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消失的糖果 整理 ==================== 《本宫可不是吃素的》 作者:古田 文案: 【这是个有味道的文案】: 饭桌上,他凑近她的脸道: “姐姐,我瞧你嘴边的这颗芝麻好香,我可以吃吗?”作势欲舔。 她一掌推开,“别调皮!” 他满眼深意,“姐姐叫羊儿(杨珥),我姓林为草,我用自己换这颗芝麻,怎么样?” “不怎么样。”千万别,本宫可不是吃素的。 谁知多年后,她竟成了彻彻底底的素食主义者。。。。。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甜文 主角:林无意,杨珥 ┃ 配角:周斯濂,吴心箴 ====================   第1章 明舒长公主   “咚……咚……”   深沉悠远的报晓钟声唤醒了江城郡还在酣睡的百姓们,他们慢腾地洗漱更衣,哄拍着赖床的稚子,拆卸下店铺的木门板,开始了再普通不过了的一天。   而在不远处的坊市里已经溢出了袅袅的轻烟,早食的摊子已经准备妥当,吆喝着陆陆续续有些熙攘的人群。   “你听说了吗?明舒长公主因为半年前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件事,近日被百官奏疏说是德行有亏,引得皇上震怒,下旨将她送到归元寺里,日日夜夜对着青灯古佛反省自身,潜心悔过哩。”   说这话的是位面红耳赤的胡人师傅,边往烧饼炕里添柴火,边朝身边卖着蒸饼的大娘吐着飞沫,语气里隐隐有些暗爽。   大娘揭蒸笼盖子的手一顿,好奇地问道:“可是当真?”   “千真万确!那位平日只知道玩乐的皇帝,这次大义灭亲,竟做了件他生平里唯一的好事啊!”胡人师傅咧着嘴笑了起来。   大娘连忙用手肘推了一下他,压低声音,“你刚说的归元寺可是磨山上的那座寺庙?那山不就在咱们江城郡十里外的地方吗?你说话可仔细些了,别让宫里的人听见了!”   胡人师傅嗤笑了一声,“那心高气傲的公主怎么会到我们这样的乡郡中来?”   “阿嚏!”二人热火朝天的讨论被这响亮的喷嚏声给打断,齐齐望了过去,一位身穿天青色高腰绸缎裙的姑娘揉了揉鼻子,冲他们歉意一笑。   姑娘抬起的手挡住了自言自语的嘴,小声嘟囔,“哎呀,这才第一次独自出门,就碰到有人在说我的坏话。”   大娘有些惊讶地上下打量着这姑娘,随后和胡人师傅对视了一眼,紧接着二人默契地选择了无视她。   大娘接起了刚才的话题,忿忿地说:“我们这位皇帝可是护短得狠,对这位亲妹妹多番纵容,指不定明天念得紧就把她给接回去了。”   胡人师傅梆梆地打着烧饼,叹了一口气,显然是对她的话无力反驳。   “三年。”清脆的声音由远及近,姑娘踩着她的绣花缎舄,停在了二人的摊子面前,直勾勾地盯着刚出炉的芝麻胡饼,咽了一下口水。   二人狐疑地看向她,她抬起头解释道:“我是说,你们不用担心,长公主被下旨了要在归元寺待满三年。”   二人随即放心地哦了一声。   姑娘迫不及待地指着面前的食物,微笑着说:“我要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麻烦都帮我包起来吧。”   面前的二人极富深意地看着姑娘,没有说话,也并没有依言行动。   姑娘有些奇怪地回望着他们,下意识地摸了摸脸上,又看了看手,干净得狠呀。接着瞟向自己的衣服,天青色的微敞短襦,搭上藕粉色的对襟半臂,缀上红绫金线的织绣,这可是时下官家小姐们最爱的穿戴。   她自己对这一身甚是满意,在寺庙的禅房里精挑细选了好久不说,还特意问了侍女暮云,这身会不会有不得体的地方。她记得暮云当时猛地摇头说没有,眼里还有止不住的赞叹。   姑娘轻咳一声,弹了弹腰间的囊袋,豪气地搓了搓手,“大叔大娘,赶紧地呀,快帮我包起来吧,需要多少文钱?我有的是钱!”   大娘把蒸笼里的水猛地往摊前一泼,吓得姑娘连忙跳到一边,险些把宝贝的衣服给打湿了,正准备质问大娘此举是为什么的时候,大娘却已经下了逐客令:   “走走走!今日不做生意!”   姑娘诧异地看向一旁的胡人师傅,只见他也无情地别过了头,吹起了哨子,一副别看我,我不会管的做派。   莫不是自己长公主的身份被人识破了?不,看样子不像,如真真是,估计泼的就不是水,而是滚烫的油了。   一定是一大清早便碰到了两个脑子便秘的人,杨珥这样安慰着自己,对面前金黄酥亮、香气扑鼻的美食们不舍地依依作别,挪步走向了别的摊铺。   可是她接连走了好几个摊位,摊主不是对她置之不理,便是挥着手里的抹布将她赶走。   什么不做生意?那么多看笑话的食客嘴里塞着的不正是这坊市的早食吗?分明就是不卖给她嘛!   杨珥暗暗下定了心思,改天再见到皇兄的时候,定要参这江城郡的郡令一笔:坊市摊铺选人不善,监管不严明之罪。   真是欺人太甚,杨珥想着此处不留本公主,本公主有的是钱,找个酒楼安安静静地坐着吃不比在这人挤人,闻着臭汗潇洒自在些?   她调整好了心态,昂首往坊市外走去,可是越走却越心虚,怎么连过路的行人都怪怪的?都盯着她看干什么?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半遮半掩的白腻,虽然确比同龄人要丰腴很多,可是辛朝社会风气开放,不拘于旧礼,沿途穿得比她凉爽的大有人在,多半不是觉得自己孟浪。   难道是自己盛世的容颜让郎君娘子们都对她起了觊觎之心?   她怎样也没有想到自己初离宫闱,随意游走民间,竟能引起如此大的动荡,心里不禁有些窃喜。   可是杨珥肠子里的小心思还没有捂热,入眼处迎面便快步走来四个带长刀,裹着结式幞头的圆领袍男子,推推搡搡着行人,如鹰般锐利的眼神惊得她心里猛地一抖。   她吓得后退了两步,那四名男子的步伐变得更快了些,她越发肯定他们的目标就是自己了。连忙转身往反方向跑去,哪里人多就往哪里钻。   “我一介良民什么法都没有犯,他们抓我干什么?难道真是我的身份被拆穿了?”此时天方已透白,路上行人不少,杨珥仗着自己身形灵活,迂回了好几次,让四个坊丁武侯大感挫败,明明就在眼前,却都被她给溜了。   她心里泛着迷糊:没道理啊,就算身份被发现了,自己好歹也是皇亲国戚,好声好气地请回寺庙便是了,大不了就是抄顿佛经的事,没必要像捉拿要犯一样这么雷厉风行吧?   想着心事,脚下便慢了一步,没有留神周围,和个小孩撞了一下。小孩糯糯地道了一声歉,便飞快地跑开了。   再缓过神来的时候,黑着脸的武侯已经近在眼前了,她脸白了一个度,闭上眼睛准备任宰任割之时,忽然右臂上传来一个大力,把她拉进了街角的一个巷子里。   杨珥惊得睁开眼,下一刻便要急呼出声,却被一双手给捂住了嘴巴。因为人群的遮挡,武侯们并没有发现她被拐入了小巷,险而又险地从旁边擦身而过。   捂住她嘴巴的手这才轻巧地放了下来,微微喘着粗气的她,望向救命恩人,不由得一愣。   此时杨珥的内心觉着倍受欺骗,平日里宫女拿来消遣的话本子竟是唬人的,英雄救美的不是翩翩俊郎,而是面前这位满面斑驳的麻子兄。   麻子兄发现她看着自己,有些脸红地后退了两步,摸了摸后脑勺,“姑娘,刚才一时情急,多有冒犯,莫要放在心上。”   又接着说:“只是,您这样的打扮,走出去,可是又要被追着满街跑的。”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书了,喜欢的小天使点个收藏吧,mua~   第2章 林家有二郎   杨珥闻言,下意识地提了提短襦的边衬,奇怪地问:“我这一身可是有不合适的地方?”   麻子兄看着她无心的动作,脸色红透了直至猪肝色,忙撇开头,往街道上小心翼翼地来回扫视了几眼,发现没人注意到他们所在的小角落,这才回头对她说道:   “姑娘看上去年纪尚轻,并不像被贼人掳走的侯门贵妇,可是偷了你们家夫人金银细软而逃亡的婢女?”   杨珥听着他的胡说八道,愈发糊涂,“什么贵妇婢女……”   “姑娘不用惊慌,我理解您,出门在外谁还没个难处?”他说完还把手搭在她肩上拍了拍,状似鼓励。   杨珥嘴角抽搐了一下,“我真不是……”   麻子兄笑得隐晦,看样子并不相信她的话,“朝廷早就颁布了正式的命令,贵重的绫罗绸缎,大红大紫的颜色还有贵重的珠宝,只有高官家的妇女可穿。”   杨珥有些无奈,“唔……我也算是高官家的女子吧。”   “姑娘别再逗乐我了,您这身锦绣要真是自己花钱买的,怎么连个婢女侍卫都不带的?”   杨珥还真被他给问住了,总不能告诉他自己是偷偷从寺庙跑出来的长公主吧?但是她还是有些不甘,“那刚才卖蒸饼的大娘也是一个人,为什么她不会被捉?”   麻子兄弹了弹自己麻布长衫裤腿上的灰,“平民男女只能穿粗衣麻布,像我这样的,武侯是不会管的。您穿得这么金贵的女子,还独身在街上走,还能不揣着些秘密?”   杨珥紧抿了嘴巴,麻子兄看到她无言以对的样子,直觉自己说中了她的心事,心里有些小得意。以为自己让她难堪了,正准备说些转圜的话。   谁料她却忽然冒出一句:“那平民女子岂不是不能穿绫罗绸缎?”语气里满是同情。   “也不是,逢年过节或者家里有人嫁娶的时候也是可以穿的,不过要么得让家里的郎君陪同出门,又或者是和一群女伴出游才行。”   看到面前的姑娘似乎对这些俗世常情不太清楚,似乎还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他心里有些疑惑,不过想到自己今天出行的目的,没有时间深究,而是沉吟了片刻,劝道:   “姑娘,当务之急还是赶紧找个地方换身不起眼的布衣吧。”   杨珥点了点头,随即有些为难地看了眼周遭的房屋,都是民居,也不好为了换衣服而擅闯进去。   麻子兄看出了她的顾虑,有些迟疑地出声:“不远处有一处茅房,姑娘若是不嫌弃的话……”   杨珥虽是贵比金枝的皇室宗女,但却不是拘小节的娇小姐,事有轻重缓急,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随他七闪八躲地走了出去。   一盏茶的功夫后。   “呕……”   麻子兄有些无语地望着面前扶着墙干呕的杨珥,心里腹诽:当真是穷有一副贵气的身子,却没有富贵的命。   她直起佝偻着的腰,擦了擦嘴角,“这些猪吃的可是百姓们排出的……粪便?”   麻子兄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倒真不是杨珥少见多怪,而是她平日里方便的时候,都是宫女们端着木桶来解决的,殊不知民间的茅房都是连着猪圈的,排泄物利用之余,还可将生禽养得鲜嫩白胖。   她强忍着胃里的翻滚,屏住呼吸,挪了进去。麻子兄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实在不能理解,都这个时候了,这小婢女还装自己是什么千金之躯。   杨珥是被强制“请”到归元寺的,皇帝扔了的一句:“朕没有如此丢弃皇家颜面的姊妹,凡事请方丈定夺”以后,便对她不管不问了。   方丈倒是没有为难杨珥,对她礼遇有加,除了不允许她私自下山,还有每日定时的打坐念经不可免以外,唯一的规矩就是令她同普通僧尼一样,只要在寺内活动,就必须穿上青灰的海青服。   清晨她为了掩人耳目,还是穿着海青服下山的,临近江城郡才找了一个无人的地方换下,然后好好打扮了一番。   现下,她只能苦闷地从背着的行李中掏出皱巴巴海青服,准备换上之时,却又犯难了。   她只能尴尬地对外喊道:“那位小哥,不知能否帮我拿下衣服?”她可不想把衣服搭在这污秽不堪的门槛上。   “那你放上来吧。”门缝处伸过了一只黝黑的手。麻子兄的人品她是信任的,应当是不会偷看的。   此时杨珥只恨自己为什么要选择这么繁琐的衣服,麻子兄倒是在外面等得很有耐心。   她内心感动万分,首先把半臂脱下扔了过去,“小哥您真好。”   “姑娘客气了。”麻子兄嘿嘿直笑。   杨珥开始脱褥裙,“小哥是哪里人?我会不会耽误了小哥的要事。”   “你的事就是我的要事……”他随口嘀咕道。   “嗯?”她没有听清,把褥裙也搭在了他的手上。   他连忙扯开话题:“我是来买东西的,哦对了,我是三阳县的。”   杨珥不知是自己错觉还是怎样,他的语气怎么突然就变得亢奋起来?   她脱得只剩下中衣,开始套海青服。忽然想起了什么,激动道:“小哥刚才可是说江城往南走五里便到的三阳县?”   门边的手缓缓地收了回去,麻子兄的声音也变浅了许多,“没错,就是那个县,我的手酸了,活动一下,你慢慢穿衣服吧,我不急的。”   杨珥心里一暖,今早碰到了太多的周折,只有麻子兄让她感受到了人间真情。   “真是太好了,我今日要去的也是三阳县,不如和小哥一路同行?”   “好嘞!”小哥的声音有些飘忽,她还在自顾自地说:   “不知小哥今天要买什么东西啊?”   “小哥是否婚配啊?”   ……   没有人说话,她也没有在意,只当小哥是嫌她啰嗦,懒于回答了。   终于穿戴妥当,杨珥这才提了一个空包裹慢悠悠地走出来。   “小哥?”出来了以后,茅房四周空无一人,杨珥心里一紧。   隔壁茅房有脚步声传来,杨珥欣喜地冲来人唤了一声:“是小哥吗?”   油光满面的胡渣男人大腹便便地踱了出来,浑身带着一股难以言明的臭意,笑得一脸灿烂,“小娘子可是在叫我吗?我还未曾婚配,可以想办法让你还俗的。”   杨珥吓得猛地后退,双手合十,嘴里急呼:“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转身便往外面跑,令人感恩的是这个男人并没有追过来。边跑她边张望着四周,哪里还有那个死麻子的身影?   直到此刻,她才终于意识到,自己遭贼了!竟然还是一个偷衣贼!   辛朝物价不低,一个成套的衣衫,好一点儿的衣物可抵普通人一年的口粮。更别提她身为长公主的衣物了,这麻子的眼光还真不俗,便宜他了,杨珥咂了咂嘴,这样想着。   杨珥叹了一口气,她从小习惯了深宫的阴云诡谲,好不容易有机会逃出那个牢笼,一时戒心大减,反倒让自己忘记了,最不值得期待的,可是人心啊。   无论是在宫闱里,还是乡野之中。   好在她聪颖,没有把钱放在衣服的内兜里,而是放在囊袋里了。她微笑着一抹腰际,什么都没有,直筒筒的僧袍,腰间空荡荡的。   空空如也?   她忽然想到!囊袋也是系在刚才脱下的褥裙上的!囊袋也被那个死麻子给顺走了!   因刚才剧烈的奔跑,产生的汗水,顺着额头低到了眼里,眼睛里酸涩难耐,她烦躁地揉着眼睛,急得在原地直跺脚。   想到平日里步步为营的自己竟然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又想到那个囊袋里有支自己向皇兄求了好久才得到的彩瓷步摇,她就懊恼地大呼出声:   “啊!”   心情久久才平复下来,她发现四周的人都打量着她,指指点点的,吓得她连忙跑到路边,蹲下身子,往脸上猛地抹了一把地上的灰尘。   *   *   *   江城郡算不上大,但有一座中等城市,还有几个低等的城市,管辖区内的乡县更不在少数,杨珥此行要去的三阳县便是其中之一。   但是一天过去了,杨珥向不少人问过路,但还是没能走到城乡的交界处,并且,这都是在毫无进食的情况下。她尝试过向他人寻求帮助,但是一身狼狈的她,往往换来的是避而远之的疏离。   她颓败地歪靠在路边的石阶上,纷纷的行人没有一个人侧目的,似乎对像她这样沿街乞讨的人早已习以为常。   但是,她的心却是从未有过的坦荡,这里没有一个人认识她,在宫里强颜欢笑的面具,她也不用再挂在脸上了。刚才她还懊悔过,不该为了图自由而故意安排随身的侍卫去办别的事,不然也就不会闹出这么些个糟心的事。   可是这一刻,她却忽然冒出了一个念头,要不让暮云一直在归元寺里装扮成自己的模样好了,二人的身形本就差不多,再寻个“下定决心痛改前非”的由头,日日独自打坐,少些出门的次数就成。   只是可能要让暮云孤独无趣一些,怕是要多对她做些补偿的好,等三年期满,她便要回宫中了,但暮云若是想过安生日子,便给她好好找个人家放她走罢。   她正天马行空地勾画着未来的快意恩仇,却被不远处的动静给打断了,她蹙着眉望了过去,随即眼睛一亮。   远处有三个人正在排着队,不是在买烙饼,也不是在等馄饨熟透,一个两个的皆是衣衫褴褛,面容憔悴,抖动着手里的碗,眼巴巴地望着面前的一男一女。   烈日映得杨珥眯着眼睛,看得不太真切,隐约看到男子从衣兜里掏出一些银两,递给了排在首位的人。   好一个乐善好施之人!   她看向排队等待着施舍的人,嘴角微微扬起了一丝鄙薄笑意,天下最不缺的就是好手好脚却好逸恶劳的人。   下一秒身子却不受使唤地飘了过去,稳稳地站在第三个等待的人身后,手捂着腹部,眉头深皱,嘴唇干枯,还偏偏一副无欲无求的世外僧尼之样。   身体的虚弱倒不是装的,她确实是饿得浑身无力,倒更有些飘飘欲仙之感,不拿来唬人都觉得糟蹋了。   嗯,今天好逸恶劳一下下,就一下下!改日加倍地做善事补回来就是了。   杨珥隐隐觉得有人在看着自己,猛地抬头,发现目光来自于她前面排队的第三个人,是位年近花甲的老头,头发稀疏得屈指可数,几近畸形地佝偻着,枯瘦如柴的身子,看上去比她更加遇风即倒的样子。   但不知是她的错觉,还是真是如此,她觉得那双眼睛,虽浑浊,却仿佛有支弯钩正蓄势待发,洞察了你的一切后,随时可绞破你的伪装。   杨珥好歹也算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宫廷之人,却还是被盯得浑身一颤,但没过多久她便伸了伸脖子,硬起了腰杆,一副挑衅的模样。   怎么?还怕同行占了你的生意不成?见者有份!   老头面无表情地转了过去,并没有把她放在眼里,让她好不容易提起了一股劲儿还没处使了。   眨眼的功夫,排在前面的两个人都领完钱,点头哈腰喜滋滋地离开了。   杨珥靠近了些,这才有机会看清施善二人的真面目,原来躲在男子身后的是一位风情万种的娘子,看上去年纪不轻,但妩媚的丹凤眼里频频对身边人送着秋波,隐藏在轻纱下妙曼的身姿是那样的撩人,那轻纱……   随即便呆在了原地,连忙大步靠近了她,死死盯着她身上的衣服,气得浑身发抖,这!不是那件她被偷的衣服吗?怎么会穿在她的身上?   她怒气冲冲地看向娘子旁边站着的那位男子,意外地竟不是那个死麻子,但是就在瞬间,失望的她又愣住了。   时值初春,但正处于倒春寒的洗礼之中,就算刚才晒了许久的太阳,她仍清晰地记得昨夜露宿街头的那种刺骨的凉意,可因和这个男子之间恍然的对视,顷刻间便消散开来。   如引甘霖,解了她心中的干涸,如沐春风,暖了她脑海的山川。   这男子……不,称他为少年才更贴切,年岁看上去大约十四五岁,墨黑的长发盘结成髻,透着些许稚气的脸庞上,漾开了温润的笑意,一席旧白的长袍衬得他清雅随和。   唯一称得上缺憾的,便是从他颈间可看出骨感的瘦弱,还有隐藏在笑颜下令人心疼的苍白。   “姑娘?”他的喉结微动。   一句轻声的问候打断了她的发神,环顾四周才发现那个乞丐老头已经离开了,娘子和少年正一脸疑惑地看着她。   她冲天的怒火因着这么一耽搁也消退了不少,忙端出一份清逸的姿态,双手合十,微微弯腰,“阿弥陀佛。”   少年也礼貌地还了一礼,娘子倒笑了笑,没怎么注意她,心思还全放在身边的郎君身上。   杨珥轻咳了一声,现在也顾不得化缘了,直接做正事,“女施主这身衣裙布料非凡,剪裁也是独具特色,衬得您婀娜秀美啊,冒昧地问一句,您这件衣服可是从哪个贵地得来?”   娘子虽知这小尼的话夸大了一些,但心里还是十分受用了,脸泛柔情地瞥了一眼身边的少年:   “林郎送的霓裳,自是美的。”   唤作林郎的少年淡笑回应着,忽然顿了一下,因为他感受到了面前这位邋遢小尼犀利的目光,正咄咄地朝他逼来。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男主出现了,别站错队啦~   第3章 为搏美人心   “林郎,我们走吧。”   娇软的声音打破了二人无声地对峙,少年奇怪地看了眼杨珥,点了点头,随娘子二人绕过了她,准备继续刚才的闲逛。   哪料杨珥横跨了一步,直直地挡住了二人的去路。娘子也感受到了她面色的不善,加之浓烈的兴致也被她给打断,眉头微皱,“这位师傅,你可还有什么事?”   杨珥懒得理会她,而是打量着面前淡然的少年,路遇变故也仍一副处事不惊的模样,仿佛发生的一切事情都与他无关,嘴角噙着的若有若无的笑意,令她即将脱口而出的质问化作一摊柔水,只能傻站在原地。   少年沉吟了一会儿,随即一副恍然的神色,接着在身上摸索了一番,什么都没有找到,脸色泛红地冲杨珥说了一声:   “请等一会儿。”   杨珥看到他又仔细地从袖笼到里衣都翻找了一遍,表情逐渐僵硬,她有些不明白他的举动。   最后,他慢慢地从怀中掏出了一枚玉佩,递给了她。就算他极力粉饰心中的不舍,但她仍从他的神色中发现了挣扎,嘴唇都紧抿了起来。   杨珥莫名其妙地接了过来,发现他没有立刻放手,于是她用力地扯了一下,才把它扯过来。他的手在空中维持刻小一会儿,才缓缓放下。   玉佩上还存留着他的体温,传递到她的手心,烘着她内心暖洋洋的。接着,他看了身边的娘子一眼,回头对杨珥勉强地说:   “今日草率出门,没带太多的文钱,拙玉一枚,希望能给师傅换些吃食吧。”   杨珥手一抖,差点没被他的举止诧异得失手把玉给扔地上,正欲说话。   “我们走吧?”少年征求着娘子的意见,娘子鄙夷地看了杨珥一眼,轻笑出声,点了点头,二人走远了.   杨珥:??他把我当叫花子呢?   此时的她已经忘记了就在半柱香以前,明明是她自己决定当叫花子来着。   她无聊地上下抛弄着手中的玉佩,心想着是不是要赶紧去当铺换成铜钱。她猛地捉住手中的玉佩,其纹理竟如冰块撕裂一般,雕刻的鲶鱼在阳光下随着浅绿色的脉络游走,仿佛活了过来,这竟是块上好的蓝田玉!   还没来得及惊喜,她就发现了一处异样,在玉料的正中间,也就是鲶鱼的眼睛处,正横亘着一处月牙形状的凹陷,看上去并不像后天的刮痕,而是像先天雕刻者故意而为之,再好的饰物因这一丝败笔也会价值大跌,诚如少年刚才所说,只是一块“拙玉。”   杨珥气馁起来,还以为捡了个大便宜。忽然,她暗叫一声,不好!竟忘记问那少年和那死麻子有什么关系了!她赶紧把玉佩揣到兜里,提起裤脚准备追过去,可是肩却被一只手大力地捉住。   她蹙眉回头看向身后,刚才离开的乞丐老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来了,有些戒备地问:“你也是王麻子找来的?”   杨珥听得云里雾里的,乞丐老头看她沉默了,随即手上的力度加大,疼得她吸了一口凉气,脑袋里拼命回忆,王麻子是谁?麻子……对了!那个偷她衣服的不就是个麻子吗?这老头竟和那死麻子认识?   费了老大的劲才从他的手下挣脱开来,她一边揉肩,一边煞有介事地点头,“确实是有人找我来的,但我不知道他姓不姓王,反正是一脸的麻子。”   说完还用余光瞟着老头的神色,他细细地打量了她一遍,看似不疑有他,这才说:“那你跟着我走吧,等到事情结束了,就会将剩余的钱给你们的。”   我们?杨珥这才发现他身后跟着刚才排队乞讨的另外两个人,这群人,难道是一个团伙?   “还不快跟过来?”老头严厉地出声提醒她掉队了,她连忙小步跟上,令她愈发迷惑的是,他们竟然远远地跟着那位少年和娘子?难道是因为他们经过刚才少年的施善以后,发现可以从他身上大捞一笔,准备劫财?   杨珥苦笑了起来,她到底是得罪了哪路神仙,初次一个人出行竟多番曲折,她只是想老老实实地去三阳县找一个人啊,怎么就混入了匪贼的行径了呢,她可是个长公主啊!   忽然,前方变得嘈杂起来,她好奇地望了过去,发现有个老汉驾着牛车快速地驶来,行人纷纷地躲避,娘子正专注于面前的脂粉摊,无心周遭的状况,但是少年却是第一时间发现了那辆牛车。   可是他并没有马上拉着娘子躲开,而是傻傻地盯着牛车看,杨珥大急,正准备高喊出声提醒他们的时候,嘴巴却被站在一旁的乞丐老头给捂住。   杨珥瞪了他一眼,随即看到牛车即将撞到娘子之际,少年猛地将她拉入怀中,向后倒去,堪堪地躲过牛车,险之又险。娘子窝在他的怀里瑟瑟发抖,他自然地将她放开了,轻拍她的肩以示安慰。   杨珥这才呼出了一口气,斜视着乞丐老头,心想这贼人真是黑良心,为了钱财竟然直接见死不救,但是接下里的事情,却让她大跌眼镜,他们还在继续跟着少年和娘子,可是他们的队伍中却多了一人,竟是刚才那个驾牛车的老汉!   乞丐老头竟然谋财害命!买通了杀手制造意外杀那个少年?   杨珥思索了起来,隐隐又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那少年看到了牛车冲来,为什么不躲?被吓傻了?不,他从头到尾都是那个淡然的样子,并没有惊慌失措,看上去更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是了!她突然想明白了过来,那少年是故意等牛车行到面前才躲避的,他并不是在发呆,而是在算计着何时怀抱着美人躲开才更显得英勇些!   她细细地打量着身边的众人,虽然表情都有些严肃,但是并没有面露凶光,她愈发地确信,这群人是和少年串通好了的,演了一出善心大发的好戏,又演了一出的舍身救美的好戏,为的就是让少年讨这个娘子的欢心。   都说宫里的妃子为了争宠千姿百态,我看怕也敌不过这乡野的小儿为了博美人一笑的手段吧。   为了取悦美人,就可以偷了她的衣服吗?杨珥冷笑着,一定要把这个死麻子给揪出来,冒着可能会被遣送回寺庙抄一百遍佛经的风险,也要把他送去报官,给皇家争些颜面回来。   杨珥一行尾随的队伍还在不断地壮大,又来了一位而立之年的华服男子,衣服上绣着金丝还不够,连发簪还有腰间的玉饰都是镶金的,身形也有些微微地发福,索性脸还长得过得去,不算脏人眼球,但扔人群了也是砸不起一点水花的。   她看着他大俗的打扮,嘴角一抽,总觉得有些暴殄天物的感觉,这么好的金子都被他给糟蹋了,心疼之余,听到乞丐老头恭敬地说了一声:“金爷,您来了。”   杨珥更是一个趔趄,真是应了人如其名四个字。金爷微微点头,就把注意力放在远处少年身边的娘子身上。   娘子被少年频频逗乐,笑声隔着人群传到杨珥等人的耳中仍如雷贯耳,可见娘子是真的欢乐,但杨珥等人却笑不出来,因为身边的金爷面色阴沉得仿佛随时可以下场暴雨,还是有闪电的那种,自然是他身上的金子映着阳光闪出来的……   杨珥背着手,心里大呼有趣,这金爷似是少年的情敌,又和乞丐老头是认识的,事情的走向似乎越来越精彩了些。   娘子最后被少年带到了一个酒楼里,笔直地上了一个二楼的包厢。随后,杨珥众人则被金爷带到了二楼与之相邻的另一个包厢,她刚坐下,板凳还没坐热,便听到隔壁包厢传来娇媚的声音:   “林郎,我们吃个饭而已,在一楼的大厅便是了,为什么要到二楼来?”   少年温柔以对:“我意欲何为,娘子自然是清楚的。”   娘子害羞地笑出了声,墙这头的杨珥发现金爷的手紧紧地握了起来,颈部更是隐隐暴起了青筋。   但是令房内所有人都大呼意外的事情却发生了,娘子向少年微微一福,“林郎的心意我已知晓,只可惜我早有意中郎,原以为林郎是风情雅致之人,才想着结交一二的。想必定是我的某些不妥举动让林郎误会了,向您道个歉,我还有些私事,便先走一步了。”   杨珥觉得身边的寒气消散了一些,她转头望向身旁的金爷,笑得灿烂如花,仿佛刚才咬牙切齿的是另一个人。再望向身边的乞丐老头众人,他们都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她沉吟了起来。   “等一下。”少年忽然叫住了娘子,杨珥屋内人的表情都微微一滞。   “娘子不妨享用了午餐再走,莫要辜负了这一桌的美味,若是因为尴尬,也当我离开才是。”少年说完便果断地离开了屋子,没有丝毫的留恋。   杨珥屋内却炸开了锅,站在一旁的众人都纷纷地跑到金爷身边,低声说着:“恭喜金爷了,竟得到了如此美眷!”   杨珥端起了桌上的茶杯,准备喝口水来消化一下目前的状况,厢房的门却被打开,少年信步走了进来,向众人行了行礼,说了句辛苦,随后对金爷微微躬了躬身:   “金爷好,不知在下今日的表现可否令您满意?”   “咳……”杨珥被他的话给呛住了,此时此刻,她终于明白这场大戏才是真的落下了帷幕,合着少年还有乞丐一行人都是金爷雇来的?就是为了试探娘子对金爷是不是一片丹心?   金爷神色微冷地瞥了他一眼,鼻子冷哼了一声,拂袖走了出去,听着声响,是走到了隔壁厢房。   “金爷,您怎么到这里来了?”邹娘子意外地问道。   金爷大笑着握住了她的手:“在大街上隐约看到了你的身影,就跟到了这里来,这一桌的酒席,可是在候着我?”   邹娘子咬着唇,思索了片刻,“我本和一位客人约在这谈些生意上的事情,可是他临时有事先走了。”她并不打算欺骗他,但是毕竟是和男子单独吃饭,底气多少有些不足,生怕他仔细询问。   可是面前的男子非但没有深究,反而笑得越发地开怀,揽过她,给她夹了一口菜。   接下来耳鬓厮磨腻到齁的话,杨珥已经无心听下去了,她把注意力拉回自己的房间,发现少年正靠在窗边,望着街上一个蹒跚学步的孩童发着神,微风吹拂着他额前的碎发,眸间如水般的温柔,唇角带笑。   杨珥也站到了窗边,他对她微微一笑,二人的目光都但随着孩童的走动而动着。她倒是看得心惊胆战,孩童比成人更畏寒,穿得臃肿圆滚滚的,让本就腿短的他更加颤颤巍巍,伸着手想够着母亲,母亲却不理会他,只看着他,他委屈地眼泪汪汪的,看得杨珥很是心疼。   果不其然,那孩童吧唧一声就跌到了,表情瞬间塌了,哭得稀里糊涂,渴望地望着自己的母亲,但是他母亲还是无动于衷,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他。   路上的行人都开始指责母亲的不是,杨珥也皱着眉,却发现一旁的少年仍是那副明朗的神色,丝毫不为母亲的无情所动,衣袂飘飘,淡得犹如沁在了空气中。   杨珥的语气中有些不满,“这母亲也太狠的心了,宁愿让孩子趴在地上哭红了眼,都不愿出手搀扶一下。”   少年不再看他们,而是望向对面朱红的颜料已经有些脱落的屋檐,里面白色的木头暴露了出来,随时有被蹭脏的危险,他说:“这孩子的母亲不可能时时都陪伴在他的身边,也不能搀扶他一辈子,他只有自己站起来,才能坦然面对前路的坎坷。”   她倒是不太赞同他的说话,又找不到理由反驳,只是他小小的年纪净说些老神在在的话,总一副超脱尘世的谪仙之感,可是他又是一副亲人和善的嘴脸,让人找不出破绽。   孩童竭力地闹着,把自己哭得疲惫不堪,发现母亲并没有准备搭理自己的样子,只能撅着嘴慢慢地爬起来。母亲这才笑着弯下身子拍了拍他身上的灰,牵起了他的手,走远了去。   只是这厢的事告一段落,那厢的事却又才刚刚开始。   杨珥听到墙壁被猛烈撞击得一响,还有木床有节奏的吱呀声,伴着娘子的娇喊和男子的低吼,诡异地从隔壁传来。   她担忧地望了眼房中众人,问:“他们怎么突然就打起来了?”她看过嫂嫂们和皇兄亲热,一般就是牵牵手,最动情的也就是亲亲嘴了,偶尔皇兄夜晚也会找嫂嫂,宫人不让她靠近,但是她估摸着二人就是情急抱在一起睡上一觉吧,也从未看过皇兄这样打嫂嫂们啊,这金爷真是个败类!   乞丐老头面色不改地喝着面前的茶,老汉神色尴尬地把头埋得老低,另外两个年轻的小乞丐则是眼巴巴地贴在墙上,咽了下口水。没有一个人理会杨珥。   “啊……”娘子的又一次低呼出声,乞丐老头的胡子颤了颤,老汉直接闭上了眼睛,两个小乞丐的背影看上去在细微地抖动。   杨珥气得直跺脚,指着他们的鼻子怒道,“枉你们身为九尺的男儿,看到女子被欺负竟然罔若未闻,见死不救!好,你们不救,我救!”   撸起袖子就准备冲到隔壁包厢,却被一只微凉的手紧紧拉住。杨珥冷着脸回头,却发现拉着自己的少年虽然表情还是那样的风轻云淡,但是从耳根子到脖子以下都红得滚烫,眼神闪躲地结巴道:   “他们……是……是在做养颜的……游戏!你不要管!”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的内心:此时此刻,我真希望自己长了一个假耳朵,然后就可以什么也听不见听不见听不见……   第4章 复刻你容颜   “休要唬我!哪有游戏在床笫之间做的?还叫得这么骇人!”杨珥狐疑地看着少年。   少年的脸基本上算是红透了,杨珥觉得他抓着自己的手都十分的烫人。他见杨珥还是一副不信的样子,连忙向乞丐老头怒了努嘴,“你不信问他们。”   她黑着脸望向屋内的众人,“他说的可是真的?”   众人毫不犹豫、十分默契地点了点头。   她这才微微地放下了心,房间内陷入了尴尬的沉默,时不时的还夹杂着墙壁被撞击的声音。   少年颈间的红润悄悄褪去,对杨珥轻声说:“在下有件事想拜托姑娘。”   “嗯?”杨珥奇怪地应了一声。   房门却突然被人给打开,众人仿佛被解救似地看向来人,少年的话也被打断。   来人一进门就朝大家深深地作了一揖,“感谢大家这次的配合,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金爷很是满意,直接将酬薪给翻了两倍。”   他很是得意地看着屋内众人欣喜地神色,却被斜前方飞来的花瓶给吓着了,连忙蹲在地上闪躲开来,花瓶最后被乞丐老头给截住,才没落得一个消香玉损的命。   “你这个死麻子!终于现身了!”   杨珥大吼一声,箭步跑到来人的面前,一只手揪住他的领子,想把他给提起来,却忘了自己终究是女儿身,王麻子单手一推,就把她给支开了。他扶着桌子站了起来,待他看清扔花瓶之人的容貌,大惊道:“你怎么在这里?”   杨珥冷笑,“善恶若无报,这天底下到底还有没有王法了?你这强盗还是乖乖地随我去趟官府吧,兴许我可怜你,还可以同县太爷说让你少挨些板子!”   王麻子惊魂未定,随即眼珠子一转。   “姑娘我不过是向您借了一件衣服而已,您至于这么激动吗?况且那衣服也不见得就是你的,指不定是偷了府里哪位贵人的服饰,您还敢去官府?莫不是说出来吓我的吧?我可真怕呐!”   “借?你这明明是偷!而且,何止一件衣服这么简单,我的金银首饰还有盘缠可都是放在那件衣服的囊袋里的,一并被你给偷去了!”说完杨珥就冲到王麻子的面前,搜着他的身子,寻找着自己的囊袋,王麻子推攘着,二人状似要打起来。   乞丐老头连忙将二人分开,出来打了圆场,“这位师傅是不是和王麻子有什么误会?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聊聊,别大动肝火伤了身子。”   王麻子气呼呼地坐了下来,“你这小婢的脾气真是不小,偷了主人的钱财跑路就算了,还有胆子贼喊捉贼,况且我根本就没拿你什么囊袋,就找你借了件破衣服罢了。还有你这身海青服又是从何变来,可也是你哄骗他人的伎俩?”   “你胡说!谁是小婢了?你……”   “咚……”的一声大力的捶墙声从隔壁传来,众人都的呼吸都一窒,安静了下来,连杨珥都吓得一跳。很显然,这厢的吵闹,影响了那厢的游戏,金爷不爽了!   杨珥可没有拿金爷的钱,她也不怕什么金爷,银爹的,仍大着嗓子对王麻子嚷道:“别在那里装聋作哑的,你以为这样就可以蒙混过去吗?”   众人望着她的举动脸色大变,乞丐老头脸一横,“你给我小点声。”   她毫无畏惧地把声音提高:“怎么?我看你们也是一群乌合之众,做些骗纯情小娘子的勾当就算了,竟然还包庇强盗!”   乞丐老头猛地上前了一步,吓得杨珥朝后退了退,忽然嘴巴被一只冰凉的手给捂住,少年呼吸吐出的温热的气萦绕在她的耳边,“你少说两句,严老的耐心有限,小心你……”   她还真的停止了吵闹,一方面被唤作“严老”的乞丐老头确实不是善类的样子,另一方面,少年指尖传来的凉意也让她清醒了不少,他身上若有若无皂角的清香,将她的理智也寻回了。   现在屋内有七人,六人都是站在王麻子那边的人,还都是男子,她一个女流之辈想要硬来是不可能的,她其实也不是缺钱的人,囊袋里的金银她不在乎,就是皇兄送给自己的步摇,她喜欢得紧,无论如何也得想办法给也要回。   脑袋里想着对策的时候,却忽然意识到隔壁厢房的动静停了有一阵子了,传来了窸窸窣窣的穿衣声,看样子是准备离开了。   这试探美人真心的戏本子是王麻子一手策划的,那毁了这笔生意,不就可以让王麻子气得吐血?杨珥的余光忽然瞟到窗外街道上有武侯正在巡逻,唇角微弯。   隔壁的厢房门被打开,同时杨珥大力地咬了一口少年的手,趁少年吃痛放开之际,杨珥冲着窗外大喊:“武侯,救命啊!”   闻声的武侯对视了一眼,急忙地往酒楼处赶来。而房内的人则大惊,一时间所有的人乱了阵脚,杨珥趁大家没有精力顾及她,溜身往房门外跑去,等众人意识到大事不妙追赶出来的时候,她已经冲到了金爷的面前,握住了娘子的手:   “这位施主,你可莫要被这大老粗给蒙骗了,你可知那林郎等人都是被他给找来试探你的?”   邹娘子一愣,随即否认道:“怎么可能……”可是下一秒却看到追出来的严老等人,因为都是上午刚见过了的,装扮长相无不熟悉,落在最后的赫然是那个温雅柔和的林郎,她神色一戚,不敢置信地望向金爷。   “不是的,梅馥你听我说,其实我……”   “啪”响亮的一个巴掌声打断了金爷的话,邹娘子红着眼眶,掩面跑远了去。   杨珥望着金爷脸上偌大的一个巴掌印,心里很是痛快,但又看到巴掌印下铁青的脸色,她心跳突然因为不安加快了些。   幸而宛如天仙般的武侯们如期而至,杨珥高兴地朝他们招了招手,“武侯大人,这里!在这里!”她的救星总算到了。   杨珥对着走近的武侯们说道:“快把那个王麻子抓起来,他偷了我的东西!”   武侯们并没有回答她,而是双双看着面临暴怒的金爷,朝他微微一拜,二话不说地转头,几乎是用跑的速度离开了酒楼。   这让十分无措的杨珥呆在了原地,王麻子冷笑起来,对着少年有些不满地道:   “林无意,你为什么没把这个疯女人给抓紧了,真是坏了我们的大事!”   少年苦笑。   杨珥闻言,震惊地望向王麻子,又看向那个少年,神色有些恍惚,记忆里某个魁梧的身影似乎和他纤瘦的身子重合了起来,又脱离了开来,一来一往的,没有停歇。   金爷咬牙切齿地吐出了一句话:“来人啊!给我把这个臭尼姑还有王麻子一群人捉!起!来!”   楼下窜上来了一群家卫般的人,身手极好,几个呼吸之间就已经到了众人的面前,酒楼里的客人瞬间□□了起来,忙于逃命,尖叫连连。   “傻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跑!”少年跟着王麻子等人的队伍外撤去,却发现杨珥还站在原地。就算他出声提醒了她,她还是没反应地站在原地。   “你还有闲工夫管她?”严老拉着他的胳膊便往外面拽,同时避开了两个家卫的纠缠。   少年空着的手也没闲着,给了一个家卫一拳。严老再欲拉着他的时候,他却不愿意动了,严老着急地看了他一眼,他却利用巧劲挣脱开了严老的手,“您先走一步吧,我同她马上就来。”   不待严老出声阻拦,少年已经返回了去,严老也只能拦了更多的家卫到自己身前,让少年少分一些心。   这头杨珥慌乱地躲避着家丁的追捕,衣服都被撕烂了些,越发狼狈了,她心里满是苦涩,没想到这次竟然阴沟里翻船了,怕是整个人都要折在那个金爷手上了,从此消失人间,成为当朝的一大难解的谜团。   绝望之际,熟悉的凉意传到了她的手中,是他!他又回来了!   他因为连番的打斗,衣容也好不到哪里去,冠着发也歪斜了,但眉宇间流淌着的那份淡然闲适却不曾消退,对着她微微一笑,杨珥愣愣地望着他,随即又望向他紧紧握着她的手,心里有些飘飘然地,任他拉着自己跑出酒楼。   虽然有严老垫底,他们二人面临的压力要小些,但是杨珥心里却燃起了淡淡的惊讶,看似瘦弱的少年,每一次出手之间的力度并不小,并且有章可循,并不是想象中的弱不禁风。   王麻子等人早就冲了出去,此时自然是看不见他们的身影。少年拉着杨珥就往人群密集的地方逃去,三五下便把追出来的家卫给甩开了。   杨珥有些担忧地回头,“那老头不会有事吧。”   “没事的。”少年似乎对严老的能力很是放心。   她还有些惊魂未定,他却竟然开始闲逛了起来,摸摸这个摊头的鞋子,瞧瞧那个算命先生的褂子,大有抱着一副天塌下来有高个子挡着的心态。   感受到了她看怪物似的眼神,少年解释道:“我是第一次来江城郡,所以有些好奇罢了。”   杨珥想着他骗那邹娘子的时候还真能装,当时明明一副住在本地的老油条的样子。   她扯了扯他的衣袍,他停了下来,疑惑地看向她。她抿着唇,问:“可否告知我,你的姓名?”   额前一束凌乱的发扰了眼,他伸起白皙修长的手拂了去,嘴角挽起惬意的笑,“鄙人姓林,名无意。”   “家住哪里?”杨珥的语调在轻微地打颤。   “三阳县。”   杨珥的眼底泛起了不易察觉的红意,嘴里喃喃道:“草木本无意,荣枯自有时。为你取这个名字的人,一定希望你能顺意一世,平淡安稳一生。”   林无意令人捉摸不透的眼神里第一次有了些许裂痕,怔怔地望着她。而她的眼眶里却不受控制地溢出了泪水,脸上却挽起了会心的微笑。   我终于找着你了,林无意。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正式上线,喜欢的小天使们收藏一下作者的专栏好吗~   第5章 人浪中一瞥   二人站在人群中最热闹的地方,来往的百姓摩擦着他们的衣袂,他们却旁若无人地对视着,良久无言。   林无意有些错愕地看着她的泪水,心里还回荡着她刚才的那句话,这是他第一次听到旁人提及他心里的那片沼泽,那片他自己都不愿意碰及的粘湿、闷气之地。   还是出自一个第一次相见的陌生人。   杨珥尴尬地咳了两声,揉了揉眼睛,“我有眼疾,方才跑得快,风灌得急了些,所以迷了眼,小弟莫要见怪。”   林无意没有太过在意,虽然刚才那一刻她看着是挺伤心的,但极可能是被刚才的那场追杀给吓到了,女孩子眼皮薄不愿意承认也是正常的。他的手在二人的头顶比划着,有些好笑,   “我们二人的身高差不多,你怎么就知道我是你的弟弟了?”   她挑眉,“我十九岁,比你大了五岁。”   “你……怎么知道我十四岁?”他诧异地问。   杨珥心里一慌,怎么一时就得意忘形了,支吾着说:“唔……你瞧瞧你脸上胎毛都没落干净,我猜你也就十四五岁的样子吧。”   他摸了摸如凝脂的肌肤,并没有找到她嘴里所说的胎毛,还欲说话,这时杨珥发现二人挡在了人潮的正中央,忙带着他走到路边,到底是单纯的好少年,就这样被她糊弄了过去。   “咕噜噜……”   二人肚子里不约而同地发出了饥饿的声响,难为情地对望了一眼,随即都大笑了起来,杨珥忽然怪不好意思的,“我把你的生意都搅黄了,你还笑得出来?”   他挑眉,“我本就不认同用试探的结果来证明真心之举,要不是迫于生计问题,我断不会选择做这样昧良心的事情,这桩生意接得本就不开心,你这样闹了一出甚至是好事,算不得遗憾。”   杨珥真的很想揭开他云淡风轻的面具看看里子到底是黑还是白,老是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让她总是觉得自己在和一个棉花说话,无论好话坏话,不是弹回来就是陷进去,有劲无处使的无力感油然而生。   她忽然灵机一动,从怀里掏出了他给她的那枚玉佩,在他眼前晃了晃。果然看到他眼里闪过了一丝光芒,她俏皮地说:“小弟刚才是想要回这个吗?”   林无意谦谦有礼地微微弯腰,“在下正有此意,刚才一时情急不得不将此东西暂放在姑娘这里,希望师傅能够理解。”   杨珥的嘴角抽了抽,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偷”被王麻子说成了“借”,这“送”倒被林无意说成了“暂放”了。她虽不在乎这些小财,但是忽然间特别想看看他的洋相,假装思考了片刻,十分怜惜地摸着玉佩:   “若我执意要把这个玉佩占为己有呢?”   他沉默了片刻,随即淡笑道:“既然师傅这么喜欢,那便赠与师傅吧,就当是香火钱,为我自己积些福分。”   杨珥的手中的动作一僵,望着他纯清的眼眸,终于败下阵来,将玉佩一把塞到他的手中,“喏,还给你。”   林无意毫不意外地把它收到了怀中,而她心中的挫败感十足,这小子怎么无时无刻都运筹帷幄着,完美得毫无漏洞呢。   他忽然笑得很克制,“不过师傅您当真也是一个妙人了,没想到一气之下竟做出了这样鱼死网破的事,有股世间女子少有的狠劲。”   别提了,她现在还在后悔呢,差点就葬送了自己的小命。   他的表情逐渐变得认真,“只是,以后别再做这样的傻事,你也太大胆了些,今天幸亏严老还有王麻子都不是恶人,不然你根本连出房门的机会都没有了,有的时候要学会适当的服软,徐徐而图之。”   杨珥撇了撇嘴,倒还真不是她逞能,她没想到同这普通的市井之人相处也会有这么多的学问,她一心想着报官用自己的身份给他们点颜色瞧瞧,没料到这些人的本事各有千秋,根本就不会给她报官的机会。   对了,忽然想到了什么,她问道:“那金爷到底什么来路?连武侯都忌惮他?武侯不是朝廷的人吗?我看他穿着华服,可是京中的官员?”   他不屑道:“金爷本家姓蔡,全名蔡金山,蔡家世代没有出什么名人,就算有族人当官,多半也是花钱财买来的小官,他们蔡家因为守着一个小小祖传的金矿,成为了宫廷的御用金供,虽然这点财力和那些大金矿主相差甚远,但也足够他在江城郡这样的小地方称霸王了。他们蔡家和朝廷已合作多年,就算是江城郡的郡令也是礼让三分的。”   杨珥绞着腰间的衣角,“那……我岂不是害了你们?他会不会找你们的麻烦?”   他摇了摇头,“所幸这次王麻子留了个心眼,接这桩生意的时候说的都是假身份,等出了这江城郡的头等城市江城,乡县有数百之多,金爷的人是找不到我们的。”   “那我就放心了。”她的脸色轻松了一些。   时近黄昏,天色有些浑浊了起来,两人心情无比放松之时,从街旁的小巷里传来了女人低泣的呜咽声,吓得杨珥鸡皮疙瘩都竖起了,牢牢地抓着林无意的衣袖。   林无意低头看了一眼她的手,唇边的笑意又浮了起来,忽然,对着她身后招手,“好久不见啊。”   她弱弱地回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吓得直哆嗦,“你……你和谁在说话啊!”   刚说完就发现他正站在原地笑得抽,她气愤地捶了一下他的胸,“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就不学好,净学着欺负小姑娘!”   林无意脸色怪异:小姑娘??   “林郎……”   忽然,一句凄婉的呼唤插入了二人的打闹之中,杨珥瞪了一眼林无意,“你别闹了,真的很吓人!”   林无意白着脸摇了摇头,“不是我。”   她看他并不是在说谎的样子,连忙离得他更近了些,几乎是贴在了他的身上,倒不是她故意老牛吃嫩草占便宜,而是真的很害怕,神色紧张地望着四周。太阳已经完全地藏到了云后头,华灯还没有初上,恰巧两人所站之处有些偏僻,阴森森的风吹来。   杨珥吓得头都僵在他的臂弯里。   林无意的脖子又隐隐地泛着红色,为了转移注意力,壮着胆子看向发出哭泣声的巷子角落,眼见一位穿着讲究的女子走了出来,只是面上哭花了的妆红一块白一块的,好生吓人,她又动情地喊了声“林郎”。   杨珥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也忘了过去,发现这哭得我见犹怜的不正是穿着她的宝贝美裙的邹娘子吗?   原来,邹娘子刚才跑出来了以后,便是一直在这离开酒楼的必经之路上等着林无意,此时她顶着一张大花脸,绽放出了一个她自认为很是动人的微笑,“林郎,如果……我说我现在想和你在一起,你还愿意吗?”   林无意一呆,杨珥一愣,随即她在他耳边挪揄地偷笑道:“小弟艳福不浅啊!”   向来淡定的林无意也没想到自己在这个时候会遇到美人投怀送抱的桥段,再者这个美人的身份又十分的特殊,要是接纳了可是会被金爷追杀到天涯海角的,再则美人此时还盯着一张鬼脸,他的神情苦不堪言。   邹娘子发现他并没有回应自己,满心的委屈更重,向他走近了一步,不动则已,一动牵一发而惊动了林无意,他拉着杨珥转身就跑,速度甚至比刚才躲避金爷的家卫还快。   邹娘子终归是顾虑自己不雅的仪容被旁人看到,没有紧追到街上不放。直到跑出了江城的城门,不放心的林无意都没有停下的意思。   一天多没有进食的杨珥疲惫不堪,跌坐在地上死活不愿意再走一步,先前她以为自己是饿过了气,就不会再饿了,没想到现下活动了几番,饥饿之感重新席卷而来,面露愁容。   歇息之余还不忘问出心中的小疑惑,“小弟,邹娘子等了你这么久,我看她对你情根深种,莫不是也想同你玩下那养颜的游戏?”   肚子也不太充盈的林无意,听到她认真的问话,当即腿软不已,索性也随她坐到了地上,发现她的神色并没有取笑他的意思,这才明白她是真不知那“游戏”所指何事了。   林无意看着她黑漆漆的脸蛋,还有脏乱褶皱的衣服,两个眼睛圆溜溜明亮地望着自己,他觉着似有一双柔荑正撩拨着他的心神,忽然间觉得她有些傻得可爱,明明是十九岁的人了,还一副不通情爱的样子,同龄人中不少都是好几个孩子的母亲了。   他竭力克制住了想摸摸她脑袋的冲动,按照辛朝律法,亵渎僧尼可是大罪。   她忽然凑近了他的脖子,水汪汪地眼睛里满是渴望,“不知道林弟家的饭菜好不好吃。”   林无意咽了下口水,别过了头,把脖子捂严实了,他怎么觉得,她怕是饿得神志不清了,怎么一副想把他吃掉的样子?      第6章 树静风欲来   三阳县是距江城五里之遥的一座小县城,之所以用“三阳”命名,并不是说它这里真的有三个太阳,而是因为夏季十分的炎热,只是一种夸张的说法罢了。你说那冬季岂不是绝佳的疗养胜地?   其实并不尽然,三阳县的冬来得比别地要早,去得也要晚些。如果是脚程快的人,五里地半个时辰便可以走到,但是换成了两个食不果腹的人,那就有些一言难尽了。   于是乎等杨珥还有林无意到达之时,天幕已经全黑了,初春夜晚的凉风冻得人直哆嗦。按辛朝律法,每座城市夜晚都是要宵禁的,但是三阳县这样的小地方,人口本就不多,对于宵禁律令的执行自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二人走进县里的时候,还是一片灯火通明。林无意的人缘似乎极好,铁匠铺的大叔“梆梆”地执锤之余,浑身是汗瞧着他,还要咧嘴对他笑,道声:“你回来了。”坐在自家门口摘青菜的大娘瞅着他浑身是灰,还要绞了帕子亲热地给他擦擦脸。   杨珥可没有这个待遇,只能眼巴巴地等着林无意先擦,她想着能不能用剩下的,好在这小子知道怜香惜玉,很体贴地先递给了杨珥,倒是一旁的大娘看上去似乎不大爽快。   “林哥哥,我这冰糖葫芦可攒了一天了,一定要把第一口留给你吃呢。”一个五岁大的小丫头突然冲了出来,拦住了二人的去路。小丫头穿着红绿的襦裙,大俗的配色在小孩身上尤显可爱,还很古灵精怪。   林无意宠溺地弹了弹她头上冲天的小辫儿,毫不犹豫地张嘴便吃了一口,咀嚼时发现杨珥却直直地盯着自己,他只能无奈地耸肩,“不是我不给你吃,若是给了,这葡萄可是要生气的。”   被唤作葡萄的小姑娘听到了他的话,连忙把冰糖葫芦藏到了自己的身后,警惕地看了看杨珥,有些害怕地窝在林无意的怀里,“林哥哥,这丑女人是谁啊?”   杨珥崩溃的扶额,却闻到了衣服间的馊味,自己都有些作呕,这两天实在是经历了太多,要多邋遢有多邋遢,现在就算给她一面铜镜,她也是不会照的。   她有些幽怨地看着葡萄,不,应该说是她嘴里在舔着的冰糖葫芦。   林无意乐悠悠地把葡萄放开,低声在她耳边说:“真要你吃,你也不一定会吃的,你可知葡萄是谁的孩子?”   杨珥嗅了嗅他身上的味道,那丝皂角香气还不曾消退,她就纳闷了,他明明衣着看上去和自己同样狼狈,怎么神情还是那么两袖清风悠然自得呢?   思及他刚才的话,她疑惑地看向他,他还没来得及回答,谜团下一刻就自行解开了。   “林无意!你可算回来了!”欣喜的声音从一旁的屋子里传来,一男子和一妇人快步走了出来,小葡萄撒娇似的奔到男子的怀里,嗲嗲地喊了声:“爹爹!”   林无意也快步迎了上去,关怀道:“王哥一路上可还平安?”   杨珥冷笑看着来人,林无意口中的王哥,可不就是那个偷衣贼,王麻子吗?王麻子也和林无意聊了两句二人分开后的状况,忽然发现林无意身后的杨珥,随即眉头深皱,“你小子怎么把这疯女人给带回来了?”   本就饿得头晕的杨珥,听到这句话后,气得眼前都黑了,她都还没有找他兴师问罪,他竟然还敢骂她?   衣服别人已经穿过了,她也不想要了,但是皇家的脾气让她无论如何也要将气势给争回来。支着无力的腿,轻飘飘地晃向王麻子站的地方,而王麻子则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林无意忙站到二人的中间,好言相劝:   “王哥拿了这位姑娘的衣服是有错,但姑娘后来又毁了王哥的生意,我看两人算是扯平了,不如大事化小,我看到底也是王哥未征允许就借用衣服有错在先,现在想要拿回衣服也不易,不如王哥赔这姑娘一件衣裳,姑娘胸怀慈悲,定会释怀的,两人就此握手言和吧?”   王麻子没有马上作答,而是板着脸瞥了一眼杨珥。杨珥本不想就这么了事,可是现在出面的是林无意,她说不出拒绝的话,只能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王麻子神色稍缓,同身旁的妇人说:“去拿一件干净的衣裳给这个姑娘。”   妇人应了一声,转身带着葡萄走进了屋内,葡萄走一步回头看两眼,生怕这个丑女人欺负了自己的爹爹。   这时候,街对面的房门被人从内给打开,又出来了一个熟人。褴褛的衣衫早已换下,不过现在所穿的衣袍上也满是补丁,严老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拿着酒葫芦,佝偻着腰走了出来。   林无意赶忙地跑过去搀扶着他,打量着他的全身,发现他并没有受什么伤后,随即松了口气,“今天谢谢严老了。”   老人浑浊的眼珠里闪现了疼爱的光芒,拍了拍他的手,“回来就好。”又把目光转向站在一旁默不吭声的杨珥,随即变得锐利起来。   进去拿衣服的王麻子媳妇回来了,笑盈盈地走到杨珥身边,将手中的衣物双手递给了她,“姑娘,我家相公就一粗人,要是有什么做得不周到的地方,你可不要见怪呀,这是件新衣裳,我原本打算留到上元节的时候穿的,现下就赠与你算是赔罪吧。”   杨珥可就奇了怪了,王麻子这么一个老顽固,怎么就娶了一个这样贤良淑德的妻子呢,这挨得近了,她才有机会看起他媳妇的长相,相貌还算清秀,只是长着一张比常人稍大的嘴,笑起来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一看就是一个热心肠的善心之人。   杨珥的指腹摸索了一下衣服的面料,比麻衣顺滑一些,应是棉质的,木槿的花色还算得上淡雅,确实是普通人家难得拿出的压箱底的衣物,足可看出他媳妇的诚意,就算这衣服和杨珥被偷的那件天差地别,甚至可以买上成百上千件这样的衣服,但杨珥心里的气却已消退了大半。   她还看到林无意眼里深藏的请求,终于是浅笑地收了下来,就算是王麻子家不赔她东西,她原本就打算看在他们是林无意的邻居的份上,咽下这口气的,总不能让他因为自己把和邻里街坊的关系弄糟了。   王麻子的媳妇看到她收下以后,总算是松了口气,将挎在手上的篮子送到了林无意的手上,“无意,这是一些米汤,拿回去给你的弟弟喝吧,长身体的。”   林无意欣喜地接过,摸了摸篮子底,还是温的,心中的感动更甚,“谢谢嫂子。”王嫂子无言地拍了拍他的肩,眼里带着心疼和鼓励。   林无意向众人拜了拜,“今日谢谢大家了,我先回去了。”对杨珥笑了笑,“我们走吧。”   “等一下!”王麻子突然出声叫住了林无意。   他有些疑惑地回头,“王哥还有什么事吗?”   王麻子指了指杨珥,迟疑道:“她也要跟你回去吗?”   林无意随即了然地回答:“姑娘家出了点意外,借我家暂住两天。”   “这怎么可以,你当真是糊涂了,怎么什么阿猫阿狗都往你家带?还有你家那……的情况,别人住合适吗?”王麻子满脸不赞同的神色。听得杨珥又险些背过气去,阿猫阿狗?说她吗?   “她就是一个小姑娘,没事的,总不能又让她露宿街头吧。”林无意摇了摇头,此话说得王麻子无言以对,毕竟杨珥此时的落魄,还有王麻子偷了她衣服的缘故。   “我也觉得不妥,这姑娘来历不明,不安全。”一直在旁边冷眼看着的严老突然间说话了,十分戒备的盯着杨珥。   杨珥撇嘴,心里欲哭无泪,她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吃上一顿饭啊?   林无意微笑着说:“那让这姑娘住严老家里肯定是安全的,不知这样安排妥不妥当?”   一个老头子和一个妙龄姑娘一起住,听起来似乎更是不合规矩。严老也只能败下阵来。   最后杨珥得意地跟在林无意的身后,欢欢喜喜地朝他家走去。   “严老和王哥他们其实不坏的,只是担心我罢了。”直到离开的了众人的视线,林无意才缓缓地说出了这句话,言语之间满是对这些邻友的依赖还有喜爱。   杨珥无所谓地说:“我知道的。”她又何尝没有体会到他们待他的真心,又怎么会计较这些琐事了,她是真心地替这个少年高兴。   林无意沉吟了一会儿,语气肯定:   “王哥说他并不知道你衣服上囊袋的下落,我觉得应该不是假话,他平日里虽然爱占些小便宜,嘴巴也直,但是本性不坏,估计是真以为你是出逃的侍女,看到你的服饰精致,才起了些坏心思,给我当作礼物送给那个邹娘子。”   他的情绪有些低落,“这里面也有我的不是,原本想着托王哥买些礼物,让我送给邹娘子,讨她欢心。后来王哥就送来了这件衣服,我虽怀疑他是没有财力能买这么上等的衣裙,但终归是我大意了,没有深究,才闹出了后面这么多的事。但是囊袋,应该不是他偷的。”   杨珥差点都快忘记囊袋的事了,对他一直还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有些触动,连忙挥了挥手,装作回忆的样子,“估计是我跑得时候自己落下了吧。俗话说得好,丢财消灾,这说不定还是好事呢。”   今日的夜晚浓云密布,看不到月亮,也看不到星辉,林无意却无比地放松,一回到这里,他的话都变多了起来,“王嫂子和王哥结婚了有好几年了,二人从小便是在三阳县长大的,王嫂子嘴有些大,我听别人叫她过张大嘴,你也叫她王嫂子便成,除了平日里特别喜欢唠些家常以外,人是极好的。”   “嗯,我看出来了。”杨珥看着他的侧脸,应和着。   “严老从前是县里的捕快,现在年纪大了退休了,但是宝刀未老,他是独居的老人,子女都不在身边,很是孤独,所以我们接了什么生意都会叫上他一起。他特别喜欢喝酒,没事的时候就喜欢在门口的石床上躺着,你别看他说话狠毒,可是很疼爱小辈的。”   杨珥的心境也被他的阔达所感染,由衷的舒心了起来,“怪不得严老武功这么好……哦对了!你们平日里到底是做什么生意的?今日这么怪诞的生意你们竟然都做……”   二人走到一处冷清的门前站住,之所以称之为冷清,是因为别的家门口都会贴些对联什么的东西,而且家家户户都大敞着门,很是热闹,可面前的门却是紧闭的,供人拉扯的兽面辅首张牙舞爪,凹槽内的灰尘使得狮头愈发的凶狠,杨珥还没有挨着便觉得冰凉刺骨。   林无意边尴尬地笑着,边拉着衔环把门推开,“我们什么都做,只要是赚钱的……”   “你还知道回来?我还以为你准备把咱们娘俩给饿死啊!”   二人还没来得及进门,这句阴阳怪气的话就伴着冷哼传来,杨珥觉得刚才大好的兴致仿佛瞬间被泼了一碗凉水,现下还冒着热气,而一旁林无意的笑容也已经僵硬在脸上。 作者有话要说:  田田我又要搞事情了!搞事情搞事情~~~ 天使们收藏起来呀,这样我的动力才会满满的呀,前几天就寄合同了,明天我也是有小红戳的人了~~吼吼! 最近生活中有些琐碎的小事,近一周隔日更,下周肥更补回来~ 天使们我求些评论好吗,手比心~ 谢谢三月,外面正在下雨砸的地雷,鞠躬~   第7章 昨夜又东风   林无意放在衔环上的手顿住了,没能马上进屋,眼底闪过无尽的倦意。意识到杨珥正盯着自己,勉强地拾起了一个笑意,将门一推到底。   院落里的情形倒是大大地出乎了杨珥的意料。   早先路过王麻子家的时候,让她有了些心理准备,普通百姓家里的装饰大多简朴,稍微了不起的人家会贴上窗花,显得不那么单调,但大多都是用石头做的物品,类似于石床、石椅、石灶之类的,讲究点的人家会自己上山砍柴,请木匠做个八仙桌,逢年过节又或者是宴请客人的时候才会用上。   当然,大多数人家并不会选择这些华而不实的装饰,一方面是没有这个闲钱,另一方面就算是在荒郊野岭,只要会过日子,照样可以过得滋润满足。   可是林无意的家,未免也太讲究了些,虽然和她的寝宫无法比拟,但是面前这镶着翡翠的屏风,散着檀香的廊道,刻着蝴蝶浮雕的窗檐,让她觉得自己仿佛进了哪位高官家的内堂。   不算大的庭院东边,还种了一株冒芽的嫩槐树,俗话说:“门前有槐,升官发财”,看来林家种此树也是图个吉利的。   让她最为吃惊的,还是站在庭院中央,牵着一个三岁男童的妇人。   妇人起先满脸的怒容,发现有外人一同进来了以后,深吸了一口气,极力掩饰了下去,打量了杨珥一遍,不屑的阴云在眼里稍纵即逝,但还是没能逃过杨珥的眼睛。   妇人冷冽的眼神射向林无意,那寒意冻得杨珥的心窝子莫名一疼。   她这才开始注意到妇人的穿着,忍不住想要感叹她的奢靡,乡野的妇人大多随意地将头发髻起来,偶尔插个木钗用作装饰。但这妇人不仅梳着颇为繁复的反绾髻,还簪钗并齐,鸟兽的梳篦也不少,俨然一副京中贵妇的打扮。   身上的配饰更是精细到手指上,杨珥都替她感到笨重,瞟眼一看,那身布料滑而不腻,竟是霓裳月色裙的样式,当真是大手笔!   若是在京中官员的宴会上,杨珥看到有人这样穿戴,她必定会出言赞叹,可若是在这样的一个乡县里,她觉得甚是多余不说,还多了一丝厌恶之心,当然没有从面上表露出来。   站在妇人旁边的小儿却按耐不住,甩开了母亲的手,朝林无意跑来,高举着手,“哥哥!拿来!”   杨珥有些皱眉地看着这个稚子的无礼举动,虽然一家人亲热起来可以不拘礼节,但是俗话说长兄如父,这男童说话未免也太没礼数了些。   男童穿着不凡已不必多说,只是他胸前戴着纯金的长命锁,压得他都有些直不起脖子,但发现杨珥看着他的锁后,得意洋洋地抚了抚胸前的锁,腰板挺得更直了。杨珥心中的不满更甚,这妇人贪慕虚荣至此地步,大抵是疯了吧,竟给还在长身体的孩童戴这么累赘的东西。   相比之下,穿着洗得发透旧衣长衫的林无意,在夜色下显得尤其单薄,但他脸上的笑意却无比耀眼,遮盖住了院内其他人身上的金银俗辉。   他微抿着唇,有些歉意地捏了捏男童的脸蛋,“哥哥今天忙忘了,改天再给聪儿带玉露团吃好吗?”   聪儿的脸色唰地一下就变了,猛地挥开林无意的手,瞪着他,“你骗人!你欺负聪儿,聪儿再也不要和你说话了!”紧接着带着哭腔奔到了妇人的怀里,妇人连忙把他抱起来,又是亲又是哄的。   林无意收回僵在半空中的手,小声对杨珥道歉:   “真是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我母亲是个讲究的人,所以平日里穿得隆重些,我弟弟一般是很懂事的,今日是我失信于他才会闹脾气的。”   杨珥暗自抓紧了自己的衣裙,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来遏制住自己心中的愤怒,到底是他的家事,她不便多管。她又何尝不知道,聪儿正是有样学样的年纪,对兄长这么随意,多半是和自己那无脑的母亲学的。   杨珥竭力思索着这位妇人的姓名,好像是叫戴氏?虽然从来没有见过她,但是听宫里达官贵人的家眷们提及过,可是个素性贞淑、秀外慧中的人。今日一见,和平日耳闻可是大相径庭,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待得怀中的幼儿哭闹消停了些,妇人才对一直恭敬地站在原地的林无意问:“这位是?”   林无意垂首,唇边撩起熟悉的笑意,“母亲,因为路上有些变故所以耽搁了一下,回来晚了,是孩儿的不是,望母亲原谅。这位是我的朋友,杨珥姑娘,她家里出了些事,需在我们家暂住两日,望母亲允准。”   杨珥和他相处不过一日,却意外地已能从他各式的笑容中判断真情与假意,到底还是个孩子,母亲待他的冷落,多少是让他寒了心。   “暂住?”戴氏闻得此话,眉眼都竖起来了。   杨珥连忙堆起了讨好的嘴脸,“夫人,这两日怕是多有叨扰,请您不要介意。”她到底是比林无意年长,又在宫里风里来雨里去过,端起来的客套让人找不出任何破绽,直接摆明自己在这里住定了,若此时戴氏拒绝,倒是失了她一直最在意的侯门贵妇的风度了。   果不其然,戴氏脸都憋绿了,还是憋住了拒绝的话,轻微地点了一下头,对站在一旁的林无意命令道:   “你随我进屋,我有话同你说。”   她说完便带着幼儿进了主屋,丝毫不管林无意有没有应下。林无意仿佛没事人地指了指右边的屋子,“你去我房里把王嫂子给你的衣服换上吧,我房里有面盆和帕子,你自己在院子的井里接些水清洗一下,我一会儿便出来。”   杨珥有些担心他,但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乖乖地点了点头:   “好,我等你。”   林无意闻言一愣,眼底涌起了一丝悸动,没有做过多停留,转身走向主屋。杨珥看着他有些僵直的背影,还是不放心,于是等他进屋了以后,轻手轻脚地伏在窗边,听着里面的动静。   戴氏慵懒的声音传来:“老实说来,你带回来的那尼姑什么身份?”   林无意毕恭毕敬地说:“回母亲,她并不是真的遁入了佛门。她姓杨,名珥,家里在苏州一带做纺织生意,家境还算富足。”   “商人?”戴氏的语气里满是鄙薄。   林无意接着说:“但是她家里人为了一笔生意,逼她嫁给一个已有正室的中年官员做妾,她不愿意,便和哥哥合谋着私自去毁了婚约,气得那位官员绝了和杨家的生意往来,而她则被家里人送至寺庙里,说是不再认她这个女儿,让她自生自灭。”   “胡闹!这婚姻大事本就全凭父母做主,这样的一个逆女不要也罢!”   窗外的杨珥听得十分心虚,这为什么被送到寺庙的理由纯属她胡编乱造。   林无意自然是没有接话,他自小所受到的教养是不会让他对别人的抉择评头论足的,而且他觉得杨珥这样做并没有错,辛朝风气还算得上开放,女子主动追求自己幸福的大有人在,更谈不上不孝。   “你也是胡闹!竟带着这样不干净的女子回家,还让她住在家里,当我们家里是客栈吗?你不知道我们家面临着多大的危险吗?”戴氏气极。   “她就是一个普通的姑娘,没有干净污秽之分。她说只会在我家里住两天而已,等到她的父母发现她不见了,担心着急到处寻她的时候,便会马上回去。就两天的时间,又会有什么危险呢?况且!要说危险,母亲才是我们家里最危险的人吧?每天持着这样暴露身份的打扮,迟早会让人生疑的!”   “我……我这打扮怎么了?就是比普通妇人多些首饰而已。”戴氏回答地明显底气不足,也是第一次感受到儿子对她这么强硬的态度。   林无意有些悲戚,“母亲,您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正视我们现在的生活啊!我们现在只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平民百姓罢了……”   戴氏轻咳了一声,想起自己对他的所求,语气放轻了些,“行了,让她住两天便是,瞧把你急的。我知道我们现在的身份,我也想过普通的生活啊,可是我从未过过,才想着要你给我找个侍女的嘛,让她教我如何做个普通人!你可答应我了的,做好了今天这笔生意,就给我找个侍女的。”   林无意的语调如霜,“今日生意出了点问题,我一文钱都没有拿到。”杨珥隔着窗户,都能想象到他面上的绝望,很显然,这样令人无力的对话,绝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那你还好意思这么晚回来?想饿死我和聪儿,好让你一个人更潇洒自在?你父亲,你兄长在的时候,哪一个不比你有出息?哪像你这样,连口热饭都不给为娘的递到嘴里,要不是为了聪儿,我早就不想活了,去阎王府见你的父兄,告上你这不孝子一状!”   他的声音变得弱不可闻,“母亲,可不可以不要每次没有满足你的要求时,就提父兄……您看看这院子里的雕栏玉砌,这屋子里的富丽堂皇,哪一样,不是孩儿为您想方设法赚来的?您……看不到吗?”   屋内忽然安静了起来,过了一会,戴氏仍旧不甘心地说:“别说得好像就是为了我一样,我这么做也是为了聪儿,你的弟弟,为了让他有一个好的成长环境。”   “可是他在这样的环境里有好好的成长吗?五日前,因为葡萄不愿意同他玩,他就用您的金钗将隔壁家的葡萄给划伤了,您可知同龄的孩子为什么都不愿同他玩吗?因为他们都觉得他总是一副高人一等的姿态,他还是个三岁的孩童,哪懂得什么贵贱,还不是被您耳濡目染成这样的?”   ……   剩下的话,杨珥已经不愿再听下去了,转身默默地走进了林无意的屋内,面上伴着令人生寒的冷意。 作者有话要说:  长公主!是时候打败继母,气走熊孩子,赢娶少年郎了!   第8章 独夜有知己   拿起铜架上的帕子,还有些湿意,许是林无意清晨出门前所用过的,还未干透。杨珥平日里是对生活起居讲究的人,竟丝毫没有介意是他的物品,自然地用帕子轻敷着脸,久久没有别的动作。   房门吱地一下被推开,林无意似是忘记了房间里还有他人的这件事,忙对她说,“你慢慢整理吧,我先去做饭。”   “嗯,我马上就好。”她的声音带着鼻音,听得林无意一愣,但马上便释然了,全当她是隔着帕子说话,所以闷闷的。   直到门被他离去时给关上,她才慢慢地把手放下。刚刚站在戴式主屋外,不经意的惊鸿一瞥,就被房中的奢靡晃花了眼。可是再看她此时所在的这个屋子,除了一席木床以外,再就是伏案上的几本书册,便什么都没有了。   杨珥深吸了一口空气,一股淡淡的皂角味道弥漫在她的心间,心中的躁动逐渐安静了下来,脱下身上的海清服,专心换起衣服。   半盏茶的功夫,她便穿戴妥当,忽闻空气中有些异样的味道,夹杂着淡淡的青烟。杨珥赶紧拉开门跑到灶间,发现里面浓烟滚滚的不能视物,焦急万分,高喊:“林无意!你在吗?你还好吗?”   “咳咳……”咳嗽声传来,满脸黑灰的林无意捂着鼻子跑了出来,“你怎么出来了,快进去,外面呛……”   话刚说到一半,眼睛无意识地一瞟,便愣住了。这算是他第一次真正地看到她的容颜,白天初见她的时候,衣服上不是脏的就是破的,外加一脸的泥,活像一个小邋遢,哪有半分女儿家的气质。   此时她半分粉黛都未施,清秀的脸蛋上小巧的薄唇紧抿着,俏鼻衬着墨玉的双眼,光滑如脂的额头饱满透亮,微蹙的眉头让他意识到,她这是在担心自己,心头有些莫名的东西在滋生。   含笑正欲说话,却又顿住。她的头发拿着栉随意束着,有几缕丝发掉了下来,应是占了帕子上的水汽,紧贴在她的脖间,他的眼睛不自觉地就望了过去,玉颈上细微的茸毛随着呼吸轻拂着,他忽然间就萌生了一嗅芳泽的想法。   他在心里大骂着自己,虽说辛朝女子有着独立的地位,早已不是男人的附庸,年轻郎君同比自己年纪大的妙龄娘子欢好并不算什么稀罕事,但他从小便接受着尚好的教育,她到底是自己的长辈,怎么可以心生如此难以启齿的念想。   同时他又嘲笑着自己真是极短的见识,小时候在家里也随兄长参加过不少雅人举办的宴会,怎样巧笑倩兮的仕女没见过,他竟觉得她的气质胜过他见过的所有佳人,怎么就面对这样的一商门之后而不平静了呢,兴许是被烟辣了眼吧。   杨珥发现他盯着自己发呆,有些莫名其妙,挠了挠发痒的脖子,王嫂子很贴心地还给她置了新的内衣,可是同外衣是相同的料子,都是掺了麻的,穿得人膈应,从小就穿习惯了的百姓倒还觉着没什么,但她娇嫩的肌肤此时已经被她挠起了红疹子。   林无意撇了一眼她冰肌上的绯红,把她往外面推,“我在生火,面片汤很快就好了,我等会去房里叫你。”   杨珥趁他不注意,猛地转身溜进来了灶间。林无意只能无奈地跟了进来,发现她正熏得眼泪汪汪地蹲在炕边,他看着她脸上的执拗,别无他法,只能加快速度放柴火,让她能早点出去少受一点苦。   杨珥也没闲着,拿起一旁的圆扇挥了起来,不得不说,有了她的帮忙以后,生火顺利多了,烟雾也少了不少。锅里的水烧开后,林无意用手指一下下地挼旁边已经和好的面团,一次挼下来大拇指宽、两寸长许,扔到水里。   她瞧着新鲜,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他将剩下的一点面团递给了她,她不知道手法,几乎是用揪地扯下面团,最后形状各异很没有卖相,他也没有嫌弃,反而很是鼓励地让她放到锅里,她倒是怪不好意思地说:   “我做的待会儿给我自己吃好了。”   林无意笑而不语,抓了一把洗净的青菜,放入了锅里,把切好的姜汁和葱花一并倒了进去,美味总算完成了。   他拿出了四个瓷碗,将里面的面片儿全部捞起来,分在了其中的三个碗里,两多一少。杨珥一开始还满脸期待地看着,看着他分完面片儿以后,又开始夹青菜的,一片一片的,直到最后一片,他都没有往那个空碗放过任何东西,她渐渐地没了表情。   她发现灶边有一只蚂蚁正奋力地往碗的方向爬去,正准备挥手赶走它的时候,来自主屋的喊声打断了她。   “无意,给我端点水来净手。”是戴氏的声音,林无意应了声,放下了手中的活,对杨珥说了句“你稍微等我一下”后,便走到井边打水去了。   留下杨珥一个人在原地翻着白眼,这女人还真是金贵着呢,吃个饭还弄得和从前位望通显时一样,吃个饭还要净手这般讲究,自己长着脚是用来看的吗,自己打不了水非要在忙着的林无意去?   气愤之余瞟了眼乘着面汤的碗,惊觉那只蚂蚁即将要跑进小碗里了,连忙捉住了它,准备把它扔走时,眼珠子突然一转,把它放到了旁边其中一个大腕的边沿。   她一双眼睛瞪着它,嘴里暗念着:“快下去啊!快下去啊!”   蚂蚁却偏偏和她反着来,在原地转了一圈,往碗外爬去。急得杨珥赶紧拿了一旁的扇子大力地朝它扇着,蚂蚁也是顽强,逆风而行了好一会,终是耐不过天要亡它的命运,掉入了汤中。   杨珥开心得击掌:“太棒了!”   “什么太棒了?”送完水的林无意走了回来,问道。   杨珥拿起那个没有蚂蚁的大腕,讪笑道:“终于可以吃饭了!太棒了!”   林无意会心地一笑,把锅盖给盖上,拿起剩下的两个腕,“你先吃吧,我把饭给母亲还有弟弟送去。”说完提着王嫂子给的米汤,朝主屋走去。   她看着他的背影,一脸的无辜:我什么也没有做啊,只是今天的风格外大而已……   面片汤香喷喷的味道传入了她的鼻腔,她看了眼手中的碗,又看了眼一旁的锅里剩下的汤水,心里堵得慌,明明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但一想到林无意压根就不在乎他自己饿不饿,她就无论如何都抬不起手上的筷子,如有千金的重量压在她的心上。   令人生厌的咒骂毫无掩盖地从主屋传来,伴着低声的哭泣,“又是这毫无荤腥的面粉团子!什么时候才能沾点肉沫?再不济也要给个鸡蛋吧?养你这个儿子有什么用?幸亏你父兄死得早,不然他们也要和我一样遭这份罪!”   杨珥冷笑,心想:快谢谢本公主给您那碗里开了些荤,虽然小是小了点,打打牙祭总是好的。   杨珥没有听到林无意的回答,或许这便是他们对话的常态,他早已习惯了吧。   可是漫天的抱怨并没有因为他的沉默而消减半分,“没有能耐你还逞什么能?捡了个破尼姑回家,本来大家都要饿死了,现在还要再多养一人,你脑子是不是出了什么毛病?”   他终于忍无可忍地低声说,“母亲,您小点声!别让人姑娘听到了,莫让人家难为情,我既然把她带回了家,我便会对她负责,我会把我的那份给她的,你和聪儿的任何东西都不会少!”   密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他几乎是用跑的速度离开了主屋,出门便撞见脸上不豫的表情还没有来得及收回的杨珥,他慌乱地撇开了脸,往灶台走去,边走边说:   “母亲从前不是这样的,可能是因为近几个月有许多烦心的事,说话难免难听了些,你不要放在心上。”   杨珥“嗯”了一声,便支起了一个笑脸,“我特意等你回来一起吃!”   林无意揭锅盖的动作不可察觉地一顿,这姑娘随口说出的话,却总是能让他心头一震,产生些摸不清的情绪。   她看着他盛了一碗汤水,上面漂着一些她的“杰作”,那些糊成一团的东西,称为疙瘩还差不多。他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点头称赞道:“还不错。”那神情一看便是装的,也不用心装装!难为情的杨珥低下了头,望着自己面前盈盈的一碗,心底儿又开始难过起来。   她不作声地吃着,一开始在笑话她的林无意发现了她的情绪不高,连忙止住了笑意,吧唧了两下嘴,安慰她说:“看上去奇怪不过吃起来很香,难嚼但是嚼起来挺有趣的……”   杨珥微撅着嘴巴,哪有这样哄人的!   她还是不理他,只闷头地吃着面前的面,他一脸尴尬地喝着汤,以为女孩子家的脸皮薄,定是自己笑话她笑话得太过了,内心自责着。   一碗面被她吃了一小半,她便停了下来。林无意连忙道:“生气归生气,面还是得吃完,别饿着自己。”   