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董舒 整理 ===================== 《庶女薛瓷》 作者:吃饱喝足的狗蛋 【文案】 贵妃薛瓷发现了一个惊天秘密…… 她敬爱的皇帝陛下,可能不是眼前这个皇帝陛下Σ( ° △ °|||)︴ 从冷静自保走向霸权天下的女主VS……男主 【平铺直叙版文案】 有十五个兄弟姐妹的薛瓷是薛家诸多庶女中的一个 各种糟心事情可想而知╭(╯^╰)╮ 人森艰难,深井病比自己想象的要多…… 和天斗其乐无穷,和深井病斗……需要一点想象力 一路披荆斩棘,从小小庶女奋斗成为一宫贵妃 薛瓷遇到了人森中最大最有想象力的麻烦……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宅斗 主角:薛瓷 ┃ 配角: ┃ 其它: 作品评价: 薛瓷以自身的忍耐和谨慎的性格,从诸多庶女当中脱颖而出,获得了主母的青眼,眼看就要迎来大好未来,却阴差阳错进了宫。宫中有脾气骄横的嫡亲大姐,口蜜腹剑的美貌妃子,性格多变判若两人的皇帝陛下,还有高深莫测的太后……起初薛瓷只以为这进宫一次,是最简单的事情,却没想到卷入其中,无法脱身……本文人物性格饱满,立体并且生动,薛瓷的谨慎小心,刘太后作为强人的淡定自若,再到皇帝的懦弱无能与责任推卸,都跃然纸上,非常能让人感同身受;故事结构缜密,环环相扣,剧情紧凑,不拖泥带水,以简洁有回味的笔法,描写出了一段宫廷深处的云波诡谲。 =====================   ☆、婚事   端午过后天气渐渐变热,天也亮得越来越早了。   寅时刚过,天边就已经泛起了白亮,枝头的鸟儿叽叽喳喳一片,不过一会儿,就有公鸡打鸣的声音传来了。   薛瓷揉了揉眼睛,听着外面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便知道是府中的下人们已经开始忙碌起来了。她支着身子坐起来,掀开了纱帐往外看了一眼,屋子里面已经有不太明亮的光线。   放下纱帐,在床上坐了一会儿,薛瓷便从床上起了身,自去洗漱更衣了。   待到天光大亮,太阳升起来,便有一个婆子顺着回廊慢慢悠悠地提着食盒走到了门口,不甚恭敬地敲了门,大咧咧道:“十二娘,这便是早饭,奴婢搁在桌子上了,您一会儿用完了,命人放在角门,奴婢便去收走。”   薛瓷在里屋应了一声“好”,那婆子便把食盒放下,转身就出去了。   那婆子走了好一会儿,又有一个相貌普通的年轻丫鬟过来,她打开了食盒,把里面的清粥和一碟酱瓜给端了出来,在桌子上摆好,然后朝屋子里面道:“姑娘,快出来用早饭吧!一会儿还要去给太太请安。”   薛瓷仍只是应了一声,过了会儿才从里屋出来。只见她穿了一身淡绿的纱裙,梳着简单的丫髻,露出了一张白皙的瓜子脸,双瞳剪水,眉如远山黛,鼻若琼瑶,檀口点樱桃。她扫了一眼那丫鬟,面上冷漠,也没什么表情。   丫鬟讪讪笑了一声,退到了门口,只道:“姑娘用完了便叫奴婢一声,奴婢在外面伺候着。”   薛瓷看了一眼桌上的白粥和酱瓜,倒也没挑剔什么,坐下用了大半便搁下,命那丫鬟进来收拾了。   那丫鬟手脚麻利,不过一会儿就收拾得干干净净,然后便送去了角门那边,复又转回来,低声问道:“姑娘是这会儿去太太那边,还是略等一等再去?”   薛瓷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丫鬟道:“已经辰时一刻,姨太太们应该都已经过去了,姑娘这会儿过去,已经太晚。”   薛瓷闭了闭眼睛,起了身,道:“这会儿就过去吧!再晚了便撞上了父亲,太太心中也不舒坦。”   丫鬟忙道了一声“是”,然后便乖觉地跟在了薛瓷身后,顺着回廊出了院子,往外走去了。   .   到了太太裴氏的院子外面,薛瓷站定了脚步,命身后丫鬟进去通传。   过了一会儿,裴氏身边的大丫鬟绿桑便出来了,盈盈笑道:“太太请十二姑娘进去说话呢。”   薛瓷道了一声谢,便低眉顺眼地跟在了绿桑身后,往院子里面走去了。   绿桑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番薛瓷,并没有多说什么,只引着她进去了正堂,便回到裴氏身后站了。   薛瓷规规矩矩行礼请安,又细细问了裴氏昨日休息可好之类的话语,不急不缓不慌不忙,倒是得了裴氏的一声笑。   “再过几日就是你的生辰。”裴氏嘴边含笑——虽然已经中年,但裴氏保养极好,看起来并不见老,笑起来的时候总带着几分和蔼,“若我没记错,过了生辰,你便有十四了罢?”   薛瓷道:“是。”   裴氏看着薛瓷,嘴边的笑意变得有些朦胧,又道:“六姨娘不在,也没个人疼惜你——你向来也是有主见的。”话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又看向了旁边的绿桑,“刚才四姨娘过来的时候,仿佛提了一句十二娘的什么事情?我倒是有些不太记得了。”   绿桑忙道:“四姨娘说十二娘满了十四,六姨娘又不在了,想请太太给十二娘掌眼,找一门亲事。”   薛瓷听着这话,只觉得心扑通一跳,竟觉得有几分紧张。   裴氏重新看向了薛瓷,声音仍然是温柔的,道:“你向来也是有主见的,这事情我也不专横替你拿主意,便看你自己觉得如何?”   薛瓷咬了咬下唇——却不是慌乱,相反,此时此刻她觉得有些激动,她竭力让自己的语气平稳,口中道:“一切……一切都听太太的。”   裴氏含笑看着薛瓷,眼中也没多少意外,道:“那便说定了,到时候我看好了,你可不许后悔的。”   薛瓷忙道:“多谢太太。”   裴氏点了点头,道:“罢了,你先回去吧。”   薛瓷恭敬地行礼,也不再多说什么或者追问其他,便退了出去。   而跟在薛瓷身后那丫鬟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仿佛想说什么,几次想开口,却看着薛瓷的神色,并没有把话说出口。   .   回到了薛瓷现下住着的六艳院,薛瓷自去了屋子里面看书,那丫鬟去烧水泡了茶,便去了书房里面找到了薛瓷。   “太太方才说那些……仿佛不太好吧?”丫鬟大着胆子道,“四姨太太也未见得是什么好心。”   薛瓷放下书抬眼看向了丫鬟,轻哼了一声,道:“莲月,你是奴婢。”   唤作莲月的丫鬟脸色一白,脸上浮现了几分倔强和不甘心,嘴唇嚅嗫了几下,却不吭声了。   薛瓷重新拿起了书,口中道:“你从前是六姨娘赏给我的,正因为跟在我身边,所以才没被赶出去。你若是想被赶出国公府,便再多说些这大逆不道的话吧!”   莲月目光暗了暗,垂手在旁边站了。   薛瓷并没有理会她,只是静静地翻着书——却并不太看得进去。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裴氏会主动说为自己解决婚事问题的,她甚至已经想好了,若是到了十五岁都还没人管自己,便哭着闹着打滚也要求着裴氏帮忙,却没想到今天就能得偿所愿。这简直是再好不过的消息了。   卫国公府薛家家大业大,一个正房夫人八个姨太太,嫡庶加起来十五个兄弟姐妹,她薛瓷不过是其中之一,还是非常悲催的亲娘死了的那一个,这么些年她在后院里面跌跌撞撞地过着,浑浑噩噩地长着,练就了一颗玲珑心——还有一身察言观色的好功夫。   书翻来翻去已经是看不下去了,索性放下了书,薛瓷起了身,瞥了一眼站在旁边的莲月,只见她还是一副忿忿不平的样子。   “去四姨太太那边道谢。”薛瓷扫了一眼莲月,轻描淡写地说道。   莲月睁大了眼睛,一脸的不赞同,只道:“四姨娘这么多年都不管姑娘,这次一定是不安好心……”   薛瓷冷漠地扫了她一眼,莲月神色一凛,闭了嘴。   “若管不住你这张嘴,我便回了太太,让你回家去了。”薛瓷这样说着,便出了书房,往外走去了。   莲月快跑了两步跟在了薛瓷后头,抿紧了嘴唇。   .   四艳院挨着一片竹林,到了夏天的时候便显得十分幽静阴凉。   薛瓷刚到门口,便见着四姨娘俞氏正好从另一边回来,瞧着方向仿佛是去过了正院。   看到薛瓷,俞氏脸上挂了笑,道:“正好你来了,我今儿还和太太说起了你,再过几日就是你生辰了吧?一晃眼你都长成了大姑娘……只可惜我那妹妹……”她后面仿佛有未尽之意,但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只化作了一声叹息。   薛瓷上前两步扶了俞氏,道:“已经听太太说了,正是过来谢过姨娘的。”   “谢什么?我那妹妹也就只留下你这么一个,我是你亲姨妈,哪能不管你呢?”俞氏眼角眉梢都是笑,“太太虽然平日里话不多,看着严肃的时候也多,但却终究是太太,有些事情也只能太太能办了,我这个做姨妈的,也就只能帮到这里。”   薛瓷略点了点头,便从善如流改了口,道:“姨妈的苦心,我明白的。”   俞氏脸上笑意更盛,又道:“既然太太答应了,许多事情便该置办起来——好些事情,你若不知怎么办的,尽管来问姨妈,你七姐的婚事已经定了,若是没什么意外过了中秋便要出阁,到时候姨妈便能一心一意为你筹划了。”   薛瓷急忙道:“多谢姨妈,到时候便一切都听姨妈的安排。”   俞氏笑着拍了拍薛瓷的手,言语间忽然有些伤感,道:“若是我那妹妹还活着,你也不至于如此——当初老爷把她可是放在心尖尖上……”   薛瓷脸上笑容僵硬了一瞬,只好附和着胡乱做了一个悲伤的神情。   .   关于她的亲妈六姨娘小俞氏,薛瓷并非全无记忆,毕竟小俞氏死的时候,她已经有十岁了。   小俞氏长得好看,的确是得了薛春回——卫国公、薛瓷她亲爹——的欢心,不过这卫国公府后院的姨娘哪个不好看呢?小俞氏也不过是八个美人的其中之一,还是最作的那一个。   喜欢的时候,怎么作都是情趣,怎么作都是可爱。   厌恶的时候,便是不作不死,随便作一下,就恨不得掐死她。   她亲妈小俞氏,就是那个把自己作死,顺便坑了自己亲闺女的那一个。   薛瓷还记得,她亲妈小俞氏牵着她的手,说她要跟着国公太夫人杜氏去了,说她要追随太夫人给薛家尽孝,然后转头就当着众人的面一头碰死在了太夫人杜氏的棺材上……   然后满室寂静。   薛瓷那个时候是不懂的,不懂为什么亲爹薛春回的表情好像是吃了屎一样,也不懂为什么身后的姨太太们有些发出了窃笑。   不过她后来懂了,姨太太嘛,不过是个玩物,半身是奴婢,有什么资格给家里的主子谈什么尽孝?   . 