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笑嫣然 整理 =============== 撩夫日常 作者:月明华屋 文案 他,克己复礼,信守程朱理学孔儒之道,势要存天理、灭人欲。 然而,一朝皇恩,却娶了一个“刁妻妖妇”在家中。 叶锦绣:“呵呵,夫妻之道,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卢信良,看我不揭了你伪君子的皮!” 卢信良:“夫人……这三从四德,这三纲五常,看来本相是得好好教导教导你了?” 然而,多年之后—— “汪汪!” 卢相板着张老气横秋脸。“娘子,遛完没?”遛完了记得带本相回家吃饭! 【食用须知】 这就是一个妖艳渣,和一个口嫌正值男,斗智斗勇,最后将正值男屡次拿下,夫妻双双都化身为妖艳渣的夫妻日常搞笑事。 【属性】婚后磨合文。男主禁欲闷骚&女主妖艳渣俗贱。 内容标签: 欢喜冤家 宅斗 打脸 布衣生活 主角:卢信良,叶锦绣 ┃ 配角:暂无 ┃ 其它:婚恋,宅斗 =============== 1.第一章 小黄书 汴安,卢家。 更深人静,月华清凉,一枝红杏簌簌簌摇摆于院墙微风中快要吹落。 是的,这是一个极其安静,又极其容易惹祸出事的非常之夜。 朦朦胧胧中,借着纸糊红灯笼的晕弱的微光,卢家老宅的黑漆大门上,那副先皇御笔亲题的对联——“忠厚传家,诗书继世”——显得格外凄凉、幽冷、沉着而阴森。 原来,东苑西厢房的灯还晃着。 “嗯,哈哈哈哈,哈哈哈……来!再来!哥俩好啊,五魁首啊!四喜财啊!……嗬!老娘我可告诉你们,这叫做‘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你们快喝!快陪老娘喝呀!” 随着一个女人的浮声浪语——卢家所有的人——包括西苑正房的卢老太太、年轻漂亮却守着活寡的女人温静娴、还有一脸不可置信纠紧着丝帕紧蹙着眉的老姑娘卢信贞……她们,全都一个个表情凛然、双目血红愤怒地紧盯着从那女人笑声所发出的方向——东二苑的西厢房,那个她们此时视为耻辱,也视为痛心作呕的地方。 女人,是她们卢家所有人最为崇拜、最为尊敬、也最奉之为圣人骄傲的卢家老二、也就是当今赫赫有名、不到三十便做了内阁宰相的卢信良的新娶二少奶奶——陈国公的掌上明珠、当今皇帝的表姐、那个名声早已烂得不能再烂的妖媚之女叶锦绣,叶大姑奶奶! 她穿着一件红艳艳华丽无比的紧身裹胸肚兜。其余的雪肤之上,未着寸缕。 款摆着腰肢,表情豪放,仰头一口一口狠灌着酒。而至于赤0裸裸的身体四周,却围着多个男人…… 不,不是多个! 而是一、二、三、四、五……一堆!一堆多得数都数不清的、同样赤身露体的男人。 高的,矮的,胖的,瘦的,老的,少的……他们就那么和她笑着,调着,甚至亲嘴儿咂舌,相互楼抱。 卢家人想死的心都有了! 她们卢氏先祖,可是出现过许代大儒,被先皇赞誉为“名德相望,世家之盛,勋业灿烂,古未有也”的百年诗礼人家,曾出现过“士之楷模,国之桢韩”的海内大儒卢植,有“八相佐唐”“大历十才子”的卢照邻、卢编等人……可以说,就算到了这一代,虽有渐渐衰落腐朽气象,大抵是百家之虫,死而不僵——尤其是,现居的年轻宰相卢信良,也就是这个女人的新婚丈夫,更是撑起整个家业,使得他们优良秉性传统终于得以维持和继承…… 总之,卢家的这些人,想找块豆腐碰死的心都有了! 厢房的灯依旧晃着。 那个女人,她还在笑,还在闹,群魔乱舞,嘻嘻哈哈地。 然而,就在同样卢家老宅的另一个方向,一条拥挤的走廊或大街,她们的儿子或叔叔抑或兄长——却面色凄惶,眼神麻木绝望地正站在那儿,木头似地接受着嗑瓜群众的同情与指点:“啊!你们快看看他头上的绿帽子啊!这可是当朝大名鼎鼎的卢相啊!造孽,真是太造孽了!” 正是卢信良。 卢信良头上戴着一顶又一顶绿帽子,人群指点声中,飘飘摇摇,几乎重到了比天还高。 卢信良手里拿着一把雪亮匕首,嘴角沉若冰霜地一绷,“噗嗤”一声,就生生对准自己的胸口心窝,一点一点,稳准狠,干脆利落地刺了下去…… “啊!儿子!不要!不要啊!” “大哥!大哥!” “二弟!你怎么能这么傻!你怎么能这么傻!——” “……” 人声,自杀,喊叫,沸腾,吵嚷,以及再也无法存颜于世的各中耻辱…… 豁地一下,卢家所有的人全都惊醒了! “原来,是梦,是梦啊……” 手擦着汗,大家异口同声。 原来,是梦。 不管是当家的主母卢老太太,或者她大媳妇温静娴,抑或三小姐卢信贞……她们,居然满头大汗、十分荒唐离奇地,竟在这同样的夜晚,同样的时刻、同样的古怪不可思议中……做了同样一个令人心惊胆寒毛骨悚然的梦! 卢老太太:“想我卢氏一门向来德高深远,如今却家族不幸,二儿媳妇那人,我先前觉着,若是能够深感劝导,孺子可教,这丧风败德之祸或可免去——但是放眼当下,你看她嫁进咱们卢府这段时日所做所为,哎,想起都令我寝食难安,无比头疼啊——” 卢三姑娘:“哎!这才叫做八抬大轿没底儿,丢人了! 半夜三更的,若不是二嫂那白日荒0淫无耻的不要脸行径,我怎可做这样不要脸的恶梦……说来,真是可怜我二哥,我们卢家现如今的唯一香火,人人敬他,爱他,却一辈子竟栽在这不要脸的女人头上,哎,二哥啊二哥,都是那皇帝造的孽……” 卢家寡妇大少奶奶温静娴:“哦,乖乖乖——”手里抱着小孩,轻轻拍哄:“岳嬷嬷,你说,咱们府上的这位新弟妹,真的如传言那么荒……荒唐龌龊不堪吗?”不敢说做梦的事儿:“本来原先我瞧着,她人那么美,举止那么坦荡利落率直,或许外头上的传言有偏差也未可知,可是,哎……”仿佛难以启齿,便摇摇头,脸儿羞红,继续拍哄孩子去了。 ※ 叶锦绣觉得,这卢家的女人全都个个脑子进水,心里有病。 掐掐指头,她嫁进这卢氏一家也快个把来月了。 昨天,因闲得实在厉害,一时无聊,便打发她的侍女春儿去她枕头底下取几本鬼怪史翻翻。春儿那厮也实在粗心得可以,毛手毛脚也笨得可以,一时大意,看也不看,便把她藏在褥子底下的那本《天地阴阳交欢大乐赋》拿了过来—— 那本书,拿来也就算了。而且,关于《天地阴阳交欢大乐赋》,其实,这书里面也没个啥淫0秽东西可猎奇,不过是写一些高楼月夜,窗帏之旁,夫妻间互相欢好共享**之乐的房中秘术和各种心得心法……本也没啥可大惊小怪咋咋呼呼的!然而,这淫/秽之书拿来也就算了,更更可笑,更更可笑的——是叶锦绣有一次不慎留意,多夹了一本薄薄的册子在里面,也就是被这些卢家女人视为简直无法想象,看了要戳眼睛的《春宫图》在里面。 那图册,啧啧,各种姿势,各种体位,以及什么群戏,父女兄妹乱lun,或者多男一女,一女多男…… 卢家的那些贞节烈妇看了,这还了得! “啊!弟妹,你!你!” “二嫂,你,你——” “二儿媳妇,你怎么,你怎么——” “……” 都要晕了!恨不得直插双目,当场跳河,以示她们从未见过这类污秽肮脏东西的清白与干净。 叶锦绣无所谓耸耸肩膀道:“怎么了——难道,婆婆大嫂还有小姑子,你们都是第一次看这类东西么?脸皮烧呼呼红成这样,是病了么?” 她是故意使的坏。 当时的叶锦绣,就是想好好整整这些所谓的百年诗礼人家的坚贞烈妇。 见众人像逼蛇一样赶紧退开,躲她几百尺来远。锦绣慢悠悠喝着茶,一口一口,越发觉得好笑。 “噫?婆婆,大嫂子----这小姑未嫁,看了这东西反应成这样还算正常-----可是,你们却有点不应该啊!” 然后,毫不害臊地,又说起那等男女床榻造人之事。 众人听了,更是恨不得掘地三尺,当下把自己给活活埋了。 大概,估计,如果——要是锦绣她得知,就是她的那本什么《天地阴阳交欢大乐赋》、她的那个有着各种令人喷血画面的《春宫册》——竟让卢家这些女人——她们在同一时刻,同一宅子,竟做了同样那种古而怪哉的荒诞淫梦—— 没准儿,叶锦绣此刻一口茶水便会喷在她相公卢信良脸上:“哈哈哈!好玩儿!真好玩!卢信良你们全家都很好玩!” 2.第二章 指婚 锦绣是因为狗皇帝的指婚才和卢信良成的亲,走在了一起。 传说中的新皇宣德帝十分贪美好色,他有一个宠妃,唤做容贵妃。那妃子,长得温婉娴静,知书识礼,新帝每每翻牌召她侍寝,荣妃不是推三就是阻四,有一次,容妃还要推绝新帝的床第求欢,容妃说,她最近实在是太累太累了,正好葵水刚来,周身的不舒服,便想尽办法转移皇帝的注意,不是拉着皇帝写诗,就是怂恿他到寝殿外间赏花……皇帝对于这新宠的妃子本就两分怀疑,不过倒也并未完全在心,直到那一次,赏花作诗的过程中,“呼啦”一声,殿内窗门吹开,而掩藏在妃子阁中玉案布帛底下的一张男人画像,就那么皇帝跟前赫然显眼暴露出来—— “皇、皇上……” 妃子的脸都白了。 皇帝面色难看之极,嘴上,仍旧含着笑,是冷笑。 然而,私底下暗中遣贴身太监秘密一查,最后,太监查了来说—— “回皇上,奴婢确已查清,首相卢信良,正是与容妃娘娘是青梅竹马……” 是的,画像上的男人自是卢信良无疑。 皇帝气得发疯,又是摔碗,又是打骂太监。 最后,一通冲妃子殿内逼着对方含泪忍辱强着受用了一回后,一个春日融融、御花园粉粉白白樱花纷纷坠落的风景旖旎下午——皇帝一边拉着容妃陪他与卢信良下着围棋,一边时不时折扇轻挑着容妃的下颔,对卢信良说:“爱卿啊,朕,现在就给你说合一门亲事如何?你看看你现在,老大不小了,快三十了是吧……” “啊呸!”叶锦绣常常心骂:这该死天杀的狗皇帝,你争风吃醋,他姥姥的居然波及到我叶锦绣头上来了! 叶锦绣第一次看见卢信良——其实,还没现在的这么讨厌反感。 那是约莫前一年时间,她的脚被扭伤了,需要找个垫子来坐坐。当时,天气闷热,她穿着一身艳红绣牡丹金线摆动湘裙在皇宫里扭过来扭过去,招招摇摇地,就为了恶整一个歹毒妃子,好替姨妈身侧一个受气包小宫女儿出出气。她拿出了一本书,随随手手地。 卢信良:“姑娘,你现在垫来所坐的,正是先贤之圣孔老夫子的《论语》,你这样糟蹋玷辱,会折福折寿的……” 突然出现,就像个先贤圣人,表情正二百八,有板有眼。 “啊呸!你才折福折寿呢!你全家都折福折寿!什么圣人孔老夫子!姑娘我的脚扭伤了,你眼睛瞎了是不是?” 这便是他们的第一次回交锋回合,由一本叫《论语》的书所引起。 叶锦绣后来常常也想:为什么……为什么当时卢信良却是看起来并没现在这般讨厌呢? 是了,当时的卢信良,看起来端静,沉着,冷俊,脱俗,朝服博带,长相斯文,给人一种很是高高在上的禁欲之感,就像一个转世佛陀…… “即便如此,先贤的著作也不能由着你这样来糟蹋玷辱,给,这个拿着,暂时先垫垫用一用。” 他又说,很快救了那书,拿在手上。接着,轻轻地一摸袖,他倒是果真给叶锦绣递了一张帕子过去。脸,在干净清澈的阳光下浅浅投影,恍若冷玉流光。那帕子,自然也是和他人一样,折得整齐,干净,线条分明,隐隐约约,透着股百合梅花冰片似的淡淡冷香。 锦绣爱理不搭地,慵慵懒懒,伸出手,缓缓地,挑了眉,冲他一笑。“谢你了!公子,你人真好!” 眨眨眼睛,其实,这是在挑逗,非常有意地—— 锦绣人美,姿容艳丽,名动京城。放眼整个贵族之圈,追求的世家公子贵多不胜数。 锦绣,多多少少是有那么一点小小的虚荣、傲娇和放荡不羁的。她促狭似地以为,眼前的这男人有板有眼,正儿八经,其实也和那些好色衣冠楚楚之徒不出左右——表面上,看着君子,满嘴的之乎者也,而实际上,装模作样,见了美女过来撩一撩,尤其是借这种机会和场合。 她想逗逗他。看他,是不是人如其表,还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女则》上有云:‘正洁于内,志于四德’……当然,这四德,包括妇德,妇言,妇容,妇功……” 很快,锦绣她就失败了。卢信良非但没有,却又开始教训起人来了。高高在上的姿态,那副超然忘我,还真把自己当成个手缠念珠、势必要降妖除魔的得道高僧——他要除魔。 除叶锦绣这个妖魔。 卢信良:“姑娘,在下看你眼神不纯,衣衫不正,想必这先贤典籍,更是该拿回去好好仔细阅读阅读了!给,这东西,对你非常有用。”说着,倒还真把那本《论语》还给了她。 “妇德?妇言?妇容?妇功?” 叶锦绣一愣,笑了。 接了那书,笑得眼眸弯弯,风情万艳。 而兴许,这大抵世间上的人,不管是男是女,他们都有一个通病,但凡境里的花,水中的月,隔着一层朦朦胧胧的雾去看,多半都是美的,琢磨不定的——所谓,楼上观山,城头观雪,灯前观月,舟中观霞,月下观美人…… 后来,叶锦绣回到了闺房,一边翻着那本《论语》,一边时不时把男人所给她的那张丝帕拿出来看看,睡得四仰八叉地,仰躺在床,一双未趿绣鞋的漂亮玉足吊儿郎当,晃晃悠悠。 她想:那男人,还真有意思。算起来,应该是叶锦绣第一次见过如此正儿八经的男人吧?御花园的开满浓郁紫色木槿的闷热花从中,一个孤男,一个寡女,他站得距自己远远地,就像她叶锦绣是一个沾上了就会被毒伤的毒蛇猛兽? 毒蛇猛兽? 然后,锦绣又翻身坐起,神色慵懒把那帕子拿在手上晃来晃去。 她又想起,就在隔得远远面对面站着的当口,男人见她要脱鞋子,心一慌,急了。“还有!”他深吸了一口气,赶忙背对过身:“女人之重,重在‘贞操有节’这四个字——若姑娘你想要脱鞋,还先请回房!这里是光天化日之下,所谓,非礼勿视,非礼勿言,非礼勿听,非礼勿动……” “哦——是吗?”锦绣当时自然看不见他的脸红。挑眉,声音拖得长长。男人越是这样,锦绣越是想促狭心一起,她要整整他——好好、好好地整整他。 仍旧把那双绣鞋慢条斯理悠哉悠哉脱了。 “——公子!”她笑,使坏:“好了,我这就回房去脱,现在,你大可不必背对着我了!诺,不信你瞧——” 说话间,举着绣鞋,那双阳光下缀着盈润珍珠的漂亮女人丝履。 卢信良这才轻轻地,慢慢地回转过身来。 “姑娘……你!” 是的,卢信良上当了! 卢信良这厮,诚然,他长得倒是惊为天人,龙章凤姿的,然而,锦绣而言,即便如此,她也是看他倒尽了胃口,一肚子的窝火。 锦绣不想嫁给这个男人。 一百个,一千个,她是打死不愿把自己的这上好年华青春,糟蹋作贱在这种无趣迂腐又呆板的变态男人手上。 是的,他不想嫁。 隔着帘儿,皇帝对眼前那个看起来玉树临风、清清雅雅的内阁首相卢信良笑着一指:“呵呵,就是他了!——表姐,你看,你对朕给你选的这门亲事,可还满意与否?”锦绣手搓着帕子,帕子抵着下颔:“啧啧!”当时,她就像在品鉴一张画或一件首饰珠宝衣服。实在蠢得无知,蠢得可以。这男人她居然见过,没想到是他? 是他! 是的,当时的叶锦绣,还不知道这厮——也就是珠帘那边,正一板一眼举着本书给皇帝那些朝臣上德育之课的、那个鼎鼎有名、刚劲正直不阿、两袖清风——甚至害得底下一名官员就因这厮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便生生把人小妾舌头给血淋淋割下来的死变态、死古董——当今大名鼎鼎的年轻有为的首相大人卢信良。 是的,叶锦绣她不知道! 傻傻不乎乎,她不知道! 3.第三章 变态(细节修) 相传卢信良是个大变态。 那天,锦绣和这个男人第一次洞房,浮翠流丹,花烛之夜,锦绣闷声顶着个大红盖头坐在床畔边嗑瓜子,她磕着磕着,一时闷热难受,身子往后轻轻一仰,锦绣就睡着了。 “娘子——” 有男人叫她。迷迷糊糊中,锦绣翻了个身,爱理不理,男人的声音淡淡沉沉,冷冷的,没有一丝可人的温暖与热气。锦绣感到非常不耐烦,正要叫男人别再叫她了,她要睡,好好地睡,这又是拜堂,又是磕头,嫁到他们卢家她就像在受活罪,然而,还未说什么呢—— “贱妇,本相叫你快起来了,你听见没有?!” 锦绣哗啦一下,猛地翻身直坐起来。 她额上青筋根根暴跳,撸起袖管,正要破口大骂:“卢信良!你胆敢再叫我一声贱妇试试,你试试——” 忽然,锦绣瞪大着眼睛,她把那双桃花般水蒙蒙的黑亮眼睛瞪得又大又圆。 卢信良这个死变态,原来,他坐于自己床边,闷不吭声地,手举着一块铜铁打造的什么玩意物件儿。 好像……好像是专门用来对付那种水性杨花、不守妇道无耻放□□人用的“贞操带”? 是的,那玩意,好像……是叫“贞操带”?! 锦绣气得要发疯。“你,你——”她镬髻尽散,几乎要从床榻上跳踊起来。 锦绣以前名声不太好,“纵马声色”,“浪遍草丛”,有人说她是“淫0娃□□”,见了个男人就开撩;有人说,她是欲壑难天,刚刚入洞房她的第一任相公就被她那无休无尽的**给活活“折腾致死”,也就是民间所说的“马上风”……当然,这事说来太长,暂且不提。 就那样,新婚洞房,两对儿新人就那么互相撕扯折腾起来。卢信良逼着锦绣这个传说中的“淫0娃□□”要她穿他给她亲手打造的“女人贞操带”。锦绣不穿,卢信良便死劲儿抓着她的头发往后一扯,“碰碰碰”,对着身后墙壁,一下又一下,就把锦绣的头给碰得咚咚直作响。锦绣满嘴满口都是血,她骂:“卢信良!你是个疯子!你个老腐朽!老古董!你个臭忘八!你是死变态!——不穿!老娘不穿!我叶锦绣就是给你戴一百顶一千顶绿帽子,让你周身绿得像片绿的大草原——我也不穿!不穿!不穿!不穿!” “贱妇!贱妇!……” 卢信良越发目眦崩裂,把锦绣的头磕碰得更加响了。 是的,那是个梦……锦绣最后吓得醒了。 然而,饶是一个梦,可对于锦绣来说,这样的梦——这样可怕的梦里的死变态卢信良,锦绣饶是胆子再大个性再无拘无束,但一想起这个梦,锦绣每每都忍不住背心冒汗,唏嘘不已了! 卢信良其实前后也说和过三门亲事。 那是在锦绣被皇帝指婚给这个男人之前。 第一个,许尚书府的三姑娘许贵珠小姐,生得柔止端方,貌美娴雅。只是,隐隐约约传来,这三姑娘哪哪都好,既能熟读《女则》、《女训》,又一脸的忠贞操守,处处识得大体,甚至百里挑不出一二,可以说,是卢氏一门未来准儿媳妇的标准之一,若能让她和卢信良配在一起,当真是天造一对,地上一双。 “——不过,她是个大脚!” 说媒的官员摇头连连叹声。那眼神措辞,大概是希望卢相大人莫于这点小事上斤斤计较。是的,当世事,女人裹脚之风甚行,三寸金莲的审美成为当世主流——卢相不吭声,也不出气,手玩着两颗文玩核桃。核桃于他手中咔擦咔擦翻转碰响,终于,响了好一会儿,卢相才淡淡地整整袍子衣襟,端然开口说道:“大脚不大脚倒还其次,这关键是——” 这关键是,从这女人裹不裹脚的态度来看,那女人,就绝没有这官员说得那么完美…… “卢信良,你个大死板!老古董!” 官员心里暗骂。迂腐!太迂腐! 卢信良的第二门亲事,那是兵部侍郎家的一个千金,也是温柔,娴静,漂亮,姓孟,叫孟淑仪。 这个女人,下场不要太惨。后来又是浸猪笼,又是传说骑木驴……很多流言蜚语中,都说这就是和那个大名鼎鼎的死变态死迂腐卢信良有关。 女人在说亲给卢信良之前,她与一位寺庙中邂逅的书生发生了一夜苟且——想书生跳墙,小姐幽会,这在卢信良为官当政时代和风俗世态可算是天大的大事儿!而且,大概是怕卢信良,又深谙这宰相的脾气与性格,加之,又偏偏地,那女人的祖父,又是直属于卢信良的卑职下臣,于是,为了讨好,那名官员决定,将自己府里让他们丢尽脸面出尽风头的亲亲孙女儿给活活浸了猪笼,并且,浸了猪笼还不说,还十分残忍变态非常地让人骑了木驴…… 叶锦绣想起就背皮惊悚,正所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若非卢信良这个变态死板的一味腐朽迂儒——到处整该什么肮脏淫0浪世下风气,要存什么“天理”,灭什么“人欲”——那么,那位小姐的下场,也就不会如此之凄惨了。 真的,实在是想起就背皮发麻,怎一个“惨”字了得啊! 卢相爷的第三门亲事,那位小姐是上吊自缢的。 不过,这一次,卢相于这件事上,多多少少有点无辜。 除了听闻许家小姐没有裹脚的种种被卢相所嫌弃,除了亲眼目睹那个孟家小姐的凄惨下场—— 那位小姐,有一次还听说—— “对了嬷嬷!”那小姐问她的贴身乳母:“就你上次所说的,因为这卢相的一句什么话,有个官员的小妾最后舌头被割了,听起来好可怕好骇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嬷嬷,您能跟我讲一吗?” 原来,卢信良刚刚二十七岁那一年,也就是入主内阁四大辅臣之首没多久——有一次,他阁内朝部的某位下属官吏邀请于府邸作客。他们府上有一个小妾,叫做陈娆娘。那娆娘,生得艳丽娇美,性子热情活泼。出来轮流给众位官员贵胄掺酒说话的时候,娆娘走到了卢信良的位置,也就是宴席首位。 当时的卢信良,就那么绯衣官袍端端静静做着,脸上冷若冰霜,不苟言笑。 娆娘笑:“哟!原来这就是我家老爷时常提起的卢相卢大人啊!恕奴家肤浅,只道是官居那般高位,一般坐到这种位置,都是些年上几十的老人了!再不济也是我家老爷那般岁数,啧啧,没曾想,卢相如此年轻,真是令奴家今日好生开眼——”说着,还把卢信良从头打量到脚,飞起一双直勾勾眼睛。 又约莫,是被那名官员宠溺坏了的,胆子有些大,再加上倒霉,竟就着打量功夫,不小心手一松,雪白的丝帕被风吹落,且堪堪,吹到卢信良卢大相爷的官服袍摆之下,“哎哟!”她又一惊一乍,“瞧瞧,瞧瞧,这才叫做秀色可餐呐!奴家只光顾着去看‘美人’,却忘记这其他大人的酒还没有敬!”其实是想讨好,想衬托这场上的主要贵客是卢信良,又加之笨嘴拙舌不太会说话,一时卖弄了风骚,丢尽了洋相,竟调笑着弯腰去捡卢相爷脚上的丝帕,并且,“哎哟”一声,眼儿一晕,又往卢信良身侧挨了一挨。 而且,那神态动作,三分中,竟有两分,像是装出来的。 卢信良当时的脸,一下就黑了。 事实上,不光是卢信良,其他的在座官吏也个个没敢吱声,都在为这小妾捏冷汗。 小妾其实是真的晕了一晕,女人不慎酒力,也实乃正常。 那官员吓得身子哆哆嗦嗦,脚一软,连滚带爬,从席间就直滚到卢信良跟前儿,跪道:“卑职治家无德!管理府中女眷无方!请首相大人恕罪!请首相大人千万千万恕了卑职这一回!” “张大人,你们的家规家风看起来很是不错啊?” 卢信良慢慢啜着酒,一小口一小口,看起来表情并没多少怒意。 气氛越发紧张,众人越发不敢吭声。 终于,待啜得差不多了,卢信良的嘴角这才冷冷翘了一翘,很是轻蔑嘲讽地,并一边掏出袖中的帕子,慢悠悠擦拭着方才那小妾所拉扯过的地方。淡淡瞥了那儿一眼,一边站起身,面无表情地,又说:“区区一个内宅孺妇,这都治理不好,想朝部如今那么多如山大事,你更是治理不好了?” 然后,就走了。倒背着两手,一点面子也不给地,众目睽睽的各官员胆颤心惊中,叫了一声:“来人,起轿!”直出了那官员下属的宅子。 小妾一直愣在那里动也不动。 因为她至始至终都不知道自己究竟犯了什么错?究竟哪句话没有说话,哪个地方得罪了这位年轻内阁首先? 后来,那官员小属,想是讨好,又想是怕卢信良——害怕因这丢了官职,回房之后,闭着眼睛,忍痛割爱,一激之下,就命人生生割了那娇滴宠妾的漂亮舌头,并鲜血淋淋地,用一块托盘盛着,就像要表决心似地,就那么呈现在卢信良跟前……呈现在那个死变态老迂腐眼里…… 而卢信良的第三门亲事,就是这样没的。 后来的那位小姐,想是耳闻目睹好些个类似传闻——可能自家的身子也不太干净,又或许早在私底下有了什么人儿,怕自己落个浸猪笼、骑木驴或者舌头被割的下场—— 一根绳子,脖子狠狠往里一套,闭眼,脚一蹬,她就死了。 死了…… 死了啊! 4.第四章 家门不幸 “蠢!真蠢!——换了是我,我就不那么没出没息地给吊死,凭什么?春儿,你说是不是?” 炉香袅袅。这天,锦绣对着镜子梳妆打扮,侍女春儿给她一下一下梳着头发。 光可鉴人的如丝缎瀑布般黑亮头发——这是一个女人集所有上好青春、美好、光鲜以及靓丽的所有令人嫉羡象征。 春儿拿着莹润润玉做的小白嵌螺钿梳子,她是一个长相甜美,性格也很温顺乖巧的十六岁小丫头。 春儿边梳边道:“是是是!如果换做是咱们小姐,就是再怎么不是,也不会傻傻地去上吊……因为呀,该上吊的是咱们姑爷!” 翻着白眼噘着嘴儿,其实,春儿心里所想的是,小姐,若我不怎么说,你会喜欢吗? 锦绣竖起了大拇指,对着铜镜里的春儿、这个不愧是她一手调/教出来的小丫头狠狠赞了一回。 老实说,春儿以前的性子可不是这样,她害羞,她腼腆。刚刚娘家府里的管事老嬷嬷把这小丫头分配到锦绣那会儿,因为春儿的自卑胆小等缘故——又加上锦绣的口碑名声不太好,府里都传言,说,陈国公府的嫡出大小姐叶锦绣,她因打一出生便被国公爷和国公夫人宠溺得不像话,是含在金汤匙长大,国公爷和国公夫人对她是要什么给什么,她要星星不给月亮,要月亮不给星星……不免,性子骄纵,难以伺候…… “小心她打你啊,春儿!唉,你这么笨手笨脚的,我看着都替你捏把冷汗…”有人替她操心。 然而,事实上,终于真正接触下来——春儿这才发现,哪里哪里,这国公府的大小姐,哪有传言那么夸张? 骄纵是骄纵,可并非传言的那么难以伺候啊…… 锦绣今天这是准备要去京城的戏园子里听戏。 卢府的人说,这叫“靡靡之音”,使人耽于声色,有伤风化,他们府就从没戏子戏台这类玩意儿。 锦绣让人把票买好,又命小厮们早早备了轿——她这是准备光明正大,从卢家那些贞节烈女们眼皮底下、大模大样、大摇大摆走出去。 那天,锦绣让春儿不小心拿来了《春宫图》以及《天地阴阳交欢大乐赋》,正巧不慎被那些卢府的那些女人看见了,想想,这还了得,以她们卢家人脾性,统统将那些书啊册子、也就是她们眼中的淫/秽之物没收焚毁不说,还让锦绣跪在宗祠的祖宗牌位跟前,好好思过忏悔三天三夜—— 然而,锦绣跪倒是跪了,歪歪倒倒地,跪不像跪,更别说忏悔,甚至竟干脆摆了个大字打起呼噜来。 “二儿媳妇,你、你——”卢老太太得知,气不可遏,浑身都在发抖,连脸上的双下巴都抖起来了:“不像话!真是太不像话!我们卢氏一门也不知究竟造了什么样的孽,竟然、竟然——” 竟然让你做了我们家的媳妇……后来的话自然没说出,是气火攻心,卢老太太天旋地转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接着,加之旁边的翻着两粒大白眼的老黄花卢三姑娘的咂嘴咂舌填膺言辞:“娘!你看看这二嫂!啧啧,盛名之下,果然是不出其言——” 意思是,这陈国公的叶大姑娘,果然是名不虚传,哪是什么贵族小姐……啊呸!分明是市井泼妇,女混账,女流氓。 最后,那个死守着寡妇贞洁牌坊、还乐不知疲的卢大少奶奶孟静娴,她也心里替锦绣着急惋惜,是真正的惋惜,却并非装模作样:“弟妹啊——”她叹:“你知道你现在躺着的地方是哪里吗?你、你这样做——真的是、真的是太过分了!” 锦绣冲这些女人们翻了个大白眼儿,头枕着手肘,继续睡她的囫囵大觉。 如此这般,锦绣后来便被卢太太等人,甚至连她的儿子也不告知一声、就这样,当关押十恶不赦的犯人,将锦绣命人严加监视软禁看押起来。 锦绣又描了眉,化了妆,浓妆艳抹一番—— 想她,哪里是能被这些女人们所能软禁关押得了的? 后来,不禁不思回过,越发猖狂得紧了,和闺房里从娘家带来的那些下女们唱歌喝酒,猜拳行令,又是掷骰子,又是“白日宣/淫”——把自己打扮成一俊朗书生,穿上男袍,戴上玉冠,腰围玉带,手拿折扇,一边又是风流潇洒倜傥地将那些下女们左搂右抱,又折扇挑着春儿的下巴,狠狠、狠狠调戏了一番。 “来,小妞,让你哥哥我亲上一口,嗯?” 吧唧吧唧,就要对着春儿的那张桃红粉腮轻薄下去。 春儿又羞又急又笑,袖子赶紧掩住脸:“哎呀!小姐,你别再闹了成不成?” 最后——锦绣至今都还洋洋得意,因为,就是那天,卢家所有的人——不管是当家的主母卢老夫人,老黄花卢三姑娘卢信贞,寡妇大少奶奶孟静娴——以及,那个锦绣口里眼里的死变态卢信良——他们,全都隔着窗在外动也不动看着她。 面无表情,像是到了人间末日。 “唉,真是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卢老太太摇头。 卢三姑娘:“算了母亲,咱们由着她去闹吧!我看她这种女人究竟能闹到几时?” “是啊母亲!”孟静娴说:“您别生气了,唉,弟妹年轻,不懂事,可能过一段时日就改好了!” 卢老太太拍拍孟静娴的手,唉,幸而还有她大儿媳妇这样的女人,让她心里甚慰,要不然,真是一根绳子去了,也不想再在这卢家苟活下去——因为,无言见地下祖宗十八代。 卢信良则一直倒背着手不说话,表情麻木,冰冰冷冷,像是见惯不怪。 …… 是的,只要一想到这些,想到卢家人当时的表情,尤其是那瘟神腐儒卢信良,锦绣心里哈哈直乐,每每越发想笑了! 锦绣就这样描了眉,上了妆。 侍女春儿拿了一朵艳红碗口大般的牡丹轻轻别到她鸦鬟鬓边。 锦绣最后罩着一件儿艳丽无比的大红滚金边绣线纱裙,正于厢房的幽黄铜镜前比划来,比划去,拿了手提绣袋正要准备出门—— “春儿,启程,出发——” “是,老佛爷,老太后,老祖宗,春儿,就给您开门摆驾是也!” 春儿弯腰福了个身,两主仆就这么嘻嘻哈哈笑闹一回。 忽然,侍女春儿轻轻地走上前,再把房门轻轻地一推。 “啊!姑、姑、姑爷……” 春儿嘴角哆嗦,脸一下就白了! 有时候,锦绣常常会想:强行捆绑的一段婚姻,风马牛不相及的一对男女,两个人,看彼此的目光直和一堆狗屎牛粪差不多,个性追求完全背道而驰——这样的两个人,他们凑在了一块儿,除了将对方视若空气,视若五睹之外,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打破这相看两厌的局面? 答案是,好像没有,永远没有。 是的,卢信良来了,人就站在她的门外。 走廊窗下,花影斑驳。 卢信良不愧是卢信良,那身常常被他穿得纤尘不染、半新不旧、浆洗了一回又一回的袍子仍旧线条流畅,干净如新,笼在淡淡的桂花香与阳光阴影里,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梦幻质朴之感—— “俭以修身,杜绝奢逸”——呵,这也是他们老卢家的家传古训。 锦绣从卢信良等人的身侧直走而过,看也不看几个人一眼。 是的,卢家的寡孀大少奶奶孟静娴也和他一起来了。身后跟着个小丫头。孟静娴招呼丫头把她手里的托盘轻轻放下,然后,温婉微笑柔柔亲唤了一声:“弟妹。” 锦绣愣了一愣,依旧迈她的步子。 手提的绣包一甩一甩,甩在锦绣的手上。 走了些许步子远,锦绣这才想起什么,回过头,俏皮地,很是骄傲而不自知地,一笑:“春儿,怎么不走了呢?被孙悟空施了定身法术啦?走咯!您小姐我——要摆驾出府啦!” 声音拖得很长很长,甚是吊儿郎当,目中无人。 春儿却尴尬得不能再尴尬,腿脚仍在哆嗦:“小、小姐……这姑、姑爷和、和大少奶奶不是……不是过来了吗?今天、今天咱们能不出去了吗?” 说得极其小声,像是劝导,又像不是。 而事实上,锦绣,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和卢信良说上一句话了。 更别说,像今天这样,卢信良会大驾光临,主动到锦绣房里像要找她说些什么了! 卢信良说:“你先别慌着出府,且先站一站,娘子,夫人——我只问一句,吏部右侍郎的大公子张舍,与你究竟有何种牵扯与瓜葛?——能否与本相好好说说?” 锦绣猛地一顿脚步,偏转过身,眼睛将卢信良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谁?你说谁的儿子来着?——谁?” 卢信良负手而立,眼神中,全是满满的厌恶与嘲弄。 5.第五章 绿帽子 是的,锦绣与卢信良,两个人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说话了。 相互看彼此犹如苍蝇蚊虫,从洞房象征性拜堂喝交杯之后,他们就难得见面,更别说什么新婚燕尔、和和美美了! 婚事是皇帝下的旨。锦绣无奈,卢信良更木然。 而朝堂之事,向来复杂,卢信良没有办法拒绝这门亲事,当然,这其中缘由,暂且不述。 卢信良打心眼儿就不认可他这新娶的妻子,叶锦绣。 约莫,当你真正厌恶一个人的时候,或是当你连看也不想看一个人时候——就连争吵,拌嘴,和她斗斗气,耍耍花招,也是难得去费精力的,因为那会觉得劳神,多余,吃饱了撑着干的!对方是要堕落也好,放纵也好,给他戴绿帽子戴到天上也好——卢信良也视锦绣为空气。 这是锦绣的悲哀,卢信良的悲哀,更是卢家一门这不幸婚姻的悲哀。正所谓:“破罐子也就破摔”了! 锦绣失德,堂而皇之拿出了淫/秽之书于那些卢府女人的眼皮子底下晃来晃去。卢老太太看着不像话,倒还有心思管一管。 可是,于卢信良呢,却是连青筋起伏的那丁点怒意也没有,丝毫没有,连眼皮子动一下,甚至也懒得瞧上一眼。 这才是真正的放弃与自我幸福的被放弃,因为卢信良看来,就算锦绣拿去经他回炉重造,也没法回造出他理想中贤良淑德妻子模样。 卢家是百年诗礼书香世家大族。 然,锦绣还在娘家做天真不谙世事的小女娃时,这个仅有八岁的小女娃,她就会舌灿莲花、脱口成章。锦绣说—— “哈哈哈,四岁五经?孔圣人?孔老夫子?——不不不,我娘才不让我看那些书!” “我娘说了,那孔老夫子根本就是一百年千古的文化流氓加伪君子!整个一废物傻子!你瞧瞧他的那些弟子们,满嘴‘之乎者也、子曰诗云’——成天无所事事,除了对皇帝老儿阿谀谄媚,三跪九叩以外,简直跟一群叽叽喳喳的鹦鹉没两样!” “——《女戒》?《女训》?啊呸!我娘说了,要我看那些书,还不如直接把我掐死算了!” “哼!夫子,就您才刚讲的什么狗屁《烈女子》《节妇传》,我看啊,那些女人不是脑子进水就是有病!——你说,不就被男人碰了一下吗?她就要死不活地,要跳楼要砍自己胳膊——呵,这种女人,被我看见,还不如让我一把给她掐死,生生好过她丢尽我们做女人的颜面!” “——我想过了,要是我今后的丈夫死了呢,我最多给他哭一哭、掉两颗金豆子也就完了,要我死守着他的牌位,说什么从一而终,啊呸!本小姐才不这么干呢!” “……” 闺阁私塾,一片雅雀静默,接下来,哈哈哈,一阵哄堂爆笑。 老先生手拿戒尺,戒尺在桌上敲敲点点。 他气得:“我不教了!我不教了!去,告诉国公爷和国公夫人去!这课,我教不了了!老朽教不了了!” …… 锦绣的童年便是如此招摇另类,不流于世俗。 长到了十六岁,刚过及笄,终于,锦绣该嫁人了。男方是京城同样有名的世家大族,姓袁,也是为皇帝亲自所指婚。锦绣头顶着鸳鸯喜盖儿,丝竹管弦的阵阵声乐中,夜格外的热闹与微熏。锦绣磕着瓜子儿,她的新郎官走了进来。这是一个外表看起来文质彬彬,模样也是异常书卷俊秀的世家子弟。锦绣主动掀了红盖儿:“天太热,你说,我能先把这个东西给取下来吗?”她的笑容天真而妩媚,望着他,一脸率真而坦诚。 新郎官儿有些愣怔。 是的,他有疾,一个非常严重,不能外道的严重“隐疾”。 在进洞房之前,为了担心日后被锦绣所嘲笑看不起,最重要的,是不能凌驾于这娇媚艳美无比的新娶妻子之上——于是,他吃了药,把十个男人的份量,统统颤着手,背着人,全都一仰脖子一灌喉咙,倒进了自己的嘴里。 当然,那是“猛药”。男人吃了通常生龙活虎,枯木逢春。 锦绣就此便背负着“淫0贱无耻”、“欲壑难填”的罪名。 那个男人,也就是她的第一任新郎官儿,血脉喷张,竟然蒙蒙烛光中,将锦绣一揭红盖儿的天真妩媚看做是对他的挑逗—— 下面流血,淋淋漓漓,如壶沙滴漏,流个没完没了。然后,连锦绣的一根手指头还没碰上,人就身子往后一倒,死了! …… 锦绣的“淫/浪”名声就是这样来的。而且,不光如此,一个洞房第一晚上便\\\"折腾”死了丈夫的新婚妻子——就因为自己的欲壑之难以满足,说什么,锦绣也该为丈夫守节守志,以示忠贞——对,也就是世人口里所述的“从一而终”! 然而,谁曾想,这“淫/贱”女人叶锦绣倒好——不仅穿红配绿,把自己打扮得越发光亮四射,妖妖娇娇,甚至,禀了当朝皇帝,丈着自己皇亲国戚的娘家气势,要求休书一封,让对方将自己休了不说,并且,照样地京城各街坊四处溜达,见了男人也不懂得遮脸避嫌——而且,还甚是恬不知耻,大模大样,当街和众男子“说起话”、“调起情”来—— “啊呸!什么破公侯小姐,分明就是狐狸精!**!” “......” 甚至,有人站在那破破旧旧的贞节牌坊下。 血红的夕阳映着那牌坊上的冰冷红砖,牌坊显得格外冷清而可笑。 …… 卢信良仿佛多看锦绣两眼,也觉有辱自己的眼睛。 他又说:“吏部右侍郎的长公子,张舍,娘子——需要本相再给你重复一遍吗?” 锦绣微眯着眸子,手绞着丝帕,似在思考。因为,她还是没有想起这个人来。 卢信良深吸了一口气。倒不是说他很在乎此事,毕竟叶锦绣这个女人——也就是他现在所娶的这老婆,她的名声,直臭得犹如牛粪,是以勺子都舀不起来的“烂”女人、“烂烂”女人…… 卢信良又道:“你过去究竟干了多少事儿,我不关心!现在,只消回答本相一句,并老老实实地——张舍,也就是吏部右侍郎的那长公子——你过去究竟和他做过什么?允诺了什么?你们是何干系?——因为,他现在竟找到本相府上来了!说,就是因为你的勾引许诺在先——以至于,他现在身败名裂,妻离子散,说什么也要让本相给他一个公道!——叶锦绣!” 他一顿,接着续道:“你知道,朝堂事多,本相的闲暇向来少之又少,也没多少功夫去陪你理那些事情,所以——” 话还没说完了,锦绣早已晕了,面皮涨红,直气得浑身发抖,额上的青筋根根乍现,就差没脚跳三尺,当场冲着卢信良唾出一口痰来:啊呸!我勾引他?说老娘我勾引他——啊呸!那个死王/八!臭不要脸的!死癞/蛤/蟆!我就是勾引一只猪,一头嗡嗡作响的绿头苍蝇,我也不会去勾引他!——啊呸!我呸!…… 不过,那口唾沫还没有冲卢信良吐呢,忽然,却又笑了。 回房慢悠悠坐下来,直翘起个二郎腿,伸着懒腰,打着呵欠,将手里的绣包向旁边的侍女春儿懒洋洋一扔。 挑着眉,抿着嘴儿。 那神情动作,倒不是动怒,竟是被眼前这个、传言以“绿帽子”快要戴到天上的卢信良——卢大相爷——也就是她的新婚丈夫——有着七分的同情,八分的怜悯。 “哦?是吗?那相爷您可否给本娘子知会知会——这姓张的男人,究竟还给你说了些什么?有没有说——你娘子我,到底是怎么去勾引他的呢?——嗯?” 声音拖长,卢信良的脸,越发沉得厉害了。 6.第六章 渣男上门(1) 锦绣这事儿,对卢家的打击很大、很严重。 同时也很耻辱。 寿安堂里,卢老太太跪立在卢氏列祖列宗的一块块冷冰冰牌位前。双手合十,眼眸轻闭。袅袅的烛烟在微风里轻轻回旋。她的女儿卢三姑娘卢信贞一直站在边上,末了,她将自己的母亲给搀起来。“母亲啊!”卢三姑娘又开始翻起了大白眼:“依女儿看,你光是跪在这儿能有什么用?——难道,咱们的二哥真的不能就此休了那女人吗?即便不休,就是和离,都还不能够吗?——这‘七出’之条该犯的那女人统统犯了,就差没当街去杀人放火抢劫了!——如此女人,母亲啊,咱们真的就让她呆在卢家一辈子?二哥他好说歹说也是个堂堂相爷,位列人臣……母亲,为什么咱们……咱们……难道说,二哥他有什么把柄让皇帝逮着不成?才非得把这婚事进行一辈子!——母亲,您倒是说句话呀!” “住嘴!”卢老夫人道。 这是一个极其严苛、又极其贤良婉约的卢氏大族中的典型母亲。 卢氏家教向来严苛,女人不能干预任何政事,而作为卢家的女儿,即便是所谓的“嫡出”——也终是泼出去的水,这里,没有任何她卢三说话的余地,更别说讨论朝政家事,议论起兄长的婚姻大事来。 卢氏是从三十四岁开始守的寡。 卢老太爷死后,卢氏作为一名孀寡,一个人拉扯大三个孩子,实属不易。本该乌油油头发,却早已白了。她讲礼节,讲面子,性格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总之,她和卢家列祖列宗牌位上贡着的那些先祖女人们的名字无甚区别。人像一尊石雕,却是活的——活的石雕。 锦绣之事,原先,她还天真想着,能不能用一个婆婆的威严和家法去好好教化教化她,改造她——可是,如今看来,怕是徒劳了,不能够了。 卢氏让她的贤惠大儿媳妇孟静娴给锦绣送了一套衣服首饰去。并让她好生给锦绣拾掇拾掇,要拾掇得朴朴素素,体体面面——因为,“对峙公堂”、要“三司会审”——她们卢家这最后一丝颜面,却还是要的。 卢三姑娘瘪瘪嘴,不再说话。“知道了,母亲。” 蔷薇花开满的抄手游廊。锦绣一边手摇着扇子,一边啧啧摇头哀声叹气:“唉!今儿的天气倒好,可惜,还是不能出去了!唉,可惜!真是可惜!” 她把那卢氏让她穿的衣裙还是穿了。 脱下了那身艳美华服,卸下了卢家人向来觉得轻浮奢逸的金灿灿闪亮亮的耳铛钗环首饰,现在的这一身,可谓素雅之极,简洁之极。银灰葱白色泽,配以沉香色腰带,大袖衫襦,和压边防止风儿将裙摆吹起来的琅环玉佩——用锦绣的话,这一身,看上去就像跑谁家专门哭丧吊孝穿的。 或许,他们卢家理想中的儿媳模样,就是边上站着的这个女人吧? 孟静娴微微笑笑,一脸的“贤良淑德”,真是又静又娴,人如其名。即使你唾她两把口水,她还是会装作不动声色,静静悄悄乖乖揩了就是……不吭声,不言气……“唉!活死人呐!活死人!”锦绣叹。 锦绣……总之她还是穿上了那身衣物,也就是她眼中的“吊丧孝服”。 孟静娴说,声音轻轻地,温柔地:“弟妹,你肤色好,样貌好,身形也很不错,怪道不管什么样式色泽的衣物穿在你身上,都很……好看。” “那你干嘛不穿?”锦绣莫名其妙。“你长得不是也很好看?” “我……”孟静娴不说话了,垂下长长睫毛。“我是个寡妇!”终于,过了半晌,她又才抬起眼,示以锦绣温婉地、很是钦羡的微笑。“所以,有些时候……我还是挺羡慕你的,弟妹。” 锦绣换了衣裙首饰,或许,是心里有愧,某些事上,她拎得清。又或许是,边上这个对她说“有时候,我其实挺羡慕你”的女人,孟静娴。 通往卢家大宅会客花厅的路其实有点远。孟静娴走了——女子不能见外男,更别说是她一个年轻寡妇,别说是锦绣这档子风月花边的旖旎烂事儿。阳光照射过庭院走廊,卢信良一直负手走在锦绣的最前头,穿一件绣山水花纹的青罗官袍,缠枝花卉玉金带,头戴皂纱折上巾……风吹着他的宽袍袂袖,男人的一张脸映着边上的粉色蔷薇,当真是春风几度,玉人画楼。 “小、小姐……您、您怎么还笑得出来?” 走着走着,突然,一边儿的侍女春儿时不时抬头看看锦绣,又看看前面男子,她的姑爷。 春儿轻轻扯了扯锦绣摇着扇子的手和衣袖,“小、小姐……您、您没事儿吧?” 锦绣蓦然地一怔,这才想起什么,忙把扇子往脸上一掩,佯装假哭起来:“春儿……怎么办?你小姐我现在要被拿去浸猪笼骑木驴了……嘤嘤嘤……怎么办?”然后,又是哭,越发装得上头,拿起帕子,甚还擦起脸上挤都挤不出的金豆子来。 春儿越发显得尴尬:“小姐,小姐……”正脸红耳赤,不知说什么好。 突然,走在前面的男子蓦地把脚步一顿。 卢信良似回头,也没回头:“放心吧,即使要受罚要浸猪笼,也该是本相才是,还轮不到你的头上。” 然后,嘴角冷冷一翘,又走。 锦绣挑挑眉,然后,越发装傻充愣起来,故作无知而天真地:“怎么了,相公?——难道说,你也干了那偷鸡摸狗,见不得人的张生跳墙淫/浪之事啊?”她咧着嘴,笑,很感兴趣。 “哼!” 卢信良冷哼一声,便不再理她。 锦绣是当今皇帝的表亲,其实卢信良的意思,是,即使放眼整个京城,把谁浸了,都没人敢动到你叶大姑娘的头上。不过,那冷哼依旧仔细听才听得见似的,像是觉得非常掉价。便不再吭声,表情漠然而麻木地,越发走得快了。 卢府会客的地方在正院后面的一偌大官厅,两边是东西楼。栽以翠竹,种以绿松。据说来要找锦绣讨个说法的那什么张舍早就来了,和他父亲吏部右侍郎一道。两父子从辰时坐到巳时,足足好几个时辰。有丫鬟为他们上着茶,不失大家礼数地,一一摆出茶具茶瓷,烧了水,最后奉上。而张舍本人倒没什么,但他老父吏部右侍郎的脸却一直是冰着冷着的。 最后,锦绣一边打呵欠,一边摇着纨扇提裙迈过客厅门槛——因风大,卢老太太吩咐的,不管怎么样,要拿个面巾给锦绣罩一罩,身为卢家女人,即便她名声再怎么脏污,这唯一的脸面,也是好要。 而那风吹起了锦绣的白纱面巾,锦绣再次懒洋洋打个大呵欠,正要用手掩一掩。 忽然,就在这时—— “锦、锦、锦绣……你、你来了啊……” 一阵颤颤激动的声音。 锦绣把头轻轻地一抬,然后,她看见了一个人。 就像是一只狗望着垂涎已久的香喷喷肉馍馍,却又害怕那肉馍馍里藏有剧毒……他喊着锦绣,望着锦绣。双腿哆嗦不稳,椅上摇摇站起。 是的,就是张舍! 说锦绣“勾引”了他,害得他如今身败名类、妻离子散后,又被锦绣凄惨抛弃的吏部右侍郎的大公子—— 张舍! 7.第七章 渣男上门(2) 官厅的气氛有些微妙,也很胶涩尴尬。 卢信良一直站在锦绣身侧—— 这个表情始终冰冷没有做声、锦绣的丈夫、堂堂卢大首相。 锦绣愣一愣,才刚抬起的脚仅有一只迈进门槛,蓦地,她把眉向上一挑,立马就笑了。 “唷!我当什么声音呢!怪道大老远就好像听见一只青蛙在呱呱乱叫——” 然后,也不看众人,直走入厅,坐下,气定神闲地,叫春儿奉来了茶,优雅懒散,一小口一小口啜着。 张氏父子不消说,脸被气成了猪肝色。 终于,锦绣装作才看见他们,尤其是张舍,故意地,十分好笑地:“哟!”声音拖得很长:“这不是——不是张侍郎家的张公子吗?张公子,你可还好啊?怎么多日不见,越发看上去挫了一些儿,是遇见什么事了吗?……”还显得非常好心似的。 张氏父子的神情此刻已是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一肚子的憋屈与窝火,暗沉着脸。尤其是张舍,眼瞅着面前这个令他爱恨交织、欲罢不能的妖精似的女人——张舍本想二话不说冲上前好好地扇她两掌,以解多日憋了太久的心头难消的恨意——可是,偏偏地,自个儿不争气,自打锦绣这个女人一出现,甚至她的一挑眉,一眼神表情动作,都让张舍又在不知不觉中,刚还硬气的骨头悲催地轻了二三两。 卢信良道:“好了,张侍郎,张大公子——”他也拉过椅子,坐下,保持着历来的端稳与沉着。眼观鼻、鼻观心地,谁也不看——又或者是,像要急于处理掉眼前这个令他无比嫌烦的烂事儿——锦绣的那些风流桃花韵事儿。卢信良一边也接了侍女奉来的茶,一边眼皮也不抬地说:“在你们大清早来,口口声声地说本相的夫人——陈国公的长女,叶锦绣,婚前失德,和令郎有不干不净牵扯之事——”他一顿,对着张侍郎,张舍的父亲:“那么好了,现在,本相的夫人——本相也给她叫请出来了!本相想,你们有什么话不妨当面说个清楚,而天理公道自在人心——本相相信,凡是世间之事逃不过一个理字儿,诸位意下如何,嗯?” 这番话,自有一副霸气十足、不怒自威的口吻在里面。 锦绣哼了一哼。 她的嘴角歪着点笑。若是不留意,谁也无法听出她轻微哼声中的不屑和嘲讽。 张氏父子这才手指着锦绣,义正言辞道:“是这样的,卢相大人——” 然后,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及锦绣过去如何如何的对张舍撩拨挑逗以及羞辱捉弄,统统地,仔细地,添油加醋,表情夸张地全盘而出—— 他们又说,并跪下来,撩了袍子:“首相大人,古人有云:‘与人不求备,检身若不及,直道而事人,不降其志,不辱其身’——尊夫子以前失格,给下官或是犬子一家带来的严重影响与祸事以及羞辱,这已是非一字两字来形容,所以,”一顿,吏部侍郎张大人、也就是张舍的父亲,抬起了头,望着卢信良,眼神铿锵有力:“所以,在下官一番恳请,万望首相大人给犬子以及下官一家老小做主!首相大人!首相大人!——” 然后,又是哭,又是求,老泪纵横,戏演得十足,越发对着卢信良三跪九叩,行起那泼皮流氓般大礼来。 原来,锦绣还未嫁给卢信良之前,也就是锦绣的第一任丈夫死后,还没过两年。锦绣,便纵横驰骋于整个京师。名声狼藉,沾花惹草。 一天,张侍郎的大公子张舍路过一条长街,见满满当当地,人群围堵之中停放着一顶轿子。众人都在指指点点。而那轿子,自然是锦绣的。金顶华盖,奢丽之极。 张舍气极,人骑在一匹马上。路被挡,正要让小厮去骂:“谁?这是谁家的轿子?——还有没有天理王法人情?这么窄的一条街,挡别人的道儿好吗?”噼里啪啦,就是一堆。 可是,小厮还没骂完呢。一只手伸了出来。白玉般的莹润,豆腐般的细嫩。 有人把轿帘一挑,懒懒地,表情眼神,连带整个动作都显着十二万分的狡黠和迷人:“哟!叫什么呢?叫什么?挡道了?挡道了自个儿不会先退退让让吗?木头桩子吗?……啊哟哟,生气了?老实说,今天姑娘我也挺生气的……啊对……就是这个眼神,一个个看我不顺眼,既想干掉我,又干不掉我,却只能瞪着眼……” 是的,正是锦绣。 小厮傻眼了。 张舍更是傻眼了。 那天的锦绣方桃譬李、尽态极妍,穿一件儿玫瑰紫夹纱百蝶穿花大毛斗篷,金箔花钿,脂膏香浓,月花烟描一般。美,当然是美的。而相对于“美”这个第一眼瞧去的初次印象外——分明之中,张舍看着她,却有一种给他的说不出感觉。风情?勾魂?娇媚?霸气?……或许,这都不是。 她也噼里啪啦一堆,如珠链炮,口齿流利。 说完,帘子一放,轿子就走了。 张舍注视着她。 就那么注视着锦绣于人群之中渐行渐远高高抬起的华盖轿子,并晃晃悠悠,一下一下晃出他的视线。 后来,又过了许日。张舍再次见到锦绣。那是京城一家鼎鼎有名的昆腔梨园戏班,又名春台剧院。 画阁红楼,鬢影衣香。锦绣手摇纨扇,人坐在最前排正中的一处藤萝席位上。人影幢幢,灯影幢幢,台上的青衣在唱:“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锦绣像是在合着那台上的唱腔拍子,嘴儿弯着笑,眼眸微眯,指尖于扇柄一敲一点,看起来非常舒适,非常享受。 “嗯咳,叶姑娘——” 是的,张舍又看见了她。 这个吏部侍郎家的长公子,这个有着妻室、也快三十的男人。 “嗯咳,叶姑娘——”他又说:“真是凑巧,咱们不想又在这里碰面了。”声音含笑,故作风流倜傥。 原来,张舍的那妻子吴氏,虽然也是官家之女,但人不美,脸上有雀斑,皮肤微黄,加之行动不便,现怀着身孕,偌大的肚子圆鼓鼓的,也快顶到了天。 张舍看他的这个糟糠之妻早不顺眼——原先,还没什么,最起码还能极其不耐烦关心关心两句,偶尔问问对方最近胃口如何,肚子的孩子可好……可是,自打见了锦绣,金顶华盖轿子里的那个女人把帘子轻轻地、俏皮高傲地一挑……张舍便由此像转了性。那个糟糠之妻吴氏——早已不是什么妻子了,她成了一团牛粪和狗屎,处处碍眼,处处带刺儿。 锦绣笑,依旧摇着扇子,头也不抬地,甚至眼皮也不拿来夹夹对方:“唷!谁呀?叫得这么亲热?好像我认识你似的?” 是的,那时候的她,真的不认识这个男人。搭讪的太多,理不过来。 张舍显得实在尴尬到极点。就这样,两个人中,他一言,而锦绣却连鼻子哼都懒得哼上一声,刚开始,极力搭讪讨好、想要从锦绣那里捞点什么“好处”的张舍——本来只想放弃。因为,从锦绣目前的姿态,以及后来得知对方的陈国公唯一掌上明珠的身份,皇亲国戚的身份——张舍知道,自己,却是再怎么勾搭攀谈也是够不着了。就好比,一根高粱秆子想要去戳天上的星星月亮,这不是想多了是什么? 张舍终是决定放弃。 然而,又过了三五日,人影幢幢、灯影幢幢,依旧是这家鼎鼎有名的京城梨园戏班子,春台剧院。 一日,两个人再次不慎在这里碰了面。 这一次,锦绣的美,还是那么美,艳丽光鲜,还是那么艳丽光鲜。穿一件玉色纻罗缦衫,淡黄色飘逸如轻云明月的绣花裙子,神色依旧傲傲娇娇,不冷不淡地。张舍见了她,思及先前丑陋狼狈之态,刚要回避,可不想,一阵笑声如风,爽爽朗朗,泉水银铃般飘然而过—— “唷!张公子,张大郎,怎么见了面,招呼都不打一个就要走呢?嗯?” 那天的锦绣实在奇怪。 挑逗,当然这是非常明显地勾搭挑逗了! 张舍喜不自胜,连腿儿都站不直了。 张舍的嘴角哆哆哆嗦,一时激动万分,连话都抖不利索:“额……原、原来是叶、叶姑娘你啊……” 就这样,两个人开始“交往”起来。 事情演变的后来,张舍想方设法要休自己的妻子吴氏。 就因锦绣一次有意无意的轻笑冷哼。“嗬!”她说,依旧边看戏,边清清闲闲啜着她的碧螺春:“我可听说——”那声音慢慢悠悠,充满嫌恶:“我可听说你张相公可是快要当爹的人了不是?张相公,我说你这人也是——放着一个好好的媳妇不去守着哄着陪着,何况人家现在还挺着那么大个肚子,很不容易的……”如此这般,懒洋洋十二万分不耐烦打了个大呵欠,像要甩苍蝇臭虫似的急于甩掉这个男人——当然,那时的张舍还痴痴傻傻不懂锦绣那目光姿态的另番含义——他,不过就是对方眼里的一只苍蝇或臭虫……当然,那时的张舍并没意识到这个问题……总之,说什么,听了这番话回了府后的张舍,也要休掉——他现在已经怀胎八月的妻子,吴氏。并且,还以为这竟是锦绣的意思——因为,锦绣拒绝他的原因之根本,就在于,在于他张舍哪里都好,偏偏有妻有室,有室有妻…… 锦绣不说话。 挑挑眉,笑,表情依旧闲闲适适,淡淡的,懒懒的。 这两父子的一唱一和、填膺叙述——她有一直在听。 是的,张舍后来要休妻。整个京城闹得沸沸扬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知道的,这是为着她锦绣——为着她锦绣的那一番“挑逗”和“勾引”。不知道的,都骂张舍无情无义,是“黑了心“、乌龟钻了煤炭的“狼心狗肺”——张舍的妻子吴氏后来哭得不行,她对自己的丈夫又是跪又是求又是磕头——这个可怜老实质朴而一直视夫君为天的女人,她至始至终,都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究竟《七出》中的七出,她是犯了哪一条?她孝敬公婆,持家有理,治家有道,对下人也好,丈夫也好,小姑子等等也好,从来就挑不出一个半个错字,除了自身相貌过于平凡了些。后来,张舍实在找不到休妻的理由,干脆又是摔碗,又是砸砚绝食,冲着他的两老一通气乱发:“哼!不管怎么样!我要休了那贱妇!你们要儿子还是要那女人,你们自己选吧!”……而两老,就这样终究选择了“要儿子”。 张舍休了他的妻子吴氏。 锦绣啜着茶,仿佛和这对父子多说一句都觉恶心。 她说:“你把你老婆——就这么鸡毛蘸水作画似的,轻描淡写的就给休了啊?——我说,张舍啊张舍,你还真不愧是个爷们!大大的爷们! ”明着夸,暗着贬。 是的,锦绣,其实真的确实“勾引”过这男人。 并故意的,像看跳梁小丑做戏似的。 那是春台剧院锦绣的一个“老相好”,当然,是个女的。锦绣爱听她的戏,爱看她的戏。是个闺门旦,最爱扮杜丽娘。人人称她“花魁杜二姐。”,而张舍以前就对这个“花魁杜二姐”动过心,并承诺过,有朝一日只要把当下朝事忙完就会娶她到府上做“妾”——同时,他也是这二姐的一个“戏迷”。二姐痴心一片,相信了此人的承诺,然而,左等,右等,可这张舍,到底是个薄情寡义的猪狗之辈,骗过二姐的身体和感情之后,便嫌恶似地对之爱理不理,还说:“哼!你一个戏子,身份不过一娼/妇粉头,要我把你娶进门,先不说其他,就我父母的那一棍,我便躲不过去!”二姐气得不行,好几次想上吊一抹脖子去了,好几次被锦绣得知将她拉住。 锦绣骂:“_呸!他算个什么东西?你为这种腌臜畜生王八上吊,还有没有出息?别气了!别要死要活了!且看我帮你收拾收拾一回!” 就这样,锦绣倒还真把这男人好好地、耍猴子似的收拾一回…… 张舍道:“你,你——卢夫人,人在做,天在看,你、你说话可要有良心啊!” 卢府花厅还在对峙。 张舍早已是又羞又怒,当着卢信良的面,又挨着锦绣的身份,他不敢怎么。 只是深吸了口气。 现在,也终于从原先的“骨头轻二三两”,彻底幡然醒悟过来。 啧啧,这女人……这个女人呐……这才是真正的妲己投胎,狐媚子转世,白骨精附身…… 是的,张舍把妻子吴氏休了之后——无论对方如何恳求流泪,然而,大抵猫被老虎撵上了树,好说歹说,多亏吴氏娘家还留有一手。原来,吴氏的娘家也不是一个省油的灯。一番阴谋阳谋的算计,如今,张侍郎一家被告到御前,就为着他要抛弃糟糠之妻一事。吴氏一家指责张家人作风不正,各种品行败坏,现如今,张侍郎一家面临着贬官下放,各种身败名裂的凄惨地步。 张舍觉得自己像极了被狐狸精搞垮的商纣王。 良久良久,才努力维持着面上的情绪,又说:“卢夫人,不管怎么说,就着此事,就因着你——现在,张某已然是被推倒风口浪尖外加身败名裂外离子散……如此不堪下场……所以,若夫人眼里还有这人情世道王法,不妨今日当着首相大人的面,当着你相公的面——张某在这儿恳请你,能不能,亲自公开发一份邸报,公诸世人,并主动承认说,张某休妻一事,完全‘仰仗’卢夫人您的挑拨与勾引,否则——” 这是要让锦绣道歉。 要锦绣公开发一份官报道歉。 并承认是锦绣引诱的她,才招来如此下场。 “好!” 厅内的气氛依然被推倒高/潮上峰。然,他的话音才刚一落,厅里的众人愣怔不已。包括卢信良在内。 “要我公开道歉呢,也不是不可以——”锦绣笑笑。 然后,椅子上站起,慢悠悠,手拨着茶盖的瓷碗。一步一步,眉眼儿含笑,吹气如兰地,走到张舍以及他父亲张侍郎面前。 “可是,在这之前呢,你张大公子可不可以也答应我一件事儿?” “什、什么事儿……”底气,又明显矮了三分两分。 “从这里走着来,爬着出去……”一字一顿,“听清楚了吗?是走着来,爬着出去?嗯——?” 8.第八章 被吃豆腐 卢信良觉得,就她现在所娶的这媳妇锦绣—— “吁……” 深吸了口气,卢信良竟不知道该作何形容? 厅内的气氛尤为滑稽,静若雅雀,落针可闻。锦绣那个长长的“嗯”还拖着,赖皮十足,温和十足。她还在看着他们笑,眉眼儿弯弯地。张家的父子已然是气得恨不得跳将起来,直扇这女人两耳刮子。偏偏地,在她这个做首相的丈夫面前,又思及其陈国公的长女身份,不能拿锦绣如何,只得粗喘着气,面红耳赤,异口同声地说:“首相大人,你看,你看,你看尊夫人她,你、你看——” 是的,要气晕了!气死了!气炸了! 卢信良不说话,还边上静静观着,不露声色,一点山水也不显地,手也夹着个天青色碧玉盖碗一下一下刮着茶汤上浮沫。 忽然,就在这短短一刹,卢信良觉得事情有点好笑。 是为锦绣的那句“走着来,爬着出去”——感觉好笑。 是的,听了半天,张家父子的来历意图,其实,他已经听得清清楚楚彻彻底底了! 两个人就是故意就着锦绣这桩茬儿来做“要挟”的。 是要挟他卢信良。 “打蛇要打七寸”——而现在的卢信良,内阁的处境可说是非常非常之凶险。 当下的社会朝纲,黄老之学为正统之学。世人理想的丧失,精神的空虚,贪官的横行,道德的堕落,以及浮华腐朽为当下时尚的风气……卢信良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就是重振儒术,惩治贪官,势必要把朱熹的“存天理,灭人欲”推行为主要的朝政核心治理纲要——当然,为此,他自是得罪了不少小人,甚至连这皇帝也得罪了!而且,想卢信良年纪轻轻三十不到,坐到这首相之位已被多人眼红,现在,众叛亲离,如果这张氏父子再借着锦绣一事闹两出,那么……当然,这又涉及朝堂争斗之事,暂且不提。 卢信良终于把那茶碗放下,轻嗽一声,觉得自己也该说说什么了。丫鬟春儿过了来,卢信良把那白瓷茶盅往春儿的托盘里一放。轻轻地,慢慢地,又掏出袖中的帕子,鼻子上按了按——这是锦绣今天用玫瑰花洗的澡沐的浴,卢信良对这花的味道很是敏感。 他笑。是的,卢信良也鲜少笑。 “其实,本相倒是觉得,内子这提议见解,也不失为一种解决的办法——” 他依旧不动声色地,像是突然给人一个大转弯儿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一个个表情错愕,目瞪口呆。嘴巴,张得快要塞进一只大大的青蛙。 “首相大人,您、您是在开玩笑吧?” 张氏父子颤颤摇摇,直愣在那里说不出话。 是,正如卢信良把他的老底摸得清清楚楚一般。此番前来,两父子就是要借以“锦绣”之事对其发难——想要以此为要挟,让卢信良于官中做辩解挽回,并为其官复原职,最好再升两品,毕竟,这是一个将道德操守和各种礼仪规矩都看得比什么还重的年轻首相。锦绣,给他戴了这么又大又闪亮的绿帽子,思及各种尊严问题,若是锦绣不道歉,那么,呵呵…… 锦绣更是呆得像一只木鸡。“我……我这耳朵没问题?”她有些纳闷。 偏过头,也把目光从张氏父子的脸移开,慢慢地,并一点一点,移到她相公卢信良的身上。 从脚到头,又从头到脚,像看妖孽似的,把卢信良好好、好好打量一回。 “玩笑?不,当然不是!”卢信良又说。终于,从椅子上站起,整整袖子,倒背着两手,表情正经,目色严肃。“方才,张侍郎不是亲口也对本相说了么?古人曾有云:与人不求备,检身若不及,直道而事人,不降其志,不辱其身——何妨,张侍郎如此,其实,同样地,本相也是如此——” 张氏父子脑袋轰地一下,冷汗直冒,正要开口:“不不不,大人,下官不是这个意思,下官不是——”。 卢信良看也不看这两人一眼,只下颔微微地一抬,忽然,动作极其自然,他把锦绣往自个儿身前一扯。 扯到了自己身边。 锦绣“啊”地一声,错愕不及,眼也晕了,背也直了,还来不及反应。“你干什么,干——”正要恼。 然而,又听一阵淡淡冷笑,卢信良接着说道:“那么同样地,我卢信良、堂堂一个内阁的宰铺首相——两位大人是觉得,让内子道歉,并亲自发一份官报公文承认你们先前所述之事——你们是觉得,这个脸面,本相就丢得起是吗?嗯?” 声音淡静却沉稳有力。 其实,卢信良话语表情的那味道,还有这一层。锦绣于他——虽然,夫妻之间确实貌合神离,十二万分不睦。但是,再怎么不堪,那也是他妻子。他可以信守着这门婚事对锦绣不闻不管,然而,这一走到人前,到底是他卢信良正妻。面对外人,可以荣辱与共,同仇敌忾,这是他卢信良做人做官的气节,也是他卢氏一门厉来的秉性与传统。更何况,锦绣这事有待他细查,他身为一个宰相,还不至于就被别人牵着鼻子走,蠢到别人说什么,就当真的地步…… 当然,这里面所表达的,或许也不仅仅这个意思?卢相的心思难懂。就连他自己都琢磨不透。 有风吹过了官厅门廊,卢信良绯色的官袍在微风中鼓鼓飘举。 那天的锦绣,却真的是傻了,呆了。丈二和尚,有些摸不着头脑。以至,后来,卢信良又说了什么,给张氏父子还警告了何种之事,锦绣已经统统、统统记不得了。 冥冥之中,她好像听见卢信良后来又说:“呵,大姑娘当媒人,先人而后已,有嘴讲别人,没嘴讲自己,尔等还有什么话要说吗——”当然,也是对那张家父子说的。 锦绣感觉自己的背皮微微地,莫名地,有那么麻了一下两个。 这个男人,在吃她的“豆腐”呵! 真是岂有此理。 不错,以前的锦绣,横竖看身边的这个男人是二十四万个不顺眼!因他教条,迂腐,古板,顽固不化,老气横秋,像个坐定老道,没有一丝鲜的活气儿,尤其和她锦绣相比。两个人从洞房象征性拜过堂喝完交杯酒之后,锦绣与他,就再难再难说上一句话了!更别说,如今,那只男人带有笔茧的宽厚有力的温热大掌,将锦绣的柔荑给重重地一裹,就像包裹一颗粽子似的……锦绣呼地一下,心惊肉跳间,她可不是一个雷打不动、坐怀不乱的高洁圣女!是的,她的心一跳,就那么狠狠而莫名地一跳——当然,这仅仅是为那肌肤相碰的身体之本能感觉。 锦绣讨厌这种感觉。 要“调戏”,要借机“占便宜”,也该是她占上风才对。 一懊恼,促狭心起,干脆就着男人卢信良的手一拉,越发亲亲昵昵将男人的胳膊一挽,越发拉扯到自己最近的位置,再一扬眉。 当然,这一挽一扯间,卢信良却是一怔,连自己也没意识刚才那一刹、同样的、短暂的心跳。 然后,锦绣就笑:“这你们可都听见了啊——” 她冲那对张氏父子摇头,又加大力度挽了挽男人胳膊,露一个十分欠揍讨人嫌的表情,耸耸肩,很是无奈的样子。 “这你们可都听见了啊!我本想是道歉来着,可是……可是我家相公不允,你们卢相爷不允,那你们可就别怪我了,啊——” 还十分好心地,露出一个安慰,像是在劝导对方,不要太生气,以后大不了再想想其他办法就是。 “卢夫人,你!你——” 张氏父子气得,当然是言语笔墨难形容。“卢夫人!”他们干瞪着眼,就差没说,叶锦绣!你给我记着!这笔账!好好地给我记着!叶锦绣!……当然,这些话,自然是没敢说,也不能说,又或者是气得已经说不出来了…… 卢信良就这样打发了来找锦绣茬儿、并以此要挟的张氏两父子。 且四两拨千金地。 后来,锦绣也时不时会想,于这件事情上,说到底,颜面无存的,倒不是她叶锦绣——因为,锦绣她压根儿就不在乎。倒是卢信良——站在卢信良的角度,他的颜面又置放于何地呢? 侍女春儿说:“我看,也亏得是姑爷能忍!——要是换做其他男子,不说早把小姐您拿去浸猪笼骑木驴,就是家暴一番,小姐您也不能丝毫喊冤的!——谁叫,谁叫小姐您、您以前那些烂桃花实在是,实在是——” 实在是太多太多。 9.第九章 卢相爷的威风 卢府的三姑信贞觉得她二嫂是就个大写的“不要脸”。 狐狸精!贱人! 这天,锦绣在花园里摘柿子。 “对!就是那一颗!春儿,看仔细没有?……啊呀不对不对!说了是那一颗!那一颗……” “小姐,请问……是、是这颗吗?” 适缝,一番雨后,天气晚秋。卢信贞和她嫂子孟静娴走着走着,刚好路过锦绣的那处,但听,一阵嘻嘻哈哈张张扬扬、欢畅不知礼数为何物的轻狂笑声。两个人同时侧了身把目光往方向一瞧。卢信贞当即又是两个大白眼:“哼!我当是谁呢?这青天白日的——我说我们府上哪个女子家家的可以笑得如此骚气骚气、轻浮放荡的——走二嫂!咱们快点走!小心给这狐狸精染上骚气,那可是一大盆的水都冲洗不掉!——走啊!快走啊!”然后,便阴阳怪气,要死拉活拽拖她的大嫂孟静娴走。 而那天的锦绣,穿的,还是素日常见的一身靓色长裙。瑰紫灰鼠貂袄,加一条桃红绣折枝花绫多褶裙子。眉心花钿,若桃色漫尽无限春华,行动间,便是占尽人间美色——而与之同时,两个人,一个是黄花未嫁的老姑娘卢信贞;一个,是守着寡的年轻寡妇孟静娴——这相形见绌,被锦绣不经意的一比,三个女人中,她俩端庄倒是显得端庄——却当真是陋陋简简,寒碜了不少。 这孟静娴还好,走上前,倒不理她小姑的一番横眉怒目。笑着温婉有礼打了个招呼:“——弟妹,这是在做什么呢?” “——大嫂!大嫂!”卢信贞忙扯她的袖子。意思是,你怎么和她说起话来了?! 锦绣就笑:“摘柿子啊!” 秋风微起,三个人的裙袖轻轻摆动。 锦绣回转过身,无奈耸耸肩膀挑挑眉头:“你们这府里实在又闷又闲,这也不能做,那也是个讲究规矩的——你看,我这不是当打发闲暇找点乐子做吗?” 或许,在当时锦绣的眼中,卢家的这些女人里头——孟静娴虽说各种不对她的胃口,却反而是锦绣看得最为顺眼的一个。她愿意和这女人搭上几句,偶尔有礼有貌打几声招呼也不显傲气。但至于卢信贞呢,锦绣依旧挑挑眉——那就洗碗不用洗碗布,算(涮)了。 想这嫁不出的老黄花,整天板着颗大门牙,人又黄,嘴皮子又缺损又刻薄。仿佛整个世界都了欠她,府里就没几个人是她卢信贞能看得顺眼的——尤其是男人。 当然,除了她二哥。 孟静娴抿嘴微笑,摇摇头,竟也不知说什么好。 卢信贞又开始阴阳怪气起来:“嗬!那是当然了!——”不理旁边的孟静娴赶紧朝她使眼色,瘪瘪嘴,扯歪起嗓子,又拿起她的专长尖酸刻薄之能事。说:“咱们这府里,好说歹说也是百年诗礼的大家,凡事讲规矩,要体面——哪像某些人呐!——干了那么多不要脸出尽风头的淫/贱龌龊烂事儿,把绿帽子都亲自送我二哥头上来了——哼!这么不要脸的事儿,亏得某些人还笑得出来——光天化日,嘻嘻哈哈,一派轻浮之样,成何体统!——呵,换做是我,早刨了一个大大的坑儿把自己活活埋了,省得在这里丢人现眼!……” 边说,边帕子掩嘴,一脸嫌恶。 锦绣愣了一愣。 恰逢此时,阳光自树叶的缝隙一点一点浅浅漏过,眼看着她的侍女春儿已经又摘了一颗柿子放于篮中,锦绣笑着正要说“不错不错,这个看起很大很好吃的样子”——突然,把身子微微地一转,偏扭过脸。不着恼,也不生气。眉眼儿含笑,就像快马拉空车似的,把卢信贞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 “哦?是吗?”锦绣笑,笑得颇有些沾沾得意和无赖 :“你要挖个坑儿把自己埋了?——我说小姑子啊,别怪我这个做二嫂的嘴损刻薄不留情面呐!”啧啧两声三声,她又说:“就你目前这长相、这容貌、这气质——对了!再看看,看看你那焦黄的面皮儿,猴子似的两尖嘴腮子——啧,我说小姑子啊,你可别怪你二嫂嘴太损,你怕是想给自个儿挖个坑埋了,都没那资本和资格咯!” 卢信贞气得是早已非言语笔墨来形容。 并且她还一顿,怕对方没能听清楚,伸出手指,“嘘”地一声,弯弯轻摇,又重复:“——听清楚了吗?不够本儿!小姑子,卢三小姐,你——还不够本儿!” “你!你!你!——” 两眼直翻,卢三已经晕了。 好你个叶锦绣!好你个不要脸的大婊/子狐狸精烂**!一时抖抖搜搜,就差没脚跳起来,当场抓花对面女人锦绣那张既令她忌羡、又让她无比痛恨嚣张的脸。她气得快要发疯。气得手中的纱绢帕子快要生生被她长长的指甲戳了个大窟窿。“吁……”这口气实在是不出不行!偏偏地,又拿不出办法!——这个叶锦绣!这个不要脸的婊/子烂货!她,她对她卢信贞戳哪儿哪儿都好——偏偏,戳到她平日里最害怕别人戳的脊梁骨—— 卢信贞脸黄。 正如卢信贞所说,她们老卢家,那可是百年出了好几代大儒的诗礼大家。女儿家打一出生,这卢信贞就不能像其他府里的那些女孩子们一样,穿想穿的衣服,戴想佩戴的钗环首饰——因为他们崇尚天然简朴,视女儿为备贱之物。女人的身体与美貌,甭说是欣赏,连提,甚至都不能提……所以,打小就面皮焦的卢信贞,别说涂脂抹粉遮遮丑了——就是平日里稍稍地刻意打扮那么一下,众丫鬟老嬷嬷一个眼色,立即告到她母亲卢老太太眼里。然后,卢老夫人也不生气,只有意无意说那么一句,像是提醒:“老三啊,我看你们这些女孩子家家的如今也大了,怕是心眼子也多了——是不是?”卢信贞羞得立马面皮绯红无地自容,因为,她母亲的意思——是说她在“思春”。 卢信贞直气得哽在那里说不出三言两句。 孟静娴赶紧拉劝:“好了好了!三妹妹别生气了,你二嫂也是和你开个玩笑……好了走了走了!你不是说我房里的那个鞋样子好看,你想照着样子也做一双吗?” 锦绣连哼都懒得哼上一哼。 就这样,空气浮躁,剑拔弩张…… 三个女人,劝的劝,气的气,还有那“连哼都懒得哼上一哼”的叶锦绣…… 总之,这三个女人也不知站在那儿僵持了多久多久…… 终于,一道声音传来:“还没有吵够么?——要吵,何妨关了院门回你们屋里好好去吵?嗯?” 是的,是卢信良。 卢信良和他的恩师叶子安一道儿。话说这叶子安,他的身份还不仅是卢信良的老师,还是前任内阁的宰相,先皇的太子太师——当代鸿儒,德高而望重,是卢信良一生都为尊敬崇拜的六十老人,当然,卢信良之所以能年轻三十不到上任首相,这背后的政治后台,也是叶子安无疑了! 卢信良万万没想到,就是这个他此生最为崇敬尊重的恩师面前——卢府的两个女人,一个妹妹卢信贞,一个娘子媳妇叶锦绣——却张口“绿帽”、闭口“挖个坑儿把自己埋了”——污言秽语,出怪丢丑,当真是扫尽他卢信良的这张颜面。 其实,在这之前,他的恩师叶子安还问他:“汝贤,你这是真的决定放弃了吗?”汝贤,是卢信良的别字。 恩师的话,卢信良还没明白过来。其实,叶子安是在问他:汝贤,你的这婚事——也就是和那个叫叶锦绣女人的婚姻之事,真的要打算破罐子破摔、彻底放弃、不报任何希望了吗? 卢信良深吁了口气。 楼台闲阁,红叶青苔。蝉吟秋色树,鸦噪夕阳沙。浓浓秋意,随风而至。 卢信良把目光重又定格在锦绣的身上脸上。 锦绣,在和她那几个下女丫鬟于距离不远的地方摘柿子玩。柿子太高,那锦绣脾性起来,一时玩得高兴,当众也不顾什么礼仪羞耻和教养,把足下的鞋儿脱了,就往那柿子密密层层的叶子里一扔,嘴里嘻嘻哈哈,笑个不停。“哈哈!看我,打着没?——打着没?”接着,“咚地”一声,一颗柿子“啪”地一下应声而落。 卢信良再深吁了口气。 目光终于又从锦绣的脸上身上移开。 叶子安笑道:“呵呵,可惜了,那么好的一颗大柿子,就这么掉在地上,想必已经是摔烂了……” 卢信良怔了怔。 因他这恩师叶子安并不像随口玩笑为老不尊之辈。一时诧异,未等反应,便见叶子安负手上前,弯身,轻轻地捡起那颗锦绣用绣鞋一抛打下来的柿子,并拿在手上,掏出袖中的绢子开始擦拭起来——当然,这时的锦绣只顾着背转过身和卢信贞等耍嘴皮子,卢信良两人何时到来都没察觉——就这样,三个女人只顾着吵。卢信良忙说:“——老师,这柿子摔烂了,吃不得!”便要招呼身侧丫鬟重新去取。 “呵呵……” 叶子安笑了笑,便不理他。依旧手垫着张帕子轻轻端详。“汝贤啊,让老朽来问你一个问题。” “老师请……请讲。”卢信良说,恭恭敬敬鞠了个身。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是了,汝贤,老朽所要问你的是——为何这《大学》里面,要把‘齐家’二字放在‘治国’的最前面,嗯?” “这……” 卢信良忽然有些回答不上了。 老师的话,终于幡然醒悟明白。 卢信良又把目光调回前方正和卢信贞嚣张对嘴讥讽着——“你要挖个坑儿也没资本”的叶锦绣。 卢信良猛地身子剧烈一震。 转身,对着他的恩师叶子安又鞠了一鞠:“是!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老师,若一个女人学生都治不了,那么以上——也是徒劳!不必谈了!” 说着,往那三个叽叽喳喳的女人跟前儿一站,暗沉着张脸,表情严肃:“要吵,何妨你们关了院门回屋好好去吵?——嗯?” 锦绣感觉自己的耳朵那么抖落了一下。 如孙悟空到了南天门似的。 没脸没皮,咧着嘴,挑着眉,偏着头,正要调戏——调戏调戏眼前的卢信良。 忽然,“你干什么,干什么”,一阵慌里慌张和大惊失色,身子一腾空,被人拦腰一抱—— “鞋,你给我好好穿上!言辞信,动作庄,衣冠正——这,才是一个妇道人家该有的本分和礼仪!你看看你现在的这样子,哼,成和体统?!” 是卢信良。 卢信良将锦绣给抱了起来。 众目睽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柿子树底下,圆木矮凳之上,什么“男女授受狗屁玩意”全统统忘了。 竟面红耳赤,把锦绣放了那儿一坐,强按着给眼前这个衣衫不正的锦绣穿鞋。 而不管是卢老三也好,孟静娴也好,乃至他的恩师叶子安也罢—— 一个个,目瞪口呆,眼瞪得比两枚铜钱还圆。 锦绣气得浑身都在打摆子。心痒难搔、栉垢爬痒,一只泼猫似地,恨不能当场扯了这男人的衣袍,抓破他的俊脸。 “卢信良,你疯了,你……你简直是疯了,疯了……” 其实,最近的卢信良也想了很多很多。那天,卢信良做了一个梦。他梦见锦绣和他在一间屋子里喝酒,当时的锦绣…… 10.第十章 卢相的贤妻养成计划 其实,最近的卢信良也想了很多很多。那天,卢信良做了一个梦。梦见了他和锦绣在一间厢房里喝酒。晶莹的灯火,摇曳的红烛——当时的锦绣,半露着肩膀,金钗步摇,云鬓鸦鬟,穿得轻轻薄薄,媚态横生——是的,她在引诱他,故意地,使坏地。“来!相公,来啊!——你不是发誓要做什么哲慧圣人吗?你不是孔孟夫子的门下弟子吗?你不是要灭什么人欲物欲吗?——来,相公,到我这儿来,这儿来呀……”细细的腰肢绵软若柳,斜斜歪歪往这儿一靠,幽幽一脉女儿香气,中人欲罪。微启着红唇小口,接着,轻吐香舌,又要往自己耳廓一勾—— 卢信良“哗”地一声,冷汗直冒。 忙掀了红绫锦被翻身坐起,一看,居然……居然他的身体有了反应? 卢信良闭眼长长、长长深吁了一气。 梦中的他,如坐定老僧,面对美人的勾引诱惑始终坚如磐石,稳然不动。可是,当梦里的锦绣于他多次数番的挑逗引诱,花招百出——如,先斜靠在他的怀里肩侧,不断舔舐他的耳廓,又“嗯唔”的一两声,如黄鹂沥沥的娇媚婉转之吟,或是拿酒灌他——如自己先端了杯子轻轻地喝抿上两口,然后,再俯在卢信良身上,一点一点将那檀口里的酒水渡入他的口中——卢信良终是额上青筋绷起,将锦绣往软塌上使劲儿、拼命地、泻火似地一压——狠狠地一压—— “碰”地一声! 卢信良怒火中烧,一伸手,将搁置在床头的水杯一摔—— 当然,这时的卢信良也是已经醒了。 梦中的丑态,锦绣让他所展现出来的丑态——让卢信良感觉无比的愤怒和暴躁。 “来人!”他喊了一声。“相爷——”小厮进来。卢信良吩咐说道:“去!帮我兑一桶冷水过来,水要越凉越好,越冰越好,本相要沐浴……”“冷、冷水?沐浴?——现、现在吗?”小厮感到莫名其妙。最后,终是去了。 卢信良将自己的身体浸泡在那冰如寒窖的浴桶里。轻“呲”地一声,皮肤在漫入浴桶冷水的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每一个毛孔都在逐渐地收缩以及冷静起来。 最开始,卢信良将自己与锦绣的那番梦境丑态完全归咎于锦绣本人——他娘子的本人。 若非锦绣声名风流浮浪,若非她素日里那些我行我素、极为张扬、不受一丝规矩礼教的言行举止,那么,想卢信良他自己——又何曾做过这种令他无比窝火羞耻的淫/浪春梦。 是的,梦里的丑态,真是难看极了。 他把那个女人压着——也就是锦绣——他让她在自己身下说什么就说什么,比如,“相公你真棒”,“相公好厉害”、“相公你能不能别在这样折腾奴家了”…… 卢信良“呼”地一声。 终于终于,他这才发现,其实,于这梦里的无耻淫/秽来说,真正身心操守品行有问题的何止是她锦绣? 不,不是。 是他自己。 是卢信良到底心有杂念,或许是对锦绣有什么杂念也未可知。张氏父子来找的时候,那天,两个人一场夫唱妇随之后,锦绣亲亲热热挽着卢信良的胳膊肘,说:“这,你们可都瞧见了,我本来是想道歉来着,可我相公不允啊……”当时,一阵香气猛烈眩晕扑鼻而来,当然,这是锦绣的香。卢信良就那么流星般划过短短的一刹那间,他的心,很是轻微,很是细润,很是不知所觉、犹如一颗沙漏似地跳了那么一下。卢信良当时并没有察觉。 终于,泡完了澡,卢信良整冠着带,表情严肃且一丝不苟地,又在孔老圣人的画像跟前儿拜了两拜。 “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若要修身,必须摒弃杂念,若要摒弃杂念,必须先正式杂念……” 卢信良决定要“格物”。 从这一刻起,卢信良决定,若要穷极天理灭尽人欲,首先,就要正式这“欲念”两字。 锦绣,自然是那“邪恶的欲”。 女人越“烂”,他越是不能放弃。 朝堂之事,一乱涂地。错综复杂,雨零星乱。卢信良在心里给自己打了个赌。这女人,犹如治国治乱。若是连区区一个女子也无法亏正治好,那他的那些家国大事,更无法谈起。 当然,而卢信良首先所要“格”的这物——就是那个于梦中频频引诱他、让他丑态毕露、欲念邪生的京城大美人儿,他的老婆,叶锦绣。 …… 锦绣笑:“我说我的相公,官人,郎君,卢大相爷——你口里所说的什么‘言辞信,动作庄,衣冠正’,到底你是看不惯我这着装形貌呢?还是想借机轻薄调戏调戏我这良家妇女一番,嗯?” 决定不再泼猫似地和他挣扎抗拒下去。 锦绣眯着眼,头和身子微微后仰。两手向后撑着腰际两边矮凳,舒舒服服,干脆以一种享受姿态,享受着这男人表情严肃一丝不苟地所谓地要给她“整衣冠”——也就是穿鞋。 男人手刚刚套好绣鞋后跟儿。 卢信良动作一顿。 与此同时,其他的那几个人——他的恩师叶子安,年轻寡妇孟静娴,还有早气得牙根痒痒的卢三姑娘……他们,全都表情各异站在那儿说不出话来。叶子安笑笑说:“唉!如今老朽是老了,多走两步也就不行了,腿酸得很,还是早点回屋里喝喝茶就好……”向孟静娴和卢三点点头,走了。因叶子安是这里常客,又是卢信良的老师,所以,无所谓女子避不避嫌的问题。卢三姑娘卢信贞刚要说:“老师,你先不慌着走啊?”蓦然地偏头一看,正好看见的——就是锦绣那副眯着眼舒舒服服让男人——也就是他二哥给她穿鞋的姿态。那副画面,简直让卢三的肺都快气炸了。“二、二——”正要嚷,忙被边上的孟静娴递了个眼色。孟静娴扯扯她的衣袖,然后又扭头看了看就像一个跪惯了搓衣板的男人、正给他娘子下跪道歉一般,嘴里忍不住微微有点好笑,又道:“走了!走了!咱们快走吧!”意思是,人家两口子的事儿,咱们在这里瞎搅和什么……就这样,人都走了,连丫鬟、甚至连春儿也不声不吭地退开了。 锦绣还不罢休,扬扬眉,又冷哼:“这吃‘豆腐’已经吃了两回吧,相爷?——我说,明人不做暗事儿,卢大相爷,你就不能明着来吗?——嗯?” 更为过分的,甚还拖长了语调,微微俯下脸来,像是调戏一般,仿佛要在卢大相爷脑门盯了个大窟窿。 卢信良一下子怒火中烧起来。 没有理会锦绣的这般讥讽挖苦与嘲笑。 冷哼了一声两声,目光藐然,像是不屑与女人计较——不屑于她锦绣计较。 整整袖子,竖竖衣领。这才缓缓优雅且又从容站起了身。 倒背着两手。“从今儿晚上起——”他说,一字一顿:“我会搬来与你一起同住。” “为什么?”锦绣板着个脸,嘴角,却仍旧勾笑。 “不为什么——”卢信良转过身来。 他看着她,看着叶锦绣:“因为这‘工容淑女’、这‘为妻之道”、这‘三从四德贞洁廉耻礼仪规矩三纲六常’……我想,非得我卢信良亲自把你教了——并手把手教全了,教齐了,那么——” 后面的话没有说。锦绣,却是左三圈,右三圈,站起来手摇着帕子把对方啧啧打量个遍,并像看个怪物似地:“——卢信良,我说你这脑子没有病吧?” 11.第十一章 贤妇.孟光与女人里衣 卢信良心中的“贤妇”—— 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或许,连他自己本人也没个具体的概念和标准。 他的书房有一张仕女的绘像,绢本着色。画上,一个女人高髻簪花,薄衣纱袖,玉体横陈,左手拿纨扇,右手擎一只牡丹。仕女的五官样貌、乃至整个眼神表情——浓艳而妩媚,娇艳之中,自透出一种栩栩的勾人与摄魂。 他五岁时期,有一次,卢信良随他的已故大兄长信实——到江河之堤坝巡检水利工程。是的,他还有一个已故的兄长,叫卢信实——也就是孟静娴为其守节的丈夫,其死因复杂,暂且不谈。五岁的小卢信良,就那么和他兄长走到河水堤坝的岸边,忽然,见一个女人在给劳作的工人——也就是她相公送饭。 两手高高平举,把托盘举到简直夸张恭敬到和她眉毛一样高位置,姿态非常温顺,非常贤良。 “大哥,大哥——这女人,为什么在给这男人送饭的时候要做这个动作?” 五岁的小卢信良,白白嫩嫩一张小圆包子脸,皮肤白皙,眼睛黑亮如星子般璀璨烁亮。 “呵呵,这女人呐,大概是在效仿古人的‘孟光接了梁鸿案’的——孟光吧?”卢信实回答。 因他们家也是诗礼之家,处处透着规矩礼节,所以,凡是讲个具体和透彻。接着,卢信实又告诉他的兄弟小卢信良说了这么个典故——说,某某之前,某县的财主有个女儿叫孟光,她人勤劳朴实,但是人很丑,如此之般,接着,又补充一句:“所以,后世人们呢,就把这个典故归纳起来叫做——‘举案齐眉’。” “那……我长大了,也要娶这么个听话贤惠乖顺朴实的女人做娘子?”卢信良说,语气笃定而天真。 “呵呵,是吗?”他兄长笑:“——可是,传说中的孟光人很丑,皮肤黑,人还又胖,我们的小汝贤难道都不嫌弃吗?” “我不嫌弃!”他摇头,很认真地,憨憨地,糯糯地:“只要,她像孟光那样,在每次给我送饭的时候,把饭也举得那么高就行了——”低下头,脸上,带着小小的红晕和羞涩。 后来,卢信良长到了十六岁,第一次有人给他说媒。“嗯咳”一声,说媒的那女人一脸尴尬,语气陪着笑:“我说!卢小相公!”——当然,这段公案,或许知道的人少之又少,就连锦绣在成亲之前想将卢信良以前的私生活打听个遍,也无从知晓。媒人又说:“这喻家的小姐,你最好慎重考虑为好!虽说也是和你们家门当户对诗礼出生的…………标准呢,也是您所说的朴实善良 ,温俭恭良——可是!唉!你还是多考虑考虑再说吧!” 那个女人很丑,样子很难看。 肥硕身形,黝黑皮肤,牛高马大,脸,胖的可以褶起无数条包子褶痕的层层双下巴…… 卢信良最后竟不经媒人提点答应了。 两个人有次走在大街上。“哟!那是谁家的公子呀!简直是那个俊啊!不是郎才女貌吗?怎么偏偏地——偏偏地把一朵鲜花给插牛粪了呢!”“那可不!可是,你们见过有那么一大坨的牛粪吗?哈哈哈!”随之,爆笑而来。数日之后,卢信良忽然收到一封信,以及,一副非常艳丽的绢本仕女图。也就是他书房至今都还放着的、蒙着一层厚厚的灰—— “一笑相倾国便亡,何劳荆棘始堪伤?小怜玉体横陈夜,已报周师入晋阳。” 原来,那被卢信良同意的亲事、也就是喻家姑娘、温俭恭良、也就是卢信良自以为的什么丑妇“孟光”—— 大概,估计,自惭形秽,自觉自身也配不上卢信良,为了自尊,为了免去他人的讽刺和嘲笑,竟将——史书上所记载的——那个著名的亡国祸水、北齐后主高纬的嫔妃、善弹琵琶,精于歌舞,深得高纬宠幸,与高纬坐时同席出则同乘的著名美人儿——冯小怜的绘像,送给了卢信良。 她在信上又写:“君似梁鸿领孟光,然而,妾非孟光,若有来世,妾愿生得如斯美貌——或许,到那时,妾才是卢君心中的真正孟光吧?……” 当时,喻家小姐说要分手,告诉卢信良说他们两不合适,卢信良什么也没表态与挽留。“好。”抿紧着薄唇,很镇定很稳重宽厚地,他又说:“无论怎样,我卢某尊重小姐的意见!” 就这样,喻家小姐自以为的卢信良这番态度其实也嫌她貌丑,故而,送一幅画,表示心中的想法和怨念。 卢信良有些无辜无揉了揉双颊两边的太阳穴。“其实……”他在心里默默:“我卢某倒还没往那方向去想……” 红颜枯骨,美人犹如皮囊。花开得再美再好,终有零落成泥碾作尘的衰败凋谢之日。 然后,心中又不免叹息一声:唉,我所求的,不过是贞静贤良、乖巧听话懂事、识大体、简朴持家的、一个能在为他送饭之时,也把盘子举得和眉毛齐平,恭恭敬敬叫他一声“相公”的——老老实实的女人——“孟光”而已。 卢信良终是收起了那画。 …… 这天,锦绣在厢房里刚洗完澡、沐完浴。 她这个人,你说她细致吧,糙的时候,简直可以说令你忍无可忍——“呸!”“什么她姥姥的!”“老娘我可不干了啊!”“姑娘我忍不了、也没法忍!”诸如此类,干瞪着眼,她看着你,你也看着她。然而——说她是绝对的粗糙毫无章法时——可是,某些细节上,又挑三拣四、吹毛求疵,挑剔的骇人。 她的一件裹胸肚兜不见了! 锦绣的那些什么裹胸肚兜、甚至月事带啊之类女人物件儿,很是奇特地,一般都是她老母陈国公夫人亲自过问打理。当然,她母亲陈国公夫人风流浮浪,老妖精、老孽货似的,在外的名声一点儿也不亚于锦绣。正所谓“有其母必有其女”……总之,锦绣这母亲也是一朵花,开得非常娇艳和奇葩。此暂略不提。 锦绣到处找她母亲国公夫人亲手给她备制的裹胸肚兜。“哎呀!春儿,可给我弄哪去了?怎么到处都找不着呢?会不会有人给我偷了呀?”“小姐……这、这东西……也有人偷吗?”春儿憨憨地。实在没法理解,为什么换个颜色,换个款式,她这姑奶奶就像浑身长了毛刺儿,一点也不肯将就。 就那样,两个人,一主一仆,翻箱倒柜地,把个屋子弄得狼藉满地,就为了找一件锦绣口里所谓的什么款儿什么花色绣纹的裹胸肚兜…… 终于,找着找着,眼看她主仆找得满屋子裹胸肚兜彩旗般飞舞——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男人足靴的沉稳之声。 “——啊!小姐小姐!我找着了找着!是不是这一件啊!是不是?是不是啊?!”春儿刚兴奋起来。锦绣没好气接了拿过来一看,说一声“唉,哪是这个”,随手一扔,就要把春儿拿给的那件绣锦鲤海水纹的秋香色软缎肚兜往珠帘卧榻后一甩—— “叶-锦-绣!” 男人的脸黑得难看。 卢信良感觉自己就像一只撞网的大头鱼,脸突然被什么软软的、香气扑鼻的东西一罩,整个人昏天黑地。八十的老头转磨磨似的,简直萝卜放在磨盘上,转得头晕眼花。 整个屋子顿时安静下来。 壁上红烛盏盏。 春儿吓得不知所措。"小……小……姐”忙扯她主子袖口。 锦绣却是突然“噗”地一声。 落针可闻中,她本是先一愣。 而后,东倒西歪,花枝乱颤,也不顾旁边春儿的尴尬和拉扯,笑得就差没成土地老倌吃三牲,一脸的龇牙咧嘴和难以相信。 “你看看他!啊?——春儿,你看看他,看看他……噗,哈哈哈……” 卢信良忽然觉得,他这一来,绝对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啊! 那天的卢信良——至始至终,都不知道…… 12.第十二章 看谁占上风 卢信良忽然觉得,他这一来,绝对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啊! 那天的卢信良,至始至终,都不知道那骤然蒙罩在他脸上的物件儿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尽管,那香气暧昧扑鼻的物件儿让他刹那的迷怔和疑惑——然,一只戴有墨绿宝石戒指白皙的手正要准备往下使劲儿一扯——忽然,锦绣眼明手快,倒是先声夺人,一把将那物件给夺了回来—— “哟哟哟!碰不得!碰不得!你个卢大相爷大圣人可千万不能碰这些东西啊!” 锦绣忙把东西往身后一藏。 咧嘴,嬉皮笑脸,接着,又给边上的春儿使眼色眨眼睛:“春儿!春儿!”意思是,赶紧把那些满地的肚兜裹胸给收拾了,你卢大相爷看着可不太好…… 春儿暗想:亏得小姐你还有这么一点点羞耻之心啊!埋头,咬牙,忙蹲着身猫腰轻手轻脚收拾了,这才面红耳赤尴尬得恨不能找个地缝儿一钻,掩门出去。 卢信良倒背着两手,这才淡淡地开口,问:“你那是什么,嗯?”语气颇有些疑惑。 “哈?——什么什么?”锦绣装傻,打着哈哈。想是正如春儿所想,这点羞耻之心,还是有的。 “你手里,背后藏的、鬼鬼祟祟、并刚刚甩我脸上的那东西!——对,就是那个!”他又说,长长的睫毛垂下,眼皮往锦绣身后示示。 锦绣索性立马笑了:“你真想看?”声音娇滴滴,软绵绵地。挑挑眉,神态动作颇有些俏皮傲娇和得意“——不行不行!那可不行!我的这东西,你可看不得,看了我怕你卢大相爷会——” “……”卢信良的脸黑着。 “会、流、鼻、血的!”锦绣“呲”地一声,干脆,头一甩,三下两下,将手中的肚兜匆匆一裹入袖,冷哼一声,高傲十足地,扬长而去。 款款的腰肢摆动于卢信良的眼皮底下。盈盈烛火中,像水蛇一样扭来扭去。 卢信良坐下,撩撩袍子,就在这一刻,忽然感到有些头疼和窝火:像锦绣这样的女人——如此的工程浩大,也就是说,想要把她打造他想要的样子——那种三从四德?那种贞静娴淑?那种贤妻良母?……对了,以及那永远怕是遥不可及的“低眉”和“顺眼”……是啊,如此的工程艰难而巨大,想要等到完美竣工的那天,简直是何年何月,比登天还要难呐! 卢信良轻吁了一声,几乎就想放弃。掉头走人,算了。 忽然,他想到了什么:“锦绣!” 锦绣转过身来,一愣:“嗯?”这声音,怪怪的,背皮一麻,这男人,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她眯眼,瞅着他,一副居高临下。 卢信良仍旧面无表情,只嘴角微微一翘,整整袖子和衣领,过了半晌,这才站起,悠悠地,也是居高临下。 “走!我有东西给你看,对!就是现在!” 月光静静透入厢室。 再来说说春儿。 春儿也自始至终搞不清他两口子到底搞什么名堂。卢信良难得是注意她家小姐一眼,哪怕仅仅是一眼……可现在呢?现在居然如此气势贯虹地直闯进来,甚至连门都没敲一敲……当然,春儿是个丫鬟,有自己的本分,可不能管她不该管的事儿……然而,抱着一大撂的裹胸肚兜好容易出了里间,刚小心翼翼放藏好,春儿擦擦额头冷汗,想还是有点担心,忙轻轻上前,靠着房门把耳朵一贴—— 然而,这一贴,可不得了! 春儿眼也直了!背也麻了!浑身的栗子和鸡皮疙瘩,脸红耳赤,这一次,却是真的恨不能又找个地方干脆把自己给活活埋了! “……不行,你那个太长,我可弄不了!” 最开始,一阵慵慵懒懒的声音传来,当然,这是锦绣的,语气有点撒娇,也有点无理耍赖,软绵含混不清并小小的傲娇。春儿不明白小姐口里的“那个太长、她弄不了”是什么意思?——隐隐约约,心砰砰砰跳着,跳得恐惧,跳得厉害,她觉着不对,心一横,又把耳朵再往门前一靠,并紧紧地,悄不做声地……可是,接下来——春儿眼前昏天黑地,又是一阵翻江倒海的头疼眩晕以及天崩地裂,她用她的牙齿,都快将自己的手背咬出血来了!——是啊,就她这个主子!她这个小姐!这个叶锦绣!——简直——简直连她春儿——都想忍不住骂一句,狠狠地,骂一句:无耻——叶锦绣!你简直是太无耻!太无耻! “对,你那个太长……这东西底下还有这么一大撮的毛,我手这么嫩,万一给我磕起疹子怎生是好?” “嗯唔,我说不行不行!我闻着这汁水儿的味道鼻子就痒痒,算了算了!我不陪你玩了!我说卢信良,你要玩,何妨去找其他的女人,恩?!”这一句,却是挑衅罢工、不干的意思。 春儿实在实在听不下去了!全身被掏空,软绵绵的,软到在房门的门槛边,接下来又听见了什么也不想去思考了转念,她又一想:不对啊!她小姐锦绣生性不受束缚制约也就罢了,可是姑爷他——他不是——“吁……”春儿又深深吸口气。是了,原来,这才是小姐素日里常说——是的,锦绣常一想起这姑爷就“呸”地一声,她骂她的丈夫卢信良:“你可别听他的哦!他,算个什么东西?满嘴的仁义道德,实则上,一肚子的男盗女/娼!” 看来……果真啊!果真,一肚子的男盗女/娼! 春儿捂脸。腿一哆嗦。“姐姐,姐姐!”刚要吃力站起来,突然,有声音传来,回头一看,却是一小小丫头,这才忙收回了惊慌神思,镇定自若微微一笑:“哦,香梨,是你?”这才赶紧走开。 原来,卢信良改造锦绣的第一步初次计划目的就是——他要让锦绣懂得,什么叫做一个女人该有的、最最起码的操守和品德——也就是“妇德”。卢信良也是经过几番深思熟虑,那天,锦绣跑进了他梦里,他首次荒唐无稽地做了场荒/淫之梦。其实,这也说明,卢信良本身的“欲念”就根深蒂固、很重很重。而朱老夫子曾说,要想去“欲”,必先去“心”;吾心之外,没有他物……这才是君子,这才是一个理性禁欲的从圣之路。最后,卢信良决定搬过来同锦绣同。并看看,自己会不会在终日的美□□惑下,真的心口如一、心无旁骛?走向绝对地天理禁欲之路? 是的,这也是对他本身的一场考验和较量。 红烛罗帐的女子厢房,卢信良拿了一本小小的册子出来。那是《女四书》,又叫《闺阁女四书集注》——分别是,《女诫》、《内训》、《女论语》、《女范捷录》的统称书名。当然,那么多的书,锦绣一口气看完也不可能——所以,极为详细耐心地,卢信良又把那书删繁就简,仔细整理,找出重点刚要,做成一本小小的册子……让锦绣书写,阅读,并告诉她字里意思。 “我不写!我也不认!”锦绣说,她挑挑眉,看也不看那册子一眼:“哼,我又不考女秀才、女状元的,干嘛要看这些劳什子东西?”打着呵欠,说话就要一撩袍子上床。 卢信良极力忍住冒火的冲动。脾气忍耐达到极限,深吁了一口气,半晌,才语气温和地问:“那么,你怎样才肯写?才肯乖乖听话,嗯?”似在诱惑。 …… 就这样,一番对峙,各自的坚持和横眉冷对。锦绣终于笑了:“要我写,也可以!”她一顿,摇摇手指,声音拖得长长:“除非——除非你把你的衣服——当着我的面给脱了——”“无耻!淫/娃荡/妇!”锦绣还没说完,卢信良的脸黑得难看。当然,姿态甚高,眼神始终是淡静如水、平静如波的。而且,就连眼皮子,也没夹他老婆叶锦绣一下。而他这一稳如泰山的岿然超逸之态,倒果真和那圣人哲人没什么区别。不过,这姿态,也没有维持多久,因为,锦绣接下来冷冷地哼了一哼,围着他,走来走去,走去走来。 “啧啧!”她打量道:“还成天一口一个的‘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呢?这点胸襟和气魄都没有!——且,你以为我想看你?我贪恋你的美色?——拉倒吧,我说卢大相爷,我不过就看看你的诚意如何而已?——” 她想捉弄她,调戏她,就是想把他那自己最看不惯的姿态从神坛高高给拉下。 如此这般,卢信良再次闭眼深吁了一气。 锦绣的这番激将终于立竿见影。 “书呆子就是书呆子……”她冷哼一声。 因为,轻轻地扯下腰间的玉带,卢信良,居然闭着眼,倒还真的一副大义凌然、舍身取义的样子,竟不多加思索,果真准备将身上的衣服脱了……并当着锦绣的面,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 “行了!行了!”锦绣火冒三丈。也不知为什么,他这副气势,就像自己还真的是个死不要脸的淫/娃荡/妇。总之,她很恼。 “写就写!”然后,锦绣又说。 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后来,就演变成春儿在门房外面听见的那一句句:“不行不行,你那个太长,我可弄不了!”“你那个太长——底下又有毛,我手这么嫩,万一给我皮肤磕起疹子怎么办?”……诸如此类。 因为——锦绣口里说娇嗔支支吾吾耍赖的——是,他,卢信良,让她写的那册子里的东西内容太多、太长——而那毛笔……的毛——会搁着她的手——她手嫩,就连那墨汁儿,也就是汁水也是闻不得的..... 春儿是误会了。 大大地误解。 这一次,想必她家小姐和姑爷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我不写了!” 忽然,锦绣把手中的狼毫毛笔重重一搁,砚台里的墨汁直溅得满纸张都是。 卢信良就坐在边上纹丝不动。 锦绣“呼”地一声,她立时觉得,自己,究竟是哪根筋搭错了……居然、居然和这男人在耗上较起真了?什么狗屁《女四书》、《女论语》…… 其实,她是心里烦躁。 就为着这个一直坐在她边上,监视着她、看着她、闷不吭声、沉默寡言、一副高高在上的男人卢信良……她感到,一肚子的窝火和烦躁…… “不行!必须写!” 卢信良一把按住锦绣的手,并从背后环着她,似有强迫之意。 锦绣“啊”地一声,整个全身都发麻。惨白着脸,摇摇颤颤,连带整个身子都抖起来了。两眼死死瞪着对方,像在努力抗挣男人的束缚,并意图掩饰什么。 “你、你怎么了?”卢信良声音软了下来。 “……”锦绣没有说话,牙齿咬得死紧。身体还在抖,一直抖。 卢信良的手还按在锦绣的手背,一时也有点心慌。声音渐渐变得有些复杂:“你冷?是不是?” “……”锦绣没有回答。 “你冷?”他又问了一声。 “……”锦绣想哭了。脸涨得通红通红。“你、你能不能别这样抱着我……男女……男女授受……” “什么?你说什么?”卢信良似乎真没听清楚。 “我说——你能不能别这样抱着我……我、我里面是空的……”当然,后面的声音很小很小。意思是,她没里面没穿裹胸,由于刚沐了浴,还没找到肚兜。 偏偏地,卢信良什么时候不耳背,这个时候,他却还哪壶不开提哪壶,慢慢把手松了,有口无心:“——什么?你说什么?里面没穿什么?” 啊呸!锦绣气得半死不活,“我说卢信良!你是故意的是吧?!” 她使出一掌,猛地推开了他。“肚兜!——我说我没穿肚兜!” 然后,扬扬眉,声音放轻,并很是温柔地,暧昧地,冲对方眨吧眨吧眼睛。“我说——我没有穿肚、兜、在、里、面——”她一个字一个字:“卢大相爷、我的相公,官人,郎君——这,你可听清楚了没有,嗯?”语调悠长悠长。 卢信良脸一红,身子一晕。 整个厢房,刹然的寂静。 13.第十三章 缠足 据说,卢信良回屋之时,又泡了一场冷水澡浴。 “相爷,这水还要加吗?” “加。” “相爷,可是这天太冷……”再加下去会着凉的。 “加!” “……” 蔼蔼的暮色,袭袭寒秋。屋外风声树声,天气如此之冷,然而,卢信良一回到里屋,把全身的衣服袍子脱得精光不说,吩咐一声“备水”,且还是冷水,把浑身赤/露地,将白皙光洁的全身皮肤一点点浸泡在几如冰锥刺骨的冷水里。袅袅烟雾中,他的额头、鼻子、长长的眼睛睫毛……水珠沾满。牙齿咯咯咯,像是在极力忍受颤。他的小厮青云看不下去,水,依照主子的意思舀了一瓢又一瓢,然而,卢信良似还嫌不够冷。青云不敢多问,无奈摇摇头,书香门第只得依了,并暗自猜想,这相爷,究竟是怎么了?上一次是这样,这一次…… 谁也不知卢相爷的内心真实想法。也没有人敢多问一句。 冰冷的烟,还在从浴桶里袅袅升涌。风把窗外的芭蕉树吹得东倒西歪。最后,当卢信良静闭着眼一直泡着泡着,忽然,猛地将捧捧凉水掬起来,发狠、发泄似地往脸上又是拍,又是浇。霎时,整个水花啪声作起,水珠四溅。青云在外越发全身骨一震,颇为疑惑诧异。 “这该死的……该死的叶锦绣!该死的女人!” 因为,如果耳朵没出问题,青云分明听见他一向沉静端稳的主子、那个始终面部无波、情绪毫不外露的卢大相爷——竟然,泡着泡着、像是失控、咬牙切齿,声音低哑暗沉竟说了这样一句。 霜降已,气候真的是越来越冷了。 这天,锦绣又到春台戏院去看“花魁杜二姐”唱戏了。 经过昨晚之事,锦绣的胸口一直躁闷得慌。“——都怪那该死的卢信良!”她也说,并暗暗咬牙切齿。最后,日上三竿,终于睡了个大懒觉,一起床,懒懒梳了头漱洗过后,忽然,歪七斜八打了个呵欠,却瞥见厢房兰草的花几边上,搁放着一本被她从卢信良走后、就已被她踩烂的《女论语》。 那破书,不消说,是卢信良精心为她“调配”编写的—— 锦绣懒洋洋又把它捡起,随手翻一翻。 清风徐来,当朱红的玉指蔻丹逐一划过书册上男人所书写的精致墨迹——上面有“立身”、“学作”“ 学礼”等若干准则——锦绣的眼睛渐渐迷怔起来。 一时间,男人那暧昧的、帮她穿鞋的、从后面“搂抱”住她、并强按着她的手要逼迫她写字的——当然,以那时的姿势来看,暂且用“搂抱”二字再不为过……还有……还有他的手、白皙修长的根根手指、清俊干净的眉宇、抿紧微微沉下去的漂亮薄唇……锦绣越想越着恼,不禁眉头一皱,“啪”地一声,又把那部《女论语》随手地上一扔—— “春儿!走了走了!再晚一点,戏都没得唱了!”她喊。 一双刚趿了鞋的玉足从那书册的上面,狠狠地、眼也不眨地、像是要再次发泄怒意地、从其一踩而过。 春台戏院胡琴咿呀。 锦绣所爱听那唱戏的闺门旦杜二姐——锦绣与她说起来,不过也就大小两岁。锦绣不仅爱听她的戏、爱看她的戏、爱唱她的戏——甚至,有时候,兴致一上来,干脆也跑到后台去涂了油彩,换上戏服,把自己打扮成一俊俊朗朗的秀气书生。为此,杜二姐与她好归好,也常忍不住嗔怪似地唾弃她:“啊呸!你一个堂堂国公府的大小姐,如今又是相国府的一品夫人,成亲这么些日子不仅一点没长进,反倒越发喜欢和我们这群下三流厮混在一起——你就那么不怕你们卢大相爷不高兴?嗯?” 锦绣这时已经把戏服脱了。刚刚,死皮白赖,她非要去台上和杜二姐唱一出《杜丹亭》。束了发,戴上书生冒,这一扮起小生,别说,还一点也不逊于剧里的专业优伶啊! 锦绣连哼都懒得哼上一声。“我要依着他高兴?——呵,我要真依着他高兴呀,那好,除非有一天,他卢信良也会把自己的名字拿过来倒着写!——对,就是倒着写!” 杜二姐嘴角微微含着点笑。也不表态,不说什么。她问,开门见三地:“诶,叶大姑娘啊,我可听说,上次姓张的那蛤/蟆……不是跑你们府上去闹了吗?——我倒是听说,就那么鸡毛蘸水似地,还是你们府上的卢大相爷最后才将那畜生父子给收拾了完事——叶姑娘,换个立场角度去想一想,你这么才一进屋,便生生送了那么一大顶绿闪闪的帽子给你相公戴,就算知道的都说,清者自清,浊者浊物——可是,放眼京城,他们可不知道你叶大姑娘是清白的……那么说,你相公也知道吗?” 锦绣不说话。 很明显的劝慰意思了。 敢情,这七万八拐地,又是绿帽,又是清白不干净,这杜二姐,竟是要让她锦绣懂得识时务、做人不要太不知好歹的意思? 尤其是,作为一个女人,作为一个蜚声太过响亮糟糕的女人,不能太不知好歹! 锦绣慢慢地坐下来。 背靠着椅子。 一时间,整个憋闷的胸口,仿佛蒸笼加了盖—— 始终有什么气赌在那里出不出来。 杜二姐的那出《牡丹亭》早已完了,现在,戏台上,重又唱了一出。两个人从后台出来,在一方观众席位休憩喝茶。锦绣的视线又开始迷怔起来,微微地眯起那双桃花眸——现在,台上重唱的戏具体什么名儿,锦绣也不记得了,应该是一出热闹戏。剧中,两个小丑打浑插科,其中有一段就是:一个穿着绿色大花袄的六十老生,她有两个孙子。一个是嫡嫡亲的小外孙,当然,那是个男孩;还有一个,是她的嫡嫡亲孙女儿,二三岁的样子。那老生走到一间香料铺里,忽然,同时地把这一男一女两小孙儿往柜台一放—— “嘿嘿嘿!投财并进宝,财源来滚滚——来,小家伙,给一颗糖吃啊!” 这是那柜台的小伙计。见一副招财童子打扮的老生的小外孙儿往柜台一放,觉得是个喜气,乐呵呵地,便从柜上的盒盒罐罐中摸出几颗莲子糖,高高兴兴给那小男孩塞进嘴里。 老生自然笑着说谢谢。 然而,轮到那老生的小外孙女儿时,伙计登时撂下脸来。满肚子的不高兴—— “嘿!我说怎么回事?你怎么回事!……你把你这小女娃娃往我这儿柜台一放,屁股就对着这地方,都不怕给我招来晦气吗快,放回去,放回去……” 快放回去…… 招来晦气…… 招来晦气…… 那戏里的台词,就像长了毛刺。刺得锦绣的全身背皮都在起鸡皮疙瘩。尽管,这只是那小戏里的随便一出插诨打科,而那戏里的老生也笑眯眯赶紧意识不对忙给那伙计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然而,于锦绣而言,就是那一句脱口而出的老生赔礼道歉——“不好意思”——终于,让锦绣两手揉压着太阳穴。从胸口长长吁了一声。 有些话,是不吐不快,不吐不快啊! “杜姐姐,我给你讲个故事,你要不要听听?” 锦绣说。静静地捧了一碗茶在手里。茶烟轻袅,锦绣的眼睛不知为什么——如果杜二姐没看错的话,却是有些红红的,莫可名状的、甚至一言难尽透着些古怪和高深莫测的。 “像咱们这样出生在大户贵族家的女子,一般都是要缠足的,是吧?” 她又说。然后,接下来,锦绣就给杜二姐讲了一件事儿。 一件她本人曾在国公府、亲自经历过的、并那些惊心动魄甚至一并官司告到老皇帝那儿、也解决不了的那件事儿…… 14.第十四章 偷袭 锦绣四五岁幼年之时,是的,她也被迫缠过足。 那是她的祖母,还未过逝的陈国公母亲一品诰命太夫人。 一天,锦绣被她的祖母偷偷摸摸抱到她暖阁屋里。“霏霏啊……”锦绣还有个乳名,叫霏霏。那是她出生在细雨霏霏的暮春时节,天,正下着雨,她母亲陈国公夫人偷懒,便随口起了个这小名儿。“霏霏啊……”老祖母又说,并温柔把小孙女儿搂进在怀里,拍着,哄着,劝着:“像咱们这样的大家族,这样的出生,哪还有个女孩子家家不缠小脚的?——呵,别听你娘的,你看看祖母我,就这三寸金莲,配上这样的弓鞋,这样的裙子,走起路来,这腰才显得细,体态才轻盈优美,行动间,一举手一投足,才有气质是不是?——你不裹脚?你怕疼?呵呵,当心啊,以后长大了可嫁不出去咯!” 女人的终极目标是嫁人。锦绣也不例外。 只不过,除了这终极目标以外,还有可以拿命和她抵换的,便是,锦绣爱美! 甭说是脸上的一颗小小雀斑,就是一颗针孔大的小痘粒,都会让她对着镜子,疑神疑鬼大惊失色好半天。 当然,那时的锦绣也就……仅仅四五岁。 锦绣自然不想嫁不出去的,更不想,就因自己的不裹小脚不缠足而变成世人眼中的怪物一个。眼泪流了一大缸子,“那……那……那能不能我再大一点来裹?”她矛盾挣扎,开始在祖母的腿上扭来扭去耍起赖来。“不行!”祖母和边上的老嬷嬷们异口同声——而锦绣,也就在那时,第一次眼见,到底,什么是缠足。 她疼。 那种无以言说的疼…… 拜过小脚娘娘,一切工作准备就绪。然后,老祖母便让几个嬷嬷把小小的、仅仅五岁的锦绣按压在一张矮凳子上坐着。脚下,放的是一盆热水。像洗嫩姜块似的,把她的脚细细地擦洗干净,然后,一个年老力大的嬷嬷握着锦绣的脚手一用力,“咯吱咯吱”,便要将她大拇指外的其他四趾尽量朝脚心拗扭,并且,一边坳,一边在脚趾缝撒些类似明矾药物等粉末…… 是的,那也是锦绣一生、从未体验过的真实而巨大的强烈“恶梦”。 锦绣,已记不得当时自己是怎么哭天抢地、呼爹喊娘、在那矮凳子上左右挣扎抗拒说她不要裹了,不要裹了,就算以后嫁不嫁得出去也没关系,变丑也没关系……而眼瞅着那些嬷嬷们越发手上使力,有板有眼,再要将她那几根小小的脚趾头再往里一掰——终于,大概是锦绣的哭喊和求救,立时唤起她母亲陈国公夫人的所有泼辣与洪荒之内—— “谁?谁敢再动我霏霏一下,试试?!你们试试?!” 一副要吃人的母老虎样。 陈国公夫人黑风扫脸,就那样,走上前,一把抱起并夺了她女儿小锦绣,开始了她和她婆婆一场轰动整个京城的巅峰大对决…… 锦绣的老祖母自然气得不行:“反了!简直是反了!”她手拿着拐杖,拐杖另的一端恶狠狠指向锦绣的母亲,也就是她的儿媳陈国公夫人:“以后!以后你给我记住了!”她说,声音加重,并一字一顿:“——以后,你女儿长大要是嫁不出去、或者她丈夫嫌弃她,羞辱她——到时候,都是你这个做娘的责任,你听懂了吗?都是你的责任!都是你!!咳咳咳,咳咳咳……”众人的劝说,那天的老祖母,真的显是没怒火攻心,气倒下去。 锦绣的母亲挑挑眉,却只是笑了。 很是满不在乎地,朱口细牙,她笑,悠悠地:“嫁不出去是吗?——好!嫁不出去也正好!死嗅着一个裹脚臭布拉扯着不放的死变态、死恶心男人——我们家霏霏,还真不如不嫁!” 就那样,一场巅峰对决,芝麻大的一个家事,最后竟告到皇帝老儿跟前。 具体详情过程以及结果暂且不谈——只是,就着这一事上,锦绣从幼年的时光与记忆伊始——她的童年,就常常不由自主地、耳濡目染地、甚至是潜移默化地、灌输了她母亲给予她太很多震骇于世俗、也不容于世上多数女子的种种想法和观念。 她母亲说,男人与女人,打一出生,就应该是对等的、平权的、没有谁能压过谁……裹脚?裹个屁的小脚?——这东西,不过是一个畸形男权社会下的畸形审美,这脚,自然打死也是不能裹的……而至于男人与女人呢,生而为人,何来狗屁贵重轻贱之说?……除此,她的母亲陈国公夫人还告诉过锦绣,常说,孔孟夫子那一套——对,也就是卢信良拜为圣尊的那一套,是绝对绝对不能相信迷信的!他们要把世人变成一个个没有灵魂、只剩躯壳的提线木偶——不让他们有权利知道,一个人,生而为人,到底什么才是真正的价值、意义、以及尊严和自由……如此然后,她又开始叹,可惜啊,可惜锦绣生错了地方——如果,是生活在她所出生的家乡,那个遥远地、再也无法回去的家乡——那么—— “那么又怎么样呢?……” 锦绣问。黑葡萄似的眼睛眨巴眨巴。不得不说,锦绣母亲在许多人眼里,包括锦绣她这个女儿眼里,也有太多太多偏激、几乎谜一样的东西。 她解不开她。 正如一直不明白母亲口里常常挂着的那个家乡究竟在什么位置,哪个地方一样。 锦绣母亲便不再说话了。 有些忧郁,也有些伤感。 她摇头长叹一气。 捏捏女儿那水水的、嫩嫩的、犹如刚出笼的水晶似的包子脸,颇有些自嘲地,一笑:“不管怎么样,霏霏,母亲到了这儿没别的愿望,就只希望,你的将来,能活得自由,活得幸福,活得随心所欲一些……别那么苦哈哈,成天一小受气包子……” 锦绣自然不可能成为“小受气包子”。 她的骨子里面,没有那个血液。 母亲的言传身教。注定她会活得比别的女孩离经叛道一些。所以,她说,当然是对边上一直默默听她讲述的杜二姐:“——那么,你现在应该懂了吧?”檀板声声,拉回现实。也不知杜二姐究竟有没有真的听进去,锦绣继续喝着茶,茶水咕噜咕噜,一口气喝完。顿住,续道:“卢信良那家伙——我之于他,不是说我知不知好歹的问题。”当然,她觉得她一直都是知好歹的,“绿帽子”事件,她心里有愧,而且,这愧也不少。只不过没有表现出来。除此,她还感激他。 然,她又说:“我们两个人呐——就压根儿不应该结合婚配在一起!就好比,这鸡的脑壳安在鸭颈上,这老坯模套不上新砖瓦——各种的不对头!各种的尺寸尺码不对!——所以,就目前这境况来说呢,是他看我十二万个不顺眼,我看他十二万个不顺眼,呵!”无奈耸肩,她又道:“既然如此,咱们干脆井水不犯河水,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这总该行了你说是吧?” 杜二姐无语。竟不知该对锦绣劝说些什么好。人无所设处地的立场经历,有些言论,便显得很是虚弱以及苍白。 就这样,两个人又不知说了好些儿闲话。一时盏茶功夫。说着说着,忽然,杜二姐把锦绣的胳膊肘弯靠了一靠。 很是轻微地,靠了一靠:“喂,叶姑娘呐!——叶姑娘?” 旨在提醒她去看一个人,一个女人。 并且,还就是,锦绣打死也猜想不到的,那个,曾被指证过“经她勾引”、后又“被自己惨遭抛弃”的张舍的老婆——吴大娘子。 “卢夫人……” 据说,自从被她那混账王八相公势必休掉的吴大娘子——现如今,人是越来越会打扮了,也越来越美了。自从生了孩儿回了娘家——再经历那一番诸事,吴氏,现在似乎彻底是脱胎换骨,改头换面,就跟变了个人一样。不仅会穿衣,会调脂抹粉,整天把自己,恨不能打扮成一仙女娘娘似的。