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刺猬扑扑 整理 =============== 上上签 作者:一枚铜钱 文案 阿卯是横州第一富贾家的丫鬟 她在庙里求到一支上上签 签文上说,她的缘分已到,良人将至 当天——府里来了个年轻俊朗的新管家 内容标签: 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因缘邂逅 布衣生活 主角:阿卯、谢放 ┃ 配角:一堆酱油党 ┃ 其它:一枚铜钱、1v1、HE 作品评价: 阿卯是横州第一富商家的丫鬟,在庙中求得一支上上签,签文说她的缘分将至,当天府里就来了个年轻管家。本以为是个普通年轻人,谁想自从他入府后,府里怪事连连,所有人都变了个模样。更让阿卯不安的是,自己似乎也被卷入了这一连串的怪事中。该文文笔流畅,逻辑紧密,剧情跌宕起伏,权谋爱情并进。男主事无巨细,全程谋划,一气呵成。 =============== ☆、第一章   “草木逢春发浓长,佳人时运已生光。   天定姻缘非偶然,有缘郎君入帐来。”   夏日炎炎,寺庙虽然深处山中,但终日有香火萦绕,比外面要热上许多。   阿卯听了解签,更觉得热,俊俏娇嫩的脸也露了红晕,旁边簇拥的小姐妹们吃吃笑着,问道:“先生,这签文好么?”   解签人捋着胡子笑笑点头:“上上签,当然好。姑娘,你的姻缘将至,良人很快就要出现了。”   旁人个个抿唇笑着,阿卯羞得脸红,先生又说了许多话,都是姐妹们帮着问的,她只是低头听。解完了签她们从庙里出来,纷纷打趣她。听得阿卯边走边说:“你们这是要笑话我一年了。”   她们都是韩府的丫鬟,年纪相仿,也无人有婚配,提及姻缘还有着少女的娇羞,但娇羞下的心又有春光撩动,自己的事羞于开口,但说起其他小姐妹的,就殷勤大胆多了。   “阿卯,你可不能这样想,毕竟呀,你要是不用半年光景就嫁出去了,那我们还怎么能笑话你一年?”   话说完,她们又拥在一块笑她。   阿卯羞得捂了脸:“不跟你们说,来这后骗我说大家都求的,结果你们个个求家宅平安,就我真去求了姻缘,都是骗子。”   “这可是上上签,好姻缘。”   几人挨着身子笑弯了腰,山林间都是姑娘们的笑声,众人衣服相同,行人侧目,却都是先瞧见了阿卯。   阿卯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个子娇俏,明眸善睐,肤色是天赐的白玉胭脂色泽,脸上还带着少女的水润,如春光临园,嫩条初抽,又如明珠耀眼,无瑕娇艳。   “不过阿卯,那先生说你的情郎就在身边,那就是说是我们府里的人了。”那丫鬟将府里的人想了一遍,“难道是阿福?或者是大头哥?我知道他们对阿卯比对我们上心。”   另一人说道:“不是呀,解签的时候不是还说了,这人是‘新’的,那就不是我们府里人。”   “这还不简单,到时候呀,看看府里进了什么新人,那人就是阿卯的郎君了。”   阿卯听她们打趣得没了边,再说下去非得将她以后生几个孩子的话都要说出来,她插话道:“快回去吧,不然管家要骂人了。”   “阿卯你昏头啦?老管家上个月就走了,还没管家呢。”   “那常伯不就是么?”   “那是代管,他算什么管家。”敢说这话的到底还是得是老太太房里的,她低声说道,“老太太不喜欢他,觉得他办不好事,巴不得他走呢。只是老爷还没回来,所以等着老爷回来定夺。”   一人也压低了嗓子说道:“老太太不是想她那什么远房得不知道远了多少辈的亲戚来么,所以才讨厌常伯吧。”   “欸!”一人声调恍然大悟般,“你们说,新管家会不会就是阿卯的未来夫君?”   话落,几人一想府里哪个房都不缺人,依照老爷夫人的习惯,是不会多买一个无用下人的,而今独独缺了个管家,实在是勾得众人浮想联翩,齐刷刷盯看阿卯,又要开她玩笑。   阿卯咬了咬唇:“瞎说什么,你们见过哪个府邸的管家是年轻男子的,都是胡子白花花的老爷爷,孙子都有了。”   这一说,各个府邸管家苍老矮胖的模样就从少女们的脑袋瓜子上飞过,不由哆嗦,阻止了这可怕念想,齐齐抗拒——   “定不是管家。”   一会她们就不再提及这事,商量着下山后去买什么、吃什么,玩笑总算是消停了,阿卯暗暗松了一口气。   韩府在横州无人不知,因为韩家是横州第一富贾之家。韩老爷自十五年前开始发家,生意慢慢做大,遍布各界。横州人由生到死,即使不用韩家的布料做襁褓,即使不佩戴韩家产出的首饰,那可能也要用到韩家所制的瓷器,哪怕连这个也不用,那韩家名下的胭脂铺子、文房四宝,甚至是鼎立资助的书院,横州人总会在无形中,买韩家的东西,用韩家的东西。   阿卯自幼没了双亲,被伯母卖给韩家做了丫鬟,起先在厨房帮忙做点杂活,后来大了些能办事了,就被大夫人收到房里当差。   虽然韩家富足,但韩老爷和大夫人对下人十分苛刻,给的工钱并不多,要做的活倒是很多。众人做完房里的活,还得去瞧瞧别处要不要帮忙,一个人当两个人用。   但人都卖给了韩家,就算是做牛做马做到累死,也要咬牙做的。   阿卯并不贪心,她也没什么想买的,想孝敬的人也早已不在,所以工钱虽少,但也足够用了。自小就常挨打的她只有一个念想,不挨打就可以。   下人一个月里只能休息一日,今日她和姐妹们出来,回到家都耗去半日光景了,她还想趁着余暇给自己绣个荷包来着,看来也没空了。   姑娘们下了山,就去逛了集市,买些针线包和胭脂,又吃了些东西,见黄昏日落,这才回府。   韩府的铺子几乎都在横州最繁盛的地段,但大宅并不在繁华处,离那热闹街道颇远。   七八个姑娘穿过喧闹街道,踩着晚霞入了宁静宽长的石路,将世外喧嚣抛在身后。快到大宅门口,见门开着,却不见看门的人,几人左右瞧瞧,好奇说道:“阿福不看门,就不怕大夫人骂他。”   几人快入大堂,才看见那大厅站了不少人,个个垫高了脚往里瞧,好似里头有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你们几个,这是去了哪里?”一个年长的嬷嬷瞧见她们,皱眉说道,“快过去认人,就剩你们了。”   一个丫鬟边往里看边问道:“认人?认什么人?”   嬷嬷说道:“老爷回来了,带了个新管家。”   她们一愣,朝阿卯看去,看得阿卯也是心头一跳。嬷嬷不知她们的心思,催道:“快去瞧瞧,免得明天见了管家都不知道打招呼。”   此时阿卯已然成了主角,被小姐妹们拥着往前面走,想钻过那些个高的人进去看看新管家。   阿卯真怕等会瞧见个老爷爷,又疑神疑鬼那签文该不会是真的。   已经聚了一段时辰的下人陆续离开,各自回去干活,阿卯和一众姐妹很快就到了前头,那儿除了韩老爷,果然还有个年轻人,他背影颀长,一身青衫更显身形修长,不瘦、不胖,如青松康健。   橙红余晖轻扫入堂,映着男子的侧脸,映出几分柔光来,气质如玉,让人如沐春风。   丫鬟们往里钻时已经想了几百张老头的脸,可没想到竟是个年轻男子,还生得这样俊朗,与她们平日所见全然不同,讶异得说不出话来。   正在跟谢放交代事务的韩老爷瞧见她们,话语一顿,往他身后说道:“不用做事了?还不快去干活。”   谢放闻声转身,夕阳光影浅罩,双眸明亮有神,更是看得她们发怔。他将几人的脸认了认,微微点头:“我姓谢,单名一个放字。”   人如玉,声音也似玉声明净,少女们登时红了脸:“见过谢管家。”   谢放没有再说什么,视线收回之际,扫过一个丫鬟的脸,在几人中尤为明艳,只是奇怪的是,目光刚及,她就立刻避开,跟其他丫鬟的眼神颇为不同,像是……躲避?他低眉稍想,没有细究,收回了视线。   韩老爷吩咐完事情,就进里屋歇息了。他一走,丫鬟们也没立刻散开,惊艳过后的心思又再次萌动,瞅瞅阿卯,瞅瞅新管家,掩嘴笑开了。   谢放不知她们笑什么,只是不过片刻,就见那姑娘先走了,众人也追了上去,年轻的姑娘们嘻嘻哈哈簇拥离去,如春园桃花,看着甚是融洽美好。   夕阳西下,夜色渐渐笼罩韩府大宅,连带着看往外面的眸光,也随那沉落的日光,一同散了,只剩晦暗夜色。   谢放看了一会,缓步从韩家大堂出来,回头往大堂高悬的牌匾看去。   ——心如明镜。   四个烙金大字龙飞凤舞,生机勃勃,字迹透着主人的大气潇洒,字意显得主人心无杂念,待人坦荡荡。   谢放长眸微敛,未再言语,转而背身,离开了这宽敞前堂,身影没入长长廊道中。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文啦~久违了~ 喜欢的就收藏一下哈,这是更文的动力,比心。   ☆、第二章      第二章   许是昨天的事太过凑巧,睡前姐妹们又跟她耳语许多,阿卯做了一晚上的梦,梦里都是那张脸,那个人——那个新来的管家。   她的脸白净无瑕,眼下多了点什么颜色立马就被看出来了,正在穿衣时就有姐妹笑问:“阿卯,你昨晚没睡好?在想什么呢?该不会是……”   “嘘。”阿卯赶紧截住她的话,“签文是签文,不好拿上来说,要是让谢管家听见,那可怎么办,我还要不要这张脸了。”   桃花一想倒也是,有趣是有趣,但……那什么来着?对,三人成虎,还是不好说太多。谁不知道韩家老爷夫人待下人苛刻,风言风语听多了,只怕要连累阿卯。   别的不懂事的丫鬟也凑过来要说,被桃花拐了话说道:“那谢管家看起来不像是个寒门子弟,怎么跑到我们府里当管家了,管家权力再大,还不是个下人,图什么?”   一人正扣着衣裳,听见这话衣裳也不扣了,凑身说道:“我听说新管家是老爷在回来的路上碰见的,老爷遭了山贼,他还救了老爷一命呢。”   桃花咋舌:“救了一命的结果就是将人家喊家里来当下人?”   那人撇嘴说道:“那能有什么办法,老爷这人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还听说管家本来家世不错,后来家道中落,爹娘也没了,被亲戚霸占了家产,所以才流落在外,刚好碰见了老爷。大概是心如死灰,又或许只是长得好看,并没有什么本事,就来韩府做管家了。”   一人笑道:“听说听说,就一个晚上的功夫,你倒打听得真细。”   那人哼了一声:“不谢我满足你们的小心思,还数落我,下回不给你们说这些。”她又道,“阿卯不是也在老爷房里当差吗,等会准能听见点什么。”   “主子们的事我们还是少说为妙。”阿卯听她们闲谈时已经穿戴洗漱好,照了照镜子起身说道,“再说就误了老爷太太们起身的时辰了。”   她一说,几人才慌忙洗漱。   天才刚亮,大宅只得了一点光明,廊道的灯笼已经撤了下来。今日早早出门的阿卯往厨房走去,准备端热水去伺候大老爷大夫人起身。   韩老太太生有两子,各自娶妻生子后也住在一起。大老爷韩有功一妻三妾,儿女成群。二老爷韩有成唯有一个妻子,倒也不是他不想纳妾,只是二老爷性子软弱,二夫人娘家强势,二夫人更是强悍,将二老爷制得服服帖帖,不敢造次,两人膝下也只有一子,在两房男郎中排第三。   而阿卯是在大夫人房里伺候的,她性子娴静聪慧,又从来不多事,颇得大夫人喜欢,所以也没有挨过打骂,曾有小厮求大夫人将阿卯婚配给他,大夫人也没舍得答应。   远处青山黛色朦胧,黎明将至,朝阳渐渐从蹿上山尖,光泽倾洒大地。   寒凉夜晚已褪,仍留了点点凉意在天地间,没有被夏日掠夺。   阿卯偏头看着那日光,睡意也消散了不少。忽然长长廊道另一头,传来沉稳而缓慢的脚步声,和她的脚步声相交错。   作为韩府第一等勤快的人,阿卯极少在去往厨房的路上碰见别的下人,难道是夜巡的护院?   她心生好奇,认真看向前面。   脚步声渐渐离近,人影也越来越清晰。被屋檐遮掩的黎明光泽从外面打入,将那人的脸映照得越发清楚。又行几步,那人的脸就入了阿卯眼中。   竟是新来的管家。   也不知是不是“做贼心虚”,阿卯立即收了视线,埋头往前走,恨不得有隐身术。   谢放也看见了阿卯,见她眼神躲闪,立刻想起是昨天那个丫鬟。他略微思量,不知道她怎么像是在怕自己,难道他长得凶?   两人相对而行,彼此默然,将要擦身而过,阿卯才想起他到底是官家,便顿住了脚,朝他问好。   谢放轻轻点头,又道:“你叫什么?”   “阿卯。”   “卯……”   听他重复自己的名字,阿卯说道:“我出生在卯时,父亲就给我取了这名字。”   谢放笑笑:“黎明之际,正是日光泽耀天地的时辰。”   这话稍稍减轻了阿卯于他的疏离感,想来想去,都是签文惹的祸,不过她也不该这么在意。她向他告辞,去往大夫人房里时,忍不住回头看他。   夏日清晨尚且清爽,这谢管家予人的感觉,也是清清爽爽的,就是一人独行长廊,有些孤清。   她摇了摇头,觉得自己可笑,他一人,她不也是一人走在长廊上,顾影自怜似的。   朝阳刚升,已洗漱好的韩老爷就准备要出门了,韩夫人问道:“不用了早食再走?”   “定彩窑不是小了么,所以我约了秦老爷商议,买他的地重新建个陶瓷窑。”韩老爷身躯肥胖,穿衣服时右手都够不着左边的带子,他张着手让婢女给他系好。   “秦老爷?”韩夫人皱眉一想,“是那个秦员外?你买他的地做什么,他这人素来贪婪小气,常狮子大开口,去了也是白谈。”   韩老爷笑道:“这你就不知道了,你猜谢放是他什么人,是他的世侄!”   韩夫人意外得睁大了眼:“还有这事。”   韩老爷轻轻一笑:“不然你以为我捡他回来做什么。”   听见捡字,正在拧帕子准备端水盆出去的阿卯抬了抬眼。虽然她们同屋的丫鬟总爱打听各种事,但她从不说大话,所以老爷碰见山贼,谢放救他一命的事应当不是假话。那老爷如今说出这种话,也未免太……   “阿卯,翠蓉,小六。”   阿卯回神,朝韩老爷看去,韩老爷说道:“去备车,随我出门。”   韩夫人略有不满:“你叫他们就好了,怎么把阿卯也叫走,而且加上两个护院,你带五个人出门?就不怕太惹眼,又遭贼人惦记。”   “我头一回跟秦老爷打交道,带多几个人好些。”韩老爷又道,“而且我不但要多带几个人去,还都要挑好看的。”说着他的目光又在阿卯脸上游离,腔调都温和了许多,“阿卯真是出落得愈发娇俏了。”   阿卯将头埋得更低,韩夫人声音已冷:“老爷该出门拜客了。”   韩老爷临走时又多看她几眼,娇嫩似花,差不多可以摘了。他心情颇好,又道:“对了,去叫管家。”   巴不得远离韩老爷的阿卯一听,立刻告退去跑腿。等跑了一半的路,才想起要叫的人是谢放。她进退两难,衡量之下,还是觉得去找新管家舒服些。   她向往来的下人打听到谢放在的地方,小跑到了库房,问了门口下人,说他在里面,她道了谢,进里头喊他。   一会谢放从库房出来,手里还拿着库房清单,见了阿卯稍有意外,客气道:“阿卯姑娘什么事?”   “老爷让您陪他去秦老爷那。”   “我知道了。”谢放低头看看清单页数,合上本子放回桌上,就要和她一起出去。   那库房都是存放家中一些贺礼、药材、日常家用的物品,地方太大,难免有脏角,阿卯看见他前额发上沾了点点丝白,像是蜘蛛网。她迟疑片刻,不知当说不当说。   谢放觉察到她的神色,问道:“怎么了?”   阿卯这才指了指他的额头,又不好指到他额前,干脆点了点自己的额头:“这儿,有蜘蛛丝。”   谢放照着她点的方向抬手撩拨,阿卯忙摆手:“是这边,这边。”   换了位置再撩,可算是捻掉了,谢放笑了笑:“看来这库房没怎么清扫,打扫这库房的人是谁?”   阿卯不愿开口得罪人,但又不好骗他说自己不知道,便没吭声。   谢放说道:“你说吧,我不会责罚那人,只是让他平日多留意,不要倦怠。我陆续打理府里事务,仍有许多不懂,还需要你们提点。”   这话说得客气也不咄咄逼人,而且清扫也是做下人的本分,阿卯这才告诉了他,谢放应声说道:“我知道了,多谢阿卯姑娘。”   “没什么可谢的,怎么说,你也是管家,我是丫鬟。”   “都是人,也都是下人。”   阿卯见他说得云淡风轻,几乎忍不住要问他为什么屈尊来做下人,他的一言一行,怎么看都不是个绣花枕头。   但人生在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阿卯没有问,同他一起从库房出来,和其他下人一起汇合,去秦老爷家中。 作者有话要说:  【日更,不出意外最近都是0点更新,等过一段时间会挑个白天的固定时间】 【进入作者专栏可点击“收藏起作者”,铜钱开了新文早知道=-=,感兴趣的可以去戳一发~】 铜钱专栏·电脑戳这 铜钱专栏·爪机戳这 链接失效的话可以戳蓝色的作者名,进入可以看见收藏按钮=—= 还有微博链接:一枚铜钱-0-,喜欢的可以关注下   ☆、第三章   第三章   秦老爷住在郊外山庄,马车出了城就不好走了,车里颠,步行的人脚底也不舒服。   烈日渐出,灼烧大地,小厮丫鬟顶上无遮无挡,又热又累。马车在前头走得略快,下人跟得更是辛苦,跑了一段路,小六抹去脸上的汗,很是妒忌:“管家怎么能跟老爷一块坐车里,不像话。”   翠蓉轻笑一声:“你有本事也做秦老爷的世侄去。”   小六被堵了话,心里更怒:“什么世伯,世伯还会瞧着世侄做管家,做下人?”   “这你就不懂了,喊一声世伯,能卖一次情面,但喊两次就没什么感情了,而且本来也不是亲人,秦老爷要帮他,秦夫人秦少爷不会慌?为了个外人闹得家中不和,秦老爷也不是个傻的。”   被日头晒得焦躁的小厮心中不忿,但又觉得不无道理,等秦老爷的事谈妥了,那管家还是管家,同为下人,并不比他高人一等,这才痛快了些。   阿卯瞧了瞧他,知道他在想什么,谢管家生得俊逸,这一整天丫鬟都在说这个人,把原本生得还算清秀的、被众人捧着的小六给完全比了下去,他心里不痛快是难免的。但不管怎么说,也没必要将这些话说出来。   管家能管到他们的地方,多得很。   又行了半个时辰,总算是到了秦府。   韩老爷领着几人一起入内,秦老爷得了禀报出来,刚看见谢放就上前捉了他的手,重叹:“世侄,当真是你。你昨夜从韩府来信,伯父还以为是骗子。”   谢放缓缓收手,向他作揖行礼:“让秦伯伯担心了。”   秦老爷又叹道:“横州离雀州甚远,我和你父亲也是几年才见一次,上回一别,已经是三年前……这三年来,你个子长了不少,长得也越发像你父亲了。”   谢放淡淡笑着,秦老爷这才反应过来,懊恼道:“是伯父不好,又提起你的伤心事,只是这两年你怎么不来找我,反而先去了韩府?”   “说来话长。”谢放默了默说道,“两年前二老过世后,我就离开了雀州,一直也没什么作为。直到半个月前碰见韩老爷,交谈甚欢,所以就随韩老爷去了韩府,还寻了个可温饱的差事。”   “什么差事?”   “管家。”   秦老爷的眼底一瞬闪过一丝不悦,韩老爷想插话为自己辩解,忽然一旁入口传来一个悠长声音:“做管家好呀,做韩府的管家,也不算是管家了。”   一直立在一侧的阿卯闻声看去,只见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他缓步走出,向着谢放的俊秀眉目却透着抗拒嫌恶。他走到秦老爷一旁,唤了声“父亲”,又道:“谢大哥这两年来都不曾来找您,而今到了横州也是有事登门,他乐意做管家,父亲也不要过分操心了。”   话里话外都是冷漠,阿卯觉得翠蓉方才说对了——秦老爷要帮他,秦夫人秦少爷不会慌?   谢放转而向他问了声好,才对秦老爷说道:“小侄今日来,的确是有事,昨天在信里也简单同您说了。”   “这件事……”   韩老爷此时突然插话道:“这件事还需详谈,不如长曦你和小六他们先出去,我和你秦伯伯谈谈。”   谢放在这里,秦老爷是放不开嘴来说的,韩老爷当然懂这个道理,没有血缘关系的所谓的世侄,到了这个时候也没了大用处,但人情已在,剩下的他倒是不愁。   谢放应声退下,那秦游见他一走,也追了上去,走到前院才喊住他。还没开口就见韩府的三个下人也出来了,他扫了一眼,对谢放说道:“你休要再来秦府。”   “好。”   已经准备冲他恶语拒绝的秦游没想到他很果断地应了一声“好”,立刻将他肚子里的话都堵了回去,令他好不郁闷,杵在原地生闷气。   谢放笑问道:“秦少爷还有什么要说的?”   秦游实在是没什么好说的了,气道:“没了!”   谢放眉眼更弯,甚是温和。   秦游正打算回去,突然后院方向传来癫狂马啸声,一马癫狂,惊得别的马也一阵乱啸,整个马厩似洪水将要冲破河堤,冲到外头去。   秦游当即往那边跑,谢放略有迟疑,想到韩府车夫大概还在那,也赶了过去。   向来就不爱看热闹的阿卯本不想去,谁想被好事的翠蓉一把抓住,将她往那边带。   马厩就在秦府后面,离得并不远,秦游几人在前院,跑得又快,比护院下人还早到了片刻。   马厩正有疯马乱跑,横冲直撞,撞得马厩柱子摇摇欲倒,也撞得自己头破血流,但还是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秦游要上前去拦,就被看管马厩的下人拉住,急声劝道:“那马是韩府的,少爷去不得,小心它踢您!”   谢放眉头立拧,细看马匹,果真是韩家的。他快步上前,要去制服疯马,但马已失控,难以下手。他并不着急,等了片刻,终于找到时机,一跃上马,拽住了缰绳。   疯马已不受控制,连疼痛都感觉不到,疯狂甩着背上人,要将他扔下来。   阿卯看得心惊胆战,忙扯了扯秦游的袖子,问道:“你家护院呢?”   秦游面色苍白,她一说才朝那马夫怒道:“护院呢?都死了吗?!”   此时谢放用力拽起缰绳,不再顾忌马会受伤,终于吃痛的马长啸一声,也因疲累而渐渐平息下来。秦家护院这才赶到,赶上去将马围住。   谢放翻身从马背上下来,额上衣裳可见汗渍。他停步喘气,脸色略显苍白。   阿卯向来心思细腻,察觉不对,急忙上前问他:“管家你怎么了?”   谢放拧眉摇摇头,只是两手握成拳状,像是……阿卯突然明白过来,捉了他的手翻转一看,那两只手掌因与缰绳过度摩擦,已经见了血肉。   秦游惊得叫了起来:“血!血!谢大哥你受伤了。”   谢放看了他一眼,秦游张嘴还想喊,立即止住了。阿卯问道:“秦少爷你们府里有大夫没?”   “有有。”   “那我们过去找他。”   “他今天不在!外出了。”   脾气好的阿卯都差点没忍住要骂人。她往四下一看,快步走入草地中,蹲身“唰唰”拔了一手的草,回来时塞进嘴里边嚼边回来。   浓郁的青草味熏得她喉咙发苦,忍着气味嚼烂后,将它们敷在谢放的手上,再将怀中帕子取出,包扎住一只手。但帕子只有一条,不待她开口,在那头吓愣了许久的翠蓉忙拿了自己的帕子递来给他包扎。   敷了药草的伤口比刚才更疼了,但止血十分有效,已经不会再流血,而且痛感正慢慢消失。   “暂时先这样吧,等回了城里,再去药铺。”阿卯如牛吃了一堆草,草渣草汁还残留在嘴里,苦得舌头发麻,她捂了嘴艰难道,“我先去漱口……”   青草味太重,连带着说话都飘出幽幽腥气。秦游看着跑开的她,脸上已不知做出什么表情好:“这个丫鬟倒真是镇定……我府上怎么就没这么机灵的丫鬟。”   他嘀咕着,瞧了瞧谢放,又往他的手看了一眼,没有吭声,转而去瞧韩府的马。   马已经彻底安静下来,跪在地上倚着柱子口吐白沫。秦游仔细看了看,回头对谢放说道:“马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只是不知道这东西是它不小心吃下去的,还是别人故意喂它的。这毒要不了它的命,药效过了就不疯了。”   小六打了个哆嗦:“要是当时老爷在车上,这就……”   “嘘!”翠蓉瞪他,“不吉利,而且听着就好像是有人要害老爷。”   她自己才发现说了不得了的话,也赶紧噤声。谢放微抬眉眼,若有所思,说道:“你们先去跟老爷禀报,我再看看。”   小六和翠蓉一听,也不想多留,就往马厩外头跑。   等他们两人跑远了,谢放才道:“马中的是什么毒?”   “不像是不小心夹在马草里的毒草,看样子,是人故意投掷的。所以嘛……那人肯定是马认识的,否则它不会乱吃东西,马很聪明,并不傻。你要是想找下毒的人,往熟人这方面找就对了。”秦游语调缓慢,于他全然没了方才的戾气,“你的手要不要紧?”   谢放低头看看自己的手,血色和青草色混在一起,形成了很奇怪又很怪异的紫黑色,好似他才是中毒的那个。   “不要紧,我先回大堂那。”   “好。”说完秦游又喊住他,“欸,等等。”他问道,“刚才那个丫鬟叫什么?”   谢放微顿,看着少年眼中的熠熠光芒,答道:“阿卯。”      ☆、第四章   第四章   马匹发疯是因为有人对马投毒的事谢放还没有跟韩老爷说,以至于韩老爷回到家后,还有心思跟韩夫人谈笑风生。   夫妻两人说了一会话后,韩老爷又道:“那谢放,可以用。”   正在焚香的韩夫人问道:“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韩老爷倚在小榻上闭目休息,说道:“我去过了秦家,旁敲侧击问了秦老爷一些事,那谢放所说的话里,不假。这个人和他的家世,也都是真的。”   韩夫人点香的手势顿住了,恍然:“你买地是假,试探是真?”   韩老爷轻笑:“买地是真,问话也是真。毕竟是管家,总要找个可靠又聪明的人。”   “既然你有意留他,那早上在下人面前说捡他回来一事,迟早会传到他耳朵里,也怕他记恨了。”   “就是要他听见。”韩老爷语气十分淡漠,“他以前终归是个公子哥,但入了我韩家门,就要将他骨子里的傲气全都削个干净,让他明白,下人就是下人,无论你以前多风光,也要为我韩家好好办事,是我韩有功将你捡回来,给你温饱。”   韩夫人低眉想了想,笑道:“也对,韩家的管家,在外面也算半个主子,这个身份他嫌弃不得,要是嫌弃老爷这么看他,他走就是。但他落魄两年,一直不得志,也舍不得吧。”   韩老爷正是这个意思,要收一人为己所用,那必然要先让他顺从自己。而要让一个人顺从,就得先摧毁他的一切,自尊、傲骨,通通都不需要。   “咚咚。”   门声轻敲,稀薄窗纸投影的影子修长高大。   “老爷。”   韩夫人对谢放的声音还十分陌生,但府里最近新招的下人只有谢放,所以猜到是他。她看向自己的丈夫,就见他睁开了眼,应声:“进来。”   不一会门被推开,谢放缓步走入里面,不待他行礼,韩老爷就先伸手凭空托住,笑道:“你秦伯伯这次答应将地卖给我,都是你的功劳。”   “秦伯伯是买老爷您的面子。”谢放半点功劳都不邀,又道,“谢放过来,是有事要和老爷禀报。”   他不要功劳,韩老爷也不强逼他要,问道:“何事?”   “今日老爷乘坐的马疯了,经行家查看,是有原因的。”   听出画外音的韩老爷倏地一震:“你说。”   谢放说道:“是有人给马投毒,导致马短暂发疯。那人是谁我暂时还没有查出来,请老爷多给我几日追查,马我已经让人关在马厩,购置了别的马匹,老爷明日若要出行,不必担心。”   事无巨细都安排得妥当,完全不必韩老爷和韩夫人操心,连带着因马发疯一事而带来的惊惧都少了三分。   韩老爷心中又信他几分,面上却没任何表露,只是漠然说道:“不要打草惊蛇,查出那人后,先将他带来见我,不要擅自移送官府。”   谢放眉眼微微一动,应了一声“是”,就退出房间了。   夏日酷热,刚落下的夜幕也没来得及驱散这股热意,像蒸腾在浴房里的白白雾气,笼罩整个韩府,弥漫不散。   长廊一侧是花园,再行十余步是假山,又行十几步又见鱼塘,到了鱼塘那,才觉得凉快了些。   谢放有意放慢脚步,在清凉的地方思绪更能放开,不至于在脑子里拧成结。   “谢管家。”   声音清脆悦耳,像夏夜里有一滴冰水滴入心头,瞬间退散了身心热气。谢放往前看,一个娇俏姑娘正捧着脸盆朝他走来。脸盆里的水打得有些满,以至于她走得不快。谢放迎她而去,问道:“给老爷夫人房里送水?”   “嗯。”阿卯看看他的手,“你去看了大夫么,大夫怎么说?”   谢放略有感触,果真姑娘家的心思天生细腻,手不疼,连他自己都忘了他还受伤着。他笑笑:“已经没事了,大夫说草药敷得及时,也用对了,甚至没有清洗这草药,只是擦拭了伤口外的脏血,用纱布包扎好就可以了。”   阿卯想亲眼看看,又探头去瞧。谢放唯有伸出手,阿卯见了情况,这才不瞧了,笑道:“这就好,你刚进韩府,就发生这种事,也未免太可怕了。”   “倒也不可怕……”谢放神情微收,看着她说道,“可怕?”   阿卯说道:“马疯成那样,还不可怕么?”   总觉得她话藏了一半的谢放见她不愿继续往下说,也没有追问,侧身说道:“去送水吧。”   阿卯端着水往夫人房里走去,又回头看看他,但谢放没有回头。阿卯是有话想跟他说的,也就是马突然疯了的事,因为她自小就跟着村里的赤脚郎中去采药,所以认识一些草药,那马发疯的模样,实在是很像服下了一种毒草。   马当然可以是误食的,但是那种草药颜色怪异,喂马的人不会看不见。   所以可能是有人故意投丨毒……   快走到廊道尽头的阿卯蓦地顿足,转身看去,但谢放已经不在廊道了。   阿卯思索良久,终究没有追上去告诉他。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到了房门口,她还没敲门,就听见韩夫人斩钉截铁说道:“不行。”   懂得规矩的阿卯没有立刻进去,在守门的翠蓉瞧了她一眼,也没上去端水,一会两人都听韩夫人说道:“阿卯那丫鬟做事妥当,你要真想要四姨娘,也不能找她。”   阿卯一愣,屋里人在说的事,竟是有关她的。   “那你要如何?白日她还是下人,晚上才能伺候我?我可不愿她用那做了一日粗活的手碰我,实在是太脏。”   韩夫人气道:“就是不许。”   韩老爷和她话不投机,冷笑:“好好好,反正迟早我要给你再领一个妹妹回来!”   韩夫人愕然,气得发抖:“当初你答应我绝不纳妾,可后来接二连三让姨娘进门,我都忍了,但如今你儿子都已经二十有余,你倒不为自己的身子想想。”   韩老爷不想和她提起当年承诺,道了句“我去三姨娘那”,就拂袖出门。打开门,只见翠蓉端了水站在一旁,他恼怒道:“杵在这里做什么!”   骂了一句他就怒气冲冲走了,等他走远,阿卯才从柱子后面出来,低声对翠蓉说道:“谢谢。”   翠蓉没好气道:“脸盆拿回去。”   阿卯软了声音说道:“好姐姐,你就帮我送一次吧。”   翠蓉可不愿意这个时候进去挨骂,板着脸不答应。阿卯随即从钱袋里拿了一点碎银,塞她怀里。翠蓉这才不情愿地说道:“我只帮你这一次。”   等她进了里头,阿卯立刻弓着身悄然走开。   这院落似乎很宽长,怎么都走不出去,她走了很久很久,热得脑袋发晕。她捂着砰砰直跳的心往院门口走,想回到自己的房里,将房门关上,紧紧关上。   老爷看她的眼神早就不同了,她知道。   而能护住自己的只有太太,所以在她意识到这点后,她对太太更忠心、更贴心,太太的一言一行她都细细揣摩着,小心伺候着。   但如今她想明白了,太太既然能退步到让老爷纳了三个妾侍,那再要她一个下人,又有什么难的?   阿卯想得心绪不宁,对她这种上无片瓦、下无寸土的丫鬟来说,做老爷的妾侍来说是最好的出路,但阿卯不想。   就算日后嫁了个麻子瘸子,她也不想进韩府的门,做韩家的姨娘。   阿卯想得脑袋昏沉,头痛欲裂,埋头疾行,只想快点离开这。忽然前头有什么拦路,她一脑袋撞了上去,撞得她往后趔趄。   “欸。”   一只手将她的手腕捉住,使得她不至于摔倒。但等她定住了身体后,那人的手也没松开,反倒是有个高瘦的身体倾来,脸都快贴在她的鼻尖上,声音油腻:“这不是阿卯吗?走这么急做什么?”   阿卯睁大了眼看他,想抽手回来,却被他死死握着:“二少爷,我还要送水去给老爷,请您松手。”   韩光嗤笑道:“我爹刚从院子里出来,你骗我?阿卯,你怎么能骗我?”   他紧紧捉着她的手腕,也不在乎她疼不疼。阿卯真觉得自己屋漏偏逢连夜雨,这二少爷是大姨娘所生,虽然不是嫡出,但比起大少爷来,韩老爷更看重他。   这无关嫡庶,只因那大少爷,是个傻子!根本无法继承家业。   所以韩夫人说话,常常底气不足,任由韩老爷讨了一个又一个姨娘进门。   母凭子贵,使得大姨娘说的话在韩府颇有分量,而二少爷也在长辈的宠爱下,长成了一个纨绔。   阿卯的手腕如针扎入骨头,痛得像要断掉。她闻到二少爷身上有浓郁酒味,心下更慌。要是他清醒还好,她可以用别的理由脱身,然而他醉了,醉了的人是不讲道理的。   “阿卯,你多大了?”韩光的目光往她脖子下面游离,眼神十分迷离,慢慢往那凑去。   阿卯着急万分,猛地将他一推,真将醉酒的他推开了。但他下盘不稳,往后退了两步就重重摔在地上,摔得酒劲上来,骂道:“给脸不要脸!”   他站起身就要上前去打人,像发疯了,将阿卯吓得怔住,以为要被他痛打一顿的阿卯拔腿就往院子外面跑,刚出门口,脑袋又“砰”地撞在一个身躯上,撞得她脑袋发晕。但背后那一记拳头没有落在她的身上,她抬头看去,就看见谢放抓住了韩光挥来的拳头。   这一抓触及了手上伤口,谢放的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他双目定然,直直盯着韩光,说道:“二少爷喝醉了。”   韩光怒道:“我没醉!你把阿卯交出来,她敢推我,她不要命了,竟然敢推我!”   前有谢放,后有韩光,夹在中间的阿卯哪里都去不了,但韩光又总想来捉她,她只能拼命往谢放那挤,挤得几乎整个身子都贴在他身上。等她察觉到不对,呼吸不由一屏,抬脸看他,那脸色本来苍白的男子,已经染了点红色,连呼吸都轻了。   谢放没有低头看她,甚至一动不动。   阿卯的脸顿时红如枣,恨不得也醉酒算了。      ☆、第五章      第五章   韩光见他似下定决心要护着阿卯,冷冷笑道:“好啊,你一个下人都敢逾越了。”他打着酒嗝边走边指谢放的鼻子,却是一句话都不说,只是目光冷厉,像是要秋后算账。   后头的贴身小厮忙去扶他回房,等院子重归平静,阿卯顿生懊恼:“二少爷不是个心胸宽广的人,他一定会找你麻烦的。”   “随他了。”谢放刚才和他僵持,手被扯得渗出了血,他先瞧见手上纱布漫出血迹来,负手说道,“你快回去吧,让别人看见你我这么站在一起,反倒有口难辩。”   阿卯蓦地回神,立即离他退了两步远,娇俏的脸绯红,醉意满满,低声:“那我先走了。”   谢放点点头,庆幸她没抬头,否则她一定能看见他的额上渗出的豆大冷汗。   等阿卯身影远离,他才倒抽一口冷气,将手拿出,那缠在手掌上的纱布,又被血染脏,疼得扎心。   阿卯从院子一路跑回房间,跑得大汗淋漓,同房的桃花瞧见,扑上去打趣道:“怎么,撞邪啦,有妖怪追你?”   “别瞎说。”   阿卯没有再理会她,去拿衣裳准备去梳洗。浴房就在隔壁,她倒不怕那韩光敢追上来,但是想到韩光,她就觉得糟心。念头一转,又想到谢放,这才想起他的手来。   她心头一惊,不知道他的手怎么样了,刚才那样大力气抓着韩光,只怕……   阿卯心觉烦乱,拿着衣裳呆坐在椅子上,一时无话。桃花问了两句她也没做声,此时正好翠蓉进来,她立即说道:“翠蓉姐,你快过来看看阿卯怎么了。”   翠蓉瞥了她一眼:“快要飞上枝头变……”   “翠蓉!”   一声轻叱,让翠蓉顿时收住了声,桃花也被她吓了一跳。阿卯眸光锐利,盯着翠蓉说道:“不要胡说。”   翠蓉还是头一回见她这个模样,似羊羔变成了老虎,十分吓人。她尴尬一笑,立即走开,只剩下想问又不敢问的桃花杵在那,心痒难耐。   阿卯暗暗松了一口气,她一点也不想让老爷想抬她做四姨娘的谣言传开,既不愿入韩家门,何必招惹他。   &&&&&   六月初一,一大早老太太就领众人去家中神坛烧香火,为家宅祈福。清晨露水未散,走过花园,裙摆微湿,等过了半个时辰祈福出来,日光灼热,穿过花园,裙摆已经干爽。   因阿卯是韩夫人房里的人,所以紧跟在主子们的后面,谢放就在一侧,隔了两三个人。她不能上去跟他说话,只能时而朝他的手上。果然,那纱布看样子是换过的,昨天他的手真的受伤不轻。   阿卯心有愧疚,在脑中寻思半日,想找些什么东西补偿。   谢放也察觉到人群中总有人盯看自己,他一直没有偏头,直到快离开院子,才往那看去,这一看就对上一双明眸大眼。   那双眼睛并不避开,反而朝他笑了笑。谢放想到昨晚那娇软的身躯,莫名心乱,移开了目光。   阿卯还想示意他等会见的,但他竟避开了她的眼神。她只能等众人散了后,又折回去找他,在去往库房的路上终于看见了他,心下一喜:“谢管家。”   谢放顿步,回身看她,脸上不带半分平易近人的神色:“做什么?”   “我想跟你说些事。”阿卯说道,“那马是中毒了才发疯的。”   谢放没想到她是要跟自己说这件事,他抬头往左右看看,将她拉入廊道巷中:“你说什么?”   阿卯说道:“以前我祖母常得病,我自小就常跟着村里的赤脚郎中去采药,认识一些药,草药毒丨药,都知道一点。那马发疯的模样,不像是真疯,而是像吃了一种会让兽类暂时癫狂的毒草。只是我们韩府的马吃的马草,都是车夫亲自备的,那毒草又高又长,颜色也紫得怪异,所以我想,要让马吃到那种草,或许不是意外。”   谢放只以为她胆子大,没想到还冰雪聪明:“既然你知道这些,为什么不跟老爷夫人说?”   阿卯摇摇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不知道那人是什么人,却将自己暴丨露在那人眼前,谁知道他会不会害我?”   谢放沉默片刻,一时不好问出口,但还是问道:“那为什么……你要告诉我?”   “你是韩府的管家,这种事你肯定会告诉老爷,而老爷现在也是让你去查吧?所以我想将自己知道的告诉你,免得你走弯路,这也算是昨晚你帮我脱困的恩情。”   谢放微微一笑:“那为什么你肯定老爷是让我查,而不是报官了?”   阿卯摇头说道:“如果是报官那府里一定会传开。”   谢放低头看她,已觉她做丫鬟可惜了。他说道:“多谢。”   “客气了。”阿卯又道,“二少爷非善类,他只怕会找你麻烦,你……多加小心。”   谢放没有再跟她道谢,只是向她微微颔首,算是领情。   他去库房拿着账本对了半日物品,又寻看守库房的几人问话,把库房的东西一一记在账本上。数量太多,期限又是三日,他一直忙到中午,连午饭都不打算去吃了。但没过一会,就有大姨娘房里的下人过来喊他。   “管家,二少爷让您随他去一趟外头。”   谢放知道来者不善,说道:“少爷跟老爷请示了吗?”   下人说道:“请示了,老爷让您跟着二少爷做半日的活。”   这话听着不像是真的,韩府虽然一个下人当两个用,但分工明确,不会让他一个管家又跑去跟大姨娘二少爷那边。   谢放明知是圈套,还是收起了账本,随小厮过去。   韩府门前已停了一辆马车,谢放刚到,小厮就去敲了敲车厢门:“少爷,管家到了。”   车厢门没开,里面的声音倦懒:“那就跟着吧,我今日要去的地方远得很,不要跟丢了,不然我只能跟我爹说你这管家不称职,要不得。”   说完,车夫就扬鞭赶车,别的下人都垂手看着,唯有谢放跟着。   谢放更是确定韩光是在变相惩治自己。   阿卯和姐妹们简单用过午饭,依照老太太的吩咐拿着盛着馒头的篮子要去城隍庙给乞儿送食,积德行善。刚出大门,就见一辆马车绝尘而去,而跟在后面的人,正是谢放。   她的心像瞬间被重锤击中,沉至深渊。那马车她认得,是韩家二少爷的,这样热的天,让谢放跟在后面跑,这是要将他热死!   “阿卯,你怎么了?”桃花过来拉她的袖子,“快走,发什么呆。”   阿卯自知有心无力,几乎是一步三回头,马车转眼就不见了,谢放疾奔的身影也在眼前消失。   “这可……怎么办……”阿卯无力地念了一声,却没有半点法子。   烈日如火,烧灼大地。   谢放已经跟在马车后面跑了很久,半个时辰、一个时辰。马车开始很快,后来好像是怕他跟不上,又故意放缓,等他快到前面,车夫又猛赶马车,让他再次追赶。   韩光在车厢里时而往后面看,看着谢放那狼狈模样,开怀捧腹。   笑了几次后发现谢放还跟着,他忽然觉得这人招人烦,跟了这么久,也该知道他是在戏耍他,就不知道停停。   韩光没了兴致再惩治他,对车夫说道:“去青红阁。”   “那管家他……”   “车赶快一些,他追不上,自然会自己回去了。”韩光悠悠想到,以后每到中午就喊他出来,让他追车跑一个时辰。   天这么热,他迟早要得暑气。也是该让他吃些苦,让他知道谁才是主子。   日后继承家业的是他,不是他的傻哥哥,那谢放怎么就敢得罪他?   韩光如此想着,冷冷一笑。   那青红阁是横州有名的青楼,韩光隔三差五就要去一回。这里的姑娘美貌且贵,酒水也比外面要贵,能来这里消遣的,都是有钱的公子哥。   韩光他爹虽然是横州富贾,但是韩家管教甚严,也不会给韩光太多银子花天酒地。   但韩光就是有银子来这喝花酒。   银子他能像法子,可晚饭不能拖,得回去吃。韩光在花丛中游离半日,快到黄昏,才终于出来,满腹眷恋,奈何父亲是只老虎,什么都管着他,所以他活得也不太自在。   簇拥着送他出来的莺莺燕燕柔声细语,比韩光喝的酒还要美,美得他都不想回去了。   姑娘们送他到了外头,他还想再进去喝一壶,不愿回家。   “少爷,已经酉时,该回去了。”   声音陌生,但爽朗好听,在一众软腻的腔调里听得格外清楚。韩光一顿,寻声看去,不由讶然,竟是谢放。   他竟跟来了,而且看模样,他这是一直守在外面?   韩光心底的滋味一时纷杂,说不出话来,只因谢放这么做,瞬间将他对比成了个阴险小人、无理的公子哥!   那些姑娘们难得瞧见这样一个俊气的年轻男子,既是红尘女子的本能,也是身为姑娘家的本能,纷纷上前要拉他进里面。   “公子进去喝一杯吧。”   “公子是头一回来么?让奴家伺候您。”   “公子喜欢喝什么酒,喜欢什么样的人儿?这都有。”   韩光见自己被她们抛在脑后,全都拥在了谢放身边,顿生满腔怒火,新仇加旧恨,又有酒意发作,怒道:“滚开,你们这些贱丨人!”   姑娘们一怔,谢放也抬眼看去,旋即见一个酒瓶朝他径直扔来,重重砸在了额头上,刮出几道血痕。      ☆、第六章      第六章   血从额上悄然滚落,韩光却没有泄愤,怒而上车,也不顾谢放额头血迹:“跟着!”   车夫再次扬鞭赶车,谢放便要跟上,有姑娘给他递去帕子,他也没有接过,单手捂着额头就追车而去。   韩光见他又疾步跟来,几乎气得炸裂:“疯子!疯子!我成什么了?我成什么了?”   他简直成了一个阴险小人。   愈是这样,他就愈是憎恨谢放,一直让车夫快些赶车,再快一些,最后车夫都于心不忍:“少爷,管家还跟着,再跑他要没命了。”   韩光才不管这个,他就不信谢放是个傻的,会一路紧跟,如果他不跟着来了,那他下回才有理由继续折磨他。   路途再远,也是回家的路,到了韩府,韩光下车时也被马车颠得不行,又太过闷热,扶着马车已觉反胃。他捂着胃往后面盯去,不见谢放人影,这才心满意足,往大门走去。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已经洗漱好的韩光忽然听下人敲门:“少爷……管家回来了,在院子里问您还有没有事要吩咐。”   韩光差点没从软塌上摔下来,冲出去抓了谢放的衣襟就道:“你这个疯子!”   他抬起巴掌要往那可恶的脸拍去,就听谢放以微不可闻的声音说道:“库房。”   像是两字魔咒,惊得他停了手,谢放眸光淡漠,又道:“失窃。”   韩光似触了电般猛地松手,以审度的目光看他,想知道他到底知道多少事——他花天酒地的钱,都是从库房里偷东西当了换来的。谢放不过来了两日,怎么可能知道他偷走了什么。   他不敢正面问,怕消息传到父亲耳朵里,咬了咬牙说道:“滚。”   等在院子里的谢放因疾奔而归,墨发含着汗水,身上又沾了尘土,显得十分狼狈。听他说了一字“滚”,便离开院子,准备回自己的房间。   跟了一日,来回跑了那么久,说不累是假。谢放也想快点回去歇着,往下人房间回去时,就见途中有个姑娘在道上来回走动,像是在等人。   阿卯是在等谢放,她白天看见谢放随二少爷而去,去了整整一个下午,担心非常。等了不知多久,忽然听见有人往这边走,蓦地定足往那看,一见来人,顿生欣喜与宽慰,小跑上前轻声:“你回来了。”   谢放微顿,眼前已递来一方手帕,示意他将脸上的汗擦一擦。   谢放抬手接过,抹去脸上汗珠:“你在等我?”   “嗯。二少爷不是什么好人,对我们下人从来都不好,你今天那样顶撞他,他喊你出去,我担心。”阿卯看着他额上细碎伤痕,眸光一黯,没有追问,只是说道,“你怎么知道我在等你?   谢放擦着汗珠,声调略显疲惫:“今晚不是你守夜。”   阿卯恍然,现在下人做什么活什么时候做活是他安排的,他当然知道她这么晚出现在这里不是在办事,而是在等人。她将他打量几眼,外裳都露了汗迹,人也不似白日那样清爽俊逸了。   “您先回房吧,只是老爷找了您一个下午,所以等会可能会喊你出去问话。”   谢放对韩光是私自叫他外出的事一点也不意外,跟她道了谢,就回房了。   如果他以这样一身狼狈模样跟韩老爷说明真相,韩老爷也会给他两分面子。但他到了房里后,喝了几杯水后就去换了身干净的衣服,连发也重新束过,看起来似乎并没有受苦。   等拿了脏衣服放一边,又看到阿卯刚才给自己拭汗的帕子。加上她给自己包扎的那条,都两条了。   谢放想是要买两条新的给她,还是就收下她的好意,正想着,就有人过来喊他,说老爷大发雷霆,叫他出去。   韩老爷大发雷霆的事很快也传到了韩光耳朵里,他顿感心焦,只因谢放要是供出是他无故喊走他,还折腾了他半日,那就算父亲不相信谢放,自己也没好处可拿。   他这才后悔做了件冲动事,谢放刚刚在陶瓷窑的事上立功,他就找他麻烦,只怕事情不好对付了。   他太过担忧,干脆也偷偷跑去了前堂,先摸清局势,再看对策。   韩老爷一心要驯服谢放,刚以为掌控了九分,他擅离职守消失了一个下午,又令他觉得谢放如野马,还未驯服,那他如何敢重用他。   所以谢放进门到现在,他也没有给个好脸色,见二儿子进来,更是冷声:“你来做什么?”   韩光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谢放:“听说新来的管家不懂事,我来瞧瞧。”   韩老爷没说什么,算是默许他去旁边坐下,这才对谢放说道:“你来韩家不足三天,就擅自离开,弃韩家上下事务不顾,这好像并不好。我知你刚进韩家就立功,为韩家低价拿下了秦老爷那块地,所以你就自大了?连跟我禀报的事都懒得做了?”   韩光假装不经意地听着,手上还玩着一块玉坠儿,系着玉佩的红绳一会圈住手指,一会又被甩开。一会圈住,一会又甩开,像线绕心头,松松紧紧,绳子却始终是紧绷着,折磨着这颗心。   “我擅离职守,是我的错,没有跟老爷禀报我的去向,是我的疏忽。”谢放说道,“午后我去了药铺那,换了药想小歇会,结果等睁开眼,已经是这个时辰。”   韩光一愣,手上飞旋的玉佩陡然停下,不可思议地看着谢放。   韩老爷下意识看向他的手,那纱布看起来干净整洁,果然是换过了。他没有流露半分和悦神色,说道:“就算是离府片刻,你也该跟我说。而且府里不是有大夫么,何必去外面,昨日不就是宋大夫帮你包扎的。”   “宋大夫是专门伺候老太太、老爷夫人们的,我一个管家也喊宋大夫,会逾越规矩。”   韩老爷对他这个说辞颇为满意,也不再责骂他,说道:“你的手伤得重,我本该让你休息两日。只是前管家年迈,走得突然,家里不能一日没有管家,否则下人一定会偷懒吃闲饭。”   谢放始终没有看韩光一眼,也没有将他戏耍自己的事说出去,说道:“老爷那天让我清查库房,做账本的事,我已经做好了。”   韩光的心头又扑通一跳,冲上了嗓子眼,将他的话都堵住了。心虚得焦躁,想逃出去,人才刚起身,韩老爷就皱眉道:“瞧瞧你,怎么连半刻都坐不住。”   韩光唯有硬着头皮坐下,眼神直飘在那账本上。   账本做得并不太厚,因为库房里的东西说多也不多,只要分类好了,就能记得快。   而谢放做的账本一目了然,分类清晰,以前的管家做账太乱,谢放费了许多心思将它们整合在一起,韩老爷越看越觉得谢放做事可靠。   韩光却越看越怕,他终于知道谢放为什么不找他爹控诉,只因他留有后手!他知道他在库房里偷了几件珍品,所以等会他就要跟他爹说这件事,只要问问其他下人,就知道是他顺走的。   他心焦地看向自己的双手,好像要保不住,要被打断了。   韩光做了二十年的儿子,他深知他爹最看重的从来都不是儿子,而是他的钱。   他一个横州第一富贾家的少爷,手上可以用的银子还比不过二等少爷,但他要面子,所以这种事他不能说,只能偷了库房的珍品拿去变卖钱财用。   韩老爷很快就将账本看完,再对他生不起气来,赞许道:“短短时日就能将物品罗列清楚,我没有看错人。”   “是上一位管家做得好,我只是整合了几本账本,没有做什么。”   不邀功,不争不抢,这更令韩老爷满意,又道:“库房里的事,你有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听夫人说,偶尔她去库房,好似发现有东西不见了,但或许只是下人清扫时换了位置,不过不得空细看,就将事情搁在那了。我只是觉得,难保下人不会顺走一些珍品。比方这六两灵芝,顺走一两,也是可能的。”   韩光顿时冷汗涔涔。   谢放说道:“没有,东西都齐全,没有少。”他又道,“老爷管教有方,以前不会有,今后也不会有。”   韩光再次愣住,他又猜错了?谢放怎么又放过了这个大好机会?   他困惑许久,忽然明白过来,心头阴云瞬间消散——谢放他根本是在讨好他!   他知道自己才是韩家未来的当家,这韩家以后什么都是自己的,所以就算是自己戏弄了他,他也没有吭声,甚至在库房失窃的事上,也假装没看见。   韩光再看谢放的眼神,已然不会惧怕,倒是对他的识时务颇生好感。   拿得起放得下,是大丈夫所为,不是阴险小人。这样的人可以用,就算是他做了一家之主,谢放的管家位置,他也不考虑给他变了。   他脸上的变化,都落在了谢放眼里。谢放微微收起目光,心有嘲讽。      ☆、第七章   第七章   韩老爷问完了话,就让谢放回去歇息了,谢放知道韩光会来找自己,并没有走远。果然,很快韩光就追了上来,将他拦住。以审度的目光将他仔细看了一遍,轻笑:“为什么不供出我?”   谢放抬眉看他,缓声:“这些本来也是二少爷的东西。”   韩光心中舒服极了,这样识时务,日后可以为他所用:“以后我再不会戏耍你,只是……以我所知道的,我爹刚才既然那样问,那一定是知道有东西丢失了。你账本上不写清楚,我爹定会怀疑是你拿的。”   他觉得谢放已经入了自己的阵营,所以也想像个真正的主子那样护着自己的奴才,因此跟他掏心说了这话。   谢放说道:“少了一件两件,老爷不会察觉的。只是以后二少爷不要再动库房里的东西,毕竟都已经入了账本里。”   ——但哪里是少了一件两件。韩光暗中嘀咕,可他不打算把这话说出来,有人顶罪,何乐而不为。就算是已经将他当做是自己人,他也没打算牺牲自己来保他,这一点也不划算。   谢放当然当然知道韩老爷能看得出来他没有把库房的东西列齐全,本来让他去库房,也是为了试探他。   但他一点也不慌。   &&&&&   “谢放这人,也是个爱财的。”   韩夫人又在点香,是韩老爷最喜欢的沉香。沉香昂贵,很好地彰显了主人的身份,所以虽然费钱,但韩老爷也喜欢让衣裳沾上香气,不但是这里,连其她三个姨娘的房里,都有沉香,只在他去的时候点。   “贪财?看起来倒不像。”韩夫人说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我想知道他为什么会委身做个管家,说无家可归我不信,毕竟他看起来不是个没有手段的人。所以我让他清查库房,而今晚他将账本给我,我发现少了五件东西,有名贵药材,也有珍品。”   韩夫人讶异道:“是他偷的?”   “除了他,还有谁有库房里的钥匙?”   韩夫人轻挑眉眼:“琴姨娘手里也有。”   琴姨娘就是大姨娘,而韩光就是大姨娘的儿子。   韩老爷顿时不悦:“琴琴定不会做这种事,我给她的钱并不少,你休要这样排挤人。”   韩夫人噤声不语,这些话她说了也不少,反正他是不会听信的,那何必费她唇舌。她将沉香点好,推到他一旁,轻摇扇子,将香气送到他的面前:“既然知道是谢放做的,那你该让他滚。”   韩老爷深吸一口香气,十分怡然:“我更不能让他滚,他要是什么都不贪,这种人才可怕。一个有能力的人,却什么都不贪,合理么?”   韩夫人此时才明白丈夫的用意,她暗暗叹服丈夫的机警,又觉丈夫机警得有些可怕了。她不再多言,附和道:“这倒是。”   “今晚我同他打了个失窃的比方,他并不愚笨,应该知道分寸。但以后别人送来的珍品,还得夫人你记好账目。”   韩夫人眉眼轻抬,想趁机讥讽他怎么不交给他的琴姨娘,但最后还是忍住了。   &&&&&   一大清早,阿卯就去了附近草地寻了些草药,洗净晾在门前,等正午归来,给草翻了个面,到了傍晚,草已经晒得干脆,用手轻轻一碾,就碎成了渣滓。   她把干草磨成粉,放在洁净的荷包里,准备去拿给谢放。   她还记挂他手上的伤,昨晚听见韩老爷喊他过去,她还担心他挨骂受罚,但后来跟同屋的小姐妹打听,听说他非但没有受罚,还得了老爷关心,原来他说自己午后去了药铺那换洗纱布,结果睡着了。   这个说法不大可信,因为她亲眼看着他是追着二少爷的车去的。   但他为什么要说谎?   阿卯想不通他的用意,也不想去想太多,拿了荷包揣兜里,就去找谢放。   管家做事没有固定时辰固定位置,阿卯又不好问人他的下落,于是到了用饭的时辰才看见他在花园过道那,和人说着话。仔细一瞧,那人竟是二少爷。   她远远看着,韩光和谢放似乎聊得甚欢,几次见韩光朗声笑,丝毫没有刁难他的意思。   本以为他们要交谈很久,阿卯没有藏起自己,突然韩光转身,这一眼就看到了阿卯。   阿卯微怯,想往旁边躲,但韩光几步追了上来,将她上上下下看了好几眼,忽然笑得隐晦:“难怪了……难怪了……”   说完就走了,只留下意味深长的笑,让阿卯不知所措。   一会谢放也走了过来,对阿卯说道:“以后不必避着二少爷了,他不会再对你做无礼的事。”   阿卯抬眉问道:“是你跟他说了什么?”   谢放说道:“只是说了一些劝阻的话。”   阿卯未经人事,但也知道一些人情世故,同屋的姐妹说得多,她又做了那么久的下人,更懂得不少。可看看谢放,好像根本没意识到他说的话,在韩光眼里,已然变了味道。   她的面颊又飞起两朵红云,想说,最后还是没好意思说出口,轻轻叹了一口气:“谢谢管家为阿卯解围。”   谢放没有领功劳,见她要走,又唤住她:“等等。”   阿卯停步看他,见他从袖中拿出一盒东西来,直接递给了自己。她接来打开一瞧,里面竟是几条叠得整整齐齐的方帕,她心头咯噔一声,不明其意。   谢放说道:“那日马发疯,我磨伤了手,你用方帕帮我包扎,虽然我试着洗干净,但毕竟沾了血,不能用了。昨天你又拿帕子给我拭汗,我也忘了还,思前想后,就去买了一盒新的。”   方帕不是普通的布料,是丝帕,上头还绣着红梅腊梅,手工精巧——不是她这种下人能光明正大用的。   但阿卯没说,他一个男子是不懂的,而且说了他定会又去买一盒。借着这盒方帕的“回礼”,也算是将这几日两人彼此相欠的“债”说清楚,以后也不会那么尴尬窘迫了。   阿卯将盒子收下,说道:“管家有心了。”   谢放还了方帕,心头也不似再有什么东西堵着,以为话题就此结束,要各自去办事时,又听她说道:“以后谢管家你……不要再在二少爷面前提我的事,这样好些。”   谢放不解:“为什么?”   阿卯的俏脸又添红云,垂头说道:“没什么,那我去忙了。”   她说完就快步走开,留下谢放在原地。谢放一时没有猜出话里的意思,等看着姑娘快步离开的背影,才恍然——原来他跟韩光说的话,被他误会了自己对阿卯有情思,所以才特地跟他说不要再对阿卯动念想。   无怪乎韩光方才听后笑得那样开怀隐晦。   闹了个误会的谢放也觉不妥,本来丝帕一事便是想和阿卯恢复管家和婢女的关系,而不要有再进一步的接触,谁想弄巧成拙。   谢放眉头微拢,放眼看向廊道远处,已经没了姑娘的身影,但阿卯的一颦一笑,还留在他的眼中。   阿卯从花园里出来,才摸出她用了一日光景做好的药草荷包,想了想,蹲在池边将粉末全洒入水中。   谢放很明确的表示两人不该有任何瓜葛了,她要是再将荷包送出去,谢放又得头疼该怎么“回报”。这药对他的伤有好处,但他肯定也会去大夫那拿药,所以少了这个也没关系。   世上心意难还,还是不要有误会得好。   粉末飘入池中,一点一点往下沉落,日光映照水面,漾起的点点波光点缀在阿卯的明眸中,飘飘忽忽。      ☆、第八章   第八章   自那日谢放送了阿卯一盒丝帕后,两人平日见面就是打个招呼,十分平常,这令桃花颇觉无趣。毕竟听说阿卯在马疯之际还冲上去给他包扎伤口,分明是可以成就一段姻缘的。   偏偏阿卯好似对这事没有一点心思。   这日桃花替阿卯梳着头,铜镜中映照的脸庞水润而娇美,青丝散肩,更是艳丽,看得她都要失神。   阿卯见她走神,从镜子里看着她说道:“怎么不梳了?一会就要去端热水给主子们洗漱了。”   “我就是觉得可惜。”桃花说道,“阿卯你长得多好看,跟谢管家走在一起多般配。”   阿卯一顿:“这件事不要再提。”   “也怪不得我提,毕竟有那签文在前……不然我也不会胡思乱想。”   阿卯看看屋里,见其他人都各自忙着,无暇顾及这,才悄声:“喜欢谢管家的人也不少,你不要再说了,再说我就成箭靶子了。”   桃花了然,也不奇怪,那谢放在府里头,别说是在下人里,就算是在主子们那,也是丰采高雅,神明爽俊,丫鬟们爱慕他,也正常。那她总把阿卯求到的姻缘签来说事,简直是在给她树敌。她叹道:“其实我一瞧见谢管家,就想起三少爷。”   提及三少爷,阿卯的心“砰”地往上跳了跳。   三少爷韩易,是二老爷的独子,常年在外游学,一年不过回来一次,待几日就又走了。   他为人聪明,温文尔雅,模样也俊秀,品貌非凡。最重要的是,他对阿卯极好。   而今桃花一说,她才知道为什么对谢放这人并不生疏,大概是因为他的气质与三少爷有些相像。只是谢放为人更深沉内敛些,不似三少爷一见她就笑着唤“阿卯阿卯”,像是在叫只小猫。   &&&&&   白日赶车,热浪熏人,坐在车里的人也觉闷热,蒸得神志恍惚。   韩老爷本就肥胖,夏怕暑气冬怕风雪,从车上下来脸闷得通红,像颗四喜丸子滚到了地面。他用帕子抹着额上汗珠,又抬头看看头上烈日,厌恶至极。   他刚下车,护院就拥了上来,离得太近,连风都挡了大半,但韩老爷没有命他们离远些,只因三天前疯马一事,让他惴惴不安,所以连护院都多添了两个,免得被人谋害了。   他往石阶上走时,又对谢放说道:“怎么还没查到?”   谢放知道他问的是哪件事,答道:“快了,有了眉目,只要再证实一件事,就能找到那人。”   韩老爷没有夸赞他,他本以为他能用一天时间就找到凶手,没想到足足两天了也没动静。虽然说毫无头绪,然而……   主子对奴仆的要求,永远都是无尽的。   韩老爷进了府里后,谢放缓步走到车夫旁,说道:“那匹疯马如今还养在马厩?”   车夫答道:“还在马厩,不过已经不疯了,这两日乖着。”   谢放淡声:“晚上会有屠夫过来,牵它走。”   车夫讶异:“屠夫?这是要将马杀了?”   “既是疯马,留着何用。哪怕现在不疯,以后也难保它会掀翻这车子,而且如今不是白养在马厩么?你知道老爷向来都不喜欢吃闲饭的人和牲畜。所以老爷让我去找了屠夫过来,约莫是酉时过后,屠夫就会来了。”   谢放说完这话,看着眼前的矮壮汉子,又道:“我知道这马是你去挑的,养了四年有余,但老爷说的话,我也无法。”   车夫听后叹了口气:“小的明白,听老爷的。”   谢放点点头,这才进府里。   刚过午后,热浪翻腾,谢放额上的伤痕还没有完全好,涂抹了药的伤口被汗渍化开的药粉一浸,微觉疼痛。他眉头微拢,看起来似乎心事重重。   正要和桃花离府去为夫人喊裁缝的阿卯迎面相向,见他这个模样多看了一眼。那刺眼日光下的年轻人面色依旧略显苍白,肤色似不太康健,只是模样俊逸,所以这病色反倒添了两分俊色,阿卯只稍稍看了一眼就将余光收回,桃花对他并无爱慕,只是稀罕他这脸,盯看了好一会,直到谢放察觉,往她这抬头看去,她才立刻收回视线,抿嘴偷笑。   这眼神谢放从第一天进府,就在丫鬟里头见过,那日她们也是这么对自己笑的,十分的……意味深长。   唯有阿卯不曾流露过这种笑颜。   谢放几次想问,但冒昧相问又不太好,就一直没问。   此时阿卯和桃花已经快从他身边走过,彼此停步问了好,两人就走了,一切都很正常。   &&&&&   阿卯和桃花喊了裁缝过来给夫人裁剪衣裳,还没进门就见韩老爷正要出去,她忙拉着桃花到一旁,颔首问安。   烈日当头,忽然有清冽女音传入耳中,惹得韩老爷往阿卯直瞧。明媚日光下的人,更似盛夏娇花,即便是一身丫鬟服饰,束着再寻常不过的丫鬟髻,也没有办法将她的娇媚隐藏起来。   韩老爷不由多看,说道:“今日可要服侍夫人,我正好缺个丫鬟,你就随我来吧。”   阿卯的心顿有丝线一绞,扯得她嘴角抽痛,想拒绝,可她又怕得罪了韩老爷,那日后被折腾的日子就多着了。   “我记得夫人让阿卯去喊裁缝来府,等会阿卯也得帮忙牵尺扶衣,不如叫别的丫鬟?”   似炎炎火山中的一缕清风,阿卯不敢明着韩老爷的面对谢放面露感激,这韩老爷太过精明,不能又牵连了谢放。   韩老爷笑道:“不是有桃花吗,桃花,快点领师傅进去。”   阿卯偏头看着桃花,眼神示意她不要走,可桃花性子耿直也没那个花花心思,没有会意她的“求救”,朗朗应了声好,就带着裁缝走了,还为自己不用在日头下暴晒而觉欢喜,离开得异常迅速。   韩老爷微微笑着,又唤道:“阿卯。”   阿卯硬着头皮往韩老爷那边走,也不知他要带自己去哪里。那谢放去吗?像是他去了,自己就能得救般。   但谢放也是为韩家做事的,阿卯将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不过是自欺欺人。   她跟在韩老爷身后,谢放又跟在她一侧,那护院就离得远了些,车夫拿了马凳子弯身放下,韩老爷一脚已经踩在马凳上面,突然躬身扶着马凳的车夫猛地起身,差点没将韩老爷掀翻在地。不待他反应过来,车夫手里已经多了一柄匕首,怒喝一声朝韩老爷的胸口刺去。   阿卯愕然,吓得怔住不能动弹,身后忽然掠过一阵清风,竟是直接用手抓住了匕首。那匕首锋利无比,轻轻一握都能刮出伤口来,更何况是紧紧捉住,在冲击过来的力道下,几乎被刀刃扎进骨里。   谢放两眼一瞬腾起一片青色,差点因刹那的剧痛昏厥。幸得他捉住车夫的手,后面的护院及时上前抓住车夫,韩老爷只是衣裳上被溅了几滴血,人并没有事。   阿卯怔了一怔,拿出帕子捂住谢放的手。   伤口太深,血一直往外流淌,帕子根本就压不住。血太多,淌得阿卯的手都是,过多的鲜血让阿卯心惊,微微发抖,可饶是如此,她也没松手。   谢放见她惊怕,自己压住帕子,声音很轻:“我没事,你先松手,我自己来。”   阿卯没放,直到看见谢放满眼坚定,她才缓缓松开,这一松手,血又往外冒,连她的衣服都溅上不少。   从惊慌中回过神的韩老爷恢复镇定,怒目瞪着车夫,说道:“你为何要害我?”   “因为他就是前日给马下毒,要害老爷的人。”谢放捂着伤口,唇色已接近宣纸般的惨白,“我今日查到一些眉目,只要再过半刻,我派去的人就能查到凶手,可是没有想到他竟这样胆大,直接向老爷动手。”   韩老爷怒不可遏,抬脚就踹在车夫心口上:“我平日待你不薄,你竟敢这样害我!”   车夫苦苦挣扎,可根本没有办法从四个护院的枷锁中逃出,恨得大叫:“你杀了我兄长,我要让你偿命!韩有功,你不是人,你不是人。”   韩老爷诧异:“你哪里有兄长?你疯了不成。”   “唐金角就是我兄长!”   韩老爷怒道:“你白日行凶,我这就送你去官府,让你……”   “老爷。”谢放压低了声音说道,“这件事可否押后处置,我有话想同您禀报。”   韩老爷微顿,转念一想似想到了什么,这才关心起他的手来,说道:“你先去找大夫包扎伤口,就去找宋大夫,别去外头了,找到药铺,你的手也要废了。”   谢放没有拒绝,摁着手去府里找宋大夫,阿卯顿了顿,不好跟去。倒是韩老爷瞧见她两手的血,心生反感,皱眉道:“你也去洗洗。”   阿卯如释重负,还不忘向他欠身告退,也随谢放脚步过去。   到了宋大夫居住的地方,阿卯直到谢放上好药包扎好,还没想起要去洗手,反倒是稍稍回了些精神气的谢放先注意到了:“去洗手吧,还有衣服也沾了血。”   阿卯回过神来,这才去水桶那洗手。血已经有些凝固,颜色也变深了,看着有些可怖。她使劲搓着两手,整整洗去一桶的水,才觉得手上没了血腥味。   她苍白着脸回来,谢放手背和指缝上的血迹也被药童清理了不少,不那样可怕了。   见他无恙,阿卯才道:“我去换身衣裳,等会还要陪老爷出门。”   “等等。”谢放唤住她,起身往她走去,附耳低声,“装晕。”   阿卯顿了顿,立即明白了——她受了惊吓,卧床不起,没有办法随韩老爷出门了。   她对他感激一笑,这次大夫和药童离得远,她没有掩饰。看着她满目的感激,谢放默了默又道:“你为什么不用那些丝帕,不喜欢?”      ☆、第九章   第九章   没想到他会突然问方帕的事,阿卯没有隐瞒,直接说道“喜欢的,只是那丝帕货色上乘,不适合我这种身份的人用,我怕别人看见了多说,就放着了。”她又怕他误会,末了补了一句,“我放得好好的,没扔。”   “是我疏忽了。”   “不过你不要再还我一盒帕子了。”阿卯窘迫道,“万一被人看见,也不好。”   谢放想了想,既然送过一次,再送,似乎的确不好。他突然意识到她用的是“还”这个字眼,几乎是在瞬间明白过来,轻轻点头:“嗯。”   阿卯忙着回去装晕,这么悠闲地跟他说太久的话,想骗韩老爷也难。   “那我回房了。”   “好。”   谢放目送阿卯离去,又看看方才被大夫扔在水盆里的方帕,手帕染得整片浓红,没办法用了。   他又欠她一条方帕。   谢放收回目光,拿了宋大夫开的药放入袖中,等会去外头抓药,而今他要先去找韩老爷,说说车夫的事。   受了惊吓的韩老爷也没有外出,回到房里换了衣服,对那车夫恨得咬牙。裁缝已经被赶了出去,韩夫人的衣服也没做成,但听闻丈夫遇刺,心底的不愉快也没法发作。   “那车夫平日十分老实,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来?”   韩老爷默不作声,只因他想起那车夫口中的唐金角是谁了……但车夫姓黄,怎么会有个姓唐的兄长。他想不通,不过进韩府的下人身份他都会先一一查得清楚,那车夫他记得,是……他猛地想起来,车夫是被黄家抱养的,本姓难道是唐?   跟唐金角真是兄弟?   那唐金角的事他还记得,唐家不富裕,但有两块不错的地,他想买下来,但唐家不肯。于是他同官老爷吃了顿饭,就将那地夺了过来,谁想唐金角性子急躁冲动,竟吊死在了树上,还留书一封咒骂他。   因有官老爷帮忙,信被销毁了,唐家人也都被他堵了嘴。   可没想到,防来防去,却没想到突然冒出个弟弟,差点让他遭了难。   要不是谢放不顾一切出手抓住匕首,那他的胸口可能会被开个口子了。   但唐金角的事,一定要堵住。而谢放一定也意识到这件事不简单,车夫所言未必是假,因此他拦住要送车夫去官府的举动。   韩老爷对太过聪明的谢放略微不放心,他什么都不知道,却猜出了一些端倪,从而阻止了他。   留这种人在身边,有利有弊。   一会谢放敲门,韩老爷便让他进来,这回没问其它,直接问道:“伤得可重?”   谢放答道:“谢老爷关心,伤势不重,宋大夫也开了药方,等会我去抓药。”   “何必你亲自去。”韩老爷唤了一声,喊了小六来,让他去帮忙抓药。   小六见是谢放的药方,接过来时没有不满,等出了门,立刻朝地上呸了一口。   房门紧闭,没有闲人在旁,谢放这才说道:“老爷可是想将车夫扭送官府?”   韩夫人冷声:“他行刺老爷,难不成要任他自在?日后他再跑回来伤人怎么办?将他送到官府,关到他老死才行。”   谢放见韩老爷不吭声,看来也是默认这个做法,他说道:“今日车夫在众人面前说老爷害死他的兄长,知道的人不会非议,但毕竟不知道真相的人在大多数,到时谣言传开,对老爷的名声损害极大,更会妨害到日后的生意。”   韩老爷抬眼瞥去,眼角微抬:“官府会让他永远说不出谣言。”   谢放面色未改:“他在大庭广众之下伤了老爷,还说出那些话来,如果他进了官府后自此消失,只怕更会招人非议。而且据我所知,何大人马上要调任别处,此时让他处置这件事,只怕他也不愿意招惹麻烦。”   韩老爷低眉稍想,问道:“那你觉得怎么做最好?”   “那车夫家世贫寒,还有年迈双亲,幼小子女,许诺他一点好处,定会乖乖离开横州。”   韩夫人说道:“连命都不要的人,会为了钱离开?”   “不会,但如果是为了家人,会。他不识时务的话,再送去官府处置不迟。只是上策和下策的区别,结果终究有所不同。”   韩老爷低眉稍想:“我并不信他会听你的话。”   谢放说道:“请老爷信谢放一次,我没有及时查出车夫就是投毒的人,心中不安,所以想以上上策的法子解决这件事,若劝解失败,谢放自动领罚。”   韩老爷眸光冷然,满目审度,他当然还是不信他能说服那车夫远走高飞,可是他又想看看谢放到底能不能将人劝走。   韩夫人拧眉道:“劝他离开,岂不是便宜了他,他可是差点要捅老爷一刀的人。”   “欸,既然管家再三坚持,那就让他去办。”韩老爷最后还是想看戏,人呐,或许不该太好奇,但就是忍不住。   谢放领命下去,随即去了柴房,那关押车夫的地方。   到了那,仍有四个护院看守,谢放让他们暂时离开,才开门进去。门刚开了条缝,就有人从里面往外冲来。车夫动作很快,然而来者反应很快,力气也不小,轻轻往他肩上一推,就将他推得踉跄,跌倒在地。   车夫以为来人又是护院,毕竟这人武功不错,可等眼睛适应了这昏黑,才看清原来是谢放。他意外道:“是你,你不是……”   ——不是个文弱书生么?方才不是还被我轻易伤着么?   ——装的?   ——可为什么佯装?   谢放动一发而牵连了右手的伤,微微蹙眉,说道:“我来放你走,送你钱财,你带上你的母亲和妻女,离开横州。”   车夫厉声大笑:“你在说什么混账话,我不会走的,韩有功杀了我的哥哥,他该死。”   “他是该死,但两条命换一条命,这种法子太过愚蠢。”   车夫怔愣,再看这年轻人,才发觉他眼底透着冷意,不是在开玩笑。   谢放眉眼轻垂,看着坐在地上的他,语气冷又轻:“马疯掉的当天,我就知道对它下毒的人是你。”   车夫愣住:“你知道?你怎么会知道?”   “能够接触马,还能让它没有丝毫戒心而服下毒草的人,也只有你了。”   车夫冷笑:“你怎么不怀疑洗马的,牵马的?偏偏是怀疑我一个赶车的。”   “因为用毒的份量。如果想杀了老爷,只要给马下够毒便可,然而那人只用了一点毒,目的只有一个——不想伤到马,由此可见这人对马很有感情,然而因为一些不得已的事,不得不利用马来报仇。”   车夫眸光烁烁,充满愤怒。   “我听说洗马的、牵马的对这马并不好,唯有你,日日喂草,还给它梳理鬃毛,本不是你的分内事,然而你还是面面俱到,关切这马。”   车夫终于相信他的确早就知道是自己,又觉奇怪:“那为什么今天你才揭穿我?”   谢放双目盯看,说道:“因为我想博取韩有功的信任,所以需要借你一臂之力。”   车夫诧异,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说这种话:“你……你是什么人?你也跟韩有功有过节?你既然跟他有过节,为什么不让我杀了他!”   谢放轻轻摇头,既不告诉他自己是谁,也不告诉他自己和韩有功的事,只是说道:“死,并不足以让他谢罪。”   车夫怔然半晌,不知怎会突然冒出这样一个人,似乎比起自己于韩老爷的过节来,要更深、更恨:“你想做什么?”   做什么?这个问题谢放在很久之前就想好了。他微抬眉眼,缓声说道:“让他家破人亡。”   家破人亡……四字绝情而狠辣,从这俊逸的年轻人口中说出,却是字字冰冷,字字如刀。车夫呆了半日,忽然觉得他不必问清楚,他甚至恍惚地相信他能做到,不会令他失望。   对,比起让韩老爷痛快地死在刀刃下,倒不如让他尝尝家破人亡的滋味。   车夫眼底的讶异和茫然转瞬消散,变得冰冷、狠戾,还有无法掩饰的兴奋:“我信你,谢放。”   “所以你现在就走,不要再用这种鲁莽的法子,一年后,你大概就可以再回横州了。”   一年,一年后他就能看到颓败的韩家?车夫无法想象,单凭他怎么能够做到:“你若有什么需要用到我,随时找我!”   “不需要。”谢放断然拒绝,他不想跟鲁莽的人共事,虽然他的勇气令人尊重,但太过鲁莽,却会坏事,“你等会从后门出来,我拿银子给你。”   “我不要韩有功的钱。”车夫缓缓站起身,冷笑,“那银子,沾了我兄长的血。”   谢放没有勉强他,偏身打开了柴房门,让他出去。   车夫看着眼前一门明亮,慢慢往那走去,快离开这道狭隘木门时,才突然想起来,问道:“我这两天一直没有办法接近韩有功,直到今日他要阿卯跟着,她本该走在你后面,但你却与她同行……你是不是……故意让阿卯走近老爷,以你和她来挡住紧跟的护院,给我机会对老爷下手?”   一句疑问,不轻不重敲在谢放心上。傍晚的风轻拂,夹着还未散去的白昼余热,熏得他手上的伤更加刺痛。他默然片刻,说道:“是。”   ——只是阿卯不知道,她甚至完全没有察觉,还替他捂住伤口,还对他道谢。   谢放神情漠然,车夫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进入作者专栏可点击“收藏起作者”,铜钱开了新文早知道=-=,感兴趣的可以去戳一发~】 铜钱专栏·电脑戳这 铜钱专栏·爪机戳这 链接失效的话可以戳蓝色的作者名,进入可以看见收藏按钮=—= 还有微博链接:一枚铜钱-0-,喜欢的可以关注下   ☆、第十章   第十章   车夫离开了韩家,还给韩老爷写了封信,保证不会再回横州。拿到信的韩老爷颇觉好奇谢放是怎么做的,谢放只是说道:“晓之以情,动之以……钱,没有人不喜欢钱。”   韩老爷笑了笑,笑得意味深长——谢放果然是个贪财的人,所以知道用钱来打动人心。   只是虽然车夫发誓不会再回来,然而韩老爷出门在家,还是会带着四个护院,颇有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意味。   疯马一事解决后,谢放却得了病,倒也不是病,只是手上的伤不见好转,每日也吃不下多少饭,闻荤便觉恶心。但韩府事多,便没有去看大夫。   他自己没觉得瘦了,倒是阿卯这几日都看在眼里,一日比一日憔悴,人也瘦了许多。   她几次想提,可不知为何,谢放见了她,又冷冷淡淡的,交代完每日内宅事务就走,让她没有单独跟他说话的机会。   阿卯转念一想大概是他太过操劳,毕竟韩府家大,要处理的事不少,他又刚任管家,定是因为太忙,那忙得人消瘦,也正常。   这日她端了果点送去韩夫人那,从花园经过,隐约听见有人声调得意,不知道在说什么。她向来不爱听别人的秘密,反而加快脚步要过去,然而当“谢放”二字传入耳中,她不自觉放慢脚步,再一听,她就彻底停住了步子。   只因那些话所说的事,让她吃惊。   “你也是坏,这么捉弄人。”   说话的人是翠蓉,那另一个……   “我向来是伺候老爷的,凭什么让我去给他抓药。”   阿卯蓦地往那盯去,是小六。   “你也不怕谢放发现,你瞧瞧最近我们丰神俊朗的管家都瘦成什么样了。”   “除了你,谁还会揭发我,所以翠蓉,你知道我是真心待你好的,连这种话都跟你说了。”   “哼。”   阿卯心头一紧,那边已经开始说起情话来,感情十分好的模样。她怕他们突然从假山后出来,忙端着果点离开。   只是她大概猜出了他们在说什么事。   她走得更快了一些,将果点送到夫人房里就要出去,想将这件事告诉谢放,谁想又在廊道上就见到了谢放。   听脚步匆忙,踏在地上的脚步声就显得急促而且声音略大,谢放往那看去,见是阿卯,他对她了解不深,但也知道她做事一向镇定稳妥,此时看来却有些焦急。   自车夫一事后他有意疏远她,约莫是因为愧疚,也是因为不愿将她再卷进来。他和其他小厮丫鬟都能以管家身份相处,为何跟阿卯不行?这当然是可以的。所以如今与她单独在廊道见面,面上也不见波澜,以为她会像这几日一样打个招呼就过去。   “谢管家。”   出乎意料,阿卯喊住了他。谢放稍稍顿足,问道:“什么事?”   阿卯说道:“你不要再吃小六抓的药了,去寻大夫开一贴新药,自己抓,不要别人代拿。”   谢放皱眉:“为什么?”   阿卯是对谢放有感激,但她也不想为了谢放得罪府里其他下人,尤其是小六,如今他和翠蓉成了一对,都是老爷房里的人,要给她小鞋子穿太容易。   “我刚才看见小六和翠蓉在那边草丛说话。”她没再说得更详细,说完就走了,她相信谢放会去看看,从容发现药有问题。小六方才的话,分明就是将药调包了,否则谢放的手怎么不会好,还日渐消瘦。   谢放见她说完就走,半句解释也没有,但意思他大概清楚了。   不过阿卯似乎永远不愿正面得罪人。   谢放去韩老爷房里禀报了事务,就回房里拿了药去寻外头的大夫,那大夫将药细看挑拣一番,讶异:“这药于你的手没有半分益处,而且压制食欲,也是亏得你身体不错,否则你的伤口造该化脓了。”   “那劳烦大夫为我开药方,就在这熬,我每日中午、傍晚过来喝药。”   他说得平淡,倒是大夫义愤填膺:“公子这是被人坑害呀,到底是哪个庸医做的!”   “大夫是好大夫,只是防不了小人。”谢放眼底无怒,半分怒意也没有。   为了这样的小人生气,何必?   谢放看完大夫就回了府里,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继续去忙。直到快到正午,他才去找了宋大夫。   宋大夫久未见他,客气地要同他打招呼,可医者心思还是先往他的手看,见他手上还缠着厚实纱布,立刻拧眉说道:“伤口痊愈后,不可这样裹着,整日闷着,手要烂了。”   “手好似真要烂了。”谢放眼中略有忧思,“伤一直不见好,想取这纱布,也取不下。”   宋大夫脸色顿时一冷:“我宋谋人开的药方,尤其是你这种伤,不过五贴,就能见肉愈合。谢管家说这话,未免太不尊重我宋某人。”   “谢放哪里敢诋毁您。”谢放将手轻放桌上,这一扯面有苦涩,忍着痛说道,“宋先生能被老爷请到家中来,定是医术了得,只是伤口的确没好,已经喝了十贴药了。”   宋大夫仍是冷脸,但还是去拆那厚重纱布。   面上的纱布白净整洁,不见一丝血迹,越是拆到下面,就越见已经凝结的血,最后纱布层层黏着,都撕不开了。他只能用剪子直接将纱布剪掉,终于看见谢放的伤口,这一看就露了吃惊神色:“不可能。”   说不可能,是因为伤口非但没有愈合,甚至比之前更加严重了。宋大夫立刻骂道:“定是你偷偷吃了鱼虾鸡蛋,我叮嘱了厨子不能给你做这些,我认得他们,每次交代他们的都听从,肯定不是他们忘了。”   谢放苦笑:“我每日忙得连自己吃的菜是什么味道都不知道,怎么会贪嘴去吃这些。”   这话听来不像是假的,宋大夫也知道他忙,细想一番,又道:“你总是用这手做事?”   “没有。”   “你误吃了咸霉食物?”   “没有。”   宋大夫的眉头已经拧成了结,盯着谢放的手许久,才道:“药你都按时服用了?替你煎药的是谁?”   谢放说道:“药都是小六抓的,煎熬的是他,送药的也是他……您怀疑是他玩忽职守?只是小六做事勤恳,从来不耽误送药的时辰,一日两次。”   宋大夫冷冷笑了一声,什么怀疑的心思都有。只是谢放的手不好,那就是他的责任,这如何能忍。   他决定明日开始就盯梢谢放,看看哪个地方出错,说不定真是谢放偷偷馋嘴,吃了不该吃的。   宋大夫不能忍受别人侮辱他的医术,翌日一早他就起身,跟在谢放身后。眼见谢放的早饭午饭都正常,又见他的确没有用手做重活,宋大夫愈发狐疑。一会见小六熬药送来,也见谢放全喝了。   这更让他不解。   宋大夫想来想去,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有一件事没有确认,便往厨房院子跑去,寻了小六熬的药渣,这一看不打紧,一看几乎将他气炸。   正好小六拿了空碗回来,见有人蹲地用手去拨弄药渣,弄得满地都是,他气得喝声:“谁让你把药渣倒出来的!等会还要我清扫啊!”   等那人怒目圆瞪转身,瞬间把小六的话全堵在了肚子里。   他一瞬心虚的神情全落入宋大夫的眼里,他抓着药渣就往小六脸上扔去,捉住他的衣襟大怒:“好啊,你竟然敢换药,你要败坏我的名声是不是?是不是!”   小六回过神来,叫苦道:“我什么时候换药了,我就是拿着你的药方去药铺抓的药,风雨无阻地帮谢管家熬药,你却污蔑我。”   宋大夫最受不得污蔑,这一听反倒被他咬一口,气急败坏道:“无耻!小人!好,你跟我去老爷那,当面对质,看看你是在哪里抓的药,药铺大夫每次都是照着什么药方抓的药。”   小六一听面如死灰,到底是心虚,没敢和他去。宋大夫更是笃定他换了药,要抓他去见老爷。   眼见没了退路,小六双膝一软,跪在宋大夫面前哭求道:“我错了宋先生,是我鬼迷心窍,换了谢放的药,求你饶了我,我再也不这么做了。”   宋大夫气得发抖:“你跟那谢放有什么过节,非要这样害他?你知不知道吃这药他的手好不了,迟早会因伤口发作死的,你害了我,更是害了他。不行,跟我去见老爷。”   小六见大事不妙,抱着他的腿不放他走,痛哭流涕道:“我真的知道错了,宋大夫你原谅我,我就是瞧不过谢放势头压人,凭什么大伙都仰慕他,都是下人,怎么就瞧不起我,不过是因为他生得俊,可我也不差啊。”   宋大夫简直被这可笑的话气得岔气,哆哆嗦嗦指着他的头说道:“你这种人,一世也别想比过谢放。那谢放吃了我十贴药不好,来寻我时也没半句指责,并不怀疑我的医术,虚心求解。再看看你,看看你。”   小六对他夸赞谢放已经全无嫉妒,只想着怎么保住自己,这事要是让老爷知道,他在韩家就待不下去了。   宋大夫实在是被他哭得烦了,说道:“算了,既然是谢管家吃了你的苦,白白遭罪,能决定如何处置你的人,是他。你随我去他那,说明一切,届时他要如何处置你,你不许再哭求。男子汉大丈夫,你倒是不觉得丢人。”   小六一点也不觉得丢人,但是说到要去谢放那,他着实犹豫。然而他大概可以再求求谢放,让他放过自己。那就不必告状到老爷那,他还有机会留下来。   只是谢放不会放过他吧。   世上不会有心胸那样广阔的人。   但小六还是想试试,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答应了他。等他站起身,忽然觉得门口有人站在那,余光一扫,顿时愣住了。   那姑娘双手绞着帕子,直勾勾盯着他,像是在那站了很久,眼底渐渐有了嫌恶,最后冷笑一声,就离开了。   “翠蓉……”   小六痛苦喊着,可没敢追上去,方才他的丑态,她全看见了。   只是这个时辰翠蓉怎么会来后厨,谁让她来的?   小六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只是想了片刻,就不想了,开始努力去想等会去求谢放的说辞,毫不迟疑地将翠蓉抛在了脑后。      ☆、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翠蓉恨恨离开后厨,只觉自己看上小六是瞎了眼,想到这些日子跟他的打情骂俏,差点没吐出来。   等她走远了,才想起来方才在廊道巧遇谢放,他让自己拿回去的药碗还捧在手里。   恨极一人,就肖想一人。   那谢放,比小六好了不知多少倍,她怎么就瞎了眼。   哪怕谢放现今看起来瘦了些,但至少脾气好。连让她送个碗过去,语气都很温和:“我忘了让小六将碗拿回去,你可不可以代劳?”   管家可比丫鬟有身份多了,但他一点也不趾高气扬,说话还那么温柔。翠蓉毫不犹豫地将小六从心头摒弃,对谢放有了不同寻常的念想。   她在府里也是有姿色的丫鬟,丫鬟配管家,正好。   想着,她提帕掩唇,笑了笑。   &&&&&   小六被宋大夫抓着去找谢放道歉认错,一连找了两个谢放平日会长待的地方都不在。直到又问一人,那人才道:“管家不舒服,好像是旧疾发作,回屋里躺着了。”   宋大夫一听,对小六又是一顿吹胡子瞪眼。   小六觉得谢放不会原谅自己了,甚至想要不收拾收拾包袱逃走得了,可他的卖身契还在韩老爷手里,逃又能逃到哪里去,到时候更没有转机了,遂放弃了这个念想。   谢放的地位高于其他下人,所以有自己单独的房间,房间并不算大,但还是布置出了一个书房,干净整洁,透着丝丝书香气。   宋大夫敲门进去后,见了这房间摆饰,简单而舒服,对谢放的好感更添三分。   “宋大夫?”床上有人坐起,往那看去,见了来人便笑道,“宋大夫医者仁心,前一刻骂我吃鱼虾做苦活,下一刻就担心地过来探望了。”   宋大夫笑得有些尴尬:“我倒不是为了这个来的,我的方子没错,你也没偷吃东西,让你遭罪的人,是这个。”他偏头喝声,“还不快过来!”   小六讪讪从他身后出来,一见谢放就噗通跪下,连连叩了三个响头:“管家我错了,我不是人,是我换了你的药,是我害你受累,要杀要剐,您高兴就好。”   ——一句话里除了几个字是真的,其他的话都是在做戏。   谢放讶然:“小六你为什么要害我?”   “我不是要害您!”小六一口否认,“我只是撞邪了,鬼迷心窍想跟您开个玩笑,谁想玩笑开大了。”   宋大夫冷冷一笑:“玩笑?你这玩笑可是会要人命的。”   小六又是磕头又是哭求,哭得涕泗横流,将一生的演技都用在了此刻,连菩萨都要为之动容。   宋大夫也看着谢放,只要他说不原谅,他就立刻抓小六去韩老爷面前,别说赶出韩家,掉一层皮也是有可能的。   谢放坐在床上,半身盖着薄被,他没有下地,脸上神情令人捉摸不定。似深思,似神思,直到小六将嗓子都哭哑了,他才道:“以后不要再开这种玩笑。”   屋里气氛陡然一变,宋大夫惊异,小六也愕然,这是……不追究?   宋大夫急了:“谢放,他可是要你的命,你真相信他是玩笑之举?”   小六也怔怔地说不出话来,连求饶的话都全堵在了肚子里。   谢放说道:“孰能无过,我信他日后不会再做这种事。”   小六又惊又喜,赶紧扇了自己两巴掌以示决心:“我一定不会再做那种事!以后定会勤做善事,不再害人。”   “你若能做到,也不枉我给你一次机会。只是比起我来,宋大夫受的委屈,更大。我亏损的不过是小小的伤口,他却被你败坏了医名,你该同宋大夫道歉才对。”   宋大夫没想到谢放一直所关心的是他这个外人的事,而他自己的事他却好似全然没有放在心上。他悬壶济世,见过太多无赖,所以在韩老爷请他进韩府,只为韩家人看病问诊时,他立刻同意,只因对这世道失望。   然而谢放此举,却让他死寂已久的心“呼”地冒出泉水来,淌了满心满腔。   “谢放……”宋大夫重重叹了一口气,“你……”   话到嘴边,却又好似不知要说什么。   此时才回过神来的小六赶紧抓住机会,又朝他叩头,将他狠狠地称颂了一番,将他平生知道的美好词汇全都用上了。   然而他心中唯有一个念头——这人真是个傻子,呵。   “宋大夫,来时你可跟我说了,要是谢管家肯原谅我,您就不追究的,您可要说话算话啊。”   宋大夫的心像被他用力捅了一刀,但话已说出口,他终究是个守信用的人,随即拂袖而去,只剩下窃喜的小六。   他抹去眼泪站起身,弯身揉揉跪得刺痛的膝头,想跟谢放说他也走了。还没抬头,就有一道人影落在他垂落的眼中,抬脸看去,谢放已经走到他的面前。   谢放个子很高,比小六高上许多,这一看似居高临下,气势逼人。   小六讪笑:“管家,您还是回床上歇着去吧,我也走了,等会就去抓药给您熬,这一次,一定不会再开玩笑。”   “我还敢喝你煎的药么?”谢放声调凉如寒秋,眼底更是没了方才的温和,“我不想死在你的手里。”   小六见状不对,也不敢嬉皮笑脸的,咽了咽问道:“管家……您这是要做什么,你刚才可是说……”   “说什么?”谢放问道,“我说了什么?”   “你……”小六突然明白过来,刚才他根本就是在演戏!而且他肯定不是为了自己才演戏,而是为了宋大夫,可他要博取宋大夫的好感做什么?   一旁便是简易的桌椅,谢放偏身坐下,还为自己斟茶,动作悠闲,一点也不急。他越是悠然,小六就越觉得不妙。   “韩家有个马场,那里听说缺个洗马厩的人手。”谢放忽然看他,“不如你去。”   小六的脸唰地白了,那马场的活都是又脏又累的,更何况是洗马厩。那马厩可不单单都是干草,还有马粪马尿,臭气熏天,冬天都难忍,夏日更是让人闻之想吐。   只是现在想想,他就想吐了。   “我不去!”   谢放冷声轻笑:“你故意害我,你以为我会放过你?那我就真是个傻子了。”   始终觉得自己有一线希望的小六突然意识到谢放是铁了心要“流放”他去马场洗那又脏又臭又低贱的马厩,他知道自己是个爱干净的人!可他偏这么做。小六才发现他看错人了,谢放不是个傻子,分明是条毒蛇。   “你已经跟宋大夫说了原谅我,如今出尔反尔,宋大夫会怎么看你?”   “所以我让你自己去跟老爷请命去马场做活,既是你自己乐意的,我又怎么算是出尔反尔?”   小六气得肺都要炸了:“我不会去那种地方,你如今没了我的把柄,我凭什么怕你?”   谢放轻声一笑:“如今你还替我抓药对吧,熬药的也是你,你信不信我有一百种手段让宋大夫继续以为你将药换了?他的脾气你知道,一旦被他知道,就不再是我点头说原谅就能作罢的事了。比起你来,老爷更想留住宋大夫。”   小六瘫坐在地,面如死灰,想狠狠地骂谢放小人之心,可仔细想想,如果不是他先招惹谢放,他又怎么会这么做。   他想再试着哭求,可谢放满目寒霜,没有一点慈悲,决绝而绝情,让人一瞬间明白,就算是说再多的话,也无力挽回。   除了懊恼,唯有懊恼,他只恨自己看走了眼,将谢放看成良善之人。   错了,大错特错!   &&&&&   翌日,韩府下人都听见了一件事,小六主动要求去马场洗马厩,这着实让人诧异,因为小六向来爱干净,自诩美男,是从不肯轻易做这种脏活的。   因他是韩老爷常带的小厮,所以韩老爷还有些犹豫,正好谢放在,便问他意见。谢放思量片刻说道:“人心已不在,留他肉身何用?”   韩老爷茅塞顿开,立刻答应小六,让他去清扫马场。   小六心中恨极,抱着包袱离开时,在一众看热闹的人里瞧见翠蓉,还想示意她一会去常去的地方见,跟她说几句话,谁想翠蓉的视线刚跟他对上,就立刻挪开,眸光冷如刀锋。   小六更觉憋屈,唾了一口“贱人”,像丧家犬离开了,去洗一辈子的马场。   在下人眼中,小六的离开不过是为未来几日增添了话题,但阿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因为小六实在不像是那种会主动去马场做事的人。   她隐约觉得跟谢放有关,然而又不敢肯定。再看谢放,手上的伤渐渐好转,人也不继续消瘦下去。旁人在他面前提起小六,他也从不插一句话,偶尔旁人问及,他思量半会,说道:“人各有志。”   引得一众丫鬟吃吃发笑——原来那小六的志向,就是清扫马粪。   又过大半个月,小六这个人已经完全从韩府消失了,像是从来没有这么一个人,没有谁再提起他。   转眼便是七月十五中元节,万鬼出游的日子。      ☆、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韩老太太信鬼神,所以每逢七月十五,就会让下人们去河边烧纸钱,放纸船祈福,今年也不例外,用早饭时就跟儿子说道:“纸船要叠得多些,仔细添上灯,沿途都要烧些元宝纸钱。”   韩老爷一一应下:“等会我就让谢放去安排。”   韩老太太一听谢放的名字,就说道:“饱了,安嬷嬷,扶我回房。”   等韩老太太走了,韩夫人才道:“老太太不喜欢谢放,不就是因为将她那远房亲戚给送走了,让谢放做了管家,娘也真是,那常伯愣头愣脑的,根本不是做管家的料。”   韩老爷不耐烦地瞥了她一眼,以前娶她的时候,她可不是这么长舌的人。他心底更加厌烦,随便吃了几口就外出了。   瞧着丈夫的不舒坦,韩夫人全然不知,一如既往吃了个饱。   应韩老太太要求,谢放让府里大半人手都去做纸船,准备元宝纸钱,巡视时陆续有丫鬟抬眼看他,屡屡投以奇怪眼神,可是谁都不说一句,谢放也不知她们想说什么。   到了傍晚,那些丫鬟在自己跟前走得更频繁了,谢放察觉有事,便问:“你们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丫鬟们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没说出口,失望非常地散了。   ——这铁面无私的管家,无论是跟他求什么,都是没用的。   没得到答案的谢放颇觉奇怪,正以为这要成为无解题目,忽然翠蓉一手捂着心口,一手掩嘴前来,整个人都虚弱极了,见了他一双美眸流转,盈盈一汪水:“管家……我想跟您告假,今日不去外头放纸船,我……不舒服。”   谢放想了想说道:“那你留在府里。”   翠蓉没想到这么轻易就成功了,都说谢放不近人情,可他哪里是这种人。姑娘的芳心又像在碧水上漾了起来:“谢谢管家。”   说完她也不急着走,走得缓慢,走两步还回头瞧他,又将谢放瞧得一脸莫名——今日韩府的丫鬟很怪,怪极了。   还没想完,那院子又有人挎着一篮子香烛元宝出来,谢放先看见了她,但她好似没看见自己。他想跟她打声招呼,不知怎么就顿了顿。这一顿的瞬间,阿卯的余光也看见那边站了个人影,却不说话,吓了她一跳。往那仔细一瞧,竟是谢放。   娇俏脸蛋上的惊恐立即消失了,只是捶捶心口:“吓死我了。”   谢放禁不住说道:“这里灯火通明,我长得倒也不算可怕。”   阿卯扑哧一笑,明眸光波悠悠如水:“管家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就算是一只猫跑过,我也要被吓一跳。”   谢放这才反应过来,恍然:“难怪今日你们都往我这瞧,翠蓉还装病留府,就是不想外出,是不是?”   “你竟是现在才明白?”阿卯咋舌,原来谢放并不是对什么事都想得明白,仔细一想,尤其是对姑娘方面的事。她不由打量他一眼,看起来也有二十出头了,难道不曾和姑娘共处过?   明白过来的谢放忽然就道:“你怕不怕?怕的话就留在府里吧,府里还需留几个人,照顾老太太和老爷夫人,只是翠蓉要留下,所以只有老太太那缺一个人。”   阿卯当然怕,她怕死那种奇奇怪怪的东西了,手上拿的香烛从里到外都透着幽森鬼气,她咬了咬牙说道:“不怕,我倒是知道桃花胆子很小,我怕她会吓晕过去……等会路上定是纸钱满天,一条路都是神神叨叨的人,想想就觉可怕。”   “那我安排桃花留下。”谢放全然没察觉到阿卯说的话全是从她自身那描述的,回头便将桃花的名字划掉,酉时刚过,就让下人们带上香火出门祭中元节。   &&&&&   七月流火,今晚的风格外阴凉,凉飕飕,阴森森,果然如阿卯往年所见,今年去往小河的路仍旧铺满了纸钱和香烛,还有神婆在低声念叨着什么,听着分外恐怖。   丫鬟们五个为一伍,团成团哆哆嗦嗦往前走,偶尔踩到纸钱,吓得尖叫。   每个姑娘的脸色,今夜看起来十分白净。   好不容易到了河边,丫鬟们反手将篮子一扣,把纸船齐齐倒下去,也不管纸船都沉了,敷衍完成便头也不回地跑了,边跑边哆嗦,颇有死里逃生之意。   等兢兢业业的阿卯认真放完小船,一抬头,姐妹们都不见了!这河边全是不认识的人!   阿卯嗓子一紧,干得生疼,顿觉毛骨悚然,拎着空篮子也往回跑。   独自一人回去,路上所见更是惊悚,那神婆、那老妇,甚至偷偷溜出来的孩童,在她眼里都成了可怕的人,见他们过来阿卯就觉心惊胆战,往旁边躲。   躲了几次,她发现自己走错路了。   她的嗓子更疼了,抓着篮子在原地怔了好一会,才将魂喊回来,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没事的,穿过这条巷子,就能见到大路,大路往右拐,走半刻,就到了。”   阿卯止不住安慰自己,可四周清冷,脚下皆是黄纸,哪怕是偶尔传来几声异响,也是妇人的幽森低吟声。   忽然前面有人影微晃,她心跳骤然停了停,往那看去,那前面巷子有两条人影,分外眼熟,还没等她细看,就见那两人蓦地抬头往她看来。   因那两人是背光,她看不太清楚他们的脸,自己迎光而立,阿卯觉得他们将自己看得一清二楚。   她紧抓手中篮子,往后退步想离开,只见那高个人影往她的方向走了一步,似乎要朝她走过来,但那人还没走两步,旁人就朝她跑来了。   “我记得你,你叫阿卯,韩府的丫鬟。”   