本书由【坑爹小萌物】整理 本书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不得做商业用途!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小赌怡情,大赌失身 作者:迷糊姑娘 文案无能 “最近我心情不大好。” “为何?” “我相公,就是赌牌九赢回来的那个金主,他他他、他竟然是当今皇帝!当初我诓他、骗他、欺他,还坑了他不少银子,万一他要跟我算账怎么办?” 公告:本文出版名为《“注”定钟情》,笔名更改为寂霏。已上市。 内容标签: 主角:毕舒婉(盈盈) ┃ 配角:陆澈,顾茗 ┃ 其它:草根皇后的戒赌史 ================== ☆、捡了个人   低头冷风阵阵,举头寒月凄凄,今儿这夜色还真是应景。   我颤抖地摸出兜里两个铜板,此刻肠子都要悔青了。早知道后头会将赢来的钱全都输进去,还搭上本钱,我便早早地走了,何必还赌到现在?可怜我那攒了好几个月卖胭脂的钱,揣在兜里还没捂热呢!就这么白白地送人了。   不赌了不赌了,再赌就将我这手指头剁了去!   我一边苦着脸在心里下着决心,一边将仅剩的两个铜板贴在胸口,心疼得快哭出来。多的已经输出去了,这两个再怎么也不能丢了。   哪知我今日还当真是霉神附体,心里还正想着,脚下就绊上个软乎乎的东西,身子毫无防备地一颠,瞬时整个人往地上扑下去。   “唉唉唉……哎哟!”   这惨叫声还没落下最后一个音,手里的铜板便“嗖”地一声,齐刷刷地全飞出去了。黑夜里“叮叮当当”地滚了几下,全跑得没影儿了。   我欲哭无泪,眼下黑灯瞎火的,要找也找不着啊!   正预备回头去看看那杀千刀的罪魁祸首,还来不及回头,便听身后有人断断续续地道:“姑、姑……”   姑姑?   我默默然回想了一番,咱们毕家三代单传,传到我这一代还是个女子,如今孤家寡人一个,什么时候多了个侄儿?   还正当疑惑,只听那人又马上改了个称呼,嚎道:“娘……”   我更是惊了一跳。   想我毕舒婉正当十七年华一朵花,还是朵含苞待放的白莲花,连未来夫君的影子都还没见着,什么时候又有个儿子了?到底哪个王八羔子在捣乱?   意识到是有人刻意作弄,我登时怒上心头,回头大吼一声:“到底哪个王八羔子要毁老娘清誉?有本事给老娘站出来!”   哪知这不回头不要紧,一回头立马吓得不轻。   只见脚边的不远处,不知何时竟睡着个奄奄一息的年轻男子。从他满脸血污的模样来看,应当是受了重伤;从他腰上的玉佩来看,伤他的人应当不是为了求财;从他的年纪来看,此人绝对不是我儿子。   天地良心!我毕舒婉即便早早地成了亲,也绝对生不出这么大的儿子来!   一顿钻研之后,确定他没什么行动能力,我方蹭着鞋底一步步朝他挪过去。哪知方挪到他身边,这个人竟又改口了:“舅、舅……”   就一会儿的功夫便换了三个称呼,他到底要怎样啊?!   我抹一把额上的汗,连愁带气地蹲下身子,抡圆了巴掌就朝此人的脸上扇过去。   “醒醒!喂,你醒醒!”   功夫不负有心人,大约扇了七八个来回,他终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吞了口唾沫道:“姑娘,救我。”   我听完身子一颤,敢情他方才要说的是这句?罪过罪过,之前一个字儿一个字儿的往外蹦,一个不注意,还真是给听岔了。   出于良心,我低头将他身上的伤势检查一番,但为了自保,我还是打算快些赶回家去。   不是我不肯救他,实在是……此人肩膀的刀伤太深,一看就是有人特意捅的,若是我救了他,万一那人找上门怎么办?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再加上一个半死不活的伤患,面对如此凶狠的对手,简直毫无抵抗之力嘛。   我望着他叹息一声:“对不住啊,我大约救不了你,不过我可以帮你报官,帮你叫人去。”   他张着嘴喘了两口气,似乎是想说点什么,却怎么也发不出声气,最终模模糊糊地望我一眼,脖子一歪,整个人昏死过去。   我心尖尖上猛地一颤,生怕他就此丧命,赶紧继续抡圆了巴掌朝他脸上招呼过去。但大约是此人失血过多,眼见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也没了,心力交瘁之下这招登时就不管用了,抡了十几个来回,他竟一点反应也没有。   还是报官去吧。   我一面想着,一面撒开蹄子就往外奔。   哪知方跑了两步,我就感到有些不对劲。待回过头去一看,额上瞬时冒出两滴大汗,我那百褶裙的裙角不知何时竟被他给拽住了,血淋淋的一只手,抓得甚是牢靠。   我扯了扯,没有反应,再扯了扯,还是没有反应。   情急之下跪在地上扣、打、咬、踹,什么法子都试过了,这只手它就是牢牢地抓住我裙角不放,整个一赖上我的阵势。   你说他这伤也不是我弄的,非赖着我干嘛呀?伤得这么重,万一救回去就死了,那我岂不是要背上个谋财害命的罪名?   一面想着,我又一面将他的手指掰了几回,但终究是白费力气。   总不能将裙子脱了吧?   虽然我这个人脸皮比常人厚些,但一想到自个儿脱了裙子在大街小巷中乱窜的情景还是有点儿想死。岂止是想死,简直就恨不得老天爷降个雷将自个儿劈死,劈得连爹娘老子都不认识。   但眼下走又走不了,救也救不得,该怎么办呢?我瘫坐在地上,脑子里开始了激烈的思想争斗。   善良的我和冷漠的我在天灵盖上一顿刀光剑影的交锋,打得那是一个风萧萧雨淋淋,雷电交加,一泻千里。最终……贪财的我乘虚而入,胜了。   罢了罢了,瞧着他身上的衣裳料子不错,腰间的玉佩也值个几两银子,此人应该是个有钱人家的公子。若将他救活了,说不定还能得到一笔感谢费。我毕舒婉赌钱赌不赢,这回就拿他赌一赌运气。   就这么想着,我吭哧吭哧地将他背回了家。   所幸我那屋子离这儿不远,就在交河边上,一路背着一路歇,一盏茶的时间就到了。   将他仍到床上,又抱着赴死般的决心将他的衣裳扒了,清洗、上药、包扎,一顿忙活下来,我已累得满头大汗。   既然没钱请大夫,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接下来就看他的造化。   我掬一把额上的汗珠子,又将他在床上摆了个舒服的姿势,正欲在地上铺整铺整委屈一晚,却突然意外的发现此人长得甚是俊俏。修长的眉眼轻闭,好看的眉梢上挑,薄薄的嘴唇柔润,下颚的弧度美好。更加俊俏的是他腰上取下来的环佩,光泽圆润柔和,玉体纯净通透,看得我整颗心都要酥了。   发财了发财了!   我在心里默念着,正当窃喜的关头,胸口却猛地一跳。   回想当年的一起血案,又将他此时的状况一结合,竟发现这其中的细节有些惊人的相似。   我们封阳县向来太平,最近的一场血案发生在四年前。而这件案子之所以发生,便是因为那西街的西门进长得好看又有钱,偏偏条件这么好的一个人他不走正道,专门挖别人墙角。结果与人家幽会的头一天晚上便被砍死在了床头,真是可惜啊可惜!   事后经知县大人调查,说这凶手就是街边卖豆腐的武小君。   说来这个武小君还真是人如其名,个头矮矮小小的又生了一脸的黑麻子,娶了个老婆却美得跟朵花儿似地,取了名儿也好听,叫潘迎春。也难怪会红杏出墙了,就武小君那个头,晚上拱被窝的时候够不够的着她肚脐还是问题。   当时现场那个惨烈啊!我还跟着隔壁街的小谷子一起去看了的!   西门进双目圆瞪,脱了一半的衣裳被血染得通红,伤口血肉外翻,活脱脱一个不能瞑目的架势。   当然,那时的我年轻浅薄,只看到西门进横死的惨状,小谷子比我大些,他已经懂得反思了。   记得小谷子当时说:“我以后长大了一定不娶这么漂亮的老婆,看看武小君就知道了,老婆太漂亮了管不住。”   我听完这句,对他的佩服之情油然而生。觉得小谷子不仅勇于承认自己长得磕碜,还痛下决心将前例引以为戒。   当然,这一切都基于他说出下一句话之前。   下一句,他说:“舒婉,我方才将附近八条街的姑娘都想了一遍,觉得就你最合适做我老婆,你要不要考虑看看?”   当即被我乱棍打出去。   回想西门进的状况,又将此人的状况与他一比较,我觉得事情的缘由多半是八九不离十了。   也幸好他遇上了我,否则明日天一亮,他的尸身便只有戚戚然地摆在街头被人参观。阿弥陀佛,我真是有行善积德的天分。就凭这一点,日后赌牌九的手气总该有所上升了吧?   我一边这么想着,又一边望一望案台上的财神,颇虔诚地往香炉里上了三柱香,便枕着赢钱赢到手软的美梦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坑了哟呵\(^o^)/~ 迷糊是勤奋的好姑娘,快收藏快撒花快捧场! ☆、债主逼债   岂料这美梦才做到一半,外头瞬时传来一阵猛烈的拍门声。   我眼睛猛地张开,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天色早已大亮,那敲门的声气也跟催命似地越来越猛。   该不是事主找上门来了吧?   我颤颤巍巍地爬起来,凑到院门处的门缝一瞧。只见大清早的,外头竟一下子围了七八个人,一边敲门一边道:“舒婉,再不开门我们可就要砸门了啊!这街里街坊的,你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还是赶紧开门吧!”   我慌忙捂住了嘴巴。   只听外头又有人道:“我说舒婉,你半年前欠我的碾子钱到底什么时候还?我也是开门做生意的,要是客人个个都像你这样,我全家老小就只有去喝西北风了。”   我忧郁地皱了皱眉,昨日拿了钱本来是打算去还的,结果路过长乐赌坊的时候一个没忍住,将钱全都输出去了,现在哪有钱还啊?   这厢话音一落,那厢又有人道:“还有三月前你在我这儿买了一卷纱布,说是第二天来给钱,结果到现在还没来,你是不是打算抵赖啊?”   我再惆怅地捏了捏口袋,想起确有其事。我们毕家世世代代做胭脂为生,买那卷纱布便是作材料用的,当时在赌坊输光了钱,不得已才赊了账,这日子一久,竟然就给忘了。   但我忘了别人可没忘,眼下这家门口四面楚歌,要债的声音更是此起彼伏。   “我说舒婉啊!你就赶紧开门吧,我们知道你在里头。”   “是啊是啊!你要再不开门,我们可就真要闯进来了。”   “舒婉啊!我老周奉劝你一句啊,这门万一砸坏了你又得请人来修,那不是雪上加霜嘛?”   “舒婉……”   我捂了捂脑袋,只觉这一声又一声的“舒婉”实在闹得人头疼,之所以赌牌九总输,我看多半就是被他们给叫输的。毕舒婉,必输完,也不知我爹当年取名的时候到底是怎么想的。早早地丢下我去地府投奔了我娘亲也就罢了,连取个名字都这么坑自个儿闺女。   考虑到门坏了又要花钱,屋里又躺着个伤患,我狠心将自个儿大腿一拧,瞬时拉开院门,头也不抬地朝面前的几个人跪下去,怎么凄惶怎么喊:“求求你们再宽限几天吧,你们看看我这家里头,穷得就剩下四面墙了,连个像样的桌椅都没有,实在已经当无可当了啊!”   几个人站在院门口望了一眼:“这个我们当然知道,但昨天清平巷的王四还说见着你去了赌坊,你要是没钱,哪来的钱去赌?”   我噎了一下,赶紧揉了揉被掐得生疼的大腿,弱弱地道:“正因为去了赌坊,所以现在已经没钱了啊……”   “你!”杂货铺的庞婶呲牙咧嘴地指了指我:“有钱去赌没钱还账,把我们当猴耍是不是?”   “不是不是。”我佯装着抹了把眼泪,抓着她的裙角摇晃:“我昨天本来赢了好些钱来着,但后来都输出去了,不信你搜搜,我现在身上真的没有钱了啊!”   庞婶将脖子一歪:“我不管,你欠我那六钱银子已经好几个月了,今天说什么也要拿出来。”   眼见求她无果,我又挪到布庄的周掌柜跟前,哭着道:“周掌柜,您的布庄在咱们封阳县是数一数二的大,应当不缺那三钱银子吧?求求您,您就宽限我几天吧。”   岂料向来和顺的周掌柜这儿今日也不好使了,他叹一口气,不忍地将头扭到一边:“不是我无情,实在是你在封阳县已经信誉全无,谁知道你口中的几天到底是多少天啊?”   我腮帮子酸了一酸,心里苦闷极了,既然无法,那也只好硬着头皮去求下一个。   米铺的陈大爷、药铺的李先生、盐贩卫老爷……   哪知挨个地求过去,说得嗓子都哑了,这几人就都跟串通好了似地,无人一理会我。纷纷顶着张冷脸,一副讨不到钱便誓不罢休的架势。   我跪得膝盖都软了,扭扭捏捏地挪到一边,干脆也不再说话。反正身上是没钱了,他们还能将我卖了抵债不成?   还真别说,这人一倒霉起来,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债主们静了一瞬,人群中忽然就窜出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老妈子来,这个人我认得,是隔壁街存香院的张妈妈。   张妈妈笑容可掬地弯下身子:“舒婉啊,大家做了十几年的街坊,今日见你落难,妈妈实在是于心不忍。”她望着天外叹息一声,大有惋惜之意:“你平日里虽不擅打扮,但打扮打扮也绝对是个美人儿,不如索性跟了我,这些债妈妈都替你还了。”   我身子一抖,这不是乘人之危嘛?   我低着头撅泣了几下,又巴巴地望一望身前的债主们,指望着他们能给条活路。   哪知这些人真的是铁石心肠,但凡与我眼神对上的人都瞬时将眼睛挪到别处,像是见了瘟疫似地,毫不怜悯。   好吧,虽然我也知道自己不值得怜悯,但他们也不能这样逼良为娼啊!这是人干的事儿么!   我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就扑倒在门槛上,大哭道:“苍天啊!我毕家世世代代只卖胭脂,你们却非要逼着我卖身,还有没有王法啊!若真要去那种地方,我还不如一头撞死在这里算了……”我一边哭着,一边捂着脸从指缝里撇一眼众人的反应,瞧着他们压根儿就没打算反应,干脆牙一咬,心一横,开始往门框上撞,嘴里嚎着:“我撞了,我真的撞了……”   如此反复了几回,不想嚎了半天也没个人站出来拉着,我只好继续捂着脸嘤嘤嗡嗡地哭。心想这到底是撞呢?还是不撞呢?这状况真让人有点拿不住。   正当骑虎难下,身后突然响起个好听的声音:“这位姑娘欠了你们多少钱?”   哎呀妈呀,真是润人心脾。   我赶紧收了声,回头呆呆地将他望着。   待看清楚来人,我登时虎躯一震。   谢天谢地谢财神,昨夜总算没白忙活,救回来的这个富家公子他竟然醒了。眼下看起来虽气色不好,但能动能说话,更重要的是,他打算替我还债。   债主们见着屋里头突然冒出来个虚弱得走路都翩翩然的公子,齐刷刷地一愣,左看右看,又将各自的账目一合计,伸出四根手指道:“总共四两六钱。”   我暗暗心惊,我竟欠了这么多钱?若要自个儿还清,那得不吃不喝地攒上大半年啊!同时也对债主们略有些鄙夷,我这屋里突然冒出个清秀俊逸的公子哥儿来,你们好歹惊上一惊啊!满脑子只知道钱,一股子铜臭气。   好在这位公子是个不拘小节的人,性子也豪爽,面对眼前黑压压的一片债主,眼睛也不眨一下地道:“你们别难为她了,我替她还了就是。”   唉呀妈呀,真是捡到宝了!   我强忍着心花不怒放出来,娇滴滴地道:“公子大恩,小女子一定舍命偿还。”   他瞄了我一眼道:“你不必如此,我不过是嫌门口太吵,这才决定出来替你解围的。”   我哑了一会儿,登时觉得有些下不来台。   这个没良心的,好歹我救了你一命,说话也不知道给我留点面子。罢了罢了,就当他是在害羞好了。   我谄笑道:“想做好事还不肯承认,您可真幽默。”   他没理我,只自顾自地在身上摸起来。哪知胸口、袖口、腰间都摸了个遍,就连一个铜钱也没摸出来。   我站在一旁真是急死了,想提醒他腰上的玉佩能当不少钱,又不好意思开口。   好半天过后,他才终于望见了腰上的环佩,解下来朝众人躬身一揖,笑眯眯地道:“不好意思,我出来得匆忙,身上没带银子,不如这块玉佩你们就先拿着?”   我心尖尖上一颤,这个败家孩子,这么好的一块羊脂白玉就这么轻轻松松地给出去了?   震惊之余再望一眼跟前的债主们,他们个个都直愣愣地望着玉佩,看得眼睛都绿了。   我赶忙将它夺过来捂在怀里,凑过去道:“你傻呀!这块玉佩怎么着也能卖个三五十两!我才欠他们四两!”   他望着我皱了皱眉:“那……”   我抽了抽嘴角:“当然是拿到当铺去当了,换成银子啊!”   他眉头一展:“也好。”   我“呵呵”笑了两声:“那这事儿就交给我去办了。你伤还没好,还是赶紧回屋里歇着吧,我先随他们去还债,很快就回来。”   他点点头,转身走回去,又回过来道:“记得回来的时候带些熟食,我好久没吃东西,肚子有些饿了。”   我慌忙点头。   望着他进了屋,方得意地转身面对着院子里的一排债主:“你们先别急啊,先回去等着,等我到当铺换了银子,再挨家挨户地给你们送去。” 作者有话要说:  好久没写欢脱文了,如今还有点风韵犹存不?【捂脸 ☆、公子贵姓   众人瞧着我有钱了,也都笑眯眯的:“好说好说。”一窝蜂散了。   唯独那盐贩卫老爷却一路都将我跟着,时不时笑呵呵地道:“舒婉啊,方才这块玉佩我没看清,能不能再拿给我看看?”   我一边走着一边将它捂在怀里:“一会儿我当进了当铺你再找苗掌柜慢慢看,急个什么劲儿啊?”   被甩了冷脸,他依旧笑呵呵的:“这封阳县谁不知道,我平常就好这口。要不这样,我给你五十两,欠我的钱也不要了,你将玉佩转让给我如何?”   我愣了愣,卫老爷多精明的一人啊!这么轻松地就开出五十两的价钱,足以说明,这玉佩绝对不止这个价。   我打了个“哈哈”,停下来道:“卫老爷,我一个做胭脂的也没见过什么好东西,这玉佩到底值多少钱更是心里没底,我们还是先去当铺看看吧,免得您价高了吃亏。”   他赶忙拦住我:“不亏不亏,你要是嫌钱少,我还可以再加十两,六十两如何?”   我心下一诧,想不到他竟如此大方,当机立断地道:“一百二十两。”   他眉头一皱:“你怎么坐地起价啊?”卫老爷掰出两根手指头:“这样这样,八十两。”   我睨他一眼,为难道:“我们还是去当铺吧。”说完便再不理他,自顾自地走了。   半晌,他在后头追上来:“咱们各退一步,一百两如何?去了当铺,苗掌柜还给不上这价呢!我估摸着你日后也赎不回来,干脆卖给我得了。”   我思考了一瞬,觉着一百两也不少了,起码我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钱,况且当初还只打算当个三五十两呢!当即拍门定板:“成交!”   随他去铺子里拿了钱,又挨家挨户地去把钱还了,再到隔壁巷口去给玉佩的主人买了两只烧鸡。一切办完,手里还剩九十五两。   我揣着银票一掂量,觉得如今有钱了,也是该给人家请个大夫好生医治着,免得日后落下什么病根儿就不好了。这么一想着,就又跑到南巷的胡同里去找了封阳县有名的谢大夫随我一道回了家。   经他一诊治,却说此人身强体健,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开两副补血生津的药吃了便好。   我慌忙谢过,又拿着药方去药铺抓了药。   忙活一早上,真是跑得腿都快断了。不过捡了这么个金主,一切也都值得,这腿即便是真断了,也断得开心,断得快活。   就是奇怪,这么有钱的一个公子哥儿,不知究竟是何来历,砍伤他的人也不晓得什么时候会找上门,想起来心里头还是有些忐忑。   如今好不容易有了钱,倘若钱还没来得及花就先把命给送了,黄泉路上也不能瞑目啊!尤其是见了我爹,他指定又要戳着我的脑门儿骂我不成器。   呃……虽然这些钱它不是我的。   但只要我想,它还是可以有一部分是我的。   趁着煎药的当口,我将怀里的银票分成了两分。一份五十两,一份四十两,还有一些散钱。我将其中四十两藏进了家中的一个破瓷罐,又将剩下的五十两和散钱拿出来,走到此人的床前,脸不红心不跳地道:“方才谢谢你帮我解围,当玉佩的钱都在这里了,你拿着。”   其实从这件事可以看出,我这个人还是颇有些良心的,起码是将多的那一半给了他,私藏了那一份少的。   床上的人将眼睛缓缓地睁开,丝毫不留意我手里的银票,只望了望我道:“我受了伤,恐怕要在你这儿住上一段了,这些钱就当我平日里的开销花费,你收着吧。”   我手一抖:“这也太多了,都够你住上好几年了,还是拿回去些吧。”   他两片薄唇微微上翘:“不必了,这些日子还要劳烦姑娘照料,剩下的钱就当体恤姑娘辛苦了。”   我肩膀一抽,由衷道:“公子您真是个豪爽的人。”   毫不吝啬,爽死个人喂!我这次若不狠狠地捞他一笔,简直就对不起我爹当年对我孜孜不倦的教诲。   听了我的夸奖,此人斜倚在床头,笑笑地道:“人们之所以费尽心力地赚取钱财,无非就是想过的舒适些,我将钱交给姑娘,也是同样的道理,姑娘不必意外。”   我听了半天终于闹明白,他的意思是要我当他几天丫鬟。说白了,就是主顾与下人的关系。   原本我还有些生气,但仔细一想,我救他又不是为了让他感激我,而是为了感谢费。当恩人也罢,当丫鬟也行,只要有钱拿,何乐而不为?   我乐呵呵道:“公子说得有理,钱财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自然是要趁着活着的时候花掉才不枉此生。”   他似笑非笑地点点头,又皱眉道:“不知姑娘为何会沦落到如此地步?”   呃……   我干笑了两声,不动声色地将银票收起来:“其实吧,我与公子对待金钱的理念是一样儿一样儿的,就是花钱的时候没掌握好分寸,只活了小半辈子,就先将一辈子的钱给花没了。”我不好意思地抚了抚装钱的柜子:“好在如今雨过天晴了,不提也罢,呵呵,不提也罢。”   生怕他再追问下去,我道:“公子瞧着面生,应当不是本地人吧?”   他点点头:“我是京都人。”   京都人?京都离此地八百里,走路要走上大半个月呢!   遥想当年小橘子抢了小谷子捏的小泥人,小谷子气愤之下追了她六条街,总长至多也就十来里路,但尽管如此,却已经创下了封阳县最有毅力的追讨记录。可这位公子的仇家活脱脱追了他八百里,该是有多大的怨气啊!   我感叹道:“你这仇家也不容易呵?”   他茫然道:“什么?”   我赶紧解释:“呃,我的意思是,公子身上这伤一看就是有人故意所为,且目的很明显,他想置你于死地。方才公子你又说自己是京都人,说明你这仇家是一路追杀到封阳县来的,可对?”   他望着我想了想:“八九不离十吧。”   我一拍大腿:“他追了你五百里,且路上还没跟丢,并准确地找到你扎了你一刀,这多不容易啊!想想就觉得佩服。”   他愣了一会儿,喃喃地道:“确实不容易。”过了一会儿又抽了抽嘴角,望着我道:“可是受伤的人是我,你为什么却反倒体谅凶手去了?”   “呃?”   我回想了一番话题为何会转到这里,待想清楚缘由,实在是觉得其间的脑回路复杂到可用九曲十八弯来形容。又猜测他这么问我多半是觉得自个儿受了委屈,埋怨我不仅不安慰他,反倒佩服起自个儿的仇人。   一顿思忖完,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当然,与他比起来,你更不容易。尤其是重伤昏迷之际还强撑着意识抓住我的裙角要我救你,逼得我救也得救,不救也得救,委实好毅力。”   他再抽了抽嘴角:“过奖过奖。”   我不安地瞅了瞅他胸口的伤势:“话说你这仇家到底是什么人啊?若是知道你还活着,会不会找到我这儿将我们两个一并给杀了?”   他拧了拧眉头:“有这个可能。”   我惊得站起来:“啊?”   他又将我拉得坐下去:“不过你别担心,我的随从很快就会赶到,到时有他们护卫,那些人就拿我们没办法了。”   我拍了拍胸口:“那就好那就好。公子怎么称呼?”   他抱拳道:“我姓陆,单名一个澈字。姑娘呢?”   我捋了捋鬓角的头发:“我叫盈盈。”   陆澈皱了皱眉:“可是方才我明明听见他们叫你舒婉……”   我心下一怒,知道你还问?这不是存心找茬么?   但考虑到人家给了这么多银子,人又长得好看,也不好随意暴露我原本凶悍厚脸皮的本性。   遂矜持道:“盈盈是我的小字。”   他恍然。   其实“盈盈”确实是我的小字,且是街头最灵验的算卦先生赐的。当日我输光了钱财跑去算命,那先生说我原本的名字取得不好,毕舒婉——必输完,于赌运是大大的不利,为了改运,便赐了我一小字——盈盈,取盈余丰获之意。   陆澈将我的名字默念了一遍,忽然道:“盈盈姑娘,陆某有件事想请教你。”   我再捋了捋鬓角的头发:“陆公子请说。”   陆澈吸了吸鼻子:“你帮我煎的药是不是焦了?”   我猛地抬头,赶紧取了巾子去将药壶端起来,揭开盖子一看,满满的一壶水早已干得见底,就剩点儿药渣子了。   我哭丧着脸道:“你怎么不早点提醒我啊!”   他愣了愣,一字一句地向我解释:“哦,姑娘有所不知,我陆某向来有个习惯,那就是能不麻烦别人的事儿就尽量不麻烦别人。其实我方才刚闻到焦味时便一直在寻思着它到底是什么味儿,但本着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的习惯,等好不容易想起来,它就已经干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下面是求收藏的小剧场时间。 作者君:咦?这么好看的文是谁写的啊?真是太有才了! 读者君:呔!你这个妖孽!看我不使用“收藏此文章大法”收了你! 作者君:好!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读者君:…… ☆、青梅青梅   待第二壶药煎好已经过了晌午,陆澈服了药说他有些犯困,便自顾自地躺下了。不过躺下之前,交代了我一件事。   他要我帮他去买两身衣裳。   由于一路上都忙着逃命,陆澈来的时候什么也没带,身上原本的衣裳又被人捅了个窟窿,还弄得满是血污,已经换无可换了。   我本来也想睡个午觉,但唯一的一张床已经被他给占了,忧烦愁闷间,便揣着银两出了门。   哪知这不出门不知道,一出门吓一跳,仅仅一上午的功夫,陆澈帮我解围的事就已经传开了。我这才走了两条街,便撞上三撮人,无一例外,都是来问我家里那位富家公子的。什么家里几口人,人均几亩地,姓啥叫啥做啥,统统问了个遍。且越到后来越是离谱,什么肩上几颗痣呀,腿上几根毛呀,内衣的颜色是白的还是红的呀,只要能满足好奇心,千奇百怪的问题都能问出来。   怪只怪这封阳县向来太平,三姑六婆们平日里闲得都快拧出水来了,如今突然间多出一桩八卦,自然是挤破脑袋地往里凑。   一开始我还能应对自如,到了后头,见着熟人便绕着走。   大约绕了七八条巷口,总算找到了一家没什么主顾的裁缝店。不想还没来得及抬头,我脚下一歪,便被人整个拽了进去。   待扶着桌角站稳,拽我的人方严肃地道:“舒婉,听说你家里来了个男人?”   我拍了拍脚背上的灰,瞪他一眼:“是又怎么样?”   小谷子一听,当即歪倒在一边,捂着胸口道:“我的心……”   我紧张地看着他:“你的心怎么了?”   他憋了好半天,一字一顿地道:“很痛!”   我正欲问他要不要去看看大夫,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小谷子突然眉心一皱,抬头望着房梁,整个一痛心疾首的模样:“想不到你竟是这种水性杨花的女人!我们才三日不见,你就跟别的男人好上了!”   我额上的青筋一跳,抓着他的衣襟便将他整个人拎起来:“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什么时候跟人家好上了?再乱说信不信我打死你?”   他整个人悬着空中,害怕地胡乱踢了踢脚丫子,最终脖子一硬,瞪着我道:“那你倒是说说,你家只有一间房,堂屋厨房寝卧都在一块儿,你们昨夜是怎么睡的?”   我觉得手有点酸,又将他一把仍回椅子上:“他睡床,我睡地板不行啊?”   小谷子身形一僵,凄凉道:“我的心……更痛了。”   我无奈地抚了抚额,心里的小火苗跳得很是欢快:“你到底想说什么?今天给老娘说清楚!”   方作势又要抓他,他赶紧抱头蹲到了桌子底下,一边躲一边道:“上回你说想要件荷叶边的衣裳,我偷偷拿店里的布料做了一件给你,结果被我娘发现了,狠揍了我一顿,我吓得不敢回家,躲到了你那里。寒冬腊月的,你却只让我睡地板,这回春暖花开,你却让人家睡床,还敢说不是跟人家好上了!”   我再抚了抚额,蹲在地上道:“那是因为人家受了伤,你身强体健的,能跟人家比吗?我若不让他睡床,万一他受了湿气病死了怎么办?”   小谷子微微一愣:“他受了伤?”   我点点头:“我告诉你你不要说出去啊,这个人是我昨夜在弄堂里救回来的,有人在追杀他。”   小谷子扶着桌子腿的手缓缓松开:“那你现在岂不是很危险?”   我“嘿嘿”笑了两声:“没事没事,我跟街坊说他是我家的一个远亲,因为最近跟家里的长辈犯了冲,这才到我家来躲躲,他的仇人应该找不到这里的。”   小谷子担忧地看着我:“那他要躲到什么时候啊?”   我望着房梁一估摸:“起码也要个十天半个月吧,好歹也等人家伤好呀!况且陆澈还交了一笔伙食费给我来着。”   小谷子略忧伤地往桌子里缩了缩:“可是你们孤男寡女的住在一起这么久,日后街坊邻居要说起来,还叫我怎么做人啊?”   我奇道:“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啊?”   他低头扭扭捏捏地道:“那个……整个封阳县都知道,我们是青梅竹马嘛,虽然我娘亲不喜欢你,但是我是家中独子,以死相逼还是会同意我们的亲事的……”他抬头忧虑道:“但万一你因为这件事落下红杏出墙的名声,日后我们的孩子也会受到影响的不是?”   我好不容易平息的怒气又往上窜了两窜:“我什么时候说要嫁给你了?谁说这是青梅竹马,分明是青梅青梅!”   他不是很明白地看着我:“什么是青梅青梅?”我正欲解释,他又羞涩地笑了两声:“哎呀,管它什么青梅青梅,你现在不肯嫁给我没关系,我已经盘算过了,像你么凶悍的女子日后肯定没人要,等你熬成了老姑娘,总会嫁给我的。”   我咬牙切齿:“你还挺自信的呵!赶紧出来,拿两件男人的衣裳给我!那位公子还等着穿呢!”   小谷子身子一僵,又打算捂胸口了。   我赶忙将他拖出来:“你别捂了,我之所以对他这么好,不过是看上他的钱财。我爹当年说过,这世上赚钱的方法有三种,一是踏实肯干,不过这种人庸庸碌碌一辈子,没什么大出息。第二种是投机取巧,不过风险太大,弄不好就是倾家荡产,跟我赌钱是一样一样的。第三种就是垄断圈钱,也就是像现在这样,先设法将这个金主绑住,让他依靠我、信任我、离不开我,日后我再慢慢地捞,一笔一笔地来。”   小谷子听完挖了挖耳朵:“行了行了,一说到钱你就来劲。”   我都懒得说他,像他这种甘心做个小老百姓的头脑怎么懂得我想当大财主的心?有钱走遍天下,没钱寸步难行。我爹当年病得奄奄一息时若能有个二两银子看病,也不至于早早地撒手而去。如今我孤零零的活在世上多不容易啊!不趁机捞点钱做嫁妆,日后嫁入夫家都被人看不起。   当然,这些话若说出来,小谷子指定又要说他不会嫌弃我云云,我懒得跟他较劲。终归我日后是不会嫁给他的,他在我眼中,身体上虽是个男子,但心灵上就是个娇滴滴的小闺女。连蟑螂老鼠都怕,还怎么跟我那些凶巴巴的债主对抗啊?当姐妹还好,夫君的话……想起来就起鸡皮疙瘩。   从小谷子的裁缝店出来,路过荣叔的猪肉铺时我略驻了驻足,顺手带了根猪蹄回去。陆澈失血体虚,谢大夫说了,要多补补,伤口愈合得快。   我喜滋滋地提着大包小包赶回家,入门时却觉着不对。之前我分明记得出门时是将院门掩上的,怎的现在却开了条缝?该不是陆澈的仇家找上门了吧?   我胆战心惊地将东西放在一边,打算趴在墙头看上一看。   搬石头,垫脚,攀爬,忙活好一会儿,我总算在自家的院墙上冒出个头。不过举目望去,院子里晒花瓣的簸箕、挤花汁的碾子、打水的水桶,一切都井然有序,不像是有恶人进去的模样,更没有半点打斗的痕迹。   我悬着的心稍稍往下放了放,正欲悄悄然从墙头翻进去,不料墙角处的槐树下忽然冒出颗脑袋。那脑袋惊讶地望着我:“盈盈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我身形一顿:“呃?是陆公子啊!你不是在睡午觉么?怎的出来了?”   陆澈仰头望着我道:“方才家里有客人来访,将我吵醒了,我在房里实在憋慌,就出来晒晒太阳。”说完睨我一眼:“倒是你,好端端的正门不走,干嘛翻自个儿家院墙?”   我抹了把额上的汗:“我看着院门虚掩着,还以为是你的仇家来了呢,想说先从墙头探探风来着,既然没来,那我就放心了。”语毕我摆摆手:“你先等等啊,我这就进来。”说罢便翻下院墙,拎起地上的包袱进了门。   陆澈倚在院角的槐树下,手里捻着一朵槐花转着圈儿,脸上虽没什么血色,身上的衣裳又破旧了点儿,但丝毫不影响他玉树临风的美好形象。   我笑眯眯地凑过去:“方才你说家里来了客人?是什么客人?”   他将手里的槐花扔到一边:“殷二娘。她说街坊邻居都这么叫她。”顿了顿,好似想起什么般,又补充道:“哦,她说知道我受了伤,还送了筐鸡蛋过来,就放在屋里的灶台上。”   我恍然。   这殷二娘是封阳县闻名十里的美娇娘,不过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原先嫁了个做木料生意的相公,但红颜薄命,第二年便成了寡妇。如今虽风韵犹存,却也逃不过徐娘半老。   只是老归老,她却不服老,四处找人物色再嫁不说,还专喜欢挑年轻英俊的后生。也不知是太挑剔还是没人要,总归到现在还没嫁出去。   我道:“她除了来送鸡蛋给你,还说了什么?”   陆澈仰头回想一番:“也没说什么,就是说她往日与你关系不错,我既是你的远亲,日后该多走动走动。”   我和颜悦色地“哦”了一声,心里却直犯嘀咕,心道这殷二娘上回才损了我做的胭脂粗糙,还宣称日后再不光顾我的生意,今日怎么突然便与我亲厚起来了?这人也忒善变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文下的小谷子同志看到这章会不会吐血。 不管怎样,我已经借本章内容隐晦地表达了我不会嫁给她这件事,希望她能明白。 我和她是不会有好结果的,嗯。 另外,有其他盆友想在文中客串的话也可以给我留言,我会根据情况用各位的马甲在文中打打酱油神马的。不过要做好心理准备,我这文它比较抽风,文中的角色也基本上没什么脑回路正常的,所以……客串有风险,留言请谨慎。 ☆、沐浴更衣   还没闹明白她唱的哪一出,陆澈忽然又道:“对了,这个殷二娘似乎得了什么病症,方才与我聊着聊着,她忽然说胸口疼,让我帮她揉揉。”   我肩膀一抖,一股强烈的危机感油然而生。这殷二娘素来风流,该不是瞧着陆澈人长得好看又有钱,想挖我墙角吧?   我紧张道:“那你帮她揉了没有?”   他闷笑一声:“说来倒有些对不住她。原本我是打算帮她揉的,不料下床时走得太急,绊倒了一旁的板凳,最后不仅没帮上忙,反倒让板凳将她砸伤了。”   我不禁打了个哆嗦,我家可都是清一色的条凳,还是实木做的,那重量砸在脚背上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我好奇道:“那后来怎么样了?”   陆澈颇惋惜地道:“自然是一瘸一拐地回去了。”   我暗暗松了一口气。   心想这殷二娘今日挖角不成还折了锄头,也该能消停几日了。不过陆澈连胸口疼这种话都信,傻得跟智障似地,也难保日后不被人撬走,我必须尽快做好打算才行。   傍晚时分,我与陆澈吃完了一顿美美的猪蹄,他自顾自地站到房门口消食,我则抡起袖子在灶台前刷碗。   刷着刷着,我忽然想起个事儿。遂侧头问道:“陆公子,你的随从大概什么时候到啊?”   陆澈缓缓地回过头来:“就这两日吧,怎么?”   我停下来道:“你也看见了,我这房子总共只有一间,若你的随从来了,他到时候住哪啊?”顿了顿,我又问:“你的随从共有几人?”   陆澈一笑:“也就三五个人吧。”   我一呆:“那不是得在我这院子里打地铺?”   他似笑非笑:“你是不是忘了,这世上有一个地方叫做客栈?”   我又是一呆,这不是意味着那一扒拉随从一到,陆澈便要跟着走人了?不成不成,我好不容易遇上个这么阔气的金主,怎么能让他飞了?   我将刷干净的碗筷放到橱柜垒起来,试探道:“这么说,你过两日也要与随从一道住过去?”   陆澈歪着脖子想了想:“应当是吧。”   我手一抖:“那你交给我的伙食费怎么办?”万一要找我退钱,我非跟他拼命不可。   好在陆澈并没有给我这个机会,否则还真不知道打不打得过。   陆澈挑了挑眉毛:“放心好了,若真移去了客栈,那些银子我也不会要回半分,全当赠你救我的感谢费吧。”   那就好,那就好。   虽说确实是心疼那几十两银子,但为了不显得那么俗气,我笑呵呵地道:“其实你误会了,我不是贪那几十两银子。我的意思是说,你既交了伙食费给我,我便该好好伺候你,起码也该等你伤势痊愈才放你走,无论如何,我也不能让你这些银子白花不是?”   陆澈嘴角一勾:“看不出你倒是个实在人。”   我谦虚道:“哪里哪里,拿人家手软,吃人家最短,何况你还帮我还了债,我心里实在感激得紧,你若就这么走了,我于心不安啊。”   他默默然看了我一会儿:“既然你这么诚心地想伺候我,我若还不识趣,那就太不识抬举了。这样吧,在走之前,我给你个好好服侍我的机会,如何?”   我肩膀一抽,总觉得这其中有什么误会。   我的意思是让他留下来,怎么就被曲解成了我想伺候他呢?莫非我表达的方式有什么不对?果然是太含蓄了点儿么?   这厢我还没来得解释,只听那厢他又立马补了一道:“唔,正巧好几天没洗澡了,你先帮我打盆洗澡水吧。”   “……”   这些年来,我总以为自个儿厚脸皮的功力已经炼得如火纯情,不料长江后浪推前浪,一山还有一山高。跟陆澈这么一比,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我将烧好的热水一桶一桶地倒入澡盆子里,心里纳闷极了。   我冒着被人砍死的风险当了一回恩人,不仅没享受到恩人的待遇,还莫名其妙地成了下人,这叫我如何不纳闷?   按理说,他本该寻死寻活地要感激我救了他,即便不来个以身相许,也好歹分我几千两家产。但这故事发展到此处,怎么反倒成了我巴巴地要伺候他,感激他替我还了债?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看着澡盆子里的水装得差不多,又将今日新买的衣裳拿出来放好,我方打算到屋外去蹲着,顺便好好将这乱七八糟的发展路线解上一解。   哪知前脚还没踏出房门,后脚陆澈就问我:“你到哪去?”   我回过头:“自然是出去候着呀!”   陆澈站到澡盆边:“你方才不是说要伺候我?”他闭上眼,张开双臂:“来,替我脱衣服。”   我脚下一软,扶着门框颤抖道:“这不太好吧……男女授受不亲啊!”   他张开眼,缓缓将手放下来:“要说授受不亲,昨夜你救我回来的时候就已经看过了,现在还怕什么?”   我捂着胸口道:“那是因为你昏过去了啊!我为了救你才看的。现在你清醒着,且还打算清醒地着看着我看着你的身子,还要看着我在你身上摸来摸去,这……”   这……咦?这不是更好么?我看了他的身子就要对他负责,那样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嫁到陆家。只要成了他的妻,他的钱就是我的钱,我想花多少就花多少,想赌多大就赌多大,简直就是长期饭票啊!   正想得出神,陆澈忽然将我唤醒,饶有兴致地道:“你方才说,万一我把持不住,然后呢?”   我呆了一呆,想起我爹说过的一句话:世上的喜剧不需要金钱就能产生,但世上的悲剧多半都与金钱脱不了干系。为了我将来的人生不悲剧,老娘今晚就豁出去了!   想罢我干笑两声:“呵呵呵,没什么没什么,我们来脱衣服吧。”   见我不再推辞,陆澈也不再多问,点点头便继续闭上了眼睛。   我小心翼翼地走过去,见他已经摆好了姿势,便开始不声不响地帮他脱衣服。   缕金的腰带解下来,陆澈宽大的外袍就如失了骨头般松散开去,“嗖”的一声,绸缎摩擦的声音就是好听。拉着他外袍的袖子一扯,滑滑的绸料便极轻易地被剥落下来。   如今仅剩下一件带血的寝衣将他包裹着,结实的胸膛凹凸有致。   我偷偷地吞了口唾沫,半眯着眼睛开始帮他除去最后一件上衣。   大约手抖得厉害,脱到他左边袖子的时候没控制好力度,牵动伤口,令陆澈微微皱了皱眉。   其实他不皱眉还好,他这一皱眉,我的手就抖得更加厉害,以至于脱另一只袖子的时候,“哗啦”一声,整个袖子就这么被我扯了下来。   夜黑人静,这一声也就显得格外清脆绵长。   我被这声音一吓,整个人就瞬时望着扯下的袖子呆住了。   陆澈眼睛猛地张开,看了看身上少了条袖子的衣裳,又看了看我,神情有些无奈:“你不必紧张成这样吧?”   我不好意思地将视线下移,瞅到他宽阔的胸膛,赶紧将头扭到一边:“谁、谁紧张了?我不过是想试试你这衣裳做得结不结实。”为了增加此话的真实性,我又垂头看了看手里的袖子,皱眉道:“你看,这线一扯就断了,一看就是裁缝偷工减料的结果。”   语毕我将挂在他身上的那一半衣裳也除下来,拎在手里看了看,忽然灵机一动:“说起来我就认识一个裁缝,活好、靠谱,要不要介绍给你认识?报我的名字可以打九点九折。”且事成之后还能分我两成的利润。   陆澈听完似笑非笑:“下次吧,今日你已经帮我买了两身。”   我一想也是,若放在寻常人家,两身新衣裳能穿好几年了,他虽然有钱,但也不至于穿了就仍。   我想了想,又道:“没关系没关系,你的随从要是想置办衣裳也可以找我,到时候他们来了,我可以免费带路。”   陆澈抽了抽嘴角:“多谢。”   我再想了想,继续道:“其实你的家人朋友要做衣裳也都可以找我,或者你想做几身给他们带回去也成,照样九点九折,如何?”   陆澈再抽了抽嘴角,正欲说话,迎面便打了个喷嚏。   我瞅了一眼他的光膀子,一拍脑门:“哎呀,对不起对不起,忘了你没穿衣裳了。”我一面说着一面将手里的袍子给他披回去。   披到一半又觉得不对,我方才帮他脱衣裳是要干嘛来着?一瞅旁边的浴桶终于想起来,我是要帮他洗澡来着。于是慌忙将他肩上的衣裳扒掉,着急道:“来,我们继续脱,脱完到水里去。”   语毕赶紧拽着他的裤腰带,不料正猛力要拉,我的手便被他用力捉住。   陆澈笑笑地睨我一眼:“行了,我自己来就好。”   我不解:“你方才不是要我帮你脱么?”   陆澈呲牙咧嘴地将我捉住他裤腰带的手指掰开,往后退了退道:“我不过是肩上受了伤,动起来不大方便,要你帮我脱衣裳罢了,裤子我自己来就可以。”   我腮帮子一酸,额上瞬时滴出两滴大汗。   “衣服”这个词有时候泛指衣物,但有时候又单指上面穿的。从此时的情形来看,明显我心中所悟的与陆澈口中所讲的不是一个意思。闹了半天,敢情是我自个儿悟错了?   我抹了把额上的汗,赶紧一面退出房门,一面道:“陆公子请便,呵呵,请便……” ☆、赌庄赌钱   如此一闹,我终究是没见着他的身子,自然也没办法对他负责了。而听陆澈的意思,他那三五个随从马上就要找来,届时,他也马上要伙同这些人一道移去客栈。   我整夜翻覆难眠,深深忧虑这么个阔气又英俊的金主长翅膀飞了。   想了一晚上,终于找到问题的重点。陆澈之所以要搬到客栈,是因为我这房子不够大,住起来不方便。若我能换一座宽阔些的房子,他兴许就留在这儿了。   不过,买房子没钱怎么行?如今我大燕朝国泰民安,房价也迅速飞升,从小皇帝继位起的短短三年之内便翻了四倍。我手里总共就九十多两,其中还有一部分要用作陆澈的医药伙食,要想买房实在是有些困难。   又在草席上辗转了百八十回,床上的陆澈终于忍不住了。   “你睡不着?”   我点点头。瞧着煮熟的鸭子快飞了,怎么可能睡得着?但周围乌漆麻黑的,估摸着这个动作他也看不见,便出声道:“我没事,你自个儿先睡吧。”   床上的影子翻了个身,面朝着我道:“地上潮湿,你垫的席子也凉,要不挪到床上来睡?”   我赶紧推辞:“不必了,我只是在忧心一件民生大事。”   陆澈将脑袋挪到床沿,饶有兴致地道:“想不到你一个女子也懂得忧国忧民,正好我也睡不着,不如说来听听?”   我将枕头挪过去些:“你说新皇登基三年,他都干了些什么?不为百姓谋福祉也就算了,眼下房价还越来越高,短短三年就翻了四倍。你知道再这么下去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广大穷苦百姓就要露宿街头了!”   床上的人一动不动:“有这么严重?”   我忧郁道:“必然是有这么严重!你看我这屋子,风雨中已经险危危地屹立了上百年,虽然翻修过几回,但如今也是冬天漏风,夏天漏雨。若再买不起房,等它哪天一塌,我就只能守着废墟过活了。”   黑暗中,陆澈静了一瞬:“你一个姑娘家,独自过日子确实艰难了些。”   我抱着被角叹息一声:“岂止是艰难?那必须是非常艰难!每天不仅要砍柴做饭洗衣服,还要……”我撇了撇嘴:“算了,你这种有钱人怎么能理解我这种小老百姓的苦楚?还是赶紧睡觉吧。”   床上的人久久不语,本猜测着他是在为我惋惜,不料没多久就传来了轻微的呼噜声。   我抽了抽嘴角,方才是谁说正巧也睡不着来着?   第二日天刚麻麻亮我就起了身,劈柴生火做早饭、打水洗衣晒花瓣,一顿忙下来,太阳正好在东方的立净山上露出半个脸。   与陆澈一道用了早饭,又为他煎了药,这位大爷啪嗒了两下嘴皮子表示,近来闲得实在无聊,想找几本书看。   我自是不敢怠慢,赶紧翻出银子就出门。   且考虑到要添置新宅,顺带将破瓷罐里的四十两和陆澈交上来的五十两一起带着了。想着封阳县的空宅不多,若是见着便宜合适的,也好早些买下,免得落入旁人之手。   但事实证明我确实太异想天开了些,一个上午逛下来,不仅没买着半片屋瓦,甚至连价钱合适的都没遇着。如今房价攀升,一亩大的旧宅就要二百两,这等于要卖一辈子的胭脂才能攒够钱,简直离谱。由此可见,我爹当年说得没错,踏实肯干型是没有钱途的,劳作一辈子,连座像样的宅子都买不起。   思忖了一盏茶的时间,我终于愤然放弃了这条置房留人的不归路,老老实实地到杨秀才那买了几本旧书,愁兮兮地往回走。   岂料没走几步,便听到身后有人颇热情地唤我。   回过身一看,只见赌庄的莫老大手里捻着张叠好的巾子,正双目含笑,如弱风拂柳般地朝我扭过来,边走边道:“舒婉啊,你这是打哪儿去啊?”   莫老大虽长得魁梧,却是封阳县有名的娘娘腔,酥软的声音入耳,听得人直起鸡皮疙瘩。   我望着他唇上剃得光秃秃的胡根子,勉力笑道:“眼瞅着要晌午了,我正赶着回家做饭呢。”   莫老大撅着屁股瞅了眼我手里的书:“哟!舒婉,什么时候看起书来了?”   我赶紧将书背在身后:“我哪有闲情看书啊?帮别人买的。”   莫老大了然地点了点头,转而又问:“听说你家来了个远亲,还帮你还清了所有的债务。这是大好事啊!你皱着个眉头做什么?”   我凑过去道:“就是他来了我才发愁呢!你也知道,我家总共就一间房子,哪里住得下?人家好歹帮了我,我却让人家跟我挤在这么间破屋子里,实在是过意不去啊!”   他捻着巾子捂嘴笑道:“听说你昨儿个才卖了块玉,一百两银子,买个两间屋子总不是问题吧?”   我呆了一呆,心想这卫老爷也忒藏不住事儿了,连玉的价钱都随便跟人说出去。只是两间屋子怎么够?陆澈还有三五个随从没处住呢!   我忧虑道:“就这些钱还得给我那位远亲做医药伙食呢!买了房子他吃什么?”我叹一口气:“算了算了,就这么先挤挤再说吧。”   莫老大眉梢一挑:“要不你进去赌赌手气?手气好了买宅子的钱就有了。”   我心上一喜:“好像有点道理。”但走出几步,又摆手道:“不成不成,前天晚上我才发誓不再赌了,再赌就剁手指头。”   莫老大瞪一我眼:“这话你每个月都说,结果呢?你这手指头还不是好端端地长着?”他拉住我:“舒婉啊!你以前不是说过么?赌钱不是赌钱,而是一种风险投资。”   这话我确实说过,只不过这些年投资的钱多数都打了水漂。   我为难道:“……”   我什么都还没来得及道,莫老大抢着道:“你今日将银子投进去,说不定置办宅子的钱立马就有了。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若投了起码还有五成的机会,不投可是一成都没有啊!”   我呆了一呆,被他苦口婆心地这么一劝,好不容易下好的决心又动摇起来。心里像是有千万只蚂蚁在打转,一会儿排成个方孔钱,一会儿排成个金元宝,痒得人想抓抓不着,想挠挠不到,那叫一个难受。   经过激烈地内心活动,我终于望着赌庄门口的帘子吞了口唾沫:“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老娘就进去试试!”   赌坊里人声鼎沸,有哭的有笑的,有抬高了嗓子喊大小的。我拿着银票在人堆里穿来穿去,犹豫着找一桌庄家点儿背的赌桌下注。   绕了好一会儿,发现西南角上的那桌赌大小的庄家有点背,来来回回连输三四把了,且每次都是开小。按照我多年的“投资”经验来看,这种情况通常下一局都会开大。眼见庄家正招呼着众人下注,我慌忙掏出二两白银冲过去,豪气干云道:“我买大!”   话音一落,赌桌旁忽然静了一瞬。   众人纷纷侧头瞄我一眼,果断将银子放到了赌桌上的“小”字上,连带事先已经下注买大的一个小兄弟也开始颤巍巍地开始挪银子了。   我慌忙按住他的手:“小兄弟别慌,这局指定开大,跟着我买准没错的。”   那小兄弟汗津津地从我手里挣脱出来:“谁不知道交河口的毕舒婉是买什么输什么啊?我……我还是压小吧。”   我呆了呆,尽管觉得他这席话伤害了我,但我向来心胸宽阔,仍旧拉着他道:“别怕,姐姐已经开始转运了。”   哪知这位小兄弟不仅口不择言,还是个冥顽不灵的性子,泪汪汪地盯着我看了半天,央求道:“姐姐,求放过。”   既然他这么坚持,我也不好勉强了,手上一松,便眼睁睁看着他买了小。   庄家见该下的都已经下了,吆喝一声:“买定离手喂!”周围的“投资者”也跟着齐刷刷地嚎出来。   “小!”   “小!”   “小!”   语气那叫一个坚定,好像赌盅已经开了似地。   我听着听着,心里也开始没底了,死盯着赌盅抹了把额上的汗,只听庄家大呼一声:“三四五,十二点大!”   周围瞬时爆发一片捶胸顿足的声音。   我喜滋滋地将庄家赔付的钱收进口袋,瞪一眼这些没眼光的家伙:“早就说过嘛,我毕舒婉已经转运了,你们偏不信。”   这些人眼角一跳,登时面露疑色。   我挥一挥衣袖,将这些艳羡的眼光统统抛到脑后,继续寻找下一桌点儿背的庄家去了。   而方才那位小兄弟便开始一直跟在我后头,直到见着我又连赢了好几把,他薄弱的小心肝儿终于有些承受不住了。我压什么他跟什么,也借着我的手气连赢了好些银子。   我不禁暗自喟叹,果然还是年轻人悟性高。也开始相信,自从改了盈盈这个小字,果然就开始转运了。先是遇到了陆澈这么个大金主,后又清了所有的债务,眼下还能逢赌必赢,改天一定要好好谢谢这位算命先生。   估摸着连赢了十几两,我一看时辰,差不多该回去做午饭了,便揽着小兄弟的肩头道:“小兄弟,姐姐有点事要回家了,最后一把咱们赌大些,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仅以这章来纪念咱们中国迟迟不落的高房价。 其实并非现代有房奴,古代也有。【写到房价的事,特地去搜了一下 苏辙退居许州后,看到李方叔的新居,羡慕不已地说:“我年七十无住宅,斤斧登登乱朝夕……不如君家得众力,咄嗟便了三十间。”于是苏辙也为自己盖了所房子,不过他心愿虽然满足了,一生的积蓄也花光了,真可叹他到了这把年纪还做房奴。 除了苏辙外,宋朝还有个叫张仲文的人写了一本名叫《白獭髓》的书,这本书里就提到了“房奴”:“妻孥皆衣蔽跣足……夜则赁被而居。”意思就是存款和借来的钱都花费在房子上了,现在只能背负债务节衣缩食过日子,不但老婆孩子身上没一件好衣服,连被子都是向别人租来的。 ☆、银子没了   这小兄弟瞧着又能赢钱,慌忙死命地点头。   我在赌庄内环顾了一圈,又站到各桌前观望了一会儿,发现就方才赌第一把时那张赌桌比较有戏,遂赶紧拽了小兄弟跟我一块儿过去。   这张赌桌已经连开了三把大,开出小的几率极大。瞧着庄家的赌盅一落稳,我便立时掏出全部的银票砸到右边的“小”字上。再加上方才赢来的银子,总共一百一十三两六钱。   之前稳赢不赔的几局叫我信心大涨,这么多银子甩上去的感觉也忒爽。尤其是见着周围的赌友都纷纷围观过来,并迸发出极其热烈地喧哗时,这种独领风骚的感觉更像是站在世界顶端一般,西风猎猎地吹,衣袍嗖嗖地响。   就连庄家见着我,也是眼角猛地一跳,摸骰盅的手止不住地抖。抖了好一会儿,方强笑着喊出每局必喊的台词:“来来来,买定离手。”   我转头看向身边的小兄弟:“怎么?你不下注?”   说完才注意到,这位小兄弟的额上早已浸慢细密的汗湿。   他盯着我那一大摞银钱吞了口唾沫,又颤颤巍巍地掏出几两银子,然后……放到了左边的大字上。   我赶紧扯扯他:“这局指定不是开大,你输定了!”   他抹了把额上的汗:“我、我就买它了。”   我叹一口气,此人果然还是太年轻。   幸好除了他外,周围的围观群众大多还都是聪明人,不少人为了沾我鸿旺的手气都跟着买了小。   临近开盅,整个赌庄的气氛瞬间都紧张起来。   我压的银子最多,自然也压力最大,见着庄家手指一动,一双眼珠子便死死地盯着他手下的赌盅不放。   “大!”“大!”“大!”   “小!”“小!”“小!”   各方阵营也都坚定地沸腾起来,口号声此起彼伏,那叫一个混乱,那叫一个震耳欲聋。仿佛这是一场大嗓门儿的较量,谁喊得响谁就能赢银子,谁喊得响庄家就开什么。   我只是个普通人,没有那股子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心理素质,被这强大的气氛一感染,立时也随大流地跟着叫喊起来。   然而,就在赌盅将开未开的关键时刻,悲剧发生了。   人群中一个喊“大”的和一个喊“小”的喊着喊着就斗起气来,脸对脸地喊了半天没分出胜负,还互相喷了对方一脸唾沫星子。两个人一激动,登时就动起手来。你一推我一撞,霎时就将庞大的围观人群撞得是人仰马翻。   赌庄内叫喊声,哭闹声一片。   好在我的位置处在最里边的赌桌旁,外头再怎么推搡也可以险险地扶着赌桌站稳,既安全又能尽快地取回桌上的银票。   哪知算不如天算,就在我伸出手的那一刹那,有个倒霉蛋忽然被撞得飞起来,直挺挺地就砸上摆满银子的赌桌,“哐当”一声,好端端地一张赌桌,它它它……塌了!   我欲哭无泪,赶紧不要命地冲进去捞银票。   但一山更有一山高,不要命之外还有更不要命的。