杨珥摸了摸肚子,有些不好意思地冲他笑笑,“兴许是我饿太狠了,一时吃得急了,肚子有些疼,实在是吃不下了,你替我吃了吧,还有好大一碗,别浪费了。”   “不行,面得吃完,不然你半夜肚子就饿了。”林无意坚持地说。   杨珥苦着脸,“我真地吃不下了。”   他面露担忧,“很疼吗?”   她摇了摇头,“过一会儿便好了,你快趁热吃了吧。”   林无意犹豫了片刻,就着她的碗,大口地吃了起来。杨珥看着他那如猛虎扑食的样子,摁着自己的肚子,希望因为饥饿所发出的声音能小一些,千万别让他听着了,唇边扬起了淡淡的笑意。   闲着无事的她漫无目的地发起呆来,觉得灶间的柴火味久久难以散去,于是起身走到大门口,准备将门开着换一下气。这时,一个带着稚气的声音从一旁传来,语气里充斥着傲慢:   “不准开门!”   杨珥意外地看着墙角站着的一副小大人模样的聪儿,这小孩和那个戴氏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她对他着实是喜欢不起来。在宫里,还没有任何人敢这样同她说话。   到底是那个人的弟弟,她忍耐了他的无礼,和颜悦色地看向他,“为什么不能开?”   聪儿装模作样地把手背在了身后,慢悠悠地走到了她的面前,仰着头说:“母亲说了,门外的人都是田舍奴,不配看到我们屋里高贵的景致。”   杨珥闻言,眉头深皱地打量着他。田舍指的是耕种的人,官宦士族的人大多瞧不起农民也是常事,只是这“奴”字可是骂人的脏话,从一个三岁的儿童口中所出,还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实在有伤大雅。   再则,他现在身份,也是田舍中人,这样的一席话,落在有心之人的耳中……   “聪儿!你说的可都是些什么话?”一声怒喝引得杨珥望了过去,聪儿更是吓得身子一抖,但面上仍端着一副什么都不怕的神色。   一瞬的时间,林无意就走到了聪儿的面前,杨珥有些吃惊地看着他,这是她第一次见他身上没了那份随性,也是第一次见到他板起严肃的面孔,可见他是真的动怒了。   “你把你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他声色俱厉地盯着聪儿。   聪儿的背不自觉弯驼了不少,面上仍是不服输地喊道:“我说门外的都是田舍奴!田舍奴!”   林无意气极,面上的怒气忽然一扫全无,往日的淡然又卷上的身子,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的自然,只是杨珥觉得周遭的凉意猛然间增加了不少。   他无言挽起了袖子,聪儿看到他的动作再也顶不住了,哇地一声便哭出了声,杨珥一手拦住了林无意的手。   他头也不回地说:“你放开我,我今日要好好地教教他为人的涵养,不能让他丢我们彭……林家脸面!”   “算了,他还是个孩子。”杨珥轻声地劝道。   耽误的这么一下子,聪儿找到机会,连忙往主屋跑去,离开地时候还不忘吼道:“我去和母亲说,让她教训你!”   握着他手的她感受到了他身上气得止不住的颤意,他望着聪儿的背影,词不达意地对杨珥说:“你不懂,你不懂……”   他并不知道,她其实是这世间唯一懂他的人了。   她懂此时的他,虽然是儿子,更是兄长,时而得充当丈夫,时而还需担起父亲的重担。   她还懂,他隐藏在笑意之下的那段连提起一个字都会引来杀身之祸的尘封往事。   她不是一个善人,也深深害怕因为稚子的童言无忌,可能会给林无意全家带来万劫不复的下场,她拦住他只是不想让他浪费没必要的精力。   她已自有别的打算。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盖小红戳戳了,开心呀~ 为了庆祝,刚好这章标题是8,评论里打招呼的前50宝宝,为了感谢你们的支持,田田会把红包奉上哦!   第9章 花开百花杀   贴心的林小弟照顾到杨珥是客人,老实地把东厢的屋子让给了杨珥,自己则搬到西边的柴房将就睡去了。   感叹着他真是一个不骄不躁善解人意讨人喜欢的小可爱,杨珥含笑推开了房门,把门栓好后,没有点燃蜡烛,而是径直走到床边,懒散地靠在了床围子上。   若此时林无意看到了她的神色,怕是要惊觉她是否换了一个人,天真烂漫的呆蠢仿佛洗净,取而代之的是深埋在骨肉里的高贵,还有隐藏在睫毛阴郁下的凉薄,举手投足之间满是生杀予夺的上位者姿态。   她朱唇轻启,“出来吧。”   黑暗中一个身影从房檐上掠了下来,紧身的黑衣托着他身材愈发的健硕有力,俯首单膝跪定在地上,借着月光可见是一个长相平平的青年,这也是皇家培养的死士的特征,只有拥有一张让人记不住的脸,才能游走在各种牛鬼蛇神之间。   “属下二七来迟,让长公主受惊,特来请罪。”因为死士们平日里大都少言,所以他的声音沙哑低沉。   杨珥无谓地挥手,“什么时候来的?”   “属下昨晚便到了,但是等了一晚上您都没能按照约定的时间在林家出现,属下担心您的安危,于是只身前往江城寻找您。因为金爷的家卫追打您和林公子的动静太大,让我得以找到了您的行踪,默默地跟在后面解决的部分家卫,然后一直跟着二位回到了林家。”   “那个金爷没能找到我们,有没有留什么后手?”   二七摇头,“王麻子做事滴水不漏,虚报了身份和户籍,没有给众人留下祸患。”紧接着他脸上闪过一丝狠色,“他对长公主不敬,并且行了盗举,需要属下给他些教训吗?”   杨珥沉默了片刻,随即说道:“罢了,就是件衣裳而已,至于那个囊袋,林无意说不是王麻子偷的,那便不是,我信他。”   二七的眼眸闪烁了一下,回答道:“是。”   她摩挲了一下指尖,问道:“让你找的人,可有找到?”   他的声音变得凝重起来,“沈大人一生无子无女,又沉溺于四处游历,无论山河还是湖海都有他隐居过的消息,想要找到他并不是件易事,属下派人联系过他远在杭州的表妹,这是他唯一还在世的亲人,二人也已有三年未见,最近的一次相见便是在苏州。”   杨珥柳眉微颦,“皇兄将我发落到归元寺,表面上是为了平息朝臣的口舌,实际上是为了避开丞相的耳目,让我暗自找到沈大人,望他回到朝廷挽救飘摇的局势。事关重大,我谁也信不过,你亲自去趟苏州,务必找到沈大人的踪迹。”   他尊敬地应下,神色中却不免有些犹豫,“等属下送您回到归元寺再动身去苏州吧。”   杨珥下意识地准备拒绝,但是回想到来三阳县一路上的凶险,还心有余悸,同时又感动他的担忧,点了点头,“我此行就是来看看林无意的生活是否无虞,过两天便回归元寺,你缓两天再动身也不碍事。”   她接着问:“对了,暮云在寺中还顺利吧?”   “嗯,整日在禅房歇息,方丈众人还以为长公主突然改了姓,大加赞扬此举。”二七的嘴角微弯。   “你告诉暮云,让她再撑两天,我回去的时候给她带最爱的小天酥解馋。”杨珥嘱咐道。   他笑着应下,随即发觉她的面色渐冷,心里一窒,忙问:“长公主可还有什么吩咐?”   她眼睛微眯,“这戴氏怎么和传闻中的彭家主母相差甚大?”   二七回忆了一下,片刻便了然于心,慢慢述来:   “这戴氏原本只是彭老将军的妾室,上不得厅堂。正室夫人在诞下彭家大郎,也就是彭希年彭太尉后,身子孱弱,不便主事,家里的大事都交到了戴氏的手上。十年后,正室夫人又有了身孕,不顾众人反对执意要生下彭家二郎,也就是彭……林无意公子,她终是身子抵不住,难产去世。戴氏这才被扶正,到底是名不正言不顺,所以她在世家大族的贵妇人中多有走动,刻意营造自己贤良的形象,为的就是在彭家站稳脚跟。”   他忽然停住了,小心翼翼地看了眼杨珥,看到她面上寡淡并没有什么表情,才大胆地继续往下面说下去:   “林公子自小便是戴氏带大的,起初戴氏为了搏得彭老将军的看重,对林公子关怀备至,但三年前生了彭家三郎,也就是聪儿后,便露了本性,对林公子疏离了不少,但这毕竟是彭家关起门来的事,外人并不知情,还是将戴氏当作贤德淑惠的典范。”   杨珥起身走到了窗边,看向庭院中的那株幼槐。二七看到她悲戚的神色,欲言又止,她淡淡地说:“然后呢?”   二七的话音有些颤抖,“彭老将军和彭太尉被斩……出事后,女眷和年幼的二郎三郎都被流放到西边的偏远地区做奴役,按照彭太尉早先的安排,他们三人装病假死途中,换了林姓的身份,生活在这三阳县之中。只是这戴氏过惯了富贵日子,半年来,丁点劳累都占不得,收回了慈母的假面不说,还妄想过回从前万贯家财的生活,处处压榨着林公子,有丝毫不如她意的地方便闹死闹活……”   “砰……”他的话被杨珥大力地砸在墙上的声音吓得止住,有些担忧地看着她皓腕间的红肿。   杨珥望着庭院中零丁摇曳的槐树芽,眼前浮现了刚才还未进房门前的一幕:   夜色如林无意眼中的深邃,浓稠得永远都化不开似的,他痴痴地抚摸着槐树的枝干,不知疲倦。   杨珥默默地站在他身边,不想挪步,但也不愿出声打扰他。   他忽然有些嘲弄地说:“或许听聪儿的话,不开门才是对的,你瞧这满园虚华的光景,哪一点像一个市井平民的院落。”   她抿着嘴唇,发现他突然放松地笑了起来,阴云密布的天空随着他心境云淡风轻,繁星烁烁。   她不忍出声:“你……不怨你现在的状况吗?”   他蓦地回头望向她,以为她是说刚才聪儿无礼之事,也是,她并不知道自己从前的身世,定是自己多想了。   他指着槐树,莞尔,“我哥哥去世前给我了一颗种子,喏,你看,才半年的时间,就长得这么大了。”   杨珥闻言一愣,望着槐树的眼里有抵不住的湿意在往上涌。   “哥哥说槐树若是养得好的话,寿命长达千年之久,他让我每日悉心栽培,他说他会化作槐树,永远地伴在我的左右,看着我照顾母亲和幼弟。”   他看向了杨珥,反问道:“现在的日子虽然过得清苦些,可是只要还能活下去,就不算最坏啊,我又有什么好怨的呢?”   腕间阵阵的刺痛拉回了杨珥的思绪,她定定地看着院中的槐树,心里默念着:“彭大哥,你的弟弟并没有辜负你的厚望,你……可以放心了。”   “长公主?”二七轻声呼唤着出神的杨珥,她应了一声。   “要不要属下除了这戴氏?”二七面若凶煞,言语里杀人如屈指一弹衣服上的灰尘般简单。   杨珥脑子里闪过林无意衣袂间的单薄,还有取代正值青年应当满脸潮红的苍白,她的心里便满是杀意,彭大哥离去之前定是做了周全的准备,若不是钱财都拿去满足这继母的欲望了,他又怎会忧虑衣食落得如此瘦骨嶙峋。   但杀意只是一瞬的,她很快便冷静了下来,出言制止道:“不,彭大哥还有林无意都敬重她,我不能做伤了他们心的事。但是,这戴氏和小儿只会拖累林无意,指不定哪天便暴露了身份,后患无穷,所以他们在这家里肯定是留不得的,我另有别的打算。”   二七垂首,示意全凭指挥。   “你会学鸟叫吧?”杨珥突然问道。   他面色一呆,显然是没有料到她会这样说,心里奇怪地点了点头。   “那叫两句听听。”   “啊?”他越发摸不着头脑,耐不过她眼里满是鼓励的神色,只能硬着头皮,举起手在唇边轻吹了两声。   杨珥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你连夜回寺庙一趟,把我所有的盘缠拿来,明天清晨放到林家门口。”   二七毫不犹豫地回答说“是”,可是仍耐不住满心的疑惑,长公主此举到底是何意?细想了片刻,忽然灵光一闪,和她对视了一眼,发现了她眼底的深意,心中的佩服不禁油然而生。   他自己就是个粗人,遇到了解决不了的事情二话不说地便想着一刀解恩仇,远没有面前这位面若桃李的女子睿智,他心里忽然间又有些酸涩起来,辛朝崇尚诗词才,无论男女以有才气为贵。   长公主不仅身份尊优,才华更不输任何女子,可是为了活命,却只能掩盖风华,在世人面前委曲求全,一副嚣张跋扈的做派。二七心里默叹了一口气,她是如此,她的皇兄,又何尝不是如此,只能装成沉溺于酒池肉林的昏君。或许只有带着无害的面具,才是天家子女无形的铠甲。   但是他知道,羽翼俱收,只是暂时的,匍匐着前进,只是为了等待天高龙凤飞的那天。   木讷的他不善言辞,却想说些让她开心的话,张嘴就来:“长公主真是蕙质兰心雄才大略见仁见智嫉恶如仇洁身自好坚贞不屈……”   一开始杨珥还十分受用地听着,可是听到后来越来越离谱,连忙抬手:“停!”   二七只能讪讪地打住,被杨珥挥着赶出了房间,心情沮丧之举,忽然听到她喊了一声:   “等一下。”   二七委屈的小心脏忽然注满了活力,猛地转身,满脸地期待,希望自己能被委派点任务。   “你今晚不要走了,就在我房里找个板凳坐着。”杨珥急切地说道。   他惊得下巴都快掉到地上,这……似乎于理不合吧,当侍卫的哪有在主人房里过夜的道理。杨珥可不知道他的小心思,硬是把他拽到了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才心安。   她觉得自己脖间有阵阴风划过,吓得身体止不住地抖了抖,白天林无意开的那句“好见不见”的玩笑仿佛还在耳畔,她连忙跑到被子里躲着,对二七下了死命令:   “你晚上要是跑了,就罚你……罚你只能看着暮云吃小天酥!”   二七僵坐在座位上,老实地点了点头,一动都不动。他心里苦啊:等会她睡着了以后,肯定是得走的,明明是她自己说让我回寺庙拿盘缠的,怎么转头就给忘了?   他忽然心里又愉悦了起来,长公主似乎自从来了这里以后,更爱笑了些。   “你能不能出点声,你这样我好怕。”她命令道。   “吱呀吱呀……”他抖着腿,椅子因着与地面的摩擦发出声音。   “算了你还是定住吧。”杨珥无奈地说,二七撅起了嘴。   房间里慢慢安静了下来,杨珥用力闻着被上的清香,是林无意身上的独有味道,想着他微弯的唇角,她困意逐渐袭来。   均匀的呼吸声传来,就在二七以为长公主睡着了的时候,她突然嘟囔出声:“二七,你说,那在床上玩的男女喊叫的游戏,是不是真的可以养颜?”   二七闻言,神色大变,猛地护住了自己的胸口,“这……这……公主还是不要轻易尝试了,这游戏是和喜欢的人玩的。”   杨珥却没有回答他,显然是睡沉了,留下二七一个人欲哭无泪,坐立不安,这长公主怎么突然问这档子事,她会不会是在装睡,她会不会突然冲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半年前传得沸沸扬扬的那件事,正在慢慢地揭开……   第10章 独舞醉芙蓉   在槐树上停了一宿的麻雀“吱吱”地舒展着羽翼,调皮地晃动着枝干,迎接攀上瓦砾的晨光。杨珥吹灭了蜡烛,余烟逸去,算这个二七还有点良心,思及她深夜醒来会害怕,点了蜡烛才走的。   她有赖床的习惯,要不是今天注定是个做大事的日子,就算有十个宫女在她旁边吵闹,她都是醒不来的。   推开门后的杨珥伸着懒腰,听到了一声极弱的鸟声,嘴角不由自主地弯了一下,闻着炉灶里的柴火香,定是林无意正在做早上的吃食。她没有马上去找他,而是在院内寻找某个小不点的身影。   果然,聪儿正蹲在大门不远处玩着石子。   杨珥慢慢踱了过去,路过他身边时,故意重重地咳了两声。咦,小不点竟然头都不抬一下,半点他两个哥哥的礼貌都没学去。她不经意地大声说:   “哎呀,今天的天气真好呀,我要把门敞开看看外面的风光。”   话音还未落,一个如风的身影急速地奔到了门口,拦住了她的去路,顶着一张写着“这是我家”的脸,傲视着她,“不许开!”   比昨天还少了一个字,小家伙的无礼更甚啊,看来昨晚戴氏对他定是好言好语的安慰啊,林无意的怒火半分作用也没有起。   杨珥故作气馁地转头往回走,“不开就不开。”   聪儿得意地笑了起来,忽然听到门缝处传来了鸟儿的叫声,“啾唧……啾唧……”的,很是特别,似乎在呼唤他样的。到底是个孩子,玩儿心重,瞅了眼杨珥已经走到了屋内,他猫着腰走到了门边,轻轻地把门开了一个拇指大的缝儿。   门外并没有什么鸟儿!他瘪嘴失望之余,发现门前竟然有一个布囊!好奇心重的他伸手摸了摸,有方形的硬物,也有扎人的细棍,手感和母亲衣柜里的“宝藏”十分类似。   他毫不迟疑地把布囊揣到了兜里,准备溜到主屋里给母亲瞧瞧,谁料碰到了出来打水的林无意,大声问道:   “聪儿,你藏什么呢?鬼鬼祟祟的。”   聪儿喊着:“没什么!”想从旁边跑过去,却被林无意一把给抓住,怀里的布囊也落在了地上,里面灿灿的金锭还有泛着宝气的首饰散落了一地,惊得林无意对聪儿急忙地问道:   “这些都是从哪里来的?”   院子里的动静闹得戴氏也出了主屋,发现林无意正提着聪儿,连忙跑过来打他的手,把聪儿接到了怀里,“你有话就好好说,动什么手?”   瞪着林无意的时候,戴氏的余光被一地的金银珠宝晃花了眼,深吸了一口气,说话都结巴了起来,“这这……这哪里来的?”   林无意头疼地说:“这要问你的宝贝儿子。”   聪儿偎在母亲的颈间,撅着嘴巴,“我在门口捡到的!”   林无意脸上没有丝毫相信的神色,戴氏也迟疑地问:“聪儿,你同我说实话,这些到底是哪里来的。”   “真的是在门口捡到的!”聪儿大声嚷得脸都红了。林无意半信半疑地走到了大门处,在外面四处张望了好久,一个人影儿都没有看见。   心里满是疑问的他,转过身便发现戴氏还有聪儿正抓着地上的财物往兜里放,他连忙快步地走了过来,“母亲!这钱来路不明,我们不能收!”   戴氏翻了个白眼,手里的动作也没有停,“为什么不能收?放在门口明摆着就是给我们用的!”   一旁的聪儿小鸡啄米似地猛点头。   林无意拦住了他们的手,对聪儿厉声道:“放手!我平日里同你说的‘贫贱不能移’可是都忘了?”   戴氏的声音徒然变大,“林无意!你给我放手!我看这钱财分明是你父兄的故人,看我们孤老可怜才给的,这钱不拿来用难道做摆设吗?”   戴氏拿起一枚红珊瑚的簪子,林无意拿起了尖锐的另一头,手被刺得鲜血直流,眉头却都未皱一下,“母亲,快把这些东西收拾起来,说不定主人过一会儿便来取了,您们这样别给人看了笑话。若是一直无人来取,我就将它送到县太爷那里去。”   “你疯了吗?”戴氏的双眼瞪得老大,完全不在乎他手中的伤势,只一味地加大手里的力度,试图将簪子夺过来。   别看林无意的身子纤瘦,但到底是男子,从小又跟着兄长学习过武艺,与一位妇人的争夺自是轻松无比,三两下便将簪子收到了自己的手中,“母亲,您平日里要什么孩儿都可以答应您,只是这些不义之财不行!可能会给我们带来无妄之灾啊!”   戴氏连言语都懒得同他多说了,只一味地低头拾财物,再也顾不得平日里端着的贤德姿态,似是抢到了就是她赚了一样。   屋内的杨珥靠在门柱上冷笑,这戴氏唯利是图的嘴脸,她不用看都想得出来。林无意并不是一个没有原则的人,只是因着内心对母弟的亲情一直在拉扯着自己的原则,今天这件事确实触及到他的底线了,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让步。   最后是心急的戴氏妥协了下来,说先在家里放上一天的时间,如果物主没有拿寻,再送去官府。   林无意千叮咛万嘱咐着母亲可是答应了自己的,一定要做到。戴氏也是位不去演话本子就可惜了的人才,前一刻还是小人的心思,下一刻便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   此时此刻,依旧还相信着那比藕丝还薄的亲情的林无意,放下了心,对母亲温润地说:   “馒头我已经做好了,您和聪儿现在就可以食用了,杨姑娘昨日累着了,现在还没起来,就让她多睡一下吧。母亲,我现在要出去干活了,中饭我也提前备好了,她是客人,您要尽地主之谊,记得热好了叫杨姑娘一起吃,我晚上带好吃的回来。”   “知道了,你快些去吧,别耽误了工期。”戴氏含笑回答。   林无意心里一暖,觉得到底还是家人亲,就算吵得再凶,还是会止不住的关心。   听着林无意离去的脚步声,杨珥无奈地摇了摇头,摸着扁了的肚子吞了下口水,但并不准备现在出去和戴氏一同共进早食,因为怕是只会一口都还没吃下去,就全给吐了出来。   可是出乎杨珥意料的是,戴氏并没有在灶间久呆,而是带着聪儿,脚步向外,看样子竟是准备外出。杨珥连忙推开房门,本已走到大门的戴氏闻声回头看向她,似是想起什么似的,连忙快步跑回房内。   杨珥莫名地看着她的举动,发现她再出来的时候,肩上背了一个锦色的行囊,看大小和装着金银首饰的那个布囊正吻合。   她瞧着戴氏拿防贼的样子防她就想笑,这些东西原本就是她的好吗?   杨珥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要做足,对戴氏躬声道:“夫人早上可还安好?”   戴氏面色不霁,昨日从林无意口中得知了杨珥的身世之后更是无心结交,张口更是不留情面,“杨姑娘,不知道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家?”   杨珥面不改色,仿着林无意淡然的笑容,“许是近日吧,夫人无需挂怀。”心里则偷笑着:嘁,你管我什么时候走呢?我说近日,近一个月也是近日啊。   她觉得林无意惯用的“伸手不打笑脸人”这招实在是太奏效了,戴氏果然又是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她再蛮横也敌不过杨无赖啊。   聪儿在一旁扯着戴氏的衣裳往外走,不耐烦地跳脚,“母亲,我好饿啊!你答应了要带我去磬音楼吃饭的!我们快去吧!”   戴氏对着杨珥冷哼了一声,“姑娘还是好自为之吧。”随后宠溺地揽住爱子,托了托肩上略沉的行囊,晃悠悠地走出了门,往西边的道上去了。   虽说皇宫里的人各个都不是善茬,但是他们不会傻傻地将肠子里的勾回曲折暴露在明面上。对于戴氏这种永远都打着明算盘的人,连给杨珥的对手提鞋都是不配的。   杨珥吹着口哨,只轻轻地移着莲步就仿佛玉袖生风,青丝伴着美眸流盼,槐树的枝芽都沉醉地摇曳起来。   要问这辛朝最出名的仕女都姓谁名谁,俊逸的公子哥拿起手中的折扇轻拂了两下,满脸的钦慕:“才有达奚,曲通夏汝,画赋赵嫣,琴驭宋清,棋举蒋颐,舞旋唯明……”他蹙眉一顿,极不情愿地咕哝出未说完的话:   “舞旋唯明舒。”   由此可见,纵使辛朝人都极其想否认飞扬跋扈的她,但若问这世间谁的舞跳得最好,也唯有明舒长公主能担得此号。   辛朝人重女子的才艺甚至超过女子的容貌,杨珥出宫以后为了隐藏自己的身份,准备将自己装作无才无艺的普通商家之女,这样就算她空有一副韶颜,也算不得太出挑。   她也尽量避免了在他人面前展露自己的舞姿,现下是因为心情大好且周围没有人,便没有什么顾虑了,她飘逸地挪到灶间,准备将柴火拾到炉里生火,但却感觉木柴与昨日的手感相比重了不少,她疑惑地将它拿近了仔细瞧,随即怒不可遏!   好你个戴氏,竟然故意把柴火给打湿了! 作者有话要说:  咱们女主的挂要全开了hhh 谢谢乡下一枝花、不辞冰雪敬山河的地雷~   第11章 【捉】往事立残阳   “啪”地扔掉手中的湿柴,拍了拍身上残留的木屑,杨珥心里笑诮:林无意竟然在这样瘠人肥己的继母的“照料”下长大,真是难为了他还能怀着一颗赤子之心,足以可见多年来彭大哥对他殚精竭虑的教诲至深。   她戳了戳已经凉透并且僵硬如石的馒头,心也跟着冷了下来,对于正在进行的谋划没有半点犹豫之心,这戴氏绝对留不得!   左右现在也无事,那便去找林无意好了,她也有些好奇他这次又找了什么稀奇古怪的活计。   可是她在三阳县总共也不认识几个人,一时间还真不知道上哪去寻林无意,问严老?算了,她想着他不苟言笑的样子便踅了脚往隔壁走去,恰逢葡萄正蹲在地上玩泥巴,刚过了寒冬,脸颊被冻的紫红还未消退,笑得艳艳。   这才是辛朝孩童该有的充满活力的样子,而不是宫里那些从小就一板一眼,如那些达官贵人一样谨小慎微,步步都计较得与失,失了童真。杨珥打心里喜欢这个古灵精怪的葡萄,她莞尔打着招呼:   “葡萄,你在干什么呀?”   葡萄猛地抬头,觉得她的声音有些熟悉,但是眨了眨眼睛,用力地回想了好久,并不认识面前这个玉貌花容的美人,她疑惑地问:“仙女姐姐你是?”   杨珥听着她的称呼,心里美滋滋的,特意走到这小丫头面前,不就是为了挽回昨天的颜面吗?她故作玄虚的双手合十:“一日不见,小施主就不认识老尼了吗?”   葡萄先是一阵迷茫,然后一脸的不敢置信,接着如临大敌地跳了起来,往房里跑去,嘴里还嚷嚷着:“娘!娘!昨天那个丑女人又来了!”   杨珥皮笑肉不笑地嘴角抽了抽,前功尽弃了。   王嫂子冲葡萄唬着脸色,让她赶紧闭嘴,快步走了出来。看着杨珥的面容愣住了,随即不由自主地微笑着说:“没想到姑娘真容竟是这样美得令人生醉,我送的这廉衣都被姑娘穿得如仙帛了。”   王嫂子果然是直性子,夸人都不带转弯的,脸皮厚如城墙的杨珥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说了句“嫂子说笑了”后,便连忙扯开话题,“嫂子,我今日是来打听林无意他做活的地方,不知道王麻……哦不,王兄在吗?”   王嫂子捋了捋葡萄的冲天辫,了然道:“王麻子也出去做活了,并不在家。昨日的生意黄了后,”她看了眼杨珥,顿了顿,发现她并没有不耐的神色,才继续说道:“他们不便多去城里走动,于是各干各的活计去了。平日里不接大活的时候,无意他一般去柏舟书院的灶间帮忙,赚些零头,你可以去那里寻他。”   杨珥听到“柏舟书院”四个字,眼睛一亮,赶紧道了一声谢,和葡萄挥手道别,小可爱从母亲的咯吱窝缝里偷看着她,发现“丑女人”冲自己做了个鬼脸后,连忙害羞把头埋进母亲的怀里。   杨珥按着王嫂子的指路,往东边走去,说是穿过县中心地段,再往右拐条道路,便能找到比这个县城的年纪还要老的柏舟书院。   走到县里最繁闹的街市,她的肚子又传来“叽里咕噜”的声音,内心苦涩,自从出了庙以后,似乎就和食物结了仇,从来没有吃过一顿饱饭。虽然她可以让二七去买点吃食,可是想到早晨走得匆忙的林无意,似乎也是什么都没有吃,她便觉得一个人吃独食也没劲儿。   只能眼巴巴地与面前这个酒楼擦肩而过了,等等!杨珥走近了这家酒楼,招牌上赫然地写着“磬音楼”三个大字,她嘴角扬起了难以捉摸的笑意。   杨珥走到了路边无人的树下,看上去似乎是在乘凉,实则曲指在嘴边吹上了一溜独特的音,几个呼吸之间,二七便无声地垂首站在了她的身后。   杨珥看着在树干纹理上匍匐前进的爬虫,对他吩咐道:“你派人去跟着戴氏,查清她现在到底在干什么。”   二七冷漠应下,快速地飞身不见了。   杨珥望着远处客聚如潮的磬音楼,表情有些玩味,这酒楼的所在地和方才戴氏离开的方向截然相反,看聪儿的神色,戴氏也并不是哄他,而是真的准备带他吃这家店,那么她一定是带着儿子先去干一件比吃饭还重要的事情去了。   那么戴氏要干的事,到底是不是杨珥所期待的事呢?   怀着期盼的心情,杨珥雀跃地到达了此行的目的地—柏舟书院。   此书院已鼎盛千年,名噪朝野,出过不少的大家名流,是当世四大名院之一。深居宫闱的杨珥也早有耳闻,无奈地处偏僻,且远离帝京,一直不得机会相去。即便如此,还是有不少的文人墨客只为受到陶诒徵院长的一两句点拨,不远千里携伴而至。   说到这位陶院长,杨珥也是十分期待与其见一面的。他年仅二十五岁便及第,成为历朝以来最为年轻的状元,后来更是官至先帝还是太子时的太傅,成为多少年来万千科举门生顶礼膜拜的传奇人物。   抛开这些名誉不谈,最让杨珥挂心的还是他身为太子太傅时期的那段野史:   在先帝年仅十六年华的时候,比他大十岁的陶院长成为了他的老师,日日在太子殿里“之乎者也”。杨珥的母妃,也就是当今的太后,当时还只是刚刚及笄的佳人,被父母送到家里参加采选,有意安排她与太子在廊台偶遇,粗心的她将太傅当做了太子,二人来了段露水情缘。也难怪,世人都说当年的太傅美如冠玉,夭夭如桃李,眼里更是灼灼的辉光,母妃付之芳心也在情理之中。   后来真相大白,让杨珥敬佩的是,这位陶院长并没有就此止步不前,而是真正诠释了什么叫做“冲冠一怒为红颜”。   他公开向先帝下了“战书”,扬言要和先帝平等地追求母妃,抛弃任何俗世的身份,只留一片丹心。先帝也是至情至性之人,不顾君臣之嫌,郑重地与之一战。   后来有人说是先帝的诚意感动了母妃,也有人说是母妃家族的压力使然,母妃最终还是选择了先帝。泪干肠断的陶院长敢爱敢恨,绝望于母妃的心变,抛下一句“永世不复相见”的别言,请命来到了这穷乡僻壤的江城郡掌管柏舟书院,留下一段后人津津乐道的佳话。   从杨珥记事起,母妃每隔三年便会来到归元寺中静养一个月的时间,先帝也是默许的。小时候的她不懂,不明白母妃为什么要舍弃香火旺盛的宝通寺不去,而选择这穷山恶水的归元寺,她也无知地问过,母妃总是笑笑不语。   后来先帝薨了,母妃年岁也大了,不爱走动了,但是到归元寺静养的惯例不曾改变,只是将三年一期,延为了五年一期,直到她离世之前,风雨无阻,从无间断。   杨珥知道,母妃次次都来归元寺,却从未去过二十里外的柏舟书院,她或许,只是想离他更近一些罢。   前人旧事,杨珥也只当做一场美梦来听,心里对这个父皇的“情敌”十分地好奇,也欣赏他不羁的性格,要是这次真的能有幸一见,也算是圆了她的一个心愿了。只是听说这位陶院长并不常来书院,杨珥也不做太多的希望。   望向书院前守护着青墙墨瓦、红棂飞檐,五官已经被风雨洗刷得模糊不清的麒麟石狮,杨珥内心沧桑感横生,心中的好奇忽然间就淡了些,昔人已去,物是人非,还有什么好追忆的呢?   还是找林无意要紧。   书院门口站着两个面无表情的守卫,杨珥撇了撇嘴,看来不是院内的门生是无法轻易地进去了,只得沿着屋檐绕道,找到后门寻个机会溜进去。书院是临江而建的,行走在傍水的廊榭之间,她心里忍不住感叹,这些读书人还真会享乐子。就是这书院也忒大了些,让她一顿好找!   终于在饭囱冒着青烟的指引下,找到了后门,幸运的是并没有人看守,忙不迭地猫着身子走了进去,此时已经日上三竿,灶间里的人为了准备书生们的午饭正忙得人仰马翻。   头上包着方巾的娘子正挥着扇子煎熬着黄米羹,年迈的老妇坐在门口,对着阳光眯着眼睛剥着豆米,系着围裙的小哥“哐哐”地合着面团,满头银发的庖厨老当益壮地挥舞着手中的菜刀,肉沫横飞……   而杨珥则直直地盯着单笼金乳酥,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环顾了一下周围,人们都各行其事忙得不亦乐乎,似乎并没有发现她这个外来人员的进入……   肚子里的空虚在叫嚣着,她小心翼翼地伸出了自己的玉爪,探向了金乳酥……   “啪”的一声,一个断掌打在了杨珥的手背上,疼得她龇牙咧嘴,“唉哟……”低呼出声,眼眶泛红地看向面前这双满是皱纹的手主人,竟是那位庖厨,想到他刚才剁肉的样子,她忽然觉得自己的手肘子好疼,猛地收回手,生怕一不留神成了他刀下的炖锅料。   庖厨起先脸上带着薄怒,看到杨珥姣好的样貌愣住了,连左手的菜刀都忘了放下。   杨珥的心思都在闪着光芒的菜刀上,连退了一步,发现庖厨傻愣愣地,忙扔讪讪一笑,准备开溜,谁料庖厨伸手拦住了她,面露不善地打量着她道:   “小姑娘家的长得这么漂亮,却不学好,怎么跑到灶间偷东西吃?”   因为是在屋内,二七没能明目张胆地跟进来,自是发现不了他主子现在的险情,杨珥眼珠子一转,暗中使劲地揪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眼泪喷薄而出,装着可怜道:   “爷爷您就绕了我这一回吧,我就是太饿了,几天都没吃东西了。”   好吧是她夸张了一些,但是她也不算骗人,只是说掉了一个字,应该是:几天没吃饱东西了。   庖厨爷爷看到她的眼泪,眸间闪过一丝慌乱,忙扔下菜刀,将双手往衣服上蹭了蹭,从旁边的蒸笼里拿出了一个羊肉饼,递到了杨珥的面前,“喏,拿去吃,刚才不让你吃是因为你要拿的那个还没熟透!”   杨珥怔住了,有些不敢置信地接过了饼,这才意识到原来面部可憎的庖厨爷爷都是自己看到菜刀心虚臆想出来的,老人正一脸和蔼地对她笑道:   “快吃吧。”   她迫不及待地张嘴准备咬上一口,突然想到什么,停了下来,怯怯地望向他,“爷爷,我能再要一个吗?我弟弟也还没有吃饭……”   庖厨嘴角抽搐了一下,怎么觉得自己好像上了贼船。 作者有话要说:  咱们杨珥真的可爱,事事都不忘我们的小无意呢~装傻充愣第一名! 宝宝们别急,戴氏马上就会自作孽了! 谢谢白易居锡的地雷~~   第12章 梅香苦寒来   杨珥轻抿着唇,眼泪挂在纤长的睫毛上,忽闪忽闪的,让身为糙汉的庖厨也柔下了心,连忙转身拿起一旁的桑皮纸,装起牛肉饼来。   一个,两个,三个……望着庖厨装了满满的一包转过了身,她连忙收起了窃笑。老人关心地问:“这些够了吗?”   杨珥唯恐他会反悔似地猛点头,接了过来。   一旁倒油的老伯发现了这边的动静,好奇地打量了杨珥一眼,对庖丁噱了一口,“你这铁公鸡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今儿怎么没见把人赶出去了?”   杨珥闻言默默握紧了手中的纸袋。   庖厨操起砧板上刚刚切下的鸡屁股朝那人扔了过去,大着嗓子,“我和这小姑娘有眼缘不行?”   倒油老伯嗤笑了一声,忙着放油桶去了。庖厨咧着嘴对杨珥笑道:“赶紧拿去给你弟弟吃吧!不够以后还可以来找我。”   她有些愣神地感受着纸袋传来的温热,心底泛起了不小的涟漪。   从前,皇祖父更看重的是男嗣,基本上只会在逢年过节下点赏赐给她,意思着还没忘记她这个公主,直到他仙去,她和这位亲生的祖父也没有过多的感情。   先帝待她还算呵护有加,只是也早早地便享福去了,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和皇兄安危与共地走来,皇兄真心想待她好,但也是算计着的好,是夸张的好,是为了营造昏君形象骄纵的好,是做给丞相党羽看的好。   到底是多久没有感受到这种和她身份无关的好了呢,脑海里蓦地浮现出了那个白衣翩翩的少年,还有他在刀光剑影中向她伸出的那双手。   她心中一暖,对庖丁甜甜地一笑,“嗯!爷爷,您认识林无意吗?知道他在哪里吗?”   庖厨一顿,诧异地道:“难道,无意就是你的弟弟吗?”   她笑着默认,庖厨疑惑地自言自语,“没听那小子说过有姐姐啊!”他摸了摸下巴,“还真别说,刚才差他去前院摘点葱,老半天了还没回。”   他轻拍旁边正在洗碟的小哥,“你去催下无意……”   “我去把他找来吧!”杨珥自告奋勇地说,待得了庖厨爷爷的首肯,她揣着一兜的牛肉饼,外加嘴里还叼着一个,脚步轻快地往前院走去。   现在正是夫子们讲学的时间,所以院内并没有什么人走动,墙屏上游云惊龙的几个大字扑面而来,杨珥不由自主地默念着:“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最后目光焦灼在墙角草草的落款,隐约可以看出其中的一个“陶”字。   她感受着字里行间中的汪洋恣肆,心中对这个父皇的“情敌”陶院长更加好奇了几分,绕过了墙壁,望着面前的景色却失笑了起来。   这陶诒徵当真是一妙人了,京中的书院座座都执意显示自己高洁的院风,不是种植的玉兰就是俏丽的鸢尾,甚至还有的不惜从西域引进了安石榴。这柏舟书院倒好,走过一片熙攘的竹林以后,除了路边长着旺盛的无名小黄花,竟是成片成片的大葱,绿意袭来,让人心如止水之余,还有丝丝的怪异。   杨珥在葱海的尽头,找到了站在讲堂窗边发神的林无意,脚边装着慢慢一篮子的葱,而他右手拿着根葱,根部的土都还没拍净,一看就是刚刚摘出来的,配着他的神色,真是好生傻气。   她嘴角的弧度变大,原来这小子半天没有回去是在这偷懒了啊!她决定默默地走到他的身后,吓一吓他。   轻声地朝他走近,正准备抬手拍他的肩膀,她忽然看到他脸上泛着认真的神色,垂眸眼珠微动,原来竟是站在这偷学呢!   她默无声息地收回了手,耳朵里传来夫子温雅磁性的朗读声:“……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林无意思索着什么,眉头微皱,下意识地把手举了起来,还不待杨珥出声阻止,他就呆头呆脑的把葱往嘴里塞了去,翕唇一咬。   她的嘴巴一撇,同情地看他苦着脸把葱吐了出来,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你听得也太认真了吧!怎么捡着什么就往嘴里送了!”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随即猛地回头,发现竟是她,眼里满是惊讶地问:“杨姑娘怎么在这里?”   杨珥凑近了窗前,瞅了瞅讲堂内的场景,夫子在上面动情地吐着飞沫,除了前排的几名青年正襟危坐外,后面早就歪倒了一片,此起彼伏的胸膛显示着他们正和周公下着围棋。   “我在家闲着没事,就来看看你。”杨珥随口说了一句,总不能直接说“你母亲不给我饭吃,我是来投靠你的吧”?   林无意嗯了一声,靠在窗檐边,神情有些懒散。杨珥突然调侃说:“我看你刚才听得入神,林小弟可是因为这首诗前面的那句‘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而黯然神伤啊?没想到你也是至情至性之人呢。”   他闻言一愣,没有回答,杨珥只当他是年少腼腆,也没有在意,好奇地观察着讲堂内的风雅志士。   “我是在感叹前面几句壮士出兵的诗句,‘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从孙子仲,平陈与宋。不我以归,忧心有忡。’”他温润的声音忽然传来。   她的眼神晾过了他的面庞,虽然面上还是那副淡然的样子,但眉宇间渗着的坚毅让她忽然觉得擂得震天响的战鼓仿佛就在耳边,而他即将随着成千上万的士兵天南海北的远行。纵然他的稚气还未全脱,但杨珥却深深地感受到了他骨子里的大志,犹如一只等待展翅的大鹏,总有一天会驰骋地翱翔。   她心里蓦地一痛,半响无言。他望着手中的葱,本有着两片叶子,其中一个被他刚刚咬了一个缺口。嘴里的嘲讽不加掩饰:“至于后面那句生死相随的誓言,我是不信的,就算是一纸婚书既定,也有人能见异思迁的爱上别人。”   杨珥知他所言为何,不敢看向他的眼睛,牙齿无意识地将嘴唇咬得发白,手止不住地颤抖起来。林无意发现了她的异常,忙问道:“你怎么了?”   她深呼吸了几口,摇了摇头,“无事,许是饿得浑身没劲。”   “你说谎。”林无意笃定地望着她,她心里一惊,难道……他看出来了什么?怔怔地望向他,发现他正含笑地伸出了手指,轻轻地在她嘴角抚了一下,放到了自己的嘴里,吮吸了两下,“偷吃了什么宝贝东西,还是有芝麻的,真香。”   杨珥暗自松了一口气,但脸颊唰地一下就红了,用力地推了一下他的肩膀,羞道:   “你调皮!”   她把手里的纸袋丢到了他的怀里,没好气地说:“这是我找灶间的庖厨爷爷要的牛肉饼,你快趁热吃吧!”   他忙打开袋子,往嘴里送了几口,边咀嚼边囫囵着说:“唔……你刚才定不是……吃的这个,不然你为什么瞒着我?嗯……我尝着这味道好像真没你嘴边的那颗芝麻香……”   杨珥觉得自己的耳朵滚烫,拿起一块饼又塞入了他的嘴中:“吃东西也不能赌住你的嘴!赶紧回去吧,灶间等着用葱好久了!”   林无意站在原地哑然失笑,他一向是最随性的人了,不知道忽然间是怎么了,就是觉得杨珥老是端着一副长辈的样子,就忍不住地想逗逗她,看到她自乱阵脚的样子,他的玩心就起得愈甚了。   他拾起地上的篮子,大步地追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你调皮你放肆你你你你…… 谢谢苍雪花花的地雷~~   第13章 【捉】明月伴羞郎   杨珥翘着二郎腿,慵懒地坐在灶间门口的马扎上,眼睛半眯,哈欠一个接一个地打着,时不时地还会喂口刚才庖厨爷爷送的特制酸乳酪,好不惬意。   在宫人面前她就是个飞扬跋扈的主子,除了跳舞时会似水柔情以外,平日里都是大大咧咧的没有丝毫公主的矜持,但是像这样心无旁骛地享受夕阳,似乎是人生里的第一次。   特别是在灶间里的人忙得热火朝天之时,她这样悠闲自在地放松着,心里更是舒坦至极。可不是她不想帮忙,在打碎了三个盘子,剁坏了一把菜刀,洗不见了几颗白菜后,她被光荣地“请”了出来。   端着两个碟子准备给前院送去的林无意,瞟到她浑身浸在彤红的余晖下,柔若无骨,微舔着绛唇上的乳酪残渣,砸了砸嘴,满足地笑着,手中的乳酪都已经晒化了滴在了地上还不自知,待会她发现了可是又得好一阵心疼了。   他看着看着就痴了,缓过神来的时候,刚出锅的汤水隔着瓷碗烫得他的手指绯红,疼得呼出了一声。   这一出声倒是把杨珥惊醒了,她一眼就看到林无意皱成一团的脸,却不肯扔掉手中的碟子。她忙跑了过去,接了过来,小跑两步放到桌子上。   回头发现他苦笑着站在原地,她连忙对他做了做捏耳朵的手势,他连忙会心地照做了,指头的异样果真缓解了些,朝她淡淡一笑,她也不由自主地嫣然一笑,他眸间光华微转。   她都还没来得及同他说上两句话,他便着急地端着盘子走远了,因为还得马上赶回来继续端剩下的食物。杨珥轻叹了一声,只得挽起袖子,从小没做过什么粗活的她,只能双手紧握着一个盘子,颤颤巍巍地往前院的方向走去。   *   *   *   待得两人从书院走出来的时候,如林无意弯弯唇角的明月已挂在了当空,杨珥一步一步地踩着他的影子,看着他左右手提着满满当当的纸袋,上前试图夺过一些,林无意不肯松手,“我是男子,理应我来拿。”   杨珥用力地拽了过来,不小心刮到他手上刚才被烫到的地方,上面还有一时半会儿无法消退的红,他疼得吸了一口凉气。   她连忙捧着他的双手,轻呼凉气,心疼道:“还痛不痛?”她的心里满是苦涩,本该锦衣玉食的他,这双纤贵的手,无论是手握□□保家卫国,还是持着毛笔舞文弄墨,都能够展现他不世的才华,而不是蜷缩在潮湿脏乱的灶间。   而林无意看到她眼里不加掩饰的关心,眸间闪过一丝慌乱,猛地抽回了手,“不算太疼。”   杨珥掂了掂手中的纸袋。林无意张罗着家里那一老一少的吃食,灶间里的人心肠又都很好,将书院里多余的吃食都给打包给他们带回去,别看小小的一袋,都是实心灌肉的馅饼,沉甸甸的。   可是他的一片良苦用心,那金屋银山里的母子真的能感受到吗?   林无意忽然低沉地问道:“只是杨姑娘……你对每个异性,都是这样亲热吗?”   杨珥闻言一愣,摇了摇头,“你不一样。”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哪里不一样?”   她藏好了眼中的悲戚,无奈地说:“因为你还是个小屁孩呀!”   林无意面露颓色,似乎在这位杨姑娘眼里,自己永远就如穿着裤衩张嘴流涎的小儿一样,此时他的自尊心受到了如潮的打击。   勾人驻足的浓香顷刻间传入了二人的鼻尖,他眼前一亮,忙上前走到正吆喝着生意的摊主面前,含笑问道:   “老哥,请问这玉露团多少钱?”   杨珥也好奇地迎了上来,大感新鲜,原来这玉露团不是像名字那般面粉制成的团子,竟是形似玉露的雕酥!一根根手指粗长的尖头组成了一朵花的形状,看上去松脆可口。   摊主瞧着生意来了,忙抓起一个玉露团递到了林无意的面前,“新鲜出炉的,十文钱一个。”   他毫不犹豫地从怀里掏出了钱,“那给我来一……”余光忽然看到吞了吞口水的杨珥,他莞尔一笑,从怀中掏出了所有的钱,仅16文钱。他商量着的口气道:“老哥,买两个的话能不能便宜些?”   杨珥心里暖答答的,她知道这些不多的文钱对他意味着什么。无论在哪里做活,工钱都是一月一结的,可是他为了养家不得不同灶间的人商量按次结,这钱就是这么通融得来的。   她当甩手掌柜也当了十几年了,没有带钱的习惯,况且她所有的钱今早都被送去给了戴氏,现在也不方便唤二七出来付钱。虽说这食物她可吃可不吃,却不忍拂了他的好意。   摊主有些为难,在他们二人间来回的扫了几眼,随即笑道:“这位小相公,我看你娘子喜欢得紧,便答应你吧。”   林无意瞬间面红耳赤,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下意识地想要澄清,“不是的……”结果被杨珥上前去拿玉露团的动作打断,她大方地对摊主感谢了两句,搂着林无意走开了。   他愈发地局促,早先吃她嘴边芝麻的泼赖劲全无。杨珥低声道:“别回头,小心人家瞧出不对,反悔不卖了。”   他乖乖地点了点头。也难怪,婚事谈得早的人家,十四五岁便娶了媳妇,而她因着袅袅婷婷的身姿,柔枝嫩叶般的容颜,看上去更是如软玉温香的小姑娘,十九岁女子该有的媚骨暂时还未显露出来。   杨珥在这件事上并没有过多的忸怩,要真计较的话,还是她占了林无意的便宜呢,毕竟她比他大了足足五个年头。   轻轻的一个酥饼,她却觉得其中的情意很重,她糯糯地问他:“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他摸着下巴思索了片刻,“想起你昨天那个差点和葡萄抢冰糖葫芦的样子,我觉得我如果只给聪儿买,不给你买,你可能要生气的。”   她有些怨怼地看着他满含笑意的眼睛,恨恨地掰下了一块,扔到了嘴里,发泄私地嚼着,渐渐地眼睛里的光芒转甚,好好吃!   他对她的反应十分的满足,忽然嘴里也被塞下一块,听到她支吾地说:“你也一起尝尝。”   他细细地咀嚼着,腔内满是甜意,他给聪儿买过很多次玉露团,可是他自己一直舍不得吃,这确实是他第一次品尝这个味道,她怎么会懂他至此。   “无意!你在这里啊!咦,小尼姑也在?”一声叫喊打断了二人享受美食的时光。   杨珥面部抽搐了一下,幽怨地冲朝他们走来的王麻子说:“我不是尼姑……”   王麻子尴尬地摸了摸头,“咳咳……不好意思我忘记了,杨姑娘杨姑娘!”   “王哥和父老乡亲们一起这么兴师动众的,是要去干什么啊?”打圆场小公子林无意赶紧出来救场,杨珥这才注意到王麻子身后跟了不少的大叔大婶大伯大娘小哥小妹,一股恶臭从他们手提着的臭鸡蛋还有烂蔬菜散发开来。   她下意识地捂住了口鼻,心里奇怪,这么大阵仗,难道是要去打架?   王麻子一脸的大义凛然,视死如归地说:“听说那无德的长公主被罚到归元寺面壁思过了!我们这是赶着去‘看望’她的!”身边的邻里无不应和。   杨珥嘴巴一歪,可不正是被她猜中了吗?他们正是要去打架,打的还是她! 作者有话要说:  恢复日更哦~   第14章 泪湿春衫袖   杨珥内心的酸涩没法同任何人诉说,幸而她从小在世人眼中的形象便是不堪的,也不在乎多这么一星半点了。   只是她蓦地看向林无意,他脸上淡然的笑容虽然并未消退,但眼底的那份从容却不易察觉般地现了裂痕,他的语调不明:   “可是真的?”   一位大婶晦气地点了点头,“千真万确!长公主人现在就在归元寺!要不是她不守妇道,彭太尉一家又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   站在她旁边的一位娘子掂了掂手中的臭鸡蛋,“就是!彭太尉的父亲彭荪彭大将军戎马一生,说句毫不夸张的话,辛朝半壁的江山都是他打下来的!而他的长子彭太尉更是战功赫赫,是我朝不可多得的将才!皇帝将一无是处只会跳个破舞的长公主许配给彭太尉,是她上辈子行善积德求来的!她竟然不知道珍惜!我要是看见她,我一定要把这鸡蛋扔到她的脸上才解气!”   杨珥的指甲深掐着手心,划开了口子,渗着鲜血也不察,只是麻木地随着众人点了点头,是啊,她何德何能和彭大哥那样优秀的人许下姻缘,何止是上辈子,怕是堪堪修了好几世才能有的福分。千万个郎中令,都不及他的分毫。   她艰难地瞥了一眼林无意,他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仿佛在听着别人家的故事,只是背在身后颤抖的双手却出卖了他。   大娘听着神情是愈发地激动,唾沫横飞:“可莫要把我气死了!几年前彭太尉大破突厥,班师回京时我曾远远地见上过一面,何等的器宇轩昂,无数的良家女子暗自许下了非他不嫁的决心,最后竟然便宜了那个长公主!可是那水性杨花的长公主竟然在婚前和那个郎中令好上了,要我说那郎中令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彭太尉杀得实在是太对了!”   旁边的小伙子义愤填膺地插了句嘴:“对啊!彭太尉才是真正有血性的汉子,这皇帝实在是太糊涂了,怎么能因为他彭太尉杀了这样一个败类而祸及满门呢?”   “快住嘴!”王麻子大声地喝止住了他,“皇帝的是非岂是你我能说的?我觉得那郎中令是该杀,我着实佩服彭太尉此举!”惋惜的神色爬上了他的面容,“可是太尉罔顾了王法,没把天家放在眼里,该如何定罪,应该是由圣上裁决。”   一直沉默着的老伯也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战场上精明一世的彭大将军这次也犯了糊涂,到底是事情涉及自己的长子,他无法置身事外,竟然起了包庇的私心,本来只用治彭太尉的过错,彭大将军却将爱子藏了起来,后来事情败露,祸及了满门,彭家所有男丁被斩首,次子和三子因着年幼,随女眷被流放到了荒凉的北地,这件事最终才告一段落。”   杨珥担忧的瞟了一眼林无意,他为了避人耳目,正低垂着头,但是眼里满是血丝,胀得通红。   老伯浑浊的眼中又隐隐有些希冀,“彭大将军要是能把丞相的明哲保身学了一半去,今日都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所谓是树大招风,彭家笼络了当朝大半的兵权和人心,圣上怕是正瞅着没有机会对付他彭家,可是彭家却偏偏往枪口上撞。还是像丞相这样做个快活人的好,参政却不揽政,一心为民,为朝廷鞠躬尽瘁,实乃百官中的典范。”   “是啊!”、“的确”、“丞相是个好官”……众人纷纷点头。   大娘呸了一声,“我瞧这件事情的罪魁祸首便是那个长公主!她若是坚守妇道,老实本分地嫁于彭太尉,便没有了这么些个糟心事了!”   一时间众人都气愤地骂出了脏话,全然不顾什么长公主是天家女的身份,路边摆摊的百姓们竟也纷纷加入了进来。   今夜无风,天色甚好,连朵云旎都不曾瞧见,似在给众人的决策助兴,赞扬他们伸张正义之举。只是杨珥却从头到尾地觉得冰凉,纵使早就做好了心里准备,面对这样直接的千夫所指,她还是不免神伤。   事情按照她和皇兄预谋的在发展,并且是十分顺利毫无阻碍的发展,她不该这样伤心的,应当高兴才是。世人并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她不会怪罪他们。   只是她的心产生了从未有过的绝望,从皇兄登上皇位的那一刻开始,这场事关皇权的无声战役便吹响了战号了。她告别了无忧的过去,披上浮华的外衣,许多站在他们兄妹身边的人来了又去,她也从未动摇过自己的决心,哪怕是嫁于自己不爱的人,没有关系,因为她是长公主,这就是她的命运。   她甚至还暗自庆幸过,幸亏嫁的是彭大哥,他是那样优秀的人,又是真心待她好,就算只是兄妹情谊,那又如何,这已经是最好的安排了,她很知足,她从未奢望过自己还能遵循什么爱情。   可是就算步步都小心翼翼,最后还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在皇兄眼里,他痛失的只不过是位忠臣,可是在她眼里,她失去的不仅仅是个助力,还是原本可与她携手历经风雨的亲人。这半年来,她夜夜都在祈祷,只求彭大哥来生不要再为人臣子,莫要再趟皇家的这片浑水。   彭家随那些曾经给她遮荫过的人一样,惨败收场。她早已习惯了这种永别,却意外地不能从这场失败中全身而退。   她与皇兄真的是世间极恶之人,彭家几十条壮士的英魂还未走远,她就马不停蹄地要找新的能够扶他们兄妹一把的人,她想起了自己出宫最关键的任务,一扫心中的阴翳,朝堂之上丞相步步紧逼,所以这沈大人,她一定要找到!   “无意,你要不要随我们一起去,瞧瞧那长公主的鬼样?”王麻子挥了挥拳头,问道。   杨珥屏住了呼吸,有些害怕听到林无意的回答,她对这件憾事从来没有任何愧疚,这是彭家的选择,也是她天家的宿命。   只是她却不敢面对这孑然一身的少年郎。浑身上下都坚不可摧,心中即将消失的那最后一亩泛着柔意的地方,却被他悄悄给住了进去。   林无意无奈地摇了摇头,“母亲和聪儿还在家里等着我,怕是不能去了。”   王麻子心疼地拍了拍他的肩,随后带着众人风风火火地离开了。   林无意在原地愣愣地站着,杨珥也不出声,默默地在身边陪他站在。林无意的余光忽然晾到了她手上的鲜血,忙抓起她的手问道:   “你的手怎么了?”   杨珥猛地将手背到了身后,望着他惨白的面庞,“我是被那长公主的事情给气到了,自己挠的。你不觉得那长公主当真十足的可恨吗?”   明知道是给自己心里添堵,她还是忍不住地问出了口,就是莫名地想知道他对自己的想法。只是他默然无语,掏出怀里的帕子,夺过了她的手,轻柔地擦着,生怕弄疼了她。   近距离看着他微颤的睫毛,感受着他身上散发着的寒霜,她的心里一紧,问道:“你为什么不同他们去会会那个长公主?”   她知道他比在场的任何一个人更想去那归元寺,他一定想拿着一把刀子捅进她的心口,将她的心掏出来看看到底是不是黑透了的。   他拉着她慢慢地往家的方向走去,声音飘忽却坚定,“我要好好照顾母亲和弟弟,这样危险的事情,是做不得的,我……答应了哥哥的。”   闻言,杨珥不顾手中的伤口,握紧了他的手,产生了汗渍染得生疼也不愿放开。就让世人骂她诟病她吧,那都是她该受的,她丝毫不在乎。   只是这少年郎,她是一定要护的! 作者有话要说:  真相就是这么的令人无力,这还仅仅只是部分…… 但是还是要甜,没办法,谁叫我叫田田~ 至于杨珥和郎中令的这档子事,大伙放心吧,并无苟且,后面会说哒。   第15章 烟青水暗流   一路无言,走到了一如既往紧闭着的家门口,林无意忽然止住了脚步,深吸了几口气,杨珥看到他脸上又浮上了熟悉的微笑,随后“吱呀”一声推开了门。   他微张着嘴准备唤一声“自己回来了”的时候,本来点着灯的主屋忽然间就全黑了。杨珥眉头一皱,林无意的表情悻悻的。   她瞥了眼他手中的鼓当当的纸袋,心底掠过一丝担忧。他抿着唇,走到了主屋门边,扬手轻叩了三下,恭敬道:“母亲,孩儿回来了,带了些好吃的食物,请您和聪儿出来尝尝。”   屋内一阵沉默后,戴氏漠然的声音传来:“不必了,我和聪儿已经吃过了,并不饿。”   他有些无措地提着纸袋站在门边,显然没有料到自己的一腔心意会付诸东流。杨珥未免他在自己面前尴尬,连忙站到槐树下,假装自己在欣赏夜色,根本没有在意到他那边的样子。   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连忙应了一声“是”,然后往灶间走去,准备把今日拿回来的食物储存下来,接下来的几顿应该都是美餐了。   前脚刚踏入灶间,他就觉得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这里面物件的摆放,和他走之前几乎一模一样,空气中甚至一点柴烟味都没有。   他连忙放下了手中的纸袋,跑到炉灶旁,揭开了锅盖,里面六个馒头一个不多一个不少地整齐地摆放在里面,丝毫没有被动过。   眨眼间他的脑子里已经闪过好几种可能,忽然想到其中他最不愿意相信的事情,眉头紧锁,扔下锅盖便大步走到了主屋前,大声地敲打着房门,嘴里大喊着:“母亲!母亲!”   戴氏的声音有一丝的慌乱,“何事?”   “孩儿看到您并没有吃家里准备好的午饭,请问您和聪儿的午晚食都是如何解决的?”他的声音里带着点点薄怒。   戴氏轻咳了一声,“我瞧着近几日聪儿的吃食没有什么营养,便当了自己的翡翠玉镯,带他出去下了酒馆,哦,就是千秋节你送我的那只。”   杨珥抚了抚槐树的枝叶,心中冷笑,干了什么亏心事都把儿子当作挡箭牌,这母亲做得还真是称职。   林无意并没有打消心中的疑虑,严肃地恭声道:“不知道母亲可否将门打开,让孩儿进去说话?”   戴氏毫不犹豫地便拒绝,“不可以,我和聪儿已经睡下了。”   他眼中的疑云更甚,沉吟了片刻,试探道:“那明日聪儿醒来的时候,您记得告诉他,我给他带了玉露团,您记得热一热再给他吃。”   “哼!今日母亲已经带我去吃了,谁要吃你买的……唔……”不爽的稚音传来,却中途断掉,戴氏佯装意外的声音响起,“聪儿你怎么忽然醒了?快睡吧,别明天又赖床。”   戴氏紧接着对门外关心道:“无意,你也早点休息吧,有什么事我们明日再说。”   林无意心中的无力感顿生,他明知道母亲是在撒谎,却已经疲了再劝说下去的心。她是绝对舍不得典当自己饰品的,那多半是用今早那来路不明的钱财来解决的温饱问题。   他已下了决定,明日公鸡一报晓,他便要将母亲唤醒,将钱财送到知县的府里,现在最紧要的事,便是要赶紧想办法将其中的亏损补足。他苦涩地笑了起来,母亲再这样下去,是要准备把他的皮肉都给扒干了吗?   他忆起庭院里还有个纤瘦的身影,又想起刚才丝毫没有被动过的饭菜,对杨珥歉然道:   “杨姑娘,今日母亲对你多有怠慢,实在是不好意思,不如我现在为你做些吃……”他的眼睛忽然瞟到院前的屏风,愣住了,话也说到了一半。   杨珥奇怪地看向屏风,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又看向林无意,瞬间被吓到,这是她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惧怕的神色,眼里的自信荡然无存,整个人都好像被利刃劈砍成碎末,刹那间就会随风散去。   她下意识地出声,“林无意你还好……”   却被他含着畏怯的声音打断,“杨姑娘你要是还饿的话,厨房里的东西请随便享用,我有些困倦,先去休息了。”   说完他深深地刮了一眼屏风,转身往房间走去,却没注意脚下,猛然一个趔趄,杨珥准备搀扶他的手,他稳住了身形,头也不抬地对她挥了挥手示意无事,无神地进了屋子。   杨珥惊讶不已,一向礼数周全的林无意今日竟然选择怠慢了她,这屏风到底有什么稀奇的地方?她凑近了去,也没有瞧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奇怪地进了自己的屋子,因为还有更重要的事在等着她去做。   她刚刚把门合上,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对她一唤,“长公主。”   她嗯了一声,直截了当地问:“那戴氏上午到底干什么去了?”   二七的语调阴沉,“她偷偷摸摸地带儿子去了邻县,拿着您早晨给的那包财物中的钱,定了一辆马车。那马车现在正停在不远的巷子口。”   她毫不意外地耻笑道:“我原以为她会顾及着和林无意的那点虚假的情谊,犹豫个几天再说,没想到她的行动竟会这样快。”   “他们只要一离开三阳县,要不要属下将他们……”二七狠狠地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当即被杨珥大力地打了脑袋一下,他委屈地揉着头,“我瞧着她对林公子的那个样子我就替林公子不值,这样的母亲根本就没脸活在世上!”   杨珥强忍住同意他提议的冲动,“聪儿终归也算是彭家的血脉,他还需要人照顾,这世上也没有比他母亲待他更好的人了,所以这戴氏也不能杀。”   二七捏着下巴思考了片刻,“那长公主此举是为了什么?哦!我知道了!属下这就在县城的关卡派人盯紧了,只要他们的马车一出现就截下,那戴氏用的是您的饰物定的马车,就治她个偷盗之罪,这样就可以让他们母子关进牢狱从而远离林公子了!”   他的话音刚落,又被杨珥猛地打了两下!杨珥翻了个白眼,“我回宫就命人多给你炖些猪脑,吃啥补啥!”   他眼泪汪汪地泄了气,杨珥捋着腰间的秀发,娟娟声音流出:“我不仅要让她走,我还要让她过得好好的,今早给她的钱财够她富裕一辈子的了。我要她生活过得顺心,这样的她绝不愿意便宜了林无意,就永远不会回来耽误他了。如此,也算对得起彭大哥了。”   二七的嘴巴张了又闭,虽然心中不情愿就这样饶了戴氏,但似乎只有这个方法才能两全。   事情敲定后,杨珥的神色忽然骤变,冷厉地挑眉望向二七,质问道:“那我们接下来就来说说,你隐瞒本宫的事,你的胆子真是越来越肥了。”   二七吓得连忙跪在了地上,额头沁出了细汗,心中慌乱不已,长公主私下在他面前甚少自称本宫,除非……在他犯了大过错的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  宝宝们昨天愚人节过得如何,田田我过得实在是太惨了。。。 以后定在每天早晨八点更新好了,早早的,带给小天使们一天你的好心情~~   第16章 【捉】黎明之前夕   杨珥并没有即刻指责他的过失,而是吹燃了火折子,将蜡烛点亮,又慢悠悠地合上了火折子,还是没有言语。   二七跪在地上,紧抿着嘴唇,慌张地左顾右盼。   良久,杨珥眼神犀利地望向他,“还不说?”   二七猛地将头砸在灰泥地上,凛然道:“属下并没有将归元寺里的真实情况告知长公主,是属下的失职,请您责罚!”   她食指轻叩床围,“抬起头,如实说来。”   “是”,二七抬起了被磕得红了一撮的额头,有些难为情地说道:   “您现在的名声实在是太过不如人意,从您到归元寺的那天起,便有山民前来扔石子,不过都被我派人给撵走了,后来山民集结了越来越多的百姓,到您的禅房前辱骂,每日都有,源源不绝,为此江城郡的县令甚至派了军队保护您的安全。属下是不想让您烦心,才故意隐瞒的。”   杨珥头疼地捏了捏额角,挥手道:“你起来吧,看在你好意为之的份上,这次便饶了你,下次无论事情对我影响的好坏,都必须让我先知道!”   二七忙不迭地站了起来,揉了揉麻了的腿,安慰她道:“长公主不比太过忧虑,这也并不全是坏事。”   她疑惑地看向他,他咧嘴笑了笑,“方丈他被百姓们的阵仗着实吓得不轻,赶紧把您的禅房安排到了寺庙后的深山中,为了您的安全考虑,更是让属下的人将禅房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现在暮云身边全是我们的人,根本就没有人能发现您已经不在寺庙了。”   也算是因祸得福了吧,杨珥的心稍定,但悬着的弦却没有彻底放下,起身便开始清东西,“我觉得还是得赶紧回去看看,别出了什么差错。”   二七连忙阻止道:“长公主您何不再多待几日,等百姓们的躁动消散了些再回去也不迟!”   “话虽是这么说,但眼下戴氏的事情也解决了,依着林无意的机灵,他想把日子过得顺风顺水并不是难事,我也放心了,还是早些回寺庙稳当些。还有你得快点把我送回去,才会安心地去找沈大人,这才是眼前燃眉的大事。”   二七拗不过她的坚持,只能应下。杨珥的行李不多,只有一件已经洗净了的海青服,拿布巾裹了起来,回寺庙的时候再换下就成。   刚刚清理完毕,“吱……”的弱不可闻的一声惊动了二人,杨珥和二七对视了一眼,纷纷栖身贴在门边,听着外面的动静。   纵使走在前面的那人尽量轻抬脚,让脚步声几近于无,可是后面跟着的稚子学不会隐藏,脚步声断断续续的。   是戴氏准备跑了!杨珥唇角微扬,没想到竟然赶上了好戏。   戴氏身上驮着大包小包的东西,神色匆忙地往屋外赶去,嫌弃聪儿的腿短走得太慢,只能俯下身子,准备将他抱在怀里。   屋内的杨珥二人比她还心急,恨不得赶紧把她给推出去,滚得越远越好。   “母亲,您真的舍得丢下孩儿一个人吗?”嘶哑的声音忽然打破了寂静。   杨珥惊得差点夺门而出,手已经放在门栏上,却被二七给制止住了,瞬间清醒了过来,此时她并不适合露面,只能担忧地咬紧了唇。   戴氏更是没有想到这次离家竟然会被林无意给发现,她可是故意挑着他平日里早该熟睡的时辰出门的。她惊慌中连包袱都掉在了地上,一旁的聪儿只知道母亲在偷偷摸摸地做着什么事,突然被哥哥抓到了现行,他害怕得大哭了起来。   戴氏此时的心情不佳,没有心思哄孩子,只得板着脸对聪儿吼了一声:“别哭了!”聪儿何时受到过这样的待遇,吓得连忙噤住了声。   经过这么一耽搁,她也找到了心神,又端起了那副当家主母的姿态,望着倚在廊柱上白袖飘飘的少年,如临大敌,抱紧了胸前的包裹,“你就让我们走吧。”   林无意惨烈地一笑,定定地望着戴氏,“母亲,因为孩儿执意要归还您怀里的财物,您便起了丢弃孩儿的心思吗?孩儿现在只是还年幼,再等孩儿两年,定赚回多于这千倍万倍的东西,到时候都给您,成吗?您……可以不要走吗?”   杨珥的眼前一阵雾气,心也跟着揪了起来,她是想过林无意发现母亲走后会有多难过,但是长痛不如短痛,她还是毫不犹豫地下了此计,可是她并没有算到他会亲眼面临着母亲的抛弃。   戴氏冷笑了起来,“等?我哪有那么多时间等你长大?就算我等得了,聪儿等得了吗?我真是后悔嫁给了你的父亲,要不是你哥哥执意要娶那什么破烂的长公主,最后还杀了重臣闹得一发不可收拾,我的聪儿怎么会吃这样的苦?我恨透了你们彭家人!待在一起我都觉得恶心!”   林无意一时没有答话,眼神深邃不见底,仿佛溶在了夜色里,呼吸和心跳都停止了去。   大门外忽然响起了口哨声,戴氏神色焦急起来,左手揽着包袱,右手托着聪儿,看都不看一眼林无意,往门外走去。   “您可以走,钱也可以拿走,但是聪儿必须得留下!”他快步地掠到了门边,拍掉了戴氏准备开门的手,戴氏吃痛惊呼。   聪儿又止不住地抽噎了起来,林无意伸手准备将他抱过来,语气中含着希冀,“聪儿,哥哥平日里待你不好吗?”   聪儿拳打脚踢地推开他,拼命地往戴氏的怀里钻,哭喊着:“我要跟着母亲,我不要你!我不要你!”   戴氏也使劲地捶着林无意的胸膛,“你给我滚!不准抢我的孩子!”   林无意望着面前难舍难分的母子,眼里满是孺慕之情,希望戴氏能够再好好地看一眼他,希望她还能念及起一丝的对他的情分。   可是戴氏满是嫌恶地离他远了几步,发现他并没有再纠缠下去的意思,驮紧了聪儿和包袱,往外面逃去。   “母亲,您这一走,就莫要再回来了!”林无意决绝说,底气却不足,状似威胁,无论谁听上去都像是请求。   戴氏头也不回地甩下了一句话:   “乐意之至!”   门“哐”地一声被砸得弹了好几下,寒夜的凉风丝毫没有惊扰到门边呆立的少年郎,再凉的东西也比他此时的心要热上半分。   四周忽然间就静了下来,仿佛刚才锥心的吵闹并没有发生过一般。屋内杨珥的心却并不平静,她很想出去看看他,但是却又不知道以她的立场,能说些什么。   二七不忿地道:“这戴氏真不是个东西!她还有脸怪罪彭家?要不是她戴家,这事也不会……”   “住嘴!”杨珥厉喝住了他,看着他一副愤慨的样子,她心有戚戚:“有些人可以同贫苦,却不能同富贵。有些人可以同富贵,又不愿共贫苦。而戴氏是不能苟贫苦,也不能共富贵的人,我拿这些个银钱,换来林无意的清净,不亏。”   “还有,任何有关戴家的事,你切忌再提起半分!必须让它永远地烂在肚子里!”杨珥神情肃穆,不由分说地道。   直心肠的二七愤怒地一甩袖,以此来平息心中不平。本是无心之举,却因为习武男子的力气之大,带起了一阵强风,将桌上的蜡烛给吹熄了。   屋内顿时陷入了一片黑暗,杨珥心里暗叫了一声,“糟了!”。   本来屋子一直亮着蜡烛倒没什么,因为害怕,她昨日也是点着蜡烛睡的。所以刚才外面一直在争吵的人也没有注意到她屋子的蜡烛未熄。   只是这明亮的烛光忽然熄灭,在外面看来动静可着实不小。果然!急促的脚步声响了起来,她的房门下一刻便被猛地推开。   杨珥第一反应便是往二七的方向望去,发现他已经不在了,放下了心。她这才借着月光,望向林无意,随即一愣,脊背发凉。   他面无表情地蹙着眉头,眼里满是杀意:   “刚才的话,你都听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们想要看到的场景终于出现了!!!! 黎明之前的时刻确是最黑暗的。   第17章 恍惚生狂痴   杨珥怔怔地望着他,心里莫名地害怕起来。倒不是真的担心林无意会对她做些不利的事,二七就在不远的地方,随时都可以救她。   她只是害怕这样陌生的林无意,害怕满是笑颜的他也随着戴氏母子的离开,一去不复返了。   林无意被她眼里关怀的神色刺痛了双眼,此时的他提不起任何精神思虑她内心的想法,忽地瞟到她床上的包袱,他的声音迷离,“你……也要走吗?”   杨珥原本并不准备在这样的情况下和他道别,此时却也没有了别的选择,只能迟疑地说:“是的……我离庙已有两日,怕亲人寻不到我会着急,所以决定回去看看。”   林无意沉默了,忽然笑了起来,虽然笑里不带任何的情感,但是杨珥却惊觉他似乎又找回了初见时云淡风轻的姿态,眼底的杀意消失殆尽,转身向他的房间走去,语气轻快:   “走吧,都走吧!走了也好,本来就不是属于这里的人,又何必强求。请杨姑娘忘了今晚听到的所有事情,否则会给你带来杀身之祸,那么……   “再见了。”   说完最后一字之时,他的房门也应声关闭。   *   *   *   杨珥一夜无眠,原本应该半夜就离开的她,最后还是因为担忧他,决定天亮了同他好好地道别了再走。   几乎是用熬地等到了天色微微泛白,一夜都没有听到隔壁屋里任何的动静,她急不可耐地走到了林无意的屋前,犹豫了片刻,叩响了房门,嘴里唤着:“林无意,你醒了吗?”   没有人作答,她的心抖了一下,随即加大了声音,“林无意!林无意!你听到了吗?”   还是没有任何声音,正在她抬起了微微颤抖的手,准备把门推开的时候,林无意满是困意的回应道:“嗯?”   杨珥忙松了一口气,暗笑是自己想多了,他的心大着呢,才不会钻牛角尖想不开的。她不好意思地说:“近两日多有打扰,多谢你了,我现在要走了,前来和你道一声别。”   “慢走,不送。”林无意不耐烦地说,随即均匀的呼吸声传来,显然是又睡了过去。   她气得有些好笑,这臭小子自从知道她要离开以后,便这样待她,连门都不送一下的。罢了,他刚刚经历了戴氏的事,心情定不明朗,就让他好好休息吧。这戴氏并不是他嫡亲的娘亲,一时分离可能难以接受,要不了多久便会好的。   杨珥在槐树下静站了一会儿,没有做过多的停留,临走时轻轻地将大门给带上了。   还未走向外走两步,便感受到了一股锋利的目光,她望了过去,随即莞尔,是正在自家门口打太极拳的严老。   严家门环上的锈迹斑斑,墙角积厚的灰尘,蛛网满布,诉说着严老一生的清贫,门前的石床却被擦得一丝不苟,独居人的随性显露无疑。   杨珥对他笑着点了点头,准备从他身边绕道走过。   “你终于要走了。”老人缓慢施展着自己的拳脚,随口说道。   她一顿,内心十分地无奈,这严老似乎从一开始就不太待见她,都要走了还不给她好的脸色瞧瞧,但是她也能感受到老人对她并无恶意,许是单纯的排外罢了。她欠身,语有托付之意:   “望严老日后能对林公子多多照拂。”   严老有些意外地瞥了她一眼,随即鼻子里发出了冷哼,表示默认了。   杨珥的注意力忽然被街对面绿色衣裙的小人给吸引了过去,葡萄正拿着柿饼毫无形象地啃着,半个身子躲在屋子里,好奇地对她眨了眨眼睛。   杨珥对她挥了挥手,做了一个“再见”的嘴型,小丫头愣了愣地举起了手晃了两下,随即想起了什么,撅起嘴巴,连忙把手放了下来。   杨珥哑然失笑,这小丫头真心记仇,现在还记得自己同她父亲吵架的事。她之所以没有做出大的动静,是怕将王麻子和王嫂子都引了出来,她甚是讨厌离别的场景。   走着走着,她轻抿朱唇,怎么就生出了些不舍的情怀?是因着这里的天比宫中更蓝,还是因着这里的空气比宫中更清新?多半还是因着这里的人吧。   刚出三阳县的城门,便看到陷在树木阴影里的二七,双手捧着一个纸袋,猛地嗅着。杨珥“扑哧”地笑出声,“瞧把你馋的样子,这小天酥虽是买给暮云的,但也少不了你的份。”   二七吓了一跳,差点把纸袋扔到地上,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指了一旁的马车,“公主请上车吧。”   杨珥一手撩起裙摆,另一手搭在了二七的手上,刚一坐上去就觉得硌得慌,上面仅仅铺了一层薄薄的素色锦缎。轻叹了一口气。二七眼底含笑,“请长公主将就一下,一时半会找不到好的马车,并且此等马车更利于掩人耳目。”   她嗯了一声,“那等会行慢些吧。”   二七应下,“约莫一天的时间可以到达归元寺。”随后吩咐车夫开始赶路。   杨珥整夜都担忧着林无意那个没良心的臭小子去了,他倒好,自己却稳稳当当地睡得忘我。一上车便觉得倦意难耐,架不住马车左右摇晃,不多时便沉沉地睡下。   这一觉睡得并不算踏实,不知是怎么了的,林无意的脸一直出现在她的梦中,无论是儒雅的浅笑还是薄怒的挑眉,还有那因为害羞而绯红的耳朵。   悠悠转醒,垂眸无言片刻,撩起了车帘,行人络绎不绝且阳光刺眼,估摸着已是正午,自己并没有睡多久。她直起了腰身,酸疼不已,许是车马劳顿让她心神不宁吧。   她心不在焉地对帘外和马夫并排而坐的二七道:“刚才葡萄把柿饼吃得满嘴都是,隐约好像还掉了一块在身上,要是没注意的话定会糊得全身上下都是的。”   二七莫名其妙地瞟了一眼帘子,似乎想看看长公主到底睡醒了没,莫不是在说梦话?他想了一会才说:“这些事,她母亲应该会想办法解决的吧。”   车内传来了一句“哦”,二七便专注于巡视周围的人事物去了。   一炷香的时间后,车内突然发出了一句“哎呀”,惊动了二七连忙掀开帘子,“长公主你还好吧?”   杨珥正披头散发地在车内翻来覆去地找着什么,有些着急,“我好像把你昨晚给我买的羊角梳给弄不见了。”   二七嘴角抽了抽,沉默了好一会,确定她没有在逗他,才幽幽地说出了口,“梳子不正在您的左手上吗?”   “呃……”杨珥焦急的动作定住了,梳子还真的正被自己拿得好好的。   她抬头望向了车顶,神色如常,“你可以出去了。”   二七真心想向上级请求上调每个月的俸禄,自己真的是比普通的皇家死士累上太多,不仅要谨防贼子,还要招呼着时不时就神经错乱的长公主。   所幸下午的路程长公主消停了些,许是又睡了过去。   “轰隆”的一声,日暮彻底西沉,初春的天气阴晴不定,眨眼间乌云咆哮着聚拢,厚重的云层中闪电游离,殷殷的雷声搅动着行人,纷纷加快了归家的步伐。   “糟了!”车内传来一声惊呼,二七哭丧着脸望向被猛地拉开的窗帘,拦住想要跳车而下的杨珥,“长公主又是为何?”   她捶着手,慌乱尽显,“我出门的时候好像没关窗,眼看着就要下暴雨了,这还不得把屋子给淹了?”   二七扶了扶额,双手架住她,把她摁进了屋内,苦口婆心地说:“那窗户林公子自己会看着办的,您可以不用操心了。”   杨珥闻言愣住,随即失笑起来,意识到自己当真是多此一举了,对二七吩咐道:   “那我们也行快些吧,尽量在暴雨前赶回寺庙。” 作者有话要说:  田田给自己起了个外号,叫“虐不过三章”~ 小天使们让我看到你们的热情,收藏起来,把我们的杨珥给唤回来好吗~~ 你们越热情,她回来得越快哦~   第18章 啼啼为谁黄   俗语说“一座山上两片天”,杨珥这次算是深有领悟,前脚在山下豆大的雨滴还砸得车辕“咚咚”地响,而后脚上山了,雨却骤然地停了下来,夕阳与夜幕交接的地方隐露虹光,除了空气中略显湿意以外,俨然一场万里晴空之景。   “啧啧”称奇的杨珥下了马车,接下来的石阶路只能步行,这是归元寺自建庙以来就立下的规定,无论你是皇亲贵胄还是布衣平民,皆须一步一个脚印诚心地攀到寺庙里去。   临近禅寺,听着缭绕的佛音,她的心也跟着平静了下来,心里放空,默默地数着眼前的石阶。   “长公主……”二七低幽的声音传了过来。   杨珥莫名其妙地挑眉,“又怎么了?”   二七苦着脸,“您忘了您的禅房已经被安排到后山去了吗?您现在走的是通往原来那个禅房的路。”   杨珥这才环顾了一下前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右侧出现了一条岔路,而二七正站在那条岔路上和她隔着几个茂密的大树相望,满脸地无奈。   她尴尬地“嘿嘿”了两声,随即板起了脸,“不许你用那样的表情看我!你等着我,我马上便过来!”   说完便一步几层台阶地跑了起来,二七连忙喊道:“长公主慢一……”,“些”字还未出口,他便如鲠在喉般地卡主了,死死地盯着杨珥的脸。   对面的杨珥也猛地停了下来,用衣袖擦了擦额头,嘴里嘀咕着:“怎么又下起雨了,咦,这雨怎么还是热的?真奇怪……”她抬起脚准备继续走,余光却瞟到袖子上有青绿的污渍,上面还夹杂着灰白的团状物体。   她心中有些不详的预感,大喊着:“二七!二七!”   二七在长公主身边待得五年有余,早已心有灵犀,在她唤自己之前就已经飞身走到了她的身边,嘴角有着憋不住的笑意,却还是尽力地面带严肃,“属下在!”   杨珥看着他皮笑肉不笑的神色,眉毛都横了过来,大手一挥把袖子放到他的面前,“你闻闻,看这是什么?”   二七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就知道长公主叫他准没好事,他屏气装着闻了一下,面部抽搐着,“这……应该是……鸟屎吧!”   得了肯定的答案,她黑着脸拿剩下的另一个干净袖子胡乱地擦着头顶,同时仰着头如鹰般地搜寻着四周,二七也忍着笑搜捕起来,他的目力和耳力惊人,不一会便无声地推了一下杨珥,指着斜前方树枝上的一抹鹅黄。   杨珥唇角扬起一丝弧度,低声道:“这两天的伙食不太好,我想来只黄鹂开开荤。”   二七心里十分同情这只俏丽的黄鹂,在哪里拉屎不好,偏偏在凤凰头上拉屎。那黄鹂似对即将到来的危机有感,扑哧着翅膀就飞开了,二七忙不迭地追了过去。   