阿卯听过这声音,但一时想不起来,直到那人快跑到面前,她才想起来:“秦少爷?”   秦游笑道:“你的胆子倒是挺大,竟然敢在今晚一个人出来。”   “不大……怕得很。”阿卯低低开口,嗓音微颤,“秦少爷……你能不能,能不能送我一段路程?”   秦游颇觉意外:“你怕呀?”   “怕。”   “那谢放也真是,你好歹帮过他一回,怎么回头就给你安排这个差事,还一个人拎着篮子跑。”   阿卯摇摇头:“是我跟姐妹们走丢了,姑娘家有几个不怕这种事的,谢管家要是谁都顾及,那谁来做这事?”   “你对他来说可不同。”   阿卯顿时红了脸,明知道他是说的是为谢放嚼青草敷伤口的事,但自己有些心虚,听着就更心虚了。她想找别的话将这事掩饰过去,突然发现刚才和秦游说话的人不见了,她探头看了看,说道:“秦少爷的朋友走了?”   秦游也回头瞧了瞧:“是……你没看见那是谁吧?”   阿卯微微蹙眉,听这话好像那人她认得,所以不愿她知道:“没瞧见,离得远,还背光,脸都是黑的,看不清。”   很明显秦游松了一口气:“走吧,我送你回府。”   阿卯求之不得:“多谢秦少爷。”   “举手之劳。”因疯马一事,秦游对遇事镇定的阿卯颇有好感,想到她是韩家的丫鬟,只觉可惜,“喂,阿卯,你要不要来我们秦家?”   “我是韩家的丫鬟,死契。”   “那我让韩有功把你的卖身契给我不就好了。”   阿卯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提这个,只是她在韩家越来越不安全,能去秦家的话……她苦笑,丫鬟去哪里还不是一样,到时候别没了韩老爷,又跑出个秦老爷秦少爷来。   “仆忠于主,我要是答应了,秦少爷会觉得我是个小人吧。”   秦游嗤笑道:“反正韩有功不是什么好人,所以你离开的话,是明智之举。留在韩家的人,才会真成为小人。”   他一说阿卯就想到了谢放,这一想到谢放,阿卯才忽然想起刚才和秦游说话的人,身形跟谢放几乎一样。她差点就问出了口,问那是不是谢放,可转念一想,他如果说是,那她还要不要再问?   如果他说不是,那万一真的是,那他为什么要隐瞒?她又是不是在做错事?   念头在瞬间就定了下来,阿卯决定不问,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秦游见阿卯不吭声了,少年心性焦急,弯身往她脸上凑:“阿卯,好不好?”   几近感觉到他轻呼的热气的阿卯忙离他远了两步:“我不知道。”   秦游颇觉失望:“愚忠。”   “秦少爷跟我们老爷也不过接触过一回,怎么好似很有偏见?”   “名声在外。”   阿卯想了想:“老爷在外头的名声挺好的。”   秦游失声一笑,带着些许嘲讽。   进了大道走了半刻,就快到韩家了,秦游送她到巷口就打算离开,人还没走,就见几个姑娘像受冻的雏鸟簇拥在一起往这边走,他笑道:“看来是出来找你的。”   阿卯见了她们,立刻朝她们小跑过去,像久别重逢的亲人:“彩月,容容……”   几人见了她,煞白的脸才恢复了血色,带着哭腔开口:“阿卯,你终于回来了……我们以为你被鬼抓走了……”   阿卯蓦地一笑:“瞎想。”   “欸。”一声关怀过后,一人就低声说道,“送你回来的那个,是秦家公子吧,我见过。”   几人的注意力立刻被远处的人吸引了过去,又簇在一起朝他打量。秦游做事并不扭捏,只管让她们看,可看久了,似乎知道她们在说什么,脸莫名一热,随即逃离这里。   阿卯无奈道:“别说了,只是碰巧遇见,就央求他送我一段路。”   丫鬟们抿唇笑笑:“碰巧?这种日子有谁会没事出门?”   阿卯的脑中又掠过谢放的影子,她总觉得,那个人影是谢放。正想着,姐妹们忽然纷纷念了句“管家好”,她回过神来,往那一看,是谢放。   他怎么也出门了?   谢放步伐不快,缓缓从丫鬟们身边过去,刚好是掠过阿卯的身边,但他没有看她,只是朝几人轻轻点了个头,说了句“办完了事就快回府”,就走了。   阿卯也不知道自己是脑袋烧着了还是什么,蓦地唤声:“管家。”   谢放闻声转身,韩府朱门高悬的两盏大灯笼在七月的风中轻轻晃动,刺眼的光泽被他颀长的身躯所挡,让阿卯在一瞬间看不清他的脸。   但这个影子,她见过。   就在刚才。   和秦游说话的时候。      ☆、第十三章   谢放和秦游认识,而且选了那么隐蔽的地方说话,为什么?   阿卯看着谢放,只觉他这人并不单纯,像隐瞒了许多事。她瞳孔微缩,随即展颜:“我们将纸船都放进河里了,今晚不必和留在府里做事的其他人一起守夜吧?”   谢放点点头,说道:“不必。”   阿卯说完这个,就向他告辞,心神不定地回了房。她真觉得谢放这人不简单,不简单的人,怎么会屈尊做下人。   她想不明白,也不愿意多想,便努力将今晚的事全都压在心底下,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酉时还未过,夜幕袭向偌大的韩宅,更显得空荡鬼气。   万鬼出巡的日子,活人里还有一个人也想出去。   韩光可不信什么神神鬼鬼,只想去见他的莺莺燕燕,正是姑娘们害怕的时候,他可不能错过这奇妙的机会。   但是父亲不让他出门,傍晚时他去请示过,结果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顿。   他正苦恼着如何出去,在院子里转悠,忽然瞧见谢放往里院走,他两眼一亮,忙喊道:“管家,管家。”   谢放顿步往那看,见了来人,客气道:“少爷。”   韩光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道:“我今晚要出一趟门,但我爹不许,你给我想个法子。”   谢放微微笑道:“少爷不怕鬼?”   “世上没鬼,就算是有鬼,那我也要做个风流鬼。”说完,韩光还为自己的幽默朗声大笑。   谢放也笑了笑,说道:“我想到一个法子,应该可行。”   韩光忙凑耳上去听,听罢,对他更添了几分信任,笑道:“我果然没看错人。”   “那少爷去吧,我也去给您备点香火。”   韩光欣然同意,大步大步地去了老太太的房里,去求最疼爱他的祖母。   老太太念了一天的经,疲累极了,正打算去就寝,就听说孙儿来了。她脸上的褶子瞬间拧在一起,笑道:“快让他进来。”   门刚开,韩光就进了里头跟她请安:“听母亲说奶奶今天一直在佛堂里诵经,为我们韩家祈福,保佑爹爹和我们的安康,孙儿听了有些担心您的身体,所以过来看看您。”   老太太顿时笑得开怀,召他过来:“就你最孝顺了,你爹方才还让人过来说等会来看我,结果等了都快半个时辰了,也没瞧见人。”   韩光转了转眼,问道:“爹爹等会要来?”   老太太还没答话,外头守门的下人就念了声“老爷”,老太太眉眼往那轻瞥:“这不是来了。”   韩光忙坐得端正,见韩老爷进来就问了安,韩老爷“嗯”了一声就道:“你怎么跑这来了。”   老太太脸一黑:“你日理万机忙你的生意去,我孙儿怎么就不能来看看我了?他来你还不高兴。”   都说色字头上一把刀,对韩老爷来说,是孝字头上一把刀,还是把钝刀,虽然钝,但还是得给点面子,顺着母亲,否则外面流言蜚语的,对他的名声损害极大:“母亲说得是哪里的话,我就是见他整日晃荡,也不干个正事。你若是有你三弟一半的勤恳,我也不会总管着你。”   提到韩家三弟,韩光的脸色就不大好看了,他知道自己不成器,也知道韩三弟聪慧博学,讨人喜欢,但是——那是二叔的儿子,又不是他爹的。所以总这么被对比着,他也烦得很。   “父亲,您来了正好,我想等会出门,带着几个下人去寺庙祭拜,给奶奶和您祈福。”   韩老爷冷脸道:“好好在家待着。”   儿子的本性他清楚,祈福?哼,分明是去风流快活。   韩老太太气道:“光儿要为我祈福,你竟敢拦着?你为何拦着?”   韩老爷慌忙跪下认错,看得韩光差点笑出来,只能紧紧憋着。   韩老太太好好数落了他一番,就让韩光出门去,还嘱他早点回来,不要累着自己。韩光嘴上答应得好好的,等上了马车,车子还没拐出巷子,他就用帕子包着篮柄,将篮子扔了出去,连帕子也不要了,嫌恶道:   “晦气。”   &&&&&   往日都是谢放疏离阿卯,现在他发现阿卯在特地疏离他。   原因不明,但谢放觉得如此也好……正合自己的意。   于是除了在谢放交代大宅事务的时候才说上两句,两人私下互无交集,这令韩光十分不痛快。   阿卯的容貌是好,但她太过娴静,比不上他的莺莺燕燕,因此自从察觉到谢放对阿卯有意,他就不曾再垂涎阿卯。可他老子垂涎阿卯的事,他可是知道的。   谢放是个好帮手,所以韩光想拉拢他,让他更忠心自己,那投其所好,就是最好的拉拢手段。钱他是给不了谢放的,因此想把阿卯留给谢放。   谁想不知为何,谢放和阿卯竟然不闻不问了。   他让小厮仔细打听了下,当即恍然——谢放那个呆子竟然在中元节时把阿卯派去烧纸钱,却独独留了翠蓉在府里。   “而且啊,当晚阿卯走丢,还是秦家少爷送她回来的,亲自送到了巷子口。”   韩光差点没被谢放气死,他自知没什么本事,但对女人心还是很有信心。   这日一早,他用过早饭后就将谢放喊到一旁,往他手里塞了个东西:“去,送给阿卯。”   谢放低头瞧去,手里多了盒胭脂。他看看韩光:“送给阿卯?”   韩光弯弯眉眼,缓缓点头——既然他不主动,也不会讨姑娘喜欢,那就让他推他一把。去吧,把这胭脂送给阿卯,就等和解了。   谢放瞧了胭脂盒许久,替二少爷送给阿卯?   二少爷又对阿卯起意了?   他下意识要婉拒做中间人,可韩光又拍拍他的肩头:“去吧,别让我失望。”   不等他拒绝,韩光就跑开了,还想着这胭脂送出去,误会就此解开,他帮谢放得了美人心,他还不感激自己么?   韩光想着,几乎笑出声。   只留下谢放杵在那,不知该不该将这烫手芋头送走。   想来想去,他将胭脂踹进袖中,决定拿给阿卯,以她的性子,是不会收的,至于不收的理由,就由他来跟韩光说,最好让韩光死心,不再缠着阿卯。   等他走了几步,才觉得自己又多管闲事了。   “管家。”   三四个姑娘的声音在身后齐齐响起,其中一个声音很小,很轻,但是分外入耳,像乱风吹入林中,在千万片树叶拍手吵闹时,还是能让人辨认出在林中叩响的玉佩声。他缓缓转身,果真看见了阿卯。   他的视线一瞬停留,一瞬移开,点了点头就道:“去干活吧。”   “是。”   丫鬟们各自忙活去,阿卯也要走,她在最后,将要掠过谢放身旁时,忽闻他低声“等等”,她心头咯噔一声,只因这是这六七天以来,谢放头一回主动跟她说话,还要私下说话的模样。   俏眼微抬,明眸有困惑,有涟漪,一瞬美如画卷。谢放心上微怔,说道:“这个。”   一个深红的胭脂盒子从他清瘦修长的手指递来,直递到阿卯面前。她愣了愣,脸竟不可抑制地红了。谢放说道:“这是二少爷让我转赠于你的。”   俏脸刹那失去了那抹娇艳,连眼神都黯淡了下去。阿卯想也没想,推开他的手:“我不要。”她咬了咬唇,抬眼看他,“以后也请谢管家不要再做这种事。”   满眼的责备,像是他做了天大的错事。谢放微顿:“好。”   他将盒子收起,动作很快,快得生怕阿卯反悔。   阿卯没等他转身,自己先背身离开了,双手绞着,绞得指骨发白。   满心等着谢放来道谢的韩光坐不住了,让小厮去打听了几回,最后小厮回来,手里还多了盒胭脂,一脸莫名:“管家让我将这个送回来,说阿卯不爱这个,让二少爷别总往她身上费心。”   “姑娘怎么就不爱这个……”韩光一顿,抬手阻止他继续说,“等等,你说我往她身上费心?”   “是谢管家说。”   韩光到底是万花丛中过的人,他几乎跳了起来:“呆子啊!呆子啊!出谋划策的时候挺聪明的,怎么到了自己这就成个蠢人了。”   他使劲揉着额头,拿了胭脂盒就往外走,小厮追上去问道:“少爷您去哪?”   “去找阿卯。”   韩光要找个下人容易极了,只是几个丫鬟凑在一块,都找不着单独说话的机会。他等了一会丫鬟们还没散,可是那群丫鬟一时半会没散开的意思。他突然想自己为什么要单独等阿卯,再将胭脂给她?   想罢,他快步走向那群正拾着地上枯叶的丫鬟们,径直走到阿卯面前。   他的出现很是突兀,眼尖的丫鬟都瞧见了他,一时顿在那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能齐齐问安。   阿卯两手还有枯叶,也跟他请安,本来忘了刚才胭脂盒的事,但她一眼就看见他手上的盒子,神情顿时有了变化,渐渐趋向苍白。   韩光哼声:“手,伸出来。”   阿卯想着自己有满手的枯叶,也不怕他抓自己的小手,便将手伸出去。转眼那胭脂盒子就“啪”地拍在那枯叶上头,看得围观的丫鬟们低声炸锅。   阿卯的脑袋也是嗡嗡直叫,她没想到她拒绝了谢放的转交,这二少爷竟直接送了。   她顿觉头疼,偏是在这么多人面前,早知道还不如刚才就收下来,这下百口莫辩了。   正当她怔神之际,突然听见韩光说道——“这是谢放送给你的。”   轰。   锅再次炸开了。      ☆、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谢放喜欢阿卯的事,很快就在府里传开了。   那被众人遗忘许久的上上签,此时又再次被挖了出来,成了下人们闲暇时的趣谈,这一传,比上回传得更开了。   众人都议论纷纷时,唯有谢放和阿卯是尴尬又头疼。   这事传得开,都传到了韩老爷耳中,韩夫人听见,并不反对,毕竟较之这件事,她更不想阿卯成为这家里的四姨娘。今日耳闻,却没听丈夫提起,中午趁他回来之际,就有意无意地说道:“老爷听说了那件事没,谢放喜欢阿卯,还送她胭脂。我瞧着两人也般配,不如老爷就给他们做媒吧。”   韩老爷还念着阿卯,就算谢放办事可靠,又对自己忠心,可他一点也不想将阿卯拱手相让,本该到嘴的东西,哪里有放开的道理。   “我还不知道谢放能待几年,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将个丫鬟给他。而且阿卯一辈子都是我们韩府的人,若许给谢放,他趁机要我将阿卯的卖身契给他,没过多久就走,这买卖就亏了。”   韩夫人说道:“那你就将阿卯的死契改成五年十年,条件便是谢放也要给你个五年十年的卖身契,这就公允了。既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托人赠礼,那想必是很喜欢阿卯的。”   韩老爷一听,当即嗤笑道:“让谢放为了个丫鬟卖身给韩家五年?他怎么肯,就算再喜欢,也不可能。”   这话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韩夫人便抬头看了他好几眼,这话换做是在他的身上,是不是也同样是这个意思?   韩夫人心有揣度,下意识不愿多想,连带着阿卯的事也忘了继续劝。   “不过我奇怪的是,光儿对府里的下人一向是呼呼喝喝,这次怎么替谢放做起送礼的事了?这可不像他的所为,他们何时这样要好了……”   韩夫人不喜韩光,一是因为他是大姨娘的儿子,二是有他在,她自己的儿子一辈子也别想翻身。她轻轻一笑:“光儿做事向来神秘,你这当爹的怎么会知道。”   韩老爷心中思量,还在想着谢放什么时候和自己那不成器的儿子这样要好了,但是怎么想都想不明白,甚至不知道两人何时接触过。   只是谢放的本事倒不小,竟然能让那纨绔的儿子替他送礼。   韩家家大业大,韩老爷身体还硬朗,并没有想过这几年就将家业交给儿子继承。但这是迟早的事,长子是个傻子,目前能考虑的也只有二儿子,所以韩光没出息,他也头疼。   如果谢放能将他引到正道,倒是件好事。   那此事就不该多加管束。   有同样想法的人,还有琴姨娘,韩光的生母。   谢放进韩家,是因在山贼手中救过韩老爷一命,这是救命之恩。二在韩家站住脚,是他前阵子又救了韩老爷一命。   谢放为人不急功近利,做事稳妥可靠,为人沉稳内敛,进府没多久,也将府里上下事务都打理得井井有条。琴姨娘听闻儿子亲自出马为他送礼,顿时有了拉拢的心思。   自古都说帝王立业要有幕僚辅佐,那就算是富贾之家,也少不得帮手,更何况她那个儿子有几斤几两,她也清楚。   想着,琴姨娘干脆让贴身婢女去请谢放过来,说要和他商议事情。   谁想没过片刻,婢女就回来了,说管家事忙,改日再来拜见。   琴姨娘听了也不恼他不赴约,倒是更加赞许谢放办事牢靠。此时和姨娘见面,也不是明智之举。于是便安心等他哪日过来,毕竟他是个聪明人,知道日后这韩家会是谁的。   她一点也不急。   &&&&&   赠礼一事已经过去五天,阿卯还无颜见谢放,谢放也有意回避她,没有同她太过接近。   韩光突然做出那种事来,着实让谢放不悦。他跟阿卯算是已经恢复了管家和婢女的关系,结果又……   但每次疏离几日,又总有意外的事情让两人没有办法继续疏离。   他们如在绳子两头,中间有人拧结,松开绳子,又拧在一起。松开绳子,又拧在了一起。   又过两日,再新鲜的事也陆续沉寂,加之谢放和阿卯都没有承认这件事,谢放更是说韩光在捉弄自己,没有进展的事,是注定要失去新鲜感,消失在更新鲜的事里。   韩光对这事还念念不忘,好不容易约了谢放见,见面就问:“你对阿卯到底上不上心?”   谢放说道:“还请二少爷以后不要再管这件事了。”   韩光讶然:“你这是怪我?”他冷冷笑道,“看来你是不喜欢阿卯的,那改日我就带她出去了。”   谢放眸光微敛,笑道:“这哪里是怪,二少爷一片好心,只是姑娘家容易羞涩,我进府也没多久,突然当着众人的面送胭脂,这几日的流言蜚语都快将她的头压低了。”   韩光听后不由朗声笑了起来:“我就知道你是喜欢阿卯的,怕我真动她,放心吧,我早看出来你喜欢她,所以护着她。只是我不用激将法,你怎么会承认。”   谢放笑笑,说出这句话后,事情好像就变质了。   连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值不值得,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只是担心你罢了,你瞧瞧,你喜欢阿卯,还在中元节那天让她离府,你猜那天她走丢后,是谁送她回来的?是秦游,秦家二少爷,那个二世祖。”   谢放微微蹙眉:“府里的下人都要去外头烧香火,有什么不对?”   韩光差点没被他气死:“中元节,鬼节!阿卯是个姑娘,娇滴滴的姑娘,你不是可以留两个人伺候老太太吗?结果你留了谁?翠蓉!桃花!你竟不留阿卯。”   谢放说道:“我问过阿卯,她说她并不怕。”   韩光哭笑不得,连骂他是块木头的心思也没了。他想,这木头足有万丈宽,他一个人是带不动的了。   “罢了……你不要我插手,那你自己去讨好媳妇吧。”韩光不甘心地说道,“别到时将她吓跑了才好。”   谢放点点头,又道:“前几日你庶母让人来约见我,我没有赴约,就劳烦少爷替我道个歉。”   “我庶母要见你?为什么?”   “许是你替我送了盒胭脂,她好奇。”   韩光没有多想,恍然应声。等谢放走了,他就去了生母那,和她说了这事。   琴姨娘一听,明白谢放并不是在拒绝自己的邀约,只是谨慎罢了。   她笑道:“光儿,记得,谢放这人,你有空就和他多说话,多听听他说的话。”   韩光没想到她竟然不阻止自己交友,当真是生平第一次。   这边谢放从院子离开,想去巡视府里,快到了大院,才想起这个时辰阿卯该在那,随即提步往另一边走,想避开阿卯。   他倒不会尴尬,只是怕阿卯窘迫。   谁想他刚转身,就见阿卯端着脸盆要往里走,她停步在那,好像站了一会。两人目光对上,一瞬尴尬。   阿卯进来就见了他,本来想轻步跟在身后,静悄悄地等他进去,可没想到他突然转身。   脸盆里打满了水,端久了手酸,酸楚从手上传到心头,她微微颔首,从他身旁埋头过去。   谢放长身而立,偏身让她过去。姑娘随风掠过,隐约飘着淡淡清香,也不知是来自发上,还是身上。   “等等。”   谢放唤停她,一会才道:“那胭脂是二少爷擅自代我送你,让你当众受了非议,也是我的过错。”   这个结果阿卯早就猜到了,因为以谢放的性格不可能这么做,倒像是二少爷的作风。   “我知道。”   谢放微觉意外:“你知道?”   “知道。”阿卯默了默说道,“管家性子凉薄,不会做这种事的。”   凉薄……谢放听后,缓声道:“嗯,以后二少爷也不会再做这种事。”   阿卯朝他欠了欠身:“管家如果没有什么事要吩咐,那阿卯先走了。”   端水太久,水在盆子里晃晃悠悠,阿卯的手开始累了,只想快点离开这。   谢放没有再留,但在阿卯走后,他又念了一声“凉薄”,总觉得……心里不痛快。   阿卯还没走远,地面就传来一声声拐杖敲击地面的拄拐声,一声一声,沉沉落地。   谢放往那看去,一个六十年纪的老太太,正拄拐往他这边走来。   老太太的眉目并不慈善,甚至因为过于严肃,以至于丹凤眼显出凶相,无法让人轻易接近。两旁的下人搀扶着她,她还一定要自己拄拐,可见是个性子倔强的老太太。   但谢放想,她大概是不相信旁人,怕他们摔着自己,因此一定要自己拄拐。   人还在远处,他就退到一边,颔首目送她过去。那老太太刚到近处,他就道:“老太太今日也要去凉亭小坐么?我现在就让下人去准备果点。”   老太太看也没看他一眼,也不跟他说半句话,继续拄着自己的拐杖,一步一步,伴着拐杖敲在石面上的一声声沉响,将谢放撇在身后。   满脸沉冷,满目厌恶。      ☆、第十五章      韩家老太太不喜欢谢放,排斥谢放这件事,韩老爷也知道。   但假装不知。   他需要得力的管家,而不是没用的远房老头。   老太太在这件事不顺心,但也没办法,所以只能给谢放摆脸色。   谢放当然也知道,他目送老太太离去,长目远望,面上是一如既往的平淡神色。世上最难拉拢的人不是锱铢必较之人,也不是残忍薄情之人,而是固执犟如驴的人。   比如这老太太。   但只要是人,就不会没有缺口。   她的缺口,就是韩光,她最喜欢的孙儿。   &&&&&   已到八月,天气愈发的凉快,秋风席卷天地,将夏日余热全都轰走。   韩光几乎每日都不见人影,自从谢放掌管库房后,他再不用偷偷摸摸去偷东西卖,因为谢放每个月都会拿三四件东西给他。   韩老爷并不知道这件事,只当谢放起了贪念偷东西,但东西不多,他办事的价值比这些东西值钱,也就没有戳破——谢放越贪,他就越放心。   “光儿最近好像跟谢放走得很近。”韩夫人将近日听见的润色一番,说道,“光儿向来不亲近下人的,也不知道谢放是用了什么通天的本领。”   “谢放原先也是个公子哥,两人年纪相仿,能说上几句话,倒也不奇怪。”韩老爷正在看远方寄来的信,看完后便给她瞧,“易儿秋后回来。”   易儿便是韩易,二老爷的独子,韩府的三少爷。   韩夫人对二老爷那一房没什么感情,甚至是有些嫌弃,只因二老爷这人软弱无能没本事,是靠着他们大房吃饭的。就是可惜了韩易,有这么一个爹,要是他是她的儿子该多好,也就不必发愁了。   偏偏韩家最聪明的少爷,是二房生的。   韩夫人笑笑:“易儿也是懂事,每次寄家书回来,除了给他爹娘一封,还给老太太寄一封,又给您寄一封。”   韩老爷不置可否地一笑,又道:“易儿这次回来,就不再去外头游学了,说是想跟我学做生意。”   韩夫人瞥了一眼那信,眸光不善:“又来一个想分羹的。”   想罢,就将信放在一旁,也懒得看了。   里屋伺候的下人很快就将消息传了出去,交耳说这消息时,都道“我只告诉你一人,你可千万不要告诉别人”,随即这人又附耳告诉另一人“我只告诉你一人,你可千万不要告诉别人”。   每个人都说一遍这样无意义的话,随后消息便传遍了韩府。   阿卯忙活到很晚才回到屋里,刚坐在床边拆发饰,桃花就拉了她跟她说了这事:“三少爷要回来了。”   “嗯,我在老爷房里时听见了。”   桃花微恼:“那你怎么不告诉我?”   一旁在叠衣的翠蓉闻声,轻蔑一笑:“阿卯可是好姑娘,好奴婢,从不泄露主子房里的事,哪里像我们,都是长舌妇。”   话里满满的恶意,连向来心大的桃花都听出来了,说道:“翠蓉姐,你这话要给阿卯招惹是非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阿卯说的,事情传着传着就得变味。”   翠蓉说道:“我说的倒也不是假的,是事实。”   桃花还要为阿卯辩护,阿卯伸手压在她的手上,示意她不要再说。她看出来了,这几天翠蓉处处针对她,无论大小事,以往还会跟她打招呼,现今非但不打招呼,还常话里含针。   待在屋里实在是闷,阿卯干脆出去,打算晚点等翠蓉就寝了再回来。   桃花见状,也不想待屋里,跟着跑了出去。   两人一走,就只剩下翠蓉在那,她继续叠自己的衣服,再看看阿卯的床,越看越觉心里窝着一团火,起身就过去将她整齐的被褥一扯,拽到地上。   谢放托二少爷给她送胭脂的事,别人忘了,她可没忘。   她自诩有几分姿色,但是比起阿卯来,她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差了几分。本就不喜她总装良善,受姐妹们喜欢的模样,如今有谢放一事,更令她气恼。   在中元节之前,谢放是更在意她的,否则怎么会将留守韩府的名额给了她,而不是给阿卯。   他要是喜欢阿卯,会这么做?   但是中元节才过没几天,就有了送胭脂一事。   鬼知道那几天阿卯给了他什么迷魂药吃。   眼见着一个良人要在眼皮子底下被别人抢走,她心中愤恨,要不是她脸皮薄,她真想问问谢放,他到底喜欢谁。   翠蓉想着,在被子上踩了几脚,心中这才欢喜了些。   “翠蓉姐姐。”   翠蓉惊了惊,回身看去,见是个小丫头,便横了脸问:“做什么?”   小丫鬟没有进来,在门口说道:“管家说这个月中秋要去百桂园中摘桂花,所以每月十五歇息的人,都在明日歇息,十五去百桂园干活。”   翠蓉转了转眼,这屋里十五歇息的人有四个,阿卯也是。说道:“我知道了,我会告诉她们的。”   小丫鬟全无戒心,见她说了会转达,就跑到另一个房里说去了。   等快到亥时,阿卯才和桃花回屋,回到屋里就听见有人说明日休息的事,桃花问那人:“你不是十五歇息的么,怎么换了?”   那人说道:“管家让人来说的,我、娇娇、小月,都换了。”   阿卯听着奇怪:“那我呢?你们都是和我一起歇的,怎么你们都换了,我却还是十五歇着?”   那人说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不如你去问问管家。”   让阿卯问别人还好,惟独问谢放,她问不出口。想着还是算了,这种事以往也是这么知会一声的,总不会有错。   翌日,屋里几个丫鬟都结伴同游去了,阿卯一早起来去了大老爷房里伺候。途中谢放进来,隐约觉得他多看了自己两眼,阿卯都没有抬头,等端了水出去,听见后面有脚步声,听着像是谢放的,回头看去,果真是他。   谢放将她唤住,上前问道:“我记得你今日要歇着的。”   阿卯说道:“我是月半时歇息。”   “我昨晚让一个小丫鬟去下人房里一一告知,怎么,你不在?”   阿卯摇头:“我倒是知道这个月与我同休的姐妹都被告知今日歇着,十五做活。我昨晚还奇怪来着……”她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昨晚我不在,走的时候屋里只有一个人……小丫鬟当时是告诉了谁?”   谢放也是聪明人,她一说,他就猜到可能那人故意隐瞒,但为什么独独对阿卯隐瞒?让她记错日子,十五缺席有什么益处?   “许是小丫鬟漏了。”谢放说道,“那你明日歇吧。”   阿卯瞧他一眼,知晓他也猜到了什么,但怕她与那人生了间隙,所以止住了这个话题:“可以今天么?”   “今日你已早起,明日歇不亏。”谢放微微笑道,“今日歇,少睡好几个时辰。”   “我得去洗被子。”阿卯知道是翠蓉干的,但没证据。   “嗯,那你去吧。”   谢放转身就去问了小丫鬟这件事,那小丫鬟苦想好一会,才道:“是翠蓉姐姐,她还答应我会告诉她们的。”   翠蓉?谢放记得那个装病的婢女,她和阿卯有过节?下人和睦也是他的分内事,问她们肯定问不出来,想着,去让小丫鬟喊了桃花过来。   桃花一听谢放问翠蓉阿卯的事,就气道:“管家,那翠蓉惹事,她将阿卯的被子扔在地上,还踩了几脚,我知道那是她踩的,我偷偷比对了她的鞋印,就是她。”   谢放没想到竟然有这种事:“翠蓉为什么欺负阿卯?”   桃花心直口快,直接说道:“因为翠蓉喜欢你,可是管家你喜欢阿卯呀。”   谢放一顿,俊白的脸上不知露出什么神情才好:“……我并不喜欢阿卯,只是二少爷戏弄我,所以送了那胭脂。”   桃花摆手:“可你们是天定良缘,现在不喜欢,以后总会喜欢的,否则二少爷谁都不戏弄,偏是挑了阿卯。”   “天定良缘?”   “您不知道吗?我还以为您都知道。”桃花自己坐了下来,声音在空旷的凉亭下没有刻意压低,说道,“您进府的当天早上,阿卯和一众姐妹去庙里求签,阿卯的姻缘签说良人将到,解签的先生说府里会来新人,那人就是阿卯的如意郎君,结果……”   结果他就来了。   谢放联想到初进府时阿卯一瞬避开的眼神,还有众丫鬟看他的神色,终于明白过来。   原来两人之间,还有一支签在前,所以他觉得阿卯有些奇怪,觉得丫鬟们有些奇怪。   “算命先生说的话,不可信。”谢放知道她性子活泼,只怕要说个不停了,便道,“诶,我记得你等会还有事要做,你快去忙。”   桃花也想起来了,立即站起身说道:“那我走了,不过管家,那寺庙很灵的,签文也很灵的,最重要的是,阿卯是个好姑娘,她……应该不讨厌你。”   似喜鹊一直在叽叽喳喳,还净挑他头疼的事说,谢放抬手摆摆:“嗯,去吧。”   桃花又道:“你不要再让翠蓉欺负阿卯了,阿卯是个软柿子,一捏就碎的。”   谢放顿了顿,最后还是点点头。   等桃花走了,他站在凉亭中,那“签文、良缘”几个字,就在脑中挥之不去了。他微微屏气,忽觉秋风烦人。   他来韩府,不是为了良缘而来。   而是来结束恶缘。   &&&&&   八月桂花飘香,还未到百桂园,就已经有幽香飘到百里之外。韩府车马成队,浩浩荡荡往桂花园去,赏桂、品茶、看花,享受秋景难得的惬意。   翠蓉看见阿卯也在,特意上前走在她一旁,挑眉说道:“你今日不是歇息么,怎么也跟着去百桂园?”   阿卯眉眼微抬,看着满目挑衅的她,缓声说道:“谢管家特地寻了我,跟我说,今日一同去百桂园,采摘桂花。桂花香甜美好,要我不要错过美景。”   特地……一同……翠蓉的双瞳狠狠地震了震。      ☆、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金桂飘香,方圆百里外就闻幽香,进了园中,熏香醉人,浓郁得让人觉得花香傍身,定能百日不散。   韩老太太领着儿子孙儿孙女一同入园,下人尾随在后,队伍浩荡,引得先来观景的人侧目。   他们刚进里园,这里的园主便出来迎他们,寒暄几句,面上略有难色,附耳和韩老爷说了几句。听得韩老爷不痛快,皱眉道:“你那紫景楼一向都是留给韩家是,怎么让给了别人?”   园主连连道歉,说道:“这园子本是那家人的地,我当初买下来时他们只提了一个要求,那便是日后在园中赏花,无论他们要什么位置,都要给他们。这么多年他们只要红景楼,谁想今年突然要换。”   “换了我那紫景楼?”韩老爷冷眉直指,“我们韩家每年都在八月十五登上观景楼,赏月品茗,祈福韩氏宗族,这件事我本以为很多人都知道。到底是哪家人,这样不给我们韩家面子?”   园主说道:“可不就是秦家。”   韩老爷一顿:“秦家?”   “倒也不是秦老爷,秦老爷素来不爱桂花香,是他家的少爷,秦少爷……他是我们横州出了名的纨绔,又有约定在前,所以我也没办法。”   韩老爷一听是秦游,就更觉头疼了,秦老爷还是个讲理的人,那秦游年轻气盛,是不会礼让人的主,偏秦老爷宠着他,上门告状的人不少,他是一点也不管的。   所以就算现在去喊秦老爷,只怕他也不会出面管教。   难道要他去跟那毛头小子打交道?求他?   韩老爷定不会做这种事。   韩老太太听他们叽里咕噜,就是不往前走,不进紫景楼早做准备,便道:“我儿,可是出了什么事?”   韩老爷闻声,上前跟母亲将事情简要地说了一遍。听得老太太眉头直皱,十分不悦:“那不过是个晚辈,也不是可以和我们韩家比肩的人家,怎么就赶不走?”   这话说得不讲理,也不真切,在商场混了多年的韩老爷深知,就算对方是个小官,你有事求他,他可以管着你一点,你也不得不低头,好好说话。秦老爷刚卖了一块地给自己,他便要当众赶他的儿子走,传出去别人会说他韩有功不仁义。   “爹。”韩光上前说道,“我们不好出面,让谢放去吧。”   韩老太太轻笑:“我们出面都办不了的事,他能给谢放面子?”   韩光挽着祖母的手笑道:“奶奶,这您就不知道了,谢家没落魄时,和秦家交好,有这份交情在,我想秦游多少会给点面子。”   韩老太太十分信鬼神,八月十五是大节,登高祈福,是每年必做的事,如果不做,只怕于韩家不利。她深思片刻,答应了。   韩光立刻喊了谢放过来,说了这事,谢放听后眉头微拢:“秦伯伯待我如亲儿,但秦少爷对我……倒不怎么友善。”   这件事韩老爷也知晓,那日带他去秦家,秦游的态度他也看在眼里,谢放此去求他,定要受些委屈的。但权衡之下,韩老爷更希望不要误了良辰,早点能登高祈福最好,于是说道:“你只管去说说,说不定那日过后,秦游性子会收敛了些。”   谢放领命下去。   紫景楼共有八层高,最高的那层就是韩家往年待的,如今给秦游占了,楼梯都是秦家下人。   谢放说明来意,下人上楼去禀报一声,不多久就下来让他上去。   这一层楼宽敞通亮,四面都是栏杆,没有挡风的墙壁。若觉得风大,可以拉过屏风遮挡。桌子约莫有七八张,上面摆满了果点月饼,每桌九只茶杯,寓意长久。   秦游偏是不同常人,将靠近栏杆那的桌椅全都撤走,换上他宽大的太师椅,躺身上面摇摇晃晃,吹着秋日凉风,惬意非常。听见人声就睁开了眼,见谢放身旁无人,才坐直了身,又道:“就你一人过来?”   谢放坐在一旁椅子上,从栏杆处远眺,在这里观景,迎着轻风,果然很让人愉悦:“嗯。”   “等会我就要从这下去了,风景也没比红景楼好。”他这才想起来,“阿卯没来?”   谢放微觉意外,抬眼看他:“怎么突然问起她?”   “多有趣的姑娘,我让她来秦家,她说自己的是死契,走不了。”秦游说着这话,像是跟他拉家常,“中元节那晚她看见你了,虽然她说没看清,但以后我们见面,还是小心为妙。”   听他这么一说,谢放蓦地想起那晚阿卯在大宅门前喊住他,脸上一瞬闪过的意外。他忽然觉得阿卯猜到是他了,只是她什么都没有问。   秦游见他似在沉思,没有惊扰。直到谢放起身,也没有再说话,径直下了楼,让他好不莫名。   谢放直觉阿卯是看见他和秦游说话了,只是以阿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性子,所以她什么都没说。   可是……当真是什么时候都不会说出来?   谢放一步一步前行,眼底渐起寒意,每一步都是一个顾虑,每一瞬都在尝试化解顾虑。   他还没回到韩家小歇的地方,脑子里已是一片乱麻。   “管家?”   声音似箭,瞬间让人清醒过来。谢放抬头看去,阿卯已经快到跟前,她见他脸色不对,忙问道:“你怎么了?”   谢放微微摇头:“没事,你怎么过来了?”   “老爷说你去得太久,让我和桃花过来看看。”   谢放这才看见桃花也在一旁:“事情办好了,去禀报老爷吧。”   桃花听了立刻过去告知韩老爷,生怕他发脾气。阿卯小跑了两步,想到他的神色不好,又折了回来:“是不是秦少爷又刁难你,给你难看?”   谢放此时宁可她不要多问,阿卯便更加肯定是秦游为难他,她拧眉说道:“秦少爷为人不坏,可偏偏是喜欢刁难你,说起来你也不过是秦老爷的世侄,他为什么对你有那么大的敌意。”   这话谢放都听在耳中,听来……像是不知道他和秦游的事。   只是太聪明的人,也会说这种话,故意麻痹对方,免得惹祸上身。   谢放以为阿卯不过是个普通丫鬟,如今想来,他看错了。他高阿卯许多,眼睑微垂,就更显得晦暗:“也没刁难,只是爬了几层楼,有些累。”   含糊又敷衍的说辞,阿卯听了就假装信了。   “诶,阿卯。”随后下来的秦游看见她,步子都快了许多,“我刚才还想着让你上楼看看美景,现在就撞见你了,你说巧不巧?来,跟我上楼,我带你去看桂花林,这楼上和楼下的景致,可是完全不同的。”   他说着就捉她的手,阿卯一愣,忙缩回手。片刻谢放就拦在两人中间:“阿卯还有事要做,不得空陪秦少爷了。”   秦游瞧他几眼,也对,管家护着手下,应该的,他冷笑:“给脸不要脸。”   说完他又觉得说得太重了,万一阿卯觉得他是个无耻小人可怎么办,他还想多说两句补救,就见谢放盯着自己,示意他走,他不得不走,边走边懊恼,话不该说成这样。   阿卯在谢放背后直瞧他,难道……那晚真是她认错了人?   只是怎么可能认错……所以,谢放还在演戏。   目的到底是什么?   阿卯默不作声,只是觉得谢放让人有些害怕。   韩老爷等人已经登上了观景楼,婢女们跟往年一样,趁着白昼去林中采摘桂花,一来是酿桂花酒,二来是做新鲜的桂花糕,另外有一个就是将花晒干,做成香囊。这样未来几个月里,韩府上下都会飘着淡淡桂花香。   每个丫鬟都必须做三个香囊,干花不比新鲜的花那样有成果,一捧的花晒干了有也不过巴掌心那么多,所以一个人必须收集到两个簸箕的花才可以。   桂花林中最多的便是桂花,虽然要摘的多,但不过一个时辰婢女们就采摘好,拿去晾晒挑拣。   到了傍晚,经过半日曝晒,花已经干得差不多。   丫鬟们陆续将自己摘的花收回,阿卯也要去收,人还没到,就有小姐妹跑过来喊她:“阿卯,你的簸箕被风吹到地上,花全掉地上了。”   阿卯一怔,忙加快步子去那木架旁,果然她晒的花全都嵌入泥中,没用处了。   但其他姐妹们的簸箕都没事,唯有她的……   风总不会独独欺负她,但是人却会。   她抬眼往姐妹们扫了一眼,都是可惜的脸,唯有一张俏脸藏在其中,冷冷一笑。和她目光对上,也不闪避,像是在宣告“对,没错,这就是我做的,你又能奈我如何?”   翠蓉。阿卯真觉得自己惹上了个莫名的人物,她要喜欢谢放就喜欢去,为什么非得欺负她。她一心求个安然,从不和人起冲突争功劳,但翠蓉偏偏是将谢放不喜欢她的事算在自己头上。   谢放如果真喜欢她还好,但谢放不喜欢她啊,那翠蓉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就未免太过分了。   阿卯埋头拾着残花,忽然明白忍让只会让对方更加得寸进尺。   她的手不由紧握,只握得满手桂花香气,混着泥土腐烂的气味,化作一根铁杵,敲着阿卯麻木了十五年的心。      ☆、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花没了,只有重新采摘。   桃花夜里还要去伺候,送阿卯去林园时,十分愤然,却又无能为力,想来想去,只好说道:“阿卯,嫁给管家吧,找个可靠的人,翠蓉就不敢欺负你了。”   见她又提这件事,阿卯摇头,眼里带着一些责备:“桃花,我说了不要再提这个。谢管家不喜欢我,我对他也无意,忘了签文的事,不要再提,更不要在他面前提。”   桃花没敢说她已经说了,小声说道:“但翠蓉在房里比你资格老,她真要欺负你,你也没办法的。”   阿卯默不作声,靠别人不如靠自己,唯有自己才靠得住。   她既不想靠谢放,也不想傍上哪一个可以护着她的人。   让翠蓉添堵,她不是没有办法,但这就好像将自己也变成了一个让人讨厌的人。   阿卯挽着花篮进了园子里头,园子没有点灯,赏花的人如今都去赏月了,所以园中没有挂上灯盏。但头上明月璀璨,照耀苍天大地,园中并不晦暗。   阿卯一心一意摘着花,没有半刻歇息,趁着今晚有风,她可以先将花吹个半干,第二日一早露水一散,就拿去晒,成品的气味和色泽都会差些,但至少可以交差,不会又让翠蓉抓到把柄。   森森桂花园中,除了虫鸣,就没有半点声响了。阿卯专心采摘,没有太留意四周,毕竟这里满是花香,附近高楼又都有人,所以不比中元节时让人觉得恐惧。   她慢慢往深处走,忽然听见林中有轻微脚步声,来回踱步,像是在等人。她迟疑片刻要不要过去,想了想可能是什么小情人在这里私会,无论是谁,撞破了都不好。   想罢,她提着篮子准备轻步离开,刚转身,就看见前面林中又走来一人。那颀长身躯她实在是太熟悉,看见他她就知道刚才在等的人是谁。   来者是谢放,等的人是秦游。   她身着一身杏花色衣裳,在明月映照下的桂花林中伫立,周身银光,像是神女临世。谢放见了她,微微愣了愣。   那边的秦游耳力极好,闻声就小跑过来,只是警惕地没喊声,等他跑到明亮处 ,忽然就看见了阿卯,还有谢放。   气氛一时尴尬,阿卯的脑中也转了千百个念头,看看谢放,看看秦游,脸色唰地白了。   她紧握花篮,埋头便往前面走。还没掠过谢放身边,就被他猛地握住了胳膊,紧紧捉住,让她低声吃痛。   秦游一愣:“你别……”   “走。”谢放沉声,冷冷盯他,“走。”   秦游求情的话全都咽了回去,有些不知所措,直到谢放眼里剜出冷刀,他才咬牙离开。临走时他看了阿卯一眼,满目惊惧,像受惊的猫儿。   直到秦游离开,谢放还没有松开手,倒是阿卯先开了口,声音还有些发抖:“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谢放偏身盯她:“所以那晚中元节,你也看见了我?”   阿卯抬头看他,那张平日温和的脸此刻冷厉严寒,让人心觉可怕:“是……”   谢放眸光明明灭灭,眼中都是阿卯惊恐的模样,眼里似乎要滚下泪珠来。他默然片刻,说道:“我要怎么才能相信你,不会告诉别人?”   “如果要告诉,我也不用等到现在。”   “以后呢?”   阿卯答不出来,她没有任何可以拿来发誓的东西,如果是用性命起誓她绝不会泄密,他也不会信的。   久被紧抓的胳膊开始麻木了,又疼又麻。阿卯此刻害怕极了他,怕这里会成为自己的坟场。   谢放此时的眼神,真是能杀人的。   谢放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他想放开阿卯,但又不能放开。   “管家,我可以离开韩家,将秘密带走。”阿卯几近央求,“只要拿到卖身契,我就立刻走,你知道我不喜欢惹是非,我只想安稳过日子。”   她怕他再用力些就要拧断自己的手,抓着他的手腕不让他继续用力:“你信我。”   谢放蓦地松了手,阿卯苍白的脸仍旧带着惊慌,她没有立刻跑,因为跑的话是跑不过他的。   谢放想问她为什么不提之前她对他的恩情,但没有问出口。他信她不会说出去,也知道若是对她下手,也不见得会比留着她更稳妥。   韩府不见了个丫鬟,大概会查一阵子,短期内查不出什么还好,但万一查出来呢?而且最近府里他和阿卯的谣言颇多,很难保证韩老爷不会先怀疑自己。   所以想来想去,赌一赌,让阿卯走,才是上策。   谢放衡量之下得出这个结论,竟是轻易让自己接受了:“走。”   阿卯没有动身,因为她听见有人正往这边走,脚步声轻而碎,像姑娘家的步子。她现今出去的话,一定会迎面撞见那人,被她看见自己这个惨淡模样。   谢放也听见了动静,又捉住阿卯的手躲进旁边的桂花树后。   一个杏色人影轻轻从附近过去,是韩府的丫鬟,单是看见她的背影,阿卯就知道是翠蓉。   翠蓉的步伐鬼鬼祟祟,不断在林中张望,像在找人。   阿卯盯着翠蓉的背影,不断想起她将自己的被子丢在地上,又将她的桂花翻到地上的情形,心中愈发有恨,眼见她要走远,她也不知道怎么来了勇气,身子往前倾去,倒在谢放身上。   突如其来的温软入怀,让本来沉静的谢放一愣,伸手将她稳住,以为她要晕倒。   他们和翠蓉的距离本来就不远,轻微的动静让翠蓉蓦地转过身来,一眼就看见了树下有两人相拥,姿势暧昧。等看清了人,她顿时瞪大了眼,几乎将眼珠子瞪出来。   谢放微顿,用手将阿卯的脸遮住,淡声:“你来做什么?”   翠蓉回了神,姑娘的心几乎碎成了千百片:“我……”   她是想来看看阿卯摘了多少桂花,想再捉弄她,可没想到,却让她看见谢放和阿卯在这里幽会。就算是谢放把她的脸挡住,她也认得出来那就是阿卯。   她的脸色煞白,恨谢放,恨阿卯,恨这两人断了她的念想。好不容易府里下人里有能看上眼的,结果……   翠蓉差点掉出眼泪来。   “我记得今晚你要去伺候老爷夫人的,怎么偷偷跑出来了?”   翠蓉紧紧咬唇,连话也没答一句,就心灰意冷带着满腔恨意跑开了。   阿卯一直埋头在谢放胸膛上,刚才鬼使神差倾倒,刚触及他的身体,她就后悔了。   ——她也变得跟翠蓉一样,小心眼,自私无情了。   “她走了。”已洞悉一切的谢放声调也淡了许多,“你不必装了。”   阿卯缓缓离开他的胸前,额头的发因紧贴在他身上,已经湿了大半,粘在额头上。苍白的脸色和微湿的发,令她整个人看起来柔弱可怜,谢放一时不忍再说她,哪怕知道是被她利用了。   “谢谢。”阿卯低声道谢,知道他再看不起自己,头低得几乎抬不起来。   “扯平了。”谢放说道,“今晚的事你替我保密,我在翠蓉面前帮你一回,自此两不相欠。”   阿卯抬头看他:“……明明是我利用你……”   “是不是都扯平了。”谢放的面上又复淡漠,两不相欠的想法已经有过许多回,可每次都没有成真,这次真该断了这乱麻,不要再有任何的瓜葛才好。   但谢放自己都觉得,好似总有事情阻扰着一刀两断。   这也正是他所烦的事。   无论如何,阿卯的心中好受了些,她知道谢放定是看出她的难受,才补了这么一句话。   “回去吧。”   “我还要摘桂花,不然明日得受罚。”阿卯又道,“你回去吧,不然翠蓉可能要嚼舌根。”   “那样的人不会这么做。”谢放淡声,“她敢欺负你,却不敢得罪于我,我再怎么样,也是能管她的人。而且被她发现后就早早回去,她只会以为我们怕她泄密,日后更会肆无忌惮。”   “所以越晚回去,越是告诉她我们并不怕她?”   “嗯。”谢放想了想又道,“你也不必怕她会继续对付你。”   ——因为一定程度上来说,在翠蓉的眼里,阿卯已经是他的人。得罪阿卯,也就是开罪他。   这句话谢放没有说,但阿卯也明白。   “胳膊……”谢放顿了顿,还是问道,“胳膊还疼不疼?”   阿卯摇摇头,但谢放看见她已经换了一只手提篮子,篮子里的花也因刚才的挣扎而洒落了大半。   桂花细小,要想采摘到一篮子,要花费不少时辰。   谢放想走,可还是接过她的篮子,去采摘桂花。阿卯跟在他一旁,摘些低矮树枝上的花。   两人并肩采摘,默默无言,像谁多说一句,就是犯规,就是逾越那条刚刚划清的界限。   银白月光倾洒林中,混着浓浓花香,染了两人一身。   皆是与孤清月光同行了十余年的人,此时地上的影子斑驳交错,剪刀也剪不断。   无声,胜有声。      ☆、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昨夜和谢放在园中摘了半日的花,阿卯熏了一身香气回屋,到了屋里,她还有些后怕。   她轻轻揉着胳膊,还在想刚才的事。也是奇怪,上一刻觉得谢放让人惊惧,下一刻他替自己摘花,她竟又不怕他了。   阿卯还能清晰地想起埋首在他胸前的起伏心跳。   这一想,心蓦地一跳。   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不得了的事,她大概……真有些喜欢谢放了。   阿卯绞着手指,不知如何是好。谢放和秦游分明是好友,秦游那样的大少爷都愿意陪着谢放做戏,那谢放又怎么会是个简单人物,要做的事又怎么会是小事。   多半是跟韩家有关,否则怎么会来韩家屈尊做下人。   阿卯越往深的想,就越觉得不能喜欢谢放。   从此还是将他埋在心底,什么都不要想。   屋里空空荡荡,姐妹们还在外头伺候老太太他们赏月,她一会也得过去。她起身之际,轻风带出一阵浓郁花香。她缓缓偏头,目光定在桌上一包一包的桂花香囊上,那都是姐妹们傍晚收来的干花,缝进了香囊中。   其中有几个,是翠蓉的。   她眸光微敛,定睛而看。   &&&&&   紫景楼上,赏月聊天的人已经快乏了,这月与其它月份的月亮并无差别,没什么特殊的地方,赏月不过是附庸风雅,全无乐趣可言。   韩老爷早就同同道好友去饮酒了,由老太太领着儿媳和姨娘们赏月闲谈。   一会老太太见谢放上来,想了想如果他不出面秦家那小霸王估计不会让出紫景楼顶处,便道:“你此次有功,说罢,要什么赏赐。”   谢放作揖说道:“只要老太太您高兴就好,谢放不需要什么赏赐,这是本分。”   韩光笑道:“看吧奶奶,我说了,谢放不会要赏赐的,他对韩家忠心着呢。”   老太太没有开口夸奖,只是心底略有改观。一个姑娘吃吃笑道:“二哥竟然会为个下人说话。”   说话的是三姑娘韩嫣,大夫人所出,性子泼辣,但聪慧娇俏,所以韩老爷和韩夫人都宠着她,有着真正的千金大小姐脾气。   韩光说道:“那下回你闯祸,二哥为你说话,好不好?”   韩嫣眼角飞起讥诮:“我闯祸,哪里需要人求情,二哥还是管好自己吧。”   韩光不喜欢这个妹妹,奈何她娘是大夫人,他娘只是个姨娘,所以被堵了一嘴话,全都咽回了肚子里。   韩嫣视线收回之际,从谢放脸上掠过,月色下年轻男子的面庞白净俊逸,神情冷清,没有半点戏子的脂粉,也没有半点鲁莽大汉的脏意,恰到好处的俊朗。于是她又特地往他脸上多瞧了几眼,笑了笑,媚眼如丝,这才继续赏月去。   此时翠蓉也时而看向谢放,他和阿卯到底是到哪一步了?都搂搂抱抱了,那亲了么?总不会已经……   她的脸一红,可随即又变得铁青,不愿想,不愿接受,最可恨的是她甚至不能再欺负阿卯,否则谢放不会放过她的。   她这才想起一件事来,小六那种人怎么会去马场清扫马厩,难道是他把谢放的药换了的事被他发现了,所以才遭了报复?   如果真是这样,是小六活该没错,但是谢放这人未免太可怕。   她想着,心思复杂地看他一眼,爽朗清举,他不会是那样的人。   翠蓉在心底摇头,小六的事肯定跟他无关。   正想着,因靠近楼梯,她听见有人正慢慢走上楼来,低头看去,就看见了阿卯。   阿卯刚去做了一件亏心事,俏脸发烫,有些心神不宁。这番模样落在翠蓉眼里,就全变了味——她一定是和谢放做了什么苟且的事,才在脸上落了这样的红晕。   阿卯默不作声钻入一众丫鬟中,许是微有声响,谢放也回头来看,看见阿卯,神情微顿,就收回了目光。   两人的郎情妾意,让翠蓉心中更是恨。   还未到子时,韩府众人就陆续回房了,丫鬟们也陆续回去,明日一早才收拾东西回府,今晚要在园子过夜。   翌日一早,嬷嬷就提了篮子过来收丫鬟们绣的香囊,装了两个大篮子,专门用一辆马车载着,到了韩府,嬷嬷将香囊分拣放好,送给夫人姨娘们。   韩府满宅飘香,像也栽满了桂花。韩嫣却觉得自己的香囊有腐烂的气味,也不是她先发现的,而是佩戴了香囊去外头,对方问起,她才察觉,用小刀切开一瞧,里面竟然都是烂花,花一看便没有晒干,这挤压半天,花瓣全烂成了褐色,散发着奇怪味道,熏得她差点没吐出来。   她立即拿着香囊回府,进了母亲房里就将香囊摔在桌上,气道:“那些丫鬟通通都该死,没晒干的花也敢放进来,丢死人了。”   桂花鲜时香气浓郁,桂花烂时的气味混着余香,也熏得韩夫人头晕。她连碰也不愿碰,拧眉对嬷嬷说道:“这是哪个丫鬟做的?”   香囊是做好了一起分派的,但嬷嬷给每个人发的香囊都不同,为的就是免得以后主子问起,要夸的要罚的也好找到人。嬷嬷拿在手上仔细瞧看,说道:“是翠蓉那丫鬟做的。”   韩嫣立刻冷笑:“这种东西都敢滥竽充数,分明没将我们放在眼里。娘,这丫鬟该死。”   韩夫人说道:“一个姑娘家怎么动不动就‘死死死’的,粗俗。丫鬟没做好事,是得罚。”她思量片刻,对嬷嬷说道,“罚她去洗一个月的衣裳,扣一个月的月钱。”   韩嫣瞪眼:“轻了!”   韩夫人顺从道:“那就罚三个月。”   韩嫣这才满意。   嬷嬷很快就去了丫鬟房里,跟翠蓉说了这事,翠蓉一听,惊道:“不可能,我那花分明晒好了才装入香囊里的,不信你问问彩月桃花她们。”   她自恃有几分姿色,性子又傲气,所以跟房里的丫鬟处得也并不太好。彩月听了不愿作证,埋头叠自己的衣服。桃花脾气耿直,可她恨着翠蓉欺负阿卯的事,所以也不吭声。   翠蓉一看顿时着急:“你们倒是说话,哑巴吗!”   两人一听就更不愿出声了。   嬷嬷冷冷一笑:“香囊是你的,你还敢狡辩,难不成有人要故意害你?分明是你自己想偷懒,别以为嬷嬷不知道你眼高手低,可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   翠蓉急红了眼,但嬷嬷的话提醒了她,有人要故意害她。   谁?   她想起了阿卯,但阿卯一向胆小,不可能会做这种事,香囊肯定没问题的。那嬷嬷怎么会针对她?   难道是谢放授意?   嬷嬷一把捉了她的手腕,要把她往外面拖,翠蓉急得哭出了声:“嬷嬷真的不是我,我明明把花晒干了,不是我,不是我。”   嬷嬷对她也无好感,并不听她哭求,将她拖去洗衣。   翠蓉一走,彩月就跑出去告诉其他丫鬟这件事,那惹人厌的翠蓉,要走三个月了。   桃花也觉欢喜,见阿卯一直坐在床边背身不知做什么,一动不动,她跳过去笑道:“阿卯,你听见了没,翠蓉被嬷嬷拖走了,谁让她做假香囊了,这下好啦,没人会欺负你了。不过也是奇怪,我记得她装的的确是干花,怎么就变成新鲜的花了。”   “是我……”阿卯脸色煞白,唇色如白絮,眼神也飘飘忽忽,她怔然道,“是我偷偷换了她香囊里的花。”   桃花一怔,眼睛越睁越大,只因她完全没有料到是阿卯做的,她还以为有神明在帮阿卯出气。   阿卯紧紧握拳,平生第一次做亏心事,为什么要这么做,她也不知道,想不起当时的自己,为什么会做出那种事。   “你没做错!”桃花怔了怔猛然回过神来,一把将她抱住,“阿卯你没错,是翠蓉欺人太甚,你只是还击,你没错。”   她的语调太过坚定,听得阿卯鼻子一酸:“桃花,你不怕我吗?”   “不怕!”桃花认真道,“阿卯是不会无故害人的,更不会害我。”   阿卯怔神,心头的罪孽感好似消失了大半。从昨晚替换了香囊里的干花之后,她就一直后怕,甚至后悔自己做那种事。但翠蓉被罚洗衣三月,她心底竟隐隐觉得有一丝痛快。   起码在这三个月里,她不会再受翠蓉的气。   虽然谢放说了她不会再来找自己的麻烦,但那种安然感,是谢放给的,是来自别人。她自小看人眼色长大,知道自己给自己的,才是最可靠、最安全、最长久的。   所以她还是换了翠蓉做的一个香囊,只是她没有想到,香囊会被随机分到给韩家最泼辣的人手中。   这或许……也是老天爷在惩罚她了。   快至午时,阿卯也和桃花一起去外面准备午饭,伺候老爷夫人用饭。端了盘子途经大堂,就看见谢放正站在外面,手上拿着的,正是一个香囊。   那是刚才韩嫣让嬷嬷扔掉,谢放听闻前因后果后拿来看的。香囊上面的走针还有收针方式,他见过。   在阿卯给自己的手帕上——见过。   香囊份数翠蓉,但最后给香囊封口的,却另有其人,那个人很可能是阿卯,甚至依据阿卯与翠蓉的恩怨来看,就是阿卯所为。   谢放看了半日,手上香囊里的烂花淌了一些腐烂的水在掌上,路过的桃花低声提醒道:“管家,快扔了吧,多脏。”   她也想他快点扔了这罪证,以后翠蓉想翻案也没证据了。   谢放微微偏身,看见了桃花,更看见了阿卯。她的脸色并不太好,眉眼低垂,像是不敢看他。   谢放默了默,看看手中足以为翠蓉翻供的香囊,说道:“这就扔。”   ——香囊的花没有被换,没有什么案子可翻。   ——是翠蓉做错了事,与他人无关。   谢放觉得自己的心,也有些变质了——为了一个叫阿卯的姑娘。      ☆、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中秋刚过完没多久,韩老爷就要外出谈生意,此行遥远,来回也要一个月。他本已经让下人打点好行囊,随同去的人也定好了,进门时阿卯正好出来,迎面对上,让他又多了个心思。   阿卯急忙闪身避让,埋头送他进屋,等韩老爷一进去,她就立刻离开,片刻也不想多留。   韩老爷瞧着如兔子般逃脱的她,笑了笑,进屋后就和妻子说道:“此次去解州,我要将阿卯也带了去。”   韩夫人一顿,醉翁之意不在酒,她知道他在想什么,没想到还没有对阿卯死心。她淡声说道:“老爷这是要做什么?”   韩老爷不同她拐弯抹角,说道:“你对阿卯知根知底,也知道她不争不抢的性子,比起我从外头找人,你更该放心,也更该答应。”   韩夫人顿时无话可说,心中不甘又觉得不是没有道理,她默然一会才道:“老爷知道谢放欢喜这丫鬟,你让谢放去,还要带上阿卯,你就不怕谢放造反么?”   “所以我更要看看谢放是不是那种会为了个女人就跟主子翻脸的人,如果连一个身份低贱的丫鬟都不能放下,那也做不了韩府的管家。”   韩夫人面上略有嘲讽:“那如果他真这么做了呢?”   韩老爷朗声笑道:“不可能,一个贪钱的人不会做这种事。”   韩夫人心有讥讽,但没再说话,有一句话丈夫说的不错,与其让一个不知根底的女人哪日做了四姨娘,倒不如让阿卯上位,万一很得宠,起码可以保证几年内都不会出现个五姨娘六姨娘了。   所以她也就默许了韩老爷要带阿卯外出的事。   阿卯得到消息后半晌都没有去收拾细软,倒是桃花听见欢喜不已:“解州啊,那可是有名的富庶之地,而且听说走几步就有一条小溪河流,门前家中有溪流穿过的人家数不胜数,美得不行。我也想去,可老爷不会带上我的,阿卯你去了那,可要好好玩。”   听着桃花天真烂漫的说辞,阿卯唯有苦涩一笑,知道自己在劫难逃。   刚才伺候夫人的嬷嬷跟她说这事时,还偷偷说道“记得带几身干净的里衣,这脂粉是夫人给你的,伺候好老爷,夫人也会好好待你的,你要感激夫人”。   阿卯听了,觉得夫人虽然贵为韩府主母,但也无奈,也……可悲。   她不再想这些,这偌大韩府,她逃不出去,逃出去,又能逃向哪里。   阿卯收拾好东西,当天下午用过饭,就跟随马车去往解州,人刚到马车旁,就看见正在张罗马车的谢放。她看着谢放,面对着他,她忽然觉得羞愤。   原来谢放也去。   那此行所发生的事,他甚至可能会亲眼看着。   阿卯的脸在发烫,但如果给她一面镜子看看,她觉得自己的脸肯定是白色的,惨白惨白。   谢放也看到了阿卯,同时也看到了她手上的包袱,他微微一怔,不用谁告诉他什么,他就知道了她出现在这里意味着什么。   一切准备就绪后,韩老爷才从府里出来,马车一共备了了两辆,韩老爷坐一辆,另一辆放着到了解州后给各位官老爷和同行的赠礼,再有一辆板车放置下人们的包袱。护院下人都跟在马车一侧,随马车缓慢前行。   阿卯在后面走着,一直看着谢放的背影,比起刚入府,清瘦了一些,也不知道是不是当初吃小六的药还没恢复。她远远看他,触不可及。   不知道要以怎样的心境面对他,其实也没什么好对他愧疚的。   阿卯突然回过神来,她为什么要在谢放面前羞愧?两人又没什么男女纠葛,没有彼此立誓,那就算她真的在此行不幸失了身子,也跟谢放无关!   相反,此时的她才是最自在、最无需顾忌什么的,所以她不该避开谢放,反而更应该趁着这个机会,和心有好感的男子多说几句话。   若她想的糟糕结果真的来了,那她以后才真的没有办法跟谢放自在说话了。   想罢,她加快脚步,一点一点地向谢放走近,不过半刻,就到了谢放一旁。她并不吭声,只是跟他一块走着。   谢放见她突然过来,还有意要和自己同行一路的模样,顿了顿放慢脚步,阿卯也随之放慢步伐。不一会,两人就离韩老爷的马车有一个车身远了。   谢放这才问道:“累不累?”   “不累,这路不难走。”阿卯也问道,“管家你累不累?”   “不累。”   “解州离这里有两三百里,我还没出过这么远的门。”阿卯略有自嘲,“桃花的老家在更远,她自小被卖到横州,只是依稀记得家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所以她常说羡慕我,至少知道自己的根在哪。但我也羡慕她,因为她见不到她的爹娘,也就是说一辈子都不会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过世,那也就不会因为双亲离世而难过了。”   谢放静静听着,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跟自己说这些,他忽然感觉此时的阿卯与以往不同。   阿卯自幼没了双亲,并没有太多念想,惟独祖母过世时,自己已经懂事,她仍记得那日祖母下葬,她跪在祖母的坟前,失声痛哭。   大概是那时知道世上再没有人会疼自己。   跟祖母过日子很清贫,甚至是寒苦,但她从不觉得孤苦。   直到祖母过世后,被伯父卖给韩家,她就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也不挂念了。   “桃花羡慕你,你羡慕桃花,但你和她互换,或许谁也不会羡慕谁。”谢放说道,“人是有贪念的,但也是为了这些贪念而活。”   阿卯问道:“那管家你的贪念是什么?”   谢放微顿,低眉看看她,目光又投向远处:“钱。”   阿卯不信。   谢放也没认为她会信,所以就随口说了,反正她不会把这话当真。   两枝带刺藤蔓,试探着,触碰着,却始终会碰触出鲜血来。一点一点地将伤口撕开,由对方一点一点的缝合,似乎需要很久,但藤蔓仍旧有着耐心,想着终有一日,或许能不带刺儿地接近。   韩老爷隐约听见谢放和阿卯的声音在车轱辘声中混杂,撩了车窗帘子一角往外看,两人也不知在说什么,好似没有交谈得很愉快。他轻轻一笑,谢放定是知道自己此行带阿卯的目的,所以已经开始疏远她。   可阿卯却还是不死心,想挽回,奈何却遭了个冷脸。   韩老爷不听一词,就已经在脑子里补了两人千百句的对话。   行至晚上,远远未达解州,韩老爷领众人住宿,还未用饭,韩老爷就对谢放说道:“这里夜景颇好,我要外出一趟,去见见好友。”   谢放说道:“我这就让护院过来。”   “不必了。”韩老爷说道,“我约了好友喝酒,今晚就不回来了。”   谢放微微抬眼,应了一声送韩老爷出去,只见他步行而去,甚至连马车都没要。他长目远投,眼底略有笑意。   他折身上楼,也准备歇息,上了楼,便见屋檐栏杆下,阿卯正凭栏远望。十八的月亮仍然明亮,虽然缺了个边角,但这并不影响月光的银白皎洁。少女的面庞明润娇媚,银光在她的脸上笼了一层薄纱般,轻拢似月。   谢放凝神看着,直到少女偏头看来,他才收回视线,朝她走去。   阿卯待他走近,才道:“我看见老爷出去了,可是竟然没让你跟着,也没带一个下人,甚至连马车都没用上。”   谢放淡笑:“你果然会觉得奇怪。”   阿卯在意韩老爷的一举一动,不是因为欢喜他,而是因为怕他做出令她憎恶又无奈的事来,所以格外留意。她见谢放笑得奇怪,转了转明眸问道:“管家猜出是什么原因了?”   谢放说道:“老爷说他去见好友,要喝酒彻夜长谈,所以今晚不回来了。”   阿卯明显松了一口气。   这轻微的举动都落在谢放了眼中。   高兴了片刻的阿卯又有了疑问:“能彻夜喝酒的朋友不是不可能没有,但老爷那么爱讲排场的人,又那样担心自己的性命,怎么可能不带下人?让下人跟随,从旁倒酒,不是很好么?除非……”   谢放轻轻看她,他知道她会猜出来。   阿卯蓦地明白了:“除非老爷不想让我们任何一个人知道他要去见的是谁,可如果只是朋友,为什么不让我们知道?又除非……”   谢放笑着,继续听她说,眼底抹上如月色般的温柔。   阿卯一时不敢说,抬头看着他,见他神情轻柔,芳心砰砰跳了起来,鼓起勇气说道:“除非老爷撒谎,他去见的不是什么好友,或许是……相好,还是身份不可告人的相好。”   谢放终于是点点头,他没有看错阿卯,聪慧无双。   “可是还有一点,”阿卯不解道,“老爷已经是三妻四妾了,如今途经这里,还专程去见她,甚至为了保住这个秘密连下人也不带,不惧怕路上碰见什么危险,可见很宠爱那个女子,那为什么不把她接回韩府,老爷在顾忌什么?”   “这只有老爷知道了。”谢放想了想说道,“或许是那位的身份,不齿于人。”   阿卯一想就明白了,低声惊讶道:“难道是青楼女子?”   “大概是。”   阿卯这就明白了为什么韩老爷不接她进门了,一来老太太不喜,二来其他几位姨娘虽说家世贫寒但也清白,再者,纳个青楼女子做妾,自尊心一向强的韩老爷只怕头上要戴好几顶绿帽子,要他下决心迎她进门,也不是一时片刻能办到的。   阿卯忽然又回过神来,谢放这是……在和她说秘密?   性子凉薄的管家,竟和她说这些?   这意味着什么?   聪慧的阿卯,第一次有些看不透他。      ☆、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八月已入秋,晚风微凉,给热意蒸腾的两人带来恰到好处的凉意。   许久阿卯才开口问道:“你为什么会屈尊来韩府做管家?”   “屈尊?”   “你这样聪明稳重,不该做管家,该入仕途。”阿卯轻声,“韩老爷并不是个好主子。”   谢放笑笑:“官场凶险,有时候倒不如待在一个小地方,还更安稳。而且你信不信,我以前也做过下人。”   阿卯才不信,她听过他的传言,是落魄世家的少爷,怎么可能是下人。   “你以前肯定没做过下人,你看看你的手。”阿卯说着就抓了他的手来看,“你的手不是做下人的手。”   姑娘的手有些凉,触感明显,谢放没有收回,笑问:“下人的手?这不是?不粗糙么?”   阿卯伸出双掌给他瞧:“你看,着才叫粗糙,都能刮人了。”说着她往他掌上一磨,想给他看看什么才叫粗糙。   手掌滑过谢放的掌心,的确很刮人,带着丝丝凉意,却点得他心头炽热。他这才将手收回,背手说道:“嗯。”   阿卯也意识到了刚才的举动失礼,偏身继续凭栏望月,脸上飞起两朵红云。   她越是和谢放亲近,就越不甘心沦为韩老爷的玩物。可她又有什么办法?她就算是能逃出去,因没有户籍,路途凶险,最后也不知道会不会落到土匪山贼手中,就算侥幸躲过,也只能进深山里苦熬一世。   值得吗?   不值得。   阿卯不会做这种选择。   她低垂眼眉,看着她的双手,白,但却带了十余年的风霜痕迹。她懊恼为什么要让谢放看见,男子是不会喜欢这样一双手的。不管他进韩家目的何在,过往总归是个少爷,她过去是丫鬟,如今也是。   何不留个好的念想。   阿卯顿感沮丧,平生第一次自卑自怜,跟他告辞回屋时,心情低落到了极点。   姑娘刚才刮来的触感还留在谢放的掌上,只是轻轻一刮,就知道她过往受了多少苦,做了多少活。   谢放在原地停了多久,就看了阿卯的房门多久。   清风相撩,树影婆娑,在银白明月下,似有叶子拍手在笑。   &&&&&   韩老爷直到第二日正午才回来,回来后也没用午饭,说已经吃过饭了。谢放问及启程的时辰,韩老爷想了想说道:“好友极力邀约,明日再走罢。”   谢放了然,也不问韩老爷是否要带下人,让他们都去用饭。韩老爷见他如此,试探问道:“我接连见了两日的好友,你觉得我们关系如何?”   “能跟老爷把酒言欢的人,肯定交情匪浅。”谢放又道,“可以是管鲍之交,也可以是红颜知己。”   韩老爷神情一顿,认认真真将他打量着,说道:“我知你是个聪明人,所以也想你一起想个法子。”   谢放看看四下,并没有旁人,这才道:“老爷是想安排那位姑娘进府?”   饶是韩老爷也不得不惊异他明察秋毫的本事,如果不是知道他是忠仆,他就要怀疑他是不是跟踪了自己。但他正需要谢放这种有脑子的管家,好为他办更多的事。   “你随我来。”   韩老爷带着谢放往外走,拐了四条街道,才终于停在一个大宅前,敲了门,门一打开,里头的人就弯身请安:“老爷。”   谢放心知自己猜对了,韩老爷果然金屋藏娇。不一会里头传来孩童的欢闹声,从里面直接飘到前院,一个面庞俊秀的七八岁男童手里举着个风筝往外跑,边跑边叫。   韩老爷一见,慌忙说道:“成儿小心,别摔着。”   他神情焦急,满眼关切,谢放突然知道自己漏猜了一件事——这成儿只怕是韩老爷的私生子,还是和那位女子所生。   片刻传来轻轻脚步声,一个身着锦衣二十三四的女子款款走出,她容貌娇艳,浓妆粉黛,眉眼、脸颊都是脂粉,唇色也抹得艳红,本该艳俗的妆容,但她的五官似乎天生就需要配上这种浓妆,所以非但不俗气低廉,反而将整个人的艳绝都点映出来。   美,美艳极了。   谢放看着这女子,明白了为什么向来小气的韩老爷会在这里专门买个大宅让她住着。   男童看见韩老爷,扬着风筝朝他跑:“爹爹。”   韩老爷俯身将他抱起,笑道:“成儿怎么这个时辰出来放风筝,这么热,晒伤了怎么办。”   女子已经走到韩老爷身边,温温笑道:“刚才成儿醒来没看见你,我说你走了,他喊着要驾着风筝去追你,结果你倒真回来了,我想,以后每回他要找你,就都拿着风筝跑出去了,我非得愁死,老爷,说吧,你要怎么补偿我?”   韩老爷笑道:“等会我就领你去百宝斋,你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女子轻笑:“稀罕,你肯多陪几天儿子陪陪我,我就高兴了。”   谢放听着他们的对话,女子就算说话不像韩夫人琴姨娘那样小心,甚至大胆,但韩老爷一点也不生气,似乎很吃她这一套。   女子瞧见谢放,便问:“这是谁?”   谢放答道:“韩府管家,谢放。”   女子笑笑:“稀奇,老爷竟然带了自个府里的人来,难不成我和成儿能出去晒晒日光,不用躲在这一辈子见不得人了?”   就算是得了宠爱,但没过韩家们,也没个踏实感,说话更加带刺。然而韩老爷还是不生气,语气反而更加温柔:“你莫生气,我带他来,就是为了想法子接你回府,成儿也大了,该留在韩家,进横州最好的学堂,请最好的先生,做韩家的少爷。”   女子冷笑:“你心里只想成儿,莺莺谢谢您了。”   韩老爷叫苦道:“我是想着你们娘俩。”   柳莺并不听这话,伸手将儿子韩成接过,说道:“那老爷想好了再说吧,别让我们落了个空欢喜。”   说完她就抱着儿子走,半点情面都不给韩老爷留。   韩老爷站了一会,才道:“她以前的性子倒不这样,近年愈发泼辣不讲道理了,还说再不带她和成儿回去,就要带着成儿远走高飞,再不让我看见。”   谢放没有插话,听韩老爷“诉苦。”   “我是想将她纳为四姨太,但是有一事……罢了,你总会知道的,先跟你说无妨。莺莺出身贫苦,自幼就被卖入青楼,后来我替她赎身,安排在了这里,还生下了成儿。但老太太是不会接受一个青楼女子,哪怕她已经从良。”   谢放想了想说道:“老太太脾气固执,但也不是无人可劝。老太太向来最听二少爷的话,如果是让二少爷去劝,那有八成的把握劝动。”   “光儿是琴姨娘所生,如今非要多个姨娘,还要多个弟弟,他如何愿意?”   谢放看着韩老爷说道:“老爷有没有想过日后要将家产分给成儿少爷?”   韩老爷立刻拧眉,不知道为什么谢放这么问。   谢放低声:“大少爷天资欠缺,依照顺位,韩家的重担最终会落在二少爷肩上,如果老爷也同样有意,那就跟二少爷承诺一事,只要将成儿少爷接进府里,就将家业都给他。同时为了让二少爷安心,最好如今就给他一笔钱。”   韩老爷冷眼盯他:“这就是你的主意?让我立遗嘱?”   谢放声音更低:“承诺给了,白纸黑字也给了,但是……等莺姑娘过了门,成了姨娘,老爷身体康健,撕毁所谓的遗嘱,也无人敢说什么。”   韩老爷顿时恍然,他终于知道为什么自己没有想到的事谢放只用了片刻就想到了,因为谢放是局外人,他可以毫不留情地对韩光做出这种事,而自己再怎么精明,却也难以割舍骨肉亲情,想到这种法子。   虽然有些狠心,但却是个好办法。   谢放又道:“这种法子阴损,谢放也不怕折寿,谢放忠于老爷,只希望老爷不会觉得谢放就是这种小人。只要老爷让我办的事,哪怕是杀人,我也会去做。”   韩老爷想到车夫刺杀自己,谢放不顾一切拦刀的事,再结合今日,他知道他没有说谎。   有个忠心得可怕的奴仆,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至少现在看来,都是好事。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当天下午,韩老爷就决定等从解州回来,就带柳莺和韩成回韩府,为她定个名分。柳莺一听,当晚就又如当年温柔,将韩老爷伺候得舒舒服服,更加让他下定决心要带她回去。   因舍不得柳莺,韩老爷又在这里多留了两日,韩府随同跟来的下人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议论纷纷。   韩老爷也不掩饰,最后一日还将柳莺带了出来,让下人直接喊她四姨娘,下人惊讶,再看见韩成,更觉讶异,没想到老爷竟然在外头养了个这么大的儿子。   阿卯见了柳莺,知道那晚她和谢放猜的不错,只是韩成是在意料之外。如今韩老爷不掩饰了,只怕是要带回府里。但从旁人打听到的来看,这柳莺的确出身烟花之地,那老太太能答应?   老太太一闹,四姨娘也进不去这门吧。   明日就要启程去横州,阿卯和另一个姐妹傍晚给韩老爷收拾衣物时,韩老爷正好进来。   韩老爷这几日有柳莺作陪,暂时忘了阿卯,此时进来,那烛火下的丫鬟面容不似柳莺娇艳,但有着小姑娘的娇媚,是和柳莺完全不同的气质。   他多看了阿卯几眼,想着今晚不去柳莺那了,免得又被她缠一个晚上。肉吃多了,也会腻的。   但如果吃点清淡小菜,就恰到好处。   灼灼目光让正在收拾行囊的阿卯察觉到了,刚安宁了两天的心,现在又慌张急跳。   收拾好东西的她正要出去,韩老爷就道:“阿卯,今晚我不去外头用饭,你送过来吧,多备点小酒。”   阿卯的脸色骤褪,只剩唇间留了一点红。她低低应了一声,知道今晚在劫难逃。   她埋头出门,刚出去就觉前面有人,侧身让那人过去,眼底看见那人的黑靴白底鞋子,忽然猜到是谁,蓦地抬头,果真是谢放。   谢放已认出是阿卯,可她的头几乎垂至胸前,根本没抬头,这一抬眼,就从她眼中看到了绝望,几乎是四目刚对上,阿卯就瞬间红了眼,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走了。   谢放顿了顿,不知她受了什么委屈,难道韩老爷……   一会屋里又出来个丫鬟,谢放才止住了这个念头,进里屋跟韩老爷说了明日出发的时辰后,韩老爷就说道:“今晚你让后厨准备好我的饭菜,让阿卯送过来。”   短短一句话谢放就明白了阿卯红了眼的缘故,他开口说道:“老爷,今晚您不去四姨娘那了?”   “不去。”   “那只怕四姨娘会过来找您。”   韩老爷微顿:“我同她说了今夜歇息,明天一早赶路,她不会过来的。”   谢放应声,这才出去。出去时步伐缓慢,等关上门,谢放面色已变,脚步也快了些,下楼时见了个韩府下人,他便问道:“看见阿卯没有?”   下人说道:“好像去了后厨。”   谢放说道:“知道了,去伺候老爷吧。”   等那人一走,他的步子更快,直接往后厨过去。   阿卯走得不快,谢放几近快跑,她人还没到后厨,还在半道上,就被谢放唤住。听见他的声音,阿卯就觉羞愧。   无由来地羞愧,羞愧得不想见他,像是看见他,阿卯就要喘不上一口干净的气。   谢放见她没有停步,又跑快几步,等追到她面前,气已经有些急。他盯看着她,问道:“晚上你要独自送饭给老爷?”   阿卯的眼更红了,没有吭声。   “四姨娘大概会过来,但也未必会过来。”   阿卯咬了咬唇,有希望救下她,却也可能没被救的希望,那更让人绝望,告诉她这个做什么。   谢放见她仍旧一声不吭,他看看天色:“离用晚饭还有小半个时辰,四姨娘过来的话,也不过两刻。”   阿卯终于开口:“嗯。”   谢放见她还不明白,又道:“明天老爷就要去横州,大概要大半个月才会回到这里,四姨娘就得大半个月才能看见老爷,成儿少爷也才能见到他爹,人之常情,也不会浪费片刻一起共处的机会。”   阿卯终于看他,因为不知道为什么他要跟自己说这么多奇怪的话,四姨娘四姨娘……为什么句句都是四姨娘?   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跟她今晚就要去伺候韩老爷有什么关系?   跟……   冷静下来的阿卯突然有些明白,她怔怔看着谢放,猛地明白了他的用意。她颤颤伸手,捉了他的衣袖,声音都在发抖:“管家……只有你知道四姨娘住在哪,你能不能去请她过来,带着成儿少爷,和老爷共享天伦?”   她多怕谢放会拒绝,会只帮她到这儿,而不愿再帮她的忙,去请四姨娘。   他本来也没有义务帮这个忙。   “三刻过半,你先去拿饭,送去老爷房里。”   阿卯惊异:“为什么你还要我提早去?四姨娘他们来回也要四刻,我提早去,不是羊入虎口,那请姨娘来的用意何在?”   “阿卯。”谢放好似是第一次那样认真喊她,“信我,三刻过半,不要早,也不要晚。”   阿卯仍有犹豫,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但是她还有谁可以相信?而且如果谢放不是真的要帮她,又怎么会跟她说四姨娘的事,还点醒她有这个法子可以用。   谢放轻轻松开她紧捉衣袖的手:“不要怕,去准备吧,我也要出门了。”   阿卯的眼又红了一圈,但莫名地不那样害怕了,轻轻点头,眼泪好似要跟着落下,被她强忍了回去:“嗯。”   谢放一走,阿卯失神半晌,才去后厨准备韩老爷的晚饭。   她仔细算着时间,不能错过半刻,谢放说三刻过半,那就三刻过半。   很快就到了三刻,阿卯让厨子备的饭菜都好了,她在后厨院子徘徊踱步,还是不解为什么谢放要她这个时辰过来。她焦急地来回走着,见又过了小片刻,等到了韩老爷房里,就有半刻了。   她深吸一口气,端着饭菜去楼上韩老爷房里。   韩老爷听见敲门声,还以为是小二来添茶水,可听见是阿卯的声音,略觉意外,因为用晚饭的时辰并没有到。   那阿卯提前来了,是不是说明,她也急?   她果然还是会想的,跟谢放,不如跟老爷,哪怕是做个小小的妾。不过既然他答应要接柳莺进门,那同时纳个四姨娘五姨娘,好像不好,那就只能让阿卯押后了。   如果期间腻味了,不过是个丫鬟,又何必给她姨娘名分。随便赏给个小厮,以她的样貌,小厮也乐意受着。   韩老爷心中的算盘已经打好,更没了给一个丫鬟名分的意思,但这些不能让阿卯知道,免得她不甘愿服侍自己。   韩老爷起身去开门,见了阿卯,也没了往日的高高在上,还亲自接过她端来的饭菜:“可是累了?快进去吧。”   阿卯忍着翻江倒海的胃,低头走进屋里。   韩老爷将饭菜放在桌上,看着阿卯垂眉羞怯的模样,看得私欲奔腾,连晚饭也不想吃了,伸手要捉她的手。   对他满是戒心的阿卯立刻收回手,连碰也没让他碰着。   韩老爷也不介意,已经是到嘴的肉,等会整个人都是他的:“身子还是干净的吧,没碰过别的男人?”   阿卯没吭声,羞得说不出话。   韩老爷又道:“我瞧也没有,好得很。来,喝点酒,就不怕了。”   他亲手斟了一杯酒给她,但阿卯没有接。韩老爷终于没了耐性,冷声:“我本意为你着想,你却不知好歹,那等会你喊疼的时候,就别怪我没体谅你。”   阿卯听着话里意思不对,不由往后退步,韩老爷站起身往她走,看得阿卯惊慌,不知道为什么谢放还没有来,为什么还没有带着四姨娘来。   难道谢放并没有去叫四姨娘?   他在跟韩老爷一起演戏?   阿卯强忍惊惧,一步一步往后退。她越是害怕,韩老爷就越觉有趣,突然一步上前,抓住她的手,吓得阿卯叫了一声,立刻后悔进了这道门,为什么不逃走,哪怕套进深山老林,那至少也是自在的。   韩老爷用力一扯,阿卯的手腕几乎被拽得脱臼,痛得跪在地上。韩老爷要将她拽起,往床上拖去,阿卯另一只手死死抓住桌腿,不肯过去。   韩老爷早就没了耐性,反手往她脸上甩了一巴掌,抽得阿卯双目冒了金星,被迫松手。   阿卯心中顿感绝望。   突然门口有人冷笑,声音尖锐,冷笑声更尖锐。   “好啊,我就说你今晚怎么不来找我,原来是另有温柔乡。”   韩老爷猛地一怔,那门纸突然刺进一支金钗,瞬间把纸张划破,露出一只媚眼,将屋里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   阿卯立刻挣脱韩老爷,跑去打开门,见了眼前的妖冶女子,颤声:“救我……”   满目的无助和绝望让柳莺怔了一怔,这种眼神,她也见过——那些年,被卖到青楼时,她在镜子里,就常看见。   无助又绝望,全是泪水。   她蓦地伸手,将她拉到身后,像是迟来地救下了当年绝望的她。 作者有话要说:  比心呀~~~ 大王T小天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5-02 12:25:07 萌萌哒面瘫君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5-03 10:06:52 大王T小天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5-04 00:43:03 方壶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5-06 09:28:27 哈哈哈嘻嘻嘻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5-06 16:58:04 青兒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5-06 22:35:35 大王T小天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5-07 00:16:26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韩老爷见了柳莺,顿无气势。柳莺怒目圆瞪,气得发抖:“我还没进门,你就想着要这个丫鬟,怎么,嫌我人老珠黄,反悔了?我们一年不过见几次面,最多待一个月,你就……”   她气得双目垂珠:“我要带着成儿走,什么韩家姨娘,见鬼去吧。”   韩老爷慌了,忙拉住她:“别在这里大喊大叫,进屋来,我跟你解释。”   柳莺不肯,韩老爷好言相劝,她才答应,进来时又推了有些走不动的阿卯,示意她快走。   阿卯被她一推,回过神来,提着重有千斤的双腿下楼。也不知用了多长的时间才下了楼,刚到楼下,她就看见了谢放。   她盯着谢放,已然明白他的用意,为什么非得是三刻过半就来,因为她需要给韩老爷那半刻功夫,让他对自己做出轻薄的举动来,才能恰好被请来的四姨娘看见。   她想明白后,起先恨他,后来就不恨了。   因为她清楚就算是柳莺刚好赶到,但是也不过是看见个端着晚饭来房里的丫鬟,让她退出去就好,但是躲得过这一次,下次还是会有危险。   因此谢放让她提早半刻去,只要让柳莺看见这一幕,那至少有性子倔强又泼辣的柳莺在,韩老爷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再对她有什么轻薄举动,而且还有位成少爷在,在韩老爷眼里,母子二人比她贵重得多,不会为了她而伤他们母子的心。   阿卯眼中的怒意渐渐淡了,散了,劫后余生,如果以后都能安稳,不会再被韩老爷纠缠,那今晚的事,也不算什么。   事情有加有减,加的比减的多,就好。   阿卯气力失了大半,想回房去歇着,走了几步,就听见后面有人跟来。她约莫猜到了是谁,拐了个弯就不走了,倚墙等他过来。   片刻,谢放修长的身影快要从路口掠过,不过两步,他又折了回来,走到通道口那,看着面上血色全无的阿卯。   阿卯轻声:“谢谢。”   谢放默然片刻,才道:“为什么还是信了我?”   阿卯笑了笑,抬眼看他:“我要是说,因为没别的办法了,管家会不会伤心?”   太过坦白,像一根刺,谢放对她的看法愈发颠覆。桃花说她是软柿子,不过是假象,假得很。他现在所知道的阿卯,分明又大胆又无畏。   阿卯想等他回答,但谢放不答,只是守了一会才道:“你回房吧,我估计你是要留在这里,等老爷从解州回来,才一起回韩府。”   阿卯问道:“为什么?”   “因为柳莺不能跟着去,所以她不会放心你去,因此会让老爷将你留在这里。那柳莺本性不坏,你可以放心在这里伺候她,如果你愿意,对她好些,细心些,即便是回到韩家,她也会保你。”   阿卯没想到他连后路都给自己想好了,再次怦然心动,她忽然很想问问他——如果当时柳莺不肯来,那他是不是会进来救她?   还是会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任由韩老爷糟蹋她。   可阿卯没问出口,她和谢放的感情,其实什么也不算。   &&&&&   如谢放所料,柳莺点明要阿卯留下来陪同,韩老爷知道她的用意,立刻答应了她。于是谢放和其余下人继续随韩老爷去解州,阿卯留在了这小镇上。   柳莺送走韩老爷,让奶娘牵韩成回去,她自己领着阿卯去逛铺子,瞧见什么就买什么,还要给阿卯买,阿卯不要,柳莺轻笑:“反正这钱是韩有功的,用他的钱,给你做点补偿。”   “不必了四姨娘。”阿卯又道,“我也不愿要韩老爷的钱。”   柳莺吃吃笑道:“傻呢,你的工钱不是韩老爷给你的?”   “可那是工钱,我做活得来的。”   柳莺瞧了她好几眼,最后又说了一声“傻子”,就自己各种买去了,全都给阿卯提着,自己两手空空,好不自在。还没到午时,她就进了酒楼,要了一个厢房。她没点菜,小二陆续上菜,上了满满一桌,阿卯一看就知道她是这里的常客。   柳莺容貌极美,喝酒的姿势轻而缓,柔而媚,好像喝的是琼瑶美酒。她接连喝了好几杯,阿卯忍不住说道:“少喝些吧四姨娘,至少吃点东西再喝。”   “怎么?你知道的姑娘里头全是这么喝酒的,得就着东西喝?那是那些千金大小姐,不是我们这种人。”柳莺笑笑,一指轻轻抹去唇边酒渍,“这样我能喝好几壶。”   阿卯看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无论人是不是谢放请来的,至少是柳莺救下了她的清白,所以她对柳莺多了几分关心。   “阿卯,你心里是不是有人了?”柳莺突然问她,“丫鬟嘛,想爬上去做主子的可不少,因为比起日后许配给什么阿猫阿狗,不如做个妾,起码富贵。但我看得出,你有喜欢的人。”   阿卯没吱声,怕她看出来。   柳莺笑笑,媚眼如丝:“是不是那位谢管家?”   心事被猜中,阿卯忍着没动,但瞬间闪过的神色已经出卖了她。柳莺又吃吃笑了起来:“你知不知道谢管家是用什么条件让我过去救你的?”   阿卯默了默,问道:“什么条件?”   柳莺没见过阿卯和谢放一起说过话,所以还不肯定阿卯是不是喜欢他,现今看来,她也是喜欢他的。她笑道:“不跟你说,来,坐下,陪我用饭。”   阿卯抬眉看看她,这欲言又止的眼神让柳莺又笑了起来,笑得阿卯有些心慌。谢放到底答应了她什么条件?   会不会很过分?   会不会让谢放有所损失?   阿卯忧心。   这种忧心一直到近一个月后,已是九月末,见到谢放。   长途跋涉,一众步行的下人身形都见削减,谢放也不例外。唯有阿卯因留在柳莺身边,不用做粗活重活,还每日带着她吃好喝好,所以面色更加红润白净,整个人看起来更加明艳。   韩老爷见到阿卯,也禁不住多看几眼,她跟柳莺,到底是不同的。至少他肯定阿卯是处子之身,柳莺在他之前已成青楼花魁,不知陪过多少男人。   可当下还是柳莺和儿子重要,就忍下了这念头。   谢放也看见了阿卯,见她安好,心头如有艳阳高照,看来柳莺将她照顾得不错。   他看着阿卯,阿卯也看着他,一月不见,眼底多了两分不同的神色。   接风洗尘的事都柳莺去做了,也不要阿卯出现,还让她走远些。阿卯乐得自在,待在一楼连二楼的楼梯也不沾半步,别的丫鬟看见颇为羡慕,暗中说道“瞧,管家刚回来,阿卯就不用做活了”。   别人不知阿卯和韩老爷柳莺之间的事,所以都将她悠闲的“功劳”归给了谢放。谢放待阿卯是不同的,丫鬟们早有耳闻,就连翠蓉,不就是总欺负阿卯,最后莫名地被安排去洗衣做苦活了么?   这样一来,丫鬟们对阿卯就更好了,一来惧怕谢放,二来也是讨好阿卯。   阿卯在一楼过道上站着,时而往楼梯口看去,她不想上去,可那里有个人她想见,也想跟他说话。可他偏是一直在二楼,都不得空下来。   过了半日,阿卯困得都打起了呵欠,倚在墙柱上借力靠着。   到了亥时,除了小二上下走动的身影,已不见别人,要不是阿卯是亲眼看见谢放上去的,还要以为他根本就不在那。   她困得双眼生涩,脚也开始麻了,便在原地转圈走动,舒活筋骨,免得脚麻了。   于是谢放从楼上下来,就看见有个姑娘在原地打转,转了一圈又一圈,边转边打哈欠、揉眼。他素来清冷的脸微微露了笑,就这么看着她。   等阿卯转累了,才又倚回墙柱,忽然想起很久没往楼梯口瞧了,探头往那一看,就看见了谢放,也不知道他在那站了多久,但从他面上神色来看,一定是……站了很久。   阿卯脸一红:“管家。”   谢放慢慢走了过来,问道:“明日一早就要回府,怎么还不睡?”   阿卯没说在等他:“睡不着。”   看样子就累了,却还说睡不着。谢放突然明白过来——她在等他。   “管家,我想问您一件事。”阿卯忧心了快一个月,实在怕他答应了四姨娘什么事,“当时你请四姨娘过来,答应了她什么事么?”   谢放莫名道:“怎么突然问这个?”   “当时你去解州后,四姨娘说你答应了她一件事,她才过来的。”   谢放低眉微想,不知为什么柳莺要这么说,他说道:“没有。”   阿卯眨了眨眼:“那你怎么请她来的?”   “我过去的时候正好成儿少爷吵着要找老爷,我就顺势接他们过来了。”   阿卯一愣,想起那日柳莺问她话的神态,猛然明白过来——柳莺这根本就是在逗她,让她白担心了谢放一个月!   她又霍然发现,自己竟担心了一个月。   过了十余年无牵无挂的日子,如今担心起一个叫谢放的男子了。      ☆、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三章   被柳莺戏弄了一个月的阿卯觉得自己好像并不怪她,因为如果不是她,自己或许还不知道已经这么记挂谢放。   这种记挂混杂着恩情,阿卯也不知道是恩情占了上风还是男女情爱更多一些。   但一定不会有错的是,她知道她是喜欢谢放了。   因为不必担心韩老爷的事,所以她面对谢放时,心底更无顾虑。又因近日发生的事让她清楚自己已经被谢放看穿,不必再小心翼翼,和他说话时也更放得开。   这种微妙的变化唯有阿卯自己没有察觉,那姐妹们,柳莺,甚至是谢放,都感觉出来了。   谢放不知阿卯的出现意味着什么,会不会将他的全盘计划打乱。   韩老爷在路上也察觉出了一点端倪来,略有不快。深谙他心思的柳莺也吃味说:“原来你还想着那丫头。”   “冤枉。”韩老爷立刻说道,“我答应过你的事,怎么会反悔。”   柳莺伏在他身上,软声:“醋我是吃定了,但老爷,你不觉得成人之美更好么?我瞧得出你家谢管家和阿卯两情相悦来着,如果老爷能把阿卯许给他,那他日后会更忠心的,生的孩子也要替韩家做活,多好。您是商人,做不了亏本的买卖。”   韩老爷也不是没有想过这件事,但美色和利益,从来都是男子难以抉择的,他没立即应声,含糊答了一声,就敷衍过去了。   柳莺听了,冷冷一笑,恨不得往他心口上扎把刀子,将他的心挖出来。   韩老爷见怀中人不说话,问道:“在想什么出了神?”   柳莺盈盈一笑:“我啊……在想着把你的心挖出来,看看里头到底有没有我。”   韩老爷听后朗声大笑起来,柳莺也笑了笑,美眸冷然。   &&&&&   小镇离横州已不远,韩老爷等人在小镇歇了两日后,等柳莺收拾好细软,就坐马车跟他回去。临走时韩老爷让柳莺洗了脸上脂粉,留给老太太一个好印象。   柳莺不愿意,韩老爷劝道:“你洗了脸上脂粉,容貌也是倾城的,看起来端庄贤淑些,这才好进门。”   柳莺冷笑:“能在外头被你养了八年的人,还生下孩子的女人,长得就算是一张神女的脸,也要被人骂是贱丨人。”   韩老爷无话可说,明白是自己负了她,不过话也在理,无论如何,这次回去都会让家里鸡飞狗跳一段日子了。但成儿年纪已不小,是时候接他回家,入韩家的族谱,进韩家的宗祠。   清晨的马车,本该傍晚就到韩府,但柳莺让车夫赶车慢一些,说颠得想吐,于是一行人到了夜里才进横州城。   离韩府越近,跟在后头的下人话就越多,不知等会要闹出什么动静来。   阿卯又快行几步,去同谢放并行,她也不嚼舌根,只是说道:“二少爷信管家,这次外出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只怕二少爷要怪你没给他通风报信了。”   谢放微顿,眉眼偏低:“你什么时候想到这件事的?”   “刚刚。”   谢放轻轻点头:“不必担心。”   说完,他才觉得这句话好像有点多情——因为知道她会担心,所以他让她不要担心,然而阿卯可没有挑明她是在担心他。他佯装自己没有说这话,收回目光远眺前路:“如果柳莺问你要不要去她房里伺候,你不要答应。”   “为什么?”   “妻终究是妻,妾终究是妾,再得宠,日后老爷只怕也要厌倦。你叛逃去四姨娘那,能让你清闲一时,但以后等四姨娘不得宠了,夫人会先拿你下手。”   阿卯没有想过要离开大夫人身边,自己的确不想做“叛徒”。但柳莺这人不坏,对她甚好,所以阿卯闻言眸光黯淡,心更是沉落:“就好像大姨娘,二姨娘……迟早也会有五姨娘六姨娘的,对么?”   谢放说道:“是。”他又继续说道,“所以此时对夫人表忠心,最为重要。你大可以回去后将柳莺的事都告诉夫人,如此就能自保。否则等回去后,夫人也会怪罪你,说你没有及早告诉她。”   阿卯愣了愣:“这也算是叛徒了。柳姑娘对我不错,我总不能忘恩负义。”   谢放笑了笑,微露讥讽:“世上没有谁对谁会无缘无故地好,除了双亲。”   话既冷漠又无情,阿卯知道他是这种性子,但心底还是有阵阵冷意袭来,她一时默然,因为她不知道谢放为什么会生成这种凉薄的性子。   她想知道他的过往,了解他,但无从下手。谢放就像是一个白色蚕茧,将自己紧紧裹住,就算是遇到一团火,也宁可选择烧死在里头,也不要出来。   谢放见她沉默,知道自己不该在她面前说这种话,但他也并不打算解释。   两人虽同行,心却是天涯海角,相隔甚远。就算影子交错,剪刀难断,可也没有用。   马车行至韩家,韩夫人早得了消息出来迎,从下午等到晚上,仍领着妾侍子女们在门口接韩老爷,等得一众子女叫苦连天,纷纷回去。韩夫人知道自己年老色衰,所以只能以结发之情得韩老爷感动垂怜,因此并没有回去。   此时看见马车远远驶来,韩夫人松了一口气,待马车将要停步,她快步迎到车门:“老爷。”   “哎……”   一声女子柔媚低声,似天雷重击,将韩夫人震在原地,连去撩帘子的手都僵住了。   一只纤纤玉手从车厢伸出去撩车帘,将韩夫人已过半百的手衬得更似枯木老枝,羞得韩夫人急忙缩回手,瞪大了眼盯着车厢。   片刻另一只手为她撩开车帘,那女子俯身出来,先是一阵袭人香气,随后便见她浓妆艳抹,容貌绝艳,年纪也不算小,但肤如凝脂,一颦一笑都十分魅惑人心。   韩夫人的心都要碎了。   丈夫不曾给她撩开过帘子。   丈夫真给她带了个四姨娘回来,还不是阿卯,那就是说,阿卯要做五姨娘,日后呢!到底还要纳几个妾才能收心?   韩夫人又恨又悲,想到自己辛辛苦苦在这等了半日,结果却是为了个贱丨人接风洗尘,真是莫大的讽刺。   柳莺下车后才看见韩夫人,媚眼在她脸上身上打量了一会,款款欠身:“见过韩夫人。”   韩夫人气得差点疯了。   一会韩老爷下来,见了妻子就道:“这是柳莺,还有……”   韩夫人瞪圆了眼,还有?   韩老爷探身入内,抱了个男童出来,低声:“这是成儿,他在路上睡着了,等他醒了再让他跟你行礼。”   韩夫人愕然看着那男童,都已经有七岁了吧?她怔了好一会,才道:“老爷你……这是您的儿子?”   韩老爷对妻子倒全无惧怕,便道:“是,他们在外面流落了八年,我去解州时碰见他们,所以就带回家来了。等会去一趟母亲那,你也要替莺莺说好话。”   韩夫人心头勃然,却又不能发作:“妾身知道了。”她又看看柳莺和那男童,不曾受过半点苦的样子,哪里像是在外面流落过,吃好喝好才是。想明白后韩夫人愈发难受,原来她的夫君还在外面养了女人,还有了个这么大的儿子。   