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半城天宇半城鸾】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小鱼吃大鳝 作者:苏俏 文案: 练功走火入魔,急需夫君一名。 关键时刻,渣爹后妈不负众望地站了出来,紧锣密鼓地完成了任务。 没多久, 还在习惯自己叫鱼端静的鱼端静就和夫家一起被发配了。 PS:谢谢封封绘制的封面O(∩_∩)O~。 ==================   ☆、家里不太平(一)   一个月前,师公还抓着她的手,哭得稀里哗啦地担心她嫁不出去,一个月后,她就坐在花轿上,摇啊摇啊地抬到夫家去了。   她虽然见识少,但是,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听说人家成亲都是锣鼓喧天,喜气洋洋的,轮到她怎么这么安静?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不是出嫁,是出殡呢。   轿子晃了半天,总算到了地方。   “轿子”咯噔放在地上,四周诡异的静了一下,前面随即响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将送嫁队伍团团围了起来。   她听到徐嬷嬷站在轿边惊惶地喊道:“官爷,你这是干什么?”   “是礼部侍郎家的?”很浑厚的嗓音。   “是啊,是啊,送我家小姐与小将军成亲哩。”   “这亲今日结不成了,你们先回去吧。”   “啊?这,这轿子都抬到这里了,哪里有送回去的道理。”徐嬷嬷刚要哭,就被人蒙住了嘴巴。那浑厚的嗓音靠近轿子,悄悄地说:“鱼小姐是聪明人,应当知道趋吉避凶。宣家今日要出事,这亲事结不得,趁着还未过门,回家去吧。”   这位声音浑厚的大叔应当是好心,可惜他不知道,这门亲事要是结不成,她才真的要出事咧。   那大叔说完,把手一挥,想让送嫁队伍赶紧走人,谁知眼睛一眨,新娘就穿着大红嫁衣从轿子上下来了。   “哎,你怎么……”他伸手去拦。也是邪了门了,两步远的距离,竟擦肩而过,再去追,那红裙子就已经扫过门槛,进了门。   新娘子站在门槛里,红盖头随着回头,微微晃动了一下:“多谢官爷提点。不过,我过了门,就是宣家的人。”   门里门外地人都呆若木鸡地看着她。   她往里走了两步,又退回来:“那个,嫁妆还是要的。”   新娘子戴着红盖头,雄赳赳气昂昂地往里走,后面跟着一群战战兢兢抬着嫁妆的家丁们,两旁的士兵挎着刀,面无表情,只有眼珠子滴溜溜地跟着人转。   新娘子还没走进内堂,消息就传进去了。   延王爷本来就觉得亲爹赐给自己的封号特别晦气,偏生亲哥又老喜欢让自己干抄家杀头这种晦气事,每次干活心情都特别忧郁,现在听到跑来一个脑袋拎不清的人,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丢下正和自己大眼瞪小眼的一干太太们,甩着袖子往外走。   他腿长胯宽,走路生风,大老远地看到一袭大红嫁衣就开始加速,决意以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让对方知难而退。   “你!”   一字石破天惊,却无人接招。   刚刚还在眼前晃悠的大红嫁衣一眨眼就飘到身后去了,饶是延王爷人熊胆子大,此时也吓了一跳。他一回头,新娘子已经走到那群太太的面前,悠悠然地行了见面礼。   这,这,这……竟敢无视于他!   延王爷气得双颊鼓成了囊,一个转身又杀回去。   “端雅啊!你这又是何苦!”老太太抱着新娘子痛哭流涕,几个太太围着她们默默地擦泪,只有一个姿容绝色的太太站在一旁,一脸怀疑之色。   新娘子从老太太的怀里挣扎出来,按了按差点被扯掉的盖头,轻声地说:“我不是端雅,我是鱼端静。”   “什么?”老太太的胳膊僵了一下。   端静怕她年纪大,耳朵不好使,凑过去,对着她的耳朵,大声地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老太太退了半步,不知道是被吼的,还是被吓的。   “哈哈。”延王爷发出幸灾乐祸的笑声。笑完了又想起刚才的事故,沉下脸来:“鱼端静,你过来。”   端静有点烦恼。她只想早点拜堂,将这门亲事定下来,也好写信给师公,让他老人家安心,可偏偏这些人站在喜堂上,个个不务正业。她竖着耳朵找了找不知道躲在哪里的新郎官,毫无所获,倒是那个奇怪的人站在门口,叫得像要生崽子了。   她提着裙摆,不甘不愿地靠过去:“什么事?”   延王爷说:“你刚才站在那儿发什么呆呢?我叫你你没听到吗?”   端静嫌弃他多事:“我找新郎呢。”   延王爷乐了:“你怎么知道谁是新郎?说不定是我……”顿了顿,觉得此话十分轻佻,有调戏之嫌,改口道,“怎么知道我不是?”   端静皱鼻子:“我爹说新郎今年刚过十七,你听声音都三十好几了。”   三、十、好、几?   亲信们扶着颤抖的延王爷坐下,端茶递水顺气,生怕他抄着抄着别人的家,自己就两腿一蹬回老家了。   延王爷说:“你,你说谁三十好几?”明明才双十年华……多一点点!   端静问:“说小了还是说大了?”   延王爷咬牙切齿:“你说呢?”   “说小了吧。”端静凝神静听了会儿,“体虚盗汗,唉……”   “端静啊。”老太太刚消化掉新娘子被掉包的事实,就发现延王爷快被得罪死了,忙插|进来,“今日宣家有事,不宜结亲。你先回家去,待此间事了,我再与亲家议亲。”   一听再议,端静急了:“不行不行!我要是被退回去,我爹会打我的!还有后娘,也很凶的!后娘的嬷嬷也很凶很凶的!”掰着手指将礼部侍郎府的人都告了一遍黑状,连厨房那条一见面就冲她吼了半天的大黄狗没落下。   太太们唏嘘不已。   就说宣家显露颓势以来,礼部侍郎一直表现得爱理不理,前阵子突然急着结亲十分蹊跷,原来是让不受宠的姐姐代嫁。   老太太心疼她,牵着手儿往里走:“那你就留下,陪着我老婆子。我宣家世代忠良,皇帝总不会太亏待了咱!”   那姿容绝色的太太这时候才出来拉住老太太,说:“娘糊涂了,她是新娘,怎好在外面抛头露面。我带她去新房吧。”   老太太面露不悦,却将小手递给了她:“你的儿媳妇,总归是你说了算。”   端静看不见人,只能从每个人的裙摆和鞋子来分辨。低头看着这双石青色缠枝花卉绣鞋,心里默默地坐上了记号——婆婆。   婆婆领着她往新房走,延王爷原本想拦,想了想又觉得这么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救也白搭,由着去了。   端静回了房,听婆婆在门口对徐嬷嬷说:“这是我身边的刘嬷嬷,一会儿有事她会吩咐你,你只管照做。别让你家小姐横生枝节。”   徐嬷嬷诚惶诚恐地答应了。   端静听着婆婆走远,悄悄地走到门边,徐嬷嬷大惊小怪地叫起来:“小姐,你怎么能出来呢?”   “还没出来。”端静双脚牢牢地钉在门槛里,就是把身体探出去。   徐嬷嬷:“……”这个姿势,还不如出来。   徐嬷嬷和刘嬷嬷套了半天近乎,问小将军呢。说好的办喜事,办得像是快要办丧事也就算了,看得出不是宣家愿意的,但是新郎不见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刘嬷嬷说:“小将军和大将军、大少爷昨夜一起被召进宫去了。”   徐嬷嬷心头一惊:“一晚上还没回来?”   虽然,她原在礼部侍郎家干杂活,但人脉关系还是有一点儿的,这桩姐姐替妹妹出嫁的□□也略知一二。   说是现任皇帝当太子的时候就看宣家不顺眼,觉得他们特别高傲不近人情,每次要他们干活儿都这个不行那个不行,所以当上一把手之后,就想方设法地折腾他们,尤其是宣家在东北的大本营,又是安插亲信,又是克扣军饷,闹得特别狠。皇帝有情绪,要发泄,宣家原本想忍一忍就过去了,谁知皇帝派去的亲信太不靠谱,对付宣家军也就算了,还一不小心激起民变,激起民变也就激起民变吧,还搞死了自己。这下好了,宣家军装了半天龟孙子还背了口大黑锅。皇帝一口咬定宣家军大逆不道要造反,将宣家几个头儿都召回来,隔三差五地进行精神教育,一定要他们承认错误。这一教育就是两个月……不过今天特别不同,今天,号称“阎王爷”的延王爷来了。   徐嬷嬷偷偷瞄了眼刘嬷嬷冷冰冰的侧脸,觉得身上有点发凉。 作者有话要说:  太久没有两篇一起更了,找不到更新的节奏。orz   ☆、家里不太平(二)   天开始黑。   新娘被晾在冷清的新房,无人问津。   唯一从娘家带来的徐嬷嬷被自己的假想吓得够呛,正躲在刘嬷嬷的背后,从她高大壮硕的背影汲取安全感。   好在端静不怕黑。一个人坐在黑漆漆的床边,拿出小笔记发呆。   这是离家前师公给的。哦,这个家不是加起来住了不到半年的礼部侍郎府,而是衡山聆音观,她师公修道的地方。   那时候知道她要走,师公一会儿担心她嫁不出去,找不到合法采阳补阴的男人,一会儿又怕她嫁出去以后一颗心都挂在别的男人身上,被骗了还帮对方数钱,一不小心就走上狼心狗肺、欺师灭公的歪门邪道。他躲在屋里哭得撕心裂肺,本就年久失修的瓦房硬生生哭脱了一层皮,被隔壁道观的长老纠集了一群人在门前抗议,直到她买来山下张记烧鹅腿才止住。   吃着烧鹅腿,师公总算找到了继续活下去的意义,语重心长地说:“挑男人一定不能看脸!像你娘,光看中了你爹一张脸,没算过他的命,被他活生生地给尅死了!呜呜呜……”   端静:“……”不是说他娘是听信了他爹旺妻才娶……哦嫁给他的吗?   “体格一定要强壮,绝不能找根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的,没采几天就虚了。”   端静问:“这要怎么看?”   师公深沉地说:“你可以让他拿出来展示一下,起码要风吹雨打都不怕,幸福的人儿都靠它。”   端静认真地记在了小本本上。   “还有,一定要有钱!每天都要有烤鹅腿吃!嗯,以你爹嫌贫爱富、贪慕虚荣的性子,这点不用担心。”   “还有还有还有……”   师公的叮嘱写了满满一本笔记,后面加糊了五张纸才够。   端静合拢笔记,郁闷地叹气。   到现在还没有见到未来的相公,不知道符不符合师公的期望呢。如果不符合,她得抓紧时间找下家才行。   外面突然喧哗起来。   刘嬷嬷走到门口看了看,又回来守在门口。   徐嬷嬷像她的小跟班,亦步亦趋地跟着,完全六神无主。   过了半个时辰,天全黑了,刘嬷嬷又出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挂着包袱,急匆匆地进门,不由分说地将包袱塞进端静的怀里,催促道:“姑娘。快从后门走,马车已经备好!”   端静呆呆地看着沉甸甸的包袱:“去哪里?”   刘嬷嬷伸手去抓她,原以为一拎就走的事儿,谁知道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人纹丝不动,只有布料“滋啦滋啦”地发出抗议声。   端静心疼地看了看被扯开的袖子:“新衣服呢……”   刘嬷嬷拽得脸红脖子粗:“宣家出事了,夫人让我送你去乡下庄子住几天。”   端静迟疑道:“宣凝去吗?”   刘嬷嬷一僵,手上的力气泄了,一屁股坐在地上,正要说话,就听院子里的大门“咣当”一声被砸开,纷乱的脚步声由远而近,窗纸上火光、人影憧憧,几个官兵冲进来。   延王爷端坐在堂中,瞄了眼一副小人得志嘴脸的林公公,低头喝茶。   宣府女眷都被撵到了门外,成堆地站着。   夜风冷,心更冷,她们只能互相依偎着取暖。宣读圣旨后,指望皇帝有良心的侥幸落空,宣家的败落已成定局,庆幸的是,全家被流放到一个地方,不必骨肉分离,还有鱼家的新娘子也没来得及拜堂,不用跟着受累……不过,为什么提着包袱进来的那个人这么眼熟?   端静走回正堂,就看到宣府的家眷一脸见鬼的表情。   她有点不好意思:“新房离这里有点远,迟到了。”乖乖地走过去,排在最后一个。   延王爷嘴里的茶水哗啦啦地吐回杯子里。   “……”林公公嫌弃地别过头。怪不得皇上总让延王爷跑去抄家,如此粗鲁,也干不了别的活了。   延王爷站起来,顺手将杯子搁在林公公身边的茶几上,抬步往外走。   林公公瞪大眼睛看着手边的杯子,表情像吞了一口屎。   延王爷走到门槛前,突然收起了惊诧,甩了甩袖子,带着闲庭信步的悠然,慢吞吞地跨过门槛,来到那群妇女身边:“咳。闲杂人等就不必留在此处了。”   端静无缘的婆婆立刻推了她一把,小声催促道:“还不快走。”   端静茫然地问:“去哪里?”   延王爷气笑了,怪不得她爹把人送过来,这烫手芋头也就现在的宣家不嫌了。   他朝自己的亲信使了个眼色。   宣家后门的马车他是知道的,满门被流放的节骨眼上还替外人操心,倒也无愧于宣家百年忠义之名,所以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皇帝给的流放名单上,宣凝就是条万年光棍。   亲信识趣地过来想拽端静走,被扶着门框干呕的林公公看到了,立刻嚷嚷起来:“大胆!你这是要干什么?”   延王爷不耐烦地说:“进了个不相干的人,正要赶她走。”   林公公恶心得两眼昏花,端静又被延王爷给挡着,也没看清楚人,下意识地喊道:“乱臣贼子!哪有不相干的人。”   他话音刚落,就听一个脆生生的女声赞同道:“还是这位大人公道,相干的,相干的,我今天过了门的。”   林公公:“……”自己是不是不小心中了什么诡计?为什么情况如此不对头。   听端静这么说,宣家女眷和延王爷完全没想法了。   延王爷对着夜空深吸了口气,转身去角落舒缓郁闷的心情。   宣家老太太泪眼婆娑地抓着端静的手:“苦命的孩子啊。”   造孽哦!   这当爹的是有多可怕,逼得自家闺女宁可被流放也不愿意回家去。   端静一脸的莫名其妙。   大家好像把走不走看得很严重,但是……   宣家虽然很大,但是以她的轻功,还是可以走得很快的。   至于那些官兵,则完全被她忽略了。   这种不是问题的问题,根本连考虑都不用考虑。   宣家的名声不错,皇帝不敢做得太绝,特意让她们住一晚上,等明天天亮再走。不过家底抄得很干净,连端静手里的那个包袱也不能幸免,宣家女眷都被搜了身,首饰绸缎全部充公。   端静的待遇稍好,大抵是延王爷和林公公都觉得她脑子不正常,藏不了什么东西,让她自己换了身衣服,把首饰交出来。她都乖乖做了,看得她婆婆嘴角一抽一抽的。   落难时期,有个情深意重的儿媳妇上门虽然不错,但是,这个脑子怎么看都会拖累儿子一辈子。   她心里不大愿意,又说不出口。看老太太被感动得热泪盈眶的样子,就算端静生活不能自理,都是上天恩赐。   第二天天没亮,她们就被催促上路了。   宣家的案子审得很马虎,皇帝就差没拍着桌子明说,我们的目的是把宣家抄家流放,其他一切从简,大家看着办。和宣家关系不错的世家、官员考虑到皇帝没有下死手,也不敢随意出头,生怕惹怒了他,把人往死里整。   办案人员受到压力,全程没有拖泥带水,也没有走漏风声。除了耳目灵敏的官员,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这个风光了几辈子的顶级武将世家就在一个灰蒙蒙、阴沉沉的日子里,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京城。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非常不好意思,来晚了orz。 年末有点忙,下周开始会尽量保持每周二到四更的,按爪。   ☆、家里不太平(三)   一夜难眠,早起空腹,还要长途跋涉,不要说老太太、婆婆这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贵妇人,连宣府的下人都有些吃不消,押送他们的士兵几次催促,依旧是拖拖拉拉。   数百人的队伍,走出了数万里的气势。   领头的武官叫扁轲,新鲜出炉的武状元,意气风发了没几天,就怀着未酬的凌云壮志成了个解差,接的还是人人避之不及的差事,心中岂是一个“苦”字可说。   见日过当空,预计的路才走了一半,心里头更是窝火,他一夹马腹到队伍最后,歪头看着蹒跚而行的宣府众人。   宣府家眷抬头看他一眼,继续沉默着赶路,倒是管家们有眼色地上前哈腰赔礼。   扁轲皮笑肉不笑地说:“宣家的老爷少爷们正在黄土岭披枷带锁地候着,你们走得慢了,我是无所谓,只怕那些官爷穷极无聊,想出些阴损的乐子来。”胯|下的马打了个响鼻,抖抖鬃毛,与高高在上的主人一样威风凛凛。   宣家众人纷纷对他怒目而视。婆婆姿色尤其出众,粉黛未施,也美得窒息,扁轲被她看了一眼,便口干舌燥,双颊发烫,羞臊得抬不起头来,灰溜溜地驱马回前头去了。   端静见老太太走得两股战战还在勉力支撑,主动跑到她跟前蹲下来:“我背你。”   自己瘦成杆了,还想撑起别人,这是多么舍己为人的姑娘啊。   看着她那窄肩、窄背、小细胳膊、小细腿……老太太眼眶一红,险要掉下泪来。她猛然推开其他人的手,撩起裙子,大步向前:“我走得动!这把老骨头还没有到拖后腿的地步!”   “使不得啊!您身子骨还没有好利索呢,小心又犯病。”   “老太太您慢着点儿,小心看路。”   “娘啊,还是我来背你吧……”   家眷们、使唤婆子们哭天抢地地冲过去。   端静站在后面,原本还能看到老太太高昂的脑袋,后来只能看到她拼命扑腾挣扎的胳膊了,再后来,连胳膊也看不到了,只有一群妇人一会儿向东挤,一会儿向西挤。   端静的胳膊突然被拉了一下。   婆婆气定神闲地站在她身边,艳红的蔻丹往人群中一点:“把老太太救出来。”   救出来?   揪出来?   无论哪一个,听起来都有点奇怪。   端静目光如炬,在人群中一扫,就看到坐在地上被拖得晕头转向的老太太,立刻钻入人群,一把拎起扛上肩膀,杀出重围。   “老太太在那里!”   不知谁喊了一句,其他人齐刷刷地看过来,眼里冒着奇怪的绿光。   端静被盯得抖了抖。   老太太迷迷糊糊的,却跟着抖了下,刚要说话,又一阵天旋地转,就被甩到身后去了。   端静说:“老太太抓紧了。”   “嗯?”老太太呆呆地看着自己张开的十指,还不知道抓哪儿,就感到一股疾风吹起了自己的满头银发……   其他人眼睁睁地看着老太太撅着屁股,一颠一颠地远去,半晌才回过神来,纷纷追了上去。   坐在马背上回味婆婆那“热烈”眼神的扁轲发现自己又落到了队伍的最后头。   好像,又和她离得很近了。   他羞答答地抓着缰绳,犹豫了两下,才慢慢地回过头。   手下们抬起灰扑扑的脸,木讷地看着他。   “……”   扁轲焦急地说,“她呢……宣家的家眷呢?”   手下说:“她们到前头去了,正在带路。”   扁轲催马前行,果然看到那个端庄窈窕的背影。   美人果然独得上天厚爱,连阳光都洒得那么细致,从肩膀到裙摆,发丝到颈项,小心翼翼地勾勒出优美的轮廓。如果,如果自己的手能够代替阳光……   “扁大人!”手下喊了三声没反应,终于使出了洪荒之力。   扁轲慢悠悠地调转目光看他。   “我们走了大半天,是不是在前面歇歇脚再走?”   走了大半天才走到这里,是乌龟爬吗?怎么好意思……余光看到美人抬手擦汗,抱怨的话咽了下去,他挥挥手:“找个荫凉的地方,不要晒黑大家的皮肤。”   真是一位体贴的大人啊。   手下们看着彼此不可能晒得更黑的皮肤,心满意足地找地方休息去了。   休息了半炷香的时间,宣府家眷主动提出上路。   虽然宣家败了,但是在解差们的眼中,头顶的光环仍旧闪闪发光,也就扁轲这样心高气傲、可能前途无量的武状元敢出言讥嘲了,一般人还是将他们当做贵族对待的,吃喝都不敢怠慢。   扁轲心里头的不舒服一遇到婆婆,就化作了无处不舒服,十分消停。   接下来一路都很顺利,赶在傍晚前抵达了黄土岭。   冷冽的狂风卷起黄沙,肆无忌惮地抽打着众人的脸。   端静伸长脖子,依稀眺望到一群人影影绰绰地站在风沙中。   “儿啊。”老太太双腿用力地一夹。   端静:“……”这是快马加鞭的意思吗?   不管是不是,她都小跑着前进了。   风沙实在大得出奇,大部队都被挡在了后头,只有端静背着老太太一溜烟地跑到了前沿,与对面的人群来了个喜相逢。前面的队伍比他们的还要壮观些,解差们个个全副武装吗,守在一群戴着镣铐的中青少年周围。   端静率先注意的是唯一一个坐在椅子上的青年。   尽管扑了一脸的黄沙,一头乌发也干巴巴得失去了光彩,可是那双眼睛如黑葡萄一般,亮得出奇,尤其是看着她的时候,仿佛带着星光。   胸口的小鹿扑通扑通地跳起来。   隔壁师太说过,小鹿乱撞是春心荡漾的标志。   她现在是不是已经在荡漾了?   “奶奶。”青年嘴角微弯,露出了温柔的笑意。   “乖孙。”老太太挣扎着下来,拎着裙摆就扑到那人怀里。   奶奶……乖孙……   那不就是……   她的相公?   端静捂着胸口,“咕噜”吞咽了一口口水,凑过去轻轻地喊了一声:“相公。”   风忽地小了,各人张牙舞爪的发丝慢慢地落回了原处,露出了“饱经风霜”的脸。   端静仔细端详“相公”的脸,见他眉清目秀,举手投足都充满着儒雅之气,心中更是满意。虽然师公一直说她娘眼光奇差无比,就像瞎掉的狗眼,但是她内心一直默默地觉得,她娘眼光挺好的。至少他爹的相貌很好,儒雅俊秀,文质彬彬,尤其是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时候,特别有欺骗性。   当然,她“相公”更好,不说话也很有欺骗性。   不过,他坐的那把是……轮椅?   每次她做了一些“情理之中”的事被邻居告状,师公就会威胁打断她的狗腿,但都是嘴上说说,从来没有见过真的有人被打断的,心里好奇极了。   “这是刚过门的小媳妇。”老太太一边抹眼泪,一边介绍。   端静急忙整理自己的衣摆,生怕给他留下不好的印象。   “相公”虽然心下讶异,还是冲着她微微一笑:“一路辛苦你了。”   端静急忙表白:“为了相公,一点儿也不辛苦。”   “相公”愣了下,又轻笑了一声。   身后传来各种脚步声,端静回头一看,才发现宣家的家眷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赶上来了,两拨人马抱成一团,正互相问候。   她见婆婆和“相公”站在一起,怎么看怎么养眼,等解差催促他们上路时,立刻上前一步,争取立功表现:“相公,我推你。”   “相公”浑身一震,怔忡中又带着几许来不及藏起的笑意:“你叫我什么?”   是错觉吗?   端静觉得四周一下子静得落针可闻。   “是啊,你叫他什么?”冷酷的质问声随着沉重的脚步声从她背后踏来,仿佛步步千斤。   ☆、家里不太平(四)   如果说端静在回头之前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么回头看到那张与婆婆极度相似,只是眉毛更粗浓,轮廓更硬朗的脸时,就一切都明白了。   实在是,很难让人认错的母子。   宣凝冷冷地看着她。   谁能告诉他,为什么出去撒泡尿回来,老婆就变成大嫂了?   他的眼神实在太有压力,端静被看得浑身不自在,耳朵、颈项都慢慢地染上了粉色。   念着端静患难时不离不弃、抢着干粗活累活的优异表现,婆婆对她的看法有所改观,自己家都落魄了,哪有立场挑三拣四,有个吃苦耐劳的儿媳妇就不错了,见状立刻出来打圆场:“这是宣凝。这是端静。”   大庭广众被婆婆介绍,这是我儿子,这是我儿媳……好囧的场面。   端静有点想捂脸。   宣凝眉毛微扬,一身镣铐,依旧盛气凌人:“不是端雅吗?”   “这个,说来话长。”婆婆一转头,所有人,包括宣家人、解差在内,都眼巴巴地看着他们,见她停口,目光还隐有催促之意。她顶着观众们无形的压力,迅速结束了话题:“这个以后再说,你们好好相处。”冲宣凝使了个眼色。   端静低下头,轻轻地“哦”了一声。   宣凝眯起眼睛,顶着端静的头顶。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在她低头之前,眼睛里流露出的情绪分明是失落。   失落啊……   哈!   他宣凝什么时候沦落到要被一个女子嫌弃的地步了?人品、样貌、武功,哪样不是超一流的水准!就算被流放,她刚刚对宣净不是表现得很热烈吗?   他盯着女人的小脑袋暗暗磨牙。   要是意念能够化作行动,方圆数十里的树木都已经被他削得光秃秃了。   端静完全没有感受到“失而复得”的便宜相公的怨念。她还沉浸在“我的相公不是他”的悲伤中。虽然真正的宣凝很漂亮,看上去四肢齐全,身体健康,可是,她还是更喜欢坐轮椅的那个。   毕竟,自己没有那么漂亮啊。   想一想,要是和宣凝一起出去,别人一定会觉得一朵鲜花插在一坨牛粪上吧。   不幸的是,宣凝是那一朵,自己是那一坨。   而且,隔壁的师太说过,女人最引以为豪的,不应该是品德这样晦涩到虚无缥缈的东西,美貌才是最通俗易懂的优点!身为出家人,她绝对不能把困难留给别人,所以,她做人的标准一直都很简单粗暴。   这样说的话,站在宣凝身边的自己,这辈子都别想自豪了。因为,阳光下看不到萤火之光。   她看着婆婆秀美到绝俗的侧脸,无声地叹息。要是有婆婆那么漂亮就不用那么烦恼了。   婆婆感受到她失意的小眼神,以还在为刚才失误懊恼,过来安慰了几句,又低声向丈夫、宣凝和小儿子宣冲解释了新娘掉包的缘由,以及她这一路兢兢业业的苦劳,说得她丈夫和宣冲看端静的时候,都自觉领悟了母性光辉技能。   只有宣凝面色不变,毫不触动。   婆婆知道自家儿子从小到大都是这个德行,倒也不觉得奇怪。重新上路之后,又悄悄地走到端静身边,向她介绍自己的家族。早该做的事,却因为家变,以及她对端静的看法而拖延至今,多少心里也有些愧疚,语气更是和蔼到了极点。   老太爷和老太太一共育有三子一女,没有妾室,没有庶子庶女。老太爷过世后,老太太是硕果仅存的老字辈。   老大叫宣纲,上一任的北河节度使,战死沙场。彼时大太太正有身孕,大受打击之下,一病不起,生育时难产死了。生下一个儿子叫宣净,被老二夫妇带大。但三岁的时候被发现娘胎里带了病,天生的双腿无力,只能一辈子坐轮椅。   就是端静先前的那位“相公”。   她的公公叫宣统,被流放前,继任了北河节度使,婆婆宛氏出身河西,也是一等一的大家族,育有二子,宣凝、宣冲。   老三叫宣络,原是殿前副都指挥使,媳妇儿柳氏,是江南大世家的美女,虽然不如宛氏美得那么惊天动地,却别有江南水乡独有的温柔婉转。两人成亲之后,一直没有孩子。   老四是上一辈唯一的女孩,叫宣绣,嫁了国子监祭酒,生了两个女儿——王准、王凌,因为丈夫要纳妾,直接休了丈夫带孩子回娘家,孩子也改名宣准、宣凌。   听完介绍,端静的脑袋昏昏沉沉的,好似记住了什么,又好似什么都没记住。   宛氏取笑她:“这就记不住了?宣家是最清净的了,不说别的,就说我们家吧。太太姨娘一大群,吃年夜饭的时候,桌子一个院落都放不下,要排到门口去呢。”所以,当初她不择手段也要嫁到宣家来。知道了宣家被流放的消息,那些羡慕嫉妒恨的姐妹们大概会反过来嘲笑她苦命吧。可是,看着丈夫默默走在前面,为她遮挡风沙的魁梧背影,就觉得一切都值得的。   出嫁前,她就对舍不得她嫁给武将的父亲说过:一生一世一双人,便锦衣玉食过得,粗茶淡饭吃得。哪怕生离死别,只要想到奈何桥上,他只等她一个人,便熬得下去。   而且,流放到同一个地方,比以前他们天各一方要好得多了。虽然相公知道会不高兴,但她还是要说,感谢皇上的仁慈,让他们一家团聚。   端静见她说着说着,就走了神,也陷入了自己的思绪。   好吧,既然不是唤醒小鹿的人,那就按照计划来吧。先试试他的功能!   她双目幽幽地望向宣凝。   宣凝:“……”看着自己,两眼放绿光是几个意思?   大队又走了一个多时辰,天就黑了,扁轲建议扎营休息,被采纳了。虽然他是“娘子军”的“主帅”,但是两军会和后,“主帅”的“帅印”便移交到了率先带着宣凝他们出城的廖辉身上。   廖辉祖上出过辅国大将军,世袭罔替了几代,轮到他就成了宁远将军,在世家济济的京城过着吃不饱,穿不暖,饿不死的凄凉日子。皇上也是翻了很久才找到这么个和各大顶级武将世家都没什么瓜葛的武将世家,就把他顶过来了。   他虽然知道这趟差事吃力不讨好,但没办法,说好听点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说难听点就是有奶便是娘。   这年头,活下去是多么不容易啊。   不过,差事是接下来了,他人不傻。至少宣家这样的百年世家,根深蒂固,朝中关系错综复杂,说不定哪天就起来了。所以在自己的权限范围之内,尽可能给予方便。   晚上睡觉的时候,他特意叫人取下镣铐,让他们自由休息。   开玩笑,他带了将近一千号人呢,要是这都看不住他们……那大概带着镣铐也没啥用了。   晚上睡觉,夫妻自然在一起,宣净拉了宣冲,老太太与宣绣母女们一起,端静一扭头,身边就只剩下宣凝了。   ……   虽然不是心目中的最佳人选,但是事已至此,好像也没什么选择余地了。   她一咬牙,走到宣凝身边坐下。   宣凝瞄了他一眼,身体向旁边挪开了一点,露出一大片扑在地上的外衣来。   距离这么远怎么行?   端静小心翼翼地挪过去。   还是挺主动的嘛。宣凝嘴角流露出一丝自得的微笑。今天下午看到的嫌弃,应该是看错了吧。   “我们……开始吧?”端静小心翼翼地开口。   “嗯?”   “趁他们不注意我们。”   宣凝:“……”她想逃跑?      ☆、家里不太平(五)   端静悄悄地将手伸过去,因为是第一回,内心有点小紧张,手还有点发颤。   宣凝一下子将手按住了。   难道他要主动?   端静更紧张了:“你来也行。”   宣凝说:“现在不是时候。”   他声音压得极低,让端静忍不住跟着小声说:“那什么时候是时候?”   宣凝皱眉:“再说。”   “再说?”端静的音量不自觉地提高,“这种事情怎么可以再说?”   宣凝警惕地看了看解差,见他们注意力都不在这里,才轻声道:“这种事要从长计议。”   你娶我嫁不就是你情我愿吗?为什么还要从长计议?   难道因为她是代嫁的,所以还要接受考核?   想了想,她觉得很有道理。   就如她想试一试宣凝是否功能齐全,宣凝大抵也要看一看她的品质是否有保障。   “那要怎么计议?”端静想了想,将自己的手从他的手底下抽出来,重新按在他的手背上,“我想来想去还是试一试最直接。”   宣凝觉得这媳妇儿可能是敌人派来的。逃跑这种事还能试一试的?跑不掉,直接就地□□,连个求情说理的地方都没有。   他再度抓住她的手:“要有周全的计划。”   端静嘴角微抽了下:“难道你都没有计划过?”成亲的人了,竟然连洞房的计划都没有,怪不得她爹和后妈要把自己嫁过来,果然不太靠谱。   宣凝说:“还没有决定是否实施,不急于一时。”   “为什么不实施?”端静急了,“你,我,你,你这样是骗婚!”   “……”宣凝眯起眼睛,“骗婚的人不是你吗?好个李代桃僵之计。”   端静气虚了:“那你也没有太大的损失嘛。”   宣凝上下打量着她:“你确定不是太大的损失?”   端静回想端雅的样子,对比自己——   她的眼睛比自己大一点儿,鼻子比自己翘一点儿,嘴巴比自己小一点儿,皮肤比自己细腻很多……   单从容貌上说,宣凝挺亏的。   但问题要综合着看。   端静直接跳过了对自己不利的条件,说重点:“我比她力气大,比她跑得快。”   说来说去还是想要逃跑。   宣凝脸色沉了沉:“那又怎么样?我娶妻是为了操持家务,主持中馈,跑得太快,我不是还得防着她逃走,专门雇人看着?”   端静气馁,半晌才幽幽地说:“你要是配合,我也不用逃走啊。”   宣凝将手收回来,侧身转向了另一边,拿背冲着端静。   端静郁闷地拔草。   看来今晚是收不到答案了。   第二天天蒙蒙亮,廖辉就催促众人上路。   从这里到岭西,遥遥数千里,皇帝下令两个月之内赶到,非日夜兼程不可。因此,纵容多数女眷都面露倦色,他也只能硬起心肠,视而不见。   端静原想去背老太太,发现他公公抢先一步将差事抢了去。   其他男丁各自扶着女眷。   宣凝走过来,端静想摆手让他去帮助更有需要的人,就见他脚步一转,扶住了宛氏。   