鼻尖环绕着令人作呕的粪便味,杨珥留在原地,烦闷地捋着发丝。   这时,一双芒鞋映入了她的眼帘,干净的嗓音传来:“这位施主,你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杨珥心里暗叫不好,只得把头埋得更低些,“并无大事,师傅请便。”退到了一边,将主路让了出来。   小和尚并没有离开,而是双手合十道:“姑娘此时上山,可也是为了山中的明舒长公主而来?若真是为此,请姑娘还是自行离去吧,长公主潜心修佛,不愿被打扰。况且山下绵雨不断,早晨聚集的百姓也因雨回去了,姑娘还是早些回家的好。”   杨珥摇了摇头,“我并不是为了长公主而来,师傅放心离去吧。”   小和尚悟性极高,疑心有他,十分地坚持,“那姑娘此行为何?让贫僧为您带路吧。”   杨珥内心苦涩,这小和尚为什么就是不信她呢?她就是长公主啊,她没事找自己的麻烦干什么?   小和尚就这样顶着明眸看着她,看得她是越发的心虚,心下一横,拔起腿就跑!   小和尚怔了怔,没想到这姑娘会一言不合就开溜了,待得他回过神来时,杨珥已经跑得老远了,他轻呼一声:“糟了!”这姑娘跑的方向竟是长公主所在的禅寺方向,看来这姑娘比普通山民多些门路,竟然可以打听到长公主的真实所在。   他连忙提着道袍追了过去。   杨珥费了老大的功夫才把这个粘人的小和尚给甩开,就在她扶着竹子喘着粗气的时候,才发现已经走到了后山。刹那间便掠下了四五个黑衣人,闪着寒光的剑直指她的脖间。   “是我。”杨珥清越的声音响起,黑衣人们“唰”地就扔下了剑,跪在了地上,“属下不察,冒犯了长公主殿下,请责罚!”   杨珥挥了挥手,便往林间唯一的屋舍走去,四周参天的树木环绕,密不见月光,屋前环绕着一条潺潺的溪水,庭院里零星种着果蔬,是母后生前每隔五年都会前来小栖的住处,此时倒成了她的避难所了。   她冲笔直站在屋前的二七努了努嘴,“真是要找机会在方丈面前好好表扬刚才那个小和尚,硬是追了我一盏茶的时间才罢休,为了不让他看到我的长相,我还得掩着面跑,真是苦了我了!”   二七有些惊讶地看了她一眼,沉吟了片刻,问:“长公主难道不是准备一直安稳地待在寺庙里吗?”   杨珥脱口而出,“当然是这样打算的!”   二七别有深意地说:“那公主为什么害怕僧人发现你的相貌?”   她闻言下意识地想要反驳,但是却发现自己找不到说辞,二七接下来的话更是直戳她的心窝,“您回来的一路上都心不在焉的,加上您现在无心的举动,怕是在为自己回三阳县找借口吧。”   杨珥陷入了沉默,因为他说得一点都没错,只是她不愿意承认罢了。   二七神色恳切,“长公主,你可莫要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她知道,莫要忘记了自己皇家的身份,还有身上肩负的重任。她觑了他一眼,“你别光顾着说我,我不是命你抓鸟的呢?鸟呢?”   二七是个直心思,一心不能想着二事,很快就被她给糊弄了过去。他指着面前的屋子,神色为难地说:   “长公主,不是我不抓,只是这黄鹂鸟,好像飞到了您的屋子里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有味道的一章 告诉你们一个秘密 这其实是田田我的一个亲身经历 曾几何时,我也是被可恨的鸟X砸中过脑袋的银。。。(捂脸痛哭)   第19章 伴君窗独坐   二人说话间,屋内鸟鸣嘤嘤,燕语莺啼,似在附和着二七的话,也在耀武扬威地同杨珥打着招呼。   杨珥不明就里地推开了房门,心里思忖着,母后生前似乎并未在此处豢养过宠物。   梳着垂挂髻的小姑娘俏生生地趴坐在桌前,嫣丽的面庞上笑露出八颗皓齿,掩盖了灰青僧袍带来的淡漠。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拿着削好的苹果喂到黄鹂的嘴里。   那黄鹂吃上两口便愉悦地吼上两嗓子,欢快至极。暮云看到门后的倩影,忙一咕噜爬起来跑到杨珥的面前,给了一个大大的怀抱,“长公主!您可算回来了!”   杨珥面露欣慰,被人关怀着的感觉很是受用,抬手挡了一下她,“离我远些,我身上臭。”   暮云闻言猛地一嗅,随即大捂着鼻子,“真的好臭!您身上沾了什么东西?”   杨珥面色微沉地望向桌上的黄鹂,那野鸟机灵着呢,扑腾着飞到了暮云的肩上,还知道给自己找靠山。暮云奇怪地左看看右看看,最后只能向默不作声的二七求助。   二七会心一笑,瞅着杨珥的脸色,“就是这只黄鹂在长公主的头上拉……动土了!你还是快让这鸟束手就擒吧!”   黄鹂似能听懂人语,冲他尖着嗓子一阵乱叫。暮云连忙用手抚着它的背,顺着它的羽毛道:   “乖,别怕,我们长公主心很善良的,我替你求求情。”   说完一脸希冀地就望向杨珥。二七惊讶地看着她肩上的黄鹂竟神奇般地安静了下来,低眉顺眼的样子竟和暮云一模一样,好像也在向杨珥讨着饶。   杨珥也大感新奇,“暮云,你什么时候养的这鸟?我前几日走的时候似乎还没有它的存在吧?”   黄鹂被暮云挠了挠下巴,舒服得闭上了眼睛。暮云宠溺地一笑,回答道:“我冒充您刚被寺庙的人送到后山之时,在溪边救了受了小伤的它,它就同我这般亲近了。”   二七不敢置信地问:“就这么简单?我看它与它的母亲都不见得有这般亲厚。”   暮云点了点头,“是啊!我不过是对它施了一个很小的恩惠,它却很是感激。昨日它的伤好了,我便将它放走了,可是它一直在这附近盘桓,怎么也不愿离开,时不时地就来和我打趣,俨然把我当成了它的生母似的。”   杨珥蓦地一愣,脑子忽然间一片空白。   暮云看着她的气消了大半,连忙加大了力度,拉起了她的手,开始撒娇起来,“现在长公主回来了,实在是太好了!我也不用无聊地逗一只鸟儿玩了。”   结果发现杨珥望着黄鹂出神,没有理会她,她连忙摇了摇杨珥的手,“长公主?”   杨珥忽然看向她,对她歉然一笑,“恐怕你还得继续和这黄鹂玩一段时间。”   暮云一脸的错愕,杨珥转头对二七吩咐道:“这鸟暂时不用杀了,赶紧备辆马车,你来驾车,我要用最快的速度回到三阳县,立刻!”   *   *   *   再次返回到三阳县,已是夜阑人静之时,早已熟睡的百姓们自不会预料到深夜会有贵客将至,所以即便这辆车马匆匆行来,马蹄沉重响彻街尾也丝毫不惧。   马车刚刚停至林府,杨珥就搀着二七的手跳了下来,迫不及待地想要推门而入。二七喘着粗气请命道:“属下带着马去饮水。”   杨珥头都不回地应下,“去。”   丝毫不作歇息地赶路,让马匹不堪重负,此时一个个都耷拉着舌头,没精打采地被二七驾着走远了。   而杨珥则拍了拍胸脯,缓解了因为急速颠簸而造成的胃里不适后,这才用力地敲门,可是却久久无人理会。她没有继续等待下去的耐心,连忙用力一推,竟发现根本没有上锁,自她早晨离开把门带上后,里面的人竟然再也没有出来过!   她强捺住心里的不安,步伐都变得急促了些,一进院落的她便惊得站定在了原地。   那棵日夜被林无意悉心浇灌的槐树,竟然被连根拔起了!被随意地扔在地上,泥土翻卷得漫地遍野。   杨珥咽了一下口水,忙撑着脚走到林无意早晨所睡的柴房,猛地推开,里面空无一人!   她害怕得连忙转身,大喊着:“林无意!你在哪里?”自是没有回应。   跑出房间,忽见地上有带泥的脚印,直通戴氏之前所住的主屋。她赶紧夺门而入,随即倒吸了一口凉气。   在杨珥的印象里,她曾匆匆地一瞥过这间主屋的景象,一片凌乱不说,在屋子的东南角,从前似有一尊双目缀着绿宝石麋鹿木雕,此时木雕已被掰断,上身不翼而飞,空留剩下残渣的底座郁郁寡欢。   桌案上原本有四个玛瑙杯,珊瑚盘此时已不见踪迹,连上面铺就的缎面薄毯也不翼而飞。柜门大敞,里面干净得找不到一丝灰尘。   若不是这铜镜是镶嵌在墙壁之上,而是粘上去的,那戴氏只怕要拿起锄头也要撬了去。   她忽然听到了什么声响,壮着胆子望了过去,发现竟是一个蜷缩着的身影,抱着双膝坐在地上,头部深埋,正瑟瑟发抖着。   望着那旧白的衣衫,杨珥心里一绞,踉跄着蹲到林无意的身旁,怯怯地触了一下他的手臂,竟浑身湿透。想到庭院里歪倒的树,她眉头深皱,真是胡闹!竟淋着雨去拔树,不把自己的身子当回事吗?   林无意下意识地抬起头,惨白的脸上泛着两朵红晕,眼神迷离,“你回来了?”不待杨珥作答,他摇头失笑,“定是我糊涂了,竟产生了幻觉,你都知道了我的身世,怎么可能还会回来呢?”   杨珥的眼框红了,不敢同他直视,暗骂着自己早晨怎么就那么没有心肺地走了,他那份豁达明明都是装出来的,她怎么就没有发现呢?   他背靠在墙壁上,漫无目的地瞟着屋子,苦笑道:“在我看到屏风上的翡翠都被抠了下来的时候,我心底竟然还抱着期望,安慰自己说母亲只是拿出去卖钱了,没想到她竟是真的要卷走钱财离开我。”   “这么多年的感情,就如这屋子里的一草一木,她全都拿走了,唯独偏偏剩下一个我!小的时候明明不是这样的啊,我叫她娘亲,她唤我棠儿……她为什么不能等我长大,我真的愿意付出生命来换她想要的生活。”   杨珥握紧了他冰凉的手,试图用手心的温度安慰他。   他忽然面露厌色,满身的戾气,“我忽然好恨!好恨那个将我完满的家庭都给破坏了的人。我再也不要遵守和哥哥的诺言!我要同这天地好好地争一争,让那人也体会一个人孤苦的感觉!”   她眼里的泪再也忍不住地流淌了下来,不顾他浑身湿透,张开双臂把他揽到了自己的怀中,他的头部滚烫,显然是正在发烧。   他感受着她强有力的心跳和身上让人困倦的暖意,这才睁大了眼睛,“你竟然真的回来了……”   杨珥在他耳边轻声地呢喃着:“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这个姐姐,不过……是没什么用的那种。”   她觉得自己的肩头湿意渐增,将他搂得更紧了些,轻拍着他的背。   他忽然间软下了身子,再也端不住旁若无事的样子,贪婪地汲取她身上的温度。   眉头忽然一皱,总觉得鼻尖萦绕着一股淡淡的……屎味?   不管不顾,他已在香浓玉软中沉沉地睡去。 作者有话要说:  有没有宝宝注意到我在前面留的屏风伏笔呢? 哎╮(╯▽╰)╭都没有小天使同我说话,好孤独哦,我也想在小天使们的香浓玉软中沉沉睡去。 小黄鹂是天下第一捣乱鬼,破坏情调积极分子。 小黄鹂:别光顾着你侬我侬,快尝尝本大爷的甘露吧,哈哈哈~   第20章 惊喜两心知   这一觉睡得甚是香甜,待得林无意撑着微痛的脑袋,支起身子的时候,被衾里的余温还让他不住地流连,高烧后的脑袋一片空白,愣神地望着床边的铜盆和被拧干的帕子,伊人照料的身影似乎还未退却。   纸窗的缝隙里传来细微的光明,他暗道一声,糟了。迅速地起身,穿戴妥当后夺门而出,却忽然立在门边,苦笑连连:怎么就忘记了母弟已经离去的事情,还痴傻地想着要赶紧做早食,做给谁吃呢?   他忽然大惊地揉了揉眼角,迟疑地走向院里葱挺的槐树,四周已被清扫干净,全无那日糟蹋的凌乱景象。嫩芽欣喜地朝他摆了摆身姿,似在同他打着招呼。   他心定了下来,幸好,幸好,幸好它还在。   灶间传来了“噼啪”的锅铲碰撞声,还夹杂女子的低呼声,将林无意给吸引了过去,发现了炉前忙碌的丽影,他粲然一笑,脱口而出:“谢谢你。”   杨珥回眸,知他所想,并未多言,转而说道:“睡了两日了,你终于醒了啊!”   林无意赞赏地走来,“这才几天的时间,你就会自己生火下厨了,柴烟也少了许多,不再呛人,看来你的厨艺大有长进啊!”最后把目光驻足在锅里的……芝麻糊?   杨珥闻言得意洋洋地搅了搅锅里的“芝麻糊”,林无意眉毛一挑,果真是如她自己所说,什么都不会。   “这……这大餐是何物?为什么里面还有米粒?黑米羹吗?”   她神秘一笑,“不不不,这是我自制的白米粥,里面给了少许的薏仁,至于为什么颜色颇深,待会你尝尝便知了。”   他艰难地咽了下口水,虽然两日没有进食,但却实在提不起张嘴一探究竟的勇气,转而认真地对杨珥道:“杨姑娘,说真的,对于留在寒舍之事,你要不要再考虑片刻?”   总觉得让她继续在林府生活,他实在是亏大发了。   杨珥撅着嘴巴,推了他一下,娇嗔道:“我不走,我觉得我命中注定就要住在这的。”   “何来如此的缘分之说?”他好奇地问。   她对他抛了个媚眼,“你想想啊,你姓林,两个木,都为草。我叫杨珥,不就是羊儿吗?你注定是要被我吃定的,不要再垂死挣扎了!”   林无意的嘴角抽了抽,对这强盗逻辑实在不敢恭维,只是脑子里又产生了别番的念想,如果……这真的是天意,倒也还算不错。   *   *   *   “芝麻糊”上冒着缕缕的白烟,宛如毒蛇盘踞在碗底,冲林无意吐着纤长的信子。他不忍拂了杨珥的一番好意,颤抖着双手,浅浅地舀了一小勺,在她期盼的神色下,送入了嘴里。   心里早就准备好了万千的夸赞语句,却被嘴里的怪味给搅乱,他强吞了下去,几粒夹生未熟透的米粒正塞着牙缝,他强笑道:“为什么这么咸?”   杨珥兴奋得击掌,“咸就对了!前日,我请了巷尾的那位黄大夫来给你看病,他说了你发着高烧出汗多,所以要吃些咸的东西,不然可是会脱水的。”   林无意扶额,“我怎么觉得吃了这个以后,我的病似乎更严重了些……”   “胡说!你这几日昏睡的时候,我都是强行灌这个粥给你充饥的。不然你怎么可能好得这么快?”   他头疼更甚,“或许……不吃这个粥,我昨日就醒了……”   杨珥不以为然地就着他的勺子尝了一口,表情愣地凝固在脸上,碍着颜面又不好吐出来,看上去十分地痛苦,还要嘴硬,“前两日的味道分明比这要好些,今日估计是我手抖了放多了胡椒的缘故吧。”   林无意错愕地看向她,终于明白怪味来自于何处,她为什么会有在粥里放胡椒这样大胆的想法?   她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了,把自己面前的馒头分给了他一个,“你就将一下吧。”   他丝毫不拒地接了过来,大快朵颐起来,从来没有觉得馒头是这般的可口。   杨珥看他吃得差不多了,觉得也是时候挽回些面子了,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把食指伸到了粥里,五官瞬间不受控制地皱成一团,妈呀,都过了这么久还这么烫!   强忍住了低呼出来的心,颤抖地嘴边乱糊了一吧,随即对林无意天真地说道:“林小弟,可以去我房里帮我拿一下手绢吗?”   他望了望她身后,有些莫名其妙,似乎她离自己的屋子更近些吧?随意道:“你自己舔舔就好了。”   杨珥一滞,随后声线拉长,“你去帮我拿嘛~嘛~嘛~”   他莫名地抖了抖,毫不嫌弃地从怀里拿出了洁白的手巾,递到了她的面前,“你就用我的吧。”   她的身子扭捏起来,撒娇道:“不嘛~我就要用我自己的,我只要用我的~”   林无意的鸡皮疙瘩掉了满地,一向长辈自居的她突然卖起乖来,倒真让他有些消受不起。生怕她再说出什么令人牙酸的话来,连忙地推开了她的房门,蓦地愣在了原地。   竹节纹雕的红木书案矗立在房间的正中央,两层大束腰雕梅兰竹菊,鼓腿彭牙,外翻马蹄,宝椅与之相互呼应,卷书搭脑,靠背攒边上节雕饰如意、中节宝瓶,下节亮角。   他无意识地朝它走近,伸手探了探上面的巍峨笔山,紫毫笔头朝上地斜搁在山坳处,沉稳的辟雍砚旁正是绿色釉的水盂,算珠形的笔洗也不落下,正是书生们平日里痴狂的不俗的功课用具。   “怎么样?还喜欢吗?”杨珥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他的身边,撩了撩耳边的碎发,装作漠不关心地一问。   林无意的眼里泛着流转的光华,小心地触碰着纸张,生怕碎了似的,满心的疑惑,“杨姑娘的钱财上次不是在江城郡全弄丢了吗?哪有富余的银钱买这些东西?”   一眼扫过去,普通的白纸便有百张,精良的硬黄纸也是不少,再加上俯卧的瑞兽镇纸,已是价值不菲,更别谈文案上其他的物件了。   杨珥一脸肉疼地回答,“可不是嘛,上次丢了大半的钱财,我已是捉襟见肘。杨家世代从商,我从小也攒了不少的私房钱,前两天回庙里拿了剩下的所有余钱,全部置办了这些东西。”   看到他眉头一皱,她连忙换了一副沮丧脸,颓然地说:“回到寺庙里,我才知道我父亲发现我偷跑出去后,不仅没有派人来寻我,甚至留下了‘再也不认我这个忤逆之女’的话,让我在寺庙里自生自灭。家人也不要我了,你可不能再赶我走了。”   林无意闻言,眼里划过止不住的落寞,望向杨珥的神色也柔了许多,有些犹豫道:“暂住可行,可是我们孤男寡女长久地住在一起,似乎于礼不合。”   “对外宣称我是你远方的表姐,成吗?”杨珥早就想好了对策,此时她心里窃喜,虽然这般骗他似乎不太厚道,但是终究是因为放心不下他,不得已为之。   许是听了杨珥的身世,他大有同病相怜之感,言语之间也不再想着拒绝,只是仍一脸的正色,“如此,那只能委屈杨姑娘和林某结上亲戚的关系了。只是你的荷包也并不宽裕,实在无需浪费在林某的身上,现下还是拿去退掉,别紧着姑娘自己的生活了。”   杨珥乜了他一眼,真是个不解风情的傻小子,“柏舟书院的学费昨日我都给你交了,可是不退的!你上学堂的话,这些用具都是必要的,就当是我交的房租吧!你不必挂怀。”   他怔了怔,心头震动,万没有想到杨珥会为了他做到如此地步,也没有想到她会懂他至此,求学当真是他最为迫切与渴望的事情。   他掩住了眼里的悸动,不再推脱,笑道:“嗯……但是以后家里的饭还是交给我做吧。”   个臭小子!真是三句不离笑话她,一点尊老爱幼之心都没有,什么?老?不!她是那个幼,还是个小姑娘呢。   腹诽间,他却脚步匆忙地走回房间,仔细地梳洗去了,杨珥靠在门边,懒散地失笑,“我已经给你告了病假,不用急着去书院的。”   他理了理衣襟,背上了书囊,头也不回,脚下生风地出了门,“第一天可不能缺席!”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羊儿竟是有着满满的撩弟技能呀,制造惊喜这种东西拈手即来~ --------------------------- 好多宝宝似乎都是在“历史记录”里面看田田的书呢, 喜欢的话,动动你们纤细的小指头,点个“收藏”好不好嘛?这样就不会走丢啦~ 田田是新人,收藏对田田来说真的很重要,只能厚脸皮一次次书求你们的宠爱了。 说真的,每次新发现一个小天使都要开心好久的,鞠躬~比心~ -------------------------- 谢谢梦中乱里情的火箭炮,谢谢乡下一枝花的地雷O(∩_∩)O~~   第21章 红袖落双缠   杨珥娥眉微弯,对身旁傲然挺立的槐树无奈地摇了摇头,自语道:   “彭大哥,你瞧着他那心急的样子了吗,衣衫上满是褶子也浑然不觉,那衣服是我昨晚才帮他洗净的,还未干透呢。”   一阵暖风吹过,枝叶婆娑,似在应和着她的话。   她溜达到树旁的石桌边,收拾起那些难以下咽的吃食,嘴里还在调侃嘀咕着,“你们彭家人历来都是铁血铮铮的武将,这次怕是要出个秀才了。”   一片树叶蜿蜒着落到了她的头顶,似在炫耀着彭家的后起之秀,她好笑地刮了一眼树干,连彭家的一棵树都像极了彭家人,半点都不愿落于下风的。   周遭的空气忽然一窒,杨珥随意地瞟了一眼树干后。   二七老老实实地走了出来,满面的不理解,“长公主是准备在这林府待足三年吗?”   她眼皮微掀,“有何不可?”   “那寺庙里假冒您的暮云要是暴露了怎么办?还有您身上的重任都给忘了吗?”二七越说越愤慨,唾沫横飞。   杨珥定眼望向他,语气变得凝重,“寺庙一时半会儿不会有问题,无需你出言提醒,那任务我更是不会忘!一切照旧,只不过是从你到寺庙中向我汇报,变成了来林府向我汇报而已。”   “我为什么不走?”她搅动着面前糊成一团的羹,声音渐柔,“是因为,他现在……就只有我了啊。”   二七淡漠的神色也出现了难得的融化之意,当朝只要尚武的男子无不将彭家男子奉为楷模,所以就算他再无情,对彭家后人也是有恻隐之心的,当下也只能轻叹一口气。   杨珥重拾笑颜,挪揄道:“哎呀,别皱着眉头了,找你借的钱,都用在了你楷模的后人身上了,回到京城我就还给你,绝不会忘了你这次的倾囊相助。”   他没好气地瘪起嘴,心道这笔钱定是打了水漂,三年后长公主这大忙人哪里还会记得他的小恩小惠。   “不过……”二七看到长公主搓了搓手,笑得隐晦,心中不禁扬起了淡淡的不安,果然,长公主向他一摊手,“俗话说送佛送到西,既做了好人,就做到底吧,再多借我些银两,我想给林无意改善些伙食,他实在是太瘦了。”   二七心里苦不堪言,觉得自己在长公主心里就如一个可以随时变出钱财的百宝袋,心伤地委屈道:“属下娶媳妇的钱上次都被您借走了,再也搜不出一个铜子儿了啊!”   “好吧。”她失望了,只能另谋生财之道。   很多年后,杨珥忆起二七今日的话,觉得深感欺骗,因为那钱根本不是他留着娶媳妇的,而是娶郎……咳咳。   “嗤--”,弱不可闻的触动瓦片之声,惊动了正在对话的主仆二人,无需杨珥下命令,二七就唰地掠上了屋顶,袖中的匕首已出鞘,一个呼吸之间杀意全开。   半响无言,静得只余杨珥收拾碗碟的声音,她并没有意外,宫里这样的偷听墙角之事多如牛毛,若是因此就大惊小怪,怎能对得起她这么多年的宫途洗礼。   “喵……”   二七提着一团黑物走近,垂首道:“禀公主,是只猫。属下查探了方圆三里的地盘,并无可疑人物。”   猫喜净,黑色光泽的毛发早已被它舔得柔顺,但还是可以从它凶狠不羁的金眸中,看出它并不是家养的。被杨珥冷凝地注视了片刻,它高挺的脊梁软了下了,瞳孔被惧怕充斥得暗淡无光。   杨珥无趣地一挥手,“检查一下它身上,没有问题就把它放了吧。”   二七抱拳,应了一声“是”。杨珥继续吩咐道:“即日起你就动身前往苏州,调用我身边的大批人手,万事以找到沈大人为重。”   二七急呼:“不可!属下本就不在您的身边,怎能疏于您的安危呢?”   “留下一两个人方便你我通信即可,人多了反而更容易暴露,彭大哥生前顾虑周全,给林无意找得安身之所甚是隐秘,你不用担心了。”杨珥不容置喙地说道。   她沉吟了片刻,“至于寺庙那边,就让暮云一直待在后山的禅寺吧。”   二七不禁担忧起来,“可是,时间长了,百姓的骚乱少了,方丈怕是会提出让您搬回去的想法。   杨珥声线轻挑,“没有骚乱,那就制造出骚乱。”   二七心里默默咋舌,问这世间谁最不在乎自己的名声,长公主要说第一,怕是没人能说第二了。   他领命,准备告退,却又被她喊住:   “动身之前,帮我准备好‘杨珥’的户籍,这名字连同杨家都是我就着林无意的名字而随性捏造的,务必想办法,让它真实地存在于这世上。”   *   *   *   许多学子们每天最为期盼便是散学之时。随着更夫敲响了竹梆子,夫子合上手中的书卷,心急的学子们会三五成群地走出讲堂,快步离开这令他们觉得枯燥乏闷的地方。   这是林无意第一次以柏舟书院正式的学员身份,堂堂正正地坐在书案前求学,屁股便像黏在了坐垫上似的,激动得硬是温习了一遍今日夫子所授,才慢吞吞地起身。   忽觉身边的同窗已经走得熙熙攘攘了,他也收拾好随身的物件,朝书院门口踱去。   纵使留在书院里的学子已不多,但大多数都会主动同林无意打着招呼,无论老少,而林无意皆以惯用的笑脸回了去,一副熟络且实诚的样子。   他站定在书院门口,望着等候在门前的各式马车,亦或者是一旁挎菜篮勾着脖子张望的妇人们,还有不少低眉顺眼的仆人们,一派和谐,都等待着自家的儿郎出来,然后一同回家。   他唏嘘不已,心中满是寂寥,不愿抬脚穿过这些温情人士的身边,家里,再也没有人会等他了。   “无意兄,你竟然还未走?不如随小生我一同乘轿,送你一程?”泛着惊喜语调的声音由远及近,林无意认出来人,会心一揖,眼里满是笑意地答道:   “原来是心箴贤弟,怎么也出来得这般迟?只是我还需等人,所以只能拂了你的好意了,我心领了。”他神色闪躲,一向淡如水的他,此时竟生了害怕别人知道自己的落寞之心。   吴心箴失望不已,还是挽起了笑脸,“今日多亏无意兄在讲堂上出言提醒,不然要是让夫子知道我没有背书的话,怕是又得通知我的父亲了,少不了一顿训诫。本想带你一程聊表谢意,没料到你事先有约。”   他说完竟没有马上告辞,而是随性地站在了林无意的身边,好心地说:“左右我一时也无事,不如陪无意兄一起聊聊好了,免得你一个人枯等乏味。”   林无意的表情一滞,当下心乱,原本并不是诚心欺瞒同窗,此时倒有些说不清了,纠结了片刻,嘴巴微张,正欲同他讲明,却忽觉手被一抹香甜给挽住,来人的声音清秀中带着丝牢骚:   “二郎,傻愣着干什么呢?我在门口等你好久了,我们回家吧。”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们是不是看漏了我第八章的活动啦? 我在第八章的“作者有话说”里说过呢,为了感谢大家的支持,凡是在第八章留言的前50人,都会奉上带着田田一点心意的小红包的。 说什么都可以哒,聊剧情聊八卦签到补分都是可以的,有什么心里话想和田田说随意说,我会化身知心田与你们畅聊的~   第22章 微带蜜脾香   周遭的人群仿佛静止了,林无意的耳盼只余杨珥那一声自然的“二郎”,他扭过已经僵硬的脖子,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她。   而她则冲他嫣然一笑,随即下意识地打量起站在他身边的小郎君。年龄看上去似乎比林无意还要小上些许,身材瘦小,和林无意因为少食不健康的瘦弱不同,这小郎君是天生的身板就小,淡黄长衫上束着绣着鹤鹿的腰带,贵气中清秀不凡。   杨珥心里暗自赞美了两声,虽是身材差了些,但超脱的气质却弥补了回来,目光上移至他的长相,更是觉得养眼不已,这穷乡僻壤的地方,有了林无意这样的谪仙俊才已够让人称奇,不过林无意原本也不算是这里的人,还能够叫人理解。   但是竟有小郎君这样土生土长的俊男,倒让她惊叹不已,花瓣般的薄唇,如瓷的肌肤让身为女人的杨珥心下都羡慕了一把,这世间竟有比女人还生得柔美的小生。   吴心箴也愣神地看着杨珥,瞳孔微微张大,这是他此生第一次见到这般有灵气的女人,一颦一笑间令人生醉,眼角的深邃想让人忍不住地想要一探究竟。   辛朝男子皆爱美,稍饰妆容的郎君不在少数,当然林无意这种天生英容不凡的人自是无需此举的。   但吴心箴爱俏,是轻微打扮过的,这么多年来对自己的容貌颇有自信,却在被林无意清逸的外在俘虏后,又被面前这位素面简服的女子深深折服,忽生出些许挫败感,虽惊于她同林无意的亲昵,但仍是礼貌地问道:   “这位姑娘是?”   林无意被他意味深长的语调给唤醒了过来,无奈地弯起了唇角,介绍道,“这是我远方的表姐,性杨名珥,性情洒脱,你莫要被她大胆的动作给吓到了。”   杨珥觑了他一眼,忙对着吴心箴解释道:“这位小哥哥可别轻信了这臭小子的混话,我自是秀外慧中的良家女子。”   吴心箴觉得她很是有趣,忍不住轻笑起来。林无意有种自己被无视了的感觉,忙轻咳了两声,“这位是我的同窗,吴心箴贤弟,是三阳县县令之子。”   吴心箴当即对杨珥行了一礼,“阿姐好。”   杨珥的心里对这位初见的郎君满是好感,皮相上品不说,还没有架子,身为官家的后人,实在无需对他们这样的平民如此礼待,可见其教养的不凡。   吴心箴也是一个有眼力劲的人,当下便作别,悠悠地朝自家的坐轿行去。   “别瞅了,人都走远了。”林无意没好气地在杨珥耳边说道,拉着她往家的方向走。   杨珥将手中的菜钩子交到他的手中,仍一步三回头地望着吴心箴的背影,兴奋道:“虽然三阳县的背景着实差了些,但是身为一县之主的儿子,前途还是不容小觑的,无意你可要多多同他结交啊!”   林无意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太乐意看着她称赞别的男子,调侃道:“刚才你喊他什么来着?小哥哥?怎么没看你这样唤我,平日里都唤我‘诶’来着。”   杨珥不甘心地嘟起了嘴巴,“今儿不喊你二郎了吗?”   他蓦地一愣,迟疑地问:“你是怎么知道这个称呼的?”   她忙地一惊,一时得意忘形又给忘了隐藏,其实这称呼是她听彭大哥时常提起的,时常说他们彭家二郎天资聪颖,将来长大了定是辛朝不可多得的人才。   “唔……自然是那次听到你与母亲的对话,自己推出来的呗。”她胡诌道。   他心下了然,一时无言,杨珥没得就心慌起来,“怎么,你不喜欢这个称呼吗?我以后不叫就是了。”   他抬头朝她淡然地笑了笑,“不,我喜欢。”   她闻言怔住,他接着道:“你以后便这样叫我吧。”杨珥还没有缓过神来,却被他引到了别的话上。   他扬了扬手中的钩子,上面挂着条鳃还在轻掀的鲶鱼,“你一直提着它,在门口等我吗?”   杨珥点了点头,“可不是嘛,它老重了,还扑腾了我一身的水。”   林无意正欲说话,却被一中气十足的牛叫声给打断。   “哞……”   好奇张望的杨珥被林无意猛地拽到了路边,险之又险地避过了牛车。他不善地瞥向车夫,车夫却狂妄自大地目中无人,大力挥赶着手中的鞭子,行人纷纷避让,嚣张至极。   杨珥却大感新奇,就算是在京城中,也很少有人会选择用牛作为拉驶车辆的畜物,有钱人家大多是选择马,亦或者是纯人力的轿子。一方面是因为牛走得实在太慢,另一方面辛朝的牛十分的稀少,价值不菲,大多数都是用来耕作的。而用来拉车的,倒是她第一次见。   让她感叹这乡野之中真是处处出人才啊。   她拍了拍林无意的肩膀,“这车上是什么人?怎么这般的霸气?”   牛脸上串着三个粗大的金鼻环,有心人若是光把这头牛给偷了去,都会大赚一笔。那车身的奢靡程度更是无需多说了,只差没写张金色的牌匾挂在上面,上面潦草几个大字“爷很有钱。”   很显然车主并不是为了让牛车代步,而是为了享受被人们注视的感觉。这纨绔的程度,就是那邹娘子的相好,金爷都是不遑多让啊。   他眉头深皱之时,忽然一个绿袍公子闯入了二人的视野,狼狈地冲林无意招了招手,另一只手正扶着歪斜的头冠,恨然地回答了杨珥的话:   “车上就是我们柏舟书院的小霸王,仗着家境殷实就无法无天!”   林无意再次向同窗介绍了自己的“表姐”,这名叫赵安的书生倒让杨珥失望了,再也没有像吴心箴那样惊天的面容,平淡无奇,不知道到底是自己的第几任祖父曾高中过进士,在史馆中做过修撰,让他们赵家好歹也算得上一个书香门第,言语间不免洋洋得意些。   不过好在人倒十分地豪爽,落落大方地对林无意二人道别:“天色不早了,我也要归家了,无意兄,明日再找机会同你高谈阔论一番。”   林无意微笑默许,再回身时,发现杨珥对他竖起了大拇指,显然是没有想到这才开学第一日,他便和门生们相处得这般融洽。   他摸了摸脑袋,不好意思地说:“以前偷学次数多了,和不少人混了脸熟。”   杨珥则迫不及待地拉着他,边走边同自己说着今日在学院的事,就算是一些琐事她也听得津津乐道,林无意的心中暖意洋洋。   他发现她轻捶着小脚,问道:“走累了吗?”   她摇了摇头,“还好。”   “你想坐刚才的牛车吗?”   她大力地筛着头,那么慢的车,她这种急性子可坐不得,况且,那车未免也太招摇了些。   他忽然沉默了片刻,望向周身络绎不绝的马车,定神地看着她的眼睛,满是深意地说:“终有一天,我会让你坐上这世上最为华贵的舆轿。”   她会心轻揉他的脑袋,“小屁孩嘴真甜~不用了,我不会坐的。”私下撇嘴,她从小连皇帝的御辇都是随便坐着玩儿的,所以能入她眼的轿辇怕是还未现世。   他没有再多说些什么,而是紧了紧臂弯,让她挽着自己的同时,可以依靠在自己的身上。   杨珥的心情大好,脚上的酸痛几近于无,希望家最好能生出双脚,自个儿跑远点,好让他们走的时间更长些。   她没由来地问道:“二郎,你为什么这么刻苦读书呢?是因为喜欢吗?”   他看着黑沉的夜幕中隐隐可见的那一弯明月,笑得甚浅,“自然是为了入仕,然后娶媳妇啊。”   杨珥觉得他好生奇怪,上次发现他偷学时,明明一副不相信姻缘的样子,怎么就想娶媳妇了呢?难道是从前家道鼎盛时期的旧相好?想着以后求取一番功名继而抱美人入怀?   林无意别过头来,看向她,眼里的光芒盈盈,“你刚才怎么唤我的?再唤一声。”   她忽然间不太想顺着他的心意来,牵起他的手,快步地朝家的方向走去,“我偏不。”   他反用力将她的手往回拉,她莫名地回头,眉头微蹙,意在问他干什么?   他神情却是少有的认真,“你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难道一点都不害怕吗?和我住在一起……可能会有杀身之祸,你知道的,我是彭太尉家……”   “说什么胡话呢!”刹那间被她给打断,“我只知道你姓林而已,以后这种胡话不要再说了。”她嗔了他一眼,“不就是没依你的意唤你吗,那二郎,我们回家好吗?”   他粲然一笑,带着她走了起来,低头望了望她紧握着的手,又没头没尾地说:“你再唤一声。”   杨珥翻了个白眼,却止不住嘴角的笑意,“二郎。”   “你唤我什么?”   “二郎~”   “再叫一遍。”   “二郎!我的好二郎!快回家做饭我吃吧,喂饱了我,唤你成千上万遍都成。”   …… 作者有话要说:  心箴小哥哥出现了,吼吼。   第23章 堆枕香云拥   用打来的井水涮洗干净了铁锅,林无意执着菜刀闷声地将大蒜给拍碎,并着其他作料放入锅内翻炒。   “哎……”   他抓了一把香菇扔了进去,水与油相接,“嗤”的声响伴着青烟,香味四溢。   “哎……”   林无意用手肘轻推开她,拿着弯刀走到了一串腊肉面前,取下两人的分量,发现杨珥还杵在那,颇为新奇地道:   “你说你挡路就算了吧,干嘛望着腊肉叹气啊?”   杨珥目不转睛地盯着腊肉,“这是今天白日里,王嫂子送来的。”   林无意勾起唇角,“我猜到了,改日里我们再买些好的吃食,给王哥他们也送些去。”   她面露颓色,“自是这个理,只是……我想吃的并不是这个肉。”   林无意准备将腊肉扔下锅的手一顿,了然道:“腊肉到底是不新鲜,我明日去坊间给你买只现杀的鸡。”   杨珥摇了摇头,欲言又止。   “你说吧,你想吃什么,我想办法给你弄来。”林无意覆上锅盖,只等菜沁进了味儿,便可开餐了。   她咬着自己的手指,“我想吃的肉,却是不能吃的肉。”   他眼珠微转,语调含着惊讶:“你不会是想吃那个吧?”   “就是那个牛肉!”杨珥脸上满是憧憬,但没过多久便却泄下了气,“辛朝律令‘主自杀牛者,徒一年’,所以大街小巷都是没有牛肉卖的,我以为来到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会有牛肉吃,结果还是无人敢卖。”   林无意兴致不高,“我也从来没有吃过牛肉,不知是什么味道,许是腥臊难忍也未可知。”   她回忆道:“彭大……曾经有个认识的哥哥同我说,他随兵打仗时粮草供应不足,迫于无奈只能把运草的牛给杀了果腹,据说味道那叫一个鲜嫩肥美,让人舌齿留香。只是,杀牛是要被捉去做一年苦役的,法不留情,就算是皇亲贵胄也不能知法犯法。”   “暂时先别想这些了,你去盛饭吧。”林无意留意到她眼中的期许,没有多言,而是拿筷子尝了味道,正是口舌生香的好时候,准备起锅。   杨珥也只能放下从小就琢磨的荒唐事,纯当是讲了一个开胃的笑话,一心一意去给肚子充饥了。   *   *   *   “二七等人已到达苏州,暂时没有传来别的消息,请长公主耐心等待一些时日。”麻木的声音从单膝跪着的黑影身上传来。   杨珥点了点头,“你退下吧。”   黑影似是没听清,竟一脸不敢置信,不顾礼仪地抬头愣地看向杨珥,她眉头微皱,“怎么?还有事吗?”   黑影心下慌乱,忙将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眨眼间便退了出去。边退心里边在想:二七这死小子竟然糊弄我?说公主可能会提出晚上叫他留下来的要求,吓得我白白担心了一整天!   “吱”的开门声划破了夜的静谧,也夺去了他的注意力,他发现长公主正抱着枕头,大摇大摆地朝隔壁屋走去,当下一晒,原来二七说的都是真的,这长公主真有找男子“□□”的怪癖!可怜的林公子替他挡了这一击,此恩德他定会铭记一生的。   这头的杨珥丝毫不察自己的名声已经倒地,直到很多年后,她都没有弄明白,为什么坊间会流传出她很风流,喜欢找很多男人一起睡觉的癖好,也从来没有怀疑过,这流言的始作俑者竟是她身边最为贴身的护卫。   林无意将戴氏的主屋收拾妥当后,让杨珥搬了进去。他自己则从柴房搬了出来,住回了原本自己的屋子。   杨珥出宫的机会甚少,自幼便只在寝宫的凤床上睡过觉,早先在林府能够安睡,是因为二七寸步不离地守在房内。现在二七被她差走了,换成了新的死士,她却怎样都睡不着,倒不是说她不信任新人,只是深宫造就了她这样谨慎的心性。   所以……只得委屈林小弟了。   “二郎……”她对着纸窗上挑灯夜读的身影唤道。   林无意闻言放下了书,将书案整理了片刻,这才回答说:“进来吧。”   待他看到杨珥手里的枕头,言语间有些慌乱,“这是为何?”   杨珥一副巡察使的模样,清了清嗓子,“我来监督你有没有认真读书,毕竟你的学费是我拿全部家当换的,可不能轻意打了水漂。”   林无意无语地低头浅笑,心里暗问:监督我读书为什么要带枕头?   她理所当然地把枕头往他床上一扔,大大咧咧地坐到了他的身边,“你无需挂怀我,该干什么便干什么吧!”   不知道她到底想要玩什么花样,他只能老实地继续誊写书卷。杨珥被他凤翥鸾回的笔势给迷住,不由自主地就凑到了跟前,想要看清他字迹是如何的跌宕遒丽。   林无意的手不住控制地抖了抖,墨水滴到了纸上,晕染了开来。她“哎呀”惋惜了一声。   而他内心苦楚万分,鼻尖女子秀发的芬芳还在嚣张的萦绕,根本没办法静下心来,她真是说得轻巧,不挂怀当真是这么容易的吗?   “你今天学习的是《孟子》啊?”杨珥轻声哼读了纸上的句子,“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   林无意的语气不乏惊讶,颇为赞赏地问道:“杨珥你……学过四书吗?”   她心下漏了一拍,最近怎么老是犯了大忌?难道是因为和他在一起太轻松了的缘故?总是虎头虎脑的,辛朝人十分重视女子的才能,若想平淡安稳而居,是决不能露出锋芒的。   她瞥了一眼桌案,怒了努嘴,“那么大的《孟子》二字我看不见吗?我虽识字,但最为讨厌这些文绉绉的东西了,就算父亲逼着我学过也忘得差不多了。   眼见他面上还存有疑色,她连忙敲了一下他的脑袋,“刚才你是直呼我的名讳了吗?”臭小子太放肆了些,不知道她是差点做了他嫂子的人吗?   他吃痛,揉着额头,一脸的委屈。杨珥一本正经地说,“以后得唤我阿姐了。”   他复而蘸了蘸墨水,颔首道:“弟弟附议,不过仅是在有外人的时候。”   “这哪成?我到底是比你年长。”她反驳起来。   却见他凝视着他面前的书卷,一副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的样子,一向什么都依着她的林无意,不知道为什么对对称谓竟如此的坚持。   最后拗不过他,她只能作罢。   又恢复到了默契的宁静中,而林无意也已适应了她在身边的异样感,专心地投入进书写。只是还未过多久,臂弯就觉得痒痒的,他下意识地挪了一下手,痒感并未消退。   他奇怪一瞥,原来是她垂散着的一两缕秀发,顺着头发往上看去,她单手托着香腮,眼皮耷拉着,睫毛微颤,已经睡得香甜。   只是姿势极为难受,动作看上去支撑不了太久,一晃一晃的,有些逗人。渐渐地,晃动的力度变大了些,猛地一下,眼看就要砸到书案上。   林无意连忙支着身子迎了过去,让她顺势躺到了自己的怀里,小懒虫竟还舒服地蹭了蹭,找了个合适的位置,呼吸变得均匀起来。   倒是让他面红耳赤了,这个好位置偏偏是他的颈间,感受着她温热的呼吸,一阵一阵的,他竟不由自主地揽上了她的肩。 作者有话要说:  我邪恶了,一个府不够,我还让他们一个屋,哈哈哈哈哈…… 羊儿和小草好可怜,都木有吃过牛肉。(端着一碗淮南牛肉汤的作者君仰天长笑~) 又到了星期一啦,宝宝们要好好学习,好好上班哦~   第24章 屏里佳人笑   他的动作十分地轻柔,与其说是揽,不如说是搭在了上面。男女之事,他懂得并不多,只是偶尔听兄长“教诲”般地传授过两句,少年心性的他对此也是免不了好奇的。   只是现在的他却觉得很是奇特,并没有兄长说得那样心潮澎湃如战鼓擂的心境。他只想偷偷地做这样的一个小动作,好像这样搂着,她就是自己的了一样。   “呜啊……”她眉头轻蹙,显然梦里发生了什么不太好的事情,不禁呢喃出了几句胡话。吓得林无意赶紧还原了动作,僵直着身体,生怕她就此醒了过来。   心跳都仿佛停止了,庆幸的是怀里酣睡的人并未转醒。他懊恼不已,怎么又生了这般登徒子的心思?   又不是第一个和她如此亲密的接触了,前两日自己病了的时候,不也是这样相互“帮助”的吗?上次人家杨珥一点事都没有,这次自己却不淡定了。他心里安慰自己道,定是病还未全好,脑子还糊涂着呢。   重新振作起来,他觉得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似乎也不是个办法,指不定又会产生什么稀奇古怪的念想。于是壮着胆子再次将手揽了上去,这次再不是轻微的试探了,而是实打实地双手将她横着抱了起来,往床的方向走去。   虽然说是以一个抱着的姿势,但林无意的手掌却很绅士地没有落在她的身上,而是以手臂上的力量托着她。二人身形一般高,但她却比想象中的要轻柔许多,似乎勤于活动身子,骨头之间十分地灵活,缩在了他的臂弯里。   许是动作大了些,杨珥的脚没有落到实处,刹那间便惊醒了过来,一个拳头就挥到了林无意的下巴上,嘴里还大嚷着:   “鬼啊!有鬼啊!来人啊!二……”   “是我,本来是准备将你送到床上好好歇息的。”林无意忍着牙疼,倒吸了一口凉气,忙说明身份,真怕她再这样喊下去,把王兄他们给喊醒了,还以为自己行了孟浪的事呢。   忽然疑惑地问出了口,“二七是谁?”   她一愣,忙打着哈哈地搓了搓臂膀,“许是睡着了,好冷啊,阿嚏阿嚏!你刚才听错了!”   林无意眉头微皱,觉得她刚才的身子挺热的啊。   她这才意识到二人尴尬的姿势,忙不迭地从他身上跳下来,纤手却情不自禁地抚上了他的脸,“你还好吧?”   他因着她轻轻的触碰,痛得一缩,却失笑起来,“原来你是因为害怕啊?还嘴硬说什么监督我读书?”   杨珥被猜中了心事,索性也不遮掩了,本来自己一黄花大闺女的胆小些也实属正常,况且同处一屋本就是她女方吃了亏,就更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了。   于是神气十足地走到了他的床头,直直地躺下,将他的枕头扔到了他的身上,自行决定道:“以后我就睡这了,你就在屏风后将就吧。”   由于屋室简陋狭小,仅用屏风隔出了一个所谓的书房,其实就是一张书案,屏风内侧便是简单的一张床和一个盥洗架而已。   他抱着枕头,心下惆怅,就这样被人抢了窝,奇迹般地竟然一点都不生气,抢的人理所当然,被抢的人还傻乐,天啊,一定是他还病着,一定是因为如此!   “好吧,我一会将柴房里的竹床搬到房里来,你半夜可不要爬上我的床了!”林无意语气忽而变得严肃,吩咐道。   “嘁……”杨珥放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玩笑过后的他也不再多言,今日的功课还没做完,一直被杨珥以各种方式打断着,要抓紧些时间了。   而她因为刚才睡了一觉,此刻毫无倦意,借着微弱的烛光,透过纱织的屏风,看着他认真的棱角,时而嘴唇微翘,时而垂下眼睑,时而因为思索拿笔尾抵着下巴,却不小心挨到刚才被她给揍了的地方,眉头轻皱。   不知疲倦,好像怎么也看不厌。   “你一直盯着我看,我都没法专心做功课了,把头转过去。”林无意忽然头也不抬地说,唇角还荡着笑意。   杨珥偷窥被发现也丝毫不觉得丢人,也不把头撒开,继续张着大眼明目张胆地看着,林无意无法,只能苦笑连连。   “其实……”她的由衷地说道:   “你单独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是不用笑的。”   他蓦地笔头一顿,觉得就算再隔上千层万层的屏风,也阻挡不住自己的心境无一不暴露在她面前。   装得久了,连他自己都分不清,以为自己当真天生就是随性坦然的爱笑之人,久得他自己都快忘了,原来这不过是为了左右逢源而披上的外衣,因为……没有人会伸手去打顶着笑脸的人。   他这样的小心谨慎,连自己都骗了过去,却还是没能逃过她的眼睛,这一刻他忽然就觉得,她出现在自己身边,或许真如她所说,是命里早就注定好了的吧。   可是,对她的笑,似乎从来没有一刻,是不由心的。   良久无言,他才想起赶紧找点别的话搪塞过去,“对了,忘记同你说了,太阳当真是打西边出来了,严老突然间就想通了,不想再游手好闲下去了,竟在家门口支起了一个面摊!明日是开张的第一天,我理应要去帮忙。”   屏风后传来了一声微弱的“嗯……”,很显然,某懒虫抵制不住困意的诱惑,又睡着了,林无意了然地莞尔,摇了摇头。   *   *   *   “老板!给我来碗有肉的面!最贵的那种!”   女子豪迈的点菜声,让客喧如沸的面摊都为之静了一静。三阳县地皮不算广,所以本地人不多,并且大多都熟识。万年酒鬼严老突然洗心革面的事,无需奔走相告,不一会儿便传得人尽皆知,以至于有了现在生意火爆的景象。   众人对这一陌生的美丽面孔也是十分地好奇,都一个劲地打量着她,杨珥倒是没想到自己的魅力会如此之大,随性一嗓子就成了中心人物。   索性大方地朝大家一礼,“父老乡亲们好!我是林无意的远房表姐,因为一些家事不得已寄宿在这里一段时间,以后请多多关照。”   邻里们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若是林无意那俊郎君的表姐,有这样不俗之质,也是说得过去了。   杨珥正瞅着给自己找个台阶下,就看到了王家三口正其乐融融,在为数不多餐桌上细嚼慢咽着,连忙扬起微笑大步地走了过去,熟络地一屁股坐下,还不忘捏了一把葡萄的脸,葡萄自是鼓着腮帮子躲开了。   王嫂子热情地牵起了杨珥的手,“你来得还真是时候,刚才可是连位置都没有坐的呢。”   杨珥环顾了一下,所谓摆摊,就是在严老的家门口支起了一块遮阳布,一顶炉子、一张放调料的案子,再摆上了四张桌子,坐不了多少人,大多数在排队的乡亲们都是拿着自家的碗碟来盛面,再带回家里和家人一同享用。   面摊处除了严老在下面和收钱以外,却没有杨珥心心念的人,她疑惑地站起了身。 作者有话要说:  话唠的田田又开始长篇大论了: 码了一整天的字,是后面马上要遇到的激动人心的一个大事件,田田不喜欢给文章灌水,每一章的内容都是经过细细推敲和深埋伏笔的,每一个细节都有可能到后面爆发。 直到现在凌晨两点才把这篇存稿放到存稿箱里。 最近激情满满啊,昨天一起床就遇到秦素鸢、沉淀下的时间、我是作者小号(真不是田田小号)三个宝宝和我说话,特别开心,感觉因为熬夜整日对着屏幕一脸痘啊便秘啊什么的都值了。 我知道还有很多默默看文的宝宝,谢谢你们潜水的支持,我要拿哪个爆炸性的事件将你们炸出来呢。嘻嘻嘻。 【这里插播一则福利:】 作者君新开了一个文的预收,是古代师徒文,有点像大叔文吧,男主比女主就大个十岁的样子(怎么办,我发现自己好喜欢这种禁欲的东东),不算差别特别大系不系?你们可以接受的系不系? 类似一卷一个故事这种,主角的身份是巫师,名为《师父有点巫》,这本书的大纲啥的老早就想好了,这本师徒文就是我要开的下一本书哦。 喜欢我的宝宝们可以预收一下这篇师徒文,顺便务必收藏一下我的专栏!!!!因为我近期在筹谋一件大事。。。。敬请期待吧!   第25章 【捉】入夜仍灼热   杨珥伸长了脖子,张望着林无意的身影,恨不得都快要伸到严老的面汤锅里去了,严老一副嫌弃她挡着自己做事的神情,将她摁回了座位上,没好气地说道:   “无意被我安排到里屋和面去了,我年纪大了,手不太灵活,劲也没年轻人好使。”   杨珥怏怏地“哦”了一声,一旁的王嫂子忍不住心中的想法,低下了声音对她说:“真准备留下来了?”   杨珥的心里“咯噔”一声,心想终于来了,在定了留下来的心思以后,她就苦恼过,可以哄骗外人说自己是林无意的远方表姐,但这些知道她这假冒身份的邻里,该如何应付过去呢?   她面露愁容,嘴巴微张准备继续胡扯的时候,王嫂子十分同情地拍了拍她的肩,“哎,别说了,是嫂子不对,提起了你的伤心事,你和无意说到底还是同病相怜,父母是所有人都没法选择的,摊上了这样没有责任心的亲人,也是你们的不幸。”   杨珥心里一喜,好样的林无意!怎么就这么兜人喜爱呢?竟然私下里同邻里已经打过招呼了?   她倒没有高兴忘形,换上了一脸感激的面孔,望向一旁的王麻子,“还是要多谢王兄,多亏了您托关系将我的户籍同林无意的迁到了一处,省了不少的麻烦。”   王麻子的唇角不免得意地弯了起来,面上却不松动,“要不是无意坚持,看你也真的是无家可归,我是坚决不会帮这个忙的。”   杨珥连忙点头称是,感谢之情溢于言表。心里却不禁翻了个白眼,若不是她托二七私下找人疏通了关系,哪有这么容易?   王嫂子忙瞪了一眼自己口无遮拦的丈夫,以后这杨姑娘就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邻居了,可不能这样随意得罪了。   “杨……阿姐!你来了?”   惊喜的声音伴着急促的步伐,打破了众人的客套,杨珥连忙起身看向来人,眉头却止不住地皱了起来,拿出怀里的帕子就迎了上去,擦着他额头上的汗珠,心疼道:   “这得是干了多重的活儿,汗才会流成这样?这严老也真是的,一点都不体谅人的,瞧瞧你耳朵上都沾着面粉灰呢。”   林无意却毫不在意地兴奋道:“严老一个人也忙不过来,我来帮忙是应该的,况且他老人家又不是让我白干,有不少的月钱呢。”   她还是不太放心地问:“累不累?要是累的话咱们不做了!”   忽然一句冷哼打断了姐弟间的嘘寒问暖,是严老端着碗羊肉面走了过来,“哐”地一声放到杨珥面前的桌上,自语道:“还要多白养活一个女人,你说他能不累吗?喏,你的面。”   杨珥心里一顿,不由自主地紧抿了嘴唇。一旁的王麻子也没有眼力劲的应和着:“可不是嘛……”   王嫂子连忙夺过了王麻子手中的筷子,推着他起身,“我看你也吃饱了,赶紧去干活吧!”   王麻子一副吃瘪的神色,但迫于时辰确实不早了,只能对夫人嘱咐道:“今日是你交绣活的工期,可别忘了。”然后便匆忙离开了。   严老甩下一句话以后,也继续忙他的生意去了,林无意则打着哈哈,“阿姐,你快尝尝我和的面,味道怎么样?”   “嗯。”杨珥没事人般地坐了下来,吃了一大口,咀嚼间露出惊讶的神情,“很有嚼劲啊!我们二郎真是什么都干得倍儿棒!”   林无意得了夸奖,笑得比蜜还甜,连忙脱下了身上的干活时的脏衣裳,从面摊下拿起书囊,摸了摸杨珥的脑袋,“那阿姐今日要乖乖的,我去书院了。”   她停下筷子佯装生气踹了他一脚,“胆儿真是越来越粗了,竟然敢对阿姐用‘乖’这个词!”   林无意没有躲开硬生生地受了这一脚,装痛大叫了一声,走远了。   葡萄老远还在高喊着:“林哥哥再见!”   王嫂子也不禁一笑,“看来你和无意相处得很是融洽啊!”杨珥笑笑不语,专心一口接一口地吃着面。   葡萄此时也饱得打了一个嗝,闹着要回家,王嫂子让她先到一旁自己玩去,转而从桌上的作料盘里给杨珥添了些香油,状似无心地说道:   “我们女人啊,在家里,就要想着如何做男人的贤内助,不仅是要将家里打持得好,还要想办法减轻男人的负担,像我,一直都在接些针线活,虽然挣得不多,但至少能补贴些家用。”   杨珥并没有接下句,而是温顺地附和着她的话,王嫂子言尽于此,最后极有深意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叫上葡萄回家了。   一席美味也因着这些邻里的插曲而闹得没有油盐了,但杨珥想着林无意大汗淋漓的模样,还是坚持着吃完了,全程都默默无声,似有心事。   拿绣帕擦净了嘴,她起身离开了两步,忽然,一只布满皱纹苍老的手拦住了她,语气不善道:“给了钱再走!”   她一溜身地绕开,冲严老吐了吐舌头:“我不!您让我们家无意做了那么累的活,我就吃了您一碗面,您不亏啊,就当是帮手的亲眷惠利吧!”   严老失笑地赶她走,到底是有着老人爱护年轻一辈的心,并不舍得真心说杨珥的不是。   杨珥嬉笑着跑了两步,忽然停住了,转身又跑了回来,眨着双无辜的眼睛,“严爷爷,您还差洗碗的不?”   *   *   *   晴霁的夜幕清秋,繁星相伴的月如钩。杨珥坐在庭院中的槐树下,捶着酸痛不已的腰身。   林府的门再也不是时刻紧闭着的了,林无意看着大开着的门,心里又一次炙热起来,没有人不喜欢被人惦记着的感觉。   他连忙快步地走了进去,听到了她的关心,“总算回来了,今日似乎晚了些。”   林无意神秘地从书囊里掏出了一个纸袋,脖子间又泛起了红潮,不敢直视她眼神,猛地塞到了她的手中,“我看你用麻布的那什么,似乎会起疹子,就给你买了这个。”   说完还不待杨珥反应,就灰不溜秋的跑到灶间做饭去了。   杨珥暗笑他的腼腆,莫名地解开手中的纸袋,看清里面东西的时候,脸不受控制地“唰”地一下就红透了,竟然是个粉色缎面绣着百合的肚兜!   下意识地摸了摸颈部,似是长时间持续着的痒意,所以已被自己无视,都快忘了起疹子的事了,没想到竟被有心的他一直记着。   摩挲着手中的真丝肚兜,她的神色变得愈发坚定起来。今日抱着做一番事的心态在严老那洗了一天的碗碟,并没有像上次在柏舟书院的灶间那样,再失手打碎物件了。   只是这样的劳苦活终是不适合自己,且赚得钱财不多,应该去找一个能够发挥自身长处且月钱高的工作。   林无意不是一直打算功成名就的那天娶老相好吗?她觉得自己得快些为他攒些娶媳妇的钱才是。   哎,自己真是操碎了心呐。 作者有话要说:  肚兜的伏笔做了至少十章啦,不知道有没有宝宝记得,杨珥刚来到林府时,换完衣服,林无意就关注到她起红疹的细节。 作者君很喜欢糖衣炮弹,但更衷情于这样忽然之间的怦然心动,我什么都从未说过,你却什么都知道。   第26章 龙到处有水   典雅质朴的织坊门前,揽客的娘子们大声地吆喝着过路的行人,身边摊架上摆放着各式的锦缎,踏破绣鞋的妇女人争先恐后地抚摸着布匹,不一定都是诚心来买的,但却定是要过把手瘾的。   “这位姑娘何不进店瞧瞧?”揽客娘子笑盈盈地对站在门口犹豫不前的杨珥说道。   杨珥连忙尴尬地挥手,声称走错,快步地离开了。这家织坊是王嫂子同她推荐的,说是现下急招绣娘。   要说这女红,身为皇妹的她,也是必须要学的,只是在她的眼里,有这等闲心还不如多学两支舞。况且她一直营造的形象就是吃吃喝喝,时不时造点骚乱,丢丢皇室颜面。女红特别烂,不也给这个形象添彩了吗?所以也从来没认真学过。   哎,看来这也不是条好的出路。杨珥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起来,她是趁着林无意去学院的时候,偷偷出来找活做的。皇家人一辈子都是衣食无忧的,所以从来就没有想过为谋生学些本事,这让她一时犯起了难。   “走走走!别来我们这儿骗钱!”一身缁色长袍的中年男子被一束巾的伙计给赶了出来,差点就撞到了杨珥的身上,被她堪堪躲过了。   中年男子顾不得脚跟都没站稳,宝贝地紧抱怀中的物件,生怕一个闪失落到了地上。虚惊一场的他这才松了一口气,回过神来对杨珥歉意一笑。   杨珥礼貌地抬起嘴角,示意无事。只见中年男子一脸的愤慨,对商铺吐了一口唾沫,“有眼无珠的东西!”   店门口伙计显然听到了他的辱骂,嘲讽地冷哼一声,连话都懒得同他说了,转身回了铺子。   杨珥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店铺的名字—“烟古斋”,门口随地摆放着不少缺口破烂的器皿,原来是一家古玩店。不过她并有产生进店一探究竟的兴趣,毕竟从小在宫廷长大的她,怎样的古董没有见过?民间的小打小闹还真上不了台面。   正准备抬脚离去,继续谋求生存大计,余光无意晃了一眼中年男子怀中的物件,随即眼睛猛然一亮,饶有兴致地停下了脚步,对他关心问道:“阁下看上去愤愤难平,可是为何?”   他瞅着面前主动搭讪的是个柔弱的女子,没有戒心地把怀中的物件大方地亮了出来,“因为家里急需用钱,我思忖许久才迫不得已将家里祖传香炉拿来卖了,那伙计瞧我扮相寻常,就料定我手中的不是良品,最后争执不下,竟然把我赶了出来,真是个没眼光的东西。”   杨珥闻言不经意地打量了男子一番,看上去并不是什么富贵的主,古玩店的老鼠怕是都成了眼高手低的精了,定不会为这样的小主顾上心的。再看他手中的香炉,外玉昏黄,着实卖相不佳,外行人还真看不出什么门道。   她瞥了一眼烟古斋,灵光一闪,对中年男子问道:“阁下刚才出价多少?”   中年男子底气不足地回答:“听祖上说,我们家的这个香炉可有价值了,我……我觉得怎么……怎么也有个十两金子吧!”   杨珥轻笑起来,拍着他的肩安抚道:“幸亏阁下今日碰到了我,待会儿若有人出来问你价钱,你记得把这价钱再翻一倍。”   中年男子在原地呆若木鸡,看着她闲庭信步地走进了烟古斋,心中虽对她的话十分质疑,但仍耐不住心底的那丝不着边际的期盼,竟真在原地苦等起来。   “哟,客官里面……”正拿着帕子,仔细地在绿度母雕像的犄角旮旯里擦着灰尘的伙计,看到生意来了,端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精明地感受到了杨珥的相貌隐约流露着贵气,但发现她朴实无华的装扮后,这劲儿就蔫了一半,连“请”字都卡在了喉咙里。   杨珥无所谓地环视着四周的摆设,脚踩在软襦的毛毯上,这样大面积的铺就动物的真皮,可见店铺主人的财大气粗,物品的选择上更是别具匠心,没有像其他古玩店一样,东西都堆在一处,仅供人走马观花地看一遍。   古玩意直接融入到房间内,俨然成为其中的一部分,看上去更像一处官员的宅院,店主人还真是好享受,环境倒是十分衬她的心意。   估摸着这伙计也不会乐意供她指使了,她径直地往里屋走去,伙计连忙拦住她的脚步,“你不能进去,里面是掌柜的住处。”   她不由分说地绕开了,“那正好,我就是要找掌柜的。”   二人拉拉扯扯之间,动静不小,惊动了里屋的人将门帘拉开,身形臃肿的老妇人拄着拐杖走了出来,精干的眼神扫射了一眼伙计,“吵吵闹闹的成何体统?”   伙计忙地给她赔不是,指着杨珥不甘道:“何婆婆,都是因为她……哦不是这位客人,不听劝阻,非要到里屋来,我是怕她冲撞了您。”   何婆婆面布细纹却半分粉黛不落下,精致的妆容配上棱角分明的眉毛,抹着赫赤的唇色,满头的华发更显凌厉,凤眼刮了一眼杨珥,看到她的容颜心中不免惊讶,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不知姑娘找老身有何事?”   杨珥笑眯眯双手合十冲她作了一个揖,“老人家,我是来给您送财神来了。”   何婆婆没有心思同她客套,更不喜欢说话迂回的人,眉毛一挑,对伙计吩咐道:“送客。”   伙计听到这二字,嘴角含嘲向杨珥做了个朝外的手势,“请。”   杨珥并没有抬脚离去,而是盯着何婆婆的手,明媚一笑,“老人家腕间这‘龙到处有水’的秦朝玉镯,当真是让小女好生艳羡啊!”   何婆婆目光一凌,冷视了她片刻,忽然对伙计说:“备茶。”   小伙计莫名其妙地愣在原地,没想到这蛮横的姑娘胡诌了一句他听不懂的话后,瞬间就被礼待了。   杨珥自然地坐到了客座上,何婆婆言简意赅,“没想到姑娘年纪轻轻,倒是个行家。”   “婆婆的手镯内圆外圆,寓意是圆圆满满,您这条手镯比寻常的要细条一些,我这样的熊掌自是无法佩带的,所以说戴手镯也是要讲究缘分的啊。”她一脸遗憾地说。   何婆婆终是被她给逗笑了起来,“那姑娘看老身的这玉镯价值多少?”   “您瞧这手镯一半是呈青色,一半白色,青色的那段是上好的翡翠,活色生香,因此得名‘龙到处有水’”杨珥忽地眉头一皱,“只是,这翡翠要是整条的就好了,不过天下间这样的美事大多难全,婆婆若是经常带,这白色地方稍差的种质会越来越好的,价值也会愈高。”   何婆婆眼底满是赞赏地点了点头,如果刚才还是猜忌这姑娘只是单纯地顺藤摸瓜夸赞一番,现在从她刚才的一席话便可以听出她是货真价实的懂玉之人了。   杨珥默地呼出了一口气,心中不免庆幸:这世间不是没有完美的事,她自己就有一满条的翡翠玉镯,正静静地躺在宫里的宝匣子中。现在品赏这稍见拙劣的玉镯,倒不是什么难事。   此时的何婆婆忆起她刚才说的‘财神’之事,不免期待,恰好此时伙计送来了刚沏好的茶,她示意杨珥轻便,“姑娘,我们不妨来说说正事?”   杨珥是最会摆谱的人,倒也不急着说话了,慢吞吞地品了口茶,待何婆婆面露豫色,才缓缓道来:“我此行是来提醒掌柜的,差点就要因为伙计的无知,葬送了一笔大好的生意。”   何婆婆满面疑惑,听到杨珥说:“那财神刚刚被您店里的伙计给赶了出去,现在正在门外呢。”   何婆婆狠狠地蹬了一眼伙计,让他把人赶紧给请进来,伙计仓皇间跑了出去。不一会儿,那中年男子一脸不敢置信地走到了里屋,他有些局促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何婆婆的目光则牢牢地锁定在他怀中的香炉上,示意他拿给自己瞧瞧。她拿在指尖仔细端详了片刻,眼里逐渐被赞叹充斥却又有些疑云,问向那男子:“请问这玉究竟是什么品种,又是出自何处?”   他感受到杨珥鼓励的眼神,道出了口:“就是祖上传下来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玉。”   伙计斜眼冷笑,“就是块浑玉,自是无名了。”中年男子将脸撇开,懒得理会他。   何婆婆却将目光移向了杨珥,杨珥方才没有马上点破玉的来历,便是一直在静待此时大显身手的好时机,轻轻地抚摸着香炉的炉壁,清嗅鼻尖,仿佛上面还留有余香:   “这香炉是双耳带环的,壁上面是青铜饕餮纹,盖上莲花作柄,是商周时期的精品。这玉制细腻,是和田玉无疑,这么大块的和田玉,难得!难得!”   中年男子闻言大喜,何婆婆却质疑说:“老身品玉多年,从未看过这般昏黄的和田玉。”   杨珥摇头失笑,“刚才这位说是祖辈的东西,这么多年能保存的这般完好,定是将其束之高阁了,玉有灵性,常年不见天日,定是暗淡无光了。现在将它拿到门口的阳光下静待一会儿,疑虑便可解了。”   中年男子连忙将玉鼎香炉捧到门前,浑身沐浴在烈阳之下,死死地盯着手上,片刻过后,惊喜地大喊道:“亮了!亮了!真的亮了!”   何婆婆被伙计搀扶到他身前,随即也是惊讶不已,忙不迭地走到书架前,翻看起了书卷,嘴里念叨着:“饕餮纹、莲花……”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当然除了信誓旦旦地磕着茶盖的杨珥。   一盏茶的时间,何婆婆已经合上了书卷,郑重地走到中年男子的面前,“不知阁下准备多少钱将这个香炉出手?”   中年男子觉得好事来得措手不及,嘴角的笑意怎么都挡不住,发现杨珥冲他眨了眨眼睛,他连忙端着身子说:“再怎么也要二十两金子。”   “二十两?这并不是个小数。”何婆婆面色渐重,中年男子心下犹豫咬牙看向杨珥,发现她继续冲他眨了眨眼睛,他只能硬着身板坚持自己的报价。   何婆婆看向了杨珥,杨珥肯定地冲她点了点头,她沉吟了片刻,用力地一执拐杖,“成!”   最后命伙计带他去交易了。何婆婆还是有些怅然,“也不知道这笔生意亏不亏……”   杨珥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了一声,“刚才那人是没什么门路,不认识慧眼的贵人,没地方送这玩意儿,婆婆这四通八达地随手一伸都能触着门路,还怕上了当?”   何婆婆一凝,杨珥的语气满是深意,“况且香炉一直是比较走俏的东西,罢了,我再给您指条明路吧,御史大夫杜大人,最喜欢收藏这类的香炉了。”   何婆婆喜上眉梢,情不自禁地问她:“不知姑娘是哪家的小姐,又或是曾经干过古玩这一行,师出何人?竟如此懂行!”   杨珥大力地摆了摆手否认:“我就是一平民女子,之前有幸在一贵人家里当过婢女,刚好那家的主母酷爱收藏这些玩意儿罢了。”   她起身拍了拍褶皱的下摆,对何婆婆躬身道:“送财神的事毕,小女便先行离开了,今日出门本是为了补贴家里,寻些活儿做的,现下已经耽误了半日,要抓紧些去找了了。”   悠悠转身之际,却被何婆婆焦急地叫住:“姑娘!请等一等?”   杨珥一脸困惑地回头,何婆婆亲昵地握住她的手:“姑娘要不要考虑在咱们店里做活?就做这品古玩的事儿,月钱多少由您定!”   杨珥受宠若惊,“当真可以如此吗?”   何婆婆笑得灿烂,如捡着了天上掉的馅饼,“当然使得!杨姑娘才是我们店的财神啊!我现在就去写个工活契约。”   她转身得太快,以至于没能发现杨珥嘴角抑制不住的那副得逞的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  上周渴了许多宝宝了,今天肥更哦~这周是强情节的一周,想到我就激动,千呼万唤男二快出来!!! 这张女主是只酷羊。 林二郎:这章为什么木有我?因为我爱学习,学习使我快乐,我在书院里废寝忘食……   第27章 西厢叩玉佩   “二郎,走喽,书院的催钟都要响啦!”   日暖风和,杨珥提着书囊,站在严老的面摊前叫唤着林无意。严老一把拉住了往她方向跑的林无意,在他手里塞了两个鸡蛋,“就算时间来不及,再怎么也要把这个吃了!”   严老吩咐完,转而对杨珥慈笑道:“小丫头这两天怎么不来我这吃面了?今儿给你多加些肉。”   杨珥勾着林无意的手就往巷外走去,还不忘回头冲严老吐吐舌头,大声说道:“我现在也急着去养家糊口了,在那之前,我先带二郎吃些美食去~”   严老望着二人的背影,哑然失笑,嘀咕着:“这丫头还真是记仇呢!”本来众人以为她就是一个娇滴大小姐,并未指望过她真的能出去找到不错的活做,勤俭持家就是大幸了。   直到她找到古玩活计的当日,走街串巷地到严家还有王家宣布的时候,除了林无意顶着一张盈盈并且毫无意外的笑脸以外,所有人都觉得自己的脸被打得生疼。   当然众人都是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心的。其中最为开心的就是严老了,别看他最初总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许是因为长时间独居,不自觉地就特别地排外。但是他若真心地接受了一个人,他便会发自内心地将那个人当做亲人般对待,就如林无意。   杨珥并不是说着玩玩而已,在林无意去书院的必经之路上,买了各类吃食,将他手上塞满了,嘴里还不忘嘱咐:“这水晶龙凤糕你一定要全部吃完了,光吃鸡蛋哪成?”、“这过门香①拿去分给你的同窗们吃,哦对了,特别是一定要给那个吴心箴小哥哥!”   林无意直言“够了够了”,杨珥都没能买尽兴,生怕他在书院过得不如意,连夫子的那一份都准备给买了,最后他只能扔下一句让她照顾好自己,心里如吃了蜜般地落荒而逃了。   甜笑之余,他眸间光华流转,真不知这小小的一个姑娘怎么就会惦记这么多的人情世故,莫不是从前在本家也是这么提心吊胆地过活?   这头的杨珥美滋滋地往烟古斋走去,心想着这顺风顺水的日子就如手中的这块见风消②,油而不腻,一口下去,松嫩爽口,留连不已啊。   扔掉了手中的油纸,她老远就见到店门口停着架黧色的四轮马车,顿时喜形于色,一大清早便来了桩生意,是开门红的好彩头啊!她加快脚步,正准备踏入门时,猛然一顿,闻到了一股异常熟悉脂粉香。   不是女人用的那种,是给宫里太监抹脸用的!成日和这些阉人处在一起,她决不会闻错,心中大惊,莫不是自己偷跑出归元寺被丞相党羽发现了?   生出退意,不巧烟古斋的伙计陈城正朝外张望,二人正面对视了一眼,他忙不迭地跑了过来,一脸焦急却不忘礼数,“杨姑娘你总算来了!”   杨珥在这做活已半月有余,身手大展,尽得何婆婆的喜爱,不动声色间就成为烟古斋炙手可热的人物,这陈城一开始可是得罪了她的,所以这段时间是变着法子地讨她欢心。   她仔细地瞧了眼马车,虽然可以看出很明显地遮掩痕迹,幕布都用的纯黑色,以示低调,但她还是一眼便认出这车是上好的楠木制成的,是宫中车舆惯用的木材。   她装作好奇,打探道:“你这么匆忙是为何?可是来了什么大人物?”   “可不是嘛!”他左右张望了一下,将杨珥带到了一旁的角落里,轻声说:“今日来的是宫里的人。”   她早就知道了,却只能惊讶地捂住嘴巴,“什么?宫里的人为什么会来到这来?”   陈城叹了一声气,“你有所不知,何婆婆也是为人卖命的,烟古斋并不是仅有三阳县的这一家店铺,各大城池中都有其分店铺,背后的金主不甘于民间淳朴的玩意儿,甚至和宫中的人多有来往,购置些稀奇玩意儿,今日来的这位官家便是和咱们店长期合作的人,每月的这几日都会来。”   杨珥放下了一半的心,看来并不是来抓她的,也是,若是丞相的人,派来的应该是私兵,而宫中的宦者,他是无权调动的,就算是他现在确有这样的实力,但是他不会明目张胆地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她疑惑地说:“这是好事啊,你叹什么气?”   “气就气在这位官家欺人太甚,每次都仗着自己是宫里人的身份,报着虚高的价格,何婆婆到底是替人做事,也只能吃着哑巴亏,敢怒不敢言,我却看着很是着急啊!”他愤慨地回答。   忽然他神情一转,一脸崇拜地看向杨珥,“可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咱们店有心明眼亮的杨姑娘了!您快想想办法帮帮何婆婆吧,每月这样被他坑一笔,何婆婆向金主上交的钱财也会少上许多,经常被上面的人责怪,我看得很是糟心呐!”   杨珥舌头有些打颤,“这……这何婆婆那么精明的一个人都没有办法,我又能成什么事?”她心里其实担心的是,这太监要是认识她的人,那就玩得大了,连整个烟古斋怕是都要连坐。   首先不知道这太监是哪方的人,若是皇兄身边的,那还好说,皇兄虽还不知道她已出寺庙,若被他知道了,也顶多也只是被臭骂一顿,可是他若是丞相的耳目……   后果定是不堪设想,犹豫了片刻,终究是出于担心何婆婆,决定到里间外偷偷瞧上一眼,再做决定。在陈城的万般催促下,杨珥不情愿地挪了过去。   还没走近,阴柔悠长的声音就钻入了杨珥的耳中,心里没由来地一阵烦闷,真没想到出了宫竟还要和这些人打交道,不过这声音,似乎并不熟悉,于是她大胆地靠近门框,偷看着里面的情形。   这太监侧对着杨珥,让她看得不太真切他的面庞,“今日老奴前来,是为了出手这一冰种翡翠玉佩。”   何婆婆微笑地恭敬道:“不知方公公可否将其给老身瞧瞧?”   方公公没有迟疑地递了过去,何婆婆粗略地看了一眼,紧接着欣喜道:“这玉佩色正不邪,色阳悦目,绝不是凡物啊!”   杨珥定眼一看那玉佩,嘴角抽了抽。   方公公眉眼舒展开来,掩嘴轻笑,“这可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魏昭仪之物,因为老奴伺候得力,昭仪特意恩赐的,若不是手头紧,老奴绝对是要世代供奉下去的,断不会出手的。”   听到“魏昭仪“三个字,杨珥蛾眉一挑。   陈城在杨珥身旁小声呸了一口,“也不想想你这阉贼有没有下一代,净在这张嘴说瞎话!手头紧?怎得每个月的这个时候手头都紧?”   杨珥瞥了他一眼,心里虽为何婆婆不平,却仍决定暂不出面,毕竟凡是在外的行商之人,谁没有过点头哈腰的日子?况且虽然这生意折了本,但是却换来了安定,若是就此让她拂了这安公公的意,指不定人家会想出什么阴损的招数刁难烟古斋呢。   房内的何婆婆沉默了一会儿,询问出声,“那公公心里的价位是?”   方公公不容置喙地伸出了五根手指,何婆婆一怔,低声下气地说:“可否便宜……”   却被他一声冷哼给打断,何婆婆尴尬溢于言表,方公公猛地夺回玉佩,黑着脸状似要起身。   何婆婆连忙安抚道:“公公息怒,是老身言语欠妥当。”方公公觑了她一眼,扭着身子坐下。   何婆婆也不再迟疑,对着门外唤道:“陈城,拿五十两的黄金来。”   偷听墙角的杨珥闻言,眼睛猛然瞪大,这这这这未免也太黑了吧?早知道宫里的东西这么赚钱,出宫前就应该带它个几箱几车的,那咱们小无意就可以在金山银山里睡觉了。   心里胡思乱想之际,没留心身旁,右侧忽然传来了一股大力,骤然将她推进了里屋,紧接着听到了陈城惊恐的声音,“杨姑娘!就算您觉得这桩生意做不得,也不能冲进去啊!”   屋内的气氛一窒,杨珥大惊,回头望向他,发现他冲自己做了个鼓励的神色,便低眉顺眼地站到了一边,不再开口。   何婆婆一时也慌了神,愣在原地。   但杨珥忽然觉得心上一凉,猛然一抖,斜前方有一双丹凤眼正打量着自己,嘴里虽含着玩味的笑意,却吐着阴鸷的热息。 作者有话要说:  ①过门香:唐朝乱七八糟汇到一起的油炸类食物。(不知道宝宝们吃过没,我家乡现在叫炸炸。) ②:见风消:油浴饼。 ------------------------------- 田哥我近来一直在谋划开一个系列,专门放一些平日里创作的短篇故事。 今天我十分低气压,放了一篇《蘸酱》上去,关于师生关系的,等更的宝宝们可以去看看。   第28章 如斯嗔咄咄   因为心里有鬼, 所以杨珥初与方公公对视的时候,是占了下风的,生怕被他认出了身份, 眼神极力闪躲。   待她从被陈城那么猛然一推之中缓过神来后,才提起精神去思索方公公眼里的那份耐人寻味, 除了身为宫人的倨傲,还有些对她颇有兴趣的打量。但似乎没有找到任何发现她身份的惊色。   看来他并不是特别得宠的太监, 不能随处晃悠, 从来没在宫里见过招摇的她。杨珥顿时大舒了一口气,再这样来几次她怕是都要吓出心疾来!   她揣摩着自己此时的处境,似乎最理智的就是立即斥责一声陈城“在开什么玩笑”,然后道个歉,退出里屋。以她那自身难保的境遇,多管闲事自是自讨苦吃。   何婆婆也清醒了过来, 色厉内荏地呵斥道:“杨珥!你在胡闹什么?还不快给公公陪个不是!”   杨珥看着老人家眼里的哀求, 心下难受不已, 几个呼吸之间,就决定为何婆婆出了这口恶气。   况且, 她还没有落魄到, 需要同一个内监忍气吞声。   主意落定, 她大摇大摆地在何婆婆还有陈城瞠目结舌的注视下,在这公公的身旁坐下,不客气地拿起他面前还未动过的茶,“咕噜”地喝了一口, 砸了咂嘴,“有些凉了。”   方公公一脸痴呆地望着她,显然没想到这杏脸桃腮的小姑娘竟然胆儿倍肥,能在太监阴冷的注视下毫无惧色便算了,竟然还悠然自得?   “万公公……您也忒不厚道了吧?一点活路都不留给小店的吗?”杨珥反问道。   他脸色一绿,“怎么个不厚道法?还有,老奴姓方……”   “咳咳……”杨珥被嘴里的水给呛到,太丢人了,一时口快喊出了自己宫里伺候的内监名字。   “杨珥,你听不懂我的话吗?听不懂就赶紧出去,别在这丢人现眼!”何婆婆急得满脸通红,起身想把杨珥往外面赶。   却被方公公伸手给拦住了,他声线忽地变得柔长,“且让老奴听听这小姑娘的说法吧—”   一旁的陈城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杨珥则安抚地拍了拍何婆婆的手背,示意自己心中有数。片刻过后,双瞳凝视着方公公,大声地质问他,“公公为何要骗人?”   方公公被她突变的气势给惊到,冷得如坠冰窖,双腿忽然有些发软,忍不住地想要下跪。忽然间这是怎么了?这样的无助之感,似乎只有在前年上元节的晚宴上,远远看到真龙天子时才出现过。   怎么会对一个小丫头生出如此荒谬的感觉?他怔愣不已,以至于没能及时地制止住杨珥从他手中夺过玉佩。   杨珥高抬手,毫无预兆地将玉佩猛地砸向地上,众人疾呼欲阻拦,却终是慢了一拍,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哐”地一声与地面来了一个亲密接触。   众人跌宕的心还未着地,便发现了一件怪事:这玉佩竟然未碎?!   方公公心虚地朝她一指:“放肆!哪里来的刁民,连昭仪的东西也敢砸,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杨珥冷笑,双手抱拳朝天一揖,“小女自是没有这雄心豹子胆敢动天子爱妃的东西,只是小女问公公一句话,这东西当真是魏昭仪的吗?”   一向口轻舌薄的方公公竟然如鲠在喉,脸憋得通红。   杨珥乘胜追击,猛地一拍桌子,“大胆!公公身为朝廷内官,竟然说这假的翡翠玉佩是魏昭仪的东西?你的意思是魏昭仪会用这样光泽昏暗,颗粒不匀的低等石英岩玉料以假乱真作配饰?”   至此,在一旁默默无言的何婆婆面如死灰,闭上了双眼,不愿再做任何的劝阻。杨珥之所以这么笃定,是因为她认识的魏昭仪可是个一掷千金的主,从来不用这样的便宜货。   “不,这……这不是魏昭仪的东西!”他急于澄清,连忙道出了实话。   杨珥闻言大笑起来:“好!很好!”连着大拍了桌子两下,震得方公公心尖儿直疼。   “不是魏昭仪的东西?公公这才是真的放肆呐!打着魏昭仪的名号在外坑蒙拐骗,这事儿若是让魏昭仪知道了,不知道公公还有没有这福分受用这五十两黄金啊!”   