说是去解州经商,实则是去外头和这女人缠绵了一个月吧。   韩夫人强忍不悦,余光忽然看见阿卯,不由狠狠瞪了她一眼,将一切过错都怪在了她的身上。   阿卯见韩夫人刺来的眼神,知道她怒意满腔,无处发泄,果真要如谢放所说,韩夫人会拿她出气,拿她开刀。   谢放也给她指了一条生路,将柳莺的事全都告诉韩夫人,这样就不必受罚。   但阿卯不想。   她可以下决心对付翠蓉,但那是因为翠蓉先欺负她。可柳莺没有,甚至可以说,这十几年来,柳莺对她的好,也排在前几了。   等韩老爷去见了韩老太太,说一会梳洗后带个人来见她,回头就让谢放去叫韩成。   琴姨娘这边消息灵通,在韩老爷进家门开始就知道他真带了个狐狸精进门,她心里不悦了一会就接受了,反正有没有四姨太,老爷都不会来她房里了。但她有儿子在,也不在乎,就是日后分家产要给四姨娘的小兔崽子分一些,令她不痛快。   门外走廊突然传来砰然的脚步声,人影闪到门口,气道:“姨娘!”   琴姨娘被韩光吓了一跳,捂着心口说道:“这么大声做什么,快进来。”   门一打开,韩光就大怒道:“我爹领了个狐狸精进门,您知不知道?还带了个龟儿子。”   “呸,你爹的野种叫龟儿子,你不也成龟儿子了。”琴姨娘说道,“你爹风流,迟早的事。”   “我是气谢放。”韩光咬牙道,“我待谢放如何您总该知道,掏心掏肺,还操心他的婚事,但结果呢,去了解州一个月,他竟然都不来半点音信,好让我们提早做准备。”   琴姨娘笑笑,也不说话。   韩光又道:“更离谱的是,他竟然过来请我去做说客,让我说服祖母让那野种认祖归宗,娘,你说谢放那厮可不可恶?我怎么可能去!”   “去,为什么不去。”琴姨娘神色淡然镇定,“光儿,这件事在一个月前,谢放就来信跟我说了。”   韩光讶然。      ☆、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韩光没料到谢放早就说了,他这才有心思坐下,不怒了:“谢放为什么没跟我说,而是跟您提。”   “告诉你也没有用,以你的冲动性子只会坏事。”琴姨娘说道,“谢放信上说了,老爷在外面养了个姑娘,还有个七岁的儿子,你爹态度坚决,接他们回家已成必然。”   韩光禁不住说道:“难道就任由他们进韩家?”   “自然不是,只是光儿,既然已成必然,谁阻拦都没有用,那为什么你不去帮着他们说好话?让你爹更加看重你?谢放说得没错,顺应你爹的心思,就是对继承家业最好的保障。你爹还想许诺你一些好处,但你一个都不要,只要说,‘爹让我做的事我一定会做’即可。”   韩光听了心中颇不是滋味,琴姨娘劝解道:“这一个月姨娘也思前想后了千百回,想来想去,谢放所言不差,光儿,虽然你大哥痴傻已经没有回天的可能,但这并不意味着这韩家家业就是你的,惹怒你爹,日后他要把全部家产给那野种,也不是没有可能。”   “姨娘,我是为您不值。”   “姨娘知道。”琴姨娘此刻眼底才有了温情,温声说道,“光儿,你再得老太太喜欢,但哪一日她不在了可怎么办?总拿着你祖母来压你爹,可你祖母归西后,你又将你爹得罪了,得不偿失。”   韩光被她说动了一些,问道:“这也是谢放跟您说的?”   琴姨娘点头:“姨娘早就说过,谢放这人可以深交,他句句良言,对你有益。”   韩光虽难以接受,但有生母劝导,他才稍稍释怀,叹了一口气说道:“那我这就去找爹,不管他许给我什么条件,我都不要,帮着他接那母子进来。”   琴姨娘顿觉欣慰:“苦了你了,光儿。”   韩光摇摇头:“是苦了姨娘您。”   有了琴姨娘的开导,韩光很快就去找了父亲,和他一起去见祖母。韩夫人听见他在门外等,立即出去,瞪着他说道:“光儿你疯了,这人是要和你争家产的,你也帮着。”   韩光默了默说道:“母亲,天地君臣,父亲对我来说,就是君,我敬他,尊他,所以父亲要我做的事,我绝不会推诿,还请母亲原谅。”   韩夫人一心指望着脾气暴躁冲动的韩光冲出来阻拦,没想到他竟然毫无警惕,甚至诚心帮忙,她又惊又气,转念一想,以前的韩光哪里会这样,难道是有高人指点?   韩老爷出来后,在路上就对韩光许诺了许多丰厚条件,又说要给他一大笔银子。素来缺钱的韩光差点按捺不住,可一想到母亲,他就忍住了,说道:“不必了父亲,父子间谈钱,就生疏了,只要是父亲让我办的事,我一定会办到,哪怕是……给我姨娘添个妹妹,我添个弟弟。”   韩老爷颇觉意外,不由多看儿子几眼,心有赞许,但不露声色。见他不要,他心下倒更痛快,至少不必日后算计儿子了,两全其美。   他先去了柳莺那,接她和韩成一起过去。韩成在屋里待得闷,已经跑到前头的院子玩了,见了韩老爷就跑了过来:“爹爹。”   韩老爷弯身摸摸他的脑袋,笑问:“你娘呢?”   “娘在里面。”   婢女在旁补充说道:“柳姑娘还在梳洗,说赶路辛苦,要洗白净了才肯出来。还说老爷要是来了,就让您进屋等着。”   韩老爷因儿子在,没有进屋,和他坐在凉亭里等。韩光见父亲竟然会有耐性等个女人,足以见那人有多受宠,这也就不奇怪为什么父亲非要带她回来。宠了八年还不厌烦,那女人果真是个狐媚子。   韩光心中不屑。   过了小半个时辰,柳莺才梳洗好了,坐在镜子前便让贴身婢女打开妆奁盒。婢女伺候了她多年,这会问道:“小姐还要上这些脂粉么?不要太浓艳了吧。”   柳莺轻笑:“什么狗屁老太太,关我什么事。他们要我进门,我还不乐意,如果不是为了成儿……”   婢女也跟着她眸光一黯,如果不是成儿少爷去巷子口玩,被人追着喊野种野种,她家小姐大概是一辈子都不会进韩家门的。   柳莺施了粉黛,面容本就精致,此时更是如明珠璀璨。   她的裙摆全是亮色,明艳又贵重,但别人一眼看见的,还是她那张倾城的脸。   比如韩光。   他看着柳莺穿过廊道,走过青青草地,缓缓而行,微微一笑,艳绝八方。   他终于知道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女人,会让他父亲宠爱八年了。   咯噔……   心蓦地一跳。   &&&&&   韩夫人今晚无暇收拾阿卯,但阿卯知道难免受罚。   大概是知道,所以阿卯不慌。谢放也猜到阿卯不会出卖柳莺,所以在府里碰见她时,先在她脸上打量了一眼,没有看见掌痕,又看看她的手,没有鞭打的痕迹。   只是两眼,就把阿卯看了一遍,看得阿卯脸热:“管家。”   谢放刚回府,还有许多事要忙,走了两步又道:“你今晚一定有空。”   “有空。”韩夫人什么心思都没有,韩老爷也自顾不暇,屋里的下人都闲得很。   “那你来帮我一个忙。”   阿卯立刻应了下来,虽然不知道要帮什么忙但能帮上谢放就好。   谢放去的是账房,拿了上月的账本,跟阿卯说道:“你将下人们外出买的一些东西记在上面,我去算夫人姨娘们买的。”   阿卯顿了顿,看着他递过来的笔迟疑道:“这个恐怕帮不了您了。”   “嗯?”谢放忽然明白过来,“你……不认字?”   阿卯点头,这倒是谢放没有想到的,但细想又并没有什么矛盾,再聪慧的人没有进过学堂家里又没人教习,那不认字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我知道有个小姐妹识字,这些她应该都认得,我去喊她。”   阿卯正要走,谢放就将她喊住:“不必了。”   别人做事谢放并不那样放心,阿卯心细,如果是她就不用太担心了。韩府杂事颇多,韩老爷的确是吝啬,多请一人都不肯,谢放想寻个帮手,想来想去阿卯可以胜任。   但奈何她不识字。   谢放想了想说道:“你想不想认字,我可以教你。”   阿卯没想到谢放竟然要教自己认字,她略觉意外,一想又试探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嘴巴严,做活又好,所以想找个帮手,因此才有余暇教我认字?”   谢放觉得她比起之前来直白了许多,说话也不拐弯了,只是当面揭穿,真是一点情面也不留:“是。”   他毫不遮掩自己的目的,让阿卯微感失望,但细想他直白些也好,至少没有骗她,不是虚情假意。   阿卯说道:“我平日连笔都没拿过,可能会学得很慢,甚至可能会很笨拙,你不要骂人。”   谢放蓦地被她逗笑:“我不骂你。”   “还有,如果我突然去买笔墨,同房的姐妹们肯定会问用处,我实在不想让她们又非议你我。所以教习的话,就用树枝在地上写吧,我会好好记的。”   谢放没有立即答话,说道:“你想什么时候开始学?”   阿卯看看桌上堆积如山的账本:“我等会还有事要忙,等过几天吧。”   既是等会有事忙,那又怎么会还要过几天?谢放知道她是觉得自己未来几日会很忙,毕竟走了一个月,府里堆积了许多事,所以近日很难抽空出来。   更何况,今晚夫人是不会想见到阿卯的,所以阿卯闲得很。   她总是这样心细。   等她走了,谢放也着手清理账本,不过半个时辰,阿卯又小跑回来,站在门口瞧他,开口就道:“老太太被劝服了。”   谢放手中长笔一顿,笑道:“嗯。”   四姨娘进门,还带着个这么大的小少爷,大夫人想必是咽不下这口气的。如今忍气吞声,可以四姨娘天不怕地不怕的直爽脾气,很快大夫人就要压不住这口气了。   谢放目光冷然,韩夫人虽然不受宠,但毕竟是妻,而且也有主母风范,端正稳重,所以在韩府所掌控的权力颇大,要想将她扯下神坛,那必然要有可以与之抗衡的人。   琴姨娘就很合适。   他思索一番,想到阿卯还在门口,又看向她。这一看,突然想到一件事,便道:“你过来。”   阿卯犹豫了片刻,这才进去。   谢放看看窗外,才道:“大夫人迟早会拿你出气,但你又不愿出卖四姨娘,所以我有个法子,可以让大夫人消一半的气,至少不会打得你太狠,你可以自己考虑考虑。”   阿卯也不愿白白挨打,又探了探身子,几乎越过半张桌子,往他凑去。   “你不是不认字么,那也不会写,所以要跟夫人报信,是不可能的。而且老爷也怀疑你会去报信,因此特地让你留在柳莺身边伺候,一来是看着你,二来是将你和其他认字的下人分开,免得你拜托他们写信告密。”   阿卯恍然,如果这么说的话,就完全说得通了,尤其是留在柳莺身边的事,是真的——虽然韩老爷的目的完全不是这个,但对大夫人有效就好。   有时候骗骗别人自保,是可以的,更何况阿卯之前那样信任韩夫人,可她为了自己的利益,还是将阿卯推给了韩老爷。   如今没被推出去的阿卯没做成她的心腹,倒是惹来了一对母子,韩夫人只怕不会善待她。   所以为了自保,这么做并没有什么关系。   阿卯正想着等会的说辞,就有人急跑到这,趴在门口喘气:“阿、阿卯,夫人叫你去见她。”说完她又道,“夫人明明已经去了老太太那,但还是让你过去,我听嬷嬷说,是要让你跪一个晚上再问话。”   祸事如所料的那样来了,阿卯并不惊怕,临走时又看了谢放一眼。   他没有执笔,目光还在她的身上,身体没有起来,但是眼底的神色,不同方才冷然,清冷。   只是这一眼,阿卯就满足了。      ☆、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五章   四姨娘择日进门,韩夫人本着主母的大度,和丈夫商议柳莺过门的事宜,显得颇有度量,一点脾气也没有。   连老太太都答应了的事,她还能说什么。   韩老爷对她这脾气并不意外,说了一会觉得累了,就道:“事情都交给你办了,我困了,明日再说。”   韩夫人一顿,压着心头怒火,说道:“老爷舟车劳顿,是累了,您先去就寝吧。”   她客气一句,韩老爷就真的走了,半句宽慰的话也不给她,甚至去的还是柳莺房里,让韩夫人好不恼怒。   他一走,韩夫人就气得将纸笔摔在地上。   砰砰两声,闹出的动静不小,韩老爷也不过刚出房门,他微停步子,也没回去,倒是看见阿卯跪在一旁,本想让她起来,但一想到妻子的怒意,权衡之下他便放弃了救阿卯。   阿卯跪到半夜,韩夫人早就睡下了,也没人让她起来。   到了下半夜,韩夫人噩梦连连,将她惊醒,摸摸额头,全是冷汗。她梦见当年韩有功跟自己所说的海誓山盟,她便死心塌地跟了他,什么事都做,可转眼那个负心汉却要杀她灭口,在梦里差点没把她掐死。   她摸着脖子起身,闻讯进来的嬷嬷点了灯,小心问道:“夫人做噩梦了?”   “嗯。”   嬷嬷素来是跟她的,老爷又不在屋里,就嘴碎说道:“也难怪夫人今晚梦多,的确是老爷做得过分了。您说领回个姑娘就算了,那姑娘出身还不干净,一脸狐媚样,还生了个这么大的儿子,老爷也真是伤透了太太的心。”   韩夫人不爱听这些,越听就越觉得自己无能。她摸了摸自己的脸,人老珠黄,男人都这样吧,喜新厌旧的。   他带回个四姨娘她其实也不至于气成这样,反正已经有了三个姨娘,她对他纳妾这件事还有什么看不开的。   只是他还带回个儿子,健健康康,看起来甚是聪明俏皮的孩子。   看见那男童,她就想起自己苦命的长子。   她共生一子二女,长子十几年前摔伤了脑子,天资已去,此生都无力回天,是继承不了家业的。长女早夭,也过了这么多年,韩夫人对她也没太多悲痛。三女性子泼辣,也不体贴她这当娘的辛苦,只顾着自己玩乐,不像个大家闺秀。   韩夫人越想就越觉得辛苦,越想就越是有一股怒火直烧:“阿卯呢?”   “还在门外跪着。”   “把她拖进来。”   门一打开,就有两个嬷嬷过来将阿卯左右架着送入屋里,几乎是将她扔到韩夫人面前。   阿卯跪了大半宿,双脚麻木不已,这一摔,膝盖更疼,整个身子往前一倾,脸也磕着了地。没等她跪起身,就听韩夫人冷声:“打。”   头上青丝猛地被人抓住往后一扯,扯得她头皮发麻,随后脸上就接连挨了几个耳光,抽得她两眼发昏。   也不知道被打了几个耳光,等韩夫人让她们停下时,阿卯的脸已经红肿起来,见了血丝。   韩夫人冷声:“菜肴也有头菜辅菜,主菜配菜,这耳光是你的头菜。阿卯,我对你太失望了,我让你好好服侍老爷,结果呢,你非但没有将自己送给老爷,反而还帮着老爷一起瞒着我,如果不是你没有报信,我今日也不会如此窝囊!”   “是阿卯的错,是阿卯不会写字的错。”阿卯泪眼潺潺,这倒不是装的,而是实在是因为太疼了。   嬷嬷在旁喝声:“这跟你不识字有什么关系?”   阿卯一开口,眼泪滴落,虽然脸被扇得通红,但是梨花带雨,也是我见犹怜:“如果阿卯会写字,就可以给夫人报信了,可是在那镇上,老爷就将我留在了柳姑娘身边,怕的就是我中途跑出去,给您报信。那大宅上下的人一条心,将我困在死牢般,根本没有机会找别人代笔禀报您。”   韩夫人微顿,阿卯不识字她是知道的,但没想到她是因为如此才没有报信:“老爷当真将你留下来,让柳莺看着你?”   阿卯觉得这话对柳莺无害,对自己却有莫大的帮助,当即点头:“是。”   韩夫人听后更觉心灰意冷,此话听起来就不假,阿卯机灵,不会将自己陷入死局中,否则随便问个同行的下人,就知道她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只是她没有想到,丈夫会将她防范到这种地步。   身为妻子,她却连丈夫要纳妾的事也不知道,还要被他严防。   韩夫人的头更晕更疼了,几乎想将他们屏退出去,自己在房里哭个痛快。   “那刚才打你你为什么不解释?”   阿卯伏地说道:“因为的确是阿卯失职!”   韩夫人一愣,心中竟是有了些许感激,在韩府受冷待太久,如今忠诚的阿卯就好比冬日暖阳,令她一时感动。   她重重叹了一口气,满是疲倦:“你先下去吧。”   赏赐的事,过几日再说,她实在是有心无力,心有悲鸣。   阿卯退身出去,大有起死回生的心惊感。刚才那几个耳光还在脸上烧着,火辣辣像把脸贴进了烧红的灶台口。阿卯用手碰了碰脸,舒服是舒服,但是也疼。   跪了大半宿,阿卯的双膝也疼,脚也很麻,要是有人路过,说不定会把她当成一只在慢吞吞走路的乌龟。   不过谢放的法子是有用的,至少她保住了这条命,不过是挨几巴掌,比起她之前所想的惩罚来,实在是轻太多。更何况她在这韩府,也不是没挨过年老嬷嬷的打。   从小就要学会察言观色,所以她如今过得很小心。谢放说她聪慧,但她并不觉得,只是谋生的手段而已。   过了大夫人这一关,阿卯身心都愉快了起来。等谢放忙完了这几日,还会教她认字。   不是别人教,是谢放。   祖母离世后,她就再也没有被人这么护着过。   阿卯愈发喜欢谢放了。   她的脸滚烫,心也是滚烫的。   “唔……唔……哎……”   声声低吟在还未天明的夜幕下飘开,伴着低低的身体碰撞声,和女人的娇喘,男子的喘气,将阿卯猛地拉回了神。   她惊恐地看向四下,什么也没看见。   按理说韩府护院每晚交替巡夜,不许入夜后还有人在院子里滞留,都要去做活。   所以是谁在那里,又是在哪里?   阿卯自从在中元节受了惊吓后,大有风声鹤唳的惊慌,她定下心来,不信是鬼,侧耳再听,那声音听得更是清楚。   “唔……唔……”   女子难以抑制的声音在细听后听得分明,阿卯突然就想起自己在哪里听过这种奇怪的声音,不就是以前在大夫人房外守夜,几年才听见一回的……   阿卯的脸唰地白了——不脸红不是因为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听见不害羞,而是因为惊慌大于害羞。   这个院子是老爷夫人和嫡子嫡女住的,但老爷去了四姨娘那,夫人还在房里,大公子外出寻医,那就只有……   三姑娘韩嫣!   那个性子泼辣又颇为轻佻的三姑娘。   她惊觉下人各司其职,都在其位,所以下人不可能出现在这里。而此时正是护院巡夜交替的时辰,所以只有护院才能进这个院子并且不会被人非议和发现。   因此便只有一个可能——三姑娘和护院在行苟且之事。   阿卯顾不得这愈发痛苦又满含愉悦的声音是从哪里来的,只想快点离开这里,别让对方发现就好。她走得很快,步子尽量走得轻,不希望被他们发现。   她第一次觉得前路如此漫长,比那日中元节她回韩府的路还要长。   就算是情况危急,但阿卯还是没有乱,她没有急匆匆离开,将脚步声压得非常低,非常轻。终于是出了院门口,她几乎瘫在地上,一抹额头,全是汗珠。   她颤颤地松了一口气,那气还没散在这夜风中,背后就有人喊道:“阿卯,你等等。”   如被雷击,阿卯刹那动弹不得,冷汗直从额头滚落。   喊的人不是韩嫣,但她喊的名字,肯定被人听见了。   阿卯极力镇定下来,转身看向朝她跑来的嬷嬷,勉力笑道:“嬷嬷有什么事?”   嬷嬷说道:“阿卯,方才我扇你耳光,实在是迫不得已,嬷嬷也得听夫人的不是?你可不要……不要在谢管家面前说是嬷嬷的不对,嬷嬷也苦呀。唉,看看你这孩子,脸都红了,回头嬷嬷就给你买药去。”   “嬷嬷也是职责所在,阿卯不敢怨您。”阿卯笑道,“而且关谢管家什么事。”   嬷嬷以为她是觉得自己多嘴,这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怎么可以摊到台面上说,笑道:“是是是,是嬷嬷多嘴了,你快回去歇着吧,这都半夜了,回去打个热水敷下脸,就不疼了。”   阿卯笑笑,目送嬷嬷进了院子,这才又埋头往前走,惊得心跳个不停。   那嬷嬷回了院子,行了十余步,拐弯路过鱼池边,那硕大的假山不得廊道灯笼的半点光照,阴暗寂静。   “那巴掌肯定打得疼了,不然怎么满脸冷汗,脸都白了……唉,夫人怎么就偏偏是点了我去打她耳光。”   嬷嬷自责着,这才发现走错了路,都快要拐进园子深处去了,忙走回正道,回夫人房里伺候。   脚步声还未完全远离,假山下宽敞洞内的女子就朝上拱了拱身子,立刻觉得愉悦,两条雪白细腿交缠在身上的男子身上,说道:“这会该没人了。”   男子懊恼道:“我早就说,不该在这,你偏要……”   “那又怎么样?”   男子心神未定:“阿卯一向心细,感觉她应该……”   “这又有什么要紧的。”韩嫣双手环在这壮实的男子脖子上,神色迷离,语气却阴冷森寒,“她不会乱说话的。”   男子的神情稍稍放松了些,又听她吃吃笑道:“因为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盼望的三更在明天!周六! 一文一度的开v,写这篇文其实写得挺开心的,男女主各有优缺点,没有那么完美,但铜钱很喜欢,配角也写得开心。因此铜钱想一如既往的给你们送红包,v后也一样,只要摁了爪子,都会送一个20点红包,这样每章勤奋摁爪的小伙伴可以不花钱就看完全文。 因为编辑开v时间不定,所以应该不可能是在晚上0点更新,当天看见有更新就进来吧~ 爱你们,希望能一直相伴,比心~~~   ☆、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六章   近十月的天, 越发寒凉。   阿卯昨晚受了惊吓,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韩嫣应该没觉得她发现了她和护院在院子苟且的事,说来她也实在是……放荡了。虽然那个时辰可以肯定是不会有人路过的, 但事情总有个万一。   而阿卯就是那个万一。   她觉得自己倒霉透了。   晨起时一宿没睡的阿卯脑袋发晕发胀, 等桃花见平日都早起的阿卯竟没起身,过来瞧她, 见她脸色不对,还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什么梦话, 便伸手摸她额头, 发觉烫手。   “阿卯, 阿卯?”   桃花喊不醒她,想了想就去拿了点药丸给她送水吞服,这才不放心地去做活。   韩夫人一早去给老太太请安回来, 见是桃花在忙活而不是阿卯,问道:“阿卯呢?”   “阿卯病了,卧床不起。”   韩夫人心想约莫是昨晚责罚太过,让她受了惊吓, 略有愧疚,便道:“等会去喊宋大夫给她看看吧。”   桃花颇觉意外,要知道宋大夫都是服侍主子们的, 怎么会让他给阿卯看病,不过这是好事,心下欢喜,就跑去请了宋大夫。   宋大夫瞧过后说道:“风寒, 小事,服了药晚上就没事了。”   桃花送宋大夫出来,又回了韩夫人房里伺候,她两头跑得急,进了夫人房里还有些气喘。   “跑那么急做什么。”韩夫人轻责,又问,“阿卯怎么样了?”   “宋大夫看过了,说是小事,吃点药就好。”   “行,你去做活吧。”   说话间,韩夫人面前已经递来一杯茶水,她接过却无心喝,叹道:“嫣儿,你爹真是不像话的。”   韩嫣笑笑:“娘,都这么多年了您还没习惯吗?女儿都习惯了,爹就是个花心人,您别把心思放在他的身上,横竖您都是妻,她们是妾,怕什么。”   韩夫人觉得这话不是没有道理,只是她当初跟着韩有功的时候,他还是个穷光蛋,她是因为喜欢他才和他成亲、办事,谁想他富了后,就把情义都抛在脑后,这着实让她怨恨。   韩嫣又道:“怎么今日阿卯那丫头没来?”   “说是病了。”   “哦……”韩嫣拨弄着手上的串珠,一颗一颗地拨着,数着,思量着。   病了?不会是避着她吧。   韩嫣嫣然一笑,韩夫人见她突然笑了起来,忽然见她脖子上有一点红痕,说道:“你瞧瞧你,这是被虫子咬的吧,夜里要让下人们把蚊虫驱逐了去,别咬了脸。”   韩嫣轻轻提了提领子,又瞧见自己的手背有红痕,眉头顿时拧了起来,果然是大老粗,粗鲁得不行,下回再敢弄伤她,她就咬死他。   不过现在得先咬死一个人。   阿卯肯定是听见了,那时战局正酣,夜里又静,她又不是聋子。如果今日她没有装病,她还能试探试探,谁想她竟装病躲她。   所以她下了决心,得杀了阿卯,不过是个丫鬟而已,没人会追究她。   这边杀意浓郁,那边宋大夫还在配药治病。   他本想让药童把药拿给厨子熬,转念一想,亲自拿了药出去。人还在中途,就见谢放在对面的迂回廊道上往另一边走,他忙喊停他。   谢放闻声顿足,往那边看,见是宋大夫,也朝他走去,走近了见他手上拎着药,问道:“家里有谁病了?”   宋大夫说道:“是阿卯病了,不过是风寒,一贴药下去便能好了,你不必担忧。”   谢放点点头,末了一顿:“我不担忧。”   宋大夫顿时笑得意味深长,笑得谢放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一会他才道:“那我去做事了。”   “行,我亲自去给阿卯熬药,免得你担心。”   “……我不……”没等他反驳完,宋大夫就提着药走了。他默了好一会,连不爱凑热闹的宋大夫都认定他喜欢阿卯,那府里的人都该知道了。   不过……阿卯病了?   晨起时他就听见阿卯昨晚挨了几记耳光的事,现在就病了,也不知道那几巴掌扇得有多重,又是不是真的只是几耳光。   谢放竟觉心烦。   &&&&&   正午前陆陆续续进出的姐妹们将还躺在床上的阿卯吵醒,她微微睁眼,鼻子已先闻到一股淡淡药味,旁边坐着一个杏色人影,似乎是见她醒了,说道:“阿卯,你能坐起来么,夫人让宋大夫给你开了药,快喝吧,喝了就不难受了。”   “桃花……”阿卯艰难坐起身,脑袋昏沉不已,“我怎么了?”   桃花说道:“你病啦,都睡了一上午了。”   阿卯怔了怔,脸色煞白。桃花吓了一跳:“阿卯你是不是不舒服,快躺下……不对,先把药喝了再睡,夫人允了的。”   她的心思桃花全然不知,但阿卯却知道其中的后果。今日若她能一如既往,见了三姑娘她也有自信能做戏做得滴水不漏,可偏偏是病了,病得糊涂。虽然别人都知道她是真病,但在三姑娘眼里,她就是装的,是在躲她。   只怕此时三姑娘已经在想着对付她的法子了。   阿卯心中苦不堪言,脸又还肿着,稍稍一扯就觉得疼。桃花看得心疼:“阿卯,先喝药吧。”   阿卯此刻连水都吞不下去,更别说喝药。但喝了药至少病会好起来,便强忍苦楚喝完了药。   桃花觉得一定是药太苦了,不然阿卯看起来怎么这样不开心。她拿了水给她喝,懊恼自己没有先准备好蜜饯。她连午饭也不吃了,去外头买了一包蜜枣子回来。等她回来,阿卯竟然不在床上了!   她将里外都找了一遍,都没有看见她,这才急了起来,匆匆去寻。   阿卯想活下去,所以就算是病得头晕,她也强打精神,准备去夫人房里伺候。最好能碰见三姑娘,那应该还来得及。哪怕不行,那也要让府里的人都相信她的确是病了,传到三姑娘耳中去。   她的脸色实在是很差,但一双眸子明亮坚定,过往的下人同她打招呼,先留意到她肿起来的脸,其次便是极差的脸色。   谢放也看见阿卯了,那脸上的红印十分明显,可见掌掌用力:“你怎么不好好去歇着?”   阿卯见了谢放,不知为何心思复杂,她自觉三姑娘可能会对自己下手,所以告诉谢放的话,他大概会帮她,给她出主意,但一次两次,谁知道他会不会再帮她。   谢放进韩府是有事要做,她知道。   阿卯低垂眼帘,说道:“想起还要去跟夫人说一件事,说完就回屋里了。”   声音低迷,没有一点气力。谢放怎么看都不像是普通风寒,倒更像是有心事。但姑娘家的心事,他就算是看出来了也不能问:“那快去吧……宋大夫开的药你喝过了没有?”   “喝过了。”阿卯答完,这才抬头看他,“管家也知道?”   “刚好碰见了宋大夫。”谢放见她实在是累,说道,“去歇着吧,有什么事我可以替你去做。”   阿卯摇摇头,跟他道了谢,就走了。   连谢放也想不透,到底有什么事,她非做不可。他长目远投,看着那身子已显娇弱的姑娘,想帮,却无从着手。   “再看,都要把人看穿了。”背后传来的低低笑声带着顽劣的腔调,自在又感叹,“既然欢喜她,为什么就是不愿好好护着她?反倒是要躲着。”   谢放微顿,转身问安:“二少爷。”   韩光也瞧向远处,阿卯的身影已经不见了,旁边也不见其他人:“谢放,阿卯挨打了,你不心疼么?”   谢放在别人面前是完全撇清和阿卯的关系,可他曾为了保阿卯,所以承认过他在意阿卯,他一说,谢放也只有说道:“心疼。”   “那你怎么不娶了她,单单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娘也不会将阿卯打得这么可怜。”   “情不到深处,水也未入渠。有些事,并不是你想做,就能做的,尤其是感情这种事。”   谢放知道他有他的固执,正打算接他下一句反驳的话,谁想他自嘲一笑:“对,不是你想如何,就能如何的。”   谢放顿觉意外,转念一想,便问:“二少爷有欢喜的人,但又不能表露?这倒是奇事,还有什么人是二少爷得不到的。”   韩光没想到竟被他一眼看穿,他惊了惊,但又觉得他明察秋毫,倒是能成心腹的料子,可有些事他不想承认:“没有。”   谢放微微点头,韩光又道:“没有。”   无意识地否认了两遍,这下谢放心里已明白一切,就是不知他喜欢上的是什么人。   或许是个高傲得看不上他的姑娘,或许是个孤清不爱钱财的姑娘,又或许是已经有婚配的人了。   不过让韩光吃点闭门羹,也好。   谢放正想着,一直在缓缓轻拂的微风忽然夹着微香袭来,顺风而望,就看见一个绝艳佳人玉足轻抬,手中拿着一柄美人扇,轻轻拂着,扇出清风,拨得面额墨发轻飘,似神女降世。   将到两人身旁,柳莺轻抬眉眼:“管家看起来心情不怎么好,怎么,担心阿卯呀?”   今日已经被打趣过数遍的谢放还是心有波澜——怎么每个人都觉得他和阿卯良缘已定,偏是他自己不知道。   柳莺见他不答,露齿一笑,扇子掩了半张俏脸,只露出一双媚眼,含笑含月。   她将要走了,才瞧见站在谢放一旁的韩光,想了想才道:“见过二少爷。”   韩光没吭声,只是僵硬地点点头。柳莺在他脸上逗留了片刻,才道:“果然都是老爷的儿子,成儿跟您还是长得有些像的,不知道二少爷儿时是不是也跟成儿长得相像?”   “不知道。”   韩光略觉烦躁,避开她的眼。他的动作很生硬,语气更加生硬,旁人听来是有怒意,在见惯了风月的柳莺听来,心头却已经咯噔一声。她心有诧异,收了眼中惯有的魅色。特地说道:“那我去伺候老爷了。”   那柳莺一走,韩光身边的小厮就朝她背影啐了一口:“不要脸,万人睡。”   “闭嘴。”韩光顿时暴躁,“要你多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姨娘嫉妒,以后不许再说。”   说完他就走了,好似完全将谢放这人给忘了。   他脚步急切,看得出来心神不定。   谢放眸中光火明明灭灭,也看出来了。   韩光喜欢的人,竟然是柳莺。   这是他完全没有算到的。      ☆、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七章   说起来柳莺是韩光的四姨娘, 进一步就是他娘,所以在百花丛中流连的人也完全没有办法。   谢放当然不打算帮他达成心愿,这样于自己完全没有好处。而且柳莺大概也察觉出来了, 所以离去时强调了她去伺候韩老爷, 伺候韩光他爹。   柳莺是聪明的女子,所以她要断了韩光的念想。   但现在看来, 好像暂时是断不了的。   只希望韩光不要冲动,坏了他的事。   谢放在心中梳理好这些事, 又想起阿卯来。   为什么会突然想起阿卯, 他明白。韩光喜欢柳莺不是他棋盘中的异数, 阿卯才是。   最大的异数。   谢放心觉烦乱,将心头的棋子全都扫落棋盘,心不静时, 不能落下一颗棋子,否则全盘皆乱。   阿卯此刻的心也很乱。   她在夫人房里看见了韩嫣,韩嫣正抱着她的白猫儿逗弄,她上去奉茶时, 韩嫣没有抬头,还在专心逗猫。   韩夫人见她气色不好,说道:“桃花都已经替你告过假了, 你怎么还过来?”   阿卯答声清亮,听起来像是没病了:“躺了一上午好了许多,阿卯自知昨晚惹夫人生了气,所以身子好转就立刻过来伺候您。阿卯待您忠心耿耿, 夫人不要将阿卯送走。”   韩夫人叹道:“谁要送你走,也别说得这样可怜了,我不怪你了,去歇着吧。”   “阿卯真的不累。”   韩嫣突然说道:“阿卯,把桌上的猫食拿来。”   虽然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但阿卯听见她的声音还是觉得骇人,生怕不小心落入她的陷阱里。她奉命拿了桌上小碟子盛的碎肉来,放在床边软塌上的小桌子上。   猫儿吃了几口就不吃了,韩嫣摸着猫儿说道:“难怪总说猫的肚子小,每次就吃这么一点。阿卯,把肉拿开,等会再喂雪儿。”   韩夫人说道:“阿卯身子不舒服,你就别总使唤她了。”   韩嫣轻笑:“娘,你怎么护起她来了,她难道比我的雪儿更重要?”   “你这孩子……”韩夫人想说当然是丫鬟更重要,猫难道还会做事,陪人说话,忠心于人?她没说出口,就看着女儿将阿卯弄得团团转。   阿卯强打精神忙着,总算是挨到了傍晚回房,刚进去整个人就瘫在了床上,连桃花进来喊她吃饭都不知道。   同房的姐妹看见,说道:“听说三姑娘使唤了阿卯几个时辰,估摸她是累了,让她睡吧。”   “但她还没喝药,还没用饭。”   “她都累成那样了,睡觉最舒服。”   桃花今晚不用当差,便留下来陪阿卯,要是醒了,她就让她喝药,人总要喝药病才会好。不过那三姑娘真狠心,明知道她不舒服还非要喊她。   不过……三姑娘为什么就今日偏要阿卯做那么多活?   桃花想不通,守到深夜,愈发的困了,坐在床边直打哈欠。   天还未完全明亮,山边刚抹上一寸青黛色,外面就传来嘈杂声响,将桃花惊醒过来。   这院子都是丫鬟们住的,有三个大房,没有一个男丁,但现在桃花却听见了男子的声音,甚至是进了院子,还往这边逼近。   不但是她,其他丫鬟也都醒了过来,略有惊慌,忙拿了衣服要穿,谁想门猛地被踹开,惊得众人满屋惊叫。   桃花昨晚都陪着阿卯,昏昏沉沉地睡过去,身上衣服还穿着,一个箭步冲过去,喝声:“你们做什么,怎么闯丫鬟的房间?”   那两个男丁也略有歉意,说道:“迫不得已,桃花你们别见怪。我们是奉三姑娘的命来捉阿卯的。”   “为什么要抓阿卯?”   “阿卯毒死了三姑娘的猫。”下人不再跟她多说,上前就去抓阿卯,把她拖出被褥。   好在阿卯也是和衣而睡,否则就狼狈了。桃花要护住她,但力气敌不过对方,被推开了,自己还摔了个跟头。   阿卯还半梦半醒,被人猛地拖到地上,瞬间更晕。   下人将她一路拖行,阿卯挣扎了几下却完全无法脱身,手腕反而被抓得更紧,疼得手骨都似要被握碎。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人突然松手,将她放在地上。阿卯抬头看去,只见韩夫人和韩嫣正看着她。   “阿卯,你做的好事!”韩嫣气得发抖,抓起桌上的笼子就往她面前摔去,“你杀了我的猫!”   一只毛发雪白,却僵硬得不会再动弹的猫被摔在她的身上,惊得阿卯叫了一声,往一侧闪开。   韩嫣的两眼已经浸了泪,滚滚直落:“娘,您要替我做主,一定是因为昨天我喊她做事,她怀恨在心,所以毒杀了我的雪儿。娘,这种歹毒的丫鬟不能饶恕。”   韩夫人稍有迟疑,劝道:“嫣儿,阿卯的性子软弱纯良,不会害一只猫的。而且她本来也是个下人,主子使唤是她的福分,她怎么敢怀恨在心?”   韩嫣气得直哭:“可我的丫鬟看见阿卯在猫食里放东西了,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这么粗心,该多警觉些的。”   韩夫人一听有证人,立刻让那丫鬟出来。那丫鬟当即跪下:“夫人,奴婢的确是看到阿卯在猫食里放东西了,但奴婢没多想,后来雪儿吃了猫食就不舒服了,到了半夜喵喵直叫,然后就死了。”   韩夫人还是心有狐疑,阿卯的性子她清楚,不是那种心狠之人。但这有人证在,又是自己的女儿指认,她多少有些为难。   韩嫣见她还不发落,哭得更加难过:“您知道我多疼雪儿,从不许它吃脏东西,连老鼠都不给它吃,夜里怕它跑出去吃那些脏东西,还特地为它做了个笼子,昨晚用过猫食后,我就将它关着,除了水它也没法吃别的食物,所以想来想去,就是阿卯做的。”   她抱着母亲的胳膊哭道:“娘,你要替我的雪儿报仇,杀了阿卯,杀了她。”   阿卯惊诧,明白过来韩嫣这是要她的嘴巴永远闭上。   这边的惊动连韩老爷都知道了,他本不想过来,但柳莺却起了身,说要去看看,韩老爷无法,就和她一块过来,刚进来就听见女儿说这些。   他刚露了脸,韩夫人和韩嫣就起身迎他。韩夫人瞧见柳莺,都说人初醒是最丑之时,但柳莺好似完全不受这句话的约束,无论何时看她,都璀璨如明珠,天生就有一张让女子妒忌的脸。   “听说下人冲到丫鬟的院子里抓人了?”柳莺抿唇笑笑,“就为了一只猫?”   韩嫣瞪眼:“你闭嘴,雪儿不是一只普通的猫。”   “那约莫是大罗神仙转世的猫。”   韩嫣被噎得直瞪她,韩夫人也冷眼直剜:“妹妹刚进府,什么也不知道,还是不要插话得好。”   柳莺想帮阿卯说话,可一想还是不要提了,否则日后就算阿卯躲过这一劫,到时候也会遭韩夫人报复,将对她的怒意转移到阿卯身上。   “姐姐说得是,只是妹妹担心一件事,如果你杀了这丫鬟,我进门的日子就要沾血了,不吉利。”   韩夫人就说她怎么会为个丫鬟说话,说到底还是为了她自己。   韩老爷也觉柳莺说得有道理,大喜的日子怎么能见血,而且毕竟是阿卯,他还未得手,得留着才行:“死的不过是一只猫,嫣儿莫胡闹。”   “死的的确是一只猫,但那只猫,是我送给嫣儿的,那它还只是一只猫么?”   声音沉沉浑浊,韩老太太拄拐出现在门口,因目光冷厉,显得威仪,让满屋的人不由肃静。   韩老爷上前扶她:“娘,那雪儿的身份的确是不同的,但毕竟是猫,而且也没有证据证明就是阿卯毒杀了猫,这样随便要她偿命,未免不好。”   韩老太太冷笑:“证据?嫣儿身边那个丫鬟说的话,就不是证据了?”   韩老爷晚来一步知道什么丫鬟的证词,又想老太太竟知道,那肯定是女儿已经提前去请她,否则不会这样说。   柳莺见韩老太太来了,也没有再吱声,她此时开口,自己会挨骂就算了,只怕会让局势更紧张,更不可逆转地加快要了阿卯的命。   自己的身份见不得人,说的话也全然无用,柳莺心有冷意,如有巨石捆绑,沉入湖底。   “敢对奶奶赠的猫儿下手,是该打。但是父亲马上就要办喜事,见血不好。而且这猫也未必就是阿卯所杀,慎重起见,不如仔细查查这件事?”   “妾身也觉得如此最好。”   韩光和琴姨娘忽然出现,几句话就将僵局打破。柳莺见状,顺势说道:“老太太是家中圣君,老爷也是一代明主,定不会这样随意决断。如果真是阿卯所为,见血便见血吧,就算于我和成儿不好,但也要为三姑娘出口恶气才行。”   韩夫人也觉得如此最为稳妥,正要说话,瞥见女儿眼神,竟见她朝自己瞪眼,活似饿狼遇见了活物,要狩猎吃了。她微觉惊异,将话全压在了心里。   韩光已去挽了韩老太太的胳膊,说道:“奶奶,不对,圣君,您就说说吧。”   韩老太太最架不住他的软磨,想了想的确该讲证据,让他们彼此心服口服,为了个丫鬟闹得不和睦,也不好。虽然她不喜柳莺,但毕竟关乎儿子,关乎韩家的运势,便道:“好,那就先将阿卯关在柴房,再让人查明吧。”   “那让谁去查?”   韩老爷说道:“让谢放去吧。”   韩光立即说道:“爹,谢放和阿卯的事府里上下都知道,如果让他去查,无论结果如何,只怕都会有人说他有失公允,所以我想……如果父亲放心,我愿担起这事,查明真相。”   谁也没想到韩光会主动自荐,考虑的事情也这样周到。韩老爷心中更有赞许,说道:“那就由你去办。”   “是,父亲。”   韩老爷眼底的赞赏让韩夫人心有嫉妒,但又无可奈何。她只有一个傻儿子,还不在身边,拿什么压制风头正盛的琴姨娘母子?   韩光让下人左右架着阿卯出去,想先将她送到柴房,再去找人。出来后不久,他就看见一个年轻人站在水池小桥边,往他这边投目。   眼睛虽然是往这边看,但目光却落在阿卯的脸上。   阿卯也看见了他,只是看见谢放,阿卯的心就安定了许多。   ——二少爷怎么会和琴姨娘一起来为她说好话。   ——是谢放求的吧。   谢放……   阿卯心尖微颤,如果能逃过一劫,她就告诉谢放,她喜欢他。   无论他要做什么,她都陪着他。   只是……   还有如果吗?      ☆、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   秋日的柴房散发着干枯柴火的气味, 味道并不难闻,就是有些冷。   桃花送饭过来时将里头收拾了一遍,将干草都拿了出来, 给阿卯铺了个床, 叮嘱道:“睡觉的时候记得把草往身上盖,这样就不会冷了, 甚至呀,比盖被子还要暖和。”   阿卯笑了笑:“你以前睡过干草被子?”   “睡过呀, 穷嘛。”桃花看着面色苍白的她, 白得都让她心疼, 差点在她面前落泪,“阿卯你不要怕,二少爷其实挺聪明的, 他要是真去查,一定能查出来。而且谢管家肯定也会帮忙的,你看看门口那两个人,也是看在二少爷和管家的面子上, 才让我进来。”   阿卯没有再反驳她提谢放的事,又笑了笑,想用笑来安慰明明担心的不行的桃花:“你也不要怕才好, 我一点也不怕,没有做过的事,老天爷不忍心要我的命,否则就太过分了。”   “这是彩月给你求的符。”桃花说着就将一个包成三角形的后黄符塞她香囊里, 认认真真道,“一定会平安无事的,不过那三姑娘也真是,平日我就知道她不是个好人,性子刁钻,但没想到这么恶毒,她的丫鬟也是瞎子,乱说。”   “嘘。”阿卯低声制止了她,“不要说这种气话,否则让别人听见,你就要遭罪了。”   “我不怕。”桃花还想多跟她说两句,可外头的人已经在敲门,她气道,“我就待了一会,不要催我。”   外面的人为难道:“桃花,我们也是奉命行事,你不要为难哥哥们啊。”   阿卯说道:“回去吧桃花,你再不走,他们也难做。”   “你就知道忍忍忍,就知道为别人着想,真是个软柿子!”桃花愤慨不已,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觉懊恼,只能嘴上说几句狠话。   她出去时还念念叨叨让她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又拜托了守门的人,若阿卯有事务必告诉她。   阿卯在柴房里听着桃花的声音越来越远,心也越来越沉落,最后心头空空荡荡,感觉自己像个缥缈人。   她把桃花带来的药喝了,准备睡一觉,她得养好身体,免得证明清白后,身体却垮了,那就顺了韩嫣的意。   她睡得正迷糊,门口微有动静,像是有人在跟守门的两人说话。声音很耳熟,是她认识的,还是她记挂的人。   谢放。   阿卯没想到他会来,她立刻坐起身,见身上都是稻草,忙把它们拨走,刚清理完了,就见门被打开,谢放背光而立,面上神情看得不清,但脸色明显不太好。   “他们暂时走开了。”谢放蹲在她面前,说道,“三姑娘为什么要杀你?”   “大概是因为她真以为我杀了雪儿。”   谢放微顿,眸光熠熠,渐如锐利刀子:“你告诉我,为什么三姑娘要杀你?”   阿卯没有吭声。   谢放忽然察觉到自己问的语气不对,他在命令她说出真相,强势而又完全没有感情。他习惯了这样的方式,但这样对阿卯不行,他也不能对阿卯这样。   他轻轻握了她的肩,小心得像怕碰碎她:“阿卯,我想帮你,所以需要知道真相。”   阿卯忽然笑了笑,眼里却浸了泪:“为什么要帮我?管家不是最怕跟人扯上关系么?两次三番都说我们彼此两清,这次您可以不必牵扯进来的。”   谢放怔了怔。   阿卯觉得自己质问他是无理的,谢放是要来帮她,她为什么要问清楚这件事?   她见他不语,没有再忍心质问,低声:“这件事管家不要知道得好,横竖是对您没有任何影响和帮助,所以不要知道得好,不要像我一样,招来杀身之祸。”   “你仍是不信我,我也不奢求你会信我。”谢放说道,“毕竟我并没有做一件真正让你信任我的事。只是你真的想死么?如果你想,我这就走。”   阿卯怔神,她不想死,无论是老死还是病死她无怨无悔,但死在这种屈辱的污蔑中,她如何能甘心?   谢放俯身靠近,以极轻极轻的声音跟她说道:“告诉我,阿卯。”   一直在眼眶打转的泪扑簌滚落,打破了阿卯对他的最后一道防线。她抬眼看他,看不清,看不清,可就是信了他:“我发现,三姑娘……和护院苟合。”   饶是谢放想过百种可能,也没有想到是这个。韩嫣的举止的确不算端庄,但也只是看起来恶劣了些,没想到她会做出这种事,还是跟护院,跟她最不屑的下人。   “那晚夫人责罚我到半夜,我从院子穿过,忽然听见动静,虽然没看到人,但我肯定那是三姑娘的声音。那个时辰正是护院交替巡夜的时候,他们大概也没有想到那个时辰会有人经过,所以胆大妄为……”   谢放更是意外:“他们在院子里……”   毕竟是说这种事,阿卯微觉脸上发烫:“是。当时我不动声色离开,谁想嬷嬷追来喊我名字,我想,三姑娘肯定也听见了,所以她要杀了我灭口。”   谢放默了默,说道:“你方才没有当众说出这件事,是对的。”   得他夸奖,阿卯觉得开心:“嗯,说了,反而会被她反咬一口说我为了活命污蔑她,而且这事关韩家小姐的清誉,我要说了,只怕现在已经被乱棍打死,说我造谣。”   “如今不说,日后也不要说。”谢放低眉细想片刻,说道,“这几日的饭菜我会让桃花来送。”   阿卯睁大了眼:“你是说……三姑娘可能会在饭菜里下毒?”   “不一定,但要做好防范,这总不会错。”谢放这才仔细地将她看了一遍,脸还肿着,发上也都是干草碎屑。他缓缓抬手拨去她发上枯草,“你再等等。”   阿卯懊恼自己忘了脸上干不干净,怎么就忘了弄掉枯草,一定丑得不行。   “管家为什么要这么帮我?”阿卯问他,但谢放没有答话,他还是不说。阿卯真觉他如蚕茧,不肯剖开了给她看。   谢放待的时间太长,要走了,阿卯坐在草团上看他,他每走一步,阿卯就怕再也看不见他,待他快走到门口,置身那门外灯火下,阿卯突然喊他。   “管家。”   谢放身形微顿,那声音很低,很轻,喉咙甚至能听出哽音:“我愿意将这些事告诉你,是因为……我喜欢你,管家。”   突然的柔情让谢放一愣,重重击在他孤清了十余年的心上,冰山遇火,即融大半。他微微屏气,没有偏身看她。   阿卯的胆子很大,也愈发直率,或许这才是她,但……谢放还无法承受这种柔情。   如今的他不需要柔情,人一旦有了情,做事就会犹豫。甚至可能成为他棋盘上,最大的变数。   他担得起,但他背负的仇恨担不起。   计成,于阿卯无碍;兵败,阿卯也要死。   他担不起,所以无法回应,也不能回应。   他驻足长立,身影在灯火下摇摆不定,最后他终于提步,离开了这柴房,在阿卯的眼里消失。   阿卯的脸脸发烫,又渐渐恢复惨白,她答应过自己,要和他表露心意,但她没想到,谢放会就这么走了。   她坐在地上久久不能动弹,眼中堆起的眼泪啪嗒落下。   此生最痛苦的事,大概就是喜欢上一个凉薄的人,而你却根本连他为什么凉薄都不知道。   谢放从后厨院子出来时,脚步很快,快得让人觉得他像夜里的一抹孤影,连在等他的韩光都觉得他失神了,不像那个可以运筹帷幄的谢放。   “喂。”韩光见他要疾步掠过的模样,赶紧喊停他。   谢放一顿,这才看见韩光。韩光见了他的神情,突然就懂了,叹道:“阿卯是挨了不少苦,你也不要这么着急,有你在,她不会有事的。”   “不过……”韩光笑笑,“平时见你对她有些冷淡,没想到用情倒深。”   谢放没接话,只是问道:“那猫你可拿好了?”   “这个就是了。”韩光虽然恶心这小尸体,但谢放特地叮嘱的事,他也该做好。难得谢放来求他一次,作为回报,他总要将事情做好。   而且姨娘说了,这次看似在帮谢放,实则是在帮他自己在父亲面前博个好印象。   所以他更是尽心办这件事。   谢放接过笼子,看了看里面那可怜的小猫儿,说道:“听说养了两年了,去哪里都带着,她也真是狠心。”   韩光问道:“你确定是我三妹杀的?她为什么要杀了猫儿还嫁祸阿卯?”   谢放没有直接告诉他,说道:“劳烦二少爷转告大姨娘一句话,就说是我说的——‘韩寿偷香’。她若要夫人在老爷面前失去宠信,借三姑娘这件事,足以让大夫人颜面全无,毕竟管教不严,是主母之过。就看大姨娘如何掌控,凭她的本事了。”   韩光一时没有想明白,但还是回去和母亲说了。琴姨娘听后细想片刻,顿时诧异,韩光问及是何事,琴姨娘摇头:“光儿不必知道,你只要尽心听谢放的就好。”   点醒了韩光之后,谢放就拿着有猫儿尸体的笼子去找一个人。   一个能替阿卯翻案的人。   宋大夫。   他本想将博得的信任用在日后,但如今提前了。   走着走着,谢放才意识过来,阿卯的事他本不必管,这件事本是让琴姨娘取代大夫人地位的助力。   但如今他才惊觉,救阿卯是主,助力是次。   何时如此?   他也不知道。   他想将阿卯置身棋局之外,让她安身。可不曾想,阿卯早已入局,就在局中,甚至与他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再也斩不断。   “我喜欢你,管家。”   姑娘的声音萦绕心头,谢放的心,乱了。      ☆、第二十九章   第二十九章   阿卯的心同样很乱, 想到自己和谢放说了那几个字,就觉不安。   到了深夜,木门半开, 有人送了饭菜来。阿卯饿了, 过去拿饭。送饭的人不是桃花,她再看饭菜, 有肉,有菜, 十分丰盛。   门外的婢女说道:“阿卯, 是管家让我送来的。”   阿卯心有欢喜, 谢放没有忘了她,或许只是被她吓着了。她拿了筷子就要吃,菜几乎到了嘴边, 突然就停下了。   不对,谢放说过会让桃花送过来,绝对不会是别的下人。   她惊出冷汗来,将筷子放回原来的地方, 肚子也不饿了,回到了草堆上。   “阿卯,你吃完了就把饭盒拿出来, 我等会拎回去。”   阿卯微顿,答了一声好。她紧盯那饭菜,色泽诱人,荤素搭配, 但看得久了,阿卯更觉得不对劲。   平日下人的饭菜都不见一点油,那现在她“犯事待审”,怎么可能还给那么一大碟的肉?   眼前的饭菜,已然成了□□。她看看四下,索性将饭菜倒在角落,用干草遮掩,过了半刻,她才把空食盒放在门外。   晚上桃花没有过来,阿卯饿了一晚上,迷迷糊糊睡着了,夜里听见有老鼠吱吱叫的声音也没有起来。她不怕老鼠,别是蛇就好。但老鼠既然敢在这柴房里晃悠,那肯定是没有蛇的。   所以阿卯睡得还算好,到了寅时她就醒了,想找点水来洗漱,可柴房哪里能找到。她怕等会要见到谢放,那她这个模样,就难见人了。   原来心底有了在意的人,就真会在意起自己的模样。以前同屋的姐妹们去见情郎都要好好装扮一番的心思,如今她也懂了。   “吱吱……”   老鼠的声音微弱,从干草堆里虚弱传出。阿卯拿起旁边木棍往那扔,想赶走它们,可一棍子甩过去,一向容易受惊的老鼠竟然没跑,而是还蹲在原地吱吱叫。   阿卯心觉不对,起身往那走去,用木棍将草拨开,这一看吓了她一跳。只因这草堆里,竟然躺了四五只老鼠,那小肚子已经不会动弹,唯有一只还露着两颗牙微弱喘气。   老鼠旁边的剩饭已经不多,它们的肚子浑圆,看来是被它们所食。阿卯心头又是一惊,这饭菜果然有剧毒,谢放料得不错。   第一次与阎罗殿擦身而过的她心觉恶寒,连连退了几步。   寅时过半,桃花就送了饭菜来,刚打开门,就看见阿卯过来,将她的手捉住:“桃花,有什么消息么?”   她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多待了,一刻都不想!   “老爷夫人刚起身,没这么快,而且二少爷说要查这事,可我看他也没动静。不知道是暗中查去了,还是根本就没在办正事,毕竟像二少爷那样的公子哥,你让他吃喝玩乐还行,查案就……”   桃花意识到自己在挫阿卯的士气,立刻不说了:“你还是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我给你留了两个肉包子。还有,彩月说让我拿些盐和水来,说你一定想要。不过拿这些做什么,你要喝盐水不成?”   知道对方明白自己心思的阿卯笑了笑:“你以后会懂的。”   盐不是精盐,不是老爷夫人们用的那种,是颗粒很大的粗盐,抹在牙上久了腌得疼,但阿卯还是仔细擦了个干净,漱口后觉得人都精神了许多。末了她又将剩下的水润了脸,舒服多了。   桃花看得妒忌:“阿卯,你怎么这样好看。”   “好看吗?”   “好看的。”   阿卯稍稍安心,希望谢放也会这么觉得。   她刚用过早饭,就有人在外头敲门:“阿卯,你得去一趟大堂了。”   桃花探头问道:“做什么?”   那人说道:“审案呗。”   &&&&&   韩府的大厅可容百人,但此时只有寥寥十余人,所以大堂空旷。阿卯被押到这双膝跪下时,膝盖触地的声音都格外清脆。   坐在堂上的人有韩老太太韩老爷韩夫人韩嫣,还有琴姨娘韩光,连柳莺也过来了。那二姨娘一心向佛,几乎从不出自己的院子,这种事她也从不会过来凑热闹。那三姨娘已经过世,膝下也无儿女。   今日的事是大房的家事,二房二老爷和二夫人又去了外地,过几日才回来,因此也没出现。   韩老爷见了阿卯,一夜不见人好似清减了许多,还带着些许病色,娇弱无比,惹人怜爱。他有心要保阿卯,自然不希望阿卯真是杀猫的人。   与他所想完全相反的,便是韩嫣。她没想到只是杀个丫鬟,就弄出这样多的事来。只怪那胆小又粗俗的男人不敢直接杀了阿卯,否则何以要弄得这么大动静。   和她调丨情时说的话海誓山盟,可以为她上刀山下火海,回头就吓得瑟瑟发抖,这几日连见了她的面都躲开了。   韩嫣暗暗冷笑,他还真当她喜欢他,要缠着他了,如果不是他的活儿好,她怎么会委身个粗鄙下人。解决了阿卯,她便要解决他,休想活命。   韩老太太腿脚不好,素来倦懒,早早来了这,已觉不悦:“光儿,你说你已查清这件事,你倒是快说说。祖母累着呢,想早点回去歇着。”   韩光说道:“孙儿昨夜拜托了宋大夫查看猫儿尸首,宋大夫说猫死于丑时左右,而且猫是被掐死的,并非被毒死。”   “宋大夫连这个也知道?”韩夫人诧异,“他不是只会给人看病么,怎么连猫的事也知道了。”   韩光答道:“宋大夫自己是不知道的,他特地去求了一位仵作,那仵作亲口所说,就是那名唤鱼翁的仵作,声名远扬,由他经手的案子,就没有一具是看走眼的。他和宋大夫现在就等在外头,随时可以进来。”   韩老太太皱眉:“仵作就别进来了,每天碰死人,晦气。让宋大夫进来吧,我信他不会说谎。”   下人立刻请了宋大夫进来,他还没开口,韩嫣就冷声质问:“你说我的猫儿是被人掐死的,你们怎么看出来的,它当时口吐白沫,是我亲眼看着它死去的,怎么可能被人掐死。”   宋大夫说道:“我和我的好友只看出猫在丑时被人掐死,其余的都不知晓,也不是我的分内事。”   韩老爷问道:“丑时?那个时辰阿卯在哪里?”   韩光说道:“我问过同屋的丫鬟,说当时阿卯得病,早就回了房歇息,当时桃花就睡在她一旁,彻夜守着。所以依据宋大夫和鱼翁的话来看,阿卯是清白的。”   “二哥真是好偏袒这个丫鬟,就凭区区仵作的一句话信了这丫鬟,难道她不会收买宋大夫?”   宋大夫最恨这种污蔑,气道:“三小姐这是什么话,我记得阿卯姑娘被关进柴房后,就由人一直看守,你去问问那看守的人,我有没有近身柴房三丈内!”   “那她也可以假手于人,比如……”韩嫣指向谢放,“比如他,我知道昨晚你去过柴房,还支走了看守的人。”   谢放看了看她,说道:“府里的人都知道宋大夫和我全无交集,我也囊中羞涩,既求不了人情,也无法赠与金钱,更何况宋大夫为人耿直,品行高尚,怎么会做这种事?”   韩嫣见这堵墙推不开,便道:“那你昨晚支走下人做什么?”   满屋的人都知道为什么,谢放喜欢阿卯的事早就不是秘密。阿卯也微微屏气,想知道他会怎么答。   一会就听谢放说道:“谢放也想知道三姑娘为什么会让婢女送饭给阿卯,还有肉有菜。”   韩嫣惊了惊,墙没推倒,倒是往她这边轰然倒下,她再不敢正面战谢放,这人就是条毒蛇,会狠狠地咬你一口,你不跑,就等着被他缠死吧。   “嫣儿你为何要送饭菜给阿卯?”韩老爷问道。   韩嫣也不笨,既然被谢放捅破,那也没有办法掩饰,否则他大概会搬出厨子,捉到那送饭的婢女来当面对质,到那时候更糟糕,她回神说道:“嫣儿是恨她杀了雪儿,但是听闻她病了,如果死在了柴房,那我就死无对证,雪儿也不会瞑目,所以在没有水落石出之前,我要将她养着,直到查出真相的那一日。”   话说得好听圆满,谢放也没有再多言。眼神从阿卯脸上扫过时,也见她看来。   说不出的神情,似乎人生的七情六欲全都释放在了明眸中,一记一记地拨他心弦。   宋大夫本不想多事,哪怕是谢放来求情,他也只是替他找了仵作好友。但韩嫣的态度着实可恶,竟质疑他的为人。他心有怒火,说道:“还有一事,掐死猫儿的人,力气很大,几乎是瞬间就将猫的脖子拧断,所以绝不可能是女子所为。”   一句话惊起千层浪,琴姨娘想起谢放昨日托儿子与她说的话,下了决心,趁机追击道:“三姑娘说猫晚上都是关在笼子里放在房间的,我们府里的女眷外头也不许小厮男丁守夜,那为什么……猫死在半夜,还是被男子掐死的?”   话一问出,将众人都困惑的话全都说了出来,每个人的心中都炸裂了一束烟花,再没有人觉得疲倦,要回房歇着。   韩嫣也瞪大了眼,浑身冰冷。   倒还是韩夫人这当娘的先反应过来,厉声:“妹妹这是什么话!”   琴姨娘略有胆怯,心有迟疑,眼神快速掠过谢放,只见他轻轻眨眼微微点了点头,像是在告诉自己不必退怯,她继续说道:“姐姐,我说的是实话,难道是猫跑出去了?”   韩嫣镇定道:“是,猫跑出去了。”   琴姨娘又道:“可三姑娘曾说自己是亲眼看着猫口吐白沫死去,而且整晚猫都在笼子里。”   已慌了神的韩嫣发现自己落入了她的圈套,恨道:“你算计我!你算什么东西,竟然也敢算计我。”   韩光顿生恼怒:“三妹眼里还有没有长辈了?”   韩嫣已经快要气疯:“她算什么长辈,不过是个妾,你又算什么东西!”   在一旁欢愉观战的柳莺轻笑插话:“他是你哥哥呀,能入族谱写上名字的哥哥。”   韩光不由看看柳莺,哪怕是满屋硝烟中,柳莺也似神女,一颦一笑都让人忘了身边发生的一切。韩嫣怒瞪她,气道:“贱丨人!青楼出来的贱女人!”   柳莺的笑意僵在了脸上,眸染寒冰。韩夫人急了:“嫣儿你住嘴。”   这件事是韩老爷的伤口,韩嫣这么做无异于在他伤口上撒盐,打他的脸。连韩老太太听了都觉过分,冷脸说道:“不像话,一点千金小姐的样子都没,我说儿媳你是怎么教的,竟将嫣儿教得这么蛮横无理,胡乱说话。”   韩夫人连连道歉,韩老爷的脸色也不好,他总觉得,再问下这件事就要成了家丑,但是不问清楚,日后只怕谣言四起。他心头突然有了个可怕的猜想,女儿这么急着杀了阿卯,难道是知道了女儿什么秘密,比如……比如……   意识到了不对劲的他不敢再想,想快点把这件事敷衍过去,可韩老太太却对阿卯质问道:“阿卯,你没有杀猫儿,为什么三姑娘非要说你杀了猫儿?”   韩嫣已觉害怕:“就是她杀了雪儿,就是她……奶奶为什么不信我?”   韩光说道:“因为疑点太多,阿卯,你究竟知道什么,说出来。”   谢放看了一眼韩光,他一点也不希望韩光继续发力,否则只会坏事。他眉头微拢,看着阿卯,她定不会这样笨,只是他还是无由来地担心,担心她会因此受折磨。   阿卯摇头:“奴婢什么都不知道,那天累得昏沉沉,就回房歇去了,还没醒来,就被护院抓去问话。”   韩老太太还要问,韩老爷先开了口:“谢放,你带他们下去,下人都出去!出去!”   谢放并不放心阿卯,只是韩老爷让他们都下去,只怕也察觉到了这或许会成为家丑,所以不愿让下人待在这里。   谢放领着下人及宋大夫出了门,那门便被紧关,仍跪在地上的阿卯背影孤寂,渐渐在谢放眼前消失,直到大门关上,完全阻隔了他的视线。   宋大夫陪他站了一会,说道:“你也不必太担心,方才……是我冲动了。”   此时下人都已经被屏退远处,各自做活去了,谢放对宋大夫作揖道谢:“如果不是您愿意出面,还请来林仵作,那阿卯也洗不清这嫌疑。”   宋大夫心中自责,如果不是他点破猫儿是被男子所杀,也不会累阿卯还在那跪着。他愧对谢放的交托,但他却是一点都不怪自己。他更是责怪自己太过冲动,但愿不要害了阿卯,害了谢放的意中人。   下人都退了出去,屋里的气氛更是不同寻常。韩老爷只想问出真相,无论是什么真相都好,他都要知道。   “阿卯,你说你到底知道什么?”   韩嫣急了:“爹,您这么问,是不是非要女儿出了点什么事才甘心?”   韩老爷冷声:“你闭嘴,雪儿不是阿卯所杀,你却非要杀阿卯,你爹不糊涂。”   阿卯摇头:“没有,阿卯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三姑娘非要说是我杀的雪儿。那晚阿卯是直接回的房,进了屋里就睡下了,什么也不知道。”   韩老太太说道:“你是不敢说,还是真的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   满屋的人就没有一个是不觉得韩嫣此举有异样,所以也没人信阿卯所说。韩老爷衡量半晌,如果让阿卯就这么走了,那很有可能无法服众,女儿的名声也会受损。所以只有让阿卯吃点苦,再咬定他女儿无事,这才能服众。他相信阿卯不会胡说,便道:“你不吃些苦,是不会说实话的。”   说罢,就让韩光去拿鞭子来。   韩光不肯,现在没下人在,那肯定是要让他执行,他要是动了阿卯,谢放不会恨他?他不恨他,他自己都会觉得自己过分。   琴姨娘也知道这利害关系,便道:“光儿从小就没碰过这些东西,打她两鞭子,光儿自己都要手疼的。”   “难不成要喊外人进来?”   韩夫人忙说道:“万万不可,光儿,你快去拿鞭子。”   韩光无法,转念一想,如果由他来还能抽得轻些,但换做别人,就不知道要抽多大的劲了。谢放是个聪明人,会信他的。   阿卯打定了主意,就算她被打死,也不能说出三姑娘的秘密。   如果说了,三姑娘顶多颜面尽失,但她却会在事后被灭口的,到时候要她命的,就不单单是三姑娘,韩府每个人都会想她死。   鞭子是几根绳子绞在一起的,抽在身上特别疼,疼得阿卯紧紧蜷身,不敢松开四肢。   鞭鞭到肉,痛入骨中。   再扬起的鞭子,已经见了血。   韩光已经尽量收着力道了,但戏还是得做,否则等他爹亲自来,阿卯更会受苦。   阿卯一直忍着没有吭声,直到再也忍不住,苦苦叫了一声。   鞭声痛音,像千万支箭从屋里射出,全刺入谢放的心。他僵着身体盯着这冰冷木门,像能看见阿卯被鞭笞的痛苦。   阿卯是个很能忍的姑娘,如果连她都忍不住了,那是在承受多大的痛苦。   谢放眼底冰冷,上前一步伸手要推门,立刻被宋大夫捉住:“不可!”   他第一次见这年轻人眼底有愤怒,有感情,之前的眼神,都太不真实。   谢放紧盯木门,已伸出的手只差一步就能推开门,将阿卯救出来。他又往前走了一步,宋大夫忙将他拦住,低声喝道:“谢放!你这一进去,她受的苦就全白白受了。”   这个道理谢放也知道,他满目愤怒,俊朗的面庞紧绷,使得脸上的线条更显坚毅,再没有那儒雅书生模样。   “阿卯,我再问你一遍,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   阿卯几近昏厥,但还是虚弱答道:“阿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   韩老爷知道再打下去她就死了,他不舍得她死,也不想谢放因此生了异心。韩嫣此刻才相信阿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她做了一件蠢事!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几乎砸烂了!   韩光生怕她死了,说道:“奶奶,这大堂是平日见宾客的地方,还是不要见血得好,既然猫儿的事与阿卯无关,就让阿卯下去吧。”   他都开了口,韩老太太就没意见了,韩老爷也说道:“下去吧。”   韩光立即去开了门,动作之快、之急,让柳莺微微眯起了眼。她看得出韩光对阿卯没有情愫,但却明显在处处护着她,难道……   是因为谢放?   原来韩家二少爷和谢放的关系这样好。   “谢放,进来,带阿卯走。”   谢放疾步进去,只见地上的人满是鞭伤,衣裳也破了几处,有血沾染。阿卯伏在地上,像是没了气。他怔了一怔,蹲身探她鼻息。微弱的气息轻落手上,他才松了一口气,将阿卯抱起,才和韩老爷告退。   谢放刚出来,宋大夫就领着他去药房,让阿卯去那边歇着。   怀中人很轻,轻得没有多少重量,谢放走得快一些,就能感觉到阿卯又蜷了蜷身,但还是咬牙不吭声,半个疼字也不喊。   阿卯不知道谁在抱着她走,疼得眼睛都睁不开。直到又一阵剧痛传来,她才睁眼,就看见谢放俯身,将她放在床上。她突然懊悔刚才没醒来,刚才只顾着疼,什么感觉也没,但如果知道是谢放在抱着她,大概痛楚会减轻很多。   待谢放缓缓起身,她才看清他的神色,有愤,有恨,没有了往日的凉薄。她忽然觉得欢喜,他担心她,她清楚说道:“不疼,伤口不疼。”   谢放蓦地一怔,看着阿卯坚定安慰他的眼神,突然就失语了。他抚着阿卯额上的发,说道:“嗯,药童会来给你上药,你忍忍。”   阿卯的脑子有一千根绳子在交缠,折磨着她不让她清醒,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能跟他说话:“你呢?”   “我在外面。”   “好。”阿卯迷糊答了一句,就安心地合上了眼。   谢放担心她,会在外面等她。   她喜欢的人,在担心她,在等她。   纵使受了万千苦难,也不过青烟浮云。      ☆、第三十章   第三十章   秋景萧条, 院子里一片颓败景致。   药童在屋里待了很久,等她出来,一盆澄清的水已经全是血, 看着触目惊心。药童一见谢放就道:“你可以进去了。”   “多谢。”   药童觉得这人好客气, 心里受用得很:“我去找我师傅配点药给她,她伤得不算重, 就是看起来有些惨,你见了不要哭。”   说完这些叮嘱的话, 她就走了, 留下了“不要哭”的谢放。   等他进去, 他才想起这屋里只有阿卯,还刚刚赤身清理了伤口,那现在……谢放没有继续往里面走, 直到看见阿卯身上盖着被子,才往床上走。   阿卯听见动静,稍稍睁眼,看见谢放, 也没什么力气说话。身上疼得很,动一动就疼,她哑着嗓子说道:“以后三姑娘还会不会来找我的麻烦?”   “不会, 会的话,就是暴丨露她自己,我想此刻她定会很懊恼,为什么对你下手。”三姑娘在他的棋盘来说, 并无太大阻碍和作用。但是如今的谢放,不想让这颗棋子,就这么退场了。   因为这颗棋子,伤了棋盘上的另一个人,只是那个人,不是他的棋子,却出现在了那棋盘上。   最大的变数,最大的意外,已然放不下,。   阿卯又道:“你知道昨晚她让人送饭菜来?”   谢放稍稍回神,说道:“早上才知道,幸好你没吃。”   阿卯又病又痛,痛得觉得自己活不了多久了,她不愿有遗憾,直白说道:“因为阿卯信您。”   谢放轻轻点头,又听她问道:“那您信不信阿卯?”   谢放低眉想了想,缓声:“信。”   这一字,胜过千言万语。阿卯顿时展颜,牵扯了脸上的伤,着实疼。笑得一定很难看,阿卯想着,不敢再笑了,往被子里缩:“不要看了,难看。”   见她蒙着头,谢放抬手拨下:“别闷着自己。”   指尖触及她的脖子,往下一撩,忽觉指肚微暖,低头看去,就见了一抹白净,香酥半现。谢放愣了愣,立刻收回了手,偏身而坐。   他怎么就忘了,药童给她清洗了伤口,那刚才那一盆东西里,就该有阿卯的衣裳。这里从不收治丫鬟,药童又小,所以根本没有适合阿卯穿的衣服。   那此时被褥下的她,是光着身子的!   谢放脑中念想已经忽而冲上云霄忽而海中畅游,无法集中神志。   阿卯紧紧擒着被子,脑袋不疼了,身也不痛了,光想着差点就被他撩了被子看见自己的身子。   两人深觉尴尬。   谢放终于架不住这窘迫,轻咳一声:“你好好歇着。”   “嗯……”   声音很低,很轻,是不经意的娇媚。   谢放的心又乱了。   他从房里出来,发现宋大夫已经站在门口。他敛起面上窘迫:“宋大夫。”   “阿卯的伤没有大碍,没有伤及筋骨,惩戒的人看来忍了些力道。”宋大夫稍稍一想,说道,“当时大门一开,我记得是二少爷拿着鞭子。看来……”   谢放看他,看出来他和二少爷关系不浅了?   宋大夫沉吟:“看来二少爷也是看上阿卯了。”   “……并没有这种事,看起来。”   “可当时他不是戏弄你,说替你送东西给阿卯么?那定是与你死对头,所以这样戏弄你。”   谢放就知道不该觉得宋大夫都知道了,他猜的很有道理,但全错了,可见他并无城府,自己也没有看错。   只要韩光着手韩府的事,那他与他走近,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再不用想着会有谁怀疑。   “阿宋啊。”   宋大夫回头,见了那人笑道:“好友,你怎么还没走?”   那人五十上下的年纪,虽是秋日,已散炎热,但他四肢的袖子裤管全都卷到半截,中间束着一根腰带,整个人看起来利落干练。他并没有年过半百老者的颓废模样,因身材清瘦,所以走路步步踏实,可见身体不错。   他正是宋大夫请来的仵作好友鱼翁,做了三十年的仵作,在横州十分有名,偶尔他州他县碰上难办的案子,还会借他过去用一用。   鱼翁几步上前,使劲拍宋大夫的肩头:“你好啊,说了要让我来做证人,结果让我白白等了一早上。”   宋大夫说道:“也没办法,这家人……”   他没往下说,鱼翁也明白:“仵作卑贱,不吉利对吧?习惯了,走,请我喝酒去。”   “喝酒得等等,我还得看看里头的人怎么样了。”   “那我等你。”鱼翁大度说着,余光瞧见谢放,又将他多打量几眼。   谢放见了他,微微一怔,那怔然神色很快就从脸上掠过,作揖向他再三道了谢,又道:“我去一趟后厨,让厨子熬些肉粥。”   鱼翁点点头,又多看他几眼。   他前脚刚走,宋大夫就道:“这年轻人不错吧。”   “是不错,比那些韩家人好多了。”鱼翁对那一瞬闪过的神色略有狐疑,细想之下并没有见过他,但他好似见过自己。他拧了拧眉,没有想通,便道,“你来得也是巧,明日我又要去外地了。”   “倒是忙。”宋大夫叹气,“案子多,说明死的人多。”   鱼翁也叹了一口气,饶是见过那么多的命案,也无法漠视任何一条人命。   这边已归平静,大堂那边却仍无结论。   韩嫣一口咬定是有人给猫儿下毒,被掐死的事她一个也不承认不接受。韩老爷是拿她没办法了,又没证据,就打算将这件事放下。   琴姨娘心中焦急,眼见有个这么好的机会可以让三姑娘颜面扫地,把夫人定个管教不严的罪名,可没想到他竟然不追问了。   “老爷。”   琴姨娘还要再说些什么,韩嫣见事情本已受控制,见她又要省事,厉声:“姨娘,你是唯恐天下不乱是吗?”   她猛地站起身,气冲脑门,突然就觉得一阵子恶心,偏头呕吐,却什么都没吐出来,只是干呕。   琴姨娘突然有个奇怪念头:“看来三姑娘的肚子不是很舒服,倒跟我怀光儿的时候很像。”   韩夫人喝声:“你闭嘴!你再胡说,我撕烂你的嘴。”   琴姨娘不敢再吭声,她终究是怕她的,被压了半辈子,早就成了习惯。韩光的底气比她足,并不惧怕,说道:“娘,三妹看起来不太舒服,让宋大夫进来看看吧。”   韩夫人已预感不对,断然拒绝。韩光又道:“奶奶,三妹妹不舒服,该请宋大夫来诊脉治病。总不能为了个丫鬟就把妹妹气病了。”   老太太听了,也觉韩嫣身子重要,便让下人去将宋大夫重新请回来。   宋大夫进来后要替韩嫣把脉,被韩嫣一巴掌扇开。韩夫人见状,着实慌了:“老太太老爷,嫣儿看起来并无事,就让宋大夫回去吧,阿卯不是伤得很重么,宋大夫回去照看她吧。”   宋大夫也是个拧脾气,这韩嫣再三对他无礼,他忍了。但唤了他来诊脉又扇他的手,就十分不悦了。他捉了她的手摁住,韩嫣要挣脱,韩老爷也察觉到了,令人捉住她。   只是片刻,宋大夫就道:“我不敢说。”   韩老爷阴沉着脸道:“你说。”   宋大夫直接道:“喜脉。”   韩嫣几乎晕了过去,愕然道:“不可能。”   她幼时曾跌落冰池中,伤了身,后来寻了大夫,说她日后难以有孕。她放肆多回,相好无数,就从不曾出过什么事。这次怎么就……   她还未想明白,脸上突然重重挨了一巴掌,扇得她直接从椅子上跌落到地上,两眼发黑。   “孽畜!”韩老爷震怒,“你丢尽了我们韩家的脸!”   宋大夫不愿多事,转身就走了,对这个家失望得很,越发的不想待了。   韩夫人已然泪目,她也气女儿做出这种丢人的事来,但是那终究是她的女儿。她跪在地上抱住丈夫的腿,求道:“老爷息怒,是嫣儿的错,是我这当娘的错。”   韩老爷一脚将她踹开,气得浑身发抖:“你教的好女儿,韩家的脸都被你们丢尽了!”   韩嫣见母亲被打,上前要拦,又被韩老爷踹在地上。这一踹,像肚子里有个炮仗裂开,冲向全身,痛得她满脸惨白。   一直坐着的柳莺见她这个模样,稍稍一想,立即起身走到她身边。   韩光见了,也忙上前,怕此时震怒的父亲连累了柳莺。   柳莺的手刚触及韩嫣的肚子,就被她骂道:“贱丨人不要碰我!”   柳莺冷笑:“不想死就别动。”   韩嫣实在是疼得厉害,一时不敢动。柳莺摸了摸,对韩光说道:“快喊女医来一趟,不然孩子保不住了。”   韩嫣一听,又挣扎起来:“保不住就保不住!我不要!”   柳莺柳眉高挑,冷声:“孩子保不住,你也别想活,千金大小姐的身体养得这么差,你到底有没有在乎过自己的身子?”她又对韩夫人说道,“你这当娘的就不曾关心过你的女儿?”   韩嫣愣神,韩夫人也被她说得哑口无言。被一个妾侍指责,她心中不悦,可又并非没有道理。   韩老爷见局面愈发混乱,狠了心说道:“让她去死,死了还能留个好名声。难道真要让她生了孩子出来?”   柳莺顿觉惊愕,惊得说不出话。倒是老太太发了善心,说道:“说什么胡话,快找产婆女医来。”   韩光已经出去找人了,唯有韩老爷在那生闷气,头痛起日后的事来。下人的嘴只怕要堵不住了,迟早会传到外头。   他重重叹了一口气,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韩光喊了女医来,柳莺也出去了,略觉失神,手上还沾了一点韩嫣的血,黏在手上,隐约闻得见血味。   韩老爷早就走了,韩光等女医进去自己也出来,见柳莺站在那,本来想走,想了想上前说道:“方才谢谢你为我说话。”   “没什么可谢的。”柳莺对他十分淡漠,不愿给他一点念想。   韩光默了默又道:“既然没什么可谢,那我要跟你道歉,连累你受辱。”   “受辱?”柳莺盯着他,忽然笑了笑,“三姑娘句句实话,不是么?我的确是青楼出身,她骂得没错。”   韩光看着她,她越是坦然说着她的身世,他就越觉得她其实很在意这件事。柳莺见他看自己,欠身跟他告退,不再跟他多说半句话。      ☆、第三十一章   第三十一章   柳莺没有立刻回房, 她坐在凉亭中呆坐了半晌,想起许多往事,眉间满堆忧思。直到想起快到儿子平日醒来的时辰了, 这才起身回房。   她刚到门前, 下人就说韩老爷早就来了,在里屋等她。   她提裙进去, 缓步走到黑了一张脸的韩老爷身旁,替他揉肩:“老爷别动怒, 伤了自己的身子就不好了。”   韩老爷没有吭声, 喝了几杯酒才道:“你是怎么看出嫣儿方才可能会小产的事?”   柳莺微愣, 他的语气并不好,是在质疑。她缓缓坐下身,神色淡漠:“老爷其实是想问, 是不是我曾小产过,所以一眼就看出来了?”   韩老爷沉声:“你说,我不怪你。”   柳莺轻轻扫了他一眼,明知道他会怪, 会不高兴,但她还是说道:“我十二岁就出来接客,碰见老爷之前, 已在青楼待了四年。四年……恩客多得我也不知道有多少。”   韩老爷的拳头已经紧握:“所以你果真在这之前就怀过孩子,孩子呢?”   “没了。”   韩老爷终于忍不住,因女儿的事已有颇多怨恨在心头,此时知道她又给自己戴了顶绿帽子, 不由大怒:“脏东西!”   柳莺一愣,不禁冷笑:“老爷以前不知道我有过许多男人?毕竟我长了一张好看的脸呀,否则老爷又怎么会看上我。”   “不一样!你的肚子不干净,成儿也不干净!”韩老爷突然想到了什么,“成儿是不是我的种?”   他说别的柳莺都不气恼,骂她脏东西她也不气,可唯独提起儿子,她顿时气得发抖:“老爷是觉得我跟了你之后还跟别的男子鬼混?我虽出身青楼,可我比你的女儿干净!至少我不会跟别人苟合!你以为我愿意入风尘,你以为我愿意被人糟蹋!韩有功,你替我赎身,我感激你,一心一意跟着你,可你不该怀疑我!”   “闭嘴!”韩老爷猛地抬手扇了她一记耳光,声音大得连门外的下人听了也是心头一颤。   柳莺愣神,这一巴掌,把她的心都给打碎了。她没有落泪,瞪着他说道:“我曾跟二少爷说过,成儿跟他有几分相似,不知他儿时是不是也跟成儿一样。二少爷是您的儿子,那成儿与兄弟相似,也是您的儿子啊……难道老爷觉得琴姨娘也偷人了?”   韩老爷更是气恼,将满腹怨气发泄在她身上,柳莺不是没有挨过打,以前是老鸨动的手,后来也碰见过许多粗暴粗鄙的恩客,但她从来不觉得委屈,因为觉得那就是自己的命了。   但如今对她施暴的人却是她一心一意要跟的人,是她儿子的亲爹。她疼得实在受不了,拿了桌上花瓶胡乱扔去。花瓶并没有扔中韩老爷,在地上砸了个粉碎。   这巨大动静终于让外头的下人有了契机进来,急忙劝架。   韩老爷也打得累了,愤怒离去,临走时让下人看好她,不许让她离开大宅半步。   他始终不信,一个青楼出身的女人,会在漫长的八年中为他守身。只是说起来,韩成的确跟韩光长得像,母亲又说韩光像儿时的自己,所以韩成应当是他的孩子。   韩老爷心头烦乱,这乌烟瘴气的家,他半刻都不想多待。   &&&&&   “你不知道当时老爷多生气,夫人都傻眼了,琴姨娘就像追兵,死死咬着,场面太混乱了。”桃花将早上听来的事情说得天花乱坠,叽叽喳喳说了大半天,“我一点也不觉得三姑娘可怜,祸从天降的阿卯你才可怜极了。”   “能捡回一条命就很好了。”阿卯睡了两个时辰,已经清醒多了,就是不敢动,一动就疼,“桃花,你等会回房去拿我的衣服来。”   “好呀。”桃花又道,她为躲过一劫的阿卯高兴,看不见她的伤也没觉得忧伤,反而兴致勃勃地跟她说道,“你知不知道是管家抱你来的?跑得可快了,一脸着急。”   阿卯知道,都知道:“嗯。”   “不过三姑娘竟然做出这种事来……太让人意外了,她也不羞。”桃花摇摇头,“三姑娘自个就是不说谁是奸夫,可家里一个护院突然就失踪了,所以老爷怀疑是那个人,正让人抓他回来。还有,老爷很生气,把大宅的事务都暂时交给琴姨娘打点了。”   “夫人现在也没心思管这些吧。”   “嗯,不过老太太也生气,所以感觉琴姨娘要上位了,她好歹还有个光少爷。这次也多亏了他,才能证明你的清白。”   明白事情真相的阿卯惊叹谢放笼络人心的手段,不过总觉得,谢放也是利用了这件事来打压大夫人,扶琴姨娘上位。   难道谢放忠心的是韩光?   阿卯想不透他,但谢放在她的心中,已无危险。他要借刀杀人,她就让他借。他要借她做助力,她也让他借。   既然他不愿破茧而出,那她就自己进去。   桃花念叨得累了,消停了一会。就这一会,谢放已到门口,因没听见动静,就进去,刚露了脸,就看见那喜鹊般的桃花坐在那,一见他就站起身,笑得十分意味深长:“管家来啦,那我走了。”   谢放拦她:“不必,我路过,这就走。”   桃花眉眼已弯,眯眼笑出一条银河来:“管家这是路过哪里,您会穿墙术不成?好了,待着吧,我走了。”   等她出来,她才猛然想起,阿卯现在好像……没穿衣服?   她羞红了脸,转身要回去,但这要怎么开口说?到时候更尴尬呀,反正有被子遮掩,应当没事。   谢放以为桃花过来给她带了衣服,但他忘了一点——那是桃花,是大大咧咧并不心细的桃花。   阿卯这次紧捉被子,怕他又不知道伸手来撩,只露了张脸出来,问道:“三姑娘真的有身孕了?”   “嗯,差点没保住,还好女医医术不错。”谢放说道,“你伤好些了没?”   “好些了。”阿卯又道,“约莫又得躺十天。”   “够么?”   阿卯笑看他:“不够的话,管家是不是要用私权,让我再多歇半个月?工钱照给?”   谢放笑了笑,总觉得此次过后,两人间隙又小了许多,几乎成缝,谁再往前一步,便可跨过这条缝隙。   他最犹豫不决的一件事,大概就是阿卯的事了。   阿卯见他又要入茧深处,立即说道:“管家,等我的伤好了后,你还教我认字么?”   谢放默然片刻,说道:“教的。”   “先教我写我的名字吧。”   “好。”   阿卯顿了顿,喉咙微涩,低声:“我也想知道管家你的名字怎么写。”   谢放看了看她,说道:“我的名字太难,先学简单的。”   这是让她听不懂的拒绝,因为不知道是为了她好,还是不想教。阿卯并不气馁,他就算是石头心肠,她也不气馁,反正从她说喜欢他开始,她就知道他不会轻易点头。   缠在他身上的千丝万缕,阿卯会耐着性子,一根一根解开,直到解开那万条丝线,入他心底。   谢放见被子又被她拉到嘴边,忽然想难道阿卯还没有穿衣服?他稍有迟疑,看着阿卯,忽然觉得刚才直言的话有误会,想跟她解释——   他的名字真的很难写。   放字一点都不难写。   然而他的名字很难写。   终有一日,他会教她,告诉她——   “阿卯,这是我的名。”   &&&&&   韩家三姑娘的事很快就在横州传开了,百姓对这种高门大户的事情更为上心,称为惊天秘闻,说得更神乎其神,韩嫣的名声算是彻底坏了。韩老爷去谈生意,虽然对方不说,但他还是觉得商友在暗暗嘲笑他,让韩老爷心中郁闷。   因为气恼,内宅的事他基本都交给了琴姨娘,也不打算再交还妻子,他今生最为羞辱的事,就是女儿这件事,而且长子已痴傻,家业迟早要交给二儿子,所以让琴姨娘打点家宅,也不为过。   别人都说宠妾灭妻是祸事,他就是太在乎这种事,所以才让妻子掌权多年,谁想她将事情管得一团糟。贤妻不贤,那他还要这妻做什么?   房里他是早就不回了,琴姨娘那他也不想去,想来想去只有柳莺那待得舒服。想到那日他冲动动手,也觉后悔,就去买了许多首饰布料让下人送给她。晚上想着她气该消了,就过去找她。   但一会下人出来,说道:“老爷,姨娘身子不舒服,说脸上伤还没好,不愿让您看见一张丑脸,等过几日好了再见您。”   韩老爷知道她还生气,自知理亏,也没强闯,在外头大声道:“你好好歇着,不着急,养好身子,要什么补药就让丫鬟们去库房拿。”   在屋里品着小酒的柳莺冷冷一笑,心有厌恶。   等韩老爷走了,她就立刻起身去库房,准备将名贵的药材搜刮掉一半,心疼死他。   她又另有打算,韩老爷这人着实无情,能对她下一次手,就会有第二次,那她该为自己和儿子做打算了。   钱是最好的傍身之物,也最可靠。   拿了药材,转手卖了,也能存点钱。   她打定主意,便领着贴身丫鬟去库房拿药,特地拎了个篮子装,待装满了,柳莺用准备好的红布遮住,说道:“阿喜,你去找找附近的当铺,随便当了,回来的时候看上什么就买,不用跟我说。”   阿喜是从几年前就跟着她的,平日多得她厚待,忠心至极,立刻从后门出去。   柳莺被禁止出门,但她不是没有办法让身边的人出去。   她冷冷轻笑,慢慢踱步回去,步伐悠然。身上的伤还有点疼,但也不算什么了。还没回到自己的院子,她就在别院看见了韩光。   韩光年纪尚轻,身形并没有像韩老爷那样发福,不瘦不胖,面容俊逸。柳莺也爱看美男,只是跟了韩老爷之后,对男子都不上心了。此时带着些许报复的心思,多看了几眼韩光,就当洗洗眼。   目光灼灼,韩光很快就察觉到有人在看他。他回头看去,就见柳莺站在花丛中,手中仍是持着一柄美人扇,远远投目。   正是九月金秋,花园里各种金菊璀璨,明晃晃的颜色可以傲视群花,但柳莺立足其中,一身艳丽衣裳,绝艳容貌让金菊黯然失色,将她衬得更是明艳突出。   柳莺并不避开他的眼神,韩光稍有迟疑,还是走了过来,走到近处就递给她一盒药膏:“抹了,可以去淤青。”   柳莺轻摇扇子,看着眼前的年轻人,看着韩老爷的儿子,她缓缓伸出玉手接过:“谢谢,这韩府上下,也唯有二少爷待我好了。”   韩光实诚说道:“是我姨娘让我给你的,与我无关。”他倒是想拿给她,但没有任何名义。   柳莺笑了笑:“至少二少爷也愿意拿给我,不嫌我脏。你爹……觉得我脏极了,不但以前有过许多男人,还跟别的男人有过孩子,简直脏死了。他没将我杀了,我得感激他的。”   韩光愣了愣,看着她脸上淤青缓声说道:“我爹不该这么对你,他让你进门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你的身份,如果嫌弃,那又为什么要接进来。”   柳莺抬了抬眼,他说得直白,但或许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里面的意思——我知道你曾是青楼女子,但如今我愿意对你好,我并不嫌弃你。   韩老爷是个混蛋,他的儿子,根本不像他。   但她不该这么做,不该让他留情。柳莺心底的报复心思瞬间被理智压了回来,她不能被韩老爷气疯后,做出可耻的事来。   韩光轻声问道:“那孩子呢?”   “没了,身体太差,恩客太多,根本不能歇着,就折腾没了。”   她说得近乎淡漠,但韩光知道她难受,否则在韩嫣痛苦时,她不会也感同身受般。   “对不起。”韩光声音更轻,“你好好歇着,以后都不必过那种日子了,多顺着我爹,他虽然薄情,但不惹怒他,还是能过安稳日子的,比如我姨娘。”   柳莺笑笑:“你姨娘不同,她出身清白。我的出身呀,会成为我一世的污点。不过无妨,你姨娘很快就要取代夫人的位置了,经此一事,老爷对你的看法也会有所改观,所以你根本不必发愁。我和成儿,日后还要靠你们呢。”   提及韩成,韩光才有些沉默,最后点点头,还想和她多说一些话,可柳莺根本不给他机会,直接离开了。   ☆、第三十二章   第三十二章   虽说家丑不可外扬, 但事情闹大了,韩老爷想堵住悠悠众口都不行。到了最后,只觉老脸丢尽, 恨不得逼得女儿去死, 以此来保住最后的名声。   韩夫人这几日也因女儿的事失魂落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一来怕女儿寻短见,二来怕丈夫怨恨女儿。   她守在女儿床边, 瞧着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女儿, 想到她年幼时无瑕俏皮的模样, 鼻子不由一酸,眼泪就要夺眶而出,忙偏头用帕子抹去。   醒来的韩嫣恰好看见, 一时也失了神。   她轻轻抚着肚子,张嘴说道:“娘……我不要这个孩子。”   韩夫人忙偏回头看她,瞧着她的苍白面色,声音又微微发抖:“大夫说你身体太差, 不能折腾这孩子,强行落子,你可能会有性命之忧。”   “如今我活着跟死了有什么两样?”韩嫣冷笑, “爹也恨不得我去死吧。”   “嫣儿不要胡说!”韩夫人一惊,又道,“你告诉娘,孩子的父亲到底是谁?你……唉, 说出来,将你嫁给他,日后你也不必再受人非议了。”   “嫁给他?”韩嫣的声音陡然锐利起来,“我就算是死,也不会嫁给那种恶心的人。”她说完又觉得母亲的话实在很烦,丝毫没有顾虑她的感受,又讥诮说道,“更何况,我哪里知道哪个才是孩子的父亲。”   韩夫人愣神:“你……嫣儿……你……”   饶是想骂她的话有几百句,韩夫人还是没有骂出口,只是觉得撕心裂肺,眼泪滚滚落下。   韩嫣怔了怔,也觉得她冲动了,如今唯一还关心她的人,也就只剩下母亲了不是么?她何必伤她。   她缓缓合上眼,说道:“我累了,娘。”   韩夫人哽声:“那你好好歇着。”   &&&&&   阿卯得了宋大夫悉心照料,又因谢放每日常来看她,心情愉悦,伤口愈合得非常快,连宋大夫都意外。   阿卯倒是希望能慢一些好,这样她就能多和谢放待待,因谢放常来,府里的人对他们二人的关系说得更多了。   但谢放这次没有避开,一如既往前来,所以阿卯想,谢放于她有意。   她的事已是风平浪静,但外头对韩嫣的风言风语越传越多,已经不能阻挡。这日又在外头听了几句尴尬话的韩老爷再忍不住,怒气匆匆回到家中,人还在大堂就瞧见了谢放,便道:“夫人在哪里?”   谢放答道:“刚刚外出,和别府夫人同游去了。”   韩老爷一听气道:“她还有这个心思去游玩,也不怕别人笑话。”   “听说是去的寺庙,为老太太老爷祈福,也为……”谢放微顿,才道,“也为三姑娘和三姑娘肚子里的孩子祈福。”   “丢人!”   谢放说道:“寺庙是神圣之地,夫人大概是觉得,去了那里人也能除去晦气,诚心向佛,大概也能让别人少说闲话,毕竟佛祖在那,侍奉佛祖的人,人们总不会多言。”   韩老爷没有做声,一会才道:“去了一次又能如何,也是可笑。”   “与青灯长伴,也能阻隔别人的闲言碎语了。就好似二姨娘,专心侍奉佛祖,吃斋念佛,老爷于二姨娘,也是记在心中,从不气恼她的。”   韩老爷想了想,确实是这个理,不过说起来,那二姨娘性子太过冷清,都说纳妾纳娇,但二姨娘一点也不娇媚,在床上犹如死鱼,久了他就不愿再去她冷冰冰的房里。   但她吃斋念佛,碍不着自己,所以他任由她整日待在院子里。   谢放这次,完全猜错了他的用意。不过他的话倒是提醒了自己……   韩老爷疾步回房,只是思量半会,就觉得为保住韩家找到了一个绝佳的法子——青灯相伴,侍奉佛祖。   韩夫人烧香拜佛回府,就听见下人说丈夫寻自己,她急忙回房见他。   本以为他会黑着一张脸,但此时倒是平静,甚至眼底闪着点点光芒,有些……高兴?   “老爷。”   韩老爷回神看她,说道:“夫人过来坐。”   声音太过温和,韩夫人受宠若惊,几步上前弯身坐下,小心陪着话:“老爷今天看起来心情不错。”   “嫣儿的事令我烦心多日,今日为夫茅塞顿开,再怎么说,嫣儿也是我的女儿,所以我想,不能再让她的名声被人败坏下去了。”   韩夫人见他终于原谅女儿,还为她着想,欣喜道:“老爷有什么办法?其实我也想了一个法子,不如将嫣儿送去她外祖母家,千里之外,谁也不知道她发生过何事,如此嫣儿也开心些,我们韩家也不会受人非议了。”   韩老爷说道:“送去你娘家?可嫣儿怀有身孕,你又不敢让她堕子,说怕夺她性命,那难道要带着孩子去,届时还是会被人知道。我们韩家的名声,便要臭到千里之外去了。”   “老爷,让嫣儿临行前成亲,便借着去探望她外祖母的名义过去,那在路上有了身孕,有什么难的。以我们韩家的财力,要找个这种男子还是难事么?”   韩老爷低眉思量,没有答话。   桌上常年焚烧的沉香香气扑鼻,沉香有让人凝神静气的作用,但韩老爷此刻的心已有纠结之意。   想了许久,他才道:“嫣儿走了,她倒是落了个清静,但我们韩府怎么办?为夫倒是有另一个法子。”   韩夫人又失望又期待:“老爷您说。”   “将嫣儿送去尼姑庵吧。”   韩夫人一愣:“尼姑庵?”   “对,就送去那望青山的尼姑庵去。”   韩夫人差点站起来:“那望青山的尼姑庵早已荒废多年,山又高又陡,您为什么非要将她扔去那里?”   韩老爷说道:“就是因为那里荒废了多年,所以让嫣儿去!唯有如此,才能让别人觉得她诚心悔过,一心向佛,愿意做别人不愿做的苦差事。那山又高又险才好,省得她再做出什么丢脸的事来。”   韩夫人没想到他竟然这么狠心,她怔了怔道:“是不是谁跟您出谋划策,说送嫣儿去尼姑庵?”   “这个你不必管,快去帮嫣儿收拾东西,明日就动身。我许她带一个丫鬟,也算是我仁慈了。”   韩夫人突然冷笑出声:“老爷这是想让嫣儿死在那么?堂堂韩府大小姐去了那,难保不会走漏风声,到时候有人有歹心,去劫持你的女儿怎么办?你定不会管了。就算没有,那山高风冷,嫣儿怎么受得了这种苦?哪怕是住的地方好,可是……老爷知道嫣儿是最爱玩的,她如何能忍受那种孤清啊,老爷,您这是要逼死嫣儿啊……”   韩老爷对韩嫣并非没有半点父女感情,但较之韩家名声,他实在不能原谅她。   如果她愿一死证明“清白”,那便不会有今日苦恼。   但他也没法狠心对女儿下手,所以谢放无意中提的“向佛”,让他想到一个法子,便让女儿去尼姑庵,至少能挽救名声。   最好一辈子待在那,再也不要回来。   “如果她不去,我们韩家一辈子都休想抬起头来做人。说到底,还是要怪你这个做母亲的!岳儿痴傻,也是拜你所赐。嫣儿不检,也是你为母溺爱。”   韩夫人怔神,愕然得几乎气疯:“岳儿痴傻你竟怪我?如果不是老爷你当初做那种事,岳儿怎么会变成个傻子?当年他和赟儿同被誉为神童,老爷可还记……”   她急匆匆要将话说完,但是还差最后一字,就生生咽下了。   丈夫的双眼赤红,已然暴怒:“谁让你提他了?你怎敢提他?谁给的胆子你提他?!”   韩夫人被吼得浑身冰冷,想起那男童,也是全身一震,发起抖来,不敢再说。   韩老爷气急败坏道:“去收拾嫣儿的衣服,将她送走!你若不答应,我就将她掐死在房里,休要再丢我韩家的脸!”   韩夫人此时才回神,双目有泪夺眶而出,抱住他的腿泣道:“老爷您就饶了嫣儿吧,我陪她去别的地儿,您不要再分开我们母女。岳儿还未回来,您又要将女儿从我身边带走……看在我们多年的夫妻情义上,求您不要把嫣儿送走。”   但韩老爷已经下定决心,根本不想跟她多说半句废话,更何况方才韩夫人戳了他早就埋在地底的伤口,此时更不想看她的脸,免得又想起她说的那些话。   韩夫人见苦求无用,心也跟着寒凉了。   &&&&&   当谢放将韩老爷的决定转达给韩嫣,请她上车时,韩嫣没有一点抗拒。   只是心底冰冷,因为这是她父亲的决定。   “我爹知不知道那个尼姑庵,早就没有人住了?”   她痴痴问道,谢放答道:“知道,位置是老爷挑的。”   韩嫣凄凉一笑:“那我爹又知不知道,那里是座险山,可能有山贼呀?”   谢放没有半句隐瞒——也完全不想隐瞒,更不想说得委婉:“知道,老爷曾说,正是因为又高又险,所以三小姐更能安心在那里静修,念佛诵经。”   韩嫣怔然半晌,突然凄冷地笑了笑,觉得周身冰凉,忽然又听他说道:“夫人也同意了。”   直到听见这句话,韩嫣无神的双眼才猛地睁大,嘶声道:“不可能!我娘不会答应的,她不会答应的!她怎么可能送我去死,她知道我最害怕一个人了!我还有身孕,去了那里还能活吗?她怎么会让我去死?!”   旁边下人忙将近乎癫狂的她拦住,韩嫣还在等谢放回答,盼着从他嘴里得到她想知道的话。   谢放眼中没有半点怜惜,眼前的人,就算此刻是个娇弱女子,但是在不久前,她却是想要阿卯性命的人。阿卯的一身伤,也是拜她所赐,对韩嫣,他凉薄已久的心,更是寒冷得堪比寒冬腊月,能剜出冰刀来。   “夫人的确同意了。而且……”谢放抬眼盯看着她满眸的恳求,像在求他不要说出来,哪怕是半句欺骗的话也好。谢放继续说道,“这些细软,都是夫人亲手为三姑娘您收拾的。”   本来还在挣扎的韩嫣,突然就被这句话钉在了地上。   还未眨眼,眼泪就从面颊滚落,瞬间心死,几乎跪在地上,痛哭出声——   “你们……好狠的心。”   &&&&&   送了韩嫣上车,谢放依照韩老爷的吩咐,怕她回头,便一直送到城外,这才回去。   回来时途经胭脂铺子,脚步不由慢下。已经走过铺子十几步,他又折了回去,进了那满屋飘香的铺子。   掌柜见是个年轻人,便笑道:“少爷要买些什么?”   谢放点了点头:“哪种白玉膏能让手润一些,不会那样粗糙?”   他始终记得阿卯用手滑过他掌心的触感,也记得阿卯懊恼的模样。她在意她的手,所以他想,给她买盒白玉膏之类的,让阿卯开心些。   头一回为一个姑娘细心着想,谢放觉得自己变了。   但并不反感,也不慌张,相反,那空荡荡了十几年的心,正被那姑娘一点一点的填满。   不会那样冷,那样空落落了。   掌柜一时拿不准他是要送给母亲还是姑娘,毕竟姑娘的手又怎么会粗糙,笑问:“少爷是要送给谁?是长辈还是心仪的姑娘?”   谢放微微抬眼,看着满屋的琳琅脂粉,想起阿卯的脸,说道:“意中人。” 作者有话要说:  “赟”,读音y春。涵义美好,多用于人名,延指大,形取通文解武。 - 下章解锁新人物啦~ 铜钱一个月前入了农药坑,最近觉得需要崛起于是就卸载了准备专心码字……结果卸载后,反而……没、有、存、稿、了!不浪农药浪别的,没、有、存、稿、了!裸更开始,趴地哭(ㄒoㄒ),你们要珍惜每天在半夜更新的铜钱,拉钩。   ☆、第三十三章   第三十三章   白玉膏就在袖中, 并不大,但里面的药膏有点重。谢放本是放在袖子里,但压得袖子垂落, 他便转而将这小小的瓷器盒子放入怀中。   他手上还拿着一罐蜜饯, 昨日去探望阿卯时桃花也在,说宋大夫开的药又苦又难喝, 蜜饯都要吃完了。   他刚从大门进去,就见琴姨娘正好要出门, 两人迎面碰见, 谢放偏身问安, 琴姨娘轻轻笑道:“管家这是刚回来?又是替老爷办事去了吧?”   谢放说道:“今天是送三姑娘去望青山的日子。”   琴姨娘想起来了,她这几日忙里忙外,都忘了这件事。她微微笑着:“送去和青灯相伴, 也好。”   