眼下大伙儿的银子都在此处,男女老少纷纷一窝蜂地往里头挤,挤着挤着,我这柔弱的小身板登时就落了下风。   等惊觉已被挤出人堆之时,我紧握的拳头打开,里头却只握了银票的半个角。且手背上满是抓痕,血淋淋的就跟去荆棘丛里荡了一圈。   这么要命的时刻,也顾不得痛了。我赶紧再一头撞上去,试图将庞大的人堆扎出条小缝。   但眼前整个一人叠人的阵势,我在外围撞了七八十回都没能成功。等终于撞得自个儿眼冒金星之时,人堆里的人已经走得七七八八了,我那一百一十三两六钱的银子连一个子儿都没能剩下,全被那些王八羔子哄抢光了。   我坐在一片废墟之上,“哇”地一声就哭出来。   哭得那叫一个凄凄惨惨戚戚。   长这么大,哭得如此卖力的机会不多,总共就两回。一回是我爹撒手而去,另一回就是现在。   我仰着脑袋闭着眼,一面抹着眼泪花子一面用衣裳揩着鼻涕。也记不得哭了多久,脑子里忽然生出一个想法——既然事儿是在赌场里出的,我的银子没了,那就该找莫老大赔偿。   睁开眼在赌坊中一望,那莫老大正站在赌场中央叹气,周围一片破碎的桌椅。   我犹豫了一瞬,终还是跑过去扯住他衣角,抽泣着道:“莫老大,我的银子被抢了,你看怎么办?”   莫老大不耐烦地退开一步:“还能怎么办?自认倒霉呗!”   我即刻怒上心头:“银子是在你这里丢的,你竟然叫我自认倒霉?”   他烦躁地瞪我一眼,叉腰道:“又不是我拿了你的银子!难道还要我赔不成?”说着将兰花指伸出来四处指了指:“看看我这赌庄,原本生意做得好好的,就因为你来了一趟便成了这个样子,我还没叫你赔呢!”   我鼻头一酸,登时又哭了起来。   莫老大皱了皱眉,娘声娘气地道:“行了行了,别嚎了。这事儿即便是报官也顶多拿聚众斗殴罪将大伙儿抓进去关上几天,谁拿了多少银子又没有个准数,更没有人会傻到自个儿招出来,你就自认倒霉吧。”   我一听,立马哭得更大声了。   哭着哭着就想起被晾在家里头的陆澈,眼下都过中午了,他定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既然银子找不回来,再万不可将这位金主也丢了。   事已至此,也只好一步一步地往外走。   走到门口时,莫老大又叫住我:“舒婉。”   我抹了把眼泪回头,瓮声瓮气地问他:“干嘛?你是不是想赔银子啊?”   莫老大斜我一眼,缓缓将地上的两本书捡起来递给我:“你的书忘了拿。”   “……哦。”   事后我一路哭一路慢吞吞地回了家。担心此事被陆澈知道,临近家门前又将眼泪揩了,这才目不斜视地跨进门槛。   不出意料的话,陆澈势必在家吹胡子瞪眼。   此时对他的惧怕多过丢掉银子的心疼,倒也不那么伤心了。   而事实证明我所料不错,踏进院门才走了不远,就感觉背后有一股热腾腾的杀气直戳脊梁骨,戳得人手脚冒汗。   我胆战心惊地将头转过去,正对上陆澈一张横眉怒目的脸。   他抄着手靠在门板上,调整了一会儿神情,不温不火地道:“说吧,哪去了?”   我紧张地退后一步,遥遥地用左手将书本奉上:“买、买书。”   他施施然地朝我走过来,拿起我手里的书翻了翻,继续问:“除了买书以外呢?”   我紧拽着自个儿衣角,踩着小碎步后退:“买、买房。”   他眉头一皱:“买房做什么?”   我颤颤巍巍地道:“我就是觉着我们孤男寡女的不太合适……呃,我不是想赶你走的意思啊,我的意思是,你过惯了好日子,如今却要跟我挤在一块儿肯定住得不舒服,我就想置办个大点的宅子来着,那样你一间我一间……多好,对吧?”   陆澈靠近一步:“你昨夜翻来覆去了一整夜,也是在盘算这个?”   我吓得将脑袋缩了缩:“嗯。”   他挑了挑他那桃花似地眉眼:“那宅子呢?买了么?”   我再往后退了退:“钱不够。”   他长吸一口气:“租房子的钱也不够么?”   我怔了怔:“对哦!我怎么没想到这层?除了买还能租啊!”要是想到这层,也就不必去赌坊了,不去赌坊也就不会丢银子了!我一巴掌拍上自个儿脑袋,悔恨得眼泪都快流出来:“我真是个榆木脑袋啊!”   陆澈无奈地望了我一会儿,大有种哭笑不得的阵势,看着看着神情就严肃起来,抓着我的手腕问:“你的手怎么了?”   “疼……”   我疼得在他手里挣了挣,没挣脱,只好皱着眉道:“路上摔了一跤。”   他将信将疑地睨我一眼:“好像眼睛也有点肿啊!”   我手一抖:“路上疼哭了。”   他忍不住“扑哧”一笑:“走,进去涂点药吧。”说完拉着我就走。   我缩头缩脑地跟在后头,心想亏他现在还笑得出来,等我说完下一句,他指定就笑不出来了。   丢银子的事肯定是纸包不住火的,本着坦白从宽的国际惯例,我可怜巴巴地道:“其实也不是疼哭的,主要还是摔完这一跤,银子就丢了。”   陆澈的脚步停下:“摔了一跤,银子就丢了?”   我硬着脖子道:“虽然你觉得这个事情有点不可思议吧,但事情它就是这样。”   陆澈奇奇怪怪地看我一眼,拉着我继续往屋里走:“无事,丢了就丢了吧。”   我跟着他跨过门槛,试探道:“要是全丢了呢?呃,我是说一文钱不剩的那种?”   陆澈脸色一沉:“你是认真的?”   我严肃地点点头:“千真万确,我绝对没有逗你玩儿的意思。”   他找了张条凳坐下,板着脸瞪了我一会儿。看到我手上的伤,又从柜子里拿出伤药纱布,一边打开一边接着瞪我。瞪了一会儿又开始帮我上药包扎,一边包扎一边继续瞪我。   瞪得我无地自容,脑袋瓜子越缩越低,完全不敢与他对视。直觉这静谧诡谲的气氛如同刑狱,我置身其中,身心受制却还不敢反抗,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等伤口的纱布打上最后一个节,陆澈终于冷不丁地开口:“你再低下去,脑袋就撞上桌角了。”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女主的银子确实没了,但她不是输掉的,所以你们没有猜对,哇哈哈哈哈哈! 另外, 不要问我为什么给自己丢了个地雷。 那是因为我预感这篇文将来会有人攻打,于是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小家子气心态,率先攻占了它的贞操。 撩头发,飘走~ ☆、仇家上门   我打了个激灵,赶紧将脑袋抬起来。   陆澈莫可奈何地盯着我摇了摇头,摇完望了望房梁又叹了口气,叹完终于释然道:“罢了!”语毕利落地从手指上取下个玉扳指,摆在桌上:“我这里还有个玉扳指,应该也能卖些银子。眼下我的随从未到,身上又没有现银,你先拿去当了吧。”   我望着那颗碧光流转的扳指,笑呵呵道:“陆公子你真是个聚宝盆呵,浑身都是宝贝。”   陆澈白我一眼:“这可是最后一件了,若到时候再给丢了,我们就站到院子里喝风吧。”   我连连摆手:“不会了不会了,这次绝不会再丢了。”   他颇嫌弃地瞄了瞄我:“但愿。”   当天下午,我拿着陆澈的玉扳指去了趟当铺。苗掌柜对着扳指左看右瞧,最后开出个整数,八十两。我瞧着他一脸老实的面相,也没跟他还价,只谨慎地揣好银子回了家。   通过今日的教训,我已经深深明白了财不外露这个道理。这些钱是陆澈最后的家当换来的,在他的随从赶到之前,可不能再出什么状况。   庆幸的是这一回银子没出什么状况,但不幸的是晌午发生在赌庄的事出了状况。目前的状况是这件事已经在街里街坊间传开了,众人皆知我一局豪赌上百两,众人皆晓我上百两的银子全丢了还大哭一场。   若不及时隔绝消息,这件事离传到陆澈耳朵里也不远了。   但好在我只丢了银子没丢智商,一得知这个消息就立马到书斋里买了笔墨纸砚回去。一来可以将陆澈关在家里看书练字,二来嘛,我要他帮我写个牌子挂在门口。上书:闭门卧病,闲人绕道。   初初几日,我望着院门外的牌子很是得意。   只因如此一来,就再不必担心有人厚着脸皮上门叨扰了。不仅于陆澈的伤情有利,也将坊间的碎嘴婆子隔绝在外。没有人通传消息,陆澈也自然无法得知外界的情况了。孤男寡女的,正是我与他培养感情的好时机。   然而人有失手马有失蹄,我万万没算准,这世上还有一种人,他不识字。   譬如小谷子。   这天是个大晴天,春末初夏的槐树上歇了只叫得哀怨的小鸣蝉。陆澈站在槐树下练书法,槐花悄悄地落,树叶哗哗地扇。偶尔一朵纯白的小花旋转着砸上落字的熟宣,他便抬头朝我笑笑,再捻着袖子轻轻地掸了。   如此画面,连我这个俗里俗气的土包子看了都忍不住心生浪漫。   得此美男,此生何憾?   然而就当我如痴如醉地沉浸在这股诗情画意的画面中时,小谷子“砰”地一声撞开院门,大嚎一声:“舒婉!我来拯救你了!”   我端着簸箕的手登时一抖,拉过他悄声道:“你来做什么?没看见外头贴着字么?”   小谷子将手里的大包小包卸在院子里:“看见了,但看不懂。你忘了?我不识字。”   我瞅了瞅槐树下的陆澈,又瞅了瞅小谷子那纤悉的小身板:“你扛这么多东西来做什么?这些都是什么?”   小谷子赶忙高兴地将地上的包裹一一打开给我看:“这个是大米,那个是面,红布裹的是土豆,绿布裹的是盐,还有……”   我赶紧打断他:“你带这些来做什么?我家里都有。”   他怔了怔,侧头瞄了眼陆澈,又将我拉到一边:“往常你输了银子没钱吃饭我不都是这么干的么?”   我抚了抚额头:“我这次没输!是丢的,丢的!”   他不在意地“呵呵”一笑:“管它是丢的还是输的,不都一样是银子没了么?怎么样?这次东西多吧?”他扯着我袖子道:“你都不知道,我娘一听说你丢了银子,立马就把门锁了。我这次之所以能出来,完全是借着上茅房的时候偷偷溜出来的。为了给你送这些东西,我费了好大的力气呢!”   我甚忧伤地抚了抚他的后脑勺:“你辛苦了。不过这回我又有钱了,所以还要再辛苦你一趟,将这些东西都还回去吧,哦。”   小谷子颇为难地看了看地上的东西:“可是带都带来了,我好不容易才扛过来的……”   我将地上的包袱一个个提起来挂在他身上:“赶紧拿回去,否则被你娘知道了又要挨打,尺子落在身上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小谷子神色郁郁地往院子外走:“舒婉你真的不要?”   我摇摇头,送他到院门口:“这阵子你先不要过来了,这个陆公子不仅跟他家里头的人犯冲,跟外头的人也犯冲。轻则家宅不宁,重则人财两亡!你身娇体弱的,又是家中独子,万一冲撞了可就麻烦大了。”   他在院门外握住我的手:“你不是说这是瞎编的么?”   我呆了一呆,凑近他道:“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谎话说了一百遍就会变成真的,眼下就是这么个情况。”   小谷子将我这句话认真地悟了一会儿,忽然羞涩道:“舒婉,你真关心我,对我真好。”   我打了个寒颤,慌忙将他推开,一边关门一边道:“这种事你自个儿记心里就行了,不用报答我,赶快走吧。记住,最近别再来了。”   小谷子听完点了点头,欢快地跑开了。   直到见着他一蹦一跳地背影离开视线,我方缓缓地关上门,长舒一口气。   哪知这一口气还没舒到底,肩上就被人戳了两下。   我茫茫然回头一看,登时惊了一跳。   陆、陆澈他不知何时竟已站到了我身后,且正不怀好意地将我看着。   我吓得整个人紧贴住门板:“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他望了会儿天,诚实道:“似乎是从犯冲开始的。什么轻则家宅不宁,重则人财两亡?我说你胆子不小啊,竟敢拿我在外头造谣?”   我慌忙解释:“这怎么能算造谣呢?我这是为了保护你。你想想看啊,你现在身子还没好全,又有仇家在四处搜寻,这样说他们才找不到你。”   陆澈似笑非笑:“虽说这个法子看起来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之意,但以你的脑袋瓜子,能想出这个已是不易,罢了。”他负手将身子站直了:“说说方才那人是谁吧,说是来拯救你,拯救你什么?”   我倚着门板,不好意思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一个朋友,他看我前几日丢了银子,担心我没饭吃,特地来送粮食的。”   陆澈了然地点了点头,又皱眉道:“丢银子那是三日前的事了吧?隔了三日才来搭救你,会不会有些晚啊?”   我连连摆手:“不晚不晚,我这个人生命力比较旺盛,三两日通常都饿不死。自从我爹死了之后,五日都饿过呢!三日算什么?只要注意喝水,再勤奋些到山上挖两颗野菜,顶一顶也就过去了。”   陆澈听完默了默,什么也没说,只望一眼天色,转身往屋里去了。临门时又忽然将脚步顿住,吩咐我道:“太阳要落山了,将东西收一收,进屋做饭吧。”   我满口答应:“好咧!”   谁知前脚才刚刚踏出去,后脚就传来敲门声。   我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觉着咱们大燕朝着实该将学堂好好普及了,外头这敲门的家伙多半又是个不识字的。   不耐烦地隔着门板问:“又是谁啊?”   门外静了一瞬,颇有礼道:“请问这里是不是住了一位姓陆的公子?”是个男声。   我心头疑惑,赶紧扒在门缝瞧了瞧。只见来人穿一身妥帖的粟色衣裳,看起来英姿飒爽相貌堂堂,神情间有些焦急,却又似乎在刻意压制着。右手负在身后,左手拿了个长长的东西,整个用白布裹着,像是一把具有强力杀伤性的武器。   看得我心尖尖上一颤,假装镇定道:“没有这个人,你找错了。”说完就赶紧跑进屋里去找陆澈。   陆澈此时正在水缸边舀水洗墨,见我匆匆忙忙地奔进去,笑着道:“天还没黑呢,你跑这么快做什么?”   没时间解释了。   我慌乱地在屋子里四顾了一圈,捞起灶台上的菜刀便递给他,意简言骇道:“你的仇家来了,快拿着刀躲起来,千万别出来。”   语毕也顾不得他到底有没有躲,只瞧着脚边有一篮子鸡蛋,便赶紧拎起来出了门。   不出所料,方才的年轻男子见我说了谎,果然不管不顾地从墙头翻了进来。   我颤抖地将鸡蛋抱在怀里,惶恐道:“你你、你是谁?知不知道私闯民宅是犯法的?”   那人遥遥地停在槐树下,冷声道:“我当然知道。那你又知不知道陆澈是什么身份?说!他到底在哪?”   我没底气地退后两步,嘴硬道:“我说过,我不认识什么陆澈。”   那人凝眉指了指院门的方向:“门口分明贴着他的字,你还说不知道?”   我心下猛地一跳,原来是在这个地方漏了馅儿?怪不得他那么肯定陆澈在这里呢!   既然如此,再狡辩也没用了,还是先保命要紧。   我哭丧着脸道:“我真不知道,那字是街边卖字画的人帮我写的,会不会是你看错了,要不再出去看看?”   来人神色坚定:“我绝……”   不等他说完,我便“啪”地一个鸡蛋扔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才说预感这篇文会有人来攻打,结果就真的有人投雷了,充分说明我先一步霸占了这篇文的贞操是多么明智有木有!!! 感谢“漫步乌龟”的地雷。 是上篇文追过来的姑娘吧?我记得你的\(^o^)/~ ☆、误会一场   那人估计没料到我手里的鸡蛋是用来仍的,光顾着说话也没来得及躲,一个鸡蛋过去,胸口瞬时滑溜溜的,黄的白的一大片。   他瞧着自个儿的胸口愣了愣,登时面显怒色:“悍妇!信不信我一剑杀了你!”   我脚下一软,本想答一个“信”字。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这句话它不是个问句,而是个感叹句,便想也不想地将整篮子的鸡蛋抛出去,抛完撒丫子就跑。   不料才跑出去半步,我就觉着脖子上凉凉的,停下来一摸,登时就迈不出脚了。满脑子都在疑惑,陆澈他到底得罪了什么人喂?!我不过才跑了半步,此人就以超越常人的速度完成了三个动作。   先一把将剑上的白布掀开,又迅速地将长剑拔出来,再偷偷摸摸地架上了我的颈脖。速度之快,简直令人咋舌!   身后的人冷冷地道:“说!他人在哪里?”   我腿肚子抖了两抖,缓缓地转过身面向着他。颤颤巍巍地望了望屋里,正犹豫着要不要说,不想陆澈他竟然自己出来了。且面无惧色,昂首挺胸,丝毫没有准备向恶势力服软的意思。   面对如此恶徒,他极具气场地命令道:“卫凌,把剑放下!”   我感动得六腑俱酸,觉得陆澈这个人真傻,我和他不过萍水相逢,还处心积虑地想骗他的银子,他不仅不怪我,还在这种时候不顾性命地站出来救我,真是又好看又善良又有钱。   直到下一刻……   被称作卫凌的人登时身子一僵,转身“噗通”一声朝门口跪下去,眼中泪花直闪:“主子,我终于找到你了!”   我:“……”   之所以将卫凌误当做陆澈的仇家,我共总结出两层缘由。   一是陆澈曾说他的随从有三五个,而今日只来了一人。二是卫凌随身带着长剑,让人联想到陆澈的伤口,立马就将他与仇家这个词套上了。再加上此人凶神恶煞地半天不表身份,没事儿还翻个院墙,这就更是往坏人的道上靠了。   好在陆澈及时出手阻止,否则我岂不是死得比窦娥还冤?   虽然想起来有些后怕,但我终究是个大度的人,尤其是在陆澈的面前。经卫凌诚恳地赔礼道歉,我很快原谅了他,且还不计前嫌地请他吃了顿晚饭。   闲谈中得知,卫凌从小便跟着陆澈,可谓是忠心耿耿的典范。由于路上被仇人追杀,为了引开他们,这才与陆澈失散,截至今日,卫凌已经找了他五天。   我听完不禁为他这穷凶极恶的仇家颤了颤心肝,又疑惑道:“陆公子,你到底得罪了什么人啊?如今被仇家追得从家里逃出来,那家人怎么办?”   陆澈挪了挪轻薄的唇瓣,缓缓道:“日防夜防,家贼难防,不瞒姑娘,追杀我的人其实就是我们陆家的人。”   我倒吸一口凉气,惊觉这原来是一场凶残的宅斗。   我道:“听闻大家氏族中人口众多,关系也是错综复杂,常常有人为了争夺家产而暗中戕害本家的人。莫非,你是家中嫡子?”   陆澈想了想,纠正道:“应该是上位不久的当家人。”   我再吸一口凉气:“这么年轻就做上了当家人,莫非是你的同胞兄弟见你根基不稳,想要趁机害你?”   他抬了抬眉毛:“确切的说,我应该叫他一声叔叔。”   我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原来是旁系野心勃勃,想要翻身做主。   瞄了眼一旁沉默的卫凌,我赶忙道:“你们先叙叙旧,我出去将门口的字撕了。既然卫凌能通过你的字迹找到你,想必你的那位叔叔也可以。”   陆澈点点头:“有劳了。”   此时天色已晚,院子里黑漆漆的。   我蹑手蹑脚地摸出去,先是探查了一番情形,等确定周围无人埋伏之后,方偷偷摸摸地将院门上的字揭下来。   关上门远远地望着屋子里正激烈交流的两个人,我觉着这主仆俩小别相逢定有许多话讲,若此时进去定是不便。踌躇了一会儿,便就着月色在院子里坐下来。   蛐蛐儿在草堆中叫得欢快响亮,就着不远处交河奔腾的河水,屋里的说话声就显得瓮声瓮气的,听不大清。   我撑着腮帮子呆了一会儿,不知不觉地就忧伤起来。   如今陆澈的随从已经到了,虽然在数目上有所出入,但以目前的形势来看,我家万万是住不下的,除非是睡在桌子底下。而我实在是想不出,一个人的脑子究竟要得了什么病才会放着好好的客栈不住,非睡人家桌子底下。   我觉得,我的大金主就快要走了,而这一次,已再没有阻扰他的理由。   孤零零地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我觉得,即便以后捞不着银子了,看几眼饱饱眼福也是好的。便缓缓地站起来,想再看陆澈最后几眼。   不料往屋子里一望,方桌旁不知何时竟只剩下他一人,方才还与他侃侃而谈的卫凌已经跑得没影儿了。   我慌忙提着裙子奔进去:“卫凌呢?”   陆澈自顾自地倒了杯茶:“他还有事要办,先走了。”   我呆了一呆:“走了?那什么时候回来?”   他端茶的手在嘴边顿住:“快的话大概明日吧。怎么?你找他有事?”   我连连摆手:“没事没事,我就随便问问。”只是他这来来去去的,也忒快了些吧?我道:“你们陆家要清理门户,最近应该挺忙的呵?你伤还没好全,大概暂时不会走了吧?”   陆澈抿了口茶水,笑呵呵地道:“我正要跟你说这件事呢,我那位叔叔已经被软禁起来,家里头正等着我回去当家做主。只是如今伤没好全,上不得路,大概还要再叨扰几日。”   我喜出望外:“不叨扰不叨扰,你尽管住,往久了住,千万别跟我客气。”   陆澈笑了笑,朝我微微颌首。   我撑着桌角险危危坐下去,觉得就快要被他这抹笑容迷得晕过去了。嘴角微微上翘,舒展开漂亮的眉梢,像一道涟漪缓缓地晕开,神秘而又美妙。   我呆呆地望了他许久,直望到他不自在地皱了皱眉头。   他这一皱,我心里登时生出个想法,金主如此美好,只垄断一阵子实在是太可惜了,垄断一辈子那才叫一个福气。   我羞涩地道:“陆公子,我想问你个事儿。”   他抬了抬眉毛:“你说。”   我捋了捋鬓角的头发,羞答答地道:“虽然你也帮了我不小的忙,但说起来总归是我救了你的命,那个……你有没有想过,要以身相许?”   他执杯子的手一抖,突然爆发出一阵猛咳:“没、没有。”   我想他这人什么都好,就是说话太直接了,一点都不考虑别人的自尊心。但看他咳成那个样子,又忍不住隔着桌子帮了顺了顺气。等他一口气吸得舒畅了,方道:“没有没关系,要不你现在想想看?”   陆澈嘴角一抽,捂着胸口又要咳嗽。   我慌忙先帮他顺了口气,自夸道:“我这个人虽然不是什么大家闺秀,但你应该看得出,我其实是一把经商敛财的好手。”   他听完在屋子里环顾一圈,又看了看我,意思很明显,他摆明了没看出来。   我扶着桌子道:“其实我这家里头吧,它看着虽破,但有不少物什都是古董来着。譬如你睡的那张榆木雕花床就是从我爷爷的爷爷那一辈传下来的,那颜色,那款式,必须是经过上百年的时光才能打磨出来。我迟迟不肯换新,那是因为念旧。”   陆澈似笑非笑:“那前几日上门要债的债主怎么说?”   我赶紧圆道:“既然你家也是做生意的,就应该知道有盈有亏这个道理吧?只要头脑聪明,一时的落魄不代表一辈子落魄,你说对吧?”   他不置可否,只缓缓地将桌上的桐油灯推过来,好整以暇地道:“这样吧,明日你若能将这个灯台卖到三两银子,我就答应考虑考虑。”   我望着破旧的灯柄嘴角一抽:“就这个破烂玩意儿要卖三两银子?你这不是逗我玩儿吗?”我撇着嘴白他一眼,忽然灵机一动:“敢不敢跟我赌一把?我若赢了,你便娶我,我若输了,就恭恭敬敬地送你走。如何?”   陆澈望着跳动的火苗凝了凝神,抬眼笑道:“你当真那么想嫁给我?”   我觉得要他在短时间内喜欢上我已经不大可能了,成败在此一举,事到如今,也再没有什么好矜持的,便道:“当然了,嫁给你有吃有喝,没事儿还能看着养个眼什么的。这么好的事,当然要全力以赴了。”   他歪着脖子眉梢一挑:“好!看在你这么直爽的份上,我就给你一次机会。”   我强忍着心花不怒放出来,立马跑到床下去将去年刻好的骨牌翻出来,往桌上一撂,欢喜道:“咱们赌牌九,如何?”   陆澈伸手做了个优雅姿势,邀请道:“一局定胜负,你坐庄。”   我嘴角一勾,眉心一皱,登时将桌上的骨牌垒得啪啪响。 ☆、此生为注   这玩意儿我太熟悉了,手指划过亲切的触感,骨牌好似自个儿贴上来一般,搓、抛、扣、垒,每一个动作都行云流水。牌面碰撞的声响如溪水叮咚,时缓时急,堪比乐府的天籁。最后阔袖缓缓地扫过,骨牌便顺从地在桌面排成一排。   我爹曾经说过,赌桌上赌的是心态,只要拿出气势来,好运自然也就跟着来了。   我将毕生所学的手法都在陆澈面前耍了一遍,得意地道:“切牌吧。”   他伸出手在骨牌的中央划了一下:“就这里吧。”   我傻了一会儿,陆澈连切牌是要将牌摞断开都不知道,他真的会赌牌九吗?   罢了,不管了。   我迅速从他划过的地方拿起两摞,一摞给我,一摞给他。   陆澈盯着面前的两张骨牌愣了愣神,见我将牌面翻开握在手里,他方学着我的样子缓缓地拿起来,看样子是真不大会。   我窃喜着将目光移到自个儿的牌上,惊觉上面这张是天牌,也就是十二点单张最大,登时信心大涨。我运气这么好,牌型多半是双天对儿了。   再抬眼看一看对面的陆澈,他正拿着两张牌皱着眉头翻来翻去,翻完望着我道:“你是庄家,你先开。”   我将骨牌往桌上一撂,又自信地将面上的天牌揭开:“开就开。”   陆澈盯着我的底牌看了一会儿,喃喃道:“十二点加两点。”   我腮帮子一酸:“什么?!”   语毕赶紧将自个儿的牌面捂住,大汗淋漓地往揭开一点点手掌一看,果然是一张天牌加一张地牌。这这个组合虽然看起来霸气,又是天又是地的,但却小得可怜,只有四点。   我瞬间欲哭无泪,老天爷用不着这么耍我吧?在赌坊输银子、丢银子也就罢了,赌个终身大事居然只给我四点?   这厢我还没从巨小的牌面中缓过气儿来,只听陆澈慢悠悠地试探道:“四点加六点,十点应该比你的四点大吧?”   我略忧伤地匐在桌子上有气无力地道:“你到底懂不懂啊?整数为零,是所有牌型中最小的。”答完身子一僵,立马将他的骨牌抢过来,看完激动得眼泪都快掉出来:“我赢了!陆澈,我只有四点,居然赢了!”   他无奈地看我一眼,严肃道:“我可以娶你。但是,身为我的妻子,需忍人所不能忍,容人所不能容,处人所不能处,我希望你有朝一日不要后悔。”   我将乐呵呵地将骨牌收起来:“不嫁给你才要后悔呢!”说完朝他凑过去:“既然事情定下了,未免夜长梦多,等你伤一好,我们就赶快成婚吧。”   陆澈僵硬地扬了扬脖子:“这个自然。”语毕勾了勾嘴角:“但在你嫁给我之前,有些家事我想先告诉你,你将来也好有点心理准备。”   我正襟危坐:“好啊快说。”   他道:“我母亲是个极将就门第的人,你若进了陆家,她势必会想方设法地刁难你,你要忍。”   我挥了挥手:“你放心,我这个人一向尊老爱幼,绝对不会让你为难的。”   他再道:“我们陆家家大业大,各门分支也都家世显赫,其中不乏朝中官员和世家名门。你入了陆家,就要遵守陆家的规矩,不可任意妄为。”   我拍了拍胸口:“你放心,我这个人向来靠谱,绝对不会招惹是非。”   他最后道:“我答应娶你但我的家人绝不会答应,所以,我们必须先斩后奏,成婚之后再带你进门。眼下时间紧迫,婚事就定在后天,你准备准备吧。”   我捂嘴轻笑:“好的好的,没有问题。”笑完突然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当即不可置信道:“后天?这么快?你该不是在逗我玩儿吧?”   陆澈一本正经地看着我:“你觉得我像是在逗你玩儿吗?”   我将他严肃的一张脸左看右看:“不像。”   他瞪我一眼,站起来在屋子里环顾一圈:“婚事就暂且在你家办吧,我会吩咐卫凌准备,若是有什么不周到的等到了陆家再补。”   我呆了呆:“我家?这样会不会太仓促太寒碜了些啊?”我瞪着他:“这该不是你为了甩开我使的缓兵之计吧?你敢赌不敢输是不是?”   他别过头嗔我一眼,又从容道:“我若是怕输方才就不会跟你赌了。之所以要在封阳办婚事也都是为了你好,毕竟你在此生活了近二十年,嫁人这么大的事总该知会街里街坊一声。当然,若你不在乎背上与我私奔的名分,这婚宴也大可免了。”   我慌忙拉住他:“等等等等,我觉得你说得也有点道理,所以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吧。”我面上谄笑着,心里却道:即便你真想甩开我也没那么容易,大不了我寸步不离地将你守着,让你想跑也跑不掉!   陆澈甚慈祥地摸了摸我的脑袋:“这样才乖嘛。走,上床睡觉。”   当然,我最后自然是没上他的床。   一是我们尚未成亲。二是,摸到床沿才忽然明白过来,他这句话的重点是睡觉而不是上床。于是又不好意思地拐了个弯,拐到柜子边抱出棉垫被褥,席地而躺。   只是,这一晚我睡得不好。   自九岁那年爹爹死后,我已经独自生活了八年。真不敢相信,我后天就要嫁给陆澈了,且还要离开封阳,随他去五百里外的京城生活。日后要与他吃在一起,睡在一起,玩在一起,甚至死在一起。   虽然这都是我自个儿赢回来的吧,但总觉得这一局也赢得太不可思议。   主要是我没料到,这世上竟还有比我更倒霉的倒霉蛋,四点和六点的零组合都能拿到手,他这辈子基本上也就告别牌九了。   当然,赢了总比输了好,且赢来的还是这么阔气的一个大金主。当务之急是要牢牢地守住他,万不可让他还没成婚就跑了去,否则我这辈子都将沦为封阳县的笑柄。   就这么想着,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入的睡。只记得第二天一早,我刚爬起来做早饭,出门办事的卫凌就悄无声息地回来了。   我原本还谨慎地防卫着他携了陆澈逃跑,但几个回合下来,发现他自从知道我就是陆家的未来夫人之后就一直对我恭恭敬敬的。只要我站着他绝不敢坐,我坐着,他更不敢坐,就连吃早饭时也只是端了个碗到墙角蹲着,连余光都不敢瞄过来一眼,害得我纳闷了一顿早饭的时间。   为什么早饭过后就不纳闷了呢?因为出现了更让人纳闷的事。   当时我正围在灶台边刷碗,刷到一半突见十来个人从天而降,将我那巴掌大的庭院挤得满满整整。   当卫凌一声令下,这些人登时就忙碌起来。   剪窗花的剪窗花,贴对联的贴对联,不到一个上午的时间,婚事用的三媒六聘就备了个齐全。且连家里头也焕然一新。赤色的灯笼、朱红烛台、夺目的彩锦,那叫一个正式隆重。   我激动地跑上跑下地看了一圈,又使劲掐了掐自个儿的大腿,确定不是做梦之后,方扯着陆澈的袖子问:“你请这些人花了多少钱啊?不仅会翻院墙,还会布置婚房,价钱一定不低吧?”   陆澈淡淡地道:“价钱确实不低,不过不是请来的,他们是我的随从。”   我怔了怔:“上次你不是说你的随从只有三五个么?”   他歪着脖子想了想:“啊,那个啊!那个是骗你的。”   我嘴角一抽:“那你的随从到底几个?”   陆澈认真地望了望房梁:“目前来看,也就三五十个吧。”顿了顿,又补充道:“要是再加上路上正赶过来的,唔,也就二百人左右。”   我听完腿肚子软了软,琢磨着能请这么大阵容的随从团那得是多大的名门贵胄啊!想了半天没想出来,倒听见门口有人“舒婉舒婉”地叫我。   我趴在门框边一看,那不是小谷子又是何人?   正奇怪他怎么不自个儿进来,眼光一扫,方发现他被门口的守卫给架住了。此时正双脚浮空,双臂大张着,如同蛙泳。   我赶紧忙天慌地地跑出去,拂开门口的守卫,将小谷子拉到一边:“找我什么事?”   小谷子低垂着脑袋:“听说你要嫁人了。”   我点点头:“对啊!不过是明天,你来早了。”   他自顾自地捏着自个儿衣角,摆弄了一会儿,颇委屈地道:“我还以为你这辈子指定嫁不出去,最后只能嫁给我来着。”   我听完怒气往上窜了两窜,这要是在平日里,必须要胖揍他一顿才能解气,但此时看着他沮丧的模样,突然又有些不忍心。毕竟明天过后我就要随陆澈去京城了,以后都不知道还能不能相见。   我拍了拍他瘦弱的肩膀道:“天涯何处无芳草,干嘛非在窝边找?我觉得你还是不要太伤感了,咱们封阳县有的是单身女子,譬如小时候抢你小泥人的小橘子就不错,今年正好十六,当年你还追了她六条街来着。” 作者有话要说:  赢得这么轻松一定有阴谋! 娶得这么爽快也一定有阴谋! ☆、洞房花烛   小谷子失落地看我一眼:“舒婉,小橘子去年已经嫁人了。”   我诧了一诧,又想了想道:“那小白呢?那姑娘长得水灵,针线活也做得好。”   小谷子皱着眉:“你忘了,上个月京城来了个老大夫,看小白做得一手好针线,说她扎针扎得快准狠,将她带去京城学针灸了。”   我再诧了一诧,想起确实有这么个事。只好再接再厉道:“那卫儿呢?她鞋底打得极好,穿个好几年都磨不破。”   他无力地晃了晃我:“舒婉,卫儿是男的!只是他们家为了保平安,从小将他当做女孩儿生养。这都多少年了,你怎么一直就闹不明白呢!”   我茫然地摸了摸脑门:“是吗?”   小谷子无奈地挥了挥手:“算了算了,闹不闹得明白也不重要了,反正你都要走了。”语毕从身后拿出个包裹:“这里有两身喜服,本来是为我们俩准备的,但眼下看来也用不上了,送给你吧,祝你们白头到老。”   我颤抖地接过包裹:“小谷子……”   小谷子打断我道:“你不用觉得内疚,我娘亲说了,喜欢一个人就应该成全她,让她开心。如果嫁给陆澈能让你开心,我也会很开心的。”   我抓着他的手:“小谷子……”   小谷子再一次打断我:“舒婉,你不用安慰我。我相信,在不久的将来一定会遇上比你更好的姑娘,然后我就会忘记你了。”   我揪着他的袖子:“小谷子……”   小谷子挥掉我的手:“我没事,真的。”   我怒道:“我有事!”   他颤瑟着抖了抖:“有、有事就说啊,那么大声干嘛?”   我更加愤怒地道:“你一直抢占着话头,我有机会说吗!”   小谷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得也有道理哦!那你刚才到底想说什么?”语毕颇殷切地将我望着:“该不是想说你改变主意了,不嫁给他了吧?”   我瞪他一眼,又愤怒地将手里的包裹打开,最后再翻找着将两件喜袍中的一件扯出来递给他,一字一顿地道:“我方才是想说,陆澈的个头比你高比你大,这件他指定穿不了,你拿回去吧。”   “……哦。”   第二日傍晚,婚事如期举行。   由于我和陆澈在封阳县皆无亲属,拜堂时只好请了尊月老证婚,再加上我的父母皆亡,拜高堂时也只是对着两块牌位。   整个婚宴的排场虽然不小,但礼节上也大多一切从简,能省则省。除了走过场的礼乐、媒婆外,连婚轿喜宴都省了,拜完堂就给围观的街坊送发了些喜果酥糖了事。   我紧张地笼在盖头里,虽觉得有些心酸寒碜,但由于头一次成婚,身边也没个长辈提点,惶恐间也就将这些感觉冲得极淡。只双手在腿上交握着,怕兮兮地随陆澈一道等着街坊散去。   大约等了一个多时辰,外头的喧哗声小了,礼乐声也跟着作停。一旁的陆澈忽然起身,轻手轻脚地把门关了。   我心下猛地一跳,本想掀开盖头看看他在做什么,但忽然省起早晨梳头的婆子说,盖头是只能由新郎官来揭的,便只好开口道:“那个……陆澈啊,你到底什么时候才揭盖头啊?我坐了一晚上,腰有点酸。”   陆澈“扑哧”一声笑出来:“盖头原本是为了给新娘子遮羞用的,倒是你,看起来一点也不害羞。”   我噎了一下,抬手就要去掀:“现在就我们两个人,我干嘛要害羞?”   掀到一半手就被他握住:“别动。”陆澈缓缓地将我手指掰开,再慢慢地将盖头揭下来,目不转睛地看着我道:“今日替你梳妆的婆子做得不错,明日该好好打赏一下。”   我嘴角一抽,想阻止他又害怕显得自个儿吝啬,思忖了一瞬,委婉道:“其实我觉得她这手艺也就一般吧,主要还是我长得好看。既然之前梳妆的钱已经给过了,就再没有打赏的必要了。你要是实在不打赏不痛快,要不就打赏给我,如何?”   陆澈眼角一跳:“难道你没听出来,我这是在夸你今天很漂亮?”   我呆了一呆,不太明白他为何如此。夸我一句有这么难以启齿么?犯得着这么拐弯抹角的?难道这句是新人间互夸时特定的句式?   一连串疑问还没整明白,他已经望着我茫然的神色叹了老长一口气:“罢了,我们还是来喝合卺酒吧。”说完便从桌上端起对青瓷杯,一杯握在手里,一杯给我。   我正好觉得有点渴,便顺从着接过,与他双臂交互,一饮而尽。   喝完我道:“今晚我们俩就要睡在一张床上了,有个事我想说在前头哈。”我一边将鞋脱了盘腿上床,一边望着他道:“我这个人睡觉的时候喜欢踢被子磨牙,偶尔还会打呼噜,你应该可以忍受吧?”   他坐在床沿:“你确定不加上说梦话这一条?”   我诧了一诧:“你怎么知道?”   他一面伸手来解我的腰带一面道:“我每日跟你睡在一间屋子里,能不知道?”   我拂掉他的手:“我自己来就可以了。”语毕三两下扯掉腰带又开始自顾自地脱掉外袍:“呃,既然你早就知道了,那我就放心了。今日累了一天,时间也不早了,我们早些睡觉吧。”说着便将身子挪到里边,拍了拍外面的床铺道:“我睡里面你睡外面,一会儿麻烦你熄个灯哈。”   陆澈脱衣服的手蓦地顿住:“洞房花烛夜,你就这么睡了?”   我拉被子的手也跟着顿住:“莫非要等到红烛燃尽才能睡?”   他望着我默了一默,默完又开始接着脱衣服:“你累了就先躺会儿吧,只是别睡着了,一会儿我们还有正事要办。”   我应了一声,一面躺下一面琢磨着他所说的正事究竟是个什么事儿。   茫茫然将喜婆早上的话都想了一遍,又联想起五年前与小谷子偷看临街的朱二与新媳妇洞房中的场景,这才终于悟得,原来陆澈说的是数红包。   只是我们并未宴请宾客,也自然就没有人送礼。红包肯定是没得数了,计算婚礼的花费倒是颇有可能。陆澈说的正事多半便是这个了。   我缓缓从被子里钻出来,正欲叫他递一下纸笔,不料他忽然“呼”地一声将灯给熄了。再随着床板“吱”地一声,爬上了床。   我道:“你……”   一句话还没说完整,我只觉床板猛晃了一阵,伴随着肩头一凉,身上的里衬就登时被扯开了一大半。   我慌忙用力将衣服扯回来:“你先别过来。”   陆澈不管不顾地朝我压过来,低声道:“别害怕,你只要配合我就好。”   我想我怎么可能不怕?身下这张榆木雕花床已经用了一百多年,万一塌了我们今晚就没处睡了。   但陆澈显然没有这个觉悟,依旧一意孤行地在床上动来动去,一会儿扯我的衣裳,一会儿扯自个儿的衣裳,震得整张床都开始“咯吱咯吱”地响。   我一面趁他不备将自个儿的衣裳捞回来,一面准备下床。不料方下到一半便被他整个拖回去了,且还被他死死地压在床上不放。正想告诉他我们家的床大约承受不了两个人的重量,哪知话还没到嘴边,嘴巴便被他用唇瓣堵住了。   我的脸瞬时从双颊烫到了脖子根,再顾不得其他,登时挣扎着一脚将他踹出去,怒道:“……”   “轰!”   愤怒中我什么都没能道出来,反倒是这顿挣扎来得太激烈,传承上百年的榆木老床板再也受不住我们的折腾,塌了。   黑暗中,我与陆澈呈他上我下之势躺在地上面面相觑,虽看不清对方的表情,但完全可以想象两个人眼睛里的窘迫与慌张。   这天四月十三,我们的洞房花烛夜在坍塌的床板下夭亡。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只有2000多,不过就这么着吧,因为下一章要转场景啦!\(^o^)/~ ☆、皇、皇上?   四月十四是我随陆澈启程回京的日子,这天花红绿柳,和风万里。   陆澈的二百来号随从准时赶到,人挨着人肩并着肩,一路从街头排到巷尾,将围观的街坊一律阻隔在外。   我虽不大明白赶个路带上这许多人是为了什么,但考虑到身为京中大户,被歹人山贼瞄上的几率极高,也就没有多问。只亲手拎一把大铜锁将这座生活了十几年的老宅锁了,再由陆澈牵着,踏上了赶往京城的马车。   这时的我还没有见过大世面,初初两天,只觉得这样被人护卫着,任路上的百姓们艳羡地看着、瞧着威风极了。但两天过去,一股与世隔绝的沧桑感便扑面而来。整日整日地闷在车里,我都快无聊死了。   陆澈倒好,他还能时不时翻个书解个闷儿。但我是个不大爱读书的人,如今又身为人妇,想随手招个随从来闲磕牙也不成,趴窗户上跟侧目的围观群众聊天什么的就更不成了。是以,大多数的时候便只能是他看书,我看他。   实在是看得腻歪了,便扯着他要他跟我讲陆家的事。   而每当这种时候,陆澈便盯着书本头也不抬:“反正要不了几日就到了,眼见为实,你还是自个儿看看吧。”   我一想也是,便又续着此前的动作,撑着腮帮子继续将他看着。   看了一会儿觉着方才起的话头不大好,又换了个话题道:“那要不说说你小时候的事?”   陆澈放下书:“小时候的事?”他认真想了一会儿:“小时候无非就是看书写字吃饭睡觉,跟现在没什么区别。”   我暗暗称奇:“就这样的日子你也不觉得腻歪?”   他勾了勾唇角:“习惯了也就没什么了。”   我调整了个斜倚着的姿势,觉得陆家虽然有钱,但在娱乐活动上着实贫瘠得可以,相比之下,在这方面我就比他富有多了。   不禁撇了撇嘴感叹道:“每天循环着这种枯燥乏味的日子,没把你憋疯也算个奇迹了。我跟你不一样,我小时候玩的花样可多了。”说完又得意地掰着手指头数给他听:“翻绳花,斗蛐蛐儿,捉蚂蚱,还跟小谷子俩翻墙去别人家看新妇。”   陆澈静了片刻,说:“其实小时候也不是不想玩,只是我们陆家家大业大,兄弟姊妹也多,为了博得父亲的青睐,每个人都是打起十二分精神在读书。我身为嫡子,自然不能落人话柄,必须比他们更努力才行。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色平静如常,但我从他的眼睛里却瞧出几分怅然。是以,一下子也不大好意思炫耀了,便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没关系,现在你爹已经死了,你又是陆家的家主,想做什么想玩什么都没人管得了。”   陆澈笑了笑:“我从前也以为,只要成为地位最高的那个人便可以为所欲为,诸不知,等真正坐上了那个位置,反倒更觉缚手缚脚了。”   我还未真正走入他那样的上流社会,对他说的这些话听得半懂不懂。反正以我此时的认知来看,他这些烦恼完全是身在福中不知福,饿他几顿饭就好了。   我打了个哈欠道:“既然坐享了荣华就总该付出点代价,一面想站在最高处,一面又觉得高处不胜寒,哪有那么两全其美的事?不过你要是实在觉得难受,那就培养些兴趣出来。譬如没事儿斗个蛐蛐儿,玩两把骰子,遛遛鸟什么的。”怕他觉得这样的生活太过闲散,我又补充:“我们封阳县虽然没人像你这么有钱,但财主还是不少的,他们大多都这样过日子。”   他想了一会儿:“也许你说得不错。”   我扬了扬脖子:“当然了,这是我梦寐以求的生活。”   陆澈听完神色一滞,清了清嗓子道:“有梦想是好的,但到了京城可要收敛着些,这些话在心里想想也就罢了,千万不可以说出来,懂吗?”   我点点头。   然后接下来的几日,我便有些晕马。   由于平时甚少乘车,而今却冒冒然连坐了六天的马车,一时间胃中动荡脑中发胀,苦不堪言。   陆澈的随从皆是清一色的男子,照顾起来也多有不便。他身为一方财主,更是没有照顾人的经验。我这一晕起来,他虽急得手忙脚乱却也没有什么缓解的法子,除了喂水就只能喂饭。   大多数时候,我都昏昏沉沉地睡着,以至于马车踏入京城时,我连大燕国的繁华景致都没来得及观看,实乃此生之憾。   不过,我倒是做了个美梦。   梦中正值傍晚,颠簸得马车终于摇摇晃晃地停下来,陆澈拉着我下了车,穿堂越院拐入了一处宫殿。宫殿内金碧辉煌气派万千,一溜长的宫女太监站得齐齐整整,见到陆澈不断山呼:“恭迎皇上回宫,皇上万安。”   然后陆澈一扬手,一屋子的人便恭恭敬敬地站起来,备茶的备茶,备水的备水,各自忙活开了。   我欢喜地凑到他耳边道:“你是皇帝,那我不就是皇后?”   他望着我愣了愣神:“你怎么一点都不惊讶?”   我心想明知道这是在做梦还惊讶个什么劲儿?但再想一想,又觉着我此时大概睡得还不够沉,否则做梦的人怎么晓得自个儿是在做梦?   我挥了挥手,瞅准不远处的一张软榻便脱了鞋躺上去:“你先别吵我,让我再睡沉一些。”   陆澈呆了一呆,想阻止我,但已经来不及了。   我眯着眼睛靠了一会儿,却觉得愈发清醒了,且听着周围的声音也不大对劲。既没有随从跑动的脚步声,也没有车轱辘转动的“咯吱”声。但睁开眼一瞄,殿内的宫女太监也都还在,且个个都轻手轻脚,井然有序。   如此反复了几回,我便呆了。睁眼闭眼间,也分不清到底是梦是醒。只好扫一眼一旁的陆澈,打了个手势让他过来。   等他坐在榻边,我方悄声道:“来,你来掐我一下。”   他没有推脱,听完竟果真掐了我一下。   我吃痛搓了搓手臂,但担心这是错觉,又用力地掐了一下他,问道:“痛不?”   陆澈猛地将手臂往一边缩了缩:“不必试了,你没有在做梦,陆家就在皇宫,陆家的家主也就是大燕国的皇帝。”   我心想这事儿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赶紧拉过他道:“就算陆家再有钱,也不能效仿皇帝啊!这可是杀头的死罪。”   他认真地看着我道:“盈盈你听我说,之前不告诉你一是不想暴露身份,二是害怕吓着你,如今眼见为实,你确实是身在宫中。”   我呆了半晌,问他:“那你那个夺家产的叔叔?”   他道:“那是广平王。”   我又呆了半晌,再问:“那我的未来婆婆?”   他道:“那是当今太后。”   我肩膀一抖,登时吓得快哭出来。慌忙如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抬手招了个宫娥过来,指着陆澈道:“他是谁?”   那宫娥瑟瑟发抖地瞄了陆澈一眼,答:“皇、皇上。”   我又指指我:“那我呢?”   那宫娥也吓得快哭了:“皇后娘娘,您就放过奴婢吧。”   我瞧着她泪眼汪汪的模样,也不忍心再问下去,便挥了挥手让她该干嘛干嘛去。紧接着抚了抚额头道:“陆、皇上,我现在有点儿晕,想歇一歇。”   他担忧地看了看我:“也好,碰巧我也有些事情要处理,你先在这儿躺一会儿,用晚膳的时候我来找你。”   我呆讷地点点头。   看着他快走了,又一把拉着他道:“将这些个宫女太监也都轰走,我想自个儿静一静。”   他听完二话不说一挥手:“你们都先下去吧。”   “是。”   待殿内空无一人,他方望我一眼道:“我先走了,你好好歇着吧。”   我紧紧抓着他的手:“一会儿你一定要来接我,千万别把我给忘了。”   陆澈好笑地看着我:“知道知道。记住,你是大燕朝的皇后,是六宫之主,母仪天下,日后宫里就是你的家,别怕。”   我这才松了手,直撑着身子看着他一步步出了殿门,方无力地瘫倒在榻上。   我毕舒婉只不过想当个财主,没事儿玩个骰子收个租,老天爷却莫名其妙地让我成了皇后?按照陆澈当日的意思,我将来还要与太后婆婆展开一场恶斗?   这简直比我爹还坑我啊!   太后她老人家母仪天下多年,我一个孤立无援的普通老百姓怎么可能是她的对手?如此下去,不被她整死也要被满宫的宫女太监笑话死。   还有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赢来的金主陆澈。当初我诓他、骗他、欺他,还坑了他不少银子,这其中每一项拿出来都是死罪。万一他要跟我算账,弄死我岂不是分分秒秒的事儿?   不成不成,这皇后我当不得。   坐起来回想了一番进宫时的路线,又在屋子里看了一圈。我当即跑到茶桌前拿了个金杯揣进怀里。揣完看了看,又将一旁的玉麒麟也一并兜上。兜完再看了看,觉得椅子上的那柄玉如意成色更佳,便又顺手包了柄玉如意。   要跑路没有银子怎么行?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怎么着也要带够充足的钱跑到隔壁的齐国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忘了说,“小白”和“卫儿”两个马甲都一起出现过了,是真的很酱油的角色。主要是觉得这两个角色没什么风险,打酱油贼方便。当时写到那里又懒得想名字,于是就套上去了,还请两位姑娘不要嫌弃。 另外,我想说我好担心自己得了禽流感,55555 前几天嘴馋吃了白斩鸡,结果第三天就开始喉咙痛,第四天也就是昨天就开始打喷嚏流鼻涕了,感冒症状越来越明显。到了今天,吃了药晕乎乎的,码字都迟钝,写着写着就呆住了。 …………………… 千万不要这么倒霉,我以后再也不嘴馋了 ☆、皇后威武   我在殿中左顾右盼,将能拿上的都拿了。但约莫拿得太多,衣裳里头看起来有些鼓,走起路来也不是很方便。不过想到方才进来的时候宫女太监都低垂着脑袋,肯定没人看清楚我原本是胖是瘦,更没人察觉到我走起路来是不是有些瘸,就这么出去应该没什么问题。   将一切可能发生的事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又想好了应对的策略,我方清了清嗓子,打算大摇大摆地迈出去。   哪知还没来得及抬脚,只听身后有人惊讶道:“盈盈,你怎么起来了?”   我惊得腿肚子一抖,心惊胆战地转头将这个人看着:“皇、皇上?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他缓缓地走过来,温和道:“今夜太后要在琼华殿设宴为我们接风洗尘,我特地来通知你一声,顺便……”说到一半,他忽地停住,挑眉在我身上打量了一圈,不缓不急地道:“你别在腰间的那柄玉如意要跌出来了。”   我低头看了看,果真如此,慌忙眼疾手快地将它扶好。   可扶着扶着就觉着不对,目前这个情况似乎是我被陆澈捉贼又拿脏?等反应过来,我赶紧将腰间的玉如意抽出来仍到椅子上,硬着头皮道:“其实我就是想试试这东西别在腰上好不好看。”   结果方才仍东西时的动作太大,一个不防便将衣裳里的东西尽数抖了出来。琳琅满目的珍宝一件件砸上光滑的石砖,“哗啦哗啦”地蹦跶几下,纷纷散落在陆澈的脚边。   陆澈盯着满地的金器琳琅皱了皱眉。   我却吓得退后几步,颤抖着扶上身后的桌沿:“我……我是皇后,拿自个儿家的东西应该不犯法吧?”   他头疼道:“你拿这些东西做什么?”   我羞愧地低下头,用蚊子般大小的声音吐出一个字:“玩。”   陆澈的声音登时抬了三个调:“玩?”他一把拉过我,又用力将我紧握的左手抠开,再将手里仅剩的玉麒麟夺过去扔到一边,嗔我一眼道:“当初是你硬要跟我赌的,如今我们已经拜堂成亲,你别想逃跑。”   我害怕地将身子往外缩了缩:“我当时那不是不知道你的身份么?我要是知道,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跟你赌啊……”   他好气又好笑:“所以你现在是后悔了?”   我摸着良心道:“有点。”   陆澈深吸了一口气:“好吧。”紧接着就在身上摸了摸,摸出两样东西摆在桌上。   我偷偷抬起眼皮子瞄了一眼,瞄完登时腿上一软,这不是上次的玉佩和扳指么?什么时候赎回来的?   还没闹明白什么个情况,只听头顶的声音质问道:“那你跟我说说,上次的玉佩究竟卖了多少钱?”   我的小心肝猛颤了两颤,来了来了,他果然要跟我算账。   陆澈见我不说话,脚下逼近我一步道:“你可知那是欺君之罪?”   我将自个儿的衣袖掐得“吱吱”响,望着他垂死挣扎道:“虽然我欺了你,但你也骗了我呀!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这不是欺负人嘛?”   陆澈挑眉与我对视了一会儿,忽然往椅子上一座:“这就是欺负人啊。”   我腮帮子一酸:“什么?”   他慢条斯理地抬起头来:“我堂堂一国之君,要是连欺负个人都不行,那这皇帝当得还有什么意思?”   我伸出手指着他抖了抖:“你这个、这个……”“无赖”两个字愣是没敢说出来。   陆澈笑眯眯地道:“不过你既是我的妻,我自然也不好将你欺负得太狠了,要是你肯当好这个皇后,之前的事我们也可以一笔勾销。”   我硬着脖子道:“我爹曾经说过,做人要有骨气!”   他眼神一凛:“那……”   我又补充道:“但是我爹也说过,做人要能屈能伸!既然你铁了心要欺负我,那……那我大不了让你欺负一下好了。”   他:“……”   陆澈说太后的洗尘宴设在她平日所居的琼华殿,只是普通的家宴,不必紧张。   而就为了参加这么一场家宴,我便被宫娥收拾打扮了一个多时辰,直顶着满头的朱翠金饰再戴不下旁的什么才算完。偏陆澈还夸了句好看,我却只觉着这身行头只有种头重脚轻之感。   不过这么一打扮我倒真的不紧张了,因为注意力已经完全被分散到平衡感上,加之登上凤撵时又被陆澈扯着交代了不少饭前饭后的注意事项,根本没那闲工夫三心二意。   只是经过这么一番折腾,我们几乎是踩着饭点儿进的琼华殿。   一踏进殿门,我便被里头肃穆深沉的气氛给震慑住了。太后她老人家虽上了年纪,却容光焕发凤仪万千。身上那云锦制的凤袍就不说了,就说她头上那支风钗,我大略估了估,起码也是三两重的足金。   随着陆澈的一声“母后”,我也跟着欠了欠身:“见过太后。”   不想太后她老人家却压根儿没理我,只朝着陆澈道:“这次之所以能顺利地扳倒广平王,还多亏了尚书大人。这位是兵部尚书之女顾茗,今年十七,比你小两岁。”   话音一落,角落里就突然站起来一对父女,对着陆澈又是行礼又是问安的。   二人行完礼又瞧了瞧我,一时间难住了。   陆澈见此赶紧站到我身边,不急不缓道:“朕与盈盈已经在民间拜堂结发,只是回来得匆忙,还未来得及行册封之礼。”   这二人一听,脸上登时就有些不自然。但碍于皇上和太后的面前,又不敢表现得太不自然,只是朝我行的这一礼就没那么恭敬罢了。   而我还没真正适应皇后这个角色,突然这么大一个官员朝我行礼,一时紧张得有些忘词,结结巴巴道:“请、请起。”   这两个人起来对视一眼,神情反倒开始缓和了。尤其是那位叫顾茗的小姐,抬头便始终憋着抹笑。   我也懒得管她这是讥笑耻笑还是嘲笑了,总之礼节这一关是过了。   接下来便是用膳,用我们民间的话来说也就是吃饭。   但皇室吃饭和我们民间吃饭它不大相同,其中最大的不同就是聊的比吃的多。好好的一桌子菜,却没人伸几下筷子,都光顾着聊那个广平王去了。我叼着一双筷子,吃也不是,不吃又搭不上话,只能跟对面的顾小姐大眼瞪小眼。   虽然说起国事来她也插不上话,但应对这样的场合却比我要娴熟多了。   时而举杯共饮,时而细嚼慢咽,再时不时地拿手绢沾沾嘴唇上的油星子,一看就是大门大户中耳濡目染出来的。   而我则打翻筷子两双,杯子一盏,还掉了个喝汤的白玉勺。   一开始太后她老人家还侧目一番,吃到后来,似乎也习以为常了,无论我再掉个什么,她也都面不改色地继续侃侃而谈。   后来话题不知怎么就转到个人爱好上。   太后含笑道:“皇上最喜欢读纳兰澈的诗,常常遣身边的书童去收集此人遗落的孤本,小时候还给自己取了个别名,叫陆澈。”说罢又扫一眼对面的顾小姐:“听说茗儿也常常在家中读书习字,不知最喜欢的是那篇诗作?”   顾小姐小脸一红:“民女最喜欢纳兰澈的青山赋,这首诗是他在南阳游历之作,诗中用词精妙,意境深远,充分表现了此人高洁的品性。”   太后笑得更开了:“这倒是巧了。”她看向陆澈:“哀家记得皇上最爱的也正是这首吧?”   陆澈点点头。   顾小姐一听,即刻欣喜万分:“我那儿有副周自谦的群山图,上头正好有纳兰澈亲笔题的青山赋,皇上若是喜欢,民女就献给皇上了。”   陆澈往我的瓷碗里夹了一筷子菜,抬头道:“君子不夺人所爱。我看,那副群山图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顾小姐盯着他那双筷子锁了锁眉头,有些失落:“是。”但看了我一眼,又马上来了精神:“方才民女和皇上都说了自个儿的喜好,不知皇后娘娘最喜欢哪位诗人的诗作啊?”   