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慕寒雪影)为您整理制作 ================== 美人弯弯 作者:一暖青灯 文案 号称天下第一美人的七公主被毁容了, 据说如今眼歪嘴斜,面目全非! 众青年才俊听闻无不掩面痛哭,然后退避三舍。 七公主便是在惊恐声中遇到了望夜, 那时他正搂着一只癞皮狗大哭,“阿财阿财,本将军的媳妇儿跑啦!” 七公主闻言止步不前,月光下露出了一口森森白牙。 一句话简介:傲娇公主调||教暖萌将军! 排雷 女主:心狠手辣兼腹黑,骄傲,特别的骄傲。 男主:人前人后两张脸,究竟是草包窝囊废,还是睿智铁将军? 内容标签: 主角:七公主(弯弯)、望夜 ┃ 配角:宋御 ================== 第1章 谣言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   一夜之间,七公主毁容的消息便如那长了翅膀的莺,从宫内飞到了皇城的各个角落。   众青年才俊听后无不掩面痛哭,奔走相告。天下第一美人七公主毁容了,如今眼歪嘴斜,面目全非,惨不忍睹!   于是,皇城内外只要有人的地方,必然能见三五成群者。他们或捶胸顿足,或相拥而泣,或长吁短叹。据说,国子监和翰林院成了重灾区。那些平时风流倜傥的才子们连哭带嚎折腾了一上午,如今成了一只只瘟了的鸡,双目无神,蔫头耷脑。   鸡飞狗跳中,本朝年轻有为的右相大人,跳湖了!   消息一传开,皇宫内外都炸开了锅,谣言一发不可收拾。要知道,右相宋御正是随皇帝一起探望七公主之后,才噗通一声跳进了月阳湖。   宋御可不是别人,当今第一世家嫡公子,弱冠之年便连中三元,出仕仅仅两年登上右相之位。更妙的是,他如今尚未婚娶。有传言说,皇帝陛下几次三番撮合,想将七公主下嫁于他……   试问,美若天仙的七公主是丑到了何种地步,才能让宋御跑去跳湖呢?   人们凑在一起,你猜我猜大家猜,猜了个热血沸腾。   这下,皇帝陛下坐不住了。为了尽早替爱女找个如意郎君,他赶忙召来皇后,打算办个百花宴。于是,宫门次第而开,一道圣旨随之送到了各世家大族手中。大致意思是,三日后,帝后摆宴御花园,邀众卿家携家眷前往,赏花观鱼,共享美宴。   皇帝怕七公主抹不开面子,不但邀了皇城内世家子弟,还带上了各家贵女及诰命夫人。只可惜,所有人都不傻,只一眼就明白了过来。哦,这是要替丑公主相看驸马啊!   所以,天还没黑,就有好几拨“爱卿”奔赴宫内请罪。请罪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去不了百花宴。去不了的原因却五花八门,有人染病在床,有人中了毒,有人突然远游,甚至有人已经剃度出了家……   才见了几个,龙颜大怒!一怒之下,皇帝竟命令所有世家子弟都不得缺席。哪个敢缺席,就治哪个欺君之罪!   欺君之罪岂是儿戏?“众卿家”无可奈何,只得寄希望于七公主。希望昨夜那场大火不仅毁了七公主的容貌,最好连眼神也烧坏,到时候指一个身份卑微的子弟,千万别看上自家子孙。   说到那场大火,也是邪门儿。   近日下了好几场雨,空气中湿湿润润,并不干燥。可是昨夜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噼里啪啦将七公主的寝宫烧了,烧了个干干净净!陛下震怒,命人严查!但是查来查去,也查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现如今,整个皇宫里的人都提心吊胆,恨不能连走路都踮起脚。而本应处在水深火热中的七公主,却悠哉哉地坐在肩舆上嗑瓜子。   肩舆被小太监抬得一晃一晃,远远跟在一群宫女太监身后。那群人上蹿下跳,大呼小叫,正在满头大汗地追着一条狗……   那是一条癞皮狗,卷成一坨坨的毛发混着带血的皮肉,浑身脏兮兮黑漆漆,早已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它骨瘦如柴,看起来无精打采,跑起来却如风如电。   不知不觉中,那癞皮狗越跑越快,然后陡然一个转身改了方向。只一个瞬间,就飞一般地窜进林子,然后消失不见。一群人发足狂奔了半天,早已累得气喘如牛,双腿发软。此时眼看着那癞皮狗失去踪影,个个面如菜色。   “公主殿下,那狗窜进了梨园。”大宫女秋瞳见状急忙回来禀告,“梨园里肩舆不太好走,公主殿下是否在此等候片刻,让奴婢带人去追?”   七公主“嗯”了一声。那声音轻轻软软,如同水珠滴到了温玉上,听得人心头柔软,让秋瞳有种再跑几十里也不嫌累的满足感。她刚要转身,却听七公主又道,“你和冬青继续追,本宫和刘嬷嬷直接去冷宫侧门。”   秋瞳不敢多问,当即领着人急追而去。刘嬷嬷吩咐抬肩舆的小太监掉转方向,直奔冷宫侧门。走了几步,实在耐不住心中好奇,问道,“公主殿下,为何不在原地等,或者跟秋瞳他们一同追,反而要去冷宫那等地方呢?”   她话音落后,一只手慢慢掀开了帷帐。   指若春兰,细如白葱。   它轻轻扣在肩舆边沿,然后伸出一根如玉般的食指,往一个方向指了一指。   “听。”   刘嬷嬷急忙侧耳倾听,时断时续,时急时缓,竟有哨声从远处传来。她仔细辨别了一下方向,顿时恍然大悟。于是,一边催促小太监快些,一边加快了步伐。   七公主听后隔着帷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笑声如铃,却让刘嬷嬷禁不住老脸一红。她想起刚才还劝公主,说在宫中乱跑不成体统,这下……她停下来不是,继续跑也不是,于是干脆一拍大腿道,“殿下您要笑就笑吧,老奴还不是怕您惹了麻烦。殿下也真是的,昨夜好不容易将那条狗逮住,怎么又突然给放了呢?”   半晌之后,七公主才幽幽叹了一口气,道,“这鎏金铜瓦的宫廷之中,我们不惹麻烦,麻烦也会来惹我们。”说到这儿她轻笑一声,有点漫不经心,“至于为何将狗放了,嬷嬷到冷宫就知道了。”   刘嬷嬷到达冷宫的时候,还是不太明白。只见冷宫侧门大开,一群又哭又笑,神情癫狂的女人从里面涌出,正四散奔跑,手舞足蹈。那些都是被打入冷宫的嫔妃,因为受不住凄苦和凌虐,疯了大半。   七公主眉头微拧,第一次有点疑惑,难道那条狗竟是冷宫中人所养?她一边吩咐刘嬷嬷等人找狗,一边在原地等待。鬼使神差地,她抬头看了眼高高的屋檐。这不看便罢,一看之下,竟看到房顶上站着一个男人!   那人迎风而立,衣摆发丝被吹得悠悠扬起,却因为背面朝她,看不到脸。   “你是谁?”   七公主惊呼出声。还没来得及问下一句,那人就一跃而起,如一只雄鹰般飞了出去。飞出去的一瞬间,那人的怀中伸出了一只狗头——正是那条癞皮狗!它出乎意料地乖巧听话,窝在那人怀中还舒服地蹭了蹭,然后竟扭过头来翻了个白眼。   七公主被气笑了,却没有命人继续追。冷宫乱成了一锅粥,疯子癫子集体出动,她可不想被殃及鱼池。于是,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一人一狗,消失在最后一抹余晖中。   不知道是不是昨夜没休息好,七公主在那一刻有点头晕目眩,竟然觉得那飞速离去的身影熠熠发光,踏云而去。她不禁又想起了昨夜的那一幕:   慌乱的狗吠声中,有人从熊熊火光中向她走来。彼时,她已然意识模糊,只记得有人将她紧紧搂在了怀里……   秋瞳等一众宫女太监赶到的时候,七公主正弃了肩舆准备走回去。刘嬷嬷手忙脚乱地替她戴幕离,一边戴一边哭丧着脸碎碎念,“公主殿下为何不想坐肩舆,您脸上有伤,不可见风的。这要是有个好歹,老奴可怎么活呀!”   七公主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眼角右侧。不用看她也知道,那里有一条歪歪扭扭的伤口,从眼角一直没入鬓发。伤口不长也不粗,却足够狰狞,犹如一条嗜血的红蜈蚣卧在眼旁。   “公主殿下,伤口还未愈合,不能碰。”秋瞳连忙按住七公主的手,怕她伤心,又劝慰道,“公主您天生丽质,即使这伤口会留下疤痕,也丝毫损不了您的容色。等伤口长好了,奴婢给您化个别致的妆面,不仅盖得住,还更漂亮呢。”   说完,她朝刘嬷嬷使了个眼色。刘嬷嬷会意,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公主殿下,那狗儿看着可怜兮兮的,又算救过您一命,公主为何要盯着它不放呢?”   七公主并不急着回答,而是先将身后宫人遣回,只留下刘嬷嬷和秋瞳陪在身侧。她随手折了一支梨花,当先一步走在最前方,慢慢道,“嬷嬷你有所不知,那狗训练有素。它做什么,怎么做,定然是背后有人指使。”   刘嬷嬷不甚明白,“背后那人既然救人,肯定没有恶意,公主殿下为何连凶手都不急着查,反而要先查他?”   七公主也不隐瞒,见左右无人,慢条斯理道,“昨夜那般凶险之下,他不但能按时赶来,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全身而退,不让任何人发现。这说明,此人艺高胆大,经常出入皇宫,对皇宫很熟悉。若非那条狗露了踪迹,谁也别想找到他。”   “可是,他并非凶手啊?”   “他的确不是凶手,但他有两种可能。”   “哪两种可能?”   “一是,他可能在无意中知道了有人要害本宫。”七公主话到此处顿了一顿,再开口时声音压得低低的,“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看到了凶手。”   天,已然黑了。头顶漆黑如墨,就好似一张巨兽的嘴。仿佛只要一个眨眼,它就要将万千生灵吞入腹中。   秋瞳与刘嬷嬷背后发凉,对视一看后异口同声道,“得赶紧找到那个人!”   “不需要找,也无需去找。”七公主把玩着手中的花枝,勾起了唇角,“因为本宫已经知道他是谁。”   刘嬷嬷睁大了眼睛,惊讶不已,“是谁?”   秋瞳却犹疑道,“既然公主已然知晓那人身份,为何要放了那狗,来一出引蛇出洞呢?直接把那狗送回去,当面对质岂不是更快?”   “因为,那人与传言中的模样,有天壤之别。今日借那狗儿,正好可以探探虚实。”   这次,秋瞳与刘嬷嬷不约而同道,“是谁?”   “这天下,能出入皇宫,又随身带条狗的能有几人,很难猜么?”   秋瞳与刘嬷嬷不可置信地愣在当场,齐齐说不出话来。   “是啊,本宫也不敢相信呢。”七公主抬头看向那高高的宫墙,一双眼睛却亮如星辰,“会是他么,那个草包将军薛望夜……”   作者有话要说:  时隔两年多,终于开坑了。   目测老盆友们都走得差不多,但是还想自言自语一下:我又回来啦啦啦~    第2章 望夜   三天很快过去,万众瞩目的百花宴如约而至。   这日,天气晴朗,万里无云。可是,进宫前往御花园的人却个个脸色黑沉,阴云密布。知道内情的人,明白他们是去赴皇宴,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去赴刑场。   更有趣的是,以往进宫赴宴,哪一个不是精心打扮,盛装前往?这一日却是百年不遇,个个衣着朴素,甚至不修边幅。尤其那些世家大族的公子哥,统统把家里最丑最旧的衣服给穿上,恨不能再往自己脸上抹点灰。   没办法,大家都提心吊胆,生怕自己长得太俊会被七公主看上。   不过,也有一个例外。   那就是,大名鼎鼎的望夜将军。   薛望夜到来的时候,众人不约而同想到了某种大红冠子绿尾巴的禽类家畜。只见他红锦缎绿裤子,脚上蹬了双镶金靴,再加上头上那顶束发金冠,活脱脱一只披了油亮花羽毛的大公鸡!   遗憾的是,这只“大公鸡”丁点儿不神气,反而含胸耸肩垂着头,手中牵着条瘦骨嶙峋的癞皮狗。那狗的胆子比它主人还小,见周围人一多,就耷拉下脑袋,紧紧贴住主人的腿。主人往左,它绝不往右,亦步亦趋,不离不弃。   一人一狗,一前一后,慢慢吞吞,唯唯诺诺。   这场景虽然早已司空见惯,众人却还是忍不住替薛老将军惋惜。薛老将军乃当朝开国大将,一生南征北战,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若是知道他死后,唯一的儿子变成了这副畏首畏脑的样子,怕是要气得从棺材里爬出来!   唉,想想也是可惜。你说好好的一个不世天才,十二岁就挣了军功的少年将军,怎么就一夜之间吓破了胆,变成了如今这番模样呢?   有人心生怜惜,便开口叫了一声,“望夜将军!”   是的,将军府自从那件事后便一落千丈。几乎人人都敢“亲切”地称呼他“望夜将军”,而不是少将军或者薛将军。然而可笑的是,仅仅只是一声叫唤,那望夜将军竟吓得浑身一抖惊恐四望,脖子恨不能缩进肚子里去。那癞皮狗更是相当应景地呜咽一声夹紧了尾巴,抖着狗腿颤颤巍巍,将主人的神情动作学了个十足十。   众人见状再也忍不住地大笑出声,正要打趣几句,却被尖尖细细的太监声音打断:   “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于是,一番叩拜行礼谢恩之后,众人打起精神,各就各位。而那刚才赚足了目光的一人一狗,也迅速溜到了不起眼的角落。   龙威凤仪之下,谁也不敢马虎。即使千般不乐意,众人也不好哭丧着脸。所以转瞬之间,御花园内便欢声笑语,盛况空前。百花丛中,有人挥墨赋诗,有人高歌起舞,和着袅袅琴音,一派祥和热闹的景象。   然而帝后二人醉翁之意不在酒,没坐太久就离席而去。他们一走,场面更加和谐自然。渐渐地,越来越多的人毫不遮掩地将目光放到了七公主身上。   七公主今日着一身粉装,脸上罩了纱,怀中抱了只雪白的波斯猫。   觥筹交错中,她乌发如云,肌肤胜雪,一个人静静端坐在亭中一角。众人只是远远看着,就觉得赏心悦目。只是,掀开面纱之后,那张脸肯定会破坏周身的风华吧?   窃窃私语之际,有人慢慢走到了七公主所坐的亭中。待看清那人之后,众人惊得张大了嘴巴。玉树临风,器宇轩昂,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右相宋御!   刚跳完湖的宋御,再次碰到七公主,会发生什么呢?   在座之人不由得精神抖擞,个个伸长了脖子耳朵。   让人遗憾的是,七公主的所坐的亭子离人群较远。即使竖起了耳朵,也完全听不清楚……   “此时此刻,右相大人还敢靠近本宫,就不怕流言蜚语么?”七公主笑了起来,一双眼睛微微眯起,如同两弯柔柔的月。饶是宋御见惯了美色,也被对面那双水光潋滟的眼睛晃了一晃。   他收敛心神,若有所指道,“错了,正是由于众目睽睽,微臣才敢上前行礼啊。”   “哦?此话怎讲?”   宋御见七公主慢悠悠给猫儿顺毛,盯着她的眼睛低声道,“因为众目睽睽之下,公主殿下不会将微臣拍进湖里。”   七公主终于抬眸,眼光闪了闪,笑眯眯道,“本宫手无缚鸡之力,哪能将文武双全的右相大人拍进湖里?若非右相大人您迫不及待往湖里跳,本宫也不至于阻拦不及啊。”   “非也非也,公主殿下不拍微臣下去,微臣也想不到要跳个湖的。”宋御被说破也不尴尬,彬彬有礼地笑着,“明人面前不说暗话。”   七公主笑得更好看了,回道,“彼此彼此。”   远远看去,一个行礼,一个免礼,言笑晏晏,再正常不过。也只有亭子里的人知道,什么叫笑里藏刀,口蜜腹剑。   宋御走后,冬青愤愤不平,“这宋御好大的胆子,一个闲言碎语的罪魁祸首,也敢来见公主殿下。依奴婢看,该找人好好揍他一顿,揍老实了才停。”   “他是特意来告诉本宫,我们二人一个不想娶一个不想嫁,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谁也不要怪谁。”   冬青几乎要跳起来,“谁说我们殿下不想嫁……”   话到一半,她突然意识到不对,赶忙捂住嘴,偷眼去看公主。   只见,七公主一反刚才那副淡然自若,算计人心的模样,只默默垂着头,一心一意地摸猫。那张脸则隐在面纱下,全然看不清神色。   冬青不知怎的,心头有些微酸,“公主殿下,奴婢不明白。既然喜欢,您又为何要将他推入湖中呢?”   公主不答。   静候一旁的秋瞳见状,回道,“明眼人都知道,陛下看重宋御,想将他选为七公主驸马。事关终身大事,见他几次三番装傻充愣,殿下当然要试探一二。此次意外闹得满城风雨,宋御若是有心,定然不会将谣言放在心上。而殿下那轻轻一拍之下,他不但不会掉下湖,反而可以借机表明真心。谁知,那宋御不但不为所动,反而借坡下驴,顺便来了一个推波助澜……”   “宋家果然不愧为当今第一世家,连陛下和公主都不放在眼里。”冬青扭过头,朝远处的宋家人群横了一眼。   这次,七公主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猫。再次抬头的时候,她眸光明亮却冰凉,好似撒了一层霜,“他既无心我便休!”   她挺直腰板,将头昂得高高的,“本宫若是喜欢,绑也要将他绑回去。若是瞧不上眼,不喜欢了,拍进湖里又有何妨?”   说完,她拂袖而起,目光越过推杯换盏的宴席,落在了远处的一个角落。秋瞳随之望去,见那边并无异常,只是有一人穿得花花绿绿金光闪闪。虽然看不清面容,但远远瞧去甚是醒目。   “殿下,那边好像是……”   “他果然来了。”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七公主嫣然一笑,“絮絮叨叨了好一阵,差点把今日的重头戏给忘了。秋瞳,吩咐下去,不要让本宫等太久。”   “是。”秋瞳立即朝身后之人使了个眼色,耳语道,“按原计划行事。”   那人点头,不露声色地领命退下。   此时场中杯盘狼藉,七公主看了看天色,便绕过白玉石桌走出亭子,准备领着人离开。却在这时,人群中忽然有人惊声尖叫,引得众人纷涌而去。   七公主顿了顿,发现那嘈杂处正是宋御所去的地方。犹疑间,远处的人群再次骚动起来。不少人捂住鼻子嘴巴纷纷后退,匆忙让出了一条路。然后,有一人面色铁青,脚步匆匆地走了出来。   七公主定睛一看,乐了。   只见一向风度翩翩的宋御,浑身污秽,锦衣上挂满了青青黄黄的不明物体。随着他的走动,一股酸酸的馊臭味儿扑面而来。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急的,经过她们面前的时候,宋御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   秋瞳差点笑出了声来,死死捂住嘴才算是忍住。   七公主惊奇不已,不知哪位高人有这个本事,把宋御整得如斯狼狈。瞧那模样,好似气得头发都要根根竖起来……   “公主殿下!”跑去瞧了个究竟的冬青很快回来了,笑得前俯后仰,“简直大快人心,那宋御太倒霉了,走着走着,突然就被人狠狠抱住,吐了一脸一身……”   “谁这么大胆?”秋瞳目瞪口呆。   “不管是谁,惹了宋御那只狐狸,不死也要脱层皮。”七公主回想起宋御刚才那副尊荣,默默为另一人掬一把同情泪。   不料,冬青连连摆手,幸灾乐祸道,“殿下不用担心,那人可是薛望夜,宋御堂堂右相,难道还要跟他计较不成?再说了,那望夜将军也只是喝醉了,无心之过。”   “薛望夜?”七公主秀眉高挑,一双眼睛熠熠生辉,“妙啊,果真妙人。”   作者有话要说:  两年了,竟然还有人在等我,幸福到发晕~   欢迎老盆友和新盆友!    第3章 对峙   七公主离席而去的时候,众人还沉浸在酸臭的呕吐味中。   谁也没有发现,那个罪魁祸首薛望夜,早已不知去向。   而御花园中的红男绿女,如坐针毡地熬到了夜幕初垂,便作鸟兽散了。渐渐地,偌大的皇宫陷入了重重黑色。只余一轮弯月,照在了一张醉醺醺的男人脸上。   那脸棱角凌厉,有一双薄厚适中的唇。分明是个很好看的男人,却偏偏与怀中的癞皮狗一齐口水横流,满脸哈喇子。锦缎华服套在他身上,丁点儿都不高贵,反而透出一股穷酸相来……   秋瞳躲在暗处看到这一幕,心里暗暗着急。她不清楚薛望夜是不是个妙人,但她敢肯定,他当下的情况相当不妙。   因为,那一人一狗面前站着的,是面如铁黑的大公主。   “好啊,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大公主冷笑一声,“你是什么身份,好大的狗胆,竟敢找宋大人的麻烦!来人,给我打,往死里打!”   大公主是帝后的第一个孩子,与他们的感情自然不一般,荣宠也格外多些。也正因如此,她嚣张跋扈、蛮不讲理,堪称宫中泼辣第一人。就连同样受宠的七公主,她也从来不放在眼里。尤其在听说皇帝属意宋御为七公主驸马后,更是炸了毛一般地跳了起来。用冬青那粗俗的话来讲,大公主自那之后就如同不受控制的疯狗,百般作对,千般挑衅,见了七公主就恨不能咬一口。   原因太简单了。因为,大公主自从懂事之后,就口口声声说要嫁给宋御。这件事,对全天下的人来说,都是个不是秘密的秘密。   于是,百花宴上宋御被薛望夜吐了一身的事情,便让大公主发了雷霆之怒。原本等着过几日去找麻烦,孰料瞌睡了有人送枕头。她从母后处请安出来,就碰到那个望夜将军。   “好不容易把醉死过去的薛望夜从百花宴弄出来,才刚刚扔到那里,大公主就到了。而且果然如殿下所料一般,她要对薛望夜动手。”秋瞳见状,忍不住嘀咕,“不过,大公主也太小题大做,自作多情了!”   “这有什么?只是为了宋御打他一顿而已。”一旁的冬青见怪不怪,凑过来耳语道,“你没听说么,永德侯府的二小姐还曾为了宋御,甘愿进宋府为奴为婢呢!”   “真的假的,那难道不是谣传吗?”   见秋瞳难得目瞪口呆,冬青洋洋得意,“为宋御疯魔的女子千千万,这样一比,大公主还算是存有一丝理智了。”   看着不远处大公主破口大骂的样子,秋瞳不太赞同,“若说理智,恐怕谁也不及我们殿下。”   “我们殿下却是理智过了头,”冬青叹了口气,道,“殿下让我们守在这儿又不说要干嘛,难道是要我们欣赏那望夜将军挨打?”   同样的话,秋瞳也问过七公主。可是她当时避而不谈,反而笑眯眯道,“放心吧,不管薛望夜是不是那个人,他都不会被人打死的。”   果然,大公主怒喝之下,也没人敢真的动手打。一个个垂着头,站得远远的,“公主殿下,望夜将军乃是陛下亲封,奴婢们不敢啊。”   这话事出有因,说来也是话长。   薛望夜是个不成器的,不招人待见又胆小如鼠,偏偏家里有个厉害至极的祖母。那祖母乃是先帝的表姐,当今陛下的表姑母。虽有个“表”字,却对当今陛下有救命之恩。每每孙子受了委屈,便要去金銮殿上大哭大闹一回。几次下来,皇帝陛下被闹得脑仁疼,又无可奈何,只能老老实实将薛望夜护住,不许任何人动他一根毫毛。   大公主想到此处蛾眉倒蹙,凤眼圆睁,怒道,“你们不敢,本宫敢!”话落,抬脚就往薛望夜脸上踹去!   说时迟那时快,适才还在睡梦中流口水的薛望夜,竟在脚离他脸三寸之近的时候突然跳了起来!   “哇呀杀人啦杀人啦,救命救命啊!”   他几乎在一瞬间一蹦三尺高,看都不看眼前之人就连吼带叫,“嗖”的一声窜到了墙角里瑟瑟发抖。那狗跑得比它主人还快,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它就已经夹起尾巴躲在了草丛里。   这一切说起来慢,却只发生在弹指之间。大公主都没来得及惊讶,便被这猝不及防的一幕吓得软倒在地!待到她被下人扶起回过神来,那一人一狗早已缩在墙角,正抱着一歪脖子老树,两眼水汪汪地盯着她……   此情此景,大公主只觉得一口恶气堵在胸口,短时间内不知如何发泄,便随手抓了块石头,恶狠狠地扔了过去。只可惜,金枝玉叶的力道不大,那石头别说人和狗,连棵草都没被砸到。   秋瞳和冬青躲在暗处拼命捂住嘴,才没让自己笑出声来。天呢,尾巴翘上了天的大公主也有这么一天啊!虽然大公主在自家主子面前也没讨到过便宜,但见她被个草包气成这样实在是太开心了!   两人正幸灾乐祸呢,场中情况又变了。   原来,大公主怒极之下冲了过去,飞起秀腿就是一脚!   这一脚是冲着薛望夜的脑袋踢的,虽说女子无力,但若是被踢中,脸上也是要挂点彩的。偏偏薛望夜躲在角落里,这一脚,避无可避。   秋瞳二人担忧不已,既怕他反抗会把大公主得罪太狠,又怕他不反抗会被踢傻掉。然而他们谁都没有想到,那薛望夜不躲不闪,也不反抗,反而迅速站起,然后一个饿虎扑食,死死抱住了大公主的大腿!   大公主美目圆睁,正不知如何是好,却见薛望夜自顾自嚎啕大哭了起来!   “媳妇儿呀,原来你在这儿呐,想死我啦!”   大公主还没搞明白怎么回事,就被薛望夜糊了一腿的鼻涕眼泪。更可恶的是,那条狗也有样学样,颠儿颠儿地蹭了上来。眼看它那身血水脓包就要粘到自己身上,大公主再也忍不住地哭了起来,尖叫道,“快,快拉开!”   几个宫女太监这才从震惊中清醒,连忙拔腿冲了过去。然后拉人的拉人,拖狗的拖狗,七手八脚手忙脚乱,转瞬间滚成了一团。   “混账混账!本宫要挖了你的眼珠剁了你的手!”大公主已经气哭了,脸挂泪珠,衣裙上一片狼藉。尽管如此,她也只是站在远处喊得凶狠,再也不愿靠近半寸。   事实上,连冬青都知道,大公主并不能把薛望夜怎样,无非是过过嘴瘾罢了。同样,大公主身边的大宫女也清楚这一点。她一边替大公主擦眼泪一边劝,“公主殿下息怒,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您快消消气,先回宫再说。这是皇宫内院,若是被人发现您与个外臣独处一隅,对您的名节不利。万一传出去被宋御大人知道了……”   果然是大公主身边的大宫女,只最后几个字,便戳中大公主心事,让她冷静了下来。她喘了口气,气急败坏地指着薛望夜说道,“薛望夜,你给本宫等着。”   只是,话音未落,大公主等人也尚未转身,薛望夜就抱住身边的癞皮狗哇哇大哭了起来,“阿财阿财,本将军的媳妇儿跑啦!”   那狗好似听得懂人话,扭过狗头,将一双狗眼偷偷往大公主身上瞄。   大公主警惕地后退了一步,正要发怒,却见薛望夜也抽抽搭搭地扭过头。于是,一人一狗四只眼睛齐刷刷看向大公主。   眼泪汪汪,可怜兮兮。   大公主只觉得身上一阵恶寒,再也不愿争口舌之快。只“呸”了一声,便带着人落荒而逃。   七公主赶到的时候,薛望夜还在卖力地哭,“阿财阿财,本将军的媳妇儿跑啦,好惨好可怜啊!”   那只叫阿财的狗并没有理他,而是扭过头来,看向那棵最高的桃树。薛望夜见状抹了抹泪,也随之回头。   许多年后,当薛望夜已是个掉光牙齿的糟老头,他还能清楚地记得这一夜。这一夜有风,悠悠吹醒了桃花,也吹来了那个她。   只见,远处那棵老桃树盘虬卧龙,弯曲的枝干苍劲有力,枝上开满了娇艳的桃花。桃花一簇簇,如一捧烟霞,腾在冰冷漆黑的夜空中,将一女子温柔地笼在香甜的粉色之下。   恍然间,那香甜越来越浓。而那女子披了一肩月光,满身风华,踏月而来。   薛望夜陡然间神思恍惚,“姑娘,你,你是谁?”   月光皎洁,照亮了七公主弯弯的眉眼。她笑得比天上那弯明月还要温柔,“我姓姑。”   薛望夜一愣,“姑,哪个‘姑’?”   七公主眨了眨眼睛,连眼角那道红肿的伤口也弯了起来,“姑奶奶的‘姑’。”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亲亲要相信我,不要着急嗷,爱你们~   另,为了表示感谢,会随机发点小红包,么么哒~    第4章 弯弯   “姑,哪个‘姑’?”   “姑奶奶的‘姑’。”   “……好名字……”   暖风凉夜,将一男一女的对话轻轻传了开去。秋瞳与冬青躲在暗处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薛望夜抱着怀里的狗抖了一抖,好似被笑声吓到一般地缩回了墙角。   “秋瞳、冬青你们都出来吧,”七公主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一人一狗,“来给薛将军见礼。”   二人依言而行,行礼过后退到七公主身后。冬青憋笑憋得脸都紫了,勉强说道,“殿下,奴婢可真是大开眼界!您是没看见,薛将军刚才连哭带叫,把嚣张跋扈的大公主给整得狼狈极了。”   “休要胡说,”秋瞳一本正经地横了冬青一眼,“薛将军刚才明明是临危不惧,威风凛凛。不但没挨揍,还不费一兵一卒地把大公主她们吓得屁滚尿流,仓惶而逃。”   二人笑成一团,七公主倒是没笑。她挥手让二人退到边上,一脸了然道,“薛将军,演了这许多年,果然是炉火纯青了。原本还想逼你现出原形,看来是本宫小看了你。”   薛望夜闻言头也没抬,死死抱着怀里的狗,声如蚊呐,“你,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薛望夜,你真不知道本宫是谁?”七公主轻声相问,却换来憨憨一笑。顷刻间,她失去了耐心,指了指他怀中的狗,道,“铁证面前还抵赖,这就没意思了。”   见薛望夜还是缩着肩膀傻笑,七公主瞥了眼身后的冬青道,“忘了告诉你,我这叫冬青的婢女,最爱吃狗肉了。”   冬青看了下那浑身脏兮兮的癞皮狗,心下反胃,嘴里却不敢反驳,强撑道,“唔,这狗儿老是老了点,但好好炖上个一天半天的,味道应该不错。”   “阿财臭的,不好吃,”薛望夜可怜巴巴地,简直要哭出来,“呜,祖母快来救我,我要回家……”这次,那叫阿财的狗终于没往主人怀里钻。也不知是不是被说臭有点不高兴,它狗腿一抬,“啪”的一爪子按在了主人脸上。   薛望夜显然被按了个猝不及防,连哭腔都顿住了,随即懵在当场。   “薛将军,问你个问题,装疯卖傻久了,是否会把自己真正的模样给忘了?”七公主也不指望对方回答,而是居高临下瞧着他脸上那朵脏兮兮的梅花狗爪印,眸光一转,“但本宫觉得,你就算忘了自己是谁,也不会忘了那位梅嫣姑娘吧?”   夜幕深深,万籁俱静,在巍峨皇宫的偏僻一隅,只听得见细细的喘息声。   七公主眉梢微挑,泰然自若地看着那僵在原地的男人。也许过了一瞬,也许过了很久,薛望夜终于动了。   他将狗放下,然后站了起来。   七公主见状嫣然而笑,她身后的秋瞳和冬青却齐齐一怔。不知怎地,二人刚才还笑嘻嘻轻松愉快,弹指间竟觉得连周遭的空气都稀薄了起来。抬头望去,明明还是那个人,明明还是那张脸,却又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七公主名满天下,果然不仅仅是因为仙姿玉貌。”夜风吹开他长长厚厚的刘海,露出了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那双常年藏在黑发之后的眼睛并不很大,却在深邃的眼底燃着光,好似只要看一眼,就能直直照进你的心里。   他一步一步走到近前,仿佛一把出鞘的名剑,锋芒毕露。七公主这才发觉,站直了身子的薛望夜竟是那样高,而自己只堪堪到他的肩膀。那个缩着脖子弓着背,瑟瑟发抖躲在墙角的男人好似跟他毫无关系,就连脸上那抹滑稽可笑的梅花脚印,也为他平添了几分不一样的魅惑。   七公主终于确定,这才是真正的薛望夜,那个十二岁就叱咤沙场的少年将军!   “那一夜宫中大火,尚未感谢薛将军的救命之恩。”   “不,准确来说,并非我救了殿下,而是它。”说着,薛望夜指了指蹲在脚边的阿财。   冬青闻言大怒,七公主却摆了摆手,淡淡笑道,“无妨,你们长得那般相像,又是情深义重的主仆,谢你还是谢它都是一样的。”   薛望夜被噎得一顿,随后哈哈大笑,“原来,公主殿下费尽心思将薛某弄到此处,又惹了大公主前来闹事,竟是为了报恩。”   “不能怪本宫耍手段,只能怪薛将军你太特别。”七公主仰头看向薛望夜,无奈道,“平时的薛将军如同胆小鬼附体,想要见见神志清醒的薛将军,十分不易。”   薛望夜笑了一笑,不再纠结此处,只道,“不知殿下千方百计逼薛某所为何事?”   “薛将军想必已经猜到了吧,”七公主直言道,“那夜火场,薛将军若是晚半步,本宫必死无疑,事情不会这么巧吧?”   “事情就是这么巧,”薛望夜摇摇头,又指了指阿财,道,“薛某刚才所言非虚,的确是阿财救了公主一命。”   “哦,此话怎讲?”七公主清楚地记得,昏迷前,有人冲进火场将她抱了起来。   “实不相瞒,阿财从小跟在薛某的叔父身边长大。”薛望夜望向黑沉沉的天边,缓缓道,“薛某的叔父痴迷机关之术,也善制火器。他整日与硝石、硫黄、木炭等物接触,连带着阿财也对火药的味道相当熟悉。”话到此处,他顿了一顿,干咳了一声道,“那一夜,薛某因事被陛下留在宫中,可是半夜三更的,阿财饿了……”   七公主挑眉,双手抱胸看着他,“原来薛将军那夜是在宫中做了回梁上君子。”   “薛某可没偷东西啊,”见七公主目光如炬,薛望夜只得尴尬地咳了一声,道,“就只给阿财找了块东坡肉而已,谁知道,它吃完后不肯回去,沿着御膳房后门一路嗅,一直嗅到殿下宫殿才停下来汪汪大叫。”   “如此说来,薛将军并不清楚凶手是谁,也未发现丝毫蛛丝马迹,而是跟着…… ”她看了一眼翘首看她的狗儿,道,“跟着阿财,才无意中救了本宫一命?”   “正是。”薛望夜道,“阿财并没叫几声,殿下的寝宫就起了火,而且火势越来越大。”   “怪不得那夜火势那么猛,怎么浇都浇不灭,而且还越来越大!”一旁的冬青失声说道。   “那几日阴雨绵绵,火势怎么可能那么凶猛,甚至把整个寝宫都烧掉呢!”秋瞳也听得背后发毛,后怕道,“原来是有人放了火药,若是薛将军稍微晚一点……”   众人听到此处,不约而同地看向那只不起眼的癞皮狗。却见它此时昂首挺胸地蹲着,两只耳朵竖了起来,正朝着七公主轻轻摇着小尾巴。那滴溜溜转着眼珠看你的小模样,好似在说,快来夸我呀快来夸我呀……   七公主暗暗舒了口气,心头却又有点失落。如此一来,线索又没了。她叹了口气,随口问道,“不知薛将军的叔父是哪位?”   七公主并没有听说薛老将军有位深谙机关与火器之术的弟弟。   薛望夜嘲讽一笑,“叔父乃是先父的结拜兄弟,曾跟随先父南征北战,殿下金枝玉叶当然是不会知晓的。更何况,先父去后没多少年,他也跟着去了。至今记得他的人,恐怕不多。”   七公主心下感慨,正想安慰几句,却见他眸色一转,倏然道,“不过,殿下肯定认识他的女儿。”   “谁?”   “他的女儿名叫梅嫣。”薛望夜眸色渐深,眉眼之间尽是凝重,“那个突然从宫中消失的梅嫣姑娘。”   七公主吃了一惊,略一思忖后,才道,“怪不得薛将军动不动就找借口来宫中晃荡,原来是想借机查你未婚妻的下落。”   “嫣儿那日本是与我一起进宫玩耍,孰料莫名失踪。时隔近两月,仍是生死未卜,薛某怎能安心。”薛望夜说完后看了眼对面淡然而立的女人,浓眉紧皱道,“还有,嫣儿只是从小与我一同长大,是亲妹妹一般的存在,并无婚约之说,薛某对她也并无非分之想。”   七公主哦了一声,莫名其妙道,“将军无需特意解释给本宫听。”   夜下暗处,薛望夜手足无措,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不自在道,“今夜与殿下相谈甚欢,薛某有一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七公主却已然猜到,想也没想就答,“不用讲,本宫不答应。”   “……”   七公主看向面前的男人,冷静道,“你想让本宫帮你找梅嫣,你去替本宫查凶手?”   “这对殿下对薛某都很公平,有何不可?”   “但是本宫告诉你,梅嫣失踪一事既然连父皇下旨都毫无结果,那就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此案牵涉太广,不能查。二是,对手太狡猾,查不了。”   沉默,又是良久的沉默。   直到七公主以为对方已经放弃的时候,却见他再次抬头,一双眼睛深如黑潭,“偌大的宫殿,偏偏只烧了殿下的寝宫,殿下难道不奇怪吗?据我所知,那夜睡在寝宫的不只殿下,还有德妃娘娘。德妃娘娘昏迷已久,几次三番有人投毒。进入殿下寝宫的第一个晚上,又突然走水……”   薛望夜没有继续说,他静静看着七公主,等她决定。   “好,”七公主并没有考虑太久,爽快道,“本宫替你查梅嫣姑娘一事,不过,薛将军必须答应本宫。除了帮本宫查纵火一案,还要查母妃中毒昏迷一事。”   薛望夜低眉沉思后,笑道,“殿下一点都不吃亏啊,好,薛某答应。”   说完,他伸出一只手,掌心向外往前一推,朗声道,“一言为定,击掌为誓。”   然而,七公主连手指头都没动一下,反而看傻子一般瞄了他一眼。“本宫说话算数,你爱信不信。”   话完,扭头就走。   薛望夜站在原地摸了摸鼻子,冲着正在啃草玩儿的阿财轻声嘀咕,“阿财,她一点都不可爱。”   阿财不发表意见,只将屁股对着他扭了两下。薛望夜正要上前踢它一脚发发狠,却见七公主忽然停下了脚步。   她在远处回眸,高高抬起下巴,娇声道,“喂,告诉你名字!”   “啊?”薛望夜愣愣的,傻乎乎地杵在那儿。   “听好了!”她站在月色中央,浅颦轻笑,“弯弯!”   弯弯,弯弯……   薛望夜将两个字含在嘴里反复呢喃,竟在不知不觉中红了脸。    第5章 白雪   “弯弯,弯弯……”   “母妃!”   “弯弯,来,快来母妃这里。”   德妃娘娘笑容满面,缓缓张开了双臂。弯弯心头发热,眼泪夺眶而出。她飞快地冲了过去,“母妃,您终于醒了,终于……”   话还未完,德妃娘娘脸色一白,骤然倒下!那双笑意柔柔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有两条血泪倏然流下……   “啊!”   弯弯一声尖叫,彻底从梦境中苏醒。   流纱帐,锦缎被,眼前一张苍白消瘦的脸。那脸上没有丝毫笑意,眼睛也紧紧闭着,并没有什么血泪流下来。   梦,还好是梦!   弯弯松了口气,一边擦去额头上的汗珠,一边暗叹近来思虑太重有些劳累,竟然趴在母妃床边睡着了。   “母妃,已经两个多月了。您还要睡多久,为什么还不睁开眼睛看看弯弯呢?”弯弯替德妃掖了掖被角,心中沉重如铁,转念一想又叹气道,“也罢,如今宫中怪事频发,母妃睡着也好,不会被人牵扯进去。只是,弯弯有点孤单啊……”   怔愣间,秋瞳进来请了安。见弯弯靠在床边叹气,便故意没话找话,“咦,白雪不在这儿么?平日里都是粘着殿下赶不走的,现在都快午时了,竟然还在外面瞎晃。”   白雪便是那只波斯猫,由于乖巧安静,颇得弯弯喜爱。   弯弯闻言也觉奇怪,便站起身,准备出去找找。   秋瞳赶忙拿了件披风替她搭上,一边将她往外面引,一边道,“殿下别急,奴婢这就让人找找。今日天气好,梨花也开得好,殿下不如去梨树下赏赏花喝喝茶。”   自从寝宫被烧毁,弯弯就只能搬去了德淑宫。德淑宫是她母妃德妃娘娘的住处,由于德妃喜爱梨花,里面遍植梨树。徐徐春风之下,梨花朵朵绽放。于是,几乎一夜之间,满园的雪白和花香便关也关不住了。   秋瞳见弯弯站在层层叠叠的梨花下发呆,便提着花篮走了过去,“殿下,德妃娘娘最爱梨花,不如您亲手挑剪几支,奴婢拿去插在花瓶里。到时候摆在娘娘床头,若是她醒了就能看见这么好看的梨花,定然高兴。”   弯弯当然知道母妃不可能马上醒,但听着也很高兴。于是伸手接了剪子,开开心心地挑选了起来。   梨花密密匝匝,团团簇在一起,如飘在空中的云絮,又如洁白无瑕的云锦。弯弯走在花团中央,闻着沁人心扉的甜香,便也觉得心旷神怡,心情愉悦。于是,须臾之间,秋瞳怀中的花篮就满了。   弯弯正在兴头上,不满足一般地又剪了两支下来。她拿在手上想了想,也不顾鼻尖微微汗湿,笑道,“这几支送去给父皇。”   “殿下真是孝顺,时时刻刻想着陛下。”   “那是因为父皇也时时刻刻替本宫着想。”   “那是,未出阁的公主都是随生母住,只有殿下与大公主有单独的宫殿,可见陛下对您的格外恩宠。”秋瞳也跟着笑,“不过您一早就吩咐刘嬷嬷熬了鸡汤给陛下送去,梨花就改日再送吧?”   弯弯这才想起鸡汤一事,便点头同意,又道,“送梨花无非是想让父皇想起母妃,若是父皇怜惜,来德淑宫陪母妃一时半刻的,就更好了。”   “殿下说的是,”秋瞳连连点头,“陛下来坐一坐,也好让一些捧高踩低的小人收敛收敛。”   说话间,冬青已经领着人将茶几挪出,一应物具摆放妥当。   弯弯忽觉口渴,便转过身子,准备过去歇一歇。正在此时,不远处的树枝猛地一抖,紧接着,“砰”的一声响,有什么东西砸在了地上!   秋瞳先是大惊,飞快上前将弯弯护在身后。可是等看清楚地上的东西后,她忍不住笑了,“白雪这小家伙,定然又是吃多了躲在树上睡觉。估计是睡迷糊了,竟然从树上掉了下来。”   摔在地上的,正是那只遍寻不见的波斯猫——白雪。   弯弯看到白雪在地上滚来滚去,活脱脱一只雪团子,便也跟着笑,“好胖的一个白团子,原来躲在梨花堆里,怪不得你们找不着。”说着,便要走过去抱。   此时,冬青听到声音后已经跑到近前。她比弯弯更早一步地蹲了下来,正要伸手去抱,却陡然大叫了一声。   弯弯一惊,仔细一看,这才发现不对劲。   原来,白雪根本不是在滚着玩儿!   不知是痒还是疼,猫儿发疯一般地用爪子挠自己身子。它一边挠一边滚,嘴巴张得大大的,却只能发出嘶嘶的声音,好似脖子被谁掐住了一般。更可怕的是,那些用爪子挠过的地方,长毛掉落,露出的皮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溃烂,然后流出了腥臭漆黑的血。而弯弯蹲下身子的时候,发现白雪早已七窍流血,甚至开始痉挛。   眼看着,白雪就要活不成了。随后赶来的宫女太监纷纷后退,一群人吓破了胆,个个急得直掉眼泪却没有丝毫办法。   反应过来的秋瞳连忙伸手,想去捂住弯弯的眼睛。殿下最喜欢白雪,连它少吃一顿肉都会心疼,眼下这般,实在是太残忍!   谁知弯弯挥手将秋瞳的手挡开,固执地看着白雪,眼睛都不眨一下。   “公主殿下……”   秋瞳正要再劝,却与众人一齐惊声尖叫起来。   只见,面色惨白的七公主蓦地上前一步,飞快举起手中那把剪枝的剪子。然后,她几乎用尽所有力气,一下子将剪子刺进了白雪的脖子里。   黑血如注,白雪停止了挣扎,渐渐平静了下来,然后僵硬成一具尸体。   “埋了。”弯弯语气冰冷,站起身就走,仿佛再也不愿多看一眼。而秋瞳清楚地看见,她的背脊刚硬笔直,手却在微微发抖……   茶水咕咕,花香幽幽,弯弯踩在白玉铺就的小道上,偏偏就闻到了熏人的腥臭。她手心发汗,腿也有点软,脸上却不露半分,只是死死咬住牙齿,飞快往德妃娘娘所睡的殿内奔去。   德妃娘娘仍在沉睡,脸上平静安宁,丝毫没被外面的俗世所打扰。而她的床边,站在一个小宫女。   小宫女长得秀气乖巧,手中端了一碗汤水,正舀了一勺往德妃娘娘嘴里送!   “拦住她!”   弯弯才开口,跟在身后的冬青和秋瞳便冲了过去!其中一人一巴掌打飞汤水,另外一人则弯腰去查看床上的德妃娘娘。   “殿下,娘娘没事,什么都没喝进去。”   弯弯吐了口浊气,心中仍是焦虑不已,“母妃今日还吃过什么?”   “德妃娘娘近几日吞咽愈发困难,只殿下您之前亲手喂了一些参汤进去。”   “那参汤本宫也喝了,应当无事。”弯弯这才转过头看向那个小宫女,扫了眼她的衣装打扮,道,“你是我流云宫的宫女。”   弯弯搬进德淑宫的时候,刘嬷嬷为了以防万一,将里里外外的人全数换成了流云宫的人。而这小宫女名**桃,原本是流云宫的杂扫宫女,此次跟来之后,还是负责杂扫,却不知为何进了内室。   她好似吓坏了,面无血色地坐在地上,面上泪珠滚滚,瞧上去好不可怜。无需弯弯吩咐,冬青便高声喝道,“娘娘汤药一向有专人服侍,说,你是谁的人,居心何在?”   春桃吓得什么都说不出来,只一个劲摇头。   弯弯指了指地上的碎碗,道,“那半只碎碗里还有些残汁,冬青,给她灌下去!”   碎碗被冬青递过去的时候,前一瞬还楚楚可怜的春桃竟躲了开去。她狠狠盯着被秋瞳护住的七公主,然后得意洋洋地笑了起来。   “贱人,你笑什么!”冬青怒极,冲着门口的小太监喊道,“愣着作甚,还不将她绑起来!”   可惜的是,那些小太监还没进来,那春桃就吐出一口黑血,倒了下去。   “殿下,此人牙齿里藏了**,已经死了。”秋瞳上前检查一番,道,“奴婢马上去核实,看有无人知晓白雪可曾偷吃过这汤汁。”   弯弯点头应允,眼皮却开始跳了起来,总觉得漏掉了什么。她看着春桃脸上那诡异的笑容,又看了看冬青手上那半只残碗,问道,“这是什么汤?”   冬青闻了闻,皱眉道,“回殿下,好像是乌骨鸡汤。”   乌骨鸡汤,很普通的一碗汤。   “等等!你说这是乌骨鸡汤?”弯弯星眼圆睁,连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是,是的。”   冬青回完话后突然明白了过来,一张脸上血色尽褪,“殿下,刘嬷嬷送了一碗去陛下的御书房!”   弯弯心跳如雷,强自镇定道,“快,快让人去拦住嬷嬷!”   “来不及了,”冬青头脑发晕,“嬷嬷很早就出去了,按理,她现在应该已经回到德淑宫……”   理应回到德淑宫的刘嬷嬷至今还没回来,那就说明,真的出事了……   “无妨,先冷静下来。白雪所中之毒,未必就出自乌骨鸡汤。”众人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弯弯却缓缓坐了下来。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退一步说,父皇身边有侍膳太监,所以他定然不会有事。只要父皇健在,我们就还有胜算。”   话虽如此,冬青却清楚地知道,事情并不简单。一旦生在帝王家,无论男女,他们的身份地位都与家族和皇恩息息相关。德妃娘娘昏迷已久,唯一的子嗣又是个女儿身,如今早已被家族所弃。若是连皇帝陛下都对公主殿下置若罔闻,或者心生怨恨……   正在这时,秋瞳急急忙忙跑了进来,“殿下,早上白雪盯着乌骨鸡汤不走,有人便偷偷拿了一块肉喂给它吃。那乌骨鸡汤,有毒!”   秋瞳心急如焚,冬青更是偷偷哭了起来。弯弯却瞧着手中的一支梨花发怔。   那支梨花如雪如玉,娇俏可爱,偏偏沾了几滴血迹。黑色的血沾在纯白的梨花瓣上,异常刺眼。   “这一招真是够狠,”七公主一双天生带笑的眼睛里腾起了浓浓杀意,“无论你是妖魔还是鬼怪,这次若是弄不死本宫,本宫必要你千倍百倍地偿还!”   屋内一片愁云惨淡,外殿却忽然传来喧闹声。   “谁人在外殿吵闹?”秋瞳心烦气躁地出去,转眼却又面色古怪地跑了进来。和她一同进来的,还有一个面色黝黑,长相普通的小宫女。   “殿下,这是奴婢的小表妹夏蝉。”秋瞳带着人行了礼,看着弯弯缓缓说道,“殿下那日夸她聪慧,特意恩准她近前服侍。她收拾好了行礼,今日来向殿下请安。”   冬青大惑不解,她很清楚秋瞳孤女一个,哪里有什么小表妹。正疑惑间,却见七公主挥退左右,又命她将门窗细细锁好。   一切妥当之后,房里便只剩下她们四个女人。只见那夏蝉再次行了一礼,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道,“殿下,这是主人命奴婢带来。”   弯弯接过秋瞳递上的东西细看,发现那是一只小船。小船用纸折成,弯弯的,又有点像只月亮。她拧了拧秀眉,将其拆开后才发现,这是一封书信。   信上所书只有短短两行字,却是笔扫千军,力透纸背:   燃眉之急已解,速往日月阁。   落款是一只沾了泥的……梅花脚印。   弯弯有点想笑,耳边却传来冬青与夏蝉的对话。   “你家主人是谁?”   “薛望夜薛将军说,奴婢以后的主人只有一个,那就是七公主殿下。”   不知怎的,弯弯纠了一整天的心落到了实处。恍惚中,她还闻到了些许甜甜的香味。哦,定是那梨花香穿过了门窗缝隙,飘进来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手速渣,偏偏喜欢裸奔存不住稿子。为了能保证V后的更新,最近只能逼自己存稿,所以V前更新随榜单要求,希望亲亲们不要抛弃我吖~基本上,更新时间是晚上六点,其他时间多是捉虫。文文的收藏关系到作者以后的榜单,走过路过的小天使,请帮忙收藏一下吧(づ ̄3 ̄)づ╭?~    第6章 幽会(捉虫)   永光十七年,德淑宫里死了一只猫。   这本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却被后世史家单列出来,称之为“白雪事件”。史家认为,正是由于它,才促成了多年之后的“穆云山之乱”。它看似一颗不起眼的小石头,扔进历史长河之后,却惊起了滔天巨浪。   然而此时此刻,除了德淑宫里的人,谁也不会将这件小事放在心上。   对于此事,弯弯当然是最伤心难过的。但亲手刺下那一刀的时候,她就明白:要想在这吃人的皇宫里活下去,伤心难过是没有必要的。她甚至不可以愤怒,因为愤怒会夺走人的神智。   销毁书信之后,弯弯在最短时间内冷静了下来。她一面命人继续搜查线索,一面领着人匆匆赶往日月阁。   日月阁乃是御书房附近的一处高阁,共有九层。弯弯拾阶而上,上到顶层的时候,长长舒了一口气。   顶层四面无窗无门,置身其中只觉得风从四面八方涌来,如踩在半空,漫步云端。弯弯随眼望去,就能将皇宫美色尽收眼底。然而此等绝美之所,却只在正中央摆了一张巨大无比的棋盘。   棋盘两边各坐一人。一人穿得花花绿绿,正抓耳挠腮、苦思冥想,另一人一身明黄龙袍,则闭着眼睛呼呼大睡。而在最远处的角落里,站着数位宫女太监,随时候命。   弯弯朝着其中一位老太监点了点头,然后凑到其中一人耳边,道,“父皇,再不起来就要输了。”   话音刚落,那人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睛,不服气嚷道,“输,朕怎么可能输?”待看到笑眯眯站在一旁的弯弯,他突然哈哈大笑,屈指刮了下她的鼻子,“原来是朕的弯弯来了,就你这丫头胆子大,敢骗朕!”   话虽如此,皇帝陛下却一点不快也无,反而开开心心拉着弯弯看棋局,洋洋得意道,“弯弯来了正好,快看这一局,你父皇兵行险招,操了他后路,打了他个措手不及。望夜这小子,哈哈哈,这局又是要输!”   父皇酷爱对弈,却十次九输。弯弯皱皱眉,心想,谁人不知父皇棋艺奇烂无比,亏他老人家得意成这样。垂眸一看,果然棋盘上黑白错落,却毫无章法。弯弯只瞄了一眼,就有十几个办法杀回来。偏偏对面的薛望夜瞎了一般,扁着嘴坐在那儿,一副随时要哭的样子。   也是,这么多人当中,恐怕只有薛望夜才有本事输给父皇了……   思及此处,弯弯也不点破,反而转眸看了看周遭,奇道,“咦,怎不见那狗儿,薛将军不是一向与爱犬形影不离么?”   孰料,她将将说完,薛望夜竟颤着肩膀哇哇大哭了起来,“阿财啊阿财,我的阿财啊……”   弯弯一愣,心想哭成这般,难道那狗儿死了?却听皇帝连声安慰,“好了好了,你那狗儿神勇无比,定然不会有事!”   那阿财浑身脏污,瘦了吧唧,动不动夹着尾巴,弯弯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它怎么就神勇了。正想着问问,皇帝便拉着弯弯叹气道,“适才在御书房,你命人送来一碗鸡汤。谁知那试膳的小德子好端端接过来的时候,突然脚下打滑,直接连汤带碗朝朕脸上丢过来!若非他那儿狗儿机灵,飞身跃起把汤碗撞开,朕今日……”   皇帝说得不紧不慢,弯弯却听得胆战心惊,一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结合夏蝉在德淑宫所言,弯弯清楚地知道,若非薛望夜暗中弹了一指,那碗毒汤定是要闹出大事来!   她心中感激,便偷偷去看薛望夜。谁知哇哇大哭的薛望夜也在百忙之中扭过头,正偷眼看来。两人四目相对,顿时一僵,急忙各自扭回头装没看见。   皇帝毫无所觉,仍在絮絮叨叨,“那狗儿可怜,原本得了病,这次又被烫掉了一层皮,简直没法看了……”   薛望夜闻言哭得更响了。弯弯挑了挑眉,终于明白过来。怪不得让她速来明月阁,又让夏蝉给她带话。于是,她再无顾虑,将夏蝉所带的话重复道,“既然那狗儿忠君爱国,又病得厉害不能挪动,父皇为何不恩准它留在宫内,等病好了再出宫呢?”   “可是……”皇帝浓眉微拧,有点犹豫起来。若是将狗儿留在宫中,那薛望夜也得留在宫内。然而,薛望夜是外臣,这……   正思索间,却听弯弯自责不已道,“说来都是儿臣的错,若非儿臣让人送什么劳什子的鸡汤,就不会……”说着,眼眶一红。   “怎能怪你呢?明明是朕浪费了弯弯的一番心意。”眼看着宝贝女儿也要跟着哭,皇帝急得站了起来,“小李子,你去安排,等那狗儿治好了伤,再出宫!”   “是!”   李公公领命而去,薛望夜的哭声也戛然而止。   皇帝今日赢了数局,又见薛望夜吸着鼻涕谢恩,好心情地摆手道,“那狗儿没你在估计又要闹腾,好了,你去看一看吧。”   说完,小心翼翼地揭开弯弯面纱,细细看了以后柔声道,“你脸上的伤还未养好,不可到处疯跑。”   弯弯撇了撇嘴,抱住皇帝的手臂撒娇道,“那儿臣若是想父皇了,该怎么办呢?”   皇帝弯下腰刮了刮她的鼻子,满脸慈爱,“若是想朕了,朕去看弯弯。”   “果真?”弯弯星眸亮晶晶的,“那父皇,一言为定,君无戏言哦!”   皇帝哈哈大笑,摸了摸她的头,“君无戏言!”   弯弯在回德淑宫的路上,碰到了被人搀扶而行的刘嬷嬷。虽然她并无过错,但为表惶恐,刘嬷嬷自请了掌掴之刑。   弯弯看着刘嬷嬷红肿的双脸和嘴角的血渍,忙让秋瞳陪她去上药,自己则领着冬青和夏蝉二人拐去了一处废弃的偏殿。   此时已是日铺之时,斜阳挂在萧索的偏殿后方,投下了淡淡的影子。   薛望夜就站在那影子中央。   他缩着肩膀,左顾右盼,“公主殿下,下次幽会,我们可不可以去个美一点的地方。”   弯弯被他气笑了,“薛将军从小到大,怕是没跟谁幽会过吧?”   薛望夜憨憨抬头,笑得见牙不见眼,“薛某把第一次都给殿下了……”   “放肆!”   冬青大怒,弯弯却笑出了声,轻轻上前一步道,“薛将军可要记住,本宫一旦要了第一次,那从第二次到最后一次,本宫都要定了。”   她逆光而站,脸上带着笑,那双眸子在顾盼之间熠熠生辉。   可不知何故,薛望夜抖了一抖,摸着鼻子小声道,“公主殿下开起玩笑来也一本正经,薛某今日可是救了你们一命的。”   “薛将军打翻了一碗汤,本宫助你名正言顺地留在宫内。”说到此处,弯弯停了一停,问道,“薛将军为何想留在宫内?”   “当然是为了方便查事情,哦,咳咳,当然也是为了方便帮殿下。”   弯弯不置可否,“从今往后,我们还有很多事要查,很多仗要打。薛将军,如你这般算法,怕是要算不清的。”她眉头微皱,“下毒的小宫女春桃死了,死无对证。前几日有个远房表姐来看她,还给她送了零嘴。而那位表姐,乃是紫兰宫当差的大宫女,兰嫔身边的红人。”   “夏蝉是薛某安插在紫兰宫的人,正因如此,才帮了殿下一个大忙。”薛望夜听后也正经了起来,看了眼夏蝉,道,“既然公主殿下已经查到了凶手,为何迟迟不动?”   弯弯勾唇冷笑,“因为,本宫只要动一动,紫兰宫的主人恐怕又要成了一具尸体。”   “此话怎讲?”   冬青见薛望夜满眼茫然,便答道,“德妃娘娘中毒昏迷一事,查到了贤妃娘娘头上。殿下才刚刚禀告陛下,还没来得及审问,贤妃娘娘就投井自尽了。而前些时候,又有人再次投毒。殿下查到了越美人那儿,谁知道我们还没找上门去。那越美人便悬梁自尽了。殿下担心,这次若是贸贸然找去紫兰宫,线索恐怕又要断……”   薛望夜恍然大悟,略一思索,问道,“那么,殿下约薛某来此地,是已经想好了对策?”   弯弯点点头,脸上忽然飞起了丝丝甜笑,“此事还要仰仗薛将军帮忙。”   薛望夜有点懵,下意识觉得不是什么好事,“如何帮?”   对面的公主殿下眉眼弯弯,柔声细语,“将那兰嫔,给偷偷绑了。”   “啊?!”   薛望夜毛骨悚然,暗骂这女人胆大包天,“宫中守卫森严,势力错综复杂,稍有不慎就会出大事。何况,殿下当紫兰宫里的宫人们都是死的么?”   “莫急,本宫自有办法。”弯弯正要解释,忽闻远处传来话说声。尚未来得及反应,脚步已然到了殿外。只要门外的人一推门,七公主与外臣幽会一事,便坐实了!   冬青与夏蝉大惊失色,四下张望,只见殿内空空如也,只有两个柜子放在墙角。   两人同时伸手,想将弯弯拉住躲起来。谁知,有个人比她们动作还快!   只见薛望夜长臂一伸,将弯弯往怀里一抱,眨眼之间便窜进了其中一只柜子!冬青目瞪口呆,眼看着对面那柜子被关上,连哼都来不及哼一下,就被夏蝉拉进了身后的柜子里。   “吱呀”一声,柜子刚刚关上,斑驳的殿门便被打开。   一男一女,身穿华服,从门外走了进来。   弯弯透过缝隙,看见那女子两颊红彤彤,如一朵羞答答的海棠花,“宋御,本宫有东西给你。”    第7章 偷听   “宋御,本宫有东西给你。”   女子两颊通红,微垂着头,双手递过去一只精巧的香包。   弯弯看到这一幕的时候有些惊讶,因为那羞涩的华衣女子竟然是大公主。只是下一瞬,当她看清对面男人的时候,心中便又了然。   因为那是宋御,当朝右相大人,天下无数女子的梦中情人。只需勾勾嘴角一个轻笑,便能挠得佳人心痒难耐,日思夜想不能入寐。   曾几何时,弯弯也不能免俗地想入非非。她也曾暗中做了绣品,题了小诗,却终究由于一股傲气没有送出去。经过月阳湖一事之后,弯弯彻底看清了此人,那些东西早已被她扔在犄角旮旯里积了灰,落了尘,而她心中那丝旖旎也早已被掐断在了萌芽之中。   “公主殿下引微臣来此处,是为了赠送香包一事?”宋御终于开口,侧过身子微退了一步。他问得温温柔柔,笑意浅浅地站在那儿,好似你就是他眼中的唯一。   弯弯心中冷哼,透过柜门的缝隙,见宋御站得不远不近,笑得不浓不淡,不拒绝,却也不接受。大公主闻言有些紧张,收回了双手,赶忙道,“不是,本宫还有重要的事跟你说。”   “不知公主殿下所言何事?”宋御薄唇挺鼻,眉飞入鬓,一双狭长丹凤眼微微眯起,遮住了眼底的情绪。都说男生女相必定阴柔,偏偏他宋御顶着一张比女人还美了三分的脸,举手抬足之间不见丝毫娘气,反而多了一丝别样的风采。于是,男人见了自愧不如,女人见了心生向往。连弯弯也不得不承认,宋御是她见过的男人当中最美之人。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   宋御连叫了三遍,大公主才回过神来,一张小脸烧得发红。宋御见状并不催促,眼底却闪过不耐。只听大公主强笑一声,柔声道,“是这样的,过几日,母后要领着宫中女眷去护国寺进香。护国寺的住持觉海法师闻名于世却从来闭门不出,听说,得其一语点拨,终身受用。”   说到此处,她顿了顿,水眸轻转飞快看了宋御一眼,一只手揪着衣角道,“宋御你不是一直仰慕觉海法师吗?本宫这次央了母后帮忙,法师终于点头,愿意出门一叙。”   宋御面露诧异,要知道,觉海法师除了皇帝几乎从不见其他人。他十分心动,嘴上却说,“这,既然是各位娘娘进香,微臣去了恐怕多有不便。”   大公主娇羞一笑,“此事你不必担心,父皇已经答应本宫,让你陪同前往。届时到了护国寺,你便可以找法师讲道论经……”   “原来如此,微臣多谢公主殿下成全。”宋御姿态优雅地作了一揖,又瞧着窗外,笑意暖暖道,“殿下,天色不早,微臣先行告退。”   大公主方才还笑靥如花,闻言脸色一僵。眼看着宋御推开了门就要出去,她心急如焚抬腿就追。孰料,情急之下没看清楚,一脚踩住了自己的裙角,大公主“啊”的一声尖叫,直直朝宋御怀里栽去!   说时迟那时快,宋玉脚下一错,竟生生让开了一寸。   而正是少了这一寸,金枝玉叶、娇贵如宝的大公主擦着宋御的衣角砸在了地上!“砰”的一声,弯弯隔了老远都能瞧见飞起的尘土,顿时觉得好疼。偏偏那宋御面不改色地蹲下身,“殿下,您没摔着吧?”   大公主的下巴磕在地上,被磨去了一层皮。虽然没有流血,却是疼得眼中含泪。此刻仰头瞧见宋御小心翼翼来扶自己,便顺势往对方怀中靠去,口中娇呼,“宋御,痛。”   宋御这次躲无可躲,只能硬生生接住,皱起了好看的眉头,“殿下,微臣这就去找人来。”   大公主连连摇头,楚楚可怜道,“宋御,你别走。”   “殿下,您……”说着,就要起身离开。   “宋御我问你!”大公主莫名有点崩溃,突然死死抓住他的双手,眼泪滚滚落下,着急之下连“本宫”都忘了,说,“既然你对小七的婚事抵死不从,近几日又为何拐弯抹角打听她的事?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对她起了心思,你……你是不是后悔了?”   殿内一片死寂,躲在柜子里的弯弯更是诧异不已。   她排行第七,虽被皇帝赐了乳名弯弯,大公主却从来只叫她小七。宋御当初往月阳湖一跳,直接把她推上了风头浪尖。弯弯比谁都清楚,宋御对自己并无怜惜之情。只是,宋御为何要打听自己的事呢……   弯弯心头好奇,凑近缝隙,竖起耳朵全神贯注听外面的动静。她无知无觉,薛望夜却是有苦说不出。他们所处的柜子狭小逼仄,两个人一起躲进来之后,柜子里的空间就所剩无几。所以,两个人几乎是揉在一处。   起初因为事发突然,薛望夜是搂着弯弯进来的。然后,他一弓腰一坐下,弯弯就顺势窝进了他的怀里,坐在了他的大腿根上。要命的是,怀里的女人不老实,东张西望,扭来扭去,在某个不可描述的地方蹭上蹭下……   薛望夜连汗都下来了,喘着粗气收紧双臂。他将嘴唇贴到那嫩白的耳珠边,压低了声音道,“你别动。”   滚烫的热气吹进了耳廓,烫得弯弯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她皱了皱眉,正想反驳,却忽然觉得不对劲:后腰被一根东西顶住了,硬硬的,有点硌人。她没多想,伸手到腰后就将它往边上拨了一下。谁知,她一拨之下身后的薛望夜浑身一抖,而那东西随之抖了一下竟迅速弹了回来。   弯弯纳闷,心想薛望夜那家伙带了个什么兵器?于是,不耐烦地伸手又将它往另一个方向拨。这一下,身后的薛望夜连呼吸都抖了起来!他咽了几口口水,几乎要咬住弯弯的耳朵,咬牙切齿恨声道,“别……动……”   弯弯连拨了两下都没效果,便只能放弃。一边暗骂薛望夜凶什么凶,一边轻声回道,“什么宝贝,了不起啊?”   薛望夜这次真要哭了,心中大骂:当然了不起当然宝贝啊,我有你没有!正想回一句什么,却发觉弯弯陡然之间一僵,然后拼命往自己怀里钻,“老鼠!”   老鼠,哪来的老鼠?   薛望夜顺着弯弯视线看去,果见一只肥嘟嘟圆滚滚的黑毛大老鼠。那老鼠不知从哪里跑了出来,正吱吱吱一路欢唱,红着眼睛顺着弯弯的裙摆往上爬!   薛望夜大惊之下顾不得许多,一手捂住弯弯的嘴,一只手伸过去赶老鼠。这偏殿应是废弃许久,连殿里的老鼠都不太怕人。于是,薛望夜越赶,它爬得越欢,几下就爬到了弯弯的大腿上。   这还了得?!   薛望夜怒极,一巴掌扇了过去!   这一巴掌扇得极准,直把老鼠给扇飞了!没想到的是,薛望夜用力过猛,老鼠“飞”到柜子壁上后,又被反弹了回来,正好落在了弯弯的怀里!薛望夜见状改扇为抓,五指成爪,快速追去。老鼠天生胆小,被这一巴掌给吓得魂飞魄散!于是,慌不择路之下,“吱”的一声疯狂乱窜。然后好死不死地,一下窜到了弯弯胸前。   薛望夜目光如刀,出手如电,“嗖”地一爪抓了过去!   抓了个正着!   只是,除了疯狂扭动的老鼠,顺带了也抓了满手柔软……   “呜!”弯弯死死盯着那只抓在自己胸上的手,再也忍不住地闷哼出声!   她觉得自己要疯了!   薛望夜脑中一片空白。此时此刻,他松也不是,紧也不是,只能愣愣地这么继续抓着,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正在此时,有脚步声渐渐朝他们靠近。两人回过神去看,禁不住汗毛倒竖!   原来,两人抓老鼠的动静引起了外面之人的注意。大公主早已停止哭泣,宋御更是在不知不觉间走到了柜子面前。   他那双美极了的丹凤眼中闪过杀意,沉声道:   “谁在那里?”    第8章 画卷   “谁在那里?”   回答宋御的是窸窸窣窣的细响。随后,一大一小两只老鼠从柜子脚下一闪而过。   不远处的大公主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老鼠。”宋御充耳不闻,依旧警惕地看着眼前的柜子,然后伸出右手拉住了柜门。   只要轻轻一拉,躲在柜子里的两个人就将无处可藏。弯弯和薛望夜屏住呼吸,对面柜子里的冬青和夏蝉也心跳加速。却在此时,殿外传来了叫声,“公主殿下,皇后娘娘请您过去。”   “宋御……”被两只老鼠一闹,又听到殿外留守宫女的通报,大公主显然没有了当时喝问的勇气。她莲步轻移,走到宋御身边,苦恼又委屈,最终只叹了一口气,“护国寺之行,你一定要去。”   话完,她依依不舍地转身离去,手里紧紧拽着那只亲手绣制的香包。   宋御总算放下了手,站在原地目送女人渐渐远去。细碎的阳光穿过窗格子照在他那张无双的脸上,却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   “还要磨蹭到何时?快走啊!”薛望夜在心里呐喊。   他将弯弯紧紧抱在怀里,连呼吸和心跳都融在了一处。一缕带香的发丝随着呼吸飞起来,暧昧地撩过他的下巴与脖子,痒!娇嫩的嘴唇吐气如兰,早已将轻薄的面纱湿透。薛望夜那只捂住弯弯嘴唇的手,即使隔了层面纱,也觉得黏黏腻腻,香香软软。丝丝甜气喷在手掌心,好痒!而另一只抓着老鼠和……的手,非常痒!   狭窄憋闷的柜子里,薛望夜觉得浑身都痒了起来……   好在,那个面如冠玉的右相大人终于走了。   在宋御的脚步声消失那一瞬间,两架柜子的门砰然打开!   冬青与夏蝉脚未沾地,就见薛望夜哭爹喊娘地滚了出来。而她们的七公主殿下,端端正正坐在破旧的柜子里,眼神古怪。   “你,你你你你!”薛望夜爬起来后双腿发抖,一手指着柜子里的美人儿,舌头都有点撸不直。冬青被他手里那只吱吱乱叫的老鼠吓了一跳,一时间摸不清头脑,只能去瞧自家主子。   七公主殿下却自顾自扶着夏蝉的手下了地,慢条斯理地理了理面纱和发髻,然后才慢悠悠走了过来。她也不说话,只将那一双弯弯如月的眼睛往薛望夜身上瞄。从头瞄到脚下,又从脚瞄回头上,几次停在他死死捂住的裤裆处。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明明笑意浅浅,薛望夜却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凉飕飕的……   “咦,薛将军这是怎么了?头上都冒汗了呢!”闷声不吭半天,七公主殿下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说完,就伸出那纤纤玉手,要去帮忙擦汗。   薛望夜见状“嗖”地一下窜出老远,胡乱往脸上一抹,“没事没事,是被热得!”说着,他奋力将手中那只老鼠给扔了出去,泄愤一般吼了一句,“他妈的!”   弯弯挑了挑眉,双手抱胸而立。冬青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嘀嘀咕咕,“堂堂男子汉,竟被只小老鼠吓成这副德行……”   薛望夜觉得冤死了,偏偏打死他也说不出口,最后只能一屁股坐在地上,耍横道,“你们胆儿肥你们厉害,竟想着在宫里偷皇帝的女人!你们谁有本事谁去,反正我贪生怕死我不去!”   “你确定?”弯弯居高临下,眸底划过一丝算计,“就算是有梅嫣姑娘的消息你也不去?”   “什么?”薛望夜一个鲤鱼打滚跳了起来,脸上是掩不住的喜色,“你有嫣儿的消息了?”   “算,也不算,端看薛将军怎么想了。”   “此话怎讲?”   “为了今日这投毒一事,本宫让人暗中去查紫兰宫。除了查到兰嫔的大宫女与春桃是远房亲戚以外,并没有任何实质性证据。可是无意之中,本宫得到了另一个消息。”弯弯拂了拂衣袖,转眸来看薛望夜,“有人看到,梅嫣姑娘失踪那天,曾在紫兰宫出现过。”   薛望夜浓眉不展,疑惑道,“不可能,嫣儿去紫兰宫做什么,她根本不认识兰嫔。”   “说到此处就更有趣了,”弯弯眯了眯眼睛,笑了一声,“有人亲眼看到,梅嫣姑娘当时正与兰嫔一起赏画。”   “画,什么画?”   弯弯摇摇头,“什么画本宫不知道,但据本宫所知,兰嫔不通文墨,也讨厌画画。一个讨厌画画的人,怎么可能与人赏画呢?”   “要么,赏画只是掩饰,实则另有要事。要么……”薛望夜顿了顿,厚重刘海下的那双眼睛直直盯着弯弯,“要么,那画非同寻常。”   弯弯终于笑了,掩在面纱下的脸上浮起一抹赞赏,“薛将军,看来紫兰宫势在必行啊!”   薛望夜一噎,略一思忖后还是摇了摇头,“不是薛某开玩笑,想把兰嫔娘娘给偷出宫去,根本不可能!”   “谁说要把人偷出去?”   薛望夜嗤笑一声,“你不偷,难道还指望她自己走出去?”   “说对了!我们就是要她自己走出去。”弯弯瞧着对面男人大惊失色的模样,继续说道,“薛将军所负责的,就是在她出去之后,将她给绑了。”   薛望夜犹疑不定,却听弯弯步步紧逼,连声音都寒了起来,“薛将军,你别无选择。”   薛望夜叹了口气,“那,殿下准备如何让兰嫔出宫,深宫内妃根本不能随意出宫。”   弯弯笑了一声,“你没听刚才皇姐说了什么吗,皇后娘娘过几日要带内妃去护国寺进香。”   话完,薛望夜面色凝重,冬青却忍不住接了一嘴,“殿下,奴婢记得,兰嫔娘娘出身番邦,从来不敬神佛,也不曾去护国寺进香。”   “这有何难,本宫有的是办法。”弯弯双眸如水,漾起丝丝笑意,“不过,这件事还是得倚仗薛将军……”   ……   月黑风高,树影婆娑,子时的梆子也咚咚敲响。   紫兰宫的寝房内轻烟袅袅,正燃着安神的熏香。兰嫔横卧于九华帐,眉头紧皱呼吸急促,显然睡得并不安宁。半梦半醒间,她感觉有什么东西滴在自己的额角。   “啪!啪!啪……”兰嫔听到了水滴声,甚至有湿润润的呼吸喷在自己眼皮伤。她挣扎着坐起,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却看见一张惨白如雪的脸悬在自己上方!见她醒来,那张脸一顿一顿地歪过脑袋,用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而那张血盆大口正咧到耳际,有腥臭欲呕的鲜血嗒嗒滴下!   “啊!”兰嫔拼命缩在角落,不要命地尖叫!   几乎在她尖叫的同一时间,房门大开,有人蜂拥而入!几个宫女太监争先恐后地冲进,却只觉得房内白光一闪,而窗外却轻飘飘挂着一个人!众人忍不住齐声尖叫,谁也不敢上前。而唯一几个胆子大的护卫冲上去,却看到那人影慢吞吞转过脑袋,一张七窍流血的脸朝着他们笑了起来……   “啊!”寂静黑冷的半夜,紫兰宫灯火通明,尖叫声连成一片。而薛望夜趴在冷冰冰的屋顶,总算明白那日七公主为何要笑。三天,整整三天!薛望夜不但夜不能寐,还要涂脂抹粉把自己搞成个吊死鬼一般。然后披头散发,白裙及地,跑来吓唬那兰嫔娘娘。   薛望夜摸了摸脸上那堪比城墙厚的脂粉,又擦了擦嘴角的鸡血,强忍着口中的腥臭掠了开去。这兰嫔连着被吓了两夜,今夜有所防备,竟招了几十个护卫守在周围。短时间内,薛望夜逃不出去。无奈之下,他熟门熟路地撬开窗户,跃进了一间乌黑的房间。   薛望夜观察过,兰嫔每次发怒命人搜,都不会搜这个屋子。   这个屋子小小的,里面除了一些布匹珠宝,便只有一个博古架。博古架上放着些木玉雕刻,并无特别之处。薛望夜无聊至极,在这个只能容纳两三人的小房间里转了几圈,最后把眼光落在了一个紫檀木盒上面。那木盒子长长宽宽,横在博古架的最顶端。奇怪的是,博古架的其他物什都积了些灰尘,偏偏只有它干净无比。   瞧这形状,莫不是藏了把绝世宝剑?薛望夜心中好奇,暗道这兰嫔整座宫殿一幅字画皆无,竟然喜欢男儿的宝剑?他轻手轻脚将木盒子拿下,几下将那锁撬开。“吧嗒”一声,铜锁落地,木盒子也应声而开。   只是,出现在薛望夜眼前的,竟是一轴画卷!   画……薛望夜陡然想起,梅嫣曾在失踪前跑来紫兰宫看画!他双手颤抖,几次将画卷抓在手里却滑了出去。   而当他终于将画卷取出,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线打开卷轴的时候,竟被眼前所见惊出了一身冷汗!    第9章 猜测   画,其实是一幅很寻常的美人踏春图。   不寻常的是,画中美人儿的身份!   弯弯看到这幅画的时候,失手打翻了茶碗。因为,图中所画之人神形兼备、栩栩如生,她只一眼便认了出来:已故的贤妃与越美人,紫兰宫的兰嫔,以及她昏迷不醒的母妃德妃娘娘。更让她头疼的是,贤妃与越美人都是因为涉嫌毒害她母妃而自杀身亡……   如豆的灯火轻轻摇曳,弯弯那张脸也跟着忽明忽暗。沉默良久,她再开口时声音有些哑,“据本宫所知,她们四人走动非常之少,关系并不亲密,可是……”   “可是在这画中,她们却其乐融融,情同姐妹。”薛望夜隔着灯火望向那幅画,“你说,兰嫔娘娘藏着这么一幅画,是为了什么?”   “薛将军觉得她是为了什么?”   “殿下刚才也查看过,根据丹青色泽及画中娘娘们所着服饰判断,这画乃是多年前的旧物。”薛望夜略一思索后,压低了声音大胆猜测,“有没有可能,四位娘娘多年前义结金兰,却因为某件事而疏远。多年之后,那件事被人翻了出来。而那件事关乎兰嫔娘娘的生死,于是她为了一不做二不休,设计将其余三人……”   说到这儿,薛望夜咬了咬牙,用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弯弯摇了摇头,“这番推测有些道理,但也有说不通的地方。若是兰嫔想要掩盖秘密而杀人灭口,为何要等到现在才动手?”   “这个好解释啊,”薛望夜张口就来,“我记得清清楚楚,放置画卷的盒子片尘不染。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兰嫔娘娘将此画作为念想,经常取出来观摩。也就是说,兰嫔虽与其余三位娘娘疏远了,但依然有感情。之所以拖到现在,可能是因为舍不得下手。”   弯弯若有所思,显然仍不赞同,却也没有接着反驳。一旁守着的冬青替二人添了些热茶,第一次站到了薛望夜一边,“薛将军所言极是,殿下您看,兰嫔娘娘一介番邦女子,能夺得陛下恩宠成为紫兰宫的主人,心机谋算必然高明。所以,她暗中毒晕了德妃娘娘,又将祸水引到贤妃娘娘和越美人身上。等到两个月后事态稍息,又想用一碗鸡汤解决了德妃娘娘,顺便将殿下您打个永世不得翻身。”说着,她两眼发光地看着薛望夜,激动道,“薛将军真厉害,早该把这心狠手辣的坏蛋给抓出来!”   薛望夜被夸得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干咳了两声。却听默不作声的弯弯突然道,“那本宫问你们,那夜流云宫的大火是怎么回事?你们也说了,兰嫔出身番邦,京中并无庞大的家族做靠山,那么她去哪儿弄来火药?薛将军也曾说过,这火药十分稀罕。”   冬青支支吾吾接不上话,薛望夜也面露不解,迟疑道,“这个,宫中多年,或许她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方法?”   “无论如何兰嫔都至关重要,我们千万不可打草惊蛇。”她将画卷放到一边,揉了揉额角,道,“不知薛将军准备得如何,两日之后就要去护国寺,到时候可就全靠你了。”   冬青乐观地点头附和,“也对,再忍两日,两日后抓住了兰嫔娘娘好好问一问就是了。”   薛望夜拂了拂自己的刘海,无奈道,“我说公主殿下,你们将重中之重都放在薛某这么个无权无势的人身上,就不怕薛某反咬一口,或者半路脱身?”   “你不会。”弯弯神色淡淡地抿了一口茶,“你与本宫一样着急,因为梅嫣姑娘失踪前可是和那位兰嫔赏过画的。说不定,她们当时看的也是这幅画呢?”   薛望夜听后瞳孔一缩,却见弯弯瞄了手边的画卷一眼,垂眸笑了一声,“若真是如此,那可就太有趣了……”   薛望夜随着她的视线落在画卷上,胸中暗涛翻滚。画中的天空碧蓝如洗,而他们的窗外却云层厚重,长夜漫漫。薛望夜也端起茶喝了一口,强行按捺住心中的焦急。两日,那他就再等两日!   两日,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而在两日之内,前前后后发生了几件小事。一是,紫兰宫的兰嫔几番噩梦,竟得了癔症,天天茶饭不思,神神叨叨。皇帝见御医们束手无策,便命皇后将她带去护国寺上上香,也散散心。二是,右相大人宋御的江南治水之策得到了皇帝的赞赏。不但赏赐了金银珠宝,还特批他陪同皇后娘娘上护国寺礼佛。三是,皇帝赐了阿财一件特制的皇马甲,特许它在宫中自由跑动。   于是,当弯弯再一次看到阿财的时候,它已经完全变了模样。真是人靠衣装狗靠毛,经过宫中专人的看护诊治,曾经的癞皮狗竟变得好看了一些。它穿着一件小马甲,虽然还是有未完全愈合的疤口,但走得昂首挺胸耀武扬威,几爪子踩坏了花朵也无人上前喝斥。而他的主人望夜将军,依旧一身花花绿绿,走在花丛中竟比那花那狗还要抓眼球。   弯弯走到御花园的时候,薛望夜正跟在阿财身后散步。路过的宫人得了吩咐,纷纷规规矩矩给这一人一狗行礼。把那薛望夜给得意得,走得虎虎生威,一张脸乐成了喇叭花。   弯弯曾听说过狗仗人势,这日却真正见识了啥叫人仗狗势,于是忍住笑上前调侃了一嘴,“薛将军,这狗儿与您可是越长越像了呢!”   