端静的手僵在半空,只能尴尬地摸了摸自己头发。   将一切看在眼里的宛氏轻拍了宣凝胳膊一下:“你爹教你这么对待媳妇儿?”   宣统耳朵贼亮,瞬间回头瞪了宣凝一眼。   宣凝最清楚自家老爹的醋劲,辩解道:“她说的是我媳妇儿不是你媳妇儿。”   宣统立刻回头,不想再多看他一眼。   宣凝:“……”   宛氏说:“都承认是你媳妇儿了,怎么不多看顾一些?”   宣凝沉下脸:“她不太对劲。”   宛氏出身大家,又嫁给了节度使,政治觉悟极高,马上反应过来:“你觉得她是派来的细作?”   宣凝说:“昨晚,她一直怂恿我逃跑。”   虽然之前对端静有所改观,但比起对儿子的信任,实在不值一提。宛氏皱眉:“也是了。谁遇到我们家的情形还傻不愣登地留下来?看来,全家被流放还不足以宽慰皇帝忌惮之心啊。”   宣凝搂住她的肩膀:“放心,娘。我一定会让我们重新回来的。”   宛氏听出他话里话外的怨气,脸色微变:“回来倒也罢了。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没什么可留恋的。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天南海北,哪里都去得。再说,听说岭西风景秀丽,别有一番意趣。我出阁前就很向往,还悄悄地问过我娘,岭西有没有名门望族想要与我们……”   话没说完,两母子就齐齐感到一阵杀气从前方传来,不抬头也知源自何方。   宛氏捂嘴,干干地笑道:“当年真是年轻不懂事啊。”   杀气游弋了一下,集中到了宣凝身上。   宣凝:“……”果然,在他爹心中,娘子是亲的,儿子是捡的。   宣统用眼神不分青红皂白地威胁了儿子一通,又用意味深长地望了自己妻子一眼,才慢悠悠地转过头去。   宣凝和宛氏齐齐舒出一口气,然后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放慢了脚步,拉开了两人与宣统的距离。   “你爹刚刚的那一眼还是和以前一样威严啊。”   “他也只会这一招。”   “招不在老,有用就好。”   “是您喜欢就好。”   “等你遇到意中人了,就会……”宛氏想起刚进门的端静,幽幽地叹了口气。若是不能彻底查清楚端静的底细,这桩婚事就要延续下去,宣凝就算有了意中人,也不能在一起。   宣凝冷肃地看着前方。   成家?   若是宣府出事之前,他或许会拨冗考虑一下。但现在,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带着宣家所有人,风风光光地回到京城,让那个高高在上不知所谓的皇帝在他们的面前,低下那颗高贵的头颅!   “不好意思。”   后头突然传来清脆又羞涩的道歉。   一回头,看到端静正朝宣府的一位老嬷嬷满怀歉意地微笑着。   老嬷嬷被她踩掉了鞋跟,正弯腰穿好。   感觉到宣凝的目光,端静冲他微微一笑。   宣凝跟着笑了一下,却充满了讽刺。   又到了休息的时候,两人依旧被安排在一起。   这次是驿站,他们住不了客房,只好在马棚里将就一晚。好在马棚里的马都使出去了,棚子又有人专门打扫过,气味不重,到夜里还能遮风御寒,倒是比昨晚的条件还好些。   宣凝故意挑了个靠风口的位置,有点幸灾乐祸地看着衣衫单薄的端静。   端静无所谓。她五岁时,内力就能自发地保暖降温了,严寒酷暑对她都没有分别。   夜风萧萧。   端静睡到一半,就听到左侧的角落里断断续续地响起了压抑又痛苦的□□声。悄悄睁开眼睛,是宣准。躺在她身侧的宣绣被吵醒,正用手探摸她的额头。   宣绣很快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外走,睡在她们旁边的宣凌和柳氏也跟着坐起来。   过一会儿,宣绣端着一碗冷水回来,从自己的内衣上撕下一块布条,在冷水里浸一浸,敷在宣准的额头上。   “丫头烧起来了?”   老太太在宛氏的搀扶下走了过去。   “小丫头病来得快也去得快。娘,您先睡吧,我看着就行了。”宣绣忙道。   老太太摸了摸宣准的额头,吃了一惊:“这么烫!”   她们动静太大,不仅宣府的人全醒了,连解差们也跟着起来。   扁轲不耐烦地声音在二楼响起:“半夜三更不睡觉,吵什么呢?”   宣府的人都抬头看他。   扁轲见宛氏看自己,脸微微一红,声音顿时轻了下去:“走了一天还不累吗?都早点睡吧。”   廖辉披衣过来,看了看宣准的脸色,特许她进屋休息,宣绣不放心,也一并进去了。   但一夜过后,宣准的烧不但没有退下去,反而更重了。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新年快乐!万事如意!永不文荒!   ☆、家里不太平(六)   这情形,随行的真解差都是司空见惯的。   被判流放的人,很多没到目的地就死在了路上,像宣准这样娇生惯养的小姑娘,死得最快。   廖辉原打算请个大夫,但驿站坐落得偏僻,方圆数里渺无人烟,为免耽搁行程,只好作罢。不过到底不忍,还是给了一件御寒的衣裳。那衣裳宽大,一看便是男子的,不知谁穿过,上面还有汤汁未洗,近闻一股霉味。可惜到了这步田地,也无从讲究。   宣准披着衣服,由宣冲背着上路。   宣绣在照料,除了喂水,也帮不上什么忙。   到了傍晚,宣准开始说胡话。   廖辉下令提前休息。这个丫头多半是不成了,刚好做个顺水人情。   宣绣、宣凌哭成了泪人,老太太、宛氏、柳氏等女眷也忍不住抹泪,宣统等人虽然没有哭出来,却个个双眼红红,悲不自胜。   一片痛哭声中,端静提出要去茅房。   宛氏迁怒,正要说什么,被宣凝的手肘撞了一下,遂扭头不理。   宣凝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道:“早去早回。”   端静倒没多想,在解差的押送下进了树丛,脱下外套,挂在草堆里,做出蹲坐的假象,转身朝左近的山林掠去。   衡山道观众多,道场狭小、人口稀少的聆音观实在不占优势。于是,从他师公的师公那一代起,就在贫困中发展出一条从挖野菜到挖药材的发家致富之路。当然,因为本性的懒惰,这条路他们始终徘徊在温饱水平。   当然,找些清热解毒退烧药,还是不成问题的。   不过,这里不是熟悉的衡山。   她飞快地扫了一个又一个山头,总算在天色全黑之前,找到了几株金银花。   等她回到暂时驻扎的营地时,发现气氛凝重。   解差们一圈圈地围在外面。   她担心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不会是宣准等不及她回来,就……   “有个人犯跑了。”   那解差答完才发现声音不对,扭头看她,顿时一脸见鬼的表情。   端静呆呆地问:“谁跑了?”   解差呆呆地答:“你跑了。”   端静:“……”   她立刻被“押送”到中心地带。   宣家被围在中间审判。   在她出现之前,宣凝活刮了她的心都有。   前因后果一联系,他能想象她当初拼命留下来,如今不辞而别的理由只有一个,就是陷害他们。纵容、协助犯人逃跑,于是就地正|法,一点儿毛病没有。   对方没有损失,连送上门的鱼端静都跑了。   可现在,事情好像……又不是那样?   宣凝冷冷地看着一脸无辜的端静。   场中只有廖辉是真正松了口气。他的理想本是混吃等死,不得罪人,接这趟差事已算祸从天降,要是再横生枝节,那真的是不幸中的大不幸:“你去了哪?为何不见踪影?”   端静从怀里取出金银花:“我看到草药,不知不觉走远了。我走之前,和那位小哥打过招呼了呀。”   被点名的解差一脸茫然:“你几时打过招呼?”   端静脸不红气不喘,面色平静得像每次做坏事被师公抓到:“就是去之前。”   “去之前你哪有说什么?”解差不服气地说。   廖辉见人回来了,不想生事,正要掩盖过去,就听扁轲说:“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都能从我们的眼皮子底下溜出去,简直奇耻大辱。”   廖辉:“……”事儿都快过去了,为什么要跳出来骂自己?   扁轲说:“无规矩不成方圆,此事若没个交代,我们怎么向皇上解释。”   廖辉:“……”只要你不说,皇帝怎么会知道?是不是傻?!   心里把他骂成猪头,廖辉面子上还不得不称赞他“为人正直”“纪律严明”。两人商议,罚端静在风里站一晚上。   宣家人脸色都很不好看。   倒是端静,没有丝毫不悦,乐颠颠地将金银花交到宣凝手上,转身去领罚。   宣凝反手抓住她的手腕:“为什么?”   端静疑惑地问:“什么为什么?”   宣凝想了想,松手道:“没什么。”他脱下外套递给她,“夜寒露重,多保重。”   端静低头看着那薄薄的衣衫,想着自己不久之前还用它垫过屁股,嫌弃地推回去:“你更需要。”   “叫你拿着你就拿着。”   “我真的不要。”   “那算了。”宣凝一把将衣服扯回,谁知端静以为他还要推搡一会儿,手指还勾着,只听“吱”的一声,衣袖从“筒”状成了“片”状。   端静飞快地缩回手,假装此事与己无关。   宣凝瞪着她。   端静脸扭来扭去,始终无法避开他的目光,只好说:“我不会针线。”   扁轲派人来催促,宣凝面色微冷,无言地看着她悠然地走到风口站着。将金银花交到几个老嬷嬷的手中,她们如获至宝,连忙拿去煮水。   宛氏见宣凝阴沉着脸,眼睛时不时地去看端静的背影,便说:“会不会是误会了?”   除了留下来的动机诡异之外,端静到目前为止做的事,对他们都有益无害。   宣凝说:“就是这样,才更叫人提防。”施以小恩小惠,必有更大图谋。   在大事上,宛氏一向习惯让丈夫、儿子拿主意,便道:“你不妨问问你父亲的意见。”   宣凝的心态十分微妙。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和宣冲在父亲眼里有两重身份。外人面前,他们是宣府的继承人,父母的骄傲,但是在家里,他们就是抢走母亲注意力的坏小子!   为了这个,他六岁那年,就对父亲放下豪言壮语:   总有一天,娶个比他老婆更漂亮更贤惠更招人疼的老婆!   ……   真的是,年少不懂事啊。   罚站这种事对端静来说,真的是家常便饭。   五岁的时候,师公就因为罚站无法对她起到任何作用而改成了罚跪。六岁的时候罚跪也失效了,只能用罚吊。七岁的时候罚倒吊,八岁……总之,她有一个从酷刑中走来的少年时代,除了饿肚子之外,其他的只要不缺胳膊少腿,就不算大事。   不过,其他人眼里全然不是这么一回事。   刚过门的小媳妇儿为了自己的小姑子,翻山越岭找草药,被罚站也无怨无悔,活脱脱一个有情有义的模范。连后悔与礼部侍郎结亲家的宣统也对她大为改观。   宣凝在他最感动的时候,说了自己的想法。   “混账!”宣统怒斥自己的儿子,“一些无中生有的揣测竟然让你怀疑起自己的妻子,简直是禽兽!”   宣凝被骂得很习惯,气定神闲地反问:“那兽父怎么看?”   宣统说:“闭嘴混账!”   宣凝说:“我闭嘴,你倒是说啊。”   宣统说:“你自己想办法。总之要证明她是个好人,好媳妇儿,好儿媳妇,不准让你娘伤心。”   宣凝:“……”   他娘什么时候伤心了?   明明很客观,很理智。   不得不再次怀疑他娘的眼光问题。除了守身如玉之外,他爹到底有哪点吸引力!   在旁边听墙角的宛氏落落大方地走过来,牵着宣统走回去,临走前还交代他:“不许惹你爹生气,照你爹说的做。”   宣凝:“……”亲娘,你之前不是这个态度。 作者有话要说:  日子过糊涂了,大家当这个昨天更的吧。O(∩_∩)O~   ☆、家里不太平(七)   夜风潇潇。   端静站在萧瑟的夜风中,默默地练功。   以前看隔壁师太练功,总是盘膝而坐,神情肃穆,但亲身尝试后发现,只要方法对,管你睡不睡。站着坐着躺着挂着,完全没有影响。她后来忍不住问师太,为什么不换一种姿势。   师太反问换什么姿势。   她建议:“躺着。”   师太说:“那看上去一点都不刻苦!女人可以丑,但不可以让人觉得你懒!”   端静:“……”师太你好像有半个月只洗头不洗澡了吧?   她又建议:“那站着。”   师太说:“站着的确能够突显我腿长,但是,不知道的人会以为你在站岗,大大地降低了出场时的身份。”   端静:“……”你出场的身份不是从穿着上就暴露无遗了吗?   她说:“要不跪着?”   师太仰起头,斩钉截铁地说:“除非皇帝赐婚,不然我不跪!”   端静震惊:“为什么皇帝会赐婚?”   师太娇羞地笑:“那样对方就逃不出我的五指山了!”   端静说:“不,我的重点是,皇帝为什么会赐婚给你?”   师太呆了呆,泪流满面地跑了,以至于端静还有很多姿势没有问出口。不过,不管怎么样,以往的经验证明,站着练功是没问题的。但是今天,心跳有点快。   她睁开左眼,宣凝就坐在她左前方,靠着树干看她。   她闭上眼睛又练了会儿,再睁开眼睛,他还在看。   她又闭上眼睛,再睁开……   他还在看……   还在看……   在看……   她摸摸自己的脸,疑惑地皱眉。   宣凝突然冲她笑了笑。   ……   特别好看。   端静的心不争气地快跳着。   宣凝突然站起身,朝她走来。   在夜风中轻扬的发丝像柳絮一样,落在心头,挠得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她吞了口口水,目光不由自主地从他的脸挪到了他的胸,然后挪到……那不可言说的位置。   夜黑风高,正是成大事的时候!   自己是不是应该当机立断,将人扑倒,里里外外地验证一边对方的能力?   她盯着宣凝在月光下显得越发白皙剔透的脸,暗暗为自己打气,然后冲对方伸出手……   宣凝顺手将怀里撕破的衣服递给她:“果然冷了吧?”   端静看了看手里的衣服,又看了看宣凝。好吧,脱掉一件衣服,已经是大进步,只要再脱掉一件……   “还冷?”宣凝见她嘴巴无意识地发出“嘶嘶”的咽口水声,立刻强制征用了熟睡中的宣冲的衣服。不过递过去的时候犹豫了一下,把自己的衣服披在她身上,将宣冲的披在外面。   端静低头看身上飞扬的衣摆:“其实,我不冷。”   宣凝说:“好吧,是我看你冷。”   尽管是在关心自己,但和想象背道而驰。   端静手指轻轻地拽了下衣摆,沮丧地说:“其实,你不是那个意思,对吧?”   一段成功的婚姻,必须有洞房!不然,就是骗婚,假婚!   她强迫自己从他的“虚情假意”中清醒过来。   的确想用“虚情假意”手段瓦解对方的防备的宣凝有些心虚,口气却越发强势:“你怎么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是我的妻子,我对你好天经地义。”可恶,竟然轻易看穿了自己!   端静眨了眨眼睛:“可以再好点?”   宣凝皱眉:“你不会又想说……”真是贼心不死。   端静有点着急:“你不试,怎么知道不好呢?”   宣凝断然拒绝:“这么多人,风险太大。”   端静说:“我们可以避开他们,找两个人的地方……”   宣凝面色冷峻:“你要我放弃家人,与你单独一起?”   端静目瞪口呆:“但这种事……不好太多人的吧?”   “你休想!”他抛弃家人,与她单独逃走,家人是何下场?不想也知。这女人简直蛇蝎心肠!   端静吞了口口水,看着宣凝的神色复杂至极:“你们……家人做这种事的时候,都是一起的吗?”   宣凝斩钉截铁地说:“我们家人共同进退,做任何事都是一起!”   端静小心翼翼地问:“那你怎么知道自己是谁的孩子?”   宣凝被问得一怔,皱眉道:“我是谁的孩子?我当然是我爹与我娘的孩子,这是什么鬼问题?”   “那么多人一起,不太好分辨吧。”她问得十分含蓄。   宣凝终于找到问题的症结,沉默半晌,才问:“你说的‘一起’到底是一起做什么?”   端静一脸坦然:“洞房啊。”   “笃!”   被抢了衣服以后就没有睡着的宣冲不小心打到了身边的轮椅。宣净的轮椅被推了一下,不得不换个姿势装睡。他们这番动静正好掩盖住他们身后的宣统和宛氏差点喷出来的声音。   宣凝脸色由黑转白,由白转红,最后像火烧一样,头顶几乎冒出青烟来。   他转头狠狠地瞪了家属区一眼。   家属区顿时鼾声四起。   宣凝:“……”打呼就打呼,为什么嘴角还一抽一抽的。   端静见宣凝久久不语,不自禁地催促道:“那你怎么想啊。”   宣凝一动,头上烟雾袅袅:“什么怎么想啊。”   端静说:“我们到底要不要洞……”   “闭嘴!”宣凝一边捂住她的嘴。   “你们俩在干什么?”   两人的动静终于惊动了扁轲。   扁轲睡眼朦胧地走过来,狐疑地看着两人:“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端静说:“我在罚站。”   宣凝的脸依旧红得不正常,落在扁轲眼里,分外可疑。   他还想追问,宣凝一撇嘴,扭头走了。   今夜月光极美。   落在脸上,柔化了五官,让此时此刻的宣凝看上去就像是英挺版的宛氏,让扁轲心头一顿,顿时歇了找茬的心思,别有深意地看了端静一眼,重新回去休息。   端静盯着他的背影,真是扑过去咬人的冲动都有了。   这么好的月光,这么好的气氛,这么好的机会……   差一点点啊。   端静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背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端静回头。   宣凝没想到她会发现,脚步一顿,又大步走来,将宣冲的衣服从她身上扯下来,披在自己的身上:“去睡吧。”   “现……现在?”端静激动不已。   “……你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好不容易恢复的脸色又有充血的迹象。近十年的军旅生涯中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棘手的情况,虽然是自己过了门的妻子,如果还在家里,洞房也是……也是正常的,但是眼下太不是时机了吧!   他对远在京城的岳父产生了怨念。   说好的礼部侍郎呢?   难道就是这么教育礼仪的?   就在荒郊野外、众目睽睽之下对自己的丈夫求欢……   “快走快走!”他小声驱赶她,然后在她原先的位置站定。   端静还想再说,就被快步走来的宛氏拉住了。   宛氏拖着她往回走:“受罚这种事让男人顶就对了,我们睡觉去。”   端静:“……”可是她想和男人一起睡觉啊。      ☆、家里不太平(八)   端静盘膝打坐,天快亮的时候,有脚步声靠近,一睁眼,宣凝迈着僵硬的步子走来,将衣服丢在她身上:“再站一会儿就好。”   不知是天太冷、夜太静,还是风太萧瑟……宣凝的这句话落入端静耳里,格外的轻柔温暖。   她抖了抖衣服,披到宣凝的身后,手指不经意地划过他颈项的皮肤。   宣凝身体一僵,酥酥麻麻的感觉从颈部一直蔓延到头皮,羞恼地瞪了她一眼。   端静眼睛顿时直了,内心无限哀嚎。   这样的美貌,上天入地都是男人中的独一份,将她打击得体无完肤,完全生不出任何占有的心思。   宣凝见她木愣愣的,皱眉道:“还没睡醒?”   他的手一伸过来,端静就下意识地躲开,飞快地跑到罚站的位置站好。   宣凝的手僵在空中,目光一斜,正好迎上父亲嘲弄的目光。   见儿子吃瘪,宣统霸气地伸手揽住宛氏,用行动发出无声的嘲弄。   ……   宣凝告诉自己,这是亲爹,打坏了还要自己照顾一辈子的……   但是不打坏也要照顾一辈子,还不如打坏了!   这一夜,很多人都睡得不安稳。   老太太一醒来,先是找端静,见她好端端地站着,又跑去探望宣准。也是命不该绝,烧竟奇迹般地退了。   宣绣激动地跑来感谢端静。   端静一脸平静,反过来嘱咐她好好休息。   看宣家度过此劫,廖辉也松了口气,特意让他们多休息了一会儿才上路。   扁轲见端静“站”了一夜依旧神采奕奕,暗暗惊奇,上路之后不免多加关注,宣凝敏锐地察觉,有意无意地走到端静身侧,挡住对方探究的目光。   端静有些别扭,躲闪了几次始终躲闪不开,终于开口道:“你不要跟着我。”   宣凝心道:狗咬吕洞宾,不是好心人。嘴上说:“路这么宽,人人走得,谁说我跟着你?”   端静放慢脚步。   宣凝下意识地跟着放慢,察觉对方了然的目光,又说:“我怕你没睡好,昏过去。”   “不会。”端静顿了顿,又道,“你跟着我我才会昏过去。”   宣凝问:“为什么?”   端静憋屈地说:“看得到,吃不到。”   ……   宣凝头顶冒气一缕青烟,愤愤地想:她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矜持?!   过了数日,宣家人都逐渐习惯了赶路的艰苦,宣准、宣凌两个小姑娘两只脚的泡渐渐变成了茧。只是廖辉的神色却越来越凝重,尤其是今夜,早早地安排休息,饭后还与扁轲窃窃私语了许久。   宣冲看得抓心挠肺,对宣凝等人嘀咕道:“也不知他们在说什么?”   “说前面是黑风十三寨的地盘,怕他们劫囚。”端静回答。   ……   宣冲震惊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   听到的。   端静看众人惊异的眼神,犹豫了下,说:“我从他们一张一合的口型上猜的。”   宛氏说:“你会读唇语?”   端静说:“会一点。”   能够从那么远的距离读出“黑风十三寨”这么复杂的词,已经不是会一点的范畴了。   宣家人对她一脸审视。   宣冲好奇地问:“二嫂,你还会什么?”   采草药、读唇语……接二连三的惊喜让他们忍不住好奇起来。   端静想了想:“琴棋书画诗酒茶……”   不少人倒吸一口凉气,这是全才啊。   “全都不会。”她慢悠悠地说完。   其他人:“……”   宣凝脸上热辣辣的。虽然他没有指望自己的妻子琴棋诗画样样精通,但是,全都不会!全都不会!全都不会!他脑仁隐隐作痛,完全不想看亲爹此时此刻的脸色。   若他看一眼,就会发现宣统脸上出现的绝不是嘲讽,而是探究。   与扁轲一样,他也觉得自己这个儿媳妇有点神奇。   就目前看,还是好事,所以他将疑惑藏在了心底。   远处的廖辉和扁轲突然吵起来,两人不欢而散。   宣家人看向端静。   端静说:“一个说和我们合作,一起对付黑风十三寨的人,一个说把我们抓起来,以免与黑风十三寨的人里应外合。”   没有指名道姓,但两人平时的态度就知谁是谁。   除了宣冲,其他人都很沉得住气,依旧该怎样就怎样。   宣冲将端静拉到一边:“扁轲太可恶,我们找机会……”话没说完,就被一只手捂住了嘴巴。   宣冲挣扎。   宣凝缩回手,嫌恶地看着掌心的口水,擦在宣冲衣服上。   宣冲说:“哥?”   宣凝道:“还记得我是你哥?”   宣冲蒙了:“什么意思?”   宣凝冷冷地说:“私下约会嫂子……”   宣冲脑袋一轰,满脸通红:“不是,哥,我只是想和嫂子……”   宣凝又打断:“知道是嫂子,就不应该用‘和’这个字。”   宣冲无言以对:“那我,我怎么办?”   宣凝说:“与嫂子保持距离。”   宣冲垂头丧气地走了。   宣凝回头瞪端静。   端静说:“我们什么都没做。”   宣凝眯起眼睛:“不许对我弟弟有非分之想。”   ……其实我更欣赏你哥哥。   端静默默地想。   自己弟弟自己知道。宣冲多半是知道其他人不会和他一起胡闹,才找的端静。但宣凝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也不许和他一起瞎胡闹。你是有家室的人,要守妇道。”   端静咕哝说:“哪里是守妇道,根本就是守寡。”   “……我不用读唇语就能听见。”宣凝嘴角抽了抽,脸又不争气地红了,“你到底知不知道矜持?”   端静说:“矜持了会死。”她是走火入魔啊。一天不解决,一天有隐患,就不能随意动用内力。   宣凝再度被冲击了一把:“你……到底是怎么长大的?”怎么什么都敢说。   端静说:“吃饭。”   宣凝无语。   廖辉最终还是说服了扁轲。说是说服,其实是拿出了官架子,到底是世家子弟,总有几分脾气。他与宣统挑明,前方是黑风十三寨的地盘,极可能劫道,希望他们能拔刀相助。   宣统也不含糊:“同坐一条船,自该同舟共济。若是劫人,我们自会劝服,若是劫道,自当鼎力。”   廖辉大喜:“宣爷果然是明理之人。”   宣家素来以宣家马首是瞻,无人反对。   端静偷偷问宣凝:“如果真的劫人,为什么不走?”   宣凝说:“宣家世代忠良……”   没等她说完,端静就点头表示懂了。   宣凝:“……”重点在后面,这种说了一半不让说完的感觉真的是……让人咽不下这口气!   再往前走,官道便从山上过。   树林郁郁葱葱,时不时能听到山风吹拂树梢时,枝叶发出沙沙的摇曳声。   廖辉与扁轲都留心提防。   忽地,端静抬头看向右前方某处,一支箭破风而来,速度极快。   扁轲身为武状元,倒有几分真本事,利落地拔剑击飞。   箭斜射入地,箭羽微颤。   廖辉紧张地拔剑大喊:“有刺客!”   解差们围成一个圈,将宣家人牢牢地围在中央。   随着一声大笑,右前方窜出数十个人来,拦住前方。为首一人,黑头巾,黑披风,五大三粗,虬须满面,手持一柄钢刀,跨骑黝黑神骏,远看便觉威风凛凛,不可一世。   “去你娘的刺客!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黑风第一寨寨主,黄旺是也!”   ……   宣冲道:“看起来这么黑,原来叫黄旺啊。”   宣净点头称赞:“好名字好名字。”   宣家人窃窃私语,一派悠闲。   依旧紧张的廖辉:“……”大敌当前,大家能不能严肃点!      ☆、家里不太平(九)   黄旺见敌方气馁,意气风发,催马前行数尺,又觉孤身入境,不太安全,挥手让身后小弟将自己团团围住。百人拥戴的温暖让他表情如沐春风,笑眯眯地说:“乖乖地把人放了,老子就留你们全尸。”   就是不管放与不放,今日都要死。   莫说廖辉,连宣统都沉下了脸色。真正救人的人,自当以人质安全为重,哪里会动辄激怒对方。   扁轲也是个高傲的性子,一向喜欢踩别人的脸,哪里能容别人抬脚,冷笑道:“就凭你?”   “当然……不是。”黄旺手一挥,小弟们又往前一步,“凭我们。”   宣净似嘲非嘲地笑了笑:“众志成城,果然士气如虹。”   扁轲拔剑,剑芒在他眼前一闪而过,正要说话,就听宣统昂首阔步走到面前,朗声说:“宣家乃世臣。昔日不以优待而骄,今时不因错待而怨,此谓忠也。诸位披肝沥胆,生死置之度外,是为义,吾等不愿相累,置诸位于危险之境,亦是义也。恳请诸位成全忠义,就此退去罢!落难援手之情,宣某记下了。”   一席话铿锵有力,竟连山风也听住了,周遭静得落针可闻。   黄旺怔忡半晌,才说:“你他娘的说的是哪门子的鬼话?什么忠义,你只说放不放人吧?”   廖辉说:“谁让你来劫人?”   黄旺说:“谁他娘的来劫……哦对,老子就是来劫人,你就说你给不给吧?”   宣净坐在轮椅上,拍着扶手道:“敢问这位黑不溜秋的黄寨主要劫的是哪个?”   “劫哪个?就是那个……”黄旺旁边伸过一个干瘦的脑袋,在耳边飞快地说了两个字。黄旺点了点头,高声道:“烟筒!”   宣统的脑袋瞬间气成了烟筒。   宛氏想笑,没来得及遮脸,就被宣统看了个正着,立刻变色,一副与夫君同仇敌忾的模样。   只是身后那一声声生怕别人听不见的嘲笑非常的刺耳。   宣统回头,宣净干咳,宣冲打哈欠,宣凝咧着嘴巴嘿嘿嘿……   “闭嘴混账!”   廖辉借题发挥,立刻点了一把火:“果然是混账,混账之极!”   “娘的,你骂谁呢?”   “杀了官差救宣将军!”适才提点黄旺的干瘦脑袋取弓射箭,箭头直飞廖辉面门。   廖辉反手打落箭头,高叫道:“杀了贼寇,回京领赏!”催马杀入,亲兵一拥而上,双方短兵相接,瞬间杀得敌我难分。   和慌里慌张的解差相比,宣家上下,连仆役都训练有素,将老弱妇孺围在中央,青壮男子有守有攻,配合无间。   端静捋着袖子,原本准备上去大显身手一番,但袖子刚翻起,人已经被挤到包围圈的最中央。   老太太抓着她的手,宽慰道:“不怕不怕,一些宵小,很容易对付的。”   端静:“……”   她觉得她上去,会更容易对付一些。   悄悄将手从老太太的手掌里抽出来,她脚步往左挪了挪,慢慢地从宣准与宣凌中间挤过去。   宣准被她救了一命,平日多有亲近,眼疾手快地抓住她:“别担心!二哥不会有事的。”   端静说:“我去帮忙。”   宣准感动地说:“你知道你担心二哥,但是二哥能应付的,你对他的信任就是最好的帮忙了。”   端静说:“……我师公嫌我碍手碍脚的时候总是这么说。”   宣准忙道:“你千万不要胡思乱想,你师公和我都是爱你的。”   端静:“……”完全没有否认嘛。   宣准不放人,她又没法硬闯,只好踮着脚尖,竖着耳朵听动静。   廖辉孤军深入半天,终于发现冲过头了,掉转头来,已与主军失散,眼见亲兵越杀越少,慌了神,扯嗓子大喊:“宣将军救我!”   宣冲跳到宣统身边,小声说:“干脆当没听见。”   宣统瞄了眼扁轲。   没了廖辉,扁轲越发无顾忌。   宣冲恶从胆边生:“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趁乱……”话未说完,已经被宣统一脚飞踹出去,扑向敌人堆。   被一把贴头顶而过的钢刀吓出一身冷汗,宣冲自觉地闭上嘴巴,拿着抢来的刀子,认认真真地打起架来。只是这群人打着解救他们的旗号,下手不能太狠,处处缩手缩脚,太不痛快!他追着人踹屁股。   宣统吹口哨,宣络和宣凝同时朝他看来。   宣统朝廖辉一指,宣络会意,扬起手中钢刀,正要突围,却被那个干瘦脑袋缠住,被宣凝抢了先。   宣凝也不蛮干,三两下溜到自己的三叔身边,果然见黄旺躲在干瘦脑袋后面,鬼鬼祟祟地打着敌进我退,敌来我跑的战术。他抬头,冲宣络眨眨眼。   宣络与他默契十足,立刻转了个方向,将干瘦脑袋带偏了些许。   身后的黄旺惊觉不妥,已被宣凝老鹰捉小鸡似的拿在手里。   宣凝以他为盾,带着几个家仆,一路杀到廖辉被围困的地界。   廖辉的亲兵被杀得七零八落,有的连刀都握不住了,绕着树狼狈逃窜。   宣凝随手抓住一人,问:“廖辉呢?”   “少将军,我就是廖辉。”那人手抹一脸血,头顶一鸡窝,丝毫看不出武将世家子弟的风采。   宣凝脱口:“怎么证明?”   那人呆住:“还要怎么证明?”   宣凝已经从黏糊糊的血块中认出了他的五官,示意他站到自己身后。   “你们……慢点说,先把我正过来。”被宣凝提着、头下脚上的黄旺终于忍不住说。   宣凝将他倒过来,拎着头发。   黄旺痛得头皮都要飞起来了,尖叫道:“放手!痛,痛,痛,放手!”   宣凝不理他,冲黑风第一寨的其他人说:“你们寨主在我手里,还不停手?”   话音刚落,就听箭啸声扑来,宣凝侧身一躲,箭扎在黄旺的肩膀上,痛得他乌七八糟地破口大骂起来。   干瘦脑袋躲在小弟堆里高叫道:“寨主被他们杀了,我们为寨主报仇!”   不仅宣凝,连黄旺也呆了下,忙说:“我还没死……”   又一支箭射来,显然要他不死也得死。   远程武器加入战斗后,场面越发混乱,连宣家家属区都不在安全,箭头时不时从他们头顶飞来飞去,宣统只好缩小保护圈。虽不情愿,扁轲还是带人向他靠拢。   宣凝带着廖辉回来。   宣冲看他提着黄旺,欣喜地跑过来:“哥!给我玩玩呗!”   头皮已经被拽得发麻的黄旺闻言头皮更麻:“……”   宣凝说:“他是弃卒,没什么价值。”   宣冲说:“我早就看出他身边那个干瘦干瘦的才是真正老大!那我们就宰了他吧,拿着占地方。”   “等下!”黄旺自救,“谁说他是真正老大,我才是老大……啊!”   最后那一声,是因为他看到箭矢朝自己射来。   宣冲反手打飞,随即脸色一变。   箭头被打飞的方向正是家属区!   由于箭的距离太近,家仆们都没防备,眼睁睁地看着箭往里飞……往里飞……往里……被一只手捏住。   那只手在空中停顿了一下就缩了回去,但宣凝还是一眼就认出那只袖子,顿时怒从心起。   他将黄旺丢给宣冲,冲进家属区。   宣家女眷围了一圈,嘘寒问暖。端静蹲坐中央,白着脸,刚才英勇抓箭的手软软地垂着,血从手掌流淌下来,滴滴答答地落在遗弃的箭矢上。   ☆、家里不太平(十)   宣凝弯腰去抓她的手,端静顺势倒入他怀中。   