头插珠翠,遍身绮罗,招招摇摇走动于整个京城十里大街,脸上一色笑眯眯,也不知避闲和忌讳……总之,现在的吴大娘子,和以前那个老实闷不吭声一味简朴持家的张家好媳妇,简直是判若两人。 她走过来,似是看见了锦绣。故意地,甚是骄矜挑衅地,摆动湘裙,环佩叮当,对着锦绣盈盈一拜。 锦绣问:“谁呀?”边摇着扇子。其实,她是真的不认识这女人。 杜二姐赶紧在边上站起身招呼微笑解释了,如此这般,简简单单一说。锦绣轻“哦”了一声,点点头,也不抬。也不正眼瞧那吴氏一眼,“我乏了!”说一声,意思是,她要回去了,得走了。 然而,偏偏地,那吴氏这一趟来,是来寻她娘家阿弟的,见找不着人,却是锦绣那“婊/子狐狸精骚/货”坐在那儿,正俏模俏样闲闲喝着茶——当然,吴氏还不知锦绣那一茬是为边上这杜二姐出气,只知当时的那一桩,要不是这女人的勾引,自己的相公何曾那样对她——虽后迷途知返,现来求她——到底是难解心头这气,况且这锦绣又是陈国公的掌上明珠,如今堂堂卢大首相的名娶正妻——她不敢得罪,却又实在咽不下这口恶气—— 见锦绣把她不理不睬地,白眼一翻,当即阴阳怪气地,笑:“唷!我说卢夫人,怎么一见了妾身来,就要巴巴地赶着回呢?——这人都说,不吃辣椒不发烧——我说夫人您,这一你没有吃辣椒,二没白日见鬼的,见了妾身,何必心虚如此呢?——”话里藏针,叽叽歪歪,就是一通。 锦绣愣了一愣。 转过脸来。 顿了足,把个吴氏从上盯到下,从下盯到上。 她笑,很是云淡风轻地:“哟,这位老大姐,在说谁呢?——这醋熘的猪苦胆,怎么闻着一股子的酸味腌臜味,呵,不说人话,我可听不懂!”摇摇手指,然后,一副不想理对方的样子,又要走人。 那吴氏犹如被当头一棒。 面色大骇。 她人本就脸黄,显老,如今,虽是一层粉又一层粉的涂着,到底是粉刷的乌鸦,她“白”不了许久。一时气得下巴抖抖索索,就像含了滚烫的蜡油,又不知如何回嘴,几番镇定了又镇定,这才也笑了笑,冷冷地,依旧阴阳怪气地:“呵!卢夫人!——妾身呢是老,不过,妾身认老就老呗,人呐,反正有那么老的一天……只是,卢夫人,别怪妾身说句以下犯上不敬的话——妾身就算再不济,再丑再闹,也不会那么不知羞耻检点的,把个绿色的帽子一顶一顶往自己相公的头上戴,你说呢,卢夫人?”扬起下巴,却是反问。 气氛刹那的寂静。 很多人围拢过来。 杜二姐想要来劝,却不知如何劝起。 锦绣彻底地顿了足。挑挑眉,干脆,回转过身,边绞玩着帕子边微笑等这女人续说。 “还有!整个京师,您知道您卢夫人的名头有多响亮,多轰动吗?” 尖刻的嗓音,吴氏见锦绣不吭声,越发上了脸来,继续冒着酸气。 锦绣问。“哦?有轰动?多响亮?”笑眯眯,装作很好奇。 “呵,那妾身可不敢说!”她把袖子扯扯,一脸的嫌恶。“因为妾身怕把这话一说出来,会辱夫人您的耳朵不是?所以,还是不说为好!” 就这样,想是脑子已经昏了晕了的吴氏,嘴上说不敢,实则,一口一个,满嘴污秽难听骂词——什么“淫/娃荡/妇”、什么“婊/子烂/货”……什么词儿脏,什么词臭、什么词恶心,就一股脑儿地往锦绣脑门上倒。 像倒屎盆子一样往锦绣头上倒。 众人全都吓傻了!吓呆了!吓尿了!有人说,这吴大娘子是疯了吗,不要命了吗,这姓叶的姑奶奶也敢得罪,也不瞧瞧背后的两大靠山是谁?还这样没命破胆的骂,不是打着灯笼上茅厕,找屎(死)吗?……杜二姐在边上却是一脸深深的唏嘘和撼动,这女人对女人的恨——看来,终究盖过她对一个男人的恨啊。只暗暗摇头,暗骂这吴家娘子的蠢笨与可笑。 锦绣却是在等那女人一直骂。 眉毛也未曾动一下地,嘴角甚至仍旧挂着点笑。并时不时点点头,像是对女人口里的骂词非常赞同。 终于,待骂得差不多了,骂到锦绣是“有爹生、没娘养的”那什么货时—— “歘”地一下。一碗冷冷的茶水,就这样猛地顷刻之间泼浇在了吴氏的脸上。 “老姐姐——”锦绣扬眉,“我呢,自然是个有爹生、没娘养的……”吹了口气,把玩着粉红的蔻丹指甲,也不看众人,更不看那吴氏一眼。满地的茶瓷碎落了一片。“可是,你知道,你相公偏偏地,为什么就那么贱兮兮、哈巴狗式地往本夫人这里跪着舔着,甚至,连打都打不跑,嗯,你知道这是为什么?”说完,这才一抬头,去看吴氏,眼睫毛笑弯弯地,忽闪忽闪。 吴氏脸色铁青。 锦绣又笑。“哟!”装模作样,像是终于惊觉什么,“怎么弄了一脸的水渍渍,看看,这妆都花了,可不得了,眉毛也掉了——”便好心好意,掏出手中的绢子要给吴氏擦拭。 吴氏早气得无法用语言形容。 锦绣一边擦,一边又好心劝慰,“我呢,能给我相公戴那么一顶一顶绿闪闪帽子,这是我的本事!至于——你让你相公戴一顶又一顶帽子在你头上,那是你没本事。嗯?知道了吗?老姐姐,是你没有本事?——这可怪不到我锦绣的头上,你最好清楚这一点……” “还有,如果我是你老姐姐的话,现在,赶紧回家重新把自己倒置倒置,有这闲暇功夫在这出气撒泼,还不如回去看看你那相公在做什么,嗯?” 吴氏要晕死当场。 而满楼的众目睽睽下,她就那么一个字一个字说着。似要将毕生所有的“恬不知耻”与“没羞没臊”以及“妖艳贱”发挥到最大最大的限度。整个戏楼的气氛真的是一言难尽,一言难尽啊!吴氏脸上的水还滴着,从下巴滴到了她的绿绸衣领。她的眉毛真的歪了,掉了。当然,那自然得归功于锦绣的举手之劳——这水一泼完,还不忘好心帮人家擦一擦,教一教对方的“御夫之术……” “嗯咳——” 眼看着锦绣还要说。这时,旁边的杜二姐早已急得是牙根儿痒痒,不停去拉锦绣的袖子。“叶姑娘!叶姑娘!”意思是,赶快闭嘴。算我求你了,老祖宗,快快闭嘴,行不行!行不行! 锦绣很不耐烦地。正说到兴头上,说道那个有关于她相公卢信良的那顶“绿帽子”上——“还有,我们家卢大相爷呢就喜欢我把那帽子一顶顶往他脑门上戴,他喜欢,谁不服气?不服气的吭一声啊?” 杜二姐想死的心都有了! “叶姑娘!”再也受不了了!“——你们家的相爷,就站在你的后面!”心里暗骂一声。赶紧下跪。霎时,“首相大人,首相大人——”磕头声声,连连不断。 锦绣的腿不争气一弯。 就那么颤颤地一弯。 立时回了头一看,可不是卢信良。 黑风扫脸,绯衣官袍地,正倒背着两袖,闷不吭声,站在她身后,听她不知说了多久的“绿帽子”、“并那是她的本事”……种种,种种…… 你个天杀的!锦绣一拍脑门:你就喜欢这么不吭声,不出气、背地里暗暗搞偷袭是不是?!是不是! 15.第十五章 卢相怒了 马车在流动的夕辉中徐徐行驶。 车里的气氛,有些好笑,有些难言。 锦绣和卢信良,两个人,各自默坐一边,谁也没有说话,谁也没有看对方一眼。 这次的卢信良,想是真的怒了。 夫权神圣。然而,所有的……包括底限,他的威性、尊严、一个男人的尊严……却一次次受到挑战,一次次星散瓦解。 春台戏院的二楼伤,方才,卢信良一直就负手闷不吭声站在那儿。而面对着锦绣那混账泼皮、霸气十足、甚是自得与自嘲的,一声一声得意洋洋的“绿帽子”——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卢信良只是听着,眉毛都未曾皱蹙过一分,是的,他没有任何反应。漆黑的眼眸,幽而深邃,潭水一般,始终沉沉稳稳,毫无痕迹。他想他是真的怒了!怒到了极致,反而不知对当时的情形做何反应。 “你说够了没有?” 撂下一句。意思是,说够了,就快跟我走。 绯红色的袍角官服在微风中卷起又吹开。后经一个转折,彻底消失在众人眼帘之外。 而众人是怎么看,两个人想是已不在乎了。非常地不在乎。 锦绣,是被两个身强力壮的老嬷嬷给“扛”着下得楼来的。 姿态样子颇为傲娇沉着,即使那样的一番尴尬对峙,那样的“理不直,气也不壮”,竟当着卢信良面,也不肯低低头,认认错,表情甚是空无一物地,不把任何人放于眼下……两嬷嬷上前,恭恭敬敬笑着福了个身:“夫人,相爷请您回了——”“夫人,相爷请——”话,说了两遍。接着,嬷嬷相视一眼,无可奈何,头一摇,二话不说,走上前就将这姿态表情甚是空无一物的锦绣——堂堂陈国公千金——卢大贤相的妻子扛出了楼梯门外。、 当然,这番动作,自然是受了指使。卢大相爷的指使。 锦绣这才急了:“你们干什么!还不快放我下来!——放肆!快放我下来!真的是反了!反了!” 一时挣扎,暴跳如雷。 想是哪里受过这等腌臜闲气,随即化身一只泼皮野猫,利爪并伸,便开始在嬷嬷们肩上又抓又扯且又开咬。 卢信良把脚步一顿。 这时,他人已经步出楼门外数尺远的距离。时至傍晚,天际的晚霞像喷了火,十里彤云,密布天空。楼门外,一辆华盖马车在瑰丽的流霞中灿灿显眼。卢信良半晌转过身来。“——你还没有闹够,嗯?”他问,扬扬眉。声音不疾不徐,温文中,透着一种不怒而自威。 锦绣哼了一哼,终于从嬷嬷那里一跃跳下,拍了拍手,理理发髻上的金钗步摇和裙间的玉带丝绦,虽是自知理亏,到底把秀艳的眉毛往上一挑,偏着头,勾着嘴,本来,她是想说:好啊!好你个卢信良!你行啊!你厉害!啊?——你这么一个当大官儿的大忙人儿、又是大老爷们——大白天,什么偷鸡摸狗的事儿不干——却成天非跟着我一个小娘们儿过不去?……你就这么喜欢跟踪我、监视我,不惜到这种地方来追逮我,你这是想我了是不是?——还是,这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想我想到发了癫狂的地步啊……如此,就这样,正要肆意调戏。然而,声音未落,一个天旋地转中,锦绣的背皮麻了,身子忽地腾空,什么时候被卢信良那厮拦着腰一抱,三下两下,并动作麻利抱塞进了身后的马车都不知道…… 两个人塞起耳朵不说话。 就这样,马车一路行驶。谁也不再吭声。谁也没有多言语一声。 傍晚的微风透过帘子轻吹进来。马车里,男人的衣香并女人的脂粉香气在空气里淡淡流通。如此沉默,冷脸对着冷脸,却有一种说不尽难言的好笑与暧昧。 就像一对小打小闹惯了在使性子、闹别扭恩爱夫妻似的。 锦绣把手里的那方秋香色软绸帕子对折了又拆开,拆开了又对折。口打着呵欠,干脆就着马车背后坐垫的锦被褥子斜斜歪歪一躺。一只足搁在榻上,一只脚,吊在了下。并脚尖儿弯呀弯地,摆动着红裙如水,流泄了一地。 当然,这一次,她自然知道自己是理亏的。 然而,越是理亏,越是要摆出这么一副“要杀要剐随你的便”、“我就是这般混账吊儿郎当”的架势——要不然,锦绣,也不叫锦绣。陈国公府的大小姐美名,也不会那么远播在外。 卢信良终于发问:“你觉得你很光彩,是不是?” 怕这女人听不懂,进而,他又眼皮往下,并极为忍耐地:“我且问你,你的名声,在你眼里就那么不值钱,那么犹如粪土,嗯?”这一次,语气却颇为惋惜,就跟恨铁不成钢似的。 马车陡然一个颠簸。 见女人依旧把他不理不睬,卢信良声音加重,这一下已然是怒火重重。“看着我!老实回答!——叶锦绣,你的名声,在你眼里,到底算个什么?——叶锦绣!看着我!”语气渐转霸道。 是的,那天的卢信良,想是真的怒了。 锦绣把那方好容易折成一只小白兔的帕子重新拆开了,甩一甩,抖一抖,轻轻地,慢慢地,将它蒙覆在自己脸上。“嘘,别那么大声!”她嗡声嗡气,“我乏了,困了,求你让我睡一会儿,拜托了,啊?”然后,冲对方甜甜地、极为调皮娇憨似地眨了个眼睛。神疲乏力,竟真打了个大呵欠,闭着美目睡了起来。 卢信良气得,深呼吸了又深呼吸。好几次端然坐定,却没忍受住青筋自额角一根根暴跳浮起: 为什么…… 为什么他就下不了狠手,干脆将这女人掐死了完事! 卢信良头疼,无奈极了。 16.第十六章 卢三的好戏反转 卢家的老宅烟笼在一片蔼蔼暮色里。 宅里的女人,说起来也是无聊透顶、一言难尽。 锦绣嫁进府伊始,从原先的鸡飞狗跳墙、各种忍无可忍——到现在的逐渐习惯、并引以为常——宅子里的这些女人,对于锦绣,反而没什么可说的了!——她要闹也好,要上天也好,把整个卢府翻了个儿也好,谁也不想管了,更甭说她们也管不了! 有时候,卢老夫人在佛堂里礼着佛,虔诚十足地,面上,静若止水,实则谁都知道,那是一种无奈绝望哀凉透顶之后的放弃与妥协。是的,她妥协!她认栽!佛香袅袅中,唯有贤惠淑德的大媳妇孟静娴有时候倒还劝劝她。 “母亲啊!”孟静娴说:“可能二弟妹并不是咱们想象的那么一无是处……您瞧,有好吃的,她不是也惦念着您老人家给您巴巴送来吗?”锦绣,曾给卢老太太、也就是她婆婆送过一些鲍参翅肚,是从娘家弄来的,很是顶级难得。那是有一天,她在她院子吃香喝辣,吃着吃着,便不知怎么地开始一边摇头,一边啧啧,“你们瞧瞧!瞧瞧这破地方!还什么宰相府邸?……”她用小银勺子挑着鲍鱼里的鲜嫩美味,“唉!想开个荤都这么艰难,整天不是素还是素,这是要逼着让我减肥吗?春儿,你说我很肥——?”春儿自然说哪里,接着,人一好心,她就让春儿给她婆婆卢氏也送去一些。她是觉这老年人可怜。 卢老太太不说话,只轻声叹了口气。 这时候,卢三哼地一声冷笑,便不高兴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母亲,你可别被那女人的一丁点腌臜东西就给收买了!我说大嫂你也真是的,到底她给了你多少好处,你竟为着那女人说话?!”然后,又开始数落起孟静娴的不是。 孟静娴的脸涨得通红通红。 “哼!”卢三这时还不解气,想起什么,来了兴致。“母亲啊!”她又道,两眼兴奋发光、并充满什么期待似的:“您老人家也来认真说说——咱们这二哥,到底治不治得了这女人?” 原来,她们的家主、堂堂的首相卢信良——从锦绣嫁进府伊始,也是不闻不管,不理不睬。任其横行堕落嚣张、任其自生自灭闹翻了天……总之,她们都以为,这卢信良对锦绣,是眼不见为净,彻底地不管与放弃了!也常有人劝他,如,卢老夫人:“唉,好说歹说,她也是你娶过门的媳妇,汝贤啊,你都不管了,这府里有谁还管得了她呢?”诸如之类……然,卢信良依旧不闻不问,抿紧着薄唇,很是漫不经心,“母亲,您别再说了!——这女人,我是真的不想管,也没那精力去管。” 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可是,今天早上,府里两丫鬟急匆匆从卢信良跟前跑过,卢信良问跑什么,两丫鬟说,她们家小姐不见了,正找人来着。他这一打探,方得知锦绣又不顾府里规矩、浓妆艳抹去春台戏院听戏去了! “呵呵,那种地方……” 卢三刚巧从侧门经过,口里酸言刻语,本以为二哥仍旧无动于衷。谁知,卢信良却是脸一垮,再一沉:“混账!——不像话!”意思是,那种地方,身为他卢家的媳妇、尤其是他卢信良的娘子、堂堂首相夫人怎么能去?!就这么说了一句,当即撂下脸来。备了马车并唤两个身强力壮的嬷嬷去“拿人回府”。 卢三当时的嘴张得比鹅蛋还大。 就这样,不管是卢老太太、孟静娴,还是卢三儿,此时,院子里闲闲赏花纳凉,实际,谁都在好奇卢信良这一去的“逮捕治妻效果”……究竟……如何? 尤其是卢三,越说越亢奋,恨不得立即化身她二哥,手拿藤条钢鞭,“啪”地一下就向锦绣、也就是她二嫂抽打过去,并狠狠地。“哼!最好打得她皮开肉绽!满地里哭爹又求娘的!——看她还敢不敢在咱们府里如此嚣张放肆?!”咬牙切齿,声音加重,又补充一句。 时至傍晚,卢信良和锦绣终于回来了。 血红的夕阳洒照在卢府大厅前的雕花红木照壁。 锦绣伸了个懒腰,打个呵欠,一睁眼,没曾想,瞬间功夫,马车就到了卢家正院的垂花门前。 “谁来搀搀我啊……”她的头晕晕的。 身体轻飘飘,脚才一刚着地,缀着珍珠的绣花丝履才一触及青石铺就的光滑台阶。 刹那功夫,便听她的小姑子卢三姑娘卢信贞——扯着她那人一听、便忍不住联想起刀片轻轻划破布匹的尖扁嗓音:“哟!二嫂!天还早着呢!今儿怎么回来这么早?见着我二哥了吗?——呵,说来我二哥也怪可怜的,平日里那么忙,朝堂事儿也那么多——却不想啊,啧啧——”意思是,还要分精力去操心他媳妇在外有没有偷人…… 夕阳西下。卢信贞的脸总算不显那么暗黄了。可能经锦绣上次“提醒”,素日里专挑一些衬抬肤色的衣裙来穿。也可能是天气太热,霞光红彤彤流照在她的五官和鼻尖。她的脸,忽然有一种很是别扭的红和白。一身鹅黄暗花简洁素裙,她的腰束得也很是纤细与修长。手摇着蝴蝶纨扇,一脸的话里藏刀与讽刺之笑。 锦绣愣住。是的,她的头还是晕的,人还没彻底醒转,那个呵欠才打在半中央,有丫鬟刚来搀扶,突如其来,却不想蹦出这么个尖嘴猴腮、怪物似的女人在跟前儿。 锦绣挑挑眉,也不想与这女人见识。因为掉价。 扶钗整袖,倒把眼睛笑瞥向一旁站着的孟静娴,仍旧呵欠连天,漫不经心地问:“嗬!大嫂,你们在看什么呢?这么好奇的样子——难不成,府里有什么好戏要开演咯?” 孟静娴尴尬得不行,她很想说,就是等着看你和卢信良的好戏……当然,却不敢说出,只把头微微低了,脸红耳赤,声音小得可怜。“呵,哪有,哪有……” 卢三道:“呵,咱们这府里,自然没什么戏台子可供某人给演的!” 看来,是真的嚣张起来了。边摇扇子,又说:“所以,即使咱们想看,也少不得请二嫂您来亲自表演表演一番,尤其,像那种娼/妇粉头之流会演的……什么《夜奔》呐、什么《私会》呐,什么《钻狗洞》《跳墙》这些戏……二嫂,我想,您的功夫与绝技,一点也不亚于她们吧?” 嘿…… 锦绣慢慢地把双手往腰上一叉。手,还垫捏着那张香缎软绸帕子。 嘿…… 她勾着嘴儿,挑了眉。眼睫毛一闪一眨。心说:这东西,你不甩她吧,她还越发得脸了是不是? 倒也实在懒得搭理,正要说,这好狗不挡道,挡道的不是好狗,我说卢三,你能不能让一让,啊?…… 然,恰恰就在这时,卢信良好巧不巧,眸寒脸冷,一副六月天阴云密布样,脸无好色,也从马车上提袍走了下来。 卢信良道,当然,是眼指着他的亲亲妹妹卢三:“你刚才在说什么?口里不干不净地,把你的话何妨再给我吐露一遍?对,就是刚才那话——” 怕对方没听清楚,他又表情阴冷,声音加重,又重复一句。 卢三傻了。 事实上,不仅是她,所有的人,也都傻了。 17.第十七章 脱 那天的卢三感觉从未有过的难堪、尴尬、委屈以及羞辱。 就如泥人儿掉进了河水里,自惹一身狼狈涂地。 卢信良是真的怒了。 “那是你嫂嫂!”他又说,当然,是说锦绣。面色沉沉地,难看地,铁青地,深吁一口气:“咱们卢家有家训——兄嫂前,莫做声。使教训,当候之……”诸如此类,又道:“你看看你现在——满嘴里污言秽语,身歪体斜,眉弓三角,一脸恶女下作之相,你这,和那些市井尖酸有什么区别?!看来,我是家规不严,越发纵容你成这样了……”他叫卢三回去,回去好好地思过去。 想是真正的心寒透凉到极点。 如此态度过激,犹如洪流直趟,就连卢信良他自己也无法相信。 或许,锦绣于他而言——人前人后,再不堪,再混账,再不济——然,当他的家眷亲人——尤其是他这个打小看着长大的亲妹妹卢信贞——如此的肆意攻击——就算锦绣本人倒懒得理上一理,可是,他却是怒了! 他觉得那是自己的失败。 治家不严,纵使歪风丧气的失败。 卢信良这个妹妹,因早年生过一场大疾,能存活下来实属不易。母亲未免纵容偏袒,卢信良好几次想说什么也终究是老和尚娶媳妇——面上说说也就算了。没曾想,如今越发上头,成了这等混样。 当然,这番怒意,或有其他因素也未可知——那是关于锦绣。他对锦绣复杂而模糊的情绪在内。不过,这一点上,他自然也是不知。 卢三脸红耳涨:“二哥,我,我……”一时遭受到极大的难堪,暗咬着牙,眼泪将滴未滴。 气氛无尽难言。孟静娴和卢老夫人一直站在边上不说话。两个人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卢老太太眼瞅女儿被训,一时颇有不爽,好几次张口欲言,“汝贤啊——”意思是,教训教训也就够了。然而,自己也知慈母多败儿,后被她大儿媳妇孟静娴上前轻扯扯衣袖,一脸摇头暗示,“嘘,母亲……”是说,卢信良正于气头之上,母亲何故招惹是非。 锦绣慢悠悠从发髻上拔下一支细细的金挖耳。 她在边上看着好戏,就像事不关己似的。金挖耳把玩在手里,时不时拿起来掏掏耳朵。斜睨着卢信良,飞挑着眉,勾着嘴儿,笑容不甚得意。那动作,那情态,贱兮兮的,简直是不知好歹,仿佛在说:乖乖!好你个卢大相爷!你行啊!大老爷们啊!够义气!够俊啊!大义灭亲呐您这是……啧啧! 然后还叹。爱理不理,像是觉着这家人实过无聊。又冲卢信贞扬眉,意思是,瞅瞅,这才叫夫妻一条心,你个外人,他自然是不会帮衬你滴……这样一得意完,身子一转,打着呵欠,便要回屋。 卢信贞气得。“好你个叶锦绣!好你个!——”分明想说什么,再把卢信良一看,只得慢慢低下头去,委屈不已。 卢信良像是在极力忍着什么。 半晌,方深吸一口气,声音平平缓缓:“娘子!” 锦绣似没听见。 “娘子!”他又喊一声。 直喊了两遍。 锦绣转过脸:“——怎么了?”一脸的懵怔,意思是,怎么,这出戏还要总结总结,来个华丽收尾? 卢信良又过半晌,方道:“跟我回屋,本相有话要给你吩咐。” 锦绣觉得卢信良的脑子又一次抽风进水。 原来,上次被将一军,他还不死心——是的,就是那个“肚兜事件”。 卢信良满心满意要改造锦绣,想把锦绣改造成心中的贤妇乖妻。他天真而愚蠢地,甚至亲力亲为,给对方编写了一本幼童简易版《女论语》——说什么要手把手地教写认读,还配上插画,让她领略其精髓,学习一个为妻做人之道。当然,这番调/教非但隔年的春联儿没有一丝用处,锦绣的一件“肚兜”——就让其溃不成军,一败涂地了!为了这事儿,他在大冷的秋天里一桶一桶泡冷水澡——据说,为了证实自己的君子圣贤之道,什么孔孟夫子的“食色性也。”、“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不惜把自己关门思过了又思过,清心了又清心……后来,一番对同僚下属的旁敲侧击以及打探,含含糊糊告之此事,他的同僚下属说,当然,语气不免奉承:“呵呵,卢相真是多虑了!对自己也未免太为严苛!”意思是,放心,卢相您乃正人君子,诗书上常云:“君子好色,小人图淫……”美色当前,又是那样一番诱惑,光是听听,都能让一个七尺男儿血脉喷张,且卢相您的夫人……又是那等……活泼……并美貌……自然,说得非常委婉。总之一句话,相爷您有那等的反应,实在是正常——太正常!非常正常!——要不然,身体不举,还是个“有疾”呢! 卢信良终于释怀。 俊面微红。 不过,他始终觉得,若非锦绣那日的言辞挑逗,那天的故意衣衫外放不整,而他也不会……也不会…… 因为他是个“君子”! 卢信良这一回想是铁了心要对锦绣来“强硬手段”。 锦绣,既然这个女人烂柿子换核桃,吃硬不吃软,你耐心好脾气教什么破《女论语》没有屁用,那么—— “你想怎样,啊?”抽风了是吧,卢信良,你个伪君子,死流氓,臭不要脸的死变态! “……脱。”卢信良半阖着睫毛,脸上,正儿八经,没有一丝一毫其他表情。 锦绣微眯起眼,终于,她挑挑眉,笑了。 这个男人,卢信良,堂堂的内阁首相,所谓的贤良正人与君子——其实,还真的就是个死不要脸的流氓、混账、加满肚子淫/邪骚气的臭变态,伪君子! 18.第十八章 什么是夫纲(加更) 两个人是从时候回的院子暂且不述。 屋子里烛火沉沉。两个嬷嬷,六十上下左右,也就是将锦绣从戏院捉抬回来的那两仆妇。表情庄重严肃,她们的手上,各端一红木托盘。 托盘里盛放的是什么,锦绣垫着脚伸长脖子口里啧啧瞅瞄了一眼。却是一套女人的衣裙头面,以及一双描花刺绣的灰色老气横秋小脚弓鞋。锦绣秀眉往上高高地一挑:“——哦?这小脚弓鞋都拿出来了?怎么?相爷,难道,你所谓的有事吩咐,敢情是准备给夫人我裹足缠小脚呢?”她又优哉游哉找方凳子坐下。饶有兴味,整整袖子和钗环,勾着嘴儿,像看好戏。 当然,这话是在卢信良面无表情说那个“脱”字之前。把锦绣哄骗进这房实不容易。 卢信良依旧容色端稳,下巴高抬,拿出他在朝堂的权相威仪。一个字一个字,说得有板有眼,极为认真,极为庄重严谨—— “女子缠足裹脚,通常都在四五岁左右,只因那时候年纪尚小,骨骼未定——夫人,你现在岁数也大了,即使想缠,也怕没那个机会了……” 锦绣气得,一拳头槌向椅子扶手。头上的金钗凤尾流苏也在烛光中颤颤摇动。 卢信良慢悠悠转过身来,又道:“所以,就算你现在想缠,为夫也是帮补不上无能为力了!目前,唯一能做的就是——” 他把边上的两嬷嬷淡瞄一眼。 锦绣道:“能做什么?”轻眯起眼。 卢信良倒不说话,“啪啪”两掌一互击,下巴依旧高高抬起,目不斜视。 “把你现在身上穿的都给脱了,统统地,只换上它们——”是指嬷嬷托盘里的衣裙佩饰鞋袜。一顿:“包括你里面的裹胸、肚兜……” 锦绣“嗤”地一下。怒极,反而笑了。 是的,这就是那个“脱”字的由来。 “卢信良,你脑子进水了是吧?”她说。 突然就跟天上掉下来的一个妖怪似的,看着他,又道:“我说卢大相爷啊,你最近……最近该不会是受了什么刺激,怎么,怎么——”后面的话,没有说。锦绣,已然找不到什么字眼儿来描述当时的情形。就跟当天的卢三姑娘卢信贞一样,一时心乱神混,连话都抖落不清了。 卢信良的意思,听了半天,总算她锦绣听明白过来了! 他要改造锦绣——脱胎换骨,饱养烟霞。从原来的妥协隐忍不发——到现在的强制性手腕——事无巨细,不管是衣、食、住、行、用——也就是锦绣穿衣也好,吃饭也好,打扮也好,说话、行、走、坐、立、站、吃也好——甚至就连她穿什么样的肚兜——也蚂蟥叮住螺蛳的脚——死不放过! 啧啧,什么“肚兜裹胸”?!亏他说出来也不脸红、不气喘、不打一丝咳喘呐! 锦绣忍不住都会去想:这卢信良,到底是装的?还是真的那么天真迂儒又蠢又憨?说他是装的吧,却又看着不像?说他不是装的,啧啧…… 锦绣忽然觉得有些头疼。 厢屋的气氛依旧微妙而又有些凝重。 烛火在昏黄的房间里抖抖闪烁。那两个老嬷嬷,相互各看一眼,手仍端着个托盘,似在等待。她们,是卢信良从宫中专门聘请过来的教习嬷嬷——要教锦绣用的——曾给公主皇妃教导过闺门无数礼仪规矩。贞洁牌坊上,有她们亮堂堂的名字——她们的经历,又可以编进《列女传》或者《节妇史》…… 锦绣说:“——如果,我不脱呢?” 她把眉毛依旧高高扬起。 意思是,如果,她不穿那些所谓的卢信良让她穿的“孝服老衣”——你,卢信良,又准备拿她杂办,嗯? 是的,锦绣的眼里,那些衣裙,何异于只有死人躺进棺材才穿的,“孝服老衣”。 她仍旧斜睨着对方。声音轻细悠长。 身子,慢慢地靠向身后泥金屏风侧身坐着。姿势体态优美婀娜,风情极为艳艳。腰衬得双手一捏就会断似的。十二副缀着珍珠宝石的裙幅恍若云霞浮动,烛光之下曳曳然闪烁不断……至于浑身上下的珠玉首饰……通体的珠光宝气……这么一比较——尤其是和卢信良命她穿的什么只有暗青、暗灰等素得不能再素、简洁得不能再简洁的……“孝服老衣”……比较……当真是不比,衬不出个风骚贵重气派来。 “——嗯?” 见卢信良不做声。锦绣干脆撂撂绕在臂弯上的纱绢画帛,慢悠悠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走近卢信良跟前,眼神肆意地、大胆地、妄为地……开始质问他、调戏他,并挑衅他。 “——如果我说我不穿呢?”她又说,声音呐呐,吐气如兰。 卢信良淡淡地垂下眼皮看她一眼。仍旧没有反应,就跟个木头桩子似的。 就那样对峙半晌。 终于,嘴角冷冷翘起:“本相不能把你怎么样——”然后,也不看锦绣,负手走了。 “去哪?——”锦绣半眯起眼。 卢信良仍没有说话,走出门外,手一招,命人把房门一关。当然,也是那两个嬷嬷尾随其后。 接着,房门上锁的声音“咔嚓咔嚓”骤然传来。 锦绣大怒:“——卢信良!” 而卢信良同样也是过得半晌,方站在那上锁的房门台阶之外,声音淡淡地,他说—— “直到你乖乖听话为止吧,娘子!反正,本相今日有的是闲暇陪着夫人你耗……” 接着,仍旧面无表情,抬眼看着小院台阶的秋风落叶,真的像是耐心到了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地步。 锦绣终于终于明白过来了。 这个男人,这个外表总是一副圣人之相、高高在上而不可攀——说什么要“去人欲,存天理”的两袖清风贤能权臣——满嘴的“之乎者也”——实则——他就是一肚子“淫心色/欲”的大浪货、大骚包! “行啊卢信良!行!你真行!”锦绣点着头,叉着腰。 就这样,卢信良把锦绣“关禁”起来。用他所谓的“强制性铁血手腕”,对方不屈服、不乖乖听话,他誓不罢休! 锦绣气得刚一开始是对着那房门又拍,又骂,又吼,又踢。她骂卢信良:“你这船底下放炮仗的死闷不吭声儿!——啊?——看来,我是有意让着你一步,你倒越发捏起鼻子唱起大戏来了!——你这一出一出,合着哑巴打算盘,嘴上不说,是打量着我锦绣土地爷爷头上好拉屎,神小好欺负是不是?!——”就那样,对着门外卢信良一阵破口大骂。而要说她的这些骂词,也是从她母亲那儿偷师学艺、偷偷学来的。当然,此话暂且不述。 锦绣就那样一直骂,一直拍。闹得口干舌燥,火从里起。终于,她骂着吼着,把门踢着拍着…… 忽然,锦绣,却又笑了。 是很得意沾沾自喜的笑。 这也就是锦绣终于明白过来——原来,这个卢信良,其实,他压根儿就是一个表里不一的“大浪货”、“大骚包”! 她是想起那一天——她的丫头春儿,忽然红着脸羞羞答答来告诉她——卢信良,也就是她的姑爷,自从被锦绣的那件“肚兜”外加“肆意调戏”——回去之后——人,就不大对劲了! 至于哪里的不对劲,啧啧…… 终于,锦绣也不做那些无畏的“动作”与“挣扎”了! 慢慢地抖了抖衣袖,娇娇娆娆,扭着细腰,一会儿,整整自己额前凌乱的、因拍门弄得参差不齐的刘海;一会儿,又闲闲适适掠了掠鬓边的海棠花钗环。 她坐下来,依旧不慌也不急、闲闲适适地,在那身后的斑竹屏风坐椅坐了。 手里,又掏出张软软香粉味甚浓的鲛绡帕子。 帕子,对着眼前空中两只手拉伸甩来甩去。 她说,声音四平八稳,优哉游哉地:“我说我的官人呐——嗯咳,卢大相爷——” 她又咳了一声,故意地,使坏地。“那欲/火难消的滋味儿——该是不太好受吧?” 卢信良大吃一惊。 锦绣又说,口里啧啧,俏模娇样地,“瞎,怎么就不早说呢?——我说卢大相爷,你要是早说,我这个做夫人的,自然的会帮你安排安排——虽说什么丽春院、春风阁的姑娘们本夫人认识得不多——但,看在我夫君需要的份儿上,妾身亲自帮你去跑一趟也是应该的!——你放心,毁不了你卢大圣人贤名的!那些姑娘们眼里——只要有银子,多给她们一点儿半点儿,自然是守口如瓶——再不济,你化个妆,蒙着个脸,再涂点白/粉——神不知,鬼不觉地——不是黑灯瞎火好办事儿吗?到时候,你只消把那灯一吹,啧啧——” 卢信良气得浑身都在哆嗦、颤抖。 “——恶妇!恶妇!”他的耳门子一阵嗡嗡乱响。好你个叶锦绣!好你个恶妇!…… 就那样,锦绣不骄不躁、不怒不火、优哉游哉、气定神闲地,也不知这样嘴损舌毒地,对着门外的卢信良戏谑了多久。 她说:卢信良,其实你就是一个老鹅觅螺不作声的假老实、假道学,假圣人,每当午夜梦回,早把女人想疯了是吧?口里啧啧声不断,甚至,还极为轻佻下流地,又说:卢信良,每当你自己解决的时候,肯定是内心戏不少对吧?且痛苦彷徨又难受暴躁得紧是吧?——你书房里挂着的那张孔老夫人先贤圣人的画像,他在眼也不眨盯着你看呢!——卢信良,你说好意思吗你?!——要是朱熹那老不死的知道他传世爱徒这般无耻龌龊下流又淫/贱——啧啧……你说…… 门外站着的那两个老嬷嬷像是实在听不下去了。 “——相、相爷,要说夫人再闹,这也是您们夫妻之间的事儿,老奴们站在这里……” 非常尴尬而识大体地,是要自请回避。 卢信良那天不知是在怎样的艰难隐忍中,才僵着身体绷直,端然极颤却又不发的。 锦绣后来不惜还把孔老夫子的那句——“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给搬了出来。 这话大意,是说孔夫子本人还没见过爱好美德象爱好美色一样的人。或是,无论是好德,还是不好德,都是好色的人。也就是说,天下的男人都好色!也亏得锦绣还知道这一句,也许,对孔老夫子的理解,也只有这一句她尚能认可。 “啧啧,你看呐!” 她说:“连你的先贤祖宗圣人都承认你们男人本性好色——所以卢信良,拉倒吧你,你个粪车掉轮子,你在我锦绣面前装什么腔、摆什么臭架子——” 然后,越说越得意,下巴高傲地抬起。 或许,没有这句还好!没有这句,那天的卢信良,也不至于真正的怒火中烧。 真正的被锦绣踩到了痛处。是的,真正的恼羞成怒!他怒了! “好!”他极忍从胸口长长吁了一气,“‘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夫人,亏得你还会这么一句,不错不错,看来还真是孺子可教!——”一顿:“对!”他也死皮烂脸:“对,真对!夫人,你这话说得倒真的不错!——”“呵”地一声,他冷笑。“是啊!咱们男人的本性呢就是好色!——可是,还有一句想必也该教导教导你,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这才是所谓的‘三纲五常’——本相倒要好好看看,到底今天,能不能治得了你?!” “咔嚓咔嚓”,从边上正准备闪躲的两老嬷嬷手里接过开锁钥匙,利利落落,往孔缝里一透。 黑着张脸,“碰”地一声,伸脚把房门重重一踢。 “……干嘛?” 锦绣仍旧悠哉悠哉,翘足而坐,甚至连眼皮,也不夹对方一下。 卢信良三步两步雷厉风行上前,就着锦绣的手一拉,再一提,面无表情,再拦腰一抱——就把锦绣麻麻利利抱进了里间的床帷卧榻。 不给对方一丝挣扎表达再说的机会,迅速除了自己的外袍里衣…… 并,锦绣的那些红裙、玉带裹胸及肚兜…… 摇曳的烛火,在两人头上晃来晃去。 屋里一片零零乱乱,好不狼藉。 而那天因为锦绣,从卢信良这儿受了好一顿气的卢信贞——听说,她二哥把锦绣关了起来,要严惩肃治。 心里笑得直乐呵转悠。 “诶,你们可都听说了吧?——我二哥这次发飙,要把那狐狸精幺蛾子好好治一通,现在,她人被关进了屋子,说不定下一次咱们再见到她,就是皮开肉绽,都不成个人样了!呵呵……”因为从卢信良那里受了气回来,卢三姑娘一直精神恹恹萎靡不振。最后,命她的丫头嬷嬷们一打探,方得知了结果——她8得立即眉眼都在发亮,从前的气焰嚣张劲儿又回来了。 当时,孟静娴在边上和她一起做着针线,绷子上的绣花针差点刺戳了她的手掌心。 孟静娴说:“——真的?”立即开始为锦绣担忧起来。轻声叹了口气,“唉!希望咱们这二弟对锦绣下手不要那么重才是……”说着,摇摇头,继续做她手中的针线。 卢信贞翻了个白眼,冷笑:“那可说不好!我二哥是不发威则已,一发威,啧啧——” 第十九章 锦绣拿了一本书在手上。 那是本《朱子语类》,她翻得懒洋洋地,随手而无心。口里连连打了好几个大呵欠。 清风吹动着绣帷珠帘。 是的,这是两个人一场“床头厮杀、床尾相对无言”的战后结果。 卢信良又败了。 败得是落花流水,溃不成军。 最开始,他把锦绣抱进了绣幔床帐,想以此重振夫纲——让锦绣知道知道,到底什么叫做一个男人的“尊严与威风”。 锦绣倒也挣扎,对他是手口并用,又是拳脚相踢又是撕扯抓咬,整个泼猫一样。并骂卢信良是个死不要脸的臭浪货臭骚包,外加大写的伪君子……锦绣越骂,卢信良越是双眸血红愈显亢奋。“——伪君子就伪君子!对你,本相现在倒还不需要那么君子!”话说得倒是利落干脆与果决——当时的卢信良,简直把生平的最不要脸发挥到了尽致无耻之境界……“哗啦哗啦”,一声声,动作迅速而果断地手扯着锦绣的衣裙腰带以及裹胸,素日的雅致斯文与时下的粗暴蛮横,形成鲜明对照——整个人,简直一恶魔附身,转心移性…… 摇摇颤颤的绯色潋滟烛光晃晃流淌,锦绣的身体终于完完全全暴露在男人粗暴无礼行动间的眼皮子底下——传闻中的京师第一美人,不愧是第一美人:雪肤,细腰,**,以及……以及顺着身体曲线往上的,那饱饱满满,如同春日午后里经风儿一吹,就吹熟吹透,吹得莹润发亮的鲜嫩蜜桃。那蜜桃,他伸手顺着身体的曲线慢慢往上———— 忽然,手有微点打颤儿。 因为这个时候,他忽然有点禁不住放缓放轻了的力度——只因不忍就那么把一弄既碎…… 锦绣勃然大怒! 终于终于,就在这一刻,这短短的,趁着男人手软发颤的这一刻——她有了反客为主、以受为攻的机会。 因为她不甘心。 不甘心就这么被男人压在欺凌于他身下。 要压,要欺凌,也该是她压他,她欺凌他才对! 而要觊觎对方的美色,也该是她锦绣!——卢信良,这还轮不到他! 就这样,她有了反客为主的机会。身子一翻转,利利落落,骑在了对方身上。 “要比谁淫/荡是不是?——他姥姥的!卢信良,你也不给我仔细打听打听——整个京城,有没有谁胆敢在我叶锦绣的头上逞能耍威风!” 帐帘,自两人身侧飘来又飘过。 是的,这一次,锦绣赢了。 卢信良依旧输败得是一塌又糊涂。 想耍威风,打算以床第间事压锦绣一头,却不想,到头来,谁把谁给睡了,也未可知? (第十八章未完,待续!) 19.第十九章 (捉虫)卢相被调戏了 “诶!” 锦绣打着呵欠把那书颠三倒四,翻了一遍又遍:“你说——那叫朱熹的老家伙,他和他夫人行咱们刚才那种苟且之事的时候——他心里究竟想的什么呀?他会不会,一会儿‘欲’,一会‘理’的——然后,想到‘欲’的时候,兴致就来了!想到‘理’的时候,就恹菜熄火了!——想想,都觉得好笑!” “……” “还有啊!我给你说,这姓朱的可不是什么好货色!——亏你成日里把他这破书宝贝儿似地搁枕头边上,可别走火入魔了,啊?——另外,这老王八,老畜生,我可是听说他霸占过别□□女、引诱过寺庙女尼,觊觎过他的儿媳——行径之无耻,之猥琐下流,你要真学他,啧啧——卢信良,我锦绣也不表示意见!” 卢信良不理她。 忽然,锦绣笑了。挑眉,把那手中的破书边儿上一扔。 “诶!”用手肘靠靠对方,“口渴了!帮我倒点茶水去——那儿,就那个杯子,记住,只用你喝过的,别人喝过的,我可不要!” 见卢信良不动。“——诶!叫你呢!听见没有?” 卢信良深吸一口气。到底还是倒了。就他的青花茶瓷杯子,茶水徐徐而注。端到了锦绣面前,递给了她。 锦绣咕噜咕噜扬起脖子一喝完。杯子放还回卢信良手上,她似是还不放过,又说:“呵!像朱熹那种货色,早该拿去剐了活埋——我就纳闷,为什么后世之徒这么信奉他!——这个老王八,老流氓,你说,他怎么连他儿媳都不放过呢!——还有,听说他那方面的**特别强,要不然,呵呵——” 卢信良终于忍无可忍。“夫人!”再次又深吸一口气,半晌,才声音缓缓地,静静地,闭着眼睛,揉着太阳穴。“那是后世之人对他的传言,误解——由于党争,像沈继祖之流的刻意下作歹毒攻击——真实的朱老夫子——他不是那样的人——算了,给你说这些也听不懂——” 卢信良自己也纳闷,怎么好声好气,给这女人说起了这些。 他似是有些不甘心。心里的某团火还没消下去呢! 锦绣的嘴角,沾了一粒芝麻大的茶水沫沫。丝帕就拿在她的手上,她正要揩,忽然,偏过头来,捅捅卢信良睡袍的袖子,“——嗯”帕子扬起来,示意他揩。见卢信良还是死木头桩子一个。“——嗯?”娇模娇样霸气十足地,她又递使了一眼。 卢信良这才撩了铺盖被子重又坐下。挨着锦绣,把她手上的帕子接过来。 他揩得有些笨,有些疲惫头疼以及无奈。 锦绣那嘴,长得是挺好看。浓朱衍丹唇,黄吻澜漫赤。朱唇一点,如桃花之殷。 卢信良揩着揩着,忽然,放下帕子。“哼,真是岂有此理!”他的脸再次黑了起来。“娘子!”他说。“我问你,你的眼里,到底有没有礼仪贞洁与羞耻!”一个女人最最重要、最最宝贵的贞洁羞耻之心还有柔韧谦和……以及最最重要的卑微、恭敬。 对夫君的恭敬。 锦绣说:“没有!”回答得倒很干脆。然后,扬起脸来。“呵!”她冷笑,“怎么?——卢大相爷,现在终于想起这桩茬儿了是吧?——刚才,是谁逼着我说,卿卿,你叫不叫?——不叫,就要怎么怎么——” 卢信良恨不得上前一掌掐死了这女人再说。 或者,拿什么东西……对,就拿手中的这帕子给女人的嘴塞堵起来。 他气得脸上又红又热又烫。脸,越发黑沉得难看。像要揪出一碗水来。身子在颤抖。 “——你还有没有女儿家的矜持与羞耻之心?啊?锦绣!我只问你,你还有没有!” 锦绣自然说不没有。他想要的那什么矜持羞耻,对他来说算个东西,对她锦绣,可是屁都不值一个。 卢信良觉得自己输得窝囊,败得难看。 就像房檐上的大葱,恹得也是一塌糊涂。 锦绣还是个“处子”之身。 是的,而卢信良为何要那么说——有辱斯文、画风突转的——也就是锦绣口中的“卿卿,你叫不叫”之类—— 那正是在他得知锦绣那个所谓的“嫁过人”——因欲壑而难填至使新婚当夜,就折腾死了她的第一任相公之后的……各种令他震诧纳闷不解迹象。 种种迹象。 谁也想不到啊,锦绣,竟还是个处子干净清白之身。 卢信良心里,为此复杂极了。 20.第二十章 男尊女卑 (接上) 谁也想不到啊,锦绣,竟还是个处子干净清白之身。 卢信良心里,为此复杂极了。 “唉!你自然是没有的,本相倒是忘了,你叶锦绣是谁呀?你叶锦绣如果也会有——” 卢信良叹了口气,忽然,不说。 此时,悬坠在梅花轻纱帐子的三五枚镏金镂空铜香球,发出丝丝缕缕缠绕暧昧的香。锦绣起身要下榻了。她伸了伸懒腰,口打着呵欠,又撩撩满头乌黑油亮乱纷纷的青丝瀑布。钗横斜乱,神色有些慵慵懒懒地,手指指满床散乱不堪的衣服裙子,以及那件大红色的软缎双鲤牡丹花纹肚兜。“帮我捡捡——”很是动作自然地,拉着被子,被子齐胸。声音娇嗔又绵软。 卢信良帮她捡了。 白色的丝质睡袍,松松垮垮穿在身上,没有系带子,却别有一种风流和倜傥。 锦绣看着他,“帮我穿上,嗯?”又说,怕他听不懂。“快,穿上啊,你帮我……”这一次,越发娇嗔霸道起来了。 卢信良同样地也帮她穿了。 雪白修长的手指绕过饱满丰腴的女人前胸,那挺立傲人的、如蜜桃般、方才经他揉捏抚握过的软绵丰腴。卢信良细心在那女人莹润如玉的后颈给兜衣上打了个结。忽然,他的手一颤,卢信良内心复杂,俊面看不见的微微一红。终于,忍不住,他问出来:“——可以给本相说说实话,到底是怎么回事,嗯?” “怎么?”锦绣偏转过身。她笑,这一次,倒很温顺安静乖巧。乍现如春风般吹开的甜美梨涡。眼眸璨璨。 卢信良心却是一动。就这样子,多好!就这样子,乖乖巧巧,安安静静地,做个老实又温顺的、他的低眉敛眼柔婉小媳妇不好吗? “你的第一任相公。”他又说。闭着眼,表情倒是显得四平又八稳,漫不经心。 锦绣终于懂他的意思了!“——哦,又想起这个茬儿了!倒难得,你卢大相爷这一次,可算是捡着个大便宜了不是?” 刚才乖巧婉顺的样子瞬间烟消殆尽。锦绣,又一次恢复她的伶牙俐齿与本性特质。 “知道你夫人我——还是个处子之身,你很惊讶对不对?——是啊!也很纳闷,内心肯定在说,叶锦绣,这破女人,这破烂得勺子都舀不起来的女混蛋,女流氓——瞎,她怎么还是个‘处’呢?——啊?卢信良啊卢信良,唉,我告诉你——”她似有些得意,又在惋惜。“这处不处的呢,其实我倒是不在乎,还真不在乎——被我玩弄过的男人,多得数都数不过来,只是,一个个的银样镴枪头木棒槌男人,你夫人我,看不上而已!——记住了,是我看不上!” 仿佛为了证明什么。她还特意强调将语气加重。 卢信良倒不与她争辩,嘴角微微勾了勾。当然,这一微微勾嘴儿的动作,锦绣,可没看出来。 “那姓袁的东西——哎,想想,也怪可怜的——”然后,她又说。并告诉卢信良,说,她那个所谓的第一任破劳什子相公,其实有疾。具体什么疾,卢信良自然也懂。且没有说他吃药的事情,锦绣只说,轻轻地,微有些讽刺与嘲弄:“唉!你们男人呐,是不是心里都这么龌龊和贱呢?——不管怎么样,总是想把女人压下去,心里上压下去也就罢了,身体上那样也不甘心——呵,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究竟几斤几两重?” 最后一句,自然说那个姓袁的所谓的“她的第一任相公”。 卢信良表情复杂。 他是想起,方才,两个人一场床帏“争斗与厮杀”——诚然,他想压她,可是,这锦绣呢,倒也是开关迎敌、英勇抗战,对他立起了军大旗!两个人就那样一番争斗。是的,他不怕她!何至于“不怕”,简直就连那唯一的、起码的、他满打满算的羞耻之心,以及女儿家该有的羞涩之态也都没了! 她倒骑在了他的身上。 男尊而女卑——她似要通过那样的姿势,反转过来,变成女尊而男卑。他压她,她就骑他——他再压他,她就再来翻身——颠来倒去,粗喘着气,两个人把床弄得咯吱咯吱作响。连门外站着的那两嬷嬷也脸羞红涨。终于,彻底地,他有了可以钳制压她的机会——那是一个男人与女人之间的生理构造所使然的,身子一挺—— 是的,他进入了她。 他进入了她。果断而麻利地。这一次,对方总该是无力回击了吧? 正自鸣得意来着——忽然,他觉着有些不对?—哪里不对?是了,锦绣还是个“处女”!万万想不到啊……这女人,这叶锦绣,竟,还是个处子……之身。 “怎么?”她挑眉,喘着气,看着他,眯缝着眼。意思是,卢大相爷,你,还犹豫什么,嗯? 没有一点羞耻之心也就算了。 骄骄傲傲地,就像是觉这个男人,难道就要怂了是不是? 他大吃一惊。 不,当然不是怂。 身下的血脉都在根根强烈起跳和暴涨起来。“叫我,卿卿——”他埋首,猛地一沉身,咬她。那实在是一种异常刺激的亢奋与体验。心,都要绕化成了一团毛绒绒的绒线团。当然,他咬她,她自然也在咬他……两个人,手和唇,同时地不断游移和肆掠。他让她叫她,然而,不知好歹地,偏偏她不乖也不巧。 “叫什么?”她说。“嗯?”不,她偏不。他越是催促她命令她,她越是不叫。一脸的蛮横与倔强——表明了,如果不叫?你卢信良,准备又那她怎么着呢? 就那样,两个人又一次把床第间的男女之事,看成是一种“征服与被征服”的厮杀与较量。 想要锦绣服软,实在不太容易。 尽管,她疼,那不经人事的脆弱敏感之身,一个地地道道的处子女儿身,当时,是那么那么地疼…… 卢信良脸又沉了:“‘男尊而女卑,乾道成男,坤道成女,卑高以陈,贵贱位矣’——叶锦绣,你究竟想要干什么?难不成,想要乾坤颠倒,本末倒置吗?!” 回忆完毕,拉回现实。 卢信良极力稳住自己的端然坐姿。手,尽管还在女人那光滑细润的脖颈后系最后一个兜衣的结。然而,唇角一颤,又抖,一张脸,瞬间拉得比驴子还长。 不行!说什么也得让这个女人臣服!说什么也要让她懂得,到底,什么叫做“乾坤定矣”,什么叫做“男尊女卑”! 什么叫做一个女人的“为妻之道”……以及,他的“夫权神圣而不可侵犯”! 据说,那天的两人后来又“进行”了一次。 彼此眼瞪眼、寝皮食肉、枕干之雠又“进行”了一场。 镏金镂空铜银香球仍旧丝丝缕缕从小孔发出缭绕的香。 而事情的起因,是锦绣听完卢信良那番话之后的一道冷嘲与讽笑。“啊呸!”她说,“你少来!卢信良,你的那些话,还是留着给那些儿愿意对你低眉顺眼的老实巴交好女人说去吧——这一次,咱们两睡倒是睡了啊——但这,可不表示我锦绣就要对你从一而终的,咱们两,名面儿上是夫妻——呵,可谁都知道,貌不合,这心更不合!到时候,我要真遇上自己心仪的男人,我照样儿——” 话未说完。嘴巴被狠狠堵上。“荡/妇!荡/妇!”卢信良浑身都抖落起来。 手还系个他狗屁姥姥的兜衣结带,干脆就此狠狠地一扯,再两手顺着女人胸前那傲人挺立的丰腴重重地、使劲儿地、报复似地一握—— 锦绣身子就快如闪电般被翻转过来。 嘴巴唔啊唔地,连气都透不过一丝一毫。“卢信良……你……”背皮不知怎么地就一发麻,这让锦绣始料不及地脸微微地颤了红了,同样又是拳打又是脚踢。可是呢,这一次,打着打着,踢着踢着,同样地,也变成了一脸得意洋洋又骄傲气喘的笑。 “卢信良,想不到哇,想不到,你还真是个他姥姥的——” 他姥姥的大骚包! 是的,那天的两人,进行得之激烈,进行得之如火如荼——他想压她,她反客为主却不停翻转身子重又压了上来。两个人又把那床弄得“咯吱咯吱”——用沉香老檀雕刻的拱形拔步床,床帐上垂落的杏色绞银线流苏飘飘而摇。红烛罗帐,灯花烛影,帐子飘过两人的肩颈,飘拂过床头不远所挂的孔老夫子圣人画像。——管弦而繁奏,骇浪而惊涛—— 以至于,门外有家奴在外急得不能再急的“嗯咳”提示,直唤了数遍—— “不好了!相爷,出事儿了!出大事儿了!” 两个人骤然一停。 同时抬起头来,循着声音方向。 是的,出事儿了! 然,却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 而是,锦绣的老母来了。 那个传闻中的“虎姑婆”、“母老虎”、京城里鼎鼎有名的厉害狠角儿、陈国公把算盘跪得不能再烂的、甚至,据说比她女儿还厉害千倍万倍的“老妖妇”——陈国公夫人——驾临她女婿府上,脸色铁青,嘴角冷冷翘得老高——不知是何缘故——一路坐着轿子,悠哉悠哉,携夫跟婢,摆驾过来了。 锦绣袖子抹擦着额头上的汗,“这老妖妇……” 从胸口长吐一口气,言辞动作颇为郁闷和恼火。 “哎!”她叹。心想:她这老母,又不知要出什么新鲜幺蛾子了!好端端的,不在她府上呆着,偏这么晚跑到女婿府邸做什么? 是的,她很怕她。 谁曾想,那个向来盛气凌人、天不怕,地不怕的锦绣…… 她谁也不怕,就怕她的这个……几乎令她“谜”一样费尽心思也猜不着的老妖妇、老母亲! 21.入V三章合一 第二十一章老妖妇 夕阳已经暗暗沉去。 据说, 锦绣老母陈国公夫人来的时候, 整个卢府上下,全都惊动乍然忙呼成一团。 两府隔着东西两条大街, 位置很近, 不远。锦绣母亲是坐着轿子,一路悠哉悠哉, 让他的夫君陈国公,陪同一道来的。 锦绣这个老母, 虽已有五十出头。但, 看上去, 风韵犹存,皮肤细嫩光滑,犹如白玉豆腐般吹弹可破,并不十分显老。 当然,这些修饰形容,用来形容锦绣的母亲未免显得过于简陋寒碜——她的身材很高挑,腰细。流水肩, 标准的美人颈……不过,这也是其次, 最最引以锦绣这个老母引以为傲的——就是用她本人的话, 她的这长相身材比例实在过于标准——标准得,如果砍断胳膊, 就成了传说中那个鼎鼎有名名的“米洛的维纳斯”女神雕塑。 谁是“维纳斯”?为什么要砍断胳膊? 诚然, 锦绣无法听懂, 谁也无法听懂。就连同床共枕那么十几年的糙汉子将军丈夫,也无法听懂。 锦绣母亲口辞里总有一些奇奇怪怪、任谁也听不懂的怪词儿。 像什么“科学”、“民主”、“新潮社”、“北京大学平民教育讲演团”、“妇女解放运动”……以及她动不动就爱挂在嘴上的——她的偶像——“孙中山老先生”等等。 除此,锦绣的母亲还会跳舞。 时下,宫廷里最为流行的,莫过于舞动轻甩长长女人水袖的“翠袖红裙折腰舞”、“凌波舞”、以及“白纻舞”……可是,锦绣母亲却不跳这些,柔韧的身姿和线条,长胳膊、长腿、长脖子,外加一个好看头型,脚尖立地,一腿支撑,另一腿往后高高举起,或是劈个腿,开个叉,转圈,再转圈儿……然后,轻轻盈盈,回眸一笑,得意洋洋地冲她女儿锦绣解释着说——她的这舞,叫做“芭蕾舞”。 “‘芭蕾舞’是个什么玩意儿?”锦绣问。 曾经,她被那母亲优美轻盈的舞姿一时迷住感染——或者说,她是想让母亲给自己做一套同样轻盈漂亮的白纱裙子,那样的平底柔软、可以把脚尖立在地上的好看鞋子。 “不行!”锦绣母亲回说:“你没有这个天分!—— 所谓‘开绷直立爹妈给’,可惜了,你没有遗传老娘这样的天然优势——这舞,你跳不了!” 锦绣,其实何曾有多想跳那个舞啊?压肩、把杆、压腿、劈腿儿实在太辛苦太吃力。她想的,不过就是能穿上那样仙女才穿的白纱裙子而已—— 锦绣母亲自己给自己做的,白纱裙子。 …… 卢府整个上下一片骚动。 锦绣的这个老娘来时——是的,卢府的当家主母卢老太太——自然躬行有礼、一路携着家中女眷微笑相呈地亲自迎接过去。 屋顶的夕照就快隐退,蕴着一派诗礼书香的卢家大宅子,白墙黛瓦,微茫见星。 卢老太太笑:“原是亲家母和亲家公光临大驾寒舍!——呵,怎么都不吩咐下人们早通知告诉一声,瞧,这刚过饭口,酒席都来不及准备,亲家公和亲家母本来就不常来,这一次,怕是疏了礼数,招呼不周了!” 如此,招呼一番。 而那天的卢老夫人,穿的是一件儿藏蓝色凤鸾云肩通袖妆交领长袄,配一条老气横秋的黑褐色马面裙子。手捏着一方软帕。脸上微笑极其适度,不太多,也不太少,像早练了无数次,量也刚刚恰到适中。身子端然直立,足立得平平稳稳地,仿佛不那一番态势——尤其是,锦绣母亲这个京城里鼎鼎有名的“老妖妇”、“老妖精”跟前儿——非如此,彰显不出她们卢家女人的端庄、优雅与风范来。 卢信贞和孟静娴除此也站在一旁。 孟静娴穿的是一件半新不旧杏白云肩通袖素花对襟短袄,黛紫裙子,寡妇打扮,极其温婉有礼向陈国公夫妇福了个身:“亲家夫人,亲家老爷……” 话音一落,随后,她们府上的三姑娘卢信贞瘪了瘪小嘴,也极为心不甘情不愿弯腰福了个身:“亲家夫人,亲家老爷……”非常傲慢地,接着,微地一冷哼,用她,只有她和孟静娴才听得见的嗓音:“呵,真是有其父母必有其子女——来了也不提前打声招呼,就这么横冲直撞,天也晚了,还要不要人睡觉?!” 孟静娴忙扯扯她袖子:“嘘,三姑娘!”意思是,仔细别人听见。 陈国公夫人倒没拿一双眼睛去瞧卢信贞,嘴角浅浅一勾,把她这亲家太太卢氏上下一打量,开门而见山。 她问:“诶?我们家霏霏呢?怎么不见?——这孩子,真是奇了怪了!如今嫁了人越发是有规有矩了,见我们这个做母亲父亲的来,也不出来见见,这……这还真是越发孝心过了头!” 装模作样,嘴上,虽然是骂,言辞口吻,却是无尽宠溺。 是的,她这一趟来,一半是因为——锦绣的贴身大丫头春儿,在锦绣去了一趟春台戏院,后又听说被她的姑爷卢信良那样一番“逮捕”捉了回来之后——卢信良便把锦绣关进了书房卧室,还上了门锁,说什么要好好惩治调/教一番。春儿担心出事,立即差人告知给国公爷和国公夫人。 两个人一听,尤其是陈国公夫人,这还了得,当下大怒,说什么也要亲自来跑一趟。 国公爷道:“不去!夫人要去,你自己去便是!多大个事儿嘛,我看,就我们那霏霏宝贝儿丫头的性子,这姓卢的能治得了她?呵,我倒是手板心煎鱼给他吃——” 他嘀嘀咕哝,然而,不到片刻功夫,被锦绣母亲偏过脸来冷冷一盯。然后,赶紧改了口,涨红着脸,把桌子一拍:“去!当然得去!——哼,卢信良这竖子实在可恨!动什么不好,居然动到咱们宝贝闺女儿头上了!夫人,为夫我这就去整装待发,命人备轿,非得给姓卢的小子一个下马威看看!”接着,屁颠儿屁颠儿,离开锦绣娘视线。 其实,他顶多也是去玩凑个热闹的。 锦绣娘这才收回那冰冷目光,嘴角冷冷地往上一翘,“——怂样!” 当然,还有一半原因,她这老娘是冲着和卢信良的一番交涉来的。此事暂且不提。 卢老太太吃地一惊。 她的脸上微微有些尴尬。 是的,此事——关于卢信良将锦绣关闭起来,说要教训,她也让丫鬟婆子们打听了。两个人究竟在屋里做什么,自然不知。 当下,心有些慌了,忙道:“呵,瞧瞧,瞧我这记性!”赶紧笑着打着马虎眼,不说卢信良要关门教训锦绣等事儿,只拐弯抹角,转了数弯,说锦绣其实并不知两老来了,估计是睡了。接着,蓦一使眼色,冲丫鬟说道:“去!把少奶奶和二少爷都叫来,说亲家老爷和亲家太太来了!——去,快去!” 就这样,几个人,打着哈哈,终于,也不知花厅客套站坐了多久。 忽然,一道声音:“霏霏!你怎么了?你这是——” 锦绣和卢信良就站在门外。 两个人衫袍不整。 大概,估计,可能——时间的仓促匆忙——两个人房里一阵厮杀拼命过后,袍子没来得及更换,仪容没来得及收拾整洁,彼此身上脖子上的各吻痕咬痕及其他印记还没来得及清除——众人全都纷纷站起身来的惊诧目光中,两人袍带松垮,眼窝微青,就那么神情疲惫互不看对方站在那儿——完完全全的,是一脸的房事纵欲过度迹象。 一脸的淫/靡暧昧迹象。 锦绣娘陈国公夫人首先从椅子上缓缓站起。“霏霏!” 是的,刚才那声音就是她发出。 她不可置信,走近女儿跟前,拉着她的手,把她上看看,下看看,左一圈,右一转,仔仔细细,仿佛连身上每块皮、每块肉、每根筋都要看个清清楚楚。“——你怎么了,啊?这是?”她说。“卢信良,他把你……把你到底……到底怎么了?” 然后,愤怒地,气血上涌地,深吸了口气,像是忍了又忍,猛地一转身,身下黄裙一个飘逸回荡转折:“我说贤婿!你不是——你不是孔孟圣人的门徒弟子吗?不是张口仁义,闭口天理人欲道德规矩礼仪的么?——这是怎么说?啊?怎么说?” 耸肩,摊手,一脸不可置信地,像看妖怪一样在打量身前的女婿卢信良。 卢信良脸蓦地拉黑,俊面绯红。 就差没当场说:岳母大人,你这么大惊小怪作甚?——就算是孔子孟子门徒,但睡他的老婆,也是天经地义!天经地义!——再说,你觉得你女儿会吃亏? 微闭着眼,下巴抬高,默不吭声。 其他诸人也是一脸的不可置信,不管是卢三,卢老太太,还是孟静娴,都还没反应过来这两人究竟怎么回事? 锦绣轻眯着眼,斜挑着眉,打量着她母亲:呵,她倒要看看,她的这老娘,这“老妖妇”——到底,想玩哪门子的幺蛾子? 是的,是个幺蛾子! 她的这老母,无事则已,只要有事,只要一挑眉,一抬眼,她就准会得知,一会儿,不久,铁定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如,她爹陈国公就不知栽了多少回在这上头。再者——人家两口子,“燕尔新婚”,就算“白日宣/淫”那又怎么了?她一个做丈母娘的,这么一副大惊小怪样算怎么回事? “嗯咳——” 一道声音,打破局面,大厅所有人齐齐偏转过头去。锦绣的老爹,陈国公,体型富态、面皮微憨地,却不知何时掸掸袍角,慢悠悠从椅子站起。“那个,我说夫人啊——” 是的,锦绣的这个老父,也是五十出头,样貌并不怎么清俊好看。五官有些糙,人有些胖,肤色也有些黑。 唉!锦绣常常忍不住扶额:多险啊!幸而自己这样貌是从老娘那里得来,要是真长了她爹这怂样……啧啧,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不过,锦绣对这个老父,却十分维护疼爱。并超过她对她的母亲。 陈国公先是讨好似地对锦绣娘说:夫人呐,既然咱们这闺女没事儿,是不是得该回府了?——呵呵,瞧这天色也不早了……然而,话音一落,刚准备起身去拉她。“嗯咳!”锦绣娘淡淡地、似有似无地、很是一脸不耐漠然地,把他冷盯一眼。就像之前在府邸,这似乎已经是习惯的表情和动作。 “你先别在这里瞎搅合——”她说。声音又细,悠长悠长。陈国公的手立马僵住。 “这,还轮不到你说话出风头的地步——”锦绣老母又道。 意思是,哪边凉快哪边呆着去。你个窝囊无用的废物,老娘还有很多事情没办完,你在这里搅什么搅? 很那动,那言辞语气……其实,锦绣母亲是故意的。 所谓,杀鸡给猢狲看——她,就是要让卢家这些人知道,尤其是女婿卢信良知道——什么,才叫做一个男人该有的低三下四;和,什么,才叫做一个女人的威风与霸气。 陈国公无奈,对众人摇头耸肩,尤其是对她女婿,像是在说:看,这才叫做好男不跟娘们斗!小子啊小子,要多学学! 卢家那些娘门们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诶!” 首先是卢三儿,袖子靠靠她旁边站着的大嫂孟静娴:“你看见没有?天呐——果然,果然是名不虚传呐!” 此话包含内容信息太多。一则,好家伙,这,做女人做到这个份上,天呐,真不知该如何形容。一时,羡慕嫉妒以及各种恨;一时,又觉如此泼妇老妖狐狸精不要脸的老贱货——瞅瞅,时下能有几个女人能那样?想想自己从前——是的,她的从前,大概十五六岁上,也订过婚,没过多久,对方人都没见过,就一命呜呜英年而逝——而自己呢,就因出生卢家,为了所谓的名节忠贞,为了所谓的“牌坊榜”能镌刻下她卢三小姐的大名——自己,就不得不为那个尚未见过面的未婚夫,死守贞操——甚至,连个“寡妇”的名号都够不着。 毕竟,像她的大嫂孟静娴,虽是个寡妇,但好歹和男人相守陪伴一场。 哎…… 卢三的内心戏,真是复杂不少…… 同样的,孟静娴和卢老太太两女人也是。 卢信良表情复杂。 锦绣母亲忽然走到卢信良身边。“贤婿!”她说。这一次,倒是双手交叠两袖,宝钗摇动,一步一步,缓慢优雅地,表情端端庄庄,四平而八稳。“这么晚了来叨扰,你——不会不高兴吧?” 意思是,遣避众人,咱们能坐下来好好聊聊嗯? 第二十二章  龙玉 锦绣娘和她的女婿卢信良要聊什么?谁也不得而知。 静静的茶烟氤氲盘旋。香气浅淡。小小的茶室,人都走了。甚至包括锦绣也走了。两个人,卢信良和陈国公夫人对面而坐。琴几边上一盆白玉海棠在茶烟中微曳开放。 陈国公夫人说:“你和咱们霏霏,干脆——还是和离了好!” 送在卢信良唇边的茶盏蓦地一顿。这话倒是言简干脆果决又直白。卢信良没有吭声。 陈国公夫人又道,这一次,倒是放缓了语气,抬眼看向卢信良,她的女婿,轻轻地,叹一声:“你们两个人打算就这么一辈子下去?啊?——霏霏那孩子,我先不说她,诚然,她长成这样,我这个做母亲的自然难辞其咎——倒只是,不能就这么为难你了!这门婚事,虽说是皇帝一时鬼迷了心窍糊涂所致——然而,亡羊补牢,未必没有补救办法——你们两这就和离,明儿我就进宫去跟小皇帝说,说当时——” 就这样,陈国公夫人快刀切萝卜——利落而干脆地,那张漂亮美艳的红唇上下翻动,把个人家小两口小夫妻的关系与出路,微微妙妙,说得透透彻彻,明明白白。 见卢信良不做声不言气的,进而,她又补充一句:“怎么了,贤婿?——你岳母我,这话说得不对?” 一笑,马上又改口:“呵,是了,不能再叫你贤婿了!今后,你和霏霏一撇清关系,老身我还是得称呼你一声卢相大人——怎么样?卢相大人,老身这话,你都听明白了?” 卢信良感觉自己的全身都在抽搐,发颤和发抖。 他还是没有做声。 又过了好半晌,终于,他也浅浅地,微微地,缓和而从容地抬起目光镇定一笑。 “岳母大人!”他说:“你的这算盘,打得好倒是好——” “嗯?”陈国公夫人眯眼。 “只是可惜,你们家霏霏,现在,还离不开本相——”霸气的口吻。毫不含糊,毫不拖泥带水。 “又是为何?”陈国公夫人板着张脸。一副面孔,拉得比骡子还长。 卢信良却不再说什么。那茶盏,拿在他手上。白瓷冰花纹的和田玉杯子。里面泡的是雨前龙井。他轻轻地啜了一啜。茶烟轻袅中,垂下睫毛。据说,这茶初品时会感清淡,真者甘香而不洌,啜之淡然,似乎无味,然,饮过后,竟有一种太和之气,弥沦于齿颊之间——这微微妙妙的感觉和悸动——让他出了出神。俊面又是微微一红,他想起了锦绣。 或许,他和她两人的关系,就是这茶。 茶的香味弥沦于他的齿颊之间,然而,有些味道,尚可琢磨。 就像是一种修行求圣、格物至理至真之路。 他要格“锦绣”这个物,任务还未完成。 把那茶又啜了一口,静静地,表情无波又无绪。诚然,卢信良不会把两个人已有夫妻之实的这一缘故说出来。当然,估计对方也不那么在乎。放下了茶盏。只道:“咱们卢家向有治家之训,家门和顺,虽饔飧不济,亦有余欢——” 一顿,垂着睫毛把玩茶盏,又说:“你女儿既然已经嫁给了本相,不管怎么说,我们之间的关系如何——她,到底是本相的夫人,一女不事二夫,这是节志。一个人,尤其是女人,她的节志,那就是忠其夫,为其守着志——从前的那些事小婿我不管,不过,现在的本相只知道——这辈子,她除了小婿,真的还不能再有其他男子——” 话说得倒是轻轻巧巧,很是在理。 陈国公夫人忽然就笑了,挑挑眉:果然,果然——果然是她料想得不错—— 不得不佩服起女儿锦绣的本事来。想这卢信良,何等迂腐顽固老古董老腐朽一枚,偏偏要栽在她女儿锦绣的头上。这今后的好戏,就要一出一出开演了是不是?……倒也不再多说什么。更也不会傻得去拆穿。“嗯咳”一声,也放下了杯子,指如葱根,翘了个兰花,掏出袖中的绢子压压嘴角,再点点鼻尖—— 她说,终于道出了此番前来之目的:“不和离也可以!” 一顿,凑近了他,眨眨眼睛,微笑从容:“我说贤婿——尊府上,听说有一个前朝末代因乱世遗落下来的‘龙玉’,就如今在你的手上是不是?” 卢信良当时一下就怔了。 ※ 锦绣从大厅出来以后。 就一直纳闷:她的这个老娘,老妖妇,这次——又准备耍什么幺蛾子了? 不,绝不是那么简单,绝不是听春儿说,她被卢信良关起门来准备教训——她是来替她振怒发威这么简单。 回到了自己院子厢房,让丫鬟春儿泡了壶茶,也是杯洞庭碧螺春。汤色银绿隐翠,卷曲如螺,白毫毕露,锦绣对着那茶静静出了会儿神。“春儿——”她叫。春儿赶紧过来问小姐有什么吩咐。又因为不经锦绣同意便把陈国公夫通知过来,春儿大概是心虚缘故,眼睫毛低闪回避,一脸嬉皮笑脸的笑。 锦绣倒不与她计较,只说:“你想办法打听打听,你们这姑爷,到底在和我那老娘交涉什么——” 锦绣笃定,两个人一定是在交涉什么。 春儿应声去了。然,好半晌功夫,去去来来,总是摇头。“小姐,他们把门关了,又不让进去,春儿没那本事儿,可真的听不真切啊!”嘟着小嘴儿,小脸红扑,额上有汗,显是跑得腿都要断了。 锦绣骂:“没出息——”终于,她想了一个办法,“有了!” 通往卢信良书房那儿有一道“狗洞”,如果顺着“狗洞”爬过去,自然从院子后门,可以偷听到壁角。 春儿说:“小姐,难不成你要钻狗洞啊!”大惊失色。锦绣白了春儿一眼,“废话!当然是你钻!” 春儿脸皮红涨,就这样,心不甘,情不愿,通过钻狗洞的方式,悄悄咪咪,狼狼狈狈,爬了过去。 “——小姐,他们说的是‘龙玉’!‘龙玉’!” 春儿终于回来,大张着口型,又是比,又是划,小脸仍旧红彤一片,汗水淋漓地。 锦绣刚开始还听不仔细,“——龙玉?什么龙玉?” 忽然,脸色蓦地一变,就像有什么软骨头卡在了她的喉咙管里,她张口结舌,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春儿忙来搀她:“小姐,你怎么了?小姐?” 锦绣对着春儿挥了挥手,很是疲惫木然地挥了挥手。 两只眼睛,像是骤然失了明亮,变得呆呆滞滞,往日的飞扬、神采、得意、跳脱、骄里傲气……一扫而空。 “春儿,你先下去吧,让小姐我静一静……” 春儿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她,手还搀着她的胳膊衣袖。 “听见没有!我叫你滚!让你下去!——听见没有!——滚!滚!滚!” 她连说了三个“滚”。春儿傻了,呆了,愕了,惊了。“是,小姐,奴婢……奴婢这就滚。”眼睛含泪,脸色又羞又红又迷茫。春儿福了福身,轻关上了房门,走了。她不知道小姐怎么了,袖子抹抹眼睛,叹了空气,对着院外浓浓暮色的秋叶梧桐,长长地摇头叹了一气。因为,小姐好像很少对她这样发过脾气。春儿以为,这次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锦绣手捂着脸,慢慢地。她的脸,惨白得非常明显。已不知砸了多少次杯子,摔碎了多少东西。 最后,自己也知乏了,才疲惫地,缓缓地,徒劳而无用地,靠着一张红木圆桌坐下来。 像个布偶,软软地,疲惫无力,坐下来。 是的,她从不觉得自己有多幸福满盈。至少,外人眼里的那样骄傲,以及盛气凌人…… 那个“龙玉”,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宝贝物件儿,对锦绣意味着什么,此事,暂略不提。 若干年前,当时的锦绣,仅有十一岁的样子。 “碰”地一声,一阵瓷器碎裂的声音从锦绣头顶豁朗传来。 是的,两个人又吵架了! 锦绣母亲和锦绣父亲,这对已经不知吵了有多少回的两夫妻,这一次,势必要吵出个输赢胜负来! “你求我也没用!——你求我,该离开的还是得离开,该走的,还是得走!” 当然,每一次,锦绣的母亲都是理直气壮。即使不理直,气也是壮大无比的。 锦绣在帘子后面偷偷听着。瓷器上的碎沫渣滓,散落了一地。 锦绣父亲说:“那女儿呢?——你的女儿霏霏,你也打算不要了?你就真的舍得离开她?——她那么小,十一岁都不到,尚未及笄,人都还未嫁呢?——萧爱颐,我说,你心怎么那么狠,啊?” 锦绣的心一下颤落起来。那种空空的,茫然的,低低的,失落的…… 锦绣母亲道,“哼!”她冷笑出声:“你少拿咱们女儿来压我!——叶予槐,我可告诉你,若是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想选择的路途——就算是女儿,照样,该放弃,你夫人我也做得出来!” 锦绣的眼睛大大张着。 就那么大大地。 仿佛周围置身整个房间的一切……那看上去并不般配的一对父母……那精致的厢房……那厢房里灯影重重中掩映在帷幔上自己纤瘦的身影……妆台上,菱花式样的控云铜镇,配着那大红的底子,鲜艳而夺目……种种,种种,小藤木书架,月白冰纹瓶里插着一大枝腊梅……这一切的一切,都像是翻了个儿——和从前看上去,怎么就不一样了呢? 怎么就不一样…… 那个“放弃”,锦绣母亲咬得很重。 锦绣无法形容当时听到这两个字眼的感觉。 最后,又是经年数月之久,这对夫妻,当他们再次又不知为了何事头皮发麻争吵不休的时候,锦绣终于弄懂了。原来——他们是为了“龙玉”。 一件,对锦绣母亲说非常贵重不可获得的宝贝东西。 因为只要有了那东西——锦绣娘就可以随时走,是的,想走就走,想离开就离开——离开她,离开锦绣的父亲,离开……离开这个对她来说,不曾有过丝毫值得留恋回味的、她们的家——他们的国公府邸,以及,她并不在乎的堂堂公侯夫人身份……种种,种种。 锦绣重又倒了一杯茶在手上。 仍旧是那盏淡淡雅雅的雨前龙井。 静静地,尽管茶已冷了,她还是啜了一口。 现在,她不再去回忆十来岁那么些年锦绣母亲和父亲的各式吵闹。并且,那样的吵闹,总是锦绣母亲占了上风。锦绣的父亲,他基本已经懂得对这个女人各式各样卑微的、恭谦的宽容与忍让。作为一个男人,多么难得!多么可贵而不容易!锦绣有时候都想:“既然这个女人想走,你就让她走呗!”——然而,心还是“疼”,原来,当年那个“该放弃的也得放弃”——是多么让她难过,尴尬,以及难堪。 叶锦绣其实有时候挺恨这个女人。 当然,约莫你在恨一个人之前,那么,首先必得是先“了解她”、“弄懂她”,彻底地且“搞清楚她”! 锦绣的母亲对锦绣,一直是个“谜”。 所以,就为了那个“龙玉”——锦绣打算豁出去了! 她,要向如今的这个丈夫,这个叫卢信良的男人——豁出去了! 第二十三章  卢相的色迷心窍 暮霭沉沉,秋风纷乱。 卢信良伏案在书房的灯烛底下写着奏章。最近朝事繁杂,他实在太忙太忙。 陈国公夫人已然回府。锦绣母亲口中的那个“龙玉”——他自然没有应衬。 是的,卢信良何曾不知这个女人所提的条件——意思是,若不应允与她女儿锦绣“和离”,那么,必得将那所谓的“龙玉”毫无条件转赠给她。真是个贪心的女人! 卢信良忽然有些纳闷,这“龙玉”——是的,他有过,就是一次无意古玩收藏捡漏所捡到。据说是前朝某位皇帝身上的佩饰之物,也并不算价值连城——这女人,对这物件儿“如饥似渴”做什么? 卢信良后来把那“龙玉”高价卖给一名豪商,是为赈灾之用。他是个两袖清风、一心为民的好官。为百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所以,锦绣老母要那个“龙玉”自然是没有了! 锦绣娘说:“——没有?我说贤婿,你是诓我的吧?”看来,分明是不信。 卢信良后来不吭声,不言气,半晌,才嘴角冷冷勾起,这样回了一句。他说:“岳母大人,你这是打算要卖你女儿吗?” 锦绣娘勃然大怒! 是的,是真的怒了! 当时的锦绣娘,脸色惨白,上下嘴唇一翕一动,哪有先前的气定神闲与嚣张威风。 “你说我在卖我的女儿?……卢信良,你居然说我在卖我的女儿?……我那么爱她……天呐,你居然……你……你……” 锦绣娘后来是怎么离开的,卢信良已经忘了。 他只是有些头疼,对于锦绣——他到底是拿什么样的心境、心态来看她? 他想起今天两个人在床上的交/欢——锦绣那大胆、主动、泼辣,以及毫不含羞的叛逆反抗——当时,卢信良把征服锦绣看做是对她唯一的情潮和目标。 可是,当锦绣娘要说“和离”的时候——他那种反应是为什么? 那种强烈的,全身都在发抖抽搐的反应……到底是因为什么? 这时,凉月当空的秋夜,风吹着院中的梧桐颇有些冷。卢信良搁下毛笔以及本本奏章,竖了竖衣领——那件泛白的紫色细点花纹软绸家常礼服,正准备再去找一件给披上。 忽然,就在这时,一道女音传来—— “相公,请问妾身可以进来吗?” 是锦绣! 清甜的嗓音柔婉低顺且又逼真确切。 锦绣为卢信良端了一盆“洗脚水”在门外。 亭亭的身姿,款款而立。 那天的卢信良——是的,那天的卢信良——几乎浑身上下,每一寸肌肤,每一处毛孔和血液都在收缩以及战栗。 一件外袍外未来得及披上,人就僵了,表情愕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的,他的第一反应:这个女人……这个女人又在打什么算盘和闹什么幺蛾子? 锦绣笑笑,当然,眉眼真的是那么温,那么顺,和他梦中的梁鸿孟光‘举案齐眉’居然重叠在了一起。 “相公!”她把那盆专门为卢信良手试过的洗脚水,轻轻地,温柔地放下。然后,又轻轻地,温柔地,拉着卢信良一边檀木太师椅坐下。为其帮他帮那件外袍披了,穿上,并系着带子,再素手弯腰亲自为其脱靴除袜,轻捏着他的两脚——卢信良白皙温润质感如玉的脚趾丫丫,且一边捏揉,一边又将其放入铜盆。声音呢,也是甜美乖巧低眉温婉的像水珠一样:“——你看呐!”她说,“天气是越来越冷了,相公,你身为一国之相,朝事又这么杂,不让妾身亲自为你好好泡泡脚怎么行?我呀——” 一笑,她又浅浅地,低着眉,颤着睫毛,抿嘴儿说道:“我呀,我这个做夫人的——其实也早该来好生好生服侍您了,从前,一直任性刁钻蛮横无礼,是妾身的不是,相公你能那样待我,说实在的,妾身的心里好生感激不尽,所以,您放心,从今儿晚上起,妾身会改!——” 她像是在赌咒发誓,“真的,妾身改!从今以后,相公你喜欢妾身做什么,妾身就做,相公您不喜欢的,妾身连碰都不碰——好不好,相公?” 然后,又把头轻轻地,温柔地,如水似地,偏靠在男人双膝。卢信良的背皮一抖。继而,她又抬起来,冲卢信良贤贤惠惠温婉甜美一笑,继续帮他按脚、泡脚、洗脚、揉脚去了。 卢信良深深吁了口长气:——舒坦!真他姥姥的舒坦啊! 他不知道自己暗中已经学会了“他姥姥”三个词儿。 那温温热热的洗脚水,泡着他的双足——再加上,女人那一双柔弱无骨的小手,就那么在脚心以及脚背按着捏着,卢信良感觉自己全身的毛孔都在舒张,伸缩,打开……他的气血在喷张,不停地,像棉花绒线团被吹开了似的,又像钱塘江涨了大潮——浑身的血液,都在一浪高一浪的沸腾滚涌。甚至,那么舒坦舒服地,看着柔和的烛光下——女人的一张脸——锦绣,那精致温顺美丽娇娇弱弱,如风中一朵小百合的面孔,她就那么凝望着他,时不时地,一低眉,一抬眼,脸上无尽的羞涩与腼腆—— 是的,卢信良感觉自己的□□欲/望,都快暴涨了。 不,这个女人绝对不可能这么乖,这么巧的。 这个女人,一定有什么目的。 如此的卖力费尽心思…… 可是,究竟是什么心思与目的呢? ——“龙玉”! 卢信良豁然一震,终于终于醒转明朗过来。 尽管,周身的“激烈**”还没消退下去。他板着张脸,面无表情,“捏得太轻了,手,要重点!” 叶锦绣,既然,你想演戏是吧?——好,本相陪你玩玩儿。 嘴角重又浅浅地,隐约勾起。面上的表情,不露一丝恶作剧的痕迹。 锦绣“哦”地一声,“轻了吗?”倒也乖,使劲儿地,对着卢信良右边的那个脚板心使劲儿地、报复性地重重一抵。指甲刚刚乘机陷入肉皮。就像发泄。 卢信良吃痛,“兹”地一声,两颊面皮狠狠一抖,不过,仍旧皮笑肉不笑。“很好,很好,就这力道,刚刚好——” 这小妖精,就这点疼,本相暂且忍耐忍耐也无妨。——只要,治得了你! 就这样,一揉一捏的,面皮一抖一嘴里“龇龇”声不断的。突然,“唉哟”一声—— 锦绣手按着自己的肚子。“相公,真不好意思,我,我好像——” 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倒还真是,态生两靥之愁,姣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喘息柔弱无助。 卢信良仍旧面无表情,“娘子,你又怎么了?”整个一无动于衷。 “不,不是,我……相公,我,我的葵水好像来了,真、真不好意思……” “……” 据说,那天的卢信良,始无所料,反转了过来——本是低眉顺眼的锦绣为其泡足捏脚——结果,偌大的一个大反转——最后,就连他本人也十二万分诧异地,变成了他为她泡脚捏背。 锦绣说:“相公,真、真不好意思,妾身葵水不幸突至,怕是秽及相公,妾等妾身先回房处理处理——” 然而,话音未落,手按着头,身子一晕,轻飘飘地,一个旋转,就转到了卢信良身侧椅子上。 卢信良也没多想,赶紧将她抱住:“夫人,夫人——”他还真担心起她了。 锦绣仍旧泪光点点,一副娴静娇花照水样,喘息柔弱,可怜而无助地,颤动着睫毛,幽幽把眼一睁。 “妾身这是老毛病了——其实,泡泡热水脚就好了。” 然后,又言过其词,夸大事实地,告诉卢信良,说,每个女人都是差不多的,葵水至,遇冷则痛。现如今快要入冬了,这老毛病就又犯了,而且,若是处理不好,弄不好会死人丧命。 “这么严重?” 一听死人丢命,这还得了,卢信良赶紧将锦绣懒腰一抱,轻轻地,仔细往对面的象牙雕花大床放着躺下。 他才不想成为一个鳏夫,还这么年轻,不能先让这女人先没了性命。 哼!锦绣心里冷笑,得意地,尽管脸上仍旧娇喘微微,一举一动犹如弱柳扶风:想跟我锦绣斗!也不打听打听!——你且给我等着,卢信良,就算老娘我现在是对你有所“利”有所“图”,但你想从我这儿捞便宜使唤——卢信良,你还真是黑夜里摘桃子,不分老嫩啊! 那天的两人自然是又睡在了一起。 据说,当时的锦绣紧按压着她的肚子一直叫疼,而卢信良呢,把锦绣抱到了床上,自然为其是泡了脚,揉了肚,但终觉哪里不对?——可是,又哪里不对?却一时说不上来。像是哑巴吃了黄连。后来,两个人上了床,锦绣说脚冷,卢信良倒也听话,极其乖乖地帮她捂了!然,这捂倒是捂了!但周身的□□,憋得之难受难解,偏偏地,锦绣还明知而故而、装膜作样问了一声,“相公,你来教我读读那些圣贤书好不好?——” 声音温柔地,娇媚地,犹如黄鹂鸟似地,甚至要读,还是朱老夫子的那些人欲天理。 打脸!实在是打脸啊! 卢信良黑着张脸,那天的火——那天的周身难以纾解的某种就像火山快要喷发爆裂的**,也不知是怎么消下去的。 总之,谁都知道,有些事情,如男欢女爱,一旦有了一次,就想有二次,三次……更何况,美人儿在侧,一脸的温顺乖巧——可是,偏偏地—— “该死的朱夫子!该死的孔圣人!” 卢信良觉得,现在的自己不是疯,就是色迷心窍,邪火入魔了! 22.卢相的月事 第二十四章 入冬的天气确实是越来越冷了。 按惯例, 卢信良的早朝时早时晚。不过, 因为对自己比较苛刻。通常卯时不到就要起床穿衣。早膳,通常是由他的乳母关嬷嬷亲自安排所打理。一般都很简单。主要是卢信良崇尚节俭, 反对铺张浪费, 所以,通常情况, 仅一碗现磨的豆乳或奶做的糖蒸酥酪,一碟马蹄糕, 一笼水晶蒸饺并馒头, 外加一小碟芸豆卷儿。如此类似, 花样并也不多。 关嬷嬷这天却没早早肃立在厨房指手画脚。 她说她不管了,要功臣身退了! “诶?关嬷嬷——”有人诧异:“你、你这是生病还是?” 言下之意,那今后相爷的早膳怎么安排? 关嬷嬷“嗯咳”一声,扯了扯自己的衣袖,又整整发髻上的钗环与首饰。 她说,语气郑重而其实地:“你们这是当咱们这位少夫人是吃素的吗?” 然后,就告诉众人, 说,昨天晚上, 他们这位的少夫人早传话说了, 说,如此巨细之事, 如, 相爷的衣食住行等事, 本该由她这个做娘子的亲力亲为安排——这才是他们老卢家一个贤惠知礼识大体儿媳应该尽有的本分。相爷平日国事操劳,她本应加倍服侍……如此,关嬷嬷把话一说,很多人都不禁怀疑——这少夫人是不是邪祟入体,被人附身转性了? 有人说:“真的假的?”话中之意,自是二十四万个不太相信。关嬷嬷冷瞟那人一眼。当然,也有仆人忍不住暗中偷笑,看来啊,还是咱们这位相爷有办法——所以,这女人,该治,还是得治!那是个正在擀面皮的厨子,把一根又粗又圆的擀面棍子拿在半空之中,上上下下一挥舞。“嘿!”他说:“——看来啊,还是这东西管用!”谁也不明白他在说什么,这比喻形容,实在下流。关嬷嬷“嗯咳”一声,“好了!总之,从今天早上起,以后相爷的早膳,全都由咱们夫人亲自安排操持——我,这就要躬身隐退了!” …… 锦绣满脑子都在思索转悠。 和卢信良睡一张床榻,彼时,两人盖一床紫色纱绫寝被,分头而睡。 烛光静静地在屋子里照着。 锦绣的一只脚搁在卢信良的胸前,因说她冷,被他的一只手还轻轻拽着,握着。暖融融,痒酥酥的。 卢信良闭着眼睫毛,蝶翅般的睫毛一颤一颤,表情恼火,似睡得不太/安稳。 锦绣把玩着胸前的一小戳儿墨发青丝。 是的,满脑子的思索转悠——她是在想,她姥姥的!——就怪昨天晚上,自己一时演技逼真过了头,装什么不好,竟装得极为贤惠识大体的,想也不想把胸口一拍——当然,并没真拍,只是温顺地,乖巧地,冲那个一脸不甘不愿帮他捂脚揉脚心儿的卢信良说:“好相公!我的卿卿好郎君!”她冲对方露齿一笑,也是温婉甜美动人地:“你对妾身这么好,妾身实在心里有愧,这样吧,从明儿早上起——” 是的,她说,从明儿早上起,她就好生伺候他,服侍他,穿衣用膳,事无巨细,如那早膳,还是她帮他亲力亲为打理得了……因为,从此刻起,她要做他喜欢的那种贤良淑德好媳妇…… 锦绣肠子都要悔青了! 男人还在睡,眼睫毛忽然又颤了两下。烛光摇打在脸上,也不知真睡还是假睡。 她想,并伸长脖子往对面把男人瞟了一瞟:不行!这么冷的天!她才不可能起那么早给这男人打理安排什么早膳! ——狗屁的早膳! 锦绣忽然又想起,就因昨儿晚上一时冲动,当她说出那话之后,当时的卢信良那个反应——啧啧,天呐!那个反应——真真儿的闷头儿和尚外加秋蝉落地,身子轻飘飘地,估计东南西北都快找不着了是吧?脸,依旧扁嘴子过门坎儿似地照样板着,一副假模正经高高在上的样子。 “嗯!”他说了声,轻点个头,“如此甚好!夫人能想通这些,知道一个人/妻理应的本分和三从四德种种之道,也不枉本相好好调/教了一场……”其实,他想说的,也不枉本相我这么屈尊降贵帮你捂脚一场!哼,叶锦绣,你等着,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本相会让你真正地变得乖巧听话懂事起来…… 锦绣心里当时的那个瘪嘴哟——调/教?调/教你个屁!甚好你个屁!…… 就这样,想得出神。 卢信良:“——夫人,是不是该起床了,嗯?” 依旧是高高在上的声音……那么地高高在上,不可一世。 意思是,时辰不早了,你是不是该为本相去准备准备早膳了?昨天,你不是答应过的吗? 锦绣心里的那个火…… 不过,温温婉婉极为甜美的一笑。 约莫,对付这个男人的方式与方法,锦绣大概已经品砸出点什么东西来了! 这个男人,吃软不吃硬。你越硬,他比你还硬。你软一些呢,呵,没准儿……调/教成年轻俊美潘安版自己的老爹……也未可知。 “呵,是了!瞧妾身这记性,怎么好把昨儿个允诺说过的话都给忘了!——妾身这就去,这就去为相公您安排安排早膳!” 她笑,把“相公”二字咬得很重。且装模作样地,又是披衣,又是趿鞋。动作温吞而又不失雅致地,把自己坐到铜镜妆台跟前儿。手拢着髻发,又捡起台上一把白玉梳子,一下一下,梳着。并时不时凝向铜镜里的自己——以及,自己镜中背后的所躺着用被子盖得严严实实的那个人——那个男人。 呵,这个卢信良! 她蓦一挑眉:看来,给他根棒槌,还纫起“针”来了! 不行,说什么也不能屈尊降贵给他弄什么早膳。倒不是怕累,怕天寒地冻会冻坏了她——而是,太他姥姥的掉价了!就算她对他有所“图”,但偶尔这样的一番掉价,也不能!尤其是对这厮,绝对绝对不能! 锦绣梳着头发的手一顿,她又转转身,再看看铜镜里的男人。忽然心想:暗说,这男人,他应该知道她现在是装乖卖巧、有利可图地想从他身上捞点好处吧? 呵,不知道才怪! 那么明显,且这卢信良又不是傻子,只是闷不吭声,彼此也都不挑明。他干脆放任她演吧。这贤妻乖媳的样子,他看着倒还喜欢呢……啊呸!——好不要脸的东西! 就这么想着想着。忽然,霍龇一下,锦绣吃疼,梳子弄疼了头发将其头皮使劲儿一扯。锦绣揉了揉自己的头皮,然后,终于又是一挑眉: 有了! 她想到对付这个“不要脸”东西的办法了! ※ 浓浓的晨曦又糊了一层窗纱纸。 此时的卢信良——是的,其实也并不好受。就像之前所述。昨天晚上,他和锦绣那样一阵闹腾以及表演,最后,变成他帮她洗足捂脚。卢信良觉得纳闷:怎么?他就那么听话?她让他捂他就捂?感觉被锦绣阴了一把。蓦地把脸一黑,正要把搁放在自己心窝的那双锦绣的纤纤玉足往下一撂—— 面无表情地、狠心地、重重地往下一撂。 可是,偏偏,不知是有意使坏,还是故意挑逗,锦绣装成睡得迷迷糊糊,忽然冒了一句:“相公,你把人家揉捏得好痒啊,真的好痒……”然后,还翻了个身,打了个呵欠,声音娇娇滴滴,软软绵绵……好痒啊?要不要让本相来帮你止止痒,啊?——我的小乖乖,小卿卿……当然,身为堂堂鼎鼎大名的贤圣宰相、各种温俭恭良又正派无敌的卢信良,自然不可能说这样的话。更不可能如此下流龌龊又淫/荡…… 卢信良只觉周身的血液和经脉,“忒”地一下,瞬间高举暴裂又澎湃高涨。 浓稠的夜,月光欺入暗室。卢信良就那么面色酡红,努力地拉沉着脸。身子硬邦邦、直挺挺地,躺在那张锦绣罗帷的拔步雕花大床上。 美人儿在侧,只穿着一件睡袍的身材婀娜、曲线玲珑有致的锦绣就躺在他对面。而这天晚上,卢信良不知把孔孟圣人的诸多经典语录,什么《道德经》、《朱子语录》背了有多少多少遍—— “无知无欲,少私寡欲……” “盖不正之服食,始以不正之心,失其本然之节,胡乱衣之……” “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略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是以圣人为腹不为目,故去彼取此……” “……” 甚至背着背着,就差没把佛经的六根清净论拿出来了!可是,偏偏地,好容易一阵“修心养性”,终于平定了全身热情高涨的**,火,也好容易快要降下。突然,就在这时,那个叫锦绣的妖精似女人——她又嘴里哼哼唧唧,像是故意而为之,又还冒一句:“相公,我我好麻呀——你就那么顶着我,顶得我又麻又痒,你好坏——” 那声音,啧啧,娇娇滴滴,水做的或棉花似的。 其实,锦绣指的,是他的胳膊手肘,硬邦邦顶戳到她的小腿肚了。 “轰”地一下。卢信良所有的“修心养性”化为乌有。 什么《朱子语录》、什么《道德经》、什么什么“灭欲”之说……统统,统统……化为乌有。 小宝贝儿,我的小卿卿,顶得你难受啊?啊?——给本相说,都怎么难受啊?…… 当然当然,想来这位一向正值贤良、温俭恭良的堂堂卢大年轻首先,自然也不会这么说。 更不会如此无耻下流龌龊又淫/荡冒出这些轻佻话来…… 总之,这天晚上的卢信良,直恨不得将锦绣给挫骨扬灰,狠狠地按在身下揉/弄一番,不把她骨头拆了,皮也剥了,不整得哭爹又喊娘绝不罢休……然而,锦绣不是说了,葵水刚至,自然他是一千万,一百万个碰不得。 就这样,身子再一次硬邦邦、直挺挺地动也不动、挪也不敢挪一下躺在那张雕花大床上。 而卢信良这一回,不再念什么《朱子语录》、不再念什么《道德经》、《大学》、《中庸》、《论语》等各式各样……他猛地把盖在身上的被子一掀,准备下榻。 然而,就在此时,热气香薰的铺盖被窝里,锦绣叽里咕哝,声音软软绵绵,她又翻了个身。 “——相公,这么晚了?嗯唔,要做什么呢?别走,别离开妾身啊……” 卢信良深吁了口气。 大大吁了口气。 身子僵着,脸黑着。把那被子重又一拉,身子一挺,无奈且疲惫,又挺尸般重新躺回到锦绣所在的那张大床上。 哼!他可总不能告诉这锦绣,说:“本相,又要去泡个冷水澡才行!——至于原因嘛,哼!” 也是当然当然,他同样绝对绝对不可能这么说—— 是的,当时的卢信良,被锦绣折腾得之憋屈狼狈,被他那周身的难以纾解的欲/火烧得之憔悴无力且又隐忍难耐……终于终于,好容易,挨到了天明,“——夫人,你是不是该起床了,嗯?” 不错,除了让锦绣乖乖地做个听话贤良淑德小媳妇、并为其准备早膳之外——更深的一层就是——就是:“小妖精,快起床!快起床!本相要被你折腾得周身都要爆裂了!” 他姥姥的,叶锦绣,你是故意的是不是!你,你—— 只憋得上气不接下气,脸红脖子粗。 而又是当然当然,这位向来正派贤良的卢大相爷,也更更更地,不会龌龊和淫/荡这么明说。 至少,嘴巴和面部表情上,定不会如此……龌龊和淫/荡。 …… 就那样,两个人各怀揣着心事。高台上的红烛“毕毕剥剥”,声声作响。厢房里一片燥热和郁闷难消。 忽然,“哟”地一声,终于终于,又娇又弱、软绵无骨地——锦绣,依然是一副弱柳拂风样,亮出了她所谓的“办法”与“幺蛾子”: “相公,呵,是这样的……这早膳……” 她没有明说这早膳自己是帮他安排不了。叹了口气,轻颦黛眉,仍旧装作一副吃了痛、受了苦,也能忍受无所谓的样子——一会儿在房间里动找西找,一会儿又转身问卢信良有没有药膏。 “——什么药膏?” “治磕磕碰碰身体淤伤的!” 锦绣说,回答得娇娇弱弱,可怜楚楚。 卢信良深吸了一口气,且不说这女人是不是在装,忽然地,当锦绣把那大红胭脂涂抹在白皙额角——佯装是不慎绊倒在门槛的伤口时——卢信良忽然有些不忍心了——这么娇娇弱弱的女人,这么乖乖巧巧温婉柔顺的他的小娇妻、小媳妇——即使明知是装,还是不免有些心疼。 “算了,那就不去了。”这次放过你。 “——啊,什么?相公你说什么?”锦绣仍旧在装。 “呼!” 卢信良极为忍耐深吁了口气:“本相是说,不去了,反正你葵水不是在身吗,天又冷,也不方便,算了,免得你一会儿……”一会儿肚子又疼。他又心里加了一句。没有明说出来。 锦绣笑了:“相公,你真好!”得意洋洋地。 表面上,却是对他腼腼腆腆一笑。低低羞涩垂下睫毛,那样子,黛眉轻颦,梨涡微现。 宛如水中之莲,最是那不胜凉风的一抹娇羞与温婉。 相爷的心咯噔一下,全身好容易熄灭的欲/望眼看又要来了。不行!他得走人!赶紧地,走人! …… 据说,那天的早膳,却是卢信良这个堂堂大首相、大老爷们亲力亲为去安排的。 关嬷嬷以及小厨房的所有下人本来都在想看,他们的这位少夫人,究竟是如何转心移性,骤然变得如此贤惠识大体起来的,或者,又将如何学着慢慢打理相爷各衣食住行以及细节?并来个“自此长裙当垆笑,为君洗手做羹汤”—— 然而,却不曾想,他们,看到的,却是自家的主子——堂堂相爷——“君子远孢厨”的圣贤君子—— 卢信良,板着张脸,站在厨房的门槛边上。俊面微红,倒背着两袖—— “厨房里有没有红糖和生姜,有的话,尽快给我煮一碗过来!” “额……” 众人全都诧了! “相爷……你、你的月事来了啊?” 有个烧火小丫鬟,甚至,不知死活,颠三倒四,竟傻不溜秋问起来。 卢信良的脸,当成就越发沉了,黑了。 23.卢相爷的贞操 初冬的暖阳斜照着卢府老宅的黛瓦黑顶。 再来说说卢家的那几个女人们。 从锦绣忽然改转了性, 变得低眉顺眼、温温婉婉、知书识礼起来——卢家的那几个女人, 简直觉得就跟日头打西边出来,大白天见了鬼似的。 一个个眼珠子瞪得老大老圆。 时下饭口, 一大家子围着张黑檀木嵌大理石的八仙桌用晚膳——是的, 这是他们老卢家的规矩。 吃饭,要有吃饭的规矩礼仪, 他们的家主卢信良卢大宰相没有动筷子——那么,谁也不能动筷。 当然, 这是锦绣嫁进府之前。锦绣嫁进府之后, 管他谁有没有动筷子, 她挑挑眉毛无所谓先把自己给吃爽吃舒服了再说……如此之事,说来也是别扭不伦不类,所谓的仁孝礼仪,所谓的“孝子贤孙”,所谓的“入孝出悌”——然而,当碰上卢家一贯于女人的“三从四德”时——很多东西,就显得那么滑稽又可笑起来。 卢信良没有动筷子, 他的老母卢老太太自然不能“动。” 这是“三从”——在家从父,出嫁从夫, 夫死而“从子”。 卢信良尽管有时候会说:“母亲, 请您先用膳——”是的,到了他这一代, 很对规矩礼仪都打破很多。就是他的曾祖父那一辈, 女人在男人吃饭之时, 绝对不能与其同桌。得先边儿上站了为其布菜倒酒,等男人们都用膳完毕,这才把剩下的膳食端闺房里慢慢吃——这是所谓的“夫权神圣”。 卢信良老母卢老太太呢,也不知是不是有意做给锦绣看,倒也依旧端着个身子,表情四平而八稳。 她说,“嗯咳”一声,身子端得就像个泥做的观世音雕塑:“这是规矩!——何谓妇道啊?这就是妇道!一个女人,若连起码的‘内外有别’、连起码的‘男尊女卑’等诸多道德规范都不遵从——那么,这女人,就不像个女人——至少,不是个咱们卢家的女人!”表情刻板呆滞地,然后,这才动起筷子:“好了!既然汝贤已经放话了,你们也都可以用膳了!”最后,这一家子,才正正经经,规矩十足、默不作声吃起饭来。 锦绣在边儿上直看得恶心想呕。 手翘三根兰花指,轻捏了一个又黄又酥的大螃蟹在手里。 偌大的螃蟹,香嫩美味。 她一会儿用小银锤子敲碎蟹的硬壳,一会儿问着边上的丫鬟要这儿要那儿:“嗯咳!蒜蓉呢?怎么没有蒜蓉?——”“还有生姜,生姜呢!——没有姜这怎么吃!”吵吵嚷嚷,把个卢家的那些女人们,眼瞪眼地,直瞪得,恨不得冲上去甩她两耳刮子,或者摇摇她肩头:好你个叶锦绣!你都不看看这是在哪里?——这是卢家!是她们百年诗礼讲规讲范的卢家! 当然,以上,说的是从前的那个锦绣。 从前的,那个还没有孙悟空拔猴毛“变身”的锦绣。 现在,杯箸碗筷依旧“磕托磕托”发出轻微细动的响。 大家依旧一桌子用午膳。卢信良没有上早朝,大家本就觉得奇怪。 现在,令卢家那些女人们眼珠子个个瞪得溜圆的,是—— “相公啊!来,吃点这个,别光尽顾着喝汤,这汤里啊,加了太多燥性上火的参料,你人又这么年轻,身子骨又壮,血气方刚的,一天到晚,瞎!无事补这些东西作甚?——你又忘了昨儿晚上了不是,嗯?要不是昨儿晚上妾身——” “夫人——!” 卢信良涨红着脸,立马将她打断。如果锦绣,胆敢再冒一个字出来,他保证…… 呼…… 他保证…… 其实,他什么也保证不了…… 卢家的那些女人们,简直像天寒地冻的三九天看见了桃花,或者是菜园里冒了棵人参出来。 稀奇!太稀奇! 一个个手端着饭碗,斯斯文文地,筷子夹了菜,却迟迟忘记送到嘴巴里…… 总之,不管什么表情,眼睛瞪得究竟有多大多圆,然而,眼神目光全都诧异不解地,像看怪物似地牢牢把目光钉在这一男一女身上——他们的一家之主,或者是向来刻板正经又严肃——这时,却霍地一下脸涨红得像猴屁股一样的卢信良身上——以及,这“转了心”、“改了性”的锦绣身上。 锦绣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贤良又淑德”,这已经不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事了!尽管,很多人都觉得这锦绣一出一出的,估计又在耍什么幺蛾子,可是,现在的这些女人们,眼眨也不眨地,就看着这两口子一唱一和,夫妻“恩爱而和谐”,不是她把菜夹给我,就是我又把菜夹给她…… 一旁的卢三终于忍不住了:“二嫂!” 她把那眼睛死死盯住锦绣那又红又肿的嘴,还有虽给卢信良夹着菜、却一直是袄袖里失了火,抖落得不停的两只手。 那手……怎么会抖成这个样子?还要那嘴,噢,天呐,怎么肿得……? 是的,现在的卢三儿姑娘,倒不关心锦绣这一出又一出耍什么“幺蛾子”——不错,她敢打赌,敢拍胸口打着包票——这女人,装得这么假模假式地,肯定又在想玩什么花招?!只是,到底她要玩儿什么把戏和花招?……卢三儿姑娘依旧把锦绣的那张红肿肿的小嘴,还有那瑟瑟抖的手,看了又看,盯了又盯……不错,因为是个老黄花,男女之事自然是白痴葫芦的傻瓜一个,她就那么颇为好奇,十分不解地,把锦绣盯了又盯,看了又看。 “呵!这嘴肿成那样,别是二嫂您又在外面偷吃了什么好东西给烫着了吧?” 她一顿,笑,板着张脸,冷冷地:“咱们这府里呢,自然没有二嫂娘家府邸那么多山珍稀奇可供吃供喝的!但是二嫂——有好吃的,何不拿出来和我们一道分享分享?也让我们这些没吃过那些海味山珍的见识见识?——对了!瞧二嫂您的手抖瑟成那样,戏院里唱武打戏去了?还是,背着我二哥半夜去偷偷打马吊了?呵——” 酸里酸气的,又是一阵轻嘲冷讽。锦绣,这女人,装什么不好,竟装起贤良淑德了?! 锦绣当时正在喝莲子羹。卢信良“礼尚往来”、“举案齐眉”地,也舀了一碗羹亲自端给到锦绣手里。锦绣的那勺莲子羹还没放嘴里呢,“噗”地一声,猛地“呛咳”起来。她的侍女春儿忙赶过来拍背:“小姐!小姐——”意思是,得保住您的形象!形象啊! 锦绣笑得腰都快断了。真的!要不是装什么贤良淑女,她早笑得四仰八叉,把桌子翻了个儿都未可知。 卢三儿啊卢三儿!你说你——你说你—— 装的是吧? 忽然就在这短短一刹之间,锦绣,竟觉得那个向来和她针尖对麦芒、至死都不两立的卢三儿,竟然憨眉憨眼儿地,有点……“可爱”? 卢信良的脸红得不像样子。他的手也抖落起来。锦绣刚才剥了个虾在他碗里。 锦绣说:“相公,来,多吃点这个才是正经,听说虾是凉性,降火的,对你在的身子骨,有所益处哟——” 卢信良感觉自己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或是挖个坑,刨个土,干脆把自己埋了算了! 是的,原来,最近的卢大相爷,到底禁不住锦绣对他的那番“折腾”及“诱惑”。 各杂事宜,暂且不提。 那天的卢信良,依旧两个人装腔作势表演一番,尔后,锦绣依然说她脚冷,他给捂脚,当然,早膳自然又是锦绣各种理由搪塞过去了,事情还是来了个大反转。卢信良到厨房吩咐下人备好了早膳后,膳食命人端进了两个人的厢房里——关嬷嬷告假,所以,很多事情卢信良居然亲自跑趟代替。 锦绣喝了碗豆乳。 忽然,一时促狭兴起,想起了什么,把眼睛一眨,嘴角浅浅地一弯——是的,心里恶作剧,便想整整这个男人。 坐在对面的卢信良,尽管用着早膳,脸拉着,面皮儿绷得很紧很紧,然而,衣冠楚楚的样子,锦绣不知就想起他这几日的各式各样窘态。 “倒可惜了这幅潘安般的好样貌!” 她想。这个男人,总是一副清心寡欲、老气横秋的圣人君子模样。可这两天晚上,啧啧,那憋得难受,那骚劲儿…… 她想整整他。“嗯咳”一声,装模作样,又是极为贤良温婉淑女的一笑。当然,这时的锦绣已然不知内心深处对于“逗弄”这个男人兴致——远胜于她对那个“龙玉”的追求。她觉得很好玩,卢信良很好玩——他越是这样假正经,锦绣越是想使使她的手腕子来撩拨撩拨。最好撩拨得他哭爹又求娘,恨不能一把猛按住锦绣的手,跪倒在地:“娘子!算本相我求你了!求你别再这样撩拨本相了行不?本相要经受不住了!……”啊!……锦绣越想,心里越是乐开了花儿。 “夫人,你不好好用你的早膳,这样看着本相算怎么回事,嗯?” 卢信良终于开了口。正襟而危坐地。 是的,被锦绣这样一双热情火辣辣、又蕴装成一副温婉贤良淑德样子盯着,卢信良感觉自己周身的背皮都在发麻。 “嗯咳!”锦绣又轻咳嗽了一声,微笑甜美动人地:“相公,妾身来喂你用早膳好不好?” 卢信良一震。 接着“嗡”地一下,就感觉自己的整个脑门儿耳朵都在不听使唤响动。“你、你说什么……” 然而,话音未落,他人还没有反应,锦绣,已然放下手捧的豆浆青瓷白底小花碗,又就着卢信良的手,一点一点,慢慢地、极为甜腻温婉动人地,把对方手里的豆浆接过。“来,张嘴,啊——”她说。 卢信良竟想也不想,乖乖地,倒还真把嘴张了。 “嘘,慢着点儿喝,小心烫,来,相公,我再给给吹吹——” 锦绣实在实在太坏了! 就那样,故作温顺而恭敬、极为甜美温婉动人地,也不知那样又是吹气如兰,又是亲手娇娇弱弱一口一口给对方喂了多久的豆乳。卢信良依然正襟危坐板着张脸。锦绣心忖:“啊呸!乐得把你!这滋味儿,爽飞天了是吧?……”当然,不露声色,装模作态地,两个人,这么一副“夫尊妻顺”样子。卢信良倒还真心里乐开了花儿。面皮儿虽照旧绷着,端着,心里却在暗想:锦绣啊锦绣!你现在就装,你装——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本相定会把你变成真真正正的这幅模样——这幅低眉顺眼乖乖给我喂饭的小媳妇模样! 心里正大闪红星想得美滋又美味儿。 “唷!” 锦绣忽然把那碗豆浆自尝了一口,好像有些儿冷了。溢了一点在嘴角。忙找巾帕擦。找着找着,也不打算擦了。“相公……”把她那嘴角溢出的浓稠的、乳白色的豆汁浆沫一舔。姿态艳绝,各种风情、旖旎、味道、媚态……自是无法用言语表达。 卢信良把身体一绷,再一震。 是的,要疯了! 他觉得自己真的要崩溃了!要炸裂了! “唉,瞧妾身这记性,相公不是常说,静以修身,俭以养德吗……” 意思是,这一点点豆浆溢在嘴巴实在糟蹋可惜。还不放过,继续舔。风情而艳艳瑰姿如画地,就那么一直……地舔,一直地……舔。 舔来又舔去。 “呼”地一声,卢信良终于终于受不了。“夫人!你是故意的,是不是,嗯?” 是的,那天的卢信良,形骸之不顾,举止言行之失态失常,什么朱老夫子程朱理学,什么孔孟道德圣贤君子……再一次统统成了过眼云烟。 “锦绣!你是故意的,是不是,嗯?” 他掰着锦绣的后脑勺,努力地,使劲儿地,猛地狠狠往跟前一压。 嘴,就对着锦绣的那张还溢满着情/色满满乳白色豆浆的潋滟朱唇咬了下去。 淡青色的晨曦再一次爬满纱窗。 其实,确切地说,那应该不是“咬”,而是吻,舔,啃,吮。 一点一点儿,辗转反复,沿着唇峰,再撬开珠圆玉润的贝般唇齿……锦绣的嘴,都要被这个男人的吻以及啃咬弄坏了。 或者说是已经弄麻弄肿了。 男人的胳膊与手臂也朝锦绣伸过来,紧紧地抱着,像抱一个终于被他逮住可以使之报复发泄的宝贝东西。 粗喘着气息,热情高涨无限膨胀扩大的欲/望……锦绣,自然是感觉到了。 琴几旁的一束瓶插腊梅在微风中发出轻轻地,细微地响。 那么轻轻地,细微地……微妙而不可言地。 锦绣忽然感觉自己的心,就在这一刻迷茫摇动起来了。 是的,她不喜欢这个男人,不爱这个男人。她和他,完完全全,背道而驰,隶属于两个不同的世界、不同信念生活态度的人……她怎么可能喜欢他?——不,没得扯淡! 可是,她的心跳了起来。那么激烈而又诚惶诚恐地。 是的,锦绣她什么也不怕!天不怕,地不怕,不怕与这个男人发生肉/体上的各种纠缠与厮闹。那种肉/体上的纠缠与厮闹,对她锦绣来说算什么?是啊,算个什么呢? 可是,她也有怕的…… 她怕…… “呼”地一声,搁在琴几上的胆瓶梅花又被风吹得簌簌响动。 锦绣豁然身子震动。“相公——”她笑,仍旧温婉动人,装得假模假式地,猛地将男人身子反掌一堆。 “你们儒家书上常说,节欲戒怒,是保身之法;收敛身心,是治家之法,呵呵,相公啊……” 她又一笑,低着头,半嗔半羞地,脸上红云朵朵,似有点娇,有点儿弱不禁风地俏。 “这大白天的,仔细让下人们看见……” 说着,还半怨半怪地,袖子轻轻拭了拭嘴角,连带着卢信良那暧昧的,残留着一点水液的漂亮红唇上,晶晶莹莹的东西也轻轻地,当着对方的面擦了过去。抹得一点不留痕迹…… 据说,当时的卢信良,一张俊面憋得是又红又紫又难看。 脸,依旧拉得老长老长。 最后,两个人在房里,到底是隔靴搔痒,不知怎么地又厮闹一会。 锦绣心里的那个气哟! 原因是,这次,她还真把这船底下放炮仗的闷不吭声卢大相爷给撩得坏了,撩得差点就走火入了魔!他让锦绣用手,甚至,连“嘴”这种无耻之“要求”都提了出来!锦绣呢,哪里愿意屈尊,卢信良就循循鼓舞并诱导:“这男人的身体,也和你们女人走葵水来月事是一样的,如果有东西堵在那里出不出来——会死人没命的!”其实,倒也不是真的无耻和不要脸。卢信良的这话却是个实话!像锦绣这样的女人,就睡在自己边儿上,这几天几夜不曾动,对于一个年轻血气方刚的男子本就实属不易,且哪禁得住她如此风情万种地撩拨和挑逗?而如此,锦绣呢,也不知是个什么缘故,居然答应了!是啊,答应了!太阳打西边出了来!锦绣心想:“啧啧,这个卢信良,平时看着那么一副清心寡欲样子——”她勾着嘴儿,颇有些得意沾沾自喜,“如今,见了我,你还不是现出了原形?”倒也不太当多大回事儿,两个人就那样闹上一番。 轰轰烈烈地,闹一番。 …… 锦绣的嘴肿得不行,手也抖落个不停。 现在,卢三儿的一席发问,尤其是她的那句:“吃了什么好东西何不拿出来分享分享——”“怎么二嫂你的手抖得那么厉害,是不是又偷偷去打马吊了?”——锦绣心里的那个笑哟!笑得就快憋不住当场一口莲子羹给喷了出来。 好你个卢三儿!好你个不出闺门任事不知的诗礼书香大家闺秀! 还“分享”,还打“马吊”…… 锦绣当场就差没给说出来:“是吃了好东西,是打了马吊……是打了你二哥身上的……” 不过,得去掉一个字:……“马”。 锦绣感觉自己快要笑岔了气。“嗯咳”一声,偏偏地,一直又红又板着个脸的卢信良像是怕锦绣一失嘴说出什么,赶紧用手肘悄不作声边上朝她靠一靠。“用膳!”他黑着张脸。以示警告之用。大概然后仿佛还觉不够使力,又一靠,并在心里还加补了一句:“你要是敢讲出来,叶锦绣——保证本相我不把你给打死!” 锦绣笑得更乐了! “嗯咳!”她说:“这东西,可是不能给你分享说道的,三姑娘,等你嫁了人再说吧!” 轰地一下,卢信良的耳廓红得快要成煮熟的虾米。 而其余的三个人呢,也是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搞了半天,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 24.卢相要禁欲 卢信良觉得自己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他是君子, 是国之朝臣,是堂堂首相,是大儒,是名士……怎么可能会耽溺于床帏声色, 与女人的肉/欲皮肤之淫上面? 晚上, 两个人依旧躺在床上。分头而睡。锦绣的“葵水”还没走完呢, 诚然,她嘴上说的,卢信良未必不知道她就是故意想要整他?她想整他,他得尽力不在这女人面前露出那种“饥渴无比”的馋猫嘴脸,实在是有辱斯文, 有辱自小深受的圣人教诲以及他身份。而尽管, 这斯文与身份, 已经不知在她面前丢扫了有多少回了! 卢信良有时候真的挺想“掐死”这女人。 瞅瞅, 瞅瞅她现在把自己搞成了什么样?人不人,鬼不鬼,浪荡无比, 像个无耻又下流的好色之辈。 他吹了灯,板着张脸, “睡觉!”被子一撂, 和着宽袍睡衣躺下,斯斯文文地, 两手搁置胸上, 眼睫毛微卷闭翘。很冷漠, 很庄重的样子。是的,现在两人依旧同盖一床寝被。锦绣睡那头。被子齐胸,翡翠色的纱绫映着流泻下来的几缕青丝。当真是艳艳娇娇,美人如玉又如花。“相公!我肚子好痛,脚又冷了……”这一次,锦绣却说的是真的,她估计是真的葵水要来了,每次一来,脚就会冷。锦绣以为卢信良会给她捂。就像前两天晚上那么好哄,好使唤。卢信良冷冷勾动嘴角:“冷么?要不要本相去叫丫鬟拿汤婆子来,嗯?”不能再这么被女人牵着鼻子走了。 锦绣倒也无所谓,本就没什么撩拨他的兴致了,因为太困,太倦。她翻了个身。 “只这最后一会了啊!最后一会!” 正打呵欠。突然,她的脚,被一双宽厚温热的大掌轻轻一捂。并放于男人同样宽厚温热的胸前。 那胸口,咚咚咚,似在跳。 锦绣马上就笑了:“相公,你真好!” “最后一次!” “嗯!妾身知道,最后一次!” “……” 第二天早晨天刚蒙亮,卢信良打算早来,是的,不能再被这女人牵着鼻子走了。 窗户上的淡青色天光还模模糊糊地,映着梅花的横斜疏影,有香味传来。卢信良下了榻,利利落落给自己穿了衣,披了袍,趿了鞋。这锦绣,诚然可恶又可恨!昨天晚上,尽管“手下留情”,并没有再来挑逗他,撩拨他,但是,但是自己……唉……别提多难受多憋闷了!卢信良越想越窝火,是不是,就因为自己太年轻而血气方刚的缘故,他一而再、再而三的“火”、怎么偏偏就降不下呢! 多想多想把这个女人掐死完事儿啊! 一边整着衣领,一边扭过头去。 锦绣在睡,不知是不是做梦,嘴角微微地舔了舔,抿了抿,“相公,不要了,我的嘴快要被你弄肿了……” “轰”地一下。 卢信良当时正在给自己系腰带,不知怎么地手一紧,带子狠狠将他的腰部一勒。 他“龇”地一声,吃疼。 脑门子隆隆隆地响,就像天摇地动一样。 终于,好容易平定下来。深吸一口气,耳门子又烫又红地。他再轻轻偏转过头去。把锦绣,仔仔细细重新又打量遍。 最后一次吧!他想:这一回,真的是最后一次!君子一诺千金,他发誓! 轻手轻脚地,便瞟瞟窗外和四周。走近锦绣榻前。再轻轻地弯下腰,往她的那叽里咕哝说梦话的小嘴俯身一吻。 “啧啧,本相就是要让你肿,哼!” 得意冷笑,正要掉头走人。“相公——”锦绣醒了。同样颤颤煽动着睫毛,眼睛眨也不眨望着他。 “你在做什么呢,相公?” “……” ※ 如今朝堂的内阁其实并不繁忙,但是,即使不忙,屁大的事,到了卢信良手里,都会像棒槌敲鼓一样,大干一场。传说中新皇爱好书法绘画之道,这日,又成天耽溺于书法绘画而不理其他政事,因此,不知哪个官员知道此事后,就像讨好似地,把这事儿报告给了卢信良。卢信良当即一蹙眉头:“长于文艺,可不是兴国兴邦之兆,像李后主、宋徽宗,何尝不是书画大家啊?——但是他们呢?他们!那可都是些亡国之君!”说什么又要上奏一封,企图以内阁首相之名义,大肆规劝皇帝应把精力多用于帝王之道,像书法绘画,不过一时消遣放松,决不能如此**沉溺! “首相大人,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 有内阁其他大臣吓得尿了,忙加规劝。就因为姓卢的这死迂腐、死古板做了首相,一再弘扬他的什么“天理人欲”理学之说,因此,现在的内阁,成了这新皇帝头号打压反感的地方。已经把皇帝得罪不轻了,这姓卢的还要去搅合什么。“求您了!首相大人!”你就消消停吧!内阁的几名大臣正闹得不可开交,突然,一封急奏传来,说陇庆一带民变造反,前日警报抵京,说某某贼子攻陷某城,竟把当地知县的人头挂在城墙上以为示众。“首相大人!地方督抚请求朝廷派兵供饷,十万火急,十万火急啊!”卢信良当即大怒,说,如此之事,为何警报前日抵的京,现在才送至内阁,又一拍桌子:“你们这些人,都是吃素的吗?” 谁都不敢吭声。 半晌半晌,肃然宁静的气氛中,才有一名兵部官吏小声说道:“是、是想要早点回禀首相大人您来着,可是这几日,这几日——” 这几日不是找不着人么? 说话间,还禁不住悄悄瘪嘴翻了个大白眼。 卢信良脑门又是轰地一下。软坐在那张首相之位的红木雕花太师椅上。 是了,他们怎么可能找得着他? 这几日,耽溺于和锦绣那些“男女声色”事上,纵情纵色,为锦绣的美色和各种挑逗所诱惑,早把什么孔孟夫子,朱老夫子忘记得干干净净不说,甚至,就连内阁衙门,都是到了日晒三竿才去报的到! ——锦、绣! 卢信良大大深吸了口气。仰起脸来。闭着眼,嘴角似弯似沉,像在苦笑。 “饱暖思欲,邪态外逸。其心不正……祸国又害己啊……” 25.卢相流鼻血了(加更) 据说, 那天之后,卢信良和锦绣便难得再见上一面, 更别说,能谈话说笑几句话了。 两个人的关系冷僵到了极点。 不过,依旧没心没肺,锦绣对这也不太在乎。一天,她去宫中探望生病的皇姑母,孝钦宣太后,她父亲的嫡亲长姐。锦绣在那里碰上了一个令她有些诚惶诚恐的男人。某某郡王的四世孙兼镇国中尉, 王翰。 锦绣和这个叫王翰的郡王世孙关系实在太长太长,一言难以道尽。 总之, 锦绣怕这个男人。 那天, 锦绣一时无聊到她和卢信良院子的小厨房溜达转悠,一个丫鬟在煎药。锦绣问:“谁的药啊?”丫鬟回说是卢相爷的。“他怎么了,生病了?”锦绣问。“不是的!”接着,那个丫鬟有礼有貌便告诉锦绣,说最近的她们的相爷也不知怎么回事, 身体好端端,偏要吩咐煎一些下火败气的极尽苦寒汤药叫给他端去。像他们这种府邸, 主子用药自然非常慎重。然后, 锦绣又问:“那里面都是些什么药材?”“黄连, 黄柏, 龙胆草, 山栀子……”丫鬟详详细细说一通。“那这个丸子是什么东西?”锦绣又手指一个荷叶形小蝶, 缠丝白瓷花纹,中有两粒龙眼大小黑褐色丸子。 “是‘冷香丸’!”丫鬟说。 锦绣“呲”地一下,笑出声来。 卢信良啊卢信良,你说你——你说—— “还冷香丸!”锦绣心想,曾经她听她母亲给她讲过什么宝姐姐林妹妹的故事,叫《红楼梦》,原来,还真有这玩意儿东西。 “黄柏煎汤服下是吧?” 她把那药丸子拿在手上捏了捏,看看。轻轻地冷哼了哼,嘴角一撇,“**!”然后,走了。 其实,据说当时的锦绣并没有真的就那么走了。站在门槛边上时,一顿,想起了什么。回过头,冲那小丫鬟极为妩媚而动人的一笑。小丫鬟立马呆了,手也抖了。锦绣说:“你的药——好像弄错了?”她挑挑眉,又是一笑。