此时我正在与距我稍远些的一盘盐水虾战斗,听她这么一问,即刻把筷子缩回来,诚实道:“我平时不大喜欢诗词。”   顾小姐勾了勾唇角:“那抚琴作画?”   我继续诚实道:“也一律不会。”   她笑意更深了:“莫非皇后娘娘精于打谱对弈?”   我胆战心惊地望了望陆澈,又在心里一掂量,放下筷子道:“你说的这些不过是些寻常的喜好,没什么新意,我这个人与众不同一些,比较喜欢冒险。譬如赌个牌九,斗个蛐蛐儿什么的。”   此话一出,桌上的顿时没声儿了。   顾小姐犹豫道:“这不就是赌博么?是市井中那些游手好闲的人才喜欢做的事儿。”   我略一沉吟:“此言差矣!这些事表面上看起来虽只是赌博,但其实既锻炼了审时度势的眼光,又在过程中培养出不骄不躁的心性。”   为了更有说服力,我便举了个例子道:“譬如斗蛐蛐儿吧,你首先要经历挑选这一个环节。有的蛐蛐儿它个头小,轻易不爱动弹,但却有着惊人的爆发力;而有的蛐蛐儿它看似雄壮威武,实则胆小如鼠,是个空架子。这跟看人是一样一样的。有的人看似知书达理,实则狭隘好斗;有的人看似粗鄙浅薄,却善良大度。要分辨这些,就涉及到一个眼光的问题了。”我侧头望着陆澈道:“皇上你觉得呢?”   陆澈眼光一亮,微点了点头:“我觉得皇后说得有理。” ☆、周公之礼   大约是我的喜好太与众不同了些,聊完这个之后桌上便再没什么话题。   本以为接下来终于可以好好吃饭了,不料太后与兵部尚书父女碰巧今日都没什么胃口,兴致怏怏地扒拉了两下筷子就说要散席。   我初来乍到,没什么话语权。眼看着众人都先后下了桌,自然也不好意思再在席上坐着,只好跟着陆澈站到一边接受顾家父女的致拜别辞。   其实我跟这俩人压根儿不熟,拜别时也基本没我什么事儿,我之所以站起来,主要还是想悄悄问一问那一桌子剩菜的事儿。一来我没怎么吃饱,二来觉得实在浪费。就想问一问陆澈,一会儿撤走的时候能不能将那道蛋黄焗鸡翅带回去当个夜宵什么的。   而不幸的是,我一直没找着说话的机会。   好不容易等到顾大人和顾小姐都走远了,太后她老人家又突然说想再跟陆澈单独聊几句。本着尊老爱幼的高尚情操,我自然也不能忤逆,便提议让他们先聊,我自个儿去殿外等着。   皇宫与民间不同,即便是到了夜晚,四处也都挂着灯笼。   我独自站在琼华殿外的台阶下,放眼宫闱,只见四处叠壁飞檐,万千灯火齐亮,富丽堂皇不知西东。纵然陌生,却也新奇,且头一回觉着有些理解那些想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女子了。这里头的诱惑,真是比当财主要大得多。   且看着看着,就连我自个儿也觉着其实当个皇后也不错。   既有吃有喝有珍宝,又能叱咤后宫统领三千宫娥,顺便还能遂了陆澈的意保住了脑袋,何乐而不为?至于太后她老人家……呃,她整不整得死我还是两说,目前先别死在陆澈手里才最要紧。   心里想通了,真是连空气都清新许多。   我深吸一口气,正预备随手招两个宫娥来锤锤腿捏捏肩,一抬头,却见陆澈沉着一张脸出来了。   本打算上前关切关切,不料他望见我又立马换了一张脸,温和地笑道:“盈盈,我们回去吧。”瞬间将我一腔尚未抒发的体恤之情打得七零八落。   不过我这人向来脸皮厚些,坐上回宫的轿辇,还是忍不住拐弯抹角地问道:“太后她老人家似乎胃口不大好呵?”问完想了想,又犹豫着加了一句:“是不是我今天在席上说错了什么?”   陆澈摸摸我的后脑勺:“没有,你说得很好。”   我望着他略显疲惫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道:“家宴的意思应该是宴席上的人都是一家人呵?今天……”   话还没说全,他便看出我的心思:“其实今日我也没料到席上还会有外人,不过兵部尚书顾炎不仅是本次平乱的功臣,又是我母家顾氏的宗亲,此次叫他来也是理所应当。”   我点点头,正琢磨着该怎么把话题绕到他的心情上,他忽然拉着我道:“虽说你还未行册封之礼,但既已与我结发,就是陆家的人了,按规矩,当每日到母后的宫中行礼问安。”   我手一抖:“每日都去?”那她要刁难我不是随随便便的事儿?   他睨我一眼:“你别急,先听我说完。”他将身子坐起来一些:“不过母后她向来喜欢清静,说你这闹腾的性子与她不和,叫你不必去了。”   我听完赶紧抚了抚胸口松了口气,顺便夸赞道:“太后她老人家真是慧眼如炬,今晚我们一句话都没说上她就知道我性子闹腾。”   陆澈瞪我一眼:“还有,母后说独居后宫寂寞,明日要接顾氏入宫作陪。”   我怔了怔:“顾氏?就是今晚的那位顾小姐?”问完又觉得有些纳闷:“你方才不是说太后她喜欢清静么?怎么突然又怕起寂寞来了?”   他恨铁不成钢地敲了敲我的脑门:“那当然只是场面话,意思是她不想看到你。”   我摸了摸被敲得发木的脑门,恍然道:“那她接顾氏入宫,意思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希望你封顾氏为后?”   陆澈略有些欣慰地吸了一口气:“你总算明白一点了。”他顿了顿,又道:“不过就目前来说,你才是我的结发之妻,自然也只有你才当得起这个皇后。”说到此处又转了个弯:“但是,自古以来天下男子最渴求的是皇帝之位,而天下的女子也同样对皇后之位虎视眈眈,后宫之中死于争斗的妃嫔不在少数,倘若你一不留神犯下什么不可饶恕的错处,也就等于将皇后之位拱手让人了。”   我吓得心肝一颤:“其实我觉得自个儿无才无德,实是当不起母仪天下之责。”   他闲闲地斜我一眼,惋惜道:“可是皇后每年有年例千两,缎织绸布百匹,金线二十绺,貂皮八十张,燕窝……”   我慌忙抓着他的手认真道:“其实你应该看得出,我这个人还是比较有潜力的,只要加以时日培养,他日就算不能母仪天下,也至少能母仪一方。”   陆澈笑眯眯地拍了拍我的手背:“我看好你。”   陆澈说我的册封礼定在三日后,由于此前还没有自己的宫殿,可暂时住在他的广阳殿里。我略一考虑,觉着夫妻间同住一室本就是人之常情,只有房子大了,老婆多了才需要分房睡。而陆澈只娶了我一个,又是正妻,便安安稳稳地住了下来。   然而陆澈还说,要稳坐皇后之位就要替他延绵子嗣,诞下皇室中的嫡子。   我再一考虑,也觉着有理,便天真地听信了他的建议。   然而陆澈这个杀千刀的却没有告诉我,夫妻间并不是只需睡在一张床上就可以怀上孩子,是以……这一晚发生了令我此生难忘的大事。也正是这一晚,无知的我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做真正的洞房花烛。   当时陆澈庄严肃穆地道:“其实这件事我们本该在洞房花烛的时候就做了,但当时条件受限,出了点小状况。如今我广阳宫的床铺很是结实,你不必担心再发生上次那样的事。”   为了验证他这番话,我特地在床板上蹦跶了几个来回。直到发现他这张床既不叫唤也不摇晃,方乖乖地躺下,还颇热情地邀请他一道上来。   如今回想,其过程简直不堪回首,连带我第二天下床脚下都有些飘飘然。   反观陆澈,他倒是精神十足。奏折看了三摞,早饭吃了两碗,末了还似笑非笑地望着我道:“皇后的身子不行啊,日后还要多锻炼锻炼。”   我险些一口浓粥喷出来:“不必了不必了,现在这样我就已经很满足。”   他自顾自地笑了一会儿,抬手招了个宫人过来,指着宫人手里的东西道:“你看看,这些喜不喜欢。”   我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宫人的手里举着个海碗大的红木盒子。盒中的宝石璀璨剔透,大珠小珠杂乱无章地堆砌在一块儿,诱人极了。   我迫不及待地将一颗翠绿色的珠子攥到手里:“这是什么?”   陆澈看也不看:“东海的夜明珠。”   我欢喜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捧着盒子道:“这么多啊?都是给我的?”   他点点头:“你喜欢摆着看就摆着看,看厌了拿来丢着玩也行。”   我登时兴奋得有点想哭:“皇上您真阔气!”   这要拿去换成银子,得是多少钱啊!要是在赌坊赌个二两银子一局,输三天三夜也输不完吧?   还在兴头上没下来,陆澈又抬手一招,从殿外招进来一个宫娥:“你入宫不久,对宫中的事务还不太熟悉,这个宫女日后就跟着你了,有什么事吩咐一声就行。”   我慌忙点头。   他又道:“我还有事要办,你要是闲着无聊便自个儿在宫里头转转吧。”   我再将头点了两点。   直到看着他走远了,方顺手拿了个夜明珠递给一旁的宫娥:“拿着,就当是见面礼了。”   小宫娥万分激动地接过去:“谢娘娘,小玉日后一定尽心竭力地伺候您。”   我摆摆手:“客气啥?日后咱们就是自己人了,只要我犯错的时候你帮我兜着点儿就行。”   小玉手上一抖,珠子登时就有些拿不稳了,颤颤巍巍地道:“皇后娘娘母仪天下,是不会犯错的。”   我再摆摆手:“诶,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她清秀的小脸僵了僵,小心翼翼地道:“您是皇后,即便错了,也是对的。”   我听得心花怒放,直觉这个小宫娥还挺上道,是个懂规矩识时务的,陆澈真是没替我选错人。   将一盒子夜明珠放到床下藏了,我道:“宫里最近的赌坊在哪里?”   小玉一脸惊讶:“啊?”   我认真地看着她道:“你们宫里该不是连个赌坊也没有吧?”   她为难地摊了摊手:“这个真没有。”顿了顿又似想起了什么,道:“不过皇上还没什么妃嫔,宫人们大多闲散,无事时也私下玩两把骰子什么的。”   我即刻欣喜万分:“快告诉我,他们私下一般在什么地方?”   小玉摇摇头:“这个我就不大清楚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回是真的洞房了…… ☆、赌后再起   我略有些失望地挥挥手:“算了。”   哪知她又忽然道:“不过奴婢认识一个太监,叫小喜子,以前是伺候宜太妃的。后来宜太妃搬去了永信宫养老,他就被分到了内务府打杂。人挺机灵,在宫里认识的人也不少,娘娘想打听的事儿或许他会知道。”   我心下一喜:“快帮我把他找来!”   小玉办事的效率不错,没一会儿便果真把小喜字找了过来。这个小太监长得白白净净,嘴也甜,跟小玉一样讨人喜欢。更重要的是我随意一问,他便知道我想去什么地方,聪明得紧。   我一视同仁地赏了颗夜明珠,慈祥地看着他道:“你留在内务府打杂实在屈才,日后就跟着我了。”   小喜子连忙千恩万谢,当即便表忠心地决定带我去宫人们赌骰子的暗房。   我自是喜不自胜,揣了从封阳带进来的七十两银票就跟着出发了。且未免惊吓到他们,在小喜子的提议下,特意换了身太监的衣裳,扮成宫人前往。   听闻赌骰子的暗房设在悦仙宫的一间杂房里,平时没什么人去,极是隐蔽。   我与小玉跟着小喜子做贼似地左弯右拐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在悦仙宫深处找到了这间被丛生的杂草掩住半边脸的地方。悦仙宫久无人住,虽依旧是红墙碧瓦,但怎么看怎么荒凉,而推进这道暗门一瞧,里头整个一人声鼎沸,犹如进入了新天地。   皇宫内再没有什么比这种熟悉的喧闹声更让人窝心,我一踏进去,就犹如回到了封阳县的长乐坊,亲切得眼角都有些湿润了。   这间暗房看似狭小,却塞了五六张大长桌,每一张桌子前都围满了人。多是太监,宫女就相对少一些,年轻的年迈的都有。   小喜子在前头弓着身子给我介绍:“这里头的太监宫女不分品级,都是来消遣娱乐的,没人问你来自哪个宫,分属什么职,只问你带了多少银子。”   我了然地点点头,问他:“要在宫里设这种暗房可不容易吧?胆子倒挺大的,就不怕有人告诉太后去?”   小喜子笑着道:“其实宫里也没规定不许赌钱,宫人们闲来无事,总要有点娱乐不是?只是设置这种暗房有伤风化罢了。若有人去太后面前告状,大不了挨一顿板子撤了就是,但告状的那个人他今后也别想在宫里混了。”   我点点头,正欲再问,忽闻暗房角落的一张桌子后有人吆喝一声:“大家注意了!赌皇后娘娘在册封礼上出错的压这边,一赔二!不出错的压这边,一赔五!还没买的赶紧啦!”   我听得嘴角一抽,当即侧头将身边的小喜子望着。   小喜子吞吞吐吐地道:“那个……大伙儿偶尔也赌一赌主子们的事儿,但都没什么恶意,娘娘您大人大量,千万别放在心上。”   我瞪他一眼:“我非但不放在心上,还要下注呢!”语毕将身上的银票尽数掏出来砸到小喜子手上:“去!七十两全买册封礼上不出错!”一赔五的赔率,到手那可是三百五十两!我就是豁出这条老命也要把册封礼上的规矩给学全了!   小喜子抹一把额上的汗,道一声:“娘娘威武。”急急忙忙捧着银票去下注了。   小玉在一边拍着手夸赞道:“娘娘好志气!咱们不争馒头争口气,他们要拿娘娘做赌,咱们就让他们刮目相看一回。”   我侧头勉强笑了笑,真不好意思告诉她,我只是为了那三百五十两。   但既然她非要将我想成个有风骨的人,我也不好毁了自个儿在她心目中高大威猛的美好形象。想了想,干脆摆出个英气的姿势任她遐想。也算做了一回好事吧,阿弥陀佛。   从悦仙宫出来已近晌午了,回到广阳宫正赶上午饭时间。   路过前殿时,我本想拐进去看一看陆澈是不是还在处理公务,但低头一看,省起自个儿此时是个太监,便只好蹑手蹑脚地与小玉和小喜子二人往偏殿里走。   哪知没走两步就被后头的人给叫住了,且声音有点耳熟:“喂,前面三个,站住。”   我茫茫然往身后一望,登时被这人给吓住了。   来人穿一身艾绿色的对襟长裙,顶一张漂亮的鹅蛋脸,妆容精致身姿曼妙,不是昨夜同坐的顾小姐又是何人?   顾小姐手里端了个棕红色的食案,微嗔着道:“没长耳朵啊?叫你们好几声了。”   我慌忙将脑袋垂下去,拿胳膊肘捅了捅身边的俩人,示意他们出声。   小玉没好气地道:“你谁啊?没大没小的。”   顾小姐扬了扬下巴:“我是兵部尚书之女顾茗,专程进宫来陪伴太后的,你们皇上此时在哪里?”   身边的二人一听,也慌忙将脑袋垂下去,方才的傲气劲儿立马跑得没影儿了:“回顾小姐,眼下快晌午了,皇上要么还在前殿办公,要么就回偏殿用膳去了。”   顾小姐点了点头,再不搭理我们,径直往前殿去了。   我伸长脖子看了看她端在手里的东西,问道:“小玉,这顾小姐手里端的是什么东西?看起来绿油油的,圆滚滚的,水灵灵的。”   小玉也跟着伸脖子一看:“娘娘,那是葡萄。”   我“哦”了一声,心道原来这就是葡萄,不由得再看了两眼。   这玩意儿在中原可不多见,且是在初夏时节。由于必须专人从西域快马加鞭地运送过来,价格昂贵,通常只有皇族贵胄才吃得起。我过往生活在民间,真是见也没见过。   不知顾小姐这几串葡萄是不是要送给陆澈,若是的话,搞不好我还能沾一沾光呢。   直见着她进了前殿,我方望一望天时,赶紧回到寝殿换了身衣裳,又规规矩矩坐到膳堂,就像整上午什么坏事都没干过一样。   然而中途换了三个坐姿,不仅没盼来陆澈,倒将方才的顾小姐给盼来了。   彼时她端着食案立在门口,我托着腮帮坐在门内,眼光触碰之下,电光火石之间,齐齐地愣住了。   愣完终究是她先行礼:“皇后娘娘。”   我望一眼她手里的葡萄,热情地挥挥手:“哎哟顾小姐啊?快起来。”等她缓缓地站直了身子,又道:“还没吃饭吧?进来进来,咱们一块儿吃。”   她一手端着葡萄,一手提着裙摆,朝门内踏出一步,试探道:“皇,皇上不在?”   我笑眯眯地道:“皇上政务繁忙,应该很快就过来了,你先进来等一会儿吧。”   顾小姐听完点了点头,这才将剩下的一只脚也迈了进来。走到桌边,挑了个离我最远的位置坐下,再款款地将食案一放,便开始向着门口焦急地张望起来。   也不知她到底是急着见到陆澈,还是饿极了等着吃饭。总之张望了好一阵,就是没有要跟我说话的意思,更没有打算献葡萄的样子。   我偷偷摸摸地对着晶莹剔透的葡萄们吞了口哈喇子,终于忍不住道:“顾小姐来就罢了,还带什么礼物?真是太客气了。”说完便倾身去挪盛葡萄的食案。   哪知手指刚勾住食案的一个角,另一边却被她给扣住了。   我用力地掰了几回,愣是没给掰过来。看不出她柔柔弱弱的样子,手劲儿还不小。   顾小姐手下使着暗劲儿,面上勉力微笑道:“这是西域送过来的第一批葡萄,是献给皇上的。”   我也不甘落后地拉扯着食案,强自镇定道:“我和他心灵相通不分彼此,献给他与献给我都是一样的。”   她仍是死死扣住食案的另一端:“怎么能一样呢?皇上能掌天下生杀,又能定后位的人选,娘娘你能么?”   我自然不能服输:“虽不能替皇上忧心天下,但代他收几串葡萄当不成问题。”   她开始咬牙切齿:“这葡萄是我精心挑选过的,意在亲手奉给皇上,绝没有中途被人强收了的道理。”   我狠狠抓住食案,正欲再战,忽觉门口站了个人,吓得手上一松,站起来道:“皇上,您终于来了。”   顾小姐毫无防备,没来得及收力,登时一个趔趄。   亏得她在如此危难之际还死死护住那几串葡萄,且中途不知使了何等身法,明明是个将要摔下桌的姿势,偏偏半空中扑腾了几下,落地时却稳稳当当朝陆澈行了个五体投地的大礼。真是惊险而又刺激,美妙而又神奇。   顾小姐匐在地上好半天,端着纤悉的嗓音道:“皇上万安。”   陆澈见此,赶忙上前一步,亲自将她扶起来:“朝堂上你父亲是平乱除佞的功臣,私下里你当称我一声表哥,着实不用行此大礼。”   顾小姐不紧不慢地站直了,扶着陆澈的手羞涩道:“民女被皇上的英姿所折服,自然而然地便臣服在皇上的脚下了。”   我不由得为她软绵绵的嗓音打了个寒颤,正想与陆澈说说这葡萄的事儿,顾小姐却突然依依不舍地松开他的手,转过来端起桌上的葡萄道:“太后说这是西域第一批送过来的葡萄,特地命茗儿送一些过来给皇上尝尝,皇上试试?”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生病了,脑子一团浆糊,不怕大家笑话,这一章我写了三天……【估计是感冒+怀疑自己得了禽流感给吓的 不过现在好多了,应该会恢复正常更新了。\\(^o^)/~ 这里还要感谢小白和尘尘两个人的长评,都评得很到位,分析得也很仔细,让我顿时有了种“大家都知道剧情发展了,这文还有必要写下去吗”的感觉……【开玩笑哈,其实能有读者盆友分析出剧情的走向、人物的心理什么的是件很开心的事,就犹如遇到知音一样,非常美妙 最后说一下,这文它就是个抽风搞笑的,剧情设置也比较简单,本身就是为了逗大家一乐。如果有什么不合理和不考据的地方还请大家见谅,不要用太严谨的眼光对待。生活已经够苦逼了,咱们闲暇时看看轻松的小说解闷总可以对吧? ☆、赏赐顾氏   陆澈点点头,随手捻了一颗放在嘴里,嚼了两下道:“嗯,不错。”   顾小姐更显羞涩了,连对自个儿的称呼都从民女改成了茗儿:“能得皇上的夸奖真是荣幸之至,不枉茗儿精挑细选了一个上午。”   陆澈笑笑地道:“顾氏的眼光不错,挑的葡萄极好。”语毕将整个盘子端过来送到我桌前:“皇后也来尝尝。”   我心下一喜,慌忙从盘子里摘了一颗放到嘴里。   甜滋滋的味道漫上味蕾,登时幸福感满溢,连瞅着小气吧啦舍不得给葡萄的顾小姐都觉着顺眼了。不由得夸奖道:“顾小姐巧手,对皇上一片赤诚之心,下次有好吃的定要多选些送过来。”   顾小姐抱着空空的食案,也不知是饿的还是气的,总之脸色不大好看:“既然娘娘都发话了,民女日后定会经常来广阳宫走动的。”   我笑笑:“葡萄不错,先替皇上谢谢你了。”说着又吃了一颗。   她更是有些咬牙切齿了,说话也一个字儿一个字儿地往外蹦:“不、必、客、气。”   好在陆澈这时候出来打圆场:“等了这么久,你们也该饿了,传膳吧。”   我抚一抚肚皮,觉着确实有些饿了,便从善如流地坐回原位,等着司膳处的太监上菜。   陆澈吩咐完,也跟着坐到我身边。   而方才担心我抢她葡萄特意坐到对面的顾小姐此时倒不计前嫌了,施施然顺着陆澈的左手边坐下,仅离我三尺远。   吃饭时表现得也颇为殷勤,一会儿替陆澈递水,一会儿帮陆澈夹菜,恨不能在一日之内将贤淑本色尽数施展。   我瞅着她这么卖力,也不好打断,便整顿饭都默默不语。偶有夹不到的菜时便帮她推波助澜,让她帮我将远处的一道菜夹过来,或是吃得渴了,再让她顺手盛过来一碗汤,让她贤淑的特质发挥得再淋漓尽致一些。   顾小姐也颇识大体,对我的要求一律没有拒绝。一面看顾着陆澈,一面还要应付着我,不怕苦不喊累,令膳堂中布菜的宫人们看了都肃然起敬。   只是一顿饭下来,我与陆澈都吃得差不多,她自个儿却还没动筷。轮到她时,桌上都没一道好菜了。   我打了个饱嗝,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那个……御膳房的菜实在太好吃了,我一不留神儿就吃得有点儿多。你也知道,我在民间没怎么吃过好的,一吃起来就也有些风卷残云。”我忐忑地望着她的眼睛:“要不……再叫他们做一些过来,我陪着你吃?”   陆澈扫一眼桌上,也温和道:“喜欢吃什么再让御膳房做些过来吧,免得母后说你到了我这儿连顿饱饭都不给。”   我原本还担心她觉得委屈,哪知她根本没功夫搭理我,只含情脉脉地看着陆澈:“皇上肯吃民女布的菜已经是天大的面子了,民女很开心,也不大饿。”   陆澈默了默,起身朝守在殿门口的宫人道:“窦忠,去将库房里那串波斯红玛瑙的珠串取来。顾氏布菜有功,理应加赏。”   窦公公一听,赶紧点着头去了。   顾小姐更是高兴,羞答答地道一声:“谢皇上。”道完又看了看我,一脸的得意。   我瞅得一愣一愣的。心道这封赏也来得太容易了吧?夹个菜就可以?有钱也不能这么花啊!这个败家东西!亏得我还以为送我一盒夜明珠是夫妻间的小情趣,原来他对待旁人更加阔气!真是太气人了。   从膳堂出来我便直接回了寝殿。临走前为了挽回点损失,干脆将整盘子的葡萄也一并端走,任顾小姐如何恭送也不回头。   气呼呼地坐在寝殿的小几子旁,小玉偷偷摸摸地瞄了我好几眼,终还是忍不住道:“娘娘怎么了?怎么用完午膳就这样了?”   我不说话,只丢了颗葡萄在嘴里猛嚼。   小玉不死心地凑过来一些:“娘娘可是跟皇上闹别扭了?”   我呆了呆,直觉一提到“皇上”二字气儿就不打一处来,满脑子都是顾小姐软糯糯的声音,左一句“皇上”又一句“皇上”,敢情皇上是她家的一样。   我抬头望着她道:“你们皇上是不是平时都这么大方?动不动就赏人东西?”   小玉认真地想了想:“奴婢以前不是皇上宫里的人,这个实在是不大清楚。不过主子高兴了打赏奴才不是常有的吗?就像娘娘您啊,今日第一次见到奴婢就赏了颗夜明珠。”   我再丢了颗葡萄在嘴里,边嚼边道:“那颗小小的夜明珠才值多少银子啊?皇上拿来赏人的可是一大串红玛瑙!那成色,看起来可比我那一整盒的夜明珠都贵。”   小玉蹙了会儿眉头,又望了望我桌上的葡萄,笑着道:“其实奴婢觉得送礼物不在贵重,关键在于它背后的意思。就比如无论皇上赏旁人什么都只是‘赏’,但对娘娘就不一样了,那是‘给’,这是任何人也比不得的。”   我听完一愣,倒也觉得颇有些道理。   此前我之所以打赏小玉,是因为她惹得我很高兴,对小喜子也是同理。或许陆澈打赏顾小姐也不过是因为午膳时被伺候得舒爽了?   一个是给,一个是赏,确实是不一样的。   但再想一想,又觉得不对。方才我明明是在嫉妒顾小姐的红玛瑙要比我的夜明珠贵重,这是银子多少的问题,怎么就扯到了情谊上?偏偏我听完还很舒心?   罢了罢了,思考这种问题太费劲,还是先顾着眼前的银子要紧。   我一扬手:“后天就要册封了,去尚仪处找个麽麽来,我要学习册封礼上的礼仪。”   小玉面上一喜,登时露出崇拜的眼睛:“娘娘心胸宽广顾全大局,丝毫不为小事拘泥,是天下女子的表率,是母仪天下的典范,册封礼上一定会扬眉吐气!”   我捂住额头,朝她挥一挥手:“少拍马屁了赶紧去。”   她一捂嘴:“……哦。”   陆澈进殿时已近傍晚,我发奋图强正习到跪接金宝金册那一段。头上顶着水碗,脚踝处绑着条细麻绳,口中有声有色地道:“臣妾定竭力尽责,大安六宫。”   他倚在不远处的供桌旁看了一会儿,称赞道:“学得不错,倒是有模有样的。”   一旁的老麽麽也跟着附和:“皇后娘娘天资聪颖,一学就会。短短一个下午,就将册封礼上的礼仪都学全了呢!”   陆澈点点头:“你辛苦了。”   老麽麽连连摆手:“当不得当不得,这不过是老奴的职责。”语毕朝陆澈问了个安,颇识趣地退了出去。   我口渴得紧,自个儿将头上的碗拿下来,将碗里的水咕咚咕咚地喝干了,走向陆澈:“张麽麽教导有方,你怎么不赏她?”   哪知话音一落,就被脚上的绳子绊了一下,整个人朝地上扑下去。   他慌忙眼疾手快地将我抱住,待我在地上站得稳妥了,方似笑非笑地道:“教导有方?”   我噎了一下,狡辩道:“这是意外。”说完又从他手里挣脱出来:“方才你都说我学得不错来着,不信我再给你走一个?”   他笑着将我我推到小凳子上坐着:“你可别走了,一会儿将我寝殿的地砖都给摔缺了还得着人来修。”   我本想抗议,但考虑到自个儿学礼仪也不是为了他,也没有非要走给他看的必要,便弯下腰自个儿去解脚上的绳子。   可这麻绳上原本是个活结,走着走着不知道怎么就死了,我解了半天也没能解开。   陆澈见此,一巴掌拍掉我的手,也跟着蹲下来帮忙。   我只好乖乖坐在圆凳上将他看着,看着他细长的睫毛缓缓地眨,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挑,觉得陆澈认真的样子真是美好。   他一边掐着绳子上的死结,一边淡淡地道:“听说你中午回来发脾气了?”   我一动不动:“哪有?”   他头也不抬:“顾炎是平乱除佞的功臣,顾氏身为他的嫡女,又深受母后的喜爱,我们不能委屈了她。”   我撇撇嘴:“是她要抢着干布菜太监的活,我不过顺便让她帮忙夹个菜罢了,怎么就委屈她了?”   他口气仍是淡淡的:“即便她真要代替布菜的奴才亲力亲为,你也不能真的就将她当成奴才了。一会儿夹菜一会儿盛汤的,闹得她饭都没吃上,也不怕她回到琼华殿向母后告状?”   我挪了挪嘴皮子,想反驳点什么,但又无从反驳。   不得不承认,让她做这些的时候确实没想到这层。   陆澈抬头嗔我一眼道:“我赏她玛瑙不过是想将这件事压下去,不想你这边倒先气上了。”他缓缓将结上的绳子拉出来一根,续道:“要不是我吩咐下头的人不可将此事外传,外头指不定还要说你这个皇后当得有多小气呢。”   我垂头想了想,还是勉强反驳了一句:“那也犯不着赏那么贵重的东西吧?我那一盒子夜明珠都没她的贵。”   他将整根绳子从我脚上除下,瞪着我道:“皇宫里贵重的东西多了,也就你这个没见过世面的为一串玛瑙计较。你要是在气这个,明日我让库房翻个十条八条出来,都挂你脖子上,到时若敢戴着出门,就全归你了。”   我欣喜万分:“真的?”   陆澈眼神一凛,叹道:“你果然是在气这个啊!” ☆、新的赌局   虽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但陆澈后来并没有给我找十串玛瑙。   一来,他担心我真的挂着十串玛瑙出门,二来,他担心这么做太过招摇。如今还没正式册封,我只担了个皇后的虚名,若真送我十条玛瑙,不仅会驳了顾小姐的颜面,还会引得原本就不怎么太平的前朝更加不太平。   我虽然爱财,却也懂得一些道理。譬如身为人妇需体谅丈夫的苦楚,丈夫是家中的顶梁柱云云。尤其是懂得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条。   毕竟我还有把柄在他手里,被他欺负个一两回也没什么。况且他后来还送了对成色极好的翡翠镯子来着。   我爹曾经曰过,爱财是毕家的传统美德,但贪财无疑是刀头舔蜜。我深以为然。   对着美貌的新镯子瞧了两天,很快就到了封后大典的日子。   这天晴空万里,百官到得也挺齐,唯独太后她老人家身子不大爽利没能出席。我随陆澈在祖庙拜过陆家的列祖列忠,又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受了金册金宝,方站到殿外接受百官的朝贺。   从今天起,我便是名正言顺地皇后了,要什么便能有什么。一想到这个,心里就格外高兴。而更让人高兴的是,这一场册封典礼行得圆满顺利,若不出意外的话,下午暗房中那三百五十两银子就可以到手了。   只唯一的不足,便是有几个官员拜我的时候却不看我,纷纷盯着顾小姐他爹顾炎,定要等到顾大人慢吞吞地跪了,才规规矩矩地跪下去,有气无力地道一声:“皇后娘娘千岁。”   看得出,我这皇后当得不太能服众。   不过这也没什么,我想得挺开。反正任免皇后的人只能是陆澈,我只需牢牢抱住他这棵大树就好了。   而册封礼虽确立了我的地位,却也意味着我将搬到昭纯宫的鸾鸣殿。日后要见陆澈,需穿过置书画的竹意轩再拐过一条长长的回廊,再不能像之前一般朝夕相对了。也就是说,再没人能够管着我。我想做什么,便能做什么。   初入昭纯宫时,我很是高兴,跑上跑下地将宫里都瞧遍了。这里房子大,宫人也多,装潢得颇为奢华。除被我打发去悦仙宫收银子的小喜子外,宫里总共有太监七人,宫娥一十六个。   小玉瞧着我欢喜的样子颇为不解:“皇后娘娘,您不觉得如今离皇上远了,顾小姐就更有机会接近皇上了么?”   我好笑地挥挥手:“男人三妻四妾不是很正常么?况且他是皇上,世上有哪个皇上不娶个十个八个?这还是少的。防得了顾小姐防得了其他人么?”   对于陆澈,我从来不认为他是属于我一个人的。在这个男尊女卑的世界里,女人唯一可依靠的就是银子了,整天防着自己丈夫娶小妾,还不如过好自个儿的小日子来得实在。这点我才丁点大的时候我爹就教育我了。   小玉撅了撅嘴:“可是那个顾小姐本就不将您放在眼里,万一日后再封个什么贵人什么妃的,又有顾大人和太后撑腰,眼睛还不长到头顶上去了?”   我再挥了挥手:“我这个皇后是皇上亲封的,她再是如何也都要向我行礼问安,只要皇上站在我这一边,咱们就有钱有权。”   小玉扯着衣角小声地嘀咕道:“那要是有一天皇上不站在咱们这边了呢?”   我呆了呆:“这……”这不大可能吧?陆澈待我这么好,又威逼利诱地要我当好这个皇后,摆明了就是不喜欢顾小姐嘛。我瞪一眼小玉:“你怎么总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啊!”语毕特意挺直了脊梁骨,自信道:“你觉得顾小姐那娇滴滴的小身板儿能跟本宫斗吗?”   小玉颇认真地将我打量一番,结巴道:“不,不能。”   我一拍桌子:“这不就完了?”   话音一落,小喜子便急急忙忙地跑进来:“娘娘,娘娘……”   我撑着桌子在凳面上挪了个方向:“银子拿回来了?”   小喜子喜滋滋的:“拿回来了,都在这儿呢!未免招摇,奴才特地兑成了银票。”   我拍拍他的肩膀:“干得好!”语毕从银票中抽出一张:“这五十两中的二十两是犒劳你和小玉的,剩下的三十两拿出去跟底下的人分了。”   小喜子与小玉二人连连谢恩,欢天喜地地出去分银子了。   没一会儿小喜子又跑进来,投我所好的问:“暗房中郑公公又开了新的赌局,娘娘要不要下注?”   我一愣:“这回赌什么?”   他垂头看着自个儿的脚背:“这回赌的是皇上一月内会见到顾小姐几次。十次以上一赔二,十次以下一赔三,一次都不见一赔十,从明早开始起算。”   我想了想,问道:“赌一次都不见的有几人?”   他伸出一根手指。   我呆了呆:“哪个蠢货这个大胆?连这个都敢下注?”   他摇摇脑袋:“回娘娘,是一个人也没有。”   我略一沉吟,将三百两尽数拍在桌上:“顾小姐长住宫中,又刚赏了玛瑙珠串儿,一次都不见皇上,这根本不可能。不过见几次,我们就可以干涉了。三倍也是钱,赢了便是九百两。去,买十次以下。”   小喜子拿着钱,乐呵呵地道一声:“娘娘英明。”马上急急忙忙地去暗房下注了。   我朝着他离开的方向,自信地抚一抚手上的翡翠镯子,仿佛看到了未来赢到盆满钵溢的模样。虽说干涉赌局等同于出千,但真是好久没有赢钱赢得这么痛快了。   谁让我是皇后呢?套用陆澈的一句话:身为皇后,倘若连赌钱作弊都不行,那这皇后当得还有什么意思?   我乐颠乐颠地跑到殿门口,嚎一声:“今晚加餐,下人房赏猪肉十斤!”   院子里刚领了赏银的宫人们即刻欢欣鼓舞,大呼:“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接下来几日陆澈似乎格外繁忙,虽说夜晚是宿在我的昭纯宫,但每日早出晚归,连吃饭也是在书房解决。   顾小姐端着参汤去了三回,但就是没见着面儿。   夜晚听陆澈隐隐约约地提过,似乎是南方发了大水,将穆河下游的一处堤坝给冲毁了,百姓流离失所,正等着朝廷拨钱粮救灾呢!   我身为皇后,虽说不能在前朝为他分忧,但在后宫可是不能被一个外人给比下去的。到了第四日,便也跟着熬了汤水亲自去送。   不想这个顾小姐还真是个阴魂不散的体质。   我原本听说陆澈在书房中午睡,打算放下东西就走,谁知道前脚还没挪出去,顾小姐便端着汤盅凑上来:“皇后娘娘也来送汤羹啊?”   我点点头:“天气愈发热起来,中午熬了些银耳苡仁汤,清补除热,正好为皇上去去火气。”   她笑眯眯地看了眼小玉手里的东西,又看看自个儿的:“可太后说,皇上近来政务繁忙,需要好好补补,特意让民女熬了十全大补汤呢。”   我噎了一下,敢情她这是拿太后来压我,暗示我的汤羹用不上了?   我弯了弯眼梢:“既然送了两份,那就让皇上自个儿挑,他爱喝什么便喝什么。”说罢又笑开了道:“不过皇上还在午睡,你就不要进去打扰了,汤羹放在这里就是。”   她却端着食案死不放手:“天热娘娘先回吧,民女想在这儿等一会儿,等皇上醒了亲自送进去。”   我无言地望她一眼,又望了望外头毒辣辣的日头,抽了抽嘴角道:“你愿等便等着吧,别中暑了就是。”   语毕再不理她,径直领着小玉走了。   路上小玉愤愤不平:“娘娘怎么就这么走了?若让顾小姐见了皇上,娘娘的赌局就要输了。”   我躲在伞下不在意地挥挥手:“见一回不打紧,那不是还有八回么?这么热的天,她那弱风拂柳的身子骨能顶多久?”   小玉略微一想:“娘娘说得是。”   结果当真没多久,广明宫那边便传来顾小姐中暑的消息。且因为正巧倒在了陆澈的书房前,为了太医诊治方便,还被人移到了广阳殿中歇息。   我傻了一会儿,原本还有些幸灾乐祸,但听说陆澈此时正守在顾小姐床前,立马就笑不出来了。   闹了半天,原来她要的是这个。   小喜子抹了把额上的汗:“奴才刚刚从广明宫过来,听说太后下了旨,让顾小姐不必急着回琼华殿了,先在广阳殿养好身子再说。”   我心尖尖上一颤:“中个暑起码要两到三日才能痊愈吧?若皇上一天看她一回便是三回,一天看两回便是六回……”   小喜子再抹一把汗:“一天看三回,娘娘您就输了!”   我手一抖:“去将厨房的银耳苡仁汤送过去,顺便告诉皇上,请他今晚过来用膳。”   小喜子点点头,风尘仆仆地去了。   半个时辰后,又风尘仆仆地赶回来:“娘娘,顾小姐说她一个人害怕,皇上陪着会好上许多,皇上看她虚弱,说晚膳不过来吃了。”   我腮帮子一酸:“罢了罢了,今天总共也才见她一面,那也还有八面不是?咱们明日再想办法。”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看,这孩子还能赢不? ☆、彻夜难眠   小喜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点着点着忽然眼睛一亮:“娘娘,奴才倒有一计。”   我急道:“快说。”   他“哼哼哼”地笑了两声,凑过来道:“顾小姐生病博同情,咱们也可以啊!若两个都病了,皇上他势必是更加疼惜娘娘,娘娘只要撒个娇留住皇上不就成了吗?”   我摸了摸下巴:“装病这招会不会太冒险了?太医一诊治,不就露馅儿了么?”   小喜子“嗤嗤”一笑:“娘娘说病了,太医却说没病,那是太医无能。况且,咱们也不一定非要生个诊治得出来的病啊!娘娘得的,还可以是心病。”   我再摸了摸下巴:“那你赶紧给我想个病出来,越快越好,今晚就得得病,最迟明早。”   小喜子连连称是。坐在殿门前一个下午,嗑了六包瓜子,喝了八杯茶水,终于从《内经》上给我翻出一个病症,叫做癫症。其症状主要表现为沉默痴呆,语无伦次,静而多喜之类。   我揣着这些症状一思量,觉着很难在陆澈面前保持这些模样而不笑场,只能命他再想。   小喜子皱了皱眉,又将手指头移到下面一行的“狂症”上:“那这个如何?喧扰不宁,躁妄打骂,动而多怒。”   我听完细想了想,问小玉:“你有没有觉得这两个病症的症状有些耳熟?”刚一说完就想起来:“这不是傻子和疯子吗?”我愤怒地将团扇的扇柄敲上小喜子的脑门:“真要得了这两种病,皇上还不把我扔进冷宫啊?都出的什么馊主意!”   小喜子当即吓得将书册一仍,忏悔道:“奴才该死。”   我打了两下扇子,又望一望天时:“罢了,先用膳。至少思路已经有了,等皇上晚上过来,咱们再见机行事。”   小玉与小喜子立马如释重负,狠狠点头。   陆澈来时,我已换上寝衣,正撑在殿中的小几子上打瞌睡。想了半宿,仍是没想出来到底该得个什么病,反倒给想得困顿不堪。   直到肩上被他轻轻晃了晃,我方幽幽醒转过来。   陆澈在我耳边温柔地道:“困了怎么不到床上去睡?”   我愣愣地瞧了他一会儿,倒觉得他的脸色看起来比我更加疲惫。许是近来忧心南方的大水,今日好不容易睡个午觉,却被中暑晕倒的顾小姐给搅黄了。   我揉揉眼睛,模模糊糊地问:“穆河的堤坝修好了么?”   陆澈牵着我缓缓地往床边去:“已经指派了兵部的官员前往,钱粮也送去了,不出意外的话,这几日便会有消息。”   我点点头,开始替他宽衣:“那顾小姐呢?好些了么?”   他张开双臂,以便我能将他的衣服脱得更加便利:“太医说没什么大碍,歇息两日就好。”   我实在困得紧,将他的衣裳脱了便爬到床里头,闭了眼道:“早些睡吧。”   他大约也疲累得狠了,在床头轻轻“嗯”了一声,便贴着我躺下来。   正欲入睡,只闻窦忠在外室忐忑地道:“皇上,广阳殿的太监回报,说顾小姐梦魇了,此时正哭闹着要见顾大人呢。”   身侧的人默了默,半晌叹一声,坐起来道:“我去看看。”   白天才见了一面,现在又见?还有完没完?我的瞌睡顿时被气醒了一大半,用力扯着他的衣角道:“顾小姐要见顾大人,你去做什么?你又不是他爹。”   陆澈一面掰开我的手指头,一面道:“顾炎去南方赈灾了。”   我继续用另一只手扯住他的衣角:“那你也不能代替她爹啊!”   陆澈苦口婆心地向我解释:“顾炎身为我的臣子前去赈灾,若知道他的爱女在宫中生了病却无人照看,那该有多寒心?我去关切关切也是应当的。”   这些道理我不是不懂,但依照顾小姐特地在广明宫中暑那事儿来看,保不准什么梦魇都是装的。想到小喜子出的注意,我立马捂着自个儿额头道:“你别走,我也头疼,好像是下午染了风寒。”   陆澈微微一愣,又伸手在我额上摸了摸:“这么热的天,怎么会得风寒?”   我一下子急了,说话也不经过大脑:“可能是扇子扇的。”   他一脸的无奈:“被扇子扇出风寒了?”   我颇真诚地望着他:“大约是扇得有些猛,没掌握好分寸。”   陆澈笑笑地在我额头敲了一记:“别闹,我很快就回来。”然后再不理我,穿好衣服出门了。   我孤零零地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再也睡不着,心里烦透了,跟猫爪蚁咬似地。直觉顾茗这个人也忒会来事儿了,一天之内就让陆澈去看了她两回,再这么下去我那三百两就打水漂了。   就凭她有个好爹,连陆澈都没有办法,我更没有办法了。   真是越想越气。   然而除了这个,还有更气人的。那就是陆澈居然一去不回了。   听传信的宫人说,眼下顾小姐虽吃了药睡下,但一会儿不见陆澈就哭爹喊娘的。有一回陆澈都快走到我宫门口了,但广阳殿突然来了个太监,又将他给叫回去了。   这一来一去都见了她三回了,不带这么玩儿的。   左右也睡不着,我干脆将小玉和小喜子一并给叫起来,穿好衣裳去广明宫走一遭。我倒想看看,顾小姐到底病成什么样儿了。   隔着老远,就能见着广明殿内灯火通明,与周围熄了灯的宫殿形成鲜明的对比,格外的鹤立鸡群。   殿门口守夜的太监正在打着瞌睡,见了我慌忙站起来,意欲行礼问安。   我扬手让他打住,悄声地问:“皇上在里头么?”   小太监弓着身子:“在呢,闹了大半宿,此时怕是睡着了。”   我点点头,让随行的宫人在外头候着,自个儿悄悄摸摸地推门进去。   时值深夜,殿中的纱帐都放下来了,映着灯火,轻盈地垂在地上。内室点着不知名的香料,薄烟袅袅,简直温馨静谧到飘飘然,让人一走进去就想睡觉。   而拂开外室与内殿相隔的纱帐一看,里头的人确实正在睡觉。   陆澈趴在床沿睡,顾小姐躺在床上睡。两个人手牵着手,面对着面,呼吸着对方的呼吸。让我这个局外人看了都心潮澎湃,触动不已。其中最让人澎湃的,便是那张紫檀月洞式雕花床是我曾睡过的。   如今二人这番睡像,真是睡出了水平睡出了风格,睡出了未曾超越的自己。   窗外时不时扎进来两股凉风,我扫一眼陆澈弓着的背脊,本想大发善心给他添件衣裳的,但床上的顾小姐突然动了动,吓得我慌忙从广阳殿逃了出去。   小玉瞧着我不大好看的脸色,颤颤巍巍地道:“娘娘怎么没跟皇上一道出来?”   我硬着脖子往外走:“皇上睡得香,咱们回去打麻将。”   她挪了挪嘴皮子,再没说出什么,一言不发地跟在后头。   回了昭纯宫,小喜子赶忙跑前跑后地将宫人们都叫了起来,又临时拉出两个人,凑够了一桌,哈欠连天地陪着我打麻将。   由于从宫外带进来的银子都尽数下了注,我只得让小玉从年例中拨出来二十两。   可这心情一不好,就连手气也跟着不顺了。一钱银子一局,打到东方天翻鱼肚白,二十两已经输得七七八八,一桌子的人都精神起来。我给输精神了,剩下的三人都给吓精神了,出起牌来蹑手蹑脚的,生怕再赢下去我就要将他们生吞活剥了。   例如小盒子每打一张牌都问一遍:“娘娘您碰还是不碰?”   我只能无奈地望着他:“你到底打还是不打?”   他考虑半天,又换一张牌:“那这张呢?娘娘您胡了吗?”   我真是气儿不打一处来,当时就想掀桌。这到底哪拨来的宫人啊,真是太没有眼色。要让着我好歹也机灵着点儿吧,哪有拿着牌一张一张问出口的?况且老娘还没有听牌,我胡他大爷啊胡!   原本我手都扣上桌板了,但就在将掀未掀的这个当口,陆澈忽然踏着清晨的露珠过来了。观其模样,倒比昨夜相见还要疲惫几分,入了殿门也不看我,甩下一句“我困得紧”就撞入内室没动静了。   桌上的宫人面面相觑,觑完对方再觑了觑我,登时如得大赦,向着殿外的朝阳奔了。   我对着一桌子麻将发了会儿呆,又撑着桌面站起来几回,终还是轻手轻脚地进了内室。趴在屏风边一瞧,只见陆澈衣冠楚楚,连鞋都没脱就躺在床上睡着了。   可怜我一肚子脾气还没处发,就贱兮兮地过去帮他脱了鞋袜,想一想,又拉过里头的薄被将他盖着。最后再坐床沿一思忖,瞬间就有些迷惑了,我这是在气什么呀?   气他不爱惜自个儿的身子?我诚然不是个体贴的人。   气他昨夜一去不回?可这不是为了朝中太平臣民舒坦的正事儿么?   气他不喜欢顾小姐又给人家机会?这更不可能了。我从小深受爹爹的教诲,最爱的只有银钱珠宝,怎么会蠢到为了这么点事儿睡不着觉?   说到底,还是因为他一天见了顾小姐三回,害得我险些输了三百两银子吧?   唔,也只有这种可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到底是心疼银子还是怎么滴? ☆、一腔委屈   我是被陆澈叫醒的。   那时他被我压在身下,正睁着一双惊恐的眼睛将我望着。   我撑着身子呆看着他,悟了许久,直到见着自个儿越拉越长的口水快滴在他胸口时才终于悟得,原来他惊恐的是这个。急忙眼疾手快地在袖子上揩了。   陆澈如释重负,立马从我身下爬出来:“好险。”   我不好意思地匍在床沿,本想乖乖爬下去的,不想爬到一半发现脚麻了,当即哀嚎一声:“快,快来扶我一把。”但想到自个儿似乎还在生气,又白他一眼:“不用了。”愣是忍着麻木的右腿下了床。   只是落地时脚一软,登时一屁股坐地上了。   他幽幽地看着我:“你这是做什么?”   我呲牙咧嘴地揉着腿肚子,冷淡道:“没什么,脚麻了。”   他叹一口气:“我是说你言行反复,对我又是疏远又是白眼的,是做什么?”   这还用得着问么?当然是生气啊!真不明白,身为一个皇帝,他察言观色的本事怎么可以低下到这个地步?真是懒得跟他解释。   我头也不抬地道:“翻白眼又不犯法。”   他居高临下地坐在床头,默了一会儿,一本正经地提醒道:“其实有一条罪状叫做藐视君王,应该可以套用在你方才翻的那个白眼上。”   我手一抖,立马从地上站起来:“不带这样的!这简直是以权谋私……挟私报复……小肚鸡肠……”形容用权力压人的那个词儿怎么说来着?我想了半天,瞪着他道:“打不得骂不得,就连翻个白眼也不行,简直太欺负人了!”   陆澈一双凤眼险危危地上翘:“否则你以为那么多人想做皇帝是为什么?这就是当皇帝的好处。”   我将牙齿咬得“咯咯”响:“随便了!反正连欺君死罪都犯了,也不差多加一条,大不了脖子一抹,碗大个疤,也就一刀的事儿。”   他再闲闲地看我一眼:“其实还有一种刑罚叫做凌迟处死,专门处置那些罪加一等的。”   就是把活人削成一片一片的那个?一共要削成几片来着?   还没想出来,我便脚下一软:“我错了。”   他甚是满意地挑了挑眉毛,伸出脚丫子:“替我穿鞋。”   我还能怎样?为了活命,只能打起十二分精神狗腿似地地跑过去乖乖照办。纵然办得委屈,办得不痛快,还不敢表现出来。   早知如此,还不如留在封阳县乖乖地做胭脂卖钱呢!没事儿还能欺负欺负小谷子,多惬意的人生啊!真是越想越伤心。   陆澈弓着身子瞅我一眼:“委屈了?”   我抹一把泪花子:“我哪敢委屈?只恨自个儿爹娘死得早,又没能摊上像顾小姐那样好的家世。每日奔命似地为下半辈子攒钱也就罢了,还要时时受人威胁,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那叫一个心酸。   可心酸了好一阵,头顶的人也没什么动静,等得人心里没底。我颤颤巍巍地抬头看他一眼,发现他正噙着抹笑,一动不动地将我看着。   此时此刻,我只觉得他这个笑十分的毛骨悚然。尤其是将他前面说的凌迟相结合,这个笑容落到我眼里就简直跟老虎扑食猎物前的笑容没什么两样。   我汗津津地改口:“其实我丝毫没有抱怨你威胁我的意思……”想想又觉得不对:“其实我不是说你在威胁我,这句话它就是个形容句的句式,主要还是想表达我在惨兮兮地过日子。”   说完一抬头,发现他笑得更开了,且还伸出爪子,啊不,是圣手,揉了揉我的后脑勺:“看来是有些委屈。”   肯定委屈,绝对委屈!整天被威胁着要砍头,谁不委屈?但我还没摸准他这句话要表达的意思,愣是没敢点头。   陆澈下了床,又抓着我将我拉起来:“放心吧,顾氏已经送回了琼华殿,母后训斥了她,应该会消停一段日子了。”   啥?这么快就给送回去了?   我弱弱的问:“太后她老人家不是最喜欢她了么?怎么舍得训斥她?况且,顾氏好像也没犯什么事儿啊……”   陆澈似笑非笑:“既然她没做错什么,那你这一肚子气是哪来的?”   我低着头,没敢搭腔。   顾氏借题发挥固然可恨,但您明知道这个不也屁颠屁颠地去了么?本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儿,怎么听着眼下的意思,是要将一切责任都推在顾小姐一人的身上?真是君王之心不可测,昨晚才手牵着手睡了一遭,今早便将人家给卖了。   陆澈见我半天不答,忽然眼神一凛:“莫非,你是在生我的气?”   我连连摆手:“岂敢岂敢。”   皇上您永远是对的,我哪敢生您的气啊?脑袋不想要了是吧?   我垂着头极力解释:“我不过是气她大半夜将你叫走罢了。虽然我这皇后当得寒碜了点儿,但也是你亲封的吧?她一个外人,凭什么离间我们和睦的夫妻关系啊?不就仗着有个好爹嘛。”   这个缘由真是编得合情合理,毫无破绽。   瞧着陆澈满意的神情,似乎也被我糊弄过去了,点头道:“顾氏恃宠而骄,搅得后宫不宁,我也不能专心执政,是该让她回去好好反省反省。今早我已禀报了母后,母后也训斥了她,应当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情了。”   果然是你把她给卖了……   我忐忑地问:“这么说……你应该好一阵子不会再见到她了吧?”   陆澈想了想:“理论上是。”   我强按捺住笑出来的冲动,得寸进尺道:“那我昨夜受了委屈,有没有什么补偿?譬如六根金条,八十两黄金什么的?”   他脸色一沉:“八十两黄金没有,八十根棍子就有。听说你昨夜伙同昭纯宫的宫人打了整夜的麻将?”   ……   我不要补偿了行不行?   太后她老人家的训斥果然有效,听闻顾小姐自打回了琼华殿便足不出户,痛改前非,每日不是读书就是写字,又重拾了大家闺秀的样子。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她这阵子正投陆澈所好,在临摹纳兰澈的字。据说半月过去,略有小成,今早还拿着陆澈最喜欢的青山赋去请他品鉴来着。陆澈不计前嫌,不仅没有拒绝,还对她的字大肆称赞。短短两个时辰的时间,已经在宫中传得人尽皆知了。   当小玉气急败坏地说出这一切时,我正在品鉴通政司严大人送来的一件郎红釉玉净瓶,心不在焉地道:“果然不错。”   小玉一听脸都要绿了:“娘娘,怎么连您也称赞起她来了?”   我茫茫然回头看她一眼,恍然反应过来她说的是顾小姐,笑呵呵道:“我说的是这件玉净瓶。严大人当官当得颇有觉悟,连家传宝贝都贡上来了。”   她更是要急得要哭了:“娘娘,您到底有没有在听奴婢说话啊?眼下看来,顾小姐日后又有借口接近皇上了。”   我点点头:“知道知道。”又看着小喜子:“严大人除了说将这件玉净瓶献给我外,还有没有说别的?”   我对笔墨书画整不明白,但对金饰器物还是有几分研究的。这个玉净瓶色正形美,又是十年难烧成一件的郎红釉,怎么着也值个千把两银子,都顶上皇后一年的年例了。严大人这么舍得下血本,定不是白下的。   小喜子弓着身子:“严大人说娘娘孤身一人,在宫中难免寂寞,说自个儿有个十六岁的闺女,想送进来给娘娘作陪。顺便让她见见世面,学习学习宫中礼仪。不求能效仿娘娘万一,但求能沾染沾染娘娘的风采。”   我听得心里直乐,入宫大半月,还是头一回有人将我当皇后对待。又是送礼又是送女儿的,捧得我腰杆都挺直了不少,这个严大人真是深得我心。   我抱着美貌昂贵的玉净瓶蹭了蹭:“多个人多一份热闹,就准了吧。”   小喜子喜不自胜:“好咧!奴才这就去回话,顺便通知严大人准备准备。”   我挥挥手,让他快走。   这么贵一件东西,真是放在哪里都不能安心。我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回盒子里,又扬手朝小玉吩咐道:“去给我找口大箱子来,里头多垫些棉花桑蚕丝儿什么的,务必备得柔软了。日后宝贝越来越多,总藏在床底下也不是个事儿。”   说完又对着玉净瓶的瓶肚子呵一口气,拿袖子仔细地揩了揩,直见着它闪亮着应有的光泽时,方满意地点点头。   但再一回头一瞧,小玉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我疑惑道:“小玉?叫你呢,没听见啊?是不是昨夜没睡好?”   她撅着嘴幽幽地望我一眼:“奴婢还以为娘娘将奴婢给忘了。”   我呆了呆,忽然想起来:“啊对,你方才说顾小姐拿了青山赋去找皇上,皇上见她了?”   她点点头:“岂止是见了她,还称赞了她呢!娘娘您就不担心吗?”   我担心,我当然担心。眼下离赌局结束还有十二天,而顾小姐又开始了新的动作,若不及时防范,极有可能再一次转胜为败。   可说是防范,但怎么防啊?   陆澈是高高在上的皇帝,我对他是又敬又畏,还时时被他压榨劳动力。呃,主要是晚上将睡未睡的那个时候。这样强大的一个人,我总不能将他缠着绑着吧?   再一说顾小姐,人家如今既没献殷勤又没闹腾,不过是本着一颗学术不分男女的心与他平等交流共同研究,根本就轮不到我插手。   怎么防啊?   我头疼地将玉净瓶的盒子盖起来,悔恨地叹一口气:“当初一下子仍进去三百两,确实有些冲动了。” 作者有话要说:  弱弱地求一下评论……抗忙盆友们!有评论才有码字的动力! 自从生病回来,总感觉好冷清啊!是我写崩了么? ☆、皇帝难为   小玉抽了抽嘴角:“奴婢问的不是赌局,而是……”她急了:“哎呀,奴婢是想说,皇上向来喜欢舞文弄墨,若顾小姐在这一点上入了皇上的眼,被纳入后宫封个妃嫔什么的,娘娘您就没好日子过了。”   这个我当然知道!但人家顾小姐有太后撑腰,即便是不投陆澈所好,陆澈也不好盲目拒绝。况且这些日子我也看出来了,陆澈登基不久,这皇帝还当得不怎么顺遂,许多事都需仰仗兵部老臣顾大人才能办成,自然也不好对他的女儿太过无情了。   后宫看起来虽只是一堆女人的事儿,其实这里头的水深着哪!   尤其是前两日听了广明宫一个墙角,我更是开始体谅陆澈的苦楚了。也有些愧疚,觉得当初就不该找他赌那一场牌九。弄得他非得娶了我不说,还将自个儿也陷入这么一场险恶的宫斗戏里头。   那是个阴沉沉的午后,天气闷热得一丝儿风都没有。   我吃了午饭躺床上,本打算睡个午觉来着,但招来三个宫娥打扇子都不止热。烦躁憋闷间,考虑到宫娥也是人,不能指着人家机械性地对着自个儿扇上一个多时辰。便决定到广明宫外的荷花池边逛一逛,戏个水什么的。   不料那日出门的时辰掐得不准,才刚刚走到广明宫外,天上便落下一道惊雷。“咔嚓”一声,雨势应声而下,大得倾盆。   忙慌中,我与小玉将巴掌大的蒲扇往头顶一盖,瞅着广明宫的一处屋檐就窜了上去。   但站着站着就觉着不对劲,殿内的说话声突然迸射而出,俨然就是太后她老人家低沉宽厚的嗓音。且听这口气,似乎心情不大好。   犹记得陆澈说过,太后她不想见到我。   而我此刻正与她老人家立在一个屋檐下,撞上的几率极高,搞不好就会在她肝火未卸之时无辜被烧。是以,没站一会儿就觉得有些腿软,急急忙忙地吩咐让小玉去找把伞来。惹不起咱躲得起,还是速速离开为上。   鉴于担心太后她老人家忽然从里头出来,整个等候小玉的过程中,我都只得瞪着眼睛盯,竖着耳朵听,紧密关注殿内的动向。   结果听着听着,就听见了如下内容:   “你明知此事会成为天下人的笑柄还一意孤行,母后忍了。但皇儿你根基不稳,为今之计唯有与能臣结亲培养出自己的势力,才能稳坐江山啊!茗儿她虽然骄纵了些,却比如今的皇后要端庄稳重吧?难道她还配不上一个妃位?”   这时我才知道,陆澈为了我竟承受着朝臣与太后的双重压力,实乃尊承重诺的真君子也!为了一场赌局,牺牲多大啊!当时我就决定,日后定要对他的压迫少做抵抗,以慰他绝不抵赖的磊落之心。   