宣凝:“……”那么七平八稳的坐姿,到底是怎么倒下来的?   端静也不想。   但是,真的,太痛了!   不受管束的流窜真气在体内肆意闯荡,一会儿胃疼,一会儿肚子疼,一会儿胸口疼,像是谁拿着小锤子在身体里叮叮当当的敲。怪她逞强接箭,动用内力,就中招了。   宣凝检查着她的手,翻来覆去好几遍,就是割了两道口子,不深,对常年作战的人来说,和挠挠痒差不多。但见她难受得嘴唇发白,心里有些触动。到底是千金小姐,吃不了苦头也在情理中。   只是……   “谁让你去接的!”   他气恼地撕下内衣的衣摆,替她包扎伤口。   端静伏在他的怀里,痛得冷汗直冒,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觉得手被摆弄了一会儿,人也被翻了个面儿,隐约有人在耳边说话,她都无心再听。   早知今日,当初她练功就会小心点,小心点,再小心点儿。   果然,一劳永逸的办法还是洞房啊。   她勉强撑开眼皮,寻找宣凝。   漂亮到极致的脸靠过来,似乎在问她什么。她听不清楚,只知道这个人不是相公。   端静扭开头,重新直起身板,蹲坐平稳,试图引导那股乱窜真气。   宣凝将同意撤退的黄旺丢回黑风第一寨的人堆里,趁他们内部乱成一团,消灭了一小撮人。干瘦脑袋见大势已去,受不了黄旺叽叽呱呱的吵闹,总算下令撤退。   宣冲冲黄旺的背影喊道:“你姓黄一定要穿黄色的才能相得益彰!下次别黑不溜秋的出来了。实在不行,脱光了也比穿黑的强!”   宣家家仆与解差们一阵哄笑。   宣凝回家属区,发现端静又坐起来了,皱眉道:“她怎么了?”   宛氏说:“别人她不喜欢,一刻都离不得你。”   宣凝:“……”近墨者黑,娘这样贤良淑德的人会说这种话,一定是被爹污染了。   想是这么想,还是蹲下来,轻轻地拉了拉端静的胳膊,一个“你”在还含在嘴里,端静已经倒了下来,直接瘫在他怀里。   宛氏愣了下,暗暗点头:这儿媳妇有点手段!   宣凝僵了僵,耳朵悄然地泛红,正想让她规矩点,才发现她已经昏了过去:“……娘!”   兵荒马乱后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廖辉带着扁轲清理战场。   一个是立志混吃等死的世家子,一个是没见过啥世面的武状元,哪里遇到过这等情况?   最后还是宣冲出马。   这次退敌,宣家功不可没,廖辉论功行赏时也没有错过,一通感谢不说,镣铐什么的也都收了起来。   战后疲乏,挑了个可攻可守的地方就扎营休息。   两堆篝火,廖辉分了宣家一个,见宣凝抱着一动不动的端静,目光在她包扎过的手上顿了顿:“徒手接箭的姑娘?”   宛氏说:“就是伸手撩了一下……”自己都糊弄不过去。   好在廖辉也没有追问。   宛氏跑去和宣统说悄悄话:“没练过武功的人也接得住箭吗?”   宣统那时候忙着打架……嗯御敌,并没有看清楚来龙去脉,只是想象了一下:“除非拿自己当靶子。”   以身挡箭这种案例还是挺多的,但新儿媳显然不是这种。   宛氏当时看得清清楚楚,她就是抬起手,往空中一撩,箭就稳稳当当地落在了手里,脸色一白抛箭那是后头的事。她踌躇道:“你说她的来历,会不会和善善说的一样?”   她想到的宣统当然也想到了,但胸怀开阔,不以为意:“宣家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还图什么?”   “这可难说,今天这群山贼我看就不安好心。”要是真的救人,哪里是这种打法,还想方设法地激怒解差。她心神不宁:“他还不想放过我们。”   宣统搂紧她:“别担心。”   宣凝见端静久久不醒,正要过来找宣统和宛氏想办法,抬眼就见他们又打开你侬我侬、容不下旁人的模式,忍不住捂眼。   端静醒来时,天色全黑,身边只烧得有气无力的火堆照明。   她动了动脑袋,看到一个冒着淡青色胡茬的下巴和有些干燥却轮廓优美的嘴唇。   所谓美人,就是五官分分合合都美若天仙。   那么强烈的凝视,让宣凝想无视都不行。他睁开眼睛,低头看她,正对上那双亮晶晶的眼睛。   她容貌不差,虽不似宛氏那般倾国倾城,也不如柳氏娇俏明媚,却胜在清雅秀丽,尤其是眉宇之间,杂糅着不晓世事的憨气和锐不可当的英气,脸红的时候也不例外……   嗯?脸红?   他霍然发现她脸上渐渐浮现的羞意。   她竟然也会害羞?   宣凝如见铁树开花,眸光越发专注。   端静睫毛颤了颤,抬眸匆匆地瞄了他一眼,又瞄了一眼,见他始终在看自己,终于忍不住道:“你……愿意了吗?”   如冰雨倾盆,宣凝立时从来不及成形就被打回原形的旖旎中冷静了下来。他说:“没有。”   端静嘴角垮下来:“为什么?”   众目睽睽这个理由用过一次,她显然不在意,宣凝只好换了一个:“你重伤在身。”   “区区小伤,不碍事的!”端静焦急地说。   “既然是区区小伤,”宣凝慢条斯理地说,“那你就起来吧?”   “啊?”端静还没有闹明白情况,后背已经被顶着坐了起来。   宣凝动了动发麻的右腿,换了个姿势,躺下就睡。   端静再迟钝也发现自己又搞砸了,小心翼翼地凑过去,哼哼唧唧地说:“手有点疼。”   宣凝闭着眼睛,懒洋洋地说:“区区小伤不碍事的。”   端静咬着嘴唇:“刚才不碍事,现在碍事了。”   “为什么刚才不碍事,现在碍事了?”   端静想了想说:“刚才色|欲熏心,现在清醒一点了。”   宣凝:“……”现在哪里清醒一点了?!   端静见他睁开眼睛瞧自己,立刻将伤手递过去。   宣凝看着她的手,状若不经意地问:“你会武功?”   “会啊。”端静毫不犹豫地回答。   宣凝:“……”和预想的不一样,还以为她会支支吾吾地敷衍过去。他心里放下一块不知什么时候压上的大石,重新坐起来,拉过她的手细看。   他看她的同时,她也在看他。   虽然相貌不如宣净那么好,又不知道哪里有毛病,总不想和她洞房,可是,优点还是有的。比如说……   端静想了很久,终于找出了一条——   他娶了一个很好的老婆!   上辈子一定也是个为国为民的大英雄!   可惜啊,大英雄这辈子有点身在福中不知福。   端静幽幽地叹了口气。   “怕疼还徒手接箭?”听她叹气,心情陡然变得不好,宣凝语气也严厉起来。   端静说:“我没想到突然出了岔子。”以她的武功,徒手接箭就和举杯一样轻松。要不是那股真气不听管教,在肚子里乱窜,害得她突然散了内力,哪里会受伤。   怕他嫌弃自己,她强调:“我平时武功是很好的,很好很好的,今天是意外。”   宣凝挑眉:“有多好?”   端静骄傲地说:“天下第三!”      ☆、路上不太平(一)   额头轻轻地挨了一下。   端静揉着额头,哀怨地看着他,似乎责问他为什么欺负伤患。   宣凝心情总算好了点,嘀咕道:“从来不知道手受伤,脑袋也跟着变坏的。”   端静反驳:“脑袋明明是你敲坏的!”   宣凝笑了笑:“好,怨我。”   好像哪里不对?   宣凝都闭上眼睛睡觉了,又被端静摇起来:“我脑袋没有坏。”   宣凝:“……”为了这么一句话,需要扰人清梦吗?   他冲端静勾勾手指,深黑的瞳孔透着专注。   端静心快跳了两下,有点羞涩地靠过去,半途觉得他之前拒绝得那么狠,不会忽然改变主意,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既然不是奸,那多半是盗了。她踌躇着要不要主动把私藏的嫁妆拿出来。   宣凝见她姿势怪异地顿在空中,被点穴似的不上不下,忍不住拨了她一下。   端静以非常缓慢的速度缓缓地倒入他的怀中。   宣凝:“……”早该知道她擅长这一招,竟然还不闪不躲的自己才是脑袋坏掉的那个吧?   端静在他怀里等了会儿,始终没有进一步的发展,幽幽地叹了口气。   又是个平安无事的日子。   昨天是廖辉打出生以来过得最惊心动魄的一天,睁眼闭眼都有刀光剑影随行,一夜的辗转难眠。次日,天未亮,就迫不及待地坐起,巡视一圈,处处是同病相怜的病友。   一向骄傲如公鸡的扁轲睡得也不好,青黑的眼圈像是还魂的吊死鬼。   一路上最该受苦受累的宣家倒是睡得安稳,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睡得香甜。   “哼。”扁轲拎着马鞭起来,一脸不爽地走过去。   廖辉急忙拦住他:“路上不太平,还要仰仗他们。”   扁轲说:“本来就是他们搞出来的。”   廖辉说:“我看此中另有蹊跷。”到底是世家出身,见多了阴谋阳谋,对方是真心救人,还是打着救人的旗号害人,他一眼看穿。只是,敢陷害宣家的人多半位高权重,他一个落魄世家的后裔,自然不能明目张胆地说什么。   “不管怎么说,你我的职责是安全将人送到岭西,其他的不闻不问。”   廖辉虽然不喜欢他,但同坐一条船,再不喜欢也要捏着鼻子认。   扁轲恶狠狠地盯着宣统,也不知听进去了多少。   天蒙蒙亮,宣家男丁率先醒过来,和家仆一起打水烧火,等女眷醒来时,直接洗漱。   等他们清理完毕,廖辉才带着扁轲过来,与宣统商量接下来的路程。   宣统先说了一番大义凛然的话,撇清自己与黑风寨的关系。   廖辉说:“哥哥哪里的话!你我患难与共,肝胆相照,难道我还会误信外人不成?对方的手段委实毒辣,我看不似要救哥哥,反倒是……”   言未尽,意已达。   宣统动容道:“廖将军明察秋毫。这些人恐怕是我昔日仇家派来的,他们明知我不会跟他们走,还来劫人,分明想陷我于不忠不义之地。若非遇到两位如此明辨是非之人,我等今日怕是平白蒙受这不白之冤了。”   廖辉又安慰了一番。   再上路,宣家男儿与家仆都拿着捡来的兵器,除了衣着,与解差也没什么大分别了。   扁轲抱怨了几句,廖辉说:“昨日一战,我方损失四分之一的人手,这还是刚开始,长此以往,宣家的人不动手,我们也要死在去岭西的路上。防终究是防不住的,倒不如待之以诚,付之以信,以宣家的名望,不会做背信弃义的事,我们生还的希望还大些。”   都说到“生还”了,扁轲自然无话可说。   生活水品提高了,士气也跟着水涨船高。宣家上下一改刚发配时的颓然,整日里喜气洋洋的。   解差们有时候都分不清到底谁才是被流放的人。不然,为什么感觉自己更不开心?   但是,宣家人多,总有不同的声音。   比如端静,这几日的心情就不怎么好。   不知道是不是再就业的人特别害怕再失业,宣凝拿起刀枪以后,工作特别认真,斗志特别旺盛,连晚上的守夜也很积极。好几次半夜醒来,她都只能看到他挺拔的背影,枕胳膊睡这种好事也不再发生。   平安了几日,几乎让廖辉欢喜得以为能一直平安到岭西时,又一拨人杀出来了,五六十号人,阵仗极大。   干瘦脑袋鬼鬼祟祟地躲在人堆里,附在穿得金光闪闪的老头耳边说悄悄话。   老头坐在藤椅上,手要芭蕉扇,气派非凡:“谁是宣统?”   廖辉皱眉,刚想上前一步,余光就瞄到身边的扁轲已经指向了宣统。   老头说:“听说我徒孙来救你,你竟杀了他。不识抬举也就罢了,还忘恩负义,我看你被流放倒是皇帝老儿做的一件大好事。岭西路遥,与其到那里再死,不如就在这儿和你的家人去地府团聚吧!”   四条银光闪闪的身影拔地飞起,朝宣统扑来。   宣冲与宣凝同时从两旁掠出迎战!   以一敌二,宣凝还游刃有余,宣冲却打得有些吃力,好在有宣凝时不时支援,倒也不相上下。   宣统扫了眼,放下心来,遥遥地对着老头抱拳说:“敢问阁下如何称呼?”   “孤陋寡闻的东西!连高手榜排名第二十三金光逍遥君都没有听过吗?”一个高瘦的女装男子扭着腰肢挥舞着小手绢走出来。   宣统说:“我虽擒下了贵徒孙,却全须全尾地还了回去,在场皆是证人,杀他之说从何而起?”   金光逍遥君嗤笑道:“将军怕死不敢认?”   宣统说:“有罪我自然认,他人的锅我却不背。”   金光逍遥君也不纠缠:“此事暂且不提。我徒孙遗愿,要救你出火坑,你走是不走?”   宣统说:“我奉旨去岭西,若是不去,便是抗旨。”   金光逍遥君说:“我不管你抗不抗旨,只问你走不走?”   “不走。”   “那便是找死了。”   金光逍遥君扇子一挥,那个女装男子一跃而起,朝宣统扑来:“便让我妖娆君来会一会将军!”随后,又有十几个浑身漆黑的少男少女扑向战场。他们的武功与先前的黑风第一寨不可同日而语。   妖娆君出手快如闪电,与宣统打得不相上下。   廖辉冲了一次,就差点被一个黑衣少女割下头来,吓得退到宣家包围圈的边缘。扁轲稍好些,他是武状元出身,武功还算不错,上来就杀了一个,又挡下三个,剩下的就不行了,解差们早被杀得七零八落。宣家的亲兵们被调走的调走,被贬斥的贬斥,都不在身边,宣家仆役虽然懂武,也只是皮毛,遇到真正的高手,只有节节败退的份。   此情此景,宣家女眷也是焦虑不安。   老太太死死地捏着宛氏的手,颤声道:“万一,万一……”   宛氏明白她的意思。   一旦输了,不是亡,就是降。   她了解宣统,那个男人是宁可战死也绝不会忍辱求生。真到了那个时候,她也只能……   “让一让。”身后传来微微的叹息,一只裹着布条的手努力地往前挣扎。   宛氏回头,就看到端静从外面一点点地往前挤。   见她看自己,端静解释道:“为免出师未捷身先死,我想留着力气发大招。”      ☆、路上不太平(二)   端静应该会武功,这是她和宣统一起得出的结论,但是武功究竟有多高,不得而知。宣统认为,徒手接箭都会受伤,应该是兴趣爱好者的程度。半桶水,咣当响,是这群人最显著的特征。   宛氏原本还将信将疑,如今看来,果不其然。   她拉住端静的手,语重心长地说:“你的心意,为娘领了。我们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时候,你暂且守着奶奶吧。”   老太太被人搀扶着过来,也拉住她,劝说道:“听你婆婆的,待在这里。”   ……   这样都不算山穷水尽吗?   端静吃惊地看着明显别压制的己方人马。   难道说,宣家还有什么杀手锏没有使出来?可是,看上去已经被打得很惨了,宣凝本就千疮百孔的衣服已经成乞丐装了,宣冲还被削掉了一小截头发。大招再不憋好就直接憋死了吧?   她踌躇道:“要不,我先放个大招给大家争取点时间?”   形式险峻,宛氏和老太太都关心战局,她声音又轻,谁都没有注意。既然无人应答,端静就当大家答应了。她松开老太太的手,将宛氏往旁边轻轻地推了一下。   宛氏疑惑地回头,就看到端静拔、地、而、起!   ……   这是要升天了吗?   宣家女眷齐齐抬头看神仙……不对,是端静。   端静在半空中连续几个翻身,杀入战场,出手如电,将敌方的人一个个拎起来,朝金光逍遥君的方向丢去,不过片刻,战场就被清空了一半。   金光逍遥君脸色微变。其他人倒也罢了,那妖娆君和银翼四杰却不是普通的庸手,竟然也被一般对待,可见来人武功高出的不是一截,起码是一个级别,甚至更多!   端静仿佛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做了多么了不起的事,拉过宣凝身上的“布条”,将不小心摸来的汗水往上擦了擦:“我不算打扰吧?”   “……”大战后的松弛来得突兀,千言万语在心中化作一句“见鬼了”,他深吸了口气才说,“不,欢迎打扰。”   大敌当前,不宜闲谈。   廖辉、宣统等人有很多想法,也只能先想想。他们纷纷聚到端静身后,与金光逍遥君的人马对峙。   金光逍遥君恶毒地盯着端静:“你是哪里冒出来的?”   端静说:“若你不瞎,应该看到我从那里冒出来。”她往后一指。   金光逍遥君说:“你这般年纪这般武功……很是少见。”   端静说:“少见方多怪。”   一会儿说他瞎,一会儿说他见识短,当他没脾气吗?!   金光逍遥君气得脸发白,还得保持风度,真是快要炸了肺:“本君不杀无名之辈,报上名来。”   宣凝正要阻止,耿直的端静已经大咧咧地说:“我叫鱼端静。”   金光逍遥君低声问妖娆君:“可曾听闻?”   妖娆君被摔得背脊还在痛,阴沉着脸:“别说鱼端静没听过,连姓于、虞、鱼、余、俞、禹的人里都没有完全符合的。”   金光逍遥君说:“没有完全符合的,难道还有符合一些的?”   妖娆君说:“紫龙山庄的大小姐姓于,与她差不多年纪,但是武功顶多拍在二流之末。还有铁面郎君的二女儿,姓余,不到二十岁,刚刚嫁了人,武功最多在二三流之间。还有……”   “好了。”金光逍遥君对着鱼端静冷笑,“没想到你空有一身武功,却胆小如鼠!竟不敢报上真名。”   端静莫名其妙:“我真的叫鱼端静。”   金光逍遥君说:“江湖中的大事小事高手低手,我不敢说知道十成,起码也有九成半。可你的名字我闻所未闻,这根本不可能。”   端静恍然说:“我知道为什么,因为我行走江湖用的不是这个名字。”   金光逍遥君问:“你行走江湖用的是?”   “厉倾城。”   ……   金光逍遥君等人默契十足地扭头就走。   ……   端静回头看其他人。   宣凝无言地看着她。   宣统等人轮番上来,无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又别有深意地看了端静一眼。   扁轲上来倒想说几句,被廖辉拖走了。   不消片刻,刚刚还打得你死我活的战场便只剩下端静和宣凝两个人。   宣凝白皙面颊上还淌着两条血痕,看起来像是留下了两行血泪,有些悲惨,又有些狰狞。   端静本想邀功,但望着他幽深的双眸,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两只手将袖口绞了又绞,终是忍不住对望不对话的氛围,想要偷溜去找宛氏。脚刚一动,就被宣凝叫住了。   宣凝找了一条伸出地面的粗树根坐下:“过来,帮我包扎伤口。”   端静默默地跟上去,默默地坐下,默默地数了数他伤口的数量,又看了看他身上剩下的布料,有些为难地摇头:“好像不够。”   宣凝看着端静的衣服。   端静思量半晌,脱了靴子,将袜子脱下来给他:“这个给你。”   宣凝下意识地捂住鼻子:“你竟然用袜子给我包扎伤口?”   端静说:“我穿鞋子走路,袜子藏在里面,干净得很。”   再怎么干净,宣凝也不可能拿它来包扎自己的伤口。他坚决、果断、毫不犹豫地摆手。   端静还想劝说,宣凝先声夺人:“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是厉倾城?”   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端静说:“你没问啊。”   宣凝说:“这么重要的事当然应该主动交代!”惊喜来得太快。真是好久没有体会过这种绝处逢生的冲击感了。他没有怀疑端静话的真实性,毕竟,金光逍遥君落荒而逃是最好的证明。   端静疑惑道:“为什么很重要?”   宣凝反问:“为什么不重要?”   端静问:“我叫厉倾城,你和我洞房吗?”   宣凝答:“……这两件事没有关系。”   所以不重要啊。   端静没有说,但脸色明明白白地表示了。   宣凝一阵无力感:“你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告诉我的?”   “都告诉你了。”   “你确定?”   “其实,我之前说过我的武功天下第三,是你不信的。”端静有点小委屈。   宣凝尴尬道:“我是武将,江湖事所知有限。我一直以为厉倾城是男的。”   端静说:“没关系,还有人以为我是白胡子老爷爷,然后找我师公打了一架。”   宣凝说:“那他一定悔不当初。”徒孙都是天下第三,师公更不必说。   “那当然。我把他打成了大猪头!谁让他把我师公打成了猪头。”   “……你师公的武功和你比如何?”   端静不假思索地回答:“差得很远。”   宣凝还有些不敢置信:“是你差他很远还是他差你很远?”   这事儿光说说不清楚,端静干脆打了个比方:“我师公的武功只比你好一点点。”   ……   宣凝盯着她手里的袜子,内心有股用它堵住她的嘴巴的冲动。      ☆、路上不太平(三)   端静就是高手榜第三的厉倾城。   高手榜第三的厉倾城就是端静。   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厉倾城要嫁给宣凝?   看中他霉运当头,流放千里,想要扶贫吗?   经过一番“畅谈”,宣凝带着端静回去,就看到诸人困惑、猜疑的眼神。   被一群人围着看是十分尴尬的,更尴尬的是,他们还一直看一直看。   宣凝干咳一声,正要说什么,就看到老太太越众而出。她首先高度肯定端静这些日的贡献,再看似贬低实则推销地说了自家孙儿几句,最后委婉地抛出了一个十分尖锐的问题——   你到底看上我家孙子哪儿了?   宣凝内心波涛起伏。尽管,自己从脸蛋到能力都是优点,但是,他的确很想知道,她到底看上的是哪一点。   端静沉吟。   ……   宣凝觉得她沉吟的时间有点久,久到内心的波涛快翻滚成了岩浆,端静终于开口:“我想嫁人了。”   这是最妥帖的说法。   临行前,师公千叮咛万嘱咐,在功力完全恢复之前,绝对不能泄露走火入魔的秘密,以免有人趁火打劫,但是,这功力恢复之期怎么看都遥遥无期啊。   老太太怜惜她:“天下男子千千万,何必……”感受到自家孙儿脸色微黑,遂改口说,“千里相逢也是有缘。”   宛氏笑着插嘴道:“可不是。若不是缘分,以端静的武功,善善哪里娶得到这样武功高强又孝顺诚朴的媳妇儿。”   她这么一说,其他人也琢磨出了不对劲。   当初端静说自己被父母胁迫,不嫁就要挨打,不得不留下来,可是,她的武功明明可以反过来吊打她父母……   “呃,其实是这样的。”端静将自己从小在衡山长大,师公让父亲帮忙择偶的事情说了。   老太太唏嘘不已:“原来如此。”更心疼她。   宛氏虽然觉得哪里怪怪的,却也挑不出错来,只能归为端静愚孝,空有一身武艺,连代嫁这样的事也不敢反抗。   廖辉和扁轲竖着耳朵听完来龙去脉,都羡慕宣家运气好,受皇帝厌弃之后,还能踩到狗屎运,不愧是百年世家,福泽深厚。   金光逍遥君之后,路上太平了许多,偶尔有些不长眼的小贼,也都被廖辉、扁轲打发走了。   端静上次运功没有出岔子,调养之时也觉得顺畅了许多,和宣凝洞房之事也就没有追得那么紧了,宣凝松了口气之余,又隐隐有些难以说出口的失落。   一行人走了五十天,眼见着岭西近在眼前,交差指日可待,廖辉还来不及欢喜,就看到前方一群黑压压的人。   岭西既然选作流放之地,自然不会山明水秀,风景宜人。   此地虽不是岭西,却也是穷山恶水之景。   尤其,今天多云。   黑压压的人或站或坐地“堆”在那光秃秃的山坡上,实在很像九九重阳,小鬼巡游。   世家子如廖辉,武状元如扁轲,见状都有些发憷,更不要说其他的解差。   宣家人倒是平静。   宣统将端静和宣凝唤至身边,问端静:“第一第二的在吗?”   端静说:“据说,排名第一的是个长得很好看的秃子,排名第二的是个牛气冲天的瘫子。”   ……   宣统和宣凝在黑压压的人群中找秃子和瘫子,然后分析容貌和气质。   宣统说:“坐的那几个都牛气冲天。”   “……他们好像在抬头看天色。”宣凝抬头看了眼,“快下雨的样子。”   宣统说:“左边有个穿□□的秃子。”   宣凝说:“他和‘好看’一点关系都没有。”   宣统看着靠过来的宛氏,幽幽地说:“除了你娘,这世上哪有好看的人。”   “……”宣凝说,“据说我与娘长得很像。”   宛氏美目瞄向宣统。   宣统说:“差得就是不像的那一点。”   宣凝看着温柔对视的父母:“……”既然如此,生他何用!   宣统轻轻地抚了下妻子的肩膀,便让她和端静去安抚女眷。凝视她的背影走远,才收回目光,悄声对宣凝说:“今日若守不住,就让端静带你先走。天涯海角,去哪儿都可,不要再回京城,也不要报仇,为宣家留下血脉。”   正和宛氏说话的端静耳朵动了动,却没听到宣凝的回答。   众人脚步未停,两拨人马终于相遇。   端静一眼认出金光逍遥君和妖娆君,挥手打招呼。   金光逍遥君脸色微僵,手里的蒲扇摇得更急。   看来被盯上了。   他向身后的妖娆君比了个手势。   妖娆君高声道:“山水有相逢,我们又见面了!”   宣净微笑着抱拳:“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何必送得这么远?反倒叫我们过意不去。”   妖娆君愣了愣,忙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金光逍遥君见手下坍台,冷哼道:“我金光逍遥君虽然不是了不得的大人物,却在高手榜上有一席之地,亲率徒子徒孙解救宣家看的是江湖道义。你们不领情也就罢了,还反过来屠戮我的弟子,是何道理?今日,你们一定要留个‘理’字下来!”   宣净说:“您既然是高手榜上的人物,我们何德何能,在您眼皮子底下屠戮贵派弟子?”   金光逍遥君被噎住了。   “嘻嘻嘻嘻嘻……”   随着一连串不阴不阳的笑声,坐在最中央的矮胖老头站起来,朝前走了两步:“听说厉倾城厉大侠驾临,不知是哪位,容老祖我瞻仰瞻仰。”   端静盯着他,与师公描述的人物进行一一比对:“这个长相,应该算丑。又丑又矮又胖又老,还自称老祖,应该是高手榜排名第七的嗜血老祖。”   “哪来的疯丫头,找死!”嗜血老祖勃然大怒。   端静老老实实地说:“就是你想瞻仰瞻仰的那个。”   嗜血老祖瞪向金光逍遥君。   金光逍遥君有点不敢看他的脸,侧着头说:“是她。”   ……   嗜血老祖忽地笑着坐下了:“不愧是厉倾城,倒是有些见识。不过,与在座的其他同道相比,老祖我实在不算什么。”   见自己猜对了,端静来了兴致,指着他左边的老妇人说:“这个应该是大名鼎鼎的巫山姬。”   巫山姬笑道:“果然好眼力。你如何看出来的?”   端静说:“我师公说过,嗜血老祖有个好朋友,叫巫山姬。如果无法确定嗜血老祖是否又胖又矮又老又丑的嗜血老祖,可以与她对比一下,就会发现他的确是又胖又矮又老又丑。”   “千万不要这么说。”巫山姬冷静地说完,默默地转过头,捂着脸偷笑了一会儿,来宣泄自己高兴的心情。   嗜血老祖气得差点成喷血老祖。   “那你知不知道我是谁?”嗜血老祖右手边的中年文士笑眯眯地问。他长着一双桃花眼,脸虽然不算好看,眼睛却很勾人。   宣凝看他直勾勾地看着端静,脸色立马不好了,正想阻止两人交流,端静已经接了话:“有两个候选,不太确定。”   文士感兴趣地问:“哪两个?”   “一个是丑得自欺欺人才能活下去的穿心手,一个是明明很丑却自以为帅的风流剑客。”   文士嗤笑一声:“我怎么可能是小时候被人毁容的穿心手?”   端静说:“那就是明明很丑却自以为帅的风流剑客了。”   风流剑客冷声:“我哪里丑?”   端静安慰他:“就因为你不知道,所以才是自以为帅嘛。”   风流剑客看着她,看着看着突然笑起来:“久闻厉倾城年纪轻轻,武功绝世,没想到竟然是一位牙尖嘴利的小美人儿。让小美人儿流放边陲,于心何忍?不如当了我的娘子,与我过风流快活的日子。”   公然调戏宣家女眷,宣家自然人人义愤填膺。   宣凝尤其愤怒,握刀的手几乎爆起青筋,眼见着忍不住要冲出去,被端静扯住。   端静幽怨地看着他:“你看看别人都知道过……的日子,我们几时才能过……的日子。”   别以为那四个字说得含糊他就不知道是什么。   宣凝胸腔梗了一口气,顿时不知往哪里出好。      ☆、路上不太平(四)   宣凝小声说:“大敌当前,还有空分心?”   端静认真地想了想:“他们这些人的排名都不如我。”   宣凝说:“你没听说过双拳难敌四手吗?如果他们一哄而上……”   “让我风流剑客先来领教厉姑娘的高招!”风流剑客一个纵身跳下来。   端静对宣凝说:“看,他们还是讲江湖道义的。”   宣凝说:“哼,听名号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人。”   端静点头说:“你说得对,他们都是黑道高手。”   简直是黑道风云会。   按照江湖其他人的分类,自己被归类于正派,所以,遇到眼下的情形,要不走得飞快,当不存在,要不出来一声吼,上来就动手。端静望着密密麻麻地一群人,觉得自己任重道远。   风流剑客见她一脸难色,得意地笑道:“若是怕了,就过来亲我一口,乖乖地说一声‘相公,奴家给你暖被窝’,我便罢手如……”   “何”在还含在嘴里,眼前银光一闪,端静已经持剑跳了出来。   风流剑客嘴上说得厉害,手下丝毫不敢马虎。   两人摆开架势开打。   你来我往,你来我往……   将武功平平和不会武功的人看了个晕头转向。   宣凝起先还有些担心,后来发现他们打得有迹可循,比如说第一招和第一百零八招一模一样,第二招和第一百零九招一模一样……这分明就是一百零八招打完之后,又从头到尾一模一样地来了一遍!   嗜血老祖、巫山姬、金光逍遥君等高手也看得分明。   金光逍遥君不耐烦地摇着扇子,忽而对嗜血老祖说:“风流剑客久战不下,不如找人助其一臂之力?”   嗜血老祖说:“风流剑客心高气傲,怕是不会同意。”   金光逍遥君也怕得罪风流剑客,正想作罢,就被嗜血老祖拿住了肩膀,一把丢了出去。   空中飞舞的金光逍遥君内心:哎?   嗜血老祖看金光逍遥君的躯体准确地“插”入战场,心满意足地点头:“金光逍遥君见你久战不下,特来助战!”为免反对,还是先斩后奏吧。   风流剑客强忍着将金光逍遥君踹飞的冲动,捏着鼻子往旁边让了让。   金光逍遥君刚站稳,就感到面门冷飕飕的,端静的剑锋已经递到面前。   旁观的时候,他数次为风流剑客没有抓住明显的破绽而心焦,但身临其境,才知道之前太想当然。端静的剑招里有不少破绽,但是每当他想要去攻破的时候,才发现破绽已经不见了。   金光逍遥君打了会儿,越打压力越大,总是有两柄剑向自己的身体刺过来。   两柄剑?   他瞄了眼身边的风流剑客。   风流剑客盯着端静,打得十分认真。   唔,但是他的剑为什么又送到自己面门了?!   金光逍遥君气得跳脚。   风流剑客十分无辜,不但无辜,还憋屈。   金光逍遥君加入之前,他觉得自己与厉倾城已经进入了一个势均力敌、旁若无人的境界,金光逍遥君一加入,平衡打破,自己打得缩手缩脚,处处受制,简直像是在以一敌二。   端静还是原来的样子,一脸严肃,如临大敌。   倒是观战的嗜血老祖和巫山姬看出端倪。   嗜血老祖说:“厉倾城擅长借力打力,金光逍遥君和风流剑客都被她牵着鼻子走。”   巫山姬说:“厉倾城似乎在拖延时间。”   嗜血老祖深以为然,冲妖娆君一使眼色。   妖娆君一跃而下:“逍遥君,我来助你一臂之力!”   ……   金光逍遥君觉得自己在和风流剑客战斗,在和妖娆君战斗,就是没有和端静战斗。   风流剑客觉得自己在和端静战斗,在和金光逍遥君战斗,在和妖娆君战斗。   妖娆君觉得,自己在和全天下战斗!   端静觉得,好像……真气……有点……不听使唤了。要命!   观战的宣凝觉得自己被端静幽怨地看了一眼。   开始以为是错觉,但是宣统和宣净都扭头看他。   宣凝:“……”   是让自己加入战局?   他不敢确定。看占据,端静稳稳占据上风,自己的加入是锦上添花还是画蛇添足,不可预料。   他尚在犹豫,嗜血老祖已然坐不住了,拍扶手而起立:“不必再浪费时间。我与你拦下厉倾城,其他人必然不是对手。”他觉得自己已经摸清楚厉倾城的武功路数,有了七成胜算。   一把年纪被十几岁的小姑娘压在下面当老七,他也是有脾气的好吗?   嗜血老祖一声令下,其他人一哄而上。   金光逍遥君与妖娆君跳出战局,转而攻向宣凝等人。   风流剑客与端静缠斗了一会儿,就被赶来的巫山姬与嗜血老祖挤出了战局。   端静握着剑的手微微颤抖。   体内的真气像无头苍蝇一样,疯狂地乱窜,她渐渐管不住自己的四肢。   ……   嗜血老祖原以为摸清楚了端静的招式,想出应对之道,但是,自己一上场,发现刚才看到的端静可能是伪装的。这打法……跟刚才完全不一样嘛。   如果一定要用一个词来形容,就是“杂乱无章”。   嗜血老祖看着她一会儿左,一会儿右,一会儿自己撞上来,一会儿又莫名其妙地跑开去,像疯了一样。   “她好像看破了我们的打算。”巫山姬说。   嗜血老祖深以为然:“哼,小心些,不要着了她的道。”   巫山姬谨慎地点点头,再出手,就变成了试探。   端静胸口气血翻腾,有苦说不出,后背被嗜血老祖拍了一掌后,喉咙一甜,一口血如箭喷射而出,红了嗜血老祖的半片衣袖。   嗜血老祖闻着血气,眼睛顿时红了。