方公公怒得浑身颤抖,对何婆婆吼道:“你的侍女怎得这般胡搅蛮缠?净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话,还不快给老奴赶出……”   “慢着!小女的话还没有说完呢!”   杨珥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的命令,“方公公最好还是不要再刁难何婆婆了,咱们还没算您坑骗百姓的这一账呢!竟拿这样的一个不值几百钱的次品,利用自己的身份,威逼利诱,虚抬高价?您再这样下去,小女便会不客气地到县太爷面前告您一状。”   看到他眼里闪过一丝不屑,杨珥忽然了然,“哟,怎么就忘了您是宫里的红人了?县太爷自是不敢动您,那小女不介意到京城中走一趟,就算在大理寺门前击鼓鸣冤,也要参上您一笔!”   “你你……你!”方公公气结,食指指向她,又滑向何婆婆,忽然想通了什么似的,放松了起来,无赖地双手环胸,对杨珥阴狠地挑衅道:   “对,老奴就是打着魏昭仪的名号坑蒙拐骗了,你又能奈我何?”   杨珥笃定的神色僵硬了几分,万般没有猜测到刚才还在六神无主的他,竟然恍惚间气定神闲起来,多半是嘴硬吧。   方公公媚眼望向何婆婆,“你问问你敬爱无比的何婆婆,若我铁了心要刁难,她有没有生告我的心思?”   杨珥鼓励地望着婆婆,却见她紧握着拳头,深深地向方公公鞠了一躬,“公公,请您息怒,家仆不懂事,冲撞了您,老身代她向您致歉。”   “婆婆!您不必如此的!”杨珥连忙跑了过去,欲扶正她佝偻着的身子,婆婆身体不好,做这样的动作定是痛苦不已。杨珥急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内官们将宫里的饰物拿出去典卖虽然是约定俗成的事,但是这方公公仗势欺人,做得如此过火,一定会有朝廷命官来管的……”   “你住嘴!”何婆婆冲她厉喝,惊得杨珥忙噤住了声,一直作壁上观的陈城此时也走了过来,拉着杨珥劝慰道:   “杨姑娘,我早就同你说了莫要执于此事,你为什么就听不进去呢?   杨珥莫名地看他玩着变脸,忽然心里燃起了淡淡的不安,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被她忽视了。   何婆婆弯着的腰久久没有直起,方公公气急反笑,大袖一挥,“烟古斋以后莫要想着再与老奴合作了!”   合作?!杨珥将嘴唇咬得发白。   方公公走到她身边之时,忽地在她耳边吹了一口凉气,“老奴这辈子都不会忘了杨姑娘今日的教诲。”教诲二字说得咬牙切齿,让她有些发毛。   何婆婆脸色大变,忙欲追上去好言相劝,却在心急之下差点摔倒,被眼疾手快的陈城一把扶住,眼巴巴地望着方公公的背影上了马车,消失在街角。 作者有话要说:  啊哦,梁子结大了,方公公你要倒霉了,长公主是你随意能报复的?   第29章 人心蛇吞象   一时间, 屋内静得针落有声,陈城左顾右盼地不敢多言,杨珥满肚子的糊涂更是无处可吐。   何婆婆气得起伏的胸脯逐渐平缓了下来, 长叹息了一声,“杨姑娘, 烟古斋这等小庙怕是容不得您这尊大佛,您还是到别处显神通吧。”   杨珥听不得这样牙酸的话, 更何况这话还是出自她敬重的何婆婆之口, 急地追问:“婆婆,杨珥若是做错了什么事,您不妨直说。”   “杨珥,婆婆没有明说,是想要给你留面子,你做了这样无脑之事, 竟还有脸装不知情?给你个台阶你就顺着下了吧, 还不快走?还想继续在这丢人现眼?”陈城冷嘲起来。   何婆婆淡淡地撇了他一眼。   而杨珥听到他此时的落井下石, 已经彻底醒悟了过来,定是他从中作梗, 故意隐瞒了重要的一环, 害得自己在婆婆面前失了分寸, 做了大错事。   她无心与他拌嘴,眼睛直直地望着何婆婆,希望她能道出真相,自己就算是死, 也要死个清白。   “罢了,左右是已经黄了的事,告诉你又何妨?”何婆婆缓身坐到了凳上,无力地说道:   “你在烟古斋已经待了一段时日,平日里虽然也和百姓们打交道,但你自是已经发现,咱们店铺最大的财物来源,其实是与官家豪族之间的交易。”   杨珥点了点头,心里还曾暗中诧异过,这烟古斋虽然看上去有些门道,她原本也以为只是和地方官员有生意间的往来,没想到竟能将生意伸到京中的达官贵人手中。   “士族们的观念生来就是贱商人,若是贸然地凑上脸去,定是会蹭一鼻子的灰。所以就少不了中间人在其中周旋,而刚才的那位方公公,便是这样的中间人。”   杨珥的脸色蓦地惨白,恍然间明白自己因为不忍何婆婆受欺辱,一时间关心则乱,做了怎样的蠢事!   “方公公之所以每月会选一日来到这里,是为了拿到属于他为我们引荐士族的那份钱财。为了掩人耳目才拿个古玩做幌子,他这人极为好面子,总是编造说自己拿出手的东西是宫中的哪位哪位主子送的,那主子身份越高,这假冒的劣质玩意也披上了珍贵的外衣,就能从我们这拿走更多的钱。”   “我们就算心里憋屈,那也是只能受着,你有求于人家,还敢趾高气扬吗?何况,他拿东西做样子,何尝又不是给了我们烟古斋一些薄面,他完全是可以任何东西都不拿,直接空手套白狼的。“   杨珥眼眶泛红,垂首道:“婆婆,我错了。”   何婆婆摸了摸已经凉透了的茶杯,心如止水,“事已至此,方公公这条路以后怕是走不通了,老身会亲自给少东家一个说法,而你,犯了这样的大事,没有追求你的过错,已是老身未经少东家的许可,擅自做的决定,你还是趁早自行离去吧。”   杨珥紧绞着衣摆,满心只想着补救,站在原地无言,也不愿离店。一旁的陈城心急火燎地催促道:“还不快走?还等着婆婆赶你走吗?”   杨珥深深地刮了他一眼,惊得他汗毛孔都竖了起来,他可没有方公公那样的定力,连同她直视都做不到了,忙撇开了脑袋。   她歉意地对何婆婆鞠躬,“杨珥一时糊涂,受奸人蒙蔽,犯下此等过失,实在有愧,已无颜面再生留下来的想法,只是何婆婆若是因为小女这次的过失遇到了什么难处,请一定要告知小女,或许小女有挽回的方……”   看到何婆婆疑惑地看向她,她忽然猛地顿住,自己刚刚犯了一场糊涂,还想再犯吗?想用自己的身份帮助烟古斋,可是焉知不是给这地方带来更大的祸患?   没有继续刚才的话,杨珥含泪对何婆婆说道:“这些时日多谢您的照顾,这次犯下的过错小女也无力转圜,现在满怀着着愧意离去,免得再在这给您添乱,祝您往后身体康健。”   说完看都没看陈城一眼,拖着沉重的步伐离开了烟古斋。   陈城不由自主地喜上眉梢,忽想起何婆婆还在身边,连忙抑制住了笑颜,支起双手走到她的身边,尽心地为她老人家捶着背:   “婆婆莫要为这等愚蠢之辈气得伤了身,为了彰显自己的那点鄙薄的见识,常常在咱们面前作威作福就算了,这次竟然不顾场合显摆自己,被赶走也是自讨苦吃!”   何婆婆板着脸,将手中的拐杖猛地往他脚上一杵,疼得他低呼一声,蹲了下来。她冷哼,“我让她走,是因为方公公已经记恨上她了,再在这待着恐有生命之虞。”   说到后来,她的声音愈发冷冽,“你当老身真的老眼昏花不明世事,不知道今天这事出自你的手笔?”   陈城神色骤变,倏忽跪在地上。   *   *   *   直到出了烟古斋的门,向外行了至少一顿饭时间的杨珥,仍是六神无的。早晨和严老的炫耀似乎还历历在目,这会儿却成了笑话。   一只手掌抓着几颗青枣,笔直地伸到了杨珥的面前,拦住了她的去路。她烦闷地推开,“我不买。”   正欲绕道而行,一声“长公主”却让她顿住了脚步,她厉眼望了过去,随即有些错愕,一身枣农打扮的大叔,瞳孔里闪着冷凌的神色,不正是她的贴身死士吗?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咧嘴一笑,张望了一下四周,压低声音神秘道:“这是二七想的办法,说是担心长公主已被人盯上,这样跟着的话更能掩人耳目。”   杨珥嘴角一抽,这二七又在没事找事做,每日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上次不是查明了偷听墙角的就是只黑猫了吗?   算了,也是他们尽心尽力,小心驶得万年船,只要做好死士会时不时地变装出现的心理准备就行了。   “你来得正好,派人查一下那位方公公的来历,切断他身边任何能够查到我所在的线索,这阉人不是个善茬。”杨珥装作挑选青枣,边走边说。   死士犹豫出声,“要不,属下帮您……”眸中寒光一闪。杨珥摇了摇头,“刚才听何婆婆说,这方公公似乎善于交际,并不是一个默默无闻之辈,杀他怕是会打草惊蛇。”   死士应下,思索道:“那名为陈城的伙计如何处置?竟然敢暗算长公主,这举动够他在阴曹地府走上个好几遭了。”   讥笑浮上了杨珥的面庞,她拾起了一个烂掉的枣子,扔到了路边,“何婆婆并不是好糊弄的人,他费尽心思想要留在烟古斋怕不是那么容易了,杀了他?怕是太便宜了他,你想办法,让他在任何地盘做事,都待不过三日。他不是喜欢玩心机吗?我倒要看看,他的心机,能不能深过我的手段。”   死士暗自里瘪了瘪嘴,庆幸万分,幸亏自己是长公主的人,不然若是和她作对一方的人,指不定怎样的哑巴吃黄连呢。   “你退下吧。”杨珥吩咐道,死士应了一声,却没有马上离开,而是撇了一眼路边,迟疑道:“长公主可是要找林公子,需要属下想办法将门卫引开吗?”   杨珥蓦地一愣,看向眼前古朴的门庭,不正是林无意所在的柏舟书院吗,自己恍惚间,怎么走到了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讲堂内,正在摇首念书的无意君,猛地打了一个喷嚏,心下生疑,正是换季的时期,自己莫不是感冒了? 傻小子,是你阿(xi)姐(fu)来找你了,正在门外念你呢~   第30章 【捉】执玉萃华缨   待杨珥回过神来的时候, 才发现此时已临近巳时末,骄阳升至当空,为了躲避刺眼的光华她快步走到了书院不远处的一颗参天大树下, 死士也忙跟着走了过来。   她眯了眯眼睛,觉得有些倦怠, “不用了,还是莫要打扰他了。”死士闻言垂首, 朝她一鞠躬, 准备告退。   “等一下。”杨珥忽然把他叫住,他疑惑地看向她,她问:“你的编号是多少?”她一向对除了二七以外的死士漠不关心,因为她不想对时刻准备赴死的人付诸任何真心,即便这些人是为了她去死。   只是近几日,这位比她看上去都要稚嫩的少年, 与她交往颇多, 十分的尽力, 让她不得不对他多留心些。   他有些羞赧地挠了挠头,“由于长公主的身份尊贵, 所以能够近身您的死士数量极少, 无需编号, 长公主唤我执婴便可。”   杨珥心中一怔,手执长缨,好一个名字!这是她第一次认真打量面前的少年,二七比她年长, 每次同她说话,就算是请求,都带着些兄长的警醒之意,也更让她觉得踏实些。   而执婴,同样是普通的样貌,但瞳孔里的干净竟让她生出了自愧不如的心思,每一次不小心与她对视,都会匆忙地红着脸躲避开来,生怕她把他吃了似的,也不知道二七是不是和他说了些什么,怎么这样惧她。   他和林无意一般的年纪,本是有着大好的未来,却只能躲在暗处,无见天日。   “为什么成为死士?”杨珥凝神问道。   他面无波澜,“三岁时被暗卫从路边捡来,因为少不记事,所以并不知道自己的来历。”   她点了点头,大多数死士都是这样悲苦的身世,也是暗卫故意挑选为之,只有了无牵挂的他们才会专心为皇家卖命。   但是转眼便奇怪道:“那二七的名字……?”执婴摇了摇头,“我们死士的名字都是由上级赋予的,但二七的名字是他执意自己取的,属下也并不清楚其中原由。”   她心有疑惑,却不再多言,而执婴也张罗着青枣生意,消失在街边络绎的人群中。   往来的人声再喧闹,似乎在书院门前都会克制一些,这柏舟书院是三阳县的庄严所在,而书院里面,更有杨珥心中的一片净土。   她望着门檐无言,纷乱的心神也沉静了下来,今日的事让她忽然间就明白了,天下之大,莫非王土,自己离得再远,还是离不开京中的是非,往后的日子里,还会遇到更多来自宫中的“方公公”,甚至身份比他要尊贵太多,自己一定要打起万分的精神来应对。   同时,宫外阴损的人,与宫内人的城府不遑多让,就算在宫里艰难地存活了下来,可是也有可能因为自己的掉以轻心,在宫外落入一个万劫不复的境地,今日失了活计,便是小惩大诫。   忽然,她觉得自己的肩被人拍了两下,她莫名地回头,发现了一只松弛肥胖苍老的手停在了面前,望着上面针状蠕动的小生命,她愣神地呆了片刻,随即瞳孔放大,尖叫了起来:   “啊!!!!!!!!!”   庖厨猛然捂住了双耳,五官扭曲,觉得地皮都被她的嗓门给嚷裂了似的,忙站远了些,惊恐道:“小姑娘你是属虎的吗?要不是我这个老家伙年老了,耳朵本来就不好使了,这一下子怕是要被你给吼聋了!”   杨珥被吓得定在了原地,舌头还在打结,“爷爷爷……爷爷你好坏,竟然拿虫虫……虫吓唬我!!!!!”   庖厨挺着圆滚的肚子,笑得开怀,“我看你一个人站在树下好久了,一副自怨自艾的神色,决定来吓一吓你,怎么样,现在心情有没有好些?”   她拍了拍胸脯,这才缓过神来,发现刚才的沉郁竟然真的瞬间一扫而光了,放松至极,但仍嘟着嘴,不乐意地看着庖丁。   庖厨义正言辞地说:“我都是为了你好,况且,这可不是什么害虫哦,说到底你的缎鞋都是它的功劳呢,这是蚕宝宝。”   “什么?蚕?”杨珥瞪大了眼睛,有些好奇又有些畏惧的样子,不敢靠近。庖厨猛地举到了她的面前,疑惑道:“你竟然不认识?”   她有些尴尬地讪笑,自幼除了蚂蚁以外的虫都怕,所以一直在宫里被保护得好好的,连只黄蜂都很少碰到,这柔桑陌上的蚕更是没机会见着了。   忍不住轻微地挨了一下它,无骨的柔软像极了林无意给她蒸的夜宵包子,再看到庖丁脚边的篮子里装满了绿叶,上面还趴着不少黑白相间纹路的幼蚕,她一阵胆寒,不敢再多看一眼。   仰头望树,了然道:“爷爷是在摘桑叶啊。”原来自己一直站在一棵桑树下。   庖厨含笑点头,“小姑娘在这闷声叹气的为何事烦忧啊?不妨让爷爷给你排解一下?”   杨珥还记得上次在灶间,爷爷听到她饿,二话不说就给她包饼的举动,那份温暖一直停留在心间。本来一直觉得没什么的,被他这么一问,当下心里便委屈连连:“我把活计丢了,正默默地惆怅呢。”   庖厨支着下巴沉吟道:“这一定是你的雇主这辈子做的最明智的决定!”   “爷爷!”杨珥撅着嘴巴娇声抗议。   他笑得脸色都红润起来,“好了好了,不逗你了!你瞧瞧我手中的这只蚕。”   杨珥闻言望了过去,发现它正耷拉着脑袋匍匐在老人的掌心,生怕自己摔了下去,紧扒在上面。   她没明白庖丁所指,他诚恳地说:“在我刚拿起它的时候,它慌乱无措,四处攀爬,企图离开对于它很是陌生的手掌。而小姑娘你现在就像它一样,只是被一双莫名的手牵扯住了脚步罢了。”   她眼里多了些似懂非懂的神色,庖厨继续刚才的话,“它现在一定也很沮丧,但是它没有冲动地跳到手心外的深渊里,而是换了一条路,找到了手心,静待别的机会,现在,机会来了。”   他把它安稳地放回了竹篮内,适应过后的它随性地大吃特吃起来。杨珥明了,只是复而垂头丧气,“可是我的机会不知道何时才能到来。”   庖厨的嘴角弯起了神秘莫测的弧度,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她一句:“小姑娘识字吗?”   杨珥心下奇怪,但还是谨慎地回答:“识得,也写得,但吟诗作对估摸是不行的。”   庖厨摸清了她的学识功底,勉强还算满意,“认识字就成,藏书阁里的小书僮因为母亲生病,故而辞了活回老家去了,书院的管事正愁一时半会儿找不到接替的人呢,有没有心思来书院玩玩啊?”   她喜出望外,“爷爷您说的可是真的?书院的活计向来都是可遇不可求的啊!我怎么会拒绝呢?只是这活怕是旁人都要抢破头了争一争的,我这水平能行吗……”   庖厨大手一挥,得意道:“我与管事的交情不错,他自会卖我这个人情的,你就放心吧!”   杨珥激动得差点泪流满面,自己好歹也是一朝的长公主,怎么就这点出息呢?   但是因为这雪中的暖炭送得实在是太及时了!抚平了她受挫的小心灵。   而且,接了这活,是不是也就意味着,可以离咱们的小无意更近些了? 作者有话要说:  执婴这个名字,我真的超级喜欢~ 大喊咱们的口号:搞事情搞事情搞事情!!!   第31章 美人金梯出   泛黄的书卷错落有致地摆放在书架上, 杨珥目之所及,便有十几列这样两人高的书架,每列最上层都摆放着锦盒, 可见是用来存放珍贵书目的,但却滴灰不沾, 可见柏舟书院的学子们孜孜不倦的求学心胜,定是日日争相拜读这些名家大作。   此时是讲学的时间, 阁内空无一人, 站在藏书阁门边的杨珥并没有随处地走动,而是闭目深吸了一口气,感受着空气中那份宁神的竹香,是沁到书卷里年代的味道。   “小姑娘,久等了吧?中途我给院长送饭去了,所以来晚了些。你的事情我同管事的说了, 就说了你不用担心的嘛, 恭喜你从今天开始便可以在这做活了。”庖厨满面春风得意, 从阁外走了进来。   杨珥笑得眉眼都弯了,连忙跑到了他的跟前, “谢谢爷爷!等我适应了这活儿, 一得空就到灶间帮您的忙!”   “得嘞得嘞, 你可千万别来,书生们还想正经地吃饭呢,你来了刀都被你劈坏了,还怎么剁肉呢!”庖厨仿佛听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 连番地拒绝了杨珥的好意。   她一点也不在意的嘿嘿直笑,眼珠却一转,“不过,您刚才是说给院长送饭去了吗?可是陶诒徵院长吗?”   庖厨好笑地觑了她一眼,“咱们学院难道还有第二个院长?怎么,你看上去似乎对陶院长很感兴趣的样子。”   杨珥的嘴唇微张,正欲说话。“也难怪,我们陶院长可是出了名的美男子,得你这桃李年华的小姑娘钦慕也不足为奇。”庖厨煞有介事地自言自语道。   她干咳了起来,又不好直说自己只是好奇父亲的情敌而已,更不好拂了庖厨护短的心,毕竟她要在他们院长的手下做事,总不能说人家掌柜的不是吧。   “不过……”这句意味深长的话悬起了杨珥的心。   庖厨神情有些犹豫,面色尴尬,“管事的说,虽然看在我的面子上给了你这次机会,但是留有一段时间的观察期,如果能够胜任的话,便可以长久安稳地做下去。”   杨珥会心一笑,她还以为是什么事呢,让她白紧张了。管事的这样安排,实属情理之中,毕竟她虚报的资质平庸,仅能识字,况且他又只是个庖厨,有能力给她谋求一段观察期,也已是尽力了。   见她没有什么意见,他放心地继续说:“今日恰逢书院每月一次的经义考,院长因为要出题,所以才难得来一次书院的。管事的说为了考验你的做事能力,现把考题交由你,等会临近开考的时候送到监考的夫子手中即可。”   说完他便从荷包里拿出了一张对折的白纸,递给了她。惊得杨珥连忙把纸往回推,“这可使不得!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能经由我的手?”   庖厨轻笑出声,“你不要有负担,这是书院的惯例了。为了确保考题的公正,每次考试的题目都交由不同的人送到考场,我这个掌厨的鲁夫以前都送过的呢,身份越普通,考题越安全!”   杨珥闻言神色稍有缓和,庖厨不由分说地把试题塞到了她的手中,“不要犹豫了,管事的说这属于你观察期中很重大的任务,你一定要认真对待的啊!不许偷看,也不许告诉任何人,就算非书生的人也不能告诉。”   她郑重地点了点头,将纸片小心翼翼地塞到怀中的衣服内袋里,觉得胸脯都变得沉重了些。   “现在离开考还有半柱香的时间,你就在藏书阁随意晃晃,熟悉一下吧,将凌乱的书卷摆放整齐,有书生来借阅的话,你负责登记一下,这些大致就是你以后要做的活。”庖厨叮嘱道。   杨珥迫不及待地应了声,恨不得马上就沉浸到书海里去,从小她就喜欢读书,必学的名书她自是不会落下,但最痴迷的还是乡野志士写的话本子,热衷里面光怪陆离的鬼怪神话,还有催人泪下的爱情故事。   或许这些是她此生都可能接触不到的东西,所以她喜欢过足眼瘾。这也成了继跳舞以外,唯一喜欢做的事了,恰巧也符合她“不学无数”的长公主形象,何乐而不为呢?   庖厨看到她跃跃欲试的样子,很是欣慰,忽然撇到藏书阁外的庭院,便挪不开眼了,眼里散发着莫名的光彩,嘟囔着:“又到花季了。”   杨珥也凑上了前去,定眼一看,被柔枝垂条上的朵朵金花惊艳到,她在宫中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的花种,雅致中不失野趣。   正准备问庖厨这花名之时,却发现他已经走远了,空气中只余他的欣喜之情,环梁氤氲。   她对着浩瀚的书架深吸了一口气,抬手准备拿起一份看上去颇新的书卷,却觉得怀中的异样感尤甚,纸张边角膈应着她直痒痒。   她下意识地环顾了下四周,肯定除了她,就只有弥漫在阳光下的飞虫才算得上活物,心里的小九九开始作祟,自己又不是书生,也不用参加考试,那么偷看一下没事的吧?   刚有了想法便马上行动起来,摊开纸张,便看到执笔之人力透纸背的一行字,轻语赞道:“妙哉!妙哉!”   她蹙眉思索了片刻,便淡笑一声,仔细地放回了怀中,用手轻轻压了压,确保它被放得安稳。   窗外突然传来学子们齐齐的颂唱声:“菀菀黄柳丝,濛濛杂花垂。日高红妆卧,倚对春光迟。宁知傍淇水,騕褭黄金羁……”   杨珥的心情伴着这样纯粹的歌声大好起来,柳腰轻动,指尖划过书卷的表面,脚步迂回流转,每一次看似随意的摆齐书卷的动作,勾连起来确实一支动人的媚舞。   沉闷了一整个冬日的藏书阁也因为这一道亮丽的倩影春意盎然起来,嬿婉风回,毫无章法可循的舞步一看便是她兴之所起随意编排而出的,却在水到渠成中多了一抹灵动,可见其真乃舞学奇才也。   “翳翳陌上桑,南枝交北堂。美人金梯出,素手自提筐。非但畏蚕饥,盈盈娇路傍……①”歌声如春风般拂来,为倩影伴曲,借着她亭亭玉立的光华生辉了不少。   杨珥越舞越沉迷,莲步在每一列书架间游离,似乎想要用着短暂的快感忘却前事的不快,却不料忘形没有注意到脚下,被不知名的某物绊了一下,毫无预兆地边往地上跌去。   她惊呼出声,想要抓住什么东西来阻止与地面的亲昵之举,却无奈已来不及,吓得闭上了眼睛,只能祈祷别摔花了脸就成。   预料中的坚硬石地没有袭来,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一温暖结实的硬物中,她猛然睁开眼,发现竟是一个人的胸膛!黛蓝长衫上的白玉腰带硌得她肩膀生疼,感觉自己怕是摔晕了过去,出现了幻像,这里怎么会有他人?脑子都是懵的。   “怎么,在下的怀抱舒服得让小娘子不想起身了?”男子低沉的声音响起,伴随着一丝戏谑,猛然将杨珥惊醒,仓皇间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他猛地一箍腰身,紧贴在他的身上。   她神色大变,“你放肆!快放开我!”   男子似被她盛怒的样子逗乐,问道:“娘子想走?”   还不待她回答,接着自圆其说,“想走可以,但是得给在下……”手伸向了她胸前的那抹香酥。   杨珥:色狼??!   神情一狠,支起右脚就往他的下身踢去。   “啊——!!哀嚎声贯穿了整个柏舟书院,但很快便被朗读声掩埋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正在翻动书卷的林无意双手一顿,似有所觉地看了一眼藏书阁的方向,对一旁正在磨墨的吴心箴问道:“你刚才可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好似……惨叫声?” 吴心箴静心侧耳听了听,莫名地说:“没有啊。” 林无意摇了摇头,复而专心于面前的诗册,随口一说,“许是我听错了吧。” ------------------------------------------- ①:取自唐朝诗人常建的《春诗二首》。 ------------------------------------------- 历经九万字,你们日盼夜盼的人终于出现了,我亲爱的濂濂~   第32章 良田小两亩   身下的男子疼得扭曲成一团, 在地上打着滚,再也无暇禁锢杨珥了。她毫不费力地爬了起来,冷哼一声:   “竟敢在本宫……”她连忙噤声, 幸亏“宫”字说得很轻,满脸厉色地补充了一句“本姑娘面前行孟浪之举, 还敢抱本姑娘,我看你那双猪肘子是不想要了吧?”   他冷汗直冒, 咬着牙齿道:“在下若不接着娘子, 难道看着娘子摔倒吗?”   杨珥被他的话给堵住了,瞪着他没有回答,趁这机会才看到他的面容,随即一怔,色狼不一般都是满面生疮一口大黄牙的吗?这登徒子竟好像……可能……十分地……俊朗?   五官仿佛深凿而出的雕塑,棱角与常人相比要分明些, 喉结圆润地滚动了一下, 放荡不羁的神色透露着气宇的男子气息, 是女子一见便会倾心的长相,刚健的身材与眉眼间的久经情场, 处处彰显着他成熟的魅力。   杨珥撇了撇嘴, 光长了一副好皮囊有什么用?还没咱们小无意半分的可爱, 现在看上去是比小无意更有气魄一些,再等等几年,谁更撩人还不一定呢。   男子很是享受地汲取她眼中的惊叹,转了转拇指间米白色的鹿骨扳指, 因为剧痛而红透的脸也回归了正常,双手枕着头部,舒适地躺在地上,仰头看着她,“真没想到,钦慕在下的人竟如此之多,睡个觉也会有美人投怀送抱啊!”   “你胡说!”杨珥下意识地便反驳出声,却看他用嘴朝自己的脚怒了努,她看了一眼,随即尴尬地万分不愿回头。   人家皎白的袜子上赫然的一个黑黝黝的鞋印!原来是她跳舞跳得太过忘情,没有注意到一直在这里睡觉的他,踩到他的脚上才会摔倒的,所以他确实是好心喽……   不!杨珥觑了他一眼,双手环胸理直气壮地说:“莫要再为你没有得逞的放浪之举找借口了!”   男子望着她的举动愣住,随即狂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娘子不会……不会以为在下肖想你那两亩良田吧?”   杨珥面露疑惑,细想之下随即脸色发绿,这这这是在说她的胸小吗?她猛然低头看了一眼,还好吧……穿抹胸束裙也是有大沟的啊……   男子似乎为了报复刚才她那一踢之仇,仍不忘在她心上插刀道:“在下只不过想借娘子衣服里面的那张薄纸一看而已。”说完还做了一个将纸张摊开的手势。   她脸色忽地又转向惨白,真是丢人丢大了,是她自作多情了!人家醉翁之意不在胸啊!她和庖丁间的对话竟然全被他给听到了!   气极反而镇定了下来,蛾眉轻挑,“哦?既然如此,这位公子怕是此生都是无缘一见这张白纸了。”   言下之意就是,谁要你敢惹我?   男子没有失落,而是一副胜券在握的神色从地上站了起来,朝杨珥盈盈一礼,“在下愿出高价相换。”   但他的礼却落到了空处,杨珥在他话说到一半时便已经走开,一副无视他的模样,整理书册去了。   开玩笑,和她提钱?怎样的稀世之珍她没见过,她都懒得理会这小家子气的书生。   男子有些出乎意料她的定力,毫不为金钱所动,不过并未气馁,靠在她身旁的架子上,姿势撩人地贴近了杨珥的面庞,忽地手里变出了一个镶着五彩玛瑙的胭脂盒,“娘子方才的舞姿可是深埋在下的心间呐,今日怕是要思念得夜不能寐了,不过在下觉得娘子香腮上还差一抹这个,便可锦上添花了。”   杨珥瞅了眼这胭脂盒,嘴角僵了下,有些玩味地说:“可是我不喜欢玛瑙怎么办呢?”   男子会心一笑,从怀里拿出了三四个盒子,“无妨,我这还有蓝宝石的,白瓷的,象牙的,娘子挑个你喜欢的吧,哦不,若是喜欢就都拿了去吧。”   她忽然间对他有些令眼相看了,眼尖的她认出这些胭脂盒可不是集市上卖的便宜玩意儿,从色泽上可推出应是有点年份的古董,他到底是什么人?有财力随身带这么贵重的东西,只为逗美人一笑?   杨珥满含赞赏地点了点头,“东西都很不错。”男子喜出望外双手往前一递,却听得她说了一句,“不过我都不喜欢。”准确的说应该是,他送的所有东西,她都不会喜欢。   男子的手僵在半空中,内心无不受挫,这还真是他第一次出师未捷。扣着扳指沉吟片刻,厚脸皮再次袭来,“那要不改日和姑娘约个爽朗的日子见上一面,姑娘想要什么,在下便双手奉上如何?”   她对他无语地说道:“哥们,你搭讪的法子未免也太土气了吧?”   男子闻言面露不善,世人可以说他才学不好,但是决不可说他撩姑娘的手艺不好!这可是拐着弯子说他魅力全无!这可是对他人身的羞辱!   他的声音微沉,“娘子不怕我动粗?”语气听上去似乎只要他想抢那就势在必得。   是的,表面上确实是如此,一个弱女子和一个孔武有力的壮年,胜负毋庸置疑,聪明人确实应该乖乖投降。   杨珥紧咬着唇,有些畏惧地退后了一步,怯懦地瞅了他一眼。他一向是有着爱美之心的,从来不忍心做这样威逼美人的掉身价之事,只是这位美人太犟了,软的不吃,只能吓唬下她了。   他自负地看着她颤巍巍地将手伸进了怀中,点了点头,“这才乖嘛!”   下一刻眼睛却睁大了,眼瞧着杨珥伸手将纸条往里推了推!没错!他没有看错,就是往里推,不是往外拿!   她“嗤”笑了一声,拿起一旁晾干的帕子,慢悠悠的擦起了书架上的浮灰,俨然一副没将他的威胁放在心上的样子。   开玩笑,对她动粗?下一刻房顶外的执婴就可以改名为执首了,手上拿着的就是这个招蜂引蝶的色鬼的头!   男子呆愣在原地,万般没有想到这小娇娘竟然至始至终从没把他放在眼里,此时此刻他真是觉得白活了二十年的光阴,怎么就今日才碰到这样旗鼓相当的对手?   她怎么就这么肯定自己不会来真的?他摇首失笑,“娘子真是深知在下的心啊!在下可是从来不动女人的,何况是娘子这样的国色天香,在下捧在啊手心里疼都来不及呢!”   杨珥轻啐,“花言巧语!”   二人你来我往地过了许多招,男子也终于意识到她并不是他平日里遇到的那些好应付的胭脂俗粉。   他正色道:   “还未向娘子介绍过自己,实是在下疏忽了。刚才言语间多有得罪,是在下思虑不周。鄙人姓周,名斯濂,是柏舟书院一名勤恳的书生,家中尚有年迈的祖母,前几日她老人家重病,希望在生前看到在下学富五车的样子,这才想出如此拙劣的办法,望娘子能够成全!”   杨珥眸中满是触动,嘴巴轻抿,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   “说人话!” 作者有话要说:  林无意:!!!!胡说!!我瞧着明明就是珠穆朗玛峰!!! 我羊酷起来简直天理难容~   第33章 东风翠幕惊   一直觉得自己睁眼说瞎话的实力很是不凡的周斯濂, 被她瞬间给拆穿了,面子上过意不过去,干笑了两声, “在下不过是戏言两句,缓和我俩之间沉闷的气氛罢了。”   见杨珥对他爱理不理, 他终是败下阵来,颓色道:“不知道娘子到底如何才能将白纸给在下瞧一瞧?任何要求, 只要娘子开口, 在下定会想法设法地做到。”   杨珥也无心再与他过多的纠缠,点明了心中所疑:“我瞧着公子看上去是位视考试如草芥的人,何故对这场月试如此上心?”   周斯濂并未马上作答,而是陷入了沉默,似乎这答案不是那么容易启齿。   这时,藏书阁外传来焦急的脚步声, 还伴着高呼的男声:“周兄!周兄!你还在睡觉吗?不准备参加这次的月试了吗?”   周斯濂脸色微变, 暗自嘀咕:“这小子真是!”正欲走出去让他不要再嚷嚷了, 说话的人却已先一步跨了进来,嘴里还唠叨着:“你可是和林无意在这次考试上下了赌约的啊!你要是不出现不就太丢人了吗?”   话音刚落, 就发现周斯濂正黑着脸看向他, 而藏书阁不知何时多了一位动人的姑娘, 正别有意味地冲他们二人微笑。   莫不是周兄在这会着相好?被自己打扰了?怪不得一副要吃了他的神情。   周斯濂看到徐隐一副要退走的样子,心知他所想,忙把他给叫住,对杨珥轻咳了两声, “娘子此刻应该知道在下为何对这考题痴狂了吧?”   杨珥点了点头,笑而不语。   徐隐听得云里雾里,周斯濂在他耳边解释道:“她是新来的藏书阁书僮,也是这次送考题的人。”   徐隐心下微惊,暗叹道书院每次真是想着法儿防止考题泄露,竟然连新来的人都不放过。   他看着杨珥的神色都不一样了,痴婪中带着些探寻,尽量让自己的态度变得恭敬:   “这位姑娘可是一定要将考题告知给周兄啊,你是不知道周兄近来的苦楚,那林无意臭小子来了以后尽占周兄的风头,周兄从前才学不如意,但很会做人,深受书院众人尊敬,可是这林小儿刚来不久,便到处炫耀自己的才学,收买人心,让我等气愤不已啊,一定要趁这次机会打消他的气焰。”   一旁的周斯濂嘴巴张了张,一脸吃了屎的神色望着那正侃侃而谈的徐隐,扶额断了阻止他的心思,左右老底都被他给揭了,也不在乎杨珥知道得更多了。   杨珥望着徐隐的眼睛眯了眯,整一个纨绔子弟的做派,背梁都挺不直,样貌也不太能入目。周斯濂虽然花心了些,但人品还算端正,怎么会和这样愚蠢之辈称兄道弟?他肯定是被着徐隐出言蛊惑了,才和林无意闹出事端。   这徐隐言语间的捧高踩低令人生厌无比,若不是她与林无意熟识,知道他定不是张扬的人,倒真要被这油嘴滑舌的小人哄骗了去。   她心下一动,咬着指甲道:“唔……听你这样一说,我若不随你们一起做这除恶扬善之事,倒显得我不仁了。”   见她语有松动之意,二人大喜。“不过……这考题我只告诉姓周的一人。”杨珥撇了一眼周斯濂。   徐隐面露失望,周斯濂也犹豫起来,当即二人都没有马上说话,最后徐隐强笑并且识趣地退远了些,周斯濂对他露出了感激的神色。   杨珥这才踮着脚凑向周斯濂耳边,却忽然一瞥徐隐的方向,发现他身子微倾,伸长了耳朵,企图顺走一两个字。   她扬起鄙夷地嘴角,回头几乎是在用气同周斯濂说道:“院长今日路过一处浑浊的鱼塘,很想吃里面的鱼,该当如何?请用《中庸》的道义回答。”   周斯濂眉头深皱,倒不是质疑杨珥的话是否可靠,因为这题确实符合院长历来稀奇古怪刁钻的喜好,就是这问题着实不像问题,想吃就捉啊,为什么还要用书卷的道义回答?   他神秘谨慎地问向杨珥,“《中庸》里可是教过如何捕鱼?”   杨珥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给呛住,一脸没救了的神情冲他点了点头,深怕他再问出些惊世骇俗的话。   刻不容缓,他决定先回讲堂抱抱佛脚,对她一抱拳,“娘子这次将试题借给了在下,不如在下作为回报,将自身借给娘子?以后想抱随时可以抱的,而且只给娘子一个人抱哦!”   这人真是正经不了几句话,没过多久便会被打回原形,杨珥猛地翻了一个白眼,“这样好的事你还是留给其他人吧,至于如何回报,我还未想好,你先允诺我一个承诺,将来在我有需要的时候,帮我一个忙,如何?”   周斯濂思索了一会,觉得这要求不算过分,便应了下来,随即露出失望的神色,“哎,娘子真是枉费了在下的一片痴心。”   杨珥把手中的揩了灰的帕子往他面上一扔,“我看你明明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去温习书卷了,还有心思在这里油嘴滑舌!恰好我也要将题目送到讲堂,我不介意与你一同前去。”说完便往阁外走去。   一路上杨珥都走得飞快,周斯濂身形矫健,稳稳地跟在后面,倒是花公子徐隐平日里贪于享受,有些跟不上步伐,碍于人家姑娘家都没吭一声,他也不大好意思喊累,只能去喘吁吁地想法设法地套周斯濂的话,希望得到点关于考题的风声。   这是她第二次走到讲堂,杨珥的心情很是微妙,第一次是以一个外人的身份,这次摇身一变倒成了送考题的至关重要之人,又被大片的青葱相迎,她惊讶地发现,角落里也有不少的棣棠花,原来上次角落里不起眼的无名小黄花便是它的前身啊,现下到了花季,很是烂漫。   她心里偷乐着,真想快点看到林无意等会发现她的神情,定是一张嘴能塞下两个鸡蛋的样子。   前脚刚踏入讲堂,便觉得里面的气氛瞬间一凝,大家本来席地而坐在各自的书案前闷声温习,忽然都抬起了头望向她。   夫子本来也瘫在讲台打盹,听到声响惊醒后,发现了杨珥,言语温和,“这位姑娘,今日讲堂有月试,乃庄重之地,你若无事,请尽快离开。”   杨珥朝他一礼,从怀中拿出那张白纸,双手送至他的面前,躬声道:“小女是前来送考题的。”   夫子愣了一下,随即摇首淡笑,“这陶院长真是折磨人,连小姑娘都不放过。”接了过来,打开细看,确实是自家院长的字迹,这才放心。   “杨珥?”堂下突然发出一阵惊呼,杨珥会心一笑,朝向她跑来的人招了招手,亲切地唤道:“二郎!”   站在她身后的周斯濂还有徐隐震惊地呆在原地,待得一身白衣的林无意走到了她身前,她冲他做了个鬼脸,自然地挽住了他的手,冲周徐二人粲然一笑:   “忘记同你们自我介绍了,我是林无意的表姐,杨珥,请多指教。” 作者有话要说:  林无意:作者你过来,说说都多少章了才让我出现,我的羊儿都被调戏好几章了,我们好好谈谈,保证不打死你。。。 --------------------------------------------------- 凄凄惨惨戚戚冷冷清清,形容傻作者这一周的心情。。。。   第34章 余寒已滋荣   徐隐倒是最先反应了过来, 指着杨珥的鼻子怒道:“你你你……你竟然敢骗我们!”   杨珥一脸的无辜,“我骗你们什么了?”林无意感受到徐隐言语间满含的怒意,心生疑惑, 但仍板着脸将杨珥拉到了自己的身后。   “你骗了我们考……”徐隐气急败坏的话被突然搭在肩膀上的一只手给打断,他不甘地忘了一眼手的主人周斯濂, 这才心惊地意识到自己差点就说漏了嘴。   而躲在林无意身后的杨珥,从他肩膀上伸出了一双眼睛, 对徐隐眨了眨, 似在得意着,我骗你了,你又能奈我何?有本事和夫子理论去啊!   周斯濂比外表看上去要沉得住气些,自嘲地大笑了两声,深深地刮了一眼杨珥后,在座位上落定, 便不再关心这边的任何事了。   徐隐本来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却忽然想起什么, 生生地止住了脚,又回到了杨林二人的身边, 一动不动的盯着二人。   林无意不满道:“你为什么还不走?”   徐隐并不做回答, 而是沉脸把二人看着。杨珥讥笑地扳过了林无意的身子, “他这是怕我把考题告诉你了,在监督着我们呢,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莫要管他。”   林无意可怜地觑了一眼徐隐,转而关心杨珥道:“你不是去古玩店做活了吗?现在为什么会在书院?怎么又成了送考题的人?”   杨珥听着他的问话, 心里苦涩起来,却只能装作无事,“我现在是藏书阁的书僮了,这里面的经过一波三折,等散学了再同你细说。”   “阿姐好!”这时,腼腆的声音问候声想起,杨珥循声望去,随即眼里就笑开了花,“是心箴啊!”美丽的人影从座位上快步走了过来,期间不小心被脚边的砚台给绊到,杨珥连忙扶住了他。   这一扶可是不得了,她下意识地摩挲着他嫩滑的手臂,咽了下口水,怎么可以保养得这么好!三阳县的县令据说是老来得子,对这长子千依百顺,从小提不得重的东西,身子羸弱出不来门,这冰肌玉肤怕就是这样来的吧。   吴心箴觉得手背上痒痒,却又不敢抽回来,只能红着脸,尴尬地陪笑。   林无意看到杨珥一副要把人家吃下去的神情,嘴巴都快撅到天上了,忙搂过了吴心箴,正欲说话,只听到讲台上的夫子猛地拍了两下桌子,“都散开!不许和书僮说话!她是送考题的,你们都不知道避嫌的吗?”说话间吹得胡子都飞起了。   杨珥忙对吴心箴努了努鼻子,示意让他快回到座位上,而林无意更是巴不得如此,三两下地就把他给拉走了。   “小书僮,快来帮老夫发一下试纸吧。”夫子温儒地对她说道,她自是不会拒绝,将空白的试纸依次平摊到每个人的书案上。   每一位收到纸的书生都礼貌地同她道了谢,转而又继续投入温习当中,不过有一个人是例外的,眼睛至始至终都牢牢地锁定在她的身上,直到她走到了他的面前。   四书五经被周斯濂胡乱地翻开,显然根本不知道该从何处着手温习,唯有一本《中庸》完好地被他扔到了一边。杨珥嫣然一笑,将在《中庸》轻放到他的手中,“一定要仔细看看这本书哦,别辜负了娘子我的一番苦心,若是给你开了小灶还赢不了我们无意,那真有些说不过去了呢。”   周斯濂眼皮都不抬地便把书扔到了地上,杨珥不免咋舌一番,“脾气还不小呢。”转身欲走,忽然被他给牵住了手,她瞪向他,语气渐冷,“我记得和你说过,让你不要碰我。”   他无赖地笑了起来,“可是偏生娘子的魅力太大,让在下克制不住自己啊!而且,娘子说的是不让我抱你,我确实没有抱你啊!”   “周斯濂!你给我放开!”林无意猛然从席上跑了过来,将杨珥拉到了一边,揪住了周斯濂的衣领。   二人的矛盾早就积深已久,讲堂内的气氛被瞬间点燃,所有人都来劝架,却无疑站到了林无意这边,杨珥看到林无意占了上风也就放心了,偷偷地吐了下舌头,不知道是不是周色狼树敌太多,隐隐有两三个人趁乱打了他两下,额,其中一个人还有些眼熟,便是那日在书院门前愤世嫉俗的赵安。   而周斯濂身边只有一个徐隐,躲在最后面喊的热火朝天,不见真的行动。吴心箴也跑了过来,瘦弱的他挤不进去,也帮不了忙,急得跺脚,大喊着:“周斯濂,你放开!你放开!”   徐隐是个吃软怕硬的家伙,这时候可得有点举动才能显得自己不那么窝囊,翻手大力推了一下吴心箴,“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还有脸和周兄说话?以前是谁成天到晚周兄前周兄后的?现在林家那臭小子一来你就跑得比谁都快了,你忘了你以前在书院横着走都是托谁的福了?”   杨珥横了一眼嚣张的徐隐,却发现吴心箴把头压得老低,没有胆子还嘴。她气愤地上去就猛地敲了徐隐一脑袋,将吴心箴拉到了自己身旁,“怎么,知县的儿子你也敢惹?饿了?不知公堂的板子喂不喂得饱你这天大的胆子?”   徐隐怒视了她良久,终是忌惮县令这土皇帝,底气不足,含恨地别过了脑袋。   “谢谢你,阿姐。”吴心箴小声地同她说着,语气难过,背都挺不直。杨珥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心道县令真是宠惯了儿子,让他半点该有的强势都没生出,她很是心疼。再怎么说,县令长子这一身份,足以让他在三阳县横着走了。   他倒是没有难过太久,显然是习惯了徐隐的刁难,转而担忧地望向和周斯濂对峙的林无意,“阿姐,你快劝劝无意!别让他伤到了自己。”   杨珥让他放宽心,他的担心真是多余的,难道没看清现在处于弱势的是周斯濂吗?当然,她也是有私心的,让这些人多替他揍揍这个色狼,心里才更解气。   她觉得时候也差不多了,在吴心箴急得再欲上前帮忙的时候,杨珥对一直在一旁看热闹的夫子笑道:“夫子,考试的时间是不是过了?”   夫子偷闲被她给抓住,面上有些过意不去,忙清了清嗓子,大喊道:“都给老夫停下!有什么仇什么怨散了学再清算,现在都各回各位准备开始考试!”   书院里的诫训里,首当其冲地便是尊师重道,所以书生们对夫子的话向来都是言听计从的,当下拉开二人后,便一窝蜂地回到了座位上。   吴心箴立马迎上前去,抬手问道:“林兄你还好吗?”杨珥也跑了过来,理着他的衣领,“又胡闹了。”语气里却毫无责备之意。   吴心箴的手悻悻放了下来,瞥了一眼台上神情严肃的夫子,拉着林无意低声说:“我们快回位上去吧。”   林无意杵在原地未动,看向了杨珥,杨珥冲他点了点头,他这才含着警告的神色瞥了一眼周斯濂,转身准备离去。   忽然,周斯濂痞气的声音如平底炸起了一阵惊雷:“慢着!”   讲堂内所有的眼睛都齐刷刷地射向他,杨珥眉头也皱了起来,这家伙又要搞什么鬼?有完没完?   周斯濂别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对林无意挑衅道:“怎么,咱们的赌注还没下呢,怕了?想糊弄过去?”   众书生一副看蠢猪的神情望着他,低声交头接耳起来,连徐隐的脸色也不好看,心想着这周斯濂的脑子不会是气傻了吧?林无意不提这茬才是万幸,就此揭过才好,他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呢?   林无意玩味地笑了起来,“你确定?”   周斯濂的目光落定在了杨珥身上,笑得隐晦,“少废话,你先说吧。”   杨珥觉得似乎有些不妙。 作者有话要说:  小濂,人家小意在旁边,你还动手动脚的,不找打吗?作者我都帮不了你了 ---------------------------------------------- 傻作者翘着二郎腿高歌一曲,表达自己的心境: 凉凉天意潋滟一身花色 落入凡尘伤情着我 大家都好沉默。。。。。每天日更的傻作者心凉凉凉凉凉凉。。。   第35章 行到水穷处   林无意沉思了起来, 显然是临时在想要下什么赌注合适。   杨珥太了解他了,或许从前还姓彭的时候,他也曾和这周斯濂一样, 满身的傲骨,可是近一年的时间他只学会了“羽翼俱收”这个词, 起初答应周斯濂的挑衅只是随口应付,断不会真的仗着自己的学识欺人, 也万万没想到周斯濂会这般不识抬举。   既然人家自讨苦吃, 那也不能拂了人家的面子。林无意灵光一闪,好笑地瞄了一眼杨珥,随即环顾了一眼周身的所有人,对周斯濂正色道:   “在下若有幸赢了,希望您能割爱您现在的那套出行车舆。”   所有人皆是一愣,除了杨珥莞尔一笑, 这小子还记着给自己找轿子的事呢!   周斯濂也没想到他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这小子还真是嚣张, 旁人说赌注一般不都是说自己输了便留下什么东西吗,他倒好, 直接无视了会输的局面。   他有些质疑, “就这么简单?”他虽然喜欢那套车舆, 但是这对于腰缠万贯的他来说简直就是小菜一碟,割爱这词用得都太严重了些。   杨珥心里也觉得可能亏了,忙扯了下林无意的袖子,低声道:“你要辆破车干什么?在三阳县又走不了远路, 用不上车的,而且都卖不了多少钱。”   林无意调侃她,“你还不知道他坐的是什么车吧?就是那天街上差点撞到你的牛车!真不要吗?我都听你的。”   杨珥顿时瞪大了眼睛,原来赵安口中的书院小霸王就是说这周斯濂啊!怪不得赵安他刚才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趁乱打了周斯濂好几下,原来是早就看他不顺眼了,一直瞅不着机会。   她觑了眼正把腿翘在书案上的周斯濂,神情拽不自收,真是当得这小霸王的称号啊。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忙肯定地点点头,对林无意说道:“等会你去牵牛车的时候,记得数数它鼻上的黄金圆环!是三个哦!一个都不能少了,这才是这辆车的精华所在。”   林无意失笑起来,就知道这守财奴听到那牛车眼睛都会倍儿亮。而吴心箴却觉得咋舌,这杨阿姐和林无意的血缘关系,定是毋庸置疑了,自恋的神色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这比试结果都还未出呢,二人却开始讨论起赌注的归属问题了。   周斯濂自是也听到了二人的对话,眼底忽生起满满的嘲弄,“我答应你,那现在,我来说说我的赌注吧。”   众人都漠不关心,很显然他接下来的话定是无法兑现的,这经义考明摆着就是林无意的强项,他周斯濂是能赢简直是奢望。   周斯濂拿下了扣在指上的鹿骨扳指,深情地望向杨珥,“若我输了,便将我这心爱的扳指,赠与这位娘子,也就是你的表姐,杨珥!”   在场众人皆吸了一口凉气,连夫子的眼中也燃气了浓浓的兴致,这场赌约因为周斯濂这语出惊人的一句话,变得不再是同窗间的小打小闹这般简单了。   林无意却陷入了沉默,深深地看了一眼杨珥,她干笑了两声,自清道:“我可是什么都没做过啊,他自己硬凑上来的,哎,有时候,魅力太大了是会这样的……”   吴心箴心里也一阵唏嘘,怪不得林无意多想,民间男儿向心仪的女子示好的时候,大多会选择戒指当作信物。这扳指虽然严格上来说并不能算作婚娶的戒指,但一时情急拿来充当求爱的信物,也不是没有过先例的。   这周斯濂摆明是在耍林无意嘛!众人气愤之余,不免又轻叹他难得地机智了一回,就算是输的定局,也不打算让林无意好过。围观的人竟开始期待林无意的反应了。   “不可。”林无意摇了摇头。   虽然料到他会这样说,但吴心箴还是抿起了嘴唇,杨珥更是一把拉过了他,迟疑道:“其实现在的局面对我们来说是双赢啊!你又可以赢,我又可以得个扳指,好像没有拒绝的理由吧!”   吴心箴瘪了瘪嘴,眼看着林无意的神色愈渐铁青。看来阿姐并不知道女子收下戒指意味着什么,忙把她拉到一边,细说了一同,杨珥忙地口干舌燥,脸通红。   周斯濂明知故问,“为何不可?”   对啊,众人心里暗骂道:卑鄙小人!不过……问得好……   明摆着就是不想让你这混球玷污了我家阿姐啊!   他们虽然是站在林无意这边的,但是也忍不住想看急红眼的林无意会是个什么样子,毕竟平日里的他太过两袖清风了些。   周斯濂看着林无意眉头微拧,眼底满是得意。忽然见林无意笑得含蓄,十分犹豫地道出:“哎,实不相瞒……我家阿姐,是位磨镜①。”   杨珥呆在了原地,周斯濂呆在了原地,吴心箴呆在了原地,所有人都呆在了原地。   林无意先前的话杨珥没听懂,这句话她倒是听懂了,毕竟宫里的话本子无所不有,也有不少关于磨镜们的故事。   一时间叹息声四起,很显然在为这样的美人竟是磨镜的事感到悲伤,无尽的悲伤。   看到林无意满脸的心痛难耐时,她含笑地在他腰间重重地拧了一把,他表情紧跟着一僵,仍强撑着镇定。   周斯濂眼底涌现了一抹失望,浅近于无,随即洋装诚心地说:“我喜欢娘子,是我的事,无关她个人的意志,娘子只要接受便是。”   众人咂了咂嘴,这泼赖不要脸起来真是没有底线,为了让林无意丢脸也更是没有底线。   他看到林无意又沉默了下来,挪揄道:“林兄既然这么担心的话,不若让我赢了这场赌约?那么我们现在不妨聊聊若是我赢了我该得到什么呢?”   杨珥白了一眼他,原来做了那么多的铺垫,真正的意图在这呢,就是为了赢得赌约嘛。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看着林无意。林无意不负众望地没有思索太久,长叹息了一声,“既然如此……   “无需多言了,即刻开始吧。”   周斯濂怔了一下,随即大笑着击起掌来,“好!好!我就坐等恭贺林兄获胜了!”   林无意连个余光都吝啬给他,信步走到了席上坐下,脊背高挺,衣袂飘飘,大有揽月天下之势。 作者有话要说:  ①磨镜:古代女同性恋。 无意这招实在是损啊!!!啊哈哈哈   第36章 天下持平手      原本坐着打哈欠的夫子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拿出白纸,瞥了一眼杨珥。她会意地走到讲堂外的窗边。   直到眼看着每一位书生都自觉地将书卷收拾放好,夫子这才慢悠悠地照着白纸念道:   “这次的试题是:院长今日路过一处浑浊的鱼塘, 很想吃里面的鱼,该当如何?请用《中庸》的道义回答。”   周斯濂错愕, 惊得将早已蘸好墨汁的毛笔跌落到长衫上,不一会便浸黑了拳头大小的一块, 可是他却不管不顾地望向了窗边。   杨珥无辜地朝他一摊手, 眼底同情的神色毫不掩饰。而他失魂地回过头,对着面前的白纸发呆了片刻后,竟不自主地笑了。   她告诉他的考题竟然是真的,而且一字不差!她不是林无意的表姐吗?她不是知道自己和林无意不和吗?为什么要帮他?   他尽量掩饰心底的懊恼,让自己看上去如没事人般。自己刚才走马观花地把四书都看了一遍,脑海里还有不浅的印象, 可是偏偏就把《中庸》给略过去了!她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脑子里装的东西比这张试纸还要干净, 最后他索性把纸往前随性一推, 写不出来,那就不写了。原本也就是准备随便胡扯一通的, 反正现在他是赢是输都不丢人。   他又再次情不自禁地望向窗边的丽影, 发现她正闲适地看着林无意的背影, 毫无担心之色。他忿忿然地也跟着望了去,那小子竟然在全神贯注地答题,洋洋洒洒地写了不少。   或许是因为这次经义考试中的赌约太激动人心,众考生都无心答题, 盏茶的功夫过后,讲堂内大半的书生都随意糊弄出了一个答案,停下了笔,统统盯着脊背仍然高挺的林无意。   包括周斯濂在内,心里无不揣测着,看来这林无意还是在阿姐的幸福和个人的荣誉中选了后者啊。   周斯濂不免得意地瞟了眼杨珥,发现她竟无聊地抠起了手指甲,一副完全没把赌约结果放在心里的样子,他笑得开怀,装吧,就继续装吧!   “我瞧着这次考试的气氛,似乎有些不同寻常啊。”杨珥怔怔地看向突然走到她身边的庖丁,正别有深意地自语着,同时还不忘对她刮目相看道:   “小姑娘真是位能人啊,这来了还没有半晌的功夫,就搅得书院里沸沸扬扬的,老头我都好久没看到过这样的热闹事了。”   杨珥撅着嘴,“灶间不是很忙的吗,爷爷还有功夫过来笑话我呀。”   庖丁讪笑,似为缓解自己旷活的难为情,转移话题道:“你觉得今日谁会赢?”   她却回答得文不对题,目光笃定,“无意并不是个会输的人。”   他摸了摸圆滚的肚子,盯着林无意的手势,沉凝片刻,随即笑得隐晦,“有点意思。”   杨珥困惑,正欲张嘴询问,只见讲堂内一阵骚动,林无意终于停下了手中的毛笔,成为了最后一个交卷之人。   夫子视卷的时间不长,杨珥和庖丁聊了几句闲话的功夫,他已经评定了大半的试卷,看到一幅空白卷,不由自主地白了一眼周斯濂,摇头拿笔在上面写了个大大“丁”字。   顿时一阵哄笑,周斯濂倒不甚在意,紧紧盯着夫子手中的最后一份试卷,众人也跟着紧张起来,吴心箴下意识地捏紧了拳头,而林无意倒是满不在乎地清理着书囊,一副等着散学的模样。   夫子神色凝重地拿起林无意的试纸,愣了一下,不敢置信地来回翻看了好几次反面,表情越发地古怪,眉毛直竖,怒拍桌子,惊得众书生一抖,他对林无意厉声道:   “好你个林无意,亏得老夫平日里对你多加照拂!你竟然目无尊长,经义考试你竟然交了一副画上来?简直比交白卷还过分!”周斯濂猛打了一个喷嚏。   说完便气得把他的试纸往台下一抛,“你也是‘丁’等!”   众人纷纷跑上前去抢夺,凑着脑袋一探究竟,果然是一幅画!脑子不灵光的人还在琢磨林无意的用意,聪慧的人不约而同地眼里大放赞许的神色。   赢了,表姐就要被登徒子纠缠,输了,名誉有亏。既然赢也不是,输也不是,那就平了吧!   周斯濂阴沉着脸,千算万算,怎么就漏掉了这第三种局面。徐隐啐了一口,“卑鄙!”不过转瞬便笑着安慰道:“周兄,虽然这次陷阱被那臭小子化解了,但他也是彻底得罪夫子了,以后定没有好果子吃了,咱们还是赚了啊!”   周斯濂发现窗边的杨珥眉头轻蹙,似是并不赞同林无意此举,心下偷乐,对徐隐颔首,可是唇角还未掀开,便顿住了,为什么林无意面庞上无半分的忧惧与愧对?盘踞在他眉间的那份云淡风轻丝毫不减。周斯濂心里倏忽警铃大作,好像并没有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夫子气得七窍生烟,“都围在一团干什么,瞧瞧你们答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还有心思看热闹?赶紧拿了自己的试卷,快点回家去!”   书生们哪还敢继续杵在这尊火炉面前,正欲一哄而散之际,却听到了一个洪亮的声音,“等一下!”   杨珥莫名地看着忽然走进讲堂的庖丁,也茫茫然跟了进去。夫子正欲发作来人,待看清庖丁之时,忙不迭地站正了身板,小跑了过来,恭声笑道:   “院长,您怎么在百忙之中抽空过来了?”   讲堂内为之一静,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杨珥与林无意对视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震惊,吴心箴倒成了在场唯一淡定的人,礼貌地起身问好,“陶院长,好久不见。”显然是早就知道其身份的。   杨珥心中的那丝异感如春笋般平地而起,是了!她怎么现在才想明白?一介庖丁如何能够插手藏书阁的事?自是暗示着他不平凡的身份啊!   还有为什么她第一次到灶间偷东西吃的时候,他会对别人说对她有眼缘?那是因为她长得神似她的母妃啊!那个他曾经魂牵梦萦,却发誓永不相见的女人。终于明白他为什么言语间充满发自内心的善意了,只因为她的这张脸。   杨珥怔怔地看着岁月在庖丁眼角留下的痕迹,一时心里五味杂陈,思及太多的人提到这位叱咤风云的太傅时钦慕的神色,她心里没有失望,充斥着的是惋惜,他虽比父亲年长,但到底是父母那一辈的人,怎么就蹉跎出了老者之相?   纵然轮廓中还找得到昔日的年华,却在下垂的嘴角中品尝出了无尽的哀思。是什么让绝代风华的男人苍老到老态龙钟?她从来都没想过,庖丁就是陶院长,也从来没有想过,打败父亲,并且一直活在母亲心中的高大形象竟会日夜挥舞着屠刀,油烟味形影不离。   陶诒徵似是早就猜到众人始料不及的神色,却在杨珥复杂的目光中感到疑惑,随即释然,以为她只是同其他人一样受到了惊吓,冲她古怪似地眨了眨眼睛。   他径直地走到了林无意的书案前,问道:“我可以看看你的试纸吗?”林无意毫不犹豫地给了他。   夫子长叹了一口气,觉得林无意是自己教出来的顽劣学子,现在被院长撂了牌子,定是免不了一番问责了。   徐隐又在一旁幸灾乐祸起来,周斯濂却不以为然,轻抿着嘴唇,无声地踱到院长身边,看向了他手中的画。   谁料院长抚掌大笑,连说了三个“好”字。欣赏地看向林无意,“你来说说这画上都是何物。”   林无意一副胸有成足的姿态,似是对院长的赞赏毫不意外,言语间却无骄纵:   “画中下段为一处浑浊的鱼塘,里面半点星光闪烁则为鱼身上的鱼鳞,却因为水面的腥混难以捉摸,其形态看上去松散,暗指常年生活在污秽之地,已是垂死之状。背对着鱼塘的男子身影正是院长您,而您面对着画的上段,一片集市热闹之景,为首的便是一位挑着担子的渔夫,吆喝着自家的生意。”   陶院长明知故问,“我明明要吃塘里的鱼,你却让我背对着鱼塘,这又是何意?”   夫子眼中却是一亮,面上却不自觉地开始泛红,杨珥则陷入了沉思。   林无意心里的答案滚瓜烂熟,脱口即出,“院长面前的这座鱼塘久无人治理,浑浊不堪,其中的鱼类更是病体,并不能食,若执意下塘,惹得一身污渍不说,更是于体不利,倒不如转身,身后多的是鲜嫩肥美的鱼肉等着您。   “《中庸》中有言:国有道其言足以兴,国无道其默足以容。意思是指国家政治清明时,他的言语可以振兴国家。而国家政治黑暗时,他的沉默足以保全自己。说的正是您现在的处境。”   众人幡然醒悟,夫子的老脸更是如煮熟了般的红透,与一旁惨白的周斯濂像是准备一起去唱戏似的。吴心箴愣神地看向林无意,眼里是止不住的敬慕。杨珥则嗔了一眼林无意,这小子惯会神气,这不又把人耍得七上八下的。   “这这这……是老夫判错了……”夫子尴尬地打着圆场。陶院长鼓励拍了拍他的肩,随即环顾了讲堂一周,神情正式,“林书生刚才的一席话,正是本院出这道题的本意所在,望诸位回去多多参悟,早日能像林书生一样将道义烂熟于心。”   众人神色怏怏,难免露出颓色。“不过。”陶院长的话锋一转,笑里满是成全之色,“林书生的答案虽然是正解,却没有按照经义考试的要求来,本应用言论的方式答题,却私用了作画的方式,此次成绩仍为‘丁’等,以示惩戒,下不为例。”   林无意如获至宝般微笑着起身,朝陶院长一鞠躬,“弟子日后一定谨记于心。”   至此,这场赌约以平局告终。林无意背起书囊,冲一直默默无言的杨珥说道:“我们回家吧。”   杨珥望着气定神闲的他,失笑连连,她终于意识到了,旁人是从他身上讨不得半分便宜的,这家伙心里的弯弯曲曲多着呢。   摇首步至和他齐肩,情不自禁地用余光看了眼陶院长,与吴心箴挥了挥手,正欲离去,却被一人给叫住。   周斯濂眼里满是佩服,一身坦荡地朝林无意抱拳,“在下愿赌服输,那架牛车,现在改姓林了。” 作者有话要说:  林无意:我不仅会赢,媳妇你也甭想染指。   第37章 人间情一诺   日暮西沉, 本是一天中最令人懒散的时候,柏舟书院门前却一片热闹之景,成群结队的书生们, 大谈着白日里发生的那桩小霸王战新人的大事,激动难抑。   杨珥不可避免地也成为了他们话题中的重要人物, 为了避嫌,她躲在侧门的石狮后面, 正在等着去牵牛车的林无意。   脚步声由远及近, 她唇角微抬看向来人,随即失望地收回目光,无聊地戳着石雕发呆。   “娘子怎么得了在下的座驾后便翻脸不认人了?”周斯濂轻车熟路地走到她身边,保持着二人很熟的距离。   杨珥懒得与他多言,“无事请绕道。”   周斯濂又蹭了一鼻子的灰,不过似乎是那种越蹭越勇的体质, 轻笑道:“我就是想来问问, 你为什么会给我真的题目?”   她蛾眉挑高, “你真想知道?”   周斯濂认真点头,她语气随性, “因为我知道你胆小, 绝对不愿相信我的话, 等你知道真的题目以后,必定会后悔万分。呵,倒真被我猜中了。”   他面露尴尬,眼中闪过微弱的失望, 唇角扬起自嘲的笑容,怎么就生了期待的心思,觉得人家是好心给他的呢?   收拾起杂念,他反问道:“你难道一点都不担心,我若当真信了你,把《中庸》囫囵了一遍,林无意可能会面临失败的境地?”   杨珥仿佛被蚊子挠了一下,语气淡然,“哦,这就更不用担心了,反正林无意是不会输的。也确实如此,不是吗?”   周斯濂被她怼得嘴角抽了抽,这对姐弟谜一般的自信还真是如出一辙,够嚣张,不过……他喜欢。   杨珥见他似是无话可说了,抬脚准备站开,双眸找寻林无意的身影。   “等等。”却又被他叫住,她不耐烦地看向他,这人不能一次性把话给说完嘛?   他取下那枚鹿骨扳指,递向了她,“这个你拿着。”   她有些错愕,桃花般的红润爬上香腮,“刚刚你俩不是平了吗?这扳指不用给我的。况且……”   “嗯?”周斯濂来了兴致。   “况且我……我是磨镜啊,你的心意,我怕是无福消受了。”杨珥心里虽腹诽了林无意出的这馊主意千万遍,但嘴上却毫不含糊。   他眼睛黑曜如玉,静看着她沉默了片刻,忽而大笑道:“娘子又想到哪里去了?在下只是信守承诺罢了,娘子确实告诉在下题目了,所以那份承诺还奏效的。”   果见她尴尬地轻咳出声,他顺势将扳指塞到了她的手中,“将来娘子若是有事需找在下帮忙,拿着这枚扳指,到城东石牌街的第二家商铺,报在下的名字即可。”   见杨珥面带犹豫,他忙补充道:“若是不出示这个信物,娘子是无法寻到在下的,莫要因为拘于这些小礼而得不偿失了。”   她将手掌合拢,缓缓握紧,“你的承诺可是当真?”   周斯濂眸子深邃,身上的痞气出奇的全无,低沉道:“君子一言,定是从无反悔直说。为这般动人的娘子,就算是用性命相抵在下对娘子的允诺,又何足为俱?”   杨珥瞳孔微缩,怔怔地回味他的话。未几,轻哼出声,“少贫嘴,别跟抹了蜜饯似的,刚刚我告诉你题目时怎么没见你这样肝胆相照啊?”   他笑而不语,二人间的气氛融融之际,杨珥心里总觉得有些异样,心里正琢磨着:城东石牌街的第二家商铺,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   若带阴云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阿姐—”   周斯濂发现杨珥的唇角不由自主地扬起弧度,侧门处因阳光常年无法光顾的灰败一扫而空,大片大片的春意袭来。   她将他彻底抛之脑后,轻快地迎向牵着牛车慢步的林无意,二人和乐地走远了。   周斯濂睨了眼二人的背影,明明是对感情深厚的姐弟,可是偏偏他怎么瞧都觉得有些刺眼。   抬手击掌两下,仆人从拐角处牵来了一匹骏马,令他意外的是,旁边还跟来了一名步履蹒跚的老人。   他眼有讶色,连忙上前扶住了她,言语不免有些责怪之意,“何婆婆,我说过您有事差人给我送个口信,我自会马上前去,有什么事何需您这样亲身过来?”   何婆婆满面愧色,俯身欲赔不是,却被周斯濂稳稳架住,只能叹息不止,“老奴怕是得罪方公公了……”   盏茶的功夫,听完何婆婆自责的述完事情的经过,周斯濂眉头皱起。何婆婆闭上了眼睛,但是想象中的训斥并没有到来,悠悠睁开眼,却发现他对着巷子口傻笑,自语道:   “这杨珥还真是有趣,没想到早就和我掺和到一处去了,嗯……这么大胆的事,确实只有她做得出来。”   何婆婆赶紧将好话找出来说:“杨姑娘并没坏心,情急之下办了坏事,请少庄主莫要深究!”   周斯濂摆了摆手,不在意地回道:“方公公的这条路断了,再找别的路子就成。只是那陈城,心胸狭隘,不是令人省心之辈,辞去了吧。”   何婆婆觉得他的反应简直是不可思议,本是在来的一路上已经做好了领罚的准备,竟然就这样轻描淡写地被他揭过了?   她忽然想到刚才和仆人的对话,发现周斯濂指尖空无一物,心下一动,试探出口,“今日的事老身都听说了,少庄主连宝贝的扳指都送给了杨姑娘,莫不是当真对杨姑娘起了兴致?”   周斯濂毫不避讳直言道:“起先,我看林无意对他那表姐在乎得紧,随口说一说送戒指,起的就是捉弄他的心思,输赢倒是其次了。不过现在……”   他笑得深意,“我倒是真心觉得,要是刚才输了,或许会更好。”   何婆婆撇了下嘴,心想这孩子又钻牛角尖了,从小看中了什么是一定要想方设法地得到的,尤其是貌美的姑娘,只是不知道这次的新鲜劲,能维持到几时?杨珥可是个好姑娘,少庄主可不要辜负了她。   想七想八的她,忽然觉得好笑,杨姑娘似乎不是那么容易上钩的女子,少庄子这次是有的苦吃了。   周斯濂疑惑地望向她,“婆婆在笑什么?”她连忙收起嘴角,摇头道没什么。   “好,那就麻烦婆婆替我查查杨珥的身份了,越详细越好!” 他忽然大喝了一声,似给自己壮气般,一脸坚毅的说道。   何婆婆抚了抚被吓到的小心脏:……神经病 作者有话要说:  小濂看上去势在必得啊,咱们二郎摊上大事了。。。   第38章 携手花深径   “叮当……哞……叮当……哞……”   路上行人纷纷对面前的奇异景象侧目, 可人的姑娘摆弄着牛的鼻环,拇指粗的黄金圆环碰撞出声,碰一下, 牛就拱她一下,轻叫出声, 样似讨好。姑娘也被逗得腰部痒痒,嬉笑不停, 让人看得好生欢喜。   奇就奇在走在她前面的白衫少年, 脸色臭得如在茅房走了一遭似的,丝毫不受身后欢笑声所染,目不斜视,静待爆发。   玩累的杨珥终于发现了林无意的不对劲,扯了扯他的衣角,问道:“二郎, 你在想什么呢, 怎么都不说话?”   林无意瞅了她一眼, 仍然不说话,继续埋头往前走。   这还是他第一次对杨珥如此冷漠, 当下她就心慌地拉住他的手, 摆了摆, “到底怎么了嘛……牛车也拿到了,赌约也没有输,我们应该高兴才是,你这样板着脸就没意思了嘛……”   他没好气地甩开她的手, “对啊,我当然没有姐夫有意思了,你最高兴了,还得了这么贵重的礼物。”眼睛不由自主地瞟向她的指尖。   杨珥没有察觉到他语气中的酸气,纯当他是因为不喜欢周斯濂而在闹脾气,下一刻便将扳指拿了下来,放到腰间的囊袋里,“咱们二郎不喜欢我戴,我就不戴。”   林无意看她态度这般诚恳,似是毫不在乎那枚扳指的份量,心里偷喜,面上却不表现出来,嘴巴撅起来的高度都可以晾衣服了。   她见他还在生闷气,思及他刚才话中的“姐夫”二字,忙对他瞪眼道:“你还好意思调侃我呢?姐夫?哪来的姐夫?你今天大家伙的面竟然说我是磨镜!我瞧这坏事传千里,要不了多久就要传遍三阳县了,我以后还怎么嫁人啊?”   他耸了耸肩,一脸理所当然,“我那也是事急从权之举,想让那周斯濂打退堂鼓。”语气忽然变得飘忽起来,“可是我却没想他却对你这样的上心,连你是磨镜之流都不在乎,我倒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和他这么好的关系了……”   他话里的委屈像蚊虫一样窜入了杨珥的耳中,挠着她心里痒痒的,张嘴便否认道:“我今天也是第一天认识他啊!在藏书阁理书的时候,恰巧碰到他在睡觉而已,谁知道他会将矛头指向我呢?我瞧他就是想让你心里不爽快罢了,你可千万不要着了他的道!”   说到后来,杨珥声音越来越小,纯是因为心虚的,她可不敢把在藏书阁被周斯濂占了便宜的事给他说,他这直脑袋说不定撸起袖子就找周斯濂算账去了。   他仍是半信半疑,“真的只是这样吗?我看似乎不是这么简单……”   “哎呀!你别扯开话题!你说我以后嫁不出了怎么办?你能对我负责吗?难不成你还养我一辈子啊!”杨珥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稀里糊涂乱七八糟的说了一通。   说完发现他正双目炯炯有神的望着自己,才意识到刚才话中的意味有些不对,忙干咳了两声,面上的红潮却掩不住。   “你想要我养你一辈子吗?”他忽然认真道。   她尴尬地讪笑着,“这不是说……我嫁不出去的情况下嘛……”真讨厌,忽然这么认真干什么,搞得像她巴心巴肝地非要挨着他一辈子似的。   他撑着下巴,很认真地思索了一下,随即满面的惋惜道:“虽然我也想养你一辈子,可是恐怕不行。”   杨珥心头一顿,忽然生出了些许害怕,“啊?为什么不行?”   他周遭的温度仿佛骤降,望向天空,眼里有杨珥看不见的寒霜,语气却轻柔无比,好像抚摸着恋人,“因为我将来要娶的那个人,她没有容人的肚量,不可能接受我同时与别的女人谈婚论嫁,就算是妾,也不行。”   杨珥望着他眼里的执着,心里莫名地产生了一丝烦闷,她自动将此归结为自尊心受到了伤害,这世间竟然有比她还心高气傲的女人?看来林无意的眼光也不怎么样嘛。丝毫没有注意到把她自己骂了一顿的同时,竟然完全不抵制与他婚嫁的事。   她不服气地说,“那人既然嫁于了你,自然事事都要以夫婿为尊,你想娶谁难道还要经过她的同意吗?”   他嘴角的笑意深邃,“她的身份很是尊贵,所以她的家族是不允许她的夫君另娶的,甚至说,不是我娶她,而是我入赘。”   杨珥眉头深蹙,这女子家族如此的霸道,看来其背景应该不容小觑了,他应该很喜欢那个小姐吧,说起入赘,竟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摩挲着手里的黄金鼻环,她顿时觉得索然无味了,这样女子的家族背景定是不凡,一定是和当初鼎盛的彭家门当户对的家庭,那么林无意娶媳妇的聘礼更是不能单薄,不然会被对方家族轻视了去。   她觉得一定是压力太大了,以至于她越想越低落,身体也乏累,怏怏地踩着车蹬,准备上到车厢里休息一下,却被林无意一把给拉住。   “你这是干什么?”他问道。   杨珥忽然间就有点不耐烦,“你给我赢了这车,难道不是给我休息的吗?”   他顿觉好笑,在她耳边低语,“你瞧瞧周围人看咱们的眼神,你确定你以后想要用这个代步吗?”   不用他说,她早就感受到了周围异样的眼光,毕竟用牛车出行真的太过于打眼,所以她才想快点躲进去眼不见为净。   她满是疑惑地望向他,他顺了顺牛身上的毛,笑得温润,“你不是说你想吃牛肉吗?”   “你是说……”她眼睛倏地一亮!在牛身上使劲地比划了好多下,自语了好多种佳肴的做法。林无意淡笑摇头,恍惚间觉得这头牛筛糠似地抖了一下,莫非是能够听懂人言?   有肉吃的杨珥心情也明朗了起来,拉着林无意商量接下来半个月的食谱。他自是什么都由着她,不过心里有事,犹豫了片刻,还是问了出来,“你还未同我说,怎么从烟古斋跑到藏书阁来了?”   她瞳孔一黯,却并不避讳在他面前吐露实情,一五一十地全部告诉了他,最后声音忍不住地哽咽起来。人真的是个很奇怪的东西,没有在乎的人在身旁的时候,比石头还要坚强,可是一遇到放心倾诉的人,就会瞬间卸下心房。   他轻抚着她的头,未置一词,他知道她是一身傲骨的人,无论是安慰还是指责她都吃不消,静静地陪着她,反而是最好的安慰。   忽然,他从身后像变戏法似的拿出了一个黄花编织的手环,趁她不注意便戴到了她的手中。   她好奇地打量着这个礼物,心中的阴翳都被忘了个干净,惊声道:“这是棣棠?”   “嗯。”林无意的有些害羞地说,“我在书院里摘的,觉得你会喜欢,便编了一串。”   她爱不释手地轻嗅了一把,雅香环绕鼻间,恬静淡然之余,脑子忽然似被猛击般,急忙问道:“书院里为什么满是这种花?”   他被问得稀里糊涂,“这花是院长亲手种下的,每日都亲自打理,爱护之心极强,从不借他人之手。据说从他历任柏舟书院院长起就从未换过旁的花,曾经好像有人问过他为什么独独衷情这棣棠,他好像说了句……有人喜欢看这花。”   杨珥呆愣在原地,脑子里回荡着这句“有人喜欢看这花”,因为她知道,是谁喜欢。直至母后病重到卧榻,无法起身前,母后最是喜欢摆弄花草,窗台总有一盆从未开过花的植物,应该说是芽都未冒过,光秃秃的只有土壤,十分不雅观。   她小的时候曾经好奇地问过母后,这里面种的是何物,她回答的,不正是“棣棠”二字吗?只是那时她年幼,这话并没有往心上过,便玩儿去了。   京城的气候并不适合棣棠花开,可是母后却坚持年复一年地种下去。棣棠虽然渺小与脆弱,但是却暗含着一股野性,在阴暗的环境下仍会不屈的生长。这一刻,她终于明白,这是母亲没有,却一直期盼的品性。   她应该是一直后悔的,后悔没有棣棠的那份野性,没能牵紧住太尉的手。   母后,您每隔不久,便会不远千里来到归元寺为皇家祈福,可是你为什么没有随着本心移步到二十里外的柏舟书院呢。   您现在应该是笑着的吧,因为您知道了,太傅并没有真的恨你,他每年,都在等您,共赏花期啊。   林无意并未看透杨珥眼里复杂的感情,劝道:“你不用放在心上,院长他老人家性情很是独特,说是为了节约地盘,还在棣棠旁边种满葱了呢。说不定就是单纯地喜欢棣棠也未可知。”   杨珥将那份遗憾深埋心底,深吸一口气,若无其事地冲他笑了笑。   看到她释怀,他却又钻起了牛角尖,似是考虑了很久,难为情地问道:“你同我说实话,你觉得是喜欢这花环,还是更喜欢周斯濂送的那破扳指?”   她被他眼里的那份较真给逗乐了,护着手腕,由衷的说:“当然这花环更得我心了。”   他面上一喜,仍不放心地叮嘱道:“我以后送你十枚戒指,把你手上都给戴满,一个缝都不留给那个破扳指。”   这深宫,母后终是没能随太傅离去,而之于她,更是从来就没有分岔路可走。可是此时此刻,她只想任性一把,只愿想着眼面前的这一人一牛一车。   杨珥嫣然一笑,应和着他,二人在余晖下往家的方向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的可爱羊儿,你可长点心吧,都这个时候了还想着怎么筹聘礼呢? 作者君我暗示得够明显了吧。。林无意这要娶的“相好”,身份尊贵。。。 ----------------------------------------------------------------- 亲爱的们,作者君和编编商量过后换了一个可爱的名字《本宫不是吃素的》,你们喜欢吗~ 也换了一个美美的封面,本书内容不变的哦。 新名字有双重意思哦,不知道你们猜出来没。   第39章 蓬门为君开   这日, 天刚蒙蒙亮,牛圈门口就多了一抹娇俏的身影,猫着腰走了进来。   闭目养神的黑牛听到动静, 缓缓睁眼,发现来人是杨珥后, 连忙讨好地跳起,冲她大摇着尾巴, 嘴里不住地叫唤:“哞~”   杨珥色变, 朝它做了个嘘声的手势,自然地摸了摸它的脑袋。黑牛听话地闭了嘴,但仍亲昵地拱着她。经过好几天的相处,它已经知道这府中仅住着一男一女,而面前的这位漂亮姐姐地位看似更大一些,想要自己今后的牛生顺利, 让她称心才是当务之急。   她拍了拍它的腿, “听妈妈的话, 等会装成生病的样子。以后我有肉吃,绝不会少了你的一块。”   黑牛鼻子出了两口气, 眼神有些幽怨, 妈妈你不知道人家是吃草的嘛……   杨珥见它毫无所动, 语出威胁道:“还不赶紧趴下来?难道你想让我在晚食中加上牛头煲这道菜?”   话音未落,黑牛就很识相地匍匐在了地上。她含笑蹲了下来,为了伪装出颓色,她将地上的浮灰不客气地全揉到了它的面上, “之所以没让你舅舅把你炖了,就是知道你是这么可爱的牛!”   黑牛吃了一鼻子灰,狼狈地扑闪着大眼睛,心想,对,还是个苦逼的牛。   杨珥拿手在它脑门上画着圈圈,“都怪你的臭舅舅,说我把书院搅得人仰马翻的,不许我再去做书僮了。这就算了吧,竟然还让我在家里做家务,这不是要了本宫的命啊?”   “什么宫什么命的?”温和的声音带着轻笑声传来,惊得杨珥忙不迭地站了起来,讪讪地道:“没什么没什么!”   林无意狐疑地问,“一大清早地,为何刚起床便来这和这牛谈心?”   她下意识地张嘴就答:“我今日很忙的!我病了,牛要带我去看大夫!”   ……牛圈安静了……   他闻言一顿,面露呆滞之色,地上的黑牛猛地翻了个白眼,满心觉得这位新主人恐怕是没救了。   这反应似乎有些不对头,杨珥这才惊觉自己情急之下给说反了,连忙补救道:“不不不,是它病了,我要带它去看大夫!”指向黑牛,并给它做眼色。   黑牛虽对她满心的无奈,却还是配合地哼哼了两声。   林无意怪异地在一女一牛之间看来看去,迟疑道:“有大夫会治牛病?”   “人和牛都是相通的嘛,巷尾的黄大夫不是自诩华佗在世嘛,肯定治得好的!”杨珥信誓旦旦的样子,差点将牛都给骗了过去。   林无意笑叹着摇头,“不用带它出门求医了,我有办法能够治好。”说完便伸手从提着的篮子里拿出了一大捧干草,冲奄奄一息的黑牛摇了摇。   顷刻间,牛眼大放光亮,倏地一下就站了起来,大嘴微张,垂涎地望着他,哪还有半分之前的病态。   