笑颜得意又略带讥讽,谢放明白她的心思。将一直压在自己头上的夫人踢出局外,独揽韩府大权,自己的儿子又是未来韩府继承人, 她完全有高兴的资本。   琴姨娘还是敬他的,但下人众多,她不方便多言, 便领着下人出门去了。   她今日的穿着,较之往日,颜色更亮了一些。   谢放看着那明亮的色泽,只觉像琴姨娘此刻的心思一般, 明晃晃……   这边刚见过琴姨娘,再走几步,又碰见了柳莺。   无论何时,柳莺都以璀璨夺目的姿态出现,那张脸,能令花月失色。饶是脸上还带着点点淤青,也没有半分丑态,倒是更显得楚楚可怜,惹男子喜爱吧。   谢放同她问了安,柳莺就问道:“阿卯那傻丫头好些了没?”   听见傻字,谢放略觉奇怪,毕竟认识阿卯的人都说她聪慧,柳莺倒是用词奇怪。他说道:“好些了。”   柳莺吃吃笑道:“怎么,不掩饰了?这像是在问你的妻子如何了,不是么?”   谢放闻言眼神也没躲避,说道:“四姨娘可是要出门?”   “我被老爷禁足了,哪里能出去。我只是从东边走到西边,从南边走到北边,都是在这牢笼里打转。”   柳莺还没说完话,就见儿子拿着风筝跑了出来,她将剩下的话都收住,以最温柔的笑颜快步走过去,轻唤她孩子的名字。   总是露着笑颜的她,都比不过这一刻身为母亲时,笑得那样明媚。   韩府很大,但要让谢放驻足问好的人不多,见了琴姨娘和柳莺两人,便一路走到后院门前,不能入内了。   他在外头站了一会,见有丫鬟出来,就让丫鬟将东西送给阿卯。   蜜饯香甜,而白玉膏因一直在怀中放着,阿卯拿到手中时,还有余温。   这白玉膏不过一个巴掌心那样大,但香气扑鼻,色泽纯白,如沾了香气的白银卧在这小小圆盒中。   刚回来的桃花伸手要拿来瞧,就被阿卯以手遮住,竟不给她看。她气道:“阿卯小气。”   旁边的彩月笑道:“阿卯要是拾得一块金锭,你要,她也会给你的。但这个可不行。”   “难道它比金子还要贵?”   “可不是么,价值连城呢。”说了一番,彩月这才道破天机,“因为这是管家送的。”   话落,桃花恍然大悟,也不去抢,只剩满眼羡慕了:“管家人长得好看,还这样贴心,我什么时候也能碰见这样的人。”   “去问问月老。”   “问过了,他不给我上上签,还给我扔了个下下签,气死我了。”   阿卯听着两个姐妹嬉闹说话,此时也不觉得羞了,只剩满心欢愉。她舍不得用这白玉膏,说起来,也算是他第一次真正送自己东西,她想藏一辈子。   她现在已经搬回丫鬟房里休养,不能再留在宋大夫那,这也是老太太提的,觉得丫鬟低贱,不能跟主人共用一个大夫。阿卯回到房里,有姐妹们照顾更方便些,但就是见不着谢放了。   他不能进来,她不能出去,她想见他,这一想,就等了半个月。   十月的天在夜里已经有些凉意,不知这几日气候的阿卯穿得有些薄,端热水盆子的时候恨不得端久一些。   这是她痊愈后第一次当差,见到了半月没见的韩夫人。   韩夫人自女儿去了尼姑庵后,日夜挂念,人已经削减得不成样子,双目无神,话也不怎么说。琴姨娘将内宅的事全都揽了过去,韩夫人也无心争夺,也根本争不过。   阿卯见了韩夫人这个模样,略觉不适,毕竟如果不是韩三姑娘先咬她一口,也不会牵扯出这么多事来。才伺候了一会,有个小丫鬟就溜了进来,跟她说不必在这伺候了。   阿卯如释重负,忙悄声出去。   从满栽树木的庭院出来,阿卯更觉得身子冷,看来人果然不能偷懒太久,这半月没做活,身子骨都脆了许多。   她突然想到谢放每晚会每个院子都查看一遍,再回屋里,那现在这个时辰,该差不多到这了。   阿卯想罢,又折了回去,在庭院门口附近等着。   月凉如水,晚风微寒。谢放穿的衣裳并不厚实,但他不觉得冷。只是脸被凉风吹得久了,面色略白略青,又因不带半分笑意,看起来更是清冷。   但阿卯不觉得,这张脸于她而言,无比的快乐。   “管家。”   一声轻唤,让谢放在瞬间卸下心中终日的防备和冷漠。他偏身往那看去,只见一个姑娘从草地中站起身来,快步往他走来。   那姑娘一身杏色衣裳,面庞含娇含媚,似月光明亮皎洁。   谢放微微屏气,直到她走到面前,才道:“怎么蹲在草丛里?”   “我在等您。”阿卯深吸了一口气,毫不躲避直言道,“有点冷,就躲草丛里了。”   谢放想寻了衣裳给她披上,但看看自己,根本没多余的衣裳,只能说道:“快回去吧,别冷着。”   刚见面就要她快走,阿卯简直不知该说他什么好。见了他,她的心都暖了,偏是不走:“现在不冷了……那白玉膏阿卯收到了,很香。”   “喜欢么?”   “喜欢。”   “嗯。明日我会跟琴姨娘说,让你不要再当晚差。”   阿卯小声问道:“那能不能不去夫人房里了?我总怕她因三姑娘的事记恨我。”   这个问题谢放早已想过:“这段日子在夫人那里伺候,是最安全的。三姑娘已经离开韩家,夫人无暇考虑这些事,你大可以放心。”   安全……阿卯忽然明白过来,他说的安全,指的是近期只怕韩老爷都不会去韩夫人那里,但相反会经常去大姨娘、四姨娘那走动,所以她离开韩夫人房里去别的房间伺候,反倒是羊入虎口。   她暗暗一惊,又觉谢放考虑事情更周全,她是远远达不到那火候的。   “阿卯明白了。”   谢放又何尝不是觉得她聪明,一点就通,他还是怕她冻着,又道,“快回去吧。”   要是普通姑娘,早就要被他气哭了。好在阿卯不是敏感的姑娘,她知道他是真的在关心她,而不是在赶她走。心有可惜,但阿卯还是点点头,又道:“管家什么时候得空教我认字?”   谢放没想到她还想着这件事,答道:“我一般午时有空,夜里也有空。”   “那明日午时我去找您。”阿卯说着又从腰间取出一个小小香囊给他,“这是谢礼,我……我也有一个,是一样香气的。这里头装了一些药,可以安神,可以驱逐蚊虫……你晚上每个院子都要巡视一遍,院子里那么多草木,虫子肯定不少。”   香囊很小,塞得鼓当,但形状不难看,甚至就是因为塞得香囊腹饱,才更好看。谢放知道她手巧,但姑娘给男子送香囊,其中用意,他再迟钝,也明白。   阿卯双手捧着香囊伸到他面前,怕他不收,怕他又像之前那样,有事来助,无事就要跟她划清界线,一刀两断。   手上忽然轻了,那香囊已经落在谢放手中,只听他说道:“嗯,我会带着的。”   阿卯顿觉欢喜,娇俏的脸上更是明媚,不冷了,一点都不冷了。她怕自己太开心,要像个疯姑娘,便主动道:“那我回去了。”   谢放笑笑:“去吧。”   阿卯快乐得像只喜鹊,她告诉他她也有一样的一个香囊,他还是收下了还说会佩戴,那足以证明,这次谢放,不会将她推开了。   这次的谢放,终于不再将她拒之门外。   &&&&&   欢喜了一晚的阿卯几乎没怎么睡,到了清晨精神却比任何人都要好,她早早就出了门,去买了小小的笔墨纸砚回来,放在篮子里,再盖上一层薄布,免得姐妹们看见。   她前脚进来,后头就有个嬷嬷过来了,找了阿卯说道:“大姨娘说了,今晚开始你不必在夜里伺候了。”她又笑道,“改日得空就来嬷嬷房里坐坐,倒没跟你说过体己的话。”   阿卯送走这嬷嬷,便有婢女说道:“这嬷嬷平日趾高气扬的,自觉高我们一等,没想到还要请阿卯你去坐坐喝茶。”   这是沾了谁的光,大家都懂。   阿卯孤苦了这么多年,突然得人庇护,倒有些不习惯了。   上午的时辰难熬,好似等足了一日,才快要到正午。阿卯瞅着时辰,便将纸笔卷好放在小袋子里,这样谁都瞧不出来,拿在手上过去找谢放。   此时是老爷夫人用饭的时辰,所以谢放最为清闲,阿卯知道去哪里找他。   但她到了平日谢放都在的地方,却不见人,非但不见人,府里气氛好像不太对劲。她拉住一个姐妹问道:“府里来人了?”   那丫鬟说道:“大公子回来了!”   阿卯了然,大公子年少痴傻,年初老爷听闻外地有名医,于是让人带他外出求医,这一走就是大半年,没想到这个时候回来了。   那大公子虽是个痴儿,但性格如同六岁孩童,没有尊卑之念,所以常和下人玩在一块,阿卯是个姑娘,只是略有接触,并未成为他的玩伴,所以对他的归来,也没太多感觉。   她唯一想到的,就是儿子回来,“失”女的大夫人不至于那么凄苦了。   她低眉细想,忽然听见有人唤她的名字。   “阿卯。”   语气很轻,轻轻一唤,带着隐隐笑音。   阿卯怔了怔,那人又唤:“阿卯,阿卯。”   像是在暖阳之下,有人在喊一只小猫。她缓缓转身,有个年轻男子轻轻笑着,远远看她。   阿卯见了他,愣了片刻:“三少爷。” 作者有话要说:  铜钱又来给基友们推文啦~ 要是喜欢就收藏一发摁个爪子哈,群么~~ 《皇后无所畏惧》by寒花一梦 《这个师父有毒》by诗嫁小女 《沈如意》by粟米壳   ☆、第三十四章   在阿卯怔神片刻, 那男子已经疾步过来,停在她面前时,带起一阵清风, 掠得她青丝乱飘, 扫在面颊上,又痒又不舒服。她还未抬手拨去, 就有只温热的手来撩那乱发。   指尖触及脸上,阿卯几乎是瞬间反应过来, 往后一退。   这过大的反应让韩易略微意外, 那意外之色从脸上迅速掠过, 又露了笑,问道:“阿卯,我是吃人的野兽么?”   阿卯也不知道怎么突然就在意起来, 想了想许是心里有了谢放,所以对男女之事极为敏感,不愿别的男子碰自己分毫。她瞧着他,放下戒心:“三少爷怎么会是野兽, 突然出来,吓了阿卯一跳。”   这人便是韩家二老爷的儿子,也是二房唯一的孩子, 名唤韩易,喜欢游学,因此几乎常年不在家中。   韩易身形颀长,没有久居宅中男子的惨白面色, 是一种让人看着很舒服的气色,不白得过分,但又明朗。   “长高了。”韩易一手掌在她的脑袋上,与自己比划了一番,“还长了不少的个子。”   刚下意识警惕了他一回,这次阿卯没有立刻挪开他的手,毕竟韩家三少爷是在韩家里为数不多对她好的人。她抓着他的手缓缓放下,松开后才道:“以后还会长的。”   韩易蓦地一笑:“长得比我还要高了是不是,然后也像这样,压我的脑袋,要不要?”   “那我就成怪物了,女子哪里有长这么高的。”   “我去游学时,倒是见过这样一个妇人。”   阿卯顿时起了好奇心:“真的?有多高?”   韩易俯身看她:“就好像我看你这样。”   阿卯的身子又往后倾去,不经意的动作,已全落在韩易眼中。他微微一顿,没有再和她太过亲昵,转念一想……阿卯也长大了,在他不在韩家的这半年里,阿卯已经长成大姑娘了。   知道男女有别,知道男女不能太过亲近。   阿卯问道:“三少爷回来了,怎么我们都不知道,倒是知道大少爷回来了。”   “约莫是知道的,但是没有提起我罢了。”韩易说道,“毕竟,大哥比我重要得多。也好,让我能寻了机会来找你。”   阿卯抬眉看了看他,以前大概情窦还未开,所以没有太过顾虑,如今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阿卯都觉得……三少爷待她有些太好。   但愿是她想多了。   忽然韩易又朝她稍稍探身,轻轻闻了闻从她身上飘来的微微香气,笑问:“这是什么香?”   “是药香,还能赶蚊子,是宋大夫教我配的药。”   “这都要寒冬了,还怕蚊子?”   阿卯没告诉他这是特意为谢放夜里巡视时所做的,说道:“还能安神。”   韩易了然,话问明白了,但视线却没有从她身上离开,因为此刻离得近了,他才看见她的脖颈,还有手背上,似乎有鞭伤痕迹。他捉了她的手放在眼底下看,果真是鞭伤。   鞭伤基本已经痊愈,只剩下一些浅淡痕迹,还未完全褪去。他还要探头去细看她的脖子,阿卯惊觉,立刻将他推开。   这一推让韩易颇觉意外,因为力道实在很大,大得已经超出男女授受不亲要推开的力道,更像是抗拒了。   阿卯也发现她好像推得太用力,低声:“对不起三少爷。”   “没事……”韩易长眸微盯,说道,“我也该回大堂了。”   阿卯略觉愧疚:“对不起少爷。”   韩易眸光渐敛,又道:“没事,是我吓着你了。”   阿卯没有再道歉,但她看得出来,韩易有些失望。   韩易的确很失望,他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回来,阿卯变了许多。她的脾气素来很软,无论是做什么事,都会细心做好,无论是受怎么责罚,都会忍着。从不会像这样,那么决然的做出一个举动。   阿卯变了。   变得不像一只午后晒着日光的猫儿,而是会随时伸出锋利爪子,挠人的猫儿了。   只是韩易更在意的是,是谁伤了阿卯?   那可是鞭伤。   韩易深思着,步伐略微缓慢,两道墨色长眉紧拧,心中不悦。   长长廊道中,又传来另一个脚步声。   很沉稳,不急不躁,不是下人们急匆匆的步伐,但也不是女子的脚步声,更不是大伯父粗重的落地声。是他不曾在这个家里听过的、沉着的声响。   韩易回过神来,抬眼朝廊道那边看去,只见一个与自己年纪身形身高都差不多的男子正往这边走来。   谢放没想到韩易会在这,刚才在大堂不见他的踪影,原来是来了这边。   韩易刚才在大堂见过他,是韩府的新管家。他刚刚回来,对家里的事还没有来得及了解,但谢放于他的感觉,说话沉着冷静,机警聪明,看着出身很好,但不知道为什么会到韩府做管家。   席上他观察过伯父伯母以及姨娘们于他的态度,竟全是满意之色。   可见这管家不是个草包。   谢放到了他面前问了安,又道:“刚才老爷还在寻您。”   “多谢,我这就过去。”韩易也知道自己出来得太久,于是走得也快了些。几乎是从谢放身边掠过瞬间,他就顿下了步子,有些怔然。   谢放不知他为什么突然停下来,也偏身等他开口。   韩易慢慢偏身,将他打量一眼,问道:“你身上挂了药香?能驱蚊虫,还能安神?”   谢放没想到他的鼻子竟这样灵敏,莫非他还精通医术?谢放也不肯定是不是,因为是阿卯所赠,便道:“约莫是。”   “约莫?”韩易笑了笑,“为什么说是约莫?看来这香囊不是你所制,是姑娘送的吧?”   谢放不明这话里的意思,没有轻易作答,就道:“大老爷和二老爷还在等您过去。”   他不说,但韩易已经清楚了。   谢放身上的药香,和阿卯身上药香,是一模一样的。   一模一样。   韩易终于知道为什么阿卯变了。   不是她知道了男女有别,而是因为她懂了男女之情。   韩易又看了谢放几眼,说道:“嗯,我知道了。”   谢放隐约觉得他看来的眼神不对,等他走后,他联想方才韩易问的那些突兀的话,忽然有种奇怪的预感。   他看看时辰,已经到了正午,便提步往前走,阿卯那样聪明,肯定知道他会依照平日习惯在这个时辰出现在这里。   他还没走完这条廊道,就见拐弯处的墙上有裙摆轻飘,露出几寸裙角。   只是见了这几寸衣裙,谢放就觉心中重担轻了许多。   “阿卯。”   他唤了一声,就见那姑娘探头来瞧,见了自己,眼底神色已经不一样。他全看在眼中:“等了很久?”   “刚来。”阿卯从袋子里拿了纸笔给他瞧,“我买的。”   谢放笑问:“不是怕别人知道,让我在地上教你么?”   阿卯的俏脸微见红晕,轻声:“就算不给他们瞧见,他们现在也在说的……而且日后我会写字了,他们也能猜到是谁教的。倒不如……光明正大些。”   谢放没想到阿卯这样豁达,再没有初见时的各种犹豫和隐藏:“那我教你习字。”   他接过她手中的纸笔,将纸张摊开。纸放在袋子里卷了半日,一时难以顺平。阿卯伸手压住上端,谢放压住下端,另一只手执笔,摘了笔帽,提笔在那白纸上工工整整地写下一个字。   “卯。”   阿卯的名字,卯时出生的阿卯的名字。   笔画简单,写了几笔就停下来了。   还在看他握笔的阿卯还没看够,谢放的指骨清瘦修长,匀称清秀,提笔时神色认真,一笔一划更是写得仔细。   阿卯第一次发现,原来有人写字都能写得这样好看。   “好了。”谢放停笔看她,可阿卯还在看他的手,对,是手,不是字。他唤声,“阿卯。”   阿卯忙应了一声,怕墨水不干,拿起纸吹了好几口气:“这是我的名?”   “嗯。”   “这是我的名……原来这就是我的名字……”阿卯看着这简单的构架,看得认真,心底的感觉竟是波澜的。   别人大概会觉得,不就是会认自己的名了么,有什么可激动的。   阿卯怔怔看了许久,谢放也凝神看她,阿卯真的不同于别的姑娘。似乎是孤独太久,所以一旦出现什么事情,不是完全抗拒,就是沉沦其中。   谢放想,如果他因故和阿卯分开,阿卯大概……会很痛苦。她越是喜欢他,他就越清楚不能放开她,否则这种痛苦,她一世都放不下。   思绪沉思,隐隐药香入鼻,谢放忽然想起方才韩易在意他药香的事。   他蓦地想到,阿卯也是要从那边来的,而韩易从这边出来,那说不定……他又略微一想,问道:“你刚才有没有碰见三少爷?”   阿卯抬头看他,不知道他问这个做什么:“见过,还说了一会话。”   “他是不是问过你药香的事?”   “管家怎么知道?”   如谢放所猜想的那般,韩易是因为阿卯身上药香的事才会转而问他药香一事。那种眼神……分明是在看情敌,眼底充满了探究。   他没想到,韩家最棘手的人物,一开始就盯上自己了。 作者有话要说:  【韩家人物】 大房 韩老爷:韩有功 大少爷:韩岳【韩夫人】 二少爷:韩光【琴姨娘】 四少爷:韩成【柳莺】 二房 二老爷:韩有焕 三少爷:韩易【二夫人】   ☆、第三十五章   第三十五章   “韩易?你被韩易盯上了?”   秦游本来还在椅子上晃着身, 一听这话就赶紧反问,人都被刺激得精神了。   谢放倒是镇定如常:“是。”   “可他怎么会突然盯上你,据我所知, 他昨天才回到韩府, 这床都还没睡暖和吧,怎么就跟你杠上了?”   “倒也没到杠上的地步, 只是……被盯上是无法避免的了。”   秦游倒是起了兴致:“为什么?”   谢放说道:“因为他也喜欢阿卯。”   “哦,他……”秦游终于从长椅弹了起来, “也?也?”   谢放皱眉看他, 秦游惊诧道:“也就是说, 你喜欢阿卯?韩易因此才盯上你?不对,就算是有人喜欢阿卯也不奇怪,韩易谁都盯着岂不是要累死, 偏偏是盯上你……是因为阿卯喜欢你?”   谢放难得夸他:“你果然不是个笨蛋。”   被他“夸”了一句的秦游却瘫回椅子上,面上露了难过神色:“我还挺喜欢阿卯的……”   谢放闻言,墨眉顿时挑起:“不许。”   “唉。”秦游长叹一口气,“不过她喜欢的人是你就算了, 不想了。”   他窝在长椅上好一会才开口说道:“韩易在横州也是出了名的才俊,学识渊博不说,人还十分仗义知礼, 从不恃才傲物,在横州颇有名气。这些倒是次要的,但被他盯着,日后你在韩府受到的约束就多了。”   这个谢放也知道:“所以我得将韩易送走。”   “怎么送?”   谢放瞧他的眼神难得温和起来:“所以我来找你。”   秦游就知道他无事不登三宝殿, 刚“抢了”阿卯姑娘,这会又来要他办事。秦游真想问问他的良心会不会痛,他哼声:“说吧。”   &&&&&   从八仙楼回来的谢放又去铺子里买了个盒子,长又小的盒子里头凿凹了两寸,能放一点点墨汁,这样就不会写几个字就没墨水,携带也方便。旁边恰好放一支细小的毛笔,适合女子用。   盒子轻巧,他便放在袖中,这才回府。   因大少爷韩岳和三少爷韩易不约而同齐齐回来,昨日无暇准备菜肴,今日中午的饭菜便准备得颇为丰盛,后厨早早就开了火。谢放刚进府里,就闻得一阵阵菜香,颇有团年的气氛。   “走咯,去玩,去外头玩,放风筝去。”   如果不是因为已是成年男子的声音,单是听这句话,会让人以为只是个好玩乐的男童。但声音偏偏很厚重,说话的人至少已经有二十四五的年纪了。   谢放微微驻足,只见一个高大男子手里正拿着一只纸鸢往外跑,身后还跟着韩成。两人一前一后,样貌略有些相似。   那人跑到谢放附近并没有停下,直接从他身边掠过,刮起一阵寒风,像刀子落在谢放脸上。   他凝神半晌,才缓缓转身,看向那快活的男子。   韩岳,韩府的大少爷,那个在年幼时痴傻了的人。   他气息微屏,直到完全看不见韩岳的影子,才收回视线。   他以为他已经能够完全坦然面对韩家的任何一个人,没想到,见了故人,还是无法平静。   或许是因为曾经那样骄傲聪明的韩岳,如今变成了个痴儿。   ——如果你未痴傻,或许唯有你会认得我。   谢放收回视线,眼底又复清冷。   &&&&&   “所以,伤阿卯的人,是韩光。但起因,却是韩嫣?”   男子负手而立在栏杆前,从三楼远眺,可以看见远处风景,还能将韩家前院的动静看得一清二楚。   背后的下人说道:“禀三少爷,是。据说三姑娘与护院私通,怀有身孕,大老爷为了掩盖丑事,于是将她送到望青山一座废弃的尼姑庵,只让她带了个丫鬟。”   “伯父倒是心狠。”韩易说道,“望青山地势凶险,让一个有身孕的千金小姐住在那,也是狠心了。那护院在哪里?”   下人又道:“出事的当天护院就逃走了,如今老爷让人去抓,也去了大半个月。”   韩易点了点头:“他走得匆忙,身上未必有钱,出了这种丑事,唯一乐意救济他的也只有他的亲人了。你也去捉他,不要寻他的线索去,只需去他家中盯住便可。”   下人疑惑问道:“但如果他当天就拿了钱跑了呢?那盯他家人有什么用?”   韩易笑笑:“伯父最好面子,出了这么大的事,他是恨不得将那奸丨夫千刀万剐的,所以派出去找的人肯定不会少。你想,连横州第一富贾都抓不到的人,难不成他能飞么?这当然不可能,所以我肯定他还在最危险的地方,也就是横州城内。”   下人了然,又道:“少爷,小的还想问您最后一个问题。”   韩易笑道:“你问。”   “少爷为什么关心起这件事来了?”   韩易直接说道:“我不答。”   “……”下人苦笑,“是小人逾越了,小的这就去捉人。”   “去吧。”   他没回答这下人,但他自己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阿卯陷入这无妄之灾,还挨了那么多鞭子,差点没了命,单是这一点,他就必须找到那护院。   只是让韩嫣去那尼姑庵,又怎么能够弥补。   但那谢放,也成了他心头上的一根刺。   听说是他抱着阿卯回去疗伤的,两人的事情只是稍稍一打听,下人就能说上半个时辰,句句温情,件件暧昧。   韩易的心里不舒服,很不舒服。   想到那香囊,他就更不舒服了。   浑身都不舒服。   过了半晌,他的目光落在前院那儿,因为有个姑娘提着篮子和两三个丫鬟一起进了府。无论何时,在人群中的阿卯,总是那样明媚,可以让人一眼看见。   韩易这才下了楼,去阿卯去后厨的的必经之地等着。他刚到那,就见拐角处的地面上投来一条人影,单看影子,可以判定是个男子。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是谢放?   细想间,阿卯已经和姐妹们说说笑笑着往这边走来,他往那边投目看去,知道谢放在那等着,他也没有离开。   为什么要离开?   没有理由离开,更不愿离开。   “阿卯。”   韩易将阿卯唤住,其他丫鬟见状,相觑一眼,就识趣走了。阿卯提着篮子问道:“三少爷喊我有什么事?”   “倒也没什么,不过好像离家太久,晚上睡得不安宁。你做得香囊不是有安神的作用么?也替我做一个吧。”   阿卯略有迟疑,韩易笑道:“你竟不乐意。”   “倒也不是……”阿卯想了想,让宋大夫再配一些药,不与她和谢放的相同便可,就道,“嗯,少爷吩咐的事,肯定乐意的。”   “这就好,我就知道你会待我像往日那样好,阿卯,以前你也是对我这么好的。”   韩易不经意说着,在阿卯听来并没有什么,以前三少爷待她好,她待他也好,的确如此。   韩易又似想起了什么,说道:“听说你与那谢管家交情不错。”   阿卯微顿,不知道他听见了什么消息,但这种事她一个姑娘家也没法直接承认:“是管家跟下人的关系,吩咐得多,走得就近了。”   韩易笑道:“我看他的气质与我略微相似。”   阿卯意外道:“三少爷也觉得是这样?”她一早就有这种感觉,觉得两人相似,只是一个清冷,一个温柔。后来愈发了解谢放后,她才觉得两人并不像。   世上没有哪一个姑娘会觉得自己喜欢的人,是与别的男子相似的。   “果真是吧,府里传闻你待他好,倒也不是无缘无故的。”韩易又道,“拎着菜篮子可重?你先送过去吧。”   阿卯点点头,想着一会送了菜去厨房,就去找宋大夫,总之不要跟她和她送给谢放的药材一样就好。她拐进弯路时,鼻尖嗅到淡淡药味,但是不见人,只是空气中还残留些许药香。   刚才……谢放在这?   阿卯探头寻他,但却不见他的踪迹。   她去了宋大夫那做好香囊,便打算去拿给韩易,人还没离开药房,就见谢放过来了。   谢放走得不快,步调永远是不急不躁,让人听着安心的稳重脚步声。阿卯看见他就不走了,站在门前等他过来。   谢放也看见了阿卯,还看见了她手上的香囊。香囊尚未扎口,可见是新做的。   她也为韩易做了香囊。   谢放眸光忽明忽黯,行至她面前,才道:“我知道你来是为了做什么。”   阿卯何其聪明,当即说道:“你刚才果然在那。”她将香囊拎起给他看,“给三少爷做的,但里面的药材,跟你我的完全不同。”   说谢放心里不吃味不可能,他甚至知道方才韩易是故意说了那些话,但哪怕阿卯没有半点隐瞒,他还是觉得自己的心里冒了酸意。   阿卯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只是假设他全听见了,如今回想那些话,好像有天大的误会般。比如她说她和他只是管家关系,比如她承认他和三少爷相像。   不知道他会不会多想。   阿卯有些紧张,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她看着他,想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谢放点头:“你我的相同,就足够了。”   阿卯霎时欢喜,她听懂了——无需别人插足,也根本进不来,她说的那些错话,只是场面话,他清楚的,并不会误会她。   “管家。”阿卯唤了他,话到嘴边又迟疑了片刻,似想明白了什么,盯着他说道,“我不喜欢三少爷。”   谢放一顿,姑娘的话如一股清泉落在他心上,砰砰直跳,将泛滥在上面的醋全都冲散了。   ——我不喜欢三少爷,我喜欢的是你。   ☆、第三十六章   阿卯的两次直言, 让谢放心动,再冷漠的心,也被阿卯焐热了。   谢放喜欢阿卯。   也信她。   韩易已经察觉到这些, 所以出言离间。只是他并不知道, 两人这几个月以来所经历的事,更不知道, 在过去十余年,他们是何其孤独。两个孤独的人一旦交心, 大概就再没有能够斩断藕丝的利刃了, 哪怕是韩易也不行。   “这个。”谢放将那笔墨盒子拿了出来给她, “以后就不必携带那么多东西了,砚台太重,里头有墨汁, 也容易弄脏你的衣服,这个盒子里有个小池,写上七八十个字也没什么问题。”   那盒子轻巧,里面的做工更是巧妙, 阿卯很喜欢,实则只要是他送的,她都喜欢。   “管家。”   阿卯轻轻叫他, 明眸有涟漪,看得谢放怔神,眼中全是她的娇俏面庞。   “谢谢。”   声音轻轻,叩着他紧闭的心门。   谢放从药房清算了账单时, 心绪还因阿卯的话而被搅乱着。宋大夫瞧了他好几眼,终于忍不住说道:“你若这样喜欢阿卯,为何不娶她?老爷看重你,定会答应的。这样也好,阿卯也不必受苦了,在韩家做下人,可不是件好差事。”   提及娶字,谢放才觉这字有多重。   而今还不是时候。   “再过一阵子。”   宋大夫这就不理解了,不过想了想又道:“也是,你性子就是这样慢的,不过也太淡了。”   谢放问道:“太淡?”   “倒也不要怪我多嘴,兴许是你以前家道中落,而今做下人,落差太大,所以我总觉得你看事情,太淡,太淡,对什么都不关心了。”   谢放知道他又把事情都想偏差了,听起来一点毛病也没有,但实则全猜错了。   宋大夫这个本事无人可以匹敌。   “对了,你以前可见过鱼翁?就是那个仵作。”   谢放心头一顿,神色毫无变化:“以前?”   宋大夫笑道:“我那好友说,你好像认得他,我笑他是错觉,他一个整日跟死人打交道的人,去别的地方都是办案,又怎么会被从千里之外而来的你见过。”   谢放笑道:“我若认得他,也不会假装不认识他。”   宋大夫不疑有他:“可不是。”   谢放还在笑着,手中的笔还在动,但心,却有些僵硬。   &&&&&   韩府近日很是热闹,大少爷回来后,韩夫人出来走动的次数也明显多了,人看着也精神了许多。   儿子虽然痴傻,但似黄口小儿,还会跟韩夫人撒娇,说一些天真的话。这让因女儿的事烦透了的韩夫人颇觉安心,儿子是傻了,但至少不会做出令她难过的事来。   又因儿子回来,让死心了的她又想将内宅大权重新夺回来,不为自己,也要为儿子打算!   但韩老爷并没有这个念头,韩夫人问了几次,他都敷衍过去。只因琴姨娘掌管内宅后,上下打理得十分不错,而且近来韩光陪自己去谈生意,表现也着实让他赞赏。   这个家迟早是要交给韩光的,那自然也要让他的生母掌些权,否则日后如何当家。   横竖他的妻子是韩光的嫡母,就算她不理内宅,日后韩光也不敢薄待她。那何必明知她想给痴儿留财路,还答应她,日后又要闹得家宅不和了。   韩老爷可不愿再被这些琐碎事烦心。   妻子那和琴姨娘那他基本不踏足,去柳莺那最为平常。上回对她动了手后,韩老爷就再也没有伤她一根手指,毕竟满是淤青的娇躯,实在让人毫无兴致。   柳莺重得宠爱,但仍有一点——韩老爷不许她出门。   柳莺知道他在想什么,怕她这张脸勾得别人不本分,又传出难听的话来,她也不念着出去,但私下里让阿喜拿去变卖的东西,越来越多。他防她一分,她就要他三分。   这日她又让阿喜拿了许多东西出去,掩护她到了后院,见她从后门出去了,她才回屋,这才刚转身,就瞧见有个男子站在远处树下瞧她。   天气凉了,她已经不拿扇子了,改拿了个小暖炉。暖炉里的星星炭火炙得她手热,舒服极了。她踱步往那人的方向走去,快要从他身边经过,她才停了步子:“咦,你竟是没话要跟我说?”   韩光见她主动问起,迟疑片刻才道:“不要再让丫鬟偷偷拿东西去卖了。”   柳莺问道:“你怕你爹发现?他不会的。”她此刻的神情疏离又淡漠,“他从不在意我身体以外的事。”   她轻蔑一笑,忽然觉得这话说得不好。万一韩光听出另一个意思来了怎么办——“你跟他不同,所以你察觉到了阿喜拿东西去卖的事”。她忽然觉得这个年轻人还没有想通,日后这韩家是他的,他亲近他爹的女人,被发现了,那他就前程尽毁了。   从小就含着金钥匙长大的公子哥,哪里懂得没钱的苦。如今是见她的脸好看,就这样情意深深的,待日后他知道没钱的苦了,就会怨恨她,嫌恶她,懊恼不已。   这种男人,她见得多了。   韩光见劝她不动,才道:“如果让我姨娘发现了,你也不会好过。”   “你姨娘是个聪明人,绝不会像大夫人那样将我视作敌人。”柳莺说道,“夫人太过愚蠢,她总该知道老爷喜新厌旧,就算我不进门,也会有别的女子代替。你姨娘就聪明多了,她知道我能留住你爹的心,所以处处为我着想,甚至是礼让我,诚心诚意地称我为妹妹。因为她知道我也个识趣的人,不会恩将仇报,这总比日后进门的不知根底的妾侍好。对吧,二少爷。”   韩光无话可说,甚至不愿听见她一口一个姨娘一口一个爹,还称呼他二少爷。   听着就觉心中烦躁。   柳莺既是点化也是提醒,但她觉得作用不大,韩光的性子她不太了解,但可以看得出是一根筋,还是太单纯了些,果真是个未涉世,也未受过挫折的少爷。   两人的话还未说完,那院子就有人脚步匆忙地过去。韩光听见,立刻退进那假山后,恰好有下人瞧见柳莺在,就过来问安。韩光藏得好,他也没发现。   柳莺问道:“跑得这么急,是不是有什么事?”   下人答道:“听说是那个和三姑娘私通的护院被抓到了。”   柳莺顿了顿:“知道了……下去吧。”   那下人一走,韩光就出来了,说道:“藏了那么久,竟然被抓到了……你不高兴?”   “抓到了……怕是要出事。”柳莺的心思细腻敏锐,总觉得要发生什么事。虽然这些与她无关,只是想到韩嫣腹中的孩子,她莫名不适。   “若真是那护院的孩子,让他娶了我三妹,那她就能回家了。虽说她向来不敬我这个兄长,但她终究是我妹妹。”   柳莺蓦地冷冷一笑:“回来?她怕是要永远回不来了。”   韩光一愣:“为什么?”   柳莺轻轻叹道:“二公子……你怎么就不懂……老爷怎么会让一个下人娶他的女儿,更何况三姑娘去了尼姑庵后,流言的确已经不再传了。如今这奸丨夫被抓回来,又要掀起波浪。再者,那护院一听事情败露就逃了,可见是个胆小又无情无义的人,老爷稍稍逼问,他根本不会有半点隐瞒。老爷最在意面子,能原谅三姑娘么?一怒之下,可能要让她一世留在尼姑庵了。”   韩光没想到父亲的冷漠远远超过了他的想象,他尚且因为那日助姨娘挫母亲锐气,而将妹妹逼到尼姑庵有些后悔,但父亲却……   柳莺不愿再说,这些都与她无关,只是心中仍觉悲哀。她不打算去瞧看,便打算回房,已经走了两步的她又偏身说道:“以后再有人过来,烦请二少爷不要躲避,被人看见无妨,但躲避后被人看见,话就要传得难听了。”   她知道他是心虚,所以她不给他心虚的机会。他一时冲动,不能害了她的成儿。   韩光点点头,顺了她的意思。   等柳莺走了,他才往前堂走,人还没到门口,就听见有人惨叫,夹着棍棒声音。   谢放已经站在里头,见了韩光,朝他微微示意进来。韩光提步进去,见了那正在堂上挨打的人的脸,认出果真是那个逃跑的护院。   韩老爷坐在正堂上,阴冷盯着那护院,见两旁的下人下手轻了就立刻道:“打重一些!不许停!”   那护院已经被打得皮开肉绽,凄惨不已。直到他快被打得说不出话来,韩老爷才让人停下。他只是看看外头的下人,谢放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过去将下人都屏退,自己正要出去,就被韩老爷喊住了。   这一喊,让韩易颇为意外。   说到底这是家事,还是家丑,没想到他素来多疑的伯父却肯让谢放留下。   他抬眼看了看谢放,愈发好奇了,这么能干的年轻人,怎么就愿意来做韩府的下人。   韩老爷沉声道:“说,你跟三姑娘是什么关系?”   护院刚才嘴硬了一回,如今被打个半死,不敢再说谎:“是……两情相悦的关系,但怕老爷不同意,所以……所以一直不敢说。”   “所以你就引诱我的女儿?”   护院求饶道:“我没有,小的不敢,是三姑娘她……”   “住嘴。”韩夫人咬牙道,“闭嘴。”   护院不敢说了,但别人都听得懂。护院突然又道:“但是孩子不一定是我的,三姑娘有四五个相好。”   韩夫人一愣,韩老爷的脸又“唰”地变得铁青:“你、你说什么?”   “三姑娘有四五个相好,恐怕她自己都不知道孩子的爹是谁!”   他这话一说,着实让谢放意外。因为护院已经受了严刑,知道凡是关于三姑娘的事定会让韩老爷暴怒。但是为什么护院还要说这种话?   更何况,如果护院是孩子的父亲,那至少有“把柄”在手,绝不会比他说出这些话来得吃亏。   谢放眉头微拢,猜不透这护院在想什么,说他是个蠢人,但知道在城内躲藏而没有贸然出去,也不是笨蛋。   谢放一直都猜他是在城内,但他不想三姑娘回来,想让她在孤山受苦,一世孤寂,以偿还阿卯所受的威胁和痛苦。所以他不曾跟韩老爷提这个想法,一旦护院被抓,事情就是另一个走向了。   护院好歹身强力壮,这会缓了口气,又道:“那几个人,也不是什么好的,有两个人还是朋友,常跟三姑娘共处一室,玩得实在浪荡,我只是个小人物,三姑娘是看不起我的,大概只是觉得我活儿好,才……”   “闭嘴!”韩夫人猛地站起身,冲上去就扇了他一耳光,颤声,“我要撕烂你的嘴!”   谢放越发觉得怪异,这个护院,说的话,不正常,一点都不正常。   护院高声喊着饶命,声音太大,韩老爷听了更是心烦:“把他押到柴房关着!”   护院被进来的下人拖出去时,谢放也跟在后面。等他被拖进柴房,谢放进了这小屋,便问道:“谁教你说这些话的?”   这一问护院当即愣了愣,随即说道:“谁教我说了什么话?”   谢放冷盯他:“你不是个蠢人,本不该说这些话。”   护院没有答,哀嚎起自己的伤来,让他给自己拿药。谢放问不出话,见他这个模样,知道一定有蹊跷。   让护院说这种事,最吃亏的应当是……   谢放忽地回神,韩嫣?   他这才想起了什么来,立刻回到前堂,捉了个下人问:“老爷呢?”   下人答道:“老爷夫人去望青山的尼姑庵了。”   谢放的眉头再次拧起,果然,那幕后推手的目标,是韩嫣。   ☆、第三十七章   望青山地势凶险, 从山下上山,仅剩的一条山道也因常年雨水冲刷而变得坑坑洼洼,破烂不堪, 每一步都走得艰难。   韩夫人走得气喘吁吁, 眼泪一直在眼眶打转,她想象不到女儿当初是怎么怀着身孕上山的, 还在这山上待了那么久。她越想就越后悔,当时就该拼死拦住, 不让女儿上山。   韩老爷行了一半路, 就已累得不行, 他也后悔了,就该让人上山把女儿喊下山来,何必自己上去。   但路已经走了一半, 他也不想多等,便继续上山。   山下有什么动静,山上的人也察觉到了。   韩嫣怕有歹人野兽,所以每隔一个时辰就让丫鬟去山边高石远眺, 朝山下看,尤其是那条石阶,要看个仔细。   这会丫鬟瞧见了人, 浩浩荡荡的,离得太远看不清脸,她心有焦虑,跑回来告诉韩嫣。   韩嫣在这里待了近一个月, 人清瘦了许多,气色也不似在家中时红润,但卸了红妆,静修多日,人看着干净清秀,眉目也不见了往日的浑浊和戾气。   丫鬟来说时,她正敲着木鱼,闻声就停了下来,问道:“很多人?”   “对。”   韩嫣往外面走,也去了岩石那,丫鬟见她要爬,吓了一跳:“小姐不要上去,危险。”   韩嫣并不怕,爬上高石往下面看,仍是看不清,但是瞧着那些衣着颜色,还有后头跟的“尾巴”,忽然就猜到是谁来了。   “是娘亲来了。”   韩嫣念了一句,没有下去,丫鬟在下面急道:“夫人来看小姐您了,快下来吧。”   “来了又如何,当初她也是答应了爹,要我来这不毛之地的。”韩嫣怔神说着,有些不愿见母亲。她当时将全部希望寄托在母亲身上,结果她也让她走。   她走得有多绝望,母亲知不知道?   韩嫣想着,想得有些痴了。直到丫鬟爬上来劝,她才下去,又道:“告诉他们我不在。”   丫鬟一心要将她劝下来,满口答应,心中暗暗叫苦,真是个难伺候的主。   等韩嫣回了屋,她就跑到山门去等。等了半晌,才见到他们上来。她立刻跑过去招呼,跑到前头才发现老爷竟然也来了,她吓了一吓,这才请安。   韩老爷歇了好一会,才道:“小姐呢?”   “小……小姐外出了。”   韩老爷一顿,气道:“又去哪里鬼混了?”   韩夫人也瞪她:“让你伺候好小姐,你竟让她一个人下山,你倒是留在这里享清福。我非要将你卖给瞎子,卖进窑子去。”   丫鬟一听,吓得两腿发软,想也没想就将韩嫣出卖了:“小姐在房里,她没有下山,她不愿见老爷夫人,所以才让我撒谎的。”   韩夫人差点被她气着,韩老爷更是生气:“孽畜!快带路。”   此时韩嫣正在房中,坐立不安,她几次起身,想去见见爹娘,可刚站起来,又觉得他们还没有原谅自己,就又坐下了。这会她又怕他们真走了,又觉懊恼。   终于是熬不过,起身要去见他们,这门刚打开,就见父亲怒气冲冲过来,一跟自己的视线对上,就似要吃了自己。她下意识往后退,但父亲的巴掌已至,重重扇在她的脸上。   韩嫣怔神,不知道为什么父亲要这么做,难道他上山来,就是为了给她一耳光?   韩夫人见状,差点又哭了:“老爷,您何必这样。”   韩嫣性子本来就犟,挨了这一巴掌将她盼着见双亲的心思都全斩断了,不由冷笑:“爬了一座山来教训我,父亲真是好心情,打完了,是不是该下山,回您的大宅去了?”   韩老爷本就觉得她似眼中钉,这些话更是刺得他浑身不舒服:“孽畜!那护院抓回来了,没想到你……没想到你竟如此放荡,不知检点!相好四五人,还与两个男子同房,你……你……”   饶是他再怎么穿行花丛,但毕竟是自己的女儿,有些话就是说不出口,骂得也断断续续,只差没把自己给憋死。   韩嫣愕然:“什么四五个相好,什么和两个男子同房……谁说的?那护院?”她愕然得双眼睁大,自己都惊得要说不出话来,“我何时做过这种事,为什么他要污蔑我?”   韩老爷气道:“他为什么要污蔑你?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韩嫣气得全身发抖:“爹,你宁可信一个下人,也不愿信你的女儿?”   “你做的那些事,让我怎么信你?!”   怒喝的话像一枚钉子,将韩嫣死死地钉在了地上,几乎晕厥。她颤颤落泪,终于看向母亲,可这一看,就见到了母亲满眼的泪,满含着失望。   她强撑了半天的身体,终于撑不住,瘫在地上,脑袋也嗡嗡直叫。   没有人信她,她的父亲不信她,她的母亲也不信她。   世上的人全都觉得她浪荡到了那种地步。   这都没有关系,可母亲为什么不信她?   “这辈子你都别想下山了!死在这山上吧!”   韩老爷撂下狠话,将不愿离开的韩夫人拽住拖走。韩夫人苦苦求情,但没有任何作用。那些求情的话,晕过去的韩嫣半句也没有听见。   只是满脑子想着,想着母亲看她的眼神。   充满了失望。   她不信她。   丫鬟安顿好韩嫣后,见她醒来,也怕她责罚自己,小心说道:“奴婢去给您做饭。”   韩嫣没有应声,她坐在床上,知道双亲下山已久,山上又重归平静,此生怕是再不会有人上山了。   “这辈子你都别想下山了!死在这山上吧!”   脑子里不断回响着这句话,折磨着她的脑袋。   嗡嗡……嗡嗡……   她的亲生父亲,让她去死。她的母亲,也不要她了。   丫鬟在厨房里忙活了半天,只是做一道菜,拖了半日。她一点都不想待在这,连个能好好说话的人都没,蚊虫还多,都在她脸上咬出几个红包来了。   等到了傍晚,实在拖不下去,她才端了饭菜去见韩嫣。在外头敲了门没人应声,她就用脚推门,这门还未完全敞开,就见前面有东西,悬在半空。   她愣了愣,猛地抬头看去,就看见韩嫣挂在上面,和脖颈的长腰带一起,随风晃荡……   &&&&&   韩家三姑娘没了。   听说是侍奉佛祖去了。   邻里亲朋听见,都来安慰韩老爷韩夫人,韩老爷痛心道:“许是顿悟了,所以做了这种事。”   本来非议韩嫣的邻里友人,都纷纷觉得惋惜,好似当初的流言蜚语,他们都没有说过。   韩夫人终日呆坐家中,不理世事,人似乎也变得痴呆。整个韩府,都笼罩在一股奇怪的阴云之下。唯有痴傻了的韩岳,和天真无邪的韩成,还每日拿着风筝在府里欢快地跑着,跳着。   这其中,阿卯的心思最是复杂。   虽说三姑娘害过她,但一个活生生的人死在自己的面前,要她高兴,她是高兴不起来的。连桃花也觉得三姑娘死了,像是惩罚过重,夜里和阿卯咬耳朵说道:“你说,三姑娘会不会回韩家来?”   阿卯听得心乱:“睡吧,别想太多。”   她要是真的回来,肯定会来找自己。阿卯觉得她才是该怕的那个,就算她不曾做亏心事,但突然跳出一只鬼在你面前,你不怕么?   她不信,真有人半夜敲门,她定会吓坏。   许是昨晚有心事,一夜没睡好,晨起时眼睛有些肿。她借了彩月的脂粉来遮掩眼下的黯淡,看着精神些。   “唇色苍白,也不好看。”   彩月一说,阿卯干脆点了绛唇。   唇色点上一抹红,整个人都显得精神起来了。但阿卯转念一想,万一被韩夫人看见,难保她不会生气,便又将唇色抹了,看得桃花觉得可惜。   现在韩夫人不见人,屋里的丫鬟基本无事可做。韩老爷也知道丫鬟们闲着,但也没将她们撤走,免得别人说他薄情。   所以阿卯在韩夫人门前站了半日,快到正午时急匆匆去吃了饭,就拿着谢放送给自己的小盒子去找他。   她人还在途中,就看见了韩易在凉亭那边和下人说话。她离得远,那凉亭又要绕弯路,所以她没打算过去。谁想韩易眼尖,看见了她,招她过去。   阿卯看了看时辰,再过一刻就到正午了,不过韩易就算是有话说,一刻钟总讲得完的。   到了凉亭那,韩易就道:“三姑娘的尸身运回来了,但不会回府,会直接送去下葬。”   刚忘记了的事,又被他提起,阿卯的心又“砰”地惊了惊。韩易又道:“你日后也不必惊怕了。”   他说这些事,是因为知道阿卯差点死在她手里。但她听了后似乎并没有放轻松,反倒是脸色愈发难看。他突然就察觉到她并没有愉悦,立刻不再说那种话。   阿卯又抬头看看时辰,韩易看在眼中,问道:“要急着去做事?听说伯母她终日待在房里,并不出来,你应当不忙的,是谁给你派了许多活?我去说说。”   “没什么活要忙。”阿卯不想说她跟谢放约好了,只是手上的小动作,被韩易看在眼里。   他笑了笑:“是什么东西,让我看看。”   阿卯唯有递给他看,韩易一瞧,笑道:“倒是轻巧,不过我记得你并不会写字,这是替谁买的?”   “是我自己的……我近来在练字。”阿卯说道,“我会写自己的名了。”   她说到这句话,已露笑颜,笑靥如花,在冷冽初冬里似莲花绽放,美好明媚。韩易喜欢她这样笑:“你聪慧,很快便能看书了,到时候你想看什么书,来我书房拿。”   过年时阿卯和其他丫鬟一起去过他的书房打扫,那是个大房子,书堆满了十余个书架,全是书。阿卯只是想想,就心动。   韩易把玩着手上的盒子,见做工精巧,还有细致雕花,看起来并不便宜。随便一个,都能费去阿卯一个月的工钱。他看着看着,眸光微黯,笑问:“这是在哪里买的,我也想去买一个。”   阿卯答不出来,便道:“是朋友送的。”   “哪个朋友。”   阿卯看他,并不喜欢他刨根问底。只是这一眼,韩易就明白了她的心思,也知道是谁送的了,笑道:“你那朋友很贴心,你回礼的时候,也要用心些。”   “嗯。”   阿卯想借故和他告辞,韩易又道:“这样吧,反正我刚回来,也得空,我教你练字。”   阿卯迟疑:“三少爷这样忙……”   “并不忙。”韩易没有将盒子还她,捉了她的袖子让她坐下,取盒子的笔墨问道,“你想学什么?”   阿卯感激他待自己这样好,但是她并不明白,在以前,他待她好,却没有像这样刻意的亲近。只是像在逗只听话有趣的猫儿,喊着她“阿卯阿卯”。   如今却好像把她当做他房里的人,不许她出来。   已过午时两刻,谢放还在廊道拐角处等阿卯。他中午只有半个时辰歇息,再过两刻,他就得走了。   他并不着急,想着阿卯是不是有事耽搁了,只是夫人那边不该有事吩咐的。   正是中午,主子们基本都午歇去了,过往的下人不多。   又过一刻,阿卯还没有来。   一会有脚步声朝这边走来,声音很轻,是来自姑娘的足下。但不是阿卯的,谢放正准备继续等,那脚步声到了旁边一侧就停下来了,还探出个大脑袋。   “管家,你果然在这。”   见了来人,谢放略为意外:“桃花?”他立刻问道,“是不是阿卯不舒服?”   桃花“噗嗤”一笑,谢放就知道自己猜错了。   “没有不舒服,只是呀,被三少爷留住了。”桃花悄声,“三少爷在教阿卯练字呢,就在凉亭那边。我刚才瞧见,琢磨着管家你肯定等急了,所以来报个信。”   谢放轻轻点头,原来是被韩易留住了,他问道:“你知道我和阿卯在这里碰面的事?”   “知道呀,每次阿卯都借故在这停下,让我们先走,我就猜出来了,我聪明吧?”   谢放笑笑:“嗯。”   桃花瞪大了眼:“管家你竟会笑。”   谢放莫名:“我也是人。”   “但我可从来没见你笑……果然呀,有了喜欢的姑娘人都暖和些,先前见你,就是块冰雕,姐妹们都说阿卯的性子淡,和管家您待一块,也不知道会说些什么。喂喂管家,你和阿卯一起的时候,说不说情话呀?说什么情话呀?”   桃花叽叽喳喳,又将谢放问住了。他真是半个字都难以启齿,最后只能拿出管家威严,说道:“你再问,我就要给你多派活了。”   桃花立刻闭嘴,捂着嘴气道:“我要告诉阿卯,你欺负她最好的姐妹!”   说完她就飞快地跑了,怕谢放真给她活做。   谢放又笑了笑,这韩家,桃花约莫是最欢乐的人了。   &&&&&   韩易这一留,就将阿卯留了大半天。阿卯起先还着急,后来她发现她越着急,韩易给她写的字就越多,还让小厮拿了一沓宣纸来,大有要教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她只能装作不急,一点都不急。   气息一平和,韩易教的速度也慢了许多,跟她说起往事来。   大多美好,然而阿卯的心思早就飞去那长长廊道了。   直到下人来报韩老爷寻他,韩易才让小厮收了笔墨宣纸,放阿卯走。   阿卯紧抓她的小盒子,怕韩易拿了去,慢慢踱步到凉亭,当韩易走了,她立马往廊道跑。   只是韩易并没有走远,一转身就瞧见她疾奔的身影。他拢起长眉,看了一会也收回视线。   他不许有人欺负他的猫儿,更不许有人抢走他的猫儿。   但现在猫儿却要自己跑了。   阿卯跑到廊道那,心知谢放其实早就走了,他有事要忙,不可能总在那等她。   阿卯怀着几分不安,几分期待探头一瞧,那儿空落落的,没有人。   她抓着她的小盒子倚在墙上,心想——他午时等自己,她傍晚等他。   明明同在屋檐下,竟然还得掐着时辰见,好似有些奇怪。   等了大半个时辰,谢放没有出现。阿卯平日站习惯了,并不累,就这么一直等着,反正也无事可做。   又等了一刻,她忽然就听见了谢放的脚步声。   她站直了腰身,低头捋顺裙摆,等着他过来。   谢放将要从那拐弯处过去时,偏头往旁边看,这一看,竟看见了阿卯。他顿下步子,瞧着脸色并不太好的她,问道:“用过晚饭没?”   “还没……”阿卯朝他走近了一步,抬脸看他,“管家,你中午等了我很久?”   谢放答道:“很久。”   阿卯抿了抿唇,觉得他这样说好似太直接了,难道不该说“不久”?她也说道:“我也等了很久。”   瞧着赌气似的她,谢放笑了笑。阿卯又道:“那要是下次……我还这么晚,你还等不等我?”   话很轻很轻,问得小心。谢放看得出,她还是有愧疚的。他轻轻点头,看着眼前心仪的姑娘说道:“等。”   就算是一千次,他都会等。   因为她是阿卯,不是别的姑娘。      ☆、第三十八章   第三十八章   一字定心, 一字定情,阿卯的心像盛开了一朵花儿。她笑了笑,羞赧又明媚, 眼底都是情意。   谢放第一次有了想抱她的冲动, 想把喜欢的姑娘抱入怀中。   只是他没有这么做,因为他不确定, 阿卯会不会觉得他轻浮。   阿卯压着骤然跳动的心,殊不知自己的脸已经醉红, 甚是明艳:“我会尽力不让你等的, 今日是因为……三少爷将我留住, 还教我习字。”   “桃花路过凉亭,跟我说了。”   阿卯惊讶道:“你都知道了?”   谢放应了一声,又道:“还用了我送你的笔墨。”   “这个也是桃花说的?”   “倒没有, 只是那盒子的缎带没有系上,分明是用过了。”   阿卯当即把它藏在后面,谢放低眉看了一眼,又道:“我已经看见了。”   阿卯知道他吃醋了, 可她也没有办法:“以前……以前三少爷跟我开过玩笑,说要把我领回屋里去,后来好像是二夫人反对, 所以再没有后话。三少爷待我好,这点我不能撒谎,但……我于他,全是感激, 并没有其他想法。”   “嗯,我明白。”谢放知道若人在寒冷时有人递来一把火,那要想忘掉那种暖意,并不容易,他也不想因为自己的缘故而让阿卯当做那团火不曾存在过。   这样做,太自私。   但是谢放也不会任由他亲近阿卯。   只是除了男女感情的问题,谢放还有其他的想法和不适:“那和三姑娘私通的护院,你可知道他的下落?”   阿卯说道:“不是当天就逃走了么?”   “嗯,逃走了。”   阿卯转了转眼,又道:“其实我那时觉得奇怪……”   “奇怪什么?”   “因为我也在柴房待过,那儿没有可以逃跑的地方,我一个姑娘家都穿不过去的小窗子,他那样粗壮的人,怎么可能……所以我想……是不是看守的人放了他?但为什么他们要放他走?”   “撇去有人放他走的事,就算是他在老爷面前被逼供出来的那些话,也很奇怪。”谢放知道她那日不在,就将话简要的说了一遍。   阿卯讶然:“这不正常,他说那些话,对他根本没有半点好处。”   “你果真会觉得不对。”谢放又道,“我方才离开府邸半日,就是因为去处理他的事。因为有人发现,他暴毙在路上,死的时候,怀里还揣着一袋重银。”   “死了?”阿卯更是意外,“怎么死的?”   “中毒。”   阿卯已然觉得事情不对,因为太巧,因为白银的事。   更因为护院突然被抓,又说了那些话,三姑娘自尽身亡后,他也随之死去。   谢放见她眼有惊怕,说道:“那人的目的是韩嫣,你不必害怕。”   阿卯仍是不安:“那人出手太狠,一天之内就夺了两个人的命……我不害怕他是谁,只是害怕自己不知道那人是谁。万一哪天得罪了他,或许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突然出现了这么大的变数,谢放也觉得要尽快找出那人。不知为何,韩易的脸总在他眼前晃出来,毕竟是在他刚回家,就发生了这种事。又联想到他于阿卯的态度,不得不让他多想。   无论如何,韩易这人,必须尽快送走才行。   &&&&&   屋里的沉香香气,已经飘到了外面,这沉香似乎比往日点得更多。   守门的下人都清楚,夫人又不好睡了。   沉香可以安神,所以自韩嫣死后,韩夫人就又添多了些沉香。韩老爷进屋后觉得气味太重,让人撤走一些,他看着已经憔悴不堪的妻子,迟疑片刻还是走了过去,坐在床边说道:“都过了半个月了,你还没缓过神来。”   韩夫人怔怔看他,一双眼全是污浊之色:“如果不是我们上山去逼嫣儿,她是不会死的……她走得是有多不甘心……”   韩老爷气道:“你怪我?”   “我是怪我自己。”韩夫人眼睛一涩,又涌出泪来,“我不该将她留在山上,不该不信她,老爷……你太狠心了,我也太狠心了。”   “那是她自己做错了事!”韩老爷气得不想再提这件事,“我给她风光大葬了,她该知足了。如果不是她自己做出那种事,我怎么会不让她回家。”   韩夫人也不知道该信谁,可是那终究是她的女儿。她心里除了后悔,就唯有后悔。韩老爷拂袖而去,留下她一人在房中。韩夫人再忍不住,大哭起来。   韩老爷气急败坏地走出来,就看见一个比自己还要高的男子正拨弄手里的风筝。他坐在栏杆那,半个身子都悬在外头,像是随时要掉下去。他一见他,心气这才稍微平复了一些。   妻子所生的一儿一女,一个傻了,一个死了……也不能怪她这样哀怨。   韩老爷叹了一口气,问道:“怎么坐在这里,别摔着。”   韩岳点点头,重复他的话叮嘱道:“爹站在那,也别摔着。”   “我站得好好的,怎么会摔了。”韩老爷叹道,“嬷嬷,快把少爷带回房去。”   家里接二连三发生的事都不顺意,韩老爷心觉烦乱,想着今晚是去外头寻友人喝酒,还是去柳莺房中喝酒。   不过近日韩成不舒服,她肯定是照顾他去了,也没心思伺候自己。   罢了,寻人喝酒去吧。   他带上小厮护院准备去外面,人还没到大堂,就有下人过来禀报,说秦老爷来了。   秦老爷也算是个稀客,也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韩老爷一听,立刻出去迎他。   “稀客呀,秦老爷秦少爷竟一起到我韩府来,蓬荜生辉。”   客套的话说了一番,韩老爷让人上了茶水,秦老爷才道:“我今日来,是想找韩老爷合作,做一份生意。”   “什么生意?”   “我近日在西南县盘了两座山,想用来栽种茶树,可种千余棵。”   这数目并不算小,韩老爷笑道:“那到丰收时,定是盛宴。”   “我打的算盘也是这个,但出了点错。”秦老爷看向自己的儿子,皱眉说道,“这桩生意是我儿子去谈的,他好大喜功,与那山主谈条件时,提了韩老爷您的大名,那山主才将山便宜卖我。可是等到要交山时,发现并没有韩家参与,因此大吵大闹,非要拉着我去官府。”   韩老爷略觉意外,可又在情理之中,那秦游看起来,就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子,好大喜功也不奇怪:“那可怎么办?秦老爷这是想我韩某人出面为你们协商?”   “韩老爷愿意便最好了,但那人闹过之后,我又想,茶园一旦做好,茶树长齐,但是却没有门路立刻卖出,那也是个大麻烦。所以我厚着脸皮前来,想拜托韩老爷一件事。”   “秦老爷请说。”   “你们韩家便有自己的茶庄,遍布横州,甚至卖往皇城,所以我想……韩老爷可否定下我那茶山的茶。”   韩老爷没想到他的脸皮也实在是厚了,竟然提出这种要求,当他是傻的不成。秦老爷又道:“当然,不会让韩老爷吃亏的。那茶山的五分之一收入,归您。”   韩老爷心头一动,“可这也有风险,万一到时候你们的茶叶质地不好,我就算是得了四分之一的利润,也是亏的。”   “这点我们可以立字据,白纸黑字写明,若茶叶由行家鉴定,质量上乘,那韩老爷需要尽数收去。若茶叶质地残次不齐,那韩老爷可以一片叶子都不收,后头所卖的利润,仍有您的份。”   韩老爷笑笑,拿了茶品了一口:“但是,五分之一,也未免少了些。”   秦游忍不住了:“伯父,茶叶利润是高,但是也架不住您这样狮子大开口。”   秦老爷脸色一变:“住嘴!”   韩老爷也看他一眼,果真是个急功近利的少年人,不知道沉住气,这也难怪他会在谈生意时,胡乱扯他的名来博信任。   秦老爷低眉想了许久,面露难色:“四分之一,不能再高了。毕竟要种出好茶山,必须请好的工人,将茶山伺候好,那花费也多。”   这四分之一也不算少了,韩老爷知道秦老爷也是个精明人,要再多要一分,就显得得寸进尺了。   日后茶山长成,有字据在那,是不会亏损的。   秦老爷怕吃官司,所以这样急着见自己,还拱手相让那么多利润。他只是去卖个薄面,就净得白银,当然不亏。   想着,韩老爷面色温和起来:“既然如此,看在秦老爷的面子上,我韩某人就帮这个忙了。”   秦老爷没有露出多少欢喜,笑得略微牵强,连连向他道谢。只是韩老爷清楚,被人啃了那么多银子,想真心实意地高兴,绝无可能。   “那就请韩老爷随我去西南,见那山主。”   韩老爷一顿:“这里离西南足有千里远,来回至少要三个月,就为了见那山主一面,只怕是走不开。”   秦老爷也一顿:“那山主腿脚不便,不能来横州,这……”他稍稍一想,说道,“只要是韩家人,带上韩老爷的印章或者亲笔信件,也可以。”   “这……”韩老爷想了一番,也没想到谁合适。近来韩光都在他身边办事,没有必要千里迢迢去一趟西南办那种无足轻重的事,倒不如在横州多和那些商友打交道,更有益处。   秦老爷说道:“二老爷不是素来自在么,又是韩老爷的亲弟弟,自然可信,能否让他去?”   “他?”韩老爷不自觉地轻笑一声,颇有不屑的意味,“他办事向来马虎,又爱说胡话,出去便会丢人,我都不愿带他去做生意。”   秦老爷又道:“听闻大公子回府了。”   韩老爷叹气:“他也不行……”对自己的儿子,他终于积攒了口德,没有说他什么不是,“倒也没合适的。”   “那二公子也不行?听闻二公子近来十分上进,定能担此重任。”   “不行……”韩老爷自己都苦笑了,偌大的韩家,竟没一个能替他分忧的。他忽然想起一个人来,说道,“我侄儿可以。”   他就一个弟弟,弟弟就一个儿子,秦老爷一想就知道了,问道:“可是那位韩易韩三少爷?”他赞许道,“的确可以,听闻韩三少爷素来有美名,是个沉稳可靠的年轻人,若是他,我也放心了。而且他常年在外游学,定不会嫌这三个月辛苦。”   韩老爷也觉韩易最为合适,当即拍板,喊了韩二老爷来,要跟他说让韩易外出三个月,去那茶山的事。      ☆、第三十九章   第三十九章   韩二老爷性子软弱, 甚至可以说是懦弱,没成亲前有个强势的母亲和哥哥,养得自己没了主见。成亲后妻子更是厉害, 家里的事内外都是韩二夫人梅氏管着, 自己什么都做不了,性子就更加怯懦了。   他一听大哥要让韩易去办这大事, 喜出望外,满口答应。等从大堂出来, 才一个激灵, 这事还没征得妻子同意。不过这种是好事, 她不会拒绝的。于是赶紧回房和她说,谁料妻子一听,当即呸了一口。   “你大哥会给好差事易儿?会给好处我们?”梅氏冷冷笑道, “你大哥最会算计了,就连一个子儿都不愿意多给你,怎么会有这种天大的好事,就你傻。”   韩二老爷早就习惯了她开口便要连带骂自己一句的脾气, 说道:“但秦老爷说了,这事得韩家人去,得我大哥信任的人去, 你看他就挑中易儿了。”   “呵。”梅氏半点都不信韩有功,“信任?他两个儿子就没一个可信的了?你真傻,这一来一回要好几个月,易儿刚回来, 正是和横州长辈好好打交道的时候,就被撵走,大伯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盘。”   韩二老爷听了妻子分析,这才觉得他这兄长似乎真不是真心提拔他的儿子,顿生气恼:“没良心,当初我是怎么待他的,赚的一个子儿都要分成两半一块用。”   “别提以前。”   梅氏毫不留情地打断他的抱怨,这些话她听多了,只剩厌烦。   说起来韩有功是有钱,但从不会帮托他唯一的弟弟,反倒是怕自己的弟弟富贵似的,做生意不带着他,见朝廷的人更不带着他,就连一间铺子,都不给他。   只是让他偶尔打打下手,帮他跑个腿。   唯一的亲弟,在外人眼里,就是个没出息的吃大哥米粮的二老爷。   梅氏知道韩有功那人小气自私,怕她丈夫的风头盖过他,所以别说帮,分明是打压他们二房。   她本就多疑,对韩有功安排的事就更多疑,所以一听这件事,就觉得必须推了。   刚才还气呼呼的韩二老爷此刻为难道:“这不好吧,我都……答应了。”   梅氏冷声:“那你去呀。”   “我……大哥他不要我去。”   “哼!”梅氏说道,“我怎么就瞎了眼嫁给了你。”   韩二老爷被堵得没话,耸拉着脑袋坐着,像被水打蔫的茄子,看得梅氏心里更来气。   说起来他们梅家也是当地有名望的家族,那时媒婆过来,要给韩家二老爷说姻缘。那时梅家以为韩家二老爷也是个俊杰,更何况韩家家大业大,是突然拔起的富户,嫁得嫁得,于是就将梅氏嫁过来了。   结果谁想,这韩二老爷就是个草包。   久了,连梅家都知道了这事,梅氏每次回娘家,头都要抬不起来。   倒是聪明的儿子给她长了不少脸,除此之外,这家就没让她顺心的地方了。   所以她更不能让儿子去那座荒山,想支走她的儿子,休想。   梅氏想着,立刻去找了韩老爷。韩老爷说道:“我方才见过易儿,他愿意去。”   梅氏一愣,丈夫糊涂,儿子怎么也糊涂了。所想的话全都没有说出口的梅氏火急火燎地回到二房所居的院子,寻了儿子问话。   韩易正在书房中化了砚台墨汁,准备写几个字,让阿卯学,听见母亲所问的事,他笑笑:“娘,我怎么可能去那种地方办那样无聊的事,只是几日就罢了,但一去三个月,我并不傻。”   梅氏不解道:“那为何你要答应?这答应了,就得去了。”   “答应了也可以不去。”韩易说道,“伯父到底是一家之主,不可拂了他的面子。”   梅氏更不解了:“你出尔反尔,这不是更加拂他的面子?”   韩易笑笑:“娘先回房吧,我许久没找二哥说话了,我去找找他。”   “你二哥出门去了。”   “我知道。”   ……知道还说去找他?   梅氏摇摇头,可她对儿子没有半点脾气,半信半疑,但还是回房去,没有再去找大老爷。只是一见丈夫进来,就觉得他窝囊,心中唯有一团怒火,半点夫妻情意也没。   二老爷坐了个冷板凳,也没吭声,乖乖跑到窗边软塌上,睡了个午觉。   韩易心中自有自己的打算,那茶山如果于他有益,去也无妨,但明显无益,那为什么要浪费他的时间?   走着走着,就见到一个姑娘提着水桶走向院子,停在栏杆那拧了帕子擦拭栏杆。她的身材纤细,面颊带着少女的水润,娇嫩无瑕。他心中顿生愉悦,散了几分阴戾,转而变了方向,向她走去。   但还没走近,就又瞧见一个男子出现在她身边,低头和她说话。不知他说了什么,就见那姑娘莞尔一笑,令繁花失色。   韩易默然片刻,转身去了他伯父房中,临走时还往那边看了许多眼。   阿卯笑得真好看,但却不是笑给他看的。   而是对那个管家笑得娇艳。   韩易眸光幽长,心中不悦。   今日是十五,按照惯例韩府要清扫一遍。下人做活,谢放四处游走查看,见到阿卯,就停下来跟她说些话。   如今两人的事也不算是什么秘密了,所以站着说话,也没旁人瞧看。   水桶里的水擦拭了几回,已经有些脏,阿卯的手在那桶里,显得特别白。白净的手探入浑浊污水中,看得谢放心中不适:“天已经冷了,总碰水不好,你想去做什么活?”   阿卯问道:“是不是我要做什么活你就给我安排?”   谢放点点头。   阿卯笑问:“不怕别人说你徇私?”   “不怕。”谢放瞧着她开始冻红的手,略微一想,又道,“那白玉膏你用完没有?”   “还没。”阿卯知道他是想用完了就给她买,但她没告诉他,那白玉膏她舍不得用。但她也怕谢放觉得她手粗,所以自己买了盒挺贵的,每晚都润了手再睡。   现在手应该比以前嫩一些白净一些了的。   她低头看了看,好似还是很粗糙。   她把手藏在身后,不让他看。谢放以为她手冷,这一转身,就又去安排了下人的差事。不过一会,就有婢女跑过来跟阿卯说:“阿卯,你不必擦东西了,管家让你去柴房烧火煮水呢。”   说完她又半是嫉妒半是羡慕地说道:“有个管家情郎,就是好。”   去烧火的阿卯不用去外头吹冷风,也不用碰那冷冰冰的水,坐在灶台前,放放柴火,烤得双手和脸颊都通红,暖和极了。   “噗通噗通。”   厨房里大水缸被灌满的声音传入阿卯耳中,她往那看去,见了提桶倒水的人,微微一顿。   那姑娘察觉到有人看她,也往那看去,见了阿卯,也一顿。   阿卯这才想起来,转眼已过三个月,翠蓉的惩罚,够了,要回丫鬟房中了。   &&&&&   韩光出门去了,只有琴姨娘在,韩易过来没见着他,倒是看见了琴姨娘。他问了好,正打算走,又折回来,说道:“琴姨娘知不知道伯父打算让我替他谈生意?”   琴姨娘心头咯噔一声,家里的生意不都是交给了自己的儿子么,怎么韩易会来插一脚,而且是谈生意这么大的事,她笑道:“老爷今日还没来这院子,我暂时不知。”   韩易说道:“我本来想跟二哥说,但二哥不在,正好您在,就跟您说吧。”   琴姨娘笑笑,让下人上茶。韩易说道:“近来二哥很得伯父欢心,易儿也不知道为什么伯父要让我去接那差事,那茶园听说占了两个山头,会全都栽上茶苗,到时候茶叶丰收,定能助韩家的生意又上一层楼。”   “竟有这么大……”琴姨娘暗暗算了一算,更是奇怪为什么他会得到这个美差,“看来老爷很看重三少爷。”   “韩家日后是要二哥当家的,我只是替他分忧罢了。”韩易喝了两口茶水,才继续说道,“二哥愿意去做的,便轮不到我,我也不敢逾越。二哥不乐意做的,交给我来做,我定能做得很好。”   琴姨娘到底也不笨,低眉转了转眼,笑道:“那茶园的生意,光儿未必不想做。”   韩易意外道:“可是路途遥远,足足要三个月。”   琴姨娘满心壮志,并不想错过任何一个让儿子立功的事,说道:“三少爷且不要收拾包袱,等你二哥回来,我跟他说。你出门那么久,刚刚回来,还是不要将自己弄得这样累了,我都替你娘心疼。”   韩易笑道:“琴姨娘有心了。”   这边等韩易一走,琴姨娘去找了韩老爷,一探听,果然有这种事。虽然韩老爷说了是小事,不要让韩光走远,但琴姨娘不愿将机会拱手让人,而且在这韩家,能代表一家之主去签字按押的人,也就只有她的儿子才行,那二房的人算什么。   韩老爷被她说得不耐烦,就道:“光儿怕吃苦,不会去的。”   琴姨娘听后更不喜这种评价,便道:“光儿如今能吃苦了,为了老爷,他什么苦都能吃。”   韩老爷皱了皱眉:“倒也不是他不能去,只是要去太久。”   琴姨娘满口说道:“光儿不怕,为了您,什么都不怕。”   韩老爷只好说道:“若光儿肯去,就让他去吧。”   他心想儿子是不可能答应的,所以有此一说。但琴姨娘满心欢喜,知道儿子已经有上进心思的她立刻让人寻了韩光回来,将事情跟他说个清楚。   韩光问道:“爹已经答应让三弟去了,如今让我去,那如何跟他说?”   “你三弟懂事,如果你爹答应,就不会争抢,这个你不必担心。”琴姨娘又道,“这机会难得,姨娘知道你会很辛苦,但秦老爷不会亏待你,所以路上你该吃吃该喝喝,别急着赶路,做做样子给你爹看。”   韩光这几日正为柳莺的事心烦,想到她于他的态度,他便失落,想着有这个机会,就道:“听姨娘的。只是……还得跟谢管家说一声吧。”   琴姨娘脑海里也掠过这个念头,但细想后便道:“光儿,不能什么都听管家的……我们毕竟是他的主子,什么都听他的,什么都顺着他的意思做,日后就要受制于人了。偶尔有些事,我们要自己拿主意,比如这事,是十拿九稳会赚的,就不必问他了。”   韩光对谢放的能力深信不疑,但姨娘的话也有道理。他权衡之下,还是选择了听从母亲,放弃询问谢放。去了父亲房中,主动要求去那荒凉的西南山。      ☆、第四十章   第四十章   谢放还在府里游走, 督促下人清扫,正在韩老爷的院子里,就看见韩光从他屋里离开, 双眼明亮, 似含有得意之色。他思忖片刻,过去和他问安。   韩光方才刚“私自”请命, 一转眼就见了谢放,略有些心虚, 要外出的事一时更说不出口, 尴尬笑了笑:“管家怎么在这?”   “今日府里清扫, 到处走走。”谢放见状,更觉他有事隐瞒,佯装不经意说道, “正是午歇的时辰,老爷原来还没睡,我正好有事要禀报,看来可以进去了。”   “等等, 我爹他刚躺下。”韩光说道,“我有事寻他说,他才愿见我, 你若去,定要挨骂了。”   谢放笑道:“多谢二公子提醒。”   韩光说道:“小事一桩。”   “那二公子现在也要回房歇着了?”   “我还有东西要收拾,是休息不成了。”韩光怕他再问,急忙断了他的话, 离开了这院子。   谢放长眸远投,从方才套的话来看,让他隐约觉得像是有事发生。   韩老爷午歇的时辰是雷打不动的,但却愿意听韩光说事。韩光好好的,收拾什么东西,连午歇的时辰都没有,可见有点急。   东西……急……   谢放立刻知道他是要做什么了,只怕他特地设计让韩易远游三个月的计划,让韩光给插了一脚!   他眉头立拧,不多久韩老爷房里就出来个小厮,走得有些快,手上还似拿了什么信函。他唤住他,说道:“你现在可得空,后厨正好缺个人手,你去吧。”   小厮答道:“回管家,小的现在不得空,得去一趟秦府,等小的回来再帮忙,您看行不行?”   谢放问道:“去秦府做什么?”   “给老爷送信。”   谢放没做声,眼里露了怀疑,小厮一见,知道他肯定是觉得自己要偷懒,所以谎称要外出,赔笑道:“管家,小的真的是去替老爷送信。”   “青天白日的,秦老爷又才刚刚来过,怎么就突然要送信了。”   “这……”小厮迟疑片刻,才低声道,“那秦老爷来不是说要和老爷一起做茶山的生意么,本来商定了是让三少爷去的,但二少爷主动请缨,老爷就答应了,这不,让我送封信去跟秦府说明,免得他们误会。”   事情如自己所料,却又不如自己所料,他要送的人没送走,他还要用的棋子却已经被人送走了。谢放现在想知道的是,韩光去茶山,是他自己觉得合适,还是有人在背后怂恿。   怂恿他的人又会是谁,是好大喜功的琴姨娘,还是聪慧敏锐的韩易。   谢放说道:“去吧,别耽误了。”   小厮道了声谢,就拿着信函去报信了。   谢放随即去了琴姨娘院子,去找韩光。   正看着婢女收拾行囊的韩光听见谢放来了,不知他为了什么事,但心更加虚了,让婢女说他不在。   谢放在外头站了一会,听见是这个答复,便肯定是韩光受人怂恿了。若是他自己主动要去,还成功得了这个“美差”,那只会在他面前炫耀,说他如何得了其父信任。   “你去跟二少爷说,说我有重要的事禀报,如果他不出来,就告诉他四个字,‘此行不可’。”   婢女并不明白其中含义,去禀报一声后,韩光差点没跳起来,父亲应当睡着了的,那谢放不该知道这件事呀。   一瞬他对谢放有了惶恐,终于硬着头皮出去见他。   谢放一见他,就道:“二少爷主动请命去茶山,比起往日来,的确是更有担当了,谢某也觉宽慰。”   韩光见他不责骂自己,也不质问自己,这才大了胆子,说道:“管家不怪我没有跟你商量?”   谢放作揖说道:“主子做的事,谢某从来只有听从,怎么会要求主子与我商议。”   韩光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这就好……我本想这件事不算什么大事,我自己做主就好。”   “这如何不算是大事?”谢放声调一沉,听得韩光的心也“砰”地一跳。他眉头紧拧,继续说道,“少爷此时离开,看似是帮了老爷的忙,实则离开太久,还未稳固的根基随时都可能被人连根拔起,那你姨娘和你这几个月来所做的努力,就通通白费了。”   韩光惊讶道:“我不过是走三个月,而且是替父亲办事,劳苦功高,不是么?”   “那远水救不了近火少爷可听过?到时家中要是发生了什么事,你如何能立刻赶得回来?”   韩光已经有些气恼了,不服气道:“家中能有什么事发生,会威胁到我的地位?”   谢放盯着他问道:“若大少爷突然恢复神智呢?”   韩光想好了千万句话来反驳他,可听到这句,人猛地一怔,怔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半晌才道:“大哥痴傻多年,怎么会突然好?”   “所以说突然,所以说远水救不了近火。少爷一日未当家,就一日不可远离家中超过一个月。若是跟老爷同行,那哪怕是去一年三年,都无妨。”   谢放屡屡说着让人信服的话,让韩光茅塞顿开,刚才对他的气恼和不服气全化为灰烬,心中只剩懊恼和担忧,终于问道:“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走。”谢放定声,“按照原定的计划去做。”   韩光一时没反应过来:“你不是说我留下来才是最好的吗?”   “但你已经答应了老爷,所以不能反悔。只是你去要去,但不要去三个月。”谢放说道,“在路上时,你假装水土不服,一直生病,下人见了定会害怕,将你送回家中。”   “可我爹仍会对我失望的。”   “无论何时,哪怕是‘病’得迷迷糊糊,你都要要求去茶山,一定要去茶山。”   韩光脑袋里的滚轮,总算是跟上了谢放:“你的意思是,我爹会觉得,我病成那样了,还要去替他办事,他便不会指责我?”   “去茶山并不是什么大事,也不会伤及韩家利益,所以老爷不会责怪你。秦老爷那边带上老爷的亲笔书信,应当没有问题。”   有没有问题,谢放清楚。他如今要做的,就是阻止他的棋子被抽离出他的棋盘。   “还好这次有你……”韩光经过这一吓,想着日后再有事,定不能瞒着谢放。他听姨娘的,但姨娘有一点说得不对,谢放是忠心为主,不会反客为主。但凡明君身边都会有幕僚,他比不上明君,但谢放的确是一个好幕僚。   “也是谢放疏忽了,觉得此事不会波及二公子,所以没有寻您说。”   韩光知道他说的是客气话,这种事他主动来说,就显得他像主子,自己还要听他的,不过本来也没那个精力事事都分析一遍。这次怎么看,都是他疏忽了。但谢放说的话让人顺心,不觉腻烦。   谢放阻止了韩光后,还有一个疑问:“二少爷,谢放还有一事想请教您。”   “管家请说。”   “您主动要去茶山,是自己决定的,还是旁人说的?”   “是我姨娘说的。”   韩光并不知道韩易来找过他姨娘的事,说得坦然,坦然到连谢放都没有看出异样,信了他没有说假话——毕竟韩光确实是在说真话。   谢放说道:“你姨娘是个有决断力的人,只是偶尔还应听一下旁人所说。”   他说得委婉,韩光听了不觉刺耳,连连点头答应。他也觉得姨娘这次决断失误,差点酿了祸根。   等谢放走了,他就去寻了姨娘说这事。琴姨娘本就没什么主见,容易动摇,听了谢放的分析,也觉惊险。   “我们想的,始终不及谢放周全。”她叹着,又道,“那你依他说的去做吧。”   韩光又道:“孩儿不怪姨娘,姨娘不必自责,偶尔失误,是人都会犯的错。”   他不怪她,可琴姨娘还是责怪自己太冲动,思虑不周:“你三弟一来跟我说他愿意将这件差事交还给你,姨娘就没忍住……也是我的错。”   韩光略有察觉地一顿:“是三弟来过?所以姨娘才将这件差事替我揽下来?”   “对。”   韩光微微思量了下,想到韩易过来说这些,无非也是要讨好他们母子,讨好他这个未来的韩家继承人,所以不敢私自揽下这差事,来问他意见。   那韩易,也是个不敢造次的人。   他又想到谢放最后所问,是否是他主动请命去茶山的事,这样看来,实则引线是韩易呀。   但这并不是什么大事,不告诉谢放应当无妨的。   韩光想着,便回了自己的房,继续让下人收拾东西,明日就得随秦老爷赶赴茶山了。   待出了横州,他就佯装生病,来回不过十余天,他在家中的地位,断不会有任何变化。      ☆、第四十一章   第四十一章   谢放因韩光的事不但导致他送走韩易的计划失败, 还差点失去了这颗棋子。只是茶山这件事的推手不是韩易,这点让他稍觉放心。   韩易同样不知道茶山这件事的幕后推手是谢放,如今他的确想到了谢放, 但无关茶山, 而是因为阿卯这两日明显在躲着他,但她却从来都不躲谢放。   这种感觉, 就好像他再怎么喊阿卯阿卯,她都不会回头了。   明明当年回头的, 唯有她一人。   而今连唯一会回头看他的人, 也离他远去。   这个管家。   他得送走。   韩易打定这个主意, 又将身体躺回长椅上,想着要怎么将他送走。   他不想杀他,毕竟, 他对阿卯很好。   虽然他不舒服。   但,毕竟,他对阿卯很好。   &&&&&   韩光不在家中,韩老爷凡事都必须亲力亲为了, 许是太劳碌,近来身体出了小毛病,倒也不是什么病, 只是有些乏力。   宋大夫替他瞧看后开了两贴补气血的药,喝了药后韩老爷好了些,但他嫌药苦,刚好就不愿多喝了。没过两天, 人又变得没精神,但尚可外出谈生意,就没有再服药。   韩夫人终日将自己关在了房里,除了会去采办沉香,其余的事都不再管。   沉香可以安神,但对韩夫人的功效好像不大了,每日浑浑噩噩,看着气色也差了许多。但宋大夫要给她看看,她也不给,只是怔怔说道:“死了,便能赎罪,何必医治。”   丧女之痛,已让韩夫人彻底死心。   韩老爷也不管她,去她房里的次数也少了许多,但碍于外头的风言风语,得空还是会去陪陪,免得别人说他无情,坏了生意场上的好名声。   天气渐冷,到了十一月中旬,横州更是寒冷,让人真切地感受到了冬日的严寒。   谢放将阿卯安排在了厨房烧火,每日只需在清晨去买菜,回来给厨子烧火,就不用做其他事,这差事既暖和又清闲,让桃花一众姐妹十分羡慕。   都说管家徇私,但掩藏不住羡慕。   唯有一人,心中只剩嫉妒。   翠蓉去做了三个月的苦活,怎么想都想不明白她的香囊怎么会全烂了,想来想去,她才想到一个人——阿卯。   定是她将自己的干花换成了新鲜的花,才导致香囊里头腐烂,触怒了三姑娘,罚她去洗衣三个月。   先有旧恨,今有新仇,翠蓉无时无刻不想报复她。   但如今的阿卯有管家,并不是那样容易下手,万一下手,很有可能反噬。   翠蓉做了三个月的苦活,想清楚了一件事,欲速则不达,她得静待时机。   &&&&&   二少爷外出,还是跟秦家人去,这事又是秦家人主动提的,别人不曾多想什么,但阿卯多想了些。   因为她知道秦家少爷跟谢放交情颇深,而二少爷也跟谢放交情甚好,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阿卯就有所察觉来了。   她自认跟谢放的感情已深,是可以彼此说出心中想法的时候了,但谢放一直没有跟她说什么。   他待她好她知道,可那厚实的白茧,还是没有向她敞开。   这日烧了火出来,阿卯的脸被火光炙得泛红,看着更加红润细腻。谢放过来瞧看午饭准备得如何,见她面色润红,似夏日繁花,明艳璀璨。又因她刚离了火,身上还藏着柴火暖意,扑得谢放都觉温暖。   这多看两眼,阿卯也忍不住了:“别总瞧我。”   谢放笑笑,还是瞧她。   阿卯的脸更红了,这情浓深处,让她大了胆子,瞧着四下没人,低声:“管家,二少爷在突然就跟着秦老爷去茶山办事了?”   这是个引子,她实际想问的是这件事是不是跟他有关。谢放也察觉出来,但他不想让阿卯卷入这不知未来的旋涡中,默了默说道:“我也不知道。”   阿卯愣了愣,不知为何心底突觉失望,又失落又失望。她看着回答得毫不犹豫的谢放,眼睛竟有一些涩:“我以为秦少爷和你认识,你总该知道。”   谢放又默然片刻,仍是答道:“不知道。”   “嗯……”阿卯点点头,忽然觉得,两人的感情,并不如她想得那样深。   她自问可以将全部秘密都告诉他,竭尽全力帮他,但他的白茧,始终紧闭。无论她再努力,朝他走近,哪怕距离只差半寸,他却都不愿朝她走完那半寸。   谢放的心底,还是凉薄的。   阿卯怔然半晌,不知要怎么继续往前走。   韩易见到阿卯时,阿卯正坐在亭子里发怔,那双手还沾着点点炭色,像是钻进灶台底下取暖,刚刚出来忘记舔爪子的猫儿。   “阿卯。”   她没有听见,没有回头。   韩易不恼她,上了台阶进入凉亭中,用手在她眼前一晃,硬生生将她唤回了神。   阿卯立刻起身问安,韩易压住她的肩头让她重新坐下,笑问:“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阿卯摇摇头:“三少爷不去用午饭么?”   “等会我就要出门,不吃了。”韩易一想,说道,“不如你跟我一起出门,今晚齐员外的孙子娶妻,要放万发烟火,我带你去瞧。”   “放那么多烟火,在府里也能看见。”   “这不同,这里离齐家这么远,烟火都成个萤火了。”韩易又道,“我知道你只是烧火做饭,这是小事,让别人代替便好。难道我一个少爷,还不能带走你一个丫鬟?”   看烟花事小,但跟韩易去看烟花,就事大了。   阿卯又拒绝了他,这次韩易不再笑了,只是看着她,看了许久,盯得阿卯浑身都不自在了,他说道:“如果是谢放邀约你,你定会去的,对吧,阿卯?”   话问得直白,阿卯本想掩饰,但对着韩易,似乎掩饰也没有用,掩饰了就显得她好似心虚,好似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她略略一想,点头道:“三少爷知道,阿卯有喜欢的人了。”   韩易问道:“他喜欢你吗?”   阿卯坚定道:“喜欢。”   韩易忽然笑了笑:“那他为什么不娶你?”   “还不到成亲的地步。”   韩易语气温和,却带着明显的攻击性:“那什么时候才到?”   阿卯一愣,什么时候?她也不知道。她以为如今两个人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但实际上,谢放还是没有对她敞开心扉。被韩易一问,她甚至突然有了一个坏念头——既然谢放凡事都运筹帷幄,那她是不是也是他的棋子?   比如大夫人失势,她看得明白,是三姑娘的事导致的。那当初谢放有没有在利用她来扳倒大夫人,借此机会扶持琴姨娘二少爷上位?   他是真心要救她,还是只是利用?   无数可怕的念头飞过脑海,阿卯突然觉得自己混蛋。   她怎么能这么怀疑谢放。   他是有诸多秘密,但他于她,是喜欢的。是喜欢……的吧?   阿卯的心烦乱不已,全落在韩易眼中。   看来,两人的感情,还没有到无坚不摧的地步。韩易缓缓将茶水递给她:“喝杯茶,暖暖身子,定定心。”   听见“定定心”这三个字,阿卯惊觉方才的慌乱全都被他看见了。她是怀疑谢放,但她一点都不想让这种怀疑让别人看见,尤其是于自己有好感的三少爷。   她定了定心神,抿了一口热茶,强逼自己冷静下来,说道:“少爷,阿卯再怎么是个粗人,也是个姑娘家……什么时候婚嫁的事,阿卯怎么能去想。时候到了,管家自然会提。”   韩易见她如此快地就镇定下来,顿感意外,可又觉得这样的她,更让他喜欢。   他喜欢的姑娘,怎么会是那种娇滴滴没主见的姑娘。   “阿卯,跟我去看烟火吧。”   阿卯已经完全冷静下来,摇头说道:“阿卯还有事要做。”   说完她起身告退,不听韩易再邀约。她一走,韩易还坐了一会,看着她还未喝完的茶水,拿在手中,一口饮尽。   茶仍留有余温,和着姑娘的浅淡唇香,入了心。   她不跟他去看烟火,也不是能由她做决定的。   韩易略微一想,起身去找了个人。他走在院子中,见了谢放正在廊道那,似乎正吩咐两三个下人做事。他立刻走上前去,对谢放说道:“谢管家,我等会要外出,去赴齐员外的喜宴,贺礼有些多,我寻你找两个下人将东西送过去。”   韩老爷对二房吝啬,下人配得也不多,谢放了然,说道:“好。”   “我已经挑了两个力气大的人,只是来跟你说一声。”   谢放略有疑惑,还是应了声。   韩易说完就走了,等谢放交代完下人事情走了,他又回到廊道那,对方才听事的下人说道:“你们两个去找袁四和阿卯,说让他们随我去赴宴,对了,就说是管家吩咐的,免得他们还要再跟管家请示一遍。”   下人不知为何他点上了阿卯,心想难道阿卯的力气能抬得动贺礼么?不过既然三少爷说了,而且方才他们也是亲眼瞧见管家也答应了的,就去寻了袁四和阿卯。   阿卯起先以为自己听错了,不可思议地重复问道:“你们说什么?”   那两人说道:“管家让你随三少爷去赴宴。”   阿卯怔神,不知道谢放到底是什么用意。   他这是……   觉得她多事,便亲手将她推给三少爷,不要她了?      ☆、第四十二章   第四十二章   阿卯百思不得其解, 不明白谢放在想什么。她甚至有个最坏的念头,就是谢放已经将她利用完,所以要弃了她这颗棋子。   她越想越觉心中难受, 几乎忍不住落泪, 两眼都忍得红了。   她埋头跟在韩易的马车一侧,那转动的车轱辘像是在碾压她的心, 每滚动一次,就在她的心上重重一压, 压得她的心都碎成了粉末。   车窗帘子轻撩, 韩易偏头看向阿卯, 看了许久,但到了齐家,她都没发现自己在看她。   这样不开心的阿卯, 他还是第一次见。   但她这样不开心,是为了谢放。   他在挑拨他们之间的感情,因为他并不相信谢放会待阿卯好。事实上无论是谁,他都不放心将阿卯给对方——哪怕是他自己, 他也信不过。   到了已经开始热闹的齐家,韩易先进去贺喜。   这婚宴上他不算是亲戚,只是主人家的朋友, 所以齐老爷短暂招呼后,韩易就算是“自由”了,只需在晚上回来吃喜酒便可,他此时回家睡一觉, 都不会有人发现。   他让那男仆去看着马车,又唤了阿卯随他离开。   阿卯一门心思都在谢放身上,旁人是谁她都已经忘了。韩易和她走了约莫半条街道,突然说道:“阿卯,我教你练的字,练得怎么样了?”   他半个身子都拦着她往前走,阿卯总算是想起了和自己同行的人是谁,一路过来她都浑浑噩噩,都忘了韩易在旁。她闻声答道:“还是写得丑。”   她的声音很低,微微沙哑,像沙子落在玉盘上,不痛不痒地刺着韩易的心,他笑道:“再丑也要让我看看,等我看看你练得如何,再教你写新的。”   “谢三少爷。”   韩易步子一顿,他不爱听她这么客套这么敷衍地跟他说话。他忽然捉了她的手往一间铺子里带。阿卯避之不及,虽然躲了半寸,但还是被他抓住了手腕。她再怎么猜疑谢放,也不想跟别的男子这么亲近,想抽手挣脱。但韩易早有准备,这次力道用得大,握得死死的,就是不放开,径直将她拉进了金银铺子中。   阿卯被拽得踉跄一步,韩易也没有停下,阿卯突然觉得韩易有些可怕。像是怕她挣脱,手腕上握着的力道大得让人吃痛。   等韩易将她拽入铺子,这才松手,说道:“挑你喜欢的首饰吧。”   “阿卯是下人,戴首饰不便做活。”   韩易闻言,突然逼近,将阿卯逼到柜子,逼得她腰身后倾:“你很快就不会是丫鬟了,我把你收进房里后,就不会是下人了。”   他的语气咄咄逼人,带着压抑了一路的妒意,语气显得十分迫人。连那掌柜都感受到了,细想之下觉得是两个小情人在闹别扭,遂决定不上前劝阻赶客。   以前窗户纸没捅破,阿卯就装糊涂,现在韩易亲手把窗户纸捅破,阿卯讶然。随即一想,他这是真决定要收她进房了,可阿卯受了谢放一事的刺激,心中也压抑了一路,再被韩易这一刺激,便道:“三少爷什么时候喜欢阿卯,什么时候动了想把阿卯收进房的心思?”   韩易没想到她没拒绝,反倒直面问话,默然很久,才缓声说道:“很早。”   “那三少爷这样聪明,有没有察觉出大老爷想将我收做四姨娘的事?”   韩易愣了愣,阿卯失语一笑,许久才道:“三少爷看出来了,但年初时大老爷让您外出,您还是走了……而今为什么要跟阿卯说这些?”   她当面揭穿他的虚伪,令韩易一时没了对策。   他知道阿卯什么都清楚,但是他没有想到她会将这些话说出来。阿卯变了,在他离开的那几个月里,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不对,不是她变了,而是或许本来她的性子就是这样。   温顺的小猫足下一直都有锋利的爪子,只是以前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有锐利爪子。   阿卯大有将话豁出去的意思,她不想再让韩易有这个念头,可说完后她才发现自己冲动了。   她说这种话,似乎没有半点好处。   谢放会不会娶她她不知道,但韩易纳她做妾的事,未必没有可能。所以她现在既没了谢放这棵大树,也因谢放而早早将韩易推开。   阿卯觉得自己也虚伪极了,她说谢放不信她,但她对谢放,说到底,也有寻找靠山遮风挡雨的心思。   谁都比不得谁高贵呀。   认清了这样虚伪的自己,阿卯忍了许久的泪,终于涌出眼眶。   那眼泪如决堤,豆大的泪滚到韩易紧捉她手腕的手上,在冬日里十分温暖,就像当年阿卯跟在后面喊他三少爷,他回头时,见到的阿卯一样,温暖。   可一切都变了。   韩易缓缓松开她的手,没有再说什么,只觉这珠光宝气的铺子,将他内心的晦暗全都放到了最大。   正当他想离开这令人不舒服的地方时,刚刚转身,忽然就看见门口站了一个人。   那男子背光而立,俊秀的面庞却清楚地落在韩易眼中。   他微一愣神:“谢放?”   阿卯听见谢放的名字,还以为是幻觉,抬眼看去,果真是他。她怔神看他,满眼的水雾,看得人都模糊了。   韩易冷声:“你来这里做什么?”   谢放看了看他,将视线落在他身后的阿卯脸上,看见那满脸的泪,怔了一怔。而阿卯见了他,立刻避开了对视的眼神,他又是一怔,说道:“来接我的人。”   韩易瞪大了眼,他盯着谢放,没有办法想象什么他会在陌生人面前说这种话。   谢放仍看着阿卯:“阿卯。”   阿卯没有看他,她怕她一看,更让自己变得虚伪。   原来她不是喜欢谢放,她只是喜欢谢放管家的身份而已。   可当他说她是他的人时,她的心为什么砰砰直跳,觉得万般欢喜?   谢放见阿卯不看他,也不过来,又唤声:“阿卯,我来接你了。”   韩易跟他支走两个下人时,点明是要两个力气大的去送贺礼,可等他去找阿卯,就听见旁人说阿卯被韩易叫走了,而且让她跟韩易去的人,是他。当时桃花说这些话时,眼底对他充满失望。   那时谢放才知道他被韩易摆了一道,令他不安的是,旁人尚且这样失望,那更何况是阿卯。   对秦游一事他已经有所隐瞒了,他看得出来阿卯的失落,加上这件事,不知道阿卯会如何作想。所以他立刻出来,循着去齐家的路,找阿卯。   他清楚韩易对阿卯的感情,所以肯定会设法和她说话,因此不会长留在不便说话的热闹齐家。他便一家一家铺子找,终于是在这珠宝铺子看见了阿卯。   阿卯为什么哭?   是因为韩易,还是因为他?   谢放心中一沉:“阿卯。”   阿卯终于抬头,经不住这一声声轻唤,她提步往外走,走向谢放。本来就站在门口的韩易,此时一侧身子,将路挡了大半。阿卯看着他,说道:“让我出去吧,三少爷。”   韩易面色冷峻,没有吭声,也没有闪身。但越是站在中间,他便越觉自己多余了。   他想起阿卯方才的质问,突然清醒了些。   他为什么要跟一个管家在大庭广众之下争女人?   韩易顿觉自己的举止可笑了,像失去了理智。   他离去时,又看了一眼谢放,目光沉冷,这个人,必须离开韩家,他不想再看见他。   韩易一走,阿卯忽然觉得轻松多了。她低眉想着,眼下就见一只手伸来,握了她的手。力道很轻,将她往外面带时,还问道:“我们去外头走走?”   阿卯心弦轻弹,微微点头。因哭过,眼睛还有些红肿酸涩,她便埋头跟着他走。他去哪里,她就跟着去哪里。   谢放将她带离这喧嚣街道,越安静,就越能听见彼此的脚步声。等拐入一条人不太多的街道,谢放才停下来,说道:“三少爷跟我说,借两个力气大的下人随他去送贺礼。可没想到扭头他就将你‘借’走了,阿卯……你的力气原来那样大。”   阿卯笑不出来,眼睛还挂着泪,提帕抹净,才道:“这是解释吗?”   “是。”   “所以你是我怕被三少爷拐跑,还是怕我被三少爷吃了,才过来找我?”   谢放见她会开玩笑了,高悬的心也才稍稍安定了些:“我知道,因为秦家的事,你对我疏离了。所以听见三少爷带走你时,我怕你会多想。”   “我是多想了。”阿卯没有掩饰,恨不得把自己胡思乱想的事全都告诉他,可谢放来找她,似乎瞬间就将她的疑虑全都打消了。她见到他的那一刹欢喜,是不是也在告诉自己,其实她是真心喜欢谢放,不是因为他的身份?   谢放微微弯身问道:“想什么了?”   “想了很多……我甚至想,”阿卯鼻子又一酸,怔怔看他,“我是不是……也是你的棋子之一。”   ☆、第四十三章   第四十三章   谢放愣了一下, 那不曾松开的手,不由握得紧了一些,断然道:“不是!你不是我的棋子!”   阿卯讶然他的反应, 她见过谢放的悲喜, 但没有见过谢放这样认真解释一件事。   谢放曾经将她当过棋子,比如车夫行刺韩有功一事, 但如今他没有这种心思。纵然不肯告诉她自己所在做的事,但并非不信任, 只是她不知道, 于她反倒是好的。   “你气我, 是因为我不告诉你我行事的目的?”   阿卯点头:“……阿卯喜欢您,所以想知道您的事……总想着,就算阿卯力量再微薄, 也或许能帮上忙。我……并不笨,管家你知道的。”   “这无关聪明与否,只是太过危险。”   “既然危险,我就更不应该置身事外。阿卯身份低微, 没有什么可以帮您的,但至少,我想跟你同甘共苦, 再危险再苦阿卯也不怕。从小到大,还有什么苦是阿卯没吃过的……我自己都想不到。”   谢放怔然,到底是要吃了多少苦,才能将以往所受的苦痛都说得这么淡然。他心疼阿卯, 心疼极了。   阿卯不想怀疑他,她是真心喜欢他,不管他是要去九霄还是地府,她都想陪他去。   三少爷是待她好,但那种好太过霸道,并没有顾及她的感受。谢放待她的好,是不同的,是以尊重她为前提,没有将她当做一个地位卑贱的丫鬟看待。   他喊的“阿卯阿卯”,像暖流满溢心田。   她神思恍惚之间,忽然身体一暖,被他揽入怀中,只听得他敞开的胸膛底下有一颗炽热的心怦然跳着。跳得她面颊绯红,贴在他的身上心思缭乱。   “再过一段日子,我会亲口告诉你,所有的事。”谢放咬耳低声,轻轻话语,“我知道这样不公平。”   阿卯轻轻叹了一口气,知道不公平,却还是没有说他的秘密。可是阿卯完全没有办法抗拒,她的心底,还是选择了相信他。   “我等你。”   等到那一日,你为我破茧,不再有任何隐瞒。你我之间的最后一步,终由你走完。   &&&&&   不过十一月底,韩老爷就收到儿子身边小厮的来信,说韩光在路上上吐下泻,人昏厥了好几次。秦老爷要将他送回横州,韩光屡次拒绝,又赶了几天路,却实在是撑不住,昏死过去,吓得秦老爷急忙将他送回,先遣了下人送信回来。   琴姨娘忐忑不安地坐在一旁,问了几遍儿子的情况,听见正往家里送,没什么大碍的样子,她才稍觉安心,这才想起另外一个问题来,不由小心道:“光儿这次让老爷失望了。”   “诶——”韩老爷说道,“光儿自小就娇生惯养,又总不爱着家,身体养差了,不过这两个月才懂事起来,可身体哪里是一朝一夕就能养好的,也难怪他在外生病。”   琴姨娘听着这话好似别有话音:“老爷不怪光儿?”   “那茶山事小,秦老爷有我的亲笔书信,那信上又有我的印章,那山主总不会再为难他,只是日后还是得我亲自出面,免得对方总怀疑,但这是小事。”韩老爷经过女儿一事,对儿子也多了两分体谅,“光儿得病还不愿回家,非要替我完成这件事……光儿终于是懂事了。”   语气颇多感慨和欣慰,琴姨娘见势急转口风,笑道:“光儿早就该替老爷分忧了。”   韩老爷说道:“肩上的担子可算是可以放下一些了。”他看看时辰,说道,“我走了,你歇着吧。”   琴姨娘管家后,韩老爷也来得勤快了些,不过去得最多的,还是柳莺房中。琴姨娘大权在握,儿子又听话讨他欢心,一点也不吃醋。他一说走,她稍稍挽留了下,就送他出了院子。   韩老爷到了柳莺的院子,远远地就听见小儿子的嬉闹声。他从院门口往里瞧,就见了儿子欢喜的模样。那脸蛋五官,一眼就能看得出来是他的儿子,跟长子次子年幼时,长得十分相像。   自从他上回冲动动手过后,虽然柳莺没再提这事,但他总觉得对不住她。因而更加厚待他们母子,连句重话也没说过。   