只是他迟迟不肯纳顾小姐为妃,这是为啥?这根本不与立我为后冲突啊!   正在疑惑间,忽闻陆澈不卑不亢地答道:“论家世才学,顾茗确实强过盈盈百倍。但母后你别忘了,先皇就是太依赖朝臣才导致放权过甚,留下了广平王这样的隐患。前车之鉴在例,儿子绝不会再重蹈覆辙。”   此话一出,太后她老人家立刻激动起来:“你……你是说顾炎?顾炎那是哀家的亲弟弟,你的亲舅舅,怎么能与谋逆篡位的广平王相提并论?不要忘了,当初你依计扳倒广平王时是谁在背后大力支持,又是谁在先皇驾崩之后将你扶上皇位。皇儿你今日说出这话,实在是叫人寒心。”   我听得心惊胆战,原来陆澈不喜欢顾小姐的缘由竟是这个?这顾氏也真够冤屈的,亏我前些日子还羡慕她有个好爹来着。我真是浅薄!   还没感叹完,只听陆澈接道:“母后你可曾矗立朝堂?可曾亲眼看一看朝中的局势?就拿前阵子设立都察院来说,顾炎协同好几名官员装聋作哑,问及见解,也是顾左右而言它。此等风气若再不压制,日后必定会铸成大错,悔之不及。”   他一腔激愤地讲完,殿内便久久没有动静。   此番论战有关陆澈究竟会不会纳顾氏为妃,更与他日后面见顾氏的次数息息相关,我急切地想知道下文,便努力地竖着耳朵往墙里头贴了贴。   太后似乎收敛了声气在说着点什么,但天外忽然雷声大作,我没听清。同时一串连贯的脚步声“嚓嚓嚓嚓”地传来,惊得我魂不守舍,慌忙迎着檐外的骤雨奔了出去。   虽没听到顾氏最终如何,但仅是以上内容也足以让我醍醐灌顶。当即悟出,踏入深宫不易,当一个皇帝更不易。像我这么轻易地当上皇后,那真是祖上积德,老天瞎眼的奇迹!   陆澈要亲近谁纳谁为妃,我是不打算干涉了,也无力干涉。左右不过是三百两银子的事儿,随便朝陆澈装个乖撒个娇也能赚回来。   他这个皇帝都当得防这防那战战兢兢,我身为一个无权无势无外戚的三无皇后,这头衔就更是摇摇欲坠了。日后还是乖乖攒钱过日子为上,再不淌这些浑水了。   此乃皇室内部机密,我的这些想法和觉悟也不能说与第二人听。   是以,面对小玉忧心顾氏封妃一事,我也只能乐观无匹地答了:“怕什么?入宫之后她就是皇上的妃嫔,受我的管辖,顶多也就跟我争争皇上晚上睡哪,还能起什么风浪啊?”况且这事儿陆澈点不点头还是两说。   小玉忐忑地看我一眼,还想说些什么,我慌忙打断:“行了行了,快去给我找口箱子来,还是早日将箱子填满最要紧。”   万一将来被赶下后位,好歹也还有一箱子财宝不是?   小玉挪了挪嘴唇,终于“哦”了一声,出门找箱子去了。   晚膳时,陆澈来我宫里吃饭。   考虑到他近来为设立都察院一事焦头烂额,还要绞尽脑汁地与一干老臣抗争,我特地下厨做了道他频频提及的蕨菜炒冬菇。   当年我爹重病离世,家中一贫如洗,除偶有好心的街坊施舍几口冷饭外,大部分时间我都处于饿死与饿不死的边缘。这种时候,我通常跑到封阳东面的立净山上挖野菜采蘑菇,顺便还能打一背篓的柴火回来。到家就水一炒,便是一道小菜。   陆澈自打听了我这件生平惨事过后,也总吵着要尝一尝这道救我于水火的菜肴,命宫人搜寻好几日,终于得来这些材料。   经我隆重介绍,他即刻庄重地坐直了身子,又严肃地夹了一筷子蕨根放进嘴里,嚼了嚼,抓着我的手深沉道:“今日我总算体会到你当年吃糠咽菜的悲苦了。”   我羞涩地低下头,心想哪啊!这还是加工过的,当年那可是连油盐酱醋都没有呢!   正想说点什么,只听他又道:“不过这蕨菜和冬菇鲜嫩爽滑,若是加入油盐酱醋烹调应当也属美味,下回再炒,就不要用清水了。”   我腮帮子一酸,赶忙夹了一筷子放到嘴里。   腥滑的味道入口,真叫人难以下咽啊!亏得吃惯了御膳老厨的他还能怀着一颗庄重宝严的心思吞下去。苦发妻之苦的精神委实可嘉,感动得我眼泪花都快出来了。   默默将盘子推到一边,我道:“不忘悲苦的事儿咱们偶尔做做便好,今日咱们还是吃御膳房做的这些,以免铺张浪费了。”   陆澈点点头,对我的提议很是赞同。   席间,我认为很有必要将严大人之女入宫的事儿知会一声,毕竟他才是一家之主,宫里进了个人,必定有权知道。   往他的空碗里夹了块红烧猪蹄,我道:“听闻太后对我前些日子与宫人通宵搓麻将的事儿颇有微词。你知道,我其实是个乖顺的人,只是在宫中实在清闲,所以才不得不拿出了那些市井风气。”怕他吃肉腻味,又瞅准桌上的一片青菜叶往他碗里添过去,笑呵呵地道:“听闻通政司的严大人有一女,比我小一岁,今日我许了她进宫作陪。皇上你如此体谅臣妾,应当不会怪罪吧?”   他拿筷子的手登时顿住:“你见过严征?”   我诚实地答:“不曾。”   陆澈侧头深看着我:“那你是如何知道他有一女,还许她入宫?”   我心惊胆战地瞅他一眼,心想这么点事儿他该不会不准吧?   拿人家手短,严大人将这么贵的郎红釉都贡上来了,这事儿怎么也不能给人家整黄了。我爹曾经说过,做人要有诚信,既然收了人家的礼,就没有退回去的道理。若连这点事儿都办不好,日后那些王公大臣谁还敢找我送东西啊?   我笑眯眯地道:“严大人体谅我深宫寂寞,特地找人来传话,说自个儿有个女儿,想送到我这儿来调l教调l教(这个词会被和谐)。我略一思索,觉着如今后宫空虚,走哪哪都冷冷清清,若有个人能在宫里陪我说说笑笑,过起日子来也欢快许多,是说是吧?”   陆澈听完,对着我的额头就是一个爆栗:“也就你的脑子少一根筋。严征平日里在朝堂上与顾炎争锋相对,他那是不满顾氏一人占了后宫空虚的甜头,特地送女儿进来分庭抗礼。陪你说说笑笑?日后不在背后捅你刀子就是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  真是人人心中都有一个小九九啊! 陆澈想揽权,盈盈想拢财,顾小姐想晋封,严大人想送女儿…… 霍霍霍霍~~ ☆、严氏入宫   我哑了一会儿,竟没想到严大人打的是这个算盘。但玉净瓶都收了,此时小喜子也早已通知严小姐入宫,总不能出尔反尔吧?   我谄笑道:“这可是我入宫为后办的第一件事,若是反悔,不仅拂了严大人的颜面,日后你也脸上无光不是?大不了我将严小姐安排得远些,日后少与她接触就是了。”   陆澈瞪我一眼:“前阵子我多与顾氏见了几面你就气得一晚上没睡觉,如今又多了个严氏,若闹出什么事儿来,看你日后如何收场。”   我连连摆手:“不会不会,严小姐既然是倚仗我才入的宫,势必会对我言听计从。况且你也说了,严大人将她送进来是与顾小姐分庭抗礼的,她为了跟顾小姐争斗,一定会站到我这一边。我定会好好教育她,让她悄悄摸摸地斗,毫不张扬的斗。”   他听完愣了愣,“嗤”地一声笑出来:“谁说你担不了皇后之位的?我看未必。”   我汗津津地挂着笑,只觉得他这句话夸得甚是微妙。意思是,他默许了严小姐进宫的事儿,且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放任二人争斗?   眼前仿佛浮现了顾小姐与严小姐二人脸红脖子粗,你吐我一泡口水,我一盆水帮你卸了妆的可怕场景。   我抹了把额上的汗:“皇上如此信任,臣妾惶恐得紧。”   他摸摸我的后脑勺:“你只要记着,不论什么时候我都在背后支持你便是。只一样,不许闹得太离谱了。”   我诚惶诚恐地点点头,心里却生出诸多疑惑。   其中最大的疑惑便是,陆澈不仅不肯纳权臣之女为妃,且入宫半个多月,我也从未听说他还有其他妃嫔。要知道,自开天辟地以来,世上不少皇帝早在登基前便早已妻妾成群。陆澈的后宫只有我一个皇后?这实在是说不过去。   我小心翼翼地道:“那个,我有个问题不知该不该问哈。”   他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你说。”   我瞧一眼周围司膳处的宫人,凑近陆澈小声道:“为什么你这后宫里没有其他妃嫔啊?是不是你那方面……”   他一把捂住我的嘴,愤怒地压低了声气:“我那方面行不行你还不知道么?”语毕眼神一滞,更加愤怒道:“你这么小声地问干什么?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偷偷摸摸地叫底下的人怎么想?”   我苦着一张脸从他的手底下挣脱出来:“一会儿捂着嘴不让问,一会儿又让我大声问,到底怎么问啊?”   他一双恨铁不成钢的眼刀在我脸上刮来刮去:“大声说。”   我清了清嗓子,只能从命:“皇上,为什么臣妾入宫半月却没见着您有其他妃嫔啊?是不是您那方面……”   他再一次捂住我嘴巴,眼睛都快喷出火来了:“问前面一句就行了。”   真是难伺候!   我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头,本想再问一遍,陆澈忽然正襟危坐,朗朗有声地答:“我大燕向来以孝治国,先皇仙去,朕身为嫡子,自当守孝三年。”生怕别人以为他不能人道似地。   说完又盯我一眼:“你遇到我时正好三年之期已过,算你走运。”   我抽了抽嘴角,我这哪是走运啊?成天被你欺压得反抗不能,还时时担心自个儿脑袋不保,简直是有苦不能言啊!   那就言些能言的,我继续追问:“那你当太子的时候也有十五了吧?也没有纳个太子妃什么的?”问完又一拍自个儿脑门:“我给忘了,你那时候光顾着读书写字讨先皇欢心去了。啊不,是给其他皇子竖立榜样。”   陆澈好气又好笑地敲敲我的脑门:“都开始关心起我的妃嫔来了,你这个皇后当得还真贤良呵?”   我觉着他这是在夸我,慌忙垂头作谦虚状:“哪里哪里。”   哪知他马上眼神一凛:“明日早些让严氏进宫,我看你是一个人呆着太闲了。”   “……哦。”   严征送女儿送得勤快。第二日一早,我才刚刚用过早饭,小喜子便传话说严小姐已经在殿外候着了。   我朝殿外遥遥一望,忙让小喜子传她进来。   没一会儿,严氏便迈着盈盈的步伐进殿。檀色的衣裙素雅齐整,模样也生得端庄秀丽,就是不知严大人是不是克她饭食,好好的一张美人脸愣是给养得瘦巴巴焉耷耷的。   严小姐跪在地上毕恭毕敬道:“民女严品秋拜见皇后娘娘。”   我暗暗称奇,直觉她这名字与身材还真是遥相呼应。品秋,多萧索一名字啊!配上她纤瘦的身形,再夹带一副轻愁的面容,简直了!   我让她坐到一边,忍不住关切道:“你家是不是重男轻女的情节有些严重啊?”   严小姐微微怔愣:“民女家中并无男丁。”   没有男丁还将自家女儿养得这么瘦弱为哪般啊?就这小身板,若要跟脸色红润的顾小姐斗,还不一个回合就败下阵来?   我再问:“莫非你是庶出?”唔,通常大户人家的嫡庶情节也十分严重。   严小姐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语调温和:“民女是家父的嫡女,底下还有姨娘生的两个妹妹。”说着稍稍抬起一些眼睑,快速扫我一眼又低下去,轻声加了句:“关系和睦。”   我点点头,觉着既然以上两种可能都排除了,那么就只剩下久病初愈这一种可能了。挥挥手招来小玉:“送严小姐去隔壁的悦华轩歇着,拨两个宫人,再到库房拿些人参燕窝什么的给她补补身子。”   严小姐一听,忙起身谢恩。谢完就跟着小玉要走了。   我一想觉得不对劲,这姑娘不是进来与顾氏分庭抗礼的么?怎么不但不巴结我,连一句好话也不多说啊?也忒不懂得趋炎附势了。   忙叫住她道:“你就这么走了?”   她呆了一会儿,弱弱地问我:“娘娘还有何吩咐?”   这……   本宫这么下本钱地要把你往圆润了养,还处心积虑地为你增加战斗力,你好歹给本宫笑一个啊!   正望着她一颗不开窍的脑袋瓜子发愁,但瞅着瞅着忽然福至心灵。想起早先有一位姓林的美人便是以愁容著称,曾引得各国的老少妇人们争相效仿。说不定严小姐就是为了显得与众不同,特地在走这个路子,只是我自个儿不懂欣赏罢了。   罢了罢了,美人不笑,我便给美人笑一个。   想完便够了唇角,颇慈祥地道:“也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你,会打麻将不?”   她嘴角一抽:“不会。”   这简直在意料之中。   我笑眯眯地在椅子上调整了一下姿势:“没事了,你先去悦华轩歇着,顺便熟悉熟悉环境,中午皇上过来,咱们一块儿吃饭。”   她恭敬地拘了拘身,踏着小碎步走了。   中午陆澈前呼后拥地赶来昭纯宫时,我与严小姐已在桌上等候了。   这顿饭一来是安排她与陆澈见个面,给她点斗败顾小姐的希望。二嘛,也算是评估严小姐战斗力的一场考核。三嘛,嘿嘿,我想偷师学艺。学习学习温柔可人的官家小姐们是如何让一个男子对自己温柔相待的,日后也好用在陆澈的身上,免得成天被他压榨欺凌。   为了让她发挥得更好一些,事先我还特地拍着她的肩膀安慰:“别紧张,想想你爹说的话,好好发挥。”   待一堆繁琐的请安礼仪行完,又将她向陆澈介绍了,便放亮了眼睛在一旁等着她秀演技。   不料等了好一阵,饭都吃下去半碗了,这严小姐却连菜都没夹一筷子给他。整个过程都埋着头,生怕陆澈多看她一眼似地。   我当时就整不明白了,她这到底整的是哪一出啊!   莫非是以退为进?欲拒还迎?   但观陆澈,这一招压根儿就对他没用啊!整个吃饭的过程都将她当成一尊透明人,只为我夹菜,只与我探讨人生,丝毫不理会桌上多出来的那个人。   唔,当然,我也并不是希望他对严小姐热络,只是单纯地觉得如此冷飕飕的气氛有些诡异罢了。偏偏还无一人想要挽救,这就更诡异了。   我想来想去,我觉得这件事只能说明一条。那就是严小姐压根儿就不是来宫里分庭抗礼的。完全是陆澈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将人家想得龌龊了。   否则这严品秋怎么既不奉承我拉拢关系,也不想方设法博得他的青睐呢?   唉,自古帝王多疑,这就是活生生的案例。 ☆、这是宫斗   若说陆澈这是多疑,那后宫中的太监宫女就只能用八卦来形容了。   听小玉说,自中午陆澈与严小姐吃了顿饭,短短一个下午的时间,宫里的太监宫女们立马就揣摸开了。   一部分说我这个皇后当得傻不拉几的,被严大人一阵糊弄就将他的闺女弄到宫里来与自个儿争宠。另一部分觉得,我与顾小姐短短几次的交锋已经积怨甚深,为了与顾小姐作斗争,不惜从宫外弄了个家世差不多的官小姐进来与她抗衡。   两方人马各持己见,齐聚忆云门,为了分出个高下,互喷了对方一脸的唾沫星子。就方才去看,那门坊下都还湿漉漉的,充分还原了当时辩驳的壮观场面。   我听完胸中澎湃,觉得这件事简单来说,无非是一部分人觉得我傻,一部分人觉得我精明。虽然都带着贬义,但总还有些争议。   可怜的严小姐就不一样了,所有人都一致认定她是进宫来勾引皇帝的,着实冤屈。   我身为舆论热点的中心,既不好站出来澄清,也不好对严氏出言宽慰,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由着宫人们去了。   且渐渐地,我发现这茬八卦也带给了我一些好处,就更是懒得搭理了。譬如听闻顾小姐为此大发雷霆,气得饭量都小了。再譬如严大人听闻我将他的闺女推荐给陆澈,马上又着人送来了一尊白玉观音。   真是既出了一口恶气,又小发了一笔,是个划算的生意。   只唯一的不好,便是严小姐一得知陆澈来了昭纯殿,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躲在后头的悦华轩里,生怕再逮着机会遭人非议。   这也难怪,严小姐自小养在深闺,柔柔弱弱的脸皮也薄。不像我,自打爹爹死后就成了孤儿,成天混迹于市井山野,冷暖恶毒都早已经尝遍了。除了事关吃饭和砍头的大事,其他的一律都可以忽略不计。   是以,当顾小姐拿着这事儿来揶揄我时,我不仅没有生气,还将计就计,对她发动了强有力的攻击。   这天下午,我正捧着饵料在广明宫外的荷花池边喂鱼,顾小姐扭着婀娜的身姿盈盈而至,头一句话就是:“皇后娘娘好高的雅兴,被人糊弄着接了个狐狸精入宫,还有闲情在这里喂鱼。”   其实从这句话可以看出,小玉说忆云门前持“皇后傻不拉几”这一观点以琼华殿为首一事确然不虚。   我淡淡地扫她一眼,继续看着荷花池里的锦鲤:“不是每个入宫的官女子都是冲着皇上而来的,也有人单纯只是进来作陪,并不三心二意。”   顾小姐捂着嘴笑了笑:“民女可没见着严小姐什么时候陪过娘娘,倒是与皇上用饭时跑得殷勤。”语毕又将眼珠子在我身边转一圈:“就娘娘今日出来喂鱼,不也是身边的近侍作陪么?”   我将手里的饵料递到小玉手里:“听闻大户人家的小姐都是极少出来抛头露面的,严小姐重教守礼,很合规矩。倒是顾小姐你,成天在这广明宫外转悠,莫非是这边的风景好些?还是顾小姐一时健忘,忘了‘矜持’两个字当如何写?”   她脸色一僵,慌忙拿过身后侍女手里的笔墨给我看:“我是奉了太后之命来这儿为她老人家画荷花的,整个皇宫里就广明宫外的荷花开得最好,来这里有什么稀奇?”   我笑眯眯地摆手:“不稀奇不稀奇,严小姐来这里才叫稀奇,你熟门熟路的,怎么能称作稀奇呢?”语毕又施施然走上阶梯,直到站着与她其肩了,方凑过去道:“其实你对皇上冷淡些说不定更能有欲拒还迎之效,你看人家严小姐,什么也没做,皇上昨晚还向我问起她来着。”   虽说我并不想卷入顾小姐想封妃的这一场是非里,但她不仅口无遮拦说人家品秋是狐狸精,还拿我当傻子揶揄,我也不能忍气吞声。   干脆就搬出严氏与她对比,教她知道她的这一顿忙活有多没意义。   顾小姐听完,腮帮子抖了抖:“严氏果然好手段。”说完又好整以暇地看了看我:“就是不知皇上在娘娘这儿问起旁的女子,娘娘作何感想?”   我哪有什么感想?陆澈昨晚不过是奇怪严小姐入宫后的表现而已。顾小姐拿这个来刺激我,真是打歪了算盘。   我故作思索地默了一默,认真道:“要说感想嘛,大概就是我与皇上间的话题又增加了一项,聊得更为投机了吧。”   她听完登时瞳孔大张:“原来宫中的传言都是真的!”   我不是很明白地问:“什么传言?”   她冷哼一声:“你接严大人之女入宫,果然是为了笼络皇上!”语毕凑在我耳边咬牙道:“为了阻止我封妃,娘娘果然是无所不用其极啊!竟然使出这样的手段,不惜将皇上拱手送到旁的女子手上。”   我呆了一呆,心想她这阵营转变得真是够快。方才还站在论我傻的那一头百般揶揄,几句话的时间,又觉得我精明了,真是受宠若惊。   我亲密地拉着她的手:“顾小姐真是抬举了。”   她眯了眯眼睛:“不是我今日抬举你,是我过往太小看你了。”   我又是一呆,觉得她对我的这句话大概有些误解,慌忙解释道:“我不是说你抬举我,我的意思是,你抬举你自个儿了。我与皇上同心同德,即便你再想见缝插针地挤进来也牢不可破,不要以为半月前在我面前拉了一回皇上的手,我就会将你放在眼里视为劲敌。你在我心里,真的连一丝儿水花也溅不起。”   语毕手上一松,她的脸立马就绿了,颤抖着嘴唇抖了好半天,甩着袖子走了。   顾氏父女对我不敬已不是一日两日了,也是时候教教规矩。我瞧着她离开的背影,又朗声补上一句:“你这人怎么老忘记行礼哩?我大人大量,自当不会与你计较,但周围这么多宫娥看着,传到皇上耳朵里可怎么好?”   一听说这样会影响她在皇上心目中的形象,顾小姐当即脚下一顿,回身行了个标标准准的告退礼。不论是那乌云密布的一张脸,还是腰身弯下去的幅度,每一样都让人舒心。   小玉在一旁高兴道:“原来娘娘以前是让着她,今日三两句就将顾小姐打发了,真是大快人心。”   我脸上笑了笑,心里却忧心得紧。   从今日起,我与顾小姐的梁子恐怕就结下了。我无权无势,连后宫的协理权都不曾分到一星半点儿,她前朝有权臣爹爹,后宫又有太后姑姑撑腰,日后只怕有的斗了。   真是一入宫门深似海,人间处处是江湖。   回了宫我屁股都还没坐热呢!就果真被太后她老人家给“请”去了。   偌大的琼华殿中,太后在主位上正襟危坐,不怒而威。一旁的顾小姐表现出从未有过的柔弱,面上豆大的泪珠子滚滚而落,正捻着块手帕撅泣。   我虽未犯错,瞧了这个阵仗也难免心虚,躬身朝太后道:“儿媳给母后请安。”   头顶的声音冷冷的:“你非我所生,称太后便是,重来一次。”   我原还想着既已嫁给陆澈为妻,便该称她一声母后,不想皇室之中这么多规矩。尴尬地抬头扫了扫她,只好从命:“太后万安。”   她这才“嗯”了一声,不大情愿地命我起来。   我诚惶诚恐地站在一边,等着她老人家发话。   可等了好一阵,她老人家既不让我坐下,也不张口说点什么,就傻愣愣地将我晾在一边,自顾自地押起茶来。   殿内除了顾小姐的抽泣声外静得落针可闻,我乖乖地立在一旁,觉着暴风雨前的宁静委实愁人。就像头上悬着一把刀,你摸不准它到底什么时候落下来。   约莫站了一炷香的时间,顾小姐再抹不出眼泪来了,她终于将手里的茶盏一放,冷声道:“皇后,你可知错?”   我吓得周身一颤,却实在想不出自个儿错在何处,只能可怜巴巴地将太后望着。   她不悦地投过来一记眼刀:“你身为皇后,虽有权处置宫中的奴婢们,但茗儿是官女子,又是我的亲侄女,你不知天高地厚,竟连她也敢动?”   我一头雾水:“我何时动她了?还请太后明示,臣妾愚钝,没怎么听懂。”   不过是临走前让她向我行个礼,该不是这也算动她吧?我这皇后连让一个官员之女行礼的权利都没有,那这皇后当得岂不是太凄凉了些?   太后听完一拍桌椅上的扶手,呵斥道:“大胆皇后!你这一套装傻充愣的把戏在皇儿面前耍耍也就罢了,竟还敢拿到哀家的面前来!”她朝顾小姐扬了扬下巴:“茗儿,将你袖子撩起来给皇后看看。”   顾小姐委屈地点点头,立马将袖子撩起来伸到我面前。   我茫茫然地朝她小臂上一扫,顿时傻眼了。只见顾小姐白皙的一段藕臂上五颜六色,清淤遍布,俨然一副受过酷刑的模样,骇人极了。   虽然她与我有些过节,但见着她被人伤成了这样,也着实是有些于心不忍。我抓着她的手臂,一面打算帮她揉上一揉消消肿,一面诧异道:“顾小姐,怎么才一会儿不见就伤成了这样?方才你干什么去了?”   不想才刚刚碰到她,顾小姐就猛地将手一缩,颤抖地指着我道:“娘娘您怎么能这么说呢?这明明是被您给掐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与顾氏的正面交锋终于开始了! 求收藏求花花~~~ 顺便求个作收~~ ☆、大闹宫闱   我望着她傻了一会儿:“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记得?”   她眼泪夺眶而出,转身就跑到太后她老人家的膝盖上趴着,边哭边道:“下午在广明宫外的荷花池边,我不过是提醒了一句皇后娘娘小心严小姐心怀不轨,皇后娘娘就抓着我的手将我掐成了这样……”说着说着又抬起脑袋,补一句:“当时好几个宫人在场,他们都可以作证的。”   我听得一愣一愣的,心想这顾小姐该不是想用诬陷这么损的招式吧?下午荷花池边的宫人总共就三个,一个是我身边的小玉,剩下两人都是替她拿笔墨扛桌子的。太后若只听信她一面之词,我这仗怎么打怎么亏。   为了不亏得太厉害,我主动上前道:“既然顾小姐说可以找宫人作证,那便将在场的宫人都叫上来说一说。兼听则明,正好下午陪我去荷花池的宫女也在外头,就一并叫进来吧。”   有小玉在,我就不信她还能只手遮天不成。   尽管我端得如此自信,太后瞧我时却仍是没对这件荒唐事表现出半分猜疑。只怜惜地抚了抚顾小姐的后脑勺,冷声道:“将三个宫女都叫上来。”   很快,三个宫人都垂着头进了殿。   太后她老人家先看向顾小姐身边的两个:“你们两个,把下午看到的经过再说一遍。”   这两个宫娥吓得瑟瑟发抖,说话也是断断续续的。但无一例外,都说亲眼见着我拉着顾小姐的手在与她说了什么,说着说着,顾小姐的脸色就不对了。且还说当时我与顾小姐凑得近,他们没听到究竟说了什么,是事后从荷花池回来,才发现顾小姐的手臂淤青了。   我听完当时就气笑了,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这两个人颠倒黑白的本事也不小,说得跟真的似地。   我平复了一下心绪,冷静道:“太后听这两个人说完,也该听听我身边的人是如何言说了吧?”   太后冷冷地瞧我一眼,朝小玉扬了扬下巴:“你说,皇后下午究竟有没有掐顾氏?”   小玉跪在地上:“太后明鉴,我们家娘娘绝对没有掐过顾小姐。奴婢只看见娘娘亲切地拉了她一把,两个人相平常一样聊了几句。”   听她说完,我即刻气定神闲地舒了一口气。心想如今双方证人各持己见,太后总不能强扣一个掐她的帽子给我吧?   不想这一口气还没舒到底,这顾小姐立马站起来指着小玉道:“姑妈你听,连皇后娘娘身边的宫女都说见着她拉了我一把。”说完又伸手将脸捂住,嘤嘤嗡嗡地哭诉:“皇后娘娘就是拉我的时候下的毒手!”   那声音,真是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我和小玉齐齐震住了,纷纷怒道:“你血口喷人!”   太后将顾小姐拉到一边,自个儿从座椅上站起来:“是不是她血口喷人我自会判断,皇后,你还有什么话说?”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断定我对她下毒手了?   我气呼呼道:“正的歪的都被你们说全了,我哪还有什么好说?”这事儿摆明了是你们姑侄俩合伙欺负人嘛。   太后眉头一展,威严道:“好!既然你无可辩驳,那就给茗儿道个歉作罢。”   我心里的火苗蹭蹭蹭地往上窜:“道歉?我被她诬陷还要给她道歉?你们未免也太欺负人了吧?”我扫了扫顾氏与太后二人,这两张脸不仅长得相,连此时的脸色也都差不多,果然是同气连枝的一家人。   惹不起还躲不起么?   我仰头道:“太后您是一国之母,也是皇上之母。我敬你重你,也知道你不喜欢我,但联合自家侄女儿来诬陷我这种手段也太失身份了吧?我走了,不用送!”语毕拉起一旁的小玉就往外走。   哪知才刚刚走到殿门口,太后她老人家怒火攻心,一拍桌案:“给我抓住她!”   我止住步伐,冷冷地瞧着殿门口几个跃跃欲试地侍卫:“我是皇后,谁敢!”   几个侍卫一听,倒真是没敢动了,为难地看看我身后,又哆哆嗦嗦地瞧一瞧我。   我眉头一皱:“小玉,我们走!”   话音刚落,太后突然又大喝一声:“抓住这个婢女!皇后哀家管不了,管个宫女还是绰绰有余!”   原先不敢妄动的侍卫得令,即刻就将小玉给架了起来。   小玉惊恐地向我求救:“娘娘,救救奴婢!”   这可真是惹火我了,堂堂太后,不仅黑白不分,所言所行就跟市井泼皮没什么两样。当年我保护小谷子时是怎么做的来着?   说时迟,那时快,我立马脱掉鞋子,对着几个侍卫的脑袋一顿猛砸。这宫鞋都是沉重的木底,就不信砸不上几个包出来。   几个侍卫吃痛,一面抓着小玉,一面左躲右闪,将她扯得东倒西歪。   瞅准了一个机会,我就将小玉整个人攥了出来,仍掉鞋子便打算来个胜利大逃亡。   不料这太后已然气极,瞧着我们要跑了,立马再补了一句:“饭桶!把她给我抓回来!”   这气势十足的一吼,四面八方的侍卫立马一个一个地窜出来,不多久就将我与小玉团团围住。   我一面护着她,一面左顾右盼地瞅。心里悔恨得很,方才就不该将鞋子扔了,现在倒好,面对这么多人,一把称手的武器也没有。   小玉颤抖地扯扯我的衣袖:“娘娘,要不就让他们将我抓走吧。”   我摇头:“不成!他们那么恶毒,抓了你还不整死你么?”   她哭丧着脸:“要是跟他们打起来,死得更快。”   我一巴掌拍上她的脑门:“有我保护你,你怕什么。坐在地上,别动。”   不等她反应,我就将她推倒在地上坐着,自己则整个人将她抱在怀里。为了不轻易地被侍卫拉开,想了想,干脆再用双腿将她的腰身死死缠住。   既然侍卫们不敢动我,那我就用整个身体将小玉包裹着,看他们还能如何。   里三层外三层的侍卫见此,果然就傻眼了,除了将我们团团围住,再不敢上前一步。   我凑在小玉耳边道:“看吧,他们不敢动了。”   小玉冒出脑袋喘了口气:“娘娘,我快被您给勒死了。”   我恨铁不成钢地将她勒得更紧一些:“被我勒死总比被他们抓住打死强,你再坚持一会儿,好歹咱们也要撑到皇上过来。”   才刚说完,外围突然传出窦忠一声响亮的高嗓:“皇上驾到!”   一声喊完,周围站立的侍卫顿时“哗哗哗哗”地矮了一半,齐齐朝陆澈下跪行礼去了。   陆澈在人群中扫到我,急急忙忙地踱过来。瞧着我的模样愣了一愣,蹲下来道:“你这是做什么?”   我还没来得及答话,太后她老人家就在顾小姐的搀扶下盈盈而出:“皇儿,你看看你的好皇后!”眼皮扫到我此时的动作,登时眼角一跳,有些词穷:“这这这……堂堂皇后,这跟市井泼皮有什么两样?”   我想这人真会恶人先告状,我都没说她什么呢,她倒先说起我来了。   我看着陆澈:“他们诬陷我不成,想抓小玉。”   陆澈蹲在地上左看右看,看完扯一扯我:“你先下来。”   我“哦”了一声,赶忙在他的搀扶下从小玉身上退下来。   待大伙儿都站定了,陆澈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了解了一遍。虽然这件事是由“受害者”顾小姐来陈述,但毕竟还有我这个“窦娥”在场,言语上倒是没吃什么亏。遇到意见不合的地方,也还有机会辨上一辩,只是最终没辨出什么结果。   陆澈傲立人群,声音不轻不重地道:“仅凭皇后拉了她一下就断定这伤是皇后掐的确实有些牵强,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   此话说完,我和太后她老人家登时就不高兴了。   我不高兴的是,他没能替我洗刷冤屈,更没有让蓄意诬陷的顾小姐付出应有的代价,而太后她老人家不高兴的是:“皇后伙同身边的婢女大闹琼华殿一事也就这么算了?”   我立马是怒上加怒:“这不是被你给逼的么?你不叫侍卫抓我们,我们能跑么?”   陆澈赶紧将我拉到身后:“皇后性情刚烈,好打不平,对待宫人也是如此。况且此前受了冤屈,冲动一些也是常事。母后大人有大量,就不要计较了吧?”   太后脸色一沉:“她受了冤屈?那就是说此前哀家与茗儿合伙诬陷她了?”   陆澈垂首:“儿子不敢。”他斜一眼一旁的顾小姐:“但这件事本就蹊跷,至今也尚无定论,说皇后冤屈也不足为过吧?”   太后不悦地望向别处:“就算她觉得冤屈,但也不能作为大闹琼华殿的理由。主子犯错都是奴才的不是,哀家不罚她,就罚她身边的这个宫娥。”   我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气再往上一窜,立马就想站出来。   小玉赶忙在一旁扯了扯我,死命摇头。   只听陆澈道:“那就罚小玉三个月俸禄,二十下板子吧。”   这还有没有天理了?作恶的人不惩治,受委屈的人还要被罚?   我站出来道:“……”   我什么都还没来得及道,小玉抢先道:“谢皇上,谢太后,奴婢这就去司正司领罚。”   我登时气得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一肚子气 作者有话要说:  小修了一下。   陆澈不帮我讨回公道也就算了,居然还要帮着太后惩治小玉?小玉不让我为她说话也就罢了,还自个儿跑去乖乖领罚?   敢情我闹了半天都是在给自己找不痛快?   顾氏此时得意得脸都要笑歪了,太后也一副“你再嚣张一下看看”的模样。所有人的眼光都盯在我这儿,恨不得手舞足蹈地宣扬这场仗打得多么漂亮。   我憋着一口气,转身就走。   什么告退行礼,什么狗屁规矩,统统都顾不得了。心里又气又委屈,只恨当初贪财好色,想出什么一赌定终身的法子赢了陆澈。更恨陆澈来了却不帮我,反跟着他们落井下石!   一路怒不可揭地回到鸾鸣殿,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垂着头,生怕动作大些就被我逮着机会出气。只有小喜子一人心急火燎地问我:“娘娘可是在太后那里受了什么委屈?下午奴才一听说您被太后请了去,就立马通知皇上去了,皇上他可有赶去琼华殿?”   我伸手接过宫娥端过来的一杯茶,“咕咚咕咚”地喝下去:“去了,但还不如不去呢!小玉此时正在司正司挨板子,还罚了三个月的俸禄。”说完将茶杯扔到一边:“这什么破茶?一点都不解渴!”   递茶的小宫娥颤颤巍巍地道:“这可是宫里最好的雨前龙井了,娘娘您昨日还说好喝来着,特地命奴婢每日备上一壶。”   我正要发作,小喜子慌忙将那宫娥赶了出去:“糊涂东西,娘娘不过气头上随意说一句,你顶什么嘴啊!”   语毕又转头看着我:“那娘娘怎么一个人回来了?皇上呢?”问完再扫一眼我脚上沾了泥土的足衣,惊讶道:“娘娘的鞋呢?跟去的宫人也太不懂事了,竟然让娘娘光着脚走回来!”   虽说知道他是在关心我,但总觉得小喜子今日格外话多。   我揉了揉发紧的太阳穴,强忍着怒意:“是我自个儿要走回来的。”未免当场发作,连忙不耐地挥挥手:“先别管我了,赶紧去把小玉接回来。”   他急忙点头:“是是是,挨了板子走不得路,奴才这就着人去接。”   看着他出了殿门,我心想这下总算清净了。   不料没一会儿,外头就传来宫娥太监给陆澈请安的声音:“皇上万安。”   我捂了捂额头,揣着一股小火苗从圆凳上跳起来,立马就想去关门。   哪知道起得太急,一个没注意就撞上了跟前的小几子。桌面猛烈摇晃之下,方才扔掉的茶杯顺势滚动,滑出边缘,“砰”地一声跌得粉碎。   我则重心不稳,在半空抓了几下没抓住,膝盖处“嗵”地一声闷响,手腕就磕在了破碎的瓷片上。   鲜血急速浸出,眨眼的时间就在青石砖上血流成河。衬着雪白的瓷片,血珠子看起来格外的夺目鲜红,甚至还有些骇人。   我想今日还真够倒霉的,也不知是不是跟这皇宫犯冲。   还来不及爬起来,陆澈已闻声夺门而入,当先一步奔到我跟前,将我手腕的伤口死死握住。火燎情急间,朝窦忠大喊一声:“快叫太医!”   一声落下,整个宫里的太监宫娥都瞬时忙活起来。大伙儿奔走相告,找纱布的找纱布,翻伤药的翻伤药。   我懵懵地坐在地上,手腕被他狠狠一捏,立刻惊呼:“啊,痛痛痛。”   他额上布满密密麻麻的汗湿,一双凤目狠狠地盯着我道:“现在知道痛了?你倒是真对自己下的去手!不过是身边的婢女挨几下板子,竟然就要割腕自杀?”他盯着我的伤处喘了口气:“好在没割对地方。”   我晕了一晕,恨不得从地上跳起来:“谁说我是割腕自杀了?”   陆澈将信将疑地瞪我一眼:“那你说说,这手是怎么回事?”   我生气地将头扭到一边:“不过是不小心撞到桌子摔了一跤,我才不会做那种亲者痛仇者快的事。”   虽然这世上最爱我的人都已经死了,即便是真的自尽也没有人会在意,但我是个有骨气的人,就算死撑着这口气也绝不让顾氏一家如愿。   跟我结了这么大的梁子还想封妃?下辈子吧!   陆澈抽了抽嘴角,又伸手来揉我的脑袋,有些宠溺地道:“这么大的人了,走路还不长眼睛。”   我还在气头上,见他如此亲密地过来摸我,身子一偏,从他的魔爪下躲开了。   他手里抓了个空,面上一愣,轻声问我:“还在生气?”   我火大地盯着他道:“你明知道我是被冤枉的,不仅不帮我讨回公道,还帮着那些人打小玉板子。这样做跟断定我掐了顾氏有什么区别?”   他皱眉:“这根本是两码事。”   我好笑地看着他:“什么两码事?这件事由我被诬陷而起,罚了小玉就等于认定是我错了。你没看见太后和顾小姐当时那得意的样子,就恨不得杀鸡宰羊的庆祝了!还说什么无论如何都会在我背后支持我,结果呢?结果关键时刻你却帮着他们落井下石!”   陆澈瞧着我的眼神有些郁郁:“我这是在帮你!即便你受了冤屈,但大闹琼华殿也是事实,小玉若不受那二十板子,你以为这件事还能善罢甘休?”   我不服气地反驳:“难道我就该乖乖向顾小姐道歉不成?我明明是被冤枉的!”   他无奈地将我望着:“我自然知道你是被冤枉的,但当时那种情况,你大可以拖延时间,等到我前来帮你,又何必与母后闹僵呢?”   说得轻巧,我冷哼一声:“他们摆明了是合起伙来欺负我,你来了又能如何?最后还不是联合他们来整治我。”   陆澈还想说点什么,但窦忠忽然领着太医急匆匆地进来:“周太医来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只好调整了神色将我从地上扶起来。   经太医诊断,右手手腕处并未伤及经脉,只是伤口割得有些深,这才导致流血不止。幸好有陆澈及时帮我按压伤处,又经太医上药包扎,止住了血。   期间殿内堆了满满整整的人,陆澈也颇关切地在一旁看着。时而询问伤势,时而嘱咐太医轻一些。   见他如此关切,我原本有些心软了。但转念一想,觉得他也许只是在弥补琼华殿上对我的亏欠。是以,等太医一走,便板着脸看他一眼,凉凉地道:“皇上日理万机,就不劳您在此守候了,也请回吧。”   他正欲过来的动作一顿,脸上终于显出些许怒意来。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却没有发作,只一甩衣袖,扭头走了。   我望着空荡荡的殿门,有些后悔。可想着是他让我受了委屈,也就心安理得地冷哼一声,坐上软榻继续生气去了。   将近傍晚的时候,小喜子告诉我,小玉已经被抬回来了,现正在房中休养。   我点点头,让他着人好生照看。   说到底,她这二十大板还是受了我的连累,我心里再气她没有骨气,却也盖不过心疼和怜悯。毕竟罪魁祸首还是顾氏和太后,还有陆澈那个帮凶,倒也生不起气来了。只让小喜子去一趟广阳殿,让陆澈晚上不必过来,晚膳也没准备他的份。   小喜子扭扭捏捏半天,照办去了。   他前脚刚走,严小姐就急急忙忙踱进来。   想是我送的那些燕窝人参起了作用,几日不见,她的脸色红润了不少,精神也好多了。这次见我,倒不如上次那般生疏,虽然仍是柔柔弱弱,却敢抬着头与我说话了:“民女听闻娘娘受了伤,特地过来看看。”   我倚在软榻上,抬起手腕给她看:“没什么事,太医已经包扎过了。”   她侧身从身后的婢女手里接过来一个小盒子,诚恳道:“娘娘宫里应有尽有,民女也没什么可送的。这是熊油膏,有祛疤消痕之效。民女两年前摔伤了腿,从一个朋友手里得来,用过之后腿上一点疤都没留下。”   看看,看看,都是官家的小姐,做人的差别就是大。一个不仅千方百计地要跟我抢夫君,还仗着自家的权势玩命地想整死我。一个却懂得雪中送炭,真是窝心。   我抬了抬下巴,让一旁的宫娥将东西收下:“这种时候也只有你过来看我了。快,坐下说话。”   待看着她在不远处的小凳子上坐下,我道:“我现在一肚子气,你陪我说说话,晚膳就在我这儿吃了。”   她呆了呆,登时面露难色。   我知道她脸皮薄,这是在担心见了陆澈又要遭到宫人非议,被人恶意揣测不说,还连累我被人说栽培她去勾引陆澈。慌忙安慰道:“别怕别怕,皇上今晚不过来了。”   她又是一愣,弱弱地问:“娘娘您都知道了?”   我嗔她一眼:“早就看出来了,从你第一次见到皇上就小心翼翼的样子起我就知道。进宫是严大人的主意对不对?你担心别人说你勾引皇上对不对?放心吧,咱们行的端坐得正,不怕别人闲话。”说着又朝琼华殿的方向翻了个白眼:“况且这宫里真正的狐狸精大有人在,有别人垫底,你该怎么就怎么,蹑手蹑脚地反而叫别人得意。”   她尴尬地挪了挪唇瓣:“如娘娘所言,民女进宫确是奉了父亲大人之命……”语毕急切地看着我道:“但民女绝不想被纳为妃嫔。” ☆、道歉服软   她这个想法真是深得我心。   入了宫不仅要一辈子被困在深宫大院,还要时时与各路妖魔决斗。胜了固然是万人之上,败了就只有打入冷宫的下场。即便是笑到最后,也多半在常年的争斗中开始变态。   就如太后她老人家,斗败了先皇的妃嫔深觉寂寞,都开始联合自家侄女儿来斗自家媳妇儿了。   好在陆澈担心外戚专权,决意只纳没有家世之人,纵然她确实是奉命来与顾小姐分庭抗礼的,也没什么封妃的机会。只有像我这种不知道是倒了八辈子霉还是走了狗屎运的人才能留在这里。   我羡慕地扫她一眼:“知道知道,皇上他也看不上你。”说完自觉不妥,又赶紧补上一句:“我不是说你长得不好,你什么都好,但就是不合适。”   她听完即刻舒展了眉头:“是是是,皇上只爱娘娘一人。”顿了顿,又笑道:“其实民女看得出,皇上对娘娘上心得紧。”   我嘴角一抽,瞬间抬高了音量:“他对我上心?”   这姑娘到底有没有眼色啊!他除了欺负我打压我,什么时候对我上心过?就下午还联合自己母家的人来欺负我呢!   我深吸一口气:“妹妹你应该听说过,我与皇上不过是因为一场赌局才凑在一块儿的吧?”   她点点头:“岂止是听说,皇上与娘娘的事早在民间传遍了呢!”   呃……这八卦的传输速度还真是够快。   我在心里叹了叹:“那你也该知道,这件事是多么的荒唐吧?”   严氏皱了皱眉,好似不能理解一般:“怎么会荒唐?在民间,这可是一段佳话呢!”   呃?这还真是始料未及啊!我困居深宫,只知前朝大臣纷纷傻眼,竟不知民间会将此事当做一段佳话。与皇帝赌牌九这件事果然是略有些稀奇啊!   她眼里放出奇异的光彩,艳羡地接着道:“所有人都说娘娘英勇果敢,极具冒险精神,皇上一言九鼎,重守承诺。且登基三年,后宫只有娘娘一人。娘娘可知道,天下有多少女子羡慕啊!”   我不好意思地捂住脸:“哪里哪里。”   这可怕的虚荣心!被人捧了两句竟然就得意忘形了。   我清了清嗓子:“那个……我其实是想说,哪里有世人说得那么好。你入宫这几日应当也看得出来,我在宫里过得凄凉得紧。太后她老人家不喜欢我,朝中大臣也觉得我当不起皇后之位。皇上他……”我犹豫了半晌,终还是摸着良心道:“他不过是有那么一点儿支持我、赏识我罢了。唔,大部分时间都还是被他压迫着,翻不得身。”   严氏听完竟然笑起来:“皇上那哪是压迫娘娘啊!依民女看,皇上那是逗娘娘玩儿呢,这跟打情骂俏是一个道理。只是皇上身居高位,被人奉承惯了,不懂得如何与喜欢的女子相处,而娘娘又不能领悟到皇上的心思,这才会造成如此局面。”   我打了个寒颤,心想世上哪有人拿着砍头的事儿打情骂俏啊!就算他是因为喜欢我才欺负我,那这种喜欢也太渗人了。   不过仔细想一想,他每次用这种手段欺负我,目的都是让我乖乖听话。且就算我不大听话,他也没真的就将我生吞活剥了。   可再一想,气呼呼道:“可他下午还帮着太后和顾氏一起来欺负我来着,不仅罚了小玉三个月俸禄,还打了她二十下板子,一点也不像打情骂俏。”   严小姐默了默,抬头道:“或许皇上是担心娘娘落下个不尊太后的名声,不得已才使出这个法子保全娘娘呢?”   我呆了半晌,竟对她的这个猜测再找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想到此前对陆澈的态度,那叫一个怨气冲天,真是倔得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就在方才,方才我还让小喜子去广阳殿说那些气话,真是脑子被猪拱了啊!   我急道:“严妹妹,今晚我不能跟你一道用膳了,你自己在这儿吃吧,我有事先走了。”   小喜子走了好一会儿了,也不知还能不能追上。今日说什么我也要将他拦下来,否则陆澈听了这些话,还不气得鼻子都歪了?   好心当成驴肝肺多半就是我这样的。   也顾不得严小姐的反应,我便急急忙忙地出了殿门,不想才跑到竹意轩的门口,迎面就撞见小喜子神情郁郁地回来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气喘吁吁地问:“你回来了?”   小喜子忧伤地点点头:“娘娘,奴才已经将您的话转达给皇上了。”   我傻了一会儿,忐忑道:“那……皇上他可有什么反应?”   他再忧伤地将头点了点,小心翼翼道:“皇上他、他气得折子都掀了。”语毕又抬起眼皮看我:“娘娘您可千万要冷静,此时皇上正在气头上,您就……”他结巴道:“您就不要过去挑事了吧?”   我心下一凉,完了完了,认识陆澈这么久,我连他脸红脖子粗的一面都未有幸得见,今日竟将他气得把折子都掀了。这可怎么哄才好啊?   我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小喜子,径直就往广明宫的方向去了。   一路上都在想,他若是赶我走,不见我该怎么办呢?我是不是应该抱着他大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博个同情什么的?   或者,干脆直接抱住他亲上一口,已示他的好我都感受到了?   过往总是他主动,我被动……有时候还乱动。倘若今日我也主动一回,他是不是就会原谅我了?   还没打定主意,便已经到了广阳殿的门口。   攥着衣角徘徊了好一阵,殿门口请安的宫娥终于忍不住了:“娘娘可是来见皇上的?”   我回过神,正见着宫娥们弯曲的膝盖瑟瑟发抖,脸色也扭曲得颇有些哑巴吃黄连之态。这才反应过来,他们已经保持这个请安的姿势好一阵了。   我咳了一声,只好硬着头皮朝书房内扎进去:“你们都起来吧。”   轻手轻脚地穿过外室,正见着陆澈坐在书案后批折子。听见有人金殿,头也不抬地道:“朕说过,不要进来烦我!”   我吓得腿肚子一颤,立马远远地站住了。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隔了好一会儿,终于鼓起勇气轻轻地唤了他一声:“皇上。”   他执笔的手微微顿了顿,却仍是没有抬头,就当殿中没我这个人一般,继续在折子上龙飞凤舞地批注去了。   我心中慌乱得紧,心也“扑扑扑”地跳得飞快。此时隔得远,路上想好的法子一样也没法实施。便想着,先向他服个软道个歉,等离得近了再一招制敌。   不想出口却成了:“天色已晚,皇上怎么也不点个灯啊?”   他这次连笔都没停了。   我只好颤颤巍巍地挪到灯台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表演了一番单手拆火折子外加点灯的绝技。   一排排蜡烛点燃,书房登时亮堂起来,衬着满屋的镀金器皿,显得格外的光辉华丽。   我心中颇有成就,但书案后的那个人却并未观赏,失落间只好估算起我此时与他的距离,想着该怎么顺利地一步步挪过去。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很快,我发现他桌边的香炉有些许熄灭的迹象。便厚着脸皮靠过去,揭开盖子,又用银勺添了勺香粉进去。   简直是步步为营,步步惊心。   陆澈察觉到我站到了他的身侧,终于幽幽地开了口:“知道我日理万机便不要来打扰了。”   虽说他这口气十分冷淡,但我听了也已经足够欢喜,这个态度已经比之前毫不理会的模样好转多了。   我笑嘻嘻地走到他身侧:“虽然日理万机,但也要注意休息,累坏身子就不好了。此时天色已黑,不如咱们先吃个饭?”   他胸口起伏了几下,随手将狼毫抛到一边,蹙眉道:“方才才让小喜子来与我说那些,此时你又想做什么?”   我垂着头,紧攥着自个儿衣袖,断断续续道:“也没想做什么,就是……就是想跟你道个歉……”   他干脆将奏折也扔到一边:“道歉?”   我点点头,继续耷拉着脑袋:“下午是我误会你了,没有体会到你的良苦用心……我口不择言,我乱发脾气,我十恶不赦,我恶贯满盈……我……”我想不出成语来了,只好小声地道一句:“我错了。”   陆澈眉头一挑,仰头探究地将我望着:“这次是担心被砍头还是被凌迟啊?”   我连连摆手:“不是不是,我是真的知道错了。”为了增加可信度,我特地将严小姐也给搬了出来:“方才严小姐都告诉我了,你下午那样做都是为了帮我解围,还说……还说你对我好得很,只是我自个儿不能领会。”   我越说头垂得越低:“现在我已经想明白了,也知道错了,你……你不要生气了。”   书房中静了一瞬,陆澈清了清嗓子道:“三言两语就想我原谅你?我未免也……”   不等他说完,我立马在他唇上亲了一记。   柔软的唇瓣相贴,他没什么反应,我的脸却瞬时烫到了脖子根。   亲完忐忑地望着他道:“那这样呢?” 作者有话要说:  那这样呢?妹纸们觉得这样够不够? ☆、出谋划策   他愣怔了片刻,明明嘴角都快要勾上来,却忽然脸色一沉:“就这样而已?”还特意将“而已”两字拖得老长。   我傻了一会儿,心道他该不会真要我抱着他的大腿痛哭流涕吧?我此时怎么说也是个伤残人士,即便是要抱,好歹等我伤好对不对?   想了想,我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劝解他道:“你再仔细感受一下,我这个吻它虽然短暂,却饱含了我万分的歉意和对你真心相待地回应,它不是‘而已’这么简单的。”   陆澈听完舔了舔嘴巴:“太短暂了感受不到。”   我扼腕望了望房梁,咬牙打起精神道:“那再来一次哈,你闭上眼感受一下。”   其实之所以要他闭上眼睛,实在是我再没有勇气迎着他灼灼的目光亲上去。好在陆澈还算听话,经我说完,即刻就将眼皮子合上了,算是接受了我的提议。   我定定地看着他红润轻薄的嘴唇,深吸一口气,俯身就朝着目标亲吻下去。   不料就在嘴唇将碰未碰之时,陆澈忽然双眼大张,他看着我笑,他得意地笑。惊得我身子一僵,立即就想将脑袋后仰。后脑勺却突然伸出来一双大掌,将我的脑袋死死扣住,同时嘴巴顺势而上,软软地贴到我的唇上。   我傻愣当场,瞪圆了眼睛与他四目相望。直到他灵活的舌头攻陷了唇齿,方头晕目眩地将眼睛磕上。只觉天旋地转,脑中万马奔腾而过,心中大喊上当。   好半天,他终于依依不舍地将我松开,回味无穷地咂咂嘴巴:“这下总算是感受到那么一点了。”   我抬起左手将唇上的口水抹了:“这才一点?”   他脸都快笑烂了,明明看起来满意的很,却仍是得寸进尺道:“要我原谅你也不是不可以,下月是我的生辰,准备个像样的礼物来。”   我斜他一眼:“这有何难?”说完又觉得不对,赶紧不可思议地瞪着他道:“你的意思该不是要一月后过了生辰才肯原谅我吧?这一月你都不去昭纯宫了?”这气也生得太长了些。   他理直气壮地将我望着:“原本就是你不让我去昭纯宫的,皇后母仪天下,一言九鼎,我自然也不好折了你的威风,这些日子就宿在广阳殿了。”   那怎么行?一月不见我,不是给了顾氏更多的机会么?   我抱着他的胳膊,谄媚道:“之前是我不知轻重,为了将功补过,我这一个月也跟你宿在广阳殿如何?”   他眼里放出流光溢彩,面上颇有些孺子可教的欢喜:“你倒是个知趣的人。好好表现,这一个月我可是还没消气哟。”语毕又摸了摸自个儿的嘴唇:“要不,再亲一下以示诚意?”   ……   由于我又随陆澈住到了广阳殿,小喜子等人也只好跟着我挪了窝。   虽然名目上说是为了将功补过,但我右手受了伤,吃饭都成问题,对于立功一事实在是有心无力。且在他的宠溺爱护下,即便是想为他做些小事都遇到极大的阻力。   譬如某日我看他下朝归来,要殷勤地泡一杯茶水,茶壶还未拎起来,他便一边紧张地过来抢夺,一边沉着脸训斥我:“你可知道这个紫砂壶值多少银子?摔了将你卖掉也赔不起。”   再譬如,半夜我觉得殿中灯火太亮,想起床熄个灯,也被他在半路捞回去,又挨一顿训斥:“我殿中的大理石砖如此坚硬,你这迷迷瞪瞪地下床,摔了又得麻烦太医。”   虽然听起来句句嫌弃,但通过严小姐的点醒我已然明白,陆澈这是想关心我又放不下身段。我出生市井,本就没什么可骄傲的,陆澈身为皇帝又长得好看,让一让他也没什么要紧。便乖乖地做小伏低,露出一副顺从之姿,再不反抗造次。   也正因为如此,陆澈每每瞧着我被驯服的样子都格外满意,宫里一得了什么新晋的宝贝也都少不了我的一份儿。养伤的这一阵子,我真是赚得盆满钵溢,乐不可支。   兴许是后来宝贝见得多了,再收到什么好东西时也再没有最初的欢喜。就连小喜子耷拉着脑袋告诉我那三百两银子已经输出去,我也只是惋惜地叹息了两句。反倒是见着陆澈为了政事而夤夜挑灯更让人抓心挠肺,孤枕难眠。恨不得帮他出谋划策,找一帮地痞流氓带上黑罩子,打得那帮不听话的老臣满地找牙。   陆澈瞧着我愤愤的神色,远远地从桌后丢来一句:“你这个流氓头子!”末了又神色一滞,若有所思地道:“不过这个法子兴许真的管用。”   我即刻激动地从床上坐起来:“当然管用!我以前在封阳时就用过这个法子帮小谷子报仇来着。”   他“扑哧”一声笑出来:“那你说说,兵部侍郎殷修仗着是顾炎的小舅子,为虎作伥欺压百姓,该如何惩治?”   我想了想道:“顾炎是太后的亲弟弟,咱们自然不能明着来驳了他的面子。不如找人趁他落单的时候蒙头一顿乱揍,揍完再威逼利诱地要他说出生平所做的坏事,最后按个手印全国张贴。如何?”   他抽了抽嘴角:“亏你想得出来。”   我盘腿坐在床上,得意地道:“如此既不用你出面制裁,也可以以拗不过百姓舆论为由堂而皇之地将他抄家流放。打压了顾炎的气焰不说,还可以震慑朝臣。”光是想想就觉得刺激。我急切道:“皇上,咱们什么时候开始行动啊?”   陆澈吸一口气:“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寻找可靠的人选才行。”   我挥挥手:“那还不简单,找卫凌啊!他是你的亲卫,又陪你经历了广平王之乱,忠心耿耿。让他找几个侍卫扮成流氓不就行了?”   他眉头一展,登时大笑:“皇后妙招。”   我心里喜滋滋地,觉得如今与他谈论的话题不仅广阔到朝政上,还能用我那一套摆不上台面的伎俩为他分忧,真是夫唱妇随的好榜样啊好榜样。   我羞涩地朝他招招手:“那皇上可以过来睡了么?”   他心情大好,随手将奏折丢到一边,吹了书案旁的蜡烛便踱过来。一面手忙脚乱地脱掉外袍,一面将凤目险危危地挑,到了床前一个冲刺就将我合身扑倒。   我意识到危险,急急忙忙地挣扎道:“误会误会,我叫你上来是有要事相商。”   他嘴唇在我脖子上蹭了又咬,含糊道:“我上来就是办事的。”   我欲哭无泪,拼死从他身下爬出来,抓着自个儿衣裳道:“不是那个事,是正事,正事。”   他笑得嘴都歪了,攥着我的脚踝一扯,又将我扯回去,凑在我耳边软语道:“我现在要做的也是正事,还是延绵子嗣的大事。”   我用手死死抵在胸口,从他的身下探出脑袋道:“臣妾是想说,臣妾方才那个主意也不是白出的,臣妾想与卫凌出宫。”   这一个多月憋在深宫都快被憋死了,眼下这么好的机会,自然是要出宫好好逛逛。   他搂住我腰身的大掌一顿:“出宫去何处?如今你已是朕的皇后,别想逃跑。”   我连连摇头:“不跑不要跑。你也知道,我自打入了皇宫就再没出去过,来了京城也没好好看一看天子脚下的繁华景象,心里遗憾得紧。这次随卫凌出宫,不仅可以凭着丰富的实战经验指挥作战,还能观赏观赏京城风光,简直是一举两得嘛。”   他将头深埋在我的颈间:“说完了?”   我想了想,认真地道:“差不多了吧,你答是不答应啊?”语毕突觉身上一凉:“我的衣裳哪去了?”   他邪魅一笑:“办完正事儿再说。”   ……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字数少了点,但这是JQ满满的一章啊喂~~ ☆、乔装改扮【内附公告】   第二日我拖着疲惫的身子爬起来时,陆澈已穿戴齐整地坐在床沿,浅勾着嘴角,笑眯眯地将我看着:“再不起来,今日就不带你出去了。”   