“——啊?”小丫鬟因为正是初来乍到有些呆笨,心立即慌了。锦绣眼神指指灶台的另一头:“那儿!”她说。那其实是她自己用来“壮阳”补身体和气血的超级大补品。里面各式参茸不提。 ……后来,据说喝了被锦绣取而代之“参茸大补汤”后,卢信良一天晚上没有睡觉。 鼻血流了又流,流了又流。 火,不仅没有败下来,甚至,“饱暖思欲,邪态外逸。其心不正,终究是,害人又害己啊……” 当然,具体事宜,详尽起来实在复杂,暂且不提。 锦绣冷眼看着,心里啊呸一声:“明明就是个‘潘金莲儿’!还装什么‘薛宝钗’!我让你端——” 《□□》是锦绣最爱听她老母讲的书。锦绣的老母说:“这《□□》,最最了不起的地方就是,面对**,拒绝说谎……”当然,锦绣是听不懂这些,她倒是觉得,这句话,对卢信良,却是非常非常的合适又贴切! 第26章 情敌来了 是的, 锦绣见到郡王世子兼镇国中尉的王翰, 正是与卢信良一场热火朝天的“战役”过后。 卢信良暴躁不止:“——这是谁煎的药?谁?” 那天流的鼻血实在太多太多。 本来, 他要清心寡欲,晚上也决定和锦绣分房着睡, 并把自己关在屋里, 一遍遍手抄《论语·公冶》里的那句:“……枨也欲, 焉得刚?”这句话合起就是“无欲则刚”。并且,心灵上禁止再去幻想与锦绣的一切有关之事以外, 还专门到太医院开了清心降火,及尽苦寒下气之凉药。 他开得鬼鬼祟祟。太医院的医官问:“首相大人这是准备开给谁吃的呢?” “是本相的一匹马!它疯了!” 哦,发情了! 太医院的医官们装模作样,正正经经开了起来。 其实,背地里, 谁不捂嘴偷笑。“嘿!你们说, 是这卢相大人发情了对不对?” 锦绣,谁不知道呀, 京城里鼎鼎有名的第一大美人儿, 娶了这么一个又妖又艳的尤物在府邸。啧啧,这首相大人怕是再要存什么“天理”、灭什么“人欲”, 怕是短板搭桥,不顶用了吧? 锦绣那天晚上把卢信良撩拨得厉害。 把什么薛宝钗的“冷香丸”“黄柏汤”换成茸参大补汤也就算了, 夜间晚上,穿扮得妖里妖气,仅一层白色长袖纱衣, 外面罩一件挖云鹅黄片金里大红猩猩毡斗篷。装作贤良淑德地,手擎了一个托盘,托盘里,同样是一些大滋大补的补血参汤,甚至,并有点报复与恶作剧地,还命她的丫鬟春儿抖落了一点粉末在里面。那粉末,不消说,也是夫妻之间房/事助兴用的,又叫“春/药”。 春儿看不下去了,说:“小姐,你这么……这么整姑爷,是不是太缺德了?” “哼,还没有更缺德的呢!”锦绣得意洋洋:“我跟你说,你这姑爷,哪哪看着都还是个人,就是这装模作态的样子,我得治治!好好地……治他一治!” 春儿便不再说什么了。心忖:还说不在乎,还说讨厌某某某,你那么不在乎,你那么讨厌,没事儿玩这些心思作甚?……无聊! 就这样,锦绣贤良淑德把托盘端进卢信良书房桌前之后,把身上的披风轻轻地搁边上一撂。“相公啊……” 她笑得又媚又俏丽,牡丹花儿一朵似的,以珠钗点鬓,又五点梅花小钿贴于两额,当真是笑摘梨花,饱含无限粉色春意。 卢信良有些愣怔。 那大补汤喝得本就气血正上涌呢,“这是谁煎的药?谁煎的?”冷着脸,正发着脾气。可哪经得住她锦绣这样的撩弄使坏? 以后之事,自然不消说了。 锦绣把那件身上的披风脱了以后,仅露白色水袖纱衣,神仙妃子一般,里面的暗红色抹胸若隐若现。衬得整个身形,曼曼妙妙,婀娜不已。卢信良看得:“夫人!”整个一瞬间,脸上的各式各样表情以及颜色,当真是红黄橙绿黑紫蓝,整个掉进了大染缸一般。锦绣还不放过,玉手捧汤,一口一口又给他喂了,末了,还掏出帕子轻按卢信良的那张绷紧的嘴角:“相公啊——”她说,“古诗上云,绿衣捧砚催题卷,红袖添香伴读书,瞅瞅……”复又一笑:“我这不是来为你添香捧砚,红袖伴读,嗯?” 说着,身子一倒,软绵绵地,就倒进了她这相公卢信良怀里。 卢信良感觉整个身心都在轰然炸裂。 按说,就锦绣这说话言辞以及动态,也许,春风楼的花魁都未必有如此的风情和旖旎魅惑勾人。 偏偏地,她做出来,却又比那些春风楼的花魁显得高贵得多,优雅得多,并且自然又可爱得多。 竟不是矫揉造作装出来的。而是那么的自自然然,恍若神仙妃子。 卢信良的鼻血就是那样流出来的。 她就那么一直撩,一直撩。最后,见卢信良整张脸又红又青又涨,一身的火气怒意未消,眼看马上就快把持不住,“霏霏!”他滚滚喉结,叫了一声,而且,肉麻兮兮地,叫的还是锦绣的乳名。锦绣,这时却知道她是该收手了!并眼看着颤颤一双手,就要慢慢来搂她的腰。锦绣“忒”地一声,身子悠悠地一转,站起,她不干了! 拍拍手,“好了!”她笑,又是一个娇俏可人的艳丽荡人表情。“相公你慢慢在这里看书处理公文,妾身就不打扰了!”说着,盈盈一拜。就要告辞,走人。 卢信良的鼻血后来真的就那么止不住哗哗流了出来。 “——叶锦绣!锦、绣!”他咬牙切齿。 骂,当然已是不太管用。全身的血液在咆哮沸腾和吼闹,身体就像打仗一样。 锦绣的那碗参茸大补汤,又加抖落进去的指甲盖的白色粉末——是的,也就是“春/药”。卢信良到底一个肉身凡胎,身子后一仰,周身的硬硬邦邦,头一晕,眼一花,轰地一声,人就栽在了书案,不省人事。 整个卢府惊动不少。 那天的卢信良,不消说,被锦绣整的是凄凄惨惨戚戚,好不狼狈。 卢老太太等人知道事后,锦绣左一句右一句哈哈,幸而是装模作态搪塞过去了。不过,到底有些心虚。 第二天早上,她起床,对着铜镜婉转梳妆。嘴里哼哼轻唱:“那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皓月当空,恰便似嫦娥离月宫,奴似嫦娥离月宫,好一似嫦娥下九重……”此乃《贵妃醉酒》经典名段。是的,锦绣就是这么一个人,做了任何事,再心虚,表面上,仍旧没心没肺、毫无心肝脾肺肾的样子。 唱到了“衔杯”,因见窗格子外一朵粉色山茶探头进来,香味甚浓,她顺手摘了一朵,衔在嘴里,表演模仿着《贵妃醉酒》的动作。 正兴头上呢,“碰”地一声,房门被踢开。卢信良站在门外。 倒背着两手,脸色铁青。嘴角绷起。 原来,是来算账的! 锦绣的那朵山茶花还衔在她嘴里,花艳人娇,还是人娇花艳……总之,卢信良走过来,就着那双兰花指还高高翘在半空的、锦绣的手一拽—— 猛地身后墙壁一推,手把锦绣的手举过她的头顶。身子抵着她,紧紧低,抵着锦绣胸前。 “你想玩死本相是不是?——玩儿死了本相,于你有什么好处,嗯?有什么好处!” 实在是太可气了!太恨了! 那天的卢信良,是的,锦绣磨齿都无法忘记,这个男人,是怎样板着张面孔,一张俊脸涨得是又青又红。 估计是被锦绣气到之极,身子紧紧抵着她不说,又再往前挪挪,像要把她压扁压碎,以示惩戒和报复。 “叶锦绣!本相再问你,玩儿死了本相,于你有什么好处,嗯?告诉本相!什么好处!” 锦绣忽然有些害怕,身子一个哆嗦和激灵,平时再硬再强再辣的一张利嘴,都不怎么管用了。 她看着他。 他也窝火而恼羞成怒一动不动紧盯着她。 微妙的气氛颤抖而难言。 男人见锦绣不吭声,不作气,嘴还衔着那朵粉粉白白的山茶花,越发一上火,就着她小嘴儿上的那朵花猛地一咬 ,也衔住,且“呸”地吐在了地上。“看着我!本相在问你话!” 看来,真的是气得已经就要发疯抓狂了! 锦绣这一次却没有挑眉,也没笑,或者像个女流氓似的,耸耸肩,眨眨眼,再调戏调戏眼前这个老古板、老迂腐男人。 她的心里有些儿怪。 这种感觉,实在实在微妙而难言。 男人压制住了她,不知为什么,她还觉得挺享受乐意似的。 方才,就他那动作,那性感的,调情似的,甚至像带着一丝儿挑逗似的,从她的嘴上,把那朵粉色的山茶衔在了他的嘴……短短一刹那,就是这一动作,瞬间的动作,简单而直接又粗暴的动作,不知为什么,锦绣的心有些痒痒地。 像一根羽毛在胸窝子上搔来又搔去。 怎么就那么性感?那么……啧啧,那么“流氓无耻和不要脸”呢? 人的感情也许就是这么复杂和奇怪。 有时候,一朵花,一片云,一丝微漾的风,一道明媚潋滟的日光,一枝隔窗而望的山茶……都会把一个人的内心搅动得天翻又地覆。 这种感觉,其实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只是,非常突兀地,这次的感觉,来得太真太剧烈。 锦绣依旧眼睛眨也不眨望着他。 那天的卢信良,真是一个大写的“俊”。白衣,飘袖,宽大的袍子,被风吹起,飘飘乎,有极尽的儒雅仙人之姿。眉目如画。容色精致,五官俊朗而立体…… 锦绣也是“咯噔”一下,也是终于明白过来。 原来,之所以愿意和这个男人发生床第上的肉/体“苟合”,且心甘又情愿地。除了想要征服,还有一种就是这个男人的“美”。 他越是傲,她就越是想要征服。 因为,他“美”! 锦绣其实一点都不惧于自己的那些“虚荣”和“庸俗”。不过,她也开始迷茫和困惑起来。怕自己的心会因此而保留不住。就因为自己的这点子“虚荣”和“庸俗”,她会把自己的心交出去吗? 不,锦绣不愿承认如今她会出现这样的感觉。 恰逢宫中的孝钦宣太后身体欠安抱恙,锦绣好几次想要去探视探视,总是以各种理由打发了。因为她懒。 现在,锦绣终于想起这茬儿,不愿把更多的精力放在研究她和卢信良的关系上,为了逃避,决定去宫里小住一段时间。 当然,这一住,她就碰见了同样来宫中小住一段儿时间的延郡王世孙兼镇国中尉,王翰。 ※ 锦绣以前曾女扮男装跟随父亲到军营玩耍参观一番。那时,她才十五岁左右。王翰,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和锦绣结识并对其展开的热烈追求。王翰也是皇亲,祖辈曾授过亲王。三十出头的王翰比锦绣大足足十岁。当时,她在他父亲陈国公部下任命为中将。两个人如何结识暂且不谈。 现在,锦绣刚从她的姑母宣太后那里出来。 太后说:“呵,我也乏了!——霏霏啊,去到外面逛逛吧!哀家听说,御花园里的腊梅开了,哀家这屋子里药味重,帮我摘几枝回来!”锦绣去了。她这姑母,其实是平民出生。先皇在时,宫中选秀,她仅仅一个小小县丞之女,有幸选入妃子。当时,宫闱争斗,十分惨烈,因着锦绣这姑母人老实,和顺,谁也不把她放于眼下。于是,坐收渔翁之利,兼之越是会咬人的狗,越是不叫,最后,倒是她占了上风,当下了太后。 其实,若非这一茬,锦绣也算不得真正的皇亲贵胄。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后来,福及全家,锦绣的父亲,也就是这太后的亲生胞弟,因战场勇武,屡屡建功,加之太后这一关系,便被封了爵。 锦绣有时候也会想,是不是就是由于这一层上,她的父亲叶予槐,才一直没有能得到母亲的心呢? 当然,她的母亲家族究竟什么来历,这一直是个谜。她母亲说,她的家族全都没落死光,你要调查,也调查不出个所以然。 母亲不喜欢她的父亲,可能,就是因为陈国公那与生俱来的市井混样。他糙话连篇,没有一点风情和贵族情调的不说,和母亲口里的“细腻”与“精致”,简直豪不沾边儿。 不过,这是锦绣的猜测。 锦绣猜测母亲不喜欢的,是父亲的市井糙样。 但因着那是自己的父亲,对母亲有一种强烈的反抗忤逆心里。她越是不喜欢,她就越是要努力从父亲的那些粗糙中有样学样。比如,父亲动不动挂在嘴上的:“他姥姥!”锦绣就学得很快。 时下,锦绣刚从御花园摘了几束腊梅准备孝敬给姑母,突然,“哈哈哈”,她听见一道豪迈爽朗声音。 “不行!你这射箭的姿势不对,什么叫做‘五平三靠’啊?五平,就是两肩要塌下,塌实了——” 锦绣有些纳闷,这声音,实在太熟,真的太熟。 不禁转过身,一看,这下,锦绣“哟”地一声,暗说了声:“可不得了!” 背皮发麻地,赶紧把手捧的那几束腊梅遮在脸上。并左瞄瞄,右瞅瞅,生怕弄出声响,就要偷偷摸摸地藏身走人。 “呵,霏霏儿!怎么看见我就要走?难道,我真的那么凶,怕我吃了你,嗯?” 锦绣知道,这下她可逃不掉了。 没有办法,只得紧咬着牙关,皮笑肉不笑,同样,嘻嘻哈哈,装模作样,冲对面那个男人打个招呼: “嘻!这怎么可能?就算王中尉您是只老虎,也不忍心把我吃了,对吧?” 其实,现在的这个个子高大英挺的男人,身份已经不再是郡王世孙、以及镇国中尉那么简单了。 锦绣的父亲陈国公退了职,因为年迈之故,现在,王翰,这个仅有三十三岁的高大汉子便接替他的职位。 所以,现在的王翰,锦绣应该称呼他一声“王将军”才是。 作者有话要说:  卢信良:你想玩死本相是不是? 妖艳贱货:对!老娘就是要玩死你!还有各种体位各种知识各种科室普列后面等着你,卢相大人,你,准备好了吗? …… 哈哈,老子就看你们咋个玩,本将军好坐收渔翁之利!(王将军奸笑飘过~) 话说,这章这么肥这么粗这么长,乃们还满意吗?(羞涩脸)你个小妖精,简直不好伺候哇! 第27章 锦绣的过去史 新帝的八岁小皇子在御花园练习射箭打靶子, 王翰路过,见教习射艺的师傅实在笨拙不像话, 便忍不住, 一时手痒,干脆把身上的灰褐色貂毛大氅一摘, 亲自对那小皇子教习起来。他这次入宫,一则,是陇庆那边民变造反事情闹得太大, 地方总兵应付不过, 又再次加急书信请求朝廷派一员大将前去支援。可是,究竟派谁呢?内阁票拟了多名人选。最后,有人提出:“干脆, 就驻守登州的平威大将军王翰吧!这个人, 尤善山林野战,让他挂印剿匪救援,再合适不过……” “嗯, 下官附议。” “下官附议。” “……” 就这样,王翰又在这次重大陇庆民变剿匪中, 立下战功。 为此, 卢信良有时候都会想:当时,为什么他要听那些老匹夫的意见和提议? 派谁去打不是一样, 偏偏地,让这么一顶又大又亮闪的“绿帽子”主动给送到了自己头上。 “他姥姥的!——我他娘都快成绿帽子专业户了!” 当然当然,一向秉持儒家理学之道的文明端庄正派的卢大相爷, 自是没有这么小家子气和脏话连篇。 他只是重重把一张奏折放下,脸拉得比骡子还长。 自从知道这王翰和他老婆锦绣的那些“过去史”之后,卢信良心里烦躁得两眼直冒绿光。 他忽然有种预感,这顶“绿帽子”,只要一戴上去,想摘,可是不太容易摘下来的! 王翰笑,走过来,搐搐鼻子,倒背着两手。“这么些日子没见面,霏霏,没想到,你还是那么地能言善道,人也越来越精神漂亮了!嗯咳——看来,你这新婚燕尔的小日子还是蛮不错嘛?——那姓卢的,看来,自是对你宝贝儿似地宠爱了对吧?” 酸!百年的老坛陈醋似的,不用风吹,自有那么一股子酸味儿从缸子里冒出来。 宠个屁!宝贝个屁!……锦绣心里暗骂。 不过,面上还是笑吟吟地,依旧那么眼神泼辣而大胆地望着王翰,她可不想大吐自己的那些糟心苦水。 “还不错!——王中尉,哦,不,瞧我这记性,现在,应该称呼您一声王将军了是吧?这次立了大功,怎么样,我那皇帝表弟,准备再怎么恩赐奖赏你一番呢?” 不提这话还好,一提这话,王翰也禁不住把脸拉得比骡子还长。声音里,含着灭天天地的冷刺讽笑。“怎么赏?”早把这小皇帝恨得牙根痒痒。“再赏?他能把你赏给本将军,嗯?” 王翰心里的那个气哟!其实,说句实在,他倒还不是真恨这小皇帝。他恨的是锦绣! 他恨锦绣,要不是这女人作天作地的“作”,她会被皇帝指婚给那姓“卢”的吗?答案是不会。只要她锦绣稍微地一点头,即使不带感情装模作样给他糊弄过去地一点头——他王翰,早把这女人娶进府邸,捧在手心含在嘴里,想怎么宠就怎么宠? 他就不信,那姓卢的死迂儒死古董对这样的女人能多看上两眼?不信!绝对不信!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呆子,把锦绣今后的一生葬送在这厮手里,才是高级的缎料做了抹布,大写的“糟蹋”二字! 总之,平威将军脸色有些复杂难看。 锦绣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绝。 她打量王将军。 多年未见,时光在他脸上像没有添岁数似的。目光还是那样淳厚柔和。当然,只是针对她锦绣。 看锦绣的目光一直是满满的宠溺。即使口吻言辞是骂,也是骂的宠溺。 锦绣不仅就想,这样的眼神,这样的目光,实在让人惊叹这么些年来,他的那些握刀握枪、南征北战的岁月又是怎样从这双眼睛溜淌过去? 她和王翰的初次结识,其实,要追溯到父亲驻守边关的一茅坑儿军帐。 锦绣自小深受母亲特别“与众不同”的教育。 “阿爹!”不同于其他闺秀小姐,手拿绣花针,装摸作态,锦绣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想到您打仗的地方看看——那古诗上说,‘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女儿想去见识见识,那地方,是不是真的那么雄伟漂亮!” “胡闹!”陈国公自是十二万个不同意。那里刀光剑影,动辄血流成河,她一个女儿家家,又是自己这一生唯一的掌上明珠。自是不允。锦绣的母亲陈国公夫人立即边上冷笑一声,就说:“你让她去!又没有裹小脚,难道还怕她跑不动?——再者,她一个女儿家家,不会男装出行吗?谁看得出来!你不说,他们就知道她是个姑娘家了?再说,花木兰还知道替父从军呢!我的女儿——” 她一顿,语气言辞颇为得意自傲:“我的女儿,就是要让她什么都见识见识!既能写诗,又能作文,至于骑马,开弓,射箭,样样未必逊色于很多大宅里的文弱书生……霏霏!去,老娘我支持你!” 陈国公没有办法,谁教他是个妻管严呢! 锦绣母亲后来又说:“真正有见识气场的一个人,既能享受这世间上最奢侈的享受,也能受得下这世上最不堪的辛酸与辛苦……”她就是要让女儿去“受受苦”!用她的话,这叫做对锦绣的“吃苦教育”。 锦绣后来到了父亲的军帐,才知道,原来,母亲口中的“苦”,是真正的“苦”啊! 实在是太苦太苦。 就像一首美好的长诗,瞬间撕裂成瓦砾碎片向着那血腥之地一路抛洒。大漠的烟,确实是直的。长河,也有溶金的落日沉沉落下。 可是锦绣一来,她就悔恨无比、肠子悔得都要青了、断了。 锦绣第一次来“葵水”的时候,正是她女扮男装,进入军帐冒充父亲身边的一个小侍从第八天晚上。 肚子疼得要死,她在那苍蝇蛆虫满地的茅坑里站了很久很久。夕阳照过来,苍蝇像是受到了鼓舞似的,血一般光线下,它们嘤嘤嗡嗡,翩翩起舞。 锦绣“哇”地一声,撕心裂肺痛哭起来。 她哭得那么凄惨,那么无助。 是的,当时的锦绣仅仅十五岁,才过及笄。虽没有裹小脚,可是,就在那一刻,她却希望自己宁愿折断了足尖儿——因为,若非如此,锦绣,打死做梦都不可能到这令她几近崩溃的破地方,噩梦般的地方。 各种难堪辛酸暂且不提。锦绣,只记得她第一次“葵水”来的时候惨烈情形。 父亲又去打仗了!谁有那精力去管她?更甭说,整个军帐,就几乎没人知道那个戴着小军帽,长得瘦瘦弱弱斯斯文文、漂漂亮亮的小侍从——她,根本就是国公爷娇滴滴的宝贝儿兼掌上明珠。没有人知道。远处的他们的军粮被敌军一次偷袭给烧着了!火光从黑暗遥远的地平线透过破布毡帘在茅坑边一闪一闪。 “走!跟我去一个地方!” 是的,锦绣认识王翰,就是这么个情形。 “葵水”来了,没有人告诉她这究竟是个怎么回事?没有人告诉她,现在,自己又该怎么去处理那鲜鲜红红的血腥东西。她要死了吗?……没有人告诉她。 王翰把锦绣从茅坑里拉了出来。当然,这时的锦绣已经系上了裤子。人一惊,身子一抖,匆匆忙忙,裤子系上,腰带也系好。 王翰说:“走!小兄弟!赶紧地,帮我一个忙去!” “……帮、帮忙?什么忙?” 肚子还疼,那个葵水的事还没解决,锦绣还没反应。人,就像被拖一袋棉花似地给男人脱走了。 多么高大威武、粗鲁又粗糙的莽汉啊!锦绣打量着,她的手,被这个男人拽得是又紧又疼。她努力挣着,从男人的手心脱离出来。忍不住了,张嘴开骂:“——你干什么!干什么!想吃我的豆腐是不是!当心告诉我爹,立马得将你乱棍打死!”那时的锦绣,她想她是真的已经疯了!她疯了!满脸的泪水,被远处烧烧的熊熊火光映照着。可怜而无助!对这个边关大漠的“美好”景色,她不想再看了!对这个父亲身边冒充的小侍从,她也不想再装了!哭着哭着,一把扯下头上那顶破破烂烂、脏兮兮的小军帽。 头发披散下来,甩落了一肩:“你带我回去!现在!马上!” 王翰看得傻眼。 “不管要开什么条件!让我爹给你升职也好!加饷银也好!总之,你带我回去,带我走出这个地狱魔窟似的可怕地方,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王翰到底是个铁汉柔情般的男子。 被熊熊火光映照着的夜空中,有夜鸟在飞翔哀嚎。锦绣的那张脸,泪水糊满了满眼,看起来脏兮兮,却偏有一种梨花带雨的风貌。 王翰是一个粗野汉子,不错,虽出身皇族,郡王的世孙贵胄身份之尊,然,大抵一生下来的童少年时光,舞刀弄剑地,把个什么狗屁诗文视为最为头疼恼火的东西。他不会写诗作画,所认的字,加起来没有一大筐。就连他的王翰这个名字,也嫌笔划太多,写得歪歪扭扭。为此,他的母亲父亲祖母等常常叹气摇头:算了算了!还是送到战场上去!在那里,没准儿会发挥他的用场! 王翰最后心软。 他把锦绣上下打量一会儿。 “不行!” 语气还是刻板严肃:“陈国公的女儿又怎么样!甭说你是陈国公的女儿,就算你是个公主,也要知道,到了这里,法有法纪!军有军规!” 锦绣自是告知她的陈国公女儿身份。王翰没有说话。尽管他的心是软的,然而,他们这个地方是哪里?是战场!是决定很多人生死的地方!最后,肯定不会带锦绣离开。只是瞟瞟远处四周,听厮杀声,吼叫声,一声声波浪传来。看来,我方已经胜了。他这才松了口气,坐下来,盘着腿儿,也一并粗粗鲁鲁将锦绣的手腕往下一拉,让她同他坐下。 “唉!丫头,你听着——”极为耐心地,然后,他开始给她分析。“你想回去呢,可以!但是现在,绝对绝对是行不通的!”接着,便告诉她,目前的战事是多么凶险,很多边关的老百姓又是过着什么样的颠沛流离、受苦受难的生活。就这样,耐耐心心说了一通。最后,剑锦绣还在哭,终于,他不耐烦了!脾气一上来,猛地拔地起身,十分火大地:“不准哭!听见没有!——丫头,你再哭!再哭我就!——”他显得有些烦躁心慌,背着两手,锦绣跟前走过来,又走过去。 这次,该轮到锦绣傻眼了。 后来,锦绣便没有再吵着说要回去的事情。 一天一天,她似乎适应了军营的生活。 当然,仍旧没有人知道她是女儿身的事。除了锦绣的爹陈国公,以及,这个又高又大,英武雄壮的粗鲁野蛮糙汉子,王翰。 那天晚上的初次月事,也是王翰帮其渡过难关的。东奔西走,辛辛苦苦,为她找来了女儿家所用的月事带和诸多物品。甚至连红糖水都弄到了。 锦绣问,挑眉:“你怎么知道这些?”她的意思是,你不是这么糙吗?当然,那时的锦绣尽管小脸上泪痕未干,然而,不知怎么一回事,这个男人,这个粗糙得就像年轻翻版父亲的男人,给她心灵上,却带来一种同是父亲般的安全与温馨温暖。 王翰脸涨得通红。“这你就不管了!”他说。其实,是常常去那种地方的原因之故。男人嘛,尤其是他们这种军营铁血汉子。因为需要,偶尔去去,发泄身体欲望。 当然,这是这个粗糙蛮汉在未发觉对锦绣动心之前。动心之后,这人,就整个的一庙里吃素斋戒的和尚,吃素都已吃成习惯。 而锦绣,之所以会那么口齿伶俐、妙语连珠,甚至动辄啊呸地一声,说一句“他姥姥”的—— 其实,除了从父亲那里得到真传之外,这个军营的生活,也对她“影响”不少。 刚开始,锦绣成天以泪洗面哭着吵着要离开,无法接受这样野蛮而毫无文明的军营生活。如,有一次,锦绣听见嘻嘻哈哈的军帐里,那些士兵们满嘴的哈喇子讲着那些荤段子,说,女人的奶/子像什么白花花的大馒头,他们很久没有吃到那白花花的香馒头了,锦绣刚进账,只听了话里一半,便问:“谁说的!你们昨天不是才吃了好几大笼吗?”众人都笑。有人说:“小非!你明儿再做几笼给我们大伙试试!”小非,是她的化名,当然,他们都以为她是“男丁”,说话间,又是一阵轰然大笑。 锦绣讨厌这些人的粗鄙和野蛮。 直到有一次,她看见一个受伤的士兵,血淋淋的胸部伤口上,有无数只蚂蟥在不停往里面钻。锦绣那时已经逐渐适应军营里的生活,并帮一个军医慢慢学着处理包扎。当时,那个蚂蟥就那么在士兵的伤口上一直钻,一直钻,锦绣“呕”地一声,胃部难受,便大吐特吐,几乎没晕阙起来。 “快点包啊!”老军医说。 “我,我……”锦绣胃里还在呕。 “哎呀!我叫你包!快点啊!” “……” 后来,那个士兵死了。锦绣一直都在挣扎难受:如果,当时的她的胃部不是那么难受,如果,当时不是那么一直眼也不敢去瞅那士兵的,就那么在那儿大吐特吐,如果,她的动作能再快一点,那个一直到死都不痛哼一声的铁血将士,他还会死吗?会吗? 锦绣渐渐学会了和那些粗鲁野蛮士兵们打成一片。 也讲荤段子。也随地吐痰。也说粗话荤话。“啊呸!”“他什么姥姥的!“这狗/日的不要脸的腌臜东西!”这似乎成了过嘴瘾时,最最得劲儿的发泄方式。 王翰说,有一天,他忽然走到陈国公、也就是锦绣的父亲跟前儿:“大将军——” 他朝陈国公鞠身,行得郑重其事,霸气十足:“如果我要娶你的女儿做夫人,你开个条件!只要我王翰办得到的,就是这条命,也可以豁出去不要的!” 锦绣又一次傻眼了。彻底地,傻眼了! 作者有话要说:  肥不肥 ~就一句,嗯? 第28章 相爷的醋劲和危机 后来的王翰到底还是没有把锦绣娶进府邸。 没有别的缘故, 却是因着锦绣。 她作妖。 锦绣有时候也禁不住常常地想:那个王中尉,多好的一个人呢!除了糙一些, 鲁莽一些, 大字不识一些,真真是铁汉却满肚子的柔情。想嫁给他的女人, 应该是排了长队,从东二街、直排到西华门吧? 锦绣的父亲陈国公说:“嗯咳,王少将——” 是的, 那时的王翰还只是个少将, 从五品官职。锦绣的父亲陈国公估计心理某方面有一点……暂且叫做“阴暗”吧?端起了未来老泰山的架子——是的,他的这个宝贝女儿,好容易养大, 如今刚刚一带进军营, 就没曾想出了这档子“事儿”!锦绣的女儿身是何时暴露的?这小子,又是什么时候怎么看出来的?看出来有多久了?锦绣没有动心吧?还有最最重要的,这小子, 他有没有占到他这宝贝女儿的“便宜”? “你想娶我女儿啊?”他又说:“那得看看你的诚意,究竟够不够!有多少!” 王翰倒也实诚, 身子板挺得直直的, 标准军姿,仿佛在审受着未来丈人的检阅。 “你得捱受下我这五十的鞭子?五十鞭子!小子, 我说你的皮儿那么嫩,那么细,你觉得你捱受得了, 嗯?” 王翰这人倒也怪,牛高马大,言行举止动作也糙,偏偏地,皮肤白皙,细皮嫩肉,有些女人的肤质,也未必极他一二。 王翰后来还真的捱了! 锦绣骂她的老父陈国公是“老王八”、“老乌龟”、“老流氓”、“老龌龊”、“老变态”……鞭子就那么抽打在王翰细皮嫩肉的背脊骨,一下一下,和着帐中的灯火烛影摇曳,“噼噼啪啪”,并且一边抽,陈国公一边翘起那得意洋洋的八嘴胡须,“——你以为我女儿就那么好娶?”“你想娶她?”“你以为你是天潢贵胄就很了不起,嗯?”“小子,让本将军我告诉你,我这女儿,你知道她是谁?——是我的心头肉!心肝儿宝贝!你要娶她,不捱这鞭子,本将军看不出你的实诚来!” 锦绣要疯了。 “老王八”、“老变态”……她还在骂。然而,锦绣越骂,陈国公越是得意洋洋。“女儿啊!”他说:“这才叫做‘陶公祖三让徐州’——非如此,我试不出个诚心诚意来!”意思是你骂吧,你今天越骂,你以后会越感激我这“老畜生”、“老王八”…… 锦绣气得直咬牙切齿,直跺脚狂跳。 后来,鞭子也挨完了。王翰背上的皮肉都快崩裂如一团稀烂的烂泥。不过,闭着眼,深吁了一口气。并也不打咳喘一声,猛地身子一挺,站起身,依然如风如松,站得直直的。他笑了,嘴角得意洋洋高高翘起,“老泰山!老将军!”他仰首哈哈一两声,“现在,娶你女儿做夫人,你应该没什么幺蛾子了吧?” 陈国公哼地一声,把鞭子往地上一扔。 锦绣的眼泪就那么流了出来。 她问王翰:“你说,你到底看上了我什么?啊?——我有什么值得你这样一副英勇刚烈的样子?要漂亮,要美貌,你去找啊!天底下这种女人多得去了!满街一大把抓,你为什么非要赖着我?啊!” 那是锦绣的第一次为一个男人流眼泪。在此之前,从未有过。 后来,王翰又去见了锦绣的母亲,陈国公夫人。 是的,到现在为止,锦绣一直都不明白,王翰,到底是喜欢看上她锦绣哪儿了。陈国公夫人,也就是锦绣的母亲说:“他喜欢你哪儿?——你就那么不稀罕值钱?”呵,意思是,你个木头二愣子,你身上的好处你自己都不知道? 锦绣母亲看来是同意这门婚事了。 锦绣说:“我不嫁!你们同意,我可不同意!” 房间的气氛一下怪异起来。陈国公和陈国公夫人相互看一眼。敢情,这一出一出的,又是挨鞭,又是哭泣求救,甚至这大逆不道的不孝女儿把陈国公“老乌龟”、“老王八”、“老混账”都骂了……可是,竟是一场独角的? “为什么?”锦绣母亲挑眉。 锦绣道:“不为什么,没感觉,不喜欢!”原因直接而简单。 锦绣母亲霍地一下站起来。头上珠钗首饰,映着烛火,一闪一闪。边上打扫柜几的丫头正好手拿了一个鸡毛掸子。锦绣母亲走过去一把将那掸子抢了过来。“你说什么?再说一次试试?”她把那掸子,上上下下,半空挥舞。当然,没有落到锦绣身上。却是一阵虚晃。“你再说一次?为什么不同意?这王中尉王少将究竟哪里不好?你嫁给了他,你老娘我今后,今后——” ——今后什么? ——究竟今后什么? 锦绣母亲身子抖起来。像风中的残叶,虚虚飘飘,十分狼狈。 而就在这一刻,她女儿锦绣却是笑了。冷冷地一挑眉。抿着嘴儿,掸掸衣袖,坐下,什么也不说。 “你打啊?你为什么不打?你下不去手?嗯?萧爱颐,你是不是下不去手?——” 甚至,狷介而猖狂地,竟直呼起她母亲的名讳来。 那个被称呼为萧爱颐的女人,也就是堂堂的国公夫人,一瞬之间,豁朗一下,软坐在椅榻,脸白了,四肢也僵了。身子越抖越厉害。他相公像是看不下去,赶忙来搀她:“——霏霏!”意思是这是你母亲,他把脚猛烈地一跺。整个身子也像在抖。 是的,这就是他们的家庭。 锦绣的家庭。 锦绣慢慢地转过脸去,眼里写满迷茫,写满失魂落魄。 画屏暖阁的最最正中,那儿放了一面西洋的穿衣镜子。镜子上,搭着一条白色线毯,一排排同样的白色穗子直垂下来,微风中轻轻曳着。很是古里古怪的摆设,竟是与这个时下很大很大的不同。她望着镜子中的那三个人——她,母亲,父亲,并一枝腊梅,它的枯枝像从月洞门横伸出来。插在瓶中,倒映在镜里。而这样的摆设,这样的影子,再一次与童年时光所定格的那记忆画面重叠起来,并且,有很多很多次了—— “我要走!你们谁也别想拦不住我!包括霏霏!” “你好狠心!萧爱颐!没想到你人这么狠啊!” “……” 锦绣忽然感到有些疲惫。 这古里古怪的家邸,甚至,就连她自己,也怀疑是这古里古怪男女所结合产下的一个怪胎? 是个怪胎。 锦绣从一出生,就有人传言,她是个疯子,小疯子。 “……你们让我嫁他?” 这一次,却是真正的落寞疲惫与哀伤。锦绣抿抿嘴角,神色傲娇地,一笑:“是啊!应该很不错的姻缘,就像母亲,还有你,父亲——”她把眼睛一点一点转过,从母亲陈国公夫人的脸上,又转到她父亲陈国公脸上,来来回回,转了有两三次:“天天吵,天天嚷,吵得都不累吗?父亲——”她又说,这次目光却不从父亲脸上移动开来:“你都不累吗?她根本就不爱你,一点也不喜欢你,你每天过得那么窝囊和提心吊胆,您都不累吗?还有你,母亲——”说着,又朝向陈国公夫人脸上:“你也是不觉得累得慌吗?——这样的勉勉强强一起生活这么些年,你觉得你很幸福,嗯?” 陈国公夫人一下就不说话了。 手中的那个鸡毛掸子,一直指向锦绣,却还是迟迟没有落下。空张着嘴,竟说不出一个字来。 “我和你不同!”憋了半天,也就这么几个字眼。 锦绣反问:“哪里不同?” 啊?哪里不同?并在心里又加上一句。 后来,那个向来身体健壮的陈国公夫人据说病倒了数日。知道的,都说是为着女儿的亲事。她女儿锦绣和王翰的亲事。不知道的,都说这老妖妇又不知为什么事情在耍幺蛾子抽风。因为这老妖妇时常如此。 锦绣后来被王翰抱上了一匹马背。 那是个艳阳高照、金秋天气爽朗清和无比的十月小阳春。 锦绣将自己的母亲气倒下了,气得一病不起。王翰后来找到了她。“走!”他说,“去跟我一个地方溜达溜达去!” 他依旧是爽爽朗朗的笑。即使,知道锦绣并不答允他的求婚,依然是叉着腰杆,挺着背粱骨,笑声爽朗而豪迈。披风在他身后猎猎飞舞。锦绣被一双宽厚的大掌提抽上了马背。两个人各乘一骑。终于,在枫林秋叶的梧桐猎场,两个人停下来。王翰才问:“霏霏!你是不是已经有心上人了?是谁?告诉我,本少将帮你参谋参谋?看配不配得上你?” 锦绣诧异之极。居然,还笑得出来?说这样的话时,远眺着火红的秋叶枫林,一脸的王者之气。 原来,他不是一个死缠烂打的人。为了对方的幸福,他可以隐忍,可以牺牲,更可以退让。 锦绣后来也才明白,这个男人,还真的真的不适合她。 “姓袁的,武安侯的一个世子……” 她随口胡诌一句,也就是她的第一嫁男人。死于洞房花烛,猛药过多而死。 “哦?是他?” 王翰没有再吭声了。眉头微微蹙起。蹙得很深,很落寞,也很挫败。 锦绣知道,她对不起他。王翰,他适合找一个更更适合他的女人,至少,比她好的女人。 比她好…… 至少比她锦绣好…… 时光拉回了现实。 锦绣打量着这个荏苒多年未见的糙汉子。 时光在他脸上像没有添岁数似的。目光还是那样淳厚柔和。当然,是对着她锦绣。 锦绣叹了口气。“王将军,你就把我当成一个屁吧——”意思是,这么多年了,你干脆把我当个屁给放了呗?何苦这样夹着委屈自己,憋得难受。 王翰当时正帮她捡起掉在地上的那束腊梅花。他把那梅花正要交给到锦绣手里。忽然,又往地上一扔。“呵呵,脏了,好像。”他笑,拍手。他的这意思大抵是,这花脏都脏了,要不要重新去摘一束试试啊?你锦绣才不是我王翰夹着不放的一个屁,而是白月光,是朱砂痣,是心头肉。你和那姓卢的,不是可以和离吗? 对!只要你和他一和离,我王翰,随时对你敞开宽厚的怀抱! 如果你锦绣过得……并不幸福的话。 ※ 那几天的锦绣,别提心境有多复杂。 她不是一个容易被情绪所摆布的女人,然而,那几天,王翰的出现,却是让她烦躁郁闷不少。 锦绣是想起那一日,那晨光熹微、粉白色的山茶花就在窗沿儿边上静静绽放的某个宁静早晨。卢信良被她戏弄一番,尔后,他找她质问算账——当时,他的那身子,把她抵在了身后的墙壁,手,钳制住她的手,高举过头顶……他的那表情,何其愤怒,平日的极力克制端着,在那一刻统统崩溃失态反常,把她嘴上的那朵山茶花一衔,衔到了她的嘴里,又呸在地上……对,就是这一刹然的动作,让锦绣的心立即像被羽毛给扰了一下。“怎么就那么流氓性感呢?”看着那张清俊仙风道骨的面孔,她的心,首次地,不知不觉跳了一下,狠狠地,跳了一下。 然后,锦绣又开始思考。到底,她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王翰,不,绝对不是。 锦绣的“作”和“贱”,就在于,你给她一捅亮闪闪珍珠摆放在面前,她偏不知道去好好珍藏。认真地说,嫁给了王翰,她那小日子不要太美太美。洗脚水,肯定都是要端在她跟前的。更别说,含在嘴上,捧在手上……这样的男人,为什么不嫁? 回到了卢府,锦绣懒洋洋伸了个懒腰。一路上,走到了垂花门,终于终于,她猛地把身子一震,好像是想明白过来了! 原来,她喜欢的男人,应该有点端,有点冷,一股子的正经禁欲之气。最好,要精致,要绝对绝对的儒雅精致。因为锦绣她自己,就是一个糙得不能再糙的“糙女人”,何况还就是别人口中的女流氓、女混账—— 可是,这样的男人,却又哪里去找呢? 锦绣伸了个懒腰,无聊地一打呵欠。忽然,吃地一惊,脚才踏进厢房,讶就看见,一个男人,端端正正,负手站在她厢房的月洞窗下。 脸黑着,拉得比驴子还长,看着笼中的画眉鸟,好像在思索什么。 是卢信良! “终于想起要回府了,嗯?” 男人转过脸来,看着锦绣,嘴角浅浅地一弯:“本相还以为,那姓王的将军,这次可是要把你叶锦绣带到山长水阔、某逍遥自在的地方好好溜达一圈才回府,怎么,你没有去?” 哟!又抽风了! 锦绣心里啧啧。 不过,倒也一笑:“相公,妾身可听不懂你这话?” 并且,仍旧贤良淑德、装模作态补充上一句:“能翻译翻译吗?你知道,妾身我是个糙人,拐弯抹角的那些,妾身我可是玩不来!” 然后,又是贤良淑德,再大方一笑。 卢信良冷笑,垂睫,看了她一眼。然后,接二连三地,又是一冷笑。 作者有话要说:  抠鼻:每章都嫌不够粗不够长,你们这些小妖精太难伺候,哼~今天提前更主要晚上有点事,一般还是在十一点哈,不出意外地话。 到底要不要换男主,要的话,举个手? 男主:看老子打死你! 隔壁老王:(一脸哈喇子)换吧!换吧!现在就换!嘿嘿嘿,哈哈哈~~ 第29章 两个人都疯了 “不以一毫私利自蔽, 不以一毫私欲自累。”、 “颓惰自甘,家道难成。狎昵恶少, 久必受其累。” “婢美妾娇, 非闺房之福。奴仆勿用俊美,妻妾切忌艳妆 ” “……” 这话出自《朱子语录》。 卢信良觉得, 他要疯了。 被锦绣这个“妖精”似的女人,折腾得疯了。 以上之语,“私欲自累”、“颓惰自甘”、“妻美艳妆”……条条击中, 条条入骨。 两个人就那样干看着, 眼瞪眼儿。彼此的对视中,一个假笑,装模作态;一个冷笑, 却是闷不吭声。 终于, 又过半晌,卢信良开口说话了:“还需要本相来翻译?——那姓王的将军,本相不过觉得纳闷, 为什么你当初不跟着他?干脆从了他?——这天下间少有的痴心铁汉,配你锦绣, 倒也不算为过!” 说着, 微翘了翘嘴角。走到锦绣的妆台铜镜跟前儿,装作很是大气老沉、一脸持重端庄毫不在意的样子。妆台上, 搁了一只纱制牡丹绢花。他把它拿起来,又轻轻放下。对着镜子,整了整袍袖, 再竖竖衣领,“嗯咳”一声,垂了垂睫毛,两只眼珠子,乌黑沉沉的,像盯怪物似地,死盯着镜子里的他的那张老气横秋脸。 当然,如果注意,还能看见,这男人的嘴角就那么对着那铜镜搐,一直搐。像是忽然之间,竟对铜镜里那张绝世潘安貌,一时不自信起来。 锦绣边上眯眼,看他。她笑:“嗬!幸而我们家的相爷饱读圣贤哲慧,知书识礼又端庄大气,若非如此,就郎君您的如今这副酸不溜秋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醋坛子打翻,在吃大缸子的醋呢!”并且,还重重地,把字咬得清楚,目光含着挑衅,非常得意自傲地:“吃——夫人我的醋!” 卢信良一下俊面涨红。 “叶、锦、绣!”你……你不要欺人太甚! 身子好像在发抖,猛地转过脸与身来。 不过,卢信良也是笑了:“是啊!本相……本相没想到居然有这么一天,这么一天……” 他叹,摇头,很是疲惫无力地。为了一个女人,瞧这醋吃得,自己都能闻到那么浓浓的一股酸味的地步。而且,这酸味,还是冲她锦绣。那个声名“狼藉不堪”的锦绣。 卢信良揉着鼻梁骨,就那么疲惫而无奈地,他觉得,他要疯了。因为锦绣,他要疯了。 王翰那人,于卢信良来说倒也敬重。就像低头见鸡,抬头看雁,王翰于卢信良眼中,自是那天空中高昂飞翔的大雁。与地上的那些阿猫阿狗阿鼠之辈大大不同。又或者是,一个女人的高贵尊贵与否,显然是需要同样高贵尊贵的人来抬举陪衬。如果说,在锦绣刚嫁给他卢信良之前,陪衬她的,是像张舍那些腌臜龌龊猥琐之流,锦绣的那些尊贵与威信威严,自是扫地三分。 可是现在呢? 不,现在,抬衬她的这个王将军,可是让卢信良大大吃了一惊! 很是惊恐万分的一“惊”。 怎么?她锦绣,居然会得如此男人的钟情与青睐?这又是为什么? 卢信良感觉自己的心都凉了。 很大很大的“挫败”与“危机感”。 先不要管卢信良是如何得知锦绣与王翰的那些“过去史”。 大抵是,那天,卢信良进宫再次规劝新登基的小皇帝,劝他专注于国策政事,不要沉溺六宫,沉溺他的一己喜好之道。他说,“皇上,‘人有明珠,莫不贵重,若以弹雀,岂不可惜?况人之性命甚于明珠……”如此地,滔滔不绝,又给他说起各君道王道及历史圣贤典故。皇帝大概是听得不耐烦了。而当是时,两个人及一群大臣尾随其后。皇帝不知是不是有意报复出气,拿这卢信良开涮解闷。冷笑着,手指指前方腊梅花点点初开的御花园。 “爱卿啊!” 他笑:“你的那些‘道’呢,自是个道!——可是,你有这精力规劝朕要这样不要那样,不如,爱卿你还是先看看那儿,对,就是那儿——” 随后,一阵怪异尴尬的气氛。 卢信良便看见了锦绣,和另一个男人,站在那儿。有说有笑。 是的,那个男人,就是王翰,钱郡王的世孙,兼奉国中尉,如今的平威大将军。 王翰与锦绣的“过去史”,自是皇帝在边上有意详详细细、滔滔不绝、耐耐心心讲解给他听的。 卢信良袖下的拳头,握紧了又放松,放松了又握紧。表面上,当时没有什么异常反应。然而,一回到相府,这瓶再也把持不住的“老醋坛子”,终是“碰”地一下,彻底地打翻!打烂!打碎! 卢信良冷笑。现在,时光拉回现实:“是的!本相就是在吃醋!就是在吃!”当然,没有明说。 他打量着锦绣,锦绣同样地打量着他。岑寂的屋子,两个人就那么眼瞪眼儿地对望着。 忽然,卢信良把锦绣一把扯了过来。 锦绣刚要说:“你干什么!干什么!”可是,话未落呢,拳头还未上下挥舞。 她的嘴,已经被另一张男人的、性感漂亮的嘴,使劲儿地,狠狠地,霸道十足地,给赌上了。 万籁而无声。 宁静灯火昏黄的精致绣房,原是锦绣嫁进府一直所住的绣搂。卢信良时来时不来的,两个人闹闹合合,合合又闹闹。 软塌的琴几花架旁边,挂了一张《华清出浴图》,绢本着色,是唐画风格。画中的女主人公,自然是唐时的著名宠妃杨贵妃无疑了。杨贵妃身披一件轻薄罗纱,乳/胸微露,云鬓松挽,头插凤尾发钗。两个小宫女端着皂露香花尾随其后,流畅圆润的线条,飘逸不凡的笔力,铁线般的白描画法,将画中女主人杨贵妃的出浴之后的神态描绘得慵懒逼真,香艳无比。 诚然,这画是锦绣主动给挂上去的。 他们老卢家,一向厌恶反感这种带有色/情□□的浮浪画作。就在锦绣嫁进卢府之前,这房间,所挂的那些画作都不过是一些梅呀菊呀松呀的,锦绣看了一时生理性反感讥讽,恶作剧兴起。“春儿!”她说:“还是把我从娘家带来的那些给挂上吧!”如果她再过分夸张一点,让她直接挂那什么避火图,估计锦绣也做得出来。 现在,那副画被两个人的动静弄得“吱呀吱呀”不停作响。 杨贵妃出浴了,她的乳/胸性感暧昧暴露出来。 卢信良的手刚刚搂过锦绣的腰,“碰”地一声,杨贵妃不见了。原来那画掉在了地上。 卢信良疯了。 是真正的疯了。 搂着锦绣的腰,把她轻轻地往里间的榻上一抱…… 终于终于,禁了这么久的“欲”,又开始在他体内沸腾狂烧。 不,确切地说,应该还不仅是“欲”,其中还有“妒”!君子十诫中的“妒”,强烈的“妒”。 锦绣,她肯定是一个妖精。 他把她抱上了榻,就用力地啃着,吻着,咬着,舔着…… 以至于,什么朱子,孟子,孔子,先贤哲慧以及他的那些至真至诚的求圣之路……估计又都泡汤了,全都不管用了。 “霏霏!”他的声音低迷含糊而沙哑,一时掌控不住,竟唤起锦绣的乳名。那么含糊而沙哑,同时又妒意浓重地:“那个王翰……我猜他肯定像我没有这样吻过你!”他语气坚定,也不知哪来的自信。锦绣被男人的唇舌舔吻得迷迷又糊糊:“——何以见得啊?”她也喘,轻眯着眼,并气喘之中,也不忘挖苦讽刺回绝一番:“你就……你就那么……啊嗯,我疼!相公,你轻一点!能不能斯文一些!”这也太、太二流子了吧!太衣冠禽兽了!太斯文败类了!平时的那些稳重矜持呢?锦绣心里鄙夷。他把她的臀使劲儿地,重重一掐,就像报复似地。锦绣全身的骨头都酥了。其实,她心里想说的是:我说卢大相爷,你真的就那么自信,啊?就那么笃定嗯?你又何时对我锦绣的人品这样放心信任起来的啊?……不过,锦绣却没拿王翰来激怒这个迂腐古板。 那是对他的侮辱,王翰的侮辱。 就那样,两个人自是激激烈烈又进行一场。 锦绣一直把她和卢信良的关系,界定为“肉/体”关系。男人俊,两人是夫妻。这种事情,她不吃亏。 至于卢信良呢,他的心情就更加更加复杂了。 红烛摇曳。身下的那张《华清出浴图》,已经被两人的重力碾压成一团褶皱和破损,甚至还磨破了边儿。杨贵妃的嘴歪了,鼻子也塌了,丰满乳/胸笼罩在轻薄纱衣之中,若隐若现……只不过,上面多了一些暧昧不明的汗液和水渍渍。那是床帏激烈争斗时,所不慎遗落下来的,最最有力的热情与证据。 后来,两人据说又“激烈”了三四次。 到底是三次还是四次,大概两人也分不清了。 最后一次,男人进入锦绣的身体。“真他姥姥的挫败和狼狈……” 锦绣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嗯?你说什么?”刚开始,以为是自嘲他身体方面的。居然说起了糙话,她耳朵有问题? 锦绣呲地一声想笑:估计,那大补汤料放得太少!她想说,然而,调戏着调戏着,锦绣的心,却是一下懵怔了。甚至有些软化。 那种莫名地,颤颤地,颤到心肝儿脾肺的软化。 原来,他在说王翰! 她瞬间醒悟过来。 卢信良口里的“挫败”和“狼狈”,自然是由那个叫王翰的男人所带来无疑。 手,还在她的全身恣意游移。这一次,却是春风化雨。与之前的暴雨攻城掠地不同。 锦绣的心情变得复杂莫名起来。 其实,他的“挫败”和“狼狈”,应该还不止于王翰吧? 他的挫败,还在于,从锦绣一开始的入府,先是不理不睬、任其堕落与自身自灭,到后来的渐渐接受,下定决心要改造她——要把锦绣改造成自己心中极其贤良淑德与温顺的“小媳妇”模样,可是,可是后呢?后来他失败了!不仅败了,还被锦绣一次次反转捉弄,使其沉溺于对她的美色和床第欢欲中不能自拔…… 是啊,何其的“狼狈”与“挫败”! 锦绣慢慢、慢慢地伸出手,轻抚着男人的脸。不知为什么,她有点想吻吻他了。就用那种一个贤妻乖媳的模样、真正地“温婉如水”去吻吻他。 这个男人,她忽然对他有点同情怜悯起来。 他何曾想娶过她呢? 那么的圣洁、庄重、文明、知书识礼,满脑子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满脑子的“道德仁义道理礼教礼仪与规矩”……是啊,要她接受这么一个女人,一个自己如此粗鄙粗糙且又不靠谱的声名狼藉的女人,并且地,满心满意还不忘放弃说要改造……甚至,甚至到如今……到如今的这幅“狼狈挫败”的样子,用他的话说,就是人不人,鬼不鬼了!他不想被她所诱惑,却一次次地,掉进网来…… 是的,锦绣竟对这个男人同情怜悯起来。 他还在吻她,极其漂亮的唇峰,玫红色的嘴唇颜色,极尽君子圣贤的睿智干净儒雅之气,自然,和王翰那样的粗糙和豪放是不同的。可是,尽管如此。他还是孟浪起来乐。都说正人君子一孟浪,那就更加更加的无耻和不要脸。他进入锦绣的身体时,尽管,口里的那声“挫败”和“狼狈”让他看起来又一种淫/靡黯淡的颓然,可是,这种黯淡和颓然,反而让他和她肉/体结合变得更加刺激外加性感。像一瓶烈酒,锦绣忽然喝得晕涛涛的, 最后,他又叫起了她的名字。是她的乳名,“霏霏”,耳鬓厮磨地,锦绣的心,又一次地发颤、软化。 像琴弦奏在风里的微妙之感。 或者,一个女人,大抵再好强,她的母性本质,注定会成为一个最最致命的脆弱点。致使敌人一击而就中。 锦绣的母性,让她被她的敌人所利用击中了。 重重深吸一口气。“相公,我……”她正想说,我要不要为他去改变?我要不要为这个促使她母性大发的男人彻底脱胎换骨、饱养烟霞改变自己?变成……变成一个他喜欢的那种真正的贤良淑德“小媳妇”模样……?“相公,我……”缓阖了阖睫毛,她正要说。忽然,他又是一个挺进。温柔不再,霸道而十足地。锦绣的背皮猛烈一抖。 嘴角不自觉地弯弯翘起来,颇为自嘲而恼怒地:叶锦绣啊叶锦绣!你是吃“荤”吃得猪油脂蒙了心了吧?要她因为这个男人而去改变自己,去饱养烟霞改变自己?这是凭什么! 凭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嗯咳,其实性/爱这种事情真的微妙。根据调查,可能结了婚的妹纸才懂得起,性生活协不协调调,直接影响夫妻男女感情关系。 男主和女主,应该属于性生活很协调那种(捂嘴)。 下一章提升男主武力值,让你们懂,其实男主对女主不比男二差。想换男主的,再排下队。科科~~~~ 第30章 相爷的醋罐(上) 锦绣最后决定, 还是要改变点什么,也许是为卢信良, 也许, 是为了她自己 那是送王翰离京赴职的回来不久。 是的,王翰要走了, 离开京都,远调北部疆域,协助边关守将杨守凉抗击蒙古部落的外侵。 朝堂打仗之事太过复杂, 暂且不提。 王翰说:“要本将军率兵增援, 也可以!但是,神机营的副将和精锐必须由本将军亲自挑选,除此, 我王翰还有一个条件——”“什么条件?”卢信良问, 回答得也很干脆利落:“只要时局许可,王将军就是要天上的星星,蚂蚁肚里的苦胆——本相能办到的, 自然都会认真考虑!” 其实,他想说的是, 只要能把你这姓王的“绿帽”快点弄走, 条件,我卢某自然是由着你开! 当然, 言辞表情,依旧儒雅谦和。他卢大相爷,可不是这种只知舞刀弄枪的鲁莽糙汉。 王翰说:“霏-霏!” 他把卢信良左三圈右三圈, 转着来回上下一打量,倒背着两手。眼神鄙夷,姿态甚为高傲。 卢信良的脸一拉。“你肉不肉麻,啊?——我说你这姓王的,你到底肉不肉麻?”当然,他没有明说。整了整衣袍,掠了掠袖子。卢信良笑了,倒背两手,依旧很是谦和温润雅致地一笑:“她是本相老婆!”一顿,怕对方没有听清楚,又牵了牵嘴角,“王将军,你口里的霏霏——她,可是本相的老婆!” 王翰淡淡地勾了个嘴。 其实,这话一出来,他也觉得多余。 王翰这个人,倒不是那等死守着儿女情长成天叽叽歪歪怨天怨地放不开的人。他可以为锦绣这作死作孽的小冤家守身如玉,为她随时敞开他那宽厚有力的怀抱,默默地守她,等她,然而,要他为个小娘们,整天要死不活,恨天恨地的,连其他的什么事情都不干了,那人生,岂不是大亏特亏?不过,王翰有时候也有气得不行的时候,咬牙切齿,恨锦绣这小冤家太不懂事,一想起这些,他就窝火骂:“我让你作!让你作!啊?你说你嫁给我哪里不好?”甚至,一气急了,用最过瘾的字眼骂她。骂完了,气也解了,然后,随便往哪个沙场上的草地一倒,又四仰八叉,擦起他的刀啊剑的起来。 总之,他放得开。 当然,莫若锦绣不懂,就连王翰自己也不懂。他到底,为这小冤家痴心这般,是究竟看上了她哪儿? 只记有一次,约莫是锦绣十七岁光景。是的,锦绣在那军营一呆,就是三年。青青的草地,湖水河畔。锦绣仍戴着顶小军帽,男儿打扮,和一群年轻士兵讲笑话,甚至还说起了荤段子。这一幕,不巧便被刚巧路过的王翰所看见了,脸拉得比驴子还长:“你是个女孩子!”他说,“——还是个小姐!是大家闺秀!”意思是,怎么能和那些糙野士兵混在一起。总之,他不高兴,连拖带拽地,说什么要把锦绣带走。而锦绣呢,却不怎么理他,嘴上骂骂咧咧回敬他一句也就完了。后来,又过三五日,突然,一个年轻、同样也是十七岁模样俊俏小士兵,他跑过来对王翰说:“王、王少将……我、我觉得我有点不对劲儿?” “——嗯?” 王翰眼也没瞅这个小兵将一眼,手拿着帕子擦刀柄。 小士兵说:“我、我怀疑我喜欢上了一个男的,有、有断袖——” 王翰一听,“哟”地一声,这可不得了! 当然,那小士兵说的,自然是霏霏。他说他怀疑有断袖,就是爱上并喜欢了男装打扮的十七岁锦绣。 王翰那天一直拉沉着张臭脸。见谁,谁也不理。也是后来,当他再次看见那个小士兵一直跟踪在锦绣背后鬼鬼祟祟、想献殷勤的时候,他冲上前,把那小士兵一阵暴打暴踢。“——王少将!王少将!”很多人都看不下去了,连锦绣也看不下去忙来拉劝。王翰一把将锦绣拽了出去,往马背上一抱,一夹马腿肚子,接着,黑风扫脸地,把锦绣带到了一个地方。然后,他说:“不行!你不能再和那些混账东西闹成一团!” “为什么?”锦绣也黑着张脸。 “不为什么!” 王翰倒也脸厚,一挑眉,“因为,你以后是要做本少将夫人的女人,自然不能和那些男人们混在一起!” 语气非常霸道强悍,不给对方一丝考虑应付的空间。 锦绣骂他是个疯子,哼地一声,理也不理,掉头就走。 越来越成熟美丽妖娆的身段和韵味,锦绣俨然长成了个大姑娘。她走得小蛮腰一扭一扭,即使丑陋的军装也遮掩不了。 王翰看着她,忽然地,他就懂了,手捏着下颔:原来,这个女人,他看着她长大,就连每次的葵水月事都是他帮着打理解决。他觉得自己就像她的阿爹,所以——不行,“女儿”就算要“嫁”,也只能嫁给他这个“阿爹”才是! 王翰实在对这姓卢的男人,连正眼都不想去瞧一下。 现在,虽是放开了,他还是要说。 板着张脸,难得的郑重与严肃:“我知道她是你老婆!” 军姿挺立,冷哼一声:“就是因为他是你老婆,我才旨在要提醒你一句,卢首相——”他说,一顿:“霏霏那孩子,可是本将军一直看着看大的!包括——”深吁了一口气,不知为什么,远眺着宫中那恣意开放的御花园腊梅,他的语气和眼神有些落寞和伤感。他很少流露这样伤感落寞情绪的。卢信良看得五味杂陈,一时滋味难辨。最后,轻拍拍了对方的肩,王翰才笑道:“是了!瞧本将军这心操得!——算了,卢大首相,本将军相信你会对霏霏那丫头好——天冷了,记得要给她加衣,她每次来那个肚子痛的时候——”哆里哆嗦。 原来,是为这点记挂。 卢信良气得,“王将军!”实在忍不住想要打断:“你操心的事儿,未免也太多了吧,嗯?” 挑眉,姿态也是甚高,表情眼神甚是厌恶。 锦绣不知他二人的这番“对峙”。 她决定去送送王翰。 早上起来,她挑了一件桃红色斗珠绣金线的羔皮袄子,里面加了绒,花色看着甚是娇美鲜艳。并一些压鬓翠环珠钗。还有零零散散的赤金莲花镯子,金项圈,耳环及珍珠项链。 其实,很是平常装束,倒没想那么多,锦绣日常就妖冶爱美,从不知道“素雅”二字于她脑中的定义。 这时,卢信良负手进来:“不许穿那个!” “为什么?”锦绣有口无心。对着镜子,其实她正在出神发怔。 她是想起,王翰这个人,于她来说,还真像个父亲一样。谁有女儿会“爱”上父亲的?当然,是那种爱,男女之“爱”。锦绣纵然再没心没肝,但是,她知道,对王翰,他得像父亲一样去“孝敬尊重”。王翰比锦绣大整整十岁,她一直觉得,他这个人挺“糙”。如果他不那么“糙”呢?哪怕,仅仅卢信良的十分之一……十分之一的“精致”与“高雅”,那么,她会嫁给他吗? 正想得出神。“为什么?为什么不许穿这个?”她又问了一声。手拨弄着胸前一缎头发。对着镜子。 彼时,身上一件樱红色纱绣海棠春睡纹寝衣还没有换下,几颗鎏金錾花扣疏疏地开着,露出雪白脖颈,纤细而优美。 卢信良冷着张臭脸,看她:“不就是一个王将军吗?你有必要穿那么花枝招展和妖艳?再说,也不符合你首相夫人的身份!——要不然,非要穿的话,那就不许去了!” “哟!”锦绣本想又回敬他一两句,想想,也就算了。今日她心情本就说不出个滋味儿。倒也难得和他发生唇舌口斗。她没心情。顺嘴问了一句:“不穿这个,那,相公您觉得妾身究竟该穿什么呢?”想是这“贤良淑德”扮得久了,如今说起话来,锦绣也诧异这么文绉绉、有礼有貌。 卢信良笑得好不快活。当然,是心里。“让本相来帮你找!”意思是,他就不信,他找不出一件朴素老实的衣裙去送那个姓王的臭“王八羔子”。 嘿!这还蹬鼻子上脸了!锦绣手叉着腰子。不过,倒也懒得计较,头发一甩,悠悠地,从桌几上端了盏茶小口小口抿着。坐下。挑了眉,一笑:“相公,你这幅样子,倒让我想起一个故事来?”又来逗他的兴致。 “什么故事?”卢信良翻箱倒柜。这女人,怎么……怎么就没有一件儿称得上素雅简朴的衣服呢? 锦绣说,依旧啜着茶。慢悠悠地,语气吊儿郎当地:“从前呐,有一只乌鸦,它住在一片大森林里……” 从前,有一只乌鸦,它住在大森林里。因为嫉妒黄鹂鸟的歌,越想越不平衡。每当黄鹂鸟在众鸟前唱,它也旁边大声地唱。企图用更大的声音淹没黄鹂的歌。没曾想,这样越来越让其他鸟讨厌。没想到日子久了,它自己的嗓子都唱哑了,叫声越来越难听……连羽毛也失去了光泽,变得又黑又难看…… 锦绣就那么讲着,还没讲完。 卢信良轻眯起眼:“你在说本相对吧?本相,就是那只呱呱嫉妒乱叫乱唱变得又黑又丑的乌鸦对吧?”他瞪着她。锦绣呲地一声,正要笑,正要说,不过一个故事,相公您又何必认真。忽然,他一笑,终于找出件还衬他心意的衣裙:“对!就是这套!” 锦绣一看,却是件湖蓝色团墨老气横秋的裙子。并一件鸦青色同样老气横秋夹袄。瘪瘪嘴:“妾身又不是个寡妇!不穿!” 卢信良便来哄她,“夫人你自然不是个寡妇……”眼眸笑得柔情似水,当然嘴角面皮还是绷得严肃刻板。 “你看!”他又说:“你这肤色,穿这个……” 那天的锦绣,不知哪根筋混搭错了,居然,他这么一挑唆,还真真的乖乖点头答应了。“你说的,这个抬肤色的,相公不能诓我!”“当然!”卢信良一边给锦绣系着束带,一边手脚利落地让其乖乖穿上。锦绣对着铜镜左照右照,始终觉得这老气横秋的湖蓝色团墨裙子夹袄很是难看。十分不耐烦地,正要说,她不想穿这个了,还是换掉算了。卢信良赶紧用他的嘴堵住她的嘴,并一把搂住她的小细腰,声音气喘吁吁:“本相说了好看,就是好看!”脸拉着,何其霸道与嚣张。 锦绣的眼都瞪圆了。 皑皑的天空忽然飘起了雪花。 结果,那天锦绣还是穿了套艳丽十足的裙子首饰走在卢信良前头。 艳梅色八团折枝西番莲花样夹袄衣裙,加香色斗纹锦上添花大氅。环佩叮当,容光焕发。 原来,他把她嘴堵住的时候,滋啦一声,不幸碰上铜镜妆台前的一盏烛灯。火星子掉下来,不慎把卢信良好容易从锦绣房中翻出的那件老气横秋、用他的话说就是安全十足的“贞操裙”给烧了一个破洞。那套安全感十足的衣服裙子自然是不能穿了。卢信良像霜打的茄子,只能黑着张脸,干看着锦绣重新拿出一件比一件艳丽风骚的衣裙首饰给换上。 卢信良那心情,再一次进入深深的挫败迷团里。 他甚至觉得,那盏灯,是锦绣故意使坏弄下来打翻的。“唉,难怪孔老夫子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乎……” 锦绣见着王翰。当时,王翰正在……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写得打呵欠啊,话说,相爷你这坛子醋好久才放完,作者写得无聊又抓狂!作者是喜欢大情节的人有木有?有木有! 算了,再枯燥枯燥两章,再让你两日~常~日常~~ “老婆”一词,唐代就有哈。未免吐槽,作者补充一句。 第31章 相爷的醋罐(下) 锦绣见到王翰, 当时,王翰正手拿着马鞭, 准备跨鞍上马。 军旗猎猎, 迎风招展。天上的雪越来越密,仿佛点点琼花, 片片鹅毛。浩浩的军队列如长蛇。 王翰见着了锦绣。“霏霏!”他笑,很热情,身后的玄色大氅飘得肃然昂扬:“倒也好!走之前还能再见到你一处, 也不忘我这个将军——”接下来, 便是一阵寒暄。 王翰领着锦绣去看他的军队,就像上级来视察阅兵似的。 锦绣说:“诶,你这一去, 大概又是好几年了吧?” 她是想起, 曾经妙龄青春豆蔻之际,跟随父亲女扮儿身的军队生涯,不知为什么, 脑里竟蹦出一句:“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 这样的男人, 也许, 他的一生注定在那枪林弹雨的地方安适度身。所谓的封侯立将,倒不是他生命的追求和本质了。 王翰依旧笑得豪迈。没有再去想他和这小冤家的那些过往纠葛。不过, 还是有一句话:“记住了霏霏!如果,他对你不好,随时——” 随时什么? 卢信良在边上一直把嘴角冷冷翘着。倒背着两手, 脸沉着,快要揪出一碗水来。 锦绣自然懂得这王翰话中的意思。 三个就这样站在京机官道说话一阵。当然,卢信良话少,王翰的笑声很爽朗,很豪迈。他说得一阵,锦绣问了几声跟着也是哈哈大笑。 卢信良忽然觉得他站在那里竟有点多余。 其他一些熟知锦绣等系列绯闻的兵部官员或一些将士们,偷偷忍不住递眼暗笑。意思是,看,盛名之下,果然不出所言。他们的这位三十来岁年轻将军肯定和那声名远播的“幺蛾狐媚子”锦绣有一腿——啧啧,这女人,厉害啊!千里关外,连王翰这样的硬汉将军她也不放过,再去看边上的那位卢大首相,他的表情,一片绿光。还……真真造孽! 王翰最后上马了。 锦绣至始至终都不知道有无数异样的眼光朝她齐齐射来。或许,知道了也不在乎。 卢信良道:“现在,人都走了,可以跟本相回了吗?”声音很冷很冷。 诶?锦绣这才恍然惊觉。这酸不溜秋的他的丈夫卢大首相,两只眼睛铁钉子一样已不知在她脸上盯了多久。 她着实感到得意,不过,却不从拿王翰来刺激这个男人。或者说,锦绣以前可以跟其他男子留几个暧昧不明的微笑,让他们浮想联翩,捉弄他们,戏耍他们,然而,对于王翰,却是连这样一分的心思都没有。这是锦绣眼里的“庄重”。 锦绣说:“你这样子,让别人以为你是在吃醋!丢人!” 或者,有时候那贤良淑德装与不装,也就那样。常常偶尔不经意间,锦绣还是本性暴露。 卢信良冷笑。是啊,确实丢人! 早上起来,怕锦绣打扮得花枝招展、娇娇艳艳,他费尽心思,良苦用心,结果呢,到头来…… 最后,再加上方才,他那一阵又一阵抽风似的酸味过激表现。如,一会儿,故意去拉拉锦绣的小手,尤其是王翰面前,问她冷不冷,又说当心别给冻僵了冻坏了,甚至,极为轻佻下作地,当着王翰的面,拉了对方的小手,这样那样的嘘寒问暖不说,连,“霏霏,你饿不饿?要不要为夫去帮你弄一些吃的来,嗯?”——这样的肉麻和不要脸他都用上了! 然而呢? 然而,那仍就有说有笑的那对男女,锦绣和王翰,却是连个眼皮也不把他夹一下,甚至,更为过分地,“相公!你怎么了这是?怎么了这是!”意思是,你抽风了是吗?得了癫狂症是吗?脑子有病是吗?——当然,这是锦绣的声音,手一甩,根本就不领他狗屁的“你冷不冷,饿不饿”那些嘘寒和问暖……丢人呐!那个窝囊气啊!众人面前,真真是斯文扫地!尊严扫地!相威扫地!跟个上蹿下跳的小丑有什么区别?! 卢信良说:“你还有没有良心?夫人,我只问一句,你还有没有良心?有没有?” “良心是什么?”锦绣问,头上的金钗灿灿摇晃。笑,微微地一露齿,当然,是在逗他,就跟调戏似的。 卢信良觉得再跟这个女人分辨下去他要发疯。 “哼”地一声,脸拉着,比驴还长,转身负袖上车而去。 而锦绣的这番“没心没肠”,终究还是得到了报应。 正如人们常言的那句,“恶人自有恶人收”—— 锦绣的报应,来了! 那是在将王翰送上马背后的回来途中…… 作者有话要说:  额,这章很短小,下章主要有点难写,本来想放在这章呢,还是算了,太挤了。多多原谅哈,小天使们!么么~ 另,下章的剧情是个转折点,关于男女主感情的重大转折点。对站男二的读者说声抱歉,其实,隔壁的大老王真的是个打酱油的,呜~主要是要讨衬引出女主过去和刺激男主。不过,后面还有他的戏,男二的结局,放心吧,尽量给一个最令读者满意的答复。 下章不久之后,要转到宅里去了。不管是卢老太太,还有孟静娴,还有卢三,她们的故事也很多。当然,这文没有意义上的恶毒女配,我觉得,一个人的心性都有她的两面□□?如硬币,背面与正面,就像女主,刚开始很多吐槽说市井泼妇贱婊,但是,她真的是一个“贱婊”吗?——这还是读者自己评判吧! 第32章 人生攻击 锦绣的报应, 来了! 那是将王翰送上马背之后。是的,王翰走了, 远赴沙场, 锦绣却不知为何大大松了口气。和卢信良齐齐上了马车。卢信良的脸就一直没有松开,绷得就跟谁借他谷子还的是米糠。他说, 嘴角阴阴地一扯:“——你的那老故交走了,心里失落得紧吧?”锦绣不想理他,这时候, 她肚子终于感觉有点饿了, 咕噜咕噜,叫得甚是响亮大声,就跟放炮仗似的。“诶!相公啊!”她用手肘靠靠边上的卢信良, 笑得甜甜动人:“你刚才不是问我饿了没有, 妾身这会子真的感觉饿了,能不能劳烦相公您亲自帮我去买一些吃的,嗯?” 彼时马车正路过京城大街, 一路上,包子店, 面饼店, 蜜饯点心店,香气腾腾, 还冒着热烟。 卢信良这下终于掰回了一局:“不去!”高高端起了丈夫架子,心里的某团火才有消解的味道。 锦绣冷冷一笑,没有理他。 “干什么?你——夫人, 都不怕把骨头给摔断吗?!”卢信良喊。 原来,这时的锦绣把缠在双臂上的画帛一撂,动作豪放,就准备左右一瞅,往马车下纵身一跳。 卢信良拿锦绣没有办法,最后,就这样,到底是去了。锦绣说:“等等——”她是看外面的景致甚是清洁空灵不错,半空之下,如撒盐,如飘絮,真真入冬以来的头一场雪,下得甚是漂亮。“我也去!”她就跟小孩子似的:“对,那儿对面不是有个茶水点心摊子吗?”意思是,一边看雪,咱们还可以一边到街边的小摊吃吃喝喝,倒不失一番乐趣没事。 卢信良便挽了她的手。 两个人,真是有意思得紧。卢信良也不知哪根筋搭错,换做以前,早把什么良家女子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论给锦绣拉扯上一通。现在,两个人堂而皇之走在大街,接受着众人的焦点和目光,卢信良虽时不时脸红,到底是跟着锦绣这厮大摇大摆、亲亲热热横穿东西两条大街。 市井小民混杂的茶水面点摊子,有老人,秀才,壮汉,说书的…… 是的,锦绣终其一生都将记得这个皑皑细雪在半空中狂乱飞舞的上午。 这个上午,对她锦绣也许并不算个什么天大的屁事儿,可是,身子僵立在那儿,手和足,都禁不住一时抖落起来。颤巍巍地,那么地颤巍巍。就像刚刚经历一次强烈的天摇地动,虽过了,但余震未消,锦绣的脸面嘴唇,鼻子,耳廓……全都白了。 纸一样的白。 “我告诉你们啊,知道这书里的女人影射的是谁么?” “叶锦绣!堂堂陈国公的千金,卢首相的夫人——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有意思吧你们说?” 一阵轰然大笑。仿佛声音里灌满了臭虫和各种恶心的蛆及蚊子苍蝇,闹腾腾地。锦绣的耳朵和心脏,有一些不受自主跳了一跳。如此直呼堂堂首相夫人的名讳,这已然是稀奇中的稀奇。然而,更为稀奇地,更为稀奇地,是,那些个男人们,是的,也就是这茶水面点铺子的那些个男人——他们,如此浪声浮语、肆意喧哗,满嘴哈喇子流地,直呼锦绣的大名,却是有原因的! 而那个原因,自然是他们口里的一本书。它的名字,叫做《绣榻艳史》。 一本极其淫艳秽乱色/情章回小说。 锦绣立在那儿,没有动。 卢信良这时也刚刚走进了茶水面点铺子。 素来圣洁端庄而高傲的人,显然地,这种地方,卢信良估计是来得少之又少。 “他们,好像在说你老婆呢?” 锦绣的嘴角轻蔑翘起。那么高傲而轻蔑。人,立在那儿,背脊却是挺得跟一株松树似的。 卢信良全身都在发抖。一把捉了锦绣的手,是要她走。“这种地方,这种地方——” 意思是,这种地方,可不是他和锦绣这种上层贵胄人士可以呆的。 “不!”锦绣道:“我偏要听听。听听这群狗嘴里,到底能吐出什么见得、见不得人的好玩意?” 她的声音还是那么高傲。高傲之中,带出点淡淡的自弃与自我厌倦。 “没有什么可听的好玩意……”卢信良深吁了口气。 忽然觉得,有些东西,它是瞒不住的!尽管,他已强制性采取各种见得、见不得人的手腕,甚至不惜利用他的首相之权。然而,那些污浊而肮脏不堪的下流东西,到底还是蛆和臭虫一样爬了出来。锦绣的名声,像掉进了茅坑儿里。从前的那些,暂且不提,现在,她的名声,早已是被这些满嘴吐蛆的男人们,给淹没作贱得一塌涂地。一塌又涂地…… 是的,他们说的是一本书。极其淫艳秽乱色/情的章回小说。叫做《绣榻艳史》。 锦绣以前为了她的那个戏迷台柱“杜二娘”,不惜“以身犯险”,无意挑引了张侍郎的大公子张舍,致使后面的一场大闹,甚至,始一成婚,这张家父子竟公然而然闹到她相公卢信良的相府,以此作为政/治要挟。此事暂且不提。后来,张舍之妻吴氏后来被休,虽然两家还是和好了,且为了官场之益,张舍跪地乞求吴氏的原谅——最后,于吴氏来说,原谅,倒是原谅了,夫妻仍旧和也是和和美美。然,这口恶气未出——因吴氏她始终觉得,丈夫的变心和那一番刻薄寡情,是因锦绣这个“婊/子贱/货”的挑逗。她恨锦绣,恨不能到挫骨扬灰、碎尸万段的地步。锦绣后来又在春台剧院与之对峙了一场,吴氏的这口气,便更是冲天的火炮,不发出去,实难掩去心中的浓浓恨意。 “大姐!我有办法对付这不要脸的狐狸精、贱货!” 一天,吴氏的胞弟吴二郎到了张府,如此这般,这般如此,把个极为阴损的猪狗下流之道,详详细细,一字不漏不差地告诉吴氏。吴氏一听,赶紧道:“不行!不行!你这方法好是好,可她到底是陈国公之女,又是堂堂一品首相的夫人,若是被查出来,可是灭门之祸!不行不行!”原来,吴二郎的办法是,要对付锦绣这种贱/货婊/子,非采用比她更/贱更/婊的阴损办法来。他动用了将近一百两银子,让城西一个破落户极为穷酸的酸书生——以专门写书贩字为生计,甚至,就连个秀才举人都没考上的青年男子,亲自动笔,为锦绣写一本书。自然,书名就不消说了,自是叫做《绣榻艳史》。 吴氏后来还是点头答应了,他们做得很阴暗悖晦。 那书的内容便是如下: 说,某某朝代,有一个高官的女儿,生性风流而刁蛮泼辣,凡女人该尊崇的“三从四德”,样样不具不说,甚至相传,她母亲在孕育生下她的头一天晚上,做了个噩梦。一只九尾白狐,闪动着淫/浪发骚凶恶的眼睛,扑地一声,跑钻进了她母亲肚子。后来,孩子生下来,那股“骚气”,就是千里之外也能闻到。她家族为了祛除去那女娃的天生自带“骚气”,自是费力不少。当然,这女娃的名字,叫做“靳绣绣”! 实在嚣张而大胆。除了姓氏,连“绣”这个字,都与锦绣那个“绣”,相并扣合。 如此大肆渲染她的出生也就算了。后来,书里又写,相传这个叫“靳绣绣”的高官之女,生来就是一副淫/浪下作之样,见了男人就勾,欲望之强之烈,男少熟嫩皆不放过。她头嫁了一个男人,因其欲望没法满足于她而被她活活折腾折磨而死。再嫁一个,同样是高官。但那高官,相传不举,是个“猪尾巴”,诚然,再也没法满足这个女人了。于是,高官的家宅府邸,她从暗中偷人、到光明正大堂而皇之与底下的那些小厮家奴交/媾,这也就算了。据说,有一些七岁左右的小琴童小棋童,这女人,但凡看人家唇红齿白长得标志,便命丫鬟们将其捆绑起来,脱掉那些孩子的衣服裤子,当众玩弄不说,还命其丫鬟侍女也与之交/媾,她坐在那里看得甚是淫/浪欢乐……如此之类,多不胜举。 书,共有九十九回,分上下两册。 上一册 ,诸如描写也就罢了,到了下一册……是的,到了下一册,连个“兽”、“乱”、“伦”等什么字眼片段也都出来了……其片段之恶心,故事之夸张,立意之恶毒,言辞之卑劣,攻击之歹毒,描写之无耻猥琐下流下作…… “查!” 卢信良要疯了。浑身发颤,哆哆嗦嗦,抖个不停。 而那时的他,刚刚因着锦绣入宫去探望生病的孝钦宣太后第四个上午。仅仅几日不见,几日……他就像得了癫狂相思癔症似的,人在庙堂,心却在锦绣身上。看书没心情,处理奏折也是心浮气躁外加魂不守舍。他想不通……想不通时下的自己究竟发生了怎样改变?在卢家老宅,大家子围在一桌子吃饭,锦绣因进了宫,每每看着空空落落的本该锦绣入座的席位,卢信良便手捧着碗筷,直愣愣地发怔发呆。有人问他怎么了。“二哥,你是不是生病了?”“汝贤呐,娘看你最近常常心不在焉,要不要找大夫瞧瞧?”那是妹妹卢三和卢老夫人人的声音。大家相视一眼,谁也不知他究竟是怎么了? 卢信良企图再用程朱理学孔孟之道“格”他自己。 他把自己关在书上里,练习书法,练习静心,然而,练着练着,静着静着,不知不自觉地,又走到他和锦绣以前呆过的绣楼和房间。 月光悄悄透入窗棂。幽黄的铜镜,仿佛折射了锦绣的影子。他看着她,一愣,正要伸手触向镜面,忽然,嘴角空空落落勾了一勾:瞧啊,自己可不得了癫狂癔症?叹了口气,为自己这份癔症感到无力而悲哀。再转过身时,厢房里的所有陈设摆件:灯光,琴几,盆景,床帐,画屏……统统,统统都覆上了锦绣的影子。巧笑倩兮地,泼辣十足地,天真而豪迈地,大胆而热情活泼地……他感到有些头疼,揉了揉太阳。忽然,对着那红木雕成的绣床慢慢、慢慢坐了下来。 被风轻轻吹扬的梅花床帐,流苏浅摇。翡翠色的被褥如人一般仰卧,烛光里,线绣的花纹躲躲藏藏。 他又弯了弯唇。 感到有些得意。 心旌摇晃,浑身上下仿佛一股清泉在流淌。 他是想起了他和这个女人的第一次。 锦绣,是个处子之身。 这样的字眼一跳出来,卢信良自己也吓了一跳。 原来,一个男人的虚荣得意和心旌荡漾,竟是这么微妙和满足自私…… 《绣榻艳史》那书,是礼部的一名官员难堪尴尬之中,极为小心麻着胆子告诉他的。 官员说:“卢相大人,这事儿、这事儿您先别忙着生气,自古有言,激浊扬清,嫉恶好善——甭说是事关卢相大人和尊夫人名节之事,饶是正本清源,这天子脚下,下官也断不容许此宵小歹徒如此横行放肆!” 意思是,无论怎样,花多大的成本代价,也要查出如此下作恶毒攻击背后的真正始作俑者和目的原凶。 卢信良极尽端稳沉着之姿,脸,却垮沉得着实骇人。“——查!” 没有多说什么,只这么一个字。他把那本肆意歹毒攻击诽谤锦绣的、极其淫/艳秽乱的、所谓的《绣榻艳史》就那么盯着,两只眼睛,闪动着锥子一样的血红凶光。 是的,当时的卢信良,极力稳住浑身之颤,三尸暴跳,要气疯了。 锦绣说:“这事儿,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现在,民间坊市传得沸沸扬扬,那什么《绣榻艳史》,也就是你夫人,这次,又大出风头,丢尽洋相,丑态毕露,相公,说实在的,到了这儿,我总算还是有点同情怜悯你了!” 声音依旧那么高,那么傲。淡淡静静地,亏她还能这么“淡静”,这么“嘴角利落”。 卢信良再次深吁了口气。 他们,从那三教九流的茶水点心铺子出来以后,马车上,便谁都没有说话吭声。锦绣的肚子还是饿的,为了送王翰,今早天刚蒙亮起身没有吃什么东西。不过,现在的锦绣,忽然肚子不饿了。茶水点心铺子里,虽没有叫任何东西,但是,那些污言秽语满满几箩筐,锦绣这一吃下去,还能饿着?两个人直接从茶铺出来跳上了马车。 “夫人!”卢信良什么也没说,只去拉锦绣的手。马车在颠簸,感觉她的手冰凉冰凉,便捂起来。 锦绣又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手终于不那么冷了。见卢信良不答,锦绣又问:“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要瞒着?” 她冷笑,嘴角撇起,还是那么高那么傲。 “你问为什么……” 终于,卢信良开口说话了。闭着眼睛,深吁一口气。“你说本相该怎么告诉?究竟要怎么告诉,嗯?” 这一次,锦绣可听出来了。他的声音里,居然有浓浓的酸意……还有难以表达的“委屈”,一个男人的“委屈”。 他说:“那个时候,你在宫中正忙着和那姓王的叙旧!!” 还要说什么?还要问什么?什么也不用问,什么也不用说了。 他的那一点儿“委屈”,他的那一股浓浓的“酸意”……锦绣的背脊骨一震,尔后,垂下头来。 她没有对他说“对不起”三个字,因为这三个字,估计她不太会说。抿了抿嘴,她又抬头去看他。 看着看着,不知怎么地,半路之上,马车又是一个剧烈急促颠簸。锦绣就着卢信良捂她的手,再一握。 “相公,我冷,能再给我握紧点吗?” 她的声音,有一些哽。 (应编编要求,修改不和谐标题;应编编要求,修改不和谐标题)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情节,男女主感情重要转折点。 第33章 论名誉的重要性(修改有话说) 《绣榻艳史》事件对卢家的影响颇大。 大概是纸包不住火, 市井流言,隔三传五, 很快就传到卢老太太等耳朵。 自然, 这些三贞九烈之妇,向来对这些坊间流传的污秽淫/书是不屑一顾的, 然而,其影射,其立意, 其歹毒用心, 事关卢家声名威望。卢老太太等气得,直骂锦绣这样的妖精祸害进了府宅,怎么事情一件儿一件儿, 就没个消停呢? 当然, 不管是卢老夫人,还是卢三信贞,何其恨锦绣的灾星与祸害, 然而,夜里辗转, 白日思索, 不知不觉中,竟对锦绣同情怜悯起来。 是啊, 同为女人,想一想,锦绣只不过是言行举止出挑了些, 不入格了些,加之日益的相处,也觉得并非传言中的那么淫/浪龌龊败坏不堪。比如,有时候,虽是泼辣刁钻,到底不是那等十恶不赦的淫/贱之妇。而这人心向来奇怪矛盾,因此,《绣榻艳史》事件一出,除了恨锦绣这丧门星给家族带来的灾难影响之外,便不免对她同情怜悯起来。 这日,仍旧一大家子围着桌子吃晚膳。卢老夫人手捧着饭碗只管沉思发怔。孟静娴目光柔和打量锦绣,“弟妹,多吃一点吧,瞧,你最近好像瘦了?”“哦是吗?”锦绣抬头,摸摸脸颊,“我怎么没觉得啊?”微微一笑,仍旧不以为然,毫无心肝脾肺肾的样子。 卢三本也是有些同情,“嗯咳”一声,暗嘱她的丫鬟玉竹,将身前的一小碟松子百合酥递到锦绣面前,因为这是她们卢府的特色点心,锦绣喜欢。“把这碟子松子百合酥端到我二嫂跟前去!”三姑娘信贞说,声音冷冷地,高傲地。丫鬟领命。锦绣一怔,尔后,也是完全不领情,挑了眉,慢慢地搁下碗筷银箸,一笑,慢悠悠地,绢帕擦手,也是高傲冷淡和轻狂:“你二嫂我今日可不想吃这个东西,二姑娘,叫你的丫鬟把它端走——”最后两个字,甚是无礼傲慢。 她这意思,卢三儿,你居然想来同情怜悯我?也不打听打听,我叶锦绣是谁?我需要你的同情?呵,好笑! 卢三气得,正要破口大骂,“二嫂,你、你不要太过分——”阴阳怪气,噼里啪啦,两粒大白眼死鱼一样在锦绣脸上紧盯着不放。胸口起伏着,她正要骂:叶锦绣,你还有良心没有?!我们这一大家子,在你致使我们如此丢尽脸面之时,没怪你也就算了,你还,你还如此的—— 正要说,“啪”地一声,筷碗重重搁在桌上的声音。 “好好吃你的饭!用你的膳!不准说话!” 是卢信良。 板着张脸,额上青筋暴跳,表情颜色非常难看。 卢三感到十二万分委屈:“二、二哥……” 孟静娴忙用手肘靠靠她,冲她摇头。意思是,三姑娘,你二哥也在气头上,别去惹事…… 锦绣嘴角孤傲鄙夷翘起。样子,完全是一副无所谓。 或许,她是真真正正的“无所谓”了。 《绣榻艳史》,对她的人生攻击、羞辱、还有各式下作的歹毒诋毁——让锦绣的脸,确实是走进茶铺的一瞬间,可能真正的白了一会儿,就像纸一样的白。然而,大抵真的是“妖孽狐狸精”转世,回府之后,照样该穿穿,该喝喝,该睡睡。有时候,浓妆打扮一番,这该逛戏园子,还是照旧逛去。她的侍女春儿实在看不去了:“小姐,您现在已经有够出风头了不是吗?如今咱们就别再出门了好不好?”又是跪,又是眼泪汪汪求的。然而锦绣,却是轻描淡写一笑:“——够出风头?够出风头有什么不好?” 没有人知道她脑子在想什么。 卢老太太和卢三等人对锦绣的一时同情怜悯,几经转化,终于,嘴里忍不住了,还是恨声地骂:“都到了这步天地,她还不知悔改,你们瞅瞅她的那样儿,瞅瞅——”尤其是卢老太太,被这一气,病倒在床。卢信良也是万没想到,锦绣对这次的人生攻击诋毁事件,居然能做到如此“没心没肝”毫不在乎的“强大气场”地步?是很“强大”!刚开始,也是气闷了一场,暗骂这女人的“不知所畏”和“不知轻重”,然而,骂着骂着,不知为何地,当他看见阳光明媚的花园秋千架子上,锦绣照样儿嘻嘻哈哈,红衣罗裙,开开心心荡她的秋千;或者,花园的柳树池塘边上,也照样嘻嘻哈哈、开开心心,红衣罗裙,拿着鱼食喂塘里的锦鲤时,忽然,不知怎么地,卢信良的神情蓦然怔了一怔。 “也许,她这样子挺好,挺好吧……” 叹了口气,他想。 一天晚上,卢信良和锦绣同睡一张床榻。渐渐地,两个人几经装模作态,到如今的弄假成真,还真像一对“实打实”的夫妻了。风从窗户穿帘而过。睡着睡着,卢信良猛地醒来,因为,骤然一阵剧烈的翻江倒海呕吐之声,他听见锦绣,正坐在床沿边上,对着底下的唾盆大吐特吐。 月光映着屋外的雪光钻进了雕花窗格。 锦绣,吐得是那么惊心动魄,那么天摇地颤。头发胡乱披散两肩,水玉色的丝质萱草花纹寝衣,缀着摇摇曳曳红烛折射的微光,呈现出一道凄凉而憔悴的褶皱印记。她的脸,白得又些吓人,有些狼狈不堪。卢信良赶紧起来,去拍她的背。“霏霏——” 这一脱口而出,竟叫起了她的乳名。 “恶心,真是太恶心了……” 终于吐完了,锦绣闭眼深吁了口气,慢躺在枕,手绢儿一下一下擦她的嘴角印迹。 “恶心!怎么会那么恶心呢……” 她叹,眼睛幽幽地,直望着床顶的那些绣线花纹。 卢信良这才知道,原来,这个女人,倒还真做不到完全的“没心没肝没肠”。 这个女人,向来是把头上的皇冠弄掉了,也不肯俯俯身,低低头,求他帮忙去捡一下…… 唉,这个女人呐…… 卢信良嘴角不觉弯了弯,有些无奈,有些伤感,也有些没辙…… 他轻轻揽起了她。 时近腊月,雪依旧那么下得没完没了。 侍女丫鬟春儿在给锦绣拢貂皮围脖的时候,发现这水貂的毛,摸起来有点硬手粗糙,底下的貂绒已是不太那么保暖。锦绣说:“那就换一件。”春儿无助摇头:“没有多余了的,小姐,若要暖和,也就指望这最后一件了。”锦绣方想起,她们老卢家的家风,向来杜绝奢华,崇尚简朴,像这种东西,即使过年过节,也不轻易发放的。就是卢老夫人,也不见得把什么名贵的钗环首饰貂皮貂毛拢遍全身,一则,是为儿子的名誉清廉着想,二则,是自己简朴惯了,一奢华下来,卢老太太也心里膈应。 锦绣便说:“正好,我听说聚月斋最近新上了一批紫貂皮,那咱们就看看去——” 主仆二人当下唤仆备轿,直向聚月斋。 将近下了好几日的雪,堆在地方足足两尺之厚。抬轿的小厮一步一个脚印。 锦绣掀帘看,但见天地之间,银花珠树,昆玉楼台,一片煞白。大街虽是冷清,但到底有那商门市井小贩诸人穿梭来往。女人,几乎是没见出门的。或者,那等市井婆子三姑六婆倒是不甚其多,然而,像她这种宦门贵胄的闺秀良家妇女,却是基本见不到一个。 自己,确实是个另类。 有人群对着她的轿子指指点点。锦绣冷笑,不自觉高抬起下巴,翘起了嘴角,因为她以为,那些路人指指点点的,准是那句:“看!那个骚/货狐狸精又招招摇摇出来了!闹那么大个事情,也不知避讳避讳!” 她索性一下轿,从春儿手里接了油伞,准备再大肆出“风头”一番,她让他们去说—— 然而,半晌过后,方知那些人手中指指点点的,却是:“诶!谁家府邸的轿子!怕是三品以上官员才坐得起的吧?” 原来,于市井小民而言,宦门贵胄那些流言八卦并不是他们最为关心的话题。 他们所关心的,不过是,“米凭转斗接青黄,加一钱多幸已偿。” ——是生与存,富与贵,贫与贱。 锦绣,还不能成为这些人的生活主流话题。他们压根儿就不认识她。 锦绣撑着油伞一步步逛过走过那些小摊和人群。 忽然,她开始想:这么二十年来,她从她母亲那儿所深受的教诲到底是对?还是不对? 母亲告诉了她一个个时下女人连想敢都不敢想的新鲜词汇:民主,平等,自由,个性,理想与自我幸福的解脱与放逐……以及,在当时世下很多女人听了立马会投河跳江的两个字:“女权”。 一个人的“权利”,尤其是,作为一个“女人”的权利。 母亲恨孔孟,她说她曾毫不犹豫推翻过“孔子庙”;母亲更恨朱老夫子,她说要不是朱熹这个老王八、老不死,女人的脚,可以迈得更长,更广阔,更远。 可是,锦绣的母亲却没有告诉过锦绣,这一切切的自由、个性,民主、放飞解脱之外,作为一个真真正正独立自由的人,尤其是,真真正正独立自由的女人,她与整个当下的世态,风俗,人情,究竟该如何界定她与它们的关系?与整个世态、与她的相公,她的家宅……种种,种种。 就那么想了一路。 想得有些头疼。 一个小男童,忽然地,面红耳赤,走近了锦绣,语气动作有礼有貌地。 “请问小娘子,能劳烦您让一让,在下有急事需要处理,谢谢您了!” 多么老气横秋的态势!如果不是时光如此逼真贴切,锦绣几乎要怀疑,这,简直就是卢信良的幼年版本。 那个小男童,唇红齿白,面若傅粉,看上去仅有九岁左右样子。穿的是白蓝朱子深衣,顶带幞头,典型的小书呆子打扮。刚开始,锦绣听不懂他在讲什么,尔后,一看,才发现,这小书呆子原本捧了一大撂书籍,但大概跑路太急,那一大撂一大撂的书,就那么七零散落散在地上。锦绣的脚下,刚刚踩了一本。所以,他又对锦绣拱了拱手,很是有礼有貌,非常庄重大体地:“小娘子,您踩到我的书了,能劳驾您让一让吗?” 锦绣觉得这小男童非常有意思,便帮他捡起来。 “诶?《朱子》?《大学》?《中庸》?《论语》?《孟子》?……” 锦绣娘以前痛恨并不让她看的书籍,这里应有尽有。 “这《朱子》有什么好?这《四书五经》有什么好?……” 锦绣心里鄙夷。就那样,嘴上碎碎念,说了一通。 那小男孩大概是错会了锦绣的意思,以为是她的求知欲甚浓,长深了一口气,终于有机会可以说教展示自己的才华了。 也学着他的学堂夫子,“嗯咳”一声,严肃而庄重,有板有眼:“小娘子,您这话就问得太对,子曰:敏而好学,不耻下问,知之为知之……” 摇头晃脑,滔滔不绝,就那样,白雪细细地飘,锦绣撑着油纸伞,春儿站在边上,一个老气横秋、简直像极幼年版本卢信良的小书呆子,从子曰,又说到孟曰,从孟曰,又讲到荀子曰……种种圣贤君子之道。什么“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什么“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 锦绣听了,只嘴里一声:“狗屁!” 她说:“你们这些书呆子,张口就是德,闭口就是誉,那我问你,一个人的名誉,到底值多少钱,啊?” 锦绣却是真正地“不耻下问”了!居然十分可笑地,对着一个九岁孩童“发问求学”起来。 是啊,一个人的“名誉”,到底值多少钱呢? 她午夜梦回,常常发吐作呕,不为别的,却是那些人肆意对她的攻击侮辱和诋毁。他们说,当然是《绣榻艳史》那本书,暗射其作风的淫/乱无耻和放荡,思及那段生性好色放纵,道德败坏,连几岁的琴童棋童都不放过时……锦绣反射性地,立马站这小男童两尺之远,像避蛇一样,退了一步。 小男童问:“小娘子,您这是怎么了?” 依旧谦和而有礼有貌。这是他们儒家所说的“仁”与“礼”,眼神纯真而干净。 锦绣一笑:“哦,没什么,你还没告诉我,一个人的名誉,在你那些圣贤书里,到底值几个钱呢?” ※ 锦绣碰到吴氏之弟吴二郎时,正是她和那小书呆一番“讨教”之后。 当时…… (修改有话说) 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修改有话说吧,与其让读者来梳理整个事情的经过,不如作者自己在有话说梳理一番: 关于女主和张渣男还有吴氏的二三事: 最开始,张渣男无意在大马路边上碰见漂亮又嘴角泼辣的女主,那个时候,渣男的老婆怀有身孕,本就看得厌烦,现在,看见女主那么漂亮,不免有点难以忘记,看她老婆更不顺眼了。后来,渣男在戏院屡次碰见女主,想去搭讪,但是女主很高傲,没有理她。多番下来,张渣男灰心丧气。但是,正要放弃的时候,女主却走过来对她笑了一笑(前面有写)这下子,张渣男认定女主在勾引他了! 女主确实也是有意的,恰逢那个时候得知渣男羞辱过她的一朋友(其实还算不上朋友),单纯喜欢看她的戏而已。那个女戏子演员想自杀,被女主拦住,说为了这么一个畜生,不值得。然后,最后一次她碰见了张渣男,便喊他名字,也热情打了招呼。女主的目的,是为那个女演员出口恶气,也没想那么多,单纯想挑逗一下再像甩狗一样去踹渣男。结果,张渣男着了迷,以为女主踹他是因为她有老婆,便说什么要休老婆—— 整个事情就是如此。女主有错,作者不为她辩驳,但是,整个事情,女主就该遭受后面一系列人生攻击? 作者不发表任何看法,说多了是错,作者仅一个观念阐述:女主是有错,但是她能反思自己,这是作者写几章的目的!谢谢! 第34章 锦绣的反转 锦绣碰到吴氏之弟吴二郎时, 正是她和那小书呆的一番“讨教”之后。 小书呆说:“一个人的名誉究竟值多少钱?嗯,在下也计算不出来, 不过, 孔老夫子有言: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就这样,摇头晃脑, 传道解惑,有板有眼地又是一通。“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这句话大意是, 君子担心死了以后, 他的名字不为人们所称颂夸赞。锦绣听了,哈哈大笑。 “小娘子,在下……在下说错了什么吗?”小男童面红耳赤。 锦绣忙说不是不是。 她幽幽地, 勾着那张漂亮粉嫩的小嘴儿, 长叹了一声:“原来,一个人的名誉,连死了都这么值钱呐?”她摇头, 冷笑。没有再说什么。 通往那个巷口出去就是锦绣要去的聚月斋。 这“一男一女”,“一老一少”, 就这么闲嗑一会儿。忽然, 小书呆又是一张脸红耳赤。随即,嘴里嘀嘀咕咕, 好像在说:“非礼勿视,非礼勿视……”锦绣一愣,又以为是见着了童幼版的小卢信良。不过, 没有调戏他的兴致,问他念什么呢,小书呆眼睛天真而清澈地看着锦绣,又是一阵脸红火热。“小娘子,你长得真真好看……” 嘿!敢情是这小东西调戏起她来了?旁边的春儿听了,噗地一笑,锦绣马上瞪她一眼。 “小娘子,你人长得这么好看,看起来又端庄,又好学,肯定是知书识礼,难怪诗篇上有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以后,在下要是能娶到像你这么一个又好看、又好学聪慧识大体的娘子做夫人那就好了……” “唔……” 那天,锦绣到底还是没有再去聚月斋选购紫貂皮毛。 小书呆说,那貂儿被取毛的过程实在残酷而血腥,具体怎么残酷、怎么血腥呢,怕锦绣听了会做噩梦,只大致那么叹了一声,很是无奈地:“所以,朱老夫子才说,夫外物之诱人,莫甚于饮食男女之欲,然推其本,则固亦莫非人之所当有而不能无者也……”哆里哆嗦,又是一堆。锦绣忙道:“行了!行了!”这还没完没了了! 不过,仔细想想,不知怎么地,抚颔笑了:卢信良啊卢信良,看来,你的那些说教能力,还没个小屁孩有能耐呢! 就这样,锦绣没有再去选购貂皮了。春儿就跟见了鬼似的。 春台戏院的杜二姐,因为锦绣之事,自然心里七上不下,忐忑内疚。觉得这件事儿上始终对不起锦绣。这天,《绣榻艳史》的幕后黑手和始作俑者吴氏的兄弟,吴二郎,又到这戏院听她唱戏。上次吴氏来找他就是因着这缘由。不过,他倒不是这二姐的戏迷。这吴二郎平时最恨的,就是这些莺莺燕燕、妖妖娇娇、尤其是打扮得浓妆艳抹的浮□□子,特别是这些娼门粉头之流。因此,他来这戏楼子听戏的目的,就是想借此三教不入流之地,好好地、痛快地发泄一番。尤其,是像杜二姐这种贱/货骚/货,他最喜欢看的,便是她们在自己手底下被整得哭爹求教,满脸泪痕狼狈告饶。 “你喝,还是不喝——” 杜二姐已经被灌了将近十杯的苦辣烈酒了。 一个羸羸弱女子,本就不胜酒力,生活如此之地,逢迎酬对,她的身体早出了毛病。 现在,那吴家的二郎还在灌。意思是,你不喝,就不给他这个在吏部做事的五官员面子。是的,吴家虽不是大宦,到底也是有些来头。二姐觉得,自己再被灌下去,不死也要掉下一成皮! “吴大人……” 杜二姐陪着笑:“您看,小女子毕竟是个弱质女流之辈,要拼酒,自然拼不过像吴大人这样的刚烈男子,所以……”又是再三的赔笑。意思是,她再这么喝下去,就要弄出人命。而弄出了人命,于你这姓吴的王八不见是个好事儿! 是的,就这么一阵拼死了的折腾。当时的杜二姐,心里那个恨啊!锦绣之事,本就雪上加霜,现在,这杜二姐恨不能手拿利刃,或者一包□□,先结果这腌臜变态的臭王八再说…… “卢夫人……” 一阵毕恭毕敬点头哈腰的声。 灯光灼灼闪耀的戏院二楼。锦绣,穿得盛装隆重地,气场灼人而鲜艳靓丽走了进来。 碧蓝色闪银明霞锦缎长裙并夹袄,身系青云缎玫瑰色锦毛披风。有人帮她打了珠帘,侍女春儿跟在她的后侧,手捧了个掐丝珐琅的小暖炉。 杜二姐心中“哟”了一声,暗叫不妙。和这姓吴的臭王八惨烈对峙都也忘了。 锦绣进来的一刹那,忙递眼色望过去,“大姑娘,大姑娘——”意思是,你这小祖宗小姑奶奶怎么来了? 锦绣倒也很淡静,她坐下来,轻轻撩撩裙摆,撂撂臂上画帛:“吴大人——” 一笑,有仆从端得茶来,她用那青花瓷的盖子慢慢地,轻轻地刮弄着汤面上的细细茶丝。 满盏浮花乳,芽芽挺立,是白毫银针。 锦绣又说:“何必要跟个小娘们过不去呢?吴大人气血方刚,这酒量自然是一海一海的。诶?要不这样吧,本夫人瞧着今天跟本夫人来的那几个小厮——” 她这意思,你要拼酒,本夫人有的是人……怎么样?要不要来拼拼,本夫人量着你也不敢! 那天的气氛,着实微妙而难言。 二楼上的纱绢红色小灯笼一盏一盏,还在次第摇曳。 杜二姐当时的那个嘴哟,僵得之硬,直暗骂锦绣这姑奶奶太不省事儿。你说……你说你现在都已被推倒风口浪尖了知道么?拿什么《绣榻艳史》……啊呸!杜二姐光是想想听听就气血上涌,恨不得马上化为厉鬼,撕掉那幕后黑手的皮!这些个龌龊之辈,太不要脸……叶姑娘啊叶姑娘,唉,都怪我……都怪我这个出生卑贱的杜二姐拖累了你,如今,唉……总之,大滴大滴的汗珠从额角涔涔自流。当时的杜二姐那个气,实恨锦绣为什么到了这风口浪尖,还不知道关在屋里避避嫌、躲一躲臊呢! 锦绣当然读得懂杜二姐那眼神中的各恨意、以及哀其不争。 她想:你这姓杜的,也太小瞧她叶锦绣了!她是什么人呐?那些个狗屁艳书,她还真不太当一回事儿! 当然,这话可能有言过其实的成分。 她没有再去看杜二姐。复又轻轻地,优雅一笑:“怎么样?吴大人,本夫人这建议如何?” 吴二郎的脸撂得比猪肝还难看。 不过,嘴角阴阴地,上下打量着锦绣,一扯,他倒也云淡风轻地:“哦!下官当是谁呢?原来是卢夫人。”一顿,甚至还装模作样拱拱手:“我说卢夫人,您最近的风头,可是出了不少啊!”阴阳怪气地。意思是,如此风口浪尖,你叶锦绣居然还敢出来啊? 怎么就不敢出来?本夫人怎么就不敢出来?锦绣帕子按按嘴角,傲里傲气。嘴角轻轻扬起。 她也打量他。 年纪不过二十五上下的吴家二郎,肤色和他大姐差不多,人有些偏黄,精精瘦瘦,穿一件猩红斗牛绒袍。腰悬鹧鸪白玉环佩。头戴乌纱。两只眼睛,蛇一样在锦绣脸上爬移游动。 锦绣“哼”地一声轻笑,当然,谁也没有听见。 她是想:吴二郎,这打蛇打七寸,你信不信,本夫人我还用不着我府上卢老迂儒的那些个首相权位,只要我一拔毫毛,现在,立马就会弄死你!弄得你满地找牙!满头生疮! 旁边的人都为锦绣有点着急,尤其丫头春儿还有杜二姐。两个人想去拉她,然而,又被锦绣的手给轻轻一扬。驳回了。 “对了!”锦绣微微地,又一笑:“吴大人,您——现在的病,可好些了没有?” 吴二郎当即脸色大变 眼睛锥子一样,盯着锦绣:“这话什么意思?下官可听不懂,卢夫人,可否告知下官一二?” “唉!” 锦绣叹了口气,仍旧啜着茶,一口一口,啜得差不多了,才装作好心似地,把那茶盖子一合。 “吴大人,瞧您,这么年纪轻轻得了不治之症,可是不好!其实,本夫人也是偶尔一次听我相公说,他说……对了他说什么来着,什么来着——” 一顿,锦绣马上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吴大人,我们家相公给您推荐的那个太医院的医官还管用吧?其实,本夫人倒是觉得,病急不能乱投医,多找几个宫中老太医问问,如果,吴大人觉得不便开口,本夫人再去向我相公说倒说倒,你看这好不好?” 年轻气血方刚的吴家二郎,其实是一个“真正”的不举。 先别管锦绣如何知道这事儿,想是“绣榻艳史”事件一出,锦绣也没闲着。是的,这就是所谓的打蛇要打七寸。年轻气血方刚的吴二郎,据说幼年之时不甚被狗咬伤,终身带残,这才是个真正“不举与无能”! 吴二郎可能做梦都没想到哇!就他请的那破酸秀才,写什么不好,偏偏地,影射锦绣的第二嫁相公卢信良是个“无能”!现在,可好了,被锦绣抓住了把柄,倒打一耙,事情来了个大反转。 吴二郎据说有家暴的倾向。 他前后共娶了三房媳妇。 第一个,那才是个标准的“淫/娃□□”,就因为这吴二郎的无能,背地里偷鸡摸狗,不知给他戴了多少顶绿帽子。吴二郎之所以那么痛恨锦绣,在于,他总觉得,能在锦绣的身上看见他头一任的影子。穿着妖妖娇娇,口舌泼辣而嚣张。因此,帮着他大姐出气是真,可谁也不明白,这暗藏了多年的心病隐疾,终究也是想发,也发不出来。偶尔间闲了,就只能找些像杜二姐的下层或青楼女子出气,从她们身上,找到一个作为男人的“尊严”和“雄风”!而他的那个第一任,是被他一包□□偷偷毒死的。吴家娘子死得七窍,七窍流血,双目龇裂,然而谁也没有查出这事的真正原凶——是的,就是吴二郎。 锦绣又说:“吴大人,按说您的这病,也着实奇怪……” 她帕子再点点鼻子,一笑,装作很是好奇纳闷,一知半解颇为关心的样子:“本夫人听坊间那些传闻,说,吴大人幼年之时,不慎被一只狼犬所伤。真真觉得奇怪了!不就是一只小畜生?但他们怎么偏偏传言说你是终身带残呢?嗯?——我想,要是吴大人当着我们这么多人的面说道说道,没准儿,真有哪个有缘人给你找一个对症而治的江湖郎中,说不定就给治好了呢?” 然后,她又是一笑,事情就这样来了个大反转。 当时的吴家二郎气得,浑身哆哆嗦嗦,“卢、卢夫人……”意思是,叶锦绣,你给我等着!你给我等——咬牙切齿,声音已经气哽在喉。两眼又蛇一样,吐着信子在锦绣脸上爬来爬去。锦绣却是不想理他了。站起来,却是对旁边的杜二姐,“我看呐——” 她叹口气,倒很认真:“你还是跟我回府上吧?以后,你的那戏,就唱给我叶锦绣一个人听,岂不更好?” 理也不理旁边的吴二郎。 杜二姐声音也哽咽着,说不出话:“不行!大姑娘,你这注意好是好,可是,可是——”可是她也有她的傲骨,一个女戏子也需要的傲骨。“你别说了大姑娘,我跑到你们府上,就我这样子,能算什么呢?”她们府的那些老太太,三姑六婆,卢大相爷能容忍吗?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得为她考虑才是……她不想去当浑水的棒子。杜二姐有她的自知之明。 锦绣再次叹了一口气:“那就随便你吧……总之,你一直这么呆下去,也不是个事儿……” 吴家的二郎,那天是怎么灰溜而走的,锦绣已不太记得了。 他把两只蛇信子一样的眼睛,在锦绣脸上盯来又盯去。“叶锦绣,你给我等着,你给我——”锦绣不想再理这些龌龊之流。最后,他走了,袍子一撩,袖子一撒,旁边的人看得咯咯直乐。是的,吴二郎有疾,一个男人最不能外道的痛苦之疾,这事儿,被锦绣拐弯抹角当面扯了出来。吴二郎一回到家中府上,声音急促,咳声连连。身子一倒,就几天几夜没再敢出门。 后来,又不知怎么地,本是人设立意直攻锦绣的那本《绣榻艳史》,突然而然,就那么来了个大反转。吴家二郎,偷鸡不成,倒蚀把米——因为,不知锦绣怎么地阴谋阳谋一搞事儿,那书,就成了含沙射影,直戳吴家二郎心窝的、他的第一任老婆,那些风风流流,艳韵之事儿。 吴家二郎气得直恨不得剥了锦绣的皮,抽了她的筋。“贱人!贱人!——” 没有别的办法,只有这样破声大骂。当然而然,那酸秀才也被抓了起来。而吴二郎这个人的蠢,就在于很多事情上,太过粗心与大意。人,竟是被他抓起来的。那秀才写什么不好,偏偏写了个“不举与无能”!吴二把酸秀才抓了起来。从此,民间坊市流言一出,众人轰然,终于明白过来:原来,那个无能的高官儿,是某某尚书之孙,吴家的二郎啊! 当然当然,至于书中本是影射锦绣的“靳绣绣”呢,自然是那个被他砒/霜暗中毒死的第一任老婆。也是某官宦之女。 锦绣在卢家老宅笑得不行:“噗!春儿你说说,你说说,这世上,这世上怎么会有那么蠢的人呐……” 这才叫做偷鸡不成,倒蚀把米…… 一日,锦绣在花园里散步。手拿着鱼食,照样穿得娇娇妖妖,兴高采烈喂鱼食儿。 她的丫头春儿忽然跑过来,高举了一封信:“小姐,小姐,信,这儿有您的一封信——” 锦绣蓦然一怔,转过身去。 是吴大娘子! 张舍的老婆,曾经的、那个和锦绣有着似笑非笑、“剪不断、理还乱”关系、把锦绣恨之入骨的女人,吴氏。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预告,仍旧翻转:锦绣和吴氏的大反转。还有,相爷的骚气又要发作了。。。囧。 其实,这章想把这个女主和吴二的对峙多写一点,发现会影响主线,只能这样以最快的速度冲刺,不知道小公举们会不会觉得草率?这个文,还是主打婚后日常互动,很多萌萌有趣的搞笑事。这几章,算是个过渡转折,是为男女主感情做铺垫的。所以,作者必须写。 很多评论作者认真看了,作者只要认同的,都会采取,前提是作者不会动摇我的主线和人设。比如,安排吴氏这一段,就做了微微调整。 很感谢文下真爱的支持,老实说,正是有了你们的支持,作者无论多大压力都会继续好好地写,给故事一个最完满的结局。另,弃文的,能不能请你们不要特地通知作者啊,作者玻璃心,被抛弃了,还是很桑心~~ 第35章 走火入魔的女人 肿眼泡, 枯黄枯黄的憔悴脸,一身淡粉色的交领绣花襦裙夹袄, 珠钗亮闪闪, 几乎斜插了满头。 打扮得如此明艳,却越发显得老态而不堪入目。 原来, 这就是吴氏。 锦绣断断然没有料想,这个让她一朝捅了篓子、惹来各种马蜂下场的女人,再次见到时, 居然是这幅形容和模样。 茶室里的茶烟, 于一盏盏精致的茶器里袅袅升旋。 锦绣和这吴氏,已经相对而坐,坐了将近半柱香时间了。 吴氏, 这次没有上一回在春台戏院那般嚣嚣张张、怨气十足, 来对恁锦绣。她手把一盏雨后天青色的定窑瓷茶杯,垂着睫毛,低低就着茶瓷的杯沿轻轻啜饮了一口, 尔后,又轻轻放下。抬眼, 看向锦绣:“——卢夫人。”声音很静很静, 浅浅地,眼神目光在看向锦绣的时候近乎柔和。“这次冒然地把您约请到这里, 不会打搅到您吧?” 锦绣哼地没有哼一声,仍旧高傲十足地。茶几上,有一座小小的水晶双鱼花盘, 盘里,摆着几个新鲜供以赏玩的佛手柑。锦绣从盘里随手挑拣了一个,拿在手里把玩着,百无聊赖地,口打着呵欠。眼睫毛淡淡地一垂,嘴角一勾。春儿在旁边紧张兮兮地看着,手心里的汗,都快被她紧捏着帕子流出来了。 哼,怕什么?…… 锦绣心想,这嘴角勾得也更弯了:姓吴的,我倒要看看,光天化日之下,你还能对本夫人玩什么阴损之招?有幺蛾子,尽管亮出来,本夫人,何时怕过人了?!尤其是,像你这样的女人。 吴氏写了一封信把锦绣约到了这间西街的古雅茶室,是的,就是前面丫头春儿告知锦绣的那一封。锦绣接了拆开,一看,但见笔力很是刻板老实的字迹上,居然写着:“卢夫人,咱们能到XX地聊聊吗?放心吧,贫妾没有恶意,单单是有事拜托拜托夫人您……放心,”最后,又怕锦绣心有疑虑而不来,信上还郑重其事给锦绣道了个歉:“上次那秽书事件,是贫妾猪油脂蒙了心,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一时鬼迷了心窍误听了阿弟之怂恿,而至使——”当然,又说,现在他这弟已经遭受了报应,望锦绣大人不计小人过。还加上前一回春台戏院的那场大闹,统统道了歉,说,当时怪她莽撞,给锦绣造成的影响,请多多包涵……“张家吴氏,拜上”……最后还非常礼貌客套地,加上了这么一句。 锦绣当时直冷笑:“黄书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正要把信给揉成一团,扔了。这时,春儿说:“对!小姐说得很是!”火上加油:“这姓吴的娘子,必定是又在耍什么花招阴谋阳谋的猪狗下流之计!小姐啊,你千万不能去,决不能上了这姓吴的掉!” 然后,再三强调。 意思是,小姐您要去,婢子也会拦着。噼里啪啦,就是一通。甚至春儿还提醒过锦绣,像吴氏这样的阴险女人,外表看着老实,实际不知多么歹毒……上次你捅了那么大一个篓子,害女人挺着个肚子被她的夫君给休了……她能放过你?哼,除非……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像吴氏这样的女人,她春儿可是见得多了。小时候在民间,常听闻,她丈夫不衷,却偏偏只拿着女人出气。搞不好,把你约到那茶社,袖里藏一把刀,或者一包砒/霜,最后让小姐您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所以,不管怎么样,小姐,您可是万万不能去的,啊!” 然而锦绣,大抵是这么一个人。 春儿不说这通兴许还好,她还真不会去。可偏偏说了,倒成了激将之法了。 “你放屁!她敢?!” 锦绣说:“哦,手里藏一把匕首?或是一包砒/霜?——你以为咱们世下这律法都是摆设是吗?呵,” 又冷笑:“就算她真走火入魔,真揣一把匕首或一包砒/霜,姑奶奶我,还真得会她一会了!” 就这样,锦绣去了。打扮得妖里妖气,光光鲜鲜,就跟个即将开关迎敌的赵子龙,英勇英勇,还真的去了。 春儿急得不行,此事暂且不提。 其实,要说锦绣真没有一丝的犹疑或战战兢兢忐忑不安,哪怕仅仅一丝?答案是,那是骗人的。 袅袅的茶烟中,她把吴氏的袖子盯着,就那么一直盯。脸上,装得是云清云淡,傲气十足。手把玩着佛手一副姑奶奶我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然而,心里却一直在想:姓吴的,你到底准备什么时候出招呀!你快出啊!有什么毒计幺蛾子,统统给我使出来!……她姥姥的,你到底使?还是不使?让本夫人我就这么陪你干耗着吗?快啊!……或许,这就叫做贼心虚。要说那事情上,锦绣完全的毫无心肝六腑,呵……倒还,倒还真把她高看了一截。 锦绣,她就是个色厉内苒。中看而不中用。一个字:“虚”。 “卢夫人——” 吴氏身子一站,忽然,“咚”地一声,来了个措手不及,居然非常郑重而其事地,给锦绣跪下了! 是的,居然……居然她跪下了?! 笑容,一下僵在锦绣刚还佯装云淡风轻的浅勾嘴角。不仅是她,就连边上站着的丫头春儿,也是蓦然地瞪大个眼。 事情又是一个大反转。 这吴氏……这吴氏……这吴氏这一招,可是让她锦绣刹然的措手不及啊? 她板着张脸,轻眯起眼。 心忖:这吴氏,你到底准备要搞什么名堂?想南墙根儿里冒茄子,给我来更“阴蛋”的是吗? 吴氏一字一顿,幽幽地:“我们府上的相公,这一次,却是被一个真正的狐狸精婊/子骚/货给惑上了……” 锦绣是终于终于明白过来了。 这吴家娘子,她就是一个邪火入体,魔迷了心性,脑子进水,心理有疾的、得了癫狂症的疯子。 锦绣的背脊,慢慢地放松。 吴氏又说:“他在外面又立了门户,天呐,家孝期间,家孝期间……”张舍的老娘死了,是被张舍给活活气死的。至于原因,暂且不知。吴氏的眼睛,像一对干枯的死井。跪在锦绣面前,脸枕着帕子,听不见她的哽咽,只看见发髻上插的那极为刺眼夺目的白银簪子,簪头上缀着一排排流苏,烛光里闪闪掣动。憔悴的背影往下一挫一挫,渐渐地都快俯伏在了地。锦绣想起了母亲以前跟她讲过的“祥林嫂”,是的,她的母亲有很多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故事。渐渐地,那故事中的“祥林嫂”和这女人的身影重叠在了一起。“我真傻,真的!”……锦绣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想吐。 吴氏的来意。锦绣明白了。 吴氏后来又说:“卢夫人,求您了,算贫妾求您了成不?就算舔着这张脸不要,贫妾,贫妾……” 张舍原来家孝期间,又在外头另立了门户。孩子都生下来了,两个月大。对方是个落魄的宦门庶女。没有什么原因。那女人长得很漂亮,非常的美艳,怕是锦绣都敌对不过。吴氏当时虽和好,然而,挺着个大肚,生下来的,却是个姑娘。现在,张舍想要把那女人迎进门,和吴氏来个娥皇女英平起平坐。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嘛。谁叫你姓的吴肚子不争气,生得偏偏是个女娃…… “天呐!为什么?卢夫人,你说为什么?我在那个家所付出的,难道他张舍,就看不见吗一点竟都看不见吗?” 吴氏想请锦绣“亲自出马”。是,锦绣以前是“勾引”过他相公,但是,她不计较了! 为了表示她的大度与胸襟,她还跟锦绣说:“贫妾不怪你,卢夫人,真的!”如果是那不要脸的狐狸精骚/货,我姓吴的,还宁愿是你! 锦绣一拍桌子,正要大怒。 吴氏又说,嘴角浅浅地勾起,一笑,神情仍旧呆呆滞滞:“至少,被你卢夫人这样的高门贵女所勾去,还有品质一些,哼,那个姓陈的,她算个什么!算个什么……玩意儿!”说着说着,手绞着帕子,牙齿都快咬出了血。 锦绣笑了。挑挑眉,手依旧把玩着那佛手柑:“这么说,本夫人——还得多谢您吴家娘子的‘抬举’了?” 姓吴的啊姓吴的,你还真的是“心胸广阔”,“海水斗量”呢! 那天,锦绣不知是怎么和吴氏这样的疯女人不伦不类“对峙”了一场。 姓吴的又说:“卢夫人,真的!只有您出马,只有您——”疯狂而变态发狠地,磕头不断。是的,她在求锦绣,求锦绣像重前那样,就像帮杜二姐那样,亲自出马出面,帮她把那不成器的相公给“勾”回来。无论什么代价,锦绣要她端洗脚水也好,□□/尿也好,只要把人给勾回来,给那个姓陈的狐狸精骚货一个好看,条件,由着锦绣去开。 “疯子……疯子……”锦绣的嘴,都抖起来了! 春儿也抖:“疯子,小姐啊,她真是个疯子……” 锦绣最后实在忍受不了:“吴家娘子!” 她一拍桌子,声音碰碰碰,震得桌上的茶瓷茶杯也一阵狂磕。幸而这是雅间,没人。 锦绣是忍了又忍,忍了又忍。大大深吁了口气,站得身来:“吴家娘子——” 她一个字一个字:“你就是个疯婆子你知道吗?吴家娘子,你给我听好了!听真了!我勾引你那相公,就他啊,嗯”她用嘴往地上啧啧:“就他那长得说像王八——王八乌龟听了都会掉眼泪、恨不得一头撞死的死龌龊、死苍蝇,死茅坑里的蛆一样的男人,你说我勾引他?你还要不要脸?要不要?” 吴氏大大地睁着眼睛,不可置信地,就那么大睁着。 “你脑子有病,回你房里自己呆着去就好!别在这里丢人现眼,哪怕是找个大夫治治,也好过这啊!吴家娘子——” 吴家娘子的眼泪终于流了又流,流了又流。“卢、卢夫人……” 她那眼神透露有几层意思。 一,你叶锦绣以前不是喜欢他吗?你既然这么说,那当初……当初又为什么?第二,你把我们家相公骂得如此不堪,是生气?也还是嫉恨?嫉恨他后来又回到她这吴氏的身边,现在,又闹出了这一场…… 吴氏是真的疯了。走火入魔,魔迷心窍。 锦绣说:“回去吧,吴家娘子——”你有病,得治。她的心,不知为什么却还是软了。祥林嫂的可悲,就在于,一层又一层的枷锁套捆在她身上,而祥林嫂本身,是没有错的,是无辜的。 锦绣到底还是心软了。“吴家娘子……”她也蹲下了,和她面对面地。“其实,你人很美,你没发现吗?” “我,我……” “你看,已经三十的人了,为什么偏偏要穿这么粉这么嫩的衣服裙子,啧啧……” 她又说:“你不觉得,你不觉得很像马戏团的小丑吗?” 吴氏大怒:“卢夫人!你,你——”你简直欺人太甚。 锦绣没心没肺惯了,冷笑一声,站起来,悠悠地,“像个小丑也就算了。谁见你这么黄的脸,却大把大把往上面抹胭脂水粉。把个好好地一张脸,弄个就跟唱大戏……不,弄得就跟过猴屁股似的!” 吴氏猛地站起来,一巴掌就准备朝锦绣扇过去。锦绣道:“且慢!”她猛地一把拽住了她。“——你看,看看本夫人,本夫人就是画它个层层叠叠的大浓妆,也显不着什么?”意思是,她天生丽质,五官精致标准,不管是浓的淡的,都是西湖比西子,合适相宜。可是你吴家娘子就不一样了,年龄摆在那儿,肤色身形摆在那儿,轮廓脸型也摆在那儿……你说,你说咱们能比吗?你跟本夫人学,不是东施效颦是什么? “唉……”她了口气,“——所以,你要发现你的长处!” 吴氏渐渐地镇静下来了。 锦绣,原来是为着她好呢! 她有些急:“那你说说我这妆该怎么画?大妹子,大姑娘,啊?告诉老姐姐,你说,我该怎么穿衣,怎么打扮收拾才会把自己优点暴露出来,我们家那相公才会——” “……” ※ 锦绣从茶社下来,和那姓吴的告别之后,不知为什么,锦绣感到一阵良心上的不安与悲哀。切切实实地。 她从不是这样一个人,然而今天,却是如此的切切实实。 吴氏诚然是个疯子,可是谁敢保证自己不也是个比她还疯的“疯子”? 吴氏说,大妹子,大姑娘,告诉告诉老姐姐,这妆就该怎么画,衣服该怎么穿……当时的锦绣,对这个疯子说倒是说了。可是,她只告诉一个东西:首先,你要知道这化妆穿衣打扮的目的。是为了俘获你那不成器的相公?还是让自己活得更美好更漂亮更有气场一些? 卢氏说,女为悦己者,不为了她那锦绣眼里蛆一样的相公,她还找不出什么理由非要把自个儿打扮得跟个狐狸精似的。并说,我可不像你卢夫人,一天没事儿京里到处闲逛瞎溜,见了男人也不知道避讳避讳。因为她是个良家妇女!认字不多,读的也就是那些《女训女则》、班贤淑女、专门教女人为妻做母的书籍。锦绣冷笑,她倒不跟这女人口舌上计较这些。 锦绣只激将了一次:“就你那男人,换了是我,和离,马上,必须!” 吴氏不吭声了。她以为锦绣是在开玩笑。“和离?有那么好离?