他练的邪门功夫需要喝血辅助,故而被人称为嗜血老祖。血喝得久了,便上了瘾头,此时闻着,便如蜜蜂见了蜜,整个人都亢奋起来,下手越发狠辣。   另一方面,宣家被打得节节败退。   宣统借着阵法的优势,勉强拉着宣凝退出金光逍遥君与妖娆君的夹攻,从怀中抽出一本书,塞入宣凝怀中:“带着你媳妇儿走!”   宣凝杀红了眼:“我不走!”   宣统什么都没说,只是将他朝端静的方向推了一把。   宣凝看着端静,神智稍微清醒了一些,猛然冲了过去,几个宣府的下人护在他的周围,一路杀过去。   嗜血老祖和巫山姬正打得憋屈,见有人送上门,自然喜笑颜开地上前迎战。   端静知道两人的武功,若是他们出手,怕是宣凝连渣渣都留不下,忙强提一口气,手中剑如闪电,在嗜血老祖和巫山姬面前虚点了两下,趁对方躲闪之际,迅速后撤,夹起宣凝就跑。跑到宣统附近,将人一丢,又转身去找嗜血老祖。   亏得宣凝小时候被宣统丢惯了,练就了随时随地“懒驴打滚、马上起立”的高超本领,抓起怀里的书,冲到端静面前,将书往她怀里一塞,吼道:“带上走!快走!”   端静下意识地低头翻书。   正要转身的宣凝见状,差点气昏过去,一拍她的肩膀:“看什么看!快走啊!”   端静原本就气血上涌,顿时张口吐血。   宣凝骇然。   身后平地一声雷,一个苍老的声音怒道:“谁敢欺负我徒孙!”   宣凝来不及回头,后背已经被踹中一脚,整个人扑摔了出去。   ……   前情提到,他练就了随时随地“懒驴打滚、马上起立”的高超本领,所以,他扑的时候姿势丑陋,但落地很快滚了一圈站起来,依旧玉树临风。      ☆、路上不太平(五)   不过他的英姿并没有坚持太久,就被一大波追随师公而来的“天兵天将”给冲得没影了。   新生军如猛虎下山,迅速接下宣家与解差的对手,与黑道众人战成一团,场面混乱不堪。   黑道的人在疾呼:   “他们请了帮手来!老祖在哪里?我看不到老祖啦!快给下一步的指示啊!你谁啊?别挡我的视线,我看不见了,看、不、见、了!”   “啊,谁踩了我的脚!……啊,谁打我的手!……啊,谁砍我脖子砍一半的!都喷血了!”   “是正道的人来了,风紧扯呼!……谁他妈告诉我往哪边逃啊,怎么都是人啊!”   “……”   援兵在高喊:   “我看到金光逍遥君了!父仇不共戴天!谁他妈爹是被他杀的,快点上啊!”   “我我我我,我舅舅的老丈人的爷爷好像是被他杀死的,让我来!”   “金光逍遥君骂过我师叔,我要找他报仇!”   “金光逍遥君在哪里?昔日他断我一袖,今日我要他双腿!”   “金光逍遥君……”   终于有个人按捺不住,跟着吼起来:“为什么都是找我的?!”   正派人士十分无辜:“衡山道人说今天就是来打你的呀!”   被揍得披头散发的金光逍遥君扯着半片金光闪闪的袖子,愤怒地说:“你们说的那些人我连听都没听说过。”还有什么叫“断‘我’一袖”?他再人品败坏,私生活还是检点的!   四周安静了一会儿。   忽而一人怒斥道:“岂有此理!害人还不长记性,可恶至极!”   又是一哄而上地乱打。   正派援军人多势众,黑道节节败退。   纵然有几个高手,却也是双拳难敌四手。   原本是战场中心的嗜血老祖被彻底边缘化,感到了深深的寂寞。   他说:“我是不是真的老了?”   巫山姬说:“千万不要这么想,只是看起来老。”   嗜血老祖说:“我为了练武,不择手段,欺师灭祖,到最后,也只是个天下第七。说是黑道魁首,坏事干得还不如金光逍遥君一个后辈多……”说不出的萧瑟。   巫山姬看看被群殴的金光逍遥君,又看看被遗忘的嗜血老祖,不知道自己应该同情谁更多一些。   “罢了!”   嗜血老祖鱼尾纹一抖,鼻孔一张,又恢复了最初的嚣张:“君子报仇,三年不晚。今日之账,暂且记下。下令撤退,来日再战!”   黑道众人来得悄无声息,去得惊天动地。   只听一声声急促的叫唤声响起:   “我从东边走,你从哪边走?什么?你也从东边走?太好了,快告诉我东边是哪边。”   “走这边的人太多,路都堵住了!你们让一让呀!”   “我他妈已经滚了还踢我干什么,难道摔一跤能让我滚得更快吗?”   “快走快走!大家一起走……咦,不对,我是衡山老道请来的啊!魔头,哪里走?!吃我一剑!”   ……   闹了一刻钟,终于落幕。   黑道的人跑了大半,剩下几个交通拥挤没搭上潮流的。别人倒也罢了,金光逍遥君竟也在列。   他也是郁闷。按武功,论心机,排辈分,他都应该是第一批跑的,偏生“人缘”太好,跑来支援的一半高手都围着他,里六层外七层的,且抱着“摸不上袖子,听听喘气声”也好的平和心态,生生地把他关了个铜墙铁壁,累了个筋疲力竭,最后脱力而降。   战场总体晴空万里,喜气洋洋,但局部地区阴云密布,愁云惨雾。   且回到师公驾到,误会宣凝对端静不利,出脚教训之时。   端静当时并没有看到自家相公一刻狼狈一刻潇洒的英姿,在吐了第二口血之后,她痛得浑身抽搐,身上乍暖还寒,真气疯狂乱窜,仿佛要破体而出。   正是身体如堕地狱,而魂魄如飞九霄,一声如梦似幻的呼唤声响起:“丫头?”   ……   难道自己到了回光返照的弥留之际?不然怎么会听到师公的声音。而且,师公的语气一向是再高大上的说辞都难掩口气的猥琐,这么严肃又正经、温柔又亲切,一点儿都不像。   果然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连师公都被美化得没有缺点了!   端静捂着胸口蹲下来,眼睛掉了两颗金豆豆。   “你哭什么?”那声音问。   端静感动地说:“我果然要死了,竟然梦到师公从良!”   穴道被猝不及防地点住,她僵坐在地,有股细细的真气从背后的灵台穴输入,小妖精似的在体内四处扭动,将自己乱窜的真气慢慢地导向正位。   等清醒过来,面前有一老一少两张脸巴巴地看着她。   一个脸皱如豆腐皮,一个脸滑如嫩豆腐。   一个脸黑如夜未央,一个脸白如银月盘。   ……   端静果断地将脸转向难看的那个,扑了过去:“师公!”   衡山道人张开双臂迎她:“来之前我就想,你这么笨,一定一事无成,没想到一语中的……”他摇着头,轻轻地叹了口气,“我真的是太聪明了。”   端静顿住身形,离道人半臂之距,认真地讲道理:“我尽力了。”   道人说:“那便是能力不足。”   端静道:“不对不对。我都按你说得做,明明是你说得不对。”   道人吹胡子:“胡说!我说的话几时不对过?”   端静说:“不然为什么一点用都没有?”   道人瞪眼:“那便是你做得不对。你说说,你是怎么做的?”   “我是……”   端静凑过去,道人也凑过来。   三颗脑袋凑在一起,正准备窃窃私语……咦?怎么是三颗脑袋?   宣凝额头一凉,扭头就看到端静伸出细细长长的手指戳着自己。   居然偷听自己和师公说话!   端静正要质问,就听宣凝看着自己的手,皱眉:“为什么手指这么凉?”   话题被顺利转移。端静气势顿时弱了半截,口气突然变得软软的:“我的手常常很凉。”   宣凝原是想转移话题,听到了答案后,却被转移了注意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白皙的手,仿佛想用目光的灼热温暖它们:“等安顿好了,找大夫看看。”   端静想说找很多大夫看过了,但是见他认真的样子,话到嘴边就成了“好”。   被遗忘的道人心里很不是滋味。   虽然早已预见了这一天,但真的来临了,还是……很想把臭小子狠狠地揍一顿!   不过,小两口旁若无人如斯,端静竟然还没有得逞,真是志大才疏之极!   他正琢磨怎么推波助澜,就看到宣统与廖辉、扁轲一道走了过来。      ☆、路上不太平(六)   他们三人的表情是三种状态。   明明春风得意,偏偏不想表现——宣统。   看似春风得意,确实春风得意——廖辉。   看似春风得意,其实郁郁不志——扁轲。   表里如一的廖辉热情洋溢地感激了一番:“若非诸位江湖同道相助,吾等今日丧命于此矣!”   江湖同道?   端静这才注意到他身后黑压压的一片……原来这些不是树,怪不得她总觉得今天风好大,树叶子摇晃得厉害。她捂住脑袋,觉得自己走火入魔的后遗症可能越发严重了。   衡山道人谦虚了一番。用隔壁师太的话说,在外人面前,他总能装得人模狗样。   扁轲皮笑肉不笑地说:“还要多谢各位来得及时,仿佛未卜先知。”   衡山道人说:“得益于我徒孙机灵,半个月前就写信求助,我才能邀请众位同道及时赶到。”   扁轲的话太得罪人,廖辉立刻抓住机会狠狠地夸赞了端静几句。   宣凝眉头一跳,话是好话,但表情殷勤得碍眼。   衡山道人说:“来来来,我带你认识认识几位同道,他日你若向皇帝请功,也不会赏错了人。”   ……   并没有请功的想法!   要是告诉皇帝,不就是暗示自己无能吗?   廖辉表面干笑,内心咆哮着跟他走。   扁轲不阴不阳地说:“那群人虽然退了,但难保不会再来。他们救得一时却救不了一世。”   端静恍然:“谢谢提醒!”说着,就冲了出去。   扁轲:“……”他提醒什么了?   端静跑到中央,大声道:“谁愿护送我们去岭西?”   鸦雀无声。   江湖同道看看天看看地,就是不看她。   ……   衡山道人默默地廖辉的剑,递给她。   端静随手劈开一块巨石。   ……   “我愿意……吧。”   “我愿意,呜呜。”   “……我们,咳,我们都愿意。”   虽然回答得有气无力,但好歹都同意了嘛。   端静十分满意。   入夜,扎营。   道人被同道们围在中央。   同道们纷纷抱怨他不讲义气:“说好的傻多速呢?”   衡山道人拿起树枝,一指被绑在树上的一坨……人:“你自己先看看金光逍遥君,难道没有从他的眉宇间感觉到一股傻气?”   鼻青脸肿还被围观的金光逍遥君:“……”   衡山道人又千辛万苦地找出了他腋下的一小片外套:“看到他的衣服,难道你们没有感觉到金子在招手?”   被堵住嘴巴的金光逍遥君发出了不满的“呜呜”声。   他的衣服都是金丝啊!   价值连城啊!   知道他平时为什么总是坐着的吗?就是怕站起来勾到树枝啊!   可是这群野蛮、粗鲁、无礼的家伙竟然撕掉分了啊!   分、了、啊!   又穷又霸道……到底谁是混黑道的?!   分了衣服碎片的同道们拿人手短,只好转了个角度:“说好的落难美少女呢?”   衡山道人理直气壮:“我徒孙不美吗?不是少女吗?”   同道们齐声吼道:“但是她叫厉倾城!”   这三个字的威力,与天山童姥、东方不败不遑多让。   衡山道人无辜地说:“你们没问名字啊。”   同道们:“……”   端静好奇地走过来:“你们叫我?”   “……没有没有!我是说今天夜色真好啊,哈哈哈哈……倾国倾城。”   端静说:“可是我听到了‘厉’。”   “美‘丽’得倾国倾城!”   好不容易把端静哄走了,同道们都觉得自己不是少了三魂就是丢了七魄,精疲力尽,无力再与衡山道人讨公道。   众人熟睡后,衡山道人悄悄地睁开眼睛,与同样睁开眼睛的端静使了个眼色,两人悄悄地起身,往树林走去。   枝繁叶茂,阴气森森。   两人站在树的两边,互瞪着对方。   衡山道人首先发难:“你说你是不是傻?是不是傻?一大块肥肉都已经掉在嘴边了,也不知道张开嘴巴咬一口!”   端静回复简洁明了:“你行你上。”   衡山道人气得胡子都竖直了:“又不是我走火入魔,要是我的话,现在孩子都有了!”   端静嘴角微抽:“……这才叫走火入魔吧?”   气归气,到底是自己的徒孙,衡山道人和她一起总结失败的经验。   “是不是你太含蓄,太矜持,让他无从下手?”   “我已经想不到更不含蓄、更不矜持的方法了。”   “你是怎么做的?”   “我是直接说的。”   道人眨巴眼睛:“直接说是……”   “就是邀请他入洞房啊。”   道人倒吸一口凉气,训斥道:“你个女孩子家家的,竟然这么不矜持,这么不含蓄!”   端静:“……”   道人将她拉到月光下,借着光打量了几眼:“虽然有几分你渣爹的影子,但是,继承你娘的那部分还是不错的。”他喃喃自语,“根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   端静说:“以我的耳力,你说得再小声我也能听见。”   “哦,那你不能听见什么?”   “你放屁。”   “……你没听见你怎么知道的?”   “闻到的。”端静捂着鼻子跑了。   道人捂着鼻子站在原地:“还有最后一句听完,我明天会试试他。要真的不行,咱就改嫁。”   跑出三四丈的端静挥挥手表示听见了。   第二天起来,一切如常。   同道们在早起的哀怨中寻找坚持的动力——他们集体跑去围观了昨天被端静劈开的那块石头,然后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还连着,顿时觉得日子也没那么艰难了。   端静起来的时候,一直回想着道人昨天的话,心中紧张,脸上也带出了几分。   宣凝一直关注着她:“你怎么了?”   端静紧张地说:“你看我怎么了?”   “我不知道你怎么了才问你怎么了。”   “我并没有怎么了呀。”端静咧嘴笑。   “丑死了。”宣凝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   端静委屈地揉了揉自己的脸。   宣凝笑道:“现在好看多了。”   ……   悄悄从他们身后路过的衡山道人露出了然的表情:难道是长相不合胃口?宣凝和他娘长得那么像,不会都喜欢他爹那种长相吧?   重新上路之后,衡山道人与宣凝套近乎:“黑色和白色哪个好看?”   宣凝不假思索地回答:“黑色。”   “菊花和桃花哪个好看?”   “桃花。”   衡山道人眼中精光一闪:“你爹和端静哪个好看?”   宣凝:“……”   ☆、路上不太平(七)   宣凝的“犹豫”让衡山道人产生了极为不妙的联想。   他看看宣统看宣凝,看看宣统看宣凝,看看……   宣凝招架不住,道:“根本没法比嘛。”   没法比?   看来端静连一丝丝的希望都没有了。   衡山道人叹了口气,当机立断地决定立刻带端静另觅良婿。   宣凝还不知道自己即将被“抛弃”,一张脸红得烧了起来:“我爹那么丑,怎么比?”   这么丑,果然是嫌弃丑……咦?   衡山道人扭头看他。   宣凝双目直视前方,尽量不看他,却挡不住头顶冉冉升起一缕轻烟,随风摇摆。   ……   看来他之前的看法没有错,宣凝对端静并不是无动于衷。既然不是无动于衷,问题就更加严重了——很可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衡山道人摸着自己的胡子,计上心来。   宣凝觉得有人在偷看他……嘘嘘。   不止一次的。   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他与宣冲合谋捉偷窥贼。选了个午休的时间,找了一块地势较为平坦空旷的地方,他面朝青山,佯装解裤带,须臾,就听到背后响起极轻的脚步声。   他不动声色地将裤袋解开系好、解开系好、解开……后面的声音越来越近。   就是现在……   他吹了声口哨,猛然回头!   宣冲应声从草丛里窜了出来,却扑了个空。   宣凝看着宣冲,宣冲看着宣凝,风慢悠悠地吹奏着寂寞之乐,四周空无一人。   宣冲说:“哥,你的裤子快掉下来了。”   宣凝狐疑地看着他:“偷窥我的那个人不会就是你吧?”   宣冲不服气:“你是我哥,我想看你用得着偷窥吗?难道我想看,你会不让我看?”   宣凝低头系裤带:“转过身去!”   宣冲:“……”   距离两人不远的草丛里,端静将衡山道人丢下。   衡山道人摔了个狗吃屎,愤怒地站起来:“你松手的那一刻,有没有想过,我是你的师公?”   端静平静地说:“你偷看宣凝的时候,有没有想过那是你徒孙的相公?”   “……我这样做还不是为了你?”   “我也是为了你的好。”   “我是为了让你早日解决走火入魔之忧。”   “我是为了不让你变成偷窥狂魔。”   “以我的武功,怎么会被发现?”   “刚才宣冲就埋伏在草堆里,准备捕捉你。”   衡山道人表示难以置信:“我是天下第三的师公。”   端静表示情有可原:“你偷窥的是天下第三的相公。”   衡山道人说:“你的武功是你娘教的,你娘的武功是我教的。”   端静感慨:“所以只是天下第三啊。”   “……”   准备上路的时候,大家发现衡山道人在教育徒孙。   上路的时候,大家发现道人好像被教训了。   ……   果然是厉倾城啊。   到了晚上,等大家倦极而眠,宣凝约端静钻小树林。   今天的月亮又圆又大。月光透过小树林树叶间的缝隙,撒了一地的明晃晃的小圆点,有的落在地上,有的落在宣凝的身上,让那秀丽绝伦的五官如笼薄雾,影影绰绰,美得不似真人。   端静听到自己喉咙里吞咽了好大一口口水,然后,那水顺流直下,掀起惊涛骇浪,心都被闹腾得要从胸口扑出来了。她紧张地抓着袖子,小声说:“你找我什么事啊?”   宣凝没察觉她异样的神色,直截了当地问:“今天中午那个人是不是你?”   端静:“……”他问的是偷窥的那个,还是包庇偷窥的那个?   宣凝见她没有否认,又羞又恼:“你……你,你还是不是女人?”   “不是。”端静幽幽地说,“没洞房,还是个孩子。”   “……”宣凝说,“你能不能不要一天到晚把洞房挂在嘴边。”   端静更委屈了:“我倒是想用行动表示,可是一个人没法行动嘛。”   宣凝觉得自己已经被逼到悬崖边缘了,退无可退,终于爆发了:“幕天席地的,怎么洞房花烛?等我们到岭西安顿下来,自然就,自然就……”   端静眨巴眼睛:“就怎么样?”   宣凝红着脸:“总之,现在不可以!”扭头就跑。   ……   未几,小树林里阴风呼啸,传出了诡异的“嘻嘻嘻”声。   此后,端静就担起了催促众人赶路的重任,让廖辉惊喜不已。白道高手的加入虽然安全有保障,但行程严重滞后。这群大爷个个“见光死”,晚上龙精虎猛地闹腾,天一亮就蔫了,严重耽搁行程。   为了加速,也为了照顾女眷,端静找了几个人做了轿子,让江湖人轮流抬着走。   女眷们原本还不好意思,后来不知端静私底下许诺了什么,众人抬轿兴致高,几乎到了争抢得地步。她们推脱不过,只好从了。如此一来,大大加快了脚程,竟比预期还早了两日抵达。   望着象征岭西与牂明交界的千弄山脉,廖辉的心放下了半颗:“翻过这片山,就是岭西地界了。”   江湖人欢声雷动、捬操踊跃,一副劫后重生的模样。   端静提醒:“还没过山呢。”   欢声掐断,空气一片死寂。   一群人眼巴巴地看着衡山道人。   道人顶着满头满脑的目光,面无表情地走到了端静面前。   端静眨了眨眼睛。自记事起,师公就只有在吃不到鸡腿和娘去世的时候才露出过这么凝重的表情。她说:“山那边应该会有鸡的。”   道人说:“我收到消息……”   端静瞪大眼睛:“你什么时候收到消息的?在哪里?为什么我不知道。”   “前两天,路过小镇的时候……”   “是不是那个走镖的?我当时就觉得他鬼鬼祟祟十分可疑,你当时竟然说他丢了钱找你江湖救急。走镖的还丢钱,以后谁还敢找他做生意!”端静对他糊弄自己感到生气。   道人说:“哦,一时三刻也找不到别的借口……我要跟你说的是我收到消息,嗜血老祖带着人上了衡山。”   ……   端静自豪地说:“我们衡山的香火果然很旺盛啊!”   道人说:“他们是去找茬的!”   端静说:“虽然山上的都是僧道,但是,大家都不是吃素的。”   “大家吃不吃素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们一定没有吃雄心豹子胆。”道人磨牙,“嗜血老祖还没怎么样呢,就全都跑了。”   端静感慨道:“一定是大家都觉得嗜血老祖太晦气了,不想沾染。”她见道人脸色不对,“那又怎样?”   道人说:“我养了十几只鸡,临走前托隔壁的老太婆帮忙照看。现在人都跑了,还有谁照看鸡?”一想到鸡可能饿死、渴死、寂寞死,他就悲从中来,“走之前,我还能闻到它们身上散发的烤鸡香呢!再不回去可能渣都不剩了!”   端静终于领悟他的意思:“你要回去了?”   道人点头。   旁听的廖辉按捺不住了:“万一嗜血老祖带人埋伏在千弄山……”   道人摆手:“他没控。他现在在我家吃我的鸡呢!”      ☆、路上不太平(八)   廖辉倒是想买十窝小鸡给道人,让他慢慢抚养,奈何道人去意已决,又有其他江湖人煽风点火,委实劝留不住,只好口头感谢了一番,与他们依依惜别。   道人惦记着朝廷表彰之事,留下了详细的地址,请他请功的时候,务必交代清楚。临走前,他还将金光逍遥君等俘虏带走了。他的离别宣言是:“人质在手,烤鸡我有!”   廖辉这时候又觉得他提早离去也很不错。   送走众人,队伍一下子清冷了许多。千弄虽是名山,诗人竞相吟诵,但解差与宣府诸人却没有半点兴趣,只是埋头赶路,不过五日,便翻山越岭,进了岭西州治所在,合邕。   进城前,廖辉告了声罪,将宣府众人重新上了枷锁镣铐,一路押送至州治。   沿途百姓围观,指指点点。此地消息闭塞,哪里知道是“将军受冤”,只道是犯了事儿的贪官污吏,神色多有不屑。   以宣凝为分水岭,年纪往下的,如宣冲、宣凌等少男少女还年轻气盛,有些不服,宣凝往上的,如宣净、宣统这些,早练就了一张金刚不坏的面皮,水火不侵。   宣凝介于两者之间,心中愤慨,却掩饰得很好。   廖辉与扁轲进了州治,未几,就有衙役出来,呼呼喝喝地将宣府众人送进了牢房。牢房昏暗无光,腥臭难闻,老太太当场就熏得昏了过去,好在端静与她一个牢房,掐着人中又醒了,点了她的穴,暂时屏蔽了味道。   端静说:“点了穴,血气不通,只得坚持一时,过会儿就要解开。”   老太太想起那味道就头昏,连声道:“待我睡着了再解开吧。”   其他人也觉得难受,都让端静给点住了。   宣统几个是男子,被关在了隔壁,听到动静,都觉得自己受皇帝忌惮,却害得老母妻儿跟着受罪,心中十分难受。   廖辉便在此刻走了进来,见气氛阴郁,交差后如释重负的笑意立刻收敛了几分。到底共患难过,看他们如此处境,也很是同情:“稍后我便会为诸位打点。待验明正身,便可出去了。”   他在宣统牢房门外站住了脚,看看左右,见衙役不在,压低声音道:“我与诸位患难一场,有几句掏心窝的话,换了别人,我便是烂死在腹中也不敢说的,说与宣兄想来无妨。这岭西之地虽然穷苦,但天高路远,是个休养生息的好地方。宣兄戎马半生,最后能携家眷全身而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宣统也有几分动容:“廖兄一路打点关照,宣某铭记于心。”   “惭愧了,这一路上我受诸位恩惠良多啊。”廖辉从怀里掏出两张银票,悄悄地塞过去,“我已经打点好了,你们会被流放去永寿县。那地方温暖宜人,民风淳朴,仔细经营,未尝不能开辟出世外桃源。”   宣府抄没,众人两袖清风,要活下去,没有银子不行。   宣统也不推辞,一谢再谢。   廖辉起身抱拳:“我明日就要回京复命,从此青山绿水,后会有期。”   “保重!”宣府众人纷纷与他道别。   廖辉走后,牢房又安静了一会儿。   宛氏突然说:“听说永寿县是个种什么活什么的好地方,我早就想养两棵桃树,春看桃花夏吃桃,再将花朵腌作酒,到冬天拿出来喝,又香又暖。”   柳氏小声应和道:“秋天种菊花,冬天种梅花,一年四季都有花儿看。”   宣绣笑道:“两位嫂嫂都爱花儿,我却觉得种竹子好。比起一年四季都有花儿看,我更希望一年四季都有鲜笋吃。”   说的众人都笑开了。   牢房依旧是黑黢黢臭烘烘的牢房,可是光明似乎已经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次日,他们从牢房里出来,被装模作样地点了下人数,就被押着上路了。   押送的衙役坐着简陋的马车,几双眼睛时不时地望向女眷,交头接耳叽里咕噜地说着话,表情猥琐而暧昧。   宣统见那男子几次三番地看向宛氏,心中火起,几乎要冲出去,被宛氏轻轻地拉住了。   宛氏笑眯眯地看着他,低声说:“我美吗?”   宣统看着娇妻数十年如一日的美貌,毫不犹豫地回答:“美。”   宛氏说:“他们只是认同我的美貌而已。我嫁给你之前,就是远近闻名的大美人儿。”她语气得意,眼里却流露出担心。   宣统心里又酸又涩,半晌才说:“委屈你了。”   “我不爱听。”宛氏轻轻地捏了他一下。   宣统望了她一会儿,无声地叹了口气。   时近中午,马要喝水,衙役便停留了一会儿。几个人看着擦汗的宛氏、柳氏,终于忍不住围过来,笑眯眯地说:“渴不渴?饿不饿?要不要去个阴凉地儿坐一坐?”   宣家几个兄弟带着宣府下人将他们团团围住。   衙役吓住了,色厉内荏地说:“你们干什么?想要造反吗?”   宣统冷冷地说:“我们不就是想要造反,才被皇帝送到这里来的吗?”   一个衙役说:“你们今天要是动了我们,明天都要掉脑袋!倒不如乖乖地从了,我也好给你们美言几句。”   “请问,我美吗?”一个脑袋突然从宣统后面探了出来。   几个衙役顺声望去,是一张清秀娇俏的脸,虽然不如宛氏这般国色天香,却也是他们难得一见的美人了,当下点头道:“美,美,美……”   □□熏心的他们并没有注意宣家其他人投来的怜悯目光。   想来他们很快就会意识到,厉倾城的倾城,绝不是美貌倾城的倾城。   端静笑眯眯地走过去,不等衙役看清动作,就听到齐齐的三声脆响,然后那个“和蔼可亲”的小美人笑眯眯地问:“现在呢?还美不美?”   ……   “啊!”   “痛,痛……”   “我的胳膊!”   惨叫声先后响起,衙役们惨兮兮地抱着胳膊,退后了好几步,看端静的目光如遇鬼魅。   端静说:“我还可以变得更美。”   “不,不要过来!”衙役们抱成一团,瑟瑟发抖。   宣凝慢吞吞地走到端静身边,低头看她的手,面露不悦。   端静不知怎的,福至心灵,小声说:“没碰到。”   宣凝这才放松了表情,对衙役说:“知道我们为什么不流放到岭西吗?”   “因为你们大逆不道!”   “你们造反!”   “是皇上下的令。”   宣凝淡然地说:“是我们大逆不道造了反之后,皇上依旧不敢下令杀我们。”   衙役们捧着断手,边哭边走。   宛氏、柳氏等女眷们笑眯眯地坐在马车里,与车的宣家男人们畅谈人生理想。   端静和宣凝走在最后。   端静低声问:“皇上真的不敢杀你们?”   “明面上不敢。”   所以才用见不得人的手段。   宣凝想起金光逍遥君那群人,脸色微冷。      ☆、路上不太平(九)   越走越凄凉。   这地方,真正狗不拉屎,鸟不生蛋,想见活人,照镜子看。   回想廖辉临走前描述的前景——温暖宜人,民风淳朴,仔细经营,未尝不能开辟出世外桃源……宣府众人都觉得货不对版。   宣统问衙役去哪儿。   衙役扶着胳膊,颤巍巍地说:“南兰县。”   宣统眉毛一扬:“不是永寿县吗?”   衙役们仿佛听到自己的手臂连续不断地发出“咔嚓咔嚓咔嚓”声,面色悲苦地说:“这是官老爷定的,哪由得小人做主?”为了取信于他,还特意将公文拿了出来。   宣统接过来看了看,不再言语。   衙役们松了口气,忍痛加快赶路的速度。   马车位置有限,端静和宣凝一起,靠两条腿跑。   沿路风景不好,她只好冲着宣凝看。   宣凝一开始还能装作不在意,可是久了,宣冲都挤眉弄眼地暗示自己,再不能装作没看到。他扭过头去,佯作生气地问:“你不能看别的吗?”   端静说:“不能。别的没你好看。”其实,这是两句话,两个意思。不能是指宣净,别的是指宣净以外的人与物。   宣凝心花怒放,严肃绷紧的双颊都压抑不住奔放抽搐的嘴角。   端静再看他,他就偷偷回望端静。   她看他,他看她,她看他,他看她……然后,南兰县就到了。   南兰县的木牌坊饱经风雨,早已腐朽不堪,“兰”还有些模样,“南”却仅剩头上的小“十”,下半身不翼而飞。   几个衙役见他们驻步不走,心里打鼓,扶着夹木板的胳膊,毕恭毕敬地过来:“此处就是南兰县。远近驰名,远近驰名。”   是穷得“远近驰名”吧。   宛氏下车,如水的目光在木牌坊上轻轻一转,就落回了宣统的脸上。   对方正看着他,眼中隐含歉疚。千娇百媚、养尊处优的大小姐,转眼沦为农妇,她纵不怪,他心难安。   宣凝倒是豁达得多,或许是端静表现出的生命力太过顽强,让他完全想不出这世上有什么地方是她活不下去、活不好的。   果然,端静扫了眼牌坊,记住了县名,就一马当先地往里进。   原以为来路荒凉,谁知道更荒凉的在尽头。   街道空无一人,两边的屋舍忽出忽进,忽大忽小,忽正忽斜,排列得漫不经心,好似谁打乱过却没有整好。行了数丈,仍不见人,偶闻几声犬吠,不及辩明方向,便隐没在这些如鬼屋般幽静的旧屋后。   宣净沉不住气:“这是鬼村吗?”   衙役们吓了一跳:“当然不是,千万不能这么说!万一开罪了他们……”   宣净问:“开罪了谁?”   衙役们不约而同地闭了嘴。   宣净扯着嗓子喊:“嫂子!”   端静瞬间出现在他们中间。   衙役们:“……”   南兰县原本是南兰村,村人擅长编织柳条,在岭西一带小有名气。后来,岭西与沧澜在边境产生摩擦,沧澜悍然出兵,拿下了岭西边陲三城,使边境退至南兰村。   为了防范沧澜,南兰由村升县,修筑城墙。然而,不等城墙完工,沧澜便派人偷袭。一夜之间,村民被屠杀殆尽。   为免岭西再遭劫难,岭西总督向皇帝陈情,放弃已丢失的三城,与沧澜和谈。沧澜应允。   考虑到南兰县四面空旷,易攻难守,总督干脆将城防回缩。自此,南兰县就成了爹不疼、娘不爱、丢了不心疼、捡来还碍眼的存在。   听完衙役的解释,宣府众人脸色奇差无比。   宣冲吃惊地问宣统:“真的假的?沧澜小国竟然吞了我们三座城池?”   宣统叹气:“平福、原州、归苏三城,一向是各族混居之地,不受朝廷辖制。三城丢失,皇上虽然愤怒,却不心疼。彼时,国库空虚,朝中大臣不想破财,都暗暗支持岭西总督的提议。只是,屠县之事却是头一回听说。”   宣冲说:“怪不得县里一点人气都没有。”   衙役说:“据说南兰县被屠之后,那些冤魂就一直在县内徘徊,不肯下地府。总督和知府请过好几批和尚道士来这里念经超度,都是无功而返。”   端静听得津津有味:“什么叫无功而返?难道这里还闹鬼?”   与她说话,衙役有些发憷,立刻放低了姿态:“谁说不是呢。选定城防之前,总督也考虑过南兰县,还派了一支军队来此驻扎,谁知没多久,这支军队就失踪了。总督不信邪,又派了几支,全都不翼而飞。这才有了南兰县闹鬼的传闻。为了超度冤魂,总督将衡山、泰山、华山、普陀山、五台山有名气的出家人都请了个遍,可最后,到这里的人还是不断地失踪。”   端静说:“所以,我们很快也会失踪咯?”   不管内心多么期盼,衙役们都不会傻得说出来。   他们统统表示宣家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逢凶化吉。   事到如今,也没有其他的路可走。被流放的人,非赦不能离开。从今往后,宣府世世代代都要在这片土地上繁衍生息。   宣府几个大老爷们还在纠结,女眷们已经开始关心起民生大事。   “我们在哪里落脚?”   “附近可有市集?”   “县衙在何处?”   “……”   七嘴八舌的,问得衙役晕头转向。好不容易才说清楚。   南兰名为县,实为村。因而没有县长,只有保正,且手下人数稀缺,只有七十来户,正经说起来,也就是个大保长。   这七十来户有的是当地恶棍,被送到这里改造,有的是当年屠杀中逃过一劫的本地人,不忍离乡,还有的和宣府一样,是被流放的。他们都住在新街,离此不远。   流放到此的人都可以从保正那里领差事。   种地、建屋、打铁、经商都可。本金可以预支,等有了收入再还上。   听衙役一番解说,宛氏等人都放下心来。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以后的日子也许艰苦,却不是过不下去。   衙役将他们送到新街,介绍给了保正。   保正是当地人,年过花甲,依旧精神矍铄,看人时,双目炯炯有神,精光外露。不过,他对宣府众人十分客气,登记完毕后,立刻安排住所。   他说:“这里的新屋都是几个工匠建好了准备卖的,我也不好擅自分配。倒有几间旧屋,已是无主之物,你们若不嫌弃,暂且住下,等以后建了新房再换。”流放的人,多是抄了家的,自然不能指望身上还有财物。因此他说得很委婉。   宛氏手里捏着廖辉临走前给宣统的银票,心里倒有几分底气:“那就有劳你带我们瞧一瞧。”   