作者有话要说:  嗷嗷新坑来啦~ 这次的女主日子会过得比较坎坷,但毕竟是女主,一路升级还是能成为一个牛逼闪闪的人物哒,放心吧~~ 坑品保障,日更哟~~~ 打滚求包养~~~~   ☆、国公府   从俞氏的四艳院出来,快到中午了,日光正盛,明媚得让人觉得有些晃眼。薛瓷避去了树荫底下,顺着阴凉的地方慢慢往自己的六艳院走。走了没两步,便忽然听到有人在喊她。   “十二妹这么瑟瑟缩缩躲在那边,是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吗?”一个骄纵的女声从她身后传来了。   薛瓷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去——因为是逆着光,她也没能辨出那人究竟是谁——总归是她的某一个姐姐了,听着语气,薛瓷揣摩了一会儿,倒是觉得有些像五姨娘生的十一娘薛瓮。   待到人走近了,薛瓷定睛看去,果然便是薛瓮了。   .   薛瓷在家中诸多的庶出姐妹当中,有着天然的仇恨,那便是名字。当其他人都叫什么瓮瓯甍瓶这些一听就不好听寓意也不太好的名字的时候,她偏生得了个“瓷”字,简直就让其他人气坏了。于是看她不顺眼几乎不需要理由。   薛家这八房姨太太,应当可以算作是老国公夫人和现在的国公夫人裴氏之间婆媳争斗的直接结果了。老国公夫人杜氏看裴氏种种不顺眼,但又因为裴氏有个强有力的娘家,无法下手磋磨她,于是也只能翻着花样给自己的儿子先后塞了八个姨娘,指望这八个姨娘能让裴氏焦头烂额。   谁能想到裴氏自己也是沉得住气的,她生下了两儿两女,在国公府的地位无比稳固,薛春回对待她也十分敬爱,不曾驳过她的任何意思,于是就算后院那八个姨娘累计一共生了十一个庶子女又怎样?当初老国公夫人杜氏的得意洋洋,转头就被裴氏对薛春回那看似有道理实则恶毒的建议给气了个仰倒。   “裴氏就和你父亲说,说什么家里面子女多,嫡庶还是要区分一二的,家大业大,总不能让那些不该起心思的人起了心思,所以她说了,庶女呢名儿里面带个瓦字边,庶子呢,名字里面带个石字边……我好容易求了你父亲,才给你求了个这么好看的字,否则那些带了瓦字边的字,哪个能拿得出手?”——这是当初小俞氏还没死的时候,抱着薛瓷说过的话。   到现在她也还记得一清二楚。   只可惜小俞氏的小聪明从来都没放在应当放的地方——否则现在就不会只剩下她孤零零一个人了。   .   收回了这乱纷纷的思绪,薛瓷冷漠地看了一眼薛瓮,还是依着规矩行了礼。在这国公府的后院里面,若有一丝半点的行差踏错,便有可能被人揪住,然后便是纠缠不休闹个不停——薛瓷背后可没有一个五姨娘能整天闹腾,她自己也并不想在这样的节骨眼上闹出什么不好听的事情来。   薛瓮大约是来找茬,但也没想到薛瓷先行了礼,于是便也还了礼,然后才尖着嗓子道:“你躲在这样鬼鬼祟祟的地方做什么?”   薛瓷抬眼看了一眼那日头,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薛瓮,温声道:“十一姐,我是觉得太阳太大,晒得慌。”   薛瓮翻了个白眼,仿佛是找不到什么话好说了,于是朝地上啐了一口,便一跺脚走开——带着一路的佩环丁当,衣料窸窣,香粉绵长。   莲月扶着薛瓷,没好气道:“姑娘这么好性子!十一娘明明就是来找茬的!”   薛瓷不以为意笑了一声,慢慢地往前走:“她又没能找到,随她去吧!”   莲月仿佛还有些不甘,但这会儿是不敢再多说什么,只扶着薛瓷回去了六艳院,然后便转身出去寻人端午饭回来了。   .   午饭还是清粥小菜,寡淡得几乎看不到肉,连肉沫都没有,只有一点点油星。   莲月一边把碗筷摆好,一边嘟哝:“若是四姨娘真的关心姑娘,怎么不把姑娘的分例关心一二?之前姑娘要给六姨娘守孝也就算了,清汤寡水也不说什么。六姨娘都没了四年了……”   “多话。”薛瓷只淡漠地看了她一眼,“有这心思,不如想点别的。”   “我是为了姑娘好!”莲月有些愤愤,“姑娘难道是念书念得不识好歹了!”   薛瓷在桌前坐下,沉默了一会儿,道:“若真的为了我好,就管住你的嘴巴,少给我惹事吧!方才你说的那些,若是传出去了,只会让人觉得我贪得无厌。”   莲月睁大了眼睛,想要辩驳一二,却终究是没找到合适的话语,只好悻悻闭嘴,出去在门口站着了。   薛瓷也乐得她出去不在旁边絮叨,然后就专心把午饭吃过,命莲月进来收拾不提。   .   六艳院里面的下人着实不多,大丫鬟只有莲月一个,然后就是两个清扫跑腿的小丫头和两个两眼昏花一瘸一拐的婆子。   薛瓷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看着莲月穿过了回廊,把食盒放在角门那边,又拎着那满院子顽皮的小丫头说了句什么,倒是也为莲月叹了一声。   莲月最初是小俞氏身边伺候的小丫头,薛瓷出生之后,身边伺候的人少,便拨到了她身边来。刚到她身边时候,莲月自己也是个小孩,陪着她一直到现在,也是不离不弃忠心耿耿。可大约是因为这些年受的委屈多了,渐渐的莲月也变得有些偏激。   薛瓷看着莲月又像一阵风似的穿过了院子,把躲在花丛里面偷懒的另一个小丫头给抓了出来,一时间觉得有些烦闷,便转身回去了里屋,躺在了床上,闭了眼睛想睡一觉了,可翻来覆去了无睡意,只好又睁开了眼睛,瞪着那纱帐上细碎的纹样发起呆来。   .   如果能顺顺利利地订亲,然后出嫁,离开国公府就好了——就不用蹉跎成老姑娘了。薛瓷这样想着。自从小俞氏去世了以后,她再没有人悉心照料,后院那些姨娘们当然不会来管她,裴氏对她也不过就是面子上的功夫,尽管有一年年的小心翼翼的讨好,但态度并没有很多的变化。这样的日子当然说不上好,但也不能说是差到极点,只是种种不舒心加起来,总归是难受的。   如果能顺利离开国公府,就不用担心蹉跎成老姑娘了还要在府里面忍受种种目光和流言,还能自己当家作主……无论怎么想,都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   微风穿堂而过,院子里面的栀子香也飘了进来。   薛瓷从床上坐了起来,对未来多了许多期盼。   .   裴氏对薛瓷说的那些话瞒不过后院里面其他的姨娘们——她也没想着隐瞒。   对后院这现存的七个姨太太,裴氏的态度多年都是没有变过的,那就是忽视她们,并且由着她们自己闹腾,从前老国公夫人杜氏还在的时候,她们还有心到她面前来蹦跶,用来讨好老国公夫人——这是小俞氏活着的时候最喜欢做的事情——不过老国公夫人已经死了,现在后宅当中裴氏最大,这些姨太太们当然不会再没眼色地来做这样的事情。   歇了午觉起来,裴氏便听到绿桑过来道:“外面五姨娘带着十一姑娘在外面求见太太。”   裴氏揉了揉眉心,问道:“她们来做什么?”   绿桑笑着扶起了裴氏,道:“说是有事情想求太太,我问了,五姨娘也不肯多说。”   裴氏道:“那便见吧,让她们在侧厅稍等。”   绿桑应了一声,便打发了丫鬟出去把五姨娘冯氏和薛瓮带去了侧厅等候。   裴氏换了衣裳,把散落的鬓发拢起来,就扶着绿桑去侧厅了。   .   看到裴氏出来,冯氏急忙拽着薛瓮起了身行礼,先期期艾艾地问了裴氏午饭用得如何,又说了天气云云,东扯西拉地打开了话匣子,倒是听得裴氏一阵皱眉。   把茶盏在茶几上磕了一下,裴氏满意地看着冯氏闭了嘴,然后才道:“若有什么事情,不妨直说吧!”   冯氏目光闪烁了一会儿,讨好地看向了裴氏,道:“太太……我们十一娘今年也十五了,也……也是该说亲的年纪了。太太既然帮了十二娘……不如……”   裴氏听着这话,不由得冷笑了一声,道:“小俞氏死了,十二娘没人看顾,我才帮她相看——五姨娘大约是忘了,当初老太太还在的时候不是已经说好了,不许我插手庶子庶女的亲事,说我心思歹毒,会害了她的宝贝孙子孙女呢!虽然老太太现在不在了,可我却不能违逆了老太太当初的意思。”   冯氏脸一白,倒是不知说什么才好了。   裴氏看着冯氏,又看了看薛瓮,轻笑道:“十一娘有你这个当亲妈的看顾,犯不着送到我手上来磋磨,是不是?若不是因为小俞氏死了,我也是不会管十二娘的。”   冯氏嘴唇嚅嗫了一会儿,拧了拧手中的帕子,不知要说什么。   薛瓮倒是眼睛一亮,重点全放在了“磋磨”两个字上面了。   .   .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土豪们的地雷么么哒~~~ 啊呜-九十九扔了1个地雷 某烟扔了5个地雷 多多扔了1个地雷   ☆、各自思量   冯氏带着薛瓮回五艳院的路上颇有些不平。她膝下只有薛瓮这一个女儿,也是娇宠着养大的,眼看着薛瓮已经过了及笄之年,可婚事悬而未决,她不过一个姨娘,能给薛瓮找什么好人家呢?她看了一眼走在身侧的薛瓮,沉沉一叹,道:“姨娘原想着,求着太太帮忙给你说亲,也能说个体面些的人家。”   薛瓮露出了一个不以为然的神色,美丽的面庞上明明白白写着不耐烦,口中道:“前头几个庶姐的亲事,太太都没说什么,轮到我了,我可不觉得太太会突然说要给我说个体面人家。”   冯氏拧了薛瓮一把,道:“你可别不当一回事,前头几个太太虽然面上是什么都没说,她们也都是规规矩矩请了太太相看的,我们国公府的女儿,就算是庶女,也不能胡乱嫁给猫猫狗狗的!”   薛瓮“哎哟”了一声,不高兴地看了一眼冯氏,道:“姨娘这么说,便照着前面几个庶姐的例子来做就是了,拧我做什么,又不是我拦着姨娘不许去。”   冯氏沉默地往前走了两步,仿佛在思忖着什么,过了一会儿才看向了身后的薛瓮,压低了声音,道:“从明天起,你就去太太身边伺候着。”   薛瓮瞪大了眼睛,满脸不情愿,道:“我才不去,太太平常就不把我看在眼里,我何苦去她那里找不自在?不就是太太应了十二娘的婚事?方才太太都说了是要磋磨她,怎么会给她说什么好亲事?偏生姨娘当了是什么好事,一路说了这么久,也不嫌烦!”   冯氏恨铁不成钢地又拧了她一下,道:“这件事你可不许任性,难道你不想嫁个好人家?你姨娘我是没本事也没背景给你找个好人家了,现在太太为着十二娘的事情有例外,便能为你也例外一次。”   薛瓮翻了个白眼,眼看着已经到了五艳院门口,她便快走了两步往园子里面跑去了,口中道:“我不管那么多,姨娘乐意伺候姨娘去,我是不去的。”   冯氏被薛瓮这话气了个仰倒,快走了两步想追上去,但薛瓮已经一溜烟跑远了。   .   太阳渐渐西斜,日光也渐渐收敛了那刺目和耀眼,变得柔和了一些。   整个国公府都安静极了,一切都井然有序。   .   裴氏划定了晚上的菜色,让身边丫鬟把牌子传了下去,然后便去了她的两个儿子薛珲和薛玮那边坐了坐,说了些话,关心了一下他们最近的学习功课,便回到了正院里面。   .   她生了两儿两女,两个女儿年纪稍大一些,长女薛璎进了宫,最初是才人,去年已经封了昭容;次女薛瑶嫁给了陈国公的嫡次子,日子过得滋润快活。两个儿子,稍大一些的薛玮十八岁,稍小一些的薛珲十六岁,都还是读书的年纪,亲事虽然不用太急,但也已经看好了,只等着他们考取功名时候,便上门提亲。   裴氏几乎已经不用去担心任何事情,儿女的事情都安排妥当,这卫国公府她上下掌控,现在这卫国公府是她的,将来是她儿子的,之前虽然因为种种原因和老国公夫人杜氏不愉快了那么些年,但看一看后院那八个姨太太现在的样子,她便觉得神清气爽了。   没有什么比看着曾经的死对头苟延残喘还不得不对着自己低头更快意的事情。   .   绿桑端着茶上来,悄声把五艳院门前冯氏与薛瓮的事情给说了。她道:“五姨太太仿佛是想着请太太帮忙给十一姑娘也看一门亲事的,还说让十一姑娘明天就到太太身边来伺候。”   裴氏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轻笑了一声,道:“不用理会,我这正院难不成还是她们说想来就能来的?”   绿桑忙应了一声,又笑道:“太太今天开口说要给十二姑娘相看亲事,倒是让那些姨太太们都动心了,毕竟三姨太那边的十姑娘也还没说亲呢!”   裴氏放下了茶杯,冷漠地笑了一声,道:“若她们都和小俞氏一样碰死在杜氏的棺材上了,我一定把这些姑娘们都视若己出好好教养。”   绿桑看了一眼裴氏的神色,道:“六姨太太若是听着太太这句话,恐怕当初就不会碰得那么干脆利落了吧?”   裴氏仿佛是不自觉地用指腹摩挲着茶杯的盖子,语气仍然是冷漠的,道:“小俞氏当初不想对我低头,又想要个好名声,说是为了薛家死的,心想着老爷就能给她一个死后殊荣呢!就算她听到今时今日我说的这句话,她还是会碰死在棺材上。”   .   裴氏对小俞氏没有太多的好感,毕竟小俞氏是后院这八个姨太太里面唯一一个曾经有机会动摇到她地位的人。   小俞氏和四姨太俞氏虽然是亲姐妹,但模样比四姨太俞氏要明艳太多了,这样明艳娇丽的模样,配上一个小鸟依人的性格,几乎就把当时的薛春回迷得不知东南西北。   薛瓷出生的时候,为着她的名字,薛春回还来和裴氏商量过几次,要不要有个例外,让薛瓷的名字也从了斜玉旁,后来裴氏不允许,薛春回才挑了个好听好看的“瓷”字。   若是当时小俞氏沉得住气,生了薛瓷再好好笼络了薛春回的心,如今的卫国公府是怎样还未可知。只是那时候小俞氏生了薛瓷,又得了薛春回的喜欢,于是便得意洋洋起来,各种矫情各种做作,终于把薛春回的耐心给消磨得一干二净,最后便是弃若敝屣,成了八个姨太太中普通的那一个。   再后来,姨太太们的靠山老国公夫人没了,小俞氏又没靠山又不得薛春回喜欢,自己还不乐意给裴氏低头,事实上无论她当时是怎样想,其实那个时候她面前剩下的都只有死路一条,无非就是死得有价值,还是死得没价值。   小俞氏自认为选择了一个最有价值最引起轰动的死法,众目睽睽之下撞死在了棺材上,口里喊着要给老国公夫人尽孝,而事实上却是最让薛春回感觉打脸的死法:一个小妾半个奴才,凭什么、有什么资格去说替薛家人尽孝?她以为她是个什么玩意儿?   于是最后苦了的是薛瓷,十岁的薛瓷先是懵懂地没了亲娘,然后是在后院被其他的姨太太们明里暗里联手欺负了一阵,最后——最后裴氏也说不清楚,究竟是什么时候,薛瓷已经蜕变了,蜕变成了一个稳重有担当,又懂得进退的,让人觉得心疼的女孩。   .   绿桑又道:“今天十二姑娘还去了四姨太太那边,不过没去一会儿,就出来了。”   裴氏“嗯”了一声,还在想着薛瓷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十二娘和小俞氏倒不怎么像。”她看向了绿桑,语气中有些感慨,“除了相貌,别的倒是丁点都不像。”   绿桑道:“十二姑娘若是像了六姨太太,恐怕早就跟着六姨太太去了吧?”   裴氏忍不住一笑,道:“倒也有理。”   绿桑又道:“若太太觉得十二姑娘有可取之处,不如让十二姑娘搬到咱们院子来——太太前儿还在说,我们国公府虽然庶女多,但大多都没什么用处。十二姑娘孤身一人,也正好让太太□□好了,到时候说不定能有大用处。”   裴氏听着这话倒是心一动,觉得有几分道理了。   .   这年头讲究的是姻亲,卫国公府现在的地位,若是想稳稳定定地一直传下去,便须得有那么几个能在关键时候说得上话的亲戚——平常时候可以来往得少,只要关键时候能站出来。裴氏的两个女儿,一个进了宫,一个嫁进了陈国公府,两个儿子,一个是看中了张丞相的女儿,另一个是看中了当代大儒杨先生的女儿,这都能算作是将来可用的亲戚关系。再算上裴家,杜家……但对于卫国公府来说还是会觉得不够。   若薛春回只是一个普普通通混吃等死的国公也就罢了,这些关系足够用到她孙子的孙子上头去,可薛春回却并不是。一个凭着自己出色的领兵打仗能力不降等承袭了国公爵位的薛春回,只要他不离开疆场,只要他不能一生都保证没有一次败仗,那么国公府的未来便是未知的。   裴氏闲来无事的时候也曾经细细数过自己的那些庶女,虽然她不待见后院那些姨太太,当初又应承了老国公夫人杜氏的话,不插手姨太太们怎么管教儿女,但应承归应承,国公府怎么都算是一个整体,若是能有用能用的,她早早儿就想要把这些庶女都挨个儿□□好,然后嫁给有用的人家,来换取利益了。   但这个时候绿桑突然提起了薛瓷,裴氏仔细思索了一番,又想了想这些年薛瓷的表现,倒是真觉得是个不错的人选。   .   “打发去六艳院把十二娘喊来,让她陪我用晚饭。”裴氏看向了绿桑,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绿桑笑着应了,转身便打发了个小丫头往六艳院去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初步解释了一下必要的背景和上一代的纠葛,布吉岛讲明白了木有,如果没明白就不要大意地提出来哟~~~   ☆、薛瓷   薛瓷应了正院来的丫鬟的话,转身去换了一身衣裳,然后便带着莲月跟着那丫鬟往正院去了。   莲月是满腹疑窦的样子,奈何今天已经三番两次被薛瓷敲打,这时候已经不太敢说什么,只是警觉地跟在了薛瓷身后,一张脸绷得紧紧的,仿佛下一秒就要和人撕扯开来大骂一场。   薛瓷一侧头看到莲月这样神色,不免一笑,趁着前头那丫鬟没注意,她在莲月的手腕上握了握,悄声道:“这副样子是要给谁看?”   莲月心头一凛,忽地回过神来,急忙缓和了面上的表情,乖乖地低了头。   薛瓷不再说什么,等到进去了正院,绿桑迎了出来,她也就带着笑意上前去,温声道:“来得匆忙了些,不知是不是耽搁了太太用饭。”   绿桑笑着掀了门帘,道:“太太正等着姑娘呢,姑娘请进。”   薛瓷着意看了绿桑一眼,从前她往正院来,却是很少得到绿桑这样的厚待。她微微冲着绿桑笑了笑,不急不缓地进去,只见裴氏正坐在桌前,桌上摆着的是属于太太的分例,六菜一汤,荤素搭配,一看便比自己每日吃的那些清粥小菜要好太多了。   或许是察觉到了薛瓷的目光,裴氏温和地笑着示意她坐下了:“做吧,陪着我吃吃饭,说会儿话。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六艳院的分例,大约是不够的。”   薛瓷心中生出几分诧异,倒是不太明白裴氏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而莲月听着这话,眉头跳了两下,面上浮起了几分喜色,抢在了薛瓷前头开了口,道:“太太明鉴,我们院的分例一直被克扣,还请太太为我们姑娘做主。”   薛瓷心头一紧,下意识看向了裴氏,却只见裴氏的面色仍然是平静的,仿佛并没有因为莲月的话有任何波澜。   裴氏笑了一声,道:“先用饭吧,余下的事情,一会儿再说便是了。”一边说着,她向绿桑递了个眼神,绿桑便上前来把莲月给拉了出去。   厅中剩下了裴氏与薛瓷两人,薛瓷识趣地起了身,柔声道:“我给太太布菜。”   裴氏按住了她的手,示意她坐下,笑道:“我们国公府原本也没有这种习惯,你便坐下好好陪着我吃饭便是了。”   薛瓷道了一声“是”,便又乖觉地坐下了。   裴氏往薛瓷碗里夹了一筷子茄子,轻笑了一声,道:“你那丫鬟还是当初小俞氏给你的吧?六艳院现在还有几个人老老实实在?”   薛瓷低了头,有些摸不清裴氏今天想要做什么,但还是老老实实道:“就只有莲月一个大丫鬟,两个浇花扫地的小丫头,再有两个婆子。”   裴氏看着薛瓷,心中是在权衡着之前绿桑的建议。薛瓷虽然是匆忙之间被喊来的,但举止不慌忙,有风度,说话有进退,虽然谨慎,但并没有怯意……从薛瓷进来到现在,裴氏都是觉得满意的。   而这一顿饭却吃得十分沉默,裴氏心中满意,却并没有多说什么的意思。薛瓷揣度着裴氏的心意,也明白多说多错的道理,于是便只是乖巧地吃着饭,偶尔也为裴氏夹一两道菜。   等到这顿饭终于吃完,已经是月上枝头,暮□□临了。   裴氏扶着绿桑站起身来,看向了薛瓷,终于说出了她的决定:“一会儿让碧草跟着你回去收拾了,从今天开始,便到我这里来。”   薛瓷一愣,忍不住睁大了眼睛,全然没想到会有这样一件好事能落到自己的头上。能搬到正院来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或许可以被裴氏记在名下,充当是嫡女——这样一来,她的身份地位便与之前完全不同了。哪怕就算是裴氏不把她记在名下,单单就只是住在了正院,那也比从前好一百倍,至少在正院,便是一个全新的,完全不同的开始了。   裴氏看着薛瓷这样又惊又喜的神色,也不禁翘了翘嘴角,又道:“快去吧,趁着这会儿还早,也不用弄出太大动静。”   薛瓷忙道:“多谢太太,我这边带着碧草姐姐回去收拾了。”   .   趁着夜色回去了六艳院,薛瓷收拾了几件常穿的衣服,还有一些没看完的书籍之类,便回到了正院。   绿桑见了,只瞪了碧草一眼,道:“怎么不给姑娘多收拾一些?常用的东西、用得顺手的东西,还有那些姑娘喜欢的,不愿意舍下的,你都应该给姑娘带上。”   碧草先送了薛瓷进去给裴氏回话,然后才拉了绿桑到旁边来,语气间颇有些为难。“姐姐,我倒是也想的。”她叹了一声,“六艳院里面能看的,大多还是当年六姨太太从国公爷那里要的大件,那些零零散散的小玩意,看都不能看了,带过来做什么?难道来碍太太的眼么?”   绿桑听着这话,倒是一愣,嗤笑道:“亏得是太太这些年对后院不闻不问由着她们姨太太自己闹去,否则现在多少难听的话都要传出来了。”   