远处的薛望夜听后脸色一黑,差点破了功。眼看又有一行人走近,才勉强恢复了神色。他用脚尖踢了踢阿财的屁股,傻憨憨摸着自己的脑袋咧嘴笑,“阿财,快看有美人儿!”阿财被踢得往前冲了冲,身子还没站稳,脑袋却敏捷地扭回过来,一双眼睛东张西望快速搜索。隔了老远,弯弯都感受到了阿财渴望的小眼神儿。   正在此时,那行人已然走到近前。为首之人螓首蛾眉,云髻高耸如,分明也是个美人,一张嘴却完全落了下成,“哟,这不是咱们‘美若天仙’的小七嘛!你怎么还敢出门啊,知不知道你如今这张脸,会把人吓得跳湖的!你想害死多少人啊,亏父皇一向疼你,心思竟如此歹毒!”   没错,此人正是大公主。她一上来就一顿冷嘲热讽,气得秋瞳手都抖了。可是弯弯仍是笑眯眯站着,好性子地等到她说完,才悠悠然回道,“是啊,姐姐你哭着喊着要嫁给他,若是有一天喜事真成了,你可得小心宝贝着些,别又不小心跳了湖。”   “你!”大公主柳眉倒竖,刚要发怒,不知道想到什么又笑了起来,道,“你放心,反正宋御娶谁都不会娶你,妹妹你就等着喝姐姐的喜酒吧!”   “哦?”弯弯脸上戴着面纱,唯一露在外面的眼睛弯成了漂亮的月牙,“弯弯原本也看不上眼,既然姐姐稀罕,就让给你吧。”   大公主气极,恼羞成怒上前一步,伸手就去抓弯弯脸上的面纱,“前些时候被烧烂脸姐姐都没时间去看你,今日真巧,让姐姐好好看看!”   可惜的是,她的手还没碰到弯弯,脚下却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然后身子一歪竟往地上栽去!   “啊!”   大公主吓得大叫,身后的宫女太监争相去扶,她才算没摔个狗啃屎。一群人惊魂未定,就见那薛望夜不知何时凑到了近前。他缩着膀子抖着腿儿,结结巴巴道,“阿财你干嘛,快回来快回来!”   众人随着他的视线去看,这才发现,那只穿着小马甲的狗儿竟蹲在大公主的脚边。大公主见状勃然大怒,一脚踢了出去,“大胆,竟是你个畜生挡了本宫的路!”   也不知是不是穿了皇马甲,阿财竟然威猛了起来,一个纵身跃开,又迅速贴了回来。大公主等人一愣,回想起上次吃了亏,不禁退了一步。谁知她退,阿财却不退,反而摇着小尾巴紧追而上。   “这小畜生!”大公主瞧它身上一块一块没好全的疤,恶心道,“快把它打死!”   “唉唉唉,小畜生不懂事,公主殿下饶命啊!”薛望夜急忙去拦。   阿财前些天救了皇帝,连带着薛望夜都赏赐无数,现在宫中哪个敢去打杀?于是,宫女儿太监个个犹豫了起来。就是这么一犹豫一磨蹭,阿财已经扑到了大公主脚下。然后趁着大公主愣神,飞快抬起一条后腿……   “嘘嘘嘘……”   事情发生得太快!等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尿尿的声音已经停止。而那只在众目睽睽下尿了大公主一脚的阿财,已经扭了扭屁股,甩着尾巴跑回到薛望夜身边……   ……   “啊!本宫要杀了你!”   惊天动地的咒骂声吓得御花园里的鸟兽四散,连站一旁观战的弯弯也忍不住捂了捂耳朵。薛望夜吓坏了,将阿财死死抱在怀里大哭,一面哭一面打阿财的屁股,“笨蛋阿财!跟你说了多少遍!那不是你媳妇儿不是你媳妇儿!你打了烙印也没用!”   “你!说!什!么?!”   眼看着大公主气红了眼,这次要来真的,弯弯连忙上前拦住,道,“姐姐,你跟一条狗置什么气?”   “滚开!”   “皇姐,别怪妹妹没提醒你,这只狗儿救过父皇的命。父皇几次下旨好好看顾,这狗儿才恢复过来,若是被你打死了,你猜父皇会不会高兴?”弯弯冷笑一声,厉声道,“再说了,打狗还要看主人,薛望夜的祖母可不好惹,到时候别说皇后娘娘,就算父皇出面你都讨不到好处!”   大公主身边的大宫女连声安慰,有太监蹲下身子,准备背她回宫。大公主气得七窍生烟,一口气没处发,飞起一脚踹在小太监身上。不巧的是,这脚正是被阿财灌了狗尿的那只……   一踹之下,骚臭的黄尿“噗”的一声,四处飞溅……   大公主再也忍不住,哇哇大叫地哭了起来。一众宫人哪里还顾得上吵架斗狠,手忙脚乱地背起大公主就往回跑。   一群人气势汹汹,浩浩荡荡地来,却再一次落荒而逃。   跟在弯弯身后的秋瞳等人再也憋不住,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飙了出来。弯弯回头去找阿财,却见那只狗儿踩着小碎步跑到了自己脚边。也不知从哪儿叼来一支花,正翘着脑袋朝自己摇尾巴。   弯弯第一次认真地看阿财,发现它长得并不很丑,若是好全了肯定很神气。她好心情地蹲下身,摸了摸阿财的小脑袋,“真是个聪明的小家伙。”   阿财狗头一扬,几根杂毛都甩得飞起来,眼睛里全是得意。站在一边的薛望夜没来由有点生气,皱起眉头看着这逗狗的姑娘道,“我说,刚才若不是阿财,你还傻乎乎等着被欺负不成?”   弯弯闻言站了起来,覆在脸上的薄纱随风飘起,露出她嘴角那抹明亮的笑意,“怕什么,不是有你么?”   薛望夜忽然觉得心口砰砰乱跳,好似怀里塞了一只调皮的小白兔,“你,你怎么知道我会帮你?”   弯弯扭过头不看他,轻哼了一声,“本宫就是知道。”   晚霞如火,烧红了半边天,也烧红了人们的脸。薛望夜明天就要出宫,然后暗中乔装跟随弯弯上护国寺。啊,分明是危险重重,为何他还那么那么期待呢……    第10章 雨夜(上)   每年春季,在皇帝祭天地之前,皇后都要领着内妃女眷先行上护国寺进香。此行不同于隆重的帝王祭天,乃是相对低调的皇家内事,旨在为天子祈福,希望皇家和睦,千秋万代。所以,皇后早有懿旨,需轻装简行,禁浮华骄奢。尽管如此,仍是罗衫广袖,香车宝马,迤逦而行。   没办法,后宫乃是女人是非之所。这种众妃齐齐出行的日子,就算她们并未花枝招展,也要暗暗较劲,谁也不愿意被谁压过了风头。只是天公不作美,出宫未有多时,便下起了毛毛细雨。   皇后无法,命就地整顿片刻再加速快行。   弯弯撩开帘子看雨,不巧看到了大公主拎着裙角,跑向了端坐于马上的宋御。大公主今日着了时下风靡的碧罗纱。那纱虽素雅清淡,却最是飘逸空灵。她在雨中奔跑,迎风一吹,就如同落入凡间的仙子,看呆了一众禁卫军。   “皇姐姿色不俗,要知道,并非每个女人都能将碧罗纱穿出仙气儿来。”   一旁服侍的冬青闻言,不屑道,“那也和殿下您差远了,奴婢敢打包票,若是殿下穿一次,以后谁也不好意思在您面前穿碧罗纱!”   冬青说完见弯弯并不回应,不服气地冲着车窗边的护卫说道,“薛将军,你说是不是这样?”   窗外骑马随行的,正是乔装扮成护卫的薛望夜。他不自然地压了压帽檐,急道,“嘘轻点声,薛某好不容易混进禁卫军,冬青姑娘可别露了马脚!”   冬青理直气壮,“怕什么,这马车周边都是自己人,何况殿下早就安排妥当,你现在是陛下钦点来保卫公主的,谁也不能查你。”   “好了,你也的确该小心谨慎些。”弯弯伸手点了下冬青的额头,“学学秋瞳,凡事多动脑子少动嘴。”   秋瞳一直静静坐在一边,闻言朝冬青笑了笑。冬青却丝毫不怕,垂着脑袋偷偷吐舌头,嘀咕道,“殿下不就是喜欢冬青直肠子嘛!”   正说话间,队伍后方忽然传来一阵哭叫,紧接着是接连而起的嘶喊与骚乱。弯弯回头去看,却由于车窗太小看不清楚,“瞧这方向位置,好像……”   说着她突然顿住,抬头去看马背上的薛望夜。薛望夜执辔而坐,正巧也转眸来看她。两人四目相对,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诧异。   “是兰嫔娘娘……”薛望夜坐在马背上看得更远,视野也更好。他点了点头,压低了声音将所见一一转述:   远远的,有个侍女被用力推出了马车,一路翻滚落在了地上。她血流满面,显见是被人抓伤了脸,却强忍着疼痛爬起来趴在马车边上,“娘娘是我,是奴婢秋菊啊!您这是怎么了!”她话还没说完,一只戴着精美护甲套的手从帘子里抓出,若非那秋菊躲得快,脸上又要遭殃!而帘子里传出兰嫔疯狂的笑声,“我不怕你!我藏好了,你死定了!”秋菊再也忍不住地哭喊起来,“来人快来人啊,御医御医,兰嫔娘娘又发作了!”   弯弯秀眉紧蹙,“怎会如此,是不是你当时吓狠了?”   “不可能,”薛望夜也浓眉不展,“薛某每次离开,她都只是害怕,而且她神智清醒,还知道找护卫和宫人守着。这次来进香,也是殿下您去陛下那儿吹得耳边风,并不是由于她怕了鬼。”   “这就奇怪了,吓也不至于吓得神志不清吧?可别真疯,若是疯了,我们晚上就算抓了她也没甚大用。”   薛望夜听后胸口发闷,忍不住道,“你心这么狠,要知道,这很有可能是我们造成的,你不愧疚?心是石头做的吗?”   话才说完,弯弯就沉下了脸,薛望夜自己也是一愣。他暗骂自己竟忘了身份差别,随口就是你你你,正想解释一下,却见弯弯冷冷看着自己,笑道,“‘愧疚’是个什么东西,能保命能果腹吗?本宫是石头又如何,总比你个装疯卖傻的草包窝囊废好!”   说完,“唰”的一声拉上了车帘!   映在帘上的人影背脊挺直,薛望夜却因失落而弯了脖子。是啊,这几日的连番合作让他一时忘形,竟恍然出现了幻觉。怎么忘了呢,她是在深宫长大的七公主殿下,并不是一个温柔如水,天真善良的十五岁平常小姑娘。更何况,兰嫔十有八九就是那个凶手……   雨越来越大,经过兰嫔那一闹,又因山路泥泞不好走,到达护国寺的时候已然天黑。当日进香礼佛已是不能,好在寺中早有准备,众妃各自进了禅房,安歇休息。   一通忙碌之后,弯弯终于吃上了热腾腾的米饭。虽是素斋,倒也清口,便多用了一碗。薛望夜护在一侧,见她胃口不错,心情应该不差。于是他鼓足勇气准备先开口,想商量下夜间的行动。可惜尚未说话,门外传来通报,说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大宫女兰香求见。   兰香进门后给弯弯请了安,又替皇后问候了几句才笑道,“觉海法师一向闭门不出,不知宋大人用了什么法子,这次竟愿意为众位主子讲道。因机会实在难得,皇后娘娘大喜,命奴婢来说一声,殿下若是得空,可前去大雄宝殿听道。”   弯弯听后眉开眼笑,一面谢过皇后,一面命人加了凳子让兰香喝茶去去寒。兰香并不多留,推说还要告知其他主子便退了出去。   兰香一出门,弯弯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不见。她看了看时辰,有些心神不宁,“时辰尚早,看来本宫必须得去一趟大雄宝殿了。”   薛望夜望了望外面的大雨,顾不得什么面子不面子,柔声道,“雨太大了,不可以不去吗?”   弯弯并不看他,只摇摇头,“要知道觉海法师讲道,这可是头一回。皇后娘娘这是在施恩,这恩必须得受。更何况,若是人人都去,偏偏本宫不去,岂不是显得古怪。若是晚上兰嫔那儿再出点动静,人人都要怀疑到本宫头上。”   薛望夜赞同地点点头,便安慰道,“既然如此,殿下不妨去听道吧。觉海法师德高望重,薛某也一直想见见,正好也去听一听。”   “不,薛将军这身装扮与禁卫军一致,行走方便,不如先去兰嫔那里看看情形探探路。”弯弯命人拿了雨具,又披了披风。冬青见薛望夜一身劲装站在门边不动,想了想轻声说了一句,“放心吧,这些主子们个个娇贵,听不了太久就能回来。”   薛望夜只能作罢,只身出了门。弯弯见他消失在了雨帘之中,便动身前往大雄宝殿。   大雄宝殿乃是护国寺正殿,颇为宽敞。弯弯踏入门槛之后,发现蒲团早已摆放妥当,竟已坐了不少人。从后往前望去,皇后娘娘携大公主坐在首排最中央,左右空无一人。各嫔妃零零散散坐在后几排,宫女太监则贴着墙,站在各个角落候命。   弯弯为了等会能早些走,挑了个末位靠柱子的地方。秋瞳扶着她坐下,一边替弯弯细心整理衣物裙摆,一边奇道,“咦,竟有人与殿下一样,坐在角落里,也不知是哪位娘娘?”   弯弯转头去看,果然见有人坐在第二排的最左边。她垂着脑袋数着念珠,秀发上只简简单单插了一支玉簪,整张脸都掩在了柱子的阴影里。不用看脸,弯弯也猜到了是谁,“如此素淡低调,也只有然贵妃了。”   然贵妃是后宫中唯一的皇贵妃,仅次于皇后娘娘。虽然极受皇帝宠爱,却只爱烧香礼佛,很少出门,更别说是宴会了。秋瞳也几乎没见过她的正脸,此时听七公主一说便反应了过来,低笑道,“同是得宠的妃子,然贵妃与齐妃娘娘完全不同。一个内敛沉静,一个锋芒毕露。”   正说着,一股浓香扑鼻而来。两人一愣,便听环佩叮当,有人笑声如铃,“一个老和尚而已,有甚稀奇,本宫倒是要来好好看看!”   说曹操,曹操就到。弯弯有点无语,心想皇后娘娘定是又要说几句。没办法,皇后拿这个性张扬的齐妃丁点办法也无,虽然对方处处作对,也只能见招拆招了。   “放肆,佛门净地,你身为皇家之人竟口出狂言!”果然,皇后娘娘容色一肃,冷声道,“若是再不懂规矩,本宫今日就当着佛祖的面好好教一教你……”   齐妃娘娘一点儿不怕,甚至还笑了出来。正要反驳,却听一声响亮的佛号炸响在殿内。   “阿弥陀佛!”   众人不约而同闭了嘴,齐妃更是被震得耳朵嗡嗡作响。循声去看,却见温暖昏黄的千万烛光之中,有人身披袈裟,款步而来。而在他出现的一刹那,众人眼中便只有他那张脸。那张俊白的脸上红唇微张,声音却如鸿钟敲在人的心头,“阿弥陀佛,贫僧觉海,见过各位施主。”   殿内空气一窒,连一向镇定的弯弯也愣了一瞬。这就是觉海法师?并不老啊,而且这……这也长得太好看了一些。弯弯想了想,估计只有那宋御能略胜他一筹。   弯弯如此,齐妃更是夸张,惊得目瞪口呆,半天才咳了咳,左顾而言他,“兰嫔那只骚狐狸怎么没来,莫不是发了疯又被绑了?”   弯弯眉心一动,兰嫔经常被绑?   “兰嫔姐姐屋里黑着,估计是白日里累了,歇息了。”回答她的却是少言少语的玉贵人。玉贵人乃是后宫新贵,进宫才半年就连跳了几级。虽然年纪轻轻,却也不能小觑。   皇后见两人越说越远,连声喝斥,又忙起身向觉海法师赔礼称不是。觉海法师不愧是护国寺方丈,这种乱糟糟的场面,连眉头都没动一下。他甚至连皇后娘娘都没看一眼,便盘腿坐下,双手合十,开始讲经说道。   佛香袅袅,木鱼声声,觉海法师双目微闭,一字一句不紧不慢地落下,却让人莫名安宁。不知何时起,一众人皆盘腿而坐,宁心静气,倾听梵音佛语。   弯弯抬头看向那高高在上的释迦牟尼,只觉得他的微笑如莲花绽放,清香阵阵,通身舒爽。却在这时,有人带了一身冷风,盘腿坐在了她的右侧。他穿了一身墨色长袍,腰系玉带,黑色的眸子中璀璨如星河,“公主殿下,好久不见。”   若是放在以前,弯弯必定觉得这男人美极了。他也的确很美,只是和上方口吐佛音的觉海法师不同,他浑身都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妖气。如今被他这么看一眼,弯弯只觉得浑身一冷,仿佛有条冰凉滑腻的蛇游过手背。   “宋大人好兴致,不好好地与法师讲经论道,反而喜欢和妇人一起听佛语。”   宋御听后闷声轻笑,一双眼睛直勾勾看着弯弯,“公主殿下是如何知晓,微臣与法师讲经论道的?”   “除了皇后娘娘,还有能谁?”弯弯不假思索,却见宋御莫名发笑,只看着自己不再说话。   弯弯眸色一沉,正想发怒,忽觉有人盯着自己。那目光太炽烈,如有实质一般地扎在自己身上!她回眸去望,只见大公主不知何时扭过了头,正阴狠地瞪着自己。   弯弯眉头一挑,也不怒了,反而扯出个媚笑,慢悠悠凑到宋御耳边,“宋大人,我们井水不犯河水。若是给本宫找了麻烦,你可能还要跳几次湖……”   随着弯弯的视线,宋御看到大公主咬牙切齿地瞪向这边。他垂眸看着身边这女人眉眼娇媚,口中却恶狠狠的,一时间想笑,饶有兴趣道,“微臣今天才发现,殿下是个有趣的人。”   门外陡然间大雨倾盆,唰唰的冲在房顶,显得格外沉闷。弯弯双眉微拧,转瞬坐直了身子,再也不愿意多说一句。   正在此时,大雨中突然传来了一声尖细的大叫!   “啊!”   那声音尖锐短促,才发声又在转眼间消逝。然而它格外响亮,连觉海法师都停了下来。众人从佛香中回神,一时拿捏不准是不是幻觉。只有齐妃柳眉倒竖,因为被打扰而分外不快,“肯定又是那兰嫔,没得消停!”   皇后见状吩咐人速去查看,叹了口气,道,“兰嫔的癔症越发严重了。”   觉海法师道了声“阿弥陀佛”,便沉下心来继续。众人闻言了然,也整顿心神接着聆听。却在此时,门外猛然刮来一阵疾风!   “砰”的一声巨响,大门被猝然震开!几乎与此同时,殿内蜡烛“噗”的一下尽数熄灭!狂风大作,门窗被吹得啪啪作响,而守在殿外的禁卫急声呼喝,却没在短时间内将门关上!于是,不少人禁不住叫出了声,只觉得殿内门外漆黑一片,凉风携裹着冰凉的雨珠拍了进来!   弯弯坐得离大门不远,恍惚之间觉得有水珠溅到了自己面纱上。她在黑暗中惶恐不安,想要起身去寻秋瞳冬青,却被人一把拉住了胳膊!   有滚烫的呼吸吹在她耳边,“殿下小心!”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是隔日更,但尽量每章饱满哈!   另外再多说一句,熟悉作者尿性的亲们应该知道,作者喜欢埋点伏笔扔扔**啥的,希望各位亲爱的耐心哟!最后谢谢“时间也抹杀不了颜值”扔的地雷~谢谢每一位的留言,爱窥评论的我,每个评论都要看好几遍呢!    第11章 十一章 雨夜(中)   “殿下小心!”有滚烫的呼吸吹在耳边,竟是右相宋御,“别乱走,小心被踩踏!”   殿内呼喊声四起,脚步慌张,乱成一团。弯弯不敢乱动,由着宋御领着她走到死角。两人刚刚站定,殿内灯光便亮了起来。门外守卫终于将门窗全数关上,小和尚们也及时点亮了蜡烛。   其实灯火熄灭的时间并不长,只是殿内人数不少,又多是胆小的女眷。所以灯火再次亮起之时,殿内便有些混乱。众人惊魂不定,好些人被撞倒在地,连皇后娘娘也白了脸。而弯弯几乎没被人碰到,与宋御一起好端端地站在门边一角。   “殿下没事吧,可曾受了伤?”宋御垂下头想去查看下弯弯情况,不料她眉头一皱身子一扭,逃命似地挣脱了自己!宋御长这么大,只见过女人往自己怀里钻,还从没见过嫌弃自己的。发丝撩过他耳际,清香犹在,手中却空荡荡。宋御瞧弯弯眨眼间站得老远,没好气道,“微臣身上没长虱子,又不是洪水猛兽,殿下怕什么?”   正巧皇后娘娘与觉海法师商量后在发话,冬青与秋瞳又赶到了身边,弯弯干脆当什么也没听见。   “夜了,风寒雨冷,明日还要进香礼佛,今日都早些回去歇息吧。”皇后娘娘开了金口,众人也暗中松了一口气。各自行礼,略作收拾之后,纷纷往外行去。   风大雨更大,即使有宫女太监撑着伞扶着手,很多人也不高兴了。齐妃最先受不住,一巴掌甩在小太监脸上,“狗奴才怎么撑的伞,没看见本宫裙角湿了吗?!”弯弯回头去看,见那小太监将伞全数撑在齐妃头上,自己早已浑身湿透。她皱了皱眉,虽觉齐妃无理,却也不好多管闲事。倒是一旁的玉贵人见此,递上了自己的披风,“风雨太大,伞是遮不全的,姐姐快披上这个以防受寒。”   齐妃为了好看穿得单薄,的确有些冷。看着那披风更是粉面带煞,狠狠一巴掌扇在身旁的宫女脸上,“你们这些狗奴才一个个都是死的?这种鬼天气,竟然连披风都不带!”身侧宫女被扇得晃了一晃,却是一声都不敢吭,赶忙接过玉贵人的披风替主子披上。原本以为齐妃会就此消停,谁知她非但不说感谢,反而捂了捂鼻子瞪住玉贵人,“你这用的都是什么香,刺得本宫眼睛酸!”   “这,”玉贵人有点委屈,“妹妹用的都是很淡的熏香,不会刺鼻……”   “罢了罢了,与你这小门小户计较作甚!”齐妃不待她说完,就急急往前走,一边走一边用手在面前扇动。   秋瞳余光一瞥,见齐妃那煞星朝自己这边挤过来,连忙扶着弯弯往一侧让。她一动,冬青也只能撑着伞往边上让。然而她动作太快,又没注意身后,一不小心就撞在了别人身上。   “哎哟!你怎么回事,撞我们作甚?!”   “啊呀对不住,这位姐姐您没事吧?”冬青停下脚步,连声道歉。弯弯也随之停下,发现冬青在无意间撞了然贵妃的大宫女。   “都是你,害得我们娘娘衣服全湿了!”   弯弯随之去看,果见那然贵妃腰以下的衣服全部湿透了。当下有些抱歉,忙道,“雨太大了……”   弯弯话未说完,然贵妃就摆了摆手,脸虽然掩在伞下看不清,声音却格外好听,“无妨,都是些小事。”说完,拍了拍侍女的手,抬足继续前行。   “然贵妃真是好脾气,与其他娘娘不一样。”冬青感激地说道。   弯弯点头,紧了紧身上的衣服,正要往前走,却见有人逆向朝着人冲了过来。那人没有打伞,连撞了齐妃都没带停,一路慌慌张张跑到了大殿门口。在那里,皇后娘娘携大公主与觉海法师告了辞,正准备走下台阶。   “皇后娘娘,不好了,出事了出大事了!”   那人声嘶力竭,异常惊恐。于是,所有人都停了下来。   “成何体统!”皇后娘娘板着脸,冷声道,“何事大惊小怪?”   “回禀皇后娘娘!”那人声音里带了哭腔,“兰嫔娘娘,兰嫔娘娘她……”   “兰嫔?她又怎么了?”   兰嫔的确是出事了!一众人浩浩荡荡赶到兰嫔所住的禅房,都被眼前所见惊了一跳!大片的血迹飞溅在墙上、地上,甚至连床榻之上也不能幸免。窗户大开,冷风嗖嗖,吹得众人寒毛直竖,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回禀皇后娘娘,”几个宫女眼睛通红地跪倒在地,领头那人哭道,“娘娘今日歇得早,因有些害怕,就命绿儿姐姐陪在身侧,奴婢等人守在门口。可是明明睡得好好的,刚才突然从屋里传出一声尖叫,然后就是东西倒地,开窗户的声音。原本以为是娘娘又发作了,可是奴婢喊了好几声都没回应,就觉得不太对劲。”   说到此处,她害怕地偷看了一眼皇后,哽咽道,“等到奴婢找了护卫来撞开门,发现到处是血,绿儿姐姐头上被砸了个窟窿昏倒在地。而娘娘,娘娘她……她不见了!”   皇后面容冷肃,齐妃却幸灾乐祸,“这有什么,本宫看啊,八成是兰嫔癔症发作,砸了东西打了人,自己开窗户跑出去了!”皇后不置可否,却也回头吩咐人赶紧去找兰嫔,厉声道,“一定要在最短时间内,将兰嫔带回来!”   “皇后娘娘放心,微臣已经命人去找。”众人抬头,见宋御一身墨色长袍,负手立在门外。此时此地出了这种事,身为右相大人自然要挺身而出。他波澜不惊地扫了一眼房中景象,然后作揖行礼,这才神色从容地跨了进来。众人见他伸手去抹床上的血,又凑到鼻尖轻嗅,都禁不住有点反胃。   宋御若无其事地翻了翻被子,起身站到窗边看了良久,脸色渐渐就沉了下来。皇后见状问道,“宋大人有何发现?”   宋御不答,反而看向齐妃,目光如炬道,“齐妃娘娘如何得知,兰嫔娘娘是自己跑的?”   齐妃不耐烦地笑了一声,“谁不知道兰嫔半疯不疯的,发作起来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众人闻言深以为然,只不过见宋御这副模样,便无人应和。   宋御摇了摇头,沉声道,“若是兰嫔娘娘翻窗跑了出去,为何外面没有任何脚印呢?”   众人闻言一惊,却听宋御朝门外问道,“那个叫绿儿的宫女醒了没有?”   绿儿在御医的救治下刚刚醒来。她被人带回禅房的时候唇无血色,两腿一软就跪倒在皇后面前,“皇后娘娘,求您救救我们娘娘吧?”   “此话怎讲?”皇后说着看了一眼宋御,道,“此事已经交由宋大人办理,你莫要着急,将事情一五一十说出来,说清楚。”   绿儿赶忙又给宋御磕了头,不需他问就立即道,“娘娘最近睡眠不好,习惯奴婢点着灯守在边上。或许是由于寺中佛音阵阵,甚是安宁,娘娘今日命奴婢吹了蜡烛,就睡过去了。奴婢白日里受了些轻伤,上了些药,也有些犯困,不小心就睡着了。”说着,她摸了摸自己的脸上。众人想起白日里,兰嫔将她推出马车,又见她脸上深深的几条抓痕,有些同情。绿儿将眼泪憋了回去,继续道,“睡着睡着,忽然听到娘娘的尖叫!奴婢马上醒了,只是刚刚睁开眼睛,就被人砸了头,然后一把推开撞到了墙上,当场就昏过去了……”   宋御见绿儿又开始哭,柔声道,“别害怕,你再仔细想想,昏过去之前,可有看到些什么?”   他的声音好似有魔力,再加上那张脸,绿儿愣是止了哭。她仔细回想了一番,断断续续道,“好像,好像除了娘娘,还有一个人……”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宋御也脸色凝重,“你确定?”   绿儿眼泪横流,紧张地拧着衣角,“没点灯,外面下着雨,屋子里黑漆漆的看不真切。但,但是奴婢敢肯定,屋子里多了一个人。”   “那人是谁?”皇后凛若冰霜,追问道,“有多高,作何打扮,是男是女,有何特征?”   绿儿慌乱地摇头,一张血痕交错的脸上尽是无措。她抽噎不停,“没看清,不记得,不记得了……”   宋御见再也问不出什么,挥手命人将她押了下去,并交代好生看管。他看了一眼皇后,郑重道,“看来,兰嫔娘娘是被歹人给绑了!”   皇后疑惑不解,“可是,窗外没有脚印,正门也没人出去,那歹人是如何将兰嫔带出去的呢?”   宋御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正准备好好问一问那几个守在门外的宫女太监,却听玉贵人颤嗓子来了一句,“不会是,有鬼吧?”   话音一落,包括皇后娘娘在内的所有人都不自觉看向窗外。窗外黑沉沉一片,隐约间影影绰绰。那些树影随着风雨疯狂扭动,仿佛只要一个弹指,就能化成人形拔地而起,冲进屋子里来!   众人屏住呼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再说话。   鸦雀无声,万籁俱静,连外面的风雨也陡然间小了起来。   “吱嘎……吱嘎……”窗户无风自动,声音诡异如同有人躲在暗处,正咧着嘴偷偷怪笑。   作者有话要说:  宝贝儿们千万别害怕,我会保护你们的!已经尽量控制自己不要写得太恐怖,作者保证,没有鬼没有鬼没有鬼!最后谢谢或或投的地雷,爱你!    第12章 十二章 雨夜(下)   “吱嘎……吱嘎……”   齐妃听着这声音终于笑不出来了,抱着肩膀环视房内,毛骨悚然道,“兰嫔天天喊着有鬼,莫不是真被鬼抓走了?”   场中大多是女子,闻言都是一个哆嗦,瞬间挤在一起,连皇后娘娘也抓紧了大公主的手,勉强道,“莫要胡言乱语!”   “此地乃是佛家净地,有众菩萨保佑,不可能有什么妖魔鬼怪。”宋御无奈,只能劝道,“众位娘娘不如先回去歇息,此事交给微臣。微臣定当竭尽所能,给各位娘娘一个交代。”   众妃早已歇了看热闹的心思,闻言如蒙大赦,再也不愿意多待地跑了出去。大公主陪着皇后走在最后,与宋御擦肩而过的时候轻声道,“宋大人辛苦了,本宫相信你一定会抓住凶手。”   秋瞳离得不远,听到这话后手抖了一抖。弯弯眼风一扫,淡淡道,“太冷了,得快些回去。”秋瞳称是,垂头扶着弯弯出了门。   三人走得飞快,根本顾不上会不会被雨淋湿。直到离开人群走出好远,冬青才压低了声音道,“殿下,兰嫔娘娘会不会是被薛……”   弯弯双唇抿得紧紧的,只一眼就让冬青接下去的话憋回了肚子里。秋瞳见左右无人,轻声道,“薛将军没道理擅自行动,还是先回去看看再说。”   弯弯走进自己所住禅房的时候,不动声色地环视了一圈,最后将目光落在了地上某一处。她泰然自若地挥退下人,又命秋瞳和冬青关好门窗守在门外,这才走到桌边坐下,“出来吧,本宫知道你在。”   话完,有人足尖一点,从梁上翻身落下,稳稳站在了弯弯面前,“殿下怎知薛某在这屋里?”   弯弯瞄了一眼浑身湿哒哒的薛望夜,“好端端的地上怎会有水?定是有人淋了雨没擦干,带进来的。”   薛望夜拧了拧衣角,果然有水滴落。他伸手将贴在身上的衣服整理了一番,又抬手将同样湿透的刘海往上撩起用发带扎住。一通忙碌之后,见七公主殿下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好笑道,“殿下这样看我,莫不是被迷住了?”   薛望夜平时穿着大红配大绿,整一个惨不忍睹。如今换了禁卫统一的窄袖束腰玄纹服,脚上蹬了錾金靴,大方露出的眼睛里熠熠生辉,又挺直了腰板一改低眉顺眼的模样……   “嗯,薛将军若是不学你家阿财,还是有模有样的。”弯弯并不否认,只是不等薛望夜高兴就眸色一暗,冷冷问道,“兰嫔不见了,是你做的吗?”   “殿下觉得呢?”   弯弯定定看着眼前笑嘻嘻的男人,也跟着笑,“不是你。”   “咦,殿下为何这般肯定?”   弯弯漫不经心瞧了他一眼,又给自己倒了杯茶。茶水已冷,喝进嘴里又苦又涩。“真苦。”她慢慢咽下,放下茶杯便不愿意喝第二口,“本宫说了不是就一定不是,不需要理由。”   薛望夜展眉而笑,松了口气般地坐到弯弯对面,“既然答应了殿下,薛某当然不会擅自行动。不过,薛某按照殿下的吩咐前去查探兰嫔情况,却看到了很奇怪的一幕。”   “哦,你看到了谁?”   薛望夜也给自己倒了杯凉茶,一口灌下才道,“不是看到了谁,而是谁也没看到。”   弯弯有些困惑,“什么意思?”   薛望夜不再拐弯抹角,一边回忆,一边说道,“当时,兰嫔的房内没有点灯,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薛某想看看房内情况,又担心凑到窗下会由于下雨留下脚印,所以飞身上了房顶。等我好不容易掀开瓦片,突然有女人尖叫了一声!”薛望夜说到此处皱起了眉头,“黑漆漆冷冰冰的房顶上什么人也没有,突如其来一声尖叫,吓得我差点把瓦片都给扔了。紧接着,就是一阵扔砸东西的声音。连忙凑过看,殿下猜我看到了什么?”   弯弯眼皮都没抬一下,敷衍地配合道,“看到了什么?”   薛望夜警惕地看了眼窗外,沉声道,“当时房间里虽然黑乎乎的,但大致的情况还是能看明白。薛某看到,兰嫔身边那个叫绿儿的宫女推开了窗户,然后抓起桌上的茶壶,狠狠敲在了自己的头上!”   “等等,”弯弯猛然抬头,“你是说,那个绿儿自己砸伤了自己?”   薛望夜点头,“不仅如此,她还将自己的血抹得到处都是。全部弄完之后,又狠狠撞在了墙上。那一撞够狠的,我在房顶都听到‘咚’的一声!”   弯弯吃了一惊,略一思索,谨慎道,“你确定没有人从房间里出来?”   “薛某一直等到外面的宫女推开房门才离开,这中间没有任何人进出,连只苍蝇都没有!”薛望夜笃定地说道,“从始至终,房间里都只有绿儿一个人!”   “竟是如此!”弯弯一双好看的眼睛微微眯起,转眸又道,“薛将军对此事怎么看?”   “薛某当时就觉得蹊跷,怕给殿下惹麻烦,就火速离开了。”薛望夜至今还有些不可置信,“没想到啊没想到,兰嫔还能想出这么一招。”   “薛将军认为,这是兰嫔安排的一出戏?”   “这不明摆着的吗?”薛望夜手指微屈轻轻敲在桌上,自信满满道,“兰嫔根本没疯没傻没癔症,而是发现有人在查她,然后将计就计和贴身侍女演了这么一出,最后将所有都推到什么‘鬼’身上,顺利溜之大吉!”   “如此说来,害死贤妃、越美人,毒害母妃的凶手果真就是兰嫔?”话虽如此,弯弯却慎重道,“无论如何,现在最为关键的还是要找到兰嫔。若她真是凶手,那就只有她才能解开这些谜团,也只有她能救醒母妃。”   “必须要找到她,薛某也要打听嫣儿的消息。”薛望夜思及此处,迫不及待道,“殿下,现在该怎么办?”   弯弯拧眉沉思,半晌后咬了咬牙,“不能再等了,我们必须赶在宋御之前找到兰嫔。她若是被带回了宫,我们根本无法插手。现在唯一的线索是绿儿,所以……”   薛望夜被弯弯盯得心头发慌,“殿下每次这样看薛某,都不会有好事。”   弯弯不绕弯子,干脆道,“找绿儿,威逼利诱,随便什么法子都成。但必须在最短时间内,让她供出兰嫔的下落。”   “殿下是说现在就要去?”得到肯定的答复,薛望夜迟疑道,“刚才动静闹得很大,绿儿肯定被关了起来。”   “是,宋御找人看管了起来。”弯弯站起身,喊了秋瞳进来,“找套夜行衣,帮本宫换上。”   “殿下要夜行衣做什么?”   薛望夜比秋瞳还要诧异,不赞同道,“殿下难道要和薛某一起去讯问绿儿?”   “这怎么行,太危险了。殿下贵为公主,怎么可以……”秋瞳急道,“不如让奴婢跟薛将军去?”   “公主又如何,若是找不到兰嫔,母妃有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事关母妃的生死,这件事谁去做,本宫都不放心。”弯弯去意坚决,“快去准备!”   终究,谁也说服不了七公主殿下。万般无奈之下,薛望夜带着弯弯潜到了一座柴房。护国寺乃是皇家寺庙之一,柴房也格外大一些。柴房共有并排三间,左右两间乌漆墨黑不见灯火,只中间那屋子亮着。   两人赶到的时候,看到两个护卫惊慌失措地冲了出去,而柴房门口并没有守卫。为了以防万一,两人不走正门,转而去了柴房后侧。   “殿下,得罪了。”薛望夜不待弯弯反应,长臂一伸将人搂进怀里。然后一个纵身,跃了开去!   弯弯只觉得耳畔风雨呼啸,刹那之间就已经站在了柴房的后窗之下,“从后窗爬进去?”她回过神后掐着嗓子问身边的男人,发现他正抬着头看上面。而自己扭过头使劲抬起下巴,却只能看到对方突出的喉结。   “在看什么,里面有很多护卫守着?”弯弯又问了一句,还是没有得到回答。后窗很高,脚下泥地湿滑,她无奈之下抱住薛望夜的一只胳膊勉强站稳,然后踮起脚尖跟着去看。   可惜的是,她才刚刚看到一点屋内的亮光,就被身后的男人压了回来。他的胸怀厚实宽阔,轻松一搂就将她完全裹在里面。弯弯听着耳边的心跳和雨声,下意识觉得不太对劲,“怎么回事,说话!”   薛望夜这次终于开口,声音沉沉的,“里面没人。”   “里面没人?”弯弯觉得奇怪,“门外没人守,里面也没人,难道不怕绿儿跑掉?”   “不会跑的。”   弯弯越听越觉得不对,努力踮起脚要自己看。薛望夜见她乱动,连忙弯下腰用后背替她挡雨,然后轻声道,“别急我帮你,但你不能害怕。”   特殊情况下弯弯也懒得纠正他的称呼,随便点了下头。薛望夜得了她保证,双手扶住她的腰,然后一扣一用力就徒手将她举了起来。   终于,弯弯亲眼看到了那扇窗户。窗户里透出昏黄的暖光,却也映着一条人影。那人影娇小单薄,如一只破布娃娃般被吊在了半空之中!弯弯心头大震,但仍不死心。她发现窗户上有个破洞,急忙将眼睛凑过去细看。   她看到了一张脸。   那张脸悬在屋中梁下,血痕交错皮肉翻卷,瞪着一双几乎要掉出来的白眼珠,正阴森森地看着她!   薛望夜说得对,绿儿不会跑的。一个死人,怎么会跑呢?    第13章 十三章 默契(上)   绿儿死了,据说是自责愧疚,上吊殉主而亡。   消息传开来后,冬青气呼呼地小声嘀咕,“那宋御看来也是徒有虚名,什么年轻有为文武双全,竟然说什么殉主而亡!”   弯弯听到这一番义愤填膺,气定神闲地喝了口姜糖茶,“宋御招你惹你了,气成这样?”   “那可是活生生一条人命啊!”冬青看弯弯搭理自己,霎时来了劲,喋喋不休道,“薛将军刚才说了,趁着护卫跑出去报信没回来,殿下也跟着一起进去查看过。绿儿上吊踩的那个凳子,摆正之后,根本碰不到她的脚。那种情况之下,绿儿怎么可能上吊成功,她都够不着绳子!”   “你这小丫鬟是在气宋御草菅人命呢!”薛望夜坐在边上笑了起来。   弯弯哦了一声,懒懒瞄了一眼冬青道,“那你个小丫头打算怎么做?”   冬青一噎,满肚子火被这一问浇得丁点儿不剩。   弯弯抬了抬眼皮,见她怔在当场,缓缓道,“宋御不蠢,怎么可能不知道绿儿是他杀?但凶手既然敢在他眼皮子底下杀人,就一定有十足的把握,这条线索算是断了。至于为何隐而不宣,当然是怕人心惶惶,惹些不必要的麻烦。”   薛望夜见冬青似懂非懂,接着补了一句,“宋御这番说辞还有个好处,那就是让凶手放松警惕。”   “原来如此。”冬青一直是个直肠子,听两人一唱一和解说之后不但不尴尬,反而笑了出来,“薛将军和我们殿下真有默契,奴婢怎么一点儿都想不到呢!”   薛望夜一时不知道怎么接,偷眼去看弯弯,却见她瞧着窗外,“天终于亮了,薛将军恐怕要再陪本宫走一趟。”   薛望夜陪弯弯去了兰嫔那个院子,同行的还有秋瞳和冬青。   天刚亮,风也小了些,只是那雨还在下个不停。薛望夜见众人给弯弯行了礼,便收了伞护着她站到里侧。秋瞳和冬青取出了早已备好的吃食,招呼大家过来。   那些宫女太监被当成犯人一般看管起来,昨夜又被宋御连续审问多时,早已吓得面如菜色。此时见秋瞳等人雪中送炭,个个受宠若惊。不过,这之中有个太监倒是生性警惕,轻声偷偷问秋瞳,“这位姐姐,七公主殿下来此是有什么事吗?”   秋瞳早有准备,笑了笑,不好意思道,“是这样的,昨夜我们公主殿下丢了一支钗,若是平常之物丢了也就丢了,但那钗是陛下赐的。寺中都找遍了也没找到,最后我们才想起这儿还没找过。”说着,她指了指兰嫔失踪的那个禅房。   谁也不敢得罪七公主,得知了前因后果,有个小太监连忙跑去把禅房的锁打开。薛望夜朝那小公公拱了拱手,然后只身进入,佯装找东西。秋瞳、冬青二人也没闲着,东拉西扯之间就将话题转到了关键处。   “兰嫔娘娘以前那么风光,现在蒙了难,定有不少主子前来关怀吧?”   秋瞳话音才落,不少人都不吃了,有几个甚至红了双眼。其中一个小宫女胆子大,直接就说,“自从我们娘娘得了癔症,就很少有人来看她,就算来了人也是来看笑话的。就昨天,在娘娘出事之前,齐妃娘娘还来找茬呢!”   冬青闻言一凛,与秋瞳对视一眼后问道,“齐妃娘娘昨天来过?难道和兰嫔娘娘吵起来了?”   “那倒没有,那时我们娘娘已经睡着了,只绿儿姐姐回了几句。”   冬青想起齐妃那性子,奇道,“齐妃娘娘这么好打发?”   “绿儿姐姐聪明,总是最有法子的,要不然我们娘娘也不会走到哪儿都带着她。再说我们娘娘的确已经睡了,齐妃娘娘总不能冲屋子里去。”   秋瞳拉着几人又聊了几句,发现再无线索,便回头看了眼自家公主。见弯弯点了点头,才去禅房催了一声。薛望夜出来的时候,手中空空如也。秋瞳当着众人面叹了口气,愁容满面,“还是没有,到底掉哪儿了呢?”   众人闻言小声安慰,又躬身给弯弯行礼,说等会儿帮忙再找找,若是找着了就给送过去。弯弯从始至终没说过一个字,只抬手免了礼便转身走出院子。   此时雨势已小,然而声音淅淅沥沥,听得人心中烦闷。走出很远,冬青终于忍不住问道,“殿下,不知您刚才有何收获?”   弯弯不答反问,“刚才向人套话的可是你们,你倒是说说看,你有何收获。”   冬青绞尽脑汁想了一会儿,说道,“大家都以为兰嫔娘娘是在那声尖叫的同时被人绑走的,薛将军却亲眼看到那声尖叫是绿儿自己喊的。也就是说,兰嫔娘娘是在那之前消失不见的。而在那之前,除了齐妃娘娘没有其他任何人去过。哦我知道了!肯定是齐妃娘娘……”   “别忘了,兰嫔并非被人绑架,而是自己逃跑了。”这次连薛望夜都忍不住插嘴,他将伞再次往弯弯头上斜了斜,笑道,“齐妃和兰嫔向来不对付。她干嘛要帮自己的死对头?”   冬青被问住了,仔细想想漏洞百出,只觉得满头雾水。正在此时,薛望夜脚下一顿飞快抓住弯弯的手,突然冷声喝道,“谁,出来!”   弯弯一时没反应过来,靠在薛望夜身边有点迷茫。却在片刻之后,看到一个小宫女轻手轻脚地走了出来。   “怎么是你?”秋瞳一愣,“你不是兰嫔娘娘身边的柳儿吗?”   柳儿正是刚才说话最多的那个小宫女。她脸上肉嘟嘟的,一双眼睛清澈如水,显然是个简单的小姑娘。“给公主殿下请安。”   弯弯看着她不说话,薛望夜则肃着脸,冷然道,“你一路偷偷摸摸跟着,想做什么?”   柳儿被吓了一跳,连连摇头解释道,“奴婢有些话想说,又怕打扰公主殿下,所以只能远远跟着。”   “哦?”弯弯见她欲言又止,柔声道,“你想说什么?”   “今天这么大的雨,殿下还拿了东西给奴婢们吃。殿下是好人,和其他主子不一样。”柳儿稍稍上前一些,凑近了才咬了咬牙道,“殿下,以后那间禅房你们千万去不得。”   “为何?”   “因为,”柳儿左右看了看,一张小脸白的没有一丝血色,颤声道,“因为那里真的有鬼!”   弯弯挑了挑眉,摆手止住了秋瞳和冬青,耐心道,“何出此言呢?”   “是真的,奴婢亲眼所见。”柳儿很害怕,哆嗦道,“那时齐妃娘娘还没来,娘娘刚发完脾气,还醒着。绿儿姐姐将娘娘砸坏了的东西收拾了一下,全放进了箱子里。箱子很重,绿儿姐姐就让奴婢去找护卫帮忙。当时奴婢一个人守在门外,转身离开去找人的时候,发现屋子里烛火忽明忽暗,然后晃了一下。虽然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但奴婢看得清清楚楚,娘娘的房间里有一个鬼影!”   弯弯与薛望夜互视一眼,紧接着压低了声音问她,“你的意思是,当时你站在门外,看到窗户上有第三个人的影子?”   柳儿连连点头,快速说道,“当时那影子紧紧贴在娘娘身后,奴婢看得真切,长发及腰,头上插着发簪,分明就是个女鬼!”   “胡言乱语,世上哪里有鬼,那指不定就是绑走你家主子的歹人!”冬青不禁说道。   “那根本不是人!”柳儿斩钉截铁道,“只一会儿功夫,奴婢就带护卫进去抬箱子。可是里面除了蒙头大睡的娘娘,只有绿儿姐姐,根本没有其他人!”   冬青等人倒吸一口凉气,弯弯却听得勾起了嘴角。她好心情地安抚了几句,甚至吩咐秋瞳给了银子,又嘱咐柳儿想起什么随时找自己。   薛望夜等到柳儿的身影消失不见,才惊奇道,“殿下怎么听了个鬼故事,反而开心了起来?”   弯弯嗤笑一声,一边走一边说道,“若非听了个鬼故事,本宫怎会知道兰嫔是如何消失的呢?”   “如何消失的,难道真是被鬼抓出去的?”   冬青有点摸不着头脑,却见自家主子胸有成竹道,“太简单了,你们没听到吗?他们抬了一只箱子出去,那箱子,很重!”   弯弯双眸亮如星子,瞧着几人一字一句道,“若是没有猜错,寺中每间禅房都有一只箱子。本宫禅房里也有一只,那箱子的确不小,但也不至于很重吧?况且,区区寺中静修的禅房,哪里有那么多东西给兰嫔砸,怎么就需要拿个箱子来装呢?”   薛望夜恍然大悟,“柳儿看到的那个人是躲进了箱子里,被人大摇大摆地抬了出去!”   “不仅如此,”弯弯缓缓道,“箱子里装着的,除了那多出来的女人,还有兰嫔。”   “可是不对啊,柳儿说兰嫔当时睡在被子里。”   “柳儿还说兰嫔是蒙头睡在被子里,头都看不到,谁知道躺在里面的是人,还是只枕头?”   冬青心服口服,一旁的薛望夜却疑惑道,“可是,一只箱子里能装下两个大人吗?”   这次,默不作声的秋瞳难得接了一嘴,“如果是身材娇小的女子,又练过舞蹈什么的,身段必定柔软。要藏进那么大的箱子里,两个人并非不可能。”   弯弯点了点头,抬眸看向远处水雾蒙蒙的山峦,叹道,“现在唯一没解开的是,那个女人是谁,又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进了禅房?还有,兰嫔既然准备逃跑,何必多此一举加一个人进来,难道就不怕拖自己后腿吗?”   千头万绪终于理出了个头绪,却还是少了那么一点。偏偏只差这么点就可以串成线,将整件事情搞清楚。弯弯低头沉思,没人敢出声打扰。于是几人随意乱走,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护国寺的后山。   后山远不如正门气势恢宏,满山都是杂草丛生。参天古树下开遍了不知名的小花。而花丛的尽头,则是一处悬崖。崖边有一座石铸的佛像,侧着身面壁而坐。弯弯举目望去,见悬崖内侧的山壁上苔藓青青,只隐约间露出几处血红的痕迹。好奇心起,她迎着濛濛细雨抬足走近细看,这才发现崖壁之上写了几个大字——思过崖。   却在此时,一向镇定少语的秋瞳啊了一声,颤抖着指向佛像,“那,那是什么?”   弯弯心头一跳,回眸去看。只见,痕迹斑驳的佛像腿边伸出了一只脚。那脚上穿着一只缎面勾金的绣花鞋。鞋背上缀着珠花,而那莹白温润的珠花上染着刺眼的鲜血,正在风雨中瑟瑟发抖。   身为唯一的男人,薛望夜快步抢到最前面,伸手拨开了佛像与山崖中间的花草。寒风阵阵,冷雨凄凄,只听他骤然惊道,“兰嫔娘娘!”   作者有话要说:  好像的确更得太慢了,反省了下,决定每周多更一些,时间改为每天上午九点。    第14章 十四章 默契(下)   众人以为闹鬼,宋御以为兰嫔被绑架,薛望夜他们则以为兰嫔逃跑了。禁卫军彻夜未眠找了一夜不见踪影,却没想到她孤零零躺在了后山的草丛里。   她已经死了,死得透透的。   佛像与石壁中间有条一尺多宽的缝隙,其间长满了野花杂草。杂草高过膝盖,将侧躺在里面的兰嫔正好挡住。若是不走近细看,根本不会发现里面藏了具尸体。   看清面容的那一刻,薛望夜与弯弯惊愕失色,秋瞳更是惊呼不已。薛望夜拨开花草后顺势翻看了兰嫔的眼睛和颈后皮肤,又上下摆动几下她的手臂,道,“粗略估算,她已经死了五六个时辰,具体死亡时间需要仵作来确定。”   “五六个时辰?”冬青这次反应很快,眼珠一转就脱口而出,“那个时间大家都在大雄宝殿听经,然后绿儿突然尖叫。难道,兰嫔娘娘就是在那个时候被人杀了?”   “也不一定是死在当时,可能是在那之前,也可能是在那之后。”此时的秋瞳已经强行镇定下来。   “是在那之前,”弯弯静默片刻后脑中豁然开朗,万分肯定道,“我们之前以为绿儿是在帮兰嫔,大错特错,绿儿真正帮的人其实是凶手!她之所以早不叫晚不叫,偏偏选在那个时候叫一声把大家引过去,无非是给凶手争取时间,或者……”   “或者迷惑众人,给凶手假造一个不在场的证据。”薛望夜站起身回到弯弯身边,细细分析道,“那个叫柳儿的小宫女说了,齐妃娘娘去闹事的时候,只有绿儿回了几句。齐妃娘娘气焰嚣张,说起话来从来不留情面,那种情况下,兰嫔娘娘就算睡熟了也肯定会被吵醒,为何只字不语呢?只有一个原因,她那个时候没法说话。”   “准确地说,兰嫔那个时候根本不在房内。她早就被人用箱子抬了出去,而抬出去的时候,她就已经死了。”弯弯沉声说道,“柳儿无意间看到的那个人影,正是与绿儿合谋杀害兰嫔的凶手!”   “一直以为绿儿是个忠义之人,没想到……”想起被吊死的绿儿,冬青忍不住看了眼不远处的尸体,“兰嫔娘娘也很奇怪,被最信任的侍女出卖,脸上怎会是这样的表情?”   弯弯等人也再次将目光落回到兰嫔身上。薛望夜刚才查看过,兰嫔脑后有个血窟窿,伤口周边凹凸不平,衣服上全是鲜血,应是被钝器反复击打所致。按理,这个过程相当痛苦,可兰嫔断气的那一瞬,眼睛睁得大大的,脸上却在笑……   那笑让人费解,看上去好像不是被杀,反而像是正在杀人一般,邪恶阴鸷,诡异森森。偏偏就在尸体的上方,那座石头佛像也在笑。巧的是,那佛像历经风雨,双唇被洗得发白,眼珠上却长满了青苔。几人翘首往上去看,莫名觉得他好似活了过来,正满眼绿光盯着自己怪笑。   弯弯不敢再胡思乱想,对着冬青正色道,“妃嫔惨死非同小可,你快些去通知宋御,让他赶紧带人来查。我们先在这等着,顺便看看还有无其他发现。”   冬青不敢耽搁,领命离去。薛望夜见弯弯愁眉不展,安慰道,“殿下放心,凶手肯定还在护国寺中。既然急着将绿儿灭口,就说明她也是宫中之人,很容易暴露身份,所以……”   弯弯不等他说完,叹了长长一口气,凝重道,“我们之前的猜测被全部推翻,兰嫔可能也是被人嫁祸。她并非是火烧流云宫,毒害母妃,害死越美人和贤妃的凶手。凶手显然另有其人,会不会就是那个真正的凶手杀了兰嫔?”   “可能性很大。”薛望夜点点头,转而又疑惑道,“只是兰嫔娘娘藏着那么一幅画做什么,又为何要找素未平生的嫣儿一起看画?唉,现在她死了,嫣儿的事又没了着落。”   “咔擦!”   两人正说着话,身后骤然传出一声脆响,像是有人不小心踩断了枯枝!这寂静的后山,除了他们三人就是尸体和佛像,突如其来这么一响,吓得三人齐齐回头。   只见,身后远处的树丛安安静静,除了随风摇曳的花草树木并没有任何人。薛望夜眼光凌厉,死死盯住树丛某处,抬腿就要走过去。   却在这时,一旁的秋瞳伸手抓住了他。她环顾了下四周,又看了看弯弯,谨慎地压低了声音说道,“此地处处透着古怪,薛将军若是走开,奴婢手无寸铁恐怕无法护殿下周全。不如这样,奴婢过去看看,我家殿下安危就交给将军了。”   说着,她都不等薛望夜反应,转身就跑了开去。弯弯刚想拦住她,却被薛望夜止住。他看着秋瞳远远拐进树丛不见踪影,道,“秋瞳说得对,殿下安危重要。殿下放心,她不会跑太远。”   弯弯虽然担忧,却也知道秋瞳这丫头办事一向小心,若是真有危险,一定会喊他们。想到此处,她再次将注意力放在了兰嫔身上。兰嫔那张惨白的脸上笑意浓浓,弯弯看着不舒服便将目光挪到了她身上。忽然之间,她发现兰嫔一只手颓然翻转,另一只手却紧紧握成了拳。   “薛望夜你看,她手里,是不是抓着什么?”说着,弯弯走了几步凑近尸体,准备弯腰跨过去查看。   “别去,尸体脏污晦气,让薛某来。”薛望夜一边说,一边将弯弯拉到边上,然后自己蹲到尸体旁。没想到的是,兰嫔人已经死了,手上却抓得非常紧。薛望夜埋头搞了好久,也没掰开。   “她手上可能真的抓了什么东西。”   弯弯闻言不由得大喜,“想办法弄出来看看,说不定和凶手有关。”她有些迫不及待地凑近了一些,为了看得清楚又往边上移了移,正好踩在了悬崖边上。   没过多久,薛望夜终于笑道,“掰开了,快看,这是什么?”   “是什么?”弯弯大喜,正等着薛望夜回头给自己看,背后却被人猛地推了一把!她甚至来不及叫一声,就重心不稳地直接往崖下摔去!   薛望夜才刚刚起身还未回头,余光竟瞥到弯弯坠往崖下!他吓得气都不敢喘,脚尖一点凌空翻身一跃,伸手就去抓!   他风驰电掣一般地飞出,一只手险险抓住了弯弯,另一只手五指成抓拼命去抓崖边的石头。可惜的是,崖边除了松动的碎石泥土,并没有任何东西。石土飞溅,薛望夜有两块指甲被瞬间掀飞,但他似无所觉,拼尽全力扣抓,不放过任何东西!   眨眼之间,两人下滑了一丈有余!弯弯心中害怕紧紧闭住眼睛,却觉得身子一顿,竟然停了下来。她睁开眼睛,看到崖壁缝隙里斜斜伸出了一根树枝,而薛望夜正一手抓着树枝,一手紧紧抓住自己。   寒风冷雨中四目相对,薛望夜深深看她,说,“抓紧我。”   弯弯说不出话来,只点了下头。   其实护国寺的思过崖并不算高到极致,底下也并非万丈深渊,但山崖毕竟是山崖,离地面还是很远,一旦摔下去非死不可!他们两人荡在半空中,脚下远处是郁郁葱葱的树木。弯弯心想,秋瞳和冬青一定会尽快回来,只要他们两个坚持住……   思索间,头顶崖边传来一声异响!紧接着,一块不小的石头被人推到了崖边,然后倏然砸下!   电光火石之间,薛望夜手上一个用力将弯弯拉进怀里护住!   “砰!”   “咔擦!”   树枝断裂,石头狠狠砸在了薛望夜背上!他头晕目眩,耳中轰鸣,却在昏死前拼命翻转腾挪了几下,朝着树叶最密一处坠去!   弯弯只觉得猝然间天旋地转,罡风骤起,吹飞了她的面纱。她的眼睛里进了水,不知是雨水还是血水,害得她眼中的世间一片模糊。   模糊中,她看到头顶的崖边飘起一片裙角,素白似雪,如一朵开在黄泉路上的死亡之花。    第15章 十五章 咫尺(上)   弯弯怀疑自己已经死了。   因为,她在黑暗中飘荡许久之后,竟然来到了父皇的御书房。御书房的案桌上燃着龙涎香,香炉边上摆着一叠公文书籍并一本打开的名册。父皇将名册合上,看着对面之人摇头,“儿啊,你选任何人做驸马都可以,只有他薛望夜不行!”   “为什么?”让弯弯讶异的是,父皇对面之人竟是她自己。她腾空飘在两人的身边,下意识觉得这对话和场景很熟悉,可就是怎么也想不起来。   “不为什么,父皇看宋御就很好,你为何不选他?”   “宋御根本不喜欢儿臣……”   父皇打断她的解释,“他喜不喜欢你不需要顾虑,只要你喜欢他就成!”   “可是,现在儿臣也不喜欢他了!”   “弯弯,你过来。”父皇招手,拉着她坐到身边,语重心长道,“父皇记得,你小时候喜欢一匹小红马。可是,那小马性烈不肯乖乖听话,你当时死活不肯换一匹,非把它弄到身边,先是用马粮哄,再是用鞭子抽,最后连刀子都拿了出来。吃喝拉撒同处一室整整三天,刀枪棍棒全都用了一遍,那马儿遍体鳞伤,终于向你服了软。父皇当时问你为什么,你还记得自己怎么说的吗?”   “儿臣说,既然是儿臣看上的,死也要死在儿臣手里。”   “说得对!”父皇哈哈笑起来,似乎又想起了她小时候的倔强模样,点头道,“既然如此,你之前看上了宋御,为何不把他牢牢抓在手心里呢?”   房中另外一个自己笑了起来,指着那份名册道,“因为儿臣发现,宋御根本不是那匹小红马,他才是。”   父皇终于沉下了脸,“弯弯,父皇不得不提醒你,薛望夜他不是马。”   她若有所思地点着头,脸上笑靥如花,“他也许是一头狼,但那又如何?儿臣不怕!”   “你!”父皇从小到大都对自她百般宠爱,此时却第一次扳起了脸,高声喝道,“无论如何朕都不会同意!你也要牢牢记住,薛望夜并非良配,绝对不能嫁给他!”   薛望夜,薛望夜……是啊,薛望夜呢?!他明明和自己一起摔下山崖,怎么现在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刚刚想到此处,弯弯就被一股力量猛然拉回了黑暗,她心中焦急,忍不住在虚空中奔跑呼喊,“薛望夜!薛望夜……”   “薛望夜!”弯弯大叫一声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躺在草丛里,一臂之外则是浑身鲜血的薛望夜!他满脸惨白,双眼紧闭,躺在那儿一动不动。   这个时候,弯弯根本没心思去想,为何会梦到百花宴后和父皇的谈话。她心口咚咚直跳,一手捂住自己的嘴,另一只手伸到了薛望夜的鼻子下。   有呼吸!   “还好,还活着!”弯弯话一出口就松掉了一口气,双腿一弯瘫软着倒回了地上。她狠狠喘了几口气,这才勉力撑着身子坐起来细细检查。   薛望夜伤得很重,身上多处破皮流血,腿上更是被树枝拉了大大的一条口子。而最严重的,要数他后背上的伤口。弯弯看到他后背的时候,眼睛一下子就湿了。她清楚地知道,薛望夜是因为一直将她护在怀里,才会变成这番模样。   凶手那块石头砸中,一路摔下被石土和树枝刮蹭,撞在地面那一瞬间的内外伤并发,此间种种,他都一个人默默承受。而她呢,只需要躲在他怀里发抖。于是,薛望夜血肉模糊,而她却只受了些皮肉外伤。   弯弯并没有感伤自责太久,因为她不想让薛望夜死。   撕下裙角扎住他腿上的伤口,她又俯身去撕他背后的衣服。衣服早就被扯破,轻轻一撕就碎成条。但是弯弯并不敢太用力,因为布料上粘了血块和皮肉。背后的血肉里扎了不少碎石和木刺,她尽量轻地去挑却还是重了些,疼得薛望夜闷哼一声,竟然因此醒了过来!   “你,你还好吧?感觉怎么样?”   弯弯激动地语无伦次,却发现自己连问了几遍,薛望夜都呆呆的,满眼迷茫地看着自己。陡然间,她看到他头上也有血迹,心中一跳,“不,不会是摔坏脑子了吧?”   说着,她双手捧住薛望夜的脑袋,晃了几晃急道,“薛望夜,记不记得我是谁?说话,你说话啊!”   谁知道她才晃了两下,手中的男人就嗷呜一声喊了出来,“别晃别晃!薛某福大命大没摔死,也会被殿下晃死的!”   弯弯一僵,一边将人放平在地上,一边不自然道,“装模作样,害得本宫……”她没继续说下去,而是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扭过头去抹了抹眼角。   “殿下怎么样,有没有受伤?”薛望夜见她双肩微颤,以为她哪里疼了,“你过来,我看看。”   直到此时,弯弯才感觉到自己浑身酸痛。尤其手臂和大腿,火辣辣地疼!无需查看她也知道,肯定擦伤破皮了。只是男女有别,她怎么能给他看?再说了,相比之下她这些伤简直不值一提。于是急忙转身按住他的肩,娇喝一声,“不准动!”   薛望夜愣了一愣,放松身体趴回地面,口中嘀嘀咕咕,“凶巴巴的,应该没什么问题。”   “你说什么?”   “没什么,”薛望夜双眸一转,转移话题道,“我是说我们在哪里?唉,不知道有没有人能找到我们……”   弯弯也随之抬头,然而她根本看不到什么思过崖。她的眼前,除了细雨蒙蒙的天空,就是高耸林立的大树。她很少出宫,此时却也明白,他们掉到了荒郊野外,离护国寺很远,离皇宫更远。   “等到冬青和秋瞳发现不妥,再通知禁卫出来找我们,恐怕需要不少时间。”薛望夜趴在地上看了看天色,叹气道,“差不多已经正午了,怕就怕他们到天黑都找不到我们……”   “雨虽然不大,但淋久了容易生病。而且你伤得很重,需要尽快上药。”弯弯有生以来第一次有点束手无策,可是看到薛望夜强撑着对自己笑,又马上打起精神,“高处坠崖我们都能活下来,说明老天爷待我们不薄。”   薛望夜见她自说自话站起身来就走,连忙喊住,“殿下,你去哪里?”   “去找人来帮忙,或者看看有没有躲雨的地方。”   老天的确待他们不薄,弯弯才走没几步就看到了一个斜坡。斜坡侧面有个凹口,虽然又矮又窄又潮湿,但好歹淋不到雨,容纳两个人也没问题。让人发愁的是,薛望夜无法动弹,弯弯一个娇滴滴的女儿家也没什么力气。于是,一个拖得上气不接下气险些背过气过去,一个疼得龇牙咧嘴险些晕死过去……   等到薛望夜好不容易躺进矮洞里,已经疼到双眼发晕,嘴唇都白了。血水、汗水和泥水融在一起黏在身上,又臭又冷又难受。不过他真正是条汉子,一路过来,哼都没哼一声。   察觉弯弯一边喘气一边内疚地看自己,他还笑眯眯地陪着聊天,“不知道殿下看到没有,刚才那个斜坡上花草被压坏了一大片。”   弯弯不知道他为何突然说起这个,想了想后回道,“我们之前坠落的方向郁郁葱葱,应是树丛众多。在失去意识之前,本宫感觉撞进了树叶枝丫当中。看那斜坡上的痕迹,我们应该是被树木枝丫挡了几下,然后摔在斜坡上又滚了下来。”   薛望夜分明疼得额角冒汗,偏偏还一副屁事儿没有的模样,笑道,“我们运气真的不错,一路滚下来没撞到石头。又因为下雨,泥土湿滑柔软,否则非得伤及五脏,吐血而亡不可。”   弯弯瞧他那强忍疼痛安慰自己的样子,实在有点坐不住,“这样下去不行,得去找人帮忙。”   “你,你干什么!”薛望夜正想让她别出去,却被眼前一幕吓得叫了起来。他狠狠眨了眨眼睛,瞠目结舌道,“殿……殿下你脱衣服干嘛?”   是的,七公主殿下正在脱衣服!   她脱下外衣,取下头上身上的首饰,转身又来剥薛望夜的衣服。薛望夜吓得声音都变了,抖着嗓子喊,“你,你你你!”   “你什么你!”弯弯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按住他的肩膀,几下把他那件破了洞的外衣扒了下来,然后豪不嫌弃地套在了自己身上。   “殿下这是?”   “龌蹉。”弯弯白了他一眼,套好衣服后将自己的发髻拆散高高绑起,又在自己脸上抹了不少泥。然后满意地点点头,“嗯,这样好多了。”   薛望夜这才知道,原来七公主殿下是要乔装扮丑。也对,这荒山野岭的,若是遇上了歹人,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不露财不露色,的确安全许多。一直知道七公主心细如发,却没想到她在这种情况下还有自保的意识。   于是,当弯弯说要去找吃食的时候,薛望夜放心大胆地同意了。   哪里想得到,公主殿下雄赳赳气昂昂地出去,才走了没多久就被一头野猪给盯上了!那野猪披了一身油亮黑毛,龇着獠牙一路狂追。而弯弯根本顾不上仪态风度,吓得撒开了双腿,一通蒙头乱跑!最终,她使出浑身解数如愿甩掉了野猪,却也彻彻底底迷了路。完全陌生的密林中,她乱走一气,怎么也找不到回去的路。她泄气绝望不知所措,走也不是停也不是。最后干脆跺跺脚随便乱走,好笑的是,走着走着她竟稀里糊涂地绕到了矮洞口。这简直是神迹一般的存在!   薛望夜左等右等,等了足足一个多时辰才把人给盼回来。只是仔细一瞧公主殿下的表情,额,有点一言难尽……   弯弯浑身上下灰扑扑的,可以说是狼狈不堪。即使糊了满脸的泥,她也觉得自己肯定脸红了。杵了好一会儿,她才生硬道,“原本想抓只兔子回来的,可是走了半天连只小鸟都没看到,大概是今天下雨,它们都回家了吧。”   薛望夜满腹狐疑,暗道你看着不像是去抓兔子,反倒是被兔子抓走了呀?当然,他肯定不能这么说,只能安慰她,“殿下金枝玉叶,怎能去抓兔子呢?不过,殿下倒可以四处找找,看有没有可以吃的果子。”   弯弯如醍醐灌顶,暗骂自己竟然没想到这个。果子又不会动,随手摘一些就行,很简单很安全。薛望夜目送公主殿下出洞,见她欲言又止,就问,“殿下,有事要问?”   弯弯难得的忸怩起来,几乎是咬着舌尖说话,“那,那个,东边是哪一边?”   薛望夜还当是什么大事,闻言欣然解答,直到她踌躇满志地消失在洞口才反应过来:什么?聪慧绝伦的公主殿下竟然不识阡陌,不分东南西北?!   他心中暗笑,准备等人回来了好好打趣一番。不料,醒了睡,睡了醒,眼巴巴等了好久好久,洞口也没有动静。眼看着天色渐沉,薛望夜忍不住怀疑公主殿下又迷路了。   没错,聪明绝顶的路痴公主再度迷路了。等她好不容易回到矮洞的时候,天都快黑了。她觉得自己简直是乌云罩顶,祸不单行。扳着手指头数一数,坠崖、摔伤、迷路,被野猪追也就算了,走走路都能摔一跤。然而她死鸭子嘴硬,坚决不肯表现出一点点的惊慌和沮丧。   薛望夜呢,看她终于安然回来,如释重负地喘了口气。又瞥见她满头乱草,身上脏得如泥塘里滚过一般,忙不迭给找台阶下,“殿下还是别出去了,这儿偏僻无人又有野兽出没,很危险也很容易迷路。”   弯弯多聪明,顺着杆子就爬,接道,“都是些小事,难不倒本宫。倒是你,受了伤不能动也没有药,赶紧吃点东西吧。”   说着,她将怀里的东西一股脑儿倒在了薛望夜面前。薛望夜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听到有吃的简直口水横流。但是,当那些果子乒呤乓啷蹦跶到自己眼前时,他差点咬到了自己的舌头。那些所谓的果子,大大小小,颜色不一,形状各异。有几个黑漆漆的像木头疙瘩,饶是他自诩见多识广,也愣是叫不出名字。但是,他敢肯定,那东西肯定不是果子!   说心里话,薛望夜不太敢吃,怕自己一不小心被毒死。他无语地将几个松果拣出来,耐心道,“额,殿下,这个是给松鼠吃的。松鼠知道吗,就是住在树上的老鼠……”   弯弯看白痴一样地看着他,狡辩道,“你傻吗,那是它们自己掉进来的,本宫可没摘!”   薛望夜也猜她不是摘下来的,很有可能是地上捡的。他唉声叹气,东挑西拣,最后选了一个相对安全的红果子。孰料,那果子虽然看着红彤彤,却是差点酸掉了他的小命!他感觉自己牙齿都掉了,偏偏弯弯一脸期待地看着。他吐也不敢吐,吞又不能吞,就这么皱着一张脸包在嘴里。   弯弯瞧着他那怪异的表情,心中不明所以,也挑了个一模一样的红果子,然后小心翼翼地啃了一口。   “呸!”   只一口,她就吐了出来,酸得眼泪都飞出来,“好酸啊!”薛望夜见状也大胆地吐,恨不能把舌头都吐出去。   两人边吐边抹泪,偶然间对视了一眼,然后就再也忍不住地放声大笑了起来!   “虎入平原被犬欺,本宫却被个小果子欺负!”最后,七公主殿下恨恨道。说完,她回眸去看薛望夜。这不看便罢,一看之下惊了一跳,“薛望夜,你怎么了?”   薛望夜满脸通红,眼神飘忽。他,发烧了!   弯弯摸了摸他发烫的额头,着急之下灵机一动,用树叶去接了点雨水进来。薛望夜被烧得有点糊涂,连喝两次还喊渴。弯弯心想这不是办法,必须去找水!咬了咬牙,她再一次站了起来,暗暗下定决心:这一次,一定要找到水,找到吃的!   薛望夜担心她走出去又要迷路,苦口婆心几番劝阻。奈何公主殿下去意已决,拉都拉不住。无奈之下,薛望夜只能说了一堆需注意的事项,又叫她出去后,边走边做记号。怕她找不到水,还特意交待,“殿下记住,在这里动物比我们聪明,它们知道哪里有水。所以,跟着动物的痕迹走肯定没错。还有,花草树木茂盛的地方,附近肯定有水……”   弯弯点头答应,将自己之前脱下的外衣细细盖在男人身上,硬邦邦道,“你等着本宫!”说完,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她没有看到,就在她离开之后不久,有个身材矫健的黑衣人出现在了洞口。而就在他出现的一刹那,原本昏昏沉沉的薛望夜霍然睁开了双眼。   他似乎早有预料,不慌不忙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黑衣人不答反问,“将军,你难道对她动了真心?”   作者有话要说:  两章合成了一章发   作者君必须承认这个文扑街了,没几个人在看。内心很沮丧,也有人劝作者君赶紧弃文算了,但我不舍得。就当再次练手吧,咬牙也要写完,不知能有几人能陪我走到最后一章。语无伦次的,不知道自己在絮絮叨叨什么。小菜鸟作者灯灯,你要加油啊!    第16章 十六章 咫尺(中)   “将军,你难道对她动了真心?”   “你疯了吧,我怎么可能会对她动心?!”薛望夜被烧了眉毛似地撑起身,一下扯到了伤口,疼得嘴唇都在发抖。   黑衣人嗤笑一声,“没动心?没动心你跳什么崖?”   薛望夜张了张嘴,顿了一顿才反驳道,“当时情况紧急,若是不救,她必死无疑。”   “死了就死了,将军别忘了,她可是那个人的女儿。”   “当然记得,”薛望夜眸底漆黑一片,“若非是那个人的心头肉,我又何必花这么大心思接近她……”   “将军记得就好。”黑衣人满意地点头,貌似不经意地问他,“听说,七公主在百花宴那夜就指了驸马人选。你猜,她选了谁?”   “谁?”   “七公主在名册上勾了你。”黑衣人定定看住他,不放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变化,“看来将军很意外啊,没想到这么容易吧?不过……”   薛望夜不知道为何心情烦躁,“不过什么……”   “不过,那个人根本不答应,当场就给否决了。”   薛望夜先是沉默,继而抿嘴轻笑。他放松身体趴好,又将下巴垫在自己的胳膊上,眸光闪闪,“无妨,我会让他答应的。”   “将军有何良策?”   薛望夜终于正眼看他,缓缓道,“两天,两天之内我不希望任何人找到我们。”   黑衣人一脸了然,“没问题,交给我。”说完,他拿出一个瓷瓶放到薛望夜身边,“这是上等的金创药,觑空抹上。将军虽然大难不死,但伤得实在严重,若是把希望都放在那七公主身上,不死也要残废。”   薛望夜皱起眉头,“你跟踪她?”   黑衣人上上下下看了薛望夜一眼,啧啧称奇,“那七公主果非凡人,竟有本事让将军把自己伤成这样。而即便如此,将军还处处维护她。不过忘了告诉将军,若非我暗中相助,那位公主殿下早就进了野猪的肚子。就算侥幸没死,也会迷失方向,永远回不到你身边。”   “什么?”薛望夜蓦然抬头,急促道,“那你还在这儿磨蹭什么,还不快去追,她已经出去好一会儿!”   弯弯的确走了好一会儿。她手上拿了块石头,一边走一边在树上划记号。   渐渐地,雨停了,风小了,天也黑了。黑洞洞的冷寂无边无际,伴随着莫名的窸窸窣窣声,让人觉得害怕。   弯弯心急如焚,脚下越来越没有章法,走了好久连溪流河水的影子都没看见。她越来越惶恐不安,周围黑漆漆的没有任何人,却总觉得有什么盯着自己看。屏住呼吸环视,她能听到自己咚咚咚的心跳声。   “不怕不怕,天黑了野兽肯定都睡了!坚持,再坚持一下也许就能找到水!”她不能没有水,薛望夜也不能等太久……   弯弯给自己鼓劲,暗暗告诫自己不能放弃。可惜的是,她今日惊吓连连,又坠崖又走山路,双腿早已发软。精疲力尽之下,她根本控制不住双脚,一个腿软就扑通一声摔倒在地。刚要站起来,脚下又是猛地一滑!紧接着一阵头晕目眩,等到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然掉到了一个陷阱里!   弯弯觉得手痛脚也痛,心头懊恼烦躁好想大声地哭。但是没有,她知道不能哭。因为哭一哭除了浪费力气,根本不起任何作用。她命令自己振作,然后发现:不幸中的万幸,除了掌心擦破她并无大碍。而更让人松口气的是,陷阱只有半个人那么高。   她拢起双手凑到唇边,刚想吹吹气却突然间浑身一僵!   她的脚腕正贴着一个东西——热乎乎、毛茸茸,是个活的!   弯弯的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硬着头皮转头去看。借着微弱的光,她好似看到一双圆滚滚的眼睛……   “啊!”弯弯再也忍不住地叫了一声,随手抓起身边的一块小石头就砸了过去!“砰”的一下响,石头砸到对方后掉在了地上。那“东西”好似被砸疼了,咕咕唧唧叫着扑腾了几下,然后一动不动缩在原地不动。   没有被咬,没有被抓,对方并不攻击。   弯弯很快冷静下来,这才发现除了唧唧的叫声,还有铁器拖在地上的声音。她忽然想起什么,眯着眼睛仔细去看,这才发现,除了一双黑色的眼睛,它还支愣着两只耳朵。借着微乎其微的光,她终于看清那“东西”毛茸茸肥嘟嘟地缩成了一团,竟是一只……兔子?   弯弯哑然失笑,小心翼翼地把兔子抱住,然后站起身爬出洞口。外面虽然依旧很黑,比洞里还是要好很多。这是一只灰兔子,肥肥胖胖如同一只圆球。它的脚上被一只兽夹夹住,正流着血。   “原来,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弯弯万分怜惜,想替它弄开铁夹却弄不开来。见它可怜兮兮地窝在自己怀里,便抚摸着它的背轻声道,“本宫力气不够,等会儿带你回去,薛望夜肯定可以帮你。”   说到这儿她猛地一顿,用一种难以言表地眼神看着怀里的兔子,“薛望夜受了重伤,没东西吃,很饿……”   她嘴里念叨着很饿很饿,一眨不眨垂涎欲滴地盯着兔子,明明手中摸着毛,却闻到了油滋滋香喷喷的兔肉香。把那原本耷拉着耳朵哼哼唧唧卖可怜的灰毛兔子吓得一呆,若是会说话,它肯定要大喊妈妈救命,然后哭出声来。   尽管没找到水,弯弯也不由得有了好心情。她咽了口口水,抱着兔子往回走。只是才走了几步,她又停了下来。垂眸看向怀里的胖兔子,“薛望夜重伤不能动,本宫也不会杀兔子,这可如何是好?”她束手无策地伸出指头戳了戳兔子的鼻子,恨不能把它的鼻子戳进脑门里去,“你说,该怎么吃了你?”   兔子被戳得头昏眼花,扑腾半天又跑不掉,只能用看疯子一样的眼神瞪住头顶女人。它那小模样儿,直接把弯弯给逗笑了。“瞧你这小家伙,脾气还挺大。”   她心里不舍,肚里饥饿,左右为难,十分纠结。可是一想到因为她而忍饥挨冻的薛望夜,她只能勉强说道,“不过,本宫救了你,你用命来救我们也算是报恩。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下辈子你就可以投胎为人了。”也不知道是在说服谁,她碎碎念了一阵叹气道,“若是下世为人,记得要聪明机智,要强大到足够自保才行……”   说话间,不远处的矮树丛骤然一阵异响!   弯弯大惊失色,抱紧兔子倒退一步,暗道,“怎么办,难道是野兽?”   不是野兽。   树影摇晃,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那男人三十出头,身穿粗毛布衣,衣裤扎得紧紧的,手中抓着一捆绳子,面色不善道,“你是谁,为何偷我的猎物?”   对啊,有陷阱的地方,肯定有猎人,怎么把这一茬给忘了?肯定是那胖兔子太可爱了,转移了注意力!   弯弯大喜过望,赶忙把兔子递过去,解释道,“本……我刚才不小心掉到了你的陷阱里,不是故意的。”   她一出口,那男人就愣住了,诧异道,“女……女人?”   弯弯隐在污泥后的脸上闪过一丝警惕,脑中刹那间转过了千百种说辞,最后一捂脸,娇柔无力地哭了起来,“这位大哥,请你救救我家少爷吧!”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女人一哭,男人必输。更何况,这还是个常年不见女色的深山猎人。   弯弯不费吹灰之力就让男人软了骨头,不但对她的话坚信不疑,还对她柔声安慰,言听计从。他将兔子送给了她,还一路小心呵护,陪着她回去救薛望夜。弯弯抱着兔子,一路上瞎编乱造:她自称是京中大户人家的丫鬟,跟着少爷出来游玩,不小心摔下了山崖。少爷重伤不能走动,她出来找东西吃掉进了陷阱……   薛望夜看到有个男人陪着弯弯回来的时候,心中警铃大作。却见弯弯笑盈盈指着那人,道,“少爷,这位是阿三大哥。他是个大好人,说他山中的住处离此地不远,愿意带我们过去歇一歇。”   阿三听后憨憨地笑,躬身蹲下,要背薛望夜回去。   薛望夜的确伤得很重,虽然涂了金创药,却也禁不住洞里的潮湿阴冷。再加上弯弯频频朝自己递眼色,他不再多话,安心趴到了阿三背上。   都说夜路难行,那阿三却由于常年在山中活动,对山路甚是熟悉。于是,三个人走走停停,差不多半个多时辰便看到了一座草屋。   草屋被竹篱笆围着,简陋非常。它一共三间屋子,一间放了杂物皮毛,一间是厨房并柴房,最后一间则是卧室。阿三将薛望夜放到卧室,又取了一些肉干给他们吃,然后才出去。   也许是那上等金创药起了效,薛望夜此时脸色虽然苍白,精神却很好。他见弯弯取了一根银簪子出来,奇道,“公主殿……哦,弯弯,你做什么?”   “还好有根银的。”弯弯拿着簪子看了几眼,暗道这根簪子虽然是银的,但毕竟出自宫中,做工极其考究,稍微识货的人只要看一眼就能知道此物不凡。好在,这阿三出身穷苦,必然是不懂的。   她帮薛望夜掖了掖被角,然后转身出门找阿三。   “阿三大哥,这个给你。”   阿三正在烧水,看到弯弯递过来的银簪子,受宠若惊地摆手不肯要。   “莫要推辞,等会儿我们还要阿三大哥帮忙呢!可惜我们出门着急,并未带什么值钱物什。这簪子虽是主子赏的,但我身份卑微只得了个银的。”   “这,”阿三犹犹豫豫,看看簪子又看看弯弯,道,“姑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这簪子是你心爱之物,还是留着好。”   “我们想麻烦阿三大哥连夜上护国寺,然后把这支簪给一个叫秋瞳的丫鬟。如果此事办成,簪子就归你,当是你的跑腿钱。”弯弯将簪子直接塞进了阿三的手里,道,“若是我和少爷安全回府,我家老爷自当另有重谢。”   “这,这怎么行……”话虽如此,阿三却将簪子牢牢捏在手心里,想笑又死死憋着,直把黑炭般的脸都憋红了才道,“那成,一定替姑娘办成此事。”   说完,他眉开眼笑地将烧好的水送进了房间。然后,和弯弯打了声招呼,就消失在了夜色里。   弯弯进屋后将门锁上,用手试了试水温,便将帕子绞干要给薛望夜擦脸。薛望夜吓得直躲,“殿下不可,这这这……”   弯弯纤腰一弯,双手突地重重撑在薛望夜身侧。她悬在他头顶,有点蛮横有点霸道,“我们两个,本宫说了算。你,没有拒绝的权利!”   话落,她哼了一声,自顾自帮一脸呆滞的薛望夜擦了脸。老实说,这种状况下弯弯一点都不美。浑身臭烘烘脏兮兮,脸上除了泥还是泥,也就那双熠熠生辉的眼睛比较漂亮……   然而两人离得很近,呼吸相闻,发丝相交。薛望夜就这般没出息地紧张了起来。   屋子里只有水声和呼吸声,他瞧着弯弯给自己小心擦洗的模样心头砰砰乱跳。连忙扯出一个话题道,“殿下,你还记得兰嫔手里抓着个东西吗?”   弯弯果然欢喜,道,“怎么,你拿到了?还以为在坠崖的时候,被弄丢了!”   薛望夜将怀中的事物掏出,递到弯弯面前,“这东西肯定是兰嫔在死前,从凶手身上拽下来的。”   那是一个梅花状的玉坠子,成色不错,却并非什么稀罕佳品。弯弯伸手取过,看了半天,摇了摇头,“这种坠子应是脖子上的饰物,很多女人都有。这一只,除了形状好看,并没什么独特之处。”   薛望夜犹疑道,“殿下仔细想一想,宫中有没有谁戴过这种坠子?”   弯弯细细回忆,略一思忖道,“没见过,但凭着这坠子,应该也能找到凶手,只是……”   “只是,这次前来护国寺的宫人无数,查起来要费点时间。”   弯弯嗯了一声,问他,“兰嫔已死,梅嫣姑娘的事……”   “能怎么办,只能继续看看有没其他线索。”薛望夜挂起一个无奈的笑容,忽又想起从兰嫔宫里偷出的那幅画,“倒是那幅画……”   弯弯闻言浑身一震,与薛望夜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道,“那幅画好生古怪!”   是啊,太古怪!画中之人,一个接一个,全部死光了!   凶手,究竟是谁呢?   薛望夜紧锁双眉,将目光投向桌上那盏灯。   一灯如豆,虽然昏黄无力,却也拼死挣出一份亮光。那亮光撒在窗棂上,映射出屋中二人促膝而谈的身影。薛望夜望着那对身影莞尔一笑,然而笑意未达眼底却是脸色俱变!   不知从何时起,窗棂之上除了他们二人,竟又多了一个人影……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上次炸出了好多温暖的小天使!爱你们,特别感动原地满血复活么么哒!作者君坑品好,一定不会弃文的!    第17章 十七章 咫尺(下)   那影子应是个男人,弓着身子一动不动地贴在窗上。   薛望夜立刻提醒弯弯,等她抱起室内的条凳站好,才冷声喝道,“谁在外面?”   那人影明显僵了一僵,不过很快就大方拍拍窗子,回答道,“是我啊,阿三。”   阿三边说变笑,依然憨声憨气。只是蓦然去而复返,让弯弯觉得莫名怪异。她朝着窗户问道,“阿三大哥,你不是去护国寺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薛望夜听到此处眸光闪了闪,只听窗外的阿三继续说道,“都怪我,出门走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公子伤势严重,还未给他敷药。