衙役见保正与他们接上了头,纷纷表示要回去复命。   保正看天色将晚,苦劝他们留下来歇息一晚,都被无情地拒绝了。看着他们匆匆离去对的脚步,保正感动地说:“多么尽忠职守啊。”   宣府众人:“……”知道真相的我们,大牙都快笑得掉下来。   ☆、路上不太平(十)   保正先领着他们看旧屋。   端静一听“房”啊“屋”的就激动,脚步不自觉地轻盈起来,几个跨步,就从最后跑到最前,连保正都越过去。   保正原本怕她走错路,谁知每次转弯的时候,她好似背后长了眼睛,不等保正出口提醒,就自发地转了回来。   铺着稀疏碎石的泥土路一路延伸到一座外墙斑驳的四合院门口。   保正正要掏钥匙,就见端静拽了下锁,锁掉了。   ……   端静手里抓着罪证,笑容尴尬:“我,我只是拉一拉。”   保正倒是好脾气,默默地收起了怀里的钥匙:“不打紧,本就是坏的。”   端静看到宣凝瞪了自己一眼,悄悄地将步子往后挪了挪。   保正推开门往里走。   院子里斜立一棵老槐树,有两人合抱之粗,怒张的枝叶延伸到正方上头,如茂密的绿伞,在这片破败颓废的天地里,遮出一片如水般沉静的荫凉。   东厢房的门坏了,西厢房缺了窗纸,倒座房里充斥着奇怪的腥臭味,一进去就尘灰扑面。正房稍能落脚,但里头那张楠木拔步床只剩下了挂面横眉与床柱,床板不翼而飞。   保正从角落里拖出一张凳子,吹去面上的灰尘,递给扶着老太太的宛氏:“歇歇脚。”   那灰尘不知积了多久,哪能一吹干净,老太太吃了一路的苦,倒是不讲究这些,一屁股坐下,嘴中道谢不止。   宛氏、柳氏与宣绣看了一圈房子,三人面面相觑,都犯了难,显然保正已经将当地最好的旧屋介绍给他们了,只是,再怎么凑合也挤不下宣府上下这么多人口。   保正很有眼色:“边上还有两间小屋子,不如这边宽敞,但凑合凑合,也能住下十几个人。再有的,就远点儿,隔着两条街,也有两间并排的房子,只是里面什么都没有,仅够挡风遮雨的。”   柳氏说:“来的路上,我瞧着边上还锁着两座崭新的房子,是新盖的屋子吗?”   保正踌躇了一下,说:“那房子一间是我预备给长子娶媳时的婚房,一间是我儿好友的房子。去年两人都考上了秀才,搬到城里去了,这才空了下来。我儿的这间倒可暂时租借给各位,不过我儿好友的房子临走前是托了我找人卖出去的,我可不好擅自做主。”   宛氏心里有了数,将保正拉到一边,询问房子的价钱。   保正有意交好,先带着她们去那两间房子里转了一圈,才透了底:自个儿的那间要了五十两,他好友的那间要了七十两,加起来一百二十两。   宛氏几人都很是心动,知道这价钱委实不高,奈何,囊中羞涩。   廖辉临走前给了二十两,只够个零头。   宛氏看着疲倦的家人,心中盘算着,先厚着脸皮将两间房子租下来,所谓人多力量大,赚钱也快,想来不久就能将钱还上了。   正想着,袖子突然被扯了一下。   她回头,就见端静对自己挤眉弄眼。   端静将人拉到一边,默默地摸出一沓银票给她。   看着银票上的数字,宛氏眼睛顿时直了:“你哪来那么多钱?”   足足有三万两之巨!   端静小声说:“嫁妆。”   嫁妆不该是抬进宣府又被抄走的那些吗?   宛氏不留神将疑问问出口。   “值钱的我都变卖了。”这是师公教她的。万一新郎不合心意,拿起家当,说走就走。端静转了转眼珠,“都换成银票藏在怀里。”她不在抄家的名单上,并没有人搜身。   可怜的孩子,一定是怕嫁妆给娘家换了。   宛氏想了想,抽了一张一百两:“这是娘借的,其他的你收着。总有用到的时候。”   端静执意将钱给她。   宛氏不肯收。   两人退让了几次,端静以肉眼难及地速度将银票塞进了宛氏的衣襟里,略带得意地说:“婆婆,你推不过我的。”   宛氏:“……”   宛氏哭笑不得:“这是你的嫁妆,你傍身之物,全给了我,你以后怎么过?”   端静幽幽地说:“我留了一千两。”万一洞房不如预期,她还是能……   想到那样结果,心突然纠结起来,仿佛看到宣凝扭着小手绢恋恋不舍的样子。   如果,如果真的那样的话,自己是不是应该礼貌地问一问,宣凝愿不愿意跟自己一块儿走?   宛氏看着真诚的儿媳妇,无声地叹了口气。这么傻的孩子,也亏得落在自己家里,换了别人家,还不知道被怎么欺负利用呢。越是这样,自己越是不能占便宜。   正要婉拒,就听身后冒出个声音:“娘,收着吧。”   宛氏回头刮了他一眼:“你……”就不怕别人说你吃软饭吗?   宣凝无言地回望:他不是已经吃了一路了吗?   宛氏:“……”   端静没理会两母子诡异的氛围,见宛氏没有再推拒,就是收下了,快快乐乐地在新房子钻来钻去,美滋滋地想:房子有了,“洞”还远吗?   两间新屋,两间旧屋,总算将所有人都安置下了。   老太太带着宣绣母女、宣统夫妻一间,宣统夫妻带着宣净、宣冲、宣凝与端静一间,身边各带着几个贴身伺候的。其余的下人都住在两间旧屋里。挤是挤了些,但比起一路的风餐露宿,已经是天上地下。   歇了一晚,宛氏、柳氏与宣绣便开始指挥下人添置家什。   端静看着其他人忙得团团转,自己也是着急上火。虽然住在一个屋,但是她睡床,宣凝睡桌椅。且他每日早出晚归,回来倒头就睡,连好好说一句话的时间都没有,更不要说约定好的洞房了。   看来,软的不行只能来硬的了。   这一日,宣凝又一大早出去,大晚上回来。一进门就看到端静大马金刀地坐着,手边摆着剑,朦胧的睡意顿时被抛到九霄云外。   “还没睡?”宣凝一只脚在门槛里,一只脚在门槛外,摆出进可攻,退可守的架势。   端静努力地挤出微笑:“进来。”   宣凝眼珠子一转:“我突然想起回来的时候,爹让我去他屋一趟。”   端静脚尖倏然一点,人已经扑到门口,不等对方反应,就将宣凝拎进屋子甩到床上,顺手还关上了门!   宣凝:“……”遥想当年,他对老爹夸下海口,要娶个比他娘还贤惠美丽的妻子……如今,就是不知天高地厚的报应啊。   端静见他委屈,自己更委屈,嘴巴情不自禁地就撅起来:“说好的。”   宣凝扬眉:“嗯?”   端静见他还装傻,怒了。一下子跳上床,双腿岔开,跪坐在他身上,愤愤地说:“说好要洞房的!”      ☆、小镇不太平(一)   “咕噜。”   端静听到一声巨响的吞咽口水声,稀奇地看着脸色通红的宣凝。   宣凝目光游移,就是不敢往近在咫尺的两座高峰上瞄,心虚气短地说:“你先起来。”   端静低下头,胸抵住他的胸,脸几乎要贴上了他的脸。一开口,气吐幽兰:“夫君,我们洞房吧。”   宣凝侧过头,深吸了口气,正想好好说话,就见她仰起上半身,自言自语着低头往身|下摸索:“什么东西鼓起来了?”   ……   “你一个姑娘家的,怎么一点都不知羞耻?!”宣凝羞怒交加地推开她坐起来,双腿一蜷,人就缩在了床角。   端静有些疑惑地盯着宣凝的下半|身看:“刚才……”   “没有刚才!”宣凝飞快地打断。   “好吧,那我们说说现在。”端静手搭在自己的腰带上,犹豫着问,“是你解还是我解?”   宣凝看着烛光下,端静那双白皙小手停留的位置,一阵口干舌燥,心中的天平左摇右晃。一头是干脆放弃抵抗,顺水推舟,今夜就洞房,一头是他的愧疚。当初的喜堂缺了新郎,也没有拜堂,他欠了她一个圆满的婚礼。娘说过,成亲是少女最幸福的时刻,一定要郑重相待。   “我解咯?”   脆生生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宣凝一抬眼,就看到端静已经解开了腰带。   “等等。”宣凝别开脸,“娘正在筹备婚礼,我们七天后拜堂成亲!再洞房!”说着,飞快地从床上跳下来,往榻上一跳,掀起被子就要躺下睡觉。   端静茫然地问:“我们不是成过亲了吗?”   宣凝抬头瞪他:“但是没有拜堂。”   端静说:“我不介意啊。”   “……”宣凝磨着牙齿,“我介意。”   端静不甘心地跑到榻边,戳了戳裹成一团的被子:“那我们先洞房再拜堂?”   宣凝突然坐起来:“你为什么这么急着洞房?”   “啊?”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呃。”   宣凝凑过去,盯着她的眼睛:“什么事?”   咦?   他的……眼睛好漂亮。   黑漆漆的,像是一颗掉进雪堆里的黑珍珠。尤其是生气的时候,黑得越发明亮,好像还带着水泽,泛着浅浅的光。   她忍不住伸手去戳,被宣凝一把抓住了手腕。   宣凝看着她痴迷的神色,双颊刚褪去的热度重新爬了上来,被握住手腕的细腻触感像火钳子一样,一路烫到心里,手指不自禁地轻轻地摩挲了一下。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又赶忙松开了手:“说不出理由的话,就七天后再洞……成亲。”   说罢又躺下了。   ……   端静戳戳被子,戳戳被子,又戳戳被子……戳得有点困,叹了口气,回床睡觉。   过了会儿,被子微微松开了一角,宣凝扭头看床的方向,床上一动不动,好似睡着了。   他皱着眉头,正在思索她急着洞房的缘由,就见床上一动,端静伸出脑袋看他:“随时可以反悔哦。”   “我、不!”宣凝撩被过头。   哼,既然不肯说,那管它什么原因!宣凝闷在被子里愤愤地想:干脆七天后光拜堂不洞房,急死她!   端静这几日帮忙很积极,爬高爬低地布置喜堂,生怕别人看不出她的急迫。   宣凌与宣准开始还打趣她,都溃败于她的落落大方中。   这还不够,端静还跑去问宛氏,如果喜堂提早布置完成,能不能提早成亲,逗得宛氏花枝乱颤,挨了宣统好几个白眼。   宛氏抓着她的手,小声说:“女孩子家家,不能让男人看出自己的心思。不管你多喜欢对方,都要矜持一些,让他们上杆子稀罕你。这样他们才会把你捧在手心,当心肝宝贝。”   端静对自家儿子之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完全不需要担心,宛氏反倒可怜她长辈不在身边,性子又太过单纯,不自觉地有些偏心起她来。   端静苦恼地说:“可是他一点儿都不急。”   宛氏忍不住又笑起来:“谁说他不急的。没看他日日夜夜地往外跑,到处搜刮好东西当聘礼,还让他婶婶出面给你置办嫁妆呢。”   端静说:“那还能快些吗?”   宛氏抓着她的手,安慰道:“统共不过四五日的工夫,我还嫌准备不及呢。要我说,准备个两三年都不嫌久的,家具最好是请了工匠来家里打,现在这东拼西凑的,总是不成样子。”她叹了口气,“好在一家人在一起,日子总能越过越好,东西也能慢慢地置办起来。”   端静被她一阵劝说,无功而返。掰着手指头算算,好似的确没几天了,只好歇了心思。   每月逢三,南兰县便有墟市。   附近村庄的贩夫们挑着担儿,从四面八方聚集长源街,瓜果蔬菜、小吃零嘴、文具玩意等货物摆得琳琅满目。   宣家自然不能错过,连宣老太太也坐不住了,由宛氏、柳氏搀着上街。   街上热闹。   吆喝声、打闹声、讨价还价声,如繁荣之歌,听得宣老太太眉开眼笑。   她说:“光看这日,也不比那京城差了。”   这话自然是夸张的。   且不说街道狭窄简陋,凹凸不平,只是那货物,若放到了京城,大多的东西老百姓连瞟都是懒得瞟。   只是历经沧桑的众人都有着劫后余生的喜悦,颇能感同身受。   他们在看货,却有不少人在看他们。   宣家军驻守北疆,宣家骁勇善战的忠义之名却天下皆闻。   那些人起初默默地看着,等宣准问了煎饼的价,反被送了两个后,就有不少人笑嘻嘻地凑上来送东西。饶是宛氏等人不停地推拒,也收下了不少。   这番热情,他们刚在南兰购物的时候也遇到过,不过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事后找个由头送上钱或价钱相当的东西,也就还了。如今却不好办。这一张张的面孔来来去去,根本来不得记。   最后还是宣统找块大石头,站在高处与众人抱拳致谢,坦言自己与家人日后在此定居,与诸位是左邻右舍,自当互相扶持,然而无功受禄,实在有愧。   大将军说话,威严十足,哪怕语气和蔼,也叫人不敢违抗。   这场骚动这才平复。   只是偷偷摸摸的眼神从头到尾都不曾停下。   买笋的时候,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偷瞄着宣凝的脸红,等众人要走了,才鼓起勇气说:“今晚县里会有举办灯会,各位可以来看看。有,好吃的竹筒饭。”   她声音越说越小,一颗头几乎要埋到笋里去。   “好的,多谢姑娘告知。”   温柔的声音将她从羞涩中解救了出来。   她一抬头,就看到宣家其他人都走了,只有一个俊雅的青年坐在轮椅上,微笑着看她。   ☆、小镇不太平(二)   询问了小姑娘灯会举办的具体时间与地点后,宣净推着轮椅跟上众人。   众人正讨论着上巳节灯会的事,宣准突然冒出来一句:“大哥勾搭小姑娘回来了。”   谈笑声忽地一静,目光齐刷刷地朝明显落后几步的宣净看去。   宣净哭笑不得:“我只是问问灯会举办的时间与地点。”   宣准摇头晃脑地说:“可惜了。要是顺带问问小姑娘家里的地点,我们就知道上哪儿提亲了。”   “胡说八道。”宣净笑骂道。   这番说笑,倒是让宣统和宛氏同时注意到宣净已是“男大当婚”的年纪。   宣凝的这门婚事是礼部侍郎托人求的。礼部侍郎看中宣凝年少成名,意气奋发,宣统看中礼部侍郎官声清廉、为人低调,兼之,预感朝中暗涛汹涌,急需朝中重臣支援,遂一拍即合。   虽然现在知道瞎了眼,但错有错着,得了端静这么个儿媳,是意外之喜,更是宣家之幸。看来,他们宣家在选媳妇儿的眼光上,从来都不会出差错——就算出了差错,老天爷也会千方百计地拨乱反正。   如此一想,宛氏对宣净的事情上了心,趁说话间隙,旁敲侧击道:“刚才那小姑娘文文静静的样子,倒让我想起了承德侯府的三小姐,记得小时候你们玩得还不错,总是坐在一处。”   宣净警觉,斟酌着回答:“记不大清了。”   宛氏说:“那你记得清哪个?”   宣净说:“爱打手心的老夫子。须发皆白,个头奇矮。”   走在前面的宣凝顺口就接道:“倒着骑驴,八仙过海。”   宛氏:“……”   宛氏推了宣凝一把,知道以宣净的心性,绕着圈子还不知道绕到猴年马月,干脆直言:“可有意中人?”   四周陡然安静,人人竖起耳朵。   宣净失笑道:“并没有。”   “那你想找个怎么样的大嫂啊?”宣准又凑过来。   宣净说:“不像你这么爱打听的。”   宣准皱了皱鼻子:“那找个二嫂这样的吧!武功好,懂得多,长得漂亮,人又温柔!”   宣净下意识地朝端静看去,正好宣凝与端静也回过头来……   宣净笑道:“那要照着高手榜找了。”   端静想了想:“排名第十七的‘秀峨眉’正当龄。”   宛氏忙拉着端静细问“秀峨眉”的事。   宣净:“……”   惦记着晚上的上巳节,宣家人早早地回家做准备。   一进门,管家就紧张地递了封信给端静。   端静接过一看,竟是“战帖”,忙收入怀中。   宣凝本不在意,见状反倒起了疑:“谁来的信?”   “呃,不,不知道。”端静不会撒谎,有些眼神闪烁地望着天。   ……   宣凝默默地挪过去,挡住了她头顶的天。   端静扭头。   宣凝将她的脑袋掰回来。   端静又低下头去。   宣凝嘴唇抿得死紧张,干脆一把将人夹起往房间走。   宛氏在后面提醒他:“别忘了晚上的灯会。”   端静身体一僵。   啊,婆婆?   大家都看到她像小鸡一样被拎起来的样子了。   这怎么可以?   还没有洞房就破坏了自己端庄贤淑的形象,很可能会被赶回娘家的。   她顿时有了危机感,双臂抓住宣凝大腿上的裤子,两条腿蹬了蹬。   宣凝察觉到她在挣扎,胳膊又加了几分力,小声呵斥:“不要乱动!”跨步进门,单手一扬就想将人丢到榻上,扬到一半,忽而想起手里的是妻子,不是战场上那些惯摔惯打的手下,立时留了力,打算轻轻地放下。   奈何,想法很美丽,现实很离奇。   宣凝放手的时候,抓着他裤子的端静并没有放手,还扯了扯,于是,一个庞大的身体就从上面压了下来。   ……   端静下意识地将人打了出去。   ……   门还开着。   ……   幸好门还开着。   宣凝在空中一个鹞子翻身,身轻如燕地落到了门外,正气势汹汹地想算账,就看到端静侧趴在榻上,额头冷汗直冒,身体微微颤抖。   “怎么了?”他倏地掠到榻边,“哪里不舒服?说话!”   声声焦急。   端静双手握拳挡着眼,闭起的眼皮下,眼珠子骨碌骨碌地转了两圈。她刚刚打他出去的时候,体内真气的确又躁动起来,但须臾就平复了。不过,一个绝妙的主意在脑海中冒了出来。   天赐良机,不可错失!   再不洞房,更待何时?难道带着处子之身见阎罗王吗?   必须不行。   “到底怎么了?”宣凝心急地抓她的手。抓的时候有点用力,让她的拳头砸了下鼻子,酸酸痛痛的滋味啊……端静一抬眸,两颗豆大的泪珠子就从眼角滑下来了。   宣凝:“……”转身就想叫人,被端静从后面抱住了。   她凄凉地说:“我可能要死掉了。”   宣凝身体一僵,冷静地转身看她:“什么时候发现的?”   “……啊?刚刚。”   “我带你去看大夫。”   “看大夫也没用的。”   “你刚刚才发现,怎么知道看大夫没用?”   “……”   端静终于发现,自己和他说的可能不是一件事?   她直接摸出战帖给他。   宣凝翻开战帖:   闻厉倾城大侠莅临岭西,喜不自胜。   邀君三月十二会于原州与南兰边境之百岁亭,切莫推辞。   沧澜,百里王将。   ……   要不是信封上写着“战帖”两个字,还以为是一封情书呢!   宣凝气得眼睛都红了:“不许去!”   端静戳戳落款:“是百里王将呢。”   “更不许去。”   以为他不知道谁是百里王将吗?知道端静就是厉倾城之后,他专门向她的师公打听过高手榜的其他人。百里王将就是沧澜国宝,高手榜排名第四的老不死。   宣凝斜眼看她:“你认识他?”   端静摇头:“我最远就到过南兰县。”   我最远的地方,就是陪着你来到南兰县……   宣凝看着她的目光陡然柔和下来,抬手擦去她眼角未干的泪珠,柔声道:“我们过两天就成亲了,成亲之后,你就是宣家的人。出嫁从夫,我不许你去,你便不能去。以后若是论起理来,也是我蛮横不讲理,不关你的事。”   第三第四名次这么近,一不小心就会被超过,听起来就很危险!   “那不行。”端静急了。   “不行?”宣凝眉头一挑。   端静咕噜吞了口口水说:“他很不讲道理的!出了名的不讲道理!我要是不去,他说不定会找上门来,惊扰了奶奶他们怎么办?再说,这一战我们是,是早就约好的。在成亲之前就约好了。人不可言而无信嘛,我行走江湖也是要面子的。”   宣凝看着她焦急的神色,皱眉道:“你很想去?”   “躲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宣凝叹了口气:“那你有几成把握?”   有戏!   端静对着手指,羞答答地看他:“那要看夫君你了。”      ☆、小镇不太平(三)   宣凝一怔,摩拳擦掌:“说吧,你希望我去断他一条胳膊还是一条腿?”   端静眨眨眼:“相公怎么断他一条胳膊一条腿?”高手榜第四名又不是挂在猪肉铺的。   宣凝冷笑:“兵不厌诈。对付一个会吃会喝会睡觉的人,总有办法的。”虽然使用这种见不得人的手段不是他一贯的作风,但为了保护妻子,原则还是可以稍稍松动一下的。   突然想起士兵闲聊时说的话:“男人成亲之后,便无师自通了‘下流’。”   果然是至理名言。   端静看着宣凝认真的表情,十分感动地说:“相公,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是洞房的意思呀。”端静张大眼睛,期盼地看着他。   宣凝:“……”   那个士兵说得不全对,男人哪里是无师自通,分明是名师指点。别人家的娘子不知,自家的娘子就是。   宣凝沉默的眼神让端静压力巨大。   她决定据实以告:“其实是这样的……”   端静将自己走火入魔,急需洞房解救的事情三言两语地说了。   宣凝听得直皱眉头:“你怎么会走火入魔?”   “一天夜里,我睡不着觉,就起来练会儿功,然后可能天气比较凉,星星比较多,我就走火入魔了……师公说我过犹不及。”端静叹气。   宣凝说:“只要洞房就行?”   端静说:“唔,师公说,不能太弱。”   ……   怎么算弱?   怎么算太弱?   “初哥”暗暗地揪心。他面无表情地点头:“我知道了。”   端静小心翼翼地问:“那我们什么时候洞房?”   宣凝镇定地说:“不是快成亲了吗?”好在成亲之前还有一段时间,必须好好请教一下怎么样才能不、太、弱。   气氛这么好,不下重药简直对不起天时地利人和。端静说:“来不及了。”   宣凝问:“什么来不及?”   “我还有两天的命。”端静咬咬牙,撒了个谎,“如果两天之内不洞房,就死定了,会真气乱窜而亡。”   宣凝狐疑地问:“你之前为什么不说?”   “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端静低头,扭着自己的衣袖,“毕竟,我也是个女孩子啊。”   宣凝:“……”光明正大地将“洞房”挂在嘴上却不敢说原因的女孩子?   虽然觉得事有蹊跷,宣凝却不得不抱着宁可信其有的心态,状若漫不经心地问:“如果太弱会怎么样?”   端静也不知道,试探着回答:“半死不活?”   ……   好过“死定了”。   宣凝想了想说:“灯会回来,我们就洞房吧。”   “嘿嘿嘻嘻呵呵哈哈哈……”端静高兴地笑着,等宣凝目光怪异地望过来时,才收敛了笑容,矜持地点了点头:“嗯。”   灯如昼,人如山。   仿佛整个县的人都集中到了此处。   宣家诸人站在街的这头,眺望灯光中涌动的人海。宣老太太第一个萌生退意,直言年纪大了不经折腾,宣统夫妇留下作陪,宣络夫妇与宣绣带着几个孩子勇敢地闯了进去。   宣凝知道端静走火入魔之后,将她当成了风吹即倒的纸片人,全程用胳膊护着,被宣准、宣凌戏谑了好久。   他们人多,走久了也就散了。   宣凝护着端静,宣净跟着宣准、宣凌,只剩五人一道。   南兰县的灯笼比不得京城的精致华丽,几人走了一路都没看到动心的,正觉意味索然,就看到街道角落里缩着家冷冷清清的店铺,挂着几盏草编的灯笼。   吃惯了大鱼大肉,偶遇清粥小菜,便胃口大开。   宣准拖着宣凌好奇地走过去:“这灯笼怎么卖?”逛街之前,宛氏在她们口袋里塞了一把碎银子,足够买好多东西。   难得来了一票生意,店主态度殷勤:“这是红娘灯笼,也叫牵线灯笼。所谓千里姻缘一线牵,有心上人的提了这灯笼就能心想事成,没心上人的买了这灯笼很快就有喜事上门,灵验得很咧。”   宣凌是个实诚人:“可是店里生意好像有点冷清……”   宣准用手肘撞了撞她。   店主干笑道:“南兰县是个旺姻缘的地方,我这生意自然有些多余了,多余了。呵呵呵……”   端静耳聪目明,知道不是“红娘灯笼”多余,而是打着这个名号的灯笼委实太多,前后左右少说就有七八家,而且家家都比这里的精致秀气。   不过她见宣家姐妹兴致高昂,好心地没有戳穿,而是提了个灯笼问:“这灯笼怎么卖的?”   “十文钱两个。”店主说,“两个是一对儿,一个给自己,一个给心上人,正好。而且给的时候还有个规矩,必须让旁人问个问题,答案中的人才能拿灯笼。”   宣准笑道:“这个好玩。若旁人问,你心中最讨厌谁,难不成就要将灯笼给那个最讨厌的人?”   店主哈哈笑道:“小姑娘年纪小,难道不知道姑娘家嘴里最讨厌的人往往是心中最记挂的人?”   宣准说:“胡说八道,我心中讨厌延王爷是真的讨厌!”   店主以为她说的是“阎王爷”,忙道:“神仙的坏话可说不得!你放心,南兰县的上巳节可没有那么不知趣的旁人会问你讨厌谁。”   宣准眼珠子一转,掏出十文钱,买了一对儿灯笼,也不问端静喜不喜欢,就将一个塞到她手中,然后提着另外一个逗她:“嫂嫂,你说我们这些人里谁最好看?”   她怕端静羞涩,不敢问最喜欢的是谁,便换了个安全的问法。要知道,只论容貌,完全继承了宛氏美貌的宣凝从小到大都没有输过人。   端静被问住了,瞠目结舌地看着她。   宣准以为她害羞,怂恿道:“快讲快讲,月老与红娘为证,不可以撒谎!”   店主也在旁边鼓劲儿:“不错不错,要是说的不是心里头想的那个人,红娘的姻缘线可就要牵错了。”   端静从小在道观长大,一向信奉鬼神,盯着宣凝的眼神顿时虚了几分,嘴里的名字几经周转才慢慢地吐出来:“宣……净。”   ……   顿时,就静了。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这次拖得有点久orz   ☆、小镇不太平(四)   宣准暗悔问问题,碧海青天夜夜心。   旁边的店主还在笑嘻嘻地问宣净是谁,催将灯笼送与他,提着烫手灯笼的宣准脑袋里已经百转千回,魂归故里。然而,不管心里多想挖地洞钻进去,日子总要继续过。   宣准一把抢过端静手里的灯笼,呵呵地干笑着:“原来是这么玩的呀,我就是试试。”目光左看右看,就是不敢朝宣凝和宣净的方向看。   “旁人问的,总是不得真心,还是亲自开口问了才好。”宣净清朗的声音慢悠悠地响起,替她解围。   宣准一本正经地点头:“极是极是。”   看好戏的店主终于拎清了,捂着钱包敷衍着送客。   宣净走在最前,中间是宣凌与宣准,宣凝与端静跟在后头。   端静偷偷地瞄了宣凝好几眼,对方都面无表情,从刚才到现在,除了最初那有一刹那的错愕,宣凝的脸色仿佛是一潭死水,沉淀了所有的情绪,看似捉摸不透,却压抑得叫人喘不过气来。   端静还是头一回见到如此阴沉的宣凝,怯生生地扯了扯他的袖子。   宣凝垂眸看她。   那对眼珠子又黑又圆,却笼罩着一层乌云,见不到一点儿的光亮。   端静吞了口口水,小声说:“你也很好看的。”   也、很、好、看、的!   努力说服自己不要与缺乏审美观的妻子一般见识的宣凝,终于忍不住要爆发了。他嘴角一抽,正要冷笑,就见前方忽然混乱起来,人潮不断地后涌。两人刚才还面对面站着,转眼就被人流冲散了。   端静开始还能看到宣凝一小片头发,等“他”抱着老叟惊声尖叫时才发现看错了。   她跳上街边商铺的屋顶,居高往下看,到处是人头攒动,哪里还找得到宣凝。   丢了相公是大问题。   端静正思考着怎么把人找回来,就听到一阵小孩的啼哭声,连忙下去将摔倒的小孩扶起来,送给街对面焦急的母亲,又将横在街道中央不停被撞的木板车扛到空地,还将摔断了腿的老奶奶送到小巷子里休息……一连串的事情干完,街道的人渐空,马蹄奔腾声突显了出来,越来越响,越来越近……   难道宣凝骑着白马来找自己了?   她还来不及欣喜,就想到家里没白马。   也许是官兵吧。   她意兴阑珊地站到一边,准备等马队过去就回家等消息。   未几,马队从街那头冲出来,清一色的黑劲装,腰带殷红,在夜灯下,如血色一般。马近了,风中传来细细的呜咽声,再近些,就能看到每匹马的腰侧各挂着一只篓子,有的是空的,有的装着女人和孩子。   正惊异间,长鞭破空,朝她袭来。   端静下意识地握住鞭子,用力一扯,将马队领头一人从马上甩了下来。   马队大惊,将她团团围住,六个人从马上跃起,手舞长鞭,分袭她的上、中、下、左、右、后五路。   端静就地一转,身周气劲如陀螺般将长鞭荡开,自从众人头顶掠过,随手拔下旁边店铺灯笼上的一根杆子,将装着人的篓子一一削断,轻踢到一边。   马队见状,知道遇到了硬茬子,带着剩下装着人的篓子掉头就走。   端静急忙运轻功追赶,但是体内不听话的真气再度兴风作浪。每每追近,身体都不由自主地麻痹一小会儿,如此反复,竟不知不觉出了南兰县,进了县外的云荒山。   云荒山是千弄山脉的支脉,绵延百里,有多座山峰连接而成,山中地势险峻,时有山匪出没,再有经验的樵夫也不敢在夜里进山。   端静艺高人胆大,循着马蹄声与女子、孩童哭声便闯了进去,起初还能勉强跟上,后来便迷失了方向。   这种经验,也不是第一次了。   她也不急,跳到树梢上打坐,调养生息,等天亮了,才登高远眺。   闷头跑的时候,也不知道跑了多远,现在才知道,很远,很远。前后左右都是山,渺无人烟。   这时候,别说救人,能不能回家都是问题。   更糟糕的是,她饿了。   肚子咕噜咕噜叫得厉害。   昨天真气窜得厉害,今天不敢瞎用,只好手脚并用地爬树下来,到附近找东西吃。   这是一座生机勃勃的山,有树,有枝,有叶,有树,有枝,有叶……就是没有果子。   端静抓着树叶,默默地看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塞进了嘴里!   须臾。   “呸呸”地吐掉。   还是很难吃。   看来,树叶的难吃不会因为地理位置的变化而改变。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忍饥挨饿地走了一段,总算听到了哗啦啦的溪水声。   把自己灌了个半饱后,抬头就看到溪对面一条狗兴冲冲地跑过来,欢快地冲进溪水里撒欢,还溅了她一身水。   她眼冒绿光,思考着要不要给它一点儿教训,比如不要在一个饥饿的人面前展露出一身的肥肉。   就在这时,她听到了脚步声。   这是神奇的脚步声,仿佛带来了袅袅的炊烟和香喷喷的米饭。   她睁大眼睛,看着一个身材魁梧的猎户提着血淋淋的山鸡从林中走出来。   对方似乎很讶异在这里看到她,嘴里叽里咕噜地讲了一串话。   之所以用一串话形容,是因为她完全听不懂。   “你知道南兰县怎么走吗?”端静问。   “你个细路女点解会喺呢个地方?”   “南兰县,知道吗?”   “早啲返屋企啦。”   ……   讲到后面,猎户总算看懂了她的“饿”,卖给了她一点干粮。也让她认识到,话本里说猎户大哥热情好客,免费招待都是骗人的!   吃饱了以后,思路总是比较活络。   端静在地上写了南兰县,猎户给她指了一条路——上上下下左右左右……难度堪比走迷宫了。   她十分怀疑昨天走进来的那个人到底是不是自己。   猎户看她一个女孩迷失在深山老林,实在凄凉,便送了一段路,其后就剩下左右左右了。   分别时,太阳还没有下山,端静信心十足地表示自己一定能找到路回去。   于是,她走啊走,走啊走……天就黑了。   到了第二天,再度迷失方向的她不得不靠记忆回到原地,再走啊走,走啊走……天又黑了。   到第三天,吃掉了省下来的最后一口干粮,端静咬咬牙,施展轻功从树梢上过,没多久,就看到了树林的边缘。   不知道是不是饿得太久,连真气都消停了,竟然一路都没有作祟。   将近树林边缘,竟看到宣净坐在树下乘凉。   “你怎么会在这里?”端静惊诧地看着他。   宣净惊喜道:“你一夜未归,我们便出来找你。有人见你追山匪,三叔和宣凝带人去山里找你了。我在这里等消息。”   话音刚落,端静肚子里就“咕噜咕噜”地响起。   “还好我带了些糕点,我们不如边吃边等。”顿了顿,他叹息道,“三叔半日便会回来一次,宣凝已经一天一夜不曾回来了。”   端静担心地说:“山匪是真的有但是我没有抓到。”   宣净说:“放心,他们都带了人手,不会有事的。”   说是说,到底有些担心。   只是他素来喜怒不形于色,也不愿端静担忧,便将话题岔开了。   按理说,经过“谁最好看”事件之后,宣净与端静相处起来,难免有些尴尬。但他们一个生性豁达、体贴入微,一个粗枝大叶、豪迈不羁,都将这件事抛到脑后,高高兴兴地聊了起来。   宣净出身世家又腿脚不便,有心云游四海却只能困守京城,端静这些年常常仗剑江湖,快意恩仇,经历非凡,说到后来,颇有相见恨晚的意思。   “我跟你说,我当年女扮男装行走江湖,多少小姑娘哭着喊着说要嫁给我……”   她听到身后有动静,猛然收口,一回头。   宣凝势如破竹地冲过来,在几步远的地方停下,那张胡子拉碴依旧漂亮得天怒人怨的脸上的喜悦未及散去,盯着他们的眼睛就被愤怒、悲伤、嫉妒等情绪填满了。 作者有话要说:  PS:粤语系百度嘅,欢迎指正。   ☆、小镇不太平(五)   短短的几步距离,被骤停的脚步划出了两个阵营。   两个男人对视着,交流彼此才懂的眼神。   宣净干咳一声,正要说话,眼前微风一拂,身边的人转眼跨过那几步,将两个阵营又连成了一个。   “你没事吧?”端静担忧地看着他。脾气差,武功差,还一个人跑到有山匪的树林里,想想也过得很艰辛。她看着他不修边幅的样子,突然有点担心自己,转头问宣净:“我看上去不会也像他这么糟糕吧?”   宣净嘴角微扬,又在宣凝的瞪视下收敛了起来:“你们一前一后来得这么快,根本没时间好好看看。