杨珥无力地捂脸,怎么就摊上了这样的一个牛队友?牛队友看到她不忍直视的样子,嚼草之余,气愤地猛然哼了一下,这真不能怪牛家啊,牛家已经做得仁至义尽了,谁叫你自己穿帮了呢。   她自知没戏了,转身沮丧地往屋内走去,林无意连忙喂好了食,跟了上来,嘴角有洋溢不住的笑意,还有兴致调侃她,“走吧,我已把做好,多吃些,你的病就好了。”   杨珥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决定无视掉他,眼珠却不甘地一转,忽然道:“我们这次就用吃饭赌家务吧!”   “你确定?”林无意语气轻松,“从书院回来以后,你瞧我和周斯濂玩赌约新鲜,便事事都要同我赌赌赌,这做家务的重任也被你用赌局来决定。次次都是你出的赌题,可是这结局似乎都不太尽人意啊……”   她娇嗔道:“还不是你非要我做家务!赌的话我还有一半的可能会幸免于难,不赌就只能任劳任怨了!”   林无意恍若未闻她的牢骚,撇过头,拒绝看她眼里的怨念,“那这次怎么个赌法?”   她胸有成足,“将米饭和菜平分为二,后吃完的那人负责今日的家务。”   他品了品这赌约,要多无聊有多无聊,却忍不住笑出了声,“我是男子,在吃饭这门事上下赌,你会吃亏的。”   “就赌这个!不许讨价还价,难不成你怕了?”杨珥生怕他反悔。   这赌法,是她半夜突发奇想得来的,一想到林无意平日里吃饭时,那叫一个慢条斯理,她就觉得自己定是必胜无疑了,毕竟她这嚣张的长公主,在宫里吃饭时那才真叫一个放浪形骸。   见他闷着笑,并无反对之意,杨珥虽有不解,却并没放在心上,大步地往灶间走去,嘴里大放厥词,“今日定要让你知晓什么叫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她坐定后,林无意就将米饭盛了过来,放到桌上让她瞧了个仔细,看是不是一样多,可别受了委屈。杨珥不在意地点了点头,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示意他赶紧去拿菜。   待林无意端着两个碟子再走回来之时,却发现自己的碗里明显米饭比他刚才离开前,要摆得更密了些,饭面也高了不少。装作没看见地在她的对面坐下,说了句,“开始吧!”然后悠闲地将菜碟也摆了上来。   杨珥本在得意自己的“妙手送饭”,欣喜之情还没把胸口捂热,就被碟里的两样菜给吓得愣住了。   “胡萝卜?芹菜?”说话间,她的牙齿在打颤。   林无意点了点头,一脸的无害,“你吃饭老是挑食,我今日烧这两样菜单纯地是想给你补补身体,正愁着找什么样的借口你才愿意吃下去,没想到你自己突然想到用吃饭做赌,倒省了我不少事。”   她哭丧着一张脸,心道这真是天要亡我,他怎么就偏偏今日做了这两样她人生中最为厌恶的菜呢?   只能眼巴巴看着林无意从容地夹起了一筷子白米饭,送到了嘴里,又咽了一口胡萝卜,和平日一样的云淡风轻,丝毫没将赌约放在心里的样子,杨珥恨得牙痒痒。   她不服输地塞了一大口芹菜到嘴里,泄愤地咀嚼,心想着不就是一盘菜嘛,又不是毒/药,没什么好畏畏缩缩的。   可是下一刻,她的脸色就有些发青了,自己似乎低估了对这道菜的厌恶程度,呛人的味道冲上脑门,直到在嘴里咬成了渣,鼓在腮帮子上,怎么都咽不下去。   她心急啊!往嘴里胡乱塞了不少菜,可仍于事无补,只能任腮帮子越来越饱满。   就这样嚼啊嚼的,看着林无意吃下了最后一粒米饭,顺带着用巾帕优雅地抚了嘴。   林无意生怕多看她一眼,就会心软了似的,拿起放在一旁的书囊,轻飘飘地走到了门边,留下一句带着笑意的安抚,“洗碗等事宜就麻烦你了。”   杨珥闻言一噎,一股脑地将菜都给吞了进去,阵阵反胃。   *   *   *   在三阳县的日子并没有像在宫里的那般冗长,清扫地面,洗净衣衫,整理书册,这样的小事于她的身份来说,做起来虽然乏累,但是并没有和林无意发牢骚时的那样不愿,只是贪懒之余,又闲来无事想和他争一争长短,给生活找些乐子。   “长公主,已经申时了,林公子应已是在归家的路上了。”   正在房内小憩的杨珥,听到了门外执婴的禀报,应了一声。   穿上外衣,推门走到了晾晒衣物的细线旁,挑了好久,然后扯落了一条帕子,看着它瞟在地上,瞬间染上了不少灰尘。   站在她身后的执婴,看着她就好像在梦游一般。长公主近来每日都要做一些微不足道却又匪夷所思的事,昨日便是故意将书册翻开乱放,前日更是少洗了一只碗。   许是心里的疑惑堆积到爆发,他小心翼翼地问出了口,“长公主此举究竟是何意?”   杨珥走到槐树旁的石桌上坐下,声音清越无比,“我不能将事事都做得尽善尽美,他需要有人,需要他。”   执婴微怔,不由自主地望向那绢孤零零地躺在地上的帕子,心里默叹了一口气。   熟悉的脚步声如期而至,出乎意料的是,林无意似乎并不是一个人回来的,错落的步伐听上去似乎出自两三个人。   执婴不由警觉地看了一眼杨珥,见她摇了摇头,便二话不说地掠上房屋,隐到了暗处。   杨珥迎到门边,冲林无意招了招手,还不待他反应,面上便笑开了花,绕过了他,热情地朝他身后的吴心箴问好,“吴小弟,今日怎么有空到访啊?”   吴心箴腼腆地红了脸,他也是打心眼里将杨珥当做自己的姐姐,不仅喜欢还尊敬得紧,答道:“都怪我嚷着要林兄带我来他家做客,若是给阿姐造成了不便,请一定要直说。”   杨珥忙摆着说:“怎么会呢……你能来是我的……”后面的话还未说完,忽撇到吴心箴身后那高大的男子身影,猛地顿住了。   语气中有些不耐,“你怎么也来了?”随即满面质疑地看向林无意,只见他也是十分的无奈。   脸皮比城墙还厚的周斯濂连客套都懒得说了,大摇大摆地往院内走去,还甩了甩手中用线提着的纸袋,“我当然是无意请来的啊!我可不像那空着手的吴贤弟,我可是带了下酒菜来的。都别愣在门口了,快进来吧!”   吴心箴有些尴尬地嘿嘿直笑,杨珥不在意地拍了拍他的肩头,暗自鄙视周斯濂的不请自来。拉过了林无意,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只见他苦笑着摇了摇头。   吴心箴也是失笑连连,“阿姐莫担心,周兄平日行事是痞气了些,但是人真的不坏,自上次赌约之事过后,他和林兄算是彻底握手言和了,近来走得也颇近。听说我要来林府做客,也好奇地跟了过来。”   杨珥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林无意,只见他撇了撇嘴,神情却并无以前的那般厌弃,才渐渐放下了心。   招呼着吴心箴到屋内坐的同时,却看到周斯濂站在院中央,正若有所思地望着偏屋。   而那偏屋的门是半敞着的,杨珥和林无意先是没有放在心上,走了两步后,皆是猛然止住脚步,对视了一眼,止不住的慌乱印在了双方的瞳孔里。   不好!   周斯濂看向的,正是二人每晚睡觉的屋子!里面有两张床,一张床上是条棉毯,而朝里的那张床上,赫然放着的,是女子绣色的薄被! 作者有话要说:  二郎稀里糊涂地成为了牛舅舅,哈哈哈哈~ 田哥我思前想后,决定以后每次3000+一更,以前总是2000+一更,进展似乎很慢的样子,让小天使们看得意犹未尽,以后就保持今日这张的进度如何? 还有个问题:宝宝们希望我以后早晨八点更新,还是晚上八点更新,其实于田哥来说都没差,田哥都满足你们~ ---------------------------------- 给大家讲个尴尬事: 咱们这章的提要那句话:“他需要有人,需要他。” 田哥的朋友说这句话一看就是在说断袖,我的天嘞,田哥哭出了声,但仔细一看,这句话确实是有两种含义。 中华文化真是博大精深…… 田哥的意思是,林无意需要觉得,有人是需要他的。 ---------------------------------- 终于赶上了今天的尾巴更新这一章,马上就要过五一了,在异乡的我,最是怕这样的日子……   第40章 斗酒恣欢谑   只需林无意的一个眼神示意, 杨珥就默契地拦住了满心疑惑,准备走上前去瞧瞧周斯濂正在看什么的吴心箴。而林无意则快步挡在了周斯濂的面前,礼貌道:   “周兄, 咱们坐到那石桌边,聊聊几日后书院的春日雅集会, 槐柳拂面,不是愈发的惬意吗?”   说话间不动声色地将门给合拢了。杨珥带着吴心箴往石桌方向走去, 路过时不经意地一瞥, 随即暗送了一口气,幸亏两床之间隔了一展薄纱屏风,虽隐约可见屏内亮丽的锦被,但却是朦朦胧胧的,看得并不真切。   周斯濂眸中闪过一丝莫名的光芒,随即不再深究, 大笑着走到杨珥二人的身边, 献宝似地拆开手中的纸袋, “瞧瞧我带的凉拌藕片、卤猪尾巴、盐泡花生,样样都是下酒的好菜。”   杨珥注意到有一包纸袋未被他拆开, 好奇问道:“那这个是什么?”   吴心箴同林无意也围拢了过来, 只见周斯濂神秘一笑, “娘子猜猜?”   “别总在那里娘子前娘子后的,听着别扭。”她轻咳一声。   “哦,那你猜猜?”周斯濂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杨珥理都懒得理他,招呼着另外二人坐下, “咱们趁热吃吧。”   吴心箴嘴角抽了抽,心里暗自腹诽道,阿姐,这都是不热的……是凉菜……   二人极为配合地无视了满腔热情的周斯濂,他撇了撇嘴,觉得无趣。不过仅一瞬的时间,他又扬起坏笑的嘴角,庄重仔细地拆开最后一个纸袋,双手呈到杨珥面前,语带兴奋:   “自从上次在藏书阁与你邂逅之后,你那妙曼的舞姿在我脑海中氤氲良久,夜夜辗转不得眠,趁着今日相见,特送这双舞鞋于你,希望你能欢喜。”   众人皆是一愣,而杨珥则看向那双舞鞋,眼底满是惊讶与赞美之色。淡蓝色的真丝绣面上缀着只灵动的蝴蝶,鞋底呈淡粉色应是某类动物的皮囊,越是这样柔软的皮底则越显得珍贵,可见周斯濂对这份礼物是上了心的。   她下意识地瞟了一眼林无意,他正一脸淡泊地摆着碗箸,似对周斯濂这一举动毫不在意。她呼了一口气,看来早先隐瞒了在周斯濂面前跳过舞这一事,倒是多此一举了。   吴心箴出奇地没有帮林无意的忙,而是一下两下地忍不住去看那双鞋,面上的欣赏不比杨珥的少。   杨珥也不是扭捏之人,客携礼而至,岂有不收的道理,况且她最近脚痒得厉害,正有练练舞的心思,周斯濂送的倒很是及时。   道了声谢,便伸手接了过来,周斯濂趁机瞅了一眼她的手指,没有看到想要看到的东西,心下有些失望,正欲张嘴说话,却被林无意给打断,只能作罢。   “莫要再站着说话了,既然来到这里就尽管随意些,快入座吧。若是场酒席,怎么能少了美酒作伴,阿姐,去盛些我们自酿的梅子酒来吧。”   杨珥点了点头,正欲走向灶间,却被周斯濂给叫住。他有些歉意地挠了挠头,“自我出生起,沾了梅子便会浑身起疹子。梅子酒虽可口,我怕是无福消受了。”   正夹起一块藕片的吴心箴一顿,同情问道:“可是从母胎带下的?”   周斯濂苦笑着摇头,“并不,比我小两岁的胞弟可没有这毛病。”   “算不得什么毛病,不吃梅子做的食物便可了。”林无意笑笑,随即有些为难道:“因为阿姐贪杯,为了避免她酣醉,我只酿了这些清浅的梅子酒,家中并无别的酒了。”   杨珥瘪嘴,“可这要是不喝酒就太没意思了。”   林无意扬起意料之中的笑容,余光瞟了一眼一旁刺眼的舞鞋,“可不是嘛,只能劳烦阿姐出门一趟带些酒回来了。”   她瞪大了眼睛,“为什么是我去,而不是你?”另外两人是客人,自然不会让他们去。   “因为我要招待客人啊。”   “我还不是可以招待。”她气鼓鼓地说,劳累了一天了,好不容易屁股挨着凳子了,竟然又想让她出门?没门!   他一摊手,“既然这样,只能用我们的老办法解决了。”   杨珥看了眼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的周吴二人,不甘示弱地回应道:“来就来!”   “总是你出题,这次不如让我出,如何?”林无意询问她。她寻思了一阵,点了点头。自己出题的时候,老是输,兴许换别人出题了,指不定就赢了。况且旁边有两双大眼睛瞪着在,自己一个当姐姐的也不好总占弟弟的便宜。   只是仍忍不住用眼神警告他,有外人在,悠着点,可别让她丢人了。   林无意恍若未睹,一本正经地从怀里掏出了一枚铜钱,正色道:   “众所周知,铜钱有一面是印着云纹图案的。我们这次便来赌一赌运气,我随意一掷这枚铜钱,若是停在云纹面上,则我去买,若是另一面,则你去,一局定胜负,你看如何?”   杨珥嗤笑一声,还以为是什么极难的赌约呢,这胜算的机会还是很大的,连忙应下。   吴心箴嘴角抽了抽,对周斯濂道:“这姐弟的相处方式还真是独特。”见他没有答话,而是深思的模样。   “我扔了啊!”林无意提醒道,杨珥催促他快一点,一时间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眼看着铜钱被他抛向天空,随即砸到地面,转悠地越来越慢,最后无力地跌落到地上。   众人连忙围了过去,杨珥自是首当其冲,只是下一瞬便满脸的铁青,因为落在众人眼球的这一面上面印着“辛朝铸造”四个大字,很显然是云纹的另一面。   林无意拾起了铜钱,揣到了兜里,带着遗憾面容拍了拍杨珥的肩,状似安慰。   杨珥恨恨地看着他,他却极尽地主之谊的问向周吴二人,“不知道你们有什么特别想喝的酒种,尽管提。”   哼!说得轻巧,好像是他去买一样。   吴心箴可不会为难阿姐,说随意即可。周斯濂思索了片刻,说道:“临近端阳节,街头巷尾都是卖雄黄酒的,我们今日就喝这个吧,雄黄酒是药酒,喝起来不伤身,买着还方便,杨珥也可快些回来。”   他与杨珥年岁差不多大,既然不能叫娘子,直呼其名也不算唐突。   林无意默无声息地看了他一眼,颔首看向杨珥道:“确实,那便麻烦阿姐了。”   杨珥嘟着嘴出了林府的门,也不知这林无意今日是抽了什么风,硬是半分都不让着她的。   院内被晾在原地的林无意摇首,失笑连连。忽撇到一旁落在地上的帕子,轻叹一声,慢步走去,将其拾了起来。   回头对二人致歉说:“你们先随便闲谈片刻,趁还有些余阳,我去涤一涤这条帕子,赶紧将它重新晒起来,马上便回。”   转身走向了净房,吴心箴却不想在这和周斯濂大眼瞪小眼,也茫茫然跟上了林无意。   见他正对着盆里干净的水,揉搓着帕子,自语道:   “总是毛手毛脚的,整日让我给她擦屁股。”   吴心箴忍不住问道:“阿姐这般马虎,林兄为何还执意要将家务交给她呢,明摆着你自己最后还要重新做一遍的。”   林无意嘴角扬起了弧度,语气宠溺,“就是想给她找些事做吧,不然她一个人在家太无趣了些。”   吴心箴发现了他眼里的不加掩饰的关怀,心里一暖,有些念想喷薄而出,犹犹豫豫地道:   “林兄,我看周兄直唤你的字,我可不可以也叫你……无意?”   林无意正在拧干帕子,眉头一舒,随口道:“当然可以了,那我以后便叫你心箴了。”   吴心箴面上一红,低着头浅笑,却无意间看到他脚边正掉着一枚铜钱,很显然是在他蹲下身时不小心滑落出来的。   忙地将它拾起来,正欲递给他,却发现似乎有些不对劲,仔细一瞧,随即惊讶不已。   林无意眼见自己的心思被他给识破了,却自然地拿了回来,面无愧色,坦荡承认,“我就是不想让阿姐在周斯濂面前久待而已。”   吴心箴嘴角抽搐了一下,总算见到了活的姐奴……   林无意把玩着手里铜钱,心里却百转千回,其实刚才行此赌法时,内心无不忐忑,毕竟他也无法笃定另外三人会不会勘破其中玄机,不过倒真被他料中了,这三人平日里皆是养尊处优的主,银钱都是交给下人保管的,哪会留心得这么细致呢。   越是近在眼前的东西,往往越是会被常人给忽视。   院内,石桌旁。   周斯濂蹙着眉头,从钱袋里掏出了一枚铜钱,随即瞳孔微张,又掏出了几个,皆是一面有着背双月牙的图案,另一面则是刚才所见的“辛朝铸造”四个字,瞧了个遍,连半分云纹的气儿都未找着。   他忽然看了一眼偏屋的门,又摩挲着铜钱上的月牙,笑得玩味起来。   听闻身后响起了脚步声,他不作声色地将铜钱收了起来,对来人拱了拱手,“无意贤弟,心箴贤弟,我们不妨先来聊聊那雅集会的事,据说这次聚会声势浩大,不少京中的勋贵公子,都已到柏舟书院附近下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各路人马开始云集了,且看咱们姐奴意意如何招架吧。 而且咱们的别扭意意已经有作死的前兆了。 又被杨珥和痴草秀了一脸,一个生怕对方觉得没人需要他,一个生怕对方闲着了,哦呵呵。 ------------------------------------------------ 又到了每天的闲话时间: 说真的,朋友问我人民币50块背后印的什么,我傻眼了,赶紧拿来一看,竟然印的布达拉宫…… 哭泣出声,提醒宝宝们以后要做一个善于观察的人哦,不然就和羊儿一样吃亏了呢~~   第41章 宫中传喜讯   刚从坊市买了小半篮鸡蛋的王嫂子, 笑眯眯地牵着葡萄刚准备进王家大门时,就发现杨珥一脸苦大仇深地在街上走着,忙好心问道:   “小娘子这是要干什么去呢?”   杨珥看到葡萄肉鼓鼓的两个腮帮子, 心情顿好,忍不住地上前捏了捏。小丫头虽然撅着嘴, 但没有躲开,对杨珥的态度不像早先那样排斥了。   “王嫂子可知最近的酒坊在何处?家里来了无意的同窗, 想买点雄黄酒招待客人。”   王嫂子了然一笑, “三阳县不大,仅有一家酒肆,县头第一家就是,很好寻的。”   杨珥道了一声谢,与母女二人挥手致别,往县头走去, 心里却早把林无意问候了好几遍, 臭小子一定是故意的!县头离林府可隔着两条大街的路呢!   半个钟头后, 香汗淋漓的杨珥终于走到了酒肆,却被卖酒的老翁来了当头一个棒:   “姑娘, 雄黄酒现在是最紧缺的酒种了, 早就卖光了, 要不换个爽口的绿蚁酒?”   她愣了一下,奇怪道:“临近端阳佳节,这雄黄酒的供应怎么会成问题呢?”   老翁拿拂尘赶了赶飞虫,眼里满是讶色, 说:   “姑娘竟连这都不知道?几天前,圣上最为宠爱的魏昭仪喜得龙脉,圣上龙颜大悦,决定在端阳节的时候,在京城大摆三天的筵席,普天同庆本朝的这第一位龙子。筵席阵仗不凡,应景的雄黄酒需求更是不少,官兵这段时间在民间收买了不少雄黄酒,是以现在的雄黄酒是很难买到的。”   杨珥闻言,朱唇微张,不敢置信地看向他,见他神色不似玩笑,心头的震动难以言表。   魏昭仪虽然有些娇蛮,但却是第一个位为皇家开枝散叶的人,这倒成了杨珥许久以来,听到的最让人振奋的事了,当即呆怔着在原地傻笑。   老翁以为她因为买不到雄黄酒,悲极痴傻了,忙出言安慰道:“姑娘要不去江城里的斗酒轩看看?那是方圆五十里最大的酒肆,兴许存有少许的雄黄酒以备不时之需。”   杨珥这才忆起买酒的正事,记得自己初下山的时候便是到的江城,自来了三阳县,便是再也未去过,路是记得的,可是来回得要一个时辰的脚程。   这周斯濂莫不是知道现在雄黄酒的行情,故意在整她才说要喝这个酒的吧?   虽说也并不是不喝这雄黄酒林无意他们就不能高谈阔论了,但杨珥想到林无意让她猜铜钱正反时,那丝毫不让的态度,她就气闷,去江城买就去江城买!就让他担心自己一个时辰吧!   况且,想到京城中的皇兄正举着雄黄酒邀杯,酣畅地庆祝喜事,就算她不能亲至,但总要喝口雄黄酒,隔空祝福一下,心才能安。   主意刚下定,她便往江城行去,心里却一直在思索着,魏昭仪有喜了这样的大事,为什么自己现在才知道?林无意对宫中诸事都是闭口不谈的,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同她议论,那执婴呢?为什么没有及时和她汇报?   哎,到底是太年轻了,和老练的二七相比还相差甚远,找机会一定要好好指点一下他。   抱着让林无意多担心一下的小心思,杨珥一路上行得不紧不慢,进了江城以后,也是等到随心地到处逛厌了以后,才向人打听了斗酒轩的位置,徐徐地走去。   正可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杨珥这次可是前后看了好几遍自己的行头,朴素得不能再朴素,这步才敢往江城里迈的,她可不想再玩次被武侯追着满街跑的游戏。   斗酒轩不愧是几个郡中规模最大的酒肆,还未及门栏,就有浓郁的酒香飘逸到鼻尖,令来人为之倾醉。   杨珥精神一振,看这阵仗,这次应该不会再空手而归了,脚步都变得欣急起来,不料在入门时却和一位妙龄女子相撞。   “抱歉。”二人异口同声地说,不由自主地对视,随之皆是一阵错愕。   妙龄女子眸光滟滟,颇有些风尘的味道,穿着俏丽,面上挽着一条丝巾,奇就奇在女子露在外面的小半张脸,竟和杨珥有七八分的相似!   妙龄女子似有急事,抱着一个酒坛对杨珥欠了欠身,便快步离去了。   定在原地的杨珥有些恍惚,未几,便释然了,不过一个路人罢了。抬脚走进店内,唤来了一个小二,“小哥,给我来一小坛雄黄酒。”   小二顶着客套的笑脸,“这位客官,实在是不好意思,最近雄黄酒极为抢手,仅剩下的最后一坛,也被刚刚您在门口撞见的那位姑娘给买走了,下次请赶早。”   杨珥心里苦啊,耐着性子问:“那江城可还有别的酒肆有这雄黄酒?”   “不瞒您说,咱们斗酒轩要是都没了,别的地儿怕是也不会有了。”小二赔笑道,面上却有难抑的得色。   最后,杨珥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出了斗酒轩,不甘地望了望苍天,自己都不辞辛苦地来到这么远的地方了,却只能败兴而归,早知道不乱逛,早点来,这最后一瓶就是她的了。   心情郁闷地在街上晃悠,目光忽然被巷子里的一抹明亮的身影给勾了去,是那捷足先登的女子!她为什么背靠着墙,坐在地上?   杨珥默默地走到暗处,发现她正慢慢揭下丝巾,直到完全露出一张脸,她才放心地呼了一口气,这女子除了上半张脸与她有些神似外,下半张脸无一处出挑,看来并不是母后或者父皇在宫外的私生子女。   但下一刻她便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女子的面容虽然算不上姣好,但是肤润细腻,整体条件来说也算中上乘。掩在丝巾下的地方竟然青一块紫一块的,红肿得老高,不能见人。   女子从怀中拿出了另一帕丝巾,小心地倒了一些雄黄酒在其上,打湿了拳头大小的一块,轻覆敷到伤处,疼得五官扭曲。   杨珥没有再看下去的心情,正欲走开,却听到巷子的另一头传来参差不齐的脚步声,其声稳健一听便是出自于成年男子的奔跑,她蓦地望向来人。   十来个穿着黑衣便服的遮面男子,拿着木棍,气势汹汹地朝那女子冲来。杨珥眉头微蹙之际,那女子却已尖叫出声,转身欲往她这个方向跑来,却因心急踩到襦裙,摔到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几个呼吸间,眼看着黑衣男子们手中的木棍,就要落在女子的身上了!   杨珥瞳孔微张,看到其中一男子的必行之路上,放着的毅然是她错失的那坛雄黄酒,她咬牙喊道:“该死的!踢到那坛酒你就死定了!”   开玩笑,这可是她走了好远的路,都没能得到的东西,给人治伤就算了,难道眼看着它成为这些人脚下的亡魂?   那男子显然也是被突然冲出来的杨珥给惊到,脚下果然慢了一步,杨珥曲指吹了一溜独特的哨声,尾声还未消散,执婴便出现在她的身前。   杨珥面色如常地吩咐道:“夺酒,救人。”   执婴二话不说地只身进入了黑衣人潮里,领头人面色不善,冷笑道:“找死!”一毛头小子竟然也敢和他们较量?   下一刻,他的下巴便被面前这稚嫩的青年给卸了,身后众人皆是一惊,忙把那女子撇到一边,一窝蜂地朝执婴涌去。   执婴淡漠地穿梭在人影中,弯腰躲过一凌厉的招数,顺手将酒坛揽入怀中,另一只手每一出拳,便是击飞一人,游刃有余,似在玩乐。   杨珥倚在墙上,轻飘飘地说了句:“速战速决。”   果见执婴化拳为掌,招招狠毒起来,当即劈得二人卧地不起,黑衣人群慌乱不已,开始自乱阵脚。抬着下巴的领头人见势不妙,做了一个撤的手势,众人如获大赦般架着伤者逃走了,连面上掉落的丝巾都来无心去拾。   执婴记得长公主的吩咐,不再恋战,回身将瘫坐在地上的女子扶了起来,并将手中的酒坛递给杨珥,尊敬道:“一滴未落。”   杨珥冲他点了点头,随即望向面露惶色的女子,她似被执婴不凡的身手给吓到,忽然觉得,眼前的这一对主仆,似乎远比刚刚那群杀手更要怕人些。   “姑娘,我救了你一命,你便将这坛酒作答谢吧。”杨珥的话看似商量,实际上透着万分的不容置喙。   然后她眼神示意执婴将姑娘扶到一旁歇息,自己转身准备离去,却觉得自己的麻裙猛然间被人死死的拽住,女子哀求的声音入耳:   “这位娘子,能否留步,小女子是燕归坊的舞伎,名景窗,现下有些急事,需尽快赶回燕归坊,可是个人之力微薄,难恐路上再遇到歹人,希望好心的娘子能救救小女子!送小女子一程!”   执婴没想到这景窗会突然跪到地上,初出茅庐,双手僵在半空中不知该如何是好。   杨珥面色一冷,“燕归坊什么的,我听都没有听说过,我并非什么善人,今日之举已是多事,你还是莫要继续纠缠。”   见女子双目含泪,苦苦哀求,不愿放手。杨珥厉声对执婴道:“还愣着干什么?”   执婴只能硬着头皮将景窗的双手掰开,杨珥顺了顺衣裙上的褶皱,缓身朝巷外走去。   景窗无助跌坐在地上,神情绝望,低泣喃喃道:“终究是没有这个福分,能在谢中尉面前舞一曲吗……”   杨珥寡淡的背影倏地顿住,僵着身子回头,声音冰冷刺骨,“你口中的这个谢中尉,可是谢庆岱?”   景窗被她突然散发的寒气蓦地吓得一抖,更惊的是面前这位素服娘子竟然敢直呼这人的名讳,结巴地答道:   “对……对对!就是当朝丞相的嫡子,谢庆岱谢中尉。” 作者有话要说:  百度百科:作为一种中药药材,雄黄可以用做解毒剂、杀虫药。 作者君不知道雄黄酒能不能消肿,只查了一下,酒精有消肿的作用,请宝宝们勿要尝试~ ------------------------------ 跪求文章收藏,跪求作者专栏收藏,跪求评论,写文很寂寞,想和你们交流~   第42章 【捉】会梦中情郎   天边的斜阳沉沉即将投入夜的怀抱, 此时的燕归坊内,开门声响。   绛紫华服男子从门内信步而出,脸上仍带着刚睡醒时的惺忪。仆从在其后唯唯诺诺地小跑着, 佝偻着身子整理着男子衣服上的褶皱,前者步伐却不慢, 丝毫未将身后仆从的举动放在心上。   身旁的曲径通幽处,有女子交谈的轻笑声传到他的耳畔, 软语清澈, 挠人心颤。下意识地望去,随即失望,碧色衣衫的姑娘背对着他,只见身材平庸,不见面容也罢。   身旁那殷红垂纱的女子倒是妙曼,却侧对着他不说, 还在面上系了一层丝巾, 让人疲了一探究竟的欲望。   男子觉得无趣, 准备转身离开之际,忽闻那位碧衣姑娘语带鄙夷的说道:   “景窗, 你能不能有点出息?不就是给谢中尉跳支舞嘛, 瞧把你紧张的。放轻松啊!那人就是只倚仗着自己父亲官拜丞相, 才顺溜地坐到这么个高位上的纸老虎而已,何足为惧?”   偷听的男子似被戳中痛处,面色唰地一下就铁青了,身后的仆从惊得筛糠似的, 张嘴欲斥责二女,却被红衣女子抢先了去。   “闭嘴!”   男子有些错愕地望着吼得面红耳赤的红衣女子,只见她猛地一甩碧衣女子牵着她的手,娇喝道:   “我不许你这样说谢中尉!我曾有幸在京城的酒楼上远远地瞥过他一眼,是何其的仪表堂堂,隐约听到他和随行之人的谈吐,绝对是配得住他的名誉荣华的。”   男子按耐住一旁蠢蠢欲动的仆从,眼里忽然被她的话勾起了一丝兴致。   碧衣姑娘嗤笑一声,挪揄道:“哎哟,还不准人说你的梦中情郎了,快给我老实交代,是不是想趁这次献舞的机会,将芳心挑到明面上,搏一搏做丞相府少夫人的机会?”   仆从觉得男子握在他身上的手猛地一紧,眼里闪过阴蛰的光芒。他心里轻叹一声,这世间不过都是这样利欲熏心的女子罢了。   但是再次令他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红衣女子闻言气得眼眶湿盈,“绮君!你胡说些什么!赶紧呸掉!谢中尉那样才貌双绝的公子,怎么可以娶我这样的人为妻啊!我连做他妾的资格都没有,更是想都不敢想。”   碧衣姑娘咋舌道:“我就是随口一说,你同我置什么气,虽说没有资格,但想想总是可以的嘛。”   “你说我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许你随口议论谢中尉!我喜欢他是我的事,我不想给他造成任何困扰,就给他跳跳舞我都很满足了。”   绮君有些同情地抚了抚她的肩,“可是你今早不知是吃了什么东西,脸上起了不少疹子,让管事的知道了,定不会允许你带着面纱上台的。”   景窗眼中的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抽噎道:“这……可可如何是好。”   “不若我帮你去跳吧。”绮君的声线陡然拔高,雀跃的情绪难以抑制。景窗沮丧地垂头,“只能如此了,或许老天想把我喜欢谢中尉的这份心意都夺走吧。”   男子望着景窗微颤的睫毛出神,眸中的深邃无人能懂,直到仆从出声提醒他,“中尉您看这……”   男子别过头去,往原本的方向走去,不置一词。   待得主仆二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小径的尽头,“景窗”这才摘下丝巾,唇角的冷嘲显露无疑,正是杨珥。   而碧衣的“绮君”也转过了身来,满面的青肿让人瞧着心疼,可不就是真正的景窗吗?她猛擦额角的细汗,怯懦地说:   “杨姑娘,我们这样真的能成吗?”   杨珥则凝眸浅笑,“现在就去看看能不能成。”   *   *   *   “景窗呢?舞会就要开始了,她人给死哪去了?还不赶紧给我去找!”中年男人粗犷的声音响彻伎女们的内室,吓得众女缩在角落里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唯有一妖娆的女子,尤为与众不同,扭捏着嫩腰上前,轻抚中年男人的胸脯,浓郁的香气荡得他心头一晃,兀自吹气道:   “掌柜的莫要动气,那景窗就是这样不识抬举的人,您可别和她一般见识。”   掌柜的稍微往她旁边站了站,才稍微地缓过神来,语气中的愤慨丝毫不减,“我是看她的舞技是你们一干人等里最出色的一个,这才把今晚舞会的重任交到她手上。她平日里为人处事还算稳重,没想到事到临头却这么不靠谱!”   女子心下阴霾阵阵,面上却仍噙着讨好的笑意,“可不是嘛~掌柜的不若将这个机会让给我,绮君必定不负您的所托。”   掌柜的当下大手一挥,“要是没找着她的人,就安排你上!”   绮君大喜过望,连声道谢。   “不用找了,我在这里。”沙哑的声音蓦地出现,抚平了周遭的慌乱,掌柜的也忙松了一口气,望向款款走来的杨珥,“景窗,你总算回来了,呃……你怎么带着面纱?”   杨珥眼带伤感之情,“面部受了些伤,不碍事。”说着说着,她忽然顿住了,等等,面前的这个掌柜的,怎么这么眼熟?   这从头到脚都镶金打扮的男人……不正是在她初来乍到之时,就追着她跑了好几条街的金爷吗?他怎么成了这烟花巷柳的掌柜了?他家不是挖金矿的吗?   “你这……嗓子又是怎么回事?”金爷的奇怪道。   “昨晚睡觉时贪凉,今日嗓子就嘶哑了,也不碍事。”杨珥私下撇嘴,嗓子这关是她刚才临时吃了不少辣椒才勉强混过的,不然身材外表上,她与景窗二人差不太多,可以糊弄过去,但声音却是不能还原的。   看着金爷似乎还有些疑虑的样子,她不敢看他的眼睛,生怕他认出了她的真实身份,连忙转开话题,“我现在是不是要换上等会跳舞的衣裳了?”   金爷正欲点头,一旁的绮君又怎愿看着到手的鸭子飞走?叉着腰蛮道:   “难道你要戴着面纱上台?这怎么行!掌柜的,她这样做可是对谢中尉的极不尊重,是要犯大忌的啊!”   金爷心知她说的有半分道理,但是又不太想放弃景窗的这手好棋,迟疑道:“只要她的脚还能跳,应该就没事吧……”   绮君看到掌柜的仍在犹豫,连忙向身后的众姐妹一招手,胆大的先围了过来应和着绮君的话,后来渐渐地,所有人都围了过来,场面好不热闹。   杨珥在来的路上便听景窗说了她被打的内情:   绮君瞧她出身低贱还不会说好听的话,平日在燕归坊里经常拉帮结派排挤她,得知她成了这次盛会的舞技后,更是嫉妒不已,伙同众人将她打得遍体鳞伤不说,绮君甚至找到自己的欢好,买通了杀手致她于死地。   杨珥冷眼扫过众人,她可没有景窗那么能忍的脾气,转而翻脸对金爷委屈道:“掌柜的,您还有所不知,我这脸上的伤就是别人打的,刚才在院外,我也差点成了别人棍下的一缕冤魂,我人微言轻,死不足惜,可是若一着不慎坏了您的大事,后果可是不堪设想啊。”   金爷也是风里雨里闯过的人,就算杨珥不明说是谁,他都知道这其中到底藏着些什么弯弯曲曲,当即眼睛便横了绮君一眼。   绮君紧抿嘴唇,奇怪地觑了眼杨珥,总觉得今日的景窗似乎有些不同寻常,这腰杆,似乎更直了些……   不过她也并没有露出阵脚,忽然用手掌捂住嘴巴,惊恐万分道:“景窗可别说得这么吓人,我好害怕呀!”   众女僵硬地附和出声,“是啊!天都黑了,可别再说下去了,怪吓人的。”   绮君这么淡定,一方面是料定杨珥找不到证据说是她动的手,只能虚张声势,另一方面,她自有她的靠山。她挠了挠太阳穴,对金爷赔笑说:   “时候不早了,我也要准备准备见瘸子了。”   原本铁青着脸的金爷,听到“瘸子”二字瞬间气消了不少,但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要做足的,威声道:   “我不管你们心里的那些花花肠子是什么,从今往后,若是在今天这样重大的事情上,犯事被我捉到了的,后果自负。”   杨珥心底冷笑,怪不得景窗方才那般央求自己送她回燕归坊,原来她也知道就算把事实摆到明面上,这金爷也只会息事宁人,半分不会为她做主的。   看来这瘸子的身份不容小觑,景窗也只知他是绮君的相好,其身份背景皆是一概不知。   “至于这次舞伎人选”,金爷略带歉意地看了眼杨珥,“经过我的深思熟虑,顾及谢中尉的身份尊贵,事急从权,还是由绮君……”   “掌柜的!掌柜的!”一名侍者装扮的人跑了进来,气喘万分,可见遇到了什么紧急的事情。   杨珥嘴唇微勾,终于来了。   金爷不爽自己隆重的讲话被下人打断,却仍耐着性子道:“说!”   侍者双手支在双膝上,因为剧烈的奔跑,话还说得不太顺溜,“中尉!中尉他说!”   “说什么了!你倒是快说啊!”金爷心里被他说了一半的话搅得七上八下的。   “中尉他吩咐说,除了景窗姑娘的献舞,他谁的都不看!” 作者有话要说:  金爷好久不见呀~ 宝宝们五一节快乐,评论有红包包哦~   第43章 意外人难料   幕布后独立的厢房内, 犹可闻前厅的喧哗。   “杨姑娘,要不……还是我去跳这个舞吧,这么多人看着, 这……”思及舞会的隆重,又要顾及杨珥的面子, 景窗满面忧色地道。   杨珥轻握了一下她的手,“放心吧, 这舞我绝对跳得比你好。”   景窗一噎, 面上有些讪讪,她从瞧见过杨珥跳舞,根本就不知她的舞技如何,就算技艺不凡,可这舞自己早已练习了足月有余,又是江城郡众多家教坊的头牌舞伎, 真不知杨珥的底气究竟是从何处得来。   反正左右是不能拂了这尊大佛的面子, 罢了, 就算舞跳砸了也无事,再让那手起刀落就是一个人头的叫什么婴的厉害小哥哥, 带自己一块走了便是。   只是, 这杨姑娘, 和谢中尉,到底有什么旧怨呢……   “景窗姑娘,该您上场了。”门外响起小厮的叫唤,杨珥对景窗做了个颜色, 景窗忙会意地钻到床帏后。   杨珥则拿起桌上的纱巾,系得严实,出门时在小厮的手中塞了一锭银子,笼络地笑道:   “一会儿辛苦你了。”   “没有的事没有的事!”小厮笑眯眯地将银子藏到袖中,领着杨珥走向前厅。   他比杨珥走得稍快些,早先一步到达台前,朝众位正在把酒言欢的公子哥们一鞠躬,讨好笑道:   “各位爷,接下来就是咱们这场舞会的压轴看点了。小的先卖个关子,敢问各位爷一个问题,您们可知道,当世女子中,‘天下第一舞女’的称号,是属于谁的吗?”   “你这不是废话吗?当然是那明舒长公主了,何人不知?”台下有公子哥不耐烦道。   小厮的笑容更胜:“您说得没错!今日我们有幸请来长公主……”   台下一阵抽气,顿时如炸开了锅般,沸沸扬扬。虽然长公主的名声不太文舒闲雅,但耐不过人家绝世的容颜还有才艺绝顶啊!要是能在一生中有缘见其一舞,人生也算是完满了。   谢庆岱却皱了皱眉头,而他旁桌的一位玄青色衣衫的男子,手头酒杯一颤,不小心将酒给撒了一身,却全然不顾擦拭,不敢置信地望向那小厮。   小厮挠了挠头,歉笑道:“各位,真是不好意思!小的因为太紧张,一时嘴快,说漏了几个字。今日我们有幸请来江城郡的头牌舞技景窗姑娘,为大家献上一支由明舒长公主自创并且盛行于民间的《钗头凤》。”   “嘁!”台下唏嘘不已,众人真是白白高兴了一场,不过也并没有人指责小厮的不是,这是不少教坊助兴的惯用手段。在场诸位的兴致确实浓烈了不少,同时也释然了,毕竟人家长公主正在归元寺吃斋念佛呢,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种风月场所。   玄青衣衫男子神色恢复如常,再无心台上的事,只顾着饮酒。   小厮明知众人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但仍壮着胆子说了杨珥叮嘱的最后一句话,“景窗姑娘说了,这支舞是要送给心爱的男子,为了掩饰其害羞,决定遮面而舞,请诸位莫怪。”   众公子哥们却不乐意了,“怎么回事嘛!脸都不让看,还有什么劲?”   “对啊!送给心爱的男子?在座的谁是她的心上人?”   谢庆岱闻言,唇角微弯,低声自语道:“小心思还真多。”   樱草色的锦鲤绣鞋刚踏入众人的眼帘,所有议论中的人皆是一窒,这是怎样灵动的一双玉脚,仿佛就是为歌舞而生般,挠得众人心中一痒,恨不得冲上台去将其握在手中把玩。   动了!她走出来了!   右脚踝上系着颗铃铛,一下又一下地叮铛着,走至舞台的正中央,浅茶色的襦裙与鸭卵色的丝巾毫无违和,含情的眼眸有了下半张脸的遮掩,显得越发的欲语还休,睫毛微颤间是何等的撩人,再也没有任何一个人对掩面这事产生质疑,仿佛这原本就是舞蹈中的一部分似的。   本在角落里坐着的绮君陡然冷哼一声,“故作玄虚!”。她身旁的男子忍不住地轻捏了一下她的酥胸,哄道:“就是,她可比我们的君儿差远了。”   “瘸哥,你真讨厌~”   逗得怀中之人娇喘不止之时,他仍下意识地将目光移至台上,喉结滚动,好一个尤物!怪不得金爷指定要这景窗上台,绮君与其相比,差得还真不是一星半点。   杨珥环视了一圈,毫无声息地在谢庆岱所在的位置上停留了片刻,与其对视了一眼,众人只听得佳人一声娇笑,似羞涩,似撒娇,似柔情,顷刻间掀起他们心中的狂热。   紧接着筝声轻扬而起,台上的丽人又动了!广袖生风,眸光流转,时而抬腕低眉,时而轻舒云手。高空被旁人掷下漫天的白羽,似凤凰涅槃时的光景,又似丽人眼里的云霓。   众人神色痴醉,全然没有注意到杨珥在不动声色间与谢庆岱眼波传情了数次。   玄色衣衫男子见周遭的气氛仿佛凝固了,心下诧异,这才扭过头看向舞台,眼中惊艳顿生同时,却燃起了莫名的熟悉感。   眉头深皱,凝神细看,愈发地肯定了心中所想,愣神之际,手中的筷子都没拿稳,砸在地上一响,惊动了同桌人。   同桌人见他一副呆傻样子,笑话道:“杜兄,没想到洁身自好如你,七魂六魄都被勾走了不少。”   玄衣男子对他强笑了一下,发现周遭众人眼里皆是不掩饰的垂涎,烦闷之气充斥着胸肺,死死盯着台上的丽影。   乐声绕梁逐渐放缓,杨珥足尖微点地一旋,舞曲终毕。香喘带着丝巾细微地拂动,台下众人直觉喉咙干渴,应是张嘴太久所致,忙咕噜喝水缓解并掩饰心中的焦渴。   金爷大步上台,走至杨珥的身侧,笑得春风灿烂,显然对众人的反应很是满意。别说旁人,就连他都是震惊不已的,景窗今日的表现远超过了平日,看来为了这次献舞准备颇丰。   他轻咳了两声,试图吸引一下众人的注意力,可是效果却不甚理想,有这么大一美人站在他身边,他们可没闲情去欣赏他这个大老粗的金牙。   “诸位远道而来,不知景窗姑娘刚才这一舞可有解了你们一路上的乏累?”没人理,不要紧,他继续说道:   “在下征得了景窗姑娘的同意,接下来会进行竞拍,价高者,可得到两个时辰和她的私人时间,前提条件是,不可做出阁之事。望诸位谅解,毕竟咱们燕归坊是只卖艺不卖身的风雅之地。”   所有人倏地全部望向他,眼光炙热。金爷心里无奈,非要搬出这句话,才能得到大家的注意,自己真是毫无魅力可言啊。   虽然这两个时辰只能动动嘴皮子功夫,但这无疑给大家了一个接近美人的机会,众人皆是辛朝各地的翘楚,对自己的条件颇为自信,丝毫不愁这两个时辰过了以后,会没有别的发展。   “底价十两金子,现在开始吧。”金爷带着老谋深算的笑意,宣布道。   众公子哥心中皆是一惊,正常竞拍的底价一般是二两金子,十两这个价位可是不低,。不过随即便释然了,观得刚才景窗姑娘的万千仪态以后,这所谓的高价都算是折辱了她的才华。   杨珥则是娇羞地低下头,绞着衣袖,一副很紧张的样子,我见犹怜。台下众人心中皆是一柔,竞价声骤然层出不穷。   “二十两!”   “二十五两!”   一开始的价格涨得并不算快,众人还处于有心试探的阶段。   “五十五两。”沉稳的声音打破了众人的争抢,这价格瞬间被翻了两倍不止,心叹出价之人的豪迈,众人包括杨珥也不例外,秉着打量的目光瞧去。   随即下面就有人低声交谈,“竟是江南周家的二公子周棣,人家家里做的是古玩生意,扔这么点小钱还真是如挠手心痒痒般随意。”   杨珥闻言有些错愕,江南周家?莫不是周斯濂的本家吧?她仔细瞧了瞧这二公子,与林无意一般大的年纪。只见他礼貌地站起身来,冲杨珥微微鞠躬,眼中满是钦慕,并无浪荡子的轻薄,杨珥顿时对其心生好感。   俊俏的鼻梁确实和周斯濂有些相似,只不过和周斯濂那招摇的风格大相径庭,这二公子倒要儒雅得多,二人若真是有血亲关系……   她心里很是无奈,怎么走到哪里,都有周斯濂挥之不去的阴影。今日这事还要插一脚?若不是他要喝那什么雄黄酒,又哪来这么多费心事。   金爷咧嘴一笑,瞥了一眼谢庆岱,煽风点火道:“若是没人继续出价,等会就是周公子和景窗姑娘共度良宵了啊!”   杨珥心里也有些微急,原计划是想趁此机会和谢庆岱打下交道的,可是他却无动于衷。情不自禁地就往他那方向瞥了一眼。   这不瞥倒还好,一瞥就激得谢庆岱身下起了反应,原本是并不愿与这乡野女子有多少的交集,可是杨珥眼里的娇怨,却让他火急火燎起来,脱口而出:   “七十两!”   瞬间一阵哗然,万般没有想到自恃高位的谢中尉竟也按耐不住了!众人就算有余力继续一争,却也不得不因忌惮他的身份,而偃旗息鼓了。   就只是与其在同一房内相处两个时辰罢了,出不了什么事的,谢庆岱这样宽慰着自己。   杨珥羞涩得垂首,因此没有任何人看到她得逞的笑意。   金爷喜不自胜,大笑道:“那这大好的机会就是咱们的谢中……”   “一百两!”   低沉的声音如平底炸起了一个惊雷,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怎么也没有想到还会有人想与彭中尉整个高低。   看向说话之人,顿时吸了口凉气,心中大叹有趣!若是这人,倒还真有一争的实力。而谢庆岱的脸色莫名。   杨珥先是一惊,心里焦急万分,到底是哪个混蛋这么没有眼力劲!她蹙着眉头,脑子里突然觉得那声音有些熟悉,猛然抬头,待看清那人的面目时,随即怔在原地!瞬间半分底气全无!   杜光慈!他怎么会在这里?   她瞒得过所有人,却怎么瞒不过他啊!   杜光慈定神望向她,见她已是认出自己,眼中意味深长。转而对谢庆岱一抱拳:“谢兄,贤弟本无冒犯之心,只因现下对这姑娘在意得紧,希望兄长能够割爱,以后找机会必定会还了你这个人情。”   杨珥的额前已溢出了不少细汗,完全顾不上原本的计划,谢庆岱出不出价都以无所谓了,她怕的是杜光慈恼羞之下,将她的真实身份给说了出来!   谢庆岱面色阴沉,半响无语,若是旁的事,他说不定会让给这杜光慈,可女人的事是关乎着颜面的大事,半点马虎不得。脑子里又迸出这小丫头舞动间眼中暗含的期盼,他硬着头皮道:   “杜贤弟,真是抱歉了,对景窗姑娘我也是势在必得的,怕是不能如你所愿了。我出一百一十两!你请便吧。” 作者有话要说:  傻二郎,紧张起来吧!还等着喝酒呢,瞧瞧劲敌出现了!   第44章 到嘴鸭子飞   场中登时安静了下来, 众人连交谈的心思都提不起来了,现在已不是价格的搏斗了,而是他们二人身家背景的较量。   按理说, 谢庆岱本无需对杜光慈如此礼待,前者官至中尉, 后者位列宗正,二人虽是平级, 但是前者掌京畿治安, 可指挥禁卫军,实权比掌管皇帝亲族或外戚勋贵等有关事务的宗正要得多。   可是谢庆岱不得不注意的是杜光慈其父的身份,与他的丞相父亲一样,皆是三公之一,是有监察百官之权的御史大夫。彭太尉垮台以后,三公仅存两公。况且杜家近来与谢家交好, 万不能因为一个乡野女子伤了和气。   只是这忌惮, 倒真没大到会让他谢庆岱做出让步之举。   “瘸哥, 中尉他们莫不是疯了吧?这臭女人有什么好抢的?要不我上去揭了这女人的面纱,让她满面疮痍的样子大白天下?”绮君阴狠地道。   瘸子连忙按住她的肩, 安抚道:“在座的都是手能通天之辈, 你可别犯傻跑去趟这浑水!还有造成她脸上那伤的人, 可是有你一份!你还生怕大家不知道这点吗?”   她气愤地直跺脚,却心知他说得都在理,只能眼红作罢,嘟囔道:“下次见到干爹, 我一定要让他帮我出了这口恶气。”   瘸子心里暗嘲,这景窗要是随意傍上了其中的一个大能,你那干爹还真不一定能帮你出这气。他纵观了一下周遭的局势,心里怅然,幸亏刚才没有由着心思出价,为了一个仅见过一次的舞女,得罪了这帮权臣可真是不智之举。   他们二人在这头长吁短叹,丝毫没注意到旁边桌上的那位面红齿白的公子,将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公子系着琥珀腰带,掩面摇首轻笑,一旁的仆从也生得肤白细腻,低声道:“今日燕归坊还真热闹,不虚此行了。”   琥珀公子点了点头,细细审视着台上的杨珥,歪头疑道:“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这景窗,有些面熟。”   仆人闻言仔细瞧了瞧,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可能这景姑娘的相貌很大众吧。”   一时间,台下众生相起,杨珥却无暇顾及,只能咬着唇,望向杜光慈,希望他念及早已荡然无存的多年友情,别让她置于难以下台的局面。   金爷也没想到竞价会走到如此焦灼的地步,低着腔调讨好杜光慈,“不知道杜公子是否还要继续出价?”   杜光慈将她眼里的哀求看得真切,心已凉透。在她的眼里,他当真就是那过河拆桥之辈吗?将她的身份说出来?他怎么会!   身旁的谢庆岱仍虎视眈眈地望着他,他隐藏在衣袖下的拳头缓缓握紧,青筋暴起,又是这种情况!为什么又是这样!   他忽然唇角微扬,一副认输的模样,对谢庆岱苦笑道:“既然谢兄无法割爱,那就只能让贤弟忍痛了。”   说完不再看向台上,埋头引了一口烈酒。喉间的苦涩只有他一人知,又一次,双手将自己心爱的女人,拱手让给他人。   他眼里闪过一阵阴霾,原本以为,只要彭希年死了,一切都会不一样了,可是,却又来了一个谢庆岱!   听到金爷宣布机会最终花落谁家的同时,杨珥对着目光灼灼的谢庆岱抛了一个媚眼,徐徐朝后台行去。   心里对杜光慈此举毫不例外,他就是这样的人啊,畏缩不前,呵,和他父亲一样,风吹墙头草之辈。   勋贵公子们没想到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会如此之快就结束。因为没看到双方斗得你死我活,皆是觉得无趣地咂嘴,又同情地暗瞟着杜光慈,他们对这战况也是毫不例外的,因为杜家,向来就是以丞相马首是瞻的。   杜光慈恍若未睹,只顾闷声喝酒。   琥珀公子看到杨珥离开了众人的视线,忙拍了一下仆人的肩膀,“我们也走。”   台后。   杨珥一出幕布,便跑了起来,边跑边吹了一溜口哨。刹那间,惨白着脸的执婴就跟在了她的身后。   她语气因着愤怒而颤抖起来:“你给我说说,杜光慈为什么会在这里?而我却不知道?”   执婴结巴不已,“您刚才让属下去查……查谢中尉为什么会出现在江城,属下已经查出来了,是为了参加柏舟书院几日后举办的春日雅集会。而杜宗正也在这里,属下估摸……估摸也是准备一同参加这次雅集会吧。”   “雅集会?这不该是我让你去查才得来,而是应该你提前告诉我吧?京城这么多人马来到江城郡,你竟然一点风声都没有得到?你究竟是怎么和二七学的?”杨珥猛然将丝巾扯下,大喝道。   执婴听她提起“二七”的名字,心里有愧,丧气道:“大部分死士都随二七去往苏州找沈大人了,人手供应不足,消息没有以前那么灵通。是属下该死,请长公主责罚!”   “我不想听借口!你知不知道因为你的疏忽,我差点就暴露了身份?幸亏今日遇到的是杜光慈,若是丞相党羽中熟识我的人,你想到后果了吗?还有,魏昭仪有喜了这么大的事,我为什么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执婴闻言更是毫无血色。   “现在趁杜光慈来找我前,赶紧赶回归元寺!到时候再向你问责!”杨珥迅速吩咐,正欲朝大门走去。   身旁的房门却被人由内而外地猛地拉开,景窗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跪倒在杨珥身前,死死拉住了她,“长公主!求您带我一起走!”   杨珥听到了她的这一声叫唤,心尖一颤,冷眼觑了她一眼,“什么时候知道的?”   “这世间还有谁能如此还原《钗头凤》此舞?”景窗畏惧的瞳孔里满是向往之情。   被她闹了这么一个插曲,杨珥算是彻底冷静了下来,差点把她的这档子事给忘了,拍了拍她的手掌,耐着性子劝道:   “你按我早先同你说的,好好招待谢中尉,务必让他对你魂牵梦萦!我改天自会派人来找你!”   景窗见杨珥要撇下她一个人,急得眼泪直流,“长公主,您若是走了,我便是没有了主心骨,您瞧我这样如何能应付谢中尉啊!”   她因说话动作太大,丝巾被拂起,杨珥见她面上斑驳的伤口,心中一沉。   景窗见她面有松动,继续说:“您若是不带我走,今日您代我出尽了风头,绮君必定不会放过我的,她怕是不会让我等到再见您之时啊!”   杨珥凝眸思索了片刻,对执婴一努嘴,“你把她带上吧,我们即刻出发。”   景窗大喜过望,老老实实地任由执婴搀着自己。杨珥临走时回头望了一眼前厅的方向,心冷笑道:   这样也好,让那谢庆岱到嘴了的肥肉却吃不着,再次见到之时,就算是闻闻,也是香的,才会更加真心。   执婴犹豫了片刻,说道:“需不需要属下找人向林公子知会一声?”   杨珥睨了他一眼,“怎么向他解释我的行踪?还有你派去送信的那人怎么解释?你什么时候才能机灵一些?”   他面色灰败,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杨珥蛾眉微皱,“先把眼前的事解决了再说。”   她屈指又吹了一溜口哨,身边多了两个黑衣人,吩咐他们扶着她,翻墙离开。执婴见杨珥没有依靠他,眸光一黯,随即强打起精神,带着景窗跟了上去。   院内归于平静,草丛里,蓦然响起了鼓掌声,琥珀公子同仆人走了出来。琥珀公子大笑道:   “原来真正的好戏在幕后啊,真是精彩!精彩!”   仆人只觉自己仿佛走在云端,“邹娘子,你说,刚才跳舞那人,真的是明舒长公主吗?”   邹娘子撕掉贴在脸上的胡子,疼得低呼一声,露出花容月貌。转瞬便玩味了的笑了起来,“嗯,我说怎么就这么眼熟呢。她不仅是长公主,还是个尼姑呢。”   仆人听得云里雾里的,也撕掉了粘着难受的小胡子,俨然也是个女子。她心里仍在疑惑,长公主为什么会是尼姑?   “我们也迅速离开这里”听得邹娘子吩咐,她茫茫然地跟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敲黑板划重点: 作者我开了本新书的预收,名叫《师父有点巫》,戳进作者的专栏可以看见,wap的读者可以直接搜索书名。(含泪求收藏!!!)在此贴上文案: 女主现代穿越到民国,架空文,破案师徒日常,每卷几则关于戳破欲望泡泡的故事。 【腹黑老干部师父/古灵精怪徒弟】 “师父,我竟然会飞耶,我可能是个仙女吧~” “别想太多,你就是个普通的女巫师。” “……” 他脸臊得通红:“还有,不是你会飞,是为师会。速速放开为师的脖子。” “好~” 他大惊搂住她的腰,大叱道:“让你放还真放!不要命了吗?平日怎么没见你这么听话?” 她眨了眨眼:“因为知道师父会接住我的嘛~” 他别过头,“又没羞。” 【通俗版文案】 仙乐斯舞厅裸尸、电影皇后丑闻、帮派血拼为红颜、名媛富太难以启齿的秘密、军官与间谍的邪恶交易。 这一系列的爱恨情仇中,总有一位黛绿衣衫女子的身影。 她说:“我在找这世间极恶之人。” “你知道他姓甚明谁?” 她摇首道:“我只知,他的胸口有朵鹭兰的胎记。” —————————— 行为上的罪,尚有法可依; 人心里的罪,唯有巫师可治。 人们常说的因果报应,只不过是被巫师牵住了手罢了。 (再次含泪求收藏~~~爱你们)   第45章 白日忽变天   任热汗从额前滴至衣襟, 染出一朵黯色的花,执婴无心擦拭,“哔”地挥着鞭子, 驾驶着马车,车内没有任何动静, 他心里不住地忐忑。   景窗素来敏感,也察觉的出杨珥的心情不佳, 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老老实实地歪在马车的角落里。   杨珥的面色虽无常,内心却早已思虑万千,上一次回归元寺,还是月余前,看着戴氏走的时候。因为当时没能找到稳当的马车,所以行得极慢, 大致花了一整天的时间, 才到磨山山脚。   这次因为她下了死命令, 估摸着也得一个半时辰才能到,莫要被后面的杜光慈追了上来才是。   她心事重重地撩开车帘, 只见明月高照, 应该已到戌时, 寻常人家早已享用完晚食,围桌坐成一圈其乐融融。   想她出林府时,正值黄昏,本半个钟头就可以解决的买酒小事, 到现在两个时辰已经过去,仍没能回去,不知道林无意等人会担心成个什么样子。   一开始她是存了让他忧心的心思才去的江城,千算千万跳完舞再回三阳县,时间也是刚刚好的,只是万般没有想到会碰到杜光慈。   现在她懊悔不已,但木已成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三阳县的事暂且先缓缓,如何堵住杜光慈的嘴,才是她现在最头疼的事。   执婴心知事态的严重,再也马虎不得,加大了挥鞭的力度。   度日如岁,马车刚刚停稳,执婴便半跪在车边,将手伸在半空中。杨珥目不斜视地错开他的手,自己跳下了马车,快步往山上行去。   执婴苦笑,正欲收回僵硬的手,一只温热的柔荑覆在了上面,他忙收回心思,搀扶着景窗下车。心里默想着,长公主吩咐照顾好景姑娘的事,可不能再办砸了。   经过上次被鸟屎砸中事件,杨珥心虽焦急,却走得极为小心,生怕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冲出一只鹅黄的身影。   执婴见她快走近后山的树林,忙闪身至她的身前,对暗处吹了一溜口哨,五六名黑衣人掠了下来,垂首恭敬齐声道:   “长公主。”   杨珥瞥了一眼执婴,见他紧抿着嘴唇。她面无表情地对众人轻应了一声,往林间的小木屋走去。   景窗胆战心惊地望着周遭的黑衣人,白日里的飞来横祸已对她的心里造成了阴影,忙提着裙子跟在杨珥身后,却被无情地冷剑给挡住。   执婴生怕同门误伤了她,上前好一番解释。   这头的杨珥还未靠近木屋,便闻到了一股佐料的香味,熟悉的垂涎感油然而生,不会是……   她加快了步伐,循着味道绕过了小木屋,瞧见火堆旁的卖力地烤着山鸡的身影,不由得一愣,惊讶出声:“二七?”   忽觉他身旁还有两个人,再望过去,愈发糊涂,“祁公公?”   众人皆是一怔,显然没有想到杨珥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吃得满嘴流油的暮云顾不得手中烤得焦黄的鸡翅,忙给了杨珥一个熊抱,“长公主,您怎么半夜突然回来了?是因为想暮云了吗?”   杨珥嫌弃道:“快离我远些,别把油擦到我身上了。我这衣服可金贵着呢,是别人给我买的,别弄脏了。”嘴虽硬,却抬手自然地擦了擦她的嘴角,眼里有着止不住的爱护之情。   暮云的嘴撅得老高了,“我瞧就是个粗布衣裳嘛,怎么个金贵法了?长公主的眼光啥时候变成这样了?”   杨珥轻咳了一下嗓子,不知该怎么接下去。这衣服确实如她所说不值一钱,但贵就贵在在送衣服的人身上,是林无意每日揉着面团赚来的钱买的,能不金贵吗?   祁公公看着主仆二人斗嘴的样子,嘴角噙着放松的微笑,心里从京城带来的阴翳似乎消散了不少。他与二七差不多大的年纪,却在极小时就被人送入了皇宫,在当今圣上还是太子的时候就跟着他了。在宫闱里摸爬滚打数年,直到坐上了现在宦官们的头把交椅。   与二七的尊敬之情不同,他是随着皇帝看着杨珥一点点长大的,敬重之余还多了不少长辈的爱戴之心。   他起身对杨珥深深一揖,“长公主,别来无恙啊。”   杨珥连忙上前扶住了他,不敢望着他的眼睛,对暮云使着眼色道:“暮云你也真是的,祁公公来了也不派人到方丈禅房通知我一声!我听方丈讲佛经听得入了迷,一时竟忘了时间,让祁公公一阵好等。”   暮云抽了抽嘴角,二七都尴尬地拍了拍杨珥的肩,“长公主,演过了啊!祁公公早就知道了。”   杨珥心下一惊,果见祁昱好气又好笑地看着她,只能悻悻地软语道:“原来公公都知道了啊……”   “不仅是奴婢知道了,皇上他也知道了。”祁昱满含责怪地觑了她一眼。   她咽了咽口水,牵了牵嘴角,却强笑不起来,隐隐能够预见皇兄得知此事时的怒火。   祁昱显然对杨珥执拗的性格颇为了解,深知说什么都是多费口舌,无奈道:“你放心吧,皇上他并没有多说什么。”他目光一灰,“或许是对彭太尉的愧对吧,还感叹了你对戴氏的处理做得极好。”   杨珥心下一松,对他撒娇道:“祁公公你实在是太坏了,准是想让我心里不好过,才一直板着脸的。”   祁昱骨架偏瘦,宽大的衣衫罩在身上空荡荡的。许是在宦者身边浸染多年,腔调都变得有些阴测测,却不像其他阉人一样酷爱涂脂粉。俊朗的眉眼,寡淡的薄唇,眼里满含世故暗示着他入骨的城府。   但杨珥却知道,这些阴谋算计,他却从来未在她身上用过。她很珍惜,这些为数不多的,还陪在她与皇兄身边的旧人。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二七疑惑道:   “对了,不是派你去苏州找沈大人吗?怎么会在这里?还有,就算回来了,你不是应该先去三阳县给我汇报吗?”   暮云奇怪地瞅了一眼祁昱,不知是她眼花了还是怎么的,刚才似乎发现祁公公身子莫名抖了一下?   二七无意的看了祁昱一眼,恭声对杨珥道:“属下在苏州逗留半月有余,虽找到他老人家三年前所住的私邸,但却已空置许久。只从看守的下人处打听得知,沈大人竟就在这江城郡的首城江城之中,具体在何处,他就并不知情了,也无法联系到沈大人。”   杨珥闻言惊声道:“什么?就在江城中?”随即面上有些愤慨,“这沈大人莫不是开了天眼可以看到我们的动静?让我们总是扑空不说,竟还兜兜转转到了身边!”   二七面露严肃,杨珥不自禁地看了眼祁昱,见他脸色也不太好,这次只怕又要让皇兄失望了。   气氛凝重之际,二七突然跪了下来,正色道:“属下本应直接到林府与长公主复命,但想到归时路过归元寺,便顺道过来看看暮云等人的情况,若是无虞便想将寺庙中的情况一同告知给长公主,不巧正遇到祁公公到访。属下妄自下决断,望长公主恕罪。”   杨珥沉吟了片刻,摇首道:“你本是好意,我又怎么会降罪于你,起身吧。”说完她便去扶他,“这一路上辛苦你了。”   二七苦笑,也在为这次空跑一趟烦心。暮云虽不太明白这其中的曲折,但知道事情的严重性,默默地在一旁啃着鸡翅。杨珥从未瞒她,也从未对她多言这些事,或许是想让她做自己身边唯一一个还算清明的人吧。   “长公主。”祁昱的一声叫唤,拉去的杨珥的注意力。他朝她的手中塞了一个东西,叮嘱道:   “皇上他虽然气愤您的乱来,嚷嚷着说不再管您了。但我们都知道,这只是气话。圣上现在没对您禁足,是对您最大的宽容,也是对您出寺的默许。奴婢知道,死士仅可保您的安全,这世间却有许多事都是需要叫做‘人情’的这个东西的。这个您收好,慎用。”   杨珥借着火光才瞧清手中为何物,一时间,心里暖意融融,她知道手握着这枚令牌意味着什么,天下人还没有不想与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搭上关系的。   皇兄虽疼爱她,但顾及很多,定不会下令让祁昱做这种可能会暴露她身份事,但祁昱管不了这么多,生怕她在宫外被人欺负,既然皇上不能出面相助,那他也就贱命一条,自是要拼死护住长公主的。   皇帝身边不能缺了伺候的人,是以祁昱所剩的时间并不充裕,幸亏碰到杨珥回寺庙,有些话不必再通过旁人来转达,他也放心些。   “我这次出宫就是奉皇帝的命令来看看你,你瞧他虽然嘴硬,但并不会真的不管你。”祁昱苦口婆心地说道。   杨珥点了点头,就算他不说,她也是懂的。   最后,祁昱神色犹豫,眉头微蹙,“这沈大人的事,还要麻烦长公主多多费心了。”   她知道这一直都是最为迫在眉睫的事,却从祁公公的举止中嗅出别样的意味,她试探出声,“可是宫中出了什么事?”   祁昱先是一怔,没料到她会心细到如此地步,凝眸沉思片刻,终道:   “魏昭仪小产了。”   周遭顿时陷入了一阵沉默,众人似是有些难以接受这一重创,早先皇帝普天同庆的消息似乎还走街串巷着,而杨珥也是今天刚受到这个喜讯,还未高兴太久,这噩耗便如当头一棒砸向她。   她有些恍惚,咬牙道:“又是谢焘那狗杂碎干的吗?”   祁昱惧声阻止她,“长公主!不可在外直言丞相的名讳!”   “在我的地盘,我还不可以骂他吗?”杨珥声音颤抖,这可是皇兄的第一个孩儿,是她的第一个血亲的后辈啊!   他再欲说些什么,却被二七制止。二七明白,长公主不过是一时愤恨,孰轻孰重她自会拿捏得当。   一开始,杨珥还在为在江城被杜光慈撞见的事而彷徨,此刻她却彻底冷静了下来,眼里闪烁着莫名的情绪,“丞相不似这样冒进的人,定是有所图。”   祁昱颔首,声线阴冷,“两日前,他曾上奏为圣上充盈后宫一事,被圣上一口回绝了。百官谁不知道,丞相就是想让自己的长女做皇后而已。”   “他妄想!”杨珥大叱,随即冷笑连连,“所以,他就给了皇家一个下马威?皇家的性命岂容他这般轻贱!”   “皇上本不欲奴婢告诉您,可是这事迟早会传遍乡野的,还不弱奴婢提早知会您一声,所以,长公主,您身上的重任,望您时刻谨记于心。”祁昱虽不忍她给她压力,却还是提醒道。   杨珥正欲作答,却听得有人小跑了过来,只见执婴眉头微皱,担忧道:   “禀长公主,杜宗正已到了树林外,说想要与您见上一面。”   祁昱错愕,全然不敢置信,“他怎么会来这里?”   杨珥笑得讥诮,粉拳不由紧握起来。      第46章 恢复正常更新   祁昱见杨珥面露不豫, 心中浮上不少忧虑,但以他的立场,并不适合与杜光慈相见, 语重心长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找了条小路径自离去。   她眼神示意暮云送祁公公离去, 暮云连忙跟上。二七看了眼他们二人离去的背影,眸中闪烁了一下, 身形却坚定不移地守在杨珥的身边。   “让他进来。”她对执婴的吩咐声刚落下, 远处那玄青衣衫的杜光慈已不请自来。他面带薄怒,责怪之语几乎脱口而出,终是顾忌地瞥了眼守在一旁的二七与执婴。   杨珥也没时间与他耗下去,支开二人后,佯装慵懒地坐到石凳上,垂首以掩饰眼中的慌乱。   杜光慈只要忆起她刚才在众人面前的独舞, 腹中就燃气了一股无名火, 看着她现在拒自己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内心又无奈万分。想到刚才在追她来的路上发生的那件事,心里的底气又虚上不少。   他凝眸注视她片刻, 终是化成了一声叹息, “你跳舞的样子还是这么美。”   她扬起嘲弄的嘴角, 不接话。见她还是这副淡漠的样子,他身上闲逸的气息顿时急转直下,话音一厉,“你为什么要去燕归坊献舞?”   他的语气极不耐烦, “今日到场的,可都是京城中的勋贵人家,我实在是想不到你有什么献舞的理由,如果非要找一个的话,你的目的,不会是那谢庆岱吧?”   杨珥闻言一噎,无语地看向他,随即轻摇头,“你想太多了,我欠景窗姑娘一个人情,她今日身子不便,我替她跳一支舞罢了。我根本就不知道京城里的人会来,我若是知道,我怎么敢当着你的面跳舞?”   杜光慈觉得她确实没道理冒着被他发现的可能以身犯险,只是心中仍不免有些疑虑,“什么人情?”   她与他从小一起长大,熟知他谨慎的心性,看来定要刨根问底了,蛾眉一扬,指了指她刚到时便放在桌上的雄黄酒,“景窗姑娘送了我一瓶雄黄酒。”   他闻言一愣,随即嗤笑出声,不信道:“就为了这瓶酒?”   他言语中的不屑,彻底激怒了杨珥心中的不快,想起还在家里等她的林无意,她就觉得胸闷不已,当即瞪向他,“你不该说这样的话,你对不起这酒的主人!”   他感受到她的仇视,心中猛然一痛,以为她口中所说的酒的主人,是她自己,他们杜家,确实对不起皇家。眼睛有些发涩,眯了眯,放柔了调子,“玥儿,我们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你难道不是应该最清楚吗?”杨珥蓦地打断他的话,自从出宫以后,便再也没有人唤她的真名了,那是个她日夜都想要逃离的身份,明舒长公主,辛玥。   她一字一顿地说道:“要不是你的父亲,御史大夫杜大人,将太尉家的那件事告诉了丞相狗贼,沆瀣一气,太尉一家又怎么会因为被人抓住了致命把柄?彭太尉又怎么会被逼无奈与我上演了一场爱恨离仇,弑杀郎中令的戏份?”   到最后,哽咽得难成一句话,“若不是你们杜谢蛇鼠一窝,彭家,又……怎么……会在一夜间颠覆?”   他深知,这件事,成了他们二人心中永远的鸿沟。自彭家顷刻间倒塌以后,他想过很多种办法与她解释,她却从来避之不见。他心里突然一动,不若趁这机会把话给说清楚了?   杜光慈沉思了片刻,慢条斯理地坐到她身旁的石凳上,靠近了她,诚恳地握住了她搭在桌上的青葱的手,“玥儿,父辈们之间的决定,我顺应孝道,无法参与。”   见她眉头深皱,忙继续说道:“可是我也有劝过父亲,让他不要趟这浑水,希望杜家能继续像从前那样保持中立的态度。当时的时势你是知道的,丞相与彭太尉已剑拔弩张。七成的军权虽在彭太尉的手中,丞相手握仅三成的军权,二虎要是真斗起来,丞相定是讨不得好。”   “可是丞相长子谢庆岱掌京畿治安,可指挥大半的禁卫军,那彭太尉就算可号令千军万马,可也远水止不了近渴,丞相若想夺宫,轻而易举。就算夺宫后的丞相,最后可能还是会败给彭太尉的大军,但是到那时候,江山已然易主,再也不是辛氏的天下了,这显然不是皇上乐意所见。父亲思虑良久,也是处处以皇上为尊,才不得已而为之啊!”   杨珥发怔,看着杜光慈大义凌然地将此事推脱得干干净净,寒从心起。他当她活得痴傻,连御史大夫杜大人想要分一杯羹的这种显而易见的事都无法分辨?   曾经偷偷与他在京城巷尾闲逛,与他品尝各地新奇的美食,与他哭闹不想再做这烦心的公主,那些难忘的日子,竟已如昨日!   那个因为睡过头而与她失约,却从不找借口,一定会拿着各式各样小玩意的羞涩道歉的杜光慈,与此时面前的他,竟似毫不相干的两个人!   她心下抽痛,她又失去了一个至亲的人,一个她视若珍宝的朋友。原因竟是那微不足道又可恨的“立场”二字。   他见她默不作声地望着自己,以为是被自己给说服了,面上一喜,紧握住她的手,深情道:   “玥儿,或许你早就有所感应,我对你不朽的心意。我不想只做你的知己,我想做你的相公。我答应你,只要你嫁于我,就会像你和彭太尉的婚姻一样,我们杜家,会庇护你们皇家一生一世!”   他满舌生花,她差点就要不小心地信了呢。   她挠着他的手心,似挑逗,又似女儿家的娇羞,让他的心快跳出嗓间,只觉得自己的表露心迹得到了回应。   “若我答应你,你愿意现在带我走吗?”她直视着他的眼睛道。   他毫不犹豫地回答,“自然!”欣喜地起身,欲拉她起来,却不想被她给扯住。   她语气决然,“我说的是,带我远走高飞。”   他俊挺的身子登时一僵,面上满是犹豫,连紧握着她的手心都生了汗意。   杨珥对此没有竟一丝意外,冷笑着掷开了他的手,“你得了吧!杜光慈!收起你的那份伪善吧!你口口声声说你会为了我忠于皇家,可是你根本就摆脱不了你父亲的乖儿子身份,你是绝对不会忤逆他的。”   他被她的话刺中了自尊心,面色一白,连忙否认,“你胡说!”   她没有废话,直接站了起来。她只比他低半个头,踮起脚尖,在距他嘴唇只有一指的地方停住,语出挑衅,“那你吻我。”   杜光慈的瞳孔顿时放大,情不自禁地瞥向她翘润的朱唇,喉结滚动了一下。   二人秉着极其暧昧的姿势,看上去是世间最为郎才女貌的一对,大有春光正好的味道。可是郎君却克制地愣在原地,白白流失了一亲芳泽的机会。   杨珥睨了眼他,冷哼一声,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二人的距离,“你根本就不敢!因为你怕你若真碰了我,便情不能自已,生了不管不顾带我走的荒唐心思,你根本就没有这个胆子!”   被她说中了心思,杜光慈紧咬着牙齿,无法言语。   她嫌恶地觑着他,“就算你要带我走,我也不会和你走的。我的身份不允许我自由放肆,我的身份也不允许我消除心中对杜家的芥蒂。你走吧,希望下次再见不要再表现出和我很熟的样子。”   他挪不动脚,面色极不好,“玥儿……我……”   “就像刚刚你与谢庆岱竞价时,明明是你放弃了我啊,你又有什么不甘心的呢?你与你的父亲一个德行,就是见风使舵墙头草!你永远都在权衡,永远都在算计着得失,往后你还会因为更多的利益舍弃我,我已经看清你了。”   她心知他父亲在他心中的份量,也知道这样说会有多伤人,当下便见他的面色铁青,欲发作又强忍住的样子。   面对着曾经的挚友,她有一万个不忍心,可是她仍选择说出这些狠话,她不想让他再把心思放在她的身上,他可以有大好的归属与未来,只是都与她再无关系。   不知道为什么,在刚才靠近他的时候,脑海里倏地就蹦出了林无意那淡然的身影。她目光逐渐坚定,定要将杜光慈逼得彻底离开三阳县,千万别去柏舟书院参加那春日雅集会,免得日后他与林无意碰上,平生事端。   他定在原地,怒到极致,竟忽然大笑起来。杨珥被他莫名的笑声搅得心中瘆得慌。   他立马便从怀中掏出了一枚在黑夜里盈盈泛着光亮的东西,递到了她的面前,别有深意地问道:   “你可认识这个东西?”   她霎时汗毛孔直竖,面上却未露分毫的破绽,瞥了一眼便别开头,镇定道:“不认识。”   牙齿却忍不住地打起颤来,这鲶鱼蓝田玉佩,不正是林无意极为宝贝的那块吗?他与她初见时,以为她在行乞,便忍痛将这枚玉佩给了她,她印象尤为深刻!不为别的,只为那鲶鱼眼睛处,横亘着的月牙形的凹陷,天下仅此一枚玉佩有此瑕疵啊!   此玉佩,林无意向来都是不离身的,怎么会落到杜光慈的手中?二郎他……她不敢想。   杜光慈仔细观察了她的神色,看不出任何的波澜,这才彻底放下了猜忌的心,语气随意,“你带着那景窗从燕归坊跑了,那谢庆岱自是败兴而去。不巧我在来归元寺的路上,与他同路了一段,倒是看了一场好戏。”   她佯装好奇地看向他,他徐徐回忆道:“我们在路上碰到了一个正在寻人的青年,身上戴着这枚玉佩。本就是一普通的路人,却被谢庆岱给扣了下来。”   杨珥闻言,忽然脚跟发软,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到石凳上坐下,“然后呢?”   “我当时也觉得奇怪啊!细问之下,竟得知这玉佩是彭太尉十岁时,亲手给他刚出生的弟弟彭希棠所凿的玉佩。因为彭二公子儿时玩性不浅,在彭太尉这鲶鱼眼镜时猛地踢了他哥哥一脚,才致眼睛处有到月牙形的缺陷。虽是无心之失,但“暇玉”中的故事却流传到了大部分的勋贵家庭中,成了一段乐事,但是……”   他话音突然一陡,“这玉佩,人人皆知,是彭二公子的爱物。可是众所周知,那彭二郎可是在随彭家女眷一起流放的途中,就客死异乡了。朝廷要犯的贴身物品,是不可被随便处置的,所以不可能是这青年买来的。更不可能是偷来的,押送犯人的军队可没有这么无能。”   他似想起杨珥刚才因为彭家之事对他的冷嘲热讽,心里直呼痛快,弯起嘴角,笑得森然,“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他就是那彭家二郎!病死只是他死遁的幌子!”   杨珥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惧怕,尖声问道:“他现在在哪里?”   杜光慈吹了一个口哨,一脸无辜,耸了耸肩,“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1、真心抱歉,断更了这么久,以后会一直保持正常更新速度的,感谢还陪着我的宝宝。 2、至于彭太尉家当时究竟是什么把柄被丞相捉住了,后文会揭晓,可以期待一下。 3、接下来得章节就要换地图了哦,切到宫廷了,是你们最期待的,biubiubiu   第47章 笼鸟池鱼们   “死了”二字, 轻飘飘地从杜光慈的口中溢出。却砸得杨珥心头巨震,只觉眼前一阵发黑,强撑着扶住桌沿。   她声线无力, 眼眶急得发红,“并未确定其身份, 你们便动了杀手?若真是……真是彭二郎,你怎么有脸下得了手?你不怕彭家的冤魂找你索命吗?”   杜光慈摸了摸鼻子, 一脸的无畏, “与我无关啊!从头到尾都是谢庆岱找人动的手,他说了,宁可错杀,也不能放过。”   杨珥捂住了如锥在侧的额头,对他咬牙切齿道:“你走,你走!”   她的二郎!她的二郎啊……   他无声地望着她, 眼里掠过一丝疼惜, 却还是狠下心来, “我可以走,但你要和我一起走, 我们立即回京城!”   她大惊, “你开什么玩笑?我是奉了皇命到归元寺悔过的, 为彭大哥守孝三年,这三年时期才仅过两月!再者,莫说皇兄同意,百官也是不会同意的。”   她可不能走, 这沈大人还未找到!   杜光慈只要一想到她继续留在这里,有可能又会偷跑出去,若是再到其他男人面前跳舞……他想想都会气结!当下便厉声道:   “丞相长女不日就会与皇上成亲,成为后宫之首,适时普天同庆,将会有大赦。我会借此机会,向皇上呈请赦免你在归元寺的苦行,百官再欲反对也无话可说。况且据我所知,经常会有山民来寺庙攻击你,皇家众人怎可久居这样危险之地?”   “谢焘那狗贼!”杨珥当真是气极,竟直呼丞相的名讳。她身上的重任还未达成,皇兄自是不想让她回宫,可是以他素来在百官面前表现地对她的纵容,若硬是拒绝接她回宫,反会引起他人的怀疑。   看来归元寺,她是怎么也留不下了,万念俱灰。   杜光慈向她递出了右手,欲扶她起来,“现在就去收拾东西。”   “啪--”   手却被杨珥用力地给拍开,顿时沁出红印,看着她踉跄地往屋内走去,每走一步,身形都会止不住地颤抖。   他疑惑皱眉,回宫对她来说有这么难受?环顾了一下四周,这破草屋子,究竟有什么值得她流连的地方?   ---------------------------------------   半年后。   近来,好事成双:一则,每年一次的科举如期到来。另一则,辛帝在而立之年前,终于确定了后位所属,乃是丞相长女谢蕴玉。   坊间流传着一句话:才有达奚,曲通夏汝,画赋赵嫣,琴驭宋清,棋举蒋颐,舞旋唯明舒。   辛朝重“才”,句首所提及的“才有达奚”,指的正是当世不二的才女--谢蕴玉。“达奚”是她自己所起的号,十三岁时因聪慧善文,闻名天下,常在府中广召当朝词学之臣,多次赐宴游乐,赋诗唱和。   世人皆道,谢蕴玉其父官拜丞相,丹心碧血,多亏了这位国之栋梁,在昏庸的辛帝面前循循善诱,忠心辅佐这么多年,才得以保住辛朝的盛世春秋,对他多有感恩。   而谢蕴玉本人德性温存,贤良淑德,位居后宫之首,实至名归。   是以到了帝后大婚这日,大红绸缎遍布整个辛朝,热闹非凡,丽日高悬,锣鼓喧天。   皇宫内都一块净土,杨珥为了不让自己的一张臭脸扫了大家的兴致,没有去参加婚典。反正她臭名昭著,放肆惯了,也不差这一次了。   随意地在宫廷中漫步,大多数的宫人都去前面凑热闹了,她倒图个清静。莫名就晃悠到了一处宫殿的偏院,规模宏伟,所饰华丽。她觉得有些面生,抬头仔细端详了片刻,这才意识到,这是皇兄为了显示对新后的重视,特意修葺的一座新的寝殿—坤德宫。   看了看日头,她那新嫂子按礼制应该在床帏里端坐着,等皇兄应付过百官后,再来掀她的盖头。   