我模模糊糊地揉了揉快要断裂的腰身:“去哪里?”   他眼睛一斜:“昨夜是谁说想出宫来着?”   我忽然虎躯一震,胖揍殷修一事昨夜才定下,不想这么快就要实施,真让人欢喜得瞌睡都没了。再一看他此时的穿戴,俨然又是封阳初遇时的陆澈。我不禁疑惑道:“怎么你也要去?”   陆澈登时就有些不高兴了:“怎么听着你的口气,像是不大想跟我一路?”紧接着冰凛的目光就飞速扫射过来:“你果然还是想逃跑。”   我汗颜了一把。这里吃得好住得好,我干嘛要跑啊?跑了不就将皇后之位拱手让人了么?我不过是惊讶一下他堂堂皇帝竟然要与我们这些“市井地痞”同流合污罢了。   再则,此次出宫其实也是想帮他准备生辰礼物。宫里奇宝异珍应有尽有,我想寻些特别的东西送给他。为了这个惊喜,也确实不大想与他一路。可眼下他的想象力如此丰富,我若再不老实多半就要被禁足了。   情急之下,我慌忙投诚道:“哪呀!我只是觉得咱们大燕国长得像你这么好看的男子不多,即便是丢进人堆里也盖不住光芒四射,担心你被人认出来罢了。”   说完忍不住对自己佩服了一把,近来溜须拍马的功夫真是又长进了。   只是陆澈被人奉承惯了,已经对此产生了超高的免疫力,听完似笑非笑地在我头上招呼一记:“调皮。”   我慌忙以手盖头:“别打别打,再这么打下去我就想不出帮你乔装改扮的法子了。”   他即刻收敛了手脚:“那皇后有何高见啊?”   我摸着下巴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脑中忽然灵光一闪,忍不住眯着眼睛就笑出来。我得意地笑,我得意地笑,笑得陆澈莫名其妙。   直至出了宫门,上了最热闹的朱雀大街,当我抱着一堆脏兮兮的衣裳递给陆澈时,他终于脸色铁青地指着我道:“你竟然要我扮成乞丐?!”   我无奈地摆摆手:“只有这样才能掩盖住你的光芒啊!为了朝政,为了百姓,你就牺牲一下吧。”   他颇嫌弃地拎着乞丐装,挑眉看看我,又看看一旁的卫凌,投过去一记求救的信号。   卫凌和五个早已改扮成功的刀疤脸壮汉面面相觑,觑完赶紧将脑袋垂了下去。意思很明显——属下也没有别的办法,皇上您就委屈一下吧。   陆澈只能又将眼神杀回来,略带无辜地将我看着。   其实看着我也没用!谁让你前阵子一直欺压我奴役我,今儿好不容易逮着个让你吃瘪的机会,我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呢?   为了不给他反抗的机会,我急忙将他推到一条偏僻的巷子里,三下五除二将他的袍子扒了,套上裹着泥的外衣,又将乞丐专用的道具一一递到他手里,末了再往他脸上抹了两把灰。   别说,从外形上看,还真像那么回事儿。就是气质上差了点儿,他往那一站,丝毫没有要向人讨饭的样子,反倒像个落难秀才,一面顾不上温饱,一面又还维持着一副不肯向现实低头的风骨。   我将他左右端详一阵,拍拍手里的灰:“成了,就这么着吧,咱们赶紧去找卫凌看看,免得到时候都认不出你了。”   陆澈左手拿着碗,右手拿着木棍,一张脸黑得跟锅底似的:“不必了。殷修的事都已经安排妥当,卫凌自会带人去办。我早已在城南凤凰楼定了坐席,我们过去等着就是。”不自在地扯了两下破烂的衣裳,又接着道:“你去跟他说一声,我在这儿等你。”   我听完立马就明白过来,他这是害怕在属下面前折了威严,不敢露面。   真是个扭捏的人啊!   我憋着笑扫他一眼:“行,我这就去。”   知会完卫凌,我便带着陆澈在大街上闲逛,主攻街边的小摊和珍玩铺子。打闷棍这事儿自然是不需我们亲自上阵,陆澈这趟出宫说白了就是来盯梢,他怕我逃跑。只是如今这幅模样,他捂脸都来不及,根本没什么盯人的心思。   要说这京城不仅热闹非凡,民风也是颇为良善,这才将主街走了一小半,陆澈的破瓷碗里就摆了七八个铜钱外加二两白银。   我忍不住笑呵呵地对陆澈道:“日后你要是废了我,我在京城里寻个讨饭的活计也是不错哈?白天扮乞丐,晚上回家住大宅。”   他捧着碗,原本就不大愉悦的脸色登时更不愉悦了,撂下句狠话:“我就算要废你,也是把你留在冷宫,让你尝尝什么叫求死不能!”   我望着头顶的烈日打了个哆嗦:“开个玩笑,别当真嘛!”   他狠狠剜我一眼:“回宫再跟你算账。”语毕又道:“太阳这么大,去找辆轿子,直接去凤凰楼。”   我回头上下打量一番他此时的模样,有些为难:“您此时这打扮……要坐了轿子,让京城的乞丐日后怎么在讨饭界立足啊?况且,那凤凰楼应当不给乞丐进吧?”   陆澈漆黑的一张脸瞬时有些发青,拿手里的木棍敲敲我的脑门:“就不该听你的馊主意,你这是存心报复我吧?”   我连连摆手:“哪敢哪敢?您也知道,我们这次是瞒着太后她老人家偷偷出的宫,您又长得这么俊美无匹光芒万丈,万一被认出来,殷修那事儿还连累您受了顾大人那边的猜忌,我这都是权宜,权宜。”   话刚说完,人群中就一穿白衣的矮个子男人朝陆澈撞了上去,撞完往身上那团黑了的肩膀上一瞧,颇鄙夷地吐了口唾沫,骂道:“晦气!”   陆澈当时就怒了,举着木棍就打算上去一顿胖揍:“朕……”   这哪成?好不容易乔装改扮了,他这一句话出去就给漏了馅儿。我赶紧一把将他拉回来,又顺势往那男人身上猛力一撞,头上仅作固定发髻的簪子登时就飞得没影儿了。头发散落下来,那叫一个披头散发。   趁着那白衣男子懵住的档口,我当即破嗓大呼一声:“禽兽!非礼啊!”   周围的人一下子就朝这边围过来。   这下换陆澈懵了。懵完更是怒上加怒,手里的棍子三下五除二就向白衣君身上一顿猛砸,砸得白衣君全然来不及反应。待反应过来,已是体无完肤了,只抱头坐在地上嚎哭,一身白衣全黑了。   当然,这其中也有我和围观群众的功劳,当时我没少进去踹他几脚。围观群众好打不平,瞧着大庭广众之下有人非礼良家妇女,也都一窝蜂地冲进去对着他一顿胖揍。   眼瞅着这仇报了,也朝他吐一口唾沫,郎朗有声道:“青天白日的,还真当天子脚下没有王法了?”语毕朝身边的陆澈拱手一揖:“多谢这位乞丐兄,虽然衣衫褴褛,为生活所迫,却没有丧失一颗正义之心。”说完再摸出一锭金子往那碗里一仍:“这锭金子就当是谢礼了,多谢。”   陆澈的端着破瓷碗,嘴角有些抽搐。   围观群众见此,立马也对他指指点点赞不绝口,纷纷解囊相授。不多时,他那破瓷碗里的银子就满得七七八八。   人群中,他的嘴角抽得更厉害了。   我看完直摇头,大家都在解囊扶他的贫,他竟连句道谢的话也没有,做戏这码事果然还差两道火候。干脆不再理他,转身去地上找那根定髻的簪子去了。   不想我方将簪子捡起来,只听人群中陆澈声音不卑不亢:“多谢各位解囊,慢走,慢走。”   我一口唾沫登时卡在喉咙里半天没缓过气儿来。   待好不容易将头发都绕到脑后簪住,围观的人群早已散去,陆澈端着个盆溢钵满的破瓷碗立在一边,眼珠子里点着团火似的围着我转。   我琢磨半天,没琢磨出他这火是从哪来,只能笑盈盈地去接他手里的破瓷碗:“我来拿我来拿,这么多银子搁里头,你拿久了手酸。”   他牙齿咬得“咯咯”响:“毕舒婉!”   我瞅一眼周围的人,生怕漏了馅儿,慌忙将他拉到一边,找了个四下无人的时候往他身前一跪,举着整整一碗的银子垂头道:“我错了。”   他将手里的棍子死死握住,没好气地问:“错哪了?”   我生怕他抽我,小心翼翼地道:“我不该趁着帮你报仇的时候还利用你赚钱。”眼瞅着他手里的棍子握得更紧了些,火烧眉毛般地又接道:“要不这些银子我不要了,都归你,就当是劳务费?”   他气得将棍子在地上跺了几下:“你真是要气死我才甘心!”   我赶紧抬头:“别气别气,你看我这还搭进去一锭金子呢!”   陆澈锁着眉头,深憋了一口气,大有跟我说不清的暴躁之色。原地转了两圈,干脆蹲下来,狠狠捏着我下巴道:“刚才你干嘛要撞过去?”   我疼得懵了一懵,瞧着他是真生气了,含糊不清地解释:“这不是想帮你报仇吗?他欺负我夫君,我这不是想整一整他么?”   听完这句,他脸色总算缓和不少,手上力道也松了,却仍是死死地盯着我:“你是我的妻,朝他这么撞过去,让我的脸往哪放?”   我的小心脏往嗓子眼一提,咦?他这是吃醋了?   不知道是觉得整着他了还是怎么的,我这心里竟还有些幸灾乐祸。但就是不敢表现出来,只得诚惶诚恐地认错:“我错了,以后不敢了。当时只是看你受了委屈,没头没脑地就想帮你报仇,也没想那么多。反正也没人认识我们,要不,你就当没这茬儿?”   他斜我一眼,自顾自地往巷子口走:“下不为例,起来吧。”   我瞧着他的背影,又问:“那这银子……”   陆澈头也不回:“便宜你了。赶紧去找个地方吃点东西,真是又热又饿。”   我立马高兴得没边儿了:“好咧!” 作者有话要说:  这段时间一直没更,也没机会跟大家说一说,先鞠躬道歉。 本文即将出版,应该不会更得太快了,浪费大家时间看了个半截,再次鞠躬。 以后更新的频率估计也就是十天半个月一更,结局估计还得上市之后才放了,又一次鞠躬。 (三鞠躬……都赶上拜堂了。) 最后还是谢谢大家的捧场,尤其是从第一篇文追到现在的,老让你们看半截……我摸了摸良心,还是有点痛的。但一本书的出版对作者有很大的意义,不得已而为之,只能请大家见谅了。 再鞠一躬。 ☆、祸不单行   由于陆澈的这身装扮,要去高端洋气上档次的酒楼难度系数太大,不得已我们最终只好在一家面摊落脚。   尽管此处仅一凉棚遮日,好歹也设在路口,四面通风,比立在滚烫的烈日下要舒服多了。且面摊的老板长得老实巴交,一脸的慈祥样儿,还相当有情调。给自家的摊子取了个名儿,叫“同心面”。   陆澈虽然对这处简陋的歇脚处有些嫌弃,但被多家酒楼谢绝入内后,也只好跟着我默默地受了。   随意挑了张桌子坐下,卖面的秃老头便笑眯眯地迎上来,瞅见一旁的陆澈神情一滞,不确定地问:“两位……是一起的?”   陆澈在遭受众多白眼以及众多“这个姑娘怎么跟个乞丐在一起”的鄙夷之后,一听这话就来气了,当即一把将我搂住,朝面摊老板扬起下巴:“废话!这是我老婆。”   火热的汗气朝我包围过来,加上他那一腔子不悦,登时燎得我找不着北了。   秃老头不可置信地道:“乞丐也能娶老婆?这倒真是破天荒了啊!”语毕又上下打量我一圈,眼神更加不可置信:“瞧娘子身上的衣裳料子不错,应当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吧?这门亲事,你们家那一家子长辈就没说点什么?”   他这一问,陆澈更是没好脸了:“我说你到底卖不卖面啊?”   秃老头好似这才反应过来一般:“卖!卖!你看我这一好奇,把你们俩就晾在这儿了。我这就去煮,这就去煮。”   陆澈见他急急忙忙地去了灶台后,这才松了手。   我赶紧大喘了几口气,颇嫌弃地看他一眼:“这下好了,你衣裳上的泥全和我的汗里了。”   他一听反而来劲了,干脆使劲用衣服在我身上蹭了蹭:“身为乞丐的老婆,自然要同心同德,有面一起吃,有罪一起受,是吧?”   我望着污漆麻黑的衣裳欲哭无泪:“我终于知道那个白衣男人为什么要骂你了。他这还算好脾气,要是我……”   话还没说完,他便一记眼刀杀过来:“要是你,你就怎么?”   剩下半截话生生让我咽了回去,立马改口道:“我就给你给你买身干净衣裳,让你再也没机会祸害世人!”   他慈祥地摸摸我的脑袋:“都说最毒妇人心,你果然比他还狠。”   我“呵呵”干笑两声:“过奖,过奖。”   这才话音一落,忽闻不远处有人大喊一声:“就是他们!这俩人是一伙的!”   我和陆澈纷纷回头,只觉这声音似乎在哪听过。待见着发声的白衣男人和他身后持刀枪棍棒的一众壮汉后,我和陆澈登时懵了。   这这这……这打击报复也来得太快了吧?   幸好我比陆澈反应快些,二话不说拉起他就跑。   身后声音吵杂,卖面的叹气声,白衣男人的怒骂声。我不管不顾,只拉着陆澈在大街小巷里死命狂奔。那些打手个个五大三粗,被抓住即便不被打死,起码也去了半条命。   我这条命不值钱,但陆澈是皇帝,若被人打死在街市……那一定很喜感。   陆澈与我双手紧握着,脚下不停,瞧着我脸上莫名其妙的笑意,气喘吁吁地问:“这时候你还笑得出来?”   后头凶神恶煞的壮汉穷追不舍,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也懒得回答,瞅准一户人家的后院就准备往里翻。   翻到一半看见目瞪口呆的陆澈,又担心他娇生惯养没翻过院墙,只好赶紧从墙头翻回来,扎好马步急道:“快,踩着我的肩膀翻进去!”   哎!我终归还是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乱棍打死在街市里。   不想眼下这么紧急的时刻,他不仅不慌,也丝毫不乱。只瞄一眼后头的打手,又瞄一眼我,最后再瞄一眼跟前高高的院墙,纵身一跃,自个儿先进去了。   亏我还担心他不会翻墙来着!这么好的身手,竟然丢下我先跑了?   我望着急速逼近的打手们欲哭无泪,正打算来个下跪求饶拖上一拖,陆澈突然从院墙后冒出个头来:“发什么呆?快点,我拉你进来。”   我“哦”了一声,伸手被他一提便稳稳地落在了院墙内。   我拍着胸口压了压惊,质问他:“你懂武怎么不早说啊?”   他却只拉着我在后院里东躲西藏,对我的质问充耳不闻。路过一处花圃,干脆捂住我的嘴蹲下来:“别出声!”   我四下观望了一圈,用力掰开他的手:“别害怕,那些人没进来。”   他继续警惕地环顾着四周,口中淡淡的:“他们当然不敢进来,因为这里是顾炎顾尚书的府邸。”   我立马到抽一口凉气,这简直是才出狼窝又入虎穴啊!到时一旦被抓,今日的事岂不是就穿帮了?   我哭丧着脸:“那你怎么不早说啊?还跟着我翻进来,这不是找死么?”   他斜我一眼:“被外面那些人追上不也是死?”   我摘下一丛栀子花顶在头上遮挡:“说得也是。要不我去看看外头的人走了没有,我们再从后院翻出去?”   他拉住我:“你躲这里别动,让我去。”   说完还来不及起身,顾府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期间夹杂着兵器及府兵的高喊:“有人通报说府上来了贼人,给我仔细地搜!”   我立马吓得晕了头,愤愤道:“那些人也太不讲江湖道义了,抓不到我们竟然诬陷我们是贼!我们不过借顾炎的后院躲一躲嘛。”   说话间,顾府的府兵已朝我们这边搜寻过来。我正扯着陆澈的袖子思忖要不要拼死一搏,忽觉身上一轻,他竟提着我上了花圃中央的一颗老榕树。   我从小就怕高,毫无防备地被他这么拉上去,更是吓得快哭出来。可瞧着底下一众人头涌动的府兵,又愣是没敢乱动没敢出声,只心惊胆战地骑在一枝庞大的树丫上,狠狠地将老榕树的枝桠抱住。幸好这榕树的枝叶茂密,若不抬头,倒是看不出什么。   底下府兵们朝花圃里聚拢过来,提着大刀在花花草草里一顿乱翻,可惜什么也没有。   我正当得意,底下忽然有人道:“头儿,快来看,这里的一枝栀子花被人折断了,折痕还很新。”   我立马就开始腿软了,抱着枝干的手也更用力,再加上情绪紧张,很快就冒了一脑门儿的汗。   只闻底下又有人道:“这两个贼进来什么也不偷,就采了枝花?该不是采花贼吧?”   话音一落就被人敲了一记:“什么采花贼?你懂不懂采花贼的意思?去去去,再四处搜一搜,这两个人肯定还藏在府里。”   那人捂着脑袋连连说是,也伙同其他人一起搜其他地方去了,仅留下那个“头儿”望着被折断的花枝出神。   我趴在树干上暗暗悔恨,方才干嘛非要去折那枝花呢?扯过来挡一挡不就好了?干嘛非要折了它啊?!佛说一草一木皆有灵性,不攀花不折草是爱护生命,不想这报应竟来得这么快啊!   这下好了,这些人不知道还要搜到什么时候,眼下都下午了,我们连饭都还没吃上一口呢。   不过好在府兵们都已经去了别处,这里应该相对安全了。   正想着,额上一颗豆大的汗珠突然承坠不住,“啪嗒”一下落了下去。   我顺着它的滴落轨迹瞪圆了眼睛,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儿,一旁陆澈抓着我的手也跟着收紧。直到见着那滴汗稳稳地落在府兵头头的头顶,得,我的心也跟着一起沉了下去。   陆澈估计也吓得不轻,抓着我的那只手捏得生疼。   我估计他连突围的准备都做好了,却忽见底下的府兵头头一望天幕,喃喃地道:“下雨了?”语毕就扯开嗓门朝大伙儿吩咐:“下雨了,先别找了,去穿上雨披,今日府上一定要严密把守!”   语声一落,就传来一阵齐整整的应和:“是!”   然后,他终于走了。   我抱着树干调整了一下姿势,又抹了把额上的汗,朝陆澈道:“不愧是天子,可见老天还是眷顾你的,说下雨还真就下雨了。”   他却眉头紧锁地望着天外:“这些人暂时是不会离开了,你最好祈祷不要打雷,否则明早顾炎起床,就会发现树上多了两具烧焦的尸体,且这两具尸体还是燕国的皇帝和皇后。”   我手上一抖,就险些从树上摔下去。陆澈赶紧眼疾手快地将我一把捞回来,扶着我在树叉上坐稳。   我忧郁地将他望着:“你觉得被雷劈死在树上和被人砍死在街上,哪个死得好看些?”   他瞧着我似笑非笑:“那你觉得死在顾炎手里如何?”   我腮帮子一酸:“我还是被雷劈死吧。”   他拍拍我的肩,宠溺道:“好啦,既来之则安之,眼下虽然是夏日,但也不一定打雷啊。与其在这里自己吓自己,还不如当参观顾府后院?”   我想想也觉得有道理,于是蹑手蹑脚地在树上找了个缝隙趴着往外望。雨水打在树叶上“哗哗”地响,不时坠落在我们的身上,没一会儿两个人身上就都湿淋淋的。反正身上都湿了,陆澈干脆脱下外袍顶在我们头上,两个人在树上静静地坐着。   这场雨不知道要下到何时,顾府的府兵也不知道要何时才会放松警惕。我觉得有些冷,便一个劲儿地往陆澈的怀里钻。   他搂着我,好半天,声音软软地道:“你进宫以来受了很多委屈,今日本来想带你出来散散心,没想到却被困在这里。”   我听得出他声音里饱含的歉意,也有些惊讶,他这样一个人竟然放得下身段对说出这些话。   其实身在皇室,谁不是满腔的委屈?他生长在皇家,委屈只怕比我多得多。身为皇帝尚且如此,我一个三无皇后这点事儿算什么?况且,这些事不是我自找的么?   我安慰他道:“没什么没什么,这段日子我可是在宫里捞了好多宝贝,出去当个大财主都行。都说赚钱有风险嘛,赚大钱当然有大风险了。”   他搂着我的手臂明显一僵:“你当这个皇后就只是为了钱?”   我没想到他会突然这么问,琢磨着是不是之前说的话有些歧义,慌忙解释道:“也不是……你是我的夫君嘛,我的夫君是个皇帝,我自然就是皇后了,你若是个财主,那我也就是财主夫人。不管是什么身份,跟赚钱都没什么冲突啊。钱是后半辈子的保障,有了钱才有安全感嘛。”   头顶他笑了一声:“你不觉得绑住我才是后半辈子的保障吗?我是大燕国的皇帝,要什么有什么。”   我将这些话在心里过了一遭,觉的要绑住他难度系数太高,且不说自古以来皇帝都有三宫六院,就是原配皇后也没几个能平平安安活到老死的。眼下太后和顾家都对我这个皇后虎视眈眈,我无权无势无才无德,身上没有一样能够服众,要绑住他谈何容易?相较起来,明显还是银子更来得实际。日后若被赶出宫,起码还能置宅子置地,也不至于老无所依吧?   当然,这些话我自然是不敢说出来,陆澈现在将我看得这么紧,我要再露出什么二心,他非得禁了我的足不可。   只能谄谄地道:“当然当然,但银子这东西它也少不得。你看宫里这么多宫人,且日后还会进来许许多多的官家小姐,万一封个妃,封个嫔什么的,我总要有东西赏赐吧?否则外头的人指不定还怎么议论我这个皇后小气呢!”   他深吸一口气:“不会有了,你多虑了。”   我愣了半晌,这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   我继续谄谄道:“也是哈,自古以来外戚专权的事屡见不鲜,若纳官家小姐难免留下后患,不过若都是平民女子……”   他终于忍无可忍,将我甩在一旁:“我从没见过哪个女人愿意这么大方地跟别人分享自己的夫君!”   这……   我呆呆地看着他铁青的脸,心里一百个纳闷,完全搞不明白,为什么我这么大度却换得他这么生气。男人不都希望自己老婆大度吗?我到底又说错了什么啊我! 作者有话要说:  正在写稿,想起好久没更新了,于是我来啦~~ ☆、孤夜难眠   天幕渐渐黑下来,雨却始终未停。陆澈坐在一枝庞大的树丫上一动不动,我则死死将另一枝树丫抱着,后来谁也没有说话。   许是府上一直没有动静,府兵们也放松了警惕,到了晚膳时分,纷纷一窝蜂地用膳去了。我们便是趁着这个空当逃了出去。   宫门口卫凌早已久候多时,一见到我们便着急地迎上来:“皇上,娘娘,你们总算来了,若再不出现,属下就要派人去全城搜寻了。”   陆澈的心情还没好转,连带对卫凌说话也是冷冷冰冰:“路上出了点事,我们回去吧。”说完看也不看我地上了马车。   我只好傻愣愣地跟在他身后。   下了马车他也走得飞快,我追不上,干脆也就不追了。倒是卫凌,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想加快脚步追上他主子,又不敢走在我这个皇后的前头,可走在我后头吧,自个儿主子又快跟丢了。   我怜悯地看他一眼,挥手道:“你去找皇上吧,我自己慢慢回去。”   他如临大赦:“是!”   待看他走了,我终于幽幽地叹了口气。真是伴君如伴虎,有时候你都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他那边就没好脸了。   真愁人啊!   算了算了,我如今住在广阳殿还属于考验期呢,还是不招惹他了。   坐在长长的回廊里,正想着一会儿该怎么认错道歉,不想这法子还没想出来,面前就盈盈扭过来个人,笑里藏刀地朝我行了一礼,假惺惺地道:“哎哟!娘娘这是去哪了?怎么这副尊容?”   我上下打量了一下自个儿,眼下这模样是不大好看,衣裳湿哒哒的,头发也黏在脸上,加之此时心情不大好,估摸着看起来是有些落魄了。   正想学她揣着尖酸的口气开口,忽地想起我身上还穿的是宫外的衣裳,万不可让顾茗生出什么怀疑才是,只得将头一歪:“和皇上吵架了,本想离家出走,结果被侍卫给拦下来了。”   她嘴角一抽:“离家出走?你舍得皇后之位?”   我瞪她一眼:“谁说我走了就不回来了?我不过是想吓一吓他,让他紧张我。”   顾茗终于捂着嘴笑出声:“结果却把自己弄成了落汤……”最后那个字她终还是没敢说出来,改口道:“把自己弄成这幅样子,我们凤仪万千的皇后脸往哪搁啊?”   我琢磨着戏也演得差不多了,站起来就走:“笑吧笑吧!让你笑个够!”   走出老远,还听见她忍着笑道:“娘娘,下次再想出宫就来找我,我一定求太后给你一道旨意,谁也不敢拦你。”   我停下脚步,冷笑一声:“皇上说了,他今生只爱我一人,就算我真的走了,皇后之位也轮不到你。”   她呆愣半晌,一张俏脸立马黑成了锅底。   我则大笑三声,哼着小曲儿回宫去了。   跟我斗嘴皮子,她始终是嫩了点。倒不是措辞有多高明,主要是她身上有“太想封妃”这个弱点。我则粗人一个,脸皮也格外厚实些,再加上对什么都不甚在意,她踩不到我的痛脚,自然是屡战屡败了。   到了广明宫门口,一抬头,便瞧见卫凌沉着脚步出来。观其神色,抑郁中带着苦痛,难言中暗藏焦急,以我多年察言观色的本事判断,他这模样多半是被主子给骂了。   本着一颗关怀之心,我上前道:“怎么?打闷棍这事儿没成?”   他慌忙朝我行了一礼:“禀皇后娘娘,今日殷修已然在罪书上画押,此时罪书也已呈给皇上,接下来便是全国张贴一事了。”   我心里直犯嘀咕,既然这事儿办成了,他怎么这个脸色出来?莫不是陆澈因为生我的气而迁怒下属吧?   我清了清嗓子道:“这个……皇上他今日心情不好,发些脾气也是正常,你不要放在心上。”   卫凌听完有些愣怔,抬头看了看我,吞吞吐吐地道:“谢皇后娘娘关怀,只是……皇上他并没有发脾气。”   我嘴角一抽:“那你苦着个脸出来是怎么回事?”   他张口欲说,不知为何又忽然打住了,接着皱了皱眉,终道:“娘娘,属下说了,娘娘可不要生气。”   我点点头:“说吧说吧,我不生气。”   他小心翼翼地道:“皇上他……他方才说要纳严小姐为贵人,此时已派窦公公去请宗正大人拟圣旨了。”   我呼吸一滞,惊得下巴登时就合不上了。心中千回百转,脑中千头万绪,最终汇成一个字:“哦。”后来觉得这个字太过简陋,又加了两个:“好事。”   卫凌见我如此反应,倒是颇有些皇帝不急急死太监之意:“娘娘,您怎么一点都不生气?皇上他……他要纳品秋为贵人啊!”   我听他这么一说,立马就回了神:“我应该生气吗?你该不是也觉得我善妒吧?”   他楞了愣:“属下不敢。”   我笑了笑:“顾小姐入宫两月有余,皇上常常见她,却迟迟不给她名分。听闻朝中官员都道我来自市井,没看过女戒女则,失德善妒,在此事中百般阻扰。如今纳了严小姐为贵人,不是正好替我洗刷了冤情?”   他紧抿了抿嘴唇:“可是……”   我挥手打断他:“好啦,再跟你说下去,我身上的衣服就干了。”   他这才住了嘴:“恭送娘娘。”   我走出两步,又回过去,轻轻地在他耳边道:“方才你‘品秋品秋’的叫得挺亲热哈。”   卫凌立马脸色一僵,整个人呆了。   我笑眯眯地抛过去一个“我懂的”的眼神,大步流星地回去换衣服了。   雨还在下,落在窗外滴滴答答。小玉听说陆澈要纳严小姐一事,急得在屋子里团团转,一会儿说搞不懂皇上的想法,一会儿骂顾小姐忘恩负义,闹得我头都晕了。   听了窦忠传话说陆澈晚上宿在书房,更是开始嘤嘤嗡嗡地哭了起来:“娘娘,这是怎么了?早上出宫前不还好好的么?怎么一回来就这样了?”   见我不说话,又扯着我的袖子不住地摇晃:“娘娘,奴婢知道您难受,您说句话啊!”   我痛苦地捂着脑袋:“我是难受,但我是被你吵得难受,你赶紧闭嘴吧。”   她听完一呆,瞬间没声儿了。   其实我不是不懂,陆澈之所以生气,是觉得我不在乎他,觉得我眼里只有钱,这次要纳严小姐为贵人多半也是赌气。   其实我也不是不在乎他,不是非要跟别的女人分享他才甘心,只是越在乎,便所求更多。而我没有家世、没有财力、更没有学识,除了被他看对了眼,其他一无是处。这样的一个人,有什么资格去求什么?   求他一心一意?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厚颜无耻。   他现在生气不过是现在喜欢我,日后各宫美人排排坐,我的在乎只会成为他的负担。倒不如没心没肺一些,免得日后伤情。   望了望光明宫的灯火,我道:“女子送男子什么东西,男子会高兴?”   小玉抹干眼泪,立刻笑逐颜开:“娘娘您终于想明白了,要送东西哄皇上回心转意?”   她可真是想多了,我不过是要给陆澈准备生辰礼物。不管严小姐是不是真的会成为贵人,我这皇后总还要做下去吧?日子总还是要过吧?   我挥挥手:“少废话,赶紧说。”   她抿着嘴唇想了想:“无非就是荷包,香囊,手帕之类。最好是绣品,亲手做的才贴心嘛。”   我“哦”了一声。这可难倒我了,我娘去得早,压根儿就没人教我女红啊!   便问:“除了这些,就没有别的了?”   她掐着自个儿手指琢磨半天,为难道:“男女间不都送这些么?奴婢也没送过……”说着说着,忽然眉梢一展:“要不娘娘您送件玉壶?一片冰心在玉壶,多好啊!”   我抽了抽嘴角:“我还是绣个荷包吧。”   小玉眉开眼笑:“太好了,奴婢这就去给您准备东西。”   待她拿出那一箩筐的布料针线,我立马就傻眼了。坐在殿中鼓捣半天,光是穿针就穿了小半个时辰,等好不容易将料子选好、剪好,都子时了。   小玉坐在一旁打了个哈欠:“娘娘,皇上那边熄灯了,咱们也睡吧。”   我侧头往窗外望了望,前殿书房果然黑漆漆的一片,半分灯火也没有了。心里忽然就像空了一块,满脑子都在回荡一句——他真的不回来了。   小玉见我不搭理她,又在一旁提醒:“娘娘,荷包明天再做吧,出去了一天,您也累了不是?”   我摇摇头,将缝到一半的荷包挥舞给她看:“我刚学女红,觉得新鲜,还想再绣一会儿,你要累了就先在边上歪一会儿吧。”   她呆呆地盯着我好半天,嘴一扁,眉一皱,又有抹眼泪花子的势头。   我惊悚地看她一眼,正觉得头疼欲妥协,殿内便鬼魅般地进来个小宫女,边打哈欠边通报道:“娘娘,严小姐在殿外求见。”   我心里一乐,哟嗬!睡不着的果然不止我一个。   小玉倒是没好脸:“这么晚了,她来做什么?还没做上贵人呢,就来娘娘面前耀武扬威了?”   我推推她:“赶紧把你这脸色收起来,严小姐不是这样的人。”   她不服气地努努嘴,最终乖乖找了个角落去站着了。 ☆、越吵越凶   严小姐一进门就“噗通”一声,膝盖重重地嗑在地上,朝我行了老大一个礼。同时眼泪顺势而下,在巴掌大的小脸上汇成两道白亮的沟壑:“娘娘,民女不愿入宫,求娘娘请皇上收回成命。”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阵仗吓了一跳,慌忙扔了荷包去扶她:“你先起来。”   她跪在地上一动不动:“娘娘不答应,民女不敢起来。”   我瞧着她这是铁了心要跪了,只好坐起身子,继续去鼓捣那个做到一半的荷包:“那你总要告诉我,为什么不想入宫吧?”   严小姐这下总算将脑袋往上抬了抬,嘴皮子动了动,似乎有什么难以启齿。   我继续问:“可是心里有了别人?”   她终还是没敢抬头,只盯着我的脚尖将头点了两点。   我再问:“你和卫侍卫相熟?”   她头猛地一抬,直直地对上我探寻的目光。   瞧着她这个反应,我心中也了然了七八分,严小姐心里的这个人,多半就是卫凌无疑了。   我笑了笑:“你再不老实交代,让我怎么帮你啊?”   严小姐眼睛一亮,这才终于将她与卫凌的情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说是二人从小就认识,只是严大人嫌弃卫家出身寒微,压根儿就看不上人家卫凌。虽是如此,但俩人私下还是常常来往,直至品秋十五岁那年,两人来往的事被严大人发现,禁了她的足。   这对可怜人只好选了一条极端的路,私奔。   不想私奔也没私奔成功。品秋养在深闺惯了,没受过什么苦,逃亡的途中又遇上暴雨,从山上滑了下来,腿也摔断了。当时时值深夜,严大人正派人四处搜捕,又不便找医馆看大夫。卫凌因为家世不好本就觉得自卑,更害怕连累品秋落下残疾,便只好再将她送了回去。   临走前,卫凌答应严大人,日后再不与品秋往来,除了期间悄悄让人送了盒熊油膏外,二人再也没见过面。从此品秋便再次被禁足。直至前阵子,严大人将她送进了宫,俩人便再有了联系。   我这么一听,终于明白刚进宫的品秋怎么一副憔悴之态,过了几日倒慢慢变得红润了,本以为是我送的那些补品起了作用,不想这事儿要论功行赏还真轮不到我,还得归人家卫凌。   我叹一口气:“没想到送你熊油膏的人就是卫凌啊!”   她脸上泪痕未干,捻着手绢在眼下揩了揩,又垂着脑袋点了两点。   我将手里缝成的荷包打上最后一个结,朝她扬了扬下巴:“好啦,起来吧,起来帮我看看这个荷包缝得如何。”   她瞅了眼我手里的东西,愣愣地跪在地上没敢动弹。   我知道,她是要我一个答案。便道:“皇上的圣旨应该还没下吧?”否则我这宫里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严小姐慌忙答:“还没有,这件事是卫侍卫派人通知我的。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这才漏夜前来求见娘娘。”   我将荷包放在一边:“得,荷包咱们等会儿再看。”语毕挥手叫来小玉:“去帮我准备笔墨,再将凤印也拿来。”   小玉一惊:“娘娘?您这是……”   我“嘿嘿”笑了两声:“皇上既然给了我凤印,总不能让它当摆设吧?咱们趁皇上的圣旨没下,先斩后奏给严小姐赐婚怎么样?”   小玉脸都笑烂了:“娘娘英明!”   严小姐说我这荷包缝得不行。首先它针脚间隔太稀,缝得不牢;其次金线也拉得歪歪扭扭的,丝毫不烫贴好看。没办法,只能推翻重来了。   第二日一早,我正在殿中剪底料,陆澈忽然夺门而入,目光冰冷地站在我面前:“毕舒婉!你究竟想干什么?”   该来的总会来。   我一面低头做着手里的针线,一面平静地反问:“你这么大火气,是因为严大人知道赐婚的事,闹到你那里了?还是觉得我坏了你的好事?”   他站在门口一动不动,颀长身形遮住大片亮光,在我跟前投下一处暗影。胸口起伏着,像是窜行着一腔子的怒火,压抑隐忍着,不知道何时就会爆发出来。   莫名地,心里就生出一股惧怕,眼睛也不敢看他,只低低地解释道:“严小姐和卫凌打小就认识,是一桩好姻缘。”   头顶的他冷笑一声:“所以你就把我的妃嫔赐给了别人?”   我将剪好的底料放在篮子里收好,也随他冷笑:“你果然是觉得我坏了你的好事。”明明心里怕得很,但说出的话却成了这样。   果然,陆澈的火气瞬间发作,大掌一挥,就将我装针线的篮子掀翻,金线针筒击飞出去老远:“这不就是你要的吗?你的宽容大度都哪去了?”   看吧,他要纳品秋为贵人果然是在赌气。   我不敢看他,只好找些事做分散一下注意力,便一边弯腰去捡地上的线团,一边道:“你要气我大可以找旁的人,严小姐和卫凌两情相悦,咱们不能赌个气就毁了人家一生。”想了想又接着道:“我看顾小姐就不错,长得好看知书达理,太后她老人家也喜欢,要是封个妃……”   他一脚踹开我手边的线团,咬牙切齿地问:“毕舒婉,你是不是料定了我不敢接她进宫?”   我将僵在半空的手缩回来,缓缓站起:“你是皇帝,连我这种人都能接进宫来当皇后,还有什么是你不敢做的?你与我成婚,不就是知道顾家的人对后位虎视眈眈,特意找我霸着这个位置么?”   他脸色一僵,嘴角扯出几分自嘲:“你很聪明。”   我直视着他:“若是我所料不错,你这么急切地想让我怀上孩子,也是为了日后大燕的江山不落入旁人手里去,是不是?你斗不过顾家,只好用皇嗣牵制是不是?说白了,我就是你稳固朝政的一个工具!”   陆澈额角的青筋隐隐跳动,拳头紧握了握又放开,最终吐出一句:“有时候我真想掐死你。”   说完冷冷一笑,出了殿门。   仿佛一下子说完了所有的话,我身子一瘫,就软在榻上。   心里好似有什么东西狠狠地扎着,突然就搞不明白,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之间连话都不能好好说了?   明明我想说的不是这些,一张口却成了这样。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出去找针线的小玉蹦跶着进来了。   看着这一地的狼藉,一脸的吃惊。惊完又过来安慰我:“娘娘,荷包做不好就算了,要不奴婢偷偷帮您做一个,您拿去送给皇上?”   我看着她天真无邪的小脸:“小玉,我们搬回鸾鸣殿吧。”   她更是一脸地不可置信:“怎么这么突然?是不是皇上刚才来过了?”   我只觉得浑身无力,再也不想多说一个字,朝她缓缓点了点头。   这小妮子最近也不知走的是什么路数,动不动就抹眼泪花子,来了来了,又来了。小玉抽泣了几下,断断续续地问:“是不是为了严小姐和卫侍卫的事啊?”   我再点了点头,点完又摇了摇头。摇完发现这件事已经不是点头摇头说得清的了,便干脆捡关键的说:“是我不好,他现在大概不想再见到我吧。”   小玉听完吓得话也说不清了:“娘娘,皇上他……他他他……该不是要废了您吧?”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她又自顾自地哭道:“娘娘您就给皇上服个软吧,小玉求您了!今早您还欢天喜地地在给皇上做荷包呢!皇上他怎么这样……”   我摸摸她的脑袋:“放心,废了我他去哪找这么名正言顺的三无皇后?”无权、无势、无外戚,不用担心有谁能动摇他的江山,多好。   小玉不太明白我的话:“什么……什么三无皇后?”   我挥挥手:“算了,说了你也不懂,赶紧收拾去东西吧。”   小玉“哦”了一声,开始收拾地上的底料针线,待满屋子的狼藉都收拾妥当,又端着簸箕问我:“娘娘,咱们这荷包还做不做啊?”   我看了她手里的东西一眼:“做,我答应过他的。”   她叹一口气:“哦。”   此后整整半月没有见到陆澈,直到我的针法越来越娴熟,绣工越来越好,甚至将整个荷包绣好,他依然没有来。朝中都道我支走了严家的女儿,不让他充实后宫,善妒失德,遭到了他的厌弃。   往常这些言辞以顾家为首,如今风水轮流转,蹦跶着诋毁我的人变成了往常对我送礼奉承的严大人。   小玉说严大人不知好歹,还一个劲儿地骂当初牵线搭桥的小喜子吃里扒外。小喜子看我如今这样,只能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跪在我跟前认错扇耳光。   其实这事着实跟他无关,对于严大人如今这个做法,我也是打心底的理解。宝贝送出去了,女儿也送进了宫,眼瞅着就快要当上贵人了,却被我一道懿旨赐给了一个小小的侍卫,换了谁都咽不下这口气。他要造谣诋毁也便由着他去。   再有就是打闷棍一事办得盛大办得妥帖,罪书全国张贴后,殷修被收了监,陆澈整日忙着审查治罪和安抚顾家,他也不敢闹到陆澈跟前去。加上太后一家正忙着营救殷修和准备陆澈的寿辰,更是没空搭理他。这事儿顶多也就只能嘴上说说,反正已成定局。   如今整个前朝后宫都忙得不可开交,倒是我这昭纯宫清闲得很。每日就绣个花,打打扇子,对什么都不闻不问。   临近陆澈寿辰还剩两天的时候,小玉终于看不下去了,整日像只苍蝇似的将我围着:“娘娘,后天就是皇上的寿辰了,到时候文武百官都会到场,要不,您去跟皇上商议商议那天穿哪件衣裳?”   见我只盯着手里的荷包愣神,又绕到我的左边道:“您扎了多少次手才绣出这么好看的荷包啊!要不,您先提前给皇上送去?皇上他一定高兴。”   见我将荷包放下了,她又绕到我右边:“娘娘,打殷修闷棍这注意还是您出的,如今终于将他收监定罪,这其中也有娘娘的一份功劳啊!娘娘不趁机去找皇上要点什么赏赐?您那箱子里可是好久都没添东西了呢!”   一说到钱财,我倒是想起一件事,赶忙嘱咐她:“等到严小姐大婚的时候,咱们将那尊郎红釉玉净瓶和玉观音送去给她做嫁妆吧。这些本就是严大人送来的,如今事儿没办成,理应物归原主。”   小玉点点头,愣了愣,又皱眉道:“哎呀!娘娘,奴婢是在说您的事,您扯别人干嘛呀?”   我顺手捞起一把扇子,盯着太阳在檐下投下的光影:“我说的就是我的事。”   还没扇上两下,扇子便被他一把夺过去:“哎呀,娘娘!您整日坐在门口看太阳,太阳升起来又落下去,屋檐下的光影来了又退,这都多少时日了?奴婢知道您其实是在等皇上过来,与其这样等下去,还不如亲自去广明宫走一趟,不就是跑跑腿的事儿么?”   她说得轻巧,这哪是跑跑腿这么简单?这是谁先低头的问题。   想到这儿,我不自觉地也呆了一下,从前我是那么不在意脸面的一个人,怎么突然间变得这么别扭了呢?   从前我惧他怕他,认错也认得格外爽快。如今我依然惧他怕他,却不是怕他砍我脑袋,好似换成了另一种怕,怕得连去广明宫走一遭的勇气都没有。   这是怎么了?   脑袋里好似一团乱麻绕啊绕,绕得太阳穴一阵一阵地发紧。烦得实在是坐不住了,我便起身往屋里走:“太阳落山了,让他们准备晚膳吧。”   小玉还在后头唤我:“娘娘……”   我顿住脚步,又谨慎地提醒:“记住,设计殷修一事兹事体大,你只当没有这事儿,日后也不可再提,否则我可不敢保证你的脑袋还能不能安安稳稳地放在自个儿脖子上。”   她吓得慌忙捂住嘴,四顾一番,凑近我道:“奴婢知道了。”   话音刚落,外头的小宫女便蹭蹭蹭地跑进来。我都还来不及问话,倒是小玉更急:“是不是皇上过来看娘娘了?”   小宫女立马如同吞了只苍蝇似的,扭扭捏捏地道:“不是……是太后请皇后娘娘过去一趟,说是备了娘娘的晚膳。”   这倒是奇了,太后此时不应该正忙着帮殷修求情么?怎么有空请我吃饭?   可转念一想,是了,我将她到手的儿媳妇赐给了旁人,这事儿她可是还没来得及找我算账哪!   小玉扯扯我的袖子:“娘娘,要不您这边先等一等,等奴婢先去找皇上过来?”   我默了一默:“不必了,我自己去吧。”考虑到小玉上次在琼华殿挨了打,怕她难堪,又补了一句:“你在这里等我。”   她急得快哭出来:“娘娘……” ☆、如梦初醒   琼华殿不改依旧,热闹得紧。再加上临近陆澈的寿辰,殿中一布置,看起来更是喜庆极了,不像是谁的寿宴,倒像是谁要成婚。   我下了轿子,随通传的小宫女穿过一道道宫门,到了偏殿门口,小宫女叫我在殿外等上一等,自个儿先进去通传。   在宫中,这是寻常的礼节,我也并未多想。只是这一等,等得有些久,站得我腿酸。直至天色渐渐黑下来,殿内的说话声传到我耳朵里,这才终于明白,原来太后她老人家煞费苦心,是找我来听墙角的。   许久不见,太后的脾气依然火爆:“她将你的妃嫔赐予一个小小的侍卫,驳了皇家的颜面,更丝毫没有为你着想。我不管,如今平白少了个儿媳妇,说什么你也要再给我补上一个!”   陆澈的声音低低的:“母后您也知道,儿子近来忙着殷修的事,哪有时间管理后宫?此事牵扯太广,纳妃嫔一事过阵子再说吧。”   许久,太后叹了口气:“也罢。但废后一事你怎么说?”   陆澈明显有些不耐烦了:“儿子这阵子忙,今日好不容易有机会一起用膳,好端端,您提这个做什么?”   “别以为我不知道,如今整个朝堂都主张废后,唯有你故意将折子压着不看。那个毕舒婉失德善妒,怎么当得起一国之后?难道你真要让外头的人看我们陆家笑话不成?非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吗!”许是情绪激动,落到最后一句,连带声音都颤抖起来。   陆澈的声音却显得淡淡地:“整个朝堂?呵呵,您说的是顾、严两家吧?”   “顾、严两家还不够?一个是兵部尚书,一个是通政司通政史,明面上看起来不过是两个官员罢了,但你不能不忌惮他们背后的那一竿子臣子哪!皇儿您登基尚短,不清楚其中的利害!”   “正因为我知道其中的利害,才更加不能废后。”陆澈叹息道:“事已至此,儿子就将话挑明了吧。顾、严两家在朝中的势力日渐壮大,若不加以遏制,日后必成大患。这种时候,必须有个能名正言顺之人稳坐后位。否则日后皇后之位落入顾、严两家手里,将更是为他们如虎添翼,再要压制只怕是来不及了。”   太后听完默了许久,再开口时声音了升了三个调:“朝堂的事我没有资格干涉,但……你说必须有个名正言顺之人稳坐后位?那个毕舒婉就名正言顺了?且不说她没有出身,就是德行上也担不起皇后之位啊!”   我心中暗笑,太后该不是就想让我听听她是如何教唆自个儿儿子废后吧?   直到听了下面这段,我终于笑不出来了:“她担得起。”   陆澈深吸一口气:“我与她在市井相识,救了我的性命。于情,她是我的救命恩人。后来我们做赌,输了便要娶她为妻,我也确确实实地输给了她。于理,我理应遵守承诺。再加上她没有出身,便不用担心外戚干政。她越是失德,便越是令朝臣将目光都放在她的身上,这样儿子才有机会趁机揽权啊!”   明明是三伏天,我却觉得身上一阵一阵地发冷。那日我说得没错,我果然只是他稳坐江山的一步棋,孤注一掷,令天下瞩目的一颗棋子。   不只是我,连太后她老人家也觉得震惊:“原来皇儿你一直是这么想的?哎哟!哀家老了!还真以为你被那个狐狸精给迷住了呢!”   陆澈轻笑一声:“母后多虑了。其实就连当日在封阳赌的那场牌九,也是儿子故意输给她,因为那时候儿子便知道,中宫需要一位这样的皇后。从广平王作乱一事开始,儿子便下定决心,要将权利从那些人手里夺过来!让他们知道,大燕的江山究竟姓什么,究竟谁,才有资格坐在这广明宫!”   许是站得太久,我只觉得腿有些软,头有些晕,手脚也冰凉冰凉的。   末了,陆澈放慢声气安抚道:“母后,您不必担心,只要他日盈盈诞下皇嗣,只要日后朝堂稳固……”   他声音还在继续,我却觉得听不下去了。这些不过是我半月前与他吵架时说的气话,想不到如今一切都成了事实。真是一语成谶。   只觉得好笑,我毕舒婉这辈子就不该去卖胭脂,若当个算命的说不定早就发财了,也不必贪图富贵来到这个冰冷地地方。   这么一想,便真的笑出来。   紧跟着,琼华殿内也传来两声嬉笑。和在一道,一处欢畅,一处凄凉,衬着满目的红绸宫灯,我这个外人的伤情真是格外的不合时宜。   我以为我足够聪明,以为陆澈娶我是遭了我的算计。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那场此生为注的豪赌,究竟是谁算计谁呢?   鼻头有些酸,眼前也雾蒙蒙的。我抬头望着天,踉踉跄跄地往外走。只见月亮安静地挂在天边,又白又圆,竟头一回发觉,原来这样柔和的月光也会扎眼。   真疼啊!疼得我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若当初我不拿一辈子做赌,是不是就不会落到这个地步?当初当初,真是悔不当初!   两日后的寿辰我并未到场,就连陆澈亲自来昭纯宫邀我,也被我挡在门外。   小玉不明白我这股固执劲儿是从哪来,纵然着急,但看我这般憔悴浑噩,也没有再如往日一般唠叨。只时不时贴心地问我是否渴了饿了,甚至连陆澈为我缺席寿辰一事大发雷霆,她也帮我称病圆了过去。   其实我不是赌气不去,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没什么可气的。我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陆澈,不知道日后该如何与他相处下去。   当做什么也没发生?我自认自己高度不够,心胸也还没宽阔到那个地步。   只是陆澈不知道怎么了,前阵子我搬回昭纯宫,他连问都没问,近来却总往我这鸾鸣殿里来。初初几次还能称病静养,次数多了,小玉也挡不住了,只能巴巴地跑到床边来求我:“娘娘,您就见一见吧!前阵子您不是一直盼着皇上过来吗?如今皇上来了,您怎么反倒躲起来呢?”   我将头捂在被子里,疲惫道:“小玉,我觉得累得紧。”   她在外头扯着被角,带着哭腔:“娘娘,您都这样好些天了,从琼华殿回来就整日浑浑噩噩的哪也不去,是不是太后她对您说了什么啊?”   我摆摆手:“你出去吧,我想再睡一会儿。”   小玉为难道:“可是皇上……”   话还没说完整,房门便“嘭”地一声被人踹开,紧跟着暴怒的火气灼烧过来:“我看她哪里是想睡,她根本是不知好歹!”   小玉赶紧调了个个儿跪下去:“皇上,娘娘她近来身子不好,您……”   陆澈依然没能给她说话的机会:“滚出去!”   可怜夹在中间的小玉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只得颤颤巍巍地退了出去。许是预料到接下来的狂风暴雨,颇识趣地,还顺便将房门给带上了。   我瞄一眼陆澈盛怒的脸色,觉得今日只怕是躲不过了,便干脆掀开锦被,缓缓地从床上坐起来。   他见我这般不紧不慢地神态更是怒不可遏,大臂一申,便将我从床上攥了下去:“朕今日倒要看看,你究竟生的是什么病!”   我近来没怎么吃喝,身子软绵绵地,被他一拉,身子便控制不住重重地摔在地上。摔得我呲牙咧嘴,感觉膝盖都快裂了,却觉得疲惫得连叫疼的力气都没有。   陆澈见我至此,脚下动了一动又停住,也不知他是想来扶我,还是踹上一脚。我在地上挣扎了一会儿,半晌,头顶叹息一声,最终伸过来一只手,就这么定定地摆在我眼前。   被他这么一摔,我心里也有些气,什么也没说,只挥手拂开了。   陆澈终于忍不住爆发出来:“你究竟在气什么?既不出席我的寿辰,也不出门走动,就连朕亲自上门看你也被你拒之门外。你可知道百官们在底下怎么说?你又知不知道我书房里参你的折子已经堆了一摞又一摞?”   见我不说话,他又蹲下身来,声音也跟着放缓了:“盈盈,你从前不是这样的。你告诉我,从前那个自信又鬼灵精怪的盈盈去哪了?你如今是大燕国的皇后,住在皇宫,受天下人的瞩目,能不能顾全大局,不要再跟我闹脾气了?”   我将头扭到一边,终于说出了第一句话:“那是你的大局,不是我的。”   他明显愣了一下,转而起身轻笑道:“那你的大局是什么?捞够银子出宫去做个财主?毕舒婉我告诉你,历来的皇后从来就只有两条路,一条是太后,一条就是冷宫!如今你除了当好这个皇后,没有别的选择!”   我听得身子一阵一阵地发冷。也就是说我除了讨好他,逢迎他,听从他的安排,没有别的路可走了?若到时我诞下皇嗣,朝中的势力也逐渐铲除,那我该当如何?是不是失去了利用价值,就会被宰杀或是打入冷宫?   冷汗急剧而下,我颤抖地抱住他的大腿:“是不是只要我生下皇子你就不再需要我了?那时候我是不是就可以离开皇宫,回到封阳?”   陆澈的目光晦暗不明,像极暗夜中的幽泉,潋滟着翻腾着。许久,他缓慢地勾起嘴角,一字一顿地道:“你别做梦了!”   语毕似再不想与我多浪费一个字,用力地掰开我抓住他袍子的手掌,头也不回地出了殿门。   我呆呆地坐在地上,许久没有动弹。脑中还在回味陆澈的最后一句话,小玉已火急火燎地冲进门来,扯着我的袖子不住地摇晃:“娘娘,您怎么了娘娘?”   其实我只是有些懵,我只是没想到陆澈竟然会狠绝到这个地步。此前一不小心跌入他精心设计的温柔乡也就算了,方才我终于下定决心当好他的棋子,他却连事后让我平安回到封阳的机会都不留。多狠啊这。   我疲惫地摆摆手:“没事,方才摔了一跤。”   她用力地将我扶起来,紧张道:“娘娘脸都白了,可吓死奴婢了,摔哪了?”   我揉揉膝盖:“膝盖有些疼。”   小玉掀开我的裤管一看,登时“啧”了一声:“娘娘您也太不小心了,这都流血了呢!您等着啊,奴婢去给您找些伤药来。”   我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脑子里却想着别处。   此前一直纠结着陆澈算计我这事儿,整日昏昏沉沉的,今日听了他最后那句话,反倒将我震醒了。   你说他从来都对我无情,我还伤情个什么劲儿啊?   若说此前在琼华殿听的墙角是一道锋利地穿心箭,那这一句便是中箭后犀利的补刀。   照他的意思,要么我一辈子当他的棋子,要么我就得生下子嗣滚进冷宫。一个是衣食无忧却悲哀地活着,一个是生不如死地活着,总之只要想活命,就必须活在他眼皮子底下。我毕舒婉自在惯了,照他这个活法,怎么都不会快活。   多狠的男人啊!   我歪在软榻上叫唤小玉:“先别找伤药了,给我找身干净的衣裳来,我要出去。”   正在翻箱倒柜的小玉手上顿了半晌,小心翼翼地道:“娘娘,您不能出去。”   我不解:“为什么?”   她拿着药缓缓地来到我跟前:“皇上临走前说了,说您喜欢足不出户,就让您足不出户地在昭纯宫呆着。”生怕我听不明白似的,她垂着头一边往我膝盖上涂药,一边更小声地道:“也就是说,娘娘您被禁足了……”   我大吃一惊,要不是膝盖受了伤,差点就拍桌子跳起来。   小玉见我情绪激动,又慌忙在一旁安慰我:“娘娘您别伤心,皇上他这是在气头上,兴许过几天就好了。”   过几天?这次闹得这么僵,谁知道过几天是多久啊?   我叹了口气:“去把小喜子给我找来。”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担心把文给写崩了,但看到有姑娘说感觉好虐,瞬间有点欢喜是怎么回事?哈哈哈哈哈 ☆、结盟合作   她愣了愣,却没多问什么,麻利地去帮我找了。   我要小喜子帮我将那一箱子宝贝拿出宫去变现,再存入钱庄。为了不引起旁人怀疑,东西一件一件地往外搬,一件一件地卖。正好陆澈这阵子禁我的足,昭纯宫里空闲得很,小喜子有大把地时间为我办事。   没几日,小玉便惊恐地跑到我跟前:“娘娘,不好了!”   我不明就里:“出了什么事?”   她吞吞吐吐地道:“箱子……箱子……宝贝……宝贝……”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还是不大明白她在说什么。   小玉急得直跺脚:“娘娘说过您的宝贝要好生保养,奴婢便每隔几日便拿出来擦拭,可今日奴婢打开箱子,发现里头只剩下夜明珠和严小姐的嫁妆了啊!”   我深呼一口气,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呢!   小玉是我的近身婢女,变卖宝贝的事估计也瞒不住,告诉她也罢。   我轻松道:“别担心,那些东西放着也是放着,我让小喜子帮我卖了。”   她惊得长大了嘴巴,转而又好似反应过来似的,眼眶里瞬间盈满了泪花子:“娘娘,您这是要走了?”   我真是见不得谁掉眼泪啊!瞧着谁哭,就好像我这心里有猫在挠一样。   我轻轻地拍几下桌子:“咱今天能别唱哭戏了么?换个喜庆的?比如你家娘娘终于决定离开这个伤心地,出宫去过自在逍遥的日子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   她抹了把眼泪:“奴婢还以为娘娘振作起来是想明白了,要在宫里好好过日子。皇上昨日着人送来的葡萄您也吃了啊,奴婢以为您已经……”   我接过话茬:“以为我已经原谅他了是不是?”她还真是天真啊!陆澈这打一棍子赏个蜜枣的做法只是要我替他生孩子。经过上次的教训,我哪有这么容易上当?真担心这小丫头日后被人骗啊!   我苦口婆心地道:“小玉我跟你说,你要把一辈子寄托在一个男人身上,你就完了。这个世上唯一靠得住的只有银子!男人可以变心,银子却不会变,是你的就永远是你的。你可能被男人出卖,但永远不会被银子出卖。”末了又拍拍她的手:“学着点啊。”   她听得一愣一愣的,然后皱了皱眉:“您是说皇上变心了?”   她到底有没有听明白我谆谆的教诲啊!我恨铁不成钢地将头扭到一边:“皇上他根本就没有心,怎么会变心?”   小玉一脸茫然:“怎么会?娘娘您不知道,自打严小姐一事过后,朝中就一直主张废后,可皇上非但没有理会那些折子,还将上书的大臣骂了一通。若小玉所料不错,皇上他这次禁您的足,也只是做给外头的人看的,想让那帮大臣们知道,他已经惩罚过您了,好堵了他们的口。”   我在心里叹息一声,真不知该怎么跟她解释陆澈完完全全只是在利用我这事。不管他明面上看起来是怎么待我好,实际上只是因为眼下还不能废后,因为我是颗他稳固江山的棋子。时机未到,他怎么可能弃了我啊!   我垂着脑袋:“行了行了,我知道了。那皇上他有没有说,我什么时候可以出去?”   小玉摇摇头:“没有。”   我再问:“那皇上有没有说过,不准别人进来探望?”   小玉再摇摇头:“也没有。”语毕又怜悯地望我一眼道:“娘娘,严小姐已经出宫去了,眼下恐怕没人会进来探望您啊!”   看看,我在这宫里活得多么失败,落难时连个探望关怀的人都没有。   不过我这么问,也不是想要什么关怀。我道:“那你去将顾小姐给我请来。”   