换来的自然是让人周身舒爽的温柔,韩老爷觉得这买卖不亏。   “老爷。”   他还没进去,就有下人小跑过来,弯身说道:“老爷,三少爷正找您。”   “这个时辰?”   天色已晚,此时过来,应当是有要事。韩老爷又往里看了看,只看见柳莺的一抹艳丽裙角,心中甚痒,可思量之下,还是去了前堂见韩易。   韩易见了他起身问安,韩老爷没有多少客套,笑道:“易儿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   韩易笑道:“前几日不是齐老爷的孙儿娶妻么,在吃酒时侄儿和同席的人闲聊,其中一人说他认得岐山酒仙。”   说是酒仙但不过是酿酒厉害的凡人,但之所以被称作酒仙,酿酒手艺自然也是比别人高明的。韩老爷听过这人的大名,但还未太感兴趣,只是淡淡应了一声。   韩易又道:“侄儿是这样想的,若能从他哪里买到几条配酒方子,那我们韩家酒庄里的酒,就要不够卖了。”   提及赚钱的事,韩老爷才有了兴致:“可酒仙的方子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得到?”   “侄儿和那人交谈甚欢,他答应带我去找那酒仙,以他的交情,定能拿到一些配方。”   韩老爷大喜:“那你快快随他去。”   “但……”韩易迟疑片刻说道,“那酒仙素来不爱跟商人为伍,都说他网罗天下消息,所以我怕他认得侄儿是韩家人,就不肯将配方给我了。”   韩老爷不由拧眉:“那酒仙我也听过,是个不爱财的……倒也不是不爱财,只是仰慕他的名望,毫不计较送钱给他的人不少,当真是傻子,就为了品他两口酒,就将真金白银送出去了。”   韩易笑笑:“是傻得不行,好酒就该拿出来让大家品尝,为什么非要自己藏着,只给几个人喝。话说回来,伯父,二哥已经外出,不过他与我去都不合适,所以找个外姓人去,加上那人和酒仙的交情,拿到好酒配方,应当没问题。”   “外姓人?”韩老爷见他没有点明,但也不言而喻了,“你想谢放去?”   “对,因为谢放是韩府管家,更因为他忠心侍主,不会拿了药方走。而且谢放为人稳重,做事更是稳妥,让他前去,事半功倍。”   韩老爷唯一信任的外姓人,的确是谢放。一来他无亲无故,就没那么多赚钱的欲望,否则以他的才智,去做点生意也比做管家强,所以他私吞药方是不可能的。二来有人同行,就更不必怕他跑了。三来了解谢放,是个忠诚的人。   他思前想后,觉得让谢放出一趟远门,是个不亏本的买卖。他瞧瞧天色,已经晚了,再晚一些柳莺就要就寝,她一旦躺下就算是阎王敲门她也要骂回去。他左右掂量了下,想着横竖谢放今晚是去不了的,明日说也无妨。   于是便让韩易退下,自己去了柳莺那,准备明天一早再喊谢放过来,说这件事。   韩易见他答应让谢放去,安心离开。谢放不是很听他伯父的话么,那他倒要看看,他敢不敢拒绝。   只要谢放离开韩府,他就有法子让他不想回来。   很多时候,不是要了一个人的命就可以让他回不来,而是在他离开的那缝隙,他有把握让阿卯忘了谢放,进他的房。哪怕她没有完全忘了,他也有对策。要得到一个人的心,实在是有太多办法。   等他回来,一切都要变了。   他心中算盘拨得很响,可是除了他无人知道。他前脚刚回二房住的院子,那被他支走,“病”得半死不活的韩光就回来了。   韩光归来,不知他和谢放计划的琴姨娘最担心。韩老爷已经去了柳莺房中,听见儿子回来,让下人伺候好,也没过去瞧看。   柳莺一听,推了推他让他快过去,韩老爷不满道:“你怎么赶我走?”   “老爷留在这是害我呀。”柳莺哼声,“如今您已经不去大夫人房里了,总在我这,这还没什么,毕竟府里的人都知道大夫人受了刺激不爱见人。可您的儿子病得那么重,您还留在温柔乡,妾身的脊背就等着被人戳烂吧。”   韩老爷一听倒是有道理,就过去探望了下儿子。见儿子还晕着,但宋大夫说没事,就回来了。   柳莺见他回房迅速,说道:“定是二少爷没事吧,老爷才回得这样早。”   “人还昏迷着,宋大夫在那,说没什么大碍,就是公子哥的身体,没经过舟车劳顿,给他扎两针,歇歇就好。”   柳莺微微松了一口气,等那一口气松下来,她才一怔。   她发现了一件不好的事。   她在担心韩光。   柳莺的胃似被人重重一击,顿时翻江倒海地紧缩,差点没喘上气来。如果此时她面前摆着一面镜子,定能看见里面的人脸色煞白,眼底满怀不安。   许久,她渐渐恢复平静,冷冷一笑。   柳莺,你可算是栽了个跟头了。      ☆、第四十四章   第四十四章   韩光昏厥归来, 府里的下人私底下还热闹了一番,毕竟韩家每日按部就班,没什么新鲜的事。这无论是大少爷回来三少爷回来, 还是这次二少爷得病回来, 都被下人们拿来闲聊。当然这些话绝对不能让主子们听见,否则又坏规矩又要挨打了。   阿卯如今在厨房里烧火, 本来烧好了主子们梳洗的热水,现在韩光突然回来, 她又跑去厨房烧火煮水。   才刚抓了一把干草要点, 就有手伸来, 将火绒接了过去。阿卯偏头,瞧见谢放,也不拿回来:“你怎么来了?”   “杏花今日歇着, 烧火丫鬟就只剩你一个,让人给二少爷烧水,可是我吩咐下去的。”   阿卯抿笑:“自己吩咐的事情自己做,是不是?那管家你扣不扣我工钱?”   谢放也笑笑, 那火绒已经点燃,很快就烧了起来,他将火苗放进灶台底下, 添加着柴火。熊熊燃烧的火映在两人脸上,又红又暖。谢放叹道:“不敢扣,更何况,扣了你的工钱, 不是等同扣自己的?”   阿卯怔了一怔,明白过来,抱膝笑了起来。   谢放这是在说,会娶她呢。   没有期限,不知何时,但他这是许诺,会娶她。   “管家。”阿卯的脸枕在自己的膝头上,歪着脑袋看他,看着这个让她屡次难过却又屡次坚定了自己心意的男子,“阿卯自小就是不算有家的人了,所以……想有个家……阿卯想过,以后有了孩子,一定要将自己的身子养好,有什么热闹也不要去凑,要活得长命百岁。如果非要死,那至少等我的孩子长大了再死。”   谢放折着手中的枯木枝,清脆的声音混着阿卯像梦呓的声音,句句敲进心底。   “我陪你,一起。”   一起看他们的孩子长大,不要早早离他们而去。   一起和阿卯,生许多孩子,共度一生。   谢放的愿望并不复杂,心中愈是有了欲望,就愈是想离开这充满血腥味的韩家。   现在最大的绊脚石,就是韩易,必须将韩易送走。   &&&&&   韩光还昏迷不醒,宋大夫扎了好几针,就算是头猪也该醒了,但韩光竟然还没醒。宋大夫觉得他要成猪妖了不成——只是这想法他没说出来。   他万般无奈地起身跟琴姨娘告辞:“宋某已经尽力,二少爷约莫不是昏迷,只是困意太高,睡着了。”   琴姨娘对这说法也是无奈,但儿子看起来的确是像在呼呼大睡,而不是昏迷,也不好留他,只是说了一句“若有事劳烦宋大夫立刻过来”,就放他走了。   她又守了半个时辰,听见下人打了热水来给他擦身,她也不好留在这,就到外头去,门刚打开,就看见谢放正让下人端水进去。她见了谢放,微觉安心,说道:“光儿还未醒。”   “许是路上太累了,睡一觉便好。”   不知为何,在琴姨娘心里,谢放的话比宋大夫的话还要管用,像是服用了一颗定心丸,瞬间就让琴姨娘焦躁了半日的心安定下来。她说道:“我下半夜再过来瞧瞧,今晚就劳烦管家照看光儿了。”   谢放应声目送她走,一会等为韩光擦身的下人出来,他才进里面。   韩光还没有醒,因被热水擦拭过,脸色看着倒健康。谢放搬了凳子坐在床边,低声:“二少爷。”   这声音像是有魔咒,韩光一听就睁开了眼,起身道:“他们都走了?我娘也走了?”   “嗯,都走了。”   韩光立刻舒展四肢:“累死我了。”   “……你倒不必装得这么沉,宋大夫给你扎针时,你就该醒醒。”   “我以为这样装得更像。”   谢放一时无话,不过下次韩光会照做,他也不必多说。一会他才道:“你回来,秦老爷可有说什么?”   韩光笑道:“没有,那老头被我吓坏了,以为我要病死,火急火燎地将我送回家。”   谢放点点头——当然是一脸会被吓死的模样,这也是他叮嘱的。   韩光不疑有他,又道:“但装病也不好受,整日躺在床上,连眼睛都不敢睁开。唉,说真的,要不是韩易那家伙,我哪里会遭这种罪,本来就是该他受的。”   谢放本来就对韩易颇为警觉,如今听见他似乎跟这件事有关,微顿:“三少爷?他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他是想借这事支走韩易,但并没有成功,可韩光的话听来,好像是因为韩易,他才被迫去茶山?   “这件差事本来我爹是给我三弟的,但后来我三弟去跟我姨娘说,这事好差事,不敢私吞功劳,不敢逾越,所以要将差事交还给我,问我要不要领回去。我姨娘便觉得这是在我爹面前表现的好机会,所以就换成了我。”韩光说完才想起这件事一直没有跟他说,忙补充道,“本来想跟你说,后来走得匆忙,给忘了。”   这些都不是重点,谢放也不在意,这长长的话里他只挑拣出一条最重要的讯息——是韩易去诱导了琴姨娘,才使得琴姨娘去跟韩老爷说换人的事。而不是一开始他所认为的,是琴姨娘所为。   所以此事幕后的推手是韩易。   谢放知道韩易不简单,但没有想到,韩易这样难缠。   他跟韩家人不同,他爱钱,但却不会因为钱而变得冲动愚蠢。他也爱权,却也同样不会伤己半分取得万贯。万贯他要,却必须是在能全身而退的前提下。   这样的对手,要想正面一战,再精妙的布局,也唯有自损八百,才能伤他五百。   谢放明显也不是这种人。   对韩易,必须要换过一种法子,隔山打牛。   &&&&&   凌晨刚至,韩光就在房里走动,等听见外面有下人的声音,他又回到了床上。待下人靠近床边,他才缓缓睁眼,假装刚醒。   下人见他醒来,大喜,立刻去禀报老爷琴姨娘。   韩老爷过来关心了几句,就走了,因为他还有事要寻谢放说。出了房门,他就喊了个下人:“你叫谢放到我书房来。”   那琴姨娘见了儿子直抹泪,说着自己的担忧。韩光得谢放叮嘱,不能告诉她真相,只能多安慰几句。   待她走了,韩光又躺了一会,到底还是忍不住,去外面走动。   下人一开始就跟着他,跟着跟着,见他走得慢,又不去哪,只是在院子里停留,就没跟得紧。等一个晃神,发现二少爷竟然不见了人影。   韩光是去了后门,他知道此时正是柳莺丫鬟去买东西的时辰。   他人才刚到那,就看见一个丫鬟从后门走了,但是没有看到柳莺。如今柳莺已经不护送她的丫鬟去变卖东西了?   韩光站了一会,心觉失落,打算回去时,瞧见那假山后面,似乎有抹柔软飘影,不似山石的尖锐影子。他立刻往那走,才走几步,就听见那有动静,探身一看,只见一抹亮紫色的倩影映入眼中。   美艳绝伦的女子抬了抬眉眼,似乎见了他有些意外:“果然是年轻人呀,身体好得这样快,昨晚还昏迷不醒,早上就能走到这后门来了。”   韩光十余日没见她,每次见,都让人惊艳,是张看不腻的脸。与她同样美貌的女子他见过,也得到过,可从不会让他惦记这么久。   柳莺见他只是看自己,并不说话,脸色一沉:“二少爷,请您自重,别忘了,我是你爹的妾侍,你这样看我,让别人看见,如何是好?”   韩光回神,被她斥得垂首:“我病了半个月,还有些不清醒。”   这一塌糊涂的说辞柳莺不信,但也不想揭穿。看来韩光纠缠一日,她就一日不能再在这个时辰送丫鬟出去卖东西了。   “二少爷身体不适,还是回房好好歇着吧。”   说完柳莺就走了,走得只觉自己离开得狼狈。   只是韩光丝毫没有察觉,他单是看着她的背影,就觉满足。等柳莺走远了,他才猛然想起一件事——当初柳莺说有下人来时让他不要故意躲避,免得旁人觉得他们有什么。   但是,方才柳莺是不是在躲他?   韩光的心猛地一跳,一股热流瞬间填满胸膛。   &&&&&   韩老爷虽然是富贾,可但凡得空,都要事事亲为,所以谢放听见他让自己去书房时,并没有多想,以为是交代府里事务。等他到了那,韩老爷就道:“祁山有个酒仙,你可知道?”   谢放想了想说道:“知道,他酿制的美酒可谓天下一绝,慕名前去的人络绎不绝,但能喝上一口美酒的,却很少。”   韩老爷满意他这样博学多闻,与这样的人说话,毫不费劲:“对,如今有人跟我说,他与酒仙认识,可以带我们前去取得几个酿酒配方。”   “这着实是件好事,贺喜老爷。”   “只是……”韩老爷说道,“酒仙不喜商贾,所以如果是打着韩家的旗号去,定会被赶出来。”   话说到这,谢放心中已筑起防御:“那如何是好?”   “如若是让你去,我最放心。”   谢放的心蓦地一顿,觉得这件事不同寻常。   只因这和他之前送走韩易的手段,实在太像!像得让他更加警惕,是不是有人要将他送走。而送走他的人,是不是就是韩易?      ☆、第四十五章   第四十五章   韩老爷说完这话, 又道:“你去也不用去多久,来回不过两个月,顺利的话, 也不用两个月。”   谢放作揖说道:“能为老爷分忧, 谢放义不容辞。”   韩老爷就知道他不会拒绝,忠诚的奴仆更令他觉得今年做得最英明的一个决定, 就是让谢放做韩家的管家。他笑道:“那好,你等会就去收拾东西吧。”   “是。”谢放直起腰身, 忽然一顿, “老爷, 我不过是一个外姓人,可是有谁提议让我去见酒仙?”   韩老爷眉头微拧,权衡之下, 说道:“是易儿。”   果然是韩易,谢放一点也不意外。他想送走韩易,韩易想送走他,对他们而言, 短短一两个月,便足以将所有事情弄得天翻地覆,但谢放绝不会让他将自己支走。   他立即面露讶然:“又是三少爷?”   韩老爷拧眉:“又是?”   谢放迟疑片刻, 才道:“谢放本不该多嘴,只是谢放昨夜得老爷吩咐去照看二少爷,二少爷迷糊之际曾说,辜负了老爷, 辜负了三弟。后来琴姨娘才道出真相,说当初去茶山的差事老爷本是让三少爷去,结果后来三少爷去同琴姨娘说,理应让二少爷去。于是二少爷便离家去了茶山……”   话说了不少,但韩老爷没有听出他想说的意思来,眉头又拢得更紧,问道:“你想说什么?”   “谢放想说,府里上下都知道,二少爷近来已成老爷的左膀,但不知怎的却要离家三个月。如今我又因三少爷举荐,要离家两个月。谢放自认是老爷的右臂,这样一看,老爷的左膀右臂,似乎都被三少爷……支走离家,而且离家的时日一点也不短。”   这话一出,韩老爷总算听出了苗头来,也是一怔。因为谢放说的话很对,细想之下,无论是他的儿子还是谢放,都是他跟前的红人,但莫名的,都因事要离府。   他的心微觉惊异,一股寒意袭来,让他猛然惊醒。   他知道韩易聪明绝顶,但没想到!他竟将这种能力用在了他的身上!   韩易分明就是想取代韩光的位置,甚至想将管家的职责都揽过来,为了什么?当然是为了这偌大的家业。   韩老爷惊出阵阵冷汗,那极力隐藏的焦灼,还是落入谢放眼中。   他微微抬眼,神情肃穆。种种巧合,足以让多疑的韩老爷猜忌韩易。   韩易想让他走,他便拿他的石头,砸他的脚。   韩老爷许久才道:“是你想多了。”   “谢放也觉得的确是自己想多了。”谢放又道,“谢放还想,若真是三少爷有心所为,那就麻烦了,但希望不是。若三少爷自己愿意去岐山请酒仙,那就能证明他并无其他想法,的确是为了韩家的生意着想。”   韩老爷心思一动,问道:“让易儿去?”   “对,只要老爷开口,三少爷不得不去。可如果不愿去……”谢放稍稍一停,“那就说明,他对老爷真的有私心,而二少爷和我离开韩家,的确是‘被’离开。”   韩老爷细想片刻,觉得这提议可以一试。谢放退身出去时,下人正好请了韩易过来,两人在门口迎面碰见,四目一对,一者冷漠,一者清冷。皆是探究,皆是试探,皆是看不见的争锋相对。   谢放微微侧身,迎他进去。韩易面色冷峻,又看他一眼,这才进去。   韩老爷见了韩易,早已收起狐疑之色,说道:“易儿,你来得正好,昨日你那酒仙的朋友,打算何时出发?”   “很快。”韩易想起谢放方才的眼神,当即说道,“许是中午就走了,伯父可有同管家说?”   “倒也还没有。”韩老爷说道,“因为伯父早起时突然想起一件事,这已到腊月,转眼就是小年,年底了,管家要做的事颇多,他若一走,我就要忙得焦头烂额了。”   韩易笑道:“听闻琴姨娘将大宅内务处理得妥当,又有二哥帮忙,只是少个管家,总不会乱。”   “伯父我只是觉得还有更合适的人选。”   韩易耐着性子笑着:“还有比忠心的谢管家更合适的人?那是谁?”   韩老爷盯着他笑道:“易儿你就很合适。”   韩易没想到事情急转直下,笑得勉强:“侄儿是韩府中人,酒仙讨厌商贾人家,我去了,他不要立刻将我赶出来才好,定不会将美酒配方给我。”   “你怎会让对方察觉出你是韩府的人?”韩老爷的眉头又拢在了一起,“你这样聪明,难道连这个都不会掩饰?”   韩易动了动唇,觉得这话险恶得让人不能继续去辩解——你不能隐瞒身份,你便是没用,既然你是个无用之人,那你也不配做韩府的人,做我韩有功的侄子。   韩老爷已挥出一巴掌,转眼就要给他蜜饯,这样才不至于让他难堪,他说道:“伯父相信易儿你,定能拿回酒仙的配方。更何况伯父想,你和那人已成朋友,总比再向他塞一个外人更好。”   韩易已经是骑虎难下,如果他拒绝,那肯定会惹得他不满,折损了他在他那里的信誉。   但如果他答应,那就必然要离家两个月。天知道他离家的那两个月,家中会发生何等大事,再也没有他们二房立足的机会。他也不能冒险,让谢放和阿卯共处两个月。他们已经是情人关系,那若是没有他在旁,兴许两人在这短短两个月内,就水到渠成了。   进也难,退也难,就连头上脚下的路,都被堵死了。   韩易想到方才离去的谢放,他几乎没有任何怀疑,就认定这件事是谢放做的推手,否则他的伯父怎么会突然就开窍了,明明答应是让谢放去,结果去的人却成了他。   韩易顿时对谢放大为光火。   韩老爷见他思虑良久,谢放方才说的话,又再一次敲响他心头的警钟——他的侄儿,或许真的在对韩家的家业虎视眈眈。   韩易沉思许久,终究无法冒这个险,他不能离开韩家,否则二房定没有立足的机会了,而阿卯也再不会是他一个人的。   “易儿认为,那酒仙性子古怪,为人机警,就怕他认出侄儿是韩家人,坏了伯父的好事。不如这样,易儿拜托那朋友,请他竭力帮忙,去求回配方。”   韩易说完,就看见自己的伯父眼中闪过三分怀疑,看得韩易心中不适。   韩老爷轻轻点头:“易儿思虑得是,那你便去拜托你那朋友吧,记得备些礼,不要让人家觉得韩家小气。”   韩易始终觉得他刚才一闪而过的眼神不对,怀疑?怀疑他什么?若只是质疑他办事的能力,那也不至于是那种怀疑的眼神。   难道方才谢放在这里,还说了别的什么事?   韩易的心笼着一层阴云,从书房出来时,神色并不太好。因为他知道这一局,他输给了谢放,输给了他最不愿意输的人。   谢放。   想到这两个字,他就不痛快。   这韩家家业,一向都是大房独有,他的爹娘终日活在大房所谓的“笼罩”之下,但他自小就知道,二房的地位,只是比下人高一些。他这自私的伯父不曾想提拔二房就罢了,甚至还在背地里打压二房,从而使二房只能依附大房。   韩易自会想事开始,就不乐意待在家中,所以常年在外游学,为的,就是不想看他这伯父的脸色,还有祖母偏袒的模样。   他放弃考取功名的机会回来,是想让二房完全脱离大房的控制和压制,不再让横州人提及韩家,就说他爹没用。   可没想到,韩家凭空多了一个拦路虎。   谢放。   韩易面色幽冷,站了一会对下人说道:“去让谢放过来,我要见他。”   谢放对于韩易要见自己丝毫不意外,只是下人来说时,正好阿卯也在。等那人走了,她从一侧走出来,看着谢放说道:“你要去见三少爷?总觉得,来者不善。”   “兵来将挡。”谢放又道,“也没有什么特殊的理由不去见见。”   阿卯叹了一口气,近来她好像总在叹气。谢放轻轻抚她的脑袋:“无需担心……明日我歇着,我们……去外面走走。”   卸了这一身韩府的衣服,忘了韩府的事,带阿卯去走走。   “巧了,明日我也……”阿卯一顿,反应过来一笑,“我忘了,我歇的日子是管家安排的,恰好我也是明天歇呢。”   她觉得最欢喜的是,下人当差的日子是提前一个月定好的,也就是说,谢放早就想跟她出门同游了,而不是在她那天质疑他之后。   谢放于她是有心的。   他越是如此,她就越担心韩易会对他做出什么事来,主子要惩治一个府里的管家,还不容易么?   阿卯又不自觉地叹气,不知道谢放能不能撑得住,也但愿三少爷不要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来。   事实证明她的担忧多余了,韩易并不打算找什么卑鄙的借口来惩治谢放。他不屑那种低端粗俗的手段,也不是他的作风。   要么就雷厉风行,要么就按兵不动。动动嘴皮子离间两人关系,也无妨。但惟独不会用庸俗的手段来惩治情敌,那样分明是将自己放在一个很低的位置上,让人心底不舒服。   不多久,门外传来下人的敲门声,说道:“少爷,谢管家到了。”   正凝神写字的韩易直至落下最后一笔,才抬眼往那门窗看去,高大的影子投在门纸上,随风晃动,似有迷离景象,虚幻无比。他轻轻拧眉,缓声:“进来。”      ☆、第四十六章   书房里笔墨飘香, 从满屋书架而来,从韩易手中所写的字而来。   那个字谢放一眼就看见了,那是一个“卯”字, 笔力张扬有力, 行书飞扬,是十分潇洒的字体。   还未开口, 就先言战。   还未开战,已有硝烟。   “坐。”韩易不想起身和他说话, 但是也不想抬着脑袋跟他说话, 所以让他坐。   谢放道了一声“失礼了”, 坐下后就道:“三少爷写得一手好字。”   “写得不好看,是字好看。”韩易有意无意说着,他又将纸笔递给他, “谢管家也写一个。”   谢放没有拒绝,接过纸笔,起身用笔沾墨,提笔挥洒, 笔笔如龙飞舞,一气呵成,那“卯”字跃然纸上, 似欲离白色宣纸,洒脱非常。   字同样好看,无可挑剔。韩易看着,突然笑了笑:“管家, 我一直觉得,你在韩府做管家太屈才了。同样的,我也不清楚你为什么要到我们韩府来做管家。”   听见这质疑,谢放淡声:“已无家,便处处是家,恰好跟韩府有缘,就进了韩府。”   “可是你这样的人,又怎么会三番两次舍命救我伯父?缘分尚浅,还不至于要以身救主的地步吧。”   话里带着刺,咄咄逼人。谢放早已筑起壁垒,不让那尖锐长矛刺上自己,他说道:“缘分有时候的确很奇怪。”   看似回答,实则是在佯装不懂,顺着他的话来反击。韩易笑笑:“的确。就好像你和阿卯,阿卯看似容易亲近,实则比任何一个人都要拒人于千里之外,这大概也是缘分了,但不知道那缘分,是不是你和韩府的缘分一样深。”   谢放终于抬了抬眉眼:“三少爷日后便知。”   言下之意,是他和阿卯还有日后很长的路要走,也会一起走,所以让韩易看着就好。韩易眸光微冷:“你入韩府到底是为了什么,我会查个清楚。你进韩家所做的任何事,我都会查个一清二楚。”   谢放面色依旧平静:“三少爷始终不信谢放是来做管家,而是另有企图,那谢放也无话可说。”   “无需你说,我伯父他们都信你,但我不信。因为谢放,你跟我是一路人。”韩易冷然说道,“不会屈尊,不会低头,所以唯有我不信,你会放下一身本事,来做个下人。”   谢放坐在椅子上,腰身微微朝后倚着,姿势十分轻松。他仍是面不改色,对韩易的冷语逼问毫无波澜:“谢某跟三少爷不是一路人。”   “是。哪怕是你于阿卯,也是。”韩易冷眼盯他,说道,“利益当前,你会弃了阿卯。”   谢放看他:“三少爷的意思是,于我而言,利益在前,阿卯在后。而于你而言,无论如何,都会将阿卯放在前面,哪怕是任何利益,你都不会放弃阿卯?”   “是。”   “那在我入府之前,你为什么不娶阿卯?”谢放摇摇头,“三少爷是绝不会娶阿卯做妻的,甚至是你的妾侍,想必你都要挑选一个可以帮助自己的人,所以……你才迟迟不娶阿卯。”   韩易微顿,不愿被他戳中心底的阴暗。   “你不会娶阿卯,因为你更看重自己的利益。”谢放没有再留情面,他现在和韩易,是情敌之间,而不是韩家主仆,“三少爷为什么要自欺欺人?”   韩易不讶然谢放的反应,他知道谢放不简单,但他不知道他来韩家做什么。   谢放不惧他看穿自己,事到如今,在他面前佯装,便等同于将自己暴丨露得更彻底,倒不如迎难而上,与之交锋。   “你最好不要,让我抓到你任何一个把柄,否则我定会让你万劫不复。”   冷漠无情的警告,直到谢放离开韩易的书房,还在耳边回响。   在过道上等了他半晌的阿卯见他终于出来,高悬的心可算是放下了,小跑到他面前唤他。   谢放回神看她,说道:“一直在等?”   “嗯。”阿卯探手用手背轻轻碰了碰他的脸,“发白了,还冷。”   谢放心思涌动,握了她的手放下,那手纤细温暖,令人留恋,方才的烦乱未消,但安定了许多。   韩易要彻查他了,哪怕是做得再天衣无缝的事,假的就是假的,经不起有心人的查探,更何况还是韩易那种的聪明人。   “没事。”   “三少爷为难你了?”   “也算不上是为难。”只是正面宣战了,这远比为难他来得更棘手,谢放倒希望他能冲动一些,这样还容易解决。   阿卯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神思不定的他,在她心中,他永远是那样镇定,云淡风轻的:“明日就不出去了吧。”   “为什么?”   “你不是不舒服么?”   谢放笑笑:“只是太冷了,明日一早我在门口等你。”   阿卯还是怕被姐妹看见,虽然她和他同一天不在府里肯定有人要说,但能避免一些闲言碎语还是避开的好,她到底是个姑娘,也不知道谢放何时向她提亲,等个一年两年,她的脸皮可就撑不住了。   “还是在巷口吧,不……去万里街那间小茶馆,还能用个早饭。”   谢放点头,没有细想为什么要跑这么远约见。   回到房中,那韩易所说的话还在他耳边炸响,韩易不容易对付,要想用简单的方法送走他,已经不可能。   他躺在床上,闭眼沉思。   &&&&&   翌日一早,谢放就起身了,去那小茶馆等阿卯。   阿卯起得也早,不过梳妆费时,抹了脂粉,又觉厚重,洗了再抹,又觉淡得不好看,又洗了重抹。唇色也是,总是拿捏不准,于是一早桃花就看她忙来忙去,最后打着哈欠过来说道:“阿卯,你这样就很好看了,你长得就好看呀。”   彩月在旁笑道:“还是那句话,等你有了意中人,就怎么都会嫌自己不好看了。”   桃花摇头叹道:“不明白也不明白,月姐姐你赐个情郎给我好不好?”   彩月一笑:“不害臊。”   两人嬉闹着,阿卯见时辰已晚,再看看镜子,并不确定这妆容好不好,拽了两人的手问道:“能不能见人?”   两人齐齐点头:“我们的阿卯美得很。”   阿卯这才忐忑出门去见谢放,她一走,彩月和桃花就听见屋里的桌子猛地震出一声动静,像是有人用力将桌子踹开。往那看去,就见翠蓉阴沉着脸抱着自己的脸盆出去了。   两人面面相觑,等她走远了,才有些幸灾乐祸地说道:“酸!”   &&&&&   刚烧开的茶水倒入茶杯中,冲得翠绿茶叶上下翻腾,转眼清水就见了微微绿意,像安静湖泊,呈现浅浅绿色。   谢放的茶已经喝了三杯,阿卯还没有来。等他倒第四杯的时候,就看见他等的姑娘步履匆匆往这边走来,一眼就寻到他,径直过来。   阿卯知道自己晚了,走得匆忙,可见那倒出来的茶水颜色已经变得浅淡,就直到他冲泡了许多回,略觉愧疚:“又让你等久了。”   “无妨。”谢放唤小二上新茶,说道,“我说过,多久我都会等你,更何况也并不久。”   平时清冷的人说起情话来,还是十分让人心动的。阿卯低眉笑了笑,用炭笔描过的眉毛弯弯似柳,一双明眸含笑,红唇微抿,又娇又俏。   谢放也觉心动。   小二上了新茶,问道:“少爷小姐要吃些什么?”   谢放看向阿卯,阿卯说“我不挑”,谢放就道:“那来一些你们这最多人点的早食。”   这点菜方法倒是省事,阿卯甚少在外头用饭,一来她对吃没有执念,二来是贵,不如吃府里不要钱的。   想想,她还是第一次和男子一起同游,一起吃饭。   还是和喜欢的男子,阿卯觉得人生幸已。   早食基本是冷食之类的糕点,很快就上来了。   谢放先提筷,阿卯随后拿了筷子,还没动,就见谢放夹了块糕点放到她碗里,极为平常自然地说道:“这个看起来不错。”   阿卯微怔,看着那糕点一时怔然。谢放顿住,问道:“怎么了?”   阿卯抬头对他笑笑:“不知有多久,没人给我夹过吃的了,以前只有我祖母会这么做,自最疼我的亲人过世,就再没有这种事。”   声调里是难以压住的伤感,谢放心中更怜惜他心仪的姑娘:“日后有我。”   阿卯点点头,也夹了一块糕点给他。谢放默然片刻说道:“我也很久没人这么做过了,以前唯有我爹娘会这么做。”   阿卯小心问道:“以前?管家,你的爹娘何时过世的?”   她知道他刚进韩府时说过,也就是前两年的事,她是想问出日子,若是每年到了那时,她便想陪着他,不要在她喜欢的人的爹娘忌日时,还不知道。   谢放说道:“很久。”   阿卯俏眉微拧:“很久?”   谢放看着她,说道:“十五年前。”   阿卯心头咯噔一跳。   不是跟老爷说的两年前?   十五年前谢放爹娘就过世了?   阿卯惊异之下,忽然又想到一件事。   谢放在告诉她过去,他紧裹的白茧,终于向破出一条裂缝。阿卯不觉他隐藏得可怕,而是为他愿意向她叙说他的往事而欢喜。   “管家。”阿卯低声,“我不多问,你愿告诉我,就告诉我。不方便说的,也不要说,阿卯不怪您。”   谢放怔神看她,遇阿卯,他之幸。   他既是来韩府结束恶缘,也是来韩府结成良缘的。   韩府是他的恶缘,而他的良缘,就是阿卯。      ☆、第四十七章   第四十七章   这小茶馆的早食很不错, 以至于本来就不怎么吃多的阿卯多吃了一些,总觉得是谢放的缘故,所以吃得欢喜。等从茶馆出来, 两人就对沿途的小食没了兴致。   阿卯不知谢放今日有什么安排, 一问,听见他要带她去登山, 阿卯就觉得脑袋在嗡嗡直叫,肚子也在嗡嗡抗议。   谢放不曾和姑娘家单独出行过, 想着登山远眺意境雅致, 可疑。见她脸上掠过一丝难色, 便道:“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阿卯立即说道:“城隍庙,我们去烧香吧。”   “好。”说完好字,谢放还是觉得有些迷糊, 啊?姑娘家喜欢和意中人逛城隍庙?烧香?   谢放顿时领悟到了什么。   城隍庙的人很多,香火鼎盛,不同寺庙的佛法庄严,因供奉的基本是当地神明, 所以虽然石像刻板,但对百姓的感情上来说,更易亲近。   进出的人多, 前面的路不能收入眼中。谢放头一回来这,只能跟着阿卯往前走。阿卯回头瞧他,见他在人潮中穿行,不知怎的, 突然心头一动,伸手捉了他的手,脸顿时热辣辣,还是认真说道:“怕你走丢了。”   姑娘的手比起第一次触碰时,柔软了许多,但常年做粗活,一时难以恢复柔嫩。只是不觉刮人了,谢放想,定是白玉膏起了作用,等会出了城隍庙,他就带阿卯再去挑两瓶。   阿卯抓着他的手往前走,再也不怕他被淹没在人潮。手越抓越紧,越抓越大胆,她真希望人一直这么多,那就可以一路抓着他的手,不要像在府里时,生怕被人看见,不得不随时松开。   忽然手被反握,埋入宽大掌中。阿卯的心一跳,偏头看去,谢放侧脸的线条并不刚硬,在暖暖冬日的映照下,线条温和,驱散了清冷,看着令人觉得温暖。   她稍稍慢了半步,贴着他的一侧,几乎是抱住他的胳膊,由他开路。   走吧,就算是迷路了,她也不要管。   城隍庙人山人海,等到了里面,阿卯才知道原来今日有位城隍爷寿辰,所以才那么多人。烧了香出来,谢放以为就要走了,谁想阿卯又去一个摊前买了两个红锦囊,一个给他,一个自己拿着,又将他拉到一棵榕树下。   那榕树约莫过了千年岁月,枝干绿叶茂盛如伞盖,在高空撑起,叶子墨绿浓郁,上面还挂满了红锦囊,远远看着像结了红果子。   树下的男女成双,将那红锦囊朝树上扔。谢放拧眉瞧着,只见阿卯也蹦蹦跳跳地在朝上扔,像只小兔子,蹦得十分欢快。   阿卯扔了十余次,都没力气了,喘着气说道:“累死了……管家,这太难扔了。”   谢放掂了掂手里锦囊的重量,又看看错综复杂的树杈位置,挑了个不那样多小树杈垂根的,说道:“不难。”   说完,便将手里的红锦囊往上扔去。阿卯的目光紧随其后,然后就看见那锦囊稳稳当当地挂在了树杈上,看得她目瞪口呆。   不一会,她的手上一空,紧接着就见自己的锦囊被谢放以同样的手法轻松地扔上去了,又是挂得稳稳当当。   谢放说道:“好了。”   阿卯忍了许久,不知道该哭该笑得好:“……这样就不灵验了。”   锦囊里面,是月老的灵签,男女各自抛上枝头,便能顺利结为连理。结果谢放……好心地将两个都扔上去了,将她那份也扔上去了!   还扔得这么轻松,月老要生气了!   “什么不灵验了?”   阿卯抬脸说道:“这是月老灵签……”   谢放自己没做过没怎么留意过,但至少是个博学之人,一说月老,他就明白了,顿时失笑:“我将它们再拿下来,好不好?”   “不要。”阿卯捉住他的胳膊,怕他“飞”上枝头,真把锦囊拿走,“那样估计月老要气歪胡子。”   谢放又笑了起来:“那再去拿两个,这次我不帮你了。”   “还是别了……”   “为什么?”   阿卯红着脸坦白道:“……刚才扔累了,没力气。”   谢放又哑然失笑,笑得阿卯羞赧,想了想自己方才扔得那样辛苦,蹦来蹦去,一心扑在锦囊上,都不知道在他眼里她像什么,羞着羞着,也笑了起来。   她往日不这样的,怎么今日就傻气起来了。   谢放又执她的手:“走,去看看腊梅开了没有。”   阿卯想说应当还没开的,可转念一想,赏花?谁在乎呢。   就算是谢放拉着她在草地上坐一天,她都觉得比赏一万顷花田还要欢喜。   &&&&&   “这当真不是在开玩笑?”梅氏盯着自己的儿子,觉得儿子不是疯了就是鬼迷心窍了,沉声,“娶那丫鬟对你有什么好处?”   “不是娶。”韩易淡声,“我知道娶不了。”   “对。”梅氏沉着脸说道,“你若敢娶个丫鬟,娘就死给你看。”   “孩儿知道。”韩易听见母亲言死,在意料之中,但还是觉得烦躁,“所以只是纳妾,不是娶。”   “妾侍也抬举了她……毕竟只是个丫鬟……”梅氏嘀咕道,“你外公你舅舅他们,连妾侍都是良人家的闺女,哪有把下人抬上明面上来的。你要是惦记,让你伯父赏给你,也不要抬做妾,她于你的前途,不会有半点帮助,你总该懂的。”   “我会去同伯父说,将阿卯赏给我做妾。”   梅氏见儿子完全没有听她的话,微觉气恼,可儿子做事向来稳妥,也就不逼他了,毕竟丫鬟做妾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你还是应当先娶妻,再纳妾。总不能让妾先有孕,让日后的当家主母进来就做娘。”   “不会的……”韩易有他的计算,他甚至可以预见这件事的走向。   他如今只等一件事,谢放,我要看看你,是将利益放在前面,还是会将阿卯放在前面。   他笃定谢放会将利益放在前面。   因为他深信,他和谢放,是一类人。   都是自私,薄情,永远不会将别人摆在自己前头的人。   他的计划会损兵折将,但折损的兵将,是为了将谢放的虚伪面具撕下来,让阿卯看个清清楚楚——你所喜欢的,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想着,韩易笑了笑,起身说道:“我去见伯父。”   梅氏还是觉得有点头疼,不清楚儿子在做什么,儿子大了,她管不着了,只希望不要跟他爹一样一事无成就好。   韩老爷正好在家里,在书房和已经恢复得差不多的韩光交代事情。听见韩易来了,不由先生出警惕来,这才让他进来。   韩易进来见韩光也在,先跟两人问了好。韩老爷问道:“易儿可是有事?”   “有事,这次侄儿过来,有件事不太好开口,但又不得不说。”   “易儿说吧。”   韩易说道:“侄儿欢喜您身边的一个丫鬟,想讨回房里去。”   韩老爷到底是个长辈,笑笑说道:“你看上哪个,就领回去吧,也难得你开窍了。之前和你爹喝酒,他就说与你同龄的少爷,早就有了孩子,惟独你,不近女色,都要将他急坏了。”   韩易笑笑:“侄儿先谢过伯父,只是那丫鬟聪明伶俐,听说办事牢靠,为人机敏,伯母很喜欢她,侄儿怕伯母不愿意。”   “这无妨,换个丫鬟也一样伺候。”韩老爷忽然想到了什么,“你要的是哪个丫鬟?”   韩易答道:“阿卯。”   韩老爷还没跳一跳,旁边的韩光先跳了起来,瞪大了眼看他这三弟。他视谢放为兄弟,如今他的堂弟来求,这大有一种我兄弟的女人被我兄弟看上了这可怎么办的急迫感。   他知道谢放和阿卯心意相通的事,不能看着韩易拆散鸳鸯,便道:“三弟,那阿卯我记得她有主了。”   韩易意外道:“有主了?她嫁了谁?”   “倒也没嫁,只是……”   “那定亲了?”   “这倒也没……”   韩易松了一口气,笑道:“那就对了,既没有嫁人也没有定亲,那怎么能说有主了?我仍是可以领回房的。”   韩光顿时哑口无言。   韩老爷因女儿一事,又有谢放的缘故在,所以对阿卯也没了念想。只是如今见谢放韩易都看上阿卯,略觉不满,可他还是说道:“我记得谢放也倾心这丫鬟,事情总有个先来后到的说法。”   韩易笑道:“伯父,婚姻大事的话,既未成,也就没有先来的说法了。易儿是这样想的,年后侄儿想外出一段日子,约莫是一两年的光景,想带个贴心的人,觉得阿卯就十分不错。”   “你又要外游?”韩老爷听见这话,才动了把阿卯赏给他的心思。刚才不愿,是因为谢放能帮他的忙,比韩易用得顺手也忠心。但如果韩易能纳妾后就离家,对韩光而言是好事。   自韩易回来,各个友商对他赞誉极高,连连压下了韩光的风头,长久以往,这不是一件好事。   “对,但如果身边没有个贴心人,我娘定不会同意我再走。”   “但为何偏是看中了阿卯?”   “说起来,阿卯应当是韩府里最聪慧的丫鬟了。”   这点韩老爷没有否认,阿卯样貌极美,脑子也灵光,想起,又觉有些不情愿赏给他。可他思前想后,还是想答应,这买卖于他而言不亏,用一个丫鬟就送走韩易,对日后韩光掌家是件好事。   他没有答应得太快,说道:“到底还是有个先来后到的说法,这件事,我还要跟谢放说说,毕竟……”他想了一番,才想起来,“谢放曾于我有恩。”   韩易笑道:“听伯父的,就先看看管家的意思吧。”   他看着这有着彻底商人本质的伯父,眸光泛起丝丝狡黠之意。   谢放,我便要看看,若我离开的前提条件是将阿卯也带走,你是愿,还是不愿。   愿,你便承认了自己是个将利益放在前面的人;不愿,我便信你是真心喜欢阿卯。   可无论是何种选择,你都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第四十八章   第四十八章   腊月的日头早早就贴近山边, 只留点点余晖。   谢放见夜幕将至,偏头问道:“回去?”   意犹未尽的阿卯也看看天色,点点头。   还未成亲的男女同行一日, 白日尚可, 晚归可就要遭人口舌了。   今日两人去了茶馆,游了湖, 赏了花,逛了各种铺子, 买了许多玩意儿。阿卯觉得自己从没有这样快活过, 原来, 原来和喜欢的人同游,会觉得时辰过得这么快。   快得让她都能想起晨起出门时的那一刻,放佛只是刚过去片刻。   走得再慢, 也到了韩府门口。阿卯稍有迟疑,还是对谢放说道:“管家,下个月你还和我出游么?”   “嗯。”谢放问道,“你想哪一日?”   “元宵可以么?”   谢放笑道:“想去看烟火?”   阿卯摇摇头, 声音略低:“那日是我祖母的忌日。”她看着谢放,坦白又小心,“阿卯想带管家一起去祭拜, 让祖母见见你。”   元宵还未出年,提及祭拜多少会让人顾忌,毕竟非亲非故。可谢放没有那样想,他只知道, 阿卯是真心将他当做了她的良人,是要自己以孙女婿的身份去祭拜那位老人家。   “那就定在元宵。”   阿卯心底的不安和小心一瞬消失,知道谢放真的已经将她当做自家人。   祖母见了,定会很开心,在她离世十年后,有个人真心待她的孙女了。   快进大门,谢放将手上拎了一路的东西给她,都是些脂粉小首饰,姑娘家喜欢的东西。阿卯拿着东西回房,还怕小姐妹们追问。进了丫鬟房,发现大家都在瞧她,时而低语两句,听不真切,但的确是在说她。   阿卯看看她们,她们又突然闭嘴,不说了。   这气氛……怎么有些不对。   她柳眉微拢,还没回到自己的床边,迎面走来一个姑娘,快要从她身边掠过时,轻蔑一笑:“这边勾搭管家,背地勾搭少爷,也是好手段,长得也不像狐媚子,怎么心却跟狐狸似的。”   阿卯一顿,盯看翠蓉:“你说什么?”   “自己做的事自己知道。”翠蓉对她有恨,到底没忍住,当面讽刺了她一回,心中顿觉痛快。等出来后,又觉得自己不该逞口舌之快。阿卯要做姨娘了,虽然是二房的姨娘,但也是个主子。   翠蓉觉得心烦,最后还是一甩手,说都说了,又不能回头,后悔什么。   阿卯不知道她莫名其妙说什么,见彩月在房里,过去跟她说话。彩月却不怎么搭理她,一会才禁不住说道:“管家待你这样好,你真是不该……”   她欲言又止,还是说不下去,就要走。阿卯一把将她拉住,微恼:“这话听着不对,我都成负心人了。”   “你就是负了管家呀。”彩月说道,“现在府里上下都知道,三少爷要讨你回房做姨娘。是是是,就算是个妾,也比做管家夫人好,可管家待你好啊,你却……”   阿卯愕然:“三少爷要讨我做妾?什么时候的事?”   “你们出门没多久,房里的下人都听着的,三少爷说你温婉体贴,要将你收进房里。而且要带你去外头,至少要走两年。”   阿卯更是诧异,手上的东西全掉在地上。她以为她于韩易,是可有可无,断不会因为她而舍弃在韩家的利益,谁想韩易竟然要舍弃这些,偏是要她?   阿卯想不通。   但谢放想得通。   韩易为人,谢放接触不多,但的确如他所说,他们两人,有些相像。所以他要做什么,谢放也一眼就看穿了。   韩易自尊自傲,不会言败,前有所谓的夺阿卯之恨,后有毁他在韩老爷面前的信誉之仇,两者加在一起,谢放知道韩易就不会再让他待在韩家。   而阿卯就是韩易这次的棋子,这一步,实则下得有些急了。   谢放觉得韩易的步伐已乱,所以才想出这种对策。看似无论他做什么选择,是点头还是摇头,都是输,实际上,谢放绝不会让自己只有这两个选择。   对手一乱,破绽就多。   那得了韩老爷吩咐来跟他说这件事的下人说道:“管家,事情大概便是这样,老爷说您回来后就去他书房见他。”   “我这就过去。”   韩老爷有他的思量,韩易的手段明显比他的儿子厉害,哪怕是他极力遏制,但韩易归来后,只是在友商面前露了几次面,众人对他评价就颇高。他只怕自己百年归天后,韩光全然不是他的对手。   所以韩易能主动离去,对韩家大房而言,是好事。   但谢放办事面面俱到,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韩老爷并不想失去这管家。如今叫他过来,且看他怎么想。   不过一会谢放就来了,韩老爷唤他过来坐下,还让下人上了茶,说道:“事情我已经让人跟你说了,你有何想法?”   谢放沉默片刻,说道:“身为男子,听了这件事后,不瞒老爷,谢放很气恼。”   这反应着实正常,韩老爷没有多言。   “冷静下来后谢放又想,三少爷为什么偏偏是挑中了阿卯?比阿卯合适的丫鬟,也不见得没有,就算不是丫鬟,外面有那么多好人家的姑娘不要?而且为什么偏偏是先纳妾,而不是娶妻?但凡大户人家的子孙,如果先纳妾,那大户人家的姑娘也不乐意嫁进来。”   韩老爷低眉稍想:“这点我也奇怪,易儿并不是这种不会思虑的人。”   “再有,三少爷真要了阿卯,真会如他所说,离开么?”   韩老爷一顿:“这话是什么意思?”   谢放面色微冷,是不满,是猜忌,全落入韩老爷眼中。他说道:“府里的人都知道我喜欢阿卯,要娶她做妻,三少爷也不会不知道,但他还是提了这个要求。老爷不曾怀疑过什么?”   “怀疑什么?”   谢放字字道:“离间计。”   韩老爷一愣。   “等三少爷真将阿卯要了去,他未必走,但我与老爷之间的主仆情义,定会有裂痕。谢放再忠诚,也是个男子,如果心仪的姑娘、要娶做妻子的姑娘被老爷送给了别的男人,无论是谢放的面子,还是谢放的忠心,都会被抹去几分。这点谢放不敢欺瞒老爷。”   韩老爷不是没有想过这个,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谢放真对那丫鬟上了心,还为了个丫鬟说出这种话来。他记得自己当初要阿卯做妾时,谢放还无动于衷,没想到短短两三个月,就已经是非她不娶的地步了。   果然还是年轻人,把持不住,将感情放在第一位。   韩老爷觉得谢放成不了大事了,不过也好,就做管家便好。   “三少爷先想支走二少爷,后想支走我,如今一计不成,又来一计,直接要离间我们主仆了。”   见他态度坚决,韩老爷也不好多说,只是谢放说得的确有道理。韩老爷声音已冷:“易儿真是不像话,竟一直算计我。”   “老爷,竟然三少爷生了异心,那定不能让他继续。”   “你有对策?”   “让三少爷娶个好妻子,书香门第出身的最好,不要商户家的女儿,如此没有妻子娘家的助力,至少可以防范他羽翼丰满。”   韩老爷盯着谢放,忽然笑了笑:“管家,你的算盘也打得响亮。”   谢放说道:“是,谢放这次有私心,所以请求老爷给三少爷做主娶妻,让他断了对阿卯的念想。”   他直言自己的私心,韩老爷反倒不好指责他什么,谢放做事,倒是很坦率,比藏着掖着好。韩老爷说道:“娶了妻,便不肯走了。”   “他亲口直言要出远门,只是无人照顾,既寻得上阿卯,那换做别的姑娘,他的承诺也该兑现,否则如何跟老爷交代,到时候只会让他骑虎难下,更失信誉。”   自韩老爷发现韩易有野心后,也不想他留在韩府。但谢放说的话,他还是略有不满:“谢放,你今日说的话,倒是很逼人的。”   谢放微顿,站起身作揖说道:“谢放逾越了,还请老爷恕罪。”   “罢了,我也是男子,不是不懂你的感受,只是往后说话还是得注意分寸。”韩老爷也没太生气,让他先下去。虽然觉得谢放说话冲动了,但韩老爷觉得他此时活得更像是一个人了,倒也是好事。之前的谢放于他的感觉,便是除了钱什么都不爱。如今会爱女人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更好控制了。   到时等他完全放不下阿卯了,他就以阿卯的卖身契为条件,让谢放卖身给韩家二十年,阿卯的卖身契也改成二十年。否则就算他娶了阿卯,阿卯一辈子也是韩府的丫鬟。   等白纸黑字了,就能留谢放二十载。   韩老爷说道:“你先别走,我去让人叫易儿过来。”   一听见谢放阿卯回府了的韩易就知道,很快伯父就会喊自己过去。果不其然,很快就有下人来请。韩易随他过去时,笑问:“谢放听了这件事后,表情如何?”   下人稍稍迟疑,还是说道:“很生气。”   “生气?”韩易皱眉,“哪种生气?暴跳如雷了?”   “也不是,就是气恼,说了许多话。”下人怕他细问,自己可是谁都不想得罪的,慌忙补了一句,“但小的在外面站着,没听清楚。”   韩易也不管他是真没听见还是假没听见,不过谢放的第一反应竟是生气,这似乎……有些不对。   因为谢放不是个冲动的人。   他又在打什么主意?      ☆、第四十九章   屋里气氛略不同以往, 韩老爷坐着,韩易和谢放都站在他面前。他看着这两个年轻人,身材修长样貌俊美, 再看自己, 也不得不感慨自己上岁数,比不得年轻人了。有再多钱, 也不能变得年轻。   他微微感慨了下,就道:“易儿, 伯父上午没有答应你阿卯的事, 是因为阿卯是管家心仪的人, 而今管家不愿意,所以伯父想,那丫鬟是无福做韩家人的。”   韩易看看谢放, 旁人脸色沉冷,看起来的确是在生气。他说道:“管家跟主子抢女人,这好像过了。”   谢放说道:“不是抢,而是我与阿卯本就是两情相悦。”   “哦?”韩易似笑非笑地看他, “那你是不是要娶阿卯,何时?”   “很快。”   “有我想娶她的心思快?”   谢放抬眉看他,韩易又在逼问了。就算他说明日就娶阿卯, 他也会有别的说辞来辩驳他。韩易针对的目的不是在于阿卯何时嫁他,而是在于如何让他“原形毕露”。   “娶妻不在快,在于诚。三少爷素日对阿卯无婚娶之意,为何如今这么急迫, 甚至在知道我和阿卯两情相悦的情况下,还执意要娶?”谢放冷眸相向,“而且老爷如果真将阿卯许配给你,那我必然会心生怨恨,三少爷是个明白人,难道想不到这点?我看三少爷,是想离间老爷与我的主仆情义吧。”   韩易微微瞪大了眼,蓦地一笑:“不过是要个丫鬟进房,也能牵扯到离间这样重的问题上?”   “三少爷之前答应老爷要去茶山,转眼就去劝服琴姨娘,随即让她劝动二少爷去茶山。如今又劝老爷将我送去取酒方,谢放实在想不明白,三少爷这么做的目的。”   他说得声音不大,也不刺耳,却像针一样扎在韩易耳朵上,刺得他发疼。更疼的是,他的伯父一句话也没有说,没有打断,也没有反驳。   也就是说,这些话,都是他这伯父默许的了,而且也都同意谢放所要说的意思。   他在韩家,无论日后再做什么努力,都无法立足,只能完完全全靠自己,无法从大房那里得到他们二房应得的东西了。   韩易盯着谢放说道:“谢放,你惊怕我去查你的身世,所以急于重击我。”   谢放轻轻叹了一口气,看向韩老爷。他再继续说,韩易也会继续抖出他的疑虑。像韩有功这样多疑的人,他不能让韩易有这个机会。   韩老爷说道:“易儿,你是韩家的少爷,本就不该跟管家争抢一个下人,你早就该到了娶妻的年纪,如今没有先纳妾的说法。伯父会为你寻一门好亲事的,那高先生家的姑娘便合适,书香门第,温婉大方。”   韩易微顿:“伯父,易儿的婚事我爹娘会操办。”   “我已经让人去知会你爹娘,他们一会就过来。”   这婚事商讨得太快,韩易已经知道今日他是一定会让自己点头答应的,否则撕破脸皮,大房就要彻底抛弃二房,他们二房所住的房子,所有的吃喝用度,大房都会无情断绝——韩有功是不会让任何一个反抗他的人,过好日子的。   韩易紧盯谢放,那张脸,似乎永远是那样带着嘲讽,让人看了便觉气恼。   韩家二房夫妻过来时,见儿子和谢放都在,韩有焕没多想,上前就跟自家兄长问好。梅氏一瞧,就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了,只怕是想讨阿卯做丫鬟的事不顺利。   她暗觉可笑,自己的儿子要讨个丫鬟做妾,又不是揽过去蓄婢,也讨不过来,真是……丢脸,韩有功真是半点面子都不给二房啊。   “大哥叫我们过来什么事?”韩二老爷笑着问,一点也没察觉到房里的无形风暴。   韩老爷说道:“便是易儿要讨个丫鬟做妾的事,你也真是,易儿尚未娶妻,却答应他纳妾,这样传出去,哪里有好人家的姑娘愿意嫁进来。”   韩二老爷当即说道:“可不是,我也这样劝了,可易儿不听。”他还想说都是他娘答应的,可一看妻子的眼神,就吓得把后半句给咽了回去。   韩老爷蹙眉说道:“所以我寻思着,让媒婆去跟高家,把高大姑娘说给易儿。”   韩二老爷问道:“可是那书香世家高家的嫡出长女?”   “对,正是她。”   韩二老爷还没来得及欢喜兄长愿亲自出面给他儿子说媒,突然就听见妻子尖锐插话:“大伯,易儿的婚事我们夫妻会做主,就不用您操心了。”   韩老爷知道他这弟妹向来说话刻薄,也不气:“弟妹,你都操心了这么多年,还没个结果,我这做大伯的不忍心。更何况他想纳妾,我出面给他娶妻,就连聘礼、酒席,我都会一并出钱。”   梅氏微顿,人过久了穷日子,突然有人将儿子今生最大的花费都包了,不用她这做娘的出一分钱,这实在是……令人不能抗拒。   只是她性子骄傲,没有立刻答应。倒是韩有焕听了笑道:“大哥不要骗我们。”   韩老爷冷脸道:“我怎么会开这种玩笑。”   他们三老说得几乎事成,当事人却只能听着,看着。韩易觉得自己连一个管家都比不上,他处处受制,但这管家,却能随时潇洒离去。哪怕是为了个丫鬟,也能争得腰杆挺直,不必低头。   他和谢放一样有自豪的资本,但是他的资本,却被消耗在了这狭隘的韩家。   抬不起来的头,只要在韩府一日,就一日都抬不起。   那还留在韩府做什么,带着爹娘一起离开,才是上策,何必留下来争一口气。   “伯父。”韩易突然开口,“侄儿愿意听您的安排,只是侄儿的确是真心喜欢阿卯,所以侄儿有一事相求,如果您答应,谢管家答应,侄儿便听您的。”   韩老爷见他松嘴,面色当即温和下来,说道:“你说。”   韩易盯向谢放,缓声:“如果侄儿与高家姑娘喜结良缘,那管家三年内,不许迎娶阿卯。”   谢放没想到他会提这个要求,他看向韩易,在他的眼里捕捉他心底的打算。   韩老爷多疑,往后也不会再信任韩易,所以韩易不如离开,才可能有一番作为。但是他提出这个要求,真是为了阿卯三年不能嫁?   谢放眼底充满探究,绝对不是这样。   韩易还有后手。   韩易不惧他的探究,更不惧他看出他的探究。   谢放突然明白过来,韩易这是要两败俱伤——韩易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是不可能娶阿卯的,哪怕是纳她做妾,她的心也不在了,所以他便通通放手。但是放手的前提是,他不会让阿卯嫁给他,他甚至要让阿卯知道一件事——我为了利益放弃你,谢放跟我是同一类人,他也会为了利益利用你,所以他宁可舍弃和你的三年姻缘,也要送走我。   而今,谢放只要点点头,韩易就会真的走。但让他走的前提是,三年内不娶阿卯。   一旦他做出这个决定,阿卯就可能会因此觉得,他为了达到目的,不折手段,甚至两人的感情,也能拿来做赌的筹码。   韩老爷没有强人所难,他不知谢放跟韩易的恩怨,只觉得这两个年轻人,都年轻气盛,做事不周全。   韩易走是最好的,但他不走,韩老爷也不会再让他占到半点便宜,所以谢放不答应也无妨。但他答应的话,就证明了一件事——谢放于他的忠诚,日月可鉴。宁可葬了三年姻缘,也要为他送走这个后患。   一屋五人,各有心思,使得这屋里的气氛,更加诡异。   谢放还在深思,阿卯会如何作想。   她那样聪慧灵巧,应该会信他日后所说。阿卯,我们之间不需要三年,因为我绝不会在韩家待三年,再给我半年,便能带你走。   可阿卯会不会信?   会不会在听见这件事之后,怨恨他拿了她来做交易的筹码?   哪怕他从来没想过,但世上最难揣度的,就是人心。   阿卯会信他的,信他离开这间房子,对她所说的话。谢放知道这是送走韩易的转机,韩易也是在逼他做这个决定。   韩家对韩易而言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但他仍可以为了摧毁自己而留下来。如今韩易在很清楚地告诉他——你只要点头,我就走,不会将你的过往挖出来。   谢放沉思许久,终于点了点头:“我答应你,在韩府的三年内,不会娶阿卯。”   他说完这话,像是说了什么天大的赌约,他只赌一点,阿卯会信他,信他没有将她当做赌注。   谢放一点头,似乎全部事情都解决了。韩老爷也更加赞许信任地看着他,又对弟弟一家说道:“那我这就去请媒婆,尽早将婚事定下来。”   三人已在说请哪个媒婆的事,谢放和韩易前后脚离开这令人压抑的屋子,方才还争锋相对的两人,此时却没有人说话。   许久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你输了。”   “你输了。”   都输了,没有赢家。   谁都不是赢家。   谁都是落魄的败者。   ☆、第五十章 那在门口等了很久的下人竖起耳朵听了半日, 此时见两人出来,又听了一会,听得门外几人都觉得事情意外得让人以为自己听错了。 韩府的消息传得快,一个传一个, 等传到丫鬟房的时候,也不过才过了一个时辰。 那丫鬟们一听, 也是诧异, 最后有性急的丫鬟气道:“管家到底是什么意思?怎么说三年内都不娶阿卯?” “应该说少爷是什么意思,怎么突然又要娶高家姑娘了。” “不对不对, 应该说,现在……哎呀,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她们讨论不清楚, 当局者迷的阿卯更是想不通。今日谢放还答应她,等年后元宵时, 就陪她去给她祖母上香,以孙女婿的身份。可现在突然又来了个三年之约……阿卯抱膝坐在床边,不知怎的觉得有些冷。她如今的年纪不算大,但三年过后, 就是老姑娘了。 他们在房里到底说了什么,谢放为什么会说出三年不娶的话? 他有什么苦衷么? 阿卯心乱,听她们讨论这些, 更是心乱。正好彩月和桃花回来,听完这事,彩月没忍住, 气道:“管家过分了,方才我和桃花都在那的,听了大半,你们东拼西凑的错了大半!管家为什么答应三年内不娶阿卯?因为三少爷说,他答应娶妻,娶妻后还会立刻离开,但条件只有一个。” 一个丫鬟瞪大了眼:“难道就是三年内不娶阿卯?” “对啊!”彩月是旁人,可还是气得不轻,“管家就是想赶走也喜欢阿卯的三少爷,所以不惜以三年来做交易。过分了啊!他当阿卯是什么了?” 一向镇定的人不镇定了,一向急躁的桃花,此刻却没有炸起来。等她们七嘴八舌讨伐得差不多了,她才难受地说道:“管家不是那种人呀……我看他是真的喜欢阿卯的……” 彩月说道:“真喜欢会拿阿卯来做交易吗?他就是想赶走三少爷,否则为什么要答应,不答应又能怎么了,老爷都没有要答应三少爷的意思。谢放真怕阿卯被抢了,现在就拉她去官府拿婚书,不行么?” 桃花也说不出辩解的话来,但她还是觉得,谢放是很喜欢阿卯的。 阿卯一直没有吭声,别的姐妹也发现了,这才反应过来其实阿卯是最难堪最难受的人,她们讨伐谢放的每一句话,都是在剜阿卯的心呀。 她们已经不说话了,偏翠蓉在旁边冷笑一声:“真是被人卖了也不知道,我原以为,谢放很喜欢你呢。” 桃花突然跳了起来,气道:“就算管家真的不喜欢阿卯,也不会喜欢你!” 翠蓉脸色一变,甩下手中正绣着的帕子就骂道:“要你多嘴,你算什么东西,你是谢放的一条狗吗?还是阿卯的一条狗?” “你……”桃花向来老实,连怎么骂人都不会,被她一骂,脑子都乱了,没想出骂人的话来。可她又气不过,随手拿了东西朝她扔。扔出的只是一个香囊,软绵绵的砸不痛人。 但翠蓉不依不饶,上前就去捉她头发,狠狠扯她的发,扯得桃花大叫起来。其他丫鬟纷纷劝架,可转眼就被翠蓉给吓得退离三尺。 翠蓉得势,顿时得意,正要好好教训她,突然就看见一个人影朝她冲来,捉了她的手用力一拽,把她推开,几乎吓了她一跳。谁想得到平时说话都轻声细语的人,动起手来力气这样大。 阿卯一手护着桃花,对翠蓉厌烦道:“不许再欺负桃花!否则我撕碎你!” 众人讶然,阿卯怎么变得这样厉害了?她们几乎是齐齐想,对啊,阿卯受了情郎刺激,难免失控。 翠蓉知道她没了韩易没了谢放撑腰,不再怕她,起身就和她打斗。桃花见状,也叫嚷着上前撕她的脸。 屋里的丫鬟都吓傻了,等三人打得狼狈不堪时,才想起劝架,急忙冒死上前分开她们。 &&&&& 谢放再看见阿卯时,阿卯的脸上脖子上手上都是伤,看样子,像是被人抓伤的。她的脸色很难看,眼里好似随时要掉下眼泪来。 “跟谁打架了?” 腊月刚至,月亮也隐遁了,只有廊道那远远灯火还在寒风中摇曳,为园中的男女映着一点光芒。谢放几乎是凑得很近,才看清她的脸。 阿卯埋着头,沙哑着嗓子说道:“翠蓉。” 谢放面色一沉:“她又欺负你了?” “我和桃花一起打的,她伤得更重,我没吃亏。” “脸都花了。”谢放俯身把她抱住,用宽长的披风把她裹入怀中,低头说道,“我会把翠蓉送离韩府。” 听到这话,阿卯竟一点都不觉得开心,她怔怔问道:“是不是每个你讨厌的人,你都会送走?比如小六,比如三姑娘,比如三少爷?” 声音在微微发抖,听得谢放一愣,松开她看着她的双眼问道:“你是不是已经听见了三年之约的事?” 阿卯咬着发白的唇,点了点头。 谢放摇摇头:“我没有利用你送走三少爷。” “那三年之约是不是真的?” “是。” 阿卯听他亲口承认,忽然笑了笑,脸色白得让看者惊心:“管家是不是觉得,阿卯是一定会嫁你的?” 谢放知道她是真的难过了,认真说道:“我不会在韩家。” “可阿卯一辈子都是韩家的丫鬟。” “你也不会是。” 阿卯怔然看他,她只是突然发现了一件事,谢放还是不懂得要怎么喜欢一个姑娘。她想要得到他的尊重——哪怕她知道他没有将她当做赌约,可她觉得,这种三年之约,是他和她两个人的事。可他却一个人答应了,那有没有问过她? 她是个下人,也知道韩老爷韩易都将自己当做玩物当做猫儿,她不恨他们,因为她并不喜欢他们。可谢放的三年之约,确实是伤了她。 她的情郎,她喜欢的男子,在两个人的事情上,单独做了一个很重要的决定。 这样的男子,在日后,也会一人裁决,不会问她的意见。 他说不会待在韩府三年,可他凭什么这么空口跟她说? “阿卯。”谢放猛然察觉到阿卯压抑的痛苦,突然就明白过来他做错了,他当时至少应该说一句“这件事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我要问过阿卯”,可他理所当然地觉得,阿卯会懂他。 对,阿卯懂了,可他却忽略了另一件事,那就是在两人的缘分中,阿卯也有决定权。 谢放的心已慌,他握了阿卯的肩头,说道:“我告诉你一切,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日后我再不会隐瞒你。” 这句话如果是在两个时辰前,阿卯会很开心,毕竟不久之前,她还因为谢放肯告诉她一句“十五年前”,她就欢喜了一天。 可现在,全都变了。 阿卯强忍着泪,抬头看他,哪怕是要落泪,还是要看着他,哽声:“以前阿卯的确很希望知道管家你的一切,但如今,阿卯不想知道了,因为,阿卯不在乎你了,以后也不会在乎了。阿卯喜欢你,很喜欢。但现在,不喜欢了。” 谢放怔神。 阿卯抬手要松开他的手,但谢放没有放。阿卯又试图松开,他还是没放。她终于忍不住,气得落泪:“阿卯想知道管家你的一切,可阿卯知道你不会轻易告诉别人,所以我不逼你,因为阿卯喜欢你!我甚至想过,哪怕你要借我的手去做什么事,我也会借的,会替你去做,因为我喜欢你,阿卯喜欢你!相信你!” 但谢放没有懂她的心意。 谢放的心底,还是自私的。 阿卯突然累了,她谨慎小心了十余年,她不想在自己的缘分中,也那样弱小。 只愿她的良人,能尊重她。 谢放没有做到。他太聪明了,聪明得有时候会觉得自己的决定是对的。诚然他和三少爷的三年之约没有错,是对的,但他忽视了她的感受。 他若来商议,哪怕只跟她提一句,她都会答应。无论姐妹们如何嘲笑她被三少爷被管家抛弃,她的心里都不苦。 可谢放亲手摧毁了她对他的喜欢和信任。 将自己的心冰封了十五年的谢放,以为被阿卯暖化,但现在看着眼前姑娘的指责,他才发现自己并没有被暖化,他的心,还是自私的。 “阿卯……”谢放的头已经在嗡嗡直叫,他没有松手,只因这一松开,两人就真的没有办法回头了,“这次是我错了,你让我松手,我不愿松开。” 阿卯偏头没有看他:“兴许阿卯今生再遇不上像管家这样聪明的人了,可如今阿卯觉得,遇见个老实人,未尝不是好事。” 她猛地一个后退,挣脱了他握住的双肩。谢放怔了怔,伸手要将她重新拉回来,可阿卯躲得很快,转眼入了寒风中,只留了个决然的眼神给他,告诉他,这一次,她是真的决意断了藕丝。 “阿卯……” 再唤几遍这名字,那姑娘,都不会回头了。 立身冷风中的谢放,再一次感受到了腊月天的冰冷无情。 阿卯几乎是埋头跑回了房中,推开门也没有关,径直跑到床上拿被子捂紧自己。被冷醒的丫鬟忙去关门,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多问。 彩月还在气愤当中,见她这个模样,便道:“阿卯,你去见管家了?” “嗯。”阿卯沉默了半日,才道,“今后我和他,再没有瓜葛。” 傍晚大家都还义愤填膺管家不是人,可这会听见他们真断了情分,不知怎的,很是唏嘘感慨。 唯有一人在被窝中冷笑,没有半分可惜,那便是翠蓉。 她微微睁眼,一双眼睛在眼眶里直转,满脸的伤痕让她转溜的双眼在夜里看起来十分恐怖。 阿卯没有了靠山? 那……她是不是可以尽情地报复她了? 看来是可以了。     ☆、第五十一章   第五十一章   有韩老爷出面, 韩易和高家小姐的亲事很快就定了下来。韩易明说自己要两年后归来再完婚,高老爷高夫人也觉得女儿年纪尚可留两年,心中不舍, 也就爽快答应。于是两家先定亲, 约定两年后再成亲。   一切办妥后,也过了十日有余。   韩易一次也没有跟阿卯说话, 偶尔在韩府见到,也是掠过她身旁, 似乎根本就不认识她。   韩府有少爷定亲, 本是件喜事, 但府里没有一点大喜的气氛,唯有高家反礼时,长长的挑夫挑着裹着大红绸缎的东西前来时, 韩家大少爷和韩家小少爷欢天喜地,让人觉得这的确是在办喜事。   阿卯这几日的脸上,不见难过,倒更令桃花担心。这日桃花得空, 刚好在花园里看见谢放正要过去,她迟疑半晌,还是硬着头皮过去。   谢放看见桃花, 见她欲言又止,知道她有话要说,也停了步子,问道:“有事?”   桃花点点头:“管家, 桃花想问您一件事,您可千万不要介意。”   她不说谢放也知道她要问什么,但还是点点头:“你问。”   “就是……那三年之约,是真的吗,您真的拿这件事来做交易?”   这个问题谢放夜里也想过无数回了,对,他的确是拿这件事来做交易了,完全没有问过阿卯,没有尊重她的意见。   他忽视了阿卯的性格,她的确很聪明,也清楚自己在做什么。然而这不代表他可以用复仇这件事,来让阿卯无条件被动接受他所做的一切。   他说要娶她,但是自己并没有做出将她当作妻子来看待的举动,反而依旧是,仗着她对自己的喜欢,让她接受自己所做的任何决定。   桃花见她一直没有吭声,可她看得出来,谢放心里并不好受。她小心道:“阿卯这几日也不好过,虽然她不哭,也不跟我们提半个字,可我知道,阿卯是真的在难过。桃花觉得,阿卯是喜欢管家您的。”   谢放突然问道:“你这么关心阿卯,你不恨我做了那三年之约的交易?”   “恨啊!”桃花一点也没有迟疑地答道,“可是我见不得阿卯难过。”   谢放默然,问道:“阿卯她,这几日,吃得好不好?”   “哪里能好。”   简单四个字,像利剑在谢放心上刺了千万刀。   自从那件事过后,谢放一直没有看见阿卯,因为她在躲着他。这短短九天,就好像做梦般。谢放回想他与阿卯的相遇,那个时候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自己在韩府,会喜欢上一个叫阿卯的姑娘。   夜里辗转难眠,闭上眼,全是阿卯的脸。   &&&&&   腊月中旬,韩易连年都没有过,就要外游,让梅氏好不担忧,对丈夫说道:“易儿是不是有心事,我这当娘的不好问,你这当爹的去问问。”   韩二老爷逗着笼子里的鸟儿说道:“我跟易儿向来没什么话说,那孩子自己有主见,都从来不听我们的,你也不是不知道。”   梅氏忧心,可丈夫说的也是大实话,就作罢了。   腊月寒冷,冷风逼人入屋。   阿卯端了脏水拿去倒,水刚到地面,就见它在地上铺开一层薄冰,天可真冷,可今年的雪却迟迟不来。   她往手里呵了口气,起身拿了盆子回去,刚站起来,就察觉到有人在附近站着。她的心一瞬“砰”地跳了一下,可等看见那在等的人,她的心又坠回悬崖。   来的人不是谢放,是韩易。   她脸上的失望全落在韩易眼中,韩易想不在意,可没有办法不在意,万般思绪,都化作一笑,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他到底有什么好,只是几个月,就能让你这么喜欢他。”韩易没有走近,没有任何要靠近她的动作,这姑娘今后再不是他的猫儿,他也不可能再将她当猫儿,“我曾对谢放说,我会将你放在第一,利益放在第二。但谢放让我知道,原来我永远将利益放在前面,无论是以前,还是以后。”   “三少爷不是因为谢管家才知道,而是三少爷想找个借口,觉得您是如今才发现自己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   毫不留情的一句反驳,让韩易愣了愣,突然他又笑了起来,这一次的笑,他明白是什么意思。   他甚至有些恨阿卯,为什么再不给他留情面,因为谢放而敌对他?   他知道谢放会因为信任阿卯而与他做出三年不娶的承诺,但是以谢放那样聪慧的人,怎么会这么白白等三年。但是阿卯的心思细腻敏感,自小就没了至亲,如今好不容易寻了个依靠,转眼情郎却做出这种决定。   阿卯断不会轻易原谅谢放。   他在韩家失去信任后,就知道留在这里对二房没有任何帮助,不如去外头经商,不如去考取功名,但离开之前,他不愿看着他曾经的猫儿埋入他人怀中。   “阿卯,你在恨我。”   阿卯沉默片刻,才道:“阿卯不愿恨您,因为您对阿卯很好,哪怕是现在,阿卯也没有憎恨三少爷。”   韩易忽然笑笑,笑得如这寒风一样冰冷:“阿卯,你不恨我,是因为你根本就不在乎我这个人。”   同理,她这么恨谢放,不愿理会他,是因为她太喜欢谢放,不能容忍情郎的私自决断。   可她却觉得,她是因为对自己过往待她好,才不恨的。   韩易都懂,但他不会说。凭什么要他去点醒阿卯,她已经这样喜欢谢放了。   他偏不说,让他们误会个一生一世去吧!   “我明日一早就走,你送一送我吧。”   阿卯抬眼看他,轻轻摇了摇头。   韩易盯了她一会,才道:“阿卯,你真是个狠心人。”   说完,韩易也彻底死心,最后一丝期盼,也消失了。这韩府,再没有他留恋的人了。   十二月的风,冷而刺人,刺得心也跟着冷了。   韩易走了许久,阿卯才因为一阵冷风回过神,只觉邪气入体,冷得很。   她搓着胳膊往房里走,想快点回屋里取暖。还没走到半路,她又瞧见一个人,想见,又不想见的人。   谢放知道她去倒水,回来必然会经过这里,但不知为何等了很久,正要过去寻她,就见她过来。   阿卯埋头要从他身边过去,祈祷他不要跟自己说话。可谢放明显就是在等她,快到近处便被他拦了路:“冷么,给。”   阿卯的手里被塞了个小东西,低头一瞧,是个小暖炉。这突如其来的温暖,让在寒风中冻了许久的阿卯下意识没有立刻放开,等要还他时,又听他说道:“果然觉得冷,冷就拿着吧,否则得病,身体难受,也做不了活,做不来活,就没有工钱,没有工钱,就买不来喜欢的东西。”   头一回听他这么啰嗦,阿卯的心思纷杂,说道: “那管家让我回屋,才是最好的做法不是么?”   谢放没有动身,倒是已经将自己的披风解下,要为她披上。阿卯抬手拦住,不让他这么做。但谢放个子高,披风由上往下,阿卯抬手也没拦住,那宽厚披风便落在阿卯身上。   她低头盯着那在她领子前系着披风的手,声音有些僵硬:“管家,阿卯已经说得很清楚,我们没有瓜葛了。”   “我没有答应。”谢放系披风的动作忽然慢了下来,像是怕这个动作,会影响他想说的话,“对,你说我们两人之间的事,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我明白了,所以你说没有瓜葛,嗯,可以,但我没有答应。”   “你……”阿卯突然觉得谢放分明也很无赖,无赖极了!   她要将披风解下,他忽然将绸带握住,不给她解。   “阿卯,我们没有到那一步。你气恼憎恨我,我明白,因为明白,所以我来了。”谢放低头看着同样低头不愿看他的阿卯,想抱她,想将走远了的阿卯拉回来,“对不起,今后,再不会那样做。”   又听他道歉,阿卯的眼不由一湿,喉咙也哽得说不出话来。她生怕在他面前落下忍了那么久的泪。   她看得出谢放是真心认错,她甚至觉得他往后的确不会再做同样的事。可她还是不敢点头,怕有朝一日,又重蹈覆辙。   有了小暖炉,有了披风,身体的确不那样冷了,或许是因为心不因绝望而寒冷。   阿卯始终低着头,一时没有想好要怎么答。或许她该回去问问彩月,碰见这种事要怎么办。   谢放没有打算堵住她然后逼她点头原谅自己,只是他想了许多,不愿就这么分开,他们没有到这一步。   “我明日会再找你。”谢放看着她,又缓声道,“阿卯,兴许是我这十五年来,一直都是一个人,从不用考虑别人,所以与你共处时,不曾考虑周全。但……无论如何,我心中不曾想过负你,更没有轻视你。”   阿卯怔神,许是垂首太久,积攒在眼眶里的泪,突然就滚落,如白玉珠子般的泪滴落在地,滴在心上。   她知道谢放是个怎么样的人,向来薄情的人说出这些话,她也不知要如何应答。她摇摇头,始终没有再说一句话。   &&&&&   韩易离府,韩家也没有太冷清,毕竟有天真无邪爱到处跑的大少爷和四少爷在。他们在韩府到处跑,可以自由出入各个院子。琴姨娘那他们也常跑去,跑得多了,她便觉得不便,跟韩老爷提,韩老爷便说:“两个都是不懂事的孩子,闹些好。”   琴姨娘无话可说,说多了还显得自己小气。自接掌内宅事务以来,她就刻意提醒自己要有当家主母的模样,不能让人给笑话了。   韩老爷这说不了,她就约了柳莺过来喝茶。   茶喝了一半,琴姨娘就不经意道:“成儿近来的功课做得如何,那请来的先生教得可好?”   寒风袭人,坐在凉亭中虽可赏景,但柳莺的身体底子弱,穿了好几件衣裳,身体看着有些臃肿,但脸是露出来的,仍旧惊艳。她笑笑说道:“姐姐费心了,那先生应当是个好先生,但成儿年级尚小,并不爱学这些。”   “那妹妹得管着呀。”   柳莺私心觉得儿子并没有玩物丧志,只是孩童天□□玩,想让他过得快乐些。刻苦念书的事,她还想缓两年,因为儿子很懂事,会听她的话。   她笑道:“姐姐说得是,回头我就管教管教他。”   琴姨娘对听话的她甚是满意,又道:“而且也别总跟大少爷玩,近朱者赤。”   柳莺听出了一些门道来,这是说……大少爷是傻子,让她的儿子不要跟傻子玩一块。她不动声色,又点点头:“孩子爱到处玩,我这做姨娘的,也管不住。对了,二少爷去了哪里?”   一提起韩光,琴姨娘就深有感受:“又不知去了哪里……你说得也对,孩子爱玩,亲娘是管不住的。”   全然没有发现话题被柳莺轻易扭转回来的琴姨娘已经感慨起了自己的儿子,柳莺微微笑着,听着,等见时辰差不多了,就起身跟她告辞。   已经达到说教目的的琴姨娘也无心留她,就让她走了。   柳莺领着丫鬟从琴姨娘的院子出来,这人还在半道,就见着了韩光。   两人迎面相对,柳莺没瞧他,韩光也没特意看她。到了近处,两人互相问好,一切都十分平常。   自从韩光知道柳莺也在意他的时候,他就想通了一件事,不能让她发现这件事,否则柳莺只会更躲着他。   虽然还想多看几眼,但他忍住了。等路过凉亭见到母亲在那,他过去问安。琴姨娘见了他就露了笑颜:“今日又跟你爹外出了?还是去哪里玩乐了。”   “跟爹去跑铺子了。”   “这就好,姨娘以为你又去玩了。”   “孩儿不会再像以前那样的。”   “嗯,你呀,以前真是太爱玩了,姨娘不放心。方才柳莺问你去了哪,姨娘心里头还担心了一下。”   韩光微顿:“她主动问起我?”   “可不是么。”   韩光顿觉寒冬不再,似有花开,香满园。不等他欢喜,又听她说道:“就是肚子大了不少,人也有些肿,不知道是不是又有了身孕……罢了,你爹还年轻,也不至于只有那么几个孩子,就是别生儿子得好。”   她还在说着,韩光方才的欣喜,非但不见了,反而似糖还没有咽下去,嘴里就被塞了一把得黄连,苦不堪言。   &&&&&   腊月过半,家家户户就得准备过年的事了。   谢放还是让阿卯去烧火,不让她做重活粗活,更何况那儿暖。只是她整日都待在厨房,不怎么看得见人。   翌日,阿卯人还没到厨房,就看见有个男子站在廊道那。天色尚早,没有过往的下人。阿卯借着灯笼火光看去,认出是谢放。   昨晚他说的那些话,她想了几百回。   可想来想去,也没有想出个答案。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还低头理顺自己的衣裳,正要往那走,就有人唤住她,是房里的一个小丫鬟。   那小丫鬟素来得她照顾,阿卯也喜欢这机灵的小丫头,便问:“是不是又忘了什么,要问我?”   “不是,是后门那有人找姐姐你。”   “找我?”阿卯想不到有谁会来找自己,“那人多大年纪?”   “四五十了,说是姐姐你的伯父。”   阿卯拧眉,就要说不见,小丫鬟又说:“好像为了姐姐你祖母坟地的事,来跟你说说。”   一听是祖母坟地的事,阿卯立刻去后门。   后巷人少,打开门就有一股冷风袭来,阿卯探头往外看,巷子空空,一个人也没有。正觉得奇怪,突然旁边墙壁蹿出两个人来,冲过来便将她狠狠拽拉出去,一掌打晕,将她塞进一只大麻袋中,扛在肩上离开了这冰冷巷子。      ☆、第五十二章   第五十二章   寒冷冬日, 一早就不见日光。谢放从灰蒙蒙的天色等至天明,朝阳从山边升起,也没有等到阿卯, 外头的打更声已经过去很久, 可阿卯没有来。   这实在很不正常,他甚至怀疑是不是她昨晚着凉, 今日感染了风寒。   他寻了桃花来问,桃花奇怪道:“阿卯跟平时一样早起, 穿的是府里的衣服, 那肯定是去做活的, 难道她没去厨房?”   “没有。”谢放眉头紧拧,阿卯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人,哪怕是要躲他, 也会告诉桃花她去了哪里,不会这么让人担心。难道是韩易改变了主意,将阿卯带走了?   不,韩易不是那种人, 他虽然不是事事都会与你正面交锋,但不至于会在背地里用这么下作的手段。   那阿卯去了哪里?   谢放心中不安,对桃花说道:“你跟丫鬟们打听打听, 看看有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我也去找找。”   桃花惴惴不安,胡思乱想了一番,突然惊愕:“管家, 阿卯不会为了你而想不开吧?”   这说法让谢放有些不知怎么答,顿了片刻才道:“阿卯不是那种傻姑娘。”   “但阿卯真的很喜欢管家你。”桃花虽然气恼他说什么三年不娶,可阿卯明明还喜欢他,所以她要是原谅他,她就跟着原谅了,“以后管家你再不要做这种混账事。”   谢放怔了一怔,点点头:“嗯。”   好似谁都知道阿卯很喜欢他,他却是最后才知道的那个人。   管家要找府里的人并不难,就算没有阿卯行踪的消息,也肯定了她不在府里,但奇怪的是,府里竟然没有人见过阿卯。好似她一早起来,就直接消失了。   一个活人无缘无故不见了,谢放更是担心,他去了平日阿卯会去的地方,就连城隍庙都去了,可就是没有找到她。越想,就越觉得她失踪得蹊跷。   谢放又回了府,将今日早起的下人都唤来,仔细问他们晨起后都在做什么,有没有见到可疑的人,可都说没有。   韩光也知道阿卯失去了踪迹,这会见谢放回来,便道:“阿卯定是生你的气了,躲着不见你,你倒不必太担心。”   谢放看了看他,本想应付两句就继续去问问,转念一想就顿了步子,说道:“能否请二少爷帮忙,也让人去找找?”   韩光虽然觉得阿卯就是闹别扭不愿见他,但谢放难得开口求帮忙,他就立刻答应了。   他将自己身边的小厮全都叫去找人,自己也打算去找找,不过为了个丫鬟这么兴师动众,他自己都觉得稀奇,不过谁让那丫鬟是谢放的人呢。   正当他要出门时,突然有个丫鬟将他唤住。他一看,微顿,只因那丫鬟是阿喜,柳莺的贴身丫鬟。   只是看见阿喜,他就想到了柳莺,念头一起,心就跳得有些快。他疾步走过去,问道:“你来做什么?”   阿喜说道:“我瞧见阿卯了,一大早的时候,在后门瞧见她出去,可奇怪的是,一会就没了声音,等我出去,只看见两个大汉往巷子口跑。当时天还有些黑,所以瞧不清他们是不是带着阿卯。但……”她吓了一吓,“阿卯总不可能在那片刻凭空消失的。”   原来是为了阿卯的事,韩光又觉失望又觉开心,至少可以给谢放提供一条线索,不负所托。他这一想,又道:“你一早去后门做什么?”   阿喜笑笑:“二少爷,您应该知道的呀。”   韩光这才恍然,肯定是阿喜在一大早就将东西拿出去卖,但是要从后门溜走时,就碰见了正要出去的阿卯,便躲在一旁。   阿喜见他好似明白了,轻轻“嘘”了他一声:“二少爷可千万不要说是我瞧见的,否则我被追究细问,就很难解释了,还会连累我家小姐。”   为了柳莺,就算是有人要撬他的嘴,韩光也不会说的:“你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做。”   阿喜一听,便跟他欠身告辞,小步跑回柳莺住的院子,跟她说了这事。末了阿喜问道:“姑娘担心阿卯,那为什么不直接跟管家说,非要让我去跟二少爷说?”   “谢放那人我并不了解,也并不信他,只是阿卯那丫鬟人不坏,也是个苦命人,你既然瞧见她出事,跟二少爷通风报信也好,他会跟谢放说的。”   阿喜恍然:“那换句话说,小姐了解韩二少爷,也信他,对吧?”   柳莺微愣,答不出这话来,最后便道:“多嘴。”   跟在她身边有好几年的阿喜察觉到她微妙的神情,微微一顿,立刻觉得心慌。她欲言又止,暗想应当是自己看错了,她家姑娘才不是那种小姑娘,没有定力。   有了阿喜的报信,韩光也信了,过去找谢放。谢放听后,问道:“阿喜那个时辰去那里做什么?”   “……这个你就不必问了。”   谢放看看他,想到阿喜是柳莺的人,柳莺爱憎分明,十分善待阿卯,理应不会让阿喜来说个假消息。他无心细究,想到阿卯可能是被两个大汉绑走,已觉不对劲。   韩□□道:“竟然敢在我韩家后门绑人,不要命了!我这就去捉人,把他们扔官府去。”   “二少爷留步。”谢放蹙眉盯他,“捉人,可如今我们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   “这……”韩光语塞,“那可怎么办?”   “两个男子捉着一个姑娘走,街上肯定会有人看见。”谢放理顺思绪,已经有了想法,提步就往外面跑去。   韩光见他一个人跑了,想着他也太冲动了,难道他这么一个文弱书生,还能打得过两个大汉?等他喊了护院去,早就不见了谢放的踪影。   谢放一路疾奔,到了那打更人的家门口,抬手就敲门,敲得那木门咚咚作响。片刻就有人来开门,带着满面疲倦气道:“门都要敲碎了!”   谢放见他就问道:“请问,天还未亮时,老丈您可否看见有两个男子架着一个姑娘从文昌街经过?”   那人还在生气,摆手道:“没有!”   “老丈,冒昧打搅对不住了,只是当时天还未亮,我在的确听见了打更声,您当时肯定是路过了那里。”   那老头见他焦急,又想到是个姑娘被两个汉子架走,想着应当是他重要的人,气便消了一半:“没有,我当真没看见。当时街上人少,要是有这么显眼的人,我肯定看……”他猛地一顿,自己吸了一口气,困惑道,“我倒是真在那个时辰看见了两个大汉,但没有看见姑娘……不过其中一人的肩头上,扛了一只麻袋,我当时以为是早起跑货的佣工,就没在意。”   谢放几乎可以断定那就是绑走阿卯的人,天这么冷,铺子没有那么早开门,就连货船都没这么早:“老丈,他们是往哪个方向走的?”   老头说道:“就往那八里堡的东南方向。”   “多谢。”谢放折身往八里堡的方向跑去,如果方向没有错,那他相信很快就能找到阿卯。因为八里堡东南方尽头,是一座山。那山不高,也不险,当年还有不少人居住,后来上游修堤改道,要是不搬,水势高涨,出入便会十分困难,所以在衙门的指挥下,那山里的人家一夜之间全都下山离开。   久了,那儿的房屋渐渐腐烂坍塌,成了一座荒山,在夜里显得尤为恐怖。   谢放仍想不出谁要这么对阿卯,他甚至都要推翻自己的设想,是韩易所为。   他只希望阿卯不要有事。   到了山脚下,那河道的水有些大,曾经修建的低矮的木桥几乎被水淹没,谢放疾步过去,还有几根横梁因常年的风雪吞噬,而断了几根。   谢放边跑边看脚下桥梁,从几处木头新断开的痕迹来看,这里的确有人走过,而且时间不会太长。   “阿卯,阿卯?”   男主清朗的声音混着水声,在这荒山中回响。   “咳。”   阿卯猛地醒来,还没有看清眼前的东西,就猛然想起自己方才发生了什么事,她被两个陌生男子劫持打晕了,而且他们很有可能就在这个地方。她来不及多想,立即闭上了眼,装作自己没有清醒过来。   屋里冷,那两人正烧着柴火,柴火烧得哔啵哔啵地响,阿卯那轻微的咳嗽声混在里面,让人分辨不清。一人抬头往阿卯看,见她还紧闭双眼,就没怀疑,倒是眼睛在她脸上逗留了半天。   “这姑娘长得也太好看了,能卖个好价钱啊。”   另一个人也往那一看,眼露垂涎:“不是说是韩府的丫鬟吗,那肯定不是处子之身了,卖给老鸨也给不了几个钱。”   那人明白,笑道:“不如我们尝尝鲜。”   “等等。”他拦住那人,皱眉说道,“现在还不行,天寒地冻的,又没什么干粮,万一折腾过了闹出毛病来,就亏大了,留着体力先吧,至少得先出了这横州城,机会多得是。”   “这倒是。”   合着眼睛的阿卯听得心惊胆战,从这两人的对话听来,他们恐怕是人牙子了。她早就听说有胆大的人牙子四处偷人,将姑娘、孩童绑走拿去卖,没想到竟然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只是阿卯奇怪的是,他们怎么就突然盯上自己了?而且那人说的“不是说”,这句话听来,分明就是有人告诉他们的。   谁恶毒到要将自己的行踪“卖”给人牙子,难道那人不知道人牙子干的勾当?   不对,或许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才将她的行踪告诉他们,好让他们顺利得手。   伯父来找自己说祖母坟地的事是不是真的?那小丫鬟说的又是不是真的?是不是有人在指使她,那又会是谁?   阿卯想逃,也逃不走,因为手脚都被绳子捆住,她偷偷看了一眼绳结,想必这两人经常绑架人,所以这绳结打得十分巧妙复杂,用牙齿一时半会都未必咬得开。她安安静静躺在干草堆上,佯装还晕着。   “烤暖和了,把柴火给灭掉。”   柴火一灭,那人又来搬阿卯,想把她搬下山,突然两人就听见回响在这荒山上的男子声音,惊得两人立刻停下。   阿卯气息微屏,那声音不断在山中回响,甚至能听得出那人离这里越来越近,没有其他杂音,说明唯有他一人前来。她几乎要喘不上气来,只因那声音她很熟悉,是牢牢记在了心底的声音。   谢放。   阿卯鼻子一酸,她没有想到,他这么快就找到了这里,甚至是一个人来的。   她知道他身手不差,可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就不怕么?   阿卯真想站起身,朝那山下大喊让他快走。可她知道自己不能这么做,否则事情只会更糟糕。   那两人对视了几眼,心中有了主意,便放下阿卯,一起往破屋外头走,走的时候,一直别在腰间的匕首,也拿了出来。   几乎就在他们脚步声消失的那一瞬,阿卯立即“醒”来,翻滚着身体到那柴火前,拼命往那冒着白烟的木柴吹气,吹得白灰四处飞扬,扑了她满脸,沾得眉毛都泛了白。   突然阿卯觉得脸上一烫,那柴火“噗”地冒出火来,她急忙一退,见火已起来,就将手放在火上,火势起来,绳子也跟着烧了起来。   热辣的火焰灼在阿卯的手上,烫得她额上渗出冷汗来,几次想将火灭了,可她还是忍了下来。   那绳子太粗,烧得阿卯的手都灼伤了,才终于见它断了半截,阿卯将绳子放在地上用力摩着,心中焦急得顾不得手受伤。   她要快点去给谢放通风报信,不能让暗箭伤了他。   本就被烧伤的手再与绳子摩擦,伤口更深,痛得阿卯唇色全无,浑身都在发抖。不知过了多久,那绳子终于被磨断。她费力解开脚上的绳子,踉跄着步子往外面跑。   希望一切都来得及!      ☆、第五十三章   第五十三章   山中比集市要冷上许多, 山风也冷得可以刮入骨髓,但是阿卯倒庆幸这么冷,因为天太冷, 可以将她手上的血给冻住, 不至于在奔跑时滴血,冻得没知觉, 总比疼得寸步难行得好。   她怕谢放遭了埋伏,她甚至在心里大骂他为什么要一个人来。如果……如果他有不测……   阿卯想到恶处, 禁不住全身寒颤。   谢放……   你千万不要有事。   阿卯不知道那两个人牙子去了哪里, 谢放的声音还在山中回响, 让人辨别不出方向。   突然,声音寂然,山中也不再回响“阿卯”这个名字。阿卯蓦地顿下步子, 紧紧握着拳头,睁大了眼往山上四周找寻。   可山里到处都有东西阻挡视线,根本看不见人。   猛地,山林不远处有群鸟飞起, 向天飞去。阿卯立刻往那边跑,山上野草扎人,划破她的衣裳, 割出条条血淋淋的伤痕。阿卯没有理会,继续往前跑,跑得太急,也不知道是被藤条勾了腿, 还是被石头拦了路,猛然将她绊倒,摔在地上,先撑往地面的双掌又添新伤。   阿卯两眼顿时冒了青光星点,缓了缓才能勉力站起。她瞧着地上的石头,伸手抓住一只巴掌大的石头,拖着受伤的腿,一步一步往前走。   “嘶嘶。”   丛林中像有什么猛兽在那,伺机狩猎。   阿卯停了下来,双手举起石头就要往那扔,突然她看见那干枯的丛林中,有一抹青色衣角。   不是那两个汉子穿的灰色粗布衫。   她怔然看着,颤声:“管家?”   林中似风过静止,忽然有人拨开那荆棘走了出来,身上的衣裳也被林中刺物刮破许多,划破棉衣,也见了点点红痕。   谢放看着仍在举着石头发怔浑身是伤的阿卯,心头一紧,快步过去,伸手就将她抱住。   阿卯怔然,手上的石头也被他缓缓卸下。   “没事了。”   沾了血的石头悄然落地,阿卯才回过神来,紧绷的弦一放开,身上的疼痛就开始撕心裂肺地袭来。可她不想放开谢放,哪怕压得身上的伤都在呐喊,她也不想放开。   “我还活着。”阿卯颤声,“你也活着。”   那什么都不重要了,如果一个人的生死可以牵动自己,那什么心结都不重要了。   一个人可以不顾危险来救自己,那什么欺骗,什么擅自做主,一定都是有原因的。阿卯再不怀疑他,日后哪怕是他再当着众人的面负她,她都会信他,听他解释。   隐约的血味飘入鼻中,让谢放回了神,将她轻轻放开,低头一看,面色已经铁青。   “不疼的。”阿卯捉住他的手,扯着受伤的嘴角笑了笑,“真的不疼,你来,我便全好了。”   谢放怔然,轻轻叹了一口气。   那草丛之中,突然传来轻微声响。鹤唳风声的阿卯抓紧谢放,往那警惕看去,只见地上出现一只脚,脚底朝这,可见这人是躺着的。   “是两个汉子,想要偷袭我。”谢放应付这两人,并没有用多少力气,不过是两个靠蛮力要偷袭的汉子,不足为惧。   阿卯不放心,大了胆子过去瞧,果真是那两个绑她的人,此刻倒在地上痛苦不堪,再仔细一看,才知道为什么他们这样痛苦,只因他们的手脚,都被卸了关节,人没晕,可根本就动不了了。   她惊诧谢放的狠手段,可她并不害怕,反倒觉得这样更安全,哪怕是绑了绳子,这两人可能也会逃走,比如她。   想起刚才烧掉的绳子,她才留意到自己的手,一瞧,可见血肉,都脏了谢放的手,自己也猛然觉得刺痛。   她要收回手,已被谢放捉住手腕,那双目紧盯,眼中要灼出火来,字字道:“他们伤得你?”   “是我自己烧的,绳子绑得太紧,挣不脱。”阿卯又道,“他们是人牙子,看起来是绑多了人,绳结捆得很高明。”   谢放紧紧盯看,末了说道:“我本想送他们去官府,但现在不能了。”   “为什么不送官府?”   “暂时还不能送。”谢放确定这两人不能走动,便将阿卯往山下带,“我需要从他们嘴里问出,是谁让他们绑你的。”   “你也觉得是有人要他们绑我?”   “真是人牙子的话,不会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绑走人,而且那是韩家,人牙子不会贸然惹祸。”   阿卯低声:“他们曾说,要将我卖去青楼的。”   谢放一顿,眸光似有千万道冷剑:“找死。”   阿卯也觉得他们丧尽天良,心有后怕,可是看见谢放恼怒,她倒不怕了,想着想着,倒笑了笑,笑得满足,什么害怕,都没了踪影。   “管家,你知道刚才他们说要去捉你时,我在想什么么?”   “嗯?”   “我在想,如果你真的出事,那我也不会活了。”   谢放愣了愣,说道:“傻。”   阿卯没有做声,只是捉着他的衣袖,跟他一起缓慢下山,她走得吃力,心底还是很愉悦的,她认真反驳道:“不傻。”   说完,谢放停了下来。阿卯看着他,问道:“怎么了?”   谢放背身,以背相向:“我背你。”   他看得出来,阿卯是真的很高兴,但他也听得出来,她压抑不住痛得发抖的声音。   阿卯远比他想象的要坚强。   阿卯看着这宽实的背,怔然片刻,没有拒绝。   背很暖和,又压得她伤口疼,但阿卯一点都不在乎。她想,如果下山后两人要分开,那她宁可带着一身伤,让时间停止在这山中。   到了山下,谢放没有往韩府的方向走,而是往另外一条小路去。阿卯并不知道,因为太过疲累,已经睡着了。   姑娘轻微的呼吸声近在耳边,隐隐呼出的热气轻撩在谢放的脖间。他走得不太慢,但很稳,怕颠醒她,可又想快点找到大夫,给她看看。   &&&&&   正是用午饭的时辰,秦游从家里赶到药铺的时候,站在里院房门口的谢放衣服上都是血迹,看得他眼都直了:“你这是跟几个人打起来了,竟然会受伤,伤得都进药铺了。”   “不是我,是阿卯,这是她的血。”   秦游跳了起来:“阿卯竟然受这么重的伤,她现在怎么样了?是谁伤的她?”   谢放没有答,只是说道:“你身上有没有钱?”   “当然有。”   谢放笑道:“借我。”   秦游轻声一笑,无奈地把钱袋拿了出来:“有借无还,也好几百次了。”说完,他又道,“不过这钱,本来也是你的。”   “不是我的,是你们秦家的。”   “没有你,秦家也不是现在的秦家。”   谢放没有继续往下说,他说道:“你带人去八里堡那座荒山上,顺着山上西南方向,能找到两个断手断脚的汉子,把他们捉回来带到这,不要让人看见。”   “好。”秦游又狐疑道,“那你问我借钱做什么?”   谢放轻松说道:“这是劳烦你回来的时候,帮我买身衣服。”   “……你倒也是奇怪,为什么不直接回韩家。”   “回了韩府,我就不能这样照顾阿卯,我不能将她置身在危险之中。所以我要先找到是谁要害她,才会让她回去。”   秦游叹道:“你这么在意阿卯,就该将她先送走。我可以代你照顾她……你别误会,我可没有歪念头。”   谢放当然信他,他点点头:“这件事结束之后,我会跟阿卯提。只是……她不会走的。”   秦游讶然:“这么危险也不走?”   “正是因为危险,所以她更不会一人离开。”   秦游明白但又不明白,只是可以肯定的一件事是,他和阿卯的感情已坚如磐石,无人可移了。   “还有一事,你回去后也跟你父亲提提。”   “谢大哥你说。”   谢放默然片刻,才道:“十五年前的事,我会跟阿卯说。”   秦游一愣,突然就慌了:“谢大哥,不能告诉外人,哪怕是阿卯也不行。我知道她是个好姑娘,可是……这太冒险了。我并不是不信任她,而是这件事太过沉重,你有把握在她知道后,安然面对韩家人吗?能像你这样做得自然,不露馅吗?”   谢放也思虑过很多次这件事,但结论便是,可以,他相信阿卯能掩饰得天衣无缝。   只是他也知道,一旦告诉了她,就等于是将阿卯完全拉进了这个棋局,不到棋局结束,两人都无法离开。若中途棋局自炸,那他和她,也都无法逃离。   可他也知道,知道真相后的阿卯,不会一人离开的。   秦游见他似下定了决心,更慌了神:“谢大哥,你真的不能这么做。阿卯再怎么好,也是个姑娘,你不怕吓着她?别说她,就算是我,每次看见韩有功,都觉得心里发毛,他的身上更是散发着血腥味,熏得我想吐,片刻都不想多待。”   那种恶心的血腥味,谢放再清楚不过。甚至每次看见韩有功,他都觉得他的脸狰狞无比,如地狱恶鬼。   “你先去山上捉人吧,我自有分寸。”   秦游劝阻不住,最后叹了一口气:“我信谢大哥你,可是,我不信你这次做的决定,是正确的。毕竟……这件事太过沉重,阿卯本不必承受,你何苦拉她入局。”   入局?谢放想告诉秦游,阿卯早就入局了。不在他的计划之内,不经意地进来,但她出现的意义不是在棋局中逗留,而是在最后,会将他也带出棋局。   秦游走后,谢放又在房门口停了许久,直到听见背后屋里有姑娘清醒过来的动静,才敲了敲门。   “阿卯,是我。”      ☆、第五十四章   第五十四章   谢放敲门的时候, 阿卯正在穿衣服,上回挨的鞭伤未好,身体还留有旧痕, 如今又添新伤, 看着身子难看极了。   她看了好一会,才无奈地穿上里衣。到底是个姑娘家, 还是很在意自己的身体。   敲门声起,略微吓了凝神伤感的她一跳, 听见是谢放的声音, 她急忙穿衣服, 问道:“管家有什么事?”   “想跟你说说话。”   阿卯将衣服穿好,腿上有伤,便小步走过去开门。谢放见她还穿着刮破的衣裳, 问道:“怎么还穿着这身衣裳,我拜托了黄夫人拿一身干净衣裳来的,没换么?”   “太大了……”阿卯低声,“穿得臃肿, 不好看,您替我谢过黄大夫黄夫人吧。”   谢放微顿,明白过来, 不是她怕穿得难看,而是怕他觉得难看,所以宁可穿着合体的衣服,也不要在他面前露了丑态。姑娘家的想法真是……令人难懂。   阿卯没有将门全打开, 还站在门口那,又道:“屋里没其他人。”   没别的人,就不方便和他独处一室。谢放听出来了,他说道:“正是因为没有其他人,才想进来跟你说话。”说完他又觉得好像说错了话,补充道,“我想跟你说的话,不能让别人听见,没有外人最好不过。”   说完,他再一次觉得自己好像说错了话,似乎要让姑娘误解了。   忽然阿卯莞尔一笑,被他糟糕的说辞给逗笑了。她微微侧身,脸上有些发烫:“进来吧。”   谢放是君子之心,不觉尴尬,但听见关门声,屋里只剩他和阿卯时,心才急跳起来。   阿卯走得很慢,步子一迈开就觉浑身疼,她不愿让他看见她疼,怕他担心。好不容易走到桌前坐下,才松了一口气。   谢放闻得满屋药味,说道:“大夫说你伤得不重,多是皮外伤,上了膏药很快就能好。”   “那伤痕什么时候能完全消失?”   谢放安慰道:“伤痕不是在脸上,倒也不重要,你不必担心。”   阿卯欲言又止,有时候她对谢放这人,真是没有办法,全然不懂姑娘家的心思。她转了话锋,问道:“那两个人牙子怎么样了,有没有让人去捉他们?”   “让秦游去了。”   听见秦游的名字,阿卯声音都低了许多:“管家你和秦家少爷的交情,果然不浅。”   谢放看着她,知道她在想什么,秦家也不算是普通人家,怎么就愿意帮他做那么多事。只是她没有说出来,她始终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要问。他喜欢这样细心懂他的阿卯,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更不想再继续隐瞒她。   “多年前,秦家遭人陷害,欠下了一大笔钱,被债主逼债,被官府问罪,在他们走投无路的时候,我帮了他们一把,将债还清了,秦家也离开了泥潭,逐渐发迹,成了小有名气的富贾。”   这件事阿卯倒是有听过,秦家四年前遭小人陷害,几乎家破人亡时,不知怎的一夜之间就重新振作,这事还成了横州一件奇谈。   阿卯没想到,竟是谢放帮扶了他们一把。至于如何帮的,她不知道,但谢放有心要帮的人,怎会帮不了。   阿卯看他的眼神,更多了几分喜欢。他并不薄情,只是对不关心的人薄情罢了。   谢放说到这一步,已经打算继续往下说:“我之前完全不认识秦家,我本来也不是个喜欢帮人的人。”   后面这一句阿卯不意外。   “我帮他们,只是因为,觉得他们跟我的境遇很像。”   阿卯微顿:“很像?哪里?”   谢放缓声:“同被小人陷害,还是最信任的人,活生生捅了一刀,将整个家都伤得残血,家破人亡。”   阿卯突然明白过来,他是要跟自己说十五年前的事,说他的事,说谢家的事。她蓦地伸手捂住他的嘴,摇头:“阿卯再不会怀疑你,如果你不想说,可以不必说,真的不必。”   谢放怔神,看着她,心中感触万千,对她,更觉喜欢得入髓。诶……阿卯……   他握住她的手往下放,说道:“我告诉你,不是怕你再对我生疑。”   阿卯也怔怔看他,她是想了解他,知道他的过往,来韩家的目的,但当他真正要告诉自己的时候,她竟心慌了。她怕自己力量微薄,无法跟他共同分担。可她又想将他藏了十五年的秘密分一些过来,或许她能帮上忙的。   谢放的声音轻缓,对心爱的女子提及那过往的事,竟是有些难以平静:“我不姓谢,而是姓邵。”   他仍是执意要告诉她,阿卯没有再拒绝,凝神细听他说的每一个字。   “二十五年前的邵家,在天子脚下的京师并不算是头等人家,但也算是名气很大的商贾之家,身家随便放在哪个州哪个县,都可成为首富。只是在商贾云集的京师,并不算什么。邵家家主为人慷慨,乐善好施,常给灾民难民发粮施粥。”   “后来有一日,他在路上救下一个逃难而来的灾民。那灾民恳求他收留,正好家中缺下人,就将他带回。”   “那人做事勤恳,为人老实,也有一张能言善辩的嘴,不过半年,就从做粗活的下人当上了管家。这样兢兢业业过了五年,邵家家主突生怪病,大夫来看,却束手无策。”   阿卯此刻已觉心惊:“是那个管家做的?”   谢放神情冷然,生硬地点了点头:“被下毒了,只是那毒下得小心谨慎,耗费了五年,连大夫都看不出来。可当时无人知道,也没有任何一个人怀疑他。后来邵家家主卧床不起,妻子不擅经商,儿子年幼,便逐渐将生意交给心腹打理,便是那个管家。”   阿卯不由叹气,已经是可预见结果了。   “那管家将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条,将所得钱财全都交给邵家掌管,自己只拿管家的那点工钱,因此不但是邵家家主,家里上上下下的人,都信任他。邵家家主病重,有许多需要用到印章的地方,也渐渐交由管家决策,自己并不出面。五年后,邵家家主病入膏肓,临死前不放心妻儿,便想将名下铺子交给妻儿,谁想……他清查后,却发现,那铺子的主人,早就不是他了。”   阿卯愕然:“换成了那管家的名字?”   谢放面色沉重地点了点头:“他立刻喊管家过来质问,但没想到,管家没来,却来了官府的人。原来是邵家名下的一间药材铺子出事了,有药铺在这里买走的药,开了给病人吃,竟吃死了人。官府层层彻查,便在邵家铺子里查到了一种□□。”   阿卯愣了愣,方才平静的叙述,此刻开始,要风起云涌了。   “那被毒死的人,是个不大不小的官家夫人,那位大人大怒,要官府查清,要邵家上下偿命。民不与官斗,更何况朝廷的人有朝廷的人脉,邵家家主卧床多年,早就跟朝廷的朋友没了什么交情,他跟官府的人辩解,但对方根本不听。”   “再后来,邵家家主被抓入大牢,官府查封邵家名下的产业,发现并没有多少铺子生意是邵家的,只因那管家,早就转移了那些地契房契,铺子也大多都被据为己有。”   阿卯又惊又怕,嗓音都在发抖:“太可恨了……那管家怎么能做出这种事!邵家家主是他的救命恩人啊,没有邵家,他早就死了!”   谢放默然许久,不愿对那个人做出半个字的评价,他怕一说,就压抑不住内心的怒火:“邵家没钱打点官府的人,只能被动挨打。那邵家夫人,本是出身大户人家,从来没有受过什么苦,她强撑了两个月,心力交瘁。但她仍然为了身陷囹圄的丈夫四处奔波,不曾放弃。”   “而邵家家主在牢中待了两个月,身体却慢慢好转,此时他才知道,原来他在家中,被人下毒了,才导致壮年的他百病缠身。他拜托狱卒要见他的妻儿,可等他的妻儿赶到时,却发现他已经死在大牢里!”   阿卯心头猛然咯噔。   “他死得蹊跷,可狱卒却说他是自缢而死。他的妻儿要为他讨回公道,却被衙役乱棍打走。当晚,有个仵作暗中来找,说邵家家主并不是自缢死的,而是中毒身亡。邵夫人请他作证,仵作只说了一句‘有人要你们死,你们斗不过,我也斗不过,若不想死,就带着你儿子走吧’,那个仵作,便是鱼翁,宋大夫的好友。”   阿卯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得好,她听得出来,谢放在极力压制心中的怨恨,以最平缓的语气,跟她说这些。   “邵夫人带着年幼的儿子想离开京师,但半路碰见山贼……那座山头,往来的人多,又是白天,本不该有山贼的……”   阿卯听得撕心,紧紧捉住他的手,真想告诉他,不必说了,真的不必说了,不要再揭开伤疤,一点一点地撕开给我看。她探身将他抱住,身体止不住发抖。她没有想到,世上会有这么歹毒的人,会对救命恩人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   谢放上一次说这些事,已经是五年前,跟秦老爷秦游提起。那时候跟他们提起,自己的心冷如冰水,不似如今跟喜欢的姑娘提时,十分痛苦。   阿卯于他,是支柱。   “邵夫人和忠心的护院家丁拼死抵抗,却还是抵不过有备而来的山贼,惨死刀下……那小少爷,身受数刀,本来也该死的,只是他命不该绝,被路过的人发现尚有一丝气息,便将他救下,抚养长大。”   阿卯紧紧抱着他,她知道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在剜心。   “那管家,便是韩有功。”   事情说到一半时,阿卯已经猜到了,她心中的怒意远比害怕更甚,她甚至想,借着她丫鬟的身份,也去毒死韩老爷,为谢放报仇!   可如果谢放要那样轻易地让他死,那又何苦在韩府做管家。谢放的目的,很明显并不是这么简单。   联想到他所做的种种事情,阿卯可以肯定一件事——将当年邵家所受的苦,通通还给韩有功,甚至要加倍偿还!   可是她不解一件事,不安一件事,她怕谢放报复的人太多,日后去了阎王殿,阎王反而要定他的罪,给他加罪业。她轻轻离怀,轻声:“韩夫人、大少爷和琴姨娘他们,跟这件事并没有瓜葛,可韩夫人变成今日这般,似乎……跟你脱不了关系。”   “嗯。”谢放说道,“我明白你在想什么,你怕我牵连无辜的人。”   阿卯没有掩饰,直白道:“是。”   “你可知道韩夫人是什么人?”   “什么人?”   此刻谢放眸光更冷,说道:“我母亲的表妹,我的表姨母。”   阿卯几乎被惊得恶心:“她……她知不知道这件事……”   “如果没有她的帮忙,韩有功又怎么能如此顺利地骗取邵家的信任?她当年要嫁给韩有功,家中反对,她便来求我母亲,以死相逼,我母亲唯有答应。可谁想她背地里寻了我外祖母家,也就是她的姑姑,说是我母亲怂恿她嫁给个下人。我外祖母听后大怒,便跟我母亲断绝往来,可这件事,直到邵家落败,才真相大白,我外祖母听说后,活活被气死。”   “这计策好歹毒……如果不是你母亲没了娘家人,或许邵家也不至于落到那种地步……”阿卯听得心惊,听得震惊,更觉可怕,恶心得快要吐出来。   “阿卯。”谢放看她双眸,低声道,“我所报复的每一个人,都是罪有应得。”   “我信你。”阿卯定声道,“你做的事,我都信。”   这是谢放最想听的话,也是最让他宽慰的话。   “阿卯想和您一起并肩向前,所以若阿卯可以帮忙,你定要跟我说……管家,日后你再不是一个人了。”   谢放怔了一怔,身子娇小的姑娘,却有一颗比任何人都要强大的心,在支撑着独行已久的他,温暖了他冷漠了十五年的心。   他伸手捧了她的脸,在她唇上,重重印了一记。   往后的路,他再不会孤苦独行。      ☆、第五十五章   第五十五章   谢放的手捧着她的面颊时, 那手很冷,唇齿炽热,却依旧掩饰不住他心中的寒凉。   哪怕过了十五年, 他也没有办法忘记家仇。   阿卯懂他背负这血海深仇的痛苦。   想来, 那韩有功初入邵家时,谢放还未出生, 出生后待他好的管家,却是个地狱恶鬼, 戴着面具, 将邵家的一切掠夺。那时的他, 尚且年幼,却要背负血海深仇。   阿卯心疼他,她第一次这样心疼一个人。十五年前, 他也不过八岁的年纪。二十五年前韩有功被捡回邵家,次年他出生,本可受尽疼爱,继承家业的少爷, 却在一夜之间,失去了双亲。   阿卯听得心中有恨,久久不能释怀, 她看着谢放,字字认真:“我要跟你一起报仇。”   谢放从那血海深仇的回忆中收回思绪,怔然看着眼前的姑娘,他知道, 自己没有喜欢错人,他喜欢的姑娘,远比他了解得还要更勇敢。秦游的担忧,都是多余的。   “知道韩有功是那样可怕的人,你怕吗?”   “不怕。”阿卯是怕,但厌恶更占上风,她甚至觉得,再次面对韩有功,反而可以更坦然,因为看透了一个人的本质,心中便不再将他当做高高在上的韩老爷,而是一个丧尽天良的恶人。   对恶人,她为什么要觉得可怕,只会觉得恶心!   “阿卯……”话到嘴边,谢放竟不知要说什么。他对阿卯,甚至是有感激的,如果不是她的出现,或许在报仇之后,他便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   而今有了阿卯,他就知道,复仇之后,他要做什么。   他要带着阿卯离开,两人改名换姓,去一个新的地方,安定地过日子。   阿卯想到他之前的三年之约,便试着问道:“管家,你要用三年的时间报仇么?”   谢放摇摇头:“一年。”   “那如今也过了四个月了。”阿卯低眉稍想,说道,“韩府上下已经信了你,而韩夫人也大权旁落琴姨娘,韩二少爷上位,韩三姑娘自缢,韩三少爷离府,那你接下来,要做什么?”   谢放答这个问题之前,先说道:“三姑娘自缢的事,与我无关,我想,幕后指使的人,大概是三少爷。”   阿卯愣住:“三少爷?”   “兴许是因为,三姑娘害过你。”   间接背上一条人命,阿卯的心里不大舒服,但当初她怀疑过这件事是不是谢放所为,毕竟当时还不知道他待在韩府的动机,如今知道与谢放无关,她反而安心了些,谢放不是会滥杀无辜的人。三姑娘当年还没有出生,谢放又怎么会将账算在她的头上,要她的命。   她轻轻叹息,又问:“你下一个要对付的人,是谁?”   谢放答道:“二老爷,韩有焕。”   阿卯讶然:“二老爷为人怯懦,也助纣为虐了?”   “他只是对韩有功对韩二夫人怯懦,他自己又怎么会是个怯懦的人……为了钱,他也是个心狠手辣的人。”谢放的声音又沉重起来,“当年就是他,领着所谓的山贼,将我们邵家的后路斩断,杀了我娘……”   阿卯一惊,心中沉痛,她捉着谢放的手,声音轻轻发抖:“那些人,比鬼还可怕……比鬼还可怕……”   谢放探身搂住她,这些事,如果是一般的姑娘,早就惊叫了,就算是当年秦老爷秦游听了,也是气得发抖,气得大骂。   阿卯想到这十几年来,她的主子竟是一个恶鬼,就觉得浑身发冷。那韩老爷是吃人的鬼,那韩家里里外外,都是会吃人的。   “你要怎么做,我可以帮什么忙?”   “不必,你还是跟以前一样,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谢放只要能自己办到的事,都不会想让阿卯涉足其中。对付韩有焕,他在入韩府前,早有计策。   阿卯看他,问道:“你告诉我这些,仅仅是想告诉我,你的身世?”她本以为,她能替他分担什么,替他做些什么。   “嗯。”谢放抱着她,在她耳边轻语,“我喜欢你,阿卯。”   阿卯心有热流淌过,淌至眼眶,她也低低轻语:“我也喜欢你。”   心有千千结,山有万万险,但世上总有一人,会不惧这些,解开心结,越过万难,千里来见。   &&&&&   秦游本来就是个热血的小少爷,听见谢放说那山上的两人是人牙子,又想到他们伤了阿卯,等找到他们,就先痛打了一顿,这才让下人押着他们下山,去了秦家的一座小宅。   到了那,谢放已经过来了。那两个在山上冻得半死,又被痛打,这会有些半死不活,见了谢放,认出这个人就是片刻就卸了他们的胳膊和腿的男子,立刻像见了鬼,鬼叫着往后滚。   秦游一脚踩在朝外头滚的人,说道:“你再滚,我就把你钉在地上。”   人牙子立即不敢动了,尔后就见一个人站在一侧盯看自己,那人面上迎光,眼中寒霜刺人,刺得他喉咙干涩,活似身上被他剜了千百刀。他求饶道:“我错了,我不应该偷袭你。”   谢放冷声问道:“是谁让你们抓阿卯。”   “阿卯?阿卯是谁?”   “那个韩府的丫鬟。”   人牙子求道:“我也不知道,那天有个人过来,说了那阿卯的事。那人说她无父无母,就算抓走了也不会有人追究。做我们这一行,长得好看,又没至亲,最好下手。我们一时没忍住,就过来抓人了。谁知道还没逃出横州城,大爷您就来了。”   “那人是男是女?”   人牙子说道:“他把身体裹得紧,脸也遮住了,看着也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虽然装作是男的,但我瞧着,就是个姑娘。还有,那日她说了,到了那天她会将阿卯姑娘引诱出府里,让我们在那个时辰过去就好。我们就埋伏在那,果然看见她从后门出来。”他说完,像是抓到了什么可以让对方放过自己的办法,急忙说道,“对!你们去问阿卯姑娘,那日是谁让她离府的,就是那人了啊!”   秦游问道:“谢大哥,阿卯呢?”   谢放微顿,朝他注目,意味深长。秦游顿了顿,只好改口:“嫂子呢?”   谢放这才道:“在里面。”   “里……”秦游探头往这屋子深处看,果然看见那帷幔后面,有一角裙摆就在那。   阿卯缓步走了出来,脸有些红,什么嫂子,八字没一撇,有一撇也没成亲。她跟秦家小少爷并不太熟络,所以听见这叫法羞得很,可谢放似乎很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这个叫法。   谢放唤她过来对质那两人,说道:“阿卯,是谁让你离府去后门的?”   “就是阿颜那小丫头。”阿卯自己先否定了,“我待阿颜好,她平日也懂事善良,不会做这种事的。更何况,她哪里懂这些。而且,他们说那人有十七八岁,阿颜只有八岁。”   谢放点了点头:“但叫你的的确是阿颜,可又肯定不是她,所以唯有一种可能,有人骗了阿颜,让她将那些话转述给你。你对阿颜没有戒心,所以很轻易就信了她,还去了后门。”   “可那人不怕我问阿颜,指认他?”   “你忘了,你被人牙子掳走卖了,日后还有可能回到韩家么,所以他一开始的想法,就是认定你是一辈子回不来了,所以才用了这种一查就会露馅的法子。因为唯一知道真相的人,只有他。阿颜还小,我想他有法子控制得住阿颜没办法说出当天的事。”   阿卯心觉恶寒,人牙子是做什么勾当的谁都知道,那人是要毁掉她的清白么?   她定下心来,思量片刻说道:“跟我有仇,恨我入骨,还清楚知道我早起作息,又能说动阿颜的人……”她心中已经有了答案,那人的脸清晰的烙在她的脑海中,“是翠蓉。”   谢放略觉意外:“她竟然还敢招惹你。”   阿卯有些难言地看看他:“大概她是觉得,我和你已无瓜葛,没了你这个靠山,你也不会再过问我的事,所以才肆无忌惮对我下手。”   谢放顿了顿,没想到这件事还有自己的缘故,他拧眉说道:“她也是蠢。”   就算他和阿卯真无瓜葛了,她无端失踪,他也会去找她,查出真相。大概是因为翠蓉不曾爱过人,所以将那份感情看得比鸿毛还要轻。   可她错了,大错特错。   她的计划未成功还好,如果成功,谢放定会要了她的命。但如今看来,翠蓉这个人,也不能留在韩府,否则以她的小肚鸡肠和那股蠢劲,只会再次威胁到阿卯。   阿卯想到翠蓉竟然对自己做出这么阴毒的事,便觉如鲠在喉,有刺在手,扎得她里外不安:“不能留翠蓉在韩府了。”   秦游冷哼道:“她不是想卖了阿卯么,那我们也把她卖了。”   “卖去青楼么?”阿卯知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说法,只是同为姑娘,她作恶,她不想学着作这种恶,报复的法子千千万,阿卯想用更好的法子,而且哪怕真将翠蓉卖去青楼,她仍然有许多法子可以逃出来,到时候还是个后患。   “会有后患。”   听见谢放这么说,阿卯想两人想到一起去了,这种心有灵犀,让她心悦。   秦游说道:“不让她回来就好,谢大哥,这件事你交给我去办,不卖去青楼,我也能将她困在一个地方一辈子,她人心险恶,阿卯……嫂子也没对她做过什么吧,她却要这样毁掉一个姑娘。”   谢放曾将三姑娘困在荒山的尼姑庵上,便是吃透了她的性格,要她一世忍受背弃所带来的孤独,但如果是翠蓉,那她最在意什么?会觉得什么是最痛苦的?   应当不是那种荒凉的孤苦。   而是膨胀的嫉妒心无法得到缓解,膨胀到自炸时,才是最痛苦的。   她几次针对阿卯,想来也有他的缘故,那他就是催化翠蓉那颗嫉妒心的毒丨药。   “我来做。”谢放说道,“阿卯,我们去韩家。”   阿卯点点头,秦游插话问道:“这两个人要怎么处置?”   谢放说道:“你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但你暂时留他们一段时间,等解决了翠蓉的事你再有所动作。”   那人牙子一听自己要落入这暴躁小爷的手中,连连哀嚎。秦游刚被那一声“嫂子”给刺激了,心中有些郁闷,听见这两人交给自己处置,这才舒服了些,满眼都是阴森森的笑,看得他们心里发毛。   “你们不是很喜欢卖人吗?行呀,那就把自己也卖了吧,正巧,我家煤山缺人手,哟,看看,身强力壮的,就去那帮帮忙吧。”   两人听见是那又苦又累还随时可能被山石埋了的短命活,吓得喉咙一塞,直接晕了过去。      ☆、第五十六章      第五十六章   谢放和阿卯是一起回府的, 韩光闻讯赶过来,见阿卯脸有细碎伤痕,手上缠成了两团白纱布团, 缠得手都瞧不见了, 问道:“阿卯,你这是跑去了哪里?”   “想去山上找点草药, 结果不小心滚下了山,晕了大半天。”   韩光皱眉说道:“可有人说看见你从后门出去, 还被大汉给架走了。”   阿卯讶然:“看错人了吧, 我的确是从后门出去的, 但没看见什么大汉。那大汉什么的,要么是在我前头,要么是在我后头才出现的吧。”   既然当事人都这么说了, 韩光也信了她。旁边的小厮说道:“还好不是真的,你都不知道,你失踪的这大半天,加上有男子出现的传言, 都在府里说开了,说你跟人……跟人私奔去了,说得话有些……挺难听的。”   韩光还是头一回听说, 偏身拧眉问道:“为什么这件事会传开?”   阿喜跟他提了后,他就直接告诉了谢放,按理说不会有其他知道的,可这会府里的人都知道了。他突然怕谢放误会, 立刻说道:“肯定不是那丫头说的。”   那丫头指的是阿喜,他怕谢放误会阿喜进而误会柳莺,忙做了解释。谢放明白,他知道是翠蓉散播的谣言,她想将阿卯的清誉彻底毁了。   阿卯暗暗一惊,还好回来的路上跟谢放商量了,没有说出真相,而是隐瞒了这件事,否则就算赶走翠蓉,也会将这件事坐实。私奔是假,但和男子在黎明时一起离开,真是百口莫辩的事。   论阴险和歹毒,她当真比不过翠蓉。   话还没说到一半,又有人急匆匆跑到宋大夫这来,还没见到人就先喊了阿卯的名字。   姑娘的声音高扬而朝气满满,别说阿卯,就算是宋大夫都听出是谁了,远远就拦住了她,板着脸让她小声些。   桃花抱歉应声,又跑了一小会才到阿卯待的房间,这一看见她,就气道:“你怎么又把自己弄伤了,要留疤痕,丑死你!”   她骂完后,才发现韩光和谢放都在这,又急忙跟他们问安。   韩光不在意这个,见阿卯回来他也像完成了任务,就出去了。   片刻那药童端了药进来,谢放便将阿卯交给桃花,自己也出去办事。府里传开的谣言,也该制止制止。   只是这一个下午,他都没有看见翠蓉,许是怕事,躲远了。他也不声张,只是问了问丫鬟她去了哪里,丫鬟说翠蓉好像看病去了,他便道“天冷,是容易得病,她回来后,你跟她说,下回离府,要跟我说”,就没再追问。   已至傍晚,天色渐沉,寒冬的天总是黑得特别快,不过半刻,天就完全阴沉下来。   廊道已经点上了灯笼,映照两旁园林,映得树木、假山的影子在地上斑驳交错。幽幽长廊中,有人在低声唱着童谣。   童谣轻缓,从一个成年男子的嘴里唱出来,多了几分厚重感,不似孩童唱得那样清亮。   谢放闻声驻足,长目远投,看向那蹲在院中鱼池边玩石子唱童谣的男子。鱼池岸边铺有石头,但水势今日高涨,已经浸湿了那男子的鞋,男子浑然不觉,还在玩着手中的石子。   谢放默然许久,终于收回视线,提步缓缓往前走,没有打算过去。忽然男子“喂”了一声,朝他喊。   “石子掉了,被鱼吃了。”   谢放没有停下,那人又朝他招手,不知是不是蹦得太厉害,脚踏在水上的声音哗啦作响,像是要掉进水池里。谢放本来已经快离开那,听见水声,又猛地折回,走到鱼池边,一把抓住韩家大少爷的胳膊,直接扯回干燥岸边。   “大少爷回房吧,鱼池水深。”   韩岳将手中石子一个一个放他手上,说道:“这是给你的,少了一个,不过没关系,明天我找四弟一起磨一颗很圆很圆的给你。”   谢放看着手中磨得浑圆的石珠,本是五颗的,但现在少了一颗。他将石子递去,说道:“我不玩这些。”   “不玩,那就拿去看吧。”韩岳拍拍他的肩头,踩着湿漉漉的鞋子离开了鱼池,看方向,是要回房去了。   手上的石珠还沾着水,拿在手上有些潮湿,更显得石子冰凉。   谢放盯看许久,手掌朝下,那石珠滚滚落在青石上。青石坚硬,石子又是从高处直接砸落,有些质地不好的,已经砸成几瓣,碎成了渣滓。   鱼池的水因鱼儿游动,时而扑上岸边,淹没石子,将碎渣带入池中。将谢放的鞋子也浸湿了一些,他察觉到脚底寒凉,便离开了这。   &&&&&   阿卯失踪了半日的事传到韩老爷耳中,他也没什么想法,不知是不是太过操劳,不比壮年时有精神气了,总觉疲累。   夜里睡得明明很沉了,突然一个激灵就醒来,惊得他坐在床上大口大口喘气,背上全是冷汗。   这晚韩老爷又醒了一次,他心神不宁地起身又多焚了一抹沉香,坐在桌旁闻了半晌,心绪才稍稍平复了些。   他做噩梦了,那出现在噩梦里的人,全都是以前的人。   二十余年前,韩氏族人在当地颇有名望,他也是少爷出身,自小锦衣玉食。谁想年少时,天灾人祸,导致韩氏宗族几近覆灭。他仍记得当时跟着母亲去借钱时,那些人冷漠的嘴脸,还道——“这便是你韩家的报应啊”。   报应?   自古便是弱肉强食,他们韩氏宗族在当地有权势,为韩家争尽利益,有什么错。   梦境忽转,就碰见了邵家人。   梦境再转,便梦中惊坐起。   时日太久,就让人忘了以前的事。如今猛然想起,他忽然觉得不对劲,自己正直壮年,怎么可能这样精神不济,就连那已过六十的贺掌柜,整日喝酒取乐,也没有一点问题。   韩老爷想得冷汗涔涔,曾经狠狠咬人一口的他,突然就疑神疑鬼起来——难道,有人在给他下毒?   他惶恐不安,细想大宅里的每一个人,竟都有嫌疑。再细想,不知为何出现了谢放的脸。   谢放……韩老爷摇头,不可能是他,他这几个月来暗中贪图的钱财不少,是为了钱来的,只是比起他做的事来,这钱不算什么,韩老爷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他揉揉脑袋,觉得自己大概是想多了,或许只是过于疲累,罢了,明日找宋大夫瞧瞧吧。   翌日早上,韩家人一起用早完早饭,韩老太太就道:“我儿,你面色不太好,昨晚没睡好?”   韩老爷说道:“做了噩梦,已经喊了宋大夫来,等会用过早饭就回房去。”   “也是该好好歇歇了,别太累。”   老太太字字都恳切真心,看得韩二夫人梅氏心中冷笑,和丈夫回房,便道:“老太太一口一个‘我儿’,像是她眼里只有一个儿子。”   “娘是偏爱大哥,谁让大哥的确有本事。”韩有焕一点也不嫉妒大哥,反倒为自己能够什么都不做就可以吃喝玩乐而高兴。他这大哥,要一辈子养着他,他敢不养么?当然不敢,哼。   梅氏气道:“易儿就是这么被气走的,就是你不作为,你窝囊一辈子就算了,还连累儿子!”   “易儿外出前,答应我们会去考功名,这是好事,韩家才多大,留在这也没用。”   “考功名?”梅氏冷冷哼笑,“你我听过的人里头,考功名的还少么,可是再厉害,没有一个背景家世,也别想做大官。做小官的话,也没几个钱,还不如从商,你家,我家,可都是商人,日子过得比当官的好多了。”   韩有焕是懒得管这些的,他只知道自己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够过好日子,也没那些大抱负大志向:“儿孙自有儿孙福,你瞎操心什么。”   梅氏听了心中恼火:“你自己窝囊就算了,还要易儿也跟着你一样窝囊!你这个懦夫,一辈子都一事无成,我瞎了眼了嫁给你。”   她骂得太狠,韩二老爷禁不住辩驳:“我窝囊?我懦夫?我……”   ——他若说出他所做的那件不懦夫的事,非得将她吓死不可!   韩二老爷止住了话,他不是个冲动的人,不该说的也就打住不说了,又恢复了懒得理会一切的神情,看得梅氏更是懊恼,痛骂道:“我嫁给你,真是瞎了眼!又要过年了,年后回娘家,我又要抬不起头来做人,你是窝囊废,窝囊废!”   韩有焕被念得不行,几次想打断她的话,又被她狂轰滥炸给堵了回来,最后自己也窝了一肚子火,不想再待在这院子里,去了外头透气。   “处处管着我便罢了,还要这样数落我,什么抬不起头来,有什么丢脸的,多少人拼死拼活,还吃不上一口肉。”   他坐在院子里骂骂咧咧,一会才想起到他溜鸟的时辰了,他摸摸钱袋,没银子了,想了想就跑去找兄长拿钱。   此时宋大夫正在给韩有功看病,他仔细把脉后皱眉说道:“也没什么大碍,只是韩老爷你该好好歇歇才行,别疲于奔波生意上的事,多休息吧,把能放的都放下。”   韩有功听见要放下生意,拧眉问道:“这得歇多久?”   宋大夫说道:“年后再走动吧。”   韩有功讶异:“这都年底了,正忙的时候,这得没了多少生意?”   宋大夫板起脸道:“韩老爷既然不愿听宋某人的话,就别留我宋某人在这。”   韩有功知道他脾气臭,只是他的医术的确了得,外人想请都请不去,他不想留也绝对会有一大堆人接他走,所以他忍了这大夫的古怪脾气。   他让下人送宋大夫回去再熬药,就见唯一的弟弟进屋,这连门都不敲了。他心有不悦,问道:“做什么?”   他态度一点都不亲近,可韩有焕不在乎,他笑嘻嘻道:“没钱了,我看中了一只鸟,想买回来养养。”   刚被宋大夫下了通牒不能应酬要好好休息的韩老爷听后,脸顿时黑了:“这个月账房没有给你们二房月钱?我私下都给了你七八次了!”   韩二老爷仍是嬉笑:“给一些吧,大哥,那鸟儿贵得很。”   “没钱学人家养鸟做什么。”韩有功被他要钱要得不胜其烦,偏是不想给他。   韩二老爷说了好几次,见他真不给的模样,笑意渐渐僵在脸上,声音也跟着沉了下来:“大哥,你不好这样吧。”   韩有功对他厌烦至极,可看见他面色幽森,也略有迟疑。但想到他屡屡狮子大开口,当真烦人,又因一大堆生意要放下,总觉钱财拿得心疼,就冷着脸和他僵在了那。   韩有焕不由惊讶他兄长竟然真不打算给他钱了,这有一就有二,现在要不到,以后就更糟糕了。   “哥,我这命都可以借你赌一把,可你竟然连一点钱都不肯借我。”   这赤丨裸丨裸的的威胁令韩老爷更是厌恶,韩二老爷又嬉笑道:“大哥不要气,不要气,我这就走,不买鸟儿了,以后再也不找您拿钱了。”   他说完就真的要走,韩有功一见,终于把他喊停,沉声:“我给你就是了。”   韩有焕笑颜灿烂,连声跟他道谢。等他一出门,就冷笑,想不养他们二房,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      ☆、第五十七章   第五十七章   韩老爷气恼自己的弟弟, 可再怎么生气也没有办法,把柄在他手上,他总不能灭弟弟的口。   更何况像他弟弟那种人, 就算他一辈子不会说话了, 恐怕也留有后手。韩老爷不能冒险,只能继续养着他这贪得无厌的弟弟。   心中正焦躁着, 外头有人欢喜跑来跑去的嬉闹声,让韩老爷听得更是头疼。他揉揉眉心, 那闹声不止, 突然那两人撞入屋里, 惊得韩老爷脑袋“嗡”地一响,他怒然拍桌:“别吵了!出去!”   韩岳和韩成立刻噤声,不知所措。韩老爷瞧着自己的儿子, 一个傻子一个年幼,欲言又止,收了火气,摆手:“来人, 把少爷们带下去。”   “爹爹您不高兴吗?”   韩成小跑过去,要伏他膝头安慰,可韩老爷正烦, 抬手将他拨开:“别来烦我,都出去。”   被推开的韩成颇为受伤,可又放心不下他,就想陪在屋里。韩老爷见他还不走, 顿时更是心烦:“出去!”   韩成瞪大了眼,小小的鼻子一酸,就要哭出来。韩岳一把抱起他,举高了往外面跑:“我们去外面看大戏,不跟爹玩。”   突然被举高的韩成往下面一看,离地面很远很远,吓得他瞬间忘了被骂的委屈,眼泪也全收了回去。一会儿觉得他很安全,并不会掉下去,又咯咯笑了起来。   韩岳跑得很快,看得跟在后面的下人心惊胆战,生怕他摔一跤,自己摔伤不说,还得把那四少爷甩出去。他们紧跟在后,喊着他快点停下。可韩岳已经跑疯了,根本不听。   他就快要跑出院子时,迎面走来一人,他这才慢慢停了下来,一手夹着韩成跑到那人跟前,从兜里摸出颗浑圆石子,塞到他的手上:“呐,齐了。”   那石子焐在怀里太久,拿在手上很暖和。谢放收了起来,客气道:“多谢大少爷。”   “那另外四颗在哪里,我要找你一起玩的。”   谢放没有当着众人的面说扔了,说道:“还在。”   韩岳想拍手,手一松,韩成就往下滑,他又忙把他捞住:“那你收好,有空我找你一起玩。”   谢放仍旧客气,客气得心里都有些淡漠了。他看看手里的石子,想扔了,将韩家的一切和所有的人都扔了,丢弃个干净。   只是石头尚有温度,并不冰冷刺人。   他往韩岳跑开的方向看了一眼,收起杂乱心思,往厨房方向走去。今日晨起他去闹市买了一只鸡,拿到厨房那让厨子熬了汤,想拿了给阿卯喝,补补身子,也不知道炖好了没有。   他刚到厨房,就看见翠蓉从里面端了粥水出来。两人目光对上,翠蓉略有慌乱,急忙避开。谢放淡然问道:“拿给夫人喝的?”   翠蓉应声,谢放又道:“你往后有事离府,哪怕不能亲口告诉我,也要告知别人。”   翠蓉昨天听见阿卯回来就跑了,没敢跑远,怕更惹人注意,就在附近待着,可等了半天,根本没听见有人要来捉她的消息。她暗想是不是安全了,可还是不敢回去,便在去菜场的路上蹲守,等那每日来买菜的韩府丫鬟,问了她情况。   结果阿卯说她是上山采药摔伤了,根本没提什么大汉的事。   那时她就知道了,阿卯不敢说,怕说出来将名声毁了。于是翠蓉就回府,装作这件事跟自己无关。果然,没有人怀疑她,就连阿卯也没有对她露出怀疑或者憎恨的眼神,那肯定是没事了。   不过她听说是谢放将阿卯找回来的,让她十分郁闷,两人不是都决裂了么怎么又在一起了。   “快送去吧,粥要冷了。”   翠蓉应声,埋首端着粥水离开,等走远了,又回头瞧他,心中嘀咕不已。阿卯傻,谢放难道也傻?   该不会……有后手吧。   她心中不安,但就算怀疑也只能防着了。她的卖身契还在韩家,想跑也跑不远。   那两个人牙子真是废物,就算不能将阿卯成功卖了,也不吃了这块肉,没用!毁了她的清白便什么都不用多想了。   翠蓉怨毒地想着,恨不得再喊一次人牙子,将阿卯捉走。   她由里到外都透着阴冷,这股阴冷,连谢放都感觉到了。他回头看了那姑娘一眼,想来阿卯也不曾得罪她,不知怎么就遭了这么大的记恨,这跟疯子有什么两样。   疯子……   谢放想,她可不就是个疯子,那疯子就不该待在韩家,而是待在她该待的地方。   鸡汤还未炖好,他先去宋大夫那,刚到,就见药童也端着药往屋里走。那药童一见他就道:“正好你来了,那你送药进去吧。”她一会又正色解释,“诶诶,你可千万不要跟我师父说我是偷懒,我这分明是成人之美,你要感激我的。”   谢放笑笑:“谢谢。”   他接了药,看着那黑褐色的汤水,苦味隐隐飘入鼻,刺激他的胃。曾几何时,他也喝了半年的苦汤,不是为了治病,而是为了保命。   年幼的他愿意喝那么多药,唯有一个念头——活下来,报仇。   谢放收回过往记忆,将汤水拿了进去。   阿卯伤得最重的是手,手不能用,就没什么做得了的了。谢放就拿了些孩童看的书籍给她,阿卯认的字不多,看得磕磕绊绊,不太顺利。半看半猜,也看了一半有余。   她“猜”得认真,谢放进来她也没发现。等桌上有东西放下,闻见苦味,她才抬头看。那药童还小,所以身材矮小,阿卯这一瞧却只看见了腰,没看见脸。略微意外,抬头看去,就见了谢放。   谢放看看那书,已经翻了过半,问道:“有哪里不懂的?”   “都不怎么懂。”阿卯有些不太好意思,毕竟谢放聪慧,看的书也多,她却大字不识,隐约有点不安。她笑笑,“可多了,我照你说的,都圈画起来了,等你得空,就将书还你,再好好跟我讲讲。”   “那先等你看完。”谢放摸摸碗,“可以喝了,天冷,再等一会就凉了。”   苦味入鼻,阿卯微微蹙眉,端了碗一口气喝下。刚放下碗,谢放就递了茶来。她刚喝了茶,谢放又往她手里放了一块糖。   “早上忙没有外出,就去厨房偷了几颗糖,等会我去去外面,你想吃点什么蜜饯果子?”   阿卯含着糖,像心里也含了一颗糖。她笑道:“你买的,我都爱吃。”   “啧。”   门外一声轻啧,随后宋大夫就走了进来,说道:“我可不是专门挑这个时候来的,只是守门的下人过来这,说有人找阿卯。我问是谁,下人说是阿卯的大伯。”   阿卯刚被所谓的大伯坑惨了,这会听见这个称呼心里就发毛,问道:“那人在哪里?”   “就在门口等着。”   阿卯拧眉,韩府后门是没专门的人看守的,所以肯定是在正大门,而且这青天白日的,韩府又在街上,往来的人不多也不算少,那总不会这么蠢,当面抓她,更何况也不会再用同样的伎俩了吧。   她几乎可以断定那就是她的伯父,当年在祖母过世后,就将她卖进韩家换钱的伯父。   她心生厌恶,说道:“他有没有说是要做什么?”   “倒也没有,只是说挂念你,来探望探望。”   “呵。”   阿卯禁不住冷笑,乖戾的神情让宋大夫都觉得意外,他们到底是有什么过节,以至于阿卯这样一个姑娘如此厌恶。   “劳烦宋大夫代我跟他们说一声,我不便相见。”   宋大夫点点头,就去跟等在院子外的人说了。   过了好一会,阿卯的脸色也没恢复,眼底全是寒霜,低声:“祖母过世不久,他就将我卖给韩家,当时我哭着求他带我回去,哪怕做什么都行,可他就是不肯留我……明明当年我爹娘过世、祖母过世,都给我留了田产银子的,也足够将我养大了,但……他将钱全拿了,说那是他的,我去求族中长辈帮忙,他们反倒数落我,一个姑娘家得什么田产。”   阿卯紧握拳头,想起往事,仍觉怨恨。   所以这么多年,她的心已经死了,就将韩府当做以后会老死的地方,而不是什么落叶归根。   “阿卯。”谢放忽然看着她,问道,“你想不想,将你的伯父和翠蓉,都送走?”   阿卯一顿:“送走?一起送走?”   “是,一起。”谢放说道,“你伯父和翠蓉一样,都不该留。”   阿卯面露讶然,轻声:“你要杀他们?”   谢放安抚想歪了的她:“我怎么会让你的手染上血。”   “那你要送他们去哪里?”   谢放说道:“一个疯人塔,一个衙门大牢。”   “疯人塔?大牢?”这两个地方都是比荒野煤山更可怕的地方,只是如果是对付这两人,阿卯倒没有什么顾虑和怜悯,“你要怎么做?”   “先去将你伯父找回来,免得被拒绝就气走了。剩下的事……”谢放看看她的伤势,说道,“你好好养病,不出两日,就有结果了。”   阿卯信他运筹帷幄的能力,知道他不想让自己操心,也就没追问:“那我等消息。”   谢放现在得去追阿卯的伯父回来,就不得不走了。他起身后心有不舍,摸了摸阿卯的头才走,去外面喊停那个当年将阿卯卖进韩府做丫鬟的人。   苏得金被韩府的下人转达阿卯不得空见他的话后,气得他在门口骂人,骂阿卯狼心狗肺,竟然不认他这个亲伯父。骂了几句见韩府下人拿扫帚过来赶人,拔腿就跑。等那人收起扫帚,他又跳了出来,一副勇者模样,连韩府下人看了都觉得可笑。   一会谢放过来,那倚在门旁看戏的下人忙和他问安,边轮起袖子边说道:“管家,那人老是不走,一直在骂阿卯,我这就替您去揍他一顿,让他老实老实。”   谢放拦住他,说道:“你回去吧,把门关上,不必理会他,我出去办点事。”   下人巴不得不用守在这看戏,这戏可不好看,耳朵受罪,管家都发话了,他立刻去关门,乐个清静。   那苏得金见韩府大门关了,出来个少爷模样的俊朗青年,以为是韩府的少爷,上前就道:“韩家少爷,你们韩家名声好,可府里却收了个忘恩负义的丫鬟,那丫鬟叫阿卯。我是她的亲伯父,特地来见她,可我这一个长辈来了这,她竟然不肯见,你可要为我苏某人做主。”   谢放面色淡淡,说道:“我不是韩府少爷,只是韩府的管家。”   谢放以为他会失望,没有控诉成功,谁想对方一听,竟然比方才更高兴了:“原来你就是谢管家,我那侄女的相好!”   相好?谢放拧眉忽然明白过来,原来阿卯这伯父不是为了阿卯而来,而是为了他这个未来侄女婿来的。也是,在他眼里,一个已经卖掉的丫鬟是没有价值的了,否则也不会这么多年都没有想起这个侄女。   而今只怕是在哪里听说了,韩府的管家和他的侄女有良缘,所以立刻上门,是想以阿卯娘家人的身份讨到好处吧。   谢放眉眼动,脸色温和了不少,作揖说道:“原来您是阿卯的伯父,刚才韩府的下人得罪您老了,谢放在这里跟您赔个不是。”   苏得金见他客客气气的,笃定他跟阿卯的事是要成了,心下高兴:“走走走,伯父请你喝酒去。”   说完就在前头领路,好像又怕他不来,苏得金还总往后瞧。谢放缓步跟上,脸上始终谦和有礼。   苏得金到了一家大酒馆,就要进去,门口的人就道:“苏老汉你又在哪家赌场发财了?”   苏得金嘘了他一声,以眼神制止他们的冷嘲热讽。他怕谢放听见,喊了谢放直接去厢房。两人上去后,门口几人就笑道:“原来是拉了个冤大头。”   进了厢房,苏得金点了几个下酒的小菜,又道:“快到中午了,你肯定还没吃饭,不如在这吃了吧。”   说完就喊了小二来点菜,不过是两个人,他一口气点了八道菜。最后小二都于心不忍了——这最后的酒钱肯定是这年轻人来付的,他说道:“苏老爷是请了几个人吃饭,要不要换个大桌子,这四方小桌要放不下了。”   苏得金也觉得好像点了太多菜,不过谁知道等这谢放回去,阿卯会不会跟他说什么,倒不如现在就讹他一笔菜钱,也不亏。   谢放说道:“无妨,我也想尝尝这里的菜。”他又问苏得金,“伯父可要再多点几个菜?”   苏得金对这大方的管家颇为意外,他倒是想多点几个,可一想,如此大方的侄女婿,倒是可以放长线钓大鱼,不要将人家吓跑了才好,他说道:“这些够吃了。”   谢放又问:“伯父可喜欢喝酒?”   “喜欢喜欢。”   谢放便对小二说道:“劳烦你拿两壶好酒来。”   小二微顿:“这儿最好的酒,得二十两一壶。”   二十两,足以让小户人家用上一年了。谢放说道:“嗯。”   小二心觉稀奇,这苏得金是从哪里捞了座金山,竟这样大方。在他走时,谢放又给了他赏银,喜得小二眼里都有了花。   等酒菜上来,苏得金先给谢放斟酒,说道:“阿卯那丫头脾气可倔了,还喜欢说胡话,侄女婿你日后可要多包涵她。从小她就爱说谎,左邻右舍都知道的,那时候家里穷,养不起她,她又三番几次惹麻烦,差点将你伯母气死,所以就将她卖到了韩府,韩府可是富贵人家,我特地挑的好人家,没亏待她。”   这样厚颜无耻的话,听得谢放都觉得他到底有何脸面说出来,还脸不红心不跳的。   “所以我一听阿卯找到了管家你这样的好良人,我就立刻过来了,我也不知道阿卯同你的感情到了哪种地步,但是阿卯有说谎的习惯,以后她要是提了她娘家人的事,你都不要信。”   谢放微微笑道:“谢放记住了。”他看看门外,起身说道,“怎么这么慢,我去看看。”   苏得金摆手:“别去了,也没等多久。”   “头一回跟您来这酒楼,不能让他们怠慢您的。”   谢放说着就出去了,留下苏得金在座位上吃着花生米,也一心等着那二十两的美酒上桌。二十两啊……这一口下去,可是实打实的钱,心疼吗?当然不。   苏得金哼着曲子,不多久谢放拿了两壶酒进来,说是厨子没那么快,就先拿了酒来。   两人交谈甚欢,谢放听苏得金说了许多苏家的事,许是因为苏得金意识到总说阿卯坏话会破坏这门亲事,又开始说阿卯的好,说年幼时的阿卯。   谢放很是乐意听他说儿时的阿卯,因为说起阿卯的好时,苏得金说得很通顺,逻辑还在,便证明这些事是真的。一个下午,倒听了不少事。   酒陆续喝了四壶,菜也基本吃了过半,吃得苏得金满嘴流油,肚子都撑圆了。   最后他实在是吃不下了,看着满桌的好菜觉得可惜,想拿回家去。谢放终于拦了他,说道:“这些就不必拿回去,让伯母看见了。其实晚辈今日出来,除了陪您喝酒,还有另外一件事要说。”   苏得金已经有些醉了,说道:“你说,伯父都听着呢……嗝。”   谢放迟疑片刻,说道:“在这儿不大好说,不如今晚戌时伯父去十八里巷,谢放在那儿等您。”   苏得金的酒意稍稍醒了些,问道:“十八里巷?我记得那儿人挺少的,这大晚上的就更没人了,去那儿做什么,有什么事是不能在这说的?”   谢放拧眉,没有说话。   苏得金见他这个模样,心有警惕:“这儿说也可以,为什么偏偏得去那?”   谢放叹气,说道:“实则是为了我和阿卯的婚事,我谢家以前是大户人家,后来家道中落,虽然别人以为我落魄了,但实际上还有我爹娘给我留的田产房屋。只是那房契地契被我藏在一个隐蔽的地方,我现在不能离开韩家,所以想找个可靠的人替我去拿,好替阿卯赎身。”   苏得金恍然大悟,听得两眼发亮,他就知道,这谢放出手阔绰,肯定是有钱的,管家再怎么有钱,也不可能喝一壶二十两的酒啊。   谢放让他去拿那田产房屋的契约,那简直是……天上掉的馅饼,让他去拿,他才不给他!苏得金禁不住笑得灿烂,因他醉酒,脸色红通通的,他打着酒嗝说道:“行行,你就说在哪儿,我去替你拿,谁让我这么疼阿卯,你又是她的未婚夫。”   “那地方不太好说,因为地处偏僻的地方,伯父不曾去过应当不知道。这样好了,我今晚驾车送您到那小路路口,然后您下车,我就赶回韩家,来回可能要三个时辰,我外出一个半时辰,就不会惹人注意了。”   苏得金当即答应,来回三个时辰就能有一大笔钱,傻子才不去做。   谢放又道:“这件事得做得隐蔽,所以麻烦伯父您不要告诉任何人,等地契拿到手,谢放会将两间铺子当做聘礼给您。”   苏得金心中嘲讽着他是个傻子,可嘴上连连答应,拍拍胸膛保证。   等他醉醺醺回到家中,那金氏一见丈夫这个模样,就骂道:又去外头喝酒,没用的东西!”   “呵呵呵呵呵。”苏得金懒得理会她,很快就要发大财的他,才不稀罕这可恶的黄脸婆。等他有了钱,非得给她点颜色看看。   金氏看他笑得狰狞,心里发毛,又骂了一声,就去外面做活了。   苏得金倒在床上就呼呼大睡起来,就等今晚戌时和谢放见面。      ☆、第五十八章   第五十八章   小年将至, 街上已经有人在卖对联和糖果,整条街道都显得喜气洋洋。   谢放买了一包糖,想着给阿卯送药。途经一个卖帕子的摊前, 他又停了下来, 买了条姑娘家喜欢的丝帕。   回到韩府,他看看时辰, 没有直接去药房,而是往另一条廊道走去。走了不过十余步, 就看见了他要特地撞见的人。   他身材颀长高大, 衣着又跟府里其他下人不同, 想要不让人注意到实在很难。翠蓉正端了热水盆走着,见了谢放,也禁不住多看几眼。迎面相对, 她欠身问了安,以为就这么过去了,谁想谢放突然喊住了她。   翠蓉以为他有事要吩咐,偏身问道:“管家有什么吩咐?”   谢放问道:“早上那在外头大喊大叫的人, 真是阿卯的伯父?”   翠蓉的消息甚是灵通,说来韩府也不大,有点什么风吹草动就知道了, 更何况她和阿卯还是同一间屋子的,她说道:“对,就是阿卯的伯父。”   “唔……”   翠蓉抬眼瞧他,见他眉头紧拧, 似乎很不满意的模样,心下一动,说道:“那人骂的话可真难听,非但骂阿卯没良心,还骂老爷夫人,还骂整个韩家,好像我们跟他有仇似的。阿卯的娘家人,可真难伺候。”   “唔……”谢放低声应着,声调里满含不悦,“我听阿卯说过,那伯父是将她卖给韩府,一辈子为奴为婢,谁想原来他们还有联系,这亲戚关系还不曾断绝。”   “既是伯父,流着一样的血,怎么可能断绝关系呢。以后管家您……可要多小心这种亲戚,倒是个大麻烦。”   翠蓉说这些最拿手,信手拈来,只说得谢放眉头越拧越紧。他越是这样,翠蓉就越是开心。   谁都不愿惹上一门坏亲事,碰上难缠的亲家。   翠蓉又突然道:“管家,有件事翠蓉不知当说不当说,阿卯这次受伤,说是上山采药所致,可是她一没病痛二没不适,怎么突然就去八里堡那荒山采药去了,以前她可从来不去的。翠蓉想……或许真是被男人掳到那的,自己逃了出来,却什么都不敢说。”   她这话暗毁阿卯清誉,谢放抬眼看她,略有冷意。翠蓉也瞧见了,立刻闭上了嘴,这谢放果然还是喜欢阿卯的,只是……是个男人也要起疑心,不枉她说这些话。谢放说道:“这些……你就不要说了,我自有分寸。”   翠蓉轻轻咬唇,知道话大概没法继续说了,又朝他欠身,就打算走了,谢放又将她喊住。翠蓉问道:“管家还有什么吩咐?”   “这丝帕……”谢放将刚买的丝帕交给她手上,“原本是要给阿卯的。”   翠蓉的瞳孔微震,没有接过来:“呵,原本是给阿卯的,那管家现在怎么不给了?”   谢放立刻反问:“你不知道?”   翠蓉的呼吸微屏,满眼的不可思议,她看着谢放,想从他眼里捕捉到虚情假意,但并没有看见。她想起一开始谢放也是对她好的,那时候中元节,他安排阿卯外出,却将她安排在了府里,这就是证据,只是后来不知道阿卯用了什么手段,他就完全不理会自己了。   而今……而今定是他也怀疑阿卯已经失了清白,所以又回头了。   翠蓉的心急跳起来,可还是没有接过。谢放又道:“今晚金元街道那,有放烟火,虽然离得远了些,但你若愿意,我们可以一起去看看。”   “砰。”像是心已经被烟火狠狠地一撞,撞得翠蓉有些昏头转向,她终于是接过那美丽的丝帕,“我去就是了。”   “那戌时你去街口等我。”   “街口?为何不一起出门?”翠蓉可不想偷偷摸摸地和他幽会,她要让阿卯知道,让韩府的人知道,谢放喜欢的是她,她才不要背着别人!   谢放的眉头又再次拢起:“做得太张扬,失了老爷的信任,这管家就难做了。”   这个理由倒是说服了翠蓉,她也不想谢放变成忘恩负义的人,那管家做不成,她还嫁他做什么,为了他这张脸吗?   虽然不能立刻报复阿卯,但是日后总有机会,今晚她便盛装打扮,定要夺了谢放的心。   入夜,翠蓉早早就回了房,特地将好几个香囊跟等会要穿的衣服放在一起,熏得衣服全是香味。梳洗过后穿上,像是她的身上在散发香气。同房的丫鬟看见,问道:“今晚要出门,也不是过节,难道……是会情郎?”   翠蓉轻轻瞥了她一眼,本来不想搭理,但余光看见刚刚回房养病的阿卯正坐在床边用那受伤的手捧着一个荷包,看那样式和花纹,也不像是女子用的,估摸是给谢放做的。她立刻高扬了嗓音:“哪里是什么情郎,还算不上。”   丫鬟笑道:“那看来以后是了。”   翠蓉笑笑,见阿卯完全没有往她这边看,她也觉得无趣,便看着镜子描眉抹唇,将眉画成细细柳条,将唇点成绛色,脸上扑了许多脂粉。翠蓉本身长得并不差,稍有姿色,这一装扮,人就更美了。   在韩府下人是不许浓妆艳抹的,所以每个丫鬟最多都是描个眉,这会有人装扮,别的丫鬟也过来瞧,纷纷夸她好看,夸得翠蓉真想问她们,是她美,还是阿卯美。   不过只要看看谢放的反应,就明白了。   翠蓉估摸了下时辰,已经快到戌时,但她一点都不着急,她不想让谢放觉得她是朝他贴着脸靠,免得日后被看轻,到时候阿卯一勾手指头,他又动摇了。   等戌时过了半刻,她才缓缓起身,轻撩裙摆,去巷口赴约。她刚走,就有人跟阿卯说道:“阿卯,今天傍晚我瞧见管家跟翠蓉说话,有说有笑的,今晚翠蓉就这个模样出门,你看……”   阿卯抬头笑笑:“说什么胡话,你瞧我这荷包是给谁的,又是打算什么时候送出去?”   桃花在旁边得意道:“那翠蓉算什么东西,管家才不跟她一块玩。”   “嘘。”阿卯轻嘘她一声,“羞。”   “才不羞。”桃花可是替两人复合高兴的,同屋的人都看得出来管家和阿卯的感情更好了,可为什么偏是翠蓉看不出来,还总是冷嘲热讽的。   不过算了,她可懒得想这么多。   阿卯身上基本都是刮伤的伤口,走路倒没什么问题。她特地回了房里,让别人知道今晚谢放是要跟她待在一起的,如此一来,翠蓉出事,别人就不会怀疑到他的头上。   “好了,我也出门了。”阿卯又问姐妹们,“你们想吃些什么?”   “想吃的东西多着呢,可单是望南巷子那烤鸭店的一只鸭子,就得用你一个月的工钱了,我们可不敢说。”   阿卯笑了笑,低声:“我让管家给钱。”   众人一听,立刻来了精神,可又不好意思说,阿卯又道:“你们说吧,也是该让他请我的姐妹们吃一顿了,虽然那一顿正式的还没这么快。”   这话满溢幸福,众人都羞着笑着,这才不客气地说了自己喜欢吃的。阿卯一一记下,再看看天色,露了焦急之色:“好了,已经到了时辰,我不和你们说了。”   众人哄笑:“快去吧快去吧,天这么冷,别让管家等太久。”   阿卯羞赧笑着,这才出门。等出了门,她才看那已经开始飘雪的天,雪如银花,纷纷扬扬,铺得地面像镀了一层银。她默默看了一会,心想,希望计划能够顺顺利利。   &&&&&   雪越下越大,翠蓉没想到竟然下雪了,她暗暗骂了一声,觉得老天爷在跟她作对。她走到街口那,手指都凉了。可竟然不见谢放的人影,唯有一辆马车停在那。她以为谢放在马车后头,就过去瞧,但没有看见人。   她心生怨气,这谢放,难道是在戏耍她?在替阿卯戏耍她?   “翠蓉。”   马车上有人探出头来,喊了她一声。翠蓉微惊,抬脸看去,见是谢放,这才不恨,又见他是从马车出来的,便问:“这是管家叫的马车?”   “对,天寒地冻,怕你冷。”谢放下了马车,说道,“上去吧,我给你备了暖手的炉子,车里暖和。”   饶是任何一个姑娘,都喜欢这种贴心的男子,更何况谢放的这张脸,实在是太让人喜欢,翠蓉也不例外。而且这马车十分宽大的模样,里头一定很舒服,她从小到大,都还没有坐过这种马车。   她一脚踩上马凳,就要自己上去,忽然想起了什么,微微眯眼看向谢放。谢放笑了笑,朝她伸手。翠蓉便抓着他的手借力上去,男子的手很温暖,肯定是在车里待了很久,等她许久吧。   翠蓉的虚荣心再一次得到了满足。   谢放也上了车,坐在车厢外面拿起缰绳,悠悠赶着马车,又对后面车厢里的人说道:“里面还备有热茶小酒,你喜欢喝什么,自己斟,喝了暖暖身子。”   翠蓉一进来就瞧见了,她抱着谢放特地为自己准备的小暖炉,又看看那酒和茶,都在另一个火炉上热着。而火炉旁边,还有个三层食盒,她打开偷看了几眼,里面都是些糕点。   这谢放,当真是在认真对她的。   翠蓉心下欢喜,她怕喝酒坏事,就倒了点热茶喝。茶香在嘴里散开,香得她都不知道是真的茶好喝还是自己太高兴。   她只希望谢放是真心待她,那她也会死心塌地喜欢他,跟着他。长得好看又是韩府的管家,她往后的日子,总不会太难过,至少不会再是个丫鬟,而是管家夫人。   到时候欺负过她的那些下人,通通都别想有好日子过。   尤其是阿卯,还有桃花,别想过了。   翠蓉冷冷一笑,又喝了两口暖茶。   这一路她都在想着以后的事,满心愉悦,觉得世上再没有这么快活的事了。也不知道马车走了多久,一直慢慢悠悠,像是永远到不了要去的地方。茶已经快喝完了,翠蓉有些困,她撩起帘子问外头的人:“管家,我们还有多久……”   赶车的人背影壮硕,佝偻似鬼,根本不是谢放。她愕然惊叫,那人缓缓回头,只见他五官扭曲,状如恶鬼,吓得翠蓉失声尖叫起来。那“恶鬼”狞笑着,猛地一扯缰绳,那马儿受惊,当即疾奔。   翠蓉被颠得滚回车厢,车内的酒水和火炉全都因这冲劲而翻滚开来。炉子里的炭火烧得正红,打在翠蓉身上脸上,烫得她嘶声痛叫。   酒水四溢车厢,挥鞭赶车的谢放闻得酒味,微微屏气。   酒水茶水,都下了药。   他可不能多闻,否则,要发疯的。   马车一路向南,驶向那没有人烟的深山之中。   ☆、第五十九章   第五十九章   戌时的时候翠蓉还未出门, 那苏得金早早就按照约定的时辰到了约定的地方,天很冷,他跺着脚搓着手耐心等谢放过来。   等了好一会, 都过了戌时, 谢放还没有到。他没有发火,继续等。因下午那酒席一事, 他对谢放所说的话深信不疑。他总不可能为了让他挨冻受苦一会,就用百两银子来做诱饵吧。   那他就该说谢放傻, 而不是他中计傻。   但谢放看起来的确不是笨蛋, 所以他很安心地等着。   约莫过了两刻, 那一直停在对面街道的马车突然传来动静。他意外地往那看,原本以为只是停在雪天里的一座空车,没想到还有人。   难道是谢放?   他没有过去, 守在原地往那看。车上走下个不算高个的男子,有些瘦,似乎是很冷,他用布包着脸, 只露出一双眼睛,头上还戴着一个破旧帽子,身上穿的衣服是洗得发白的棉袄, 手上正拿着一根长鞭,缓步朝他走来。   苏得金心生警惕,贴墙站着,时而瞧他, 怕他突然冲上来抢他东西,不过所幸他没带一个铜板出来,所以根本不怕别人抢他。   “喂。”那人声音还尚且稚嫩,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苏得金是吧?”   苏得金见他竟然能喊出自己的名字,狐疑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叫什么?”   “嘁,真蠢。”少年说道,“能在这里等着你,又能喊出你名字的,你说我是怎么知道的?”   苏得金倒也不是真蠢,恍然:“你是谢放叫来的车夫?”   “对,虽然我不知道管家叫我来这里做什么,又为什么要送你走,可谁让他是管家,哼!王八蛋。”秦游骂完最后一句,心里竟然有点小开心。   原来骂那个打压他多年、总被他爹拿来对比的人,是这样开心的事呀。   秦游说完,又追骂了一句:“对,混蛋,王八蛋。”   “……”苏得金见他骂得起劲,看来谢放平时在韩府里没少支使他做事,这样天寒地冻的日子还喊他出来等人,也难怪这车夫不痛快了。所以啊……才故意让他等多两刻。   不是谢放不遵守承诺,是这车夫怨气太重,将气撒在他身上。   “那你们管家呢?”   “临出门的时候被老爷喊走了,他让我过来说一声,说你要去呢,我就送你去,明早他再去找你。你不要去呢,就等以后他得空了再一起去。”秦游故意问道,“诶,管家找你去那做什么呢?这大半夜的还要我送你去。”   苏得金当然不会说,他掂量了下,如果今晚自己先去,虽然谢放不会立刻赶到,可是至少可以保证他明天会到。可这一拖,说什么“得空了”,这多半是没下文的。   夜长梦多,阿卯知道这件事后,指不定要跟谢放说些什么,断他发财的路。   “喂,问你话呢,到底去不去,不去我要回家睡觉了,该死的管家,就知道使唤人,冷死了啊!”   秦游的确是要冷死了,可他开心极了,骂了谢放三句,整整三句,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打喷嚏。   啧啧啧,要珍惜骂人的机会才行。   “去!”苏得金一口应道,“当然去,我们约好了去买一件东西,他要献给韩老爷做新年贺礼的,当然要去。”   他可不管以后会有什么风声传到韩老爷耳朵里,他只想给这车夫一个合理的解释,让他对他此行的目的没有怀疑就好。   “去就上车,事儿多。”   秦游走到车边,一跃跳了上去。苏得金见他没给自己拿凳子,忍了忍没问他,自己爬了上去,这人还没坐稳,就听见抽鞭子的声音,颠得他差点滚下座位。   苏得金暗暗骂了一声,忍住没骂出口。这车夫,真是狗眼看人低,要是他穿得富贵,他定不敢这么对他。   等他拿到了谢家的钱,他一定要设计让人把这车夫买到他苏家做车夫,然后每天骂他。   让你狗眼看人低!   苏得金想得得意,做起美梦来。钱呐,只要有钱,他就可以不要家里的黄脸婆,成为人上人,再不用做苦活,每天去赌场也不愁没钱了。   马车赶得很快,似乎是外面风雪太大,越来越冷。不过戌时过半,街上已经没有行人。   苏得金不认得去那的路,所以打开车窗往外看时,也没有发现这条路早就变了。   下午的时候谢放就说了,来回要三个时辰,所以苏得金打算睡上一个时辰,等他醒来,就到了目的地。   不过到了那,该有客栈吧,谢放应该安排了吧。不过他身上没钱呀,万一谢放没安排,他非得冻死在外头,天这么冷,还下雪了。   他想了想,打算问问那车夫,谢放有没有给他准备住客栈的钱。还没等他撩帘子,晃动的马车忽然开始要停下来的模样,他怕这暴躁车夫一个急停将他飞甩出去,忙扶住车厢稳住身体。   一会马车停了下来,外面悄无声息。他皱了皱眉头往外面探头,却不见那车夫了。   “喂?韩府的车夫你在吗?小少年,你在不在?”   没有人应答,外面甚至很冷。   苏得金心觉不对,下车将车子周围查看一番,仍不见那车夫。他咽了咽口水,人呢?   不过一会,那少年会飞不成,怎么就突然不见了?   他心有余悸,觉得这儿阴冷无比,似乎比刚才在街上等人的时候更冷。仔细一听,寒风呼啸,风中夹着草木气味,他回过神来,猜出这儿分明是在山里。   “戏弄我?”苏得金已经觉得不对,那谢放该不会这样舍得本钱,放这么贵重的鱼饵来引诱他到这,就为了冻冻他吧?   可无论如何,这儿是不能留了,否则他非得冻死。他转身要回马车,打算赶车回去,突然那没人的马车惊叫一声,踏着四蹄疯跑起来。他一见急了,想去追马车,可他怎么跑得过马,眼见马车越来越远,他更是焦急,又加快脚步。   忽然脚下不知道踢到了什么,将他绊倒在地,摔得整个人都扑在地上,下巴都破了个洞。他捂着下巴坐起身,这儿太黑,半丈外的东西都瞧不见。他气恼地去抓那绊倒他的东西,想扔得远远的。可抓在手上后,却觉得手感怪异。   他拿起来贴脸瞧,东西近在眼前,看得一清二楚。只见眼前的东西有两个黑漆漆的洞,看不见底,再稍稍拿开一些,他立刻惊出一身冷汗,怪叫着将东西扔远。   那竟是个骷髅头!   他用力吸气、吐气,脸色苍白如雪。他哆哆嗦嗦站起身,想离开这,但脚下的触感,似乎与刚才的感觉一模一样。他颤颤低头往脚下看,竟全是骷髅头!   他惊恐地大喊,想往外面逃,但这里漆黑无比,根本看不见路。   苏得金终于意识到他来的是什么地方了,这儿分明是个乱葬岗!   “谢放!”苏得金气急败坏地骂骂咧咧,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后,反而不那么惊怕了。反正这里没人,都是死人,他怕什么?怕什么?他可从来没怕过死人!   “你去死吧!”   不知哪里传来女人乖戾的叫声,朝他背上扑来。苏得金心头一凉,以为是女鬼来了,吓得一时没来得及转过身。随后背就被狠狠地一戳,那尖锐利器直接戳进他的肩头,刺得他两腿一软,倒在地上。   翠蓉手握珠钗,见那鬼怪倒地,放声大笑起来:“连我你也敢欺负,你算什么东西,去死吧,通通去死吧!”   苏得金明白这是个疯子,还是个女疯子,既然不是鬼,还是个女的,那他怕什么。他立刻起身,想抓住她的手,可天色太黑,根本看不见,只能借助微弱的白雪光泽,看见一抹银光在夜空中挥舞。   翠蓉刺得凶,整个人因药物迷幻,看见的东西全都变成了妖魔鬼怪。她只有一个念头,如果她不杀它们,它们就会杀了她!所以她要杀了它们,杀了这些鬼怪。   苏得金到底是个男的,在混乱中终于抓住她的手,狠狠地朝她脸的位置拍去,想把她打开。   可翠蓉个子比一般姑娘高一些,这一巴掌没打在她的脸上上,而是直接打了她的脑袋。   脑袋受到重击的翠蓉立刻有些晕乎,瘫软在地。苏得金见一招制敌,倒有些放松警惕。他俯身去查看她是不是死了,刚靠近,突然就见她睁开眼,抬手拿了一个骷髅头往他脑袋上砸。   两人都听见“咚”的一声骨碎,骷髅头碎成了渣,苏得金的脑袋也破了,溅出血来。他痛得大叫,翠蓉趁机起身,又拔下头上另一支珠钗,朝他身上刺。   “这是要给我喜欢的男人看的,都是你,都是你缠着我,你去死吧,杀了你,我还要去见他,我还要去见他的!”   “你这个疯子,疯子!”苏得金被刺得没有还手之力,天太黑了,要是能看见,他非得打死这疯女人不可。   “我没疯,你竟然说我是疯子。”   翠蓉狰狞地大笑,在她大笑之际,苏得金又跟她扭打起来,连连挥了几记重拳,打得翠蓉真快晕了过去。如果不是有迷药的药效在,她早就倒下了。   但如今挨了几拳,脑袋是有些晕,可身体没有。她又嘶吼着冲上去要刺他,苏得金实在是被纠缠得累了,怕一不小心死在这疯子手里,干脆抱头逃走。   他跑得很快,但后头追的人也很快。   一个逃得狼狈,摔了好几次;一个追得凶狠,也摔了好几次。一来一回,两人之间的距离倒也没差多少。   苏得金跑得都快要累死了,一身衣服因打斗破烂不堪,他都无暇去恨谢放给他下套,只想着他发财的美梦破碎,做不成苏老爷了。   他心中沮丧,恨不得回头去打死那个疯子。可他不敢,只好一直往前跑。   许是老天眷顾他,他竟在途中看见前面有灯火,在树林外晃来晃去。他也不管是鬼火还是灯笼,哪怕是见了鬼,也比这女疯子强。   他拖着疲累不堪的身体继续跑,跑得他都快虚脱,但离那灯火越来越近,他也不觉得累了。   快跑到那灯火附近,他忽然听见有人说话。他心中大喜,原来那是人,他立刻大呼救命。   很快那里就有人过来,人似乎来了不少,有七八个。   苏得金感动得几乎要哭出来。   没有性命之忧的他终于有空想谢放这人了,等他得救后,他就去韩府,找谢放算账!他要将他做的丑事,通通说出来,让韩老爷看看他的管家是如何小肚鸡肠又阴险的人。   那几个往这跑的人跑得很快,苏得金已经借着灯笼火光看见了他们的脸,还看见了他们的衣裳,竟是衙役。他顾不得想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几乎耗尽力气的他猛地摔倒在地,再也没力气起来,放声大哭,哭得眼泪鼻涕都出来了。   一会翠蓉追了出来,看见火光和那一排的怪物,心有畏惧,怔怔看着它们,觉得自己必死无疑了。她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哭了起来。   她不想死,她不要被鬼怪吃了,她还想做管家夫人啊。   她这一停下,刚才歇斯底里的疲累全都涌上脑袋,冲击着她混乱的思绪。哭着哭着,她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衙役看清楚形势,说道:“哟呵,这里果然有人在杀人啊。”   苏得金拼命点头:“有人杀人,有人要杀人。”   “抓起来。”   苏得金刚刚安心,突然见两个衙役冲上来,将他踹倒在地,压住了他。他一愣,大喊:“是她要杀我,那个女疯子要杀我!”   衙役呸了他一声,说道:“你就编吧,有人来衙门报案,说看见有人挟持了个姑娘进乱葬岗,不知道是要谋财还是害命还是……那什么,不然你以为我们为什么会大晚上的来这?我们不怕冷啊,瞎晃啊?”   苏得金又哭了起来:“真的是她要杀我,报案的是不是个年轻男人,他陷害我,他在陷害我啊。”   “编啊,你继续编,报案的是个老翁,什么年轻男子。”衙役又重重呸了他一口,他瞧瞧那衣衫褴褛的可怜姑娘,又踹了苏得金一脚,骂道,“禽丨兽!去大牢里哭吧!”      ☆、第六十章   第六十章   苏得金被送到了大牢, 被他烦得不行的衙役出来喘口气,瞧见有辆马车停在那,他一眼就认出那是谁的马车, 小跑到车前问道:“秦员外您要不要下来喝口茶?”   “不必了, 你们还在当差,耽误了你们做事不好。”车里的人没有露脸, 问道,“案子是因我而起, 所以想问问那姑娘怎么样了?”   “那姑娘已经送回韩家去了, 秦老爷您眼尖, 没瞧错,那汉子是挟持了那姑娘,您是没见那姑娘……可惨了……”   “唉。”秦老爷叹道, “也是我当时没带下人出门,否则我们跟过去,那姑娘也不至于这样惨。”   “那汉子精壮,您老没跟着去是对的, 也是亏得那姑娘厉害,否则也没命了。只是……”衙役略有迟疑,说道, “那汉子一直喊着是一个叫谢放的人陷害他,我想去查查。”   “恶人害人,自己不敢承认,便去拉别人下水, 这个道理你怎么还不懂?”   衙役顿了顿,也觉得有道理,但仍有怀疑。秦老爷又道:“六子,这事你就不要追究了。”   言下之意,似乎已经证明这件事的确跟一个叫谢放的人有关。六子略有迟疑,可最后还是点点头:“听您老的。”   这秦老爷,于他有恩,帮扶了他全家,供他进学堂十载,后来实在是他不爱念书,又喜欢舞刀弄剑,以为要愧对他,谁想秦老爷二话不说,助他进衙门。   这份恩情,他得报。   更何况,他相信秦老爷是良善之人,不会让他帮着做伤天害理的事。   “您放心吧,不单单是我,牢房里的兄弟,都不会再提半个字,那苏得金,我也会让他不敢再嚷嚷。”   “谢谢。”   “秦老爷客气了。”   秦老爷相信六子的为人,所以来报案时,特地挑了他。有时候利用也并不叫利用,而是为了一件善事,说的一个谎言。   六子回到牢房,那苏得金还在喊,喊得嗓子都哑了。   苏得金是真的怕了,他怕这杀人未遂的事被官府认定后,自己就得坐个十几二十年的牢。他深知家里是不会拿钱救他的,所以他只剩这副嗓子了。   他见一个衙役过来,急忙大喊。六子趁着他还没喊出谢放的名字之前,一步上去,说道:“我们大人认定是你掳走那姑娘,还意图不轨,甚至要杀人灭口,现在在收集你的口供,你要是再乱说话,估计就是人头落地的事,还敢喊。”   苏得金没进过衙门,不懂这些,一听就腿软了,带着哭腔说道:“可是我真的没有劫持那姑娘,更没有想杀她,我就是被人骗进乱葬岗的,然后那女疯子就冲上来刺我。”   “被人骗进去的?那证据呢?”   “证据……证据……”苏得金发现自己没有任何证物指证谢放。   有人能证明他约了自己见面吗?那车夫他连模样都没看清,马车也走了,根本没有办法指证。   六子冷笑:“我不管你说的是不是真的,但如果你没有证据,就不要提这件事了,否则我们大人只会认定你满口谎言。你倒不如承认你劫持了那姑娘,结果她太过剽悍,反倒将你追得满地找牙,这就不是杀人的罪名了。”   苏得金瞪大了眼:“这怎么可以,我被一个小姑娘追得到处跑?这、这传出去,我的脸就别想要了!”   “哟呵,那看来你是要这张脸,不要这颗脑袋了。”   “我……”苏得金泄气了,“难道真的要砍脑袋?可我真的是被一个叫……”   “闭嘴,你还提这件事,你到底要不要命了?”   苏得金虽然憋了一肚子的委屈和怒火,可这衙役说得没错,没证没据的就指认一个人,那谢放狡猾如蛇,怎么可能会留下线索给他指证,所以与其让官府觉得他在说谎,倒不如不提。   他顿觉自己简直要气死,那谢放,等他出去,他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可是他不知道的是,他脚上的铁链子,怕是要困他个十年二十年了。   &&&&&   翠蓉被衙门的人送回韩家的时候,已是子时,她身上盖着衙役奉献出来的一件斗篷。等丫鬟们揭开那斗篷,几乎都吓了一跳,只因翠蓉穿着的衣服,破得不成样子。   饶是素日她跟房里的人关系不好,丫鬟们还是帮着给她清洗上药。   阿卯也去看了看,她脸上身上的伤,实在不轻。她看了一会,就回到自己的床上,若有所思。   桃花去帮忙端了一盆热水过来,就没再搭把手了。她也去瞧了一眼,伤势触目惊心,有些可怕。她捂了眼坐在阿卯身旁,说道:“翠蓉不是说去会情郎吗,怎么弄了一身伤回来,还有那么多衙门的人。”   别的丫鬟听见,便有人说道:“我偷偷问过差大哥,他们说今晚发现她的时候,正追着个男子跑。听说男的要抢翠蓉东西,还图谋不轨,然后男的被押到衙门去了,翠蓉就送回了这,当时翠蓉都晕过去了。”   “那差大哥怎么知道翠蓉是我们韩府的丫鬟?”   “我也不知道。”   这屋里唯有阿卯知道为什么,因为是秦老爷提了一嘴,那被劫持的姑娘,好像是韩府的人。既是韩府的人,衙门办事就更快了。   那几个丫鬟说得起劲,联想到翠蓉今晚临走前说的话,又想到她平日的泼辣性子,悄声道:“莫不是那人就是她的情郎,结果跟情郎闹了矛盾,她气不过,就打那男的?”   这个说法实在是可以完全成立。   突然一个丫鬟说道:“不对呀,我听差大哥说,那男的都四十好几了,都能做翠蓉的爹了。”   几人当即惊讶掩嘴,面面相觑,那这件事不用她们多猜,就知道是什么情况了。   原来翠蓉搭上了个有钱的足以做她爹的男人,无怪乎神神秘秘的,不告诉她们。虽然搭上有钱人是好事,可也太老了啊,这都老牛吃嫩草了。亏翠蓉乐意,还在大晚上跟人去山里幽会。   真是不要脸。   昏迷中的翠蓉全然不知自己的名声已毁,那迷药的药效在她醒来后,就完全消失了。她只觉得脑袋痛得要裂,昨晚的事她还记得一些,下车后,她发现自己在深山中,满地都是白骨骷髅,妖魔鬼怪。她在冷风中喊着谢放的名字,却没有人应声。   她开始喊自己爹娘的名字,却还是没有人应答,漫天的妖怪要来吃她,吓得她乱跑。   再后来的事,她就不记得了。   只是现在动一下都觉得身体疼得不行,低头掀开被子一瞧,满身的伤。她一愣,忽然想到了什么,急忙拿了镜子来看。这一看,吓得她尖叫一声,直接将镜子丢了出去,摔在旁边一个丫鬟身上。   那丫鬟被砸得痛了,可见翠蓉没有要道歉的意思,顿时来了火气:“你要死啊?”   “我的脸怎么了,我的脸怎么了?”翠蓉猛地捉住她的衣袖,几乎要将她的衣袖扯裂,“我的脸怎么毁了,这些伤是怎么来的?是不是你划破的?是你划破的!”   那丫鬟烦不胜烦,用力挣脱她的手,骂道:“我就不该给你洗伤口,好了,全赖我身上了。天知道你昨晚去会什么老汉情郎,带了一身伤回来,也不嫌山里的石头硌人,是想里外都痛快吧?”   这丫鬟舌头向来毒,被她惹怒也没给好脸色,说得翠蓉一愣一愣:“你说什么?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自己清楚!荡丨妇!”   她还要再骂得难听些,被一旁的姐妹劝住了,拉着她走。她顿了顿也觉得好像说出来太过分了些,就忍住了。谁想那卧床的翠蓉突然站了起来,叫嚷着朝她扑来,把她撞倒在地,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被翠蓉掐了脖子。   “你敢毁我清白,你才是荡丨妇,你才是!”   翠蓉此时才明白是谢放设计陷害她,她不记得什么老汉了,但她记得是谢放带她去的乱葬岗。   谢放……喜欢阿卯,他肯定知道是她喊了人牙子去绑阿卯,要将她卖到青楼去,甚至知道是她在府里造谣,毁阿卯的清誉。   所以他以牙还牙,也要把她的名声给毁了。   她毁阿卯的名声事虚,但谢放这一招,毁她名声是真。   翠蓉被谢放戏耍得彻底,亏她昨晚又对他动心。   谢放啊,可恨的谢放,你真是好狠的心。   翠蓉心中有恨,这会将全部怨恨发泄在这丫鬟身上,力气大得惊人,掐得那丫鬟都翻起了白眼。别的丫鬟被这仗势吓得发抖,力气便小了一半,根本拉不开她。   眼见那丫鬟的白眼都快翻过去了,突然一张凳子猛地拍在翠蓉的后脑勺上。   翠蓉顿时没了力气,晕死过去。   丫鬟们皆是愣神,好一会才看向那个“英雄”。阿卯面色淡漠,将手里的凳子扔在地上,蹲身去给那快被掐死的丫鬟顺气,说道:“她疯了。”   “真的是疯了……”那丫鬟喘上了气,本不想哭,鼻子却一酸,哭道,“阿卯,这种疯子不能留在韩家,更不能留在这,不然她半夜会把我掐死的。”   “你跟我说也没有用的。”   “不!阿卯,你跟管家说,他可以决定翠蓉的去留。翠蓉对你这样坏,管家不可能会帮着她。而且她还想掐死我,差点就掐死了我。”她又急忙看周围默不作声的姐妹们,“翠蓉不能留在这,否则她可能会杀了你们!她疯了啊!”   一听可能会殃及自己,再联想翠蓉的小心眼和方才的举动,众人纷纷选择自保,求着阿卯跟管家提提。   阿卯听了许久,觉得时机成熟,才为难地点点头:“我会跟他提提的,但这件事还得老爷来决断,未必有用。”   她一点头,众姐妹就觉得事情成功了一半。那谢管家这么护着阿卯,昨晚她们姐妹想吃的东西,都让阿卯拿回房,还让她代他说,谢谢她们照顾阿卯,日后有什么需要,可以跟他时候。   如今就正需要谢管家做主,所以阿卯提的事情不可能不答应的。   见众人一心要将翠蓉送走,阿卯低眉刹那,看向翠蓉的眼神,已然冷漠。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如今我们是以牙还牙,你也不要怪我们狠心。   阿卯缓缓起身,去找谢放终结这计划。   疯子是不该留在韩家的,而是该送去疯人塔。   一如谢放所想,一个送往衙门大牢,一个送去疯人塔。      ☆、第六十一章      第六十一章   大清早要碰见谢放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管家早上事务繁忙,到处游走,阿卯想这个时辰他约莫会去二少爷的院子找琴姨娘说内宅的事, 便在去往那院子的路上等着。   果然, 不多久她就看见了谢放。   谢放看见她在那,原本缓慢的步子也变快了, 疾步朝她走去,刚刚走近, 就将她打量几眼, 说道:“看来是伤口不疼, 可以去做活了。”   “管家真是狠心。”阿卯抿抿唇角,“我说的是对他们。”   谢放从容笑笑:“可我听着像是说我。”   阿卯微微笑着,眼底都是谢放。她没想到, 他会对她那可恨的伯父下手,她以为提了往事就过去了,谁想……他有心了。非但将翠蓉逼成这样,还让她的伯父进了大牢。   阿卯一点都不觉得他狠心。   他的狠心, 从不用来对付无辜者。   阿卯看看四下,谢放便道:“没有人在附近。”   都是聪明人,又心有灵犀, 有些话只是一个眼神,就能够完全明白了。   阿卯这才道:“衙门那些人,信得过么?”   “秦伯伯说没问题,那就是没问题。秦伯伯跟官老爷的交情好, 跟衙役的交情也好,双管齐下,不会出纰漏。”谢放默然片刻,才道,“这官老爷,是个可以用钱堵住嘴的官。”   本该是高兴的事,但谢放的语气并不见愉悦。阿卯明白谢放,他是觉得这样的官,不是父母官。若这官是清正廉明的好官,那谢放便会用别的法子堵苏得金的嘴,这更令他心中舒服。   谢放收回这无用的想法,问道:“翠蓉如何?”   “她倒是比我想象中疯得更厉害。”阿卯拧着柳眉说道,“醒来瞧见自己破相了,竟然差点掐死房里的一个姑娘。根本不用我推波助澜一句话,姐妹们就说她疯了,要我来求你,将她送走。”   谢放点点头:“你把她醒后所做的事,详细地跟我说,我等会就去见韩老爷。”一会他又道,“只是近来韩有功精神不济,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嫉妒使人失去理智,甚至发狂,翠蓉便是这样的人。谢放对她会那样疯癫,一点都不意外。   他听了阿卯说了早上发生的事,就去找韩老爷。   韩老爷近来总是疑神疑鬼,夜不能寐,愈发怀疑他是不是被人下毒了。可他将身边的人都怀疑了一遍,都没有找到确凿的证据。这会见谢放进来,他裹着厚实大衣坐在窗前小榻前,焚了三支沉香安神,烟雾环绕之中,站在眼前的人他都看不太清楚了。   “好好的怎么会发疯?”韩老爷说了几个字,就咳嗽起来。   谢放答道:“听官府的人说,昨晚翠蓉外出,被一个男子挟持到乱葬岗中,意图不轨,甚至想谋财害命,男子已被抓,翠蓉醒来后,却好似受了打击,人就恍惚疯癫了。”   “一个姑娘家碰见这种事,去的又是乱葬岗,的确可怕。”韩老爷觉得翠蓉疯了倒也正常,可不知为何,许是因为这件事是从谢放嘴里说出来,他……总觉得,还能再问个仔细。   谢放见他许久都没有点头应答,略微意外,他虽然疑心重,但他以为他已经取得韩老爷的信任了。难道自己做了什么事,让他有所怀疑?   应当不曾有过这种纰漏的。   “你去将翠蓉喊到大堂来,我要问问。这丫鬟是伺候夫人的,夫人身边已经没几个丫鬟,再少一个,我怕她又会多想。如今她就……”韩老爷想到整日待在房里不出来的结发妻子,就觉头疼。   商客每回都问他韩夫人去了何处,他只能说妻子因女儿离世,不愿见人。   久了,他也觉得烦,这样的妻,还不如不要。   他久病之下,神色恹恹,想的事情多了,更费精神,整个人都似乎有些浑浑噩噩。   翠蓉刚清醒过来,就被押到了大堂。她看着满大堂的人都往她脸上看,神色怪异,眼里满含嘲讽,她才想起她的脸已经毁了,变成了个丑八怪。她立刻捂住脸怪叫,声音太过刺耳,听得韩老爷摆手,示意下人封她的嘴。   翠蓉拼命挣脱,可旁人力气太大,嘴被紧捂得根本张不开。脸上还有伤,被这么用力一压,压得她眼泪直流。   韩老爷见她这个模样,好像真的是疯了,可眼睛还算明亮,心有狐疑,问道:“你昨晚去了哪里,发生了什么事?我约莫听谢管家说了一些,只是我念在你多年伺候夫人的份上,让你自己说个明白。”   听见谢放的名字,翠蓉才从昨晚的惊吓恍惚中回神,掸开下人的手,颤声说道:“是谢放害我,昨晚他约我见面,喂我迷药,结果将我送进乱葬岗中。”   韩老爷一惊,猛地看向谢放。谢放也是满目意外,沉声:“你不要胡说,我何时约见的你?”   “戌时!”   她斩钉截铁说完,阿卯就道:“翠蓉你不要血口喷人了,昨晚……昨晚戌时我同管家在外面买东西来着,到了亥时才回府。这里离乱葬岗少说要半个时辰,难道管家会分丨身不成?”   翠蓉瞪大了眼,气道:“你们是一伙的,老爷不要信她的话,她在说谎。昨晚谢放和我一起,是他亲自送我去乱葬岗的。”   阿卯甚是无奈,叹道:“翠蓉,你真的疯了。”   “我没疯!”翠蓉气得大喊,“我没有疯,我好得很。”   “可是……”桃花插话说道,“昨晚管家的确是跟阿卯在一起啊,我们都知道的。”   别的丫鬟一听,虽然没亲眼看见,可谢放还给她们买了许多吃的,难不成阿卯自己跑出去买的,何必掩饰?更何况,阿卯和谢放的感情那样好,翠蓉又是个泼辣人,她喜欢谢放所以针对阿卯的事大家都清楚,所以这会对翠蓉说谎的举止非常嫌恶。   说谎就说谎,还非得拖管家下水。明明就是她夜里去跟老头幽会,却偏要说是和管家,如今事败,又要将管家拉上。   她可真可笑。   “昨晚管家是跟阿卯一起。”   “是啊,是跟阿卯一起,戌时出的门,亥时才回来。”   “而且买了许多东西回来,我们都瞧见了的。”   “翠蓉你自己跟男人深山幽会起了争执,为什么要陷害管家?”   翠蓉一愣,看见众人纷纷为谢放阿卯作证,她突然也怀疑起了自己,难道昨晚一开始来接她的人,就不是谢放?   韩老爷见她面露疑惑,也心有疑惑,阿卯可能会帮着谢放说谎,可那么多丫鬟,全帮着撒谎?   这应当不可能。   有几个丫鬟向来是藏不住事不会掩饰的,他仔细观察了一遍,发现她们没有说谎的嫌疑。   看来这翠蓉,真的是撒谎了。   翠蓉见韩老爷也似乎认定她在说谎,她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她没有记错,的确是谢放接她上了马车,送她去乱葬岗的,她没有记错!   “老爷,我没有说谎,是谢放在害我。”翠蓉冷静下来,不再大喊大叫,她努力回想每一个细节,想找出能证明是谢放害她的证据。   可她发现根本没有,最后她才想到,对,那个出现在乱葬岗的男人,肯定也是被谢放陷害才进了乱葬岗。   “老爷,当时乱葬岗还有个男人,大半夜的怎么会有人去哪里,肯定也是谢放骗过去的。”   谢放说道:“听衙役说,当时的确是有个男人出现在那,还试图杀翠蓉,如今那人已经被关在大牢里,等着明日审问。”   翠蓉见他主动说出来,心中一时迟疑,不知道他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韩老爷说道:“人在大牢,也问不了话。”   翠蓉见生机又要被斩断,立即说道:“老爷,拜托那抓人的衙役过来,就知道那男人是不是谢放喊来的。如果是,就足以证明我说的话是真的。阿卯和她们这些贱丨人,都在说谎!”   众丫鬟一听被骂,对翠蓉更是嫌恶。亏得她们还替昏迷的她擦洗上药,真是狼心狗肺。   韩老爷示意身边的小厮去一趟衙门,在这里坐了这么久,身体疲累,但他也想看看,这件事到底是不是谢放谋划的。如果不是,那就好。如果是,那也能够早点防患于未然。   他这病……来得蹊跷,连宋大夫开的药都没有用了。   衙门离这并不算太远,很快小厮就领着衙役过来了。   六子刚进门,就瞧见满大堂的人,他认得韩老爷,上前作揖问了个好。又看见跪在地上的翠蓉,认了认说道:“你醒了?这就好,我还正想要怎么找你去衙门。明日衙门升堂,你可以去和那人对质。”   翠蓉抬脸看他:“什么人,那个男人?我不认得他。”她懒得说问那男人的事,直接说道,“差大哥,那男人有没有跟你说过,他是谁哄骗到乱葬岗的?”   韩老爷微微屏气,仔细听这衙役解释。   六子说道:“哄骗?谁能将一个大活人哄骗到乱葬岗去。那男人说了,他是去山里捉野味,谁想就碰见了你。你拿着发簪乱扎人,差点没将他刺死。他还给我瞧了他身上的伤,啧,姑娘,你下手也未免太重了些。”   翠蓉愣神,那男人真的不是谢放找去的?   这怎么可能,捉野外大半夜去,还下着雪,去的还是乱葬岗?   她不信,她不信!   “你骗人!”翠蓉嘶声吼道,“你跟谢放也是一伙的!你跟着他骗人!”   听见这名字,六子略一顿,脸色很快就恢复过来。   果然,半夜出现在乱葬岗里的一男一女,都跟一个叫谢放的人有关。那那个人,估计也在这大堂。   他往屋里巡视一遍,目光落在站在韩老爷旁边的那个年轻男子身上。这屋里唯有他一个年轻男子,他想起苏得金问他,报案的人是不是一个年轻男人。恐怕……这人就是谢放了。   谢放目光沉稳平静,察觉到六子在看他,他也看了那人一眼。   六子很快就将视线挪开,说道:“骗人?那你就当我是在骗人好了。”   翠蓉还要再跟韩老爷说,韩老爷已经彻底不耐烦了,阿卯会说谎,谢放会说谎,好吧,丫鬟们都会说谎,可连衙役也帮着谢放说谎?   这丫鬟真的是疯了,乱咬人!   翠蓉见韩老爷也不再信她,她顿时慌了神,想在满屋子的人里找到一个相信她的人,可找了一遍,没有找到一个。   她怔神看他们,目光落在阿卯脸上。她看着那张姣好完整的脸,再想到自己的脸,她满心怨恨,终于失控,怪叫着朝她扑去。   谢放一愣,转眼就冲过去要捉住翠蓉。但他离得远,翠蓉离阿卯又太近,没有抓住她。眼睁睁看着翠蓉抓到阿卯的衣袖,用力拽倒在地。   翠蓉拽得太凶,旁人都没反应过来,下意识惊叫着躲开。   阿卯抬手甩去,甩了翠蓉一个大耳光子,自己挣脱开她的紧抓,起身往后退,别的丫鬟连忙接住向后倒的她。   谢放也已经过来了,将翠蓉反手抓住,拧住她的手。那六子见状一步冲了过来,将翠蓉彻底擒住。   翠蓉拼死挣扎,大喊大叫着,声音凄厉,连老太太都惊动得拄拐出来瞧看。一见这架势,气道:“这人疯了,还留在家里做什么,赶紧送走。”   六子说道:“老太太,这人明日还要送去衙门审问,所以我将她押到衙门收押先。”   翠蓉还在喊叫,已然……疯了。   六子一个不留神,她猛地睁开,用脑袋狠狠地顶他的胸口,撞得他差点要吐血。韩老爷终于站起身:“她疯了,该送去疯人塔,去了衙门也说不上事。这是我们韩府的丫鬟,告诉你们老爷,我做主处置,无需他来决断!”   六子知道这韩老爷跟他们大人的交情,他拧眉道:“这案子还没结,不能将人交给你们。”   韩老爷见一个小衙役都要反驳自己,气道:“让你们大人来见我!”   每年给那么多钱,他还使唤不动一个小衙役了。   六子还要再争,谢放突然开口说道:“差大哥,如果那男子自己认罪,那也无需这丫鬟来作证了。”   六子微顿,这话不假,只是……他盯看谢放一眼,又看向气得不轻的韩老爷,这才道:“我会跟我们大人禀报,让他定夺。”   “你……”韩老爷坐回椅子上,气都要喘不上来。   谢放见状,让下人押住翠蓉,自己送这倔强的衙役出门。   离开那嘈杂混乱的大堂,前院显得更是清冷安静。   六子走在前面,整个身体都是僵着的,步子也走得僵硬。谢放走快了几步,与他齐肩,说道:“有时候太过倔强,不懂变通,也不是好事,以进为退,才是上策。”   “呵。”六子冷笑一声,“你就是谢放吧。”   “是。”   “我不知道你跟秦老爷是什么关系,他为什么要维护你,可是我只答应帮他保守一次秘密,日后你如果敢为恶,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谢放的脸色没有半点变化,将要送他到大门时,才道:“我很高兴。”   六子拧眉:“高兴什么?”   “高兴我没有看错人。”谢放看着这与自己年龄相差无几的人,说道,“不爱笔墨爱刀剑,又有一腔热血,那便进衙门帮扶百姓吧。”   六子一愣,满肚子的冷意全被这句话给驱散了。   谢放又道:“你日后,也要如此。”   说完,谢放就回了韩府,将那大门缓缓关上。六子怔在原地许久,只因想起了一件事。   当年秦老爷资助他进学堂十年,他不想念了,自觉自己不是读书的料子。可秦老爷一直不答应,说唯有读书高。可突然有一天,秦老爷唤了他去,说不必念书了,去衙门吧。   他问为什么,秦老爷说,我瞧见你帮个老婆婆追小贼了,又道“不爱笔墨爱刀剑,又有一腔热血,那便进衙门帮扶百姓吧”。   这句话他一直记得。   如今从这男子口中说出,他才在多年后猛然明白过来——原来秦老爷突然改变心意,是因为他。   六子愣了好一会,他看着这冰冷的韩家大门,再看看腰间大刀,思量诸多,最后终于下了决心,背身离开。   即使他完全不知道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目的又是什么,只是他不会再试图去调查这叫谢放的人,还有他在这里出现的目的。   一切都跟他无关了。      ☆、第六十二章   如今内宅的事都交给琴姨娘管, 韩老爷让人捉了翠蓉,就让谢放去跟琴姨娘知会一声这件事。   琴姨娘自从从韩夫人手里夺了大权后,生怕有朝一日又被韩夫人收了回去, 所以在大宅里遍布眼线, 这会谢放还没过来,她就已经将事情了解了个清楚。等谢放过来禀报时, 她不动声色,当做是刚刚听他说。   等他说完, 琴姨娘才道:“既然疯了, 就送去疯人塔吧, 若只是将她赶走,我都有后怕。”   “那翠蓉的家人那边如何交代?”   “给多些钱,打发了。舍得将女儿卖给别人做二十年奴婢的, 也多半是为了钱的。”   “是。”   琴姨娘见他要走,又问道:“对了,听说阿卯受伤了,正巧我这手上有盒不错的药膏, 你替我拿给她吧。”   谢放没有拒绝,琴姨娘不是对阿卯上心,而是想留住他这个得力的幕僚。在笼络人心这件事上, 琴姨娘比韩夫人做得更周全。他代阿卯道了声谢,就去处置翠蓉了。   他前脚刚走,韩光就也要出门,见姨娘在院子小筑坐着, 过去问安。   琴姨娘笑道:“又要外出?”   “最近爹身体不适,所以凡事都由我来做。”   韩光说着眉头就拧了起来,琴姨娘一见,问道:“可是有难处?”   “小问题罢了。”韩光说了一声,又看看天色,此时正飘着雪,又没日光,似乎已经阴沉得快到傍晚,可明明还是早晨,“我出门了,姨娘。”   琴姨娘目光温和,声音更是轻缓:“去吧,别太累着自己。”   儿子懂事,比丈夫突然对她专情更让她欣慰。儿子才是她的全部,韩有功算什么。如果不是韩大少爷傻了,他也不会对自己的庶子这样好。   好在韩岳傻了。   琴姨娘抿了一口热茶,茶香溢满嘴,沁人心脾。   雪越下越大,韩光头上的伞也堆起了雪山,落雪的声音簌簌飞滚,掸到地面,铺出一条银白长道。   清早的天气很是寒冷,除了走动的下人,府里也没人愿意出来。下人埋头做事,没有多少人声,显得韩府大院特别安静。忽然传来欢闹声,像是有人在雪地上追逐玩闹。   韩光往那边投目,只见是个七八岁的男童正往他这边跑。那男童眉清目秀,双眼明亮有神,俊秀的面庞冻得两颊红扑扑,甚至可爱。   韩光瞧着他的模样,也觉得他像自己。韩成长得像他这兄长的话,他已经在父亲姨娘那听过许多回了,许是这样,连老太太都爱屋及乌,喜欢上了这小孙儿,只是依旧嫌弃他的母亲。   韩成往那边跑时也看见了韩光,跑到他跟前时就拽了他的衣裳,说道:“二哥二哥,你不要告诉大哥我往这来了,我们在躲猫猫,输了午饭要少吃一根鸡腿的。”   他郑重拜托完,就跑开了。此时远处传来韩岳喊人的声音,韩成一个着急,脚下一滑,摔倒在地,摔得鼻子都要扁了,痛得他直捂脸,可就是没哭。   韩光见他摔得这么重竟然不哭,微微一愣,这倔强的性子,像极了柳莺。   下人赶紧将他扶起,问他安好。韩光微顿,俯身把这不想正眼相看的弟弟抱了起来,说道:“二哥送你回房。”他又对下人说道,“去叫宋大夫过来。”   韩成捂着鼻子还在轻轻发抖,可仍不吭声。韩光都觉得他倔得太过了……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孩子,怎么就这么能忍。   难道他父亲将他们母子安排在外头的时候,受过不少委屈么?   女子做了八年外室,哪怕扶了做妾,地位也比不上家里的妾。   韩光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近来接触的事越多,他就越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只是一直没有想好,以后要如何。   这种爱慕,是危险的,也是令人不齿的。   所以他不敢告诉任何人,就连对柳莺,他都不敢说什么暧昧的话。   每夜都痛苦着,想着那个人的一颦一笑,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整夜无眠。   “二哥,爹爹最近是不是不舒服,他都不来院子里找我玩了。”   韩光回神,看了看他,说道:“嗯,爹最近很少来?”   “是啊,一来也是喊累,要姨娘给他揉肩捶腿,可姨娘也累呀,所以我虽然喜欢爹爹,但爹爹最近还是不要常来得好。”   累?韩光想到上次姨娘说柳莺可能有身孕,而今又听见韩成说她觉得累,几乎肯定柳莺的确是又怀孕了,毕竟他父亲常去她的院子,她又年轻,能再怀一个孩子,并不奇怪。   韩光的心思复杂,一个韩成就让他觉得障碍重重,更何况又添一个弟弟或者妹妹。   无论怎么想以后,都是死路。想得多了,他突然就不愿去想,罢了,何必想那么多。   柳莺怕冷,正坐在房里烤火,先行的下人来禀报说小少爷摔了一跤,满脸的血,她便连厚实的外裳披风都没拿,就直接去外头接他。   等跑到半道上,就瞧见韩光正抱着她的儿子回来。韩光见她衣着单薄,走到近处就说道:“姨娘穿这么少,小心冷着。”   柳莺微顿,她抬眉瞧了瞧他,淡声:“多谢二少爷提醒。”   她伸手要接过自己的儿子,韩光又道:“成成这么重,你抱不起的,安子,把成少爷抱回房里去。”   下人立刻接了韩成,送进屋里等宋大夫过来。   柳莺见下人全都殷勤地拥着小少爷进房,只剩自己和韩成,也欠身要走,韩光喊住她,说道:“等宋大夫来了,你也让他把脉看看吧。”   他料定柳莺都不知道自己有了身孕,否则她定会告诉他爹,他爹又会叫宋大夫开药,这事整个韩府就都知道了。但到现在一点风声都没有,那柳莺一定不知道。   一个怀有身孕却不知道自己有孕的女人在这冰天雪地里走动,就怕出什么意外。   柳莺蹙眉问道:“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叫宋大夫诊脉?”   韩光真不想亲口提醒她,可他如果不说出个所以然来,以她的脾气,是不会照办的,他默然一会,才道:“你大概是有身孕了,不要自己不知道,没照顾好自己。”   柳莺一愣,她看着眼神十分挣扎的韩光,忽然觉得这少爷是真的在关心她。   他喜欢她她知道,但是她以为他的喜欢只是因为她这张脸。可如今她能分辨得出,韩光是打心底喜欢她,否则不会在觉得她有身孕后,想到的是先让宋大夫看看。   她忽然笑了笑,美艳如冰山盛开的一朵红莲:“二少爷误会了,我没有怀孕。”   韩光愣神:“可是……可是你……”他往她肚子上看,欸,怎么平了?平日用饭的时候见她,身形都比往日圆润了的。   柳莺抬手以宽袖轻掩肚子,挡了他的视线,说道:“是觉得入冬后,见我比平时胖了么?我怕冷,所以穿得比别人要多一些。”   “可是……四弟说你近来总觉得累。”   “那是……”柳莺微顿,还是坦然说道,“以前落下的病根,一到寒冬,骨子就酸痛,没有力气。”   韩光想找到病因,替她跟宋大夫说说,或者找其他大夫,兴许能剔除病根,便小声说道:“是如何落下病根的,我替你找大夫。”   柳莺的笑已经全都收回了美艳的皮囊下,一瞬有些失神,缓声:“没有用的……也是好几年前了,寒冬腊月,接连半个月都被恩客扔进水池里……”她抬了抬眼,看着这养尊处优的韩府少爷,继续说道,“他们听说,在冰水中冻过的女子,周身都会紧致,云雨时,更得快丨感。”   韩光一怔,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怔怔看着柳莺,忽然伸手要去抚她的脸,想让她忘了那种痛苦。   那手还未触及,就被反应过来的柳莺躲开,声调一冷,偏头说道:“所以二少爷该明白,我如今锦衣玉食,不再受苦,已然满足。我不想再有任何变故,过那种凄苦日子。能怀上成成,大夫也说是老天赐给我的孩子,但是我身子太差,若生下他,可能会死。但我还是生下了成成,而今我们母子平安,便是我最好的结局。”   