所以,我就赶紧回来了。姑娘,能开开门吗?”   弯弯怀疑自己想多了,这房子这床都是人家的,人家好心好意回来弄药……于是,她不顾薛望夜的阻止打开了门。门外站着呵呵傻笑的阿三,他好像很不好意思,摩搓着双手说,“打扰公子休息了,只是我上山找到人再带他们下来,恐怕要不少时间。反正我这里常年备着草药,洗洗干净捣碎给敷上就好,应该很快的。”他怕弯弯不相信一般,语速极快,“等敷好药,我就马上上护国寺。”   “敷药就不劳烦阁下了,让她帮我敷就行。”薛望夜警觉地看住阿三,语气不善。   阿三连连称是,又说,“这个,草药有点多,不知道姑娘能不能帮把手。早点弄完,我也好早点出发。”   弯弯感激不已,“多谢阿三大哥!”   “不谢不谢,若非赶时间,这些活我一个人干没问题,这下要麻烦姑娘了。”   弯弯不疑有他,刚要跟着出门,就被薛望夜叫住。他让阿三先去拿草药,说弯弯要帮自己擦身子,等会儿就过去。而待到弯弯关上房门,薛望夜面沉如水,压低了声音说道,“这个猎人阿三,不太对劲。”   “哪里不对劲?”   “你没发现么,从头到尾他都只盯着你看!”   “或许,他是怕你?若他真有什么歹意,早就该下手,何必等到此时?”弯弯也有所觉察,只是细细一想又眉头轻蹙道,“而且你现在的伤势,的确需要上药。”   薛望夜的疑虑无凭无据,看看满脸是泥看不出面貌的弯弯,略微放心地嘱咐,“总之,你要小心。”   弯弯嗯了一声,当着他面取出自己外衣包成的包裹,从里面拿出一支尖尖的金钗塞进袖子里。又伸手替他细细掖了掖被角,轻声安慰道“你躺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不知不觉间,两个人暂时抛却了身份尊卑,完全以“你我”相称。薛望夜瞧着近在咫尺的容颜,几乎要溺死在那琉璃般澄澈的眼眸里。他连张嘴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愣愣地点头,然后目送她出门。   弯弯顺手关上门,靠在门板上情不自禁地弯起嘴角。嘴角越翘越高,她连忙偷偷捂住,好一阵儿才松开,然后若无其事地去找阿三。   阿三其实就在几步开外的井边,他蹲在地上,垂着头在洗草药。弯弯当然没做过这等粗活,但为了让他早点去搬救兵,只能蹲下身学着洗。阿三看她蹲在身边洗草药,停住了手中的动作,突然说,“姑娘,你的手,真是又白又嫩啊……”   弯弯霎时黑了脸,“你说什么?”   “回到家点了灯我就注意到了,”他魔怔一般地盯着弯弯的手,“你的手可真漂亮,不知道脸上和身上是不是也这么漂亮……”说着,他将目光转到弯弯身上,又一寸寸移到她的脸上,“姑娘,你脸上好多泥。来了这么久,是不是该洗一洗?”   “关你何事?!”这阿三之前明明好好的,看着正义又热心,怎么突然就阴阳怪气起来?   弯弯霍然起身,由于心中害怕,转头就想往薛望夜所在的卧房跑。还没跑两步,一盆凉水猝不及防地兜头泼来!她毫无准备,被泼得眼前一片模糊,下意识用袖子去擦脸擦眼睛。   “阿三你好大的胆子!我警告你,我们老爷和刑部尚书可是世交!”弯弯心中慌乱,嘴上丝毫不露怯,反而盛气凌人。   阿三被她一句话给震住了。他没想到一个小丫鬟竟有这气势,正要好好治她一治,却忽然愣在当地。对面小丫鬟的脸被水和袖子轮番拂过,终于露出了庐山真面目。弹指之间,从一个邋遢狼狈的小丫鬟,变成了一个绝世小美人!她那皮肤嫩得要滴出水来,连那条横在眼角的疤痕也平添了一丝娇柔。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啊……   阿三苦苦思索也想不出合适的话来形容,只能按捺不住地吞了一口口水,怔怔道,“你,好美,好美啊!”   弯弯被盯得胃里翻江倒海,差点就要吐出来,强撑道,“你听着,只要我们安然回去,老爷就会重重赏你。到时候你再也不用在山中辛苦狩猎,还能……”   阿三似乎颇为心动,放下了脸盆,脸上略有迟疑。他看了眼亮着灯的卧房,不知怎地忽然笑了,回过头来露出了得意洋洋道,“我才不信那些达官贵人,还有你那个少爷连动一动都困难,我随手就能把他弄死。他死了,你这个小美人儿就归了我,银簪子当然也是我的哈哈哈!”   当阿三如一座大山般压过来时,弯弯毫无反抗之力。踢打抓咬全部用上,那人也只当挠痒痒,一边痛快大笑,一边将令人作呕的嘴凑向她!   弯弯迅速把头一偏躲过,突然就停止挣扎嘤嘤哭了起来。阿三被她这反应闹得一愣,放轻力度垂下头去看,心头不由得发软。   娇滴滴的美人儿被他堵在井边,吓得哭也不敢大声。泪光点点,娇喘微微,如一支带雨的梨花,娇弱柔嫩,楚楚可怜。见他看过去,她泪眼婆娑抬起脸,怯怯啜泣,“阿三大哥可不可以别这样,我好疼……”   美色当前,又毫无攻击之力,阿三到底是个干旱多年的光棍,见状就跟中了毒一般,脑子昏昏的,稀里糊涂地心疼起来,“哪里疼,我看看。”   “脚疼。”弯弯我见犹怜,泪眼蒙蒙的眸底闪过杀意。等到阿三终于蹲下身伏在自己脚边,她举起滑到掌心的金钗,照着他的头顶就扎了下去!   “噗!”金器扎进皮肉的声音响起。可惜由于阿三微微一动偏了方向,只刺进了他的脖子。刹那间,鲜血喷溅!他疼得大吼一声,双臂一震将弯弯推开,然后双腿猛蹬倏然跳起!而弯弯一中即拔,纤腰一扭,借着他那一推轻松窜到了他背后,然后右脚一勾,将那空脸盆猛然踢到了他将要落下的方向。等到阿三发现不对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他眼睁睁看着自己落在翻倒的木头脸盆上,脚下打滑,斜斜往井口栽去!   这一切说来话长,其实发生在转眼之间。弯弯很清楚,这一系列动作若是稍有差池,不但伤不到对方,还会将自己葬送。而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女人,如何能算计到一个体格强壮的男人?她靠的是周密谨慎的快速反应。算准时机、觑准方向,下!狠!手!   阿三心头大骇,百忙之中抓住水井的边缘。毕竟是身强体壮,整日与野兽斗智斗勇的猎人,只这么一抓就轻松稳住了身体!眼看着他双脚落在了实处,弯弯飞身扑过去狠狠一撞,然后故技重施,用尽力气刺向他的后脑勺。可惜招式已经用老,阿三就着水井边缘滚出半寸,那金钗再次扎进了脖子。   阿三疼得哇哇大叫,恼羞成怒地掐住弯弯的脖子!而弯弯全身都压在他身上,死命将金钗往他肉里搅!两人比力气,弯弯肯定比不过。但此时阿三等于半吊在井上,弯弯这种同归于尽的打法,每一次用力都能让他往井里滑半寸。   正在两人僵持不下之时,薛望夜骤然出现在他们身后。他臂弯一扣抱紧了弯弯,同时抬起腿就朝阿三踹了过去!   “啊!”随着一声大叫,阿三终于整个人撞进了井里!   耳边响起“噗通”一声巨响,弯弯却仍旧不放心。她快步跑开,忙乱中找到了块石头。那石头应是腌菜时压在上面的压石,很重。可是她咬着牙一把抱起,摇摇晃晃地冲到井边,想也不想就砸了下去!   一声惨叫过后,井里面的声音终于慢慢安静下来。   弯弯也终于停了下来。她浑身湿透,觉得很冷,冷得抱住膝盖坐在地上瑟瑟发抖。有水滴沿着她的发丝滑下,嘀嗒嘀嗒掉在地上,带起一股混了鲜血的泥腥味儿。   弯弯再也忍不住地吐了起来,吐到嘴里发苦,脸色发青,再也没东西吐才算停下。   “弯弯!弯弯!”有谁在叫她的名字,仿佛很近,又似好远。她甩了甩头努力集中精神,回眸间就看到薛望夜那张惨白如雪的脸。   “薛望夜……”弯弯声音嘶哑,只叫了一声就说不出话来。   “我在,我在这……”薛望夜轻轻将她抱在怀里。他一只手环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抚在她的后颈,双眼通红,“对不起,对不起……”   “不,和你没有关系。”   薛望夜心如刀割,几次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连那声哽咽也被堵在了喉头。弯弯苍白憔悴,涕泪交错,脖子上一圈掐痕尤其明显,然而她不但不抱怨,反而安慰他,“你不能有事,我也不会有事。”   “对不起,我没想到会遇到这种事,以后,一定……”薛望夜倏然抱紧她,把脸埋进她柔软的发丝里。谁也没有看见,一滴滚烫的泪珠滑出眼角,瞬间消失不见。   弯弯精疲力尽,根本没心思去想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她呼出一口浊气,身心放松地靠在了那个温暖的怀抱里,然后自然而然伸出双手去抱男人的腰。   一抱之下,沾了满手黏腻温热。弯弯脑中嗡的一声,急忙抽回手。一看,满手都是鲜血!   “薛望夜,你……”   薛望夜双眼紧闭,早已昏了过去。而他的身后地上,被拖曳出一条三尺多长的血迹。   血迹猩红刺眼,一路蜿蜿蜒蜒,延伸到水井边!    第18章 十八章 无痕   薛望夜听到房外的动静后再也待不住,拼着伤口撕裂强行站起来。当他好不容易扶住门框站稳,被眼前的一幕吓得肝胆俱裂!弯弯竟然和阿三扭打成一团,稍不留神就会掉下井去!他顾不上浑身剧痛,跌跌撞撞地冲了过去,吃力地抱紧弯弯,然后飞起一腿将阿三给踢进了井里!   薛望夜其实是强弩之末,做完这一切就再也撑不住,重重倒在地上。他后背的伤口再次撕裂,加上倒下瞬间的撞击,疼得他眼冒金星,五脏六腑都移了位。等他喘过一口气回神之时,弯弯已经将石头扔下水井,正坐在地上瑟瑟发抖。   薛望夜看得心口疼如刀绞,恨不能立马冲过去抱住她。可是,他耳中轰鸣有声,浑身无力,根本站不起来。   他只能爬过去。   一寸又一寸,他手脚并用摩擦泥地,拖曳出了长长的血迹,蜿蜒如同一条猩红的小蛇。短短三尺多长的路,他爬了好久。   当他摇摇欲坠支起上半身,终于如愿将人环进怀里,愧疚、心疼、后悔、犹豫齐齐涌上心头,“对不起,我没想到会遇到这种事,以后,一定……”   以后一定要如何?薛望夜其实并不知道。   还好,他晕了过去。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薛望夜发现自己……趴在卧房的地上。   窗外阳光明媚,身下垫着褥子。他看看近在咫尺的床,又看看脏兮兮的地,有点晕晕乎乎没明白过来。这时,后背上火辣辣的疼痛让他想起了昨晚的一切。   他想站起来,谁知道微微一动就牵扯到了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弯弯才踏入卧房,就看到薛望夜已经醒了,正龇牙咧嘴地趴在地上发抖。她大喜过望,连忙蹲下止住他乱动,“你醒了?太好了!”   薛望夜看到弯弯后如释重负,便不急着起来,“你,你没事吧?”   弯弯摇摇头,解释道,“昨夜你突然晕过去,还发了烧。我一个人力气不够,实在没办法把你弄到床上,就只能垫了褥子让你睡地上。”   说着,她端起脚边的大碗,指了指他的背,“你当时烧得说胡话,我都不知道怎么办。只能把那些草药弄弄碎,敷到你伤口上。还好还好,这办法挺管用的……”   她歪着脑袋看他,眉眼弯弯,脸上是藏不住的喜悦。薛望夜不自觉地跟着笑起来,自然也不愿意重提昨夜之事,只随口玩笑道,“我说胡话了吗?啊,希望没把小秘密说出来。”   话音未落,弯弯的脸颊浮起一抹嫣红,眼神躲闪,“再给你上点药吧。”   草药其实没被完全捣碎,所以糊在薛望夜背上的,有药汁,也有半岁不碎的叶子。弯弯是千金之躯,哪里懂什么磨药,能弄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她一股脑儿全抹到薛望夜的伤口上,一边抹一边道,“你昨天流了好多血,嘴唇都白了,特别吓人。”   薛望夜背上凉丝丝,心里暖烘烘,脸上却严肃起来,抬眼看住她说道,“吓人的是你才对,你知不知道,昨天晚上……”   弯弯哼了一声打断,抬起下巴下斜睨一眼,“放心吧,我用的都是巧劲,自然是算准了的。没有十足的把握,我才不会乱动。”   见薛望夜皱起眉头不赞同的样子,她眸光如水,笑道“明白你的意思,若是再遇到这类事,肯定保命要紧,放心吧。”   连着两个“放心吧”,听得薛望夜心头揪起,明明她才是需要安慰的那个人啊……   “不会再有这种事发生了,我保证!”   弯弯噗嗤一笑,“你如何保证?你又不是我的谁……”   话一出口,两人齐齐一怔,对视一眼又匆匆扭过头。一个尴尬,一个比另一个更尴尬。   “无论我是谁,我都是薛望夜,一定不会再让你受欺负。”薛望夜虽是小声呢喃,却也一字不落地进了弯弯的耳朵里。   弯弯瞧见他绯红的侧脸,都忘了要害羞一下,秀眉高挑盯住他,“唔,此话当真?”虽然问是问了,但她根本不等人家回答,转瞬就自顾自接下一句,“做了保证,可就不能反悔了哦!”   “什么?”薛望夜回眸看过来。   弯弯却不回答,站起身傲慢道,“看在你忠心耿耿的份上,本宫决定赏肉给你吃!”   肉干,是在无意间被发现的。当时薛望夜浑身发烫,嘴里却喊着“好冷”,两床被子都盖上还在发抖。弯弯到处找棉被,最后在隔壁的杂物间里找到了不少野兽的皮毛。皮毛也保暖,她几下就将大部分皮毛抱去了卧房。而将皮毛抱光之后,她发现了那些可以果腹的肉干。   薛望夜昏睡了许久,醒来已过正午,早就饥肠辘辘。于是他一顿狼吞虎咽,几乎转眼之间就嚼完了一盘肉干。   弯弯见他狠狠灌下几口凉茶后,满足地打了个饱嗝,便道,“你现在气色好了许多,不如我扶你趟床上去吧,地上虽然垫了褥子,到底还是凉的。”   薛望夜原想答应,回头看到弯弯眼下的黑色又改了主意,随口胡说,“不行,为了避免撕裂伤口,我还是不要乱动,继续睡这儿吧。”等到她点头同意,才道,“床空着也是空着,不如你上去躺一会儿,休息片刻。”   弯弯的确是累坏了,又累又困。   昨天白天坠崖后到处奔波,晚上与人拼命,又守了薛望夜一整夜。此时被薛望夜一说,忽然觉得伤处疼痛,浑身疲乏,眼睛都要粘起来。所以,她也不推迟,乖乖躺到了床上。   薛望夜瞧见她侧身躺下,伸手拉下身上的被子递上去,“这样睡可不行,快盖上这个,小心着凉。”   “可是你还没好全,怕冷。”   “我现在已经退烧,一点都不觉得冷。倒是盖多了反而不好,容易捂坏。”   弯弯似懂非懂,只能伸手接过被子盖上。   如此,一个侧躺在床上,一个侧趴在地铺。阳光穿过窗户撒进来,撒了两人满头满脸的细碎柔软。他们近在咫尺,相视微笑,却静静地谁也不说话。   良久,当弯弯终于忍不住捂嘴偷偷打了个小哈欠,薛望夜才恍然惊醒。他眉目舒朗,只手撑起头,语声柔软如暖风,“乖,我看着你,快睡吧。”   弯弯嘟了嘟嘴,怪他言语轻浮,却又在下一瞬听话地阖起眼睛。她内心深处一片平和,甚至有些许欣喜和动容。好吧,她太困太累了,就先睡一小会儿。等她睡醒了,一定要教训他。   薛望夜听着她浅浅的呼吸,内心也是一片平静。他扭头看向窗外,窗外是七歪八扭的篱笆,是看不见尽头的远山,是澄净如洗的天空。这一霎那,什么阴谋报复,什么真相仇怨,统统被抛之脑后。他迎着阳光,感受着缕缕温和的春风。   春风惹人陶醉,而薛望夜没过多久,就醉倒在了自己的梦里。   梦里面,他醉眼迷蒙,被一双柔弱无骨的玉臂抱住。那玉臂肌肤赛雪,不着丝缕,滑过他的腰他的手臂,最后挂在了他的脖子上。而当他使劲揉揉眼睛,随着玉臂往上看,发现它的主人长了一双明如弯月的眼睛。那双眼睛下面是挺翘的鼻子,鼻子下是一张樱桃小嘴。   “弯,弯弯?”薛望夜大惊失色,却瞧见弯弯朝他嘟起嘴。   嘴唇粉粉嫩嫩,微微开启,对着他耳际轻轻吹了一口气。薛望夜被吹得一个哆嗦,浑身都痒了起来。可是那张嘴调皮捣蛋,依旧不肯停。它伸出湿湿的舌尖扫了扫他耳廓,然后滑过耳垂,落在脖子后方。   就在此时,那双玉臂猝然一变,竟然变成了一只长满了黑毛的狗腿!那腿一脚将他踩在地上,然后伸出长长的舌头,在他后背伤口上疯狂地吮吸鲜血!   薛望夜猛然惊醒,吓得一身冷汗,急忙睁开了双眼!而就在睁开眼睛的一瞬间,他被吓得手脚一抖,差点叫出声来!   原来,他的眼前有两条腿!那两条腿毛茸茸的又短又胖,一只踩在他胳膊上,另一只蹬在他头上!而更让人毛骨悚然的是,有一张小嘴,正在舔他背后的伤口!   薛望夜心惊肉跳,双臂一弯一抓,直接将那只毛毛的东西都丢了出去!紧接着,扑通一声响,一只胖成球的灰毛兔子滚落到他视线内。   薛望夜目瞪口呆,怎么也没想到是只兔子!   可是不对,兔子为何会吸血啊?略一思索,他反应了过来:弯弯不会捣药,他背上肯定还有不少草叶子,而兔子,最爱吃草了……   他扶了扶额,简直哭笑不得。瞅见那只胖兔子一扭一扭爬起来,瘸着一条腿警惕地看自己,压低了声音斥了一句,“轻点,吵醒了她我就烤了你!”   灰毛兔子两只毛耳朵一竖,被瞪得全身一缩,如一只毛球一般吧嗒吧嗒地蹦去了角落。   薛望夜叹了口气,暗想弯弯到底是救了一只怎样的兔子回来。正想着呢,床上的女人一个翻身,将被子全数踢了下来。   眼见着窗外天色渐深,薛望夜再次扶了扶额,撑住身子慢慢爬了起来。他每动一下都会疼,但还是坚持站起来坐到床边。而当他终于替女人盖好被子的时候,已疼得满头大汗了。   薛望夜一边擦汗喘口气,一边垂眸看那沉睡的女人。   女人整个窝在宽大的被子里,只露出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她眉目如画,鼻子小小,瞧上去娇嫩柔弱,像个孩子。这个时候他突然想起来,弯弯今年刚刚及笄,的确还小。薛望夜怜惜地替她掖紧被角,心中柔情万千。   她是七公主,当今天子的掌上明珠。明明该是无忧无虑的年纪,偏偏身陷谜团险境,一步踏错就可能粉身碎骨。然而,一次又一次,她每一次都让自己刮目相看。她不是任何人口中的七公主,也不是任何人所想象的天下第一美人。   只是,这般独处的时间马上要到尽头。明天,禁卫军就会找过来了吧?一旦回宫,自己是不是又要想尽办法,才能进宫去见她?   情不自禁地,他将目光落在了弯弯的唇瓣上。   那两片唇瓣如梦中一般粉粉嫩嫩,如带露的花瓣,饱满丰润。此时此刻,它们微翕着,露出糯米般可爱的牙齿,吐出一丝丝甜甜的香气。   薛望夜猛然觉得好渴,想要立刻亲下去!但是,无名无分的,他偷亲人家岂不是等于轻薄?不亲?不亲,他做不到……   踌躇半晌,他深深吸了口气,从怀中掏出一块锦帕。   他捻起锦帕,轻轻盖在弯弯唇上,然后小心翼翼地吻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网络故障,晚了一些,抱个歉。   下一章就回宫啦,希望各位小天使喜欢~   请多多留言吖,你们的爪印是我码字的动力之一,么么哒~    第19章 十九章 抓包   隔着一层薄薄的锦帕,薛望夜缓缓闭上眼,小心翼翼地吻下去。   “你是想趁我睡着偷亲吗?”   “!!!”   薛望夜悚然一惊,全身发僵瞪大了双眼。而近在眉睫的弯弯,眼睛瞪得比他还大,“怎么不说话?”   “哦,说……说话……”这一幕真心尴尬至极,薛望夜大脑一片空白,舌头也打了结,“那个,被子……对,捡被子!呃,帮你盖盖好,然后……然后,呵呵呵呵呵……”   老实话,薛望夜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看到弯弯拂开锦帕坐起来,他心头一阵发虚,想起伸手不打笑脸人,连忙蠢兮兮一顿傻笑。反观弯弯,面不改色心不跳,笑眯眯看着他演,“不急,有的是时间,你慢慢编,编个好听点的出来。”   “啊,呃……”薛望夜干笑几声,脑中灵光忽闪,眼珠一转计上心来。他一下抱住自己的头,抖着嗓子喊,“哎哟,哎哟哎哟哟……”   一边喊,一边偷眼看弯弯。   “你怎么了,哪里又疼了?”弯弯哪里不知道他是在演。   “啊啊,这里疼这里疼,这里也疼。啊呀,头也疼,好晕啊……”薛望夜打蛇随棍上,一会儿喊疼,一会儿说渴,一会儿又要吃肉。   薛望夜支使得心花怒放,以为这事儿已经翻篇。谁知弯弯蹲下身扯扯他头发,突然笑得善解人意,“算啦,就给你点面子好了。”   话落,她悠哉哉端起盘子走出去,身后跟了只蹦蹦跳跳的胖兔子。胖兔子一条腿受伤,跳得不太灵活,半中央停下歇息还不忘回过头瞟他一眼。   薛望夜大概眼花,竟然觉得那只肥兔子一脸嘲讽,正晃着耳朵看自己笑话。他欲哭无泪,恨不能钻到地里去,“啊,真是好丢人啊!”   于是,一整个下午,弯弯拔了些草逗兔子,薛望夜则老老实实趴在一边偷偷看。几次想要搭个讪,却还是没脸往上凑。   没想到的是,还没等他调整好气氛,禁卫军就来了。   禁卫军来得比预想中快太多。弯弯喜不自胜,薛望夜则心思复杂。被人抬出卧房的时候,他没有回头去看弯弯。因为他很清楚,禁卫军出现的那一刻,他们就必须回到现实。   垂头丧气间,有人挡在了他的面前,“是你,望夜将军?”   薛望夜抬头竟然看到了宋御,没想到右相大人会亲自领兵而来。宋御显然很诧异,却很快镇定,只略扫了他一眼就低声吩咐身后护卫,“去,找个大点的麻袋把望夜将军套住,然后尽快送回将军府。”   薛望夜眸底暗光微闪,一把死死揪住宋御的衣摆就嚎了起来,“宋大人呐,本将军要死啦!好疼好疼啊,祖母啊你在哪里,快来救救孙儿啊!”   “愣着作甚,把嘴给堵了!”宋御眉头都没皱一下,淡淡吩咐。谁也没料到这位将军一言不合就嗷嗷大哭,慌忙去堵他的嘴。   “记住,这一路送回去,不能让任何人看到。”   “是!”   “且慢!”弯弯娇声一喝,出现在了卧房门口。她已收拾妥当,脸上罩着面纱,身后跟着双眼红肿的秋瞳和冬青。   门口众人不得不暂缓动作,躬身请安见礼。薛望夜眼巴巴看着弯弯,发现她瞧也不瞧自己,只对着宋御说话,“宋大人,薛将军重伤在身,你还想着套什么麻袋,真是别出心裁。”   宋御看了眼秋瞳怀中的兔子,皱眉道,“公主殿下,此事对您的清誉有碍,微臣不得不……”   弯弯很不耐烦,“薛将军是由于救本宫才重伤至此,宋大人不想办法将他送进宫请御医诊治,万一出了意外……宋大人,莫不是想陷本宫于忘恩负义之中?”   宋御暗想你若是真在乎什么流言蜚语,就不会主动散播自己毁容的事了。不过,他心中虽不以为然,嘴上却客客气气,“微臣不敢。”   弯弯冷哼一声拂袖而去,被人搀着上了马车,从始至终都没看薛望夜一眼。尽管如此,宋御也不得不改口道,“望夜将军可是将军府的唯一继承人,你们几个警醒着些,小心伺候。”   一切安排妥已是戌时,宋御下令回宫,然后施施然上了马车,含笑坐到弯弯对面,“为了殿下的安全,要委屈殿下和微臣挤一挤了。”   弯弯嗤然一笑,眼皮都没抬一下,“这个时候,宋大人怎么不顾着本宫清誉了?”   “这……都怪微臣考虑不周,只命人驾了一辆马车。”宋御赧然,又指了指默不作声的秋瞳和冬青,道,“不过陛下千叮咛万嘱咐,让微臣找到殿下后,必须寸步不离。此时又有他人在场,殿下不必太过忧虑。”   想到自己父皇,弯弯缓了脸色,略一思忖后从袖中取出那枚坠子递过去,道,“很巧,我们刚刚拿到这枚梅花坠,就被人推下思过崖。而这梅花坠又是薛将军从兰嫔身上找到,想必与凶手有关。”   宋御接过梅花坠后脸色一正,“不知殿下有没有看清,是谁把你们推下去的?”   弯弯摇摇头,“事发突然,我们谁也没看到脸。但是本宫看到一片裙角,本宫敢肯定,那是一个穿着素袍的女人。”   “这几日在护国寺的女人很多,由于进香礼佛,穿素色衣服的也不少。”   弯弯点头,想了想又问他,“宋大人超群绝伦,不知将此案查得如何了?”   “幸不辱命,凶手的作案手法与作案经过已经查清楚。只是有些疑点尚未搞明白,所以不能最终确定凶手。不过,殿下提供了如此重要的证据,相信破案指日可待。”   弯弯闻言双眸一亮,“果然是右相大人,再难的事情到了大人手上,都会迎刃而解。”   “不敢。”   “不知可否告知一二?被无缘无故牵扯其中还差点丢了性命,本宫自然想多知道一些。”   “经过兰嫔娘娘身边宫人所述,以及仵作的验尸证词,微臣略作推理,事情应该是这样发生的。”宋御毫不保留,静下心来缓缓说道,“兰嫔娘娘白天受了些刺激,到达护国寺后就大发了一顿脾气,将院中所有人都赶了出去,而凶手就是在那个时候趁机进了房间里。”   听到此处,弯弯心中豁然开朗,却装出一脸疑惑,“不对啊,不是说那绿儿一直在房间里吗?”   “妙就妙在此处,那绿儿其实从一开始就和凶手是一伙的。她将凶手迎进来,一面帮忙掩饰,一面合谋杀了兰嫔娘娘。事成之后,凶手和兰嫔娘娘的尸体都被装进箱子里抬了出去。而绿儿则留在原地拖延时间,假造出一场歹人挟持的场景。也就是说,这个绿儿在整个案件中至关重要。她为何要在大家听经的时候喊,无非是想为真凶伪造不在场的证据。”话到此处顿了一顿,宋御看着弯弯道,“也就是说,真正的凶手,当时必定就在大雄宝殿内。她处理好兰嫔娘娘的尸体后,气定神闲地和大家一起听经,直至结束。”   山路颠簸,马车也随之摇晃。宋御声音平稳安定,分析得条理清晰,分外令人折服。虽然早就清楚内情,弯弯听到此处也不免背后发寒,半真半假地害怕起来,“那凶手,竟然就在身边?”她呼了一口气,才问道,“不知宋大人所说的疑点有哪些?”   “疑点有二,”宋御浓眉微拧,“一是,凶手杀兰嫔娘娘的动机为何?二是,既然凶手已经顺利将兰嫔娘娘杀害,为何藏在后山草丛里,却不丢下悬崖呢?”   “是啊,”弯弯也疑惑不解,“若是丢下悬崖,短时间内肯定没人能找到兰嫔。找不到尸体,案子就没法破。”   宋御突发奇想,说道,“难道,是时间匆忙,凶手必须赶去大雄宝殿,所以来不及?”   经仵作验尸确认,兰嫔的死亡时间与大雄宝殿开讲的时间很近。但是弯弯微微摇头,否定道,“不可能。发现兰嫔尸体的时候,她被摆在石像与山崖的缝里面。那里淋不到太多雨,周边没有留下任何脚印,却围着过膝高的茂密花草。这就表明,此人不赶时间,还精心掩藏,并尽量不破坏兰嫔遗容……”   话音未落,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说,“凶手不想破坏兰嫔遗容!”   凶手不想破坏死者遗容,这就意味着凶手对死者有愧疚。她与兰嫔,是相熟之人!   宋御看了看手中的梅花坠,精神一振,拱手道,“殿下稍作歇息,微臣出去一下,过一会就回来。”   此时已经出了密林,马车被暂停在山道上,前后都站满了威风凛凛的禁卫军。弯弯掀开车帘,看到天上的星星一闪一闪,将夜空点缀成一幅画。她终于脱离了险境,案情又有了进展,便好心情地拉着秋瞳和冬青看星星,笑道,“看,像不像一幅画?真美,简直是上天的杰作。”   正说着,弯弯陡然一僵,双目失神看着夜空。秋瞳与冬青互视一眼,误以为她想起了不好的事情,连忙打岔,“殿下是不是乏了,要不要靠一会儿?”   弯弯却蓦然一笑,撩起帘子就要下马车,“不休息,本宫要去找薛望夜。”   “啊?”   “殿下,这个恐怕不太方便!”   秋瞳与冬青急追而下,根本拦不住自家主子。于是,几乎大半的禁卫军都看到,七公主殿下一路奔向了那个窝囊将军薛望夜。   薛望夜身上盖了件衣服,因为刚被喂了药,正趴在临时做成的担架上睡觉。弯弯将守在边上的护卫赶走,伸手去推他,“喂,薛望夜你醒醒!”   薛望夜应该是睡太沉,迷迷糊糊抱住弯弯的手往自己怀里塞。一边塞一边捏,一边还嘿嘿傻笑,“弯弯你真软,好大……”   他又在说胡话!   想起当初躲在柜子里的那一“抓”,弯弯面如火烧,双耳发烫。好在,她虽然发愣,跟在边上的冬青可很清醒。冬青见状气得青筋直暴,冲上去就是一巴掌,“好大的狗胆!”   “啪!”   这一下用力很猛,扇得薛望夜径直醒过来,瞪大了眼睛无辜道,“怎,怎么了?”   冬青气喘吁吁的,偏偏说不出口。弯弯则干咳了一声,勉强板起脸,正色道,“薛望夜,我想到了一件事。”   薛望夜被打得有点懵,当着弯弯的面又不好发火。瞧见她压低了声音很严肃,便问道,“殿下想起了什么?”   弯弯听到“殿下”二字微微一顿,瞬间冷了脸道,“薛将军还记得那幅画吗?”   察觉周围除了冬青和秋瞳没有其他人,薛望夜点头,“记得,那幅画可能和嫣儿有关,是我从兰嫔娘娘那里偷出来的。画里面的人,除了德妃娘娘,其余人全部死了,唉……”   弯弯心情不好耐心不足,不愿意听他碎碎念,便打住问道,“你还记得画上一共有几个人吗?”   “记得。越美人、贤妃、兰嫔,还有德妃娘娘,一共是四个人。”   弯弯定定看住薛望夜,一字一句道,“不,是五个人。”   薛望夜满头雾水,惊讶道,“怎么可能,我记得清清楚楚。只有四个人,还有谁?”秋瞳与冬青也见过那幅画,闻言与薛望夜一般百思不得其解,不约而同地看向弯弯。   弯弯红唇微启,“第五个人,就是那作画之人!” 第20章 二十章 故事(上)   亥时,皇宫。   凤仪殿内灯火通明,众嫔妃花枝招展,分坐两旁。帝后坐在最上高位,一人面容冷峻不苟言笑,另一人则云鬓高挽巧笑嫣然,“陛下,当日去大雄宝殿听经的人都在这儿了,包括那些服侍在侧的太监宫女。”   皇帝一身明黄常服,扫了眼殿内众人道,“全都在这儿了,是不是少了谁?”   “这……”皇后略一停顿道,“据宋相派人通报的意思,寺中僧人自是不需要来,女眷除了齐妃和然贵妃二人有事耽搁,其余都到场了。哦不对,还有小七弯弯没到。”   皇帝听到弯弯名字后有点坐不住,又是烦躁又是心疼地站起来,“弯弯怎么还没到,不行,朕去看看。”   “陛下使不得,更深露重,要保重龙体啊!”皇后脸色一变,连忙起身来拦。她一动,齐聚一堂的妃嫔也纷纷起身相劝。皇帝被一众人吵得心烦气躁,却不好就此走开,于是只能吩咐身边太监,“拿上朕刚才披的披风,去迎一迎。”   “父皇,就让儿臣走一趟吧!”说话的是大公主。她从李公公手中接过披风,难得的善解人意,“护国寺出了人命案子,宋大人废寝忘食终于有了眉目。今日让我们等在此处,想必一定不会让父皇失望。父皇母后稍安勿躁,儿臣去迎迎小七,顺便看看宋大人来了没有。”   皇帝当然知晓宋御和弯弯是一同前来,只是见大女儿难得乖巧,便欣慰地摸摸她的头,“说得好,这才是朕的好孩子。以后也要记得姐妹相亲,不可调皮,去吧。”   大公主笑盈盈行礼而去,只是前脚才出大门,后脚就板起了脸。她将披风扔给身后宫女,咬牙切齿道,“走,去看看那个小妖精,到底要缠宋御缠多久!”   大公主并没有找到弯弯,却在半路遇到了宋御。宋御只身一人站在路口大树下,正一声不吭地瞧着某个方向发呆。他衣带翻飞,身姿挺拔,一张脸却埋在黑暗里,只隐隐看到一双阴沉沉的眼睛。大公主从没见过他这般阴郁晦暗的模样,只觉有些可怖,“宋御,宋御?”   宋御回神,瞬间眉目舒朗,笑意浅浅,“可是陛下和皇后娘娘等急了?唉,微臣罪过。”   “不,不着急。”大公主沐浴在心上人的笑容中,浑身舒畅,道,“你近几日的辛苦大家都看到了,又怎会怪你?”   宋御笑笑,转而状似无意般问她,“对了,殿下可知这宫中,谁人画技堪称第一?”   “宫中画技高超之人很多,但堪称第一的应该是在翰林图画院里。”   “那,宫中有没有哪位贵人善丹青,尤其是擅画人像?”   大公主不明所以,但还是认认真真想了一下,道,“要说擅画人像的,宫中就只有一人。只是那人很少露面,连本宫也几乎没见过。”   “那人是谁?”   “然贵妃啊,”大公主理所当然道,“她当年就是凭了一幅‘帝王像’得了宠,虽然常年礼佛,但一手画技在宫中算是无人能敌了!”   眼看着宋御脸色有异,她及时截住了话题,问道,“咦,你怎会突然关心起这种芝麻绿豆的小事来?”   “这……适才与七公主殿下在一起,是她无意中聊起此事。”   大公主一听到他和弯弯在一起,脸色就不太好看,撇了撇嘴道,“对了,说起来,小七人呢,跑哪去了?”   “七公主殿下?”宋御再次看向那个方位,指了一指道,“她往那儿去了。”   大公主莫名其妙,“咦,那个方向,不是然贵妃的嫣然斋吗?”不过,想起凤仪殿内自己母后所言,她又笑道,“也罢,小七去催一催也好,毕竟那么多人等她和齐妃可太难看了。”   “然贵妃当日也在大雄宝殿?”   大公主没想到宋御突然问这个,顿了一顿,才道,“是啊,听说然贵妃是护国寺的常客。每年进香她从不缺席,除此之外,还经常自请去寺中为父皇祈福。”   宋御听到此处再不犹豫,转身就往凤仪殿奔去。   “宋御你干嘛!”   “去禀明陛下,抓凶手!”   “凶手?”大公主拎起裙摆追在他身后,“是谁啊?”   同一时刻的嫣然斋小佛堂,有人也问了一声,“是谁啊?”   “吱呀”一声门响,回答她的是几声不轻不重的脚步声。   许久,先前问话那人长长叹了一口气,放下手中毛笔道,“是七公主吧?”   来人正是七公主弯弯。   她并不急着答应,而是环视观察了一下佛堂,然后吩咐人将薛望夜抬进来放好。薛望夜被喂了不少灵丹妙药,本身体质又好,此时脸色已然不错。他进来后仍是趴着,抬头才看到这是个佛堂。   嫣然斋的小佛堂里干净简洁,除了一尊半人高的佛像,就只有案桌和长明灯。长明灯前跪着一个女人,长发素衣,正是然贵妃。   “贵妃娘娘难道不想知道,本宫为何前来吗?”   然贵妃不知何时又开始抄经书,笔尖触在宣纸上沙沙作响,“七公主想来,自然可以随时来。”   弯弯见然贵妃坦然自若,连看都不回头看一眼,佩服道,“贵妃娘娘果然非同一般,怪不得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连杀好几位妃子。若非本宫命大,也早就被你那轻轻一推,推入黄泉地府了。”   “哦,是嘛?”然贵妃手中毛笔不停,轻轻巧巧道,“你们应该没看到我的脸,怎就知道我是凶手?”   弯弯没料到她如此爽快地承认了,与薛望夜对视一眼,才道,“贵妃娘娘的确谋划周密,却不知百密也有一疏。”   “愿闻其详。”   “不知道贵妃娘娘还记不记得,那日大雄宝殿听经出来,本宫的贴身宫女不小心撞了你一下。”弯弯见然贵妃背对着他们微微点头,继而道,“那夜妖风四起,但再大的风雨也不可能将娘娘淋成这样吧?本宫清楚地记得,那夜冬青一撞,娘娘腰以下全部湿透。而一旁的齐妃和玉贵人也湿了不少,但最多也只到裙摆。也就是说,贵妃娘娘衣裙湿成这样,是另有原因。也许,是你搬运或者隐藏兰嫔尸体的时候,才弄湿的?”   说了一大堆,然贵妃却不置可否,好似完全沉浸在经书当中不可自拔。直到弯弯皱着眉头停下来,才轻声说道,“七公主殿下果然体察入微,只丁点破绽,都被你扯了出来。”   “据本宫所知。兰嫔出身一般,天性却争强好斗。她在宫中几乎没什么盟友,与齐妃更是见一次吵一次,可偏偏每个月都会来给你送经书。一个从来不信神佛的番邦女子,愿意为你花心思找经书,想必你们关系很好。这也是为何,你没将她尸体丢下悬崖的原因。你信佛,所以担心她的尸体暴尸荒野,进了野兽的肚子,会死无全尸。”弯弯说到此处,疑惑道,“本宫只是好奇,越美人和贤妃的死都被做成了完美的自杀,你自己身上片叶不沾。为何在杀兰嫔的时候……”   “磨了好些时日,这一卷经书,总算是抄完,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吧。”然贵妃终于停下手中毛笔,自言自语了一番才叹息着回答她,“你也说了,百密一疏。我对护国寺再熟悉不过,却没想到你们会找到后山去。那里是寺中禁地,禁卫军并没有过去搜寻。更何况,若不是宋御和你,所有人都会认为她是发了疯自己逃走的。既然是逃走,当然是往山下找,谁又会去找后山思过崖呢?”   你来我往之间,弯弯已经将整个案件理顺,心中既无遗憾,便问了自己最想问的,“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何要杀她们?”   “我以为,你会先问德妃娘娘的事情。”   “母妃所中之毒,只要贵妃娘娘你在,我就无需担忧。”   “哦?那如果我说,德妃所中之毒与我无关,你信不信?”   弯弯终于没法镇定,沉声道,“贵妃娘娘觉得我会不会信?”   然贵妃站起身,莫名笑了一声,缓缓道,“你应该不会信。”   说着,她回过身,露出了那张沉静秀气的脸。而就在她露脸的那一刹那,一直闷不做声的薛望夜突然“啊”了一声,“你,嫣儿?!”   然贵妃脸色剧变,弯弯则惊诧万分。她看看然贵妃,又看向薛望夜,不可思议道,“你说她是谁?”   薛望夜愣了许久,终于摇摇头,心神不宁道,“不是她,她不是嫣儿!”   “你认识嫣儿?”谁知然贵妃居然蹲下身,亲切地问他。见他呆呆地点头,蓦然一笑。她笑容恬静安宁,口中说出来的话却森然恐怖,“既然如此,就留不得你们了!”   弯弯只听得一个“留不得”,便觉得眼前一花,紧接着脖子骤然一紧!如弱柳扶风的然贵妃,居然一个闪身掐住她的脖子,只手将她腾空提起!   她面沉如水,双眸中突然间满是戾气。她哪里还是那个静心礼佛的虔诚女子,明明就是个复仇厉鬼,“你们以为,我是怎么将兰嫔的尸体拖出去藏好的?到底是个孩子,还是太嫩了!”   “你做什么,放下她!”薛望夜猝然跃起,却因为太久没活动又转瞬倒下。   弯弯怎么也没想到她会功夫。电光火石之间想起他们口中的“嫣儿”,脑中灵光一现,心中顿时茅塞大开,“你杀了我也没用,兰嫔藏的证据被我们找到,梅嫣必死无疑!”   “你说什么?”然贵妃满脸狠厉,厉声道,“不可能,她根本没有证据!”话虽如此,她终于减轻了手上力度,将弯弯放回地面。   弯弯脸色有点发紫,大口大口地呼吸,心中暗道:赌对了!然贵妃的死穴就是那个梅嫣!   此时此刻,薛望夜已经重新站起,他一步跨出,牢牢扣住然贵妃手腕,道,“我知道你是谁了,你是阿然。”   “阿然”两字一出,然贵妃心神大乱,颤声急问,“你,你说什么……”   薛望夜的眼睛微微发红,哑声道,“你是叔父口中的阿然,是嫣儿的娘亲。”   然贵妃直愣愣看住薛望夜,最后浑身一抖,双手捂住脸庞泣不成声,“他,他……他是怎么说我的?”   她一松手,弯弯就势倒在了薛望夜怀里。薛望夜侧过身护住她站到自己背后,才面对面和然贵妃说话,“叔父临死前,还叫着你的名字。他说,你是最善良的女人。”   然贵妃已然崩溃,颓然坐在地上,毫无刚开始的镇定自如。她泪如雨下,声音嘶哑,“不,我是罪人!我背叛了他,背叛了薛老大!为了我的族人,我抛弃了他和嫣儿,嫁进了皇宫……”   弯弯拼命咳嗽了许久才缓过气来,听着二人对话,一时间惊讶不已,完全插不上嘴。她知道薛望夜有位叔父叫梅林,却不知道此人竟与然贵妃有染?此事若是捅出去,抄家灭族都是轻的!   “原来叔父口中的阿然,竟然就是贵妃娘娘你?!”却听薛望夜也开始哽咽,眼眶湿润,“叔父他知道你迫不得己,从来都没有怪过你。要怪,就怪那……”说到这儿,他莫名僵了一僵,看了眼身后的弯弯,突然醒悟过来,道,“我问你,你做的这一切,是不是为了嫣儿?还有,那幅画是怎么回事?”   “画?”   那幅画一直被秋瞳带在身侧,此时早已交到弯弯手上。弯弯闻言取出那幅画,当着二人的面打开,道,“这幅画,是贵妃娘娘画的吧?”   “这画是你们从兰嫔那儿拿来的吧?”然贵妃不等二人回答,嗤笑一声,“其实这画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件儿死物而已,根本不是什么证据。不过,一切的杀戮,都要从这幅画开始说。”   然贵妃突然之间好似老了十岁,也不记得要去杀弯弯灭口,慢吞吞靠在墙角,“你们不是想知道,我为何要杀她们几个吗?我这就告诉你们。”   她接过画轻轻摩挲,手指凌空勾勒画上的美人脸,然后陷入了漫长的回忆之中:   那是很多年前,彼时,她只是徐嫣然,那个一心一意爱着梅林的妙龄少女。而梅林,作为将军府薛老将军的结拜兄弟,时任将军帐下军师一职。他们早有婚约,却由于战事一拖再拖。两个年轻人情投意合,在一起久了,干柴烈火没把持住,便不小心有了身孕。   未婚先孕在当朝,本是要浸猪笼的丑事,然而徐嫣然反而觉得美滋滋的。她坚定地认为,父亲会因此让他们赶紧完婚。谁也没有料到,边疆突然告急,她的心上人也随之北上。   而就在这个时候,她遇到了一个女人——兰嫔!   作者有话要说:  心情不好动力不足,来跟亲爱的们聊聊天~   其实看文就像谈恋爱,看得对眼就谈,看不对眼就散。   作者君无名无姓小菜鸟,被喷被骂被弃文实属正常!以前被弃过,以后,也还会被很多人弃。   但是,劳烦弃文或想喷的小可爱们手下留情,不必特意留言告知。作者没有金钟罩铁布衫,只有一颗玻璃心。最后,谢谢坚定给予鼓励的小天使,谢谢你们的不离不弃!无以为报,我还是滚去码字吧!每天都在思考有啥办法可以提高码字速度hhhhhh~    第21章 二十一 故事(下)   那时的兰嫔还只是个初来乍到的番邦秀女,由于攀附上贤妃才好不容易得了个“美人”。贤妃与越美人、德妃交好,兰嫔便顺其自然地与她们走到一处。一日,兰嫔与其余三人相约扑蝶赏花,半路巧遇了昏迷在路边的徐嫣然,便顺手搭救,一同带去了宫中一处花园。宫中女人对孕事十分敏感,尤其兰嫔身边还带了个精通医术的外族嬷嬷。一扶一搭之下,便知徐嫣然是因有孕虚弱而晕倒。但是,兰嫔当时处境一般,徐嫣然又与她毫无瓜葛,便隐下不提。   徐嫣然醒后对兰嫔感激涕零,当即画了一幅“四美踏春图”相赠。原本这件事会被淹没在尘埃里,再也不会被提起,谁也没想到一年半后会风云突变。徐嫣然偷偷产下一女,千等万等,等来的消息竟是——薛老将军义子薛望年叛国通敌,薛老将军战死,三十万大军全军覆没,梅林更是生死不知。徐府为了免受牵连,狠狠心将唯一的女儿重新装扮一新,冒险送进了宫中!   兰嫔再次与徐嫣然相遇之时,不可谓不惊讶。谁都知道,宫中妃嫔必须是完毕之身,而徐嫣然明明……当时徐嫣然风头正劲,没过多久就升至妃位有了身孕。虽然那孩子早产而亡,陛下却对她更加宠爱。兰嫔没有确凿证据,又不甘心被一个残花败柳夺了宠,便当着越美人、德妃以及贤妃的面试探徐嫣然。说什么身边的嬷嬷乃族中医术圣手,曾经探出一位贵女未婚先孕等等。徐嫣然心中害怕,当夜就将那嬷嬷灭了口。宫中女人个个聪慧,其余三妃只此一事便觉出了蹊跷。兰嫔虽然痛失一条证据,空口无凭之下却也没办法。只是眼看着对方一步步登上皇贵妃宝座,她立即暗中寻去示弱,又百般讨好,发誓要将此事带进棺材。徐嫣然念及兰嫔恩情,见她信誓旦旦,不由心软放过……   薛望夜眼含泪光捏紧了双拳,他替自己从小最亲近的叔父心痛。那个死里逃生只身回到京城的梅林,得到的不是赞歌与嘉奖,是肝肠寸断,是夺妻之恨!   一旁的弯弯心中感慨惋惜,容色却是淡淡,道,“看来,梅嫣姑娘的无故失踪与贵妃娘娘有关。难道三个月前,兰嫔偶然发现了与你长得一模一样的梅嫣,以此要挟?”   “不仅如此,”然贵妃道,“嫣儿的存在除了父亲与梅林,没有其他任何人知晓。可是嫣儿与我长得实在太像,兰嫔只看了一眼就明白过来。她当即将人引到紫兰宫,设计将嫣儿打晕绑住,还知会了贤妃、德妃与越美人,要一齐去面圣!”   “那你做掉兰嫔即可,为何要害母妃?她连只蚂蚁都不敢踩,从来不与人结怨,根本不会告发你!”   “那是她没被逼到绝境!”然贵妃冷笑一声,“为了嫣儿,我不能冒一丁点风险!我死就死了,可是嫣儿还小!”   薛望夜听到此处,问道,“既然她们都有可能告发,为何不尽快铲除,反而花了整整三个月?还有嫣儿在哪里?”   然贵妃哼了一声,道,“我虽然不算聪明,却也不笨。为了以防万一,紫兰宫里一直安排了人。救出嫣儿,简直易如反掌。一旦找不到嫣儿,谁也不能拿我怎样,自然不需要急着杀人。杀人,是要付出代价的,当然要想一个万全之策。至于嫣儿,在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弯弯已经对其他事情不感兴趣,她只关心自己母妃能否苏醒。权衡利弊后,她道,“这样,我们来做一个交易。你交出母妃的解药,本宫去向父皇求情,如何?”   “求情,如何求?别说是皇帝,任何一个男人都不会容忍自己女人的欺蒙背叛。”   然贵妃说完,薛望夜也随她看住弯弯。弯弯岂能不懂薛望夜眼中的希冀,拧眉深思片刻,道,“梅嫣一事已无第三人知晓,本宫也会守口如瓶。但是,你杀人一事瞒不下去。那宋御可不是白白当了个右相,必会将你绳之于法。本宫能做的,是保住你徐府满门,以及你的女儿梅嫣。你们应该明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帝若真心想抓一个人,你藏在任何地方都藏不住。”   薛望夜神色复杂,然贵妃脸色变了又变,最终颓然一笑,无力道,“七公主说得没错,但是,你母妃所中之毒真的与我无关。”她见弯弯脸色发白,无奈道,“事到如今,我也没必要骗你。当时我给你母妃下的是见血封喉的鹤顶红,她早就应该死了。可是不知何故,半路被人给换成了其他**,这才造成她昏睡至今的结局。后来,我也好几次命人重新下毒,可惜不是被你抓个正着,就是莫名消失不见。”   弯弯脑中嗡的一声,一片空白。这是怎么回事?是谁换掉了致命药?那人想做什么?若是想杀人,就不需要换药,若是想救人,又何必换成另一种毒?   打断她沉思的,是门外急切的拍门声。冬青站在门外禀报,“公主殿下,御林军把嫣然斋围住了。奴婢前去探过,陛下、皇后娘娘以及宋大人正往这边过来。”   然贵妃倚在墙边闭起了眼,薛望夜则与弯弯相视无言。   弯弯叹息一声,转身往外走。薛望夜心里着急,一下子拉住了她的手,声音低得不能再低,“你能不能,救一救……”   弯弯回眸看了眼视死如归的然贵妃,又垂眸看了眼抓住自己的男人手,硬起心肠道,“那你说说,本宫为何要救?”   薛望夜无言以对,却听她继续道,“首先,她多次置母妃于死地。其次,她对不起梅林,但也对不起父皇。梅林可悲,梅嫣可怜,父皇又何罪之有?他给了她身份与荣耀,凭什么要被欺骗?再次,她那徐府,就算是抄家灭门也是罪有应得!”   说完,她用力一甩挣脱出来,打开房门就站了出去。   薛望夜本就站得困难,恍神间被她挣脱,身子一歪差点滑倒在地。然贵妃见此起来扶他,道,“多谢你,但是不用劝了。”她仔细看了看眼前的男子,瞬间泪如泉涌,“还好你摔下山崖也没事,否则,我到了九泉之下也没法向梅林交待。你是他义兄的骨肉,是他的侄子。在他心中,你恐怕比嫣儿还要重要。”   想起叔父和父亲,薛望夜双眼发红,“叔父和父亲在我心目中一样重要,你放心,我一定会为他们报仇雪恨!”   “什么意思?”然贵妃双目圆睁,诧异道,“梅林他不是战场回来之后,郁郁而终吗?”   “是,三十万忠魂全部埋骨他乡,只有叔父一人回来。他受了重伤一路奔波,回来后又听到你的消息……”薛望夜哽咽,吸了一口气才恨恨道,“但是,叔父亲口告诉我,当年我义兄薛望年根本没有叛逃,而父亲更是死得蹊跷!甚至,我将军府满门……”   然贵妃经这提醒才想起,将军府正是从那之后,所有成年或新生子嗣都或疯或傻或莫名夭折,一个接一个,除了薛望夜无人幸免!薛望夜当年才十三岁,要如何周旋谋划才能撑起那满目疮痍?她心中钝痛,握住他的手,“可怜的孩子!当时我已入宫站稳脚跟,他,他为何不来找我?就算不能帮忙,也能照应一二。”   “我一直不知叔父口中的‘阿然’就是贵妃娘娘,而叔父,恐怕是担心事有凶险,不忍心你身陷泥潭吧。”   “泥潭?他不知我时时刻刻都陷在泥潭深渊!”   说话间,门外传来整齐统一的脚步声。须臾,脚步声消失,传来皇帝的呼喊,“弯弯你怎么在这儿?来,快来父皇这里!”   “没想到来得这样快。”薛望夜瞧了眼火把林立的窗外,看见弯弯正扑向皇帝怀里。然贵妃见他如此神情,突然想明白了什么,问他,“你,你不会是怀疑薛老将军的死和他……”   两人一同将目光放在远处的皇帝身上,静默不语。   良久,然贵妃问他,“你确定吗?”   薛望夜点头,“八、九不离十。”   “可是,我看你与七公主……”然贵妃欲言又止,看着眼前年轻的容颜郑重道,“你是故意接近她的吧?如今动了情,你准备如何行那‘利用’之事呢?”   薛望夜之前面对黑衣人矢口否认,现在面对这将死之人却不得不说了真心话,“既然动了情,我就一定会珍惜。你放心,我不会伤害她。当初接近她,一是为了方便查出真相,二是因为她的母妃。”   “德妃?”然贵妃大吃一惊,失声道,“难道,德妃所中之毒……”   薛望夜“嘘”了一声,神色相当复杂,“德妃与将军府的事恐怕也有关系,而且,她肯定不会同意七公主靠近我。为了防止她从中作梗,我才暗中命人下药。”说到这儿他吁了一口气,“还好当时找的这种药很珍贵,虽然致人昏睡,却是大补之物,不会对人有伤害。”   正说着话,薛望夜忽然发现御林军集体转身往外退去!   二人对视一眼,竖起耳朵听外间动静。只听到,弯弯在向皇帝撒娇,“刚才真是吓坏儿臣了!贵妃娘娘被儿臣道出真相,竟想杀人灭口。还好薛将军拼死护住,否则……”   皇帝龙颜大怒,“她竟变成这般模样,究竟是为何?!”   弯弯伏在皇帝怀里低泣了几声,“贵妃娘娘说她礼佛多年,早已不复盛宠。兰嫔耀武扬威,激起她的嫉妒之心,一怒之下就和那个绿儿合谋把人给杀了。”   皇帝怜惜地摸摸弯弯的头顶,心疼道,“你个傻孩子,她要杀你,你还让父皇把御林军赶出去!”   弯弯抬起脸,难过地指了指小佛堂,“可是,贵妃娘娘已经死了。她就算再坏,也是父皇的女人。儿臣不顾及她,也要顾及父皇体面,哪里能让那么多人来看热闹。既然人都已经死了,就好好安葬掉吧。”   短短几句话,让站在一边的宋御和皇后几人插不上嘴。能怎么办?人都死了,若还要冲上去补刀,就会变成打皇帝的脸。于是,几人面色难看,却谁都没有说话。   小佛堂中的两人皆是习武之人,算是耳目聪慧。   薛望夜柔情满面,暗道:她就是壳硬肉软,嘴上说着怨恨,转身又去帮然贵妃。   然贵妃是明白人,非常清楚弯弯的意思。用她一人之死,换满门平安,值了。   她不知从哪里取出一把匕首,递给薛望夜,“我怕疼,你帮我一下吧。”   薛望夜接过匕首,只觉得重有千斤,却见然贵妃笑靥如花,“当时是你给梅林送的终。现在我要走了,也是你来送,真好。”   悲伤难以自抑,薛望夜深深吸了一口气,“我会很快,不会太疼。”   然贵妃眼中泪花滚滚,笑着点头,“我和你叔父都走了,嫣儿,就拜托你了。你不用去找她,等到时机成熟,她自然会回来找你。”   薛望夜听着门外渐近的脚步声,再不敢犹豫。   刀起,刀落,正中心口!   “我会照顾嫣儿,以后,像亲哥哥一样送她出嫁……”   弯弯陪着皇帝再次走进小佛堂的时候,然贵妃早已咽下了最后一口气。然贵妃曾跪在佛前千万次,祈求、忏悔,等到死后,染着她香魂的鲜血也依旧飞溅在佛祖脸上。   弯弯在佛前站定,双手合十暗暗道:   沧海已然桑田,冤冤相报也没有意义。徐府虽然可恶,府上那些妇孺却很无辜。虽然母妃的事没有着落,但我不想,也不希望父皇徒造杀孽。佛祖在上,请保佑这世上的有情之人,终能成为眷属。   佛祖依然拈花而笑,只是那笑配着脸上的血花,显得格外妖异。   作者有话要说:  我最爱的小天使们,因为某些原因,最近的更新时间会有点乱,但保证更新频率会上来。   作者君为了更新也是拼了,这年头竟然断网,手机流量用光没法开热点, 抓耳挠腮半天想了个办法,跑好远去蹭网。终于发掉啦,满地打滚求抱抱求亲亲~    第22章 二十二 阳谋   然贵妃自戕于嫣然斋小佛堂。   消息一传出,举宫震惊。谁也没有想到,那个在雨夜潜行杀人的凶手,竟是修身礼佛的皇贵妃。有人唏嘘不已,更多的人则幸灾乐祸。正在人们议论纷纷的时候,一个更令人惊讶的消息悄悄传了开来。   有知情人士称,七公主被然贵妃推下山崖后,竟与那个草包将军薛望夜同吃同住了整整两天!   两天!   男未婚女未嫁,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于是,有捕风捉影之徒,交头接耳之间就传出了十多个版本。一个比一个香艳,一个比一个龌龊。各世家子弟茶余饭后一听,通体舒畅,喜上眉梢,恨不能弹冠相庆。啊呀,七公主殿下终于有人收了,那他们……就安全啦!唔,虽然那薛望夜窝囊了些,但好歹是将军府的唯一继承人。这,丑八怪公主和胆小鬼将军,是绝配啊!   消息传到德淑宫的时候,弯弯刚刚给德妃喂完药。她先是诧异地抬了抬眉,待问清楚个中细节后,竟勾起了唇角,道,“父皇那儿什么反应?”   “陛下勃然大怒,直接杖毙了两个嚼舌根的下人。不仅如此,还命人彻查此事,说是查出来谁人传的谣,杀无赦。”冬青一口气说完,再看看自家主子要笑不笑的样子,不满道,“殿下怎么还笑得出来,这肯定是有人污蔑,绝对不能放过他!”   “好好好,绝对不放过他!”弯弯敷衍地应她,转眸间又笑出了声,“那我们冬青快来说说,是谁传的谣?”   冬青暗暗吐了吐舌头,嘀咕道,“殿下也知道我笨,这种费脑子的事情我还是不要管了,我只管到时候跑过去揍人就对了……殿下您快别笑了,这些人编排得实在太难听,这摆明了是要将一个女人给毁了!”   弯弯噗嗤一笑,见冬青脸都气白了,再笑下去她估计就要哭出来,便道,“行了,本宫是那种任人欺负的主吗?乱嚼舌根的先记着,日后有的是办法收拾他们。”   冬青这才把眼底的湿意憋回去,“还有那个造谣的主使,要狠狠收拾!”   说到主使,弯弯眼睛里是藏也藏不住的笑意。冬青正觉纳闷,秋瞳就从外面走了进来。   “殿下,造谣的主使查到了。”秋瞳行了礼,禀告道。   “谁?”冬青咬牙切齿!   “是大公主殿下。”秋瞳想了想,道,“陛下这次动了真怒,将大公主召进了乾凌宫议事大殿,说要亲自重罚。皇后娘娘听到消息,已经赶了过去。”   冬青听完抚掌称快,弯弯却柳眉一挑,“你是说,这消息是大公主暗中放出去的?”   “陛下查出来的,应该不会有错。”秋瞳看到弯弯神色,疑惑道,“殿下认为不是她?”   弯弯沉思片刻,突然轻笑一声,饶有兴趣道,“一直知道他有些心思,没想到还挺能筹谋。”   秋瞳与冬青面面相觑,听得满头雾水,完全不明白自家主子在说什么。却见弯弯水眸微凝,突然问她们,“薛望夜在做什么?”   两人一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咬着唇不说话。最后,还是冬青受不住这无声逼问,小声道,“薛将军跪在乾凌宫门口请罪,已经跪了半个时辰。”眼看着弯弯脸上变色,她赶忙解释道,“殿下恕罪,我们并非故意隐瞒,是怕殿下知道了会去向陛下求情。殿下,陛下正在生气,外面又是风言风语,您可不能……”   “谁说本宫要去替他求情?”   站在一旁的二人顿时傻眼,冬青结结巴巴道,“这,殿下与薛将军共患难……”   秋瞳也嚅嗫道,“薛将军重伤未愈,我们担心殿下会……”   弯弯笑眯眯的,心情很好,“他跪就对了!要算计本宫嫁给他,跪一跪又何妨?跪多久,他都值得!”   “啊?!”   秋瞳和冬青这次是真傻了,四只眼睛两张嘴,张得大大的,好半天才找回自己声音。冬青气得嘴唇都在抖,“殿下的意思是,这,这是薛将军造的谣?可是不对啊,既然想求娶殿下,为什么还要故意抹黑?”   弯弯笑而不语。秋瞳看了看自家主子脸色,道,“薛将军可能感觉到了陛下的不赞同,才出此下策。”   弯弯点头,“他把这黑锅丢给皇姐背,真是再聪明不过。皇姐与本宫不对付,肯定不遗余力将谣言放出去。而一旦被查,父皇碍于皇后和皇姐的面子自然不能深究,根本查不到他头上。”   冬青听明白后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那姓薛的安了什么心,这也传得太难听了太过分了!”   “不难听父皇怎么可能松口?”弯弯戳了戳冬青的脑门道,“正好拿父皇没办法,走,收拾收拾一起去趟乾凌宫。”   快到乾凌宫的时候,弯弯掀开轿帘看到了薛望夜。他孤零零一个人跪在磅礴大雨中,远远看去像一只倔强的蚂蚁。   秋瞳看到弯弯脸上的不忍,轻声道,“殿下,要不要奴婢送把伞过去?”   “既然跪了就得跪出诚意,撑把伞像什么样子?别说下雨,下刀子他都不能动。”话虽说得狠,她转眼就吩咐冬青去送药送吃的。秋瞳看在眼里,笑在心里,嘴上却什么也没说,安安静静陪着弯弯进去拜见皇帝。   皇帝看到弯弯之后闷闷不乐,唉声叹气了好久才愧疚道,“你皇姐这次做得太过分,朕罚她不准参加春猎,禁足一个月不准出门。”   “相信皇姐是无心之失,并没有想到那些人能传得这般难听。”大公主有皇后一族撑腰,弯弯对此结果并无意外。她替皇帝揉揉太阳穴,反过来安慰他,“父皇切莫生气,气坏了龙体可怎么办?您可是跟儿臣保证过的,您要寿比南山,这样才能纵着儿臣横行霸道。”   皇帝被她逗笑了,回头点着她精巧的鼻尖道,“就你会哄父皇,别以为父皇不知道你的小心思!”见小女儿无辜地朝自己眨眼,他努力板起脸道,“出了这样的事,别的女儿家早就寻死觅活大哭大叫了,你呢,你还笑得出来!”   弯弯耍赖抱住皇帝一条胳膊,娇娇地嚷,“儿臣哪里是一般女儿家?儿臣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有父皇给儿臣撑腰呢!”   皇帝本是要狠狠训一训她,被她赖在身边一顿撒娇,心里早就软成了一汪水。于是握住她乱摇的小手,语重心长道,“儿啊,父皇不舍得你嫁去将军府。那将军府,一大半都是疯子傻子,没几个正常人。薛望夜虽然年少成名,现在却差不多是个软骨头。当家做主的主母又是个脾气古怪的老婆子,你要是去了那种地方……”   弯弯忽然觉得有点难过,连眼眶都有些发湿。她扫过父皇鬓边的几根白发,不禁哽咽起来,“虎父无犬子,父皇要相信儿臣才对。”   皇帝闻言疲惫地点头,拍了拍她的手说,“是啊,朕的弯弯长大了!”   弯弯不喜欢这种伤感,吸了吸鼻子靠到皇帝肩膀,“弯弯不是以前的蚕宝宝,现在是一只能飞的漂亮花蝴蝶!”   皇帝哈哈大笑,捏了捏她鼻子,叹息不已,“你小时候啊就是个调皮的小不点!有段时间啊,非说自己是蚕宝宝,从早到晚裹在被子里死活不肯出来,直嚷着要变成花蝴蝶!父皇当时告诉你,蝴蝶是毛毛虫变的,把你给气得哭了一整天……”   “父皇还说呢,谁让您以前总是骗人!”   “哎父皇何时骗过你,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父皇以前骗儿臣是属猫的,十二生肖,哪里有猫啊?”   “那是你当时非要养一头驴,非说你自己属驴……”   “……那,那也可以直接告诉儿臣属虎啊……”   “可是你那段时间,嚷嚷着属什么就要养什么!肯定让你属猫啊,属虎还了得!”   “……”   静候一旁的李公公拼命忍住笑。   他终于可以松口气,抹着额上细汗,暗道七公主果然有本事,几句话逗得陛下笑哈哈。说实话,他都已经做好二人吵架闹翻的准备了!如今两人言笑晏晏,他总算放了心。   待到弯弯离开,李公公换了盏热茶递上,问道,“陛下,难道真的准备让七殿下嫁去将军府?”   皇帝抿了口茶,无奈道,“都闹成这样了,朕也只能赐婚,难道真把那薛望夜给打杀了?要真杀了,将军府那老婆子一定会跟朕死磕!当然最主要,还是因为弯弯……”   李公公连连称是。   皇帝浓眉不展,想了想又道,“朕的弯弯还小,赐婚就赐婚,缓兵之计先拖着。万一她哪天想明白了,朕再给她换个好的!唉,她为何就是不喜欢宋御呢?”   李公公是个人精,张口就道,“依老奴看啊,问题可能出在宋大人那里。七殿下原本对宋大人有那么点意思,可是宋大人几次三番忽视,惹恼了殿下。”   皇帝深以为然,打起精神道,“快,宣宋御进宫,朕要和他好好谈谈。还有,过不了多久就是春猎,你好好安排。朕得想想,怎么撮合撮合!”   李公公领命,但想起门外跪着的薛望夜,没有立刻退下,“陛下,薛将军还跪在乾凌宫门口。他重伤未愈,外面还下着大雨,这……”   皇帝摆了摆手,眼皮都没抬一下,“不用管,弯弯那孩子肯定去跟他说话了。她歪点子多的是,等着瞧吧!”   弯弯的确是找薛望夜说话了。而且正如她父皇所言,开口第一句话就是,“你蠢不蠢,真傻乎乎跪到现在。这么大雨这么重伤,随便装个晕就可以回床上舒舒服服躺着了!”   薛望夜没料到她会来,匆忙理了理头发和衣领。当然,淋了这么久的雨,再怎么理也理不出什么名堂。不过,他还是郑重地收拾了一番,抖着发白的双唇一脸正色道,“殿下,我还有话要说,可不可以等会儿再晕?”   弯弯掩唇而笑,“嗯,准了。”   薛望夜挪了挪双膝,跪得更直了一些,“其实,这次的谣言,是我所为。”   弯弯没想到他径直承认,哦了一声扬眉问他,“原来薛将军骨子里这般流氓。那你说,传得这般难听,本宫以后怎么办?”   “已有对策,再过几日,我就能让谣言烟消云散。”薛望夜说到此处顿了一顿,惨白的脸蛋微微发了些红,道,“还有,我,我会负责。”   “你如何负责?”   “我……”薛望夜一噎,紧张得双手握拳,大雨中的脸也变成了猪肝色。   弯弯撑着一把油纸伞,眼看他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口,笑盈盈替他转移话题圆场,“薛将军今天这身打扮还算像样,怎么,装了这么多年,为什么突然不装了?”   薛望夜换下那身“公鸡服”,着了最简单的白袍,头发全部束起,露出一双目光坚毅的眼睛。尽管脸色发白,尽管跪在雨中,他也光彩夺目丝毫不见狼狈。弯弯心中暗道,她看中的薛望夜,是个与众不同的美男子。   薛望夜腰板依然挺直,抬起头直视弯弯双眼,说道,“因为以前只有我一个人,以后就再也不是了。我不想让她跟着我屈躬卑膝,所以从今往后,我不会再躲在暗处,会站出来,会堂堂正正地讨回公道。”   弯弯当然明白那个“她”指谁,然而她装傻充愣偏不接话,反而好奇地问了另一个问题,“所以,你装疯卖傻这么多年,是为了积蓄力量讨公道?”   “是为了讨个公道,也是为了活下去……”   弯弯曾猜测薛望夜装疯卖傻的原因,却终究没有仔细问过。现在听到他的说法,直觉此事不简单。既然父皇已经不反对,她便想要问问清楚,“讨什么公道,问谁讨?”   大雨倾盆,两人一跪一站,隔着雨帘相望。此时此刻,薛望夜只觉得自己的胸口不堪重负。他将头抬得高高的,努力让声音听起来铿锵有力,“这件事很重要,你嫁给我,我就告诉你。”   “你说什么?”弯弯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你敢不敢嫁给我?!”   雨很大,噼里啪啦砸在天地各处。而薛望夜的声音盖过了所有,震得弯弯双耳嗡嗡作响。她捏了捏伞柄,居高临下傲然而笑,道:   “你敢娶,我就敢嫁。”   作者有话要说:  薛将军:宝宝有苦衷,但是宝宝不能说   作者君:没关系,没人要看你,大家都是来看弯弯出风头的   弯弯:有个叫一暖青灯的说,本宫马上要美美美,美翻全世界了   小天使:不知所云的小剧场,重来重来!    第23章 二十三 偶遇   薛望夜在乾凌宫门口跪了三天。第四天的时候,皇帝终于将他召进了内殿。   众御医见状激动得老泪横流:那薛望夜跪一刻晕两个时辰,好不容易把他弄进太医院,醒了又自己跑出来跪。跪个一刻钟,再次两眼一翻晕瘫在地!如此循环整整三天,简直是要拆了他们那把老骨头!什么,你说别管?七公主这几日有事没事就往太医院溜达,有几千种法子让你主动去管!   于是,重伤未愈的薛望夜越跪越精神,神采奕奕,容光焕发。领完旨出宫回府的时候,门口的守卫见了忍不住在背后窃窃私语:   “这望夜将军几日不见,怎么感觉突然变了个人似的,有点不太一样。”   “当然不一样,陛下今早赐婚了,人家现在可是准驸马!”   “听说了,陛下不是最宝贝七公主嘛,怎么舍得赐婚?听说那将军府是满门的疯婆子,吓人得紧!”   “出了这种事,流言满天飞,又被毁了容,还能怎么办?不过陛下到底舍不得七公主,说是要留一年再办婚事。”   “怎么,你没听说吗?七公主和望夜将军那些事完全子虚乌有,是被人故意诋毁。这两天皇城里都传遍了,明明是望夜将军英雄救美,莫名被人编造成了那等俗烂破事!”   “谁传的,我怎么没听说?”   “一开始是从禁卫军传出来的,说当时找到七公主的时候,望夜将军奄奄一息,连说话睁眼都不能,要是晚去一步,他就一命呜呼了!都那样了,还怎么做龌龊事情?就连右相宋大人也开了口,自责没有安排妥当,造成某些人不必要的误解,累及七公主的清誉。”   “竟是这样?!那背后造谣之人真是可恶,还好宋大人站了出来,否则七公主真是冤枉啊!”   “是啊是啊!我有个叔叔的邻居的姑姑的表侄的远房表亲,正好在德淑宫当差。听说啊,宋大人这几日连番往七公主那儿送礼,绫罗绸缎,金器古玩数不胜数。”   宋御曾对七公主不屑一顾,甚至因为她跳了次湖。谁也没想到,这位贵公子的态度说变就变,现如今不但送礼送物百般示好,还不惧诋毁站出来为她申辩。   乾凌宫里的那位知道后哈哈大笑,连夸宋御孺子可教总算开了窍。被禁足的大公主却是又哭又闹,躲在房里狠狠打砸了一番才略微消停。而再次被推上风头浪尖的七公主呢,据说最近心情甚好,好吃好喝睡得香。被人问起宋御,她只懒洋洋地回了三个字,“戏真多。”   这一日,五公主来德淑宫陪她说话,见她这副的模样忍不住小声说,“其实,我觉得宋大人挺好,比薛将军强太多了,小七你要不要,再考虑考虑?”   “之前无动于衷,等我被赐婚又跑来大献殷勤,谁知道安了什么心?”弯弯指了指边上那些箱子盒子,不耐烦道,“他的东西都收拾好了,等会儿全抬你那儿去,就当是五姐姐大婚的贺礼。”   “这……这也太贵重了吧!”   弯弯握了握五公主的手,认真道,“五姐姐还有一个多月就要出嫁,等你到了婆家,需要多方打理,到时候少不得钱。这些东西反正也不是我的,扔了又怪可惜,就当借花献佛了。”   当今皇帝育有三个公主,疼大的宠小的,只对这个五公主冷淡疏离。再加上她母妃云嫔长期卧病在床,母族势力不大得不到倚靠,就养成了五公主这么个柔顺谦恭的性子。她与另两位公主不同,像一朵开在风中的小白花,讲话细声细语,办事瞻前顾后。尽管如此,弯弯还是和她走得最近,从小到大都只亲昵地叫姐姐。   五公主听到出嫁,双颊红彤彤如朝霞,忸怩了半晌嚅嗫道,“小七,其实今日,姐姐是有事相求。”   “在我这儿,五姐姐怎么还说‘求’这个字?”在弯弯心里,她的五姐姐是整个皇宫里最干净的人,善良纯洁不算计人心。她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姐姐,也羡慕她,羡慕她能在最绝望的时候也能保持住一抹纯善。因此,弯弯虽是妹妹,却仗着受宠为她筹谋良多。于是,顺带着皇帝也多看了这个女儿几眼,发现她长大了该婚配了。   东看来西看去,也不知怎么搞的,五公主谁也没看上,偏偏看上了平阳侯世子马风云。那马风云人如其名,是皇城的风云人物。他长得一表人才,样貌才情样样好,却有一个出了名的坏毛病——流连勾栏不能自拔。   弯弯知道后想方设法捣乱,可五公主入魔了一般,愣是对那男人言听计从。两人非但没被搅和,还顺利请了皇帝赐婚。弯弯最终只能放任不管,毕竟连云嫔娘娘都没说什么,她一个妹妹蹦跶又有何用?   此时见五公主满脸羞涩,想起他们婚期将近,弯弯敛起了笑容,“五姐姐不会是想见那马风云吧?我可听说了,婚前相见不吉利。”   五公主羞愧难当,咬住双唇含起泪,声如蚊呐,“小七你有所不知。我们很早就说好了,大婚之前不见面,只通书信。原本三天就有一封的,可是不知为何,连着半个月他也没托人送信来。我,我就是担心他会不会出了什么意外……”   弯弯脸色难看,不满道,“他可是堂堂平阳侯世子,能出什么意外?要我说,肯定是在他红颜知己那里快活!”   “不会,”五公主用力摇头,“他发过誓的,不会娶那月娘过门,会和她断干净。”月娘是天香楼的头牌戏子,一把好嗓子远近闻名,在梨园地位数一数二。她是马风云众多红粉知己中最特别的一个,身陷勾栏瓦舍,却仙姿玉貌,才艺双绝。据说,马风云曾想纳她为妾,却被毅然拒绝。出人意料的是,马风云对此不但不怒不惊,反而动了真情,没事就跑去与之琴箫合奏,作画赋诗。   弯弯闻言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一眼,“那他断了吗?五姐姐,你说你不知道他最近在做什么,那你去查了吗问了吗?唉你别光摇头,我都知道你难道会不知道?”   “不,那一定是误会,他一定有什么苦衷……”   弯弯再好的脾气也被磨没了,火冒三丈地站了起来,“苦衷?是什么苦衷逼得他天天往那月娘的绣房跑?跑得连未婚妻的信都来不及写?”   五公主张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任由眼泪滑出眼眶,落到地上碾成了灰。弯弯见不得她哭,暗道这个姐姐千好万好,就是一碰到马风云那渣子就忘了自己是谁!   一个愁眉不展,一个无声哭泣,房间里霎时陷入了僵局。最后,还是弯弯先开口,苦口婆心劝她,“还有半个月是春猎,春猎后半个月你们就要大婚。浪子回头金不换,这话没错。但是,他真的回头了吗?五姐姐,终身大神不是儿戏,你真的想明白了?”   五公主呼吸微促,揪住锦帕的指尖颤抖不已。末了,她抬起朦胧泪眼,凝声道,“小七,姐姐很少求你,你就当帮姐姐最后一次。你陪姐姐出去偷偷看一眼,只看一眼。如果……如果他果如传言一般,我立刻回宫求父皇收回成命,解除婚约!”   “此话当真?”弯弯双眸一亮!   五公主垂泪点头,两靥尽是悲痛。   弯弯丝毫不顾她肝肠寸断的模样,当即眉开眼笑,“好,别说溜出宫去看一眼,就是上刀山妹妹也陪你。但是有一样,如果马风云真在别的女人那厮混,你必须回宫去父皇那儿解除婚约!”   “好。”   弯弯喜形于色,一面拉着五公主乔装打扮,一面吩咐秋瞳等人收拾准备。两位公主要微服私访,这可并非小事。为了安全起见,冬青建议带上皇帝拨来的两名高手。弯弯在护国寺吃过亏,对此也不反对。   只是一想到护国寺,就必然想到薛望夜。掐指一算,已经数日没有见他。上一次相见,还是在乾凌宫门口。那呆子,被她最后一句话吓得瞠目结舌。直到她带人走出了好远,才听到那落汤鸡的一声欢叫。   秋瞳话不多,却最懂眼色。眼看着自家主子频频走神,便试探着问她,“殿下,听说薛将军最近恢复得不错,下床行走自如。那勾栏之所鱼龙混杂,要不要……”   弯弯闻言喜上眉梢,按捺住情绪假装纠结了一会儿,“唔,他也该躺够了,多动动才恢复得快。夏蝉你去知会一声,让他去天香楼等,就说……”她看看身旁的五公主,补充道,“就说本宫有要事与他相商!”   夏蝉领命而去。弯弯则与五公主坐进一辆不起眼的黛蓝油布马车。   马蹄嘀嗒,踏着轻盈的步伐,出了宫门,没入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弯弯第一次偷溜出宫,对车外的一切都好奇不已。她撩开车帘一角,一路看得眼花缭乱,眼睛里难得染上了丝丝童真。   正看在兴头上,马车一顿,骤然停了下来!   这一下猝不及防,五公主砰地一声撞在了车门上,当下就起了个包。弯弯虽然没被摔着碰着,也着实吓了一跳,一边拉起五公主查看情况,一边寒声问道,“怎么回事?”   “回二位公子,路被堵住,我们可能要绕道了。”外面传来冬青的回话。   微服出宫自然需要掩藏身份,“殿下”是绝不能叫的。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车上二人束起长发换上了男装,摇身一变成了“公子”。   “如此宽的街道,为何会堵?”   这次,冬青掀起了车帘门,支进半边身子轻声道,“好像谁家出殡,不少人看热闹,把路全给堵了。”   “刚才你们不是说,马上就要到天香楼了么?这种闹市,怎会有人出殡?再说了,出殡有何好看的?”弯弯秀眉微蹙,掀起车帘往远处眺望。   她不看便罢,一看之下不禁呼吸一窒。   只见,远处一队人披麻戴孝,哭声震天。漫天飞舞的纸钱中,有一人锦衣玉带,额系一根白麻布带,正在扶柩大哭。   弯弯双目圆睁,不可置信地脱口而出,“马风云?!”   作者有话要说:  眼睛都睁不开了   过渡章,宝贝儿们要耐得住哈~    第24章 二十四 抉择(捉虫)   “马风云?!”   话一出口,弯弯懊悔不已。眼看着五公主因为这一声夺门而出,她连忙戴上帷帽,紧随其下。   弯弯从没见过这样的五公主。那个纤细瘦弱,柔顺温和的五姐姐,不知哪来的力气,竟推开重重人群拼命往出殡的队伍挤去!   弯弯喊也喊不住,干脆将手中另一顶帷帽递给护卫,命他速速追上。护卫虽不能踩着人头飞过去,但好在身手矫健,须臾之间就拦住了五公主。   待到弯弯和冬青等人赶上之时,她已戴上帷帽,站在了人群最前方。这个位置,离送葬队伍特别近,弯弯甚至能看清楚马风云那糊了一脸的鼻涕眼泪。他虽未披麻戴孝,但额头上系了条麻布。那麻布苍白刺眼,配着他一身绯色滚金边的锦衣玉袍,显得颇为怪异。   “月娘啊月娘,你怎么就去了呢!”马风云双腿发软死死扒住棺木,手指上的玉扳指拍得嗒嗒作响。   “月娘?”弯弯原本脸色铁青,闻言不由得大吃一惊,“天香楼的那个月娘死了?”   由于围观百姓众多,不少人听到了弯弯的问话。此时此刻,谁也没心思去管谁问的,只自顾自唧唧喳喳议论开来。其中一位妇人抹着眼泪,“真是作孽哦,多风光一姑娘说死就死了,红颜薄命哟!”   “唉,才子佳人一对,偏偏命运不公,要弄个阴阳两隔。”说话的是个唉声叹气的书生。   “也是没了办法,小小戏子遇上人家公主,根本争不过。”先前那妇人眼睛又湿了,瞧着不远处的马风云叹息不已,“原本以为这马世子混迹勾栏不是什么好东西,没想到还有点良心,不顾非议跑来送行。唉,仔细想想,他们俩也算郎才女貌,真是可惜了!”   “是啊是啊,那月娘也是可怜,被逼无奈进了天香楼。好不容易碰上个真心相待的公子,却又落了这般下场。”一旁百姓纷纷附和,多是同情身份卑微的弱女子月娘,或者称赞马风云良心未泯。然后说着说着,就开始说那马风云有情有义,非好色之徒等等。   弯弯等人站在一旁听了一会儿,大致明白发生了何事。其实也挺简单,就是马风云跑去与月娘摊牌,说是要一刀两断永不相见。谁知原本高冷清贵的月娘突然不肯,抓住他闹着要绝食。一来二去,拉扯了好多天,马风云终于坦诚,说是年前就被赐了婚,他再过一月就要娶五公主过门。月娘如梦初醒,亲笔写下“甘愿成全”四字相赠。   马风云当场痛哭失声,留了房契地契让她打算以后生活。谁曾想,他才一个转身,月娘竟一条白绫自、缢而亡……   耳边语声纷杂,弯弯扶住微微颤抖的五公主,不禁冷笑连连,“一个男人滥情,生生辜负了两个女人,有什么好夸的?”世人真是好笑,不分是非就先同情起了同阶层的月娘。还夸马风云有情有义,殊不知最坏的就是他。马上就要迎娶公主,他不但不收敛言行,还有脸跑出来哭!他丢的岂只自己的脸?他丢了侯府的脸,也丢了皇家的脸!   冬青早就听不下去,扯开嗓子就骂,“他要是心中只有月娘,就该好好待她,不顾世俗把人娶回家,为何又跑去向当今圣上求娶公主?说什么情深义重,分明就是个三心二意的伪君子!”   冬青不比弯弯,嗓门特别大。她这一吼,周边之人全给听了个一清二楚。刹那间,人群一静,目光古怪地齐齐看向那马风云。   马风云原本已经停了哭,突见周边鸦雀无声,陡然就是一个高亢的嘶喊,“月娘啊,今生无缘,来生你一定要等我!”   话落,两眼一翻,晕倒在地。   他一倒下,两个家丁打扮的壮汉就不知从哪儿窜了出来。抬起人就走,一边走一边还喊,“世子爷保重,小的们一定好好安葬月姑娘!”   众人噤声不语,自行分立两旁,让出了一条道来。至此,出殡的队伍终于继续前行。   弯弯原本以为,五公主肯定要去追着马风云问个明白。谁知,五公主拉着她转身就回到了马车上。摘下帷帽,她满面是泪,双眼红肿如核桃。   弯弯心下一松,暗道这次总算看明白了吧?她拉起五公主的手,柔声安慰,“五姐姐别伤心,马风云这般行事,父皇定然饶不了他。这门亲事,不要也罢,到时候父皇再替你……”   “不,”五公主打断她,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小七,这件事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   弯弯有种不祥的预感,果然下一瞬就听对方哭道,“我逼迫他们分开,害得月娘自缢而亡,我才是罪魁祸首。”   “月娘之死是马风云之过,与你何干?”   “他们二人相识在先,是我,都是我……”   冬青被弯弯惯得一向多嘴,见状忍不住说了起来,“五公主殿下千万别这么想,别说他是娶公主,就算娶个平常人家的小媳妇,正室进门前也是不准纳妾的。要纳妾,要等到正室几年无所出才可。现在他想当驸马,以前的风流债自然要清理干净。这事儿,错不在你。”   “你看,连个小丫鬟都想得明白,你怎么就这么糊涂呢?”弯弯气得头都有点发昏,“虽然我们并未看到马风云与他人厮混,但今日之事,比混迹勾栏更可恶。五姐姐你看清楚了,他不是好人,根本不值得托付终身!”   “不,如果他今日对月娘之死无动于衷,我必然扭头就走。可是,他明明有情有义,对一个曾经相恋的戏子都有恻隐之心……”   后面她说了什么,弯弯已经听不到。她气得额头青筋直跳,差点就想抡起一巴掌扇醒她!然而毕竟是自己姐姐,她终是下不了手,只能负气地拍拍马车,朝外高声道,“走,立刻回宫!”   “且慢!”五公主抬眸制止,楚楚可怜道,“小七,我,我还想去一个地方。”   “不行!”弯弯想都不想就拒绝,“话先放在这里,那马风云之流入不了我的眼,以后见了面,不打他就是好的。五姐姐若想让我陪你去见他,恕我这个做妹妹的办!不!到!”   五公主连连摇头,解释道,“我不去见他,我想去那月娘的墓前看一眼。