唔,他多了一把胡子。”   端静庆幸不已:“幸好我不长胡子。”   何止不长胡子,还不长心眼!   理智回归的宣凝终于从一大缸酸醋中爬了上来,抬手就给她额头一个爆栗子。   下手的那一刻,端静在躲与不躲之间挣扎,最后还是让恶人得了手。   宣凝说:“回去再算账。”   端静捂着额头:“你让我打回来?”   还想打回来?   宣凝拎起她的后衣领就下山。   端静不可置信被拎了一段路,正要挣扎,就听耳边阴森森地说:“你还想不想解除走火入魔之危了?”   端静双手一僵,乖乖地垂落在身体两侧。   宣净目送两人:“我留下来等三叔。”   没人在意他说了什么。   回去的两人还没有到家,就开始了争吵。   宣凝先声夺人,指责她到处乱跑。   端静辩解自己是惩恶扬善,把当日遇到的事用抑扬顿挫的语气美化了一遍。   宣凝冷笑:“也就是说,鱼大高手失踪了三天,一无所获。”   “不能这么说。”端静捏着手指想了想,“至少我们知道了,山里藏着山匪。”   宣凝说:“嗯,藏在水里的叫水匪。”   端静:“……”   她沉默了一会儿,又沉不住气地问:“我们要把那些人救出来。”   “你和大哥聊了这么久,这件事应该说了吧。”   “说了呀。”   果然聊了很久。   宣凝心里暗暗记账:“三叔会处理的。”   她实在想不起,诸多战役中,这位三叔有过什么出众的表现了。这样算不算泯然于众?   端静不太放心地问:“三叔要不要人帮忙啊?”   “你的走火入魔好了吗?”   “可以随便使用武功了?”   “真气不会乱窜了?”   “……”   一连串的问题,砸得端静抬不起头。   回家之后,宣凝先和宛氏交代了一声,让她放心后,就提着端静回了房间,进行一对一的“贴心”教育。   “走火入魔解决了?”   “没有。”   宣凝狐疑地看着她:“将手腕伸出来。”   不明所以,还是乖乖地递了过去。   宣凝握着她的手腕,双指搭住脉搏:“没有不对劲。”   “那是因为还没发作呀。”   “你真的走火入魔了?”宣凝逼视着她,气势逼人!   然而,在端静看来,那双漂亮眼睛装得满满的都是她,不由脸红红地点了点头。   ……   宣凝口气顿时失了几分锐气,有些不自在地问:“那你说的两天期限呢?”   咦?   端静眨眨眼睛,全然不记得的样子。   居然扮无辜。   他看不过去,狠狠地捏了捏她的脸:“你不是说,两天不洞房,就会走火入魔而死吗?!”   为了她这句话,天知道他是怎么熬过第二天将近的拿几个时辰还没有发疯的!   七孔流血的她。   浑身抽搐的她。   脑补了多少生死一线的画面,重逢时,她却好端端地与宣净站在一起说说笑笑!   仅剩的理智之弦就此崩裂,不用回想也知道自己当时的表现多么愚蠢可笑。   以宣净的一肚子坏水,一定会宣扬出去。   宣凝想象着自己沦为笑柄的画面,胸中那团怒火上,又被浇了一瓢泼的油,燃得热烈。   这都是她害的!   端静咕噜咕噜地吞了两口口水。该说男人都有相似之处吗?至少,发脾气的时候,宣凝和师公看上去很相似,都很可怕!   她说:“你冷静点,听我解释。”   宣凝说:“我肯听你解释,就证明我足够冷静。”   “走火入魔是真的,两天的期限……是我猜的!没想到没猜中。”   没、猜、中!   自己在树林里像个疯子一样地狂吼狂叫,就因为她猜的?!   他快管不住自己想要掐死她的双手了。   端静认真地说:“可能是我拜的神多,自有神庇佑!我忘记把这点算进去了。我觉得我应该去附近的道观上一炷香,”   “不用,我帮你烧。”   “呃,自己烧比较有诚意吧?”   “可是你不方便。”   “虽然走火入魔,但是不耽误上香。”   “你都快烧成香了,怎么会不耽误?”   “……”端静犹豫着要不要提醒,他根本不是自己对手这件事。但是看他持续喷火的眼神,想了想,还是决定婉转一点,“沧澜的第四名还等着我去打败呢。为国为民,都是不烧的好。”   宣凝冷冷地问:“走火入魔还没有治好,怎么打败?”   端静震惊地想起一件事:“啊,今天是我们拜堂的日子!”   “来不及了。”   “……只是磕三个头,应该来得及。”   宣凝说:“如果我说,我不想在今天洞房了呢?”   端静脱口道:“为什么?”   “不为什么。”宣凝看着她,“如果我不同意洞房,你会怎么做?”   那就要实施方案乙,另觅良人了。   可是。   一点都不想执行啊。   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对。   端静冥思苦想,终于想起私奔的盘缠全部“捐”给宛氏了,根本跑不掉!   原来如此。怪不得她觉得不能这么做。   端静抬头。   等得时间越长脸色越难看的宣凝依旧盯着她,看似面无表情,其实一双眼睛将各种情绪都展示了个遍,见她准备开口,更是全身紧绷,如临大敌。   端静说:“那我只能强硬一点了。你要知道,女人也可以用强的!”瞪大的眼睛努力地表达着主人的“霸道”“蛮横”“无耻”。   宣凝嗤笑一声,扭头走了。   端静:“……”为什么觉得他的背影看上去很愉悦呢?      ☆、小镇不太平(六)   眼见着洞房花烛要熄了,端静决定使出杀手锏,严肃地思考从哪里开始“强”。   按照小说中采花的桥段,应当趁着夜黑风高,寻个僻静的所在,将那小娘子……哦,小郎君一把搂住,扑倒在地,一边扯衣衫,一边胡乱地亲着,摸着,嘴里还要叫着我的小心肝、我的小宝贝……   呀,太羞人了!   端静决定先饱餐一顿,再蒙上脸动手。   厨房正忙得热火朝天,端静趁火打劫,吃了个小腹滚圆。不知是吃坏了东西,还是饿了两天后一下子吃太撑,蹲了一下午的茅厕,直到两股战战,虚脱在床上。   真正是吃了不如不吃。   这个体力去采花,会不会连片花瓣都揪不下来?但对象是宣凝这朵柔弱的小雏菊,应该不会像月季那样带刺吧?   端静左右为难。   勇士在心中呐喊:“强干弱枝”!连弱枝都无法“强干”,还有何面目自称天下第三!   谋士在心中劝谏:不管是早操,还是晚操,都是健身操,何必操之过急?万事俱备,谋定后动,方是上策。   “啊!”端静大叫一声,烦恼地用被子蒙住了头。   门外有人敲门。   端静拉下被子,宛氏已经带着人推门进来。   “婆婆。”她倏地坐起,整理鬓发。   宛氏一摆手,一群嬷嬷将端静团团围住,架到梳妆台前,准备梳头发、擦脸……   端静呆呆地问:“咦?晚上要出去吗?”   宛氏怔了怔:“善善没同你说?他不是说你们商量好的吗?”柳眉一竖,娇美的面容透露几分凌厉,“我也觉得今晚拜堂太过仓促!我去和他说……”   “等等!”宛氏腰肢被猛的抱住,端静霸气地抱着她,眼睛亮得好比天上星,“我愿意的!”   儿媳妇对自己儿子死心塌地,当娘的自然喜闻乐见。只是,良心总有不安,害怕儿子太蠢太木讷,拿不出手,糟蹋了别人的闺女。   宛氏沉默了下,怜爱地摸摸她的头。   宣凝回房,还没进门,就看到婆媳抱在一起,“深情”对望的一幕。   ……   “娘,爹在找你。”宣凝僵着脸说。   宛氏回过神,轻轻拍拍端静的后背:“我去去就来。”   宣凝:“……”他的卧室,为什么娘要去去就来?!   婆婆的拥抱好温暖,而且香香的,和小时候师公的怀抱一点都不一样。看着宛氏远去的背影,端静露出不舍的表情。   一道身影挡住视线。   端静顺着洁白的颈项网上看,与宣凝四目相对。   宣凝低头看着他:“你与娘谈了什么?”   端静羞涩地笑笑。   宣凝:“……”   宣凝往好的方面想:“刚才谈到我了吗?”   端静摇头。   ……   这就没法好了。   宣凝抿唇:“谈到宣净了?”   端静想了想,摇头。   居然还要想一想,第一个问题明明直接就摇头了。   宣凝觉得自己也快走火入魔了:“晚上就拜堂,娘跟你说了吗?”   “嗯!”端静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宣凝手指搓了搓,还是没忍住,捏了捏她的脸。   端静笑容一顿。   宣凝若无其事地说:“你打算这么成亲?”   当了半天背景的嬷嬷们终于走上来,你一言我一语地表示会将新娘子的打扮得漂漂亮亮。   经历过一次噩梦的端静纠结地问:“一定要吗?不是说熄了灯都一样吗?”   “……”宣凝忍不住又捏了捏她的脸,硬声硬气地说,“一定要!”   一通折腾到晚上。   端静盖着红盖头,被嬷嬷扶到门口,再由新郎牵着红绳一路到正堂。   宣老太太、宣统、宛氏高坐堂中,宣准、宣凌等小辈在旁助兴。因是补拜堂,女方家没来人,又赶良辰吉时,其他的都不讲究了,请了个当地的媒婆喊话,一切从简。好在喜服、龙凤蜡烛灯物什都预备下了,就这穷乡僻壤来看,也颇为隆重。   端静遮着眼,凭着耳力与气息判断各人的走位,像木偶一样一个口令一个动作。   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对拜。   三拜拜完,送入洞房。   端静心扑通扑通地跳着,等一杆秤将红盖头揭开,就听到宣家众人发出了戏谑的惊叹声。   宣准说:“哥哥好福气,娶了个又漂亮又能干的嫂子!”   宣凌说:“祝哥哥嫂嫂百年好合、白头偕老、百子千孙……百,百战百胜!”   宣净坐在一旁笑道:“我看你是百无禁忌。”   众人笑闹了一通,却十分文雅,大抵也很清楚自己的本事,在新娘面前是不够看的,就不要找机会自取其辱了。   待清扫了闲杂人等后,宣凝慢悠悠地在桌旁坐下,开始倒酒。   端静问:“还要喝酒吗?”   “合衾酒自然是要喝的。”   端静走到桌边,拿起酒壶一饮而尽,牵起宣凝的手,往床的方向走:“好了,来吧。”   ……   宣凝拉住她:“我还没喝。”   端静催促:“那你快喝。”   宣凝将仅剩的杯中酒一分为二,一同饮下。   空杯子还未碰桌,人已经被拉到了床边。   端静拉着他的手,郑重地说:“要开始了。”语气十分悲壮。   宣凝不自觉地端正了态度:“我准备好了。”将杯子丢回桌上,抬手解腰带……   “好,我们先运功。”   “……嗯?”   “哦,衣服先脱也可以。”飞快地将衣服脱掉了,只留下了肚兜。   宣凝:“……”这出手的速度,该说果然是天下有数的高手吗。   见他半天不动,端静又来帮他。   宣凝想说自己来,一抬手,就碰到了她的香肩,细腻柔滑的触感如上好的白玉,却烧得他整个人都隐隐发烫,恍惚间,衣衫都被除尽了,只剩下一条亵裤。   “上床吧。”端静豪迈地上床坐好。   宣凝迟疑了一下,坐上床后,放下帐子。   “盘膝。”端静指点他动作。   “盘膝?”宣凝终于克制不住内心的火焰,烧到了脸上。跟父母禀告了今晚成亲之后,父亲就给了他一本从集市上带回来的小本本,学会了一些“常识”。盘坐算是其中比较高深的内容了。   没想到一开始就这么高难度。   宣凝不愿在这方面输给娇妻,十分配合地盘膝坐好了。   端静跟着盘膝坐好,然后对着纳闷的宣凝说:“先运功一周天。”      ☆、小镇不太平(七)   成亲前,父亲让他在夫妻之道上多用用功,但是,他怎么都没想到,竟然是这方面的“用功”。强忍郁闷运功一周天后,他睁开眼睛,见端静早已运功完毕,正百无聊赖地等着他:“好了,现在我教你一套心法。”   宣凝:“……”   端静飞快地将心法教完,期待地看着他:“你学会了吗?”   “……并没有。”没料到新婚夜走向的宣凝想推窗吹风冷静冷静,但是脚刚落地,就被点住了穴道。   端静绕到他面前,认真地说:“都已经到了这一步了,我已经没有任何退路。”   宣凝张嘴想说话,被顺手点住了哑穴。   端静说:“我不会让你叫救兵的。”   宣凝:“……”   端静想了想,将他抱起来,放到床上,默默地看着他。   他也看着她,僵硬的脸无法做出表情,但眼神灵活地表达着不满。   端静回忆了一下小说中夜黑风高那一段的情节,又把宣凝抱起来,让他站在床边,然后在宣凝莫名其妙的眼神中,推了一把。“咚”,宣凝的后脑勺砸到床的靠板,发出清脆的声响。   “……对不起对不起。”端静忙把宣凝的脑袋捧起来,轻轻地揉着他后脑勺。   宣凝半张脸埋入“凶”地,隔着肚兜感受柔软的触感,十分煎熬。可恨被点了穴,不能报复回去。   端静揉了会儿,将头轻轻放下,想着小说中说:推倒那妇人后,嘴里叫着小心肝小宝贝,一手解衣衫,一手揉球,欲行那不轨之事……   “小心肝。”   “小宝贝。”   硬邦邦的语气,比叫宣凝还生疏三分。   妇人有球,男子的话……端静盯着宣凝的胸膛。莫看宣凝平时身材修长,脱了衣服,肌肉线条被显现了出来,结实有料,充满了健硕之美。她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又小心翼翼地瞧了瞧宣凝的眼神——锐利得吓人,盯着她的目光隐隐带着血丝。   这是讨厌她了吗?   端静心头一揪,对比着宣凝偶尔流露的温柔,突然就感到一阵难以言说的委屈。   很少这么难过过了,心像被人刀戳针扎似的疼。   可是,仔细想想,错的是她。   她要利用他救自己,却不经过他的同意,还想用强的。这和那些欺男霸女的恶霸有什么区别?   虽然自己这么优秀,死掉很可惜,可是,这种事情还是要两情相悦才好吧。   如果师公在这里,多半也是不认同的。毕竟,他只是让自己“骗”而已。   想通了的端静伸手解开他的穴道,垂下头道歉:“对不起,我错了。”   宣凝拉过被子,盖住自己的下半身,沙哑着嗓子问:“错在哪里?”   端静沮丧地说:“你不愿意,我不该强迫你。”   “你真的走火入魔了?”宣凝总觉得这件事很可疑。   端静用力地点头,见他依旧存疑,抬手发誓:“如果我有半句谎言,就让我这辈子再也吃不到鸡腿!还有鸭腿、鹅腿、羊腿都吃不到!”   听起来颇有诚意。宣凝问:“你让我学的心法也是为了解除你的走火入魔?”   “是的。当你的这个,”手指一指,“放到我的这个,”手指又一指,“……的时候,我们就一起练这套心法,然后就能慢慢地化掉我体内乱窜的真气。不过,你一定要坚持住,起码运功一周天,太快软了是不行的。”   这就是师公让她找个持久耐力的男人的原因。   ……   宣凝头顶冒烟,说不清是羞的恼的,斩钉截铁地说:“放心,我一定会很坚持。”   一夜过后,云淡风轻。   麻雀停在树梢上叽叽喳喳地叫。   宣凝早早地醒来,侧身凝望着睡得香香甜甜的端静,突然伸手捏她的鼻子。未及碰触,就被抓住了手腕,轻轻一抖,连人带被子地甩了出去。   ……   端静后知后觉地睁开眼睛,摸摸光溜溜凉飕飕的身体,迷茫起身找被子。   宣凝披着被子站在窗边,隔着窗纸看晨曦。   “这么早就起来了?”端静迷迷糊糊地问。   宣凝目不斜视,依旧看着窗纸:“嗯。”   记忆慢吞吞地回笼,端静迟疑地问:“我刚刚是不是做了什么?”   宣凝终于侧过头赏了她一个犀利的眼神。   端静干笑:“我不会刚刚把你丢出去了吧?”   “你觉得呢?”他冷冷地问。   端静赔笑道:“我从小到大一直一个人睡,有点不习惯……”   宣凝冷笑道:“难道你还想从小就找人陪你习惯习惯?”   端静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摔你的。”   宣凝截断她:“没有。”   “嗯?”   “没、有、摔。”一字一顿,相当铿锵有力。   端静疑惑地看着他一瘸一瘸走向屏风的背影:“你的腿……”   “……站麻的。”大清早就承认自己被媳妇儿甩出去了,以后还如何振夫纲?必须不认。   宣凝腿“麻”的时间有点长,以至于两人穿衣洗漱略晚,进正堂的时候,长辈们已经等了一段时间。好在都是过来人,十分体谅,不但不怪罪,还反过来安抚了几句。   只是宣凝的走姿实在引人注目,话题说着说着就到了他的腿上。   端静说:“相公是站麻的。”   “站”麻的?   宣统和宛氏想起了昨天给的黄色小本本,难道是选了站姿的关系?可是,新婚夜站麻,实在是有损宣家人的脸面。   他们不约而同地瞪向宣凝,颇有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而小辈们想的是“战”麻。看来昨晚战况激烈,嫂嫂不愧是巾帼英豪!二哥娶了这样的娘子,真是勇气可嘉,堪称我辈楷模。   不同的理解,对宣凝产生了截然不同的看法,让宣凝沐浴在冰火两重天的目光里,分外煎熬。   倒是宣老太太人逢喜事精神爽,看啥啥顺眼,听啥啥不想,喝了两人敬的茶之后,一人给了一封红包,说了些开枝散叶的话。宣统与宛氏也是一样。   然后是宣络、柳氏、宣绣等依次给了红包。   端静想起山匪,一双眼睛直盯盯地看着宣络,想找个询问的时机。她的目光实在蜇人,别说宣络,连宣统、宛氏都有所觉。宛氏知道这个儿媳妇是个爽快人,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原因。   端静便一一说了。   宣络道:“云荒山占地甚广,若想搜山,还要借助官府之力。我已经知会村正将此事上报,不日就有消息。”      ☆、小镇不太平(八)   “不日”一等就等成了“不知道什么时日”。   宣络去找过村正,村正也束手无策。消息已经上报,却没有下文。   后来宣净找了个由头,将村正灌醉,总算探出消息。这些山匪有的是沧澜的流民,有的是被流放到南兰县犯人,都是硬骨头,一般的衙役啃不动,也不愿啃,久而久之,这种事多半不了了之,只有有钱的人家,能通过路子把人赎回来。   宣净又给村长倒了杯酒,笑眯眯地问:“什么路子?”   大眼仔下山采买粮食,推车到了老地方,人还没有看清楚,就被一棍子打晕过去了。   埋伏三人组的“高手担当”端静有点担忧:“不会打到失忆吧?”   “智囊担当”宣凝说:“那就让宣冲照着这个力度再打一下。”   “跑腿担当”宣冲一脸期待。等大眼仔一醒,他就问:“知道我是谁吗?”   大眼仔一摇头,就差点迎头一棒。   宣凝抓着棒子:“你是谁?”   大眼仔说:“我是张大燕,人称大眼仔,家在南兰县。爹娘早逝,家中无财,你们要打劫的话可看走眼了。”   “身无三两肉,也够吃一碗。”宣冲笑嘻嘻地说,“我们几个不要财,就是肚子饿,想吃一点儿白斩肉、水煮肉片、红烧肉……”   每报一道菜名,大眼仔就颤一下,说到“酱肘子”的时候,已经面色发白,抖如筛糠,嘴里小声嗫嚅着:“不要吃我,不要吃我。”   宣冲问:“不吃你吃谁?”   大眼仔立刻说南兰县多少多少人。   “不行,我们只吃坏人,不吃好人。”   大眼仔吓得六神无主,也没问为什么自己是坏人,直说山里有强盗,身宽肉肥油水多,吃了不咯牙。   “带路!”   有了内奸狼狈为奸,不对,是弃暗投明,他们很快摸到了山匪的老巢。   大眼仔半路就回过味来了,原本想耍花招,被宣冲揍了一顿又一顿,揍得心眼碎成齑粉,老实得像家犬。此时不忘讨价还价:“我都按爷的吩咐做了,您可一定要饶我一条生路啊。”   宣冲不耐烦地揍了一拳。   大眼仔哭哭啼啼地说:“那你要对人家负责任的呀。他们知道我带你们来,一定不会放过我的!”   宣凝说:“这样吧。要是他们不放过你,我们就放过你。”   大眼仔被揍得头晕脑胀,傻乎乎地点了点头。   宣凝朝宣冲一使眼色,让他带人熟悉下地形,看看有没有后门,眼睛一眨,一道闪电般迅捷的身影就抢在了前头。   端静一马当先冲到门前,“哈”的一声,挥出一掌,将近两丈高的山门拍得飞起,重重地砸在通向山寨的山路上,发出轰然巨响!   自从她和宣凝这样这样、那样那样的练功之后,体内乱窜的真气就虚弱得无法为祸。接下来,就是她大显身手的时候了。   一代女侠厉倾城重出江湖。   她踩着砸烂的山门,叉腰仰天大笑。   ……   宣冲小心翼翼地对宣凝说:“哥,嫂子看起来好像是走火入魔哦。”   宣凝无语:“不,她是走火入魔快好了。”   宣冲:“……”   天下第三开道,势如破竹,宣冲带人包抄去了,宣凝跟在她后面打小怪,轻松得像散步。到了内堂,终于碰上听到动静匆匆赶来的山匪头子。   头子爆喝道:“尔等何人?安敢动我云荒寨!”   端静说:“坐落在云荒山上就叫云荒寨,这名字取得未免太没有诚意了吧?”   头子一怔,端静操起手边的椅子朝他脑袋打下来,然后一套“疯癫乱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他打成猪头。   宣凝继续在后面默默地收拾“小怪”,直到她动手解头子的裤腰带,才喊道:“你干什么?”   端静说:“脱裤子啊。”   ……谁家娘子会当着自己相公的面理直气壮地脱别的男人的裤子?!   宣凝灭敌无数,却差点被自家男子气出内伤。   端静意识到不妥,解释道:“我想把他绑起来,挂在山门口示众。”   宣凝问:“众在哪里?”   挂在这么一座深山老林里,风干了都未必能遇到路人吧?   端静十分遗憾:“我以前都是这么做的。”   “做过很多次?”   “嗯。”   端静掰着手指准备细数辉煌史,就听宣凝幽幽地问:“多少条男人的裤子?”   “嗯?”   “解过多少条男人的裤子?”   端静眼睛眨巴眨巴,脑子转出了龙卷风:“就一条。”   “一条?”   “你啊。”无比乖巧的笑容。   这时候知道讨好了?晚了。宣凝忍不住捏住她的脸,轻轻地扯了扯。   端静瞄了眼头子的裤腰带,默默地忍了。   连头子在内,山匪中有十几个二三流的高手,对一个边陲小镇来说,已是十分难得,怪不得当地的官府不敢管也管不了。但这群人落在端静的手里,也只是送人头而已。   打完他们,端静还跟着宣凝在各处搜索了一圈,又找出几个小喽啰,才算将整个山寨清扫干净了。   山匪被绑在一起送交官府,被山匪抢来的妇女孩子到了山下就各回各家了。   端静跟着宣凝回家,走着走着,突然问:“今天几号?”   “十二号,怎么了?”   端静皱着眉头说:“总觉得好像忘记了什么。”   宣凝落后她半步,似是想到了什么,但看着她的背影,又默默地闭上了嘴。   回到家里,宣冲还没回来,宣统与宛氏也不在家,问了管家才知道去了宣老太太住的宅子。   宣凝敏锐地问:“发生了什么事?”   管家在宣家待了几十年,很多事都不被避讳:“听说北边来人了。”   宣凝的脸色一下子凝重起来,转身要往外走,回头见端静站在原地,冲她招手道:“你也来。”   宣老太太的老宅子挂了个“明心居”的牌匾,据说是宣老太爷在世时起的。因为老太太的闺名里带“心”。   端静常来,明显觉得此次气氛不同。仆人一样晃来晃去,却带着几分警惕。   他们来到正堂,几个忠仆守在偏房门口,见他们来,向里面通报了一声,过了会儿门才打开。宣凝带着端静进屋,刚进了门槛,就觉得站不下脚了。   里面的人委实多了些。   端静被宣凝挡住了视野,只好踮起脚,攀着他的肩膀往里看。一人身姿伟岸,背光而坐,颇有气吞山河之势,可惜狼狈地吊着胳膊,破坏了画面。她眨眨眼睛,看清楚来人的面貌,惊讶道:“抄家的?” 作者有话要说:  报告,周末可能不更。   ☆、小镇不太平(九)   ……   和宣家人唠嗑半天才缓和下来的关系一下回到原点。   延王爷胸口郁气凝结,简直要吐出一口血来。   宣家这边却暗暗地竖拇指。   宣家人从来忠而不愚。皇帝害得他们祖宗基业尽毁,宣准还差点死在半路上,想说几句好话就当一切没有发生过?呵呵。是王爷真的很天真很无邪,还是当他们真的很天真很无邪?   “你可以称本王为延王爷。”延王爷硬生生堆出一脸笑。   端静眉头一皱:“是抄家不够,还要人命吗?”   延王爷继续“笑”:“延续的延。”   端静说:“抄家一次还不够,追到这里继续?”   延王爷笑不下去了:“其实我来是替皇兄向诸位道歉的。”   端静小声地问隔着两个人的宛氏:“抄家的那些东西还回来了吗?”满屋皆寂中,声音小而清晰。   延王爷一口血含在嘴里,欲吐不吐,半晌才说:“我今日来,除了致歉之外,还有事相托。”   宣统立马说:“草民年事已高,病痛缠身,力有不逮。”   延王爷瞪着眼睛:我还没说什么事。   宣统满脸镇定:别说。   延王爷深吸了口气道:“韬王勾结瓦靼,兴兵造反。京城已破!”   满座皆惊。   端静脱口:“这么快?”   延王爷目光一厉:“什么意思?难道你早有所料?”   端静大咧咧地点头:“皇帝这么昏聩,被造反是早晚的事吧。”   事实证明一切,竟无言以对。   “你是不是也被皇帝难看掉了?”   延王爷下意识道:“还没有。”   ……   众人目光炯炯地看着他。   延王爷无语:他刚才用了“还”?   其他人用眼神点头。   延王爷转移话题:“在皇兄面前构陷你的人,就是韬王。皇兄知道真相之后,悔不当初。若非他在移驾时受了伤,一定亲自赔罪。如今,天下陷于韬王之手,万民陷于水深火热,还请将军出山相助。”说着,竟是起身拜倒。   只是屋子太小,动作太大,他一拜,其他人只好后退两步,看上去倒像是避之唯恐不及的样子。   宣统看着他的头顶,慢吞吞地道:“王爷客气,草民戴罪之身,是流放于此,不是归隐山林,不敢当‘出山’二字。”   延王爷心很塞。有个做事不靠谱的哥哥,从小到大一直在擦屁股、背锅、擦屁股、背锅……以前还好,皇兄靠山大,擦背的时候也挺直腰板,这次太离谱,弯着腰也擦不干净。   “韬王为人多疑,若他执掌江山,我与皇兄固然性命不保,宣家也难逃一劫。于公于私,将军都不能袖手旁观啊。”他咬咬牙,准备跪下去,被宣统托住了。   宣统捧着他的双手,真心诚意地说:“地方太小,王爷就不要为难我们了。”没看到端静和宣凝已经被挤到门外去了吗?   听到延王爷的耳里却不是这么个意思。   当了半辈子的王爷,当然想不到以自己的尊贵身份,对方不给跪是嫌占地方。   他立刻从怀里掏出圣旨,宣府全家赦免,宣统封定国公,领兵马大元帅,掌北疆宣家军,为表诚意,虎符也给了。   宣统推辞了一会儿,实在推不掉,才勉为其难地收下来。   看他手下圣旨,延王爷才算松了口气。   宣家人以王爷舟车劳顿,不敢惊扰为名,前呼后拥地将他送到了当地一家破客栈,留下两个仆人听用,自己又回到这间小屋开家庭会议。   宣老太太说:“这是机会。”   一句话定下了宣家未来的走向。   宣家其他人都没有异议。   宣府百年基业自然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它毁于一旦。在这里落地生根重新积累起一份家业,是不得已的路,有更好的路自然要走更好的路。何况,皇帝将他们抄家流放,祸害一家,可韬王勾结瓦靼,祸害一国。两害相权取其轻,对比一下,也只能是皇帝了。   宣绣说:“就担心皇帝过河拆桥。”   宣统说:“没关系,我们这次牢牢地把持兵权。”   吃过一次亏,还指望他像上次这么老老实实地指望皇帝开天眼?开玩笑,他连心眼都不长!   宣净说:“二叔名为兵马大元帅,却只得了北疆军的虎符。皇帝显然还在忌惮我们。”   宣凝说:“说明皇帝的脑子还在我们的意料之中。”   他们商量了半天,一致决定出山可以,但这次他们不要做忠臣了,要做权臣。   曾经傻傻的他们,已经被皇帝掐死在流放的途中了……   讨论完毕,宣统还特意问端静有什么想法。   端静想了想说:“不知道我爹怎么样了。”   宣家人:“……”   差点忘记端静还有个爹在京城。自从见过她师公之后,就以为亲家在衡山,原来是错觉。   宣凝立刻派仆人去客栈向延王爷打听消息。   端静说:“他不是在睡觉?”   宣凝理直气壮地说:“国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王爷一定睡不着!”   睡得迷迷糊糊的延王爷被亲信叫起来回答问题。   他坐在椅子上想了半天,才说:“礼部侍郎叫什么名字啊?”   仆人愣住。   大眼瞪小眼地看了半天。   仆人回去问宣凝。   宣凝与端静又大眼瞪小眼地看半天。   宣凝忍不住捏端静的脸:“连你爹的名字都不记得?”   端静很无辜:“见面就喊爹啊。谁见了爹喊名字的?”   宣凝:“……”   “你知道你爹叫什么吗?”   “宣统。”   “你怎么知道的?”好神奇!   “……”宣凝竟然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知道爹的名字。   他说:“我娘说的。”   端静说:“我娘很早就过世了。”   “旁人也会提到。”   “我从小就跟着师公住在道观里。”   “难道你师公也没又提到过?”   “混蛋、负心汉、伪君子、小白脸……”   “……”   仆人到客栈回话:“姓鱼,长得白白净净,有几分姿色的。”   延王爷:“……”   要是他回答了,不就说明他认为这个官员有几分姿色?   可问题是,他还真的想起了这么一号人。   “鱼玉春?”      ☆、小镇不太平(十)   不能怪延王爷。   鱼玉春本身就没什么存在感,还没被抄家,实在无法引人注目。   延王爷想了想说:“皇兄移驾的时候,他没有跟着走,不是屈服于韬王的淫威,就是人头落地了吧。怎么?宣府与他有交情?”   仆人说:“鱼侍郎是我们家小二奶奶的父亲。”   连个名字都说不清楚,用“有几分姿色”来形容的父亲吗?   延王爷原本懒得管别人家的闲事,却觉得小二奶奶兴许可以拉拢过来,便问:“小二奶奶是哪一位啊?”   仆人说:“是小二爷的夫人。”   “……我见过吗?”   “您抄家那一日,正好是她嫁进宣府的日子。”   延王爷:“……”一听“抄家”两个字,就觉得一口鲜血从胸腔冉冉升起。   流放之地,通常都天高皇帝远。京城打得热热闹闹,岭西依旧平平静静。   延王爷睡了一觉,推窗见山,忽感岁月静好,光辉荣耀如昔日烟云,消散远山的晨曦之中,心中生出疑问:   我是谁?   为何在此?   将来如何?   “王爷。”侍卫敲门,将他拉回现实,“皇上送来密旨。”   延王爷打开门,指着床边的大箱子:“念完就丢到里面吧。”   离开京城之后,皇帝就在路上养成了有事没事写张密旨的习惯。开始还会诚惶诚恐地跪接,后来就见怪不怪了——反正十有八九都是“早安”“晚安”“野花真美”“路人真丑”的问候和感慨。   侍卫不是第一次干这大逆不道的事儿,驾轻就熟地读起来:“吾弟安否?一别数日,甚是挂念。昨夜起风,一地残叶,独看无趣,待你归来,共赏之。思你,念你。盼你归来。”   延王爷:“……”一地残叶,独看无趣,难道两个人看就有趣了吗?不还是一地的残叶吗?   侍卫将密旨放进快要溢出来的箱子中。   延王爷纳闷地说:“没了?就这样?”   侍卫说:“圣驾已经到了合邕……”   延王爷瞪了他一眼,摆手说:“此处人多耳杂,小心为上。去宣府投拜帖,再探探口风。”   虽然打定主意重新吃大户……给皇帝打工,但架子还是要有的。   宣统给了延王爷几个闭门羹后,才赏脸把他请到家里吃饭——全家男女加一个延王爷,围挤一桌,对着孤零零的两碗野菜。   延王爷:“……”这是吃菜呢,还是祭菜呢。   宣家人“羞愧”地说,家里东西都给抄走了,实在张罗不出什么好东西招待客人。   延王爷看着心酸,想到自己抄走的东西都落到了韬王的手里,更心酸。他忙说自己肠胃不好,这几日茹素,这些饭菜正合胃口。至于宣家的家财,等回京之后必然要还的,不但还,还加倍的还。   宣老太太含蓄地说,被抄过一次家,心里不踏实,就算拿回来了,也怕再弄丢。   延王爷指天为誓,表示自己和哥哥绝对不是忘恩负义的人。   落难的时候,发的誓就和发的屁一样,闻着挺重口,转头就烟消云散了,宣家必然不能这么被糊弄过去。   宛氏和柳氏掩面哭诉自己一路走来的艰辛,宣绣提到两个女儿,眼泪落得货真价实。宣准、宣凌绷不住,跟着哭了。端静咬着筷子,看了看左右女眷,默默地缩了缩身体,用宛氏挡住延王爷的视线。   美人落泪,让人心碎。   延王爷顿觉自己说错了话,求助地看向宣统等几个男人。   宣净隐晦地说,宣老太太爱看戏,听说戏文里有免死金牌,是给忠臣最可靠的嘉奖。   延王爷十分为难,这东西前朝有,我朝没有。   宣净笑眯眯地说,什么都有个开头。   延王爷吃了两口野菜,心事重重地准备回去,到门口,就感到寒风袭来,侍卫大呼“王爷小心”“保护王爷”。然而,并无卵用。延王爷还是迎面一盆冷水,被浇了个透心凉。   “有刺客!”   明里暗里的侍卫叫嚣着冲了出去,宣家的人自发地围在他身边保护。   延王爷定了定神,抹了把脸闻了闻,发现是水不是尿,心下稍安。他看着面沉如水的宣统,沉声道:“可能是韬王……”   话没说完,就听侍卫们高呼“抓到了”。