她只差没说“望他成全”,话已经说得很明白,她不想有变故,她只想安心让儿子在韩家长大成人。其余的人和东西,她都不要,她只要她的儿子平平安安。   韩光仍是怔然,他知道柳莺是在跟他拒绝他于她的好感,话说得委婉,可听者却觉得直接得似利剑,剑剑刺心。   可他……明白。   他们两人,本就不会有什么结果。   哪怕是有,也是最坏的结果。   他无法为柳莺舍弃他的生母,柳莺也无法为他舍弃她的儿子。   所以他们能有什么结果?   柳莺比他看得更透彻,而今她的决绝,他也一瞬看透。   他们彼此心中最重要的人,都不是对方,所以必然不会有任何结果。韩光怔神许久,终于点点头:“我明白。”   一句明白,就将两人所有的念想都断开了,断得彻底。   再没有以后。   &&&&&   谢放去了一趟账房,领了一笔钱,让下人将钱送去给翠蓉家人,随后便让人将疯了的翠蓉送去疯人塔。   翠蓉被推上马车时,看见了那站在韩家大门口的冷漠男子。她嬉笑看他,觉得这男子好看极了。她拨着自己的头发,对那一直推她进车厢的人说道:“那人是谁?长得真好看。”   那人见她疯了还在记挂谢放,冷笑:“别想了,那是阿卯的未婚夫。”   翠蓉一听,猛地瞪圆双目,神情狰狞,就要往车下跑,大喊大叫着“不可能,阿卯怎么比得过我,怎么比得过我”。下人一见,立刻用力将她推回车厢,迅速锁上门,急忙送去疯人塔。   谢放听着那渐行渐远的怒骂声,心中平静,趋于冷漠。他朝远山看去,天色渐明,似乎有晨曦将起。只是他的身后,却永远都是阴云笼罩的地方。   远处不知道是哪家孩童放了一根炮仗,震得墙上脆弱的积雪都落了些。   谢放收回远投的目光,心想,快过年了,又是团年的日子。   而今年的他,不再是一个人过。   想着,心头乌云,刹那消散。      ☆、第六十三章   将要过年, 韩二老爷也十分缺钱,自从上回他讨钱惹怒了兄长后,他就稍稍收敛了些。将人逼得太紧, 到头来害的还是自己。韩有焕整日被兄长骂没用, 被妻子骂窝囊废,但他自觉自己是聪明人, 忍字在头,便有钱花。   不用做事, 就有人养一辈子, 丰衣足食的, 所以不过是一个忍字,有什么做不到的。   只是接连去了几次赌场,买了两只金贵的鸟, 手头又没钱了。他这日回家,就直接去了兄长房中。   韩有功这几日足不出户,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连早饭也不出去吃, 老太太都好几日没见到这儿子了。这会听见他那贪得无厌的弟弟来了,他也不见。   说了不见,门外就有人轻笑:“大哥, 我是来看看您的,仅此而已,您怕什么?”   韩有功心里顿时腾起一股怒火,拍桌气道:“你是要将我气死!”   “大哥说什么胡话, 弟弟哪里气您了。”说着,韩有焕自己推门进去,不让下人拦他,见了兄长倒是微顿,只因他这哥哥的气色,实在不算好,甚至是有些惨白,他刚瞧见,就将拿钱的话压了下去,坐在小榻上隔着小桌打量他。   韩有功没好气道:“没钱!”   “瞧大哥说的是什么话,难道我每次来就只是来提钱的事?”说完,他自己都觉得好像的确如此,便笑笑掩饰了尴尬,“哥,你前阵子气色还不错,怎么现在瞧着像半只脚都进了阎王殿似的。”   “晦气!”韩有功接连怒喝,气已经有些喘不上,“宋大夫瞧了都没事。”   “呵。”韩有焕冷笑,“再好的大夫,也有看不出来的病啊……哥,你怎么忘了这点。”   他一说,韩有功就惊出了一身冷汗:“你想说什么?”   韩有焕是贪钱,但不是个没有分寸的人。他瞧瞧窗外,这才低声:“看似久病缠身,却无病,那或许是……中毒了,就好像那邵……”   “住嘴!”韩有功听不得那个名字,他刚张嘴就喝住了他。但他说的话不无道理,更令韩有功浑身冰冷,“谁要杀我?”   “你想想谁最想杀你?”   话落,韩有功倒是瞧了他一眼,看得韩有焕连忙摆手:“大哥,我可不是那种心狠手辣的人,你要是不信,换句话说,若我真的觊觎你手里的钱……呵,我早下手了,何必等到你儿子长大成人的时候。”   话说得很直白很狠心,但是的确是最有力的理由。韩有功知道他这弟弟好吃懒做,要他去打理这么多家财,倒不如一辈子伸手拿钱更舒服惬意。   他面色沉沉,心中思虑许久,不知为何,总是闪过谢放的脸。他拧眉细思,又想不出谢放做过什么事,倒是兢兢业业做着这韩府管家,除了因为阿卯的事忤逆过他一次,倒也没有其他异动。   只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韩有功心里有鬼,就觉得谁都是蛇。   “我要去银月山庄住一段日子,家里的人我都不带,若我身子好转,那定是被人下毒。我不在府里的时候,你要帮我盯两个人。”   “两个人?”韩有焕说道,“一个是谢放对吧,还有一个是谁?”   韩有功说道:“柳莺。”   韩有焕一听立刻笑了:“漂亮妖艳的女人,总是让人不放心,我懂。”   他倒是想说柳莺瞧着满腹心思都在韩成身上,一看就知道不会做出可耻的事来。然而他这大哥天生疑心重,爱猜忌,就没多言。有些话说多了对他没有任何好处,那何必说。   “就是有一件事还得请大哥帮忙的,毕竟您一走就得过年才回来。”   韩有功终于是冷笑一声:“我会给你留银子的。”   韩有焕立刻笑开了颜:“多谢大哥。”   &&&&&   越是到年底,一个大宅子里的人就越忙。但今年韩府不同往常,韩老爷突然要出门去山庄休养,谁也不带,家里的事都交给琴姨娘母子打理。而老太太因到了寒冬,冷得都不敢动,就少出来走了,家里便没了那前呼后拥的喧闹。   下人将家里清扫一遍后,便清冷下来,挂上了红灯笼红绸缎,都没添多少喜气。   韩夫人仍是终日待在房里,吃斋念佛,一副与世隔绝的日子。偶尔会见的人,也只有同样信佛,不怎么出门的三姨娘,一同问佛,烧香祈福。   谢放对韩老爷的突然出门十分在意,心里多少猜到他说的休养不同寻常,只因他不带一个府里的人走,似乎是跟朋友借了几个下人陪同,这着实让人觉得奇怪,就好似认为府里的人会害他一样。   莫非他怀疑府里的人,那在怀疑什么?   “喂喂。”   有人突然跳出来朝他喂了两声,谢放回神往身后看去,没看清人就先微微欠身问安:“大少爷。”   “你好像很有空的样子,来,跟我玩石子吧。”   谢放仍是低眉,没有正面看他:“谢放还不得空,改日吧。”   韩岳笑道:“谢放是不得空,但你得空,来,将我给你的石子拿出来,我们一起玩。”   谢放抬眉看了看他,恨不得告诉他,石头早被他扔了,以后都不用找他玩:“谢放真的不得空。”   “哦!”韩岳恍然大悟,盯着他说道,“你一定是将石头给扔了。”   谢放微顿,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还在,放屋里了。”   “那我等会再来找你。”   韩岳说完就自己蹦跶着走了,留下谢放杵在原地,想了许久,才往水池的方向走。   罢了,陪他玩一局,他才会死心。以前的韩岳就是这种性子,饶是你再怎么拒绝,他总有法子让你答应。饶是你再不欢喜,他也有法子让你开心起来。   想到当年的韩岳,又想到如今痴傻的他,谢放的心中,头一次这样不舒服。   他走到水池边,弯身看他上回扔掉石子的地方,那里已经被水淹没,哪里有石珠子的影子。他耐着性子去拨旁边的水草,倒是找到两颗,但许是因为从半腰处摔落,已经缺了边角,成了碎石。   “管家。”   岸上栏杆处有人轻唤,他往那看去,栏杆旁的姑娘明眸善睐,唇红齿白,正朝他看来。   他笑笑,阿卯稍稍探身,问道:“你在做什么?水那么冷,还往水里探。”   “找石头。”谢放手握着那两颗石珠子回了岸上,走到阿卯跟前摊开手掌给她瞧,“大少爷送我的,说要我陪他玩,我当时就将石头扔了。”   “如今大少爷缠着你,非要你和他玩是么?”阿卯说道,“我在这里十年,大少爷基本都在外求医,伺候得少,不过大少爷为人随和善良,又天真无邪,跟个孩童没有两样……”说着,她略一顿,低声,“大少爷的话……”   已是痴傻人,应当不必赶尽杀绝的。   谢放眸光微黯,说道:“我和他岁数相差无几,志趣相投,是儿时好友。后来他如何痴傻的,我也不知道,只是韩家人说他是摔伤了脑袋。”   “府里的确是这种说法。”阿卯见他这个模样,问道,“你的棋盘里,没有大少爷,对不对?”   谢放轻轻点头,又道:“韩家定不会留存,但日后我会寻人照顾韩岳。”   “嗯。”阿卯伸手拿他手上那两颗冷冰冰的石头,仔细看了看,便用帕子包起来,“这种石头不难找,我去给你磨五颗,省得大少爷总追问你。不过他平时喜欢放风筝,大冬天也喜欢放,这次怎么会找你玩石子。”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谢放微微一顿,他低眉沉思,缓声:“儿时我和韩岳,常玩石子。只是我们是猜石子,不是寻常玩法。”   彼此手中抓一到五颗石头,对方可以问三句话猜出对方手里到底抓了几颗石头。除了不能问手上拿了几颗石头,围绕石子的话题,都可以。   两人时常这样玩,在较量中惺惺相惜,亲如兄弟。   谢放看着自己湿漉漉的手掌,不由紧握。   &&&&&   阿卯做事向来妥帖稳当,不过一个时辰,就在忙碌的厨房中磨出五颗圆润石珠,与她从谢放手中拿过来的珠子无异。连眼尖心细的谢放都觉得这的确是韩岳给他的,而不是阿卯临时磨的。   “怕厨子看见,磨得隐蔽,好像不是很好,你瞧瞧,如果不行,我再去找石头。”   “可以了。”谢放点头,“很好,很像。”   阿卯笑笑,微不足道的帮忙,可她仍很高兴,至少能帮一点:“那我回厨房做事了。”   “等等。”谢放唤住她,说道,“过两日就是大年三十了,到时候等韩府的人吃完饭,不用忙活了,我们出去。看看烟火,赏赏花灯,吃个……团年饭。”   阿卯怔然,轻轻点头,俏美的脸上露了红妆,眼底泛起涟漪:“嗯。”   见她展颜,谢放也觉心底温暖。   等阿卯从后院离开不久,谢放就听见有人正要进院子,来者身材不算高大,甚至有些瘦,面颊无肉,本是很俊朗的一张脸,但因为下巴略尖,所以徒增一种阴险之相。   “二老爷。”   韩有焕今日赢了钱,心情大好,见了谢放也是露了笑:“过年了,最辛苦的就是管家了。”   “没二老爷您辛苦,毕竟老爷离府后,家里的大小事务都要您来操劳。”   “哪里轮得到我来管,不都交给琴姨娘和韩光了吗?”韩有焕甩着自己的钱袋哼哼小曲,就回房去歇息了。   谢放见他对韩家的钱没有一点觊觎的心思,便知道韩二老爷不在乎这里是谁当家,也不嫉妒他的兄长有钱他却要靠大房给钱,甚至有些享受坐享其成。   对付这种人,只怕比对付韩有功,要更费心思。    ☆、第六十四章 已是年二十八, 韩老爷也离家几日了,偶尔会让下人回来跟老太太报个平安,问问琴姨娘家里的事,也会暗中让人寻了韩二老爷, 问他谢放以及柳莺可有做什么事。 琴姨娘这日叫了谢放过来,见面就说道:“那翠蓉不是送去疯人塔了么, 太太身边就少一个伺候的人了, 所以我想你去找个手脚勤快的丫鬟回来。” 这本是小事,但谢放没有立刻答话, 因为翠蓉已经走了几日,但琴姨娘现在才提,倒不像她的行事风格。他稍稍一想, 说道:“如今年底,家家户户忙着团年, 有女儿的也一般都舍不得在团年前送来当下人……不知琴姨娘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这话一说完,琴姨娘就面露笑颜,谢放看在眼里,便知道她让他找丫鬟, 实则是自己已经有属意的了,不过是放了个鱼饵,让他主动咬一口。 琴姨娘笑道:“我认得一个小姑娘, 机灵勤快,倒是很合适。” 谢放说道:“机灵好,勤快更好, 不知是哪户人家的,我这就去寻她过来。” “午后她会来府里一趟,到时候你瞧瞧,毕竟找下人这种事,是管家决定的。” 谢放心思微动,细微的小事,只要抓住,似乎就能颠覆一个人。他缓声说道:“也不是谢放可以决定的,临走前老爷吩咐过,二老爷代为掌家,此事只怕还要跟二老爷说。” 琴姨娘也知道这二弟管家的事,不过好几天了,也不见他管这些,并不放在心上,说道:“那你同他知会一声,就说是你找的丫鬟。” “谢放明白。”谢放又道,“若二老爷不肯,可要提一嘴是琴姨娘您相中的人?” 琴姨娘略有些迟疑,但那小姑娘实则是她娘家远方亲戚,那亲戚穷困潦倒,寻她帮忙,她也想在韩夫人身边安插个眼线,就答应让她进府。事不成,不但眼线没了,连自己的脸面也挂不住,会被亲戚嘲讽,连安排个下人的位置都不行。 她说道:“若他不肯,就说是我属意的。” 谢放就是要这句话,应声退下。他行至半路,就有人跳出来拦他的路,也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喂喂,你到底跟不跟我玩石头?” 韩岳满心期待看他,许是在外头“埋伏”了他很久,帽子和披风都堆了雪,这一跳,抖得地上都是碎雪,不多久就化成了水。 谢放也在看这韩家大少爷,儿时的好友,自从阿卯无意中提过石子一事后,他就有些怀疑,韩岳是不是没有痴傻,甚至是认得自己。可他为何要装傻十余年? 谢放不懂,所以韩岳到底是不是在佯装,他也不能确定。 他从腰间的荷包中倒出五颗石子,说道:“我素日里都忙,所以就陪少爷玩一次,日后再不玩,还请少爷见谅。你若答应,就开始吧。” “那我要是不答应,你就不来了是不是?” “大概是。” 韩岳说道:“真是个大忙人。”他伸手抓了他手上的石子,蹲在地上向上抛,又迅速用手接住,“你知不知道该怎么办?” 扔一抓四,扔二抓三,扔三抓二……只要石子最后都在手中,途中没有石子掉落便可。看似简单,但也并不那样简单。十分考验眼力和手速,手眼协调不好的人,也玩不来这个。 谢放见他将石子摊开在地,也蹲下了身,他正要去拿,就见韩岳手掌捋过地面,石子都不见了,随后就见他朝自己伸手,看着他说道:“来,猜吧。” 风雪忽地一停,万物无声。 谢放的心头似有明珠从高空坠下,“咚”地一声。 韩岳忽然笑了笑:“你难道不是这样玩的?我跟四弟整日这样玩,只是他太笨了,老是猜不对。” 停下的呼吸猛地回来,谢放唇齿微颤,方才的一瞬间,他几乎以为他真的没痴傻。 “欸,你的脸怎么这么白?” 谢放蓦地站起身:“谢放还有事要忙,石子就归还大少爷了。” 韩岳也立刻站了起来,想把他喊回来,可谢放就是不停步。他歪了歪脑袋,又重新蹲下身,摊开手掌,却是一个石头都没拿。 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谢放走得有些快,快得连擦身而过的阿卯都没看见。阿卯已经抬手要跟他打招呼,就见他“飞”过去了。她忙唤声:“管家。” 声音不大,但还是像一根绳子,将谢放的心给牵绊住,从失神中拉了回去。 他顿下步子转身,就见阿卯睁大了眼看来,满是不解。 “发生什么事了?”阿卯忙朝他走近几步,他一失神,她就怕他是不是出什么事。 谢放缓了缓神,才道:“韩岳或许没傻。” 阿卯微惊:“你怎么看出来的?” “直觉。” 阿卯知道他不是个靠直觉来判断一件事的人,可如果连谢放这样的人都说是因为直觉了,那就足以证明这件事有多玄幻,明明有疑点,却无法证明。 谢放说道:“他如果没傻,那在认出我来之后,至少会做阻拦什么,可他没有。” 阿卯试探着说道:“那应当是真的傻了,大少爷回来的时候,韩府倒还没那么多事发生,他理应会怀疑到你的身上,可是并没有,无论是身为长子还是身为三姑娘的亲哥哥,都会出手的吧。” 所以韩岳到底有没痴傻,连谢放和阿卯都无法立刻断定。 只是谢放还不至于惊慌,韩岳不傻的话,可也没有阻拦,说明就算他真的知道他就是邵家人,他儿时的玩伴,也暂时不会揭穿他。 而今韩岳主动来找他玩石子,或许就是在告诉他,也表示他要插手阻拦了。 至于会插手到什么地步,谢放也还未想明白。 不过韩岳还会再来找他,再来找的话,谢放就能判定,他到底有没有痴傻。 “管家。”阿卯见他提起韩岳时并无仇恨,她甚至能感觉得出来,谢放宁可韩岳没有痴傻,“你不愿大少爷痴傻,对不对?” 谢放轻轻点头,哪怕相识于年幼时,分别十余载,但足以是一生挚友。 他收回对好友的猜疑,看着阿卯说道:“不愿意……”他又道,“我正要去寻你,说一件事。” &&&&& 园中银装素裹,白雪纷飞,扑落灰色瓦砾,拍出簌簌雪声,跟廊道下的鸟叫声混在一起。在韩二老爷的耳中,比那歌姬唱的歌儿还要好听。 他轻轻哼着曲子,半躺在长椅上,听这妙音。 他不爱权势也不爱女人,也不太爱赌,只是喜欢养些名贵的鸟儿,请朋友吃酒听曲。 今日天冷,又刚入手了两只鸟儿,就不爱往外面跑了。 一会有人小跑过来,说道:“谢管家求见。” 韩有焕没有睁开眼,依旧享受这惬意中:“让他过来吧。” 谢放的脚步比下人的脚步声要轻很多,像是刻意忍着,没有在地面敲出杂乱声响,也没惊扰鸟儿鸣叫。韩有焕此时才睁眼,看向那正往这边走来的年轻人,微微眯起了眼。 难怪兄长会如此依赖信任这进府不久的管家,单是眼见力,就比府里任何一个人都要好。 谢放到了前头跟他问了安,又看看那关在精巧笼子里的鸟儿,眼露赞赏,说道:“二老爷又添了新宠。” 韩有焕笑笑:“我唯一的乐趣,就是养这些鸟儿了。”他又颇有感慨地说道,“养鸟儿好啊,至少不用费心思打交道,不用花心思去看穿那人。” “可是鸟儿需要人养,日后无论如何,却不会反哺。” 韩有焕笑道:“这倒是。”他还想听鸟儿唱歌,便问,“你怎么过来了?” 谢放这才说道:“自从三姑娘过世后,夫人就没有在身边留几个丫鬟,而那前阵子被送去疯人塔的翠蓉就是伺候夫人的,如今夫人身边只有三个丫鬟,跟琴姨娘一样了。所以琴姨娘让我去找个丫鬟回来,不能逾越了规矩。” “也对,妻有四个丫鬟,妾不能也一样,琴姨娘此举思虑周到啊。”韩有焕说道,“那你就去找吧,何必问我。” “老爷临出门前,说府里需要决策的事要找您。” “可内宅的事就不用问我了。” “这点老爷倒没吩咐,所以怕找来的丫鬟不合意,等老爷回来见了,责怪于您,毕竟二老爷现在暂时当家。” 他这一说倒是提醒了韩有焕,丫鬟选得好没他的功劳,但是万一选了个像翠蓉的那种疯子,伤了他的大嫂,那过错就要推到他的身上了。 他想了想说道:“你找到丫鬟后,将她领过来让我看看。” “是。” 不到正午,那个小姑娘就来了。十三四岁的年纪,模样清秀,由守门的下人领进来时,东张西望地往四下瞧着,有些不安,但又好奇。 “安大哥,这小姑娘就是那个新来的丫鬟吧?” 下人往那看,只见一个俊俏姑娘正朝自己问话,他立刻笑道:“就是她。” 阿卯说道:“让我领着去吧,你回去守门,年底了,有不少年货要送过来,省得敲门没人应声。” 下人隐晦地笑笑,未成管家人,倒行管家夫人的事了。他乐得自在,就回去守大门。由阿卯领着这小姑娘去找谢放,再由他带着去见韩二老爷。 小姑娘见她没长自己几岁,大了胆子问道:“姐姐,在韩府做活苦不苦呀?” 阿卯看看这小姑娘,看起来很懂事很胆小,这韩府根本不适合她,更不适合做琴姨娘的眼线,她笑道:“苦倒是不苦,就是主子们……有些难伺候。” 她轻轻捋了袖子给她瞧,摊开双掌,说道:“这些新伤旧伤,都是在韩府时遭的罪。” 小姑娘吓了一跳,那白净双手上的伤痕多得简直吓人:“这样可怕!” 阿卯低声说道:“你知道你是怎么样才进来的么,我们韩府不怎么买下人的,如果不是有个丫鬟疯了,你也进不来。” 小姑娘问道:“她为什么疯了?” “我也不知道,她是伺候夫人的,夫人自从在三姑娘死了后,就整天待在房里,去伺候的丫鬟有四个,我们也不清楚夫人在屋里对丫鬟们会做什么。只是好端端的一个人疯了……也是奇怪。” 小姑娘吓得脸色煞白,低声问道:“那我去了也是伺候夫人?” “当然呀,你顶的可是夫人贴身丫鬟的空缺。” “可……可我以为我是去伺候我表姨……那、那琴姨娘的。” 阿卯说道:“琴姨娘那儿不缺人。” 小姑娘咬了咬唇,没有吭声了。阿卯便知道她以为自己进府是伺候自家人,谁想却是被指使到夫人身边做线人,心中自然不痛快。 如此就更好办了。 “等会就要去见我们二老爷了,让姐姐看看你的装束得不得体,不要失礼人。” 阿卯给她捋了捋发,两指轻轻摁着她的两条眉毛往后捋,这才替她顺顺衣裳,说道:“定能顺利进府的。” 她的手在小姑娘的眼前晃来晃去,伤痕更是触目惊心。小姑娘看得胃一收,脸色更是惨白。 原来这韩府,竟是这样可怕的地方。 眼前人的衣袖隐有香气,她闻了闻,却不知道是什么香味。碍于两人还不熟,也没敢多问。 一会就见了个高个俊气的男子过来,唤她跟他去见韩二老爷。小姑娘倒有些不愿去了,她虽家贫,可爹娘也是疼爱她的,这回要不是她表姨来信,说可以安排个丰衣足食的差事,去的不是这富贾韩家,家里也不会让她来的。 可亲戚情面在那,她还是硬着头皮跟着谢放过去了。 许是风冷,吹得眼皮子有些痒,她伸手揉了揉,这一揉,又更痒了。 她一路走一路低头时而摸摸眼,等到了韩二老爷的院子,她的眼已经被揉得有些红,自己却浑然不觉。 “二老爷,那个丫鬟来了。” 韩二老爷往那一瞧,只见是个小姑娘,头发稀疏发黄,一副从小就没吃好喝好的模样。这就罢了,可她的眼睛怎么这样红?他说道:“抬起头让我看看。” 小姑娘抬头朝他看,眼睛有些痒,但又不敢揉,只能让眼睛自己动着减轻这瘙丨痒,自觉动静不大,可在别人眼里,就有些挤眉弄眼了,看着像眼睛有病。 他微微一顿,说道:“这就是你找的丫鬟?” 谢放迟疑片刻,摆手让旁人带那小姑娘下去,这才说道:“其实不是谢放找的,这姑娘……是琴姨娘提的。” 韩有焕深谙人情世故,一听就懂了,不由冷笑:“好啊,安插自己人进韩府了是吧……也像是她的作风,毕竟被我大嫂压了这么多年,如今有翻身的机会,当然不能再让倒下的人起来。可是谢放你看看,这姑娘分明有隐疾,要是出了什么事,大哥就会怪罪到我头上了。” 谢放有些为难:“不要这姑娘,我得罪琴姨娘。要这姑娘,谢放得罪您。” 韩有焕可不管他的处境是否难堪,他笑吟吟道:“我是无所谓的,你要留这丫鬟,只管留。” 谢放看了看他,眼里略有不悦,这一丝一毫的表情都落入了韩有焕眼中。他笑笑,知道谢放嫌恶他给他出了这个难题。 可是谢放啊,你总要做一个决定,是开罪韩家二老爷,还是开罪韩家一个姨娘,就看你怎么做了。 谢放没有当场给答复,说道:“谢放会将这件事办妥当的。” “我相信管家你的办事能力,去吧,好好想想。”韩有焕微微笑着,看着进退两难的谢放离去,轻笑一声,不过是个年轻人,靠着一点小聪明博得他大哥的信任而已。 亏得这样的人,他的兄长临走前还要他盯紧,可笑。   ☆、第六十五章   “什么, 二弟他不同意?”琴姨娘没想到韩有焕这样不给面子,她那亲戚她是亲自挑的,意在顺利进府。模样虽然不漂亮, 但至少秀气, 做丫鬟是绰绰有余的,谁想竟被拒绝了。   谢放说道:“二老爷不同意, 我最后提了人是您举荐的,但二老爷仍不同意。我说留, 便是得罪二老爷您。不留, 便是得罪琴姨娘。他便说, 他是无所谓的,让我做主就好。”   琴姨娘冷笑:“让你做主?他无所谓?这些不要脸的话亏他说得出来,这摆明了是要你不留这丫鬟, 你若敢留,就拿你出气。”   谢放轻叹一口气,没有说气话。   琴姨娘视谢放为自己人,那小姑娘更是自己人, 如今她的人都被狮子咬了一口,这等于是咬在她的肉上!还接连被咬了两口。   近来日子过得顺风顺水,突然来这一下, 着实让她心气不顺。   她气道:“韩家这二老爷,整日游手好闲,用大房的钱,老爷不在家, 他就这样驳我的面子。以前夫人当家的时候,他哪里敢这样,说到底……”她顿觉委屈,可语气依旧冰冷,“他还是瞧不起我,觉得我是个妾,就算当家了,也低人一等。”   谢放清楚她对自己是妾的事耿耿于怀,否则也不会在当家后,就急于安排自己的眼线,想将这当家主母的椅子坐稳。而今有人威胁到她的地位,就等于是帝位受到功高盖主大臣的威胁,恨不得立刻拔除,除去心腹大患。   “琴姨娘,谢放有一件事本想等老爷回来再说,但而今他欺负到了您的头上,谢放觉得,得先跟您说了,好让您的心里有个底。”   琴姨娘已然信任他,听见似乎有对策,便立即问道:“什么事?”   “账房近日少了很多钱,我年底对账时,发现几乎都是二老爷支走的。”   琴姨娘惊了一惊:“二叔他这是偷钱了?”   “倒也不是偷钱,只是老爷临出门前吩咐过,二叔若是缺钱,就只管去账房拿。大概老爷是觉得二老爷不会乱来,可当我查账时……发现二老爷这几日挪走的钱,甚至比二少爷每月在外招待友商、自己花费的月钱还要更多。”   他故意没有拿琴姨娘自己的月钱来做对比,而是挑了琴姨娘的心头肉来说。   果然,琴姨娘听后便更气恼了:“竟比我光儿用的月钱更多,他太过分了,我都不知道为什么老爷要惯着他这没出息的弟弟。他儿子总在外游学,钱都是老爷给的,定亲也是老爷给的聘礼给的钱,他竟还不知足,老爷也真是糊涂。”   谢放说道:“手足情深,大概便是指这种了。只是他们情深,却委实对您不公平。”   “对光儿不公平!”琴姨娘气得纠正他,可说完了自己也没个法子,想来想去,竟只有叹气,“罢了,老爷非要做的事,我也改变不了……只能等日后光儿当家,替我争回这个面子了。我娘家人那……”   连个丫鬟的位置都安排不了,她也算是丢人了。   让她丢人的,就是那韩有焕,没用的只知道拿钱的窝囊废。   琴姨娘重重哼了一声,都不知道要怎么跟娘家人交代。这法子还没想出来,倒是有人送了封信来,打开一瞧,是她那远房亲戚的。信上说他家女儿大概不适合韩府,有劳她费心了,日后报答她的恩情,这丫鬟一事就作罢吧。   这信真是及时雨,令琴姨娘稍稍开心了些,至少不用她头疼如何告诉他们她安排不了这丫鬟的位置了。当即回了信,说无妨。还赠了他们几两银子,这样一来还能得个美名。   信是谢放替她拿出去交给马夫去送的,回来时他特意去了厨房,想去找阿卯。   阿卯手上的伤还未完全好,可她想快些去做活,好做他的“眼睛”,所以又跑去放火烧柴了。方才他看了她好几次,她都将手藏得好好的,连看见的机会也不给他。   他知道韩有焕只要确认新丫鬟没有问题就会让她进府,但他不能让小姑娘顺利进来。于是让阿卯去给那小姑娘的眼皮子下了点药,如此一来,她的双眼看起来就像是有眼疾。   药效一过,眼也不痒了,丝毫证据都不会留下。加之在阿卯的可怕描述下,那小姑娘多半会知难而退。   事情进展顺利,他便立刻过来看阿卯,他不知道她是对那丫鬟用了什么法子,让她眼里充满不安。阿卯办事他信得过,但他也担心她手上的伤。   他从院子里出来的时候,倒是先迎面碰见了韩光。   韩光这两日似乎消瘦了许多,谢放以为他是因为韩老爷走了后太过操劳,只不过韩光年轻又盛气,之前就不曾见他这么没有精神气。他顿了步子,向他问安。   韩光抬了抬眉眼,看见是谢放,说道:“你来寻我姨娘禀报内宅的事?”   谢放说道:“琴姨娘属意娘家一个小姑娘,想让她进府做丫鬟,谁想二老爷不愿意,我便过来说说,琴姨娘通情达理,此事就作罢了。”   提到这个,韩光才道:“说起来我有一事不明,大房和二房虽然看似没有分家,但实际已分,为什么我爹出门,却要将事情交给我二叔?难道我和我姨娘,还不足以担起这重任?可二叔是什么样的人,我爹不会不知道的。”   谢放默然片刻,说道:“二少爷不明白?只能说明,老爷更信任他这个弟弟,而不是您和琴姨娘,至于缘故……谢放不好说得太清楚。”   “你是说,我爹防着我和我姨娘?”韩光顿时生气,他受不得这种猜忌,他一心一意为了这个家操心,谁想却换来这种猜疑,“他为何要防着我们,我是他的儿子,也算得上是韩府未来的继承人。”   谢放轻轻摇头:“老爷如今并不算年老,他有足够的时日来等。”   韩光一愣:“等什么?”   谢放略有迟疑,说道:“老爷的儿子,不是只有您一个。说不定,等到以后,大少爷突然不傻了。说不定,等到以后,成儿少爷比您更适合继承家业。”   韩光还没有想过这一点,只知道他多努力一分,他们母子就能更安心一分。但他绝对没有想过父亲还会有这种打算,仔细想来,这大概就能解释为什么他爹要将大宅的事交给他的二叔,而不是他和他的生母了。   近日因柳莺一事,他已经足够心烦、焦躁,如今突然明白了生父对他的防备,自小就过得顺风顺水的韩光,心底已生出一股悲凉来。他晃了晃身体,神情怔然,不愿相信这个结论。   谢放对韩光,并不痛恨,只是韩光于他而言,是很重要的棋子,所以不得不利用。   他没有再说什么刺人的话,跟他告辞,便离开了院子。   路上他也在想这个问题,就算韩有功再多疑,但是比较二老爷,韩光实在是可靠太多,为什么他非要用大笔大笔的钱养着韩有功,而不是交给更为让亲爹放心的儿子?   莫非他另有动作,那又会是什么?   谢放见到阿卯时,她又将手藏在袖子里,不让人瞧。他俯身去捉她的手腕,将她的袖子撩起,灼伤的手上了药暂时缠上白纱布,等药渗入,就不好再包裹着了,否则不易好,还易烂。可这会她又缠了起来,还有浓郁药膏的气味。   他朝她弯身,在她发上轻闻,发上沾染着药房特有的药香,说明她刚从宋大夫那出来。   阿卯被他看得心虚,抬头笑笑:“怎么,半日不见如隔三秋,要走这么近。”   谢放没理会这掩饰的话,声音微沉:“回去休息,手没好之前,不许去做活。”   阿卯默了默:“管家,我是你的眼睛。”比起谢放来,她看到的东西更多,听到的也更多,整日在房里养病,她更心神不宁,“我答应你,不做重活,有你护着呢,厨子们也不敢说我。”   这话听着无赖,谢放瞧着她的手,许久无话。这一沉默,阿卯也怕了,她解释道:“这点伤不算什么。”   谢放还是不说话。   阿卯忽然明白过来,谢放不是不需要她这对眼睛,而是不想她带病做这种事,比起一双眼睛,他是更希望她能安好。   她往前倾去,埋首在他胸膛上,低声:“我要跟你告假,歇到伤好。”   谢放伸手抱住她,低低应了一声“好”,他又道:“来年初夏,我们离开这。”   阿卯微顿,后日便是初一,便是来年,也就是说,三个月后,就要结束在韩家的一切?   但愿一切顺利。   &&&&&   韩老爷让人捎来口信,说明日傍晚回来,刚好就是吃团年饭的时辰。   琴姨娘和韩光收到这口信并没有多大的欢喜,琴姨娘更是说道:“何必急着回来,反正你爹也不怕他的亲弟弟将家产败光。”   韩光说道:“二叔买了不少名贵的鸟儿,养在院子里,早上那鸟叫声都传到我们这院子来了。”   “可不是么,一只鸟能抵得过我们娘俩一个月的月钱了。”琴姨娘摇摇头,见他还没有换上在家的便服,问道,“可还要出门?”   “嗯,宜州来了个富商,想寻我们横州的商人做茶叶生意,许是来头大,所以其他叔叔伯伯都想吃这一口饼。”韩光说道,“我寻思着,我们不是和秦老爷合作了几座茶山么,看看是否能谈成,买卖或许不算大,但至少也算开个好头,不要让爹看轻。”   琴姨娘目露欣慰,又觉心疼儿子,这样努力,却不得他的父亲信任,叹道:“委屈你了,你爹真是……太不是东西。”   对自己的亲爹,韩光也不好说什么。他看看时辰,起身说道:“我得出门了。”   “去吧,外头下大雪,你小心些,办完事就回来。”琴姨娘想着此行肯定没有问题,毕竟韩家就是个好招牌,除非那富商是傻的,不跟富商合作,要跟小鱼小虾凑一块。   她这边刚安心了没半个时辰,就见儿子回来了,她意外道:“这么快就谈妥当了?”   韩光顿了顿,终究没忍住,气道:“那人也不知是哪里来的,见了我倒是客气,可一听我是韩家人,脸色就变了,说不谈了,让我回去。我稀里糊涂地被赶出来,也不甘心,就贿赂了他身边的小厮,小厮告诉我,他们老爷听说现在韩家是二老爷当家,我做不了主,而且二叔败家,所以暂时不愿跟韩家谈生意。”   琴姨娘听见又是韩有焕搅和的,简直是新仇加旧恨,语气气恼:“你瞧瞧,外头的人都知道你二叔是个窝囊废,败家子,偏你爹还将他当个宝贝,连亲儿子都不要了。”   “姨娘。”韩光紧握拳头,不愿再被动挨打,“爹说回来团年,年后估摸还要外出休养,这家不能让二叔来管了。”   琴姨娘猜出儿子的意思,这是要她跟他一起联手将韩有焕拉下马,省得他再闹事。   儿子于他不满,琴姨娘也不满他,听见儿子的说法,她的目光也随之一沉,说道:“好。”      ☆、第六十六章   大年三十, 将至傍晚,韩老爷才回来。   走了几日,他的气色并没有比之前好多少, 甚至比走的时候更显疲惫。他这回相信, 没有人给他下毒,是他得病了。   他在山庄休养的时候也叫了不少大夫来瞧, 可没有一个知道他得了什么病。不知道是什么病,反而更可怕。   回到家中, 是琴姨娘和柳莺接的他, 问及他要去哪个院子休息时, 韩老爷浑浊的眼睛看看大门,说道:“都不必伺候了。”   言下之意,就是他要去大夫人房里。   他不来自己房里, 琴姨娘和柳莺都无所谓,就一块送他去了夫人在的院子里,便走了。   院子少人来,韩夫人不怎么出门, 下人也不必做什么事,只是伺候妻的下人不能比妾少,所以下人不见少, 就更无事可做了。   下人迎了韩老爷到房门口,禀了声“夫人,老爷回来了”,就推开门, 又悄声道:“夫人不让我们进去,老爷您可要我们跟进去?”   韩老爷想了想,说道:“不必了。”   他总觉得自己似乎是要死了,否则怎么会久病不好,既不是病,又没有被下毒,那只怕是……   屋里依旧是香气萦绕,有夫妻两人最爱的沉香,还多了香火气息。木鱼被缓慢而有规律地敲着,咚咚咚……沉闷的声音在屋里回响,门窗紧闭,整个房间都昏沉晦暗,连人脸都要看不清了。   他走到跪在蒲团上敲木鱼的妻子身旁,看着供奉的佛祖金身,说道:“我大概,是快要死了。”   韩夫人像没有听见,仍在敲打木鱼。韩老爷并不在意妻子没理会自己,又道:“不是病,也没有中毒,这约莫是……”   “报应。”韩夫人突然开腔,又重重重复道,“报应。”   韩老爷一个冷战,觉得这屋里更是阴森恐怖,脑子里全是邵家人的脸。他禁不住哆嗦,慌忙跪在佛祖面前:“我会捐出大半家产造福乡里,求佛祖饶了我吧。”   韩夫人的脸色始终没有什么变化,平淡而近乎冷漠。削瘦的面庞从侧面看起来,眼睛几乎凹陷不见,韩老爷乍一看,觉得十分恐怖。他立刻站起身,不愿在这屋里多待。   出了门,迎面就扑来一阵寒风,冷得他哆嗦,不由拥紧棉袄,在门口站了好一会,才想起要去哪。   方才的屋里香味浓郁得呛人,柳莺屋里也有香气,但是清香,闻起来舒服多了。可当他看见柳莺身着华服,周身明艳绸缎,心下不由一沉。   柳莺素来会看人,见他脸色阴沉,就知道要小心说话了。她微微笑着上前迎他:“老爷终于回来了,成儿总念着您,我说您外出做生意了,他便问我,是不是又跟以前一样,要走上好几个月,闹得不行。”   韩老爷挤出一丝笑,又将她全身看了一遍:“我不在家,你还穿得这样好看。”   ——这是给谁看呢?   柳莺心中已觉侮辱,可仍说道:“今日老爷归来,特地挑了身亮眼的,怕老爷见我穿得暗淡,嫌弃。毕竟我年纪也不算小,怕人老珠黄,被嫌弃呢。”   韩老爷这才不说什么。   柳莺搀扶着他时,明显感觉到他身体下沉,扶着时要费不少力气。她看看他的脸色,周身一股子命不久矣的气息。她的心也跟着沉落,从情分上来讲,她感激他替她赎身,从亲情来讲,他是她儿子的生父,所以见他这个模样,她于心不忍,温声问道:“老爷去了山庄后,可有继续找大夫?”   “找了,都是不中用的。”韩老爷认定自己是遭报应了,也没太过指责那些大夫,“我想捐些银子,给百姓造桥铺路用,你知不知道哪里需要这些?”   柳莺想了想说道:“造桥的话,那平凉坡倒是需要,老桥走不得人了;还有望南山那,怕是初春大雨就要淹没道路,也是架座高桥的。”   她一一说着,说了四五处给他听。韩老爷默然听着,听完了才淡声说道:“看来你足不出户,也知天下。”   柳莺猛然回神,这才知道他问话是假,套话是真。她神情已僵,觉得他不可理喻,这是非要给她扣个不安分的帽子,他才甘心了?   韩老爷病得太久,性子更加乖戾,继续说道:“我知道琴姨娘跟你情同姐妹,就算我归西,你也不会被亏待。”   “老爷说的是什么胡话。”柳莺说道,“老爷定会长命百岁的。”   韩老爷立刻笑了起来,这一声一声断断续续的低笑声,让柳莺寒毛竖起,对他生畏。果然,韩老爷盯着她说道:“你看我,像是能长命百岁的人吗?你们都巴不得我死对吧,这就是报应啊……老天对我的报应……”   柳莺心中愈发惊怕,他这是疯了吧。   她心神不定,忽然看见他又盯看自己,盯得她一惊。却见他笑了笑,说道:“成儿睡得沉,我就不见他了,你也好好歇着吧。”   他就这么要走了,让柳莺颇为意外。但他这一走,她还轻松了些。   如今的韩有功,似乎疯魔了,而且疯魔得可怕。   &&&&&   韩老爷不愿留在妻子房中,在柳莺那见她花枝招展又不痛快,想来,唯有去琴姨娘房里。   琴姨娘没想到他会来,见他进来,忙让下人多添了点炭火,嘘寒问暖。   她不似韩夫人那样阴冷,也没有柳莺那种娇媚,看着端庄本分,也不聒噪,韩老爷觉得此处待得舒服,还和她多说了两句话。   琴姨娘见他神情愉悦,便道:“老爷不在家的这些日子,二弟他当家似乎当上瘾了。”   “哦?”   琴姨娘叹道:“去了好几次库房,拿了许多钱财,也不做正事,而是拿钱去买鸟。那鸟他又不好好照顾,听腻了就扔在一旁,将鸟活活饿死,那饿死的,实际上是老爷辛苦赚来的钱。”   韩老爷倒没窝火,淡淡问道:“你心疼?”   “是,心疼。”琴姨娘又道,“这是老爷赚的钱啊。”   韩老爷本不想管,但最后还是问道:“取了多少银子走?”   “少说也有千两白银。”   “千……”饶是觉得自己生无所想的韩老爷心头也不由痛了一下,“他真是……太不像话了。”   “是呀,而且二弟他这名声在外,有个富商就是听见二弟当家,生意也不谈了,说等不是他当家的时候再商谈。”   韩老爷问道:“哪个富商?怎么会这样在意我们的家事,而且二弟他也不算是当家。这种富商,不合作也罢。”   “这是光儿说的,妾身也不清楚。但既然有,就说明的确是有人误会了我们。”   韩老爷忽然轻轻一笑,笑得琴姨娘有些心虚。他说道:“你的意思,就是不要二弟当家,将这家交给你?”   琴姨娘没想到他竟然说得这么直白,顿了顿才道:“是交给光儿。”   “那也是交给你。”   琴姨娘咬了咬唇,知道他看穿自己的用意,也没有掩饰:“是,妾身不否认这点。妾身自认为光儿可以帮到老爷的忙,而不用他人代劳。老爷难道是觉得,亲儿子比不过二房的人?”   韩老爷不想跟她提让自己的弟弟代管家中事务的真相,他比她更了解他这弟弟是什么样的人。可她仍喋喋不休,一直在数落着,听得韩老爷耳朵嗡嗡直叫,脸色越来越差。   琴姨娘自怨自艾着,正要挤出两滴泪来,突然旁边“砰”地一声,似乎有人滚落在地。她一瞧,吓得叫了起来:“老爷!”   &&&&&   韩有功大概是活不长了。   这坐着坐着就从小榻上摔下来,脸朝地重重摔了一跤,摔得鼻梁骨都要断了。宋大夫仔细看他的脸色,明明没病,脉搏也正常,怎么就奄奄一息的模样。   他拿着药箱刚出来,韩老太太就着急问道:“如何了?”   他刚摇摇头,韩老太太就大骂道:“你算什么名医!我儿子都病成这样了,你还看不出是什么病,要你何用?要你何用?”   宋大夫不气恼,甚至是愧疚,自责不已。他叹了一口气,老太太怒瞪他一眼,推开他就进里面去看自己的儿子。   宋大夫杵在原地许久,直到察觉到有人来拎他的药箱,他才下意识抓住系药箱的绳子,抬头一瞧,就见谢放说道:“我送您回去。”   “不必了。”宋大夫拧眉,“我想,我是没有脸留在这了。”   “我知道老爷请过许多大夫瞧,都不知病因,宋大夫不必自责。”   “别人医术不精与我无关,我也不在意。但我的确是医术不精……”宋大夫远眺这韩府外的天穹,因雪太大,纷飞扑簌,将天边描得一片阴暗,“我安逸太久了,该出去走走,悬壶济世才对。”   话里透着些许看透的悲凉,谢放知道他不是个爱奔波的人,但雇主受难,他却不知病因,对于一个素来高傲的神医来说,这着实打击人。   谢放没有劝阻,宋大夫愿离开,他反倒是高兴的,至少他不必看见韩家落败时的模样。   老太太踉踉跄跄进了屋,见到躺在床上的儿子,已经是瘦骨如柴,一双眼睛毫无光泽,似活死人了。她悲从中来,上前痛哭:“我的儿……”   韩老爷瞪着双眼,从生涩的喉咙中挤了两个字:“报应……”他痛苦道,“娘,这是报应……”   韩老太太猛地一震,眼泪活生生断在了眼眶里:“这……这……”   “报应啊……”   韩有功断断续续的声音传到外面,传入谢放耳中。他目光一冷,几乎盯破这墙壁。   这种人也会将未知的病归结为报应?   他顿觉可笑。   只是他现在一点都不希望韩有功死,他就这样死了,那他进韩府所做的这么多是为了什么?   韩有功并没有亲眼看见韩家颓败,没有看见邵家人亲手摧毁他所夺走的一切,怎么能就这么让他死了?   谢放提步往宋大夫走的方向走,几乎没多久就追上了背影落寞的宋大夫。他将他喊停,疾步走到他面前,说道:“宋大夫真要走?”   宋大夫点点头:“管家要跟我践行?”   “谢放只是想到了一件事,但老爷多疑,所以如果宋大夫若信,也的确如此,还请宋大夫不要外传,说是我所说。”   谢放深知宋大夫的为人,虽然爱念叨,可只要提及秘密的事,都会守口如瓶。   宋大夫皱眉说道:“你既然这么说了,我自然是答应你的。你想说什么?”   “兴许老爷不是病了,而是中毒了。”   宋大夫淡声:“我也怀疑过,也用过银针,可并没有发现,所以绝对不是,只是什么未知的恶疾。”   “可是如果毒入骨髓,单凭一支银针,也探不出来。”   宋大夫此时才提起精神来,他低眉细想这句话,忽然觉得十分有可能,几乎是灵光一闪,拔腿就回药房,去拿了几味药,亲自煎熬,拿了去给韩有功服用。   韩有功刚喝完这解毒的药,就哗啦吐了一地黑血,吓得老太太就要让人拖他出去打死。可吐着吐着,韩有功忽然吐出鲜血来。那一口一口的黑血吐完,他便觉得有了力气。   宋大夫见了此情此景,感慨道:“果真是中毒了。”   满屋子的人都惊了一惊,韩光更是眼中有怒意:“是谁下的毒?”   “我也不知道,只是这毒入了骨髓,可见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韩老爷强撑着床沿,看着地上的黑血,忽然笑了起来,笑得十分狰狞。   原来不是报应,是有人在害他。是啊,佛祖怎么敢对他动手,他恶如恶鬼,谁敢动他!   他瞧了一眼屋里的人,辨不出谁是鬼,谁是妖,可既然解了毒,他的命就算是救回来了。不急,他有这个耐心,将那条要吃他的鱼钓出来。      ☆、第六十七章   第六十七章   因韩有功差点丧命一事, 府里也没了过年的气氛,就连谢放原定要和阿卯出去看烟花的事,都耽搁了。   不过韩有功解毒后, 人的确精神了些, 老太太也才有心思去让厨房弄年夜饭。   等年夜饭吃完,已经是戌时。   韩有功夜里去了琴姨娘那待着, 琴姨娘也不敢念叨他了,说了些关心的话, 就要伺候他睡下。   韩有功说道:“你去拿纸笔来。”   “夜深了, 老爷这是费什么神, 还要写东西。”   “我要留份遗嘱。”   琴姨娘一顿:“老爷大病已去,留什么遗嘱,晦气。”   “我怎会怕晦气。”佛祖都奈何不了他, 更何况小小的晦气。他天生命硬,什么牛鬼蛇神都不惧怕。韩老爷冷笑,接过纸笔,一字一句写着。   琴姨娘没有偷瞧, 埋头在一旁揪帕子,想看,但还是忍住了。等了三刻, 他才终于停笔,直接拿了给她瞧。琴姨娘颇为意外,但又怕他反悔,忙拿了来瞧。   这遗嘱上说, 韩老爷身故后,将家财留给韩光,但需善待大夫人大少爷,还有姨娘们孩子们,否则族中长老有权管制这些家产,再重新均分。她心下欢喜,一页一页看着,全是对他们母子有利的,甚是欣喜,近来受的委屈也全都消失了。   直到她看到最后一张,才顿住,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这、这……”   韩老爷脸色淡漠,说道:“这个也照办。”   琴姨娘怔了怔,手不由抖了抖。   只因这张遗嘱上,提了一件事——待他归去后,柳莺要……陪葬。   &&&&&   韩家点再多灯火,都显得阴冷,从韩家出来,阿卯竟觉外头更暖和。她披着厚实披风,将小暖炉抱在怀中,时而瞧瞧旁边的俊气男子,问道:“你冷不冷,我的小炉子借你。”   谢放笑笑:“不冷。”   他的确不冷,跟阿卯一起,是不会冷的。   阿卯去触他的手,这一碰就道:“这样冷,我的炉子借你抱抱。”   谢放唯有接过,这小小炉子,像还有阿卯的体温,连炉顶都是暖和的。   “你说,到底是谁给韩老爷下的毒?”阿卯想不出谁会这么痛恨韩老爷,“虽然府里的人都很奇怪,心眼多,可是杀韩老爷这种事,他们应当不会做的。我起先怀疑二老爷,但想到二老爷好吃懒做,而且还有少爷们在,就觉得不可能。”   “不是韩有焕。”谢放说道,“当年邵家的家产都被韩有功一人独吞,可韩有焕从来都不提这件事,他更享受取之不竭的钱。韩有功经商有道,只要他一天不死,韩有焕就有用之不尽的钱,何必费心思去抢夺迟早会用完的家产。”   “那到底会是谁。”   谢放见她拧眉沉思,笑道:“别想了,还没用饭,该饿了,想吃什么?”   “倒也没特别想吃的,你想吃什么?”   “我也没有特别想吃的。”   两个对吃都十分随意的人,没有去那热闹的酒楼,走着走着,见了个还未收摊的面摊,没有旁人,便过去点了两碗面。   因位子是在巷子,风口被挡,两人坐在里面也不觉寒冷。反而因为不那样热闹觉得舒服自在些,本就不是喜欢喧闹的人,在这儿正正好。   面还没上来,谢放又去街道上的摊子上买了许多吃的回来,简简单单的一碗面,也变得不简单了。   阿卯温温笑着,没有怪他买这么多要吃不完了。   远处炮仗声已响,烟火冲天,映得这巷子都染了五彩光芒。阿卯往天穹看去,眼底也烙进了这光泽,在谢放眼中,明艳动人。   两人坐的位子不显眼,但认得他们的人,还是一眼就看见了。   “谢大哥?”用过年夜饭正和父亲外游的秦游顿住步子,就要往那走。   秦老爷沉声:“你站住,是没瞧见旁边还有个姑娘么?”   秦游说道:“看见了,那是阿卯,我也认得。”   秦老爷朝那边看着,不过是清冷的摊子简陋的小桌,但却让他看出几分温情来。这样毫无戒心不带一根刺的谢放,他从来不曾见过。他的眼底满含长者的温和神色,说道:“哪里又你这么没有眼见力的人,就让他们两人好好吃个团年饭吧。”   秦游不由笑笑:“爹,他们两人整日都在一起,我大半年才能碰见他们一回。况且,上回喊人假扮富商,刺激韩光的事也不知道结果如何,我还想去问问。”   “你谢大哥办事,你就不用操心了。他有需要,会再来找我们。”秦老爷又道,“而且……在韩府的‘整日’,哪里比得上外头的‘片刻’,你怎会不懂?”   秦游微顿,似乎明白了父亲劝阻的用意。他往那边看了看,是啊,如此安和温暖的气氛,他过去实在是不合适。他释怀道:“我明白了,走吧,爹,我们继续看花灯去。”   不知有友人路过的谢放和阿卯吃完面,也一起去看烟火。   冬夜寒冷,离开避风的巷子,两人出来就觉得寒风刺骨。炉子里的炭灰已经不热了,阿卯搓了搓手,想把手藏在披风下。可见谢放也搓手,低眉想了想,伸手拉住他的手指,抬眼看他。   姑娘的手指牵扯着他的尾指,尚能感觉到丝丝暖意。谢放朝她手掌轻滑,牵住她的手:“人多,怕你走丢了。”   阿卯笑笑,这街上哪里人多。就算真的很多,在彼此眼中,也不多。   远处烟火冲天而上,在阴暗天空绽出五彩光芒,火树银花。   &&&&&   若是往年,此时的韩光已经在外面和朋友喝酒玩乐了,而不是守在家中,没有想出门的心思。   父亲病重时,韩光并未觉得日后肩上的担子会重,因为他想,父亲不信任他,或许家中生意他会交给二叔,而不是交给自己。   他对父亲临走前将家里的大权交给他的二叔一事,可以说得上是心头的一根刺,拔不掉,扎得他十分烦闷。   风中隐隐有幽香传来,像是寒冬中有花绽放,香气淡淡,在冷冽寒风中,令人舒心。   韩光缓缓偏身往香气袭来的方向看去,就见柳莺正过来。等她到了近处,两人彼此问了个好,柳莺又道:“你爹刚睡下,你姨娘陪着,让我先回去歇着。”   “嗯。”   自上回两人将话说开后,便没有再有什么逾越的举止,甚至连话都止于简单的问候。   韩光默了默又道:“我也回房了。”   柳莺略微意外:“二少爷不陪着老爷,他若醒来,第一眼就见了你,定会很高兴。”   她说这些话像是下意识有私心,她也想韩光能好好继承家业,这样一来,对她和成儿,都好。至少她相信,韩光不会薄待他这个弟弟。   韩光忽然苦笑:“爹怎么会想见到我……他此次去山庄,将家里的大权交给了我二叔。在他回来后,我姨娘委屈问话,他便跟我姨娘说,他的儿子不是只有我一个。”   柳莺见他面露痛苦,似乎着实是被韩老爷伤了心,也不怪他难受,毕竟府里的人都能看得出来,韩光为了这个家改变了许多,早出晚归,的确费了很多心思。结果到头来,却换来亲爹的戒备。   她说道:“不会的,大少爷无望,你也不必想着成儿。因为成儿有我这样的生母,所以不管成儿日后如何有出息,老爷都不会让他继承家业,你大可以放心。”   韩光一顿,看着她说道:“我没有害怕成成继承家业,我只是……”   柳莺轻轻点头:“不过是寒心罢了……你爹猜忌心重,你不知道么?唯有做到最好,让他信你,才是你该做的,而不是将自己想得累。不说你吧,你瞧瞧谢管家,一个外人,因为忠心,都能让你爹信任,更何况你是他的亲生儿子。”   自己一直没有想通的事,被她三言两语给点化了,非但从那泥潭中出来了,还想得透彻。   “我明白了。”韩光见有下人从父亲房中出来,对她低低道了一声“谢谢”,就自己先离开。   这一次,终于不是柳莺先走。柳莺只觉这韩家二少爷,比之前更加成熟,做事不那样冲动了。   韩光想去找谢放商讨一下年后的事,但没看见人,捉了个下人问,下人说是和阿卯一同出去了。韩光心底倒生出一股嫉妒来,夹着三分羡慕,失落回了院子。柳莺已经走了,两人没有再碰面。   琴姨娘听见儿子回来,瞧瞧在床上沉睡的丈夫,起身去了外头,让下人好生照看,自己寻了儿子去偏房,要和他说事。   夜已深,冷风急扑,进了屋里就暖和多了。   韩光还未脱去披风,琴姨娘就唤声:“光儿快过来。”说罢又屏退了下人,似乎要说什么重要的话。   “姨娘。”韩光坐到小榻上,倒了杯茶水给她,问道,“什么事这么紧要?”   “你爹方才清醒时,让我拿了纸笔给他,写了一份遗嘱。”   韩光完全没想到是这种事,略一惊:“爹怎么就不避讳避讳这种事。”   琴姨娘暗道儿子果真是敬他爹的,否则第一个反应怎会是这个,不似她,头一个想到的事,就是这遗嘱到底会怎么写。她说道:“你爹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已是神鬼不怕了。这不是姨娘要跟你说的,姨娘想说,那遗嘱处处都是为了你好,二房一点好处也捞不到,你爹到底还是疼你的。”   听见最后一句话,韩光的心底可算是彻底舒服了。他笑了笑:“我就知道,爹不会让我寒心。”   琴姨娘也高兴,如今有没有丈夫她都无所谓了,只要儿子欢喜就好。她稍有迟疑,不知应当不应当将柳莺的事告诉他。   这遗嘱上说了要柳莺陪葬,到时候是勒死还是毒死皆可,她死后便说她是殉情,再葬在韩老爷坟墓旁。   韩光能继承家业的前提就是,柳莺必须死,否则遗嘱无效。   琴姨娘感叹韩有功真是个自私无情的人,她知道他是怕他百年后,生得美艳的柳莺耐不住寂寞去寻别的男子,只是……她跟柳莺打过交道,这女人虽然出身青楼,但其实跟她一样,都是一心一意为了自己的儿子,是个识大体的,可偏偏碰见了韩有功疑心这样重的人。   韩光见她欲言又止,耐心等了一会,只见母亲的脸色越发难看,十分挣扎的模样,便问:“姨娘,怎么了?”   琴姨娘叹气,许久才缓声说道:“你爹的遗嘱上,还有另外一件事,在你爹过世后,唯有先办了这件事,家产才能真正算是你的。”   “什么事,这样紧要?”   琴姨娘说道:“你爹死的当天,柳莺也要……陪葬。”   韩光愕然,手中茶盏悄然摔落,碎了一地。      ☆、第六十八章      第六十八章   天寒地冻, 冻得人心都冷了。   韩光惊愕得半晌无法回神,琴姨娘知道儿子虽然纨绔,但没有经历过这些凶险的事, 别说他, 就连她自己,也觉得心惊胆战。   “你爹太狠心了, 对不对?”琴姨娘叹道,“可是我倒是明白你爹的想法, 他喜欢柳莺, 也怕他死后柳莺勾搭别的男子, 给黄泉下的他戴顶绿帽子。所以他要柳莺也陪葬,跟她一起死。”   韩光脸色惨白,已然失语。他惊父亲的毒辣, 也痛惜柳莺的宿命。她满心以为跟对了人,能安安心心在这韩家过日子,谁想……   她一心对待的男人,却想要她的命。   琴姨娘见儿子似乎被吓着了, 忙唤了他一声,将他喊回神,叮嘱道:“此事你万万不可以外传, 这是柳莺的命……怪不得我们母子的。唯有她死,你才能继承家业。姨娘知道你心善,你也不必惊慌,指不定你爹长命百岁, 柳莺身子这样差,或许会比他走得早。”   这些话完全不能安慰到韩光,他不会要她的命,可他替柳莺痛心。   “儿子知道了。”韩光起身时,脚底微疼,低头一看,正好踩在满地碎屑中。那锋利瓷片似乎扎进了鞋底刺伤了脚,他怕母亲担心,没有说出来,回自己房里去了。   回到房里,韩光还没有完全回神,满脑子都是母亲告诉他的话——柳莺要陪葬,柳莺要陪葬。   他紧紧握拳,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这样狠心,她好歹是韩成的生母啊。   他头一回发现,他的生父是这样可怕的人。   韩光心神不宁,细思后唤了小厮,说道:“谢管家回来后,你让他过来见我。”   “是。”   谢放回来得有些晚,出去的时辰已不早,到处走走看看,又是和阿卯在一起,就忘了时辰,快到子时才归来。他送阿卯到了丫鬟住的院子,见她进去,这才往自己屋里走。快到门口,就看见韩光身边的小厮在门口搓手哈气,似乎冻了很久。   小厮见了他如见救世佛祖,忙过来说二少爷要见他。   等谢放到了韩光屋里时,正好是子时,外头又响起了爆竹声响,欢庆新年。   韩光已经喝了两壶烈酒,满屋飘着酒香,人也有些醉了。他见了谢放就捉了他的胳膊,说道:“我爹……要杀人。”   谢放神色微变,将韩光扶坐到椅子上,沉声:“少爷在说什么糊涂话?”   “我没有胡说……”韩光说道,“你去帮我叫柳莺房里的婢女阿喜,让她传话,说我要见柳莺。”   谢放离开不过一两个时辰,可韩光说的话他却听不明白了:“二少爷这是什么意思?”   韩光并没有醉酒,他只是觉得心头惊怕、烦闷,脑子也有些不清醒了:“我爹给我姨娘留了份遗嘱,上面说待他百年后,家产都会给我。可前提是,我们必须杀了柳莺给他陪葬,伪装成殉情,才会将家产给我。”   谢放知道韩有功是个冷血绝情的人,但没想到他竟然要柳莺陪葬。他惊了惊,忽然又想到一件事:“二少爷你……不想这么做?”   一语就令韩光明白他听懂了他的话,理解了他的意思。韩光更是珍惜这朋友,为他懂自己而欣慰:“是,我不想这么做……谢放……我信你,所以我想请你帮这个忙,我要见她一面,告诉她这件事。我会为她筹措钱财,让她离开韩家,远走高飞,再不要回来。”   走了一晚的谢放闻言,不由坐下,拧眉沉思。这件事来得突然,有利有弊,但对他的计划而言,似乎利更多。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韩光的声音里带着恳求,“你觉得她不会信我,对不对?她会的……她会的。”   谢放微怔,他看得出来韩光喜欢柳莺,可这句话分明也在告诉他,柳莺也对韩光有好感。他微微讶然:“四姨娘她跟你……”   “我们没有发生任何事。”韩光不愿他误会柳莺,立即解释道,“对她来说,最重要的人是韩成。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人是我的姨娘,所以我们没有发生任何事。她有她的底线,我也有。可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我爹虽然九死一生,可谁能保证他就一定比柳莺长命。柳莺受了那么多的苦,我不能让她就这么死了。”   他每说一句话,谢放就在脑海里铺一条路,他说得越多,那通往彻底报复之门的路就越宽阔,越多。   谢放甚至可以设计让韩光和柳莺发生些什么,将韩有功气个半死。   他甚至可以利用这两个人,一举将韩家彻底摧毁,那连三个月都不用,只需三天。   这是个巨大的诱惑,诱惑得谢放都觉不能冷静。意外的发现,像天赐的运气。   “我去叫阿喜,让她转告柳莺与你见面。”   韩光重重点头:“谢谢。”   谢放微顿,没有多话,去找阿喜了。   管家要找个下人,随便什么理由都可以,他将这话告诉阿喜时,阿喜歪了歪脑袋不知这大半夜的二少爷为何要见自家小姐,可有管家在,二少爷又是琴姨娘的儿子,应当是为了老爷的事吧。   她应了一声好,就去请示柳莺了。   柳莺闻言也觉意外,正要洗漱睡下的她取着耳坠,沉吟:“这个时辰……”她看看天色,有些迟疑。   阿喜又道:“管家说了,您若是迟疑,就再让我转达一个字。”   柳莺笑了笑,觉得这管家真是会猜人心思,她几乎不用问就知道自己肯定会因为那个字出门一见,可还是问道:“什么字?”   “急!”   &&&&&   柳莺要和韩光见面,只是传话人的谢放并不用跟随。   走在路上的他还在想,韩光和柳莺的事。   是否要利用两人?无疑,利用他们的事,可以击垮韩老爷,但同时也会毁了他们两人。   谢放不讨厌韩光,也同情柳莺,柳莺待阿卯好的事他也记得。   可酝酿了那么多年的事突然有个绝妙的机会摆在面前,他也有所挣扎。如果是阿卯的话,她会组怎么样的选择?   “管家。”   像是出现了幻听,谢放竟然听见阿卯的声音了。但夜已深,阿卯怎么会出现在这。   “管家。”   谢放终于转身,真看见了阿卯。   阿卯笑着看他,问道:“你在发什么呆?”   “你怎么会在这?”   “去厨房打了桶热水回房梳洗。”阿卯放下手里的桶,那桶里的热水还在冒着热气,提桶的手熏得有点烫。她几步向前,用手贴在他的脸上,“看看你,站在这想什么事,脸都冻成紫色了,快回房吧。”   “阿卯。”谢放握住她的手,“我刚才去替韩光办了一件事。”   “什么事?”   “替他约见柳莺。”   阿卯微惊:“现在?”   “对。”   “这都……什么时辰了。”阿卯不确定地看了看天色,已经过了子时,这大半夜的,他们一个姨娘一个继子,还要谢放做牵线人约见。   谢放微微朝她俯身,低声:“韩有功立下遗嘱,要琴姨娘和韩光在他死后,将柳莺也杀了陪葬,韩光方能继承家业。”   阿卯的身体狠狠地一震,瞪大了眼惊愕道:“韩有功简直是畜生!”她气道,“他在害怕什么?怕四姨娘不守本分?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四姨娘是娇艳,可她一门心思都在四少爷和韩老爷身上,韩老爷他怎么就……”   她无法理解,无法原谅,她原本以为韩有功对邵家所做的事已经足够让她觉得罪大恶极,可如今柳莺一事,更让她觉得不可思议:“管家,我以为,一个人的心再黑,也会滴出一滴鲜血,可韩有功……他的心是黑的,里里外外都是黑的。”   谢放抱住颤颤发抖的她,轻声安抚:“他的心,从来都是黑的。你不必想他如何阴狠毒辣,只是有一件事,你想到了没有?韩光为什么要去告诉柳莺,柳莺又为什么会答应赴约?”   阿卯的思绪混乱,没有从那震惊中理顺思绪,一时没有答话。谢放低声解释道:“韩光喜欢柳莺,柳莺也喜欢韩光。他们两人的事如果被韩有功知道,韩有功只怕会被活生生气死,这韩家,也算是彻底完了。”   听见这些话,阿卯蓦然回神,几乎瞬间离开他的怀抱,抬头看着他问道:“你要利用他们?”   谢放眼底难得有了恍惚,他没有回答,可阿卯看得出来,他在犹豫。她轻轻说道:“我不喜欢二少爷,可是柳莺……她……她不是个坏人。她甚至待我很好……我知道这在你的血海深仇面前不算什么,只是……柳莺她……她为人不坏,她也并没有过错……”   阿卯也有些不敢拦他,这样大的丑闻,足以瞬间击垮好面子自尊心很强的韩老爷。   但她觉得利用这件事不对。   韩光会如何她不在乎,可柳莺没有罪,到时候或许连韩成都会受牵连。   “你也不想我这么做,对吗?”谢放又将她重新揽回怀中,因压着嗓音,以至于声音有些沙哑了,“若真的这么做,违背了我的初心。”   “嗯。”   “利用这件事,或许只要三天就能离开韩家。不利用这件事,我们需要三个月。”   “我愿意再陪你三个月。”阿卯定声说道,“哪怕是复仇,也不能忘了初心,不伤及无辜,不将无辜的人拖下水。”   谢放没有反驳,也没有再犹豫,决定假装不知道韩光和柳莺的事。阿卯说的这些话,实际上就是他一开始所想的吧,只是巨大的诱惑在面前,让他一瞬迷茫和心动了。   “我听你的。”   哪怕是报仇,也不能违背初心,否则,跟那毫无人性谁都能利用的韩有功有何不同?   &&&&&   风雪凛然,连假山都挡不住这大雪,柳莺穿得很厚实,可还是觉得冷。到了假山那,瞧见只有韩光,顿步就要走。   早就等在那的韩光疾步过来将她拉住,柳莺脸色一沉:“放手。”   “我有话要跟你说。”   “二少爷!”   “柳莺,我有话要跟你说,很急!”韩光怕她不肯过来,拉了她就往假山走。   他拽人的力气很大,柳莺根本走不动,被他拽着往假山那走。察觉到他的举动十分反常,柳莺反倒不挣扎了。   她相信他不会这么不知轻重,在大半夜的时候对她拉拉扯扯。   但究竟是什么事,这样急。   进了假山,外人不进来便瞧不见他们的地方,韩光才道:“我爹要杀你。”   柳莺一怔,随后冷笑:“你是不是对我笼络男人的手段有什么误会?你爹舍不得杀我。”   “那如果我爹死了呢?”   “二少爷,你过分了,你爹刚从鬼门关回来,你却这样咒骂他。”柳莺对他很是失望,失望极了。   她眼底的失望韩光也看出来了,他并没有生气,只是觉得更加悲哀,为柳莺感到不值得。她是深信他爹的,可结果呢?她以为是可以依靠一世,救她出火坑的人,却时时提防她,将她当做了一件性命卑贱的玩物。   “柳莺,我爹给我姨娘留了份遗嘱。遗嘱上说,他死后,要你……陪葬。”   说完最后两个字,韩光都于心不忍。   柳莺一愣,忽然觉得天昏地暗,脑子里像瞬间抹白,什么想法都没了,唯觉万箭穿心。      ☆、第六十九章   第六十九章   风中的人站立不稳, 身体晃了晃,似要倒下。韩光伸手,将摇摇欲坠的柳莺托住, 心中不忍。   柳莺面色惨白, 怔然看着地上积雪,觉得自己的心冷得跟冰雪无异。她看着看着, 忽然痴笑起来,笑着笑着, 就落了泪。   “韩有功……你好狠的心……好狠的心……”   满心以为她跟对了人, 一心跟随的男人, 却这样惊怕她日后做出不轨的事来。   她知道韩有功在想什么,生时防范,死后亦不安心, 所以他要她也跟着死,如此他便能彻底安心了,哪怕是做了鬼,也不用再担心她会给他扣上一顶绿帽子。   她恨他, 甚至比过往折磨她的恩客更要恨他。他怀疑她她忍了,他对她动手她也忍了,他辱骂她她也忍了, 可唯独这次……   再也忍不住心中的痛和恨,那痛恨化作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滚落,哭得痛不欲生。   韩光闻声, 也觉痛苦。他能理解柳莺为何这样难受,她有情,所以痛苦。   怀中人渐渐止了哭声,身体也不再发抖,他以为她会推开他,但没有。   柳莺留恋这温暖,在她如此痛苦的时候,还让她感觉得到的温暖。可这种温暖,是她一辈子无法奢望的。她缓缓离身,垂首站着,拭去脸上的泪:“我要带着成成走。”   韩光的眉头已拧起:“若是你走,我爹可能不会追踪太久,但是你带着成成走,他定会追到天涯海角的。”   “呵。”柳莺冷笑,看他的眼睛里,皆是寒光,“他敢,他在生意场上做的那些肮脏勾当,我都知道。明着跟有些富商是好友,可背地里,却将人家的脊背都捅烂了,他若敢拦我,我就将这些事都捅出来,我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那就鱼死网破吧。”   韩光愣了愣:“不要说这种话。”   柳莺还有更狠的话可以说,但她看见韩光眼底的怜惜,忽然就说不出来了。她偏头看向别处,轻声:“谢谢。”   韩光连话都不敢说重,声音很轻很轻:“我不会那样做的,所以你不必走。”   柳莺忽然笑了笑:“韩光,你觉得你爹的遗嘱是在开玩笑么?他既然提出那样的要求,那必然是需要你完成了才能继承这家产,而不是给你一张纸,可以让你随意撕毁。他用的法子,大概就是给你二叔同样的遗嘱,因为你二叔是巴不得你完不成这件事的人。”   “所以你是觉得,我会为了这家财,杀了你?”   韩光的目光灼灼,隐约含着气愤。他气恼柳莺不信他,会觉得他会杀了她。   “我没有这样觉得,只是不值得。”柳莺疲惫地摇摇头,“那么多钱,我也垂涎呀……所以你就这么放弃,让你爹拱手相让给别人,我觉得不值。”   韩光断然道:“你的命十个韩家也抵不过!”   柳莺蓦地一震,终于重新将视线落在他的脸上。年轻又俊朗的一张脸,充满朝气又康健的脸,她第一次觉得,若当年遇见的是他,或许结局会不一样。   可是男人……谁知道呢。   柳莺收起对他的点点遥想,笑了笑,满目的疲倦:“我要带成成走,就算韩有功能活三百岁,我也不想待在这。我怕成成身处染缸,也变得像他爹那样,连心都染成了黑色。”   韩光见她执意要走,心中不愿,可她走的话,对她而言,是最好的活路。他怔了一会神,外面的烟火炮仗不歇,却全然没有团年的气氛:“柳莺……”他的声音很低,带着几分坚定和恳请,“若他年一切安稳,你……还回来吗?”   暗藏的意思,韩光相信她能听懂。   在他的父亲百年后,她就安全了,那她再带着韩成回来,他依旧会善待他们母子,不必在外漂泊,让他们丰衣足食。   柳莺默然,沉浮多年,她心中早就厌倦了这一切。再历经遗嘱一事,如果不是为了儿子,她早就毅然离开,去开个小酒馆,做个自在的老板娘了。   韩光不知道会过多久才能接她回来,但只要她点头,他就可以等。   他看着她,想在这风雪中等到一个温暖充满希望的答复。   “我不会回来了。”柳莺深深吸了一口气,思绪百转千回,终于还是给了这个答案。   韩光怔了怔,她连骗骗他都不肯,给他一个念想都不肯。他默了许久,说道:“你也是个狠心人。”   柳莺微微笑着,抬脸看他,目光难得温和:“对不起,也谢谢你。”   韩光无法面对这样的她,猛地背身,说道:“你去收拾东西吧,等会从这里走,我会给你们望风。”   这几日都要拜年,柳莺是绝对没有机会带着韩成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的,唯有今晚,最合适逃走。大年三十,街上到处都是人,没有人会注意到有个女人带着孩子离开横州城。他爹要想追寻线索去找人,也难了许多。   柳莺又念了一声谢,就回房去接韩成和阿喜了。   她让阿喜攒了一些钱,虽然不足以让日后都能衣食无忧,但至少能买个小酒馆。想到自己即将逃离这韩府,柳莺的心中竟有些欢喜。   她回到房里时,阿喜正守在韩成床边瞧他睡觉,见她进来,便问:“小姐你去得真久,说什么了?”   “你去收拾一些衣服,快。”柳莺说着就去拿她的妆奁盒子,将首饰和金银一股脑放进里头,也不做整理,她见阿喜还杵在那,眼一瞪,“快去。”   阿喜忙应声,去收拾衣服:“小姐我们这是要去哪啊?我们也没亲戚可以走呀,更没娘家可以回。”   “逃命。”柳莺转眼就将东西收拾好了,又过去帮她一起拿衣物,冬天的衣服太厚,只拿了一身衣服就有一个包袱了,她拧了拧眉,将阿喜手上的衣服掸落,果断道,“不要了,走吧。”   阿喜急声:“小姐我们到底要干嘛呀?”   柳莺再叙述一遍原因,仍觉不可思议,她怔了怔神,说道:“韩有功立了个遗嘱,若他死了,便要琴姨娘和韩光杀了我来陪葬。”   阿喜猛然怔住,回过神来便气急败坏地骂道:“王八蛋!!!死王八!!!”   柳莺见她气得要跳起来,忽然扑哧一笑,她伸手抱了抱她,说道:“我不难过,看清了这人,倒也好。”   难过是有的,但刚才已经给韩光看过,韩光会安慰她,但如今阿喜和成儿,都需要她的安慰,所以她不能展示软弱的一面。   韩成睡得很熟,手上还拿着一只红布袋,是今晚柳莺给他的压岁钱。她俯身要抱他,韩成咕哝了一句,又趴在她肩头上睡了过去。柳莺给他穿好衣服,起身要抱,可抱不动。   阿喜低声:“您身体差,就算抱起来了也跑不了几步,让阿喜来吧,阿喜做惯了粗活,力气大。”   柳莺叮嘱道:“小心些,别吵醒他。”   “知道了小姐。”   柳莺怀中揣着妆奁盒子,阿喜抱着韩成,悄悄去往后门。   那不过半刻的路程,此时显得十分遥远,四面涌来的寒风吹得阿喜心头拔凉,生怕被人发现了。   忽然不远处传来声响,像是有人正往这边过来。阿喜顿时大气都不敢出,柳莺拉了她贴身墙壁。但那灯火由远及近,不多久就要到这边了。此时她们无路可退,只要过来,定会发现她们。   柳莺皱眉,俯身将盒子放下,理了理衣服准备出去,若问起,就说她夜里睡不着,散步呢。那样也不会惹人怀疑,只是阻碍了出逃的事。   她正要出去,那远处凉亭突然传来几声脆响,像是有人在那。   “谁?”   巡夜的两个护院立刻往那边跑去,转眼就没了声。柳莺不知是谁大半夜的还在凉亭,可这倒是天助了,赶紧带着阿喜疾步离开。   护院跑到凉亭,远远就看见有石头凭空腾起,一颗、两颗、三颗……陆续掉落在石桌上,抛起石子的人,是个高大的男子。   “大少爷?”   护院见了他十分意外,韩岳见了两人却十分欢喜,招手说道:“快过来陪我玩。”   两人要走,可韩岳又道:“不然扣你们工钱。”   护院只好过去,陪这傻子玩石头,在这大冬天、大冷天,吹着寒风玩冰冷的石头,冻得他们簌簌发抖。   犹如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在院子的暗处,还有一男一女在往那边看着。   本受了韩光委托来掩护柳莺逃走的谢放,却看见有人先行掩护了。   韩岳……谢放盯着那在认真玩石子的男子,目光迥然:“他没有痴傻。”   阿卯挨在他身边,闻言便觉担心:“为什么他要装傻?”   “不知道。”   韩岳见那两个护院一脸苦相,恼得将石子扔在桌上,气道:“你们为什么不背个大火炉出来,就不冷了。快去背个大火炉,再陪我玩。”   两人叫苦不迭,但又抓到了生机,满口答应,逃似的跑了。   韩岳抓过散落的石子,一颗一颗数着。等他察觉到有影子投来时,抬头看去,见了眼前两人,立刻伸手:“给我压岁钱。”   谢放的面色有些淡漠,盯着他说道:“你如果真的只是孩童,我便给你。”   韩岳笑问:“难道我不是?”   “不是。”谢放缓缓坐下身,他在好友的脸上,已经找不到儿时的踪迹了。事实上他也一样,他进韩府前,百般确认过镜中的自己,联想父亲的模样、自己年幼时的模样,确定毫无相像的地方,才进来。   可他不知道的是,韩岳是怎么认出他的。   “韩岳,我知道你没有痴傻。”谢放拿过那一颗颗石珠子,又一颗颗滚至他面前,伴着石子在桌上叩出的沉闷声音,继续说道,“你让我猜石,实则,是猜人。”   石子已经都回到了韩岳的面前,他低眉看着那颗颗圆润的石头,早被磨去了菱角,此时却有些扎眼。他抬眼看向谢放,在他的脸上,捕捉不到一丝儿时的踪迹,可他就是那个明朗朝气的邵家少爷,他此生最珍重的玩伴。   他笑了笑,眼底的天真瞬间消失,没有恶意,也没有挚友的期盼神色,问道:“那你再猜猜,为什么我要让你意识到这件事?”   ☆、第七十章   第七十章   像是宣战, 突然就轰来一发炮火。谢放没有慌,倒是在一旁的阿卯突觉心惊。   她不了解韩岳,心里想的、维护的都是谢放, 他猛地来一句,让她不安。   韩家人的虚伪和险恶, 她看得太多了。对韩岳,她不信任,满心戒备。   谢放说道:“你要阻止我。”   韩岳轻轻点头:“我知道他们对邵伯伯、伯母,还有你,整个邵家, 犯下了滔天罪恶,可是他们毕竟是我爹娘,我的亲人。你如今做的这些,已经让这个家风雨摇摆,我不能再袖手旁观。”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认出了我?”   “一开始, 从我知道府里来了个新管家,我便知道了。”   谢放抬了抬眉眼,眼光锐利:“所以你哪怕是假装在外治病,但对家里的事仍了如指掌?”   “是。”   “那为什么不及早阻拦,如今才出手?”   韩岳轻轻一笑, 笑中皆是苦涩:“你为什么不问问我为什么装傻充愣?那日我发现我爹让我二叔冒充山贼去截杀你们,我苦劝无果,追出家门时,摔破了脑袋。而与此同时, 二叔带回了消息,说你们死了。”   提及当年往事,韩岳的唇齿微颤,让旁人难以察觉,可他苦苦压制的痛苦,却落入谢放和阿卯的眼中。   “我无法面对我心狠手辣的亲人,可是我同样无法舍弃亲人,所以我装傻,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让他们心中充满报应的愧疚。对邵家……我无能为力……唯有逃避,方能减轻内心的愧疚和罪责。”   谢放能理解他,但因他是韩家人,两人情义,是再回不到当年。   两人中间隔着的,是一条血海,永生都无法逾越。   “我跟你承诺,韩家家财会尽数到我手中,届时我会将全部钱财都散去,带着我的娘回乡,过清贫日子。”   “留他们一命?”谢放盯着他,字字道,“他们可有想过留我爹娘一命?”   “我没有想留我爹一命。”韩岳沉声,“他逼死他的亲生女儿,令我母亲痛不欲生,这便是我开始不想插手的原因,可如今你连我母亲的命也想要……对吧?”   “若非当年她的助纣为虐,你爹又怎么可能这么顺利博取我爹娘的信任,还令我母亲与娘家人决裂,最后走投无路?”   “对不起。”韩岳知道他们犯下的过错罪大恶极,他对生父的所为痛恨不已,所以他不曾想过要救他。可他的母亲不同,他的母亲,哪怕他痴傻多年,她仍关心怜爱他。   那是他的母亲。   而今她受到的惩罚和折磨,也已经够了。   “大少爷。”阿卯开口问道,“韩老爷的毒,是你下的?”   韩岳摇头:“不是。”他说道,“我以为是你们。”   彼此都有怀疑的理由,可没想到都猜错了。   阿卯实在是想不出谁才是下毒的人。   谢放问道:“韩岳,所以你今夜告诉我这些,是想说,若我对你娘下手,你定会不顾一切阻拦。若我只是对你爹下手,甚至是对当年其他参与这件事的人下手,你都不会理会半分?”   “是。”   答得干脆,隐约带着冷漠。阿卯觉得韩岳的骨血,真的出自韩家。可他又跟韩家人不同,至少他还有良知,有血性。否则一个人怎么能装疯卖傻十几年,骗着所有人,就为了心中安宁。   韩岳说道:“答应我,我便只是那个傻子少爷。待你事成之后,我会带着我的母亲回乡下。她受到的报应……已经够了。”   “于你够了,于我不够。”谢放冷声,“惨死在你二叔刀下的,是我的母亲。”   “赟弟。”韩岳起身,双膝跪地,痛声,“你要毁了这韩家,便毁了,要夺谁的命,就夺了。我只替我母亲求情,她毕竟是我的母亲。”   谢放紧握拳头,握得手背青筋皆起。阿卯知道谢放在压抑心底的愤怒,对,韩岳母亲的命是命,难道谢放母亲的命就不是命了?   “大少爷,你让他想想吧。”阿卯知道谢放不会点头,但僵在这里,事情也不会有进展。她说道,“过几日待他想通了,便会给您答复。您这样跪着,他也不会冷静下来,能有什么结果?冲动所答,事后往往后悔,倒不如都冷静下。”   她为谢放拖延时日,先麻木着韩岳,这几日若再好好计划下,说不定能在几日就将事情办好,气死韩老爷,整垮韩家。   韩岳没有多疑,他深知谢放的脾气,在愤怒中无法做出承诺。他不逼他,他对谢放也有愧疚,不想逼迫他做任何事。   他默默站起身,又道了一声“抱歉”,就要走,谢放突然喊住他。   他偏身看去,谢放说道:“将石子都拿走,你我从此,再无挚友情义。”   唯有这一刻,他希望韩岳真的傻了。什么都不知道,也不会这样跪下来跟他求情。那至少他对这儿时好友,还有情谊。   如今,石子拿走,象征着彻底的决绝。   韩岳多想他留下石子,哪怕是一颗。他们自小一起长大,爬树、念书、联手气死老先生……以为会成为永世挚友,谁想造化弄人。   韩岳怔怔看着那冰冷的石子,真似有利剑刺心,一刀一刀。   他恨自己的爹娘,为何要这样贪心毒辣,杀了邵家人,夺走他们的一切。为什么要对恩人这样狠心?   否则他跟他……本能知己一世的。   韩岳双眸迷茫,他想,他倒不如真的傻了。   倒不如……真的傻了。   他将石子收入掌中,像是将锐利刀锋握在手中,一步一步离开凉亭。他走到鱼池边,将石头都扔了下去,直至石子完全沉默不见,他才觉得浑身无力。   他的肩上,背着整个韩家的罪孽,足足十五年。   韩岳走后许久,谢放的脸色仍旧是铁青的。阿卯坐在他一旁,语气很轻:“你想放过韩夫人吗?”   谢放摇摇头,要他放过韩夫人,除非他死,亦或她死。   “那你去找一味迷药吧,我来给大少爷的饭菜下毒,让他昏睡个几天。你再好好计划下,速战速决,等他醒来,便无力回天了。”   谢放没想到阿卯竟能想到这种法子,法子卑劣,但目前看来是最好的:“我等会就去找迷药。”   “管家,你不要担心,也不要勉强自己。”阿卯定声说道,“韩夫人罪大恶极,一定要除,否则这仇,也只是报了一半。别说管家你不甘心,阿卯也不甘心。若求情有用,当初你苦求韩二老爷放过你们时,他可有照办?”   谢放喜欢阿卯善恶分明,不会因为对方的话而有所动摇,反之,许是因为对面是自己珍视的好友,所以他跪下的一瞬间,他的想法摇摆了。   “我今晚,会重新计划,速战速决。”   阿卯见他振作起来,露了欢颜:“嗯。”   自己的事暂时解决了一半,谢放便想起今晚还有另一件大事来:“不知道柳莺此行是否顺利。”   &&&&&   过了子时,大年三十就变成了正月初一。家家户户都等着朝阳升起的那一刻开大门放鞭炮,街上闹腾的孩子们也困了,回了家去睡觉。但拥挤在街道上看灯赏景的大人不少,柳莺和阿喜韩成三人一点也不惹眼。   柳莺来了横州之后被韩老爷困着,都没怎么出过门,对这里的路不熟悉。阿喜整日出来当东西,路早就摸透了,领着柳莺东游西走,也算是顺利。   “小姐,再走一会就到卖马车的地方了,您再忍忍。”   天气冷,她知道自家小姐身体娇弱,不能走远路,也不能挨冻,否则非得风邪入体,大病一场。   “我没事。”柳莺看看还在沉睡的儿子,伸手说道,“你将人给我吧,抱了这么久,该累了。”   阿喜喘着气笑道:“不累,阿喜做惯了粗活,才不累。”   柳莺也无法,人真的交到她的手上,估摸没走几步又得将人还给阿喜抱。她愧疚说道:“你再忍忍,等买到马车,就没事了。”   她拥了拥披风,身子已觉寒冷,虽然穿了衣服,可整个人似裸丨身浸泡在冰水池中,冷得她唇色青紫。她强忍这阵阵袭来的阴冷,继续往前走。   “诶?弟妹?”   一声“弟妹”,惊得柳莺猛地顿足。她转身寻声看去,果真看见了那不学无术的韩二老爷。   韩有焕刚跟朋友喝酒回来,没想到在路上见了她,将她打量几眼,又瞧见韩成,便笑道:“你们这是去做什么?”   柳莺笑道:“老爷说领我们出来看花灯,可是老爷身体不适,又早早答应过成儿的,成儿闹得厉害,老爷就让我带他出来走走,可在路上就睡着了。”   韩有焕笑道:“我哥可真是,大半夜的让你出来,也不带个下人。”   阿喜立刻插话道:“二老爷,这话可不对,我难道不算?”   韩有焕朗声笑了起来:“算算。好了,我也有事要做,就先走了。哎哟,成儿都睡着了,小可怜,这么冷的天,弟妹啊,你还是快点回去吧,别冷着孩子。”   柳莺笑道:“正要回去呢。”   “我就不送你们了,还有酒要喝。”   韩有焕说完好像真的怕他们要他送,快步消失在了人群中。阿喜长长松了一口气:“还好是这个没用的二老爷碰见,换做是别人,早就起疑心了。”   柳莺微微拧眉,总觉得韩有焕打发得太容易了些,不大真实。   “走吧,小姐。”   柳莺顾不得这么多,跟着阿喜继续前行,等买到马车,就可以离开这鬼地方,一辈子不用再看见那恶心的韩老爷了。   日后儿子若问她他爹去了哪里。   她便回答——死了!   韩有功在她心里,的确是死了,再没有半点值得她挂念的地方。   又走了一段路,阿喜可算是找到那卖马车的人了。车夫见她似乎急着要,往死里开价,正以为她要还价,另一个女子冷声:“买了,备车。”   他立刻后悔没再喊高点,可生意人讲究诚信,他还是将马车拉了出来,又问:“你们会不会赶车?我可以赶车,但出这横州城,要……要二十两。”   阿喜哼声,一把夺过他手里的马鞭,说道:“不必了!我会!”   车夫讪笑一声,知道她们嫌弃他坑了她们一把,可是……商人嘛,无奸不商,怨不得他。   柳莺抱着韩成进了马车,坐进这马车,柳莺也没觉得有多暖和。她的手脚都已经快冻僵了,但她无暇去取个小火炉,她只想快点离开这,唯有离开这,才安全。   阿喜跳上马车,将缰绳拉住,抬手就要抽马鞭,突然这巷子口扑来十余人,全是往马车的方向扑来,为首那人的声音很耳熟,她一惊,韩二老爷?   “抓住她们,别让柳莺跑了!”   坐在车上的柳莺心一沉,身体瞬间冷得没有一点温度。      ☆、第七十一章   突如其来的喝声, 让阿喜也一惊,还未探头细看,就见柳莺出去, 将成儿小少爷往她手里放:“我去引开他们,你别出声。”   阿喜一愣:“小姐……”   她身体这样弱, 怎么可能躲过那些人的紧追。可柳莺还是跳下车,没命地往前面跑。   阿喜紧紧抱着韩成,眼泪在眼眶里直转。她大气不敢出,就怕被外面陆续跑过的人听见。许久无声,外头似乎也没有人了。   她还是没有轻易探头, 又过了半晌,她才往外看,整条巷子空空荡荡,悄无声息。   “小姐……”阿喜颤声轻唤,又不敢喊大声。怀中人咕哝一句, 像是要从梦中醒来。她咬了咬牙,将他放好,便去赶车。   有没有抓住,一早打听下就知道了,韩府家大, 要打听一个出逃的姨娘的事并不难。没抓住她就去集合地点,要是被抓住了……   阿喜双眸茫然,她也不知道要如何是好。   &&&&&   天寒地冻,风雪漫天, 柳莺疾步穿梭在错综复杂的巷子中。她不认得这边的路,但是只有路线逃得复杂些,她才有可能躲避追兵。   被抓回去,大概生的希望是零。   柳莺此时逃命时,脑子竟清醒了许多,她忽然想到,如果她逃脱成功,那韩老爷只怕是要问责琴姨娘和韩光了。   否则她怎么会突然要逃走?   这个后果韩光有没有想到?他大概想到了,可还是来告诉了她。   柳莺于韩光的感情,愈发复杂,愈发痛苦。痛苦的不是他是韩有功的儿子,而是痛苦韩光于她的感情。   她的身体本就不大好,刚才就耗了她大半体力,如今疾奔逃走,气几乎喘不上。她大口大口地喘气,那冷冷寒风从喉咙穿过,久了,喉咙都觉得干涩,像是要被吹干,涩痛不已。   后面似乎已经没有人在追,柳莺也迫不得已放慢脚步,累得几乎可以随时倒在地上。她没有停下,拖着重有百斤的脚一步一步往前。忽然前面悠长巷子的拐弯处,走出两个人影。   她怔了怔,转身回头,就见那边也有两个人。   前后的四人像收网那般,往她走去。   柳莺知道逃不走了,她没厉害到那种程度,可以打倒四个壮汉。她缓了缓气,慢慢站直了累得躬身的身体,投目朝她走来的人间豺狼,目光冷冽威仪。   她一世都不曾有过尊严,但她一刻也不曾放弃过尊严。   哪怕是死,她也不想放弃。   &&&&&   韩家姨娘半夜出逃被擒回家中的消息瞬间在府里闹得沸沸扬扬,阿卯刚躺下不久,就听见这消息,和屋里其他丫鬟一样在梦中惊坐起。   她心神不宁地听着屋里的丫鬟七嘴八舌地说着这件事,想了想去拿衣服穿。桃花窝在温暖的被窝里不想出来,见她要出去,问道:“你要去凑热闹吗?四姨娘半夜逃走,事情肯定不简单,这是……偷人吧,我怕见到血。”   她认定柳莺可能是偷人了,不然怎么会在半夜跑出去,所以老爷知道肯定会大发雷霆说不定还会处置了柳莺,她可不想在大年初一见到血。阿卯不怪她胡思乱想,边穿衣服边说道:“四姨娘不是那种人,否则怎么会带着成儿少爷一起。”   “这也是……”桃花一顿,“不对呀,守夜的小姐妹们可没说还带着成儿少爷呢,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四姨娘是个好母亲,不会做那种事的。”阿卯起身说道,“你好好睡觉吧。”   “哦……”桃花也不想出来,世上哪里有什么事,能比得上睡懒觉的。她打了一个长长的心满意足的哈欠,伴着屋里小姐妹的叽叽喳喳声,继续睡觉去了。   阿卯从下人的院子一直走到前堂,可没有看见人。她估摸这是家丑,有了三姑娘的前车之鉴,韩老爷不会在大堂审问人了。   那最有可能去的,就是大夫人住的院子。   虽然大夫人已经不管事,可她毕竟是一家主母,韩有功要处置小妾,表面功夫要做足,所以去的定是那。   阿卯已经不在大夫人房里伺候了,她再三思量,终于还是决定不去那,否则她半夜在那出现,也怕惹了有心人的注意。   她拧眉从大堂前门退了出来,回到了屋里,拿出箱底的平安符,为柳莺祈福。   她曾赠她一滴水,而今,她连这一滴水的恩情都无法偿还。阿卯想到谢放,不知道他会不会出手帮忙。   &&&&&   冰冷的地面没有铺就任何东西,躺在上面,就好像卧着一块寒冰,冷得柳莺发抖。   她的披风外裳都已经被扒下,只穿了两件衣裳,刚历经鞭刑,衣裳上已见血痕。天冷,血很快就凝固了,薄薄衣服沾在肉上,伤痕更是清晰可见。   坐在一旁的琴姨娘心都快要蹦出来了。   她不知道柳莺为什么突然跑出去,还带着韩成,可她有个预感,那就是柳莺是知道了遗嘱的事,所以才跑的。   可是谁告诉她的?   她肯定是没梦游说胡话的,也不可能是她的儿子。   无论是谁,一旦柳莺说出原因,那她也就完了,韩有功定会怀疑是她泄露了消息,矛头也将指向她。   柳莺如今的下场,很有可能就是半个时辰后她的下场。   韩光负手而立,脸色铁青地看着被鞭笞的柳莺,几次想冲上去,可看见母亲如此,又忍住了。他紧握的拳头都是青筋,几乎忍到了极限。   韩老爷刚刚解毒,毒素还未完全清除,瘫着身体坐在宽椅上,怒目相向,如果他有力气,定要亲手打死她。他冷声说道:“真能忍,伤得这么重,半句求饶的话也不说。”   甚至连哼都不哼一声。   她越是这样,他就越恨不得她死。   柳莺笑了笑,气息微弱,可仍笑得好看,声音也依旧好听:“我说了,你就会放过我?不会吧,那我为什么要求饶?”   “我可以留你全尸,否则你下辈子也别想投胎做人。”   “何必要有下辈子。”柳莺怔怔念着,“我不要有下辈子……”   做人这样痛苦,此生结束就好,哪怕下辈子荣华富贵,她也不要,因为受苦一辈子的她,根本无法体会不到下辈子的痛快啊。   韩老爷气道:“你将成儿藏到哪里去了!”   “不告诉你。”柳莺温温笑着,一双明眸光泽流转,涟漪妖媚,“你再也见不到我的儿子了,我将他藏得很好,有人会好好照顾他的。”   韩老爷愣了愣,差点没站起来掐死她:“你、你今晚为什么出去?”   这话终于问出,琴姨娘已经快坐不住,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柳莺没晕,她倒是快要晕过去了。   柳莺坐在地上,轻轻理了理额前乱发,抬了抬眼,看着这个她彻底死心的男人。不先问缘由,而是先对她施加鞭刑,一早就认定她是去做什么恶心的事了,而不愿听她解释。   幸好,她没什么可解释的。万一有,可就委屈了。   她笑道:“我可不想一辈子伺候你这糟老头子,有人比你更好,哪里都好。”   话一出,韩有功气得站起身,踉踉跄跄走到她面前,抬脚往她心口重重一踹。   韩光猛地一怔,他怔神看着柳莺,知道她不愿供出自己,宁可背上不守妇道的骂名,也不辜负他的通风报信。   韩光蓦地往前走了一步,琴姨娘猛然发现,抬手拦住他,以为他发了善心要去救人,朝他拧眉摇摇头。   这一脚踹得太过用力,柳莺痛哼一声,冷汗从额头滚落,可她还是强忍住了,以脆弱的身躯承受那一脚一脚的重踹。   “老爷。”谢放缓步上前,说道,“宋大夫叮嘱您好好休息,不可动怒,否则余毒又将侵袭全身,入五脏六腑,还请老爷不要脏了自己脚,伤了自己的身。”   虽气在头上,但韩有功还算清醒,没有为出气而赌上自己的命。他发抖地指着地上晕过去的女人,哆嗦道:“把她关柴房,等她醒了,逼她说出成儿的下落。”   谢放偏头示意门外的下人进来将她送走,他送他们出门,走了几步他说道:“好好照顾,多拿几条被子再给她上药,别问出少爷下落之前就断了气,我可担当不起,你们更担当不起。”   本来是拖行柳莺的两个嬷嬷,立刻换了姿势,将柳莺搀扶过去,生怕她死了。   谢放看着走远的柳莺,又看了看韩光,他今晚一直杵在那,没有动。以他冲动的性子,实属不易。   他或许也明白,他若冲出来,不但柳莺要死,他也将不再是韩家少爷。   当日阿卯受鞭刑时韩光屡屡为她说话,今日柳莺受刑,他也将这恩情还了。   琴姨娘被吓得不轻,好在韩老爷也累了,回房歇着去,她也忙唤了儿子来扶自己回房。回到屋里,她连连揉心口,后怕道:“你爹今晚是发了狠了,如果不是要找回成儿,他非得当场杀了柳莺。儿子,你说,这大年初一的,多晦气。”   韩光坐在凳子上没有吭声,他还在想着柳莺。柴房是什么地方,又破又脏,她身上的伤这么重,能不能熬过今晚?   琴姨娘只顾着自己惊怕,也没留意到儿子的神色,继续念着:“柳莺也真是的,好好的四姨娘不做,非要做那种勾当,还想拐走韩家的血脉去跟野男人跑,果真是出身青楼,浪荡得很。”   “姨娘。”韩光哽声,“没有什么野男人。”   “怎么可能没有,事实摆在眼前,否则是谁告诉她……”琴姨娘猛然回过神,儿子的声音不对。她讶然看向他,发现儿子满面痛苦,痛苦得几乎扭曲,她顿时惊得站起身,满眼的不可思议。   “是我告诉她的,让她逃走。”   琴姨娘愕然:“光儿……”   “姨娘。”韩光自知愧对生母,跪在她面前痛苦道,“是我告诉她的,我不想她死。”   琴姨娘几乎问不出为什么他要这么做,因为她有预感,一旦问了,事情就将无法回头,也无法让她接受。可她什么都明白了,联想儿子对柳莺的种种举动,她突然就都明白了。   琴姨娘一个踉跄,跌坐回凳子上,眼泪滚落面庞,哭道:“光儿……你太让姨娘失望了……你怎么可以……你畜生!”   她失声痛哭,不知道儿子怎么会喜欢柳莺,他就算是喜欢上一个丫鬟她都不会难过,可他竟喜欢他爹的女人。   这大逆不道的人是她的儿子,她引以为傲的儿子啊!   韩光也痛哭,压抑了半年的爱慕,无可诉说,今日明说,却是跟生母坦白。   琴姨娘哭得声音沙哑,一个字都不想跟他多说。哭了许久,母子两人渐渐停下,可两人的心都是冷的。   “光儿。”琴姨娘哽咽,“这件事你不要再想了,柳莺已经自招她是要与人私奔,她这是在报恩啊,你不可以辜负她的好意。答应姨娘,你走你的阳关道,她走她的独木桥,无论她的下场如何,你都不要出面,好不好?”   韩光没有点头,琴姨娘近乎恳求道:“答应姨娘吧,好不好?”   “姨娘。”韩光仍跪在地上,久久没有起身,“我喜欢她……我错了,我本该在知道遗嘱后,让她继续安心待在韩家,等爹百年后,我便放弃家财,和她一起走。而不是让她冒险离开,还被擒住。”   琴姨娘瞪大了双眼,愤怒地扇了他一记耳光,大声道:“逆子!”   韩光的脸上烙出五道火辣指痕,扇得他耳朵都嗡嗡叫了起来。他没有还手,也没有动。琴姨娘突然发现儿子真的是陷进柳莺的温柔乡里了,她恨儿子,恨柳莺,最后恨起了自己,不该这么晚才发现儿子喜欢柳莺的事。   她低声啜泣:“姨娘知道你的心思,可她什么都认了,就是不愿牵扯到你……你不能辜负她,更不能辜负你姨娘,你一旦出去,就什么都完了……光儿你懂不懂?”   “儿子懂。”韩光压低了声音,“姨娘,我去偷偷放走她,不会出面,更不会让爹知道。”   琴姨娘怔然看他,不知道为什么儿子会这样喜欢柳莺。他身边的莺莺燕燕她不是没见过,貌美倾城的也有,柳莺实在算不得什么,更何况她比他还要长三岁,他怎么就这样痴迷了。   儿子是真心喜欢柳莺的。   琴姨娘察觉到这个事实,有些手足无措,惊慌不已。她紧紧捉住儿子的手:“你答应姨娘,你不许跟柳莺走,你若答应我,姨娘这就找人去放走她。”   韩光忽觉母亲也下了很大决心,可只要柳莺能够逃离这里,谁去救都可以。   “姨娘,我答应您。”      ☆、第七十二章   第七十二章   屋里没有点灯, 大暖炉在房屋中间烧着,韩老爷坐久了,还觉得有些热。他轻叩手指, 在木桌上敲出声声沉闷声响,许久才道:“你说, 她会把成儿藏在哪里?”   一直站在暗处的谢放说道:“官府那边我已经让人去告知一声,今晚没有人能离开横州城。四姨娘的贴身丫鬟阿喜也不见了,或许是由她带着成儿少爷藏着,若近日捉不到他们,便派人去阿喜的老家蹲守。一个小姑娘带着个小少爷, 很难不惹人注意。”   “呵,你忘了还有个奸夫。”   谢放没有为柳莺辩驳,如果他证明了没有奸夫,那韩老爷很容易就能想到那是有人将遗嘱泄露,而不是柳莺和男人私奔才离家的, 他说道:“四姨娘不自爱,亏得您对她这样好。”   韩老爷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忙将药喝了,缓了几口气才道:“我如今怀疑,成儿到底是不是我的儿子, 抓回来定要滴血认亲才行。”   谢放对韩老爷的绝情早就不觉意外了,他告辞要出去,韩老爷却将他留住了:“你今晚就守在这跟我说说话吧,这个家, 除了你,也没个可以信的人了。”   谢放应声,收住了步子,只是已经半夜,韩老爷为什么强撑虚弱的身体而不歇息,还要留他?   他拧眉细想,突然意识到事情不妙。   韩老爷只怕是在柴房那布下了陷阱,等着所谓的奸夫来救。扑空了他没什么可损失的,但万一抓到了呢?   谢放想到今夜看着柳莺受刑的韩光,已然觉得他会踏入这陷阱之中,到时候就算他不揭露,韩光也会自投罗网。   柳莺为保全韩光,自毁名声,可韩光行事冲动,只怕不会坐视不理而前来救人。   “咳咳咳。”   谢放急咳几声,引得韩老爷注意,谢放偏头咳嗽起来,一会忍住,又禁不住咳嗽。   韩老爷终于问道:“你这怕是也感染风邪了,一早就喊宋大夫过来瞧吧。”   谢放见韩老爷这样都不愿让他走,忽然觉得韩老爷只怕对他也起了疑心,至于是疑心奸夫,亦或疑心其他,他不知道,但韩老爷的确不似之前那样信任他了。   莫非怀疑下毒的是他?   “谢老爷,许是吹了风,一时呛着了。”谢放时而咳嗽几声,做着掩饰。他不得脱身,唯有希望韩光不要这样冲动。   突然,门外有下人敲门,急声:“老爷,在柴房附近抓到一个人了。”   韩老爷眼神一冷,沉声问道:“是谁?”   “是琴姨娘院子里的小厮杨德!”   来者实在让人意外,韩老爷一顿,冷声:“去将琴姨娘叫到我屋里来。”   下人去琴姨娘院子里禀报时,琴姨娘怔了怔:“被抓得这样快……”她心中苦涩,明白是韩有功设下了埋伏,守株待兔呢。而她就是那只兔子,正好一头撞上。   韩光也没料到小厮竟然这么快就被抓住,他皱眉说道:“姨娘,杨德嘴巴紧,他不会乱说话的,您不要认便好。”   “唉。”琴姨娘没有多言,再牢的嘴,等性命受到威胁,也会被撬开,更何况只是个下人,还没忠诚到那种地步吧。   她勉强笑笑:“姨娘知道了,你回房吧,姨娘去去就回来。”   韩光点点头,在房里坐了一会后,放心不下,也跟了上去。   琴姨娘不知他跟来,心中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她想到韩有功那份遗嘱,倒有些醒悟了——什么宠爱,只是自私而已。他对柳莺尚可做出那种事,那对她这个早已失宠的妾,更能下得去手吧。   只是因为她有个好儿子,所以苟活到了今日。   然而万一真有什么需要她去死的事,那韩有功眼睛也不会眨一下吧。   觉悟得太晚,但琴姨娘却觉释怀,踏入那屋子的一瞬间,觉得韩家的一切都不重要了,人活着、开心便好。   可似乎明白得太晚。   韩老爷见她进来,立刻说道:“你认认这人,是不是你院子里的?”   琴姨娘看了一眼那快要被打死,面目全非的小厮,眼神剧烈地晃了晃:“是。”   “他为什么要去救柳莺,你可知道?”   琴姨娘叹道:“妾身也不知道,这两日发生了这么多事……妾身实在是有些力不从心,疲惫得很。”   韩老爷冷笑:“我将这个家交给你打理,可看起来你完全没有办法做好。无论是我被投毒的事,还是柳莺出逃的事,你还有什么脸来见我?”   