碧草道:“方才跟着十二姑娘走了这一趟,倒是觉得十二姑娘和其他姑娘不太一样,言行举止,倒是有几分咱们大姑娘的样子。”   绿桑看了一眼里屋,轻叹道:“若不是这样,太太怎么会让她住到咱们院子来呢?往常太太就常说,咱们家庶出的女儿多,原本是个好事,可当年偏偏被老太太闹成那样,白白浪费了这么多年,想要培养一二都不能了。这十二姑娘……若不是六姨太太走了,恐怕也只是泯然众人吧!”   碧草不敢贸然接绿桑的话,只转了另一个话题,问道:“那太太是打算把十二姑娘记在自己名下么?”   绿桑笑了一声,道:“这我可不知——不过我知道,你大约是会被太太指给十二姑娘身边伺候的,你到了十二姑娘身边之后,约束好了手下的丫鬟们,还有那个莲月。”   “我明白的。”碧草笑着应下了。   .   裴氏让人把自己屋子后面那向阳的小套间收拾了,就让薛瓷搬了进去。里面的东西自然是一应俱全,就连新衣裳都备着各色各样的好几套。   莲月跟着薛瓷把从六艳院带来的东西收拾好了,还是一脸愁容,道:“姑娘,这样会不会不太好?我们搬到正院来了,会不会惹了后院其他姨太太们的不高兴?”   薛瓷正在摆书架上的书,忽然听到莲月说了这么一句,于是诧异地看向了她,道:“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莲月仿佛有些慌乱,道:“我是想着,太太这么做,不是把姑娘给树了靶子么……”   薛瓷轻叹了一声,朝着莲月招了招手,示意她走到身边来。   莲月抿着嘴唇走过来,低了头,道:“姑娘,我也不是坏心,我就是害怕姑娘吃了亏……”   薛瓷低头看着莲月,心中忍着几分烦躁,耐着性子温声道:“你平日里想得太多了,都到太太院子里面来了,便不要东想西想,安安心心做事就行了。”   “可是……”莲月还想说什么。   “没有可是。”薛瓷温柔又坚定地截下了莲月的话,“守着本分,安安心心地过,便什么事都没有。凡事,都是胡思乱想,胡乱猜疑,才惹出了那么多的幺蛾子,明白吗?”   莲月听着薛瓷这样的语气,并不敢再多说什么了,只低低应下。   薛瓷看了一眼外面的深蓝色的夜空,一轮弯月挂在了天上,浅浅的月光,柔和又明亮。   “已经不早了,你出去打水进来洗漱,然后便休息了吧!”薛瓷这样吩咐道。   莲月点了头,转身就出去了。   .   薛瓷和莲月在屋子里面这一番对话是瞒不过裴氏的。   裴氏听着下人回报之后,也是浅浅一笑,向身边绿桑道:“你记得去和碧草说一声,若是莲月这丫鬟不出什么大纰漏,便留下好好调.教着,若总是冒冒失失管不住嘴,就劝一劝十二娘。”   绿桑道:“方才我已经和碧草吩咐过了,明儿一早就让碧草去十二姑娘身边伺候。”   裴氏笑了一笑,道:“这么些年,倒是难得在我们国公府听着这么通透的话,十二娘相较于小俞氏,也算是歹竹出好笋了。”   .   而薛瓷搬进了正院的消息,则是在第二天姨太太们各自带着儿女们过来请安的时候,才被她们猛然发觉,并且惊讶得几乎都要瞪出眼珠子了。   裴氏不动声色地看着姨太太们脸色各异心思浮动的样子,只微微笑了笑,道:“我瞧着十二娘孤身一人在后院,也没个人教养,便让她从此跟着我了。”   四姨太太俞氏着意看了一眼站在裴氏身侧的薛瓷,脸上的笑容不知为什么有几分僵硬,她强笑着凑趣,道:“这可是十二娘的福气,若是奴婢的妹妹在天有灵,一定高兴得很……”   . 作者有话要说:  打个预防针,四姨娘俞氏其实没有辣么好哈……   ☆、虚情假意   薛瓷以眼观鼻以鼻观心,静默地站在了裴氏身侧,并没有因为四姨太太俞氏的话语露出什么不一样的神情。   俞氏说出了这么一句话之后,也仿佛是自在了几分,接着又道:“十二娘好福气,将来太太一定会给十二娘说一门好亲事的。”   旁边的五姨太太冯氏眼珠子一转,拉着薛瓮上前来行礼,道:“十二姐儿一个人在太太这边,恐怕也孤单,不如让十一姐儿过来陪着,两人也能凑个伴。”   薛瓮听着这话,下意识看向了裴氏身边的薛瓷,然后挣开了冯氏的手,想说什么,却又因为在裴氏这里,并不敢开口。于是她后退了两步,露出了一个拒绝的表情。   裴氏冷眼看着,只不冷不热道:“大早上的,太过聒噪,既然来请了安,便退下吧!”   这话一出,姨太太们原本还想多说点什么,却都不敢再开口了,于是一个一个行了礼,便退了出去。   俞氏抿了抿嘴唇,还想说什么的样子,脚步便放慢了一些,落在了人群的最后。   裴氏嘴角勾了勾,看向了身边的薛瓷,温声道:“你去送一送四姨娘,昨儿也多亏是四姨娘提起了你的事情。”   薛瓷轻声应了,便上前去来到了俞氏的身边,轻柔道:“姨娘,我送您回四艳院。”   俞氏有些勉强地笑了一笑,拉了薛瓷的手,道:“那我便托大,让你陪着我走一走了。”   裴氏看着薛瓷,道:“正好,也能和你姨妈说说体己话。”   薛瓷又应了一声“是”,然后便规规矩矩地跟在了俞氏身侧,出了正院。   .   仍然是阳光明媚的天气,微风习习,并不会太热。   俞氏拉着薛瓷的手,脸上的笑容渐渐冷了下来,一路走着却是一路沉默。   就这么一直走到了四艳院的门口,俞氏才缓缓地开了口,问道:“十二娘,你求了太太住去正院?”   薛瓷看了一眼俞氏,却思索着她为什么会问出这样的一个问题。   不等薛瓷回答,俞氏又道:“去了正院虽然好,可你知不知道,现在你就已经成了整个家里的靶子?谁都会看你不顺眼,谁都会千方百计想着要弄死你!太太会不会给你找个好亲事还未可知,现在把自己弄到这样尴尬的境地……十二娘,你也太、太不懂事了!”   薛瓷心生诧异,面上却不显,道:“姨妈的意思,我明白的。”   俞氏扫了一眼薛瓷,道:“那便还是搬出来为好,你原本就身边没个人照料……若是被五姨娘七姨娘她们下黑手,谁能护着你呢?太太向来是不管后院里面这些事情,到时候太太也是不会为了你出头的。”   薛瓷看了一眼俞氏,只见她脸上的表情有几分激愤,仿佛真的因为这事情而为她心痛为她着想,可嘴角却不自然地颤动着,仿佛在压抑着什么不能说出口的心情。   垂眸,薛瓷笑了一声,道:“姨妈放心,我明白的。”   俞氏连着说了这么多,得了薛瓷的两句明白,就仿佛是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有些不得劲了。她看着薛瓷,索性不再劝什么,眼看着已经到了四艳院的门口,便道:“罢了,既然你心中明白,我就不多说——十二娘,希望你是真的明白。”   薛瓷勾了勾唇角,道:“姨妈且放心吧!”   俞氏深深看了薛瓷一眼,转了身,便扶了自己身边的丫鬟,进去了四艳院。   而薛瓷站在四艳院门口,一直等到俞氏的身影没了,才转了身,重新往正院走了。   .   她并非不明白俞氏的意思。   这么多年下来,自从小俞氏死了,俞氏对她也并没有多少的看顾,哪怕按照关系来算,她可以喊俞氏一声姨妈。   俞氏膝下有一儿一女,女儿薛甍比她大两岁,儿子薛碹与她同年,只小了几个月。别的不说,就从这一儿一女的年纪,薛瓷也能推算出当年俞氏和小俞氏这对姐妹花在国公府后院是怎样争宠的。争宠的结果,也能从薛瓷她自己的名字窥得一二——所以薛瓷可不太信俞氏和小俞氏之间有多少的姐妹情,也不太相信俞氏能对自己有多少真心。   事实上她有仔细想过为什么这一次俞氏会突然站出来为她提出了婚事这么重要的事情,在罗列了种种原因和可能之后,她也能想出几个必然的原因。   第一,俞氏和小俞氏毕竟是姐妹,自己妹妹留下的女儿,若是看顾一二,能得一个好名声——当然,这只是理由当中最不必要的那一个。   第二,这个时候帮了自己,相当于是雪中送炭,无论如何都是人情——这只能算是一个长期的意向,能想要多少人情,都还不知道。   第三,俞氏正在给薛甍筹备嫁妆——这是关键。   裴氏不怎么插手后院的事情,所以庶女的嫁妆从来都是公中按照分例出十二台,其余的便由姨太太们自己想办法,心疼女儿想要多给的,便自己掏腰包。俞氏就只有薛甍一个女儿,她当然希望薛甍能嫁得好,嫁得风光,去了婆家也能站得稳脚跟。   这年头想在婆家站稳脚跟的关键,一个是娘家的身份地位,另一个就是嫁妆。   光靠公中出的十二台嫁妆,简直寒酸到看不上眼,俞氏加上了自己的私房,也凑不出浩浩荡荡的十里红妆,于是,她的目光就投向了薛瓷。   只要裴氏答应了给薛瓷说亲,俞氏就能以自己是薛瓷的亲姨妈这样的理由,把薛瓷的婚事揽到手里。   ——这样的一番推论,薛瓷并没有花费太多的心思,就能推算得出来。   在裴氏让她去正院陪她之前,薛瓷明白这个道理,但并没有想说破——毕竟她所求的,只是到了出嫁的年纪就安安分分出嫁,嫁妆多少她并不放在心里。国公府这样的环境都过了,俞氏哪怕贪墨了十二台嫁妆,将来她出嫁时候,她就算以次充好,也要填补个七七八八,她并不心慌。   而裴氏让她去了正院之后,她把这件事情想得更透彻——既然裴氏让她去了正院,她的亲事必然不会交到俞氏手里,她也实在不必把之前你知我知的事情说破,且就当做是承了俞氏雪中送炭的情分,你好我好,来个面子上的太平,也就足够了。   .   回到正院,薛瓷正准备去见裴氏,却被绿桑拉住了。   绿桑笑道:“姑娘回来得正好,方才太太吩咐我和碧草,说今天要给姑娘把屋子整理一二,有些缺了的东西,都给姑娘补上,姑娘快跟我来!”   薛瓷有些意外,脸上还是笑着的,道:“那便先谢过太太,今天就要麻烦绿桑姐姐和碧草姐姐了。”   绿桑拉着薛瓷往屋子里面走,一面走一面道:“昨儿也不知给姑娘说了没有,碧草今后就跟着姑娘了,姑娘身边伺候的人太少,太太便想着,先让碧草伺候着,让她带着姑娘身边的莲月好好学一学,然后再慢慢给姑娘挑合心的丫鬟。”   薛瓷道:“太太想得这样周到,一会儿我要亲自谢过太太。”   绿桑笑道:“姑娘若是有心谢太太,不如想想看,给太太做些点心什么的,倒是实在又好看。”   薛瓷看了一眼绿桑,倒是十分感念她说出了这样的话,于是道:“多谢绿桑姐姐提醒,我都没有想得这样周到。”   绿桑在裴氏身边多年,自然是知晓裴氏的想法,她看着薛瓷,也并没有托大的意思,只道:“姑娘向来聪颖,既然到了正院,许多事情便不妨多想一想。太太不是难相处的人。”   薛瓷略思索了一会儿,也明白了绿桑的意思,于是便大大方方问:“我就只会做些小点心,最拿手的是糯米糕,也不知道太太喜不喜欢?”   绿桑笑道:“太太喜欢红枣糕,一会儿让碧草教姑娘做好了。”   薛瓷感激地笑了笑,便随着绿桑回去了屋子里面,把屋子上下整理了一番,又听着绿桑的意思,按照分例添了各种摆件等等。   .   