她无趣地撇了撇嘴,欲转身离开,却听到了偏门里传出了女人的争吵声,其中不乏一个娇泣声,是她所熟悉的,魏昭仪?她在皇后寝殿干什么?   杨珥只觉奇怪,暗暗踱至半开的门边,张望院中的情形,随即一惊。   奠雁礼是帝婚中绝不可少的礼仪。六礼中,除了纳征礼以外,其余五礼均需男方使者执活雁为礼送与女家。   雁是候鸟,随气候变化南北迁徙并有定时,且配偶固定,一只亡,另一只不再择偶。   这只雁会放在皇后的寝殿外,待明日帝后起身,便会携手将其放生,雁南往北来顺乎阴阳,配偶固定合乎义礼,婚姻以雁为礼,意在一对新人的阴阳和顺,婚姻忠贞专一。   只是那生龙活虎的大雁,此时却躺在地上奄奄一息,腹部满是血迹。   而看向雁旁的那人,更是让杨珥吸了一口凉气,她早就听闻魏昭仪在小产后,生子亏空,没想到竟会瘦弱成皮包骨。她穿着煞白的丧服,与喜庆的宫殿相比显得尤为扎眼,这可是大不敬!   两个侍卫夺过魏昭仪手中滴血的匕首,死死地将其架住。魏昭仪也不挣扎,时哭时笑,好似疯魔。   看管大雁的小宫女被此情景吓跌坐在地上,哭得喘不过气来。   越来越多的宫人围了过来,这里的动静愈大,终是惊动了坤德宫中的那位。   “皇后娘娘!您不能出来的!”女官焦急的声音传来,吸引了杨珥的注意力。一个身穿大红霞帔的身影大步跑了过来,嫌盖头碍事,更是一手给掀下扔到了地上。   “哎哟!娘娘!这盖头您可不能掀的!”女官一脸的无奈,将盖头给捡了起来,紧随其后。   杨珥眯着眼睛,打量面前这位新后。许是声名太大,一般男子顾及身份尊优,让谢蕴玉直至二十五六的年纪,方才婚假。   又或者是丞相自长女出生时便打好了如意算盘,要让她嫁入天家,拖到这般年纪。到底是从小保养得好,又有诗书气自华,双双眉黛,对锁春山,丰姿旖旎。   小跑起来都落落大方,香腮若红莲,就算见到地上垂死的大雁,眼里也只是闪过一丝惊讶后,便再没有了任何的表情。她安静地看向对她怒目的魏昭仪,仪态从容,俨然有了后宫之主的气势。   她面上不喜不怒,淡然地得就像……就像今日成亲的是别人似的。这是杨珥对她的第一印象。   魏昭仪倏地激动起来,想要夺过侍卫手中的匕首,身形却无力,被侍卫一把推倒在了地上。   她与死都不能瞑目的大雁对视了一眼,随即冲皇后大笑出声,眼珠子涨得通红:   “哈哈!新婚之日,这寓意和顺的大雁死了!你与皇上之间定会鸾凤分飞!哈哈哈哈!”   她笑着笑着竟又哭了起来,摸着腹部,凄婉喊道:“孩儿!我的孩儿!你去得好惨,母亲为你报仇了!”   杨珥眉头深蹙,以为皇后会大怒,不料她眼皮都未抬一下,对侍卫吩咐道:   “把她的嘴堵住,关到房里去。派人将此事通知给皇上,就说……魏昭仪妒从心起,欲行刺于我,未果,便将怒气撒到大雁上,望皇上定夺。”   魏昭仪闻言色变,尖叫连连,“你胡说!我从未想过要动你!你胡说!我明明只想着要杀这畜牲!你们不能这样告诉皇上!”她揪住侍卫的袖子,神色哀求。   侍卫定在原地,很是为难,魏昭仪一直以来虽娇蛮,却深得皇上的宠爱,半年前不幸小产后,皇上更是对她怜爱有加。   皇后面色一凌,“还不快去?”   侍卫们不敢再犹豫,忙捂住反抗的魏昭仪的嘴,拖走了。杨珥嫌恶地望着魏昭仪那副疯妇的样子,心道:愚蠢!这样想法设法地往刀尖上闯,怪得了谁?   见皇后站在原地,平静地看着地上的大雁,丝毫不觉得触及霉头。杨珥冷笑其心狠,大步走了进去,鼓着掌赞道:   “嫂嫂好手段!”   皇后也是第一次与杨珥打交道,早闻过这位小姑子的霸道,被其拆穿也不见慌乱,默默审视了杨珥片刻,方才点了点头,往寝殿走去。   身后的女官、侍女们,惊于这顷刻而起的硝烟,又感叹这场无声战争的落幕之快,纷纷冲杨珥行了礼,告退了。   杨珥也有些错愕,万般没想到会被皇后这般冷漠相待,连半分客套也无。不是说谢蕴玉是家家户户都争抢当儿媳的对象吗?不是说她是最为知书达理之人吗?   她复杂地看着谢蕴玉离去的背影,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这新嫂子不同谢庆岱的愚笨,也不同其父谢相的老好人姿态,倒有些超脱世俗之气质。   与其说是她大婚,看上去,更像是被人拿刀架在脖子上的逼婚?做这副样子不觉得心累吗?不是他们谢家执意逼迫皇家吗?   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打断了她的沉思,二七疾步走来,俯身探到她的耳侧,轻声道:   “禀长公主,执婴来信,说他与林公子,已经下榻到了陶诒徵在京城的府邸。”   杨珥眸光一柔,面上露出了久违的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上一章吓到宝宝们了,本书he的~别担心~   第48章 【捉】又见心头肉   是夜, 坤德宫。   辛旸挥退搀扶着他的宦者,拐了个弯,进了主殿。腰背挺直, 眼中哪还有半分浑浊之气,刚才熏醉摇曳的仿佛他人。   丞相, 不,应该说是岳父, 在酒宴上曾好几次携群臣建议他赶紧回房度那春宵一刻。他冷嘲一声, 这帮贼子,只在乎谢家是否有后,全然忘记了当以皇室有后为尊,他与魏昭仪的孩儿……   这皇帝做得也是够窝囊的,嘴角满含苦涩。辛帝沉着脸推开了房门,红烛、金盏、花果刺得他眼睛酸疼。可是紧接着, 他却是一愣。   怎么会有平和的呼吸声传来?他快步走向床边, 撩开床幔, 怒极反笑,一把拉起床上睡得正酣的丽人, “朕的好皇后, 怎么不等朕就先睡了?”   “臣妾困了, 请皇上恕罪。”谢蕴玉的眼中还有些许倦怠,说话软绵绵的,没有半分的请罪之意。   辛帝喉结微动,眯着眼审视了她片刻, 她还真是丫头心性,半分其父的虚伪客套嘴脸都没学会,也好,省得他还要费心思演什么伉俪情深的戏份。   他见她已私自把厚重的外衣脱下,全身只余一件单衣,头上的凤冠也被她取下,顺滑乌亮的秀发垂至胸前,挡住了半透的玲珑身材,却增添了一丝欲语还休的意味。   辛帝的目光游至她姣好的面庞,神色清淡,悲怒不显,若不是与他们谢家仇深似海,或许他还真会为了这么一朵雪莲花动情。   忽觉心中燥热,他扯了扯衣领,坐到了床边,挑眉道:   “夜已过半,你有什么招数尽管使出来吧,相信你家里人在准备婚事的这段时间,应该教了你不少,比如,什么姿势更适合早早诞下龙种?”   谢蕴玉脸上纵然没有什么表情,但到底是个常伴诗书的闺女,禁不住这样露骨的调侃,只闷闷地“嗯”了一声。   辛帝静静地看着她,盯得她头皮发麻。她二话不说地从枕头下面掏出了一把匕首,惊得他忙跳开,瞠目结舌道:   “你这是干什么?谋杀亲夫?”   她翻了个白眼,将匕首放至自己的皓腕处,冷然应道:“我又不割你。”   辛帝觑了她一眼,冲她拱了拱手,“你随意,要死快点死。”   他当真是求之不得,这谢家长女若是在洞房那天自尽了,看那谢焘的老脸往哪搁。谢家虽有二女,但小女儿资质平庸,送进来顶多赐个妃子的称号,倒不足为俱。   谢蕴玉闻言一愣,好笑地侧过身子,指着正下方的一块布,“我是要把血滴到这上面,明日女官要看的。你也不想碰我的吧,嗯?”   他面上鄙夷的神色一僵,眼露寒光,射向她,见其一脸认真,竟有种被人扇了一耳光的错觉。   她不是应该想方设法地勾引他吗?   往年佳节的庆宴上,他们二人虽时常打照面,却从来不曾有过交谈,为什么?因为他厌恶他们谢家。现在一想,今夜倒是二人说话最多的一次。他语气尖锐,“这么不想嫁给我,怎么没好好求求你的父兄?”   她不欲多说,用上了力道,刀尖卡得皮肤煞白。却忽然被身边的那个男人给抢了去,“嗤”的一声,被他扔得老远。   他忽然将她抵到床背上,“怎么,上了我的龙榻还想为那人守身如玉?”   谢蕴玉瞳孔里闪现出惊惧,万般没有想到他会知道她的心思,父亲也是知道的,但是三令五声她趁早断了念想,可是,当真是连想都不能想了吗?   他明知顺着她的想法做,对二人都好,只是心中仍有不绝的怒火燃起,他不愿娶谢家人是一回事,现在她已经是他的人了,该怎么做,只能他说了算!   他炽热的呼吸激得她浑身一颤,“你来,还是我来?”   撕裂与疼痛交织,泪水在泄恨中流淌,二人都有些心猿意马,却没有一人肯服输。   有的人心碎了,有的人却情生了。   殿外,值夜的宦者拿着纸笔一次次地记录着,房门的翻云覆雨之声直至天蒙蒙亮才有所消退,久经“沙场”的他都不免面红耳赤,赶紧将纸条临摹了一份,一份交由女官记录在案,另一份,则悄悄地送至宫外的丞相府。   -------------------------------------------------------------------   与此同时,杨珥却在宫外的陶府客院里,望着满院的棣棠,虽未开花,但她心中仍泛起一片柔情。   原来,陶院长不仅在柏舟书院种满了对母亲的思念,就算是这常年未归的京中府宅,也没有落下。   现在天色还有些朦胧,她昨夜便乔装打扮,随着退席的文武百官混出了宫,反正宫内都忙着帝后新婚燕尔的事,闲不到她的头上来。   还未久坐,就闻及身后传来了脚步声,有些虚浮,彰显来人心之急切。   “瑾儿?”沧桑中带着惊喜的男声响起,杨珥身形倏地一怔,这是母亲的小名。   她悠悠转过身,望向双鬓斑白的陶诒徵,以往遍布油渍的麻布衣衫,换成了锦衣朝服,便便大腹用腰带紧束,一改当庖厨时的慵懒,倒有了些昔日的太傅神姿。   他在她脸庞上游离片刻,随即诧异道:“小姑娘?杨珥?你……”紧接着便释然了,怪不得从第一次见她时,便觉得眼熟,以为只是碰巧和那人长得像罢了,没想到竟是那人的女儿!   杨珥冲他欠了欠身,“不好意思,瞒了您这么久。”   他望着她,仿佛在看另一个人,摇首轻笑,“自你母亲走后,我便浑噩度日,没想到你竟然都长这么大了,你与你母亲,长得极像。”   她不忍看清他眼中的神色,别开脑袋。他沉默了片刻,终是换回了那副慈祥的面孔,眼里的疼惜比往日更甚,他亲切道:   “我现在要去主持这次科举的会试了,长公主有急事吗?不急便等等我,回来我烧手好菜,好好款待你一番。对了,无意也在我的院中,你怎么没和他一路来京城?”   他忽然一滞,“无意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吗?”   杨珥摇首,心头发苦,转眼间便在他面前跪了下来,“陶院长,我此次正是为了林无意的事而来,请您一定要答应我的请求!”   陶诒徵神色大变,连忙扶住她的肩,要她速速起身,她却偏执地跪在地上。   他面色逐渐凝重,“长公主有何事,不妨先说。”   “请您一定不要让林无意通过这场会试!”杨珥神情无奈,语气却异常坚定。   他觉得有些莫名其妙,“这是为什么?”他们二人感情一向不是很好的吗?还姐弟相称来着。   杨珥目光灼灼地望向他,没有回答。陶诒徵陷入了沉思,此时已然知道了杨珥长公主的身份,以他无欲无求的心性,拂了长公主的请求轻而易举,可是她是那人的女儿……   他不问京中世事已有多年,这次难得受邀主持会试,有大半都是林无意的缘故。林无意这孩子天资聪颖,年仅十六岁就在乡试中拔得头筹。他爱才心切,想要亲眼看着他求取功名。   忆及明舒长公主平日里不太光彩的名声,他想起和杨珥的相处,瞬间明白了她这么多年背负骂名的苦楚。以防万一她因为和林无意闹脾气,在说气话,才想问个彻底。   见杨珥面露犹豫,却还是未吭一声,他神色微沉,“科举考试讲究公平,我不能因为一些私情,埋没了朝廷不可多得的人才。你起来吧,我不会答应的。”   她神色焦急道:“您想让林无意也踏上周斯濂的死路吗?”   陶诒徵心下颤抖,周斯濂半年前横死街头,官府的人尸检过后,说是心疾突发所致。周家人不依此判,曾在柏舟书院门前哭闹多日,请他出来做主。他虽也觉得此事蹊跷,却找不出任何的问题。最后这事不了了之,倒成了他的心结。   没想到这事果然另有隐情,他静待杨珥的下文。   她跪着往他身边移了移,声音透着份悲戚,“林无意是彭太尉的弟弟。”   “此话当真?”他大惊!   她又一次想起那段尘封的旧事,心中一痛,“您知道的,彭家只是君臣之争中的牺牲品,彭大哥走前,安排好了一切,故意制造了假死的状况,避免了彭家主母与二郎三郎的流放之苦。”   只有贫民百姓才把丞相当作贤臣,朝中众人皆是明白人,这朝堂上说得上话的,从来都只有丞相一人。陶诒徵正是知道这点,又与先帝因为杨珥母亲产生隔阂,才选择了远离京中。   他问出了心中的疑惑:“那周斯濂又是怎么回事?”   杨珥呼吸一滞,抚摸着指尖的鹿骨扳指,这是自她回了宫中,便从未离身的东西,她要日日夜夜提醒着自己,莫要忘了她欠周家人的那份。   “半年前,柏舟书院举办雅集会,来了不少的京中豪族。我有事去了趟江城,因为别的事耽搁了,没有及时回林府,林无意便与周斯濂一同出来寻找我。林无意身上有一块象征着他是彭家二郎身份的玉佩,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周斯濂的手里。”   她一顿,有些哽咽,“持着玉佩的周斯濂,被来参加雅集会的谢庆岱撞见,把他误当作彭家二郎,当场就给杀了。”   陶诒徵闻言,手止不住的颤抖。周斯濂平日在书院里虽然经常闹事,但到底是他心爱的学生,可是到了那丞相之子的手中,却命如草芥般消逝了,让他如何能不咬牙切齿!   杨珥面露决然,“我绝不会让无意走上官途!我知道他心中怀着重振彭家雄风的大志,可是我不能让他冒这个险!他的身份若是暴露,绝无活着的可能!”   有一个周斯濂这样的前车之鉴,已经让她够后怕的了。“院长,求您!我求您,答应我!”她现在万分的后悔,当初就不该为林无意出学费,支持他求学。她原本只是想投其所好,却从未想过他的能力竟会这般超俗。   陶诒徵看着她眼里盈盈的泪水,终是一叹,将她给扶了起来,“我答应你,这次不让他通过。”   杨珥摇了摇头,“不,是此生,都不让他通过。”   他心头一震,深知她的良苦用心,点了点头。他虽爱才,但更惜命,   陶诒徵还有正事,不便在此久待,摈弃了心头的愁绪,出了客院。   杨珥俯身嗅了嗅棣棠的嫩叶,自语道:“母亲,我这样做是正确的吧?”一阵风起,叶子轻拂过她的脸颊,似在应和她的话,欣慰的笑意从脸上弥漫开来。   闭眼放松了片刻,她忽然对着身后的空气说道:   “出来吧。”   穿着竹青长衫的执婴从暗处走了出来,俨然一副书生的打扮,却行了一个武者的礼,“长公主。”   杨珥仔细地打量着面前唇红齿白的执婴,笑得开怀,“看来这半年你过得不错。”   执婴冲她由衷地磕了一个响头,“感谢长公主给了我这次机会。”杨珥挥了挥手,让他赶紧起身。   半年前,她匆忙间就被杜光慈带回了京城。二七连夜去三阳县打探,才向她送来了林无意无恙的消息,取而代之的是令她痛心的周斯濂的噩耗。她觉得自己很是卑鄙,竟然产生了万幸的心里,幸亏,幸亏不是林无意……   她日夜对着鹿骨扳指忏悔,但是她仍是狠下心处理了三阳县的那堆烂摊子。用祁昱公公给她的那枚令牌,对三阳县县令威逼利诱,让他趁早把周斯濂的事结案,莫要将凶手谢庆岱给牵扯出来。   有的时候,她真的不得不惊叹这世间的巧合。一年前,彭家倒台的时候,周斯濂与朋友外出游玩,曾消失了一个月。谢庆岱揪着这一点,咬定彭家是借此机会为彭家二郎捏造了一个假身份。   谢庆岱怕彭家后人以后会找谢家复仇,神不知鬼不觉地便把周斯濂给杀了。殊不知彭大哥为了让林无意远离朝堂,从未告诉过他当年的是非,更别谈复仇一说了。要恨,也只会恨她这个没有妇德的长公主吧。   或许,周斯濂,命中注定就该为林无意挡这一遭。只有这样安慰自己,她才能让心中的愧疚消停些。她常常夜里梦到,那日在柏舟书院的侧门,周斯濂送她鹿骨扳指时说的那句话:   “就算是用性命相抵在下对娘子的允诺,又何为俱?”   杨珥越来越相信人对自己即将到来的死亡是有所感应的,周斯濂,谢谢你,也对不起,你曾经答应过我,会为我做一件事。这次就当,是实现你当初对我的诺言吧。   院门外,忽然响起了令她怀念又害怕的声音。   她猛然躲到门后,发现了远处的一对璧人,愣在原地。   半年未见二郎,身形似乎又瘦弱了些,这家伙肯定又没有好好吃饭,和她在一起的一个月,真是白把他养胖了。还是那件旧白的衣衫,淡然而立。   令她眼眶灼痛的,是他正温柔地对身边那位娇俏的粉裙姑娘说着话,两人走得远了些,她听不真切。姑娘丰姿美艳,虽背对着她,看不见面容,但仍可猜测出其面如满月之色。   杨珥对身旁沉默许久的执婴问道:“我走后,他……过得怎么样?”她曾让二七暗地里在林府放了张字条,说是她哥哥来寻她了,她父亲也原谅她了,带她回江南去了。   执婴恭敬道:“无意起初疯了似地找您,得知了您安全地和家人离去后,他便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生活,专心准备科举之事,并无异样。”   杨珥之所以早先对执婴特别严厉,就是起了让他保护林无意的心思。没想到杜光慈会那么快将她接回宫,她别无他法,来不及训练执婴,便给了他新身份,让他接近林无意,表面上成为朋友,实际上是保护林无意的安危。”   听着执婴口中的维护林无意的味道,杨珥很是欣慰。她望着林无意的背影,有些挪不开眼,问道:   “他身边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人出现?”   执婴以为她担心丞相那边会有什么动静,连忙说道:   “一切安好,我也在柏舟书院读书,所以对林无意的起居生活大多都掌握了,邻居严老王麻子等人待他如初。对了,我们二人和周家的二公子周棣的关系也不错,经常在一起喝酒。”   她眉头微蹙,周棣?周斯濂的弟弟?   她又一次情不自禁地抚上了手中的扳指,“我记得我去过柏舟书院,似乎并没有见过他。”她倒是在燕归坊的时候见过他,很是有礼的一个小生,还为她一掷千金过,和大手大脚的周斯濂完全是两个模子刻出来的。   执婴微笑道:“他没有读书,掌管着周家的古玩生意,是个很有趣的人。”杨珥闻言神色一黯,半年前她就知道了原来烟古斋也是周家名下的店,她欠周家太多太多,不知道下辈子能不能还清。   “嗯,待周棣好一些,若周家有什么困难,随时和我说。”杨珥的目光忽地变得凌厉,胶着在林无意搀扶着那姑娘的手上,带她走过一段坑洼的石头路,方才放下。   执婴也发现了杨珥的异常,循着她的眼光望去,心知她误会了,连忙解释道:“那是县令府家的小姐……”   “好了!我知道了。”杨珥面无表情地打断他的话,不想再听下去。县令府家的小姐?林无意与县令之子吴心箴关系那般要好,通过他与他妹妹交好,倒也不足为奇,不管怎么样,都与她无关了。   她拍了拍有些惶恐的执婴肩膀,正色道:   “执婴,从今往后,你就在阳光下好好活着吧,你需要忠于的主人只有一个,那就是林无意。以后关于他的事,若不是生死攸关,便不用再告诉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陶院长主持完科举回到家里,发现来了不少赤膊的粗人,在院里翻着土。 同时发现杨珥面露不善,连忙问她可是发生了何事? 杨珥品了一口茶,淡然道:“小事,我觉得你们院子里的那个石头路太坑坑洼洼了,找人掀了。” 陶院长:。。。。。。我家地招您惹您了? ---------------------------- 作者这么勤奋,你们一定要鼓励鼓励啊,安利一下同期双开的悬疑破案师徒文: 《师父帅不过三秒》: 天黑请闭眼,女巫请睁眼。 今夜死去的是你自己,你有一瓶解药一瓶毒|药,是否选择自救? 她:“不,就让我死得更彻底些吧。” 得去民国拿,毒|药在一个胸口有鹭兰胎记的人手上。 她:“这么麻烦?我还是好好活着吧。” 哦,还得去民国拿,解药在一个胸口有鹭兰胎记的人手上。 她:“???这有选择??”(黑人问号脸) ———————————————————— * 一个是嘴硬心却软成水的老干部师父 * 一个是拍马屁总是拍到马腿上的貌美徒弟 他轻拍醒她,“来,别睡了,先张嘴把这栗子吃了。” 她一脸幸福地吧唧吧唧,“唔~猴猴吃,就知道师父待我最好了。” 他一顿,“刚才掉地上了,扔了可惜。” 她:。。隔~ ———————————————————— 这么可爱,这么动人,大大们真不准备尝一口吗??   第49章 想啃心头肉   走在京城主道上的杨珥, 就算戴着帷帽,都能感觉得到今日的坊间热闹非常。   暮云也是一脸的兴奋之情,想起近来长公主的心情不佳, 忙拉着她说道:   “今日可是武举张榜的日子!听说,这届武状元不似以往那样虎背熊腰的粗人, 而是仪表堂堂的淑人君子!皇上跟前服侍的万可儿偷偷和我说,她趁殿试的时候偷瞄过, 是位才貌双绝的公子!武力超绝不说, 连兵法策略都是精通的!”   没有意识到杨珥未理她,还在自顾自的说着,捂嘴偷笑,“长公主您知道吗?这武状元还有一个特殊的癖好,他啊,虽然清新俊逸, 却酷爱‘牛’, 喜欢溜牛不说, 如非遇到急事的话,一定会选择坐牛车出行。”   哪料杨珥没有半丝感兴趣, 脸色还沉了沉, 她赶紧撇了撇嘴噤声了。   杨珥早就从皇兄口中得知了这届武状元的消息, 皇兄更是器重万分,武举结果刚出,便授予了他怀化将军的官职。   可是谁知道这习武之人,脑子转得竟比舞文弄墨之辈还快, 还没两天就看清了朝堂局势,更是半分捍卫皇权的忠心都没有,巴心巴肝地成了丞相党羽。   气得她现在不想听到和这人有关的任何消息,今日出宫也不是为了和百姓共享这份“江山代有人才出”喜悦的,而是有别的正事。   至于坐牛车,这又有何稀奇?他可不是第一位坐牛车出行的人,还记得她在三阳县的时候,那周斯濂耍起帅来也是喜欢坐牛车……   她恍然想到,武举考试似乎每三年举办一次,上一次,还是恰逢她被皇兄送至归元寺的时候,流水落花春去也,竟在不知不觉中,已有两年半没有见到林无意了,三阳县的那段无虑的记忆,似乎也已经快要淡出她的生活了。   出神间,二人已在一家酒楼面前停了下来,轻车熟路地往天字二号房走去。   甫一坐定,便听到隔壁天字一号房内传来男子粗重的喘息,还夹杂着女人克制的娇呼声。   她们二人虽然已经听了不下数十回了,但仍免不了对视一眼,随即赶紧撇开,满脸尴尬地望天。   半个钟头过后,伴随着男子的一声低吼,隔壁房间彻底归于了平静。   时过境迁,杨珥早已不是当初以为男女行此事是在做养颜游戏的人了。她讥笑一声,谢庆岱,身形看上去还算健硕,没想到持久力和他的见识一样短,听了这么多回了,永远没有超过半个钟头的,干脆改名就谢半钟得了。   女子娇赧的声音适时传来,“中尉,你准备什么时候娶景窗为妻啊?景窗跟了你快三年了,一直都是这样有名无实,心里好难受的。”   谢庆岱低头啄了一下她的额头,叹了一口气,未置一词。   景窗却是声变尖锐,“中尉~你答应过人家的,难道准备说话不算数了吗?景窗的要求并不算高,深知自己地位的低下,能给您做妾,都很是满足的!”   他却愤然道:“我也想给自己的婚事做主,可是父亲他有意我做驸马爷,娶那刁蛮长公主,我心有千万个不愿意,也与他争吵过,却没有转圜的余地。”   杨珥气得攥紧了桌布,好你个谢焘!就知道近来频频入宫见你那宝贝女儿皇后准没好事,原来是指望着皇后在皇兄身边吹枕边风?想让我也进谢家门?”   囊入了后宫还不够,连我这没什么实权的长公主都不愿放弃?这谢焘的胃口未免也太大些了吧?   还有明明是她的婚事,她怎么就成了最后一个知道的了?还有这谢庆岱信誓旦旦的口气是怎么一回事?说得好像只要他想娶,她就一定洗干净等着嫁他似的?   景窗噙着哭腔,“怎么可以这样?那我怎么办?我不做妾了,就做你的丫鬟,成吗?只要能跟着中尉,要我怎样都愿意。”   谢庆岱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阿景,莫哭。长公主她是天家女,身份比我尊优,无论是在婚前还是婚后,我若有了其他的宠妾,都是在给皇家脸色看,我父亲定不会眼看着我把这门婚事搅黄了而坐视不理的。”   她却哭得停不下来,“为什么你老是要看你父亲的脸色?”   他神色顿时一厉,坐直了身子,与她拉开了些距离,恨声道:“我这不是看他的脸色,我这是忠于孝道!”   她糯糯地接话,“我知道,中尉最是孝顺。可是你的父亲从来没有把好处留给你。”   她的话似戳到了他的痛处,面露颓然,“是,明明有一争这江山的实力,却顾及名声,怕世人说他篡位的闲话,一心一意地把希望寄托在当了皇后的蕴玉身上,只盼着蕴玉诞下麟儿后,延续谢家的光辉,却从来没想过自己稳坐江山,为我的未来铺路……”   景窗伤情地抱住了他的头,在他耳边低语,“庆岱,有我。不管怎么样,我都会陪在你的身边,哪怕你不要我,哪怕我已作他人妇。”   “不!我不能接受你和别的男人有染!”他面露狰狞,“这世上懂我的人,只有你一人。你在我的心里是独一无二的!只有正妻的位置才配得上你,若是不能明媒正娶你,我宁愿永远不娶你,就让你在我心中成为一场遗憾,每时每刻都放在心头。”   佳人在他胸口哭倒。   杨珥却冷笑连连,什么狗屁独一无二?什么遗憾?分明就是没有能力娶景窗,还要说俏皮话,说俏皮话就算了,还要景窗守着这份虚无的感情一辈子,分明就是自私。   因着早些的折腾,隔壁二人皆是筋疲力尽,相伴睡去。待得身边那男子呼吸均匀,景窗缓缓睁开双眼,观察了他片刻,方才穿衣起身,临走时不忘为他掖了掖被角。   未几,便来到了杨珥的房间,屈身朝她一礼,“长公主。”   杨珥当初特意选了这间避音效果不太好的酒楼,为的就是方便从谢庆岱口中得知一些丞相府的举动,今日算是收获颇丰。   她仔细打量着景窗,两年的时间,景窗出落得愈发动人了,上半张脸虽与她有些相似,却不同她与生俱来的气势,反而更要勾人垂怜些,不然也不会把谢庆岱迷得七荤八素了。她身上戴着不少名贵的首饰,皆是谢庆岱送的。   只是景窗眉眼间有掩饰不住的倦怠,杨珥心中一叹,她曾经到燕归坊跳那一支舞,确实是有着让景窗接近谢庆岱的打算。也曾三番五次问过她,是否愿意用女子最为珍贵的身体,帮她摆下这一局。   景窗说她本是红尘女子,贞洁二字如何书写早已不知,有幸能得长公主看中,将她拉出燕归坊那座地狱,实属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只求事成之后给她足够的钱财,让她逍遥于世就是最大的恩赐了。   此时,杨珥也不知道该同情谁,她自己都身处这样的泥泞中无法自拔。她冲暮云使了个颜色,暮云却在发神,她连忙轻咳了一声,暮云惊醒过来,连忙从怀中拿出一个药瓶,却差点掉地上。   杨珥睨了一眼她,随即对景窗笑道:“让你见笑了,这丫头就是这样,总是冒冒失失的。”   景窗却是别有深意地瞟了一眼暮云,“哪里,像她这样的人,现在已经很是难得。”   可不是吗,杨珥很是欣慰,她从未苛于暮云,只希望她能平安顺心的成长,待得年岁到了,出宫找个踏实的好人家嫁了就好。   杨珥接过玉瓶,递给景窗,按照往例吩咐道:“等谢庆岱醒了,将这粉末化于白水中,给他服下。”   景窗颔首,双手接了过来,郑重地放入怀中。   如果可以,杨珥多么希望那玉瓶里装的是沾滴便死的毒物,让那谢庆岱好好尝一尝。可惜,这只是溶于水便无色无形的绝子药。   两年前,从景窗刚开始和他接触时,杨珥就命她将这药暗地里给他服下。当时只想着他们谢家动了皇兄与魏昭仪的孩儿,她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他们谢家试试绝后的滋味。   没想到那份未雨绸缪,今日却是帮了她大忙,若以后真的别无他法,被逼得和那谢庆岱成亲……她想到就一阵反胃。   这药喂了两年多,今日这一剂,便是最后一瓶了,往后也不必再送了,因为那谢庆岱现在也基本与当父亲无缘了。   景窗见离开已有一段时间,唯恐被谢庆岱发现异常,欲告退,刚转身就被杨珥叫住,“明日的事,勿忘了,记得打扮得得体些。”   景窗身体蓦地一震,诺了一声,脚步加快,离开了房间。   杨珥望着门框处发呆,眸中神色复杂,她从未心软过对付谢家之人,真要到剑拔弩张的这一刻,她倒有些莫名的兴奋。   从明日开始,她要一点一点地,收复属于皇家的一切!   -----------------------------------   次日,皇宫门前车水马龙,皆是来参加皇后寿宴的文武百官们。   杨珥向来对待任何筵席都是不拘小节的,今日却是着了件酡颜的宫装,搭上仙白色的对襟半臂,显然是隆重打扮过一番的,倒是让不少勋贵公子侧目,却碍于她平日里的声名太差,只敢欣赏,不敢上前搭讪。   她被侍者引到了既定的侯间,稍等了片刻,群臣大致来齐,便一同前往筵席。   杨珥趁乱拉着暮云行至人潮末尾,对她低声道:“东西带来了吗?”   暮云得意一笑,从她鼓当当的腰间抽出一个帏帽,仔细地给杨珥系上。   杨珥拍了拍她的肩,“一会儿你就扮作我,把这宫廷里能走的地方走个遍,想方设法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千万别让皇兄的人把你找到。”   暮云老实地点了点头,今日二人特意穿得颜色相近的衣服,为的就是方便掩人耳目。   杨珥听了昨日谢庆岱说的话后,不用猜也知道今日筵席上,皇后绝对会提出她与谢庆岱的婚事,她暂时还没有想到能够完全搪塞过去的理由,皇兄虽然也不想她和谢家中人成亲,可是样子却是要做做的。她现在只有先躲躲再说了。   直到看着暮云往筵席相反的方向走去,她才放心地回了侯间,众人都是看着她出地侯间,再有暮云做幌子,此时的侯间,应该是最安全的地方。   只是还没走上两步,便碰见了指挥着大批宦者搬酒水的祁公公,还是迎面相撞的那种。纵使她带了帏帽,可祁公公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看个手指头都可以认出她来,当即讶声道:   “长公主怎么还没有到席上?现在都筵席都开始了一会儿了吧?”   杨珥讪笑了两下,转身就跑!   祁公公最是了解她的弯弯肠子,当即就命身后的宦者放下酒水坛子,一个劲地朝她追来。   她苦笑万分,不带这么出师不利的吧!筵席最重要的就是酒水啊,你们不赶紧送酒去,只顾粘着她未免也太没有轻重了吧!   好在她从小就是被追着长大的,转眼间便把十几个宦者给甩掉了。站定后,忽然难受地捂住口鼻,这地儿怎么这么臭呢?   观望了一下四周,才发现原来自己跑到了马厩啊,怪不得有一种青草屎味儿。   正欲换个清新的地方待,斜前方的一个东西冲她卯足了劲地叫唤,她吓得连忙跑过去安抚那个家伙,可别把宦者们叫来了!走近了才发现竟是头……牛?   等等,这牛为什么看着这么眼熟?它鼻子上的三个黄金圆环不是那……   黑牛见她走近了,亲昵地往她手臂上拱了拱,蹭得她一手的泥,她却顾不得躲开,呆愣在原地。   它身旁拿着一捧青草的白衫男子,发现黑牛看见美人就把他给抛到脑后了,摇首无奈失笑,朝杨珥走了过来。   杨珥连抬头看向他的勇气都没有,只听得那早已印入她心间的温润声音响起,“真是奇怪,我儿子鲜少与人这般亲近的,让姑娘见笑了。”   杨珥鼻尖莫名地酸涩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就是你们最期待的时刻…… 曾经就有好多小天使问我,如果,男主知道了女主身份的那一刻,会是怎么样…… 你们猜猜?用刀还是用长、枪,怎么个杀她法?   第50章 【捉】心头肉懵了   “真是奇怪, 我儿子鲜少与人这般亲近的,让姑娘见笑了。”   杨珥闻言,身心俱颤。扭过僵硬的脖子, 在帏帽轻纱的摇曳间,望向林无意, 神情一阵恍惚,直以为自己身处在这两年来无数个深夜的梦里。   理智告诉她, 现在应该赶紧离开, 但脚却像生生扎在泥地里似的,怎么也拔不起来。   他白皙的皮肤晒得黑硕了些,肩宽了,也壮了,真好。   她的手,情不自禁地便伸了起来, 欲抚上他的脸庞。却被他猛然闪身躲避开, 他眉头微蹙, “姑娘这是?”   她倏地顿住,惊醒, 暗道自己糊涂!来不及深究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转身欲落荒而逃, 仓皇跑了两步,就听到马厩外响起匆忙的脚步声,不好!祁公公的人追来了!   边追还边喊着,“长公主!”   林无意登时愣在原地。   杨珥神色大变, 顾不得其它,反身躲到牛身后,这黑牛也不枉她曾经对它好几日的照拂,匍匐到地上,将她挡了个严实。   她还没来得及喘口气,身边忽然多了一个抢她空气的人。他靠在她身边蹲了下来,目光沉寂地看向她,未置一词。   两人挨得极近,属于他身上的皂角香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未变,明明清淡怡人,却顺着她的鼻间直冲她的脑门,眼眶唰地一下就红了。   她不作声色地抬脚往后挪了一小步,却被他蓦地给搂住腰身,她张着双大眼睛望向他,他另一只空闲的手指了指马房外,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这时,她的余光瞟见不少宫靴掠过,在他们这处停留了片刻,未发现异常,便去别处寻她了。   杨珥这才松了一口气,不料听到了他沉声唤了一声,“明舒长公主?”   她下意识地便“嗯”了一声,因着哭腔喉咙哽咽,鼻音很重,他并未听出她的身份。当朝就她一个长公主,不是她还能是谁?   谁知下一刻,他竟果断的撒手!   她全身的重量原本都倚在他的身上,忽然失去了支撑,重重地便摔到地上,砸得屁股生疼。她龇牙咧嘴的同时,才想起自己长公主的身份,与他们彭家的仇怨,心悸万分。   没有任何埋怨,自己缓缓从地上爬了起来。虽然并未在他的面上发现波澜,但她太了解他,知道此时的他,眼角向下,表明着他的心情并不明朗。   他把弄着黑牛的尾巴,语气玩味,“我知道一个偏僻的地方,保准不被他们捉到。”   她没有理会,抬脚就走,还傻呆在这干什么?等着被他杀吗?   一只泛着冷意的手紧紧地把她握住,把她扯向了他,“由不得你拒绝。”   他那曾经执笔的修长的手,此时满是老茧,力道颇大。两年的时间,他彻底比她高了一个脑袋,她的二郎,是真的长大了。   挣扎不开,索性就不挣扎了吧,任由他拉着自己在宫闱内游走。若是真要杀她,刚才无人时便会动手,何需 耽误到现在。   说白了,她就是有些贪恋和他并肩的这段短暂时光。   他看她竟这么老实,挑眉道:“长公主认识在下?竟对在下如此放心?”   她摇了摇头,明舒长公主辛玥,是绝对不认识他的。彭家二郎自小上的就是私塾,并未像彭大哥那样同太子一起在东宫受到太傅讲学,因而众多官家公子也是不认识他的。   他哼笑一声,“不知道为何,我倒对长公主有些熟悉的样子,难道我们曾经见过?”   杨珥心里没由来得一抖,暗自扯紧了帏帽,生怕风将帽纱给吹了起来。   见她没有回答,他也不再多言。   他觉得,行了一路,她就看了他一路,目光仿佛要将他的侧脸灼伤。嘴角扬起嘲弄的弧度,这长公主果然像民间相传的那样不知廉耻,不然也做不得那样婚前偷腥的壮举。   心中虽嫌恶,手却没有放开,连拖带拽地,绕过一串密林,拨开面前最后一株绿竹,视线忽地明朗起来。   待看清面前端坐的一席人,杨珥一滞,满是无措,他……竟然把她带到了皇后生辰的筵席上来?他的身份怎么可以出现在这里?   她欲把他往回拉,却怎么也抵不住他的执拗。   席上的众人对他们二人的突然出现,也很是错愕。连正在进行的舞乐都停了下来,此时正是谢家二女儿谢萼龄在献曲。谢家双女,长女以才闻名,这小女儿,便是以喉清韵雅闻名,是众多盛会上必不可少的助兴之人。   这谢萼龄曾闻自家的长姐在杨珥面前多有受气,因此时常与长公主唱反调。今天杨珥竟然公然扰乱她的献曲,岂能错过这个与她相对的好时机?当即便欲发作。   谁料长公主旁边那位淡然清雅的公子竟直直朝他走来,面色虽然凛然,气质却脱俗,礼貌冲她致了声歉。   虽然未待她反应,这位公子便牵着,不,应该说是抓着长公主,往皇帝那头行去了。   但她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这般高旷清逸的公子,是阅人无数的她生平仅见。   谢萼龄仗着其父丞相位高权重,很是心高气傲,这好好的献曲被杨珥给打搅了,那便没有息事宁人的道理,就在所有人都准备着看场好戏的时候,令人惊异的事却发生了,那谢萼龄竟站在原地傻笑?   高座上的帝后二人显然也是注意到林无意与杨珥二人。辛帝面色不善地瞅了眼杨珥,意在责怪她又跑到别的地方躲避,连他派去的人都捉不到她。   在一旁的皇后,则愣神地盯着林无意。   林无意行至御前,终于放开了杨珥的手,向辛帝跪下行礼,“臣林无意,叩见皇上。长公主刚才在宫闱迷路,遇到微臣,微臣顺路便将其带来了,若有不当之处,请皇上责罚。”   杨珥:臣?什么臣?   皇上一双明眼,是生生看着他将杨珥给拽来的,心里虽不喜,却没有理由责备,当下沉声道:   “无妨,劳烦怀化将军了,平身吧。”   杨珥脑子有些发蒙,闪过暮云和二七给她说的关于这届武状元的琐事,还有刚才马厩里的那头牛,瞬间领悟了过来。   双拳不由得紧握,文试的路,被她给掐断了,他竟然会想到走武举的路?   辛帝看着静站在一旁的杨珥,凝眸吩咐道:“当着这么多群臣的面,还带着帏帽,像什么样子?赶紧拿下来!”   杨珥僵着身子,没有动弹,连话都不敢说一句,生怕让林无意听出猫腻。   席上一阵躁动,群臣相互交头接耳着,皆在指责杨珥的失礼。林无意倒是垂首一边,笑得清浅,很是享受长公主成为众矢之的样子。   他轻声道:“你不想嫁给谢庆岱,我就偏让你嫁给他,任何你不想做的事,我都乐意助你完成。”   他眉眼恭敬,若不细听话中语义,她怕是真要相信他是由衷地想要帮助她。   她心下灰暗,他已投靠丞相,今日丞相党羽的小心思,他知道也不足为奇,但她仍未动,于是辛帝的面色愈发暗沉。   忽然,席上走出一人,行至林无意身边,冲辛帝拜了一拜,“皇上,今日是皇后的生辰,莫要为了一个帏帽之事扫了众人的雅兴,臣斗胆猜测长公主执意不拿下帏帽,应是患了疹子等皮肤疾病,不便露面。”   辛帝知道杨珥活蹦乱跳地好得很,哪有什么病。眯着眼瞧了瞧这有些眼生的新任振威校尉,他记得好像名唤执婴,摘得本届武举的武探花,随林无意一道,都是近来投靠了丞相的走狗,怎么会帮杨珥说话?   杨珥心惊地望着冲出来的执婴,咽了下口水,连他都来京城做官了,而她竟然是最后一个知情之人!   台下的谢焘慢条斯理地品了一口手中的茶,睨了一眼执婴,面上没有喜怒。   林无意却微微蹙眉,对执婴出头的这件事感到很是奇怪,他与京中之人并不相识,完全没有理由站出来为长公主说话。   众人也向执婴投来了目光,皆以为他是为了给皇上留下好印象而急功近利之举。执婴面上平淡,心里却苦涩着,一头是于他有恩的长公主,一头又是他的生死兄弟林无意。   众人皆以为长公主会顺着执婴的话下台,却未想到她伸手便掀开了帏帽。   林无意挑眼望向她,刹那间,脑中如雷鸣轰击过后,懵在原地。   怎么会是她?   怎么能是她?   杨珥冲他行了一礼,“辛玥谢过怀化将军的引路。”说完后朝辛帝福了一福,朝女眷席走去,转过身的她眸色渐冷,事情已经超出了她的计划。   一个位列将军,一个是皇家的长公主,日后避免不了相见,此时任何遮掩已再无意义。   执婴心里一叹,对辛帝告了声退,拖着出神的林无意往原本所坐之处走去。   辛帝素来敏锐,察觉出林杨二人之间的暗流涌动,陷入了凝思,场中一时有些沉闷。   不过很快便被人给打破。   谢焘恭谨地候着腰,出席,向辛帝一拜,“皇上,老臣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他年近六十,走起路来连气都不喘,身形矫健,未有老态,低眉顺眼很是慈善的样子,在场却没有一人敢轻视他,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假象。   杨珥刚坐稳的身子一斜,正事来了。   不能讲你还不是要讲?辛帝心里想着,面上倒是威严,“说吧。”   “这事,本是皇后所管。但长公主是皇家后人,皇家之事,当属国事,先帝托付重任于我,就算此话有失礼仪,老臣还是会冒着天下之大不违提出来,长公主二十有二,婚嫁之事却还未落定……”   “丞相!”他的话被杨珥疾声打断。   谢焘眼中闪过一阵戾气,随即恢复平常,等着她的下话。   她凝视着他,“还不是时候吧。”   他有些惊讶,“三年之期已过,臣瞧着时候也到了。”   杨珥眼睛顿时涨得通红,众人心里也是一阵唏嘘,谢焘虽未明说,但众人都知道,当年长公主被送至归元寺,以三年为期,意在服丧,是为了给谢太尉一个交代,尽管最后只意思了个半年。   杨珥看了一眼林无意,他脸色煞白,正神若无事地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她心里有些抽痛,却心知自身恐怕难保,忙换了一副娇羞的面容应对面前之事,对丞相道:   “皇后德昭天下,仍未所出,我一无德的长公主,不着急的。”   此话一出,谢焘的耳根有些泛红。女眷席一石榴色衣衫女子,放肆地捂嘴嘲笑出声,正是魏昭仪,当年她在帝后大婚时杀雁一事,终是因为辛帝顾及旧情,就此揭过了。   渐渐地,辛帝对她的兴趣愈淡,侍寝过几次再未怀上过龙种,太医说是她身子亏空不利受孕后,不久,便彻底失宠了。这两年,她一直和皇后争锋相对,皇后倒是并未放在眼中。   辛帝觑了一眼魏昭仪,又瞥向眼眶有些发红的皇后,心情十分复杂。杨珥昨晚便与他说过丞相今日会提到她的婚事,现下的说辞也是与他商量过的。   明知道会中伤皇后,可是当真看到她难过后,心里却没有半分愉悦。   女眷席上的一众俏丽的妃子,虽说都低头无语,但没有哪一个不是乐见皇后洋相的。其中有位璇嫔,与魏昭仪坐得颇近,是一年前刚升上来的,原本只是辛帝身边端茶的侍女,阴错阳差地侍了一次寝后,便有了龙胎。   璇嫔原以为可以母凭子贵,辛帝也很是重视,谁料最后却还是意外地滑胎了,许多证据直指皇后所为,却都被皇后推脱开了,最后只能不了了之。她也只能打碎了牙往肚里咽,此时心里别提有多痛快了。   群臣皆是沉默,这两年辛帝碍于丞相出面,不得不与皇后琴瑟想好了好几个夜晚,皇后那头却一直没有动静,他们只能心里猜测,莫不是谢家的亏德事做了太多,报应来了?   谢焘牵了牵嘴角,“长公主还真是有心了。”不过,这有心二字说得有些咬牙切齿。   “可是,老臣认为,皇后之事与长公主之事并无过大关系,长公主的自身的幸福也不可断送啊!老臣的长子庆岱也到了适婚的年龄,早先时候在家里苦苦哀求老臣,说是非长公主不娶,老臣也是出于无奈,才借着今日之机提了出来,倒是让大家伙见笑了。”   说完还朝众人拱了拱手,谢庆岱此时也迎了出来,目光赤诚地看向杨珥。   群臣皆摆手称丞相乃慈父心性,无妨。心里却都是一颤,又是一盘好棋。   杨珥看都懒得看那谢庆岱一眼,故意做出愤怒的神情,“怎么可能关系不大?我可是时时刻刻都心系着皇家。前日里我去道观算了一卦,说是后宫中进了邪祟,有碍龙嗣的繁衍,须得农历二月廿七日的纯阳女子入宫,才能吓跑那邪祟。”   丞相眼睛一横,大叱到:“哪里来的谬论!”   辛帝却一副大感兴趣的样子,“诶!丞相,你这话就说得不对了,凡是有利于龙嗣之事,朕觉得都是有尝试的必要的,玥儿,你继续说。”   杨珥心里一嘲,当然是谬论了,都是她胡诌的。不过面上凝重,“皇上,臣妹费了两日的功夫,终于找到了这纯阳女子,现在已至殿外。”   辛帝道:“宣!”   适时,一位黛色衣衫女子随着宫女进了筵席,眉眼如柳,仪态温柔,娇婉可人之状不由得引得在席的男子心中一润。   当然,某个只顾低头斟酒的除外,斟了一杯,又倒入酒壶,斟了一杯,又倒入酒壶,以此循环往复。   谢庆岱身子却是一震,不敢置信地望向来人,身子差点就冲了出去,却顾及身边的父亲,终是止住了脚,谢焘莫名地瞪了他一眼。   景窗未看谢庆岱一眼,径直行至杨珥身边,跪下道:“民女拜见皇上。”   辛帝对杨珥道:“这纯阳女子是何来历?”   杨珥笑答:   “她名井霜,云南王庶出的三女儿,身份虽然低了些,但据说从小便是云南井家的福星,自她出生以后,但凡有她所在的地方,再大的劫难都会逢凶化吉。恰好她又是纯阳之日所生,实乃入宫的不二人选。再则,臣妹已经让太医看过,井霜的身子十分利孕,于皇室是天大的喜事。”   当然,还是胡诌。云南王自前朝以来,便是坚守皇权的那一派,所以杨珥才会想要给景窗安排了这样一个正经身份。况且云南王驻地偏远,旁人查证景窗的身份难度也颇大。   谢焘连忙三拜九叩,“万万不可!皇上,这这这……万万不可!”   辛帝反笑道:   “有何不可?身份是低了些,那就先赐个才人的身份便是。况且爱卿刚才没听到长公主的话吗?她说,井霜若是进了宫,驱了邪祟,于皇后受孕也是有利的,这难道不是值得高兴的事吗?丞相究竟是因何反对?难道是怕井霜诞下龙嗣?”   辛帝越说越离谱,越说越是靠近大逆不道之罪,逼得丞相不得不跪了下来,声称冤枉,与此同时,谢庆岱也面色铁青。   辛帝话音一转,笑得真诚,“刚才都是朕在说笑,丞相怎么就当真了?快快请起!”   杨珥眼疾手快地将他给搀扶了起来,好言道:   “丞相的好意,本宫也心领了,定会给谢中尉一个机会,和他好好接触再看,毕竟与皇家的姻亲不是儿戏,不可轻易下决断的。”   这给一个巴掌,再给一个青涩的酸枣,是辛家兄妹最近探讨出来的新招,瞧见谢焘有些昏暗的神色,看来成效不错。   谢焘城府极深,面上看不出半分怒意,还连连称是,公主想通就好。   “皇后,你怎么了这是?为何落泪?”辛帝的惊呼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   皇后用手帕捂面,哭得格外伤情,仍强作镇定呜咽道:“头忽然有些剧痛,怕是得提前离开了,抱歉,还是扫了大家的性子。”   杨珥觉得有些莫名其妙,说了句她生不了孩子就哭成这样?过了吧!以前在人后当着皇后的面,她也没少说这种话啊,那时候也没看皇后有什么动容啊。   辛帝心下也觉得有些奇怪,却对她的眼泪招架不住,连忙唤宫女将皇后送回了坤德宫。   他竟生了想要追过去探望的心思,真是该死!强让理智束缚身子,稳坐在龙椅上,同时吩咐筵席继续。   丞相与谢中尉显然是担心爱女身体,已请命去探望,辛帝心里烦闷不已,挥了挥手便应了。   杨珥往席间走去的同时,忽闻执婴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   “皇上,臣请命将怀化将军送回将军府,他已醉得不省人事。”   杨珥一个趔趄,一直在那斟酒还斟醉了? 作者有话要说:  在此做一下更正,上章原本说林无意是振威校尉,已作修改: 武状元林无意是怀化将军,武探花执婴是振威校尉。 男女主年度撕逼大戏,在下一章。 ------------------------------- 天使大大们,大写的抱歉啊! 这章更晚了,但是是肥更,求原谅。 作者这周生活中太忙了,要熬夜赶稿了。 话说大大们都没有期末的?不用学习考试的哦,我还以为这周看书的宝宝会很少的呢。 下一章会在周二早晨八点更新~ 虽然我很没脸求收藏,但还是厚脸皮地求一下,毕竟我好久都没求过了。 请在历史记录里观看的宝宝大人们,动动小手添加个收藏,叩谢隆恩。   第51章 亲了心头肉   “二七, 替我打探清楚,执婴与林无意二人在这两年里的动向。”   杨珥回到了自己的宫殿,刚下辇娇, 就唤来二七吩咐道。今日筵席发生的事,连在暗处的他都看得心惊胆战, 忙应下,飞快离去了。   在殿门前来回地踱着步的暮云, 瞧见杨珥回来后, 终是松了口气,忙上前问候。杨珥无力地摆手,遣退了包括她在内的所有宫人,只想要一个人静一静。   甫一推开房门,她的嘴巴便被捂住,紧接着被一股大力掼到一旁的柱子上。   她冷眼瞧着林无意把门给带上, 心中了然, 在她听到执婴说他喝醉了的时候, 便猜到他只是想提早离席,来这里候她, 所以她刚才散退了所有人。   他和她之间, 确实需要“好好”谈一谈。   感受到肩膀撞到柱上被撂得生疼, 她心里感叹,能够轻而易举地便躲过了她宫中死士的暗哨,那么拔得武举头筹,他实至名归。   林无意见她并没有挣扎的念想, 神色复杂地放开了捂住她的手。   二人就这样无声对视了许久。   忽然,他放下了紧绷,背靠在门上,望着房梁,面上散淡,缓缓道来:   “从我母亲带着聪儿离开我的时候,我便发了毒誓,我一定要娶明舒长公主,你可知道为何?”   杨珥心里没由来得一紧,她一直以为,他扬言要娶的,是哪家的小姐,那小姐可能是他儿时的乡好,没有想到竟会是她!   “因为我一定要看看,这嚣张跋扈的长公主,究竟是有何魅力,能引得我敬重的兄长执意迎娶?究竟又是何德何能,在移情别恋后,还能激得我稳重的兄长拔刀挥砍那情郎?”   他的语气风轻云淡,好像在说别人的故事,但她从他颤抖的双肩间看出了他心中的狂怒。她鼻子又不争气地酸了起来。   “可是,突然有一天,一个女人,稀里糊涂地就出现在了我的生活里,说要伴着我,依靠我。”他猛地瞥过了脑袋,望向她,眼睛深不见底:   “她年纪比我大,总喜欢强迫我喊她阿姐,却又总是做着孩子气的事情。起先我是把她当妹妹对待的,可是她会抢我的床,还大嚷着是要监督我读书。虽然她的厨艺很烂,但她会提着菜接我下学。”   杨珥不愿与她对视,垂下了头。   他的声音突然拔高,有些颤抖,“日夜看着她在身边入睡,我竟生了退缩之意!我竟想着,我不要什么功名了!我不要娶那刁蛮的长公主了!我更不要复仇了!一辈子很短,我就想和她安安稳稳地待在那一处小窝里,哪里也不去!”   他忽然捏住了她的下巴,将她的头给硬抬了起来,一字一句地道:   “然后突然有一天,她就彻底消失了!我怕她出事,发疯似地找啊找啊,连鞋都因为走得太多的路,而见底了,走得双脚麻木,回到家后,仅仅收到了张她随兄长走了的字条,哦不对,还有一瓶雄黄酒。她就这样,草草并且绝情地结束了我们的关系!没有给我任何预兆,也没有挽回的余地!”   他的指甲快要陷入了她的下巴里,语气里满是嘲弄,“你说说,我是不是很可笑?就一个月的时间,人家根本还未没把我当回事,我却傻了吧唧地想要为了她丢弃彭家的血海深仇?还幻想着与她成亲生子?”   杨珥吃痛,眉头一皱,却只是无声地把他望着。   她眼里的神色,在他看来,是同情,是悲悯,却更像嘲讽,刺得他心里生疼。   “时间久了,我也想通了,她回家过富商小姐的日子,绝对要好过与我偷偷摸摸平淡得过且过。我一个人重拾旧怨,反复挣扎就好了,想她了,夜里喝上口雄黄酒,心里也就暖和了。只是……”   他的话锋急转,“我怎么就从来没有想过,那个女人,会和长公主是一人呢?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啊!早知如此,我何必那样费心纠结娶谁?你说,我现在该叫你杨珥,还是该唤你辛玥?”   杨珥徐徐闭上了双眼,生怕再看下去,自己会忍不住哭出来。谁料他手力忽然加重,“明舒长公主,你说话啊,嗯?”   她觑了他一眼,“随你。”   他真的很想撕破她这张淡然的嘴脸,真的好想看到曾经嫣然笑着唤她“二郎”时的样子。他猛地掷开她的脑袋,嫌弃地擦了擦手,“说吧,三年前为什么来到我身边,别告诉我是偶然,我不相信有这么巧的事。”   她懒散地别过头,眉眼一弯,“在归元寺的时候,偶然间知道了彭太尉的暗地里做的小把戏,闲着无聊,就去和你玩玩姐弟的游戏呗。”   “游戏?”他犹如遭了当头一棒。   她点了点头,笑得无辜,“你不觉得很有趣吗?我觉得还挺好玩的,不过没什么难度,你要是再晚点喜欢上我,说不定得再过一个月我才会玩厌呢。”   话音刚落,便被一双青筋暴起的手扼住了喉咙,他的双眼瞪得遍布血丝,面色很是狰狞,咬牙切齿道:   “来这的路上,我还可笑地给你找过无数个理由,以为你是真的对我兄长有内疚才来探望我的。和你相处的那段时间,我真的没法把你和那娇蛮的长公主当作一人,我甚至想到,你与我的兄长之间,会不会另有隐情?”   她被扼得呼吸困难,他手上的力道逐渐加大,单手便将她给抬了起来,她艰难地回答道:   “是……是你想多了!”   他闻言一顿,随即冷笑得停不下来,不住地摇头,同时收紧了握住她的手。   她面色泛青,意识已经有些迷离,却仍是不做挣扎,心里只想着一句话,无论他想要怎么样,全依他,这是她该受了,她认了。   直到她被掐得开始眼皮向上掀起,他盛怒的瞳孔中才找回一丝理智,紧接着便被惊惧给填满,这女人莫不是疯了吧?明知自己身处劣势还要说出激怒他的话,这么想死?   她觉得自己两眼发黑,心里竟有些解脱,死在他的手里,总好过死在丞相党羽的手里,她甚至开始担心,她死后,他离开的时候,可不要被人发现了才好。   就在她觉得自己快要彻底换不上气来的时候,他的手却蓦地松开了。她浑身乏力,眼看着就要顺着柱子滑到地上,却被他一把给抱到了怀里。   紧接着,突如其来的亲吻便像风暴般席卷上了她的唇,惊得她瞬间睁开双眼,想要抵开他,却发现没有半分的力气,那推让,更像是撩拨,彻底激起他压抑许久的欲望。   他左手抬住她的后脑勺,凉舌瞬间突破了她的防线,在她的齿间索取着香津,她的脑中犹如电光一闪,眼中弥漫的情意,彻底驱赶走了所有理性,双手不由自主地搂住了他的脖子,因为刚才被他扼紧了喉咙,现在出于本能,闭紧双目,主动地探到他的唇内,汲取着空气。   此时,只有一句话在她的脑海中叫嚣着,什么皇家身份,什么帝托重任,她统统都顾不得了,她只想要他!只要他!   感受到了她的变化,他的贪心变得愈发地不可收拾,原以为,只要吻上了这日思夜想的蜜饯,自己的遗憾就会补全,便不会再对她升起任何念想,谁料这竟是个毒|药,吃了竟是会上瘾的,一经碰触,便再也离不得了。   他欺身将她抵到柱上,化被动为主动,紧贴着她的腰身,感受着双春在他胸前的涌动,内心就燃气了一股无名的火,思及她刚才对他的冷漠,他恨不得现在将她揉到骨子里。   他咬了一口她的唇,顿时,血腥气在二人嘴里弥漫,却没有任何一人想到要松开。   她唇部没有感到有多少的疼痛,可见他并没有真地想要伤她。只是她的心里却抽搐了起来,一阵接一阵的,疼得她眼眶里沁出了泪水,他究竟是对她的感情有多深,才会这般忘乎所以。   她心知,那感情有多重,他就会有多难过。   二人动情忘我地交织着,只希望悲苦的岁月能永远停在这美好的一刻。她觉得自己好不容易恢复过来的气力,又被他给夺了去。   可是,他身下的异动,却惊得二人猛然睁开双眼!   扰心的身世、经历、记忆如潮般涌入了他的脑海里,对父兄的愧疚更是让此时起反应的他臊得又羞又怒!   他猛地将她推开,后退了两步,不愿看她。   杨珥扶着柱子,双腿发软,勉强站稳了,看着他面上克制的神情,心里一柔,面上却冷硬,擦了擦嘴角,笑得玩味,“技术不错。”   惊慌失措的他,被她的这句话泼了盆冷水后,瞬间清醒了过来。她知道,只有让他恨她,才能减少他心中对血仇的愧意。   他的脸色发白,再没有了先前的底气,“你玩厌了我,就想着要杀了我?”他趁她擦嘴时,忽然瞟到她指间的鹿骨扳指,忽然笑得古怪,“可是,你可曾想过,你派的人,杀错了人?”   她双眼微张,显然没有想到,他竟然会以为是长公主杀的周斯濂?   只是一转瞬,她便想明白了,如此也好,当即抿唇道:   “当然想过啊,不然我怎么会在科举文试上做手脚,让你一直不得高中呢?只是,我倒从未想到,你会走武举这条路,终是我大意了!不过……”   她打量了一下他的身形,尤其在那处停了一下,笑得暧昧,“你挺适合当武状元的,身材不错。”   林无意心头一阵恶心,脸又白上了些许,“原来……是你在文试上做了手脚,我还以为是我自身才疏学浅……”   杨珥一耸肩,颇有些无赖相道:   “亲也亲了,便宜也给你占了,念在旧情,那么我就给你一个月的时间,想办法辞官离开朝堂。如果不照办,你现在也知道我的能力通天,我有无数种办法让世人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你觉得到那时候,你还能完好地站在我面前与我争论是非对错吗?”   他的脑袋有些发昏,心中苦涩,“到现在你还想着置我于死地?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她语中的威胁之意不减,“你来京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报复我,我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得逞?我已经对你够仁慈了,二郎。”   “你住嘴!不许你再这样唤我!”他冲她吼道,声嘶力竭,不愿再在这地久待,转身踉仓着欲离去,却被她倏地叫住:   “记住,你只有一个月的时间。这一个月里,尽量与丞相少接触,莫要让我知道你与他联手对我不义,不然,这一个月之约霎时便会不复存在!对了,离开时小心些我的眼目,别被他们撞见。当然,你若是想和我传出些什么,我也是乐意接受的。”   他的身形一颤,满是恨意地望向她,“我现在要收回曾经想要娶长公主的话,既然长公主这么不想与谢庆岱成亲,我又怎么可能会不如您的愿呢?”   她神色微变,正欲说话,他却已经消失了,不愿再与她久待,连同处一处呼吸同一道空气,都让他觉得躁动难安。   他走了良久,杨珥才缓过神来,轰地一声跌到地上,目光呆滞。   房顶那人一直留意着屋内的动静,听到声响,连忙掠了下来,看到她的颓像,惊讶万分。执婴心中对长公主的印象,一直都是刚强不可摧的,也是第一次看到这般女人柔弱的姿态,心中不免怜惜,忙上前搀扶起她。   杨珥借着他的手力,靠在门栏上,也不看他,只望着地面发呆。运筹帷幄两年,横生的这一变故,让她有些应接不暇。   执婴来得晚,虽没有将二人的对话听完全,但也听了个大概,急声问道:   “长公主为什么没将实情告诉无意?为什么由着他误会您?为什么又要执意赶他走?您知道他走到这一步,有多不容易么?”   杨珥声音忽然一凌,“你又知道他彭家二郎的身份若是暴露,想死有多容易吗?你知道他要来京城,不阻拦就算了,竟然跟着他为所欲为?”   他深吸了一口气,跪了下来,恭声道:   “长公主,我一直没忍心告诉您,您知道您走了以后,无意他过得有多么浑浑噩噩吗?若是不给他一个来京的念想,我觉得他怕是会走火入魔罢!只是我以为,他刻苦和严老习武,为的是光复彭家从前的荣耀,所以才一直没有给您通风报信,万般没有想到他是回来寻仇的,是我的疏忽,请您责罚!”   她却冲他说了一句,“你现在都没有对本宫自称‘属下’了,又何需像我讨罚。”   他心中一惧,连忙压低身子欲再度领罚,却被她给制止住了。   她对他挥了挥手,“你走吧,当初我命你今后只尊崇于他,你做得很好,今后,再也不用再来找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意意:哼,以后再让你好好尝尝,什么叫身材好。 ------------------------------ 嗷嗷嗷,凌晨3:16分打卡,这两天巨忙,希望到周四能好一些。 写激情戏费脑子啊,感觉身体被掏空。。。   第52章 气死心头肉   每一个在紫禁城挣扎的人, 心里都有一片外界浊气无法沾染的圣地。而对于杜光慈而言,只要有杨珥在的地方,就是心中的那片洁白无瑕之地。   此时的他, 下了早朝,没有回府, 而是来到了杨珥的寝宫。曾几何时,他来这里从来都无需通报, 可是现在, 他却已经在殿外站了好一会了。   过去三年里,即便受到过无数次这样的待遇,他也从未停止过来看望她的脚步。因为他清楚地知道,以他们二人间的关系,如果他再顾及颜面止步不前,怕是再也没有了转圜的余地。   衣袂拂动树叶的声音骤然响起, 在空无一人的宫前显得尤为刺耳。杜光慈眼皮一跳, 身后随行的侍卫蓦地朝草丛间掠了过去。   紧接着, “哎哟”声起,一个身材瘦小的小太监便被他给拖了过来, 双腿打颤, 大惊失色地匍匐在地上。   杜光慈俯身, 伸手摁住了他的额头,让他得以和自己平视,语气很是凌厉,“什么人?鬼鬼祟祟地在长公主这儿干什么?”   小太监眼珠子乱转, 语气结巴,“小的名小小小……小益子,刚才是在……是在出恭……”   杜光慈摇首,吩咐道:“捉起来吧。”心里冷笑,穿着裤子出恭?他一向对杨珥此地的人事物最为上心,只一眼,便看出了这太监不是这个宫里的人。   侍卫应了一声,二话不说地便把小益子给拎了起来,双手死死捆住。   小益子的下半身宫服顿时湿了一大片,带着腥热的尿骚味传来,他大声哭喊着,“大人!大人!小的说实话,求您不要带小的走!”   杜光慈嫌恶地挥了挥面前的空气,皱着眉对他嘘了一声,“小点声,别打扰到了我们玥儿。”   小益子死命点头,压低了声调,急急推脱,“都是方公公命小的这样做的,小的也是迫于无奈才在长公主的膳食中参杂合欢皮,求大人饶小的一命!”   杜光慈闻言,怒不可遏,这合欢皮一般是用来助眠的药物,少食无妨,多食会让人精神异常,甚至会致癫狂。他大力地朝小益子的胸口踹了一脚,“方公公?哪个方公公?”   小益子面露犹豫,侍卫拿剑柄猛砸了一记他的脑袋,“还不说?想见血了再说?”   他连忙浑身筛糠似地跪了一个响头,“说!我说!是魏昭仪身边的方公公!”   杜光慈的眉头蹙得更深了,魏昭仪?她和杨珥似乎从未有过什么过节吧?眼里闪过一阵戾气,对身后侍卫厉声道:   “把他压下去。”侍卫眼疾手快地捂住欲呼救的小益子。杜光慈眸中柔意渐渐,“动静小些,别惊动了长公主。”   他知道这几年来杨珥因为朝堂上的事,愈发沉闷,不想再让任何事增加她的烦心。   刚把小益子的事给处理了,就见殿内有位宫女小跑了出来,说是长公主睡醒了,将他迎了进去。   有些时日未见那令他日夜牵挂之人,步伐不免有些匆忙。甫一进房门,便见杨珥厌怏怏地伏在窗台边。   他心中一慌,她的病态显然是方公公背地里的勾当所致。随即又忽然一喜,暗自宽慰着自己,近来她老是以各种理由回避自己的相见,原来并不是厌烦他,而是真的身体抱恙。   杨珥觑了他一眼,也不说话。其实这是自他强硬地将她带回宫后,二人相处的常态。   他关切的问道:“病了可有就医?”   “嗯,太医说并无大碍,多休息一下就好了。”杨珥说话的底气有些不足,显然是身体乏累所致。   她瞥了眼窗外种的那棵挺拔的槐树,这树是她两年前回宫所种,整日费心浇灌,原因无他,睹物思人。   每每坐在槐树下时,便会想着,相隔甚远的那个人,是不是也正在槐树下想她呢。   看林无意那日眼里压抑的深情,应该是想过的吧。   自上次痛彻心扉的一吻过后,半月已过,她才真正面对自己内心中一直不愿承认的那件事,她爱上了他,彻底的。   一直以为他还年幼,他是彭大哥的弟弟,对他也只会有照拂之情,所有一切,皆是因着对彭家的愧疚才这番的上心。可是半月前那样近距离的碰触,她才真正的意识到,自己一直是把他当作男人看的。   他的清雅超脱,让她恼,他的愤怒无助,让她痛,他的绝望转身,更是让她泪。   哪怕他现在还是瘦弱肌黄,个头还是与她一般齐,喉结没有这么饱满,她仍深信,她心中的坚冰,只有他一个人可破,永远地,只他一人。   只是,他现在,怕是此生都不愿再沾一滴雄黄酒了吧,犹如厌恶她这般。   每每想到此,她便不免心悸,食欲不振,睡得更是不安稳。她日前曾找过皇兄,向他坦白过林无意的身份。   谁料皇兄竟是一直都知其身份的,更是有意提拔,甚至把希望寄寓到彭家后人的身上,当然,林无意会投靠丞相,是出乎辛帝意料的。   杨珥三番五次向皇兄恳请,放林无意远离朝堂,皆被他严辞拒绝,现在更是对她避而不见,这让她如何能不忧虑?身子日渐消瘦,以致染上了病痛。   杜光慈面上阴晴不定,暗骂太医署的那些庸医,玥儿本来就是因为多食了致眠的合欢皮,还让她多睡,这病不愈发严重才怪。   心里挣扎许久,却仍决定将小益子的事掩盖过去,莫让她还需惦记安枕之事。   他换上了一个自然的笑容,“我府上最近来了一个南方的厨子,手艺极佳,我将他送到你这来如何?”   她提不起兴趣,“何必这么麻烦你。”   他面上微微一滞,这么久了,还是没法习惯她待他这般疏离。一想到今日若不是自己碰巧撞见小益子,后果定是让他痛心疾首的,他就难以心安!必须安排自己人在她的膳房里,万不可再让她置于危险之地!   他很是热情,“不麻烦的,据说那厨子的家乡是江城郡,你不是老说那地的饭菜可口吗?他烧得一手好菜定能合你心意!”   听他提到了“江城郡”三个字,杨珥的面上才稍稍有些波澜,微点头,算是应下了。   杜光慈高兴得扬眉,这才彻底放下心来。这时,门外有位盈盈玉貌的侍女走了进来,冲他得体地一福。   他对她有印象,是自小就跟在杨珥身边的,好像叫……暮云。   暮云唯唯诺诺地行至杨珥身前,恭敬地递了一副请帖给她。杨珥疑惑地接了过来,展开细看,情不自禁地紧抿了嘴唇。   这是林无意请她去府邸赴宴的请帖,说是乔迁宴,其实就是每个新官上任为了让自己更好的融入京中权贵,都会举办的一场家宴。   他怎么还有心思设宴?这时候不是应该想着怎么辞官吗?   杜光慈看那请帖面上的青松暗纹,便知其来历,笑得嘲弄,“区区一个怀化大将军,还妄想着能邀请到长公主?今早我也收到了这则请帖,草草一看便丢掷一边了,玥儿你也不用放在心上。”   不!这场宴会她必须得去,她要去看看他到底在搞什么鬼。   她支起身子,吩咐暮云给她准备出门的行头,然后将请帖随意一扔,装作莫不经心的样子回应道:   “久病居于房中,我都快闷死了,就借这个由头出去散散心,你不想去可不去。”   杜光慈蓦地一怔,显然是没想到她会要去赴宴,凝眸沉思片刻,随即释然,听说这怀化大将军是丞相党羽,估摸她是去摸人家底的吧。   他支吾了片刻,“那我与你一同去吧。”   她神色淡淡,不愿与他多言,随他。   ---------------------------------------   将军府地处官僚豪族偏爱扎堆的京西,从皇宫的西门坐马车,盏茶功夫即到。   待杜杨二人到达之时,将军府前早已门庭若市,来往马车一刻也不停歇。杨珥眸中神色渐沉,看来林无意是要将整个朝堂都给请过来啊,这是在给她下战旗吗?   刚下马车,杜光慈便频频与旁的大人打招呼,他们杜家是京中出了名的笑面虎,人缘颇好。杨珥倒是冷脸了一路,反正她一直都是不招人待见的,现在心情也不甚明朗,没心思客套。   她对杜光慈这官家的一套最是不喜,脚步较快欲拉开二人距离,谁料那人如狗皮膏药般粘了上来。   她步伐变得更快了些,却没注意到前路,险些撞到出府的一人,下意识地道完歉后,才发现那人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这人举手投足间儒雅万分,面上却透着孤绝陡峭,面上虽毫无表情,却让她觉得寒从脚底。   这人她肯定见过,就是一时想不起来是谁,隐约间又觉得他长得有些像谁,只是……像谁?   这儒雅公子垂眸片刻,刚才散发出的冷意瞬间消失殆尽,抬头冲她礼貌一笑,“在下周棣,见过长公主。”   周棣?周棣!   她顿时脑中炸起了一道惊雷,终于想起了他到底与谁长得相似,他可是周斯濂的亲弟弟啊!她曾在燕归坊与他有过一面之缘。   她心中如漏掉一拍,额前沁出不少细汗,隐在袖间的手不自觉地就抚上了大拇指上的鹿骨扳指。   周斯濂替林无意遭了谢庆岱的毒手,本是一场阴错阳差,并无她的过错,她需要筹谋的事太多,却无法没心没肺地忘却掉周斯濂在她脑海中痞笑却英气的样子。   她总觉得,他是因为对自己的那一声承诺,才有此劫难的,并成了心结,时不时地便会迸出来摧残她的心神。   对周棣的愧疚,更是难以言说,几度欲言又止。周棣也不说话,只静静地把她看着。   这时,被大臣拦住脚步的杜光慈偷得空闲,往二人的方向走来。他察觉到这气氛似乎有些异常。   他对杨珥关心道:“怎么了?”见她没有回话,他又着重地看了两眼周棣,沉思了片刻,有些疑惑道:   “这位公子似乎有些眼熟?”   周棣面上有些惊讶,显然是不认识杜光慈的。   杨珥神色倏地大变,忽然想起谢庆岱捉周斯濂的时候,杜光慈也是在一旁的!可千万不能让知道周棣与周斯濂的关系!   她匆忙间挽起了杜光慈的手,“里面好像很热闹的样子,我们快进去瞧瞧吧。”   杜光慈浑身一震,喜上眉梢,杨珥忽然间的亲昵让他很是触不及防,心里的那点对周棣的疑惑瞬间被抛到了脑后,只顾着目光灼灼地望向杨珥。   二人相扶着刚行两步,便遇到了门前迎宾的林无意。   林无意没有家室,一个人忙里忙外,一直算计着时间,想着这会儿杨珥应该是要到了,没想到倒撞见她与别的男子携手款款。   他眼底阴霾顿起。笑着朝二人拱了拱手,“没想到长公主会和杜宗正一同前来,微臣有失远迎了!”   本在愣神的杨珥瞬间惊醒,猛地将手从杜光慈的臂弯里抽了不来,杜光慈心中一阵失落,但碍于林无意在跟前,只好噙着笑意回道:   “恭喜林大将军了!前些时日因此家中慈父病重,需要人侍奉,我没能参与皇后寿辰。早朝时,我们二人也站得颇远,一直没有机会与大将军近身攀谈,今日终得一见,果然是如传闻中的才貌双全啊!”   林无意谦虚一笑,再未多看杨珥一眼,与杜光慈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朝堂近来的一些琐事,同时将二人带到了府内。   杨珥无言地跟在他们身侧,心中不免唏嘘,没想到林无意竟很是适应官场的生活,转瞬一想,便也明了,他以前在书院时不也是众书生中炙手可热之辈吗,论左右逢源之术,他并不比杜光慈差。   无心那些男儿家的快意恩仇,她将目光移到将军府的摆设,亭台楼阁,池馆水榭,轩峻壮丽,树木山石林立,小桥流水惬意,花坛盆景,藤萝翠竹,极符合他那份淡然温和的气质。   只是连这青松翠柏都价值不菲,不知道他这两年是如何所过,武艺才学丝毫不落不说,竟还会有这般丰厚的家底。   她不经意地瞥了林无意一眼,却诧异地发现他额侧有些白色粉末状的东西,什么脏东西弄到头上了?   就在她胡思乱想间,三人来到了坐落在宅子中央的露天大院,此时已坐满了七八个圆桌,众人见了杜光慈,自然又是少不了一番招呼。   随后,林无意将二人带往了最里面的一处奢华桌宴,只一眼,杨珥便扬起了讥笑,都是熟人呢,谢庆岱和那谢萼龄来得还真是早。   谢庆岱正在独自闷头饮酒,发现杨珥等人的到来后,神色并无过多起伏,但又记起父亲的千叮万嘱,只能强堆起笑脸对杨珥殷勤道:   “来,长公主,坐我边上吧。”   杜光慈瞳孔一滞,杨珥心虽不愿坐过去,但没有拒绝的理由,于是满含期待地看了一眼林无意,毕竟这是他的家宴,客座的安排他还是说得上话的。   谁料他竟一脸的赞同神色,“如此甚好,臣记得长公主曾在圣上面前说过,要与谢中尉多多接触的,臣今日便做回月老吧!”   谢庆岱赏识地望了一眼林无意。杨珥脚步一绊,差点摔倒,却被杜光慈眼疾手快地扶住。   杜光慈心里轻啐了他一声走狗,俨然忘了他自己也是隶属丞相党羽的。   谢萼龄一直和杨珥是对头,很是不喜她当自己的嫂嫂,却被父亲严命地训斥了一番,只得硬着头皮认了,很是憋屈。   不过林无意在面前,她心中就算有再多的怨怼,都会淡忘,转而心花怒放。自半月前在宴席上的那一惊鸿一瞥,她便彻底对这看似热情,实则拒人于千里的少二郎动了心。   她向来骄傲,看上的东西,都会得到,并且不费吹灰之力,因为她姓谢,感谢她姓谢。   这不就从座位上蹭地跳了起来,亲热地喊了一声:   “无意!”   出乎杨珥意料的是,林无意竟然没有半分尴尬,而是熟络地上前抚了抚谢萼龄的额头,眼中满是宠溺。   杨珥脑中“轰”地一声,一片空白,那带着宠爱的爱意,她是那样的熟悉,连他抚头的触感都还深印在她的心里。   忍不住酸涩起来,更是失笑连连,原来他根本就没有把自己的威胁放在眼里,而是一心借着才识还有谢萼龄的青睐,扶紧了丞相的这艘大船。   她觉得自己的腹中燃气了一股热气,燥得她毫无思考的能力,当即一屁股就坐到了谢庆岱的身边。   杜光慈虽不豫,但却什么话都说不得,只能铁青着脸指望着坐到杨珥的另一边,却被林无意给柔声制止了:   “让她们姑娘家坐一起吧。”   他口中的两个姑娘家听到了皆是一愣,心中很是不愿坐到一起。林无意拍了拍谢萼龄的肩,安抚她大方一些。   谢萼龄在乎他在乎得紧,半分他的面子都不愿意拂,当即乖乖地坐到了杨珥的身边。   杜光慈嘴角抽了抽,睨了一眼林无意,随即走到谢庆岱的身边坐下。林无意恍若未睹,静静地伴着谢萼龄而坐,二人时不时地说上两句悄悄话。   突然,一位管家打扮的人快步走了过来,手上拿着分礼单,气喘吁吁地在林无意身边停下,语气欣喜难抑,“将军!皇后差人送来云锦两百匹,冰花芙蓉玉观音一尊,五色琉璃酒盏一对,贺您乔迁之喜!”   在场众人皆是一怔,包括林无意在内,他记得自己只是在上次的寿辰上与皇后微微打了一个照面,二人并无交情,皇上已差人送了厚礼,这皇后没有任何理由需要再送这一道,况且这贺礼价值不菲。   谢家儿女也没想到长姐会待林无意这般礼遇,毕竟贵为后宫之主,万般没有巴结一个将军的道理。只一瞬,谢萼龄便想通,大有邀功之意地扯了扯林无意的衣角,语气娇憨:   “无意,长姐向来待我极好,定是知道我……嗯……你知道的……”   是以,众人都会过意来,笑笑不语,林无意则冲她满是谢意的一笑。   杨珥心中一嗤,谢家,还真是大手笔,连皇后都出动为家妹讨夫婿。   自到这大院里起,林无意便再未看杨珥一眼,就好像没有这个人似的。杨珥现在看着他与身边倩影的你来我往,只觉刺眼,索性不再看,盯着面前的空碗碟发呆。   可是看着看着眼睛就湿润了起来,定是眼睛睁久了,疲劳了,她这样想着。   情场老手谢庆岱哪会错过这样的好机会,踌躇了片刻,便试探地握住了杨珥的手。   杨珥手猛然一颤,一阵反胃,下意识地便想要将他的手甩开,却见林无意若有若无地瞥了过来,她忽然转扔为抓,心中虽厌恶,却勉强自己挨着谢庆岱的手,还有些娇羞地笑了笑,样似回应。   杜光慈“哐”地一砸酒杯,惊得众人望向他,不料林无意此时也大拍桌子,震得杨珥和谢庆岱的手不由得分开,众人又皆是莫名其妙地转头望向他。   只见他很是不耐地冲身旁的侍卫大喊了一声,“我刚才为谢二小姐做的面呢?怎么还不端来?”   杨珥呼吸一滞,心又揪了起来,做什么不好,一定要为别的女人做……面? 作者有话要说:  进入二人互怼时代。。 约好今晚更新,赶在今晚的小尾巴更新了! 虽然只更了一章,但它字数多啊宝宝们~ 懂田田的人都知道,田田喜欢捉小细节,就喜欢一点一点的戳心窝!   第53章 啃了心头肉   谢庆岱听到林无意对仆人的叫唤, 先是一愣,随即欣慰一笑,冲杨珥解释道:   “家妹听说林将军的厨艺极佳, 吵着让他为自己做个拿手好菜,这不, 刚才劳烦他亲自去灶间下了一碗面。”   杨珥微微颔首,原来林无意刚才额前的白色粉末, 是面粉啊。   一时间, 又忆起那段她还在三阳县的日子,他为了不耽误书院的讲学,每日天还未亮,便起身到严老家和面,每每都大汗淋淋,仍一声不吭, 拿那些血汗钱, 补贴家用之余, 还会贴心的给她买礼物。   谢萼龄撒娇的语气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无意待我真好。”   林无意笑笑, 未置一词, 看着仆从谨慎地端着用青花瓷碗所装的汤面走来, 双手接过,递到了谢萼龄面前,“尝尝吧。”   一旁看热闹的杜光慈插了一句,“谢二小姐好福气啊, 我等旁人倒是没这等口福了。”   林无意欠身致歉,“今日实在太忙,只得了做一碗面的时间,日后找个在座的大人们空闲的时间,无意一定会亲自下厨款待一番。”   这些客气话,杨珥无心听闻,只紧紧地盯着谢萼龄手中的那碗面。   谢萼龄细咽了一口,惊讶之色紧接着便浮上了面容,毫不掩饰地称赞道:“无意,这面实在是太好吃了!你以后常做给我吃吧!”   林无意递了一条手帕给她,笑得温润。   杨珥心中一“噔”,她知道这面会有多好吃。   可那谢萼龄是个喜新厌旧的主,宴席开始后,上了不少的新菜,她便将面放到一边,再也不管不问。   杨珥眼睁睁地看着面条被汤水泡得发胀,眉头紧蹙。她的目光很是炙热,林无意早就感受到了,终是忍不住问道:   “长公主对臣下的面也很感兴趣?”   她望向他,这二郎长大了,还长坏了,眼里的戏谑丝毫不掩。   她沉着脸,语气不温不火,“本宫只是觉得,你的心意,不该被这样浪费。”   他眸光一动,压根就不在意谢萼龄如何对待那碗面,倒是更在意她的这句话,耐人寻味。   谢萼龄更是讥笑不已,她的东西还轮得上别人做主?当即欲恶言相对,却忽然别有意味地笑了起来,“小女食量颇浅,实在是吃不下了,要不长公主替小女吃了吧?这样就算不上浪费了。”   杨珥闻言一怔,杜光慈更是呵斥出声,“胡闹!长公主怎么可以吃你剩下的食物?”   谢萼龄被吼得一愣一愣的,连忙委屈地看向林无意,却见林无意低头沉思着什么,并没有理会她,只得又望向谢庆岱,嘟囔着嘴:“哥哥!”   谢庆岱连忙拍了拍杜光慈的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众人皆知杜光慈素来与杨珥亲善,他会为她出头,实属常事。   不过谢庆岱并未制止妹妹的言行,而是有些玩味地盯着杨珥,他也很是好奇,心比天高的长公主,究竟会如何翻脸。   