我一没做错,二孝敬公婆,为他们老张家默默做了那么多年的事儿,凭什么?凭什么?!”最最主要的是,离了男人,她还要不要活。这大树都被砍掉了,以后谁枝可依?女儿又该怎么办?她的名节要不要?她的那些个“三从四德”呢?她的那些个“贞洁牌坊”呢?离你吃你叶锦绣去吗?叶锦绣,你就是个站着说话不腰疼,不知民间疾苦的高门贵妇,呵,你倒回怂恿我和离,推狗上茅厕,我离了,于你倒不算什么,可是我今后该怎么办?怎么活?——是啊,究竟该怎么活? 说着说着,吴氏放声大哭。 锦绣没有再理这个人了。 吴氏的哭声在那茶香袅袅的房间肆意扩散。 脚步一顿,终于,锦绣良心发现,还是转过了头:“你不离——” 她冷笑:“不离就不离呗,和着是本夫人逼你的不成?更何况,这事儿关本夫人什么相干!只不过——” 这一下,锦绣的声音倒是软了,轻了。 语气中含着体贴和宽慰。“就算不离,你吴家娘子也该做到心里没有那男人才对……唉,是不是做到这一点很难呢?” 她叹气,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想起自己什么内心懵懂矛盾牵扯的事情:“不就是一个男人么,你把搁在心头,搁得久了,那心会承受不住,会灭掉的……吴家娘子,你听懂了吗?” 吴氏懂不懂,锦绣并不知道,她也不关心。她不是传教的,不负责对一个毫无干系的女人普洒光芒,施耀大地。 只是,她良心上的不安和悲哀就在于:世人眼中,她本就是一个惊了世、骇了俗的不尊任何礼教约束的疯女人。而她对吴氏的那一通,难道,是要吴氏向她叶锦绣学? 锦绣摇了摇头。 这一天,她的眼睛,也是迷茫而错综复杂。就像吴氏一事,把自己也给问进去似的? 晚上,锦绣回府,母亲陈国公夫人来看锦绣。手里拿了一本书。 “霏霏啊!” 她母亲的眼色复杂而异暧昧不明,看锦绣,像是要给她盯出个大洞。 “你这相公,专门为你写了一本书,你知道不知道这事儿啊?” 锦绣的背皮一麻,再一抖。 原来……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再也不胡乱立FLAG了!好打脸啊! 本来准备要让相爷这章好好骚一下,并表现一下的。结果,等不到了,只有下章,今天太多事情要忙。 作者君最后一次申明:作者不会因为任何读者的个人原因,而私自动摇人设主线还有故事。关于吴氏的改动,作者所做的细改调整是,原本放在以后两章,就是等卢相风骚两回,出出风头再写。结果,看你们讨论得太激烈 ,就只有提前放上来了!注意,是提前放下来,作者没有任何改动。原本设定就是这么走的! 好了,下一章,继续男女主婚后日常,要甜,要暧昧,要宠,要萌,要调戏,要开车,以后照旧了,如果有兴趣,请大家继续支持哦! 嗯咳,说一声,那个说自己得了抑郁症的读者,作者太忙,无法长篇大论回复,总之一句话,抑郁症这个东西,首先要明确这个抑郁症,不是个大毛病,要把自己看成是正常人,然后,多看书——不是像渣作者这种三流言情小说哈,要看正确人生导向的价值书籍。其次,多出去走走,结交些朋友,找一些自己感兴趣的事情来做。然后,你会慢慢走出来的。祝好~ 第36章 “可爱”的卢相 原来, 《绣榻野史》事件一出,陈国公夫人虽是闲着,到底如坐针毡。陈国公气得不行, 背着两手在房门里走过来走过去。陈国公夫人看得心烦, 手捧着本书闲闲翻着,她心硬,说是后娘也不为过。“——嘿, 我说你瞎转悠什么呢?转什么呢?”她懒洋洋哼一声, 又说:“祸, 是这小冤家一时闯下来的!该收拾摊子, 也该她自个儿收拾去?你现在急了?你现在急了去帮她啊?——我看看你,百年之后, 她再惹了事儿,你又怎么去帮?” “狠!夫人, 算你狠!”陈国公手指着锦绣娘。 陈国公夫人却只是勾着嘴冷冷笑了一笑。头上的簪子流苏摇晃得艳丽灼眼。 其实, 要说真的狠么?也不尽然。 有事儿没事儿, 还是把自己打扮成一市井村妇, 不是这个坊间转转,就是那个茶楼街巷溜溜打探民间流言传闻消息。锦绣娘的心情是复杂而难以言喻的。人近五十, 已是黄昏日落的半蘸衰颓之际, 回忆前尘往事,锦绣娘的这一生,不,应该叫两生两世——都是极尽笔墨也抒写不完的。是的, 直到现在,陈国公夫人都觉自己在做梦。她不属于这个世界,不属于这个时空,她的这两生两世,都像梦迷了的庄周。“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适志与,而不知周……”锦绣母亲到底有着怎样的经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用她所知所得的种种对于人生的思索、信仰、追求、价值、理念……当她用这些来教养自己留在这个世界所诞下的血脉,她的这种行为做法,到底是错?还是对?是自私?还是成全? 陈国公夫人不想再思索去了。 深吁了一口气。 一天,身穿蓝水田衣,头裹布巾,典型的小市民村妇打扮。陈国公夫人仍旧辗转于各街坊巷口溜达闲逛。 忽然,一道声音:“小报!小报!咱们的首相大人出书了!小报!小报!——” 陈国公夫人恍惚了一阵儿。 当世朝风,确有“小报”流行。或手写,或印刷。镂板鬻卖,流布于外,这是得到朝堂和官家许可。而记载的,也都是些小市民无聊时,打翻时日翻翻的各皇室官吏朝政动态。 陈国公夫人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她上一世所身处的民国时代。满街的小童,高举着报纸:“卖报!卖报!巴黎谈判失败——”“卖报!卖报!巴黎谈判失败——” 她一震,然后又慢慢地垂下眼去。瞅瞅,这都想哪里去了?微微地一勾嘴,苦涩摇头,笑笑。 然后,这才方知,原来,那茶肆里一男童扯着嗓子喊的“小报!小报!咱们首相大人出书了”,说的却是,她如今在这个世界的死板女婿,为她的女儿锦绣,专门写了一本婚后闺阁日常乐事的笔记散文,叫做《小窗闲话》。 是的,对于上次那部《绣榻艳史》秽书事件,这时的锦绣,约莫摆平了。自闯的祸,她让她自己去摆平。锦绣母亲为女儿感到骄傲的同时,也有些心酸。她从小对女儿极为严苛,要不然,那三年的军营生涯,自己也不会硬着心肠把女儿送将出去。 《小窗闲话》,是卢信良专门为锦绣而作。 书中写:“吾妻叶氏,虽生于公府名门,性有娇纵。然,本性纯良天真,并无大过。加之,婚后伊始,由其夫我卢某亲手调/教,几经孜孜教诲和受训,教其言得淑性,温婉贞静,授其孔孟理学女则之道,如今,妻已脱胎换骨,每日里,夫唱妇随,伉俪情深……”——这是序。 陈国公夫人“呲”地一声,笑出声来。 “没看出来,我这女婿,才是不叫的狗才咬人呢!我说相公啊,你还是多向着你这女婿学,别空长了一副脑子,肥头大耳,一天就知道吃吃吃!” 回去之后,陈国公夫人把她从坊间买下来的卢信良所写《小窗闲话》,“啪”地一下,甩在她丈夫跟前。口里啧啧笑个不停。陈国公听了自然很不高兴:“——是啊!我是肥头大耳,成天就知道吃吃吃!”意思是,我要是长得俊一点,你会天天吵着要离开?真是可恶又可恨!陈国公夫人倒不与计较。最后,又拿了那书,直奔女儿锦绣的府邸。 锦绣说:“呵,我说母亲,您老人家是不是也忒大惊小怪了?就你的这女婿,哦,难道你还没看出来,他这是在意淫!不着边际的意淫么!” 锦绣以为她母亲是特地赶来取笑。对那破书倒不感兴趣,随手翻了翻。“呵呵!”瘪了瘪嘴,锦绣又说:“你看看他写的是什么玩意儿?还夫唱妇随,还伉俪情深,啧啧……”怎么她锦绣以前就没瞧出来,这个人,除了骨子里闷着骚以外,不要脸起来,简直比谁都不要脸? 母女两就那么说了会话。 陈国公夫人什么时候走的锦绣也没搭理。 她老娘这次来的目的,其实锦绣也猜出了□□分。 龙玉! 不为这事儿,就一本破书想方设法来打探她和卢信良如今的关系吗? 锦绣一阵阵心里酸楚。嘴巴却还是硬得很。“母亲,你该回去了!”她说,嘴上也笑模笑样。 就这样,陈国公夫人走了以后。锦绣慢慢地坐在窗前灯下。这才把那她口中的“破书”重新仔仔细细、抿着嘴,一边磕着瓜子儿,一边吐着瓜子皮儿慢慢翻阅着。 这卢信良,还真是个好不要脸的“无耻骚货”啊! 瞅瞅,瞅瞅他这破书写的什么玩意儿? 什么“娇娘在旁,披衣整冠,红袖添香……笔墨调笑,心亦怦怦然作跳”;什么“耳鬓厮磨,一缕情丝摇人魂魄。拥之入帐,不知东方之既白”;什么“盖闺房燕昵之情意,各中闺阁赏心乐事,同行同止”……“啊呸!”锦绣翻着翻着,再也忍不住了。 最后,当她看见卢信良在书中为了表达锦绣和他在新婚洞房缠绵时候,锦绣还是个干干净净清白女儿身,甚至,骚里荡气、龌里龌龊地,竟连那等字眼也都用上了。“吾妻爽直,谈吐说话间偶有落拓不羁,初次洞房之时,盖因吾晚间的不知克制和冲动过分,致使妻第二日难以下榻。至母亲来看,问其缘由,妻当众不知避讳呈出一方落红巾帕,告知其事情原委和各中真相……吾脸红耳赤……”最后,还来了个大总结。意思是,夫妻之事,为了传宗接代虽是天理,然而,房事上,要懂节制。那日,是他不有错对不起在先,此后,他卢大相爷便要开始正儿八经地“修身节欲”了! “咔”地一声,一粒瓜子皮就那么差点呛在了锦绣喉咙。锦绣咳得是上气不接下气。 心里又是笑又是气,又是骂又是急。“春儿,春儿——” 春儿赶紧来拍背,“小姐,小姐——”又是端茶,又是递帕。 锦绣这一次才是真正的泪光点点,娇喘微微。“好骚!你这姑爷,也太、太、太——” 太骚了!嗯,简直了,太骚了!实在是太骚了! 春儿自然听不懂锦绣如此情绪之激荡是为什么。“小姐,那穿心盒我还没给您做完呢,我这就去做——” 锦绣笑,一边噗嗤噗嗤,一边摆手。 就这样,也不知把卢信良的那本《小窗闲话》看了好久。终于,看到卢信良在书里写:经过他卢某人的耐心□□之后,锦绣现在俨然成了标准的贤妻淑妇。每日里,给他端茶倒水,侍奉公婆,妯娌和平,善教小姑。亲手下厨,洗手做羹汤,是的,甚至就连他的每一膳,每一食,都经过锦绣的亲自体贴打理和照顾。而至于什么每日披衣整袖,递巾授扇,这锦绣都会恭恭敬敬应声来接……如此之类,之类如此。锦绣终于终于,笑得前仰后叉。 “可爱!真是可爱!春儿,你说为什么,我没发现你这姑爷这么可爱呢?” 好会意淫!好会扭转乾坤!好不要脸!好无耻!好不要脸啊!…… 她笑得咬牙又切齿。丝毫不觉,此时的春儿,为了去弄那个穿心盒,早出了房门。安安静静的绣房里,只有一个人,一个男人,正俊面酡红,板着张老气横秋脸,“嗯咳”一声,手触触鼻子,站了好半天,才问了一句。 声音轻轻地,故作冷冰冰的:“是吗?何妨夫人告知告知,本相究竟有多可爱,嗯?” 锦绣回头。 一时,愣了。书,掉在地上。 清风翻动书页,整个房间哔哔剥剥,煞然有声。 据说,那天的卢信良,和锦绣进行了一场有史以来最为正经的“交涉”和“谈判”。 两个人照样一番床上功夫的比试和较量。最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  嗯咳,这章后,基本是日常,很多好玩的互动。 单素呢,还是想给大家说一声,明天是作者君的XX大寿,作者能不能舔脸问一声:可不可以请个假,不更啊? 呜呜~~~~你们想吃肉,作者也想出门逛逛旅游吃~~~~大餐去~~~~~~ 第37章 卢相的心机与锦绣的识破 最开始, 卢信良见锦绣拿着那书只管鄙夷取笑, 也就是那本专门为锦绣写的《小窗闲话》。 锦绣说:“你问我哪里‘可爱’啊?说实话, 相公,我还真答不上来……” 她得意洋洋,笑,就那么神气活现,没脸没皮, 没羞没臊。书拿在手上,口里啧啧啧当着卢信良面翻着。一会儿取笑他说, “你看看你这写的什么玩意?我说相公, 我还真真没想,你意淫起来, 倒是比那戏文还有才子佳人的书还厉害!——我这么‘贤惠’?那你怎么不写我是怎么给你端倒洗脚水的呢?” 卢信良气得怒不可遏。 锦绣还在说:“诶, 我告诉你啊相公!其实,你这也不算高明的,换做我呢,我就会写,吾妻叶氏, 不但深受本相亲自调/教之后,变得乖乖又巧巧,三从又四德, 甚至,每当本相□□难消需要纾解之时——” “叶、锦、绣!——” 卢信良觉得,这个女人, 真的是个疯子。 他深吁了一口气。一张脸又红又青又紫又涨。嘴角略略弯起,浮的是几抹涩涩苦笑。 也是啊!想自己何等人物?出生诗礼名门,秉持孔孟先贤教化长大,怎么偏偏……偏偏命中注定降这么一个女人来对付收拾他?老天爷还真不开窍,收拾也就算了,偏偏的是自己他还不争气,居然,居然…… 卢信良自认窝囊至极。叶锦绣,这女人太没心肝脾腑肠了!他写书,到底是为了谁端屎尿盆子擦屁股? 他写那书,如果不是为这心肝脾肺肾全没的女人,他吃饱了撑的才写么? 还“耳鬓厮磨”、“盖闺房燕昵之情意”……哼,至今想想都肉麻! 卢信良最后将锦绣一把按倒在身后的床榻之上。 他要去抢她那手里的书,锦绣自然得躲。嘴里嘻嘻哈哈,依旧没心没肺、毫无心肝脾肺肾,就像故意看他笑话似的,逗他,挑衅他。两个人一场闹。抢着抢着,卢信良把锦绣的腰往身上一箍,猛地天旋地转一个横抱,就把锦绣给抱上了身后那张绣帷低垂的雕花拔步大床上。 “不要脸!”锦绣骂。 然而脸上,却是舒舒服服,毫不知羞地享受着身前男人对她一次次放肆的低吻揉弄以及爱抚。 房间里的那张《华清出浴图》已经撤换,上一次两人也是这样“耳鬓厮磨”、“巫山云雨”的大闹,那画被他们两个毁得不像样子。锦绣说,当然是对她的丫鬟春儿:“那就再换一副重新给挂上!”春儿问挂什么好。锦绣想了一想,像是要恶整卢信良这死迂儒、死古董,“就《鸳鸯秘谱》吧!”她挑挑眉。春儿还真给挂上了。 微风清卷珠帘罗帷,现在,已被换上的那副《鸳鸯秘谱》在风中徐徐沙沙地作响。画的一角卷起,又放下。 那是一对夫妻坐在芭蕉树下的石凳上,两个人穿得齐齐整整,然而耳鬓厮磨间,男人的一只手,却不知何时悄悄地、悄悄地探进了女人的裙琚。当然,若不注意,谁都看不出来。至少天真纯洁的春儿就没看出来。因为那男人手里还拿着一本书,书把那手遮挡着,装模而作样。 整个画作香艳而暧昧。没有露骨色/情画面,然后其令人浮想联翩,却胜似露骨□□。 卢信良这时也把手不知不觉探进锦绣的石榴红裙琚。 锦绣被吻得喘息吁吁,气都快要透不过来。胸口一起一起,强烈而夸张地起伏着。 她想,这就是“老虎不发威,你当老子是病猫”? 这卢信良,狗/日的看不出来,也太他姥姥的会调情了!手段一次比一次高明厉害……锦绣被男人吻吮得实在难有招架之地,她想不通会为什么这男人“骚”起来会这么“骚”?“放肆”起来会这么“放肆”?脸红脖子粗地,正准备反击——忽然,就在这时,辗转舔吮的两人唇齿缝里,卢信良沙哑的声音——他用那含混地、不清地、低低地,惹人浮想联翩地,甚至,带着一点特意的醇厚和性感的……语气口吻调调。 他对锦绣说:“我想通了,霏霏!” “嗯?你想通什么?” 锦绣的声音慵慵懒懒,娇软绵绵,完全也是一副陶醉之意。 卢信良又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以前的本相,何必要那么苦逼着自己而想不明白,蠢!真蠢!” 就差一句“他姥姥”的了!是的,就差这么一句。 以前的卢大相爷,蠢!真蠢!“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以前真蠢真蠢的卢大相爷,他要表达的,就是这么一层意思吧?我卢大相爷呢想要睡你,迷恋你的身体,贪恋你的那些美色之诱,以及床榻欢愉之诱……其实说白了,这又有什么好纠结的?睡自己的老婆,食色性也,这本不是什么天理之外,而是合乎道德规范!合乎他老卢家香火单薄、传宗接代的道德真理!……总之,他卢大相爷想要睡锦绣,这是个天理,是属于正常人欲要求的范畴之内。是为了传宗!为了接代!为了给他生个大胖儿子!唉,这就是格物而后至知啊,为什么以前很蠢很蠢的卢大相爷、现在才把这床第之事的真理给“格”明白过来?扯,还进什么贪欲,没得瞎折腾自己! 总之……他卢大相爷,想要睡锦绣,睡自己的老婆,天经又地义! 锦绣不说话。 她半眯起眼睛。 男人还在她身上“放肆”。 她等那个男人在她身上“放肆”。 她让他去“放肆”! 锦绣嘴角冷冷勾起。 是的,就他刚才这番“不要脸”的“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换做以前……换做以前的锦绣,早一脚把这男人踹下床榻不知有多狼狈。然而现在……不,现在的锦绣,学会了“以柔克刚、以敌制敌”,学会了“太极打得圆融又神奇”。 这一次,倒是没有踹他。“……嗯咳,我说相公呐!”只是笑。 她就是要让他在进入自己的一刹那……那一刹然前,给他来一个大大的回马枪,来个“生不如死””、“痛不欲生”! “瞧您!这也真是的!哪有个生孩子是这么生的?——这‘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理呢诚然是这么个理儿,可是,你想要传宗接代的话,就你这样子……”就你这样子的搞事儿……她又挑眉,故意地,“心肠恶毒”,就跟看报应似的,然后又半推半就特意加上一句:“会适得其反的!……相公,你这样子,会适得其反的!” 床上的气氛颇为难言难尽。 那天的卢信良,不消说,自然一腔□□难纾。 被锦绣这小妖精折磨得死去又活来。再一次地,差点又鼻血滚滚地直流,全身上下,就跟马上要爆炸似的。 锦绣接着又讲道:“你们那些个圣贤书不是常讲么?节欲保精,色字头上一把刀吗?再者,医书有云,男人养精,女人养血,这生孩子传宗接代,也是一样的理……”然后,滔滔不绝,正正经经地,她就跟他摆起了事实讲起了道理,并告诉卢信良,说,如果您相爷想要本夫人为您生孩子传宗接代呢,就要注意“养精节欲”之法……因为每个女人受孕时段,其实也就那么三天两天而已,现在,你这么火急火燎地,把身上所有的精血毫无保留用完了,最后,她真正易受孕的那两天,又拿什么来对付? 卢信良赶紧说道,“不怕!本相身强力壮,到那几天,自然有新鲜的精血供夫人你受孕……” 他真以为她是三岁可以随意哄骗的小孩么? 呵,这紧要关头,让他撤退走人,那不憋死他才怪! 于是,一张俊面憋得又红又涨,声音急促不耐,一边吻,一边啃,手上一使力,正要去掰他身下的锦绣的那双雪白修长玉腿,以方便他好进入…… 锦绣“呲”地却是挑了眉一笑,越发把自己的那腿给夹得死紧死紧。面上一味言辞挑逗,就是死活不肯让对方得逞进入。 “哎呀!” 她又说:“相公,这您就又错了!相公您现在呢,是年轻力壮,到时候,也有新鲜活力的精血供妾身我受孕,可是,您难道不知……” 如此这般,这般如此……锦绣又是一通道理可讲。 卢信良大大深吁一口气。 终于终于,他弄明白了! 这小妖精,她在故意使坏耍诈! 那天的卢信良,不消说,被锦绣整得是又气又闷又窝火难受。 挂在东墙上的那副画,《鸳鸯秘谱》,在风中掀动得毕剥毕剥沙沙作响。画上情/色香艳,一片靡淫不堪。 卢信良想使劲儿去掰锦绣的腿儿,然而锦绣不让。这时,平日放荡风流落拓不羁的锦绣,俨然成了他身下的一名贞洁烈妇。她死活不让自己的丈夫卢信良得逞,并入了他的愿,使其舒舒服服享受一回。卢信良越是喘息急促切不可耐,她把那腿儿,越是夹紧得严实而密不透缝。就跟她父亲征战沙场,面对敌人的万千挑衅与叫阵,毫不因此而动摇。 诚然,莫说这时的锦绣春心不惊,为面前丈夫卢信良这番美色与肉体的诱惑毫无所动,这自然是假的!骗人的! 她浑身上下灼热难耐,就像饮了大量的春/药迷/药。豆大的汗从额间鼻梁大滴大滴往下滚,身下的玉色湖水纹素罗褥子被两人弄得一片浇湿。锦绣说:“——要我允你进去呢,也可以!前提是,你必须亲口对我锦绣承认,你卢大相爷——就是着迷钟情于我的身体与美色,就是对这事儿来了无比的兴致!你内里骚,表面却正儿八经……” 如此,卢信良气得快要发疯:“这是什么话!混账!” 想他堂堂一国之相,国之楷模,熟读先贤典籍,怎么能把这话说得出口,而且,还是对她锦绣!要他说这话,不如一根绳子将他勒死是个正经! 锦绣冷笑,嘴角高高翘起很是不屑:“那你不说就算了,我又没有逼你!” 猛地一个侧身,她反出两掌使劲儿将身前一推,口里呵欠连连,神情慵慵懒懒地,竟是要起床下榻她不玩了的意思。“也是!你卢相是什么人呢?你卢相大人是饱读圣贤,温俭恭良,清心寡欲,一派的正儿八经,是啊,要你说这话呢,那还真真是为难你了!所以——” 她无所谓,边套衣服边耸肩:“所以,现有这精神活气,还是把你那‘子孙袋’里的东西,留着以后专门需要‘传宗接代’的时候用、去、吧!” 卢信良气得在房间里走来又走去。又是摔枕头,又是砸杯子。 鼻血,就差那么一点又要流出来了。 其实,到现在,卢信良都觉他方才对锦绣所做的那事儿,是天理范畴,是为传宗接代,子孙之事儿。 而这,也不是悟了好久才悟出的至真至理?可是,为什么现在却有…… 卢信良脸板得难看。 那天,卢信良和锦绣,据说又正式签订了一份只有他夫妻俩才知晓的“秘密合作协议”。 锦绣,俨然是早把卢信良写那破书《小窗闲记》的目的,了解个清清楚楚,一丝不漏。一则,这死迂腐死古板,号称的两袖清风,绝不会因他个人之恩怨胡乱滥用职权来对付他的那些属下官吏。再者,若是真对付,不就此地无银三百两,《绣榻艳史》那书,说白了就是影射锦绣她本人吗?所以呢,他想了一个非常“圆滑”的办法,自己动手,亲笔写了一本情致缠绵、香韵缭绕的、有关于他和自己夫人闺房乐事的闲话笔记。 这书,共有两个好处。 一,锦绣的那些污浊不堪之名被洗白了。彻底地反转洗白,卢相爷干得是风采又漂亮。 二,有了这书以后,你锦绣以后还不给本相悠着点?还敢那么招摇过市?一丝不顾自己的名节? 得了吧!成千上万的眼睛在盯着你叶锦绣呢! 盯着你这个所谓的、由本相亲手调/教出来的“贤良淑妇”! 哼,你想打本相的脸,那就看你锦绣真的有没有这么狠?是不是传说中的狼心狗肺! 还有叶锦绣,这么些日子,本相我也早把你看透了,你其实就是个鳄鱼头老衬底儿,外表强悍,实际虚得不能再虚的稻草肚子棉花心!要说你叶锦绣还真对你自己的名誉做到毫不在乎,那么,本相不妨擦亮了眼睛来赌一赌,好好地,赌一赌…… 真真厉害的好手腕!好心机! 锦绣说:“想要我学习你的那些什么孔孟儒家理学之道,并变成你那破书上写的‘贞静贤妇’——也不是不可以?” “嗯?” 卢信良背皮一震。两只眼睛像防贼似的看向锦绣。 骨碌骨碌两粒乌沉沉的黑眸子不停转悠:这女人,她又在耍什么花招?想玩死他?还是……? 锦绣坐在铜镜对面,眼平视着古朴而幽黄镜面。手拿一把搁在妆奁上面的小白玉梳子。嘴角微微地一翘。 她一边梳着头发,一边悠悠地笑说:“现在,你卢大相爷马上答应妾身几个条件,这第一……” 这第二……第三……第四,第五,第六…… 风,还在吹着东墙上的那副《鸳鸯秘谱》。香艳情/色味十足的图像上,男人正正经经地看着书,手,却不知何时悄悄探向身侧女人的石榴裙琚……卢信良垂头丧气,过了好半晌,也没吭出一声。 这第一,第二,第三,第四,第五……锦绣开出的条件实在是太多,太难以满足。 “不行!这像什么话!” 锦绣的那句“想要把我变成你书上的‘贞静贤妇’也不是不可以”——这,本就让他颇为喜出望外地一惊一震。然而,听了一席之后,脸却是越拉越沉,越板越黑。原想就这么气不可遏甩袖夺门而去,可是,走在门槛边时,脚步一顿。因为锦绣,这时又说了一句。她依旧手拿那小白玉梳子慢悠悠梳着头发,一边道:“不答应就算了!我说卢大相爷啊,那么你什么那破书上的‘亲手调/教出来的贞静温婉贤妇’——我可是不当了啊!”意思是,还和从前一样,她想怎么来,就怎么来。至于丢人打脸,也是丢你卢大相爷的脸,打的也是你卢大相爷的脸。 卢信良这才明白过来,偷鸡不成蚀把米,他是栽在了怎样的一个女人身上:“叶锦绣!你狠!算你厉害!” 第38章 相爷的调整.教育 其实, 要说锦绣真的厉害狠么?也不尽然。 这天, 卢信良到内阁衙门报到。陇庆民变事情已经摆平, 边关战事虽然繁琐,到底捷报一封接着一封。内阁无事。下属官吏们见卢信良平时一张刻板严厉老气横秋脸,不知怎么地,最近却常常隐约含笑,嘴角眼里似有融融春意。 有官吏便说:“嘿!你们瞧瞧咱们这首相大人, 最近怎么了?好像有点反常啊?” 《绣榻艳史》那一秽书事件,整个内阁谁不知道?即便这些官吏们嘴上不说, 心下谁不拿这事儿当笑料偷偷看卢信良出洋相。然而, 洋相好景不长,没多久, 锦绣自己出面, 亲自将那事情给摆平了。那吴家公子被锦绣反掰了一局,众人偃旗息鼓。后来,卢信良又亲自“操刀”,书写了一本有关他和他夫人的日常闺房乐事的笔记散文,叫做《小窗闲记》。 “啧!难不成, 咱们这相爷还真的如他书上所写,和他夫人琴瑟和谐,伉俪恩爱深情又缠绵?要不, 你们看他那一脸的春意……”又有人说。 卢信良却不与这些官吏下属们计较。 他人本就死板,呆儒,话也不多。“安心办你们的公!”拉着个脸, 桌上的奏折也写得是沙沙作响。 众人再不敢做声,心道:这卢相大人的耳朵,嘿,简直了,比狗还灵! 卢信良是一直在思索个问题。手虽写着折子,然,唇畔微微地一弯,颇有得意的弧度。 原来,他是在想,其实他和锦绣的这一局,若换一个角度看,基本也算是他“赢”了不是么? 锦绣说:“要我学你的那些‘先贤孔孟哲儒之道’也不是不可以;要我外人面前做一副‘贤妻慧妇’也不是不可以——不过,相公,您得先答应我几个条件!” “什么条件?”卢信良问。 “第一,龙、玉!”锦绣说。 然后,她就跟他讲,显是挑明了的,最开始,我们夫妻两一唱一和,我呢假模假式在你面前讨巧装乖,装得不伦不类,其实说白了,你卢大相爷早就看出来了吧!只是你不说,我不说,都等着对方上套罢了。不过现在呢,我也乏了,不想装了。估计你也乏了是吧?好!那么咱们就正式签订一个合约协议吧,你把那龙玉给我,并再答应我几个要求,你想我在外人面前怎么样就怎么样……当然当然,那些什么淑女之道,孔孟理学之道,妾身我自然也会跟着学的。到时候你想怎么教就教。 卢信良却不吭声。那个龙玉,其实早就没了。高价卖给一名豪商,他哪里去找回?可是,他不敢明说。 这说了,面前这女人还能“改邪归正”和他这样正儿八经谈条件?不行!怎么也不能说。 “那么这第二呢?”他又问。 锦绣笑了:“这第二嘛……” 整齐灿然的贝齿映着头上闪亮亮的翠玉珠钗,她很是狡黠地,“从今以后,你要开始无条件无理由地宠我,疼爱我,维护我,我这个做夫人的呢,在外面自然会给足你面子,一不拖你后腿,二不给你使绊子,三,更不会自污了名节和声誉,给你戴一顶又一顶的绿帽子重到天上去——” 卢信良脸一黑。 锦绣装作没看见,嗯咳一声,又说:“但是呢,前提是,你也不能由此理由来压制我,欺负我,最最重要,不能在外人面前冷落我,不能给我摆脸色、端臭架子,以后要看美女,只能看我一个,还不能纳妾,不能和这个丫头勾三搭四,和那个婢女暗递眼色暧昧不清……” “混账!本相是这样的人吗?” 卢信良虽然骂着,然而,心里却是开始深以为然。 就锦绣开的这条件,一不能纳妾,二不能和这个丫头勾三搭四暗递眼色暧昧不清……其实,就算自己没有娶妻在家,他也不会这么做的。 朱子有云:三姑六婆,实淫盗之媒;婢美妾娇,非男儿闺房之福。又说,口之于味,目之于色,耳之于声,鼻之于臭,四肢之于安佚……意思就是,一个人的欲望太多,不是件幸事儿好事儿。就关于娶妾一说,卢信良是极力反对的。所以,这也就是长到了将近三十来岁,他独守其身,身边一个通房都没有的原因。而其实,就这一点,朱熹也存反对之意。卢信良对此十分赞同。 当然,锦绣说的,从此以后,要宠她,疼爱她,维护她,他想了一想,这要求也不算过分。 孔老夫人也曾有言:仁者人也,亲亲为大。锦绣是他老婆,这份“亲亲”,那就超乎“更大”之上了! 宠她,疼爱她,维护她……这也不是个难事儿,他做得到! 但说到了最后—— “你还要每日里给我洗脚、端洗脚水!” 卢信良怒不可遏。当时,他只想女人提那些个要求也就算了,这是在他能力之内,可是现在—— “不行!《女诫》的开头篇,夫妇第二,你给本相读来听听!” “那什么破劳什子?不读,也没听过?”锦绣摇头,耸肩。 “哼!夫妇第二……” 卢信良忍气吞声:“夫妇之道,参配阴阳,通达神明,信天地之弘义,人伦之大节也……夫不贤,则无以御妇;妇不贤,则无以事夫。夫不御妇,则威仪废缺;妇不事夫,则义理堕阙……夫人!” 他帮她念读完了,然后声音言辞加重又强调一遍:“我可以给你洗脚、端倒洗脚水——但是,这礼仪道德人伦规矩关系上,这叫做夫不贤!夫不贤,则不能御妇,则威仪废缺……要本相给你端倒洗脚水,你妄想!” 锦绣说:“呵,那就算了,不端就不端,那龙玉我也不要了……以后,该怎么,我叶锦绣还是跟从前一样……” 卢信良这才知道,他是栽了。栽在一个女人的头上。原想用《小窗闲话》那书引导约束她,没曾想,偷鸡不成蚀把米,这女人,根本就是真正的毫无心肝脾肺肾,完全的良心被狗给啃了。 “叶锦绣!算你狠!算你厉害!” …… 时光拉回,几缕微风疏疏吹过墨黑的鬓角。 现在,卢信良又把这件他和锦绣的交涉谈判、再一次地,颠来倒去细思一遍。 锦绣,这个女人呢,骨子里倒也不坏,至少不是传闻那么龌龊难堪。她缺乏的,可能正是一个像他卢信良这样的人生导师、价值观明确又有信仰的精神伴侣。反观那荒唐的一家子,虎姑婆陈国公夫人,也就是他岳母,以及岳丈大人的对他们女儿的教育吧?这样两朵极品奇葩,他们能教出一颗好苗子出来?不行,自己为夫,责任重大,端倒洗脚水就端倒洗脚水吧!……只要这个叫锦绣的女人,她能乖乖听话……乖乖地,听本相我对她的正确导向和教育…… 卢信良笑了:“嗯咳……那谁谁,劳烦帮本相再倒一杯热茶来,要昨儿刚送过来的洞庭碧螺春……” ※ 生性向来纯良乖巧的侍女春儿,最近常常像看怪物似地看着锦绣。 锦绣在裙下的双足系了一条细细的长绳子。 冬日里,烟雪霏霏,琉璃世界,画楼庭院,犹如天池瑶台。 锦绣把她的双足就那么捆了一条细细的红绳子。她在学着如何一举手一投足间学个贞静淑女。因为练习淑女的体态,以及闺中贤妇走路的姿势,弱柳风吹般的小蛮腰一扭一扭,倒还几分迷醉动人。 可春儿却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她家小姐这样装模拿态走路,她不是没有看过。一则是有一天,兴致来了,使坏地,调侃似地在背后故意模仿着他们老卢家的卢三小姐的走路姿势以及体态动作。锦绣说:“看!我的三寸金莲,下香阶懒步苍苔,动人处弓鞋凤头窄……”当时,春儿暗暗地“我呸”了一声,“小姐,你要不要这么缺德损人呐!你不裹脚也就算了!偏偏取笑她人做什么?”因为春儿,自个儿就是“三寸小脚”。当然,还有一次,是故意在她相公卢信良跟前,那也是为了什么目的之事,装得不伦不类,滑稽可笑,暂且不提。 现在,春儿实在看不下去了。 她的这小姐主子,现在究竟在搞什么名堂,想春儿不是锦绣肚里的蛔虫,自然是搞不懂也看不明白。不过有一样,她家小姐最近大大地不对劲儿,春儿眼力敏锐里,却是真正地发现了! 春儿问:“小姐,你……你是不是病了,啊?”她实在忍不住,上前,把锦绣细细地察看,询问。 锦绣斜了她一眼:“没有!我说春儿,你这丫头,好端端地咒我做甚?” 说着,帕子还往嘴角轻轻地点点,很是淑女温婉雅致地。 春儿这一下更加确定这位小姐是真正地病了!瞅瞅,瞅瞅……还“好端端地咒我做甚”? 拿腔拿调,还真的完全一副淑女贤妇贵女之样。 到了夜间,春儿为锦绣整理被子铺床,手抓了一把百合香往边上的大鼎贮贮。不想,刚一回头,蓦然便见昏黄的灯烛底下,锦绣,正手拿发黄的书卷,挑灯静读,就差没头悬梁,锥刺股。 春儿大吃一惊,锦绣不是白目,书多得读,这不稀奇。可稀奇的……稀奇的是,看看她桌上那些眼花缭乱厚厚的一本册子吧?什么《论语》,《女论语》,《大学》,《中庸》,《道德经》,《朱子语录》……甚至《女训》、《女诫》这类她从前看了就会唾地三尺的那些个乱七八糟书……春儿吃地一惊,这小姐,莫非这回才是真正被什么鬼俯身了? 第二天早上,春儿借着和锦绣从娘家带来的那些下女们闲话聊天之际,说起了这事儿。“你们觉得,这事儿怪不怪?”她问。 当然,锦绣的变化样子做得这么明显,其他的下女,自然也是一个个纳闷不解。“我看!八成儿是因为咱们姑爷!”“此话怎讲?”春儿又问。然后,其中一个下女便说:“嗨,春儿,我说你怎么那么不开窍?自古有云,女为悦己者容!我看小姐,八成是想讨咱们这相爷‘欢喜’,投其所好呗!” 春儿叹了口气,便不再说什么。“女为悦己者容……”她感到有些悲哀。想起了张家吴氏。一时心酸难尽。后来,又有丫头明里暗里提醒,说:是不是那次那本秽书事件引起的?那事儿对小姐打击很大?所以……所以现在咱们的小姐,觉得要洗心革面,改掉从前陋习了! 春儿悲哀之外于是又感到怅然失落。她又想起,这以后的锦绣,要真正变成了和那些名门中的贵女太太一个模子,那么?……春儿的嘴角撇了撇,心里无限酸涩失落之意。 大概,她的这小姐再不能和她们这些婢女们说说笑笑,打闹成一团了……她想。 总之,丫头春儿为这事儿感到有些憋屈郁闷。 ※ 锦绣却没春儿这么憋屈与失落。 她这个人,能屈又能伸。 不就是学“淑女贤妇”吗?不就是读几本死迂儒眼里甚是喜欢的那些个破书吗? 她无所谓! 其实,锦绣把那臭呆子迂儒、她的丈夫卢信良整得也蛮凄惨的。这叫凡事都有他的两面性。有弊就有利,有利就有弊。 一日,那死腐朽卢信良教她手把手写朱熹的那段名句:“内无妄思,外无妄动。”这句话的意思,翻译起来就是:内心没有胡思乱想,形体就不会轻举妄动。锦绣写着写着,就问:“相公,你好像妄动了?” “唔……” 卢信良正手把手地,把锦绣教得热血沸腾,两个人挨着坐,他全身的筋骨舒展又收紧,收紧又伸开。红烛窗下,他还在讲,声音甚是滔滔不绝:“所以,朱老夫子借用这话告诉世人,这世上,根本没有思想纯洁高尚、而行动胡作非为的人。因此,无论检查自己或批评别人的错误行为,都要注意查找思想根源的……”如此,大说特说一番。 锦绣倒也安静,倒也乖巧,是真正地乖巧。 “那么,相公,你现在思想是纯洁的呢?还是不纯洁?……” 她就那么看着他,极其温良贤淑地。 卢信良大吃一惊。 经此提醒,方看见自己的手,正搁在锦绣的小蛮腰上。想是讲得太过专注,一时动容忘了情。倒像故意借此机会,调戏调戏对方,吃吃对方豆腐似的。如此之类,时有发生。 当然,每到此情,卢信良“嗯咳”一声,赶紧把手拿开,“夫人,咱们现在该讲下一篇……”面红耳赤,装模作态。锦绣笑得,好几次快要憋不住冒出声来——然而,大抵是贞静淑女不是那么好当,所以,哽在喉管里的笑忍了又忍,忍了又忍,咕噜咕噜往下一按,才生生给憋了回去…… 锦绣发现卢信良又在吃那什么劳什子“清心寡欲冷香丸”时候,那是有一天晚上,锦绣,仍旧在卢信良的“教育陪同”下,学什么孔子论语。 手搦湘管,一个字一个字,锦绣写得极其认真。 正写到孔子的那句:“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恶恶臭,如好好色,此之谓自谦……”锦绣问:“如恶恶臭,如好好色……这话什么意思?” 卢信良立即解释着说:“所谓意念诚实,就是说不要自己欺骗自己,象厌恶难闻气味那样厌恶邪恶,象喜爱美丽的女子一样喜爱善良……” 是的,现在的卢信良,不管是对锦绣说话,还是看锦绣的眼神表情,都是融融的专注、宠溺以及温和耐心的脾气。 想想啊!把女人教育成这般如此的知书达理,他卢大相爷容易吗?容易吗?……一把辛酸泪差点没流了出来。 最后,依旧眼神宠溺疼爱脾气温和得不行地,又叽叽哇哇给锦绣解释一堆,说:“所以,君子在一个人独处时必定要谨慎。而小人在无人监督的情况下,什么坏事都敢干……” 锦绣又问:“干什么呢?君子一个人的时候,会想和女人上床吗?” 卢信良的脸一拉。 锦绣又勤奋好学:“别误会!我这话是问,君子若是成天想着和女人上床,那还叫君子吗?” “……” “你说,孔夫子会和女人上床吗?” “……” “对了!我想起来了!朱熹好像一共十来个儿子吧?天呐,好厉害……那都是和他老婆一个人生的么?” “夫人……” “还有还有……孔夫子也会上床吗?你看,他说‘象喜爱美丽的女子一样喜爱善良’……这是不是证明,孔夫子对美色也有一定的追求啊?对了,他的夫人貌美吗?” “叶锦绣!” “……” 据说,卢信良又去吃了一大把的、薛宝钗才吃的清心寡欲“冷香丸”。 大概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锦绣问着问着,本性显露,却把卢信良自己给套进去了! 最后,柔和的烛光下,月辉窃窃爬满了窗户纸。现在的锦绣虽然言谈妆容得体又端庄,然而,她越是那样斯文与得体,卢信良却反而的心浮气躁起来。手捧书卷,可是佳人在侧,后来,卢信良也才明白,原来,这世人还有一种“勾引”,叫做“无声胜有声”!锦绣,显然是达到了至高至尚的境界……什么话也不说,什么动作也不对他进行各种的挑逗使坏……那暧昧的空气,那幽黄摇曳的烛火,那宁静的厢室,那映衬着窗外融融细雪落在青瓦灰砖的沙沙声…… 卢信良暗吁了口凉气,最后,大把大把的“清心寡欲冷香丸”往嘴里一送。 锦绣问:“相公,你在吃什么呢?” 当然,他是背着她的。 卢信良赶紧转过身来,板着张脸:“好了,下一篇,《朱子语类.性理三》……” (应编辑要求,修改内容提要) 作者有话要说:  嗯咳,这章写得脑壳有点昏,没什么大情节哈。不知道你们喜不喜欢这么平淡的日常文。。。因为作者一直是个情节控,这种写法还是第一次。总之,卢相大人你,太太太骚了!! 另,关于朱熹之我见。这厮,确实是不主张纳妾的。他所说的“天理人欲”,就是这个道理,吃饭,图个温饱,不求美味。纳妾,是天理之外。而读过他的史料,作者惊人地发现,朱熹对他老婆还是不错的。确实没有纳过妾,他老婆四十岁了都还在生孩子。所以,抛开对这厮的偏见,你们会发现,他的很多理论,还是有用的。 有读者提出,男主为什么不纳妾,不找丫鬟发泄欲望。额,这个答案,不是说非女主不可,而是,他这样做,人设就崩了!崩了啊!男主的终极禁欲就是,不纳妾,认为这是超出天理之外的范畴,是人欲,该禁止和灭绝!要不然,就和女主上了下床,他都那么纠结作甚? 第39章 卢三的嫉与恨(此章太少,尾巴添内容) 卢府的三姑娘卢信贞, 把锦绣这个妖孽狐狸精给恨死了, 气炸了! 已是冬至, 阖府上下都忙着设筵祭祖,玩的玩九九消寒图,然而独独卢信贞,却把自己闷关在屋子里剪纸摔东西生闷气。 “叶锦绣!你就是个不要脸!叶锦绣,你就是个狐狸精!……” 卢信贞手里的剪刀咔擦咔擦, 她一边剪一边骂。屋里的嬷嬷丫头们相视一眼,谁也不知道这位姑奶奶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剪刀下用以发泄出气的小纸人儿, 自然是锦绣无疑。 头戴凤钗, 髻挽双螺,大幅湘裙下的牡丹花簇簇绽开。剪得倒是精湛鲜艳, 浓郁喜兴。 锦绣自从和她的二兄长卢信良, 签订了那份所谓《夫妻和平相处条约》后,锦绣却是真正的收敛多了。举止得体,谈吐变得文质又彬彬。虽依旧时不时透着些许的高冷和高傲,但却再不爆粗口,更不会一个不爽、谁惹了她、管他三七二一, 逮谁就喷。 她似乎渐渐变化了许多,从里到外,从外到壳…… 有一次, 卢信贞佯装不经意路过他二兄长的庭院,远远地,却听一阵清清朗朗的女子甜润之音飘墙而过。当时, 日头初照,久违的阳光洒照着院墙的厚厚粉雪折射出妖妖娆娆的光。卢信贞感到好奇,她轻手轻脚,拐了个弯儿,躲在身后的照壁悄悄地一看:原来,她二哥为了调/教那锦绣(诚然,这时的信贞还不知调/教二字的深层来源)——是的,她二哥为了调/教锦绣,竟将当时甚是流行的女闺塾先生,也就是女西席请到她们府上为锦绣专门陪读作伴之用。 卢信良鼻里冒出一股酸味儿。 她把嘴角往上撇了撇。 很是酸涩气恁地撇了一撇。 阳光下的那几个女人,是了,尤其是锦绣,她在看书。极淡极淡的玉色旋花纹夹袄穿在她身上,腰下配一条茜紫色连珠缣罗裙子。头戴几只简单素雅的翡翠花簪,乳白色耳珰在下颔两边一晃一晃。那书就那么拿在她的手上。她的神情淡淡,泰然自若地,把书翻看一会儿,又轻轻合上,放下。 她说,挑了挑眉:“这书说得好是好,但夫人我也有一个问题想请教先生:既是三从四德——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但若此女的夫婿和她父亲发生矛盾纠纷时,她又该从谁呢?……还有,就妇德之说,婚后女子应该早起伺候公婆,那么,既是早早起了,公婆也高兴,可她丈夫不高兴了,又该怎么处置?” “这……”女夫子似是被问住,眉头渐蹙起来。 而卢信贞的酸味儿就是那么来的。 她听不懂锦绣在和那女先生在讨论什么。 卢信贞三岁就会读诗。“出嫁后,公姑敬,丈夫穷,莫生瞋……”当然,读的也是《女儿经》。以后再长大一点,能够写认几个字了,她所看的,无非就是些《女训》,《女诫》,《女四书》,《女论语》……卢信贞至今都还记得啊,十二岁那年,有一天下午的黄昏,春光明媚,微风舒卷,她在庭院的春草池塘边随口吟了一首诗:“池上春水绿,镜做鸳鸯映……”尔后,兄长卢信实和她的母亲卢老夫人得知此事,这还了得! “你是女儿家!以后还要不要嫁人,啊?……女子无才便是德,这说了多少回了!把你养育带大,能让你识一大筐的字已属僭越,以后,切莫再做这些有伤风化乱七八糟的玩意儿!我们卢家是诗礼门户,而,所谓的诗礼,不是让你将来做一个女诗人女词人,而是——” 卢信贞越想,鼻子里的那股酸味越发浓重。 再不去看眼前的那个小妖孽。“哼”地一声,手绞着罗帕,索性两粒大白眼一翻,转身掉头就走。 雪,终是纷纷飒飒,下个不停。 据说,那天回到自己房里的卢信贞,不知摔坏了多少东西,冷嘲热讽骂哭了多少婢女丫鬟。 她的胸口一起一伏,明明有大撂的气想发,却偏偏发不出来。 是不敢发出来! 后来,丫鬟被她勒令退走之后,卢信贞又“砰”地一声,把门使劲儿、重重地一关。她把自己关在房里,背抵住门廊,头往上,眼睛往上,对着头顶上方的屋梁,深吁了一口气,眼泪,也不知不觉掉了下来。 没有人知道她在哭什么?伤心什么?难过什么?……没有人知道。 金豆子纷纷洒了一脸。后来,神经兮兮地,又咧着嘴,挑着眉,对着铜镜,幽幽地一笑,竟学起她刚刚于二哥花园里、当时所看到的锦绣、素衣罗裙,手拿书卷和那女先生谈论笑说的样子…… 是的,她在嫉妒。 大抵一个女人,即使生得再美,再不凡,总有她被人背后所诟病的难掩缺憾之处。 如,西施大脚,昭君肩窄,西施耳小,杨贵妃狐臭……是的,这就是世人眼中的“缺憾”。 叶锦绣最大的缺憾就在于,她这个人,美是美,漂亮是漂亮,得意归得意……然而,其举止之粗鄙,言行之放浪,声明之恶臭……是的,就凭这些点上面,要说叶锦绣距离“完美”二字多远多长,那还真的是八竿子也打她不着…… 然而,人总是会变的。 看看吧,看看现在。 这叶锦绣,还是从前的那个叶锦绣吗? 冬至节的前一天晚上,卢信贞准备给她老母卢氏请最后一场晚安。森森冷冷的堂屋,静静悄悄,没有人,宝鼎烟闲,蜡燃红泪。问丫鬟婆子,丫鬟婆子说,老夫人正在后院的天井赏雪品茗观月,二少奶奶正在那里作陪呢!卢三的气,一下就又来了!“哼!”她心想:“这才叫一碗米养恩人,一斗米养仇人!”她这母亲也真是的!自己这个做女儿的,素日里怎么孝敬伺候她看不见,然而偏偏,锦绣那妖孽一改好,稍微地一巴结奉承,她这母亲,心里乐开了花,倒喜得什么东南西北也找不着了! 卢三姑娘越想越气。 最后,决定到后院天井也一看。而这一看,天呐,真是了得! 锦绣从头上拔下一支又细又长又晃亮的金簪子。月光就那么洒照在她脸上。她勾着嘴,微弯着腰,人站在她母亲卢氏的背后,满眼的幽暗森冷之笑。 她把那金簪子往卢氏的后颈窝子一戳—— 狠狠地,就那么一戳。 是的,这时的卢三也是神经大条,行事粗糙而不加思索。卢老夫人昨日夜间睡落枕了,脖子一直是又痛又酸又麻又涨,往左边偏就不敢往右边。锦绣对她说:“——您老人家要是信得过我,娘啊,那就让我试试,以前呢,我随我父亲出征军营,跟那些老军医也学过些推拿针灸按摩,您要是信得过……”如此,倒很是乖乖巧巧大体贤惠地说了一番。“哦?是吗?”卢氏觉得非常惊讶,对锦绣不喜欢是不喜欢,然而大抵人都是感性的动物,尤其是女人,尤其是像卢氏这样的女人。锦绣这样一软起来,一乖起来,自己的心跟着软和了几分。“那么……你就帮我弄弄吧!”她说,微笑点点头,一副很满意的样子。 卢信贞一看锦绣把头上的金簪子拔下来,准备往母亲的后颈窝子一戳,当下,气血上来,眼瞪着,脸也青了紫了,嘴也白了,不可置信,完全的失了心疯。 走上前,“啪”地一个漏风巴掌,也是狠狠地,发了疯似地,正准备朝锦绣的脸上甩过去—— “放肆!!!” 脸抖得不成样子地。 是的,正是卢信良. 作者有话要说:  再说声抱歉,昨晚更得太少太少,今天再加一点。给大家带来的不便,说声抱歉啊~~~~呜呜 第40章 卢相吐了 是的, 正是卢信良。 脸抖得不成样子地, 这卢信贞的巴掌还没朝她锦绣脸上甩过去, 卢信良一把拽住了她。就像即将打的是他心肝宝贝儿肉。突然而然,就跟个煞神爷似地站在他妹妹卢信贞身后。着一件石青绣纹灰鼠大氅,月光把他脸笼罩得肃然严厉又阴冷。他在抖,是气的。 “二哥,二嫂她, 她……” 卢信贞当时的那个气哟,她蓦然回想起, 这么些日子以来, 锦绣这个狐媚子小妖精,一味地把自己装得乖巧又贤德, 难道, 这些人竟一个都没看出来?没看出这妖精是在装吗?上一次,虽然也装,但装得不伦不类四不像,且不用看,人人都能识别。而这一次, 她的手腕是高明多了。不过,这也休想逃得了她卢三儿的火眼金睛?! “二哥啊!”她还要解释:“你来得正好,你快治治她!治治她啊!她想对付咱们母亲!二哥, 她想对付咱们母亲,我看见了!刚才,我分明亲眼看见了……”手那一个簪子, 准备母亲的后劲窝一戳,她情绪激烈地还想说。 “老三!” 卢老太太也拉下脸来。“你二嫂在帮我推拿按摩呢!你闹什么闹?!闹什么?!” “……” 那天的卢三,真的是尴尬极了,委屈极了,无助极了,同时也郁闷极了。 卢老太太后来又说了什么,她兄长卢信良又脸色铁青、气得发抖,教训了什么,卢三姑娘卢信贞似已经记不得了。锦绣的嘴角偷偷抿着一层笑。就跟看她好戏笑话似地,是的,她在笑,确实在笑!就那么得志的小人似地,嗯咳一声,甚至,手掏出袖中的一块方帕丝绢,假模假式,故作贤良淑德地,她说:“三妹妹啊,我想你是误会二嫂我了……”然后,就她跟她解释,依旧那么贤良淑德,“你母亲身子骨本不太好,受不得你这样一惊一乍地吓唬惊扰……”卢信贞当时气得,恨不得猛地冲上前一把手撕了这小妖精小贱人的脸。 后来,锦绣还说:“算了,相公啊,三妹妹也是个心直口快,如此冲撞,也是无心的,你就别气了,也别计较了,啊,怎么说,也是你亲妹妹不是?——” 卢信贞一口老血就要喷洒出天际。 “叶、锦、绣……” 她恨她,恨极了。 卢信贞对锦绣的嫉恨,与其说,是现在整个卢家上下上下都对锦绣客气相待,令眼相看——特别是她的二兄长卢大相爷,简直偏心眼子不要偏得太过分厉害。看锦绣的眼神目光,完全是一份捧在手心儿含在嘴上。生怕一个不留神,自己这倒霉催妹妹便会把晦气寻到他这妖精似的老婆身上。因为锦绣从头至尾像撤换了一个人。所有的人都开始喜欢她……不管是卢老太太,还是孟静娴等人。是的,尤其是孟静娴。 卢信贞心里的那个恨与妒意。好几次,借着单独相处时间,都想拆穿锦绣那掩盖在裙子底下的狐狸尾巴。她说:“二嫂,你就装!我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装什么?”锦绣却是微笑,装听不懂。“哼,装什么?”卢信贞一边拿帕子掸掸袖子,一边翻着白眼酸声酸气地笑:“我跟你说,这有些东西,就跟雪地里埋的死尸,想这日子久了,长了,自然会消减出来……我说二嫂,你说你在装什么?” 然而,话音未完呢,锦绣人却是已经走了。像看跳梁小丑似地,懒都懒得去理会她。 当然,卢信贞的倒霉就在于,不管是哪一次,正准备大肆对着锦绣这妖精骚货好好嘲讽奚落一场,可是,偏偏地,好巧不巧,就跟经过老天故意安排似的,每一次,不是“嗯咳”一声,卢老太太神不知鬼不觉地站在她的身后——当然,也有孟静娴;就是她的那亲亲好二兄长卢信良,铁青着脸,倒背着两袖:“混账!老三,你现在是越来越放肆了!”……如此,日子久了,卢信贞自己也开始怀疑起来:莫非这锦绣,真的已经彻头彻尾换了一个人儿?而粗鄙拙劣的,竟是她卢信贞自己? 卢信贞实在讨厌这样的感觉。 是的,她嫉妒锦绣!她嫉妒! 卢信贞终于决定不再把自己关在屋里生闷气剪纸摔砸东西了。 “哼。”她心想:“不就是一个二嫂吗?这幺蛾子,本姑娘我还犯不着为她到这癫狂嫉恨的地步……” 癫狂个什么劲儿呢?她叶锦绣也配?! 屋外雪光弥漫,高高的院墙,又有一缕缕昏黄的落日阳光洒透庭院。雪堆了三尺来厚。卢信贞决定不再把自己关在屋里生闷气,索性让丫鬟备了件莲青色斗纹锦上添花大氅,套了双瓦云红香鹿皮小靴,手捧着个银丝小珐琅暖炉,姿态高高冷冷地,到母亲的上房去看一看,坐一坐。因着冬至节日,府上的气氛也不寻常,卢信贞向来喜欢热闹,然而今日地,偏寻了一个安静幽僻之处随便逛走走。走至一处竹木桥,忽然,卢信贞发现自己的那双鹿皮小靴被雪水浸湿了,那雪灌满了鞋底儿,袜子也湿了。她皱皱眉,干脆四下张望一瞥,发现这竹林边上没什么人,便大着胆子找个地方一蹲,把靴儿也给脱了,抖起里面的雪沫子来。 卢信贞自然也是裹过小脚的。 是的,就和当初锦绣的祖母准备给锦绣缠足的那个惨烈状一样。卢信贞至今都还记得,母亲手中的白色裹布是怎样十指如飞地将她的之稚嫩小脚、生生缠成了三寸金莲之状。 痛,那也是自然的。 然而,卢信贞却是得意:哼,你叶锦绣拽什么拽?你美,你好看,我脸黄……然而,敢也这样脱了靴袜来比试比试吗? 是的,她虽不懂这世上的男子如何用大量笔墨来形容女子小脚之美,可是,卢信贞到底懂得,就自己这样的一双三寸小脚,三寸金莲,足以成为她这一生最为有力的资本与骄傲。 至少,比她叶锦绣骄傲。 卢信贞脱得是得意洋洋。心里的气,好像终究出了一口。轻轻地褪下罗袜,自我陶醉,自我欣赏地对着那双畸形得不能再畸形、丑陋得不能再丑陋地、犹如尖尖猪蹄儿似的“三寸金莲”贪看了一会儿。“叶锦绣,有本事你拿这脚和我比一比!就拿这脚!”嘴角勾起,正要穿。突然,她听见一道声音—— “三妹妹,你,你——” 卢信良! 是的,又是他!又是他! …… 据说卢信良那天一回到自己屋子就吐了。大吐特吐,狂吐不止。 “二哥,二哥——” 而当时的卢信贞,脸色惨白凄惶,浑身都在打摆哆嗦。 完了完了! 她想:自己自认为的这里人烟僻静光顾着脱靴抖雪不会被人发现,却没想到,不仅这里有人,而且还是个男人!是男人也就算了!还是她的那家风甚严的二哥卢信良!居然是二哥卢信良! 卢信贞感觉天都快塌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因为写这文专门百度了一下“三寸金莲”是什么样子?卢信的反应就是洁癖作者菌的反应,心理面积不要太大。另:明清时代的妇女好造孽啊~~~打死都不玩穿越! 男主:本相被虐了,老婆,求抱抱~~ 第41章 卢相的心理面积 锦绣这时正在书房里作画。 那是一副《墨竹图》。 青玉案上, 摆了几个金黄的文冠果, 香气淡淡, 袅袅犹如丝缕。腊梅花从窗格子探进来一枝, 正好有零星花瓣飘落在身前铺就的那张画稿纸上。 锦绣穿的是一件紫棠色芍药家常对襟丝袄,薄施粉脂,绢花压鬓。春儿在旁为其研着墨。 几案上烛火静若沉沉。映着她的脸, 面若桃红,又如芙蓉牡丹一般。 其实,现在的锦绣, 倒还真没卢信贞想得那么狡诈多诡和复杂不堪。 或许,她是真正“改变”了不少。 而至于究竟“改变”在哪里,卢信良炕上安锅的改造(灶)中,就连锦绣自己也说不上。 那副《墨竹图》, 用的是一色淡墨。画中修竹数竿, 高低错落, 挺拔清秀中,颇有几分清爽高洁之韵味。 她画好了, 拿在手上吹了吹, 然后,锦绣就开始想:他们这老卢家一口一个的“气节”究竟是什么?为什么儒家常说“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为什么卢信良时不时把那句“英雄生死路,却是壮游时”挂在嘴上?她是又想起一次,也是十来岁那年,她母亲说:“我要走, 谁也阻止不了我!”当然,又是和父亲陈国公背着她一顿偷偷摸摸争吵。恰逢又给锦绣所听见。最后,也像卢三那样习惯性白眼一翻,她猛地甩开帘子大步上前。“——你要走?究竟准备走哪?”母亲被问傻眼。母女两就那么剑拔弩张干瞪着。“你不懂,霏霏,大人的事,你不要搅和……”确实,锦绣不懂。太多太多的不明不白。然而,母亲外表强悍、但时不时流露的黛玉葬花般忧郁眼神中——她觉得有些事情,也就是母亲“非走不可”的理由,肯定是和他们这些儒士一口一口的“气节”有关。 “他还关在那里,生死未卜……还有我的那些同学老师……他们……他们都还关在那里,生死未卜……” 锦绣吃地一吓。 母亲的声音,确实,她听见了。那是有一次的不经意,母亲喝酒把自己给喝醉了,满脸的泪痕斑斑…… 锦绣越想,越心躁而气乱,手揪紧着那画,正准备把那画好的《墨竹图》揉了随手一扔。 忽然,也就在这时,“夫人!夫人!”丫鬟茜罗气喘吁吁来报。“您快去瞅瞅吧,相爷,相爷他——” 相爷他正在隔壁东厢的纱橱间大吐特吐……屋里丫鬟们端水递帕的脚步杂乱而琐碎。 锦绣赶过去时,她的那个素来洁癖稳重的相公,卢大相爷,据说弯腰捧腹,连腹中的胆汁都快吐得没吐了。 脸色苍白而暗沉,嘴和身体四肢微微抖动着,像受了什么大刺激。 纱橱间,置放在东面墙角的紫檀木架下趴着一只白色微胖的松狮犬,那狗是锦绣养的,像是在看笑话,舌头吐得又长又傲娇神气。 锦绣心想:难道是闻着她给他打包带回来的“臭豆腐”?没那么夸张吧? 锦绣这个人,向来做事很有原则,那《夫妻和平相处条约》一经签字画押,她倒是真正地“改邪归正”改得不要太多。讲文明,不骂脏话,也不在大街上招摇过市出惹风头。不过,要说彻底地不抛头露面,要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对锦绣却是一种酷刑。所以,“狗改不了吃屎”,当面是人,背后是鬼,阳奉阴违,常常趁着卢信良不注意,扮个男装,从对方的眼皮子底下偷偷一溜,贼一样又到大街上逛溜去了。 其实,要说那街也并没什么逛头。锦绣所逛的,不过就是戏院里听听戏,茶楼里听说书人讲讲各类奇怪故事。有时候,去一些杂货铺子,买些小吃食点心。尤其是,西二街的“臭豆腐”,远近闻名。锦绣那次吃着吃着,不禁就对卢信良这厮同情起来。 “这么美味好吃的玩意儿,这卢信良,肯定没有吃过吧?” 她让小贩打包,心一软,就给他这个向来凡是律己的相公给带了回去。 锦绣上前去拍卢大相爷的背:“唉,我说你也真是的!相公,那臭豆腐我不过是让春儿搁在盘子里,还有一个碟盖儿给封得密密实实,你这鼻子,也太灵验了些……” 卢信良似乎没听见锦绣的话,终于,吐完了,吐得差不多了。丫鬟递来水,锦绣帮忙递过去。卢信良接了咕噜咕噜把口漱了,这才依旧面色苍白而凄惶地,全身发着抖:“——本相要废除这条风气!废除这条畸形可怕的恶习陈规!” 锦绣一愣:敢情,不是那臭豆腐之故? 到了晚上,一阵悉悉索索。锦绣感觉睡躺在她对面的卢信良翻来又覆去,像是得了狂躁症或失眠症,怎么也睡不稳似的。 嵌玉的象牙雕花大床上,风吹着金色帘勾发出一阵阵“磕托磕托”。 “你睡不着就到隔壁书房看你的奏折去!要吵死人!” 锦绣和卢信良这对夫妻,还真是两个怪胎。、 上一次,锦绣不是把卢信良将了一军,说,你既然想要我为你传宗接代,那每个月也就只两三天才可以行行房、玩玩事儿——因为她要让卢信良“养精蓄锐”,那子孙袋里的东西,可不是那么好浪费抛洒用光的。并把医书养生之道生拉死扯扯了一通。而卢信良呢,倒还天天真真给信了。他不信也得信!表面高冷傲娇淡漠,实际上,每每夜里同榻之时,一会儿旁敲侧击,让锦绣不要穿那么暴露,一会儿拐弯抹角,又提醒锦绣说话要端庄谨慎稳妥,因为,搞不好,那就是“挑逗勾引”,对他卢大相爷的“蓄意挑逗勾引”……总之,憋得难受,一副欲求不满之相。 锦绣看在眼里。心里笑归笑,然而,到底是乌鸦嫌猪黑,其实她也不见好过在哪里。 一天,卢信良发现他储藏在小果盒的清心寡欲“冷香丸”一颗比一颗少。 正纳闷疑惑,“咔吃咔吃”,他就听见一阵老鼠偷食的轻微声响。装作不露声色地,便往那人的背后轻轻地一站—— “呵呵,呵呵,我说相公啊!你别误会,妾身这不是帮你尝尝看过期没有?还好,这样看来,可以继续吃,继续吃……” “……” 卢信良几乎就没当场僵直倒地。敢情这锦绣,也需要“禁欲”? 现在,床榻上的气氛颇为微妙。 当然,是为着锦绣的那句:“你睡不着就到隔壁书房看你的奏折去!要吵死人了!” 锦绣的嘴巴张在半空中,眼珠子转了转。 终于,意识到什么,“嗯咳”一声,赶紧嗲声嗲气,把口吻一改:“相公啊,您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是不是春心又开始骚乱荡漾了? 卢信良仿佛越来越烦躁。 香暖融融热气氤氲的被窝底下,突然,他的手,轻轻地,温柔地,就跟珍重爱抚似地,用他那一双温热宽厚的大掌将锦绣的右足主动搁了在胸前,一握。 锦绣倒吸了一口气,背皮一抖,身子骨一个哆嗦得劲儿。 帐帘钩子依旧发出的磕托磕托碰响中,然后,她就听卢信良说道:“我妹妹那脚,霏霏,你都没看见……天呐,你都没看见……” 他从不主动轻易叫她一声“霏霏”,因为这在卢信良眼里简直是肉麻。然而,时不时地,他却不知,他这样的“肉麻”次数越来越多。 “她的那脚,真的霏霏……你没看见,太可怖了,这缠足之风究竟是谁提出来的……居然还说好看?天呐,那畸形残酷的惨状……居然……居然……” 忽然地,他就像是变成了一个遭受打击的“怨妇”。“残酷”、“畸形”、“丑陋”……源源不断地从他那微微掣动着、漂亮的玫红色嘴唇冒出来。 锦绣听了半天,终于听明白过来。 “哪里就丑陋了呢?” 她笑着打趣说,就跟我今儿终于逮着报复奚落你机会似的:“你看啊,想她‘眉儿浅浅描,脸儿淡淡妆,粉香玉搓腻咽项,翠裙鸳绣金莲小,红袖鸾鸟玉笋长’……你们那些文人儒士不是成天诗里吹捧、就是词里描摹吗?——还‘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呢!对了,有听过一本书叫《□□》没有?”颇有些得意:“你肯定没有看过听过!不像我老娘,什么书都能说道一番!那里面有个大官人,好像叫什么什么庆,对了,想起来了,叫西门庆!这男人呢就特喜欢女人的小脚,和他一个小妾行房时候,把那女人的裹脚布拿在嘴边闻了又闻,舔了又舔,还把那女人穿的小脚弓鞋倒满了酒水,当杯子一喝,是为调情……” “呕……”卢信良又要吐了。“——叶锦绣!”他的脸又抖起来,一阵紫一阵白,表情难看。是阻止锦绣别再说了。 锦绣便不再逗他,也懒得逗了。她瞌睡虫来了,两个人接着又睡。“唉!”睡着睡着,她又开始叹气,因为迷迷糊中,卢信良那厮还把她的一只右足搁在自己胸窝子上,手一下一下,就跟抚摸猫儿狗儿似地爱抚揉弄个不停。锦绣被他弄得实在麻痒又上火憋躁。“诶!烦烦躁躁地,她又说:“你今儿看见你妹妹那脚了?你说,是她的那脚好看?还是我的?” 卢信良猛地翻身坐起,掀了被子床榻间一个调换,搂住锦绣的腰,把对方使劲儿往他的身下重重一压:“不许胡说!别拿老三的脚……”别拿老三的脚,来比你锦绣的脚。 他的眼里,似有痛楚,难堪,尴尬,无尽的自责与懊恼。 卢老三,是他嫡嫡亲的妹妹,或许,今日他所看见的那脚,那双畸形丑陋可怕的脚是长在别的女人身上,和他毫无血缘关系的女子身上——那么,这样的痛楚、难堪、尴尬自责倒是没有。他卢大相爷最多吐一吐、反一阵胃也就算了。可是,那双脚,是长在他的妹妹身上,他的亲妹妹…… 锦绣最后被男人吻整得死去又活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大家凑合着看吧,下章继续~~啊~ 男主(鼻血横流):车车车~! 女主(鼻血横流):车车车~~~~嗯,不慌先,格老子的!到底是想车,还是想要娃!问清楚多! 第42章 终于得劲儿的相爷 锦绣最后被男人吻整得死去又活来。 被二兄长不慎瞧见小脚的卢信贞, 当天一回到厢房, 表情惶恐, 全身颤栗, 手不断拍摸着搁放在腿上的长毛波斯猫。 或许,她是做梦都不会想哇,就是自己这双引以为傲的“三寸金莲”, 却导致他兄长卢信良心理阴影之下,唯有去她二嫂锦绣那里寻求补助与安慰? 卢信良倒不关心她是否在外脱鞋破坏了规矩礼仪,而他的心理阴影——“吁!”也许得知此事后的卢信贞, 估计立马会寻一块豆腐,当即撞死碰死得了! 锦绣说:“不行!” 室内升腾起一片暧昧混浊淫靡之气。落地的灯罩,团出一暖氤氲橘黄色的柔光。飞蛾在边上围着转来转去。帐帘的金钩在风里依旧发出“磕托磕托”的声音。兰烬落,屏上暗红蕉。香炉沉沉。这样的氛围里, 一个男人, 和一个女人, 穿得都极其单薄,纱绫的丝绸寝衣, 雪肤暴露, 妖娆而香艳十足,且又都是夫妻,他们不干那事儿,还能干些什么? 锦绣却是把卢信良即将放肆的手猛地一捉。 卢信良一怔。 她含笑着问,声音很是迷人柔媚温婉地,“看来, 相公您又忘记了妾身前儿所说的不是?” 上次的气她还没消,想这样占她便宜?不行!说什么她也要掰回一局!“再者说,君子寡欲!相公啊!”她又孜孜善劝:“你要传宗接代,要想妾身我帮你生个子嗣,不是得养好精气神儿,到该用的时候——咱们再、来、用、吗?” 她把最后的几个字咬得很重很是清脆利落。 卢信良的脸,一下就黑了,暗了,沉了。 这小妖精,他深吁一口气,竟十二万分地后悔起来了! 如此的贤良淑德,如此的温俭恭良,如此的……她劝他要保精节欲,叫他禁欲修身,提醒他君子应该寡欲……她的这些言辞规劝,这些举止仪态,不正是梦中孜孜所求的“贤妻良妇”之模样吗? 真真打脸!……卢信良有苦说不出说,只觉哑巴吃了黄连,憋了一肚子气,却又哽在喉间说不出来。 手,忽然不知该放在哪里。夫妻两又那样对峙一场。卢信良的面部很僵硬,很涩。锦绣的手还推着他的手,当然,这是死活不让对方得逞的意思。 灯罩围着的飞蛾又在啪啪啪,煽动着翅膀。东壁悬着的那张《鸳鸯秘图》仍旧撕拉撕拉,风里掣掣响动。 据说,当时的卢信良,还真跟上一次准备亲近锦绣的下场如出一辙。 穿着身淡紫色丝绸家常睡袍,大敞着胸领,样子松松垮垮,倜傥而风流,腰间连个带子也忘了系上。脸拉着,自然拉得比驴子还长。死揪紧着眉,猛地一撂被褥,下得榻来。倒背着两手,在锦绣面前迈扯着长腿走过来又走去,不是借故摔枕头,就是拣个东西发发脾气,像硬憋一块大石头,心里的气,吐是吐不出,按又按不下。想发,却不知该如何发出来? 而锦绣呢,就跟看个报应笑话似地,拿眼轻瞄了瞄对方,“嗯咳”一声,端端庄庄也趿了鞋下得榻来,理理自己的衣衫,整整发上的云髻,优优雅雅往边上一张红木雕花的小圆桌撩袍一坐,手拣了一本书,正好从对面的小书橱红木柜屉里,挑着灯,翻着书,认认真真夜读起来。 卢信良仍旧那么走过来走过去,回过头黑着脸背着两手轻眯起眼一看: 而那书的名字,不是别的,自是卢信良向来所推崇的、那个口倡“君子要寡欲”的孔老圣人的哲慧语录,叫做《论语》。 “豁朗”一声! 又一件物什猛然摔在了地上。 卢信良忍无可忍,这君子不好当,实在是不好当啊! “好了好了!小乖乖,不就是上次求本相说的那句话吗?”这有何难?!也不管肉麻不肉麻了,也不管礼义廉耻君子风度了! 他转过身去,走上前,走至锦绣的面,将对方手中的那本《论语》夺了随手地下一扔。“好了,你这不知好歹的小妖精,小坏蛋……”他这话里的意思却是,要说道,咱们夫妻何妨床上好生说道说道去?锦绣的手就这样慢慢地被握在男人的手里,卢信良俯下/身,就着锦绣的那小手一拉,将对方的腰拦着一抱。就跟飞燕穿云似地,轻轻松松抱了起来。并埋下头,一边吻,一边于锦绣耳边轻言细语、下流兮兮地说:“不就是说本相‘骚’吗?嗯?现在……”现在本相就骚给你看! 脸也不红,气也不喘,面皮竟厚到一定境界,干脆耍起了流氓和无赖! 锦绣心里暗呸一声,呲地一下,大笑狂笑!好个臭不要脸啊!好个卢大闷相骚货啊! 不过,心里虽笑得骄傲得意,然,还是不忘奚落一番。“这就乖了,我说相公,你早承认了不就完事?”两口子就那么调起情来。锦绣得意之余,又忍不住心忖:所以说,又何必非把自己搞那么辛苦,嗯?把夫人我也搞那么辛苦?还吃什么“冷香丸”呢?……总之,你一脸正经、君子圣人的卢大相爷早承认自己“骚”不就行了?事情多简单!多直白啊! 颠鸾倒凤,抵死缠绵,就这样,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红梅压海棠。 床柱子摇晃起来。声音咯吱咯吱。 诚然,那天的卢大相爷干得十分爽利又得劲儿。 而锦绣,其实也很爽利得劲儿。 “哎呀,相公,你慢点,轻点……” “嗯……” “哎呀,相公!”锦绣生气了,话说这男人骚起来,也不至于到这种程度吧? “好了,忍一下,就一下……” “……”嘘……真爽!真他姥姥的爽!卢大相爷的火,终于高射炮一扬脖,彻底地给释放发射出来了! 第二天早上,卢大相爷却一直没脸去看锦绣。 感觉枉读了一世圣贤,再无言于锦绣面前说什么“孔孟君子圣贤儒学之道”,心里又羞又愧,又难堪又尴尬。头蒙盖着被子,蒙得一头的大汗,终于,也不知就那样蒙了多久,感觉如此下去终不是个事儿。拉了方被角仰脖看看外面天色,见鸡鸣欲曙,蛋清色的天光正一点一点洒满窗户和漏墙。卢信良逮着个机会,赶紧悄悄地穿衣,下榻,趿鞋—— “……相公,你去哪儿?” 卢信良面红耳赤。 锦绣的声音娇滴滴,软绵绵,慵慵懒懒,他的心一荡,差点又要像被什么妖精收了魂儿似的,飘飘然竟不知东南西北起来。 “我、我自然是早朝……你、你再睡一会儿!” “唔……” 锦绣便不再说什么,随后进入了梦乡。 ※ 卢信良要禁令“妇女缠足”的举措很快惊动弥漫整个朝野。 那天…… 作者有话要说:  噗,相爷你真的好骚~~~ 第43章 谁的酸味 卢信良要禁令“妇女缠足”的举措很快惊动弥漫整个朝野。 那天, 内阁衙门一派哗然闹哄。 “嘿!你们都听说了吗?咱们这位首相大人要把女人裹小脚的世风给禁令了!昨儿才上疏了一道折子在陛下跟前儿……现在, 陛下正为这事儿和咱们首相一场对峙呢!” “对对对!本官也听说了, 是怎么回事儿?——您说, 这是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记得以前也是咱们内阁一位陈大人,要给卢相说媒,你们猜, 当时咱们的这位首相大人怎么说的?——嗯咳!”学着卢相良当时的神态动作以及表情,其中一名官员道:“听你说的这女子,好是好, 可惜,却是个天足,没有裹小脚……” 就那样,内阁的官吏们将这事儿夸张渲染, 外加添油添醋, 议论得沸沸扬扬。 卢信良官袍博带, 头戴宰辅粱冠,冠上配貂蝉笼巾。 是的, 确如那些官吏们议论所言, 大内刻漏房才报了寅牌,连早茶都没顾得上喝一口,刚处理好手中紧急朝事,卢信良依旧端着张老气横秋死板脸,也不管那皇帝高不高兴,便煞神爷似地直入皇帝所居的寝宫, 养心殿。 “圣祖训——” 养心殿的金顶琉璃全覆上一层厚厚的白雪,北风呼啦啦地吹,那雪也跟着簌簌飞舞与回旋。 所谓的“圣祖训”,是指新皇继位之后,他的先皇老子下命朝中重要大臣将自己谕旨编纂成书,以示后代时时恪守尊训。 卢信良为这位新皇所最最反感厌恶的缘由便是:一,有事没事儿,这厮吃饱了撑着似的,只要逮着对方稍微地一偷懒,如,睡个懒觉,钓钓鱼,斗斗鸡,玩玩花鸟草虫,或者和他的爱妃们淫/淫乐,捉捉迷藏,欢愉欢愉……卢信良这厮,便就谁当了耳报神似地,身子往跟前儿一站,真个讨厌鬼瘟神爷般,哗啦哗啦,从他的袖中掏出一本小册子,对,也就是这个《圣祖训》,翻出来,面无表情一朗读,声音洪亮而高亢死板地: “三皇治世,五帝开疆,即立千载,何以繁昌?盖尊法者,可屹洪荒——” 年轻纨绔的新皇帝实在恨死讨厌死这卢的腐儒古董了! “阿嚏!阿嚏!” 喷嚏打得直哆嗦横流,这么冷的天儿,刚刚从一个妃子的软玉温香怀里爬起来,衣服都还没来得及穿戴整齐,明黄色的龙衣龙裤还松松斜斜穿戴在身上,没有理整洁,吓得直身子一个哆嗦,跪在养心殿的大门内,赶紧端正了身板认认真真严严肃肃听起来。 是的,就是卢信良从小册子上念道的那一句句——《圣祖训》! “爱卿啊,你这是和朕有仇是吧?” 终于,念完了,卢信良把那小册一收。年轻纨绔的新皇帝嘴角冷冷地一哼,有太监赶紧过来穿的穿衣,递的递巾帕热茶。 卢信良道:“臣惶恐,不知陛下此言何意……”该行礼行礼,该鞠身鞠身,有板有眼,恪守尽忠。眼看,又要唐僧似大道理成堆。“行了!行了!”皇帝赶紧摆手,问:“这么早过来,有何‘教训’啊?”哼,姓卢的啊姓卢的!朕……朕不是赐了你一个大美人儿吗?卢信良接着再一鞠身:“皇上,臣此番前来,是有一番……” 忽然,他不知道该怎么说?说是要事儿,可一个女人的小脚问题,算是么?可是不当回事儿,这么早跑过来?…… “臣……” 他还是说了,义正而言辞,不卑又不亢。“臣想,关于女子缠足的陋习陈规,陛下是不是应该颁布法令给废除了?” 脑子有病…… 皇帝的嘴角微微勾起。什么话也没说,轻点了点头,表示赞同的,仅是这么几个字:脑子有病。 是的,这卢的呆儒脑子有病! 养心殿的气氛颇为安静和肃然微妙。 那天,卢信良要求的皇帝下令禁止女子缠足一事,皇帝的态度到底是个什么样,没有人知道。就在走出养心殿大门的时候,卢信良同样微微含笑地,向来死板的脸忽然绽出一抹奇特怪异的表情。他的嘴角稍稍地搐了搐,然后,告诉了皇帝一句话,他说—— “皇上,玩多了那样的脚,你确定,你真的不会想吐?” ……嗯? 他用那样的表情看着他。讥讽地,高冷地。皇帝一愣。 怕对方听不懂,听不仔细,进一步地,他又上前,嗯咳一声,摇了摇头,叹口气,说:“皇上,恕微臣冒犯失礼,微臣可曾听说,当今的孝钦宣太后娘娘早年隐忍负重,尚处冷宫之时,她曾养育过一个‘小女娃’,而那个小女娃……” 而那个小女娃,如果微臣没有记错的话,皇上,就是您吧?那个小女娃,为了证实其确实乃“货真价实”的“女娃”身份,她曾被一个嬷嬷,手拿明矾药膏及布条……卢信良不再说了。 “放肆!放肆!卢信良,你好大的胆子!你放肆!” 皇帝气得发抖。 后来,卢信良和皇帝的交谈到底怎么样? 那个气得发抖的皇帝到底有没有恩准卢信良的请求……谁也无法知晓,没有人知晓。 这天,锦绣兴之所起,要找卢大寡妇孟静娴学习针线。卢大寡妇孟静娴,锦绣虽算不得与其称得上“交好”,但却是她最喜欢、也最愿意与其说话唠嗑喝茶闲聊的女人——当然,卢家大宅的里女人。 寡妇问:“为什么想起要学这个?” 锦绣自然不会坦诚相告,说,那天卢信良教她读到《礼记》中有一段:“ 黼黻文绣之美,疏布之尚,反女功之始。”然后卢信良就量视她,说,夫人你这辈子可能都不会这些!并且还说,你拿过针吗?捻过线吗?你身上的那些穿的怎么来的,知道吗?还说,本相我也量视你这辈子肯定都不会给丈夫我绣一双袜子或者荷包之类……锦绣当然知道这话有激将之意。也是当然当然,却不知道她这卢大相爷话里的意思——你叶锦绣,这辈子也不可能绣一双袜子或者荷包香囊送给本相,看,本相多可怜,想出去显摆一下,证明证明咱们夫妻两确实琴瑟和谐也没那证据……如此这般,锦绣心想:不就是绣个东西吗?这有何难!于是拐弯抹角,偷偷摸摸,摸到了寡妇孟静娴的厢房院落。 孟静娴又说:“其实啊,这个也不难,弟妹你这么聪明,真要学起来,也挺容易……”锦绣点点头,笑容清爽地。接着,孟静娴就开始在厢房里寻找绷子并绣线。 适逢午后阳光淡淡,孟静娴坐在南窗漏开的一侧暖炕,锦绣坐在另一端。孟静娴穿了一件半新不旧耦荷色交领小袄,头上也只简单朴素挽了个随云髻,珠钗少得可怜,脂粉几乎未施。脸,白得匀净秀气,皮肤仍旧光滑莹润,吹弹可破,细细嫩嫩。她一边绣,一边轻言细语温文尔雅地教锦绣初步的针法。锦绣听得认真。一会儿,孟静娴手拿着绣绷,绣针刮刮鬓角—— “其实,要说这女红绣功,在这府里,三姑娘算是很好的了。屋里太太房里的大丫鬟月珠也是相当不错……可是,我来卢家这么些年,要说真有能比得过我妹妹静若的,几乎没有……” “哦?你还有一个妹妹,都是一个母亲生的吗?”锦绣问。 “是啊!我这个妹妹……” 她一边绣,一边目光温和专注地看着绣绷上刚做的一瓣桃花,像是欣赏,又像是叹息,或者应该是惋惜。 “我这个妹妹啊,哪哪都好……” 她一顿,接着又说,依旧自言自语地,“早些年,到咱们府上住过一段时日,当时,她和二叔叔时不时还见过几次面。当然,那时候都太小,也没个忌讳,两个人还比较谈得拢……所以,明的不说,但不管是我娘家的母亲,还是婆婆,都在私下暗想,将来真能让他两成就了一段姻缘,倒是美事儿一桩,哎,可惜了……” 锦绣一愣。 孟静娴忽然“呀”地一声,“弟妹!你的手!”锦绣的手,被针不甚给刺到了。孟静娴赶紧搁下绣绷,又是唤丫鬟拿药膏,又是轻捉起锦绣的手说要察看。锦绣,却是恍恍惚惚。“哦!”她说了一声,“——是宫中的容妃娘娘吧?”并终于想起回忆起什么似的。 孟静娴脸色大变。 唇色发白,甚至连个身子都抖起来了! “弟妹,我,我,我——” 其实,她不是故意的。 那天的锦绣,回到屋子后,其实并没什么过多的反应。眉头四平八稳,其实连皱都未曾皱过一下。孟静娴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她没有心思去猜测?或许,应该是无心的,寡妇的生活犹如死水,所有的情感情绪全都储藏在枯井里,遇见锦绣这样的话唠,终于,一时嘴快没个忌讳了,失了体统,其实想想也很正常。人无完人嘛。但是,锦绣的肚子里好像多了些什么东西,感觉酸酸的,像喝了一勺子的陈年醋。不,或者说,是喝了一瓶的老坛酸醋。 那个孟静若,是的,也就是孟静娴的妹妹,嫡亲妹妹,传说中和卢信良差点就凑成一对儿,后来又给她那臭皇帝表弟给生生搅乱的那个女人,宫里的宠妃,容妃娘娘…… 锦绣终于想起这茬了! 孟静娴不说,也许,这一辈子都不会想起,想起这个让她会如喝一大瓶老酸醋的女人。是的,当时她之所以会和卢信良走在一起,结为夫妻,不是全拜这个女人所赐吗? ……锦绣的心情,是复杂而难言。 下午到卢氏那里去请安,一阵吵吵嚷嚷声音传来。“妈,我怕,妈,我怕,我不要,妈——” 是个小女孩儿的声音,哭天喊地,哭爹求娘。 锦绣却没有心思去过问围墙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只是想:或许,这卢信良和那寡妇大嫂家的妹妹孟静若,也就是容妃,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呢?你看,这卢信良心里的标准贤妇,不就是那容妃的样子吗?孟静娴说,她妹妹长得如何温婉秀礼,举止文雅,又兼弱质纤纤,哼,卢信良啊卢信良,你倒了八辈子的霉吧?放着这样的好女人好媳妇没能娶,偏让她那狗皇帝表弟捷足先登,卢信良,你捶胸顿足吧你!哼!她又想:如今让你栽在我叶锦绣的手里,也算是你上辈子没积福,不知干了什么缺德事儿?那么好的女人……是啊,那么好的一个女人,锦绣又酸又高傲地冷吸一口气:总之,卢信良,你就是个没福的!你活该!栽在我锦绣的头上,你活该! 是的,锦绣应该是见过那个叫孟静若的女人的。若非没有见过,可能心中的那酸味还能减低一些…… 就这么,一路想着想着,院墙之外,那吵嚷的小女娃哭声越来越近,越来越狂放悲惨。 锦绣瘪瘪嘴,又在想:哼,叶锦绣,你算个什么回事儿?你在吃醋?——啊呸!吃什么,也不能吃醋啊!尤其,吃这姓卢的醋!……酸!太酸! 气运丹田,把头一扭,正要走,然而就在这时,扑通一声,有什么跪倒在地:“二少奶奶,二少奶奶,救我,求你救救我——” 锦绣吃地一吓。 奶声奶气的女娃娃,锦绣循着声音的方向来源一看——“吴嬷嬷?你、你这是在做什么?” 眼睛一会儿瞟瞟跪在地上向她求救不断的小女童,一会儿又瞟瞟干瞪着一双死鱼眼珠的五十多岁老妇。 着黄紬子袄儿,勒翠蓝销金汗巾,手拿白布条,并身后跟三四个小丫头。 是的,这老妇,正是卢府大宅的吴大总管之妻,吴家嬷嬷。 作者有话要说:  加更呐,最近每章都是两千字,觉得对不起大家,熬夜再加点~看我好不好,好不好? 小剧场—— 男主:谁是孟静若?啊?谁是?让我想一想…… 女主:你就装! 第44章 金莲风波 卢家的这些总管仆妇、及那些有头有脸面的上等丫鬟奴才, 锦绣还从来没有放在心上过。 而她之所以能一眼叫出吴嬷嬷这个名字, 那是因为有一次, 她的丫头春儿在这老女人跟前受了窝囊气。锦绣问:“怎么了?哭成这样?谁欺负了你不成?告诉本小姐, 小姐我帮你帮你做主去?”春儿吱吱呜呜,自然不说实话,这丫头向来怕惹事生非, 凡事能忍则忍。“她们、她们说有其主必有其婢……说,说小姐您作风品性不好,连带着底下丫头也飞起一双骚眼睛四处勾人……”最后, 旁敲侧击,锦绣还是透过其他丫鬟的嘴儿,才得知此事。 原来,就是这个吴嬷嬷, 有一天, 春儿在花园里帮锦绣摘柿子, 人太矮,她勾不着, 这吴老仆妇的相公吴大总管恰逢路过, 看见了,碰巧顺便帮忙搭了个手。这吴老仆妇恰逢正好也看见此事,自以为春儿勾引,走过去,二话不说,当即一个响亮巴掌甩在春儿的脸蛋上…… 锦绣呢, 她也不动气,一巴掌,同样也是甩在了这老女人的脸上。 脆生生响亮亮的一巴掌呐,然而,她打得是却云淡又风轻,打得是轻描又淡写。 “吴嬷嬷,让本夫人来告诉你,我教出来的丫头,这还算是笨的,真正会勾引男人的,还不是她这种——” 打完了,顺便帮对方揉两下子。挑挑眉,微微一笑,并当场吓唬吓唬,说,马上就要帮她的相公吴大总管物色两个侍妾好好伺候,让她见识见识什么叫做真正的“勾引”,并且,对方还是大名鼎鼎的春风楼妓/女。吴嬷嬷为此吓得不行。和锦绣,明里暗里也结下了不少梁子。 锦绣却不把这等腌臜愚妇放眼里。现在,看见这老女人心就烦呐!“怎么,偏偏又是一个姓吴的?”她想。 正要走,也不管这老女人对她是否记恨,因她这一生,所得罪的人,所立的仇敌,就是排成好几个军团,也不夸张过分。 可是,刚走了两三步,臂上的画帛才刚一撩—— “二少奶奶,呜,二少奶奶,我妈要给我裹脚……救救我啊,二少奶奶……你救救我,因为你都没有裹……” 哭泣的女童音。锦绣的腿忽然被一双稚嫩柔软的手生生给拽住拉抱住。小女娃哭得是泪眼汪汪,就像掉进了水缸里。 锦绣深吸了一口气。 或者,她这一生,都将被卢信良的那双水晶瓶里装清水似的眼睛看得个清清楚楚,透透彻彻。卢信良早把她看透了,是的,她锦绣,压根就是一个鳄鱼头衬老底儿,外表凶悍,却是一草包。中看不中用……锦绣不喜欢小孩子。那是小的时候,她因为有一次偷跑去京里的马戏团看节目表演。那舞台上,有一个奇形怪状、头大如缸的“大头娃娃”。那孩子,身子瘦小,脑袋却像个水缸一样粗大。行走笨拙。梳扎着两小辫,穿一件大红色的小棉袄。红嘴唇,红脸蛋,年画里招财福娃的装扮,可是,却不可爱,像鬼!像怪物! 锦绣怕小孩子,尤其是这种五六岁的小女娃娃。 “呜,二少奶奶,求你了,救救我,我妈要给我裹小脚……我怕,少奶奶,我怕……” 小女童还在哭,还在扯她抱她的大腿。也是头扎两个小辫,就那么霍生生怪物似地跪在锦绣跟前儿。红嘴唇,红脸蛋,婆娑着泪眼,穿一件大红无比的小花袄子。脑袋无限放大,真的就像个大水缸,无限伸展放大在锦绣的瞳影里。 “你走开,走开……” 锦绣的脑袋轰隆轰隆。“走开,你快走开啊……” ※ 幽沉的烛火在卢家正房的堂屋里闪闪烁烁。 卢府的三姑娘卢信贞,满眼瑟抖,耳坠子摇晃着,一张脸煞白而焦黄,人坐在一张椅凳子上,那椅子,都快被她摇得咯吱作响了。 卢信贞到底在气什么,最近她的心里又发生了怎样剧烈而天翻地覆的变化……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吴大总管的娘子吴嬷嬷,此时此刻,她就跪在卢老太太的堂屋中间,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哭得是委屈无奈又气愤。 “老奴、老奴说句逾规越矩的话吧,这二少奶奶,二少奶奶……这次……这次实在过分了些!——啊?!她不缠裹小脚也就算了,反正她是少奶奶嘛,又是他们娘家国公府的心头肉,向来我行我素惯了——她不缠裹小脚,也没人敢吱一声……可是,可是老奴的女儿就不一样了!这不裹脚,她以后还要不要嫁人?还要不要找婆家?老太太,小姐,老奴……老奴舔着老脸不为别的,就想着这事儿求你们评评理……这二少奶奶,她二话不说就跟老奴的女儿抱走,不容老奴丝毫置喙的余地……老奴、老奴也是没有办法来求您们了!” 吴嬷嬷的声音像脑部经历损伤而导致的延髓麻痹,嘶嘶哑哑,又跟中风了似的,一字一句,充满着血泪般的控诉和发问。 锦绣把她的女儿给带走了。是的,说带走就带走地。就那么目中无人,高傲不可一世地,仗着她二少奶奶的身份,仿佛多听她分辩一句都嫌厌烦。 锦绣后来为什么又不怕那令她产生心理阴影的“小女娃”,这也不重要。总之,日头打西边,鬼使神差,她又把那小女娃给“带走”了。 吴嬷嬷喉头哽咽的一字一句血泪控诉中,卢信贞纠紧着手中丝帕,把呼吸一次次调了又调,压了又压。 “母亲……”她说。 也是过得好久,颤抖着嗓音,才竭力保持着声线的平稳。“母亲……”她又说:“您老人家都听听,都听听——” 屋子里谁也没有吭声。卢老太太,孟静娴也好,还是其他侍立在旁的一干婆子丫鬟人等。大家蹙蹙眉,相视一眼。因为她们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是一个灾难。自从卢府的她们的家主卢信良——卢大相爷,那天不知给皇帝早晨念《圣祖训》的时候说道了些什么,最后,一道禁令,下放举国。“朕,就关于女子缠足裹脚一事之看法:一,追本溯源,关于女子缠足之事,系南唐国主李煜,不思民生之苦,酷虐残忍,违背天然,摧人肢体,强令妇女缠足流弊至今,实为千古荒唐之事,因此,朕特令首相卢信良,新推法令与规矩——” 这是关于“女子缠足”的新法与新规定。 刚开始,旨意明确规定,若有违者,必刑重罪。然而,大抵有关女子缠足一事,事如人的一日三餐,女子裹脚,成为当世审美之主流,尤其是于男人而言。说媒与嫁娶,这女人的脚小不小,那“三寸金莲儿”好不好看,直接关于这男人对那女人要不要、今后好不好的直接关系。酸腐文人与士大夫把女人的小脚,甚至划分为五式九品十八种,各种各样的玩赏、评点与赞美。而这变态的审美,与其说是女人缠了小脚后的纤纤柔弱体态引发他们的相恤与怜意——倒不如说,女人把这双足一缠,这样,“男强女弱”,当世越发阳刚不举精神萎靡的男人们,才能从女人的那双小脚上,找出一点丧失的自信、雄风与威严。 新法一出,立即遭来各层贵族与士大夫的抨击与阻挠。 “卢首相!” 甚至,礼部一年轻侍郎当场冒胆毫不避言地首发其难:“尊夫人天足,首相大人为此事儿想必纠结日久,因此,令万岁爷促成此旨,是盲公开了眼吧?” “盲公开了眼”,是指卢信良的酸葡萄心理。因为它的下一句,就是酸嘟嘟的。 自己的夫人是个天足,所以,别人的老婆妻妾,必定也是要放脚的! 卢信良怒不可遏。“盲公开眼!好,于侍郎,你这比喻倒十分贴切!盲公开眼就盲公开眼吧!本相——” 忽然,怒极,反而笑了。 那天晚上,卢信良一夜没有合眼睡着。关于“女子放足”一事,事情最后越严越烈。孤掌,到底是难鸣,最后,顶着个压力,有关“女子放足”便从“若有违者,必刑重罪”——再到“任其自由,罚银多少多少两了”!想卢信良身为一介贵胄权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尚有皇帝谕旨在手,可以说,是别的朝政举措还能圆融应对,然,这女人“小脚”的问题,流弊千年的世俗旧约——想要挑战,他到底是力不从心。最后,疲惫至极,一撂手上文件:“一堆蠢物!”便不再过问。 毕竟,这是娘们们的事,管多了,他这首先的脸面也不太好看。 现在,卢家的这些娘门女人们,犹如遭受了巨大的震荡与冲击。而吴嬷嬷的血泪控诉,那么一字一句、一口一个的“二少奶奶她不缠裹小脚,也没人敢吱一声”……这话,对女人们的冲击,也就更加更加地强烈了! “母亲……”卢三姑娘卢信贞还在说:“您老人家快都听听,都听听——” 她的声音颤抖、哽咽、委屈之中,又夹着无比的悲愤、气积与心酸心凉。 卢三姑娘有一双“傲人”的小脚。是的,“莲步姗姗,袅娜娉婷”,她的这双小脚,这双令府宅上下多少女人仆妇钦羡嫉妒的“三寸小金莲儿”——曾经,一直是她死守望门寡之后、又或者客居娘家不亚于贞洁牌坊上那响当当卢三大名儿的第二荣誉——那是她的骄傲。引以她一生为傲的“骄傲”。 然而现在呢? 现在,这一生为荣的“骄傲”就那么拉扯在地,被人如泥践踏不说,她的二兄长,亲亲的哥哥,甚至,不慎在看了她的小脚之后:“三妹妹,你……你是不是应该放足了?” 眼泪,波涛汹涌似地从卢信贞那张蜡黄苍白的脸上滚滚横流。 是的,她做梦都不会想到,那天,就在自己极度恐惧惴惴地担心中,卢信贞本来以后,向来家风严谨的二兄长,会在看了自己的脚以后,对她大惩特治,说:“卢老三!你还要不要脸,你一个姑娘家家的,况是府上的一个闺门小姐,怎么能如此轻浮,如此不顾体面!”……如此之类,大惩特治。然而,可是然而呢—— “小姐,我瞧着姑爷昨儿怎么好端端地吐成那样?到底怎么回事呀?就一块臭豆腐而已,这也……也不至于那么夸张吧?” “嗯唔……当然不是臭豆腐,不是……” “那是为何呀?” “春儿……我告诉你,你可别乱处乱讲……” 叶锦绣偷偷瞄了瞄四周,然后,附耳婢女,低低咕哝,小声说道一番。“——啊!什么?!是因为看了三小姐那姑奶奶的脚!” 卢三的眼泪,就那么哗啦哗啦,流溢满了一脸。 丫头春儿的惊声尖叫,那背后所表达的真正情绪,她没有留意,也顾不得留意。腊梅花开得香气阵阵,她就站在花圃的假山背后。锦绣和她的贴身侍女春儿要爬上坡顶摘腊梅。因为要说这卢府的腊梅花哪儿开得最好,自然是卢老夫人她母亲东边院子的那处小花园。卢信贞也是要摘腊梅,她的生活情趣,除了绣花,绣金莲小鞋,就是剪剪纸,弄弄花艺茶艺,再喂喂猫儿狗儿。卢信贞穿的是一件红白肷镶福寿字兔毛滚边的大氅,那兔毛白白细细,绒绒拂在脸上。头上简单的粉晶流苏斜垂下来,于鬓发间轻轻摇曳。她的脸,也终于不再那么黄了……她想,这样简单又看不出机巧的粉嫩打扮,会衬得她的皮肤白皙红润一些吧? 卢信贞最后不知是怎么从那花园回到自己的厢房。 “母亲……” 终于终于,有人开口说话了。屋角的一尊紫铜麒麟香炉,如吐云纹的香烟中,卢信贞泪眼迷蒙拉回了现实。 那是卢家的大寡妇、平时最为沉默话少的孟静娴。 她手捧着个紫铜花篮的小手炉,头低低垂着,仿佛,这手炉的热气像是整个冬季她所依靠的最贴切最厚实的温暖。 她把那手炉捧得很紧很紧,直头了低垂了好半天,才声音轻轻地,极为文静细润地,说了一句: “也许,弟妹是对的,二叔叔也是对的……原来,我们都错了。” 是我们都错了。 她很想说:什么是美,什么是丑,是我们……石灰堆里掺进了墨汁,混淆视听,黑白不分,美丑不分了。 作者有话要说:  很想对大家说声抱歉,其实作者卡文已经卡了好几天,加上每个月姨妈疼,更得也少,灵感也少,前几章写得好潦草粗糙,但也没有听见你们的抱怨……乃们好宽容,渣渣作者感动不已! 现在,终于理顺了!吼吼,好开森!今天会有红包,如果留言少,每个留言的都有,如果多,就挑字数多的,所以,小爪子动起来吧~ 第45章 锦绣的心理隐疾 吴嬷嬷的“血泪控诉”其实并没多大用处。 卢老太太对锦绣把她女儿“带走”这事儿也不知如何应对。儿子下令“放足”, 她不能打她儿子的脸。夫死从子, 她的眼神只有悲哀:“唉, 罢了罢了!带走就带走吧!吴嬷嬷, 她到底府上的二少奶奶,这事你就依着她吧——” 是在提醒,主子为上, 主子就是叫你去死,你也不能半点怨言。 吴嬷嬷袖子楷楷眼角,看来女儿的这一生算是完了。是被锦绣那个“祸害精”给害完了!“是, 老奴就听太太的吩咐。”心不甘、情不愿磕了个头。至此,对锦绣的恨,更是融血入骨。只暗咬着牙,不再说话。 卢信贞还要说什么, 被卢老夫人摆摆手:“算了老三!她是你二嫂!”就要起身, 回屋。卢三一脸的不甘和委屈以及恨意。“——大嫂!”她又转向旁边的孟静娴, 企图拉找点同盟。孟静娴却也赶紧撇过脸去:“嗯咳!三妹妹啊,我们家小蛮最近闹肚子, 我得早点回屋里去看看——”是的, 孟静娴还有个孩子,一岁半左右,却不是亲生,而是抱养。暂且不提。 卢三把脚一跺:“你们……你们都在偏着她!都在偏着——”偏着那狐狸精、骚货、贱人! 紫铜麒麟香炉里的云,袅袅飘过卢信贞那苍白、蜡黄而毫无生气血色的脸。 眼泪,又那么一滚, 从眶子里滚落出来。 卢信贞的委屈写满了整个眼睑。 或许,对锦绣的恨,也是如此。如此……写满整个整个眼睑。 ※ 夜已深沉,灯花瘦尽。锦绣穿一件儿海棠色丝质睡袍,烦躁而头疼地,在屋子里踱过来,又踱过去。 “唉!这小祖宗,求你别叫了行不行!别叫了!……” 锦绣俨然在憋着一肚子里的糙话,脏话。仰头深吸一口气。一会儿用手揉揉两边的太阳穴,一会儿,又烦躁头疼无比的踱过来、踱过去中,伸手拿了一个杯子,要喝,却发现是空的,猛地又一放,转过身:“我说春儿!那啥……还有没有其他的药给这小丫头抹一抹,她这叫得我根本没有办法安宁啊!” 锦绣感觉自找了个“麻烦精”带回房中。 吴嬷嬷往老太太那里一告,倒不是虚晃。是的,锦绣把她的五岁小女儿“带走”了。这小女儿,是她老来得子。最开始,小胖丫头如何求她、泪眼婆娑地抱着她大腿不放:“二少奶奶,二少奶奶,你都没有裹小脚不是么?那奴婢也不裹,奴婢也不裹——裹小脚好疼,奴婢怕疼……”锦绣被摇得心肝五脏六腑都要颠簸出来了!“大头鬼娃娃、大头鬼娃娃……”她就那么两眼惊恐,浑身战栗。腿一伸,正要逃,忽然,那丫头却从地上一站:“二少奶奶,你不救奴婢,奴婢就跳井死给你看!” 嘿!小小的东西,三寸之钉,茄子戳两个眼,她还真把牙一咬,眼一闭,马上就要做冲出去的跳井状。 锦绣就这样把三寸钉的小屁孩给带回来了。 春儿说:“哟!小姐,您是没缠裹过小脚,这疼,肯定是火烧火燎,任是再好的药膏也不顶用……” 原来,小女孩已经被她老母亲大刀阔斧缠了好几天了。脚上的指头除五根大拇指一掰,向下弯折,呈笋子形状。然后,用白绫缠裹了缠裹,再用针密密缝上,又缠……如此,小女娃儿是痛得鬼哭狼嚎,忍无可忍,偷偷地把那布帛一拆,也因此,才撞见了锦绣,并被其救了下来。 “小姐,您若不信,您去里面看一看。”春儿又说。 确实是,小女孩的痛苦惨状或许只有她春儿才能体味。十趾腐烂,鲜血淋漓。还好,腐烂的血肉没有变成脓水,若真到那地步……啧啧。 锦绣说:“不去!”不是不敢看,而是她锦绣……不,这么丢脸令人难以置信的缘由,她锦绣,才不可能跟春儿明说。 “我看,不管怎么样,还是得找个大夫,对,就明天!”锦绣又说:“这叫声,真真吵死人了!” 春儿抿嘴笑。其实,她这小姐姑奶奶性子还是软,就是嘴硬看着不可爱。“是!”点头,又去看里面小丫头去了。 第二天早上,大夫果然被请过来。具体详情,暂且不提。锦绣问:“大夫,你说,这小丫头的脚,不会就这么残了吧?”春儿就站在边上,心里复杂得紧张。她也是个小脚,现在,姑爷和这小姐如此闹一场,从前的审美和观念霍生生遭到颠覆。春儿不知该拿什么样的心情面对此事。大夫说:“哦,放心吧,少奶奶,因为令千金缠的时间不长,复原需一段时间将息将息也就好了。”然后,又说开一些药熏洗熏洗。并注意休息不要到处走动。当然,这大夫也在纳闷:都道是相国公府的二少奶奶举止出格,行事另类,现在看来,还真是果不其然。这样一想,她给自己“女儿”放足请大夫这件事儿上,倒不奇怪。 锦绣说:“哦,她可不是我女儿!你看我这么年轻,哪有个孩子就这么大的?再者说,即使当了母亲,我女儿也不见长这么大,这么丑……” 大夫尴尬不已。 晚上,卢信良加了班从内阁府衙回来。锦绣一看见了他,心里就想:你说,要是真和这姓卢的死板男人生一个孩子,那孩子,到底会是女孩儿还是男孩儿?是长得像她锦绣多一点?还是像这卢死板多一些? 不行!绝对绝对不能像这臭不要脸的死板呆儒! 锦绣实在难以想象,假如有一天,孩子真给这臭不要脸的生下来,他带着他,这两父子,或两父女,一大一小,一高一矮,就那么齐刷刷站在她枕头床榻边上,满口满口地:“子曰,子曰——” 锦绣一声尖叫。“啊,不要,不要——”这场景,是在可怕,实在实在太太可怕。 卢信良最近心情其实也并太好。他的那个所谓的“放足令”,不仅没有实施成功,而且,遭受很多贵族阶层及士大夫的抨击反对。现在,心里窝着一堆的烦躁。锦绣的尖叫令他奇怪。 “怎么了?嗯?夫人看见了我,像是看见了鬼?——” 卢信良脸拉着,板得又黑又沉。摘了风帽,脱了披风,随手往贵妃榻上一搁。 自从《夫妻和平相处条约》签订以后,条约中,有一款:“每到月中单数日子,相公你必须为妾身亲自洗脚倒洗脚水……”卢信良为这事儿实在心里嗝得慌。胸口就像嗝了一堆的沙子在里面。“窝囊!丢人!”好几次,他想彻底撒手反悔不干了,手中的揩脚巾重重往锦绣那儿一扔。 锦绣呢,倒也轻描而淡写,她挑挑眉:“怎么就窝囊?怎么就丢人了?啊?”然后,又是道理一通,说相公给他的妻子洗脚,这是天经地义。这世人好多光棍,想给他老婆洗脚也没那个机会。再者说,她锦绣的脚可不是一般的脚。你卢信良能给他洗,那是他的荣幸,是他的福分。别到时候她锦绣真要扭捏起来,不让他洗了——或者换个人来给她洗—— 卢信良一把堵住锦绣的嘴。 当然,也是“舍命献身”用他的嘴。“你敢!你敢!”他气得浑身都在发颠发抖。就那么瞪着两眼。眼如铜铃。 锦绣笑:“那就对了嘛!”接着,又是一通,给她的丈夫卢信良不停洗脑:说,你不说,我不说,谁敢笑话您卢大相爷呢?……如此这般,这般如此,最后,便舒舒服服地,享受着她丈夫卢信良那双常常用于审批国事奏章而起了厚厚笔茧子的手——在她的雪白生香的赤/裸双足上,轻轻地,来回按摩与搓揉。 卢信良今天却是不干了。 他打定了注意,今天,他要掰回一局,让她——给他洗。 “不行!”锦绣说:“我手疼!——再者说,协议里头也没有那一条!”看也不看对方,完全一副你当初自己不长脑子、如今该怪谁的样子。卢信良自然又是一阵气得不轻。“行!行!叶锦绣,算你厉害!你狠!” “妾身不狠,妾身也不厉害!” “对了,你刚才见了我,像见鬼似的尖叫做什么?还‘不要不要’的,半夜三更,人家还以为……” “嗯?以为什么?不要什么?” “唉,算了,本相不给你说了……” 到底,最后还是信守条约,帮对方规规矩矩洗了脚。当然,是他对她。“歘”地一下,一盆还冒着热气浮荡着玫瑰花瓣的洗脚水往院子中间一泼。有丫鬟惊得一呆:“相爷,您,您这是——”这不是她们下人丫头才敢的活儿吗?卢信良把脸当然习惯性一拉:“多嘴!本相喜欢,你管得着吗?” 后来,卢信良又开始在想:是不是——是不是就因为自己常常给这锦绣洗惯了脚,当看见她的那一双天然可爱的、纤秀的、美好晶莹剔透如羊脂白玉般的天然双脚,自己,才不会像其他的那些男人士大夫,竟会对那种缠裹过的“尖笋猪蹄儿”产生特殊的迷恋与癖好?……至今,想想心里都是一阵反胃啊。然后,他又开始打量她,一时居然有点感激:简直没法想象,如果,自己真娶了个“小脚婆娘”,那日子…… 夜间,两个人依旧同榻而睡。 锦绣呢,先前见卢信良一双眼珠子黑沉沉地,就跟个“淫贼”似地把她上看看,下打量。不知怎么地,忽然三贞九烈起来,忙将身上的海棠色丝绸睡袍紧紧一拉,双手捂胸。 是的,她可不想给他生孩子!不想!不想!绝对……绝对不想! 迟迟的夜漏越发添显更深与人静。 绿翦一窗烟。 锦绣后来又做了一个梦。 碧月蒙蒙的芭蕉树底下,有无数双小手在拉拽着她的衣服。“娘,娘,我饿,我要吃奶,我要吃奶——”“娘,娘,我尿裤裤了——”“娘,娘——”那是围拢成堆的“怪物”!“大头娃娃”!“大头鬼娃娃”!锦绣惊恐地把眼一睁。原来,这才明白,她怕和卢信良所生下的,倒不是一口一个的“小之乎者也”、“小子曰”、“小迂儒死板”……而是,而是—— “啊!走开走开!我不是你们的娘!走开!快走开!”锦绣满头大汗,又惊又叫。 卢信良也被她吵得醒了,先一愣。“怎么了?怎么了?”坐身一把将锦绣抱起。并抱搂紧在怀里。“——怎么了?怎么了?”声音急吼吼地,又拍又吼,不停地问。 “你、你还是继续禁你的欲……吃、吃你的‘冷香丸’去吧!” “……” “别,别妄想我给你生孩子,本小姐才……本小姐才不想给你生!”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这就是两个逗逼的日常。相爷,你又受伤了。。。囧~ 作者依旧不定时抽风有红包,亲爱滴们,小爪子动起来吧………… 第46章 比窦娥还“冤”的卢相 锦绣和卢信贞首次的“大交锋”, 正是她给卢信良说不想“为他生孩”之后—— 锦绣当时睡梦中把话一吐露, 卢信良第二天整个一上午, 脸都黑得吓人难看。 “她说她不想给本相生, 她说她不想生, 她说她……” “碰”!一声磕响, 惊然整个内阁衙门。卢信良把手中奏折往公务桌前一摔。 整个衙门里头,谁也不敢做声。心想:这卢大相爷的气,难道都还没消吗?不就是女人的“小脚”吗?他还在气? 锦绣却不知这卢大相爷在气什么,今天早上一大起来, 只知就没个好脸色。 “本相今儿晚上不回来用膳了!” “嗯……”锦绣没心没肺, 口仍打着呵欠,她还在睡,睡得迷迷又糊糊。 “叶锦绣!我说我今儿晚上不回来用晚膳……” “啊?怎么了?怎么了?相公?……” 卢信良深吸了口气,把呼吸调整了一次, 又调整了一次。现在的锦绣,真的,自从签订了那《夫妻和平相处条约》之后,改,倒还真的是改了很多。语气恭敬多了, 客气多了, 也礼貌温雅多了……他还能说什么?还能指望她一步登天改得个面目全非?……算了吧!卢大相爷打破牙齿和血吞。“夫人,我说我晚上不回来用膳……”竖衣领,黑脸,整袖子, 走出房门把门“碰”地一关,负手而去。 锦绣依旧睡她的囫囵大觉,至始至终,都不知这相爷究竟在闹什么脾气? 马戏团的“大头娃娃”,给锦绣很长一段时日所带来的心理阴影,也许,说出来谁也无法相信,任谁也觉得荒唐而不可思议。“……这脑子有病是吧?”然而,确实如此,人的脑子,有时候奇奇怪怪难以捉摸的东西它就那么搁置在锦绣的脑里,非常令人难以想象。 锦绣怕小孩儿。是的,长到了现在,这种心理隐疾还没有消散。此事也着实怪异。 次日清晨,阳光混合雪光斜斜穿透窗纱。手拿一个小花篮子,春儿在旁咯咯咯直笑个不停。原来,锦绣正在训练她的爱犬“蒙蒙”做一些简单基本的动作技能。 奶白色、胖嘟嘟的宠物松狮犬,锦绣手拿着花篮,花篮里一会儿放几个小银铃彩绸绣球,一会儿放两三朵纱堆的绢花。她让它坐,它就坐,让它趴蹲下就趴蹲下。舌头一直伸出来吐露着,模样有多可爱就有可爱。 “小姐,你再让它衔衔这个试试,你再让它试试……” 春儿边上笑嘻嘻地,主仆两一个逗,一个扔东西,玩得好不快活。 “小姐……”忽然,就在这时,又是一道声音,门上的撒花帘子微微一动,有小丫鬟来报:“东院那边的三姑娘并吴大总管娘子吴嬷嬷来了,说有事找您呢……” 那小丫鬟,也是锦绣从娘家带来的小侍女之一,头梳双螺,身穿苹果绿小夹袄,模样甜美而秀秀气气。 锦绣身子一下僵着不动。嘴,仍咧着微笑嘻嘻地。而手里花篮里的那朵粉色绢花,已不知何时被那爱犬衔住在屋里里转来又跑去。“哇,春儿!你看,你看它终于会了!”她说。 或许,对于她的这位卢三小姑子,锦绣向来就从不把她放在心上。最后,她把地上跑来又转去的爱犬给抱了出去,接着命丫头春儿还是客客气气备好了茶果与点心,这才坐下来,一边拍着膝上的松狮犬,一边微微地一笑: “三妹妹,看来你今天很是闲呐?” 那意思是,咱们两个,钉是钉,铆是铆,井水不犯河水也就罢了。好端端,你跑我这儿做甚?是来请安? 其实,锦绣这态度也算是好了的。到底是卢信良的妹妹,不看僧面看佛面,再换个人,或许这点子应酬周旋功夫她锦绣也顾不上。 卢信贞今天特意背着卢氏把脸偷偷抹了一层铅粉和胭脂。锦绣装没看见,淡淡地把她一扫,而后眼皮又轻轻垂下,嘴抿着笑。她想:卢老三啊卢老三,你要化妆,好歹来问着点儿我,就你那唱大戏的样,我还以为又走进了杜二娘的春台戏院。 卢三却是把脸板得正经又严肃庄重。 锦绣又想:怎么越看,越有你兄卢信良的架势?不过,也是淡淡地一撇,眼皮又垂下,嘴角噙笑地,继续拍膝弯上的宠物爱犬。 “嗯咳!”卢三终于发话了,她一个字一个字,依旧正经:“二嫂,我可听说,我二哥最近教你的那些子曰圣人的道理您可是受用多了!” “——嗯?”锦绣挑眉,手仍旧拍她的爱犬,眼皮依旧垂着,没有抬。 “呵!这就对了,不知二嫂有句话,有没有听过?……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她一顿:“二嫂,这个道理简单得很,连小姑子我都会背,怎么,二嫂还没学明白?还是说,我二哥还没教你到这儿?” 锦绣大概明白点这卢老三的来意了。 微转过脸,再淡淡地一瞥。可不是……吴家大总管的老婆吴嬷嬷,可不是哈巴狗式地跟着在那儿? 见着了锦绣,鞠三鞠,心不甘,情不愿,脸上陪着笑,笑里,却是恼意十足。 “去把那小丫头带出来吧!” 锦绣倒也不与这两人痴痴纠缠。她没那闲功夫。起身,吩咐了丫头春儿,手,依旧有一下,没一下拍着那爱犬的背脊骨。“哦,乖乖乖,该抱你去吃点东西咯!”……然而,话音未落,还没走两步—— “不,娘,我不回去,娘,我不回去,我不回去……”” 锦绣忽然觉得事情变得无比滑稽起来。 她一直害怕接近“小孩子”,对于小孩儿的恐惧阴影,有一种近乎滑稽诡异的恐惧与搞笑。锦绣把那小孩给带回院以后,给她请大夫治——是的,就是经她老娘吴嬷嬷缠裹过的小而稚嫩的双足。虽然,发了善心,解救了这小女娃一回,到底是“心有疾症”,一直很怕她。但那小女娃儿倒是很喜欢亲近她呢,有事没事给锦绣编花环、折纸鹤送她。有一次,看见锦绣和卢信良两口子在房中恩爱亲热,以为卢信良在欺负锦绣,上前把卢信良一推:“虽然你是相爷,但是奴婢还是要说,你不能这么欺负二少奶奶!不能欺负她!”卢信良哭笑不得,卢信良更是脸板得又尴尬又难看。“你胡说什么!这小孩儿!”是的,那孩子,也就最多五六岁。 锦绣为此哭笑不得。 现在,春儿把小女孩给带出来,死拉活拽,就是抱着锦绣的腿不走:“她们又要给我裹小脚了!呜呜,二少奶奶,我不回去,我怕,我不回去,你不要让她们带我回去……” 卢信贞走上前,一把将那孩子给拽扯过来。“走!”她说:“听你娘老子的话!你不裹,你不裹以后就完蛋了!就不是个‘完整’的女人!”说着,还特意把锦绣看一眼。 锦绣冷笑一声。 其实,这卢信贞倒还真不是为着吴嬷嬷来的。她还没那么好心。大姑娘闲着没事儿,望门寡闲居在娘家,一时心理压抑无聊,又把锦绣恨了个之极,后来,吴嬷嬷在卢老太太那儿求救不成。卢信贞便说:“走!让本姑娘我带你找她去,还怕她不给人不成?!” 卢信贞就这样来了,锦绣倒是愿意给人。然而,现在的问题,现在的问题就是—— “娘,我不走,我不跟你回去!娘,我不走,二少奶奶,二少奶奶——”转而又向锦绣求救。仅仅五岁的小屁娃儿,茄子戳两个眼,用锦绣的话,走路腿脚都还不利索呢!已经知道看人眉眼高低,知道“狗仗人势”、知道自己救自己…… 卢信贞道:“怎么就不走?怎么就不走呢?”她难得的好声好气,也不顾大小姐的体面与尊贵,混迹于吴嬷嬷这种势力仆妇的人中间。并慢慢地蹲下来,像是以自己“作则”:“你看,小姐我不也裹了吗?当时,是疼了一些,不过没关系,这长大了,你的脚才好看是不是?”说着,又是一番柔声劝哄。 “不!才不好看!”小女娃又说:“你的那脚,压根儿就不好看!” “你说什么?你说……不好看?”卢信贞的脸当即板起来。起身,又去看吴嬷嬷。 吴氏吓得扑通一声:“哎哟!三姑娘!你信这死丫头胡说!你信这死丫头!”就这样,又是哭,又是喊,屋子里一片闹腾。 “是的!就是不好看!不好看!” 小女娃儿到底是小女娃儿,一时忘了形,口直而心快:“而且,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而且整个府里的下人都知道,自从咱们府上的相爷在看了您的脚之后,他就一直吐,一直吐,狂吐不直……”说着,还跺着脚,重重补充一句。用一种“你若不信,就去问她”的眼神。 当然,那眼神,是对着锦绣。 卢信贞脑门子“轰”地一下,感觉五雷轰了顶。 “二嫂!”她把脸对着了锦绣。“你,二嫂,你……” 脸色苍白,嘴唇又颤又动。身子微微瑟动着,像风中飘零的梧桐落叶。 卢信贞最后走了。 被锦绣所救下来的那个小女娃娃,本来死拉活拽还是不走。 吴嬷嬷气急,恼极,羞极,恨极,“啪”地一巴掌就要向她女儿小小的脸蛋耍过去。锦绣将她一把拽住:“放肆!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屋子,能由着你这样泼妇似的混打混闹!也不看看你是什么身份!” 锦绣的威仪就在这一刻统统拿出来了。倒没有十分的动怒,只是微微地一挑眉。 吴嬷嬷吓傻了。“可是,可是二少奶奶,你,你也不能就此害了我的女儿啊……”说着再也憋不住地嚎啕大哭。她的哭声愤懑而委屈,当然,还是那个她女儿“裹小脚”的问题,天下慈母心,这一刻的真情倒是显露无疑。 最后,又发生了什么。锦绣都不记得。约莫对吴嬷嬷说了一句:“总之,你不能再逼着你女儿裹脚!”吴嬷嬷当场就傻眼了。“可是,可是她的将来呢……”她仍旧流泪满面。锦绣便没有说话,走过去,终于以一种难得“不怕”小孩的心态,弯下身来,对那个小小的仅有五岁的女娃儿说:“回去吧!到底是你母亲,不管怎么样,她都是为了你好……” 吴嬷嬷不说话。 小女娃儿终究给带回去了。 回去还会不会继续给她的女儿裹脚?锦绣,也只能这样了。她用她的少奶奶身份:“如果,下一次我看见她的脚是残的!到时候——”此话包含的内容太多。吴嬷嬷磕头,只能把女儿一拽:“死丫头!走!” 锦绣冷笑一声。弯了弯嘴。忽然,她想起什么—— “春儿!” 卢信贞走的时候,是的,锦绣怎么也忘不了她走之前看自己的那种眼神儿。如淋冰水,如坠冷窖,如斯哀凉的恨意……锦绣,她忘不了! “春儿!春儿!” …… 晚上,卢信良从朝部疲惫十足回来,锦绣现在约莫对这男人真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奇特复杂”感情。命一些丫鬟备了参汤,想着他白日劳累也不容易。最后,丫鬟奉来汤,锦绣端起碗用勺子舀起吹了几口,“你尝尝!”她笑:“这是我特意让丫头们熬的,里面加了些果仁,胡桃肉、松子,还有福果……这是我娘家的一个老嬷嬷教我的,又叫‘清泉白石茶’,对你的睡眠很有益处……” 卢信良看怪物似地打量锦绣。手把茶接过来。“嗯……”轻抿了一口。 “怎么样?”锦绣问:“我说味道……怎么样?” 屋外又融融飘起了零零细雪。锦绣最后还是被卢信良一把扯抱进了怀里。口咬舌吮,鬓发斯磨,就跟发泄似地,吻了起来。 这男人心里有气,到现在都还“余怒”未消。 锦绣最后又被这男人动作野蛮而粗鲁抱到了床上。 华彩如如七宝琉璃的梅花帐帘,帘子上,细细密密的纹路,映着烛台上幽黄的烛火。 锦绣的一只腿被卢信良高高举过肩颈。他真的有气!“哎呀,好疼!……”好痛!真的真的好疼! 锦绣想骂脏话。 其实,现在的锦绣,颇有点心不在焉。有一点儿“身在曹营心在汉”。 男人的手,丝绸羽毛一样游移过她的腰,她的腿,她的足踝以及挺立傲人胸部,并一下一下,便着蕴藏在身体里波涛汹涌般猛烈的撞击。然而,锦绣却“身在曹营心在汉”始终想到的,是卢三姑子今天早上来了最后又走看着她的那双眼睛。 是的,她就那么看着她——“二嫂,你,你……” 锦绣越想越火大。“哎哟!”又是一阵猛烈而巨大的撞击。锦绣再次吃疼。“唉哟!我不要了!相公,我不要了,停下来,快停下来……”吃了炸药是怎么着?!男人终于停了下来。俯身,他看着她,同样地大汗淋漓,喘息不停。一双眼睛,乌黑幽沉。烛光里清澈透亮。“你,不想给我生孩子?……”那意思是,你又想给谁生呢?嗯?然后,面红脖子粗,发泄发狠又是一幢。 锦绣感觉被这男人撞得魂都要崩裂四散了。 “诶,我问你,相公……” 锦绣这辈子最大的“狼心狗肺”,就在于永远没有一颗善解人意之心。昨天晚上,自己说了什么,俨然是卖豆芽的抖搂筐,忘得干净又利索。男人早上走的时候,板拉着脸,她觉得那是一种习惯。晚上回到了院子厢房,接了锦绣的茶,淡淡啜一口,有没有那里不对劲儿?眼神有没有不对劲?床上这般激动动作发泄报仇似地对付她,锦绣,还真的是“狼心狗肺”,也不去猜猜这是为什么? “诶!”她又说:“你妹妹卢信贞的那事儿,是你拿去到处说的,嗯?” 这狗/日的卢信良,要真是他拿出去四处宣扬,见人就倒,锦绣说实在的,她会看不起他! 真的,她这个人也着实奇怪,那个卢信贞不是她死对头吗?她一直看锦绣不顺眼吗? 然而……要是这事儿真的被卢信良拿出去四处宣扬,说,我卢大相爷,自从看了妹妹那畸形怪状犹如尖笋猪蹄儿的脚后……回到他老婆屋里又是如何如何吐的……那么,她锦绣,绝对绝对会看不上他! ……绝对! 作者有话要说:  卢相:格老子,心里的那个气哦~ 第47章 “博学多才”的锦绣 其实, 卢信良倒没锦绣想的那么龌龊不堪。 一个堂堂相爷, 又是大老爷们, 向来正派,作风严谨, 至于吗? 这天, 锦绣又去找寡妇孟静娴学做针线,因缺少了花样, 锦绣索性和孟静娴一路回拿。 正走在半路,曲溪桥竹林那边围墙根儿底下,忽闻一阵轻浮不知好歹的年轻男子窃笑交谈: “我跟你们说, 那三小姐的‘金莲儿’,当时我也看了……嘿, 还真别说!怪不得我家相爷要吐, 换了是我,也要吐的!” “……” “唉!这话又说回来!我以前也老是幻想着女人的三寸‘小金莲儿’究竟是个什么样?是不是真的‘美如春笋犹如莲瓣’呢?……” “……结果呢?” “结果, 像尖尖的小猪蹄儿!” “哈哈哈, 哈哈哈……” 接着, 又是一阵放荡轻浮的窃窃偷笑。 曲溪桥的竹林, 正是通往孟静娴、卢老太太、三姑娘卢信贞院子及锦绣和卢信良院子的中间必经道。围墙筑得单薄,四有拱形月门可通。当时, 雪已经停了,阳光初照,冰雪开始融化。最开始,锦绣并不知道围墙那边说话的男子究竟系谁? 孟静娴边上蹙蹙眉, 两个人相视一眼。 是的,当时的孟静娴,正给锦绣又说起她妹妹容妃孟静若的事。上一次,偶然的一次有口无心,不慎被锦绣所听见。锦绣虽极力豪豪迈迈表现对这事儿的无所谓,不在乎,然,彻底地不在乎却是骗人。搁在心头,偶尔间拿出来倒腾倒腾。现在,她旁敲侧击:“你妹妹……哦,就是容妃娘娘,以前……以前常到咱们府上来小住吗?” 她嘴角含笑,笑得眉眼儿敞亮大方。 孟静娴就想:糟了!自己上一回可是把篓子闯大发了!正想,该怎么说。不料,一阵轻浮窃笑浪语,就是前面所说的围墙那边男人的低低笑谈。 锦绣勃然大怒。“大嫂!”她说:“我去去就来!”意思是,你先再边上站着等着。 孟静娴刚要说一声啊喂弟妹你要干什么。 锦绣把臂上画帛一撩,模样笑吟吟地,挑着眉,慢悠悠,嗯咳一声,负手上前。 “……哦!我当是哪个小王八羔子在这不知好歹混说混笑,不就是咱们相爷跟前儿的狗腿子青云吗?我说青云呐!想是活腻歪了是不是?” 青云,是的,正是堂堂相爷卢信良跟前儿的“小狗腿子”,当红小厮。十八九岁,生得唇红齿白,面如秋月傅粉。 这厮向来卢信良跟前儿乖巧伶俐,嘴巴又会说。很多人都说,约莫是卢信良素日话多,又沉闷死板,所以正好配这么个口齿伶俐的小厮在身边,以好互补。 青云傻眼了。 两腿一弯,哆里哆嗦,赶紧对锦绣又是磕头又是下跪:“二少奶奶,二少奶奶饶命!二少奶奶饶命!……” “……饶命?” 锦绣,或许就是这么个人。 有时候,不该管的闲事,忍不住要管管。她倒不是为着那卢信贞。就这件事,她是对事儿不对人。 “你把你刚才的那话,再说一遍?” 锦绣挑挑眉。把玩着手上的粉嫩指甲。头也不抬,眼皮也不抬。 