晚些时候,薛瓷跟着碧草做了红枣糕,然后便去见了裴氏。   “今天才跟着碧草姐姐学的,也不知做得好吃还是不好吃,方才女儿自己尝了一块,倒是觉得还能入口。”薛瓷端着红枣糕,轻巧地放在了裴氏的身边。   裴氏看向了她,嘴边是带着笑的:“看着不错,也是花了心思。”   薛瓷微微低了头,道:“太太喜欢就好。”   裴氏取了一块尝了尝,又道:“味道也不错。”   薛瓷垂眸,没由来地,有点紧张。   “你想要怎样一门婚事呢?”放下了红枣糕,裴氏忽然这样问道。   .   .   . 作者有话要说:  嗷嗷嗷,简单剖析了一下俞氏的想法哟~   ☆、崔家庶子   薛瓷不曾想过这个问题,她略有些茫然地看向了裴氏,并不知道应当如何回答。对于一个闺中女来说,这样的问题太过于僭越,她压根儿不能想、也不敢去想。或者对于她来说,能考虑到自己的婚事,已经是极为大胆的事情了。   裴氏抬眼看向了她,仿佛能看穿她心中的不安与惶恐。   “我……我并不知道。”薛瓷最后这样说,她低下头,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帕子,“一切都由太太做主……”   裴氏微微笑了起来,示意薛瓷抬头,然后道:“那你……可想过为什么我让你到正院来陪我?”   薛瓷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心中忽然冒出了一个极为大胆的想法,却并不敢说出口。   而裴氏仍然是不急不缓的,她道:“你若有什么想法,尽管说便是了,我倒是希望你在我面前是坦陈的。”   薛瓷重新又低下了头,手中的帕子握紧了又松开,最后从左手换到了右手,又攥进了袖子里。她下定决心一样抬眼看向了裴氏,对上的是裴氏沉稳的目光——而这样的目光,仿佛是给了她些许勇气。最坏不过就是她说错了话,重新被送回六艳院而已。她这样想着,而心中很快便盘算好了念头,也理顺了想要说出口的话语。   “因为……因为太太需要一个女儿,能为国公府多一门……多一门能用的姻亲。”薛瓷闭了闭眼睛,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裴氏心中浮起了几分惊喜,面上仍然不显,但语气更柔和了一些:“为何你会有这样的想法呢?”   话已经说出口,薛瓷心中的慌乱已经渐渐消退,她抿了抿嘴唇,继续道:“太太……太太向来都是从国公府的大局看待的……女儿思来想去,太太会让我来陪着太太,也想因为国公府会有需要吧?”   裴氏看着薛瓷,也不由得感慨了一番她的心思细腻又头脑清醒。她饶有兴致地看着薛瓷,又问道:“若我为了国公府,把你嫁给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你该怎么办呢?”   薛瓷咬了咬嘴唇,下意识又把帕子从袖子里面抽了出来,几乎是无意识地在手指间绞动着……她艰难道:“若是太太看好的,想来就算是老头子……也会有可取之处吧……?”   裴氏听着这话,倒是一笑,道:“你倒是对我十分信赖?国公府的后院里头,那些姨娘们,还有你的庶出兄弟姐妹,可都没有这么信赖过我的。”   薛瓷一听这话,也知道前头裴氏说的不过是试探,于是稳了稳心神,道:“既然太太说过了要给女儿相看亲事,我便全听太太的。”   裴氏伸手拍了拍薛瓷的胳膊,轻叹了一声,道:“有些道理你自己明白,既然到了正院,陪在我身边了,只要不生了那不该有的想法,我自然不会亏待了你。”   “我明白的,太太。”薛瓷这样答道,忽然觉得鼻子一酸,有几分泪意。   裴氏又道:“国公府家大业大,如你所说,我当然会从国公府的利益出发,来给你找一门亲事,但你也大可以放心,我不会在这件事情上让你感到难受。”   薛瓷点了头,道:“太太的意思,我懂的。”   裴氏勾了勾嘴角,道:“罢了,快中午了,不说这些事情,你陪着我用午饭吧!”   .   用过了午饭,裴氏去处理家中的事情,薛瓷无事可做,便回去了自己的屋子里面。   莲月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哭哭啼啼地跑到了薛瓷的跟前。   看到薛瓷,莲月仿佛受了极大委屈一样跪在了地上,哽噎道:“姑娘为什么不让我在身边伺候了?我跟了姑娘这么多年,还比不过一个才刚从太太身边过来的碧草吗?姑娘这样一味迎合太太,难道就不怕太太压根儿就是要姑娘去死吗?姑娘为何这样凉薄?”   薛瓷先是愣了一下,下意识看了看门外,只见外面并没有过往的下人。   这边莲月哭得更加大声,她嚎啕道:“从前多少事情都是我为着姑娘打点,从前在六艳院,多少事情都是我为了姑娘生生挡下来,若非这样,姑娘还不知道要吃多少亏!姑娘为什么连半点体面也不给我,凭什么让碧草做了大丫鬟,而我却不能继续跟在姑娘身边了?”   薛瓷静默了一会儿,看着莲月这样哭哭啼啼的样子,只觉得心生烦躁。   虽然莲月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但她从前并不曾怀疑过莲月对自己的忠心。她能理解莲月的粗俗,莲月的口不择言,莲月的不识大体,她能包容莲月的种种缺陷,因为她知道莲月对自己的忠心不用怀疑,这么多年在六艳院,如果不是还有莲月在她身边陪伴,她或许无法在国公府的后院中坚持到现在。   只是今时今日,看到莲月这样哭得涕泪横流的样子,她却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诚然,莲月十分忠心,这一点毋庸置疑,可除却忠心之外呢?   薛瓷以手扶额,等到莲月哭声渐渐变小了,才道:“那么,你想要怎么样呢?”   莲月愣了一下,并没有想到薛瓷会这样问,竟然一时间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她看着薛瓷,仰着脸,泪水一滴一滴往下掉:“姑娘不为我主持公道吗?”   薛瓷低头看向了她,过了好一会儿才问道:“碧草让你做二等丫鬟还是三等丫头的活了?”   “没有……”莲月目光闪烁了起来。   “给你降了月例?”薛瓷又问。   “也……也没有。”莲月低了头。   “那你让我主持什么公道?”薛瓷忽然觉得好笑。   莲月低着头嘟哝道:“我就想在姑娘身边伺候。”   薛瓷听着这话,忽然又觉得有些心酸。她轻叹了一声,道:“碧草之前是在太太身边伺候,懂得的事情也多,你这段时间多多跟着碧草学习,将来才好在我身边伺候,对不对?”   莲月抿了抿嘴唇,不吭声。   薛瓷看着她这副模样,也不知要说什么才好了。   花了些心思把莲月给劝了起来,又好声好气地让她自去休息,又允诺了她以后让她也和碧草一起在自己身边伺候,然后薛瓷才沉沉叹了口气,坐在了窗下,已经无心看书了。   .   夏至一过,天气热得更快了。   薛瓷搬到了正院之后,倒是与裴氏相处融洽。她原本就会察言观色,再加上裴氏也并不难相处——甚至可以说是非常容易相处——这样有心讨好之下,她偶尔也会壮着胆子喊裴氏一声母亲,两人的关系越来越融洽,倒是让后院的姨太太们都咬碎了银牙。   .   裴氏既然应下了薛瓷的亲事,便也很快张罗了起来。   不多时便找准了一家正好适合薛瓷的,乃是奉议郎崔循家中庶子。   这崔循并不是什么大官,这从六品上的奉议郎名头还是仰赖祖上荣光才被太后赐下的,正经的官职还要更低一些,乃是从八品上左拾遗。   裴氏倒是也没避着薛瓷,等到这亲事已经有了眉目的时候,便让她过来,把选择了这个崔家的原因说了个清楚明白。   “崔氏乃是大姓,这个崔循没什么本事,但是祖上有荣光,背后还有个庞大的家族,所以不可小瞧。”裴氏看着薛瓷,不急不缓地说着,还一边打量着薛瓷的神色,“我们国公府说出去当然是风光无限,又是国公,又是骠骑大将军,听起来我们家是比崔家高了不少,这倒也是好处,去了他们家,就算你是庶出,他们也不敢欺负了你。”   薛瓷是没想到裴氏会把话说得这样直白,一时间倒是有些怔忡。   裴氏又道:“我着人打听过,崔循的那个庶子已经考取了进士,将来也是前途无限的。”   薛瓷猛地回过神来,心砰砰直跳,脸颊上只觉得烧得慌。她看向了裴氏,仿佛犹豫了一会儿,才道:“我都听太太的安排。”   裴氏一笑,道:“既然要听我的安排,那就是对着亲事也没有什么异议了?”顿了顿,她又仿佛有些感慨,道,“你也不必急急就应下来,且再等几日,我会让人安排了那位崔家的郎君到我们国公府来,到时候也让你偷偷看一眼,若是不合意,你便直接与我说。”   薛瓷万万没想到裴氏还会这么说——方才裴氏把崔家的关系说得那样清楚明白已经是出乎她的意料并且让她感激不尽了,这会儿竟然还允许她偷偷看崔家郎君一眼?这简直是无法想象的好消息。   裴氏道:“这些时日你在正院进出,言行举止我也都看在眼里,只可惜了你不是我亲生的,否则便给你找个更好一些——十二娘,我之前便说过,有些事情你自己心中也明白,与明白人说明白事情。”   薛瓷听着这话,只有感念不尽,眼眶都红了起来。   .   .   . 作者有话要说:  在写这一章的时候就一直在想,莲月这个人物像不像公司创业初期跟着老板吃苦过的老员工,现在公司壮大了,这个老员工的素质没有提升,职业技能也没有得到提高,可情分还在……   ☆、算计   夏天才刚刚展露了一个头角,便已经热得国公府后院的姨娘们心浮气躁起来——又或者一半是因为天气真热,另一半是因为薛瓷的事情。   裴氏给薛瓷相看人家并没有避着人,甚至裴氏还亲自与国公薛春回说过一两次,薛春回还叹息了一番当初小俞氏的不懂事,又说既然薛瓷不像她亲娘,那就好好教养云云。   五姨太太冯氏掐着帕子,气有些不顺。   薛瓮一大早就被叫到了她身边来,此时此刻面上神情的不耐烦写得清清楚楚。   冯氏看着自己的女儿,又想到了薛瓷,最后咬着牙拿了注意:“今天我们去四姨太太那边问个好。”   薛瓮有些懵:“姨娘,我们去四姨娘那边做什么?”   冯氏已经起了身,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去问问她,心中是否烦闷——是否后悔当初在太太面前给十二娘说了好话。”   薛瓮眼睛亮了亮,很快就跟上了冯氏,口中道:“姨娘,你说太太给十二娘找的这个崔家,是不是故意哄她的?”   冯氏嗤笑了一声,道:“这是十二娘走了大运了,太太不会哄她,也不屑哄一个庶女。”   薛瓮瘪了瘪嘴,道:“之前姨娘还说,太太都不管后院庶女的事情,这次怎么就给十二娘开了例外。”   冯氏嘴边露出了一个幸灾乐祸的笑,道:“所以才要去看看四姨太太。”   .   诚如冯氏说过的那样——又或者是国公府自从这八个姨太太进门之后开始生儿育女开始,裴氏的确是早早儿放了话,她是不管姨太太和庶出子女的婚事的,理由当然不是这么讲的,当初裴氏说的是她心疼姨太太们不容易,生儿育女又对国公府有功劳,于是为了奖励她们,就让她们给自己的儿女当家作主,她这个做太太的就不插手了。   这样的话在当初听来的确是好听的,这后院的姨太太谁会愿意自己与自己的儿女骨肉分离呢?   只是天长日久,儿女们渐渐长大,姨太太们的后盾老国公夫人杜氏去世,她们才恍然看明白了这看似美好的话语之下潜藏着的狠毒。   姨太太有什么资格去给自己的儿女说亲?一不能出门,二不能以姨太太的身份与别人结交。她们被困在国公府的后院里面,两眼一抹黑地要给自己的女儿说亲?就算她们想,就算自己的女儿不计较,就算裴氏也不计较,哪个男方家里面会乐意和一个姨太太打交道呢?   可裴氏硬就是咬死了之前的话语不松口,甚至还不惜说一说自己的坏话,说她自己心肠硬,是不会疼惜女孩儿的,说不定挨个磋磨了都嫁给老头子——于是,到了最后,还是得姨太太们自己想办法,于是大多数,便是从姨太太自己的娘家找了关系,相看了人家,然后请裴氏出面,婚事就定下了。   国公府的庶女之前全是这样做的,一直到薛瓷为止。   .   四艳院中,俞氏抱着自己的账簿咬牙切齿。   薛甍坐在旁边,低头做着绣品。   忽然听闻外面丫鬟进来通报,说是五姨太太冯氏来了,俞氏皱了眉头,问道:“她来做什么?”   丫鬟道:“五姨太太没说,还是带着十一姑娘一块儿来的。”   俞氏想了想,道:“既然来了,便请进来吧!”   薛甍抬眼看向了俞氏,语气不冷不热道:“五姨娘过来,大约是为了十二妹妹的婚事。”   俞氏没有接这话,只是起了身,走到门口去稍微迎了两步。   薛甍却并没有动的意思,她抬眼看向了门口,见丫鬟掀起了竹帘,让冯氏和薛瓮进到了屋子里面。   外面阳光明媚地照了进来,有些晃眼。   .   “我坐在屋子里面怎么想都气不顺,于是过来找姐姐说说话。”冯氏放低了姿态,在椅子上坐了,“有些话,也就只能来和姐姐说一说。”   俞氏笑着让丫鬟上了茶,道:“想说什么?既然来都来了,说便是了。”   冯氏看了一眼薛甍,又看向了自己的薛瓮,道:“还能说什么?现在的烦心事不就是这些丫头们?你的七娘我的十一娘,儿女婚事,想一想便头疼。”   俞氏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她道:“我是不愁什么了,七娘婚事定了,只要安安分分把嫁妆收拾好,等着出嫁就足够。”   冯氏看了一眼在旁边埋头做针线的薛甍,道:“嫁妆难道不是大事?公中就那么十二台嫁妆,能做什么?要想在婆家站稳了脚跟,就靠着这十二台嫁妆是不行的。”   俞氏神情淡淡道:“那也就只能我能补贴多少,就补贴多少了——我与妹妹你是不一样的,我还有个小子将来要娶亲呢,想全部贴补了七娘,也是不太可能。”   这话听得冯氏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四姨太太俞氏有一儿一女足见薛春回对她的偏爱,可自己偏偏只有一个女儿……她稳了稳心神,脸上仍然是笑着的:“娶亲和嫁女儿哪里是一回事,将心比心想,若是娶回来的这媳妇,嫁妆少,身份又不怎么高贵,姐姐你也是不会满意的吧?”   俞氏看向了冯氏,道:“妹妹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不如妹妹便直说了吧!”   冯氏勾了勾唇角,笑道:“也不知道姐姐当日在太太面前给十二娘说了好话,现在后不后悔。”   俞氏目光暗了暗,道:“权当是我当日晕头了吧!”   冯氏道:“之前老爷还说,十二娘和她娘不像,可我却觉得十二娘和六姨太太简直一模一样。当初六姨太太是怎么巴结着老爷,现在十二娘就是怎么巴结着太太。”顿了顿,她发出一声轻叹,又道,“我琢磨着,太太也是想对我们动手了吧?毕竟我们这群姨娘在后宅里头,给太太碍眼了这么多年。之前有老太太在,太太不会动手;后来老太太死了,我们几个对着太太低了头,太太也要给一星半点的面子忍着我们;现在太太的两个女儿一个进宫去做娘娘,一个嫁进了陈国公府,两位郎君学业有成,就等着金榜题名,娶回佳媳。既然要娶媳妇,便不能放任我们这些姨太太继续在后宅里面闹腾了,否则那便是丢了国公府的脸面,姐姐,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俞氏沉默了一会儿,倒是没有立刻接话。   冯氏又道:“十二娘这事情,与其说是姐姐你当日好心用错,不如说是太太有心为之。按照今时今日的情景,哪怕当日姐姐你不提,太太也有一百个理由让十二娘从六艳院里面出来,再给她找个好亲事。这亲事,是找给我们看的,告诉我们这些姨太太,你们之前给自己女儿找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能拿得出手?上得了台面?你们这些姨太太找的亲事,说出来都是丢人!”她看了一眼俞氏,端起了茶杯喝了一口茶,又慢慢继续说道,“毕竟庶女当中,若按照年龄齿序,却是还没到给十二娘说亲的时候——你的七娘才刚说定了,嫁妆还在准备着;三姨太太的十娘薛瓯亲事都还没提,四娘薛甃当年嫁了人过得不好,至今都是三姨太太的心病,而我的十一娘,更加是连个眉目都没有,为什么太太独独就把十二娘给拎了出来,还这么快就给找了这么好的一门亲事?”   俞氏皱了眉头,仍然没有说话。   冯氏道:“太太是在告诉我们——或者说是告诉家里头这些庶子庶女们,只要乖乖听了她的话,就会有锦绣前程。一旦儿女与母亲离心,太太想收拾这群不听话又看着不顺眼的姨太太们,简直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了——并且仍然还是让人跳不出错来,姐姐,你说是不是?”   俞氏看着冯氏,问道:“那么,妹妹想要如何呢?”   冯氏道:“我为鱼肉,太太为刀俎,太太想手起刀落鱼肉成肉糜,我却是不想的——十二娘这亲事的确是好,可我却要让大家知道,就算是听了太太的话,有些事情该不成,还是成不了。太太做了这么多年的好人,不知道这次会不会还要继续做好人?”   俞氏终于露出了一个笑容来,她道:“妹妹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我倒是愿意尽一些绵薄之力。”   冯氏道:“有姐姐这句话就足够了。”   .   薛瓮百无聊赖地在薛甍身边看了半天她做绣活,却是半点也没把冯氏和俞氏的对话听到心里去。她戳了戳绣帕上那只活灵活现的鸳鸯,悄声问道:“你见过那个和你订亲的男人吗?”   薛甍愣了愣,然后摇了摇头:“怎么会有机会见?”   薛瓮道:“太太对十二娘可真好,还说让十二娘见一见那个订亲的崔家子呢!”   薛甍垂眸,却不说话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的女主只在对话里面粗线了噗……   ☆、莲月   冯氏和薛瓮走后,薛甍放下了手中的绣活,看向了俞氏。   这样阳光明媚的午后,没有风的时候,会显得闷热难耐。窗外一丛绿竹,高高大大的,遮住了一大片阳光,却并不能让人觉得凉爽。   俞氏看着窗外许久,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攥着帕子的手指仿佛在用力。   “姨娘,五姨娘说的那些,您不必往心里去。”薛甍缓缓地说道,“五姨娘这人是什么性子,姨娘比我还清楚,若是真的帮她,说不定要害了我们。”   俞氏顿了顿才转头看向了薛甍,好半晌才道:“我心中自然有计较,你就放心准备绣你的喜服就可以了。”   “十二妹妹得了太太的青眼,就已经不是从前无依无靠的十二妹妹了。”薛甍继续说道,“姨娘好歹与她有个姨妈的关系,之前又为着她的事情在太太面前开了口,从面上看,我们不曾亏待过她,将来说不定还能因为这一点点善缘讨要到一些好处,何必现在又因为五姨娘的事情去得罪了她呢?”   俞氏沉默地听着,却不知要如何对薛甍一一分说了。她自然也知道薛甍说的有道理,可方才冯氏说的那些更有道理,她不比冯氏,冯氏就薛瓮一个女儿,安心嫁出去了,就一了百了,她除了薛甍,还有个薛碹要娶妻,这里头事情太多了,她简直无法去想象如果有一天薛碹因为裴氏的缘故和自己离心。既然裴氏从薛瓷动手,就是要给后院的庶子庶女们看看听话的好处,将来再让她们一个个母子离心,那么,她怎么、怎么可以能眼睁睁看着这样的事情发生呢?   薛甍又道:“这事情既然是五姨娘提出来的,姨娘权当不知道便好了,犯不着和五姨娘混在一起,如五姨娘那样公然要违抗太太的意思,又能有什么好下场呢?”   这话说得足够通透,俞氏心中一凛,倒是忽然之间明白了过来——且不去说那些以后的事情,也不去说那些猜想会不会成真,只说现在,若死现在公然违背裴氏的意思,会是怎样的下场呢?如小俞氏那样死了,恐怕还是最好的结果吧?   薛甍看着俞氏的神色,也不再多说什么,便重新拿起了放在旁边的绣活,再次仔仔细细地开始绣花样了。   .   总算是有了一丝微风,树上蝉鸣变得更加热烈起来,阳光热辣地炙烤着地面。   这午后的时分,正好是休息的时候,下人们无事,也都纷纷找了阴凉的地方休息,或者三三俩俩在一起说说闲话。   莲月从薛瓷的屋子里面出来,没好气地跟在了碧草的后面。   碧草一面走一面道:“这会儿你去小厨房盯着,给姑娘的酸梅汤做好了,便拿井水镇着,姑娘起来了,正好就能给姑娘喝。”   莲月嚅嗫了一会儿,不以为然道:“现在还没那么热呢,以前在六艳院的时候,根本就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规矩。”   碧草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莲月,道:“今时不同往日,你难道还想重新回去六艳院?”   莲月沉默了一会儿,仿佛是想说什么的,最后却在碧草的目光之下闭了嘴,不敢吭声了。   碧草又道:“还有姑娘下午起身的时候就要换衣裳,这事情不需要你做,但是你得吩咐给底下的丫鬟们知道,让她们备齐了,不能有疏漏。”   莲月道:“你白说了这么多,反正是你每天跟在姑娘身边,又不是我。”   