出乎众人意料的事却发生了,杨珥面色沉静地说道:   “如此,也好。”   林无意震惊抬头。   此时的谢萼龄忽然有些后悔刚才说的话,这碗面乃林无意亲自给她做的,她就算是倒了喂给狗吃,都不愿与她人分享,更何况这人还是杨珥。   她的面色很是不好,心下忽然一动,拿起林无意面前的白酒,果断地倒入了面碗中。   杨珥瞳孔大张,“你!”其余人皆是不明所以。   她倒完了白酒犹觉不够,还把自己手边的石榴蜜水也一股脑地倒了进去,最后不忘拿筷子搅拌均匀。   鼓捣了好一会,才示意身旁的侍女将碗端到杨珥的桌前,“长公主,请用!”   “谢萼龄!你欺人太甚!玥儿,你不要吃!”杜光慈咬牙切齿地道。   谢庆岱的神色变得愈发古怪,面上虽责怪地觑了一眼谢萼龄,心里却是拍手称快,期待着好戏。   林无意则很是复杂地看向杨珥,面色不明。   杨珥凝神于面前已被染成红色的面条,还未入嘴便闻到了冲天的酒气。丝毫未见犹豫,拿起筷子就大口地吃了起来。   在座的人又皆是一惊,杜光慈以为她是因为面子才硬逼着自己吃的,忙唤道:“够了够了!玥儿,吃一口就行了!”   杨珥没有理会他,只闷头地往嘴里送,酒气与蜜水混杂的令人作呕之味深深沁到了面条里,原想着快点吞下去便好了,可是刚吞进胃中,却又被酒水灼烧得火辣辣的。   再也难以下咽,只得鼓在腮帮子里,自顾自地咀嚼。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因为怄气而偏要吃这碗面,可是只要一想着她可能是最后一次有机会吃他所做的面条,便怎么样也不愿撒手。   吃到后来,连作壁上观的谢庆岱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几度伸手欲阻止她。   谢萼龄倒是嗤笑连连,想看到死要面子的她能做到何种程度。   越塞越多,一不留神便呛到。她掩嘴猛咳一阵,嘴里的面条残渣堆积,呛得满脸通红仍不止,杜光慈忙吩咐下人去找痰盂来,又嫌下人做事太磨蹭,忍不住亲自离席大跑着去拿。   “吐出来!”一只修长的手递到了杨珥的面前。   她咳得颤抖的身子一顿,怔怔望向了手的主人林无意。随即大摇了头,别脏了他的手。   他眼中闪过一丝焦急,催促道:“快啊!”   谢萼龄气得跺脚,“无意!你管她干什么!”   林无意再也支不起好脸色待她,吼了一句,“谁准你这样糟蹋我特意为了准备的食物?”   她登时噤声,知道自己倒酒又倒茶做的实在的理亏,却初次被林无意这般对待,心里十分受屈。   杨珥又是一阵翻山倒海地咳嗽,再也强撑不住,全部吐到了林无意的手上。粘稠污秽混了一手,林无意连眼睛都未眨一下,另一只手一下又一下轻柔顺着她的背。   杨珥再也受不住他眼中的担忧之意,忙推开他,跑走了。   端着一个面盆跑得上去不接下气的杜光慈,此时也回来了,却只见到林无意在用帕巾擦拭着手,席间气氛一度凝重。   他恍然间明白了过来,有些颓然地扔掉手中的面盆,满含深意地道了句:“林将军还真是舍己为人啊!”   林无意微微一笑,“杜宗正哪里的话,这是我的家宴,我自然要尽自己的本分了。”   然后便借着梳洗的理由离席了,丝毫不顾杜光慈暴风雨欲下的阴沉脸色。   把嘴里的东西吐尽了后的杨珥,气也顺了过来,便没有那么难受了,只想快点离开那个觉得丢人的地方。   凭来时的记忆,走到了假山旁的水池,一遍一遍地漱着口,仍觉胸口燥热,又接连洗了好几道脸。   “身子本来就不舒服,特意给你准备了粥,你看都不看一眼,非要假惺惺地争着吃那碗面?你这是故意做给我看的吧,你到底在图什么?”冰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杨珥微微一震,然后用袖子擦干了面上的水。   林无意的语气虽不善,但她仍听出了其中的责备,还带着一丝期待。原来从她刚到将军府时,他便察觉出了她身子欠妥。   想起他和谢萼龄的亲密无间的样子,她心里就添堵,张嘴便来了句,“你管我吃不吃!”   一说完便觉得语气重了些,果见林无意一脸吃了屎的表情,没有接话,而是默默站到一旁,洗着手。   沉默了一瞬,他忽然说道:   “谢庆岱摸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躲?你不是很讨厌他吗?”   她翻了个白眼,“如你所愿啊。”   听到此话,他紧抿着嘴唇,烦躁地一拍水花,溅得她一身。   杨珥又想起席间他二话不说便伸出手的样子,脸红了一红,手肘推了他一下,“诶,你刚才为什么,会用手接……”   他很欠揍地眉毛一挑,“我喜欢接就接。”   她瘪着嘴,这家伙!怎么还记起仇来了,硬是半分都不让她的,以前的那股贴心劲都去哪里了?   不过,为什么会越看越可爱?好想啃一口。   然后……   当真就忍不住地啃了上去!   林无意蓦地发现眼前这张放大了的脸,心想着这女人不会是吃面条吃疯了吧?   杨珥是疯了,碗里的白酒正在作祟,让她本就因为生病而有些迷糊的脑袋,愈发不清醒。   他的理智告诉他应当马上推开她,但唇上的酥麻感却一点一点剥夺了他的思考能力。   索性,要疯就一起疯吧!   立刻托着她的腰,将她放到了水池边,一旁的泉水还在涓涓流淌,激起一层层的涟漪,瞬间将二人的衣服给打了个透湿,却没能浇熄他们心中的燎原之火!   他抵着她的脑袋便反咬了回去,刚才她一时冲动的嚣张气焰顿无,挡不住他的激烈攻势,只一会便被吻得身子发软,借着他的手才得以支撑,唇畔流连之余,忍不住娇喘了一声。   他的双眸更是被这一声挠得通红,将她揉到自己的怀中,再欲放肆,却忽闻不远处传来了一声:   “无意?你在哪里?”   是那烦人的谢萼龄!杨珥的意识瞬间清醒了过来,双眸缓缓张开,看向满脸不耐的林无意。   脚步声越来越近,他终是放开了环住她的双手,准备把她抱下水池。谁料她却欺身将双腿环上了他的腰,湿透了的娇躯紧贴着他的胸口,又一次地含住了他的双唇。   他刚刚找回了一丝防线险些又被她给攻破,忙将脑袋往后移了些,暗惊到:“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她双眸黝黑,宛如带着盈盈秋水,很是清明。伸手将他的脖子拉近,铺天盖地的吻就印到了他的唇上。   谢萼龄的呼喊声已近耳畔,他再来不及和她分开,只得抱着她往一旁的假山躲去,只差一点,就要被谢萼龄给撞见了!   他很是愤怒地将她摁在石壁上,两具滚烫的身子挨得极近,他炽热的气息吐在她的脸上,暗示着他心中的不平静。   就凭杨珥现在与谢庆岱之间还未定下的婚事,若是出了她与怀化将军的传闻,又要闹出不小的风波!   杨珥从他的腰上跳下,却不从他的臂间钻出来,在他震惊的目光下,自己扯松了衣裳的领口,语气含糊不清,还带着些粘湿:   “你说,我现在若是大喊一声,谢家人还会继续认可你吗?丞相若是知道你染指了他的儿媳,该是怎样的雷霆震怒?”   林无意脚下一软,不敢置信地退了好几步。   她的语气逐渐冷硬,“不要再试探我的底线,今日只算得上是警告,你现在只剩下半个月的时间准备辞官之事,下一次,我可不会再拿自己开玩笑,毕竟,你的身份,见光必死无疑。”   他心头巨震,万般没有想到动情地欢愉过后,她竟然会带着杀意说出这般绝情之话。恼意与悔恨占满了胸腔,他右手猛砸石面。   杨珥看着石面上斑斑的血迹,险些心软!   可是她却别无它法,三年前拼尽全力寻找沈大人,一方面是为了能接他回京城重振朝纲,另一方面,是为了当年私自豢养沈家军啊!   沈阎沈大人得先帝器重,官拜骠骑大将军,与彭大哥的父亲彭荪同为当朝位高权重的武官。   但沈大人生性豪放不羁,待得辛帝继位后,多次直言纳谏,那时的辛帝年幼,心高气傲,被道貌岸然的丞相离间。沈大人愤怒不已,将军权甩手,带着那批英勇善战的沈家军远离朝堂,遁迹于世,再也不问京中任何事。   辛帝近年来悔不当初,却再也寻不得沈大人,京畿大军大半都掌握在谢家父子手中,让他俨然成了一具皇家傀儡。   这两年,暗中寻找沈大人的人马仍未断过,却没有半分的消息。这京城说不定随时都会变天,她怎样也不愿林无意因为她深陷泥沼!   倒不如一直让他误会自己,总好过京城又多一缕冤魂。   他的神色捉摸不定,如何都不肯相信她真地如此无情。在京中已经立足了一段时间的他,特别是站在丞相这一边,连他有时都会莫名为她的压力所心疼,抱着最后一丝希冀,颤抖着说出了口:   “当年我们家之事,是不是另有隐情?你告诉我,让我们一同面对,好吗?”   杨珥恍如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要是想这样安慰自己,我便现在编个隐情出来如何?”   他呆愣在原地,眼眶发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忽然想起了刚才遇到的周棣,眯了眯眼,“你是从何得知是我的人动手杀了周斯濂?”   他面露绝望,反问道:“怎么?告诉你以后,再杀人灭口吗?”   她张嘴还欲再说些什么,却见他已转身,乏力地挥了挥手,“臣精神不佳,就不远送长公主了。”   已然不想再见到她,下了逐客令。   她目送着他双脚沉重地消失在廊道的尽头,这才拍了拍闷得慌的胸口,咬牙含泪,择了个偏僻的小道,往门口走去,自己这一身邋遢的样子,当真不宜见人。   水池又恢复了早些的静谧,仿佛刚才那双人亲热的香气从未存在过。假山的另一头,传来鞋底擦着地面的“沙沙”声。   杜光慈脸色惨白地走到水池边,看着地上紊乱的水渍,眼中神色几近癫狂,“林无意,你究竟是什么人?” 作者有话要说:  呼呼,这几章似乎有些虐,宝宝们怨气很大哦~ 一开始的设定就是这样的嘛,好多事情要在这样的误会中讲清楚的。 好多谜团也要在这样二人纠结中揭晓的。 其实林无意与杨珥的关系从姐弟忽到恋人,他们自己也会应接不暇,多给他们一些时间,才能更加明确自己的心意。 本书不会太长,虐也虐不了多久了,况且我也不纯虐呀,今天发糖了不是嘛~不觉得甜虐甜虐的嘛,来个鸡块蘸着吃~~   第54章 【捉】擦肩心头肉   前段时间的病气, 经过好几天的调养,竟慢慢地消逝了。杨珥除了总是望着一处出神以外,倒再也没有了其他的病痛。   太医与她都不知道, 这属杜光慈派去的厨子,时刻把关着她膳食的功劳。   日子渐渐地炎热起来, 在杨珥的感知里,以为周遭的生活, 已差到了极致, 再差,也不过是多了份快入夏的燥热,应该也坏不到哪里去了。   谁知一道丧钟却是骤然敲响了,声声急切!   得知御史大夫杜孝通病逝的消息时,杨珥正在宫殿中的槐树下乘凉,尝着她以前在三阳县林无意就给她买过一次, 却永生难以忘怀的当地小吃, 玉露团。   小半截塞在嘴里, 另外半截被惊得落到了地上,砸的粉碎。   她忙地唤过暮云, 给自己换了身素服。路上, 吩咐抬轿的太监脚程快一些。   她隔着帘幔, 望着窗外迟暮的散阳,莫名地便想起了,在她及笄那年,父皇仙去的那段时间。那几日她夜夜在父皇的棺木前哭泣, 根本无需佯装难过,当真哭得号陶不止,几度昏厥。   母后那时得知噩耗已经卧床不起,皇兄虽悲恸,却急需肩挑大梁扛起整个江山社稷,因为初登基,心智不算成熟,更是闹出了不少事端。   那个时候的她,以为天都要塌下来了。伺候她的宫女太监们除了苦着一张脸劝她回寝宫休息外,便再没有了过多的言语,只有杜光慈默不作声地日夜随她跪在棺木前,暗念着经文,为她拭泪。   他总是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笑起来随和近人,所以从小开始,她就很喜欢和他在一起玩,因为他从来不会给她脸色看。   后来她才知道,他的这副性子,是随了他的父亲,辛朝三公之一,御史大夫,杜孝通。她见过杜大人很多次,脊背总是佝偻着的,事事都秉持着一个中庸的态度,也不尽然,风吹向哪处,便会偏向哪处。   彭大哥还在朝廷的时候,杜大人好歹总是笑笑事不关己的态度,做个闲散的大官心情舒畅。那时候杨珥也是喜欢这位杜叔叔的,甚至还以他这种豁达的心性当作榜样过。   直到三年前,三公仅剩两公,她才知道,她曾经错把懦夫当英雄,是有多么可笑。   可是她是和杜光慈一同成长的,她无数次地从他暗含光芒的双眸中,知道他是一个有野心的人,他绝不像他那墙头草父亲,愿意碌碌无为一生。   可是他的愚孝却是害了他,就算他深知父亲行事缺乏决断力,他也从未指正,只一味地尊重他的父亲,以至于他自己也养成了这副唯诺的性子,遇事举棋不定。   三年前杜孝通的倒戈,是彭家灭亡的导火索,无论反复在心中强调多少次,杜光慈与他父亲不同,她不应该把他父亲所做之事迁怒到他的身上。   仍旧无果,她和他之间的那道隔阂,应是永久的扎根了。   杜孝通一年前便患了严重的脑疾,一次早朝过后,突然晕倒在了归家的路上,醒来后半个身子瘫痪了。   杜光慈的情绪曾低落了好一阵子,她本来对他甚是疏离,也因为他父亲的重病,而稍稍拉近了一些,但仍是不咸不淡,可有可无,她只是在用他们的旧情,强撑着。   对他再多的心结,在听到这个噩耗的时候,便都已抛到脑后。她曾经最好的朋友啊,现在需要她。   甫一落轿,便看到了环绕在府门前的丧幡,苍白刺眼,随风似在悲颂。已有不少大臣赶至,神色无不哀痛。   站在门口侍客的是杜光慈的二叔,见她来了,连忙迎了过来。杨珥止住他的行礼,声音中不乏焦急,“杜光慈呢?”   他神色苍老,长叹了一声,朝灵堂的方向指了一指。   一段路上,不少大臣正望着灵堂棺木前跪坐的那一身影窃窃私语。   “这杜宗正好狠的心肠,家父辞世,连哭都不愿意装一下。”   “就是,平日里看着那般孝顺,没想到竟是个白眼狼。”   ……   杨珥怒目环视了他们一眼,他们赶紧闭嘴散去,生怕惹得这尊大佛不快。   望着那背对着她的僵直身影,她忽然间有些望而却步了,她比任何人都知道,父亲在他心中的分量有多重。   似心有所感,他猛地回头,涨得通红的双眼很是空洞,看到她后,眸中闪过了一丝无助,语气是那么的不确定,“玥儿?”   她再也站不住,大步跑向他的身边,一把跪了下来,将他拥入怀中,“我在。”   他没有再继续说话,她却觉得肩头湿润了一大片。一下又一下地拍着他的背,似安抚。   他的身子抖动,哭得愈发剧烈,最后竟放声大哭。   她面上也淌下了无声的泪水,友情真的是一个令人捉摸不透的东西,再怨再恨,在对方孤立无援的时候,还是会第一个向他伸出援手。   她与他的隔阂,因着那位最大阻碍的逝去,悄然间松动了。当年之事,杜光慈也尚还年轻,很多事情都不是他能左右的,他只是选择了父亲。错在他的身份,并不在他的个人。   “少爷,丞相到了,二老爷唤您过去。”家仆轻脚走来,小心翼翼地说道。   杨珥闻言,顺了顺他的头发,与他拉开了距离。二人无言相望着,却比任何人都懂,他现在需要担起他身上的重任,只要他现在悬崖勒马,站在她的身边,他们还能是朋友,并且永远是。   捏了一下他的手心,“我去外面待着,你去前院招待客人吧,现在家里不能没有你。”   他面上虽很是虚弱,但仍冲她牵了牵嘴角。   杨珥起身朝灵堂外走去。   杜光慈挥手散退了家仆,示意自己整理一下便去。整个灵堂灯火通明,他起身走至父亲的遗体前,为他捋顺了有一两根杂乱的鬓发,嘴角扬起了一道诡异的弧度:   “父亲,您当真走得及时,孩儿由衷地感谢您的成全。玥儿,只会是属于我的!”   杨珥往刚出房门,深吸了一口气,便遇到靠在廊柱上的林无意,正嘴角含嘲地睨着她,“我一直还以为,你没有心的呢。”   “他和你不一样。”   他的笑容弥漫,“怎么个不一样法了?”   “他是我的朋友。”   而你是我的爱人。   他耸了耸肩,“我们好歹也有共处一室一月有余,竟然连朋友都谈不上。”   她今日没有心情与他逞口舌之快,直奔重点,“一月之期仅剩七日的时间,我希望在下周的春狩上,能听到你的‘佳音’!”   “不用你时时提醒。”他冷哼一声。   脑海中的“朋友”二字一直挥散不去,路过他身边时,忽然想到了什么,停下问道:   “不知道吴心箴过得是否安好。”   她偶尔还会想起那个笑得腼腆的俊俏公子,以前似是与林无意最为要好,还老是跟在她身后喊“阿姐”。   他蓦地一愣,显然是没有想到她还会记得吴心箴,语气冷清,“你就顾好你的朋友便是,少对我的朋友多管闲事”。   ----------------------------------------------   是夜。   杜光慈揉着酸痛的肩膀,进了房门,随即扭动书案上的笔筒。“轰隆”声响,暗道的门开启,他顾不得休息,微抬衣摆,钻身走了进去。   前院悼丧的客人走了大半,只留下了小部分生前与父亲最为要好的人,通宵守灵。   他走过了一段路的昏暗,眯了眯眼,方才适应了拐角处石室的烛光。   石室不大,却摆放着两把木椅,上面一人奄奄一息,一人却毫发无伤。二人见到他来,皆是浑身巨颤,显然是对他恐惧极了。   杜光慈在他人面前的随和笑脸,此时荡然无存,眉眼很是寡淡,对那毫发无伤的男人挑眉道:   “瘸子,方公公是宫里的老人了,倒是学精了,打成这般落魄样都不松口,我听说你是他在宫外最为宠爱的干儿子,我最喜欢孝顺父亲的人了,为了让他少受些折磨,你要不还是都同我招了吧。”   “招!招!小的都招!”瘸子咽了下口水,满脸的乞求之色。   杜光慈唇角微弯,他特意让瘸子看着方公公受酷刑,就是为了给他带来心理上的压力,没想到成效不错。   他撑着下巴,问道:“方公公说,他派人陷害长公主,原因无他,只是因为魏昭仪痛恨长公主为皇上引荐了井霜,才痛下毒手。是这样吗?”   瘸子面露犹豫,见杜光慈没了耐心,起身拿起挂在墙上的皮鞭,这才连连高喊:“不仅仅是因为这个!还有别的原因!小的都告诉您!求大人饶了小的!”   杜光慈心中一耻,他说过,他最喜欢孝顺父亲的人了,可是这瘸子转眼却把干爹给卖了。   一旁的方公公心中绝望,气结,竟晕了过去。   瘸子事无巨细地全部吐了出来,“三年前,小的曾在三阳县中一个名为‘烟古斋’的古玩店当过伙计,干爹……哦不,方公公是店内的常客。后来一位名为‘杨珥’的姑娘也来到烟古斋与我共事,却因为与方公公发生过矛盾,怕事情闹大,就离开了那家店。”   杨珥此时若是在场,绝对会惊讶无比,这瘸子竟然会是那个陷害过她的陈城!   杜光慈听得糊涂,示意他继续说。   “后来方公公在宫中无意间碰到了长公主,惊觉她竟是那‘杨珥’!这才伺机报复,接下来的事您都知道了。”   “什么?!”杜光慈疑惑道,“长公主竟然在三阳县住过一段时日?”   陈城点头,“具体是哪里,小的也不清楚。”心里弯弯肠子众多的他,省略了他与杨珥的过节,他又不傻,一眼就看出了杜光慈对杨珥的在意,怎么会全盘托出。   当初他被何婆婆赶出烟古斋后,四处求活,未做两日便都被赶走,甚至在一次做活中,彻底伤了腿。后来意外从一个掌柜的口中得知他得罪了人,他才知杨珥的背景只手能通天。   他把自己会成为瘸子的原因大半都归罪到杨珥身上,对她恨之入骨!于是投靠到方公公身边,这次杨珥顾忌身份暴露,便再没有插手一脚了。   不仅后半身有了依靠,他更是和方公公的干女儿绮君好上了,彻底拴牢了方公公这座大靠山。绮君是燕归坊的头牌,素来与景窗不对付,谁料景窗傍上了杨珥,摇身一变成了深闺小姐井霜,还入了宫,让绮君如何能不艳羡嫉妒!   她三番五次和她干爹发牢骚,求干爹为她做主。方公公听烦了,也深深记得和杨珥的仇怨,就有了这次铤而走险在长公主的膳食中下药的事件。   陈城心想,这可怪不得他啊!他自从知道杨珥是长公主后便退缩了,万般生不起复仇的心思,都是绮君那个蠢女人和方公公所为,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他怯怯地望向面色阴沉的杜光慈,“大人,可以放了小人了吗?小人把知道的都说了。”   不料脑门却迎来一记响鞭,笞得他两眼一翻,不省人事。   杜光慈一遍又一遍冲他身上挥鞭,顿时皮开肉绽,血沫横飞,犹不解心头之恨!   昨日近侍与他汇报林无意的背景时,他清楚地记得,林无意的老家就是在那三阳县!玥儿竟然与那林无意在三年前就相识,还住在一起过!   等等!   他忽然怔住,身份?三阳县?林无意莫不是那彭……   他不禁狂笑了起来,他要把“杨珥”三年前发生的事都查得一清二楚,包括那烟古斋! 作者有话要说: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由爱故生恨。 周斯濂是男二,杜光慈又何尝不是。   第55章 心头肉暗爽   “断竹, 续竹;   飞土,逐宍。”   ……   杨珥听着马车外士兵们齐唱这支狩猎民歌,就算来了月事, 腹部隐隐作痛,但心也跟着轻快起来。索性撩开帘幔, 做到了车夫的身边,欣赏窗外的景致。   春狩虽因为皇后的寿宴而推迟了些, 但还是赶着在炎夏到来前, 如期而至了。   她瞥了一眼行在最前头祥麟威凤的明黄御辇,帝后同乘其中。紧接着是驾富丽雍容的辇轿,上面坐着的是近来天子的新宠--井才人。   毕竟狩猎之地设在瀑布挂前川的婺山,离京城算不得近,故未带过多的妃嫔随行。   掌管禁卫军的谢庆岱中尉,负责此次的治安。   这样豪情壮举的活动, 老臣们通常都是叫苦不迭, 纷纷告假留在京中, 但却是武官们的最爱。   思及此,杨珥不由自主地望向身后紧跟着的骏马上的男儿们, 为首一人堂正潇洒, 鲜衣怒马, 正是林无意,此时的他正抿唇皱眉,沉默不语。   她心里生奇,这才注意到有驾装点着桃红丝帛的马车正紧挨着他的马匹, 一个女子正在窗边对他秋波送媚。   不是那谢萼龄还会是谁,往常她最是讨厌参加这等受累的活动,此次硬是求着她的哥哥带上她,原因大家都心知肚明。   林无意面色不耐,目不斜视,丝毫没有把她莺莺燕燕的撒娇放在耳里。一旁跟着他的执婴也很是尴尬。   杨珥意外察觉,见林执二人正护着两辆马车,马车由普通的乔木所制,似乎并非官家中人,不免疑惑地问向身边的暮云,“那马车里坐的是何人?”   适时,谢庆岱吩咐车队在河边歇息片刻,暮云搀扶着杨珥下车,嫌恶地觑了一眼那谢萼龄,解恨道:   “那马车里,据说,坐着的都是来京城看望林将军的旧交,顺道一路出来游玩。喏,林将军现在走去的那马车,里面坐着的据说是三阳县县令的女儿,可把那谢二小姐气得捏!一路上都把林将军套着,恨不得大嚷着林将军是她的人呢!”   杨珥猛然一顿,曾暗中打听过这两年林无意是否有婚配,得到否定的答案后还心喜了好一阵,谁料竟把这县令之女给忘了!   暮云说完了才发现长公主的神色不对,连忙转着眼珠子,扯到别的话上,“再来说说另外一个轿子上的人吧。”   一旁走来将水囊递给杨珥的杜光慈,闻言接过了话,“是位古董商家之子,名为周棣,周家开了一个‘烟古斋’的古玩店,遍布辛朝各大城池。”   杨珥微颔首,觉得喉咙干渴万分,忙接过水囊喝了一大口,没有想到周棣也来了,看来这两年,无意与周家的关系确实如执婴所说,走得颇近。   杜光慈默不作声地观察着杨珥,果见她神色有些异常,他眸中光芒暗沉些许。   斜靠在沿路石头上,她又情不自禁地望向后方,只见那车厢里的女子并未下车活动,而是撩开了寸许的缝隙,和林无意对话着。   杨珥看着那女子青葱的手指,心中不由一刺。里边丽人不知说了何事,逗得林无意粲然一笑,瞬间灼痛了她的双眼。林无意似有感应地向她这边望来,她连忙将头给撇开。   这头的谢庆岱忙地安抚早已暴跳起来的谢萼龄,她撅着嘴,数落着那未露面县令之女。区区不知名的从小县而来的俗女,怎配与她比肩?   只是越想心里就越委屈,早先时候,林无意待她一直是不温不火,不知道上次在家宴时是因为看在皇后送礼的面子上,还是因为突然开窍了,对她很是热情。今日却是冷漠万分,让她好生郁闷!   莫非还是在为她糟蹋了那碗面而生气?可那就是一碗面啊,一路上她也与他道过无数次歉了,他却一副完全没放在心上的样子。这县令之女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这般轻而易举地就夺了他的魂魄去?   自家妹妹的傲骨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谢庆岱安慰了两句意思一下以后,便任她自言自语发泄去了。他的目光游离到士兵们围护住的辛帝身边,那尊温婉惹人怜的身影上。   景窗心有灵犀地与他对视了一眼,紧接着似触到惊雷般撇开,将他的心挠得痒痒的。   辛帝若有若无地睨了一眼正心有所思的景窗,转而例行公事般冲谢蕴玉嘘寒问暖,“一路行来,皇后可还适应?”   谢蕴玉点了点头,并无多言。有些苍白的面色却暗示着沿途的奔波,让娇弱的她并不好受。   他眉头一皱,这皇后整日只知道诗词歌赋,甚少出门,身子也太差了些,怪不得一直怀不上孩子。   自二人成婚的两年来,他们并不一直是这样不咸不淡的相敬如宾着,还有不少辛帝对她冷眼的时候,毕竟璇嫔滑胎之事,与她有着不小的干系。无奈他们谢家的手段太高明,一直拿捏不到证据。   可是不管他是怒意相对,还是笑脸相迎,她自始至终都心肠如铁,无动于衷,让贵为一国之主的他,很是憋屈。   “皇上,婺山当地的村民为随行的女眷准备了驱蚊的药包。”祁公公恭敬的禀报声,拉回来辛帝的思绪。   他眸中露出赞赏的神色,吩咐道:“分发下去吧。”   紧接着杨珥就收到了小太监双手呈上的干草编制的方形药包,半个巴掌大小,上面系了别致的穗子,很兜姑娘家的喜欢。   暮云沾了长公主的福气,有幸也得了一个。杨珥正准备将其系在腰间的时候,发现发药包的太监们绕开了林无意等人歇息的地方,径直地往谢萼龄的方向走去。   谢萼龄站在原地,脸上尽是嘲弄的笑。杨珥蛾眉一挑,一看便知,定是那满肚子酸水的谢萼龄又在使诈,连个小小的药包都不愿意便宜了那县令之女,当真是小孩心性。   她瞧着身边的杜光慈到河边去洗手了,随即心中一动,朝县令之女所处的马车走去,林无意有些诧异她的到来,却见她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忙伸手拦住了她,“你来干什么?”   她扬了扬手中的药包,“马上就要进入山区了,蚊虫扰人,本宫想把这个亲手送给这位小姐。”   没想到却被林无意一把夺了过来,拿在手中观详了片刻,随即一握,讥笑道:“谁知道你安的什么心,这东西我没收了,还请长公主哪里来回哪里去。”   感受到他言语间的维护那县令之女之意,气得杨珥横了他一眼,转身就走,窥得那女人真容的计划也泡汤了!   虽然杨珥不愿承认自己和谢萼龄生了同样的心思,但她确确实实是吃了味,比他和谢萼龄说悄悄话的那次还严重!   临走时还不忘瞟了眼另一辆马车,不过没能看见周棣。   一直在旁边静看着的执婴,眸中复杂,终是化成了一声长叹。   车中之女拂起了门帘,仅得林无意可见,清香芬馥扑鼻,语带好笑,“拿来!”   他收紧了手中的药包,装作不知,“拿什么?”   她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少装蒜,我刚刚听得明白,长公主分明是要把这药包给我的!”   他没得商量地把门帘放下,把药包宝贝地塞到怀里,嘟囔道:“我的,谁都不准和我抢”。   -------------------------------------------   经过一段时间的赶路,皇家的队伍终于在傍晚时分到达了婺山。   舟车劳顿了一整日,辛帝下令今夜好生休息,平地上陆陆续续地扎起了十几个营帐,明日狩猎才会正式开始。   今夜,注定是个许多人都无法安睡的一夜。   待得天色几近黑得难以视人,谢庆岱从营帐中偷偷摸摸地溜了出来,脚步踌躇了片刻,随即大胆地往井才人的营帐行去。   他面色不豫地望向营帐门口站着的两名碍眼侍卫,随即绕到树后,学着鸟叫了一番。   空气忽然安静了片刻,随即景窗着了件披风,出了营帐,说是要散步消食,并不走远,旁人无需跟着。   她判断了一下方位,特意绕了段远路,才走到谢庆岱的身边,怒斥道:   “你是疯了吗?想过被人发现我们二人密会的后果了吗?”   谢庆岱却顾不上说话,一把将她拉人了怀中,下颚摩挲着她的头顶,“阿景,我好想你!你可知道,嫁入皇家并非好的归宿。因为我未答应迎娶你,你便这般报复我?你让我以后该怎么办?”   景窗被送入宫以后,他一直不得机会相见,日夜懊恼悔恨不得眠,一路上强忍着与她搭话的心思,憋得他胸腔都要炸裂了,现在哪肯离开这片温柔乡。   景窗心中一软,见四下无人,放肆地搂住了他的脖子,含泪从他的眼睛,吻至鼻梁,再滑到双唇上,哽咽道:   “那日寿辰你也看到了,入宫其实非我愿。寿宴前日与你在酒楼分开后,我便在街上碰到了长公主,她瞧我资质极佳,便强迫我听命于她,我也是无可奈何啊!”   “你为什么不找我?为什么不来找我?”他的回敬着她的吻,语气愤怒与自责。   她的泪水越发止不住,“长公主的人将我困住,逃脱不得,连个通风报信的人都碰不到!”   她的语气哀求,“庆岱,你愿意带阿景离开吗?阿景不要什么荣华富贵,只想和你在一起!”   谢庆岱闭紧双眸,许久无言,终是不忍道:“你现在毕竟是皇上的人……”   她蓦地一愣,见他一副逃避的样子,咬牙推开了他,“我知道了,我们以后还是不要相见了。”   感受中怀中温热的离去,他慌乱不已,赶紧握住她的手,“为什么?我们不能就这样见面吗?我不能没有你!”   她眼底闪过一丝绝望之意,甩开他的手,“这样下去只会害了你。”   谢庆岱还欲再抱住她,却被她挣脱开来跑远了。他怔怔地站在原地,只觉这天下唯一在乎他的人,怕是已经彻底失去了。   忽然,他听到了一个稳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惊得汗毛瞬间竖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一开始的民谣是首远古民谣,选自《吴越春秋》中的《弹歌》,东汉赵晔编写。 ------------------------------------- 呼呼呼,大天使们有意见了~我发誓不虐女主了~~ 狩猎这段戏极为重要,希望大天使们都不要跳章~ 喜欢看甜文的可以去看看作者菌正在双开的另一本书,我保证那本书会甜到牙疼啊~   第56章 心头肉吃味   忽然, 谢庆岱听到了一个稳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惊得汗毛瞬间竖了起来!   杜光慈从暗处走了过来,面色无常。   谢庆岱却已按耐不住, “刚才的事,你都看到了?”   杜光慈暧昧一笑, 点了点头。何止是他们的事,他还查到景窗一直在一个掌柜名叫邹娘子的妓院里营生, 这个活计也是杨珥给她安排的。显而易见, 景窗一直是杨珥的人,不过这件事,他并不打算告诉谢庆岱。   谢庆岱眼底杀意阵阵。   杜光慈却如没事人般拍了拍他的肩膀,“自己人,放轻松。”   谢庆岱仍警惕地看着他,虽然杜家是站在他父亲这边的, 可那是杜孝通还在世时候的事, 对于这笑里藏刀的杜光慈, 他从来就摸不透其心理。况且杜光慈与杨珥的关系那般亲厚,也是他不得不忌惮。   “你可知宫中有人想要对景窗不利?”   “什么?”谢庆岱神色顿时大变。   杜光慈微微一笑, 他知道景窗是他的软肋, 轻易就把方公公对杨珥下药一事, 换成方公公的干女儿绮君不爽景窗得势,委托其下药,顺带着祸及杨珥。   “你还可知,当初杀错了人, 那彭家二郎,仍苟活于世,现在就在我们身边?”   “此话当真?!!”谢庆岱眼珠瞪得偌大,显然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惊吓到。   杜光慈不再卖关子,郑重地道出所知。   ……   热衷于权力游戏的二人,殊不知斜前方的灌木丛中,正蹲着一个瑟瑟发抖的女子,将二人的对话一字不漏地全部印入了脑海里。   谢萼龄睡前本想来拜托谢庆岱,明日狩猎之时,多给她安排些和林无意接近的机会,不料碰到哥哥行迹诡异,好奇心驱使她跟了上去,竟撞见他与宫妃行苟且之事!   这便算了,现在竟然听到了如此荒谬的言论,林无意怎么可能是彭家后人?一时间,她的面色阴晴不定。   -------------------------------------------------------   与此同时,长公主的营帐中。   二七默行进来,对杨珥垂首道:“属下……”   还未说出口便被她给打断,“去吧,我知道你好久没和祁公公叙旧了,记得尽兴地多喝两杯。”   他心中一暖,抱拳道了一声谢,便离开了。   暮云看着他离开时,带起了一阵风,将蜡烛带得翩翩欲动,嘟囔着:“什么时候叙旧不好,非要现在叙旧。”   杨珥顿觉好笑,“我不就出门见一下周棣吗?难不成没了二七,我路还不会走了?”   暮云贴心地将一个小暖炉递到了她的手里,“长公主你记得拿这个放在肚子上多捂捂,每次来月事都疼痛不已,大半夜地还要往外面跑。”   杨珥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还是咱们暮云知道心疼本宫。”说完却是将暖炉塞回了她的怀里,“我一会儿便回,拿着这个多不方便。”   虽然小腹还很是胀痛,腰酸欲裂之感仍在,但她仍忍不住想要去见上周棣一面,上次因为杜光慈在身边,所以不便与他交谈。也无旁的事,就是想知道他过得好不好,毕竟他是周斯濂的弟弟。   暮云知道扭不过她,叹了口气,将腰间的药包拆了下来,坚持系到杨珥身上,“奴婢在营帐内遇不到蚊虫,这个还是留给长公主吧。”   杨珥捏了捏她的脸蛋,也不客气,径自往周棣所住的营帐走去。她轻声在门外通报了一声,未几,一席苍黑长衫的男子走了出来。   杨珥对上他冷漠的眸色,心头一凉,随即挽起了一个笑脸,“周公子,我想与你聊一聊。”   他竟毫不意外,颔首道:“在下在不远处的山坡上布下酒席,已等候了长公主好一会了。”   她闻言一愣,没想到他竟然知道她要来见她?   他往前行了两步,却发现她并未跟上,随即回头问道:“长公主不愿赏脸?”   她隐约记得在燕归坊与他初次相见之时,他也是这般的温文尔雅,还曾笑话过,要不是二人长得有些神似,她倒要真怀疑周斯濂怕是周家捡来的,与弟弟性格竟这般不同。可是那时,周棣眼中没有这般深厚的寒霜。   她摇了摇头,快步地跟上。   相距几丈,背风的空地上,林无意正在与执婴围着篝火,大口闷着热酒。   执婴余光掠过了两个人的身影,忙用手肘推了一下林无意,示意他快看。   林无意会意一望,随即眉头紧蹙,杨珥为什么会和周棣在一起?以他们二人的关系……   他心中燃起了星点不安,猛灌了一口烈酒,将酒瓶仍至一旁,无声地跟了过去。执婴心中也觉得古怪,紧随其后。   上山的路坑洼不平,穿着薄底绣鞋的杨珥走得很是费劲,二人手上都没有拿照路的油灯,偏偏那周棣头也不回走得颇快。   她觉得小腹的疼痛感似乎变得强烈了些,只得咬咬唇,歪歪斜斜地跟上。   走了一顿饭的功夫,终于在路的尽头发现了盈盈的火光,她觉得有了盼头,力气也回转了一些,忙跑了两步,紧接着便被眼前之景震撼到。   这处山包被天然地削出了一块平地,厚土黄沙寸草不生,在边沿却长了一棵参天大树,枝繁遮天,葱茏叶茂。   树干上挂着一柄明亮的油灯,灯下铺了片席毯,上面放着一张雕花红木的桌案,摆放了不少味美珍馐,瓜果小食,还有两盏酒壶与一对翡翠玉杯。   周棣对她喜悦的反应无波无澜,开口道:“在下设的这露天酒席颇为简陋,时日临夏,飞虫满天,望长公主将就一下。”   杨珥摆了摆手,一直腰间的药包,“没事,这东西驱虫。”   周棣凝神望了这药包一眼后,将她带到席间坐下。   “在下爱喝烈酒,想来长公主是喝不惯的,特意为你准备一份蜜水。”说罢,他便俯身拿起杨珥面前的酒盏,倒入她的酒杯中。   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竟有一瞬间的出神,忘了收手,蜜水溢出酒杯。待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泼了她一身,连忙掏出帕巾递给了她,“抱歉,在下实属无心。”   杨珥接了过来,擦拭着衣衫,闻着身上的香甜,心道只能回去用净水清洗才能除去了,含笑冲他摇头,示意无事。   他指了指刚倒的那杯蜜水,“尝尝?”   她摸了摸杯壁,蜜水是冰镇过的,她正来着月事,不便贪凉,却不愿拂了他的心意,硬着头皮喝下,入口清香,甜留齿间,实为上品。   他看着她毫不犹豫地一口饮尽,有些发怔,眼里的情绪复杂,“不知长公主想与在下相谈何事?”   杨珥沉吟了片刻,放下酒杯,抿了下嘴唇,“我对古玩很是上心,所以想与你结交一下。”   他的语气很是玩味,“结交?”   “嗯。”她的瞳孔清澈,“若是你有需要,我可以承诺你一件事,任何要求都可以。”   周棣浑身一震,目光灼灼地望向她,却被她眼底的诚意逼开了脑袋,他唇角扬起了莫名地弧度。   他忽地起身,望了天空片刻,向她递出了一双手,“要随我去树上看看吗?今夜的繁星正好。”   杨珥缓缓抬头,星河万里,却是好景色,可是身边的人,却不太好。   她生不出任何拒绝他的心思,就像刚才那杯蜜水,极有可能是杯毒酒,但她还是喝了进去。   既然现在都没有毒发,又还有什么不相信他的理由呢,当即把手覆在了他的手上。   他似不愿挨近她,只单手将她抱起,凌空而上,杨珥害怕地下意识抱紧了他。他借着点在树干上的力,一跃至树枝上,将她稳稳地放下。   她却呆坐其上,半天没有声响,好像被吓到似的。   他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她这才清醒过来,强装镇定地冲他扯了扯嘴角。   远处一直关注着的执婴觉得旁边那人的身子僵了僵,忍不住调侃道:“没想到周棣是这么一个有情趣的人。”   林无意眼露凶光地睨了他一眼,又转过头去,紧紧盯着树上的二人,心中五味杂陈。   这头的周棣忽然间就好像放松了似的,背靠在树干上,嘴唇轻启,“长公主,我们还是不要继续打哑谜了。在下只问你一句话,当初为何要那样对我哥?”   杨珥顿住,他果然知道当年的事,同林无意一样,皆以为是她派人杀的周斯濂。   该如何回答他呢?事关林无意的身世,还与丞相有牵连,她选择了沉默。   周棣黑曜的瞳孔深不见底,见她始终未有回应,忽笑得别样灿烂,“长公主,我刚才见您似乎特别喜欢这地方?”   见这笑容,她凉从心起,仿佛漏掉了一拍,疑惑不答。   他语气欢愉,“既然如此,做你的埋葬之地,甚好。”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眼泪汪汪求个作者收藏好不好? 就是点作者菌的专栏,然后点收藏,据说可以帮我爬爬榜单啥的~ 最重要的是,宝宝们我以后开新文,你们就不会掉队了~ 我答应你们,下一章撒大糖,还是三份的那种~ 不过明日不更新哦,不用等了,周四更新~   第57章 扑倒心头肉   周棣黑曜的瞳孔深不见底, 见她始终未有回应,忽笑得别样灿烂,“长公主, 我刚才见您似乎特别喜欢这地方?”   见这笑容,她凉从心起, 仿佛漏掉了一拍,疑惑不答。   他语气欢愉, “既然如此, 做你的埋葬之地,甚好。”   杨珥闻言猛然抬头,下意识害怕地往后挪了挪,却忘了身后无物,眼看着重心不稳即将就要落到地上,却被周棣一把给抓住。   他咬紧下唇, 死死盯住她, 毫不犹豫地伸出另一只手猛拍树杈处, “轰”地一声,某个空心的东西被击中。   她恐惧地想要挣脱开他的手, 却被牢牢扼住。   “嗡--”   令她心头一颤的虫鸣声骤然响起, 并愈来愈急。   她咽了一口唾液, 只一眼,连呼吸好像都停滞了!一大团黑褐的东西紧挨在一起,窜头窜尾地从树杈处飞了过来!   是蜂群!   它们竟然绕过了距离最近的周棣,整齐划一地朝她冲来, 那气势足以力拔山河!   周棣这才将紧握着她的手给放开,面色无波地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挣扎。   杨珥双手用力赶着包围着她的蜜蜂,却怎么也挥之不去,动作太大,一时不注意,竟从树枝上跌了下来。   暗处的林无意被执婴的话扰乱了心神,一直没有注意这边,直到听见她砸到地上的动静,才猛然惊醒。   下一瞬,他便冲了过去。执婴也暗骂了一声,拔腿就跟。   树下是光秃的土地,坚硬透凉,砸得她头晕脑胀,来不及感应身上的疼痛,蜂群便蜂拥而至了,将她的上半身密不透风地包裹住。   她吓得抱住了头部,密密麻麻的痒感直达脑门,浑身颤抖不敢爬起来。   可是紧接着,诡异的事情却发生了。   蜂群在她身边纷扰了片刻后,尤其在她的裙装上停留了一会儿,竟默契般地散开了!   “不!怎么会这样?”周棣也紧随着落到了地上,大步跨至杨珥的旁,在她惨白着脸的注视下,猛地扯下她腰间挂着的药包,用力一掰,茶色被晒干了的药草落了一地。   他面色黑沉,大吼道:   “这不是你的药包!”   杨珥眼神有一瞬的空洞,随即想到了什么,脑袋如雷轰鸣,余光瞥到冲她急跑过来的林无意,又看到群峰如发疯了般往他的方向奔去,吓得她一咕噜地从地上爬起,顾不得膝盖上的疼痛,从林无意声嘶力竭地大喊着:   “走啊!快走啊!”   林无意面上一愣,疑惑地看着杨珥颤巍巍地朝他跑来,他脚步加快地朝她迎去,却惊诧地发现,蜜蜂竟然争先恐后地朝他飞来!   他倏地懵在原地。   一时间,执婴也忘了动作,连周棣也制止不及。   就在林无意即将快要被淹覆的时候,胸前忽然撞入了某个温软的东西,将他扑倒在地上。   “长公主!”执婴惨烈一叫。   眼见着林无意猝不及防地就被杨珥搂到了怀中,她将脸深埋在他的颈弯里,生怕他上半身的任何地方□□在外面。   他蓦地意识到她的意图,支起手臂想把她拉开,却不知道她从何处生出了一股蛮力,竟生生把他护住,怎么都无法分开。   见他挣扎愈烈,她带着颤音冲他怒了一声,“别动!”   其间关怀之意却浓浓。   然后便听到她极力克制的一声轻哼,显然是被蛰了。   很多模糊不清的东西似拨开云雾般直击他的脑门,他浑身一个激灵,情况紧急,来不及深思,在地上打了一个滚,压到她的身上。   她到底是一个姑娘家的,力气比不过习武之人,被他挣脱开了,正欲再度抱上去,却见他火速将外裳脱下,将两人的脑袋密不透风地给罩住。   执婴也反应了过来,连忙跑到树下,将那盏油灯取了下来,扔了灯壁,就着火光对着蜂群一阵驱赶。   周棣面无血色地站在一旁,头上沁出了豆大的汗。   蜜蜂还在竭力地往衣服上撞着,争先恐后生怕落了下风。杨珥的神色焦急,凑近了他的身子,一个劲地在他腰下搜刮着,“药包!药包呢?”   他却一动不动地,紧盯着她。   她急得呛出了泪水,拍打着他,“你说话啊!药包在哪里?”   他猛地捉住了她的手,目光灼热,“给别人了。”   她这才闭了下眼睛,松了一口气,再睁开眼时,却见他一副看透了她的神情。他竟还有心情笑得那么好看?   她没好气地想要抽回手,他却怎么也不肯放开。   也不知道是衣服隔绝的原因,还是怎么的,密闭的空间里,气温一度升高,燥得二人呼吸都变得急促了些。   蜜蜂们似也意识到林无意和杨珥一样,只是残留些气味,并不是它们要寻找的人,十分慌乱地碰撞起来,乍然一哄而起,飞远了去。   杨珥待了片刻,耳边静了下来,只余一两只落单的蜜蜂流连于她身上的蜜水渍。再也受不住林无意探寻的目光,她忙掀开衣服,与他拉开了一些距离。   执婴力竭,将灯盏放于地上,大喘着粗气。瞟到仍呆定在旁边的周棣,他腹中顿时升起了一抹怒火,力气瞬间又聚集起来,抬起拳头便挥到周棣脸上。   别人或许会埋怨长公主,觉得她有愧于他们周家,她死有应得。可是他却从头到尾都知道她的苦衷,更深知她的有苦不能说。   林无意也收起了笑颜,撑着从地上站了起来,面色阴沉似要滴出水。   杨珥忙跳了起来,抬手欲阻止,却发现拇指上空空如也?!!   她大惊,再也顾不得他们的是非,神色慌张地往树那边跑去,只埋头在地上搜寻着,急得慌手慌脚。   林无意见她不知不觉中,越来越靠近山顶的崖边,眉头深蹙,警告地睨了一眼周棣,便朝杨珥快步行去。   周棣与执婴正怒目相对地扭打到一起,前者虽学过一些武术皮毛,但终究打不过高中了“武探花”的后者,一个勾拳过后,便躺到了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执婴愤怒地一揪他的衣领,忽然看到杨珥正在寻找些什么,拽着周棣便往她那边拖去。   瞅见她欺身往崖边探了探,他忙扯住她的衣袖,“你在干什么了?小心!”   她一门心思寻东西,头也不回道:“找一个鹿骨扳指。”   他沉思了片刻,瞥了一眼衣衫凌乱的周棣,“周斯濂送你的那枚?”   她忙点了点头。   周棣遽然怔住,撕打着执婴的手也停住了,不敢置信地望向杨珥。   幸而这世间难事最怕的便是有心人,她终于在悬崖半丈以下的不知名的野草上,寻到了那枚扳指。   看来是刚才随周棣上树时,不小心从手上甩了下来。   她掀起裙角便要趴下去捞那枚扳指,却被林无意一把扯了起来,“就是枚扳指而已,你疯了?”   执婴也在一旁高声劝道:“万万不可啊长公主!”恍然间又想到她执拗的性子,忙说道:“要不让属下来替您拿?”   杨珥心下一凛,果见林无意身形一顿,极有深意地觑了执婴一眼。她暗暗一叹,执婴心急便坏事的性子这么多年了还是未变,看来他的身份算是暴露了。   当即冲蠢蠢欲动的他厉声道:“站住!本宫自己来就成。”这事有些危险,还是不要祸及旁人微妙。她转身俯下身去,却发现自己的腰上拴上了一只手,她别过头,发现是林无意。   二人会心一笑,有了他的帮助,她原先还有些胆怯的心瞬间定了不少。   伸手够了够那株野草,除了摆手时不小心带起的风让叶子晃动了一下以外,连扳指边都没有摸到。   她挪动着身子,将手臂往前倾了些许,林无意不得不跟着动了寸许,二人都有半边身子空在悬崖外,很是危险。   执婴从幼时接受的训练便是服从,纵使已经离开死士组织多年,但是某些观念却是根深蒂固的,现下他便急得如火烧的蚂蚁般不知如何是好,长公主命他待在原地,可是林无意与她的处境却又岌岌可危。   身旁的周棣就像受了什么打击似的,精神涣散,明显是帮不上什么忙。   手掌猛一用力的撑地,她终于如愿以偿地拿回了扳指,面上刚一喜,便觉察到林无意搂着他的手剧烈的颤抖起来。   她忙地望向他,发现他额前有大滴的汗滚落,面上青筋暴起。她猛然低头,才发现刚才自己用力时,手肘摁到了他的腰上。   他勉强扯了扯嘴角,“你刚才为了护住我,把我扑到地上的时候,似乎撞到腰了。”   她心中一乱,下意识地便欲摸他的身子,查看伤势,不料动静太大,他抱住她的手却是一滑,神色大变,忙搂紧她,却牵扯到腰伤,支在地上的右手一软,二人直直地就往崖下落去!   执婴眼疾手快地跑至跟前想要抓住林无意的手,却终是迟了一步,只堪堪扯了一大块衣料。   “长公主!无意--”   周棣彻底瘫坐在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  搔瑞我的宝宝们~ 作者菌周六有英语六级考试,这两天在临时抱佛脚,头悬梁锥刺股中…… 明日也不能更新呢,争取周六考完试写一章出来!!! 希望你们能祝我考试顺利,也祝你们各种期末考试得高分~~   第58章 心头肉拆穿   一道斜月铺水中, 半江瑟瑟半江彤。   自灯火阑珊处,徐徐走来了两道身影。   为首器宇轩昂的男子,面上愁云满布, 对身旁姿态恭敬的那人说,“祁公公, 你说朕躲着玥儿,是不是错了?”   祁公公心中默默一叹, 头垂得更低了, 没能作答。他深知辛帝此举为何,像林无意这样德才兼备的人才,辛朝屈指可数,若是听长公主的话,放其归山,实乃朝堂的一大损失。   这本就是一难解之题, 早已困扰辛旸多日, 并未指望祁昱能给他答案, 转而继续漫步散心。   目光却忽被溪边那抹楚楚玉貌的倩影给黏住,口点海棠, 眉舒柳叶, 乌云之发散落在肩头, 玉足拂在水中,时不时地晃动两下,如金莲出水,竟让他一时挪不开眼。   祁昱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发现辛帝往年春猎都要独处的一个地方,今日却被别人捷足先登了,连忙尖着嗓子道:   “是何人坐在石头上?速速离去!”   那倩影蛾眉微挑,淡然看了一眼辛旸,随即不顾形象地仰头躺到石头上,“我不走!我哪儿也不去,爹爹说过,凡是要讲究一个先来后到,今日就算是皇帝来了,我也不走!”   祁昱眉头一皱,这姑娘真是不识好歹,于是沉着脸看向辛帝,却惊愕地发现自家皇帝的唇角微勾,有趣地打量着那放肆地姑娘。   直到她躺下身子,辛旸才发现她右侧放着一盏酒壶,香颊红酣,俨然一副醉酒之状,心生好奇,下意识便要走过去。一旁祁昱下意识地傻愣愣地跟着,却被他使了一个眼色,生生留在原地。   他小心翼翼地走至她身边,“姑娘?”   她眼神迷糊地望向他,“你是谁啊?”   他忽然生了些好玩的心思想吓吓她,一本正经地道:“我就是你口中的皇帝。”   她闻言有些错愕,他不禁很是得意。   谁料下一刻她竟扬着下巴求赞赏,“你看我够配合吧?”   辛帝猛然一个趔趄,见她一副迷迷糊糊的样子,显然是以为他在与她开玩笑,不禁板了下脸,“我真是辛帝。”   她鼓起腮帮子品味了一下,“这气质还真有点像,不过皇帝为什么不穿龙袍啊?”   辛帝垂眸打量了自己一身绛紫镶金边的华服,嘴角抽了抽,就出来打个猎而已,当然穿便服了啊。   还欲再解释,却发现自己的衣脚被一松雪般的手扯了扯,手的主人正两眼涟涟地望着他,“你看上去也不太开心的样子,不如陪我喝喝酒吧,一个人可孤独了。”   他微微一怔,点了点头,默然在她身边坐下,紧接着面前递来了一盏酒壶,他思及明日还要参加狩猎,有些犹豫,却见她嘴巴一瘪,当即心下一柔,二话不说地便往嘴里灌了一口。   这酒真烈,一个姑娘家的在这无人之地,喝这么冲的酒,心愁该是何等地难舒。   远处仔细观望着这头的祁昱,急得直跺脚,这皇上也真是的,怎么谁递来的东西都敢喝啊!平日里就算为了做样子给丞相看,成日里在美人堆里醉生梦死,也不会如此大意啊,他是没瞧出这溪边女子有何特别的。   身边微风忽然一滞,凭着对来人的熟悉,祁昱有些意外道:“你怎么来了?”   二七咧了咧嘴,“长公主恩赐。”   祁昱会心一笑,瞅见辛帝聊得正欢,也没他什么事,就将心思拉了回来,关心起二七的近况。   那头。   她用膝盖踢了踢辛旸的黑靴,“你也把鞋脱了,泡泡脚吧,很舒服的!”   辛旸又不由自主地瞟上了她的玉足,耳根有些发红。虽然辛朝文风开化,女子赤足在男子面前不算伤大雅,只是终究太过亲密。人家喝醉了,他可没喝醉,入骨的天家教养还是克制住了他的心猿意马。   见他无动于衷,她竟好心肠地主动去拔他的靴子,吓得他连忙收回脚,二人僵持不下,他终是拗不过醉酒娇蛮的她,老老实实地将鞋袜脱下,整齐地放到一边,将双脚踏入溪中。   似有银鱼划过,轻啄着脚,在冰凉的水中,微痒透着畅爽,好生惬意。   她歪着头,笑得明艳,“让我猜猜,你是不是也为感□□在头疼啊?”   他蓦地心头一震,显然没想到精于掩饰的自己,竟会被一个陌生的姑娘给看穿,“不全是。”   脑海中划过皇后疏离的神色,愁思又不可避免地浮上心头,“我的感情从来由不得自己。”   偌大的深宫,他一个人也爱不得,因为不敢爱,更是得不到一个人由心的爱。   话音刚落,便愣住了,身旁的那姑娘竟然样似安抚地摸了下他的头,“那你比我可怜一些,我开心多了。”   他有些好笑地欲争辩两句,却见她眸中盈起了潮气,“可是我也没比你好多少啊,我都默默喜欢他三年了,可是他的心里眼里却只有别人。”   他唇微张,却吐不出半句安慰的话,毕竟自己的处境也没好到哪里去,只能闷头一口口地灌着酒水。   她还在自顾自地用脚鼓捣着流水,“我真的不想再喜欢下去了。”   他一把将酒盏又递给她,“那喝下这口酒,就不要喜欢他了。”   她愣神地望着酒盏,有些踌躇,“可是我……舍不得他。”   他晃了晃酒盏,“你不喝,我可把它喝光了啊!”   她连忙抢了过来,就着他喝过的痕迹引尽,嘟囔着,“请你喝酒,你竟然喝了大半,一点都不知道为我留点。”   却发现他正目如秋水地看着自己,“你喝下了,比想象中要容易,是吧?”   她心中空落落的,却莫名的轻松,冲他嫣然一笑,他心中一动,回敬了一笑。   二人气氛融融之时,他却听到了一道嘈杂的声音,由远及近,不自觉地站了起来。   她倒仍在石头上傻乐,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霎时,成群结队的蜂群便呈排山倒海之势湮来,辛旸神色大变!   警觉的二七下一刻便掠到了辛帝身边,挥着佩剑与蜜蜂周旋着,高呼道:“皇上!快走!”   姑娘顿时更乐了,指着辛旸道:“你还真是皇帝啊?”   祁昱大步跑来,竖眉挥着手中的麈尾拂尘,驱赶着群峰,“皇上,这里就交给奴身与二七,您快走啊!”   姑娘一脸的惊奇,“咦,怎么会有这么多虫虫?”   其余三人苦笑,谁会想到被突然被蜜蜂袭击?   辛旸叮嘱了他们务必小心后,牵起那位姑娘就往灯火通明处跑,谁料却被她死死拽住,一脸地狐疑,“爹爹说了,不能随便和陌生人走动的。”   他对喝醉之人完全没有招架的能力,更何况那人还是个女子,只能在情况紧急之下还一脸无奈地好言相劝,“你刚才也听到那个特别厉害的大哥哥说了,我当真是这大辛朝的皇帝。”   谢天谢地,这回她倒真的相信了,老实地行了一个礼,笑得温婉,“皇上吉祥!小女是三阳县令之女,姓吴,名心箴。”   他思绪浮动,三阳县?于是配合地抬了抬手,“平身,现在可以走了吧?”   她拉得他猝不及防,拔起腿就跑。   ------------------------------------------   与此同时,黑咕隆咚的山脚,寂然萧索。   杨珥被隐约可闻的猫头鹰的尖啸声给惊醒,入眼处一片漆黑,她怛然失色道:“二郎?”   无人应和,伸手晃了晃,除了潮湿的青草以外,尽是未知的事物。   她一股脑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惊奇地发现身上除了擦伤以外,并无旁的不适。她颤抖地大声呼喊,“林无意!”   骤然,肩上搭上了一只手掌!   惊得她陡然顿住!下意识地便想要回头。   “别转头!有只黑熊在你身后!”她心念那人的声音凭空响起,只顾着一喜过后,才留得精力思考回味他的话。   随即呼吸都仿佛停止了般,定在原地,感受着肩上那一厚重的东西,炽热的温度从其传递至她整个肩头,想必正是那黑熊之爪。   她意识到自己处于极度危险的境地,心倒反常地冷静了下来,怕触怒了黑熊,尽量压低自己的音量,对林无意道:   “你快走!不用管我。”   林无意却是不答。   急得她眼眶都红了,低吼道:“走啊!快走!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会独活!”   离去的脚步声完全没有听到,只有他越来越沉重的呼吸声在和她叫嚣着。   她急火攻心,迅速地点地一旋,扬起手胡乱挥动,欲和黑熊拼个你死我活,趁乱助他离开。   谁料却被那只爪子给用力一揽,就在她以为要命丧熊口之际,却稳稳地跌入了一个心跳骤快的温暖怀抱中。   他低头在她额前深吻,抚平了她的暴动,“明明这么在乎我,为什么还要口是心非?”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明日六级攒人品,写出来了一章~~ 以后为了方便大家看文,固定早晨八点更新,免得更新时间不稳定给宝宝们阅读上造成不便。如果早晨八点没更新,八成就是第二日更了。   第59章 心头肉决心   杨珥驮着脚崴了的林无意, 没好气地在黑夜中挪着步。四周都是郁郁葱葱的大树,连微弱的月光都被隔绝开来,所谓伸手不见五指, 大抵不过如此。   听着他在耳畔不住地“哼哼卿卿”,还一副疼痛难耐的样子, 无语地掀了下眼皮。刚才装黑熊吓她时,那猪蹄子别提多么孔武有力了。   她注意着脚下的地形, 心里禁不住沉思, 不知道二人跌落在何处,也不知道这样相依着走了多久,多亏了这些参天蔽日的大树,对从悬崖跌落的二人阻隔了一番,这才没给他们造成致命的伤害。   据林无意说,当时若不是他拼死护着她, 指不定她脸上现在都被刮花了, 总之就是被他说得天花乱坠, 然后博得她对他崴脚的同情。   她其实没有看上去那般轻松,月事正来得兴头, 处于最是疼痛的时期, 在床上卧榻倒还好说, 只是方才随周棣行了老长一段山路,又跌又跑还摔了个崖,加之喝了一杯冰蜜水,现在小腹似有刀尖在搅, 疼得她冷汗直冒。   不过她并未表现出来,她记得坠崖前林无意腰疼万分,现在定是加重了,从他颤抖的双臂便能觉察出来。   可是他除了浮夸地喊疼以外,竟还笑得轻快,全然不担心二人的处境,同时借着伏在她身上的机会,挨得极近,占尽了她的便宜。   还是明目张胆地占便宜!虽然四周昏暗,但她仍能感受到他一直看着自己的目光。   一想到刚才着了他的道,她就很是气结,加之先前以为药包在他身上时的关心则乱之举,定是早已引起了他的怀疑。   往日种种的布置,今日算是前功尽弃了,虽然内心很是雀跃与他独享的这段时光,但仍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与脸色,生怕再来个一着不慎。   正所谓物极必反,她今日的运气差到极致,倒也迎来了一丝曙光。二人终于走过了一段密林,进入到了中心地带,树木渐稀,怪石嶙峋。   林无意借着月光打量了面前的一处平地,惊喜地一指右前方道:“那似乎有一个石洞。”   她顿生了一股劲儿,脚步也变快了些,行至跟前便欲往里面闯,却被他生生地制止住。他从地上拾起了两截干树枝,生了火,朝洞内扔去,半响过后,犹自旺盛。   她眼皮跳了跳,这家伙知道生火的诀窍,刚才一直不生个火照明是何意?摆明了吃她豆腐偷香嘛!   见火势不减,他这才又如法炮制了一个火把,示意她带他进去,见她眯眼看着自己,心知她知道了自己的心思,忙讪讪一笑。   杨珥行进途中,谨慎地打探着洞内情况,发现除了一窝干草以外,倒是什么骇人的东西都没有,只是她仍皱眉道:   “这不会是真黑熊的窝吧?”刚才的阴影着实在她心中留下了烙印。   他颔首,“极有可能。”   见她双瞳骤张,他憋笑道:“不过看这草堆的积灰程度,住在这里的那家伙应该很久未归了,我们暂住一晚倒无危险。”   她倏地松手,把他往蓬松的草堆上一扔,兀自揉着酸疼不已的肩。这家伙长大后,心眼太坏,就不该好心和他搭腔。   二人身子都已要超负荷,再行下去恐生出意外,还是在此处歇息一晚,等待执婴带人来援救的好。   可是令她没想到的是,这家伙只有更坏,没有最坏。   他向边上挪了挪,空出了一人可躺的位置,以极近妖娆的姿势侧躺着,拍了拍身旁的位置,“一起睡?”   她身子猛然一斜,大大地横了他一眼,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我靠着石壁坐着就行。”说毕便坐了下来,恨不得离他隔着十万八千里的距离。   可是这家伙竟得寸进尺!伸手就是一扯,把她拉进了怀里,“这样大家都舒服。”   舒服?哪门子的舒服?旁边那么大的空位,非要挤成一团,很舒服吗?   她咬牙揪着他的耳朵道:“真是越来越放肆了!成天把我拉来拉去的,仗着这两年长高长壮了了不起啊?”   他疼得猛吸气,瞪了回去。   二人却蓦地同时愣住,彼此的呼吸吐露在对方的脸上,一时间都忘了言语。   是有多久,他们没能这般卸下防备的说上一句话,哪怕是唇舌相交时,也是算计着的,生怕被对方夺下一座城池。   他喉结适时滚动了一下。   她咽了一口唾沫。   他缓缓朝她逼近,恍如回到三年前,他看她时的那份悸动,不过此时已不再纯粹,多了丝□□焚身的杂念,却仍撼不动他心底的那份执拗。   她再也压抑不住内心对他的渴望,纵使两人现在落魄至极,脏乱不堪,却还是抵不住两颗躁动的心靠近,她徐徐闭上眼睛。   就在他的鼻息已经打在她的唇峰上时,却堪堪擦着她的丰唇,含住了她的耳垂。他吮吸了片刻,复又在她的香颊上流连了一口,这才松开她,“我知道你今日身子不舒服,就不碰你了。”   她觉得万分丢人地睁眼,到头来倒显得她很是急切似的。为了转移话题,诧异道:“你怎么知道我那个……身子不舒服?”   他眸色沉了不少,“只许你在我身边安排执婴,不许我在你身边安插人?”   她心中一突,果然还是被敏锐的他给发现了。翻了个身,背对着他,试图找回刚才丢失的面子,“嘁,还就不碰我了,别说得跟你很厉害似的。”   他遽然挨近她,“你这欲求不满的语气是怎么回事?想试试?”   她大赧,脑瓜子只想着该怎么把话推回去,却忽然清醒过来,他们这究竟是在干什么?   “这时候不想着国恨家仇了?你若碰了我,怎么给谢庆岱交代?”在满朝文武百官的心里,她早已是谢家的儿媳无异。   果见他身子一颤,许久无言。她闭上了眼睛,身体极度的乏累,甚至生了一股睡着了最好就再也醒不来的心思。   忽觉腹上搭了一只滚烫的手掌,将她的肚子捂得暖意阵阵,舒服多了,但她仍觉得不知在,板了板身子。   他另一只手摁住了她的肩头,“别动,我手冷。”   她抿唇,竟觉得腹上的那股暖流窜上了心头,当真听话地不再乱动。   她因着背对着他,看不见他眼中的深邃,如果说护他躲避蜂群是随意为之,那后来黑熊之危时一颗心全系在他身上又该怎么解释?他就算再迟钝,也发现了她对他难以言喻的心思。   他不禁想起这几次频频与她争锋相对的时候,次次皆是在她动情之后,为了掩饰真心,不得已而为之。这让他如何能不深思,她是否对他隐藏了一些事情,动机又是为何。   但假若这一切只是他因着那份爱慕之心,而多想了,他也想好了别的对策,当即闷声道:   “反正不管如何,我已决定坚持自己的初衷,娶你为妻,让你日日在我身边,我夜夜折磨你,更解恨不是么?”   她闻言,明明知道该制止他的想法,却违心地开始遐想为他生儿育女的生活,是那样的遥不可及又羡慕不已。   “我才不要一辈子和你玩那养颜的游戏。”   她憋了半天,最后这句话却脱口而出了。   二人皆是一愣,随即会心地畅怀大笑起来。   她早已不再是那未经世事的姑娘,而他却自始至终是心里只有她,那如沐春风的公子。   -----------------------------------------------------   “长姐!长姐!”   深夜,皇后是被在帐外低呼的谢萼龄给吵醒的,她揉了揉太阳穴,她甚少与皇上同寝,与她至亲的家妹是知道的,所以才敢半夜这样来扰她。   到底是对这幼妹太纵容了些,忙叫侍寝的宫女将她放进来,可别惊动了旁的大臣安眠,倒落得他们谢家管教无方。   夜深露重,她刚一披上了外衣,就见谢萼龄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六神无主地握住她的手道:   “长姐!你可得救救无意!妹妹不能看着他死!求你一定要救救他!”   谢蕴玉闻言愣了好一会儿,这才撇下衣袖,遮住颤抖着的双手,“别急,你慢慢说,究竟发生了何事?”   “哥哥说他是彭太尉的弟弟,就是那死在流放途中的彭希棠!”   谢蕴玉眉头一竖:“胡说!怎么可能?”   谢萼龄急得手足无措,“是啊,都是那杜光慈和哥哥说的,哥哥竟然当真被蛊惑了!还说等天一亮就要对无意下手!”   谢蕴玉心里“咯噔”一声,强装镇定,安抚地拍了拍的肩,“莫急,慢慢仔细地和姐姐说清楚。”      第60章 心头肉危险   耳边是冲蚀石壁的淙淙流水声, 让睡梦中的吴心箴不禁莞尔,这样的自然之音最是助眠。   清晨凉意阵阵,让未着寸缕的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幸而身边有一如火炉般滚烫身躯的人。   ……人?   她恍然间便惊醒,仰头看了一眼身边呼吸均匀的那人, 觉察到二人现在正紧紧相贴,未有任何衣物阻挡。   腿间的粘腻与□□的疼痛更是让她如五雷轰顶般僵住, 第一反应便是逃!   她现在可是犯了死罪啊!竟然亵渎了天子!   她缓缓地抽出手, 撑在地上欲偷偷摸摸的起身,不料右脚因一直保持着一个卧躺的姿势太久,酥麻难耐,一不忍不住,又重重地跌回了他的怀中。   不好!   果闻身下那人轻哼了一声,悠悠转醒。她咬着唇望了过去, 与他迷蒙的双眸对视了片刻, 两人同时撒手跳开!   她身上搭着他的外袍还好说, 一揽手将自己的身子围住。而他就很是尴尬了,亵裤里衣此时都不在身边, 扔得遍布整个山洞, 如此可以猜得昨夜二人是多么的婉转反复……   亏得他是一男子, 纵然满心的害臊,却还撑得住,只能硬着头皮转过身,面对着石壁。   吴心箴见他背对着自己, 未置一词,以为他正龙颜大怒,心里慌乱不已,生怕他因自己迁怒到整个吴家,大惊,连忙跪到地上道:   “皇上!臣女不是故意冒犯龙体的!”   他闻言身子一颤,怎么说得好像他被强占了似的?   他按了按仍是疼痛不已的额角,昨夜的点滴记忆逐渐抽离回来。   昨夜蜂群紧追二人不弃,跑到灯火通明的地方后,仍是穷追不舍,他怕伤及无辜人群,又拉着吴心箴跑回溪水边,并顺着水向上,所幸半夜并无多少人有闲心和他们一样在溪边饮酒。   他隐约记得这附近有处水帘洞……果然,跑了盏茶的功夫后,有一处山涧,形成的水流落差并不算湍急,最要紧的是里面还有个可以安身的溶洞。   他二话不说地便拽着吴心箴钻进了洞里,此时保命要紧,哪管得着狼狈。蜜蜂俱水,大部分都被阻拦在了外面,只有个别奋不顾身的,蒙头蒙脑地闯了进来,因为羽翼具湿,再也爬不起来。   二人刚松了一口气,看着对方浑身是水的样子,皆是笑得忘怀。辛旸的目光不自觉地顺着她耳畔的水珠滑落,掠到她湿漉漉的衣服,紧贴着娇躯。   他蓦地撇过头,“把外衣脱了晾一下吧,一时半会也走不了,别着凉了。”甫一说完,他就觉得后悔,孤男寡女的脱衣服似乎并不合适,生怕她觉得他是那些浪荡的登徒子。   好在吴心箴是一不拘小节的女子,况且刚才喝了烈酒,胆子壮了不少,胸口燥热,毫不客气地便把外衣脱了。   辛旸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随即涨红着脸把屁股挪远了些,果真不该要她脱衣服,现在的风光更旖旎,对他真是一种挑战。   谁料下一刻,一只玉手便挨上了他的肩,“你怎么不脱?小心冻感冒了把病气传染给我了。”   辛旸嘴角一抽,这丫头喝醉了,就是金鱼的记忆,此时又忘记了他皇帝的身份,说起话来口无遮拦,动作也是想怎么来就怎么来。   为了防止她继续在他身上摸索,他三下五除二地便把外衣脱了。   洞内迎来了一阵尴尬的沉默,仅限他。   不一会儿,他脖子上又感觉到了一个细指探来,明明她用力很轻,他却疼得一缩,她直呼有趣,“你被蜜蜂咬了好大一个包诶!”   他叹了一口气,别提了,身上还有好几个,时不时地会觉得有些痒,但他强忍住挠它的冲动,恐怕被蛰处残留着毒素,还是回去找太医处理为上。   “咦,这里也有一个,哇,那里也有一个!让我瞧瞧到底有多少个?”吴心箴玩心渐起,竟没头没脑地开始扒他的衣服,他再也忍不住腹中的那股燥热,一把拽住她的手吧,把她的头护住,欺身压她到地上。   吴心箴有些错愕,却忽地像发现了什么宝贝似的笑了起来,“你下颚处也有一个包……唔……”   话还未说完,便被他含住了双唇,她身子登时僵住,却因为初次品尝这种柔软,下意识地伸舌头舔了舔!   他眉头一皱,该死!   他拾回一丝理智,支起身子,“不要再对我那样笑,我会……”   “你会怎么样啊?”她红着脸好奇问道。   他的目光变得深邃,身为天子的他,其实根本不用顾及对方的感受,若是他想要,没人敢说一个不字。只是他做不出强迫她的事情,想到这里,身子的异样似乎消退了些。   “我会吃了你!”他做出了一个凶狠的表情,然后欲起身。   谁料脖子却被她环手给勾住,“吃啊吃啊,给你吃。”   他陡然怔住,极为认真看向她,惊诧地发现后者眼睛里虽然有些疯狂的神色,但清明万分。   吴心箴纵然喝醉了,也深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只是今夜的她莫名想做些改变,是不是有了这些改变以后,就可以忘记对一个人的爱,包括苦痛。   如果一定要如此的话,她并不排斥令她改变的对象,是面前这个人,无关他显贵的身份,只是在望着他眼里的暗沉时,心中就会产生一丝共鸣。脑海里满是他刚才多蜂群时护着她的样子。   虽然他被蛰得很惨,她心疼之余,却觉得这些红肿莫名地可爱。   “你不后悔?”他仍是不确信。   她嫣然一笑,“别怕,我会对你负责的。”   ……   此时跪在地上的吴心箴身子抖得筛糠似的,虽然她从未后悔昨晚的决定,但是她后悔昨晚说的话啊,哪一句都逃脱不了魅惑天子的罪行!   听得他冷哼一声,竟然就那样光着转过身来了!   吓得她赶紧把头埋得更低,他对她退避的态度有些不满,缓缓走近,“躲什么躲,反正昨晚都被你看光了。”   她干笑了两声,平日里最是胆小的她,和男子说个话都会脸红的,万没想到竟然会如此主动……   他一走近,便探向了她的肩膀,吓得她赶紧护住,又怕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紧闭双眼。   听到他的脚步声,似走开了,接着又走回来了。   她疑惑,下一瞬便听到了他的笑声,将她的衣物全部放到她手中,又探向她的肩膀,“我拿回我的外袍而已,你别想多了。”   她闻言,面颊上的红润晕到锁骨处,胡乱的穿起衣服。男子的衣服更简单,辛旸比她早整理好,踱步到水帘边。   他思忖了片刻,后半夜才进的这个溶洞,现在天蒙蒙亮,祁昱等人应该很快便会寻来,令他惊讶的是,蜂群竟然还守在外面!飞作一团,没有半分准备离去的迹象。   “嗡--”这声音就在耳边!他环顾四周,以为又有蜜蜂窜了进来,最后目光却锁定在了一个药包上。   他对这个东西有印象,是村民送给女眷们驱虫所用的,缓缓走近,用力掰开草绳,里面竟然躺着一个正在挣扎的蜜蜂!   这蜜蜂比寻常的要大些,他心头一震,“蜂王?”   吴心箴也打扮妥当,诧异道:“它怎么会在这里面?”   辛旸闻了闻药包,“看来是有人将蜂王给迷晕了放在里面,这药包是何人给你的?”   是林无意,可是他绝对不会害她,不对,这药包是长公主给林无意的,难道她要……她隐晦地看了一眼辛旸,他与杨珥是至亲,虽然现在自己与他的关系有些模糊不明,但事情没弄清楚前,她还是不敢赌,装作不知道地摇了摇头。   辛旸沉默一瞬,转而避开水流,将蜂王放了出去,眼见着它在空中颤巍巍地展翅,蜂群也急忙飞来拥裹住了它,一并飞远了。   -----------------------------------------------   果不出杨珥所料,晨光处曦,执婴随她的死士就寻到了他们二人,但也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那男人约莫五十岁,身形极瘦宛如皮包骨,常年着一灰绿的长衫,薄唇上蓄着八字胡,朝杨珥一礼,“长公主,中尉有要事相请。”   杨珥眯了眯了,她记得这人是谢庆岱身边的谋士,不知道他又给那无脑的谢庆岱出了什么幺蛾子,冷笑道:   “没看见本宫受伤了吗?再大的事也得等到本宫伤好了再谈。”   谋士面不改色,赔笑道:   “中尉吩咐了,长公主千金之躯,不去也无妨,只是这林将军,是一定得和我们走一趟的。”   杨珥与林无意对视了一眼,双方皆是不知所谓何事,就连执婴也连连摇头,显然不知内/情。   谢庆岱这样直接来捉人,显然是不给他们任何时间应对。   只能先按兵不动,走一步是一步了。   见队伍准备待续,即将启程回原地,执婴连忙上前搀扶着林无意,后者却是极有深意地望了他一眼。   看来回去免不了一番对峙了,又不能把长公主安排他在他身边的真实意图说出来,想到此处,执婴就头疼不已。 作者有话要说:  蜂王若是遇难,蜂群确实会去营救的哦,绝不是胡诌。 阔怕,好阔怕,作者君说辛帝下颚被叮了个包,结果刚把这章写完,我去,我下鄂那里咋也长了个包嘞!来自帝王的诅咒。。。估计是我上火了。。 ———————— 尽量日更到完结,只能尽量,不排除意外,因为下一周为考试周。。好多论文要写,还有结课考试需要准备。   第61章 心头肉意外   杨珥与林无意, 被谢庆岱派来的人马,带回了营地。她来不及换身干净的衣裳,一直寸步不离地跟着林无意, 生怕出了什么变故。   此时离辛帝规定的狩猎时间还差一个时辰,是以许多营帐仍门帘紧闭, 随行的官员们并未起床。   二人被“请”到了谢庆岱的营帐,由于后者负责此次春狩的治安, 因此其寝间就设在办公书案的后面, 方便及时掌握队伍的状况。   刚掀开毛毡门帘,她便发现书案前摆着四架太师椅,杜光慈正细啄了一口茶,袅袅的白烟从茶杯边溢出,看上去是那样的悠闲随行,她心中却没由来地一紧。   他也看到了二人, 仔细打量了一下二人污渍遍身的窘样, 眼里阴鸷闪过, 却笑得别样开怀,“玥儿也来了啊, 昨晚和林将军去哪里玩了?害得我一顿好早。”   杨珥眉头一蹙, 很是不喜他这阴阳怪气的调子, 张嘴欲质今日谢庆岱此举何意。   “嘘--”却见他竖起食指放在嘴边,生生地打断了她的问话。   他轻声道:“玥儿,别急,听着便是。”说完一指身后的帘幔。   一直沉默无声的林无意顺着他的手, 看了过去,紧接着便愣在原地。杨珥也有些不明所以,待看清帘幔后面圆桌旁坐着的是谁后,顿时有些站不住脚了。   纵使三年未见,她还是一眼便认出,那六神无主之人,正是王麻子!   林无意稍松了一口气,王麻子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只是看到杜光慈那般笃定的样子,心还是高悬着难以放下。   而坐在王麻子对面的那人,正是带着笼络笑意的谢庆岱。谢庆岱听到门帘的动静,莫名扯了一下唇角,转而换了一副苦口婆心的面孔:   “王兄,林无意高中武状元不久,接触了不少京中权贵,不少人对他真实身份开始起疑,好在是我提前得知了。家父赵太仆是林无意生父的旧交,有意想要帮他一把,可惜并不确定他是否真是故交的后人,所以请你来向家里人证实一下他的身份。”   “什么?”王麻子大惊,他急得大击一掌,“当初他要来京城做官,我千万个不同意,就是怕他身份暴露,没想到还是出了差错!”   林无意身子一僵,不敢置信地望向杨珥,难道王麻子也是她的人?不然为什么会一直装作不知道他的身份?   杨珥猜到他所想,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看来她自以为运筹帷幄,却还是没算着有一股未知的力量一直在背着她前行。   杜光慈仔细观察着二人目光间的交流,眼见杨珥准备高呼,冷笑一声,紧接着杨珥抠了好几下喉咙,却都说不出话来。   林无意色变,欲走近她,却身子一软,跌倒在地。   杨珥也觉得身体由不得自己控制,硬生生地倒在了杜光慈的怀里。林无意恨恨地望着杜光慈,因着早些摔崖身上落下了伤,内力提不上来,生不出一丝力气与他算账。   而她也明白了过来,谋士递给她与林无意的早食是下了药的!她眼神像尖刀似的刮向杜光慈,看来好不容易找回的信任,还是错付了,这人压根就没准备站在皇家这边。   杜光慈也不与她对视,兀自感受着怀中肖像了好多年的香浓玉暖,是那样的酣甜,他沉醉地闭上了双眼。   谢庆岱虚伪的语气传来,“王兄,待我兄长来了以后,你将早先和我说的话,再原封不动地告诉他即可。无意的性命,可全部掌握在你的手上啊!”   王麻子的心早已乱成一锅粥,连连称是。   接下来,帐内陷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林无意的瞳孔深不见底,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杨珥却汗水直冒,无视杜光慈给她擦汗的轻浮举动,一心只想林无意的身份要是暴露了,该怎么办。   林无意看着她急红了的眼,强装镇定地冲她眨了眨眼,样似安抚,转而森然地警告着杜光慈,别对杨珥轻举妄动。   杨珥一咬牙,这家伙,都什么时候了,还能这么淡然,还有心思关心她!   杜光慈一侧身,挡住了他们二人眼神的交流,妒气丛生,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力气眉目传情?一会看你们还笑不笑得出来。   这时,门帘被人从外揭开,两名华服女子冲了进来。杜光慈瞥了一眼为首那人,连忙惊讶地将杨珥放到太师椅上,他还不敢在皇后面前太过造次。   但仍意外道:“您怎么来了?”   谢蕴玉未叫侍女随行,只能自己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容,答道:“皇上昨夜因事外出,至今未归,不能来参与你们布的这一局,本宫来也是一样的。”   说完她看到了地上躺着的林无意,身心一顿。