她脸上极是诧异:“娘娘,您和顾小姐向来不和,请她来做什么?”   以往不和那是因为陆澈,可如今……我已经不在意了。   和她解释也没用,我只道:“你去请就对了,她要是不肯来,你就说我想求太后的一道懿旨。”   小玉张了张口还想再问,被我一个眼神杀回去,最终只好一步三回头地去了。   不出所料,顾小姐一听我要“求太后懿旨”,便巴巴地来了昭纯宫。   我清了清嗓子,堆了满面的笑:“哎哟顾小姐,好一阵不见了,你精神挺好哇!”   她勾了勾唇角,又将我上下打量一番:“民女还以为娘娘近来一直消沉着,想不到今日一见,倒也精神得紧。”   废话,为了见她,我可是特意梳妆打扮过的。   殿中的宫人早已被我支走,既然她来了,我也就笑眯眯地开门见山:“今日请你过来,我就是有句话想问一问。”   她瞅了瞅一旁的凳子,不请自坐:“娘娘有话直说。”   我认真地道:“上次顾小姐说我若再想出宫,你可以帮我到太后那要一道懿旨?”   她一听这话,神情也立马严肃起来,默了一会儿,好笑地问我:“娘娘这回又是跟皇上赌的什么气?”说完又低头抚了抚裙子上的褶皱,垂头道:“娘娘如今正在禁足,若我要了这道旨意帮你出了宫,日后你若回来了,皇上岂不怪罪于我?”   听得明白,她这是怕我在玩儿离家出走呢。不就是想要一个我永不回宫的承诺么?这有何难?反正我也没打算再回来。   我“哈哈”大笑两声:“什么赌气?我是要远走高飞。”   她不解地抬头看我:“你前阵子不是说舍不得皇后之位?”   陆澈都不给我活路了,我还要这皇后之位干什么啊!   我叹一口气,做出极尽忧郁的神情:“顾小姐你不知道,我在这宫里过得苦哇!太后不喜欢我,朝中那帮大臣也想方设法地游说着皇上废后。再加上我前阵子弄走了严品秋,皇上还禁了我的足,我担心再这么下去,迟早会死在这宫里。你是官家小姐,应该也知道,历史上的皇后没几个能得善终啊!”   她听得眉头一皱,又忽然笑起来:“娘娘原来是怕死啊?”   我摇摇头:“死我倒不怕,我就怕不得好死。砍头也就一刀的事儿,万一被送进冷宫,整日被宫里的奴才欺负不说,平常连顿饱饭也没有。反正我银子也有了,与其将被送去关起来,还不如趁早出宫去当个财主呢?”   她抿着嘴笑了笑:“娘娘说得对,历来踏上皇后之路的人,就只有冷宫和太后两个选择。若没有庞大的家世支撑,皇上对你这个皇后便是想弃就弃,最终,也就仅剩下冷宫这一条路了。”   我上前热情地抓住她的手:“哎呀你说得太对了!我以前就是贪图富贵,没能想到这层,如今算是什么都明白了啊!”语毕瞅一眼她愣住的表情,又看看她的手,谄谄地道:“这回你该不会去太后她老人家面前告我掐你吧?”   她瞧我如此,嘴角勾出朵笑来。估摸着原本是想晒然一笑,不想脸不由心,一不小心便将那种得意和鄙夷都显露了出来。   若搁在平时,我定然早就翻脸酸回去,如今毕竟有事求她,我也只当没有看见。反巴巴地问她:“如何?你若助我离开,这后宫便是你的天下,这笔买卖你做是不做?”   她将手从我手心里抽出来,缓缓地起身:“明晚我会再来,到时亲自送你出宫。”   我欣喜若狂:“顾小姐果然是爽快人。”   她皮笑肉不笑地抬了抬唇角,快步出了殿门。   眼瞅着就快要自由了,心里有些悸动,却又有些小失落。悸动的是我当大财主的梦想即将实现,失落的是……我甩甩脑袋,觉得之所以失落,一定是这阵子被陆澈调教成了受虐体质。   马上就要远走高飞了,我还失落个什么劲儿啊我!   偷摸着收拾行礼的时候才发现,我还真没什么行李,如今银票在手,它就是最好的行李。只是摸到那个绣了半月的荷包,难免又多想了一些。   那时我挑挑选选许久,用了一块明黄的锦缎缝合,后来实在想不出要绣什么图案,便在上头绣了三颗骰子,清一色的六点,俗称豹子。赌局中,豹子出现的几率只有三十六分之一。只要它一出现,便大小通杀,所有人只有交银子的份儿。绣这个图案便是意喻他在我心中的地位,及此生能遇到他是何等幸运。   后来没能送出去,一是赌气,二是听了那场墙角,觉得遇上他或许并非算得上幸运。   不过眼下都要走了,再大的恩怨也都该放下。这毕竟是我一针一线扎了半个月手指才绣出来的,是我这辈子头一回想要为了谁努力地做好一件事。   想了想,便招来小玉,让她将这个荷包给陆澈送过去。   她接过荷包时神情有些郁郁,出了殿门还不断地在抹眼泪花子,我估摸着这小丫头整日跟着我,又看我近来举止异常,多半是察觉到我要走了。   站着看她消逝在廊柱下的拐角,心里忽然就有些后悔。   倘若她告诉陆澈我要离开,陆澈还不将我抽筋剥皮啊?可若是她什么也没说,陆澈收到这个荷包,会不会有一丝动容,一丝歉意呢? ☆、逃出生天   想到此处,我不禁猛拍了自个儿脑门好几下。自古帝王皆无情,为了江山社稷,为了大权在握,什么事都做得出来。陆澈这样狠绝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因为看到一个荷包就生出这么些多余的情绪啊?我真是痴傻得可笑。   就这么一犹豫,想要再叫回小玉已经来不及。她脚下生风,早已经走得没影儿了。   我心里直犯嘀咕,照这么个走法,该不是急着去投胎吧?啊不,是告密。   一想到呆会儿陆澈很可能气势汹汹地杀进来,将荷包往地上一摔,告诉我这辈子别想出去,我就害怕得直打哆嗦。这阵子的争吵让人身心力竭,我和他之间的疙瘩也几乎到了解不开的地步,再闹上一回,我多半可以直接告别后位,提前进入冷宫了。   千错万错,我就不该一时心软,让小玉去送荷包啊!   不想这头我还急得坐立不安,小玉便已经屁颠屁颠地回来了。   我赶紧往她身后一望:“皇上过来了没有?”   她脚步一顿,也跟着往身后望了一望,望完沮丧地摇了摇头:“奴婢过去的时候皇上正在批折子,荷包递上去,皇上就瞥了一眼便叫我出来了。”   看看,小小的一个荷包果然影响不到他什么吧?   我笑了笑:“没事儿,呵呵,没事儿。”   小玉却忽然痛哭流涕,“噗通”一声朝我跪下:“都是奴婢不好,奴婢不知道您是在等皇上过来,若奴婢多说几句,或许皇上就真的来了……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我哭笑不得,慌忙拉住她:“干什么呢你这是?我还什么都没说,你倒自个儿先哭上了。”   她颤颤巍巍地爬起来,忽然问:“娘娘,您最近做的这些事儿是不是想引得皇上的注意啊?其实您根本没打算走,只是想吓一吓皇上是不是?”   我抽了抽嘴角,觉得这个问题还真不好回答。依小玉的性子,我若答是,她必定会拼了老命去找陆澈过来。我若答不是,她多半又要流泪到天明了。   想了半天,我干脆将话题往陆澈身上引:“我要走这个事儿,他要是对我上心,多半在小喜子变卖东西的时候就该发觉了。他若压根儿就不想搭理我,也不是送个荷包就能让他回心转意的。今日皇上来不来都跟你没关系,你放宽心哈。”   她估计也被我绕得有些晕,茫然了一会儿,干脆问我:“那您到底还走不走啊?”   我顺嘴就道:“走!”意识到小玉为了留下我,很可能到陆澈面前告密,又赶紧在后头添了一句:“走哪去啊?”为了增加其真实性,我沉下脸来,颇认真地道:“我在这世上无亲无故的,能去哪啊?”   单纯的小玉泪眼带笑:“娘娘此前做了那么多,果然只是做给皇上看的。”   我方想辩解,只听她又道:“娘娘放心,奴婢方才已经将娘娘如何呕心沥血绣荷包的事儿告诉了皇上,只是皇上当时在批折子,奴婢没挑准时候。要实在不行,奴婢过两日再找个机会给皇上透露透露您要走这事儿,皇上一急,指定来!”   我腮帮子一酸,哎哟我的姑奶奶喂!您能不能不要这么热心喂!幸好你家主子明晚就走,否则过两日经你这么一透露,就真成了你单纯天真的陪葬品啊!阿弥陀佛,善了个哉啊。   顾小姐是个守信的人,第二日天色一黑便领着宫娥优哉游哉地晃进来,我照例打发了宫人们出去,只道是要与她吃茶聊天。   这场面落在宫人眼里估摸着怪异得很,以往我与顾茗三句不和便要互相损上一损。如今我被禁足了,她来头一回,大家还可以揣测她是来看笑话的。这来第二回,且是吃茶聊天,底下的人多半要揣测我是接纳了顾茗日后入宫为妃了。   约莫是终于要送走我这颗拦路石,顾小姐今日显得甚为亲厚,连走路时嘴角都抑制不住地往上翘。走到我跟前,贴心地询问道:“娘娘可都准备好了?”   我点点头,又低声笑了笑:“可别再称我娘娘了,日后这宫里的娘娘指不定是谁呢。”   她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窃笑,又迅速收住,将身旁两个宫娥手里的东西递给我,悉心地交代道:“这是宫女的衣裳,一会儿你换上它跟着我出去,昭纯殿前的侍卫不会阻拦。”语毕又递给我一块布包着的东西:“这里面是通关的文牒文书,以及太后命人出宫办事的懿旨。”   我打开验了验,不禁赞道:“顾小姐果然准备周全。”语毕望一望殿外的天色:“听闻皇上正在偏殿与大臣议事,事不宜迟,我这就先去准备了。”   她点点头。   一番换装,我倒真跟宫里的宫娥没什么两样了。再加上我浑身一箩筐的乡土气质,又长得不起眼,低着头倒还真不好分辨。   顾小姐满意地将我打量一番,瞧着时间差不多,便领着我往外走。   此时昭阳宫中灯火阑珊,照得各处都亮堂堂的。她虽只是个官女子,但多了太后这层关系,宫人们见了她无不低头,压根儿连注意她身边的婢女怎么多了一个的机会也没有。我心里纵然“砰砰”直跳,见此倒也安心不少。   路过昭阳殿的大门,有个侍卫上前阻拦:“属下记得顾小姐进来时只带了两名宫人,如今为何却出来三人?”   我吓得将头垂得更低了一些。   倒是顾茗反应快,扬着下巴叉着腰:“皇后娘娘着人送一送我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那侍卫慌忙低头,闭着嘴巴话也不说了。   就这么,我们大摇大摆地出了昭纯宫。   真是容易得匪夷所思啊!思得我心里直犯嘀咕,顾家就这么可怕吗?怕得他们连检查一下顾茗身边的宫人都不敢。人家一句话,他们就乖乖放行了?这陆澈真是养了一群饭桶啊!万一人家要带个刺客去见他,那他岂不是死了几百回了?   可惜我马上就要走了,再没有机会提醒他。   也罢,日后种种都与我无关。他一心只想利用我,我干嘛还要关心他?   正想着,一辆黑顶雕龙的轿子迅疾地走过,赫然正是陆澈的座驾。再一看前头领路的人,不正是被我打发去领针线布匹的小玉嘛?这丫头,果然还是通风报信了!   好在我们离得远,行走的方向也大相庭径,再加上那轿子直奔昭纯宫,无人注意这边。   顾茗回头道:“看来民女无福亲眼看娘娘出宫了,娘娘自行从南门出去吧,民女去昭纯宫拖住皇上。”   若不是知道她的心思,我真要夸赞她好义气。眼下情势紧迫,我便只点了点头。   这几个月来,她头一回主动握住我的手:“祝娘娘一路顺风,顺利逃到陈国。”   我瞧着她面上真心实意的笑容,也跟着勾了勾嘴角:“承你吉言。”   然后,她领着宫娥快步朝昭纯宫的方向去了。   我最后看一眼那顶黑顶雕龙的轿子,叹一口气,掉头就跑。   宫门口一切如常,看来陆澈并没有来得及封锁。守卫看了我的书信,二话不说地便让我离开,顺利得让人咋舌。就连我驻足想再望一眼这座曾想为家的庞大宫闱,还得到了那些人的驱赶:“你不是要替太后办事吗?还看什么看?还不去办?”   一句话就将我的怅惘之情浇得支离破碎。   本以为这次的逃亡将如同奔命,不想却更像是被人驱赶。我那些失眠的夜晚,设想过无数次出宫时即将遇到的意外和阻扰,更准备了无数个应对的法子,最终竟无一发生,无一派上用场。   我耷拉着脑袋,颇有些尴尬地走了。   京城的风飘散着自由的气息,夏日的暑热未过,空气中还有些许粘稠。我将包裹往肩膀上提了提,边走边想,我在这里一切的回忆都不怎么美好,这最后一眼也确实没什么可看,万一运气不好把陆澈给看来了,那就是自讨苦吃。   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更是加快了脚步。走得越远,一颗心却悬得更高,好似有只手在朝着来时的方向狠狠拉扯,我不妥协,便扯得它钻心地疼。   我捂住胸口,脚下越走越快越走越快,甚至跑了起来。那股子悔意和流连在追赶着我,它们张开锋利的爪牙扑过来,试图将我撕扯得骨头都不剩。   而我清楚的明白,只要出了宫门就再没有回头路了。有些事跟人生的道理是一样一样的,过了今天便再回不去昨日,你所能做的,只有朝着明天一直走一直走。不管你愿不愿意,明天总会到来。   直至冲进喧闹的街市,听见街边老人的笑谈声,被真实的氛围包裹,我方停下来,回味丢失已久的自由。   只是此前跑得有些猛,加上没用晚膳,停下来时胃中翻腾,还没来得及感受自由是个什么味儿就先感受到了隔夜饭的味道。“哇”地一声,当街吐了,吐得肝肠寸断泪涕横流。   我有些难过地想,在宫中养尊处优的日子还真是让我身心受创。过往在封阳县一口气爬上立净山的山巅儿都不带喘气的,如今不过小跑两步就累成这样。出宫的第一件事,果然还是要饱餐一顿才行啊!否则跑路都没有力气。   再抬头时,我便站在了面摊老板的眼前,摊前悬挂的牌子上写着“同心面”。   眼下过了饭点儿,又临近收摊,面摊下空空荡荡的,一个客人也没有。秃老头儿从灶台后走出来,半是惊喜半是温怒地指着我道:“我认得你!上回你还差两碗面钱没给呢!”   我望一眼仅点着一盏桐油灯的小摊,不禁赞叹一声:“老板好眼力!但上回那两碗面我们都还没来得及吃,这也要算钱?”   他将肩上的桌布一摔:“我周老头在这儿做了几十年的生意,从没见过面下了锅还不给钱的!”   我无奈地瞄他一眼,从身上摸出一两银子放在桌上:“行了行了,这里付三碗面的钱总够了吧?”   他笑逐颜开,捞起银子道:“只要不是赊账就什么都好说。”语毕又上下打量我一圈,奇道:“话说你那位乞丐夫君怎么没来?”   我脑袋一歪:“和离了。” ☆、顾府遇险   秃老头笑眯眯绕到灶台,一边煮面一边道:“这就对咯!婚姻大事嘛,就该讲究门当户对。俗话说不是一路人不进一家门,这门第不对,两人的性情和品味也就不对。这样的两个人,怎么过日子啊?离得好哇!”   我抽了抽嘴角,纵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却又不可否认其中的道理。陆澈生在皇家,家大业大本事大,钱多人多规矩多,我这种连门第都没有的人怎么配得上他?更何况他们那些人,一肚子的阴谋诡计,我一普普通通的小老百姓,整日和在里头斗啊斗,真是累得慌。   不过俗话也说过,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这老头这么说话未免也太不讲究了些。   我略有些不服气地道:“都说劝和不劝分,你怎么一个劲儿地支持我和离啊?”   他从灶台后将面端出来:“什么劝和不劝分?那是死脑筋说出来的,明知道不合适的两个人却非要凑到一块儿,这不是找罪受嘛?长痛不如短痛,二嫁又不犯法。”   这一通说得,简直无力反驳。乍一听,都对,但就是心里不大舒服,仿佛在指出我和陆澈的结合是一个错误。虽然它本身就是个错误,可被人这么一说,我反倒起了不小的逆反心理,蹦起来跟他大吵一架的心思都有。   然而就在我将蹦未蹦的这个间隙,秃老头忽然眼睛一眯,望着我身后喃喃地道:“小娘子,快跑,你前夫惹的麻烦又来了。”   我对“前夫”这两个字还没反应,一回头,便见上回的白衣男人又带着几个大汉大摇大摆地朝我这边过来了。   可怜我付了三碗钱的一碗同心面还没来得及吃上一口,赶紧提包袱就走。   心里就纳了闷了,你说这白衣男人小气得还真执着呵?不就上回被我整了一通么?这都快两个月了,至于这么记仇么?   身后的大汉可劲儿地追,我提着包袱可劲儿地跑,脑后时不时飘来两句“站住”、“别跑”之类的无用词汇。也不知是我这脑子一根筋,还是对这段逃跑路线生出了熟门熟路之感,跑着跑着……我又到了顾炎的后院。   可见此前说的那条人生哲理它也不是全对。虽然过了今天就回不去昨天,但今天和昨天它是重样儿的!关键在于你如何选择。   譬如我现在就站在顾家的围墙边,琢磨着到底是选择翻还是不翻。   ……一瞬过后,我翻了过去。   之所以有如此勇气,主要是想到一句: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况且顾府的后院里黑灯瞎火的,这可比上回青天白日的要安全得多。再加上这次没有打闷棍的计划,即便被人抓住了,也顶多被请进去吃个茶。我若再将逃离皇宫的事儿跟顾炎一说,他多半还要八抬大轿送我走呢!   不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最终我还是爬上了后院中的那颗老榕树。   可见历史它总是重复,且重复得熟门熟路。   回想两月之前,我和陆澈便是在这颗树上离了心,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走到了今天,真是可悲又可叹。   这厢我坐在树上还没有叹完,那厢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便传过来,夹杂其中的,还有几句说话的人声。原本我只当是顾府巡夜的府兵,不想听着听着便听出了不对劲。   你说这黑灯瞎火的,顾炎两口子来后院散什么步啊!   散步也就罢了,这么大的事儿,干嘛要说给我听啊?   听听,听听:   “夫人哪!殷修的事我已经尽了力,此事闹得沸沸扬扬,就连太后也是毫无办法啊!小皇帝那日说的话你也听了,若不依法处置,何以平民愤啊?你放心,等咱们女儿当上皇后,再生下太子,日后整个大燕的江山都是我们顾家的,还怕弄不回你一个被流放的弟弟?”   顾夫人十分生气:“皇后皇后,这八字都还没一撇呢!听闻宫中那个村妇泼辣得很,成日霸着皇上不准纳妃。前阵子严家的姑娘不是险些就进宫了么?还不是被她给弄出去了。咱们女儿都进宫四个月了,就连一点封妃的苗头都没有哇!”   “快啦快啦!那个村妇已经失了宠,如今正在禁足呢!”   “真的?”顾夫人顿了顿,不放心道:“失了宠也难保不再有复宠的那天!我看哪,还是早些将她‘意外’了得好,免得夜长梦多。”   我惊讶地捂住嘴巴,直觉这顾夫人简直比陆澈还狠啊!   转眼两人已走到了我树下的花圃,顾炎叹口气道:“这些话我早就跟茗儿说了,但茗儿心软,下不去手。”   “你说多傻的一孩子啊!此事关系到我们整个顾家的前途,她怎么……她怎么……”顾夫人激动得有些说不下去,转而道:“你也说了,设计陷害我弟弟的人就是皇上身边的侍卫卫凌,此事若无皇上授意,他敢这么干?皇上这是要揽权,想将我们顾家连根拔除啊!”   顾炎拍拍顾夫人的肩膀:“顾家辅佐了陆家一辈子,想不到陆家竟这样恩将仇报。”说着他又叹了口气:“我们女儿随你,心善,但此事关系到我们顾家未来的命运,也由不得她了。若想不被吞并拔除,就必须奋起反击!过两日我再进宫与她说说,她会明白的。”   顾夫人点点头,点完忽然又道:“到时茗儿生下太子,太后知道我们要害死他儿子立孙子登基,她会同意吗?”   我倒抽一口凉气,想不到顾家竟打的是这个主意!这这这……这是谋权篡位啊!这是要顾茗直接晋升太后啊!这是要垂帘听政啊!这是要立一个奶娃娃当皇帝,整个一傀儡啊!   由于太过震惊,我这一口凉气还没抽到底,便卡在喉咙里呛了一下。   树下二人听见异声,立刻大呼:“谁!是谁在树上?!”   我哪敢说话?只赶忙住了声,继续上高处攀爬。   只是这一爬,树上的枝叶便摇晃不已,“沙沙沙”的反倒更加暴露了行迹。   我急得脑门上直冒汗,顾氏夫妇已经在树下喊人了:“来人!快来人!府里有刺客!”   此话一出,偌大的顾府登时灯火齐亮,人声鼎沸起来。无数个火把从四面八方包抄过来,很快便在树下汇成一圈明亮的光团。   我抱着树干捂住脸:“误会误会,我就是被人追杀,到你们府上来躲一躲。”   顾炎不由分说,只怒道:“识相的就马上给我下来!”   我依然抱着树干:“那我们商量个事儿哈,我下来了你能放我走不?”   他冷笑一声:“你偷听了这么多秘密,还想老夫放了你?”顾炎忽然大喝一声:“你们上去把她给我抓下来!”   我欲哭无泪,这老东西本来就想弄死我,这下倒好,自个儿送上门来了。   执火把的府兵们领命,瞬时一个接一个地朝树上爬。我又怕又急,也顾不得捂脸了,大嚎一声:“你们再上来我就从树上跳下去!”   结果愣是没有一个人理我,大伙儿依然该干嘛干嘛。   我吓急眼儿了,只好继续往树顶上爬,结果手软脚软的,一个踩空,便从三人高的树干上摔了下去。   闭眼之前我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完了。   呃……   若说我从树上摔下去是个意外,那顾炎那老东西没有杀我便是个更大的意外了。   本以为这一摔,即便不摔个半身不遂也必定被顾府的府兵给乱棍打死,不想我当迷迷蒙蒙地睁开眼,竟发现自个儿还活着。且不偏不倚,此刻正躺在顾家的客房。   阳光透过窗棱映在床边,不远处的炉子里点着安神的香。看来已经是第二日了。   正准备爬起来,角落一个老婆子便神色紧张地按住我:“姑娘别乱动,昨晚那一跤可摔得不轻,若不好好静养,当心动了胎气。”   我脑袋有些懵:“你说什么?”   她叹一口气:“姑娘有了三个月的身孕啦!尚书大人特地请老奴来照顾您呢。”   我还在她抛出的炸雷中不能反应,她便转身端了碗黑乎乎的汤药过来:“这是安胎药,姑娘喝了吧。”   我呆呆地将嘴凑过去,正要喝下,又猛地别过脸去。   眼下我不仅活着,还在顾府被人照料,这太不对劲了!   为了让自个儿女儿当上皇后,顾炎想尽了办法要对我下手,如今我巴巴地送到他手里,他竟然没要了我的命?这到底在耍什么花招?   最最离谱的是,这个老婆子口口声声称我“姑娘”,说我怀了三个月身孕?   我若真有了身孕,顾炎更应该第一时间将我除去,何以会隐瞒了我的身份,还好心地找个老婆子来照料呢?这太不对劲了。   我笑眯眯地道:“药我们等会儿再喝,能不能先把你们家尚书大人给请来?”   那老婆子颇有些为难,一碗汤药递过来也不是,拿回去也不是。反复了片刻,撇嘴道:“尚书大人上朝去了,只吩咐老奴好生照看姑娘。”   我不死心:“那顾夫人总在吧?”   那老婆子站到一边:“姑娘您就别费心思了,顾大人说了,您就好好在这个房里呆着,好好养胎,时机到了自然会放您出去。”   我撇她一眼:“放我出去?他会这么好心?”   那老婆子努了努嘴:“反正顾大人原话是这么说的。”   我惊讶得不能自已。   昨夜偷听了他那么大的秘密,他不仅不杀我,还要放了我?他就不怕我去向陆澈告密?   想了半天,我总觉得这事儿蹊跷得很。顾炎之所以留我一命,铁定不是畏惧我的身份。乱棍打死往山里一仍,谁知道啊?良心发现就更是不可能。唯一有关的,多半就是我肚子里的这个孩子。   可他要这个孩子做什么?这娃娃若是个男胎,长大了那可是当太子的命!他若当了太子,顾家的计划不就泡汤了么?   我呆呆地靠在床头,脑袋里十万个为什么。虽然确是两个月没来月信,但这在以往也是常有的事儿,对于怀了娃娃一事,心里始终是将信将疑。   我瞅一眼角落里闷不吭声的老婆子,试探道:“你方说我这身孕几个月了?”   她比出三根手指:“仨月。” ☆、装疯卖傻   我在心里算了算,最后一次跟陆澈同房似乎正是两月前。   但这也不能就完全否定这些人是在骗我吧?我继续试探道:“会不会是诊错了?我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啊!”   她抽了抽嘴角,脸上青红紫绿过了个遍,估摸着也觉得我这谎撒得有些不要脸。半晌,自信满满地道:“昨夜府里总共请了三个大夫,三个大夫都诊出了喜脉,绝对错不了。”   听完我就傻了。这闹得……该不会是真的吧?   我呆呆地坐在床头,内心复杂得紧。第一,我带着大燕国的龙嗣逃跑了;第二,陆澈多半还在四处找我;第三,我正被软禁在顾家;第四,顾炎昨夜说要害死陆澈另立新皇……   想到此处,我忽然茅塞顿开。之所以留我一命,多半是顾家等不及顾茗封后产子的那一天,想利用我的孩子提早动手。不管谁的孩子登基都一样,依照顾氏在朝中的权势,日后辅政都是没跑了的事儿。   我打了个哆嗦,努力回想当初小谷子被他娘锁住时是怎么做的。想了一会儿,无比真诚地朝老婆子笑了笑:“府中的茅厕在哪?我想上个茅厕……”   她也笑笑地觑我一眼,二话不说,从隔壁屋提了个桶过来:“姑娘有了身孕,行动不便,为了更妥帖地照顾姑娘,老奴早就准备好了。”   我无语地捂住额头,你说你这么细心做什么啊这是?   那老婆子见我没什么反应,远远地站在一边:“姑娘您还用不用啊?不用我可搬走啦?”   我愤愤地爬起来:“用!用!你去外屋等着。”   她憨憨地点点头:“诶,好。”   瞅着她出了屋又关了门,我便快速从床上爬下来,直奔窗户。   不想这才一推开窗门,外头便闪过来两个府兵,在窗外直勾勾地将我看着。   我准备翻窗的动作登时停住,正欲抬起的一只脚也只好乖乖放回去,朝他们“呵呵”笑了两声:“那个……我正想小解呢,特地来看看有没有人偷看。”   两个府兵面无表情,侧头瞄一眼屋里的粪桶,转头回到了大门边。   我长舒一口,赶紧关上窗门。   照目前的形势来看,要逃出去多半是不能了,就看陆澈能不能找到卖面的老头,再顺道摸进尚书府了。如今我的身孕刚刚三月,还诊不出是男是女,顾炎定不会盲目动手。   也就是说,在胎儿成型之前,我和陆澈都还安全。   这些日子我只需要好吃好喝,保住小命就行。最好是乖乖听话,让他们放松警惕,逃的时候也更加容易。   当天晚上,我刚坐上桌预备吃一顿丰盛的晚膳,顾炎便威武霸气地进了屋。   进门先将房内打量一圈,又在外屋揪着老婆子询问了一番我今日的表现。最后手一挥,将那老婆子赶了出去,这才缓缓地进了内室。   当时我正端着碗燕窝粥风卷残云,瞅着他进来,慌忙撂下筷子迎接:“哎哟顾大人,我盼您盼得好苦哇!”   他抚了抚嘴角的胡子,眼角一抬:“娘娘身子可些了?”   我呵呵直笑:“好得很,好得很,多亏了顾大人的救命之恩。”   顾炎笑而不语,上下打量我一圈,问道:“听闻娘娘是从宫中逃出来的?”   我点头如捣蒜:“说起来还多亏了您的爱女顾小姐啊!若不是她,我哪能脱离苦海重归自由啊?您说我和你们顾家是不是特有缘?出宫也是你们依仗你们顾家,逃个难也逃入了你们顾家,从树上摔下来,还是顾大人您给救的。承了你们这么多的恩情,我毕舒婉真是感激得紧,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顾大人尽管说一声,我毕舒婉就算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   估摸着我这顿马屁拍得太明显了些,听得他直皱眉。半晌,好笑地道:“娘娘可知道眼下是什么处境?”   姜果然还是老的辣,我费了这么多唇舌都没将他忽悠过去。不过既然开了装傻的头,便要将这件救人于水火的绝技发挥到底。   我叹一口气:“哪能不知道啊?皇上此刻多半在四处寻我呢!若被他抓住,我即便能保住一条小命,后半辈子也多半要在冷宫度过了。”对于被他软禁一事,我就是决口不提。   顾炎沉吟半晌:“那可不一定,你现在怀着皇嗣,又揣着我顾家这么大的秘密,日后是福是祸,难说。”   这个老东西,果然还是要把我听墙角的事儿挖出来。   我揉了揉脑袋瓜子:“顾大人您开什么玩笑?昨夜我刚爬进你们后院便被抓了个现行,到今日为止,您可是什么秘密也没告诉我啊!”语毕瞧一眼他将信将疑的神色,续道:“莫非您是说顾小姐助我逃走这事儿?放心,我毕舒婉已经决定此生再不回宫,定不会将此事告知皇上的。”   这一番忽悠似乎起了些许成效,顾炎看起来有些相信我什么也没听到了,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老夫素来听闻娘娘与皇上恩爱非常,不知如今为何会生出逃跑的心思?”   这个问题问得好哇!正好给了我表明立场的机会。   我苦着脸道:“顾大人有所不知,其实皇上压根儿就瞧不上我,他之所以娶我,不过是不想落下输不起的名声。就前阵子我支走了严品秋,他还禁了我的足呢!就连他的寿辰也不准我出席,就是怕我在众目睽睽之下丢人。”我叹一口气:“其实我来自市井,从小穷怕了,入宫就是想混混日子攒些钱财。那个位置我哪坐得啊?照这么下去,日后即便不被处死,也要被打入冷宫,还不如早些带着钱财逃出去,到个无人认识的地方过日子。”   他冷笑一声:“娘娘果然深谋远虑。”   我不置可否,反忽然大叫一声:“哎哟!我都给忘了,昨夜从树上摔下来,包袱还落在你们后院呢!那里头可是装着顾小姐给我的通关文牒和我的全部家当啊!不知顾大人着人帮我收起来没有?”   他为我这一股子铜臭气嫌恶地皱了皱眉:“娘娘放心,老夫已经着人收起来了。”说完话锋一转:“不过,娘娘此时还不能离开。”   我点点头:“当然当然,我如今身怀六甲,要远赴陈国确然不大方便。”为了让他安心,我又道:“我是这么打算的哈,能不能先在你们家住一阵子,等孩子生下来再走?毕竟这个孩子是陆家的血脉,跟着我只会沦为拖油瓶的下场,”我不好意思地道:“我日后再要嫁人也不大方便嘛……”   见他略有些震惊的表情,我慌忙又补一句:“其实我也知道,之前已经麻烦你们顾家不少,但是我如今实在是走投无路了啊!”说着上前抓住他的手:“顾大人,您可千万不要见死不救啊!实在不行,我交伙食费如何?”   他的喉头终于抑制不住地传来几声轻咳,边咳边推开我道:“娘娘不必如此,您尽管在老夫府上住下,只是皇上那里……身为人臣,老夫这是欺君啊!”   我在心里将他祖宗八辈儿都鄙视了一遍,您这也太虚伪了,造反的事儿都敢干还怕欺君?真当老娘昨晚啥也没听见啊?   我垂下头,酝酿了会儿眼泪花子,蓦地往他跟前一跪:“顾大人!我知道要您做这等不忠之事实属强人所难,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啊!”我佯装出情绪激动的样子,猛地往桌边一撞:“您要是不肯帮我,我就撞死在您府上,一尸两命!”   他估计吓得不轻,瞅准我撞过去的方向赶忙用手去挡。   生死攸关,为了做戏做得真些,我这一撞也颇费了些力气。即便有他的手掌遮挡,却仍是撞得我眼冒金星。   顾炎更是疼得紧握了手掌跳起来,龇牙咧嘴了半晌,莫可奈何地道:“娘娘快快起来,有了身子的人可哭不得。”   我抹掉脸上的泪花子:“你答应了?”   他皱着眉点点头,将我扶起来便惊得赶紧请辞:“娘娘放心,这件事老夫定然不会说出去,您安心在此养着便是,想吃什么用什么吩咐一声,老夫定会一一满足。眼下时日不早,还请好生歇着,保重身体。”   我感激涕零,望着他出门的方向又补上一句:“顾大人留步!”   他茫茫然回头:“娘娘还有何吩咐?”   我故作谨慎地道:“我这院子里还请大人多派些府兵把守,万不可让府中的下人随意接近,否则若有人传出去,怕是会连累了大人。”   他点点头:“娘娘放心。”   一场大戏唱完,我终于疲惫地软在床上。   闹了这么一出,顾炎多半不是觉得我傻,便是知道我在装傻。不管他如何想,至少我如今摸清了他并无杀我之意这一点。且明面上将他当做大恩人看待,与他建立了良好的关系。   有了这层关系,日后要打听外头的情况也容易一些。虽然尚不知他会对我说真话还是假话,但总比与世隔绝要强得多。   接下来几日,我便在顾家吃吃喝喝,且时不时与前来看望的顾炎聊上几句。   从他口中得知,我那日逃跑一事并未张扬,只陆澈近日来变得异常忙碌,神色也疲惫得紧。且近来时常有人在城中转悠,像是在找什么人。   我心里知道,顾炎说这些无非便是想吓唬我,让我更坚定留在顾府的决心。为了让他放松警惕,我也就陪着他一起演戏。陆澈在四处寻我是真,皇后落跑一事并未张扬也多半是真,只是他寻我的原因……不知是担心我的安危?还是担心皇室的声誉?   我摸了摸尚还平坦的小腹,那里竟突然就有了一团骨血,是我和陆澈的结晶。   或许是有了这个小东西,近来我忽然想他想得紧。也渐渐思考,当日在琼华殿的那场墙角,会不会是他为了维护我,特意编造的呢?过往的温存还历历在目,过往的争吵也句句锥心,而那些背后的真相,我从未试图追寻,更没有亲口问他一句。   我开始后悔,后悔当时的冷漠和决绝,后悔没有给他辩解的机会,也后悔自己一时冲动,竟将自己和陆澈,甚至整个大燕的命运统统置入危险的境地。   眼下我虽能在院子里随意走动,但周围有府兵重重把守,要逃出去实属不易。而茫茫人海,陆澈即便查到我被白衣男人追砍,又如何能想到我就困在这尚书府呢?   想了两天,我终于想明白,摆在眼前的就只有被救和自救两条路。与其就这么坐以待毙,倒不如主动出击,想办法逃出生天,再将顾炎的奸计公之于众! ☆、声东击西   其实之所以做出这个决定,完全源于近来到府上替我号脉的大夫来得愈发频繁。腹中的胎儿即将成形,顾炎开始沉不住气了。   而陆澈迟迟没有查到这里,再拖下去,形势危矣。   意识到这一点,我开始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且不断地找机会与外头的守卫闲聊。今日终于套出消息,陆澈的督察院查到上回穆河水患时有官员贪污赈灾粮饷,顾炎为证清白,一早便入宫去了。   顾夫人大约对我最近的表现甚为放心,竟丢下我也跟着顾炎入了宫。不过不是去见陆澈,而是去太后那儿看望顾茗。   也就是说,今日府上连个做主的人都没有。   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时机。   眼下已经入秋,窗外多是阴沉沉风嗖嗖的,过堂风时常吹得门窗“吱呀吱呀”地响。我站在窗前望了一会儿,又打了个哈欠,便跟老婆子说昨夜没有睡好,想上床补个觉。   老婆子笑盈盈的:“有了身子的人就是易困,再加上姑娘成天在屋子里呆着,除了睡觉也没有旁的事情可做了。”   我点点头,自顾自地爬上床去。   躺下寐了一会儿,又烦闷地睁开眼:“还麻烦你帮我关个窗,这风吹得门窗咯吱咯吱地响,简直没法睡了。”   听我这么一说,老婆子赶忙应了一声,小跑两步就到了窗前。   经过十来日的相处,我直觉这老婆子的手脚十分麻利,伺候得也甚是贴心,若真是正儿八经叫来给我安胎的,我倒对她感激得紧。只可惜她是顾炎的人,做得再好也不能让人安心。   眼看着她缓缓地将窗户关上,我忙轻手轻脚地坐起来,摸准床头的陶瓷枕便望她后脑勺砸上去。   老婆子吃痛,捂着后脑“哎哟”了一声。   我呆了片刻,没想到下手太轻,竟然没给砸晕过去。眼看着她惊恐地回过头来,张嘴欲喊,情急之下只好照着前额再砸了一次,将她欲说出的话生生断在喉咙里。   这回多半给砸结实了,她两眼一翻便晕死过去。   门口有守卫二人,听见动静便站在门外询问:“屋内何事?”   我没做声,只故意猛力地推开窗门,再将手里的瓷枕掷飞出去。   瓷枕落地“嘭”地一声,动静更大了。   守卫闻声慌忙到跑到窗口查看,口中急道:“陈婆,房里怎么了?”   这时我方窜到外室大叫一声:“救命!有人闯进来了!”语毕猛地拉开房门,趁守卫往门口回跑的间隙再窜回内室,翻身一滚,躲进了黑坳坳的床底。   透过床单与地面的缝隙,我瞧见两个侍卫心急如焚地提刀进了屋。见到倒地的老婆子皆是一呆,转而蹲下身将她摇晃两下:“陈婆?人呢?陈婆?”   却哪里还叫得醒?   二人无法,只好起身在屋内环视一圈,一个跑到外头去叫人,一个扶着老婆子走了出去。   我紧绷的神经终于放开,独自躲在床下喘着粗气。   近来整日窝着没怎么动弹,身子骨都不大灵活了,在屋里跑个两圈竟然就有些力不从心。我深呼吸了一口,开始静静地等待时机。   客房的窗户和大门不在一面墙上,若要从窗户绕到大门需拐过外墙的墙角。方才闹了那么一出,守卫两头来不及跑,此时房中又空空如也,多半以为我被人救走了。现下只要在床下撑到天黑,或者院子外的守卫撤去,多半就能逃出去。   经门口的守卫一报,这件事霎时如同一个炸雷,令原本静谧的尚书府喧闹起来。   家丁婢女满园子地跑,府兵小厮满院子地找。我躺在冰凉入骨的青石砖上,仅垂地的床单缝隙可见些许微光。原本还有些宿在棺木之中的幽闭之感,可经外头的声音这么一闹,倒是将我周身上下都给闹充实了。   想了想,干脆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在床底窝着,时不时再撩开床单往外头瞄上一瞄。   方才的府兵走得急,大门也未来得及掩上。此时我撩开床单,尚可见到院子里人影绰绰,映着白日的天光,在门内投下凌乱的剪影。   一个府兵喉头打结地道:“府里、府里上上下下都找遍了,人、人多半是被救走了。”   话音一落,就听见“嘭”地一声,有人大骂道:“没用的东西!你们两个大男人连一个女子都看不好!”这个声音我认得,是顾府的府兵头头。   先前的府兵赶紧解释:“头儿您有所不知,来救她的那个人身法极快,又使的是声东击西,我们俩连脸都没来得及看清。”   另一个府兵也跟着附和:“是啊是啊!我和赵四指定不是他的对手。”   府兵头头默了一默,问道:“陈婆醒了没有?”   外头无人说话。   但据府兵头头接下来的话判断,负责照料我的老婆子该是还没有醒过来。府兵头头道:“眼下老爷和夫人都不在,人又丢了,你们赶紧带人去寻,就算翻遍整个京城也要把她给我找出来!若找不到人,别说我,就是你们,也统统别想活命!”   府兵们一听,慌忙领命:“是!”   紧接着窸窣地脚步声渐渐远去,众人多半是出府寻我去了。   又在床下趴了一会儿,直到确定外头再没有动静,我方颤颤巍巍地自床底爬出来。缩头缩脑地在房内瞅了一瞅,眼见周围再无半个人影后,便躲躲藏藏地往外走。   我所知的秘密关乎着顾氏的存亡,腹中的孩子更关系到顾炎的整个计划。府兵头头约莫也知道这件事的重要性,为了寻我,顾府上下几乎倾巢而出。我瑟缩地所过之处,竟无一人把守。加之如今两位主子也不在府上,婢女家丁也无人出来走动,更是大大地增加了我逃出去的胜算。   穿过一条长长的回廊,又绕过三两座小型的花园,我照旧来到了顾府的后院。这边的院墙已经翻过三回,对地形及人流量的把握都十分准确,闭着眼睛也不会走错。安全着想,我再一次从此处翻了出去。   其实顾府见过我的人不多,满京城地找我无疑是大海捞针,就算我大摇大摆地从他们眼皮子底下走过,也不一定认得出我。   是以,一出了顾府,我便放开了手脚往宫门口狂奔。   顾炎在京城的权利只手遮天,随便编个由头便能调动黑白两道的人将我抓回去,唯有进了皇宫方能安然无虞。皇后皇后,少了个皇字就真的只能屈于人后了。只有在皇宫,在权利的中心点,才会让人心生畏惧。   这一切我都蓦然想得通透,但好不容到了宫门口,门口的禁卫军却大着鼻孔望着天,嗤笑一声:“你是皇后?那好端端坐在昭纯宫的那位是什么?”   我还欲解释,他们已烦不可耐,挥舞着大刀威胁道:“快滚快滚!撒野也不看看地方,这可是天子脚下,要当皇后不如去庙里多上炷香,祈求老天爷帮你改改命数。”   我哭笑不得,怪只怪陆澈并未张扬皇后出逃一事,而我身上也没有半个能自证身份的信物。   回想前阵子我还处心积虑地想要出逃,眼下逃出来了,再想进去却是难上加难。   这可真是无语啊!   老娘真的是正牌皇后啊!老娘有十万火急的事要禀报你们皇上啊!再不放老娘进去,你们这大燕国就快改性了有木有!   可说这些有用吗?唯一的下场就是被砍死在宫门口。   我望着守卫明晃晃地大刀抖了抖,长叹一声,决然而去。   皇宫不能进,那便只能找能进的地方进了。在京城我举目无亲,唯一认识的人便是严品秋了,如今她回家待嫁,多半还在严府。   严大人是通政司通政史,他的府邸极易打听,拐过两条巷口,我便站到了严府门前。   府上的家丁倒也随和,听说我找严小姐,便赶紧接引我进去。   严小姐见我先是一愣,接着立马就要下跪:“娘娘……”   半个月无人向我行此大礼,还真是有些不惯。我慌忙扶住她,拉着她往屋里走:“别跪别跪,我今日有要事找你。”   她听我这么一说,立马将屋内的人都给打发了,谨慎道:“娘娘所为何事?”   我四顾一圈,确定周围再无人声过后,方道:“半个月前,我从宫里逃出来了。”   严小姐即刻惊讶得不能自已。   趁热打铁,我赶紧将逃出宫的前因后果一字不落地跟她讲了一遍。当然,顾炎谋反一事事关重大,我暂且未提。只道如今出来容易进去难,我要她想办法去找卫凌,再让卫凌将我弄进去。   严小姐听完长舒了一口气,立马便着人去通知卫凌了。   接下来无事可做,又听闻我尚未进食,忙招人端来饭菜点心,与我坐在一起闲磕牙。   看着我狼吞虎咽的样子,她不禁感慨道:“此事都是民女的错,当初若不是民女去求娘娘赐婚,娘娘与皇上便不会如此。”   我嘴里包着口饭:“你别太自责了,这是我与皇上的事,跟旁人没有关系。之所以闹到今日这个地步,多半还是因为琼华殿的那场墙角。”   大约担心我噎着,严小姐递过来一杯茶水:“依民女看,皇上只是被太后逼得烦了,不得已才说了那些话,意在不让太后找您的麻烦。只是阴差阳错地,这话被您给听了去。也怪民女当时离了宫,若当时尚在宫里,还能与娘娘合计合计。”   我笑笑地看她一眼:“女大不中留哇,你这不是急着嫁人么!”   她羞涩地垂下头,过了一会儿又抬起来:“那娘娘这次回宫有什么打算?”   说到打算……我有些茫然。   说实在的,我从顾府逃出来,满脑子便只想着要揭发顾炎的真面目,其他皆未作多想。若真要说私心里的打算……我道:“我想问一问他,琼华殿的那些话是不是真的。”   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倘若陆澈全都承认了呢?我该当如何?   顿了顿,只好改口:“算了,回了宫还是将孩子生下来再做打算吧。”   严小姐呆了一会儿,笑道:“心生畏惧,倾心之故。看来娘娘很着紧皇上呢!”   听她这样说,我也心生感慨。因为害怕得不到想要的回答,所以连询问的勇气也失去了。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世间的情爱大抵如此。   摸了摸日渐凸起的小腹,我愈发觉得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去。无关顾炎的阴谋,只是单纯地想,得知我有了身孕,陆澈一定很高兴。   只是左等右等,严小姐派去传信的小厮却迟迟没有消息,等得人心急。   正欲张口询问,门外不知谁忽然大喊一声:“小姐不好啦!我们府上被官兵围了!”   我与严小姐皆是一惊!   严小姐起身道:“我爹是通政司通政史,是谁这么大胆?”   眨眼间,外头的小婢女已经奔至屋内。水汪汪的地大眼睛蓄满了泪水,两扇长长的睫毛因害怕而瑟瑟发抖:“奴婢也不清楚,只是看他们的打扮,好像是军中的人。说是要我们交人,否则就一把火烧了这严府。”   严小姐眉心一皱:“交人?交什么人?”   我心下“突突”直跳,想不到顾炎竟这么大胆,为了找到我不惜孤注一掷。   那小婢女哭丧着,时不时用余光觑我一眼:“钦、钦犯……外头的人说我们府里进了个女子,那女子在尚书府杀了人。”   我还在震惊中不能自已,严小姐已经藕臂一挥,怒斥道:“荒唐!我们府上哪有什么钦犯?告诉他们,要再敢乱来,我们便找皇上说理去!”   那小婢女瑟缩着点点头,临踏出门槛,又回头觑了我一眼。   不知道为什么,她这一眼一眼地看得我心里发虚。顾炎如此不要命,已有穷途末路之嫌,我深深害怕,害怕就此连累了严家。可若就这么出去,我和我腹中的胎儿便必死无疑。   横也不行竖也不行,简直没有活路啊!   我闷声不响地坐在榻上,只觉这陆澈也忒不靠谱了。此前在顾府等了半月他没有来,今日在严府被人围了他还是不来,他要再不来,老婆孩子就快被人弄死了啊喂!   严小姐双手握拳,在房内踱了几个回合,气愤道:“顾炎仗着自家是太后的外戚便在京城无法无天,等此事过去,我一定要让父亲好好地参他一本!”   话音一落,一支火矢便破空而入,擦过她的身侧猛地钉在我身旁的椅子上。   我和严小姐吓得立刻闪到一边。   朝天外一望,只见更多的火矢从府外飞进来,密密麻麻,不时地钉在门上,窗户上。木材遇火燃烧,屋子瞬间就被点着。   我们吓得三魂失了六魄,慌忙在屋内四处逃窜。   外头箭矢的箜篌声不绝于耳,无数支带火的箭矢激射进来,火点落得到处都是。若不及时救火,严府只怕是要被各处的火光焚烧殆尽。   还以为顾炎只是放话吓一吓我,谁他妈想到这老东西居然来真的!   我拉着严小姐站到墙角,喘息了两口,终于决定告诉她真相:“你赶快逃出去,顾炎要抓的人是我!我知道了他要谋反的秘密!”   严小姐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周围的火势已经燎起来,不等她说话,我又道:“我有了身子跑不快,无论如何,你一定要想办法逃出去。记住,一定要入宫去找皇上,将这件事告诉皇上!”   她还想说话,却被我一把给推出了大门。   大约知道此事重大,严小姐也不再扭捏,只紧张地回头看了我几眼,便狂奔而去。   不多时,房内的门窗皆已点燃。许是严小姐吩咐,外头不断有家丁涌过来救火。然而面对这样密集的火矢,再多的水也不过是杯水车薪,甚至有的家丁还未来得及浇上一桶,便被飞来的火矢射个对穿。   犹如人间地狱!   我抱着头蹲在墙角,心“砰砰”直跳,不知今日究竟会被烧死还是乱箭射死。满脑子都在想,陆澈怎么还不来?他怎么还不来?   急着急着,也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   再抬头时,只见屋内浓烟弥漫,屋内的桌椅字画统统火光四起。大火燎得我皮肤灼烫,烟尘熏得我口鼻刺痛,门外的不远处,严小姐心急如焚地大呼:“娘娘!娘娘!”   好似黑夜里突然开出一道天光,我急忙站起来回应:“是不是皇上来救我了?”   她的脸颊流出两道泪痕:“送信的小厮回来了,说皇上得到了娘娘的消息,带着卫凌往封阳的方向去了!”   我身子一颤,便有些站立不稳。   到底哪个杀千刀的假传消息啊?老娘明明就在这里!   转念一想,更是惊悚得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急忙朝门外道:“快找人去拦住皇上!这是顾炎设下的陷阱!他想谋害皇上!”   话音一落,一扇大门便被烧穿,夹带着剧烈的火光坍塌下来。   落地时门板上的烈焰“噗”地一声,滚烫的热气直扑四肢百骸。我下意识地抬手一挡,苏缎的缎袖立马焚起来。   外头不知道谁喊了一声,而我耳边尽是大火的嘶鸣,什么都没能听清。只觉右手手臂灼烧得厉害,鼻喉也难受得紧。四处的浓烟肆无忌惮地飞窜,蒙了我的眼,入了我的肺,叫人咳嗽不止。下意识地便坐在地上扑打着身上的明火,其他什么也顾不得了。   也不知这个动作持续了多久,渐渐地,连神识也模糊了。   我软耷耷地躺在地上,脑中不断旋转,过往的一切飞速略过。我想,若当初选择相信他多好。可时光不是沙漏,不能等落下最后一粒沙时倒回重来。或许,我这一生也就这样了。遗憾,不甘。   我极力凝结出最后的神识,想再看这个世界最后一眼,睁眼时却落下两行清泪。恍惚间,我仿佛看到了陆澈。他如地狱中的修罗,浑身浴血,夹带着滔天的怒气而来。破门踏火,驱散所有邪笑着的恶魔,抱起我,用冰凉的身体将我包裹。   他嘴里一遍一遍地说着什么,我听不见,却看见他的口型。   他说:“盈盈,你不要死!你不准死!”   我泪流满面,贪心地想,这要是真的就好了。 ☆、皇后有喜   这一睡我做了个梦。   我梦见我和陆澈又回到了封阳的小院子里,院角的老槐树繁花满枝,风一吹,便簌簌地落下来,煞是好看。   如那时一样,我帮他从屋里端出家中的老方桌,铺上笔墨纸砚,笑笑地站到一边。   他用笔蘸了墨,手却顿在纸上。过一会儿,蓦地抬头看我一眼,说:“盈盈,我为你作一幅人像如何?”   我尚未说话,他便已落笔画了起来。   我在心里乐开了花,嘴角勾起来又放下,生怕动作不好让他发挥失常。   可等他笑盈盈地拿着画来让我鉴赏,我却整个人呆住了。画上那青衣芙蓉面的女子根本不是我,而是顾茗。   陆澈温和地问:“这是我未来的皇后,好看吗?”   软软糯糯的声音如同魔咒,不断地在我脑中盘旋。渐渐地,仿佛天地都旋转起来。我捂住耳朵,想将这个声音甩出去,它却响在我内心深处,响在我流转的血脉之中。   我害怕极了,将他手里的宣纸撕个粉碎。   陆澈脸色一变,四周的景致立马消失了。狂风大作,大雨倾盆,整个场景犹如一扇光滑的镜面徒然裂开。待画面重新清晰过来,我终于看清,自己正处在一栋破旧的老院子里。   院前柴扉天井,几只乌鸦在墙头“啊啊”地向我说着什么。   我忽然痛哭,嘴里大喊着:“我不要死在冷宫里!放我出去!”   这时陆澈飘忽而至,冷笑一声,道:“想死没那么容易!我今日就让你尝尝什么叫生不如死!”说完便自顾自地大笑起来。   我惊惧地捂住胸口,慌乱中只想逃离这个地方。一抬眼,便瞧见不远处的天井。井口一束白光冲天而起,将周围照得透亮。我想也不想,便一头扎了下去。   身体不断下坠,仿佛跌入了无穷无尽的深渊。   正当绝望,我忽然手臂一痛,醒了。   睁眼时,小玉正往我手臂上涂着黑乎乎的药。瞧着我苏醒过来,疲惫的眼色忽然一亮,一边掉眼泪一边喊:“娘娘醒过来了!娘娘醒过来了!”   我脑袋里模模糊糊的,还有些辨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想开口说话,却觉得嗓子涩涩地难受,张嘴只有几个破碎的残音。   眼前忽然出现陆澈的脸,焦急中带着欣喜:“先不要说话,你的嗓子被烟熏过,需要修养一段时间。”   大约刚从那个可怕的梦境中脱离出来,纵然面对如此温润的他,也觉得心里害怕得紧。   我瑟缩地抖了抖,想离他远些,手上一动,却碰到自个儿的小腹。若没有记错,那里应有一团骨血,是我和陆澈的骨血。   他大约知道我想问什么,不等我张口,便先抢答了:“别担心,孩子还在。”语毕柔柔地扫了那里一眼,勾着唇角道:“盈盈,我们的孩子这样顽强,将来一定是个绝世的将才。”   我这时才看清,他的额头包着纱布,纱布上血迹点点,已经浸出。脸颊也多有划伤,虽已结痂,却还是可见褐红色的血痕。   原本还觉得奇怪,但脑子一转,忽然清醒过来。   是了,我记得在火场时严小姐说过,当日陆澈被顾炎匡去了封阳。他如今的这般形容,多半是中了埋伏。也不知当时情况如何,他又是如何回来的。   我皱了皱眉,想问他当时的情形,但此时嗓子嘶哑,说话费劲,便只抬手摸了摸他额上渗血的边缘。方想问他痛不痛,陆澈就一把握住我的手,轻声道:“不痛。”   我一个没忍住,眼泪“哗”就下来了。   这场眼泪落得复杂,一是我们一家三口劫后余生的感慨,二是,我竟不知我们一直默契得这样。   他帮我轻轻将眼角的泪痕揩了,说话像哄孩子似的:“有孕的人不能哭的,若日后孩子生出来也整日哭哭啼啼,看你受不受得住。”   我这么一听,眼泪落得更凶了。倒不是被他这番话给吓着了,而是在想,如今还能躺在这儿听他说话,真好。   陆澈见我哭得收不住,一时间也有些慌神:“怎么越哭越厉害了呢?是不是哪里疼?”他指指我手臂被烫伤的地方:“这里痛了是不是?”   我摇摇头,想告诉他我错了,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会相信他,即便有朝一日要赶走我我也要赖着他,但支吾了半天,就是什么都说不出来。越说不出来越急,越急就越说不出来,最后只好放声大哭起来。   他在一旁头疼地揉揉脑袋:“到底怎么了啊?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哭得这么厉害?伤口又痛了是不是?你倒是说啊!”   见我不说话,只一个劲儿地哭,他干脆一跺脚:“小玉!快传太医!去传太医!”   我仰面躺在床上,瞧着他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越哭越大声,心里一百个纳闷:我他妈怎么会觉得我们俩有默契?!明明是感动得痛哭流涕,想上演一场劫后重逢的感人戏码,他怎么会是这个反应?怎么会是这个反应啊!   还没感叹完,七八个太医便从外室一拥而进,吓得我赶忙收声。毕竟我为一国之后,在陆澈面前哭上一哭那是夫妻间的小情趣,可当着这么些个太医哭起来便实在是有些丢人了。出于怨念,我只能鼓着腮帮子将陆澈瞪着,瞪得他直挠后脑勺。   为首的萧太医把完脉,又与余下的几个围作一团商议了半晌,最终一致表示:“娘娘和小殿下无碍,至于伤势,修养半月便会痊愈。”   陆澈听完抬了抬眉毛,看了看我又轻咳一声,问:“那方才皇后何以嚎哭呢?”   听完我只想找个地缝钻下去。   一转眼,却见几个太医又激烈地研讨起来,末了给出个结论:“启禀皇上,娘娘昏迷三日,期间颗粒未进又口不能言,许是饿的。”   听到此处我已经绝望地闭眼。要是手臂能动,多半还会扶个额。   偏偏太医话毕,陆澈还跟心领神会似的,连忙放话让御膳房去给我做吃的,顺带将一屋子的太医也打发了出去。   我眼睛睁开一条缝,都不敢正眼看他,直觉此人的情商与智商都让人无法直视。   他却一屁股在我身边坐下,笑盈盈地道:“别哭了,饭菜很快就来。”   我重重叹下一口气,罢了。   如太医们所述,半月后,我身子大好。除手臂被烧伤处留下了浅白色的伤痕外,其他皆与之前殊无二致。   好吃好喝将养了这么久,又加上添了腹中的小东西,腰围逐渐大起来,整个人也有些发福的迹象。一想到这种状况将在未来几月持续发展,我便忍不住对自个儿的身材无限忧虑。   反观陆澈,他却对此甚是欢喜,每日睡前都要盯着我的脸颊瞧上好一阵,又摸摸我日渐凸显的肚皮,点头道:“皇后近来将养得不错,看来我的小殿下也过得不错,要赏要赏。”   每逢此时,我便白他一眼:“赏什么赏?既然我嫁与了你,便是你陆家的人了。也就是说,现在整个后宫的东西都是我的。有从自己家拿东西赏给自己的么?那是拿!”   接下来他便洒然一笑:“是是是,皇后说得极是。”   而后又是一夜缠绵的耳语。   从前我们并不说这些温言软语,只磕磕绊绊地维持着夫妻间最基本的距离。一是我当他是大燕皇帝,心中敬畏;二是我一心只想着逃出去当个财主,并不敢在情感上陷入过多,怕不能心无挂碍地离去;三是,我自卑地以为像我这般卑微的人不可能得到一位帝王的真心。   可世上有些事,一旦开了头,便再不能随随便便了结。命运会在俩人同在的光阴里打上一个又一个的结扣,直至两个人的生命都烙上对方的影子,便再也无法分离了。   就如我与陆澈。