孟静娴这时也走过来,按往常,她的性子,木头桩子,凡是一问摇头装不知,能不得罪人,就不得罪人。但现在,青云方才的一顿话,她听了也是气。当然,也是对事儿不对人。 “不管怎么样!如此无视家法与家规,背后飞短流长,妄意主子,摇唇鼓舌,擅生是非……弟妹,咱们就不能坐视不管!” 孟静娴说,蹙紧着眉,冷着张脸,然后转过脸来,看着锦绣,平时的温柔娴静无影无踪。 锦绣冷笑一声,她点点头:“呵,什么话?” 当然,是对青云。“本少奶奶看着你吧,站起来八尺多高,趴下来呢至少也有半丈多长……好端端的一个大老爷们,怎么吐出来的东西,比那些目不识钉的乡野村妇还要长舌刻薄?青云呐青云,我看,你们家相爷是太宠你了吧!……啧啧,宠成这样,是不是要让本少奶奶来好好地调/教调/教?治一治呢?……嗯?” 锦绣后来就这样把青云好好地“惩治调/教”一番。 冷嗖嗖竹林风吹不断的院子围墙根底下,牌九色子胡乱掷了一地。 青云吓得面白唇紫。“二少奶奶!二少奶奶就饶了小的吧!小的不敢了!小的再也再也不敢了!……” 青云正在和几个小厮丢色子,玩牌九。是的,吴嬷嬷之小幺女那天口里一句一个的“整个府邸都知道”,当然,是说卢信贞的小脚不慎被相爷看了之后,她的这二哥相爷便回房之后大吐特吐——是的,不是别人,这话就是他到处嚷嚷传出来的。而事实上,卢信贞那天以为周围没人趁机脱鞋的时候,好巧不巧,除了他哥哥卢信良看见以为,当时的这小厮青云,也在旁边。 青云就那样被锦绣和孟静娴狠狠教训了一顿。 锦绣说:“本少奶奶不打人!打了你,本少奶奶嫌手脏……”“二少奶奶!二少奶奶!”青云还在磕头,还在求。“你自己打自己!”锦绣她人又说:“自己好好地奖励自己几十个大耳刮子……就这样,不把脸打肿了,不要来见本少奶奶!”“……”“嗯?怎么?”又见着他不动。锦绣倒是慢慢地理起袖子,嘴角仍含着笑。是微笑。 “相爷,相爷……” 哦!锦绣懂了,合着是拿卢信良来做挡箭牌呢。 “不看僧面看佛面是吗?”她一顿:“打狗也要看主人是吗?好!” 她又一笑,微微地,极有风度礼貌地:“那就打一百个大耳刮子吧!不打到太阳落山,不要见本少奶奶!” 孟静娴赶紧道:“弟妹啊,这东西,打是该打,会不会太过了一些。万一二叔叔他……” 是在担心卢信良。 锦绣素来我行我素,称王称霸也称惯了。可是,这到底是打狗看主人,她是担心,当着这么多其他小厮仆人的面儿,锦绣如此行事,会不会伤了卢信良的面子?甚至,伤了夫妻间的感情? “这么容易就伤的……夫妻……那么,就证明没有感情。”锦绣说。 孟静娴一愣。 看来,这锦绣就算再不羁再洒脱,也有如此心细如发的时候。理,好像是这个理儿…… 再来说收卢信贞。 上一回,卢信贞在锦绣屋里,为了“帮”吴嬷嬷讨回她的小女儿,带回去继续缠上小脚。后来,她女儿倒打了卢信贞一耙,说卢信贞:“你的脚,压根儿就不好看……”然后,就在卢信贞面白唇抖、精神心里受到大震荡之余,那小不溜秋的三寸钉小人儿更为过分又冒了一句:“相爷看了脚回去大吐不止……”最后,特别语气加重,甚至还把锦绣故意看一眼:“整个府邸,谁都知道……”尤其是,那个“整个府邸,谁都知道”…… 卢信贞感觉生活在一场、所有观念审美认知全都遭到彻底颠覆破坏的地狱里。 话,肯定是锦绣传出去的无疑。 那一次,自己碰巧路过腊梅园,她们一主一仆不就是那样大肆渲染吗? 人,就是那么奇怪麻木而茫然愚笨的东西。反而,到这时候,她却不“恨”她了? 当然,这个“她”,是指锦绣。 你恨什么呢?你恨什么?……认识这锦绣,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如果她不拿出去“处处的宣扬”,处处引惹海浪风波——卢信贞可能还要怀疑,这锦绣,还真的变得那么“涵养平和”?而他兄长的“调/教影响”,还真的起了作用? 她是该“得意骄傲”。即使处处宣扬也不为过。 卢信贞想着想着,两腮上的金豆子又源源不断冒滚出来了。 是啊,锦绣该得意,该骄傲,同时也该宣扬。她丈夫,也就是自己的亲亲二哥,看了自己的脚回去之后大吐狂吐不止……难道她锦绣不该得意骄傲?你卢信贞气个什么劲儿?啊?气个什么劲儿?…… 这天,也是曲溪桥的那片竹林。卢信贞擦抹干了脸上的金豆子。袖子抹抹眼睛。她走出去,像上回那样。表情麻木地、呆滞地、两眼凄迷迟缓儿幽怨地、拖着长长的裙琚与画帛、穿着素日一天要换三次四次的尖尖小脚绣花弓鞋……曲溪桥的那片竹林,一带白垣,再穿过月门,就是上一回,白雪压竹,她的鹿皮小靴被雪水浸湿了而她坐下来找个地方偷偷脱鞋的地方……是的,就是这个地步,数楹修舍,千竹遮映,她坐在一方石凳上,然后,抬起脸一看,哥哥卢信良就站在她的身前面,倒背着两手,脸阴得…… 卢信贞走在这里,越回忆,越想嚎啕大哭一场。 眼看着金豆子又要源源不断冒涌出来。 忽然,锦绣的声音—— “哦!我当是哪个小王八羔子在这不知好歹混说混笑,不就是咱们相爷跟前儿的狗腿子青云吗?我说青云呐……” 后来,锦绣又说了什么,一旁的孟静娴也是冷着个脸:“这东西,是该教训教训!就冲这背后飞短流长,妄意主子,摇唇鼓舌,擅生是非……”卢信贞耳门子嗡啊嗡的,就像山快了崩,地也炸了一样……脸上的金豆子,哗啦哗啦,终于忍不住泉涌似地倾泻而出…… 锦绣,原来是在帮着她呢! 她没有自己想的那么不要脸和龌龊。 她在帮她?! 是啊,那个她处处看着碍眼,两个素日把眼一对,就如同针尖对麦芒、上辈子不知结了什么仇怨的女人,她居然……居然在帮她?! 傍晚,金窗玉槛,珠壁生辉。一大家子仍旧围着八仙桌子用晚膳。 锦绣和卢信良坐在东首,两个人肩并肩挨着坐。卢老太太坐上首。孟静娴坐西侧。次之,则是卢信贞她自己一口勺子,一口勺子,安安静静又斯文地喝着汤。 堂屋里用膳的气氛或许因为锦绣的到来有了多多少少改变。 几个丫鬟边上伺候,布菜并添汤。 毯铺暖融,鼎飘百合瑞脑之香。 “呵,媳妇我呢,以前还听说过一个故事……” 锦绣肚子里的故事有很多,她母亲讲的,那些有的没的,鬼怪野史以及她杂学旁收堂皇而之看来的,那三年的跟随父亲出征边关的军营生涯……总之,她肚子里的故事信守拈来,随便一抓,都是大把。 “从前啊有一对男女,男的叫亚当,女的叫夏娃……” 这自然是《圣经》里的故事。《圣经·创世纪》里,上苍造就了一男一女,男的称亚当,女的叫夏娃。亚当用地上的泥捏而成,夏娃,则是耶和华取亚当身上的肋骨造成的。两个人,一男一女,住在伊甸园里,后来,因为夏娃受蛇的哄诱,偷食了知善恶树所结的果食,也让亚当食用,最后,二个人就被上帝赶出了伊甸园……而人类的祖先,也就是这么来的…… 诚然,这亚当夏娃的故事,自然是锦绣的母亲陈国公夫人、在锦绣童年之时就常常讲给她听的。 她母亲说:所以,女儿啊,你要时时牢记,人,只要活着,你的所有精神意志都是独立的!自由的!不信你看呐,这上苍虽然不让亚当夏娃去吃禁果,可是,为什么又要造那两棵果树摆在园中呢?这一点上,就说明了,那老天,创造了你,赋予你一个人的自由意志。虽然,他不愿意让他们吃,但是吃不吃呢,却是他们的自由……所以,一切的善恶对错,你自己分辨,自己抉择……他不会强迫你的!是的,就连老天,他都是让你内心自由的! “所以,女儿啊……” 然后,她又补充一句:“你也是自由的,无论生活在何时何地,作为一个人和个头,你都该是自由的!别听孔孟夫子的那一套!动不动就三纲,动不动就伦理五常……” 锦绣给他们讲这故事的时候,当然,不会有她母亲这么深刻了悟,更不会借此抨击孔孟夫子。 卢老太太听得津津有味:“哟!没曾想,竟还有这种说法……那可怎生是好?这把果子偷吃都偷吃了,那老天还会不会原谅他们、允许他们去救赎忏悔呢?” 锦绣一愣。卢老太太的话分明……分明有一种,用她母亲的话说,简直是“哲学”的味道啊! 卢信良表情复杂打量着她。“你知道的倒是不少?不过,本相比较好奇,夫人,这些故事,你又是从何得来?本相看着,倒不像信口胡诌的?” 锦绣哈地想笑:“当然不是信口胡——”她又一愣。眼睛渐渐地轻眯起来。 “碰”地一声!那幕幕童年的记忆再次翻涌上脑。 “我要走!谁也拦不住我!包括你,包括霏霏!” “我要走……” “我要走……” “要走……” “要走……” “……” 那天晚上,一大家子用膳用得气氛和谐融洽而复杂。就因为锦绣的这“亚当和夏娃”的故事,卢老太太不停追文故事的后续与发展。“后来呢?后来又怎么样?”孟静娴一边捧着小汤碗,一边发呆。过了半晌,忽然怔怔抬起了头,眼睛飘忽而悠远意味深长地,她问了一句:“弟妹,我很喜欢听这个故事,以后,能多再给我讲讲吗?”叶锦绣微微一笑:“可以!”她说:“只要您愿意听的话,我可以给你讲好多好多的故事……” 卢信良一直边上不说话。一会儿丝绢擦擦嘴角,他这个人,吃饭斯文,细嚼慢咽,处处透着规矩与教养以及礼节。末了,还是忍不住点点头。“其实,本相倒是觉得,这故事讲得还不错……” 卢三忽然把筷子重重一搁。“大嫂!我是不会感激你的……” 众人齐齐转过脸去。全都诧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今天太开森了,前段时间大姨妈一直卡文卡好久,不知后续该怎么传承启合,现在,灵感多多,终于过了那段坑节,哈哈~开森~ 为了感谢长期坚持追文不离不弃的小伙伴,你们多多留评,不定时有红包送哦! 另,接下来几章,是男女主感情大戏。高/潮要来了!哈哈~ 第48章 多子多福(尾巴加更) 将近年关的日子愈来愈近。天气越来越冷。天寒而地冻。 卢信贞后来还是手绣了一副画屏送给锦绣。 针法严谨细腻, 色彩淡雅而清秀。那是一副葡萄和葫芦拼组在一起的吉祥图。寓意多子又多福。画屏是用玻璃装裱起来, 做工精美, 卢信贞五岁就能刺绣。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想如今能达到这般精湛精美出神入化的地步, 自然是非铁杵磨针般的意志功夫不可。 卢信贞把那画屏裱装起来, 手捧着绣屏,看着上面的图。突然, 她呆了呆。 是的,曾经,卢信贞也好像绣过类似的一副绣屏。不过, 那是一副《鸳鸯戏水图》。也就是她即将出嫁前的私人嫁妆之一,为她的那个还未见过一面、就因病命丧黄泉的死鬼丈夫而绣。 她的那死鬼丈夫, 究竟长什么模样?俊不俊?温柔不温柔?为人野蛮不野蛮?脾气糙不糙?……卢信贞时常想着, 却怎么也不得而知。 只是,有一次, 卢信贞约莫偷偷听底下的丫鬟婆子说:“唉!这姑爷, 太太曾说一看就是个没福寿的, 身子瘦弱单薄, 风一吹就跟要倒了似的……”而卢信贞梦想中的丈夫,偏偏是那种阳光健壮、体格威武高大英挺的男人。于是这样一想, 死了也就死了吧。只是,隐约的传言中,自己仿佛从此背上了一个“不吉命硬”的克夫名头。 “——母亲!命硬就命硬吧!我不嫁了!以后,我就留在家中, 这样孤独终身一生吧!” 她说,像是赌气。又像是对那些流言传闻的一种极致激狂的反抗与回应。 而卢老太太呢,倒不说话。“唉,只是要可怜了我的儿啊……”她惋惜,心疼,无奈。然而,百年诗礼的卢氏大家族,也许,某些事情上,除了惋惜、心疼、无奈、怜悯之外似乎找不到另外的出路。他们卢家人讲究气节,讲究面子。正所谓:“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卢信贞就这样在家守着望门寡。一守就是五六年,一守就是二十来岁。青春妙龄,芳华正茂。而此事,道来太长,暂且不提。 轻“呼”了一口气。 卢信贞把那绣屏交给锦绣、交到锦绣手里的时候——不是嘱咐丫头,也不是嘱咐底下婆子。而是拜托她的二兄长卢信良。 “二哥……”卢信贞说,把头垂得低低:“告诉我二嫂,我、我卢老三可不想欠她……”“……嗯?”卢信良感到疑惑纳闷。手把那绣屏接过来。也低头,用手抚摸着,轻轻地,动作优雅而温柔。对于卢信贞这个妹妹,卢信良确实是愧疚的。那天,不该一时轻狂,太失了教养与气度,失了做兄长的礼仪与体面……卢信良感到后悔。 最后,卢信良又听说——当然,微挑了眉,神态高高傲傲地,是锦绣,用她那向来令人讨打口吻语气:“我说相公啊!这人,你得该好好治一治,管一管了!家风不严,必生事端……这话,可是你教妾身的!” 如此这般,卢信良便问怎么了,锦绣讲了个大概。 “哦!”卢信良说。脸虽然没多大表情,然而,手,却在锦绣的小脑袋瓜子轻拍了拍,就像大人在拍一个小孩子似的。“下一次,他再这样,你就用鞭子给本相抽……” 当然,他没有说夫人你治得好,治得妙之类。 只是眼神表情里有包容、宠溺。微点了个头。并加一句:“——好好地抽!” 两个人说来说去,当然,是说卢信良的贴身小厮,青云。 锦绣当时的得意必是自然的。 或者,一个女人对男人的感觉,多半就是介于这纤细如发的动作神态之间。如,一个动作,一个眼神。 锦绣当时的心像被什么撞了一撞,很是微妙地。 现在,卢信良把那绣屏接了过来。 “二哥……” 忽然,隐隐约约中,卢信贞的声音。 卢信贞微抬起脸来。“你……你要对她好点儿……”那个“她”,自然是指“锦绣”。 锦绣“呲”地一声,就笑:“卢老三呐卢老三,你说你,你说——” 在接过卢信贞经由卢信良转交送来绣屏的一刹那间。锦绣把那绣屏拿在手上细看了看,赏了赏,又抚了抚。 这一刻,锦绣的心情是奇妙、复杂而又难言。甚至,说有一些得意也不为过。 两个“势不两立、火水不容的”嫂姑子,同样年轻娇俏的女雠敌、女冤家。卢信贞向来是看她一百个一千个不顺眼。而同样地,锦绣也是。府邸整个上上下下,谁人不知,谁也不晓。 做工精致漂亮的小玻璃绣屏现在就拿在锦绣手里。锦绣抚着抚着,慢慢地,竟孕发一种奇特微妙甚至得意的感觉来。 看来:这个卢信贞,其实也没自己想象的那么尖酸和讨厌嘛。 绣屏的出现,以及那个小厮青云的治惩,就这样,奇特微妙地,似为锦绣和卢信贞的那些明里暗里的“争斗”……画上了句点。 ※ 锦绣和卢信良的首次“大交锋”,其实也是由卢信贞的这个绣屏所引发。 针脚细腻,图案清新,是的,绣屏所绣的是一串葡萄和葫芦。 其寓意呢,不用说,自然是多子又多福。 想卢信贞的意思,还是希望他们老卢家后继有人,香火鼎盛。二哥也老大不小了。他们老卢家没有纳妾的规矩。除非那女人生育有问题。锦绣自然没有生育上的问题,身体健健康康,活蹦乱跳地。所以,卢信贞曾虽不怎么喜欢锦绣,还是喜欢自己的哥哥能早有孩子,希望锦绣为她们老卢家开枝又散叶。 这天,锦绣又去找孟静娴学做针线了。因她发誓一定要绣个像模像样地绣图给卢信良看。免得他总是量视她绣不出来。 孟大寡妇有个儿子,是抱养来的。锦绣说:“真怪!不是你儿子,养的那么贴心贴肝地,是为什么呢?”那孩子刚刚一岁半,在学走路。人胖乎乎地,走得也不利索。锦绣向来怕小孩儿,不显亲热。 孟静娴便笑:“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啊……对了,弟妹呀!你什么时候也生一个呀?” 锦绣没有作声。 回到自己的屋子,丫头春儿正在收拾打扫房间里面的摆设,用抹布巾挨个擦小物件儿、小花瓶。最后,擦到那天三姑娘卢信贞送来的寓意“多子多福”的绣屏时——春儿转过脸来,笑嘻嘻:“没想到这位三小姐还真是有心,不过话又说回来……怎么这么久都还不见动静呢,小姐?” 当然,是指锦绣肚子,春儿说得既委婉又含蓄。 锦绣冷哼道:“我不生!春儿,你可听仔细了!你小姐,我不生!” 她把那声音拖得长长。像是怕对方看出她那点奇怪又莫名的窝囊心思,嘴上嘀嘀咕咕,甚至还嗲兮兮撒娇似地洋洋冒了一句:“哼,才不生呢!给谁生,也不给他生……” 卢信良这时就站在门外。 锦绣的那声音拖得又娇俏又悠长。那个“他”是谁,自然,毋庸置疑。 好一个“给谁生,也不给他生”! 好一个…… 那天晚上,谁也没有说话。两个人,面对面站着。站得一会儿。似乎有意打破这尴尬僵硬的气氛局面,春儿一直在旁挂不住了。“姑、姑爷……这么晚回来,又这么冷的天儿,奴、奴婢这就去沏茶来……” 锦绣从来不让春儿在自己面前贱称“奴婢”,用她母亲的话,人,都是自由的,平等的,也就是她母亲眼里的“民主”二字。锦绣也忘了去纠正,赶紧道:“不不不,你……春儿,你你你不知道怎么泡,我去,还是小姐我……我去……”一时结巴,她做贼心虚。 然而,正要走,不料被卢信良身跟前一拽。“回来!把话说清楚!” 锦绣立时抖了,怂了,且又慌了惊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麻蛋,隔墙有耳,真是祸从口出! 男主:本相要气死了知道吗?要气死了!气死了!嗯,要气死了~~~~ 第49章 两只斗鸡 卢信良生气面色阴冷时候, 锦绣见了太多次。 刚刚成亲, 她不断惹事找事, 还给他“戴绿帽”的时候,那时候的卢信良, 看她就跟仇人似的。 现在, 也像看仇人,然而, 目光却是落寞的、忧郁悲凉难过的。 “哟!” 锦绣赶紧说道:“好好的,你个相爷偷听墙角根儿算怎么回事?外面冷不冷呢?雪下了一尺厚吧?对,那就春儿去倒茶……”她转过身:“春儿!春儿!”不停给丫头使眼色。春儿慌慌张张点头, 把门一关,赶紧去了。 卢信良没有做声。他坐下来, 摘下了风帽, 大氅以及披风。锦绣赶紧接住。哈巴狗式的。 什么是脸皮厚啊?这就是。锦绣嬉皮笑脸,一会儿问东, 一会儿问西。一会说:“相爷, 今□□政上的事繁忙吗?对了, 那个什么什么边疆互市策实施计划得怎么样啊?”;一会又说:“对了, 相爷,你看看我今天穿的这裙子怎么样?朴不朴素?端不端庄?大不大方?得不得体?”说着, 还故意地“嗯咳”一声,整整身上的立领和袖口。 “朝堂的事,你一个女人家不该来问,牝鸡司晨, 惟家之索……”卢信良深吸了一口气。 忽然,他把一样东西从袖袋里拿出来。“好了好了!”不问就不问!锦绣不厌其烦正要说。 忽然,她把身子一定,目光一定。“相公,这……这东西是打哪来的?” 是的,那是一根簪子。和田白玉,牡丹花式样,简约的雕工,簪头尖部有细小断裂。大气而雅致。 锦绣对这簪子垂涎已久了。 不,与其说是垂涎。倒不如说是“攀比”。宫中有个死对头某某郡主,两个人有一次去古玩铺淘东西。他们同时看上了这簪子。锦绣说:“那是我的!”那郡主说:“是我看上的!”争来说去,相互不让。 现在,这簪子是怎么到的卢信良手中,锦绣无法得知。这是一个古董簪子。久弥数代。 卢信良把那簪子往妆台上一放:“你要的东西,现在就搁在这儿了……叶锦绣!” 他背对着她,深吸了口气,背影也是落寞而郁郁的。“你既然是给谁生孩子也不想给本相生,我卢某呢,也不勉强……” 怎么?他想说什么?锦绣吃地一惊,看看妆台上的簪子,又看看那男人。心开始隐隐地发颤。 她在怕什么?……还是? 卢信良依旧背对着她,室内静默无声。壁上的铜壶沙漏一点一滴,点点滴滴,细微地,像是跟着人的心脏在跳动。 卢信良闭着眼睛,又大大深吁了一口气。 锦绣现在变得“乖”多了。是的,自从《夫妻和平相处条约》签订以后,从前各种落拓不羁的锦绣,尽管还达不到他理想中的“贤妻乖妇”模样,然而正是介于这“乖”与“不乖”之间,他常常没来由看着她的样子不自觉弯起了嘴角。他很少笑。然而,那“乖”与“不乖”之间的锦绣却常常令他莫名心旷而神怡。 母亲生病了,前段时日,是她一直不嫌麻烦、耐耐心心帮她推拿、揉捏和按摩,给她讲故事,讲笑话。母亲说:“呵呵,儿子啊!你这媳妇,我现在是看着越来越顺眼多了!”何止母亲,就是母亲跟前最为亲近信任的周嬷嬷也笑吟吟夸赞:“相爷,这是您□□出来的?”卢信良被说得不好意思,“嗯咳”一声,俊面微微一红。“……改多了就好!改多了就好!” 而事实上,真的是由他□□出来的“改多了就好”吗?为此,卢信良常常疑惑纳闷。他没有那个信心。 妹妹卢三送了一个画屏给锦绣。虽然,这两姑嫂究竟明里暗里发生了什么样的曲折复杂心理过程,可卢信良知道一点,锦绣,这“小妖精”似的女人,仿佛正以一种看不见的法术引力收买着人心。 她真的是“改”多了?还是,本性就是如此? 买那只簪子送给她,那是有一次—— “小姐小姐,不就是一只簪子吗?不要不开心了……” “哼,什么不开心,我是不服那一口气!” 绿纱窗下,锦绣趴在琴几上,恹恹儿的,丫头春儿在旁添着茶。卢信良路过那里,想了半天,点点头,终于明白。当然,经过多番曲折和周旋,最后又是怎么把那簪子买到手的,此事说来话长,暂且不表。 锦绣那次说梦话的时候,她说:“不,本小姐才不要生你的孩子,才不给你生……”卢信良当时气肯定是气郁了,然而,大抵是男子汉大丈夫,又一个堂堂相爷,大老爷们,自然不会和一个说梦话的女人计较。这锦绣恐是娇气,怕生了孩子身材走形,样貌变难看……当然当然,如此想着的时候,也不是没有怀疑过。比如远在边关守卫的平威将军,王翰。“难道,是因为他?因为这个男人?”他想。也因此,那天锦绣没心没肺中,他把对方狠压在身下一阵狂猛冲击与气吼发泄…… 卢信良终是想错了,原来,还不止,还不止…… 呵!好一个“给谁生,也不给他生”! 好一个……! 卢信良说:“叶锦绣!算本相自作多情吧!” 他把袖子整了整,脸阴着,倒背两手,就要走。 锦绣的胸口是起了又伏,伏了又起。她把那簪子拿起,又放下,看看。这男人,可真够绝的!送了个玩意儿来撩拨撩拨,呵,撩拨完了,他又想甩脸子走人?!呵,这男人,绝啊!可真够绝的! “是啊,你是自作多情是吧?后悔了是吧?” 他有多狠,她锦绣照样不逊于色。“怎么着?觉得是扛着猪头送错了庙门?” 她一笑,悠悠地,幸灾乐祸就跟看好戏似地:“你说,你想进的那庙门儿,其实不太好进是吧?” 卢信良转过身来,脸依旧冷着,眉头一皱。 事实上,锦绣的胸口一哽。真要说出这个名字吗?说出这个女人的名字,那她锦绣不就“主动认输”了吗? “主动认输”……不,锦绣扬起脸来。她可不能!她谁呀!为个娘们争风吃醋,还是为这男人。 然而,眼睛红红嗡声嗡气地,“那个庙门,你卢大相爷,怕是这辈子都进不去了吧……你活该!姓卢的,你就是个活该!” …… 屋外又开始飘起零星的散雪。天气渐发冷了。 这天晚上,两个人,这一对荒唐透顶无聊折腾的夫妻,直如一对两败俱伤的斗鸡。 煽动着翅膀,各自眼瞪着眼。鸡冠被对方啄出了血,然而,谁也不肯认输,谁也不知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孟静若……”锦绣又说。 鸡冠上的血仿佛滴滴答答还在流个不停,她高傲地站起身来,冷笑一声,扶扶头上歪七八斜的烂红冠子。 “你卢大相爷想尽办法的改造,不就是想把我叶锦绣改造成她那样吗?……呵,你一口一口的天理人欲,和我上床又做得爽利欢快得劲儿的时候——我问你,姓卢的,你不会是把我当成她吧?还是所谓的子孙大业传宗接代啊?还是,你这姓卢的压根就是一臭不要脸、满嘴圣贤、实则满肚子男盗女娼的死色鬼?你就是贪恋我的美色和肉/体之欢吧?啊?哈哈哈……” 锦绣在笑。笑着笑着,眼泪流出来了。忽然,她感觉自己就像一个青楼妓/女。原先,想着无论怎么样也要临驾在这男人之上,现在看来,到底是她“嫖”了他?还是自己……被他“嫖”了? 卢信良闭眼揉了揉自己的鼻梁骨:“娘子……” 他沉默了半晌,心居然一颤:“你这样子……”你这歇斯底里又疯狂的样子,他是想说:“我会以为,以为……” 以为你是吃醋……动“真情”了……对我。 两个人再也没有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两个累不累啊。唉! 看得作者好着急。下一章,嘿嘿~~~ 第50章 相爷的吻 距离除夕越来越近, 阖府上下忙着置年事的置年事, 收拾供器的收拾供器。 卢老太太命人开了宗祠, 又是请神主,又是命人祭扫屋里的先祖遗像。 锦绣告诉卢老太太:“对了!母亲, 反正闲着也闲着, 若您老人家不嫌媳妇手笨,不妨指使些活计让媳妇帮衬帮衬……”是的, 现在的锦绣,确实改变了不少。学着融入这个诗礼家族,融入婆婆姑嫂上下人等及各事关系, 不管是出于何种心态,好玩还是其他。卢老太太总算是深感欣慰, 微微地点头一笑:“如此甚好, 我说锦绣啊!你大嫂毕竟是个寡妇,这府上的事, 还真少不得你也尽些心呐!” 锦绣一笑, 点头答应。 如此, 各番忙碌中, 距离和卢信良上次的那番“交锋对决”,这两只犹如败得两伤的斗鸡, 渐渐地,又产生了更为微妙的关系和心理。 或者,是在“逃”。 锦绣依然是笑吟吟地,仿佛上次那场对卢信良的“歇斯底里”、压根儿就没有发生。 如有的时候, 两个人同一桌子用膳吃饭,一床上睡觉,锦绣还是脸上笑扯扯地,仍旧没心没肺的样子:“诶,相公,这菜好吃,您多吃点儿……”甚至,大反其道,还非常好心地,给对方把菜亲夹到了小瓷碗里。当然,这是一大家子用膳。一旁的卢三儿因上次之事,虽对锦绣不再那么敌对,还送了东西,到底是碍于面子,手捧着个小汤碗,不忘冷笑着仍旧把两眼一翻:“有那么亲热?!” 又或者,“诶?相公,这朱老夫子曾说:‘饮食,天理也!山珍海味,人欲也!夫妻呢,天理自然,而三妻四妾,便是人欲……话呢,我觉得是这么个理儿,但孔夫子不是又说么?——‘食不厌精,脍不厌细’,那么这样一想,不就矛盾了吗?你说,是朱夫子的正确呢?还是这孔夫子的对?到底听谁的?” 那是偶尔的夜间晚上,锦绣挑灯夜读,读着读着,便偏过脸冲卢信良弯了嘴儿一笑。那笑容,既妩媚,又傲娇。 卢信良被问得一愣。这女人,聪明,实在聪明,举一又反三,他竟不知如何回答。“这,这事情不能那么对比……”只能搪塞敷衍,俊面微红。而锦绣,便一笑,复又低头继续翻她的那些子曰圣贤。 这是两人签订的《夫妻和平相处协议》,该怎么着,还得是怎么着,她锦绣,才不是那起不遵承诺的没脸小人。 一日,细雪绵绵,仍旧天寒地冻的青灰色早晨。 本赶着去早朝内阁报到的卢信良,晨间起来匆匆漱洗完毕之后,换了身绯色官服长袍,又用了些早膳。丫鬟递来热热的巾帕,他轻擦了擦嘴,起身,正要走,忽然,见锦绣正低头拿勺子小口小口地用着粥。 小厅一片安静,几个丫鬟侍立在侧。烛光剪剪闪烁。她的丫头春儿,在边上为其添着香炉里的茉莉梅花香片。 锦绣的睫毛静静垂下,这时的她,看起来倒有些文雅又端庄。 簇新的耦荷色通袖真丝夹袄,立领的兔毛滚边。袅袅婷婷,庄重而静雅 她把那勺子里的粥就那么小口小口用着,唇色莹润,像一枚刚刚从雪堆里显出来的粉嫩梅果。 卢信良闭目深吁了口气。终于,忍不住了。“你们都下去——”打破沉默。锦绣微地一愣,抬起脸来茫然而复杂不解看着他。“是。”丫头们赶紧福辐身,很识眼色地出去了。 卢信良这才坐下来,并一撩袍子,挨着锦绣。“关于那个孟静若,嗯咳——”他说,伸手触触鼻子,眼睛却不看锦绣,只是看着膳桌上的一碟碟点心和干果。并顺便从一缠枝花纹锦鲤盘子捡了一颗榛子出来,拿在手上淡淡把玩着。一边说,也一边垂下睫毛:“我和她,要算是幼时熟识其实也可以这么说——” “碰”地一声,锦绣粥碗里的小白瓷勺子轻轻撞了一声。 哼!她心里一阵冷笑。不过马上抬得眼来,把眉一挑,笑得迷人十足而又梨涡乍现地:“相公啊,想这容妃娘娘的名讳,可不能随你这么提的哟?小心那皇帝小儿给听见!”然后,又一眨眼,调皮地,坏心眼地。那意思是,好端端的,提这个人作甚?她锦绣,可不在乎。 可笑而滑稽的女人,到了这时还死鸭子嘴硬,到了这时,还是倔头毛驴一个。 卢信良倒没理她,继续又说:“以前,她住在咱们府邸的时候,本相与她时不时照面玩耍过一阵,那时候因为都小,也没什么忌讳,又因她是大嫂的亲妹妹……” 果然呐!果然! 孟静若,原来,这个锦绣口口声声说不在乎,但偶然间却要挡不住放进脑海晾一晾的女人,原来,她和这卢信良还真的是一对儿青梅竹马。 “确实是,曾经府里很多人都在传言,说,本相与她,还真的可能成婚走在一起。” 卢信良接着又说:“那孟静若,哦,也就是容妃,曾也送过一方帕子给本相,虽然,当时我不明白……” 呵!锦绣心里又是一冷笑:说那么仔细干什么呢?说那么清楚干什么?这连帕子都给你送了,卢信良,要不要我锦绣替你们的感情惋惜惋惜?遗憾遗憾?……再替你咒咒那拆散苦命冤枉的狗皇帝? 锦绣这时的气,终于又像上回屋子里两个人争吵时歇斯底里攒涌上来。 孟静若,是卢信良当时仅仅十岁左右的青梅竹马,年少玩伴。孟静若,人长得又秀静斯文,又知书达理,总之,那锦绣是怎么长的,孟静若就完全反着来的。当然,也算是卢信良眼中的标准贤德妇女样子了。就那样,他详详细细,一字不漏,卢信良便将以前他和这女人的事儿,统统倒豆子似地倒给了锦绣。 “如果,如果这孟静若——”末了,还不忘不知有意还是无心加上一句:“如果当时这孟静若没有被选秀女时候选入宫中,那么……”那么……那么他这话里的意思,就是自然而然,他会和孟静若成亲走在一起,至于她锦绣呢,当然,没她什么事儿,哪边凉快哪边呆着去。 锦绣心里的气是忍了又忍,忍了又忍。 她不知道卢信良此时的眼睛正盯转盘似的、盯着她脸上的每一寸反应。 嘴角微扯着笑。 仿佛,她的反应越强烈,越震动,那该死的臭不要脸死男人,才会越舒坦一些,爽快一些。 “你该上早朝去了!”锦绣终于从位置上一站而起。 “你该上早朝去了……” 终于,意识到失态,嗯咳一声,理理袖子,整整发钗,极忍着面部的抽搐假模假式一笑。 并轻轻地,柔柔地,甜美而故作娇憨地,一礼,“相公,你是不是该上早朝去了,嗯?……” 卢信良也站起身,一把将对方紧拽扯进了怀里。 “不就是在吃醋,嗯?还不承认?既不打算承认?那么又这样子酸里酸气是为什么?夫人?” 低头,勾起女人的下巴,使劲儿地,狠狠一吻。 锦绣的心,瞬间就炸开了花。 一阵天旋地转。 她的头也晕了,眼也花了,全身软绵绵,并自己是谁,以及东南西北都快找不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卢相:让醋坛子打翻得再猛烈一些吧~~下章继续,要不要甜起来?要不要! 第51章 坦诚面对 锦绣是做梦都没想到啊, 猝不及防, 男人居然给她来了这一“招”, 这极为脸红耳热突如其来的“一招”。 男人的吻,像罂粟, 又像烈酒。 他把锦绣的脸捧起来。两个人的呼吸, 渐渐急促。 屋子里点着数盏涔亮盈盈的红烛,蒙蒙的红光照着偌大的暖阁。桌布是淡紫绒的, 反射在红色的光线里,下面垂了密密麻麻的流苏,也是红的。 随着风儿的吹动, 那红彤彤的流苏,就像是跟着锦绣的心在不断摇曳、不断摆动。 锦绣瞬间感觉自己落入一张巨大的密网中。而织网的那人, 不是别人, 正是眼前的这个始作俑者,卢信良。 似乎所有的血液全都轰然涌进了脑海。这样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触体验, 对锦绣来说, 还是头一次仅经见。 她想逃避, 想挣扎躲开, 这样的感触令她彷徨又害怕。 那男人唇上所带来的灼热,近乎蛮横的掠夺。又像是天罗和地网, 他的气息简直充斥包裹锦绣周围的一切。 而锦绣呢,整个人则像被卷入一场飓风,眼也晕了,耳也鸣了, 什么都听不见,什么也都看不见。 昏昏蒙蒙,唯有那双带有笔茧子的修长白皙的手,就那样顺着锦绣的耳廓以及脸颊、慢慢下移,再下移。 锦绣知道,这个吻,蕴含了太多太多难以言表陈述的东西。 慢慢地阖上了睫毛。 忽然,锦绣的心里酸酸的,有点苦,有点涩,甚至还有一丝甜。五味而杂陈。 真的仅仅是因为那叫孟静若的女人吗? 上回的那一场闹,那一场歇斯底里,真的是因为那个名为孟静若的女人? 想一想她和这男人走在一起的最初缘由吧!黄绫圣旨,天家的戏谑与捉弄……是的,他们两个,虽名义为夫妻,然,谁都知道,这对夫妻,甚至连貌合心不合都算不上。世人都说:世之好淫者,不过悦容貌,喜歌舞,调笑无厌,云雨无时……而锦绣呢,是的,其实锦绣也是这么个庸俗淫/浪且又虚荣之人。起初,她睡他,不过是为了对方那清洁孤傲、高高在上的秀颜俊貌。她和他云雨巫山,不也是为了从高高的圣坛把他拉将下来、再看他因她而一脸的禁欲、又一脸的憋屈、最后因她疯狂而颠倒神魂吗? 那么,他们之间还有什么呢? 不不不,什么都没有。情情爱爱,四个字,用在他们身上,简直是古井底下下雕斗,竹头尾项钓黄鳝 ,做作,又荒唐。 锦绣的母亲是一个赢者,就因为,她的人生里没有这几个字眼,也就是这所谓的男女间情情爱爱。所以,她是想走就走,想离开就离开。是的,她是一个真正的赢者。锦绣羡慕嫉妒母亲那样的“赢者”……然而,当男人的唇如同火苗,在她心里燃起一把把滚烫的火,锦绣的胸口却是莫名地一哽。 非常酸,非常涩地一哽:难道,她和他所签订的那破劳什子《夫妻和平相处条约》——锦绣,遵循着那条约上的每一条每一款,真的是因为条约上的红泥指甲盖印?是因为她恪守原则? 她有没有因这个男人悄悄地改变自己?到底是有?还是没有?…… 锦绣不再去逛街了,不再去春台戏院堂而皇之地听戏品茗游戏享受她的快乐人生,不再乱七八糟,公开地和那些贵族圈里的王公子弟调情说笑飞媚眼,公开地和他们戏谑,捉弄人家,引得人家想入非非丑态百出而感到骄傲得意……她开始每日每夜读那些繁繁琐琐的四书五经,读那些孔子孟子。上个街,也要戴上面纱和帷帽……再不济,也是偷偷地改了男装悄悄出行……到底是为了什么?这些天翻地覆的改变,到底是母亲想要的“龙玉”?是为了那条约上的掣肘和信守?还是……还是为了这个男人? “卢信良,我,我恨你……” “……” “相公啊,你……你能不能再把我抱紧一点儿……抱紧点儿……” “……” 男人的吻不断在她口齿间辗转吸吮。 锦绣忽然哭了,小声饮泣。有些无助。 她败了。是的,败了。锦绣,败了。 外面的雪花纷纷扬扬又飘洒起来。 这个吻,是什么时候结束,两个人都有些晕涛涛,久久反应不过来。 这是第三次了。 第三次的卢信良失态和失去控制。 第一次,王翰王大将军的出现。那时候,板着一张酸味十足的老气横秋脸,卢信良他把锦绣往自己怀中跟前儿一带,是的,他吻了她。非常气闷又烦躁地。 第二次,自然也是王翰。锦绣梦里说:“我才不想跟你生孩子,本小姐才不给你生”——那么,你不跟本相生,那么究竟想跟谁生呢?那时,自然他又想起了王翰。极其郁闷憋火的那几天,终于,忍不住,将那不想跟他生孩子的女人往怀中又是一扯。床柱子噶几噶几,摇动起来。那天的卢信良,行得孟浪,端得是做得激烈。简直就是一只发了疯的野兽。 当然,其余的时日,要算起来基本是她挑逗他,诱惑他了。并故事地,使坏地。 卢信良问:“还要继续把气和本相斗下去?嗯?” 男人的声音沙哑而低沉。眼睛一动不动看着锦绣。仍旧搂紧着她。搂得非常非常地紧。 下巴低着她的头顶,身上有一种淡淡的腊梅花香味儿。 其实他也在脸红。 面对锦绣这样的女人,渐渐地,不知怎么对付。本有些呆板,所以她和他一斗气,也就更加无措了。 当然,这是源于他的沉沦和心跳无法自我察觉。因为他没有锦绣的惊觉和意识。男人本就粗心。 更何况,是卢信良这样的死板男人。 锦绣点头,又摇头。“对了!你什么时候去内个衙门报到啊?” 这就是一个吻的力量。 这就是一个突如其来拥抱激吻的力量。 锦绣的眼底有羞涩。 她把目光撇过去。这是生平第一次她的脸红。犹如醉酒,颊上爬满红霞。 原来脸红,也是女人的魅力之一。原来脸红,也是能引起男人柔情蜜意胸口激荡的致命被击之一。 他又想去吻她了。 原来这个女人也会脸红。 这个吻的力量实在太大太大。 孟静若的事情似乎彻底地解决摆平。 后来,那个有关于“你为什么给谁生也不给我生的”疑问——当然,是谁生孩子的问题……似乎,也在刚才的激吻中,消失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 锦绣只说了一句:“反正,你要相信我,那话,不过是我随口胡诌的,你别放在心里!王翰,就像是我的亲哥哥一样。”末了又加了一句:“如果是因为他,我早嫁了不就完事?”然后又叹一声:“何必现在去想这些呢?” 够了!只要这么一句,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锦绣不愿坦诚她那蕴藏在心里搞笑奇怪的心理隐疾,因为说出来丢人!窝囊!卢信良倒不逼她。“嗯!” 他也点点头:“我相信你!娘子,我相信你!” 终于肯坦诚赤/裸相对的两颗灵魂,彼此的身体是如何轻飘飘,是如何陶陶然,自然不用赘述。 壁上铜壶沙漏里的沙,又漏走了多少时间,谁也无法估量。 袅袅的炉香在微风中盘旋浮起又吹散。 这天,向来准时律己的卢大相爷,终于也荒唐迟到了一回。 两个人就这样也不知面对面站了多久。 外面的小厮青云不断来催,着急而疑惑的嗓音:“相爷,轿子已经备好了,相爷……”催促声一遍又一遍。 锦绣低着头,抿着嘴儿,一笑。“你该走了!”你该去上早朝了。 说话间,并轻轻地帮卢信良理理刚才因激吻弄乱的官服朝袍:“走吧!” 然后又是一笑。抬头,看他,并细心帮对方的官帽整了一整。 卢信良的胸口再次一荡。“娘子……”他要去握她的手。 然而,手还未伸过去,终究是抵不住将对方的身子往跟前一提。“娘子……” 声音哑哑地,然后,他又吻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抠头皮):好难写! 看来,我还是适合那种调戏段落。这种肉麻的□□心理交流,写得好苦逼……嗯,好肉麻~~小妖精再不满意,作者以后不写了哈, 第52章 相爷要虐狗 又是贴对联, 又是油桃符,卢宅上下过年过节的气氛越发浓重了。 上一次与卢信良的那番心贴心坦诚交流, 锦绣终于不再顾忌。 索性动情就动情吧, 既然长在身上的那根蔓草必定会长出来, 正巧所长的位置又不能拔除,那么, 还不如等它继续地长,疯狂地长。 锦绣, 终于肯坦承面对自己的内心世界了。 “诶!春儿春儿!你觉不觉得,你这姑爷, 人其实也挺好的……当然,我是说除了长得俊以外……” 眼睛蒙蒙, 水亮水亮。 有时候,还真像那些深陷于思春恋爱中的闺阁少妇少女一样, 锦绣安安静静趴在窗沿儿下, 嘴角,甚是翘得得意。 丫头春儿回过头来,因正给月洞窗下的画眉添食水,手中拿了一个小银镂花水壶。“呀?小姐?”她笑得甜甜地:“你怎么现在才发现呢?”然后摇摇头,就像眼前这个锦绣太迟钝、太后知后觉一样。 这个天真而乖巧的娇憨小丫头…… 锦绣便又接着追问:“哦?是吗?那你倒是说说看, 你这姑爷, 究竟好在哪里?你又是怎么发现的?” 春儿便说起来:“嗯!这个嘛,真要说来,话可就长了……” 如此这般, 锦绣越来越觉得,怎么现在的自己,搞得就跟个花痴一样? 卢老太太一直喊肩膀后脖子疼,锦绣时不时帮着按摩推拿揉捏。按着按着,锦绣有时候也开始发怔,并嬉皮笑脸:“诶,娘啊娘!你能不能给媳妇说说他小时候的事儿?” “……嗯?他?” 卢老太太疑惑不解,嘴仍含着笑,眯着眼,正被锦绣按得舒服呢,也没反应过来对方话里的意思。 “唉!就是您儿子汝贤呗!”锦绣扭扭捏捏,脸居然一红。 卢老太太“哦”地一声,当即明白了。微微地一笑,倒也不猜这二儿媳妇的心思。“你是说汝贤呐?” 她点点头,笑容亲切而慈祥:“其实,要说咱们的汝贤吧,小的时候,到还真的有很多憨事可以讲讲……” “哦?是吗?”锦绣越发有兴趣起来。 接着卢老太太就跟锦绣讲。约莫两岁左右,卢信良走路笨拙,又调皮贪玩,时不时走着走着,地上摔了个大跟头,那跤也栽得着实厉害。“……然后呢?然后?”锦绣不停追问。“……然后啊!”卢老太太再也忍不住笑了,她像是努力压制什么,却偏偏压制不住。掏出袖中的手绢,轻按着嘴儿,声音笑哈哈地,满眼满脸都是早些年卢信良那些天伦有趣的温馨亲情画面。“你猜猜啊!二儿媳妇!你猜猜,你猜猜你这相公后来又这么着?”“怎么着?”锦绣也笑,皓齿明晃晃地,眼睛里闪着光。 “后来啊!”卢老太太嗯咳一声,就差没为老不尊学着当时她两岁儿子小卢信良的动作,她说,当时的卢信良手掰着眼皮儿,又掰着嘴巴,“哇啦哇啦”,不停冲地面扮鬼脸儿,吐舌头。 锦绣一听,当即笑个不止:“娘,他这是在干什么?呵?好好笑!” 就这样,本是安静肃然的暖阁小厅里,卢老太太这么把故事一讲,气氛骤转,其他伺立在旁的丫头婆子也忍不住伸长了颈脖,手捂着嘴,好奇心驱使地笑起来。 “干什么?哈……”卢老太太又笑:“当然是冲那个将他摔疼的土地公公扮鬼脸儿,以吓唬吓唬,好出出气啊!” “哈哈哈……”那些丫鬟婆子再也忍不住了。 锦绣手捧着个肚子,也咯咯咯笑得花枝乱颤。“原来他小时候这么逗,这么傻……” 卢老太太后来又跟锦绣讲了很多有关卢信良童幼年时期的有趣好玩事儿。 卢老太太还说,他们卢家后院有一处大园子,是以用来栽种专门供人观赏的番柿之用。番柿在当时还不能用作吃。卢老太太就说:“呵,别看他现在斯斯文文,那汝贤小时候可喜欢吃那玩意儿了!”接着,她又告诉锦绣,说,每到盛夏暑天,那几岁屁大、茄子戳两个眼儿的小卢信良,便有事儿没事儿,偷偷往番柿地里一跑,把那番柿吃得肚子胀鼓鼓不说,连青的未成熟的都不放过! “咦?他竟这么馋?”锦绣又问,眼睛听得一眨一眨。 “呵呵,那可不!”卢老太太又抽出袖中的绢帕,笑得眼睛眯起,几乎快合不拢嘴儿。“他不仅这么馋,常常到那番柿地里一趟,就跟个猪八戒偷吃西瓜一样,吃着吃着,就睡那儿不动了!我这个做娘的常常发现的时候,那番柿的汁水,染了遍身都是,从下巴到心窝子,甚至,下巴都被那汁水染烂了!” “哈哈哈……”暖厅里又是一阵大笑。 “对了啊!二儿媳妇……你有没有听过你相公小时候偷跑去池塘里洗澡的事?” 卢老太太像是停不下来,一说起儿子童幼年那些好玩趣事,两眼发着光。脸也红润了,精神气也来了。 锦绣就说,没有啊,娘再讲讲。“嗯咳”一声,卢老太太极力忍住笑,她又讲起来。 原来,小时候六岁上,她的大儿子尚在,也就是卢信良的胞兄卢信实还没过世,两兄弟感情好,但还是忍不住偶尔拌拌嘴,吵吵架。那卢信良其实并非个省油的灯,小时候,也很调皮。番柿地后面有个水塘,向来很深。夏天一热,他就热不在脱了个精光偷偷摸摸跑去洗澡。而他的兄长卢信实呢,到底年长一些,怕那水深不小心给兄弟淹了,就去拽。但每一次,死拉活拽,就是拽不回来。索性干脆有一次,这卢信实气极,那小兄弟卢信良把衣服裤子脱了个精光,刚跳去一洗,他就偷偷地,悄不作声儿地,把对方的衣服裤子一拿走…… 锦绣感觉真的快要笑岔了气:“那后来呢?后来呢?” “呵呵!这后来啊!只得夹着两细腿,摘几片叶子把该遮的地方遮着,趁着夜黑无人,又羞又臊,贼一样偷偷跑进他二哥的书房里呗!” 就这样,卢老太太的讲解中,也伴着侍立在侧的丫鬟婆子忍不住哈哈笑声中,有关卢信良幼年之时的那些糗事、荒唐事、尴尬事……便源源不断,一次一次冒进锦绣的耳朵里。 锦绣实在难以想象,她的那正儿八经、总是一脸刻板迂儒呆气十足的丈夫卢信良,居然小时候这么皮? 没法想象,她的那个总是一脸庄重得体、处处透着斯文礼节的相公卢信良,小时候,把裤子衣服脱了,跳进水塘里洗澡,最后又被他大兄长捉弄,只得夹着那羞人的地方、一路偷跑回屋是个什么画面场景? 锦绣越想,越要笑个肚子疼。“咦?不对啊?”她忽然想起什么:“这、这是他吗?”脑子里有疑问。 怎么说得……怎么说得就跟两个人似的? 刚还一脸笑意满满的卢老太太,忽然,帕子抽出来再轻点了点嘴角,没由来地,她长叹了一气:“唉!要说我这傻儿子,小时候,倒还真的憨憨调皮,要不是那件事儿——” 锦绣耳朵一敏:“——嗯?”那件事? 卢老太太摆摆手,没有多说什么。用了午膳过后。“诶!娘啊!娘!”锦绣忽然问:“你今儿中午说的那件事,到底是指什么事儿啊?”锦绣脸上笑吟吟地,一脸的好学求问。彼时,卢老太太正在给西头卧室里的一盆兰花浇水。还没开花的营草春兰,就摆在梳妆台斜对面的靠西墙架几上,盆套是淡青的瓷套盆。阳光斜打过来。卢老太太手拿着小铜洒水壶。立在那儿,穿一件老气横秋的马面裙子。脸上很平和,也很寡淡乏味。 “呵!你听听也好!”卢老太太放下水壶,转过身,任由锦绣拉着坐下。“那是好多年的事情了,当时,咱们这汝贤也不过七岁……” 卢老太太轻叹了一气。然后,锦绣又听见了一个有关她相公卢信良年少时的故事。 而那个故事,经卢老太太嘴里一讲,既说不上沉重,又说不上哀凉,锦绣听了,只是胸口微微地有些发酸与窒息。一时间,总算有些理解他了!理解卢信良这么些年的那些向往、追求和执着…… 若干年前,卢信良当时只有七岁。他父亲卢世瑜是督察院的一名右佥都御史。因一次监察赈灾调往某地,一家老小都跟随前去。那是一个大旱过后、饥民相食的苦难之地。一路之上,饿殍满路,食草根的食草根,剥树皮的剥树皮。终于,走到一人流熙攘的菜市茅棚,忽然,一阵磨刀霍霍,有屠户两人,一边磨刀,一边眼神呆滞无精打采地问: “你是自家吃?还是卖与他人?” 茅棚边围了很多人。提的提篮,挑的挑担,一个个衣衫褴褛,瘦骨伶仃。 “是,是想换点银子买点米和盐……” 这就是“菜人市场”了!所谓的“菜人”,又叫“两脚羊”。具体什么个意思,当时的仅有几岁的卢信良自然哪里知晓。一家子,摇摇晃晃就那样坐在一辆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牛车上,卢信良还没来得及看,没来得及听,没来得及问,眼睛,骤然被自己的父亲和兄长急忙捂住。 “走,快点走!老刘啊!把车赶快点!赶快点!” 卢信良至今都无法忘记眼睛被蒙上的那一瞬间,他父亲的声音,二兄长卢信实的声音。 悲凉而无助,失魂又痛楚。 后来,又过些时日。有衙门的人,仿佛是孝敬讨好,巴巴地命人送了一小食盒的香肉美味包子过来。卢信良很久没有吃到那么美味的包子了,更别说沾上荤腥。这是一个蝗祸旱灾、哀鸿遍野的惨烈之地。他把那包子拿在手中,大口大口,狼吞虎咽。“弟弟,你慢点儿吃!小心别噎着!别噎着啊!”兄长卢信实不停拍他的背。是的,这包子是两兄弟从父亲书房里偷偷摸摸偷来的。两兄弟正吃着,吃得正香,忽然,他的父亲卢世瑜黑沉着脸,走至卢信实面前将两手一背:“畜生!你给我过来!” 兄长比卢信良大上几岁,因此,挨训的时候,总是大的当先。 兄长卢信实最后被父亲训了什么话,小小的、仅有七岁的卢信良不得而知。 卢信良后来只是知道,自从父亲把他哥哥叫走以后,后面的每日每夜,卢信实都会大吐狂吐,吐得胆汁都快倒不出来…… 那个包子,自然是人肉包子。 “……你是自家吃?还是卖与他人?” 茅棚边围了很多人。提的提篮,挑的挑担,一个个衣衫褴褛,瘦骨伶仃。 是的,他们所交易的,正是比犬豕还要贱价的东西,人肉。 大饥馑之下,人的一切尊严都不是尊严。一切价值都已成为废墟。同类为食,仿佛,这是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事…… 锦绣不知道该说什么。 从婆婆卢老太太院子走出来的时候,忽然,她栽了一跤。“二少奶奶!二少奶奶!”有人来扶她。锦绣摇摇地站起身,她朝那小丫鬟摆摆手。一笑:“没事儿,没事儿……”一边揉着摔得微疼的腿肚子,一边嘀嘀咕咕:“你卢大相爷,不就是吃了几个人肉包子?呵,有什么了不起的……”有什—— 锦绣渐渐地不说话了。 摇摇头,只轻轻叹息一声,理解似地,颇为怜悯似地。“唉,想想你其实也挺不容易地!” ※ 卢信良最近这几天的心情,其实也跟锦绣差不多。 他是个在感情上麻木而迟钝呆滞的人。克己而复礼。用朱夫子的话:天理人欲,相为消长,克得人欲,乃能复礼。克是克去己私。己私既克,天理而自复,譬如尘垢既去,则镜自明;瓦砾既扫,则室自清…… 可是,克来克去,他却不知道,这有些欲望是想克,根本就克制不了。 如,锦绣。 卢信良到底是正式他对锦绣的情感和欲念了。 上一回,两个人那段互诉衷肠,卢信良现在觉得在内阁衙门所呆的时间越来越长了。怎么都还没下班呢?大内刻漏房的时牌怎么还没有报?“你们手头还有多少事情没有处理完?……”他依旧板端着个脸,俊颜上沉沉稳稳,没多大表情,也不见一丝情绪。底下正在处理公务的内阁官员们把这话一听,“哟!”望望漏窗外的日头天色,这不还早得很吗?众人都有些奇怪。悄悄地,你手肘靠我一下,我手肘靠你一下,“你说,最近这卢大相爷怎么了?他府上难道有什么好东西不成?这么急巴巴赶着回,以前也不见这么恋家啊?……”“是啊!是啊!”众人便你一句,我一句,抿着嘴,偷偷猜这卢大首相的心思。猜了半天,有人噗地一笑,“呵呵!我明白了!” “嗯?你明白什么?知道什么?”另有人起哄。 “家里有只母老虎呗!” 那意思,小心回去迟了,当心挨鸡毛掸子,跪搓衣板! “哈哈哈……” 众人又是一阵窃窃捂嘴偷笑。 卢信良回到府中时候,日近傍晚,锦绣正在卢老太太那里聊天喝茶。当然,见了她,依旧是该怎么怎么,平时那脸,该怎么端依旧怎么端,温文夙敏,清淡典雅。给老太太问安,行礼,丫鬟捧来了茶,该怎么端着身子坐下也就坐下,目光也不特意注视锦绣,也不看别的其他。闷不吭声,目不斜视,就那么听家里的几个女人们无聊地闹闹磕,说一些有的没的无聊话。 孟静娴说:“对了,弟妹啊,你昨日给我看的那针线活计,我当时忙着去哄孩子,也没细看,现在你的功夫是越发厉害了!” 旁边的卢三“嘁”地冷笑一声,“呵,真是白日活见鬼了!太阳打西边出来,居然也玩起了针线?”她叽咕得小声,谁也没听见她在说什么。 卢老太太却是一喜:“呵呵,是吗?”满脸微笑。“二儿媳妇,你打算绣个什么呢?” 锦绣仍旧没心没肺,口打着呵欠:“不绣什么,就是无聊,前日不是有人量视我绣不出来,呵……”她这意思,自然是谁量视她绣不出来,就绣给谁看咯! 卢信良的心那个一荡。 眼见锦绣说这话时把目光往他这里瞥了一眼。 这心,也就荡得更厉害了。 当然,面上依旧拉得死板,端着。心下却在暗忖:母亲今日晚上到底要说到什么时候?怎么……怎么这些女人话就这么多? 终于,这磕也闹完了。四处无人,两个人走到一处僻静漫石竹林小道。“嗯咳”一声,卢信良装作漫不经心地,手触触鼻子,仍旧不拿眼看对方。“娘子,我问你,你好像……好像很快活啊这几日?”拐弯抹角,这话的意思含义可深了。你前儿个日子把本相撩完了,现在就不管了吗?当然,如果再要追究,这话里蕴藏得更深更深的意思就是,娘子,你到底有没有想我呀?锦绣呢,这个人还真的是没心没肺,即使想,也不可能挂在嘴上,更不会写在脸上。“是啊!是很快活啊!”她说,头也不抬,依旧走她的路。 卢信良终于保持不住了。再次扯拉起锦绣的一只胳膊手肘,往跟前怀里一带。 又吻上了。 或许,爱情心动的滋味就是这么美妙。两个深处爱情怦然心动的男女,且还是夫妻,婚也成了那么久了,床第的云雨欢爱也行了那么多次。然而,即使那么多次的云雨欢爱,却也都挡不住如今的这种心跳、心动、心里坦白赤露地面向对方。 锦绣再一次感觉自己掉进了酒酿罐子里。有些甜,有些醉,也有些晕涛涛的。 “你背我回去吧!”她说。 卢信良一愣。 锦绣的脚原来不慎被扭滑伤了。方才,一时激动,一个激吻,两个人的呼吸越来越急喘。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终于,结束了这个吻的时候,盈亮的水丝还挂在两人唇边。锦绣忽然“哎哟”一声,微朦的石凳笼旁边散发的光线里,雪花轻轻地飘。锦绣紧蹙着眉,把幺蛾子一出,自己的马面裙一撂。“糟了!”她说:“刚才滑了一跤,好像把脚给崴了!” 然后,抬起头,嘻嘻一笑:“要不你背我吧?相公?” “……” 作者有话要说:  卢相(黑着脸):汪汪~~ 第53章 相爷的牛脾气 卢信良后来还是把锦绣背上了后背。 那一举动, 整个院子的丫鬟仆妇都惊动诧异了! 最开始,卢信良板着张老气横秋脸,捏捏捏捏, 觉得有伤他男儿的威严与体面,伤他相爷的脸面与尊威, 觉得丢人不好意思。“要不……要不以后没人的时候我背你?”他劝, 哄, 想方设法地推脱与耍赖。 锦绣说:“不!不行!人家就是要你背……”声音嗲嗲地。石灯笼所晕散开来的光线中, 越发人比花娇, 皓齿盈眸。 卢信良忽然就招架不住了!他何尝不知道这女人是故意的?何尝不知很多次的捉弄戏耍都是冲着自己这一根筋来,就是要让他不好意思, 就是要享受把他吃得死死的惬意过程, 然而, 就比如那个“洗脚水”, 不也是这样? “算了, 背就背吧,背就背……”卢信良没办法,只有认栽, 身子终是乖乖地于锦绣面前矮身一蹲。“来, 嗯?上来!””他说。这是他上辈子欠她, 这辈子是来还债的。 整个院子, 就这样轰动不小。丫鬟婆子们探头探脑。 “你们说,这、这相爷是被什么附体了吗?” “依我看,还真是……” “……” 锦绣刚嫁进来那会, 臭名远扬。现在,“这臭名”渐有洗白之势。要说这女人“淫/浪”,说到底,她又究竟淫/浪在哪里?因为做事率性洒脱、无拘无缚、和常人不太一样?还是,就因为把一个死板严苛、成日挂着张冰山脸的相爷渐渐变得有“人味儿”起来? 不知不觉地,那些下人们竟头次陷入思考…… 回到房里,两人自然又是一场激吻,拥抱,巫山云和雨。 他们已经行过太多次“房”了!然而,从来没有最近这几日来得那般疯狂、那般炙热和激烈。 锦绣就那么躺在男人身下,面红气喘,眼神迷离。 每一次的贴近,都激得她心肝打颤;每一次的爱抚亲吻和拥抱,都激得她喉头像打了结,声音发不出,想吐出一个字也是困难。 她晕过去了。 这是第一次… 很难想象,已经和这个男人发生过数次关系、行过无数次房的锦绣……这种感觉,这种激颤得整个心尖儿都要抖起来的感觉……竟对她锦绣来说,居然还是第一次? …… 卢府的三姑娘卢信贞其实很早就想找锦绣说话,但碍于面子,好几次假装从锦绣前院中间路过。 手捧着个掐丝小暖炉,神情傲傲娇娇地,见了锦绣,不搭不理,一副除非你锦绣主动找我说话,我卢三,绝不会轻易低三下四和你主动言好。 这天,锦绣和她的大嫂孟静娴在院子里博古围炉,品茗赏画,说笑又聊天。 太阳暖烘烘地,洒照院子的暖坞,画楼,以及香阁。锦绣穿的是一件桃红百花刻丝银鼠小袄,头戴几样亮闪珠宝钗环。周围丫鬟伺立。孟静娴也是一脸微笑,又非常高兴的样子。 卢信贞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 隐隐约约,嬉笑的谈笑声中,只听锦绣说道:“真的大嫂!我不骗你,这东西虽然闻着臭,但是吃起来可香了!” 原来她们是在说“臭豆腐”。 卢信贞自然不知那锦绣口里的“臭豆腐”是个什么玩意儿。自小出门统共那么一次。若干年前,她父亲还未过世,前去某州做赈灾监察御史。一家子都带了去。当然卢信贞也带了去。那时的卢信贞,不过襁褓里的一婴孩儿。还吃着奶。所以说,外面的世界街景究竟是个什么样,卢信贞除了偶尔断断续续从丫鬟婆子那里听来,简直一无所知。 卢信贞哼地一声冷笑,那两年轻小嫂的友谊令她羡慕又嫉妒,不过,她不稀罕。正要走—— “诶?三姑娘,怎么来了不过来坐坐?” 孟静娴微笑着站起身来。卢信贞一听,逃也似地,提了裙子就要跑。 “三姑娘,三姑娘——” 然而,刚跑到月洞门前。一阵环佩叮当响动,孟静娴已经微笑盈盈走了来。一面将她拉住,一面说:“来都来了,三姑娘何妨这里坐坐?对了,你二嫂说那臭豆腐很好吃,我刚尝了一点,还别说,真的很好吃!不过就是闻着难闻……来,三姑娘,你也尝尝看?” 卢信贞就这样不得不停转过身。 锦绣站起身:“哟!我说谁呢?不就是三妹妹吗?我说三妹妹,这大雪天里头,虽是今儿太阳放了晴,但那风一阵一阵儿,你都不冷?扭扭捏捏,站那儿干什么呢?” 锦绣就是这点嘴损皮贱。卢信贞的心思,她明显晓得。 卢信贞脸羞得又红又恼,气火攻心,正要对着锦绣冷哼一声,掉头就走。 锦绣却是将对方往跟前一拉。“来,尝尝这个?你敢?还是不敢?”是一块臭豆腐。 锦绣的笑意大气而爽约,手把一个碟子递到卢信贞跟前,并含着一丝调侃和捉弄。 风吹着她鬓角垂下来的细细钗环流苏。 微妙而温馨的气氛。 就这样,三个女人“噗”地一声,都笑了。 …… 晚上,卢信良仍旧从内阁衙门加了班回来。透亮的巨烛洒耀满整个屋子。室内香冷金猊,被翻红浪。两个人后来仍旧一番欢爱与亲热。一本春宫小册子放到床头。是的,那册子,不错,正是刚刚成亲那会儿,不慎有日锦绣的丫鬟春儿翻了出来——锦绣看得津津有味,正巧被卢家这些女人们见了大惊失色的淫/浪玩意儿。 现在,那册子就摆在床边的枕头柜上。 锦绣戏谑:“我可不干了啊!你那样折腾,太,太……简直太奔放无耻了!”当然,是说对方行那事的时候照着册子折腾奔放无耻。 卢信良脸皮本来就薄,向来又正经惯了。锦绣这样一说,吱吱呜呜,东拉西扯,也不知转了多少个弯儿才把这事儿拉扯过去。 锦绣忽然又道:“诶!相公,再过数日就是上元佳节,你让大嫂和三妹妹也出宅子逛逛,怎么样?” 卢信良脸一拉:“不行!甭说是她们,就连是你,也不能出去!” “为什么?为什么就连是我,也不能出去?” “规矩!” “什么规矩?” “……” “我问你,什么规矩?”卢信良不说话,锦绣又问一遍。 “总之,不能出去!不仅是她们,连你,也不能出去!” “……” 那天后的两人,就再也没有说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啊呸!直男癌滚粗~~~~~~ 第54章 相爷输了 元宵节、出个门逛个街, 这对锦绣来说, 还真不算多大回事儿。 那街她也逛腻了,就算协议上签订,要她锦绣从此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乖乖宅在府宅做她安安静静的首相夫人——然而, 协议是协议, 她偷偷摸摸或者扮个男装溜出去不行么?上次,锦绣心里的那个委屈啊,什么时候做人做得这么窝囊?……不过, 后来想想, 有得必有失啊!谁叫你惦念那个龙玉呢!谁叫你和他签订那狗屁协议呢!最最主要的,谁叫你对那家伙动了不该动的心思呢?…… 锦绣,还真不在乎她上元节那天能不能出门。 她是在同情那两个女人。卢信贞以及孟大寡妇孟静娴。 吃臭豆腐的时候,锦绣说:“那紫云铺的花生糕,蓉莲坊的三鲜莲花酥……吃起来,那才有滋有味?这臭豆腐算什么呀?哼, 这臭豆腐好是好, 只怕宅子外面的那些美食经你们一吃,都不想回来了!” 孟静娴与卢信贞相视一眼。 两个人基本没出过宅,所以锦绣说的,在她们眼里,简直是一个新奇而目迷十色之地。那臭豆腐是两人第一次吃。吃起来很香,但味儿闻起来很臭。锦绣后来又说:“算了,还是以后再慢慢给你们说外面的事情, 现在我得去背《道德经》了,一会相公回来考我,答不上,又要挨罚了!”打着个呵欠,再伸个懒腰,故意吊人胃口地踱回里间屋子。 孟静娴与卢信贞再次相视一眼,都暗暗心骂:这锦绣,怎么就这么坏心眼子呢?明知道她们还想听…… 其实锦绣倒还不是真“坏”。 心里哀叹一声:说那么多干什么?说那么多,徒惹这两个女人的悲辛和酸苦?她们不是锦绣,换个男装,神不知鬼不觉偷偷溜出宅子就是一顿大吃大乐……墨守了多年的家族陈规,贞洁牌坊下的多年捆缚……你锦绣说那么多,究竟是个什么心肠,什么打算呢? …… 卢信良这几天的日子也不好过。心里有愧。锦绣既不理他,也不踩他。 晚上,把洗脚水亲自端放到老婆跟前儿:“来,娘子,今天正月初四,为夫还是帮你洗洗吧?” “为夫”这两个字意义重大。夫妻间的亲密、平等、尊重、想要再拉近一层关系……几乎都含在这两个字眼里面了。“今天是正月初四”,意思是,协议上规定是单数洗,但瞧啊,我卢大相爷如今多委屈齐全,多低三下四又自觉啊!今天双数都给你洗!你锦绣,还不满足?还要把气给我使下去?怄下去? 蹲着身子,拉着脸,轻轻地,温柔地,甚是体贴脸皮厚地,男人的一双手,就那么在锦绣纤秀可爱的天然玉足轻轻揉捏,按摩。 锦绣背皮一抖。 龇地一声,半眯着眼:爽!太它姥姥的爽!“相,相公啊……”真的很想原谅这个男人!好几次,锦绣喉咙里颤颤地,声音软绵绵地,因为男人如此之样子让她又有些心疼,又有些无奈。 “相公啊……” 就在这时,卢大相爷又把脸一拉,眼皮一抬,嘴角一沉,表情再一沉。不声不吭地,抬起脸来看锦绣。 那意思,怎么着?你还不满足?女人,你难道真的想和本相闹翻天了是不是? 锦绣心里所有的怜惜心疼无奈瞬间化为泡影。“哼!” 她也拉板着脸,冷冷地把嘴角一沉:“你这力道,想捏死妾身是不是?不行!水太冷了!去再加点热的过来!这么冷的天儿,又想把妾身肚子冷痛是不是?” 卢信良心里的那个气哟! 站起身,把铜盆一端。是的,就差那么一下,差那么一下就会把洗脚水往院子里一倒,说一声:本相不干了行不?叶锦绣!不要欺人太甚,本相不干了! 叶锦绣却是眼皮也不夹他一下。 安静的膳厅里,一家人仍旧围着桌子用膳。锦绣和往昔一样,仍旧说说笑笑,给三个女人讲故事、讲笑话。 卢信贞和孟静娴还不知道这锦绣正为她们的事儿两夫妻斗着气。 有时候,卢信良嗯咳一声,红着脸,讨好似地把锦绣最喜欢吃的一道“银丝卷”轻轻地、眼神宠溺往锦绣碗里一搁。“——你不是最喜欢吃这个吗?”那眼神言辞,相公我疼你呢!算了吧娘子,咱两口子别闹了,嗯?你锦绣这么喜欢闹,本相还要不要脸面?仔细别人瞧出端倪! 锦绣这个人,妖孽起来可以很妖孽,打起太极也可以沉稳圆融。 这个时候,倒不跟这个男人斤斤计较。声音嗲柔柔地,“相公,我最近的牙齿有点痛……” 她牙齿痛,她不吃甜的,甜的吃腻歪了!怎么着,姓卢的,你还要给我夹菜吗?少来这一套! 卢信良冷着脸,把筷子重重往桌上一搁。“哼!我吃饱了!母亲,大嫂,你们慢用!”起身,略一礼,然后倒背着两手,他就走了。是气走的! 卢老太太当即不高兴了!怎么这儿子,看着越来越不像话? 又去看锦绣,但见温婉和顺,一副委委屈屈的样子。 “唉!”她叹口气:“算了,这孩子,向来就是这牛心犟性……二儿媳妇啊,以后你不吃甜的,我吩咐厨房叫她们少做一些吧……” 然后,又嘀嘀咕咕:怎么人家不吃甜的,还偏要夹,夹了来人家不吃,他就甩脸子走人?像什么话…… 显然地,这时的卢老太太已经忘了什么是男尊女卑,他儿子给锦绣夹菜,锦绣应该感恩戴德磕头,不是么? 卢信贞和孟静娴又相视一眼。这几个人在想什么,怎么越来越怪异了? 锦绣后来收受了卢信良旁很多拐弯抹角求和的小东西、小礼物。什么发钗,香梳,小吃食,小玩具。 馥堂斋有一种很出名的女人香粉,叫做“梅真香”。十两银子不换。馥堂斋的镇店之宝。用一个圆圆的十分雅致的攒花粉盒装着。是以零陵香、甘松、白檀香、丁香、白梅等多种香药调配而成。临睡前,沐了浴洗了澡,往遍身一擦,那香味,一点点渗人肌肤,近有保养美白体蕴芳香的效果。 卢信良这个人向来节省,两袖清风,正值不阿,自然,所得必要俸禄之外,真真一分不贪,一文不取。 如此,就是这样一个简朴又正值的死板大臣,然而,为了讨老婆好,还是大手笔舍得一花将这粉买了下来。 他目无表情站在锦绣跟前,锦绣接了那粉一刹那,有瞬间的震动,然而,终是边上随随便便一搁,口打着呵欠连连。“还是那句话!这些东西,在妾身眼里,不及那‘自由’两个字的一分一毫……” 卢信良快要气死了,气炸了! 某某街有个裁缝铺,那儿的衣服也裁剪得华美、精致而闪耀贵气。 卢信良照着往常,将东西定制买下来,同样地,裹着红绸的精美盒子一打开,锦绣却是将里面的东西看也不曾看。“妾身不能穿这个……” 她微微一笑:“女有四行:一曰妇德,二曰妇言,三曰妇容,四曰妇功……相公,难道你忘了那句,不必颜色美丽,不必工巧过人吗?这穿衣服,只求服饰鲜洁,穿那么妖冶想干什么呢?” 卢信良的气,终于爆发了。就跟山洪似地。 “女为悦己者容……”那意思是,穿给本相,穿给你夫君看,天经而地义。 或许,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这话。锦绣越发笑了。 微勾着嘴,是冷笑:“哦?是吗?难道相公您还真的被什么鬼给附身了?还记得不记得……” 还记不得记得她锦绣刚嫁过来那会,他是横看她不顺眼,竖看想要纠错改造。锦绣走路摆动的幅度太大,翘屁股小蛮腰扭起来他看着恼火。衣服裙子,穿得太华丽,太耀眼张扬,也是十二万个不顺眼。至于什么肚兜抹胸,以及肚兜抹胸的花饰颜色一不和他卢大相爷的“胃口”,他就强行手段,铁面无情地逼着她换。甚至逼着逼着……对,就是那一次,他们开始了第一次的较量,他想用床事来压制她,给她颜色看…… 过去的种种太多,实在多得难以言诉。 卢信良的脸越来越红,锦绣的那张利嘴实在厉害。说不过……说不过只有器械投降。 深吸了一口气。终于,他疲惫揉着太阳穴,很是头疼无奈:“为夫不是不想让你们出去,为夫……” 声音也是疲惫无奈。这话转机藏了不少。 锦绣一听,精神气儿马上就来了。 “哎呀!相公,这套裙子可做得真真好看!你看,这腰身,怎么就裁剪得那么合尺寸?啧,这颜色也好,看着既喜兴又不失典雅庄重,绣纹也很精致……还有……还有这领口,袖口以及上面的花……啧啧,你眼光可真让妾身小瞧了!” “……” 卢信良弯起嘴角苦涩笑笑。 那红木梳妆台的大圆菱花镜子前,锦绣就那么故作兴奋激动地把衣裙拿起来,对着镜子左扭,右扭,比划起来。一会说,啧啧,相公啊,你不仅眼光好,连品味也很不错。对了,你怎么知道我这腰身的尺码?一会儿又说,这身衣服,必得配相公你送来的那些首饰钗环穿才合适,还有啊,那香粉也不错,闻起来就跟这几天新开的梅花儿一样,你说,要是一会儿洗了澡,沐了浴,把那粉一擦,再穿上这身裙子…… 卢信良被她说动得口干舌燥,喉结不自觉滚了滚。“娘子……”正要伸手去搂。 锦绣柔柔地,娇模俏样往对方怀里一瘫:“走,我们一起洗澡去?” 卢信良耳门子轰地一下。 风轻帘舞,银烛高烧。 那天的锦绣,就那样,被男人猛地拦着腰打横一抱,唇吮燕呢,厮磨耳鬓,她又赢回了一局。 作者有话要说:  厚着脸皮求个收:作者的新文存稿 第55章 灯会(上) 锦绣如此下来以后, 孟静娴与卢信贞听说能出门的事儿都震诧不止。 “大嫂啊!你这是和我们在开什么玩笑?上元节?我大哥、大哥……居然同意我们出门?不、不会吧?” 卢信贞还是那张尖酸刻薄脸, 虽然和锦绣不再那么冲,口气仍旧傲里傲气地。 那天,一块臭豆腐, 再次将两姑嫂的关系拉近一层。 回到自己厢房以后, 卢信贞开始思索起锦绣嘴里所描述的“花花世界”。那五光十分, 自小一出生就未接触过的世界,卢信贞的心酸了,是真正的酸了! 从小到大, 大门不出, 二门不迈,她几乎已经渐渐习惯了这样枯井死水般的生活。 她们老卢家有一个“女儿楼”。自从守了望门寡,卢信贞不是呆在女儿楼里绣花,就是剪纸做鞋面儿给自己做老衣。“老衣”、“老衣”,就是老死才穿的寿衣。她的这一辈子也就如此了。一汪死水,波澜不惊。什么事情不需要在计划和编排了, 像一个活死人被困在那阴森森死气沉沉的绣楼里。后来, 要不是母亲怜她可怜,兄长卢信良也觉这样太没有人味儿,最后,从女儿楼里搬出来,开始接触些院子里的仆妇各下人,这生活,才算不那么真的就跟活死人一样。 卢信贞话音未落, 孟静娴当然也是十二万分惊讶:“弟妹啊,这,这怎么可能?” 那意思,向来规矩家风甚严的卢氏家主卢信良、卢大相爷,怎么可能突然变得如此开明起来? 孟静娴和卢信贞不太一样。 孟静娴念过书,能写诗,又能作文。早年未出阁期间,她是户部员外郎孟文贤的嫡长女。孟府的家风没有卢家这么严苛死板,教条框子也没那么复杂迂腐。“女子无才便是德”——然而,孟员外却不反对她的女儿看书作文写诗弹琴绘画,只是不要太过。锦绣刚嫁进来那会儿,谁看锦绣都如市井泼妇,真真的女混账女流氓一个,然而孟静娴却并非此想。 算是锦绣的一个“知音”了。 孟静娴认为:天地生人,除大仁大恶,余者皆无大异……颇有点《红楼梦》贾雨村评贾宝玉那话的味道。 锦绣后来和孟大寡妇走得近,估计也是这缘故。此女毓秀,和卢宅其他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女人不太一样。 当然,寡妇这一生的故事很长很长。后来,嫁鸡随鸡,嫁给了现已死去的卢家长子卢信实,为了融入顺应这个家族,她不得不安分随时,守拙藏份。比锦绣却是懂礼识时务多了…… 锦绣道:“怎么?原来你们都不想去?呵?那不想去也就算了!要不,我让我相公把这‘旨意’收回?以后啊,你们再想去,也是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哎呀!二嫂!” “弟妹!” 两个女人齐齐地吼说。锦绣一笑。 正月十五,一年一次的难得上元佳节……就那样,孟静娴和卢信贞,这两个基本没出过宅子的女人,便在锦绣的帮助怂恿唆使下,大模大样,也是珠翠堆盈、妆花锦衣出了院门。 灯树千照,花焰七开。 百枝火树千金屧,宝马香尘不绝。飞琼结伴试灯来,忍把檀郎轻别。 帝京城的上元佳节人烟凑集,自然是热闹无比。既然是赏灯,又是元宵,时辰当然是光华皎洁的黄昏晚上。 两个基本没出过宅院的女人,果然,这一出门,矜持依旧矜持,规矩仍旧礼仪规矩,然而,从坐在马车轿子里一路掀动轿帘的动作情态来看——这两女人,怕是要喜兴震颤得疯了。 孟静娴穿的是秋香色凤鸾云肩通袖妆花织金,下十六副石榴红马面裙。她人白,纵是寡妇,经年不是藏青死灰荷藕这样颜色衣服的抬衬,也不显有多老气。卢信贞今天看起也很漂亮,杏白通袖妆花织金对襟短袄,黛紫长裙。锦绣把两个人月画烟描一番,两个人便是“寡妇”身份,这样看起,娇娇滴滴,也跟个未出门的嫩黄花闺女一般。 锦绣说:“嘿!你们都知道么?今儿你们那哥哥和小叔要跟着来,我是想尽了好多办法,才让那死鬼终于答应不肯跟着?” 锦绣说的是“死鬼”,她居然把那个向来威仪素严的卢家家主卢大相爷称为“死鬼”! 两个女人相视一眼。 眼见着锦绣口若悬河还要说。 卢信贞当即把脸一撂:“喂,二嫂!”意思是,你怎么说话?怎么说话呢? 孟静娴忙用手肘把她靠一靠。她这意思,人家两口子这么叫亲热,怎么着,你二哥都没意见,你个做小姑的吼什么吼,闲事是不是管得太多了? 就这样,三个女人,终是放弃素日矜持隔阂,一路马车的轻微颤簸中,叽叽喳喳,说说笑笑。 她们先是逛遍了整条美食街以及斋宝铺子,买了很多东西,什么白玉斋的水晶糕,锦绣口里的花生饼,三鲜莲花酥……最后,卢信贞一路下来,这才知道,白长了那么十几二十年,她究竟错过了多少?而锦绣,又帮助带领她走进了什么样的世界? “这锦绣……” 她想:也太会享受了!怪道以前名声那么臭烂,她还是自由自在满不在乎。一时间,倒钦佩欣赏起对方来。 孟静娴同样也不例外。 后来,狮子街的灯市,终于,行到那儿赏灯玩猜谜的时候,锦绣的背脊忽然没来由打了个哆嗦与寒颤—— 这一次,她是同情这俩女人,好容易和卢信良拌嘴斗气一场才争得如此机会。 可是,这样做,到底对吗?会给自己惹祸上身吗?会找麻烦事儿到她锦绣的头上吗? 俗话说,“多一事不如省一事”,上一次,锦绣为了帮春台戏院的杜二姐戏耍张某。她惹祸上身,自惹了麻烦……总之,该吃堑长智的事太多太多,不是吗? 是的,她闯祸了!锦绣,又闯祸了! “祸”是一个灯谜所引起…… 作者有话要说:  卢相:老子又要黑脸了! 第56章 灯会(中) 祸就是由那一个个灯谜所引起。 “组家互让二相宜 ” “醉眼朦胧看草色” “篆书之下染残红” “纷争再起逐走之” “……” 当时, 满街成千的灯架供游人围列诸般赏玩买卖。 绣球灯、金屏灯、白兔灯、骆驼灯、青狮灯……吊挂流苏, 盏盏妖娆炫色。 自然,猜灯谜也是这灯会佳节不可缺少的游玩之一。锦绣是玩腻了。而卢信贞和孟静娴呢,虽说每年的元宵佳节在府中照样此玩, 但, 这府里玩法, 和京城夜市的玩法自不一样。 三个女人袅袅婷婷走至一盏盏灯前。 说来也怪,除锦绣以外,不管是卢信贞, 还是孟静娴, 她们手拿的灯谜底儿竟全都指向一个字。 锦绣笑:“呵,真是奇了怪哉!你俩不是个寡妇吗?按说这灯谜拿一次这样也就罢了,偏偏每次都是,难道是天上的红鸾星动,你两的桃花运就要来了?” 那是一个“缘”字。 不管是射、解、拆、会意还是其他方式方法猜,每一个灯谜的谜底, 都指向这个字无疑。 “呸!” 卢信贞赶紧骂说:“二嫂, 这饭可乱吃,话不可乱讲哈!你这样说,切忌那些有心忍听见了,对咱们这样的人家又是一阵好诽谤呢?” 卢信贞脸红得像煮熟的虾米。内心翻滚,羞臊得如被当街剥了衣服恼火不已。 是的,她和她大嫂孟静娴一样,当手拿谜面的时候, 如此简单的谜底自然也都猜到了,然而,谁都不肯把谜底说将出来。孟静娴看看锦绣,又看看卢信贞的,也是脸上好一阵迷蒙困惑,脸上羞红微带,嘴不敢说,却不知锦绣竟大大咧咧毫不在乎说出来。 锦绣懒洋洋挑了眉一笑。 看她们如此急臊臊地,说实在,那灯谜所射之字,锦绣未必会拿此玩笑描摹。 这节日上头,有些人为了故意制造事端,勾搭惹事,那些蠢蠢笨笨的无知女人,可不就上当了吗? 锦绣倒也难得再打趣取笑。 就这样,几个人又猜得一阵,赏了会灯,说了会玩笑,忽然,就在这时,孟静娴的一张素白手绢发现给不慎弄丢了。 “那个弟、弟妹啊……我这就去捡回来,一张帕子,虽不值几个钱,但给别人捡着,到底不好……” 此事其实说来,有太多疑点。 第一,帕子为女人贴身之物,被别人捡着到底不好,这很正常、对孟寡妇来说也是正常不过。但是,一张帕子而已,她孟寡妇有必要像丢了魂儿那么慌慌张张吗?是的,是丢魂儿!在说捡帕子这个表情的瞬间,孟寡妇的脸一直苍白而惶骇,就像梦游似地,诸番形容,暂且不提。 其次,虽锦绣带卢信贞这两女人出来,将好多丫鬟仆从遣开,是的,就为了当时能玩得尽兴,玩得自在。但是,到底各人的贴身侍婢还是跟随身侧。按说像主子遗帕这件事,孟静娴的第一反应,不应该是叫她的丫鬟绘珠去料理吗?怎么自个儿慌慌张张地不由分说跑了去捡? 最后的最后,却是锦绣真真正正地大意粗心了! 在整个游玩猜灯谜的过程,她始终感觉有男人的眼睛在追随他们。 锦绣以前生性落拓,潇洒不拘,成日京城楼馆毫不避讳四处溜达,而她最最讨人厌的,是什么趣味没有,偏偏喜欢看那些衣冠楚楚的王公贵胄子弟,拜倒在她红裙之下,求而却不得,只能对她锦绣垂涎三尺,频频出丑的丑态…… 锦绣一直觉得那男人的眼睛是冲她来的。 心忖:又不知哪来的烂桃花?……微感烦躁,到底不在心上。 终于,等她惊觉某些事情不太对劲儿,忙要去追随—— 可是,拥挤的人流,轰雷的车马声中,锦绣被人群左一挤,右一推,耳畔一片嘈嘈杂杂中,不仅没有把孟静娴追到,再一转身回看,甚至连被她吩咐站在原地的卢三姑娘卢信贞也统统、统统不见了! “大嫂,大嫂——” “三姑娘,三姑娘呐——” 锦绣就这样闯祸了! 花红柳绿,月华当空的帝京元宵佳节,东风夜放,赏灯男女,乐和春奏,星落如雨。 人流穿穿梭梭,来往不绝。 锦绣不仅弄丢了这两从未出过宅子的两寡妇大嫂和小姑,最后,找遍了各街各巷,喊破了喉咙,两个从未出过宅子的寡妇,还是不见丝毫踪影…… 晚上,夜色浓稠。 锦绣回到卢氏大宅以后,步履急匆匆地,一顿,一阵说话声,原来一向甚少涉足她院子的卢老太太正在和卢信良说话。 澄亮的灯火,摇摇照着。两个人坐在小厅,见了她俱都微微地一笑。“二儿媳妇!”卢老太太先说。是的,锦绣要带大嫂小姑这两从未出过宅门的女人逛灯会游元宵,卢老太太当时听了生气,完完全全没法接受。纵然现在的卢氏对锦绣改观不少,也喜欢不少,然,这种堂而皇之出门这种事还是无法接受。“母亲,我看,你老人家还是让她们去玩玩吧!”卢信良难得的开通,连卢氏卢老太太也都诧了!他是在为这几个女人说情。卢老太太心想:怎么就换了个人呢?难道是锦绣?当下的不悦是肯定的,不过,到底是儿子的面子与威仪,卢老太太再不同意,还是勉为其难极其不愿点了个头。 “那你们要多派些婆子嬷嬷们跟着啊,千万千万别闹出了事儿!记住了,千万千万!……” 卢老太太接受得非常犹疑,非常困难。这件事情在她脸上,一直很梗,很不愉悦。 “二儿媳妇啊!” 卢老太太站起身,颜带微笑。既然,锦绣现在也已平安无事回来了,那么,这趟出门终究也没闹事,自然而然地,她的大儿媳妇和二女儿也都回来了。 锦绣无望极了。 因她知道,就在卢老太太站起身向她微微一笑,并卢信良也把微翘的嘴角凝向她时—— 她知道,完了!这次的祸,真的闯大了!她锦绣完了! 孟静娴和卢信贞没有回来。 至少,从他们对锦绣所带来的希冀与信任的表情微笑来看,锦绣最后的一次希望,也都破灭了! 她们,孟静娴和卢信贞,压根儿就没有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猜,猜中了有奖~~~~ 第57章 一脸懵怔的相爷 其实这事儿说起来, 还真怪不到锦绣头上。 孟静娴与卢信贞同时失踪, 自然有蹊跷。然而,到底是何蹊跷? 先来说孟静娴。 孟静娴嫁给锦绣的那死鬼大叔子、也就是她的那个致使她年轻就守寡的丈夫、卢信良的亲兄长卢信实——这段姻缘与结合,可谓不幸之至。 孟静娴早有自己的心上人了。 那是她一个青梅竹马的表兄, 正在光禄寺做典簿的从七品小吏。姓梁, 名石云。 孟静娴在娘家的时候, 她的嫡母过世很早,后,父亲没有续弦, 孟静娴便由待她胜似亲娘的一个庶母给养大。庶母有个外侄子, 是的,就是正在光禄寺做七品小吏的青梅竹马表兄梁石云。孟静娴总是把这个年长她两岁的表兄“石云大哥,石云大哥”的叫。李白《长干行》诗中:“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 ,两小无嫌猜”……是的,对于现已青春守寡守了将近十年的孟静娴来说, 每当读到这首诗, 每当回忆起过往娘府里那些和他表兄的两小无猜生涯……孟静娴的眼泪纷纷,总是悄无声息肚里而流。 与那个青梅竹马的感情过往说来实在太长太长,三日三夜难以叙尽。 花灯如昼,蓦然不经的回首中,一年一度的上元佳节,孟静娴竟做梦没有想到,就是这个上元灯会, 她想都不敢想地在这里碰见了他。锦绣的无意帮忙促使——她,碰见了他! “石云大哥,你,你,你怎么……” “娴妹,你……是……是你……我没有做梦,是你,真的是你……” 什么是“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什么是“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什么是“此情可呆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两个人,一男一女,就那么站着,相对如梦寐,银蛾斗彩,雪柳灯下,即使什么不说,什么不问,他们就嘴唇颤颤地那么翕动着……然,各种心绪心结与心潮,俱都溢于眶内无疑。 锦绣真的是想错了。 是的,一直眼睛尾随盯着她们的那个男人,不是锦绣所谓的过去“烂桃花”。 男人的目光,是孟静娴。 那痴痴地,如梦般沉醉,又如梦般缠绵痴迷悱恻的……那样的眼神表情,是孟静娴。 孟静娴后来故意丢扔了张帕子扔在那儿。走了一大截子路,忽然,她猛地掉回转过身,再也抑制不住,对锦绣道:“哦!那个弟、弟妹啊……我这就去捡回来,一张帕子,虽不值几个钱儿,但给别人捡着到底不好……”然后,急匆匆地,就那么去了。而锦绣呢,还未惊觉什么。 孟静娴其实这样大冒惊险地返回过去,她只是很想对那个男人说一句话,是的,就是那个青梅竹马梁石云。 “你、你不要等我了……我、我们是没有那个可能的……没有那个可能!” 说这句话时候,孟静娴的眼泪还憋在眶子里,极力之忍,没有流出。 何尝,隐约得来的风声传闻消息中,这个为了她等待守护了将近十来年的男人,如今,是一妻未娶,一妾未纳……孟静娴未必不知道这些。不仅如此,为了免于被迫娶妻的境地,梁石云还在外面对人大量宣告自己就是个“无能的真宦官”!再也没有媒婆肯为其上门提亲了!一个男人,将毕生的痴情眷恋守护做到这个份上……孟静娴就是来世做牛做马,恐也报答不上。 “你、你不要等我了……我、我们没有那个可能……” 该娶妻娶妻,该生子生子,难道,就为了两人能自私自利生活在一起,她不顾名节与家族各中道义,让他背负耻辱骂名,遭受猪笼之浸的危险……老实说,孟静娴自己倒不惧怕这些,可是,人不能那么自私自利!不能!绝不能! 孟静娴最后再去回身找锦绣卢信贞等人时候,拥挤的人流,不管是她,锦绣,卢信贞还有几个丫头,全都冲散了。无论怎么喊,怎么唤,她找不到她们。 梁石云赶紧说:“陈国公的掌上明珠叶锦绣?——叶锦绣?你说你这次能够出来,全是仰仗她的帮助吗?” 这个男人的眼里居然含着光,带着希冀,带着不近人情的渴望以及杂念心动。不用说,孟静娴已经读懂他眼里所流露表达的意味了。 这个男人,这个梁石云,居然不近人情地希望锦绣能帮他们,希望锦绣能大发慈悲菩萨心肠帮他们这对男女暗中通些款曲。 唉,凭什么啊?这是凭什么? 孟静娴摇头,长叹一气,可怜这男人天真而执着的同时,又心里认真在想:是啊,锦绣凭什么会帮她?就算她会,然而她自己心里的那道坎又怎么办呢?能过得去吗? “这又是何必呢?石云大哥……你,这又是何必呢?” 就那样,两个人又说了好些会儿的话。 最后,再来说说卢信贞。 卢信贞是被一个表演走绳技铁索的杂技团给吸引走散的。 华灯之下,艺人足下的棕色细绳像条条浮游的水波、在卢信贞眼皮底下不断跳动。 这是她从未接触过的新奇世界,从未领略过的纷呈表演。 卢信贞看得眼也圆了,嘴也张得老大老大。 板、壶、拍、盘、滚木、起轮和傀儡等杂耍器具堆积在地,紧接着,一个接一个,一个赛一个。 人群的掌声雷动中,她的脚步,不知不觉随着那些艺人的走动而走动。 她就那么一直走,走……人也被拥挤的街头给冲散冲乱,锦绣不见了,孟静娴也不见了,甚至连跟随三两个丫头,也不见了。 或许,多年以后的某个同样上元佳节之夜,卢信贞再次回忆起她生平第一次出门游玩,那时候的卢信贞,半嘘了口气,一边低头,一边轻轻拍哄着襁褓中她自己的奶娃子。“唷唷喲——”她不停地拍。可能,当时的卢信贞在回忆起这段时候,对锦绣的感激,却是复杂无比的! 如果没有锦绣,她不会认识到那宅门之外的乱花迷眼纷呈世界。 如果没有锦绣,她就不会认识何绍基。 如果没有何绍基…… 何绍基…… 是的,长长深吁口气,卢信贞后来每每忆起此人,她总在想,此人对她来说,到底是福呢,还是祸? 她从这个名为何绍基的男人那儿学会爱,也学会了恨;学会了遗忘,也学会了平息淡泊……当然,这事儿扯得有些儿远了。 卢信贞遇见何绍基,是的,那时她还不知道这人,正是自己兄长卢信良的头号政敌、也就是当今内阁次铺何士备的嫡亲长公子。 街挤匝乱,身边忽然刮起一阵强烈飓风,噗呲噗呲,那挂在灯棚的一盏芙蓉灯的下半截,生生被割了一个大窟窿。“当心烧起来!——”“快泼水!泼水!——”“灭火!都来灭火啊!——” 人群立马惊惶起来,他们喊的喊,嚷的嚷。 卢信贞的裙子,被不小心溅来的几点火苗子烧了个大破洞。 碗口大的破洞,对当时的卢信贞,直如当街扒了衣服,出丑丢人,实在尴尬,实在难堪不已。 手脚忙乱,正不知所措,卢信贞想死的心都有了,忽然间,就在这时—— “来,小娘子,跟我这边来!别慌,先别慌……” 含着诱惑,宛如月华流水,声音采采,温柔而多情,多么令人陶醉!多么令人心旷神怡! 何绍基,是的,皎皎玉树,言笑吐芳,就这样风流跌致地出现在卢信贞面前。 卢信贞头已经晕了。 二话不说,“啪”地一大耳刮冲对方脸狠甩而去:“登徒子!哪来的登徒子!” 她浑身都在发抖,发颤,像失了心疯。死守了多年的贞洁牌坊,男子未见,更别说像这样被直接拉手扯袖地碰触了。 卢信贞脸红耳脖,直气得压根痒痒。《列女传》里有一个事例:五代时期,虢州的司户王凝在外做官,因病去世后,他的妻子李氏带着他唯一的儿子,背着王凝的遗骨回乡。路过开封时,因要住店,店主来接待娘两,氏见天晚,不肯走,店主就扯着她的胳膊把她拉出店门,李氏哭着说:“我是个女人呐!这只手被男人拉过了,还怎么守节呢?”最后,一把斧头砍断了自己的胳膊,鲜血而淋漓……这就是著名的“沾衣捋袖”。 卢信贞是不是也得把这条胳膊手肘给砍了? “登徒子,登徒子……”她还在气,还在抖。 瓶映山水图案的琉璃绣球灯下。 那个被白捱一耳刮的男人先是一愣,尔后,却又笑了:“真有意思!这位小娘子,你真可爱!真是有意思得紧!” 他没有着恼,反倒在卢信贞耳刮子扇过的地方伸掌来回地抚,来回摩挲。 和颜善笑,顾盼便妍。样子勾魂摄魄,轻佻却不下流。 像是在回味刚才卢信贞甩来的一巴掌余味,肌肤相碰的余味。 卢信贞的眉越拧越紧,然而眼神却是越来越迷蒙惶惑。 这男人俊,是真俊。貂羽大氅,修身玉立。穿着打扮华美而贵气,一看绝非平民小辈。脸犹如菡萏芙蓉,雪柔泽参红。卢信贞再一看,又有些呆了呆。美男她本就见得不多,就算是她哥哥卢信良,在她眼里,自然已经脱离“美男”而字。他是卢家的一家之主。她的眼里,只有尊威,只有统治。 男人见卢信贞如此蒙蒙怔怔看着她。他又一笑,伸手触触鼻子:“其实……小娘子,容在下唐突一猜,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尊兄正是当今的宰辅卢信良,卢大首相吧?” 卢信贞当即就震了。“你,你……”声音颤颤地,嘴唇一合一翕。 没有问你怎么知道这些的傻话客套话,只是整个人晕晕的,丈二和尚般,又像被瞬间施了什么迷药法术。 身子有些飘,渐渐地,东南西北,以及正在寻找她的大嫂锦绣……也忘得八九不离十了。 后来,两个人又说了什么,又对峙了什么,身子轻飘飘的,卢信贞犹如踩在一团绒绒的棉花堆里。血液不停往脑门上拂,却又怎么冲不出去。耳畔嗡嗡地,迷蒙澈眼中,只记得男人声音柔柔地,含着些笑,当然,也有不易察觉的引诱和挑逗,他把卢信贞带拉到一个僻静无人的巷子口里。轻轻地弯下腰,再目光多情柔和挑起嘴角凝看她一眼。“来,我来帮你……”卢信贞的脑门又是轰地一下,身子低着后面的墙壁,头重而脚轻地,就像一个木偶娃娃般,任由那个男人在她裙下做着什么? 他是在跟她那个烧了破洞的裙摆细心打结。 并且,一边打,一边嘴角轻轻一挑,又是温柔地,随和一笑:“小娘子,你真漂亮……” 卢信贞耳畔嗡地又是一下,自然而然地,又快晕阙得东南西北找不着了…… ※ 锦绣感觉自己的头都大了。以上之事,她当然不知。 “我,我……” 安静小厅,卢老太太和卢信良还在看她。嘴角带笑,是信任。 锦绣第一次感到窝囊。她这个人,向来理不直气也撞,然而现在,锦绣却是把孟静娴和卢信贞两女人气得牙根儿痒痒。你说,你好好地跟着我锦绣,你两跑什么跑?跑什么?现在可好了,惹祸上身了是吧?自逮虱子往脑壳上咬了是吧?吃一堑,长一智,锦绣啊锦绣,你杂就这么不长记性,上次为了帮杜二姐的事,你都忘了? 锦绣皮笑肉不笑,“哈,事情事这样的……”正想打哈拐个弯又抹角。 卢信良忽然也站了起来:“母亲,既然她们都已经无事回来了,那么……”是在帮衬锦绣。安抚母亲,叫她赶快回去休息。又说天色不早了。“母亲,明日一早儿子再来跟您请安。”然后,一点头,示礼,淡淡斜瞄边上锦绣一眼,恭敬孝顺的样子做得十足。 锦绣顿时就惊了!这个男人,这个男人…… 卢信良啊卢信良,原来,原来你居然早就—— 早就把锦绣看出来了! “她们是什么时候走丢的?又是怎么丢的?当时是个具体什么情景,你说说?” 卢信良黑着个脸。卢老太太送走以后,刚还翘起的嘴角瞬间沉下。 “啊?”锦绣还未回神。 “叶锦绣?” “啊?我说,说,说……” “……” 卢信良就是卢信良。以前,锦绣总鄙视瞧不起地说这男人呆板无情迂腐,然而,刚刚一幕,她的内心莫名一个澎湃激烈和动容。她觉得他很俊气!行事沉稳又不失果决,简直是大老爷们的气概啊!卢老太太要是真知道这事儿就不好了。这厢,他帮她瞒着压下来,又看破了天机和看破了锦绣五脏六腑似地。锦绣这才深吸了一口。她觉得,这个男人,她真的是窟窿眼儿里看人,以前,小瞧了他!太小瞧了他! “那个相、相公啊,我说了你、你先别生气啊……” “……” 马车在上元的街市徐徐而行。盏盏花灯一派珠玑。 之前,锦绣寻找孟静娴与卢信贞二人时候,自是拼尽了全部的提心与颤栗。那两个寡妇,一没出过门,二没上过街,现下,这人堆云集,车水马龙地,万一她二人呆不更事,遇见了人贩恶徒怎么办?遇见坑蒙拐骗地怎么办?锦绣是想起刚出来那会,一个佯装乞丐的褴褛少年不过对她说了声:“娘子可怜可怜,娘子可怜可怜——”这天真而不更事的卢信贞,马上眼泪汪汪啊,就差没掉出来似地把袖袋的铜板统统给了人家。这么这么蠢的女人啊!……锦绣越想越担心。对了,还有那个孟静娴。她比卢信贞好不到哪去。 就这么一路想着。 卢信良道:“其实这件事情,说来本不怪你……” “……” “该怪本相……” “……” 锦绣又吃一惊。那个“怪”,锦绣自然懂其话里意思。 两个人没有再说什么。 卢信良这是在自责不该当时对锦绣松口。锦绣好心。然而,这天下间好心办坏事的例子多不胜举。他又想起她的母亲,还有大哥……那个九泉之下的、如果嫂嫂真出了事又该拿什么交代的大哥……当然,卢信贞是他妹妹,这层担心不用再说。 锦绣其实也感后悔了。然而,大抵世间没有后悔的药。只一味后悔又有什么用?找人吧,还是找人要紧。 眼看着“啪”地一下,一丛丛烟火漫天飞舞,映亮了天空,映亮了整个热闹而花灯满路的京街。 忽然,就在这时,两个女人,不,严格地说,是两个女人,各搭了一个俊气男人在身侧,表情暧昧,脸儿羞红不已。她们各走各的,自卢信良和锦绣的马车缓缓经过。 锦绣一下就震了! 事实上,不仅是锦绣,卢信良轻撩马车的车帘,刚想叫车夫停下,他要下去边上的一小摊前问问。然而,帘子刚䥽在手中,卢信良脸也青了,背也直了,眼也圆了。 面皮抖抖瑟瑟中,他把自己的头一晃,再晃。 眼睫毛又眨了眨,再三眨了眨,正要怀疑扪心问是不是自己眼花了? 忽然,锦绣猛地惊觉什么。“哎呀!”大叫一声。 卢信良愣愣地,还没回过神。 像是要阻止他再看下去的锦绣,伸手,赶紧地把他脸冲着跟前儿一掰。 嘴对嘴地,然后,霸道十足,非常强制有力地就冲男人亲了下去。 狠狠地,不容分说,亲了下去。 “你干什么!娘子,你干、干——” 男人的喉咙,再吐不出一个字来了。 明晃晃的天空,炮竹开始齐鸣。“咻”,“咻”,一颗颗冲上去,又乒乒乓乓爆开来。 如烟雨,如菊瓣。 纷纷而下,美丽至极,诗意至极,浪漫至极。 多年以后,已经各得姻缘其所的两个女人,孟静娴和卢信贞,每每被人提起有关的这一幕,这险些就会被卢信良给逮着发现的一幕。或者,两个人的内心是感激涕零的:叶锦绣啊叶锦绣!倒难为你!难为你这‘主动献身以惑昏君’的牺牲与壮举。 她们,来世做牛做马都该报答不尽……是啊,即使做牛做马,都该报答不尽。 那天的卢信良,被锦绣可谓是吻得又臊又窝火。脸红耳赤,嘴,都要被那个女人给亲咬啃肿了。 “娘子,你到底是想要干什么?!”男人吼,心,却是荡得快要翻了车。 “呵……”锦绣说:“还满意吗?嗯?相公?” 满意你所看到的吗?嗯? 作者有话要说:  卢相:(⊙o⊙)……这是啥?啥?啥意思啊?谁能告诉本相,这到底啥~啥意思啊究竟? 其实很好猜的情节啊,下面还是有几个小妖精猜得□□不离十了,作者一会儿送红包,哈哈~ 第58章 不自信的相爷 其实这件事上锦绣到底对不对, 她已无暇思考。 耳边的烟火还在啪声四起, 火光忽闪忽闪,照亮了卢信良俊美的脸颊、睫毛、以及那张被锦绣啃肿的嘴唇。 “叶锦绣!” 他觉得这女人简直莫名其妙。这都什么节骨眼了?她还…… 手并把那嘴抚着,还真就跟个被调戏了似的。 锦绣一笑, 嗯咳一声别过眼:“什么节骨眼?什么节骨眼, 啊?这节骨眼儿上我亲你, 才显亲热与浪漫!” 说着说着,并把头上的刘海帅帅气气一锊,那霸气的言辞与口吻, 还真就跟个大老爷们。 卢信良无奈无语极了, 俊面又是一个酒醉酡红:这女人!他那意思,摊上这样的女人做婆娘,还真不知是幸?抑或不幸?瞧瞧,瞧瞧现在这都什么节骨眼?!什么节骨眼?! 锦绣这天晚上却是大大惊了一把。是的,大大、大大惊了一把。 调戏亲吻卢信良,不过是一时逼急没有办法的障眼之法。方才, 孟静娴与卢信贞的那一幕, 也就是马车经两人各自身侧时,她所看到的一幕——她们的身边,各自跟了一个男人,表情暧昧,行为举止怪异。锦绣当时就暗忖:这狗日天杀的孟静娴和卢信贞两寡妇!你们两这回失踪倒是失踪得可以,啊?也耍得安逸,啊?但这真要是被这卢信良发现, 那后果,简直不敢设想!没法设想啊! 卢信良的迂腐、呆板、教条与“变态”众所周知。 曾经,他无意害得一个小妾间接被“割了舌”,这事到现在没法洗白洗清。 他信奉那什么孔孟理学儒家三纲五常之道,几乎没到走火入魔。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女女……这是人伦,是天理,是规则,也是秩序。女人,就该老老实实呆在家里,相夫教子,安安分分。即使丈夫死了,也要立节完孤,以表其志。 他们老卢家还有一个家训:“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现如今,那顺贞门高耸直立的牌坊下,孟大寡妇孟静娴,还有其妹妹卢信贞的名字都亮闪闪刻在底下……若是卢信良真的发现那一幕,你让他作何感想?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么? 锦绣是把卢信良心里鄙视了个彻底:你说……你说我怎么会喜欢上这种东西? 然而,到底是阳奉阴违,一边帮着孟静娴与卢信贞打哈哈,一边假意自责懊悔:“我以后再也不带她们两个出来了!真的!我发誓!相公,我发誓!” 孟静娴和卢信贞“找到”的时候,那跟随在两人身边的男子已经不再了。 锦绣跳下马车,上前猛地一把各拽两人的手:“吓死我了!你们两个,真的是吓死我了!” 这件事情,就到此结束。尽管,当时的孟静娴和卢信贞眼里都有惊惶与惊恐。但锦绣却没有细问。尤其是卢信良面前。卢信良总觉得锦绣在瞒着他什么?他感觉一头雾水:难道,刚才看见的一幕,真是自己眼花?这三个女人,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孟静娴和卢信贞脸上的惊惶与惊恐,在锦绣那极为夸张的跳脚责问间,尤显哆里哆嗦:“对不起,大嫂/弟妹,对不起,大哥/二叔……” 事情就这样结束了。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不了而了之。卢信良只丢下一句话:“这件事情,没有下次!记住了!没有下次!”铁面无私的包公神情,那意思,再不允她们三出门了! 锦绣心里啊呸了一声:凭你?卢信良,就凭你? 当然,锦绣斜斜地把眉一挑,这话对她是个屁。然而,孟静娴与卢信贞却是把头低低一垂。 眼里有失魂,有落魄,有空茫,有复杂…… “是。”两个女人齐齐应说。 正月之末,春日融融悄然来临,冰雪渐有消化之势。燕子梁间助巢,声音叽叽唧唧。 锦绣这天春困无聊,大白天,一觉午休起来,只听窗外流莺之啼,和着燕子呢喃声音。她想起什么,给自己的那只宠物爱犬蒙蒙洗了个澡,又抱着逗玩了一阵,最后,翻翻书,下下棋,和几个丫头荡荡秋千,最后实在不知该干何事,回到房里,索性开了妆奁,边打着呵欠,边趣味乏乏化起妆来。 妆台上,置放着一大堆的化妆品。麝香小龙团,这是顶顶高级的画眉之墨,价值千金不换。那用名贵香料所兑成的彩画漆圆盒里,芳香四溢,自然,装的是口脂。所谓的口脂,自然是女人用以涂抹嘴唇的东西。 卢信良现在是彻彻底底打算把锦绣“禁锢”起来了。 女人太漂亮,不能出屋子,要恪守妇道,何况两个人又签了协议,他这夫人还是锦绣,自自然然,想尽办法给她关在笼子里,涂以金漆,直恨不得折了翅膀,索性连屋子都不能飞了。 当然,锦绣却又如何关得了?明的不行,她可以走“阴”的。面上,把个卢信良哄得团团转,真个一手调教的乖妻贤妇模样。可是,这前脚一走,后脚:“春儿,春儿——”扮个小厮模样,让丫头春儿狗腿子似的把风看门,身子一溜,照样不知哪个角门就溜了出去。 那街锦绣也是逛腻了,也懒得再溜。 她把那妆台上的一大堆口脂画眉墨拿出来。呲地一声,她冷笑:“想买这些东西来讨好我?” 锦绣懒洋洋画着。 铜镜里,一张五官惊艳娇美的脸映得整个房间都快失了色。 锦绣画着画着,忽然,她想起,上一回,孟静娴与卢信贞回来。她把两个人单独叫到房里,嗯咳一声,掸掸衣袖,理理发钗,坐端了,坐直了,还真像会堂三省的那些青天大老爷:“你们都给我跪下,现在,本夫人有话要审你们!” 孟静娴与卢信贞当时的脸就白了。 惊惶而无助:“弟妹/大嫂!”她们骂,“你到底要搞什么名堂?” 锦绣呵呵呵地就笑了。脸依然板着,学着她相公卢信良的样子:“到了这个地步,还不肯说实话招供?是不是要让大刑伺候?还是——” 其实,那天的锦绣终究没审问出什么名堂。 孟静娴说:“弟妹!你想到哪里去了,只不过是一个问路的!对,就是问路的!你瞎猜什么呢你?” 她的话音一落,卢信贞也跟着点头:“是啊,是问路的!我说大嫂,你这样问,到底什么意思,我的名节还要不要?要不要!” 锦绣觉得无趣极了。审半天,审不出个所以然。索性一撂手,也不想过问,无心思过问了。 鲜红的口脂轻轻地,一点儿一点儿,用小银簪子尖端细细挑抹了些在唇上。 锦绣静静端详着镜里的自己,朱唇微抿了抿,正觉满意,起身,忽然,她一笑,卢信良不知何时倒背着两袖站在身后。 呆呆板板,老气横秋的一张脸,同样映在铜镜中。一声不吭地,眼睫毛往下垂了垂。 锦绣促狭心起:“嗯?给你——” 她把那个胭脂盒伸手递给到卢信良跟前,怕他不懂,又戏谑:“给你,拿着——” 意思是,这嘴上的胭脂,还得他来涂抹。 卢信良轻吁了一口气,袍子一撂,倒还真坐在镜子前的小圆凳子上,接了那圆圆的精致小盒。 锦绣往他膝上一坐。 卢信良心下微颤,打开了盒,帮她涂起来。 “这才叫做闺房之乐!” 锦绣脸上呈出一抹厚颜无耻的傲娇与得意。眼睫毛忽闪忽闪。 卢信良的心像是被微风刮了一下,有些痒,轻轻地俯下脸,正想亲一亲。锦绣又说:“还有那眉毛,也得你画!” 卢信良又轻轻地捡起妆台桌上的一支眉笔。俊脸有些红,正准备画。终于,他想起了什么,用锦绣的话,终于他头脑意识到什么个体生命尊严问题。“哼!”把那眉笔重重往妆台一搁,“本相怎么能做这样的事!” 意思是,这么有伤他男儿自尊、男儿体面的太监娘们才做的事,他卢信良,可是绝对不能做的! 锦绣倒不着恼。轻轻地一挑眉,又是一笑。约莫,现在对付这迂腐古板她也拿捏得非常得当。 “那倒也是!”出奇地赞同。“所以,相公,还是我来帮你画吧!这娘们们做的事,我相公卢大相爷怎么能做——来,先趴下,让夫人我帮你帮你!瞧,你右边的眉毛太淡了,眉角少了一块!” 说着,不由分说,将男人的脸一掰,狠狠,使劲儿地,眼看就要画描起来。 卢信良怒不可遏:“娘子!娘子!”锦绣直笑得咯咯咯地。 门房上,直站着三四个老嬷嬷并几个丫头,像是已经对这幕见惯不怪,脸微微地一红,眼皮儿随着锦绣笑得咯咯咯的声音一瞥,又站直了身体,大家相视一眼,“嗯咳!看来咱们这位相爷……”咱们这位相爷的夫纲是越来越不震了! 卢信良被锦绣捉弄得溃不成军。“好了!好了!”他猛地把人也往身下膝盖弯儿一按。锦绣手拿着黛笔,还要画。卢信良道:“别闹了!好了好了,咱们别闹了!本相有事情要和你商量商量!” “商量什么?” 厢房立时安静起来。锦绣拢了拢自己的乌云乱发。坐直了身,模样仍旧笑吟吟。 “嗯……”他像是有什么事情要求她。 “你快说呀!到底要商量什么?”锦绣不耐,开始催促。 “三月初三的那天上巳节……” 三月初三的那天上巳节,原来,皇帝为显示自己所统治的这天下太平而盛世,圣旨下诏,要与大臣同乐。春游饮宴那天,要求诸大臣相携自己家眷,也就是各老婆正式嫡妻给带上。这是老祖宗弥留下来的规矩风尚。相传这天是黄帝的诞辰,所谓的“二月二,龙抬头;三月三,生轩辕”的说法。本来,这事儿并不算多大回事,然而现在这皇帝郑重其事提出来,卢信良也不好反驳,只是锦绣—— “哦!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了!——卢大相爷啊卢大相爷,你这么吞吞吐吐地,不就是怕我到时候去了,往你那些同僚下属的家眷夫人堆里一站,我锦绣,会给你卢大相爷丢脸是不是?” 卢信良没有吭声。事实上,他不是怕她给自己丢脸。他是怕自己给自己打脸。 众所周知,为了摆平那次那部《绣榻艳史》的秽书事件,卢信良后来亲自操刀,手撰了一本他夫妻二人琴瑟和鸣、锦绣又是如何经他调/教改变、以至夫妻伉俪深情的闺房散文笔记。是的,就是那本《小窗闲记》。 卢信良喜欢锦绣,锦绣现在也因为他和那条协议改变了不少。这是有目而共睹。 然而,卢信良还是不自信。当然,不是对她锦绣,而是对他自己的……不自信。 “你怕我到时候给你丢脸?是不是,卢信良?”锦绣问。 不知为什么,照旧斜挑着眉,明眸皓齿。然而,心下却是酸酸的。那种很失落的……酸酸的。 卢信良依旧没有说话。又过了半晌。“你……你会给本相那个面子么?” 叶锦绣,你这样的女人,本相真的驾驭得了? 原来,这个总是外表孤傲高冷古板死守教条的男人,他一直没有那个信心。 没有呢…… 作者有话要说:  卢相:给我点面子吧!老婆,给我点面子吧!呜呜~ 女主(斜眼):还是那句话,看你表现! 下一章:女主啪啪打众人脸。(吼吼!作者等这天等了好久了!) 第59章 宫宴(上) 锦绣最后还是去了。 皇帝下诏的君臣同乐春日宴会, 皇家饮宴, 锦绣不为别的,就冲这卢首相夫人的名号,想要不去, 也是不太可能。 卢信良自然是怕锦绣不给他面子。 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呢! 那么多双眼睛, 到时候, 都会好奇,带着一种看好戏或探究似的疑问:你不是说你夫妻两琴瑟和鸣么?不是说,锦绣由你婚后调教、变得三从又四德、贤惠淑女无比吗?你在那本名为《小窗闲话》里, 大书特书, 说锦绣和你卢大首相如何相敬如宾,如何温婉乖巧又举案齐眉——可是,真的如此?若要是知道,那不过是两人协议下来后的不得已姿态,锦绣到时候不经意一露本性,那又如何是好? 锦绣冷冷勾了个嘴儿。她倒是显得满不在乎, 一边把那右边还没画好的眉毛细细地对着镜子轻轻勾勒, 一边头也不回。“那我就不去了!” 她说:“这样,多省事儿!既不会丢你卢首相的脸,也不怕你出糗!” “那……可就真真是打脸了!” 卢信良轻叹一气。忽然,他转过脸,不等锦绣开口音落,“娘子!” 带着一种复杂而专注的表情与目光 ,他一动不动紧盯着她, 语含诱哄:“你,不会真不给本相那个面子吧?” “不知道!”锦绣说。 “……” 卢信良的脸就拉得更加黑了。 这是一对奇怪的男女,奇特的夫妻,即使双方都已承认喜欢上对方,然而—— 吵吵闹闹,还是斗嘴不断,没个消停。 春日的皇家饮宴,说什么要携同大臣并各位夫人带上,其实,这里面蹊跷,锦绣未必不知其内。 狗皇帝一直看卢信良不顺眼,想整他,一直难找机会。他不就是想让卢信良出点糗,并当着诸大臣面——让锦绣,这个他亲自月老牵线所下赐“不幸婚姻”中的那个“名声狼藉”女人,给卢信良使使绊子,扯扯后腿外加出点洋相,以发泄发泄他的小人之气么? 呵!锦绣想:我偏还不如你们的愿了呢! 锦绣去京城各绸缎庄里挑了一匹又一匹精贵华美无比的缎料。什么真丝的,香云纱的,妆花缎的,织锦云锦缂丝的……繁繁复复,动用娘家陪嫁老本儿,她购选得是极尽奢侈,霍然无度。东西胜二街的珠宝首饰店打造的玳瑁钗环步摇非常精妙无双,什么水晶,玉石,金银……可以打造得样式多样,图案多样。那些累丝镶嵌、烧蓝、点翠、花丝工艺不错,锦绣依旧动用娘家老本儿,极尽奢侈无度打了好些样头面命其送回府邸。 当然,如此的兴师动众,极尽奢侈霍然无度,锦绣的心里算盘打得自是亮堂。 卢信良既然希望她给他点面子,那就给他一点吧。 把自己打扮得艳艳丽丽,风风光光,到时候,众臣妇们跟前一站,想要出点风头,还不容易? 她是如此想着。 然而,真到了三月初三上巳节临行出门那天早上,锦绣把一件件早已备妥的华丽衣裙首饰拿出来,忽然,她却又不穿了。 “小,小姐啊!怎,怎么又不穿了呢?是不是还嫌不够贵气,想再换一身?……” 丫头春儿正在给锦绣整理袍服衣裙的群褶下摆。 那是十二副的妆花大红胭脂色织金襴马面裙。裙门以正蟒宝珠为中心,盘以左右翔鸟飞翟,坐于海水、江崖、珊瑚之上、五彩流云之下;其中宝珠、宝莲、茶花、如意云、铜钱、卷轴、方胜错落有致,构成一幅气派祥和富贵雍容的靓丽图案。 锦绣:“算了!我不穿了,我置办的那些统统都不穿了!春儿,你帮我快脱下来,去找几件旧的出来!” 春儿瞪大了眼。 “不能穿这个!”锦绣又说,她把头一摇:“我倒是改了主意,还觉她们家那些‘孝服老衣’穿着进宫比较合适……春儿,你愣在这里干什么,快去找呀!” “孝服老衣”,自然是锦衣以前嫁进府邸、常常挖苦的卢信贞孟静娴等习惯穿的花色缎料。 素净得不能再素净,大方简朴得不能再大方简朴。一身下来,除了些行云流水暗纹,就算拿出西洋放大镜,未必能找得出其他绣纹和图案来。 锦绣实在讨厌那些“孝服老衣”。春儿更是诧异得不能再诧异:“小,小姐啊……” 你生病了?还是脑子骤然间开叉出现了问题? 锦绣抿着嘴只是淡淡一摇头,笑。也不多加解释。 其实,她脑子才没出问题。真要出问题,那一套套千辛万苦订制的华丽雍容衣裙首饰,或许她还可能真的大模大样穿上了! 卢信良,谁呀? 若干年前,初任首揆元辅那会儿,为了惩贪治腐,他把那些暗暗送他金条子以示讨好的某些大臣官吏革职拿问。为政期间,一直洁身自爱。刚直不阿,两袖清风,不仅以身作则而效尤朝部,甚至,每日那皇帝若有一丝奢靡奢侈生活,也要冒死谏言,时时督导……某州百姓有灾荒饥馑——是他,不惜以脚踏棺材的风险迫使皇帝动用腰包,亲自赈灾救援;是他,不仅以脚踏棺材迫使皇帝动用腰包继而赈灾不说——连自己那点微薄薪资也要贡献出来。卢老夫人在那一次给气病倒了!就因为儿子如此行事,连重修家祠的钱也给奉献了出来……总之,向来清廉又正值的卢大相爷分文不取,分豪不贪。并且,为诫下属,他还在内阁亲书了一副对联作为提醒示警:“一丝一粒,我之名节;一厘一毫,民之膏脂”………当然而然,也是如此行事,这官,也做得非常的不易;这首相,也是竖敌了不少。 比如,那个狗皇帝,那些想看他笑话的各式大臣。 当然而然,也是如此缘由,假若锦绣她真那么奢奢侈侈把衣服首饰往身一套,最后,到底是打谁的脸面呢? 春日水上宫宴是在一处皇家别院隆重举行的。那处别院,又名为牡丹台。 时值三月,阳春滟滟。牡丹花开遍整个亭台与殿宇。千片赤英,百枝绛点,如霞光,如灯煌。满蕊攒粉,含稜绛苏。惹了芍妒,羞杀玫瑰。当真是“澹荡韶光三月中,牡丹偏自占春风”。 是的,锦绣就那么简简单单、朴素而大方一路穿戴去了。 那一身的“孝服老衣”,真正的“孝服老衣”……靛蓝色盘扣竖领披风,下搭杏白五彩岁寒三友马面裙。裙幅,甚至都不织金妆花。头上,简简单单两三样素雅簪子,兔鹊分心搭折枝桂掩鬓。庄庄重重高挽了个髻。 最后两个人肩并肩,锦绣和卢信良一到场,众人全都两眼发茫:诧了! “——叶锦绣?陈国公的女儿,那个京城里赫赫有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的淫/浪妖女叶锦绣?!是她?我眼睛没有看花吧?” 那个皇帝老儿所设的春日宴会所邀大臣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 除朝部各紧要器重的大臣之外,还有一些王公贵族子弟也在其中。 这些臣子贵胄子弟,有锦绣认识的,也有没见过的。 大家按分等级,分席而坐。 皇帝明黄袍服,坐的自然是殿台正正中最上首。各人身前有一雕漆横案小几,或海棠式,或梅花式。锦绣和卢信良是夫妇,两人自然同一漆几。其他,也是自然。 那天大概有八对夫妇。分别是内阁各部的重要大臣,其中有次辅的老婆,其他重要阁臣的娘子夫人。 锦绣心里冷冷地一笑。那些目光,如此诧异而惊奇,不消说,她自然是感觉到了。 再瞬目看看坐于身侧的卢信良,但见一贯的沉稳、端着与娴静。也是朝服绶带,斯文儒雅。薄唇浅抿,他不笑,也不刻意高声严厉说些什么。 锦绣知道,他越是这样,心里越是虚着呢!当然,是虚她锦绣! “诶,相公啊!”锦绣用手肘轻靠靠边上的丈夫:“你看见没有?那个,还有那、那儿……”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戏谑和捉弄,用目光把那些朝部大臣的老婆们扫扫,轻描淡写地。 “对!还有那个!尤其是中间的那个……那就是你内阁的头号大敌何守备的老婆吧?你瞧瞧她那样——” 她瘪瘪嘴,依旧是戏谑似的,用以纨扇遮脸:“你看她那样,端得就跟个观世音雕塑似的?——难道,身子不动,脸就那么一直僵着、硬着,她就以为自己真的又高贵又端庄吗?粉上了一层又一层,啧啧……你说说看,她再端,能端得过那殿堂上头所坐的那位吗?想想,还真跟个猴子戴眼镜儿似的,装什么假正经呢?” “叶、锦、绣!” 殿堂上头的那位,自然是锦绣的姑母孝钦宣太后。 卢信良这下却是真正的心开始虚了。 锦绣话音未落,冷汗已然悄悄爬上了手心。 卢信良又暗自吁了口气:叶锦绣啊叶锦绣,看来,你今日是真不想给本相这个面子了? 锦绣抿着嘴儿,掩着纨扇轻轻地、浅浅地、极为妩媚动人一笑。 是的,这个卢信良,这个老古董,她,就是想捉弄捉弄他!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算了,打脸在下章,这个先铺垫。 女主:(⊙o⊙) 男主:(⊙o⊙) 第60章 宫宴(中)+秀恩爱 皇帝说:“皇表姐……哦, 不对, 朕现在应该称呼你一声卢夫人了!卢夫人,朕观你气色红润,精神也是饱满抖擞, 看来, 朕那一道圣旨, 却是没虚妄一场啊!” 身着明黄龙袍的年轻皇帝,锦绣和他关系非常一般。甚至,说得上反感。 微黑的面皮儿, 眼睛像两枚铜钉。虽是高高坐于宝座龙首, 却一副小肚鸡肠,刻薄寡情的昏君之像。 锦绣站起身,微微地一笑,很是从容而落落大方地:“是,陛下这道圣旨,可谓赠马又赠笼头……臣妇现在婚姻美满幸福, 夫妻二人关系和谐, 总的来说,陛下这桩美意,臣妇即便泉涌相报,也当报之不尽!” 然后,依旧有礼大方地,又是一鞠。 皇帝的眼当即瞪得更像两枚铜钉了。 而事实上,不光是这皇帝, 在锦绣和卢信良刚肩并肩落座的那一刹,很多人脸上,也是整齐而统一写上了个大大的疑问:怎么这叶锦绣,还真的跟以前不太一样? 而具体哪不一样?却又说不上来。 瞧那一身的着装、气场、打扮、谈吐、还有那举手投足间所流露的某些东西……这,这还真的大有不同! 卢信良的背皮渐渐放松。唇畔浮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是得意的笑。锦绣没有察觉。 这个由皇帝亲自下诏主持的春日宴会,君臣同乐的宴会,因着皇帝本人平日被拘束惯了,当然,是被卢信良那死腐朽刚正古板拘束惯了,一时,乐意陶陶,又名诸位大臣赏花行令,命众人探韵赋诗。最后,他探得一个“花”字韵,玩至极处,见众人依旧拘谨,便笑:“你们若再这样下去扭扭捏捏,朕,可是要罚的!”那言辞神态,今日可要好好疯玩一场。众臣们连声附和。于是,这宴会,便更加的丝管弦竹,更加的热闹了! 锦绣觉得无聊,碰巧,她所站不远的牡丹花圃,两个女人正在悄声瘪嘴: “啧啧!你看看她头上戴的那两支素银簪子!还有那一身!即使要装,这未免也装得太过了吧?你说,她这一出,到底又是何必呢?” “呵!何必又不何必呢我不知道?我只是晓得,她就是打扮穿成叫花子模样,咱们这人老珠黄的,也未必赶得上一二啊……” “是吗?我可不这样想……” 锦绣立马就笑了。 这两女人,各身穿云肩妆花通袖,胭脂红或藕紫色织金马面襕裙。 她们一个,是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学士的夫人陈娘子;另一个,乃卢信良头号政敌、兼内阁次辅何守备之妻柳氏柳夫人——也就是锦绣刚刚冲卢信良戏谑的、那个脸上粉上了一层又一层的、端得跟菩萨似的女人。 她们看起来都已年满三十,比锦绣大了不仅有十岁。 锦绣笑,是因为这两女人私下对她的议论,她觉相当滑稽。 为什么说是滑稽呢? 锦绣今天穿得就跟个道姑似,素之又素,俭之又俭,昔日的阵仗劲头早就不见。 当然,这是为着卢信良。少有人知道。卢信良为官清政清廉,两袖清风,她穿那么素,就是不想有把柄会落在他的那些政敌之上。就比如,卢信良左侧坐着的那位——内阁的次辅何守备。 锦绣当然是刻意的。 然而,她却不想,自己实在长得太出风头,即使粗衣麻裙,用刚才那柳夫人的话,就是打扮成叫花子模样,往这妇人堆里一站,也是亮煞众人,光耀万丈。 “嗬!我的意思呢,柳夫人,您又何必这样妄自菲薄,咱们是什么人?她又是什么人?啧啧,这都能比,能比较得过来吗?”“……” 她们后来又说了什么,锦绣没有听清楚。那场对话什么时候结束,锦绣也不感兴趣。 而锦绣这人最大的“贱”,就在于,面对这些阴阳怪气的诋毁议论,她不着恼,反而有一种恶趣味的清爽和得意。 “嗯咳,柳夫人,陈夫人……” 终于,她把身前的那枝白牡丹给摘下来,故意地,捻在鼻尖闻了闻。是的,这时那些臣子正陪着皇帝探韵游玩,女人们归围,聚拢成一堆。锦绣一笑,明眸善睐地:“——她是什么人?” 学着两女人的口吻调调:“她呢,自然是个上不得台盘,轰动整个京师的贱妇妖妇,这样的女人拿来和你们比较,不是自贬了身价不是?所以这又何必——” 锦绣话音未落,陈氏和柳氏已然是张口结舌,吓得傻了。锦绣就站在她们身侧,竟粗心大意没有察觉! “再者说,即使你们愿意比,那个‘她’——也未必愿意肯呐!你们觉得,嗯?” 然后,转过身来,又一笑。煦色韶光,蛾眉皓齿 。 柳氏和陈氏的脸,当场就白了! “不不不!卢夫人,您误会了!我们可不是这个意思,我们……” “是啊是啊!我们不是这个意思,我们……” 锦绣再也没有理这两女人了。 她觉得她们很滑稽,甚至,有点儿蠢。 女人对女人的恨,一般来说,不会凭白无故。 一般来说,都是为了什么呀?当然,是为了男人! 锦绣没有抢夺她们的男人。然而,有一种如鲠在喉,却是比主动去抢夺男人,还要令人不舒。尤其是对柳氏和陈氏这样的女人来说,非常非常地如鲠在喉。 她们是郑郑重重妆扮了一番才进得宫来,就像锦绣之前一样,为了相公面子,倾心竭力,隙穴之窥。 可是,到头来呢? 到头来的结果,不过是丈夫冷冷一句:“瞧瞧!瞧瞧都那么大把的岁数了!还涂脂抹粉?!还穿金佩银披红戴绿的?!你看看人家夫人,看看人家的娘子,你说你穿那么花哨干什么?!——哼,连个名声狼藉的都不如,真是猪八戒化妆,装怪! 简直,简直是——” 简直是丢尽了本官的脸!最后一句,没有说。 而那个“人家的夫人”,自然指的是锦绣。淡妆浓抹,还是会把人给比下的……锦绣。 终于到了开宴时候,大家各坐各位。舞燕翩翻,向玳筵前。 有人问:“卢夫人,卢相大人至今都还未纳过一妾吧?” 是了!终于有把柄可以拿捏了!锦绣先是一愣。 问她们家相爷至今还没有纳妾的,是邻桌一位华盖殿大学士的夫人,穿镶貂狐皮对衿小袄,白绫竖领,二十八岁左右样子。 锦绣笑笑,当然,一开始没明白对方话里意思,但见整席所有眼睛射过来,锦绣瞬间薄纸糊的灯笼,里外明亮。 为什么会这样问呢?而他们家相公纳不纳妾又关这些人何事? 锦绣直直从胸口轻吁了一口气。忽然,这个一瞬间,她是多庆幸自己曾担任了那些泼妇贱妇美名。 如果生而为人,为女人,只能在贱妇、泼妇、□□、贤妻良母这几个头衔选择,锦绣倒宁愿当她的这贱妇荡/妇。 皇帝下诏这宴,命臣工们将其夫人携上,自然,各攀比的心态自是有的。但是女人们之间能有比什么呢?琴棋书画,不,女子无才便是德,当下世态,自是不能拿这个比较。更何况,像弹琴啊,写诗画画跳舞啊,不是青楼女子才行的玩意?所以,当然不比这个。比针线刺绣?不,这些高门贵妇们才不觉用这引以为荣。 那么,到底比些什么呢? 这些臣妻贵妇,自幼把小脚缠了又缠,读的是三纲五常《列女传》,学的是贤良贞洁三从四德那一套。 所以要比,自然是比谁的妻子更贤惠,更贤良淑德,更能忍,更能以夫为天。 锦绣又笑笑:“这纳妾嘛——我倒是愿意!关键是我们家相公,是他!得他愿意才成啊!” 此番话音未落,众人全都诧了。各人你看我,我看你,又都目光齐齐看向锦绣的丈夫卢首相。 卢大首相还是一脸的正经与古板,薄唇轻轻抿起,面皮几不可及抖三抖,馆袍博带,浑身的儒雅禁欲之气。 有皇帝与几位大臣心下暗笑:哦!这么说,既是你锦绣愿意,那就是这卢大首相那方面不行了!话说锦绣,他若真是那方面不行,你这欲壑难填的……你这欲壑难填妖精□□,能容忍吗?能吗? “嗯咳,卢夫人啊……” 坐在上首的皇帝正要假模假式宽慰两句,以示对卢信良的笑话打击。然,话未出口—— “关于这纳妾的态度嘛,不瞒皇上与诸位大人,我们家相公看法向是如此……” 一夫一妻,天理也;三妻四妾,人欲也;三姑六婆,实淫盗之媒;婢美妾娇,非闺房之福…… 口若悬河,妙语珠玑,辩口利辞、慧心妙舌…… 就那样,锦绣一字不漏,一字不差,将素日卢信良要求她背诵的那些朱子天理人欲之类给背下的。 并且,七窍玲珑,颖悟绝伦地,不仅背,怕有人听不懂,还详详细细耐耐心心的给解释翻译出来。 众人全都瞪大了眼珠子。 有人实在忍不住开口,打断锦绣:“怎么……你,你居然会背这些?” “不光是朱老夫子,孟子曾曰:‘养心莫善于寡欲’,我相公说了,修身,齐家,尔后才能治国平天下。他告诉过妾身,如今世风日下,士大夫蓄妾成风,然,作为一国之相,既有圣贤之志,就该从自身做起!所以他不愿意纳妾,就是妾身逼着他纳,他也未必会肯!” “……” “再者,我相公崇拜王相①和司马光那样的一代贤臣,王相一生不赞同男人纳妾,他们以身作则,绝不是那种为了所谓的传宗接代,便扯着幌子公然纳妾狎妓,纵情声色……” “……” 整个牡丹台的气氛是说不出的微妙难言。那个御龙宝座上,皇帝渐渐皱起了眉。 他想:这锦绣,朕把她赐婚给卢信良那家伙,到底是幸之?还是不幸?……这锦绣,太令人难以所料! 其余的王公贵胄士大夫们呢,也是脸黑着,一声而不吭。本来是想看好戏,看卢信良的好戏,或者,借以自己的三从四德、贞洁贤良的老婆向卢信良大肆嘲讽一场,然而,即便是说得这样的大逆不道,锦绣的那番言辞,却是让他们哑口无言,似受到真正的羞辱! 什么蓄妾成风,什么纳妾狎妓,什么纵情声色,什么扯着“传宗接代”的幌子……这,不就是说得他们吗? 放在座场上,哪个士大夫官员贵胄不是妻妾满屋?还司马光,还王安石……真真,真真的打脸啊! 女人们则是用一种异样的眼光审视锦绣。 因为锦绣口里所说的,她们听不懂!朱子,没有看过。孔孟圣人,更是只闻其名,少闻其言。她们除了三从四德,也只会三从四德!现在,锦绣嘴里到底是说得什么?她们听不懂! 在座的女人们,她们只知道一件:这一会,锦绣可是又把她们比下去了!是真的比下去了……能把朱子孟子说得那么口若悬河,且那份自信、从容、淡定、洒脱……她们的身上,吊死也找不到。 你能说这锦绣只是一个淫/娃□□?……能说? 卢信良唇畔再次浮出一抹先前那样的笑。当然,是得意的笑。锦绣同样没有察觉。 如此说笑一阵。后来,皇帝又命人给卢信良赐了一盏酒。 不乏当着众臣之面,皇帝说:“爱卿啊!朕呢知道你廉洁朴素,浩然有古人正己以正天下之意。如王相,如司马光等先贤,如今,朕有爱卿辅佐,实乃朕之福,天下万民之福……现在,看你和朕这表姐相处融洽,婚姻和煦美满,这一杯,算是朕祝爱卿与夫人和谐到老,继续这么美满下去……” 说什么也要敬上一杯。卢信良谢恩,行礼。皇帝这番言辞是不是真心,卢信良虽是死板,到底听得出来。 本来,是想让一个锦绣去搅乱他的生活,如今看来,非但没搅乱,甚至画虎不成反类狗,弄巧成拙。 心里不受用得紧呢! 卢信良谢了赏,端起酒盏,正要喝。忽然,就在这时—— “皇上,这酒,依臣妇看,还是让臣妇来代劳吧!”众人一愣,皆未回过神。 锦绣已然落落离席。微挑着嘴,欠着身子,映着大片大片的牡丹花,向皇帝做了个恳求的表情与姿势。 皇帝蹙眉,不解:“卢夫人,你这是?” 原来,卢信良自幼每到开春换季之时,他的身上多处便容易起一些红色小疹子,是的,就叫酒疹。如果不喝酒,或者喝一些不那么醇浓的酒,这身上红疹便不容易冒出,但若是酒性太烈,尤其是桑落这样的烈酒,那后果,回去非挠破皮不可。锦绣虽然平时言上不表,但这细节,还是观察细微。现下,不是这些眼睛都等着看他们两口子如何恩爱琴瑟和鸣的吗?——那正好! 锦绣说:“我家相公,是不能喝这种酒的!但是,既是皇帝陛下赏赐,这酒断不能谢辞的道理,古人有,代夫受训,如今,臣妇锦绣脸皮厚一些,就代夫受赏——皇帝陛下,不知,您可否给臣妇一点薄面?” 嗯?……微一挑眉,然后,她看着对方,那坐在高高御龙宝座的年轻皇帝,她的与之有着血缘的刻薄表弟。 卢信良这一刻的心,都快化了。 那么死板迂腐的一个人,堂堂七尺男儿,他的嘴角,却开始不住地抖。 这桑落酒,他不能喝,然而,说什么也要赏赐的那个年轻皇帝,他未必不知道这点。 是的,他就是要整他呢! 卢信良啊卢信良,你不是一口一个儒学之道吗?不是一口一个尊王忠君吗?莫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然 就是一杯酒而已,你想不给朕的面子? 这件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说小,不过是一杯酒,回去起疹子抓挠抓挠就完事;说大,那是因为他涉及一个君王和权臣的面子尊威问题。 锦绣又说:“陛下,臣妇,可以代为饮了这一杯吗?”再微微地一挑嘴,接着,示威似地,她又问。 皇帝摆摆手:“罢了罢了!卢夫人,你心疼你相公,回到你府上好好心疼心疼——” 意思是,喝吧喝吧,朕让你代劳!让你喝! 但是……别在这里大显夫妻二人恩爱还行不?朕看着碍眼!非常非常地……不爽! 锦绣笑笑,那酒,最后自然是喝了。 谢过了礼,微转过身去,锦绣淡淡地垂了垂睫毛。在从卢信良手里接过那白玉制造成的酒盏时候,锦绣却也怔怔地,一愣。 “霏霏,谢谢你。”男人的声音,柔和而醇澈。 不知为什么,锦绣也像是被什么给揉化了一样。 这样的眼神目光,还有那语调……太温柔,实在是太温柔。含着宠溺,含着爱。 她感觉自己,真的也要被揉化了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卢相(羞涩脸):小妖精,你让本相心肝儿都颤抖起来了! 女主:抖吧!抖起来! 下一章,还是继续秀恩爱!还没秀完呢! 题外话:王安石和司马光真的是一夫一妻制的忠实拥护者。而且王安石超级萌的,对他老婆也是不错。她老婆给他买了个妾,后来还是被退回去了!所以,不要以为古代男人都喜欢什么三妻四妾,狗屁的三妻四妾啊!作者不喜欢这个梗,务必让男主把一夫一妻发扬光大,发扬光大!!!吼吼~ 第61章 宫宴(下) 金谷酒数, 上巳宫宴。就那样, 锦绣和卢信良把素日难得的两口子恩爱秀了个大彻底。 并当着皇帝与众大臣、极其妻妇们的面儿。 皇帝说:“嗯咳!卢爱卿啊!不瞒你说,朕当时把这表姐赐婚给你时,还担心, 就表姐这性子, 你能降得住吗?呵呵, 如今看来,朕却是多虑了!” 锦绣顿时心里翻了个大白眼。皇帝陛下,能把这戏演得再假再恶心一点么? 卢信良后来也给锦绣挡菜夹菜。 或是锦绣的举动让卢信良心里一阵暖意、受用不已, 皇帝后来命太监给锦绣及其他臣妇也传几道菜。 卢信良说:“皇上, 吾妻这道菜,还是也让微臣来代为受赏吧!” 那是一道辣子鸡,油亮棕红,辣气冲天。锦绣吃了铁定嘴角起泡,额长豆疮。 皇帝脸阴着,嘴角皮笑肉不笑扯起, 没有说话, 他摆摆手:意思是,得了得了!受赏吧受赏! 然后,哼地一声,象牙包银筷子往碗上重重一个搁! 就这样,两个还在不停大秀恩爱的夫妻,卢信良和锦绣,你一筷子, 我一小勺,相互夹菜,相互唱和,恩恩爱爱,夫妻情深伉俪和谐地大演特演了一番。 “你说这两夫妻,有那么恩爱夸张吗?”一臣妇嘴里酸里酸气的。 就是先前问锦绣、卢信良有没有纳妾的华盖殿大学士夫人。他丈夫冷眼瞥了她一眼。 意思是,安心用你的膳,吃你的席,多嘴!这里皇宫禁内,有你插话的地方吗! 那妇人嘴角一撇,眼中的酸意妒意也就更加更加明显了。 临末宴席已经结束,非常突如其来而意外,那妇人,也就是华盖殿大学士的夫人,表情复杂,满含微笑,竟鬼使神差走到锦绣跟前。 她问锦绣,说:“你说我和我们家相公吧,也算是相敬如宾!他敬我是他的正室嫡妻,从不会对我疏远不周什么,而我呢,也是三从四德,以夫君为天,以夫君为地,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她总觉得哪里不对? 刚才,锦绣两夫妇,一个挡酒,一个挡菜,一个怕相公喝了酒起疹子,一个,怕对方吃了辣的会肚子疼,就那样恩恩爱爱,你侬我侬,这华盖殿大学士夫人感到非常不解。是的,他的相公刚才吐了!胃不好,不胜酒力,而自己呢,也因为吃了会令其过敏的菜,全身俱不舒服,头晕耳鸣,非常难受。这位华盖殿大学士夫人所不解的是:叶锦绣,你凭什么呢?凭什么会得到那个堂堂一国之相的如此关心?凭什么你三从四德起来会比我们还显三从四德?凭什么?……我和我相公生活了那么些年,他哪些能吃,哪些不能吃尚不清楚,而你,不过是从前给你们家相公绿帽子戴了一顶又一顶的狼藉女人,反而做起这些比她们还要仔细贴心?……总之,太多太多的凭什么! 锦绣半眯起眼睛,微微地,她也牵牵嘴角,笑了。 笑容里有得意,有傲气:“田夫人——”那个夫人姓田。“田夫人,你眼里的三从四德,和我眼里的可不太一样?” “哪不一样?”女人问。 锦绣摇摇头,便再也没有说什么了! 她要关心起一个人来,是真正的关心。真正地,出于心尖上的那点疼爱与细心。什么狗屁的三从四德? 难道,她能告诉这个女人说,我和你不一样,我的眼里,压根就没有三从、和四德! 皇帝下令的这个上巳节赏花宫宴,其各种人情官场上明里暗里的来往后续暂且不提。锦绣和卢信良,总之,大出了一回风头。没有人敢再认为锦绣是一个不守妇道的淫/浪轻浮之妇。卢信良故意地,各种明里暗里表示说辞,为锦绣大大“清洗”一场,锦绣虽然不在乎,然而各人看她的眼光却是不一样了。大大地不一样! 晚上,两个人回到府邸。室内画烛光摇,芙蓉罗幌烟气弥漫。摇红的灯影所照的屏风背后,卢信良把自己的身体泡进在一个偌大的木桶里。他在洗澡。青盐香胰澡豆齐齐整整摆放在附近红木桌上的小托盘里。侍女们都已关门放帘出去了。屋里只有两个人。 锦绣正手拿着一个小碟躺在太师摇椅上嗑瓜子。艳红丝绸寝衣,每嗑一下,那漂亮的红唇妖冶翻动。 “……嗯咳。”时不时地,屏风背后传来一阵男子的轻嗽。 锦绣装没听见,手抓了一把瓜子儿继续地嗑。并且,膝上放了一本书,什么《朱子语类》。 她一边磕,一边念:“内无邪思,外无妄动……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自古圣贤,皆以心地为本。为学,正如撑上水船,一篙不可放缓为学……” “……嗯咳!” 锦绣的声音洪亮而夸大高亢。随着不停地念,屏风内的轻嗽声越来越大声了! “嗯咳,嗯咳,咳……” 锦绣终于磕得差不多了,拍了拍手,扯出袖中丝绢拭了拭嘴角。她站起身,慢悠悠,将那盛瓜子的小碟儿轻轻往矮几一放,两手叉着腰子。 “我说相公,你咳什么咳?咳什么咳呢!” 讥笑促狭心使的嘴角在锦绣脸上恶作剧般、坏心眼地扯起。 这个卢信良!是的,心潮澎拜,这澡,洗得不知有多热血沸腾和周身畅快呢!几乎狗翘了尾巴,估计这全身的每一个毛孔,每一寸肌肤,都快兴奋打开疏通伸展了是吧?锦绣今天自然是给足给够了他面子,不仅面上有光,瞧她那一口一口的朱子云孟子曰,最后还给他挡酒夹菜……是啊!这就是他卢大相爷调/教的结果!……啊呸!锦绣心骂:还要不要脸,还他调/教的结果?! 锦绣的促狭心慢慢升起。是的,今天的卢大相爷很高兴,即使没喝酒,也跟醉了般兴奋。 “我说相公,你咳什么咳?咳什么咳?” 锦绣啧啧啧绕到屏风的背后,“不就是想夫人我帮你洗澡搓皮儿么?嗯?怎么不明说呢?” 她蹲下来,十分温柔温顺地,锊起袖管,嘴里笑眯眯,眉眼弯弯,朱口细牙,打了香胰子在手上,弄一点泡沫,然后,手伸向男人的背皮轻轻地,挠痒痒似地一按。 卢信良“吁”地一声,轻闭了眼。 “可还舒坦吗,相公?”锦绣问。 “舒……自然是舒坦。”表情非常地假……而正经。 其实,他想说,舒坦!真是太他姥姥的舒坦了!实在是……这种感觉,卢信良轻飘飘的,感觉整个身子都掉进了棉花垛子里。浑身的绵软,浑身的轻飘而不知东南西北……而锦绣,自然是比那棉花,比那棉花堆给蕴藉出来的柔软还要贴心,还要似水的柔情温顺。太爽了!太他姥姥的舒坦了! “那,你觉得夫人我好么?” 她依旧伺候他,一边搓洗,一边又问:“或者说,你夫人我现在,可还贤惠不呢?” “……” 卢信良不答。显然地,脸上表情已然显示一切。满意,得意,非常地满足于锦绣如此现状。 锦绣没有再说什么。她摇摇头,抿着嘴儿,一笑。绣帐床榻铺着熏香的褥子,是淡淡的百合玫瑰香。 两个人洗着洗着,身子一跌,就跌滚进了那香气弥漫的床帏锦绣堆里。 一蓬热浪随之四起上涌。 锦绣忽然又问:“相公,今儿晚上,你这又是洗澡,又是想方设法地哄我入房、诱我上榻——你说你,到底在打什么馊主意呢?嗯?” “……” “到底是你心向往之?还是为了你所谓的天理纲常、子孙大业那些呢?” “……” 这个锦绣,实在实在是太混账了! 鸳帏罗幌,锦地绣天的香气弥漫里,她把他压着,调戏着,看着,勾着嘴,眯着眼。真个珠星璧月,美人在侧,人间别有几春风。 卢信良的心被摇得魂儿都跟着一荡:这个锦绣……这个锦绣实在实在太他姥姥混账! 他也反过身来把她一压:“娘子!”并狠狠地,他也拉板着个脸,怒火中烧。当然,这怒自是假的。心中爱意高涨不断。“——这又有什么区别,嗯?” 意思是,你是不是又要来了?叶锦绣,你还有完没完?! 把个嘴给对方一堵,又是狠狠地。 锦绣轻“哦吼”了一声,呼吸,就快要窒了! 这个卢信良……完了!她今日是惹祸上身了!早知道,给他搓什么澡,逗什么,好端端挑他什么…… 屋外又下起了濛濛的细雨。春深夜阑之中,画烛光摇,雨径桃花。花烛红里人影儿亦红。 两个人,犹如置身淡淡的红雾,就那么昏天黑地,颠来倒去的,直玩闹次日天已明了,鸡鸣又鸟叫…… 作者有话要说:  卢相(黑脸加跳脚):这么短小?!本相居然就这么短小?!我靠,作者你……你是不是羡慕嫉妒你的女主?! 作者(顶锅盖):艾玛!疯狗啊!相爷你不短小,一点都不短小!老子下章给你加粗加长~~~~ 感觉有点腻歪,话说,是不是该上点其他情节了? 第62章 锦绣良缘 卢信良这人, 锦绣已经几乎对他十拿九稳, 稍微地一声咳,一眼神动作,她就知道他想要干什么了? 有时候, 每当早早地把那澡一洗, 袍子一披, 再往那大床一躺,闷不吭声,即使什么也不说, 也不喊她一声, 锦绣就估摸着能猜出这男人打什么主意? 这是他给锦绣所投递的信号。 那意思:过来!到夫君这儿来,本相要和你欢爱欢爱,准备好好疼爱疼爱你呢! 锦绣有时候偏偏还装看不见。就跟个狼心狗肺似的。 昨天晚上,嗯咳嗯咳,那么一遍又一遍,锦绣哪能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呢?搓澡, 还在其次, 最最主要的,还是想跟自己的老婆来个鸳鸯浴,打打水仗……而偏偏地,这厮不善表达,人又迂腐呆板,锦绣呢,那就更更坏了!言辞动作眼神表情, 一个劲儿地撩拨,撩拨得对方周身的□□血脉都快沸腾燃烧起来了,偏偏还不如对方的意愿!总之,这两个人,一个坏,一个呆板假正经还害羞……那画面,直把卢信良气得:“叶锦绣!” …… 叶锦绣有时候常常在想:算了吧叶锦绣! 就是这个三脚踢不出屁的死古董、死迂腐……是不是估计到她死,到她白发苍苍牙齿掉光,也听不到一句发自肺腑的耳语呢? 就比如,这种事情,到底是源于对她的喜欢和爱?心向往之?还是天理纲常、传宗接代?……估计锦绣就是到死,也听不到。 鸡鸣欲曙,东方煞白。悬着流苏锦帐的月洞式门罩架子,帐帘子在风中轻轻飘舞。 总之,这天晚上的两个人,几番云雨停歇下来,室内明晃,鸟啼鸣叫。燕子啁啾呢喃,已不知时辰是几何。偏西的阳光把红褐色窗棂以及木桌椅统笼了一道金色的环。整个房间的基调和谐而温暖。一尊装饰着山水图案的景泰蓝博山炉,袅袅吐着香烟,杳如丝缕。 锦绣懒洋洋睡着懒觉,和男人的腿还在热而交缠。被子齐胸。 或许,时隔很久很久的时光以后,只觉一霎时把七情俱已味尽,屋外凄切沥沥的雨声中,那时的叶锦绣,踱步到窗外的滴水檐下石阶上,手撑着伞,一边故作毫迈、十分无所谓地依旧赏花赏雨赏秋风,一边,还是忍不住要去回想:这个早晨,她是多么想忘却忘不掉啊!可,为什么就那么忘不了呢?那么忘不了?…… 这个早晨,是的,起来时候,阳光涓如溪水。轻风摇动翠竹。那一帘子碎影,晃晃悠悠,晃荡在两个人脸上朦胧而赋予美感。 卢信良让锦绣去洗澡。上巳宫宴一趟回来,又加之昨晚那场惊天动地的云雨欢爱,双方的感情似乎仿佛又更深迈进了一层。男人宠溺有爱地去亲吻她的嘴角以及睫毛。吻如雨点密密而下。“不!”锦绣撒赖地,偏过头,懒洋洋口打着呵欠:“我还要睡一会儿!要去洗,你去!”她翻了个身,小嘴嘟哝着。难得的一副小女儿之态。如水青丝如瀑布般铺泄了一枕。卢信良拿她没有办法,干脆下了榻亲自把盖在她身上的翡翠色被褥子一撂。锦绣睡梦中,正要恼火。“你干什么,卢信良,你干——”然而,一个热而有力的怀抱,锦绣还真也难得的小鸟依人般,被男人抱进了一个玫瑰花花瓣漂浮的大浴桶里。 这个早晨,值得回味难忘的太多太多。 锦绣觉得很幸福,同样地,他也是。两个人又洗了会澡。这一次,他不敢再动她了!当然,她也一样。往昔的挑逗撩拨化为倦意与温顺。卢信良手拿着一张干干的帕子,正给锦绣擦头发。“宿昔不梳头;丝发被两肩。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陡然地,想起这首淫诗艳曲,他吓了好大一跳。正出着神,忽听月洞窗下挂着那笼鹦鹉,扑扑扑地在晨光着拍打翅膀—— “你还遭受得住么?” “你还遭受得住么?” “你还遭受得住么?” “……” 卢信良想死的心都有了! 这一瞬间,俊面酡红,像打染了鸡血,耳廓隐如半透明。红得甚至看得清那一丝丝细小的血脉。 羞耻!实在羞耻! 卢信良恨不得找个地缝埋钻下去。 “喂!你干什么?……” 卢信良起身要去毙了那只鹦鹉淫/浪畜生。锦绣愣愣地,还没反应过来。 原来,昨天晚上,一时孟浪忘情。两个人,身体紧挨贴着身体。 卢信良梆子一样嵌进去。 他一边吻她,一边故意地,使坏地,时轻时重,时缓时慢,就那么憋着一肚子的不怀好意和折磨。他笑,而且非常难得一见又雅又痞地:“你还遭受得住么?嗯?”然后,又是一阵折磨蠕行。看来,当时的卢信良非要逼着锦绣臣服投降不可。锦绣实在经受不住了。只得说:“求你了,相公,求你……”她嘤嘤泣泣,像是要哭起来。 卢信良这才满意……只是不想……不想那畜生挂于房内,一字一眼,把卢信良当时床第所说之语全都学舌学了起来。 而且,油腔滑调,简直和他当时的语调口吻一模一样,非常非常地淫/浪至极。 卢信良说什么也要讲那淫毛畜生给淹死处理掉。 锦绣终于想起这茬,哈哈哈,顿时笑得捧腹独疼。笑不可遏,花枝乱颤,眼泪都快笑得流出来了! “不……不行!……你不能给它处理掉!不行!……” 这才叫做证据!强而有力的卢信良无耻□□之时的有力证据! 卢信良后来又给锦绣梳头发,挽髻,描眉,擦抹口红。 锦绣反问:“怎么?卢大相爷啊卢大相爷,你现在不觉丢你大老爷们的脸了?” 那时的锦绣头发已经被卢信良擦捂干了。那只鹦鹉,终究在锦绣的强力说辞“求情”下,贱命终于得以保住。其实,锦绣知道,这卢大相爷也只是一时气恁,臊得没脸没皮,怕这鹦鹉在外人面前当场说道,要说处理,他未必忍心……唉,还是找个台阶儿给他下下吧!……嗯,想想昨天晚上……昨天晚上,她锦绣可不能得了便宜又卖乖! 卢信良道:“这叫闺房之乐……” 他深吁了一口气。手蘸的那点红胭脂笨拙而歪扭地在锦绣嘴巴上来回涂抹、摩挲。 他把脸板着,心旌却是不停摇曳。 是的,他认栽了!可不得不认栽了不是? 锦绣这样风情艳艳迷人的样子,尤其是专门“挑逗撩拨勾引”他的样子……他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或者究竟有多喜欢?……的确,他是喜欢的。到了现在,他好像已经忘记了,这个女人,让他一向枯燥寡淡乏味的生活仿佛注入新的东西——而这种东西,那是曾经绝对绝对所要灭掉禁止的——“欲”。 人欲,情/欲,肉/欲,以及爱欲。 锦绣给了他太多这样的“欲”。 华美的泥金描花草围屏又把窗外的阳光隔了开来。屋子暗了一暗。 今日卢信良不早朝,也不上内阁衙门。一番晨起梳妆,两人用了早膳。锦绣接着又得意洋洋把一副刺绣图拿出来了给卢信良显摆来看。 “相公!你不是量视我说,我绣不出这些玩意儿吗?哼!你看,这是什么啊?” 锦绣的眼睛亮闪闪地,因是春寒,一身薄薄的暗花紫绒衣裙衬得她越发张扬俏丽。 卢信良接了看时,却是一副粉紫色的并蒂莲花图。花瓣绿叶全都齐齐给绣上,绣工虽算不得精细漂亮,但对初学新手入门的锦绣来说,几乎称得上“非常了不起”了!当时,这幅绣图绣好了打算用来做什,锦绣还没想那么多,她就是要给瞧不起他的卢信良看。 “嗯!虽然糙是糙了点,但看得出来,这绣的应该是两朵花!”卢信良点评一番,说。 “哼!你嘴巴子倒很会说话!”锦绣一把将绣绷子夺了过来。 “不过,我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她对着那绣绷左看右看。“只是……少了什么呢?少了……” “少了几个字!” “咦?” “……” 花窗外,院中那颗古老的槐树已经开花了。清风吹来,落花如雪,零零星星几点,雨一般地飘了进来。 是的,也是很久很久以后,只觉一霎时把七情俱已味尽,屋宇外凄切沥沥的雨声中,那时的叶锦绣,踱步到滴水檐下的石阶上,除了右手撑着伞,左手还拿着一副刚刚完成的绣工图。她一边故作毫迈、十分无所谓地依旧赏花赏雨赏秋风,一边,还是忍不住回想:这个早晨,为什么就那么难忘呢?为什么呢?…… 她把那绣着并蒂莲花的绣绷子拿在手上摩挲了又摩挲。针线细密,字迹飘逸。 是的,那上面还绣了几个字。 正是卢信良所提议的——“锦绣良缘”。 作者有话要说:  卢相:(⊙o⊙)作者你想干嘛? 作者扭脸:嗯咳!卢相表多心,只是想稍微上点其他情节而已~~~~你想秀恩爱的机会多的是! 第63章 信使 “你就绣上这几个字——” 卢信良把锦绣慢慢地圈在怀里。彼时, 窗沿边上的槐花扑扑扑飞打在两人脸上。他动作极其自然。手又夺了锦绣的绣绷子, 告诉她,那几个字具体应该绣在哪儿、哪儿。又说,若是绣好了的话, 你就拿它做一个枕头的套子, 或是一个荷包。 锦绣注意到, 他一边说这话时,下颔抵着她侧脸轻轻地、来回摩挲。她感到痒,心里一阵激颤。 “呵!那我可不会做!要不你来教教我怎么弄?” “胡说!我一个大老爷们, 怎么会弄这些?” “……” 锦绣就笑了。 这个早晨, 或许时隔很久很久以后,锦绣踱步到檐下石阶,看着雨打秋风,落叶黄昏,她总是在想:这个卢信良,实在是可恶又可恨!实在是太可恶!太可恨!…… 微风摇碎帘影。后来, 锦绣又给卢信良抱到了自己膝上坐着。他又吻了她。两额交抵着两额。锦绣有些眩晕。他的吻细致而缠绵, 先是舔/舐、吮/吸,仿佛要把她整个人吞下去。 锦绣狠抽了口冷气。尔后,手中的绣绷子便哐啷一声,咕噜咕噜,掉滚在了两人袍摆的地板上。 是的,时隔很久很久后的锦绣总想忘掉这个早晨。然而她发现,原来, 就是这个早晨,她已经彻底地,喜欢上这个男人……或者说,是爱。 当然,以后之事,扯得远了。 也是那天上午,两个人如是依旧恩爱和谐的琴瑟和鸣中,卢信良正在教锦绣弹琴。那是曲《平沙落雁》。又是拿琴谱,又是命丫鬟摆设香案,卢信良手把手地,教得正酣畅。锦绣忽然调戏似地笑问:“——我告诉过你,我不会?”铮铮铮地,玉指一挑。曲韵丰满,调子流畅。卢信良豁然就懵了。“——原来你会?”怎么不早说?!锦绣咯咯咯地一笑,“相公,我逗你玩呢!”就喜欢看你这一副假正经最后又受挫的样子。 卢信良面红耳赤。“娘子!”正臊正恼,忽然,就在这时—— “呀!小姐,这儿怎么会有大嫂奶奶的一封信?” 锦绣实在实在要被春儿这丫头给气死了!气炸了! 是的,这朗朗声音、吐字清晰,并伴着外面抖漏衣服的声音,正是丫鬟春儿所发出。 春儿发现了一封信。那信,是梁石云写给孟静娴的,托锦绣转入。 先不要管两个人是如何结识结交,大致是,上巳牡丹台宫宴那天,梁石云趁着席散不注意,装作路人往锦绣身侧一顿。“卢夫人,下官……下官能劳烦您一件事吗?”也是绯衣官袍博带,姿容俊朗,颜如檀奴。锦绣豁然就怔了!她不认识这个男人。这谁呀?谁?……当然,后来的两个人如何又是对话一场,这不重要。锦绣勃然大怒,在听了她那一向贞节贤良的大嫂、外面“所偷”的野汉子所语所描之后,忽然,她感到有些好笑。 “真是好大的胆子!” 她故意地,使坏地,就跟吓唬吓唬似地,“梁大人,梁公子——我看,你是想女人想得猪油脂蒙了心吧!” 眉毛微微地一挑,表情不冷不淡。然后,她又说一番,并冷言挖苦。 大意是,姓梁的男人,你这胆子也忒大了吧!莫说她不会帮,就是男女私授,蓄意勾引她们家寡妇这条,她就会马上把这事儿禀告给官府或她相公,到时候,呵呵,猪笼之祸……总之,故意夸张恶作剧地吓唬一番。 梁石云气得嘴唇都紫黑了!“你……你真的做得出?你、你居然?……你……”一时手抖,话都说不利索。 是的,再也想不出其他办法,梁石云能来找锦绣,也是经过了很多的深思、熟虑、折磨、分析、研究、挣扎以及最后,看见锦绣在会宴上那一番出彩言行谈吐……梁石云觉得,这个女人,是个另类。不流于俗,不流于世下的那些三纲伦理道德和无常……他觉得她是个女英雄,女刘伶,女嵇康。当然,又加上次孟静娴对她的一些描述,诸如此类。 然而,就现在看来,现在看来…… “好了!好了!” 眼着看梁石云那架势恨不得把她活活掐死。锦绣又是挑了眉微微地一笑,拂了拂袖子的落英花絮。也不想再逗他。“要本夫人帮你呢,也可以?” 梁石云愕然。 “以后呢!做事儿得给我谨慎些,多长点脑子和记性!” 她把信接了往袖中一揣,转过身,装作若无其事,扶扶钗环,整整袖口。 那意思,梁石云,你今日幸亏遇见的是我锦绣!要是别的……就你这么鲁莽、莽撞……呵!当然,她是在提醒他,长脑子,长记性!做事要谨慎! “卢夫人,谢谢你了,谢谢你……” 搁在那张素雅古琴的琴谱还在微风中徐徐翻页。卢信良修身玉立,手拨着琴弦。 忽然,他一愣:“——信?大嫂的?” 锦绣赶紧笑着说道:“呵!可不是!”甚至还恶人先制人,把嘴一撇,故作酸不拉几连连啧啧两声:“就是你以前的那个青梅竹马‘老相好’!宫中的容妃娘娘——哎呀!”怕他不懂:“就是孟静若,她的妹妹!托我!昨天!宫宴……”叽里咕噜。 卢信良赶紧道:“叶锦绣!你还有完没完?!”这女人,到现在都还在吃那味儿吗?! 板着个脸,哼地一声,正要说:“怪道孔夫子曾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锦绣火急火燎地,往外间的房门一出,赶紧从春儿手里把信夺了回来。东瞄西瞄,趁着卢信良不注意赶紧找个地方藏好。 又骂:“春儿!以后能不能别乱翻我的东西!幸而这是容妃写给你大少奶奶的,要是有情郎写给我的,你准备怎么说?” 是了!这就是锦绣。故意把“情郎”咬得很重。卢信良知道,她越是说,越是显得心胸敞亮,反倒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有什么可值得怀疑的?……或许,也是很久很久以后,两个人才知道,就是这封信,他和锦绣的夫妻关系感情,以及卢府的偌大巨变和飞来横祸……都是和这信脱离不开关系! 锦绣于这件事上,或许,也是错了!真的错了! ——如果她不瞒住卢信良呢? 锦绣把信递交到寡妇孟静娴手上时,她把脸一板,声音冷冷:“——孟静娴,你不还赶紧给我跪下!” ※ 从上元灯会回来的孟静娴,就一直魂不守舍、茶饭不思,没个消磨。 是的,梁石云的偶然邂逅碰面,孟静娴至今回忆起来都觉是在做梦。 想想这几乎十来年的卢家老宅生涯,从最初嫁给她所不爱的那死鬼丈夫卢信实开始,再到青春守寡,以正当妙龄年华为了一个不爱的男人守着下半生的岁月……从豆蔻到年老,再从鲜嫩如花到韶华渐逝,她一直这样木偶雕塑般规规矩矩活着。伺候婆婆,相陪小姑。从不逾矩,从不言吭一声。 可是,不逾矩,不言吭,就代表她是个活死人吗?是个只会眨眼睛的活死人? 孟静娴和他的死鬼丈夫第一次洞房,那时,她至今都还记得,大红的喜盖,被男人面无表情用困绑了红绸的鎏金称杆一揭——然而,明明眸中是极力隐忍的泪,她还是装作极其温顺、极其谦卑、极其腼腆羞涩地、微微朝对方一笑,复又低眉垂下眼去。 孟静娴很美。 洒金的红烛,摇打出一层层柔和的晕圈,在她椭圆异常白净细嫩的脸上,照得是眉如笼烟,眼如水杏。而又也许,她这样的美丽,实在需要什么来形容比拟的话,就连她的笛妹锦绣都知宫中的容妃有多娴雅出尘,所以她这个做姐姐的,自是当仁不让。毕竟,有其姐,必有其妹。 花烛在房间一次次噼啪爆耀摇闪作响。 然而,对于站在她眼前那个倒背着两袖的新郎官,也就是她的丈夫卢信实,可能,他并不觉得这样的美丽娇嫩、是需要一个男人多么精心的浇灌和呵护……两人就那样洞了房。 没有前戏,没有爱抚,甚至吝吝啬啬地,连一个亲吻拥抱都不肯多给一下。 “赶紧生个孩子!”他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是。” 这就是他们床第之间最多的交流与对话。从成婚洞房,到她那死鬼丈夫英年早逝之前。 卢家的老大卢信实要说五官样貌,估计和他的弟弟卢信良比起来,只是皮肤稍暗沉一点,下嘴唇略略厚实一些。也很俊朗。高高的个子,身材魁梧,虽不及卢信良那般玉润明珠若树临风,然,依旧是气宇轩昂,英英俊俊直比城北徐公。他人心眼子不坏。在某些方面的死板、迂腐、教条激进,只是夸张到比卢信良过之而不及。 吃饭是规矩,站立是规矩,行走也是规矩…… 后来,很多人也都在想:若是当时的孟静娴,能有如今锦绣一半儿张扬明丽,一半儿的大胆不羁,那么,很有可能,孟静娴和这男人的夫妻感情关系,会出现大大的转变不同……大大的不同。 他也不尽然完完全全的不疼她、不在乎她。 比如,有时候,外面看上一对簪子首饰,或者园中有花开得鲜艳好看,卢信实会顿顿脚步,留留心,把簪子首饰或者花儿递给到孟静娴跟前。是的,是“递”,而不是“送”,就那么随随便便地。“——给!这个我看着好,给母亲的时候,顺带也给你一些吧……” 原来,是顺带!给母亲买或者送的时候,顺带而已…… 刚还惊喜的眼眸瞬间就暗了。“谢……相公。”她也客气,鞠身,一礼。 对于这样的“施舍与顺带”,或者,她能回应的,也就是这些。 搁在床柜子底下有一个红木漆花的大箱笼。箱笼的最底下,有一对精致陶瓷所做的小瓷人儿。一男一女。比人拳头还大一些,两人面面相对,呈交合状。是的,这就是传说娘家必带的“压箱底儿”,宣扬所谓的夫妻之道,或是辟邪之用。 孟静娴动不动会去开那个箱子。 那对呈交合状的精致、令人面红的小瓷人拿在手上,然而,孟静娴却只是摇头。眼睛看也不看一分,更不会脸红。她拿去了那压箱底儿的辟邪之物。最后,所取出来的,却是一大撂一大撂的诗稿、手绢与香袋香囊以及竹笛画扇。 “若是前生未有缘,待重结、来生愿……” “肠已断,泪难收。相思重上小红楼……” “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 “逢郎欲语低头笑,碧玉搔头落水中……” 那些都是她的旧物!唯一的,用以慰藉这不幸婚姻、如溺水之人攀住最后一根浮木的空茫虚浮的旧物! 孟静娴就那样把它们一件一件拿出来。 那些题在上面的诗与词,有些,是她自己写的;有些,是梁石云亲自所提。 对,就是那个青梅竹马,这辈子唯一动过心的、却只能隔河相望的遗憾恋人。 “若是前生未有缘,待重结、来生愿……” “肠已断,泪难收。相思重上小红楼……” “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 “逢郎欲语低头笑,碧玉搔头落水中……” 现在,她就那么拿着,怔怔地……算了!还是烧吧! 她想:烧吧!烧吧!把这情丝彻底断了,也就罢了!罢……了! 大铜火盆里的炭火把女人的脸映照得通红通亮,嗤拉呲拉,眼看着火苗正烧窜得旺盛—— “——孟静娴,你还不赶紧给我跪下!跪下!” 是叶锦绣。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任重道远啊! 卢相(斜眼):不知这女人又想背着老子干什么了? 第64章 冷战 闺房的气氛僵涩又沉闷。 两个人谁都没说话。 那个大铜火盆里的东西还在滋滋啦啦燃烧作响, 闪亮的火光, 把整个屋子都映得格外亮堂。 锦绣真的快要给孟静娴这女人给气死了!气吐血了! 就那么一直站在茫茫火光掩映下的孟静娴,今日,穿的是一袭半新不旧藕色小袄绒裙, 宝髻松松而挽。脸色凄凄惨惨又戚戚。最开始, 在锦绣推门一声不吭进来时, 出与本能,她要想自我保护与遮掩。狼狼狈狈,手脚哆里哆嗦地, 试着把那火盆一端, 然而,衣服的袖子却因那火盆差点给烧个大窟窿。最后,眼见遮掩不住,便对锦绣慌里慌张解释道:“哦!弟、弟妹啊……瞧我,这些都是不要的旧东西,烧了来取取暖也好……”锦绣真的又很想笑了。这么说, 偌大一个首相府邸, 怎么?连几块兽碳都给你寡妇供应不上吗?——还要自找些东西取暖?不过,只是浅抿着嘴儿冷笑两声,“呵!大嫂啊大嫂!你到了现在,都还想要瞒着我么?嗯?” 锦绣快要给这女人气死!气吐血! 联想上次灯会,她在卢信良跟前儿怎么遮掩圆谎不提。后来,单独把她和卢信贞各请闺房,旁敲侧击, 审问了又审问,可是,这女人,死咬着牙关,就是一副任你打死也不说…… “怎么着?是在学林黛玉的断稿焚痴情呢?你的那宝哥哥,难道,就真的从此不放心上了?你敢保证?” 锦绣现在的言辞不乏显得很犀利,很盛气凌人。而她所知所获的知识又是太多太多。当然,是来自于她那个古怪的母亲。孟静娴自然听不懂她在说什么。而锦绣的那番犀利和盛气凌人,对她反而是感激与感恩。 她知道,锦绣在帮她,孟静娴知道! “弟妹,我,我——” “吁!……什么也不用说了!” 锦绣叹:“大嫂,我就问你一句,你现在到底打算怎么办?是就这么一直耗着呢?还是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大着胆子,勇敢地去争取?追求?” 孟静娴吓了一条。锦绣的声音很轻很轻,站起身来,慢慢地把手搭向了自己的肩。 她的眼明丽,干净,而敞亮。 孟静娴头摇着,就那么一直摇着。摇得恍惚而无力,嘴唇阵青阵白,身子不住地抖抖擞擞。 “弟妹,弟妹……” 这番言辞,这番大胆而激烈的言辞…… 手中锦绣所递的梁石云写给她的那封信呢,她把它拆开低头看了又看,看了又看。 那熟悉的灵动行楷,那熟悉的旧日痕迹……眼泪一滚,止不住就滚涌出来了。 楼外夕阳如烟,正是杨柳依依,三月无限好韶光的季节。 日影浅浅下了画楼,深锁了一院春光,是积蓄了这一院子、一个年轻寡妇所有的青春、血泪和苦愁。 最后,她又抬脸去看锦绣的眼睛,“弟妹,我现在该怎么办?弟妹,你说我现在……弟妹,弟妹……” 终于,她哭了。情绪从未有过的激昂激烈,就像发泄,像堵塞泛滥的洪水,一股儿脑地急冲外泄。她哭了,哭出声来了! ※ 晚上,从寿安堂卢老太太那里用了膳回来,锦绣和卢信良肩并肩走一道。 暮色四合,院中的那一串串白色小槐花落英而缤纷,微风四起,飘得像雪,乱纷纷,直扑了两个人满满的衣袖和衣襟。 锦绣道:“这花可开得真漂亮!我听大嫂说,今年的这槐花开得早,往常理,都该是五月才开的。不过她又说,可能开得早是个好兆头,府里有什么好的变数也未可知?——相公,你觉着呢?” “嗯!这说法新鲜,本相算是头一次听说。” 卢信良回答,表情无多,始终是那么呆板、老气横秋。当然,不乏溺爱似地伸手将她头发上的落花拂了一拂。 他是匆匆赶回府想多抽点时间陪她的。现在,也不知怎么地,有事没事,就是老想多陪陪她,怕她太过孤独寂寞无聊。大撂的折子,给带回来批阅。尽管,这样的方式他未必能陪她多少,但是锦绣就在身侧,他感觉很踏实。 锦绣又道:“其实想想大嫂,也真可怜!真个可怜的!……” 暮色槐花里,就这样,两个人直说了一路。忽然,锦绣把脚步一顿,“相公啊相公!你说,这寡妇改嫁,在你们卢氏一族,可曾有过?” “嗯?” 卢信良也顿,并把锦绣像看怪物似地:“娘子,你想说什么?”那语气眼神,透着十足的不高兴呢! 锦绣像早有预知地嘲讽翘起了嘴角,笑了。终于终于,她明白了! 从这个男人的眼神中,固执、教条、规矩、迂腐、死板的眼神中,她终于终于明白过来了! 女人改嫁失志失节,不亚于泼了一盆狗/屎,让他们这百年文明的诗礼之家蒙羞耻辱。 她想也不想,脱口而出。“若是我呢?相公,若是我是你大嫂,你英年早逝归了西,我就那么给你守着,守着一块冷冰冰的牌位,禁闭在这死气沉沉、阴阴冷冷的大宅子里,无依无靠,每日孤灯映壁,连个捂脚说话的人都没有,到时候,你在九泉有知,你会忍心吗?你不觉得作孽吗?你看得下去吗?” 卢信良简直找不到言语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你在咒我死?你想改嫁?” 没及锦绣再答,他又把两眼死死盯在锦绣身上与脸上,上上下下,锥子一样,来回巡视。 “你在咒我死?叶锦绣,你想我死?”声音透着冷,寒冰一样。 锦绣这才知道,情令智昏,为着这对寡妇的那一丝同情怜悯及愤怒,想也不想,毒言毒语就那么气从口冒。 “叶锦绣,你想我死?”他又问。 彼时,那飘洒在半空暮色里的细碎槐花,像是在讥嘲这对年轻夫妻。乱乱纷纷,就跟恶作剧捣蛋似地,越拂了两人一身还满。 天和地有些灰,就像这个男人的眼睛。当然,更透着冷,从未有过的冷。 四周的院墙,一架秋千在风里来,风里荡,它们发出的声音嘎吉嘎吉,也像是嘲笑这对年轻不知事的男女夫妻。 锦绣不再吭声。终于终于,她也明白过来!估计,大概,像现在的争吵,到一辈子都会没个完了。 锦绣嘴毒,这次是她失语,伤了他在先,你就说,哪怕换个语气方式沟通沟通也好?或者,就像以前撩拨撩拨,使坏挑逗挑逗。 然而,她却连那点子心思也没有。 其实,锦绣最最如鲠在喉的那是在于:原来,她发现,两个人,两个不同生活喜趣以及向往的男女,走在了一起就不说,偏还要去相爱。相爱也就不说了,偏还要努力融入对方,改变对方,打磨对方。锦绣忽然感到有些疲累与头疼了!她又想起那天早晨,阳光舒卷,岁月静好,明明两个人相处还那么和谐融洽、温馨与温暖,他给她洗澡,像呵护珍宝似地,并描眉,挽发;她为了那四个“锦绣良缘”的字,心里欢欢喜喜,偷抿着嘴儿手拿绣绷笑了半天;她坐在他的膝盖,他又吻她……多么静水深流,岁月安好的情景与画面! 然而,好可惜,这却不是两人的唯一结局。 岁月静好、温馨美好的同时,像这种无休无止的拌嘴、吵闹、斗智斗勇,也是买一赠一! 她累! 如果婚姻里的结局,注定要一方磨平另一方,那么,磨合过程,到底是幸福?还是快乐? 那天后的两人,再也没有说话。 也是一个日落黄昏的下午,锦绣最后做了一个决定。 既然好人得做到底,那就送佛送到西。她,还是要帮帮孟静娴。 和卢信良的“冷战”,约莫有三四来日了。这次她是真正伤到他了吧?两个人分头而睡。到了晚上,卢信良不再把那些折子、文档卷宗啊带回府中书房审阅。渐渐地,回府时间的越来越晚,越来越推迟。有时候,卢老太□□排了一大桌子的晚膳,什么海棠酥、彩色鱼夹、大煮干丝、煎酿茄子、清炖蟹粉狮子头……统统地,全是他爱吃的那些。然而,左等不回,又等不回。卢老太太轻咳了一声,也禁不住开始埋怨:“这孩子,往常这个时辰不都早回府了吗?” 然后转过脸,又问锦绣。“二儿媳妇,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可、可能是太忙了吧!”锦绣吞吞吐吐。 卢老太太又叹气,便不再说。 终于,孟静娴像是察觉什么,悄悄地,把锦绣拖拉到一边:“你说,你是不是为了我?” “嗯?”锦绣莫名其妙。 “别诓我了,我看得出来!” 孟静娴眼眶湿润润地,“我说过,弟妹,我的事情,你不要管……而且,你,你就是想管,也没有办法……” 那言辞大意,何苦去影响你们夫妻之间的感情呢!现在的孟静娴,大概受锦绣影响,贞洁礼仪廉耻也不显得那么金贵了!只是,她的胸里,还有比一层山一层山还要沉重的良知,道义……抛开其他的,就说锦绣。锦绣她也看得久了,不过是个鳄鱼头衬老底儿,这个家,肯定还是二叔叔说了算!锦绣,又何必去碰那瓷?如果因为这件事上,影响了她夫妻二人关系,给锦绣泼脏水,她的良心,能过得去吗? 或许,她不说这话还好。这话一出,锦绣连唯一的、半点的犹豫之心也都没了! “这不管你的事,大嫂!天下间的寡妇,都该改嫁,都该获得自己想要的幸福!她卢信良,算个老几?” 她那意思,这次会豁出去了,就卢信良这种迂腐死板加变态古董,她锦绣嫁给他,嫁进来,就是要和他对着干的!呵,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这是她的原则。所以,还不单单是她孟静娴的这档子事了! 孟静娴半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抠鼻:那里虐了嘛?你们一个个小妖精,就在底下叫,叫…… 吵吵架,再深入深入感情,哈~~ 另外,支支招吧,这次,两口子应该咋个和好呢? 第65章 被带污的一子 锦绣把梁石云公然带入卢府, 那是月末寒食天的一个晌午。 锦绣真的是豁出去了! 寒食春光, 日照花千树。早上起来,卢信良和锦绣对坐着用膳。杯碗筷箸,声音磕碰微响。好一副“相敬如冰”的夫妻和谐图。谁也没有说话。锦绣的脸冷冰冰的, 板着。卢信良当然也是那副习惯性的刻板, 深沉以及老气横秋。 锦绣说:“我要去我娘家弄一个丫头进来!” 卢信良一愣。手把碗筷轻轻放下。丫鬟们上前伺立:“相爷, 是不是还要添些小米粥?”他摆手。“这种事情,何必特意来禀报于我?”是了,他一个大老爷们, 男子汉大丈夫, 又是堂堂一国之相,自然不管这些鸡零狗碎的婆妈之事儿。锦绣冷冷一勾嘴儿:是么?那正好! 就那样,依旧“相敬如冰”地,两个人用了膳,卢信良闷不吭声又去内阁府衙报到了! 其实,他是真忙。 党争内斗又到了白热化阶段, 他兢兢业业, 为的就是不让政敌抓住把柄。尤其是,一心想取而代之的次辅何守备。何守备是极力反对儒家理学的政治主张,尤其是朱子所倡导的理学治国。他所提倡的,乃传统旧时的无为而治。安城、北阳灾情严重,年成荒馑,饥民又出现了大骚动。卢信良要提倡他的“社仓制”,而这个制度, 对私下那些走私行高利贷放粮想大捞一笔的权贵有致命打击。所以,现在的朝堂,表面平静,实则一派暗流涌动。卢信良不能有一丝轻怠。 卢信良对锦绣最大的气,就在于,这一次,他是寒心了! 先不说咒他死,如果把锦绣的那番理论再推究推究,那么,这个女人,太心宽!甚至是太“黑心腊毒”! 她不会为他守节守志守身如玉。 如果说,假如自己某天真的不幸英年早逝,估计,前脚还没迈进棺材,尸体未寒,后脚,她就会跟另一个人跑了或者改嫁。 这样想来,卢信良的心越来越凉。凉到将近四月的和暖阳光,也安抚温暖不了…… 锦绣让梁石云妆扮成一个女的。 孟静娴这人太扭捏,搞不清楚她到底在想些什么?每每让锦绣给她和梁石云传话带信,都说你告诉他怎么怎么,每每这样,扯不清剪不断,锦绣烦了:“算了!我看,有什么话,你们不如自己当着面说?”“——当面说?”就这样,锦绣决定将梁石云给带进府中。那么高的七尺男人,自然这带,不能大模大样地。她得让他换一个身份,比如,丫头,女人。锦绣化妆的技艺,可是了得!麻子化美人,女人化男人,男人或者化女人。刚开始,梁石云乍然一听,“不不不!不行!我是个男人,怎么能弄个女的进去?”最最重要的,遥隔了那么多年时光很难一见的心上人面前,自己,怎么能以那种形象出现在孟静娴面前呢? 锦绣道:“我就说是吧?还以为自己有多痴情了不起呢!不就是化妆成一个女的吗?我还经常把自己搞成男的呢!这样看来,你说有多爱她爱她,恐怕是假的吧?” “那不一样!卢夫人……那可不一样!” “有多不一样?行了行了!你想清楚,要帮你们,我也只能这样帮你们了!现在,为着你们的事,我还和我相公斗着气呢!”锦绣又激将着。 如此这般,梁石云终是点头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 锦绣在外面的一家客栈给他描着眉,弄着妆。一层一层的白色铅粉用绵扑往对方脸上拍。梁石云这人长得很是秀气,文雅。这样一扮起女人来,竟比很多真娘们还要秀美好看。团辅圆颐,面如桃花芙蓉。锦绣后来又塞了两个圆圆的白萝卜往梁石云的内衣胸口里,一滚一滚,仿佛波涛汹涌。锦绣一看,咯咯咯,再也忍不住笑了:“这样好!这样就是我这火眼金睛,也未必能认出来!……只是你这喉结?”她灵机一动,把包袱所带的那套胭红铜袖交领湘裙长袄往男人身上一套:“好了!”她拍手,得意洋洋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梁石云羞得满脸通红,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就跟看妖怪似的。 锦绣忽然就想:看看,这才叫真爱!换做卢信良,估计就是打死,也未必肯为了她如是牺牲,如是…… 想着想着,她又轻声叹口气:算了吧!想他做什么?那狼心狗肺! 孟静娴再见到梁石云的一刹那,见到他男扮女装的一刹那,身子差点晕了晕。 “——弟妹,这、这是?” 孟静娴至始至终都不知锦绣在搞什么名堂。她只知道,锦绣要帮她,说要让两人碰面,她还在想,怎么可能呢?这锦绣,也太异想天开…… 现在,她的脚步一个趔趄踉跄。孟静娴不可置信地睁大眼,微张着小嘴,当然,她已经认出来了! 如此的面孔,如此的萦绕在这十来年梦里也忘不掉的男人面孔…… 孟静娴的眼泪,再也簌簌漱止不住往下掉…… “好了!有什么话,你们两单独聊吧!记得谨慎一些,不要上床!不要搞那事儿!我在外面给你们守着,看门、把风!……” 锦绣忽然觉得,自己怎么就跟个王婆似的。话糙理端,这不是摆明了勾搭通/奸保媒拉纤吗? “不不不,我可不是王婆!我是红娘!……偶然间心似缱,那梅树边, 似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怨……对,我就是那《牡丹亭》里的红娘!” □□正浓,那一朵朵迎春斗艳的三角梅,在料峭的寒食季节迎风飞舞,梅树的枝头已结出小小青果。 正院的卢老太太感到一阵春困。知道如今岁数上头,精神劲儿疲惫常常支不上来也很正常。她又不能再回屋躺着,一则用锦绣的话,不是保身之法。锦绣说:“越老,就要越动起来呢!”于是,礼了佛,读诵了一些经书,便想各处院子散散步。 卢信贞不知又到哪里去了?这丫头,她最近看着有点不太对劲儿。都说,知女莫若母,自己的女儿最近在想什么,卢老太太却越来越不清楚了!常常没事的,就是脸红发怔,刚开始,她以为这丫头生病了,然而,请了大夫来瞧,只说春天季节变化,小姐偶感风寒,冷热不均,微微发热也属正常。卢老太太从此便不再放于心上。她没有去瞧这丫头,丫鬟婆子打算人说,小姐想去各院子走走,摘一些花,不让人跟着。卢老太太叹了口气:随她吧!一个姑娘家,守着望门寡,若是连院子都不让逛了,你还要她活么?然后摇摇头,便没有再说什么。 卢老太太想起上次锦绣让她学着打马吊。 这孩子,不知为什么,日渐亲厚相处的时光里,她居然觉得,她比自己任何一个儿子女儿还来得贴心。甚至已经要超过孟静娴。 她活泼,肚子里那么多好听好玩的有趣事,也会哄她开心。就说这马吊,刚开始,她是断然不同意的! “娘!”锦绣就说,声音嗲嗲地,有些撒娇耍赖:“不错,这赌玩之风,在我们卢家是个忌讳!但是,咱们可以不赌钱呢!比如,赌赌其他的,谁输得最惨,就背背你那什么《金刚经》,《法华经》……就算不背,你让她给你花儿浇浇水,鸟儿喂喂食不就成了!” “呵,这注意倒是不错!” 卢老太太爱死那打马吊的感觉了!就为了打那马吊,甚至西洋老花镜儿也给配上。只是一样,还是担心卢信良。 “你别怕他?百善孝为先呢!再者说,他一出门,或者背着他,咱们偷偷地不就成了?” 卢老太太爱面子,一向也正经惯了。其实,倒不是真怕,只是让这个向来也正经死板儿子发现为老不尊,成日沉迷于马吊之乐,她觉得扫面子。因为最后的演变,哪里是赌什么背《金刚经》、《法华经》……卢老太太迷恋上了赌博!是真正的赌博!赌钱!赌银子!对,锦绣原告诉的那些惩罚,她哪里甘心?这马吊,最大的乐趣就在于——赌钱! 现在,卢老太太的赌瘾又犯了!昨天差点输了一大罐,时下,说什么也要找孟静娴锦绣那几个丫头赢回来! 卢信良现在上早朝去了。是个大机会,卢老太太心里猫抓了一样痒得难受。回想起昨儿晚上做梦:“哈!清一色!老娘我胡了!”最后,睁眼一醒来,居然是梦!所以,她的手,也一直那么抖痒得厉害。不过过瘾实在憋得难受。最后,到锦绣院子里去找人,她的丫鬟却说:“回老太太,二少奶奶正在大少奶奶那里呢!” 所以,事情就是凑巧。 为什么这么凑巧呢? 卢老太太一听,这就拄着拐杖急急地往大儿媳妇孟静娴那里跑。 “呵呵!二儿媳妇啊,正好,三缺一,你相公也不在,咱们赶紧抓紧时间!” 锦绣的身子一个踉跄,声音急促咳了一声。 是的,她正在院子里晒太阳,看棋谱,吃瓜子儿。给屋里的那对男女守门把风当王婆,不,是红娘! “母、母亲……” 完了完了!她的声音哆里哆嗦。你说为什么事情就是这么巧?就这么巧呢? 作者有话要说:  卢相,你丫完蛋了! 第66章 卢相气吐血了 锦绣的这婆婆, 她觉得她人很好。 虽是刻板, 固守教条,甚至有点愚……然而,朴实善良, 心地淳厚, 锦绣真的真的很不想伤害于她! 孟静娴之事, 锦绣心有内疚,她无法想象,若是这事儿被婆婆知道, 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她一走进院子:“呵呵!二儿媳妇啊?怎么?怎么只站在这里不动呢?” 脸上笑眯眯, 她那意思,赶快吩咐人把场子铺起来,马吊色子统统拿出来。对了,还有那个孟静娴,快去叫她出来,今日天气好, 咱们就在院子里打。 “呵呵!”然后, 她又加上一句:“今儿啊!我可非把昨日输掉的全都捞回本来!” 锦绣站也不是,走也不是。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此时的卢老太太,一时玩瘾上来,倒为老不尊,就像个孩子。 “是……媳,媳妇这就去……”锦绣战战兢兢。 院子的太阳暖烘烘的灼人眼睛。说来的这天, 也实在有够荒唐,有够化险为夷的! 最开始,屋里正关闭着门、和旧日情郎私会说着贴己话的孟静娴,一听她婆婆卢老太太了,吓得当场花容失色,“弟、弟妹啊!这下可是完了!完了!我说这样不好,如今……如今……这可怎么办?怎么办?” 一时情急,不免有责怪的意思。当然,是责怪锦绣和梁石云。 锦绣就显得比她冷静多了:“他现在是个女人!”那个“他”,当然是梁石云。“你怕什么?有我呢!只要你别那么慌,给我镇定镇定,别出了马脚!我保证她发现不了!”而这个“她”,却是卢老太太。 锦绣一边装作自自然然地将孟静娴拉出去,一边又让此时经她倒置的男版女装“大美人儿”梁石云就躲在房间内厢不要出来。当然,梁石云饶是铮铮汉子,到这场景,也是吓得突突突胸口七上八下直跳不停。 “卢夫人,不,不会有事儿……” “嘘……” 锦绣再使一个眼色,示意他别出声。就这样,她把孟静娴带了出去。 孟静娴今日穿的是一件玉色薄绸春衫窄袖襦裙,外头罩着浅水绿银纹绣花罩纱,她人本就肤色白皙,一走到院子里,那白晃晃的太阳刺眼夺目地照着,越发显得肤色白里透着红,也像生了场高热。 卢老太太愣道:“嗯?大儿媳妇,你也生病了?”春天里看来真的容易发病,自己春困,卢信贞也看着不太对劲儿。卢老太太觉得,整个府邸,就只有锦绣显得活力而朝气十足。 孟静娴更是身体隐隐发颤打起摆子了。男人和女人时隔那么多年,相爱一场,好容易这独处见面的机会,这激烈的拥抱乃至亲吻抚摸必不可免。她感觉自己像偷人,那头上的发髻钗环也微微蓬乱,赶紧两手拢了拢,声音隐隐地发抖发颤说:“没、没有啊!娘,您老人家怎么突然来了?” 如此一番,三缺一,三个女人,一长两幼,还真摆起了场子,在院中打起马吊来。 孟静娴能打什么马吊啊! 就今天的这情景,如何坐得稳、做得安也是问题!手常常拿一副天胡好牌,却被她打得是稀哩趴烂。 “哎呀!大嫂,你怎么又忘了碰牌!” “二儿媳妇!”卢老太太也不高兴,“你看看,你看看,都是你每次一打错牌,就连累得我也现在摸不到一张好牌。”因她手中的烂牌堆积如山。 孟静娴赶紧说:“对不起,对不起……” “唉!你今天也不知怎么了?这么魂不守舍?……” 就这样,三个女人一直打,一直打,也不知打了有几圈儿。忽然,屋子里一阵男人轻嗽传来。 卢老太太三魂没了七魄,她以为是卢信良回来了。“快!快!快收拾起来!”又是起身,又是东张希望,跟做贼一样似的。 锦绣和孟静娴这才是真正的丢魂失魄,吓得就差没把桌上的马吊给吞嚼来吃了! 起初,锦绣让梁石云入府,锦绣是打着娘家给她临时送一个针线丫头来使唤使唤,说这丫头蜀绣拿手,正想叫过来让孟静娴和自己学学,并通了管事嬷嬷,说这丫头哪哪都好,却是个哑巴。当然,这档子小事儿也没有知会卢老太太。又估计,锦绣化妆的时候,给男人脸上的香粉涂抹得太多,一时鼻子敏感,实在承受不住便出了这档子事。 锦绣快被那个梁石云气死了! 卢老太太奇怪:“诶?不是老二回来了?真是奇怪?怎么会有男人的声音?” 锦绣赶紧说:“老太太,别是听差了!这青天大白日的,又是寡妇院子,哪来的男人?”那意思,别污蔑了你大儿媳妇的名节。 “不对!” 卢老太太固执起来很固执:“我耳朵灵得很!确实有男人的声音,我不会听错!”便果断地起身下桌,要求寻找。 孟静娴又差点晕了。锦绣冷汗也涔涔直冒。 卢老太太其实倒不是担心孟静娴这里会不干不净,她就怕那些贼人逮人闯进来。然而,不管是自己亲身,还是吩咐侍女丫头去找,找遍了孟静娴整个屋子,还是不见一个男人的影儿。 忽然,就在这时—— “你是?” 乍然一见那么个高高大大的丫头在屋里,卢老太太两眼皮动了动,狠狠地,动了动。 不错,正是梁石云。 梁石云后来就那样陪着老太太“填满”了三缺一。 事情陡然来个大反转,够荒唐,够惊悚,也够滑稽! 锦绣说:“哦!娘!这是我从娘家带来的针线丫头,她蜀绣很拿手,我想学学,正好大嫂也是,不过啊,可惜是个哑巴……碧桃,还不快给老太太请安?怎么了?人是哑的,脑子也不灵活了是吗?” 她嗯咳一声,并且故作严厉。 卢老太太:“哦……”她觉得有些儿奇怪,这丫头,唇红齿白,眉目英秀,如此高高个子的小姑娘,有生得如此标致漂亮,这于她来说,还是头一次见过。 是啊,她是真不敢往那方面想!不敢想象如此唇红齿白标标致致的小丫头,压根儿就不是什么女娇娥!她是男儿郎!是她们府上的潜邸祸害!她不敢那么想!不仅是她,就连其他的婆子丫鬟人等,也是不能不敢没法想象。处处透着规矩严苛信仰的诗礼家族,且还是公然堂而皇之出现在寡妇孟静娴院子!那个向来三从四德视贞洁为生命、男人碰一碰绝对会跳楼的孟静娴院子……总之,谁也没法想象。 锦绣当时的心跳自然没法形容,而孟静娴,更更不消说了。 梁石云到底是个男人,反应机敏之中有睿智。他给老太太行礼,磕头,就是不说一字。打着手势,并且几个娘们们一边说话、一边走向院子的马吊桌边,他像是很懂,机机灵灵往老人家跟前那副牌一指:“三万!”意思是,把这张打出去,就可以做成对对胡了!当然,用的是手指“哑语”,卢老太太起先听不懂,他再递眼色指指,卢老太太呵呵呵就笑了:“瞧我!可不是!对!就打这三万!” 卢老太太从来不让下人上牌桌,她知道,那些下人碍于尊威,自然不会赢她的钱。可是,既不赢,那就只有输。卢老太太可不能做这个孽,她有自己的主人面子。并且,也无趣。现在,终于有人肯不再忌讳什么地陪她玩了——梁石云被卢老太太强拉着上牌桌以后,卢老太太仍旧笑得合不拢嘴:“所以,这打牌也要看风水和机缘地!小丫头,瞧,你往我对面一坐,我的牌,我的就没有烂的!” 那天,卢老太太真真过了好一把赌赢。 “赌近盗,淫近杀。一掷千金浑是胆.家无四壁不知贫”……看来,卢信良的治家之法还是有用有道,这赌博狎昵之风,果然误事。有人红杏出墙,有人书生跳窗,有人暗地里拉纤做见不得人的“下流勾当”,这不都是赌博给耽误的么? 假如,那天的卢老太太能再精明一点,从沉溺于赌博之中脑子清醒起来,她再愚,也未必不能瞧出点什么? 牌桌子上,三个人陪着是打得正正经经,可是私底下……唉,卢老太太若是真的再精明一些,那就真的是吐血而亡的后果了! 卢老太太的瘾实在太大。上午打了不说又中午打,中午打了下午接着来,午觉不睡,膳也匆匆扒拉了两口。 梁石云实在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脱不开身回也就算了,本想趁机和孟静娴说点什么,也是如幻泡影死活没有机会。 “卢夫人,你看,你看现在怎么办?”他拿眼神甩过去,碰!一张二饼也往马吊桌子上扔。 锦绣哼地一声:“你问我,我问谁呀?”叫你出风头?这是你出风头的时候吗?活该! 孟静娴呢,更是一张脸苦哈哈,嗓子眼都块蹦出一颗突突直跳的心来! 她总觉得自己是在做梦!守了这么多年的寡,这种梦一般的刺激和激烈,于她真真的头一次。 弟妹啊弟妹…… 她叹:你说,我该怎么好好“感激感激”你呢? 这天,卢信良回得家来,忽然,他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儿。具体的哪里不对劲儿? 卢信良觉得有些儿奇怪。 寿安堂里卢老太太日常用以休憩的东方门小厅那边,一阵噼噼啪啪,哗啦哗啦,隔着帘子和窗门,就那么时不时笑闹透入。 “哈!我胡了!” “杠!” “清一色!这又是清一色!” “……” 卢信良脑袋嗡嗡嗡地,响了半天也不知这声音究竟是谁发出来的,究竟是在干什么?她们为什么笑闹成这个样?朱子曾训,什么“乖僻自是,颓惰自甘,狎昵恶少,家道不齐,赌玩之风”……那么一句句尖锐的词儿就从他脑子里翻涌冒出,就像闪星星似的…… 卢信良长长从胸口深吁了口气,再吁……忍!忍! 他对自己说,一遍遍地,心里默念:冷静!稍安勿躁!冷静!稍安勿躁!…… “哈!娘!这一下,你可要吃我的杠!六饼!我杠啦!哈哈哈,哈哈哈——” 是的,是锦绣! 锦绣用那无比夸张而兴奋得意沾沾自喜的声音,仿佛手拿着什么,她就那么笑啊,就那么笑…… 卢信良脑袋嗡地一下,碰地一下,用脚瞬间踢开了房门。 “杠什么?我看看?” “你是不是拿错马吊了?” “对啊,弟妹,你好像真拿错了……” “……” 然而,那些话未说完,所有的人,全都怔了,傻眼了,吓呆了。 当然,那个“吓”字,是除了锦绣以外。 作者有话要说:  谁来抚摸安慰卢相啊?!/(ㄒoㄒ)/~~ 那个谁,谁猜出来是玩麻将的,站出来,作者保证不给你发个红包! 明天要停电,所以作者算是提前更。么么~ 第67章 都是萝卜惹的祸 卢信良这天的心情不知作何形容。 今天手头的事情一忙完, 忙不迭地赶回来。他想, 假如锦绣如果能对他温顺一点,低眉顺眼一些,那他就给他个机会, 原谅她!上一次的事情, 就当她什么也没说, 那些恶毒的话语,没心没肺的理论,他再好好给她调/教调/教, 说不定她又改了呢?就像这婚后对她的调/教, 她的变化还是蛮大,毕竟,要让这样的女人心心甘甘遵循什么三从四德,他死了给她守寡守节,也是不太可能! 卢信良却是大大没想,回府见到的一幕, 却是如此这般……这般的荒唐、气不可言! 家里一切全乱套了! 夕阳照过来, 刺刺眼眼,斜进窗户。马吊、骰子……七零八乱,散了一桌。 他的母亲卢老夫人,这个向来就端庄稳重、极具淑妇典范的老太太,瞧瞧,现在哪有一点家母主妇的风范样子? 笑容市井而荡起豪迈,头上的珠钗歪歪斜斜, 估计马吊玩得太过疯狂,形容衣冠不整都没察觉? “咚”地一声,一块刻有幺鸡的竹马吊“咕噜咕噜”,从她手上轻脆落下。 卢老太太吓极,“汝、汝贤啊!你回来了?……今天怎么这、这么早” 她的声音在颤栗,刚还豪迈的笑容瞬间消失不见。 卢老太太爱面子,被儿子瞅见这幅尊容,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 卢信良没有说话,面皮紧绷着,倒背着两手。他是一家之主,所有的卢氏一门家风全由他在统筹治理。 如今,就连这个老母亲面前,也是不露而自威。 锦绣冷哼一声,她可不吃这一套。“你回来了?”她说。声音含着微笑,却是礼得疏远,礼得有恃而无恐。 孟静娴脸又白了。目光眼角时不时瞥瞥那个站在身侧的男扮女装“旧情郎”。手绞着帕子,不知该怎么办? 而梁石云呢,赶紧把头越垂越低,微微侧过身去。卢信良见没见过他,他不敢保证,但是,作为一个下属小官吏,他却是“有幸”见过他好几次面了! 就这样,小厅里的气氛怪异而滑稽。 或许,孟静娴与梁石云不这么做贼心虚不自在的样子还好一些,卢信良未必能把两个人放入眼去。他此刻目光所投注的人儿是锦绣,其次,就是卢老太太。卢老太太又要对她说什么,“儿啊!我、我和你媳妇是打着玩的!真的,没有赌博!我不骗你!” 卢信良注意到,卢老太太说这话时候,边上站着的那个丫头有点古怪。见了他,也说不上是害怕敬畏,总之说不出的怪异。这丫头个子很高,穿一件胭红通袖交领绣花湘裙长袄,头发没有盘绾,加着额上齐齐几乎遮眼的刘海,直垂而下,那个脸,几乎就只看得到眼睛、鼻子和嘴巴了!很英气的五官……他再一恍惚,又觉得此女个子高得有点不正常,几乎只矮他一个平头……再往下,再往…… “——碧桃!你以前是不是到哪个王府给人做个奶妈啊?” 那意思是,胸部那么大,还在涨奶么?当然,酸里酸气又刻薄,这是锦绣的声音。 头上的一支赤金点珠梅花金挖耳懒懒拔下,拿在手上,她一边挖着耳,一边轻描淡写睨瞟了卢信良一眼。 卢信良俊面一红,哼地一声,正要甩袖而去!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他不过是看那丫头有点不太对劲,那胸,好像是歪的……怎么会歪的?正要脑中一个清明……不料,锦绣打断了! 锦绣又是一冷哼。 好险!真是好险!这个梁石云,你那胸歪了都不知道么?真是…… 事情就是这么凑巧,这么糟糕……卢信良这一关过了,刚才,卢老太太那一关不是也过了么? 可是,偏偏地,那卢老太太出了幺蛾子,小脚一个不稳,把刚才掉在地上的那张幺鸡马吊不慎踩住,她口里啊的一声,惊叫着,眼看就要摔倒——忽然,十分敏捷快速有力地,梁石云上前把人一接。 卢老太太的手,搁住了梁石云右侧本就“下垂”歪得不像样子的胸部。 卢老太太愣了一愣,“这是?这是?……”硬硬地,她感到怪。 慌忙转身去看,还没意识什么—— “咚”地一声! 一颗又圆又大的白花花萝卜,就从梁石云的裙子底下,咕噜咕噜,连连三滚,滚了出来! ※ 四月的雨水淅淅沥沥。点点滴滴,总是没个完了。 卢府的一家之母卢老太太病了。 愁潘病沉,面容枯槁,身体消瘦,又是请太医郎中,又是让丫头们煎药熬药。 她的室里一直充溢着浓浓的药味挥散不走。 虽开了窗,那丝缕不绝的苦涩药味,沉闷而难受,飘入进人的鼻内令人感到无比难受。 纱橱里一架垂着绸缎绣花夹纱帐的雕花拔步床。床下,放了一尊掐丝珐琅的镶玻璃立灯。 灯闪着,锦绣和孟静娴跪在那立灯的边上。她们就那么一直跪着,跪得腿已经酸了,麻了,又胀又痛。 “母亲!” 孟静娴的声音颤颤栗栗,“媳妇错了!媳妇这一回,真的是错了!您能不能宽恕媳妇这一回,求您了!媳妇错了!真的错了!” 她是真的错了。 此时的孟静娴,头上斜插一支冷翠色碧玉珠钗,钗下的流苏凄凄凉凉歪搭了在耳廓鬓发。身上的紫墨色弹花上袄因为不停地跪地磕头,显得有些乱,皱不拉几。 锦绣侧目看了她一眼。她却没有看锦绣。头就那么一直磕,腿一直跪。嘴角隐隐有血丝。 锦绣闭眼深吸了一口气,那血丝,是磕头磕出来的。她在恨她!孟静娴肯定在恨她! 梁石云胸口的那块白萝卜从身上滚落下那的一刹那,孟静娴以后的命运人生就因锦绣的一时古道热肠和任性完了吧?是的,她是被锦绣这个“祸害”所害的!锦绣的心揪紧着,这是她第一次,感觉到人的脆弱无能与无助。曾经,锦绣连累得一个有夫之妇因为她、而差遭男人休离,虽然,那也并非她直接造成,可锦绣,却从来没有做亏心事的感觉。 这一次,锦绣是真正的感觉到了! 孟静娴头还在磕,惶惶的灯打映在她那苍白而凄迷的脸上,锦绣很想去扶,叫她别再磕了,你就是磕烂、磕死在这儿也没有用的!没有用! “孟静娴!”卢老太太终于开了口,“你让我失望,你让我——咳咳——” 她如哽了东西在喉咙,一口气提不上来。丫鬟们赶紧来顺气的顺气,拍背的拍背。 卢信良在边上,一直沉默着没有吱声,手端着个药碗,只说,“母亲!这事儿都怪我,是我——” 锦绣恨不得从地上直跳起来。怪你!当然怪你!你还有脸说! 她是在母亲自幼“平等”、“民主”、“女权”、“男尊女也尊”的灌溉教育下长大的。她不懂什么三从四德,如今,却非要在一个满脑子三从四德、思想无耻龌龊、三贞九烈的男人手下过日子。还得和他签订了什么狗屁协议由他调/教……这个男人,她忽然开始有点恨他!为什么要和这样的男人生活一场?为什么还要动心动情?这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一大家子,一家人,为什么她偏偏和这些人缠绕在一起? 锦绣缓缓地闭上眼。眼眶有些潮,竟是有点湿。 卢信良的那句“这事儿都怪我”是说治家不严,是他,没有管理好媳妇,才让丑事发生! 是他,纵容了锦绣给予了她太多宠爱溺爱才导致如今大嫂也改了心——近墨者黑啊! 锦绣从卢老太太那儿走出去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很暗了。雨,越下越大。那扑面的风,携着雨丝,拨凉拨凉打在她的脸上。她没有打伞,沿院子的青石板翠竹夹道漫无目的走着。其实,在决定帮助孟静娴的那一刹那,锦绣就应该想好了很有可能事情会被捅破的一天?现在,这破漏捅得太早,所以,一时间措手不及,才让她感到有些茫目而挫败。梁石云原先的想法,他想和孟静娴来个彻底的私奔。私奔的地点都已想好了!要么是扶桑,要么是东洋,总之,天涯海角,私奔到一个谁也不能找到他们的地方。他要拯救孟静娴!他要说服孟静娴! 因为孟静娴目前的观念还停留在那些贞操、贞洁、道义、与名声上。 锦绣对他的这注意不说赞同,也不说不赞同。目前为止,也只有这个方式算是说得过去了!所以,当时的锦绣只帮着孟静娴带了人来也不多想,可是今天…… 孟静娴太可怜了!实在实在太可怜了! 锦绣恨卢信良恨得要死。 他们准备拿孟静娴怎么处理?是浸猪笼?还是捆绑在顺贞门那高耸冰冷的贞洁牌坊下,架起一堆柴火,领了全族的人来烧她,唾弃她,朝她扔粪,吐口水?…… 锦绣的身子一软,咚地一声,就栽跪了下来。“大嫂!是我,是我——”是我害了你!是我! 锦绣走出卢家大宅,忽然,她脑子一下豁然清明,她决定:对!去找梁石云!找梁石云!这男人,不是对她那二嫂孟静娴情深不倦吗?——好!找他商议商议!看能不能偷偷将孟静娴救出来,让他们私奔!对!就是今晚! 梁石云最后还是被放了回去。卢信良坐在那小厅的雕花太师木椅上,一脸的冷漠,一脸的居高临下、铁石心肠。 “本相现在也不拿你!也不捆你!” 说这话时候,他连边上的锦绣看也不曾看一眼。 尽管当时的锦绣如何舔着脸给他解释,并从未有过的低三下四恳求他……然而,他就是不看锦绣。 “本相现在也不拿你!也不捆你!” 这似乎是他绝不肯更改固守的原则,他又声音冷漠犹如冰块重复一遍,“本相会把你送往该送的地方——” 到底是大理寺?还是其他衙门,锦绣不清楚。向来正派又恪守规矩礼教的卢大相爷做人做事很有原则呢!这话一出,那是说,公是公,私是私,他不会动用自己首相职权来处理他的家事! 锦绣太恨太恨这个有板有眼的死臭迂刻板男人了!忽然,她又意识到一个问题:怎么?以前自己如何落拓放浪形骸他怎么不这么大公无□□理呢?是了!他得被她“撩拨”,那床上的快乐,云雨酣畅,他怎么会舍得把她拿了呢?对了,因要证明自己的本事,还要改造她不是么? “伪君子,伪君子……” 锦绣越想,越把这卢信良恨得钻心入骨。 走出那宅门大街,浓密的雨云如箭矢般汇集过来,锦绣打定了注意,不管怎么样,要找到梁石云,商议接下来如何拯救孟静娴的问题。她走着走着,狂风卷得她绯色罗裙如海波般轻轻涌起,她没有穿男装,心里一阵恼,正要用手去拉罩在脸上的帷帽,忽然,就在这时,一个声音—— “卢夫人,是你!好巧!居然在这里碰见了你!” 是吴家娘子。 曾被张舍一朝休离又和好、最后走火入魔,把所有对男人的判离却怪罪在女人头上,后来又失了心疯哭求着锦绣去帮忙的那个女人—— 吴氏。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哭:只憋屈这么一两章,下章女主就翻天了,真的是翻天了!下章有惊喜发生!相信作者吧~ 第68章 晴天霹雳 吴氏已经不是原来的吴氏了! 她脸上的微笑很宁静, 很超然, 浑身上下,一股洒脱平和的风轻云淡之气。 和锦绣打招呼的表情很从容,很温婉。 穿一件淡青色的交领窄袖绣花夹袄, 下着雪底色挑线碧绫长裙。头上的钗环首饰显得很素净, 也很端庄大方而又不失质朴。 锦绣着实惊了一条! 是啊, 她是断然不会想到,居然有一天,这车马喧嚣的帝京人流大街, 她居然会在这里和吴氏碰面。 “请问您……?” 刚开始, 锦绣还没认出这一脸微笑平和从容、和她打招呼的女人就是吴氏。 她们碰面邂逅的地方也很滑稽,春台戏院不远的那条西街,上次两个女人争相吵嚷之地。而所站的位置,还是锦绣和卢信良将王翰送去返回的那座茶寮。对,就是锦绣和卢信良同时在这个茶寮里,听见那些猥琐下流不堪的、有关于她声名扫地、《绣榻艳史》的那个地方。 锦绣感觉自己像做了一场梦。 “呵!卢夫人, 看来您真是贵人多忘事, 我们见过好几次面了!卢夫人,难道我……吴婉顺在您眼里就这么不起眼吗?” 原来,吴氏的闺名叫吴婉顺,现在看来,真是人如其名,确实婉约又温顺。 她朝锦绣自嘲地、微微一笑。 两个女人最后在茶寮边上坐了下来。吴氏真的已经不是原来的吴氏。茶寮外面淅淅沥沥的雨,仍旧在下。轻笼了空气一层寥寥薄薄的烟。一声吆喝欢迎, 有年轻活计上得茶来。吴氏转身望了望那雨帘。然后她对锦绣说,那姓张的男人,她已经和他离了。 “你们离、离了?”锦绣诧。 “离了!”吴氏点头,轻叹一口气,似乎点得如抒胸臆,如释重负。 几经数次风波近乎癫狂走火入魔的吴家娘子吴婉顺,终于,伤痕遍体,历经劫磨,她再也熬撑不下去了!也没有余力熬煎下去了!那个男人,真的不是个东西,家孝期间,就那么堂而皇之偷立了个外宅不说,回去一旦各种不顺他意,他就冷她,骂她,甚至越演越烈,家暴疯狂到令人发指的地步……锦绣当时的那盆冷水没有将吴氏泼醒,可是,这人生大抵如此,非得历经什么,从地狱地爬起来,才能幡然醒悟,彻底地认清目前的现实与究竟! “那是个畜生!卢夫人啊,我跟你说,那姓张的,分明是一个畜生……” 吴氏现在决定把附近一处点心铺面给盘下来。她和那姓张的离了,并说他是畜生,不用说,目前的吴氏就如看透了一切人生沧桑、而今终于涅槃脱身的女受难英雄。锦绣感觉她说这话的时候微笑很迷人,那眼睛犹如溪水般清澈柔和而坚定的流淌,也让她大为震撼了! 当然,她为这女人感到喝彩高兴,声音一遍遍地,“对!离了好!离了好!那间铺子,你有把握吗?” 意思是,你从没出过门的女人,向来以夫为天,这第一次出来做事,能有那个能力么? 吴氏又是微微一笑,“有没有那个能力不好说?至少,我得先出来转转,多看看吧!” 锦绣点头。这个女人,真是不一样了!雨水滴滴答答,渐渐地,下得小了。两个人就那样说了会话。 忽然,锦绣感到一阵恶心反胃,“呕,呕——” 她的胃,翻江倒海,像是颠簸在马车或者船里各种难受折磨。想吐,吐不出来,一股气,就那么上冲呃逆。 锦绣心想:我这是在嫉妒难受吗? 吴氏已经都不一样了,那么如波平静,意外潇洒看遍了人事,脱离苦海,远离了那个男人,而自己对那卢信良呢? 滑稽!真是滑稽啊! 不敢去想曾经暗自嘲讽这吴氏的心态,她就那么呕着,胃里惊天动繁复折腾。 太丢脸了!真是太丢脸了! 她狼狈不堪,面色焦黄地,正要掏出袖中的丝绢掩饰这番失态,“对不起,吴家娘子,我、还有点事儿,我得走、走了……” 她得走了!不能让这吴氏看出自己的狼狈与窝囊,不能让她就这么倒换了位置,把以前锦绣和这吴家娘子的位置调换一下——她,居然临下,那么高傲不可一世看着她。对!不能这么倒换了位置! 罩在头上的帷帽也搁在茶桌忘记拿了,匆匆付了一些碎银在桌上,意思是,这茶,还是得她请客。 雨下得急急而稠密。 锦绣身体软软绵绵,像是被什么东西掏空了一样,她就那么离开桌子,走啊走啊,走啊走,艰难而吃力。 可是,走了还不到十步。忽然,一道晴天霹雳—— “卢夫人……容我说一句,你,是不是身上有喜了?” 她这个样子,实在太像了!太像! 锦绣整个人又是一道霹雳击中天灵。“你说什么?你说,你……”她这是在问吴氏。 她问吴氏,说话是不是一定要这么不负责?她很想掐死她!掐死这吴氏!因为锦绣骤然响起—— 确实,自己已经有两个多月没来癸水了!两个多月没有来!两个多月! 锦绣,她怀孕了!她,怀孕了! 第69章 恶霸卢大相爷 卢信良拿了一本折子在手上。 屋外细雨绵绵。那个折子的蓝色批注刚刚经他吹干。他把眉头紧紧蹙起, 唇角微抿成一条直线。 太烦了!他的心情实在是太烦太烦了! 桌上的奏折文件卷宗档案堆积如山, 很多军政上的大事刚刚处理完毕,然后,另一位地方的知府又发来文件说, 卢信良所提倡的社仓制, 在他们那个地方进行得并不顺利……如此, 太多太多的烦心事,这个还没有解决,那个都又来了。 家邸的事, 已然超出他的承受底限和范围! 犹记二十岁那年, 卢信良的哥哥卢信实碰死在黄彩琉璃的金銮大殿上。 先皇治世,国治无道,君不君,臣不臣。社无纲纪,流民四起。先帝好大喜功,东伐西讨, 因一心“利欲”所使, 至使社会危机祸乱四伏。百姓穷苦而深陷水深火热,饿殍遍野,致使贩卖人肉两脚羊这些触目惊心的惨状随处发生。卢信实当时是都察院的一名最高行政首领左右都御史,他的政治主张为“礼法合治”,也是孔孟朱子儒家理学的那一套:礼法合一,德刑兼治。 皇帝笑话他:“好!卿一口一个的节气道义,那么, 不妨你卢大御史就当着诸臣工的面儿,碰死在朕的金銮大殿上,朕就采纳你说的那些唠叨……”其实,当时的皇帝只是开个玩笑。孔孟常说,舍生而取义,他就不信,这信守儒家学派的伪君子卢信实会真的犯颜直谏,自取其戮。真是滑天下之大稽!皇帝,料定了卢信实不会! 大气恢弘、威严无比的金銮大殿上。然而,一具冰冷冷的尸首还是顷刻间横陈在那儿。 不卑不亢,面不改色。 诸臣包括皇帝瞪大了眼珠子。 血,蜿蜿蜒蜒,壮烈如河就那么激涌了皇帝和每一个大臣的眼帘。 原来,这就是气节;这就是他们儒家常常挂念在嘴边的——“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 气节。 哥哥死了以后,相反地,卢信良这个做弟弟的仕途却越发顺遂。所谓的“他一生金戈,马革裹尸”,换来却只是,让后代名扬,让亲眷得利。哥哥“以死相谏”的代价,铺就了后面卢信良的平顺为官做宰的仕途,收买了大量臣工之心,如恩师叶子安。 卢信良对他的那寡妇嫂嫂,孟静娴——长嫂如母,也就因此上,单单因着兄长之故,也是始终对其尊敬有加,敬爱有加。 孟静娴以前常常有事没事,给卢信良这个小叔做些鞋面、袜子、袍带等物。 长嫂如母,还真的是长嫂如母。 他还没和锦绣成亲那会,卢信良时不时地,会从这个质朴善良端庄而温情的女人话语中,被对方叮嘱,“二叔,胃不好,要少喝些冷酒……”“谢嫂嫂!”“母亲病了,不碍事儿的,只是偶感风寒……放心吧!这里有我,二叔只管安心去衙门处理你的公务……” 一天,卢信良看见哥哥卢信实的坟头、孟静娴正对着天上一对翱翔□□的大雁出神发怔。那也是前两年的仲暮春之交。寒食春光,梨花风起,杨柳依依,清明扫墓半出城郊。一家人乘坐了马车去扫墓。火光熊熊,铜圆的纸钱纷纷扬扬飘洒在上空像皑皑的雪。 卢信良问:“大嫂,是不是又想起以前大哥在的时候?”他是笃定了当时女人那一脸惘然恻动的表情是在追忆着什么,追忆着她那英年早逝的未亡人。 “哦,我想是……是吧……”孟静娴回答,却回答得吞吞又吐吐。 卢信良这个大哥,应该是对这个女人很是动心喜爱的吧?虽然,他们新婚燕尔,卢信良因着嫂嫂的过门而吃味,吃女人的味。“哥!”他说,声音闷闷:“你成亲以后,是不是就会因为你如今已有妻室了,而、而……”“而怎么样?”卢信实为这个弟弟感到好笑。“当然是疏远我这个弟弟……”卢信良闷不吭声,嘴巴当然没有说出来。“呵!你要知道,女人如衣服,兄弟才是手足啊!老弟,你犯不着多这个心……”“是、是吗?”他放心了。 可是,卢信良却知道,他的那大哥卢信实,却是极其喜欢这个女人的。 寡妇……已经不再为这个兄长守节了啊! 卢信良站起身,撂下了手中折子,哼地一声,嘴角勾动起一抹冷而尖锐的笑。 这天,绵绵如丝的雨不知为什么总是下个没完没了。卢信良去寿安堂又探了探他被府中两儿媳妇气得病倒不起的母亲卢老太太。 “母亲!” 卢老太太厢室的床榻边上有一架黄花梨嵌螺钿盆架,架子上,掐丝珐琅莲花寿字面盆摆在那儿。 卢信良修身玉立,俊面冷漠,一边装作漫不经地在盆子里拧巾帕,一边转过身,轻轻地坐在床沿边儿上。 把那方拧好的巾帕仔仔细细往母亲额上一搭,然后,薄唇紧抿了半晌,终于,他说—— “悄悄把她处置了吧……” 声音非常疲惫低沉地,意思是,这件事上,算是他此生所做的最不君子、最不光彩的事儿。 为了家族荣誉,为了一颗宽厚不忍之心,暴露了他的“伪君子”属性。 还是给那个可怜却又令他们失望寒心无比的大嫂孟静娴——给她一个干干净净卢家大儿媳妇名分吧! 这算是他们家对她的最大仁慈。除此,他想不出还有何种更好的解决办法!他想不出! 卢老太太没有说话。 镌着“大吉大利”的葫芦挑杆落地灯,四周垂挂的流苏风里轻摇。晕黄的光,透射在卢老太太的脸上,以及视线所在的撒花床帐的帐顶。 卢老太太终于也是过了半晌,闭紧着嘴角,半晌,声音颤巍巍地,才又说:“其实,这件事儿上,我倒不见有多怪孟静娴!——我就怪锦绣!” 声音加重,气喘上来,“我就怪你那媳妇锦绣!我怪她!就怪你那媳妇锦绣!” 是锦绣把孟静娴给带坏的!这丫头,一过门,事情不就接着一桩是一桩吗? 是谁教会了她打马吊?是谁给她捶背讲故事讲笑话?是谁,开朗活泼的举止,给她们这个家带来了从未有过的鲜活之气还有热闹欢乐与欢笑?……这些,统统不也都是锦绣吗? 卢老太太想着想着,眼泪就止不住一滚,流了出来。 她的心情是矛盾的!何其矛盾! 尤其是站在女人的立场,站在也守了这么多年寡的立场,何其……矛盾! 作者有话要说:  卢家妇女:打倒恶霸!打倒卢相!弄死他!还妇女们一个公道! 作者:同排!老子也好想掐死这姓卢的~~~~龟儿子! 女主抠鼻:慌什么?弄死了就不好玩了!老娘还是要把这龟儿子养着,好好玩玩~~~~ 卢相(缩头乌龟颤抖惊惶脸):反了反了!这群娘们要反了! 第70章 锦绣的虐夫模式开启 锦绣从外面回来, 天近黄昏擦黑。 卢信良正手拿了一个蓝色青瓷小药瓶眼眸复杂盯看着。 他站在廊檐下, 素来整洁干净的袍摆,因檐下时断时续的雨水溅弄得很是湿泞。 这个蓝色小药瓶,呈葫芦形状。里面装的是何物, 自不消说。 上个月之前, 朝中不知哪个奸佞官员钻空子从哪儿向皇帝进献了一名波斯美女。那美女, 又名奴儿娜娜,碧眼翘鼻卷发,天生内媚之术, 是个尤物。从此皇帝不像皇帝, 因色乱迷了心智,要不然,大撂的奏折恨不得也让他朱批代写。卢信良让大太监翁思奇秘密将那美人处死,翁思奇再三犹豫,最后还是将这蓝色药瓶给送到了首辅手里。 “首相大人,这件事情……怕是不好办呐?” “——嗯?” 自然, 这又是牵涉一番朝堂之事, 暂不必提。 现在,这个原应秘密处死那惑乱皇帝美人儿的剧毒之物,马上就要用以终结他大嫂孟静娴的生命了! 卢信良的手,不知缘何抖了起来。 一只狗趴坐在廊檐下,和他一道倾听着外面的雨声。吐着舌头,小眼敏锐嚣张,像极了他的主人叶锦绣。 卢信良微微牵动嘴角, 失笑。他把那药瓶袖入兜内,弯身,抱起了那奶白色的松狮犬。 “你说,要是你这主人知道——” 要是你这主人知道,就因她的这次任性与牵连,书香门第马上会连累得一个女人终止结束她年轻美好的生命,你这 主人知道以后,不知会作何感想? 他就那么自言自语着。手,在那狗的背上恍恍惚惚、怔怔忪忪慢慢拍着。 这次的祸,确实是由锦绣牵引出来的。 卢信良拍着拍着,他又不禁想起,自成亲以来,他和锦绣在婚后一系列交锋对战中所产生的感情变化。 他早就动了心了。 甚至,非常自以为是,他感到得意和自命不凡。 看着女人由他亲手调/教过后的一系列变化,如,上巳节的宫宴中,如何给他增脸,自从那份协议签订以后如何从头到脚的大改变……卢信良一直觉得,自己在“格”锦绣,“格”他老婆的路上非常成功。用他们儒家理学的话,就是“格物致胜”。他胜利了!锦绣懂得了收敛心性,懂得了改变陋习,懂得了很多很多……可是他却不知道,原来,这一切不过是阳奉阴违—— 背着他干而已! 卢信良又把那狗放下,不知为什么,脑袋又嗡嗡嗡地。素日和锦绣那些燕尔欢爱画面,让他双眸迷离甚至渗出一丝隐隐的血红。 如果把时光也凝固定格在那个早晨——就是让锦绣也很难忘的那个早晨。抚琴描眉刺绣画画,以及女人那么乖乖巧巧窝在自己怀里的感觉与心跳……卢信良深吁了一口气,越想越头痛。 他觉得自己快要走火入魔了。 锦绣说:“若是我呢?相公,若是我是你大嫂,你英年早逝归了西,我就那么给你守着,守着一块冷冰冰的牌位,禁闭在这死气沉沉、阴阴冷冷的大宅子里,无依无靠,每日孤灯映壁,连个捂脚说话的人都没有,到时候,你在九泉有知,你会忍心吗?你不觉得作孽吗?你看得下去吗!……” 那声音—— “你看得下去吗!……” “你不觉得作孽吗?” “你看得下去吗!……” “你不觉得作孽吗?” “你看得下去吗……” 一遍一遍,反反复复。 “不,霏霏,不,霏霏……” 卢信良的头快要炸了。现在,已经没有那心思理会当时这番话给他带来的心寒与心凉。换了一个角度,他只是在想,假如真的事情演变成那么一天,就是锦绣说——自己英年早逝归了西,锦绣为他守了寡,最后,有个男人愿意给她幸福,但是,不……不,但是家族的规矩礼教无法同意,他们要处死她,处死锦绣…… 卢信良的头真的快要炸了。 “不,不要,不要处死她,不要……” “——不要?”又有人开始在问他。 那道声音,冷漠,僵硬,迂腐,教条、规矩、三纲五常,对,也是他自己。“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一女不适二夫,从一而终……这不也是你们儒家理学所说的道吗?古今有不可亡之理。理者何?纲常是也!臣事君、子事父、妻事夫,三者顺则天下治,三者逆则天下乱,此天下之常道也……” “不,不,不……” “……” 纠缠的心魔就这样于脑海撕扯沸腾。卢信良感觉自己快扯拉成两个人,一半,是情令智昏,势必要让那袖中的药瓶摔了个粉碎;一半,是这些年来一层不变的道义、原则、准则……当然,这最后的一半儿,也不乏有他的哥哥卢信实一头撞死在金銮大殿的凄凉之境。“英雄生死路”,这是他们卢氏一门历年以来所追求的气节。是卢氏一族,经过世代的培育、弘扬、传承、生生不息的理念和信仰……卢信良就那么挣扎着,迷惘而难受地,随着暗暗的暮色四合下来,雨雾冉冉扑腾了他一身。 “碰”地一声! 正当沉浸在这天人交战的心魔中难以抽离,就在这时,袖中的小药瓷瓶一滚,滚落下来。 声音咕噜咕噜,然后滚转到一个女人的绣折枝花白色裙摆下。 “二叔……” 孟静娴手中高举了一盏琉璃绣球灯,索维的雾气,同样了弥漫了她一脸。 孟静娴把那滚到自己裙摆下的蓝色小瓷瓶给轻轻捡起,她朝他微微一笑,扬起脸来,眸波很沉很静。 “其实,您也很是为难吧?” 她那意思,竟是放心二叔,我孟静娴虽然这次失了德,失了贞洁与操守,然而,这么多年,我一个寡妇守在你们卢氏一族,也算是清清白白,干干净净本分做人。礼义廉耻,她是懂的;守节贞理,守死不往,清白守节动静有止,以及家族的种种荣誉名声……她也是懂的。她不爱他的那个死鬼丈夫,甚至,可以说是恨。若非是他,若非是这个死鬼,自己也不会和青梅竹马等了他那么久的恋人失之交臂……她的恨,她想,他当然不会懂……嘴角只是微微地勾出一抹笑,幽冷而凄迷,甚至有点艳丽的笑……孟静娴把那手中的药瓶捡起来之后,当着卢信良愕然不已的表情,轻仰着玉脖,缓缓闭上了睫毛,微张了嘴,眼看就要把里面的一颗颗小药丸往喉咙管里倒—— 可是,“汪”地一声,狗叫了起来。 卢信良颤颤里,“大嫂……” 他如此滚动喉结轻唤了一声,眼里有挣扎,有犹豫,正要伸出手,忽然,也在这时—— “慢着!这东西可不是什么好玩意儿!万一毒不死,或者把人毒得要死不活,相公啊相公,我看你是不是还要再来第二次?” 一顿,“夫人我这儿有更毒的,相公,要不要过来跟我看一看,领略领略,嗯?” 是锦绣。 作者有话要说:  总之一句话:下章很好玩!科科~ 第71章 卢相疯了 锦绣这一路上也挺不容易的。 碰见了吴氏, 并被吴氏告知有孕一事, 锦绣内心的错综迷惘十分复杂。 她当母亲了?这就要当母亲了?她觉得恍恍惚惚、一切都显很不真实。 和卢信良那些男欢女爱仿佛就在昨天,昨天,那么短的时间, 可转瞬功夫, 她这就当母亲了?竟怀上了这男人的种? 锦绣是不被祝福才来到这个人世间的。 是不被她母亲祝福。 二十多年前, 据说,当时的锦绣父亲陈国公在边关沙场打仗。打着打着,失利逃亡某地, 他带着几个残留小兵被困于一个奇怪的山地, 怎么走,都走不出来。灰蒙蒙的天空候鸟在空中绝望低吟,四周烟云密布。一声声隆隆炮响,像是在天边,又像是咫尺。明明那么清晰,那么逼真, 可是竟怎么都无法得知那些隆隆响声的发出之地。饥饿、疲惫、犹如刮骨凌迟般背部箭伤的疼痛, 几乎要死在那个奇怪绝望的地方了……可是,一道声音传来:“是谁?你们——是谁?” 清妙而娇柔的女音,正是锦绣的母亲,萧爱颐。 陈国公以前有很多姬妾。他好色,视女人为卑贱之物,并且性子莽撞暴烈,只要一不顺他意, 鞭子一抽,指不定那个背皮娇嫩的姬妾就生生遭几条蜈蚣疤痕。 锦绣母亲当时的出现,让陈国公豁然身子轻飘,如临仙境。 仙女!是来救他的仙女!观世音菩萨啊!…… 身穿白色花边的蕾丝连衣窄袖长裙,披着卷曲齐肩的黑发,项脖上,一条西湖水色的蒙头纱翩翩飞舞,雪白面孔,配上一黑亮如星的清灵妙目…… 锦绣母亲当时出现的样子,太像个仙女了!太像了! 他们的结合,对锦绣来说,现在都是个谜。隐隐约约,锦绣只知道,父亲认识母亲以后,世上的其他女人再也入不了他眼了!性子改得天上地下,可是,饶是怎么改,她母亲,始终看他父亲像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她不喜欢他。 锦绣一生下来,就不被这个母亲所期待。甚至,府上满月酒的那天,见很多皇亲国戚送了一大匹一大匹的彩绸华丽锦缎,也因此,给她取名字的时候,也显得懒洋洋随意漫不经心—— “就叫-锦-绣-吧!你们家既然这么喜欢这些东西,叫这名字合适……” 锦绣现在不知该拿什么心情看待她肚子里的孩子。 最后,为了确认,她冒着雨,又去医馆找了个大夫郎中给自己把脉。大夫说,“恭喜这位小娘子了!脉跳往来流利,应指圆滑,如珠滚玉盘之状,此乃滑脉……喜兆的脉象!”“喜……喜脉?”“小娘子,这么大的雨,怎么能一人出门?你相公呢?”意思是,都不管管你吗?而且那眼神,看你的着装,也不像个随随便便出门逛街的市井之妇啊!是怀孕那孩子来历不明。锦绣失笑,付了银子,没有再说什么。 最后,临走的时候,微微转过身,轻点了个头,“可能,还真是个野种吧!” 然后,她就笑了!笑容狷介豪迈而不知所畏。 大夫大吃一惊。 . 锦绣说道:“夫人我这儿有更毒的!相公,要不要过来随我看一看,领略领略,嗯?” 非常奇怪地,锦绣居然破天荒忘记了曾经马戏团大头娃娃给她带来的心理厌恶和阴影。她只是在想,怎么这么快就有孩子了呢?这孩子,而且竟还是和卢信良这腐朽古董所结合扎根在她肚子里的,她感到有点好笑像做了场奇特的怪梦。 卢信良表情复杂奇怪打量着她。孟静娴当然是免去那吞毒物药丸的死亡劫难。最后,她走了,面色苍白同样迷惘复杂地,向锦绣欠了个身,向卢信良说了声:“二叔,其实,生死无他,左逃不过一个命也,我死不死的,倒不要紧……”然后,她向卢信良郑郑重重福了个身,行了个大礼,闭着眼,从胸口深深吐了口气。面部平静,不显紊乱和悲壮。仿佛在求,不要怪任何人,不要怪锦绣,不要因此而影响你们夫妻的感情……最最重要的,是放了他!放了梁石云!……当然,她没有说。又把锦绣看了一眼,目光柔和地,“弟妹,谢谢你,谢谢……”接着,走了。 绣着折枝花的白底湘裙摆动在锦绣眼皮底下如云流水。 锦绣转过身来,也目送着她,深吸了口气,笑:“好了相公!夫人我现在有好些话要跟您说说呢!” 朦胧的夜色,雨尚未止。萧萧庭院,雨点芭蕉声声未歇。 依旧是他们早上起来窗下画眉、抚琴调笑的闺阁厢室。锦绣先是吩咐厨房的管事嬷嬷专门为他夫妻二人弄些酒菜送来。纱窗半启,红烛高烧。那些桌上的酒果精致已陈。蒸堞饼馓,几样菜蔬也是应有尽有。因为出了府淋了些雨,锦绣的外袍有些湿,最后,当着卢信良的面,她便又给换了。素日卢大古董越是不喜的什么大红金缕绛绡衣,她越是眉飞色舞把嘴一勾,“就穿这件,你看,可还好看吗?” 见卢信良默不作声,锦绣越发得意,笑笑,穿了,换了,并坐在铜镜妆台前,一样一样,先卸了那些原插在头上朴朴素素的钗环碧玉簪子……总之,把个什么银丝云髻,金丝头面,珠子缨络、宝玉首饰、钗梳簪坠耳环珊瑚珠子……哪种华丽艳俗,她就越发七七八八插了个满头。怎么艳怎么来。甚还,浓妆艳抹,口红画了一抹又一抹。 卢信良自然不懂她如此刻意兴师动众到底要做什么。 到底,还真是淡妆浓抹都相宜,即便如此艳俗,这女人,却俗得美,艳得惊心。 他看得有些莫名心怦然跳了一跳。 最后,两个人终于坐下。摇红的烛影中,锦绣手拿一盏白玉酒壶,嗯咳一声,这才缓缓地点了个说: “相公,现有两桩事情要告诉你,一件是喜事,一件是悲事……你,想先听哪一件,嗯?” 桌上摆了一道卢信良向来喜欢的四喜蒸饺。锦绣这人实在太坏太坏了!卢信良照旧默不吭声。然后,她又一笑,朱口白牙,并把那饺子一边满是好心往卢信良碗里夹,一边悠哉悠哉地,念起了他曾教给她的那些三纲五常之道:“你们圣人先贤常说不孝者有三:惰其四支,不顾父母之养,一不孝也;博养好饮酒,不顾父母之养,二不孝也,可是——” 她一顿,“可是偏偏还有一个不孝是什么?相公,怎么……怎么妾身就给忘了呢?”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自然,这还有一不孝,是没有子嗣……” 卢信良声音淡淡静静,依旧面无表情,他看着锦绣,像有些疑惑。 “好!” 不待卢信良音落,锦绣当即把手清清脆脆、响响亮亮一拍,“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就是这个无后为大!” 接着,她又是挑了眉一抿嘴,半晌,不做声,脸凑近卢信良。伸指,故作神秘,故作吊胃口似地朝他衣领轻轻勾了勾,声音低低地,“相公,你就要当爹了,你知道么?” 怕他没听清楚,那手指顺着对方的衣领再轻轻往上一点,点住男人下颔,“你要当爹了,你说,这是不是你这卢大相爷的大好事?” 卢信良的耳门子嗡地一下。 摇红的烛影,就那么在锦绣额脸上投出一晃晃艳丽四射的煌辉之光。锦绣的笑,得意底气而傲骄十足。 卢信良身子一动不动。呼吸,仿佛也平稳得超乎异常。 是了,这就是他!这就是卢信良! 锦绣实在实在太了解这个男人了! 她的嘴角依旧得意地挑着笑。是沾沾自喜的笑。因为锦绣知道,男人越是这样,相反地,内心的激昂激动澎湃、越是与整个表象大大的不一样。啧……都还在端呢!……可是,锦绣她又知道,这厮,现在那拿着酒杯的手,已然不知颤抖得有多厉害呢!就那么一直抖,一直抖,抖得杯里的酒水都快洒漾出来了吧? 锦绣抿了嘴儿,轻描淡写,又淡瞄了那男人一眼。“嗯咳”一声,依旧那么沾沾自喜,傲气傲娇得意十足,漫不经心,身子又退回到所坐椅子上。 把自己桌前的那淡青色杯子拿在手上,垂垂睫毛,像吹茶沫子一样轻启朱唇吹了吹。 说:“不过,这喜事马上就要变悲事了!我喝的这酒,倒不是酒——它是药!是打胎药!” 刹然的空气寂灭之间,天空仿佛撕了一道明晃晃的闪电口子。 是打胎药。 打胎药? 极轻极浅的几个字,简简单单,却被锦绣说得如此清脆,如此利落分明。 卢信良身子终于动了!猛烈地,激颤地,“叶、锦、绣——” 咬牙切齿,浑身都在哆嗦,眼看恨不得马上就从坐椅上直跳起来,就要抓住对方的手不可置信质问逼问—— “哈”地一声,锦绣又是轻描淡写,一笑:“相公,我逗你玩儿呢!你的儿子……还在本夫人肚子里呢!” 还在本夫人的肚子里……我说卢大呆儒啊卢大呆儒,你那么疯了似的,究竟想杀谁呢? 卢大相爷没有说话。 身子沉沉如石,就那么震烈震动了好一会儿,震着震着,忽然,挑着唇,他笑了。 整个心胸,顿时如飞燕穿云,犹如刚才锦绣所灌的不过一灯草汤,浑身的轻飘与轻松。 “娘子,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 呵呵,本相就料定了你没那么歹毒下得了狠心,虎毒尚且不食子,何况还是你这个…… 这个鳄鱼头衬老底儿的锦绣! “但是,不过也快了!” 锦绣决定给他再来一个恶狠狠地措手不及。她说“不过,很快了”,意思是,放心吧卢大相爷,你别高兴得太早,呆会儿,你就好好、好好地准备给你老婆、及肚子里还未成形的儿子收尸去吧! “你什么意思?” 锦绣没有理他。 “你什么意思?”他又问了一遍。 锦绣还是没有理他。 也是这烛光流淌的膳桌上,锦绣不知从什么时候拿出一块葫芦形状的蓝色小瓷瓶。 “相公……” 她说,“我要死了!我死了以后,记得每年的清明到我坟头多烧些纸钱,我怕穷……” 然后,从那小瓷瓶里掏出一颗豆子大小的褐色小药丸,并当着他相公的面儿,慢慢、慢慢往嘴里一送。 两排贝齿整齐而明亮,将那豆大的褐色小药丸轻轻一咬。 卢信良眼明手快,来不及多想,猛地站起身,伸手将锦绣揽腰往自己身前一兜。 嘴,含住她的嘴。 猛烈而浑身剧颤,这下才真的就跟疯了似的,双眸血红,额上青筋暴跳如雷。 用尽全身所有的力气与技巧,仿佛要争夺锦绣嘴里的药丸子。 他要把那药丸子夺过来! 叶锦绣!叶锦绣!……如果这女人就这样死了,他饶不了她!饶不了!化作厉鬼也饶不了!饶不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继续玩.....吧。 话说那个唇舌大战,是要细写,还是一笔代过?……斜眼。 为防有读者以为女主真那么蠢,蠢到拿自己开玩笑,顺便剧个透,那是个假象,后面有反转。 顺便再再再剧了个透! 其实女主的妈是平行时空穿,就是遇见女主爸的时候,她也觉得莫名其妙。后面会逐步携带她母亲的故事。作者不喜欢把每个配角单独弄成番外,我还是喜欢配角主角能成一条故事线,所以会慢慢穿插,她妈身上有很多故事,比女主多。。。 第72章 卢相要死了 其实那是一颗香茶木犀丸。 香茶木犀, 又名清心爽神、桂馥悠远的茶块口香糖。 孟静娴要服那□□丸时, 锦绣一把从其手中夺了过来。蓝色的小瓶袖入衣内,接下来,卢信良一慌神, 便看见的是锦绣从孟静娴夺过来的药瓶取出一颗药丸, 并往嘴里送。 那两个瓶子外观看上差不多。 锦绣恶作剧, 孟静娴吞的那个,早就搁了藏好。现装的这瓶儿,却是自己常常随身携带的香茶木犀丸。 锦绣心里乐得咯咯咯的。 看着卢信良如此失了心疯、吓得就差没人间末日来临的样子——锦绣心里的那个舒爽、惬意, 就如卢信良的嘴, 把自己舌头紧卷不肯放的口香糖丸子,砸鸣搅弄,一阵舌尖争斗与抢夺,而那口香糖丸子所融化流淌的爽利清香……锦绣的心,也跟着爽起来了! 太色/情了! 这死迂儒!若非锦绣知道他是吓极慌乱而所致,她还真的要怀疑, 这男人, 准是又变着法式和她调情,吃她的豆腐,满肚子的咂嘴交/欢以及男盗女娼…… “唔……你……相公……唔……” 她奋力挣扎着,锦绣的呼吸已经快要窒了,又捶又踢又打对男人是手脚并用。方才,男人扼住她嘴、迫使他的舌也跟着钻进的那一瞬间,锦绣的耳门子也嗡嗡作响,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居然觉得这样的感觉很是刺激。他要努力去争夺她咬在贝齿的那粒“药丸”,锦绣偏不让,顺势一裹,舌就把那豆粒大的丸子卷了进去。男人像是怒不可遏,她迫使锦绣的嘴在他的“淫威”下不得不为之敞开,锦绣越要吞那药丸,他越是失了心疯来争夺。当然,肯定也是用他的舌! “药丸子”何其无辜,两口子,嘴对嘴地,就那样弄嘴勾舌,啧声咂砸。 门外,一个正准备再添送些酒菜上来的小丫头听见了,猛地把脚步一顿,再把背脊一挺,脸臊得又红又春心动荡,“羞死人!天呐!羞死人!”她心里一遍遍,脑子却在想象素日端庄正经的卢大相爷,放浪起来,居然如此……似乎不敢再想下去。小丫鬟赶紧把那托盘往厨房一端,就差没当场大声旗鼓昭告阖府上下,“你们都别进去,别进去,相爷和少奶奶在那个,他们两人正在房里做那个——” 锦绣这次算是真正见识到卢信良的厉害了! 这药丸子,她吞了半天没吞进去。 当然,锦绣的目的很简单,无非吓吓这男人,最好吓得他钟鼓楼上的麻雀,乱了神。 你不是一口一个大理纲常子孙大业吗?不,偏让你人伦倒置,母杀其子。君不君,妻不妻,子不子。 锦绣的“恶毒”让男人双眸血红如炬。最后,争着抢着,两个人双双滚到地上。卢信良在下,锦绣在上。卢信良的大掌使劲儿按着锦绣后脑勺往下一箍,他以为,这样的姿势,趁着锦绣“啊”的当口瞬间,药丸子会因为这种驱使往他嘴里下掉——然而,事实上,掉却是掉了,可是,桌台上,一盏青玉海晏蜡台“碰”地一声因两人的动作受了击,蜡台打翻在地,卢信良一个惊怔的当口,锦绣松了口,嘴对着他的嘴,干脆顺着舌尖将那丸子往卢信良舌上一递。 药丸子一滚,再被锦绣按着他背脊一拍,“咔”的一声,滚进了卢信良的喉咙。 他,吞了下去。 那个他自以为的“剧□□丸”,就这么始料不及,顺顺当当、麻麻溜溜滚进了卢信良喉咙,吞进了他肚里。 他要死了—— “你把它吞了?” “……” “我问你,你把它真吃进了肚里,是不是?!” “……” 那个从桌台倒下去的青玉海晏蜡台,“扑”地一声,撞熄了火苗。室内的光线暗了。两个人的姿势,依旧是他在上,锦绣在下。谁也没动。气氛空前紧张严肃而又绝望。锦绣问,声音轻轻地,一遍一遍,柔声,就像个真的——真的在询问即将垂死的男人,他的丈夫一样——因为她的丈夫,就要“死”了。 被锦绣嘴里的一颗药丸,给误毒身亡“死”了。 “你把它吞了?” “……” “我问你,你把它真吃进了肚里,是不是?!……相公,我问你,是不是!你到底有没有把它吞下去!到底有没有?!” “……” 锦绣笑得咯咯咯心里快绽了花。她还在装。卢信良的面部表情,让她满意至极。最后,声音轻轻地,就那么柔柔地,她又止不住再问一声,并眼泪一滚:“你就这么死了?我怎么办!相公啊相公,我吃我的□□,与你有什么相关?你要是就这么死了!我……我……” 她的喉咙一哽,就那么把他摇着捶打着,撕心裂肺,掏着心窝子大哭起来。 “你死了……你要是就这么死了!你让我,让我——” 这声音,包含了太多太多讯息。如果卢信良死了,那也是被锦绣给害死的!现下,你让她怎么过意得去?儿子,刚刚怀上肚子,不满三个多月。如果锦绣她就死了,那就是一个真正的寡妇!一语成谶,锦绣的那句诅咒果然应了真,卢信良就这么英年早逝了,你让她孤儿寡母,从此以后怎么活!怎么活?! 屋外,所有的丫鬟都避得远远,就因为刚才端托盘送菜的丫鬟暗示,谁也不敢挨近屋子打扰这夫妻什么。 锦绣就那么一直哭,一直嚎,哭嚎得眼也肿了,嗓子也哑了,手拿着绢帕,趴坐在卢信良身上,上骂天,下咒了地,真的是一哭二闹三上吊—— “相公啊相公!你蠢啊!你说你杂这么蠢,嗯?!这东西,我吃我的,你都还要来抢,不不不,夫人我现在就随你去!我要殉节!——既然我相公都已经说了,重义轻生,亡躯殉节,你我好说歹说夫妻一场,夫人我这就随你去了!” 说着,方才拿在手中的蓝色小药瓶还有一颗,准备就着一倒。 卢信良绝望如死灰地闭了闭眼,仿佛残存着生前最大的一丝余力,他拽住了她,手一把劲儿,狠狠地,将她拖住扯住。 “不,不要为着我殉节,娘子……不要!” 他的声音,苍凉、凄楚。那颗“药丸”,他确实是真的吞进去了。 药进嘴里,滚入了喉间,再流经入腹,如此的干脆清晰利落,他卢信良怎么会不晓得呢? 卢信良是从来不会慌乱、更不会流泪的人。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现在的卢信良,却是满腹的凄楚、心酸、哀凉、以及到顶心如死灰的绝望。他的眼睛,滚涌出什么。在那双清澈而布满血色的瞳仁上。锦绣的倒影还映照在那干干净净、清澈而又绝望透顶的眼眸中。如此的锦绣,如此的美人如玉又如花……如此的上好年华,那韶华亭亭春柳之躯,那如云的乌发,那鲜如苔纸的青春肌理……如今,却是要红颜弹指尽,一盏孤灯相伴了残生……卢信的眼,越来越红了。还有他的那些理想、报复、心怀天下的壮志未酬…… 这一刹那,都要统统覆灭。统统走到了尽头。 卢信良到了这时方明白,原来,这就是心疼。 心疼一个女人,到了极致,连关于那些殉道声誉节志都溃不成军。 锦绣以后该怎么办? 还有,还有…… 还有他忽然发现竟忘记了她肚子里还有他们孩子的事情…… 卢信良吃力地起身。他把锦绣搀起来,“走,你跟我来,”他说,“我有东西要交给你看……” 步履虚浮垂了两个大铁球似的,整个身子东倒而西歪。汗水布满了额头,一滴一滴,从皮肤沁露出来。 他这样子,还真像个即将死去的死鬼丈夫呵! 锦绣的嘴角的笑本来先要悄悄地抿起,然而,抿着抿着,当卢信良步履轻飘、一步一步,不知怎么行走到他书房时候,打开书橱一个纱屉,并给锦绣从中拿递出一个方方正正的红漆小木匣子时,锦绣嘴上的笑,也从心底上开始渐渐消失隐没了。 “那是什么?” 要留遗言了这是?!锦绣轻眯起眼,心绪变得莫名复杂。甚至心疼。 “你……把它打开。” 锦绣依言,将那盒子轻轻一揭,打开。 “王翰曾经写了很多封信给你,当时,本相确实厌恶这人之极——” 锦绣还未等卢信良把这话一说完,猛地一抬头,越发轻眯了眼,忽然,她又开始隐勾着嘴角。 “既是他写给本夫人的信,怎么会被你卢大相爷扣押在这里……哦!” 她一顿,“明白了!卢大相爷啊卢大相爷,你说你,你说你——” 你说你还是不是个男人!是不是个大老爷们!是不是个敞亮的君子! “本相现在才明白……” “嗯?你明白什么?”锦绣故意拉板着脸,学他,声音犀利,开始咄咄逼人。 “你明白什么?”她又问。 卢信良依旧虚汗涔涔直冒,从额头到鼻尖。他没有开口,没有回答锦绣的问题。 这女人,很明显就在耍他,可是这时候,锦绣生气的样子却反而让他临死之际醋坛子都大翻特翻。 不甘心!太不甘心了!太便宜姓王的那王八“绿帽子”,锦绣啊锦绣,如果我能为你重新再选,咱不选这个男人行吗? 他呼吸艰难,粗喘着气,也是拼尽余生最后的一丝清明与力气,把手一伸,正要后悔似的一把抢过按下锦绣手上的木盒子,可是,再一次地,他颓然而然往书房身后的椅子一歪,连双足也是软如踩进泥水似的。 他想,如果不选这个男人,他还能选谁呢?选谁……似乎都不合适。 这种剜心凌迟的痛苦…… 忽然,他又闭上眼重重深吸了一口气,把那手中的木盒子依旧往锦绣手上一推。 “他对你好……只有他我才放心……不要为我殉节守寡,娘子……不要……为我……” 气,忽然喘不上来了!一口鲜血,呲地一声,喷涌而出。其实,这是急火攻心! 锦绣吓得呆了。“相……相公啊……” 锦绣是真正地吓得呆了。或者,就在这短短双方都失去清明的一刹瞬间,就连她自己,也在怀疑—— 那药……你锦绣确定只是一颗香茶木犀丸? 只是一颗……口香糖?! 锦绣傻眼了。 卢信良真的……就要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卢相:死不瞑目,本相死不瞑目~~~/(ㄒoㄒ)/~~ 第73章 生闷气的相爷 锦绣把卢信良戏耍一番, 如此, 卢信良后来的反应如何暂且不提,锦绣心里的那个得意乐呵,却是快要美翻了天! 卢信良所吞下的, 自然是那颗香茶木犀丸。 第二天早上, 锦绣手拿一个圆圆的绣绷, 上面所绣,正是卢信良上次所提的“锦绣良缘”。 丫头春儿给锦绣整理被褥。 春儿笑道:“诶!小姐,高兴成这样, 是遇见什么好事儿了不成?” 至今为止, 锦绣除了卢信良,她还从未给任何人提过自己怀孕一事。她就是这样的人吧?这么大的事,当时震惊了一场,到了现在,就像是已经给忘了!当然,锦绣可高兴的却不是她有孕一事。 “呵, 我可不告诉你!” 锦绣躺在床上, 一双玉足未趿鞋儿,吊在床沿边晃来晃去。 早上,卢信良是如何板着脸气冲冲离开的厢房寝室,锦绣至今回忆起来心里还在转磨盘咯咯咯发笑。早上起来的卢信良,他没有和锦绣说一句话。男人被耍得这么惨,估计这已经是好的了!再换一个,准把锦绣给掐死。 春儿摇摇头, 又去干活了。这小丫头,约莫因着昨天那送菜进来的小丫头各种奇怪脸红暗示——是暗示锦绣在房里和姑爷正亲嘴咂舌做那种暧昧事,春儿早把自家小姐心里腹诽了个遍,“小姐啊小姐,你说你……你说你杂那么豪放而不知羞呢!”最最重要的,是姑爷看来已经彻底被锦绣给带坏了! 这妖精……春儿面红耳赤,又是一阵叹息。 用过了早膳,锦绣后来又到孟静娴的院子转了一番。阳光明媚,至今还因上次事件凄苦未消的孟静娴,满脸泪痕和绝望头顶。当时,锦绣见到她时,她正遣了所有丫鬟把房门一关,手拿一条长长白布绢,脚踩小凳——上次没有死,这一次,却是主动寻死知难而退不再苟活。她要自杀。 锦绣吓了一条,“傻啊!你是傻子啊!我辛辛苦苦花了那么多方式代价,你竟然,你竟然——” 实在太怒其不争了!锦绣赶紧二话不说把人弄下来。“你傻啊!” 她骂,“你说你,你说你杂这么傻?这么不开窍呢?有什么事是不能解决的?非要寻死觅活,做那等轻狂鲁莽之样——”再者说,我看你孟静娴也不像是这么个人啊!锦绣感到又气又窝火,此间二人种种谈话,暂不必提。 孟静娴轻叹了一口气。“谁想死?我也不想死?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可我,我现在又有什么办法?”期期艾艾,袖子往脸上一擦,孟静娴哭得声音嘶哑哽咽。的确,她并不想死,有想见的人未见,有好多美好的心愿从不敢放出心间拿在手里看一看……她不想死!不想! 锦绣也叹,“好了好了!你别哭了!”她劝,“要说这事儿,呵呵——” 她得意,一笑:“我锦绣不是已经帮你解决搞定了吗?” 孟静娴猛地抬头一震,不觉瞪大了眼。 卢信良原来已经决定不再信守陈规和原则。 孟静娴确实该处死——她不守妇道、私通外男,公然而然背叛他们的家族和卢信良向来尊敬吊念的亲兄长。 她是该被拿去浸猪笼的!毒死她,并悄而默不作声,这在原来卢信良眼里,已经是对这大嫂的最大仁慈。 可是,卢信良败了!他败给了锦绣! 昨天晚上,慧心巧思地,锦绣跟卢信良对干一场,演得一出好戏。卢信良以为自己快要死了,甚至把之前王翰将军写给锦绣、却又被他蛮着扣押起来的信也拿了出来。又是吐血,又是绝望悲伤哀凉交代遗言。卢信良让锦绣改嫁王翰——是的,当时的锦绣被他这一胸襟宽厚的豪举弄得颇有些不是滋味。 你说你卢大相爷就真的那么大量? 锦绣心想:你死了,就这么允我改嫁与他,你都不吃味儿吗?你一点儿都不在意? “我当然在意……” 卢信良嘴角的还涌淌着血丝,当然,这也是急火攻心而致。