我保证,看一眼我就离开。”   弯弯还没说话,一边的冬青就急得跳脚,“我的两位公主,那可是坟地啊!多晦气,去不得去不得!”   弯弯虽然同情那个月娘,但并不愿意掺和进这些是非里。况且,活着才有希望,这下人都死透了,早晚成为一架白骨,去看一眼又有何用?她怕五公主去了要伤心自责,于是解释道,“天色不早,我看还是别去了。早上出德淑宫的时候,刘嬷嬷和秋瞳各自带了人引开注意力,我们才得以顺利出宫。现在天色不早,若是回去晚了,肯定要穿帮。到时,父皇不能把我怎样,你又要挨罚。”   “早上能这么快出宫,是因为小七你有父皇亲赐的金牌。有这块金牌在,回宫晚一些也无妨。我们还带了两个高手,安全不成问题。若是回去真被父皇发现,我甘愿受罚。”   一向柔弱不争的五公主,几乎想要跪下来恳求。弯弯瞧她低声下气、妄自菲薄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一定要去看?”   五公主螓首微垂,羞愧得无地自容,“小七,说了你恐怕要骂我。但我不想骗你,打心眼里,我很感激月娘的成全。”   弯弯突然觉得自己不认识她了。她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陷入爱情里的陌生女人,浑身都没了力气。她无力地靠在车壁,半阖着眼帘,沉默良久。   她不说话,冬青也不敢吭声,只五公主一人殷殷期盼地看着她。   最后,弯弯长长叹了口气,似下了很大决心,对冬青道,“听五公主的,让她去看一眼吧。”   “可是,那种地方太晦气!还有,薛将军可能已经在天香楼等着了!”   弯弯抬手止住冬青,“让人通知薛望夜,说我们换地方了。走吧,早些办完,早些回去,本宫有些累了。”   冬青无奈,退身出去安排。   马头调转,车子再次缓缓而行,弯弯却再也没有心情看看窗外的热闹景象。她见五公主欣喜又感激地想说什么,抢先开了口。   “五姐姐,我答应送你过去,但并不代表我认同你的说法。还有,这是最后一次。从今往后,只要与马风云有关的事情,都不要找我。包括你们大婚,我是绝对不会参与的。出嫁那天,姐姐也不用等我了。”   弯弯的语速很快,说完就扭过头闭目养神。五公主俏脸惨白,晶莹的泪珠挂在腮边将落未落。她明白,这次是真惹小七生了气。这个随她一同长大的妹妹,终于也要与自己越走越远。   五公主死死将锦帕捏在手心,沉重地点了头,“小七,你一直很幸运。从小到大,身边都不乏疼你宠你之人。你不会懂也不用懂,当所有人都轻贱你的时候,有人向你伸手是多么珍贵。马风云,他就是那个曾经拉过我一把的人……”   话落,马车里陷入了彻底的死静。两人一人靠在一边,谁也不看谁,谁也不说话。半天光景,出发时的那种欢快不复存在。   车外的冬青等人见状,都不敢大声说话。一路上多次打听,才沿着踪迹寻到了城西一处山脚下。那里草木繁盛,却杂而不乱,零零散散搭了一些坟墓。   马车停下之后,弯弯第一眼就看到站在远处的薛望夜。彼时日头偏西,他负手立在火红的斜阳下,笑盈盈与她相待。   弯弯的眼睛笑成一座桥,将所有烦忧抛在脑后,飞快跑了过去。山路不平,薛望夜生怕她摔着,赶忙上前去迎。   五公主站在马下,看着他们渐渐站在一处,眼底滑过艳羡。她拢了拢衣袖,转过脚尖,孤身一人走向远处那座唯一的新坟。   这厢,弯弯围着薛望夜转了一圈,上上下下看了一遍,昂着脑袋满意道,“唔,好看。”   薛望夜堂堂七尺男儿,被她两个字夸得不好意思。垂眸看向只到自己肩膀的姑娘,他红着脸捉住她的手,“别转了,小心头晕。”   薛望夜扶住弯弯后,瞧见远处的五公主垂头站在坟头,不禁问了缘由。弯弯并不隐瞒,将其中种种一一道来。薛望夜摸摸她的头,“人各有命,各安天命。你一向不爱多管闲事,偏就对五公主的婚事耿耿于怀,大概是一种执念。”   “我这次的确是多管闲事,不过我这不叫执念,她那才是执念。”   “啊,哦,也是。”   “也是什么?是我多管闲事,还是她太执着?”   薛望夜想了想,说道,“你说得对。”   “我说的哪句对?”   “你说的都对。”薛望夜说完,见弯弯猫儿一样的眯起眼,心头很是满足,“你今日想找我帮忙揍那马风云,现在不需要了吧?”   弯弯摇头,泄气道,“罢了,你都说了人各有命。也许是我太过霸道,把自己的喜好强行加到姐姐头上。”   两人几日不见,再见已是有了婚约的男女。出乎意料的是,两人都不觉得尴尬,反而更加熟稔自然。他们站在一处,一问一答,越说越多。待到冬青提醒,他们才发现五公主已经回到马车。   两人聊得意犹未尽,一时都有些恋恋不舍。然而时辰不早,必须立即回宫了。   薛望夜取出一只小瓷瓶,放到弯弯掌心,嘱咐她,“这个药是邻国的皇庭秘药,是我托父亲以前的朋友,从边关弄回来的。我仔细问过,它可以解开你母妃所中之毒。”   两三个月之内,弯弯已经收到过无数种“秘药”,但至今没有哪一种可以唤醒母妃。对此,她不抱太大希望。   薛望夜看着她收好瓷瓶,细细叮嘱,“此药每日一粒,以水服下。究竟服用几日才可以清醒,要看德妃娘娘的情况。”确认她记清楚了,他才陪她往马车方向走。   夕阳西下,他们并排而行,影子也随之融为一体。薛望夜看着凑在一起的影子,垂眸问身边的弯弯,“若你母妃醒来,不喜欢我怎么办?”   弯弯停下脚步,伸手戳了戳他的后腰,“你是想娶我,还是娶我母妃?”   薛望夜哑然失笑,捉过弯弯的手指头牵住,“好,那我讨好你就够了。”   “我可不要你讨好。父皇和母妃也是,端看你的本事了。”   薛望夜马上点头称是,“殿下就看着,薛某斩五关过六将,一定将他们拿下。”   弯弯昂首阔步回了马车,脸上是掩不住的小得意。薛望夜则牵着白马站在原地,目送那辆马车渐行渐远。   薛望夜知道,马车载着他心爱的姑娘,最终会回到“那个人”的身边。这么多年,他曾无数次被暗示,也曾莫名接到一些零散的证据。所有的这些,都不约而同地指向了龙椅上的“那个人”。   他几乎信了,信了个九成九。然而此时,因为弯弯他想将行动暂缓。他曾受过不白之冤,清楚地体会过个中滋味。他不想让其他人蒙冤,尤其那人还是心爱女人的父亲。再等一等吧,等到他将最后一处疑惑解开……   薛望夜翻身上马,缰绳一抖就准备离去。   却在此时,空荡荡的坟地里突然传出了异样的声音!   刺啦刺啦,像是指甲刮过木头……   薛望夜浑身一震,立即勒住马侧耳倾听。那声音不大,闷闷的,时断时续。他略一犹豫,翻身下马,大起胆子循声而去。   一步,又一步,他离声音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一座墓碑前。薛望夜眯眼细看,发现碑上刻着血红的字眼,上书——月娘之墓!   薛望夜只觉得毛骨悚然,头皮发麻!正不知如何是好,墓里却再次传来了不寒而栗的声响:   砰!砰!砰!   一声接一声,沉闷又绝望,好似回家的旅人拍打木门想要进来,又好似踏破黄泉的鬼魂拍打着棺木,想要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宝宝们,请不着急,听我慢慢说来,爱你们~   然后,好像暗示得太明显hiahiahia    第25章 二十五 喜欢   薛望夜从坟地里挖出个女人。   那女人容色艳丽,正是远近闻名的天香楼头牌,被传“自、缢而亡”的月娘。   月娘还活着,除了脸色憔悴略有虚弱外,并无大碍。出人意料的是,她很镇定,不哭不闹不慌乱,安安静静地跪下来磕头谢恩。   薛望夜瞧瞧挂在树梢上的月亮,又瞧瞧一身寿衣跪在脚边的女人,只觉得脖子后面莫名吹起了凉风。从发现动静,到下决心去挖,再到挖出来,整个过程都有点不太真实。   “快起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听说,你为了成全马风云和五公主殉情了,可是……”   月娘终于变色,脸白得像个死人,却一滴眼泪都没有流。   夜色凄凉,她站在自己歪倒的墓碑前,将整件事情一一道来。   月娘与马风云相识于天香楼,两人一见钟情,却由于身份悬殊无法结成连理。相爱却无法厮守,月娘无奈之下曾动过入侯府为妾的心思。马风云却摇头反对,说她如此入府太过委屈,要她耐心等待,发誓会找个合适的机会光明正大地迎她进门。   月娘满怀期待地等了两年,等来的竟是他不日即将大婚的消息。可恨的是,天下皆知的事情,唯独她一个人被瞒在鼓里!哭过闹过质问过,崩溃之际茶饭不思差点就一死了之。马风云无计可施,便日日候在床前,亲侍汤药,无微不至。月娘心软,便问他有何打算。熟料他取出了房契地契,得意洋洋地表示早已替她安排好了庄子,待他完婚之后,会定期前去看她。   马风云打的是金屋藏娇,坐享齐人之福的算盘!   月娘突然就不想死了,凭什么要她去死?她怒从心起,大骂他卑鄙无耻道貌岸然,要将他这龌龊心思昭告天下,要让公主看清他的真面目!事实上,偷养外室虽然受人唾弃,但在权贵之中并非没有。可惜的是,他马风云要娶的皇帝的女儿。这事一旦闹出去,娶不到公主还是小事,扫了皇家的颜面那可就要治他个藐视君王之罪!   马风云害怕了!他狗急跳墙,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月娘灌了迷药直接塞进了棺材里。打点好官府衙门各方人马,又重金摆平了天香楼,马风云等到天一亮,就上演了一场才子送佳人的街头好戏……   薛望夜恶心欲呕,狠狠咒骂了一通才微微好受些,“还好马风云找来安葬你的人不上心,他们虽然钉住了棺木却钉得不死,挖坑也挖得不深,随便放下棺木就薄薄撒了层土草草了事。莫非如此,你没醒就会被活活闷死,就算醒了也叫不出声音。”   月娘再次诚诚恳恳磕头,“谢恩公救命之恩,日后若有拆差遣,月娘万死不辞!”   “不必,是你命不该绝。”薛望夜摆手请她起身,又道,“不过,那马风云也真是粗心大意,若是真心要你死,又弄个什么迷药,灭口后放进棺材岂不是万无一失?”   月娘冷笑出声,“恩公有所不知,他没那个胆子。月娘也是死过一回才明白,什么叫绣花枕头一包草。”   “现在幡然醒悟也为时不晚,不知姑娘接下来有何打算?”   “再活一回别无他求,月娘只想看到马风云身败名裂!”月娘银牙咬碎,扑通一声跪倒在薛望夜面前,“恩公,看您周身气度,肯定并非凡人。月娘求您,求您一定要帮帮我!据说那位五公主性子温婉,若是嫁过去,肯定要吃大亏!月娘已经一无所有,不想再看到另一个女人因为马风云而陷入绝境!”   “五公主的性子我也算略知一二,她现在对马风云千依百顺,恐怕听不进任何人的只言片语。更何况,你一介平民,想要入宫见公主,并不容易。”薛望夜有些为难,想起弯弯对五公主的在意,便没有一口拒绝,“姑娘你准备怎么办?”   月娘抬起头,说道,“不瞒恩公,月娘在无意间得知了一件秘事。此事是马风云醉酒之后说漏了嘴,事关整个侯府的生死存亡!”   平阳侯府曾先后出过一位太傅两个尚书,算是显赫一时的世家大族。如今虽然日渐式微,但根基尚在。究竟是何等大事,竟会危及其存亡?薛望夜一时好奇,不由问道,“不知,是何秘事?”   月娘对于救命恩人有问必答,毫不犹豫道,“不知恩公是否知晓皇城薛家的将军府?此事便与将军府多年前的突然衰败有关!”   薛望夜喉头一窒,失声急道,“可是与七年前的三十万大军全军覆没有关?”   “正是!”月娘斩钉截铁,回道,“此事与薛老将军义子薛望年的投敌叛国有关!”   “嗡!”薛望夜双耳轰鸣,好半天才稳住自己的身体,颤声说道,“月娘,你可知我是何人?”   “不知恩公尊姓大名。”   “我的名字,叫薛望夜!”   夜幕低垂,不知哪儿来的寒鸦结群掠过,鸣声凄厉,滑向天边!   同一时刻,弯弯所乘的马车终于抵达宫门。   宫门口,有人白衣黑发,玉带金冠,在马背上抱拳一礼高声道,“微臣宋御,奉陛下旨意,恭迎公主殿下回宫!”   弯弯闻言轻撩车帘,与宋御远远对视一眼,淡淡道,“宋大人。”   宋御一马当先,提缰前行至马车前,让出身后一顶华盖小轿,道,“陛下有令,日后殿下若要出宫游玩,不必伤神谋算,只需告知微臣一声即可。微臣必当亲护左右,带殿下领略不同风光。殿下,这是微臣特意为您准备的,请移驾。”   她一个未嫁公主,偷溜或者游玩都与他右相没有干系吧?更何况,如此扎眼的轿子,还玩什么玩?处处拿父皇压她,当她害怕不成?还有父皇这是什么意思,前脚赐婚,后脚又开始点起了鸳鸯谱?   弯弯面沉如水,坐在马车中纹丝不动。五公主听到此处轻声劝道,“无论如何,这么多人看着,小七你还是坐过去吧。就算不给宋大人面子,也要照顾父皇颜面。”   见弯弯微微神色松动,叹息一声道,“看来今日之事是瞒不过父皇了,这马车就让给我,等会儿直接去父皇那儿请罪。”   宋御身后满满站了近百人。御林军目不斜视站成三排,秋瞳与刘嬷嬷则跟在宋御身后,一脸担忧地看向马车。   马车里毫无动静,众人也大气不敢出一声。   良久,宋御翻身下马站到马车正前方,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弯弯终于不能再拖,戴上面纱,无奈起身。下车之前她看着五公主,欲言,又强行止住。   五公主勉强朝她笑笑,“快去吧,早些回去休息,照顾好德妃娘娘。”   “你好自为之,保重。”弯弯心头惆怅,转身走向那顶小轿。   见状,早有宫女太监上前,引着五公主往乾凌宫方向走。宋御也含笑随在七公主身侧,待到行至轿前,他一手撩开轿帘,一手伸出去扶弯弯的手。   宋御的手与薛望夜的不同。薛望夜掌心厚实,五指粗大有力,上有老茧。宋御的手则修长白净,骨节分明,美得与弯弯的手不相上下。尽管如此,弯弯却好像没看到一般,略一躬身径自坐了进去。   ……   一旁的冬青秋瞳等人看到纷纷替他尴尬,偏偏宋御本人毫不介意,好脾气地笑笑,小心地替她放下轿帘。   一路无话,转眼便到了德淑宫门口。宋御早就下马步行,因此几步抢在冬青之前,替弯弯撩开了轿帘,伸手道,“殿下,请。”   弯弯双眉紧蹙,看了看他的手,道,“宋大人这是跟本宫杠上了?”   宋御微微弓着身子,明明是个卑微的姿势,偏让他做得分外好看。闻言,他就笑了。宋御一笑,周遭无论男女皆露出一副痴迷之相。就连看惯弯弯美色的秋瞳等人也暗叹好看,与她们家主子站在一处真是一对璧人!   弯弯却是无动于衷,此时已到自己宫门口,便无所顾忌道,“宋大人莫不是突发奇想,对本宫有了别的想法?”   宋御没料到她这么直接,被噎了一下后朗声大笑,“殿下果真有趣!”发现一众宫人都自觉垂头,默默退至一丈开外,他压低了声音道,“那么殿下,微臣若承认喜欢,您觉得如何?”   “不如何,”弯弯头颅微昂,轻笑道,“对不住了宋相宋大人,本宫过时不候。而且宋大人,你喜欢得也真够莫名其妙啊!”   宋御不怒反笑,似真似假地叹气道,“是啊,微臣现在后悔莫及。谁知道呢,真是莫名其妙啊。”他舒眉朗目,眸光停在弯弯的一双美目之上,一字一句道,“不知殿下可否告知,您又是如何莫名其妙喜欢上薛将军的呢?”   弯弯傲然一笑,“本宫可不喜欢那呆子,明明是他喜欢的我!”   宋御浓眉微挑,一脸恍然大悟,然后如释重负道,“如此甚好,微臣还有机会。”   夜风忽至,吹起弯弯面纱一角,露出她嘴角凝起的冷意,“宋御,你我属于同一种人,别以为本宫不知道你一开始的抵触厌烦。还有,当初本宫毁容伤了脸,只一夜间便谣言四起,这里面可有你的不少功劳。”   “今时不同往日,人嘛,终究是会变的。至于当时的流言蜚语,是殿下找人散播,微臣只不过在发现之后顺手而为,尽绵薄之力而已。”   弯弯点头,“本宫所传只在深宫,宋大人却顺势将其传遍天下,好一个绵薄之力。”   宋御笑眯眯站直身体,“事到如今,多说无益。殿下无需因此忧虑,也无需急着拒臣千里之外,毕竟殿下婚期尚早,一切尚未可知。接下来,端看微臣表现即可。”   “本宫不想看。”   “哦?”宋御眸色微沉,忽然道,“如果,微臣手里有德妃娘娘的解药呢?”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是个好日子,作者君休息一天好不好?么么哒,后天见(づ ̄3 ̄)づ╭?~    第26章 二十六 奇毒   凉风拂面,撩起弯弯的发丝,也吹走了她脸上的平静。   “你有解药?”   “有。”   “父皇遍寻名医连母妃所中何毒都没查出来,宋大人竟说自己有解药?”弯弯眸色不变,声音却陡然发寒,“莫不是,这毒是宋大人所下?”   “殿下冤枉微臣了,微臣与德妃娘娘并无过节,何来下毒一说?”宋御淡定自若,不急不缓道,“微臣只是不忍殿下为此事寝食难安,想尽一份心而已。”   说着,他抬手指了指身后某处。弯弯随之看去,发现人群最前方站着一位白胡子老人。那老人年纪颇大,站在那儿颤颤巍巍,一副随时要倒下的模样。   宋御见她疑惑不解,便道,“微臣虽不知娘娘所中何毒,他却一定知道,而且一定能解开。”   “他是谁?”   “他的名号殿下定然不知,但他医术高超,在北域有‘医圣’之称。御医已将德妃娘娘的详细情况说与他听,若非有十足的把握,微臣怎敢说有解药?”   “北域,金国人?”   宋御只一眼便知晓弯弯在想什么,安抚道,“殿下放心,此人虽闻名北域,却是再纯粹不过的本土人士。此次,是他回乡探亲,被微臣正巧遇到了。”   弯弯将信将疑,沉思良久才抬眸说道,“宋大人想要什么?”   “岂敢,”宋御再次伸出那只修长白净的手,勾唇而笑,“微臣别无所求,只希望殿下再给一次机会。”   弯弯看了眼他的手,又将目光转到他的脸上。她笑了一下,终于起身,却是再一次无视宋御的殷勤,擦身而过道,“既然如此,本宫拭目以待。”   话落,她当先一步,抬腿往内行去。   宋御从来都是被人投怀送抱,今日连续被拒两次,不禁怀疑地摸摸自己的脸。冬青远远看到这一幕,拉住身旁的秋瞳咬耳朵,“跑到殿下这儿使美人计,也不看看我们殿下是谁。我们殿下岂止是美人,简直是美人他祖宗!”   秋瞳差点笑出声,死死忍住掐了冬青一把,“少说话,多做事!”   两人一溜烟追了进去,刘嬷嬷年纪大慢了半拍,就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去引宋御。   宋御跟着刘嬷嬷进到寝宫的时候,里面已经设好了屏风。屏风里侧有一张雕花紫檀大床,床上流云帐垂落到地,只能看到个朦胧的人影。   弯弯显然心神不宁,连身上的男装也未换下,站在屏风一侧对着宋御身后的白胡子老人客气道,“有劳了。”   老人行礼称不敢,随后被秋瞳引了进去。弯弯见状指了指窗边木桌,道,“略备了些茶点,宋大人请。”   热腾腾的香茶,配着精致细点,宋御看后再次扬起了笑容。他谢了一礼,慢步踱到桌边,正打算坐下,却发现椅子上有一只毛茸茸的灰兔子。   那兔子异常肥硕,差不多圆成了球,见到宋御它双耳一竖,灰扑扑的眼睛死死盯住他。这兔子,不光身子肥,胆子更肥,眼看着宋御继续靠近,竟眼睛一瞪四腿一伸,如一滩烂泥般地摊在椅子上。   眨眼之间,椅子被它占去了大半……   宋御愣住,继而朗声笑道,“七公主殿下什么时候养的兔子,依微臣看,它都快成精了。”   弯弯打了招呼就将注意力放在了德妃那边,此时听到声音后回头,也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刘嬷嬷在一旁看着,连忙赔罪道,“这兔儿是山里抓来的,野性十足,宋大人大人有大量,千万莫怪!”   刘嬷嬷去抱兔子,弯弯则笑着指了指窗口处,道,“宋大人何必和一只小畜生计较,椅子多的是。”   宋御倒是真心想品尝一二,无奈人家七公主眼巴巴守在边上不动,他当然也就不好意思坐了。于是,作了一揖,道,“无妨,微臣也不饿。倒是殿下,怎么喜欢养兔子了?微臣记得,殿下以前养的是一只叫白雪的波斯猫。”   弯弯闭口不言,神色却不太好看。冬青担心冷场,连忙接口道,“白雪不幸中了奸人的奇毒,我们眼睁睁看着它把自己的皮肉都挠下来,却愣是不断气。殿下最心疼白雪,亲自送了它最后一程……”   说话间,那白胡子老人从屏风后转出来,正好听到二人对话。他面色剧变,惊声道,“它是不是抓挠浑身直至皮开肉绽,然后血肉发黑迅速溃烂,最后还七窍流血,痉挛不已?”   弯弯惊奇不已,冬青更是讶然,道,“老先生您怎么像亲眼所见一般?”   白胡子老人欲言又止,满脸的褶子都皱成了一坨,环视一眼周围众人后,对宋御和弯弯行礼道,“公主殿下,宋大人,此事有些古怪,不知能否……”   弯弯明白过来,挥退左右只余下了秋瞳和冬青二人,道,“老先生但说无妨。”   白胡子老人先请了罪,继而缓缓道,“启禀殿下,其实,德妃娘娘与白雪所中之毒是一模一样的。”   “什么?!”场中众人齐齐抽了口冷气。   弯弯拧眉沉思,冬青则忍不住摇头道,“不可能不可能!娘娘和白雪中毒的时间不一样,情况也不同!白雪所中之毒,是然贵妃所为。但是然贵妃死前亲口说过,德妃娘娘所中之毒与她无关……”   秋瞳灵机一动,猜测道,“有没有可能,然贵妃和另一个凶手不约而同选择了同一种毒?”   “不可能!”说话的却是那白胡子老大夫,只见他神色怪异,沉声道,“这种毒在我朝根本不可能找到。”   “为什么?”冬青问道。   “因为,这种毒乃是北域皇族的秘药,在许多年前就被禁了。别说我国境内,便是在金国,也非常稀有!”   弯弯自从知晓德妃所中之毒与然贵妃无关,就做过很多猜想。可是无论如何,她都想不到此事会与金国皇族有关。不过,然贵妃虽然承认投毒,但并未直接承认白雪之事是她所为。再者,依那老大夫所言,然贵妃根本不可能拿到这种毒、药。会不会,白雪之死,是由于真正的凶手见母妃未死,再次作案?!   可是,白雪与母妃中毒之后并不一样……思及此处,弯弯看了眼兀自发呆的宋御,朝那老大夫问道,“老先生,若所中之毒是同一种,为何白雪死相惨状,母妃却只昏迷不醒?”   “因为,”老大夫捋了捋雪白的胡须,沉声道,“因为德妃娘娘同时中了两种奇毒!”   作者有话要说:  德妃一个膝下无子的宫妃,为何会有人想置她于死地,凶手又是谁?害了薛望夜满门的罪魁祸首,究竟是皇帝,还是另有其人?月娘侥幸未死,五公主与马风云又该如何?弯弯与薛望夜何时才能走到一起,宋御又会在中间起到何种作用…… 第27章 二十七 三章合一   万籁俱静, 夜色已深。   宋御打马前行,在宫门口遇到了正欲进宫的薛望夜。两人一进一出擦肩而过,却又在几步之后齐齐勒住缰绳,调转马头。   “薛将军夜半入宫, 不知有何要事?”   “宋大人夜半出宫,想必身负要事。”   “本相奉陛下旨意, 寻七公主殿下回宫。殿下垂爱, 见本相劳累奔波, 便热情相邀, 留饭宫中。谁知, 两人相谈甚欢一时忘了时辰,这才……”好似突然想起什么,宋御抿嘴一笑看向薛望夜,“殿下只是爱才惜才, 一片感激之情,并无其他。薛将军最近春风得意,千万不要误会。”   “岂敢。”薛望夜似笑非笑,提了提缰绳靠近一些,道, “说起来, 要多谢宋大人拱手相让,否则薛某怎有机会被陛下赐婚呢?”说着,他真在马背上诚诚恳恳作了一礼。   宋御脸色几变,好一会儿才道, “果然今时不同往日,薛将军不装疯卖傻的时候,口才甚是了得。只是,有朝一日七殿下若是知晓,德妃娘娘所中之毒与你有关,不知将军该如何是好?”   薛望夜双拳一握,眼光如刀子般扎在对面人身上,“宋大人,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宋御笑得如沐春风,“看来薛将军很在意啊,那太好了,我们可以来做一个交易。”   “什么交易?”   “过不了几日就是春猎,届时我们来赌一局。”宋御不急不缓道,“如果薛将军赢了,本相会将此事烂在肚子里。如果本相侥幸赢了,薛将军就主动悔婚。”   “婚事乃是陛下亲赐,岂是薛某想悔就能悔的?”   “薛将军装疯卖傻也不是一天两天,想必对于如何悔婚一事,你有的是办法。当然,若是薛将军实在没有好办法,本相也可相助一二。”   薛望夜被气笑了,略一思忖道,“薛某答应与宋大人赌一局,但是,薛某就算输了也不会悔婚。你赢了,尽管去告密。但若是我赢了,宋大人不但不能泄露任何细节,还要帮忙遮掩,如何?”   宋御不料他如此自信,一下子被激起了血性,傲然笑道,“薛将军有把握不输,本相也有把握能赢,那就看看,看春猎那日谁的马更快!”   “好,春猎赛马场上见,谁拔得头筹,谁就算赢!”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话落,马背上的两个男人不约而同拍出一掌!“啪!”四目相对,双掌相击,随后一触即分,各自提起缰绳掉头而去。   马蹄渐轻,当宋御的身影终于消失于夜色中,薛望夜翻身下马,只身立于宫墙之下。此时,有一人从宫门转出,抱拳礼道,“卑职见过少将军!”   宋御猜错了,薛望夜夜半至此并非入宫,而是为了见一个人。他上下细细打量来人,感叹道,“虽是同在京中,但我们几年没有说过话了吧?不必多礼,如今你官至御林军总统领,而薛望夜只是个名存实亡的草包将军。”   谁知那统领闻言突然单膝跪地,掷地有声道,“少将军与薛老将军对卑职恩同再造,卑职时时刻刻记得当日誓言,绝不敢忘!”   “快请起!”薛望夜亲手将他扶起,郑重道,“切莫如此,我怀疑任何人也不会怀疑你。雷鸣,这些年,你受苦了!”   雷鸣双眼泛红,似有哽咽,“雷鸣有负重托,潜伏宫中几年也未查到蛛丝马迹,无法替薛老将军报仇,也无法还大将军一个清白!”   “若非有你,我怎么将人安插进深宫,又如何得到那人身边的消息?”   雷鸣止住悲伤,调整情绪后疑惑道,“少将军曾吩咐卑职绝不能露出半点破绽,更不能去见您,即使事发紧急也只能命中间人传话,不知今夜……”   “因为时机已经成熟。”薛望夜重重捶了下他的肩膀,笑道,“打起精神来,相信我,真相马上就要浮出水面。”   “少将军可是查到了什么?”雷鸣双眸一亮,见薛望夜警惕地看住远处守卫,解释道,“少将军不必担忧,收到您的消息之后,卑职就将今夜守在此门的护卫全部换成了自己人。”   薛望夜这才神色一松,低声说道,“叔父当时的猜测没错,兄长叛国投敌一事果然是被朝中之人陷害。”   “是谁?究竟是谁害得三十万忠军良将埋骨异乡?!那场仗,明明就该胜的……”雷鸣话到一半停住了嘴。他明白,这件事谁也不会比薛望夜更难过。   薛望夜很镇定,或许是等了太多年查了太多年,今时今日终于有了些进展,他就已经很满足。他甚至有心情安慰雷鸣,劝他千万要按捺住情绪,不可露出丝毫马脚。直到得到雷鸣的保证,他才开口继续道,“虽然还不清楚背后的主谋是谁,但我敢肯定,平阳侯府在之中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有人可以作证,平阳侯府的老太傅曾亲仿我兄长的笔迹,写了一封书信……”   “平阳侯府?书信?”雷鸣诧异不已,惊声道,“那封书信,可是大将军被定罪的铁证?可是不对啊,马老太傅多年前就已经告老还乡,颐养天年去了!”   “不错,正是因为那封信,兄长才被认定叛变。”薛望夜看着雷鸣,道,“至于马太傅,你别忘了,当年鉴定书信真伪的文臣,正是以他为首。而正是在那件事之后,他才突然致仕回乡。”   雷鸣倒吸一口凉气,道,“少将军的意思是,马太傅自己仿写了一封信,那信辗转递到了皇帝面前,然后又亲自将他鉴定为大将军所写?”   薛望夜点头,“马太傅一手书法天下无人能敌,又是当时朝中文臣的泰山北斗,桃李满天下,这件事对他来讲,简直轻而易举。”   雷鸣还是觉得不可思议,问道,“若是如此,此事定当隐秘至极,少将军如何知晓?”   “说来也巧,我无意中救了个人。”薛望夜道,“那人与平阳侯府有怨,便将此事告知于我。而且,她还告诉我一件事。”   “什么事?”   “她说,平阳侯府为了以防万一,将背后主谋的授意书信留了下来,就藏在府内某处!”   雷鸣喜形于色,手都抖了起来,“如此说来,只要接近平阳侯府找到那封信,就能……”   薛望夜点头,拍了拍他肩膀,沉声道,“今日找你,就是要你密切关注平阳侯府动向。任何与平阳侯府走动密切的人,都要一一记下!吩咐下去,稍有可疑之处,立即上报!”   雷鸣领命称是,又道,“少将军,那个马风云,应该是个很好的突破口。他马上要与五公主完婚,而五公主与七公主很亲密……”   薛望夜明白他的意思,摆手道,“我知道,只是,七公主对马风云很是反感,恐怕不会掺和进去,此事容我再想想。”   “说到七公主,卑职有一事不知当不当讲。”雷鸣见对方点头,轻声道,“就在刚才,宋御带了名大夫去德淑宫替德妃娘娘把脉。据可靠消息,那大夫非常厉害,查出了她身上所中之毒。”   薛望夜面不改色,安抚道,“无妨,那毒药乃是兄长当时在战场上俘虏了金国皇子,从他身上搜来的。谁也不会想到,这毒会与我们有关。”   雷鸣摇头道,“查出来也无妨,毕竟少将军已经把解药给了七公主殿下。奇怪的是,那大夫竟然从德妃娘娘身上查出了两种毒!”   “两种?”薛望夜脸色俱变,失声道,“你是说,除了我们,还有另一波人也同时给德妃娘娘下了毒?”   雷鸣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原本以为,频频给德妃娘娘投毒的是兰贵妃,如此看来,除了我们和兰贵妃,还有人想置她于死地。而且,此人与金国皇室密切相关。”   “德妃中的另一种毒,也是来自金国?”   “正是,他们用的是另一种极其罕见的金国皇庭秘药。据医者所言,那种毒极其霸道,若非我们下了另一种于性命无害的毒,正巧两者相冲抵消了大部分毒性,德妃娘娘早就一命呜呼了。”雷鸣话完,见薛望夜陷入了沉默,以为他担心德妃安危,便道,“不过那医者甚是厉害,竟有办法替德妃娘娘解毒,少将军不必担忧。”   薛望夜望着满天星子,觉得它们像是存在于暗处的眼睛。它们一声不吭,却无处不在,静静在一旁窥视,然后伺机而动……   “究竟还有谁呢?”他有些疲惫地捏了捏眉心,最后叹了口气,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道,“罢了,船到桥都自然直,此事你多多费心,看还有没有其他收获。”说着,他将手中书信递过去,道,“这封信,老规矩,让可信之人交给夏蝉。”   “是,少将军!”   于是,夜色凝重的宫墙内,一封书信几经周转,最后被人送到了德淑宫内。彼时,弯弯早已梳洗完毕,正斜躺在贵妃椅上看书。一看是薛望夜送来的信,便急忙起身,拆开来看。   冬青守在一旁,打趣道,“看不出来薛将军还挺性急,白日里才见过,马上又写信来,殿下赶紧看看他是不是已经思念成灾了?”   弯弯眉眼含笑,只是没看几眼,脸色却一变再变。   冬青见状心里打了个突,小心翼翼道,“殿下,出什么事了?”   “好!好!好!”弯弯连说了三个“好”字后,重重将信拍在桌上,冷笑道,“好一个马风云,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   冬青被吓了一跳,捡起被风吹落的信纸看了几眼。不看倒罢,一看之下,她不禁汗毛直立,“这个马风云他竟然活埋了……”   弯弯将发丝别到耳后,道,“去,把秋瞳和刘嬷嬷都叫进来。”   “殿下准备怎么做?”眼看着弯弯转身坐到了书案边,冬青不敢耽搁,一边吩咐人去传秋瞳和刘嬷嬷,一边动手磨墨。   弯弯摊开信纸,手执毛笔,一面写一面道,“五姐姐就算一辈子嫁不出去,也不能嫁给这种人面兽心的家伙!过几日就是春猎,本宫要好好教训教训那个马风云,不逼得他退婚,本宫誓不为人!”   弯弯语速快,写字更快。眨眼之间,满满两页纸的书信就已经完成。她亲口吹干了墨迹,然后将它封好递给冬青,寒声道,“这封信明天送去将军府给薛望夜,让他务必配合本宫。还有,此事绝对不能让五姐姐知道,明白没有?”   “是!”   ……   十几日的时光稍纵即逝,转眼就到了春猎那一日。   这一日,旌旗飘扬,王公贵族无不摩拳擦掌,结队前往穆云山猎场。   这一日,弯弯起得很早,描眉画目,精心装扮。待到妆成衣就,秋瞳手执画笔,在她眼角斜斜勾勒几笔,道,“殿下,您看。”   这一日,薛望夜上马之前,再次叮嘱月娘,“此次春猎,要在穆云山待三日,而我们的计划,从今夜开始。”   这一日,五公主在马车中再次翻看了马风云送来的书信,脸上洋溢出幸福的笑容,“马儿啊马儿,请你再快一点吧,快点带我去穆云山见他……”   然而五公主并未在第一时间看到自己的情郎,她才下马车,便被弯弯拉着坐到了看台之上。   看台设在白玉台阶的最高处,主要分为左右两大块。左面一块最高处为皇帝龙座,其下坐着王宫贵族重臣子弟。右面一块最高处为皇后凤座,其下坐着众妃命妇各家千金。   待到帝后落座,群臣叩拜结束,一阵阵鼓声从山顶发出,传遍整座穆云山。紧接着,两列铠甲骑兵由远及近,渐渐出现在看台之下。众人望去,只见队伍最前方,有人扛着一面旗帜。旗帜上绣一头五爪金龙,怒目而睁,口含丹珠,好似随时要乘风归去。皇帝见此站起身,指着那面龙旗,道,“今日赛马,谁赢了龙旗,朕就满足他一个愿望,君无戏言!”   这也是流传至今的传统,名为“彩头”。当然,皇帝只是凑个热闹,并不会真的什么愿望都帮你实现。但金银珠宝此类,只要不过分,皇帝都是有求必应。   话落,群臣再次谢恩,而鼓声也再次响起!   “咚!咚!咚!”振聋发聩,直至天际。   春猎乃流传千年的皇家围猎,是一年一度的皇庭盛事。对大多数人来说,春猎就是广交盟友,放松筋骨的好日子!对所有世家子弟来说,春猎是一个可以正大光明看美人儿的好日子!而对贵家千金来说,春猎则是个出出风头,相看夫家的绝佳机会……   皇帝坐在高处,看着底下蠢蠢欲动的男男女女,心情甚好。李公公见状,也笑嘻嘻凑到他耳际,出声提醒道,“陛下,马上要开场啦。”   皇帝嗯了一声,笑眯眯看向不远处的弯弯,轻声道,“去吧。”   “是。”李公公一抖浮尘走到人群中间,提起嗓子尖声道,“陛下有旨,请七公主殿下献鼓舞。”   众人闻言,纷纷愣住。春猎开场鼓舞,皆由天子亲女完成,这是规矩,也是荣耀。自从七公主满了十二,大公主就不再领舞。好不容易七公主毁容,大家以为此事必然落到大公主头上。谁知道,她又突然被禁足。最后,大家都猜测今年肯定要轮到五公主,没想到……   众人循着李公公的身影,找到了头戴帷帽的七公主,心中不由暗道,眼歪嘴斜的七公主,该如何领舞?听说她那张脸被烧得不成样子,这,有点害怕啊……   李公公可不管这些,他躬身行至弯弯身侧,伸手相扶。弯弯也是愣了许久,回眸瞪了一眼高处,暗道父皇招呼都不打一声,想干嘛?皇帝见宝贝女儿回头,霎时笑成了一朵花儿,缓缓道,“小七,去,父皇等着看呢。”   却在此时,有人娇声说道,“父皇,小七容貌已毁,若是跳起舞来吓到众人可怎生是好?不如,让儿臣来献舞吧?”   皇帝一惊,随着众人一齐看向远处。见大公主不知何时已然站在台下,她白衣胜雪,如一朵绽放的雪莲,俏生生开在穆云山山脚。这下,连弯弯也不得不承认,大公主是真的美。她原本并不想动,见此却扶住李公公的手站了起来。   秋瞳想劝,却被弯弯止住,笑道,“本宫也是时候出出风头了,总不能让薛望夜真娶个‘丑八怪’回家,让人家笑话吧?”说完,她转眸看向远处男宾看台,发现薛望夜已经站了起来,正神色焦急地看向自己。弯弯不知怎的就笑了,对冬青说,“听说他与宋御打赌,你等会儿去告诉他,若是输了,就不用来见本宫了。”   说着,她扶住李公公,转身往台下走去。   原本,大公主是认定了弯弯不可能献舞的。剩下个小白兔一样的五公主,她根本没放在眼里。孰料,那个小七处处与自己作对,顶了张烂脸也要上来。大公主有点慌乱,求救地看向皇后。   皇后还没来得及开口,皇帝便冷了脸,训斥道,“谁让你冒冒失失过来的,还不赶快上来!”说着,他又转向皇后,不满道,“你是怎么教的孩子,看看,被你宠得无法无天,连朕的话也不放在眼里!”   这话就有点重了,皇后不敢吭声,只能命人赶紧将大公主给请上来。   此时,七公主已经站到了鼓面之上。眼看着她扣住帷帽,想要将它摘下,众人不禁屏住了呼吸,一个个胆战心惊,有胆小的妇人小姐甚至偷偷捂住了双眼。   弯弯轻声一笑,将帷帽扔到鼓下。而就在帷帽落地的一瞬间,全场惊呆,空气凝滞,鸦雀无声。   只见传闻中毁了容貌的七公主,肤色白皙、眉若青黛、双眸弯弯似柔月。她纤腰轻扭,脚尖一踏,踩出第一声节奏的同时,也让众人的心跟着颤了一颤。弯弯低眉轻笑,眼角那朵斜斜勾出的桃花不但盖住了伤疤,还衬得她更加娇媚。然而只是一个眨眼,她容色一肃,玉袖翻飞,罗带生风,如笔走游龙绘丹青,踏着雕龙大鼓莫名踩出一股豪迈!   咚咚有声,鼓点阵阵,正在众人沉迷其中之时,一阵箫声直冲云霄!箫声苍劲有力,喝着鼓声点点,犹如千军万马近在眼前!   远古时期,鼓被奉为通天神器,于是一旦遇到重大祭祀或者出征,都必须击鼓震天。如今龙鼓碰到玉箫,一个气势磅礴,一个汹涌浩荡,让场中众人心中翻滚,恨不能拿起兵器,上阵杀敌!   当最后一个音节消失于天际,众人久久不能回神,直到鼓上的七公主殿下盈盈一拜,高声娇唱道,“天佑我朝!”   “天佑我朝!”   “天佑我朝!”   “天佑我朝!”   群臣唱喏,千军跪拜,声音此起彼伏。就连百般不愿的大公主也铁青着一张脸,微微俯身。她几乎将指甲抠进血肉里,恨声道,“母后,她不是毁容了吗?”   对啊,七公主不是毁容了吗?不是眼歪嘴斜,丑到右相宋御去跳湖了吗?不是……   除了薛望夜与皇帝少数几个,所有人都震惊不已。那些名门之后世家公子是个个傻了眼,脸上挂着笑,心里却滴着血。直到此刻,他们才知道一个不小心,竟错过了抱得美人归的绝好机会!这绝对是公主殿下对他们的考验啊考验,什么叫追悔莫及,什么叫徒唤奈何!!!   女宾看台上一阵沉默,男宾看台上一阵混乱,甚至有人狠狠扇了自己一个耳光。当然,也有人将目光投向薛望夜,艳羡不已:唉,傻人有傻福哟!   薛望夜却笑不出来,他将目光落在了台下某处。那里站着一个男人,男人长身玉立,手执玉箫,正笑意浅浅地目送弯弯回到看台。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右相宋御。比薛望夜更懊恼的,当属大公主。莫非皇后死死抓住,她早已冲下台去。更气人的是,弯弯回来路过大公主身旁的时候,偏偏顿了一顿,捧着自己的脸凑到她面前无辜道,“皇姐的脸黑成了这样,莫不是被小七的脸给吓得?罪过罪过……”   嘴上说着“罪过”,弯弯脸上却笑容可掬,摇曳生姿地走回了自己的座位。   宋御当然也是吃惊的,只是下一瞬,他就挑起了浓眉,惊喜不已。他终于明白,为何皇帝要让他带上玉箫合奏。   龙椅宝座上的男人龙颜大悦,抚掌大笑,夸道,“鼓舞惊艳,箫声惊人,配,绝配啊!”   一国之君开口,一众人纷纷回神,连声附和。李公公见状,见缝插针地笑道,“七殿下与宋大人倒是真真般配,可惜啊可惜……”   他的声音尖细,穿透力也强,只这么一声便传到了无数人耳朵里。弯弯与薛望夜紧皱眉头,宋御朗朗一笑,大公主却蹭地站了起来!只是,她还来得及说话,就有人叫嚷了起来:   “哪个老不死的,敢打我孙媳妇的主意?!”   李公公一僵,回身就看到一个老妇抡着龙蛇拐杖就冲了过来!   李公公暗叫一声不好,刚要往皇帝背后躲,谁知皇帝躲得比他还快!只一个闪神,就站到了御林军总统领雷鸣身后!李公公欲哭无泪,着急之下撒开脚丫子就跑!岂料,他跑得快,那老妇人脚下生风,追得更快!   弹指之间,那根龙蛇拐杖就砸到了李公公腿上。老妇人气喘吁吁,声音却如鸿钟敲响,恶狠狠道,“敢说不敢承认,嗯?更该打!”   说着,又是一拐杖!   “祖母!”远处的薛望夜听到那一声大吼就知不妙,紧赶慢赶跑过来,还是让李公公被揍了。弯弯见薛望夜过去,连忙也起身往父皇龙椅处跑。听说薛望夜的祖母异常凶狠霸道,她是真担心这老妇人一怒之下打了父皇的脸。到时候闹得过分不好收场,那她跟薛望夜的婚事就……   老妇人见薛望夜过来,将拐杖一扔,转身就往回跑。薛望夜见自家老祖母满头银发,一路飞奔,连忙伸手去扶。谁知,“唰”得一声,老妇人擦着他的身子冲了过去……   薛望夜与众人一样,呆若木鸡转过头,只见他家老祖母脚下好似踩了两个风火轮,一阵风样地刮到了他身后的弯弯面前,然后双手一伸一抱将人搂进怀里。   弯弯满眼茫然,正不知所措,却见老妇人嘴巴一扁,眉头一扭,眼泪噼里啪啦不要钱一样地砸了下来!   “我可怜的孙儿哟,可算见着你了!来来来,快让祖母仔细瞧瞧!怎么这么瘦啊?哎呀,可心疼死祖母呀……”   老妇人嚎啕大哭,一边哭还一边骂。一会儿骂薛望夜,说那死小子不会照顾媳妇儿,打死他!一会儿骂皇帝,说那大侄子当了皇帝还不给女儿饭吃,该打!骂完还嫌不够,转身去捡拐杖,说要打死他们……   呃……   场面一度闹得很难看,偏偏皇帝太阳穴突突直跳,就是不敢吱声。失策啊失策,竟然忘了皇姑母今天也在!皇帝气得胸口发疼,只能去瞪李公公。李公公也可怜,身为大总管还被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揍了一顿。众人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见状都当自己瞎了聋了,谁也不敢乱动。最后,还是皇后出马,好说歹说将老妇人给劝着回了座位。   弯弯直到屁股碰到凳子,才稍微清醒点。她转眸看看慈爱非凡握住自己手的老太太,心中纳闷地望了望天:说好的凶恶祖母呢?说好的宅门斗术呢?   薛望夜在远处扶了扶额,暗道,“祖母啊祖母,您可别把我好不容易拐来的媳妇儿给吓跑了……”   薛望夜愁容满面,其他人却个个都是人精,一通插科打诨,转瞬就将尴尬给揭了过去。皇帝整了整容色,咳嗽一声,道,“这个,众卿该是和朕一样,等不及想看赛马了吧?”   众人齐声附和,表示望眼欲穿,早就等不及了!于是,皇帝一声令下,让参赛的各家子弟前去准备。   春猎共有三天,第一天开场之后,就是赛马。第二天,是真正的围猎。第三天,则是排名论赏,共享歌舞。而马上就要开始的,便是薛望夜与宋御打赌的赛马。   春猎中的赛马与一般赛马不同,需个人自备马匹,然后沿着既定路线跑到山顶,第一个到达山顶并拔下龙旗者,为胜。赛马的赛道乃是先人所设,一路上布满河塘沟壑,陡坡弯角,让人上演一幕幕涉险绝技。而参赛者和马匹必须合作无间步调一致,具备出众的耐力和灵活性,方能登上高高的山顶终点。   薛望夜与宋御隔空对望一眼,也不多话,各自转身前去准备。大公主将一切尽收眼底,突然脑中灵光一闪,道,“父皇,儿臣也想参加!”   皇后闻言脸色一白,斥道,“噤声!”   大公主却不怕皇后,噔噔噔跑到皇帝面前,撒娇道,“父皇,您不是以前还夸我和小七骑术好,巾帼不让须眉吗?您就让儿臣与小七一同参加吧,好不好好不好?”   大公主一阵纠缠,皇帝想的却是另一方面。到底是大总管,李公公只一眼便猜到了皇帝的心思,于是凑近耳边建议道,“陛下,不如就让两位公主下场玩耍一二,相信有宋大人等在,不会有事的。”   是啊,就算有个万一,宋御来个英雄救美,也是不错!   皇帝龙心大悦,哈哈一笑拍了拍大公主的手,佯怒道,“你啊你啊,总是调皮!你说,父皇该拿你如何是好?”   大公主见有门儿,喜笑颜开,耍痴卖傻一顿哄。终于哄得皇帝陛下开开心心,松了口。   当大公主亲口告诉弯弯,父皇让她们下场比试一二的时候,她还有些不敢置信。转身去看父皇,却见他又一次笑眯眯地看着自己,满眼都是:好孩子,快去玩儿吧!   ……   弯弯心中恼火,若非担心身边这老太君闹事,她肯定不答应。只是此时此刻,她也别无选择,只能硬着头皮告了辞,带着冬青秋瞳下去换装束。   秋瞳很是担忧,劝道,“殿下虽然骑术精湛,但到底是个女子,若是与那些男人们争起来,恐怕是要吃亏。”   冬青也不赞同,“殿下,不如我们去求求陛下?陛下一向疼您,他一定会答应的。”   弯弯原本是不想去的,被两个侍女一说,却有点不高兴,抬了抬下巴道,“怎么,还没比呢,就长他人志气没自己威风?”正说话间,看到薛望夜换了一身窄袖收身黑袍,远远走近。弯弯眉眼一弯,笑道,“再说了,不是还有他嘛!”   冬青迟疑道,“可是……”   秋瞳见自家主子主意已定便不再相劝,拉了拉冬青袖子,轻声道,“殿下虽是女子,但六岁收服小红马后,就认真学了骑射。虽然臂力不够射术不好,但骑术从未输过,就连陛下都在她手上吃过亏。”说着,她又看了眼即将走近的薛望夜,道,“再说了,有薛将军在,不会让殿下有意外的。”   薛望夜听说弯弯要去赛马,头摇成了拨浪鼓,连连摆手说不行。弯弯正待要劝,背后却突然有人说话,“公主殿下不用担心,安心参赛即可,微臣保证不会让你受到丝毫伤害。”   几人一怔,回身才发现,宋御竟不知何时站到了背后。薛望夜拱了拱手,道,“宋大人果然功夫了得,走路都不出声音,跟个鬼似的。”   弯弯等人眼中的薛望夜一向老实巴交,难得见他怼人,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宋御见美人儿欢笑,心头那丝不快也随即烟消云散,一路紧紧相随,非要护送她们回去更衣。   于是,三女两男,就这么一前一后,招摇过市。   穆云山建有行宫,但只供皇族享用,一般臣子贵族,只能搭起营帐,住进帐篷里。要去行宫换装,弯弯就必须路过一众营帐。几人一路疾走,正要接近行宫的时候,却被一幕给震住了。   只见,一座营帐的阴影处,有一男一女搂在一起。女的娇弱无力,被男的抵在树干上,脸上尽是绯红。若是其他人,几人定然不会多管闲事,可偏偏那女子,竟是五公主!   薛望夜等人目瞪口呆愣在原地,弯弯却脑中“嗡”的一声,想都不想就冲了过去!只听得“啊”的一声大叫,男人被她一脚踹到了地上!   五公主反应过来后羞得无地自容,但看到地上男人被弯弯连着一顿猛踢,连忙上前拉住,“小七,你别……”   弯弯怒从心起,一把甩开她的手,恨声道,“五姐姐,他轻薄你你知不知道?”   五公主急得直掉眼泪,嗫嚅道,“小七,他是马世子。”   弯弯呵呵一笑,眼角的桃花艳丽无比,“打的就是他马风云!”说着,伸手就是一巴掌扇了过去。   马风云好不容易站起来,还没站稳,又被一个耳刮子扇得头昏眼花,“谁,哪个不要命的?”待他喊完睁眼看,眼前站着宋御和薛望夜,而他们身后则是一脸怒容的七公主。   一看到弯弯,马风云哈喇子都差点流了下来,双眼冒光盯着她,搓着手道,“啊竟然是七公主,失敬失敬!”   薛望夜等人一噎,脸色相当难看,活像吞了一只绿头大苍蝇。弯弯更是反胃,冷笑一声打量着他浑身灰尘,道,“马世子府中尚未纳妾吧?”   马风云听美人儿声音如铃,即便灰头土脸一身疼也觉得通体舒畅。他理了理鬓发,自作聪明道,“公主殿下肯定是刚才碰到微臣身体,发现微臣身强体壮,肌肉紧实,与那些整日酒池肉林,纵欲过度的男人完全不一样吧?适才那般近,殿下肯定也闻到了,微臣身上不染丝毫女儿香,洁身自好,定然是不会纳有姬妾的!那些府中姬妾成群的男人,身上多少有个什么香包锦囊,殿下肯定是刚才翻看了个仔细,发现微臣浑身上下只有块玉佩?而且微臣名满京城,有情有义,殿下定是有所听说才判断出来的吧?啊呀,公主殿下您仅凭一点点蛛丝马迹便判断出微臣未曾纳妾,真是聪慧绝伦,足智多谋,神机妙算!”   “不,”弯弯忍了又忍,没忍住,道,“因为你又蠢又丑,有那个长眼睛的女人看得上你?”   “……”   作者有话要说:  三章合成了一章发,小天使你们满意吗?今天,请看了本章的小天使记得留爪,作者君准备了三十个红包,虽然很小很小,但聊表心意,谢谢亲爱的你们支持!一定要出现让我看到你们哦~   其次,这两天高考,祝考试的宝宝们旗开得胜,考出好成绩。想说,人生很精彩很漫长,高考只是其中一小个点,之后要继续加油努力,也祝看文的各位走得远,看得高,拥有更美更棒的人生!    第28章 第一更   冷场。   任马风云再垂涎欲滴, 谄媚不要脸,此时也接不上话。一众人眼睁睁看着他脸上白一阵绿一阵,个个心情愉悦。唯一不同的是五公主,闷声不吭站了一会儿, 转身离开。   马风云这才恍然惊醒,草草向弯弯等人作了一揖, 连呼带叫地追了上去。   弯弯不放心, 只是才跨出一步就被薛望夜捉住了手, 轻声道, “别追, 你一追看热闹的人就更多,事情闹得不好看对五公主不利。”   弯弯止住脚步,回眸看他,顺势看到了盯着他们双手的宋御。唇角一勾, 她双眼弯弯歪过脑袋,隔着薛望夜的身子对宋御说,“宋大人,本宫不放心五姐姐,你看起来很闲, 应该很愿意帮忙追上去看顾一二的吧?”   宋御下意识就要拒绝, 未料弯弯根本没打算等他回话,吩咐秋瞳道,“秋瞳,还不快点陪着宋大人追上去?”   秋瞳转身就行了一个大礼, 顺便挡住宋御视线,道,“劳烦宋大人了,请。”   宋御终于被打发走了,弯弯敛起笑容,心情依旧太好。   薛望夜轻轻摇了摇她的手,道,“别生气了,知道你手痒,我比你还痒,也想打人。”想起她适才那番揍人的气势,忍俊不禁道,“你那架势,堪比我家祖母,厉害厉害。”   弯弯被他打岔,想起那位抡着龙蛇拐杖跑得飞快的老妇人,也笑了起来,“你祖母,很不一样。”   “如何不一样?”   这位老祖母,和一般世家大族的当家主母完全不一样。弯弯想了想,抿嘴笑,“唔,她很不一样,但很好,我喜欢。”   人家分明是在夸自家祖母,薛望夜却莫名闹了个大红脸,拉着弯弯快走几步远离冬青,然后干咳了几声,“唔,等你入府就知道了。我,我也很好的,你,你喜……喜……”   弯弯挑眉等着他说,谁知他声如蚊呐,越说声音越轻,后面就干脆听不到了。她急得差点要跺脚,没好气地问他,“支支吾吾你到底要说什么?”   薛望夜这下连耳根子都红了,无奈之下深吸一口气转换话题,“没,我是说你别生气,不是想好对策了嘛。今晚,月娘就去找那姓马的。一定能诈得他原形毕露,让五公主看清他的真面目。”   对付马风云一事,两人早已用书信商量好。到时候,弯弯会怂恿五公主约马风云出来,然后两人躲在暗处观看。薛望夜呢,安排月娘出现在马风云面前,好好诈他一诈,逼他亲口说出事情始末。而一旦五公主解除了婚约,弯弯有几百种法子等着好好收拾马风云……   想到此处,弯弯略微好受些,她是真看不上那马世子,不知道五公主中了什么邪,非要往上凑。   “也是,就再忍他半日。”说话间,行宫近在眼前。弯弯远远瞧见,大公主一身绯色束身骑射服,被人簇拥着往前方赶去,便道,“赛马就要开始,时间不多,我要即刻进去换装了。”   “恩。”薛望夜老实听话点点头。   “我要进去了。”   “恩。”薛望夜眼睛一眨不眨,再次点点头。   “喂,”弯弯等了又等,最后忍不住晃了晃自己的手,道,“你好松开手了。”   薛望夜一僵,这才发现捉着人家小手走了一路都没放。他这次连耳朵尖都红了,只是垂眸看了眼掌中柔荑,又有点不舍,于是小声小气儿地说,“再牵一小会儿,好不好?”   弯弯皱了皱眉,薛望夜以为她害羞,急中生智垂下两人握紧的手,然后把七公主的宽大的袖子放下,笑道,“看,这样正好盖住,谁也看不见。”   弯弯咬唇抬着下巴,背过脸去忍不住牵了牵嘴角,“罢了,就让你再占一会儿便宜。”她反手抓紧男人的手,嘴上却道,“但是,不能太久,最多只能到行宫大门口。”   “恩!”   两人这黏糊劲儿,磨磨蹭蹭,一路黏到了行宫正门。冬青跟在二人身后简直没眼看,最后不得不提醒道,“殿下,赛马要开始了,陛下还等着呢。”   二人看了看天色,终于分开。一人前去查看马匹,一人进了行宫换装。各自一通忙碌,二人几乎同时踩着点到达赛马场。   薛望夜黑袍玉带,英俊威武,甫一进场就吸引了女宾看台上无数人的目光。她们至今才发现,曾经穿着花哨畏手畏脚的薛望夜,竟也是个俊俏的翩翩少年郎!   比薛望夜更引人注目的,自然是七公主弯弯。只一会儿功夫,鼓上起舞的小美人儿,摇身一变坐上了马背。她窄袖短衣长靿靴,蹀躞带收得小腰盈盈一握,轻质绢罗将一头秀发高高束起,露出一张粉黛卸尽的小脸。小脸上五官精致,眼角斜勾而出一支桃花,分外妖娆。   桃花的娇媚与战马的嘶鸣,本应是两种极端。可是在七公主身上,众人只觉得两者乃是绝配。刚硬与柔美,肃杀与娇媚,不多不少,刚刚好。   大公主瞧在眼中,暗恨换装时没有好好画个妆容,冷哼一声道,“模样倒是不错,待会儿输了,可千万别哭鼻子!”   弯弯看都不看她一眼,道,“谁哭鼻子还不一定呢。”说着,一提缰绳,策马行至薛望夜身边。大公主见二人并排而列言笑晏晏,便转眼去看另一边的宋御。宋御今日一身白衣锦服,一如既往地从容淡笑,只是时不时地,总将目光落在弯弯身上。   皇帝心中满意,居高临下朝着宋御点点头,对李公公道,“开始吧。”   看台设得很高,赛马的跑道是从看台下开始,一直延伸到对面的山顶。所以,这一场赛马,看台上的人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只听一声令下,骏马嘶鸣,一个个如离弦之箭飞了出去!一时间,万马奔腾,尘土飞扬,震得大地都微微晃动。   看台上的众人振臂欢呼,齐声为骑手们呐喊助威。而皇帝手拿千里眼,只盯着弯弯一个人看。   出乎意料的是,弯弯竟然一马当先抢在了第一位!   只见,她身子低伏,与胯、下那匹枣红色大马紧紧相贴。那枣红马脖子后披散着长长鬃毛,强壮矫健,远远看去,四蹄好似没沾地一般跑得飞快!弯弯的身后是并马狂奔的宋御和薛望夜,两人争先恐后,互不相让。而大公主与另两位锦衣少年,则在二人身后,紧追不舍。剩下的骑手也不赖,尽管落后,距离却拉得很短。   一众看客简直惊掉了下巴,谁也没料到两位公主竟真的骑术精湛!尤其七公主,策马扬鞭奔驰而去,跑得既稳且快。舞好貌美骑术一流,七公主果真是天之骄女!高台之上的皇帝瞧见众人啧啧称奇,只觉得与有荣焉,骄傲无比。   看台上看得热闹,赛道上却是拼起了命来。一众男儿都是京中有头有脸的主,被宋御压着也就算了,怎么能被两个女人压?于是,一个个憋红了脸孔,口中吆喝阵阵,舞动马鞭,你追我赶!   大公主狠狠甩着鞭子,已经抽得手心发疼,可是她的马儿后继无力,渐渐落在后面,怎么都追不上去。眼看着弯弯纵马越过前方障碍,她心中一横,朝身侧二人打了个手势……   弯弯并不知道后方发生了什么,她迎风策马,只觉得人生恣意,逍遥洒脱!她座下红马正当壮年,乃是当年那匹小红马所生,此时似乎通了主人心境,傲然一声嘶叫,四蹄一腾,竟再次加快了速度!   薛望夜见弯弯纵马飞腾,越跑越快,连忙双腿一夹,飞速跟上。如影随形的,还有一身白衣的右相宋御。两人一同护在弯弯后方,一左一右,虽是隔空相视一笑,却是暗暗较劲,丝毫不敢懈怠。   正在此时,身后骤然传出一阵破空之声!   薛望夜想也不想,抽出佩剑循声就是一挡!   “叮!”一枚暗器被迅速打飞!   然而他尚未喘口气,紧接着飞来第二枚、第三枚,甚至还有第四枚,而且每一枚都直奔前方弯弯的红马!薛望夜大惊失色,接连回手格剑挡住两枚,却怎么都来不及挡住剩下的!千钧一发之际,并列而行的宋御眸色一凝,挥剑打掉了另两枚。   两人又惊又怒,不约而同回头去看,却见大公主身旁那位锦衣公子策马往旁边一窜,右手一挥,一捧暗器再次扑面而来!两人哪里敢怠慢,生怕一个没守住会使弯弯受伤,于是拼了力气提剑纵马,一一将暗器打下。而就在他们应对那锦衣公子之时,大公主身侧另一位蓝衣少年右手微抬,露出了袖箭!   “嗖!”   一支利箭疾射而出,“噗嗤”一声扎进了弯弯那匹红马的后腿之上!   “公主殿下!”   “弯弯!”   宋御与薛望夜谁也没料到这是招声东击西,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发生,吓得汗毛倒竖,高声呼喝!   只见那匹红马惨然一声嘶鸣,后腿一软朝着地面坐去!要命的是,它正在全速飞奔,如此一顿,直接将弯弯整个人给甩了出去!而更让他们骇然的是,弯弯当时正御马飞跃一条小溪!小溪虽然水不深,水面也不宽,但水流湍急,其中遍布尖石。也就是说,弯弯一旦坠马,不但会被马儿踢到,更会摔个头破血流!   薛望夜二人因为挡暗器落在了后面,此时距离较远,根本搭救不及!而唯一追上来,近在咫尺的大公主,却背着宋御等人露出了得逞的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  宝贝儿们,作者君乖吧,说话算话哈~千万不要走开,十五分钟后有第二更么么哒~    第29章 第二更   对于看台上的人来说, 赛道上的小动作是瞧不清楚的。所以,一众人都是在看得正起劲的时候,发现跑在第一位的七公主突然被甩飞了!   “!!!”   这还了得?!这一摔下去,不死也要残废!人群爆发出一阵惊呼, 皇帝更是脸色煞白“唰”地站了起来!   而就在那一刻,奇迹发生了!只见七公主轻盈矫捷, 竟来了个倒挂金钩!众人齐齐噤声, 为倒挂着悬在马侧的七公主捏一把汗, 却见她一个鹞子翻身, 轻松坐回了马背!   这一切说来话长, 其实只发生在眨眼之间。人群再次爆发出一阵惊呼,只是这次是惊喜而非惊吓!高高在上的皇帝呢,双腿一软坐回了龙椅,想笑却又不禁自责, 脑子一昏竟然蹦出一句,“吓死爹了!”   看台上喝彩声响彻天际,大公主嘴角的笑容却凝结成冰。她离得最近,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就在弯弯被甩出去的那一瞬,她一只脚勾住马镫, 另一只脚死死勾住马鞍, 如乳燕凌空,翻身倒挂!   气人的是,那匹枣红大马明明中了暗器,却硬是挺住没有倒下!不但如此, 它似被激起了血性,陡然昂首咴鸣,然后尥起前腿跃入了小溪。水花四溅的同时,弯弯凭着跳舞练就的柔软身段,一个翻身坐回马上!一声娇喝,马儿丝毫不顾脚下碎石,四蹄翻腾,长鬃飞扬,如流星一般飞驰而去!   一人一马,配合得天衣无缝。   大公主看傻了眼,懵了好一阵,直至薛望夜二人策马掠过,才猛然回神。只是,赛马场上容不得半点分神,待到她再次催马去追,已然来不及。不仅如此,大公主由于心神震荡越跑越慢,眼看着一个又一个人从她身旁飞跃而过却毫无办法。   这厢愁眉苦脸,另一厢却激情澎湃!   插有龙旗的山顶近在眼前,弯弯冲在首位抓紧缰绳娇喝一声,“你们两个都给本宫拿出本事来!谁也不准放水!”   虽未指名道姓,薛望夜与宋御却都勾起了嘴角。两人互视一眼,然后齐声朝前方的弯弯回道,“来了!”   话落,再不留情!   赛马到了最后的关键时刻,看台上热血沸腾。皇帝再次站了起来,捏着拳头忍不住喊,“冲冲冲!”他一喊,周边人群喊得更响!   而此时此刻的弯弯,离龙旗只有几步之遥。正当她准备伸手的时候,身旁两道狂风呼啸而过!她一抬眼,只见薛望夜与宋御几乎同时伸手握住了龙旗!   当时的情况是,弯弯第一个到达山顶,薛望夜与宋御紧随其后。而就在山顶之上的那么点距离里,两人后来者居上,瞬间超过了弯弯,并同时抢到龙旗!两人正僵持不下,弯弯眼珠一转,提起缰绳就御马往宋御身上撞过去!嘴上喊着,“快快快让开!本宫的马受惊了!”   宋御大惊,一怕自己被撞下去,二怕误伤七公主,于是手下一松提马让开。而就在他让开的刹那间,弯弯笑靥如花擦身而过,俏皮眨了眨眼,“承让。”   宋御:“……”   薛望夜赢了,双手举起龙旗朝看台挥舞。他站在山顶往下看,青山绿水,重峦叠嶂,每一处都美到令人窒息。然而他满心满眼只有弯弯,只要弯弯一笑,即使是凛冽的山风,也温柔得令他迷醉。   “弯弯,给你。”他将手中龙旗,递给弯弯。   此时,夕阳斜挂,染红了天际。弯弯坐在马背上看过去,发现那轮红日正好从薛望夜的黑马背上滑下。黑马的鬃毛随风飞扬,被染上一层耀眼的红。而薛望夜就坐在那抹红色中央,眉如远山含黛,眼若夺目星辰。   弯弯不接,傲然拍拍身下枣红大马,“是你的就是你的,本宫若是想要,会亲手赢回来!”   薛望夜哑然失笑,点头道,“若非殿下的马儿受伤,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那是自然!”   弯弯在看薛望夜,宋御则在看弯弯。他原本有些生气,此时见她面目含春美如画,又忽然觉得值得。只是这一次,宋御是真真切切地后悔了,悔不当初……   赛马结束,无论输赢,一群鲜衣怒马的贵公子都很开心。于是,薛望夜举着龙旗与弯弯并马而行,领着一众人浩浩荡荡地往回走。   半路上,他们遇到了在一边歇息的大公主。大公主已经下马,正木着脸拿马鞭狠狠抽人。两个锦衣少年被她抽得满地打滚却无还手之力。众人看到后一顿,谁也不敢去求情,却轻轻嘀咕了起来:   “咦,这不是刘侍郎家的两位公子嘛,真是窝囊。”   “什么刘侍郎,刘侍郎早几天就被夺了官职,正在天牢吃牢饭呢!若非他与皇后娘娘母族沾亲带故,这两公子哪里还有机会来春猎?”   “嘘,都别多嘴!”   刚才那惊险一幕,除了薛望夜、宋御和弯弯三人,其他人并不知晓。大家只当这两个倒霉鬼得罪了大公主,便不做他想继续前行,唯独弯弯突然勒住缰绳停下。   她高距马背,居高临下看住大公主,道,“皇姐,以后你一定不要骑马。”   “为什么?”大公主正抽人发泄,闻言停下。   弯弯催马走到她近前,悠然倾身凑到她眼前,面沉如水双眸如刀,“因为,只要你敢骑马,妹妹一定有办法让今天这一幕重演。”   大公主面色铁青,偏偏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打她,于是只能瞪圆了眼睛直喘粗气,“你威胁我?”   弯弯说完就撤,慢吞吞回到薛望夜身边,头都不回一下,朗声道,“不信,你就试试!”   宋御看到大公主狠狠将马鞭砸在地上,笑眯眯凑到弯弯另一边,道,“公主殿下,今日你耍赖,是不是可以算欠了微臣一个人情?”   弯弯理都不理,自顾自回头对着薛望夜意有所指道,“你记着啊,兵不厌诈!本宫从来不怪人家算计,要怪,就怪自己不中用被人算计成功了。你看,皇姐再喜欢捣乱,本宫也不怕她。所以,过程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赢了就赢了,输了就输了。技不如人不丢人,丢人的是,输了还要找借口。”一通说完,也不等薛望夜回应,她扭头就去看宋御,然后笑道,“宋大人,你刚才说什么了,本宫没听到。”   这指桑骂槐的,实在明显。宋御要是再多提一嘴,就在弯弯面前落了下成。于是,他也朗声一笑,道,“哦没什么,微臣说,公主殿下今日的妆容,很精致很特别。”   弯弯嫣然一笑,毫不谦虚地受了,大大方方道,“多谢,看来宋大人眼神并没什么大问题,还是懂得美丑之分的。”   宋御一噎,哑口无言……   待到众人回到原地的时候,得到的是惊天动地的欢呼声与喝彩声。弯弯更是被皇帝抱进了怀里,一会儿夸她神勇厉害、巾帼不让须眉,一会儿又自责不该让她上场,差点出事。最终,还是担忧占了上风,认认真真道,“以后不准骑马,太危险太危险了!”越说,他越是后怕,甚至红了眼眶。   事实上,弯弯当时也是怕的。她手脚发软,想哭想尖叫,然而她知道哭了叫了也没用,只能咬牙自救。这一点,薛望夜也感觉到了。回程的时候,他紧紧拽住弯弯的手,牵了一路都不肯放手。虽然一言未发,但弯弯感觉到了他掌心的温度。   夕阳落下,天色渐浓,时辰已经不早了。皇帝简单叮嘱之后,将薛望夜唤到跟前,问他,“好孩子,来,告诉朕,你想要什么?”   这是每一次赛马胜者的彩头,大家屏住呼吸,等着薛望夜回答。   薛望夜不负众望,给了个胆大包天的答案。他说,“禀陛下,微臣别无所求,只有一事,恳请陛下尽快让微臣与七公主殿下完婚!”   人群一静,皇帝愣了一愣,不确定道,“你说什么?”   薛望夜“扑通”一声双膝跪地,不卑不亢抱拳大声说道,“微臣心慕七殿下久矣,惟愿早日娶妻完婚,伴她左右!”   “轰!”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有笑话的有羡慕的也有看热闹的。弯弯难得红透了脸颊,害羞地躲到了五公主身后。五公主却不知为何湿了眼眶,拉着她的手直说恭喜。将军府的老太君更是哈哈大笑,拍着大腿吼道,“乖孙,说得好!”   无数双眼睛盯着皇帝,直看得他脸上白了绿,绿了黑。正在他左右为难之际,宋御上前一步,提声说道,“陛下,公主殿下大婚乃是大喜事,马虎不得。等春猎结束,邀将军府老太君与礼部共同商议后,陛下再作决断不迟。”   “宋相说得有礼!”皇帝如醍醐灌顶,迅速道,“薛将军,此事先放一放,我们从长计议。这样吧,你今日夺了龙旗,朕有重赏!”不等薛望夜反应,他高声道,“李公公,去把朕的龙纹佩剑取来!”   “轰!”人群再次炸开了锅!   要知道,皇帝的龙纹佩剑乃是天家相传几代的宝剑。据说此剑制作精巧,削铁如泥,乃是难得一见的宝贝!更重要的是,天子佩剑啊,拿着它就等于拿着块皇帝亲赐的令牌,其他不说,以后进出皇宫就可以畅通无阻!   一众人艳羡不已,薛望夜却拧紧了眉头。可惜皇帝连给他拒绝的时间都没有,强行将剑塞到他手上,然后一声令下,命大家休整歇息,自己则转身跑回了行宫……   斜阳彻底沉下山脚,霞光收尽,只余蒙蒙雾气缭绕在山间,笼住了满山草木花虫,也笼住了薛望夜满面愁绪。他孤身一人坐在树下,右手轻轻抚摸着那把龙纹佩剑。   剑,的确是好剑。只是再好的剑,也不敌他的娶妻心切……   月娘找到薛望夜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她站在一旁看了好一会儿,直到夜风忽起,才不得不上前提醒道,“少将军,马风云那儿……”   薛望夜猛然惊醒,这才想起今夜与弯弯相约揭穿马风云之事!   他二话不说,连灯都不打,带着月娘一路朝约定的山坡奔去。远远地,他看到弯弯和五公主,领着秋瞳和冬青等在一棵柳树下。   还好,还来得及。   薛望夜松了一口气,让月娘先躲起来,吩咐她:只要看到马风云出现,就立刻冲上去。月娘点头,然后找了个茂密的树丛躲好。   薛望夜见状,快步走到弯弯等人面前,正准备说话,却听冬青倏然道,“听,好像有人来了!”   除了神色恹恹的五公主,其余几人立即警惕地灭了手中灯笼,然后找了合适的地方躲起来。   秋瞳与冬青躲在树后,薛望夜则带着两位公主躲在一处山石背后。才刚刚藏好,脚步声就近了。脚步沉重,呼吸粗乱,伴随着莫名的抽泣声……   这马风云,怎么不太对劲?   薛望夜觉得异常奇怪,忍不住伸出头去偷看。却见,远处月色之下,有人提着一盏雕花红灯笼,颤颤巍巍地走了过来。一步,两步,三步,好不容易要到近前,却见那人突然一个哆嗦,竟猝然倒在了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文销售奇差无比,差到连买奶茶都买不起,哈哈哈哭傻~   不过,还是会咬紧牙关写完的,会加速写! 第30章 第三十 欢心   月色凄迷, 树影婆娑,有人提着一盏雕花灯笼走来。然后下一瞬,扑通一声猝然倒地!   薛望夜与弯弯对望一眼,正觉此事蹊跷, 身旁的五公主却一声尖叫冲了过去!   薛望夜见状连忙快步追上,一边去拉五公主, 一边朝月娘的方向打手势, 暗示她不要出来。五公主看着文文弱弱, 情绪激动之下竟很快挣脱。她全然不顾什么礼仪气度, 直直扑倒在马风云身边, “风云你怎么了?风云!风云!”   五公主尖声哭泣,弯弯则冷静地蹲下、身查看。突然,她指着马风云倒吸一口凉气道,“快看, 这是什么?”   薛望夜终于将马风云翻过来,借着微弱的月光,众人看到的是他半身鲜血,满脸惨白!而更让人悚然的是,他的一条胳膊, 竟然不翼而飞!   “怎么回事, 究竟是谁,究竟是谁这么狠毒?!风云你醒醒,我不生气了,只要你醒过来我就再也不生气了!”五公主泣不成声, 没哭几声就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好好的计划被全部打乱,月娘急急退去,剩下的人则忙成一团。未免事态扩大,也未免牵连两位公主,薛望夜让几人赶紧离开,自己则放了求救信号,守在马风云身边。   怪异的是,薛望夜没有等来禁卫军,等来的却是平阳侯府的老侯爷——马成。马侯爷马成是当年马老太傅的嫡子,也是马风云的父亲。然而奇怪的是,马成找到马风云和薛望夜的时候,表情虽然痛惜悲伤却并无丝毫惊讶。他甚至没问薛望夜如何遇到自己儿子,有无发现凶手的踪迹,只感激涕零地谢了几句,便命人抬着人往回赶。   薛望夜好奇心起,装出一副与马风云很熟的模样,挤出几滴眼泪,死皮赖脸地一直跟到营帐。平阳侯马成的营帐里灯火通明,里面影影绰绰好似有不少人,然而马成并不准备让薛望夜进去。搬出一堆奇奇怪怪的理由,最后还抹着眼泪哭了起来。   薛望夜无法,只能离开。而就在他转过身的时候,一个护卫打扮的男人冲到马成面前,抱拳说了一句,“侯爷,四处都找遍了,还是找不到世子爷的手臂。”   马风云前去幽会的途中被人砍去一臂,如今断臂遍寻不见,不知所踪。而平阳侯府的人三缄其口,行为古怪。莫名其妙地,薛望夜第一时间想到了那些证据——那些被马老太傅藏起来的秘件。   难道……   薛望夜匆匆回到自己的营帐,刚想去找月娘,却发现有人一身黑衣,站在他的门口。他微微一顿,开口道,“弯弯,你怎么来了?”   弯弯摘下帷帽,挑眉问他,“你怎么知道是我?”   薛望夜连忙将她迎进来,“因为我是薛望夜啊,就算只看一眼,我也知道你是谁。”他一边将人引到桌边,一边端茶倒水。   弯弯接过茶杯,道,“马风云的事情很古怪,我睡不着,过来看看。”   薛望夜将所见一一说来,最后道,“马风云是五公主亲自约出来的,按理除了我们几人,不会有其他人知晓。所以,凶手应该是一路跟踪,发现他落单,又行走在无人的树林里才下的手。”   弯弯对马风云如何受伤不感兴趣,这种品行的贵公子得罪人是迟早的事。再说了,他都敢活埋自己喜欢的女人,被人砍条胳膊也算是报应。让人在意的反而是平阳侯府的人,她说,“马风云乃是平阳侯的唯一嫡子,出了此等大事,马成一不找父皇哭诉,二不愤怒报仇,真是奇怪。”   弯弯抿了一口茶水,细细思虑片刻,突然抬头看向薛望夜,道,“平阳侯府这种反应,让我有个想法。”   “什么想法?”   “有没有可能,平阳侯府的人知道凶手是谁?”   嗒的一声,茶盖盖在茶碗上,惊得薛望夜双目圆睁。却听弯弯继续道,“也许,平阳侯府有什么把柄落在别人手上。也有可能,他们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即使世子被残也只能选择忍气吞声?所以,他们不但不敢捉拿凶手,反而要遮遮掩掩,不能将事情闹大?”   薛望夜再一次想到了授意马老太傅作假的幕后黑手,他神色复杂地看着弯弯,不知如何开口。平阳侯府即便近几年没落,终究还是个侯府。当今天下,敢在天子近前干出这种凶残之事的人,并不太多。   那个幕后黑手,如果真的是她父皇,该怎么办?   弯弯说着说着,就见对面的男人眼神游离,一副丢了魂不知所措的模样。让她不得不在意的是,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薛望夜,”弯弯沉思片刻,试探着问他,“薛望夜我问你,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嗯?”薛望夜一怔,下意识摇了摇头,却见弯弯好似看穿他一般,抬了抬眉,双目直直盯着他不说话。   薛望夜知道她在等着自己开口,可是……此事牵连甚广,他一时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正犹豫之际,弯弯说话了。她将茶杯放下,倾身靠近他,沉声道,“记得乾凌宫门口,你说装疯卖傻多年,是为了讨一个公道。今夜月色甚好,不如你告诉我,是什么公道。说不定,我还可以帮你一把?”   薛望夜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终吐出了一句,“我说要等你嫁给我,我才告诉你。”   弯弯抬起下巴坐直了身子,不屑道,“我说话从来算数,既然答应要嫁就绝不反悔,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杀我父母。”   “……”薛望夜面色如铁,一时连手脚都有些发抖。   弯弯见他吓成这样,噗嗤一笑,道,“瞧你这出息,怕什么,难道你真要杀我的母妃和父皇?”   薛望夜双耳轰隆作响,却再也不想拖下去。或许,皇帝真的与多年前的事情无关?或许,这其中有什么误会?或许,就算真的走到最坏那一步,她也不会轻易松开自己的手?   想到此处,薛望夜伸手将弯弯牵到跟前。他将这双柔软的女人手放在手心,用掌心细细包裹,觉得只有这样才有足够的勇气。   他说,“弯弯,我愿意将一切都说与你听。但是,你能不能向我保证,无论你听到什么,都要保持冷静,并且相信我绝对不会伤害你。”   弯弯闻言终于正色看他,郑重道,“我保证。”   “事情要从七年前的北伐说起,”薛望夜沉痛道,“七年前,我的父亲薛齐奉旨率三十万镇北军北征金国。据说,他一路过关斩将,锐不可当,直插金国心脏——临都。然而就在胜利在望的那一刻,朝廷突然接到暗报,报我义兄薛望年通敌叛国,带了一支十万军队投入临都。满朝文武无不震惊,皇帝一怒之下,令调度指挥使停止供应粮草,并紧闭疆北国门,无论出入者,杀无赦。非但如此,朝廷停止增派援军的同时,还暗中派了一支百人小队前去劝降。”   弯弯听到此处已经有所猜测,下意识说道,“此事乃父皇心病,我也听他说过几回。”   “哦?陛下如何说的?”   “父皇说,薛齐老将军乃是他的心腹,所以当时即便有投敌叛国的降书为证,他依旧有所怀疑。于是,他暗中派了一百名探子前去调查清楚。父皇说他当时准备了两份谕旨,一份是杀薛望年,营救薛齐回朝;另一份,则是……”   薛望夜不等她说话,接口道,“另一份谕旨是,如果薛齐阻挠杀薛望年或也已经变节,斩立决。”   弯弯点头,叹息道,“父皇并不想让那三十万大军全军覆没,他甚至怀疑这是有奸人离间。可是,人证物证俱在,薛望年叛变了,带走了十万军队。而薛齐老将军,被他设计入了陷阱,当场阵亡。那一百人探子虽是精锐,但人数太少,想去营救,却发现为时已晚。临都城门大开,金国主帅领兵杀来。而且,当时突发暴风雪,他们自顾不暇,连薛老将军的尸首也没有带回来……”   弯弯还要继续说,却见薛望夜双目含泪,咬牙道,“对,大家都是这么说的。但是,事实并非如此!”   “什么?”   “什么百名暗探,我叔父清清楚楚告诉过我。朝廷派了五万精兵,先是假意协助,说奉命前来增援。可是,战场一开,他们提起长枪大刀,砍杀的却是自己的同胞!”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薛望夜双眼通红,目眦欲裂道,“三十万大军全是属于镇守边疆的镇北军,基本上都是薛家军出身。他们忠心耿耿,保家卫国,绝不可能有二心。而我义兄,也绝不可能叛变。”   弯弯听到这些觉得不可思议,因为就薛望夜的说法,镇北军根本就不是阵亡,而是被自己人所杀。她犹疑道,“你为何如此肯定?”   “因为,我义兄早在叛国书信被揭发的前一天,就死了在金国临都城门前!”薛望夜有些哽咽,道,“我叔父当时就在阵前,他和父亲是亲眼目睹我义兄惨死!可是,就在义兄惨死没多久,五万大军蜂拥而至。他们原本以为是援军,以为有救了。谁曾想,那五万同胞血族,竟是手持屠刀的索命鬼!”   “不对不对,”弯弯摇头道,“就算百名暗探变成了五万大军,那剩下镇北军也不是木头啊。有薛老将军在,怎么可能一击就溃不成军?”   薛望夜闭了闭眼,沉声道,“因为所为的“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本就是谣言。父亲所率的三十万人的确是一路打了胜仗,但是赢的异常艰辛。当时北域正值凛冬,物资匮乏,人困马累。从上到下鞍不离马,甲不离身,杀到临都的时候,镇北军一共就只剩下了十万!”   “为何会物资匮乏,父皇曾说,为了那次北伐准备了很久。粮草充足,兵精马壮!”   “因为,早在皇帝下旨停送粮草之前,镇北军就已经被断了粮草!”   弯弯脸色剧变,失声道,“有人半路截了粮草?还是有其他意外?行军打仗,粮草先行,既然出了如此大的变故,镇北军为何不立即回国?”   “叔父说,当时父亲的确领兵回退,可是退到一半,却又突然改了主意。至于为何改主意,据叔父说,是由于接到了一封加密信件。信件属于谁,又是从何而来,他不得而知。”   弯弯细思极恐,脸色苍白如雪,道,“也就是说七年前,那三十万大军是被人算计害死,并非殉国,也并非投敌?”   薛望夜抓紧弯弯的手,哽咽道,“七年了,我查到了许多破绽与证据,此事千真万确,如有半句假话,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弯弯听到此处忽然明白过来,她郑愕地看着眼前的男人,“我问你,你,是不是在怀疑我父皇?”   “普天之下,谁有那个能力瞒天过海,能将几十万大军玩弄于鼓掌之间?”薛望夜悲痛不已,含泪道,“弯弯,我不希望是他,但至今为止,他嫌疑最大。”   弯弯倒退几步,若非手被拉住,恐怕要撞在桌角上。她脑中一片空白,双唇不见血色,连那双弯弯柔柔的眼睛也失去了神采。   