话音凉薄,凉进琴姨娘的心底。她想起这个男人,当初抬她进门做妾,也是百般疼爱的,她很快就有了身孕,结果怀孕后,她总是孕吐,吃几口东西就难受。而那时他的神情,是止不住的嫌恶。再后来她的身形愈发臃肿难看,生下孩子后,他几乎不怎么来她的院子。   直至冷待至今。   琴姨娘觉得自己跟柳莺的下场迟早都一样,她该可怜的是自己。   “是妾身的错。”琴姨娘说道,“这小厮可有道出原因?”   她看看那被打得奄奄一息的小厮,模样太惨,她有些看不下去。可想到儿子,她还是忍住了求情的冲动。   韩老爷字字道:“他说,他是受你指使去放跑柳莺的。”   琴姨娘微惊,那本来垂死的小厮不知怎的有了气力,嘶声:“我没有说!”   他看着琴姨娘,像是在求得她的信任,眼里全是恳求,怕她不信自己。   琴姨娘此时才知道方才那话也是韩有功扔来的陷阱,这小厮根本什么都没说。她刚才还猜忌他定会说出去,结果却是狠狠打了自己的脸。   她待下人不算很好,可这小厮忠心,她觉得一个下人都比韩有功好上百倍。   韩有功的脸色顿时变了,怒道:“拖出去打死!”   “是。”   “住手。”琴姨娘终于是于心不忍,抬手拦住,护住那不过十二三岁的小厮,“是我让他去放走柳莺的。”   韩有功冷笑:“为什么?”   “不忍心。”琴姨娘说道,“我和柳莺情同姐妹……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   “你知不知道你背叛了谁?当初如果不是我给钱你家,还抬你进门,你如今早就跟你爹娘一起饿死了!还有如今的荣华富贵可享?这韩家我要留给你和光儿,可你偏偏要背叛我!”   韩老爷动怒,满屋无人敢说话。   琴姨娘忽然笑了笑:“老爷……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当年是谁令我爹经商失败,被人坑得家财散尽?”   韩老爷一顿,怒不可遏:“你闭嘴!”   “就是您啊。”琴姨娘再不愿掩饰,自知他会对自己下毒手的她,这多年来压在心底的憎恨彻底爆发了,“是您看中了我,要纳我做妾,我爹娘不同意,您才背地里下毒手,夺我家产,令我爹赔尽家产,最后不得已答应您的要求,让我做了妾!”   韩老爷瞪大了眼,没想到她竟什么都知道。他蓦地一愣,起身指着她的鼻子说道:“是你给我下的毒!”   琴姨娘恨道:“若真是我下的毒,我定会给你下剧毒,而不是慢慢慢慢地让您死。”   韩老爷愣了愣:“你竟这样恨我。”   “妾身不恨您,妾身当初是真的欢喜您,可惜久了,心就凉了。我爹临终前,我娘告诉我这件事时,我还想着,只要光儿好便好,您做的那些混账事,我都装作不知道。可你对柳莺的手段,却令我害怕,我的下场,只怕也会跟她一样。一旦做了您不喜欢的事,就要拿走我的命。”   韩老爷想了许久,才想起她的父亲是四年前过世的,也就是说,她足足恨了他四年,而这四年里,他却什么都没察觉,枕边睡着的女人,是那样的恨他。   他惊出一身冷汗来,再看她的眼神,已经变得冷血无情:“那我就顺你的意,和柳莺一块去死吧,光儿也别想从我这里拿走一分家产!”   琴姨娘凄苦地冷笑一声,心头苦得说不出话。   “我不稀罕你的钱。”   在门口站了半晌的韩光终于走了出来,他的神情很是恍惚,思绪也混乱至极。他没有想到,父亲竟是这样抬母亲进门做妾的,他一直以为是他的外祖父外祖母狠心,而今才知道这个秘密。   他对这个父亲,已然没有了半点敬重和拥护。   韩老爷听见这话,还略有些愣神,他盯着韩光,冷冷问道:“你再说一遍?”   “我不要你的钱。”韩光上前扶住虚弱的母亲,看着他这冷血的父亲说道,“我娘我会带走,柳莺我也会带走,这个家的东西,我一件都不要。”   韩老爷冷笑:“好好,你带她走,可柳莺你也想带走?你真当你母亲和她情同姐妹,要一起带走?”   “我带她走不是因为她和我姨娘多好,只是……”   一直在旁边听着的谢放缓缓抬眼,看向欲要说出真相的韩光,意外的,他下意识地没有阻拦。   事已至此,说出这一切,似乎便是一种解脱。   何必在意那么多世俗的牵绊,坦然面对这宿命,方能放下一切,得到新生。   韩老爷似乎也猜到他要说什么,这是他的儿子,他如今的眼神他再明白不过。他怒声:“住嘴!你给我住嘴!”   韩光没有停下,说道:“是我将遗嘱的事透漏给她,因为……我喜欢她,喜欢柳莺,很喜欢,舍不得她死。”   满屋的声音戛然而止,轻微的呼吸声都像是在一瞬间停下来了。   韩老爷面露愕然,眼底渐渐涌起愤怒和失望的神色,往后退了一步,跌坐回椅子上,脸色煞白。   随即他失声大笑起来,笑声阴森恐怖,回响在这死气沉沉的韩家大宅中。      ☆、第七十三章   韩有功大笑着, 直到又咳嗽起来,才停了笑声。   “你们都能耐了,想将我毒死, 想将我气死,可我偏不顺你们的意!”韩有功大声道, “你们通通去死,我再娶妻纳妾,生儿子,何必留你们这种忘恩负义的东西!”   “爹。”韩光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您这样辱骂我们, 可有想过自己是否问心无愧?”   “我没有!”韩有功怒指他,“你闭嘴!你这逆子,竟然觊觎你爹的女人!那是什么女人,是青楼的戏子,你被她勾了魂是不是?她勾搭上的人就是你是不是?是她对我下毒对吧, 好让你早日拿到家产,跟你一起过快活日子!”   “她没有。”韩光对他彻底失望,“我也没有,我们没有任何逾越礼数的举动。”   “没有?”韩有功笑得狰狞,“那她怎么会舍命为你隐瞒?你又怎么会连家产都不要了还要救她?”   韩光还要争辩, 琴姨娘拦住他,说道:“他不会懂的,你何必费唇舌解释。”   这种冷血无情的人,是一辈子都不会明白的。   “光儿。”韩老爷的语气忽然轻了起来, “你去亲手杀了柳莺,韩家这家财都是你的,只要你真心悔过,将柳莺杀了,将你姨娘赶出去,这金山银山都是你的。你不是最爱玩吗,那去玩吧,要什么女人没有?”   韩光对他如今还拿金钱还引诱自己只觉不可理解,他既然站了出来,那就是下定了决心不会要韩家的东西。更何况今日听见外祖父家的事,那他更不会要这些钱。不为自己,也为了他的生母。   “光儿办不到,也不会办。”韩光扶着母亲,说道,“你放不放我们走?”   “不可能!”韩有功厉声,“把他们都抓起来。”   一个是老爷,一个是少爷,下人一时不敢动手,杵在那不知如何是好。最后纷纷看向谢放,韩光也紧盯谢放。谢放看了他一眼,说道:“抓起来。”   谢放的眼神并不冷漠,韩光对他十分信任,虽然他下令说抓,可他倒觉得这是缓兵之计,或许谢放另有打算,是以没有挣扎。   韩有功看着儿子被下人押走,忽觉心中悲凉,瘫坐了半日,直至听见公鸡打鸣,才回过神来,缓缓抬眼望向窗外。   天亮了,可为什么他总觉得,天永远都亮不了了。   坐拥万贯家财,却在大年初一的凌晨,闹得像孤家寡人。   钱有何用?   韩有功第一次怀疑起这个问题。   &&&&&   因有谢放的叮嘱,所以柳莺的伤得到了照顾,夜里也没受冻。谢放进去查看时,柳莺从梦中醒来,裹着被子瞧清楚来人,便道:“外头可有人?”   “被我屏退去拿早食了。”   柳莺这才道:“多谢。”   谢放说道:“替阿卯还你恩情罢了。”   “管家对别人可真是一定要算清楚交易的‘恩情’才甘心啊。”柳莺笑了笑,低声问道,“外头有什么消息?”   “成儿少爷和阿喜没有被抓到。”谢放见她松了一口气,又道,“琴姨娘派了小厮来放你走,结果被抓。”   柳莺拧眉:“琴姨娘?”   “对。”   “她怎么会救我?”   “她在乎的人只有一个。”   简单的点醒,柳莺立刻明白了,她怔神:“韩光跟琴姨娘提了他于我的……”   “不单单是跟琴姨娘,还有跟老爷,屋里当时还有许多下人。”   柳莺惊愕,眼里满是震惊。   谢放默了默又道:“老爷让二少爷杀了你,便能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可他没有答应,执意要带你走。老爷恼羞成怒,将他们母子也关了起来。”   柳莺怔然许久,垂首笑了笑,不是无奈,而是欢喜。   原来这世上,真有一个人会这么喜欢她。   她再抬眼,眼里浅含泪水,笑道:“谢谢。”   谢放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些,或许是想让柳莺觉得,世上仍有人怜爱她,希望她活下去多一分活下去的期望,就多一分活下去的意志。谢放经历过,他跟柳莺的命途完全不同,但他能知道她需要这种期望。   “他真傻。”柳莺无奈之中又有淡淡欢愉,面上多了几分少女的无邪,“他真傻,你说是不是,管家。”   “或许在他眼中,你也一样。”谢放看看外头,算算时辰,去拿早食的人也快回来了,“你好好歇着。”   他出来站了一会,那看守的人就拿了早点过来。见谢放站在门口,急忙过来:“管家久等了,您忙去吧,这儿交给小人看着就好。”   谢放轻轻点头,还没离开,就见有个小姑娘抱着个大箱子往这走来,她身着火红棉袄,一蹦一蹦的,像冬日的一团火。她的身后跟着个中年男子,缓步跟随。   “宋大夫。”   谢放远远问好,那药童走到跟前,抬头看他。看了一会见他没动静,就扁着嘴在旁边站着,也没跟他打招呼。谢放莫名看了看她,不知道怎么就招惹这性格古怪的小丫头了。   宋大夫对她说道:“你去瞧瞧吧,再出来告诉我她的伤势。”   谢放昨晚就让人去请了宋大夫,没想到他昨晚来了一回,这一大早又过来瞧看。都说医者父母心,哪怕正直的宋大夫嫌恶“红杏出墙”的柳莺,可还是频繁过来医治。   “那我先走了。”   谢放同他告辞,一会女童出来,将柳莺的伤势说了一番,宋大夫听着自己没有进去的必要,也就领着她走,走了几步从怀里拿了个红纸袋给她,说道:“谢管家给你的。”   药童一听,两眼顿时明亮起来,接了这压岁钱欢喜不已:“我就知道管家没忘记我还是个小姑娘,要给压岁钱的。”   宋大夫瞧着她欢喜的模样,也笑了笑。   要是她能稍稍留意下,就能发现那压岁钱还带着余温,哪里像是刚交到他手中的。   &&&&&   谢放行至后院,又转了个弯,等在廊道边上。不多久,他就听见轻微脚步声,缓慢而均匀。   阿卯快到那边角处就停了下来,先探头往里瞧,果真看见了谢放。他一宿没睡,眼底微含困意,阿卯一眼就看见了,问道:“还没去歇歇?”   “事未了,不困。”谢放问道,“半夜发生的事,你肯定已经都知道了。”   丫鬟房里的消息灵通至极,谢放相信阿卯靠着那些讯息都能将事情猜得八丨九不离十。阿卯点点头:“听说了一些,大致也知道了。而且有一事我很在意,便是老爷被下毒的事。既不是大少爷,也不是琴姨娘二少爷,更不可能是二房的人,那……”   谢放微微拧眉:“细想之下,或许唯有一人,如此痛恨他。”   阿卯轻叹,这阴暗如墨的韩家,哪怕不出现一个谢放,终有一日也要貌合神离迅速破败吧。   让他们败的不是谢放,而是他们内里已经腐朽,蛀虫啃食,由里到外的烂透。   “我去找她,有些事,需要她来做,方能对韩有功报以致命一击。”   阿卯低声叮嘱道:“小心。”   谢放正要走,又想起件事来,问道:“宋大夫身边那药童你可记得?早上她见了我,突然就不理不睬,一脸不高兴,也不知道我得罪了她什么。”   阿卯想了想,一会笑道:“你呀……”   谢放也笑笑:“我怎么了?”   “她不过十岁左右,还是个孩童,今日是大年初一,你是不是没给她压岁钱?”   谢放恍然,可又道:“我和她非亲非故,按理说不必给。”   “可她觉得不是呀,我记得她是宋大夫捡回来的弃婴,也就是说,她除了宋大夫就没亲人了。而我们这半年总往宋大夫那跑,她与我们熟络,心底里或许已经将我们当做半个亲人,至少是熟人。别的孩童有亲朋,压岁钱能装一个箱子,可她只有宋大夫给,唯有一个,自然不欢喜。”   谢放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么大的学问,论心思细腻,他果真比不上阿卯。他笑道:“那回头我给她补上。”   “宋大夫或许会暗中替你给了。”阿卯想了片刻,说道,“你先将钱准备好,若她见你就拜年,那定是宋大夫疼她,代你给了她压岁钱。若她还是不高兴,那你就将钱给她吧。”   谢放轻轻感慨道:“姑娘的心思真是难猜。”他这一想又看着阿卯笑问,“你要不要压岁钱?要多少?”   阿卯顿觉好笑,笑得两眼弯弯:“你给就给,还问要多少,管家你怎么这样气人。”   谢放笑笑,俯身在她额上亲了一口,流连许久,才温声:“压岁钱。”   阿卯的脸一热,抬头看他,垫起脚尖拔高了身子,也在他唇上印了一记,学着他的语调说道:“压岁钱。”   不见一枚铜钱的压岁钱,却是无价之宝,千金不换。      ☆、第七十四章   大年初一的韩府, 除了点缀在门前廊外的红色之外,就没有过年的气氛了。   平日还有韩岳和韩成在各个院子跑动,而今韩岳不出门, 韩成失踪,更无人气。   最为冷清的, 就是韩夫人所住的院子了。   谢放领人拿着早食进了院子,到了门前就被守门的丫鬟拦住,对他客气道:“管家得罪了,夫人今日还是不见人,东西交给奴婢吧。”   “我有事要跟夫人说。”谢放亲手接过早点, 说道,“毕竟是当家主母,新年伊始,要请安,也要请示年内的大小事务。”   丫鬟略有迟疑, 没有让开,忽然有人声入耳:“你们下去吧。”   谢放微顿,稍稍偏身:“大少爷。”   韩岳对下人说道:“你们都下去吧。”   毕竟是韩夫人的儿子,下人们没有再阻拦,直接离去。等他们走了, 韩岳才道:“你要做什么?”   话里隐含担心,也暗含警惕,谢放说道:“想让夫人帮忙做一件事。”   韩岳仍不放心:“做什么事?”   “让她出面,放走柳莺琴姨娘还有韩光。”   韩岳叹道:“我娘不会做这种事的, 她而今万念俱灰,什么事都不会做了。”   谢放盯着他,目光冷冽:“哦?什么事都不会做?那我倒想问问,夫人她……为什么要给她的丈夫下毒。”   韩岳一怔:“我爹的毒是我娘下的?”   “是。”   韩岳不可置信地质问道:“你为什么这么说?”   “岳儿。”门后一声轻喝,是韩夫人的声音。随后门开了一条缝,背后的声音低沉沙哑,“你们,进来。”   谢放看了一眼韩岳,自己先推门进去。韩岳默然片刻,叹了口气,也跟在后面进去了。   屋里的沉香气味浓郁,到了足以呛人鼻息的地步。   韩夫人正在掐断沉香香火,随即打开窗户。北风入屋,很快就将香味冲散了大半。只是屋内家具浸染香气已久,所以仍留余香,但至少不呛鼻了。   久未出门的韩夫人如今在光线充足的屋里站着,身形至少削瘦了一半,目无神采,形容枯槁。若是谢放不认得她,只怕要以为是别人混进韩府占了这大夫人的屋子。   自从三姑娘死后,韩夫人就一直精神恍惚,也难怪她瘦弱成了这般模样。只是对这样的人,他心中并无怜悯,心底反倒有种丝丝残酷的安慰感。   “谢放。”韩夫人看着这个年轻人,想从他脸上找到故人的影子,但是找不到,她深陷的双眼紧盯着他,说道,“你大概,不叫谢放。”   “夫人说笑了,谢放只有这一个名字。”   韩夫人苍白无力地笑了笑:“你这样年轻有为的人,怎么会甘愿来做下人呢……就跟当初的韩有功一样,以他的性子,哪怕是饿死,也不会去给别人做奴才的。”   听见她将自己和韩有功相提并论,谢放的心中更是阴沉。   “自从我信佛之后,我就想了很多,从我出生时开始想,一直想到刚才。”韩夫人摇摇头,“想来想去,我只明白了一件事,我今日所受的这些……都是报应……如果不是我作孽太多,我的女儿本不必死的。”   报应……谢放对这个可以推卸一切罪孽的说辞,痛恨至极。他不信什么报应,只相信一个人的良心。   恶便是恶,善便是善,都是当时自己亲自做出的决定,而不是事后推卸在“报应”二字上。   韩岳不忍心见母亲如此,开口说道:“娘……妹妹的死,与您无关。”   “有……一半因我,一半因你爹。如果当初我能好好护住嫣儿,她就不会让你爹逼死了。她腹中的孩子也不会死……”韩夫人紧握着手,指骨爆起,看着狰狞痛苦,“我要杀了自己,要杀了他……杀了他给嫣儿报仇。”   韩岳怔了怔:“娘……”   母亲的赎罪,是彻底的赎罪。   可他知道,这种赎罪不会让谢放平息愤怒。他能理解,毕竟他生母的手上,沾着整个邵家人的血。只是这是他的母亲,他愿以自己的命来替母亲去死。但谢放不会接受,他的目的很明确——当年与邵家血案有关系的人,都要死,谁都逃不掉。   “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我这条命,已经没有可用的地方了。”韩夫人看向儿子,低声恳求道,“是娘错了,如果不是当初娘做出那种事,令你难过,你怎么会摔得痴傻。”   谢放微顿,这些话足以表明韩夫人也陷入了神志不清的地步了,因为谁都看得出来,说出这些话的韩岳绝对没有痴傻。可韩夫人看不出来……她也变得疯疯癫癫了,被自己逼疯了。   韩岳也看出了母亲有些疯了,他跪在母亲面前,捉住她的手,半晌无话。   “我可以放过她。”谢放冷声,“不再追究。”   韩岳愣了愣,抬头看他:“条件?”   “你亲自去放走柳莺琴姨娘和韩光,再让你娘,跟韩有功说出是她下毒的真相,而你,并未痴傻,甚至是帮凶。”   韩岳没想到他竟是这个条件,乍听并没有什么问题,他能救走他娘,离开这个家。可是他的父亲,却会在一夜之间失去所有的至亲。妻子、妾侍、儿子通通背叛了他,拳拳重击,直击心脏。   谢放说道:“你可以不答应,甚至可以去揭穿我。”   “你知道我不会。”   谢放默然,说道:“对,正因为我知道你不会。”   韩岳怔神,盯着他许久,突然苦笑:“我没有想到,有一日,你会利用对我的了解,来为你复仇。”   韩夫人还在低声念着她的种种罪孽,象征着富贵和能使人安神的沉香,早就没有用了。她的罪责难消,再贵的沉香,也不能让她高兴起来,更无法令她安神。   韩岳听在耳中,字字句句敲在满是裂痕的心上,他逃避了十几年,还是无法忍心看着母亲去死。只因他知道,母亲尚有一丝良心,不似父亲那样,毫无人性。   为了钱,可以背叛救下他的邵家;为了声誉,可以亲手逼死他的亲生女儿;为了面子,可以杀了陪伴自己多年的妾侍和儿子。   这样的父亲,他宁可不要,哪怕是世上不会有他韩岳,他也不愿有这种父亲。   “我答应你。”   韩岳无可奈何,却有种放下的释怀。   但这种释怀,带不来欢喜。   &&&&&   新年第一天,大房气氛阴沉如地府,二房的气氛倒也不怎么好。   韩易今年没有回来团年,梅氏颇不高兴,过年也不得劲,瞧什么都碍眼。这会见丈夫穿戴齐整似要出去,轻笑:“你这是要去哪呢?”   “给娘和大哥拜年啊。”   “给老太太拜年就算了,可你还敢在这当头去招惹你哥?大伯他只怕正气得吐血。”梅氏又道,“这还得多亏了你,撞见什么不好,偏是撞见柳莺跟人私奔,你不闭上嘴,还要带人去抓。”   韩二老爷笑了笑,抓了柳莺最好,韩成就别想有继承家业的机会了。但他没想到的是,韩光竟然出来招认他就是那个奸夫。这样一来,大哥的子嗣都没有继承家业的可能,等他死后,这钱只能留给他唯一的弟弟了。   他想着笑着,看得梅氏嫌弃。她这丈夫,真真是半点本事都没有。这拜年是假,想借机讨点开年红包才是真的吧。   韩二老爷一点都不介意他在别人眼里有多窝囊,穿好新衣梳理整齐了,问道:“你去不去?”   “我跟你去给老太太拜年,然后就回来,我可不要大过年的挨你哥的骂。”   老太太熬过这个寒冬,已十分不易,她如今看起来更是苍老,也不知道大宅子里发生了什么事,下人不讨论,她也没心思去打听。见了儿子儿媳来,还欢喜地给他们小辈压岁钱,问长问短。韩有功知道妻子不会跟自己去跟兄长拜年,中途就去了那,留下梅氏陪老太太说话。   老太太素来偏心长子,不喜二媳妇,便顺嘴问道:“你大哥大嫂怎么没来?”   梅氏知道她偏心,可新年初始第一个来拜年的是他们夫妻俩,凭什么就光记着她的长子了,她轻轻一笑,说道:“大哥现在正焦头烂额呢,只怕没这个心思来跟您贺年了。”   “他也真是,大过年的,他还忙生意上的事。”   “大伯他哪里是在忙生意上的事,是忙家事。”   老太太皱眉:“家事?什么家事,我怎么不知道。”   梅氏本不打算说,可瞧着她这伺候了二十来年却从来瞧不起他们二房的婆婆,甚至连孙儿都只疼韩光,从未将她的儿子放在心上,她心下一阵不悦,说道:“哟,老太太您不知道啊?大伯的那个四姨娘,容貌倾城一股子狐媚相的柳莺,半夜跟男人私奔!”   老太太顿时气道:“我就说了这种女人不能领进门!”   “可不是,可您知不知道那奸夫是谁?”   “谁?!”   梅氏顿了顿,略有迟疑要不要说,最后还是嘴毒地说道:“就是韩光!您最疼爱的孙儿。”   老太太猛地一愣,气得跳起来,拿了拐杖就朝她身上打:“让你造谣,让你说胡话!你这女人怎么这样恶毒,竟敢污蔑我的宝贝孙子!”   梅氏闪避不及,被那拐杖重重敲在身上,痛得她叫了起来,气得说道:“你孙子跟柳莺有一腿的事整个大宅的人都知道了,都瞒着你!不信你问问他们,要是我有半句谎话,不得好死!”   老太太见她说的似乎是真的,可她仍不信,她举着拐杖气喘吁吁,脸色苍白无血气,只能以拐杖撑住地面,勉强站着。她颤声:“阿秀,阿秀!”   一个老嬷嬷疾步进来,见她气色惨白,急忙过去扶住她:“老太太您怎么了?”   老太太问道:“近来府里有发生什么事没?”   嬷嬷避开她的眼神:“没有。”   “呵!”老太太将她微妙的神色全看在眼里,怒道,“我是身体不好,可脑子灵光着!说,二少爷和柳莺的事,是不是真的?”   嬷嬷被她凌厉似刀的眼神吓得一个哆嗦:“是、是真的……柳莺勾搭了二少爷,夜里两人要私奔……还、还带走了成儿少爷……”   梅氏见状冷笑一声:“这下您知道儿媳有没有在说谎了吧?您最宝贝的孙儿,做出了大逆不道的事,偷他老子的女人!”   老太太浑身一震,气得唇齿发抖。她双目瞪圆,怎么也想不到她那宝贝孙儿,竟会做出这种事来。   她顿时老泪纵横,本就虚弱的身体,止不住哆嗦。一个气急攻心,两眼一翻,往地上摔去。嬷嬷吓得一个手软,没有扶住,眼睁睁看着老太太的脑袋重重摔在地上,撞出一声闷响。   嬷嬷吓得面无血色,梅氏也惊了惊,见嬷嬷要跑出去喊人,她忙把她拽住,厉声:“你站住!”   “可老太太她……”   “闭嘴!”梅氏俯身去探老太太的鼻息,这一探,惊得她手都凉了,颤颤收手,也瘫坐在地,“死了。”   嬷嬷的脸唰地白了,差点也晕死过去。她颤巍巍往外面爬,想去喊人,梅氏在惊险中回过神来,将她拉住:“你是不是蠢?你没扶住老太太,令她倒地身亡,你就不怕大老爷要你的命!”   嬷嬷差点叫了起来:“二夫人,是您气死老太太的。”   梅氏冷笑:“你再说一遍,我气死了老太太?证据呢?可如果我说是你没扶住老太太,加之她后脑勺的伤就可以证明。你说大老爷二老爷会信谁?信你一个下人?”   嬷嬷愕然地张了张嘴,愣是没说出一句话来。   梅氏不能让她走,否则她将被全家人问责——大家都知道是她气死了老太太,那她也要被千夫所指,回娘家都要挨骂了。   反正老太太死都死了,何必再让自己受困其中。她冷声对嬷嬷说道:“等会你送我出去,不动声色的,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嬷嬷颤声问道:“那、那老太太怎么办?”   “你我一起将她搬回床上,就当做她是在睡梦中归天了。”梅氏见她不敢动,厉声,“快!否则我就指认是你摔死了老太太。”   嬷嬷被吓得不轻,可又只能选择这个保命的法子,二太太要真指认她,她定逃不掉。难道她还能指望韩家人护着她这个下人?   梅氏跟嬷嬷办妥这些事后,理顺衣裳就离开了这,走的时候有说有笑,还叮嘱下人老太太乏了在睡觉,让他们别进去惊扰她。   等过了一个时辰下人估摸着要进去添炭火时,察觉到屋里没有老太太平时打呼噜的声音,便过去瞧看,这一瞧,却发现老太太没了气,惊得扔了炭火就往外跑。 作者有话要说:  有一个很不好的开坑消息,收到出版编辑通知最近严打,和尚的题材属于敏感类型,近期不建议写。 下篇坑写什么,铜钱也不知道了,趴地,等灵感吧。   ☆、第七十五章   第七十五章   韩家老太太在正月初一过世, 大宅里的红绸在一夜之间都撤走了,换上了与雪同色的布匹。   韩光听闻祖母过世,震惊非常, 念起祖母过往对自己的好,又不知前程将会如何, 心觉悲凉。琴姨娘素来不得老太太喜欢,自然也不喜欢老太太,对她的过世并不难过,只是感慨着人生苦短,人活得还不自在。   她不自在了半辈子, 白白浪费了半辈子。她不想她的儿子也这样,如今儿子能站出来扛下一切,她纨绔了二十年的儿子,因为一个女人而有了担当和责任。   她或许该感谢柳莺。   琴姨娘刚叹了一口气,韩光就问道:“怎么了, 姨娘。”   “光儿,若我们能逃出去,你还要带着柳莺走么?”   韩光没想到母亲正面问自己这个问题,他说道:“爹怎么会让我们走。”   “如果能呢?”   韩光轻轻点头。   琴姨娘叹道:“你若带着她走,便是多两个包袱, 过往你所享受的荣华富贵,都不会再有,还要过苦日子,即便如此, 你仍要带走他们?”   韩光忽然有些明白母亲的意思,问道:“姨娘……你愿意接受柳莺?”   琴姨娘本来已做了决定,现在才发现点这个头有多难。她想着,不由落了泪:“姨娘糊涂了一辈子,你能为柳莺做这些事,柳莺也愿用命来护你安然,那还有什么不可以的?”   韩光怔了怔,他看了母亲许久,明白母亲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同意了这件事。母亲谅解他,是因为真的疼爱他,只要别人是真心待他,那对方到底是什么身份,也都不重要了。   “吱呀。”   那紧闭的门突然被打开,冷风强光随着那人一起灌入,刺得韩光抬手护眼,倒是琴姨娘先看清楚了那人,十分意外:“你?”   韩光一看,也意外了:“大哥?”   韩岳说道:“跟我走,马车已经备好了。”   韩光狐疑看他:“你要放我们走?为什么?不对……”他这才反应过来,诧异道,“大哥你……”   现在的韩岳哪里有痴傻的模样,无论是神情还是气势,看起来都很正常。琴姨娘也面露惊异:“你……你何时恢复了?”   韩岳漠然说道:“我受人之托来放你们走,至于其他的,日后若再能相见,那再解释也不迟。若没有那个缘分再见,又何必费时解释。”   母子二人满腹疑惑,也不知道是否能相信他。但他们转念一想,留在这,必然会死,跟他走,或许还有一线生机。韩岳骗他们有什么好处?命都快没了,还有什么可以让他算计的。   两人随他从后院离去时,整个后院竟都没有人,想必是被人支走了。韩光问道:“柳莺呢?”   “她在等你们。”   韩光寒凉了一晚的心,终于感觉到了暖意:“谢谢。”   “我也是受人所托。”   “谁?”在这个家里,谁会冒险这样帮他们?韩光想到了谢放,可谢放怎么会有这种本事,让痴傻的大哥不痴傻了,甚至让他帮他们逃离?   应当不是谢放,可又能是谁?   有韩岳保驾护航,一路都不见人,直接到了后门,那儿果然已经有一辆马车在等着了。琴姨娘正要上去,忽然看见马车一侧站着个妇人。那妇人形容枯槁,双目无神,手上拿着佛珠,念着经文。她痴痴站在那,似乎已经站了很久,雪落满头,沾得眉毛都成了白色。   似一尊无神的佛像,低低吟诵。   “姐姐。”琴姨娘嫉妒了韩夫人半辈子,人前人后称呼她姐姐,而今唤出这两个实际早就没有什么意义只是个称呼的词时,才清醒过来,她的嫉妒也该了结了,一切都会在这里放下,“谢谢。”   她以为是韩夫人放走了他们母子,心中感激。可韩夫人闻声,抬眼看了看她,有些恍惚,似认得她,又并不认得。她茫然地摇摇头,继续捻着佛珠吟诵,希望能消除她的罪孽。   韩光上了马车,却不见柳莺,他又探身出去:“大哥,她呢?”   “她伤势太重,我直接让车夫送她去了药铺。你们先去客栈安顿,明日一早,我会安排人送你们走。”   韩光问道:“我们都走了,爹会如何对你?”   韩岳默了默,说道:“我也会带着我娘走。”   韩光诧异,不知他有什么缘故要离开。可正如他方才所说,他日再见,便提缘由。若不再见,何必详说。   “大哥,保重。”   “保重,二弟。”   自小两人就无交集,从不在一起玩乐,仅有一次的郑重称呼,却是在离别之际。天大地大,或许此生,兄弟二人,再不会相见。   韩岳送走他们,便扶着母亲进去,看着那被他勒令等在那看守柳莺等人的下人,此刻声音才平淡起来:“两刻过后,你们去告诉我爹,我将人放走了。”   下人一时没敢动,方才这大少爷突然出现,神色冷漠威仪,令他们吃了一惊,尔后便对他们说道:“我要带他们走,你们都在后门等着,如果有人敢去通风报信,我就将你们剁成肉泥。”   简单一句话,从一个痴傻了那么多年的人嘴里说出,着实让他们惊诧,那话里的阴狠劲,更令他们不敢去报信,只能眼睁睁看着韩光等人逃离。   消息被报到韩老爷那时,韩老爷正打算午歇,他对母亲的过世并不难过,当年如果不是她无能,在父亲过世后,家中财产怎么会被族人霸占,迫使他们不得不做灾民,做了乞丐。   更何况而今他也没有这个心思去难过,等她出殡时,当着商客的面哭一哭,便可以了。现在哭?哭给谁看?于他有什么好处?   呵。   被子还未焐热,他就听见外面有人在说话。一个是谢放,一个是另一个下人。他没有听清楚,但一会谢放急敲门:“老爷,柳莺他们跑了!”   韩老爷心头一沉,脸色也变得很难看,他起身去开门,问道:“怎么跑的?什么时候跑的?”   “两刻之前跑的。”   韩老爷讶异:“为什么如今才过来禀报?方才他们去做什么了?”   “他们不敢来报信。”谢放拧了拧眉,说道,“听他们说,是夫人和大少爷,一起将人放走的。”   韩老爷几乎又站不稳了,他想不明白了,为什么他们要这么做?为什么谁都要背叛他?   他的妾侍,他的庶子,都背叛他。可如今连他的妻儿,都要跟他作对。   韩老爷的精神恍惚不已,气血再次攻心,踉跄得只能用拐杖撑扶,他低声笑着,笑得阴冷:“好啊,全都有出息了。不是足不出户,什么事都不管了么,可为什么要放走那贱丨人?不是傻了么,怎么还会做出这种事来……”   “大少爷好像已经恢复正常了。”谢放说道,“听下人说,从他的谈吐看来,似乎从未痴傻过,过往,都是装的。”   韩老爷再次震惊,他咋舌半晌,蓦地发笑:“好好好……全都在做戏骗我,我的妻子,我的儿子,全都巴不得气死我。”   他笑着笑着,俯身呕了一口血,那血暗含紫色,看起来余毒又攻了心脉。他这次终于没有想起宋大夫,满脑子都是将背叛他的人都杀了,他们以为,他没有他们,这个家就散了吗?   不会!   就算母亲妻儿都不在,他仍可以娶妻纳妾,重新来过。   再娶的妻子,再纳的娇妾,他定不会再让这种事发生。   韩有功发了狠,连这余毒也不顾了:“将他们母子,带过来。”   “不必管家跑一趟,我们已经在了。”   门外男音朗朗,是他听了二十余年的声音,可又陌生无比。韩有功看向门外,那说话的男子,的确是他的儿子,但他一眼就能看出,儿子没有半点痴傻的模样。   刚才震怒,而今见儿子康健,韩有功心中的悲凉大过愤怒,声音都在发抖:“你为何要骗你爹十余年,你可知道这十几年来,我苦苦盼着你康健?请了多少名医?费了多少钱财”   不提他所遭受的背叛,开口便是钱,韩岳更是肯定,他带母亲离开韩家的决定,没有错。   “您难道不是怕别人笑话你有个傻儿子,所以才总将我往外头送,一年不过让我回家一两次,要么是中秋,要么是过年,待了几日便将我送走,说是求医,实际上不过是为了顾全你的面子?”   韩有功冷笑:“是又如何?你骗我,我弃你,谁也不亏欠谁。可是,你将我的妾侍放走,将你弟弟姨娘放走,你便亏欠我了。”   “父亲可有听过一句话,父债子偿。”   “你是说,我欠了他们?”韩有功厉声责问,“我欠了他们什么!”   他欠的,实在太多,从一开始,就亏欠了,就错了。韩岳无心指责父亲,可韩有功几近发狂,瞪圆双目盯着他,抬手指向他的鼻子:“是你,是你装疯卖傻给我下毒的对不对!我这毒不是一日之寒,算起来,从你回家之日起,到如今,正好用来下毒。”   “不是岳儿。”韩夫人神情漠然,看着他说道,“是我,是我在你最爱的沉香里下毒。”   韩老爷猛地一怔,他什么都想过,可就是没想到沉香竟会被人下毒。那沉香是他的心头好,不但可以安神,还是象征地位的东西,却是他一直费解到底是在哪里的毒丨药!,他愕然:“你为什么要杀我?”   “为什么……”韩夫人吃吃笑了起来,笑颜阴戾,似无神无魄,突然两眼一瞪,朝他扑去,掐住他的脖子,厉声,“因为我要让你给嫣儿偿命!!!”      ☆、第七十六章   第七十六章   韩夫人突然就来了狠劲, 惊得韩有功往后倒,摔了一跤。韩夫人也顺势倒下,可她并没有松手, 掐得韩老爷两眼翻白。   如果不是韩岳上前阻止,病弱的韩老爷只怕被她掐死了。   韩岳是对这父亲毫无感情, 可他不想母亲杀了她的丈夫。母亲而今已经有些疯癫了,万一哪一日她恢复神智,忆起今朝,只怕会瞬间癫狂。   韩夫人被儿子拉开时,似乎知道拉开自己的人是她的儿子, 没有撕咬他,只是还想上前掐韩老爷,直到看见谢放上去护住他,她才渐渐冷静下来。   等韩老爷喘过气来时,韩夫人已经像个没事人那样坐在一旁, 捋着自己一撮头发嘀嘀咕咕。   谢放眸光微敛,她果真是疯了。   被自己逼疯的。   韩有功气得对外面大喊:“你们还不进来!抓了他们!杀了!杀了!”   他这一喊,门外的下人齐齐涌了进来,可正要上前,就见韩岳偏头盯看, 眼神冷厉,煞气刺人,刺得他们全都一顿。   “还不将他们抓住!”   谢放一步上前,对韩老爷说道:“老爷, 事已至此,家丑不可外扬,如果让外人知道您杀妻杀子,只怕……”   “住嘴!”韩有功怒不可遏,但谢放说得未尝没有道理,他是可以杀了他们,但他也要继续在横州做生意,发生了这种事,谁还愿意与他往来?   不能因小失大,不能因为这些贱丨人而失去他辛辛苦苦维护的名誉。   “关起来。”韩有功着实是累了,他觉得自己也要跟她一样,发疯、发狂。   “谁敢?”   韩岳冷眼一盯,盯得下人颇有压力,都不敢轻易上前。人一般都不怕相处久了知根知底的人,可韩岳突然从傻小子变成雷厉风行的将军,谁都不敢上去,怕被他咬一口:“爹,今日我会带着我娘走,你若拦,我只能动手。”   韩有功笑得阴气森森:“你走?好啊,你们走吧,我不会给你一个铜板,你休想从我这里拿走半个子儿。”   韩岳见他还以为自己惦记着韩家的家产,失望地摇摇头:“你以为谁都在意你的钱,可实际上,除了你自己,没人在意你的钱。”   “那你们滚,就算你们穷死饿死,也别想再踏进这韩家大门一步!”韩有功认定他们二人过惯了锦衣玉食的日子,所以绝对挨不了几日。   他们是,韩光几人也是,没有钱,他们什么都做不了。   迟早会回来求他,哭着求他!   韩有功不由笑了起来,坐在宽椅上盯着离开的妻儿,笑了很久,想到他们日后跪在门口来求饶的模样,他就觉得高兴。   走吧,都走吧,终有一日,你们终有一求!   韩有功起先是轻轻地笑,尔后忍不住笑了起来,最后放声大笑,笑得得意癫狂。   等他笑累了,才对一直站在旁边的谢放说道:“把沉香通通都扔了。”   “是。”   “不用让人去追踪韩光他们了,我要让他们自己回来,求我原谅。”   谢放知道他并不愚笨,这个决定也并不是笨,而是自大。他始终认为,谁都跟他一样爱钱,离开他就等于失去了荣华富贵,没有人会受得了,所以他们最终都会回来。   看来,他被众叛亲离得还不够。   但是若再来一根稻草压身,他是否还能撑得住?   谢放很想看看。   &&&&&   韩府不过两日,就接连发生了数件大事,府里下人人心惶惶。和阿卯同房的丫鬟也惴惴不安,问了她几回谢放那有没有什么消息,韩府是不是要出事。   阿卯闻言,反问:“如今韩府还不算是出事了么?”   一众丫鬟无言,一会才道:“怕的是主子们不顺意,把气撒我们头上,唉,看来我们只有自求多福了。”   “我们都是任人宰割的丫鬟,求己倒不如求菩萨。”那丫鬟一说,就恍然地想起了事来,“反正我们伺候大夫人琴姨娘少爷们的丫鬟无事可做,不如趁着正月头一天,去求个签吧。”   夫人姨娘少爷们都一块跑了,大宅里多了许多不用做活的丫鬟,这一合计,干脆去外头拜拜菩萨,去去晦气,再问前程。   她们七八人要一块出门也不易,就又推阿卯去跟谢放告假。   阿卯正愁找不到借口跟谢放见面,姐妹们一推,她就勉为其难地过去给她们求情了。   老太太刚过世,家中男丁颇为忙碌,因有谢放在,所以哪怕是一天没了夫人姨娘少爷,韩家也没有乱,万事都安排得妥妥当当,没有纰漏。   阿卯走着,便想到一个问题,离开韩府后,谢放会去做什么?   入仕途?经商?亦或是隐身凡尘中,平平淡淡地过日子?   无论他要做什么,阿卯都会跟随。   阿卯一路问人,有人说在东边见了他,一会又有人说在西边见了他,让她一顿好找。别人是井井有条地做事,他倒是到处跑,没个准地。   约莫过了两刻,她才终于在花园那见了他。   似乎是一宿没睡,谢放的精神不算太好。他站在池边,静伫沉思,还未完全结冰的鱼池能看见游走的鱼,大红的锦鲤在池中追逐,却不能增添半点过年的喜庆。   “管家。”阿卯缓步走向池边,唤了他一声。   谢放见了阿卯,失神的双眼才回了神:“你在找我?”   “原先伺候老太太他们的姐妹们,如今无事可做,又觉近来府里发生了太多事,想去寺庙烧柱香,可怕你不答应,就让我过来帮忙告假了。”   谢放笑笑:“你可以直接应了她们,反正你知道我肯定会答应的。”   阿卯见他又不解风情,轻叹:“我要是一口答应了她们,那我就没有理由见你了。”   谢放这才反应过来他又愚钝了,笑了笑,笑意未消,那素手就贴在他的脸上,眼前人眼中略有担心。   “管家,你是不是有心事?”   谢放微顿,握了她的手放下,并没有松开:“你跟我去送一个人。”   阿卯看着他,从他的神情中猜出了他要送的人是谁。在韩家,能让他流露出遗憾和毫无复仇的痛快的人,唯有一人。   韩岳。   那本可以成为一生挚友,却因韩有功而毁掉这份情义的人。   “阿卯陪你去。”   &&&&&   韩岳没有拿韩府的钱,也没有拿衣物,本想去牵一辆马车,到了那车夫为难道:“老爷下了令,不许您带走韩家的一件东西……”   韩岳了然,也没有为难他。他为母亲披上厚实披风,暖上一个小火炉,便带着她离开了韩家。   临走前他看着门匾上飞扬的大字,自嘲一笑,对母亲说道:“走吧,娘。”   韩夫人苍老似老妇,痴痴看了儿子一眼,问道:“嫣儿呢?”   韩岳微愣,强笑道:“妹妹去外祖母家拜年了,在那等我们呢,我们现在也正要过去。”   “哦……”韩夫人沉默良久,想不起娘家在哪,还有什么人,但既然女儿在那等她,是一定要去的,“走吧。”   韩夫人为了毒死韩有功,让他也尝尝当年他所造的罪孽,所以在沉香中下毒,只是她自己也不想活了,也想麻痹韩有功,所以一同吸入毒香,导致自己的身体也变得极差。但她跟整日花天酒地的韩有功不同,每日在房中不必耗费过多精力,又心如死灰,不似韩有功那样急躁,所以尚未毒发。韩岳又跟宋大夫讨了药,让她服下,渐渐就能解毒了。   韩岳回想起那日他和谢放入她屋里,她在神志不清的情况下仍去开窗换气,更是坚定不能让谢放要了母亲性命的决心。哪怕她狠心如豺狼,为父亲助纣为虐,但她不似父亲那样无情,什么都不在乎。   她在乎儿女的性命。   哪怕已经癫狂,她知道自己的儿子入屋,还是下意识去开窗,不顾寒冷,也要散了那毒香。   大年初一,街上走动得最多的就是孩童。穿着火红棉袄的孩童,欢闹地在街上游走,连韩夫人无神的双眼都多了几分暖意,像忆起儿时无忧无虑的日子。   雪花纷飞,不似昨日的雪大,地面多人踩踏,不见雪花,略有积水。走了几步,韩夫人已觉疲惫,她问道:“嫣儿呢?”   “妹妹在等我们,您再忍耐一下。”韩岳想至少要先离家一里远,将母亲安顿下来,再去寻叔伯借钱,离开横州,做些小生意,再将钱还了。   “大少爷。”   陌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韩岳还以为是在喊别人,但细想声音似乎又不是没听过,转身看去,这才看见是阿卯。   他意外地看着她,阿卯已经先一步上来,将一个小袋子交给他:“知道您什么都没拿,这些是阿卯借您的,他日双倍奉还就好。”   说是她拿的,可韩岳知道是谢放。他抬头往四下找了找,没有看见故人,他默了默,还是将钱收下了:“谢谢。”他又有些不甘心,问道,“他当真不再见我一面?此次一别,或许再没有见面的机会。”   阿卯笑了笑:“少爷,时隔十五年你们重逢了,有缘的话,或许十五年后,又能再见。”   韩岳想了想,也无奈一笑:“是他说的,还是你说的?”   阿卯默然片刻,说道:“是我说的,可我知道,这也是管家想要说的。”   韩岳微怔,轻轻点了点头,两人无论如何是不可能再似以前那样做挚友,但两人也绝不会因为父辈们的事而成为敌人。他心觉可惜,却又万般无奈。   “阿卯,照顾好他,离开韩家后,舍弃心中晦暗,重新开始,我相信唯有你能办得到。”   “阿卯会的。”   韩岳又往四周看了一遍,依然没有看见谢放。可他知道,他在。   看不见人,可又何须看见人。   “阿卯……”韩岳俯身跟她低语两句话,这才缓缓转身,带着满腹遗憾和释怀,搀扶着母亲离开了。   过了一会,谢放才从隐蔽处走出来,见阿卯颇多感慨的模样,握了她的手说道:“走,去吃面。”   阿卯点点头,笑道:“要卧一个鸡腿,添上满满的肉汤。”   谢放笑了笑,走了几步也回头瞧了一眼,早就不见韩岳的身影。他收回视线,又想起来了:“刚才他悄悄地跟你说了什么话?”   阿卯抿唇笑笑:“他说,你自小就不会扔石子,每次都是他赢。”   “……”谢放嘴角微扬,“他说谎。”   “那回头我跟你玩。”   “……”   谢放叹气,他的阿卯变坏了,这是跟谁学的?      ☆、第七十七章   第七十七章   新年头一天, 天还没亮就有如山如海的人潮来到寺庙抢头香。基本来上香拜佛的人都在上午来了,下午的人反倒少了许多,不至于让阿卯挤破脑袋。   她先和姐妹们去烧了香, 随后就一一摇签问菩萨。有问姻缘的,有问前程的, 有问家人安康的。阿卯等姐妹们都求了签,她拿着签筒想了会,决定问问谢放在韩府要做的事可能顺利到底。   小姐妹们解了签,又去门口大鼎插香,留下故意慢半拍的阿卯。   那先生拿了签, 问道:“姑娘要求什么?”   阿卯说道:“为我未婚夫问近况。”   先生道了一声“好”,去取了签文,说道:“这是中吉签。”   虽然不是上上签,但至少不差。阿卯小心问道:“签文上说了什么?”   “急水滩头放船归,风波作波欲何为。若要安然求稳静, 等待浪静过此危。”先生继续说道,“此卦天垂恩泽之象,凡事成就大吉也。”   “也就是说,仍不能保证稳稳当当?”   先生笑道:“世上哪里有什么事能在做之前,就肯定是能办成的。”   阿卯叹了一口气, 她也知道,可人就是这样贪心的。她笑笑:“谢谢。”   先生又道:“姑娘也不必太为你的情郎担心,中吉签文,多寓意苦尽甘来呀。”   “多谢。”阿卯多拿了些钱给他, 当做多谢他的善意安慰。许是因为韩家逐渐颓败,韩家人也陆续离开,到了紧要关头,令她烦心,心中不能轻放。   韩有功的至亲陆续“背叛”离开,那他剩下的,只有钱财。也不知道谢放会如何夺他钱财,夺走他此生最看重的东西。   阿卯放好签文,和在外头等她的姐妹们一起下山回韩府。   &&&&&   客栈的房子不算小,韩岳将房间安排得很好。但对韩光和琴姨娘而言,有个歇脚挡风的地方,就很满足了。   韩光和母亲走得匆忙,根本没有拿钱,到了客栈发现桌上有些银两,虽然不多,但至少能撑上一段时间。   韩光见母亲疲乏,温声:“姨娘,我去让小二打盆水来给您洗洗脸。”   “嗯好。”琴姨娘又唤住他,说道,“往后……你也别叫我姨娘了,反正那个家,我们是不会回去了。”   自己生的孩子,管嫡母叫母亲,叫娘,管妾侍出身的生母叫姨娘,所以她一直想着,她的孩子叫她娘的时候。本以为一辈子都不会有机会,但既然离开了韩家,一切都变得可能了。   韩光笑了笑,喊道:“娘。”   声音爽朗清脆,琴姨娘听得眼眶湿润:“嗯。”   韩光还没离开这间屋子,就听见走廊那有声音,似乎是小二正领着房客进隔壁房。   他想起兄长临走前对他所说的话,说柳莺先去了药铺,随后会在客栈和他汇合。那按照他的做法,柳莺极有可能住在隔壁。他顿了顿,琴姨娘也猜出了他的心思,说道:“去吧。”   韩光这才开门出去,往左边一看,果真是柳莺。   柳莺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偏头看去,见到韩光不由愣了愣。韩光见了她,也是愣神。   总是明艳绝美的柳莺,而今面色苍白,唇色与脸色几乎无异,模样十分虚弱。她当即遮住面庞,不喜以这种容颜面对人。   韩光也不过去,能确认她安然无恙,他就心满意足了。柳莺见他不过来,知道他明白自己,便提步进了屋里。   韩光的心砰砰跳着,一时都忘了他出来是要做什么。他只想守在外头,等着她出来。转念一想,没有带妆奁盒子的她,怎么会出来。于是下了楼寻了小二,让他打两盆热水送上去,自己去外头想给她买盒胭脂。   琴姨娘是看着儿子从客栈飞奔离开的,她目光远投,直到看不见儿子了,她才过去敲柳莺的门。   刚坐下不久的柳莺没有应声,她以为是韩光,但看见门窗上的影子并不高大,才过去开门。一见是琴姨娘,她微顿:“姐姐。”   琴姨娘问道:“可介意我进去坐坐?”   “哪里有介意的资格,这房间,还是韩家大少爷给的钱。”柳莺不知道为什么韩岳要帮自己,而且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不痴傻了,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有推手,但那推手,对她没有恶意,甚至要帮她。   刚住进人的房间有些冷,琴姨娘见柳莺在发抖,便过去拿了被褥来围在她的身上。   柳莺道了谢,擒着被褥觉得不那样冷了,她笑笑:“身子以前折腾坏了,要不然也不至于挨了几鞭子几脚就虚弱成这样。”   “以前你定受了许多苦。”琴姨娘也是女子,每每看见柳莺提及过往,都觉叹息。   “姐姐。”柳莺眼底满含歉意,她觉得自己没错,可还是心有愧疚,“你知道……我跟韩光……”   “我知道。”琴姨娘抚着她的发,像对小辈那般,满是怜惜,“我不怪你们。我们一同去个新的地方,谁也不认识你们,就谁也不会非议你们。”   柳莺顿时诧异:“你不反对?”   琴姨娘神色黯然:“开始我是很愤怒,可有了韩有功一事,我清醒过来了。诚然我很难接受你原先是韩有功的妾侍,但……光儿连家产都不要,也要护着你,我便想明白了。你愿为他保守秘密,不惜毁了自己的名声,我也想清楚了。”   柳莺笑了笑,眼角有泪。   她相信韩光是可以倚赖的人,绝不会像韩有功那样混蛋。   如今既不用顾虑韩有功,琴姨娘也不反对,似乎一切阻碍都没有了。   “我们一起走吧。”   像已经是婆婆对儿媳的语气,柳莺听得怔然。恰好此时响起敲门声,将她的思绪打断。   那投映在门上的影子很高大,只是看见影子,就令人心安。琴姨娘轻轻推了推她:“是光儿,过去吧。”   柳莺轻步走了过去,将门打开一条缝,问道:“做什么?”   那缝隙处塞进一个小盒子,门外人说道:“脂粉。”   柳莺怔住,韩光又道:“带的钱不多……胭脂有些便宜,你将就着用。”   她缓缓伸手接过,这脂粉她没有用过,盒子也并不精美,是十分普通的脂粉。她看着,露了笑颜,紧紧拿在手中,又道:“我身子不便走动,你能不能替我去接成儿和阿喜。阿喜等不到我,肯定急坏了。”   “他们在哪,我去接。”   柳莺将走前就跟阿喜约定好的地方告诉他,韩光片刻也没停歇,就去接人了。他一走,琴姨娘就走了过来,说道:“光儿是真心喜欢你,他待成儿也定不会差的。”   柳莺默然,说道:“成儿已经懂事了,知道谁是他的爹。”   “那种爹,不要也罢,他长大了,定会明白你的苦心。”   “我明白,成儿懂事,会懂我。”柳莺笑笑,又咳嗽起来,咳得脸色惨白。   琴姨娘忙扶着她去躺着:“你先歇着,等成儿接回来,我在隔壁房照顾他,你安心睡一觉吧。”   柳莺也的确是乏了,躺下不多久就睡了过去。   等她听见隔壁有轻微动静时,还起不来,过了许久才强迫自己睁开眼,想去看看是不是韩光接到了阿喜和她的儿子。   这一睁眼,倒是看见了韩光坐在屋里的桌前,他面前的茶壶都已经没了热气,像是在那儿坐了很久。   韩光听见声音,见她醒了,忙过去扶她起来。   柳莺问道:“接到成儿了?”   “接到了,我姨娘……我娘正照顾他,吃着晚饭。你饿不饿,我去拿点吃的。”   “不饿。”柳莺想去见儿子,但一想自己这个模样不要吓着他才好,就摸了那盒脂粉出来,对镜梳妆。   韩光坐在一旁默默看她,看她梳发描眉,添红抹唇。动作细碎而繁琐,但韩光一点也不觉得烦闷。他看着看着,心中溢出莫大的满足和从未有过的安心。   柳莺见他痴痴看着,也不避讳,见镜中人气色好了起来,又重见明媚,才道:“我走之前,你大哥给了我一袋银子,说是你娘的嫁妆,我让阿喜放着了,等会拿给你。”   “我娘的嫁妆?”韩光知道母亲家贫,出嫁时应当没什么妆奁的,但他知道柳莺也是仓皇离开,不可能带着钱,就信了她。   柳莺这几个月攒下了不少钱,她不想伤了韩光的面子,便谎称嫁妆一事。见韩光轻易就相信了她,她又觉他信得太快:“你不好这样轻易相信人,否则会吃大亏的。”   韩光笑道:“别人说什么,我会三思,但你说什么,我都信。”   柳莺柳眉低垂,微微笑了笑。一笑百媚生,我见犹怜。韩光缓缓探手,贴在她有些冷的脸颊上,说道:“让我来照顾你们吧。”   柳莺眼底含笑,问道:“真的?”   韩光点头:“真的,一辈子。”   柳莺蓦地红了眼,湿了眼眶。韩光又道:“我会好好照顾你和成儿的……虽然如今我也没想好我能做什么,但我会担起这个责任,哪怕是替人扛米挖煤,都不会让你们饿肚子。”   “你这半年来,什么都做得很好。寻个小生意做,肯定能有温饱。就是……”柳莺温声,“不要太相信人,留点心眼。”   韩光认真点头:“你说的,我都听,都信。”   柳莺笑道:“看,刚说完,你又犯错了。”   韩光摇摇头,又问:“让我来照顾你们,答应我。”   柳莺怔然看他,看着看着,眼泪便滚落面颊,滴在他的手背上,哽声:“好啊……”   韩光一愣,呼吸微屏,有些不敢相信:“你答应了?”   柳莺笑道:“不是说了什么都信我吗?”   韩光顿时欢喜起来,欢喜得手足无措,都不知道下一步要做什么。柳莺说道:“成儿还小,你娘也不好走太远的路,你呀,先去买辆马车,备好干粮,明儿一早我们就走,离开这。”   “嗯嗯,我这就去准备。”   “欸。”柳莺伸手拉住他,牵住他的手,顺着他的手滑去,将他抱住,颤声,“谢谢。”   谢谢你愿接受这样出身的我,谢谢你这样真心待我,谢谢……承诺会一世照顾我的你。   韩光怔了怔,许久才想起来,也伸手抱住她。娇弱的身子有些柔弱无骨,只是抱着就让他心疼。   “以后你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   柳莺闻声,不由笑了笑,泪珠再一次滚落,滚烫得烙进心底。   韩光从阿喜那边拿了银子时,还诧异母亲怎么会有这么多嫁妆钱。琴姨娘也咋舌,想了一会说道:“定是你大哥多拿了些,用着吧,也是你爹欠我的,这钱不脏。”   韩光也觉得有道理,就拿着钱去买了辆宽敞舒适的马车,备了许多干粮,还买了孩童喜欢吃的果点,回来路上见到有烟火炮仗,也一并买了回来,想着给韩成玩。   回到客栈,柳莺房里的灯火已熄,他在门口站了一会,这才回屋里,他也要好好睡一觉才行,未来的日子,有许多人要他来照顾了。   一早,公鸡刚打鸣,他就起身了。洗干净脸去敲母亲的门,琴姨娘睡不着,早就起身,听见儿子起来,就去收拾东西,让他过去喊柳莺。   韩光敲了敲柳莺的房门,没人应答,便想是不是睡熟了,又或者因为韩成睡得香,她不好应答,就等了一会。可等了又等,还是没人出来开门。他正想着要不要敲得用力些,那来倒水的小二见了,上前说道:“公子?”   韩光见了小二,说道:“正好,你去打盆热水来,等会屋里人要洗漱用。”   小二说道:“屋里人?这屋里的人,半夜的时候就走了啊。”   韩光猛地一怔,小二又从怀里拿出封信给他:“这是他们临走前,那姑娘让我交给您的。”   韩光已经预感不好,心头高悬,颤颤展开信纸,上面只留下五个清秀的字——   “珍重,不再见。”   韩光怔然,墨字刺心,刺得他不知如何是好。他想起她昨夜说的话,忽然明白了什么。   看似没有了一切阻碍,可那些阻碍,永远都不会消失。   斩断一切过往,才能重新开始。   她厌倦了这种日子,她不想再将自己托付给任何人。   她想自由自在地过日子,再不愿束缚自己。   手中信纸被寒风卷走,飘入雪地中,被雪水浸湿,字迹逐渐模糊,像是模糊了两人的一切,渐渐化为雪水。待明年春来,入江去,便再也不见一点痕迹了。      ☆、第七十八章   第七十八章   韩府正在办丧事, 这几日也无人上门拜年。韩府更是冷清,不过韩老爷已经接受了这种冷清,并不在意。谢放问及可要减少一些下人时, 韩老爷说道:“不必,这大大小小的屋里, 迟早会再填满人。”   连钱都不怎么在意了,谢放知道韩老爷实则是遭了打击,但他本人却好似并不知道。   但他知道这种打击不过是种自我麻痹罢了,果然,等韩二老爷死皮赖脸地来要钱时, 韩有功勃然大怒将他喝退,谢放心中冷笑,像韩有功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不在乎钱。   韩二老爷被拒之门外,颇为气恼。他过年不用钱, 可自己要,等老太太的丧事办完,他还要陪妻子回娘家。想到梅家那样势利眼,手头没钱的他就觉得要活不下去,到时候妻子定要念叨死他。   这可就烦人了。   可他的兄长似乎下定决心不给他钱了。   他出来后便冷笑:“连儿子都没了, 还留着钱做什么。”   谢放听见,便道:“二老爷说的这些话,还是不要让老爷听见的好。”   “我也没有说错。”   谢放没有多言,只是轻念了一句“没了子嗣可留, 也仍可与外人行善”。韩二老爷听见,说道:“外人?他还有个弟弟。”   谢放轻轻一笑:“二老爷太看重自己了。”   “你……”韩二老爷忽然觉得这话的苗头不对,他怎么听着……谢放有自信让他哥将钱给他?   这当然不可能,他那哥哥就算再怎么信任谢放,也不可能给他家产。但谢放的举止实在怪异……韩二老爷拧眉看他,回去的路上越发觉得谢放刚才放肆逾越礼数了。   一个小小的管家,却敢对他韩府二老爷说这种话。   他拧眉紧盯他,说道:“谢管家好像话里有话。”   “二老爷多想了。”谢放说完,嘴角微扬,在韩有焕眼中,甚至嚣张张扬。   韩二老爷狐疑地看他一眼,满腹疑虑地离去。难道……谢放也盯上了这笔家产,甚至已经在谋划什么?   他兄长虽然解了毒,但近来事多,身体并不见好转,看起来离死不远了似的。那若是他突然死了,谁最有可能得到家产?   他总觉得不会是自己,因为他见不到兄长的印章,可谢放近来代为处理里外事务,常接触印章。他若是伪造一份遗嘱,届时再贿丨赂官府中人,那这钱,就可以完全吞掉。   自己一没钱二没权,拿什么跟谢放斗?   韩二老爷一细想,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来,谢放城府太深了,他早就觉得这年轻人不对劲,可事到如今他才发现他这样不简单。   兄长这妻离子散的,该不会也是谢放捣鬼的吧?   不对,谢放哪里有这种本事,耍点小聪明还行,大事成不了。   呵,他想侵吞兄长的家产?休想。与其让他吞了,倒不如……他自己拿了。   &&&&&   老太太出殡后,韩家撤了那白绸白纸,又陆续有宾客前来,韩家这才恢复了些生气,不像之前那样阴森冰冷。   原定了要回家过年的宋大夫因韩老爷毒发,没有回到八十里外的家去,因韩老爷挽留,又本着医者父母心,他答应过了元宵再走。而今才初十,短短五日,十分难熬。   这日正数着手指头过日子,就听见有人过来敲院子大门,说有故人来探望他。   宋大夫起身一瞧,见了那老翁,便笑了:“我说我哪里有什么故人。”   鱼翁边提着手中腊肉边朝他那走,笑道:“过年的时候去你家找你,谁想你竟没回家。老太太知道我路过横州,就让我提了年味来,否则我才不往这走。”   “我娘也真是,我明明说了元宵回去,也不差这五天。”   “天下父母心。”   鱼翁坐在石桌前,将那腊味放下。宋大夫也不捣药了,问道:“路过?你这是又要去哪里的衙门支援?”   “不远,等会我就得走了,虽然天冷,但能早一日见到尸体就能早一日协助衙门破案。”   鱼翁做了那么多年的仵作,接手过不少案子。在各州各县交界处发生命案,原则上两界仵作都不得验尸,此时便要向外请人。鱼翁在界内名声响亮,所以常有人请他过去。地位虽低下,但奖赏丰厚,日子过得也算滋润。   而今宋大夫却觉得好友并不欢喜,他问道:“在想些什么难事?”   鱼翁笑笑说道:“查完这个案子,我就不做了。”   宋大夫对他了解颇深,不由诧异:“为什么?”他隐约猜到了什么,沉默片刻问道,“你还是放不下当年那个案子。”   鱼翁默然,他缓声说道:“当年的惨案,便是在元宵之际……如果我在验尸之后,亲手将那邵家夫人少爷藏起来,而不是让他们赶紧离开,或许他们也不会在半路被截杀。”   “你做的够多了,无需自责。”   鱼翁摇摇头:“邵家老爷是我验的尸,邵家夫人……一众随从,都经由我手。”   “不曾见到那少爷?”   “血案发生在山路上,一侧是悬崖,以那些人的残忍手段,只怕是直接将那孩子扔下悬崖去了。我曾下山去寻,可发现崖下是大河,尸骨难寻。”   宋大夫也重重叹了一口气,好友放不下,每每提起,也像一根刺刺在他的心上。   “只是奇怪的是……我这两年大概都要信鬼神了。”   突然提及这个,宋大夫问道:“怎么了?”   鱼翁说道:“也不知是巧合还是什么,当年参与过这件惨案的官员捕头衙役们,这五年里……陆续死去。我心中放不下这件事,便一直有留意,谁想陆续听闻他们意外死去的消息。我问过同行,他们都说的确死于非命,可又没有任何查凶的线索,做得天衣无缝,同行都盛传只怕非人所为。”   “世上哪里有什么鬼神。”宋大夫不喜这些怪力乱神的事,他叹道,“指不定是那邵家少爷没死,回来寻仇了呢,只是谁都不知道。”   鱼翁知道这是安慰他的话,微微笑了笑:“若真是那样,我就算能从他们身上看出什么线索来,也不查凶。”   邵家的事宋大夫多少听他说过,但所提甚少,也并不太了解。只是说当年官员包庇,却不知是何人让他们包庇,而今当年涉案的人神秘死去,也难怪他要怀疑起怪力乱神的事来了。   宋大夫想着想着,忽然灵光一闪,想起什么事来。他手中茶盏几乎摔在地上,眼底抹上一层惊慌神色:“邵家家主当年是如何死的?”   “老友,我同你说过的,就不要再让我重复了,我心中不舒服。”   “你说就是了,我忘了。”   鱼翁叹道:“被人杀死在狱中,但实际上,就算没有内鬼动手,他也活不了的。他遭人下毒,好几年的光景在那,毒已入了骨髓,就算是你出手,也未必能救下来。”   宋大夫怔然,茶杯悄然摔在地上,碎做瓷屑。   鱼翁见他脸色大变,忙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宋大夫想起当日韩老爷毒发时,有人跟他说过一样的话,毒入骨髓……银针也探不出来。   他又想起好友第一次来府里时,曾与谢放碰面,那时好友便说,那年轻人可是认得自己,否则怎么好似有些意外。   邵家家主死后,他这好友曾劝阻邵家夫人和那小少爷,让他们赶紧离开。   那小少爷……   自从谢放入了韩家后,韩家就不断出事,每件事都牵扯不到谢放身上,可每件事都是在他到来之后才发生的。   韩家当年突然以富贾之家搬迁到横州,谁都不知道他们曾在哪里做生意,但有钱人素来神秘,就无人追踪怀疑过什么。   难道……   宋大夫不敢再想,种种巧合,似乎就变得不像是巧合,而是一切吻合了。   鱼翁见他脸色越来越差,问道:“你该不会是自个得病了吧?”   “我想我是真的病了。”宋大夫渐渐缓过神,抬手抹去额上冷汗,说道,“我或许该跟你一样,回乡下去,不再过问外面的事,反正钱已足够安然过日子了。”   这韩家,似乎……不能再待下去。   “好友,你的心结,兴许可以放下了。当年邵家的孩子,或许……真的没有死。”   鱼翁只当他是在安慰自己,喝了一口闷茶,没有说话。   &&&&&   “什么?您要走?”   谢放对宋大夫的请辞颇为意外,阿卯也觉得意外,便问:“宋大夫说的走,是提前走,不想拖到元宵佳节吧?”   宋大夫摇摇头,边给阿卯拆去手上纱布边说道:“是离开韩家,回乡下去。我母亲年迈,也盼着我能回去。”   谢放和阿卯相觑一眼,宋大夫要走,于他们而言是少了一个朋友,但韩家的确没有什么可留念的,早一些走倒也好,因此两人都没有挽留。   韩老爷不想宋大夫走,毕竟他余毒未清,不能拿自己的命开玩笑。但宋大夫不是他买来的奴才,当初也白纸黑字说好了他要走随时可以走,而今他屡屡加钱,要他留到自己痊愈,可宋大夫就是不愿留,最后韩老爷无法,只好让他滚蛋。   宋大夫初十下午就收拾好东西离开,谢放和阿卯前来送他和药童。宋大夫上车前,犹豫再三,终于在上车之际对谢放说道:“冤冤相报何时了,不要殃及无辜。”   没有首尾的话,在有心人听来,却瞬间明白了他在暗示什么。谢放看着宋大夫,觉得他知道了什么,可又不能肯定,说道:“都说冤有头债有主,医者仁心,也非医者才有。天快黑了,宋大夫慢走,一路保重。”   宋大夫又看了一眼谢放,他倒真的希望,谢放就是当年那邵家小少爷,那他的好友,就真的可以放下心结了。   “保重。”      ☆、第七十九章   第七十九章   离元宵还有三日, 韩二老爷就跟妻子梅氏一起回来了,往年都要过完元宵才从梅氏娘家回来,这次早早归来, 两人脸色也不大好。   韩有功当然知道是因为什么,年前年后这不争气的弟弟找他要了五次钱, 他都没有给,等于是身无分文陪妻子走的娘家。   梅家向来对这女婿不满,这没钱去过年,更是冷嘲热讽,连梅氏都受不住, 拉着丈夫回家了。   瞧见这没用的弟弟弟妹灰头土脸地回来,韩有功近日受到的打击和不悦,多少得到了异样的缓解,心中十分痛快。   韩二老爷刚回家,就要直奔兄长那, 看得梅氏气恼:“还嫌没丢够人吗?你哥他就是故意的!你还指望他日后养我们?赶紧将你应得的那份拿回来,分家吧。”   韩有焕有苦说不出,韩家的钱是如何来的他最清楚,只是别人不知,以为他们兄弟二人父辈有钱, 父亲过世后得的家产,所以妻子儿子总替他抱不平,觉得是老太太偏心,把钱都给了大房。   但实际上那钱, 来得不干净。   可就算不干净,也是他除掉了邵夫人邵家少爷,才让他哥得以顺利地吞掉邵家的钱财。   按理说,他的确该拿回一半的。   韩二老爷转念一想,又想到虎视眈眈的谢放,那些钱,恐怕要落入这小人手中。   “窝囊废,你在想什么?”梅氏几乎要被气哭,“你再这样没出息,我就找儿子去。”   “你倒是闭嘴。”觉得她甚是烦人韩二老爷冷哼一声,琢磨着要怎么样拿到那笔钱。   梅氏见他竟然敢让自己闭嘴,怔了一怔,气道:“你说什么?韩有焕,你胆子大了,没脸也没心了是不是?”   韩二老爷着实是厌烦了她的絮絮叨叨,本就心烦,想不出什么好的法子,一听她哭鼻子骂人,就更是烦躁:“我忍了你二十几年,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泼妇,哪里像是从梅家出来的大家闺秀!你爹娘也不是人,所以才把我这女婿当狗。这么多年我是亏待你了?亏待你娘家人了?大庭广众之下,半点面子也不给我,这就是你们梅家的风范?”   梅氏被他骂得愣了神,抬起手要指着他的鼻子骂,就被他一巴掌拍了下来,还满脸不耐烦:“你除了会骂人和哭哭啼啼,还会做什么?”   “韩有焕!”梅氏气得发抖,“你中邪了是不是?!”   韩二老爷哪里是中邪了,只是当年那股狠劲被他给藏起来了,而今他对韩有功起了杀心,对妻子也再无忍耐的心思。   梅氏见他满面嫌恶,当即哭了起来,哭了许久都不见他有所动作,心下更是气恼,起身说道:“我要收拾东西,去找儿子,不要再见你这窝囊废!”   她这都已经去收拾东西了,可她的丈夫还是没动静,连个台阶都不给她下。她拉不下面子,心中又气愤,拿了那还未放好的细软就直接走。走了两步还回头瞧他,盼着他能把自己拉回去,她便勉为其难留下来。   但直到她拖拖拉拉到了门口,他还是没动,甚至拿起了茶,悠哉地喝了一口茶。梅氏又哭了起来,碍于面子,没法回去,就真的拿了细软坐上马车走了,去远在百里外的儿子那去。   在耳边念叨了二十余年的人一走,韩有焕突然觉得两耳清静。他倒身躺下,顿觉惬意。   人生何必有妻儿,自己一个人过,才是最快活的。   韩有焕笑了笑,这个家,也没几个人了,倒挺好的,清静。   &&&&&   “二夫人走了,我问过伺候他们的下人,说是和二老爷大吵一架后,拿着细软投奔三少爷去了。”   阿卯将自己听来的说给谢放听,自己倒奇怪了起来:“平时二老爷懦弱怕妻,这次怎么突然变了个人似的。”   “他何曾变过,一直是个心狠的人。”谢放眸光冷然,提及这人,他还能想起当年他扬刀杀死自己母亲的场景,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心绪,“只是他知道邵家的钱对半分只能让他过一段快活日子,所以他没有分走那笔钱,同时将此事作为把柄,便可要挟韩有功养他一世。”   “可每次跟大老爷讨钱,他不难堪?”阿卯说完都觉得自己说得可笑,“也对,他那种人怎么会觉得难堪。”   “嗯,韩有焕极其能忍,这也就不奇怪为什么他能忍受梅氏二十余年的念叨。”   “那如今他突然不忍了……”阿卯试探着问道,“是不是可以说,他也不愿忍大老爷了?”   谢放笑笑,看她的目光温和赞赏:“举一反三。”   阿卯得他鼓励,也笑了笑,继续说道:“你的激将法奏效了。”   韩二老爷便是那温水煮青蛙,没有人刺激一下,就打算一直这么过下去。但谢放突然来放一把火,韩二老爷就从水里跳起来了。   韩家家产看似后继无人,谢放又流露出了吞噬家产的野心,韩二老爷不得不防,甚至想先下手为强。   “只是二老爷他会用什么法子来夺走这些钱?就算是大老爷死了,可他之前立过一份遗嘱,琴姨娘和韩光还活着,那钱也落不到他的手上。”   “所以撕毁之前的遗嘱,再立新的遗嘱,就是韩有焕最想做的事。”   “撕毁遗嘱容易,但再立新遗嘱,谈何容易?”   谢放说道:“无外乎两个,一个是找人模仿字迹,还有一个就是偷得韩有功的印章。前者并不难,后者……”   “有你帮忙,更不难。”   “阿卯。”谢放笑道,“跟你说话,我至少可以省下一半的力气。”   阿卯笑问:“那是好还是不好?”   “好。”谢放探身抱住她,低声,“话多话少,只要是你说的,都好。”   再过两日,就是元宵,那是邵家的灾难爆发的开始,也是邵家灾难结束的日子。谢放想到过往,心头一颤,又将阿卯抱得紧了一些。   “阿卯……”   谢放念了一声她的名,没有再说什么,单是念她的名,就觉安心了。   &&&&&   不过几日,韩老爷就从阴霾中走了出来,若不是因为有守孝三年的规矩,他现在就想去娶妻纳妾,最好让他的妻子和柳莺她们都听见这消息,定能让她们懊悔。   但守孝的规矩在那,他不愿为了女人败坏自己的名声,只能忍忍。   他思前想后,愈发后悔将柳莺放走,不再追查她的下落。她离开了自己,只怕也不会饿死,毕竟她生得那样好看,就算是重操旧业,也能得金得银。   韩老爷怎么想都不舒服,终于喊了谢放过来,对他下令:“去捉柳莺回来。”   谢放领命要走,韩老爷又道:“府里的下人也送走一半吧……不,送走一大半,看看谁家要的,卖了。”   韩老爷吝啬的本性又回来了,谢放丝毫都不意外:“是,老爷。”   韩老爷将府里的事想了一圈,问道:“二老爷最近在做什么?”   自从他屡屡拒绝他这个弟弟后,他就不来这跟他讨钱了,深知弟弟本性的韩老爷心有疑惑,放心不下。   谢放说道:“听闻最近二老爷常去文人雅士去的地方,结交了许多儒生,尤其是对那些擅长书法的人,十分亲近。”   “文人雅士?”韩老爷轻笑一声,满是不屑和嘲讽,“是被谁附体了么,这样可笑。”   他嘲笑着,更觉不对劲。他皱了皱眉头,问道:“为什么要结交书法好的人?”   “这点我也不知道。”   韩老爷低眉稍想,不解其意。这弟弟是个怎么样的人,他最清楚不过。而今他不跟自己讨钱,赶走了自己的妻子,还结交文人雅士,种种迹象加在一起,着实令他在意。   “你好好盯着二老爷,如有异动,就来禀报我。”   “是。”谢放临走前又想起一件事来,顿步说道,“老爷,说起异动来,还有一家关于二老爷的事,不知是否能算。”   “你说。”   “那日夫人少爷们离开,二老爷曾说,连儿子都没了,要钱做什么。”   韩老爷被他一句刺了心,冷眼盯看:“这真是他说的?”   “当时还有其他人在,绝非谢放放肆栽赃。”谢放又道,“当日我曾斗胆提醒二老爷不可说这种话,并说就算如此,也可以将家产与外人行善。二老爷却又道‘外人?他还有个弟弟’。”   韩老爷睁大了眼,冷冷盯了他好一会,才道:“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是。”   等谢放一走,他就唤了门口的下人进来,问他们真伪。   那三个下人想了想,说道:“当日二老爷的确是说了这种话,管家气不过,还为老爷您顶了二老爷两句嘴。”   韩老爷以为是谢放在挑拨离间,谁想他这弟弟竟然真的说了这种话。他以为这些背叛都已经结束了,没想到……还有……还有……   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难道真要他把所有至亲都赶走,老天才放过他?   所以他这几日结交文人雅士,还寻擅长书法的人,只怕是要有所动作。   他若要谋害他的家产,那必定要做一件事,就是立一份新的遗嘱,在自己死后钱会交给他。但自己是绝对不会写这种遗嘱的,所以……是不是他这弟弟要找人模仿他的字迹?   韩老爷沉默良久,第一次不知要怎么对付一个忘恩负义的人,这个人,是他的亲弟弟。      ☆、第八十章   第八十章   元宵前夕, 横州城已经张灯结彩,八街九陌都挂上了花灯,只等过了子时, 便点灯庆贺,直到元宵过去。   十四日的饭桌上, 只有韩家两兄弟,没有旁人,显得孤清。   韩二老爷用完饭,便对兄长说道:“今年官府从外头请了二十几个做灯的手艺人,灯都是他们做的, 我先去瞧了,好看得紧,今晚点灯,大哥要不要去取个头彩?”   韩老爷看了看他,淡声:“我身体尚未恢复, 不去了。”   韩二老爷的本意就是要将他引诱出府,好入屋盗窃印章,自然费尽心思要将他引开:“大哥也很久没出门了,这两日雪下得不大,过一阵子说又要下大雪, 就更没法出门了。弟弟也是为了大哥好。”   韩老爷暗暗冷笑,隐约猜到他要做什么,他以为他起码要过十天半个月再动手,谁想这样着急。支走他是为了做什么, 韩老爷如何想不到?   那偷得他印章的下一步,就是要取他的命了吧。他说道:“去走走倒也好。”   韩二老爷笑道:“我这就去让人安排马车。”   “取最大的马车,否则你我坐着不够宽敞。”   “我就不去了,唉,得去接小梅回来,你这弟妹,脾气倔着呢,说走就走,我得赶紧去追回来。”   韩老爷心中再次冷笑,表面是名正言顺去接妻子,而实则是掉头回来取他印章,接下来就是安排他的杀局吧。那就算他死了,这弟弟也完全没有嫌疑,再拿出遗嘱,便能继承他的所有钱财。   好一个如意算盘。   可他也未免太小看他这个哥哥了。   韩老爷说道:“你去吧。”   ——去吧,你去死吧!   韩二老爷立刻去安排马车,安排好马车后,就自己取了辆马车离开,走的时候下人追出来,给了他一袋银子,说是老爷拿的,让他路上花。   韩二老爷掂了掂这钱袋的份量,也是难得,竟然有不少银子。他笑笑收下,驾车离去,直接寻了个小树林躺着,等天一黑,估摸兄长已经出门,这才弃了马车走回去。   路有些远,他走了半个时辰才回到韩府大门前。他没有直接进去,而是躲在一侧观察。等到将近子时,就见家中马车驶到门前,不一会兄长就出来了,上了马车,由谢放在旁陪同,一起离开了韩府。   此时他也还未现身,过了一刻,确定他们已经走远,这才摸到后门,踩着他前两日垫高的石子,从围墙那翻身进去。   韩老爷和谢放一走,宅子里的下人也松散了许多,巡逻的人也不仔细。韩二老爷悄悄摸到兄长的房子,在窗户上贴耳细听半会,确定里面没有人,这才拿了刀子抵住插销,一点一点地撬开,推窗跳了进去。   他知道兄长的印章放在哪里,平日里他见过。他借着外面廊道的灯火,走到桌前,拉开抽屉,探手进最里头,果真摸到一个印章。他从怀里拿出那仿造的遗嘱,将沾上印泥的印章重重印在上头。   韩二老爷见印章已烙上,喜出望外,待明日他便寻机杀了韩有功,再取他的手指印,这遗嘱就天衣无缝了。   他将印章放回抽屉,折好遗嘱就要走,人还没离开桌前,突然就听见暗处传来一声冷笑。他惊了惊,怔在原地。   只因这声音,他实在是耳熟,那是他的哥哥!   他还期盼着是自己出现了幻觉,但那暗处又传来轻微声响,那儿的确是有人。他心觉不妙,拔腿就往窗户那跑,可惜还没过去,就又听见那可怖的声音:“你觉得你能逃到哪里去?”   韩二老爷猛地顿步,厉声:“你算计我?”   “是谁先算计的谁,你想清楚了再这样气愤吧。”   声音冷然,绝情而冷厉,屋内陆续被点亮的灯火都暖不化这冰冷音调。   韩二老爷看见兄长坐在帷幔后面,帷幔渐渐被下人撩起,那张脸也渐渐刺进眼中。兄弟二人四目对上,韩二老爷倒镇定了许多:“你让我走,否则我让你身败名裂。”   韩老爷冷笑:“你连这屋子都出不去,还怎么让我身败名裂?”   韩二老爷指向他身边的下人:“他们能听见。”   谢放冷声开口:“没有人敢说出去,除非他们想死。”他扫视一眼那四个下人,问道,“你们想死?”   四人齐齐摇头,傻子才会在这个时候帮二老爷,谁都看得出来,韩二老爷半夜摸进来是意图不轨,至于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才不愿多管。   韩二老爷见大势已去,兄长杀心已决,立刻跪在地上,哭道:“我只是来偷印章,没有其他想法。大哥如今孤苦无依,我怕家产落入他人之手,所以才鬼迷心窍,来偷印章立遗嘱。”   “我不死,你就算伪造遗嘱有何用?所以今晚若我中计离开,你伪造了遗嘱后,下一步,就是杀了我吧?”   “大哥,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饶是他撕心裂肺哭求,但是他自己都知道他这哥哥不会信他。屋里杀气不散,反倒越来越浓烈,像随时破开酒坛的酒,不喝,已经能醉死人。   韩二老爷见事情已成定局,哭着哭着,拔腿就往外面跑。早有防范的下人立刻追了上去,韩二老爷素来养尊处优,没有当年的矫健身手,那四人又是谢放在院子里特地挑的好手,他没跑几步,就被捉住了。   韩老爷缓步走了过去,没有蹲身看他这被摁倒在地狼狈的弟弟,瞥了他一眼,说道:“我不允许任何人背叛我,背叛我的人,都得死。放心吧,过不了多久,我的妻妾和儿子,通通都会去给你做伴的,你还有什么可嫌弃的。”   韩二老爷大骂道:“韩有功!你忘恩负义,当初如果不是我替你除了邵家后路,你能有今天?你断子绝孙,就是老天给你的报应!”   “报应?”韩老爷冷笑,“我不信报应。”   韩二老爷放声大笑,笑声尖锐而猖狂,听得让人愤怒烦躁。韩老爷转身拔出护院手上的剑,要斩他脖子,剑未落,却被人拦住。   “老爷。”谢放说道,“别脏了您的屋子,也别脏了您的手。”   韩老爷明白了,便将剑交给他,又冷扫那几人一眼:“如果今天的事说出去,你们通通都是这个下场。”   几人精神一凛,忙应声说不敢,但心思复杂,毕竟是一条人命啊……   谢放让他们捆了韩有焕去后院,说道:“挖个坑,深一些的。挖好后就走吧,老爷的命令我们没办法违抗,但是我不会让你们牵连其中,日后若这件凶案被查,你们说是我动的手就好,你们不必认罪。”   几人一听,甚是感动,有人大胆说道:“都是做下人的,不听主子的话,死的就是我们。管家不必自责……要是真的有人查案,那凶手也是老爷,不是您。”   谢放轻轻点头:“多谢……你们走吧,人由我来杀,还未过元宵,这年也不算过完了,免得沾了血,添罪业。”   这话劝动了几人,谁也不想以后良心不安,夜里做噩梦,挖好坑后就急忙离去,不敢逗留。   韩二老爷见他们走了,这才对谢放说道:“你放了我,我给你做牛做马,什么都听你的。我的易儿有出息,他会给你很多钱的。可韩有功能给你什么?他只是把你当做一个下人。”   尖锐的剑端抵在雪地中,更映得剑身寒光冷厉,周身煞气。谢放的双眸,更是冰冷锋利,他说道:“有没有人曾像你这样求过你?让你不要杀他们,不要杀她,放过她的孩子,无论你要她做什么,她都愿意?”   韩二老爷猛地一怔。   “有吧,可你没有答应。”   韩二老爷突然浑身冰冷,喉咙也似被人塞了一块冰:“你、你……”   “你没有答应,然后将她一剑穿心。”谢放想到母亲被韩有焕刺死的那一幕,唇齿微颤,剑缓缓抵住他的胸口,剑光目光,一样冷厉。   韩二老爷突然叫了起来:“你是……”   “嗞——”   利剑穿肉刺心,将他的心剖出一个血洞。   韩二老爷至死,都没有闭上眼,他多想告诉别人,他知道谢放是谁了,他知道为什么韩家怪事不断,家破人亡了。   因为……邵家的孩子……回来了。   可他谁都告诉不了。   手中的剑还在滴着血,谢放看着已死的韩有焕,怔然片刻,才将剑松开。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大结局章。   ☆、第八十一章   第八十一章   元宵当日, 长街花灯高悬,从街头挂至街尾。若是从高处往下看,整个横州城就像是春日繁花, 映照天穹。   韩有功听着外面声音喧嚣,时而传来烟火声, 早早躺下的他被惊醒过来,再也没法入睡。   他总觉得屋里很冷,像炭火没有添够。躺了半日,外头依旧吵闹。他终于忍不住坐起身,穿好衣服推门出去。   守在外面的谢放见他出来, 问道:“老爷有什么吩咐?”   韩有功看了一眼冷清的院落,耳边刚好炸开烟火声,抬头看去,天空的烟火似花,看得让人心中不那样寒冷孤清, 他说道:“我去外面走走。”   “我这就让人备车。”   “不必了。”韩有功厌烦了这一切,他有个打算,那就是他准备离开横州,像当年一样带着邵家的巨额财富来到横州,重新开始一样。韩府的夫人姨娘少爷二老爷都不见了, 那一定会惹人多舌议论,与其如此,倒不如走,去个新的地方改名换姓, 再重头开始。   那谢放和韩府的下人,都不需要了。   哪怕谢放忠心耿耿,但他知道自己太多事,不能留。   想到可以扔下这里的一切,韩有功的心情突然变得愉快起来,连走路都有了力气。他负手一人往外面走,想享受这独自一人的愉悦。   出了韩家大门,门外明亮如白昼,一眼看去,街道两边悬挂的花灯像铺开了一条萤火之路,韩老爷走在街道中,都觉得有些飘忽。   往年的元宵,韩府一大家子人会一起外出,浩浩荡荡,惹人注目,所到之处,都会有人仰望羡慕“看,那是韩老爷,韩府的韩老爷,横州第一富贾”。   而今他走在街上,没有人认识。   他走着走着,走到一间首饰铺子前,又停了下来。   这间铺子是他的女儿每年都要逗留的,她用钱向来厉害,又不惧怕他,所以每次进了铺子,都要搜刮一大堆的饰物走。   年幼时的嫣儿,可不是这种性子。   她自小就机灵天真,总会伏在他的膝头上缠着他说志怪故事。一边害怕,一边好奇,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谁想长大后,却成了那种性子,还落了个那样的下场。   想到女儿,便突然想起她自缢横在房梁上的尸体,韩有功急忙掐断念想,脊背微微渗出冷汗,继续往前走,将死去的女儿抛在脑后。   又走了许久,听得一声清脆的鸟哨声,他猛地一个激灵。那鸟哨声,他年幼时就会做了,弟弟最喜欢玩这个,他便用竹子做了给他玩。   那时弟弟说,等他练就了哄来鸟的活儿,就要拿鸟去卖很多很多的钱。   谁想长大了,他却成了个喜欢买鸟的人。   这一想,他又想起弟弟还埋在后院,又令他打了个寒噤。   这条街道似乎很长,怎么走都走不完。一直走一直走,前面似乎没有路,但又出来一条路。这路很窄,花灯也跟外面的不一样。   外面的花灯是大红的纸张做的,但这条路的花灯,用的纸张似乎是深红色,红得像在冬日里刚刚淌到地面就凝结的血。   韩有功走了一段路,猛然发现前面有个人的背影像极了柳莺,他瞪大了双眼,疾步往前面跑去,正要捉住她时,却见她转身。背影相似,可脸完全不是柳莺。   他惊了惊,立刻收回手,这才避免了尴尬。   柳莺……也不知道她现在跑去了哪里,难道她真的和他的儿子一起走了?   孽子,贱丨人!   韩有功顿觉胸闷,有些难以接受这种猜想。不行,他还不能离开横州,他要先让谢放杀了柳莺,等看见她的尸体,他才能走。   对,他得回去,回去安排这件事,绝不能让那些背叛他的人逍遥快活。   韩有功目露凶光,转身就要回府,这一回头,他不由愕然。   这狭窄的街道,不知何时都站满了人。   没有一个陌生人,背影全都是他认识的。   “夫人?琴琴?嫣儿?”韩有功一一唤着,面露惊恐,“岳儿?光儿?你们……弟弟?”   没有人露出正脸,全都背对着他,却正在一步一步往后退,朝他这个方向缓慢行动。   韩有功惊出一身冷汗,惊叫着向后退,退了几步听见后面有声音,猛地回头,背后也有人背对着他朝他慢慢移动。他一眼就认出他们是谁,终于惊叫起来。   邵家人!   背影血淋淋的邵家人!   他惊恐的差点吐了出来,捂着胃大叫起来,埋头就往前跑,想离开这恐怖的地方。   他刚脱身这巷子,就有人从这被人精心布置的花灯巷子中探头出来:“哇,真恐怖,我都要被吓死了,更何况是心虚的韩有功。”   俊朗的少年人拍拍手,对那些“鬼怪”说道:“走,回秦府,给你们加鸡腿。”   “谢少爷。”   众人可不知道元宵节扮鬼是要做什么,不过有肉吃,谁理这事呢。   韩有功一路逃回家,不知道自己是撞鬼了还是中邪了,但外面很危险,绝对不能再一个人外出。   他跑到韩府大门前,抬手敲门,这一敲,门竟然开了。他顿了顿,骂道:“守门狗去了哪里!”   他推开大门跑进里面,想捉了那下人打死,但院子里的景象,却让他骇然。   满地黄纸飘飞,插了满地的香火像点点鬼火,在地上漂游。冷冷寒风中都是香烛纸钱的气味,令韩有功一瞬间觉得自己来到了地府。   韩有功愕然看着地上的景象,拼命揉眼,但似乎并不是错觉。他勃然大怒:“谁在这里放的这些?谁敢在元宵节烧纸钱?”他边往里面跑边大喊谢放的名字,他只是出去一会,这个管家就什么都不管了吗?   然而他没有看到谢放,甚至看不见一个下人,但是整个大宅都是飘飞的纸钱,还有烧了满地的元宝碎屑。   他心中惊恐,叫喊的声音也愈发嘶哑。地上积雪未消,一路狂奔,摔了一路,摔得韩有功觉得自己又要毒发了。   难不成是他又中毒了,产生了幻觉?   这些都是假的吧,刚才花灯巷子也都是幻觉吧。   这么一想,韩有功突然镇定了下来。   对,一切都是幻觉。   他停下步子,站在庭院中间,吃吃笑了起来。这笑声在夜里听来,格外渗人。   “老爷。”   谢放缓步从暗处走了出来,脚步声轻轻叩在廊道中,声音格外清亮。   韩老爷认出是谢放,立刻冲了过去,说道:“你是怎么管事的,这里铺了一堆死人用的东西,是谁做的!”   “是我。”   韩老爷一愣:“你?你为什么要放这些东西?”   “当然是祭拜先人用的。”   谢放将手中的一沓纸钱散开,昏黄的纸片四散,随风飘向韩有功。韩有功顿觉可怕晦气,胡乱挥手拍开,怒道:“你疯了,你疯了!来人!来人!把这些东西通通弄走!”   “这府里除了我,人都走了。”谢放说道,“我将卖身契都还给了他们,他们拿到卖身契和安家费后,就立刻走了,谁都不想留在这里。”   韩有功怒瞪他:“你凭什么这么做?凭什么处置我的钱财?”   谢放突然笑了笑:“你的钱?韩有功,你说这是你的钱?”   韩有功怔神,猛然想到了什么,他连连退了几步,将他仔仔细细地盯看一遍,颤声:“你是谁?”   谢放脸上笑颜顿敛,盯着他冷声说道:“你大概是忘了,十五年前,你就是在这天害死我爹娘的。先将我爹杀死在狱中,再让你弟弟在半路截杀了我的母亲。韩有功,你还要问我是谁吗?”   似晴天霹雳,一道巨雷轰下,轰得韩有功错愕。   “你——”韩有功看着眼前的年轻男子,难以置信,“赟儿?”   谢放没有答,只是冷冷盯着他,眼底含霜。   那眼中的憎恨和怒意,像利箭刺着韩有功。他看着、恐惧着、惊愕着,渐渐没了困惑,明白了韩府这半年来所发生的种种惨事,其实都跟他没有关系。   女儿的死与他无关,是谢放复仇所为;   妻子对他下毒与他无关,是谢放复仇所为;   长子背弃他、次子忤逆他、姨娘离弃他,都跟他没有关系!都是谢放复仇所为!   全都跟他没有关系!   他没有做错任何事,是谢放在捣鬼,在分崩韩家。   韩有功想明白了,心中罪恶瞬间消散,他大声笑了起来:“是你,真的是你。可那又能怎么样,是你爹娘蠢,你也蠢,竟然用这种法子报仇,如果是我,我就一刀杀了你,何必浪费半年光景。你跟你爹娘一样,蠢得不可救药!”   “因为我要让你亲眼看着自己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失去一切。”   韩有功仍旧笑得猖狂:“家破人亡?是他们蠢,受你挑拨,一个一个离开了韩家,我一点都不在乎,只要有钱,什么女人没有,会有一堆的女人乐意为我生孩子!”   “韩有功,你真是无药可救。”谢放满目的厌恶,让他多跟这种人说一句话,他都觉得恶心,“不过……你连钱都没有了。”   韩有功的笑声一顿:“什么?”他冷笑,“你也找人模仿我的字迹,偷我的印章立遗嘱?可是谢放,你未免太小看我了,那放在书桌里的印章……是假的,早就被我换了!”   “你的印章是假,可我能拿到真印章。”谢放面色淡漠,说的话更是冷漠,“你得病期间,是谁代替你谈的生意,摁的字据,做的买卖?”   韩有功皱眉看他:“是光儿……”   “你大概不知道,二少爷做的那些买卖,签的字据,全都会问过我,甚至经由我手。”   韩有功猛地一愣:“光儿何时跟你这样亲近的?”   “很早。所以你放在桌上的印章是假的,我早就知道了,因为你交给韩光的,肯定是真印章。所以我要拿那个印章去办事,轻而易举。韩光走后,你怎么不想想,你那个真的印章去了哪里?”   谢放说着,缓缓摊开手掌,一枚蜡黄的寿山石印章就躺在掌心上。韩有功怔了怔,扑上去要抢回来,几乎就到了他的跟前,突然眼前人一个闪身,躲开了。   扑了个空的韩老爷怔神:“你会武功?”   “当然会。”   “所以当初车夫偷袭我,你救我受伤,是在演戏?”   “当然。”   回答的人无论说什么,都很冷漠,冷漠得让韩有功似曾相识。   他记得自己在邵家时,也像谢放一样,无论做什么事,都总是一副尽心尽力的模样,所以很快就得到了邵家人的信任。   但当他对他们下杀手时,心中的冷漠,连他自己都觉得诧异。   “谢放,你和我,是一样的人,一样的冷血无情,擅于做戏。”韩有功笑了起来,“你的手,也沾上血了,我的儿子也一样不会放过你,他们会找到你,然后用同样的办法杀了你,杀了你的家人,一代仇一代,一代……”   “你觉得会有人帮你报仇?”谢放忽然一笑,笑意充满讥讽,“韩有功,你觉得谁会来帮你报仇?是你要杀了他的母亲的大儿子?还是你要杀了他们母子的二少爷?亦或是你要杀了他母亲的小少爷?好像……没有啊,韩有功,你我怎会是一样的人。”   像是被人当场拆穿了面皮,疼得韩有功歇斯底里地叫道:“你闭嘴!你跟我是一样的人!我的儿子会帮我报仇的!你等着吧,等着吧!”   可谢放还在笑,笑得韩有功心虚、心慌。   要是他死了,一定会有人帮他报仇的。   一定会有。   韩有功坚定地想着,将韩家的人全都想了一遍,可他越想,就越觉得不会有人回来。   他……真的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了。   到头来,还是什么都成了一场空。   他费尽心思经营的一切,夺来的一切,又要被人拿走了。这些是他的,是他的!韩有功抓起地上的石头就朝谢放冲去,但他根本连谢放的衣服都碰不到。   他喊叫着,不甘心自己失去了这一切。   这些都是他的,不是邵家的,是他靠着双手夺来的,那就是他的!他凭本事夺来的东西,当然是他的。   妻离子散吧,家破人亡吧,他无所谓,但他不允许邵家的人把这些拿回去。   韩有功几近发疯,想杀谢放。谢放周身冷然,避开他的攻击。直到韩有功连走都走不动了,他才抽出长剑,抵在他的脖子上,说道:“韩有功,哪怕没有我,韩家终有一日也会垮,只是因为我的出现,韩家被腐蚀得更快。造成这一切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自私自利,冷血无情,但凡你会替人考虑一分,韩家也不至于落败得如此之快。”   “不是我……是你,都是因为你。”   韩有功低声念着,突然抓住锋利剑柄,想强行夺剑。谢放将剑抽回,那锐利剑身直接从韩有功紧抓的双手抽出。   剑利可断金碎石,这一抽,直接将韩有功的双掌穿破,割开血口,见骨断筋。   “啊——”   血溅当场,韩有功的手掌几乎全断,他痛哭哀嚎,在雪地上翻滚,连那银白霜雪,都被染成了红色。   谢放不屑以这种方法折磨将死之人,但韩有功自己不愿死得痛快些,他以雪封了伤口,竟又试图逃走。   然而无论他怎么逃,都逃不走了。   谢放始终提剑跟在背后,就这么看着他淌一地的血,像过年宰杀的鸡,割喉放血,流尽了血死去。   韩有功失血过多,神智越发不清,他还在念着,会有人帮他报仇,谢放后代的日子不会好过的。   呵,不会好过的……   韩有功跑得踉踉跄跄,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跑不动,他摔倒在地,挣扎着想爬起来。那长剑拖地,刮出刺耳声响,慢慢慢慢地朝他走来。   他的眼底罩上了一层纱般,看不清人,他终于哭出声来,哀求道:“你不要杀我,我错了,我不该忘恩负义,杀你爹娘。你原谅我吧,赟儿,你原谅我吧。你放过我,我保证以后都不会再做这种事,我会皈依佛门,向佛祖请罪,一辈子跟青灯相伴,为你爹娘祈福,为苍生祈福。”   谢放低头看着狼狈不堪的他,说道:“你这种人,有什么资格求人。”   韩有功见求情不成,猛地抬头,眼露凶光,起身以血掌拍向他,想掐死他:“你十五年前就该死了!”   一道寒光刺进他的眼底,随后脖子微觉刺痛,亲眼看着自己血溅半丈。   韩有功愕然地捂住喉咙,咯咯咯地咯血,他怒目圆瞪,死死盯着谢放。直到断气,也没有瞑目。   恨了十五年的人,终于死在了自己的面前。谢放却觉心中虚无,虚弱得连剑都拿不稳。   他一点也不愿有这场复仇。   若亲人能安然在世,谁又愿去做复仇的事。没有满足,也没有放下,这种事,一辈子都放不下,哪怕该死的人都死了,亲人也无法回来。   “管家……”   谢放蓦地回神,转身看去,阿卯一脸惊慌地朝他的方向小跑过来,似乎是已经看见了死去的韩有功,跑得十分害怕,面上都是惊恐。可她还是跑了过来,上前就捉了他的手,连手都在发抖。   谢放轻轻遮住她的眼,轻责:“不是让你在客栈等么,回来做什么?”   “我来带你走。”阿卯紧紧捉着他的手腕,也不敢看那血淋淋的人,声音抖得厉害,“走吧。”   她的力气估摸都被害怕给压住了,明明是在很努力拽他走,可谢放一点也感觉不到她的力气。他顺势跟上她的步子,在背后看着她埋头往外面走,手依旧在发抖。   离开那满是血腥味的地方,她突然就转过身,把他抱住:“没事了!”   谢放怔了怔,压在心上的厚重阴云,瞬间散去。   亲人离世已经成为事实,他再怎么愤怒和懊悔,都没有用。爹娘也不会希望看见他活得沉重,一世背负血海深仇。阿卯如明珠,是迷雾天中牵引他走出来的明珠。   “阿卯……”   谢放低头看她,一手握住她的下巴,让她抬头对着自己,从额头轻吻,一路往下,吻至眉间,缓慢而长情,最终印在那柔软红唇上。   他第一次想看一个姑娘,穿上大红嫁衣的模样。   新郎是他,新娘是她。   &&&&&   木质的大宅,无论做得多么精致,只要一场大火,就可以在一夜之间将它烧成灰烬。   衙门的捕快巡视了一遍,沾了一身灰地跑了出来,拍着两袖跟一个年轻人说道:“找什么人,这么大的火,连骨头都要烧成灰了。”   “大人说随便看看就好,还有一件事更为重要。”   “什么事?”   “韩家的钱,总该有个着落,但好像早几日前就被人转移走了,大人正头疼着呢。”小六看着已成灰烬的大宅,又道,“昨晚是不是有人捐了一大笔银子给官府,说造桥铺路用?”   “可不是。”那人一顿,“你说,会不会是有人劫了韩家的财救济我们横州城的桥啊路啊?可这未免也太残忍了,韩家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啊。”   小六想到那个年轻管家,顿了顿,说道:“谁知道呢,走吧,回去复命。韩老爷失踪,也该回去写个告示寻人了。”   那人,八成是找不到了。   小六想。   &&&&&   元宵佳节刚过,街道上的灯还没有完全拆掉,一些灯笼被风雪垂落,被行人踩入水坑中,染得水坑都成了红染缸。   看着,倒还有些过年的余庆。   “今日一别,只怕你就不愿回来了。”秦老爷感叹道,“得空了,还是回来看看我这老头子吧。”   谢放笑笑:“当然,只要您搬了家,不在横州,我每年都去。”   秦老爷哭笑不得:“行行行,我搬家,我搬家。”   这边正在做离别,那边秦游已经悄摸摸地从车上拿了个小灯笼下来,塞阿卯手里,笑都挤不出来:“阿卯,送你小花灯,你要记得我。”   要不是有谢放在,他肯定已经……   还是不要想了,否则要挨揍了。   阿卯笑道:“当然会记得秦家少爷的,谢谢你们这么多年照顾谢放,帮他报仇。”   “如果没有谢大哥,也没有我们秦家了。”秦游说道,“而且我们只能帮他报仇,将他拽出泥潭的,是你。阿卯,以后你要好好照顾谢大哥,虽然他脾气不好,人也不风趣,但……长得还行。他也只有这个优点了,你多忍忍他。”   谢放动了动耳尖,偏头说道:“你再挤兑我,我就只好说说第一次见你你是在哭鼻子的事了。”   秦游差点跳了起来:“你都说出来了!我没哭鼻子!我是眼睛进了沙子。”   秦老爷笑问:“现在也是进沙子了?”   秦游抹了抹眼,偏开脑袋说道:“是。”   三人笑笑,风雪漫天,可丝毫都不觉寒冷。   谢放看看天色,对两人说道:“我们走了,待时机恰当,我会和阿卯一起回来。”   秦老爷点点头,又道:“带上孩子,我给他预备压岁钱。”   谢放和阿卯皆是笑笑,在秦老爷眼中,两人已经像是新婚的小夫妻了。   谢放先将阿卯抱上车,自己跃上马车,握着缰绳扬鞭离去时,又看了看秦家父子,说道:“珍重。”   “珍重。”   一骑红尘去,卸下过往,入风雪,有子偕同,再无畏惧。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啦~~~感谢一路相伴的小天使们,爱你们,比心~~~应该会有番外,想看番外的可以留意下不定期掉落的番外哈。 接档新坑已开,摁爪送红包,章章都有,送到入v前~ 本书由 刺猬扑扑 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