他凄凄凉凉,极其苦涩弯了弯唇又说—— “可是,本相还在还有什么办法?呵,不是没有办法了吗?” 他的双眸忽然变得血红极其愤怒,像是刻着大写的不甘心在里面。锦绣正要说你这又是何必,卢信良有气无力朝她摆了摆手,非常绝望,非常不甘心恨至极点似的——“不用再说了,你以后就跟着他!我相信,王翰那人以后一定对你好,这样,我也放心一些……” 显然地,他连锦绣肚里有儿子的事也已忘了。人的思路,何其奇特。只有将死,才肯正视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处境、和立意。“人之将死”的卢大相爷——他内心的真实想法意愿竟是不忍看着锦绣日后凄凉孤苦,更不能自私地让她就这么跟着自己也去了。她那么年轻……人不能这么缺德。原来,这才是大爱。爱一个人,到他这份上,也是难得罕见。 锦绣当然是感动的。这一瞬间,她才明白过来,他们这对欢喜冤家,从原先的不幸婚姻演变至今,也算是老天的一种宽待。她爱上了他!从未没有一刻,如此清醒,如此不感到后悔。 两个人就那么说了好些会儿。这时候,锦绣当然得抓住机会为孟静娴做点什么。 她说,“相公啊相公!你也把我想象得太轻浮水性杨花了!纵使我外面传言不好,名声太差,可是,真有这么一天,你大嫂孟静娴做不到的,我未必做不到!” 然后,她又开始哭。淌眼抹泪,嚎得就跟真的似的。 锦绣又说,你这一走,我会让大嫂孟静娴陪着我一道,给你们兄弟两殉节殉葬,既然相公您如此恩待我,我不能没有良心不知好歹。我这么喜欢你,爱你,那日说的什么英年早逝的话自然是气话狠话,现在,娘子我知道错了,你又对我这么好,我不能那么没有良心……如此,说什么也要陪同大嫂孟静娴一道给他兄弟殉节守志。 当时卢信良心里的那个感动啊…… 他开始感到肚子疼,也许是心里作用,锦绣越这样说,他就越急。 “锦绣!”他喊,并额上的汗还在冒,“大嫂不能殉葬!你也不许!” 空气刹然凝聚。 “相公,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你们都不许死——我说,都不许,听见了没有?!都不许!” 锦绣笑了。 事情到此,她赢了。孟静娴免去了被迫至死的罹难。卢信良把这话一出,后来,白纸黑字,君子一言,重如千金。又是签字,又是协议画押,卢信良再想撤口,已是不能。而且,不仅于此——不仅孟静娴免去死亡的罹患,甚至,卢信良再一松口,“算了!人不能这么自私,那些三贞九流纲常也不要讲究,你让梁石云把她给带走——”然后,他一顿,“若是地下的大哥问起来,你放心,我会跟他解释!你放心!……”他连说了三个“你放心”。 孟静娴眼泪滚滚,“弟妹,弟妹——” 她把锦绣的手握得死紧死紧,在听了她如此冗长不可思议详细叙述,孟静娴半张着嘴,那眼泪也顺势模糊了双眼,流进了嘴里。 “弟妹,弟妹——” 她又喊。然而,喊了半天,却不知说什么好? 孟静娴就这样被锦绣救了下来。 夕阳柔和洒照小院。雨过天晴的暮春时令,柳絮纷飞,花腿残红青杏儿小。落红铺满小径,飞花万点,春将去也。 锦绣从孟静娴院子走出以后,一个丫鬟,好巧不巧手端了一玛瑙碟子的红樱桃,从石桥经锦绣打身侧而过。 锦绣道:“站住!哪里去这是?”看样子,有点像直奔卢信良的书房。 卢信良这次的气自然是来得大发了,自从知道锦绣后来在耍他,那颗药丸哪是什么毒物,分明是一颗清爽香甜的口香糖——他的气,就像吹胀的气球,再一戳,立马会爆。卢信良一宿没有和锦绣说话。这女人实在太可气!太可恨了!他觉得自己就像个小丑,被女人屡次玩弄于鼓掌之间不说,甚至,每次都心甘情愿。丑态毕露……总之,现在的锦绣有多得意,这卢信良,就有多气。 那个丫鬟后来行礼告诉锦绣,说,原是后院新鲜刚摘下的樱桃,柳嬷嬷说,吩咐给相爷洗了送一碗过去。 不待她说完,锦绣立马勾着嘴儿一笑,慢慢地,动作极其顺溜从丫鬟手里接过了樱桃。 “不劳你了!本夫人去——” 丫鬟还未回神,锦绣端了那玉碗,扭着细腰,杨柳扶风一般,妖里妖气,娇娇滴滴踱向了卢信良书房。 丫鬟想:这二少奶奶到底又准备出什么幺蛾子了?难怪她们府上的相爷会被迷住,瞧她这罗衣叠雪,宝髻堆云。芙蓉面,杨柳腰,步履一走蹁跹,影儿就跟个花间凤鸟在转似的……昨晚端着托盘送酒菜进去的,是的,正是这丫鬟。 卢信良正在书房批阅奏折。 那个奴儿娜娜,已经彻底的变成一个亡国的苏妲己了。卢信良忧心忡忡,皇帝不上早朝……他写着写着,忽然就想,现在的自己,和这被美人施了妖法的皇帝有什么区别?锦绣昨天的那场混账之举,现在他都感觉自己有股子气堵在喉咙,吐不出,按不下,手将毛笔重重往书桌一搁,正要气不可遏冷哼一声,“来人!” 他口渴了。 忽然,就在这时,一颗甜丝丝、冰凉凉、又甜中带酸的红樱桃往他嘴里一塞。 有人坐到了他的膝盖—— “相公,别写了!咱们玩玩儿!” 是锦绣。 第74章 到底谁谅谁(细节修改) 有什么气, 是年轻小两口所不能解决的?有什么气, 或者说是锦绣不能解决的? 锦绣穿一件深玫瑰红月华绣珠长裙,裙摆曳地。不知何时坐在了卢信良的大腿上,一边给卢信良喂樱桃, 一边说:“好吃吗?” 卢信良不理。锦绣又喂一颗, “可还甜吗?”声音娇滴滴, 犹如莺声沥沥。 卢信良还是把她不理,闷不吭声,板拉着个俊面, 把樱桃就那么木头似地咀着嚼着。这一次, 估计真的是被锦绣给气蒙昏了心,甚至比上一次锦绣的那句“假如你英年早逝归了西”的诅咒还要气。 锦绣笑了笑,“哦!我明白了,你是要这样!” 她把那碟子里的樱桃又轻轻捡一颗出来,玉指纤纤,拿在眼皮底下转了转。接着, 送自己嘴上一含, 并当着卢信良的面,贝齿轻轻咬住。 又来了!这动作神态,就跟上一回要吞那“药丸子”的如出一辙。眉儿再一弯,梨涡乍现,风情艳艳。 卢信良深吁一口气,试图要用手推她。锦绣把他脸却朝着自己方向一掰,“唔……”意思是, 来啊!你不是喜欢吃我嘴上的东西么?你来啊!……如此,就这样她勾引他,挑逗他,折磨他。 卢信良蹭地一下,身体就有了反应。 一位定力高超的道士,如果遇一女妖,两个人斗法,斗着斗着,妖没有收住,道士却反而身先士卒。卢信良觉得,目前的自己何尝不是那道士,锦绣是妖,还没给这女人先降住,自己先丢盔弃甲失了体面。 他憋着一肚子火,“本相要批奏折!” 示意锦绣,并下最后一次通牒,你别再来惹本相!本相已打定主意,不论怎样,这一次,不给你下点马威看看,或者冷落冷落一段日子,本相就把名字倒过来写!想想,他太失败了!卢信良的气,还在于,他总结这么些时日,并由一桩桩得出,自己之所以会屡屡被这女人牵着鼻子走,并耍得团团转,大多不就是受不了她这样的诱惑么?说好的要调/教她呢?说的格物致知格这锦绣呢?……现在,到底是她在格他?还是他在格她?总之,他失败!失败透了顶! “本相要批奏折!” 他又说,并要去拂坐在自己身上的锦绣。然而,手未伸呢,“呲”地一声娇吟软哼,锦绣微皱了眉,“咦?哪去了呢?这滚到哪去了呢?” “在找什么?”卢信良拉着个脸。 “找那颗樱桃啊!”锦绣又是一笑。 然后,她就跟他解释,并很生气地说,看,这都怪你!怪你好好地伸手推什么推?这不,嘴上的那颗樱桃掉下去了!简直是浪费!还好没卡住她的喉咙!赶紧地,找一找,看是不是掉进他里衣里面去了? 卢信良愣住,一时还没来得及思索女人又打算搞什么名堂,骤然,一双软如温玉的小手不知何时伸进他奶白色的中单衬领。这是一个美男子,确实是一个美男子!灯火影中,穿一件核棠色轻软罩纱,被烛光轻笼着,那无限倜傥昳丽的韵致,仿佛由衣服到脸上,淋漓尽致展现出来。锦绣拉开他罩纱的系带,乳白色的领子也不知何时被大拉扯敞开来,并且锦绣一边扯,一边色眯眯啧嘴摇头,“瞧!可不都掉进这里面去了?”说着,就要伸手。 那双温如软玉的小手,就那么在卢信良光滑细腻的胸前肌肤来回地、用着食指中指轻轻摩挲、刮骚并偶尔时不时一触夹。 卢信良脑袋轰地一下。起身,正要试图把锦绣一推。 不行!这次说什么都不能如了这女人的愿!因为他卢信良知道,如果这一次他先投了降,那么以后,她锦绣想在他头上怎么就怎么,甚至拉屎拉尿,也是想怎么着自己也被乖乖受范…… 他正要黑着个臭脸厉声厉气地说,“本相说了,本相要批奏折——” 然而,“奏折”二字还未出口,桌台上那个锦绣送来的存放樱桃的玛瑙琉璃碗,哐当一声,清脆响亮,打翻在了地。 锦绣只穿了一双很软很软的缀着龙眼珍珠绿绣鞋。软绸的缎,实在轻薄又脆弱,于是,打碎的碗渣滓,中有一片不甚,堪堪划伤了锦绣的脚。 “哎呀我疼!相公我好疼!我疼!相公都怪你!我好疼!好疼!” 锦绣快要跳起来,又是叫,又是嚷,又是哭,又是骂。 什么是闯了大祸?这就是。 卢信良二话不说,赶紧把锦绣给抱起来,抱到了自己的大腿上,“来!快让我看看!”他要去脱锦绣的鞋,手颤颤地,紧张兮兮,脸上又是急,又是无尽的心疼与愧疚。 锦绣死活不让,出人意料地,这一下子,原先的温顺娇滴软绵统统不见了。 颐指气使,也顾不得那被划伤足下的疼痛,从卢信良怀里腿上使力一挣,几乎要跳将起来。 她骂:“卢信良!我看你是故意的是不是?!我看你是早就看夫人我不顺眼了!——既是这么不顺眼,又不肯理我,死活还不肯与我说话,我这样子,和一个守活寡的寡妇有什么区别?哦!我明白了!我说卢信良啊卢信良,你就是气我!气我当时为什么不真拿一颗毒丸子结果了自己?!卢信良我问你,我要是真的死了你就高兴是不是?我真死了,你马上就再娶一个你理想中的乖媳是不是?卢信良啊卢信良!你好……好一个黑了心肠的狼心狗肺!狼心狗肺!……” 锦绣当然是故意的,这一招的恶人先告状,早对这男人用得是轻车熟路。 她一边骂,一边心里在笑:我让你内疚,让你自责!最好心疼死你吧卢信良! 然后,越发金豆子一股一股往外冒,把个卢信良从头骂到脚,什么小肚鸡肠啊,什么试图杀妻啊,什么心眼子太坏啊…… 卢信良猛地捧住锦绣的脸,下嘴往对方的唇上一亲。并狠狠地,将锦绣箍紧在怀里,不让对方挣扎与动。锦绣一阵吱吱呜呜,气又要透不过来。终于,亲得差不多了,他才松了口,放了她,柔声柔气地,“好了好了!”他哄着,意思是,乖,别闹了,本相错了成不成?不就跟你开一个玩笑吗?你至于骂得那么……骂得那么难听?什么试图杀妻,这是你能说的么?简直……简直太恶毒了!然后,连着好一阵哄,他又把她抱起要去看她的脚。 锦绣慢慢地,勾起了她的唇儿。 窗外,投进来的一缕缕浅金色夕阳光线,锦绣原先写在脸上的泼辣几经转换,又转换为几缕柔情、几缕难得的温顺。 卢信良把她重又抱坐到了椅子上,放下,蹲了身,伸手慢慢去脱她的鞋,并动作轻柔地,十分小心翼翼察看一会儿,问,“很疼是不是?” “疼!” 其实,那算多大个伤啊!还隔着鞋底呢!就右足的大拇指稍微不慎擦了点血丝而已。锦绣如此脆弱呵夸大其词,目的,自然是要让这个男人心疼自责。她要的就是他来哄她。现在,效果目的已经达到!卢信良满是心疼蹙起了眉,把袖中的绢子一掏,往那细细伤口地方轻吹了吹,又用帕子再小心地擦拭,并包扎。 他说,“你先忍一忍,一会儿我让人去把母亲房里的那金创药膏拿过来……她有一瓶叫什么露的磕伤药非常管用,你记得别碰水,别到处乱走……”语声温柔,然后又婆婆妈妈再三叮嘱一番。 锦绣冷哼:“你以后,不准不理我!”她的口吻,霸道而强势。 卢信良:“好好好!这次是我的错,我以后不会不理你!” “你还要背我!” 他一愣。 “你看看,要不是因为你,我的脚会受伤吗?不行,你必须背我,我这才原谅你… 到底是谁原谅谁啊?……锦绣的声音娇娇地,嗲嗲地,就跟个耍赖似的。她把卢信良的脸也捧起来,就那么一直搓,一直揉,一会儿让他笑,一会儿又嫌他笑的样子不好看。一会儿不断催促让他背她,还—— “不行!我要你背!现在就得要你背!” 卢信良这才知道,这个锦绣,实在厉害,自己何尝是她的对手?额上的太阳又突突突疼跳起来。他感到一阵疲惫体虚,然而,心却像灌了碗蜜糖水。明明憋着一肚子的火,却又是甜的…… 书房的月洞窗廊下,一只鹦鹉在金色的夕阳里拍打着翅膀,笼子里上传下跳—— “你还遭受得住吗?” “你还遭受住的吗?” “……” 嗓子怪腔怪调,尖声尖气,说的,竟是上一次卢信良的那番孟浪床第之语。 锦绣呲地一声笑将出来,“相公!你听听!莫说是你,就是我,也有点想把这毛畜生给淹了!这鸟,可真坏!” 卢信良的脸,腾地一下,从脖烧红到了耳门子。 两个人就这样地,又一次和好了。好得就跟蜜里调油。 作者有话要说:  卢相:仙人板板,老子这才发现,又上当了! 第75章 粗心的锦绣 锦绣晕倒的时候, 正是孟静娴终于可以脱身他们卢家大宅的那天下午。 锦绣这人粗心, 和卢信良又和好、并又好得蜜里调油时,两个人又睡一块儿去了。 并且,夜里间颠鸾倒凤, 两口子在床上调笑浑闹、玩得忘乎所以。 卢信良问她, “那件事情, 你是不是也骗本相来着?” “哪……哪件事?” 卢信良问的自然是锦绣怀孕那件事,问她是不是也是骗他耍他。 当时,锦绣正被卢信良折磨得“死去活来”, 他把她压在身上, 一边进攻,一边吻。被窝里,一捧一捧热浪弥漫全身,红烛罗帐中,卢信良顶着她,赤露着全身, 弄钻研磨, 使尽各种花招和手段,又像是惩罚,把锦绣弄得全身晕晕陶陶,犹置云端,然就是死活不让她得了要领,死活不遂了她的意愿。 “嗯……” 这么轻轻地一“嗯”,是了!卢信良权当答案, 一阵气恼,越想越觉这妖精的可恶,终于,不再顾忌,横冲直撞地,就那么在锦绣体内各种捣腾、各种怀心眼地卖力折磨。 锦绣倒挺享受。她这个人,天性好色。嫁给卢信良之前,之所以还能保持完璧处子之身,绝非什么三贞九烈洁身自好,而是,还没有能遇见一个男人能使她有那方面兴趣——最后,要不是卢信良,要不是他的各种清冷、孤傲、假正经、死板、迂腐……让她有一种征服的欲望,或者是想从神坛上给这男人拉下来的欲望,估计锦绣对这男人,还是没有多大兴趣的。 两个人就那么颠鸾倒凤一场。 第二天早上,锦绣起床,洗身子沐浴换亵裤的时候发现裤子上面好像有一些不干不净的东西,类似于茶褐色的分泌水渍。也没在乎,依旧沐浴梳头洗脸,该怎么怎么。 是啊,她怎么会意识到这些个事呢?没有人跟她讲过女人一旦有了身子具体该有哪些忌讳?可以做什么,不能做什么?尤其是前三个月,更是什么能动,什么不能动?……况且,要不是今儿下午晕倒,估计这大意又没心没肺的女人、到现在都怕是忘了这茬——她怀孕的这茬。 孟静娴要离开这卢家老宅了。 五月的阳光,亮如澄金般洒照在大宅的黛瓦红墙。 孟静娴,这个近守了十年死寡的正值青春如花年纪的女人,终于,有一天,她不再穿着那灰暗沉沉的“孝服老衣”,戴上了青碧翠闪、耀眼灼人的宝石、戒指、耳环,穿上了流光华彩的朱色深衣,贻我青铜镜,结我红罗裾,口含朱丹,翠眉点金…… 锦绣看着她。“真好!真好!你这样子真好!”她笑得眉眼涔亮,连说了三遍。 她是因着卢信良代兄长所写的一封《放妻书》离开的卢家老宅。 所谓的《放妻书》,自然也就是《和离书》。 不同于休书的犯了“七出”而致女人被休,这封《放妻书》,却意味着男女的平等、自由、并愿意给对方一个幸福美满结局的最好割舍。 信里写:“谨以卢信实之名立放妻书一道,窃闻夫妇义重,如手足似乎难分,恩爱情心,同唇齿如不别。况且夫妇念同牢之乐,恰似鸳鸯□□,并胜花颜共坐,两得之美。二体一心,生同床枕于寝间,死同棺椁于坟下。数载结缘,然则夫妇相对,今则一个亡于九泉,一个正值青春风华之姿,缘尽到此,就则分离……” 卢信良当然不能好端端无缘无故代写。从锦绣那儿的影响劝导提点后,卢信良决定,放了他的大嫂孟静娴。甚至连母亲也不告知一声,只说,晚上梦里兄长托得话来,说,孟静娴虽为她妻,然而,九泉之下到底不忍让她就这么一直跟着青春孤苦,老无所依,因此,愿意放妻书一封,离了她,愿其重扫娥眉,再拾粉黛,另选高官良聘,弄影寝前,解怨舍结……如此种种,也就是信中所写。 当然,如此说辞,谁也无法相信,首先这卢府的上上下下以及朝野诸多同僚贵就不会深信。 卢信良最后当着阖府上上下下的面,又请了几个灵媒神婆以及道长法师,给他们些银子,让其挑了经担,铺陈道场,又是摇灵打鼓,又是讽诵证盟,此间诸事,暂且不提。 锦绣晕倒的那天,正是这些灵媒道士神婆乌压压把个院子弄堵得水泄不通的那天下午过后。 三姑娘卢信贞站在一边静静地看着,她说—— “二嫂,你们为大嫂所做的这些,又是托梦,又是搞什么通灵法场的,不可不谓用心良苦啊!” 锦绣大吃一惊。 当时的卢信贞…… 作者有话要说:  吐个苦水—— 作者从来没有写过这么平淡如白开水的言情情节/(ㄒoㄒ)/~~这文里连个基本的勾心斗角都没有,恶毒配角也是没有,想写出点□□,唉,水平也就这样了~主要是发现最近收藏点击下滑,一下没自信了~也不知道剩下的小仙女们看厌烦没有? 第76章 要当太后的锦绣 锦绣晕倒的那天, 正是这些灵媒道士神婆乌压压把个院子弄堵得水泄不通的那天下午过后。 三姑娘卢信贞站在一边静静地看着,不一忽儿, 她说: “二嫂,你们为大嫂所做的这些,又是托梦,又是搞什么通灵法场的,不可不谓用心良苦啊!” 锦绣吃地一惊。 当时的卢信贞, 一张脸苍白凄惨, 苦哈哈的,手, 有意无意按向她的小腹。 她的小腹平坦, 并没什么端倪可瞧出——其实,锦绣并不知道,这时的卢信贞和她一样,也是有孕在身!月份上,估计也就差了那么十天半月。当然, 这时的锦绣哪里瞧得出来呢?卢府的三姑娘精神时常恍惚,看着不太对劲儿,说是生病但又不像,总之,没有人会怀孕向来家风严谨正派的他们三姑娘肚子早出了问题? 锦绣只是觉得奇怪。这卢老三, 最近到底怎么了?说的话,总是给人一种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瞧她现在这样子,就像经历什么大事?看透了沧桑?锦绣自然早忘记了上元灯会把她带出府的那茬儿, 那个男人——那个相貌英俊倜傥的何家公子哥儿,当时,卢信贞给她的解释是,不过就一问路的。锦绣后面便没有再问了。 孟静娴后来到卢老太太跟前做最后的拜别。 至今都还卧病在床的卢老太太,在孟静娴失节、锦绣唆使卢信良做出如此荒唐选择的事上,她的态度,一直是无法理解与原谅!决不能宽恕原谅!她是一家之母,然,大事一般还是卢信良说了算。她理解不了儿子的如此选择! 卢老太太不也是守了经年的寡吗? 小女儿卢信贞还在呀呀学步,卢老太爷便早早地离世而去。享年三十多岁。寡妇的苦,卢老太太自然比谁清楚。至少比锦绣清楚。一个女人,一生下来便注定有多重身份:女儿,媳妇,婆母,孩子的母亲……最后才是女人!站在女人的角度,卢老太太可能会对孟静娴之事感到可怜,因为她理解!可是,别忘了,她还有一个身份,那就是,这个决定不再誓死守节的年轻寡妇的婆母!她儿子卢信实的母亲! “母亲!” 孟静娴先是对卧病在床的卢老太太磕了几个头,后亲自从一个丫鬟手里接了药碗,坐在床沿边,喂,“媳妇这就要离开了!您老人家以后……以后要多多保重身子!” 她的声音,依旧是那么朴实、端庄、善良。仿佛心里太愧太疚,最后的拜别,显得尴尬而又心里沉重。 卢老太太呢,却是不理,良久,一把将孟静娴手里的药碗拂开:“别叫我母亲!” 她的脸沉重冰冷,也是无尽的哀伤痛楚:“谁是你母亲?我们……我们卢家压根儿就没有你这样的媳妇!从来没有!”一阵红晕,眼看就要尴尬万分从孟静娴两腮爬出。一旁的卢信良轻声开了个口:“母亲!您别这样!”他似是想去开解。锦绣在旁轻轻扯拉他的衣袖,“别说了!” 她那眼神,你老娘气头上,等她哪几天想通了就好……你不也是这样? 孟静娴就这样拜别了她的婆母。几番感慨,几番心绪,孟静娴的心情,想来也是何其复杂。对于这个侍奉了近十来年的女人,孟静娴的心情,或者可以说是酱料拌的苦瓜。味道多半是苦,其中却也又酸,有辣,甚至还有一丝咸和甜。 末了,忽然发生一件事。 卢老太太慢慢地从床榻上坐起,冉冉灯烛中,卢信良搀扶下,她慢慢揭掉敷在额上的湿热巾帕,对孟静招了招手。 “来!孩子!过来!” 所有的人愣怔了。尤其是孟静娴。孟静娴走了过去。 众目的注视下,卢老太太竟忽然抹下右手腕上的一只羊脂白玉镯子。 声音轻轻地,对孟静娴说,“这去了以后,我们娘儿两的缘分就已尽了!这镯子,戴上吧,也算是我老太婆一点心意。堂前榻内,这么些年你也挺不容易的,伺奉我,竟比我那亲生儿子还强——” 眼泪刷刷刷地,从孟静娴眶子里掉出来。就跟雨点儿似的,滴滴打落在灰色的古木地板上。 锦绣也看得酸了。 孟静娴最后说什么也要给锦绣和卢信良磕头。尤其是锦绣。 走出大宅的垂花门廊,娘家的轿子已经来接了。她声音一遍一遍地,“弟妹,你的大恩大德,我孟静娴就是来生——”来世化作了牛马,也无以回报!报答不了!锦绣要搀她起来,她又紧抓着锦绣两手不放,说,以后想起了,有空了,不妨去她娘家的府邸找她。 锦绣当然就开她玩笑,说:那时候,你还呆在娘家吗?当然是换了府邸了啊!是她相公梁石云的府邸。孟静娴一阵脸红。“哎!”她叹,“梁家府邸也好,孟家的府邸也罢,弟妹,除了你之外,我也找不到第二个可以这样说话谈心的朋友了!” 女人的友情,往往来得简单而纯粹。 云鬓金钗,朱衣罗裳,臻首蛾眉,丹唇杏目…… 锦绣看着她飞扬的裙琚渐渐远离了眼底,没入了小轿,不知为什么,她的眼睛竟有些湿了。 卢信良道:“她自然是要感谢你的!想想你叶锦绣自从嫁入咱们这卢家,又是教人打马吊,又是给别人当月老牵线搭桥,呵,你不觉得你就跟个大举反叛起义的女英雄、女匪头子么?——好了!这女土匪头子,女英雄又解救了一桩人事,我那大嫂,自然是来世做牛做马也对你报答不尽的!” 这时的卢信良,着暗紫罩纱常服,墨发玉冠,倒背着两手,脸虽板着,但大概做了回好事,锦绣看他很是顺眼。 锦绣道:“呵!什么大举反叛起义的旗帜?!难道这军功章里,就没有你卢大相爷的一半儿?” 两个人说着话。黄昏橘光分散过来,照于两人脸上。锦绣见卢信良头上落了一片粉蔷薇的叶子,她要去给他捡,“下来点!” 卢信良听话,往下。“哎呀!你太高!还要往下!对!再往下!”她就那么捡着。 忽然,一阵虚汗直往背心涔涔上冒,而且,不光是背心,就连手底,也是软的像没了知觉。卢信良的脸,就那么在锦绣眼睛里放大缩小,缩小了又放大,捡了半天,那叶子都勾不着使不上力。 “我……我头晕……” “又要我背你?嗯?” “不是!我真的头……头……” “……” 锦绣晕倒了。 上一次,锦绣不慎被卢信良弄伤了脚,故作娇柔脆弱,非要卢信良背。卢信良左三圈右三圈,真背了,惹得上上下下府中人捂嘴偷笑不止。现下,卢信良不想再上这女人的当,“——你要我背?嗯?”然而,这声拖长的音调刚刚发完,锦绣突然而然,咚地掉进了卢信良怀中,她真晕了。 “——来人!来人!” 卢信良吓得,急忙抱起了锦绣直往屋子里奔。 . 锦绣的晕,自然是跟怀孕有了身子脱不开干系。 当然,以及她的粗心,两个人的房事过度——说直白点,就是房事不看时机,太不懂节制,和卢信良纵欲过了头。宫中的老太医请来为锦绣把了脉。老太医说:“首相大人,尊夫人如今已有三个来月的身孕,难道,首相大人您一点都不知道?”意思是,太粗心了!这有关子嗣、以及尊府上儿女开枝散叶问题,身为向来把这些看得无比奇重的首相大人您,怎么能这么不小心呢? 卢信良好半天身子僵着说不出话。 卢老太太不知何时也听得音讯风声,利利落落,下得床来。这病也好了,气也不怄了。 “二儿媳妇,二儿媳妇呐——” 最开始,卢老太太急着要去找她的西洋老花眼镜儿。丫头们不解,就问,“老太太,您是又想打马吊了是不是?”锦绣说过,打马吊祛百病。卢老太太恍恍惚惚,轻哦了半天,才把脚一跺,“——送子观音!送子观音!”原来,是要找那尊佛像来拜。就这样,她疯疯癫癫,对着那送子观音拜了又拜,磕了好几个头,才拄着拐杖,一路丫头簇拥跟随、七弯八拐、拐进了锦绣的院子。 卢信良这时还没从锦绣“已经怀孕三个月”事上回过神来。 那个老太医已经走了。 挎着个药箱子。临走前,他告诉卢信良,说,首相夫人这肚子里的胎儿很是不稳,需要卧床保胎。然后,千叮万嘱,又嘱咐好一番暂且不提。锦绣这胎确实不稳!老太医自然哪里知道昨天晚上她和卢信良的那档子事儿——夫妻间的事儿。他所说的“粗心”,是指到为何这么大的事儿现在才发现?有够荒唐! 卢信良感觉肠子都要给悔青了! 手拿着方帕子,坐在床沿边亲自给锦绣擦脸。丫鬟端来的水,不是嫌烫,就是嫌冷。 “蠢才!蠢才!” “真是有够笨的!有你们这么伺候主子的么!” “这么蠢笨,要你们何用!……” 丫鬟们吓得哆哆嗦嗦,相爷的脾气,这还是头一回见。 幽幽的烛火中,锦绣却是早已醒了。 被子齐胸,声音有些疲惫,有些倦怠:“相公,怎么了?怎么火气这么大?谁惹你了?” 看着锦绣的这张疲惫倦怠脸,卢信良的肠子,已经是悔断了。 “没事儿!你怀孕了……傻子,怎么这么粗心,都不告诉我,嗯?” 俯下脸,卢信良摸摸锦绣额前的头发,在她额上亲了亲,点水蜻蜓般,十分温柔。 他想,自己确实该死,瞧瞧昨天晚上,跟个色魔有什么区别?不,与其说是色魔,不如说是个禽兽……他实在难以想象,怀有三个月身孕的锦绣,昨天晚上居然……居然被他那样折腾?而这锦绣,也够混账的!明明自己有孕,她还挺享受…… “我不是早说就了,是你不信我?我有什么办法?” “好了好了!这次是我的错,你以后,也……” “也什么?” “算了算了!我的错!我的错!……” “……” 呵,锦绣心想:你终于肯承认你是个“色魔”了是吧? 丈八高的烛台,照得见别人,照不见自个儿,还想怪我?! 卢老太太一进来不久、就将她儿子卢信良从头骂到脚。 卢老太太道:“汝贤啊汝贤,你说你,说你,你让我怎么说呢——” 一开始听说锦绣有孕的卢老太太,本来高高兴兴,欢喜一场,疯疯癫癫就跟乐昏了头似的拐进来。她问媳妇锦绣:“想吃啥?娘吩咐下人都给你做?”“……”“你这一胎,可要好好保住了!我们老卢家的香火从此就指望你了!”那架势,恨不得立刻给锦绣跪下。让锦绣来做她这个娘,自己去做她女儿。 锦绣道:“八字都还没有一撇呢!甭说生儿生女不好说,太医刚不是说了吗?这胎不稳,保不保得了都是个问题?” 锦绣的话里意思,娘,你别高兴得太早!别到时候希望多大,失望就多大! 卢老太太一听,当即听出苗头不对,话里有玄机,忙把儿子往边上一拉,“你说说,都怎么回事儿?” 卢信良呢,自然是俊面绯红。这件事上,也深知瞒着不好。“是,是儿子的错,儿子……” 然后,吞吞吐吐大致讲了一番。当然,不说锦绣,只说是昨天晚上他强要的,所以锦绣才…… 卢老太太恨不得一拐杖从儿子肩头打下去,“唉!你个不成材的!要是她肚子不稳,我看你怎么像你祖宗老子交代!看你怎么交代?!” 卢老太太一向遵循三从四德,自己这个首相儿子面前,向来谨守慈母本分,大事上,从来以儿子为尊,很多事情,也是卢信良说了算。如今,事关子嗣问题,这些个慈母本分统统不见,化为一只严厉阿母,她骂卢信良圣贤书读哪里去了?怎么一向识大体的堂堂首相,这点子事情就猪油脂蒙了心,想当初,你阿爹在,就算再粗心,这些事上也是谨慎无比,要不然,你老娘怎么会养得出三个孩儿?又说他不懂修身养性…… 越骂越狠厉,骂着骂着,锦绣都听不下去了! “娘!”锦绣很不高兴,“别那么骂我相公成吗?这事儿他又不是故意的?” 又不知道我怀了孕!再说了,当时你媳妇我不也挺享受么?…… 卢老太太愕然,一旁的卢信良也是当即愣了一愣,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也是很久很久后锦绣才明白过来:这女人,怪道说“母凭子贵”,要想在他们卢家当当太后,立立威风,舒舒服服享受享受,看来还非抓紧这段时日不可…… 锦绣心里的那个爽,简直就差没飞上了天。 卢信良啊卢信良,这是不是意味着,那个洗脚水,你得心甘情愿给我倒了呢? 摸摸自己的肚皮,锦绣决定—— 保胎!好好地保这个胎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预告:太后不好当~ 第77章 太后不好当 那个“太后”其实并不好当。 锦绣要卧床保胎。 两个人共同所闯之祸, 如今,却要锦绣一个人承受。锦绣越想越气大, 爽的时候,你卢信良不也爽吗?瞧当时那样儿,满身的得劲儿,凭什么,凭什么而今受罪的单单是她锦绣?保胎自是要卧床的, 这既意味着吃喝拉撒睡——不, 这就意味着除去“拉”之外,锦绣以后所有行动, 全在床上解决。那个澡也不能洗。太医说了, 在胎儿稳定迹象之前,孕妇切忌行走沐浴挪动。锦绣这一辈子都没遭受过如此之罪!即便多年多年的那个以前,在军营,也不见得这么苦。 一天,锦绣死吼活嚷要去洗澡, 丫头春儿不忍心,悄悄放了一桶水,然而,锦绣洗倒是洗了,洗得也爽, 可是换睡袍底裤时候,她乍然一惊,可不又见那茶褐色分泌物了吗?肚子一阵隐隐发胀发疼, 锦绣吓死了,至此,再不敢胡作非为——要爱干净,只能跟个残废似的、让春儿用湿布巾给她细细擦洗身子。而这件事,没有任何人知道,锦绣不敢说,因为被卢信良或老太太知道,这春儿,估计也在她身边呆不长了! 太窝囊了!锦绣这辈子都没这么窝囊过! 吃东西,也是跟个囚徒似的,一日几餐,吃什么,列着表,定时定量,哪些能吃,哪些多吃,哪些少吃,哪些不能吃,那些丫鬟嬷嬷们全都拿眼睛瞄着呢!动一筷子,记一下,再动一筷子,又记一下……汤汤水水滋补品什么的,别提多难吃了!老太太说,这有孕在身的女人,吃食不能放花椒,不能放香料佐料,不能放这样,不能放那样,稍微放点盐,老太太又是一阵说嘴。 去他□□姥姥的! 锦绣心里很久没骂脏话糙话了!现在,她一看见托盘里的那些吃食,什么燕窝啊,阿胶啊,莲子粥啊,牛乳羊乳猪肝儿红枣虾皮鸡鸭鱼肉……她就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地想吐!其实,锦绣本来是不孕吐的,怀孕这么些日子,就吴氏那天碰见提醒她、或者清早晚上小小的呃逆也就罢了……可是如今,被这府上的卢老太太嬷嬷们一搞—— “拿走拿走!快!把这些玩意儿统统给拿走!快!拿走啊!” “不行!怎么能拿走?哪怕你就是吃一勺,不,吃两勺,也得吃啊!” 卢老太太的语气非常刻板严厉。锦绣已经吐得不行了!披头散发,容颜憔悴面皮焦黄。卢老太太的心揪成一团,当然,她不是揪心锦绣,是揪锦绣肚子里的“孙子”。 “您怎么知道是个孙子?万一我这肚子里的是个丫头呢?——呵,要是生个女儿,娘,我这东西,是不是可以不吃了,啊?” “胡说!你快呸啊!——你看你肚子里的那条线,还有这样子、反应,明明就是个孙子!二儿媳妇,赶快呸啊!话可不能乱说!” “我呸什么?”锦绣奇了怪。 “诶!就是快往唾盒里呸几声呐!这是规矩风俗,说错了话,呸几下就没事儿了!” “……” 呵!什么乱七八糟的臭风俗?锦绣心想:我“呸”什么“呸”?你嫌女儿不好,我偏生个给你看! 卢信良从内阁衙门回来,用晚膳时候,会让丫头们把膳食统统搬了到厢房里间陪着锦绣一道儿吃。 小小的红木圆桌上,有时候会摆着厨子专门给卢大相爷做的菜肴,什么辣子鸡,辣炒蛤蜊,蒜蓉蒸扇贝、酥油泡螺儿……这些吃食,锦绣以前不见有多喜欢,可是,现在的眼泪,啪嗒啪嗒,止不住往眼皮下流。 当然,锦绣是装的。 卢信良一边喝着菊花酒,一边吃香的、品辣的,她越看越不舒服,越看越哈喇子不停往下流。口水又流了一嘴角。 卢信良问,“怎么了娘子?好好地,怎么哭起来了?”然后,赶紧放了筷子坐在锦绣的床沿边又哄又问。 丫鬟们全都见眼色走开了。 “我、我也要吃辣的!那儿、那儿、还有你那个香辣虾,鱼香豆腐我也要吃!” 锦绣说着说着,甚至连哽带噎,眼泪,这就流淌得更凶猛了。 “不行!”卢信良脸板得很认真,“你还要不要命了?要不要咱们这肚子里的孩子了?” 然后,拍拍互击两掌,赶紧让丫鬟们进来把东西撤了,干脆锦绣吃什么,他也照样跟着吃。 堂堂一个相爷,做到这份上,也有够难为他的。 锦绣又道:“孩子!孩子!你就知道你孩子!你天天往我这床上整日挺尸的挺几天试试?就挺几天……” 卢信良不说话了。他从来不知道,原来一个女人怀了孩子会这么情绪不稳和痛苦。 “唉!”叹了口气,“再忍忍吧!熬一熬,熬到生下来就好了!不,哪怕是胎儿稳定了也好啊!” 他从丫鬟手里递过一碗汤,是刚才他喝过的,也是锦绣唯一能吃的清水寡味汤,坐在床沿边喂了两口三口。 锦绣道:“……那得熬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卢信良后来还是给锦绣去外面大街包了几块臭豆腐、或者以前锦绣常常光顾的那几个点心铺子。 锦绣说,“那……我能吃臭豆腐吗?”见卢信良不说话,“哎呀!我能吃吗?能吗?”她把卢信良的手拉着、拽着、扯着、摇着,撒娇发嗔,一股惹人可怜兮兮的小女儿之态。卢信良遭受不住了,“我问问!我再问问太医吧!”“……又要问!”锦绣撅着嘴儿,很不高兴。最后,卢信良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干脆,索性放锦绣一马,偷偷地,背着卢老太太和丫鬟等人,让人背了马,悄悄地,从角门一溜,上街去给锦绣买那些什么臭豆腐、绿豆凉糕去了。 锦绣觉得卢信良这人挺好的。 吃着他给她悄悄买回的那些东西吃食,忽然,抹着嘴角,她又想,忍一忍吧!你就为了这个男人,也忍一忍吧! 其实,这些对锦绣来说还不算最是要命的。 一天,卢老太太气势汹汹、铁面包公一样拄着龙头拐端端严严走进了锦绣厢房。 “我看汝贤呐!从今儿起,你还是搬到你书房去住最好?” “……怎、怎么了?母亲?” 当时的锦绣正在和卢信良玩“九宫格子”。锦绣很聪明,卢信良更是胜她一筹。所谓的“九宫格”呢,那是一款数字游戏。它的起源,是起源于河图洛书的三阶幻方纵横图。它的玩法是,一至九,这九个数字,横竖都有三个格,如何使每行、每列两个对角线上的三个数字加起来等于十五呢?非常考验人的数字推理能力。锦绣被卢信良考住了,两个人玩得正酣畅淋漓,冷不防被卢老太太劈头盖脸冒了这么一句。 “是啊,怎么了,母亲?”锦绣放下手里东西,也是一脸愣怔。 卢老太太半晌才坐了下来,捡了一张雕花红木椅,“唉!我也是为你们着想!” 她连叹几气:“二儿媳妇你现在还在保胎,凡是都要切忌稳妥,你们年轻人不懂事,我这个做母亲的,不能不时刻提点着啊……” 原来,是怕小两口子睡在一起又搞出了事儿,怕重蹈覆辙,保不住孙子。 锦绣不说话,卢信良也不说话。 “诶!汝贤!娘在问你话!”你好歹给我吭一声啊!卢老太太把拐杖又往地上点了点。 “嗯咳,母亲,是这样的,搬呢倒是可以搬,但是……” “是锦绣舍不得你吗?” 卢老太太忽然把眼睛往锦绣脸上一瞄,和言善笑,眼睛弯眯成一条缝儿。 这太腹黑了!太…… 锦绣感觉自己像没嘴的葫芦,瞬间不知如何张口。 “呵呵!搬吧!相公,你去书房睡,从今儿起,我也好清静清静,嗯咳,清静清静……” 锦绣简直是后悔死自己如此死要面子、死鸭子嘴硬的一刹那冲动了! 倒不是真舍不得卢信良,像个小媳妇小娘们似的非粘着他不可,而是,不知为什么,这一怀了孕过后,人,变得脆弱敏感起来,连自己也控制不住地脆弱敏感。 那天锦绣的母亲陈国公夫人在得知锦绣有身孕后,也来探望,这八字还没一撇,胎儿保不保得住都是个问题,可是陈国公夫人呢,把什么外孙出世后的金项圈、锁片、影儿小枕头尿布巾……统统全准备好了,说什么也要马上送过来。 锦绣奇怪,在这些鸡零狗碎的事情上,她娘陈国公夫人向来不屑,其实看卢信良也是不屑,不知为什么,大抵是血缘的力量,“我这就要有外孙了!呵,真想不到!真是想不到!”她一边把锦绣上看下看,左打量右打量,那脸上的表情,就像在做梦。对锦绣千叮咛万嘱咐,锦绣还想,多半,你当年怀我的时候都没这么兴奋吧?锦绣脸上的那股子酸酸凉意自不必说…… 后来,陈国公夫人道:“这段时间,你可得当心一点啊!” “当心什么啊?”锦绣问。 “男人可不都这样?这女人身子一不方便,指不定……” 是了,陈国公夫人的意思是说,男人爱女人,多半,先是她的肉/体,难道你和卢信良,还有那精神层面的吗?她表示怀疑。 其实锦绣也在怀疑。“他敢!”嘴还是硬的,“他要是敢,看我——”看我不去了他的小鸡鸡! 锦绣从来没有那么不自信过。 她和卢信良的结合在于什么呢?精神层面?是啊!……是个笑话。 看看现在的这幅鬼样子,就跟个邋里邋遢坐月子的女人有什么区别?头发快出了油,脸上脂粉未擦,脸也是以前讽刺吴氏那样蜡黄蜡黄的。 锦绣从来没有这么窝囊不堪过。越想越脆弱,越想越敏感。 某日夜间,锦绣从卢信良回屋换下的衣袍上闻到一股香味,熏浓熏浓地,是女人才用的白兰花的香散香味。 锦绣问,“今天回来得倒是晚的,部里的事情就那么多吗?” 她旁敲侧击,嘴角微微含着点笑。眼睛轻轻地眯起,这幅审视的表情状态,尽管让自己作呕也瞧不上,她还是问了。 卢信良便道:“哦!是啊!最近事情倒是挺多的!”然后,便没再说什么,很是疲惫揉了揉鼻梁骨,让丫鬟备水洗澡去了。 又过些天以后,锦绣又是一阵旁敲侧击,这才知道,原来那道遗留在袍子身上的白兰花香味,其实是卢信良买给她自己一双彩锦丝履上所染的香味。所谓的“步履生香、香风步步随”,也有这么一层意思,时下很多贵妇穿鞋子的时候喜欢讲鞋也染上香味儿,卢信良觉得差不多胎像稳定了,锦绣可以下床,穿这样的彩锦丝履最舒适不过…… 锦绣快被这些个令人厌恶的猜忌、脆弱、敏感、小肚鸡肠给恶心死了。 她不知道越是在意上一个人,以上情绪,想要克制也无法克制。 六月天,暴雨时不时倾盆而下,雨急似箭,叮叮咚咚飘打在屋顶的瓦砾和飞檐兽脊。这算是入夏以来的第一场暴风急雨,天空明晃晃几道口子,时不时扯在锦绣拔步雕花大床对面的窗格子上。锦绣向来不怕打雷。可是,那飘摇的烛火,映着窗户上狰狞如蛇映的蜿蜒电闪,继而,炸雷此起披伏,锦绣心里一阵哆嗦。牙齿咬得咯咯咯地,“这是闹鬼啊!我的娘咧!这是闹鬼了吗?” 她害怕了。 卢老太太分派了两三个老嬷嬷在外间守睡陪床,那两个嬷嬷,人又死板,面不活乏,虎姑婆一般,当然,这是监视锦绣和卢信良两口子的,她就是怕,稍不留意,这年轻小夫妻又睡一块儿去了。 锦绣恨死这几个无事生非的老太婆了! “简直是没事儿也要被这几个老太婆搞出点事儿,不就怀个孕,至于吗?”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的。“轰隆”!又是一声,锦绣吓了一条,“春儿!春儿!”她想喊丫鬟,奈何春儿也被这两老女人给支开了。她感到一阵口渴外加心里烦躁,越想越火冒三丈,“真她姥姥的混账!我叶锦绣何时受过这等腌臜闲气?!”忽然,就在这时,正当翻来覆去,明晃晃,又是一个闪电炸雷钻进床帐—— “娘子!” 一道声音,轻轻地,温柔似水地,羽毛似地飘拂过耳边。 有人轻手轻脚揭开床帐以及被褥,将她往怀里小心翼翼地一抱。 是卢信良。 卢信良抱一只小猫咪似地,“你怕不怕?我倒是怕,说起这六月天的雷,响起来倒怪吓人的……” 明明是个借口,还要帮锦绣圆圆面子。手,圈在锦绣的腰上,轻轻地,搁置于锦绣尚未隆起的腹间。 下颔也是那么轻轻地,贴着锦绣耳鬓,来回地,柔柔地厮磨。 厢房室内,红烛飘摇,呼吸细细。 锦绣反转过身来,也把对方抱住,并紧紧地,抱得就跟黏皮糖似地,“——是挺吓人,不过,有你夫人在这儿,乖,就别怕了!” 分明一种“偷情”滋味美,锦绣说得极其,却极其豪言壮语,厚颜无耻。 卢信良弯了弯嘴,笑了:“嗯,还好有娘子,不然,本相今晚准吓得睡不着,明天早晨也起来不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好辛苦~~~~~~作者也好辛苦! 第78章 相爷心里的“道” 锦绣这人一向傲娇。 以前, 她和跟卢信良进行嘴仗也好,斗智斗勇也好, 什么故意使计、引诱、挑逗、捉弄、甚至相处的过程中心砰砰跳也好——可是,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温情绵绵、这样颠倒神魂、心如化开一般。 她说:“反正这雷打得这么响,也睡不着,咱们何妨聊聊天, 说说话, 嗯?” 雷声轰鸣,于窗外还在一下一下有规律打着。床上绡帐银钩, 冰簟珊枕, 梅花帐子垂下,烛光像清泉一样在两人脸上来回摇曳、流淌。 外间两个照看锦绣的守夜嬷嬷睡得又沉又死——锦绣猜,卢信良多半用了什么不君子的手腕,茶里放点安神散呀,好睡药之类, 现在,才会跟个偷腥的贼“爬”上她的床。其实,他大可不必这样,锦绣之前说,你不是个相爷吗?什么时候还对个下人怕成这样? “呵, ”卢信良就笑,“那天,我老娘一说, 是谁死要面子说你要清静来着?” 锦绣抿着嘴,心里笑得直乐呵。敢情,还是为她“声誉面子”着想么? 卢信良就那么把她抱着,搂紧在怀里,像抱一只乖巧柔顺的小猫咪一样。没有说话。手,仍旧轻抚在锦绣尚未隆起的小腹,偶尔嘴角擦过来,往她鬓边亲一亲。他们是侧躺。 锦绣又说:“那就讲讲你小时候的事?——比如,有一次跳进你们后院的那个池塘去洗澡,然后,你的衣服裤子被你哥哥给拿走了……” “胡说!哪有这回事儿!你就听谁信口胡说!这是没有的事儿!压根就没有!” “呵!没有吗?” 锦绣笑,手刮在两腮,她做故意状去羞他:“怎么我可听说,咱们这位向来正派又谨守教条规矩礼仪的卢大相爷,有一次,是光溜着身子,手遮着那——” 她没有说手遮着那“小卢信良”,只嗯咳两声,“相公啊相公,你小时候挺奔放的嘛?怎么都没看出来!你说你多虚伪啊!” 卢信良倒不听锦绣取笑,忽然,他撩起床被,坐直了身。“你干什么?”锦绣微眯了眼,有这么小气? 然而,一阵睡袍袖子窸窣,细软如丝的凉意瞬间浸上了锦绣的脖子。 卢信良不知何时从床头某个柜子小抽屉里打开了一个精致小盒子,取出一条项链,给锦绣轻轻地,动作缓慢戴上。 卢信良说:“我这个人嘴笨,你也知道的。你没有怀我孩子,我把这东西套你脖子,或者,你还会觉得我是真心诚意想送点东西给你,让你欢喜欢喜!可是,现在你既怀了我的孩子——” 原来,他的意思,是怕锦绣误以为因为锦绣有身孕的缘故,这向来不懂情调讨女人欢心的卢大相爷,而今才会想起送老些小礼物,小首饰…… 锦绣瞬间明白过来了。 那条链子,不见有多稀奇贵重,细细的银丝链,上面吊着一个紫晶的小坠。那坠子,仅拇指般大小,也看着普通,可是,水滴形状,上面清晰非常刻了四个字——“锦绣良缘”。 锦绣半天没有吭声。 是精神,还是肉体的契合,在她与卢信良的情感层面上,这个问题,于锦绣始终像个牛角,她一直免于去钻,不愿去钻。 她说,“真漂亮!你为什么想起送我这个呢?” 流金的小篆,焚着一缕龙涎百合。锦绣的眼恍恍惚惚。 卢信良后来帮她戴上了,他看她拿在手上,嘴角似有欣喜,弯弯的,明艳而可爱。他又把她轻搂在了怀,深吁一气,叹了叹,“呵,你不是要和我谈谈心,讲讲以前一些无关紧要的事么?”接着,在锦绣的额发上又吻了一吻。 雨声窗外,雨打芭蕉。锦绣的心,有一丝细微的悸动。很明显,这样的夜晚,这样的灯火寂寂阑珊、什么东西都可以宁静得可以倾听一朵落花的氛围,锦绣居然觉得,这种感觉——这种心惊肉跳的感觉,甚至比男女床第间那些一波一波热浪狂欢还要令人舒适、令人思绪澎拜。 这种感觉相当地微妙。 “在以前,我感觉不到什么是快乐,霏霏——” 他怕锦绣听不清、以及听不懂,再次轻叹了一声: “我感觉不到什么是快乐,霏霏,可直到你,直到——” . 时间缓缓而逝。 锦绣终于终于可以下床了。 熬到四个多月,太医说,胎像稳了,锦绣身体基本无碍,只要以后将息修养得当,这个胎儿,应该是能保得住的。“呵呵!”太医又说:“首相夫人这肚里的小公子或是小小姐,真真是个命大坚强的孩子,将来,定是个有福寿的!”卢信良和卢老太太都听得欢喜,连声给太医道谢,又是请喝茶,又是请收礼。锦绣等太医一走后,双足就像安了两个车轮子,恨不得马上跑院子去转几圈,大声呼吸,喊叫喊叫,“自由了!姑奶奶我自由了!自由万岁!” 把卢信良和老太太吓得,老太太说,“快去!快去搀着她!别让她再出事!” 卢信良那天给锦绣好好洗了个玫瑰花瓣热水澡。 “也不见多脏啊!天天就吼!皮都快搓烂了,你还要搓!” 卢信良现在已经练就了一身奶妈子本事。这个从来说什么三从四德、夫为妻纲的男人,现在,渐渐地伺候起锦绣来得心应手,关键他还觉得挺享受。 都说锦绣有本事,连锦绣老娘也不得不佩服,“别拿乔!再这样轻狂下去,我都看不惯了!” “我乐意!我相公也乐意!娘,你管不着!你-管-不-着!”她还甚是得意地,声音加重两句。 锦绣胎动这天,正是锦绣母亲陈国公夫人有事没事、又来看她女儿的饭后下午。 无意瞥见了锦绣脖上挂着的紫晶链子,“啧!还‘锦绣良缘’!看来用这四个字是准备给你好生套牢了!还成日挂在脖上,得意个什么劲儿!” 锦绣母亲心目中的乘龙快婿是王翰——王翰那样肯为锦绣挨几十鞭子的人。 对卢信良,她一度嫌他迂腐,然而现在说这话,却有一些满意和得意的意思。当然,是为着锦绣得意。估计也是可以放心了。 她走后,锦绣一遍遍手摸着那条镌有“锦绣良缘”四个字的紫晶坠子。 她在回想卢信良那天雨夜给她所说的话。 “在以前,我感觉不到什么是快乐,霏霏——” “我感觉不到什么是快乐,霏霏,可直到你,直到——” 他的声音,像磁石,像沉沉的玉。 锦绣把那镌有“锦绣良缘”的紫晶坠子又重重捏在手心握了一遍,捏得手心都快烫了。 雷声相伴的溶溶雨夜,还是头一次,两个人敞开心扉,如此表达了各自心迹。 锦绣觉得卢信良的眼睛像一对磁石,他给她吸住了。有些不由自主,牢牢地吸附在上面。 他给她讲他的过去和经历。讲两脚羊。 “两脚羊并不是指只有两只脚的羊,而是被当做肉贩卖烹饪食之的人!是人!霏霏,你没有看过,你没有看过——” 锦绣当然没有看过,“民外为盗贼所掠,内为郡县所赋,生计无遗,加之饥馑无食,民始采树皮叶,或捣叶为末,或煮土而食之,诸物皆尽,乃自相食……”这是史书上的记载,于真人真事来说,她哪里见过呢?他说,有一个物件叫“舂磨砦”,什么是“舂磨砦”呢?就是一个很大很大的石臼,上面有一把巨碓,饥馑无食,便把一个个大活人纳于那臼里捣碎,合骨而食……他又问锦绣,你知道什么是“菜人”吗?所谓的菜人,就把人当菜市的猪狗犬豕,肥壮者一枚,不过十五千……锦绣不说话,所谓的“菜人”,她自然也是没看过。 “可是我看过!不仅我看过,我还吃过!娘子,我吃过——” 他的眼睛里的那抹哀伤,忧郁,顷刻之间,就跟雨水似的,流淌进了锦绣的心里。 这一刻,锦绣心底的母性也被那股子忧郁、哀伤所深深唤醒、激越。 她懂了。 为什么会被这个男人所吸引、所打动,原来不单是他的俊美皮囊,而是有一种东西,她觉得望尘莫及—— 情怀,道义,纯真,以及君子的三大德——“仁者不忧、智者不惑、勇者不拒”。 这个卢大相爷,她的丈夫,一国之相,他的心里,在构建他所推崇向往的理想国,“无暴政,便无暴民”。 ——他的儒家理学治国之道。 ——他的天理人伦、三纲五常。 后来,他又给她讲,也是那年随父去某地做巡查,因快过节,饥馑之下,没有东西吃,有一女人,她的丈夫刚刚咽气不久,那女人就转身去厨房拿菜刀准备剁他的肉来吃,而她的两个儿子,等不及母亲,就已经迫不及待扒着他们父亲尚未冰冷的尸首啃了起来……而母子三个人,因为怕别的路人看到了会来抢夺他们的“食物”,把门关得严严实实……可是,他却看见了!透过门缝,他和他的哥哥卢信实看得清清楚楚…… 锦绣说:相公,你别说了好吗?求你,别说了……她的声音在颤抖,一阵阵心惊胆寒。 原来,想不到她竟这么胆小。 卢信良便没有再说什么了。“对不起,霏霏,对不起……”他抱着搂她,又在她额上亲吻了吻。 锦绣知道,就是这么一个简简单单的“吻”,它让她与他的距离,从此化作了零,再没有一丝一毫的隔阂。 她很庆幸自己嫁的人是他,是卢信良。 . 锦绣感到一阵蝴蝶展翅的跳动,在她的肚子里,微微地,奇妙不可言地,颤颤地……原来,这就是胎动。 胎儿在她的肚子里飘浮、跳跃……有可能在皱眉,有可能在舞动四肢。 生命的悸动原来是如此奇妙而不可捉摸。这是她和卢信良所共同孕育的血脉呢!锦绣把那紫晶坠子紧紧拽在手心里,人,站在屋顶的白石台阶上,不敢动,也不敢张嘴说话。因为害怕一动,这种奇特的感觉马上就会消失了一样。春儿不明白小姐精神兮兮木偶似地瞪大着眼睛在干什么?她去问,“小姐,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呀?”很紧张的样子。 锦绣:“嘘!不准打岔!我肚子里的孩子她在动呢!” “真的?!”春儿也想跪下来听,“这么小,就会动了吗?”轻抚着小姐的小腹,她觉得不可思议。 锦绣说,“呵!我看,多半以后上房揭瓦,他什么都干得出来?是啊!这么小,就能动了呢!” 忽然,锦绣觉得有些诧异,马戏团的脑积水大头娃娃曾经一度给她造成不少的心理阴影,她一直不喜欢小孩子,曾经,也一度为了害怕给卢信良怀孩子,甚至悄悄地,她喝过好一些避子汤,这件事情,没有任何人知道,就是最最近亲的丫头春儿,也不知晓。 春台戏院的杜二姐给她说过,“那是你不爱他!他没给你足够的安全感!所以,你才不想给他生孩子!” 锦绣觉得这事儿足够荒唐,那么,她又是什么时候,又忘记了去喝那苦不拉几的“避子汤”呢? . 卢信贞出事了。 卢信良有个贴身小厮,唤青云,也就是那个曾取笑过三小姐“金莲小脚”的小猴儿崽子。 这天,荷塘月色,泉眼细流,连下了好几天的雨终于歇住了,但见涔涔月光,剪剪夜风,空气不是一般的清新和舒爽。卢府花园假山石旁虫声鸣叫,荷塘水面波平如镜,青云办完了相爷吩咐的差,纳得一阵凉后,因憋着股什么,想要环视四周偷偷摸摸小解。忽然,只听“咚”地一声,有人像是纵身湖里一跳—— “来人呐!来人!有人跳湖了!有人跳湖!” “……” 卢信贞被救捞起来的时候,阖府上下,所有的人全都惊动。 锦绣和卢信良正在窗下赶围棋,那挂在月洞窗下的淫鸟鹦鹉有说起了荤段子,“你还遭得住吗?还遭得住吗?”卢信良面红耳赤,正要起身处置那鸟,锦绣道:“等一等,相公,好像出什么事了,外面吵吵嚷嚷,好像在说你妹妹卢老三……” 卢老太太也惊动了!躺下床,正要歇息,她现在的心思,全扑腾在媳妇锦绣肚里的孙子上,因此,有人说她女儿卢三出事的时候,良久都没回过神。 众人赶到时,卢三已经奄奄一息。脸如白蜡,唇无血色。 唯一的、那点仅存的几缕杳杳呼吸,也在小厮青云不停地救援、嘴对嘴灌气中,还不知救不救得过来。 “老三!老三!——” 刚还清新的空气,立即沉闷焦灼无比。 卢老太太的声音,像喉咙灌进了一把的沙,天空,也要为之颤栗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我知道大多读者的点是想看互动,想看甜宠,作者也很想一直写,每天就写两人的互动互恁搞笑日常,最后再加点荤段子,又能水字数,也讨你们的喜。但是,一直这么写,后面完全不知道怎么结文,所以,你们忍一忍吧!既然选择了这个主题,大纲也设定了走向,只能硬着头皮写下去。放心吧!这章是过度,因为我要带出很多情节,包括女主妈的事情。还有以后小包子的出生,这个小包子很搞笑的——顺便剧个透~ 第79章 山雨欲来 没有人知道卢信贞究竟发生了什么? 锦绣说:“娘!快去请太医!请太医来啊!” 卢府花园, 一片喧哗混乱。 她的清醒理智,让卢老夫人和卢信良同时一震, 忙吩咐总管奴仆,令他们又是备马轿,又是去太医院。太医一会儿很快就来了。 在这之前,发生了一场小闹剧。 小厮青云嘴对嘴给卢信贞做救援呼吸,这男人对女人, 尤其青云还是个下人, 众目睽睽,做这样的事, 卢老太太差点举起那根龙头拐、一拐杖将小厮打死当场。 幸而卢信良和锦绣急忙制止了她, “——娘!他这是在救人!你别动气!别动气啊!” 时隔很久很久以后,锦绣每当回忆起这幕总会唏嘘不已。 卢信贞后来嫁给了小厮青云。 现在她肚里的孩子,青云也并不计较当了他的“爹”,这两人才是真正的欢喜冤家。 那一次,青云背地里嘲讽三小姐的“小金莲”, 锦绣还教训他一顿——原来,也是那时候起,这两人一碰面总是两眼瞪两眼,针尖对麦芒——原来,这就是所谓的, 凡是躲不过“命定”两个字。 当然,这是后话。 太医来了,卢信贞命悬一线间, 被青云嘴对嘴给救活了。屋子里,忙下忙下,卢老太太不知发生了什么,只一个劲儿询问揩袖涕泪,“孩子,你怎么了?你到底是怎么了?”卢信良不说话,表情复杂,一会儿站在窗台前对着一盆兰花出神拨弄叶子,一会儿揉着鼻梁骨,声音轻轻地,“终于明白了!本相终于明白了!” 锦绣问你明白什么了,她觉得卢信良样子古里古怪,像是大彻大悟、弄懂了一些事…… 她有些惊,然而,卢信良又摇摇头,“我懂了,霏霏,我终于懂了!” ——他什么也不给锦绣说。 到了太医要给卢信贞把脉,卢信贞披头散发,因刚换了套干净衣服,衣服还很散乱。 她猛地挣扎起来,死拉活扯拽紧着衣服的衣领,“不!走开!不要让太医来给我把脉!不要让他进来!你们都走!都给我走!走!” 行为举止,就跟个疯子,哪像平时里那总是傲里傲气又刻薄的贵族小姐。 锦绣眼见事情不对,赶紧说:“娘!相公!你们……你们能不能暂时先出去一下?三妹妹我看也没什么大的危险,可能是惊吓过度,我有些话,想和她单独说道说道?” “二儿媳妇,你……” 就这样,不管是卢老太太,又或者一直表情沉默复杂的卢信良,目光在锦绣脸上盘旋片刻,点头颔首,到底是关门出去了。 人都统统走了以后,锦绣这才坐下来,声音轻轻地,“老三,你能不能给我说句实话,你,是不是……” 把目光敏锐地往对方未隆起的腹一盯,“是不是有了?” 卢信贞的眼泪洪水泛滥似地,一直滚,滚到了腮帮,滚到了下颔。 她久久没有回答锦绣的问题。 缓缓地阖上睫毛。 半晌,一阵落水后的呛咳,她才说,也是声音轻轻地,“二嫂!我恨你!你知道么?我恨你!恨你!” 锦绣刹然凝身不动。 兴许,她是该恨!当然得恨! 自从锦绣嫁进她们的府邸,所惹所招的事已不是一桩两桩,抛开先前的不提,这孟静娴不再守寡了,有人失了节。那个上元节元宵灯会的夜晚,灯火千树,情形何其美妙。三个女人,嬉嬉闹闹结伴□□。孟静娴遇见了她昔日的青梅竹马恋人,现在,已然是离了府邸,失节改志决定不再守寡。并且在锦绣的又一次帮助下,她去的是风风光光,体体面面。可是,然而——她卢信贞呢? 她被一个男人骗了。 那个男人,他是个杀千刀的、畜生,魔鬼、流氓,臭不要脸的下三烂…… 所以,二嫂啊二嫂,如果,当初没有你的那场撺掇出府,让她见识了外面的花花世界,这些府外的诱惑,她是不是就不会沾染上身了? “我恨你!二嫂,我恨你!恨你!……” . 锦绣的心情是久久、久久不能平静。 晚上,收拾完卢信贞的闹剧之后,她慢慢地坐于自己厢房的软塌上。 肚子里的孩子又在胎动、伸胳膊伸腿了。 她笑,“宝宝!你又在闹了呢?真调皮!”一边手抚着肚子,嘴角全是洋洒母性的满足与微笑。 这天晚上的卢信良,也是出奇地对她体贴与温柔。 他从锦绣身侧的软塌上坐下来,手,饶过锦绣的两胳肢窝,把她抱起来,又像抱只小猫咪一样,抱上了自己的膝弯。他也笑笑,“又在你肚子里闹了吗?来,让我这个做爹爹的听听。”然后,俯下脸来,便要侧耳去听。锦绣便让他听。 短短的一夜功夫,这男人好像已经蓄上了胡渣子。 谁也没提卢信贞的事,他穿一件烟灰红的丝绸软缎锦袍,灯火映衬中,容颜有些落拓。 锦绣有些惊,因为这还是头一次,她看见卢信良如此不修边幅、随意懒散不想打理自己的样子。 锦绣让他去洗澡,顺便修理修理胡渣子,他说他难得邋遢一回,今儿想多陪陪她们母子说说话。 锦绣就觉得他更加奇怪了。 外间置夜“监守”的那两个老嬷嬷早已撤了,现在,府上三姑娘闹着要跳湖,这些小细节小琐碎,谁管得过来。她俩本来还要不走,卢信良操起桌上一盏雨过天青汝窑茶瓷往地板一摔,声音豁朗,两个嬷嬷吓得,赶紧跪地磕头。 “滚!你们都给我——滚!!” 这还是卢信良头一次如此有辱斯文对个下人嬷嬷发这样大的火。 锦绣不说话了。手摸着肚子。今天晚上,谁都透着一肚子心事。 卢老三自然不用说了,珠胎暗结,那混账野汉子问审了半天,她也没问出个所以然。其实,看出卢信贞已经怀了身孕,锦绣也是转了好几个弯,才大彻大悟过来。第一,上元节碰见的那个她所说的“问路”的男子就不说了,那天为了孟静娴的事请通灵婆、当时卢信贞所表现的语气态度也是不说——对了,还有一次,陈国公夫人来探锦绣,她也觉得这三丫头有点不对劲。 用手肘靠靠锦绣,“闺女!你这小姑,看着有点不太对劲儿啊?” “嗯?” “你吐爱吃酸的,这很正常,可是她——” 锦绣真后悔自己的粗心,为什么当时她想不过来呢?因为要保胎,她的情绪一直在烦躁憋火中度过,至于其他人其他事,也就没留意过来了! 卢信良是不是领悟了什么?甚至他领悟的,比她锦绣所知道的还要复杂?要不然…… 这天,锦绣在卢府花园里散步喂小金鱼,六月的阳光直照下来,她的头眩晕了晕,正要转身,说,“走,春儿,扶我回去!” 忽然,背后有人一把将她拦腰抱起。“走,让为夫抱你回去!”是卢信良。 锦绣已经是确定这卢信良有问题了! 六月天夏木啭黄鹂,绿树阴浓,芳菲歇尽。花园里的丫鬟个个傻愣。卢信良就那么把锦绣打横抱着,一边走一边抱就不说了,耳鬓厮磨,甚至时不时往她嘴角亲了亲,说着悄悄话,“喜欢吗?”“喜欢什么?”锦绣愣愣地,觉得卢信良的表情很是奇怪。卢信良眼眸温柔地,扯了嘴角低低一笑,又往她额发上亲了亲,便不再说什么。 锦绣以前听过草原上的一匹狼,临死前,绝不会安安静静呆趴在原地等死。而是发了狂一样,它要咬死一只鹿,或者疯狂地沼泽里打滚。卢信良这个样子,不知为什么,骤然一下子就让锦绣想起了草原上那匹即将死去的狼。这决不是他素日的自己! 素日的卢信良,不会轻易大庭广众之下抱她,更别说亲她,吻她,和她耳鬓厮磨,调情说爱,嗡嗡嘤嘤,用他的话,如此不顾形象和“羞耻”。他向来克己克人,两个人要闹,多半都是关在房门也就完了。今天这个样子的卢信良…… 锦绣深深吁了口气,“怕是……怕是有什么祸事要临头了啊!” 后来,接下的一系表情行为动作,更加证实了锦绣的猜测和看法。 她就那么一路被抱着,被卢信良抱进了厢房,然后,由着男人反脚将房门重重一踢,顺便对站在门廊的丫鬟下人们说了声,“都滚下去!”锦绣背心的汗,忽然冒了出来。她从来不是那种又抖又怂的女人,可是这一刻,她感到有一阵说不尽的哀凉,遍笼了两个人的四周和全身。接着,他又把她放下来,放在一张雕花太师椅上坐下,单膝跪地,就像她母亲所说的她们那家乡男人对女人求婚的姿势,他把锦绣的手轻轻捉起来—— “你喜欢吗?”他问她,还是那句话。 锦绣微有讶,不及她回答,他又说,“我想给你们幸福,霏霏,希望你和我们的孩子,能够在我的庇护下一直平安、幸福的过着日子,不用那么辛苦,不去受那些不该受的罪……” 锦绣就笑了。 她也把卢信良的手紧握着,拿起吻了吻,“原来是这样!” 她以为她了解了什么,“不怕的!要是你官场上有那些难迈或者过不去的坎儿,我没那么柔弱,会和你一起挺,怎么样?” 然而,她又伸手帮他理了理越长越深的胡渣子,“瞧你,又长深了……”她一顿,“再者说,自古官场庙堂上的那些事儿,从来都是刀光剑影,看不见的血雨腥风和倾轧,”然后,她又给他举例子,说,欧阳修寇准那些一国之相,谁又是顺风顺水,你既身为一国首相,又这么年轻,自然成千上万的眼睛都盯着你看,错不得一分,稍不好就是个把柄,就是个错!所以,她又说,“我常常就想劝相公你一句,能当当小人,就当当小人吧,你那些君子正气之道,用在官场,会吃大亏的!” 卢信良又把抱起来,他再没有说话。除了把锦绣抱在膝上吻了又吻,最后还是吻。 夜里睡在同一张榻,他感觉他的身子有些热,把锦绣的手又握起来,翻来覆去,让锦绣帮帮他。 锦绣自然帮了。 “娘子,大不大?”他把唇贴在锦绣耳边,吻着,咬着,有些色。 锦绣咯咯咯笑,“别闹!忘记上回的教训吗?”上一回,自然是锦绣险些流产的那次。不懂节制,两个人稀里糊涂差点酿成一桩大祸。 卢信良忽然翻身把锦绣压在身下,当然,两手撑床底,免得压着她。慢慢地,他又把她的脸给捧起来,“我这辈子,就给你一个人享受,你还不好?” 锦绣渐渐地,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卢信良的眼睛,闪着什么,像泪光。 或者,那狼临死前,或疯狂,或挣扎,它的眼睛,估计也有类似的东西,就像卢信良这样的东西。 因为,他再把话一说完,锦绣“啪”地一记耳光已经给他扇了过去。 卢信良声音冷冷地,终于,他说—— “和我和离吧,霏霏!和我和离,你去找王翰,只有他,我才放心……” 他是一个失败的人。喉结上下滚动着,当然没有哭,也没有哽咽,他如此的痛苦难受样子,却是比哭难看。 比哽咽,还要难看。 作者有话要说:  一句话: 不要给作者寄刀片,我真的需要过渡啊!~~~~~~~呜呜,很不想写这几个章节,也很想问一句,能不能直接来个,“几年后”~ 第80章 我爱你 山雨欲来,还真的是山雨欲来啊! 或者, 要弄清整件事情的真相以及来龙去脉, 锦绣的头, 也快要炸了。 太复杂!这官场的事, 牵扯得实在复杂! 首先, 是卢信贞。 卢信贞的肚子,现怀了个“野种”。 肇事者,不是别人, 正是卢信良的头号政敌何守备的长公子, 名唤何绍基。 何绍基, 和他那个次辅爹何守备一样, 也在朝部做事, 现任户部侍郎一职。他引诱卢府的三小姐卢信贞,自然是目的显赫昭彰。上元的元宵灯会, 卢信贞、锦绣还有孟静娴一道,三个女人结伴猜着灯谜, 声音嘻嘻笑笑, 喧甜可人。何绍基也就是那时隐约的从女人说笑声中,得知卢府三姑娘的真实身份。锦绣把一个已经拆解的字谜拿在手上, “呵, 真是奇了怪哉!你俩不是寡妇吗?按说这谜拿一次也就罢了……”是的, 那是一个“缘”字,详细赞不必提。何绍基听得卢信贞娇娇俏俏呸了一句,“我说二嫂!这饭可乱吃, 话不可乱讲哦!你这样说,切忌那些有心忍听见了,对咱们这样的人家又是一阵诽谤!” 何绍基笑了。其实,他认得锦绣,那时还不认识卢信贞。 锦绣长得漂亮,他当然认得,甚至,以前还不失成为众多追求者一员,当然,那时的锦绣可惜跟他眉来眼去可以,要真说到谈情说爱,那就算了!何绍基到底不是张舍那等蠢如鹿豕的没品之流,天涯何处无芳草,不喜欢他也就算了,倒是看得开。只不过,后来听说锦绣嫁给了卢信良,本来这卢信良就是他爹的死对头,好多次,他老爹何守备从卢信良受了不少的气。 “这竖子小儿!老夫考进士的时候他还在穿开裆裤!如今,居然在老夫面前吆三喝四了!” 当然,这是官场倾轧争斗,也暂不必提。 何绍基后来为了一泄诸多心头之恨,包括锦绣的,他老爹的,以及平日被卢信良所压的那口窝囊气—— 上元节的那个晚上,何绍基终于兽心佛面、背地里很不光彩,不惜动用自己的那副俊美皮囊,接近卢信贞。 他想要的目的,很简单:呵,卢大首相啊卢大首相,你不是一口一个天理朝纲,不是一口一个朱程理学天理人欲吗?现在,看我何大公子如何打你的脸?…… 因为他要让他们家丑外扬,丑事曝光。 何绍基自是不知卢信贞有孕了——已经怀了他的亲亲骨肉,他是被卢信贞后来一次偷溜了男扮女装出府找他时候,蓦然听见茶楼里一阵窃窃交谈,“呵!放心吧!曾大人,除了你手头的那个压箱底,我这儿,也还有一个个响当当的把柄证据呢!”是指卢信贞与他私通、“勾引”他的诸多证据——什么香囊、头发,扇坠子以及来往书信。卢信贞是个望门寡妇,贞洁牌坊上,现在名字都还响亮亮镌在上面呢!当然,卢信贞平时是如何与他进行的“私通”暂且不提,总之,那天的卢信贞,在得知自己怀有他骨肉时候,吓住了,本想找他商议商议,因为大嫂都可以不再守寡了——这是不是也意味着、她也可以挣脱那寡妇的桎梏枷锁呢? 锦绣的影响带给了她很多的鼓励、想法以及思考。不过,这时的卢信贞,还不知道这畜生就是哥哥的政敌儿子。 他换了一个名字,说自己是京城某某员外的公子,叫做何伍佑。 “伍佑”、“伍佑”……还真是子虚乌有啊! 卢信贞的眼泪断线珠子往下落。“畜生,畜……生……”她把手帕紧紧绞住,嘴唇,快要被牙齿咬出血来。 何绍基被她偷偷听到的那些话,直如道道霹雳,她被霹得体无完肤,再也无颜苟活于世了! 是啊,再也无颜苟活了!有什么颜面呢?扑通一声,往湖里一跳…… 这就是锦绣理清事情的头一桩。卢信贞,还有何绍基——何绍基这个畜生流氓对卢信良的攻击和报复等等。 第二,那就是跟锦绣自己,不,或严格说,是跟锦绣母亲陈国公夫人所引下的祸端有关了! 自成亲后的不多久,锦绣和卢信良签订了一条《夫妻和平相处协议》。这个协议里,当然有锦绣的妥协,要改造自己,读四书,学六礼,研孔孟,除陋习……当然,也有她的要求,其中最最重要的一项,就是,“龙玉”。 卢信良问,“那个东西,你告诉我,对你真的就那么重要,嗯?” 那是个春夜更深、落花风雨的晚上。 锦绣遵循协议在研读孔孟。棠色长衣,柳色褶裙自膝间婉顺曳下。卢信良桌上搁着大撂文件,烛火中,他把大量公务带回府处理。锦绣笑,珊瑚点缀的一枚白玉搔头明晃晃在卢信良视线里摇来曳去,她可真美!往卢信良身子一坐,侧腰搂着他的脖子,又亲他的嘴,并上下其手,撒娇及勾引各种挑逗,“重要!当然重要!你给我,我也给你,嗯,怎么样相公?”接着,手又再他全身上下摸来抚去,各种坏。 “妖精!”卢信良脸板着,对着她的嘴也含下去。 卢信良倒还真不是个色迷心窍之人。 他在看一份私密文件,是江皖一代某富商请求承办全国几大地铅矿开采的个人私信。这是个大奸商。信上说,若是首相大人允了这请求,好处自会源源不断。并且,在这之前,已经悄悄命人派送了好几大箱子的黄金条子送自府邸。卢信良勃然大怒,把那几大箱的黄金条子退回不说,还谨重严毅地说要查办此事。那富商倒也不慌,听说要查办他之后,擦了擦额上的冷汗,第二日,冷静之后便亲自派他的长子登门来访—— “首相大人,家父说有重要的东西请您过目?” “嗯?” ——龙玉。 锦绣娘一直想要得到的东西,锦绣也一直想通过它、来破解母亲身上谜团的神秘物件儿。 用一个小红木螺钿匣子装着,红绸帛绢包裹着,和田籽料,天然盘龙形状,不加任何人为的打磨、雕制。 卢信良以前捡漏时,并不知这龙玉的某种寓意价值,只知是个稀罕物件。当时,为了赈灾救民于水火,他把它高价卖给一个富商,就是这姓范的商人。现在,这姓范的富商显是要无价归还,当然,为何他送得如此之巧,又谙知这首相大人正想赎回这东西——大致官场之上,身居高位,一个不留神,自己的心思想法便会被人分解了拆了拆,解了又解。这富商总算是把首相大人的心思琢磨个正确,也找对了门路,后来,一场特意精心安排的饭局,这龙玉又给呈现出来,当着卢信良的面儿,说送给他。卢信良呢,也不拒绝,也不表示接受,就那么一恍神的功夫—— 是的,就那么一恍神,有人钻了空子。诸多细节暂时不表。总之,自此,祸事酿成,多年以来坚守的理念、信仰、原则、清风两袖奉公廉洁之道……终于终于,在官场的机巧宦海诡谲中,全都土崩瓦解,化作一盘零落的散沙。把柄被政敌们刻意添油加料放大了又放大——除此,卢信贞事件、各平时开罪的不少小人也全都齐齐聚拢上来,甚至,孟静娴那桩也有嫌疑……于是,顷刻之间,那个向来名誉无疵、社稷之固、笃于忠亮、立身大节、君国以忠、安分守己的卢大相爷,被御史台弹劾!被皇帝质疑!眼看就要垮了! 垮……了! . 锦绣终于终于是明白过了。 半个月多前,也是那个雷雨交加的晚上,她在床上保着胎,卢信良偷偷摸摸贼一样钻进了她铺盖被褥。外面滚滚雷声,两个人搞得像偷情。他如柔丝细雨,把她吻了又吻,两个人谈了一夜的心,什么也没做。他给她讲小时候事,讲到两脚羊、讲到菜人,锦绣萌动他眼底的那股子忧郁与哀凉,是的,当时的锦绣,只道是对于自己如此呆板迂腐的儒气相公有些理解,多了些心服……最后,他又亲手戴了一条链子给她,紫晶的水滴坠子,上面刻着“锦绣良缘”……终于终于,锦绣这才想明白过来了! 这个男人,这个男人……那时他就预感今日所发生的一切吧? 这个男人…… 她问:“就、就这样要垮了吗?你会被凌迟?抄家?灭门?要不……要不我去求我父亲想想办法,或者求求太后,要不然,要不然……” “没有用的,没有用……” 夏天的雷雨可真多,噼噼啪啪,又下起来。两个人坐于窗沿下,方形的紫檀木炕桌上,放了一本书,是《和离书》。外面雨声急迫,锦绣每听男人说一句“签吧”,她就一耳光给他扇过去,他再说,她又接着扇。终于,两个人又沉默好一会儿,锦绣才抬眸注视男人的眼睛。她哭了,这是生命中第一次对个男人潸然流出了泪。 尤其是,那句卢信良淡淡地一句——“没有用的”。 锦绣忽然勾着嘴一笑,袖子抹抹眼角。起身,去厢房里间取了一大撂的东西出来。是信件。 就是卢信良曾经暗暗扣押了好久、王翰远在边疆写给她的一封封信件。 她把那一大撂一大撂的信、往卢信良跟前重重一甩,“看吧!我现在最后的路,已经断了!” 卢信良依旧木无表情,“什么意思?”也不看锦绣。 “呵,什么意思?什么意思?你不会自己拆了看吗?” 卢信良这才去拆那信。外面雨声依旧滂沱,伴着电闪雷鸣在耳边响个不停。 忽然,拆着看着,卢信良把眼睛闭了又闭,接着重新睁开。 他也勾着嘴,嘲讽似的,“他成亲了?” 他鄙夷地把那信往红木炕桌上一扔。 王翰确实已经成亲了!锦绣的后路,是的,早已经断了!唯一等待他的那个挚爱如生命般的男人,居然不声不响早就成亲了? “你把我锦绣当个什么呢?转手送人,包袱是吗?还是球啊?你踢一下,他踢一下,哦,现在你不要了,又想踢回去給别人?” 什么人呐这是?! 到了这里,锦绣的反应居然没有哭,更没有歇斯底里。王翰成亲了,对方是个温顺漂亮又贤惠的女人。 信里说,那个女人,不管是眼睛、鼻子、嘴巴、还是眉毛脸型,都跟锦绣长得几分相似。或许,可能这个原因他才成的亲吧?都快三十好几的男人了,再光棍下去也不是个事儿,且又是王公贵族。他给锦绣说,自己终于可以放下心了,因为从得探来的消息,这卢信良似乎对她也挺好。只是他夫人性格太柔弱了些,若是锦绣那般泼辣,估计就更完美了!这信,是断断续续写的,字迹歪歪扭扭。王翰写这信估计有叫锦绣放心的缘故。锦绣呢,一颗大石也终于沉淀落下,男人不再等她,她可以减轻一分罪过。 只是到了现在,看卢信良这态势,他想给锦绣往王翰的身前踢,锦绣觉得这卢信良有够混账!混账得太可以! “那么,你以后怎么办呢?我这一劫,多半是过不去了!霏霏,你以后,怎么办?” ……怎么办?! 以后的两个人,便再也不说话。 雨,是到了次日早晨卯时才停的。这一晚上,两个人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院子里,一股雨打后的茉莉栀子花香味。香气冷人心肺。 锦绣被熏醒,她早早地起来,自己把自己梳妆收拾完毕,又吩咐丫鬟去打一桶水,并一些澡豆、刀片、玫瑰花瓣香露过来。丫头春儿问怎么了?她说当然是要给你姑爷好好洗洗。春儿去了,锦绣仰头深吸一口气,眼中带笑,笑中有泪:好好给他洗洗吧!好好地给他刮刮胡子!打理打理! 或许,这于她来说,是生命中头一次如此细心备至伺候他?也是最后一次也未可知?……一会儿?明天?还是今天下午?……宫里朝部的文件圣旨就要下发了,他们很可能会给他带到那个地方去?……审讯?还是严刑拷问?…… 相爷是个何其爱干净的人。他一生,都未像现在这么邋里邋遢过。 胡子越来越长,头发也开始打结。 她轻轻地舀起水,轻轻地,一瓢一瓢往男人白皙如玉般的赤裸肌肤上浇。 锦绣一边浇,一边道:“水,还烫吗?合适吗?” 卢信良闭着眼睛,神态宁静平和。 锦绣的鼻子一下酸了,“相公,来转过身来,我给你理理胡子,如果他们要带你去,看见你这胡子,会笑话你的!” 卢信良听话地转过身。 锦绣的眼泪一股股往外冒,“你们老卢家,左一口气节,右一口气节,现在,这气节可把你害苦了是吧?把我也害苦了!” “……” “我呀!早知道就不跟你签那劳什子的狗屁条约!那劳什子狗屁条约不签,我可能等你这一去,或者一下土盖棺归了西,我就立马带着你肚里的儿子改嫁——和你离!果断地离!可现在,怎么办?——我呢,也跟你学了不少,什么‘失节事大,饿死事大’,什么‘从一而终、一女不适二夫’、什么‘宁可枝头抱香死,不曾吹落北风中’……” “霏霏……” “相公,放心吧!那《和离书》咱也不写了!你死了,我给你守节,做你的坚守贞操的好娘子!好寡妇!若是要灭门,我也就,也就……”也就跟着你一起去吧! 浮动的玫瑰花瓣漾起在水里,像殷红的血。 卢信良一把将锦绣紧揽在怀里。 那剃胡子的刀片从锦绣手里落了下去,从浴桶的边缘,落到她裙琚的下摆。 她是从来从来没有被男人以这样的姿势、以这样有力发疯几乎发狂的姿势抱着、抱紧在怀里。 脸,什么时候被一双湿漉漉、带有笔茧子的手捧起来,也未可知。 锦绣感到一阵揪心揪肺的痛苦和欢愉。 胎儿忽然在她肚子里跳动起来,像是感受到父亲的鼓舞,它也兴奋起来。 男人快要把她的嘴给吻破皮了。 头一次,也是如此的头一次,她感觉男人嘴上的那股子力量如此骇人,如此令她心惊肉跳。 抱紧着她,只是恨不得吃了又嚼吞进她的肚子里。 锦绣的眼泪哗哗哗地流淌不断,流进他的嘴里,流进他的胸口里。 院子里,终于传来一阵阵吵嚷之声,靴声踏踏,御前的大太监翁思奇展开了一道黄绫圣旨,声音字正腔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查,内阁大学士兼宰相卢信良窃权罔利,玩弄奸计,坏祖宗之成法,收受贿赂,嗜好钱财,敝天下之风俗,专黜陟之大柄,巧于调和……”” 那道明闪闪的黄绫绢布,也不见有多长,上面字迹潦草而刚劲,却一共书下了御史台弹劾的十罪九状。有的没的,甚至捕风捉影鸡毛蒜皮强加上去的,其中十罪九状,统统加起来,足以形成一个字,“死”! 他还在吻她,展臂把她越抱越紧,大太监翁思奇的声音,响彻了整个院子。 院子里,人心惶乱。整个一片躁动混动。 而,就是在这样的躁动混乱中,锦绣却打死也没想到,她竟听见了这辈子都以为不可能听见的那三个字。 他说:“霏霏,你知道么?相比你目今现在的这样子,我宁愿你是刚刚嫁给我那会儿……” 那会儿没心没肺,做什么都肆无忌惮,整个一泼妇妖妇……可是现在…… 然后,他就没有说了。只说了三个字,在她耳边轻轻地—— “我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  /(ㄒoㄒ)/~~ 第81章 一刀两段 卢信良被带走之前,锦绣已经给他整衣掠冠、掸袍拂带, 又收拾出一个与往昔俊美高雅贵气十足的卢大首相了! 下面的袍摆微有些皱, 锦绣轻轻地弯下腰, 再给他理理, 理出刀切一般的线条和折痕。 锦绣站起身来, 目光凝在男人身上一动不动,上下打量一会儿,轻捧着他的脸, 说:“这样子, 很好看, 我家相爷, 一向是最最俊朗好看的!” 说着说着, 嘴唇微微翕动着,声音哽咽, “好好爱惜自己!保重自己!不要和那些人僵,做做小人吧?哪怕不做小人, 至少, 至少……” 她说不出来了!怎么说呢?以卢信良的脾性惯例,即使面对铁梳重刑, 也是不卑不亢, 绝不会吭一声, 主动招认自己那些被指控弹劾的犯罪事实!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这就是他的气节啊!所谓的他们老卢家的气节! 卢信良点头, 没有说话,只伸手一把将锦绣搂紧在怀里,下颔紧抵她的头顶,就像之前他抱锦绣那样。 早晨的阳光,蓦然射进来。六月的天气,居然不见有多热。 他就那么把锦绣抱着,紧搂着,下颔抵着锦绣的头,一直摩挲,不停摩挲,来回地辗转厮磨。 那被搂紧在怀中的女人,身子虽一直在颤抖,然而背脊与他,却是挺得一样的直。 脚步声踢踢踏踏,不一会儿,宫中的掌印大太监翁思奇已经走了过来,身后是几个年轻小宦官并几个皇帝御前的贴身侍卫,当然,是来带他走的。卢信良现在说到底只是被弹劾指控,罪名没有坐实。他们对他倒还算客气。 “卢大首相,请吧?”一个小宦官说道,嗓子尖声尖气。翁思奇在旁边卷着圣旨,也是做请的手势。 院子瞬间闹腾起来,哭嚷的,惊吓的。 卢信良没有理那些太监与侍卫,环视整个厢房的四周,里间的月洞窗,透过雕花格子,他看见一架彩漆描金阁楼式梳妆台呈现眼底。 妆台上,是锦绣日常所用摆放着的控云铜镜,妆奁匣子,象牙白玉梳篦,脂粉盒黛笔等等。 卢信良转过身对翁思奇道:“等等!因这一去,怕是生离死别,在这之前,本相想给爱妻再梳一次头发,再描画一次眉毛。”他的样子,平稳淡静。 翁思奇吃地一声,未及开口,方才那尖声尖气的叫卢信良走的小宦官便翻两个白眼儿,“哟!卢首相,要恩爱也不是这样,故意拖长时间,算什么呢?走走走,三司还等着会省您呢——”说着,就要来拽卢信良的衣袖,并让旁边的锦衣侍卫给上枷锁。卢信良垂下睫毛看也不看那人宦官一眼。锦绣正一愣。一大耳光子,不知何时利落风行早已扇到了那宦臣的脸上。 “腌臜东西!” 一旁的翁思奇声音,“你算个什么玩意儿!何妨现在首相大人的弹劾还没坐实,就算坐实何时由着你这种玩意来拉扯!还不给我,滚!”然后,身子转向卢信良,恭恭敬敬,“卢首相,既要和尊夫人道别道别,这也是人之常情,只是,希望首相大人能否尽量快一些,咱们这些做奴才的,也好做人呐!” 翁思奇是个掌印太监。锦绣这才知道,什么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掌印与首相,本来就是搭档。如果卢信良垮了台,这人,自然下场好不到哪去?她感叹着,同时,也心道世态的炎凉与龌龊。那个准备拉扯卢信良的小宦官,是的,用翁思奇的话——他算个什么东西?就是跪趴着给卢信良舔鞋的资格都不配,如今,却也扯起嗓子拿起态来了! 锦绣因为早上给卢信良修胡渣沐浴洗澡,头发散了,眉也花了。 轻“呀”一声,何时被卢信良拦腰一抱,轻轻地、温柔地、体贴地抱至里间的那架彩漆描金阁楼梳妆台也恍然不知。 她说,“相公,咱们……咱们真的就要生离死别了吗?” 眼泪再次刷刷刷,锦绣像觉得做了一场梦。 梦里的卢信良,还是以前那么死板迂腐老古董的样子,他视给女儿家做这些事为羞耻……可是,卢信良的眼睛对视着她,那么温存,那么柔和,又、又那么哀凉绝望……他拿起桌上的梳子,给锦绣轻轻梳理着发,轻轻地,又动作笨拙却也不失娴熟给她挽了髻,是个随云髻。 锦绣的眼泪,如断线的珠子。 她想起了一句词,“碧云红雨小楼空,春光已到消魂处”……这短短的一瞬间,她仿佛和这个男人已经度了几世几千年万年的光阴和时长。她们不是成亲仅仅那么两三年、或者三四年吗?大红的盖头一揭开,他的那张冷漠的脸,以及她的那张跋扈嚣张、横眉冷眼相对的脸……多么不调和的夫妻……可是,就是这样如此不调和的夫妻,在这短短一瞬间…… 锦绣嘶声力竭,“不!不要!相公!不要跟他们去!不要!” 不要!不要!不要!…… . 人到底还是给带走了! 锦绣站起身,一件大红色的烟霞牡丹锦纹长裙、映在弹满灰尘的阳光中。蝴蝶在裙摆的四周翩翩飞舞。 锦绣抬脸要去寻卢信良。 卢信良已然已经走了。阳光在他身子的背后暗了一暗。枷锁不知何时套在他的脖肩。他的背,依旧挺得笔直笔直,修长而俊朗,仿佛风吹不到的岩上劲松一般。 锦绣还要跑过去追粘他,这时,卢信良蓦然回转过身,微微淡勾着唇对锦绣一笑,依旧是那么清冷孤傲,一副垮不掉的样子,“霏霏,告诉他,告诉他,自己的爹爹一直是清清白白做人,让他以后不要因此神伤愧疚自觉低人一等……” 锦绣这一次却没有哭了,袖子抹抹眼泪,“你放心,我会告诉他的……” 然后,她轻声地,又说了一句,“只是,我不会再让他像相公你——”你这么正,和直! 他说的“他”,当然是锦绣肚里还未出世、就面临这样一场大祸巨变、并且还不知将来能否跟着遭殃的可怜孩子。 卢信良颔首,然后,便没有再说什么,身子再转,背脊依旧挺得那么笔直地,走了。 “照顾好你和你肚里的孩子!霏霏,照顾好……” 临走前,就这么说了一句,简短一句。 接着,渐渐地,他的身影,就彻底隐没消失在锦绣那双同样哀凉,却同样倔强刚直的眼睛里。 . 锦绣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拿找出卢信良导致他如此境地的罪魁祸首“龙玉”,以及,他曾暗示某个锁了的柜子里,有一份档案卷宗。 这么些年,黄淮两河灾情泛滥严重。由于关系朝廷统治命脉、江南漕粮的运输等问题,卢信良曾提升了一个武英殿学士兼礼部侍郎的官员做河道总督。两个人共同商讨治河方案。卢信良是这件事情的主要负责人。现在锦绣把那个藏在柜里的卷宗拿出来,因为他对她说了,“这东西,好好保管,上面有各项治河的方案以及经费运算还有对策,记住了!不要轻易交出这东西,若是你那皇帝表弟还有这家国天下,那么……”他没有再说,意思是,不管怎么样,赌一赌吧,或许,上天垂怜,赌对了,那么这份卷宗可能会救下你以及肚里的孩子,还有母亲她们…… 卢信良是真正地变了! 不久以前,若是换做那时的卢信良,这份关系国家命及百姓生死患难的东西,他是绝对绝对不可能拿出来当做哲身保护家人的筹码,而如今……是豁出去了吗? 那个龙玉,锦绣把它拿出来的时候,蓦地,鼻子一下子又酸了。 红绸布绢包裹的东西,也就小孩拳头那般大小。 她把那东西紧紧、紧紧捏握在手上,握得指头骨节青筋都冒出了来。 她想,狠狠地:都是这东西!都是它! 闭目深吁一口气,多想把它就此砸了或者干脆摔了啊!若非此物,若非它……那么,这场祸事,突然天降的灾难似的,依卢信良这么些年为官做宰的品性,是绝对绝对不会出问题的!至少,不会被那些政敌们轻易捏住把柄!不会被人钻了空子!…… “唉!”锦绣长叹一气。娘,她想,你知道女儿现在对你有多恨吗?多恨么! 她咬牙切齿。心里的伤痛,潮水一样,翻翻滚滚,她感觉一阵窒息和委屈压抑。 卢老太太也在东奔西去。锦绣现在已经无暇安抚她了。这个本该安享晚年、一生都不曾走出大宅子几步的贵族老妇人,在卢信良枷锁在身、被带走之前,哭了,也跪求上苍和家祖了,可是,真正卢信良走了以后,她 拄着拐杖,看向锦绣,声音不卑不亢,也是背脊挺得很直很直,“媳妇!我们家会没事的,对不对?会没事儿!”锦绣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卢信良跪下来,在她跟前磕了一个头,当然,那是走之前,“母亲,儿子不孝!儿子这一去,若是再不能承欢膝下,那么,那么……” “你现在还是不肯说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情吗?”卢老太太泪流满面。 卢信良不做声,卢老太太还有问。“母亲!别问了,这件事情,是儿子处理不善,是儿子必得历经的劫,所以,所以……”意思是,别再问下去了,他不会再说一点半点的。 他这是在保护锦绣!只有锦绣自己知道!这个男人,如此守口如瓶,是在保护她锦绣! 卢信贞跑过来,跪在地上一把抱住哥哥的腿,“二哥,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害了你!是我!” 卢信良反而异常平静,他把妹妹给搀起来,头,还套着个沉甸甸的枷锁。“妹妹——” 卢信良声音轻轻地,“该说对不起的,是哥哥我,是哥哥我……” 锦绣在那一刻,感觉从未有过的凝噎与酸意十足。其实,这件事认真说起来,不也是该她锦绣的头上吗? 没有锦绣,卢家依旧是那百年相继传承的诗礼大族,卢信贞还是那个卢信贞,尖酸归尖酸,刻薄归刻薄,可是,卢家的门楣上,顺贞门的贞洁牌坊上,卢家老三卢信贞的名字还会刻在那上面,甚至包括孟静娴…… 皇家羽林卫以及锦衣卫很快重重将院子包围起来,贴的贴封条,守角门的守角门。 卢信良送往都察院员进行三司审讯,虽然,目前罪名没有坐实,然而调查期间,家里的人,甚至阿猫阿狗都要监视起来。 锦绣想要出来不太容易,最后,几番挫磨,几番脑子转了又转,终于,想了一个办法,说,自己是一个暂时借助的亲戚,现在,要回去了,请守在角门的侍卫们放她出去。侍卫呢,自然不信,“亲戚?亲戚也不能出去?”然后,把锦绣上下打量一眼,“呵!不就是首相的夫人吗?还亲戚?卢夫人,你这骗人的招数——” 他的话音未落,锦绣把自己的衣领微微一扯,“来人!非礼啦!非礼啦!有人借着此机,要非礼首相的夫人呐!” 事情到了最后,锦绣是怎么出去的,这事赞不必提,说来太长。总之,她出去了,又是搬太后,又是诬陷那人对她行为不矩,想趁机占便宜,一会儿,她又说,我们家相爷现在只是被人诬陷,如果一出来,看我不让他要了你的脑袋!那侍卫,有些傻,有些呆,说不过,锦绣趁机一溜,提起裙子就走了。那侍卫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锦绣走着走着,转过身,挤了个媚眼,一笑,“以后我家相爷一出来,我让他给你升官!给你娶个和我一样漂亮的老婆,嗯?”侍卫看得傻不愣愣,锦绣又是一笑,彻底地,抬头挺胸,走了。 锦绣母亲正为这事也急得热锅上的蚂蚁。 最后,蓦听门廊上传来一阵,“夫人,夫人,小姐回来了!小姐回来了!小姐……” 锦绣母亲站起身一惊。 锦绣手捧着个龙玉,“咚”地一声,满眼泪痕,跪在了她母亲跟前,“萧爱颐……” 她的身子在抖,嘴角也是翕翕合合颤动不止,“你告诉我,这么些年,你到底……到底瞒了我什么?欺骗了我什么?你究竟是谁?你到底是从打哪来?我真的……真的是你的女儿吗?是你亲生的吗?……娘,你告诉我,否则……否则咱们母女今天就此一刀两段!……一、刀、两、段!”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忽然想了一个下本文的新脑洞,觉得好有趣,比这本有趣十倍。恨不得现在就开。 名字都想好了,叫做《爱妃请住手》 内容不剧透,文案大致是:爱妃心里住了一个鬼,是个色鬼,所以她每天都想对朕/本王‘上下其手’…… 但就是不知道这个男主设定是皇帝好玩呢,还是王爷有趣些? 嗯咳,做个调查,你们喜欢男主是皇帝身份,还是王爷身份多一些?快告诉作者吧,凡是给渣作者提供建议的,都发一个红包送,吼吼~ 第82章 母亲的过去 夏日炎炎,国公府的大宅熏笼在一片昏蒙蒙的太阳光线中。 日影斑驳, 真的是去年天气旧亭台, 落花飞燕, 似曾归来。 锦绣跌跌撞撞从母亲的厢房小厅里走出来, 表情恍恍惚惚, 视线也是晕晕眩眩。 她的手,还紧抱着个那块龙玉在怀中。 跌着走着,忽然, “呲”地一声, 她笑了。 金钗步摇亮晃晃闪烁着, 那个她相公临走前亲自为她挽的随云发髻, 为她描的妆花、眉毛, 一切都在斑驳昏蒙的光线中显得明媚而滟滟。 她的笑,放荡豪壮而无礼。 对着天空, 对着天空一双双飞翔而去的大雁,她笑着笑着, 又跌坐在某个石柱台阶大口大口喘着气, 袖子擦着额上的汗。 她能不笑吗? “我不是你们这儿的人……” 她母亲陈国公夫人幽幽地说。 父亲陈国公也站在厢房的另一端。屋里没有其他的下人。卢信良的事惊动了两老,他们自然也如热锅上的蚂蚁, 焦心焦肠, 也在思考想着救人的办法。刚开始, 锦绣冷眼盯着她看,心里对这可恶狡猾、任性自私又凉薄的女人厌恶至极。 “我看你究竟怎么说!”她想。 卢信良为什么会被送进了都察院,为什么会被人钻了空子, 都是因为你! 萧爱颐,都是因为……你,以及你做梦都想得到、因为得了就能远走高飞的那劳什子,“龙玉”! “我不是你们这儿的人……”她又说。 向来骄矜同样狷介更胜她女儿锦绣的陈国公夫人,彼时那刻,声音里有疲惫,有压抑,有苦涩挣扎,当然也有内疚和痛苦彷徨。她的故事,太长太长,长到若用三言两语道下去,锦绣顶多会觉得她母亲是个疯子,是个心里有疾的激进妇人。她没有给女儿锦绣讲太多太多发生在她身上荒诞离奇的事儿,因为那样讲出来,她女儿锦绣同样会觉得她是个疯子,甚至,是想千方百计脱离这个家庭的混账理由。 “什么玩意儿?!”锦绣到时候肯定会说,“你当你女儿是个三岁小孩儿呢?或者跟你一样是个疯子?” 母女两最大的隔阂,就在于,时空把两个血浓于水的女人平行分离间隔到两个对立面。 一个在这头,一个在那头。 尽管,自锦绣一出生,她这母亲便用她们那个时空的特质方式去教育她,培养她,不让她去懂什么孔孟儒家专1制礼学,不让她习什么男尊女卑,不让她学什么三贞九烈,更不让她同其他的贵族女孩,限制这样行动那样礼教和规矩,她任其“自由”发展,并称之为“开放性”教育…… 她不是这里的人。 二十多年前,本应生活在那个时代、又唤之为民GUO时期、某某交通部副部长的女儿萧爱颐,有一天,她手拿着个包袱,包裹里,装的同样是一枚天然雕龙状的龙玉宝物,穿过重重人流大街,穿过喧哗闹腾、风起云涌并处处高举着爱国大旗的游1行队伍——是的,“巴1黎和1会”失败了,外1交上的耻辱,那几天,北平乱作一团,其中三所高校里,就有数千名学生云集承天门,他们联合起来,爆发了一场从未有过如此激烈的爱国运动,又唤五4运动。 而就是这场运动,堂堂交通部副部1长的千金萧爱颐,就这么被卷了进来。 她的恋人被抓走了。 她的恋人,是她的家庭男老师。授国文和钢琴史学。书香门第出生,也是某某新报的撰稿人。 才情卓著,英俊倜傥。 萧爱颐爱他爱得是几乎没丧失理智。 家族为她安排了某某银行董事长的长公子,那个人,油头滑舌,追萧四小姐也是追得厉害,而萧爱颐,看都未曾看一眼。 她的心,一直扑在她的那个男家庭教师、也就是刚刚所说,因为那场运动而被抓走的恋人邵世杰身上。 邵世杰是以“宣传赤1色”的罪名、在北平天桥被奉系ZF的军队所逮捕。 萧爱颐为了救他,想尽一切办法,不惜与家族破裂,被家族所除名。 时逢至今,若要回忆那被自己生生父亲所公开除名的报上声明、并断绝与其家族关系的文章说明,萧爱颐至今都还记得那上面的每一字、每一句: “吾家四女爱颐,近日为不良分子所惑,竟自私奔,不知去向,查照家祠规条第XX条及第XX条,应行削除其四女身份,此后,无论发生任何生死情事,概与本家族无关,此启……” 她的故事……实在太长太长。 那个龙玉,是他的父亲萧副部长所收藏的至爱古董宝贝物件。 传说中,清代的努尔哈赤发现此物,最后,轻轻松松夺得天下。大清将覆亡时,慈溪太后想尽办法寻找的宝贝就是此物……总之,这是个高价千金不换的稀罕宝物。 萧爱颐从父亲那儿偷了它,一路火车颠簸,舟车劳顿,风尘仆仆……因为她知道,这个东西,若是把它作为向某某高官交换恋人的筹码,那么,邵世杰被释放,还有那么仅存的、唯一的一线希望。 据说,他关在监狱里,皮,都被那些军警们抽烂了,打烂了,体无完肤。 她再不赶去,他就得死!……就得死! 她就那么把那个东西抱着,像抱一个婴儿似地抱着。穿过重重人流,穿过处处游1行喧嚣的队伍。可是,终于走到一个地方时,她觉得有些不对劲—— 对!陡然的烟云密布,障林遍地,也就是在那儿,她遇见了锦绣的父亲,陈国公XX大将军。 . 她的经历实在实在太长。 太荒诞!太不可思议! 锦绣笑着,背就那么斜斜靠枕在身后白玉台阶的红木大柱。 “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 锦绣从不是一个伤感容易悲秋伤春之人。而今,微仰着脖子,眼望着亭台楼阁所在的白云天空,所有的伤春悲秋,统统洪水似地齐聚心头。 她就那么笑着,笑着,忽然,感到又有一些迷茫,有一些困惑。 如此,自己还真是这个人世间的“另类”和“怪胎”了! 锦绣永远都记得,自打出生记世以来,她这个母亲所带给她的奇怪言行举止,总是让她觉得新鲜,又觉得很有意思。原来,她骂孔孟是有原因的。她所常常听到的那些奇怪词儿,什么《新青年》、民/主、自由、反封1建、鲁1迅、陈1独秀……说什么“打倒孔家店”,原来,在母亲陈国公夫人的眼中,导致她所在那个时空的一切后果灾难,都是所谓的儒家礼教专1制造成的!是卢信良的那一口一个的封1建专1制儒学之道造成的!当然,这些事关家国信仰之事,她出生的那个世界究竟如何,锦绣没有兴趣去知道。这些东西,说起来太玄了! 后来母亲又告诉锦绣,说,遇见了你爹,你知道吗?刚开始我以为这只是场梦,我一看见他就想吐。 总算,锦绣知道自己出生不被母亲所期待的缘由了! 接着,她又说:你爹,我和他完全不是一个道上的!女儿,你明白吗?你知道当时被困于这个地方,被逼于要和这人结合下去,你知道,你知道…… 她是痛苦的。 ——为了生存。 锦绣不说话了。 忽然,就在这一刻,锦绣抬眼注视着对面女人这么些年、从来没向任何一个人展示过的泪水,她感到了一种宽容和理解。 当然,这份宽容理解中,她又转向视线里的爹爹—— 对他,许是更多的是心疼和心涩吧?能不苦? 这么一个女人,你希望她爱你并安心共度一生,白头偕老,不是个天大的笑话么? 陈国公夫人还在想着要回去。“孩子!我的好女儿!” 她说,声音颤颤,“把这个龙玉给我吧!就是它,对!就是它——只要给我,只要去到当年我遇见你父亲的那个地方,我拿着它,就可以回去了!快,快给我,好么?” 锦绣深深地吁了口气。 母女两就是这样引起的一场大争执。 “这么说!倘若我把这龙玉交给那狗皇帝——狗皇帝在得知卢信良千方百计为他寻来的,是要稳固他江山的一颗流传千百年、象徵真命天子的信物,稳固江山的信物——那么,这狗皇帝,肯定会喜出望外将我相公放了吧?” “你敢!”陈国公夫人拍案而起。 “我怎么就不敢?你也别想回去了!萧爱颐啊萧爱颐,你要救你的昔日老情人,我要拿着去救我的相公,也就是救您的女婿——呵,我告诉你,就算您把我打死,我也不会把这东西交给您的!做梦!你想都别想!” 说着,并补充一句,锦绣转身就要开跑。 “叶锦绣!”陈国公夫人要追。 两个女人,一老一少,就这样,偌大宽敞的厢房,你追我躲,你藏我赶。 陈国公感觉快要气炸了!当然,他是偏着锦绣的。陈国公夫人如此狼心狗肺的东西,他实可忍孰不可忍。 “萧爱颐!” 他上前一把将妻子的整个身子拦住,“你女儿还怀着几个月的身孕!你女婿如今还关在牢房,生死未卜,你说你还有没有人性?!有没有?!” 眼泪刷刷刷地就从陈国公夫人流出来了。 多年以后,再次回忆当时的这个情节,锦绣的心,是内疚难过的。 “你们知道什么?你们?……你们知道……” 陈国公夫人慢慢地把头偏靠在他丈夫的肩膀。 陈国公手抚住她。 陈国公夫人道:“除了他,除了那个人生死未卜,我的老师,同学……他们,他们都还被关押在那里,他们,他们……” 她的喉咙哽咽着,嗓子哭得哑了。 家国忠诚,家国信仰…… 锦绣也是多年以后才明白,她的母亲,堂堂的一品公侯夫人,却是活得多么痛苦,多么可怜…… 锦绣欠了她!她的父亲,也欠了她!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都在讨论那个皇帝和王爷了,也没几个人说剧情的。这两个章节作者写得很累,又不能拖沓,如何三言两语交代完,还不能被和谐,不让你们感觉枯燥……唉,作者真的尽力了! 一句话,女主妈是我这文里最心疼也最喜欢的人。 第83章 打脸皇帝 卢信良最后到底是无罪赦免,风风光光, 重又做回他原先的首相。 锦绣在进宫去见那狗皇帝之前, 陈国公夫人突然对她说了一句话。 她说:“这件事情, 错就错在, 我千不该万不该生了你, 唉!”又长叹了一气,“谁叫你是我的女儿呢?” 锦绣身子刹然僵住。 宁静的厢房只剩她母女二人。 陈国公出去了。锦绣提醒父亲,去联络梁石云, 以及卢信良的那些交好同僚及恩师叶子安大家一起商议此事——官场之事她不懂, 可这不意味, 有些事情他不通。卢信良做了那么多年清官, 不可能孤立无援, 总有那么多的支持者,如清流一派, 恩师叶子安,河道总督钱某某等。当然, 要救卢信良, 单单一枚龙玉,还不能十足万一, 如此说了一番, 分析一番, 陈国公虽然糙,到底领兵打仗那么多年,当然锦绣一说, 他自然也懂,沉稳和老练,自然是该行事行事——是的,现在卢信良除了那块龙玉,就是和河道总督钱某一起商议的运河治水问题。这是一个清官,如果他能帮助卢信良夸大河患灾情等事,卢信良也是有救的。母女两就那么站在厢房不说话,锦绣母亲手里有一个匣子。那个匣子,象牙所做,方形之状,边沿上了一把小锁。锦绣这么十几二十年一直想窥探那匣子的秘密,却一直不得而知。如今,她的母亲就那么静静地坐在床沿边,把那匣子的锁给打了开。 她吃地一惊,走了过去,一看,里面却是两样奇怪物件儿。 是的,真是太奇怪了!甚至,这两样物件儿中,一件,她以为是什么鬼给收进了符纸? “这个,叫做手表,这个呢,叫做照片儿……”陈国公夫人声音悠悠缓缓。 “手表?照片儿?” 很久很久以后,锦绣再次体味母亲当时眼底的那抹沧桑,她终于体悟——一个人,尤其是一个女人,要独自背景离乡,离开自己生活已久的故土,离开她的一切,艰难漂泊于这完全悖离不相符合的异界时空,并且还要强颜欢笑生存下去,融入这个时代,和这里的人打成一起,甚至,嫁一个不爱的男人,生了一个难以割舍的亲情血脉,她的女儿锦绣……锦绣觉得,母亲是了不起的! 那两样物件儿,锦绣当然没看过。她觉得稀奇。 陈国公夫人耐耐心心给她解释,说,手表呢就和咱们这里的沙漏功用是一样的,都是用来计算时辰,呵,不过呢,这可就先进多了,然后,耐心指着:“瞧见没有,这个呢叫做秒针,这个叫做分针……”又教她怎么认,怎么看时间。不过,现在这表显是坏了,而它上面指示的时间,却永远定格在陈国公夫人来到此时空的那一刻,永远的定格……她回不去了! 至于那照片儿,陈国公夫人给她介绍之时,眼泪强忍了好几回,终于,又被她仰头一吸,硬吸了回去。 “这个,是当时我们大学的校长蔡XX,而这个……” 然后,她不说话,表情恍恍惚惚。 锦绣把那照片拿起一看,刚才,母亲一番介绍,她已懂得,她的世界,也就是母亲的世界,那个时代的文明离谱得超乎她的想象。原来,一个人的样子,可以通过一架机器映在这张小小的纸上面。顶级宫廷画师,也画不出如此真实的人相来。 黑白两色的照片,映在窗外投进的橘黄光线中。 她说,那照片上的人,一个是当时她们的校长蔡元培,而站在旁边的,不消说,英俊倜傥、玉树临风,浑身书卷浩然之气,穿着奇怪的服装——是了,母亲说那叫“西装”——也就是,这个穿着“西装””打着领带的男人,就是她昔日的恋人——并不昔为家族所除名,也要与之共投投奔赤1色革命与私奔的男人。 当然,照片上还有一个人,是个少女,齐耳短发,蓝衣黑裙,白袜子,黑皮鞋,明眸皓齿,灵气十足,锦绣一眼就认出来了!那就是她母亲!年轻还是少女时代的母亲! “这个就送给你吧!现在的这东西,对我也没什么意义了……” 锦绣母亲把那个手表轻戴在女儿的腕上,然后,告诉她,这东西,再念想,也是个徒劳,锦绣还来不及说推辞之语,锦绣娘又叫外面的丫鬟去拿一个火盘子进来,锦绣问,娘,你想要干嘛?可是,话音才落不久,丫鬟端了一个火盆子进来,又推门出了之后,那张照片——那张唯一的、可以时不时拿出来吊念追忆她过往一切的东西—— 锦绣轻“呀”地一声中,转瞬之间,灰飞而烟灭,火舌无情的舔舐中,已然化作粉末灰尘,消失得无影无踪。 “娘!娘!……” 锦绣热泪盈眶。 . 再说那个早把卢信良恨之入骨的年轻狗皇帝。 锦绣携了龙玉来见他时,狗皇帝颠鸾倒凤,正和他的那名为奴儿娜娜的波斯美女行那等男女之事。 卢信良被送往都察院,并三司调查,不管他是真犯事也好,假犯事也好,狗皇帝一边在奴儿娜娜的臀部猛挞狂伐,一边心里的那个爽和带劲儿。 奴儿娜娜,卢信良曾为担心此女扰误国事,促使昏君堕落,他让皇帝跟前的掌印大太监翁思奇给此女偷偷下药。当然,是毒药,也就是当时准备给孟静娴、却又被锦绣夺了来吓他的那一回。翁思奇到底是猫胆,他不敢——而也许,这件事上,卢信良若非当时的贸然激进,可能皇帝还不至于如此震怒。因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皇帝得知,一拍龙桌:“姓卢的!朕要拔了你的皮!拔了你的皮!” 他气得,咬牙切齿,浑身乱颤。 现在,狗皇帝干得那个爽利。 他把那个叫奴儿娜娜的美女,一会儿手脚捆绑吊于龙床,命其双腿牝1户大张;一会儿,手执麈柄,花招样式百出地,用那物抵其牝1口来回擂晃,逼着对方浪声浪语。皇帝寝宫里一片狂浪暧昧淫靡。 “我的儿!喊一声爹,爹就饶你……” “皇……皇上……”奴儿娜娜早已是身子软了,被皇帝折来腾去,早不知东南西北。 “好!不叫是么?那朕就和你再来一个和尚撞钟……”他拍地一巴掌,将女人臀部重重一拍。 “爹,爹……” 卢信良被关押起来,是的,这几天的狗皇帝,简直就跟要疯了似的。 成日里,酒池肉林,醉生梦死,已不知外面今时今日为几何。 没有人再可以烦扰他了!没有人会在鸡不叫天未亮时,冷面阎王似的就拿出一道圣祖训,让他不得不顶着个黑眼圈、窝窝囊囊一屁股从龙床滚下来!没有人再干涉他这样,干涉他那样……总之,没人再可以管他!内阁的次辅何守备,投其所好,甚至除了奴儿娜娜之外,还将宫里宫外各色美女赶鸭子往养心殿送……皇帝把鹿鞭汤了喝了一碗又是一碗。终于,这场爽了,一通下来,精神气儿也像被掏空了。 而锦绣见到狗皇帝之时,就是这么个情形。 “皇上,陈国公之女叶锦绣说有要事求见皇上……” 太监来报。当时,皇帝刚从龙床上下来,和奴儿娜娜办完了那事儿,全身一股子颓靡之气。 “是你?” 那意思是,卢夫人,现在你不是该禁足吗?你相公犯了事儿,你居然跑皇宫来了?真是好大的胆子! 锦绣呢也不吭声,嘴含微笑,有一丝讥诮,有一丝嘲讽。该行礼行礼,该鞠身鞠身。 “是臣妇,皇上,这样贸然入宫求见,确实臣妇有罪,不过,臣妇若非有大事要见,也绝不会此刻打扰,更不会如此不知礼数……” 锦绣心思恶毒地想:你就好好地爽吧!狗皇帝!什么时候精尽人亡马上风,你就彻底爽了!最好,再得他一个花柳病!那时候你下面流脓生疮可就更爽了! “你是来向你相公求情的?” 皇帝打着呵欠,撩撩龙袍,转身,坐下,声音冷漠,打量着锦绣,表情是满满的嘲讽和不屑。 掐丝珐琅桌灯散发着橘黄的光。这是养心殿,皇宫日常休憩的后殿寝宫。有宫女在剪灯花,添灯油。 “不,臣妇不是求情的……”锦绣说,语气淡漠平和。 “不是?” 锦绣把那块龙玉拿出来。不错,现在的她,很稳很沉,大抵已学了套中庸之法,该进则进,该忍则忍,该退则退。因她要救自己丈夫。她就那么把龙玉拿出来,态度平稳淡静地,由一个太监亲手呈给皇帝。 锦绣接着又说:“皇上,这东西,是我相公花了不少心思才弄来的,若皇上有兴趣,不妨过目笑纳……” 她是如此恭敬有礼虔诚,倒让皇帝一愣。 这狗皇帝毕竟是狗皇帝。当然,他很蠢,并没有锦绣想的那么英明神武。锦绣算是漏了这层,因他不识货。 “呵,卢夫人!您这是准备要贿赂朕吗?” 然后,还不忘补充一句,“你是觉得,朕这偌大的皇宫,偌大的天下,难道还缺了此类玉器金银这些俗之又俗的俗物吗?” “您当然是不缺的!” 锦绣说,声音仍旧沉稳平和,抬眼看着皇帝,给他一抹雅致迷人的微笑。“您当然不缺!” 接着,她又高傲抬起头,“可是您不妨听听这玉的来历……” 静静的养心殿,灯烛轻摇。锦绣当然不会蠢到会把她母亲的故事拿出来。这个龙玉,只要懂玉的人,稍稍一看就知是个天然不加任何雕饰的稀罕宝物。锦绣告诉皇帝,说,某某皇帝开国时,就因为得了这个玉,以至江山稳固,天下太平。说不定,是哪个皇室遗落的传国玉玺……如此,她胡乱鬼扯瞎编一通。 皇帝吃地一惊,豁然站起身来,“真的?竟有这回事?” 他举着那物件儿,又让太监添几盏灯,左看看,右照照。而事情往往就是这么凑巧,说是天做也好,人为也罢。正当锦绣将龙玉呈给这狗皇帝细品鉴赏之后,掌印太监翁思奇,忽携了一份加急快件来报—— “皇上!不好了!出事儿了!出大事儿了!” “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这么慌慌张张?” 皇帝还在欣赏那龙玉,显是目光被吸住了,挪不开。 “河道总督钱大人来报,说,说——” 翁思奇的声音吞吞吐吐,“黄、淮两河水患严重,京杭运河受阻,江南的漕粮不能顺利抵达京都,再这样下去,只怕是,怕是……” 黄淮两河水患问题,不错,就是先前卢信良被带走之前给锦绣所说,若是皇帝还想把江山给继续坐下去,那么,这件事情,绝对绝对马虎不得。是的,这事肯定不是凑巧。锦绣到国公府,告之父亲,并让其联络和卢信良一派的各官吏,如恩师叶子安,甚至她帮助过的梁石云等等,一些人共同商议,当然,这又涉及官场朝斗之事,暂且不谈,总之,锦绣暗中做了些手脚后,倒还真没想到,这么快,掌印太监翁思奇便呈了一份河道总督钱某人的加急快件来报。 锦绣心里的那个感动啊。 “水患就水患呗?” 可叹这狗皇帝到现在还不知事情的严重性,“你让他治,要不然,朕要他这个河道总督来干什么?” 翁思奇急得不行:“可是皇上!在治河的大事上,这总督都是向卢首相垂询和请教,他只是听令——” “听令什么?呵,难道说,偌大个朝廷,除了他卢信良,朕就找不出其他人选了吗?” 皇帝冷笑,气得扭头想骂人:“那何守备呢?何守备不也在工部呆过吗?” 翁思奇再不敢吭声,眼底有忧郁。意思是,这何守备,除了会给你送些美女,阿谀逢迎,这治水的事,他在行吗?而且,世人都称,当朝大名鼎鼎的卢相大人,是龙王转世,以前,淮阴以东的黄河两岸,是他,建议兴筑“减水坝”,是他,使得周围农田灌溉得以正常运行,是他…… 皇帝终于终于明白了! 他暗暗吸了一口憋得不能再憋屈的气。 眼突然转向一边的锦绣,目光敏锐,“卢夫人,你很得意哦?” 那个“哦”,他拖得很长。 锦绣装傻,“臣妇……臣妇得意什么?何妨皇帝陛下指教一二?” “哼!” 皇帝把太监递来的那封急件往地上重重一砸。本来,他是想砸那龙玉,一看,赶紧换了手,“你们,你们是料定了朕离不开姓卢的那东西是吧?” 静静的养心殿,气氛变得诡异而肃静。 翁思奇不敢吱声。 锦绣仍笑,盛气凌人的微笑。 过了一会儿,锦绣才又向皇帝行了个礼。“皇上!” 她的声音恢复到原来的淡静,平稳,语气透着轻蔑高傲。“这次弹劾,您觉得我们家相公的过失,真的算是过失吗?” 意思很明显,这个龙玉,现如今不是在您的手里吗?若说是收受贿赂,那么您呢? 这个贿赂,您要?还是不要? 皇帝颓然而然坐在雕龙宝椅上,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想治卢信良,已经想了无数次手段方式方法,想了多年多年,想得几乎没快发疯了。 那锦绣还在盯着他看,她的眼睛,比她还要敏锐趾高气昂。仿佛,现坐在这宝座上的,不是他本人,而是锦绣那两夫妇。 “等一等,你给朕过来,朕来问你,你那脸上所化的妆,还有那额头上的东西,对了,还有发髻,都谁给你弄的?——是了!又是卢信良是吧?” 锦绣一愣。 皇帝嘴角的冷笑在扩深,在放大,“我说卢信良啊卢信良,看来,他对你这夫人还考虑周到,生死大义,体贴甚微,不错嘛!” 锦绣至始至终都不明皇帝话里何意。 卢信良被带走前,确实是给她又梳头发,又描眉画额。她想问怎么了?这关你何事?不过,终究没问。很久很久以后,也是一天锦绣有意无意想起这茬,她通过别人的嘴,卢老夫人的嘴,这才得知原来,狗皇帝跟随母妃在冷宫时期,还是个幼童,为避免血腥宫斗,她曾扮过女孩儿。有一次,几乎濒临被一奸妃揭发之时,幸而当时的卢老太傅,也就是卢信良的祖父,路过之时,帮了他躲过一场生死大劫。 “呵!让嬷嬷给她捯饬捯饬吧,毕竟是个公主,不能这么邋里邋遢……” 宫斗之事,详细不提。锦绣最后才明白,原来,卢信良是在这样保护她。 她的鼻子有些涩。 原来,卢信良的祖父后来向皇帝求过次允诺,若是以后子孙有了天大过错,还请看在这桩网开一面。对卢信良,皇帝肯定是恨之入骨不会网开了,所以,他的要求,就是看见那桩事情的份上,能放过锦绣,放过他的妻儿。可是,这件事,一直是皇帝心中的耻辱,而卢信良又知道,倘若真的能放过锦绣的同时,他自己却有可能死得很惨,很惨…… 皇帝疲惫扯扯龙袖:“这么说,这次的弹劾,纯粹是无中生有了?你相公竟是一点过错也没有?” “那么皇上以为臣妇的相公何错之有呢?” 锦绣反问。眼仍盯在那个龙玉上。这语气,当然也有一些轻蔑嘲弄的微笑在里面。 皇帝“啪”地一掌重重捶向龙椅的扶手,“来人,研墨!” 六月的天气,一阵雨,一阵风,一阵太阳,一阵天阴。就如整个人生,跌宕起伏,起承转合,总是来得那么滑稽和攻其不备。 卢信良到底被无罪赦免。 皇帝其实哪有那么轻易放过卢信良,这难得的一窝蜂弹劾,许多大臣聚拢一堆。他燥怒起身,让人研墨,不过是下旨让他亲随着手调查几件事。一,龙玉,看是不是锦绣所说的真是天然出土之物,是个无价宝?二,就是卢信良的那个运河治水问题,看是不是除了他,整个朝堂就没人胜任,如此,还有其他的……然而,三天之后,朝部会议发生了一件严重之事,许多清流派同时罢官,原来,卢信良的拥护者竟是比他想象的还要多。尤其是,那个事关社稷漕运水患问题,他们更是一封接一封连表上疏: “此事非卢相大人不可……” “还请皇上将其官复原职……” “皇上,您是离不开他的!” “臣等无能!臣等无能……” “……” 皇帝气得整个身体都在哆嗦,“这么说,这么说……这么说朕这江山,还真离不开他卢信良是不是?嗯?!废物,一大堆没用的废物!”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终于修了一下,妖孽的卢相还是以后来放吧,这章给大家要说太多的抱歉!!! 断章只能放在这里,所以修减了一些VIP字数,这对你们来说很不公平,因此,这章凡有之前订阅的,你们只要冒泡,作者都会有红包相送!记住要冒泡哦!主要因为猜出乃们不喜欢这类情节,作者想办法压缩快进,便写出了先前那个不伦不类样。现在好了,这章放完,以后基本日常向了,最多涉及卢三的事情~~~ 好想写小包子啊~~~~~抓狂~~ 第84章 妖相出世 卢信良却是满腹的恍若隔世之感。 这次被指控入狱,说来也是笑话与滑稽。龙玉之事, 不过是一个引子。他是被人钻了空, 也就是所说的“收贿”之嫌, 及那些杂七杂八小事……可是, 若这个皇帝睁只眼闭只眼, 不予追究,那这些事完全可大可小。卢信良当然知道皇帝是借此之机要发难他,不过, 也就是这短短几日, 他才好像彻底的大彻、大悟。 他的过错, 是行得太正, 坐得太直。 身居高位, 总以为自己行得端坐得直,就不怕有人可以掰倒他。可是他却错了, 这行得太正,坐得太直, 反而清水池塘活不了鱼。若是有人想逮你的错, 鸡蛋都会挑出骨头来的。再进一步,若是玩惯这些, 反而不怕用人于这些鸡毛小事上盯着你不放。这就是, 你越完美, 世人会用你的那套完美定律高标准要求自己,容不得你犯一丁点瑕疵,对你也就越加苛刻严格;如果一个盗跖恶徒偶尔做些贤善之举, 人们会对他的过去既往不咎,反而对他大书特书,大加褒扬。可如果一个圣人,他出了一点纰漏,从此,污点就是污点,没有人会因为他的那些过去圣贤之举而宽恕他原谅他。 他是被赦免了。可是卢信良明白,这次,若是没有锦绣—— 没有锦绣这个愿与他同生共死的妻子——是的,危难之中,只有她,身怀着六甲,各处奔波帮他上下打通关节,进出皇宫,不惜放下往昔的所有跋扈嚣张与傲气,甚还把自己的嫁妆拿出,前去讨好这个,求见那个,低三下四……是的,若是没有她,没有她的…… 卢信良闭眸深吁一口气:他对不起她!对不起锦绣! “首相大人……皇上已经传下旨意,说,大人您这次纯粹是无心之失,那个龙玉,他已经收到了,真真一稀罕宝贝,所以,大人,为何您还要呆在这黑漆漆乱糟糟的地方不出来呢?” 满脸笑得极其讨好谄媚的几个内侍大臣,是皇帝跟前的哈巴狗兼耳目亲信。 狱门狴犴,铁窗幽暗,他们对着卢信良又是跪,又是哭,又是劝,又是请求,又是好话说尽。从前的态势一改不见。皇帝说了,说他们这些蠢笨东西再不把首相大人请出来,脑袋都将栓在腰上不保。 皇帝这下终于意识到,就算对卢信良再恨、再讨厌,他还是离不开此人。 不仅是黄淮两河水患问题,南边红莲教起义,倭寇猖獗,奏折堆积如山,每天的急件快报一封又一封,皇帝再想如以前那么清闲不可能,听说有地方的藩王趁此作乱,偌大的朝局,再没人出谋划策,内阁的其他官员尤其何守备根本就是一大废物。 皇帝终于认清了现实,他离不开这个人,离不开卢信良!离不开他的辅佐和耳提面命! 卢信良不说话,盘膝坐在稻草铺就的牢狱里,这就是朝是阶下囚,暮穿绣锦衣,这人生,跌跌跌宕宕,不要起伏的太快。 他的身子坐得稳如磐石,半晌,方开了口,“臣有罪……” 他一字一句,目无表情地,“告诉皇上,这首相之职,微臣怕是胜任不了了。” “为、为何这么说呢?