一群人围绕着一个少妇打扮的人回来,走近了,发现那少妇正是端静。   端静单手提着人,健步如飞,走到门前,将人一丢:“喏,你的。”   延王爷喝道:“你是何人?为何偷袭本王?是否受韬王指使?说,你若是不说,我就将你丢尽海里喂鱼。你到底说不说?为什么不说!”   宣统拉了拉他的袖子,给想说没法说的“刺客”一个插话的间隙。   “刺客”说:“我乃沧澜雄狮百里王将之徒,利多兵。来此是为了给厉倾城一个警告!敢藐视我师父,就要承受后果。”   厉倾城是什么来头,延王爷还是知道的。他冷静地问:“你看我像厉倾城吗?”   利多兵说:“不像。”   ……   如果像的话,他受一下也就受一下了,毕竟天下第三高手嘛。居然不像!不像的话为什么要泼他?!是不是傻?是不是瞎?是不是又傻又瞎?   延王爷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利多兵说:“如果是厉倾城,不可能被泼到。既然被泼到,就不是厉倾城。”   “那你为什么泼我?”   “因为泼不到厉倾城。”   延王爷:“……”听起来颇有道理,但是,心里好不舒服。   宣凝终于出来说话:“你来给下马威的?”   利多兵说:“家师说了,看在厉倾城年轻不懂事,再给他一次机会。这个月二十号,老地方再约一次。谁不来,谁就是懦夫。”   宣凝冷哼道:“敢问百里王将高龄?”   利多兵愣了下:“家师去年刚过七十大寿。”   宣凝说:“七十岁的人,应当学过礼义廉耻。当着丈夫的面,向妻子提出单独的邀约,难道就是沧澜之礼?”   利多兵呆呆地说:“我没听懂。”   宣凝拉过端静,冷冷地说:“厉倾城是我的妻子。我们正值新婚,如胶似漆,哪里都不想去。”      ☆、天下不太平(一)   利多兵一脸错愕:“厉倾城是你的妻子?没想到你们国家的风气这么开放。”惊叹不已。   ……   延王爷率先反应过来,坚决摆手:“我真的不是厉倾城。”   没人会这么觉得。   利多兵看向其他人。   宣冲跟着后退了一步,宣净因为坐着轮椅,动作不好太大,便留在原地不动,坦然的态度果然引来利多兵的注视。宣净淡定地说:“我是他的兄长。”   利多兵的目光又看向宣统。   宣统:“……我是他爹。”   宣凝忍无可忍地拉来端静:“她是我的妻子。”   利多兵说:“你到底有多少妻子?”   宣凝没好气地说:“一个。”顿了顿,补充道,“唯一的。”   利多兵说:“那厉倾城是你的……咦?”   宣凝:“……”说了是妻子,怎么变成了姨。   利多兵指着端静:“她就是厉倾城?!”刹那瞪大的眼珠子极力地证明自己并不是蠢到无可救药。   宣凝说:“你也感受到了你师父的不要脸了吧?”   利多兵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师父都七十多岁了,还约人家小姑娘,的确是……是什么是!差点掉进圈套。他师父是约站,又不是约会。谁会想到厉倾城是女的,还年纪轻轻。这根本不用打了嘛。高手榜排在她前面的,都比她老。比她年轻的,都排在后面。她只要活得长,迟早是天下第一。   端静见他突然泄了气,也有些歉疚。毕竟,自己爽约在先。她说:“其实……”   才两个字,就被宣凝截断:“不许去。”看似一脸强硬,却暗藏忧虑。   端静想了想。其实,天下第四的确没什么好比的。公认的比她弱嘛。她对利多兵说:“百里前辈的确应该了解了解我国的礼仪。”   利多兵:“……”   利多兵说:“师父并不知道你是女的,还刚刚成亲。”不然,以他师父对武道的执着,应该……还是会挑战的吧?这么一想,师父的确应该好好学习学习礼仪了。唉。   宣凝说:“那他现在知道了。”   利多兵奇怪地问:“他又不在这里,现在怎么会知道?”   “……”宣凝说,“我现在把你放回去,他就知道了。”   利多兵立马掸了掸衣服:“那我走了。”   刚扭头,就被延王爷的侍卫拦下了。   侍卫很无语。难道没有人注意到,被泼水的是他们王爷吗?都自说自话什么!   他们讨好地看向延王爷,希望他看在自己把人留下的份上,不要追究护卫不利之责。   延王爷此时的确没有心思追究责任。他盯着端静,满脑子都是一个念头:这货是天下第三高手,这货是天下第三高手……嚯嚯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不管怎么样,国家动荡,急需人才,一个天下有数的高手来得正是时候。他嘴巴一咧,湿漉漉的脸露出花儿般的微笑,空有带雨之态,却无梨花之姿。“厉大侠,我们单独聊聊?”   宣凝冷冷地说:“不行。”竟然当众约他的妻子。百里王将还能说不知者不罪,延王爷是明目张胆了。   延王爷仿佛想起了他的存在:“哦,你也可以旁听。”   宣统朝宣凝的后脑勺使了个眼色:刚建立合作关系,稍微给点面子。反正以自家儿媳妇的本事,吃亏的总是旁人。   看在眼里的侍卫们:“……”这角度,眼色接收不到的吧?   背对着宣统的宣凝毫不犹豫地说:“好吧。”   侍卫们:“……”难道接收到了?   顺利将宣统的眼色交接给宣凝的宣净露出了迷之微笑。   被遗忘在旁的利多兵目瞪口呆。原来这样就符合礼仪了。他忙道:“我替家师约战厉倾城和她相公。”   宣凝毫不犹豫地说:“不去。”   利多兵极惊愕:“这又是为什么?”   “路太远。”宣凝随口敷衍了一句,就拉着端静转身回家。延王爷屁颠颠地跟着。很快,家门口就剩下利多兵和几个侍卫。   利多兵说:“我可以走了吗?”   侍卫们嘿嘿嘿地笑。   里面。   延王爷迫不及待地跟进偏房,顺手关上了门,双目灼灼地看着端静。   宣凝:“……”没让他们独处果然是正确的。   延王爷说:“你真的是厉倾城?天下第三的厉倾城?”   端静说:“难以置信吗?”   延王爷坦率地点头:“的确。”   端静安慰他:“要不别信了。”何必勉强自己?反正她无所谓的。   宣凝忍不住笑起来。郁闷的心情一扫而空,媳妇儿怎么看怎么顺眼。   延王爷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国难当前,你空有一身绝世武功,难道不愿意出力吗?”   端静很认真地想了想:“可是,皇上是害我相公被抄家流放的人。他落难,我不落井下石,就很厚道了吧。”   宣凝脸色微变,想要为她开脱几句,转念又觉得他们与皇帝的关系就是糊了层窗纸,谁都知道纸后的难堪,只是不戳。可端静戳破了也就戳破了,反正,他总会护着她的。皇帝的反复无常与忘恩负义,宣家早已领教过了,也在提防,心态既不比从前,又何必像从前战战兢兢。   延王爷说:“陷害宣家的是韬王,皇兄也是受他蒙蔽。”   端静说:“这样是不是证明了韬王比皇上聪明?”   延王爷顿时无言以对。   他想了想又想了想,终于想到了皇兄的一个优点:“但是皇兄比韬王善良。如果韬王当上了皇帝,宣家就不是抄家,而是满门抄斩了!”   所以,对皇帝和韬王来说,皇位之争是蠢与坏的对决;对宣家来说,皇位之争是抄家与满门抄斩的选择吗?   听起来都很可怕。   连宣凝都恍恍惚惚地反省4着自家继续效忠皇帝的决定是否正确。   端静慢吞吞说:“这样的话,看他们两败俱伤比较好吧。说不定你就可以当皇帝了。”   延王爷:“……”   此后,端静、宣凝和延王爷三人都对这一日的谈话只字不提。      ☆、天下不太平(二)   利多兵还是被放走了,临走前交了点赎金,因为想揍他一顿的侍卫们发现自己加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这些赎金交给延王爷的时候,王爷的表情精彩万分。   “你们觉得这点钱就能泼本王的冷水?”   侍卫们委屈地说:“他身上只有这点钱。”   延王爷说:“是钱的问题吗?本王是缺钱的人吗?”   送他到门口还没走的宣净突然来了一句:“王爷若是不缺钱的话,可否先补偿一些财物。抄家之后,我们手头委实有些拮据。”   延王爷:“……”   东西是皇兄抄走的,现在被韬王拿着,为什么要他来补偿?   延王爷的内心在咆哮,可面上和蔼到了极点:“应该的应该的。”转手将侍卫上供的赎金给他,“这些你先拿着,剩下的皇兄一定会给足的。”   宣净说:“皇上现在何处?”   端静的话多少让延王爷有些防备。宣家吃了这么大的亏,难保不会心生怨愤,报复皇帝。他胡扯道:“已经逃到西边去了。”   话音未落,就听到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   马未止步,一个白净的中年男子就从马背上滚落下来,匍匐在延王爷的脚边,哭喊道:“王爷救命啊!皇上被抓了!”   延王爷寒毛直竖:“怎么回事?”   男子说:“皇上听说合邕知府勾结山匪,跑去责问,然后被扣下了。”   宣净插|进来:“西边也有个合邕吗?”   ……   延王爷面不红心不跳地说:“皇兄可能迷路了。”   离开了两次的延王爷又走了回头路。这次的主题是解救迷路帝。   宣老太太看了看天色,叹气道:“备饭吧。”   “不必了,救人如救火,我们还是即刻启程,将皇兄救出来吧。”延王爷催促道。   宣统问:“王爷准备如何救?”   延王爷说:“合邕知府敢扣押皇兄,必然是韬王的同党。看我们要用硬的了。”   比起他怒火中烧,宣家人都淡定自若。   宣统说:“先听听前因后果。请吕公公将当时的情形原原本本地复述一遍。”   吕公公便是催马求援的白净男子。他擦了把进门到现在就没断过的眼泪,抽抽噎噎地说:“今日皇上用完早膳,出门消食。见到有几个人跪在知府衙门的门口,周遭百姓议论纷纷,说是知府将刚抓的山匪无罪释放,苦主有冤无处申。皇上心系百姓,带着苦主上门责问,谁知一进门就被拿下了,我见势不好,急忙找王爷报信。”   宣凝抓重点:“皇上有没有自报家门?”   吕公公想了想道:“没有。皇上说,要微服私访。”   延王爷松了口气。没有暴露身份就好,暴露了身份再被抓,那是妥妥的造反,皇兄必然凶多吉少。他褒奖完吕公公的机灵,转头就眼巴巴地看着宣家诸人。   宣家对惹事精皇帝也很是头疼,都落难到这个份上了,还要搞事情。戏文里的皇帝敢微服私访,那都是有依仗的。不是身负绝世武功,上蹿下跳不怕跑不掉,就是大军开拔,正在赶来的路上。像这位皇帝这样没头没脑就往知府衙门里送的,也是奇葩。   他们能怎么办呢?   再无奈也要救啊。   皇帝被捕加速了宣家的计划。   宣家被抄之后,北疆军就落入郭督手中。郭督出身威远侯府,韬王是他的姐夫,关系不用多说。尽管宣家经营北疆多年,根深蒂固,但时日一长,难保变数。所以,他们商量再三,决定让宣统带着宣净、宣冲直赴北疆。其他人留下来营救皇帝。   营救计划分三路。   延王爷亮出身份,牵制住知府的注意力,试探他对韬王造反之事是否知情,又是什么态度。宣络以皇帝家人的身份去大牢打探情况,看能不能把人贿赂出来。端静和宣凝暗中潜入,见机行事。   计划一定,延王爷又准备告辞。不过到了门口,他没有出去,而是派侍卫先出去看看,前后左右有没有人,确认没有突发状况之后,才一溜烟地跑走。   翌日下午,延王爷大张旗鼓地出现在知府衙门门口,将知府吓得够呛,连滚带爬地出来,伏低做小地将人请进去。同时,宣络也带着吕公公出现在了大牢门口……   宣凝买了两条鸡腿,与端静一起坐在衙门围墙外不远处的食肆里,慢慢地啃。   端静吃得一脸满足:“师公也喜欢吃鸡腿。小时候,师公嘴馋又懒得下山,就去后山打鸟吃,打完才发现我们都不会烤。”   宣凝:“……”打完才发现……该称赞行动力十足。   端静说:“后来,我们就请隔壁师太给我们烤。”   宣凝说:“师太烤得怎么样?”   端静叹了口气:“她快烤好的时候,手一抖,掉进火里了。我们在柴堆里扒拉了半天,也分不出哪里是鸟哪里是柴。”   宣凝:“……”   “后来,我就决定发愤图强!”   宣凝挑眉:“你会烤了?”   端静认真地说:“我立志要嫁一个会烤鸟的相公!”   宣凝:“……”   端静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每一道秋波都是发自内心的期盼。   宣凝伸手擦掉她嘴角挂的肉丝,问道:“如果我不会呢?”   “学啊。”   端静理直气壮得宣凝哑口无言。   “如果我学不会呢。”宣凝顿了顿,“我记得宣净会烤鸟。”貌似不经意,私下却为她的答案攥紧了手掌。   端静眼睛一亮:“都是一家人,我想大伯不会吝啬手艺的吧……怎么了?干嘛这么看着我。”   宣凝对光而坐,眼睛亮得吓人。   他嘴角不自觉地勾起笑,如含苞欲放的花蕊忽然在春风中盛放,艳煞了旁人。   端静呆呆地看着他的嘴巴一张一合,却一个字儿也听不进去。   宣凝说了半天,见她一脸花痴相,就是一声不吭,忍不住捏住了脸:“你到底听到了没有?”   “嗯?听到什么?”端静吸口水。   宣凝说:“我说我也会。”   “咦?你刚才不是说不会吗?”   “我是说如果。”   “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为什么还要如果?”端静一下子从宣凝的美貌中清醒过来。人果然没有十全十美的,长得这么漂亮,脑子却不清不楚,这大概是上天给予的平衡吧。   虽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是,有预感自己知道之后一定会气炸。   宣凝:“……吃饱了先去探探路吧。”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不更,下周一见。(づ ̄3 ̄)づ╭?~   ☆、天下不太平(三)   光天化日之下,宣凝与端静跳进了围墙。   宣凝正在考虑怎么走,端静已经熟门熟路地一路向北。他急忙跟上,左转右转,没多久,就看到了延王爷的身影。   ……   王爷这腿未免也太短了。他们吃完鸡腿,竟然还能追上。   宣凝摇摇头,与端静一起窝在假山后面。   只听延王爷慢悠悠地说:“假山上的这块石头摆得挺好,我记得韬王府里也有这么一块。看来有品位的人,遥亘千里,也能志同道合。”   知府慌忙说:“下官不敢。下官与韬王,不过是萤火与日月,岂敢相提并论。”   延王爷说:“他日你回京述职,我替你们引荐一番?”   知府愣了愣,斟酌道:“就怕下官口拙舌笨,污了韬王的眼睛。”   延王爷见他的确不知韬王在京中所为,就哈哈一笑,将事情揭过。两人路过假山,一路进了正堂。端静对宣凝说:“我们去后院看看。”   宣凝道:“去后院做什么?”   “祸起后墙。很多当官了死守了一辈子的秘密,很可能被他宠爱的小妾随随便便就当闲谈给说了出来。”   “……祸起萧墙。”而且会告诉小妾的秘密,也称不上死守了一辈子吧。   宣凝跟着端静摸到后院,正好看知府夫人做规矩。小妾分站两边,战战兢兢地听她训斥她们不分场合地争宠,让知府无心公务。   端静听得津津有味,被宣凝撞了半天的后腰子,才依依不舍地回前院,正好见到知府送延王爷出来。延王爷问了句:“你可知道云荒山的山匪?”   知府低着头,躲开了王爷的目光,却躲不开端静和宣凝的窥探。乍听此言,脸色明显一变:“王爷何出此言?”   延王爷说:“沧澜几度滋扰边境,皇上有意扬我国威,暗遣了钦差过来。我是明面上耍花枪,他才是手底下见真章。”   知府听得冷汗淋漓:“不知钦差现在何处?”   延王爷笑道:“大人理应比我更清楚。”   知府腿脚一软,差点跪了,被延王爷适时托住。延王爷说:“不送。”   延王爷一路疾走到门口,正要松一口,就见知府高喊着追出来。   难道知府打算杀人灭口?   经历韬王叛乱,延王爷有些草木皆兵,差点拔腿就跑,好在几个侍卫没颜色,拦在去路上,让他无处可逃,只能硬着头皮转身。   “王爷指点,下官感激。只是,不知下官有何处可为王爷效劳?”被忽悠了的知府还傻乎乎地送上了好人卡。   延王爷一脸莫测高深:“我与你有缘。”   这一刻,宣凝与端静都看到了他背后闪烁着大大的“神棍”,唯有知府眼瞎。   耍花腔的与见真章的会合。   端静对延王爷高山仰止:“你骗人的时候看上去特别阴险。”   延王爷:“……”就当是赞美了。   端静感慨道:“你以后多骗骗人,少抄抄家就好了。”   延王爷:“……”抄家这事儿又不是他想抄就能抄的。还有,你们两个什么眼神,他的正职是王爷好吗?皇帝的亲弟弟好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哦,对了,头上还有嫂子、叔叔……皇家亲戚多啊。   端静和宣凝又去了大牢,宣络打点了半天,钱被坑了不少,人还没有见到。他在官场混迹多年,熟悉这一套,也不着急,继续套近乎,又过了半天,外面匆匆进来一个师爷,问明情况,忙不迭地将皇帝送出来了。   皇帝原本急急忙忙地往外走,看到宣络,脸立马僵了,转身就要回去。   师爷忙拦住。   皇帝很生气:“你看看你们,连关押这种事都不能从一而终吗?为什么要半途而废?朕,真看不起你们!”   师爷大概第一次见到骨骼清奇到令人拍案叫绝的狠角色,愣了下,才抓住他的裤腰带:“你等等。”   皇帝第一次被人抓住裤腰带,还是在宣络面前,气得眼皮子都要翻起来了:“你干嘛?你干嘛?朕……真真是讨厌你的。”   能当师爷的人,脑子都很灵活。他说:“你不是要抓山匪吗?你把牢房占了,山匪住哪儿啊?”   皇帝惊讶地看着他:“你们现在又要抓山匪了?”   “大人是打算放长线大钓鱼,将人一网打尽。你出来不问青红皂白地胡扯一通,差点打草惊蛇,若不演这一出,山匪如何会上当呢?”   皇帝恍然大悟:“不愧是朕……真的知府啊,果然是皇上看中的人。”   师爷说:“既然是真的知府,您就请出去吧。”   皇帝回想牢房脏、黑、臭、潮的环境,委实待不下去,掩面往外走。   宣络一声不吭地看着他表演,等他出去就自发跟上。   走到大牢门口不远处的阴暗角落,皇帝猛然一转身,对宣络说:“朕原谅你了。”   宣络:“……”   皇帝说:“只要你以后好好效忠朕,朕还是愿意给你一个机会的。”   宣络说:“如果我不想要这个机会呢。”很久没这么生气了。   皇帝愣住了,一脸受伤。御赐的机会竟然给退回了,面子往哪儿搁?他嘴角一抽,眼睛微红,倔强地摇头:“不行。朕给出去的东西绝对不会收回。”   “京城也给出去了呢。”宣凝慢悠悠地走到皇帝后面。   皇帝吓一跳,转头见宣凝,才拍拍胸脯说:“这是朕的战术!”   宣凝难得从傻皇帝嘴巴里听到这么高级的词汇,惊讶地问:“接下来呢?”   “朕不是给宣家一个机会,让你们把京城抢回来了吗?”皇帝理所当然地说。   宣凝、宣络:“……”真的是好久没这么生气过了。   端静突然问:“其实,抄家流放是宣家自己要求的吧?”   啊?   三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她。   端静说:“因为你们一脸很想和皇帝恩断义绝的表情。”   “……”   马车在南兰县宣家门口停下。   延王爷兴冲冲地出来,见到端静、宣凝和宣络相继下车,就是不见皇帝,脸色微变:“皇兄呢?”   宣凝指了指车。   延王爷掀开车帘,就看到哭得双眼红肿的皇帝:“……”   皇帝生气地说:“他们竟然与朕同坐一辆车!”   延王爷刚要开口,就听端静说:“我付的钱。”   皇帝说:“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端静说:“沧澜王可能不愿意。”   皇帝:“……”   皇帝嘴角一抽,说:“给朕一个单独的房间。”   延王爷:“……”还要哭下半场吗?!   众人将皇帝请进去,宛氏问宣络:“吕公公呢?”   宣络说:“我让他在客栈等消息。”   宛氏问:“叫人送消息了吗?”   “没有。”   “哦。”   跟在最后的端静:“……”三叔和婆婆的对话好高深莫测。   在客栈等消息的吕公公:好着急啊好着急。   在宣府一个人哭的皇帝:朕说一个人就真的都走光了,连个伺候的都不给朕!哭得好累,谁来倒杯水敲敲背啊。      ☆、天下不太平(四)   坐在正堂里喝茶,和宣家人商量国家大事的延王爷突然收到了一张被皇帝亲自送来的密旨。   ……   看上去就是两袖清风的样子,密旨到底是从哪里摸出来的?   为了保持皇帝至高无上的地位,延王爷装模作样地跪下接旨,然后到角落里偷偷展开……内容真是意料之中的一言难尽。   延王爷回到座位上,将自己的茶杯递给了皇帝。   皇帝说:“朕怎么能喝你的口水?”   延王爷问:“皇兄渴不渴?”   当然渴。不渴用得着下密旨让弟弟倒茶吗?   皇帝犹豫了下,将茶杯接过去,象征性地优雅吹,然后一饮而尽。   延王爷望天。算了,宣家是未来的国之栋梁,早日认清楚皇帝的真面目,以后也能多一些人帮忙掩饰。   皇帝喝完茶还打了个嗝,满足地问:“你们刚才在聊什么?”   延王爷说:“宣将军已经北上,宣指挥使、宣小将军与臣弟也准备即刻启程。”宣络是原殿前副都指挥使,他直接去了“副”字,也是一种升官的暗示。当然,这一切都要等平乱之后才能实现。   宣络不为所动。作为殿前副都指挥使,他对皇帝这一家人的了解比谁都深刻,皇帝是长不大的小孩,任性天真到残忍无情,延王爷平时脑子挺正常,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兄控,一遇到皇帝相关的问题,立马就成了毫无立场的狗腿。但凡韬王正常点儿,不是心胸狭窄、刚愎自用、阴险毒辣、任人唯亲、横征暴敛到具备暴君的所有特征,他们听到有人造反,都会举双手双脚赞成。现在,矮子里面拔将军,还是皇帝继续当皇帝吧。   皇帝不知道自己心中盖棺认定的忠臣正考虑着造反这件事的利弊,还喜滋滋地说:“哦,那你们派多少人保护朕?”   ……   静默的时间略长。   皇帝看延王爷:“难道你们没想过这个问题?”   “皇兄自然是和我们一起走。”延王爷假装没看到宣络和宣凝拼命摇晃的脑袋,硬着头皮说。   皇帝摆手说:“不要,朕要留在后方指挥。区区一个韬王,还犯不上让朕御驾亲征。”路这么远,他才不要去,累死了。   “御驾亲征”这四个字的确吓到了延王爷。他想了想,点头道:“那皇兄就留下来指挥吧。”   宣络、宣凝:“……”感谢南兰县是个流放地,天高皇帝远。   皇帝见他们都不说话,就当同意了:“那你们都留下来保护朕吧。”   延王爷说:“皇兄不去,将士必然士气不振。臣弟唯有替皇兄前往,鼓舞前线。”   皇帝委屈地说:“可是朕舍不得你。”   延王爷正要劝说,又听他幽幽地说:“你还没有走,朕已经开始思念你了。”   延王爷心一下子软了:“皇兄。”   “皇弟。”   看戏的宣家人:“……” 没人通知这哭还要加一场啊。   好在皇帝最后还是克制住了。   他说:“无论你身在何处,都要记得朕在记挂你。”   “臣弟遵旨。”延王爷低着头,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皇帝已经收拾心情对宣络和宣凝说:“那朕的安危就交托给两位爱卿了。”   宣络说:“保家卫国,臣责无旁贷。”   宣凝说:“冲锋陷阵,臣当仁不让。”   皇帝又生气了,转头看延王爷:你看他们!居然不听话。   延王爷知道宣家祖传的犟脾气,要不是这样,皇帝也不会被韬王随便怂恿几下,就把宣家给抄了。韬王原本想满门抄斩的,好在皇帝还保留着一丝良知,觉得他们世代为将,祖先的面子还是要给的,才将命留了下来,也为他们拿回江山留下了一线可能。   延王爷冲两人眨了眨眼睛后,郑重地介绍了端静。   “天下第三高手!”   “千军万马中取人首级如探囊取物!”   “武功绝顶!来去无影!”   说得口干舌燥,皇帝将信将疑。   皇帝问端静:“你能表演一下吗?”   端静盯着他的脖子,疑惑地问:“表演取人首级?”   皇帝觉得颈项一凉,拍桌:“大胆!”   端静说:“那你说要表演什么?”   皇帝说:“不是说来去无影吗,你就……”眼前的人已经不见了,耳边传来低沉的女声,“是这样吗?”   ……   皇帝眼白一翻,昏过去了。   醒来的时候,天色沉沉,一缕夕阳从窗棂照进来,落在被子上,打了细细碎碎的花样。皇帝刚要坐起,就见到门被推开,一个窈窕的身影端着饭菜从外面走进来。   余晖、饭香、美人……   对皇帝来说,那是变故后遇到的最美的景象。   以至于之后的很多年,每当和皇后闹矛盾,他都会回想这一天,告诉自己,自己选的皇后,跪着也要过下去。   宣绣当然不知道醒来的皇帝这一刻把她当做了仙女下凡。她对这个皇帝厌恶到极点,送饭菜就像喂猪,只想完成任务。   “姑娘。”床的方向传来轻轻柔柔的声音。   宣绣手一顿,面无表情地看过去。   皇帝两只手扒着被子边缘,露出半张脸,可怜巴巴地看着她:“辛苦你了。”   宣绣说:“草民是宣净、宣凝与宣冲的姑,宣准与宣凌的娘,但两个字合起来就有些不合适了。皇上请用膳吧。”   ……   仙女嫁了人了?!   扒着被子的皇帝眼眶一红,哭了。   宣绣:“???”   这次皇帝哭得很厉害,连着几个时辰,宣老太太都惊动了。宣家人虽然讨厌皇帝,却也怕他哭死了没法交代,只好变着法子哄他。吃的喝的玩的,连举高高都用上了,也不能阻止。到最后,还是听到宣准不经意地说了一句“怪不得娘要和爹合离,外面的男人真可怕”才停下来。   皇帝眼巴巴地看着宣绣:“你合离了?”   宣绣面无表情地说:“是。”   皇帝说:“皇后也抛弃了朕,嗯,合离了。”   宣绣说:“皇后也太没眼光了。”不然怎么会嫁给皇帝,还好及时止损。   宣老太太拍了她一下。   皇帝问:“嗯,朕要娶你。”   宣家人:“……”   皇帝看着石像般的众人,好心地提醒道:“你们该谢恩了。”   ☆、天下不太平(五)   皇帝哭,皇帝哭,皇帝哭完宣家哭。   坚强如宣绣也忍不住红了眼睛,宣准和宣凌直接哭成了泪人。宣家愁云惨淡地坐在一起。长夜漫漫,仿佛再也见不到黎明曙光。   宣老太太说:“把眼泪收起来,等你哥哥回来,一定会想办法让皇帝收回成命。”   端静说:“要不我再把皇帝吓一顿?”   ……   宣老太太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这也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   皇帝睡到半夜,尿急,叫了几声小吕子都不见人,只好亲自起来上厕所。走到一半,发现屋外鬼影幢幢,屋内阴风阵阵,有个声音忽远忽近:“尔为君王,误听谗言,陷害忠良,才落得如此下场。如今知错否?”   皇帝认认真真地回答:“嗯,知错了。”那时候他也不知道宣统会变成国舅啊。这么说来,韬王造反给他牵了一段美好姻缘啊。朕果然是真命天子,任何时候都能遇难成祥。   那声音又说:“罚你从此以后修身养性,不近女色。”   皇帝说:“不行,朕还没有生下太子呢。”   “……你必须娶一个心甘情愿跟着你的妻子,一心一意对她,才能生下太子。绝对不能强迫良家妇女!”   皇帝高兴地问:“真的吗?”   “我是阎王爷……阎罗王派来的使者,当然说真的。如若不然,阴曹地府见!”   在房顶上来回跳跃的端静说完就跳下来,钻进了宣老太太的房间。   屋里坐了一门女将。   宣老太太称赞道:“做的好。我明知是假的,适才也觉得十分畏怖。”   宣准和宣凌也表示自己刚才心惊胆战的,皇帝那么蠢,一定吓尿了。   “笃笃笃。”   皇帝撒了泡尿之后,悠悠然地来敲门了。   宣家人:“……”   皇帝说:“朕刚才半夜见了鬼,不知道宣姑娘还好吗?”   自从知道宣绣合离,他就坚定地认为宣绣是姑娘。   宣老太太说:“皇上见谅,这是老身的房间。”   皇帝说:“我知道啊,但她在你的房间嘛。”   “皇上如何得知?”   “下人说的。”   ……   屋内静了会儿,宣绣说:“夜已深,孤男寡女多有不便,皇上请回。”   皇帝说:“屋里不是还有老太太吗?”   ……   屋内又静了会儿,宣老太太说:“我们已经歇下了,皇上请回。”   皇帝说:“没关系,那我隔着门说吧。”   “……”   母女轮番上阵也敌不过皇帝的厚脸皮。   皇帝说:“朕决定了,回宫之后,就下旨迎娶阿绣。反正朕也没有孩子,阿准和阿凌就当朕的孩子吧,封你们当公主。刚才使者说了,朕只能娶一个。所以,阿绣……”他温柔地说,“朕只要你一个人,只对你一个人好。”   宣绣觉得心脏被重击了一下。   她与前夫合离,也不过是为了前夫要纳妾。如今,坐拥后宫三千的皇帝却说只要她一人……这不是把她当白痴耍?!   皇帝默默地听着动静,见实在没有动静,有点失落:“你也不用担心宫里的那些女人。她们听说韬王造反,表面上难过,私底下各个欢欣鼓舞。朕一直以为皇后衣着朴素是勤俭节约,做后宫表率,后来才知道,她的钱都拿去资助韬王了。是真的穷。”   屋里人的嘴角齐齐抽搐了一下。   翌日,睡了不到两个时辰的皇帝被唤醒。   宣绣本以为他会大发脾气,谁知只是含情脉脉地看了她一眼:“看到朕威风凛凛的睡姿,阿绣有没有更爱朕几分?”   这句话的槽点太多,让人无从吐起。   宣绣只能说:“没有。”   皇帝泄气,赖在被子里不肯起,一定要宣绣亲亲才起来。   宣绣说:“那草民只能和皇上拜别了。”   皇帝瞪大眼睛,声音都打着颤:“你要去哪里?”   “搬家。”   搬家是宣统离开前的决定。   延王爷在知府面前露了脸,在南兰县活动时也没有太刻意地隐藏踪迹,若是有心打听,宣家必然暴露。安全起见,一定要尽早转移。   好在下人们经过千锤百炼,个个手脚麻利,很快就打点好一切。   众人忙忙碌碌,皇帝站在一边,始终看着宣绣。   “阿绣。”   他一开口,宣绣就嗖得一声躲进老太太的马车里了。   马车正要走,就见帘子被掀开,露出皇帝可怜巴巴的脸。   ……   见面以来,宣绣就没从他脸上看到过第二个表情。   老太太毕竟受了五六十年的忠君教育,一个没忍心,就将人放了进来,然后暗暗地捶胸捶肺、后悔不迭。   皇帝一脸可怜巴巴的开心、小心翼翼的讨好,就是说出来的话煞是吓人。   “阿绣,我们以后要几个孩子呀?”   “等你生了我们的大儿子,朕就封他为太子好不好?”   “阿绣,你以后不要单独住好不好?反正后宫就你一个人,就和朕一起住嘛。朕听说夫妻都是一起住的。”   “你要是不答应,朕就让宣统和他妻子也分开住!”   宣绣:“……”   多云的天,连街道都阴沉沉的。   左右路人面无表情地来去,街道似动又似静。   在车队前进的方向,一老一少两个人无声地站在路中央。车夫喝问了几声都不见答,只好停下来赶人。手没碰到人的衣袖,自己就倒飞了出去。   端静从车中跃出,单手托住马夫的后背,将人放到地上,抬头看他们,认真地说:“我们也很穷,讹钱是不行的。”   拦路的老头嘴角一抽,抽出缩在袖中的双手,高傲地说:“老夫乃沧澜百里王将!”   端静无动于衷地看着他。   百里王将说:“老夫亲来,邀你与你那新婚丈夫一战,敢否?”   “不敢。”   “……”   话题顿时进行不下去了。   百里王将唇边胡子微颤:“你既然是厉倾城,不论男女,都是那天下第三的厉倾城。怎可这般没有骨气?”   端静说:“我说了我穷,不经讹。”   百里王将气得胡子歪了,身边的利多兵见状,默默地伸手将它扶正。   ……   百里王将假装没有发生这个插曲,继续说:“我与你立下生死状,生死输赢都属自愿如何?”   端静摇头说:“不好。”   “那又为什么?”   “我相公不在家。”端静顿了顿,不情愿地说:“我和你单独说了这么久的话,好像也不太好呢。”   车夫、路人、利多兵:“……”他们不是人啊?!      ☆、天下不太平(六)   马车继续前行,百里王将带着利多兵不远不近地跟着,端静问他干嘛,他回答得理直气壮:“你总要和你丈夫会合的。我跟着你,自然能见到你和你的丈夫了。”   端静说:“可能要一两年。”打仗的事,本来就很难说的。   百里王将的胡子又歪了一下,不等利多兵出手,自己就扶正了,只是表情不太相信,依旧默不吭声地跟着。   端静见状,也就由他去了。   倒是宣老太太,见他一把年纪步行,心生不忍,让人送了把伞给他。   百里王将莫名其妙,抬头晴空万里:“没有下雨。”   