在经历过这一场风雨后,我突然便悟得他身为帝王却待我如此的难能可贵,而他也明白我过去所有的胆怯与自卑。这简直是一场生命的大和谐,敲锣打鼓都不足以表达我如今心中的喜悦。可见生命中有些事是必须经历的,否则永远不能有茅塞顿开的一天。   当然,这些日子除了与陆澈浓情蜜意养肚子以外,朝中的大事也在如火如荼地进行。   譬如顾氏造反一事。   原来陆澈当日确然去了封阳,只不过半路觉得蹊跷,又折回来了。碰巧在返程的路上便收到急奏,说严府起了大火,还被顾炎施以重兵重重围着。机智如他,这便立刻策马疾了回来。我临昏过去前所见的幻象也不是假的,那个冲入火海勇救妻儿的人是真真切切的。是陆澈,是我的夫君。   听小玉说,顾氏一族已全部入狱,兵部尚书一职也选拔了新的官员顶上,朝中顺道还铲除了顾氏一族盘根错节的势力,真是大快人心。   要说唯一显得郁郁的人,大约只有太后了。   顾炎是她的亲弟弟,整个顾氏望族也因她而屹立多年,发生这么大的事儿,底下议论起来自然也跟她脱不了干系。   不过陆澈总归是个孝顺之人,加上太后不过是过于偏信外戚,其他也无甚罪责,倒也没对她作何处置,只是半月来从未踏足琼华殿一步。   前几日她来探我,我瞧着她老人家的眼角眉梢憔悴不少,头上的银丝也多了几条。陆澈即便过来撞见,也只是礼节上的行礼问安,其他再没什么交谈。   其实,这已是身为儿子对母亲最大的惩罚了。   这事儿若搁在平常家里头,便是婆婆和夫君过得别扭,身为儿媳妇儿,我也不好受。平日这两人互不登门,但凡遇见,便是在我的昭纯宫里头。一个不理不睬,一个欲言又止,可怜我一个大伤刚愈且身怀六甲的人儿哟!想说话吧,不知从何说起,不说话吧……那就没人说话了。   幸而太后她老人家情商颇高,这种事遇过两次便不再来了,改从太医那寻了几张孕妇进补的方子,每日着人变着法子为我做了汤羹送来。   我感激得紧,感激地看着桌上的阿胶莲子羹直冒眼泪花子。   小玉立在一旁,时不时往碗里看上一眼,又时不时瞄一瞄我:“娘娘,您要再不喝可就凉了。”   我无力地摆摆手,捧着肚皮打了个饱嗝:“方才我刚刚喝下一碗陆澈送的燕窝,这一碗实在是喝不下了。”   她为难地道:“可这是太后着人送来的,不喝岂不是拂了她老人家的颜面吗?”小玉四下望一望,凑过来悄声道:“就算她现在和皇上不和,但始终是太后啊!和皇上的血缘是断不了的。倘若您此时得罪了她,日后她再东山再起,又没您的好日子过了。”   我苦着一张脸:“你说的道理我都明白,但就算是圈养的猪也没这个吃法啊!我现在看见吃的就想吐,要不你替我喝了吧,反正也没人看见。”   她往碗里盯了一眼,死命摇头:“小玉不敢。这阿胶味儿浓,喝完久久不散,要是被其他宫人知道了,奴婢小命就玩儿完了。”   我想想也是,若底下的人知道我不领太后的情,免不了又是一顿议论。朝碗里瞅了一眼,我爬到一边道:“那咱们歇会儿哈,等我前一碗先消化了咱们再战。”   小玉立刻露出坚毅的神情:“嗯!”   半个时辰后,待这碗阿胶莲子羹喝下,我终于发觉这么下去不是办法,简直太折磨人了这。也逐渐想通一件事。太后她之所以突然待我好了,一是念着我肚子里怀着她的孙子,二嘛,大约是因着陆澈冷落了她,想让我帮着说说情。   这原本是显而易见的一件事,哪知我悟性太差,活活喝了大半月才悟出来,也不知太后她老人家等得急不急。   所幸此时已经入了秋,外头清风拂柳凉快得很,我便扯了小玉:“在鸾鸣殿困了这么久,都快闲得长蘑菇了,走!我们往外头走走。”   但走着走着,小玉便觉着有些不对劲:“娘娘,奴婢瞅着这个方向似乎不大对啊!再往前走便是太后的琼华殿了。”   我将手在眉骨处搭了座桥,朝长廊尽头的方位望了望,喜道:“对着呢,对着呢!瞧你家娘娘记性多好,不乘轿子也找得着。”   她两条眉毛都快拧成一条:“娘娘您是故意来见太后啊?”   这不是废话么!我斜她一眼:“每日一海碗的汤水,若不找太后她老人家求饶,你行你喝去?”   小玉一听,赶忙闭了嘴。 ☆、婆媳过招   入了殿门,门口的小太监便赶紧跑进去通传了。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许久不来,总觉得琼华殿好像与往日不大一样。花圃里的杜鹃丛里满是花泥,几棕银杏也把叶子落得七七八八。许是太后心情不佳,殿中的宫人也不敢大声说话。偌大的一座琼华殿看起来空空落落的,寂寥得很。   我进去的时候,太后正在堂前礼佛,嘴里念着听不懂的梵文,拨几圈佛珠,又敲几下木鱼,气氛颇有几分庄严肃穆。   毕竟是人家的地盘,我也不敢造次,便随着接引的宫人落座,在一旁蹑手蹑脚地喝闲茶。   一杯茶喝得见了底,佛前的人才从蒲团上爬起来,坐到主位上押了口水,道:“皇后的身子好全了?今日倒有雅兴,逛到我这琼华殿来。”   我笑笑:“这几日吃得有些多,我就是出来逛逛,消消食,不想走着走着便到了您这儿。”   她点点头:“有了身子的人多走走也是好的,到了生产时才会顺利。”语毕又望向殿外,幽幽道:“加之如今宫中冷清,皇帝总共就一位皇后,除了来我这儿,你只怕也别无去处了。”   我噎了一噎。她老人家这还是念念不忘我把严小姐嫁给卫凌这事儿啊!三句话不离后宫空虚。   我讪讪地道:“其实也不是。我今日过来,主要还有一件事,想跟您老人家商量商量。”   她瞬时惊奇得有点夸张:“找我商量?老身如今深居简出,朝堂后宫都不过问了,不知皇后有何事需要找我这个老太婆商量?”   我不好意思地低头:“就是那个汤羹啊……我宫里有专门的太医照料,吃得好喝得好,您那每日一海碗,就是喂猪也没这个喂法嘛……”我越说越小声,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把不想喝汤羹一事正确表达又不拂了她面儿。忽的想起她想缓和与陆澈母子关系这事儿,忙道:“虽说皇上看见您对我悉心照拂心里高兴,但要让他高兴也不能就指着这一件事儿,咱换个法子成不?”   她盯了我好一会儿,突然笑起来:“真不知道该夸你笨还是夸你聪明。”顿了顿:“皇帝是我的生生骨肉,他的脾气我了解。眼下不高兴无非也就是一阵儿的事,等过些日子便会好起来,毕竟我是他的母亲,他还能冷落我一辈子不成?”   我愕然。   既然您明白这个道理,那整日往我殿里送这些个喝死人的汤药补品是为甚啊?单单就是为了我肚子里的皇嗣健康成长?这我还真不信。   我道:“那既然您不是为了博皇上高兴,这些补品也就没必要日日送来了,我宫里什么都有,您老真不用费心。”   她长叹一口气:“几家欢喜几家愁,眼下你们都高兴了,可有些人却不大高兴。但这个节骨眼上,她又不能明着说她不高兴,只好弄得旁人也不高兴了。”   我被她这一番话绕得有点晕,捋了好半天才整明白,她就是想表达她现在不高兴,所以要弄得我也不高兴,如果想皆大欢喜,那得先把她哄高兴了。   可她要想高兴,难度实在太大。顾炎一家又不是我派人去抄的,要砍头也不是我宣判的,都是大燕国的律法与那满朝的文武大臣说了算。   我为难道:“您心里舒坦了我的日子自然好过,但您要的也忒贪了些。顾家的那些人我是真救不了,”我吓得站起来要走:“您要是指着我帮您办这件事儿,那我还是回去继续喝汤吧。”   她见我要走,在后头抬高了嗓门儿:“我要的这事儿,你办得了。”见我转了身回来,又续道:“顾炎谋反是死有余辜,但顾茗一直身在后宫,确然不曾参与,如今被牵连入狱,实属无辜。听闻就这几日便要流放到蛮夷之地,她一个娇生惯养的女儿家家,如何受得了这罪?”   我大松了口气,原来她是想让我替顾茗求情啊!   太后的语气缓和了不少:“我就想你去皇上那说上一说,免了她的流放之罪充为官奴,在宫里做个粗使也好,添茶的罢。只要留在宫里,总比山高水远要好上许多。”语毕又陈恳地将我望着:“况且顾家获罪,她一个罪臣之女对你也无甚威胁,你就当卖我老太婆一个人情,何乐而不为?”   听她一顿絮絮叨叨地说完,我歪头想了一想,又缓缓地朝椅子上坐了回去。   直觉这太后之所以能混成太后果然是有两把刷子。明明是她有求于我,但人家不仅让我遭了罪,且还能扭转乾坤差点儿将局势变成了我求她!   我在心里一阵盘算,觉得她老人家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简直无从拒绝,只得认栽道:“得,这回我就哄一哄你,但你到时高兴了,可别再给我送汤羹了。”   她嘴角终于荡开来:“那便等着你的好消息了。”   回宫的路上,小玉一百个不解:“顾小姐还在宫里的时候就与你不大对付,如今好不容易送走了,您真的还要再给弄回来啊?”   我两手一摊:“还能怎么办?太后她如今再怎么不得势她也是太后,想整我还不就是动动手指的事儿?”只恨我爹死得早,只教我如何在茫茫人世中生存,却没教我将来嫁入婆家该如何与恶婆婆斗法啊!   想到此处,我很是伤情。   可再一想,顾茗过往与我在宫里无非是小打小闹,也算不得有什么深仇。就算是有些冤憎,也不过是她不甘心被一个市井来的女子抢了后位。况且那日在顾府的树上,我亲耳听得她爹娘曾指使顾茗对我下手,但最终顾茗不仅未伤我分毫,还助我出了宫。如此看来,她也算不得什么大奸大恶之人,救上一救,就权当是为了我日后的太平人生。   只是,到底该如何与陆澈开这个口呢?   将求人变成别人求我这事我是断然干不来的,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再狗腿一回。   毕竟……咳,我狗腿惯了。   上回陆澈的寿辰,我亲手绣了荷包,虽然没能在当时送出去,但总归东西是到了他手里。且见他整日带着不离身,想是欢喜得很。这回,我决定为他画一张像。   这个想法一经冒出来,简直挡都挡不住。一回到昭纯宫,便令小玉备了笔墨,钻进书房大干起来。   不得不说,画画这事儿还真不是谁都干得了的。起先我画了大半个时辰,就连个轮廓也没能勾出来。不是这里圆了,就是那里扁了,真是让人头疼。中途小玉来看了三四回,都被我打出去了。后来小喜子也进来瞧我,闹得人不能安生。   正顿笔冥想着该如何掌握手上的巧劲儿呢,纯白的宣纸上突然冒出截儿暗影,挡住大片的光亮,在纸上印出个脑袋的形状。   我灵机一动,便照着这颗圆圆的脑袋描起来。   不想这一颗脑袋还没描画完整,这坨暗影它竟然讲话了:“听闻你一个下午都在书房作画,画呢?拿给我瞧瞧。”   正投入时被这么一吓,惊得我赶忙抬头,不偏不倚就撞上了头顶这人的腮帮子。   我捂着额头欲哭无泪:“画……画不是正画着么?”   陆澈捂着下巴靠过来,指一指桌上的这张:“就是这个?你画了一个下午就画了半个脑袋?”   我点点头,很是苦闷:“本来我是想为你作一副人像,但发现这个笔它不大好控制,线条拿不准粗细,圆圆扁扁的也掌握不好。”   他瞅着我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作画可不是三两日便能成,得经过长久的磨砺才能画得出精髓。”说着在我脸颊摸一把:“瞧瞧,脸上都是墨汁,究竟是画我还是画你自个儿?”   这不是为了讨你欢欣嘛!   犹记得我刚进宫那日在太后宫中晚宴,顾茗说要送他一副周子谦的画,上头还有纳兰澈的题字,颇是高端大气上档次的样子。当时我可是一句话也接不上,今日这个行为不正是为了能跟他多一些共同话题么!   我不死心道:“我以前常画,整个封阳的邻里街坊都夸我画得好。就是上回我去给你买书的那家老板,连他也夸我有天赋来着!”   陆澈摆明了不信。斜眼瞅着桌上这半个脑袋,又瞅瞅地上那堆“废品”:“画得好?有天赋?”   为了证明真实性,我朝着他使劲将头点了两点,顺便解释:“我以前主要是拿棍子在地上画的,今日画不好主要是这个笔我用不大惯。”感觉这些画废的宣纸实在有辱当年在地上作画的威风,我一面收起来一面道:“你要不信我去地上给你画一个?”   他惊了一跳,生怕我跑了似的,两只手臂将我死死圈在怀里:“信信信!”他放慢了生气:“盈盈,快别折腾了,你如今可是有身子的人,若实在想画,等日后产下皇嗣再画也不迟。”   我还没来得及挣扎,他便朝外头吩咐小玉打水去了,硬生生将我还没实现的伟大创举掐死在了摇篮里。   待小玉一盆水打进来,陆澈这才将我推入椅子上坐下,捻着面巾为我擦去脸上的墨渍。我则抱着一堆废纸很是泄气,思忖着画没作成该如何去提顾茗这事儿。   还没思忖出个所以然来,只听他轻轻地道:“今日你突然要为我作画,可是心里有什么话想说?”   我心下一喜,正愁没法提这茬儿呢!连忙应道:“皇上英明!”   湿湿的的绢子拂过,落在脸颊软绵绵的。拿着面巾的这个人宠溺地嗔我一眼:“还在御书房时便听闻你逛去了琼华殿,回来又一反常态地躲进来画画。照你的性子,突然要学吟诗作画怕是不能了,那么,是有求于我?”   我感动得眼泪花子都快掉出来!像这样温柔体贴又了解我的人还有谁?还有谁!   我强忍着不笑出来,顺势道:“我确然是有事求你,但不是我自个儿的事,是顾茗。”   陆澈手上的动作顿了一顿,半晌才道:“你要为她求情?”语气中很是不可思议。   我点点头,诚恳地将他望着。   正准备学着太后凄凄切切的那一套说辞讲给他听,嘴还没张开,便听他道:“不成!”   我呆了一呆,全然没想到他会是这个态度。我还什么都没说哪!   他将面巾丢回铜盆,绷着脸道:“今日刑部去顾府抄家,你猜找到了什么?”说完往门口走了一圈,不知从哪拎出来个包裹丢在我跟前。   我瞅着这个包裹直觉眼熟,想了一会儿,大呼:“这不是我丢在顾府后院的包裹么?可算找回来了!”语毕急忙打开来,只见里头整整齐齐摆着一叠银票。我数了数,竟是分文未丢。   陆澈头疼地将我拉开:“不是让你数钱。”说着从包裹底部拿出几张带字儿的文书递过来:“你看看这是什么?”   我羞愧地垂头,不消看也知道,那是顾小姐给我的通关文牒,助我逃到陈国用的。   陆澈瞪我一眼,甩手将这些文牒丢回包裹里头,又道:“就算顾茗确是无辜被牵连入狱,但她助你出宫却是事实。若不是她,你又怎会深陷危境,差点一尸两命?”   我哑口无言。但摸着良心想了想,顾茗不止在老爹造反一事上无辜被牵连,就连这黑锅背得也有点儿冤。咳,当初似乎是我跟陆澈赌气才找了她给我置办这些东西,想不到陆澈今日不肯放过她竟也是因为这个。   我吞了口唾沫道:“那个……这事儿主要还是怪我。当时我心里有气,又被你困在宫里,这不是一着急才找她助我出宫的嘛。虽说她当初帮我是存了些私心,但肯定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我不敢正眼瞧他,只好低头绞着裙角嘟哝:“我觉着……觉着她有点儿冤……”   陆澈听完,立时抬高了语调:“冤?我老婆孩子差点为此丢了性命,我就不冤?”瞧这模样,似乎是真生气了。   我瞬时没了底气:“冤!”   他死死地盯着我,似要在我脸上看出个洞来:“那这情你求是不求?”   我弱弱地答:“不求。”   他终于喜逐颜开:“乖。”   …… ☆、念云郡主   替顾茗说情这事儿没成,将意味着我要继续回到每日一海碗汤羹的日子。   小玉对我的遭遇很是同情,同时又觉着陆澈的决策很是英明。如今顾氏造反一案该砍头的砍了头,该流放的也已经被押送离京,一切都来不及了。   原本已经做好要与太后搏斗的准备,但她老人家这几日想是伤情得很,竟也没有为我出什么难题。   日子便这样平平静静地又过俩月。   转眼到了深秋,我的肚子愈发大起来,肚皮上的肉也绷得紧紧的。大约这孩子性格随我,时时能感觉到他在我肚子里翻滚。   第一回感受到他动作时,着实惊了我一跳,急急忙忙叫小玉招来陆澈,陆澈又大掌一挥,请来一竿子太医。那些个老太医们战战兢兢地诊完,却咧开嘴露出一口大黄牙,笑眯眯地回我:“娘娘不必紧张,孕妇怀胎五月起,便能感到腹中胎儿伸手踢脚等活动,称为胎动。小殿下渐渐大起来,胎动的次数也将愈加频繁。”   我暗暗称奇,不想怀个娃子竟是这般有意思。   陆澈头一次当爹,也是新奇得很,夜里总要摸着我的肚皮才肯入睡。但凡感到我肚子里的小东西有所动作,便喜得像个孩子。   而琼华殿那位祖宗也终于从悲痛中缓过神来,做的第一件极具存在感的事便是——找了个稳婆。且这个产婆它不同其他的稳婆,她是个需从我怀胎五月陪伴至生产的稳婆。   稳婆脸颊长着颗大黑痣,头上戴着朵大红花,身上穿着身大花袍子,打扮得跟媒婆似的喜庆得很。一进鸾鸣殿的殿门,便自顾自地做起了自我介绍:“启禀娘娘,老奴姓刘,您称我刘麽麽便是。”   此时殿后的小厨房正蒸着螃蟹,我一心只盼着螃蟹早些出锅,也没什么心思搭理他,便随口“哦”了一声。   原以为她会识趣地退到一边,不想这个刘麽麽刚介绍完姓名,又说起了资历:“老奴入宫二十载,先帝膝下许多王公郡主都是我接的生呢!倒是像娘娘这般怀胎五月便来照料的,还是头一回。”   许是怀胎的缘故,我近来嘴馋得紧,今日就想吃个清蒸螃蟹。可眼下都半个时辰过去,那碗螃蟹就是迟迟没能端上来。   我这厢等得心焦,她却絮絮叨叨说个没完:“不过这也正说明太后对娘娘与小殿下的重视。既是派了老奴前来,老奴便要好生伺候娘娘和娘娘肚子里小殿下。日后啊,老奴将时时跟着娘娘,以防娘娘吃了什么不该吃的,或是做了什么有伤龙嗣的事……”   我心道跟着就跟着吧,反正进宫这么久我也习惯了前呼后拥,无非就是多你一个,现在关键是我的螃蟹还没上来。便打断她道:“行了行了,这些咱们待会儿再说。”语毕冲门外喊一声:“小喜子,去看看我的螃蟹怎么还没蒸好。”   不想这小玉还没应声儿,刘麽麽倒是接上了:“启禀娘娘,螃蟹性寒,对胎儿和孕妇不利。方才老奴路过小厨房,正巧碰见两个奴才要给娘娘送进来,便令他们端走了。”   “啥?!”我全然不能接受这个事实:“我今日就想吃螃蟹,盼了好一阵儿就等着啃呢!你竟然令他们端走了?”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扭捏着道:“老奴也是为了小殿下着想,还望娘娘不怪罪。”   我心里的火气腾地往上冒了冒,毕竟是太后派来的人啊,端走我的螃蟹都端得这么理直气壮,偏生人家说得合情合理,我还不能反抗?   我憋了一会儿,问她:“端哪去了?”   她看起来更不好意思了:“老奴怕娘娘再偷偷地把螃蟹端回来,于是命他们端到我屋里去了。”   啥?!   要不是为了维护母仪天下的美好形象,我差点就跳起来跟她打一场。连产婆都敢跑到我宫里来抢螃蟹了,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   脑海中闪过无数个掐着她脖子要螃蟹的情景,我最终无力地挥挥手:“你先出去吧,我想静静。”   刘麽麽领命:“老奴告退。”原本事情到这儿就该了结。不想这厮行至门口又补了一句:“不过几只螃蟹,娘娘切莫太过忧虑,孕妇需放宽心,对胎儿有利。”   我立时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小玉赶忙将我一把拉住,生怕我一个气急朝她扑了上去。又是抚着我胸口顺气又是规劝地:“娘娘淡定!她是太后的人,咱们得罪不得。”   我气得都快哭出来。不就是顾茗那事儿没办成么?至于用这种损招打击报复?您吃了那么多斋,怎么就没长一长心胸啊?您念了那么多佛,怎么就没宽一宽胸怀啊?我好歹是您儿媳妇,您再不待见我,也别这么整我啊!   接下来几日,这个刘麽麽更是变本加厉。   我命小厨房做两道辣菜换换口味,她道:“娘娘不可。”我去花园里闻闻花香,她道:“花粉会伤胎气。”我闲出水了想打几圈麻将,她便转头报告了太后去。就连夜里陆澈来我殿里歇息她也要在耳边嘱咐一句:“娘娘切记,怀胎时胎儿小气,夜里万不可与皇上行房。”整个就鸾鸣殿就如多了只活苍蝇!大大影响了我怀胎时的心情。   我越想越气,跟着就想起小时候我爹讲的一故事。说是从前有一位送珠公主,在民间流落了十八年方被做皇帝的爹爹给捡回去。本是父女重逢的大喜事,但宫里的太后偏生对这个公主不待见,觉得她老土又不懂规矩,于是找来个麽麽整治她,其过程那叫一个见者流泪闻者伤心。   比照我如今的处境,简直就跟这个送珠公主一模一样。   再想一想,其实我连送珠公主都不如啊!人家起码还纠集了一帮皇子皇孙帮着欺上瞒下,顺道收买了太后身边的大红人。我呢?孤家寡人一个,就跟宫里的一帮奴才婢女混得还可以。   思忖了三个晚上,又招来小玉和小喜子开了个会。研究终于发现,发展战友这件事迫在眉睫。   人多力量大嘛!   首先,永信宫那几位太妃是接近不得。虽说她们与太后姐妹多年,相互之间又甚是了解,但毕竟是同她抢过丈夫的。加之如今斗败,多半也没什么战斗力。而陆澈的一竿子兄弟姐妹当中,除去有了封地府邸搬出宫去的,便只剩下两个弟弟与三个妹妹。但又全都不是太后亲生,与太后她老人家不大亲近。   要说唯一与太后亲近的,便是陆澈的侄女陆念云了。念云是大哥钟灵王的女儿,打小就聪明得紧,先皇对她甚是宠爱。先皇仙逝过后,钟灵王一家又搬去了封地,但太后说舍不得孙女,便一直将她养在了宫里。   我觉着,不论是帮着欺上瞒下兜错处,还是帮着美言几句探探风,这姑娘都尤其合适。就是……就是年纪小了点,今年刚刚五岁。   小玉抽了抽嘴角:“娘娘,您觉得小郡主真能帮您对付太后?”   我恨铁不成钢地敲敲她脑袋:“太后她老人家高高在上,便是皇上也要礼让三分,是咱们能对付的吗?”语毕瞅一眼远远跟在后头的刘麽麽,解释道:“但凭她来对付几个虾兵小将倒不成问题。”   小玉恍然。   入宫这么久,还是头一回去其他皇亲的宫里。其实也不是不想去,主要还是大伙儿对我不甚待见,没人将我这个皇后放在眼里,今日到了念云的听雪堂,耶嘿!她果然也是个不待见我的。   我叫住转身欲走的丫头片子:“我说念云,好歹我也是你婶婶,又头一回来你的住处,你就没打算陪我聊会儿天,亲近亲近?”   她小小年纪,说起话来倒是老成:“叔叔婶婶不过是民间的宗亲关系,在宫里没人这么叫。”   念云身边的麽麽瞧我脸上挂不住,赶紧过来圆场:“娘娘莫气,郡主还小,讲话不懂得分寸。”   我斜她一眼道:“我还能跟一个丫头片子计较不成?”末了又挥挥手:“你先出去,我想单独跟念云聊聊。”   老麽麽不大情愿,但又没敢忤逆,一步三回头地出去了。   我将手里早已备好的娃娃拿出来:“念云,我头一回来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但想来小姑娘都是喜欢娃娃的,这个送给你。”   她摇摇头,一板一眼地回我:“我可不喜欢这些小孩子的玩意儿。”语毕又歪着小脑袋看看我的肚子,多半觉着一时半会儿也走不了了,便干脆拍拍椅子往我身边一坐:“听说你要生娃娃了,还是留给肚子里的小殿下好了。”   我哭笑不得,你可不就是个小孩子嘛!   我道:“那你喜欢什么?皇娘娘下次来的时候给你带来。”   她一双明亮的眼睛眨啊眨,仰头望着我道:“皇娘娘还是别再来了,太后不喜欢你,我也不会喜欢你的。”   这这这,太后养出来的孩子果然不一般哈,不仅跟她老人家走一个路子,连说话也半分不留情面。   我不死心:“为什么啊?”   她趴在桌上,明明一脸稚气,却老气横秋地道:“良禽当择木而栖。这个宫里太后说了算,她不喜欢的人我不能喜欢,也不敢喜欢,否则她将来会把我嫁到千里之遥的阿古达木跟蛮子和亲。”   我呆了一呆,想不到她小小年纪便知道这么多。我像她这么大的时候可只知道跟封阳县的小鬼头门满山遍野地疯跑呢。   我皱了皱眉:“这些都是太后跟你说的?”这么吓唬孩子,简直太没有人性。   她摇摇头:“是奶娘跟我说的。奶娘是我母亲的娘家人,在宫里我只相信她一个人。”   我听完“哦”了一声,只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一时半会儿竟也不知该与她聊些什么了。 ☆、笼络郡主   看我久久无话,她反而道:“皇娘娘,我知道你想跟皇上永远在一起,永远住在宫里,但太后不喜欢你就是不喜欢你,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   语气平平静静像是个劝慰的意味,却将我气得够呛。   我斜睨着她辩解:“我本来也没打算讨她欢心,我就想好好过点小日子而已。”   她撑着腮帮子直叹气:“哎,当个皇后都当得这么没出息。”   我顿时气结。但瞅着她那小模样又着实生不起气,倒有种被小孩子欺负了的屈辱之感。想不到我毕舒婉竟混到这般田地。   为了挽回些颜面,我道:“你还不是一样,整日看人脸色过日子,连反抗的勇气也没有。”   这话一说出来,她便急了:“你懂什么?我身上背负了钟灵王一脉的荣辱,哪像你,整日游手好闲还不得人心。”   噎得我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呆了半晌,我干脆将手里的娃娃往她那一塞:“跟你简直没法愉快地交流了!这个娃娃是送你的,你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   语毕再不理她,捧着肚子回了昭纯宫里。   入夜陆澈回来,聊起陈国的彩釉很是华丽,却见我兴致怏怏不大高兴,奇道:“往常你不是说宫里闷得慌,总要我跟你讲些外头的事么?今日不怎么想听?”   我软耷耷地看他一眼,丧气道:“我这个皇后是不是当得特别窝囊啊?”   他愣了一愣,突然一本正经道:“瞎说什么大实话!”   有这么打击人的么!这皇后可是你当日威逼利诱让我当的啊!如今你倒好,得以排除异己专心揽权,我却整日被恶婆婆欺压,还处处不受人待见。   他见我将头垂得更低了,又凑过来问我:“你突然这么问我,是不是担心自个儿配不上你丰神俊朗又睿智无匹的夫君?”   我差点一口吐沫喷出来:“您着实是误会了,我全然没有这个想法。”   他思索了半晌,又摸着我脑袋道:“我知道你近来受了些委屈,但万不可泄气。旁人觉得你这皇后当得窝囊,我却觉着自打你入了宫,宫里的气氛便鲜活起来。”顿了顿,他续道:“也正是因为你在,我才可以安心朝堂,无后顾之忧。”   我仍为今日的事泄气,但听了这么一番,却觉得心里美得很。起码在陆澈这里,我找到了人生的价值。   我羞涩地靠过去:“我觉着你不仅皇帝当得好,哄人也哄得不错。”   他扶着我的脑袋,将我的头埋得更深一些:“其实决意带你入宫那日我便知道母后要为难你,但自我出生起身边便尽是蝇营狗苟,是她护我周全助我登基。如今即便强势,也不过是深宫中保护自己的手段。”他认真地看着我道:“无论如何,我希望你不要对她过往所为存着什么芥蒂,来日方长,总有一日她会接纳你的。”   我委屈道:“她是你母亲,我敬她怕她还来不及,哪敢心存芥蒂啊!我不过是想着怎么在她眼皮子底下暗度陈仓……”说完觉得这个词用的不太恰当,纠正道:“不是,我是在盘算要如何才能得到她的认可,哄得她的欢心。”   这谎撒得,良心真痛。   陆澈听了很是欣喜,揉揉我的脸颊:“如此便有劳皇后费心了。”   我扯着嘴角笑了笑,心中却很是唏嘘。   如陆澈所言,太后这个母亲当得不易,他这个皇帝当得不易,我这个媳妇也当得不易。大家都这么不容易,又何苦互相伤害啊!俗话说“多年的媳妇熬成婆”,想必太后当年也是如我一般熬到的今日。只是不明白,她当年也是被欺压的主儿,如今何苦再为难自家媳妇啊!   这事儿陆澈多半是帮不上忙了。人多力量大,要想少受些罪,我觉着还是要找个太后信任的人替我兜着点才行。   就跟打了鸡血似的。第二日,我又命人往念云的听雪堂里送东西。吃的、玩的、用的,每日不间断地送。毕竟是五岁大的孩子,我就不信她没有一点小孩子的心性。   一连送了大半月,这丫头总算坐不住了。   原以为她是念着我的好想与我多加亲近,不想这丫头片子一进殿们便“哇”地一声哭起来。   我惊得赶忙屏退了左右,又是哄又是骗的,总算让她收了声。   念云抽抽泣泣地道:“皇娘娘,您就放过我吧,别再往我宫里送东西了。”   我被她闹得迷迷瞪瞪:“你进门就哭,就为了这个?”   她抹一把脸上的泪痕:“我不知道您为什么突然想跟我亲近,但我之所以被留在宫里,是因为爹爹是陆氏的长子,太后忌惮。我好不容易讨得太后的喜欢,你却整日送我东西,不带这么害人的啊!”   说完又大哭起来。   我着实是没想到这一层,更没有想到一个五岁的孩子心思已经如此深沉。瞧着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一时间也慌了神:“你先别哭行不行?东西都已经送了,要不,你再命人给还回来?”   她撇着嘴:“送都已经送了,再还回来还有什么用啊?”她嘟着嘴:“况且那些东西我还挺喜欢的。”末了又白我一眼:“但你为什么不偷偷摸摸地送,送得这么明目张胆干什么啊?”   我很是无奈:“你一开始也没告诉我啊!”   她似突然想通了一般,缓缓将脸上的泪痕揩了:“罢了,你这么笨,铁定想不通其中的道理。”   “我……”我硬是被她噎得讲不出话来。   念云自个儿找了把椅子坐下,扬着肉呼呼的小脸道:“皇爷爷打小就夸我聪明,为了哄得他们高兴,我便从不与其他孩子一般玩耍,每日只读书认字学道理。你送我这些东西,还整日邀我来玩儿,便是害我。近来我都没心思好好念书了。”   送孩子一些吃的玩的原本没什么不对,但听她一阵认认真真地声讨,我都觉得自个儿是个祸害。尤其看她一张泪痕未干的小脸,心里跟猫爪似的。将一个小丫头欺负成这样,我到底作了什么孽哟!   赶紧连连认错:“皇娘娘错了,你以后该干什么干什么,我再也不祸害你了。”   她却叹一口气:“但女子无才便是德,反正学得再多也上不得朝堂。况且皇伯伯如今皇位稳固,我爹爹也对他造不成什么威胁,我再不用绞尽脑汁地讨太后欢心了。”   这一通说得是九曲十八弯,我的心也跟着跌岩起伏了千百个轮回,不想她最终还是原谅我了啊!那方才哭得那么卖力是为了个甚啊?!   生怕没摸准她的意思,我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你的意思是,不择太后那根良木,改投我这根朽木了?”   她甩甩脑袋:“皇伯伯才是大燕之主,我觉着他那根紫檀木粗壮些。”   我无语抚额:“你当真是趋炎附势的一把好手。”   她“嘻嘻”一笑:“其实我来你的鸾鸣殿也是皇伯伯说的。他道你孤身一人很是寂寞,叫我时常来殿里陪陪你。既然他对你这么关心,那定是很喜欢你了。既是他喜欢的,那我跟着喜欢也指定没错。”   我已被她治得服服帖帖:“郡主察言观色的本事也练得不错啊!”但始终对她进门就哭的这茬整不明白,便问:“那你方才进门就哭是唱的哪出?”   她清一清嗓子:“也没什么,就是想吓吓你,为你无聊的后宫生活增添点儿生活情趣。”   ……   念云这丫头片子果然好使。   我再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便可以寻着由头跑到她的听雪堂去。   不让我吃螃蟹吧?我这是给念云送的;不让我打麻将吧?那我找念云玩儿去。最重要的是,我若在念云的宫里,那每日一海碗的汤羹便能偷偷地倒进痰盂,等我离开,她再让人偷偷倒了去。   偶有刘麽麽向太后报告我近来的行径,念云还能在跟前帮我圆上一圆。她一个五岁大的孩子,又素来乖巧,讲的是真是假都无人怀疑。   暗度陈仓的日子过得惬意,但大约在太后看来,日子太平静了反倒无趣。念头一转,便说皇室之中人丁单薄不利于传承大统,身为皇帝必须多娶老婆多生娃,将来立起皇储也多些选择性。   这个想法冒出来,简直是举国欢庆的盛举。多少朝臣官员的女儿翘首以盼,多少梦想入宫的少女削尖了脑袋往里头挤,尤其那些个祖上没能有所作为的,就更是指着这个光宗耀祖了。   “办!”我一拍桌子:“这事儿得好好办,往大了办。”   小玉不能理解:“日后秀女一选,宫里尽是年轻美貌的女子与您争宠,娘娘您高兴个什么劲儿啊?”   我觉着她真是个榆木脑袋:“你想想,太后为什么就盯着我一个人抓小辫儿?不就是宫里没人嘛!往后三宫六院闹腾开了,哪还有时间管我?”脑海中不自觉便浮现出贵妃娘娘把淑妃娘娘的头发扯了,德妃娘娘一泡口水吐在贤妃娘娘脸上的精彩场面。   她摸一摸脑袋:“说得也有那么一点道理。”踱了几步,还是觉着不对:“万一太后要在这些妃嫔中另扶一位起来,那娘娘您就……”   她还真是闲吃萝卜淡操心,另扶一位皇后?这事首先陆澈就不能同意。   我恨铁不成钢:“立谁当皇后可不是太后说了算,那得看皇上的意思。”况且我这个皇后本就是陆澈求着骗着当的,我还怀着他的骨血,那些新进的女子能比?我激动道:“赶紧多备些瓜子,日后有得看热闹了。”   小玉满头黑线:“哦……”   太后办起事来颇有效率,不过一月,各地经过层层筛选的姑娘们便入了宫。   那日我站在内宫的城楼上看了的,一行少说也有二三十人,排成两列,盈盈的步伐配着花花绿绿的衣裳,煞是姹紫嫣红。   念云个头矮,坐在小喜子肩上,看完了直摇头:“四皇叔不过娶了两房妾室便将家里闹得鸡飞狗跳,皇伯伯一下子纳这么多妃嫔,多半要把房顶都掀了。”   我一副事不关己:“谁掀的谁修,反正这事儿是太后办的。”   她瞅我一眼:“皇娘娘,皇伯伯突然多出这么多小老婆,您就没有什么感情危机?”   我捧着肚子想了会儿:“没有。”   她嘴巴一撇:“嘴硬。”   我还就是嘴硬。   回去便扯着陆澈问他:“今日宫里进来那么多美人,你觉着哪个看着顺眼?”   此时陆澈正坐在书桌后头批折子。听我这么一问,便停下笔认真想了想,答:“礼部王义夫家的女儿倒是不错,模样清丽又重礼数,很好。”   我的心往下沉了一沉。   他续道:“窦县的陈姓女子饱腹经纶,也是不错。”   我的心再往下沉了沉。   他还没说尽兴:“还有中州的、广武的、骁骑营骑蔚家的……尤其是那个叫燕无双的,长得真叫一个妖娆动人。”说着似突然想起什么,喜道:“她父亲正是封阳的县令,说起来还是你的同乡。”   我的一颗心沉到了底。   男人果然都是花心的,往日对着我一人颇是深情,如今宫里美人排排坐,他便将心思都放在别处了。什么陈美人、燕无双,不过才见了一面,竟连人家名字都记住了。   我睨着他道:“那你觉着我与她们比如何?”   陆澈放下手里的狼毫,盯着我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模样很是正经:“你如今找不着哪是脖子哪是腰,如何比?”   看吧看吧,都开始嫌弃我了。   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却勾着唇角一顿笑:“母后为我张罗选妃这一月,看着你好吃好喝事不关己,不想总归还是醋的。”   我歪着脖子解释:“不是不是,我只觉着,身为皇后理应关心后宫事宜。毕竟我立志母仪天下,是要做天下女子表率的。”   陆澈笑得更开了:“我只记得你立志要当一方财主,什么时候改成母仪天下了?”   我诚然是没这么远大的理想,但这么说不是想找些恰当的借口,挽回点颜面么?既然开了这个头,也只好硬着头皮说下去。   我挺着胸膛道:“今日啊!今日我在城墙上看着秀女入宫的浩荡情景,情绪很是激动,心情很是澎湃,觉着能领着这些美人在宫里过日子,也是颇有面子的事儿。”   他认真地看了我一会儿,似在考究这些话的真实性。半晌,拾起笔道:“我觉着你这话应该说给母后听听,她要知道你这般贤良淑德,便不会为难你了。”   这倒是个好主意。 ☆、她是何人   太后之所以不喜欢我,多半是因为对我的印象只留在乡野村妇这个阶段,若晓得我有理想识大体,说不定就欢喜了呢。   但仔细回味陆澈这话,显然是不信我跟他胡扯的意思。   我悻悻地道:“你说的颇有道理。”   他提笔在折子上写了一会儿,忽又想起什么,抬头道:“不过今日有个秀女倒是蹊跷,长得极似顾茗。”   我讶然:“顾茗不是流放去了粟敖么?没有刑部的公文,是不得回京的。况且这些女子多是经过地方举荐,她如何混得过去?”莫非是太后使了什么障眼法,又把她给弄进来了?   陆澈似看出了我的疑虑,轻轻吹了吹折子上的新墨,抬首道:“今日太后初见她时也很是震惊,但这个女子与顾茗除了形似以外,声音举止却大不相同。我特地让卫凌查过,她的身份没什么问题。”   这便奇了。   我问:“她叫什么名字?”   他将手里的折子往边上一放:“岳彤。”   这个人大大激起了我的好奇心。既是连太后都为之震动,那这个岳彤与顾茗必定是长得十分神似了。   隔日我着人去问,说是昨日进宫的女子总共留了四位,其余的都放出宫去了。而留下的五位当中,恰巧便有一位叫做岳彤的。   还没来得着人去宣,小喜子又报,说岳彤此时正在太后宫里。   这倒是巧的很。   我理了理妆容,便径直往琼华殿里去了。   进得殿门,只见太后翠华珠光地坐在正位上,模样极是雍容。地上孤零零跪着个人,背影清瘦,穿得也十分简单。不似其他秀女,恨不能将所有色彩都在身上堆个齐全,只着一身素白色的锦缎,拢的发式也不出挑,上头仅簪了两朵珠花外加一支步摇。   听着后头有声响,却不反应。   倒是太后开口就训:“刘麽麽,你明知皇后怀胎八月,出行多有不便,怎么也不拦着?”   刘麽麽吓得不轻,又不敢狡辩:“奴才知罪,这就去掖庭领罚。”   可见在太后手下办事也不轻松,动不动就要打要罚。   我笑眯眯地道:“不打紧不打紧,我就是听闻宫里来了个叫岳彤的女子,美貌得很,特地跑来瞧瞧。”语毕又觉着这个理由太直白了些,便加了一句:“呃,主要是来替皇上看的,皇上说头一天没看清。”   太后之所以能混成太后,智商自是不低,铁定猜得到我今日来的目的。也没多说什么,只将头转到地上那人的身上,不急不缓地道:“岳彤,还不快给皇后行礼?”   地上的女子闻声,赶忙跪转过身子,朝我行了一记:“采女岳彤,拜见皇后娘娘。”   果真嗓音低沉厚重,语调起伏有度,并不似顾茗的张扬与尖细。   我笑着道:“这么快就晋封采女了哈。”   一旁的小玉扯扯我的衣角,小声道:“娘娘,但凡被选上的秀女都要被晋封采女。”   我抽了抽嘴角,圆道:“我是说,内务府办事颇有效率,昨儿才定下的事今早就置办齐整了。”说完又做出个慈祥的模样,看着岳彤:“站起来让我瞧瞧?”   岳彤领命,这才缓缓地站起来,却不与我对视,微微垂着脑袋。   我将她细细打量了,确觉得她样貌与顾茗相像。但从举止嗓音来看,又相差甚多。过往的顾茗性情活泼,骨子里一副大家闺秀的气质,举手投足毫不拘泥。而岳彤看起来清瘦许多,对顾茗过往熟悉的琼华殿也流露出陌生和不自在,像是个头一回入宫的模样。   好一阵,太后问我:“皇后瞧着她,是不是像极我那被流放的侄女?”   我点点头,自个儿找了把椅子坐下:“像,太像。”   她挥挥手,示意宫人将岳彤带出去。   待人走得远了,才朝我道:“皇后今日前来,可不就是想辩一辩真伪,如今瞧了,觉得如何?”   我特地来辩一辩真伪是没错,但仅凭瞧这么一眼,实是判断不出个什么。   不过,太后与顾茗亲如母女,她若真是顾茗,太后为了避嫌,定不敢如此光明正大地招到琼华殿来落人话柄。   我抱着肚子调整了一下姿势,答道:“顾茗往日见了我三句不对便要损上一损,哪会像今日这般恭谨?不是不是,铁定不是。”   聊到这里殿中的气氛还没什么不对,但哪知道太后她这脸色就跟天气似的,变得你全然摸不准规律。   我一答完,她便话锋一转:“你就这么容不下她?寻着个相像之人也要追到我的琼华殿里来赶人?”   天地良心啊!我几时说过容不下顾茗?   冤有头债有主,当日扣押我的是她爹,她被牵连流放出去,我也同情得很。今日无非就是听闻陆澈将她留在了宫里,心中好奇,这才来瞧个新鲜。   经她老人家这么一斥,我吓得差点摔椅子下头去,委屈道:“您对我的成见也忒深了些。过去我与顾茗不过小打小闹,哪能扯到容不容得下这么严重?况且,况且她又不是我赶出去的。当日你让我去找皇上求情,我也确确实实办了,就是……”我没什么底气:“就是没办成罢了。”   她老人家的脸色仍是没好看多少,身子往椅子里靠了靠,质问道:“且不论你当日究竟是办了没办成还是压根儿就没办,就说今日,若这个岳彤真是顾茗,你想如何?”   我哪知道啊?来之前我是真没想过。但太后她老人家肯定不信。   我两手一摊:“也没想怎的,大约就问问她到底是如何回来的,关心关心她在外头过得如何……”   可细细一想,她若真是顾茗,又躲过重重盘查回到宫里,连太后也欺瞒过去,那她到底想干什么?   真是细思极恐!   我小心翼翼地道:“她真不是顾茗?”   太后明显有些不耐烦了:“本宫再是老眼昏花也不可能认不出自个儿的亲侄女儿!况且这个女子是皇上亲口说要留下的,她若真是,你还能将她赶出去不成?”   我连连摆手:“误会误会,我就是想再确认一下。”   多半是一见到我便觉得头疼,她揉揉脑袋紧皱着眉,张了张嘴又闭上,辗转几回,干脆看着我的肚皮道:“你身怀六甲,再过个把月便要足月生产,还是别操心后宫的事了,回去歇着。”   既是在赶人了,我也不好再与她探讨下去,只得讪讪地走了。   (三)她是何人   虽说太后一再否认此人就是顾茗,但我这几晚却怎么也睡不踏实。   陆澈下令杀了顾氏一家,剩余的女眷又全部流放到了不毛之地,与顾茗来讲,那可是不共戴天的仇怨。若她当真瞒天过海跑回了宫里,还成了陆澈的妃嫔,不就等于身边养了只狼吗?   我觉着,我必须提醒提醒他。   如今时值深秋,树上的叶子哗啦啦地掉,被西北风吹得很是萧索。一走出殿门,便能感受到初冬提早透出的凉意。   我拢一拢身上的披风,又吩咐小玉多拿了一件陆澈的,这才坐轿缓缓地往广明宫里去了。   刘麽麽急得在后头直喊:“娘娘娘娘,使不得啊!太后说了,要您在宫里歇着。外头风大,要是染上风寒该如何是好?”   我打小就没了爹娘,再苦的日子都受过,又不是什么娇弱的小姐,哪能吹点冷风就得风寒了?刘麽麽简直是瞎操心。   见我不搭理她,她便三步并作两步追上来,跪在轿子前头拦着:“娘娘,听老奴一句劝,咱们还是回去吧,若让太后知道了,我就真得去掖庭领罚了。”   小玉倒是伶牙俐齿,一把将刘麽麽扯开,骂道:“你要受罚与娘娘有什么相干?听你的意思,是责怪娘娘害了你不成?”   刘麽麽吓得连连磕头:“老奴不敢老奴不敢。”   小玉凛一凛眼色:“还不起开?在娘娘面前大呼小叫的,若是惊着小殿下,你有几个脑袋够砍?”   刘麽麽只得爬到一边,哭丧着脸:“老奴知错,老奴知错。”   等轿子将她甩得老远,我方朝小玉竖起根大拇指:“这才是皇后宫里的人该有的气势,回去将那根白玉镯子赏给你。”   小玉欢喜得眼睛笑成一条缝:“谢娘娘夸,谢娘娘赏。”   到得广明宫门口,门口的宫人瞧着却不大对劲。朝我问安的姿势扭扭捏捏,模样也尤其紧张。   我小心地从轿子上下来,问为首的宫女:“皇上呢?”   她低垂着脑袋,说话声音有些打颤:“皇上在书房里批折子。”语毕又小心翼翼地补了一句:“采女岳彤也在里头。”   这下我总算明白这些宫人为什么畏畏缩缩了,原是怕我瞧着陆澈与其他女子共处一室,心生嫉妒。而这个女子她又与其他女子不同,她是个长得似我当日“劲敌”的女子。这也就难怪了。   但要说陆澈在里头跟她做什么卿卿我我的事,我是不信的。陆澈既当日容不下顾茗,便不会看上个与她相似的女子,岳彤之所以能留在宫里,多半还是太后授意。这两个人在里头,多半也只是寻常问话。若我就这么灰溜溜地走了,反倒显得我小气了。   将这些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通,我方挥一挥手,命她退下,由小玉扶着安安心心地走了进去。   陆澈的书房朝阳,白日里光线极好,才走到门口便能将里头的景象看得真真切切。   我与小玉蹙在门槛外头,都有些呆。只见陆澈的手里确是拿着笔,却不是在批折子,而是在给对坐的岳彤描妆花呢!再观二人的神情,旁若无人般皆是喜悦。   倒是我显得冒昧了。   一时间,也不知该进去呢?还是识趣地退走。   正觉站得久了有些腰酸,执笔的陆澈却忽然回过头来,颇自然地开了口:“盈盈,你挡着光了。”   我这才回过神,赶紧往边上让了让。   陆澈认真地盯着岳彤的脸颊看了看,大约觉着光线正好,又扭头专注地描那朵半成梅花去了。   岳彤瞧着我站在外头,模样极是羞涩,欲起来行礼肩膀又被陆澈压着,只好乖乖坐在那里,软声软气地道:“皇后娘娘万安,岳彤不便行礼,还望娘娘恕罪。”   我尴尬得很,讪讪地道:“无妨无妨。”   这句说完,书房内外便再无人说话。   眼下两人正忙,定是没空搭理我了,我也不好意思再叨扰下去。碰巧斜眼瞄见小玉手里的披风,赶忙道:“入秋天凉,我怕皇上政务繁忙顾不上身体,特地来送件衣裳。”语毕又推一推小玉:“把披风放下,咱们回去。”   她颇懂得察言观色,默默地进去将披风放下,便默默地随我走了。 ☆、岳彤上门   一路无话。   回到宫里,小玉却聒噪得很:“娘娘,今儿您去送衣裳,皇上定是窝心得很,只是当时忙没来得及夸你。”   见我只抚着肚皮发呆,她又道:“娘娘您别想多,这一切多半都是岳彤那个狐狸精想出来的。”说着又撇撇嘴:“长得像顾氏也就罢了,就连争起宠来也跟顾氏一样一样的,还敢不给娘娘行礼,真是太气人了。”   说完睨我一眼,又小心翼翼地道:“不过娘娘,皇上与妃嫔画个妆花描个眉也是常有的事儿,您可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啊!”   我将桌上的茶水推过去些:“你渴不渴?要不要喝点水歇一会儿?”   她摇摇头:“我不渴。”语毕似明白什么似的,立马苦着脸道:“娘娘,我不是在宽慰你,我只是……”   我接下去:“只是吵得我头疼,都没法好好想事儿了。”   我之所以不说话,就是在思忖方才这事儿,我觉得这事儿蹊跷得很。   陆澈本不待见顾茗,如今却将这个不知道是不是顾茗的女子留在宫里,还毫不避讳地与她在广明宫中画妆花,不是十分奇怪吗?   偏生到了小玉这里,便倒成了我在吃醋。   我瞪着她道:“你一回来就呱唧呱唧说个没完,外头的人知道了还不晓得要怎么说我这个皇后小气呢!你只当没有这茬,日后也不许再提。”   她被我这么一训,瞬时收了声。   接下来的日子,昭纯宫里仍旧该吃就吃,该喝就喝,在外头看来,什么事也没有。   倒是有意无意地,传进来不小的风声。   一说:“原以为皇上与娘娘是大燕国伉俪情深的典范,不想岳彤一进宫便将皇上的魂儿都勾走了,短短半月便从采女混到了才人,再看看其他一同入宫的采女,可是至今连皇上的面儿都没见着啊!”   一说:“嗨!这就是命!谁让岳才人长得像太后的侄女儿呢?太后的侄女儿顾茗你们都见过吧?打小就与皇上亲近,要不是宫里莫名多出个乡野来的皇后,这皇后之位还指不定是谁的呢!”   一说:“是是是,我在宫里呆了二十年了,皇上与顾茗可是打小就玩在一块儿,要不是顾炎造反,顾茗说不定早就被封了什么妃什么嫔。皇上如今之所以宠着岳彤,说不准是念着顾茗哪!”   再一说:“照理讲罪臣的妻女都要留在宫里做个官奴,但顾茗偏生被流放了出去,我看多半是皇后的主意。”   又一说:“对对对。皇后娘娘嫉妒心重,连严大人的女儿和太后的侄女儿都能弄出宫去,眼下这个岳彤多半也长久不了。眼前不对付她不过是怀着皇嗣不得空,再过两月产下皇子,这宫里可就有得闹腾咯!”   我向来知道人言可畏,却没想竟可怕到这个地步。“不行不行!这些狗奴才真是不整治不行了!竟敢在背后议论主子的事儿!”小玉听到这些很是义愤填膺:“娘娘,要不把这些嚼舌根的都拖到掖庭里去做苦力?”   我也被气得不轻,但管得住人家的舌头还能管得住人家的心?我整日坐在宫里头都能传成这副德行,那要真是做点什么,岂不是什么坏事儿都往我身上想,什么脏水都往我身上泼?   我往篮子里挑着针线,不紧不慢:“随他们去,过些日子总会真相大白的。”   按照以往的经验来看,陆澈之所以如此反常,多半是在做着什么不可言说的大事。他虽然嘴上没说,但我自认与他默契得很,等过阵子事情水落石出,大家自然会还我清白。眼下养胎遛弯找乐子,哪一样都比对付几个长舌妇来得要紧。   这厢我好吃好喝放宽了心,不想那厢的事主却不消停。今日趁着陆澈出宫去坐镇卫凌与严小姐婚宴的空档,竟自个儿找上门来了。   无事不登三宝殿,岳彤今日前来,指定不是与我闲磕牙的。为了让她演得尽兴,我特意屏退了左右,只留下我与她二人。且美名其曰:“我整日被关在昭纯宫里都快闲出水了,眼下好不容易有姐妹登门,定要好好聊上一聊。”   她很是上道,不消我起个话头,便自顾自地说开了:“其实妹妹今日来,确是有些话想与皇后聊聊。”   我饶有兴致:“你说你说。”   她端着地坐在离我不远处的圆凳上,表情很是诚恳:“既然娘娘想听,那妹妹也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若有什么地方说得不好,还请娘娘不要怪罪。”   我仍是方才那副神情:“你说你说,放心地说。”   她捏了捏手里的帕子,缓缓道:“打我进宫起,宫里的人便都提到一位顾小姐,说我与她甚是相像。后来我特意去打听了几回,得知……得知她与娘娘有些过节。”   我咳了一声,不是很明白道:“什么过节?我与她不过是闲来无事爱斗一斗嘴皮子,定是底下的人歪曲了。”   岳彤似捏了把汗,表情也没先前那么紧张了:“原先还担心娘娘因为这位顾氏对妹妹有所成见,但听您这么一说,我便安心了。”讪讪地笑了两声,又道:“其实皇上先前也将我当做顾氏,还宣了我好几回来问这事儿,不想一来二去的,倒熟络起来了。”   我将身子往软榻里头窝了窝,笑道:“皇上与顾氏打小便认识,与你熟络也是情理之中。”   她也跟着赔笑:“可不是嘛!皇上说顾氏学问好又懂礼,是个难得的女子,若不是受了她爹的连累,也不至于落到今日这步田地。”   我心里倒觉得有些纳闷,陆澈竟在她面前夸赞顾茗?   却也不好识破,只得顺着说道:“世事无常,回想过往我与她在宫里的日子,也觉得唏嘘得很。出了顾炎这事,原本是可留在宫里做个官奴的,但皇上怜惜,担心她日后在宫里受人白眼,这才流放出去的。”   岳彤颇有一副恍然之势:“难怪皇上常常在我面前流露出思念之情,想来顾氏与皇上青梅竹马,定是感情深厚,如今待我这般好,大约是将我当成她了罢!”   我将身子往软榻里窝了窝,心中更是纳闷了。陆澈常常流露出思念之情?流放顾茗不是他自个儿的决定吗?   她见我半晌没有吭声,赶忙转移话题道:“当然,再是如何,也比不得皇上与娘娘您共甘共苦。外头皆传,当日破获顾炎一案是皇上与娘娘二人的功劳,想必定要像娘娘这般果敢聪慧的女子才能得到皇上的真情了。”   啥?   我坐起来一些:“本宫身在深宫,倒还真不知晓外头的事。你且说说,顾炎一案,外头是如何传的?”   她听我这么一问,瞬时来劲了,说得那叫一个眉飞色舞。   传说我当日出宫本就是与陆澈商议好了的,目的就是跑到顾府去卧底他们造反的事儿。也就是说,陆澈从头到尾都知道我身在顾家,迟迟不救是因为买通了看护我的婆子。而为了让顾炎尽快显出原形,我便假意打伤婆子佯装逃走,这才吓得顾炎自露马脚烧了严大人一家的房子。   至于陆澈火场救人这段便更是将他说得神乎其神。什么飞檐走壁力臂开山,什么一掌将火海劈开救出妻儿,岳彤说到这一段,脸上的神情很是仰慕。   我不好毁了我与陆澈在她心目中的英勇形象,倒也没有纠正什么。   只觉得有时候谣言还是颇善解人意的,明明是我与陆澈闹别扭,落跑时不小心落入了狼窝还险些丢了性命,但硬是被传成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女英雄。   听她这一顿说得,我很是舒心,今日来我殿里闲磕牙,也只当是岳彤是怕我因为顾茗这个人对她所有牵连,特地来服软求情。原本我还打算等陆澈过来好好与他说一说这谣言的事儿,不想晚上广明宫的小太监来报,陆澈今日在婚宴上喝醉了酒,宿在了岳彤的行云阁里头。   成婚这么久,他宿在旁的女人床上还是头一遭,也不知睡不睡的惯?   夜里我摸着空荡荡的床铺,心中五味杂陈,辗转半宿都睡不着觉。一开始总嫌弃殿里的灯火太亮,直等所有的灯盏都一一灭掉,再为他今日所为找了不少借口,方不是很踏实地睡了。   第二日一早,严小姐来我宫里谢恩。毕竟当日她与卫凌是我赐的婚。可惜如今大腹便便,她真正成婚这天我却没去成。为感念那当机立断的一道懿旨,今日特地来宫里磕头谢恩。   一顿礼节下来,便是免不了的谈天拉话了。   自当时火海出来,我与品秋便再未见过,今日再见,也是亲热得很。聊起当日之事,颇有些隔世之感:“当日我险些便以为见不到娘娘了,直到见着皇上带人杀进来,才如抓住根救命绳。”   我对陆澈当时的表现甚是好奇,便问:“当时皇上杀进来第一件事做的什么?”   严小姐嗔我一眼,一脸的明知故问:“自然是问皇后在何处了!”语毕望向远方,似在回想很遥远的事:“当得知娘娘身在火海,皇上二话不说便朝里头冲了进去,好一阵,才见着他抱着娘娘出来,一边扑打着您身上的明火一边喊:‘你不准死!不准死!’”她学着陆澈的模样在半空挥舞几下,续道:“有侍卫要上去帮忙,却被他一把推开,怒斥道:‘皇后若和小殿下有什么闪失,我定要你们陪葬!’急得眼睛都红了。”   我捧着肚子笑道:“我怀有身孕这事儿定是你说的。”   她呆了一呆:“没有啊!当时事发突然,我派去的人根本没寻着皇上,皇上赶来时我也没来得及与他提这事儿呢!” ☆、竟是顾茗   这便怪了。   当日我离宫时连自个儿都不知道怀有身孕,那陆澈便更不知道了,可在火场上他分明说了这句,便是知道我怀了孩子。莫非……他早就知道我被困在顾府?我怀了娃娃这件事只有顾氏夫妇和陈婆才知道啊!   我求证道:“你确定将我救出来时他是这样说的?”   严小姐顿时有点慌了:“是啊,怎么了?”   我摇摇头:“没,没什么。”我交手抚了抚双臂,打了个寒颤补道:“就是觉得有些冷。”   她这才放下心来:“我当怎么了,娘娘真是,吓人一跳。”说完赶紧去架子上取了件衣裳为我披着。   我笑笑地道:“近来宫里新进了几个采女,有一个采女长得很似顾茗,昨日她跟我讲,宫外头我与陆澈合力扳倒顾氏一事都被传遍了,将我说得很是果敢呢!”   她不是很明白:“什么合力扳倒顾氏?”   严小姐这一问,当真是将我问住了。   我道:“外头不是说我出宫是因为与陆澈商量好了去顾府作饵么?”   她立时眉头一皱:“别听那个岳才人胡诌!娘娘逃出宫的事根本没人知道,所有人都以为娘娘安安稳稳呆在宫里头呢!就连见过您的那些亲卫也是封了口的。”   我顿时呆立原地,傻了。   严小姐向来循规蹈矩又宽厚良善,断然是不会在我面前撒谎的。唯一敢来糊弄我的,便只有这个岳彤了。明面上是来服软,趁我不查,却编了一箩筐的瞎话。偏生我听了还很是得意,这小蹄子指不定在背地里如何笑话我呢!   我越想越气,等严品秋一走,便带着小玉杀进了岳才人的行云阁里头。   岳才人好大的兴致,这么冷的天,竟然穿着薄衣在院子里独舞。见我进来,这才施施然行了一礼:“皇后娘娘有孕在身,怎么跑到我的行云阁里来了?”   