若是卢相大人无法胜任,那么放眼整个朝廷,还有,还有……” 那些内侍大臣吓得屁滚尿流,胆颤心惊吓得又跪了一地。 意思是,求您了,首相大人,别拿乔了行吗?没有你,放眼整个朝廷还有谁呢还有谁能担此重任?为皇帝肱骨解忧、社稷解忧呢?再者说,你不是一口一个天下百姓,一口一个忠君立志吗?什么“民大为本,以民为天”、什么“主过不谏非忠也,畏死不言非勇也,即谏不从且死,忠之至也”……现在,你的百姓就要糟了难,你的君王也要没了抓拿,他在求你,这些,您都不管了吗? “这还真不管本相的事……”卢信良声音淡淡,面无表情。 ※ 锦绣正在命丫头婆子们收拾准备些东西。 卢信良口声固执说不出来,并要辞官,锦绣当然是幸灾乐祸。 啊呸!她想:就是要给那些人点架子和颜色看看!呵,还真别说,离了她这相公,这天下,还真转不动了! 这是锦绣的骄傲,同时也是锦绣的心疼心酸惆怅与无奈。 她把那些吃的穿的用的都让丫鬟婆子们打包收拾整齐,说一会儿吩咐青云并管家送过去,也就是牢房。她一个妇道人家不能进去。锦绣就那么命人收拾着,把个什么干净折叠整齐并用栀子花晕染过的袍子、特意让厨娘做的卢信良最喜欢的精致小菜……都统统地准备好。此时卢府的大宅,像是充满喜庆,除了锦绣,卢老夫人也是忙上忙下。这个朴实善良的老太太,这一场大劫,人瘦了一圈,听得卢信良还要蹲在那里后,她表示不理解,“唉!你说孩子,到底在想什么呢?怎么,怎么……”意思是,怎么如此固执呢?不是没罪释放了吗? 锦绣笑着边收拾东西,“娘,你老人家不懂,这官场上的事,我相公自有主意和打量……” 卢信良其实是变了,真的变了! 受尽了多少折难、辱没,尴尬和挫磨。 六月的天,正是盛夏炎热暑气熏蒸之极,那个幽暗杂乱肮脏鼠螂满爬的牢房,锦绣后来也是从掌印大太监翁思奇口里得知——卢信良自进了那里后,他们虽没有给他用刑。因为刑不上大夫,又大概深谙这倔强刚直不阿卢相的脾性,于是,选择了一种比酷刑还要羞辱人的方式、来对他进行各种身心上的侮辱。 给他吃人肉包子。真正的人肉包子。 监视或提供他饭食的那些狱卒,多半被政敌何守备买通,想是早已探听了这卢信良的各致命弱点及阴影,他们每日里,给他提供送来的饭菜,不是从臭如潲水桶里拿出来、那些连猫狗都不吃的馊菜馊饭,就是干脆直接饿他,一口水也不给。有一天,一笼干净的灌汤包子白白净净送到卢信良面前,卢信良头晕眼花之际,乍然一见包子,自是想也不想吃了。可是,吃了之后,牢狱里陡然传来一阵哈哈大笑。卢信良也没问他们笑什么,接着就听他们故意走到卢信良跟前,嗯咳一声,清起嗓子说,“卢大人啊卢大人,您可知方才的肉馅是用什么做的?” 卢信良马上反应过来。 那一天,他吐得是全身虚脱,面部仓惶,蹲在那牢房的墙角根底下,胆汁都快吐得没得吐了。 又有一次,他想小解。“把你们的身子,转过去……”他声音冷冷,疲惫,而虚脱。一缕潮漉漉的阳光透过牢房的破木窗门,斜照进来。那些狱卒们的脸,映在那阳光中,居高临下,蒙了灰尘一般,小人而得志,猥琐和猖獗,各种无耻,居高临下。巨大的蜘蛛网就盘旋在牢房的正梁上。卢信良仰望着他,闭了闭眼睛。这是他一辈子的耻辱,从未经历过的耻辱。 “把你们的脸,转过去……”他又说了一遍。 狱卒们呢,只是相视一眼,挑眉,也不说什么,嘴角坏坏地扯起,双手环胸,干脆好整以暇,故意地站在卢信良面前上下打量起来。 是的,这真的是卢信良一辈子从未经历过的耻辱。 从前的卢信良,官袍博带,介胄高位之臣,可以想象,那种诗礼人家所透着的一股子清冷、优雅、书卷、温文贵族之气……据说,他的衣袖领口,必须要理得没有一丝折痕才肯出门。他总是那么讲究礼节,爱干净,注意个人的形象和举止,小到吃饭行走,大到参与胜任内阁处理各式务……总之,他处处讲究礼节,处处在意自己的形象……可是现在…… “卢大人!你解你的,快解呀!怎么?被我们看了,就解不出了吗?我倒要看看,这天介贵胄拉屎拉尿和我们是不是一个模样?哈哈哈……” 也许,上天要考验一个人的意志,尤其是一个男人的意志,非如此落魄与境遇、首先要他把那些细节上自尊羞耻之心先踩在足下不可。 后来,暗不见天日的幽暗牢狱里面,卢信良可以把那些端在自己面前的一笼笼人肉包子、吃得连眉都不皱一下。那些人如何形容剁肉馅儿的过程,说,又是取的是哪个人那个身上的部位……如此细致描摹,卢信良照样吃得面不慌心不跳。 再要解手,那些狱卒们吊儿郎当环手抱胸的跟前,他把袍子一撩,面无表情,再裤带一扯,毫不顾忌,就方便起来。 最后,方便完了,再抖一抖,嘴角扯起一抹阴阴的冷笑,转过身,目光高傲而蔑然,将那些狱卒们上下打量一眼。“羡慕?嫉妒?是吧?” 意思是,要不要都把那掏出来比一比,看谁的大? 月光森冷冷照着牢房里的破草席上。还有一天晚上,卢信良侧躺睡在那草席上,牢内热得想要把人蒸熟了一般。一只老鼠和几只蟑螂从他脚跟甚至身上爬过。卢信良就在那时忽做了一个梦。梦中,锦绣血肉模糊的影子离他越来越清晰。她在叫,“相公,相公——”锦绣惊恐痛苦无比的眼睛凝望着他。原来,她和她肚子的孩子都被处死,是凌迟一刀一刀处死。 卢信良一身冷汗,猛地惊坐起来,“霏霏,霏霏——” 第二天,再次面对那些狱卒的嘲讽猥琐冷眼恶语时,其中一个狱卒笑,“卢相大人,你的那器活儿呢自然是大,要不然,你家夫人也不可能对你那么死心塌地,是吧?——呵,当然当然,我们也可都是听说,你家夫人在那方面,是出了名的婊/子荡/妇呢!——你要不大?你要不大怎么能满足一个婊/子荡/妇呢?哈哈哈……”然后,又是一阵笑。 卢信良伸手就将那狱卒脖子一扼。那狱卒还来不及反应,后背贴在墙壁,“额,你,你……”死命挣扎,两眼直翻,命悬一线间,如果卢信良再一使力,马上就会下黄泉去阴曹地府。 “你把刚才的那话,给我再说一遍?嗯?你再说一遍?” 幽暗的牢狱,躁乱极了。很多人都说,那个一声不吭的卢大首相已经疯了,彻底的丧失了理智。 他把那个狱卒就那么扼在墙壁,手狠掐着他的脖子,双目血红,几欲崩裂,额上青筋四浮,根根跳动。有其他的狱卒来来,拉不动。最后,要不是一道黄绫圣旨,有手持圣旨的掌印太监翁思奇出现,估计,大概,当时的卢信良可能会一发作起来,就那牢狱里面的每一个看守狱卒掐死。 他好像是真正的疯了。 …… 锦绣就那么命丫鬟婆子收拾着东西,收拾着,收拾着,忽然,她眼里一阵恍惚。 “吴总管……” 她声音急切对就要领命而去的总管说,“你去告诉他,告诉你家相爷,叫他不要担心我,我很好,对了,”呼吸显得有些紊乱,她又一顿,“你还告诉他,无论他想要做什么,我都一只支持他,会陪着他……” 锦绣第一次感觉,如果为了一个人心痛,那颗心,可以痛成这样。 以上,也只是锦绣从翁思奇那里零零散散只言片语听来的有关卢信良在狱中的消息。他还有没有受其他的羞辱?这个从来都是品性犹如玉质的正值高洁男人……如果说,锦绣以前不谙熟他的各种性格和精神洁癖,那么锦绣还不可能心揪成这样,就像自己,名声再烂,他不在乎。可是卢信良呢?正是因为这些羞辱折辱对卢他这样的人来说比铁梳刑具还要痛苦,而锦绣的心,也才所以那么那么地…… 就那么吩咐一会儿,锦绣转过身,正要回房进屋,这时,忽然,院子方形走廊的回廊上,有人来报,“少奶奶!少奶奶!出事儿了!” “出什么事儿?” “皇上来了!皇上微服私访,竟从咱们角门莫声莫响进来了!” 皇帝来了。 锦绣先是一愣,尔后,慢慢地,像是醒悟到什么,嘴角渐渐挑出一抹骄傲讽刺而轻蔑兼得意的笑。“很好,你还真来了!”她说。 手上的丝帕又是重重一揪,裙摆一撩,转身而去。 皇帝坐在他们府上的一间官厅里。穿的是家常便服,赤色绣蝙蝠花纹,头戴水晶玉冠,手摇着折扇。卢老夫人早在一旁恭恭敬敬跪立说话,盛装接驾,丫头们慌慌张张,泡的泡茶,摆果碟的拜果碟,都在颤抖,像是阎王进了抚,连面部都在打摆子哆嗦。 锦绣一走了进去,皇帝赶紧道:“皇表姐——” 这声称呼,极为亲热,无意中,显是套近乎拉距离。锦绣要去行礼跪拜,皇帝已经起身,赶紧道,“别啊!皇表姐,都是一家子人,你看,您还行什么大礼呢?免礼免礼!” 盛夏炎热,黄昏的天空抹起层层晚霞。锦绣穿的是一件桃红色透纱绣牡丹含露锦缎长裙,裙摆十二幅,腰下垂了一对白玉鹧鸪的玫瑰佩。头上簪花发钗,倒是有些清爽利落美艳又精致的气质。 锦绣笑:“皇上,您有事儿吗?瞧,府上寒碜,您这样突然驾临,民妇和婆婆连个起码接驾的礼仪都没,若是按规矩,民妇和婆婆怎么当担得起呢?” “呵呵,皇表姐啊,才说不咱们不是一家人吗?既是一家人,哪说这么接驾不接驾排场不排场?再者说,朕与你相公卢爱卿的关系,整个朝野谁不知,随便些吧,就聊聊家常如何?对了,我看这府上院子修得好,就是太湖石少了一些,有空的话,朕会命内侍大臣从宫里搬一些过来点缀点缀,这书香门第的情调,该有也是有的,光秃秃,就不好看了?” 锦绣微抿着嘴,仍旧微笑。 她哪能不知道这狗皇帝前来的目的啊。卢信良现在蹲在牢狱里,说什么不让他准了辞官之请,就不出来。 现在,这狗皇帝真个狗急跳墙了是吧?这卢信良不出来,于是,办法便打在锦绣的主意上了。 锦绣说,“哦!算了吧!反正我们家相公这宰相之位也是打算不做了,以后解甲归田,找个地方隐隐居,过个小民小户的小老百姓生活,皇帝说的那番心意,怕是用不上了?” 她就那么拿着乔,一会儿,不疾不徐从袖子抽出一张丝绢,轻轻点了点鼻子,压压嘴角。丫头们捧来茶,她又装模作样吹吹,再浅啜一口。 皇帝又要说,“呵,皇表姐,您相公这次跟朕开玩笑,您也要开玩笑是不——” “呵!” 锦绣这才冷笑,将皇帝声音打断,“皇帝陛下,这是玩笑吗?我相公做官,这次坐得命都差点保不了!你也都看见了,”她手抚着肚子,“肚里怀着个孩子,还要因为那档子事儿东奔西波……” 锦绣演戏的功夫一流,可以说,就连自己也才发现这份天赋和才能。卢老太太在旁边还要开口说什么,锦绣手慢慢抚着自己的肚子,说着说着,她就哭起来,“这官儿,还怎么做下去?皇上,老实说,那一次,就为了能进宫将你,把龙玉亲自转交到您手上,我受了多少的窝囊气和委屈?您也是知道的,民妇从小的生活娇生惯养,这等奔波,哪里受过?你的那些内侍不让民妇进去不说,还说,还说……” “他们说什么?”皇帝仿佛被锦绣的那眼泪搞得不是滋味,认真问起。 “他们说,他们说……” 锦绣声音哽咽,“反正你们家相爷也活不长了,与其在这儿想办法见皇上您,还不如带着肚子里的这个小杂种,早点打主意改嫁,也好做个投奔打算,皇上,您说,你说这些气……” 皇帝总算总算是明白了!他这辈子,最大的错,就是把锦绣这个“祸害”,给指婚卢信良。 早知道她这么厉害,这么“重情重义”,要是当初冷静下来,干脆收为自己后宫也好省事。 瞧这样子,梨花带雨,看来,对这卢信良算是一条道走到底了。 “呵!”他也冷笑,“朕这天下,离了你们相公,还真转不动了?你可知道?” 锦绣道:“这不关我们家相公的事!”声音板板,脸拉得很长。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他在花厅里背着手走过来,走过去,忽然,把桌上一个瓷瓶重重往地上一掼。 卢老太太一惊,所有的丫鬟嬷嬷也是一惊。 皇帝忽然转过身,手指着锦绣,“说吧!到底要怎样才肯帮朕劝劝姓卢的?告诉他,不要辞去宰相之位,那么多的事情,朕,朕……” 皇帝的窝囊和失败,统统在这一刻暴露无遗。那种无法克制的惶恐情绪,是的,若是卢信良真的被他这次糊里糊涂弄得下了台辞了官,那以后,以后的日子真不敢想象,不敢想象…… 锦绣豁地站起身来,下巴抬得很高,很傲慢,“皇上,您要臣妇去劝我家相公也可以……” “说!”皇帝眯起眼。 “这第一,发个邸报,告诉朝野,说,我家相公之所以会被指收受贿赂全是因为那个东西,就是龙玉,他只是为了献给皇上您!还他一个清白!” 皇帝摆手,意思是,下一个。 “这第二……” . 人烟寒橘,秋色老梧,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就是秋天。 锦绣的肚子已经高隆得不成样子,行动笨拙,眼看马上就要生了。 卢信良风风光光,自然早又坐回了原来的首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皇帝最后把奴儿娜娜送去一家寺庙剃了发去当尼姑,当然,何守备以及其他的党羽,在卢信良出来之后,不知怎么地,犯的事儿越来越多。或许只有锦绣知道,现在的卢信良,完起权术是越来越有手段和高明了。她发现他是真的改变了不少。自从那件事之后,不管是言谈举止,还是其他,甚至,她觉得他越来越腹黑……有点小坏小坏。 锦绣永远也忘不了她在皇帝的恳求下,去牢狱接他的那个下午。 那么多的人,乌压压浩浩荡荡跪了那么一地的官吏内臣,锦绣一见了他,慢慢地,一步一步走进去,看着他形容憔悴、短短几日便瘦得不行的面容。 她心疼地伸出手,去抚摸他的脸,“相公,咱们回家吧?回家……”她语带哽咽。 可是,手未触及他脸上的轮廓,人,已经一把被他抱搂进了怀里。 接着,他把她是越抱越紧,就像那次被带走之前,要将自己的整个人嵌进他骨头一样,“好,你说回家,就回家……” 当时,那么多官员内大臣,甚至皇帝站在那幽暗潮湿的牢狱边上。 锦绣从来没有脸红过,可是那一刻,心砰砰乱跳着,跳得快要出了胸腔。 她倒是扭捏起来了,“别,别……”意思是,别抱了,大庭广众,那么多人看着呢! 卢信良的改变还不仅在此,一天…… 第85章 卢相的变化 卢信良的改变还不仅在此,一天, 锦绣去探望卢信贞回来。 卢信贞, 这个小姑子身上所发的一切不要太长太长。如果要细述, 就连锦绣也不知从何说起。 卢信良被送往都察院进行调查那会, 锦绣问过卢信贞, “三妹妹,你,愿意为了你哥哥忍受忍受, 或者听听你二嫂我的提议吗?” 锦绣让卢信贞装疯。卢信良的罪名有一条, 满口仁义道德, 实则家风败坏, 品行不端。是指他嘴上一套, 内里却是个伪君子。这是他家门作风的弹劾。锦绣的意思,让卢信贞装疯买傻, 大街也好,家里也好, 见了人就示意对方是个傻子。她的意思明显不过, 一个傻子,如何去勾引一个宅外男子呢?所以, 卢信贞和何守备之子何绍基之事, 就是颠倒过来, 那个男人,勾引了她。因为卢府的三小姐是个傻子,所以, 何绍基趁机引诱无知良家妇女,见色起了淫邪歹毒之心。 卢信贞点头,“二嫂,你也知道的,这件事若认真算来,到底是我卢老三品行败坏,名声反正是早烂了,装个傻子又算什么呢?” 京城的各大街小巷,就这样,卢府的三小姐信贞姑娘是个傻子的消息,轰动各个市井街坊。 锦绣当时为了救卢信良,不得不想出了这样一种不是办法的方法。她为卢信贞心疼,也为自己的那份建议感到自私内疚和可耻。 到底是一个诗礼人家的贵族小姐呐! 后来,又发生了一些事,原先和卢信良一直敌对的何守备父子,尤其是何绍基,居然携了重大聘礼亲自上门来提亲。卢信良复出了!他这一复出,今非昔比,数日的牢狱之耻,官场宦海的更迭起伏,卢信良终于领悟什么,如果真的要在整个朝廷混得风生水起,那么,非离不开曾经有人提醒过的一句话。 那个人就是他的岳丈陈国公,他说:“你看呐贤婿,这文官衣服上绣的是禽,武官衣服上绣的是兽。披上了这一身,我们哪一个不是衣冠禽兽?若不是,你认为这官能当得下去吗?”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锦绣后来才知道,原来他的父亲陈国公,竟是一个如此有大智慧的人。 卢信良复出之后,何绍基便携了大量聘金向卢府的三姑娘卢信贞求亲。何绍基说,“卢夫人,能让何某见见令小姑吗?拜托您了!” 锦绣想也没想,正好当时门槛边站了个马车夫,她一手夺过车夫拿着的马鞭,“啪”地一鞭子,就朝何绍基重重甩了过去。 “好了!” 锦绣把眉毛一挑,“还有四十九鞭子呢!何公子,何大人——想见咱们信贞,一共五十鞭,剩下的四十九鞭能挨吗?” 言辞得意,挑明了,她这是在打狗。狗这种畜生想要见卢信贞,必须挨过这几十鞭,看你细皮嫩肉,男生女相,这么多鞭子,能挨吗? 锦绣显然是把她爹陈国公当年对付王翰的那招套了一用,当然,就何绍基这种人,给王翰提鞋想也不配。 何绍基气得就真像条疯狗,他指着锦绣:“卢夫人!好……好……” “好什么好?”锦绣又挑眉。 “你好……你好……”青筋暴跳,他是想说,好你个叶锦绣!你好!你行!不枉本公子曾经还追求过你呢! “啊呸!”锦绣便骂,“你那双狗眼睛给盯上,我还真得该去多弄些柚子水往身上洗洗呢!” 何绍基就这样狗夹尾巴仓惶而走。 “二嫂!二嫂!” 卢信贞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怎么就这么赶他走了啊?你怎么就这样赶他走了?” 锦绣一愣,敢情这卢老三……? 卢信贞又道:“你那几鞭子算什么!是我,我非剥了皮!抽了他的筋!”她眼眸血红,目露狠光。 卢信贞后来没有把那孩子给打掉,当然,也没有选择自尽这种蠢方式来解决问题。她要把那孩子生下来。 那天,卢老太太给闺女卢信贞配了一副药,药端到了卢信贞手里,可是,就在准备将药碗里的堕/胎药一股一股往喉咙里倒,哐当一声,药碗掉在了地上。卢信良泪眼滚滚,猛地扑倒在卢老太太裙下,把她拉着拽着扯着不断求她,“我下不了手!娘!我下不了手!” 锦绣当时就站在边上默默地看着。 卢信贞的眼泪像汹涌澎拜的河流。西厢房的梳妆台上,点着一盏遍体腊结的牛油灯。昏黄灯火仓惶抖动,尖尖的火苗上,挑着一缕盘旋而升的幽幽冷烟。跳动的火苗像是要和卢信贞眼中的泪水凝结一气。卢信贞的眼睛,让锦绣看得愕然一惊。 她曾告诉过她,告诉过锦绣,“二嫂!我胎动了……” 卢信贞就这样被锦绣探望一番。锦绣回来,她在想:这可怜的卢信贞,她以后,可该怎么办呢?该怎么办? 院子的一株老柿子树底下,卢信良的贴身小厮青云,青衣直裰,发上皂条软巾款款垂带,面若傅粉,鲜肤柔白,当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锦绣感到吃味,怎么卢信良人漂亮,连个下人拿出去都是一等一的,甩某些大家公子好几条大街?这两人长期搞在一块儿,会不会出事儿啊? 锦绣心里瘪瘪嘴。招呼着,“干什么?走来走去,闲着没事儿干是吧?你相爷呢?” 以前曾经为了卢信贞的事,锦绣将这东西好好给收拾了一顿,为此,当时的大嫂孟静娴还担心,打狗要看主人,如此不给相公面子,卢相爷翻脸了怎么办?……是的,就为着那一桩,这小子,现看见了她都躲。他怕她,怕锦绣,很怕很怕…… “二、二少奶奶……” “嗯?”锦绣懒洋洋地,手抚着肚子,把人从头到下,打量一遍。 青云被她打量得发毛,吞了口唾涎,还是麻着胆子,问,“您,您这是刚从三小姐那儿出来的吧?” “是啊,怎么了?”锦绣声音仍旧懒洋洋,还在把他盯着看,从上到下,有些漫不经心。 “额……”青云再把头一缩,“那,那三小姐人还……还好么?” 锦绣一愣,这卢家的三小姐好不好,关这小子屁事相干? 后来,锦绣的嘴角慢慢挑了起来。有戏! 她觉得,这卢府的小厮下人青云,和卢信贞,绝对绝对有戏?! 锦绣回到了自己的厢房,厢房卧室的右边靠墙有一排紫檀雕云龙大柜,柜子现打开,放了很多很多的包裹和红漆箱子。锦绣不想再去思索卢信贞的事,这让她心里颇为复杂难言。看见那么多新搁置的木箱及包裹在里面。 她便问,眼神有些奇怪:“这谁搬进来的?难不成,又是你家姑爷让人抬进来的?”问的是丫头春儿。 春儿正在花盆架下绣花,站起身笑,“是姑爷!小姐,您看咱们这姑爷多疼您呢!成日里东西一件一件往咱们这里送,还都是你喜欢的!小姐啊小姐,怎么这姑爷现在就那么好了呢?” 那都是些锦绣喜欢的衣裙、首饰,总之一大堆的俗物。 锦绣让丫头春儿把那箱子里的东西拿出来,她要一件一件,试着穿,试着戴。 春儿倒也依了,边帮锦绣弄那些东西边说,“这姑爷也真怪!就这些东西,什么貂毛、珍珠、玉镯、金银器物……一看,哪样不是顶级的昂贵?小姐啊小姐,成日里,我只听说咱们这姑爷如何如何节俭,可没想到一给你送起东西,都这么大手大脚啊!” 锦绣抿着嘴儿只是微笑,笑容颇有得意和沾沾自喜。 她们这姑爷确实和从前不太一样。 锦绣记得以前的卢信良,若是面对这些金银珠宝华服美衣的贿赂诱惑,他眉头都不挑,直接会一拍桌子,会把那些人拿去办了!可是现在…… 现在的卢信良,酒会饭局私人宴请,虽不动眉毛,到底不会一拍桌子把人拿去给办了。 “首相大人,本官可听说,尊夫人系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名花,名花倾国,风华盛茂,可是,再美,也需要这些东西陪衬陪衬不是?” “……” 卢信良手把玩着两颗文玩核桃,嘴角微勾着点笑。笑容深不可测,不可捉摸。 拍马屁的,想钻空子的,想讨好,想求饶恕的,想占队的……杂七杂八。 很多人其实都是冒着被处置的风险、将一大堆金银首饰俗物悄送到他面前,暗示了又暗示,把他的脸色观摩了观摩…… “搁下吧!” 卢信良的微笑还是那么深不可测。手中的文玩核桃转了又转,声音咯吱响了好一会儿。 终于,从椅背上直起。“记住了!以后这些个手段就不要使了!最好更不要打着本相夫人的名号,本相的夫人跟随本相生活了那么些日子,她自然知道本相什么脾性……好了,这些东西,本相会令人一一记档,南边有灾情,北边有饥荒,你们也算是立了一件大功德……” 那些官吏给高兴得啊,三跪九叩,就差没当众对卢信良直跳雀跃泪流满面。 “是是是……卢相大人是什么人呐!卢相大人做了这么多年的一国首相,其两袖清风,为国忠君,难道还会贪恋下官们的这些东西,您不怪罪下官们这些鲁莽之举就好了!真是太好了!太感谢您了!” 其实,谁不知道呀,这卢相大人向来爱妻如命,妻管严,他们投其所好,准是没错!走对了路子!没错! 卢信良的变化……太大太大。 锦绣就那么那些衣服啊毛料首饰些拿了对着镜子一样一样地试。一会儿问,“春儿,你看这个如何?”一会又问,“这个呢?这个怎么样?”到了傍晚,卢信良下朝回来,见她兴致勃勃。“就这么喜欢?”他摘了帽子,进屋,解下披风,坐下,把袍角一撩,“来,过来……”并拍拍他的大腿,示意锦绣来坐。锦绣把东西搁下,挺着个肚子,往他身上一坐,手环着对方的脖间,“喜欢!当然喜欢!”她笑:“对了,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两口子是难得如此宁静而平和享受这不易的闲暇。 卢信良仍旧太忙太忙。到底一国之相,时间如金,每一分每一寸都价值连城。 锦绣要生了,他自然得抽时间多陪陪她。 他把她的嘴吮着吻舐了好一会儿。 锦绣眼看着就快要生了,房事上,两个人自然束手束脚,都憋着一肚子的“火”。 “你……你别摸我……相公,当、当心孩子……” 卢信良的手探入锦绣的胸前衣领,潋滟烛光中,又是秋天了,锦绣穿的是孕妇穿的宽松暗花紫绒衣裙,身形虽然臃肿,但脸蛋却越发明媚俏丽。 卢信良哪管得了自己的手,他把妻子锦绣的那对因为怀有身孕而越发丰满的滑腻白嫩握捏在手里,揉,搓,按点压,一阵一阵,呼吸急促百般抚弄,显得很是爱不释手。锦绣感到一阵阵的压抑难耐和焦躁口渴。他的嘴还吮着她的嘴。因为锦绣身上揣了一袋香茶木犀丸,就是上次的那个捉弄他的口香糖,卢信良面红燥热,直接掏出颗来往嘴里一送,“来……”他又说,并再次嘴对嘴地,示意她去他嘴里搅和。是想要跟她玩儿。 锦绣说,“孩子,相公,孩子……” 两个人终于终于懂了。什么是世间上最大的折磨,这就是。当下就是。 晚上,两个人洗了澡,双双滚进玫瑰熏香的热被窝里。卢信良把手从锦绣身下的被子拿出来,湿淋淋的。锦绣快要给羞死了。她从来没有想象过,一旦卢信良主动耍起流氓来花招来,自己完全不是他的对手。他含着她的耳垂,身子还紧抵着她:“现在先想忍一忍,嗯?”言下之意,只能这样了,等你生完了孩子再好好满足你。 锦绣真是又甜蜜又火大,“卢信良,你……” “嗯?”卢信良看着她,嘴角含笑,有点雅,又有点痞的笑。 锦绣的心又要给化了,她是想说,滚你姥姥的卢信良,到底是你不满足?还是我?这个节骨眼上,不带这样整人的。 锦绣后来也帮了他一回,这种事情,唯有夫妻间才能体会。忍久了,身体是要出岔子的。锦绣不愿自己的相公出岔子。尤其是这方面岔子。 最后,他又说了一句,“对了,柜子里我还给你买了几样东西,你有没有看到?” “什么东西?”锦绣问。 卢信良便不答了。 又过了一会儿,锦帐床帏,他仍旧环抱着锦绣,两个人采取背对背侧躺的姿势,他的手轻搂着锦绣的腰,像是感叹,又像是隐忍。 他说,“没看到也好,那东西,也只有你生了孩子才能用!” 锦绣也是过了很久很久才知道,他口里的“那东西”,“生了孩子才能用”的东西是什么? ——夫妻间的助兴用品。 锦绣忽然有点担忧起来。 这天,她坐在她的那架彩漆描金阁楼式梳妆台前,手轻抚着自己的肚子……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到底担心什么呢?下一章揭晓。总之,不会是你们想的那样…… 第86章 美貌与时间 锦绣忽然有点担心起来。 这天, 她坐在她的那架彩漆描金阁楼式梳妆台前,手抚着自己的肚子, 一脸陶醉幸福洋洋得意之笑。嘴唱哼着小调, 嗓音优美,音色圆润,“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停半晌整花钿, 没揣菱花偷人半面, 迤逗的彩云偏。我步香闺怎便把全身现.……”是昆腔里的名段,《牡丹亭.游园》。春儿给她梳着头发。 春儿边梳边说道, “小姐, 记得那瓶太医给开的油要时常往身上抹呀!尤其是肚皮中间的那部位, 上次我看刘嫂子刚生了娃,啧啧, 那肚子……” “嗯?那肚子怎么了?”锦绣问, 手还在抚着肚子, 仍旧一脸得意幸福之笑。 春儿道, “唉!就跟个大西瓜似的!——小姐啊, 您是没看见, 那花纹,还有那松弛下垂的一团团赘肉,真的,您可千万千万别成那样了!” 并细补了一句,就算到时候您的脸蛋再漂亮, 可是身形却走成了那样,是担心她的这姑爷…… 锦绣的笑瞬间凝结在嘴上。 小曲也不哼唱了,满脸的幸福得意陶醉仿佛一瞬间化成了云积,还是暗的。 春儿走后,锦绣索性自个儿关上了房门。手撑着腰,挺着个大肚子,行动笨拙而迟缓,贼一样似的去开厢房右面的紫檀雕云龙大柜。 她感到一阵惶恐与迷蒙侵扰在心头。 她不是这样的人,从来不是,然而现在…… 厢房的柜子一共有三排,她打开了里面后隐秘的一排,柜子的中间有一个小屉。锦绣贼一样,再次偷瞄瞄四周,把那暗藏在柜子中央最里面的小屉一拉。 卢信良给她送了很多物件儿。 除了珠宝首饰华服美衣貂皮大氅,是的,还有就是昨天晚上他所说的生了孩子才用才穿的——夫妻闺房床帏助兴之物。 一个系着红绸、打着蝴蝶结的暗红锦花方形纸盒里,什么透体的纱衣纱裤纱裙,让人看了就脸红心跳忍不住要流鼻血的抹胸肚兜……总之,实在太淫/荡太无耻了。当然,除了以上,什么仿真玉托,春/宫瓷器,□□膏,冰火两同天……锦绣的手忽然抖瑟起来。她拿出一条类似于红系带的玩意儿,直看了半天,也不知那绕来绕去的红带子是做什么之用?现在的锦绣,才知她和卢信良比起,自己竟是如此纯洁无暇!那被她观摩研究了半天都搞不懂的系带,她想,“——这个到底是干什么的呢?”拿在手里,研究了半天,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原来……好像类似于亵裤的物件儿,把那些红带子绕在臀上,中间底下就那么一丁点布,连羞都遮不了…… 锦绣的脸刹那像打染了鸡血。 她的手又开始不停哆嗦抖起来,嘴角抽搐个不停。放下手里的东西,往盒里一塞,再往屉里一放,忽然,甚是火大地,重重地把柜子门一关。 她背转过身,靠着柜子的雕花云龙门,仰着头,闭着眼,从胸口长长、长长吐了口纳。 她感到有些烦躁和憋火。 看看现在的自己,对镜自照,究竟像个什么样? 那圆润的、水桶似的、高隆的肚子,臃肿、笨拙、难看,像个藤树上结的大葫芦瓜。 那些东西,她以后能穿吗?套在她以后的身上会很好看? 锦绣慢慢地靠着床柱子坐下来,再次手撑着腰,挺着个大肚,闭闭眼睛,感到有些滑稽好笑。 是啊,她可从来不是这样的人,敏感,自卑,多疑,迷茫,纠结……从前,美貌之于她,仿佛天生而成就。是上天的恩赐照顾。她利用了这一份自打娘胎所带来的天然恩赐与优势,少女青春妙龄之际,横行整个京城贵族介胄之圈,出尽了风头,赚够了男人目光焦点。她耍着那些男人,看他们哈巴狗似的臣服于自己石榴红裙下露出各式丑态、而感到欢喜得意治好。如张舍,还有那个导致卢信贞珠胎暗结的何守备之子何绍基。 她没有想过自己除陈国公长女这一身份以外,有一天,她会成为一个男人的妻子,并是对这男人死心塌地的妻子。而且,她的身份,还可以是一个母亲,是大肚子孕妇。锦绣手摸着肚子……是了!她眼睛的那抹惶惑越增越大——因为除了母亲之外,她还可以成为黄脸婆,死鱼眼,腰似水桶,并随着时光的磋磨流逝,还变化成一容颜退却、满脸皱纹、牙齿脱落、妖娆美艳风华不再的老妪、老妇人…… 这样的感觉象,实在是太可怕!太可怕了! 王翰对她的喜欢,是不是基于她所拥有的美貌之上?这个,锦绣还真难说。 那卢信良呢? 锦绣想起她第一次在房事上飞升哭泣、紧箍着卢信良的肩膀不断求他、再求他,终于认输言败的时候,那一次,卢信良的头就埋在她的腿间,锦绣在他的爱抚折磨下,溺毙了,沉沦了,崩溃了。最后,他抬起头来,捧着她的脸,“卿卿,你可真美……”他的眼睛,水亮亢奋至极。那时的锦绣,别提心中的味爽与傲娇!她把这个男人拿下了!从神圣的高坛,终于终于拿下了!她仿佛是一个征战沙场凯旋而归的女战士、女将军。“卿卿,你真美……”卢信良的唇不断贴吮着她的嘴角。她把她的指甲深深陷入男人皮肉里。她闻到了他身上的气味,也有她自己的…… 锦绣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那儿突突突地跳着。 她艰难的起身,又气喘不停步履沉重走到床头对面的那架梳妆铜镜前。现在,距离自己足月的日子最多二十来天,胎儿频繁的拳打脚踢常常引得她一阵发颤发笑。有时候,穿着寝衣,她都会看见隔着薄薄的丝缎绸料,自己的肚皮常常无故翘起一头。有时候是腰上,有时候是心窝。那应该是肚里小宝贝儿的小胳膊,或者小手肘…… 这样的肚子身形,是啊,不敢想象……不敢想象生了孩子后会有多难看? 卢信良,已经不再是从前的卢信良了。 男人要成熟,要成长,要蜕变,时间会打磨他,经历会磨练他。如,上次的“龙玉”事件。酒局饭桌,官场逢酬应对,官腔太极,权术驭下……锦绣相信,卢信良会一天比一天手腕老练。他有没有去过那些地方?比如,销金窟,醉红楼,京城里最容易使人堕落的勾栏瓦肆?要不然,他哪能知道的那么多?花花世界,总是容易把好好的一个男人给带坏,谁敢保证卢信良他不会? ……锦绣的心情渐渐复杂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你们打我吧,本来承诺这章高甜,FLAG又倒了! 作者完全是放飞自我了,大纲原先的设定,是有两三个小婊砸需要给女主打脸的。写着写着,却总是偏离轨道,因为作者实在不想弄什么第三者这种苍蝇蚊子般的人物来增加男女主感情和互动!还有,本来想多写写安全带镜头,但又觉得老是安全带也无趣得很。我觉得,男女主之间最大的考验,不是那些狗血桥段,而是时间与细节。婚姻,也就更是如此了。 话说女主,你杂那么不相信你相公呢? 卢相:唯有一脸黑线。 第87章 生孩子的那些事 孩子是在九月底出的生。眼睛像锦绣, 鼻子嘴巴像卢信良,漂亮, 精致, 粉粉嫩嫩,是个女孩儿。 孩子的出生,给卢家上下带来喜兴。 当然,在孩子出生前, 卢家也发生了一件天大要事。 卢信贞和青云到底走在了一起。这两个冤家, 身份悬殊,八竿子打不着一块儿, 如今, 就要成亲结婚了, 似乎所有人的都觉一场梦而已。青云出生在僻壤的乡下,老家穷苦, 身份尴尬。他对卢信贞的喜欢, 完全是那次“三寸金莲”事件过后。世间姻缘就是如此离奇。后来两个人一见了面, 卢信贞就各种刁难。比如, “青云, 你给我过来?”“青云, 我那院子里的花儿你去帮我浇浇?”开始,她想整他,卢三姑娘对那次的小脚事件感到侮辱,她要睚眦必报。青云呢,到底内心里善良耿直, 就这样,刁难着刁难着,两个人关系上又发生许多微妙变化。卢信贞偷偷和何绍基来往出墙,整个府邸,只有青云晓得。他帮她隐瞒,当然也提醒劝过她。 后来,卢信贞出事,青云便时常默默陪着守护在卢信贞身边。两个人,就这样,渐渐地,从原来的刁难小姐主仆关系发展为朋友关系,从朋友关系再到相知相惜的恋人关系。 卢信贞对小厮青云说,“我现在名声早就没了,肚子还怀了一个野种,你娶我,是要同情吗?” “不,不是!”青云说,“曾经、曾经一直没敢开口,那是因着,因着……” 因着自己下人的身份,出生低微,他感到自卑,所以,若非逼到这个份上,他是打死也不愿说的…… 卢信贞泪眼朦胧,“青云,你真的喜欢我吗?” “喜,当然喜欢……”这是青云第一次表白,脸红耳赤,头埋垂得很低,声音小得不行。 “可是,我现在,不过一个破鞋,你娶我,这本来就不公平……” 青云去堵卢信贞的嘴,两个人很快就吻起来了。卢府的后花园,月光朦胧,秋虫唧唧,桂花飘香。 “你放心!” 青云也是过了很久很久才说,“我会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对待,三姑娘,只要你不要把我看作是那种,是那种……”他的声音有点急,口也有点笨。卢信贞顿时就明白了,她轻声地,脸红耳赤,“那么,你以后就是这孩子的父亲,我让他跟你姓,让他长大后只孝敬你……” 他们的故事,很长很长。 卢老太太听说事后,表情复杂。她不是一个嫌贫爱富之人,但是,对于这样的结合,却表示几分怀疑。 “母亲!”卢信良说,“青云这小子,我还信他得过……” 卢老太太半晌没有说话,微抿着嘴,表情眼神,分明是:你能确定他不是图谋咱们府上的家产和老三的小姐身份?想要往高处上爬?毕竟,卢信贞如今再落魄不堪,也是个千金小姐,而青云…… “娘!”锦绣也说,拿眼睛瞟瞟卢信良,“我和相公一样,我对青云这小子,还是信任得过……” 而事实上,那天柿子树下碰见之后,她也暗中观摩了很久很久,多番的试探,而且,他们两人这一桩,没有锦绣,估计也不太可能。此事也暂不必提。 就这样,婚事最终敲下来。虽是仓促,到底热闹风光。 何绍基又前来登门拜访几次。当然,每次的拜访,卢信贞都避而不见。“你们让他快滚!”她说,“我这辈子就是嫁猪嫁狗也不会再去找他!我肚里的孩子,跟他没有一点关系!”锦绣站在边儿上,急忙去扯她的袖子。“卢信贞,怎么说话呢?”意思是,青云就在边上。 青云有个母亲,是个五十多岁的乡下老太婆。两家要结亲,作为这上不了台的儿女亲家,自然要商讨商讨。 青云不是独子,他还有几个哥哥,当年,家里太穷,舀米不上锅,若非如此,他也不会跑到这卢府当下人小厮。相爷待他还不错,这是青云一生最大的运气。这天,秋阳高照,丹桂飘香,青云的这五十多岁乡下老母乔氏,便欢欢喜喜,拿出了自己攒着平日不敢穿的旧衣,大清早起来收拾打扮,骑着毛驴儿,到了卢府。 “呵呵!亲家母,亲家相爷……” 她居然把卢信良称为“亲家相爷”,宴席桌上,边上的丫头都偷偷抿着嘴笑站着个不停。锦绣也觉这老太婆好玩。“亲家母,亲家相爷……”她又说,“我们家铁蛋儿呐,承蒙府上的栽培照顾,如今……呵呵,如今是一人得道,连带我们这些鸡犬也升了天不是……”她却是很不会说话,巴结奉迎,显得笨拙滑稽。秋阳照过来,满院子的丹桂秋菊之香。宴席桌上,锦绣挨着卢信良坐一边,青云和卢信贞又坐一边,卢老太太位于中上首。桌子上酒菜果饼,精致佳肴。青云忙给母亲递眼色,“娘!”意思是,不会说话就不要说话。 卢老太太便笑,“没关系!没关系!如今都是一家子人了,随便点,别那么拘谨!”又问,“亲家母,你身体倒还硬朗,今年多大啦?” 卢老太太倒不是个拿乔之人,平日寂寞,乍然见了这粗莽村妇,也想和她说话话,听听乡野趣事。 乔氏却是把锦绣上下打量一眼,“哟!这位二少奶奶,一看就是要生了,如果没看错,就是这几天的好日子了,对吧?”然后又是一阵谈话寒暄。锦绣说,是啊,确实是这几天,最近都在忙着找产婆和奶娘。 “一定会是个男丁!”乔氏竖起个大拇指,连连咂道,“前些个时日,我跟我们家那头母驴儿接生的时候,它的肚子,我也是一眼就看出来有几胎、有几只小公驴儿,如今,像二少奶奶这肚子的形状……” 如此,又眉飞色舞,口沫横飞描摹一通。说,她们家的母驴如何如何,那肚子如何如何…… 锦绣的脸一下黑起来。 青云吓得,不停给他老母使眼色,“娘!娘!”意思是,你会不会说话,怎么能把二少奶奶的肚子比喻成母驴呢!……青云吓得不得了,又去看相爷的脸色。卢信良也是皱着眉,没有说话。气氛显得很是怪异。卢老三不停嗯咳嗯咳,示意她这上不了台面的婆婆别说了。卢老夫人倒是脸上笑眯眯,不显生气,又问了一些其他问题,说,你孙子几个?媳妇几个?都还好吗?都还孝敬你吗?…… 乔氏这时终于感觉儿子青云的提醒,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吓得战战兢兢,不知接话。 锦绣突然又笑起来,仿佛刚才的话倒不放心上,轻轻舀一口汤喝着,只是问,“亲家太太,你真厉害,你还给你们家母驴儿接过生呐?怎么样?——崽子下得多吗?” “呵呵,下得多!下得多!” 乔氏欢欢喜喜,见锦绣这样一个漂漂亮亮的少奶奶给她搭讪,又开始蹦跶起来了。 “我给你说啊二少奶奶……” “嗯?” “那一次,我那母驴儿生产的时候,我四儿媳妇也在生呢?” “哦?是吗?” 锦绣突然来了兴致,因为自己也要临盆了,关于生娃的事,她也想多多询问些经验,看她们这些乡下的媳妇究竟怎么生? 卢信良、卢老太太、卢三等也是来了兴致。 乔氏更是沾沾自喜,说得唾沫横飞,眼见桌上有一个油焖鸡腿儿,想吃,又不敢伸手,锦绣心下明了,笑了一笑,“春儿!”眼神示意丫鬟亲自用筷子夹了递到她碗里。 乔氏这才啃着鸡腿兴致勃勃说起来,“我们那乡下有个习俗,不知道亲家母还有亲家相爷二少奶奶听说过没?……如果想要生个男孩儿呢?记住了!生产的时候,不妨让二少奶奶边生也边抓一把花生在手上,并且记得一定要这样念这样唱:花生花生花花生,有男有女阴阳平,花生花生花花生,我一定会连连得子……” 锦绣立马将她打断,“这不是开玩笑么?都那么痛了,还有经历搞这些事情?呵,还花生呢?你怎么不说直接抓一只小鸡在手里……”因为小鸡才是真正的带把的,锦绣这寓意是在讽刺。 “嘿!能有多疼?”乔氏忙道,“不妨告诉你吧二少奶奶,我那四儿媳妇生产的时候,我就是让她手里捏一把花生让她自个儿躺在炕铺上生,家里事儿多,男人们要下地,我又要忙着去给母驴儿接生,所以,哪能有多疼呢?还不是跟个老母鸡下蛋似的……再说了,当年我生我们铁蛋的时候,还边纳鞋底边生呢!还不是哼两哼就生下来了?——二少奶奶,这女人生孩子,其实还真没你想的那么娇弱!瞧,我们青云不是给我好好生下来了?我那四儿媳妇还说——娘,你还是去看着圈里的母驴儿要紧,我自己会生,别耽误了大事儿!” 锦绣感觉一阵眩晕。 生孩子,一,不请稳婆,让她自个儿躺在炕铺上,这本来已经超出她所认知想象的范畴是的,锦绣这人就算再不娇气,可这种滚滚天雷的奇谈怪论,她也觉得实在是目眩耳晕。二,更别说,还有什么不去看媳妇,并令其手拿一把花生乱唱乱叫,甚至自己去照顾生产的母驴儿的……锦绣整个人都要晕了。 那乔氏妇人还在口沫横飞绘声绘色地形容道述,说,她四儿媳妇如何如何厉害,几年就是好几胎,而且个个都是自己生的,一个稳婆都没请,还都是带把的…… 终于终于,说着说着,场上气氛一阵默然,卢信良忽然开了口。声音淡淡地,冷冷地—— “你这样虐待你家媳妇,你儿子呢?你儿子都干什么吃了?他不吭声吗?” 锦绣的心,一下就如开春的山野化冻般,尽管乔氏的话听得背心发凉汗毛直竖,可是,卢信良这一声,“你儿子呢?你儿子都干什么去了?”她感到一阵欣慰心暖……锦绣又把自己的手,轻轻搁在卢信良的手背。 卢老太太笑道,“不行!那可不成!这稳婆肯定要请,到底关系香火血脉,怎么能如此草率?” 又吩咐问,“吴总管,上次我让你去请京城里最有名的那个东洋产婆子进府,可有消息了?” 到底是诗礼贵族之家,卢老太太的微笑在秋日午后的阳光中清清浅浅,气韵平和。吴总管一一回了,说马上进要入府候着了,请老太太放心。 锦绣刚还在想,唉,看来这投胎也是门技术手艺,幸而自己没投胎在乡下,就像这乔氏儿媳妇那样的命,要不然,摊上一个乔氏这样的婆婆,再遇见一个村野莽夫,估计,她再嘴硬,再想和天斗,和地争,也是扛不过那命的…… 刚一想完呢,卢老太太又问,“对了!你说如果想要抱个孙子,这媳妇生产的时候,手里捏一把花生,还……念什么来着?什么来着?” 锦绣哼地一声就冷笑,“婆婆啊婆婆,你就是容不得我夸你是不是?”当然,声音很小,没有谁听出来。 卢信良忽然搁下了碗筷,“娘!”他说,“这么荒唐的胡言乱语,我看,你老人家还是别听了?”又转向青云的母亲乔氏,“看来啊,幸而这青云是跟着我的,若舍妹真嫁到你府上……” 然后,微抿了抿唇,便不说,神色淡漠,表情高冷,意思再明显不过。幸而是入赘,要不然,妹妹嫁到你们那儿做媳妇,也是罪孽一场。 卢信良最后又给她母亲下了最后一次通牒。 他微蹙着眉,从侍女递来的托盘中取了里面的丝巾拭拭嘴角。 他站起了身,很是不耐地,“娘,你老人家别搞那些名堂了,对我来说,锦绣母子平安,这比什么都来得重要,你觉得呢?” 生儿生女,他无所谓。 作者有话要说:  事实证明,写着写着,我突然好想要相爷这样一个老公怎么破?o(╯□╰)o 能在老母面前理智给提媳妇护短,这在婚姻里,比什么都重要……切忌啊,妹纸们,以后找老公,这条不能没有! 第88章 都是撩夫惹的祸 看来这卢信良倒是改变不少啊? 锦绣吃地忍不住又想:难道, 这就是自己一手调1教的结果? 锦绣又开始得意起来,恢复从前的沾沾自喜:想这以前的卢信良,他可不是这样的人?以前的卢信良,绝对的重男轻女,要他亲口说生儿生女无所谓, 呵,她肯定觉得太阳会打西边出来…… 夜里,锦绣沐了浴, 她在灯下看着书, 是一本《论语》。头发松松用一支白玉簪子挽了个髻。披着件绣兰花玫瑰色上衣。卢信良不知从何时也洗完了澡,走过来,两手撑在书桌,以把她圈住的姿势,耳鬓厮磨,身子贴在锦绣的背后。 锦绣笑, “去!人家正看书学习呢?——这不是你说的,什么这读书之法,在循序而渐进,熟读而精思, 对了, 还是朱熹那老家伙所说的是也不是?” 卢信良显是愕然,手托着对方的腮,把她上看看,下看看, 左看看,右看看,眼睛就像没上了锁似的牢盯在她脸上。 “娘子,你这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两个人就那样说了好一阵儿的话。其实,他们谁也不知道,尤其是锦绣,沾沾自喜觉把对方调/教成功的同时,而她自己,也在不知不觉深受对方的改造和影响——就比如,这《论语》。她问他,“这知者乐水,仁者乐山;知者动,仁者静”是个什么意思?卢信良哪有心情给她讲这些?锦绣现在的样子,真是……真是可爱死了。惹得他一阵心旌摇曳,浑身如沐春风,又或者天上掉下来一个意外之喜,把他砸得有点晕头转向,“夜深了,不看了,娘子若是要学习,明天再来?” 他把她的书夺了,又是一抱,拦腰抱在了身侧不远的小炕榻上。 锦绣觉得男人对她现在的这个样子简直是折磨。 吻,密密麻麻,雨点似的落在她的睫毛、眼睛、鼻子嘴唇还有下巴。手也不安分起来。一双俊秀清雅的眼睛忽然蒙了一层含糖涂蜜的远山雾岚……这销魂的滋味,撞得锦绣的胸口实在是太难受了! 卢信良仿佛对自己如今因有身孕而渐渐饱满的丰腴越来越有兴趣。就像一个小孩子,骤然发现自己的玩具越来越好玩,越来越爱不释手,依旧是揉,搓,点,压……即使隔着厚厚的衣料……锦绣背皮一抖,终于,她忍无可忍—— “亲嘴咂舌!亲嘴咂舌!——你就知道和我做这些?难道,我、我们之间就没有别的交流方式……” 厢房刹然的寂静。 卢信良不说话,眉头微微一蹙,不,或者严格地说,打量着锦绣,眼睛中更多的是迷惑和纳闷。 话一出口,锦绣就后悔死了。她这是怎么了? 卢信良还在盯着她看,绷紧着唇,面色有几分复杂和疑虑。“霏霏——” 锦绣也不说话,终于终于,她好像也有点懂了。颓然而然坐下来,轻吁了一气。胸口涩涩地,她感到有些失笑。 自己原来却是在在乎那几个字—— 以前,不管有人如何传言她,说她是“婊1子”也好,“荡1妇”也好,她无所谓。照旧是吃喝玩乐,大大咧咧,没心又没肺。现在,可不一样了,她终于被他改造成功、调1教成功,也开始注重些什么来。原来,那日害怕什么生了孩以后身形走样也是假的,害怕卢信良不再是重前的卢信良也是说不通的——说到底,她是希望她和他之间能有更多的东西。 至少,在精神层面上,得保持一致,融为一体。 卢信良忽然笑了,微微翘起嘴角,他也坐下来,整整方才因厮磨而凌乱不整的衣衫。 轻嗽一声,再竖竖衣领,对着锦绣,非常认真而不失温和地说:“我最近朝事很忙,你也是知道的,若非如此,你那皇帝表弟也不会那般和咱们妥协——”(是指锦绣所提条件) “那么——”他一顿,“娘子是想和为夫来个怎么样的精神交流呢?” 外面的夜也深了,星子密布,月牙儿透过窗缝把浅金的光茫茫透射进来。满院子秋风四起,桂子飘香。 “要不,咱们出去吟诗?看星星?看月亮?或者我出上联儿,你来对下联,嗯,怎么样?” 锦绣呲地一声就笑了,快把自己给羞死矫情死了,恨不得有地缝可以钻埋下去。 “呸!这么晚了,对什么对联,你疯子啊,外面蚊重那么多,仔细给你咬一脸的大包……来,过来,我问你……” “嗯?” “你说,你说……你说这要是我生了孩子后,我的那个腰,还真的就跟个水桶……” “嗯?那又怎样?” “哎呀!你是棒槌啊!我的意思是说,我的那腰,要是生了这孩子后,真跟个水桶或者西瓜似的……” 然而,她的话音未落,锦绣的嘴,又被堵上了。 男人先是打横抱轻轻将其往床榻上一放,接着,声音吱吱砸砸,含混不清。锦绣想要挣扎,又要说,“你干什么,快别闹!”卢信良把锦绣嘴上的豆腐吃了半天,才深吐一口气,抬袖擦着满头的淋漓大汗,“——卿卿,看来咱夫妻二人,除了亲嘴咂舌,还是只有‘亲嘴咂舌’才最合适……”他坏坏地挑挑嘴角,看着她,一动不动。 锦绣的嘴已经肿了,然而,尽管如此,龇着牙,裂着唇,笑得那个甜蜜和得意…… ——女儿就是这样出的世。 两个不靠谱的爹娘,到这个节骨眼都不忘宣宣1淫。 那天夜深人静过后,锦绣翻来覆去在床上左右睡不着。卢信良也是憋着一身的燥和火。想想,这两人已经禁了多久的欲了?掐掐指头,就是神仙也要憋出病来。两个人就跟熬油似的。 锦绣突然对卢信良说,“诶?相公,要不、要不咱们两个还是分开睡吧?你睡外间,我睡这里头?……” 卢信良既不表示赞同,也不表示答应。他揉着突突直跳、因欲望怎么也不得纾解的两额太阳穴。 外面,人闲桂花落,屋外的月光像水波一样轻流漫淌,淌进了两个人微风轻吹的帐帘中。 眼看着卢信良刚要撂铺盖下榻,锦绣忙又一把抱住对方的腰,“算了算了!我怕黑!天又冷起来了,咱们干脆还是精神交流交流,就这样说说话,聊聊诗啊曲啊什么的……” 这叶锦绣…… 卢信良失笑。 就这样,两个人从《中庸》聊到《大学》,又从“大学之道,在明明德”聊到“天地感,而万物化生”,最后,聊着聊着,锦绣唾沫横飞,居然把什么那些□□聊了出来,高谈阔论,眉飞色舞,“我给你说,我以前看过一本更更厉害的书,什么《肉1蒲团》、《香闺1谜记》、还有《灯草1和尚》……对了,相公,你知道什么是磨镜吗?原来磨镜啊,就是指两个女人相互之间……哎呀,就是两个女人……” 卢信良强忍了半天,“霏霏,我不准你看那些书……”” “对对对,那就不聊这个,还是说说《肉1蒲团》吧……” “……” 卢信良这才醒悟过来,为什么现在的自己越来越放1浪无耻下1流,完全跟这女人脱不了干系。 两个人到底是吻起来了。亲嘴咂舌,砸得满厢房一片暧昧之声。 锦绣满脸涨得通红,气喘吁吁,“算了,你还是出去睡吧,咱们不能再这样……”她分明是想要拒绝,却是滋味享受得美,越发把卢信良的腰抱得死紧死紧。两个是侧躺,身上还盖着被子,锦绣的一只脚干脆夹到卢信良的腿中央,就那么磨来损去。现在的卢信良,就是拿把刀子比在身上估计也不会下榻,就那么捧着锦绣的脸一阵深吻啃咬,咬了嘴角,又咬她的耳朵,咬了鼻子,又去咬她的脖子。女人是越来越美了,朦胧的烛火,闪进帐里,他恨不得化作一头恶狼给她拆了吞了。把锦绣的小手往自己身下一按。“你帮我……”他声音沙哑,低沉,焦灼难耐。 锦绣忽然感觉什么不对劲,她憋着一张脸,“相公,我,我好像尿了……” 卢信良哪里肯听这些,越发捉住她的那双柔嫩小手,示意她加重继续。 “不,不是,我不是尿了,我流水了,好多水……” 卢信良一愣,脸再一红,嗯咳一声,赶紧别转过脸去。“娘子,那个,那个……” 意思是,含蓄点,能不能别这么豪迈,为夫我吃不消…… “哎呀!你想哪里去了?!我说我的羊水好像破了……羊水破了……” 卢信良一惊,所有的情潮统统化为理智。急忙撩了铺盖被子一看,可不是,满床的水迹,就跟泛滥的洪灾似的。 不仅是锦绣的衣裤,连他自己身上,也统统濡湿了大片。 锦绣的羊水破了,她要生了,这天晚上,整个卢家大宅子秋月如霜,上上下下,一片鸡飞狗跳。 作者有话要说:  苦逼脸,作者现在是脱线了哈,放飞了哈,跟着日常走了哦~~~~~不想写神马勾心斗角之类,所以这情节也就只能~如此~平淡了吼吼~~什么时候觉得枯燥无味了,记得要冒个泡啊~接下来,终于轮到小包子出场了~~~~~ ——小剧场 锦绣(抓狂抓狂):妈的妈的,正兴头上,居然这么快就冒出来了! 卢相(红脸+斜眼):娘子,要不,咱们重新给她塞回去继续? 小包子(蜡笔小新脸):哦?你们是两个逗逼吗? 第89章 卢相的小情人儿 卢老太太闷坐在屋里, 不说话,很不高兴。 ——锦绣最终生下的是一个女孩儿。 这种感觉,无疑于人在饥饿疲惫,终于等菜端上来了,却发现是盘馊的。 安静的小厅里, 所有的嬷嬷丫头都挂着笑,一会儿说这小小姐如何如何漂亮,一会儿说这小姐胖嘟嘟的、五官和相爷一模一样, 她们如此兴奋欢喜, 却唯有卢老太太一直板着个脸,既不表示高兴,也不表示兴奋。 有嬷嬷说,“老太太,要不要把小姐再抱过来给您看看?” 卢老太太却摆着手,“算了吧, 这刚生下来,自然要拿去好好喂喂奶,以后有的是时间看。” 下人们便不再说什么。 等了那么久的孙子,想想, 这盼星星盼月亮的, 好容易盼到二少奶奶终于临盆分娩之际,却没想生出的是个赔钱货,那心里落差,能不巨大吗? 卢老太太轻叹了一气, 甚至,她都在暗怪锦绣,“早知道生的时候让你也抓一把花生在手里,这倔丫头,怎么就不听老人言呢?”当然,怪着怪着,自己也觉荒唐。又暗暗一想,算了算了,还是来日方长,这头胎是个女娃儿,说不定下一胎就是男丁呢?卢老太太就这样不停安慰着自己。 锦绣是憋了一股子的火闷胸口。 她想摔东西,想骂人,奈何筋疲无力,手脚软绵丝毫动弹不得。 她刚从鬼门关走了一趟回来,头发散乱着,面色苍白失尽所有血色。这生孩子的苦,她自然是领略到了,并且刚刚一生完,就在心里赌咒发誓,暗说这是她人生的最后一次,没有第二次了。痛入骨髓,犹如撕裂,那种钻心再也找不到词汇语句来形容的痛,锦绣现在都不敢想。 卢信良最不想听的那句“保大人,还是小孩儿”——终于,它也发生了。 当时的卢信良就站在厢房的外面,锦绣因为就差没痛昏死过去,因此,房门外的对话自然是听不清楚,卢信良对这是如何回答的,锦绣自然不得而知。走廊上,丫鬟们走的走,嚷的嚷,来来回回的脚步声,端水递东西声,锦绣只模糊记得,“碰”的一声,卢信良好像把什么东西往地上一砸。 他很火大,“两个都要!听见没有,两个都要!……” 锦绣闭着眼长长吁了口气。她是胎位略有不正,按常规,一般孩子出生是头先出来,可是锦绣这肚里的女儿却是肩膀最先露在外面,仿佛有了这道命令,产婆和女医却是更紧张了,因为她们最怕听到的是“两个都要保”这种没有答案的答案。卢老太太声音颤颤地,“可是,可是能、能先保证肚里的孩子无事再说吗?” 锦绣拼尽全力又重重吸了一气,一刹那间,也不知哪鼓足的勇气,就像即将垂死之人,回光返了照,“不能死,不能就这么死了……”她就那么死死揪紧着床下的毯子,经验老道的东洋产婆不停地给她揉肚子,帮她呼吸使力并调整胎位,终于终于,直熬到了足足三个多时辰,“呱”的一声,一阵婴儿嘹亮的哭声打破院内的吵嚷,孩子生下来了。 是个女孩儿。 现在,锦绣倒不关心她婆婆在得知女儿后究竟会是怎样反应。 她在意的是卢信良。 卢信良对她这女儿似乎喜爱得紧,孩子一出世,锦绣趟在床里,刚松了口气,外间厢房一阵热闹吵嚷,就传来叽里咕噜一大堆丫头婆子的讨好恭维之声,“看,这小姐好可爱,样子和相爷是一模一样呢?”“是啊,尤其是这鼻子,还有嘴巴,不不不,连额头也是翻版的相爷您呢?”“呵呵,是吗?”这是卢信良的声音。他在笑,把那孩子搂抱在怀里,又是亲,又是拍,就跟疯了似的,恨不得现在立刻就抱着孩子跑去外面的大街昭告天下,“看吧!本相当爹了!这就是本相的女儿,本相当爹了!——” 锦绣的眼泪,刷刷刷就流出来了。 从未如此的脆弱。 “卢信良……” 她又把那手中的铺盖被子拽紧在手里,浑身气得直打哆嗦,“我,我还没有死呢……” ——他大概是把她给忘了。 最后,卢信良抱着孩子走进来,锦绣把脸扭到边上冷冷一偏。 卢信良说,“来,你看,她们都说这孩子长得很像我,呵,我也觉得好像,瞧瞧这鼻子,嘴巴……根本就是翻版的小卢信良嘛……” “又不是野种,不像你还能像谁?”锦绣声音冷冷,越发的不客气。 . 卢信良估计是疼他这女儿疼骨子里去了。 锦绣曾记不得哪里听过一个说法,女儿,就是父亲上辈子转世投胎的小情人儿。 月子已经坐了有十来天了,这日下午,卢信良从朝部刚办完事儿回来。象征性到锦绣房里问一问今天怎么样了,吃得好不好,胃口如何,娘子,你还开不开心?顺便也不忘带些小礼物小吃食零嘴回来……他的脸上总是笑意浅呈,对锦绣关怀备至,体贴入微,可是,锦绣却知道,他这是身在曹营心在汗,问完了,赶紧去看他女儿才是要紧。 乳母正在给女儿换尿布,那小东西,一天不知得吃几顿奶,两个奶娘喂着似乎都不够。短短十几天日子,眼睛已经眯弯成一条缝,脸胖得处处都是褶子,下巴三层双,几乎看不到下面脖子。其实,她的胃纯是撑大的,这小东西,仿佛上辈子是饿死鬼投胎,吃了又吐,吐了又吃,恨不得成天直接挂在那两个乳母的胸口。尿布也是一天不下得换二十来次,可想而知这小祖宗的胃得撑有多大? 锦绣曾说,“丑死了!这是我女儿吗?”已经快胖成小肉球,据说奶娘抱一会儿就要手酸。 卢信良呵呵一声,便回,“哪里丑了?能吃才是福……” 后来,锦绣瘪嘴,没有说话。 现在,乳母给小东西把尿布换着换着,终于,快换好了的时候,大概是小东西太重,乳母又是一阵手酸,刚要抱起来,却不想足下一滑,女儿哇地一声,乳母为了把她牢牢抓住,便不小心掐疼了她的那肥肥胖胖的小胳膊小屁股。 卢信良的脸当时黑得之难看。 他二话不说,立即把他女儿从乳母怀里夺抱过来,“滚!没见过这么蠢的东西!” 乳母吓得,战战兢兢,跪地哭泣求饶不止,“相爷饶命,相爷饶命……” “滚!”他又说一声。 乳母吓得赶紧走了。 锦绣轻眯起眼,她不动声色。 是的,就是这么一刹那间,她好像有点懂了,她这女儿,确实是卢信良上一辈子来转世投胎的小情人儿。 最后,他把那孩子给抱在怀里,不停拍,不停哄,走来走去,“哦,乖乖乖,乖哦乖哦——”就跟个奶爹似的。而那怀里的小东西呢,倒还真会见眼色讨好,被卢信良这么两下三下一拍,哭声立马收住,居然“咯咯咯、咯咯咯”,对着她爹爹放声大笑起来。 锦绣轻声叹了口气。 唉…… 卢家的家风虽然端正规矩,然而,随着孟静娴的改嫁,卢信贞的那场闹剧,后来,端正的家风不知不觉悄然改变,一些狐狸精小骚1货也渐渐崭露头角。她们,使尽招数、五花八门也不是没试图勾引过卢家的这位家主卢大相爷。尤其是锦绣挺着个大肚怀孕那段时期,当然,这些事情说来话也久长了。锦绣原先也不是没有暗中使坏地通过那些小妖精们测试过卢信良——然而呢,测试的结果,他的这位向来作风正派的相公倒还真没出过岔子。 没出过任何岔子。 可是,锦绣现在才知道,那是没有遇见更厉害的角色——他这女儿,上辈子的小情人儿。 作者有话要说:  野原新之助(摊手):现在的大人就是这么无聊又小气~~~~~ 美伢(黑脸):小新~~~~~~! 野原新之助(又摊手):美伢,告诉我,你这是在吃醋吗?是在吃我和爸爸的醋吗? 锦绣(更加黑脸):小混蛋!说什么呢你?! 野原新之助(手里举着根香蕉):美伢,生气要变老的哦!诺,那我把这根香蕉送你好了~~(意思是寂寞的时候可以用用) 美伢气得倒地吐血。 。。。。 卢相(在边上笑得眉欢眼笑):哈哈哈,小新,你真是爸爸的好儿子(不,是好闺女)~~~ 第90章 流氓的相爷 满月酒自然是要做的。只因朝事上, 数千的倭寇驾驶百余战船大举入侵台州,朝廷要调兵,卢信良便又忙碌起来。这满月酒自然是一拖再拖。终于,真正抽出闲暇,已经是孩子满两个多月了。 这天, 锦绣拿出往常所穿的旧衣服裙子,对着镜子比来照去。她发现,这孩子一生完没多久, 原先的裙子衣服都还穿得, 只是腰身胸围臀部丰满了些,脸也圆润不少,并没有春儿之前吓唬的那么夸张,说什么水桶腰西瓜肚。 “小姐您这是天生丽质!”春儿说。锦绣笑。春儿又道,“再者说,像您这么束腰勒自个儿的, 又是一日只吃两餐的饿自己,它能不瘦吗?——小姐,不是我说,这‘好美之心人皆有之’, 可您也不能这么苦你自己啊!”春儿说着说着, 锦绣让她去拿束腹带,春儿拿了,正给她束,锦绣嫌勒得还不够紧, “你使劲儿!再使劲儿啊!” 春儿终于忍不住叹道,“小姐,您是为了姑爷吧?怕姑爷觉得不好看,才这么折磨自己?唉,想想也是,女为悦己者容嘛,只是,你这样子,春儿看着好生心疼呢!” 锦绣立马板起脸来,“没得扯淡!”她啐道,“什么‘女为悦己者’?我这是女为己悦者容!——倒不过不行吗?呵,春儿我且问你,你觉得一个女人想把自己变得光光鲜鲜,漂漂亮亮,真的只是为了男人?” “……那要不然呢?”春儿一脸懵怔。 锦绣摇摇头,嗤地一笑,便不再说话了。 因是台州倭寇入侵,那边战事吃紧,正好北边该休战的王翰会被调京回住几日。傍晚,锦绣和卢信良便商量着宴请满月酒的事儿,锦绣说,“这王翰王将军自然是要请的!以前,他和我关系不错,如今,我既生了孩子,合着谁可以不请,但是他不能不请……”意思是非请不可! 卢信良不说话。 “问你呢?” 卢信良还是不说话。 “诶?我说相公你杂回事儿啊?——怎么了?到现在,这老陈醋都还没过期啊?” 锦绣便不理他,只让丫鬟去叫个小厮过来,窸窸刷刷写了帖子,就要让小厮送到王翰在京都的府宅。 “——不准你请他!” 他终于站了起来,并目无表情,一把夺过锦绣手里的帖子,声音淡淡,微扯了个高傲冷笑,“我这意思,谁都能请,就他不能!” “为什么?” “不为什么?”卢信良抬起下巴,依旧静默,高冷。 锦绣终于也笑了,“哟!还不是那一坛子的老酸醋?” 她把卢信良咂舌瘪嘴的讽刺外加数落,“我说你也算是个君子?想当初,你要死要活的时候,是谁说什么‘为夫只有把你交给他我才放心’?是谁,又说什么‘去找他吧,为夫这就跟你写一份和离书,我只要你幸福’——白眉赤眼、死皮赖脸一大堆,合着,现在你不求人家了是吧?——是啊,你现在,你卢大相爷的首相之位是坐稳坐踏实了,您不求人家,可是,按你们那些老圣贤的话,你知道你这种人叫什么吗?” 卢信良脸难看得吓人。 “——叫势利小人!叫过、河、而、拆、桥!”锦绣声音一顿,抑扬顿挫。 卢信的脸,就更更难看了。 . 将近十一月的天气,气候越发转寒。首相府邸要给女儿做满月酒,前来逢酬宾客自然众多。阳光照人,枫红似火。宴席在正院举行。 卢信良最后到底没能说得过锦绣,就算再不愿意,再憋着一股子火大,那仇敌般的男人王翰还是来了。 他依旧是数年前的那个样子,身材魁梧高大,说起话来中气十足,他一进了门,便将身上的披风外套摘了往随从手上一扔,笑着对锦绣说道,“好啊!你这小冤家!算你还有点良心,谁家的女儿出生做满月酒我王翰可以不来——但是这儿,我就是打千山万水,也是要奔过来的!” 锦绣感动得不行,说,王将军怎么还是以前那样,身上哪哪都好,就是有时候仍旧跟个小孩子似的。 王翰便说,“像小孩有什么不好?证明我年轻!” 锦绣也就更笑了。 那天,府邸高朋满座,鞭炮丝竹,却是真正热闹。锦绣穿了一件玫瑰紫的貂毛皮袄,搭一条洋红棉绫凤仙裙子。绾了十二鬟,头插一支白玉凤头簪,远山眉,额间点一颗水滴状花钿。谁都没有想到,出了月子后的锦绣反而比以往更漂亮,更风采迷人了。她以前名声不太好,但是,嫁给卢信良后,夫妻两琴瑟和鸣,恩恩爱爱,谁都无不开始怀疑这锦绣还是不是原来的锦绣了?她老娘和父亲陈国公自然也来了,诸多事情,暂且不提。 最后,奶娘把女儿蛮蛮喂奶之后送到锦绣手里——是的,女儿的小名叫蛮蛮,是锦绣取的,就跟她老娘当年随便胡乱给她取名字一样,见她长得又壮又能吃,便索性“蛮蛮、蛮蛮”的叫了。 蛮蛮抱来之后,很多人都要看首相家的大小姐,小奶娃似乎天生的喜欢这些热闹场子,平时贪嘴,现在一双眼睛却骨碌骨碌睁得溜圆,不停地冲那些人笑。 有人说,“这小姐,一看就是个福相!”因为她胖。 又有人说,“好像翻版的首相大人啊!尤其是这翘翘的鼻子和那小嘴巴……只是,像发福的卢相大人……” 也是说奶娃儿胖。 卢信良笑道,“呵呵,胖点好,孩子胖点才健康……” 最后,正当锦绣抱着娃,该轮到去王翰那席上敬酒的时候,锦绣刚要说,“王将军——” 她脸上笑吟,朱唇齿启,突然,一只大掌往她身侧腰间一搂。“王将军——” 卢信良走了过来。故作气定神闲又大方地,手举着盏红釉描金的喜字杯,嘴角微微翘着笑。“王将军——” 他一顿,又说,“拙荆以前和将军听说交情匪浅,数次,拙荆也承蒙将军你的关照……咳,你是知道的,拙荆以前性子活泼开朗,有些时候细节上粗枝大叶也没个在意计算,但是王将军,你看,现在拙荆已是本相的夫人了,所以,这有的时候……”该避嫌就得避嫌! 锦绣感觉快要给卢信良气死了。 “说什么呢?酒喝多了是不是?”她把卢信良搂在腰上的手使劲往边上蹭,“酒喝多了就去醒一醒!” 她脸红耳赤,又要给王翰不停赔着笑,小声小气又说,“你吃什么醋?——你没见人家夫人正坐在这里吗?少丢人!当人家还惦记着你老婆呢?——别往你自个儿脸上贴金!”然后,又是使命挤出一个笑,“王将军,你看……我这相公不胜酒力,一喝多起来就开始胡言乱语,瞧他还是一国首相,您别介意啊!” 又问,“诶?这就是尊夫人吗?长得可真端庄漂亮,请问夫人的尊名芳姓?王将军,如今娶了妻怎地都不知道介绍介绍啊?” 王翰立即站起身来,手也举着个杯子,“呵呵,霏霏啊,你这嫂嫂不太会说话,人又老实,我就帮她回答了吧,她是某某……”就那样介绍一通。 彼时的气氛场景尴尬而微妙。无数双眼睛射过来。 有知道内情的人,谁不晓得当年这王翰追首相这夫人叶锦绣追得厉害。 卢信良那一脸的沉冷如水,还要拼命维持着脸上的云淡风轻和君子仪态…… 很多人都在暗地里偷偷好笑。 王翰的夫人贾氏的确是一个端庄貌美看着又贤惠知书达理的好女人。她相公和锦绣的过去,也是略知一二。不过,却是比卢信良显得大气多了,没有吃醋,并且一副很开明的样子,“其实,很早就想瞻仰瞻仰卢夫人的风采,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说起来,当年幸而我相公和夫人的那桩姻缘没有完满,要不然……” 众人都有些愣怔,大家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以为这女人也要出什么酸言妒意…… 她却一笑,也把酒盏举了起来,对锦绣两夫妇说道,而且,带着玩笑,“倒还好还好!我就说呢,像卢夫人这样出类拔萃的女人,天下间,除了首相大人,谁还深受得起呢?” 又转过脸,“倒是我这相公,他也就配贱妾这样的女人了,相公,你说是也不是?” 锦绣终于懂了,难怪后面王翰决定不再独身打光棍,他会娶这个女人,不是没有道理。 外面,如此给足了自己相公的面子,还帮着圆场,这样的女人……这样知书达理的好女人,他王翰也是修几辈几世修来的。 “那叫莫名其妙!做贼心虚!” 晚上,宴席散后,卢信良慢悠悠地撩了袍子坐在一张红木椅子上。丫鬟端来茶,他刮着茶碗上的浮沫,一下又一下,喝了一口,嘴角噙着不冷不淡的笑。“——还有,你是真没看见,还是装没看见?” 锦绣正在梳妆台前卸耳环,奇道,转过身来,“我没看见什么?别说话阴阳怪气的,有什么,明说!” 要拉屎就拉屎,要放屁就放屁,他这德行,她锦绣就瞧不上! 卢信良又喝了一口茶,到了现在,他都还在装淡定超脱高冷。起身,放下杯子,装作去逗月洞窗下的那只鹦鹉鸟。“——她长得像你!” 目光敏锐地,忽然,他偏过眼来盯着锦绣,嘴角仍带着笑,身子一动不动。 锦绣说,“那又怎么了?” 她继续取着她的耳环,没心没肺,打了个呵欠,“长得像我有什么不好?天下间长得像的两个女人多了去了,为这今日在酒席上出尽洋相,我说大首相啊大首相,你就不能消停消停。” 意思是,小肚鸡肠,为这事儿都要闹上一场。 卢信良半晌才吁了一口气,“我是小肚鸡肠,有哪个男人,眼看着自己的老婆被人成日觊觎而雷打不动,叶锦绣,我这还算是好的了!” 锦绣忽然明白了,卢信良竟是一根死脑筋,王翰娶那贾氏缘何眉眼会像锦绣,有可能,确实是移情作用,然而,当昨日两个人一举手投足说话表现看来,这带着时光流逝岁月的移情,谁能保证移着移着就成真的了! 王翰虽然现在一如昨昔,依旧把他“霏霏、霏霏”或者“小冤家”的叫着称呼着——可是,她却知道,以一个女人的敏锐洞察之心,现在的王翰,绝对不是从前那个只专注于说要今生今世只娶她一人的王翰了! 时间给了每个人去改造变化的权利,没有谁会平白无故惦记你一辈子。 她转过身来看卢信良,“咱们都别吵了……” 她本来是想说,有什么可吵的,为着这些鸡零狗碎,好不如各家过完各家的日子是正经…… 忽然,她转念一忖,嘴角翘起来:也好!我也不道破!就让你这卢死板吃一辈子的酸醋!让你知道,不管本夫人以后有多老多色衰,总是有那么一个人在天涯海角惦记着我呢!卢信良,我让你酸一辈子!你要是敢对我不好,我立马把你踹了另找他人! “哼,”锦绣阴阳怪气笑了笑,说,“你现在不是有了你的宝贝女儿吗?你那‘小情人儿’该喝奶,该换尿布了,当心那些粗笨的丫头婆子一会儿给她掐疼了,你卢大相爷脸上又是一阵黑风来扫,去吧,粘在我这里吃什么味儿,真酸!” 卢信良走过来把锦绣往身上猛地一搂,“——你在吃醋?吃你女儿的醋?” 他轻眯起眼,似乎满目狐疑,显得不可置信。 锦绣觉得自己现在肯定是个疯子。卢信良这么一眯眼,一狐疑,一不可置信,她竟有一种突然想把自己扇两耳光的冲动。 ——你是疯子吗?叶锦绣?这世间上哪个女人的醋都可以吃,怎么去吃她女儿蛮蛮的醋? 她想她是疯了,真的疯了。 “那天,那天……那天我刚刚生完了你的女儿,疼得那么厉害,就像从鬼门关走了一趟出来,我是从来没有那么脆弱……我是想着,呆会儿,你一进来之后,肯定会先来问我好不好,哪怕简简单单的一个吻,哪怕是一个拥抱便宜的问候呢?结果……” 锦绣憋了太久太久的气和委屈,一股脑儿,终于泼水似的往外倾泻和倒。 她的肩膀抖得厉害,这一刻,是哭也好,是矫情也好,她就真的像个小女孩儿似的。 卢信良这才知道,完了完了!人家都说,刚生了孩子的女人伤不得…… 完了!完了! 他不仅伤她,还真的由于天真固执以为——自己那么爱女儿就是疼她——因为,谁都在嫌弃锦绣这一胎是个女娃儿,他以为这样做就会…… “好了好了!别哭了!是我不好,我不该因为女儿而疏忽你,我给你道歉行吗?” “……”锦绣还是哭,没有理他。 “那你打我,随便怎么打,来——” 他把锦绣的手握起来,“要不就打这儿?或者还有这儿?”是指他的左脸和右脸。 锦绣噗地一声,“臭流氓!你还要不要脸!” 卢信良把锦绣的唇,往自己的唇狠命地、使劲儿地一贴。 “臭流氓?难道你不就是喜欢吗?嗯?” 他一边蠕动,一边轻声言语,说。 作者有话要说:  好肉麻,受不鸟这两只了~~~~~ 第91章 卢相又流鼻血了 王翰送了一只金项圈给锦绣的女儿蛮蛮。再过两天他又要走了, 台州倭寇猖獗, 他又要被卢信良调到那儿做战场指挥。私下里,卢信良把他作情敌,然而朝事上,两个人却是相处融洽, 甚至像哥们。王翰把金项圈儿套到蛮蛮的脖子上时, 他笑着说, “这大胖闺女,看着真好!霏霏啊, 若是早年我们两成了亲,他就得叫我一声爹爹是不是?”然后, 把蛮蛮举起来, 亲了亲, 吹着口哨逗了逗。小小的蛮蛮笑得咯咯咯。 卢信良在旁当然很不高兴。板着张老气横秋脸,“小心你的胡子!王将军。” 当然,这是之前的事了。 锦绣后来常想,这王翰, 说话也太直板,她敢肯定其实现在之于锦绣,王翰的感情已经逐渐地淡了。可是这么张口就来,他也不怕他夫人贾氏在场听了很不高兴。最后, 临走之前,王翰才悄悄咪咪地告诉锦绣,“本将军就是要气一气你那死板相公!——看着他气的那样, 我就喜欢!”然后,哈哈一笑。他夫人贾氏马上打断着说,“你可别听他的,卢夫人,我看,他这分明就是嫉妒!嫉妒你们家卢相,最终得抱美人归,可是他呢?”然后,故作摊手,这对夫妻又是一笑,非常和谐而爽朗。 锦绣大吃一惊。 看起同样年轻的贾氏穿一件紫罗粉白绣花裙袄,很温婉,很贤淑的样子。和锦绣长得虽然五官相似,气质可完全不太一样。锦绣上次就听王翰给她的来信里说,他这妻子,虽不是大门大户出生,家里甚有点贫寒,还是个庶的,但人很体贴,温柔,善解人意。王翰给了她很实惠的婚姻,他对她很好,对她的父母也是儿子般孝顺奉养,大概,这贾氏也知道他以前和锦绣的事,所以,回报王翰的,也是同样的实惠和婚姻——做他的贤妻良母,凡是都不计较。 后来女儿吐奶了。 给王翰的衣领袍子吐了满满都是。贾氏赶紧找出帕子要给他擦拭。 锦绣站在边上静静地注视着他们,打量着他们。 她想:真好!王翰也确实需要这么一个体贴入微的好女人走进他的生活。 她反而感到有什么东西好像如释负重,胸口松松地,终于解脱了一样。 . 女儿吐奶吐得似乎越来越严重了。 那天,大概是办酒宴的时候受了风,这日饭后,锦绣坐在窗炕沿上染指甲。指甲丹红,桃花瓣瓣,锦绣拿起来正要看,蛮蛮的奶娘程氏急急慌慌跑过来说,“二少奶奶,二少奶奶,快去看看吧,小小姐她——”“她怎么了?”锦绣语速倒好平缓缓。最后,上气不接下气地,程氏一通回说,告诉锦绣,蛮蛮时至现在都还没吃一口奶,不停哭,又是上吐,又是下泄,她看着不对劲儿,赶紧来向锦绣拿主意要不要请个来瞧瞧。 锦绣一听,那指甲也顾不得染了,匆匆忙忙跑到婴儿室,把蛮蛮从另一个奶娘怀里一抱。 果然,女儿哭得一抽一抽,整个上午,脸瘦了一大圈儿,身子轻飘飘,感觉抱了一团棉花在手上。 “哦,乖乖乖,蛮蛮不哭,娘亲在这儿,娘亲在这儿……” 锦绣确实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到了现在,连婴儿究竟该怎么抱,怎么拍,怎么哄,都显得笨拙好笑。有奶娘看不下去,又不好明说,只委婉小声着提醒,“少奶奶,您、您的手是不是不应该搂得那么紧?还有那样抱着,小、小姐的呼吸是不是会透不过来?” 锦绣这才感觉愧疚死了。 后来,一堆人火急火燎,甚至对孙女不太喜欢的卢老太太也拄着拐杖进来了,问说,“蛮蛮怎么了?怎么好好地会上吐下泻?”锦绣答了。 这次的事闹得有点儿大。 晚上,卢信良回来,得知事情的经过,面无好色,自然将丫鬟婆子们大骂一通,又转眼去问锦绣,“怎么都不派个人来通知通知我?” 上次的事,锦绣一番矫情,卢信良再不敢那么明目张胆地只顾着女儿而忽略锦绣了。 甚至有一回,也有奶娘上前轻声地说,“相爷,小、小姐今天她好像有点不消化的样子?”——那应该是前两天的一个晚上,也就是锦绣气鼓鼓对卢信良说那番话后不久。尔后,卢信良听得奶娘来报,“不消化?那你们是干什么用的?平日里,她要吃那么多你们也等着她吃,以后得让她节节食!”奶娘吓得再不敢来找。 锦绣眼圈儿红红地,“我是想着……想着你那么忙,朝堂的事一大堆都处理不过来,这点子小事儿,就不想去找你了!”她以为自己处理得过来。试问哪个孩子不伤风不吐奶的?找两个大夫瞧瞧就没事了,可是到了现在…… 卢信良哪会有一点儿去责怪她的意思呢 “哦,让我看看!” 他把女儿从锦绣的手里接过来。蛮蛮确实瘦了,小身子轻飘飘的,哇哇哇地,张着嘴还在哭。 卢信良轻拍了两下,眉头一皱,“那两个大夫都怎么说?”“大夫说,小姐这是积食,有可能是吃多了,是消化不良所引起……”一个丫鬟回道。卢信良点头,便不再说什么,转身,把裹在襁褓里的小蛮轻轻地放在他所站附近的一张红木大圆桌上,又解了她的婴儿小袄衣,一边伸手揉她的肚子,一边说,“你们可以给她这样多按摩按摩,或者是这样——”他把蛮蛮再轻轻地翻转过身,让其背朝上,脸朝下,“提提背,或者捏捏,尤其是,平时她吃了奶之后一定要竖着拍一拍,诺,是这样拍……”接着,又把蛮蛮抱起,详详细细演示一番。 蛮蛮果真停止了哭泣。一颗圆圆的小脑袋在卢信良的肩上蹭来蹭去。 所有的人都惊诧极了。 有人说,“相爷,您、您怎么知道得这么多?”试问她们这些做奶娘的,又该情何以堪? 锦绣的嘴角都抖起来,“相、相公……”她竟都不知道说什么好?瞧这当娘的,怎么连个爹爹都不如? 卢信良对锦绣说,“来,娘子,过来,你抱孩子的时候呢,应该是这样,而不是……” 锦绣完全地愣怔在那里不知作为反应? 卢信良把孩子交给了她,他的嘴角挂着一缕浅浅的笑,当然,不是讽刺的笑——而是,瞧你这个当娘的,怎么,这些个事情都要我来教?叶锦绣,你好意思吗你?是那种宠溺的表情、眼神和微笑。 所有人的都看得呆了。 不管是奶妈子丫鬟也好,还是边上站着的春儿…… 至于他们的女儿蛮蛮,似乎对锦绣不太热情。整个的反应结果,是:你看吧?遭报应了是吧?前些日子,你还好意思吃醋,吃我这个女儿的醋……现在,我不理你!谁教你这个当娘的,不合格! 蛮蛮把爹爹的衣领抓得死紧死紧,三个月大的小婴儿,现在抓东西却是一把的好力道。 卢信良有些失笑,“来,蛮蛮,乖,去你娘哪儿,没看你娘把你担心坏了吗?看吧,这么大的人了,还哭鼻子了?”然后,把蛮蛮的小手轻轻一扯开,又递还到了锦绣的怀里。 锦绣的心情这一刻是说不出的复杂。 她把蛮蛮抱在怀里,不停地哄,不停地拍,又是亲,又是吻的,“哦,乖乖乖,乖乖乖——” 大概,终于感受到了母亲那份可怜柔弱的母性力量和母爱的光辉,蛮蛮把小嘴一咧,眼泪汪汪地,这才冲着锦绣做了一个甜甜的笑意。 尽管那笑意显得有几分无奈,仿佛还是看着她爹卢信良的面子,然而——这对锦绣来说,却是心都要化了。 “相公,你看,她终于不哭了!她对我笑了诶!相公,快看——” 卢信良感觉快要头疼死了。你说,你说他怎么就摊上这么一个婆娘?? 还有那女儿,看锦绣的眼神,哪里是个看老娘的,分明就是看情敌! . “看吧!现在可遭报应了是吧?你不理她,她自然也不想理你。你说,都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就跟个孩子似的,连你女儿的醋都要吃?——” 现在,可是该卢信良反击回嘴的时候。晚上,两个人一同躺在被窝。卢信良把两个人的被子往上提了提,盖了一盖,侧身搂紧着锦绣,吻了吻,又在她额上亲了亲。锦绣说,“哼!活该你看笑话!” 忽然,她还真担心起来,半趴半靠在卢信良身上:“你说,她以为会不会恨我呀?不不不,是以后,她不理我,只认你这个做爹的,心里没我这个老娘?” 卢信良一愣。“……什、什么意思?” 锦绣叹了口气。接着,又重新躺回到原来位置。她想,这卢信良的话也不无道理,试问,一个会给自己把尿换尿布、比奶妈子还管用、而且人又长得那么俊,又温柔,又体贴,还是个堂堂的首相……这样的男人当自己的父亲,你说,若是再遇见一个什么都不会,抱她都不回抱、甚至还要月子里和男人因为她争风吃醋的母亲……试问,这孩子长大后,她会偏向谁呢? ——肯定是卢信良,绝对绝对,那还用说? “我觉得我好失败……” “……?” “对了,你以后,不准对她那么好!” “……?” “只能我对她好,而你不能!” “……?” 卢信良半天瞪大着眼睛没有说话,“这、这又是为何呢?”他看着锦绣,表情古里古怪,万分诧异,这,这又是闹的那一出? “哼!我不告诉你!除非,等我有天也生了个儿子,他只顾着粘着我,只要我抱,对你也是不理不睬,你一抱,他还要哭,就跟在掐他似的……呵,到时候,你就知道这种感觉了!” 其实,哪能这么可笑和滑稽变态呢?锦绣是在玩笑。她觉得自己很幸福。一种被什么满满充斥的感觉侵占自己的胸口……她哪能去吃女儿蛮蛮的醋?锦绣以前听说过,天下间最好的男人,他除了是疼女人的丈夫,也是疼孩子的父亲……如果一个男人连自己的孩子都不管不顾,那这样的男人,肯定是冷血麻木的。他也不可能对自己的老婆有多好。更何况,这还是卢信良呢?——一个位高权重,时间宝贵得可以用城池换算,日理万机、旰食宵衣的堂堂一国首相呢? 多好的男人……怎么误打误撞,就给她叶锦绣摊上了? “想什么呢?来,为夫和你商量一件事儿?”“唔,什么事儿?”锦绣把脸凑过去。“你看看你,就只顾着吃你女儿的醋……”忽然,他把锦绣的鼻子一刮,再揪揪她的腮帮子,“你说,我们多久没那个了,嗯?” 诶?锦绣心想,才夸你没多久呢!“我不要!我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你不用说,我都知道!” 卢信良嘴角噙着笑,有点嬉皮笑脸,把锦绣往自己胸间上一楼,手扣着她的后脑勺,逼着她与自己对视,并一边亲吻她的眼睛睫毛,一边咬她的鼻和嘴,“我不用说你都知道什么?嗯?”他的声音沙沙哑哑,像是口渴难耐。“你之前不是答应了吗?生了孩子就穿,现在,又想反悔抵赖了,嗯?”然后,他又开始咬,又开始吻。 锦绣一阵把持不住,背皮一抖。 她开始认真思索起一个问题:这卢相良,是不是已经彻底被她带坏了?瞧他的那个样子…… 月光低低欺入暗室。卢信良最后干脆直接不理锦绣,撩被下床,一双长腿向床头的橱柜一迈,不一会儿,直接端了个盒子跳上床来,“来,我帮你穿……” 锦绣一阵鼻血几乎没喷涌冒出,实在经不住男人背后这么撩,“那你把蜡烛吹了,背转过身去,而且不许偷看,我自己知道穿!” 真是他姥姥的!这混账卢信良,锦绣竟觉得,他们两人的灵魂竟完全倒转过来了? ——这是卢信良吗?那个满嘴之乎者也、天理人欲的圣贤君子卢信良? 锦绣竟觉得她现在已经不是这男人的对手了! “我自己知道怎么穿!”她又说一遍。 红烛静静地摇着。那轻软如一缕烟云的纱衣纱裙还有纱裙,锦绣的手快要抖起来。最后,好容易穿了,她转过身去,把眼一眯,再一愣,“——嗯?” 神色狐疑地,“相公,你怎么了?相公?” “唔……好看,继续穿吧,娘子,怎么不穿了呢?” “我穿了呀!”锦绣奇道。人就站在对方面前,示意他看。 “唔……好看,好看……” 卢大首相到底是卢大首相,俊面绯红,锦绣还没怎么样呢,人已经把脸转了过去。 身子正襟危坐,原来,他把头仰着,鼻子一吸一吸,手掏着张帕子,他在擦鼻血…… 第92章 重修 对于夫妻这档子事儿, 其实, 锦绣已经很久很久、没再像以前那么激情活跃。 自打生了女儿蛮蛮,不知是女人身体天性如此,还是那段时间,只顾因着卢信良眼里只有他女儿蛮蛮, 锦绣不是滋味, 和他心里憋着一股子酸气儿——所以, 这有的时候,卢信良和她两个人枕边欢爱时, 她总感觉浑身使不上力,不太上心。 锦绣还记得刚出月子不多久, 她身体上的那种排斥、受罪、疼痛与难捱……卢信良不停地抚摸她, 吻她, 可以说毫不粗暴甚至温柔至极。然而,她身体干干的,像是经六月天曝晒过的咸鱼,恹恹瘪瘪, 没有一点儿热情。最后卢信良一边亲吻还一边低声耳语,问,“喜欢吗?娘子,你喜不喜欢?”然后, 风卷残云,又是一阵厮磨蠕行。 锦绣哪敢说不喜欢呐? 倒不是窝囊、憋屈,而是看着卢信良黑暗光线里那双灿若溪水中映照、如同星星般的眼睛——他的呼吸是那么急促热忱, 充满太多渴望,像是隐忍太久,声音也哑得厉害——锦绣便知道,算了,还是不要扫他的兴。 “喜、喜欢……我说相公,你怎么越来越厉害了呢?” 她嘴上说着俏皮挑逗的绵绵情话,可是身体上的那个不适,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卢信良自然是越发地得劲儿,“嗯?这样就厉害么?那这样呢?……” 有一段时间,锦绣甚至怀疑她身体出了毛病。卢信良后来有没有察觉?她不得而知。 锦绣只是心里有些儿空空茫茫的:唉,可千万千万别到更年期了啊! 卢信良现在的那鼻血自然有夸张成分。不过,烛光中的锦绣美得昳丽,美得妖冶惊人。 宛如嫦娥离月,仙子下凡。 卢信良忽然有些儿保持不住,真想一把给她拖在身下,就那么彻底将她撕碎了!毁灭了! 这样的祸害,留在世上只会惹太多的男人浮想联翩——是的,他是在吃这个味儿,甚至,一想到假如真会有男人联想意1淫自家老婆的身体,他的精神就像要四分五裂,就跟炸裂似的,忍受不了。 “来,坐这儿来,让为夫我好好看看……” 他把自己的大腿弯冲锦绣拍了拍,微眯起眼,嘴角微微地上翘。 见锦绣只杵站在那里不动,像发呆,索性将她一把扯了令其跌坐于怀里展臂困住。 锦绣的身子紧跟着一软:“——讨厌!” 最后,锦绣也是过了很久很久才悟通些什么。原来,她哪是什么“更年期”呐? ——分明是卢信良。 她觉得他对她不那么上心了,一门心思都在女儿上面,说白了,还是在吃醋,吃女儿的醋。 那天,锦绣真的感觉自己快要晕阙昏死过去了。 卢信良无所不用其极,折磨她,撩1拨她,各式各样挑逗1调1情……种种花招,百般手段,可是,就是不让其得入要领。他拉她去照镜子,妆台上的那雕花控云大镜,他把锦绣边吻边抱领着到那儿,让她看镜中的自己,以及他在镜子里又是如何上下其手,吻她,折磨她,并且,一边折磨,一边问,“——你看看你现在样子?娘子,像不像个女妖精,嗯?”声音沙哑,干渴。锦绣何其大胆泼辣的一个人呐!可是,卢信良当时的那些……那些……连她自己都快面如染血、心脏如急鼓,咚咚咚地,头脑晕阙快承受不了。 “不,不要看,你把脸给我转过去……” 她受不了了! 最后,两个人又是什么时候结束,历时经历了多久多次,锦绣死鱼一般,统统、统统也都记不得了。眩晕的意识,软如棉团的身体,锦绣浑身上下轻飘飘地,隐隐约约,只记得,他好像在两个人一阵杀伐激烈之后,他非常体贴温柔地给她抱到了那架雕花红木大床。锦绣躺在大床上,他又问她,“喜不喜欢?”锦绣自然懵里懵懂说喜欢的。他又问,那么以后还会不会和他怄那些无聊的鸡零狗碎闲气? 锦绣自然嘟哝着嘴,“我哪还敢呢?”她已经简直退化成他手下的可怜败将。 然后,他又一笑,低低地垂了垂睫毛,微扬起唇线,把她的手拉起来吻了吻,“那就好好睡吧……” 帮她扯过了铺盖,盖上了被褥。 锦绣觉得自己已经快要成为一个死人了。 . 春儿这天突然说道,“诶,小姐,你觉不觉得咱们现在的这位姑爷,和以前的那姑爷一比,简直是判若两人呢?!” 春儿正在给锦绣房间里整理铺盖被褥,适逢初冬,阳光照屋,锦绣正把女儿抱在膝上,手拿拨浪鼓逗她。 女儿咧着嘴笑声咯咯,锦绣忍不住在女儿脸上亲了亲。“怎么?你倒是眼睛厉害得紧嘛?判若两人?那你说说看,你现在的这姑爷到底怎么个判若两人法?” 春儿说起来,“以前呐,姑爷看着总是脸色阴阴沉沉的,对谁也都没个好颜色,都谁都非常疏远,就算对小姐您,也是礼仪规矩又齐全,可是现在呢……” “现在怎么了?” “现在,那可是天渊之别,不可同日耳语了!……” 不过春儿没有直接这么说。她只是掰着指头一一举例。一会儿说,她们这姑爷以前如何如何的高冷,又如何苛刻自己,做什么不苟言笑,做什么都一口一个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唉,整个人呐又拧巴又古板,可是现在倒好…… “——嗯?” 锦绣饶有兴趣起来,把女儿换了姿势抱抱,她问,“你接着说?现在怎么了?” 如此这般,两个人就说了一通。 晚上,卢信良回来,锦绣心想,好像也是,卢信良的改变确实是今非昔比。 她蓦然记得,就是从那天晚上他把她那样折磨一通后,接下来,他的花招越来越多,调情的手法也越来越大胆高超,甚至大胆高超得令人难以想象。她还记得,有一回,他们两又开始云雨欢爱时,欢爱着欢爱着,她的眼前一黑,卢信良不知从哪儿掏出一张黑布条,把她眼一蒙,并手脚捆在床边某个机关按括上……锦绣快要给吓死了,虽然那时觉得也够快乐,够刺激,但是她觉得,这卢信良真的像被什么给附了身,甚至有一些怕他?还有一回,卢府的花园假山背后,几个丫鬟打着灯笼从那儿经过,她们听得一阵悉索之声,举了灯笼一照—— “滚!” 灯笼被吓得掉在了地上,丫鬟们哆哆嗦嗦,连滚带爬,“相爷恕罪,相爷恕罪!” 卢信良衣衫不整的黑着张臭脸边竖衣领边走出来。 那天晚上,是的,卢府的整个宅子几乎没鸡飞狗跳轰动起来,府里所有人包括上上下下都以为,相爷深更半夜韩寿偷香,却不知是在临幸哪个踩了狗屎运的俏丫鬟?后来,隐隐约约之中才得知,他哪是背着少奶奶偷嘴吃腥,分明就是人两夫妻兴致一时来了,在外面神女巫山,颠鸾倒凤…… 所有人都觉得卢信良像换了一个人。 如此之事,不胜枚举。 锦绣心想:不行!自家相公太“放浪”了也不好!以前,一直都是她压着他,尤其这男女之事上,一直是她占了上风,这卢信良,只有被她吃得死死的份儿。 现在…… 不行!因为他一这样子,倒让锦绣生出一种莫名的危机感。 因为她感觉卢信良,正在慢慢脱离她的操控…… 锦绣说什么也要悬崖勒马掰转过来。 以前的卢信良,呆呆板板,迂迂腐腐……她逗起他来,觉得非常好玩! “嗯咳!相公啊,这《大学》里头有一句是这样说的:心不在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其味,此谓修身在正其心……夫人我琢磨了半晌也不知是个什么意思?相公,您既是当代名儒,又深谙儒家理学孔孟之道,不妨给我讲解讲解呗?” 卢信良像看怪物似地看锦绣,“娘子今天这是?”——头悬梁,锥刺股,是要靠女状元?还是女秀才? “呵,我哪考什么女状元女秀才?上次夫人我不是说过,君子一言,重如千金!我是一个诚实守信的人,想当初,咱们协议里头,你单日给我倒洗脚水,我双日给你背圣贤书,并做你的贤妻乖媳,相公,难道您都忘了吗?” 她一顿,眨眨眼睛,非常俏皮又性感十足地一笑,“还是说,现在的相公只顾和娘子我行那些闺房乐事,那些所谓的圣贤天理哲慧,相公您已经统统忘得干干净净了呢?嗯?——要不然,相公是压根心里就没那些孔孟圣人,所谓的子曰子曰,其实都是假的!骗我而已!” 卢信良笑了。 多年之后,两个人依旧共睡一榻,云雨巫山,欢爱一番。 锦绣拿着本圣贤书,《道德经》也好,《论语》也罢——她一边给卢信良讲那些之乎者也,礼仪廉耻,卢信良一边在她身上大放其肆,气喘吁吁。两个人都心怀鬼胎,各自在想: “看!卢信良啊卢信良,你也有今时今日,你终于肯认输,臣服在本小姐的石榴红裙下了吧!” 然后,一阵大笑,当然,这是叶锦绣。 “叶锦绣啊叶锦绣!怪道那些先贤圣人常说,诲人不倦,因地制宜,看来,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若非本相那时那日的舍身取义……”当然,是美色。“若非本相的美色舍身之诱,叶锦绣啊叶锦绣,你能这么乖乖地跟我学那些孔孟之道,能这么安安心心、老老实实做本相的贤妻乖妻……看来,还真是,我不入地狱,试问天下间谁入地狱……” 然后,嘴角阴阴地一扯,自然,这是卢信良。 . 蛮蛮已经一岁半了。 时间缓缓而逝,然而,一晃眼起来,又觉过得异常的快。 学语、咿呀、蹒跚、学步……小孩子的变化,天翻地覆。蛮蛮渐渐抽起条来,长到了一岁左右,几乎已经可以看出、这无疑又是一个深受上天眷顾的小美人胚子。原来肥嘟嘟胖得会起一层层褶子的小肉球身体,渐渐脱了膘。蛮蛮似乎继承了父亲卢信良和母亲锦绣的所有优点。微微上翘的小嘴唇,大眼睛,长睫毛,皮肤雪白光滑细嫩,有时候,卢府的丫鬟婆子们趁着没人注意,都忍不住偷偷伸手往那小脸上一揪,“这小姐,长得实在太可爱!” 她们好手痒。 同时,她又很聪明,一岁走路,可是十一个月,就会叫阿爹和阿娘了。尽管语音软糯,口齿不清,但是一些简简单单的词儿,只教两遍就会了。 锦绣亲自给女儿梳着头发,扎着小辫子,“娘,娘……”她就会甜甜软软这样一叫。锦绣心里被女儿的这小模小样给甜死了。她给穿最好看的裙子衣服,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精致又可爱。 锦绣有时候问她,“蛮蛮,来,告诉你娘,你是喜欢你爹爹多一些呢?还是喜欢娘多一些?” 蛮蛮这时就会转过她圆乎乎的小脑袋,是的,她很聪明,才一岁多就会察言观色会阳奉阴违说谎话骗人了。 她把小手指娇娇憨憨含在嘴里,眼睫毛忽闪忽闪,“爹爹对蛮蛮一点儿都不好,所以,蛮蛮还是最喜欢阿娘了!” 锦绣又要高兴死了。吧唧吧唧,对着女儿的小脸蛋又狠狠咂了几下。其实,她哪会不晓得这小东西机灵狡黠着呢?——当着她的面,小东西自然会这样说。而且锦绣也知道,假若背后真有人问,“你是喜欢你爹爹多一些,还是你娘啊?” 那时候,蛮蛮只要瞅着她母亲锦绣不在,肯定会老气横秋板着个脸,“这还用问吗?废话!”这是说,当然是爹爹多一点。 因我爹爹,从来不打她,更不会有事无事批评教训她…… 尤其是锦绣,一想到她这个母亲偶尔间疯婆子一样手举着鸡毛掸子要挟她并朝她吼时…… 蛮蛮小脑袋轻轻摇三摇,小嘴一瘪,“我娘……对我可凶了!还是我阿爹好!” 作者有话要说:  某屋改文要改吐了,小天使体谅体谅吧,这样写文真心累~~~~~下次再不这样搞了。 第93章 气死爹妈的小混蛋 锦绣有时候觉得她女儿蛮蛮被卢信良惯得实在不像样子。 她不称呼卢信良为“爹爹”, 常常地, 只要卢信良一回来,小东西远远一看见,立即就会像颗圆溜溜的小肉包,朝卢信良跟前一滚, 再两臂一张, “老卢!老卢!……”声音软糯, 天真娇憨。 她居然叫她父亲为“老卢”?!这简直是太不像话了! 锦绣立马去纠正:“你这孩子!不准那么叫!那是你爹!你得叫爹!听见没有?不能这么没规没矩的!” 蛮蛮不理她。 卢信良更是不计较也不生气,笑着把女儿一抱, 举起来,高高地, “来, 让老卢好好瞧瞧, 今儿我们蛮蛮到底乖不乖?有没有淘气?有没有不听你娘的话?又惹她生气了?嗯?”然后,一边抱着,一边去揪女儿水晶包子一样的圆圆脸蛋。 卢信良的腰间挂了一个汉螭纹玉和田流苏白玉佩,他把女儿抱着坐下来, 蛮蛮呢,低着头,噘着嘴儿,也不说话, 只低头抚玩着她爹爹的玉佩,“老卢,老卢, 我要这个,这个真好看……” 锦绣叹了口气,再也忍不住说,“你看吧!你看这孩子!你问东,那就说西,她要是今天不闯祸,她能这么做贼心虚吗?” 宫中的老太后六十四小寿。原来,锦绣把女儿蛮蛮带去宫中给太后过生日。 蛮蛮先倒是挺乖巧,会说话,又很讨老太后的喜欢,也有礼貌,还有规矩。 老太后笑着说,“来,来,让我瞧瞧,这孩子,越长越漂亮,简直把你两的优点都占了个全,嗯,不错,是个小美人儿胚子!” 老太后非常高兴,把蛮蛮的脸揪着,捏着,爱不释手,叫宫里的老嬷嬷给蛮蛮又是拿玩具,又是弄点心,又不断吩咐奴才们好好带去玩,千万不要把她约束得太紧。 锦就赶忙道,“姑母,您、您老人家看别太宠着她了!这孩子,已经被我们家相公惯得不像样子了……” “胡说!哀家看这孩子就挺好!女儿家家的,本来就是应该惯着养,依哀家看,这孩子倒是比你小时候招人喜欢得多……” 太后如此这般,锦绣倒不好说什么。同来给太后过生日贺小寿的,还有宫里的一些嫔妃或诰命夫人。 而事情也是就出在这里。 宫里有一个柳淑妃,她也有一个儿子,比蛮蛮大四五个月。这时,两孩子已经有两周岁多了。太后眉眼慈祥笑吟地吩咐宫人把孩子带到御花园的假山后玩耍,因那儿有一片草地,非常开阔。暮春四月,草长莺飞,方便让两孩子放风筝。 “太后娘娘,太后娘娘……” “什么事?好好地说,慌慌张张的,像什么体统!” “三、三皇子他哭了……” 宫人小声回道:“是被首相大人家的小姐给惹哭的,到了现在,到了现在……” 到了现在都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 锦绣又对卢信良说道,“你看看她!相公,你知道人家为什么哭吗?” 她把女儿恶狠狠地盯一眼,“她去偷看人家的小鸡鸡!” 卢信良简直要炸了,猛地抱着女儿站起身,如此诋毁,他简直要怀疑锦绣究竟是不是闺女的生生母亲。 “你怎么能这么说!霏霏!她还小,才两岁多一点儿,三岁不到!你你你……”卢信良简直觉得不可理喻。 “哼!你就宠着她!” 锦绣冷着眼道,“如果我再告诉,你女儿不仅去偷看人家的小1鸡鸡,嗯咳……还把人家的裤子给拔了,吓得那三皇子如今都起不了床……卢信良,我告诉你,你再这么宠下去,迟早有一天要让你自食其果!” 卢信良觉得锦绣真的是不可理喻。才多大的孩子,为什么满脑子……满脑子的龌龊色1情? 蛮蛮是他的亲生骨肉,虽是淘气一些,活泼些许,但是,他看着女儿长大,再说,就算这事真的发生,那谁能保证那三皇子是不是故意来激怒他女儿蛮蛮呢?要不然……要不然自己的女儿怎么会…… 卢信良越想越觉蛮蛮的无辜。对,一定是那三皇子的由头!那皇帝老儿好色,保不准他儿子…… 又过些许日子,卢信良从南边处理了一趟政务回来,晚上,两个人火急火燎,干柴烈火,因为出府了许多时日,他怂恿着锦绣早早地回房去洗澡……可是,然而,就是这一次,卢信良是不想相信锦绣的话也不能了! ——她的女儿蛮蛮,确实是个小混蛋!小下1流胚! 依旧是黄淮两河的治水之事,卢信良前往南边和河道总督钱某商议有关兴修水坝的策略。这一亲临视察,就是半个多月。终于,风尘仆仆赶回来了,卢信良和锦绣两个人洗了澡,换身衣服,遣散所有下人奴婢,也忘记那房门究竟闩没闩上,卢信良搂着锦绣,不停去亲她的嘴,“娘子,我看你最近过得是挺潇洒滋润的?”意思是,卿卿,到底有没有想我? 锦绣快要被吻得透不过气,嘴都要被对方咂破了,啃破了,“那当然,我又不想你!你走了,我正好清静清静……”她死鸭子嘴硬! 卢信良便又是发狠地一阵吻。 其实,他是不该赶回来的,那边时局紧张,而这一趟回来,歇个两三日他还得快马加鞭赶过去。 因为明日就是锦绣二十七岁的生辰了。 他百忙之中,给她买了很多礼物,钗环,首饰,但凡她喜欢或感兴趣的东西…… 锦绣当然是嘴上厉害,其实想他也是想得快要发疯了,她的生日过不过不要紧,乍然他傍晚这么风尘仆仆赶回来,心里说不出的感动于歉疚。 “相公,相公……” 两个人吻着吻着,就滚到了床上去。 卢信良脱了他的寝袍,质地柔软的白面红里内衬汗衫,上面还有淡淡的白花兰香味。他一边急急地褪,锦绣也帮他利利索索地除去腰际的系带和盘扣。最后,终于两人把束缚都彼此解除得差不多了,卢信良将锦绣搂着腰猛地往身下一压,脸埋在她的粉白耳垂,声音低哑,呼吸有点透不过气,“娘子,为夫已经等不及了……”意思是,日子分开这么久,他快要忍受不了了!然而,刚要行动,忽然,把锦绣吻着吻着,眼角余光不经意一瞥——卢信良一个利落拉过床上被褥将两人赶紧一盖,大惊失色,身子剧抖。 他吼,“——蛮蛮!” 蛮蛮不知何时坐在对面的一张小杌凳子上,手拿着块精致小糕点,一边吃,一边眼也不眨地盯着她那对干柴烈火的阿爹阿娘。 也不知看了多久,盯了多久。 半晌,才天天真真的把圆圆的小脑袋一歪,“为什么……为什么我来了你们就吓成这样了呢?你们……怎么都不继续?” 然后,慢条斯理,又吃了一口小糕点。正襟危坐,表示她很无辜,也表示,她绝对绝对是不会打扰妨碍他们的样子。 女儿吃糕点的声音就在那里“卡兹卡兹”。 暧昧的厢房,声音全无,落针可闻。幸而有一层纱帐隔断。 卢信良要气死了。 锦绣,也要气死了! 第94章 大结局 第九十四章 大结局 蛮蛮不知何时坐在对面的一张小杌凳子上, 手拿着块精致小糕点, 一边吃,一边眼也不眨地盯着她那对干柴烈火的阿爹阿娘。 也不知看了多久,盯了多久。 半晌,才天天真真的把圆圆的小脑袋一歪, “为什么……为什么我来了你们就吓成这样了呢?你们……怎么都不继续?” 然后, 慢条斯理, 又吃了一口小糕点。正襟危坐,表示她很无辜, 也表示,她绝对绝对是不会打扰妨碍他们的样子。 女儿吃糕点的声音就在那里“卡兹卡兹”。暧昧的厢房, 声音全无, 落针可闻。 卢信良要气死了。 锦绣也要气死了! 蛮蛮还在盯着两人看。安静的厢房卧室, 那手里的小糕点也已经吃完了。 她仍坐在那里,小石榴绣花红裙漂亮夹袄纱袄,头扎两个花苞。小嘴把手指尖剩下的残渣沫滓吮了吮,然后往凳子下一跳。 拍拍小手, 又问,“你们为什么都不继续了呢?” 锦绣气得整个身子都在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 后来,卢信良是如何把这小混账给弄出去的, 锦绣因为太气都没法去思考。 两个人在发现蛮蛮进来的刹那当口,卢信良把被子一拉,将两个人遮盖得严严实实。 幸而还没脱裤子! 卢信良在被窝里摸摸索索, 终于,好容易摸到那件刚刚被他脱下的乳白色丝绸睡袍,他在被子里窝窝囊囊胡乱穿了一披,再匆忙把带子一系,立即撩了被子下得床来,又赶紧给锦绣盖好。 锦绣的那片大红色绣牡丹花肚兜掉在了地板,也没来得及捡。 卢信良浑身发着颤,急匆匆把厢房的门一拉,“——奶娘呢!奶娘在哪儿?!” 院子里吵吵嚷嚷,一会儿就是脚步声,询问声,“相爷,请、请问出了什么事?” 锦绣已是气诧了,快要气晕了。她还在抖。因为就在卢信良推门大声呵斥的当口,那小混账卢阿蛮竟然不知何时骨碌骨碌往她的床上一爬。老气横秋地,将锦绣盖在身上的被子一揭,她也安安静静钻了进去—— “娘,你冷吗?你是不是很冷?” “这么冷,为什么要把衣服全都脱光光呢?” “还有,你为什么又要脱我爹爹的衣服呢?” “娘,你嘴里是不是有什么好吃的?我也要吃……” “娘小气!娘就知道只给爹爹吃?我也要!我也要吃!” “……” 锦绣已然说不出话来,手抱着胸,“出……出去……”她的声音还在哆嗦。 “娘,我爹爹也是可真坏,他让我不准欺负你,可是他却把你弄哭了……” “要不然,你刚才为什么一直说,‘相公我受不了’……他可真坏!” “看!这里还有他的牙齿印子!……哇咧!天呐,还好没有流血诶!娘,你疼不疼,蛮蛮给你吹吹?” 锦绣:“出……出去……你给我……给我滚出去……” ※ 卢信良背着手在厢房里踱来走去。 这天晚上,他们的房间是鸡飞狗跳。蛮蛮本来还赖在锦绣被窝里死活不走,她爹卢信良便猛地上前把被子一拉,死拉活拽弄出来往奶娘那儿一塞,“把她给我弄下去!再让本相看见,你就想想这个奶娘还要不要做吧!” 奶娘也吓得哆里哆嗦,“是是是,是是是……都是奴婢看管不好!是奴婢的不是!走了小姐,走啊!快跟奶娘走啊……” “不,我不走!不走!我娘嘴里有好吃的东西,她只给老卢吃,都不给我吃!他们坏,他们都欺负我……呜呜呜……” “……”奶娘一脸尴尬。 锦绣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连声音也都是有气无力,“惯吧!你就继续惯着吧!” 她仍旧躺在被窝里,也不想起来,显然地,经过方才一番闹,两个人热情都已退了。 不,或者严格地说,蛮蛮那样一番闹腾,什么激情渴望劲儿也没有了。 卢信良背着手还在踱,“你看看她那样!看看她刚才那样!” 锦绣白了他一眼。 卢阿蛮确实让卢信良今日意识到什么危险和祸端了。方才,看着他和锦绣在床上……在床上那样子,他很好奇这么小个东西,她是怎么做到一边吃糕点,一边眼也不眨气定神闲地就坐在那儿? 是的,就是气定神闲! 卢信良又道,“你看看她!她说什么?你们怎么不继续呢?……天呐!”卢信良觉得,这卢阿蛮确实该有待有待管教了。子不教,父之过,教不严,父之惰……就像她娘以前再混账……嗯咳!他又把脸转过去,就算她娘以前再……她娘以前可不是这个样子…… 卢信良最后撩衫坐在床沿边,把锦绣给哄孩子似的抱起来,“走!娘子!再过几日就是端午了!我带你夜市逛逛去?咱们不理那个小混蛋!”锦绣道:“那你给我穿衣服!” 女儿的事,终于经卢信良软言软语一抱,两个人又恢复方才的甜蜜与温存。 “好好好!我给你穿,我给你穿……” 他先是把肚兜从地上捡起,锦绣说,“脏了!”卢信良又去翻箱倒柜地给她找,找了好一些裹胸里衣及裙子,锦绣说这个不行,那个也不行。就这么两个人摸摸索索一阵,终于,卢信良耐耐心心宠溺有爱把自己的老婆给穿戴收拾好了,腰上又细心打了一个结。 锦绣拦着腰把对方嗲兮兮一搂,“相公,你真好!你最疼我了!诶,”她一顿,“你以前,不是说要三从四德,女人家家应该大门不出二门的迈?” 现在……这转变倒是够快的啊? 后来,锦绣又让卢信良给她梳头发,卢信良把脸一拉,“这怎么行?不行不行!”还是那句话,现在,他又变成一个大老爷们了! 锦绣瘪着嘴,“我就说,你只是哄我!你对我好,说要里里外外尊重我,都是哄我!那天,我把你给列下的那些什么《论语》啊、《大学》明明德啊,全都倒背如流了!可是你呢?——我不管!我不管!我就要你给梳!——相公,你给梳嘛!你给梳嘛!”把他抱着摇着,并捧着他的脸捏着揪着亲着。 “唉!”卢信良叹了口气,没有办法,“那你去那儿坐好了!今天是个例外,以后,这些事情还是让丫头们来做!” “我知道!知道!我相公是个大老爷们嘛!男子汉大丈夫,还是个堂堂相爷呢!这些和事情,他怎么能长期做呢?——就只这一次了!我保证最后一次!” “嗯……最后一次……” 卢信良声音有气无力。什么最后一次,哪一次,不是她一撒娇…… “唉!算了算了!娘子,为夫手笨,就只会梳那一个发型……” “没关系!没关系!只要是我相公梳的,再丑都好看……” 卢信良黑着张臭脸,“……”真他姥姥的会哄人! 帝京城的夜,灯烛荧煌,上下相照。自马匹上望过去,但见桃李梨杏,望之如绣。 两个人是从西角门偷偷摸摸地拐了出来的,害怕卢阿蛮又来打扰,所以,谁也不告诉,两口子背着女儿从马棚里牵了马,穿戴齐整,披风飞扬就那么跑了出来。 锦绣和卢信良共乘一骑,锦绣看着那些街道两旁的飞桥栏槛,那晃耀的灯烛,那飘着旗帜的酒肆瓦市,一时之间,竟有些恍若隔世之感。她想起曾经在某个戏楼大摇大摆地说要给这个男人戴绿帽子,然后,始料不及又正好被这个男人所听见,三下两下,抱着她往马车轿子里一塞……真的就好像是昨天的事情…… 锦绣转过脸笑,“相公,你说咱们两怎么会走到一起?” 因临端午,处处粽子艾叶飘香。 卢信良笑,捏捏她鼻子,“是啊!我也想不通!” 然后,把缰绳一勒,屿地一声,停下马来。锦绣问他,“你干什么?干什么?”他回头拍了拍手,冲锦绣淡淡勾了一个嘴,眨眼了个眼睛微微地一笑,“去买点吃的!”然后,三步并两步,走到一个小摊子前,“给我一包金丝党梅粽子,和一包香糖果子……” 原来,这就是生活,诗上云,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什么是幸福? 就是没事吵架教训教训孩子,也可以是,晚上偷溜出来,一包糖,一颗粽子而已…… 卢信良感叹:说来,本相也是成功的!看,那么一个嚣张泼辣的女人如今都被他调.教得这么乖,这么巧…… 星月迷蒙璀璨的拱桥之上,他看着锦绣一边吃粽子,一边还不忘给他来喂,“来,相公,你饿不饿,你别只看我吃,你也吃!你吃啊!” 卢信良便把对方的嘴故意地一含,“嗯,要吃这个!”主要是,还是这里的好吃! 卢信良几乎是感动得泪流满面,没把锦绣越抱越紧,真的,太不容易了!现在锦绣这个他心目中向往已久的乖乖巧巧小娇妻样子,真的是令他泪流满面,泪湿衣襟! 锦绣被对方有吻又抱的,快要透不过气 她也想:真他姥姥□□的!太不容易了!要把这个男人变成一只随叫随到的大汪汪,真的太不容易了! 最后,两个人决定,如此热情似火,火不消不行,那就还是去找个酒楼客栈把没办的事情办完了再说。 当然,这是卢信良先提出来的。 卢信良说,“娘子,想不想今天晚上咱们换个花样去快活快活?” 他故作轻佻,把锦绣的下巴吻着吻着用手托起来。 锦绣说,“讨厌!怎么越来越像个二流子了!” 卢信良便一笑,宠溺地把锦绣往马背上抱,“走了!” 找酒楼客栈去了。 ——正文完—— 番外+尾声 卢阿蛮在五岁时,又给锦绣两夫妇闯了一场大祸。 而这次的祸,堪比人怒天怨,恶迹昭着。 也是曾经,在蛮蛮三岁左右,她因为看宫里的那个柳淑妃所生之子皇三子赵沐,其生得斯文秀丽,说话小声雅气就跟个女娃娃似的,于是,她把人家拉到一边,“你真的是个小哥哥?而不是小姐姐吗?” 她的眼眸清澈而纯真,歪着脑袋,一脸的怀疑。 毕竟是小孩子,那三皇子却是个极为腼腆容易害羞的人,嘴巴上,他没有蛮蛮那么说话利索,而且人情交流方面,也没有蛮蛮来得那么成熟和早慧。他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垂着,密密地,像蝴蝶一样煽翅震动。手卷弄着衣角,蛮蛮的逼视下,除了脸红,还是脸红。 蛮蛮急了,见他久而不答,干脆直接简单而又粗暴地,将对方往身后的石壁一推,“还是让我来帮你检查检查吧!” 她要去扯人家的衣服和腰带。 因为她奶娘说了,男孩儿比女孩儿多长一个东西,类似于一条长长的小肉虫。以前,她还记得奶娘常常一边给她洗澡,一边念叨:“你呀!你祖母不喜欢你,偏你那个做宰相的爹把你含嘴里怕化,捧手心怕摔,估计你是投胎的时候,因着知道这个,估计把你那东西不小心给弄跑掉了……” 蛮蛮一直好奇那个东西是什么,因为她奶娘又说了,如果那个东西没有掉,她祖母肯定会喜欢她…… 当然,那次的事情也是闹得严重。就是锦绣上次气得不轻,说,因着这事儿,那三皇子吓得哭个不停,好几天都下不了床……最后,这事儿也渐渐淡了,毕竟小孩子的事情,谁也不太当回事儿,锦绣只是觉得对女儿应该严苛管教也就完了…… 然而,谁知道,又过了两年多,蛮蛮将近六岁那年,她也带着女儿去看她的姑母孝宣老太后。 两孩子大概也忘了之前的事,再次玩到一块儿。 可是,这一次,锦绣感觉天都快要坍塌了! 直恨不得把女儿拿起鸡毛掸子给活活抽死!是的,活活打死! “夫人!夫人!不好了!不好了!出大事儿了!咱们府上出……出大事儿了!” “……” 蛮蛮把那三皇子赵沐不知怎么地推到湖里去了! 具体的起因暂且不提,谁也没说个明白,问蛮蛮,她更是直瞪着两只大大的眼睛缄口不谈。 三皇子被蛮蛮推进湖里的时候,是一个宫女发现的。 那时候,是个天寒数九的腊月大冬天。蛮蛮到底为什么要推三皇子下水,又是怎么推的,没有人知道。 只有六岁的三皇子赵沐最后被打捞上来时,脸白如纸,浑身冻得又青又紫,宫里脑轰成一团,那三皇子生母柳淑妃跪在御前眼都哭成核桃,“皇上!您为我们家沐儿做做主!皇上!” 据说一大堆太医围拢在榻前,针黹调药,然而,想尽各种办法,就是高热不退。 有人说,会不会把脑袋烧糊涂了?毕竟那孩子浑身滚烫,再这么烧下去,即使医治好了…… 然而,无论无论那些宫人太医怎么猜测,终于,那几天几夜的高热是退下去了,三皇子一睁眼醒来,竟,“啊,啊——” 声音发不出,舌头像是打了结。 是的,他烧成了一个哑巴!烧成了一个终生残废! 锦绣感觉天和地都快坍塌了,她把手上的笤帚苗子已不知在女儿身上抽断了几根,“我让你野!让你野!” 卢信良呢,也不说话,绷着个脸,背着手在书房里走来又走去。 女儿这次的祸,就连他再想护短也不能了! “好了好了!娘子你别打了!别再打她了!” 卢信良半晌才闭着眼,轻声吁了口气,“昨天,那柳淑妃来找过本相……” “她怎么说?” “她让我们蛮蛮和他儿子赵沐联姻……”卢信良再次吁了一气,“她以此事来做要挟,说,她这儿子赵沐这辈子算是毁了!是毁在咱们蛮蛮的手里了!……” 卢信良的意思,锦绣懂了。柳淑妃要联姻,目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她不说话,那手中的笤帚苗子拿在手上,她感到一阵虚脱和无力眩晕。 若干年前,柳淑妃当时还是一个美人胚子,深受皇帝眷宠,她长相清秀,五官精致,皮肤水润像刚剥的荔枝,那时候,狗皇帝对这位妃子还时不时临幸一番,只因他是个看颜不看其他的人,尔后,有一日,淑妃宫出了场大火,火势不大,然而,因半夜正睡得香甜的淑妃一时避之不及,一根梁木掉下来,火苗子一扑,淑妃的下巴便生生糟了劫。 是宫里的诡计多端也好,还是偶然事故,总之,那时的淑妃每天顶着个丑陋的下巴,脸罩带着面纱,皇帝再也不去她宫里一趟了,并说,“丑妇!朕看了就想吐!”其他的妃嫔们笑得好不自在爽心。淑妃失宠之后,自然,儿随母贵,这三皇子的境遇也好不到哪去?皇帝不愁儿子,他的龙种遍洒整个大内宫廷。三皇子腼腆害羞,估计也是这方面缘故,她并不受父亲宠爱。 淑妃要和卢信良联姻,也因此,锦绣甚至不用猜,立马想到这目的和要挟的真正意图。 卢信良是权相。有了他,那个三皇子就算是个哑巴,也不怕扶持不上来,至少,他得为他的女儿做筹码打算,不是吗? 当然当然,他们赵家的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女儿这么小,祸,尽管是她闯下的,然而,这么小的一个女孩子,却要因着此事用以如此残酷的婚姻来绑缚和代价,更何况,对方还是一个估计永远也治不好的哑巴……尽管,这个哑巴也是女儿自己闯祸害成那样的……但是,以一个母亲的私心和考虑,锦绣怎么也接受不了这个残酷至极的事实…… 是的,她接受不了!怎么也接受不了! “相公,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我去找太后,我去求皇上……” “没有用的!” 卢信良很无力,“这件事上,是我们错在先,你那皇表弟没有为此对我发难,这也算是意外中的意外了!” “可是,可是……” 锦绣从来不是一个爱哭的人,可是这一刻,“啊”地一声,哭得嘶声力竭,“我只有这么一个女儿,难道,就真的这辈子毁在这桩事情上头了吗?!”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多年以后,年过不惑半蘸之际,她才知道,原来,很多事情都是命中注定的。 她的女儿蛮蛮,最终把她的一生用以赎罪还债的方式,交付给那哑巴三皇子赵沐。 而这样的组合到底幸,还是不幸? 锦绣只这样轻轻叹了一声:“唉,这大概就是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各人也有各人的债,我这女儿如今是把欠你的债统统都还给你了?——那么,你欠她的呢?” 当然,如此居高临下,态度倨傲又没有丝毫的热忱,口吻又强势又冷硬,她所问的对象,不是别人,正是那个三皇子—— 她的女婿,赵沐。 作者有话要说:  给大家说声抱歉,因为这周榜单必须完成二万一千字,所以,作者接上章接得有点长。这个文感觉再写就成裹脚布了,其实大家都应该看得出来,早就该结束了,这些章,是相当于番外章的!谢谢你们的订阅和一路支持,如果有全文订阅的,都冒个泡吧,作者有小红包抖落! 容渣渣再哆嗦一句吧,本文由于开头放飞自我,也没好好计划安排大纲,就脑子有个大概主线,所以,此文也有很多瑕疵和弊病,现在回想,开头被喷也是正常的!而且,故事平淡,也没有什么转折和勾心斗角之内,味道就显得有点寡……下本文,作者还是总结经验教训,弥补不足。不过,以后决定专走甜宠和少女心路线了!总之,感谢大家的一路陪伴和支持。 若有兴趣,请小仙女们帮忙收藏一下专栏,感谢啦!接下来,有两本新文要开,其中一本就是锦绣女儿蛮蛮和三皇子的故事,但是,究竟什么时候开,看两个新坑的收藏数,谁多谁先开吧?么么哒~ 本书由 笑嫣然 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