宣准笑嘻嘻地说:“防晒。”   百里王将:“……”   举着伞走更累。   感慨来自利多兵。他帮百里王将遮着阳光,快步追着马车,没多久就感到胸闷气短。走在前面的百里王将突然转头看了他一眼。利多兵立刻站直身体,表现出最好的精神状态,却被一巴掌拍了开去。   马车里的端静同时窜出,与百里王将一左一右地挡住了一波箭雨,将几辆马车护卫地严严实实。   “有刺客。”   利多兵反应过来。   马车停下,几个忠仆分别护卫在马车两边。   百里王将心中一动,高声道:“你若是同意与我比武,我便帮你,若是不同意,我便撒手了。”   端静说:“比武多无趣,不如比人头。”   “怎么个比法?”   “比我们谁杀的刺客多。”说罢,端静已经抓过一个刺客手中的长刀,反手将人的脑袋割了下来,顺手丢在马车的左边。   百里王将冷笑道:“这有何难?我若是赢了这一场,你就与我单打一场如何?”   端静朝后看了一眼,发现围攻自己这边的比较多,心下计算了一下:“好。”   两人身影如电,在刺客群中穿梭。利多兵在边缘清场,由于太边缘了,表现十分路人。   听到刺客的一刹那,车内的皇帝就已经准备好了胳膊,随时迎接宣绣扑入怀中,然而,胳膊都快锈了,掀起窗帘往外看的宣绣与他依旧有半臂之遥。山不就我我就山。他挪到宣绣旁边,悄声问:“你在看什么?”   宣绣说:“你不怕吗?”   皇帝点头说:“有点紧张。可是,你在这里,我要保护你,我若是很紧张,你不是更加惊慌吗?”   宣绣讶异地看了他一眼,不再说话。   皇帝又说:“而且,他们将朕托付给你的侄媳妇,我相信你哥哥你侄子的眼光和你侄媳妇的实力。”一口气赞扬了这么多人,阿绣一定很感动了。   宣绣抿了抿唇,倒也看不出心情。   外面,端静和百里王将顺利解决了第一批,后者还跑到前者的区域抢了几个人头,但随着第二批刺客赶到,形势严峻起来。端静在马车车顶上来回奔波,阻挡偷袭的刺客。观战的忠仆也加入了战斗。   端静突然说:“嗜血老祖?”   与她对战的蒙面刺客浑身一震。   简直不打自招。   那头的百里王将耳朵极灵,顿时高喊:“排名第七的嗜血老祖?在哪里?”   端静踢向嗜血老祖的屁股。   嗜血老祖一躲,端静又跳出战圈,指着对手喊道:“他他他他……”   百里王将十万火急地赶过来,一掌劈向嗜血老祖。   嗜血老祖问:“你是谁?”   “百里王将是也!”   ……   嫌他第七不配和第三交手,只能和第四的打咯?   嗜血老祖自觉受到了侮辱,下手十分凌厉。   没了嗜血老祖,端静压力顿减,丢了卷边的刀,抢了染血的剑,剩下的几个对手也有难缠的,但花点时间也解决了。这场战斗持续得极久,从早到晚,日将落,月已升,两位老人沐浴着夕阳余晖,生动诠释着什么叫老骥伏枥。   端静拼着挨了一掌,用剑将最后一个对手刺了个对穿,然后瞄了眼另一边的战况,见百里王将稳占上风,才一屁股坐在地上,无力再起。   宣绣下马车,带着忠仆为她包扎伤口。   别看端静打得轻松,受伤着实不清,杏色的衣衫几乎染成了黑红,一张脸苍白如纸,手搭在膝盖上还微微地颤抖。好在宣家金疮药疗效极好,没多久就止住了血。   嗜血老祖见己方仅余自己一人,连巫山姬也战死了,心中打乱,被百里王将逮了空隙,连击三掌,撞到街边的墙上,喷出一口鲜血,生死不知。   百里王将被利多兵扶过去,指着胸膛微微起伏的嗜血老祖:“这个必须算一百个!”   虚脱的端静立刻跳起来:“不行!”晃了晃,扶住墙,“最多十个。”   “嗜血老祖排名天下第七,岂是庸俗可比?”   “但是这些刺客都是江湖一二流的高手,比如这个巫山姬,排名也很靠前,我只算她七个。”   “嗜血老祖算十个,巫山姬算七个?你可真会精打细算啊!”   两人就站在一群尸体中间吵起架来。   奄奄一息的嗜血老祖一口气没提上来,直接气死了。   端静眼尖:“他是我气死的,应该算我的。”   百里王将:“……”觉得自己也快步嗜血老祖后尘了。   宣家人怕后面还有追兵,招呼他们先走,被断然拒绝,只好留下来数人头。天黑了,就提着灯笼数。几个武功比一般人高的都掀了面具,露出一张张似曾相识的脸。   宣凌记忆力不错:“是当初拦截我们的黑道高手。”   “真是阴魂不散。”宣绣看向皇帝。   皇帝很乐意被看,却觉得她眼神不太对:“怎么了?”   宣绣说:“当初不是皇上派人来追杀我们的吗?”   “朕怎么可能这么做?”皇帝大呼冤枉,“朕要杀你们,直接下旨就好了,何必这么麻烦。”   “兴许皇上怕落下残害忠良的名声。”   皇帝幽幽地说:“抄家流放也不一样是残害忠良吗?”   宣家:“……”   竟无言以对。   端静和百里王将算了半天,端静多了十几个人头。百里王将见己方无论怎么都无法把人头追平,郁郁地放弃了。   不管他为何出手,总是救了他们。宣老太太热情地招呼人一起上马车走。   宣准宣凌看着突然缠上她们娘的皇帝,突然有点担忧地看着百里王将。   端静问:“怎么了?”   宣准小声问:“百里王将成亲了没有?”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么问,端静还是老实回答:“据说他一生痴迷武道,终身未娶。”   ……   更加担心了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  报告,又到周末了,下周一见哦!(づ ̄3 ̄)づ   ☆、天下不太平(七)   南兰县已经是边境,往南走,就是沧澜。   百里王将倒是极力邀请他们去自己国家赞住,但无论是宣家还是皇帝,送到沧澜都是肉包子打狗。他们还没有慌不择路到自寻死路的地步。   端静提议去云荒山。   当初那群山匪就是躲在山里。   端静说:“不如去山匪家。山匪还在,我们就抓起来帮忙干活。山匪走了,那我们就可以白住了。”   ……   宣家人静默了会儿,纷纷同意。   皇帝对山匪两个字很是敏感:“若山匪还在,回去非扒了合邕知府的皮不可!”   到山脚下,端静与百里王将道别。   百里王将不肯走,指责端静过河拆桥。   他说:“要我走也可以,你与我一对一打一架。”   “我相公……”   “你刚才杀了那么多刺客,都是男的,你害怕你相公?”百里王将威胁道,“若要刺客才能逼你动手,我也可以。”   宛氏说:“这与之前你与端静的约定不符。”   百里王将厚着脸皮说:“那就重新约定。”   一个人若要铁了心的厚脸皮,那是怎么都削不掉的。   端静想了想道:“好吧。”   她本来是打算赴约的,只是宣凝一意反对,实在不想为了这样的小事伤了夫妻和气才改了主意。如今百里王将拿众人的性命要挟,那自己应战也无可厚非。   百里王将乐得胡子飞起,正要找个地方好好比划比划,就听端静说:“要先将大家安顿好。”   “好,好,好。”   好好好……个头。   修好山寨门就修鸡圈,修好鸡圈修屋顶……虽然都是利多兵干的,但他堂堂沧澜国宝,天下第四高手,竟然成天困在这样的琐事之中,说出去简直要笑掉别人的大牙。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要比武!现在!立刻!马上!   想着,他大步朝端静走去。   身边的利多兵怪叫一声:“师父!留下脚下,我刚翻松的土。”   百里王将冷冷一瞥。   利多兵不吭声了——当年,以为拜入师父门下就不用干农活的自己是多么天真啊!   百里王将对端静说:“我今天一定要和你比武。”   正咽着口水听着宛氏与柳氏讨论美食的端静头也不回地说:“好啊。”   ……   这么爽快?   百里王将不敢置信。   更不敢置信的是……   端静很爽快地打败了他。   ……   百里王将将自己关在房里整整三天。   三天后,他又去找端静比武。   这次两人胶着了很久,但百里王将还是输了。   他不敢置信地问:“为什么你这次完全用了不同的打发?”   端静说:“因为会的多。”   百里王将:“……”   百里王将又输了很多次,起初还会难过,后来输着输着也就习惯了;   两人比武,宣家人起初还会担心,后来看着看着也就习惯了。   大家一起过上了打打架、种种菜的美好生活。   山中一日,山外一日。   山中两年,山外两年。   山中岁月安稳,山外天翻地覆。   尽管躲进了山中,但端静每隔十天就会出去打探消息。岭西依旧是老样子,知府不安分地当着知府,百姓安分地当着百姓。外头的硝烟战火始终没有弥漫到这块偏远的土地。只是,时间久了,还是有风声传进来。   有的说皇帝被杀了,异族打进来了。   有的说皇帝成仙了,传位给自己的弟弟后,又被叔叔抢走了。   还有的说皇帝已经逃到北边去了,南边的归了韬王。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莫衷一是。   最近一次出去,端静就听说京城被攻破。而且不是一个两个人说,是很多人一起说。说的人个个言之凿凿,说很多流民从北而来,消息再确切不过了。   京城被攻破,韬王必然是败了。   消息带回去,宣家人都欢喜鼓舞。   兵荒马乱,山遥水远,消息难递,但对宣统等人的安危时刻记挂在心。   端静还刻了道祖像,宛氏画了观音像,柳氏默写了许多佛经陪着老太太念,宣绣……拖住了皇帝。这两年,皇帝色心不死,使出浑身解数想要抱得美人归。以身相许、终身不娶都是轻的,急的时候连不当皇帝了,要入赘宣家的话也说过。   好在大家都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十分客气地表示宣家留不住皇帝这样的大佛——每每这种时候,宣家诸人都有种自己被流放得不够远的懊恼感。谁说南兰县是天高皇帝远?明明是皇帝不够远。要是当初没有被找到……   说什么都晚了。   宣家人相对无言地叹了回气,没多久又被皇帝和百里王将缠上。   照常做“打败百里王将”的每日任务,打到一半,耳边传来熟悉的跑步声,让她一个恍惚,肩膀被百里王将一拳打中。   想给媳妇儿一个惊喜的宣凝:“……”   沉静在我居然打中了的喜悦中的百里王将:“……”   端静猛地瞪大眼睛,不管发痛的肩膀,激动地撞入宣凝怀里。   宣凝拉开她,仔细检查她的肩膀:“痛不痛?有没有受伤?那个老不羞是谁?”   ……   正要自报家门的百里王将动了动嘴唇,冷哼着望天。   “这个不重要。”端静拉着他的手,一边絮絮叨叨地问近况,一边带他去找宣老太太他们。   以为会被郑重介绍一番的百里王将:“……”   宣凝的回来,犹如定海神针一般,让宣家诸人提了两年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   一番热泪盈眶的嘘寒问暖不提,宣凝说起战况。他们带着北疆军用一年时间攻破了京城,韬王仓皇出逃,叛军溃散。剩下的一年,他们不得不四处剿灭叛党。两个月前,韬王无处可逃,被亲信割了首级投降。历时两年半的韬王之乱终于落下帷幕。宣统、宣净、宣络都没事,只是宣冲脸颊被箭头所伤,破了相,如今正对着镜子郁郁寡欢。   听到众人安好,宣家女眷就开始谢天谢地,至于宣冲的郁郁寡欢,那是没事找事闲的,有个媳妇儿管他就好了。   “好,太好了!”被遗忘在角落的皇帝出来找存在感:“朕一定要重重地赏赐你们!还要好好犒劳全军!回京第一件事,就是迎娶阿绣为后。”   “我们一家人开会,谁准你胡说八道!”宣绣气得满脸通红。   皇帝气势顿时矮了一截:“朕说的都是实话。”眼睛满是执着。   宣凝看看皇帝看看姑姑,看看媳妇儿看看娘,然后低声说:“这让我回去怎么向父亲和三叔交代?”   打了场仗,姑姑要喂狗了。      ☆、天下不太平(八)   关于喂狗这件事,宣家男女老少态度空前一致,坚决不能让狗皇帝得逞。被流放的时候宣家都没有骂过的话,现在在心里骂了个千遍万遍。   喂了狗了喂了狗了喂了狗了……   宣绣看着众人义愤填膺的样子,默默地坐在一边,到了晚上,她才叫上宛氏与柳氏,一起进了宣老太太的房间。   四个人彻夜长谈,到第二天出来,都眼眶红肿。   皇帝在门口蹲了一夜,也熬得双眼通红,与宣绣相距三步,相顾无言。   柳氏本要说话,被宛氏拉了下袖子,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皇帝向前走了两步,试探着握宣绣的手,见她没有拒绝,一晚的阴云终于见日:“你娘是不是答应了?”   宣绣说:“你真的要迎娶我当皇后?”   “我发誓!”   “没有后宫?”   “你就是后宫,唯一的后宫。”   “我比你大了六岁。”   “我不嫌你老。”   宣绣脸色微冷。   皇帝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解释道:“等你老了,走不动了,做饭做衣服这种事就只能朕来干了。”叹息一声,顿觉自己责任重大,“朕会好好照顾你。”   宣绣:“……”原来他们是这样的皇帝皇后吗。   皇帝想了想:“我们回宫以后可以多找几个伺候的人,只有一个太容易走丢了。”这两年,他让宣家的人打听过吕公公,可惜一直没什么消息。   宣凝思家心切,所以先走一步,迎接皇帝銮驾过了两天才抵达。这两天时间,在宣绣的游说下,宣家众人虽然没有完全赞成她嫁入皇宫,却也没有明着反对了。   随銮驾而来的还有合邕知府。   “臣合邕知府水埠稳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他伏在地上叩拜。   皇帝极力邀请宣绣与自己同乘无果,正郁闷,闻声不耐烦地说:“你就是把朕关在牢里的合邕知府啊。”   宣家想起这一茬,顿时觉得合邕知府果然是英雄真本色!   合邕知府吓得浑身发抖:“臣不敢,臣惶恐,臣有罪,请皇上责罚!”   皇帝看着宣绣,小声说:“当年把朕关在牢里的就是他,你说怎么罚他?”   宣家人脸色一变。   合邕知府大小是个五品官,别说宣绣还没有嫁给皇帝,就算嫁了,也没有后宫干预前朝的道理。   宣绣一言不发,仅用余光冷冷地瞪了皇帝一眼。   皇帝缩缩头,对合邕知府说:“嗯,待朕回京再处置。”   合邕知府说:“臣还有事启奏。”   “说。”   “臣两年前抓到了一名叛党,苦于不知圣驾何方,不能及时禀告,才关押至今。”   皇帝对这种琐事毫无兴趣,挥挥手交给宣凝,知府将人送上来,未到近前,就听到熟悉而尖锐的声音:“皇上,皇上,是我啊,是小人吕长年啊。皇上救我!”   皇帝愣了下,抬头看去,被捆得结结实实的那个不是吕公公是谁。   宣凝挡在皇帝面前,对合邕知府说:“他是皇帝贴身太监吕公公,怎么会沦为叛党?”   吕公公又开始大呼冤枉。   知府说:“两年前,南兰县村正上报县内发生一起多人械斗丧命的案件,我带人赶到的时候,发现吕公公神情异常惊慌,便将他押回了府衙询问。才知道他竟然出卖皇上,将您的行踪泄露给杀手。幸好吾皇乃真命天子有上天庇佑,才没有让这个卖主小人得逞。”   吕公公道:“小人是为了让这群杀手自投罗网,才送到宣家的呀。小人一直在客栈等皇上的消息,看在小人对皇上一片忠心的份上,饶了小人吧。”   皇帝烦躁地说:“一并带回京城发落。”   当初皇帝逃出京城时,一路躲躲闪闪,生怕被韬王找到,如今胜利归来,一路浩浩荡荡,百官争相朝见。抵达京城已是两个月后。   延王爷率百官出城相迎。   没心没肺如皇帝,看着城墙前跪拜了一地的臣子,想起出逃时狼狈的情景,也不由地叹了口气。   “朕误信奸臣,使江山蒙难,愧对祖宗啊。”   难得听皇帝说人话的众臣们都有些不适应,却还是口呼万岁,说了一些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辩解之言。   皇帝倒是挺相信,觉得这场灾难主要是韬王太坏、自己太善,不禁又叹了口气。   皇帝回去后第一件事,就是封赏功臣。   宣统已经是定国公了,就赏赐金银和房屋,宣络为一等永隆侯,宣凝为三等淮南侯,宣冲为一等安昌伯。宣净虽然军功不显,但被宣统请封为世子。   这些倒还罢了,众臣都知道,没有宣家不计前嫌,皇帝的皇位是拿不回来的,但是……娶宣家一个生了两个女儿的妇人为后就过了。   一群大臣开始上书游说皇帝收回成命。   皇帝将大臣关在书房里,很认真地威胁:“要不娶阿绣,要不娶你们中的一个。你们看着办。”   ……   回去的大臣们一边哭一边要求媳妇儿在明天上朝前,多拿几条裤子给自己穿。   第二天,大臣们吸取教训,不再说皇后的事儿了,开始说后宫。   皇帝就在文武百官的面前,很干脆地说:“要不不纳,要不纳你们。你们看着办。”   ……   没想到经历了一系列考验的皇帝依旧是那个不靠谱的皇帝,一点儿都没有变!   大臣们哭泣着退朝。   韬王在哪里!   求回来。   韬王叛乱时期,大多数大臣都短暂地屈服过,这时候说话腰杆子也不是特别硬,部分地方上调的官员对皇帝不熟悉,也不敢随意开口,所以这件事最后还是这么定了。   这件事里最尴尬的莫过于宣绣的前夫光禄寺少卿。尤其是他的两个孩子,先前改姓宣也就算了,现在还要封公主。女儿是公主,媳妇儿是皇后,但他不是皇帝……这,怎么听都感觉吓人。   他辗转反侧了好几天,自觉在京城没有立足之地,干脆辞官归故里了。   和他一样尴尬的还有一人,就是端静的渣爹。   同样是能屈能伸的大丈夫,渣爹也在叛乱中存活到了最后,但万万没想到的是,自以为“牺牲”的大女儿摇身一变,以侯爵夫人的身份回来了,这就很打脸了。      ☆、天下不太平(九)   但渣爹舍不得辞官,他的事儿也不像光禄寺少卿那么掉脸,说到底,他都是端静的父亲、宣凝的岳父,凭着这层关系,两家面子上总会有些往来。   于是,宣绣入宫之前,他就让夫人以亲家的身份,腆着脸地送珠宝首饰来添妆。   宣家上上下下都知道他们让端静代嫁的事,极看不起见风使舵的一家人。   宛氏握着端静的手,问:“你想如何?”   端静正吃点心,闻言愣了愣说:“什么如何?”   宛氏拍拍她的手背:“若想细水长流,便受了她的礼,以后往来的时候,尽可看她阿谀奉承的嘴脸。反正有宣凝和我们在,绝不会让你被那家人欺负去。若想快刀斩乱麻,就直接将礼退回去,明明白白地划清界限。在这看人下碟的地方,有的是气叫她受。”   端静完全没有想得这么复杂:“都可以?”   宛氏见她全然没放在心上,笑了笑道:“那就收了他的礼,但别管他的脸。”   送的礼宣家都收了,但是宣家的请帖没有他们的份,将便宜占得相当彻底。渣爹和后妈试了几次都是一样的结果,终于翻了脸皮,与他们斩断往来,只是背后暗戳戳地说坏话。   这些坏话很快传入宛氏等人的耳中。宣绣婚期将近,她们腾不开手,只好先记下账。   出嫁那日,宣统与宣络如十几年前那样,一大早就守在了门口。   宣绣看到他们时,不禁眼眶一热。   两位兄长都不是多言之人,但疼爱之心胜过世上所有。当初前夫纳妾,她还没说和离,哥哥就写信告诉她家中一切安好,愿为她遮风挡雨。和离之后,又为争夺宣凌、宣准费尽心力。正因如此,她才甘愿为他们、为宣家倾心付出。   宣统看着妹妹凤冠霞帔的样子,心中也是酸涩不已:“为兄还是那句话,无论何时何地,这里都是你的家,不必委屈自己。”   宣绣用力地点了点头。   她嫁给皇帝,不为其他,只为宣家。   皇帝的不靠谱有目共睹,为了避免重蹈覆辙,她必须站到最高的位置,庇护家族,哪怕是一生囚困也无怨无悔。   “以后家中就劳烦两位哥哥多多照料了。”   说罢,昂首挺胸,朝未知的命运前行。   宣绣当皇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劝谏皇帝不要册封自己两个女儿为公主。皇帝本就是爱屋及乌,见她不喜,也就退了一步,封了两个郡主。反正宣家满门显贵,多两个郡主也不打眼。   让比铁口直断还要嘴硬的皇帝改口,简直比韬王诈尸更令人惊悚。但惊悚过后,是深深的惊喜。   终于有人创造了奇迹。   看来皇后年纪大点也好,管得住。   一时间,皇后的口碑扶摇直上。   皇后名声越来越好,有人又坐不住了。端静的后妈想来想去都觉得这么好的一门亲事没有让自家女儿沾光简直天理不容。既然宣凝将错就错地娶了端静,但宣家还有宣净和宣冲,一个定国公世子,一个一等安昌伯,都是顶好的名门贵婿,其他家苦于没有门路,他家近水楼台怎么能不捞一下月?   她与渣爹商量了半天,决定主动出击。   那一日,风和日丽,万里无云。   端静带着宣凌、宣准去延王妃家窜门子,玩了会儿,后妈就带着端雅入场了。端雅皮肤吹弹可破,不似端静风里来雨里去,加之两人五官相似,气质不同,以在场女眷的眼光,端雅在容貌上略胜一筹。   端雅自然感觉到了这种无形的攀比,心中暗暗得意,不过她牢记母亲的告诫,待端静去更衣,就小步尾随在后。   等端静回来,就看到她堵在了假山后面。   “姐姐。”端雅亲切地打招呼。   端静说:“我家相公不纳妾。”   “……”端雅干笑道,“是吗?姐夫这么疼姐姐,姐姐真是好福气。若认真算来,这份好福气里妹妹当居首功。”要不是自己将姻缘让给她,哪有她今日的风光。   端静微笑道:“你说得对。相公去了晦气,就得了福气。”   端雅脸色变了变:“姐姐说笑了。听说姐姐陪着姐夫流放去岭西,妹妹心中难安。早知道宣家会被抄家流放,当时我说什么也不会同意娘亲将这门亲事让与你。我们当时都以为是帮你,没想到阴差阳错地害了你。还好,结果是好的。”   端静说:“宣家一直都很感谢你和你娘的决定。”   ……   端雅几乎维持不住脸上的笑容了,低头说:“这些日子,妹妹一直担忧着姐夫和姐姐的安危,我娘也不好给我说亲事。”   端静说:“让你娘再生个妹妹,你的亲事就不愁了。”   端雅终于忍不住翻脸:“姐姐当了侯夫人难道不该谢谢妹妹的成全吗?要知道当初姐夫看中的可是我呢?”   端静说:“嗯,他眼瞎嘛,是我让他重见光明。”   两人说话间,有说笑声朝这里走近。   端静转身要走,就听端雅突然说:“姐姐,其实姐夫当年……”后面轻不可闻。   事关宣凝,端静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端雅猛地冲过来,抓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衣领上:“听说安昌伯最近欲议婚事,还请姐姐成全。如若不然,我就在这里大喊你打我。你猜他们……”   不等说完,端静就反手将她丢到了假山另一边的树上,然后若无其事地看向走来的众人。   为首的正是宣凌、宣准。   宣准说:“嫂嫂一去不返,我们正要寻你呢。”   话音刚落,就听尖叫声从假山另一边传来。   后来,渣爹、后妈和蠢妹就一直很消停,很消停,很消停……   这件事很快传入了宣凝的耳朵。   当晚,宣凝就抱着端静旁敲侧击:“听说端雅被你揍了?”外面传言是端雅心仪宣冲,照他看来,多半是端静吃醋。他心里快活得没法说。   端静说:“不是的。”   “……她心仪宣冲,你揍她干什么?”他脸色沉了沉。宣净之后是宣冲……难道就不能为了他吗?   端静说:“不,是因为她抓着我的手摸她的胸。”   宣凝:“……”   许久,才听他闷声道:“揍得好。”      ☆、天下不太平(十)   又到了晚上练功时间。   端静把自己扒得光溜溜地躺在床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等着宣凝。   宣凝压在她身上,温柔地亲了亲她的脸颊:“你的走火入魔好了吗?还需要继续巩固吗?”   端静说:“早就痊愈了。不过这套心法有病治病,没病防身,就算没有走火入魔,也可以继续练的。”   宣凝的眼睛瞬间亮如启明星。   他低下头,用嘴唇蹭了蹭她的,语带沙哑地问:“我教你另一套功法好吗?”   端静大感兴趣:“什么功法?”   “差不多,不过,更有趣些。”他含含糊糊地说着,手指沿着她的手臂慢慢地下滑,落到手腕处,十指交缠,再熟门熟路地找到了路径,开始了一场真正的和谐之旅。   自从达成了人生真正的和谐之后,端静与宣凝的状态就从相敬如宾进阶到如胶似漆。哪怕不说话,偶尔的回眸对视,旁人也能感觉到一阵肉麻兮兮的甜蜜。   宣冲百思不得其解,问宣净:“二嫂和二哥成亲这么久了,为什么最近格外不同?”   宣净笑道:“等你成亲了便知。”   宣冲道:“我还早哩,听说娘最近正在帮你相看。说实话,大哥,你到底中意怎么样的嫂嫂啊?”   宣净朝他勾勾手指。   宣冲好奇地伸过头去。   宣净敲了敲他的脑袋:“不要像你这样聒噪的。”   宣家两兄弟的婚事引起了整个京城的瞩目。谁都想知道隐有当朝第一得势显贵的人家到底会选择怎么样的儿媳妇。虽然端静已经立在了前面,但是,看宣家与礼部侍郎互不理睬的关系,完全没有参照性。   不仅民间关注,高官关注,连皇帝也很关注。   一日,皇帝看着对镜梳妆的宣绣,着迷地说:“你两个侄子的长相都随了你。”   宣绣:“……”宣冲也就算了,继承了宣统的长相,的确有几分相似,但宣净分明像她早逝的嫂子。看来皇帝不禁脑子没长好,连眼睛都长歪了。   “你看朕的两个外甥女如何?”   “……谁?”千万不要是云照公主的两个女儿千万不要是云照公主的两个女儿……   “就是云照……”   “皇上,有件喜事忘记与你说了。”宣绣笑眯眯地打断她,“我那两个侄儿已经相中了,只是还没有下聘,不好说破。”目前为止,她见过唯一一个脑子正常的皇家血脉就是延王爷,剩下的只有像皇帝和像韬王的区别。   皇帝眉头一皱:“这么快?”   宣绣微笑道:“侄儿们都长得像臣妾嘛。”   皇帝仔细端详了几眼:“其实不太像。”   宣绣:“……”   “朕的阿绣是天下最美的人,无人可比。”皇帝得意地搂住她。   宣绣干笑一声。   于是,没多久,宣家两个香馍馍就毫无先兆地定亲了。   而一直好奇宣净是否存在重大生育问题的人也终于得到了满足——御医说了,完全没有问题。   兄弟定亲是好消息,但同时传来的还有一个坏消息——对现在的宣凝来说,过了年,他就要回北疆了。宣统上了年纪,这些年又与宛氏聚少离多,为人子女,自然希望他们能够团聚,宣络升了殿前都指挥使,皇帝被造反造怕了,片刻不能离他,宣净、宣冲要等成亲之后才能离开,算来算去,宣凝最合适。   宛氏是过来人,最懂小两口分离的痛苦,与宣统商量,让他先去北疆顶一阵,等端静生了孩子,生活有了寄托,再放宣凝出去。宣统虽然不舍娇妻,却也不忍见爱子与媳妇儿受苦,点头答应了。   端静知道后,奇怪地问:“北疆不能生孩子吗?”   宛氏一怔,道:“你要去北疆?”   端静说:“宣凝打不过的时候,我可以去偷袭敌营,把主帅杀掉。”   ……   差点忘记了自家儿媳妇的凶残属性。   宛氏不去北疆,是因为那里常年战火,安全没法保障,换做端静……安全没法保障的多半就是对方了。这样想想,好像有百利而无一弊?   宣凝回来听说了妻子的决定,啥也没说,就是抱着人在院子里站了半天。   皇帝发现宣凝最近心情不错,前两天是面无表情的郁郁寡欢,这两天是面无表情的春风得意,散朝后,特地将人留下来,问他是不是有什么喜事?   宣凝一向不耐烦和皇帝说话,敷衍道:“年节将至,故而喜乐。”   皇帝灵光一现:“你们不如来皇宫过年吧,不是招待群臣的宫宴,就是普通的家宴。你们都是阿绣的家人嘛。”   然后被御史的唾沫星子喷死吗?宣家说要当权臣,但平日里行事还是很循规蹈矩的。   宣凝也不和他当面争辩,回家就告诉了老娘。   然后宛氏第二天进了一趟宫。   再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只是宫里有小道消息传出:帝后吵架,皇帝在寝宫门前站了半个时辰才进屋。   ……   众臣知道后,讳莫如深,不约而同地自我安慰:皇帝乃九五之尊,天下之主,当然不可能被罚站,多半是站在门口思考人生吧。嗯嗯,就是这样。   亏得皇后出马,才能在家里吃一顿安生年夜饭的宣家到最后也没有安生起来。   百里王将带着利多兵找上门约战。   大年夜的上门打架,简直是打脸。宛氏气得发抖:“在阖家欢聚的大年夜找上门来是沧澜的规矩?”   百里王将也很尴尬,推了推徒弟。   利多兵哭丧着脸说:“我们本来打算过了年再来的,但是我上茅厕的时候,把钱掉坑里了……你们是我们在京城唯一认识的人家了。”   ……   大年夜,不要说这么倒霉的事!   不管怎么说,百里王将当初都是救了他们的,宣家气归气,还是将人客客气气地迎了进来,一起吃饭。   饭吃到一半,又有人上门。   不过,上次是惊吓,这次是惊喜。   来的是衡山道人。   道人一进门就拱手喊亲家,态度亲切,宣家报以热情。所谓患难见真情,日久见人心,在他们心目中,衡山道人才是真亲家。   □□声笑语。   到第二日,宣凝与端静搂在一起赖床,道人突然闯进来喊救命。   宣凝将端静挡在里面,心中不快,却耐着性子问什么事。   道人说:“百里王将找我比武。”   宣凝想了想说:“师公加油。”   道人差点气哭出来。   虽然他是端静的师公,但是打败天下第四这种事想都不要想。   道人赖在房里不肯走,百里王将又堵在外面不肯退,最后还是端静和宣凝出马。端静被百里王将缠烦了,说一定要宣凝同意才出手。宣凝回答只有一个字:“不。”   于是,百里王将就缠着宣凝,早缠中缠晚缠……后来,成了宣凝的记名师父。   新上任的师父露出得逞的笑容,“命令”徒弟和徒媳妇儿立刻与自己比武。   新上任的徒弟露出得逞的笑容,“婉拒”:“抱歉,辈分不符,不能以下犯上。”   新上任的师父:“???”   他又去找衡山道人。   衡山道人婉拒:“抱歉,辈分不符,不能以大欺小。”   新上任的师父:“???”   被忽悠得团团转的百里王将摸着下巴思忖:“师公和徒孙中间是不是少了什么?”少了一个同辈。   经过多方打听,他终于知道了渣爹的存在。于是,在一个夜黑风高的日子——   渣爹被揍得面目全非,重金悬赏恶徒。   本着维护我朝和谐、安全的真诚之心,宣凝透露了细节。又本着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记名师父也不能太丢脸的真诚之心,他提醒了百里王将,并赠送了一份丰厚的盘缠。   当日,百里王将带着利多兵逃之夭夭。   事情圆满解决,宣凝和端静总算可以安心去北疆。   道人知道他们去北疆之后,一定要跟着去看看风光。动身前,宣凝带端静去皇宫见皇帝。皇帝突然哭起来:“两位爱卿走后,朕如失左膀右臂。”   ……   他们想做人,并不想做手。   皇帝哭了一会儿,又说:“如果又有人造反,还请两位爱卿及早赶来护驾。”   “臣遵旨。”宣凝说得很大声,把注视着自家媳妇儿的皇帝的目光给震了回来。   皇帝叹息:“其实,端静可以留下来。”想了想,竟觉得十分可行。他见过端静的身手,觉得十分可靠,若是留下来,自己也能安心不少。   端静说:“不行,我们要生孩子。”   皇帝立刻被说服了:“生孩子很要紧。我和皇后夜夜……”   两个人开始讨论生孩子带孩子的问题,颇有相见恨晚之势,被宣凝提醒了好几次时间问题,才恋恋不舍的分开。   走出宫门,两人独处的时候,端静小声说:“我们不要和皇帝一起生孩子。”想了想,“一定要生孩子的话,就一定要生一样的。他们生男孩,我们也生男孩。”千万不能生个女儿做皇家儿媳妇。   宣凝笑道:“这又说不准。”   端静说:“但是可以做啊。”   “怎么做?”   “不做。”   “不做是怎么做?”   端静说:“就是什么都不做啊。那就不会生孩子了。”   宣凝沉默了会儿说:“生个小太子妃不好吗?”   “皇帝太蠢了。”   “……”   “但是有姑姑栽培。”   “但是姑姑很苦。我的女儿最好和我一样。”   “……”也成为天下有数的高手吗?想到以后可能连女儿都打不过,宣凝整个人都不好了。   端静说:“找个又能干又疼她的相公。”   宣凝意味深长地扬眉:“哪里能干?”   端静眨眨眼:“哪里都能干!”   两人静默了会儿,相视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  报告,《小鱼吃大鳝》正式完结! 伏地拜谢所有喜欢过苏俏这个ID的读者大大们。 本书由【半城天宇半城鸾】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