碧草再次看了一眼莲月,语气中带出了几分不屑,道:“你三番两次在姑娘跟前闹腾,说要到姑娘跟前伺候,这会儿给你说清楚了要伺候姑娘做什么,反而不愿意听了?”   莲月翻了个白眼,道:“我跟着姑娘的时候,才没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什么规矩,我们姑娘也没有什么午睡起床了就要换一身衣服这样的规矩!”   碧草听着这话,简直要笑出来。她停下了脚步,看着莲月,语气中带着几分嘲讽:“所以你的意思是什么呢?十二姑娘以前在六艳院里面无人搭理,没人伺候,现在到了太太跟前,有人悉心伺候,有人耐心调理,你倒是觉得不是好事?”   莲月看着碧草,哼道:“谁知道你们是什么心思,以前我们姑娘在六艳院就过得好得很,谁稀罕你们了?”   碧草嗤笑了一声,道:“既然如此,你自己回六艳院去就是了。”   莲月一愣,眉头一紧,仿佛是被气到了一样,道:“我是跟着姑娘的,你凭什么赶我走?”   碧草不再理会她,只招了个小丫头过来,把酸梅汤的事情吩咐了,然后便转去了裴氏那边找了绿桑。   莲月傻傻地站了一会儿,觉得又尴尬又丢脸,脸渐渐烧得通红,一跺脚便转回去想找薛瓷,可又想到现在薛瓷还在休息,刚转身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她看向了碧草离开的方向,满腔都是不满和愤怒。碧草留下的那句话在她脑海里面打了个转,她一咬牙,不就是回六艳院?回去便回去了,反正她就是个丫鬟,还怕得了谁呢?   这么一想,莲月便愤愤往六艳院去了。   .   薛瓷午睡醒来,便有小丫鬟上前来,伺候着她换了一身衣裳起身。自从到了正院之后,裴氏便让人给她做了好几身衣裳,又按照分例给她打了不少首饰头面。裴氏并不亏待她,甚至许多时候都是按照两个嫡女曾经的分例来给她安排。   换了衣服又重新梳了头发,薛瓷喝了一小杯解暑的酸梅汤,正想着要不要去找一本书来看看的时候,碧草便和绿桑一起来了。   两人笑着上前来行了礼,绿桑道:“太太请姑娘过去说会儿话呢!”   薛瓷有些意外,每天午后的时候,裴氏多数都是要先去两个嫡子那边检查他们的功课,怎么会今天没有过去?虽然意外,但薛瓷也没有多问什么,便笑着应下来,和绿桑碧草一起往前面去见裴氏了。   进去正堂的时候,裴氏正在吩咐管家娘子事情,看到薛瓷来了,她笑了笑,便招手让她过来在旁边坐。   管家娘子见状,不着痕迹看了一眼薛瓷,然后听着裴氏的吩咐,规规矩矩退了出去。   等到那管家娘子出去了,裴氏笑道:“明儿你六哥会请那位崔家郎君到家中来做客,方才我吩咐了她们好好准备,明天你便跟着我过去看一眼。”   薛瓷脸一红,十分羞怯,道:“多谢太太。”   裴氏拍了拍薛瓷的手,道:“明天若是觉得不喜欢,也不必委屈了,直接与我说便是。”   薛瓷点了点头,竟然是觉得紧张极了。   裴氏顿了顿,又道:“方才我听说你身边的莲月跑回去六艳院了,你现在身边伺候的人也多,这莲月虽然是当初一直跟着你的,但是这气性也太大。”   薛瓷微微愣了一下,她午睡起来,还不知道莲月又闹出了这么个事情。她斟酌了一下语句,看向了裴氏,道:“我一会儿便差人把莲月给叫回来。”   裴氏点了点头,道:“便由你来处理了。”   薛瓷应了下来,便带着碧草去六艳院了。   .   六艳院外,莲月看着院子里面一片荒芜的样子,又想到了正院欣欣向荣的景象,心中有些烦躁。   她想着薛瓷去了正院之后的种种,想着自己在薛瓷身边越来越说不上话,想着这些本不应由她来琢磨的事情,越想就越觉得当初就应该劝着薛瓷留在六艳院。   若是薛瓷留在六艳院,她就还是薛瓷身边说一不二的大丫鬟,就算薛瓷有多少不满,也离不开她——从前在六艳院的时候,不就是这样吗?六艳院里面虽然薛瓷是主子,但是许多事情,却是她这个丫鬟把持着——从薛瓷的月例银钱,到每一季的衣裳首饰。   这时,她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了五姨娘冯氏的声音。   “这不是十二娘身边的莲月吗?怎么,你们十二姑娘搬回来了吗?”冯氏这样说道。   莲月一愣,转头看向了冯氏。潦草地行了礼,莲月也并不想与她多说什么,便想进去六艳院里面。   冯氏笑道:“你跟着你们十二娘这么多年,难不成十二娘把你给赶出来了?啧啧,真是可怜啊!”   莲月握了握拳头,还是不理冯氏,只埋着头往六艳院里面走。   冯氏也不生气,又道:“不如你到我们五艳院来?来伺候我的薛瓮,如何?”她说着,满意地看着莲月的脚步顿了顿,又继续说了下去,“你对十二娘好,可十二娘不放在心上,这难道不是最伤心的事情了吗?虽然是奴婢,奴婢也是有感情的,面对一个压根儿不领情的主子,做奴婢的为什么还要忠心耿耿呢?”   莲月闭了闭眼睛,语气却很坚定,道:“五姨太太不必多说,我是不会去的!”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放飞了一会儿,就更晚了…… 明天老时间更新哈~~~   ☆、无心有心   薛瓷带着碧草远远就看到六艳院前,五姨太太冯氏正在和莲月说话的情景。   脚步稍稍停顿,薛瓷眉头皱了皱,最后却是在树荫下站定了,并没有再往前走的意思。   碧草道:“姑娘也不必太担心,莲月虽然死心眼又有些倔强,可也算是心思坚定。”   薛瓷稍稍有些嘲讽地看向了前面还在说着什么的冯氏和莲月,仿佛是在自我安慰一样地开口说道:“是,她所剩的,也只剩一个心思坚定了。”   碧草识趣地闭了嘴,乖乖地站到了薛瓷的背后。   薛瓷垂眸思索了片刻,索性放重了脚步,朝着冯氏和莲月走过去了。   .   莲月大约是没想到薛瓷会过来的,她看到薛瓷和碧草,心中一闪而过的是慌张。   冯氏也看到了薛瓷,她倒是沉稳地一笑,道:“我还以为十二娘你已经搬回了六艳院呢,所以正和莲月说话——说起来还没恭喜十二娘亲事已经定下了。”   薛瓷也是一笑,温温柔柔道:“多谢五姨娘。”   冯氏噎住,顿时不知要怎么接这个话了——这谢的是什么?她可不知道有什么好谢的。   就在冯氏顿住的这么一会儿工夫,薛瓷看向了莲月,道:“你有什么东西落在六艳院了吗?快进去找出了出来就是了。这会儿事情多,离不了你。”   莲月略有些尴尬地看了一眼跟在了薛瓷身后的碧草,低了头,倒是顺着薛瓷的话说了:“已经找到了,正准备回去呢,没想到被五姨太太给绊住脚。”   薛瓷道:“下次出来,记得和碧草打个招呼,省得要找人的时候四处找不到。”   莲月低着头应了一声“是”,然后便走到了薛瓷身后。   薛瓷重新看向了冯氏,温婉笑道:“五姨娘,我这会儿还有许多事情,就不陪着姨娘说话了。若姨娘下次还有事情要找莲月,打发个人去我那边就行,犯不着在路上拦着人不许走。”   冯氏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倒是没想到薛瓷这么直接就说了这样的话,心中颇有些不是滋味。她勉强笑了笑,心中已经有了计较,于是道:“听说太太要安排你见一见那崔家郎君,太太对你,也算是极好了。”   这话一出,薛瓷微微皱了眉,道:“未嫁女不见外男,我自然也是不能见的,五姨娘这话说出来,可是污了我的名声,还请姨娘慎言。”   冯氏掩嘴轻笑,道:“这有什么,不都是家里面才说说的吗?”   薛瓷冷笑道:“姨娘有心打听我的事情,不如去费心给十一娘好好相看亲事,省得在后院熬成了老姑娘,到时候哭也没地方哭去!”说完,她也不再理会冯氏,便带着莲月和碧草往正院走了。   莲月有些不解薛瓷这突如其来的脾气,又不好多问,于是只讷讷跟着。   碧草倒是快走了两步,道:“太太没有和她们讲过这些事情,也许是正院人来人往,有人不小心给透漏出去了。”   薛瓷脸上神色松快了一些,道:“是谁说的倒是无妨,这事情得告诉太太一声,否则我嫁不嫁无所谓,若是带累得整个国公府的女孩儿都有个不检点的名声,就不太好了。”   碧草点了点头,便跟着薛瓷回去了正院。   .   薛瓷在裴氏跟前把事情一五一十说了,最后道:“我知道太太是好心,若是五姨娘存心要生事,见或者不见那崔家郎君都无所谓了,总不能让太太难做,被人说三道四。”   裴氏笑了一笑,赞许地看了一眼薛瓷,道:“你想得十分周全,小小年纪倒是难得了。”顿了顿,她看向了绿桑,道,“去问问看,是从哪里传出去我要让十二娘见外男这样消息的?若是找到人了,把她给带过来。”   绿桑应下来,便转身出去了。   薛瓷有些疑惑,问道:“正院来来往往人这么多,要查出来也不容易的吧?”   裴氏道:“国公府说起来也就这么些人,也不过就是这几日的事情,你且等着吧,这事情要查出来也就这么一会儿工夫。”   薛瓷先是一愣,而后却是心生寒意——裴氏这样的说法,便已经是在告诉她,这国公府的事情看起来多,看起来乱,但却每一件都被她掌握在手中,只要她想让国公府平静下来,也不过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她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裴氏,倒是庆幸起自己从来都没有做过什么逾矩的事情——这大约也是自己现在能到正院来的原因之一吧?   裴氏笑道:“明儿还是和之前说的一样,你就跟着我,远远地看一眼那崔家郎君,实在不必因为冯氏的话有什么顾忌。这是正大光明的事情,既然是我允诺的,便不会有什么岔子。”   薛瓷忙道:“一切都听太太的。”   .   下午的时间过得快,不过一会儿,太阳就已经要西落了。阳光斜斜地从窗外照进来,地上便映着窗棱的花样,影子被拉得很长。   绿桑带着一脸惊慌的莲月进到了屋子里面,向裴氏和薛瓷道:“已经查清楚了,是姑娘身边的莲月说漏了嘴。”顿了顿,她着意看向了薛瓷,“我仔仔细细盘问过,只有莲月对别人说的是姑娘要见崔家郎君,而其他的人都说的是太太要相看一下崔家郎君。”   薛瓷微微皱眉,看向了莲月,表情有些复杂。   莲月嘴唇哆嗦了两下,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道:“太太……姑娘……我并不是故意要和人说的……我、奴婢是想……也就是随口说了一下……以为并没有什么关系……”   裴氏看向了薛瓷,道:“你身边的丫鬟,你自己看着处置便好了。”   薛瓷起了身,规规矩矩向裴氏见礼,道:“女儿不知应当如何处置,还请太太帮忙。”   裴氏道:“这有什么难处呢?若不知如何处理,不妨把难处说给我听,我来教你便是了。”   