薛望夜心中一痛,却全然不知如何是好。深吸一口气,他紧紧握住弯弯的手,柔声道,“原本这一切,我都想在查清楚之后才告诉你。但是,我不想再骗你。弯弯,如果你难受,就哭一哭。如果你觉得左右为难,我也不会逼你。只是。希望你能给我一些时间。等我把所有真相都搞清楚,我们再做决定,好不好?”   弯弯却没有哭,她安安静静坐回了椅子,沉默良久后抬头盯住他一字一句道,“我相信我父皇,就如同你相信你叔父。薛望夜,这件事算我一份!你不希望你义兄蒙冤,不希望你父亲枉死,我也不希望自己的父皇被最喜欢的人误解!”   说完,她似忽然想通了,勾唇一笑站起来,道,“怪不得父皇不准我亲近你,将军府不但是非多,也是我父皇心中的一根刺。薛望夜,从今天起,我不准你再瞒我任何事情,听到没有!”   帐中气氛变得有点快,薛望夜还未从沉重的血恨中抽回,被问得懵了神。弯弯见状一步上前,踮起脚尖揪住他的衣领,蛮横道,“就这么决定了,如果我父皇与镇北军一事无关,你必须得去向他老人家道歉,然后准备最贵重的彩礼,风风光光迎我过门,而且发誓终身不纳妾!”   薛望夜鼻子发酸,垂头看着这个娇娇小小,踮起脚尖也只到自己下巴的小公主,连忙伸手扶住她的腰以防摔倒,道,“那如果,真的是你父皇呢?”   弯弯哼声冷笑,小手揪着他的衣领往自己眼前凑。由于她实在矮小,薛望夜赶紧低头哈腰凑过去,却见她抬眉狂傲道,“若真是我父皇干的,必定还你们将军府一个公道。但是,你若是因为此事敢不娶我,我就只能强取豪夺了薛将军!”   薛望夜目瞪口呆红了脸,转瞬却欣喜若狂,他真是差点就哭了,一把抱起弯弯狠狠在屋子里转起了圈圈。弯弯窝在薛望夜怀里,尽管天旋地转也不害怕。她双臂抱紧薛望夜的脖子,香气吹到他耳际,轻声道,“悲痛一定会过去,我们都不能害怕退缩,因为只有勇往直前,才能查出真相!”   薛望夜嗯了一声,停下来将头埋进弯弯的秀发中。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简直拥有了全天下,浑身都是力量和热血!   却在此时,帐外忽然传来粗重的喘息,好似有人正贴着门帘,偷偷窥伺…… 第31章 三十一 偷听   “嘘!”   薛望夜示意噤声, 轻轻将弯弯揽到自己身后。这么晚了,会是谁呢?刚才他们的谈话不知被听去多少,若是听了太多,就留不得了……   想到此处, 薛望夜执剑悄声站好,出其不意“唰”地一声掀开了门帘!   门帘大开, 夜风呼呼, 而夜风中有五个人排成一串儿。她们弯腰弓背, 一个叠着另一个, 正全神贯注贴在门帘边上……   薛望夜原本气势汹汹, 看清帐外那领头之人后,有点结巴起来,“祖……祖母?”   将军府那个满头银发的老太君站在头一个,竖着耳朵咧着嘴, 谁知突如其来一声响,门帘……开……开了……   老太君身后的四个丫鬟一惊,吓得一跳退到了一丈开外。而巴头探脑儿的老太君显然傻了一瞬,反应过来后连忙抬头挺胸立正站好,一本正经胡说八道, “咦, 乖孙你还没睡啊,祖母刚才害怕吵到你都不敢进去呐!”她在薛望夜的瞪视下毫不尴尬,非但如此,还装模作样垫起脚尖儿往里瞅, “怎么刚才好像听到其他人的声音啊?”   薛望夜见状身子微移,堪堪遮住里面的弯弯。深更半夜,孤男寡女的,他是真怕弯弯被其他人看到会尴尬害羞。老太君见他一拦再拦,眯起眼睛露出一副“我懂我知我了解”的表情,暗中竖起一根大拇指,压低了声音道,“好小子,棒!该出手时就出手,是条汉子!”   薛望夜满脸通红,垂下脑袋低声道,“没这回事,祖母您别乱说。”   老太君斜了他一眼,嘿嘿直笑,满脸皱纹随之皱成了一朵菊花,“哟瞧你这羞答答的,祖母刚才从外面看得清楚,都……都抱成一团了啧啧啧……”   薛望夜被堵得哑口无言,想要辩解几句,却见老太君突然板起脸,语重心长道,“祖母提醒你啊,弯弯不错,你可好好上点心,别再拈花惹草,若是把人气跑了,我打断你的腿!”   薛望夜满头雾水,又怕万一被里面的弯弯听到会误会,连忙道,“祖母你说什么呢?什么拈花惹草!”   “说什么?”老太君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说你那天带回来的漂亮丫头!好端端地往家里藏姑娘,非奸即盗没有好事,你当祖母不懂?!”   “不,不是。”薛望夜松了一口气,耐心道,“跟您解释过了,月娘她只是暂住几日。”   老太君摆摆手,“行了行了,反正人也不见了,不跟你计较,以后你可不能再这么干,小心伤了我宝贝弯弯的心!”   薛望夜想问,弯弯何时成她的宝贝了?到底谁是亲孙子啊?可是转瞬之间,他猛地一颤,失声道,“祖母,您说什么?哪个人不见了?”   “就是你带回府的那个漂亮丫头呀!叫,叫什么娘的?”   “月娘?”   “对!”   “什么,月娘不见了?”   “是啊,”老太君指了指身后婢女道,“那月娘与白芷她们住一个营帐,说她傍晚出去后就再也没回来过。怎么,我还以为她是跟着你出去了,原来你还不知道?”   “不可能,月娘怎么会无缘无故失踪呢?”   老太君见他面色凝重,明白自己不便多呆,于是拍了拍他的手道,“别急,可能是寻到了亲人自己走了也说不定。好了,祖母年纪大了体虚气弱,先回去歇息了。”   薛望夜想送一送她,可是想起弯弯还在里面,月娘又不知所踪,便只能行了一礼,道,“夜里风大,祖母您慢走。”   年纪大了体虚气弱的老太君健步如飞,几步就走出了好远。薛望夜看在眼里,忍不住出声提醒了一句,“祖母,您的拐杖……”   走得正欢的老太君身形一僵,不动声色地将夹在腋下的龙蛇拐杖取下拄在地上,然后干笑一声,扬长而去……   薛望夜扶了扶额,转身回到里面,发现弯弯正捂着嘴轻笑。   “让你见笑了。”   弯弯笑着摇头,“听父皇说,老太君曾经以公主之身领兵打仗,看来所言非虚。如今她满门遭难却依旧性情豁达开朗,是你我学习的榜样。”   薛望夜从小就敬重自己的祖母,听弯弯诚心夸赞,心里软成了一汪水。他原先是有点担心的,因为京城之中的贵家千金都对自己的祖母敬而远之,他担心弯弯也会如此,没想到……   薛望夜再次将弯弯搂进怀里,下巴抵在她头顶,道,“还好有你。”   弯弯似有所感,伸手环住他的腰身,轻声道,“镇北军的事,我一定会帮你查。但是薛望夜你要答应我,在查清楚之前,你都不准将父皇当成真凶。我的父皇我了解,他就算不是个明君,也绝不会做出那种事情。”   “身为天子,总归有很多身不由己。我其实不相信他,但是,”薛望夜下巴轻轻蹭了蹭她柔软的发顶,道,“但是,我相信你。”   两人略略分开,相视而笑。   薛望夜想起夜色已深,不舍道,“我送你回去歇息吧,明日就是正式围猎,大家都要早起。”   “五姐姐情绪不定,我不放心,还得过去看一看。”弯弯摆手拒绝,又道,“刚才好像听你说月娘不见了,要不要去找一找?”   “嗯,把你送回去我就去找。”   薛望夜最终还是坚持己见,将弯弯送回了行宫,看着她进入侧门与秋瞳等人汇合,才转身离开。这一夜,薛望夜将整个营地找了遍都没有找到月娘的身影。实在没有办法,他只能将阿财给放了出来。   阿财养了很久的伤,虽然毛色油亮不再脱皮溃烂,但多处疤痕仍然明显,显然并未完全恢复。薛望夜狠了狠心,拿着月娘的衣物给它嗅嗅,摸摸它的头道,“阿财,这事儿就交给你了。”   阿财大概是被关久了,汪汪两声,兴奋不已。不待薛望夜说话,就“嗖”的一声窜了出去!薛望夜无奈地笑笑,暗道还好给它穿了御赐的皇马甲,否则它一通乱窜,定要被人当成野狗给猎了去……   一夜无眠,转眼天就亮了,薛望夜毫无所获。待到他再次登上看台的时候,发现早已人声鼎沸。   一年一度的春猎重头戏来了,皇帝命人在龙椅下位摆了案桌,上面放了三样东西,道:   “今年围猎依旧设前三名,第三名得西域琉璃双龙杯一对,第二名得金丝雁翎甲,第一名得百年前书法名家王悦家书原本。”   人群一片沸腾,不少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薛望夜找了半天没看到弯弯,心里事情又多,就不太提的起劲。碰到迎面而来的宋御,他只随意点了点头便准备过去。   谁知宋御右手一伸,将他拦下,道,“薛将军今日无精打采,看来是对今日围猎不感兴趣了。也是,昨日赢了龙纹佩剑,今日这些也只能算作俗物罢了。”   薛望夜眉头一拧,正想侧身闪过,却听宋御继续道,“不过,听说七公主殿下一直想要王悦的那封家书原本,讨了几次陛下都没点头。”   薛望夜脚下一顿,回眸看了眼看台道,“七殿下今日不在。”   “既然薛将军无意于此,今日这第一,就只能落入本相囊中了。”宋御粲然一笑,看着薛望夜了然道,“薛将军无需担忧,本相已经去行宫看望过。大公主被陛下遣送回宫,五公主今日身体不适,七殿下便去陪她了。”   薛望夜原本无心围猎,但被人明晃晃地挑衅,当即一声冷笑,“既然宋大人不敢一人上场,薛某奉陪到底!”那什么家书原本,既然是弯弯喜欢的东西,他就去帮她赢过来!他可不想对面这个假惺惺的宋御,拿着宝贝去接近自己的女人!   如此,随着一声令下,两人翻身上马,纵马而去!   与昨日赛马不同,昨日比的是“骑”,今日围猎皆配有弓矢,比的则是“骑射”。薛望夜弯弓搭箭,十发十中,计数官随在一侧报数简直是大开眼界。看台上听到前方回报,不禁肃然起敬,那个年少成名的少将军又回来了吗?难道,是因为赐婚七公主,被刺激出了血性?   与薛望夜争辉的,是当朝右相宋御。这位连续三年夺冠的宋大人,今日仍然发挥稳定,才半天光景,就猎得熊三头、猞猁狲十二、麋鹿十六、狼十五、野猪十八,其余射获诸兽,不胜计矣。   皇帝听着台下报数,面色复杂,暗道:这两人,倒是不相上下。   薛望夜越战越勇,眼看着一头野猪从他面前窜过,连忙扬鞭策马,狂追不舍!野猪跑得再快,终究没有薛望夜的马快。于是,薛望夜瞄准之后指间一松,一支箭羽直直**了野猪的脖子!   原本,射中之后,薛望夜需要离开继续射猎。箭羽上有记号,计数官只要看一眼,就能知道这是谁的猎物。   只是,当薛望夜正要转身离开的时候,突然发现野猪嘴里含着什么东西。出于好奇,他催马靠近,然后定睛一看不由得心惊肉跳!   只见,野猪的獠牙下,赫然是一只血肉模糊的人手!   薛望夜猛然想起马风云被砍的那条胳膊,他顾不得太多,翻身跃下马背就直奔过去。身后几个正在射猎的贵公子看到薛望夜突然下马,也不由停下,策马过来观看。而当他们看到薛望夜从野猪嘴里拔出一条胳膊的时候,禁不住大叫了起来!   “死!死人啦!”   撕心裂肺一阵大叫,谁也顾不上比赛的事,个个又惊又怕围了上来。   薛望夜站在人群中央,正准备将胳膊递给身后仆从,却忽然发现那只断臂握紧了拳头,而拳头里露出了一张纸条的边角。薛望夜看了眼四周众人,大起胆子掰开手指将其取出……   这是一张再普通不过的纸条,只是,其上沾满鲜血,赫然写了几个大字:   若是不从,取你一臂。若再不从,断你一腿。好自为之。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肯定都猜错了吧哈哈哈~哎呀我真是喜欢这个老太君~   谢谢笑傲的一颗地雷,比心~    第32章 三十二章 失踪   围猎这日, 弯弯没有出门,她几乎跟在五公主身边寸步不离。   五公主昨晚看到马风云倒下的时候大哭大闹,可是等到弯弯从薛望夜处回来再次探望她之时,发现她眼神飘忽, 不哭不闹也不说话。她甚至没有主动问起过马风云的情况和伤势,这种反应很不合常理。   然而无论弯弯怎么逗她说话, 五公主就是不开口。弯弯无奈, 只能将外面发生的事情一一转述。据说, 大公主闹腾了一早上, 最终被强行遣送回宫。据说, 猎场上的男儿们拉弓射箭,竞相争夺,分外热闹。据说,宋御和薛望夜又杠上了, 两人纵马射猎,不相上下。但最后的最后,薛望夜略输于宋御,究其原因竟然是因为一条胳膊……   由于发现时围观之人太多,这事一下就闹开了。皇帝知晓后惊怒交加, 匆匆夸了宋御几句后, 命刑部火速调查。刑部动作很快,没过多久就查出来,那条被野猪啃了的胳膊,属于平阳侯府的马世子。   马世子马风云昏迷不醒, 只能由他老爹平阳侯马成前去面圣。马成一把眼泪一把鼻涕,说是不知孽子在外得罪了什么小人,被人残害暗算。但是,此事皆由他教子无方所致,他虽悲恸难当,却不敢惊扰陛下圣驾,所以昨晚出事以后没有立刻报案。   皇帝感念他一片忠心,命御医前去诊治,并赐了无数珍贵良药。与此同时,他下旨刑部,说那凶手狠厉残暴,嚣张至极,必须将其绳之于法,以儆效尤。刑部一下忙得脚不沾地,而穆云山猎场也被笼上了一层阴影。   只是,害怕归害怕,愤怒归愤怒,毕竟不是冲着自己来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所以除了平阳侯府的人,大家都只私下议论了一番便眉飞眼笑,谈笑风生。难得放松一下,皇帝不愿拘束,便依原计划摆起了晚宴。   帝后联袂出席的晚宴,弯弯作为七公主自然是要去的。   晚宴摆在室外空旷的场地上,设了高台尊位,也搭了一个大大的戏台。弯弯挽着五公主坐下的时候,台上已经水袖翻飞,唱起了一出《红香记》。   琥珀酒、金玉樽,觥筹交错中夹杂着婉转幽怨的凄美唱腔。台上青衣抬手低眉间风雅无双,浓描艳抹也掩不住那双秋水眸子。只那么轻轻看你一眼,便让人觉得柔情万千,半身酥、麻。渐渐地,欢声笑语轻了下来,只余台上娇媚多姿的身段与抑扬顿挫的浅唱。   让弯弯纳闷的是,五公主一整天闷不吭声,无精打采,看着看着竟突然泪流满面。   “五姐姐,别难过了,马风云虽被人砍去一臂,却无性命之忧。”事实上,弯弯已经劝了无数回,然而每次都是她一个人说干了口水,五公主毫无反应。   想当然地,她认为五公主定然不会理会。谁知这一次,五公主竟然说话了。她说,“弯弯,你记不记得我十岁那年摔了一跤?”   弯弯听得莫名其妙,但只要她肯说话就什么都好,于是认真回答道,“当然记得,那是我们第一次跟着父皇出宫来穆云山玩,你当时贪玩一个人爬到树上去,一不小心摔了下来,疼得哭了一整天。”   “其实,我当年哭并非因为害怕和疼痛,而是因为感激。”   弯弯满眼疑惑,只听五公主哽咽一声,继续道,“这是一个很俗套的故事,我当时从树上摔下来,马风云路过发现后为了接住我,被压坏了一条胳膊。他救了我,但至今为止,他其中一条胳膊仍然使不上力,形同虚设。”   弯弯诧异不已,她从来不知道这些事。   五公主好似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轻声呢喃道,“他一条手臂因我而废,另一条手臂却被人砍断,接下去该如何是好呢?”   弯弯叹息一声,缓缓安慰道,“即使他当年有恩于你,你也可以有无数种方法补偿他。这世上,报恩和感激并不只以身相许这一种。更何况,时隔多年,如今的马风云也许早就不是多年前的那个马风云了!”   五公主泪如雨下,一双眼睛却紧紧看着戏台上的青衣不放,道,“五姐姐和你不同,你从小被父皇护着,我却鲜少有人过问。别说救我一命,就是多看我一眼的人也少之又少。弯弯你不懂,当所有人都弃你不顾之时,那个向你伸手的人,一定会住进你的心里……”   说着,她指了指台上那名莲步轻移的戏子,道,“她倒是个与众不同的,便是被心上人弃之如敝履,也有力气站起来,断情绝爱,拼个你死我活……”   台上所演的一幕,正是《红香记》的高、潮部分。讲的是,红香找到了杀妻灭子另娶贵家千金的夫君,拔出匕首要与其同归于尽……   弯弯哑然,心头思绪万千却不知如何开口。正在这时,秋瞳凑到她耳边,说是薛望夜找她,已经等了许久。   弯弯顺着秋瞳的指尖去看,果见薛望夜一个人站在远处的树影下,满脸焦灼,似有什么急事要说。略一犹豫,她命冬青看着五公主,自己则领着秋瞳悄声退席而出。   “怎么,又出什么事了吗?”弯弯刚一走近,便问道。   薛望夜面色凝重,道,“不,是关于月娘的。”   “月娘还没找到?”弯弯话才说完,突见一条黄毛大狗从薛望夜身后窜出。它见着弯弯后摇头摆尾,后腿一蹬,前腿一伸,竟直直立起向她扑过来。弯弯一呆,瞧见它身上那件黄马褂才反应过来,弯腰伸手接住它前爪失声道,“阿财?!”   阿财听到自己的名字,两只眼睛差点眯成一条缝儿,扭着屁、股呼哧呼哧就往弯弯胸口钻。薛望夜气得揪住它的后脖子,一把拎了起来,“小混蛋,那是你碰的地方吗?本将军都没碰过!”   弯弯闻言难得红了脸,这才发现多日不见的阿财完全变了模样。它浑身毛发差不多快长齐,虽然仍有伤疤未愈,整体看上去却毛茸茸的异常讨人喜欢。毛色发亮,目光炯炯,四腿健壮。总的来说,阿财从一条丑了吧唧恶心兮兮的癞皮狗,变成了一条威风凛凛矫健机灵的大黄狗。   而此时,华丽变身的阿财正鼓着一双水汪汪大眼睛,委屈地看着弯弯。它哼哼唧唧,嘴里叼着一件事物,拼命往弯弯怀里凑。弯弯抿嘴轻笑,安抚地揉揉阿财的脑袋,斜了薛望夜一眼,“凶什么,它是要给我看东西。”   说着,她将东西从阿财的嘴里取出。意想不到的是,阿财嘴里叼的竟是件被揉成一团的衣服。弯弯顾不得它沾了阿财的口水,亲手抖开后细看。   这是一件女人的衣服,用料虽不名贵,裁剪却相当考究。正觉得这样式眼熟,却听薛望夜道,“这是将军府里大丫鬟穿的衣服。”   看到弯弯终于正眼瞧他,薛望夜挺了挺胸,得意洋洋地瞥了眼手中的阿财。阿财扭过头,翻了个明晃晃的大白眼……   薛望夜气得胸口疼,一把将它丢在地上,没好气地说,“老实点,别乱跑,小心被人抓去烤了吃!”   弯弯瞧着阿财扭着屁、股躲到自己腿后,笑着道,“好了快别闹了,到底怎么回事?”   薛望夜神色一正,道,“这衣服是我前几天特意给月娘准备的,昨晚她身上穿的就是这一件。”   “人不见了,只找到件衣服?你们从哪儿找来的?”   “说来也是奇怪,”薛望夜指了指阿财,道,“我跟着阿财找过去,发现那是行宫侧门的一个墙角,可是行宫之中守卫森严,她就算能混进去,也不可能躲那么久。”   “如此说来,只有一个可能。月娘昨夜混进了行宫,然后又顺利溜了出来,现在去了哪里不得而知。”   “应是如此,若她还在行宫之中,肯定早被人发现了。”   说话间,远处锣鼓齐鸣,台上曲剧将近尾声。两人不约而同看向高高的戏台。戏台上倩影妖娆,咿咿呀呀唱得人百转柔肠,沉醉不已。不知是不是错觉,薛望夜好似看到那戏子忽而朝他们俩这边瞟了一眼。虽只一眼,他却觉出些熟悉之感。他眯起眼睛细细去看,可惜的是,浓妆艳抹之下根本看不出那人的本来面貌。   弯弯瞧见他瞪着台上发呆,伸手指戳了戳他的肩膀,道,“看什么呢,美得入迷了?”   薛望夜一个激灵,捉住弯弯指尖,欲言又止道,“不是,就是感觉那人有点眼熟……”   “是嘛?”弯弯也抬眸去看,看了半天,只觉得这女子身材高挑,长得格外娇俏。至于五官究竟如何,那是无论怎样都看不出来了。   “罢了,可能想多了吧……”薛望夜抓耳挠腮死活想不起来,最后只能揪了揪头发泄气道。忽然,场中众人纷纷鼓掌喝彩,薛望夜与弯弯抬起头,发现那名青衣早已不见踪影,台上站着的是一名俊俏的白面小生。   正在这时,冬青飞一般地跑了过来,气喘吁吁道,“不好了不好了!公主殿下,五公主不见了!”   “什么,怎么不见了,什么时候的事?”   “奴婢已经找了一圈,没找到,已经有……有一会儿了……”   “不是让你看着的吗?”   冬青急得眼泪直打转,“五公主刚才让奴婢去取个东西,一转身她……她就不见了……”   “不能乱,这样,我们回行宫找一找。”弯弯也着急,冷静下来想了想,对薛望夜道,“你去马风云那里看看,记住偷偷去看,千万别引起其他人注意。”   薛望夜明白堂堂公主偷去男子营帐是件丑事,他当然不可能声张,于是点头道,“放心吧,如果情况有变,我让阿财去通知你们。”   言罢,几人兵分两路行动。弯弯带着秋瞳和冬青直奔行宫,薛望夜则借着夜色遮掩顺利摸到了马风云营帐。他在周边仔细找了一遍,没发现五公主踪迹便蹲到了营帐后方,用龙纹佩剑划了一个口子。   口子不大,凑近一些却足够看清里面的情况。   只见,摇曳的灯光下,马风云面如金纸,正趴在床上哭泣,“父亲,您不能这么残忍!儿子从小就听话,当年您让儿子去救那五公主,儿子说救就救,没有丝毫犹豫,甚至还因此废了一条胳膊!”   面对马风云的哭诉,平阳侯马成面色无波,叹气道,“按理说,身残体弱是不能继任爵位的,但为父膝下只你一子,隐瞒至今,也是无能为力。你该感谢为父给你这么多年的荣华富贵,怎么还埋怨起为父来呢?”   马风云哭得更响,鼻涕眼泪口水都飞了出来,吼道,“可是当年,明明是您把五公主骗到树上,又用暗器将她打下来的呀!您当时亲口说过,儿子一定能攀到这门皇亲……”   “孽子!若非你拈花惹草,早就将公主娶进门了,你还有脸说!”马成双眼一眯,寒声斥道,“没用的东西,想弄死那个月娘偏偏又没那个胆子,现在怎么着,人家不但没死,还跑到本侯这儿要债来了!孽畜,都是因为你,害得你祖父留下的秘密被泄露!我们平阳侯府满门都要受你牵连,别说你的一条胳膊一条腿,就算赔上你的命也摆平不了!现在,你赶紧该吃吃,该喝喝,吃饱喝足,就好好上路吧!将本侯的亲生儿子奉上,也算是对那个人表明诚意了,唉……”   薛望夜听到此处简直心惊肉跳,却见那马成唉声叹气地摇了摇头,拂袖而去。马风云眼看着帐帘落下,歇斯底里地哭了起来!他一脚将旁边的案桌踢翻,刹那间,满桌酒水菜肴撒了一地。只是,还没等他发泄完,账外有仆从高声道,“世子爷,侯爷有令,不管您吃与不吃,小的等一下都要送您上路的。”   “滚!”马风云怒吼一声,吼完浑身无力倒回床上。正在他悲愤欲死之时,灯火陡然一晃,账内响起了一声极轻极轻的笑声……   薛望夜借着灯光看去,只见有一个窈窕的身影,从床底下爬了出来!看到那个身影的一瞬间,薛望夜面色剧变,而里面的马风云,更是瞪圆了眼珠!   他看着对方一步一步朝自己走近,颤声道,“你,你……”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作者君努力日更,乃们真的不表扬一下下吗?   乖乖巧巧张开怀抱,抱抱抱抱~~~    第33章 三十三 醒悟   灯火摇曳, 将来人的脸打上了一层阴影。她应该在笑,又好像在哭,一步又一步走得特别特别慢,好似踩在刀尖上一般。   马风云呼吸急促, 张大了嘴巴却半晌说不出话来。眼看着那女人就要走到自己的床边,他脸色惨白, 哭道, “五公主……”   不错, 此人正是对马风云死心塌地的五公主。   薛望夜等到五公主转过脸来, 认命地闭了闭眼, 暗道:怪不得自己找不到,她竟然早就躲到了里面!不过,谁能想到,一向文文弱弱的五公主会躲到男人的床底下去呢?!   不行, 再这样下去要出事!薛望夜拍拍蹲在身边的阿财,阿财正挤在他身边看得起劲,突然被拍抖了一抖,有点委屈地转过脸来看他。薛望夜没好气地揉了揉它脑袋,“你一只黄毛老狗看什么看, 又看不懂!”   阿财立马翻了个白眼, 吐出一截舌头。薛望夜怒了,揪住它耳朵压低声音斥道,“丑死了,不准翻白眼!快, 去把弯弯带来!”   阿财原本很不高兴,听到“弯弯”二字突然竖起了耳朵,不等薛望夜指挥,就摇着尾巴窜了出去……   薛望夜目瞪口呆,等他回神往里看,却发现五公主竟然已经坐在马风云床边,正温温柔柔伸出手抚摸马风云剩下的那条胳膊……   怎么回事?   薛望夜摸不着头脑,马风云也愣愣的。原以为五公主肯定听到了自己与父亲的对话,要对自己恨之入骨。这么看来,大概自己误会了,她根本没听见?想到此处,再回忆起五公主对自己的执着,马风云简直高兴得要飞起来,喜极而泣道,“阿五,你快救救我啊!我那父亲,实在太狠心了!”   五公主放下他的胳膊,笑靥如花转过来看他,“别怕,我帮你。”   马风云双眼放光,喜不自禁,便想去亲一亲近在咫尺的美人儿。谁知那美人儿眼眸一冷,转瞬捂住了他的嘴巴!马风云大惊,刚要叫喊,只见眼前刀光一闪,一把雪亮的匕首直直扎进了他的右臂上!   “呜!!!”   五公主翻身坐到马风云身上制住他,一手死死捂住他的嘴,一手狠狠搅动匕首!马风云疼得眼冒金星,拼命挣扎扭动呼喊。但由于他苏醒不久体力尚未恢复,根本没有反抗之力。   然而里面的声音再轻,外面也听到了动静。只是,守在外面的仆从原本就是要取他性命,听得声音以为马风云又在发疯,便高喝道,“世子爷,劝您想开些,好好吃点喝点,等会儿时辰一到,您也有力气上路!”   马风云浑身一僵,彻底泄了气。五公主死死按住他,沉声道,“你叫啊,叫来外面的人,你死得更快!”   五公主是从晚宴上跑出来的,她到的比平阳侯早一些,正遇上门口守卫轮换,里面的马风云又还未苏醒,便轻而易举地摸了进来。只是还未来得及点灯,马成就带着大夫突然进来了。无处可藏之下,五公主躲到了床底下。她清清楚楚听到马成吩咐大夫将马风云强行弄醒,然后就是父子间那一番精彩绝伦的对话!   马风云涕泪横流,满眼恳求。他这才知道,原来再娇弱的女人,一旦怨恨起来比恶鬼更可怕。五公主目眦欲裂,嘴角却带着笑容,“昨晚那个自称是月娘的人找到我,她说了一堆你的坏话,可是我不相信。今日,我想了一整天,虽然越想越觉得月娘所言非虚,却还妄想找你求证。可是你瞧,我都听到了些什么……”   马风云闻言呜呜直哭,拼命摇头。   五公主看在眼里,终于承认自己是瞎了眼。这种心思狠毒又懦弱无能的男人,竟是她心心念念想嫁之人?!她有些恶心地撇过脸,冷冷道,“马风云,你是不是不想死?”   马风云眼泪鼻涕哗啦哗啦地涌出来,忙忙点头。   五公主道,“这样,我们做个交易,你只要老老实实告诉我一件事情,我就想办法保你一命。”   见马风云想也不想迅速点头,五公主立即抽回手。甩掉手上被沾上的眼泪,她不慌不忙地下床站好,对床上之人道,“适才在你尚未苏醒之际,马侯爷对下人吩咐过,说是等他去与‘那位大人’打声招呼,就会让人通知外面守卫立刻将你处死。所以,你现在还有一次活下来的机会,希望你一定要好好把握。”   马风云一只胳膊被砍,另一只被刺伤,疼得瑟瑟发抖窝在床角,答应得非常爽快,“我说,我什么都说!”   “刚才我没听错的话,马侯爷说昨晚半夜月娘前来行刺于你?”   马风云点头,咬牙切齿道,“那臭婆娘竟然没死,还想加害本世子!结果被人逮了个正着,若非她张口就说自己知道了祖父留下的秘信,并将事情透露给了一位贵人,父亲早就将她杀了!没想到的是,父亲将她关押起来严刑拷打,她就是不肯说出那位贵人的名字,真是一身贱骨头啊!”   薛望夜听到此处,双拳捏得嘎嘎直响。五公主更是气得双目赤红,她飞快冲过去一把拔出了马风云肩膀上的匕首,用刀尖指着他的鼻子恨声道,“你始乱终弃便罢了,还要将人活埋,简直畜生不如!马风云你竟然还有脸骂她,你再骂一句试试?!”   匕首突然拔出,溅了马风云一脸的血。可是此时此刻,他连哼都不敢哼一声,哆嗦道,“我不骂不骂了,阿五……哦哦五公主,五公主你想知道什么?”   五公主现在觉得多看他一眼,多听他说一句话都是脏了眼睛和耳朵,于是问道,“我想知道,马侯爷适才所说,那个关押月娘的红楼是指什么,在哪里?”   “红楼是父亲偷设的刑堂,就在平阳侯府内,平时有专人看守,任何人不得接近。”   五公主眉头微蹙,“你是说,马侯爷将月娘连夜送回了侯府?”   “听父亲刚才所说,应该是这个意思。”   五公主点头,将手中匕首上的血迹擦干净后,转身往门帘处走去。   马风云见她要走,不禁唤了一声,“五公主,你说话算数,一定要救救我。”   五公主头也不回,伸手就去撩起门帘……   薛望夜看到此处急得满头大汗,他怎么也没想到五公主会大摇大摆走出去!他脚下一错,飞身跃到正门,正准备将门外守卫引开,却听身后有人突然娇呼一声,“哎哟好疼!”   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很响。五公主在里面听到后停下了手上动作,而薛望夜和那三个守卫则齐齐循声去看。   只见,七公主弯弯不知何时已然赶到。她佯装摔倒在地,一手抓着秋瞳,一边蛮横叫嚷道,“这里是哪家营帐,竟然不将石头清理干净害得本宫跌倒!冬青,还不去请父皇过来!不好好出口气,本宫今夜就坐在这儿不走了!”   冬青闻言称了声是,转身就跑。   守在门口的三人见状不由得齐齐发愣。天下谁人不知道陛下宠爱七公主,若她真要找麻烦……三人面面相觑,正不知如何是好。却见将军府的薛望夜不知从哪儿窜出来,指着他们道,“愣着做什么?还不赶快去把侯爷叫过来!速度要快,若是慢了,后果自负!”   三人中领头之人闻言忙忙称是,指了一人前去找马侯爷,自己则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弯弯面前请罪,“公主殿下饶命,小的有罪,马上把这些石头弄干净。您稍等片刻,侯爷马上就来。”   事实上,那地面上光光整整,别说石头,连颗泥巴疙瘩都没有,只有零星几篇树叶子……   弯弯摆明了就是找麻烦,一副本公主今夜不爽快偏拿你们撒撒气的模样。她纤纤玉指指着唯一一个还站在马风云营帐门口的侍卫,喝道,“你,也给本宫过来。”   那人愣了愣,犹豫地看了眼营帐,然后快步跑过来,躬身行礼道,“叩见七公主殿下。”   弯弯从鼻子里嗯了一声,扶着秋瞳站起来,指着面前两个人高马大的护卫,道,“你们俩,一起给本宫唱首歌。唱得本宫高兴了,就放你们一马,若是唱得本宫不高兴了,哼哼……”   薛望夜差点没笑出声来,真亏她想得出来!   眼看着俩护卫扭捏半天后,终于傻兮兮地唱起来,他连忙不动声色地挪到马风云的营帐门口。   “五公主殿下,快出来!”   薛望夜高大威武,挑准了角度一站,将那俩护卫的视线完全挡住。如此,五公主顺利溜了出来。薛望夜见状挡着五公主往前走了几步,高声道,“啊呀五公主您怎么也来了,来得正好,快去劝劝七公主殿下,让她早些回去歇息吧!”   五公主从善如流,慢条斯理过去劝了弯弯。弯弯见五公主安然无恙,松了一口,便随五公主一道准备往回走。   两个侍卫抹了抹额上汗珠,不约而同朝五公主感激一笑,然后回身守到营帐门口。   五公主根本等不及回到行宫,拉着弯弯疾走两步站到阴暗处,迫不及待道,“弯弯,你救救月娘吧!她是个有情有义的可怜女子,昨夜我竟然还将她赶走了,都是我的错……”   薛望夜比五公主更着急,简单向几人说明了下当前情况,道“我刚才也听到了,月娘被马成抓进了侯府严刑逼供,必须尽快救出来,否则……”说着,他朝五公主行了一礼,“公主殿下仁慈,我替月娘谢谢您。”   说实在的,薛望夜都有点不认识这位五公主了。刚才与马风云对峙,他甚至看到了弯弯的影子。五公主虽然温和,却并不傻,只一眼便看出薛望夜在想什么。于是,她握紧弯弯的手,叹息道,“猫和老虎待久了,就算成不了老虎,也多少沾了些脾性。”   弯弯见她终于醒悟,欣然而笑,正想讨论下月娘的事情,却闻马风云账内骤然传出一声撕心裂肺地呼喊!   “那是马风云的声音!”   五公主话落,不由自主地跑了过去。弯弯见状点了点头,与薛望夜、秋瞳一起随后跟上。守在门口的两个护卫见两位公主循声赶来,对视一眼后倏然闯进,却被眼前的一幕吓得倒吸一口冷气。   只见,帐内的那张大床上,马风云横身而卧,仅存的废手中抓着一样血淋淋的事物!   “啊!”五公主吓得陡然尖叫,倒退好几步!弯弯一边抱住五公主,一边眯眼去看。这才发现,马风云手中所抓竟是一条血肉模糊的人腿!而更让人诡异的是,那条腿是属于马风云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好多小天使想象力丰富,相信作者君,已经非常非常克制了,很多重口和诡异的都不敢写。据说作者君上一本的时候,有人好几天不敢上厕所。所以放心吧,这本真的很温和很温馨很柔软,如果还是害怕,赶紧抱住我!保护你们保护你们(*  ̄3)(ε ̄ *)    第34章 三十四章 报应   月明星稀, 夜风拂面。   不知从哪儿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哼唱声,咿咿呀呀,婉转幽怨。本该是柔情百转的曲子,偏偏将在场众人唱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薛望夜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 他一面命秋瞳去通知刑部,一面支使其中一个护卫前去找御医。秋瞳领命而去, 那守卫却磨蹭了许久。也是, 对他来说, 马风云是原本就要被处死之人, 不用他动手是件好事儿。   就这么磨磨蹭蹭一拖再拖, 太医等人赶到的时候,马风云当着他们面,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马风云死了,至死还牢牢抓着自己的那条断腿不放。那场面, 相当诡异可怖。   五公主从头至尾都没有离开,虽然面色惨白,却一直咬牙站在原地不动。也就是说,她眼睁睁看着马风云死在了自己面前。她不走,弯弯自然也不肯走, 只陪她站着不说话。而弯弯不走, 薛望夜也就理所应当留了下来。   眼看着刑部的人已经开始勘查,薛望夜引着两位公主站到了边上。那边,早有人简单安放了几张椅子。弯弯扶着五公主坐下,想说什么却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最后只张嘴叫了声,“五姐姐……”   “你放心,我没事。”五公主回过神,拍拍弯弯的手背,道,“这是报应,他死有余辜,我不会伤心的。我只是想替那个月娘看看,看他是怎么个死法。”   对于月娘一事,薛望夜虽然心急如焚,却没有太好的办法。平阳侯府毕竟是侯府,他总不能直接杀进去找人吧?无奈之下,他适才觑了个空,寻人联络了雷鸣,希望他的人能盯紧平阳侯府,若是看到月娘一定要鼎力相救。这时,他听到五公主所说,便想到了之前在营帐外偷看到的一幕,不解道,“五公主殿下想得开就好,薛某还以为您与马风云达成交易,要想方设法救他一救呢。”   五公主双唇毫无血色,显然是连续受了惊吓精神不好,但对于薛望夜的疑问,她还是耐心解答,“之前所谓交易,无非是为了骗出月娘的下落,马风云作恶多端,我不杀他就已经很好,怎么可能还去救他?”   “其实,若非弯弯刚才突然出声,我会直接出去。”她见弯弯与薛望夜不约而同望向自己,勉强笑道,“当时一气之下想得简单,想冲出去用公主的身份挑拨离间,逼得门外守卫尽快将马风云杀了!现在想想,我真是愚蠢,想得太简单。若我就那么冲出去,不但会惹上是非,还会引起马成的注意。到时候,马成只要稍微想一想就能猜出,我已经听到了他们的一部分秘密。还好你们及时赶到,否则我肯定要麻烦缠身……”   五公主想明白后有些后怕,再回眸看到远处营帐里的情景,更是有点腿软。弯弯站起来挡住她的视线,“快别看了,将这个人忘掉吧。还有,五姐姐你的确是笨,明知道他亲爹要杀他,你又何必多此一举自找麻烦?”   弯弯这么一说,五公主更觉惭愧,轻声道,“我当时是气狠了,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当时的情况,弯弯已经从薛望夜处听说。自己的这位五姐姐是什么脾性,她再清楚不过。当时能与马风云周旋一二,已经算做得很好,弯弯又怎能怪她呢,于是心软道,“没关系,现在他死都死了,不用再担心了。”   话音才落,在营帐内打探情况的秋瞳气喘吁吁跑了过来,脸色苍白道,“公主殿下,不好了。”   “怎么,出什么事了?”薛望夜与弯弯异口同声。   秋瞳看看不远处的营帐门帘,又看看五公主,然后凑近身子压低声音道,“奴婢一两句恐怕说不清楚,不如薛将军前去营帐问一问。”   薛望夜看了眼两位公主,心想营帐内污秽血腥,便点头准备过去。弯弯见状拉住他,“你一个人去问,人家不一定认真答,我跟你一起去。”   五公主一听两人都要走,白着脸强撑着站起来,“我跟你们一起去,我一个人待在这儿害怕。”   “我让秋瞳在这儿陪你?”   “不,反正也很近,我跟你们一起过去。”   薛望夜与弯弯对视一眼,道,“好,那你等会站在我们身后不要乱看。秋瞳,你照顾好五公主。”   秋瞳称是,五公主则紧步跟上。   几人再次回到现场,营帐之内的人便有些惊奇。里面带头之人乃是刑部尚书卢悦,见状连忙上前劝阻,“两位公主殿下,此地污秽不堪,二位不如移步外面休息一会儿。”   按理这种凶案现场,刑部尚书不必亲自来看,但坏就坏在凶案发生在春猎,影响极其恶劣。堂堂刑部尚书,在皇帝面前当然要事必躬亲,以示重视了!   弯弯闻言客客气气道,“卢大人不必担忧,马世子虽与我们不熟,但曾经与皇室有过婚约。我们既然正巧路过遇见,便想问一问究竟出了什么事?凶手可有留下什么蛛丝马迹,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卢大人也不必拘礼,直说便好。”   卢尚书一迭声称赞了七公主,然后唉声叹气道,“马世子之死,实在诡异至极啊。”   “哦,此话怎讲?”   “微臣命人在他打翻的饭菜里,查出了剧、毒。仵作刚才已经简单验了尸、体,果然发现马世子中了毒,虽然不深,但与饭菜里的毒应是同一种。”   弯弯闻言与五公主对视一眼,暗道这饭菜中的毒多半与马成有关。弯弯心中了然,脸上却佯装惊讶道,“这么说,马世子是被毒死的?”   卢尚书又叹了口气,“事情恐怕没这么简单,殿下,您请看。”说着,他引着弯弯走了几步,靠近马风云的尸体,道,“殿下看到了吗,马世子胳膊这里,被人插了一刀。据伤口推断,应是被一把匕首所致。”   话才说完,弯弯与薛望夜齐齐变色,而五公主更是脚下一软差点跌倒。这刀口,他们三个都很清楚,是五公主亲手所为。   卢尚书却不知其中缘由,自顾自转身去指马风云的断腿,道,“可是事情还没完,殿下请看这里的刀口。刀口平整光滑,应是被锋利至极的兵器一下砍断。显然,这个虽是刀口,却与胳膊上那处完全不一样。而刚才,我们已经找到了凶器。”说着,他唤过身后仆从。那仆从双手端了一个极大极宽类似盘子的东西,躬身递到几人面前。   弯弯等人定睛一看,发现盘子里放着一块发黑的铁块。铁块大概有三个巴掌那么大,颜色深黑,隐隐透出红光,看着颇有些分量。卢尚书指着那铁块道,“几位不要小瞧了这铁块,这铁块虽黑漆漆的,但却是世间罕见的玄铁。玄铁削铁如泥、吹毛断发,十分锋利,非常稀有。”他一边说,一边指着马风云手中的断腿,道,“马世子这条腿,就是被这玄铁所断!”   弯弯与五公主不可置信,薛望夜拧眉沉思,道,“这铁块其貌不扬,竟能将马世子的腿一下砍断,乃是稀世神兵。那凶手真是阔气,竟然不带走直接留在了这里?”   卢尚书也是百思不得其解,道,“的确奇怪,这玄铁就这么大大方方地放在床上,好像被人嫌弃,丢掉不想要了一般。不过这还不是最奇怪的……”   薛望夜听到此处环顾四周,接口认同道,“的确,最奇怪的是,营帐外站着守卫,凶手是如何走到里面杀人,杀了人后又是如何逃跑的呢?”   卢尚书道,“是啊,殿下刚才说,你们是第一时间冲进营帐的,仅次于那两个守卫。而那两个守卫与殿下所说一致,说冲进来的时候,没有发现任何人的踪迹,连只苍蝇都没有。可是,马世子究竟是如何被人砍掉了一条腿的呢?”   五公主听到此处抖了抖,想到生死不明的月娘,忽然道,“来无影去无踪,莫不是有鬼不成?”难道月娘被虐至死,由于死不瞑目,前来找马风云报仇雪恨?   卢尚书闻言暗中撇了撇嘴,暗道妇道人家就是妇道人家,开口闭口就是鬼,可是这世上明明就是人比鬼可怕。他正不知如何回答,却听弯弯道,“当然不可能是鬼,只能说这人比鬼还可怕,阴谋诡计层出不穷,杀人于无形。”   卢尚书赞赏地点头,道,“殿下所言极是,况且,我们暂时还不知晓马世子的死因是什么。”   弯弯惊道,“不是断腿后,失血过多而死吗?”   “的确有很大的可能。”卢尚书回道,“但是,也有可能是死于毒、药,或者死于胳膊上的伤。”   弯弯看了眼浑身发抖的五公主,道,“卢尚书开玩笑吧,胳膊上的刀伤,怎么可能致人死地呢?”   “刀伤的确不会,但谁也不知道马世子身上所中之毒是不是始于刀伤啊。由于仵作匆忙之下只能简单验尸,所以一切尚未有定论。具体情况,还是要等他仔细验一验尸体才能知道。”   弯弯听完后双眸微闪,寒声道,“卢大人的意思是,凶手,一共有三人?”   “正是。”   弯弯等人怔在当场,齐齐将目光落在断腿少胳膊的尸体身上。只见,马风云死不瞑目,一双眼睛死死瞪着,不肯闭上……   正在此时,营帐外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众人不约而同回过头,见那马侯爷马成踉踉跄跄撞了进来:   “我的儿啊,你死得好惨啊!”   马侯爷大声痛哭,却看也不看他那惨死的儿子,一下扑到卢尚书身上,嚷道,“卢尚书啊,你一定要替我儿报仇啊!他死得太惨太惨啊!”   儿子出事,他这个亲爹却姗姗来迟。弯弯瞧着满地狼藉,冷冷看着那个马侯爷演戏。可惜,马侯爷并没有演太久。一来,大家都不太想看,二来,有人从营帐里找到了一件事物。   众人随着卢尚书过去观看,看到后不由得齐齐发怔。   只见,漆黑阴冷的营帐角落里,躺着一截极细极细的发丝。那发丝莹白如雪,在仆役手中烛火的照耀下,闪着冰冷刺眼的光……   作者有话要说:  发丝?怎么可能是发丝啊!   过度章节,小天使你们没睡着吧^_^   第35章 三十五 喜事   马风云的营帐很大, 半边放了床和桌椅,还有半边则堆了一些箱子。而那根“发丝”就躺在堆叠箱子的角落里。   那个角落是个死角,显然不会有人光顾,也不会有人注意。众人垂眉低目, 借着烛光仔细去看那“发丝。”   “白头发?凶手难道是个老人?”不知谁问了一句。   “不是头发。”卢尚书说着,伸手就去捡。细白如雪, 分量极轻, 若非仔细, 一般人根本发现不了。一扯之下, 他才发现这根东西很长, 末端竟延伸到了营帐之外……   卢尚书眉头一拧,领头就往外面走。剩下几人自然跟上,就连五公主也慢吞吞地跟了出去。待到外面,众人循着方向去找, 发现那根细线从营帐底下伸出,最后被人打了个死结绕在了帐篷的脚桩上。   薛望夜眼尖,一下就看到死结上方不远处有一道裂缝,“这是什么?”   众人闻言随之看去,看到帐篷上有一条口子。那条口子并不很大, 若非薛望夜提醒, 大家可能都不会注意到。薛望夜当然能看到,因为就在不久前,他也这么干过!唯一不同的是,他当时蹲守窥探的地方在营帐的另一面, 并非此处。想到这里,他打了个激灵,暗道,“难道,当我偷窥里面的时候,还有一个人也和我一模一样,蹲守在营帐的另一处?”   也就是说,他与凶手曾离得非常非常近……   薛望夜警惕地看了眼周遭众人,一时间脑子嗡嗡作响:这个人,肯定与幕后主使息息相关!   弯弯在一边瞧见薛望夜的脸色一变再变,提高声音说道,“这条口子,应是被人用利器划开所致。只是,这条丝线究竟是做什么的呢?”   卢尚书将丝线解开后全部扯出来,仔仔细细看了一眼道,“暂时不清楚,但此物必是关键证物。”说着,他从身后仆从手里取过一物,左右手一齐递到众人眼前道,“各位请看,这是不是同一种线?”   薛望夜被弯弯突然响起的声音惊醒,随之去看卢尚书手中之物。卢尚书左手之中是刚才扯出的丝线,右手之中竟也有一模一样的丝线。两种丝线一看就是同一种,而唯一不同的是,右手中的那根染了些许血色。   卢尚书抬了抬右手,道,“这根丝线,是刚才从那块玄铁上取下的。适才命人查过,这个应该是天山血蚕丝,看起来极细,却能承百斤之重,乃是当世至宝。”   弯弯对天山血蚕丝也有所耳闻,知其珍贵异常,不可多得。天山血蚕丝并着绝世玄铁都被用在一场凶杀案里,她不得不猜测那凶手身份该有多尊贵。就算地位不高,也当富可敌国才是。   虽是开了春,夜外还是有些冷,几人没呆多久便重新回到了营帐里。马成马侯爷一进门就两腿一软倒在地上,一边痛哭流涕一边命人将自己抬下去。卢尚书继续盯着众人细细搜索,扬言要把每一寸地都给翻一遍才算完。而五公主躲在一边揪紧帕子,心里七上八下的非常不自在。弯弯见她害怕,忍不住回头去看了眼马风云。   之前被薛望夜拦了几次不敢细看,此时薛望夜频频走神,她便大起胆子走了过去。不得不说,马风云死得挺惨,虽不是大卸八块,却也被卸成了四块。其中一块若非薛望夜手快,早就进了野猪的肚子。差一点点,他就来了一个死无全尸。再加上亲爹投毒,未婚妻插刀,他也算是报应不爽。   回眸间,再次看到马风云双目圆睁,她不禁心中一跳,暗道:被砍了腿,惊痛之下他不是该抓回腿看腿么,怎么至死还翻着眼珠瞪上面……   想到这儿,她学着马风云的样子,也抬头去看上方。乍眼看去,并无任何不妥之处。而待她眯眼再三确认后,就发现不对劲,指着头顶喊道,“快看,那是什么?”   薛望夜站得远,抬头看了眼没看明白。卢尚书反应最快,几步跑过去,道,“这帐顶上怎么好像有什么东西?!”   这下无需他吩咐,早有人快速点亮了无数支蜡烛,将整个营帐照得分外明亮。尽管如此,弯弯还是接过薛望夜递来的蜡烛,抬手举过头顶。可惜的是,弯弯个子娇小,即使举过头顶,也只堪堪超过薛望夜的脑门。薛望夜站在她背后,瞧她吃力地举着也没什么效果,连忙一手扶住她的腰,一手取走她的蜡烛。   弯弯手中东西突然被夺,下意识就抬下巴仰头去看。然而她适才踮着脚,此时猛然向后一仰,一个没站稳就直直扑进了薛望夜怀里。薛望夜一手举着拉住纹丝不动,一手微微一捞,顺手就将短手短腿的小姑娘捞进自己怀里……   馨香满怀,柔软如诗,害得他差点忘了这是凶杀现场。好在,此时的众人都将目光放在帐顶上,谁也没注意到他们。   只见,高高的帐顶上不知被谁按了一块长方形木块,木块中间凹进去,嵌着一只很小的轮子,而小轮子下方则用天山血蚕丝坠着一个小圆环。卢尚书动作神速,只片刻的功夫,就让人将此物从顶上拆了下来。   木块并不很大,但神奇的是,里面的小轮子竟是可以滑动的!而轮子一动,坠在它下方的圆环也跟着左右移动。众人看得满头雾水,不明白这营帐里为何有这古怪的东西。弯弯看看丝线又看看圆环,想起刚才所见的玄铁,茅塞顿开道,“这里虽是密室,但并非妖魔鬼怪作祟,本宫知道凶手是如何砍断马风云的腿了!”   众人讶然,薛望夜则垂眸看着眼前的小女人,笑得异常骄傲。弯弯命人拿出玄铁,又命人将沾血的丝线原模原样绑回去。她亲眼看着仆役将丝线绕过玄铁正上方的小孔,打结固定后,指着那个圆环说,“把木块放平举高一点,然后将丝线穿过这个圆环。”   仆役不敢怠慢,一一照做。丝线一端绑住玄铁,穿过圆环后,另一端被弯弯牵在手上。她伸手取过卢尚书手上的另一根丝线,当着众人的面打了个死结,然后微微晃动一下,道,“众位看,这是什么?”   卢尚书目瞪口呆,“这,竟然是一个机关?!”   “不错,这是一个能杀人的机关。”弯弯说着,蹲下、身子垂下手腕,微微拉动手中的丝线。她一动,丝线牵着圆环也跟着动。而圆环一动,其下悬空的玄铁并着其上的轮子也一起左右滑动。众人正看得惊奇,弯弯眸光一冷陡然松手!   眼前一花,场中之人只听得那玄铁一声轻响,直接掉到了地上。   等他们再次低头细看,不禁惊呼那玄铁果真神兵利器!只见,那块黑漆漆的玄铁,只这么自然坠落,竟直接插、进了地里,足有一寸之深!   卢尚书经过弯弯简单的演示,恍然大悟,一面惊奇不已,一面又忍不住追问道,“可是,这根丝线被固定在外面,凶手是如何跑进营帐将此线割断的呢?”   这次回答他的是薛望夜,“要将丝线割断并不难,若换做是我,也无需跑到营帐里面来。”   卢尚书大喜过望,拱手礼道,“愿闻其详!”   “卢大人应该还记得,刚才在外面的时候我们发现,绑丝线的上方有一个被利器割开的口子。”   “当然记得。”   薛望夜点头,正色道,“凶手在外面拉动丝线调整好位置后,只需要划个口子,扔个短刀进来即可。对于真正的高手来说,别说是利器,便是一片树叶也能透过口子飞进来,将丝线瞬间割断。而丝线断裂的一瞬间,玄铁自然坠下,不费吹灰之力就可将马世子的腿截断!”他见卢尚书面色有疑,了然道,“以叶伤人的高手毕竟罕见,依我所见,应是短刀或者飞镖等物。不过,这营帐里应该是找不到的,卢大人不妨命人去营帐周边找找,恐怕会有收获。”   话虽说得谦虚,薛望夜却笃定地指了一个方向,让人往那里搜。卢尚书点头,命人立即去外面搜。果然,没过多久,有人双手捧着一枚闪闪发光的飞镖,禀报道,“大人,寻到一枚飞镖。”   薛望夜将飞镖拿起来细看,“这是一枚再普通不过的飞镖,市面上非常多,要从这上面找到线索,恐怕并不简单。”   那仆役手捧飞镖,闻言感激道,“多亏薛将军指点,不过,您是如何知道飞镖会在那个方向的?”   “亏你还是刑部的人,这还用问?”卢尚书闻言白了他一眼,指了指刚才找到丝线的角落道,“凶手蹲在那个方向朝里面发射飞镖,既然你们找了半天没在里面找到,那就肯定是用力过猛,割断丝线后继续往前,从而穿过营帐飞了出去!”   仆从点头称是,众人也终于明白了始终,嘀嘀咕咕道,“唉,看来那马世子实在是倒霉,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啊!”   “祸当然不是从天上来的,”卢尚书面色凝重,叹息道,“这次杀人,分明是经过缜密的计划和周密的行动才能完成的。若没猜错,这个机关在马世子营帐搭完的同时,就被人偷偷装了上去。这个人,很有可能就是砍断马世子手臂之人。可惜马世子之前昏迷不醒不能问话,刚才醒来又一命呜呼,我们无法知道凶手是如何断其一臂的了……”   弯弯表示认同,说道,“那凶手应是先偷偷安装了机关,待到马世子独自夜行的时候断其一臂,因为他一旦被断臂受了重伤就不便回府,只能就地医治,并且,只能躺在这张床上休息!”   薛望夜观察了床的摆放位置,道,“床头靠在帐篷墙面,马世子一定会头朝那边睡觉。而他一直昏迷不醒,根本发现不了头顶上的夺命机关。不过,就算他头脑清醒,也未必能发现,那个位置光线太暗,不注意根本看不清楚。”   卢尚书点头道,“这凶手胆子真是够大的,因为稍稍出点差错,他就没法成功。”   弯弯看了看帐顶,寒声道,“可是他成功了。”   众人陷入沉默,只五公主呆呆的,忽然道,“那,凶手究竟是谁呢?”   “微臣会派人细查,看那段时间有哪些人出现在这附近。”卢尚书回道,“之前搭棚的人也会仔细盘查,确保不会有遗漏。”   弯弯知道五公主在怕什么,扶住她对卢尚书道,“既然如此,我们便不打搅卢大人办案了。只是,若是仵作查出了马世子的真正死因,还请大人如实相告。”   “一定,微臣送二位殿下。”   薛望夜见此伸手一拦,道,“卢大人有要事在身,就不必在意这些虚礼了。正好,本将军与公主们一个方向,就由我去送吧。”   卢尚书感激涕零,薛望夜则领着弯弯等人往行宫方向走去。   一路上,五公主都有些瑟瑟发抖,弯弯站在她旁边甚至能听到牙齿相碰的声音。   “五姐姐,别害怕,这事情查不到你身上。”   “我的匕首上没有毒,我没有杀他。”五公主浑身发颤,可是沉默了一会儿又紧紧抓着弯弯的手道,“你放心,姐姐不怕。我原本就是要杀他的,只是未遂而已。”   她嘴上说着不怕不怕,手却抖个不停,没过一会儿,眼珠子就噼里啪啦掉了下来,哽咽道,“小七,若是我被查出来,父皇要大义灭亲,你一定要帮我照顾母妃……”   话没说完,弯弯也没拒绝,五公主就自顾自哭了出来,嘴里念念叨叨,“我要是死了,母妃可怎么办,她卧床多年身体不好……”   薛望夜见她实在哭得厉害,便道,“五公主,你把匕首给我,只要找不到凶器就没有证据。没有铁证的情况下,谁敢找堂堂公主的麻烦?”   哭声戛然而止,五公主觉得在理,躲到阴影里哆哆嗦嗦将匕首取出递给薛望夜。薛望夜就势收好,发誓赌咒说这件事交给他不用担心。五公主闻言松了一口气,又是感激不已地一顿哭。   弯弯轻声安慰,薛望夜却被哭得头疼,暗想还好弯弯不爱哭鼻子。   一路无话,转眼便到了行宫门口。几人不约而同停下了脚步,只见宋御长身玉立,正负手等在门口。看到弯弯等人过来,他双眸含笑,几步上前行了一礼,道,“七公主殿下,可算等到您了。”   弯弯面色一沉,冷淡道,“半夜三更,宋大人不睡觉跑来行宫门口晒太阳?”   宋御哪里听不出来对方的不喜,却充耳不闻,径自道,“一直以为您在行宫,几次打探才知道您和五公主殿下一起出去了。微臣怕出去找又要和您错过,就一直等在这儿。七殿下,微臣有件大喜事要说!”   薛望夜警惕地看着他,弯弯则漫不经心哦了一声,道,“何事?”   宋御抬眸扫了薛望夜一眼,满脸笑意盎然道,“恭喜七公主,德妃娘娘,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想休息一天,所以不一定能更新,先给小天使们打个预防针(づ ̄ 3 ̄)づ   谢谢是是投的一颗地雷    第36章 三十六 忽视   母妃醒了?!   弯弯喜不自禁, 恨不能立刻飞回德淑宫!   薛望夜完全理解弯弯的心情,但还是一把拉住她柔声劝,“天黑路暗,从穆云山连夜回宫又太远, 还是等天亮再回去吧?”   弯弯也不知听到没有,只一个劲地笑, 眼眶红红。薛望夜心中一叹, 伸手摸摸她的头顶, 回身却对宋御道, “宋大人果然神通广大, 人在穆云山却对宫里的风吹草动了如指掌。德淑宫的消息连七殿下都不知道,宋大人倒是得了个先……”   这话意味深长,稍有些头脑的人都能听出来薛望夜的警告。而一旁的五公主皱了皱眉头,警惕地看住宋御。试问, 一个将人安插、进皇宫的右相,能安什么好心眼?朝堂动向她不懂,但人心叵测她从小见识过不少。   宋御被几双眼睛盯着,仍然从容不已,对薛望夜笑道, “薛将军有所不知, 替德妃娘娘诊治的神医正是本相寻来。今夜德妃娘娘终于醒来,但由于夜色已晚宫人出宫比较麻烦,那位刘嬷嬷便托了神医老先生。老先生年老体迈,身边有本相派去伺候的下人, 这才拿了本相的令牌出来报信。”   薛望夜不置可否,弯弯却很高兴。也许是太高兴了,连眼前的宋御也变得顺眼起来。宋御见七公主笑眼弯弯地看着自己,嘴角扬起一抹胸有成竹的笑意。而就在他等着七公主对自己感恩戴德的时候,对方却笑眯眯晃晃薛望夜的手臂道,“这次多亏了宋大人帮忙,这个人情先欠着,你要记得替我还掉。”   “……”宋御当即变色,活像吞口脏东西,脸都绿了。弯弯一向懂得察言观色,此时却由于实在开心没多注意。薛望夜见此忍俊不禁,大大方方朝宋御作了一礼,客气道,“多谢宋大人出手相助,薛某记住了。”   宋御不愧是宋御,只微微一小会儿就调整了表情。他没理薛望夜,只淡淡笑着对弯弯道,“老先生说德妃娘娘虽然醒来,余毒却未除尽。接下去的方子,恐怕要斟酌调整。明天一早,微臣陪七殿下一起回去看看,以尽绵薄之力。”   “宋大人不必客气。”弯弯笑容满面地摆手拒绝,不待对方反应又转过头对五公主说,“五姐姐你快回去歇着,我要先去一趟父皇那儿!”   五公主是真心替她高兴,连连点头,又叮嘱她要早些休息。弯弯一一答应,又命秋瞳跟着五公主,然后才对薛望夜道,“你也早点歇着吧,我去找父皇了!”   “我陪你去。”   “微臣陪殿下去。”   宋御与薛望夜四目相对,异口同声。弯弯听后想了想,拉拉薛望夜的衣袖道,“好吧,那我们快点。”   “嗯。”   两人旁若无人,话音未落就手拉手跑了开去。宋御被弯弯忽略,不甘心地追了上去,喊道,“七公主殿下……”   “宋大人!”宋御的话还没完全喊出口,就被五公主给拦了下来,“宋大人,有几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五公主虽然也是公主,地位却比不上另两位。她平时一向低调内敛,此时突然冲上来说话,害得宋御顿了一顿。   “五公主殿下请讲。”眼睁睁看着薛望夜与弯弯越跑越远,宋御自知追上去也没有意义,便停下来回道。   五公主顺着宋御的视线,看到那两人手牵手的场景,叹息道,“宋大人,目送喜欢之人的背影远去,这种滋味,不好受吧?”   宋御一愣,没想到五公主会这样问。他将目光从弯弯身上抽回,不答反问,“五公主殿下何出此言?”   五公主也不指望他回答,双目直视对方,道,“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但是,我想告诉你。曾几何时,小七也目送你的背影远去。而你,从未为她回过一次头。”   宋御脸色一白,回眸看着弯弯与薛望夜双双消失在视线里,一时哑口无言。   五公主走近几步,叹息道,“既然曾经不屑一顾,现在又何必执着?宋大人,缘分已尽,悔时晚矣。既如此,就放手吧……”   此时风吹云动,夜空上不知从哪里飘来一朵云,正巧遮住了明月。天地忽暗,只余闪烁的繁星点亮世间。而宋御的脸,也就此掩在了沉沉的阴影里。   良久,他涩然道,“不,你们不会懂。”   莫名地,五公主心中闪过一丝不安,正想再说些什么,却见宋御作了一揖,转身离去。   风吹云再动,月亮再次探出了头,将柔光撒在宋御的脸上。   宋御面沉如水,双眸闪过挣扎与狠厉。他停下脚步,再次看向弯弯消失的那个方向。那里,秋瞳正扶着五公主慢慢往里走。宋御捏了双拳,脑中反复回荡着五公主的那句话,“放手吧,放手吧……”   “怎么可以放手?当然不会放手!”宋御轻轻冷笑了一声,面上尽是与人前所不同的狠绝,“我们走着瞧吧!”   这厢气氛凝重,薛望夜二人却有说有笑。弯弯双脚都是飘的,一副随时都要飞起来的模样。她跑了一路,不厌其烦地与薛望夜说着自己与母妃的趣事,说她母妃是一个温婉如水的女人,说她母妃如何善解人意,说她母妃如何将自己宠上天……   薛望夜一路很少说话,只笑着认真听她说。   弯弯说了半天,被夜风一吹终于稍稍冷静。她有些赧然地放慢脚步,问他,“找个机会,去见见我母妃吧。”   薛望夜怎么忍心拒绝?即使心头五味杂陈,还是嗯了一声点点头。   弯弯瞧见他的神色,停下脚步道,“薛望夜,我怎么感觉,你有点怕我母妃?”   薛望夜张了张嘴,尚未来得及说话,就被弯弯戳了戳手臂。她笑得满脸了然,“我知道了,你是怕母妃不喜欢你是不是?”见薛望夜听后果然满面心事,便道,“放心吧,有我在,母妃最疼我了!”   薛望夜看了眼不远处那灯火通明的书房,知道此处不方便说太多,便摸摸她的发顶,“放心吧,好歹是你看上的男人,没那么窝囊。”   弯弯想起他以前的窝囊模样,笑出了声,道,“说起窝囊,你听说了吗?”   “什么?”   弯弯朝他眨眨眼,“听说啊,薛将军在乾凌宫门口跪了几日,沾染了帝王龙气,突然开了窍。几日之间,就从一个窝囊废变回了当初的那个少年天才!”   “……”   “还有啊,听说薛将军摔下山崖,突然就把脑子给摔清醒了。回来之后性情大变,还摇身一变成了气宇非凡的准驸马!”   薛望夜被她那调皮模样给逗笑了,忍不住点了点她的小鼻尖道,“谣传虽然可怕,利用好了也有不少好处。小坏蛋,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这些都是我找人传的!”   腾地一下,弯弯的脸烧了起来。她是被父皇和母妃从小宠到大的,什么样宠溺的叫法没听过?可是,偏偏薛望夜随口一个“小坏蛋”,愣是让她热了起来。啊,为什么能把这三个字咬得这么痒呢……   两人走在回廊里,薛望夜一时没看清弯弯在脸红,自顾自打趣道,“不过,你还漏了一个。一个男人的改变,要么为了功业,要么为了美人儿。我当时让人传的最多的是:薛将军心慕七公主久矣,他是为了喜欢的女人性情大变,痛改前非。”   “不过你这招还是挺管用,”弯弯不自然地咳了咳,勉强正色道,“谣言荒唐,大家肯定将信将疑。而就在这个时候,你趁着春猎好好出了几把风头,算是坐实了传言,也让曾经小瞧了你的人开开眼界。”   弯弯说到这儿俏皮地给了薛望夜一个飞眼,笑道,“恭喜贺喜薛将军,以后再也不用装疯卖傻咯!”   “当时是怕将军府毁于一旦,也害怕自己会在无意间一命呜呼。现在忍了七年,准备了七年,也该够了。你不希望我娶个‘毁容’的七公主,我也不希望你嫁个窝囊废,在决定要娶你的那天我就决定卸去伪装了。别人怎么说我不管,我只是不希望你被人嘲笑和看轻。”   弯弯闻言心头柔软,道,“的确够了,你我坠入山崖那事之后,你想藏也藏不住了。稍微有点脑子的人,不需要看你赛马场上耍威风,也知道你别有目的伪装了好多年。”   “的确。”薛望夜点头,“比如刑部尚书卢悦,典型的人精。我适才在马风云营帐里的所作所为,他可是一点都不惊讶。”   “那些混迹朝堂的老狐狸小狐狸,当然不惊讶,不过惊掉下巴的也大有人在!”弯弯说到此处斜了薛望夜一眼,“昨日赛马你一举夺魁,简直是技惊四座。我可是看清楚了,那些平日里对你嗤之以鼻的千金贵女都偷偷朝你抛媚眼。尤其那个礼部尚书的小女儿,叫什么什么的,还把帕子往你马上丢!改日非给她穿穿小鞋不可,竟敢打别家男人的主意!”   薛望夜噗嗤一笑,刮了刮她的鼻子,夸张道,“我道是哪里来了一股酸味儿,今儿个真是大开眼界,原来七公主殿下也会拈酸吃醋?”   弯弯嘿嘿冷笑,掐住薛望夜腰上的软肉一拧,“话我先放着,你得记住了。本公主可是陈年老醋,你可千万小心,别哪天被醋给淹死。”   薛望夜被拧得直咧嘴,连忙笑嘻嘻讨饶。两人玩闹了一阵,看着时辰不早,便不再耽搁,朝皇帝行宫中的临时书房走去。   皇帝不满意薛望夜这个准女婿,此事大家心知肚明。薛望夜本人当然也是很清楚的,于是,他只准备将弯弯送到门外,就自己回去。   快到书房门口的时候,薛望夜突然拉住弯弯的手,正色道,“弯弯,其实我现在就原形毕露并不算最好的时机,但为了能娶到媳妇儿,也只能拼一拼了。况且,我还有你在身边,一定事半功倍。”   弯弯心里暖暖的,伸手去摸薛望夜的嘴,被对方一把捉住后噘嘴道,“你抓我干什么,我是想看看薛将军的嘴上是不是抹了蜜,今夜说话真是甜。”   薛望夜原本没什么,被这么一说也有点害羞,捏着掌心的女人手,很轻很轻地说,“我以后,就对你一个人甜。”   弯弯笑靥如花,一直到进门站到皇帝面前还甜甜地抿着嘴。皇帝看在眼里,忍不住叹了口气道,“唉,女大不中留啊!”   弯弯连忙回神,小鸟一般扑过去挂在她父皇的胳膊上,撒娇道,“儿臣半夜不睡来看您,父皇怎么还打趣儿臣?”   皇帝唉声叹气,恨铁不成钢地点了点她额头,“朕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碎了,这下可好,全便宜了那姓薛的!”话虽如此,他手上却引着弯弯往后靠,以免她不小心磕到桌角。   弯弯哪里怕她父皇,肆无忌惮一阵耍痴卖萌,没几下就哄得皇帝笑哈哈。皇帝这几日虽在春猎,夜间却要挑灯批奏折,所以相当辛苦。弯弯瞧在眼里,心疼地替按揉肩膀,劝他好好休息龙体为重。   皇帝一迭声说好,享受地半眯着眼睛。   眼看着她父皇心情很好,弯弯试探着问道,“父皇,儿臣告诉你一个大喜事。”   “什么大喜事?”   “母妃醒了!”弯弯说完,细细盯着皇帝脸色。   皇帝眉头微动,浑身却僵了一下,不过只一瞬间他就睁开双眼惊讶道,“德妃醒了?”见弯弯一脸期待,乖巧地点头,他才呵呵一笑,好似很高兴地说道,“醒了就好,果真是一件大喜事!这样,弯弯你想要什么礼物?父皇马上让李公公下去准备!”   弯弯泄气地拉住他,无力道,“父皇,是母妃醒了,您为何要赏给儿臣礼物,不是应该赏赐给母妃吗?”   皇帝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朕的弯弯如此孝顺,给你不就是给你母妃吗?一样的,一样的。”   “不一样。”弯弯眉头紧皱,死死咬住双唇,不开心了。   她实在想不明白,为何父皇就是不亲近母妃。听说母妃当年一进宫就是妃位,风头一时无两。可是只有她知道,自从生下她以后,父皇就再也没有临幸母妃了。甚至于,连母妃病重昏迷,父皇都只是去找自己的时候,随便看了一眼。   难道父皇不喜欢母妃?但如果不喜,又为何偏宠自己?   她在那儿胡思乱想,皇帝脸上则闪过一丝复杂。一旁的李公公见状,连忙上来打岔,“陛下,您之前不是命奴婢替德妃娘娘准备了南洋的极品燕窝嘛,也该送出去了。”   皇帝顺势点头,吩咐道,“德妃最喜燕窝,明日你就命人回宫将东西送去德淑宫,不得有误。”   虽是敷衍,弯弯还是收起了愁容。她再一次蹭到皇帝身边,小声道,“父皇,您要是不疼儿臣和母妃,我们肯定会被欺负死。”   “只要父皇在一天,就不会允许有人欺负你。”   “那,待您回宫,能不能去德淑宫看看母妃?”   “好,父皇答应你。”   李公公见父女二人言归于好,悄声退了下去。他轻轻合上木门,站在一盏随风飘摇的气死风灯下,突然沉声道,“影卫何在?!”   话音未落,他对面的树影一晃,树上转瞬多了一团黑影!   李公公看了眼左右,肃着脸道,“仔细查一查,德妃是怎么醒的!”   “是!”   人来人往,只在须臾之间。待到树影恢复平静,一切又回归原样,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  由于作者君疏忽,有些地方写得不够细致,所以这章临时修改过。部分疑惑,需要后面章节慢慢展开。谢谢提意见的小天使,作者君努力码字,慢慢进步,希望你们看文愉快,(づ ̄ 3 ̄)づ 第37章 三十七 石余   春猎第二日, 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尤其到了夜里,马风云莫名惨死,骇得不少人不敢胡乱游荡。   穆云山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恢复了丁点它应有的原貌。刑部尚书卢悦一个人提着灯笼走在寂寂无声的小道里, 心里不知为何有点瘆的慌。他刚刚整理了案卷,将马风云相关案情详细地写进卷宗, 正准备亲自递上去给皇帝看。   只是尚未走到行宫, 就见雷鸣领着一队御林军迎面行来。   雷鸣作为御林军统领, 一向受人尊重。卢悦虽身为尚书, 见到他也不免客气打声招呼, “雷统领。”   “卢尚书。”雷鸣抱拳一礼,状似无意道,“您这是准备去向陛下禀报案情么?”   说到案情,卢悦眉头不展, 愁道,“正是。”   “可是,陛下已经歇下了。”   “什么?”卢悦疑惑道,“可是陛下亲口吩咐,要第一时间知晓案情。”   雷鸣面无表情, 道, “陛下这两天,白日里主持春猎,夜里改批奏折,刚才被七公主殿下看到后劝了许久, 所以歇下了。”   卢悦一听到七公主,便不敢多说,道,“陛下龙体自然是重中之重,只是,这卷宗……”   雷鸣也拿不定主意,想了一会儿,才道,“不如这样,雷某巡视完毕,这会儿正好要去陛下寝宫。卢尚书若是相信雷某的话,不如将卷宗先给雷某,雷某替您转交。”   卢悦并不想将卷宗交给雷鸣转递,但皇帝虽然睡了,若想起此事,自己又没有递交上去,岂不是要挨骂?而自己现在贸贸然冲进去,若是陛下心情好也就算了,若是惹了不快,岂不是要吃不了兜着走?想到这儿,他再次看向雷鸣,道,“雷统领何出此言?您可是陛下身边的大统领,陛下都信,我怎么能不信呢?”   说完,他将卷宗递给了雷鸣。两人又略略寒暄了几句,然后各自告辞,回身离去。   雷鸣的确第一时间将卷宗放到了皇帝的案桌上,但同时,他也将案卷内容记进了心里:凶手身份不明,但大致锁定为武艺高强,善使刀法的男性。仍需继续调查。而马风云死因并非中毒,乃是流血过多而死。   当薛望夜收到消息的时候,不禁松了一口气。如此说来,这件事就牵扯不到五公主身上去了。他必须早点睡,明日将好消息告诉弯弯。   弯弯几乎整宿未眠,于是早早起了,随便收拾几下就命人套来马车准备回宫。   天还蒙蒙亮,整个穆云山都被笼在缭绕如轻纱的淡雾之下。弯弯跨出行宫大门的时候,看到薛望夜双手抱胸而立,肩上头上披了一层薄雾。   “你怎么来了?”她眉眼含笑,拎起裙摆朝他飞奔而去。候在门口的太监宫女齐身行礼问安,薛望夜则慌忙疾走几步,伸手前去相迎。   “什么时候来的?等多久了?”   “哦,才刚到。”   弯弯瞄了一眼他被雾水沾湿的头发,也不点破,只柔声喊了一声,“薛望夜……”   “嗯?”薛望夜稍稍退后一步,怕自己身上凉气重冷到她。   弯弯见他往后退,眉尖挑了一挑,提脚就跟。谁知,才刚跨出半步,就被对方拦住,道,“等等,你先别动。”说着,他突然躬下、身子,蹲了下去。   弯弯觉得莫名其妙,一边笑一边低头去看他想干嘛。   只见,自己鞋上的一朵珠花不知怎么掉了下来。薛望夜大概是眼尖发现了,连忙捡起珠花,正费劲地想将它按回去。他体格高大,肩宽背厚,分明是如虎如豹的人物,此时却愣是弓下腰,将自己团成一团蹲在她的脚边。   秋瞳与冬青站在他们身后不远,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心头软成了一汪水。她家七公主娇俏俏一小只站着在笑,薛将军高壮壮一大只却窝在脚边满头大汗地战珠花。   “真笨。”弯弯觉得他真像一只毛茸茸的大乖猫,忍不住拂去他头顶的雾水,柔声道,“快起来,你弄不回去的。”   薛望夜也认输了,站起来无奈道,“我以为鞋面上肯定有什么线能把它绑回去,看来不能啊?”   “这些都是宫中绣娘所做精细活儿,你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手指比这珠花还粗,就算有条断线,你也没办法把它勾绑住。”   “哦。”薛望夜难为情地摸了摸自己的头,憨憨笑着把珠花递给弯弯,“这珠花很好看,配你。”   弯弯心里美成了花儿,脸上却一本正经,抿起红唇抬起下巴哼了一声,“这世上再好看的花,本公主都配得起!”   薛望夜连声称是,脸上尽是说不出的娇惯与宠溺。想起昨夜所得,便将马风云的死因一一说来。   两人言笑晏晏,你侬我侬,却不知这一幕落在了宋御的眼中。宋御还是那个宋御,好似昨夜的不愉快从不存在,云淡风轻,从容不迫。可是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他的眼睛被刺一样的疼,脸上再也维持不住笑意。   宋御看了看手中的盒子,随手将它丢给了身后随从。那随从名叫小五,他从小跟在宋御身边,当然知晓宋御的心情,也知晓盒子里是什么。盒子里装着王悦的《家书》孤本,乃是七公主的心头好,也是他家少爷围猎赢来的宝物。接过东西后,他看了眼远处的薛望夜和七公主,劝道,“少爷,老爷适才吩咐过了,让您用了早膳就即刻去见他。”   宋御最后看了一眼远处的七公主,转身、吸气、微笑,道,“走吧。”两人没有惊动任何人,无声无息地来,无声无息地走。小五知道,自家少爷虽然面带微笑,心里却很苦,苦到少爷夜夜难寐却没有任何办法。然而尽管如此,七公主也不会多看他一眼……   春猎最后一日,有人开心有人愁,但皇帝依旧准时坐上了高位。一切程序不变,表彰行赏,与众举杯同乐。于是,这些世家贵族们一个个开怀畅饮,寻欢作乐。他们好像连昨夜的凶案都忘了个一干二净,也是,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就算再凶险诡异,也只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   薛望夜自从弯弯离开之后,整个人就提不起劲。台上舞女妖娆多姿,瞧得一众男人垂涎欲滴,他却捂住嘴偷偷打了个哈欠。老太君瞧见这一幕后也捂住嘴,却是嘿嘿直乐,然后连拖带拽将薛望夜带到后面,命人狠狠灌了他一碗所谓的“十全大补汤”。   薛望夜全程发懵,直到大补汤入口才开始叫冤,“祖母,孙儿真的没跟七公主那什么什么……”   好一通坚持不懈、不厌其烦地解释,老太君终于相信了。只是,她对此不但不高兴,反而一把揪住了薛望夜的耳朵,“你说你祖母我那么聪明,你怎么就这么笨呢?大好的机会不上,简直蠢上天了你!”   薛望夜被拧得耳朵发疼,不但不躲不逃反而把头凑过去方便自家祖母揪。唉,没办法啊,他祖母年纪一大把万一摔一跤可就麻烦了……   老太君见状手下留情,狠狠拧了几下就将他放了,然后拉着他凑到嘴边,道,“孙儿啊孙儿,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那皇帝老儿动不动就给使绊儿,你可长点心眼儿吧!”   薛望夜哪里敢说句不,赌咒发誓,说一定尽早将弯弯娶进门,这才哄得老太太眉开眼笑。   等到两人再次回到宴会的时候,台上的歌舞早已换成了戏曲。薛望夜一看,纳闷道,“怎么又是《红香记》,昨晚不是唱过一遍了吗?”   “听说皇后娘娘喜欢这出戏,亲自指名点的。”老太君说到此处撇了撇嘴,“也不知道这些人什么毛病,没事儿就爱听人哭哭唧唧。怪没劲儿的,还不如回家刨地种花去……”   老太君还说了些什么,薛望夜已经听不到了。因为,他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台上。那个水袖轻翻,媚眼如丝的戏子,举手抬足间皆是撩人的妩媚。可是,薛望夜却陡然想起了这个人像谁!   他不可置信地睁大了双眼,喃喃道,“难道是……”可是不可能啊,一个死去多年的人,怎么可能再次出现呢?   薛望夜再也吃不下东西,也不愿花精力应付周遭的人情世故。他就那么端端正正地坐着,双眼如电地盯着台上的身影。直到那戏子收袖行礼退下,他才起身匆匆赶往戏台后方的休憩营帐。   这个营帐乃是戏班专用,里面除了各种刀枪棍棒锣鼓乐器,就是无数的戏服。当然里面还有人,数不清的人。那些人个个描眉画目,腮上胭脂,相差无几的脸看得薛望夜眼花缭乱。   也许,是自己眼花了吧?   薛望夜心中暗想,揉了揉太阳穴转身离开。然而,就在他走出营帐,准备回去的时候,一条高挑纤瘦的人影从远处一晃而过!   薛望夜心头一跳,登时就提气追了上去!   他脚下很快,只几个眨眼的功夫,就绕过人群纵身落在了树林当中。令人意外的是,那个身影的动作显然比他更快。因为只是短短片刻,薛望夜就将人给跟丢了。   他额头冒汗,闭眼立在当地,全神贯注地侧耳倾听。除了轻微的风声,树叶的沙沙声,就只有远处传来的歌舞声。薛望夜叹了口气,有些失落。   就在此时,他的头上突然传来一阵轻笑!紧接着,一张粉墨重彩,脸白如鬼的脸突然从上倒挂而下。   薛望夜吓得连退两步,却见对方一身绸缎青衣,轻轻松松倒挂在树枝上,嘴角咧出一个莫名诡异的笑。不错,她就是台上那位《红香记》的主角。   或许是隔得太近,薛望夜竟不自觉生出了一丝寒意,试探道,“石余?”   那人说话了,声音沉重如铁,叹息一声,“终于,还是被你发现了。”   这声音……明明就是个男人! 第38章 三十八 交易   台上那个楚楚可怜、身姿妖娆的红香, 竟然是个男人!   这一幕若被那些眼放绿光的公子哥看到,定然要瞠目结舌。然而薛望夜对此并无反应,他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石余, 果真是你!”   石余轻巧地翻身下地,站在薛望夜面前叹息一声道, “七年不见, 少将军还是急脾气。”   薛望夜双拳紧握, “七年不见, 你还是爱男扮女装, 尽唱些不男不女的戏!”   两人面对面而立,四目交接之下不由得想起曾经种种。石余,镇北军主帅薛齐手下的副将之一。虽然由于长得过于俊俏又爱唱戏被无数人调笑,但他手上双刀总能让人乖乖闭嘴。他那双手, 可以挽水袖,也可以于万军之中取人首级。   薛望夜最后一次见石余,是在北伐前的某一个夜里。当时,他父亲薛齐不顾自己的反抗,暗中将他绑进了马车, 命人押送回京。而负责捆绑他的, 正是眼前这个看着十足娘气的男人——石余。   薛望夜至今还记得,离别之际他问石余,“父帅为何一定要将我赶回去?自从走进军营的那一天,我就时刻做好为国捐躯, 马革裹尸的准备!我根本不怕死,为什么不让我去,凭什么只不让我去?”那时的石余怎么说的?他一改嬉皮笑脸的模样,突然冷了脸,道,“少将军若是想求死随时可以,不用非得上战场。战场上的人,是想一起活下去的人!”   “本将军何时说想求死?石余,有种你就不要故意绕开话题!”薛望夜气得七窍生烟,可是石余不为所动,拿起一块布就要往他嘴里塞。   薛望夜大骇,愤然道,“石余,你敢?!”   “有少将军的亲爹撑腰,我当然敢!”石余捏了捏手中布帕,道,“少将军若是有话要带给老将军,现在就说吧,北疆边界已出,末将也该回去了。”   薛望夜当时只觉绝望至极,随口道,“你就跟他说,我是绝对不会原谅他的!除非,他回来后亲口给我道歉!”   石余当时就笑了,一把堵住了薛望夜的嘴后就翻身上了自己战马,“放心吧,等我们回来,一起给你道歉。”话落,他扬起马鞭策马而去。   可是,薛望夜等啊等,没有等到任何人的道歉,却等来了全军覆没与血海深仇!回忆往昔,他眼中有了湿意,脸上有了恨意,急促道,“为什么你没死?既然没死,为何整整七年不出现?当年到底发生了何事?到底谁在中间搞鬼?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春猎?想在做什么……”   薛望夜一口气问了一堆问题,石余掩在浓妆下的脸僵了僵,却一个字也没说。   薛望夜双目通红,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将人顶在树干上,恨声道,“你说啊!你倒是给我说话啊!”   “你放手,我说。”   