我懒得与她废话,劈头便问:“为何骗我?”   她惊了一跳,捂着胸口弱弱地道:“妹妹几时敢骗娘娘啊?”   我觉得这人真是无耻到了一定境界,撒谎不打个草稿不说,找上门了还装得脸不红心不跳的。   我开门见山:“顾炎一案,你道外头传我与皇上一唱一和去顾府作饵,但宫里除了少数几人,整个大燕根本无人知晓我出宫一事。”我抓着她的手臂,怒问:“你说!你拿这事骗我目的何在?”   她呆了半晌,忽然笑起来。笑得是花枝乱颤恶魔重生,头上的簪子都快抖下来。   我是单纯好骗脑子一根筋,但糊弄了我一通有这么好笑?我将她的手臂朝身前狠狠拽了拽:“我问你话呢你笑什么笑?”   她缓缓收住了声:“娘娘别慌,我是在笑我自己。”她将手臂从我手里挣脱出来,又抹一抹眼角笑出的泪痕,捂着嘴道:“我昨日不过是想提醒娘娘,皇上一早便知道您在顾府却迟迟不救,不想终归是高估了娘娘的觉察力。娘娘想了一宿,竟以为我是来糊弄你嘲笑你呢?”   这下换我呆了。   岳彤扶了扶那根快抖落的簪子,笑道:“我原以为娘娘聪颖,一点就透,眼下看来,倒是自个儿自作聪明了,你说好不好笑?”   我没心思再听她打马虎眼:“这些都是皇上跟你说的?”   她撅了撅嘴:“皇上怎么可能跟我说这些呢?倒是你身在顾府一事,还是当日我去跟皇上报的信呢!”   我立时大惊。当日逃入顾府,又被顾炎所获,一直秘密得很。唯一的知情人便只有顾氏夫妇,而那时候还在宫里的顾家人,便只有顾茗。   我吓得后退几步:“你果真是顾茗?”   虽说早就怀疑过她的身份,但今日确认起来,却仍是吃惊不小。最重要的是,她如今就险危危地呆在陆澈身边,犹如一匹随时反扑的恶狼,太可怕了。   忽而阴风大作,吹得眼前的女子衣衫乱舞。   岳彤冷冷一笑:“娘娘总算聪明了一回。”   这个笑容在我眼里形同鬼魅。我连说话都开始结巴了:“你、你如今回来做什么?你爹娘是自己作孽才被处死,跟旁人没有半分关系。”   她又是一笑,这个笑容却饱含苦楚:“那我呢?我又何罪之有?当日我一知晓你被困府中便跑去跟皇上报信。至爹娘的生死不顾!至家族的荣誉不顾!没想到皇上不仅没有半分感动,事后还将我流放到偏远的粟敖。你可知我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子,是如何在那里活过去的?”说着,她突然抽开腰间的锦带,轻薄的衣衫瞬时滑落至臂弯处:“你看看,若不是他无情无义,我又如何会落到这般田地!”   眼前的女子赤条条地暴露在天地中,白皙的大腿上瞩目地落着一道疤痕。疤痕上是新长的生肉,肉质发皱迂回着,布满了扭曲的纹路,竟与被烧伤的模样很是相像。   我皱眉:“怎么回事?”   她仰着头,似要维持眼下唯一的尊严,但眼泪不听话,还是顺着脸颊滑下来。风一吹,便将额前的细发粘在脸上:“怎么回事?”她笑得很是难看:“一到粟敖,我便被管事的几个官兵捉了去,说什么以往受了我父亲的关照,今后定当好好待我。我那时天真,竟将那些话信以为真。却没想到,所谓的关照便是要我充当官妓供他们玩乐!”   我呆了一呆。   听她又问:“你可知道被烧红的铁钳烙在身上是什么感受?”   我条件反射地摇摇头,不自觉地捂住了在严府被烧伤的手臂。   她缓缓将衣裳都搭回肩头,眼神望着远处,似在回忆很遥远的事:“就如有千百只蚂蚁在爬,又如被无数张嘴撕咬,我痛得尖叫、踢打,又无论如何也反抗不了。”回忆里满是痛苦:“我疼得快要死去,他们却绑着我压着我,在一旁大声地笑……”   我捂着嘴巴,觉得有些听不下去。   她抱着自个儿的双臂,声音沙哑颤抖着:“我又恨又怕,于是……”她眼神一凛:“把他们全都杀了!”   我吓得连连后退,万万没有想到,过往柔柔弱弱的顾大小姐竟被逼得疯狂至此。   生怕她情绪不稳,我赶忙一边捧着肚子往门口的方向倒退,一边小心地安抚:“你受了这么大的屈辱,倘若告诉皇上和太后,他们定会为你做主。你千万别做什么傻事,我会帮你的,我一定会帮你的。”   她觉得好笑:“我之所以落到今日这步田地,不就是拜你们所赐!帮我?少假惺惺的!”她两步走到我跟前,用力握住我的手腕,咬牙道:“我不要你们任何人的帮助,我要的,总会依靠自己拿到!”   我深深害怕她做出什么伤害我的事儿来,瑟缩地问道:“你究竟想要什么?”   岳彤嘴角一勾:“我要你的皇上,要你的后位,要你如今拥有的一切!”   我试图从她手里挣脱出来:“冤有头债有主,你被流放是因为受了顾炎的连累,盯着我恨做什么?”   她摇摇头,眼神像在俯视一只挣扎的困兽:“因为我不甘心,原本属于我的东西,凭什么被一个市井来的土包子抢走?”   左右也挣脱不出,又知道她尚不会明目张胆地伤害我。我干脆放弃挣扎,停下来与她分析:“皇上何等聪明,你以为你换了个身份回来他会不知情?”   她不慌不乱:“那皇上如今为何待我亲近?你有没有想过,他或许是明知我是顾茗,所以心生怜惜?”   陆澈明明说过容不下顾茗,眼下怎么可能忽然转变态度心生怜惜?   我摇摇头:“我不信。”   岳彤讥讽地深看了我一眼,忽的面色一转,将我的手高高举起。还不等人反应,她便霎时猛地退出去好几步,紧接着脚下一滑,踉跄着扑在了地上。   我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却见她伏在地上开始抽泣:“请娘娘放过妹妹,妹妹真的无心争斗,只想好好侍奉皇上啊!”   我盯着她的模样傻了好一会儿,直到见着陆澈就直挺挺地站在不远处,方明白过来,一不小心,倒又是被她摆了一道啊!眼下这个场面,像极了是我杀上岳彤的住处打骂撕扯,再加上她半开半露的衣衫和梨花带雨的面容,一切就更加逼真了。   我连解释都无从解释。   干脆遥遥地望着陆澈,直愣愣地与他对视。   我与他在民间拜堂成婚,又一同经历了诸多艰险,今日这场面,我总还是期许他能相信我的。   可他只是失望地看我一眼,都没有问我一句为什么,便身子一侧,快步擦肩去扶地上的顾茗了。   而先前被安排在外头把风的小玉这才火急火燎地跑进来,瞧着眼前的场面,很是傻眼。   总归还是陆澈先开口:“盈盈,你过往贪玩些也便罢了,不想今日竟如此胡闹!”他搂着岳彤瞪着我道:“堂堂皇后,身怀六甲,不好好在宫中养胎,却跑到这里来与后宫妃嫔争风吃醋,看看你像什么样子!”   我晕了一晕,瞬时有些站立不稳。   一旁的小玉眼疾手快将我扶住,小声道:“娘娘,方才皇上来的时候不让我出声,自个儿就进来了,我这才没来得及通风报信。”   我了然点头,斜眼看了眼陆澈怀里瑟瑟发抖的岳彤,又看看满是怜惜的陆澈,心下一片荒凉。起先还不能置信陆澈会放任我被困顾府,如今回想,帝王就是帝王,他利用你、哄骗你、抛弃你、不信你,样样都是□□,容不得你辩驳半分。   我语调平稳地道:“臣妾失仪,这便回宫反省。”   语毕再不讲话,拉着小玉直奔行云阁的大门。   路上心中纷乱,越走越快,只想尽早离开这个污秽之地。   我不恨岳彤,只觉得她可怜得很。为了跟陆澈通风报信,竟不惜赔上整个家族的命运,而最终陆澈并没有感动,反将她流放到粟敖受尽苦楚。不想,她不仅不怨不憎,反将一切的仇怨都转嫁到我的身上,实在悲哀。   如今陆澈或许悯她饱受磨难,但过一阵呢?帝王无情,她又能霸占到几时?   回到宫里,我满腹悲怆,同时觉得他此前待我的温柔也尽是假象。亏得一开始见到他与顾茗卿卿我我时还顾他信他,如今想来,不过是痴傻天真罢了。   小玉立在一旁,许久不出大气的她终于讲了第一句话:“娘娘,您当时怎么不跟皇上解释啊?”   我懒懒地靠在软榻上:“他一进来便认定是我在打骂岳彤,我还有解释的机会么?”   小玉想了想,只能宽慰道:“娘娘,您别难过,今日定是被岳彤那个贱人给算计了。皇上一时糊涂,还能糊涂一世?娘娘怀着小殿下呢,她有什么?无权无势的,咱们还能怕她不成?”   好歹还有个肯信我的,我长舒一口气,心中宽慰不少。   是啊!我如今怀着孩子,陆澈即便再不信我,也还是要顾忌着我肚子里的骨血。我即便对他再失望痛心,也还要在这个宫里存活下去。   我虽生长在民间,却还是听说过不少宫中的故事。   说是不得宠的妃嫔产下孩子,皇上会将孩子送到得宠的妃嫔宫中养育,叫人母子分离,很是残忍。   我觉得再这么下去,我迟早要步上这个后尘。   为了这个孩子,哪怕顾茗再是毒辣很绝,我也必须要与她斗上一斗! ☆、念云丫头   隔日,宫中的传言渐盛。   一说:“乡野来的女子就是泼皮,竟然跑到其他妃嫔的住处去撕衣裳砸东西,简直闻所未闻!我前儿怎么说来着?皇后就是容不下顾氏!连太后都保不了自家侄女,这个长得像的还能蹦跶多少日子?那日若不是皇上及时赶到,还不知道要如何收场呢!”   一说:“倒是这个岳才人顶会做人,昨日到御花园遛弯时撞见我的裙子破了洞,硬是塞了我银子去置办新的!旁的不说,就说那念云郡主,往日谁也不近,不就只跟在皇后后头吗?这阵子也转投岳才人那边儿了。”   又一说:“可见连五岁的娃娃都分得清丁卯,咱们皇上还能任由皇后胡作非为下去?要说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才只叫她回宫反省,多半是看着龙嗣的面儿上。”   再一说:“所以要在宫里吃得开嘛,还是得尊上下懂礼教。这岳才人甭看她柔柔弱弱的,每日太后宫里的晨昏定省却一日都没落下,偏生咱们皇后娘娘,没事从不踏进琼华殿不说,每回去了,还惹得太后一肚子气。一比较起来,谁不往岳才人身边靠啊?”   流言纷纷日上,大多都传我在陆澈跟前失了宠,在整个后宫失了人心。若不是我尚还怀着龙嗣,那些趋炎附势的人怕是连我这鸾鸣殿也不想进了。   但既是所有人都忌惮我怀着龙嗣,那便拿皇嗣当做筹码,赌一赌陆澈究竟是要我还是要她。   回想顾茗中暑那一回,我千方百计地想装个病将陆澈留下,但钻研许久硬是没想出个合适的病症。如今怀了身子,倒是方便得很。   小玉也很是上道,待我捂着肚皮往椅子上一歪,她便清一清嗓门,大喊道:“太医!快请太医!娘娘忽然肚子疼!”   这一声洪亮的嗓音出去,鸾鸣殿中霎时炸开了锅。   宫女太监纷纷冲进来架着我,稳婆刘麽麽又是摸手腕又是摸肚子,生怕我尚不足月便提前早产。摸了半天发觉并无早产的迹象,方战战兢兢地将我扶到床上歇着。   一时间,鸾鸣殿内乱成了一锅粥,我却只管做出柔弱的模样捂着肚子喊疼。   不一会儿,萧太医便提着吃饭的家伙上门。屏着气息凝着神,隔着床帏诊了好半天也没敢下定论。   我心中了然,一个没病的人非要诊出点病来确实困难。但身为皇后,我若说有病他却说没病,此人多半是不想在宫里混了。   然而就在这个诊出和没诊出的当口,随着一声“皇上驾到”,陆澈又领着一啪啦的人进来了,萧太医顷刻间吓得脸都白了。   许是着急,陆澈开口便训:“让你们好生照看皇后,就是这样照看的?”   话音一落,屋里的婆子宫人跪了一地。   他指着小玉:“你时时跟着皇后,你说,怎么回事?”   小玉颤抖着跪起来一些,答道:“这几日娘娘本就吃不下睡不好的,精神头也不是很足。尤其是昨日……”她稍稍放低了音量:“尤其昨日从行云阁回来,娘娘便更显郁郁。今日奴婢正给娘娘梳妆呢,娘娘就说肚子疼。”   听她一顿诚惶诚恐地说完,我透过眼角的余光瞅了一眼,发现地上的萧太医偷偷抹了把汗,想是终于查出我病在何处了。   陆澈沉吟半晌,转身道:“萧太医,皇后如何了?”   萧太医这才挺直了身子,答道:“启禀皇上,娘娘此症乃思虑过甚所致。需吃几服安胎药调养,同时保证心情舒畅便可。”   陆澈紧蹙着眉头,挥一挥手:“你先下去。”   萧太医如临大赦,弓着身子便退出去了。   跪着的这一地宫女老妈子见状,也跟着不声不响地退了出去。   陆澈走到我床边坐下,看看我的脸色,又望一望屋里的陈设,踌躇许久,缓缓开口:“盈盈,你是不是在怪我?”   我摇摇头。   自成婚起到现在,他无时无刻不在诓我骗我利用我,如今又避我冷我不信我,我对他的感情,岂是责怪这么简单?   我努力回想宫斗戏里妃嫔是如何讨好皇帝的,想了半晌,做出弱风扶柳的模样答道:“是我自己不争气,没顾上自己的身子。”   他听我说了这话,果然愣住了。   本以为他是为我突然的温顺所感,不想下一刻,陆澈叹一声道:“我好好与你说话,你何必同我赌气?”   怎么就成了赌气了?我明明觉得方才的口吻很是我见犹怜啊!   我软软地道:“我没跟你赌气。”   他默了默,又叹一声:“我知道,你很在意我。这几日吃不下睡不好都是因为我有了别的妃嫔,你怕我有了别人就不喜欢你了,是不是?”   他这话问得甚好。   犹记得当日在顾府的后院,陆澈信誓旦旦地说日后宫中不会再有妃嫔,当时我不过多说了两句,他便气得要纳品秋为妃。如今真的有了妃嫔,又却是这般说辞,真是好没意思。   我望着床顶的帐子问他:“你记不记得当日在顾府后院,你同我说过什么?”   他呆了一呆,深吸一口气道:“盈盈,岳彤身世可怜,我对她只是怜悯。”   顾茗说得没错,陆澈果真对她很是怜惜。如今木已成舟,我也不指望他能将宫里的采女才人都赶出去,只恨自己痴傻,竟信了他的鬼话。   我道:“那你知不知道岳彤便是顾茗?”   陆澈点点头:“顾茗被我流放出去,吃了很多苦。太后将她寻回来,便是希望我好好待她。”   若不是此时尚在装病,我连跳起来的心思都有。   回想当日在琼华殿,太后口口声声说不会连自己的侄女都不认得,没想到什么充实后宫、多备皇储,都是他们联合起来欺骗我的借口!   我他妈就是个傻子!陆家上上下下全是骗子!   我自眼角挤出一道泪痕:“所以顾茗说的都是真的咯?”   陆澈瞧着我的眼泪,脸上略有慌乱:“她与你说了什么?”   我继续望着床顶:“她说那日我被困顾府是她跟你报的信,你听了不仅不救我,还利用我做饵引出顾炎谋反一事。”我看他一眼:“所以事发后你决意将她流放,根本不是气她险些害我丧命,而是怕她告诉我这些对不对?”   他大约没想到如今那个叫人怜悯看似柔顺的顾茗会告诉我这些,一时间愣怔原地,好半天才辩解道:“不是,当时之所以不救你,是怕此举会激怒顾炎,我怕他伤害你。后来我买通了陈婆,终于等到救你出去的机会,没想到事情偏生就那么巧,她被你打晕了。守在外面的人没有得到信号,不敢贸然动手,却看到顾府的府兵倾巢而出。这件事误导了他们,他们也以为你被人救走,满大街地寻你去了。”   他深吸一口气:“盈盈,相信我,我从未想过要将你放在顾府做饵。只是千算万算,我万万没有算到,你居然这么聪明,所有人都被你骗了。”   我仔细推敲了一番这些说辞,又比照他深深切切的口吻,觉着可信度还是有个七八分,但一想到昨日的事,脾气就控制不住上来了。   我抹一把眼角的泪痕,硬着脖子道:“若我说不信呢?”   陆澈呆呆地看着我,看了好一会儿,无奈道:“你从前不是这般不讲理的人。”   从前从前,若我还像最初那般没心没肺,还能活到今日吗?   我怒道:“今日你要我信你,那昨日在行云阁,你可曾想过信我?”   他动了动嘴唇,大约想说点什么,但半晌过后,终是道:“盈盈,你累了,先好好歇一歇吧,我明日再来看你。”   床上忽然一轻,随着轻浅的脚步声与太阳下掠过的光影,殿内彻底只剩我一人了。   我用手捂着眼睛,脑内纷杂而过。如今我不信他,他不信我,不知这样算不算扯平呢?   我总归还是学不会如何讨好一个男人的。   原本是打算借着腹中的孩子让陆澈对我心生怜悯,不想最终只落得个相顾无言的结局。此后陆澈又来看过我几回,可每每相见,不是无言以对,便是貌合神离。   连念云都说:“皇娘娘,宫斗戏不是这么演的,你得让皇伯伯时时想着你的好,却又对岳才人心生厌恶才行。”   我自然知道这一条,但我如今对陆澈怀有怨怼,实是在他面前做不出欢欢喜喜的模样来。再加之顾茗做事滴水不漏,我又逮不着她的错处,要如何让陆澈对她心生厌恶?   我沮丧道:“如今连你都整日往岳才人那跑,我又怎么才能让皇上厌恶她?”   念云坐在凳子上晃悠着双脚,皱着小眉毛道:“皇娘娘,你是不是傻啊?我去岳才人的住处,自然是帮你收集她的罪证了。”   我无奈地看着她:“那这几日你收集到什么了?”   她停下晃悠的双脚,跑过来凑近我耳边道:“我今日去岳才人宫里去得早,正遇到她的婢女在收拾床铺呢,原来皇上虽然偶尔宿在她那,却并没有宿在一张床上。”   我惊讶地回过头,哭笑不得地道:“小孩子家家的,将这些事观察得这么细致做什么?”   念云嘟着嘴控诉:“都说过我不是小孩子了!”   我用手指推推她的脑袋:“那你是怎么发现他们不宿在一张床上的?”   她眨巴两下眼珠子,一五一十地道:“那时候皇伯伯和岳才人正在用早饭,但我已经提前吃过了,左右无事,就趁他们吃饭时在行云阁里乱窜。结果跑到卧房的时候,发现卧房里有两套床铺。皇娘娘你说,若是二人宿在一张床上,要两套床铺做什么?”   我傻了一会儿,全然分析不出这是个什么道理。   陆澈与顾茗,时而画妆花,时而读书赏画,看起来简直是琴瑟和谐举案齐眉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明面儿上这么亲密,背地里却不睡一块儿?   念云嘻嘻一笑:“皇娘娘,这下你总该不生皇伯伯的气了吧?”   我慌忙转过身子,扣着指甲嘟哝:“我又不是在气他睡了别人。”何况……何况这也不能说明什么啊!谁知道是不是陆澈想睡,但人家顾茗不让他睡呀?   嘟哝完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这个五岁的小丫头竟是在说床第之事,慌忙回过去叮嘱:“这件事你万不可告诉旁人,若旁人听了不仅会笑话你皇伯伯和岳才人,还会笑话你呢!”   她赶紧捂着嘴巴,做出噤声的手势。   停了一会儿接着又问:“你说不是在气这个,那到底在气什么呀?”   “我在气……”我在气什么呢?   原本是在气他利用我到顾府作饵,可这件事前几日已经解释清楚了。气太后执着地认为只有陆澈可以让顾茗过得幸福,且摆了这么大排场将她从粟敖弄回来?但这好像不关陆澈的事。气他那日在行云阁没信我?是了!肯定就是这个!   我斩钉截铁道:“我自然是气他宁可相信岳才人也不信我。”   念云听完直皱眉:“那皇伯伯说他要救你却没救成的时候你不是也没信他么?都扯平了,你还气什么啊?”   “我……我……”我竟无言以对?   她看我半天说不出话,坐直了身子道:“说不出来了吧?原本通往太后的道路就那么直直的一条,你却非要绕几个弯,难怪觉得曲折呢!”   我扶了扶额,本想找几句话来反驳,但又觉得她说得甚是有理。一来一去,竟觉得有点羞愧是怎么回事?   我望着房顶:“你等会儿,我觉得这其中肯定有哪里不对,容我先想想。”   念云也是操碎了心,听我这么一说,连连挥手阻止我道:“你还是别想了,原本就已经走得曲折,再想下去,完全是给太后的升级之路增加难度!”   我:“……”   我觉得这个丫头铁定是穿越来的! ☆、一盘糕点   念云的一番话说得我差点怀疑人生。   在殿中思忖了好些日子,我终于发现,我和陆澈的这笔账不能这么算。他不信我是真不信我,但我不信他是假装不信他。说白了,他还欠我一个澄清的机会。而他一直没给我这个机会,那我就只能一直生气了。   忽然想明白这个,我恨不得敲自个儿两棍子。   这就犹如两个人吵嘴,一个当时吃了亏,回到家才想出应对的法子。可惜为时已晚,胜负已定,再憋屈也只能自个儿受着。   扼腕半天,我拉着小玉往外头走:“走走走,咱们去一趟听雪堂。”   小玉不明就里:“去听雪堂做什么?”   我自然不好说是去跟一个五岁的娃娃斗嘴,只一边跨过门槛一边道:“本宫有一件颇紧要的事,不去不行。”   尽管她仍是一头雾水,却也不好再问,只能瞎头瞎脑地跟着我晃出去。   可到了听雪堂,里头的宫人却说念云不在,问她去了何处,门口的老妈子扭扭捏捏终于答出:“小郡主去了……去了岳才人的住处。”   这……   我总不能再杀到顾茗的住处去将她拎出来吧?如此一闹,嘴碎的奴才们还不知道要传成什么呢!   但考虑到已经出来了,索性就捧着肚皮在各处闲逛。   当逛到广明宫附近时,碰巧遇到上回帮我看病的萧太医。   萧太医朝我行了一礼:“娘娘身子可好些了?”   我本就没病,何来好不好一说?但他明知故问,倒显得颇会做人。   我笑眯眯地道:“劳萧太医挂记。”语毕望了望广阳宫的方向,问他:“你今日进宫,可是皇上身体有恙?”   他毕恭毕敬:“皇上康健。微臣今日入宫,是去岳才人宫里。”   我呆了一呆:“莫不是岳才人她有了?”   萧太医连连摆手:“娘娘误会,岳才人不过这几日睡不踏实,开几服安神药吃了便是。”   我这才松了口气。   但想一想又觉着不对,顾茗如今有皇上陪着,太后护着,如何会睡不踏实?   我抚一抚肚皮:“正巧今日遇上,也免得下回再着人去请了。萧太医,你顺便也帮我诊一诊,看看我这病究竟好全没有。”   他垂头一揖,便是应了。   离此地不远处有一座凉亭,亭边花草丛生,很是隐蔽。我遥遥一指,便将诊病的地方定在了此处。   萧太医拿了绢子搭在我的手腕,望、闻、问、切,诊得很是专注。   事毕恭谨道:“恭喜娘娘,娘娘身子大好。”   我点点头,将眼睛望向别处,思考着该如何开口去问岳才人的状况。   萧太医见我没了动静,垂头又道:“呃,倘若娘娘不想好得这样快,微臣还可再给娘娘开几服安胎的汤药。”   我赶忙阻止:“不必不必。”语毕清了清嗓子,干脆开门见山了:“我今日召你,主要是想问一问岳才人的事。”   他呆了呆,露出个意会的笑:“娘娘尽管发问,微臣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嘿嘿一笑:“萧太医医术精湛人也精明,日后定当大富大贵。”语毕放低了音量:“那你且说一说与岳才人诊病的过程有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萧太医神情呆滞地想了好半天,答道:“一切都是按规矩办的,微臣开了几服安神醒脑的药便走了,好似也并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顿了顿,他又道:“倒是临走前,微臣瞧见岳才人的院子里种着几株白头翁。”   我不是很明白:“白头翁是什么?有何怪异之处?”   他言:“白头翁可入药,花叶确是适宜观赏,但其根含有剧毒,宫里一般不种,也没什么人认得。”   我心下大骇,心想这顾茗该不是要毒死我吧?不过是争个皇后抢个男人,至于吗?她这是要一尸两命啊!   匆匆打发了萧太医,我便领着小玉急急忙忙回了宫。   叫小喜子偷摸着将宫里上上下下送来的东西都检查了,又吩咐说以后吃的喝的就在自家小厨房里做。一顿忙活完,这才歇下来押了口茶喘气。   不想一口气还没喘到底,外头就忽然来报:“岳才人来了。”   我怔了一会儿,吓得险些将杯子摔了。   经过头两回的总结,我觉得顾茗上门并没好事。但上回在行云阁闹了一场,今日她又主动登门,若是不见,实在说不过去。   踌躇半晌,我终是正襟危坐:“请进来吧。”   不一会儿,顾茗便领着婢女婀娜多姿地扭进来了,脸上浅笑嫣然,进门就拜:“见过皇后娘娘。”   我僵硬地抬抬手:“坐下说。”   她不紧不慢地道了谢,转身坐到离我不远处的圆凳上:“上回在行云阁,妹妹与娘娘闹了些误会,之前怕娘娘介怀,这才迟迟没来。妹妹今日前来,就是想跟娘娘陪个礼道个歉的。”   我心想这顾茗也太阴险了,咱们不是早就捅破窗户纸了么?她此时做出这幅殷勤懂礼的姿态是个什么路数?   正想得出神呢,小玉倒先垮着脸道:“咱们娘娘仁义宽厚,用不着你这样假惺惺的。”   顾茗脸上一僵,僵完又挤出个笑来:“娘娘自然不会与妹妹一般见识。听闻娘娘前几日身子不适,妹妹特地做了些桂花糕,”她转身将婢女手里的糕点端到桌上:“还请娘娘不要嫌弃。”   我撇了眼桌上的桂花糕,立时吓得不轻。心道她即便要毒死我也太明目张胆了啊!也不加掩饰,就这么直接端了送来?   我强憋出个笑来:“不嫌弃不嫌弃,劳你费心了。”   她将身子挪过来一些,拿起一块递到我跟前:“娘娘要不要先尝尝?”   我惊得身子一抖,连连推辞:“我此时不饿,你且先放着,等我饿了再吃。”   顾茗略有些失望地将我望着,声音软软的,委屈极了:“娘娘不肯吃,就是不肯原谅妹妹了……”   我头上瞬时滴出两滴大汗,眼前的糕点在我眼里如同爬满了蛆蚁的腐肉,只看一眼便让人心生恐惧。   可眼下的状况是不吃不行。   我犹豫再三,只好畏畏缩缩地伸出手,缓缓地将顾茗举起的点心接过来。   但哪知道手抖得太厉害,这块桂花糕“咕噜”一声,滚地上去了。   我心里大松了口气,盯着地上的糕点笑了笑:“这块点心大约也不想入我的口,我看还是饿了再吃吧。”   顾茗呆呆地往地上看了一会儿,表情更是难看的不是一星半点了。   我方准备再说点什么缓和一下气氛,只听外头朗声一报:“皇上驾到——”   唉呀妈呀,总算来了个救星。   我慌忙从凳子上站起来,预备跟屋里的人一道行礼。   还没蹲下身去,陆澈便将我按了回去,温和道:“你如今怀孕八月,就免礼了。”   我只得从善如流地坐好。   还不等我这个主人开口,顾茗倒是先跟陆澈寒暄上了:“今日倒是巧了,恰逢我给娘娘送糕点,不想皇上也来了。”   我赶忙接话:“巧的很巧的很,”我指指桌上的桂花糕:“岳才人巧手,做出来的糕点卖相极好。”   陆澈看起来心情不错:“既是如此,我倒也要尝尝。”   我大惊失色,眼看着他就要伸手去拿,慌忙抓住他的手道:“皇上别吃!”   他被我一番古怪的举止闹得不明就里,愣了一会儿,笑道,:“皇后怀胎之后越发小气了,就连我要尝块糕点也是不肯。”   既是说我小气,那我便小气一回好了,总比吃完送命要好。   我干脆将整盘桂花糕夺过来抱在怀里:“这是岳才人为我做的,我还没尝过呢!皇上要吃改日再让岳才人给你做一份便是。”   此举过后,屋里的人皆是一呆。   我自觉失礼,但眼下也没有别的法子,只能继续不要脸道:“小玉,将点心收起来我一会儿饿了吃。”   小玉这才从呆滞中回过神来,接过盘子连连称“是”。   陆澈尴尬地将两手往膝盖一拍:“也罢,那岳才人改日再给我做一份。”   顾茗闻言,很是开心:“只要皇上不嫌弃,臣妾愿意天天做给皇上吃。”   眼瞅着这茬总算揭过去了,我赶紧抚一抚肚皮压压惊。但瞧着陆澈与顾茗琴瑟和谐的场面,心里莫名被酸了一个激灵,身子不由自主地便抖了一抖。   陆澈忙紧张地抓住我的手臂:“盈盈,怎么了?”   我顺势往他怀里一歪,软声软气地道:“我没事,就是被肚子里的小东西踢了一脚。”   他看着我凸起的肚子,笑道:“我们的孩子这样活泼,将来大约跟你一样闹腾。”   我继续软声软气地道:“皇上尽会说笑。”   陆澈微微一笑,又将我扶在凳子上坐正,抖一抖袖子道:“说起来已经好些日子没摸这个小家伙了,今日我定要好好摸一摸。”语毕就将手覆在我肚皮上,屏息凝神等着里头的娃娃伸手踢脚了。   趁着这个空档,我将桌子那头的人瞄了一眼,果不其然,被遗忘半天的顾茗气得脸都绿了。瞧着我正在看她,便瞪我一眼,站起来道:“臣妾想起屋里还有张画没画完,便先回去了。”   陆澈此时专注得很,也没回头看她,反做出个噤声的手势,朝他挥一挥手,示意准了。   顾茗一看,更是气得鼻子都歪了。也忘了行礼,转身便出了殿门。   我瞧着她大步流星的背影,忍不住笑了出来。   趴在我肚皮上的陆澈这才抬起头来,颇严肃地盯着我道:“戏演够了?”   我惊了一跳,赶忙把视线移到别处,嘟哝道:“你不是也配合得挺好嘛……”   他坐下押了口茶:“我只是顾忌你这个皇后的颜面。”陆澈将茶杯往桌上一放:“怎么?今日倒是不生气了?”   我自然是还在生气。   但再生气也不能在外人面前闹腾吧?那不是给人看笑话么?我纵然是蠢,也没蠢到那个地步。况且眼下性命攸关,哪还顾得上生气不生气啊!   我低着头:“气着呢。”   他瞧瞧我,又将眼珠子在屋里转了一圈,最终视线落到那盘桂花糕上:“气得连桂花糕也不肯让我尝一块?”   他一说我才想起来,这盘桂花糕它是盘要人命的糕点。   也顾不得跟他赌气了,我道:“你要吃旁的什么都可以,唯独那盘桂花糕不行。”想了想还是补了一句:“但凡是岳才人做的,都不许吃。”   陆澈将眼睛瞪得溜圆:“这是什么道理?”   这事儿若不解释,他指定以为我又是在吃什么飞醋。为了证明我的清白,只得道:“皇上看了便能明白。”   语毕朝小玉使了个眼色,让她将糕点端过来。   我拔下头上的银簪,一边去戳盘子里的糕点,一边道:“皇上你看仔细了。”   不想将簪子拿起来等了好一会儿,上头的颜色也没能变上一变。   我不甘心,又狠命往盘子里戳了几回,手上的簪子依旧白亮白亮的,什么动静也没有。   陆澈睨我一眼:“现在可以吃了?”   我羞愧地垂头:“嗯——” ☆、转眼冬至   虽说在这盘糕点上,我又吃了顾茗一瘪,但陆澈肯陪着我演戏,便说明他的心里还是向着我的。回想过去每回和顾茗对弈都是惨白告终,但今日一局却将她气得吹鼻子瞪眼,真是大快人心。   不过白头翁这件事还不能放松警惕,如今的岳彤已经不是过去的顾茗,当日在行云阁她可是口口声声说过要抢陆澈争后位的。这次不下手不代表以后不下手,逼急了人都敢杀,那么往对手的吃食里下点毒也不是难事。   经过这一日,我都盘算好了。她若日后再要往我宫里送东西,我只管说怀了娃娃胃口刁钻,以不惜为由拒绝便是。如此,也就万无一失了。   然而,就在我满心防备她的这个当口,我又忽然得知,要争后位这件事竟然并非是顾茗的主意。相反,顾茗对争宠这件事很是排斥,如今做的一切,不过是顺了太后她老人家的意。   这事儿简直叫人无语。   从前我是怎么也想不明白,太后她为什么一定执着地要顾茗与陆澈在一起,直到那日在御花园散了场步,这才终于明白,太后她所执着地根本不是顾茗的幸福,而是顾家的荣誉!   当时正用过晚饭不久,我觉得腹中饱胀难受,便领着小玉往外头散步消食。不想走着走着便走远了,逛进了御花园。   正打算寻个地方坐一坐歇歇脚呢,便听见了花丛后传来阵阵的哭音。   哭音委屈道:“上一回在行云阁,我本已经让皇上与皇后失和,但谁知道皇后忽然装病,又将皇上勾到昭纯宫去了。我又是给皇后送点心,又是变着法子地与皇上谈天说地,但皇上就是不肯与我同床,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细细一听,竟是顾茗的声音。   然而她的声音一落,太后的声音便响起来:“争宠是后宫妃嫔必经之事,我从前早与你说过,如今还需要我教你?”   太后听起来很是生气:“顾氏一族的女子里,就你出身最好,资质最佳,打小我便将你往皇后的位置上培养,不想你如今竟连一个乡野村妇都争不过,实在太叫我失望!”   想是哭过,顾茗的声音瓮声瓮气的:“为什么一定要争?经历了这么多,过些平淡的日子不好吗?如今顾氏的男丁全都做了刀下亡魂,即便我真做了皇后,就能保住顾氏的荣誉?就能让顾氏从衰败中……”   “啪——”   话还没说完,花丛后便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太后怒道:“顾氏屹立多年,哪一代不是封侯拜相风光万千?如今即便衰败,也还有我这个太后撑着!即便是没落,也不能没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   哭声戛然而止:“所以我就必须去侍奉那个斩杀顾氏满门的人?所以我就必须去讨好那个将我流放到粟敖受尽苦楚的人?姑姑,你只知道顾氏的荣辱,可有想过我的感受?死去的是我爹爹和兄长,我就不痛苦,不难受?”   “难受也得忍!”太后强势如昨:“你以为顾氏能走到今日都是如何得来的?个中的尔虞我诈和辛酸就你受过?你今日这些话,如何对得起九泉下的列祖列宗?”   此话一出,顾茗忽然不哭不闹也不说话了。   生怕被人发现,我赶紧就领着小玉跑了。   虽说只听了个半截,但已着实叫人唏嘘。哪有姑姑这样为难自家侄女儿的哟!我与顾茗斗了这么久,不想正主还在后头,你说气人不气人?   踌躇了好几日,我终于还是觉得,这事儿当知会陆澈一声。   入夜,当陆澈过来,我便将此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哪知陆澈一听,竟是呵呵一笑:“我早便猜到,不想竟果真如此。”   我怔了好半天没回过神来:“你早就知道?”   他揽住我的肩膀靠在床头:“照理说顾茗在外头受了那么多罪,回到宫里第一件事应当是杀了我报仇雪恨。但不仅迟迟没有动手,反倒侍奉我讨好我,不消深想也知道,这定是母后的主意。”   我气得快哭出来:“那你怎么不告诉我?还跟她莺莺燕燕演得那么真!”   陆澈抚一抚我的肚皮:“起初我以为顾茗回来是要杀我,便与卫凌布下天罗地网引她入局,而你怀着身子,若不演得像些,你又怎么会远离我远离危险?”   我想一想,觉得他说得有理。   但如此一来,我前些日子的不痛快不就白受了么!   我道:“那如今你怎么肯说了?”   他对准我的额头就是一个脑蹦儿:“如今你都知道了,以你的脑袋瓜子,我要再不说,谁知道你会做出什么来。”   我痛苦地捂住额头,控诉道:“疼!”   陆澈严肃道:“疼便是要你记住,以后不要什么事都呆头呆脑地往里头闯,不相信任何人都可以,但一定要相信我。”   我很是委屈:“那上回在行云阁……”   他恨铁不成钢地将我盯着:“我自然是装的!与你成婚这么久,会相信你跑去撕人衣裳这种事?”   我继续不依不饶:“那上回的桂花糕呢?你明知道顾茗心怀不轨,还争着抢着要吃她的东西,就不怕里头有毒?”   他恨不得将我脸上盯出个洞来:“我是大燕的皇帝,她宫里上上下下都是我的人,若是在底下捣鬼,我能不知情?之所以敢吃,便是知道里头没毒。”   我:“……”   你说你要早告诉我这些,我还折腾个什么劲儿啊!   如今我总算知道陆澈为何与顾茗亲近,也知道他并非对我不信任,我胡思乱想了那么久,却没想到他是要将我隔绝在危难之外。   而恰巧也正是他这个喜欢一己承担的个性,害得我们之间的情感险些产生巨大的裂缝,我觉得,这件事归根结底还是他的责任。   接下来,我与陆澈进行了亲切友好的会谈。双方回顾了过往一切的不痛快,并就不痛快的根源交换了意见,陆澈重申了信任是夫妻间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表示将来会坚定不移地主张这一原则。我则高度评价了他今晚的表现,希望夫妻双方能在接下来的计划中展开深切的合作。   经过激烈地探讨,我们终于在一件事上达成共识。   那便是——助顾茗脱离苦海,也还大燕皇宫一片干净的蓝天。   我与陆澈商量了一整晚,觉得要太后她老人家对振兴顾氏彻底死心,首先得吃掉顾茗这颗棋。最关键的棋子没了,这盘棋自然就下不下去。   还有三日便是冬至节。我们的计划是,让顾茗在冬至节的家宴上对陆澈下毒,到时陆澈假意中毒,吐血三升。   太后对顾茗入宫的想法如此执着,若见到自家侄女被逼得对自己儿子下毒的地步,必是震撼非常。既是言语不能说服的事儿,干脆就下一剂猛药,上演一场玉石俱焚的戏码。务必要直击人心,才能达到醍醐灌顶的效果。   原本我也要申请一个吐血三升的角色,但被陆澈以‘孕妇不适宜做这种高难度动作’为由拒绝了,我怨念的紧。   但不论如何,我还是有些戏份的。   偷摸着躲在屋里练了两日,冬至节转眼便至。   这一天是节气之始,大燕向来极是重视,宫里每年都要设宴笙歌台,邀皇室宗亲一同晚宴。一来,增进一下族人情感,二来嘛,在谈话间观察观察大伙儿忠不忠心。   彼时,整个大燕皇宫雕梁画栋气象万千,各宫留京的皇子皇孙纷纷赴宴。我在鸾鸣殿中仔细打扮了,瞅着时间差不多,也被轿子抬着去了笙歌台。   进门时席位都已经坐得差不多,大伙儿正三个一堆五个一团挤在一块寒暄。   由于是家宴,也没那么多规矩,见了面也都只是简单的行礼问安,并不行跪拜大礼。   我如今怀孕八月,行动不便,便自个儿落座等着开席了。期间顺便往妃嫔的位置上瞄了一眼,只见顾茗也已到场。且我看她时,她也正扭头过来看我。电光火石间,满场尽是复杂的神色。   众人皆以为我善妒,如今宫里又多了个新晋的岳才人,自是个个都擦亮了眼睛等着看好戏了。   若是平时,我自然不在乎演上一演,但今日的重头戏不在此处。未免生出什么幺蛾子,我与顾茗又心领神会地移开了视线,徒留一堆长脖子扼腕。   大约等了半盏茶的时间,陆澈与太后一齐进了笙歌台,寒暄两句,这便开席了。   由于席上的皇亲我半数还不认得,也没什么话讲,只能做出端庄的模样,时而夹菜,时而颌首,场面话都留给陆澈。   我从未前往朝堂,今日所见,竟是头一回觉得我的夫君如此威风。   他要喝酒,下面就没有敢不举杯的;他要说菜,下面就没有敢不动筷的。我坐在一旁很是感慨,怪不得人人都想当皇帝,实在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感觉太过瘾!   估摸宴到一半的时候,顾茗忽然说不胜酒力要出去透透气。   我心下一咯噔,这是要开演了啊!   再一看陆澈,不愧是经历过不少尔虞之人,此时神情很是镇定。我假意夹了一筷子菜过去,小声道:“顾茗出去了,你赶紧准备准备。”   他却没听见似的,还起身跟对坐的颍川王喝了杯酒。   须臾,端菜的丫鬟便送了盘水晶饺上来,我定神一看,就是它了。连忙用调羹舀了一个放到陆澈的碗里,声音不大不小地道:“皇上,你最喜欢的水晶饺,赶快尝尝。”   陆澈回头看我一眼,微笑着夸赞:“皇后贤惠,我喜欢什么全都记得。”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夸还是头一回,我一时间有点飘飘然。   不想这一飘还没到底,陆澈突然撑着桌子站起来,身子一晃,就朝跟前吐出一滩猩红的血渍。血迹斑斑点点,落在雪白的瓷碗上很是触目惊心。   我与众人皆是一呆。   片刻过后,慌忙起身去扶,同时失声大叫:“太医!快传太医!”   太后她老人家也霎时间慌了神,起身怔了半晌,急道:“有刺客!快来人将这里围起来!”   只瞬间,外头的侍卫便持着刀枪冲进来,将宴上的人团团围住。   陆澈捂着胸口,艰难道:“菜里、有毒……”   太后闻言,立马三步并作两步过来。与我合力将陆澈放到椅子上歇着,又拿着帕子去擦他嘴角的血渍。一面擦一面掉泪珠子:“皇儿你且撑住,太医很快就来。”   话音一落,早已候在外头的萧太医便窜进来。   我慌忙让到一边,好让他仔细为陆澈诊治。   萧太医又是把脉,又是对着那盘饺子扎银针闻气味,折腾半天,终于断定:“是白头翁!”   我配合道:“什么是白头翁?”   他将水晶饺放到一旁,朝众人解释道:“白头翁形如白芷,但不同的是,后者的根茎可入药,而白头翁的根茎却含有剧毒。” ☆、剧本不对   我一面假意急得跳脚,一面继续配合道:“宫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呢?!”   萧太医神情一滞,好似想起来什么似的,急道:“宫里本是没有这种剧毒之物,但微臣前些日子去给岳才人诊病时,在她的院子里见过。当时以为她不过是用作观赏,不想竟……”   话未说完,太后便怒斥一声:“她一个小小的才人,怎么敢刺杀皇帝?”   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怀疑事情的真实性?你儿子命都快没了啊!   我一拍桌子,头一回显出皇后的气魄:“卫凌!去行云阁的院子里看看有没有萧太医所说的白头翁,顺便去将岳才人给我捉来!”   侍卫领命,急急忙忙就去办了。   我偷偷朝陆澈递过去个眼色,意道:“我演的还行吧?”   不想陆澈只顾着垂头捂胸了,压根儿就没看见。   好吧,我便再去瞧心急如焚的皇太后。她此时正扶着陆澈很是伤情,面上神色也古怪得很,痛心与悔恨齐聚眼眸,再化作泪水双双流下,叫人看了很是唏嘘。   很快,卫凌便从行云阁回来了。同时手里拿着一株花草,花草上白色的花冠凑成一团,根茎细长,除叶子不同外,其他皆与白芷相像。   萧太医忙道:“不错,这便是我所说的白头翁。”   卫凌报道:“微臣去时只见这一棵,但院中还有两个新翻过的土坑,想是刚被拔去不久。”   太后瞬时震怒非常,摸一把脸上的泪痕,怒道:“岳才人捉来了没有?”   卫凌抬手一揖:“禀太后,岳才人就在外头。”   太后一拍桌子:“带进来!”   随着甲胄和刀兵摩擦的声音,顾茗立时被两个侍卫推了进来。她环顾一圈席上众人,最终将视线落到虚弱的陆澈身上,虽没说话,但眼神中尽是恨意。   太后声如雷霆:“如今你还有何话想说?”   顾茗脖子一歪:“是我做的,那又如何?他杀我父兄,又将我流放到不毛之地,我如今所为,不过是报仇雪恨!”   太后她老人家的眼泪顺势而下,也不再装作不认识她了,两步过去,照着顾茗的脸颊就是一个巴掌:“早告诉过你回宫后要循规蹈矩,你知不知道今日所为不仅害了大燕,害了我的皇儿,还害了你自己!”   顾茗却冷笑一声:“姑姑,我如今这般,不都是你逼的么?以往那个知书达理的顾茗早就死在了粟敖,死在了你们的冷血无情的驱赶之下!如今好不容易回了宫,”她指着陆澈:“你却要我继续讨好这个害我灭门的仇人!凭什么?”   太后悲得后退两步:“你竟如此冥顽不灵!实在太叫我失望!”   顾茗只管冷笑,对太后的控诉毫不理会,倒是转头将我望着:“如何?我早说过,我要的东西总会亲手得到!你以为我回来只是想与你争宠、争后位、争皇上?诸不知,我要的是他的命!毕舒婉,你一生好赌,且说说今日这一局,到底是谁输谁赢?”   我心想这顾茗演的也太入戏了些,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怎么能将我好赌的事儿给抖出来?一时间也颇为生气:“我从未想过要与你争谁输谁赢,你想要皇上,你拿去就是了,你想要后位,我也甘愿双手奉上,可你为什么这么心狠手辣?你杀他做什么?”   她深看着我:“人生处处是赌局,这可是你教我的。别忘了,当日皇上明知道你身怀六甲被困顾府却不来救你,且利用你作饵,险些丢了性命。这样一个人,我替你杀了有什么可惜?”   我扭头看了一眼陆澈,捧着肚子信誓旦旦:“因为我爱他、信他、知道他、明白他,爱一个人不就是要奉献和牺牲么?我不像你!稍美好的便要抢夺,得不到的便要毁去!”   她笑得愈发张狂:“你以为你这般付出会换来一位帝王的真心?我告诉你!历来皇帝的心里从来便只有手中的权势和江山社稷。就如我,搭上整个顾氏却换来了什么?”她睨一眼我的肚皮,又道:“是了,你如今怀着龙裔。但倘若没了这个孩子,你以为顾氏倒台之后他还容得下你?一个市井泼妇为后,不过是皇室的笑柄!”   我被她说得满腹怒气,也顾不得旁的什么了,上去抓着她的衣裳,声嘶力竭道:“那是你!因为你心胸狭隘便将所有人都想得卑鄙!因为你自负清高才将所有人都当做笑柄!你杀了我的夫君,我现在就要你偿命!”   大约一旁的卫凌看不下去了,慌忙将我拉开道:“娘娘,小心凤体!”   我挣扎了半晌,想起眼下是在做戏,这才恨恨地扶着椅子喘口气。   然而就在我喘气的这个当口,顾茗忽然喉头一梗,也往跟前吐出一滩血来。   只见鲜红的血气落在地上,如一朵妖艳的蜀葵在张扬着花冠。只一瞬,便浸入石板之中变得灰暗了。   太后惊道:“怎么回事?”   顾茗却长着血口笑出了声:“下毒的那一刻我便没想着要活着回去,姑姑,如今你的侄女和儿子都要死了,你可满意?”   不等太后反应,我却先吓得不轻。   剧本不是这么演的啊!   说好将顾茗一抓一放皆大欢喜的!她她她……她怎么中毒了呢?!   还没来得及发问,萧太医便一脸严峻地给出了答案:“岳才人也服食了白头翁!”   我惊得腿肚子一软,大哭:“你服毒做什么啊!”   顾茗想是中毒已深,方挤出个笑,还没能说出半个字便身子一软,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便没了声息。   萧太医探了探脉搏鼻息,垂头道:“岳才人已然气绝。”   我更是觉得脑袋里翁地一声,慌忙去向陆澈求证:“她……死了?”   然而我这么一问,大家瞬时发现了不对劲。为何陆澈先服毒,他却只吐了口血,眼下还好好地坐着,而顾茗就立毙当场?   太后扶着陆澈,泪珠子还没能停下来:“皇儿,你感觉如何?”   陆澈此时方拍拍衣裳站起来,笑道:“母后,孩儿无事。”   一时间,席上哗然。   戏演完了,是时候真相大白。陆澈恢复原先精神的模样,解释道:“朕早知道岳才人心怀不轨,于是命人暗中调查,假意中毒正是为了套出真相。今日之事,萧太医功居榜首,当赏。”   萧太医一听,赶忙垂头一揖:“谢皇上!”   一时间,席上又是一阵哗然。   纷杂人声中,一旁的卫凌问道:“皇上,岳才人的尸首……”   陆澈面无表情:“抬出去。”   眼看着侍卫们将顾茗的尸首抬出去了我才回过神来,拉着陆澈道:“说好的明明只是……”   陆澈慌忙用力抓住我的手,打断道:“皇后受惊了,先回去休息,我忙完过来看你。”   我本想再问,但生怕在外头露了馅儿,只好点头应承。   临别前朝太后那看了一眼,只见她悲喜交加,就如整个人忽然老了一圈,呆呆地坐在椅子上无声无息。周遭是吵杂的人声,有的夸赞皇上英明,有的扼腕人间悲剧,有的则忙着收拾这一地狼藉。   唯有太后那一处,尽是孤寂与冷清。   回到宫里,我满心焦灼难定。   三日前明明与陆澈说好只是演戏,待抓了顾茗再将她掉包放出去就行,但今日一出,演着演着就演歪了!   回想方才顾茗死前的惨状,我惊魂未定。也不知陆澈到底有没有跟顾茗通气!院子里的白头翁少了两棵,一棵下在了水晶饺里,那剩下的一棵呢?   我急得一跺脚:铁定是被顾茗给吃了啊!   差一步就能出宫,却在这个节骨眼上送了命,她傻不傻啊!   我又急又气,在屋里走了几圈便觉得肚子不太对劲。   小玉见此,忙来扶我:“娘娘,怎么了?”   我此时满心只想着顾茗的事,捂着肚皮推开她道:“大约是席上吃坏了肚子,去趟毛司就好了。”   但走出两步,又觉得它这个痛不似拉肚子的痛,它一痛起来便悠远绵长,连着腰身处也有拉扯与坠涨感,只一会儿额头便冒出一排冷汗。   见了鬼了,我莫不是还没足月便要生了吧?!   小玉在一旁干着急:“娘娘,您到底是拉肚子还是要生了啊?”   我抓着她的手,艰难道:“快叫刘麽麽进来,我大约是要生了。”   小玉一听,立马扯开了嗓子:“快来人啊!娘娘要生了!”   这一声喊完,昭纯宫里登时炸开了锅。一堆宫女拿着棉布剪刀四处乱窜,几个太监奔走相告,请皇帝的请皇帝,请太医的请太医,我直接看傻了眼。   刘麽麽不知从哪招了两个婆子,两步窜进来:“快将娘娘扶到床上去!”说完三个人便来架我。   我被拉扯得一阵慌乱,但走出两步,又突然觉得肚子不疼了。瞬时一阵尴尬,心道万一不是要生,我当如何收场啊?!   毕竟坦白从宽,我推开身边的婆子,自顾自地走到床边去坐着,扭捏道:“刘麽麽,怎么我此时又觉得不痛了,莫不是误会了?”   她呆了一呆,答道:“产前阵痛都是一波一波的,得痛上好一阵才会生产呢!娘娘还是快些躺下,让老奴检查检查。”   我这才恍然,赶紧自个儿躺到床上去。   刘麽麽不愧是接生二十年的一把老手,这便业务娴熟地上来趴腿掀裙子了。我正觉尴尬,下腹又是一阵抽痛,连带腰身的坠涨感,痛得我死命扣住了床沿,又冒了一脑门子的汗。   还没缓过气儿来,刘麽麽便下了定论:“宫口尚未开齐,娘娘再忍一忍,离生还有一阵儿呢!”   小玉急得都快哭了:“娘娘的肚子明明还有一个多月才足月,眼下怎么就要生了呢!是不是方才在席上受了惊?”   我想了想此前与顾茗争论又险些打起来那段,确是情绪激动了些。若不是卫凌及时拉住,我说不准就要生在了笙歌台上。加之后来看着顾茗惨死受惊,难怪会早产了。   我心里始终记挂着这事儿,觉着在床上躺不住,便爬下去找了个墙角扶着。   我扶着墙,刘麽麽扶着我,在耳边絮絮叨叨:“娘娘站一站也好,一会儿生得快些。”语毕又吩咐小玉:“快去给娘娘弄些吃食,娘娘在席上没有吃饱。”   我刚挨过一阵阵痛,见她这样说,脾气立马就上来了:“都什么时候了,我哪还吃得下!”   刘麽麽颇委屈:“生产时颇要些力气,娘娘此时不吃,一会儿哪有力气生小殿下啊!”   我一听觉得有理,赶忙挥手,让小玉去办。   小玉被指挥得有些蒙圈,无头苍蝇似的撞出去,正好撞到了闯进来的陆澈。两人绕了几个圈子,又该干嘛干嘛了。   陆澈见我被几个麽麽围着,想扶我一把又不知道从哪下手,原地转了半天,急道:“我早知道你要冲上去跟人拼命,就不该让你上席!”   我哭丧着脸:“你快告诉我,顾茗为什么中毒死了?你要不说,我这娃娃生得都不能安生。”   他冷眉深皱:“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关心这个?”   我将身边的几个老婆子推开,一手撑腰一手扶墙:“你们先出去,让我跟皇上说完再进来。”   那些个老婆子纵然焦急,却无济于事,只得道:“那娘娘快着些,忍不住了定要叫我们进来。”   眼看着他们走出去,我方盯着陆澈,刚要说话,便又是一阵剧痛袭来。   陆澈手忙脚乱地来将我扶着,一边着急一边骂:“你都要生了,还折腾什么?!”   我踮着脚等过这一阵痛,撑着他的肩膀小声道:“那是一条人命啊!不是说好抓了再放出去吗?怎么突然服毒死了?”   陆澈急得就差跺脚了,死死盯着我道:“顾茗没死!她服毒也是假的!”   我一巴掌拍在他的肩头:“假死怎么也不提前告诉我啊!你看把我急得,娃娃都要提前出来了。”   他解释道:“当时忙着去琼华殿接太后,这才没来得及告诉你。”语毕又扶着我的后脑勺安抚:“你放宽心,此时顾茗已经送出宫去了。”   我还是不放心:“有没有给她点银钱上路?一个女子在外头没有钱财……”   话未说完,一股阵痛又忽然袭上来。这一下痛得特狠,我觉着脚趾尖尖和头发尖尖都痛直了,全身僵硬,口不能言,身体都不受控制了。   陆澈瞬时慌了神,大呼:“来人!快来人!”   话音一落,三个麽麽赶紧冲进来,将我扶到床上一看,也大呼一声:“皇上赶紧出去,娘娘这下真要生了!”   我只觉得意识混沌,模模糊糊看到陆澈被推出去了。   接下来便不知被谁塞了块打卷儿的帕子到嘴里,听得刘麽麽在一旁指挥:“娘娘,您一会儿省着点力,宫口收缩的时候再使。”   我整个人都蒙了,只得无脑点头。   接下来的事便记不清了,只记得宫缩一波一波又一波,有人在推着我的肚子有人在喊“娘娘使劲儿”,我疼得恨不得哭爹喊娘,奈何嘴里塞了个东西喊不出声儿。   都说女人生娃就如同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说得还真没错!待听到娃娃落地的哭声,我已整个人都要虚脱!   琼华殿里瞬间响起欢天喜地的声音:“娘娘生了!是个皇子!”   我无力再动,只能在心中暗骂:死兔崽子,还嫌今晚不够乱啊!非要挤着出来凑一脚!看你娘将来怎么收拾你!   想着想着眼角就流出两道清泪,我也分不清到底是痛的还是喜的,总之就是觉得,生娃娃这件事太他妈险了!我绝对不想再体验第二回。   陆澈头一个冲进来看我,面上又喜又悲,神情复杂得难以描述。语无伦次了好半天,总结一句:“盈盈,我很高兴,真的很高兴。”   我说不出话,只好呆呆地看着他,不受控制地掉眼泪花子。   好不容易安静了会儿呢,太后她老人家也来了,看完娃娃又来看我。纵然从前再是不喜,但今日还是说了一句:“皇后辛苦。”   我瞧着她的脸色,竟是比陆澈先前还要复杂得多。   一个晚上的时间,事情九曲八弯转了十八个褶,先是以为自己儿子要死了,后来又见到自家侄女死了,再后来原本还有一个多月出世的孙子又提前钻了出来。可怜太后她老人家四五十岁的人了,也不知受不受得住。 ☆、尾声   这一顿闹得,简直是鸡飞狗跳猴翻墙,险些要了我的老命。   但不论如何,在好几次差点脱口而出“老娘不生了”之下,终于还是将腹中的兔崽子给生了下来。   随着这一声洪亮的啼哭,宫里的恩怨也都统统归零,眼下除了这个孩子,似乎什么都不重要了。   太后抱上了孙子,似乎也冲淡了失去顾茗的痛苦,破天荒地要我常常去她宫里。虽说我知道她是想叫我抱孩子过去,但比照以往的态度,却总是好上不少。大约也觉得我这皇后的地位再无法撼动,纵然对我不认可,却也并不像过往的严苛。   只有一日,太后在饭桌上万分忧虑地道:“如舒婉这般没心没肺的人做了皇后,将来也不知能不能顺利爬到太后去。”   倒是陆澈英明:“那还不简单?”接着大掌一挥便将前一阵选进来的采女统统赏给了底下的皇亲大臣。完事还颇得意地说一句:“如此,朕后宫便只得皇后一人,用走的也好,爬的也罢,太后的位置铁定就是她的。”   从此,太后再没有提过妃嫔之事。   我看得是心惊肉跳,眼下宫里的流言刚刚平息,好不容易欢天喜地迎来了大结局,生生害怕外头再传什么皇后善妒心狠的话来。   小玉抱着娃娃,嘴角一撇:“娘娘,您也太不知好歹了,皇上如此待你,你还忧虑个甚啊!”   我想我怎么能不忧虑啊!太后如今虽说不再提什么妃嫔,但却日日挂心皇储凋零,逼着赶着要我跟陆澈继续生娃。这是要累死牛耕坏田啊!   我哭丧着脸:“太后说宫里的女人可以少,但是皇子得多,日后宫里没了妃嫔,生娃娃这件事就落在了我一个人肩上!你说我忧虑不忧虑?”   小玉在边上看了干着急:“娘娘您怎么闹不明白呀?皇上这是在许您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呢!”   我抽了抽嘴角:“这么大的事你也能往风花雪月上靠,我看纳兰澈多半是后继有人了。你再练练,写几首诗来,说不准皇上一个高兴还会封你当个女官呢!”   许久不话的陆澈叹息一声:“皇后什么都好,就是不解风情。”   我心想这哪是解不解风情的问题!这明明就是痛不痛的问题啊!不料还没来得及反驳,便觉脚下一轻,我竟是被陆澈整个人横抱起来。   我慌道:“你抱我上哪去?”   他舔了舔嘴角,邪魅一笑:“母后交代,要我与你多生几个孩子。我觉得眼下春宵正好,事不宜迟。”   我身子僵了一僵,尚不及反应,他的吻便劈头盖脸地落下。昏头昏脑间,好不容易挣开一条缝隙,我道:“我这才刚生完一个还没缓过气儿来,你、你、你,也太不人道了!”   他却笑得愈发灿烂,干脆将我往床上一扔:“我人不人道你待会儿便知。”   我瞅着他恶狼一般的架势,慌忙大叫:“小玉——”   可转头一看,哪还有小玉的影子?   这吃里扒外的小蹄子,究竟是谁教的这些察言观色的本事啊!   -全- 本书由【坑爹小萌物】整理 本书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不得做商业用途!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