紧紧跟来的谢萼龄也看到了地上的爱郎,连忙低呼了一声,过去将他扶了起来。   谢蕴玉则不愿再耽搁,从始至终未看一眼杨珥,抬脚欲往门帘内走去,却被杜光慈一个箭步给拦住,“您不能进去!”   她眉眼一挑,“为何?”   杜光慈觑了一眼谢萼龄,说白了就是担心皇后是谢萼龄请来的救兵,谢蕴玉又是何尝不知,眼光渐冷,皇后的威严尽显道:   “你不信我?无妨,我还带了李廷尉一同前来旁听,你可还有什么异议?”   适时,门帘处又钻进来了一位大腹满脸络腮胡的大臣,气喘吁吁地朝杜光慈行了一个礼,后者这才安了半颗心。   众人皆知,李廷尉是丞相一党最忠实的走狗,量这谢蕴玉也不敢玩花样。   一门心思悬在林无意身上的谢萼龄看到李廷尉进来后,不敢置信地望向皇后,“姐姐!”她之所以把这件事告诉皇后,就是想要她救林无意的!   皇后睨了她一眼,冷哼一声,“我虽是你的姐姐,更是这大辛朝的皇后,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朝廷钦范。”   谢萼龄闻言,急得直跺脚。   皇后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杜光慈,声调软了半分,“这事,还是我们自家解决的好,若是皇上出面,恐怕又会生别的变故。”说完还看了一眼杨珥。   杨珥气得痒痒,心是从未有过的绝望,若是今日来的是皇兄,怕是还有转圜 的余地,毕竟彭家二郎死遁之事是皇兄默许的,可是没想到来人竟是那沆瀣一气的谢皇后!   杜光慈思忖了片刻后,觉得谢蕴玉言之有理,缓缓放下了阻拦的手。   皇后严声禁止了欲跟上前的谢萼龄,闪身便入了帘幔内。   “长姐,你怎么来了?”谢庆岱诧异道。   皇后拂了一下裙摆,径直坐在圆桌旁,“那人有事,一时赶不回来,你不介意我替他来吧?”   谢庆岱很是错愕,但看到后面紧跟着的李廷尉,便又意识到长姐并非在开玩笑,他心思没有杜光慈多,只想着若是皇后在,可能会事半功倍,连忙大摆着手,“长姐说笑了,当然不介意。”   “这便是那个证人?”谢蕴玉上下打量着王麻子。   王麻子也有些狐疑地与她对视了一眼,抿唇对谢庆岱问道:“赵大人……您不是说您兄长要来吗,这……可是出了什么变故?”   杜光慈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无事,长姐在我们家的地位并不比兄长低,你实话实说便可。”   王麻子颔首,深吸了一口气。   “开始吧,希望你能知无不言,若是有半分的欺瞒,误了我们帮助林无意的心思,明日他就有可能身首异处。”谢蕴玉猛捶了一下桌子,冷言道。   “是是!”王麻子畏缩成一团。   谢庆岱见李廷尉也站定,这才开口道:“王兄,林无意搬去三阳县是什么时候?”   “三年半前。”   谢庆岱唇角一弯,望向皇后与李廷尉,“长姐,李大人,你们可听清了,这时间正是与彭希棠传来病死的日期相同!”   李廷尉应和,谢蕴玉却默不作声地抠着指甲上的丹蔻。   在帘幔后一直留心着这头动静的杨珥,心如死灰。事已至此,林无意倒多了一份从容,只静静地把杨珥看着,或许这是他最后一次这样安稳地看她了吧。   只是,王麻子紧接着懵懵懂懂的话,却是给了二人一丝希望。   “彭希棠是谁?赵大人你的话,小的怎么有些听不明白?”   杜光慈瞳孔微张,谢庆岱更是急了,“你刚才可不是这样说的,不要怕,把林无意的真实身份都说出来!”   “真的可以说吗?”王麻子的神情犹豫。   谢庆岱催促他快说。   “小的从小便是生在三阳县,邻居家的林老爷更是在我出生前便在三阳县扎根了,三年前林老爷病逝,他住在乡下的孙子林无意便来处理他的后事,然后便长久地住下了。”王麻子的神色无比真诚。   杨珥和林无意双双愣住,万没想到情况会突然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番话差点连谢庆岱都要唬了过去,他气得揪紧王麻子的衣领,“满口胡言,还不老实招来!”   王麻子身心俱颤,“赵大人,你这么激动是为何?小的说得可都是实话啊!”   皇后右手有一下没有下地敲着圆桌,“庆岱,这就是你所谓的证人?”   李廷尉则很是尴尬地低下了头。   杜光慈再也在外面站不住了,小跑了进来,从怀中掏出了一张戴氏的画像,对王麻子殷切道:   “这人你总是认识的吧?林无意的母亲,哦对,还带着一个孩童!”   王麻子郑重地接了过来,仔细看了好几遍,摇首道:“小的不认识。”   杜光慈的脸色霎时苍白。   谢蕴玉蓦地起身,将春凳踢到了地上,冲谢庆岱怒声道:   “庆岱,枉你平日里做事稳重,今日却竟这般糊涂!亏得皇上不在,是我来了!不然你犯的可是欺君之罪!”   说完便大步地出了里间,路过林无意时,微哼了一声,扬长而去。李廷尉也灰溜溜地跑了。   留下懵了的王麻子,怯生生道:“赵大人,按您长姐刚才的意思,原本要来的是皇上?还有您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小的所说的关于无意的真实身份,并不是林刚才所说的彭希棠。”   他面带犹豫,但还是解释道:“其实林无意不是林老爷嫡出的孙子,庶出的按理说没资格继承家产,所以一直瞒着在,怕这些丑闻有损他的官名,所以我才劝他不要进京为官。”   谢庆岱阴沉着脸看向杜光慈,“你出的好主意!”事情没弄清楚便随意设局,弄不好原本坚定不移站在丞相一党的林无意,会被这次事搅和得离心,损失了一名大将啊!   杜光慈没有接话,而是觉得脚步虚浮,连忙扶着凳子坐下,蓦然抬头,望着帘外杨珥与林无意劫后重生的相视一笑。   他握拳猛地砸向桌子,留下滴滴血迹,眼里氤氲着阴霾与沉思。      第62章 心头肉装病   好好的一场令武官激奋人心的春狩, 最后因为皇上被蜜蜂蛰伤,长公主与怀化将军双双坠崖,被随行的钦天监认定为大凶之兆, 连狩猎的弯弓都还没拉满,整个队伍就只能败兴回京了。   三日后。   杨珥带着暮云, 再次来到林无意的将军府中,迎门的管家朝她恭敬一福, “不知长公主会在今日驾临鄙府, 有失远迎,不知道小的有什么可以为您效劳的吗?”   “皇上可在此处?”杨珥耐着性子问道,她这皇兄还真是有趣,一直躲她就算了,现在竟然躲她躲到将军府来了?今日定要见到他不可!   管家颔首,“小的这就去通知祁公公。”   “慢着。”杨珥叫住了他。   他疑惑回头, 面色仍是恭顺。   “咳……本宫难得来一趟, 你们家主竟然不出门相候?”她板着脸, 是绝对不会承认她今日真是意图是来探望林无意伤势的。   对,她今天只是单纯地来堵皇兄的人罢了。   管家额前沁出细汗, 忙解释道:“家主正和皇上待在一起, 一时半会怕是走不开, 望长公主见谅。”   “哦?也不用通知谁了,直接带本宫去见他们吧。”杨珥生了好奇,大步往府内走去。   管家一想到房内此时剑拔弩张的样子,他就寒毛直竖, 或许长公主去了,战火能稍微平息一些,这样想着,他紧紧地跟在杨珥的身后。   还未走近主屋,杨珥就听到了“嘭--”的一声,某个重物砸到了门栏上,紧接着一顶秘色瓷滚落到地上,被砸了个粉碎。   她忙地避开身,皇兄怒气沉沉的低吼传来,“为何不行?你就这般不愿入我的后宫吗?”   林无意坚毅的话语不甘落后,“皇上!请您不要强人所难!”   杨珥:!!!什么???她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她连忙走至门边,看到里屋除了他们二人以外,还站着一个穿着梨黄襦裙的女子后,这才堪堪地送了一口气。   只是还未细啄发生了何事之时,她却愣在原地,呆呆地看着那女子的容貌。   吴心箴?还是女装打扮的吴心箴?   辛帝气得大喘粗气,不豫地看着挡在吴心箴面前的林无意,“林卿,心箴虽然借住于你的府上,但现在好像没你什么事吧?”   辛旸一眼便看穿了,吴心箴心心念的那人,正是这林无意无疑了,若不是知道林无意对吴心箴没有意思,他也不会这般容忍林无意对她的袒护。   只是这袒护也让他觉得莫名刺眼。   林无意面上恭谨,脚步却是半分不落,脊背直挺,“皇上,请您尊重一下心箴她自己的意见。”   辛帝闻言深呼了一口气,望向吴心箴,“心箴,君无戏言,你应该知道朕待你的心意……”   “皇上,入宫之事,日前我便去信给了家父,家父的回信,您刚才也看过了,他再三告诫臣女切勿入宫。”吴心箴的神色复杂,打断了他的话。   有了那夜的肌肤之亲后,若要她否认对辛帝的感情,是绝对做不到的,只是她一时也摸不清这是什么情愫,况且父亲的极力反对更是出乎她的意料,让她的心思很是错乱。   站在门外偷听的杨珥惊讶得嘴巴都合不上了,这什么情况?吴心箴是女子便算了,怎么还和皇兄好上了?   辛帝眉头深皱,“令尊为何对你入宫这般抵触?”他思忖起来,三阳县令,吴蔚钦,芝麻大点的小官,未曾皇家有过过节,况且将爱女送入宫中为妃,是有助官运的喜事,正常官员似乎没有拒绝的理由。   吴心箴虽然对入宫算不上期待,但眸光还是黯了黯,“应该是因为我们吴家位微言轻,家父担心我在宫中受欺负吧,皇上还是请回吧,我不行忤逆家父的事。”   辛帝大急,“若是朕下旨呢?朕不信令尊敢抗旨!”   “那么您只能将臣女囚禁在身旁,却得不到臣女的心。”他望见她清澈见底的眼睛,心里一紧,“朕不是那个意思……”   杨珥心里竟蓦地觉得好笑,第一次见皇兄为了一女子这般捉襟见肘,尤觉看得还不够,不过瘾。   然而一位低眉顺眼的女官却是走近了,先是向站在门外的长公主行礼,房内众人这才发现杨珥一直站在外面。   女官似有要紧的事,也不耽搁,神色匆忙却也不怠慢地向皇上等人一一行礼,这才宣布了皇后刚下的懿旨。   “什么?”杨珥又是一惊,房内众人显然也是应接不暇。   辛帝的脸色古怪,“皇后真说要封吴心箴为婕妤?”他与吴心箴在春狩时的事,想必也是瞒不过皇后的耳目的,外加这几日他频频出入将军府,皇后应该摸透了他的心思。   只是令他有些不喜的是,皇后这般拱手将丈夫让给其他女子的态度,况且以吴心箴的身世,一入宫便封婕妤,这品阶着实高了些,也不知道这皇后在打什么算盘,还是说是丞相在耍什么心眼?   但是转瞬,他心里便燃起了止不住的雀跃,无辜地看向吴心箴,“这可不是朕下的旨,心箴可莫要不给朕你的心。”   林无意的鸡皮疙瘩突地便起了全身,这皇帝平日里还算不怒自威,现下怎么就这么不正经。   吴心箴抿着唇,只能硬着头皮跪下,接了这突如其来的赐封,不得已只能忤逆了父亲,但是,心里好像也没那么难过……   只是不知道这阴云诡谲的深宫,等待着她的会是什么。   辛帝生怕她会后悔,虽然她也没法后悔,但是就是怕看到她又半点不乐意的情绪,连忙落下了一句,“今日你好生歇息,明日我再派宫人来接你。”   仓促便往门外跑去,却生生地被杨珥给拦住,她蛾眉一挑,“皇兄?臣妹找你找得好辛苦啊。”   辛帝一顿,深知她一直追着自己所为何事,下意识地觑了一眼林无意,看来一直躲避似乎也不是办法,微微一叹,“晚上来养心殿吧。”   杨珥面上一喜,连忙应下,皇兄终于肯见她了,眼中熠熠光辉闪烁,在他耳边轻声道:“皇兄,今夜臣妹所说之事,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辛帝一怔,很快便会意,唇角微弯,拂袖离去了。   大批的宫人离去,房内陷入了一阵沉静。   杨珥并不着急说话,只直直地把吴心箴看着,就在刚刚,她才想明白过来,原来吴家的大小姐,自始至终都是那吴心箴。   女装打扮的她,真好看,怪不得连皇兄都失态了。   吴心箴被她盯得有些局促,绣鞋蹭了蹭地面,“阿姐……哦不,长公主,好久不见。”   杨珥一阵恍然,还记得三年前,初见她时,就是这般德性温淑的姿态,她不禁有些懊恼,那时候怎么就没有认出这面色含羞的,竟是个女孩?   吴心箴见杨珥不接话,心里有些慌乱,“长公主,我不是故意隐瞒女儿身的,我从小就喜欢诗书,只是江城郡的私塾只收男子,父母又不愿我远游,最后只好让我扮作男儿。”   杨珥心下了然,冲她笑了笑。   顺带着没好气地瞪了一眼林无意,这家伙明明是知道吴心箴的身份,竟然还一直瞒着她,怎么,看她吃味的样子很得意是吧?   林无意干咳了两下,忙捂着腰身,撑在桌子上,“啊!我的腰好疼啊,上次被某人撞了一下后,一直未好,每夜都疼得难以入眠。”   杨珥好笑地白了他一眼,装,继续装,刚才拦住皇上的时候,怎么没见他哼唧啊?   “你还是好好回床上躺着吧,别打扰我和心箴叙旧了。”说完再也不看一眼林无意,亲热地牵起吴心箴的手,往府中花园走去。   只余林无意在后面叫喊着,“诶,你们可不准在背后说我坏话啊!”      第63章 心头肉担忧   竖日, 下午,后宫绿意盎然的石阶小道上。   杨珥望着走在前方面色阴沉的辛帝,又隐约瞟见他藏在袖间颤抖着的手, 心头激动之余,又不免生出了些酸涩。   他们兄妹等这一天, 久到已不知道等了多久了。身边整齐划一士兵们的脚步声,似在给她鼓气。而她最坚实的后盾, 则是身侧气定神闲的林无意。   今日之事, 本是家丑,不可外扬。但事关掌京畿治安的谢庆岱,其手下掌管着皇城内大半的禁卫军,因而处理此事,断不可让禁卫军随行。如此,身边除了少部分穿着宫服的皇帝近侍外, 大多数都是林无意麾下的士兵。   也不知道为何, 皇兄会这般信任稳居丞相阵营的林无意。杨珥百思不得其解, 罢了,索性皇兄不会拿皇家之事开玩笑便是了。于皇兄来说, 今日这事只是对丞相的宣战, 而于她来说, 却不仅仅是如此。   早在昨夜,她便与皇兄达成了交易,作为她布此局的奖赏,他已承诺, 今日事定后,便会放林无意离开朝堂。   她看着林无意的目光有些迷恋,又有抑不住的欣慰,只有他安然离开了,她才有心思和丞相做那最后的生死搏斗。   就在林无意察觉到她的目光,疑惑转头时,她毅然撇过脑袋,与众人一齐站定,凝神望向面前储秀宫—井才人所住宫殿。   衣袂划过空气的声音突起,二七倏地落在地上,朝皇帝行礼后,无声地朝杨珥点了点头,后者唇角微弯,对辛帝道:   “皇上,一切无误。”她的死侍已将整座储秀宫包围,任何人来了,都是只能进不能出,二七又是看着谢庆岱进入宫殿的,看来今日这场大戏,已经行进过半了。   辛帝冷哼一声,率先朝殿内走去,身旁士兵虽保持着面色无常,但眼神中多少有些怪异,毕竟他们今日的任务简单却又繁重。说是简单,因为今日面对的不是刀枪,而是在床榻上行大逆不道之事的狗男女。繁重的是,这场艳事生生地下了当朝皇帝的面子,着实尴尬不已。   还未走近内堂,杨珥便望见了堂外站着两名俯首帖耳的侍女,她对景窗身边的一丝一毫都了如指掌,只一眼便看出这二人不是储秀宫的人。   心里一紧,脚步加快,绕过了辛帝,抢先步入了内堂,待看清里面情景时,眉头深皱,一时拿捏不定。   辛帝与林无意等人紧随其后,毫无例外地也皆是一愣。衣不遮体的靡乱场景并未出现,穿戴隆重的魏昭仪竟稳坐在房内圆桌旁的春凳上,面带垂怜地为正哭得梨花带雨的景窗拭泪。   杨珥双手握拳,掌心被指甲掐得煞白,怎么就算漏了景窗生了异心的这一环?   昨夜她对景窗的千叮万嘱,景窗文静地应和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她冷笑一声,看来这救命之恩,终是抵不过男人在情爱上的哄骗。   魏昭仪见辛帝来了,连忙放下为景窗拭泪的手帕,面若桃花地对辛帝行了一个礼。   景窗也忙地跪了下来,声泪俱下地拽紧了辛帝的衣袍,“皇上,您一定要为霜儿做主啊,长公主无缘无故便派人将妾身的宫殿围了个水泄不通,臣妾害怕得紧呐!”   辛帝知道杨珥的布置,也明白现在因为景窗的变卦,而生了变故,心中戾气横生,抬脚猛然踢开景窗。   看着她娇呼一声,神色痛苦地跌在地上,杨珥心中没有半分的同情,她此生最恨背叛,杜光慈是,景窗也是。   她不死心地吩咐身边茫然的士兵,“给我搜,整个宫里,任何可疑的人等,全部给本宫带过来。”   辛帝嫌恶地拍了拍衣袍上被景窗抓出的褶子,自顾坐到凳上,审视着魏昭仪,“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魏昭仪谨慎地观察着众人的不太明朗的颜色,小心翼翼道:“妾身昨日深夜收到井妹妹的传信,说是今日想和我聚上一聚,谁料我来了以后,竟被长公主的人拦着不让走了,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辛帝脸色又是一沉,不答。   杨珥闻言,冷眼看向一脸无辜之色的景窗,好一招移花接木,瞬间洗脱了自己的罪名,只是二七是看着谢庆岱走入储秀宫的,难道还能遁地了不成?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过后,搜寻的士兵尽数返回,皆是无功而返,杨珥逐渐心寒,也是,景窗的反心想来也不是一朝一夕了,既然选择了今日把其挑在明面上,自然是做了万全的准备。   想到埋伏了三年的炸药就这般随风散尽,她心里满是不甘,其实也不是从未对景窗有过防备,未恐生变,连通知谢庆岱来储秀宫的传信,都是经过了杨珥的手的,生怕景窗事先将今日这局给透露了出去。   同时也连夜派人监视着景窗,谢庆岱也确实如约而至了,只是现在人在哪?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景窗听到最后一名士兵的回报后,这才松了一口气,半跪半爬地行至辛帝跟前,这次不敢再碰他一丝一毫了,只得哽咽道:   “皇上,霜儿就是和魏昭仪聊些女子间的体己话而已,没想到竟会这般含冤,皇上若是一直坐视不管,那霜儿也没什么脸面苟活于世了,长公主究竟是在找何人?能不能告诉霜儿?霜儿死也要死个明白!”   林无意有些担忧地看着杨珥,现下的情况于她很是不利,虽然皇帝是知道今日内情的,只是现在证据全失,魏昭仪又在场,皇帝为了维持公允,势必会通过惩罚杨珥,来给后宫一个交代。   “皇上!”祁公公听了小跑至身边的那名公公传话后,蹙眉对辛帝道:“皇后来了!”   “她来干什么?”辛帝诧异,今日之举虽事关后宫,但为了避嫌,特意未通知她。杨珥头皮有些发麻,这事若是成了,她自是希望闹得整个辛朝人尽皆知,只是现下这事败了,却连后宫之主都牵动了。   皇后衣着凌乱,大步入了堂内,所过之处掉了不少的金银头饰,可见其焦急之心,看来她也是得知了今日之事会牵扯到她的家弟,这才火急火燎地赶来。   她甫一进宫殿,便听到了景窗的高喊鸣冤,言语之间可以推测出家弟并未被捉,看来家弟还没有那般不知轻重。她现在才能勉强找回一丝镇定:   “皇上,今日之事,您应先告知臣妾,再随臣妾一同来处理。”   辛帝定定地看着她,这朵高不可攀的凌霄花,一如他初见时那般孤洁,却俨然失了魅力,这股魅力伴着谢家权势而生,也必将随其消亡而逐渐逝去。   她就算再同谢家与众不同,也逃不过她姓谢的命运。   皇后见皇上并不理会自己,有些心虚,毕竟家弟与井才人的事无论真假,都已在皇帝心中钉上了一个疤。   她深吸了一口气,挑眉望向杨珥,“长公主,你未知会本宫,便擅管后宫之事,是将本宫这个一宫之主不放在眼里吗?”   杨珥心里嗤笑一声,你这不明知故问吗?   林无意的身形有些蠢蠢欲动,皇后似乎动怒不小的样子,若是当真对杨珥下了什么重罚……他下意识地握住了腰间佩戴的长刀。   一声轻笑蓦地出现,在这一触即发的氛围中显得尤为刺耳,辛帝不耐地望向魏昭仪,“有何好笑?”   一直沉默不语的魏昭仪,别有深意地望了一眼皇后,正色道:“今日是臣妾通知皇后的,特意请她来主持公道的。”   杨珥心中生奇,这魏昭仪不是向来妒恨皇后吗,今日怎么会不计前嫌地参合进了这事?   可是下一瞬,令她瞠目结舌的事却发生了,魏昭仪面色一片凛然,“皇上,臣妾今日是为了揭露井才人的罪行而来的!她……”   景窗的脸倏地煞白,尖声打断了她的话,“魏昭仪!你不要信口雌黄!”   魏昭仪一顿,对她的无礼并不生怒,觑了一眼同样很是紧张的皇后,心中尤觉解气,一指堂外那头垂得极低的两名侍女中的其中身形更壮硕的一个,“臣妾若是信口雌黄,那站在那里的谢中尉又是怎么回事?”   杨珥与辛帝大惊!那名壮硕宫女显然也是听到了魏昭仪的指正,下意识地咬牙抬头,与众人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皇后脚下发软,脑袋空白地扶住圆桌,才没让自己暴露丑态。景窗却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声,“不!”   谢庆岱见身份暴露,二话不说地便往欲掠上屋顶,却被眼疾手快早已飞身至跟前的林无意一把给捉住。他从小只习得了一些武力皮毛,断不是武状元的对手,只挣扎了片刻,便心如死灰地收手了。   皇帝目光如刀刮在魏昭仪身上,“把事情的所有经过,都给朕说清楚了!”   魏昭仪面上不免得意,“皇上,臣妾早就发现了井才人与谢庆岱的苟且之事,今日知道了她的窘境后,假意说要帮她让谢中尉脱身,办法就是将其扮为臣妾随行的宫女,实则方便臣妾行揭发之举。”   皇上的语调不温不火,“早就知道?为什么今日才说?”   魏昭仪笑得愈发不掩饰,“早先只是有些蛛丝马迹,不足为证,今日才是‘捉奸’的铁证!”   杨珥心中暗叹了一口气,这魏昭仪未免也太过愚蠢,心眼丝毫未曾掩饰,便毫不保留的倾囊而出,殊不知皇帝的脸面已被她亲手撕下,辛帝日后每每看见她,便会想起今日恼羞成怒之事,又怎会对她笑颜以对?   杨珥觑了一眼额头上满是热汗的皇后,魏昭仪之所以憋到今日才说,还有最关键的一个原因,便是要让皇后从今往后,彻底抬不起头来。   果见皇帝阴阳不明地说了句,“那朕真要好好感谢你了。”魏昭仪面上一喜,还欲再说些推辞的话,辛帝却已不愿再听。   他挑眉望向已然呆愣的景窗,“你还有什么话说?”   景窗双眼无神,绝望地看着房檐外赤晴的蓝天,还能有什么话说?难不成说谢中尉只是路过此处,与她无甚关系?她怕说出来连自己都骗不过。   辛帝见她不答,已是认罪之举,转而看向一旁的皇后,“正好皇后今日也在,既然是后宫之事,便交由你来处置吧。”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皇后身上。她认命般地闭上了双眼,声音有些颤抖地吩咐道:   “来人,将井才人杖责一百板,送入冷宫。至于谢中尉……押入大理寺大牢,一切后事,由皇上定夺。”   林无意心中惊诧,万没有想到皇后竟然连半分求情之话都未曾说出。皇后宣了旨意后,便六神无主地告退。   辛帝允后,她缓缓朝堂外走去。林无意看着她竭力克制住自己崩溃的神情,心里不免有些感触,该是有多么坚毅的品性才能面对着亲人的苦痛时,还能镇定自若。   皇后路过他时,脚不知道被什么东西被绊了一下,被林无意一把扶住,他忍不住地关心道:“望皇后回宫时小心一些。”   她身形一僵,眼里登时浸满了热泪,眼前一黑,下一刻便载到了地上。   “皇后!”辛帝心下一乱,朝她跑了过去。   杨珥怔住,这谢蕴玉如果不是行的苦肉计的话,身体未免也太差了些吧?入宫前,也从未听说过她有什么隐疾啊……      第64章 心头肉顿悟   阴暗潮湿的牢狱中, 尽头的那间,往往都是用来关押朝廷重犯的,此时一具毫发无损的身体正躺在其间微薄一层的干草上。   除了偶尔有鼠蚁窜过的声响外, 那人的呼吸几乎弱不可闻,任何人看上去, 都只会以为那人睡着了,殊不知他已近重伤垂死的状态, 上头的人曾下令, 要让其外表看不出一丝损伤,身体内,却要找不出一处完好的脾脏。   听起来着实有些骇人,但这却对大理寺的狱卒们来说,却并不陌生,施起极刑, 眼皮都未抬一下。   “啪嗒、啪嗒”的脚步声, 在幽深的甬道里骤然出现, 声尾拖得极长,却很是轻快, 彰显着来人心中的愉悦。   那人径自在谢庆岱所处的牢前站定, 轻唤出声, “谢中尉?”   无人理会,看来他已经昏死了过去。那人莞尔一笑,“哦,不对, 现在已经是阶下囚了。”   他黑曜的双眸在暗无天日的牢狱间显得尤为刺眼,他望着地上狼狈的那人,默了片刻,忽然嗤笑一声,紧接着不再犹豫,而是从腰间抽出了一把锋利的匕首,被甬道上的那丝微弱的烛火,衬得流光异常。   足可观此刀是被仔细打磨过的,见血即封喉。   刀锋见光之时,他便二话不说地越过木栏,欲刺向地上那人,却被一个小石子给生生地击中了手腕,他刺痛,“哐”的一声,匕首应声掉到了地上。   杨珥从暗处踱步出来,手里拿着一个酒盏,恍然地望向有些慌乱的那人,“果然是你,周棣。”   周棣发现是她后,眼神眯了眯,下意识地望向四周。   “放心,就我一人。”她嘴唇轻启。   他却未真正放下戒心,而是警觉地盯着她。怪不得这大牢里的守备这般松散,原来是提前被她给支开了。   她怎么会知道他要来?   杨珥无畏地靠在木栏上,仰头喝了一口酒,带着复杂的眼神看着他,嘴里却在自语,“情一念生,似乎便再也不能自已,景窗的背叛,我痛心,但并不吃惊。至此去了冷宫,无论生死,既是她选择的路,我都不会再过问。可是那魏昭仪,出现的时机,未免也太凑巧了些。   “别的人我不了解,但魏昭仪的无脑却是熟知,她虽痛恨谢家,但断不会想出如此毫无破绽的招数,她背后定有他人,而且那人,定是与谢家有深仇大恨之人,当然了,还是一个特别了解我的人,甚至连我与景窗的私下接触都能了如指掌,如今看来,那人定是你无疑了,可别不承认,据我所知,烟古斋可是和魏昭仪有过来往的。”   周棣面色无改,连声音都没有起任何波澜,“长公主说笑了,我一介商人,哪有机会与魏昭仪打交道,况且我又为何要陷害谢中尉,动机何在?您还是莫要把这么大的罪名扣在我的头上了。”   “那你刚才为何要对他拔刀相向?”杨珥声调忽然拔高,质问道。   他先是一怔,嘴唇紧抿,没有作答。   杨珥直直地看着他,摩挲了一下拇指上的鹿骨扳指,眼底渐潮,将酒盏递向了他,“来一口?”   周棣面色有些错愕,嘲道:“长公主,您觉得我们现在是共饮一盏酒的关系吗?”   她的视线被充盈的泪水激得有些迷糊,“这是一盏梅子酒。”   周棣身形倏地愣住,有些迟疑地望向她,紧接着被她眼里的情绪晃痛了双眼,他喃喃道: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她鼻音浓烈,“你在婺山抱我上树的时候,便知道了。你的面容虽可以遮掩,嗓音虽然也可以用药物改变,可是你的怀抱,在柏舟书院的藏书阁时,我却早已铭记在心。周斯濂,我记得,你说过,你是喝不了梅子酒的。”   他语气终是有了起伏,咬牙切齿道:“你还有脸喊这个名字?”边说边从下颚处猛地一扯,一张薄如蝉翼的肉色皮纸被揭了下来,被用力地砸到了她的脸上。   她不顾面上被砸的生疼,只死死地盯着他的面庞,生怕一眨眼,他就会从面前消失一样。还是那副棱角与常人相比要更加分明的容颜,眉宇间的放荡不羁被戾气所取代,看得她心中猛然一抽。   她拂去眼角的泪水,吸了吸鼻子,“对不起,明知道杀‘你’之人是谢庆岱,却没能帮你伸冤。”   他猛然一把将她掼到地上,面色狰狞,“若不是你去买雄黄酒久久未归,我和林无意也不会去江城寻你,又怎会在路边碰到我那准备归家的弟弟,也不会凑巧把那玉佩交给他!更不会……”他面色一痛,“更不会让他丢了性命!”   杨珥被摔得浑身欲散架,却一个劲地问道:“林无意的玉佩为何会在你身上?”她在这几年里一直没能想明白这一点。   他想起了那个原因,眼睛涨得通红,“你出门买酒后一直未回,我与林无意,吴心箴便一同出门寻找你,后来在卖酒翁那得知你去了江城,三人又是一番寻找,仍是无果,吴心箴的父亲仅是三阳县的县令,位卑言轻,因此吴心箴也只能干着急。   “当时已近急疯了的林无意,别无他法,只能来寻求我的帮助,我本就和他不对付,就算暗地里早就派了人去寻你,明面上也不会便宜了他,说什么都不答应。后来看到他腰间的那块残缺的玉佩,常年收藏古玩的我起了爱惜的心思,便对他说如果他原将这玉佩相赠,我便帮忙寻你,谁料他便毫不犹豫地就解下来给我了。”   杨珥心头震动,她知道这玉佩是彭太尉为林无意亲手所造,对他的意义尤为重要,没想到那时候,竟已为了她……   他陷入了回忆,几近疯狂,“然后我便拿着玉佩与他分头在江城寻你,最后你没找到,却碰着了我的弟弟,于是顺手把玉佩交给他要他带回烟古斋,没想到他却被谢庆岱的人一路尾随,谢庆岱的人绑了店内的伙计,问这玉佩是何人送回来的,那伙计听弟弟说是我要求送回来的,便对那人说是大公子送回来的。   “我那可怜老实的弟弟,为了保护我,直到被打死,都一直未承认自己是周家大公子,就这样,无故替我死了!”   周斯濂一拳砸在石壁上,气得眼泪夺眶而出,“如果说一切都是因为我对那玉佩的贪念,那一切都报应在我身上好了,为什么要夺去我弟弟的性命?”   杨珥早已泣不成声,从来没有想过当年之事,竟会是这般缘故。   他的眸光渐冷,“弟弟冰冷的遗体被送回来时,江城的仵作眼睁睁地无视弟弟浑身被鞭笞过的伤痕,说他是犯了心疾而死,这未免也太过荒谬了吧!?   “我不信,我周家地长辈更是不信,吴心箴去求她父亲,也就是三阳县令插手这件事,杂志给了我们希望之后,却告知了我们周家同样的答案,心疾,还是心疾,我们周家祖上从未有人患过心疾!这样我如何能不怀疑,背后没有人从中作梗?   “我买通了三阳县令府的师爷,这才知道原来是京城里的祁公公想要息事宁人,要把这件事情压下来。事情发展到此处,竟是越发地迷糊,我弟弟为什么会和祁公公有关系?   “直到我发现店内的伙计也离奇死亡了,问了在谢庆岱派的人来烟古斋时,门外偷听的打杂下人才知道,一切都始于那枚玉佩,我轻易一查,便发现了那玉佩声名赫赫,还有林无意惊人的身世,由谢庆岱的灭口之举,更是推出了彭家与谢家的纠葛。   “你自从那日便再也没有回过三阳县,我私下仍在派人寻找你,没想到却查出了你回归元寺的踪迹,顺藤摸瓜知道了你长公主的身份后,这才想明白过来,祁公公是谁的人?是皇帝的人,你是皇帝的亲妹,自然也是听令于你。”   他说着说着就退后了两步,像似在看什么极其可怕的怪物样地看着她,“我一直以为你虽然不喜欢我,但你至少于我还是有些情谊在的,没想到为了保全林无意,你竟然会选择掩埋‘我’的死因,你竟然会做得如此绝情!”   她的眼中只剩下凄凉,“逝者已矣,活着的人只能想尽办法苟延残喘。”   “好一个逝者已矣!”他笑得癫狂,“你和林无意不是彼此在乎吗?尝到了他憎恨你的滋味了吗?苟延残喘是不是还不如随我那弟弟一同死去?”   她脑中闷雷炸响,“原来是你,让他误认为是我派人要杀他,结果杀错了人?”   “没错!我改名换面,与他成为朋友,编造了一段你杀害误杀“我”的故事,激起他心中对长公主的仇恨,进而让他穷尽毕生的能力入京为官,折磨你的同时,还要利用他接近谢庆岱,我要让谢家所有人都尝尝失去至亲的痛苦!”他声音阴狠至极。   谁料他话音刚落,她便跳起身来,猛地扇了他一巴掌,   “你就这般不顾林无意的安危,将他推向京城这个火坑?你可知这几年他是由衷地把你当作兄弟,更是无时无刻不在忏悔自己将玉佩给你的那个决定!前阵子你设计毒蜂欲无声息地杀害我未果,你知道他现在有多恨我吗?为了你竟还私下里求过我无数次,希望我不要施罪于你!”   他的身子剧颤,别过了脑袋,“我既已做了,便不再瞻前顾后,今日这谢庆岱,我是一定要杀的!”   “你走吧,在城门处我已经给你准备了马车,永远地离开京城,越远越好。”杨珥决然劝道。   他却不说话,转身拾起地上掉落的匕首,又一次靠近了谢庆岱。她喊道:“我答应你,等我用他做饵捉了谢焘那个狗贼后,我一定会将他的人头,送至你的府邸。”   他顿住。   她含泪乞求,“嗯?在婺山的树下,我曾答应过你,要许你一个承诺,算是,对你弟弟的……弥补。”   他蓦然转身,眼里满是悔意,“如果早知道喜欢你的代价会这么大,我当初绝对不会给你许诺。”   说完,他再也不留恋,转身朝牢外走去。   她心里有些空落落的,冲着他的背影喊了声,“对不起,那杯雄黄酒终是没能让你喝上一口。”   他睫毛微抖,留下了一句,“记得你刚才的承诺就行。”   有一句话,他没能告诉她。其实那酒,林无意收到后,第二日便送到了“他”的墓前,他早就喝过了,况且,一滴不剩。   杨珥心中隐藏已久的疑惑,终于在这一夕之间,解开了,心里的结却绕得越发紧了,在她心上缠了一环又一环,索性左右无人,干脆蹲在地上,从小声抽泣,到最后的放声大哭。   毫无防备之心的她,丝毫没有意识到相隔两间牢房之远的干草堆后,站着两个身穿一黄一白的华服男子。   辛帝望着林无意恍如遭遇雷击般地呆愣在原地,心里一叹。   林无意虽震惊周斯濂几年来对他的欺瞒,但更对杨珥于他的付出感触难明,下意识地想要走近杨珥,却被辛帝给拦住,示意让她一个人静待一会。   未几,杨珥哭到无力,揉着早已发麻的脚踝,觑了一眼仍如死尸般直挺着的谢庆岱,这才徐徐地离开了大牢。   辛帝对满面怅惘的林无意道:“朕曾经答应过这个傻妹妹,说是只要抓到了谢庆岱,便放你解甲归田。”   林无意拉开了与他的距离,“可是如今您食言了。”   他苦笑道:“是,可是朕不能再让你继续误会玥儿下去了,因为朕不仅是她的皇兄,还是这大辛朝的皇帝。如今这江山需要你,一如当初需要你的哥哥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早在林无意在府邸设宴那一次,杜光慈见周棣时就说眼熟,不是因为他见过周斯濂,觉得周棣和周斯濂想象的原因,而是他当初所见被杀之人,就是周棣!只是这一点,杜光慈永远没能想起来罢了。 有好多宝宝希望周斯濂未死,如你们所愿呐,人家是男二,怎么会死呢,我们可爱的濂濂。 还有周斯濂喝梅子酒是过敏的,在杨珥去买雄黄酒的那天,周斯濂说过,吼吼,这伏笔埋了好多章。 等了这么久,二郎终于真正明白了羊儿的苦心。   第65章 大结局(上)   “皇后这两日的情况如何?”辛帝穿衣起身, 向正在一旁端着面盆的祁昱问道。自那日谢庆岱被捉后,已过了两日,他不愿看那谢焘的嘴脸, 便一直称病,两日未上早朝。   文武百官皆以为他在逃避, 心里盘算着这次丞相与皇帝的争斗,怕是又会以丞相获胜告终, 只有少部分皇帝的心腹才知道, 皇帝这是在为即将到来的变天做准备。   祁公公垂首答道:“太医说皇后平日里对自己的身子多有疏忽,身子亏损得厉害,不过……大多还是心病所致。”   “心病?”辛帝想到了什么,讥笑出声,洗漱完毕后,吩咐道:   “今日的早膳, 朕要去坤德宫用。”   祁公公应了一声, “皇后现在正在与吴婕妤共有早膳, 奴身这就派人过去通知一声。”   “不用了,朕直接去便是。”   辛帝身形一顿, 心头止不住地怪异, 自吴心箴入宫后, 皇后便对她莫名地友善,往常若是有妃嫔入宫,皇后向来是冷眼旁观到底的。   他也曾怀疑过皇后是否别有居心,可是曾派宫人暗地里观察过, 并无异常,索性就随了她们去,后宫安宁,也算是幸事了。   只是当辛帝一脚跨进坤德宫的主殿门时,那份怪异又杂然而起,并且久居不下。   因为他瞧见皇后正在与吴心箴共看同一本书册,皇后清越的声音正巧落入了他的耳中:   “这后宫里旁的没有,只有两个东西特别多,一为极度扭曲的人心,还有另一个是规矩,上至妃位的品阶,下至妃嫔间的送礼,都极为讲究,无时不刻都得淡泊自抑,现在我同你仔细说下具体的事宜……”   辛帝的眉头深皱,凡是入宫的妃嫔,都会受到女官的宫训,只是还从来未有皇后亲自教导这一说,况且她们正在看的那本《钦定宫中现行则例》,是只有皇后才需要熟识的书目。   素来扮作男装的吴心箴,学的可都是夫子所授的仁义礼智信,何曾接触过这些繁琐的礼节,听得懵懵懂懂,许多不明白的地方,只能小心谨慎地询问皇后,好在皇后虽然身子不爽,但性子温和,一遍又一遍地解着她的惑。   吴心箴颔首,表示自己理解了,还欲再问出一处不清楚的地方,却因为一时情急,被唾沫给呛住,咳得眼泪都流了下来,还没能止住。   皇后也很是无措,连忙吩咐侍女,“快!速速端杯净水来!”   辛帝看到此景,连忙小跑了进来,一个劲地给吴心箴顺背,却还不见好转,余光忽然瞥见桌上的茶盏,连忙拿了过来,递至吴心箴的嘴边,“来先喝一口茶润润嗓子。”   不料却被皇后一把夺了过去,“不行!这水不能喝!”   皇上闻言,心中一突,凌厉地刮了一眼那个茶盏,暂时没有心思计较,连忙接过了侍女匆忙送来的净水,慢慢送至吴心箴的嘴中,见她逐渐平缓,才松了一口气。   吴心箴有些尴尬地冲他行礼,却被他制止住。他紧握着她的手,语带责备,“也不小心些!”她瞥了一眼皇后,觉得此时与皇上亲昵实在不合时宜,只得干笑两声。   辛帝将眼底的森然尽数掩埋,关怀地抚了抚她的额头,“朕与皇后还有些要事需要详谈,你先回宫,朕一会儿便来。”   吴心箴早就想离开这个地方了,如获大赦般退出了坤德宫。   辛帝眼里最后的一丝柔意,伴随着吴心箴的离去,而彻底消失殆尽,他冷声吩咐道:   “宣太医!”   皇后面色惨白,身子僵在原地,不敢看他。   不一会儿,太医便携着药箱而至。辛帝一指皇后手中的茶盏,语气凌厉,“给朕查清这里面装的为何物。”   太医行至皇后身边时,后者还紧紧握住手中之物,不愿让他查看,直到皇帝命近侍夺了过来,她才罢手。   太医抹了把额前因压力所致的汗,揭开茶盖一闻,倒吸了一口凉气,未免错判,又闻了许久,方才颤抖地合上盖子,匍匐跪到地上,“皇上,这……这水里有油菜子、圣地、白芍、当归、川芎等药材。”   皇后紧抿着嘴唇,面上比刚才又白上了不少。   辛帝听了疑惑,“这些东西凑在一起有何功效?”   太医犹豫了片刻,答道:“以水煎之,于月事净后,每日服一剂,连服三日,可避孕一个月,若是连服三个月,可长期避孕。”   “轰--”的一声,辛帝猛然掀翻了桌子,拂手给了皇后一耳光,“好你个谢氏,就知道你叫心箴日日来此处没安好心,竟是留着这么一手!夺走了朕的两个孩儿还不够吗?今日凑巧是被朕碰到,后宫还有多少妃嫔被你这般陷害过”   谢蕴玉趴在地上,连气都不敢喘出声来,头深埋,让人看不清其面上的表情。   辛帝强忍住内心的怒火,猛然起身,往殿外走去,行至门口时,却生生地止住了脚步。   他忽然忆起杨珥曾有一次问他,“皇兄,皇后这几年未怀上子嗣,是因为你背后手脚的吗?”   紧接着他便严声地驳斥了她,“胡说!朕从未做过这等事!”无论他有多么痛恨谢家,但他不会绝情到对自己的亲骨肉下狠手。   他不会,不代表谢蕴玉不会!   他蓦地回过头,面色阴沉地问道:“这茶水喝多了,可是会对身子有害?”   太医吓得身子像筛糠似的,回得结结巴巴,“长期……服用此药,会造成经期不调,自是……自是会使身子亏损。”   皇帝忽然大笑起来,惊得皇后诧异抬头,见到他眼中自嘲的味道后,蓦地怔住,心中大乱,“皇上!不,您听臣妾解释……”   却被他咬着牙,一字一句地打断,“来人!传朕旨意,封锁整个坤德宫,任何人不得进出。再去通知文武百官,从明日起,恢复早朝!”   -------------------------------------------------   次日,天色初晓,文臣武官步履匆忙,似急着赶至早朝,面上又带犹豫之色,他们心知今日会是浑噩的一天,也是永远躲不过的一天。   杨珥比百官早到半个时辰,已然在殿内明黄的垂帘后坐好,朝堂上的人因相隔甚远,注意不到帘后安坐的她,但她却可以将整个朝堂尽收眼底。   一个、两个、三个……她心里默数着陆续到殿的官员,今日过后,无论他们站在哪一个方,往后心中只会有一个圣上!   未几,殿前已经站了黑泱泱一片的官员,林无意因着今日的布置,早先时候就已恭候在自己的站位上。   紧接着,一道温文儒雅的身影漫步而来,入门之后便有不下十数的朝臣与他含笑问候,杨珥眼睛微眯,杜光慈还是一如既往地惯会逢迎客套。   只是看到他不停地眨眼时,她心中蓦然燃起了些许不安。她记得,从小,只要他处于紧张的时候,便会不由自主的眨眼。今日,莫非会有什么让他难以静心的事情发生?   但愿是她多想了,今日可由不得任何差错。   直到最后一位精瘦的老者掖手踱步进来后,满朝文武才算到齐了。   杨珥双目如鹰似的刮在那名老者的身上,心中诧异万分,没想到这才几日不见,向来神采奕奕的丞相大人,竟会显得这般老态,眉眼下垂,似有烦忧之事堆积心头。   她不由得冷笑了一声。   这时,珠帘碰撞的声音响起,百官深知这是皇帝头冠前的珠串因走动而发出的声音,心有默契地缄口。   待辛帝着龙袍,信步登上御座,便听到谒者高呼了一声,“跪拜--”,百官闻言,身形齐齐匍匐在地。   礼毕,百官归位,有一人却迟迟不起身,辛帝只凝神望着脚下,当作未见那人的异象。   丞相也沉得住气,紧紧地贴在坚硬如铁的地上,连身子都不见歪斜半分。朝堂顿时陷入了一阵气氛微妙的沉默。   盏茶的功夫过后,辛帝微微一笑,“朕刚才走神了,不知谢卿为何长跪不起?”   “老臣有罪!”谢焘急呼,言语间的哽咽,差点让杨珥都被他给蒙骗了过去。   “哦?”辛帝装作疑惑,“爱卿此话怎讲?”   谢焘摇曳地直起酸麻的腰身,声色动容,“老臣那个逆子……”   “等等!”却被辛帝给高声地打断,“既然爱卿提及了那位罪臣,朕便让你们父子俩团聚片刻。来人,将谢庆岱给押上来!”   朝臣不由自主地撇头望向殿门前,身上拷着枷锁,被两名侍卫搀着进来的谢庆岱,身上不见血迹与伤痕,只是精神萎靡,双眼有气无力地睁着。   他一进门,目光便黏在朝堂为首的那位几乎在一夜间,银发遍布满鬓的老者身上,那人是整个朝堂上,唯一一个未回头看他之人。   谢庆岱极力吐了两个字出来,“父亲……”   谢焘身形一震,仍克制着自己不愿回头,颤音中带着痛心疾首,“老夫没有你这不守君臣之礼的逆子,切莫张嘴胡说八道!”   谢庆岱眼中一片绝望,他比任何人都要了解自己的父亲,自己怕是已经成为了一颗弃子。想到此,身上再也找不到半分支撑着自己的气力,若不是侍卫紧紧的架住了他,现在只怕早已瘫倒在了地上。   辛帝心下微沉,百官更是大惊,以为刚才丞相跪地不起,原是为了给罪子求情,没想到竟是为了表自己忠君的决心,皆是不免暗叹谢焘的心狠手辣,决不允许旁人侵犯到自己一丝一毫的利益,哪怕是血肉之亲,都可以在一个呼吸间弃之如敝履。   杨珥眯了眯眼睛,看来用这谢庆岱的性命逼那谢焘狗贼让权,是行不通了。依她多年来对谢焘的了解,早就猜到会有此局面,也劝阻过皇兄,只是不知道皇兄为何这般笃定地选择今日摊牌。   朝堂一时又陷入了难言的沉默。   杜光慈目光在辛帝与丞相之间游离,见丞相恳切地冲他点了点头,他迟疑的闭眼,脑海中出现的都是那日在将军府的假山之后,杨珥与林无意那似要揉入骨里的亲吻。   再睁开时,眼里一阵猩红,他快步行至辛帝面前,面露恭顺,跪下道:“皇上,臣有一事启奏。”   辛帝心里有些发紧,心知他此时出头,定没好事,勉强牵了牵嘴角,“杜卿的事若是不急,可退了朝来宣室殿与朕详谈。”   杜光慈忙拜了一拜,大急道:“皇上,微臣所禀之事万分紧要,半刻都耽误不得。”   朝臣不由得将目光全部聚集到杜光慈的身上,议论声渐起,辛帝只得耐着性子,深吸了一口气,睨了眼杜光慈,“说!”   杨珥也屏住了呼吸,生怕杜光慈说出些什么不合时宜的话。   可是,触及到杜光慈决然的神色后,她险些惊呼出声!   “皇上,那林无意犯了逃役与欺君的大罪!他的真实身份实是犯了死罪的彭太尉的亲弟--彭希棠!本应流放到西地服奴役,没想到却以死遁之法脱身,现竟还无畏地到朝堂求得了一官半职,这般枉顾王法,该当死罪!”   群臣震惊!   杜光慈出奏时,满面的慷慨激昂,唾沫直指站在不远处持节的林无意,后者却一副淡然温和的样子。   杨珥见林无意瞳孔微闪,心知他显然是在思虑着该如何应对面前局面,但他这样宁静如云的样子,倒让她焦急不已,不知其是真有底气应付,还是只是虚张声势。   上次春狩时杜光慈和谢庆岱算计请来王麻子,陷害林无意一事,辛帝早已知晓,三阳县的线索算是彻底断了,以为短时间内杜光慈应是不会轻举妄动,没想到这才过了不足半月,他竟大胆地将此事公之于众。   还挑在这个节骨眼上,显然是想拉一把丞相。那样谨小慎微的御史大夫,竟教出了一个这样精明的儿子,倒着实让辛帝意外得很。   他故作意外,“什么?杜卿,这事可不能随意揣度啊,可有证据?”   杜光慈睨了一眼林无意,笑得肆意,对辛帝拱手道:“自是有的,证人已在殿外。”   杨珥心中狐疑,证人?除了王麻子以外,还有什么证人?   辛帝微哼一声,“宣!”   适时,一重一轻的脚步声响起。杨珥望向来人,瞳孔登时张大,抑制不住心中的焦急,竟猛然从位上腾起,不小心碰着了一旁的赤柱,发出了“嘭”的一声响。   杜光慈闻言,眉头一挑有些疑惑地看着帘幔一眼。   杨珥已然顾不得他的察觉,因为他带来的证人,竟是戴氏和聪儿!   林无意目不转睛地盯着戴氏,那眼神里似眷恋、似悔恨、似怨念、似不信,瞥了一眼他的戴氏心头一震,不敢再与他对视。   杜光慈很是满意林无意的反应,冲朝臣介绍道:“这位妇人是彭荪大人续弦,戴氏,而她手中所牵的这名稚儿,正是彭家三郎,也是咱们林大人同父异母的弟弟。”   顿时,朝堂内掀起了一阵巨浪,所有人都仔细地打量着聪儿,而他则有些畏缩地躲到戴氏身后。七岁的孩童五官已经初见雏形,着实和林无意有四五分像。   谢焘见一切安排尽在预期中发展,冲李廷尉觑了一眼。后者会意,连忙跪拜在地上,一面赤诚地急呼道:“皇上,请您明察林将军一事,还朝廷一个公道。”   一呼百应,不少丞相党羽见领头羊出现了,纷纷跪拜于地附议。   辛帝看了眼愣在原地的林无意,心中一叹,对戴氏道:“如果杜卿所言当真,你与彭三郎应是随林无意一起死遁的,今日站出来,连同你自己,都是死罪,你可知?”   戴氏心跳加快,脑子里想着早已编排好了的言语,轰然跪地,“皇上!罪妇一时起了妄念,想了那卑鄙的死遁之法,出逃后日夜都在悔过,甚至多次要求二郎随罪妇我一同来京城自首,可是却被他言辞拒绝,甚至将我与幼弟赶出家门,实乃不忠不孝之人,罪妇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今日只求还朝纲一片清明!”   林无意闻言身子一顿,面色复杂,却还是没有任何言语。   辛帝轻瘪嘴唇,心中愤愤不平,当初戴氏拿着钱财逃跑之时,杨珥早就禀报过他,断不会被这番虚假的言辞给蒙蔽。   杨珥更是气得白眼直翻翻,怎么会有这等不要脸面之人?往事又一次侵扰上了她的心神。   三年前,她与彭太尉的亲事落定后,便即刻准备向丞相“宣战”,不料彭家却出了一件翻天覆地的大事:   戴氏母族算不得什么大户人家,族里除了几个买来的芝麻大点的官外,其余人大多还是从商的。也不知道她用了什么媚俗手段,竟攀上了谢荪这等武将的高枝,夫妻二人的伉俪情深,曾一度成为京城中的佳话。   戴氏一族虽是从商,但干的却不是什么正经买卖,多以仿制品为主,上至古玩,下至服饰,仿造各类宫人或者权贵的物品,卖给那些爱慕虚荣却没有金钱实力的百姓,这单个利益虽然微渺,但有此需要的百姓数量却不少,因此收益很是可观。   后来戴氏嫁入彭府后,族里的生意虽然明面上消停了一阵,但背地里并没有真正地收手,林无意的舅舅也就是戴氏的胞弟,一直掌管着族里的生意,并且利欲熏心,无视王法,胆大包天竟然私造凤冠,戴氏更是无脑,竟还暗地里送给了不少关系要好的侯门妇人。   这凤冠风波第二日便传到了辛帝的耳中,自然是怒不可竭,但看在彭荪与彭太尉苦苦求情的份上,便按下了这件事。   只是那戴氏的胞弟太过目中无人,以为彭家势大,连皇帝都只能睁一只眼闭一眼。不再满足那些蝇头小利,决心赚笔大的。他竟大批收买玉料,请了民间的雕刻大师,制出了袖珍版的玉玺。若只是放在家里把玩,没让旁人看见还好说,可是他竟然跑到彭太尉所掌管的兵营里大肆贩卖。   用他那死鱼脑袋的想法来说,这尺寸和真正的玉玺不同,没有触及王法。可是真正犯法与否又岂是他说了算的,袖珍玉玺一出,军中士兵一片哄抢,但彭太尉得知后,大惊,很快便命人把这仿制的玩意收了起来,只是这次覆盖的规模之大,不是上次几个凤冠能够比拟的,多少会有些遗漏。   这遗漏的袖珍玉玺,最先是流到了御史大夫杜孝通的手里,他位列三公之一,深知朝堂现在局势紧迫,若是再保持中立之姿,未恐成为殃及的池鱼,脑袋一热,便将这玩意呈到了丞相面前,以表自己立场。   丞相一夜间已做了完全的准备,准备次日当着文武百官之面揭发彭家。彭家当晚才有所警觉,这次罪名已然成立,辛帝若是再想包庇,也无济于事,况且在军中发玉玺这样的“壮举”,极容易让观者误认为彭家有篡位之心。   而篡位,可是要诛九族的!   是以,彭太尉连夜入宫,与皇帝相商,以自损的方式,从而求得彭家最大的保全。但是就算是败了,也要斩下丞相的一掌!   最后只得委屈杨珥假装和郎中令有染,彭太尉怒杀郎中令,用彭荪包藏之罪,掩下那私造玉玺之事。原因无他,郎中令掌管宫殿侍卫等各类大宗事物,其权滔天,是丞相坚定不移的左膀右臂,拉他下马,死也可瞑目。   谋杀重臣,包藏罪臣之罪虽大,但也大不过谋朝篡位之罪,彭家幼子与女眷哪怕需要流放偏地,但至少也保下了一条性命,况且只有彭家一夜倾覆,才能压下丞相的口舌,没有机会提及那诛九族的私造玉玺之事。   思绪回到这争锋相对的朝堂上,她再一次愤慨这戴氏良知的泯灭竟可到如此地步,当年彭家倒台的背后隐情,她不信戴氏不知,没有愧疚得抹脖自尽就算了,竟然还有脸站到这朝堂上!   这杜光慈究竟许了她多少好处?这戴氏当真是愚蠢,以为自己一片忠心能够换来赦免之罪,殊不知只是被杜光慈利用罢了。   杜光慈心中冷嘲,这戴氏果真嘴皮子顺溜,死的都能说成活的,要不是派人去三阳县查林无意之事,恰巧碰到落魄的她回来投靠林无意,不然就要错过了这把利刃了。   “林将军!”辛帝面色阴沉,怒视着林无意。   林无意霎时叩拜在地上,“臣该当死罪。”杨珥急得跳脚,虽然说现在证据确凿,这傻小子也不能就这样认罪了吧?   杜光慈又注意到帘幔后的动静,眯眼观察了一阵,心中冷意横生。   谢焘唇角不做声色地微弯,随即换上了一副壮士断腕的神色,“皇上!这样蔑视朝纲之事,您一定要严查!帮助林无意行此罪大恶极之举的人,也一定要严惩。”说完轻咳了一声。   杜广慈恍然惊醒,心中好像有什么东西悄然流逝,却如何也捉不住,眸中燃起一股断然,“皇上!微臣已经查到是何人帮助彭家罪人!”   辛帝心中一突,当初这死遁之法他也是默许的,莫不是被人给发现了?   杜光慈见辛帝沉默不语,瞥了眼帘幔,笑得嘲弄,“正是明舒长公主!”   朝臣对这句话颇有微词,毕竟彭家落败之事,起因就是在长公主移情那郎中令上,又怎么会冒着性命之险相帮呢?   杨珥蓦地怔住,不敢置信地看向杜光慈,他!他怎么么把利刃指向她?   杜光慈毫不避讳地望着帘幔,似可与她对视般,笑得苦涩又解恨,心心念之既不得,便毁之!   他再也不奢望她的情爱,或许只有要她永远消失在这世上,他才能过得安稳。   “众爱卿不信?叫长公主来殿当面对峙一番便是。”此时的他已迫不及待,想要见到她绝望的神色。   辛帝心下大乱,没想到今日之事竟会牵扯到杨珥,只能咬牙,“宣明舒长公主前来觐见!”   “臣妹在此。”杨珥不待公公去寝宫里寻她,自行从帘幔后快步走了出来,冲皇帝一拜。   杜光慈紧紧地盯着她的神色,没料到她竟轻描淡写地瞟了他一眼,便再也没有看他。   那一眼中的情感,让他的脸色顿时铁青,竟然是……同情?   他心想,她是不是被气糊涂了?谁该同情谁是不是本末倒置了?   戴氏看到杨珥出现,气得牙痒痒,暴跳如雷,“就是她!就是这个贱人!就是她暗地里帮助谢家的,还在三阳县的林府住过一段时间,邻里都可以证明!”   林无意大吼道:“住嘴!朝堂之上岂容你这般放肆,长公主是何身份,你怎可这般污言相对?”   戴氏吓了一跳,心里有鬼不敢与他对视,又晃了一眼辛帝发黑的脸色,连忙噤声。   辛帝思忖了片刻,“长公主是否暗地里对谢家有过帮助,动机又是为何,还有待考量,再那之前,朕还有一件更为重要的事急需宣布。”边说,边玩味地看向丞相。   杨珥早就料到皇兄会替她推脱,毕竟以她明面上和彭家的立场,实在没有帮助彭家后人的理由,仅凭戴氏的一人之言,是决不可对自己定罪的。只是没有想到的是,竟还有其他重要之事,难道皇兄还留有后手?   丞相心底隐隐有些不安,可是又想不出自己有何把柄在他手中。   祁公公递给了辛帝一个铁制茶盏,后者脸色阴沉得欲沁出黑墨,猛然把手中的茶盏掷到谢焘脚下,“朕昨日在皇后宫中发现,她一直在喝避子的汤药!”   杨珥惊愕,一直以为谢蕴玉是在故作矜持,以此来赢得皇兄的好感,没想到竟是当真对皇兄避之不及?   谢焘不顾汤药溅得满袍,心中一直以来坚定的信念迎来了当头一棒,他对权力的执着,早已超过他自己的想象,每夜在梦里,他都会肖像自己坐上皇位的样子,只是每每都会听到先帝对他怒喊,“你姓谢!你永远也别想染指皇位!”,然后瞬间惊醒。   他深知身份给他带来的禁锢,却从未放弃过心中的那股执念,他的出身他已无从改变,但是他孙儿的未来可以由他一手锻造,等他的孙儿登上了皇位,他便可坐上那执政王的宝座,其滋味并不会比龙椅差太多。   这么多年来的步步为营,他从未将希望放在长子庆岱身上,而是指望有朝一日,待长女蕴玉生了皇子,从此平步青云。   可是!他双眼涨得通红,他从小费尽心机培养的爱女,竟然背着他,吃避子的药物?   他的身子摇晃了一下,“怎么会,皇上可能误会了,说不定是其他的妃嫔陷害我女儿,也未可知。”   辛帝一脚踢翻了龙椅的踮脚,站了起来,勃然大怒,“误会?找出了皇后这么多年身体一直羸弱的病因后,朕便让太医仔细检查过皇后的身子,确认皇后至少已经服用避子药两年之久,这避子药味道极浓,并非无色无味,谢卿可别再继续告诉朕,皇后并不知情!”   群臣中不少人的衣衫早已汗湿。   谢焘双目圆睁,显然一时无法接受这件事,再无底气,沉声道:“皇上息怒,此事定有隐情,望皇上明察。”   辛帝怒极反笑,“明察!明察!这么分明的事实,谢卿还有什么理由不承认的?你教的好儿子好女儿,一个觊觎朕的妃子,一个扼杀未来的龙嗣!这样的皇后还有何资格居于后位?来人!朕要下旨,废了谢蕴玉的后位!”   杨珥心中稍定,原来皇兄的依仗在这里,谢家两桩重罪接踵而至,谢焘还有何脸面罢着丞相之位继续肆意妄为。   不,众人都忘了一点,谢焘虽好面子,但他背后也有绝对的实力,足以争上一争,困兽犹斗。   处境不利到极致,谢焘反倒冷静了下来!他迎面大喝一声,“你敢?!!”   朝堂瞬时静默,这是众人第一次见谢焘撕下伪善的面孔,正面与辛帝相对。辛帝的眼底燃起危险的目光,“朕若执意废后,丞相难道要反了不成?”   “先帝将幼帝托付给老臣,没想到因着老臣的疏忽,幼帝竟成长到如此昏聩的地步,成日只知道贪图享乐,彭家罪人枉顾朝纲之事抛于一边不说,竟还混淆是非,糊涂地意欲废掉后宫之主,老臣若不好好教导一番,将来死后怕是没有脸面见先帝了!”   谢焘的话音刚毕,殿外便围满了大量侍卫,手持宝剑,惊得不少重臣腿软到底,丞相反了!   他能不反吗?连皇后这头最后的希望也被掐灭了,他只能做最后的一搏。   眼尖的祁昱连忙闪身直辛帝身前,“皇上小心!”   林无意也一把拽过杨珥,谨慎地看着气势如虹的士兵,一眼便看出了他们是禁卫军,只有安身在皇城中的禁卫军,才能在避开皇城城门守军的耳目,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这里。   虽然在捉到谢庆岱的第一时刻,辛帝便收缴了他中尉的令牌,将禁卫军收入囊中,但禁卫军于谢家掌管太久,临阵倒戈倒不算太出乎林无意的意料。   杨珥却有些焦头烂额,一直以为谢庆岱的垮台,谢家将不再有任何实质上的军权,没想倒是算漏了谢焘的城府,看来他今日早就做好了这夺位的准备!   杜广慈站在一旁冷眼旁观,似早对丞相的实力有所了解,只静静地把杨珥看着,似在看热锅上的蚂蚁,心里想着,求他,只要她求他,他就请丞相手下留情,绕她一命。   谢焘笑得狂妄,“辛家小儿,还是老实就擒把,老夫一定会轻言细语耐心教导你一番的。”   整个朝堂上的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口,生怕惹怒了已近暴跳如雷的谢焘,成为了他示威的第一缕亡魂。   这时,一声怒哼从林无意的鼻腔中发出,他讥笑连连,“谢焘,这般想念先帝,不若让小辈送礼一程?”   杨珥身形一顿,就听到如铁马铮铮的脚步声骤然响起,并以不可阻挡之势,从杨珥刚才所在的帘幔处顷刻而出,局势瞬间便扭转了过来。   杨珥看着面前穿着甲胄,训练有素的士兵,下意识地捂住了嘴巴。刚才她一直坐在帘幔后,从未感受到身后藏着这样一支庞大的队伍,可见其素质绝佳。   谢焘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后退连连,看着士兵甲胄上的字,眼角一突,失声道:“沈家军?”   杨珥闻言更觉惊异,皇兄何时找到的沈大人?   一边是浑身散发着战场厮杀之气手持长矛的士兵,一边是皇城养尊处优小打小闹的禁卫军,胜负已分。   沈家军站定后,齐齐朝林无意行了一个礼,领头之人俯首,似悉听林无意的指挥。   林无意感受到了杨珥灼热的目光,摸了摸鼻子,“咳……你一直要找的那位沈大人,就是严老。”   杨珥错愕地看向他,见他并无玩笑之意,这才想明白过来,当年严老为何对林无意多加照拂,只因为他是彭荪大将军的故交,这些年林无意的武力又是为何突飞猛进,就连一开始请林无意去面摊和面,都是为了他后面的武学打下基础。   她费尽心力寻找的人,竟一直就在身边!   见他无声地对她粲然一笑,她眼底一热,嘟囔道:“你都知道了?”   他挠了挠她的手心,“嗯,不久前。”   此时并不是二人浓情的好时刻,林无意与她说话间,余光仍注意着谢焘的动静,发现他正有些魂不守舍,连忙放开了杨珥的手,掠到他的身边。   林无意一把扼住了谢焘的咽喉,“是时候该算算我和你的恩怨了。” 作者有话要说:  《钦定宫中现行则例》是清朝制定的,借用了一下,长达828页,详细讲述了宫中管理制度。 严老=沈阎(好像有宝宝猜出来过哦~) 明日早晨八点,继续放出粗长君,会是最终章哦。   第66章 大结局(下)   五日后, 日丽风清,将军府。   林无意伏在书案前,专心致志地写着书法, 听着耳边佳人午睡的微酣声,唇角荡起了一抹新月, 久久无法消退。   杨珥翻了一个身,悠悠从睡梦中转醒, 下意识地擦了下嘴边, 还好没有口水,上次把他的枕头给打湿了,被他嘲笑了好一阵子。   唔,锦被里满是他身上的清香,根本就不想起身。可是坐在书案前的他,似乎更加的诱人。   她玩心渐起, 小心翼翼地爬起了床, 赤着脚猫到他的身后, “吧唧”一下就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果见他挺阔的字迹一歪, 一整副字帖算是毁了。   她嬉笑一声, 转身就跑, 没想到却被他一把从后面抱住,语气凶狠,“你给我过来!”   她心里一慌,鼓着嘴巴, “你不会生气了吧……”   谁料他变脸似地笑得开怀,“你过来,刚才没亲到。”   她脑袋一歪,“怎么会,明明亲到了呀……唔……”一下没注意,就被他一把转过了身,嘴唇霎时就被他给攻陷。   这人……小时候挺老实的,长大了怎么这么滑头!   “长公主,将军!府里来了客人!呃……”暮云火急火燎地推门而入,却见着了这么香艳的场景,连忙别过身子,称自己什么也没看见。   杨珥连忙把林无意推开,后者意犹未尽地砸了砸嘴,心想着一定要尽快想办法把暮云这个臭丫头给嫁出去,尽坏事!   一边想着一定要给她找个好人家,不然杨珥肯定得跟他急,一边拉着杨珥,往前厅走去,不知道是谁,会在这时候来访。   还未走近前厅,便发现里面已经有不少身影,更有一个小人风一般地冲了出来,一把钻入了林无意的怀中,“林哥哥,葡萄好想你啊!”   杨珥心中一滞,葡萄?葡萄!   她仔细打量着三年前还在牙牙学步的小人,现在已经五岁多了,倒长高了两个人头,还是喜欢穿那红红绿绿的衣裳,脸上的两块红冻疮若隐若现,额……还是那样喜欢扒着林无意不放。   她不做声色隔绝开了葡萄和林无意,挽住了后者的手,捏了捏前者的脸,“好久不见啊,小葡萄!”   葡萄先是一脸迷惑,紧接着顿悟,“丑女人?你……你为什么抱着林哥哥?”   杨珥冲她吐了吐舌头,大获全胜!林无意无奈摇首,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   “葡萄!不得无礼!快和长公主致歉!”王麻子快步跑来,对葡萄呵斥道。葡萄哪知道什么公主不公主的,只知道有人抢了她的林哥哥,当即嘴巴便瘪了起来。   杨珥微笑摆手,“无事,童言无忌。”   又一身影从王麻子身后窜出,朝林杨二人一礼,“长公主、林将军,打扰了。”杨珥打量着面前有些略微发福的中年男子,有些面熟,她却肯定,从未见过此人。   林无意则有些惊讶,“吴县令?”他考武举的那几年,与吴蔚钦多有来往,二人熟识。   杨珥恍然,原来是吴心箴的父亲,吴蔚钦,怪不得这般眼熟。   林无意见吴蔚钦面色焦急,心头微沉,“不妨我们进屋详谈?”   吴蔚钦却黯然地摇了摇头,“情况紧急,老夫也不再客套了,请林将军入宫,见皇后最后一面。”   林无意与杨珥对视了一眼,皆未接话,谢家谋反失败后,皇后的身体更是每况愈下,这两日更是病得卧榻不起,所有人都是知道的,只是吴县令这话太过突兀,让他们一时找不着头脑。   吴蔚钦看到林无意果真满脸糊涂之色,只得叹了一口气,捡要紧的事情道来:   “无意,你恐怕还不知道,你哥哥彭太尉和皇后曾有过那么一段过往,后因你哥哥参与了皇权的争夺,不得已与长公主有了婚约,再则彭家与谢家的关系剑拔弩张,他们二人之事才不了了之。”   “什么?”林无意惊愕,从未听兄长提及过此事。杨珥的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若真是如此,那谢蕴玉这些年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竟都是为了彭大哥?   吴蔚钦说到此时,一顿,眼底满是钦佩之情,“早年老夫承受过皇后恩惠,因而一直欠皇后一个人情,谢家与彭家之事老夫一直都是知晓的,皇后竟然在当时那样危机的情况下,找到了老夫,安排了无意你的新身份和后路。”   林无意愣住,杨珥更是咽了一口唾沫,是了,当时仿造玉玺之事出得那般突然,彭太尉自顾不暇,并没有余力照拂到他死后林无意的安危,辛帝与杨珥的行踪更是时时在丞相的监视之下,做不得手脚。   彭大哥竟然把林无意与女眷这般重要之事,托付给了谢蕴玉,可见二人对彼此的信任还有情谊之深,也只有谢蕴玉,才有能力避开谢家的耳目,为林无意保身。   明知道留林无意是个祸患,谢蕴玉竟然还是信守了与彭太尉之间的承诺,杨珥觉得没有人能比谢蕴玉做得更好了,怕是连她自己都做不到。   王麻子也靠近了林无意,神情恳切,“无意,有件事情我也得向你坦白,其实我也是皇后安排在你身边照拂你的人,抱歉,瞒了你这么多年。”   杨珥恍然,怪不得王麻子上次本被谢庆岱蒙骗,差点说出了林无意的身份,却在皇后出现后,瞬间改了口,原来他一直都是皇后的人。也难怪王麻子上次在婺山出现后,转眼便消失了,林无意后来派人去三阳县打探过王麻子的安危,好在无虞,这才没有细究。   想来当时应该是被皇后的人护送回了三阳县。   这时,管家引来了一人,杨珥疑惑地看着来人,“祁公公?”   祁昱冲她微微一福,随即面色凝重地看向林无意,“林将军,皇上请您入宫一趟。”   杨珥随着林无意一同入了宫,却惊讶地发现祁昱并未将二人带往宣室殿,这方向……   待二人站在坤德宫殿前时,门口已经站了一众的宫女与侍卫,看来皇兄也在这里。   “你们都退下吧。”辛帝阴郁的声音传来,四下的宫人包括祁昱也退下,杨珥却牵住了林无意有些颤抖的双手,静静地踱至门边。   “皇上,您来了。”谢蕴玉颤巍巍地从床上支起身子,却因无力,重重地摔了回去。   辛帝连忙大跑了过去,将她抱在怀中,语气不忍,“明知那药对身体不好,你还吃这么多,朕平日里,也甚少与你合房,到底是在担心什么?就这么不愿怀上朕的孩子?可那也是你自己的孩子啊。”   她虚弱地摇首,“皇上,魏昭仪还有璇嫔的孩子,都不是臣妾害没的,臣妾求过父兄,希望他们罢手,可是他们却那般心狠,他们害了那么多孩子,臣妾还有什么脸面怀上您的孩子?况且,臣妾若是真的诞下了子嗣,父兄定会想方设法夺去您的江山,到时候,他们就真成了这天下最为大罪之人了。”   说罢她双眸含泪,“只是没想到,现在,他们还是犯了不可饶恕之罪。”   她的眼神有些迷离,“皇上,臣妾心知自己时日无多,早先时候已教过吴婕妤不少后宫琐事,她除了心思纯净,还需时间磨炼以外,足以胜任皇后的身份,您……”   “你住嘴!”辛帝打断了她的话,“谁许你擅作决定的?朕的皇后只能朕说了算,也只能是你,你好生地养病,偌大的后宫还需要你来打点!”   谢蕴玉笑得苦涩,“皇上,历朝历代可没有一个父亲是谋逆之臣的皇后。”   辛帝身体一僵,她声音清越,“皇上,您就放过臣妾吧,臣妾这些年过得好苦,日日在担心父兄有一日会满盘皆输,夜夜又在担心他们的图谋若真事成,臣妾该如何面对您,该如何面对离开的希年……”   杨珥感受到林无意的手中,沁出了不少细汗。   辛帝听到了彭太尉名字后,心中一片灰败,她果然还是忘不了那个人。   “皇上!”谢蕴玉挣扎着欲跪到地上,却被他给制止住了,“有什么话,你说便是了。”   她面色惨白,“臣妾自知父兄犯了死罪,无脸替他们求情,只是,家妹年幼,求您,臣妾求您,饶了她一命。”   辛帝闻言,面色顿时铁青,冷哼了一声,将她安放到靠背上,自己则起身,踱步至窗边,并不言语。   谢家这些年来加之在他身上的痛楚,还有所行之事,株连九族都不解恨,若不是谢蕴玉病重,以她此时的立场,也是不能继续住在这坤德宫中的。   当然,还有一部分原因,出自他这两年,对她生出的一些情愫。他猛然回头,直视着她的双眼,“朕只问你一句话,下一世,你可仍愿意嫁于我。”   谢蕴玉陷入了沉默,久久不言,她明知此时的一句哄骗,能够换回家妹的一条性命,只是她却怎么样也说不出口。   辛帝自嘲一笑,拂袖走出了房门,见到门口的林无意,冷哼了一声,大步离去。   谢蕴玉也发现门边站着的人,双眼朦胧,下意识地冲林无意唤了声,“希年?”   杨珥推了林无意一把,自己则别过了身去,不愿再继续看下去。   林无意走近,看着谢蕴玉冲他嫣然一笑,心中一痛,不忍拆穿兄长已经离世的事,既然她已将他当作了兄长,自己就陪她走完这人生中的最后一遭吧。   她的语气略带俏皮,“希年,自从你和长公主有了婚约后,便再也没有抱过我了,现在抱抱我,好吗”   林无意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只是依言将她抱起。   “希年,你一向得皇上器重,你帮我向皇上求求情,放萼龄一条生路好吗?”谢蕴玉面露哀求。   林无意眼里闪过一道寒光,未置一词。   谢蕴玉觉得自己的眼皮越发沉重,抬起手抚了抚他的脸颊,“希年,皇上刚才问我来世是否还愿意做他的妻子,我拒绝了。   “我没有告诉他,我和你早就约定过了,既然这一世不能在一起,下一世一定是要在一起的,可是我要食言了,希年,我太贪心了,想要生生世世都和你在一起,注定只能辜负皇上了……”   说到最后,怀中那人的眼眸却已永久地闭上,林无意眼底掠过一丝湿意,滴落在她的睫毛上。   站在门外的杨珥吸了吸鼻子,去吧,彭大哥等你好久了,愿你们世世都不要再生在侯门深闺。   ---------------------------------------   杨珥再次站到杜府时,已是几日之后的事了,还记得上次踏及此处,是因为收到了杜孝通逝世的消息,那时的她,还天真地以为,杜父死后,她与杜光慈的关系,能找回些从前的影子。   暮云抬手在她面前晃了晃,“长公主,你瞄着地上发呆干什么呢?”   杨珥双眼直愣愣地望着杜府门前的台阶,准确的说是台阶上的几道缺口,喉咙里堵得说不上话来。   这里的一草一木,充斥着她儿时最美好的时光。她还记得那日下午,暴雨即将袭来,杜光慈在前面跑着,她尚年幼,在后面慢吞吞地跟着,着急起来,走路晃晃荡荡的,上台阶时脚一滑,便摔了上去。   顿时啼哭不止,杜光慈连忙近到她的身前,揉了揉她红肿的道:“爱哭鬼玥儿,连皮都没有蹭破,别哭了!”   人都是很奇怪的东西,难过时越是听到旁人的安慰,心里就越发委屈,哭得更大声了,“你坏,不等玥儿,它也坏,弄疼了玥儿!”   杜光慈小大人似地无语望天,转头就往屋内跑去,她以为他不管他了,哭得越发撕心裂肺,没想到他很快就跑回来了,手里还拿了一把菜刀。   吓得杨珥顿时止住了抽泣,只见他对这台阶一阵乱砍,石灰四溢,嘴里还振振有词,“要你欺负玥儿!要你欺负玥儿!”   她破涕为笑,开心地直鼓掌。他见她不再哭泣,连忙扔了手里的菜刀,捏了捏她的鼻子,“好了,我帮你教训了它了,以后只要有我在,没有人再敢欺负你!”   那些旧事,仿佛昨日事,仍清晰地存活在她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便弯起了唇角,笑容却渐渐苦涩,再也不会有欺负她的人,因为他成为最后背信她的那一个。   “你就在门口候着吧,本宫一个人进去就行。”杨珥对暮云吩咐道。   她独自在府内行了好久,都未见有前来迎接之人,直到要走到主屋时,方才遇见一个拿着扫帚的婆子,偌大的三公之一的府邸,怎么会萧条至此?   甫一进主屋,她便吓了一跳,杜光慈正襟坐在太师椅的上位,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你终于来了,我等你好久了。”   杨珥眉头微皱,她并未着人通知今日会到访。况且她仔细打量了一下面前这瘦得颧骨凹陷之人,还是她印象里的那位翩翩俊朗的少年吗?   他毫不惊奇她的诧异,示意她入座,“不知今日长公主前来,是带了皇上怎样的旨意,何种死法,不若尽快告知微臣,也好让微臣有些个准备。”   她心下了然,这些时日,皇兄怒他相帮丞相,便命他在府邸“静养”,一直忙于丞相族辈后事,所以冷落了他。他深知自己罪大滔天,早先遣散了府邸众人,就一直在这空宅里等死。   她余光瞥见桌上放着的一顶香炉,先是一怔,随即下意识自语道:“没想到这香炉竟真地被送到了这里。”   杜光慈心中一惑,“这是我父亲生前极为喜欢的东西。”   杨珥看着那玉鼎香炉,一如她在烟古斋初见时那样,昏暗无光,却圆润通透,她还记得当时只是随口与何婆婆提了一句,“御史大夫杜大人,最喜欢收藏这类的香炉了。”   岁月青葱,没想到眨眼间,他们都已经这般年纪了,也没想到喜爱这香炉的那辈人,也正在逐渐消逝在时光的洪流里。   杨珥没有继续解释,而是把他看着,“你说我们两个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他冷嘲,“我和你似乎已无话可说。”   她嘴唇轻启,“曾几何时,我一直以为,携手与我走完一生的人,会是你。”   他蓦地一震,不敢置信地望向她,她唇角微弯,“前提是后来没有君臣之争的那些糟心事。”   他鼻头酸涩,“我终于明白,身份之事,从来都由不得我们自己。”   她走近他,拍了拍他的肩,“都过去了,时日不早了,快命下人给你换上朝服吧,不然要赶不上早朝了!”   他双目圆睁,“你是说,我还能继续为官?”   她俏皮一笑,“自然了,皇兄是这样想的,我也是这样想的,这一次,再莫让我们失望了。”   他是天生的朝臣,圆滑世故,审时度势,只是他的前半生,被他那平庸的父亲,给耽误了。   他瘫坐在桌上,仿若劫后重生,久久无言。她不再打扰他,转身离去,前脚刚踏出房门,便听到了他沙哑的哭声,愈来愈大,旁若无人。   她心里默念,再见了,杜光慈,你在幼时为我披荆斩棘,我在今日铺就了康庄坦途,相赠于你。   ------------------------------------------------   两月后,将军府偏门,门外擂鼓声齐天。   杨珥举起手中的酒杯,对林无意一笑,“来,祝他们芝兰茂千载,琴瑟乐百年。”   他将手中酒杯与之一碰,笑问道,“你真的不去看了帝后婚仪大典再走?”   她点头,“心箴待皇兄的心意,我自是放心的。莫说我了,你当真舍得放下太尉之职?随我远走高飞?”   他一脸惋惜,“要不是那杜光慈重振了官威,日日在朝堂上与我不对付,我才不舍得走呢!”   她猛然揪住了他的耳朵,“嘿,那你回去啊,趁现在还来得及!”   他连忙告饶,“小的哪敢啊!长公主你不在小的身边,小的连饭都吃得不香了!”   “嘁--”她嘟着嘴,笑容却氤氲开来,忽然认真道:“留了那谢萼龄一命,你当真不后悔?”   他面色无波,“到南边沦为军妓,这惩罚似乎并没有比死刑好上多少。”   她捂住了他的脸颊,轻轻一吻,知道他这是在嘴硬,给了谢萼龄生的机会,便是最大的恩赐了,若换作她,决不能做到这般豁达。   他眸光熠熠,“为皇帝肃清了谢焘那反贼,与死遁之罪,功过相抵。既已为我彭家重振了熊威,我心中便再无憾事。”   他忽然眉毛一挑,调侃道:“不会是你后悔了吧?吃醋了不是?”   她做了个鬼脸,“你想得真美,我有什么好吃醋的?你个小东西难道还能跑出我的手掌心?”   二人还欲继续逗乐,却不料身旁传来了两道轻咳,执婴与二七正面部抽搐地望着他们二人。   他们这才收敛了些。执婴将包裹递至林无意的手中,“好好照顾长公主,不然就算是天涯海角,我都会找到你,并让你好看!”   林无意摇首笑笑,二七向前买了一步,面露警告,“我也是!”   杨珥心里一酸,这二人干什么嘛,没事搞得这么煽情,她倒舍不得走了。   身旁忽然传来人群慌乱地脚步声,看来是皇兄催她去参加帝后大典的人来了,执婴连忙冲他们摆了摆手,“长公主快走吧,这里交给我了。”   二七也道:“我再送您们一程。”   闻言,杨珥与林无意便不再耽搁,随二七从偏院离开,朝西城门走去。   执婴面向他们离去的地方,默然跪下,磕了三个响头。   谢谢您,长公主,给了我在阳光下正常生活的机会,往您珍重。   转而起身,朝人潮密集的方向奔去,大喊道:“不好了,长公主和林无意朝东城门跑了!快去追啊!”   ……   “长公主,再往前走就出城门了,属下就不再相送了。”二七朝杨珥躬身道。   她眼底湿润,这么多年来,似乎极少与二七分开,他总是默默在背后保护着她,也支持着她。   他捂眼夸张大叫,“长公主你可别哭,你哭了属下也要哭了!属下一个大男人,哭了丢人!”   杨珥忍不住“扑哧”了一声,“你当真要当皇兄的暗卫?我可以许你和执婴一样,有一个做正常人的机会。”   他摇了摇头,深吸了一口气,对她道,“长公主,您知道属下为什么要叫二七吗?”   她微顿,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会提及这件事。   他目光泛柔,“在属下的家乡话里,“二”字有“爱”的意思。”   杨珥下意识默念了一遍,“爱七……”她眼中闪过一道灵光,鼓励地冲他眨了眨眼睛,“我知道了,尊重你的选择,还有,暮云的事,还望你多多照拂。”   他不算坚毅的心里顿时注入了一股暖流,感激之余,才是真正地意识到了离别之意,生怕再站下去,会生了不舍的心思,忙摆了摆手,飞身上了屋顶,选择了她最熟悉的方式离去。   “我的小花猫,又哭了,幸亏没见着皇帝,不然还要哭得抽抽!”林无意用指腹擦拭着她的泪水。   她正欲说话,却发现不远处拥来了一帮士兵,恐怕是来寻他们的人。城门地处偏地,四下无遮蔽物,二人无法,只能屏气跳入街旁的排水沟里。   好在林无意懂得水性,不是难事。但水有些深,杨珥惧水得狠,脚踩不到底,心里更是不踏实,在那乱扑腾不说,还拼命地挂在他的身上。   未几,那帮人以为他们早已出城,又忙地追到城外去了。他们这才浮出水面,扒在街沿上。   杨珥大嚷着,“你你你别把我放下,我不想淹死!”   他无声地把她托举离开了水面,稳稳地放到街边,红着脸凑到了她的耳边,“羊儿,你离我远些,我不想在这地方要了你……”   她咬唇把他推开,“谁谁……谁说要在这破水沟旁给你了!”   他逼近了她的脸,无赖道:“你这是答应要给我了?”   她横了他一眼,不想再继续应和他的荤话。   他忽然觉得她红晕似晚霞的耳垂万分可爱,想也不想地就吮了上去,“我想到了一个绝佳的好地方,你想试试吗?”   虽然下意识地想说“不想”,但仍有些好奇能让他都说好的地方,究竟有多好。   他没羞地道:“就在那世上最为华贵的舆轿里,我答应过你的。”   她大赧,没好气地推了一下他。   他们二人,怎样的俗世繁华没有体会过,在她的心里,根本就不在乎什么最好的东西,只要有他在的地方,连尘埃都氤氲着香气。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我心里,他们每个人最好的结局。 真幸运,在六十六章这么吉利的数字完结,在晋江的处女作,泪目~ 谢谢一路相伴的你们。 本书由 消失的糖果 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