薛望夜也觉自己的情绪有些崩溃,他强行压了压,松手后盯着石余的眼睛道,“你最好不要骗我!”   石余轻轻拍了拍身上灰尘,缓缓说道,“想必梅军师已经告诉过你,当年的事情是有人从中作梗。那是一个大阴谋,连薛老将军都毫无防备,我们更是一无所知。直到金国大军压来,援军却倒戈相向的时候,我们才知道大势已去。我当年身受重伤却侥幸未死,熬了两年才扮作流民一路颠簸回到了京中。可是,回来又如何?世界之大,却再也没有我的藏身之所。心灰意冷之下,我不想再置身于势局之中。如少将军所见,我现在只是一个唱戏的,过一天算一天,逍遥一天是一天。”   “如此说来,你对于七年前的事情一无所知?”   “一无所知。”   “你当年作为父亲身边的得力副将,一点异常之处都没有发现?”   “我也希望当时能有所发现,但是,真的是力所不及。”   薛望夜哦了一声,忽然问他,“那接下来呢,继续唱戏,打算唱一辈子?”   石余唉声叹气,道,“唱得动就唱,哪天唱不动了就再找个活。”   “其实,你可以回来帮我。”   “不了,”石余想也不想,摇头道,“我老了,再也不想过那种将脑袋悬在裤腰带上的日子了。”   “是嘛?”   “当然。”石余回答,刚要点头,却听“仓啷”一声响,一把如雪长剑直取自己的要害!他大吃一惊,奋力一纵险险跃开,还未来得及喘气,剑光一闪再次追到!   “少将军你这是为何?”石余边打边退,口中不服气道,“就算胆小怕事,我也不至于非死不可吧!怎么,少将军准备将老将军最后一个手下也杀了吗?!”   薛望夜一声冷哼,手中长剑越打越快,几下就将人逼到死角,然后飞起一脚将人踢倒在地!石余倒地后就地一滚,单膝跪地抬头看他,也冷笑了起来,“原本就并非你对手,没想到少将军虽装疯卖傻多年,剑法却越发精进了。”   “当年若非父亲出阴招,你根本绑不住我!”薛望夜长身而立,长剑往石余面前一指,寒声道,“石余,还要继续编故事么?”   “少将军何出此言,我何时编故事了?”   薛望夜双眸如电,死死盯住他道,“你说你心灰意冷之下不愿掺和,但若真心不想掺和,你就一定会想方设法离开京城,更不可能混进春猎!你又说对七年前之事一无所知,然而叔父亲口说过,当年父亲帅剩下的十万军马想退回关内。可是退到一半,他收到了一封加密书信。那封信之后,父亲突然改变主意,继续北上。而那封信,正是由你转交!”   石余目光沉沉,薛望夜则步步紧逼,道,“石余,你还敢说你一无所知?说,那封信到底写了什么?还有,你究竟是谁的人?”   石余再次笑了,笑得有些漫不经心,道,“少将军,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人都死光了,无凭无据之下,你怎么能冤枉好人呢?”   薛望夜怒不可遏,长剑微抖,一个剑花扎进了他的肩膀,厉声道,“死到临头还敢嘴硬,看来只能将你抓回去细细拷问了!”话落,他再不留情,长剑一刺即拔,转头直取石余的大腿!   剑锋凌厉,隐含沉重如铁的杀气,震得周边树叶纷纷落下。石余手中并无武器,腾挪跳跃,躲得异常狼狈。眨眼之间,他的身上已经出现了四五处剑伤。那些剑伤虽不致命,却极端刁钻地刺得他鲜血飞溅。   眼看着石余气喘如牛,动作迟缓,薛望夜暗中笑了一下,手腕一翻,长剑径直飞出,瞬间将他钉在了一棵树干上!   石余满身鲜血,脸上的妆更是花了大半。他张了张嘴,却被薛望夜拦住,“我不想听废话,但若是严刑拷打强行逼供,也未必能得到真话。不如这样,我帮你做一件事,你也帮我做一件事,如何?”   石余一愣,原本以为必死无疑,不料对方突然改口。他心下警惕,口中却下意识道,“我没什么需要你帮忙的。”   “你有。”薛望夜胸有成竹,嘴角勾起一个弧度,“如果没猜错的话,马风云是你杀的吧?”   石余双眼微微眯起,不肯接话。   薛望夜见状更觉无可置疑,道,“你也无需反驳,我们认识多年,不如直接一点。多年前,你受人指使混进镇北军。镇北军全军覆没之事,你肯定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可是尽管如此,你还是没有得到你主人的重用。这点,从他们将你派来灭口马风云就可看出。”   石余脸上表情尽收,冷冷道,“你凭什么认定马风云是我所杀?”   “很简单,”薛望夜看着他回答,“仵作验过马风云的伤口,看出凶手是一个刀中好手,而好巧不巧,你善使刀法。其次,马风云营帐里的那个机关虽然巧妙,却远不如你在战场上所用机关的百分之一。而叔父毕生研习火器与机关术,曾夸你是机关方面的奇才。再次,马风云在营帐遇害之时,我听到了有人哼唱曲子的声音。当时以为是远处的歌声,现在回想起来才觉得不对。戏台的歌声怎么可能传到马风云的营帐,他的营帐可是在最末端。而且,那曲子根本就是《红香记》的选段。如此看来,当时你砍断了丝线,看着马风云一条腿被废,才哼着小曲儿离开……”   “马风云死有余辜,他比《红香记》里的那个男人还要丧尽天良!”石余陡然间目眦欲裂,染花的妆容并着阴狠的眼神,惊得薛望夜一顿。   石余也随之一顿,这才发觉自己失态,连忙垂下头不说话。薛望夜见此眸光一亮,“你对马风云恨之入骨,为何?”他原先想的是,让石余告知背后主使,否则他就将他残杀马风云一事告知刑部。现在一看,竟有意外收获!也是,杀人灭口很简单,他如此大费周章折磨恐吓,难道不是像在报复吗?   思及此处,薛望夜盯着他猜测道,“他曾经欺负过你?他曾差点害你丢了性命?他杀了你的亲人?他……他抢了你的身份?”   薛望夜绞尽脑汁胡乱猜,石余面无表情无动于衷。最后,薛望夜略一思忖,试探道,“他,抢了你的女人?”   话音未落,石余猛然抬起头,咬牙切齿地瞪住他,眸中是无尽的怒火!   春猎最后一日,群臣上下欢歌畅饮。谁也没有发现,无人踪迹的小树林里,有两人达成了交易。谁也不会想到,两个人之间的这个交易,竟能扯出两个尘封多年的惊天秘密!   人们无知无觉,他们正在庆祝春猎的完美落幕,正在全力周旋于朝中各势,正在卖力上演一出君臣和谐的景象。   皇帝坐在高位,脸上虽然和悦欢欣,笑意却并未到达眼底。李公公瞧在眼中,回身去低声催促了礼部尚书。于是,夕阳斜下之时,皇帝终于坐上了回宫的马车。   马车一路飞奔,迅速离开了穆云山,以最快速度回到了皇宫。   皇帝踏入乾凌宫的时候已是戌时三刻,李公公命人准备了膳食,却被他摆手撤下。他简单换了身明黄色常服,道,“摆驾德淑宫,既然答应了弯弯,就应该去看看。”   李公公想起今早递给皇帝的密信,眉间微动,躬身道,“德妃娘娘虽然苏醒,但身体并未康复,不如……”   皇帝叹了口气,道,“传令下去,没有朕的命令不得擅自行动。谁若是漏了马脚,让弯弯看出了什么,朕就让他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李公公浑身一紧,道,“遵命!”   话落,他立刻将密令传下,然后随着皇帝前往德淑宫。   皇帝到达德淑宫的时候,弯弯恰好不在。据刘嬷嬷说,她刚刚去了五公主那儿,说很快会回来。皇帝嗯了一声,仔细问了她有无带上御寒的披风,又问她今日心情如何。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便不再多说,抬腿就跨进了德妃的寝宫。   德妃的寝宫里淡香袅袅,扑入人的鼻间虽香却不腻,反而给人清新之感。彼时,德妃正靠在床头看书。许是书中所写感人肺腑,她蹙蛾眉,泪痕湿,脸上尽是落寞与忧愁。   皇帝一声叹息,朝李公公递了个眼色。李公公点了点头,挥退里面宫人,然后躬身退出合上房门。   如此,里面就只剩皇帝与德妃两个人。   德妃犹豫了一番,最后想起身请安。但由于她实在躺了太久,行动还是不太灵活。皇帝不耐地摆手免了礼,居高临下看着这个娇弱如怜花的女人,道:   “朕以为你是风中乞怜的小白花,却没想到你是石缝里长出来的不死草。你的命真是硬,明明抱了必死的决心自己服了剧毒,竟也没死成……”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们别着急,等作者君一个个解开……    第39章 三十九 父母   “你的命真是硬, 明明抱了必死的决心自己服了剧毒,竟也没死成……”   德妃长长叹息一声,眉宇之间尽是无限惆怅,“臣妾也没想到, 在服毒自、尽的同时,也中了薛望夜所下之毒。两种药性相冲, 臣妾不但没死, 反而活了下来。”   皇帝也叹息一声, “朕没料到薛望夜的举动, 也没料到宋御的举动。天下竟有如此巧合之事, 竟然真被他找到一个能解此毒的神医……”   德妃不悲不怒,缓缓靠回床头,语气平缓道,“臣妾没有死, 陛下肯定很失望吧?”   皇帝下意识看了眼房门,寒声道,“德妃,有一点希望你记清楚,朕可没有让你去死。”   德妃忽然笑了, “陛下的确没有说过任何让臣妾去死的话, 这一切都是臣妾心甘情愿。但那一夜,您收到线报后把臣妾叫过去,一边分析弊端,一边告知各种结果的可能性。陛下当时的种种暗示, 难道不是劝诫臣妾自寻短见么?”   皇帝不反驳也不承认,道,“朕现在只关心一件事,那就是,你还死不死?”   德妃水眸微抬,幽幽看着皇帝,“鬼门关走了一遭,想通了很多事,所以臣妾不想死了。”   皇帝一愣,似乎没想到她突然改变了主意,便道,“女人果真善变,前不久还为了不连累弯弯一心求死,转眼却又贪生怕死了起来。”   “就当是我贪生怕死吧,”她脸色雪白,连身份尊卑也懒得理会,直接道,“我死则死矣,但弯弯该怎么办?没错,苏醒的那一瞬间,我还是想到了死。可是,当弯弯再次出现在我面前,我就再也不想死了!”只要一想到弯弯哭着扑进自己怀里的场景,德妃的眼泪就止不住地流了出来,哽咽道,“弯弯才刚刚及笄……”   听她提到弯弯,皇帝脸色稍缓,然而声音依然冷酷。他说道,“弯弯的确还小,但有朕守着,谁也不敢动她分毫。你明白的,若非因为弯弯,朕一定亲自出手——杀了你。”   德妃无需抬眼就能感受到皇帝杀意,但她一脸无所谓,说道,“陛下也不是没出手,我一醒来就听说,白雪死了,死于同一种毒。整个皇宫里,恐怕只有我才有这种毒。而我记得很清楚,在服毒自、尽之前,曾命刘嬷嬷将剩下的毒转交给了陛下。陛下大概是等不及了吧?眼看着我服下剧毒却迟迟不死,便想着再下一次毒。陛下设计得周全精妙,不但给我下毒,还往自己的汤里下毒,甚至特意漏了破绽让弯弯察觉。如此一来,弯弯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这毒会与陛下有关吧?”   “那又如何?朕那样做只不过是助你一臂之力。更何况,你当时将余下的毒、药交给朕,不就是为了以防万一么?”   “可是我后悔了。”德妃擦了擦眼角泪痕,抬头道,“弯弯是我的女儿,我比谁都清楚,若是我莫名其妙死了,她是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更何况,我现在想明白了一点。”   “如果十多年前就知道你的身份,朕绝对不会选你!还有,弯弯是朕的女儿,朕比谁都心疼!”皇帝吸了口气,耐着性子坐到床边的红木椅子上,问道,“你倒说说,想明白了什么?”   “当初想着死了就一了百了,无非是怕身份被揭穿后,会连累到弯弯。可是陛下您想想,如果有心人执意牵扯,就算臣妾死了她也逃脱不了!”   皇帝不想听,定定看着对面的女人冷声道,“若非因为弯弯,在朕发现你身份的那一刻,你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德妃紧紧揪着锦被,丝毫不躲避皇帝的目光,道,“我当然怕死,但我更怕死后弯弯会伤心难过没有人照顾!我可以去死,但死也要死在有用的地方……”   宫灯温柔,两人却各执己见,僵持不下。正在此时,门外传来弯弯欢快的声音,“父皇这么快就来看母妃了吗?什么时候来的,本宫要进去看看?”   门外的李公公根本拦不住,房内二人对视一眼,连忙敛了情绪各自坐好。   “砰”的一声,房门被弯弯大力推开。她几乎是跳着跑到皇帝的身边,搂住他的脖子亲热道,“父皇,儿臣好想你啊!”   皇帝满脸堆笑,回手稳住她歪斜的身子。床上的德妃咳了咳,也笑眯眯地喊住弯弯,道,“瞧你这孩子,越发没规矩了,见了你父皇连行礼也不会了么?”   皇帝忙说免了,又拉着弯弯细细问了今日吃了什么做了什么。弯弯一一作答,看看德妃又看看自己父皇,笑得眉眼弯弯如皎月,道,“父皇,您看您一来母妃的气色就好了许多!父皇您快答应儿臣,以后可要多来陪陪我们!”   皇帝哈哈笑,连连点头,德妃则状似嗔怒地说了一嘴,“小孩子不要乱说话,你父皇忙于国政,哪里有那么多时间流连后宫。”   弯弯不服气地努努嘴,德妃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劝道,“好了快别闹了,时辰不早,你父皇舟车劳顿,需要早些歇息。”   德妃的意思很明白,君王国务繁忙,又累了一整天,人家要回去歇着了。皇帝也很配合,站起身来准备走。然而弯弯双眸一亮,撒娇道,“父皇您才刚来,怎么就走了?都说了要早日歇息,那不如就歇在德淑宫吧?”   皇帝一愣,与德妃面面相觑,一时间没找到合适的理由。好在李公公那个人精还在门边,见状弓着身子进来,小声道,“陛下,三皇子、四皇子,还有六皇子三位主子赈灾回宫了,说有要事禀报,已经在乾凌宫候着了。”   话一出口,皇帝与德妃不约而同松了口气,弯弯听完却瞬间黑了脸。两人心中叹息,面上却同心协力哄女儿……   皇帝最终还是领着一众宫人回了乾凌宫,弯弯一张小脸差点皱成了苦瓜,唠唠叨叨抱怨了自家母妃许久。德妃听她张口闭口说自己不懂争宠与世无争,只能堆起一脸的笑容。   弯弯说了半天,口水都差点说干,见自家母妃还是那副老样子便泄了气。她窝进德妃的怀里,蹭了蹭她胸口道,“算了,只要母妃开心就好,只要能一直陪在我身边就好……”   德妃眼睛发酸,强忍住泪意道,“这世间,谁也不会永远陪在谁的身边。弯弯你答应母妃,如果哪一天母妃死了……”   话未说完,弯弯伸手就捂住了德妃的嘴,“母妃您好端端地说什么呢,什么死不死的,您明明都好起来了!那老先生也说了,再过些时日余毒就可彻底清除!”说着说着,她就红了眼眶,一脸担忧地问她,“母妃,您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弯弯?”   德妃不动声色地躲开了目光,将她重新搂进怀里,“母妃能有什么事啊?母妃这是在告诉你,什么叫做世事无常。”眼看着弯弯又要生气,她连忙讨饶,爱怜地理了理弯弯的头发,道,“好了好了母妃不说了,那我们换个事情说说?嗯,听刘嬷嬷说,你父皇替你赐婚了?”   说到赐婚,弯弯羞涩一笑,躲在德妃的怀里不肯起来。德妃好笑地摸了摸她头顶,凑到她耳边追问,“那个将军府的薛望夜怎么样,见过没有?”   弯弯不说话,只在她怀里点了点头。   “那,弯弯喜欢他吗?”   弯弯还是没有抬头,却很快地再次点了点头。   德妃心里咯噔一声,面上强自镇定,勉强笑了一声,“看来我们的弯弯长大了,知道喜欢公子哥啦?嗯,那弯弯跟母妃说说,你都喜欢他些什么?按理说,你们接触的时间还不长,你足够了解他吗?”   话落,弯弯终于抬起了头来。她满面娇羞,双颊红彤彤,笑着抱住德妃的脖子想了一想,然后道,“说也说不清楚,但喜欢就喜欢了,哪里需要什么理由?”   德妃心头苦涩,一时间五味杂陈,说不出话来。弯弯见她脸色不好,犹疑道,“母妃,您是不是对薛望夜有什么……”   “没有,”德妃一口截断她的问话,柔声道,“母妃只是忽然发现,你已经是个大姑娘了,唉……母妃舍不得啊……”   弯弯松了一口气,眉开眼笑道,“等母妃身体好一些,让薛望夜来见您。您看过就知道,他……非常好。”她笑靥如花,蹭在德妃身旁,将她与薛望夜之间的点点滴滴一一说来。德妃静静聆听,偶尔随女儿勾起唇角。但更多时候,她的眼里尽是担忧与彷徨……   德妃最终决定见一见薛望夜,她叫来弯弯细细商量,将时间定在了三日之后。   三日后,天晴日朗,是一个大好的日子。据说,宫中那位久病在床的德妃娘娘忽然好转,为了感谢神灵的眷顾,她领着七公主前往护国寺进香还愿。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薛某人就要见家长啦,会发生些神马捏O(∩_∩)O~   感谢是是的地雷!    第40章 四十章 身份(两章合一)   护国寺还是那个护国寺, 寺院幽静,香烟缭绕。毕竟是皇家寺庙,并不会由于一宗兰嫔命案而少了香火。只不过,此次得知德妃与七公主前来进香, 寺中特意清了一半寺庙,禁止任何闲杂人等进入, 以示郑重。   弯弯陪着德妃诚诚恳恳磕头上香, 诵经礼佛, 一切结束后已近午时。寺中早已备好休憩的禅房, 母女二人便携手入院, 一起用斋饭。只是,今日的弯弯好似很饿,三下两下就吃完了,然后领着秋瞳和冬青, 说要出去消消食。   德妃微笑着点头答应,待她走后却忽然问身侧的刘嬷嬷,“刚才下车时,本宫听说今日宋御也在寺中?”   “是,宋大人是与他父亲一起来的, 据说是与觉海法师谈经论道。”   德妃闻言顿了顿, 搁下手中筷子吩咐道,“弯弯这孩子,八成是看薛望夜还没到,心里着急跑出去等了。嬷嬷, 你去偷偷跟着些,千万别让公主撞着不该撞着的人。”   弯弯的确是跑出去等薛望夜了,她站在一棵银杏树下远远望着山门,暗道:说好的午时禅房见,为何至今还不见人影?   弯弯有点担心他出事,毕竟他父亲的陈年旧案牵扯太多。唉,好不容易知道马风云是个突破口,谁想立即就被灭口。不知道薛望夜会不会由于太着急,只身去闯平阳侯府?   今日的风有点大,吹得弯弯满脸愁绪,青丝乱飞。秋瞳与冬青怕自家公主受寒,便引着她躲到树后。这棵树乃是百年银杏,长得异常巨大。弯弯三人往后一躲,不注意的话谁也发现不了。   巧的是,三人刚刚躲好,不远处便传来了说话声。   “阿弥陀佛,既如此,贫僧就不送了,二位施主慢走。”   弯弯偏了偏头,看到远处画面的时候不由愣了愣。只见,鹅卵石铺就的小道上站着三个男人。这三个男人,一个比一个俊美,却又各有各的神采与韵味。饶是见惯了美色的弯弯,也忍不住偷眼多看了一会儿。   刚才说话的,是头烫戒疤的觉海法师,而他的对面站着丰神俊逸的宋御。宋御左手边则站着一位中年男子,他面白无须,儒雅非凡,眉宇间与宋御有六成相似。   思忖间,觉海法师已经转身离去,只剩宋御二人站在原地。想到母妃的苏醒多亏了宋御,弯弯有点犹豫,想着是否出去打声招呼。   犹豫之间,宋御说话了,“父亲,儿子觉着寺中风景宜人,想独自走一走,您若有事不如先行回府?”   弯弯一惊,暗想:这就是上一任左相宋严?听说,宋御登上右相之后,身为左相的宋严为免扰乱朝纲亲向父皇请辞。父皇感念他一片忠心,便将他调去了国子监。虽然品级降了,官位也低了,但宋严在朝中口碑与地位却日渐牢固。在一众人心中,前任左相宋严是一个温润儒雅的文臣,谦逊有礼,与人为善。   而此时此刻的宋严的确和颜悦色,与其子宋御站在一起丝毫没被比下去。他负手而立,淡淡笑着看向自己儿子,道,“觉海大师刚才无意中说起,德妃娘娘带着七公主来进香,现在正在寺中。难道,御儿听到此话,便想来一个偶然相遇?”   宋御脸一白,默不吭声。   宋严见状轻轻拍了拍他肩膀,无奈道,“御儿,为父知道你在想什么。走吧,不是你的总归不是你的,不要再浪费精力。”   “不!”宋御憋了半天,憋得整张脸都有些发紫才重重吐出一个字。他重重甩了下袖子,咬牙切齿道,“父亲根本不知道儿子想什么!什么不是我的?若非父亲您……薛望夜他根本不会有机会!而七公主……”   弯弯发誓,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宋御。这个从来都风度翩翩的贵公子,此时怒发冲冠,厉声质问,原来他不只会笑啊?而等她从对方口中听到薛望夜和自己,心中便是一沉。   “御儿你放肆了。”宋严面不改色地环视了下周围,虽然依旧温声细语,脸上那如沐春风的笑容却少了一些。他说,“七公主是德妃的女儿,德妃的身份你不知道吗?光是这一点,你就绝对不能娶她。”   宋御还想说什么,被宋严轻轻摆手止住。他笑意不变,声音却冷了下来,“别以为为父不知道你偷偷找了金九替德妃解毒,御儿,这件事你不顾大局,为父以后再慢慢和你算。”   宋御一怔,双拳紧握却不再顶嘴。   宋严见状叹了口气,再次拍了拍他肩膀道,“御儿,你一直都是我们的希望,从小到大都是为父的骄傲,怎么这次如此糊涂……走吧,回去再说!”   两人扬长而去,弯弯却懵在原地:听起来,宋御以前不理自己是被他父亲所阻,可是这和母妃有什么关系?母妃的身份很正常啊!还有他们说的什么顾全大局,这和替母妃解毒难道有关系?   秋瞳与冬青陪在一侧,这一番对话当然也听了进去。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解,又见自家主子发懵,便更不敢多说。于是,弯弯靠在树上发呆,秋瞳则与冬青站在她身后发傻。   薛望夜看到这一幕的时候,有些不明所以,于是忍不住打趣笑道,“这是在做什么,都快成望夫石了!”   弯弯回过神瞪了他一眼,“磨磨蹭蹭迟到还敢乱说话!”   薛望夜连忙讨饶,一边哄一边解释自己迟到的原因。原来,他的确是去平阳侯府了。可惜,蹲守查探了半天,根本没有看到月娘的影子。   “看来,月娘这下是凶多吉少了?”   薛望夜闻言脸上闪过一丝愧疚,道,“话虽如此,但没看到尸体之前,还是不下结论了。”   弯弯见此有些纳闷,“月娘的命是你救的,现在她身陷险境也是由于自己的一时冲动。也就是说,她所承受的一切与你并无太大关系。相反,你不但极力营救,还为她涉险,已算仁至义尽。”   薛望夜听此一言,心里好受一些。可是想起石余,却又皱起了眉头,道,“弯弯,杀马风云的凶手被我找到了。”   弯弯大吃一惊,道,“是谁?”   “他叫石余,曾是我父亲手下的一名副将。按理,他应该死于七年之前。”   弯弯震惊不已,失声道,“怎么回事?”   薛望夜并不隐瞒,将二人在穆云山所做的交易一一说来,最后道,“石余很早就被安插进了镇北军,七年前的事就是他背后主人所谋划。但是他现在什么都不肯说,条件是帮他毁了平阳侯府。”   “他为何如此痛恨平阳侯府,这和杀马风云有何关系?”   “杀马风云也是他背后之人主使,目的是杀人灭口,同时逼迫平阳侯府拿出当年的往来信件。但是,石余背后之人并不知晓,马风云曾抢走了他的心头所爱,甚至迫害致死,所以……”   “所以石余不光杀了马风云,还折磨他?”弯弯美眸一转,恍然大悟,“怪不得你突然跑去平阳侯府,是那石余拉着你一起去的吧?”   “正是。”薛望夜偷偷伸手牵住弯弯的手,有些激动地说道,“弯弯,快了!我马上就能知道幕后那双黑手是谁了!”   弯弯有些愧疚,虽然答应帮他查,却由于母妃的苏醒耽搁了下来。她紧了紧薛望夜的手,小声道,“最近几位皇兄都回宫了,父皇忙着和他们商讨国家大事,几乎没见过几次。你放心,我一定帮你。”   薛望夜点头,牵着弯弯的手将她让到里侧,用自己的身体挡了大半的风。两人几日不见,有说不完的话,然而没说太久,就到了禅房门口。   进门之前,弯弯问他,“母妃说只让你一个人进去,你怕不怕?”   薛望夜眸光微闪,瞧了眼守在门口的刘嬷嬷,故作轻松道,“怕,如果我等会儿喊救命,公主殿下一定要赶快进去救我。”   弯弯捂嘴轻笑,嗔怒道,“胆小鬼!”   刘嬷嬷站在不远处看到二人嬉闹,重重咳嗽了一声,道,“薛将军,娘娘等候多时了。”   薛望夜不再磨蹭,整了整衣冠后,别了弯弯,只身进了禅房。   禅房极小,摆设也相当简单。一榻一桌两把椅,桌上摆着绿檀茶盘,茶盘上放着成套的茶壶、茶杯以及茶宠等。薛望夜才进门,就将里面一览无余,包括那位坐于桌边的德妃娘娘。   德妃娘娘静静看了他一会儿,见他似乎并无行礼的打算,便指了指对面的椅子道,“坐吧。”   薛望夜并不入座,往前踱了几步,定定看着德妃的双眼道,“我到底该怎么称呼您呢?德妃娘娘?还是……拔里于飞?”   “拔里于飞,这个名字好多年没有听到了……”德妃娘娘微微出神,良久才叹了口气,道,“看来,你已经将本宫查得彻彻底底。薛齐的儿子果非凡人,曾经的少年天才装疯卖傻七年,终于要大放光彩了吗?”   薛望夜没料到她这么爽快承认,迟疑道,“您不否认?”   “无需否认。从本宫决定服毒自、尽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更何况,在薛将军面前否认并无意义。”德妃轻笑,柔和地看着他道,“说来也是好笑,本宫因为被你查出身份而不得不服毒自、尽,却也是因为你的一剂毒、药而捡回性命。薛将军,你说这算不算是孽缘?”   薛望夜吃了一惊,怎么也没想到德妃中毒乃是她自己所为!可是转念一想,又有些许理解,“您是怕自己的身份一旦暴露,弯弯就会受到牵连?”   德妃点点头,又摇摇头。   薛望夜略一思忖,猜测道,“那么,是陛下担心您身份暴露,会牵连到弯弯?”   德妃缓缓抬头,那双柔光熠熠的眸子里是说不出的荒凉无奈。薛望夜心中一软,嘴上却步步紧逼,道,“我只问一件事。”   “薛将军请说。”   “七年前的那件事,您是否参与?”   “没有,本宫一无所知。”德妃坦然地与薛望夜对视,一字一句道,“本宫不知道背后真凶是谁,但今日可以肯定地告诉你,此事与陛下也无干系。”   “此话当真?”   “本宫连拔里于飞这个名字都认了,还有什么不敢认的?”   薛望夜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擦了擦手心的汗水,这才缓缓坐到了德妃娘娘的对面。   沉默半晌,他脸色恢复了正常,缓声道,“既然娘娘爽快,薛某也就直话直说了。我并不想救您,若非为了弯弯,我甚至不想看到您。但是,我也并不想杀了您。据我所查,自从弯弯出生之后,您就再也没有将任何情报传递出去。您,能告诉我原因吗?”   德妃抿了一口手边的茶水,幽幽道,“原因很简单,本宫只想把弯弯养大,一起好好活下去。而且,陛下亲口答应,会护我们母女周全。本宫累了乏了倦了,也不想再做那些事了……”   薛望夜点头,又道,“既然如此,您接下去准备怎么办?”   “这话,应该由本宫来问薛将军才是。薛将军接下去,准备怎么办?”德妃见薛望夜浓眉微皱,警惕地看着自己,不由笑道,“刚才一直在说本宫,这回来说说薛将军吧?”   她慢慢站起身,亲手取了茶壶,替薛望夜倒了杯热茶。茶水滚烫,腾起一捧淡淡的薄雾,映得薛望夜的脸忽明忽暗。   “如果没有猜错,薛将军接近弯弯的目的,是为了查将军府七年前的那件事情吧?”德妃摆手止住薛望夜的回答,继续道,“当年镇北军全军覆没事发蹊跷,你还未查出什么蛛丝马迹,将军府内又连续出事。薛将军认为,这些都是陛下在背后操纵。于是你暗中查了多年,将陛下身边的人一个个都查了个遍。查到本宫的时候,发现了本宫隐藏了十多年的身份。于是,你更加肯定,此事与陛下有关。可是,当薛将军继续往下查的时候,却发现一无所获。此时,你想到了一个办法。那就是接近弯弯,利用弯弯来接近本宫和陛下。”   薛望夜对德妃刮目相看,警惕地看了眼窗外,确定没有人之后才大方道,“没错,我起初接近弯弯的确怀有目的。但是,自从确定了自己心意之后,我就已经坦白。”   德妃哦了一声,神色平静道,“坦白了多少?如今本宫是她的母妃,又是这种身份,薛将军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薛望夜闭了闭眼,手中紧紧握住茶杯,道,“今日来见您,就是想告诉您。只要您不再重操旧业,薛望夜一定不会将您的身份公之于众。同时,我也想恳求您答应一件事情。”   “何事?”   “我与弯弯想早日成亲,请您应允并帮助我们促成此事。”   德妃眉间微蹙,顿了顿才笑道,“薛将军你可要想清楚了,如果有一天本宫的身份暴露,弯弯就会有危险。你身为将军府的唯一继承人,难道不怕惹祸上身?你不害怕,那你府中的亲人害不害怕?再一个,薛将军你有没有护住弯弯的本事?”   对于德妃一连串的疑问,薛望夜毫不躲闪,抬眼直视道,“所有的一切都不是问题,我不会怕,我身后的将军府更加不会。至于让弯弯陷入险境,除非我死!”   德妃看着眼前男子信誓旦旦,坚决如铁的模样,眼眶有些发热。混迹宫中这么多年,她看人还是有几分把握,再联想到弯弯那副小女儿的娇羞模样,心中更是软成了一汪水。她郑重地点点头,直了直身子道,“薛将军,希望你永远记住今天的这些话。若是违背誓言,本宫就算做鬼,也绝不会放过你!”   薛望夜愣了一愣,随即脸上一喜连忙起身行礼。德妃随之起身,摆手免礼,道,“事实上,弯弯早日嫁出去也好。最近朝中波涛诡秘,留在宫中实在危险。更何况,还有本宫这么个只会拖累她的母妃……”   德妃眉目如画,即使一脸忧愁也有种说不出的美。薛望夜心中感慨:谁能想到,这位温柔如水与世无争的德妃,竟是金国安插进来的细作呢?!   而偏偏,弯弯竟是她的女儿……   薛望夜心中五味杂陈,告辞之前他对德妃说道,“娘娘,这件事,您打算一直瞒着弯弯吗?”   德妃深深吸了一口气,叹息道,“那个叫拔里于飞的女人早就死在了十多年前,现在活下来的,只是一个母亲而已。”   薛望夜一脸了然,道,“瞒着她也好。”   “弯弯一向好强,若是知道了这些,免不了又要伤精费神,想方设法为本宫筹谋。”德妃看了看天色,柔柔笑着对薛望夜道,“你刚才问本宫有何打算,本宫现在最想做的,就是看着弯弯出嫁,然后想办法和她脱离母女关系。”   薛望夜这一惊非同小可,顿了半天才说道,“您怎么忍心?弯弯她肯定不会答应!”   “本宫也只是略有打算,具体还要与陛下再做商议。弯弯从小聪慧过人,并不好骗,若是知晓本宫是怕连累她才脱离关系,她一定不会答应。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弯弯一直等在院子里,心里七上八下,可是每次回头去看禅房,里面一点动静也无。等啊等,等了足足一个时辰,薛望夜才从里面出来。令她惊喜的是,母妃与薛望夜相谈甚欢。临行之际,母妃还送了一份礼物给薛望夜,甚至邀请老太君去德淑宫坐坐。   薛望夜作揖行礼,谢了恩又单独与弯弯说了会儿话,这才告辞离去。待到弯弯再次回到禅房,德妃已经前往觉海法师处求了平安符,“这平安符是母妃特意为你求的,觉海法师说了,贴身戴好,千万不能摘下。”   弯弯乖乖答应,当场就让秋瞳帮忙戴上。此时已然过了未时,两人不再耽搁,一齐上了马车,直奔皇宫而去。   马车摇摇晃晃,晃得弯弯犯困,她干脆蹭到了德妃腿边,直接腻进了她的怀里。德妃笑她,“这么大人了,还跟没骨头一样往母妃怀里钻。”   话虽如此,德妃却下意识伸手将女儿的身子环住,调整下自己的姿势让弯弯靠得更舒服些。   弯弯不管不顾地用脸蹭了蹭德妃的衣服,撒娇道,“就喜欢这样,谁叫我母妃怀里最香呢?”   德妃无奈地笑,将弯弯的一缕发丝别到耳后,柔声道,“累了吧,睡一会儿?”   弯弯的确想睡,可是莫名就想起了之前宋御与宋严的对话。想到那所谓的身份,她突然就来了精神,问道,“母妃,你说王家那些人,是不是很奇怪?”   “母妃记得,你很小的时候就问过这个问题。问过无数遍之后,你终于看明白了。今日是怎么了,突然又问?”   “我就是怀疑王家的人个个都傻,您想啊,母妃您是德妃,虽然在宫中不算得宠,但位置牢固。我虽然是女儿身,但深得父皇喜爱。就这种情况下,他们不但不巴结,还送了齐妃进宫来跟您争宠。这么多年来,王家从来没为我们出过头,也就每年过年和生辰才会遣人送点礼物进来……”   王家乃是当朝四大世家之一,仅次于宋家。金国当年花了很大心思,才将德妃送入京中,并顶包代替了常年修养在别庄的一位王家庶出小姐。于是,拔里于飞摇身一变成了王玉柔,最终顺顺当当入宫成了现在的德妃娘娘。德妃娘娘有苦难言,事实上,是她自己主动与王家决裂。为了以防万一,也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她不得不与王家保持距离,最好老死不相往来……   当然,德妃并不能如实相告。她轻轻安抚弯弯,道,“你母妃的母亲是个丫鬟,出身卑微又去得早。母妃虽然是王家的姑娘,但从小养在乡下庄子里,也没什么手帕交,与王家主母更不亲厚。如今虽是德妃,但并不得宠,你身为公主也不能为王家带来既得利益。与其把精力浪费在我们身上,还不如……”   弯弯听着母妃一惯的说词,心中不知为何有了更多的疑惑。然而饶是她自诩聪明,也想不明白哪里有问题。于是,她干脆不想了,只抱紧德妃说道,“母妃,您以前因为庶出吃了很多苦。以后若是谁还嫌弃你的身份,弯弯一定帮你出头!”   德妃双眸如水,忽然就有些哽咽,动容地点了点头,“嗯!”   日落西山,红霞飞舞。   薛望夜策马飞奔,脑海里都是德妃那张温婉又沉痛的脸庞。那是弯弯的母亲,也是金国曾经的细作。皇帝摆脱了嫌疑,两人之间也不会再有不可跨越的仇恨,但是接下来的风雨雷电,他真的能替弯弯全数挡下吗?   他脑中混沌,心中担忧,正在思索考量之际,却见前方道路中央横了一匹白马。白马雄健壮硕,高大剽悍,其上端端正正坐着一个男人。   那男人似乎等待多时,看见他是眼光一亮,提缰催马靠近。白马昂首嘶鸣,几下就到近前。   薛望夜看见来人,眉头皱成了川字,冷声道,“宋大人。”   来人正是宋御,他提缰横在薛望夜马前拦住去路,笑道,“薛将军,本相恭候多时。”   薛望夜不耐道,“宋大人今日又有何事?”   宋御悠悠一笑,不紧不慢道,“本相今日等候在此,只是来通知你一声,希望你早日放弃与七公主殿下的婚约。”   薛望夜直接笑出了声,怜悯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宋御,道,“宋大人,您今日是来跟薛某说笑的吧?”   宋御面不改色,成竹于胸,道,“本相给你五天时间,五天之内薛将军若是不主动退婚,本相就帮七公主殿下抓凶手。”   薛望夜双眉一横,怒道,“宋御,你到底在卖什么关子?什么凶手?!”   两人一个黑衣黑马,一个白衣白马,身后是漫天晚霞。那霞光红如血,竟将宋御的双眼也染得发红。他死死盯住薛望夜,嘴角却勾起了一抹笑意:   “流云宫的那场大火,烧光了整个寝宫,也烧伤了七公主的脸,薛将军自己做的事情,应该不会忘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信息量太大,所以更得晚了一些,抱歉~   作者君最近大概是受了数据影响,情绪波动很大。然后剧情马上就要进入关键,不想因为状态不好影响更新质量。唉,周六和周日的更新可能不能保证了。小天使们容我休息一两天,让我好好给自己打打鸡血,爱你们~    第41章 四十一 所爱(捉虫)   薛望夜做了个梦。   梦中, 他再次回到了流云宫的那场大火里。   浓烟滚滚,火舌四窜,火势比预想中猛烈太多,一切都脱离了掌控。原本, 他只是想放一把火,然后上演一出英雄救美, 好让七公主另眼相看, 从而伺机接近。谁曾想, 叔父留下的黑、火、药威力过猛, 流云宫的整个寝宫都被烈火包围!安插在流云宫的内应好不容易将人全部救出, 七公主却为了让德妃先走死活留在了最后。但是,只差了那么半柱香时间,七公主却被堵在了里面……   跟在他身后的,是追随多年的暗卫许力, “少将军,您快撤吧!”   薛望夜用湿帕蒙着脸,还在继续往里走,“七公主还在里面!况且,机不可失, 时不再来, 若是错过这次,本将军不知道又要再等多久!”   “将军不走,末将也不走。”许力无法,紧紧相随, 见薛望夜回眸看他便咬牙道,“已传信雷统领拖住御林军,内应也会将其余宫人拦在外面,现在火场里只有我们。”   “那就跟紧了!”薛望夜不再多话,循着犬吠之声往里冲。二人找到七公主的时候,她已然软倒在地生死不知,身边躺着一个宫女。   阿财叫声慌乱,显然是被周围的火势给吓到了。但薛望夜没到,它坚决不走,死守在七公主身边拼命狂叫。薛望夜见状当机立断,一把抱起七公主就往外走。许力动作神速,紧跟着抱起七公主身边宫女随后跟上。   却在这时,头上骤然落下一截燃烧着的横木!横木砸落的速度奇快,又加上浓烟厚重遮挡了视线,待到二人发现之时已然来不及了。更要命的是,那横木直直照着薛望夜砸了下来!   许力落后薛望夜几步,眼看着横木砸下却来不及救,只能嘶声大喊,“小心!”   薛望夜双耳轰鸣,浑身滚烫,发现自己避无可避!千钧一发之际,他收了收双臂,双眼紧闭,浑身一蜷死死护在怀里的女人!   “砰!”横木重重砸在他的身上,震得他喉头一甜,背上更是火辣辣的疼!然而他哼都没哼一声,挣扎着爬起来就往外冲!   两人将将跑出,身后便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破之声,寝宫轰然倒塌!   此处乃是废弃花园的一角,已被内应清理干净,暂时不会有人来。许力气都没喘匀,扔下怀中宫女就过去看薛望夜伤势。薛望夜却全然不顾自己,只焦急地查看怀中的七公主。七公主并无大碍,但眼角却被划了条口子。鲜血混着木灰烫得人心中一跳,他一时间有些手脚发软。   “少将军,您的背……”   他被许力的惊呼唤醒,这才闻到身上一股皮肉烧焦的味道,“御林军马上就到,走,我们先离开。”   许力见薛望夜将七公主小心翼翼地放到一棵树下,环视了下无人的花园角落,不赞同道,“按计划,您救出七公主后应守着她醒来,至少也要让人看到是您救的才行。更何况,少将军你身受重伤必须立刻医治……”   薛望夜莫名地焦虑,抬手止住了他的话语,“让阿财留在她身边吧,如果她想找我,就一定找得到。”离开之前,他最后看了眼七公主。   七公主的睫毛又黑又密,长长卷卷在风中一颤又一颤,竟蓦地睁开了双眼。只见她满眼讥诮,双唇惨白,眼角的那条血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蔓延,直至半张脸庞!转瞬间,她半张脸如天上仙女,半张脸如地狱恶鬼!   皮肉翻卷,脓水四溢,画皮未满半面妆!可是她还在咧嘴发笑,笑得他浑身发抖,呼吸急促,然后桀桀怪笑道,“薛望夜,你毁了我的脸,我恨你!我恨你!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啊!”薛望夜大叫一声,满头大汗地从梦中惊醒!他颤抖着摸了摸背后凹凸不平的伤疤,懊恼地扶住额头喃喃,“弯弯,弯弯……”   呢喃间,有人举着烛火推门而入,“难得祖母来看看你,竟然做噩梦了?”   薛望夜浑浑噩噩,脑中全是梦中弯弯咬牙切齿的“我恨你”,于是无力地抬眼道,“祖母,我,可能要失去她了……”   老太君顺手将门关上,又放好烛火,叹道,“怎么,又在为弯弯的脸伤自责?”   “自责又有何用?我不自责,我只需要负责到底就可以。但是,宋御他……”   老太君冷笑,“怎么,原来你是要向宋家那小子妥协?”   “不,当然不会妥协!”薛望夜蓦然抬头,眉间尽是犹豫,“可是……”   “可是什么?”老太君伸手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恨铁不成钢道,“可是你个大头鬼!有话你就去说!藏着掖着算什么英雄好汉!嗯?!你到底是不是本太君的亲孙子,有没有点男子气概!起来,给我站起来!”   薛望夜倒是不怕疼,但见祖母气得呼呼大喘气,连忙起身凑过去给她打,一边挨打还要一边扶住她以防跌倒,“祖母,您别动气!”   “我能不气么?!这么点破事儿你就愁愁愁!你给我听好了,你要是婆婆妈妈磨磨蹭蹭把我这孙媳妇儿给搞丢了,我就……”老太君双眼一瞪,恨恨踹了他一脚,怒道,“我就打断你的第三条腿!”   薛望夜吓得双腿一夹,几乎是抱头鼠窜逃了出来,暗道:苍天啊,这到底是不是我亲祖母?确定他薛望夜不是路边捡的吗?!   尚未腹诽完,背后一声巨响,老太君拉开门就是一顿狮子吼,“还愣着作甚?快去把事情给人家说清楚,然后跪地求饶,道歉求原谅!得不到原谅就不准回来听到没有!”   ……   牵着马出将军府的时候,薛望夜抬头看了眼天上星子,暗道天都没亮,会不会太早了?他心里七上八下,手心都有点出汗:他可以将任何事情告诉弯弯,但唯独这件事情不敢。万一弯弯不但不原谅,反而恨上了呢?   然而祖母说得也对,与其让宋御那个小人去告密,不如主动说!唉,死就死了,什么五天期限?我第一天就自己去负荆请罪!   下定决心后,薛望夜翻身上马,提缰就往准备往皇宫去。而正在此时,远处的阴影下,突然有人叫他,“少将军!”   薛望夜循声去看,皱眉道,“石余?”   他警惕地环顾四周,确定没有闲杂人等,才翻身下马。拉着人隐到暗处,薛望夜沉声道,“你来这儿做什么?本将军有急事要入宫,有什么事等我处理好了回来再说!”   “不能等了。”石余死死抓住薛望夜的手不放,语带恳求道,“少将军,能不能即刻派人去一趟平阳侯府,我一个人没办法救人。”   “你不是说要毁了平阳侯府么,怎么又要救人?”薛望夜满头雾水,低声道,“不是说好了的,平阳侯府的事我已经在安排,你擅自跑到将军府来作甚?”   话音未落,石余突然跪倒在地,咚咚磕了几个响头,道,“少将军,石余有一事相求!”   薛望夜被他搞得发懵,便道,“石余,说好了我帮你毁了平阳侯府,你就告诉我真相,怎么,难道你想反悔?!”   “不,石余绝不反悔!”石余猛然抬头,惊得薛望夜愣了下。这才发现,他双目通红,满脸胡渣,情绪甚是激动。他也不绕弯子,直接道,“少将军,不瞒您说,我在平阳侯府看到了一个人,一个原本已经死去的人!只要您帮我救出她,石余愿意为您做任何事情,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之前还死活不肯开口,百般设计之下才愿意与他合作。只几天的功夫,石余的态度忽然转变,这让薛望夜百思不得其解。他摸不清对方的心思,问道,“什么意思?你看到了谁?”   那个曾经于千军万马取人首级的大将石余,那个描眉画目,戏唱人生的石余,那个与薛望夜做交易的石余,竟在刹那间哭了出来。他泪如泉涌,混着鼻涕糊了满脸,却又笑又哭地说道,“我看到她了,她没死,她被关在平阳侯府的一处地下暗室!少将军,现在只有您能帮我救她?”   “谁,你看到谁,要救谁?”薛望夜心中疑惑,难道是那个被马风云抢走的女人?可是,石余不是说他喜欢的女人已经被马风云迫害至死了么?   石余俊美的脸上尽是柔情,哽咽道,“她叫月娘,是我的青梅竹马。”   薛望夜难掩震惊,失声道,“什么,你说月娘?她就是你心心念念的那个女人?”   好巧?竟有如此巧合之事!   石余哭声一顿,比薛望夜还要震惊,“少将军也认得月娘?”   “我当然认得,她可是本将军亲手从坟里挖出来的……”薛望夜前后一想,有个大胆的猜测,于是将月娘的种种一一说来。   石余听后神思恍惚,半晌才回过神。他脸上神色一变再变,最后一片惨白,伏在地上狠狠磕头,痛声道,“若是再来一次,石余绝对不会背叛镇北军,绝对不会背叛将军府!石余错了!错了!大错特错!”   石余呜呜痛哭,后悔不迭,直到将额头磕得皮开肉绽也不肯停下。薛望夜虽然一直恨他,见此却也不由得将他强行扶起来,含泪道,“虽是悔之晚矣,但你现在还有赎罪的机会。石余,镇北军三十万亡灵等着你将真相告知天下!”   石余一僵,打起精神单膝跪倒在地,“谢少将军!”   此地毕竟是将军府门外,薛望夜不敢多谈。事关重要,他只能将入宫见弯弯一事暂且放下,一面命许力纠集暗卫,一面通知雷鸣那些守在平阳侯府的人随时待命。两人不敢耽搁,打马朝平阳侯府奔去……   路上,石余解释了与月娘之间的关系。   原来,石余出身梨园,与月娘从小一起长大,师出同一位师父。他从小暗恋这位小师妹,可是来不及表明心意,就被贵人看重,安排进入了镇北军。混在镇北军中多年,他从未忘记过月娘。于是,好不容易脱离镇北军从金国逃回,他便四处寻找月娘的踪迹。找遍了千山万水,他终于在京中找到了思念多年的女人。可惜的是,当时的月娘已经不顾一切爱上了马风云。石余几次暗中作梗,她却越陷越深不肯离开。尽管不被贵人重用,甚至有被放弃的危险,石余还是不肯离开京城。他不甘心也不放心,只能藏身于戏班,指望偶尔能去偷偷看一眼心中所爱。然而猝不及防的是,月娘死了!稍一查探,他发现月娘并非自杀,而是被马风云谋害!正巧那位贵人命他去杀马风云,那真是个天大的好机会!石余当场就决定,一定要让马风云不得好死……   薛望夜觉得,一切都是天意:马风云与五公主,马风云与月娘,甚至月娘与石余。石余并不知晓月娘被自己所救,他甚至不知道,就在他杀害马风云的时候,月娘被平阳侯府的人转移到了府中……   薛望夜不急着对七年前的事情盘根问底,因为他发现石余只是对方的一颗棋子,他知道的东西很有限。略一思忖,他想到了个更好的办法——那就是,让石余做自己的内应。石余甘愿潜伏,发誓替他打探更多消息,绝无二心。   不过,尽管石余知之甚少,他还是说了一个对薛望夜十分重要的信息:七年前的事情,皇帝也被蒙在鼓里。   薛望夜松了一口气,说实在的,即使德妃也说过同样的话,他还是有所怀疑。可是,再次从石余口中得到印证,他终于放下了心中的大石。弯弯,你等我,等我去给你负荆请罪……   平阳侯府坐落在皇城的西南角,乃是先帝御赐建造的宅府。谁也没想到,几十年一过,御赐的平阳侯府不复从前,人才凋零,门可罗雀。薛望夜二人到达侯府的时候,暗卫早已等候在侧。雷鸣甚至亲自出宫,领了一支二十人的队伍前来候命。   薛望夜面色肃然,有条不紊地安排部署,他将一部分留在府外接应,一部分散落在府中暗处放哨接应,而最后一部分跟着自己前去救人。雷鸣单独行动,前去调遣府中内应制造骚乱。   一声令下,众人各自行动。   平阳侯府突然走水,府中尖叫四起,乱作一团。薛望夜身形如电,在石余的带路下,领着十数人顺利冲进了小竹林中的地下暗室。   随行的都是顶尖高手,个个身手不凡,下手利索。守在门口的那些护卫甚至都没吭一声,就去被扭了脖子去见阎王。薛望夜眼睛都不眨一下,这些小喽啰随手下处置,他脚下不停,带着石余闪身就闯进了暗室之中。   二人屏气凝神,尚未来得及观察情况,便听到内室隐隐传来粗重的喘息和皮肉撞击的啪啪声。   “小妖精,真是又嫩又紧啊……”   “嗯……嗯……啊!太快了,慢点慢点啊,月娘受不住了……”    第42章 四十二 拦住   猝不及防, 如遭雷击!   薛望夜一把拦住目眦欲裂的石余,低声道,“别动,不对劲!”   呻、吟阵阵, 不绝于耳,里面那个是他日思夜想的姑娘, 石余哪里忍得住, 低喝道, “我要去救她!”   二人都是习武之人, 耳目聪慧, 将内室里的丝丝喘、息都听得一清二楚。薛望夜只恨自己耳力太好,尴尬地扣住石余道,“救什么救?你聋了不成,没听出来月娘是自愿的吗?!”   石余如坠冰窟, 听着那翻搅、抽擦的泥泞水声和娇软柔弱的喘、息,脸色发白浑身颤抖。同为男人,薛望夜理解他的煎熬,轻声劝道,“冷静一点, 看看究竟怎么回事。”   石余毫无回应, 如灵魂出窍一般地被薛望夜拽着慢慢前行。待到二人终于靠在内室的门口,里面的淫、言浪语愈加清晰。石余呼吸凝滞,眼眶泛红,薛望夜于心不忍, 挡住他的视线推开了一条缝隙。   里面热火朝天,两人根本没有发现动静,连门外站了两个人也毫无所觉。薛望夜只瞥了一眼,就吓得赶忙回头。仓促间,只看到白花花的一堆,好似月娘被平阳侯马成死死压在身、下。   “小妖精,受不住还咬得那么紧!”   月娘笑得娇媚入骨,“月娘也是没办法,谁叫侯爷你就喜欢这样的呢?”   “小妖精……”平阳侯马成连喘带骂,动作却毫不留情,“怪不得我那蠢儿子死活离不开你!”   石余要疯了,正准备拔剑,却听里面陡然传出一声惊呼!薛望夜下意识回头,只见月娘一个翻身将马成压在了身、下,一边如水蛇般扭动,一边问他,“侯爷真是小气,人家都是您的禁、脔了,还藏着掖着,连钥匙都不让人家摸一下!”   “小妖精,能保你一命就不错了,那个箱子不准去动,若是动了,本侯爷也救不了你!”   门外二人闻言不由得对视一眼,眼中尽是震惊和沉痛:月娘,竟然用这种方式去查……   惊愕之间,内室情况陡然传出马成的怒喝,“臭、婊、子,你找死、!”   薛望夜回眸一看,惊得心中一跳。只见月娘不知何时拔下了发中金钗,正使劲力气往身、下的马成喉头扎去!可惜的是,马成到底是个男人!即使在紧要关头,他还是及时扣住了月娘下压的双手,正竭力往外推!   再也顾不得其他,薛望夜拔剑撞开了房门!只是,他快,石余比他更快!只觉得眼前一花,长剑并着一声女人的尖叫径直刺、进了马成的脖子!   “你……”平阳侯马成只挣扎着吐出了一个字,就气绝身亡。他身、体的一部分还留在别人的身、体里,脖子里却多了一样并不属于自己的凶、器。至死,他都不知道冲、进来杀他的男人究竟是谁。   而石余一把扯下面上黑布,转眼去看月娘。   月娘被突然冲、进来的人吓了一跳,还以为被人发现了,待看清来人后不禁瞪大了眼睛。她任由石余将自己抱离尸体放在床下,一时间说不出话来。石余也不说话,只迅速脱下衣服,抖着双手细细将她包裹住。   薛望夜余光瞥到月娘终于穿上了衣服,这才扯下面巾回过头。月娘看到他,浑然一惊。她看看身边的男人,又看看薛望夜,道,“你,你们……”   “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先离开再说。”薛望夜摆摆手,正想带他们离开,却被月娘止住。她不看石余,只对薛望夜道,“恩公,月娘知道那些往来信件藏在哪里。”   她挣脱石余,蹒跚着扑到床上,从马成血流如涌的脖子上扯下一根红绳。红绳染了鲜血,其上串着一把钥匙。月娘也不跟二人解释,拿着钥匙颤颤巍巍地走到一堵墙的死角。薛望夜见石余满眼痛色,忍不住道,“月娘,你的腿……”   “恩公无需担心,虽然一条腿被打瘸不能跑,但还能走。”她满不在乎地屈指在墙上东敲敲西敲敲,然后找准一处用力往里一按。   “咔擦“机括声响起,墙面忽然显出一个窟窿。   月娘伸手将里面的一个木盒子抱出,递给薛望夜,道,“月娘知道这些对恩公非常重要,快拿好!”说完,又将钥匙塞到他手上,“钥匙一定不能弄丢,听姓马的那个老贼说,这盒子有机关,如果强行打开,里面的东西就全部自动毁去。”   薛望夜抱着手中这些东西,只觉得如有千斤之重。他胸口如有火烧,看着月娘不忍道,“月娘,这些事与你无关,你其实不必……”   “月娘的命是恩公所给,做这些又有什么。更何况,我恨不能将姓马之人挫骨扬灰!”   石余听到此处只觉得自己罪孽深重,堂堂七尺男儿哭得满脸是泪,无声地抓住月娘的手不肯放开。薛望夜不忍再看,眼中酸涩,差点也要流下泪来,道,“月娘,你只是一个女人,要懂得保护自己。”   “月娘把自己保护得很好,”月娘眸中似有水色,却昂首站直了身体,笑道,“一个足够厉害的女人,全身上下都是致命的武器。”   轻轻一句话,振聋发聩,让身为男儿的薛望夜羞愧不已。直至逃出平阳侯府,他还觉得胸中激荡,心情难以平复。   分别之际,月娘终于昏了过去,石余抱着她深深鞠了一躬,再次发了毒誓。薛望夜不愿多说,特意嘱咐手下妥善安排住所,让石余带着月娘前去疗伤休息。雷鸣撤回了剩余暗卫,留下内应收尾,然后护着薛望夜一起离开。   天光大亮,平阳侯府的大火也终于被赶来的众人熄灭。而让人惊讶的是,平阳侯马成竟莫名死于自家宅院的暗室里。据说,马成被人一刀毙命,双目圆睁死不瞑目,却诡异地浑身赤、裸,满身绮旎。刑部收到报案后迅速赶去,一面勘查现场,一面将平阳侯府给封了起来。   薛望夜并不担心此事暴露,为了以防万一,此次动用的全是暗卫中的死士。况且兵贵神速,雷鸣亲自统领暗卫,去得快,回得更快,没有给任何势力反应的时间。两人原本信心满满,可当他们看完从马成那儿偷来的信件后,禁不住脸色剧变,齐齐出了一身冷汗!   幕后一手策划,将三十万镇北军彻底推入死境的那个人,竟然是他……   永光十七年的一天清晨,一身黑衣的薛望夜求见皇帝,两人于乾凌宫闭门不出,促膝长谈整整一天一夜。很少有人知道他们究竟谈了些什么,又为何谈了这么久,但令人惊掉下巴的是,皇帝第二天一早就下了一道圣旨。   圣旨冗长繁复,但大意只有一个,竟是昭告天下,七公主将于十日后与薛望夜成婚!   四野震惊,谁也没有忘记穆云山时皇帝不满薛望夜的脸孔,为何短短时间之内……   众人不懂,宋御更不懂。他原本气定神闲,稳坐家中等着听薛望夜悔婚的消息,谁知道等来的却是立刻成亲!几乎是在得到消息的下一瞬,他不顾阻挠和宫中礼仪,飞身冲进了德淑宫。   七公主大怒,拒不相见,却架不住宋御的胡搅蛮缠横、冲、直、撞。于是,二人遣了心腹守在门口,面对面坐了下来……   薛望夜整宿未眠,离开乾凌宫后就直奔德淑宫找弯弯。不料,才到德淑宫的门口,便遇到了从里面出来的宋御。   宋御春风满面,眼角都是藏不住的得意。擦肩而过之时,他嗤笑一声,“薛将军,本相从来说一不二,既然你连纵、火这事都敢做,想必也不怕七殿下知道的。”   话落,他莞尔一笑,出门而去。薛望夜心中一沉,暗道:竟是晚了一步么?   想到此处,他抬脚就往里面跑,只是没跑几步就被几个小太监拦住,“唉唉唉薛将军,公主有令……”他话未说完,就被一掌推开。   薛望夜低吼一声,拳风一扫就冲开他们往里撞,“滚开!”   “哎哟我……快喊御林军,快!今儿个是怎么回事啊,怎么个个凶神恶煞往德淑宫跑啊!”小太监大呼小叫,然而平时反应神速的御林军好似聋了一般,都躲得远远的,谁也不敢过来。   饶是如此,薛望夜还是被德淑宫内的宫人拦了好几波。他们不拦还好,越拦薛望夜越是死命往里冲。他心急如焚,呼吸急促,恨不能立刻飞到弯弯的面前解释清楚。可是好不容易跑到弯弯暂住的寝宫前,他又愣住了。   只见,门前面对面跪了两个清秀的小宫女。她们双颊红肿,嘴角沁血,却一边哭一边狠命互扇着巴掌!   “啪!啪!啪!”   薛望夜只是这么看着,都觉着脸上疼。他甚至觉得,这两人要是再这么打下去,非得死掉一个不可。   正在这时,秋瞳打开木门,从里面走了出来。看到怔愣当场的薛望夜,秋瞳惊了一惊,道,“薛将军,您怎么在这里?”   薛望夜蓦然回神,“我……我找你们公主殿下。”   秋瞳皱起双眉不赞同道,“薛将军,虽然您是未来驸马爷,但仍是外臣男子,怎可不通报一声就冒冒失失跑进来?万一冲撞了公主殿下或者德妃娘娘可怎么办?”   秋瞳跟在弯弯身边一向话不多,此时一通责备,听得薛望夜反应过来:是不是他想多了,这些人拦他只是想通报而已,并非弯弯不让他进去?   可是再看看门口跪着的两个宫女,他心中又有些没把握。安插内应这些事情都是雷鸣所为,他并不清楚谁才是他的内应。那么,眼前这两个……   想到此处,他指了指对扇耳光的两个宫女,道,“这两人,怎么了?”   “殿下查出来身边有尖细,当然要好好审问了。吃里扒外的东西,竟敢替外人做内应!”秋瞳冷冷扫了二人一眼,喝道,“殿下说了,用力打,哪一个先死,另一个就不用死了。”   薛望夜一僵,陡然想起,弯弯从来都不是一个柔弱任人欺负的小姑娘……他瞧了瞧近在咫尺的门扉,忐忑不安地擦了擦掌心的汗渍。怎么办,要不要直接进去?进去第一句话应该怎么说?该从哪里开始解释?   正在他急得抓耳挠腮纠结万分的时候,门扉再次打开,这次出来的是冬青。她欲言又止地看了眼薛望夜,顿了顿,说道,“薛将军,殿下在里面就听到您的声音了,请进吧。”   薛望夜稀里糊涂地被让了进去,还未站稳,身后的木门就被骤然关上。   “砰”的一声轻响,吓得薛望夜不自觉地抖了一下。他咽了口口水,急切地寻找弯弯的身影,却发现一无所获。   正不知道如何是好,却听屏风后面传来弯弯的声音,“怎么,做了亏心事,不敢进来见我?”   薛望夜闻言脑中一片空白,二话不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留言谢谢鼓励么么哒(づ ̄ 3 ̄)づ    第43章 四十三 心扉   薛望夜进门前准备了一箩筐的解释, 然而听到弯弯轻飘飘一句,双膝一软就跪了下去。   跪完了觉得自己挺没出息,可看看左右无人,便也放下了脸面, 暗暗咬牙道:说说说,一句两句也说不清, 先跪了再说!   弯弯听得动静, 转出屏风来看, 看到的便是他垂头丧气跪在地上的愁样。她一脸了然, 眼底滑过笑意, 却愣是绷起脸寒声道,“薛将军,您这是怎么了呀?”   薛望夜也是豁出去了,再也不找借口, 坦白道,“弯弯,是我的错,我之前故意接近你,还骗了你。”   弯弯也是坏, 特意挪了张椅子到他眼前, 然后大大方方坐好,说道,“嗯,怎么骗了, 说来听听。”   薛望夜瞧着眼前的绣花鞋,再垂头看看自己的膝盖,忽然有种过堂被审的错觉。弯弯像个威风凛凛的官老爷,而自己则像个要挨板子的囚犯。这……刚才跪得容易,现在有点反悔了,这要是成了习惯,日后娶进门了他会不会有点惨?   “咦,还在发愣,看来薛将军无话可说?无话可说就回去吧,本宫忙着呢。”   薛望夜被唬了一跳,哪里还记得什么反悔不反悔以后不以后的,张嘴就开始道歉,然后倒豆子一般将前因后果全部给倒了出来,连故意在百花宴上吐宋御一身来引她注意都说了出来……   弯弯一直很有主意,最讨厌别人欺骗背叛。对于这点,薛望夜深有体会。他心中直打鼓,深怕弯弯一个恼怒不听解释,所以几乎是闭着眼睛一口气说完。末了,他没听到任何声音,于是战战兢兢抬头偷眼去看。   却见,那女人单手支在椅子的扶手上,正撑着脑袋笑眯眯地看自己。   咦,她为何是这个反应?不怒不骂也不打,还笑眯眯的……   薛望夜有点懵,张了张嘴小声道,“那个,难道,宋御他没说流云宫的火是我放的?”   “说了,只是没你说得这么详细。”   “那……”薛望夜吞了口口水,道,“那,你不生气吗?”   “你说呢?”   薛望夜见她眉眼弯弯地瞧着自己,壮起胆子道,“弯弯,你难道不恨我吗?你脸上的疤,是我造成的。”   “当然生气,当然恨啊!你知道容貌对一个女人有多重要吗?”   薛望夜有些慌张想解释,却听弯弯继续道,“刚开始当然生气恨你啊,后来就不在乎了。”   “啊?”   弯弯眼瞅着他那一副又惊愕又惊喜的模样,心中好笑。她扫了一眼薛望夜的膝盖,哼了一声,“我渴了,给我倒杯水再说。”   “哦哦哦!”薛望夜这次反应奇快,几乎是弹跳而起,心花怒放地倒了杯茶递过去。   弯弯接过茶瞄了他一眼,慢条斯理抿了口,然后又递回去。薛望夜赶忙接过放到一边桌上,乖乖垂手而立,洗耳恭听,   弯弯很满意,指了指旁边的椅子,道,“坐吧。”   薛望夜有点受宠若惊,小心挪了下椅子坐下,然后憨憨傻笑等着她说话。   弯弯见状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待到好不容易敛起笑意,才道,“百花宴后我勾了你的名字递给父皇,被拒了。那之后没多久,我就知道流云宫的火是你放的了。别吃惊,流云宫好歹是我的地盘,真以为你那几个内应能只手遮天?不光我知道,父皇也知道,这就是为何父皇不赞同,总说我会玩火自、焚。”   薛望夜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早就漏了馅儿,迟疑道,“那你为何还放任我接近你?”   “因为我喜欢你啊!”弯弯双手抱胸,理所当然道,“我才不在乎你接近我的目的,也不在乎你当时喜不喜欢我,最重要的是我喜欢!本公主要相貌有相貌,要才情有才情,还有个真龙天子的父皇,哪个男人不喜欢?薛望夜,我有几百种法子让你喜欢上我,所以一点儿都不担心你以后会对我不好!”   薛望夜想笑却又有点想哭,觉得自己何其有幸,竟能遇到这么如此可爱的女子。他拖着椅子挪到弯弯近前,伸手捉住她的一只手,问,“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你真的看走眼了呢?”   “回答问题之前,我先问你一个问题。”   “你问。”   “薛望夜,你喜欢我吗?”   薛望夜毫不犹豫点头,心口砰砰直跳,“喜欢,喜欢得不得了!”   “那不就好了?首先,事实证明我没有看走眼。”弯弯得意一笑,看住他的双眼紧接着道,“再者,就算真的看走眼也没什么大不了,一脚把你踹了重新再找个更好的就是!”   说着,她嗤笑一声,嘟囔了一句,“哼,也不是没看走过眼,宋御不就是嘛,当时年少无知啊……”   她一脸无所谓,瞧得薛望夜一阵后怕,赶忙保证道,“弯弯,我绝对不会是下一个宋御!”   说到宋御,薛望夜忐忑道,“刚才我在门口遇到宋御,他笑得可真开心,吓死我了。”   弯弯冷哼一声,“他说了不少,但我懒得理他,所以一句话都没说。啊,怪不得离开的时候眉开眼笑,估摸着以为我气得说不出话来了吧?”   “那,门口的两个宫女……”   “哦,她们呀,宋御安插、进来的奸细,当然不能姑息!”   薛望夜终于松了一口气,忍不住弯起了嘴角,“弯弯?”   “嗯?”   “我一定会对你好的。”   “那是当然!”弯弯一双眼睛犹如天上星子,亮得惊人,“对于这点,我比你还自信!”   话未落,耳际风声响起,她的身子陡然一轻,竟被薛望夜一把捞进了怀里。薛望夜一手搂紧她的腰肢,一手环住她的肩膀,胸口死死贴住,恨不能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他闻着怀中的女儿香,几乎虔诚地亲吻了一下她的额头,颤声道,“弯弯,谢谢你一直相信我。”   气息相闻,发丝相缠,弯弯被柔软的唇瓣一碰,只觉得浑身滚烫。她伸手回抱,发现对方肩宽胸广大根本环不住,于是只能攀住他的肩坐起来。然而即使坐直了身体,她的头顶也只到薛望夜的嘴角。   弯弯懊恼不已,一手扶住他的肩,一手勾勾手指,“傻大个,你低个头。”   薛望夜下意识垂下头,却见弯弯双眸一眯,嘟起粉嫩的红唇凑了上来。他心里软成了一滩水,闷笑着躲了躲,声音里有藏不住的绵绵情意,“弯弯,你睁开眼睛。”   弯弯毕竟是个姑娘家,被这一躲闹得尴尬。饶是她放得开,睁开眼瞧见薛望夜的笑也不由得扁起了嘴。薛望夜却稳稳将她抱紧,额头顶着她的额头,说道,“弯弯,这种事要交给男人。”   “嗯?”弯弯被他灼热的呼吸烫了一下,满脸红彤彤还没反应过来,便觉自己的双唇被猛地含住。   湿热的唇覆了上来,先是浅浅试探,细细摩挲。待到她适应之后闭上了眼睛,他便蓦地撬开了她的牙齿。柔软湿滑就此冲了进来,凶猛地扫过她的每一个角落,吮、吸、交、缠,不知餍足地攫取香甜的气息。   弯弯第一次觉得脑中一片空白,她顺从地抬起脸,半眯的双眼里雾水蒙蒙,沾湿了睫毛。薛望夜见此呼吸更加急促,扣在她腰间的大手忍不住轻轻揉、捏。弯弯一声娇哼,轻颤着承受着贪婪的索、取,只觉得浑身酥麻,唯有死死揪住薛望夜的衣襟不敢松手。   她觉得自己是条被丢在了岸边鱼,明明张大了嘴巴却无法呼吸。然而薛望夜也好不到哪儿去,耳中只有娇、吟与喘、息,一不小心,他扯开了弯弯的衣襟……   弯弯几乎是挂在薛望夜身上,原本大脑一片浆糊,谁知胸口一凉,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她一僵,急忙扭动身体想逃,却不知薛望夜憋得辛苦,她这微微一扭,在他眼中真是风情无限!   他眸中赤红,双臂犹如钢铁。饶是弯弯胆子大,见此也不由得有些害怕地哼了一声,“别……”   只一个字,薛望夜好似被点穴一般停了下来。他大口大口地喘气,如珍宝一般地亲了亲弯弯的唇角、鼻尖、脸庞,最后停在了她的额角,嘶哑着声音道,“对不起,别害怕。”   弯弯清清楚楚看到了他额头的细汗,明白他是在极力控制自己。她大起胆子坐直身体,学着他刚才的样子,搂住他的脖子将他的头压下来,然后用自己的额头蹭着他的额头,难得羞涩地小声道,“薛将军,余生请多关照。”   薛望夜何曾见过她这番模样,只觉得某处一紧,差点就没忍住。他紧紧抱住怀中的女人,觉得她就是自己的劫,逃不掉,躲不开。或鲜明如火,或娇柔如水,他无法形容她,如果非要形容,那也只有两个字——弯弯。   金色的阳光穿过窗棂撒来了进来,将二人笼在柔软之中。他们紧紧相依,只觉得身处的每一个角落都泛着甜香。   却在此时,门口传来了冬青急切的声音,“公主殿下,不好了,出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有没有觉得有点甜?    第44章 四十四 待嫁   出事了, 皇帝和德妃吵起来了!   据说,皇帝一怒之下砸掉了自己最喜爱的一块贡墨,吓得乾凌宫上下众人瑟瑟发抖。   弯弯听到后心急如焚,都来不及和薛望夜好好告别就火急火燎地赶了过去。然而当着她的面, 两人言笑晏晏,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过。弯弯拧眉去找下人问情况, 孰料以李公公为首的宫人众口一词, 赌咒发誓说陛下只是失手摔了块贡墨而已。   弯弯半信半疑, 皇帝则唉声叹气, “如珠如宝疼你十几年, 你个小丫头怎就是信不过你父皇呢?天天念着薛家那小子也就罢了,还冤枉父皇欺负你母妃。唉,老喽老喽遭嫌弃喽……”   皇帝絮絮叨叨一通念,那满眼的哀伤失落做不得假。弯弯瞧得心中酸酸的, 正不知如何是好,德妃又开始抹起了眼泪,“时间真是快,好似昨天她才这么大一丁点儿,连路都不会走, 怎么一眨眼竟要嫁人呢……”   皇帝闻言连连点头, “你还记不记得,刚出生那会儿跟个小猫一样,哭都哭不响,饿了也只会哼哼。”   “怎么不记得……”   你一言我一语, 两人肆无忌惮地聊起了弯弯小时候的点点滴滴。那些事已经过去多年,弯弯对于其中的很多事都不记得了,但她的父皇和母妃却记得清清楚楚。静静守在一旁,她听着听着不由得湿了眼眶。   一早接到圣旨的时候,弯弯可谓是心花怒放。她高兴坏了,终于可以毫无阻碍地嫁给薛望夜了!然而此时此刻,她心中尽是恋恋不舍。一旦出嫁就不能再住宫中了,父皇和母妃更不可能随在身边。届时,她要只身嫁入一个完全陌生的府祗,与一群根本不熟悉的人日日相处,而原先疼爱自己的父母则被隔在高墙之外。即使身为公主,也无法说见就见……   不知哪里吹来一阵清风,撩起她青丝的同时也吹起了皇帝鬓边的白发。皇帝毫无所觉,兴趣盎然地与德妃说着弯弯小时候的趣事,只一个劲地哈哈大笑。   弯弯不动声色地腻到皇帝身边,眼泪却怎么止也止不住。   “这,这是怎么了?”皇帝是被颈边的泪珠烫得心尖疼,一边替弯弯抹泪一边柔声哄,“是不是父皇刚才说重话,吓到我们弯弯了?唉都是父皇的错,父皇给你赔罪,弯弯不哭了好不好?”   他不说还好,他这一说,弯弯再也控制不住地哭出了声。   皇帝与德妃吓了一跳,对视一眼后连忙一起哄。   “你这孩子,母妃真的没和你父皇吵架,都是误会。”   “是啊是啊,都是那些奴才乱传谣!”   “快别哭了,再哭,母妃也要忍不住哭了……”   “弯弯乖,不哭了好不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可心疼死父皇了……”   两人哄了好半晌,弯弯才勉强止住哭泣,抽噎着将皇帝和德妃搂到一处,“父皇、母妃,不管嫁到哪里,嫁给谁,弯弯永远都是你们的女儿。无论是为人妻还是为人母,女儿都会时常入宫来陪你们……”   皇帝与德妃听得又是心酸又是欣慰,暗中互视一下,匆匆掩去了眼底的情绪。   守在门外的李公公是个人精,瞅准时机见缝插针地领了司制局几个绣娘进来。这些绣娘乃是宫中的老人,一手刺绣的功夫都是出神入化。她们手中捧了不少花色样布,一个个叩首请安,嘴里说着吉祥话。弯弯听着,脸上飞起了点点红霞,惹得皇帝与德妃好一番打趣。李公公见三人其乐融融,喜笑颜开,终于暗暗松了口气。   末了,德妃被这些绣品吸引,便告退说要回去好好甄选。皇帝也不多留,只叮嘱弯弯最近不可出宫,更不可与薛望夜见面,便放了她们离去。   回到德淑宫,德妃细细斟酌,问过弯弯的意见后确定了多个花样,嘱绣娘务必加快进度,赶在十日之内完成。好不容易遣走了绣娘,李公公又领了司珍局的人前来觐见。于是,德妃又是一通考量挑选,定下了珠宝式样。   弯弯有点傻眼,跟在德妃身后忙得团团转,恍恍惚惚就到了第二天。还没等她清醒,德妃娘娘又来了。拉着她嘱咐了一堆,然后催着她搬回流云宫。   弯弯从小深受皇帝宠爱,虽是未出阁的公主,却是一宫之主。所以,她若是出嫁,必须从流云宫出去。流云宫自从被烧毁,弯弯就没回去住过。事实上,流云宫的寝宫上个月就已经修葺完全,弯弯住在德淑宫无非是为了亲近刚刚恢复的母妃。只是如今她将出嫁,德妃也不好留她。安排妥当之后,亲自送她回了流云宫。   流云宫还是原来的样子,弯弯却不再是以前的弯弯了。当她心中有了牵挂,就算忙得昏天暗地,也忍不住抽空打听薛望夜的消息。据说他为了婚事忙得焦头烂额,几次亲自出城亲置办物什。莫说是来流云宫看她,就连入宫见皇帝的时间都没有。   弹指之间,九天已过。   这九天里,宫中无数人为了公主大婚熬红了双眼,日以继夜、通宵达旦。弯弯试试嫁衣首饰、看看头面珠宝、熟悉礼仪、接受训导,偶尔闲下来便要应付上门恭贺的兄弟姐妹。五公主与她最亲,几乎天天都在流云宫陪伴、帮忙。连一向不不对付的大公主,也亲自送来了贵礼压箱底。她那副高兴得合不拢嘴的模样,不知情的人定要以为待嫁的是她大公主了。不过弯弯很明白,大公主之所以热情起来,无非是宋御再没了机会而已。据说,宋御在圣旨下来的第二天突然大病一场,至今仍在家里歇息,就连上朝也不去了。   弯弯对这些是是非非都没太大热情,越是接近婚期,她越是恹恹的提不起精神。九天了,她已经整整九天没有见过薛望夜。至此,弯弯总算理解五公主当初见不着马风云书信,就非要出宫寻人的心情。她心里空落落的,时时刻刻都想溜出宫去瞧一瞧。可是,父皇和母妃好似能未卜先知。他们将流云宫盯得牢牢的,别说溜出宫,就算送封信出去也不行!   弯弯轻轻推开窗户,独自坐在窗前。云层厚重,长夜漫漫,还有好多个时辰天才会亮。此时此刻,薛望夜在哪里,在做什么,有没有想我呢……   胡思乱想间,窗外骤然传出一声异响。弯弯眉头一皱,尚未呼叫护卫,便被眼前的一幕怔在当场。   只见,重重黑色中,薛望夜漫步而来。他满面微笑,怀中抱着瞪大了眼睛的阿财……   “薛……”弯弯惊讶地捂住嘴,又惊又喜地看着他。   薛望夜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足尖一点,轻轻巧巧地翻身落入了房里。他的脚才刚刚沾地,阿财就一跃而下,摇着尾巴跑去蹭弯弯的腿。弯弯心口砰砰直跳,顾不上阿财,一下扑向了笑看自己的男人。   男人笑着将她接住,双手一捞将她打横抱在怀里,“彻夜难眠,想你了,我的公主。”   弯弯也笑,环住他的脖子蹭了蹭他的下巴,娇哼道,“现在才来看我,小心本公主罚得嗷嗷大哭!”   薛望夜搂住她坐在窗边,笑得意味深长,“好好好,明晚之后,你想怎么罚都行!不过到时候谁哭鼻子还不一定呢……”   弯弯猛然想起嬷嬷对于房事的教导,脸颊通红地拧了拧他的耳朵,“你再说!”   薛望夜压低了声音嗷嗷叫,“好好好不说不说,你轻点轻点……”   弯弯哼了一声,见他耳朵通红,又忍不住替他揉了揉,然后嘟着嘴问他,“都说婚前见面不吉利……”   “是啊,也不知道哪个老家伙传下来的的说法。”   “就是就是!”弯弯双眼亮晶晶,“那你今天来见我,有事吗?”   薛望夜眨了眨眼睛,“我来解解相思之苦,正好给你送个礼物。”   弯弯心中高兴,昂起下巴伸出手掌道,“什么礼物,拿来!”   谁知薛望夜轻笑着亲了亲她的掌心,用脚尖点了点摇尾乞怜的阿财,道,“呶,在这里。”   “阿财?”弯弯看看阿财,又看看薛望夜,“这算哪门子礼物?”   阿财听到自己的名字,歪着脑袋看看弯弯,又去看自己的主人。见薛望夜做了个手势,它后腿一蹬,前脚一伸就站了起来。弯弯这才看到,阿财的脖子上挂着一个胭脂盒。   胭脂盒精致漂亮,小巧玲珑。弯弯摘下后打开暗扣,闻到一股淡淡的幽香。那香味虽不浓烈,但绵长持久,沁人心扉。   “喜欢吗?”   “喜欢。”弯弯身为公主,什么样的胭脂水粉没见过,但她转念一想,薛望夜一五大三粗的男人,能想到胭脂也是不容易。于是,娇俏俏凑过去亲了一下他的脸,一触即走,闪得飞快。   薛望夜眸色深沉,却也不去逮她,只僵了一下就缓缓喘匀气息,懊恼道,“唉,离天亮还有好多个时辰!”   弯弯悄悄红了脸,捂嘴闷笑。薛望夜无奈,捉住她的手狠狠亲了几口解馋,道,“弯弯,你终于要嫁给我了……”   夜风中,窗棂下,两人凑在一处轻轻说话,虽都是些平常琐碎,却自有一股甜蜜溢出心田。   转眼间,云层渐薄,长夜将逝,薛望夜也该离开了。   离开之前他指了指那盒小胭脂,正色道,“这盒胭脂是我托人用特殊方法调制,你记得从明天起每天都要抹。”   “为何?”   “这胭脂香名叫‘千里香’,虽然清淡,却能经久不散。普通人闻不出来,但如阿财这类训练有素的狗儿却能凭此追踪。”   弯弯一愣,转而笑道,“这说得,好似会有人要将我绑走一般。”   “不怕意外就怕万一,”薛望夜忽然脸色凝重,道,“最近不太平,我只是担心你。”   “放心吧,我从明天开始一定随身携带,日日都用。”   薛望夜得到她的保证,脸色稍缓,道,“嗯,从明天开始,阿财也跟着你。”   弯弯突然觉得薛望夜有事瞒着自己,但大婚在即,他又似乎不愿意说,却也不便逼他。于是,她摸了摸阿财的脑袋,乖乖点头道,“好,只是阿财这名字真是太一般,你能不能给换一个?”   话落,一人一狗四只眼睛,齐刷刷盯着薛望夜。薛望夜看着阿财一身油亮亮的黄毛毛,不确定道,“那叫,小黄?”   “……”   “……”   “不喜欢?”薛望夜更加没把握,左思右想,最后拧着眉毛粗声粗气道,“那,阿黄?”   “……”阿财转过身将屁股对着他,嘴里哼哼唧唧显然嫌弃得不想看。   弯弯张口结舌,扶了扶额摇头道,“算了,还是叫阿财吧……”   薛望夜干笑一声,转身准备原路返回。弯弯见状心生不舍,小跑一步上前抱了抱他,蛮横道,“薛望夜,要快点来接我啊!”   “嗯!”薛望夜满口答应,爱怜地亲了亲她的眼皮,柔声道,“等我,我的公主殿下……”    第45章 四十五 大婚   作为皇帝最宠爱的女儿, 七公主的婚事显然有些仓促。   才毁容就赐了婚,才赐了婚就立刻大婚,一众人还没回过神来,这位天下第一美人就忽然出嫁了。对于此中波折, 寻常百姓并不感兴趣。相比之下,他们更关心公主殿下的銮驾何时经过, 哪怕偷偷瞟上一眼也是莫大荣幸。   于是, 天还未亮, 城中就开始人群涌动, 将几条必经之路围了个水泄不通。对此, 禁卫军及时出动,一个个手持刀枪满脸凶恶,将摩肩接踵、探头探脑的老百姓隔到了路旁。   薛望夜作为今日的新郎官,并没有心思管这些。他领着人穿过人群直奔玉和门, 到那儿后换上朝服,命人将准备好的九九礼抬至东华门。叩拜结束后,再从东华门一路步行,亲自前往流云宫迎娶弯弯。   弯弯整宿未眠,几乎在薛望夜离开之后就开始洗漱梳妆。待到吉时将近, 她着吉服前往乾凌宫与凤仪殿, 依次向皇帝与皇后行告别礼。皇帝依依不舍,拉着她谆谆教诲半晌,好几次哽咽不已,差点落下泪来。最后还是由于时间紧张, 才放她前去德淑宫向德妃行礼。再次回到流云宫,弯弯尚未来得及与五公主、大公主以及几位郡主说说话,薛望夜就到了。   遵着古训一一过了场,弯弯头戴九翚四凤冠,身披长尾拖地红色嫁衣,在命妇的引导之下升舆出宫,随薛望夜前往将军府。为了以示重视,此次皇后乘九凤轿亲自送至玉和门。等到礼乐齐鸣,队伍才浩浩荡荡地出发。   前有百名仪仗开道,旁有太子骑马随侧,后有命妇乘舆随行,再后面则是宫女数十,及护送的骑兵护卫队。于是乎,皇城百姓所看到的是,金车玉作轮,青骢金镂鞍。那数十里的红妆,从东街延至西街也瞧不到尽头,直看得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锣鼓喧天,人声鼎沸。   这是普天同庆的一天,欢声笑语充斥在皇城的各个角落,连宋府这栋偏僻的小屋也不能避免。   小屋里高墙四立,一片漆黑,只余头顶那扇极小的透气口里撒进了些许阳光。宋御被那几缕阳光照醒,满眼惺忪地数了数墙上自己所画的记号,突然笑道,“就是今天了吧?”   话音未落,唯一的那扇铁门被人从外打开。有人在逆光之中负手而立,叹息道,“御儿,还没想明白吗?听到外面的锣鼓声没有,送亲队伍刚刚路过朱雀大街,用不了太多时间就要进将军府了。”   宋御下意识遮了遮眼睛,满脸落魄冷笑一声,“这下您总算满意了吧,请问我可以出去了吗,父亲大人?”   宋严又是一声叹息,摇头道,“看来,你是恨上为父了……”   宋御适应光线后懒懒靠在了墙上,“看来,父亲大人还是怕御儿跑去抢亲啊?”   他抬起脸怅然一笑,下巴上不知何时冒出了细细短短的胡渣,看着憔悴颓然,让人有些心疼。宋严见状语重心长道,“御儿,为父说过,你与七公主永远不可能,她是金国奸细的女儿,你却是栋梁之才,是我宋府的希望。若有朝一日她身份暴露,你当如何自处,又让宋府如何立足?”   “呵……”宋御嗤笑一声,道,“父亲,御儿知晓内情,您就不必说得这么好听了。您从一开始就百般阻挠我接近七公主,无非是想让我娶大公主而已。”   “大公主才是真正的金枝玉叶,是当今皇后的唯一亲女,也当今太子的同胞妹妹,御儿你从小懂事听话,天资聪颖,不可能想不通其中的关键。”说到此处,他顿了顿,莫名笑道,“更何况,为父稍稍阻拦,你也就果真放弃了,可见御儿你并不在乎一个女人……”   宋御脸色一白,痛苦地抱住自己的头缓缓滑倒在地上。他粗粗喘息了好久,终于忍不住绝望地低吼,“我也以为自己不在乎,我一直以为自己不在乎啊!我根本不会喜欢她,根本不会!可是,自从薛望夜行动开始,我就控制不住自己了!为什么?薛望夜凭什么……他凭什么可以?!连我都不可以,凭什么他可以?!”   宋严听着他的语无伦次皱了皱眉,“唉,看来你的确还没想明白。”   此时的宋御哪里还有半点翩翩佳公子的风骨,他几乎是爬到了宋严脚下,“父亲,给我解药,放我出去吧!我就去看她一眼,只看一眼,我保证不会有任何动作啊父亲!”   宋严弯腰将自己的儿子拨开,怜惜地摸摸他的头顶,“御儿,再等一等吧,等到明天就让你出来。接下来的时间,你再好好想想,想想自己是谁,想想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说完,他再不多看一眼,拂袖而去。宋御眼睁睁看着大门一点点关上却毫无办法,最终一拳砸在墙上,嘶声喊了起来,“啊!啊!啊!”   喊声悲戚且绝望,承载着主人无尽的痛苦,然而它也只是回荡在窄小封闭的小屋子里,丝毫传不出去。   同一时间的另一处所在,薛望夜禁不住打了个喷嚏。众人见了纷纷调侃,道定是公主许久不见将军念叨得紧!薛望夜被闹了个大红脸,引得一众命妇都捂嘴笑开了花。   此时大礼已过,弯弯早就被人送去了后宅。老太君连忙救场,引着一众女宾于中堂落座。薛望夜也反应过来,按礼制引着男宾于外厅就位。百忙之中,他着人去看了看弯弯,得知她一切安好,才放心地推杯换盏。   席间,自然是宾主皆欢,觥筹交错,一片热闹景象。而弯弯所待的新房,则要安静许多。   事实上,新房外围了不少人,大多都是女人和半的大孩子。他们探头探脑,虽是好奇不已,却也不敢大声喧哗。弯弯心中明白,这些人没一股脑儿冲进来,必定是薛望夜提前交待过的。她心中甜蜜,便也不觉得多累了,吩咐秋瞳和冬青,将宫中准备的礼物取出来发掉。   秋瞳和冬青都是满脸喜气,笑眯眯取了礼物出去一一分发。只一会儿,门外便传来了阵阵恭喜,以及嘻嘻哈哈的笑闹声。只是,待到两人进来,弯弯却觉得有些古怪,问道,“门外那些孩子说话怎么都支支吾吾的?好像还有一个只会叫嚷,不会说话,难道还很小吗?”   秋瞳与冬青对视一眼,都不知道如何开口。最后,还是冬青忍不住压低声音直接道,“殿下,门外一共也就三个孩子,都是薛将军的庶弟和庶妹,最小的弟弟八岁,最大的妹妹十三岁。但好似,都不太会说话。尤其八岁的那个孩子,不但不会说话,连走路也不会……”   冬青还想继续说,被秋瞳暗暗拉住。大喜的日子,说这些恐怕不太好。冬青连忙闭嘴退到一边,弯弯虽然震惊却也没再追问。尽管有所耳闻,她还是忍不住暗叹:将军府这些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主心骨战死,留下来的人要么满头白发,要么连话也不会说,据说府中一半的人都疯疯癫癫。唉,他,竟是一个人扛了这么多年么?   明明是大婚的好日子,弯弯却心酸不已。如此胡思乱想,一眨眼就到了晚间。弯弯迷迷糊糊的,正要睡着的时候,远处传来了脚步声和说话声。她精神一振,连忙坐直了身子,心口咚咚直跳,说不出的紧张。   薛望夜也紧张,也不知是不是喝了点酒的缘故,竟觉得两条腿都有点发软。尤其跨进洞房的时候,腿儿一抖差点就摔了个狗啃屎。这动静太大,唬得端坐喜床之上的弯弯都不禁抖了抖。   薛望夜掩饰地咳了咳,手忙脚乱地举秤杆去掀开红盖头。盖头轻飘飘落下,全场鸦雀无声,都被眼前的新娘子给惊得说不出话来,偏偏薛望夜傻不愣登看了一会儿,情不自禁地吞了好大一口口水!   那口口水实在太大了!“咕咚”一声响,糗得薛望夜当场红了脸。一众人捂嘴大笑,连弯弯也侧过脸笑出了声。   薛望夜脑门都开始冒汗,手足无措地站在那儿。旁人见他突然愣愣地反应迟钝,一边偷笑,一边说着各种吉祥话。待到二人终于行完合卺礼,众人一刻也不多留,齐刷刷退了出去。   那些人,终于走光了……   弯弯松了口气,水眸一转去看自己的夫君。却见薛望夜直愣愣盯着自己,好半天才捉过她的手,说,“你掐掐我,感觉就像在做梦……”   弯弯噗嗤一笑,揪住他的耳朵拧了一圈,“你说是不是做梦?”   薛望夜搂住她直讨饶,末了亲亲她的脸,傻笑道,“弯弯,你都不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   “能有多久?”弯弯撇了撇嘴,“难道不是在流云宫纵、火那天开始的吗?”   “不,很早很早,只是当时误以为你父皇是我仇人,不敢靠近。”薛望夜捉住她乱动的手,又亲亲她额头,“弯弯,我已经看了你好多年,尽管你当时心有所属,看不到角落里的我……”   弯弯听得动容,薛望夜也说得动情,正当二人四目相对,就要贴到一处的时候,外面陡然出来了扣门的声音。   那扣门的声音与众不同,三长两短,一扣一停。   薛望夜浑身一震,满是柔情的眸子倏然沉了下来。他安抚地拍了拍弯弯的后背,扬声道,“说。”   “少将军,十万火急。”   弯弯总觉得他最近有什么事瞒着自己,此时见他皱眉,便轻声道,“让他进来说话吧。”   薛望夜略一犹豫,也顾不得洞房花烛夜,道,“进来。”   进来的是许力,他头也不敢抬,单膝跪地就道,“少将军,必须出发了。”   弯弯满头雾水,薛望夜大惊失色,“不是说了明天一早?怎么忽然提前了?”   许力几乎要将头垂到地上去,“石余传来消息,他们提前发动了。少将军,现在必须出发,否则就来不及了!”   弯弯终于变色,霍然起身道,“怎么回事?”   许力一噎,欲言又止,转头去看薛望夜。   薛望夜脸色一变再变,最终咬牙抱了抱弯弯,道,“原想今夜慢慢跟你说,看来是没时间了。弯弯,你先别问原因。接下去的话至关重要,你一定要认真听。”   弯弯很少害怕,此时却莫名觉得心慌。她强自镇定,点了点头,“你说。”   作者有话要说:  架空,求不考究。    第46章 四十五 新妇   洞房花烛明, 燕余双舞轻,弯弯的洞房花烛夜却是一个人度过的。   窗外东方既白,案桌上的两支龙凤花烛也已燃去了大半,而她, 几乎是枯坐了一夜。揉了揉太阳穴,脑中再次浮现薛望夜离去前的那番话:   “我现在即刻就要离开, 去哪里暂时不能说, 但我保证, 一定会尽快回来。在我回来之前, 无论谁用任何理由找你, 你都不能离开将军府,也绝对不能入宫,切记切记!”   弯弯再次恨恨地咬咬牙,“说什么知道得越多越危险, 等你回来,非得好好教训你不可!”然而即使嘴上埋怨,心中还是心疼他。昨夜,他甚至来不及换下喜服就匆匆离去,可见的确有十万火急的大事发生。   她叹了口气, 唤来秋瞳和冬青, 准备梳妆打扮后前去拜见老太君。   薛望夜父母双亡,按理说新婚第二日应是他携着新妇前去向老太君请安敬茶。如今薛望夜不在,弯弯就只能只身前往。   老太君住在青松院,离得较远。弯弯简单用了些早膳, 便领着秋瞳和冬青穿廊过院,前去请安。天光已然大亮,柔软的阳光撒在人的脸上,温暖又柔软。弯弯脸色放缓,心中却甚是奇怪。因为她们一路走来,竟连一个人也没碰上。   “这将军府的人,也太不知规矩。”冬青藏不住话,愤愤不平道,“我们殿下虽是新妇,但也是皇族公主。今天敬茶请安,不说派个人过来领领路,连个鬼影子也没有,实在失礼!”   秋瞳虽然一个字也没说,嘴却抿得紧紧的,显然也是生气。   弯弯原本也有怨言,但见她们好似比自己还要生气,便觉通体温暖,笑道,“老太君并不是这种人,恐怕是被什么事耽搁了。光生气也没用,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青松院就在眼前,秋瞳二人对看一眼,点头称是。弯弯抬眼看了下紧闭的院门,正准备上前,斜刺里却突然冲出了一个半大的孩子!   那孩子看到几人眼睛都不眨,直愣愣就撞了上来!那动作太快,弯弯和冬青直接懵了。秋瞳平日里话少,反应却是神速,一个闪身挡在弯弯前面。   “砰!”   等弯弯回过神,秋瞳已经被人撞倒在地,而那个孩子哈哈大笑还想继续往自己身上撞。冬青大怒,二话不说扑过去就揪住那孩子的头发大骂,“吃了雄心豹子胆,竟敢冲撞我家公主!”   那孩子也不甘示弱,梗着脖子就去咬冬青的手。冬青哪里肯放,尖叫一声就动手打人了!   一时间,尘土飞扬,两个人扭打成了一团。   秋瞳见状立刻爬起来,几步跑到弯弯身边护住,嚷声叫喊,“来人啊,抓刺客!”   话音未落,一条人影忽然闪现,弯弯等人只觉得眼前一花,那孩子就被人拎起来,反手扔了出去!   “夫人,您没事吧?”孩子哇哇大哭,那人却回过身行礼,“这是少将军的庶妹,望月小姐,她神志不清冲撞了您,夫人恕罪。”   “你又是谁?”秋瞳张口就问,冬青则警惕地盯着那个望月小姐。   “少将军吩咐卑职领着几个暗卫时刻护在夫人身边,以防发生不测……”话未说完,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那暗卫面色一肃,仓促行了一礼就闪身不见。   冬青喘了口气,“原来将军早有安排,怎么不早说,吓到殿下可怎生是好?”   秋瞳瞧自家主子笑眯眯的并未生气,便急忙扯住她的袖子低声道,“将军走得匆忙……”   说话间,有一行人行色匆匆地跑了过来。领头的是一个衣装考究的妇人,她满脸慌张,看到地上的望月后一声尖叫就扑了上去,“我可怜的儿啊,你这是怎么啦?”   弯弯这才去看那位望月小姐。   望月小姐年约十岁左右,长得还算清秀,却与薛望夜一点都不像。此时,她被冬青揪乱了头发,正满脸眼泪鼻涕嗷嗷大哭。那妇人一边柔声安抚,一边整理她的衣服头发,得来的却是望月更加激烈地拳打脚踢,大吼大叫。弯弯听不清她在叫什么,又想起之前那人说望月“神志不清”,便上前一步,歉然道,“她没事吧?要不要帮忙?”   谁知她不问还好,她这一问,那妇人竟一跃而起,指着她的鼻子就吼了起来,“别以为你是公主我就怕你,要是我儿有个三长两短,我……我跟你拼了!”   转而又回身抱住望月,嚎啕大哭,撕心裂肺道,“老将军你在天有灵,你倒是睁开眼睛看一看啊!月儿以前一直好好的,你走后没多久就得了癔症!如今谁都上来踩一脚,可叫她怎么活啊!你不能这么偏心,不能只顾少将军不顾我们母女啊……”   弯弯眉头一拧,还未说话,冬青就恨恨吼了回去,“哪里的山村野妇,说话不过脑子是不是?若非你女儿莫名其妙往我们身上撞,谁会碰她?!我家公主新婚第二天,你们就找麻烦,小心陛下治你们一个藐视皇族之罪!”   这帽子扣下来,唬得那妇人一愣,一时连哭都忘记了。   正在这时,身后的青松院院门大开,老太君领着数人来迎。她先朝弯弯点了点头,然后狠狠瞪了一眼那妇人,怒道,“大清早就在这儿撒泼,成何体统?还不赶紧把月丫头扶起,收拾收拾进来!”   那妇人应是很怕老太君,也不敢大声喊,只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老太君你要给我们做主啊!少将军这媳妇儿忒厉害,才刚进门就打得小姑子满地滚!就算公主也没有这个理儿,明晃晃就是要爬到您头上去啊老太君!”   “放肆!”老太君将手中拐杖一拄,“胡说八道、挑拨离间!来人,掌嘴!”话还未落,她身后一位老嬷嬷上前就是两巴掌,扇得那妇人呆愣当场。   “岳氏,来府里多少年了还不知轻重,别忘了自己妾室的身份!来人啊,都给我睁大眼睛好好看着岳姨娘,她什么时候想清楚了,就什么时候起来!”   “是!”   老太君看了眼呜呜哭泣的薛望月,叹了口气,放轻了声音惆怅道,“把二小姐请进青松院,好好收拾妥当,让她歇息歇息。”   仆从上前,连哄带抱地将疯闹的薛望月带了下去。老太君则上前牵住了弯弯,满眼愧色,“丫头,让你受委屈了,别担心,万事有祖母在。”   弯弯的确委屈,但她轻易不会表露,偏偏遇着老太君,不知怎的眼睛就湿了。勉强憋住眼泪,哽咽道,“祖母,您就叫我弯弯好了。”   老太君也曾公主出身,见弯弯如此疼得胸口直抽。一边帮着狠狠骂了自家孙子,一边连呼心肝宝贝小弯弯,几句话之间,就将人让进了院内堂屋。   弯弯原也不是那种爱哭鼻子的主,被稍稍一哄就缓了心情。刚想着要依规矩敬茶请安,却发现堂内跪了一个女人。   那女人年约四旬,虽是在哭,却一点声音也无,只跪在那儿默默垂泪,晶莹的泪珠滚过眼角的细纹,不觉得沧桑反而显得楚楚可怜,风情无限。   “这是……”弯弯微顿,暗道:看来府中,发生了什么大事。   果然,老太君再次叹了口气,拉着弯弯坐下道,“弯弯,你这孙媳妇儿的茶,祖母是一定要喝的。只是……”   弯弯瞧了眼地上的女人,又瞧瞧满屋子垂头不语的妇人,试探道,“祖母,发生了何事?不知,弯弯能否帮上忙?”   老太君又是欣慰又是怜惜地看着她,“事情还没查清楚,只是委屈了你,才嫁过来就遇到这种事……”   “究竟发生了何事?”弯弯纳闷不已,却见老太君手一挥,便有人上前去掀女人脚边的白布。弯弯刚才也看到了白布,只是初来乍到,不好多问。思忖间,那白布一掀,露出了一张死气沉沉的脸来!   弯弯惊愕不已,怎么也没想到,下面盖着的是一个人!   待她定睛一瞧,这才发现,那是一张孩童的脸!那孩童约莫七八岁,长得圆嘟嘟的分外可爱,然而此时此刻,竟双眼翻白,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分明是死去多时!   弯弯忽然想起昨夜冬青说过,薛望夜有个八岁的庶弟,不会说话不会走路,难道是……   老太君很快替她解答了疑问。   跪着垂泪的女人,是薛老将军薛齐的另一妾室连氏。而那死去的孩童,是薛齐最小的庶子,名唤薛望胜。薛齐遇难之时,薛望胜才满周岁,还是个不会说话的婴孩。按理,他也是将军府的希望。可惜的是,长至八岁,也很少有人知晓他的存在。因为,他两岁之时,就被人发现是个傻的。两岁,本是牙牙学语,蹒跚学步的年纪,他却只会嗯嗯啊啊……   此中痛楚老太君不愿多提,只说那仍需下人抱着的薛望胜,去了趟洞房凑热闹后就哭闹了一晚上。眼看着翻来滚去死活不睡,连氏没办法,只能睁着眼陪在一旁。到了下半夜,薛望胜好不容易消停了一些,连氏却发现他浑身发紫,不太对劲!慌乱之下,她一面命人去请大夫,一面命人去找老太君。可是,等老太君赶到的时候,八岁的薛望胜已然气断身亡!   大喜之夜,另一个孙子突然死了,饶是老太君也懵了好久,而那连氏更是连哭都来不及哭就晕死过去!   于是,喜字贴满窗,大红灯笼高高挂的将军府,转瞬就沉寂了下来。老太君怒极之下,绑了所有与薛望胜有关的人,然后叫来除了弯弯以外的所有人。也就是说,弯弯与薛望夜道别之后的那一长段时间,老太君都在审人。   “老婆子是真的老咯,查了一整夜,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找到。”老太君无力地往后靠了靠,叹息不已。   弯弯回眸去看,见她终究是年纪大了精神不济,双眼泛着红血丝,脸色也不太好。正想说些什么安慰一二,却见堂中垂眸哭泣的连氏忽然抬起头,幽幽道,“老太君,您说将军府已被查了个遍,却不知漏了一处未查。”   适才还一副垂垂老矣的老太君,闻言双眸一眯,寒声道,“连氏!”   连氏好似什么也没听到,磕了一个头后抬眼看向弯弯,语声柔弱却坚定道,“胜儿虽然痴傻,但一直很乖,从来不闹。可是,昨夜从少将军的院子里出来,就忽然不对劲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先把第一更发掉,下一更还是老时间,晚上九点左右吧~    第47章 四十七 礼物   “胜儿虽然痴傻, 但一直很乖,从来不闹。可是,昨夜从少将军的院子里出来,就忽然不对劲了……”   连氏说完, 弯弯终于反应了过来,轻笑一声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道, “老虎不发威, 当是病猫么?”说着, 她靠在椅子上, 冷冷扫了众人一眼。   分明是个娇滴滴的新嫁娘,可只这么轻飘飘一眼,竟叫众人有些顶不住。   老太君轻轻拍了拍弯弯的手,然后一一扫过堂中众人, 高声道,“齐儿去世之后,将军府便如日落西山,外人嘲讽踩低,内府子嗣凋零。纵使我这个老太婆乃当今陛下的皇姑母, 也只能勉力维持。若非望夜那孩子里里外外打点, 殚精竭虑、卧薪尝胆,你我早就没有容身之所……”   老太君白发苍苍,被几缕阳光照得闪闪发光,她言辞唏嘘, 脸上却一派镇定肃然。堂中众人深有体会,被几句话说得齐齐低下头颅,不敢接话。   谁知老太君并不满意,霍然往桌上拍了一掌,“都给我抬起头来!”   “砰”的一声响,众人浑身一抖,齐刷刷抬头!   只见,老太君站起身,高声道,“望夜那孩子争气,不但能替将军府出头,更将公主娶了回来!公主是什么身份你们知道吗?”   她冷笑一声,拂袖坐回原处,傲然道,“想当初,我嫁给齐儿他爹,莫说是什么妾室妯娌,就算是我那公婆都要先向我行礼!再看看今天,你们一个个都是什么德行?简直丢尽我将军府的颜面!”   “老太君息怒!”话落,堂中众人不约而同请罪,又转身给弯弯行礼。弯弯也不端着,大大方方受了礼,又自然而然还了个礼,才道,“祖母息怒,既然这件事牵扯到弯弯,便要彻查清楚才行。”   “这……”老太君有些犹豫,总担心弯弯会受委屈。   弯弯却道,“身正不怕影子斜,无论我是公主,还是少将军的夫人,都不怕你们查。但是有句话要说清楚,若是什么也没查到,该道歉道歉,该赔礼赔礼,否则,本公主一定让你们知道什么是藐视皇族之罪!”   众人犹疑,只连氏咬紧双唇磕了个头,“谢公主殿下!”   老太君想说什么,但看到她脚边躺着的小孙子,心中一痛,竟是说不出话来。半晌,她才握住弯弯的手道,“走,祖母亲自去。望夜那小子临时出府,特意将你交给我,祖母断不能让你受了委屈……”   于是,以老太君为首的一众人,就此浩浩荡荡地到了薛望夜与弯弯所住的关雎院。弯弯命人将所有房门打开,只身站在台阶上朗声一笑,道,“查,希望你们能查出个一二三四来!”   那些小厮与丫鬟不敢耽搁,当下轻手轻脚走了进去,细细检查。连氏更是揪紧了帕子,紧紧盯着院中各方的动静。老太君则挥手唤来一位老大夫,命他进去帮忙查看。   如此,一个上午弹指而过,转瞬便到了未时正。大家饥肠辘辘,翘首等了半天,终于等到了结果:   关雎院里没有任何可疑物什,院中大多仆从来自宫中,更不可能摸到连氏的院子里去害人。   老太君嗯了一声,再次放了狠话,仔细敲打了一番府中众人,又道,“弯弯刚刚进门,待她熟悉几日,就要接管将军府中馈。日后,她就是你们的当家主母!”   众人面面相觑,暗道老太君身体健朗,怎么说不管就不管了?然而,即使大家心有所想,也只能连连称是,不敢多嘴。   弯弯才不稀罕做什么将军府的当家主母,父皇给她备的嫁妆,就抵得了几个将军府!只是看在老太君的面上,她没有当场反驳。罢了,宫中那些妖孽都不怕,这小小宅子里的妖魔鬼怪又有何惧?呵,若是谁敢欺上门来,定叫他们有去无回!   打定了主意,弯弯便不再出头,只吩咐秋瞳等人将院中收拾妥当,并准备午膳。   出乎意料的是那个连氏,看上去柔柔弱弱,倒也是有几分骨气。当着所有人的面,她规规矩矩给弯弯磕头认罪,毫无怨言。老太君怜她刚刚失去了儿子,缓了脸色道,“其实胜儿昨夜并未接触过陌生人,唯一碰过的是关雎院所送的礼物。只是那礼物,一早就检查过,里面没有任何毒、物。偏偏你执拗固执,非要跑来查查查!”   连氏擦了擦眼泪,再次请了罪,才道,“胜儿乃中毒而亡,妾身关心则乱,只是不想错过任何细节。妾身并没有抓真凶的本事,但恳请老太君,一定不要让胜儿枉死!他,他才八岁而已……”   谁会不疼自己的亲孙子呢?老太君眼圈儿也红了,却只能安慰道,“此事,我一定会彻查到底。倒是你,要想开一些。仔细想想,胜儿虽然长到了八岁,但混沌不开,头脑不清,即使活着,也是受罪啊……”   连氏闻言再也受不住地痛哭出声,连站也站不稳了。同为女人,弯弯见此也觉难受,想到她眼睁睁看着儿子死在眼前,定然也是受了不少刺激,便道,“此事并不怪你,但希望你日后做事三思而后行。报仇抓凶手自然重要,但人死不能复生,你这个活着的人也要保重身体才是。”   话落,所有人都怔怔地瞧着她,连氏更是张着嘴忘记了哭。最后还是老太君哈哈笑出了声,“望夜那个臭小子真是好眼光!”   未时两刻,关雎院终于安静了下来。众人散去,而弯弯也总算可以好好地用个午膳。老太君留了下来,尝了弯弯带来御厨的手艺,赞赏不已。祖孙二人言笑晏晏,高高兴兴吃完进了里屋说话。   “祖母,您昨夜整宿未睡,要不要靠着眯一会儿?”   “唉,还是孙媳妇儿体贴,望夜那臭小子从来不懂疼我这个老太婆!只是哪里有时间休息,等会儿要回去看看我那苦命的孙子,要替他安排后事。”老太君念叨了一阵,让身后嬷嬷递上一只木质盒子,道,“这些东西,是祖母给你准备的。”   弯弯疑惑不解,接过来打开一看,惊道,“祖母,这……”   老太君摆摆手,毫不在乎道,“别着急,这是祖母当年的嫁妆,并非将军府的东西。里面也没太多玩意儿,只是些房契地契铺子什么的。就那个本子比较重要,是一支军队的名册。我年轻时贪玩儿,领过的一支军队,队伍的番号解散后,他们都各自天涯,分散在各行各业。这些人与将军府曾经的镇北军不同,虽然人数不多,但只要见到令牌,便绝不会推卸后退,其他不敢保证,保你平安是绝对不会有问题。”说着,她从怀里取出一枚令牌,强行塞进弯弯的手里。   弯弯受宠若惊,看着手中令牌,只觉得这份礼重如千斤,“祖母……”   “祖母明白你看不上将军府那么些产业,说实在的,祖母也看不上眼。”老太君嘿嘿发笑,朝她眨眨眼道,“这是祖母替你准备的见面礼,你不许推辞。至于你的孙媳妇儿茶,等到望夜那小子回来了一起敬!”   弯弯有一颗七窍玲珑心,见此忽有所感。她见老太君一副立刻要走的样子,连忙拉住她道,“祖母,您实话告诉弯弯,薛望夜究竟去了哪里,是不是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老太君眉间一挑,见瞒不住,便再次坐回原处,嘟囔一句,“小丫头,聪明着呢……”   弯弯出生皇庭,从小就有危机意识,此刻听到这话便更加笃定,“他昨夜才走,祖母就送了支能救命的军队给弯弯。您这反应,明摆了是有事要发生!”   老太君表示投降,老实交代道,“那小子具体去了哪里,祖母也不清楚。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就是宫中马上就会出乱子。”她一边说,一边指了指天,沉声道,“指不定,过几日就会变天。有些事情,就连陛下也不能避免,无能为力。”   弯弯心头狂跳,强压着性子问道,“祖母的意思是,父皇会有危险?这可如何是好!”   老太君连忙安慰,“怪我老太婆多嘴,望夜那小子不告诉你,恐怕就是担心你莫名搅和进去。弯弯,听祖母一句话,你父皇急急忙忙将你嫁出来,应该也是有所考量。你身为皇家公主,理应分清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凡事要量力而行。”   弯弯呼吸一窒,脑中轰隆作响。对啊,父皇一向反对自己与薛望夜在一起,为何突然同意,并立刻安排他们大婚。既然已经大婚,按着父皇对自己的宠爱,怎么可能放任薛望夜忽然出府呢……   一切的一切,似乎早有迹象,偏偏她被瞒在鼓里,一无所知。如今身处陌生的将军府,她还能如何,只能坐着干瞪眼。   老太君见她脸色剧变,再次握了握她的手,柔声安慰,“你也不用太担心,陛下毕竟是一国天子,哪里有那么好欺负的。”   弯弯无力点头,看了看窗外天色,便准备先送老太君回去歇息。两人相携出门,还没走几步,就见有人大呼小叫地冲了过来。   “老太君老太君!出事儿了,不好了!”   来人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嬷嬷,弯弯瞧她满面惊慌,便道,“这位嬷嬷好好说话,别吓着老太君。”   那嬷嬷抹了抹泪,道,“老太君,您快去看看,二小姐她……”   二小姐,就是岳氏所生的薛望月,此时应在青松院歇着,能出什么事?   老太君与弯弯对看一眼,不约而同沉下了脸。二人不再说话,快步往青松院赶去。   尚未进院子,弯弯便被一阵又一阵刺耳的笑声给惊到了。那笑声犹如刀尖刮过铁皮,吱嘎吱嘎,听得人寒毛直竖,说不出的难受。老太君脸色更是难看,拄着拐杖三步并作两步就循声走了进去。   弯弯紧随其后,没多久便看到院子中央的一棵松树下,已经围满了人。其中,那位蓝衣打扮的岳氏连哭带吼地翘首叫道,“月儿,你快下来,不要吓娘啊!”   月儿正是薛望月,她在哪儿呢?她竟不知怎的爬上了松树,正骑在一根枝桠上晃荡着双脚。松树已栽了多年,长得高大粗壮,若是她不小心摔下来,不死也要去半条命……   弯弯眉头紧皱,刚想试试把暗卫叫出来帮忙,却听得老太君陡然惊呼一声!   老太君什么人?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猛虎趋于后而心不惊,竟被吓到了!   弯弯扶稳老太君,再次抬头去看那二小姐薛望月。这一望,吓得她倒吸一口凉气,不由得惊叫出声!   之前枝叶遮挡模糊不清,此时走到近前才看了个明白!原来,那薛望月嘴里竟叼着一只鲜血横流的死猫!   猫儿早已死透,被她咬住脖子软绵绵荡在空中。而她一面吮吸着鲜血嘎嘎尖笑,一面眯着双眼直勾勾瞧了过来……    第48章 四十八 出事   二小姐薛望月终于被及时赶来的护院抱了下来。几个嬷嬷小厮一哄而上, 连哄带骗,好不容易才从她嘴里抢下了那只死猫!   据说,那猫被拽出来的时候,差不多断成了两截。若非有些许皮毛勉强连着, 那瞪着眼的头颅就要当场掉下来。可薛望月却只拼命挣扎,嘴里发出尖锐刺耳的笑声。众人看她满嘴腥臭的鲜血, 只觉得恐怖异常, 好多人没忍住扭头就吐了个昏天暗地。   老太君心有余悸, 命人强行给薛望月灌了镇定安魂的汤药, 才放岳氏带她回去歇息。而那只死猫……弯弯不清楚, 但大概应该是埋了吧。   “月丫头平日里多文静一孩子!今日怎么就突然发了狂?”老太君将伺候薛望月身边的丫鬟嬷嬷叫到跟前,气得直发抖,“你们若是说不清楚,等会儿各领二十大板!”   将军府的二十大板, 平常汉子都受不住,更何况这些女人?   一众人吓得面无人色,跪倒在地就争先恐后地说了起来!   原来,相比死去的薛望胜,薛望月较为安静。纵使昨夜跟去洞房前要了礼物, 回去也乖乖睡了。谁知, 一觉醒来,原本乖乖傻傻只会流口水的小姐突然就发了狂!无论见了谁,她都哈哈大笑着冲上去又抓又咬,连自己亲娘岳氏也不放过!然而岳氏害怕老太君知晓后, 要给薛望月灌汤药关禁闭,所以死活拦着下人不让说出来。最后,一个不留神,薛望月自己跑了出来,不但冲撞了弯弯等人,还差点将一个嬷嬷给咬残……   老太君听得心惊肉跳,立刻找来那个受伤的嬷嬷,一瞧,半只耳朵都没了!她霎时脸色铁青,“那岳氏简直糊涂!若非在我这青松院出了事,她准备瞒到什么时候?!”   弯弯瞧着那残缺不全的耳朵,又看了看跪在地上几个丫鬟手上脖子上的抓痕,心中暗呼好险。冬青也是一阵后怕,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耳朵,简直像捡回了条命来……   老太君再不敢耽搁,命人请了大夫赶紧去瞧,又拨了几个得力的丫鬟前去帮衬岳氏看顾孩子。一个八岁的孩子刚死,另一个十岁的孩子又陡然发起了癫狂之症。一时间,府里人心惶惶,乱作了一团。   弯弯见此不敢离开,好不容易将老太君劝去歇息,便将青松院的几个一等下人叫到了跟前。老太君出身高贵,身边伺候的人也多。只是,要说管事的,便也只有四个大丫鬟,并两个嬷嬷。四大丫鬟以白芷为首,乃是将军府的家生子。而另两个嬷嬷则是出自宫廷的老人,乃是老太君当年的陪嫁宫女。   弯弯原还想着要恩威并施,没料到那几人都异常乖顺。见了她乖乖行礼答话,没人敢作妖。她略一思索,反应了过来。   弯弯虽是新妇,但也是当今天子宠爱的公主,以后更是当家主母,身份摆在这儿反抗不得。再者,老太君和薛望夜估计早早就给府里的人立了规矩,又肆无忌惮袒护自己,想是没人有那个胆子敢给自己脸色看的。   弯弯松了口气,简单关怀了几句,便问起了将军府里的事情。   事实上,在决定嫁给薛望夜之前,她就曾查过将军府。她清楚将军府人丁不旺,除了薛望夜以外,所有未成年的孩子要么夭折,要么疯疯傻傻不太正常。只是,听说是一回事,真正亲眼看到又是另一回事。现在薛望夜不在,老太君又精神不济,未免出现什么意外,她必须多了解府中情况。   白芷等人并不隐瞒,将府中各院一一介绍清楚,又详细说了几个主子的性子和喜好。弯弯这才知道,原来府中除了岳氏和连氏两个妾室,竟还有第三个妾室。那妾室姓高,由于儿子突然夭折彻底疯了,连大女儿也不管不顾,天天鬼哭狼嚎,喊着她儿子的名字。   白芷见新来的少夫人对这些旧事感兴趣,便将所知托盘而出,“七年前,镇北军全军覆没,老将军阵亡。消息传回府里,大家都懵了。老太君忙着料理后事,少将军则为了望年少爷的事四处奔波。可惜,事实就是事实,望年少爷背上了叛国的罪名,老将军连具尸骨也未找回来。正在大家焦头烂额之际,才四岁的二少爷突然病危,说走就走了。高姨娘经不住打击,连望星大小姐都不顾,几次寻死,最终疯了。结果她一疯,大小姐没人看顾不小心掉下了湖,再救回来之后就开始神志不清,整日稀里糊涂的。”   弯弯听到此处眉头直皱,忽然道,“你是说,老将军出事后没多久,府中就出事了?”   白芷嗯了一声,道,“请来的道士说是流年不利,再加上府中事情繁杂,老太君一直自责说是她当时没有照顾好那些少爷小姐,所以才害得他们在半年之内,一个接着一个出了事……”   弯弯心中咯噔一声,双眸一沉,道,“薛望胜和薛望月二人也是在那段时间被发现不对劲的?”   “是。”白芷不知想起了什么,犹豫了半晌才轻声道,“当时少将军才十三岁,眼看着几个弟弟妹妹出事,一下子就病倒了。那一病来势汹汹,差点就没熬过来……”   弯弯心口咚咚直跳,手心里更是汗涔涔。   薛老将军这主心骨一死,将军府里的子嗣就一个接一个出事。半年之内,死的死,傻的傻,痴的痴,就连薛望夜也差点一命呜呼!这……这怎么可能是巧合,明明就是有人要整个将军府断子绝孙啊!   弯弯越想越觉可怕,强自镇定挥退了左右,将薛望夜留下的暗卫唤了出来,“薛望月那边有老太君派去的人盯着,应该出不了大事。但听说那位薛望星大小姐和乳母独居一院,你分一个手下过去盯着,以防万一。”   “可是,少将军将我们留下的目的,是为了保护夫人。”   “留你们在此,当然是听本公主的差遣,若是你执意不肯,就马上离开,去找你们的少将军吧!”   “不敢!”那暗卫无法,只能听命行事。   弯弯见他领命,又道,“总觉得最近要出事,你记得吩咐手下的人,盯紧府中的动静,千万不能再出乱子了!”   “是!”   弯弯这才稍稍静下心来,一边吩咐冬青去看看连氏和岳氏,一边领着秋瞳去了老太君的寝房。   老太君已经醒来,刚刚梳洗完毕就听到了门外的说话声。她让白芷将弯弯领进来坐下,愧然道,“祖母终究是老了,不但不能替你挡风遮雨,还让你一进门就遇到了这诸多麻烦……”   弯弯哪里会计较这些,只将下人都遣了出去,将自己所猜所想统统说了出来。   老太君初时诧异,听完后却赞赏不已地看着她,“我们弯弯果然玲珑剔透,聪慧绝伦,不错,府中那些孩子的确是遭了奸人的暗算。”   “什么,祖母您知道?”   “不光祖母,望夜那小子也知道得一清二楚。”老太君闭了闭眼,双眸微红道地握了握拳,道,“但知道又如何,我们查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查了七年也一无所获吗?”弯弯震惊不已!老太君的手段她是瞧见了,竟然还有她摆不平的事情吗?   老太君痛苦地摇了摇头,嘶哑道,“查不到,你说,我们连敌人是谁,敌人在哪里都不知道,又谈何复仇?”   “所以,薛望夜他才……”   老太君回忆起往昔,叹道,“望夜当时风头太劲,又堪称天纵奇才,在领兵打仗方面简直是继承了他父亲的衣钵。他十二岁就领兵出战,一战成名,是朝中不少人的眼中钉。再加上,府中怪事连连,他又莫名中了毒。若非发现及时,他早就跟着他爹去了!”   她见弯弯脸色发白,又道,“当时我查过,望夜所中之毒并不猛烈,而是需要日积月累才会发挥药效。还好啊还好,还好发现及时,快速料理了他身边所有的丫鬟小厮。未免有人再次钻空子,望夜那小子想出个办法,干脆装疯卖痴成个窝囊废,放松幕后那些人的戒心……”   弯弯恍然大悟,也终于明白为何关雎院连个洒扫的小丫鬟都没有!   正说话间,门外传来白芷急促的敲门声,“老太君,少夫人,不好了!”   白芷是老太君身边的大丫鬟,一向大方有度,此时说话竟带了哭腔。弯弯浑身一凛,亲自开门问道,“又出什么事了?”   白芷胡乱行了一礼,哭道,“老太君,少夫人,望月小姐没了……”   “没了,什么意思?”老太君霍然起身,急促道。   “冬青姑娘遣人来报,说,说望月小姐,死了……”   “什么?”老太君惊呼一声,双腿一软就倒了下去!   “老太君!”   “祖母!”   弯弯与白芷手忙脚乱搀住老太君的身子,却发现她双眼紧闭,已然昏了过去!   刹那间,青松院里一片惊慌,上上下下忙成一团。   弯弯担心不已,想也不想就将一枚令牌交给秋瞳,令她拿着令牌即刻进宫,请宫中御医前来替老太君把脉。然而入宫请御医需要时间,她也不能就此干坐着发呆。   想起刚才冬青让人传来的噩耗,她只能让白芷好好守着老太君,自己则领着夏蝉去岳氏那儿看看情况。   弯弯赶到的时候,岳氏已经再次哭晕了过去。而那位年仅十岁的薛望月双目圆睁,口中白沫吐满全身。冬青见着自家公主,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去,“殿下您怎么来了,这里……”   弯弯终于知道什么叫焦头烂额,她摆了摆手,“无妨,这些事没人管不行。你说说,怎么回事?”   “这个,奴婢也不太清楚。”冬青凑到弯弯耳边,轻声道,“奴婢奉命前来探望,可那岳氏死活拦着不让进。奴婢原也不想多待,就准备回去。谁知道没走几步,院子里忽然传来尖叫声。奴婢好奇,便随着院门口的丫鬟小厮一起冲了进来。”   “你进来的时候,她就已经死了?”   “奴婢进来的时候,她还没断气,只死死抓着岳氏和她的乳娘不撒手。”   弯弯点点头,一双眼睛警惕地扫过身边的每一个人,然后道,“来人,将这院子围起来,没有命令,谁也不得进出!违令者,以凶手处之!”   院中的仆从闻言面面相觑,一个个喊冤道,“少夫人,我们照顾二小姐从来都是勤勤恳恳,您可不能冤枉我们啊!”   “是啊是啊,请少夫人明查!”   弯弯面色不愉,冬青更是双眉一竖就要开骂。却在这时,岳氏醒了过来。她一醒,众人都不再出声。毕竟是失去了亲生骨肉,只怕她又要嚎啕大哭,寻死觅活。冬青更是不动声色地挡在了弯弯身前,生怕那女人要找自家主子的晦气。   谁知,那岳氏呆呆地看会儿已经僵硬了的薛望月,竟回头给弯弯行了一礼。弯弯微微讶异,却见她擦了擦眼泪,愤然道,“少夫人是一家之主,你们谁敢不从,就家法伺候!”   众人一怔,个个都不敢吱声,连泼辣的岳氏都对这少夫人俯首称臣,他们哪里还敢说一个“不”字?   岳氏强忍抽噎,含泪瞪向院中众人,嘶声道,“少夫人只是限制你们的行动,何时说你们是凶手了?谁要是再胡乱喊冤,不配合盘查,耽误了我们抓凶手,我第一个打得你满地找牙!”   弯弯挑了挑眉,颇为意外地看了看这岳氏,暗想,将军府中的女人果然与众不同。   有了岳氏这个霸道凶狠的女人帮忙,弯弯没费多少时间就将所有人关进了偏房。于是,早上还吵着架的两个人,此时竟然齐心协力,将那些丫鬟小厮一一盘问完毕。   经过仵作的查验,薛望月应是中了极普遍的一种毒——砒、霜。可是,翻遍整个院子和这些仆从所住的房间,也没有找到毒、药。弯弯无奈,只得将接触过薛望月的人扣下,其余暂时放了出去。   此时已然天黑,弯弯揉着太阳穴将细节安排妥当,又留下夏蝉盯着院中情况,这才和冬青再次赶去青松院。   老太君年事已高,此次受了刺激突然晕倒,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如是想着,两人便到了青松院门口。正打算抬腿进入,身后却传来秋瞳的呼声,“殿下!殿下!”   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发丝凌乱,脸色雪白,道,   “殿下,宫中出大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那章一发,吓跑了一大半的小天使~笑哭哈哈哈,好在马上就要完结了,咳咳咳~   么么哒,留下来的真是不容易啊,爱你们爱你们哈哈哈!    第49章 四十九 戒严   秋瞳是一个人回来的。   莫说请御医, 她连宫门都没踏进去,就算出示了七公主的御赐令牌解释半晌,也依旧被侍卫冷着脸拦在了外面。据说,是陛下亲自下令, 禁止任何人进出。   “殿下,奴婢在回来之前特意绕了一圈打听了下。”秋瞳压低了声音, 谨慎道, “宫门口的守卫被全数换掉, 都是些陌生的新面孔……”   弯弯耳中嗡的一声, 再也沉不住气地往大门走, “宫里一定出事了,不知道父皇和母妃有没有遇到麻烦……准备马车,本公主亲自去一趟皇宫!”   “是!”   宫中带出来的人都属于精挑细选,一个个皆是亲信, 懂看眼色,手下动作也快。没过多久,就套好了马车,候在门外。只是,当弯弯扶着秋瞳的手站到将军府门口的时候, 发现有些不对劲!   华灯初上, 正该是热闹喧嚣的时候,路上竟然静悄悄的没什么人。偶尔有人晃过,不是急匆匆的旅人,就是成群结队的军人。   犹疑间, 跑去打探情况的将军府护卫带回了一个消息:全城戒严!   此地乃是一国之都,天子脚下,全城戒严代表着什么?   弯弯曾听父皇提过,只有遇到外族入侵、天灾人祸或者兵变叛乱才有可能进入全城戒严。她扫了眼惴惴不安的守卫,想起薛望夜临行前的嘱咐,咬牙道,“传令下去,关闭将军府所有门,不许任何人随意进出!”   说完,她一拂袖,领头进了府门,径直去了老太君的青松院。   秋瞳与冬青对于她突然改变主意不敢多言,只对视一眼,埋头跟上。   老太君终于醒了,喝了老大夫开的汤药,看着气色也好了许多。弯弯进去的时候,她正坐在大堂用点心,“弯弯,过来坐。”   “祖母,您怎么不多休息一会儿?”   “内忧外患,怎么睡得着?”老太君不动声色地遣走身侧侍从,拉着弯弯坐下道,“外面的情况,我知道了。弯弯,此时局势混乱,你一定不能乱跑,千万不能出将军府。”   弯弯点头,心里担忧着父皇和母妃,愁道,“祖母,果真如你所说,要变天了……”   老太君哪里不明白这孙媳妇儿的担忧,于是语重心长道,“天下局势,岂是你我一二人可以左右的?如今我们能做的,就是保护好自己,不在关键时刻拖后腿。”   弯弯点头称是,陪着老太君简单吃了些东西,便道,“祖母,您觉不觉得,这凶手好生奇怪?”   “此话怎讲?”   “您看,这凶手以前遮遮掩掩,生怕被人看出来。尽管残害府中子嗣,用的却是慢性毒、药,且耗了整整半年多。可是如今,他一天之内就要了两个人的性命,好似等不及了一般……他应该藏身在府内,要杀人很简单,为何早不杀、晚不杀,偏偏这个时候动手?”   老太君觉得有理,“你接着说。”   “嗯,”弯弯拧眉道,“结合今天皇城的局势,弯弯有个大胆的猜测。这个凶手必然跟时局动乱的元凶有关,他或许是受了背后之人的命令,想在将军府制造混乱,然后想趁乱做些什么。”   “极有可能。”   “祖母仔细想一想,府中可有何要紧的东西,或者……”   老太君沉思了片刻,道,“可是,将军府已然衰败,府中并无任何要紧的东西啊……”   祖孙二人相顾无言,一时陷入了沉默。   一天之内,发生了太多事情,两人都有些心力交瘁。薛望胜的死因尚未查清,薛望月的凶手也未找到,所以尽管悲痛愤然,老太君也并不打算立刻办丧事。只是,满府的红绸喜字看着也着实刺眼,便命人全数取下。弯弯对此并无意见,然而到底并非铁打的,才至戌时便头脑发晕睁不开眼睛。   老太君见状心疼不已,强行赶她回房歇息。弯弯无法,只得行礼告辞,回了关雎院。她简单洗漱了下,几乎倒头就睡。可是,睡至半夜,府中突然嘈杂不已,将她给生生吵醒了。   “外面什么声音,又出什么事了?”弯弯迷迷糊糊坐起,问循声进来的秋瞳。   秋瞳道,“老太君召集了所有护院,命他们取了兵器前去守住各个门口。奴婢刚才看了下,府中的嬷嬷和小厮全部起来了,人手一根木棍,和剩下的几个护卫一起巡逻。”   弯弯彻底清醒,着急之下再次将暗卫给喊了出来。   那暗卫仍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叩首答道,“回禀少夫人,将军府被禁卫军给包围了!”   “禁卫军,怎么可能?”弯弯这一惊非同小可,霍然起立道,“禁卫军共分为天狼营、黑虎营以及猎豹营,三者互不相统,皆由父皇直接统领。父皇怎么可能让人包围将军府?”   “具体情况不知,但今夜带兵包围将军府的,是猎豹营的统领齐越。理由是,有刺客逃窜出宫,他们要进来搜。”   冬青平时胆子最大,此时却也脸色发白,焦急道,“这哪里是来抓刺客,明明就是来抓人的!等下随便找个由头,全府上下谁都逃不过!”   秋瞳想了想,忍不住道,“殿下,要不然,奴婢换上您的衣服等在这儿,让暗卫护着您先逃出去吧?”   暗卫闻言也坚持道,“少将军临行前嘱咐,我等第一任务就是保证少夫人安全,其他一律不管。”   弯弯默了默,瞧着窗外慌乱的脚步以及明亮的火把,摇头道,“跑,能跑到哪里?现在连将军府都不被人放在眼里,出了府门岂不是更乱?将军府上下这么多人,难道真的不管不顾自己先跑?老太君怎么办,那些姨娘小姐手无缚鸡之力,怎么办?再说了,这些人跑来抓人,却也未必敢抓本公主……”   秋瞳与冬青闻言异口同声,“殿下……”   弯弯摆了摆手,坚决道,“本公主才不跑,不但不跑,还要去外面会会那个什么统领!”   那暗卫护在弯弯身边几日,大致也明白她的性情,见此不再多言,只单膝跪地道,“少夫人不走,卑职等人也不走,必定与您共生死!”   弯弯满意地点头,但她并非头脑发热的草莽勇夫,略一思索后,对秋瞳道,“让关雎院中所有成年男子换上夜行衣,人手一把长剑。”   “夜行衣?”秋瞳有点懵,但赶忙住了嘴,领命就退了出去。   弯弯看着那暗卫,想了想又道,“你让所有暗卫都换上同一款夜行衣,等会儿听我命令行事!”   “是!”那暗卫哪里敢多问,虽然不懂,也赶忙下去准备。   薛望夜留下的暗卫总共只有十余人,原本只为应付突发状况,好保护弯弯不受伤害。此时弯弯不但不跑,还来这么一出,于是个个都有些紧张。   暗卫百般警惕,弯弯却命秋瞳和冬青去取自己的公主朝服。   冬青疑惑不解,道,“殿下,出去见那等小角色,不需要朝服这么正式隆重吧?”   弯弯勾唇一笑,冷冷道,“就是要正式隆重,让那些宵小之辈好好瞧清楚,将军府还有个公主在,由不得他们放肆!”   冬青恍然大悟,手脚麻利地取了衣服配饰,配合着秋瞳替弯弯穿着打扮。弯弯不紧不慢地喝了口水,笑道,“不着急,慢慢梳,就让那些人在门外好好等一等。”   秋瞳的确有些紧张,问道,“殿下难道不怕他们突然杀进来吗?”   “将军府的护院可不是一般的护院,那些猎豹营的禁卫军暂时冲不进来。”弯弯胸有成竹,慢慢吞吞收拾妥当,才领着关雎院的男男女女一齐出发,道,“走,随本公主去瞧瞧,究竟是哪个不要命的奴才,敢来将军府撒野!”   话落,一众人等,浩浩荡荡行至将军府大门口。   大门此时已被人堵住,门外是火把林立、一身盔甲的禁卫军,里面是手持刀枪棍棒的护院小厮。老太君满头银发,手拄漆黑的龙蛇拐杖,只身站在两方人中央。而她的身后,竟然站着一排身穿银甲的妇人。弯弯定睛一看,发现那几人威风凛凛,俏脸冷然,竟是府中的几位姨娘!其中,包括刚刚失去子女的连氏和岳氏。   再看老太君,她虽年近古稀,却毫无风烛残年之感,背脊挺直,泰然自若道,“齐统领要抓刺客无可厚非,只是将军府里都是些老弱病残,万一吓出个好歹来可不得了。不如这样,齐统领你一个人进来,我老太婆找人陪你一个院子一个院子地找,如何?”   那齐统领阴阳怪气瞥了老太君一眼,“在下敬重您是曾经的公主,当今陛下的皇姑母,但您也不能倚老卖老啊老太君!该说的话都已经说了,若您执意要拦,我等只能强行冲进去,到时万一碰了撞了,您可千万不要怪罪!”   老太君转眸间看到了已然走近的弯弯,哈哈一笑道,“啊,看来老公主不管用啊,没事儿没事儿,将军府里除了我这个老不死的,还有个小公主呢!”   齐统领连忙扭头,看到的是率众而来的弯弯。她一身朝服,端庄大气,花色优雅却不浮夸,配上那张风华绝代的脸,实在叫人移不开眼睛。再加上她龙姿凤采,身后簇拥着气势汹汹的一众宫人,让那群禁卫军震得一时静默了下来。   弯弯瞧着眼前那副垂涎欲滴的模样,不禁连连冷笑,便暗中朝冬青递了个眼色。冬青可谓是胆色过人,趁着那齐统领呆愣之际,冲上去就是啪啪两巴掌!她人小动作快,打得飞快,退得更快!只眨眼间,就打完跑了回来……   “……”全场鸦雀无声,都愣愣地看着齐统领。   齐统领被打得脸都偏了,不可置信地看着冬青,半晌才回过神来。正要发怒,却见冬青脖子一扬,高声喝道,“哪来的狗奴才,见到七殿下不跪不行礼,是想要造反吗?!”   冬青那丫头的声音又尖又脆,扯着嗓子一通喊,直将那“造反”二字远远地送了出去。齐统领长得尖嘴猴腮,此时听到这“造反”二字,五官都差点扭到一处去。喘了口气,才勉强按捺住杀人的情绪,咬牙切齿道,“七殿下,殴打朝廷命官可是重罪!”   弯弯不急不躁,玩着自己的指甲淡淡道,“小小一个统领,竟敢到本公主面前放肆,莫说打了你,就算杀了你又能如何?”   话落,她的身后陡然窜出两排黑衣护卫!他们太阳穴微凸,手持雪亮的长剑,个个目光如电,满脸杀气。这,一看就知道是训练有素的死士!   齐统领微惊,弯弯则优雅地打了个哈欠,道,“半夜三更来找麻烦,吵得本公主觉都睡不好!本公主睡不好就爱乱发脾气,一乱发脾气,就想杀几个人玩玩。唉,以前在宫中约束颇多,杀人也要偷偷地杀,真是不痛快!”   说着,她懒懒地指了指怔住的齐统领,道,“你们猎豹营今天来了一百多号人,正好,父皇赐给本公主的一百个死士还没开过荤。既然来了,不如你们比试比试,杀个你死我活给本公主看看……”   齐统领哪里知道弯弯是在诈他,真以为皇帝给她塞了死士,一时间有点害怕。此次行动,原以为将军府老弱病残,七公主又是个娇弱美人儿,所以他挤破了脑袋才抢到这个好差事,压根没带多少人……   想到此处,他标标准准行了一礼,道,“七殿下别误会,我们也只是担心那刺客跑进贵府伤人,所以才有此一举……”   “哦?有刺客?哪里有刺客,谁看到了?”弯弯根本不等他讲完,抢白道,“你把那人叫到本公主面前,本公主现在正想找个人抽筋剥皮泄泄火!”   齐统领终于发觉此事棘手,正在他手足无措之时,一个小兵穿过队伍跑到他身边耳语了几句。声音很轻,一般人听不清楚。而那齐统领听后皱了皱眉,面色古怪地看着弯弯,道,“将军府不方便放人进去搜,但我等也不能不顾公主殿下的安危。来人啊,将将军府包围起来,就算是只苍蝇也不能随意进出!”   说完,他冷哼一声,转身离开。   他一走,那些禁卫军自行退后一丈,然后如木桩子一般守在了将军府门前。   连氏见状暗暗抹了抹汗,岳氏则吆喝着众人进门,一下关上了将军府大门。而大门才刚关上,老太君便浑身一抖,扶着树干呕出了一口鲜血!    第50章 五十章 将门   大门才刚关上, 老太君便浑身一抖,扶着树干呕出了一口鲜血!   众人惶恐不安,齐齐变色!   好在,白日里来诊治过的老大夫仍在府中待命, 弯弯立刻将人请去了青松院。   老大夫乃是将军府常年选用的医士,对府中之人的大小病症都十分了解。于是, 没花太多时间, 就回禀了情况:老太君原本身体康健, 基本没什么病病痛痛。只是到底年纪大了, 再加上最近几日劳心劳力夜不能寐, 便一下子伤了身体,体虚气短,容易晕厥。   弯弯听完仍然不太放心,问道, “听您这意思,老太君并无大碍。可既然如此,她为何会突然呕血?”   “老太君最近劳神伤思,郁结于心,此时呕血虽然需要静心休养温补, 却也正好通了气血, 是件好事情。”   弯弯松了口气,命人领着老大夫去客房歇息,又看着老太君喝下了汤药才轻声离开。   堂中灯火通明,门外站满了杂役小厮, 门内则站着几个一等侍从。而堂中央只站了三个人,除了连氏与岳氏,还有一个满面愁容的妇人。那妇人乃是老太君的亲生女儿,薛齐的同胞妹妹,也是薛望夜的姑母,名唤薛盈。   弯弯虽是第一次见这位姑母,却也对她略有耳闻。听说,她的夫君和儿子都是薛齐手下大将,死于七年前的北征之中。孤寡了的薛盈无处可去,只能回到将军府过活,然后一住就是七年。七年之中,她郁郁寡欢,从不与人亲近,连对老太君也是冷冷淡淡。   薛盈年约四旬,长得眉清目秀。虽然眼角添了皱纹,,却仍风韵犹存,此时柔柔弱弱往那儿一站,瞧着楚楚可怜。   弯弯没心思应付她,只简单将大夫的话转达,又指了几个人好生守着寝房,不允许任何人吵到老太君。连氏和岳氏自然没有意见,薛盈则大致问了府中护卫的情况,便不再多话。   说话间,门外传来小厮的通报。弯弯叫来一问,不由拧起了眉头,“你是说,父皇派了马车来接本公主,此时人已经等在府门口了?”   “是!”   弯弯哦了一声,又问,“来人可有说发生了何事?”   那小厮欲言又止,似乎不敢说话,只磕头道,“小的不敢乱说,少夫人不如等会儿亲自问一问那位公公。”   弯弯更加疑惑,却听秋瞳小声提醒道,“殿下,全城戒严,宫中的情况我们更是无从而知,要三思啊……”   冬青也道,“不如将那位公公唤进来问问清楚?”   弯弯想了想,摇头道,“不了,此事颇为蹊跷,本公主亲自走一趟,正好看看门口的情况。”   秋瞳与冬青无法,只能悄悄吩咐暗卫警醒,然后亦步亦趋地跟上。出乎意料的是那连氏与岳氏,两人一身银色轻甲,一人抱着长剑,一人抓着双刀,二话不说就跟着她走。   弯弯挑了挑眉,丝毫不掩饰心中的诧异,“二位若是有事,就不必跟着出去了。”她又不傻,完全感受得到这两人对自己的敌意和不喜。她们又刚刚失去了子女,两人的眼睛还肿得跟核桃一般,弯弯可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谁知那岳氏唰唰两下将大刀插回腰间刀鞘,大声道,“我们当然不想去,但不去能成吗?!万一门外都是些歹人,等会儿大门一开,两下把你个娇滴滴的公主给绑走了可怎么办?”   弯弯惊讶不已,美目圆睁地看着她们。却见那连氏抱着长剑站在岳氏身边,转过脸看向一旁就是不看她,只幽幽道,“我们二人虽是妇人,又只会些三脚猫功夫,但好歹可以撑一撑场面,万一乱起来,多少能帮上些忙。”   “这……”弯弯震惊了,回过神后也不准备拐弯抹角,径直道,“你们不是挺讨厌本公主的嘛……”   连氏叹了口气,依然幽幽道,“少将军身为嫡子,又是唯一一个正常的孩子,如今娶了个公主媳妇儿,前途无量啊。可怜我们的孩子,庶出就罢了,还痴痴傻傻,根本没有指望。现如今,更是……”   相比连氏的委婉,岳氏简直是泼辣至极,抹了抹眼泪嚷道,“公主殿下一来,府里就出事,叫我们怎么喜欢啊?再说了,您可是金枝玉叶,我们也就只能心里讨厌一下,哪里还能碰你一根手指头不成?”   秋瞳和冬青听得目瞪口呆,噎了半天,只恨恨嘟囔了一句,“你们敢!”   弯弯却难得的好心情,甚至忍不住笑了起来。她双眸柔柔看着眼前的两个女人,第一次轻声细语地说了一句,“好,那等一下就有劳二位姨娘了。”   连氏垂头不语,只抱着长剑不动。那岳氏却撇过脸,颇有些不自在地说道,“那是应该的!将军府的人就算被欺负,也只能被自己人欺负!外人若是欺上门来,来一个我们打一个,来一双我们打一双!”   说着,再不多话,领先一步朝着大门行去。   弯弯心中柔软,再一次想到了薛望夜——那个连洞房都来不及,就跑得无影无踪的夫君。她一直以为宅门后院无异于皇庭深宫,人心险恶,尔虞我诈。为了薛望夜,她已经准备好,也并不惧怕这些阴谋诡计。然而此时此刻,她发现自己的想法并不完全正确。   我的夫君,原来这就是你长大的地方啊?   你现在在哪里?快快回来吧,好想借你的肩膀靠一靠啊……   转眼间,一众人再次行到了将军府门口。开门之前,弯弯令那几个穿夜行衣的暗卫和护院再次排好阵列。没办法,现在这种情况,能骗一个骗一个,震得住那些宵小就更好……   将军府门打开,门外站着一位翘首等待的小公公。   他规规矩矩行了礼,脸上仓皇失措,急切道,“七殿下,您总算出来了!事发紧急,快随奴婢进宫吧!”   这个小公公,弯弯认得。他是一位御前太监,常年伺候在父皇身侧,是李公公手下的亲信之一。弯弯双眉微蹙,道,“钱公公,出什么事了?”   那钱公公一瞬间哭了出来,胡乱抹着眼泪,弓着背痛声道,“七殿下啊,您快点随奴婢进宫吧!陛下……陛下他病危,快撑不住了!”   “什么?!”弯弯大脑一片空白,耳中嗡嗡作响,眼前一黑就往地上倒去!   秋瞳和冬青赶忙扶住,好一阵连呼带叫,才将她唤过神来。弯弯手脚发软,张了张嘴竟找不回自己的声音。   那钱公公见状又哭了起来,一面安慰,一面命人将马车赶近一些,然后伸手过来相扶。却在这时,一直闷不吭声的连氏无意中说了一句,“老将军在世的时候,陛下如果急召,都会命人出示令牌的。”   话落,弯弯浑身一凛,霎时清醒了过来。她警惕地看着钱公公,道,“你把父皇的诏书或者令牌拿出来看看……”   钱公公顿住,垂着头支支吾吾道,“陛下病重,当时已然昏迷,没法写诏书……”   “父皇昏迷,李公公总还醒着吧?他难道没把令牌交给你?”弯弯厉声道,“说,是谁派你来的?父皇究竟怎么了?”   她话音未落,身后就有暗卫仓啷一声拔了长剑架在他的脖子上。那钱公公被吓得浑身一抖,哭道,“七殿下饶命啊,奴婢所言千真万确,您不信可以亲自入宫去看,若有半句假话,就让奴婢不得好死!”   弯弯瞧了眼不远处翘首张望的禁卫军,暗道:若是将这太监杀了或者抓了,恐怕会闹出更大的动静。到时候背后之人一怒之下强攻,将军府根本受不住……   想到此处,她假意叹息一声道,“将军府里也出了事,不如这样吧,钱公公先行回去,本公主稍后就到。”   那钱公公见弯弯执意如此,也不敢多说,只磕了头行了礼,最后满头大汗地急急离去。   “宫中肯定是出事了,不知道陛下和德妃娘娘有没有事。”再次回到青松院后,秋瞳喃喃道。   冬青也焦急道,“连御前太监都被人买通,背后那人来头不小。”   弯弯比她们任何人都着急,但她告诉自己绝对不能乱了方寸。于是,镇定道,“能买通宫中之人,又能勾结禁卫军的人并不多。除了皇后一族,便只有四大家族有那个本事……”   话完,连氏也不禁插了一嘴,“四大家族?难道,宋府也有份?”   话虽是问句,她却和岳氏等人一样肯定地看向弯弯。皇城之中谁人不知,右相宋御见七公主容貌未毁,后悔不已。于是,步步紧追,希望她能回头。   四大家族乃是朝中的百年望族,其中以宋家为首。宋家的家史长过三百年,甚至可以追溯到前朝。他们的族中子弟,散落在朝中各部,势力更是盘根错节,不可小觑。其他人或许不知道,但弯弯曾听父皇提过,说他敢动任何一族,却不敢动宋府。   弯弯细思极恐,心头咚咚直跳,忽然就开始口干舌燥。她连灌了几杯凉茶,才勉强命令自己静下心来。众人见她拧着眉头陷入了沉思,谁也不敢上前打扰。于是,当弯弯细细琢磨推敲一番后回过神,天光已然大亮。   好在,将军府内规矩严苛,虽然老太君病倒,自己也未亲自过问,府中一切却井然有序。弯弯见此揉了揉太阳穴,进屋陪着老太君说了几句话,这才返回关雎院。   只是,还未走到关雎院,她们就被人给拦住了。   拦她们的不是别人,正是一直不言不语的薛盈。她好像是刚哭过,双眼红红的,如弱柳扶风一般地站着小声求她,“公主殿下,看在我是望夜姑母的份上,你能不能陪我去屋里看看?不会太久的,我保证!”   弯弯有些犹豫,冬青则是气坏了,“这些暗卫是少将军留下来保护殿下的,您屋子里有怪声,那就去请几个护院看看,为何非要我们殿下去?”   薛盈胆战心惊地看了冬青一眼,弱弱说道,“公主是皇族,一般阴邪都怕她,再加上有那么多暗卫,肯定能帮我驱驱邪……”这薛盈身为长辈,却咬死了说自己的屋子里有鬼魂作祟,哭哭啼啼死活粘着弯弯过去帮她看看。又说,府中所有的壮年男子都被拉去巡逻,她院子里一个阳气足一些的人都没有……   弯弯简直服了,这位徐娘半老的姑母分明是传奇话本看多了,青天白日的,怎么可能有鬼?然而那薛盈缠功一流,拉着弯弯就是不让走。弯弯无奈,又不可能真让人把她打一顿拖走,她毕竟是老太君唯一的女儿……   最终,弯弯还是点了头,领着秋瞳和冬青,并着十个暗卫去了薛盈的院子。   薛盈喜静,院子里一个仆从都没有。她招呼着那些暗卫去院子里到处搜索翻找,自己则拉着弯弯进了内堂。内堂宽敞明亮,薛盈却非说那些字画上经常出现鬼脸,连连央着秋瞳和冬青去取下来看看。   得到了弯弯的首肯,两人前去摘墙上的字画。而薛盈则推开了自己的房门,引着弯弯进去。   弯弯有些犹疑,回眸看了眼忙碌的秋瞳和冬青。薛盈见状笑了一声,“怕什么,暗卫和丫鬟都在呢,我一个女人家,总不可能把你吃了。再说了,我这院子就这么大一点,外面的口子上都守着人,总不会把你绑走吧?”   弯弯一想也是,便随着她走了进去。   谁知,她前脚才进去,薛盈后脚就跟了进来,顺手将门带上,然后“吧嗒”一下锁了栓!   “你唔……”听到落锁的声响,弯弯只来得及说一个字,就被薛盈一把捂住了嘴巴!   弯弯又惊又怒,想着门外就有不少自己人,使劲力气挣扎!可惜的是,薛盈双臂如铁,只几下就将她扣着拖到了床上!   只见,刚才那个眼泪汪汪的薛盈嗤笑一声,鄙夷道,“公主殿下,别乱动,万一不小心碰着磕着,你可就要受苦了。”说着,她不知碰了哪一处机关,“咔嚓”一下,机括之声响起!   而弯弯呢,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便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可能要休息一天,今天提前发掉。   作者君昨天粗略算了下,大概还有十章左右本文就要完结啦,诸多不舍和痛苦纠结,无法言表。   其实呢,这个文起初设定的是40万字,大纲做出来后作者君欣喜若狂超级喜欢。没想到更新以后冷得掉渣,作者君冻得瑟瑟发抖啊,无奈之下只能忍痛砍掉了一大半的凶案/(ㄒoㄒ)/~~感谢不离不弃的小伙伴,后台能看到大家的订阅支持,每一分每一厘都让我很感动!一定要陪作者君走到最终章哈,么么哒(づ ̄ 3 ̄)づ    第51章 五十一 薛盈   弯弯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 整个人都在往下滑!   待到她终于停下,耳边传来了打火石碰撞的声音。紧接着,眼前一亮,薛盈点亮了火把站在她的面前。   “公主殿下, 给你两个选择:要么我打晕你拖着走,要么你自己走。”   弯弯扶着墙壁起身, 发现头顶坠落的地方已然被封, 她们正站在一个狭窄的地道里。她收起了惊怒的表情, 拍拍身上的灰尘, 慢条斯理地整理发饰衣服道, “你大可以将本公主打晕拖出去,但本公主身娇体贵,万一被你拖出个好歹来,后果请你自负。”   薛盈冷哼一声, 上上下下再次打量了眼前的弯弯,道,“对于殿下的临危不惧,我也算是刮目相看。但是,你以为我还会担心什么后果不后果?若是一个心情不好, 我随时可以要了你的小命!”   “你不会。”弯弯无视薛盈的诧异, 笃定道,“若是想杀人,你刚才就可以要了本公主的性命。可是,你刚才不但不敢杀人, 连打晕本公主都不敢。这就说明,你背后之人要你把本公主原原本本地带过去。”   薛盈一噎,顿在原地。   弯弯见状笑了一下,突然上前一步凑到她的面前道,“所以姑母,您要带弯弯去哪里,去见谁呢?”   薛盈被她的突然凑近惊了一跳,不觉往后退了一步才勉强站住,恼怒道,“哪来那么多废话,走!若是不走,我就打晕了你背出去!”   弯弯当然不可能蠢到彻底激怒她,于是乖乖转过身,沿着地道往前走。只是她走得非常之慢,就跟蜗牛爬差不多。薛盈吼了两次,弯弯干脆停下来不走了,“这儿又憋又闷臭烘烘的,本公主当然走不不动。姑母要是嫌弃慢,你大可以蹲下来背着我走啊!”   薛盈被气得直喘气,只恨恨地推了她一把,“走快些,再这么慢我直接打晕你!”   僵持间,那唯一的火把颤了颤。薛盈一个激灵,警惕地转身朝后去看!   火光摇晃,将二人的身姿映在了凹凸不平的墙壁上。而远处那片漆黑的所在,好似并无异常。   薛盈仔细听了会儿,发现的确没有任何异常,才回过身沉声道,“快走……”话未说完,她就拧着眉顿住了。因为,走得慢慢吞吞的弯弯竟不知何时跑了好远。此时,那位娇滴滴的公主殿下正站在半明半暗的黑白交界之处,一脸笑意地看着自己。   薛盈被看得心里发慌,正要放狠话骂几句,身后竟骤然传来掌风!   “噗!”火把应声而灭!   薛盈心中大骇,飞身就往弯弯的方向扑去!可惜的是,她才刚刚跨出一步,便被人狠狠击中了后颈!脑中嗡的一声,她尚来不及哼一哼就彻底陷入了昏迷……   再次醒来的时候,薛盈发现自己竟被人绑住丢在了青松院的大堂中央。而刚才的阶下之囚七公主,却正舒舒服服坐在上方喝茶。她已然换了广袖常服,浑身上下素白如雪,只发中央簪着一朵灯火琉璃玉簪花,衬得她面如娇花,分外可人。   “姑母,您终于醒了?”弯弯放下茶盏,手腕上那只鎏金包铜嵌宝白玉镯碰在瓷杯上发出咔哒一声。   堂中霎时一静,薛盈扫了眼周遭众人,呵呵一笑,“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话才刚落,强忍了许久的岳氏终于忍不住了,嘶叫着冲了过去,“我杀了你!”   一旁的连氏见状急忙将她抱住,双眼通红却仍安抚道,“姐姐,你等一会儿,老太君还没问话。”   “哪里需要问?我们的孩儿肯定都是遭了她的毒手,这个毒妇!”岳氏几下挣扎没挣扎开,一怒之下扯下腰间的玉佩,泄愤般地砸了过去!   巴掌大小的玉佩,不偏不倚地砸在薛盈的脸上,瞬时起了个小包。然而她不躲不闪,只沉默地坐在原地不说话。   老太君叹了口气,挥手让岳氏安静下来,沉痛道,“盈盈,你告诉娘,是不是你?”   所有人都将目光落在薛盈的脸上,却见她突然笑了起来,笑得前仰后合,险些岔了气,“是!是我!都是我做的!”   弯弯没料到她承认得这么爽快,又见她笑得这么嚣张,便高声打断道,“将军府守卫森严,你何时向薛望月和薛望胜下毒的?按理说,要避开这么多嬷嬷小厮,并不容易。”   薛盈果然停下,扭过头阴冷地盯着她,道,“我可是将军府的嫡小姐,对这将军府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熟悉至极。若想弄死弄傻个小孩子,简直易如反掌。更何况,我薛盈可是他们嫡亲的姑母啊…… ”   话完,堂中蓦地一静,只是下一瞬便嘈杂如菜场。堂中无论男女,无论身份,都不禁骂出了声来,“你还有脸说是他们的姑母!”   而老太君则一下靠在了椅背上,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稳住身子……   怪不得换了一波又一波的下人,府中的子嗣依然会出事!怪不得她查了七年都查不出来!她怀疑过身边的所有人,包括追随多年的丫鬟和老嬷嬷!她甚至,怀疑过连氏和岳氏!可是,她从未怀疑过自己的亲生女儿!   可是,这个从小被自己宠到大的亲女儿,竟然是毒害、杀害薛家子嗣的真凶!甚至就在刚才,她还要绑走刚刚进门的孙媳妇!   老太君浑身发软,眼中含泪却死死忍住不让泪落下。半晌,她深深吸了一口,才颤声道,“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她可是老将军薛齐嫡亲的姐姐,是那些孩子的亲姑母啊!所有人,包括弯弯都直直看着薛盈,等着她说话。   然而,薛盈只抬头看向弯弯,“你一早就知道我要对你不利?你是何时做的准备?”她刚才坐在那儿想了很久,但百思不得其解。于是,她不甘地摇着头,对弯弯道,“这不可能,问题出在哪里?我七年来一直很低调,你们根本不可能提前做任何准备!”   弯弯见她一副,你不说清楚我就不解释的样子,懒懒一笑,道,“您可是姑母大人,我们怎么可能怀疑你,怎么可能提前防备你呢?”   薛盈闻言更觉不可思议,讶然道,“你没发觉我的问题,那怎么可能……”   “要怪,就怪你突然间找上门来。好端端地来找我们殿下说有鬼,我看是你心里有鬼才对!”冬青哼了一声,接着道,“再说了,你真当我们殿下和老太君都是摆设,一点儿准备也没做吗?”   原来,弯弯昨晚回关雎院前,和老太君促膝而谈了许久。她才嫁过来一天,府中就接连死了两个孩子,这事发生得太过巧合。而更巧的是,京中生变,禁卫军莫名来围只有老弱病残的将军府……两人各抒己见,最后一致觉得“敌人”的目标,可能是她这位七公主。而且,那个凶手,很有可能再次行动!   可惜的是,她们查了一整天,还是找不到凶手的蛛丝马迹,连怀疑的对象都没有。   不能主动出击,便只能严防死守。   明眼人都知道,将军府如今的主心骨是老太君。为了减削对方的戒备之心,促他立刻行动,老太君刻意演了一出戏。她提前在口中含了血包,然后当着所有人面咬破,吐了血。紧接着,弯弯找来早已安排好的大夫,又是卖力伤心了一回,直到众人信以为真才离去。   为了以防万一,弯弯将大部分的暗卫调至明处。这样一来,凶手会误以为这些就是她所有的底牌。所以,当薛盈忽然冲出来,连哄带骗地拉她去自己的院子,弯弯便起了疑心。于是,她一面假意犹豫,一面暗中给秋瞳使了一个眼色。秋瞳会意,立刻觑了个空向藏在暗处的暗卫发了个信号。此信号乃是早就约定好的,暗卫一接到这个信号,即刻就去找老太君。而老太君一旦收到暗卫的信息,就会当场吩咐府中的所有高手一齐出动。   只是,老太君左思右想,怎么也没想到,这信号会从自己女儿的院子里传回来!她转念便想起了那个院子中的密道,于是弹跳而起,紧急召集了府中高手。   那密道是薛齐在世时所挖,旨在某一日的不时之需。而薛齐极其孝顺,挖好密道后担心自己老母亲行动不便,怕她遇到危险逃离不及,所以命人在老太君院中也偷偷备了一个密道。两条密道的入口不一样,出口却是同一个,所以中间有一处暗门可以相同。   想到此处,老太君命人立即进入密道搜寻。果然,没过多久,就将薛盈和弯弯一起带了回来。   弯弯待冬青解释清楚后,说道,“其实,外面都是禁卫军,你若是当即就将本公主打晕拖出去,老太君恐怕真会来不及。好在你盲目自信,根本不介意本公主磨蹭。”   薛盈笑了笑,“当年我回将军府,死活赖在那个院子不走,就是为了那条密道。只是,千算万算,没算到我那个弟弟还暗中在母亲院子里也挖了一条。”   她连连摇头,一边摇头一边笑,老太君却听得心有余悸,“当年齐儿特意叮嘱不能泄露我院中的密道,看来他是对的……”她说着闭了闭眼,无力道,“说吧,为何如此,这将军府是生你养你的地方,你究竟为了什么?!”   连氏泪流满面,岳氏更是哭得声音嘶哑,而薛盈则笑得相当痛快。她一眼眼扫过堂中的众人,最后将目光落在一脸死灰的老太君脸上,道,“为什么?为了我死去的夫君和儿子!”   老太君想起那英勇善战的外孙,再也忍不住老泪纵横,哭道,“你莫不是疯了,他们都死在金国人的手上,跟将军府有何干系?”   “不,不是!”薛盈目眦欲裂,涕泪横流地吼道,“他们原本可以不死,是我的亲弟弟,是薛齐害死了他们!”   一众人都忘了哭,看疯子一样地看着堂中央的女人。只见她双目泛着血丝,咬牙切齿道,“他不是提前把望夜送回皇城了吗?那为什么不把我的夫君和儿子送回来?他心疼自己的儿子怕他北征出意外,那他为什么狠心让我的夫君和儿子去送死?!他自私!他太自私!”   一众人沉默不语,弯弯也转过了脸,暗中叹息:薛老将军恐怕以为北征有父皇支持,定然十拿九稳吧?谁能想到会全军覆没呢?至于薛望夜,他那时才十三岁而已,作为一个父亲怎么可能忍心呢?而薛盈的儿子,当时已及弱冠,正是建功立业的好时候啊……   薛盈却早已魔障,哭得呼天抢地,声嘶力竭,似乎要把埋藏于心底多年的痛苦全部倾泻而出!   “他不让我的儿子活,我也不让他的子嗣活!他的孩子,全部都得死!活着也要痴傻如猪,永世不得翻身!”她哭着哭着又猖狂大笑,抖着手一一指过堂中的所有人,嘶喊道,“你们都是帮凶,帮凶,都是杀我夫君和儿子的帮凶!你们早晚也要死,都要死!死死死!”   “我杀了你这个毒妇!”就在众人又气又怒震惊不已的时候,岳氏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我杀了你给他们陪葬!”   尖叫声起,岳氏握拳重重锤到了薛盈的脸上!等到一众人回神,那薛盈早已被打得嘴角流血,满脸红肿。只是此时此刻,再也没有人愿意上去拉架。即便是声泪俱下的老太君,也只撇过头不出声。   相比将军府的其他人,弯弯算是最理智的一个了。所以,她眼睁睁看着岳氏将薛盈打得只剩一口气的时候,及时令人将她止住。满堂中人不敢言语,老太君缓过神之后也不愿意向女儿解释,只闭了闭眼说了一句,“你罪孽深重,还是让你去黄泉地府向孩子们谢罪吧……”   说完,她挥手让人将薛盈带下去,自己则瘫在椅子上,似乎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弯弯亲手上前扶她,轻声细语将她哄回了房间。离去之前,老太君死死拉着她不放手,又是愧疚又是自责,泣不成声。   弯弯几次哽咽,都强忍着没哭出来,耐心地陪着老太君说了会儿话,直到她停止了哭泣,才告辞离开。一离开青松院,弯弯就转身去了关押薛盈的地方。   毕竟是曾经的将军府千金,老太君没有开口说杀,谁也不敢动手杀人。所以,即使大家都恨得咬牙切齿,却也只是派了不少人看管。   弯弯进去的时候,薛盈正靠在墙边发呆。   “你背后之人是谁?”弯弯也不准备浪费力气,直接说道,“如果你肯说出来,本公主求老太君饶你一命。”   薛盈嘿嘿直笑,鲜血从她咧开的嘴角滑下,并着那双斜睨的眼睛,显得格外诡异,“我不会说的,我要你们死,要你们全都死!”   弯弯早有预料,也明白为何老太君连问都不问。冬青见此抢过旁边护卫的鞭子,狠狠就抽了过去,直抽得薛盈痛叫着倒地才恶狠狠道,“再敢对我家殿下不敬,先打得你生不如死再说!”   薛盈从未受过这种罪,脸上身上都是一条条鞭伤。虽然嘴硬,心里却着实害怕,所以只瞪着眼不说话,远远躲到了角落里。   弯弯秀眉微蹙,明白此时此刻严刑逼供并不合适,只道,“你好自为之,希望下次来的时候,你还活着。”   话落,她不再多言,拂袖而去。   再次回到关雎院的时候,弯弯忽然有点后怕:差一点,差一点点自己就被人绑了……   秋瞳与冬青见自家公主神色,小声道,“殿下,不如我们晚上守在您外面的榻上睡?”   弯弯也想点头,可是看到二人脸上深黑的眼圈便改了主意,“罢了,你们今夜歇一歇。”   秋瞳与冬青对视一样,还要说什么,却见弯弯摆了摆手,“无妨,薛盈已经被抓,将军府已经是最安全的地方了。”正巧此时夏蝉端着洗漱的用具过来,弯弯便笑道,“今夜让夏蝉伺候,你们下去吧。”   “是。”   二人领命离去,弯弯则在夏蝉的伺候下洗漱,然后上床就寝。   尽管很累,弯弯还是毫无睡意。烛火已熄,屋内一片漆黑。借着窗外柔柔的月光,她看着床边的香炉发呆。   香炉上淡烟袅袅,顺着风腾在床边。弯弯闻着闻着,忽然觉得不太对劲:这是什么味道?怎么这香味这么古怪?   弯弯对香极其挑剔,选用的香料就那么几款,今夜的香却异常陌生。刚开始还好,越闻到后面越觉得头晕。她心中一惊,赶忙撑起上半身想叫人,却发现自己浑身酸软根本动不了!   “来……”她才叫了一个字,睡在外室的夏蝉便进来了。她轻手轻脚地到了弯弯床前,“殿下,您怎么了?”   弯弯动了一下,竟觉得眼睛开始发花,她急忙抓住夏蝉的手,“香炉,香……”   “殿下您是不是有点头晕眼花?”   “是,快叫人!”   弯弯有气无力,刚说完话,却听夏蝉嘻嘻一笑,“哦,那太好了。”   弯弯猛地抬眼去看夏蝉,却见她一记手刀向自己劈了过来!    第52章 五十二 被绑(上)   弯弯不见了!   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 薛望夜直接从马背上栽了下来!   两天三夜,衣不解带、马不停蹄,这下他终于倒下了。只是,当军医赶到的时候, 他已经清醒过来,咬牙爬起来非要上马。左右见状忍不住劝道, “将军, 您已经跑死了两匹马, 必须要歇息一下。”   薛望夜的手都在抖, 却硬是强撑着说道, “皇城内乱,稍有不慎就会出大事。事关陛下安危和皇朝稳定,十万火急!不能歇,一刻也不能!”   这时, 几位副将策马而至,再次齐齐劝道,“薛将军,必须要歇息片刻。”   “将军,人受得了, 马也受不了。”   “将军, 若是再这样下去,恐怕还没赶到京城,人马就得耗损近半……”   “将军……”   “将军……”   薛望夜放眼去看,果然那些士兵们个个面如菜色。若非军令如山, 恐怕早已有人倒下。而好几匹马已然口吐白沫,扑在地上起不来。他无奈地看了看天色,道,“一个时辰歇息整顿,时间一到立刻启程,皇宫里群狼环饲,虽然陛下与本将军早有准备,却也撑不了太久!”   “是!”众将终于松了口气,下去传令。   许力也大大地吐出一口气,待到薛望夜坐下来休息,上前道,“少将军,军情固然重要,但您受了陛下的虎符前来率军,切不可先行倒下。您若是倒了,这些人可就要乱套了。”   薛望夜捏了捏眉心,点头道,“虽然这些人马各怀鬼胎,但为了利为了名,好歹不敢违逆天子旨意。放心,本将军撑得住。再者,先锋部队已经快我们一步赶往皇城,若有不妥,少说也能顶一顶。”   尽管薛望夜如今已是天子亲令的大将军,许力还是习惯称呼他少将军。他略一思索,道,“少将军莫不是在担心夫人?夫人身为公主,一直胆识过人,冰雪聪明,一定不会有事的。”   薛望夜眉间皱成了川字,双眼泛着血丝,道,“不,这次是我害了她!就因为夏蝉是我的人,弯弯才会大意!只是,我怎么也没想到,夏蝉竟然就是一直透露信息给我们的那个‘黑衣人’!”   许力也皱眉道,“夏蝉以前每次都黑衣黑幕离,大晚上地找您说话,您看不清身形也是自然。至于声音声线,江湖中有些人擅长口技,她恐怕也深谙此道。”   “那个黑衣人,应该是受了她主子的命令,特意跑来泄露所谓的天机,目的就是为了让我一怒之下造反或者弑君。我也曾经怀疑过,所以让暗卫追踪‘黑衣人’,只是那黑衣人武艺奇高,来无影去无踪,实在是没办法。谁曾想,查来查去,‘黑衣人’竟就是身边的夏蝉……”   许力有些后怕,感慨道,“还好您当时坚持要接近七公主,若非公主殿下,我们可能早就反了。若真如此,我们岂不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弯弯。”薛望夜揉了揉太阳穴,叹道,“传信给先锋,让他们到达后注意弯弯的消息。”   “是!”   “还有,你去把梅嫣叫过来。”   “啊,梅嫣姑娘?”许力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垂头抱了一拳,转身往队伍中跑去。   薛望夜这边艳阳高照旌旗飞扬,同一时刻的百里之外,弯弯却置身于一片漆黑之中。   她已经醒来有一会儿,适应黑暗之后,四处摸索了一番,发现这是一处封闭的屋子,八面皆是石头所砌,只有大门一个出口。确认自己无法逃脱后,她便冷静了下来,暗暗告诫自己道:不管是谁将自己绑来,目的肯定不是为了杀她。所以,一定不能露怯!   正想着,不远处传来了脚步声,紧接着是锁链碰撞的叮叮当当。终于,铁门被吱呀一声推开,有人手执一灯烛火,慢悠悠走了进来。   “七殿下,许久不见。”   弯弯隔着烛火打量那张俊逸非凡的脸,半晌笑了一声,道,“宋御,果真是你。”   来人正是宋御。他一手执灯火,一手拎着食盒,不答反问,“殿下饿了吧?来,微臣给您带了些吃食,不知合不合胃口。”   说着,他将烛火放下,又打开食盒,亲手端出一盘盘色香味俱全的佳肴。弯弯的确是饿了,看了对方一眼后,大大方方起来坐到了桌边,抓起筷子就吃。   宋御微讶,“殿下不怕微臣下毒?”   弯弯虽然很饿,吃相却优雅至极。她慢条斯理吞下了口中的食物,才道,“你们要杀我易如反掌,何必那么麻烦来下毒?还有,既然是阶下之囚,也不必微臣殿下地叫了。如果你们真心把我当公主,就不会胆大包天将我抓来这里。”   “你……”宋御摇摇头,哭笑不得道,“你还是如此直接。”   “不直接能如何?”弯弯又夹了一筷子,细嚼慢咽之后道,“难道指望你能因为些许的爱慕之心而将我放了?”   宋御一噎,继而沉了脸,郑重道,“你可以嘲笑讥讽我做过的任何事,却不能说我对你只是些许爱慕!”   “哦?”弯弯眉间一挑,笑道,“难道宋大人能因此将我放了?”   宋御又是一噎,脸色相当难看,好一会儿才抬起脸痛苦道,“当时没有回应你,是我的错。但我也有苦衷,弯弯,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说着说着,他伸手就去捉弯弯的手!   弯弯差点连碗都给丢了,飞速躲开。   于是,宋御的手就这样尴尬地停在半空中,许久才慢慢收回来。他声音沉沉的,说道,“不怪你,要怪只能怪我自己。只是,我也是后来才发现,我想要你。”   我想要你。   这句话若是放在认识薛望夜之前,她该有多高兴啊。可是此时此刻,弯弯只觉得无穷无尽的厌烦。勉强按捺住烦躁的心情,她猜测道,“怎么,难道你也有身不由己的时候?”   宋御顿住,一脸颓然,懊恼地扶着额头。   “果真如此?”弯弯微一思忖,便笑道,“难道,是你的父亲宋严?”   宋御突然也笑了出来,叹息道,“七公主就是七公主,这么快就猜到了。是,我父亲不允许我接近你。因为,从一开始他就已经选好了自己的儿媳。”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并不觉得可惜。你也无需后悔,或许,你对我只是一时执念,或许时间一久,就会忘得一干二净呢。”宋御想要反驳,被弯弯摆手止住,提高了声音说道,“倒是你和你的那位父亲大人,既然我已经被抓到了这里,也无需遮遮掩掩了吧?”   她放下筷子,所有所思地看着宋御道,“如果没有猜错,你们已经控制了大多数的朝中重臣。”   宋御竟丝毫不做隐瞒,默认道,“那夜禁卫军要进入将军府抓贼也是策略之一,莫非我及时下令,将军府中所有人都得被控制住。”他目光柔软,直直看着弯弯道,“弯弯,我不想让你伤心。”   “真的只是为了不让我伤心?”弯弯稍稍往后靠了靠,一脸了然笑道,“难道不是被你们发现薛望夜不在府中吗?”   宋御被她笑得浑身不自在,眼神微微躲闪。   弯弯丝毫不掩饰眼中的鄙夷,道,“我不知道你们抓我是为了威胁薛望夜还是我父皇,我也不在乎。我现在想问的是,为什么。”   她倏然站起身,抱胸而立,居高临下道,“宋家一直以来都是朝廷的肱骨之臣,我父皇对你们更是相当器重。宋御,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宋御也笑着站起身,道,“这个答案,你父皇比谁都清楚!这一切,都是你父皇亲手造成!”   “什么意思?”   “你以为,宋家现在的地位是你父皇给的?错!这是宋家人自己挣来的!”宋御直视弯弯的双眼,道,“当年若非宋家的支持,你父皇根本登不上皇位!可是他做了什么?一上位,他就打压士族,提拔庶族甚至那些低贱至极的白衣!”   他一步一步靠近弯弯,脸色随着灯火忽明忽暗,厉声道,“想当年,他听信薛齐那老贼的谗言,说什么精兵强国、重武轻文!哼,这万里江山,岂是他一个人能守住的,岂是他一个有勇无谋的武夫能守住的?”   “所以,你们就暗算薛齐,置镇北军于死地?!甚至,就算如此你们依然害怕将军府死灰复燃,唆使薛盈替你们弄死弄傻薛齐的所有子嗣?!”弯弯恍然大悟,失声道,“你们宋府简直阴毒至极!竟然为了一己私欲,残害同僚!还有那三十万英魂,你们晚上难道不会做恶梦吗?!”   “你以为,仅仅凭我们宋府,就能瞒天过海只手遮天,就能将一支雄狮扼杀于无形?”   “你这是何意?”   “你可知道,陛下当年所作所为寒了朝中多少元老的心?”宋御冷笑一声,道,“士族势力经营几百年之久,在朝中盘根错节,岂是那些个武夫可以比拟的?而北征一事,是所有士族的联合行动。此事牵扯的士族子弟不知凡几,多到你根本想象不到!”   弯弯心惊不已,喉咙里如同塞了一把棉花,又干又毛说不出话来。   宋御继续道,“七年前那事之后,陛下开始重视且拉拢各世家。我们都以为他终于清醒,于是各自归位,好好效忠。然而,谁也没有料到,他面上笑眯眯的,背后却闷不吭声做了不少大事。天子,果然是天子啊,手段了得!”   “所以,你们决定反了?”弯弯张了张嘴,终于说道,“你们要逼宫?”   说到这里,宋御缓缓道,“千算万算,没算到御林军竟然临时倒戈!区区两三千人,愣是守了内宫一整天。不过刚才已经查清楚了,那个雷鸣竟然是薛望夜的人,这就不奇怪了。奇怪的是,薛望夜究竟去哪儿了呢?”   说着,他忽然回过头,看着弯弯不说话。   弯弯嗤笑一声,昂起下巴道,“怎么,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么?什么爱慕不爱慕,最终是为了知道我夫君的下落啊……”   话音未落,宋御砰地一声一拳砸在桌子上!紧接着,啪的一声,一只玉碟被震落在地,应声而裂!   弯弯下意识得倒退一步,却见宋御脸色铁青,直勾勾地盯着她一字一句道,“你要是再叫他一声夫君,我立刻就要了你!我,说!到!做!到!”   她从没见过宋御这样的神情,恨不能将自己生吞了一般,异常可怕!   宋御见弯弯吓得脸色发白,又懊恼地打了自己一巴掌。啪的一声,直打得弯弯张口结舌,只愣愣地看着他。   宋御胸口起伏不定,半晌后只看了弯弯一眼便回头走到了铁门,然后背对着她而立,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他根本没有圆房。弯弯,我不想让你感到害怕,但你千万不要掐着我的痛处踩!”   说完,他一把拉开了铁门,拂袖而去。   “砰!”   当铁门再次被关上,弯弯霎时清醒。她这会儿才感觉到害怕,手心里都是汗水,双腿也有些发软。桌上的饭菜看着可口,可是她再也没兴趣吃一口。   愣愣地坐了一会儿,门外再次传来了脚步声。弯弯以为宋御去而复返,警惕地拔下头上的钗子,然后一半塞进袖子里,一半握在拳头里。   铁门再次被打开,同时传来了口音古怪的说话声,“你可以进去,但不能待太久。”   弯弯听完后拧起了眉头,因为那人说话的口音,绝对不可能是本国人士!   正在这时,有人推门而入,笑盈盈站在了她的面前:   “哟,瞧瞧这是谁?这不是我们那号称‘天下第一美人’的七公主嘛?”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几章了,作者君尽力写,但更新会不稳定,小天使们可以养一养,等完结了再来看也行。    第53章 五十三 被绑(下)   “皇姐, 竟然是你?”弯弯没想到来人竟是她的皇姐——大公主!   然而只是一瞬,她又反应过来了。宋御刚才说他父亲一早就替他选好了妻子,看来那人就是大公主无疑。如此说来,宋严等人是与皇后一族联手了, 那么他们拥护的人就是……   “皇姐这气色,难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弯弯呵呵笑了一声, 眼里却没有丝毫笑意, “为了自己的哥哥和情郎, 眼睁睁看着别人杀了最宠爱你的父皇, 皇姐, 这是不是一件大喜事呢?”   大公主脸色铁青,“你胡说什么?”   “怎么,难道妹妹说错了?”弯弯凑到大公主耳边,道, “难道禁卫军没有围城?难道群臣没有去皇宫逼父皇退位?难道二皇兄没有在准备登基的事宜?”   弯弯每问一句,大公主的脸色便更沉一分,最后面沉似水,寒声道,“怎么, 你以为你还是曾经的七公主吗?我告诉你, 等到父皇一咽气,你就什么都不是!到时候,我的皇兄才是天子!你不努力讨好讨好,反而……”   弯弯不等她说完, 莫名笑了一下,道,“不会,因为宋御不会让我出事。”笑话,她与这位皇姐从来不对付。此时突然被宋御抓过来,难道这位痴恋宋御多年的皇姐还能过来安慰自己不成?不可能!   弯弯这话,如刀子一般扎进了大公主的心窝子。她脸色煞白,双唇哆嗦,“你,你……”   大公主的确是追着宋御才发现了被关押在此的弯弯,仗着自己身份,连呼带喝才让人开门放自己进来。原本是想耀武扬威一番,好掐了弯弯攀附宋御的想法,没想到话还没说上两句,就被气得七窍生烟!这个女人,简直是自己的克星,绝对不能留!   想到此处,她阴冷地扫了一眼弯弯,然后转身打开了铁门。弯弯这时才看到,铁门外站着两个虎背熊腰的男人。他们肤色黝黑,眼窝极深,眉眼之间难掩凶悍之气。   弯弯想起刚才那古怪的口音,失声叫道,“他们是金国人!”   “怎么,你终于知道害怕了?”大公主总算见她变了脸色,心里舒服多了。却见弯弯指着她的鼻子骂道,“枉你身为皇族公主,被父皇宠了十多年,如今竟然如此大逆不道,竟然勾结外族!”   大公主瞥了眼门口的两人,见他们脸色难看,满意道,“什么勾结外族,我们只是借了可以借助的力量,让我朝恢复朝气,顺应民意发展壮大而已!”   “什么民意?是顺应你们的意吧?”弯弯嗤之以鼻,双手握拳,恨不能一拳砸过去,“怪不得七年前,你们能将三十万大军消灭于无形。原来,你们早就勾结了金国之人!你们知不知道,什么叫做请神容易送神难?!你当他们一个个都是乐善好施的菩萨,都是吃素的吗?啊?!”   大公主对弯弯突如其来的咆哮充耳不闻,只笑眯眯看着门外两人道,“两位守在这儿真是辛苦了,不如进来玩一玩乐一乐,我朝的七公主,那可是很多人求之不得的大美人哦?”   那两人目瞪口呆,半晌没反应过来。弯弯则嗤笑一声,抱胸而立道,“皇姐,说你蠢你还不信。”   “死到临头你还嘴硬!”大公主说着陡然一笑,“笑吧笑吧,等会儿就有的你哭了!如果宋御知道你被人玷、污,看他还要不要你!”   她在那儿哈哈大笑,门口的两个金国汉子却犹犹豫豫,看着弯弯不敢进来。弯弯不急不缓,只看着大公主慢条斯理地说,“可以啊,你大可以让他们进来。他们一进来,我就咬舌自尽。我敢打赌,宋御一旦知道这事是你指使,他日就算迫于无奈娶你进门,也一定会怨恨于你。而你,就算成为他明媒正娶的夫人,也永远斗不过我。”   大公主脸色一变再变,显得有些六神无主。弯弯见状再次凑到她耳边,笑意盎然道,“你说,你一个被他厌弃的女人,即使身为公主,又如何斗得过一个死人呢?”   大公主终于恨恨地盯了弯弯一眼,然后一把关上铁门!她默默喘了口气,最后不甘道,“你想如何?”   弯弯心中暗喜,脸上却不动声色,淡然道,“皇姐,你我好歹是亲姐妹。你已经对不起父皇,难道还要对我下毒手吗?不如这样,你放我离开,我保证不管生死都离宋御远远的,永远不会接近他!”   大公主咬着唇不说话,双眼目光犹疑不定,想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你别白日做梦了,你知道这是哪儿吗?别说是我,就算是宋御也没办法救你出去!”   “如果没有猜错,各士族虽然与你们同流合污,但并不知晓你们与金国勾结一事。一旦被他们知晓,大半的人会舍弃你们。而你们既然用了金国之人看守我,就说明这里是金国之人在我朝的聚集地。这地方决不能被其他人知晓,所以选地定然偏僻,但又不能离皇城太远,再加上刚才开门听到了鸟鸣和马嘶……”弯弯笑着朝大公主歪了歪脑袋,笃定道,“这里,只能是城外的穆云山。”   大公主震惊不已,回过神后心中又莫名燃起一股无名之火:宋御喜欢的就是这样的女人吧?可惜自己不是……   有生以来第一次,她终于承认自己的七妹,是自己无法企及的存在。这种想法犹如春草一般在心中疯长,然后一发不可收拾。于是,她越发肯定了一件事,这个女人绝对不能留!   弯弯并不清楚她在想什么,继续道,“放我出去也很简单,妹妹有一个办法,皇姐你想不想听一听?”   大公主勉强点了点头,冷着脸道,“你说说看。”   弯弯不介意她的态度,压低了声音道,“我们可以相互换了衣装首饰,到时候我扮作皇姐你走出去。你我身形相似,皇姐你又是大公主的身份,不熟悉的人肯定不会有所怀疑,更不可能上前询问。”   “你想得可真美,那本宫岂不是要被关在这破破烂烂的小屋子里?”   “关在这里有何不好?”弯弯玩味地看向大公主,慢吞吞道,“你要知道,宋御过不了太久就会过来看我。皇姐,妹妹可是在给你创造一个绝佳的相处机会!而且,你也不用担心宋府的迁怒。到时候,你只需说我趁你不备将你打晕,就可以完美脱身。”   大公主彻底心动了!   自从父皇公布了弯弯和薛望夜的婚讯,她就许久没有见过宋御了。昨天对着皇兄死缠烂打,才好不容易溜出来找到他。可是,他根本不愿意和自己说话,连看自己一眼都不肯……   于是乎,片刻之后,弯弯穿着大公主的衣服,大摇大摆地走出了那间灰暗的小屋子。她心里默念着大公主之前交待的路径,垂着头,右手微抬用袖子半掩着脸,走得既快且稳,最后从山口的那些兵士面前经过。   山口的兵士虽然微觉奇怪,却不敢多问。谁都知道,这大公主发起火来六亲不认,万一直接把自己打杀了可就要倒大霉。所以,所有人都当了回睁眼瞎,让刚被逮进来的弯弯轻轻松松走了出去。   弯弯怎么也没料到,自己竟如此顺利地逃了出来,多亏了她那位傻大姐……   离开众人视线之后,弯弯再也忍不住,拎起裙子就一路飞奔!她几乎使出了浑身的力气,这辈子没这么跑过,好似身后有一条吃人的恶狗在追!然而,当她跑到山间一条岔路的时候,却蓦地停了下来。   她想起了临行之前,大公主的话,“别怪皇姐没提醒你,出了山口,一定要往北面走。北面有条小路可以直接下山,而南面则是皇家为了围猎而花精力蓄养的狼群。那些狼被专人看守了几日,但狼族狡猾,狼性贪婪残忍,根本无法圈养,没几天就一口气跑了个干净。于是,那边的看守被全部召回,谁也不敢往那里去。”   同一时刻的小屋内,大公主也想起了这句话。想着想着,她噗嗤一下笑出了声儿来,自言自语道,“唉,别怪我心狠,要怪就怪你蠢吧。这可是你自己逃跑的,到时候被狼咬死,可不关本公主什么事……”   事实上,她根本不知道哪个方向有路可以下山。只是昨日听皇兄随口提起,说穆云山脚下蓄养的狼群突然全跑了,咬死了好几个人。这几日,没人敢往那个方向走……   左右这儿没有其他人,她捂住嘴痛快地笑了好一会儿,仿佛已经看到弯弯死于狼爪的悲惨模样。等到终于笑够,她才一脸娇羞地坐到弯弯那张床上。   屋子里很暗也很静,只有那一丁烛火在熠熠发光。大公主瞧着那灯火,脑中灵光一现,突然想到了个好主意!   她起身亲口吹灭了灯烛,然后摸黑回到了床上。屋里陷入一片漆黑,只有她那双眼睛,亮得惊人。   弯弯果然没有骗她,躺了没多久,门外就传来了宋御的说话声。她听着他打开门走近,然后温柔似水地问自己,“怎么把灯灭了?是不是累了,在休息?”   大公主欣喜不已,却紧闭双唇不敢说话。   宋御见她不吭声,忙道,“是我唐突了,你别生气。好好睡,我立刻就走。”   什么?立刻走?这怎么可以?   大公主大惊,急中生智佯装呻、吟了一声。她刻意撩拨,这**又酥又柔,直撩得宋御两腿发软。他站在原地未动,咽了口口水,才道,“弯弯,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嗯~”大公主见有用,再接再厉继续**,甚至轻轻扭动起身体。宋御看不太清,只听到娇柔的喘息以及衣物摩擦的暧昧声响。他双耳轰轰作响,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不受控制地坐到了床边。   爱慕已久却求而不得的女子近在咫尺,她吐气如兰,蹭到床边轻轻磨着他的身体。宋御控制不住地握住那只爬到自己胸口的小手,颤声道,“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大公主放缓了呼吸微阖起双眼,轻轻嗯了一声。   这一声,如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直接将宋御的理智丢去了九霄云外!他一个翻身压了上去,低头就吻上了那张轻吟的小嘴!   身下的女人柔软娇小,他恨不能一口将她拆吃入腹!“嗤啦”一声,衣料应声而裂,他一掌握住了那只娇软,喜极而泣地深深吻了下去,“弯弯,你终于想明白了!你终于,是我的了!”   大公主心里又苦又甜,身体却情不自禁地迎了上去!待到身下一凉,宋御的指尖碰到了她的肌肤,她终于忍不住喊了出来,“宋郎!”   只这一声,宋御如兜头一盆凉水,彻底清醒过来!   他恼怒至极,一手掐住了大公主的脖子,阴冷道,“你是谁?!说!”   只这么两个字,大公主便从天堂掉入地狱,脑子一懵,人已经被掐得喘不过气,眼泪也簌簌掉落,于是艰难道,“是……是我……”   “大公主?”宋御警惕地没松手,一把将她拖到桌边,然后摸黑点燃了蜡烛。烛火燃起,点亮了方寸之内的一切。包括衣衫不整,梨花带雨的大公主。   “怎么是你?你怎么在这儿?”宋御只觉得手心发痒,手一松就往后退开了两步。   大公主原本撞在椅子上靠着,他这么一松,直接软倒在地。她狠狠咳嗽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楚楚可怜地说道,“我,我听说小七在这儿,就来看看她。谁想到,她心狠手辣,竟趁我不备将我打晕!我刚刚醒过来,发现自己的衣服被换了……”   宋御气得目眦欲裂,随手套上衣服就要转身离开。大公主见他连一声安慰也无,慌忙抱住他的腿,哭成了一朵被摧残的娇花,“你,你别走,我害怕!”   她不说还好,她这一说,宋御再也控制不住,一巴掌扇了过去!   “啪!”一个巴掌将大公主打得脸都偏了,震得她竟忘了要哭。   宋御还不解气,重重推了一把,“滚开,蠢货,你干得好事!”   大公主愣愣的,只道,“你打我?你欺负我还要打我?宋御!我才是你未来的妻子!”   宋御面黑如铁,冷笑一声蹲下身,道,“我的大公主殿下,别把我想太蠢!没你的配合,弯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人,能一下将你打晕而不引起门外的注意?还有,你若是被逼无奈,刚才那一副浪荡样子是怎么回事?”   大公主彻底懵了,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宋御。他不是宋御吧?他是假的吧?宋御一直对自己笑意浅浅温柔周全,而且礼数有加!   宋御此时根本没有心思应付她,只咬牙切齿道,“你知道她有多重要吗?她不但可以威胁皇帝,还能找到薛望夜,甚至能直接逼薛望夜倒戈!你个蠢货,你坏了我们的大事,别说我打你,你皇兄都会活剥了你!”   大公主终于有些担忧,泪眼朦胧地说,“那,那该怎么办?”   宋御强令自己冷静,想了想道,“弯弯对这里不熟悉,你刚才有没有告诉她往哪里走?”   大公主下意识摇摇头,见宋御黑着脸瞪着自己,垂眸小声道,“我让她往北面跑……”   “北面近日常有狼群出没,好狠毒的女人!”宋御冷笑连连,转身拉开门就吩咐道,“来人!七公主跑了,你带上所有护卫,往南面搜!”   大公主待到护卫离开,才弱弱问他,“为何让人去南面,应该是北面啊?”   宋御居高临下瞄了她一眼,冷笑道,“大公主殿下,您当她也是蠢的吗?你说往北,她一定反其道而行之!”话落,他再也不肯多待,拉开门就冲了出去。   而此时此刻,弯弯正在发足狂奔。   宋御猜得不错,她的确没有往北跑。大公主这么爽快,又突然心地告诉她下山的路,谁知道有没有诈?于是,她转身换了个方向。   不过,宋御也没完全猜对。   弯弯为了以防万一,也没有选择南边,而是选择了草木茂盛的东边。东边虽然没路,一路荆棘,但方便隐藏。选好方向后,她将累赘的外衣和首饰脱下,然后特意往南边跑了一段路,将衣服首饰扔在了路边……   做好这一切,她才朝着东边狂奔!   山路崎岖,荆棘满地,弯弯咬着牙一口气跑了好远。腿麻了,脚很痛,手腕不知被什么东西刮伤,裙角也扯破了一些,但她不敢有丝毫停顿。   跑啊跑,不知道跑了多久,一直到斜阳西下,天色渐暗,她才抱着一棵树停了下来喘气。没办法,她最后几乎是拖着两条腿在走,实在没力气了。   正在她大口大口喘气的时候,忽然发现远处的山脚之下,竟隐隐伸出一飞檐翘角!   这种地方竟然有房子!有房子,就一定有人!   弯弯大喜,不顾疲惫不堪的身体,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却在这时,前方左侧陡然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紧接着,两个孔武有力的虬髯大汉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弯弯吓了一跳,那两人也惊了一惊!   可是,等他们看清弯弯之后,忽然对视一眼,竟叽叽咕咕说起了完全听不懂的话来。   弯弯一听他们口音,再看他们的长相,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他们是金国人!这里竟然还有金国人!   正想着,那两个大汉一边说一边垂涎欲滴地看着弯弯,最后也不知道说了什么,竟发出了一阵猥琐的欢笑!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弯弯心中警铃大作,一步步后退!   作者有话要说:  灰心有时,挫败有时,但总会越来越好。   收下蚕宝的这句话,勉之,感恩!   最近不说话了,怕自己的负面情绪影响大家,等到最终章再给大家好好说话好好表白,么么哒~    第54章 五十四 庵门(上)   “怎么办, 我该怎么办?”弯弯心中警铃大作,一步步后退!   两个大汉哈哈大笑,操着一口非常不标准的官话,道, “小妞,过来, 陪爷耍耍?”   弯弯看了看左右, 发现自己无路可退, 也根本跑不动了!该怎么办?谁来救救她?   与其被辱, 不如与他们同归于尽!   想到此, 她随手从地上捡了根木棍,恶狠狠地瞪着那两个人。可惜的是,她若反抗,无异于以卵击石。这番模样落在对方眼里, 反而更添情趣,惹得他们更加开怀,笑哈哈急不可耐地扑了过来!   恶心的嘴脸,刺耳的笑声,眼看着他们肮脏的手就要触碰到弯弯, 斜刺里突然飞出一把雪亮的长剑!   寒光一闪, 长剑如横空出世,带着冷风直取二人门面!   两个金国大汉被一惊,下意识退到了一丈开外。他们双双拔出弯刀,却见不远处的树影之下, 正站着一位女子。那女子乌发如云,面罩轻纱,身后跟着一个劲装的年轻男子。   显然,适才那飞来一剑,正是这年轻男子所为。两个大汉互视一眼,不约而同将目光放在了他身上,喝道,“不要命了,敢坏爷的好事!”   弯弯呼吸急促,大惊失色地看向树下的身影。不同的是,他们看的是男人,弯弯看的却是女人。   这个女人,她太熟悉了!   即便她站在那里一句话也没说,只需一眼,弯弯就已经认了出来。正想开口呼唤,却见对方安抚地朝自己点了点头,示意她不要说话。   弯弯顿了顿,忍着没有开口,却听她轻笑了一声,道,“这里毕竟不是金国,奉劝你们一句,凡事不要太嚣张。我想,你们头领叮嘱过你们无数次了吧?”   两个金国闻言,终于将目光郑重落到了女人身上,狠厉道,“你是谁,多管闲事,小心死得早!”   那女人也不多话,取出一枚令牌,直接扔向凶神恶煞的金国人,道,“睁大你们的狗眼,看清楚了。”   两个大汉上前几步接过令牌,才瞄了一眼就倒吸了一口凉气,震惊不已地看向那女人,“你,难道是……”   那女人满意地笑了笑,施施然走了几步,将弯弯挡到身后,这才傲然道,“我是拓跋于飞,要见你们的头领。”   拓跋于飞?!   弯弯双耳嗡嗡作响,骇然看向伸手来扶自己的女人,嗫嚅道,“母妃?”   不错,来人正是她的母妃——德妃。   可是,母妃明明叫王玉柔,怎么自称拓跋于飞?   面对她的疑惑不解,德妃并不急于解释,只一面紧紧拉住她的手,一面朝着那两个金国汉子寒声道,“这是我的女儿,我是金国人,那她自然也是!金国何时堕落到残害同胞的地步了?”   德妃说得义正言辞,那俩汉子再次默不作声对视一眼,看看令牌又看看弯弯,最终躬身朝德妃行了一礼,急忙转身带路。德妃拉着弯弯随后跟上,劲装男子则执剑走在最后。   接下去的一路,谁也没有说话,可弯弯的心中如惊涛拍浪,震得她头脑发晕,气息不定。金国人,自己怎就成了金国人?还有母妃,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本应与父皇一起被困在宫中,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深山老林里……   一切的一切都显得那么诡异,她仿佛梦游一般被德妃牵着走了好久好久。直至太阳完全沉下,他们才停在了一座尼姑庵门前。   庵门窄小,斑驳不堪,其上牌匾上写了三个大字——梅花庵。   梅花庵里没有梅花,除了三五个中年女尼,便只有腰挎弯刀的金国大汉。弯弯大致数了数,这小小庵门里竟藏了不下五十个金国人!   更让人惊奇的是,这些金国人与她之前在宋御处所见的金国人完全不同。无论从穿戴还是兵器看,这里的金国人身份都更高,而且纪律更加严明!从他们三个人踏入门槛之后,弯弯竟然没有听到任何说话声。一切井然有序,连四处巡逻的护卫,都放轻了脚步!   这个梅花庵,分明就是金国人在京都的真正聚集之所!   弯弯胸口砰砰直跳,连手心都有些发汗。德妃发觉后,暗中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   林中偶遇的那两个大汉将他们领进大门后,就与一个小头目一般的汉子嘀嘀咕咕了几句。那小头目谨慎地看了德妃许久,又接过那枚令牌仔细辨认,这才将二人挥退,领着他们穿过回廊,最后站在了一间禅房之外。   “吱呀”一声,禅门大开,一个满面黝黑的高壮汉子出现在门口。他太阳穴微凸,双目如铜铃一般,炯炯有神地盯着德妃,开口就是一连串完全听不懂的异域外话。   弯弯听得满头雾水,正不知如何是好,却见德妃轻轻摘下了面纱,自然而然地答了上来。德妃的声音柔软温和,弯弯从来都觉得自己母妃的声音是全天下最好听的。然而此时此刻,听着她那一口流利的金国言语,弯弯只觉得背后发寒。   她的母妃,竟然真的是金国之人!   恍惚间,门口那汉子做了个请的动作。德妃点头,进门之前再次握了握弯弯的手,低声道,“在这儿等着,不要与小六分开。此间种种,待会儿与你解释。”   弯弯纵有千言万语,此时也只能点头。眼看着德妃转身进了禅房,没过多久,就传来了说话的声音。   弯弯站在护卫小六身边侧耳倾听,发现禅房里除了德妃与刚才那汉子,竟还有一人。那人声音粗犷有力,话虽不多,却自有一股狂霸之气。弯弯听不懂他们说什么,却能感受到他们的情绪。渐渐地,三人从淡然处之,到针锋相对,最后你一句我一句,一声盖过一声,显然是彻底吵了起来!   弯弯心中着急,几次想要冲进去都被小六拉住,“殿下,我们没想到会在这儿遇到您。但既然遇到了,就一定不能再让您涉险了。您放心,娘娘她自有办法,不会有事。”   话音刚落,禅门“吱呀”一声,再次打开。   德妃依然是那副笑意浅浅的样子,跨出门槛的瞬间,她将手中一样明黄色的物什扔了回去,“这是盖了皇帝印章的圣旨,是真是假,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这是德妃说的唯一一句官话,弯弯听懂了,禅房内的人显然也听懂了。因为,弯弯亲眼看到刚才开门的汉子弯腰捡起了圣旨,然后眼神闪烁地看着他们三人,口齿不清地说道,“你们先歇一歇,等头领的决定。”   话落,他当着他们的面再次关上了禅门,而弯弯等人则被人领到了另一个院落。   这个院落极小,内设的禅房更是狭小,里面除了一张床,就只有一把椅子,连张桌子也无。   然而不管是弯弯还是德妃,都没有心思关心这些。不等弯弯开口询问,德妃便将小六遣到门口守着,然后一五一十地将自己的身世说了出来。   从金国细作,到王家庶女,再到宫中妃子,弯弯听得目瞪口呆。她心中五味杂陈,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沉默半晌,她抬头看住德妃的双眼,道,“母妃,弯弯想先问您一个问题。”   “你问。”   “母妃,您现在究竟是王玉柔,还是拓跋于飞?”   面对弯弯期盼不已的眼神,德妃笑了笑,柔声道,“弯弯,无论发生什么,你只需要记住。不管我叫王玉柔,还是叫拓跋于飞,我都只想做你的母亲,仅此而已。”   弯弯松了一口气,再也忍不住扑进了德妃怀里,哽咽道,“母妃,我是父皇的女儿,不能做国之叛徒!”   德妃也松了一口气,暗道还好自己的选择是对的。或许一念之差,自己就会永远失去这个乖巧的女儿吧?   她叹息不已,爱怜地顺了顺弯弯的头发,道,“你放心,母妃虽然曾经是细作,但自从有了你之后,就从未做过任何对不起**的事情。”   “真的?”弯弯双眼发光,转念却迟疑道,“可是,母妃您刚才还把从父皇那儿偷来的圣旨给了金国人……”   她见德妃面带微笑,略一思忖,惊喜道,“难道那道圣旨是假的?”   “圣旨当然是真的,也的的确确出自你父皇的手笔。”德妃缓缓道,“只不过,那道圣旨并非偷来的,而是你父皇亲手交给我的。”   “怎么回事?”   “我儿这么聪明,不会想不到吧?”   “难道……”弯弯眼珠一转,喜上眉梢,“我一直担忧父皇被困宫中会有危险,难道父皇早有安排,母妃今日所为也是父皇的计谋之一?”   德妃含笑点头,压低了声音凑到弯弯耳边,将所知的一切细细道来,“这件事,要从你父皇突然提前你的婚期说起。那日清晨,一身黑衣的薛望夜突然闯进乾凌宫求见你父皇……”    第55章 五十五 庵门(中)   尘烟滚滚, 旌旗飞扬。   远远看去,那黑色的军旗,好似乌云一般,遮天蔽日, 压顶而来!   守城的兵士们个个抖如筛糠,跑上城头的将士们更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怎么会?如此多人马, 究竟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于是, 前一瞬还胜券在握的二皇子, 终于慌了神。他面色铁青, 急召宋王陈周四大家族,怒道,“北疆的千军万马眨眼之间出现在皇城,你们竟然一无所知?什么百年大族, 什么手握重权,通通都是废物!”   在场众人面无人色,只宋严镇定道,“看来我们还是小看了皇帝老儿,也小看了那个薛望夜。”   宋御见父亲说话, 也附和道, “薛望夜装疯卖傻多年,表面上看着胆小无能,暗地里可能早已纠集了幸存的旧部。北疆如此多的人马要入京,绝非一朝一夕可以实现。即便马不停蹄日夜不休, 估摸着也要十多日才够。”   二皇子眸光一闪,咬牙切齿道,“也就是说,在父皇下旨定下小七婚期那日,薛望夜就已经发动了?”   宋严点头,叹息一声道,“怪不得当时薛望夜十几日不在京中,说什么为大婚采办奇珍异宝,现在看来,他恐怕是半路转道,联系了北疆的守军。”   其余几大家族听到此处个个背后冒汗,颤声道,“那现在如何是好?听说,皇城已经被大军包围,人数明显多于城中守军。且薛望夜一大早就带着人在城下叫骂,说什么抓逆贼,诛叛党,扰得我军军心不稳,哪里还有上阵杀敌的气势?!”   “啪”的一声,水花四溅,上好的青瓷茶杯被二皇子砸在墙上,摔了个粉身碎骨。而一众人被他的眼光扫到,一个个噤若寒蝉,再也不敢抱怨。   半晌,还是宋严最先开口,说道,“殿下,既然退无可退,那也就只能拼死一搏了。”   “哦?”二皇子坐回椅子,喘了口气才道,“宋大人请说,如何搏法?”   宋严眼中滑过一丝戾气,声音却平稳淡然,温和道,“挟天子,以令诸侯。”   “若是父皇死活不肯呢?”二皇子眉头微挑,想到宫中局势,道,“别忘了,御林军拼死反抗,已经守了乾凌宫数日。别说让父皇禅位,就是见他一面,也不太可能。”   宋严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他甚至轻轻笑了一声,缓缓道,“若是他还不束手就擒,那我们就来一个火烧乾凌宫。”   话落,房中一片死寂。   宋严见状扫过面色不一的众人,笑道,“怎么,事到如今,众位难道还妄想回到当初吗?开弓没有回头箭,即使你们立刻出城投降,最终也要落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众人齐齐变色,二皇子却哈哈大笑了起来,“好,好一个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如此,我们就赌一赌,看看是他薛望夜先破城,还是我们先擒王!”   宋御见众人摩拳擦掌,一副要决一死战的模样,不禁提醒道,“能够控制住皇帝,我们必然有胜算。但若是真个将他直接烧、死,恐怕要面对城外军士的怒火,也要面对天下人的讨伐。此事,还是要留一后招才可。”   二皇子闻言点头赞同,挥手将其余等人挥退,只留下宋严父子二人,道,“宋大人所言极是,这样,你们即刻通知金国那边,让他们立即发兵,大军压境。”   宋御一惊,“殿下是想让外族入侵,逼得城外军队撤回北疆?”   “不错。”   “可是,”宋御斟酌了一番,委婉道,“金国曾经提过要求,如果要他们出兵,需要我们割让十个城池。”   二皇子眼睛都不眨一下,只道,“十个城池而已,我泱泱大国不差这么点。更何况,待到时机成熟,完全有能力再抢回来!”   “可是……”   “不用再可是了!”二皇子坚决道,“你们可要想清楚了,是要十个城池,还是要整个天下!”   宋御还想说什么,宋严却先行领了命。不等宋御说话,拉起他就往外走。直至出了大门上了马车,宋御还黑着脸,道,“父亲,请神容易送神难。”   “为父何尝不懂?”宋严从联系金国权贵的那天起,就想明白了。他对自己的儿子说道,“御儿,成王败寇,我们也是迫不得已。”   说着,他转眸看了眼宋御,道,“你不是喜欢七公主吗?就算她已为人妇,你都要想尽办法偷抢过来。”   宋御一僵,嗫嚅道,“父亲……”   宋严不以为意,只道,“你想想,若是败了,我们死无葬身之地。而若是成功了,区区一个女人,你还拿捏不住她么?”   “可是,”说到弯弯,宋御心乱如麻,想了想还是垂眸道,“父亲,七公主不见了。”   “什么?”宋严大吃一惊,待到听完前因后果,也气得双眉倒立,“这个大公主,简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宋御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暗道,“已经过去一夜,天都亮了。弯弯,你究竟在哪里,千万不要出事啊!”   弯弯当然没有出事,她正躺在德妃的怀里叹气,“这么多事情,你们竟然都不告诉我。还有那个薛望夜,说好了不准瞒我,结果还是没做到!”   德妃与弯弯聊了一夜,回过神的时候才发现天色已亮。她将灯烛熄灭,安慰道,“你父皇当时就说了,此事千万不能让你知晓。薛望夜更加不会告诉你,就怕你一不小心卷进去会有危险。”   弯弯彻夜未眠,却偏偏毫无睡意:   原来,由于月娘的舍命相助,薛望夜从平阳王府拿到了七年前的信件。那些往来信件中,尽是有人教唆马老太傅模仿薛望年字迹,假造他通敌叛国的证据。其中一封,更是涉及到金国皇室。而那写信之人,竟是前任左相——宋严!   事关重大,薛望夜立刻进了乾凌宫求见父皇。两人促膝长谈一天一夜,然后才有了她即刻嫁进将军府一事。此事,一是为了让她远离危险重重的皇宫,二是借着大婚放松宋府的戒备之心。谁也不会想到,新婚燕尔之际,新郎官会孤身出城。而更让人没料到的是,父皇竟然发现了金国的异动。他当机立断,让曾是细作的德妃提前出宫,去找藏在京中的金国暗探。   想到此处,弯弯拉着德妃的手道,“还好母妃及时赶到,否则弯弯就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德妃也是心有余悸,一面狠狠骂了宋御几句,一面道,“我虽然曾是金国的细作,但由于时间过去太久,许多据点与信号都有所变化,找了许久才找到了他们的藏身之地。不过,也多亏我绕进了山路,否则根本遇不上你。”   话及此处,弯弯想到德妃昨日与金国人的密谈,疑惑道,“您十多年间毫无音讯,甚至借着父皇的保护,断了所有的联系。如此情况之下,他们怎么会相信您说的话呢?”   “很简单,我可不是一般的细作。金国倾尽财力物力及人脉才好不容易将我送到你父皇身边,当然不能随意用在不该用的地方。所以,我有一个特权,必要情况下可以选择封闭所有信息。只有遇到影响金国命数的大事,我才会行动。”   弯弯恍然大悟,“于是,父皇就让您带上那圣旨前来,故意扰乱他们的视听?”   德妃点了点头,道,“那道圣旨上写的是,你父皇让你二皇兄和宋府假意与金国合作叛国,并诓骗金国发兵。届时,迅速围剿京中暗探,并伏兵百万,要金国军马有来无回。”   “父皇这招离间计,真是高啊!”弯弯抚掌称快,笑道,“按父皇与薛望夜的谋算,北疆的战士应该已经到达皇城之外了。此种情况下,二皇兄等人狗急跳墙,必定会要求金国发兵!然而,他们肯定想不到,在他们要求发兵之前,金国之人却看到这么一封意味深长的圣旨。”   德妃见弯弯没有睡意,便将她扶起,一边替她梳头,一边道,“我敢保证,只要二皇子开口让金国发兵,这里的所有金国人都会立即撤退。”   “不仅如此,他们还绝对不会发兵。因为,他们会误以为这是个大阴谋大陷阱!而二皇兄和宋家父子,也会被列入金国的刺杀对象!”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叩门声,护卫小六道,“娘娘,庵中的师父来送早饭。”   “请进。”德妃手上忙碌,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声。   于是,随着吱呀一声轻响,一个素袍女尼出现在了门口。弯弯背对着门口看不到她的脸,只能从镜子里看到她洗得发白的素袍和纤细的背影。   只见她垂着头,轻手轻脚地将东西放在唯一的一张椅子上,轻声道,“二位施主,请慢用。”   此时德妃已经将弯弯的头发梳理好,见她转身要往外走,便回身礼貌道,“多谢这位师父。”   那女尼似乎没料到德妃会向她道谢,慌忙双手合十退后一步回礼,却因此不小心撞到了身边的椅子。于是,“砰”的一声,椅子上的汤汤水水瞬间打翻,直接撒到了女尼身上!   “啊!”那女尼被烫得叫了一声,惊得弯弯也起身去看。那碗里肯定是刚出锅的粥,倒在女尼身上还冒着烟,显然是烫得不行!   德妃惊得愣住,门口的小六甚至飞身跳了进来。弯弯却反映奇快,也不知道怎么了,听到女尼痛呼,想也不想就抽出自己的锦帕蹲下了身。而那女尼好似傻了一般,直愣愣站着一动不动,就这么看着弯弯帮她擦。   弯弯动作很快,几下就将汤汁擦掉,然后抬头起身问她有没有被烫伤,可是还未开口,却看到了一张让人毛骨悚然的脸!   明明身姿窈窕,声音柔润,却顶了一张沟壑纵横的脸!那女尼的脸上,刀痕深浅不一,嘴角更有一条极深的刀疤直接拉到耳根!乍眼一看,如同一张咧嘴冷笑的鬼脸!   “啊!”猝不及防之下,弯弯却被吓得尖叫一声,脸色煞白!若非德妃及时伸手扶住,她恐怕要直接栽倒在地!   而那女尼被这喊声一惊,霎时回过神来,双手急忙捂住脸垂下头,口中带着哭腔,“别,别,别害怕……”   她愧疚不已,见弯弯吓得缩在德妃怀里,一时竟哭了起来。   德妃起初也被女尼的脸吓了一跳,可等到她看到对方手腕上的东西,竟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睁大了双眼!她指着女尼的手,道,“你,你,你……”   女尼顺着德妃的手势看到自己手腕上的东西,慌忙转身将它塞进衣袖,然后颤声道,“贫尼,贫尼去重新端两碗来。”   话音未落,便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德妃见状心中一跳,下意识就往外追,谁知才跨出一步就被弯弯拉住。弯弯缓过来之后有点后悔,暗道自己刚才定然害那女尼伤心了。此时见德妃要追出去,便道,“母妃我没事,她也是个可怜之人,如今又被金国人胁迫,还是不要追究了。”   她见德妃脸色发白,怕她怪罪那女尼,便道,“我看那女尼虽是出家人,又被毁了容貌,但举手投足之间气度不凡,声音更是亲切柔和,肯定不是坏人。”   德妃怔怔地看着弯弯,好半晌才勉强扯出一个笑容,道,“弯弯你可是堂堂公主,刚才也是那女尼自己不小心,你犯不着亲自替她擦。”   弯弯也觉自己刚才有些过,不好意思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那女尼的声音很好听,听着就想亲近。”   说着,她抱住了德妃,笑道,“不过,那女尼若是没被毁容应是个美丽无双的女子吧?”   “为何这么说?”   “因为眼睛啊!”弯弯一边说一边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父皇总说我的眼睛好看,要我看,那女尼的眼睛比我的还要好看。那才是真正的两汪秋水,明眸灵动,可惜啊可惜……不过说起来好奇怪,出家之人六根清净,好像不能戴饰物吧?怎么她手腕上的红绳好像串了个玉坠子,刚才太快没看清楚,只是觉得有点眼熟……”   “唉,玉坠子不都差不多嘛!”德妃打住她的话题,道,“出家之人必定都有自己的苦衷,我们还是不要谈论人家的是非了。”   说话间,门外传来了脚步声。脚步声整齐划一,转瞬之间就到了她们的禅房之外。   德妃与弯弯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将目光转到门口。只见,昨日见过的那位黝黑大汉出现在了她们眼前。他一手扶着腰间弯刀,一手放在胸口,竟朝德妃躬身行了一礼。   弯弯听不懂他说了什么,也听不懂德妃回了什么,直到那黑面大汉离开,德妃才告诉她:二皇子果然要求金国发兵,据说宋家父子正在赶来梅花庵的路上。而金国人,已经相信她带来的圣旨,准备集体撤离。   母女二人心中大喜,脸上却不动声色,带着护卫小六在庵中走了一圈,最后确认一下情况。果然,庵中巡逻的金国人不见踪影,全数集中到了庵门口处。而当德妃和弯弯赶到门口的时候,只看到一个宽厚高大的背影抬腿踏出庵门,然后快步离去。不用猜她也知道,那个人必定就是这些金国人的首领。   首领走了,金国人的暗探自然也要撤。待到庵中的金国之人全部撤离,梅花庵终于恢复了原有的平静。   那些女尼们担惊受怕了许久,至此终于哭的哭,笑的笑,齐齐跑去菩萨面前磕头。远远的,弯弯看到那满面刀疤的女尼混在其中,偷偷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虽是远远一眼,弯弯还是报以微笑。却不料对方好似看到蛇蝎一般,迅速回过头跑开去躲了起来。   弯弯不知怎的,瞧得心里不太舒服。可一旁的德妃却长长舒了一口气,对弯弯道,“总算不负你父皇重托,此事已成,弯弯,我们也走吧。”   “嗯。”弯弯心里莫名有些伤感,最后瞧了眼那刀疤脸女尼消失的方向,然后拉住了德妃的手。   于是,德妃与弯弯在前,护卫小六在后,三个人跨过梅花庵的门槛,准备一起下山。可惜的是,他们才转身走了没几步,身后却骤然传来纷杂的马蹄声!   弯弯下意识回头去看,只见青山绿树之间,窜出了一对人马,其中有一人异常熟悉。他白衣黑发面如冠玉,正领着人催马而来!   小六几乎一瞬间拔出了长剑,而德妃则惊呼出声,“宋御!”    第56章 五十六 庵门(下)   宋御找了弯弯一整夜, 此时远远看到她,不禁又惊又怒,“站住!”   站住?   弯弯要是老老实实站着,那她就不是弯弯了!更何况她母妃刚刚横叉了一杠, 成功坏了他们的好事,要是被抓住, 哪里还有好下场?   眼看着宋御一马当先, 身后跟着十数劲装护卫朝自己跑来, 弯弯第一反应就是快逃!可是, 左看右看, 发现根本无路可逃。   无可奈何之下,德妃咬了咬牙,拉着弯弯就跑回了梅花庵!小六紧随其后,待到二人一进门就一把关上大门, 立刻插上门栓!   三个人的动静很大,乒乒乓乓的,引得庵中的女尼都跑了出来。看到弯弯三人去而复返,又听到愈来愈近的马蹄声,她们忍不住有些害怕, 挤在一处不敢出声。   而当弯弯转过身看清这些瑟瑟发抖的女尼时, 心中咯噔一声,暗道:这下可怎么办,竟要将这些无辜的可怜人牵连进来。宋御这么快赶过来,恐怕是发现了金国之人的不妥。到时候若没找到金国人的踪迹, 又发现是我们捣的鬼,万一一怒之下大开杀戒,这些人可就别想活了。   想到这儿,她抬腿就往后门走,一边走一边问那些女尼,“各位师父莫怕,我们只是暂避,现在就离开。只是,不知这附近可有隐秘又通往山下的捷径,烦请告知。”   女尼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一个年级最大的走上前道,“后门出去再走一里就有条草木茂盛的小道,只是那条路荆棘满地,还要穿过垭口翻过一个陡坡,相当危险,所以一般无人踏足。”   弯弯精神一震,回头对德妃与小六道,“他们有马,走大路我们肯定跑不过他们。但是小路,纵然他们一身武艺,一时半会儿也追不上我们。走,快点!”   德妃没意见,小六却横剑站在原地不动,“娘娘,殿下,你们先走,小六来断后!”   “不行!”弯弯不赞同道,“你留在这儿必死无疑,别磨蹭,跟我们一起走!”   此时马蹄声已然消失,庵门突然被踹得微微晃动,传来了惊天动地的拍门声!   女尼们缩成一团,弯弯心急如焚,可是小六却笑道,“小六本就是死士,死了也是死得其所。殿下,您若不走,我们都得死。可是,小六若是死了,您和娘娘还有活下去的可能!”   德妃听到此处心有不忍,弯弯却猛然清醒。此情此景,根本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她将眼中的湿意憋回去,躬身向小六行了一礼,道,“小六你听着,不到万不得已,一定不可以死!但是如果你死了,将军府和德淑宫一定会为你报仇!”   话落,她再不敢多看小六一眼,转身拉住德妃,飞快向后门跑去!   小六虽然是皇帝身边一等一的暗卫,但终究只是一介奴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死士。此时听到弯弯的这一番话,竟眼眶一热,有种被人珍惜的感觉。他也转过身,只身挡在门后,将手中的长剑握紧,再握紧……   却说弯弯二人,刚刚跑出梅花庵的后门,便听到了庵中传来了刀剑相击的声音。两人不敢有半步停留,憋足了一口气,发足狂奔!   山路难走,而那女尼所指的小道根本就不能称之为路。两人好不容易找对方向,却发现草木茂盛,荆棘满地,根本无从下脚。   却在这时,她们的身后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紧接着,有人气喘吁吁地开了口,“等,等一下,我带你们走。”   弯弯二人陡然一惊,回过头竟看到了那个满脸刀疤的女尼。   德妃双目圆睁表情怪异,弯弯见到她却浑身暖洋洋,一时竟忘了身处险境,道,“这位师父,你怎么来了?”   那女尼几步走到她们身前,一边往前走,一边道,“这条路很难走,那些人追得又急,我怕你们迷路。”   “师傅您竟然熟悉这条路吗?”弯弯惊喜不已,笑道,“太好了!”   “我在庵中待了好多年,这条路正好走过几次。”说着,她小心地指了指自己落脚的地方,提醒道,“你们跟紧我,我踩哪里,你们就踩哪里。千万要小心,有些地方看着长满了草,其实下面很有可能是坑。若是运气不好掉进了那些野兽的洞里,那就……”   无需多说,弯弯和德妃都能明白。两人集中精神,一路紧紧跟着那女尼,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不知走了多久,身后如影随形的刀剑声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男人们呼喊的声音。   弯弯知道,小六恐怕是凶多吉少。她耳中听着那些人的呼喊,双手忍不住握成了拳头,道,“师父,能不能再快一些?”   那女尼一直走在第一个,虽然对路相对熟悉,但到底不是常走山路的模样。尽管没让弯弯和德妃掉进坑里,她自己身上却多了不少伤痕。   然而她却吭都没吭一声,咬着牙埋着头,只专心看着脚下的路。她显然已经尽力,此时听到弯弯发问,却愣是喘着粗气回道,“好,我再快一些。”   德妃自从女尼出现后就再也没有说话,好几次甚至神思恍惚差点摔在地上。可是听到弯弯催促,她却叹了口气道,“这条路虽然隐秘,但宋御只要抓个庵中的女尼随便问几句就知道了。他们男人身手矫健又有武艺傍身,追上我们是迟早的事。”   对此,弯弯当然很清楚。但是,就算为了父皇和薛望夜,也要拼一拼搏一搏。要是被宋御抓住,肯定会被用作交换的筹码。她身为他们的女儿和妻子,此时不能助他们一臂之力已是遗憾,又怎能给他们拖后腿呢?   于是,她坚持道,“不试一试,怎么知道会不会有奇迹发生?母妃,快来,我们不能停下。”   说话间,身后骤然传来了一声大叫,“大人,她们在那儿!”   “快,快追!”   弯弯闻言回头一看,不禁心中大骇!   原来,宋御的人已经离得不远,马上就要追到她们了!她稍一停歇,甚至能听到宋御呼喝手下的声音!   追兵将至,怎么办?弯弯看了眼望不到尽头的山路,只觉得毫无生机可言。   却在这时,一直蹒跚前行的女尼停了下来。她扶着手边的一棵老树勉强站定,道,“我有个办法。”   “什么办法?”弯弯与德妃异口同声。   女尼朝右手边指了指,道,“如果没有记错,穿过这片树林,有一条小溪。你们往那儿走,到时候顺着溪水往下,就能看到一条山路。那条山路平坦,可以直接通往山下。”   “那你呢?”   “我继续沿着这条路往下走,引开他们。”   “不可以!”弯弯斩钉截铁。   “不可以!”德妃眼睛都红了,颤声道,“要走你们走,我去引开他们!”   “母,母妃?”弯弯有些吃惊,虽然她也对这女尼心生好感,可母妃……   德妃双眼泛光,直直盯着女尼,一字一句道,“听我的,你们一起走,我去引开他们!”   女尼怔怔看着德妃,竟也眼泛泪光,只是不一会儿便苦笑了一下。她掀开自己的裤腿,露出一大片紫黑紫黑的伤口。伤口的口子不大,却正往外流着血。只是,那血并非红色,而是黑色!   弯弯与德妃怔在当场,女尼却依旧笑着,淡淡道,“刚才不小心被蛇咬了,实在走不动了,你们快些走吧!”   “可是……”   “没什么可是,”那女尼虽然笑着,口气却极度坚决,道,“他们要抓的是你们,与我无冤无仇,自然不会对我怎样。事不宜迟,快点走吧,否则我们三个人都要死在这里!”   弯弯无法,含泪朝小树林走去。而德妃犹豫良久后,郑重道,“婉太妃,你一定一定不可以死!”   “死”字一出口,德妃泪如雨下,捂着嘴哭着去追弯弯。而那女尼看着她们渐行渐远,再也支撑不住地滑倒在地。她笑了,满脸的刀疤深深浅浅挤在一处,看上去异常恐怖。然而她的声音轻快,语气里甚至有道不尽的温柔和幸福,“果然,你一早就认出我来了。婉太妃这称呼,真是好久没有听到了。不过,竟然可以在死前见她一面,足矣……”   这些喃喃自语,弯弯是听不到的。此时此刻,她心中只有一个想法:牺牲了一个又一个,她绝对要逃出去!   到了这种地步,两人也顾不上什么荆棘石头,只闷头往前跑。没多久,两人身上都多多少少被刮伤了。弯弯更是一不小心扭到了脚,这下别说是跑,便是走一走也疼得满头大汗。   就在此时,断断续续的呼喊声再次传来,宋御的人又追上来了!   德妃心急火燎地拖起弯弯,连扶带抱,想要咬牙继续跑,却听到身后猛然响起了一阵风声!她下意识护住弯弯往一侧躲了躲,只听得“噗”的一声,一支飞箭直直**了身旁的树身里!   弯弯怛然失色,转眸间就看到了手执长弓的宋御!   他轻飘飘站在一棵树上,衣摆翻飞,满面愠色,“弯弯,我于万难之间一而再再而三地护你,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德妃只能停下,弯弯则笑出了声,“你护我?将我从将军府偷出来是为了保护我?宋大人,你可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我知道,今时今日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不会信。但是,从始至终,我都从未想过伤害你。可是你呢?”宋御脸色铁青,“你不但断了我们的后路,还要置我于死地!说,你们究竟用了什么法子,竟让那些金国人全数撤退?”   “你不是自诩聪明吗,你自己猜啊?”弯弯讥讽道。   宋御略一思忖,寒着脸弯弓搭箭,直接将箭尖对准了德妃,“德妃娘娘,原来你只是个贪图荣华富贵的女人,看样子早就忘记你真正的名字叫拓跋于飞了吧?”   弯弯见此面色微顿,德妃却坦然自若,冷哼道,“我的确是金国的一个落魄郡主拓跋于飞,只是,我当年答应来做细作是有条件的。我要他们善待我的母亲,不能因为她是小妾而妄加迫害!可是,他们是怎么做的?别以为我身在皇宫就什么也不知道,我的母亲,是被我父亲活活折磨死的!我为何要替这种父亲争光,又为何要替这种冷漠的国家卖命?!”   德妃冷笑连连,弯弯则心中大恸,默默从背后抱住她。   宋御见状再不愿废话,朗声道,“弯弯,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自己过来,我宋御以姓氏担保不会伤你性命,否则……”   德妃不待他说了就呸了一声,“你那个姓氏尤其肮脏,还有脸在我们面前提,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动手吧!”   薛望夜率大军围城,乾凌宫几攻不破,如今金国之人又弃他们而去,种种不顺早已激得宋御心神不宁。今时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偏偏德妃不怕死地一激,害得宋御怒从心起,双眼一眯手一松,那支利箭竟真的射了出来!   德妃霎时吓得毫无反应!   她料定宋御不敢杀她们,因为只要抓住她们,就能影响皇帝和薛望夜的决策。也正是因此,她才敢拉拉扯扯说了一大堆,无非是想拖延时间而已。   谁知,这宋御,说射就射!   “嗖”的一声,利箭呼啸而来,直取德妃门面!   眼看着避无可避,弯弯在千钧一发之际往前一挪,竟生生挡在了德妃身前!   “不!”   “不!”   随着宋御和德妃异口同声的一声尖叫,那支利箭“噗”的一声插、进了弯弯的胸口!   “弯弯!”德妃痛声大哭,抱住弯弯一下子瘫在了地上。而远处的宋御心慌意乱,飞身一纵跃到了树下,然后几步冲了上来,伸手就去拉弯弯!   “弯弯!”宋御急得声音都变了腔调,眼看着就要触及弯弯的肩膀,左侧突然一阵异动!他还没来得及回头,便听到一声狂怒的犬吠,紧接着一只黄毛大狗从半空中窜了下来!同时,左侧扫来一道凌厉的剑风!   电光火石之间,宋御脚尖一点腾空一翻,躲过剑风,擦着黄狗的爪子险险避了开去!谁知,那黄狗一扑不中,借着刚才那力又瞬间弹跳起来!这次,直咬他的脖子!   宋御惊魂未定,好在身手一向敏捷,于是腾挪跳跃之间,一一避开。   这厢,宋御被一条大黄狗缠住不能抽身。那厢,弯弯被人一把搂进了怀里。德妃刚才还痛哭不止,此时怀中女儿被人抢走却不声不响,反倒笑了出来。   弯弯呢,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下一瞬便看到了那张日思夜想的脸庞。她其实很疼,一呼一吸之间都疼得她头昏眼花。可是,她还是用尽力气抬起了手。   手指终于触摸到了他的唇,他的脸。他的皮肤黑了,可是温暖如初,不再是梦中那般的冰冷无法触及。   弯弯喘了口气,说,“你瘦了……”    第57章 五十七 身世   “你瘦了……”   阳光穿过指缝, 落在薛望夜的唇边,将他那一刹心酸又柔软的微笑照了个一清二楚。他双眼酸涩,轻轻抚拍着弯弯的肩膀,柔声道, “我回来了。”   听到他的声音,弯弯终于缓缓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容还未绽放, 便陡然凝滞在了嘴角——她彻底晕死了过去!   “弯弯!”德妃见状再次惊叫出声, 薛望夜则强自镇定将弯弯平放在地, 喊道, “快, 嫣儿,快救她!”   德妃这才发现,薛望夜身后还站了不少人,其中有一人眉清目秀, 身材纤细,显然是个姑娘家。只是,她只看了一眼,就忍不住惊呼了一声,暗道:这个嫣儿, 怎么长得和已故的然贵妃一模一样, 莫非……   那叫嫣儿的姑娘撇了撇嘴,慢吞吞几步上来看了几眼,道,“吼什么吼, 放心吧,死不了。”   德妃皱了皱眉,若非紧要关头,她定要发怒。薛望夜闻言却松了口气,将弯弯放心交给那嫣儿后,抬头望向远处,寒声道,“宋!御!”   宋御刚刚飘身站在了一棵树上,树下是被他刺伤的阿财。那大黄狗不再癞皮,流血之后却变得凶猛异常,正龇牙咧嘴扑在树下狂吠。他扫了眼及时赶到的下属,又扫了眼薛望夜身后那些兵士,心中自知毫无胜算。   “宋御,大势已去,还不速速投降?!”薛望夜执剑而立,剑尖直指宋御。   宋御最后看了看远处昏迷不醒的弯弯,他心中钝痛,嘴上却冷冷一笑,道,“那就拭目以待吧,看谁能笑到最后。”   话落,他足尖一点,如离玄之箭向后退了开去!   薛望夜一愣,没料到傲然如宋御竟然会临阵脱逃。待他挥手命人快追,宋御那群手下却不要命地冲了上来。   刹那间,杀声阵阵,血腥气冲天,薛望夜虽然在短时间内制住了那群小喽啰,却让宋御逃了个无影无踪。待要继续追击,他又不放心弯弯,只能就此罢手。   弯弯胸口中箭,血流如注。不幸中的万幸,那一箭并未伤及要害。据嫣儿所说,她之所以昏迷不醒,乃是劳累过度又受了惊吓,再加上失血过多所致。   德妃听后放下了心中大石,才有心思问他,“这位姑娘是?”   不等薛望夜说话,那叫嫣儿的女子不屑地瞄了德妃一眼,“不要把我想成什么乱七八糟的女人,我叫梅嫣,是军中的军医。”   然贵妃一事虽是宫中秘事,但德妃已经从弯弯口中听说。此时看她长相,再一听这名字,心中就明白了。   一旁的薛望夜见德妃反应了过来,便扯开了话题,心有余悸道,“还好成婚之前为了以防万一,我送了一盒混有千里香的胭脂给弯弯。若非如此,阿财根本找不到你们,我也不可能带人及时赶过来。差一点,真的是只差一点点……”   正说着,被人简单包扎了的阿财也跑了过来。它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满是焦急,口中呜呜轻哼,围着弯弯直打转。一会儿去拱拱弯弯的手,一会儿又去咬薛望夜的衣摆,瞧得一旁的德妃一时没忍住,眼泪又掉了下来。   一条狗都能为弯弯心疼,那个自称喜欢弯弯的宋御,竟然……   她抹了抹眼泪,咬牙切齿道,“人和狗果真是不一样的,狗一直是狗,人有时候却完全不是人!”   薛望夜何尝不明白德妃心中所想,只能劝道,“娘娘别难过了,弯弯没事的。到时候等她醒来,要是知道她娘亲哭成这般,肯定又要心疼……”   听得“娘亲”二字,德妃猛然惊跳而起,慌得六神无主,嚷道,“快,快随我去救人!”   “救谁?”   “婉太妃!”   德妃再次看到婉太妃的时候,她正斜躺在杂草丛中,双眼紧闭,不知生死。   梅嫣眼明手快地冲了上去,喜道,“还有气。”但是话刚说完,她却发现婉太妃腿上的毒早已蔓延了开来。   “怎么样?”德妃心若擂鼓,小心翼翼道。   梅嫣没说话,朝她轻轻摇了摇头。   德妃脑中一片空白,当即双腿一软,哭了出来。   梅嫣叹了口气,取出银针刺穴,又亲手喂了几颗丹药,道,“拖不了多久,有什么话,尽快说吧。”话完,她和那些兵士一起退到了远处。   德妃泪如泉涌,哭到不能自己,“都怪我!都怪我!早知道你们能赶来,我一定让她和弯弯先跑……”   薛望夜想起德妃刚才路上所言,心中沉痛不已。他看了看怀中昏睡的弯弯,又看了看婉太妃那张满是刀疤的脸,道,“娘娘,她,真的是弯弯的生母吗?”   德妃根本说不出话来,只跪在婉太妃身边哭着点头。   “可是,婉太妃是先皇的宠妃啊……”薛望夜疑惑不解,却也无法继续追问。   婉太妃,是先帝在世时的第一宠妃。宠到何种地步?据说,当年先皇即使病入膏肓,也对婉太妃疼惜不已。由于婉太妃膝下并无子嗣,先帝一旦驾崩,她就只能殉葬。于是,先帝在临死之前,提着最后一口气留下旨意:婉妃无需殉葬。   当年的第一宠妃,如何会与当今陛下有染,又生下女儿弯弯呢?从弯弯的年纪看,婉太妃显然是在先帝去世之后才怀上的……此间种种,处处透着禁、忌的气息。若是不小心传出去,皇帝不顾伦常的罪过是绝对跑不掉了!   胡思乱想之间,婉太妃嘤咛一声,醒了过来。她见过的风雨无数,只一眼便猜了个七七八八。仔细看了眼呼吸平稳的弯弯,又将目光落在薛望夜身上,她缓缓道,“孩子,你近一点,让我看看。”   德妃闻言强行止住哭声,快速将薛望夜拉到婉太妃近前,道,“他是弯弯的夫君,薛望夜。”   婉太妃点点头,明明脸上沟壑纵横,却让薛望夜觉得莫名安心。他再次看了眼双目紧闭的弯弯,又看了看满眼期待的德妃,轻声道,“岳母大人,弯弯受了伤醒不过来,就容小婿代她给您请个安吧。”   说着,他稳稳抱着弯弯,向婉太妃恭恭敬敬磕了个响头,恭声道,“娘亲,您受累了。”   “诶!”婉太妃没想到临死之前还能听到一声“娘亲”,她高兴地答应了一声,瞬间泪如雨下,恋恋不舍地看着薛望夜和弯弯颤声道,“好孩子,我的好孩子……”   薛望夜见状不由得湿了眼眶,德妃更是哭得肝肠寸断。她死死捂住嘴,深深吸了口气,才抽噎道,“都怪我,这下可怎么好,该怎么跟弯弯交待啊?”   婉太妃闻言忽然抓紧德妃的手,“我有一事相求,希望你们答应。”   “您请说。”德妃与薛望夜异口同声。   “永远不要让弯弯知道我的存在!”婉太妃双眸如水,其间尽是恳求。她死死盯住德妃,郑重道,“从始至终,你都是她的母亲,唯一的母亲!”   德妃一时忘了哭,惊道,“为什么?”   婉太妃摇摇头,柔柔看着弯弯熟睡的脸庞,道,“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就让那些罪过随我而去吧。我不想,不想让弯弯背负这些……”   说着,她含泪看向德妃,道,“我虽然生下她,却从未抱过她一下。可是昨日我都看到了,你才是一个好母亲,你是真心疼惜她。今后,还要继续劳烦你……”   德妃连连摇头,她从来不觉得麻烦,若非有了弯弯,她可能早就死了。或者死于宫斗,或者死于细作的身份,又或者死于心灰意冷。十五年前,她生下了一个死婴。正在她绝望痛苦的时候,皇帝抱着襁褓中的弯弯出现了。德妃一直认为,弯弯的到来是上天对她的垂怜。弯弯就是她自己的孩子,带来欢声笑语,给她无尽的希望……   德妃有好多话想说,却被婉太妃抬手止住。她摘下手腕上的玉坠,小心翼翼地放入德妃的手中,“还有件事要劳烦你,这个,你帮我还给他。”   “婉太妃,你这又是何苦?”德妃从皇帝身上见过一模一样的一枚玉坠,这也是为何弯弯那天觉得眼熟的原因。这枚玉坠,恐怕是皇帝与婉太妃的定情信物吧?德妃对二人之间的事情知之甚少,只知道,婉太妃在生下弯弯之后,突然消失无踪。即便皇帝派出了所有暗卫和密探,也找不到婉太妃的丝毫踪迹。   谁能想到呢?皇帝遍寻不见,日思夜想的婉太妃竟然就在皇城附近的穆云山。她刮花了自己的脸,剃度出家,藏身于一座偏僻的尼姑庵中。   德妃声音哽咽,说道,“陛下一直将玉坠挂在胸前,从未离身。婉太妃,陛下他对你是真……”   婉太妃却好似听不到任何声音了,她眼神涣散,口齿不清地喃喃自语道,“我们错了……不能再继续错下去了……佛祖啊,请让我替他赎罪,赎罪吧……”   未时三刻,穆云山某处的一棵参天大树下,随着德妃的一声悲泣,一缕香魂就此消逝……    第58章 五十八 终章   马声嘶鸣, 人声鼎沸,混着来来回回的凌乱脚步声,终于将弯弯吵醒了。   醒来之后的弯弯有片刻迷糊,感受到胸口的阵阵疼痛, 才渐渐清醒。没想到的是,她睁开眼之后, 没有看到薛望夜, 也没有看到德妃, 看到是一张似曾相识的女人脸。   女人见她醒来, 讶然一笑, 道,“这么快就醒了,公主殿下感觉如何?”   弯弯不答,强撑着坐了起来, 瞧了瞧门外的天色问她,“本宫睡了多久?”   那女人丝毫不怕她,挑了挑眉,饶有兴趣道,“殿下难道不应该先问问, 这是哪儿, 我又是谁么?”   “这还需要问?这种营帐只有军中才有,门外人走动的时候又伴着铁甲的声音,这显然是薛望夜在皇城外驻扎的临时军营。至于你……”弯弯坐起后了然一笑,缓缓道, “梅嫣姑娘,幸会了。”   梅嫣眼光一亮,颇为赞赏地看着弯弯,抚掌笑道,“薛哥哥这次告诉我,说被你彻彻底底地拿下了。当时我还不信,以为七殿下无非是长得好看,绣花枕头一包草。如今看来,是嫣儿眼界狭窄,小看了你。”   梅嫣说了一大堆,本以为弯弯要和德妃一般,警惕又无可奈何地找她质问。谁知弯弯好似什么也没听见,自顾自取了衣服套上,然后扶着床缓缓站了起来。   “诶?你需要静养,还不能胡乱走动!”梅嫣见她略微整理了下就想要往外走,竟对自己视而不见,冷道,“七殿下,是薛哥哥让我在这儿照顾你。出于好心,我奉劝一句,皇城虽然被破,二皇子也已经被抓,但城中混乱,你最好老老实实待在军营不要乱走。”   弯弯嗯了一声,这才正眼看向梅嫣,满意道,“这就对了,梅嫣姑娘一看就是聪明人,怎么聪明人总说糊涂话,还半天说不到点子上?”   梅嫣眉头微皱,尚来不及反驳,却见弯弯脸色一正,盯紧自己的双眼冷冷道,“你听好了,本宫脾气不好,问你什么你就好好答。答不出来不要紧,但若是再答错,本宫有的是办法治你!”   梅嫣从小在将军府长大,和薛望夜一起玩玩闹闹,跟个男孩子差不多。别说薛望夜,就算老太君见她也有些头疼。谁知碰上弯弯,几句话几个眼神,就让她老实地点了头。   弯弯生长在宫中,从小就替德妃对付了不少人,再加上被皇帝捧在手心里养出了一身的贵气傲气。若要说拿捏人,几十个梅嫣都不是她的对手。   于是,不费吹灰之力,弯弯就从梅嫣嘴里得知了现在的情况:皇城已破,二皇子一党已被基本控制,连宋严也被薛望夜当场砍杀。可是,漏网之鱼宋御仍领着一群死士负隅顽抗。导致皇帝仍被困在乾凌宫,生死不知……   弯弯听后又急又气,二话不说就冲出了营帐!   等到梅嫣反应过来追出,弯弯已经夺过一匹战马,翻身坐了上去。梅嫣大惊,连忙跑上前去拦,“你要去哪,疯了吗?里面一团乱,要是出了意外谁负责?还有,你去了根本帮不上忙,还是求你不要捣乱了!”   “出了事,本宫自己负责!你退下,本宫有把握劝退宋御!”说着,她一拉缰绳,纵马一跃,竟轻轻松松绕过梅嫣窜了出去,“本宫的父皇和夫君都在乾凌宫,谁敢阻拦试试?!”   梅嫣没料到她马术这般好,一愣之下根本追不上。只听得踏踏马蹄声中,那位看似娇弱的七公主喝道,“闪开,都闪开!”   “弯弯,你,你快停下,回来!”弯弯的身影已远,德妃才闻讯赶来,只是此时呼喊已经毫无作用。她见此气得浑身发抖,朝着梅嫣怒道,“你为何不拦住她,要是出了意外可怎么办?”   梅嫣原本也着急,闻言却镇定了下来。想起薛望夜临行前的交代,叹息一声道,“还是薛哥哥了解这位七公主啊……”   “什么?”   “薛哥哥早就猜到,她若知道陛下有危险,一定会闯进宫去。”梅嫣摇了摇头笑道,“放心吧,薛哥哥一早就安排了暗卫跟着。随便她怎么跑,自有人暗中保护。”   德妃松了口气,梅嫣则喃喃自语,“薛哥哥看上的女人,果然非同一般。唉,还好我不是死活要嫁给薛哥哥!”她暗暗下定决心:我还是安安心心等着自己的真命天子出现吧,这种难缠的公主殿下,我可不想凑上去自讨苦吃……   对于梅嫣的想法,弯弯从不曾放在心上:想从她手里抢男人,呵呵……   此时此刻,她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乾凌宫!   弯弯纵马急奔,转瞬就到了皇城门口。奇怪的是,城门口的守卫不但不拦,反而像提前知晓了一般,纷纷列队两边恭迎她入城。一不小心,她看到两个黑衣劲装的男人在人群中一闪而过,略一思忖就明白了过来:她身边有暗卫。   于是,弯弯更加肆无忌惮,“吁”的一声勒马停下,抬手指向高处娇喝道,“来人,去帮本宫把那老贼的人头取下来!”   城破,城墙上的守卫早已被彻底换下,只留下一排人头,被高高挂在城墙之上。风吹云动,刺眼猛烈的太阳悬在头顶,将那些定格在死前的表情照得异常清晰。只是,宋严的那颗人头却与众不同。他的脸上不见痛苦,也无丝毫愤怒,竟翻着白眼,朝你冷冷而笑……   饶是守卫城门的军士,也被那笑看得背后发毛,弯弯却纤指一点,说,“本宫要了!”   守卫不敢违逆,三步并作两步跑了上去,将人头取下递上。   于是,穆云山之乱的最后一日,皇城中的不少百姓看到了这么一幕:天姿绝色的第一美人七公主,手提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娇声喝跨大马,穿过那些血洗过的长街小巷,直奔皇宫而去!   皇宫里也是血气冲天,却安安静静,没有人敢乱跑。弯弯纵马前行,只一眼,便看到了乾凌宫方向的浓烟!她心口一跳,急得重重甩了一鞭,“快,再快点!”   赶到乾凌宫的时候,弯弯第一眼就看到了薛望夜。他银甲长剑,站在队伍的最前方。而他的对面,是半身染血的宋御。   两方对峙,宋御长剑撑在地上,邪邪笑道,“薛望夜,火已经起来,你的时间不多了。”   “宋御,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就算你今日侥幸逃脱,也将永世不得安生!”   宋御对薛望夜的话置之不理,冷笑道,“你可要想清楚了,皇帝还在里面。你是现在就放我们走,还是继续跟我们缠斗,以致于错失救你主子的最佳时间?”   “放他走!”薛望夜尚未开口,弯弯便提缰而至,眨眼到了眼前。   薛望夜见到弯弯并不吃惊,却还是无奈地摇摇头。他也不多问,见她翻身下马,便上前扶了一把,低声道,“宋御狡猾至极,今日若跑了,便是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弯弯点头,暗中给薛望夜使了个眼色。薛望夜会意,半遮着弯弯手中的动作缓缓回到阵前。而弯弯,手中火石一划,瞅准方向,将人头骤然扔了出去!   宋御前一瞬还目光复杂地盯着弯弯的脸,下一瞬就见一个面色诡异的人头扑面而来!最关键的是,那人头,竟是他父亲宋严的!   宋御呼吸陡乱,眼泛泪光,抬手就去接!   而就在他接到人头的一瞬间,变故发生了。   “砰”的一声响,宋严的人头竟在宋御的手中霍然炸裂!   宋御在发现不对劲的一瞬间甩手并纵身跃开,然而他再快也没用!黑、火、药的威力无穷,虽然剂量很少,却也发出了一声巨响,将宋御连同他身后的死士炸得倒下一大片!   宋御只觉得眼前一黑,双耳隆隆作响,半边身子霎时失去了知觉。他狠狠咬破舌尖,强撑着爬起来,却发现自己的一只胳膊不翼而飞,身上焦黑一片。   “好,好得很!”宋御颤颤巍巍站好,双目如电盯着弯弯哈哈大笑,“果真是我宋御看上的女人!真!够!狠!”   他明显受了极重的内伤,头发都焦完了,竟还不死,竟还有力气笑!弯弯看得怒极,正要开口骂几句,却被薛望夜用后背挡住。   薛望夜指了指宋御的身后,“看看,你的人也死得差不多了,还不罢休?”   宋御呕了一口鲜血,狂笑道,“怕你?有本事,你让乾凌宫里的御林军杀出来,和你们一起里应外合将我剩下的几人全数围剿啊?”   弯弯听到此处,心中咯噔一声,暗自道:不对,乾凌宫里的御林军如果没死完,一定会护住父皇往外冲。既然没出来,就说明他们已然全数死亡。可是,保护父皇的人若是死光了,宋御为何不直接抓住父皇威胁他们呢?挟持一个人逃跑,总比守住一座宫殿谈条件有胜算啊?   与此同时,薛望夜也觉得时间拖得有些长了。他与弯弯对视一眼,纷纷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解。略一思索,薛望夜突然笑了出来。   两方正是剑拔弩张的关键时刻,薛望夜这一笑,笑得一众人都有些发懵。弯弯却在一瞬间懂了,她舒了口气,看着薛望夜懒懒地放下长剑,笑道,“宋御,你其实根本没有抓到父皇吧?”   宋御半边脸皮开肉绽如同厉鬼,另一半脸却仍俊秀无比胜似神仙。只是此时此刻,那张堪称绝色的脸上露出了惊恐。   薛望夜和弯弯见状心中大喜,正要下令杀无赦,两人背后却传来了一个又惊又怒的熟悉声音,“弯弯,你怎么会在宫里?还不快过来!”   弯弯蓦然回首,看到来人的一刹那,禁不住热泪盈眶!   “父皇!”她如乳燕归巢,含泪扑进了皇帝的怀里。而突然出现的皇帝,满面灰尘,衣衫脏乱,神色间尽是无穷怒火。他将弯弯搂在怀里轻拍,声音却如腊月寒冰,道,“宋御,你的死期到了!”   宋御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皇帝竟不在乾凌宫,怪不得他的人搜索半天也没找到踪迹!可是,如果他这几日都不在乾凌宫,又会在哪儿呢?   这个问题,不但宋御想问,薛望夜等人也想问。若非为了营救被困乾凌宫的皇帝,宋御早就被他们杀了一百遍不止!难道,皇帝是故意为之,想要引出更多逆贼?   可是皇帝貌似不想解释,手一挥,喝道,“放箭!杀!”   大势已去,无路可退!宋御忽然仰天长笑,他最后看了一眼弯弯,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没说。然后拖着残破不堪的身子,转身一跃,纵进了火光冲天的乾凌宫!   众人一愣,连皇帝也怔了一怔。却在这时,左侧陡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不要啊!”紧接着,一抹窈窕的身影丝毫不见停顿,紧随着宋御直直扑进了火里!   漫天大火,烈日高照,虽然那人影一晃而过,众人却瞧得清清楚楚!   “大,大公主……”人群中爆发出一声惊呼,谁也没有看到大公主是何时跑来的。想要去救,却发现火势早已无法控制,于是纷纷将目光投向皇帝。   皇帝面色铁青,半晌才道,“既然她要生死相随,朕这个做父亲的,就成全她吧……”   众人再不敢言语,纷纷垂下了头来,而弯弯心中百感交集,轻轻站到了薛望夜身边:宋御就算坏事做尽,却还是皇姐心里的第一人。即便是死,她也不愿意放手。可是,偏偏造化弄人,宋御喜欢的却是……   薛望夜看着那一片铺天盖地的火海,偷偷捉着弯弯的手将她带到一边。他背过身挡住众人视线,情不自禁吻了吻弯弯留有疤痕的眼角,心有余悸地轻声道,“曾几何时,我也害得你置身火海。还好,还好我悔时未晚。”   他声音发颤,又是后怕又是庆幸,感慨万千,“我们的姻缘始于一场烈火,而他们,却终结在这一场大火之中。”   “也不一定,或许,这一场大火,也是他们的开始呢?”弯弯叹息不已,暗暗感谢上苍将薛望夜送到自己的身边。她深深吸了口气,将头靠在了薛望夜的身上,喃喃道,“就让这红莲业火将他们的罪孽焚烧殆尽吧……”   乾凌宫大火烧了一天一夜,刑部受命到废墟里搜寻,最后发现了两具交缠在一起的骸骨。弯弯猜得没错,大公主终于如愿,终于不再担心与所爱之人分开。这是他们的结束,也是他们的开始。   弯弯向她父皇求了情,亲自命人将二人殓于一处,葬于穆云山的脚下。而她呢,与薛望夜分别多日,终于可以安安心心地回家了。   马车里再也没有外人,薛望夜无所顾忌,将弯弯捞进怀里狠狠亲了一番,连指尖都不放过。末了,他动情道,“弯弯,谢谢你。”   弯弯脸蛋红红,缩在薛望夜的怀里笑他,“谢什么?”   “谢谢你,谢谢你愿意相信我,爱上我,嫁给我……”   弯弯嗯了一声,娇娇地蹭蹭薛望夜的下巴,“不客气,因为我是有条件的。”   “什么条件?”   “条件就是,”弯弯眸光一闪,轻笑一声翻了个身,“我不告诉你!”   作者有话要说:  我亲爱的小天使们,至此,正文结束。   衷心感谢各位的一路陪伴,爱你们。这个文,有许多遗憾。由于作者君被数据影响,原本的大纲被砍去一大半。而正是由于删除了太多,导致男主和男配甚至几个配角不够丰满,因为没有足够的空间让他们发挥。不过,好在本文没有烂尾,也将故事交待清楚。这本文写作之初,是想写一个弯弯这样的姑娘。所以,作者君还是很开心的,因为写出了心目中想写的弯弯。如果以后有精力,会考虑回头好好修一遍。作者君也会好好吸取了教训,找回写文的初心,不要被数据和销售捆绑。希望下一本,能写出真正自己想要的故事!   再次感谢小天使们的一路陪伴和鼓励,下本如果有缘,我们江湖再见~ 本书由(慕寒雪影)为您整理制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