薛瓷不去看莲月,只认认真真看向裴氏,道:“莲月在我身边伺候多年,一直忠心耿耿,这份情分,我不能扔开不管不顾。她此番说了这样的话,我尽管明白她是为什么会这么说,可却不能原谅这样的事情……故而不知应当如何处置。”   裴氏笑道:“那么,你认为她为什么会这样说呢?”   薛瓷冷静道:“原因不外乎便是第一,她从前跟着女儿,一切都十分松散,不曾有规矩约束,所以说话不怎么经过脑子;第二,她也是有炫耀之心的,炫耀自己的主子现在终于攀上了高枝,她也比后院其他的奴仆更高一等。”   裴氏道:“所以问题的根节点是规矩,这么一个不懂规矩的奴婢,你留她到现在,便是一个祸根。”   薛瓷低了头,道:“是我之前心慈手软,没有把规矩放在心上。”   裴氏道:“既然明白这个道理了,之后便多多注意吧——既然你开了口,也说了不知要怎么处置,这次我便帮你做个决定。”顿了顿,裴氏看向了绿桑,“把雪环拨到十二娘房中去替了莲月的位置,莲月便抱病移出去吧!”   这话一出,莲月睁大了眼睛,一下子就扑倒了薛瓷脚边,哭道:“姑娘救我!”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短小了点嘿嘿嘿……   ☆、冯氏   莲月之事有裴氏的吩咐,办得极快,傍晚的时候,莲月已经以抱病的理由送出国公府了。   与裴氏一起用过晚饭之后,薛瓷带着碧草和雪环回去了自己的屋子里面,便是一路沉默着翻起了书来。那边碧草带着莲月去收拾屋子里面的东西,然后房间里面就只剩下了薛瓷一人。   事实上,对莲月,薛瓷还是有几分顾念旧情的,否则也不会一而再地让碧草带着她做事,也不会一直强忍着不愉快也要把她留在身边。只是情分归情分,事情发展到这样地步,也不是那一丁点的旧情就可以挽回的地步了。所有的事情她都能理解,甚至都能站在莲月的角度将心比心地想着她的不得已——只是莲月大约是没有想过自己的不得已。   她并没有心思把书看进去,裴氏说她心软的那句话不知为什么就在她的心头萦绕,怎么都挥散不去。   之前她是没有觉得自己心软的——她甚至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坚强并且强大,否则在来到裴氏身边的这几年,她若是心软……   想到了这里,薛瓷忽然打了个激灵,忽然便意识到了心软和坚强强大并不冲突,若不是她心软,莲月也不至于被纵容成这样,她从前只是想着自己的不容易,自己需要步步为营,她自己的确是足够强大了,但是对于莲月来说,她的放纵和心软,便让她与自己的脚步不再一致,所以现在才会被抛下……   薛瓷若有所思地捏着手里的书页,露出了一个有些困惑的表情:应当如何对待自己的丫鬟们呢?就如裴氏身边的绿桑那样的心腹,大约不会是她对待莲月那样的方式培养出来的吧?   .   夜风习习,倒是难得凉爽的晚上。五艳院中,冯氏在薛瓮的房中,给她亲自搭配着明日要穿戴的衣裳首饰。   “我已经让你舅舅打听过了,那个崔家郎君十分好色。”冯氏把一件水红的坦领襦裙在薛瓮的身上比了一下,“这件正好,衬得你白嫩,快来试一试。”   薛瓮有些不开心,道:“这算什么事?难不成姨娘是要让我把这个什么崔家郎君从十二娘那里抢过来?”   冯氏道:“不抢过来,你上那里找个比崔家郎君更好的男人?你舅舅打听过了,这个崔家郎君虽然是个庶子,但是已经考取了进士,并且在家里面也算是器重。虽然有些好色,但是哪个男人不好色呢?你若是被他给好上了,那说明你的相貌就能笼络了他,正好把他给捏在手心里面。”   薛瓮咬了咬嘴唇,道:“就算他好色,就算他一眼就看中我了,明天可是太太要见他,难不成我还能中途冲过去和他说话?”   冯氏狡黠地笑了一笑,道:“这有什么?你就放心吧,我有我的办法,保证那个崔家郎君到了咱们国公府第一眼就会看到你,第一眼就会喜欢上你。”   薛瓮将信将疑,却抵不过冯氏的一再要求,便换上了那件水红的坦领襦裙。   站在镜子前面,薛瓮有些忐忑地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这坦领襦裙顾名思义,便是袒露出了胸前的一大片肌肤,她发育得极好,便是鼓鼓囊囊的一片,波涛汹涌——这让她自己都看得脸红了。   “姨娘,这衣服我穿……我穿不出去。”薛瓮扭了头,红着脸就扯过了帔子遮在了胸前。   冯氏却笑了起来,道:“这衣裳你穿正好!你看看,这不是比平常穿着的那些显得你身段婀娜,又光彩照人?若是让十二娘穿,恐怕就是空空荡荡一大片,仿佛小孩偷穿大人的衣裳一样了。”   薛瓮听着这话,情不自禁地又往镜子看了一眼,羞涩地把帔子挂在了双臂上,咬着嘴唇,仿佛也真的被镜子里面那个身段玲珑的自己给迷住了。   冯氏又拿了首饰过来,往薛瓮的头上戴上,道:“首饰就不要太多了,简单清爽一些。”   薛瓮低低地“嗯”了一声,只盯着镜子里面的自己目不转睛。   “明天就穿这身,就在二门旁边候着,我让咱们院子里面的周妈妈带你过去。”冯氏悄声说道,“到时候看到那崔家郎君来了,你就假装是摔倒——别往人身上倒,那样显得太刻意。”   “那……往地上摔?”薛瓮有些茫然了。   冯氏道:“怕什么,就往地上摔,就假装是踩着裙摆了,正好露出来给他看。”   薛瓮惊讶得睁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还要这样?”   冯氏轻笑了一声,道:“当初你姨娘我就是这么勾上的国公爷,否则你以为你是怎么来的?”   薛瓮嘴巴都要合不拢了,好半晌才点了点头,道:“我……我都听姨娘的……”   冯氏沉着冷静地笑了一笑,道:“今天早些休息,明天你就记得,除了哭,别的一句话都不要说,明白吗?”   薛瓮似懂非懂,仿佛已经知道了冯氏究竟是想做什么。   .   国公府虽然在裴氏的掌控之下,但也并非是事无巨细样样都会报到她的跟前来,冯氏与薛瓮的这一番谋划,便恰恰没有传到正院,恰好只是被当做了下人之间的正常来往,于是压根儿就没有人当做一回事。   于是便在第二天崔家郎君崔武跟着薛玮进到国公府二门的时候,薛瓮恰到好处地跌倒在地上,一声轻呼,一声娇吟,便把崔武的目光给吸引了过去。   雪白的肌肤,颤动的软嫩,崔武几乎挪不开目光,更加管不住腿地拐了个方向……薛玮一愣,想要伸手拉住他,却眼睁睁看着崔武走了过去,把薛瓮给扶了起来。   薛玮心中顿时浮起了两个字:不好。他皱了眉头,快速打发了人去找裴氏,然后又上前去想把崔武给带走,还不等他开口说话,崔武怀中的薛瓮已经低声抽泣了起来。   而这时,就在薛玮还有些搞不清楚情况的时候,冯氏不知从哪里冲了出来!   冯氏悍然上前去,一把拖开了崔武,把薛瓮护在了怀里,厉声喝道:“你是什么人,你的手往哪里摸!你在看哪里!”   崔武一怔,顿时目光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一时间手足无措,只好看向了薛玮。   薛玮则看向了冯氏,他皱了眉头,道:“五姨娘,你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冯氏一边把薛瓮往怀里拉,一边却仿佛是无意地把薛瓮肩上的披帛给带开,露出了大片大片细腻洁白的肌肤,她看向了薛玮,道:“我带着十一娘正要出去!却看到这人把我的十一娘抱在怀里!六郎,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你就公然看着你的庶妹被别人欺负吗!”   薛玮平日里与后院这些姨娘们来往少,此时此刻即便心中知道冯氏在胡搅蛮缠,也一时间有些找不到辩驳的话语,他张了张嘴,最后看向了崔武,怒道:“你还在看什么,快过来随我去见母亲!”   “正好,我也要去求见太太!叫太太给我们娘俩一个公道!”冯氏撕扯着薛瓮站起来,二话不说就要跟上去。   崔武看向了薛玮,而薛玮此刻有些晕头转向了,完全招架不住冯氏的泼辣,此刻只是胡乱点了头,便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往正院去。   冯氏嘴边浮起了一丝得逞之后的得意笑容,一闪而逝,在闹哄哄的人群中,并没有人注意到这一点。   崔武的心猿意马,薛瓮的楚楚可怜,薛玮的不知所措,冯氏的义愤填膺。   这一路走到了正院,见到他们这样形状的人,几乎都已经能想象出各式各样的狗血事情。   夏日的微风和烈阳,树上的蝉鸣,微微摇晃的树影。   薛瓷静静地坐在屏风后面,不动声色地等着这一行人进到了厅中来,目光首先落在了衣衫已经几乎凌乱得一塌糊涂的薛瓮身上。她微微皱了皱眉,也不禁想起了一些不该想的事情。   冯氏进到正厅,扑通一声就跪在地上,哭嚎道:“求太太主持公道!否则就是要逼死我们娘俩了!”   这边冯氏大声哭嚎,薛瓮低声啜泣,一时间厅中的哭声此起彼伏,热闹极了。   裴氏沉下了脸色,却不去看冯氏和薛瓮,只看向了薛玮,道:“六哥儿,你把崔家郎君先带去你的书房。五姨太太过来了,你怎么能把外男带来?”   薛玮恍恍惚惚回过神来,急忙就要带着崔武离开。   冯氏却快准狠地拉住了崔武,狠狠道:“太太,这人玷污了我的十一娘!难道还要放走他?!”   崔武一听这话,顿时就慌乱了起来,急忙辩解道:“我什么都没有做!你……你你不要冤枉我!”   .   .   .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由冯氏倾情演出,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具有冒险精神,破釜沉舟,不达目的不罢休,名声算什么,抓在手里的才是实在……   ☆、乱纷纷   裴氏哐当一声把茶盏砸到了冯氏的面前,一地碎瓷片,一滩茶水,吓得厅中众人都白了脸。   阳光明亮得有些刺眼。   正院当中除却蝉鸣,竟然没有别的声音了。   冯氏噤了声,薛瓮自然不敢再有动静,她们俩安静了下来,崔武也悻悻地闭了嘴,不再急吼吼地想要辩白自己。   裴氏抬眼看向了薛玮,语气平稳道:“六郎,你带着崔家郎君先去书房。”   薛玮鼓起勇气点了点头,只觉得脑子里面一片空白,只是机械地拉着崔武往外走。   裴氏示意人去收拾了地上的碎瓷片,然后才看向了冯氏:“你先带着十一娘回五艳院去,没有我的吩咐,不许出来。”   冯氏眉头一蹙,还想撒泼,却被不知什么时候到身边来的绿桑给按下了。   绿桑笑道:“五姨太太,今儿还有外人在呢,没有在外人面前丢人的道理,还请五姨太太跟着我们先回去吧!十一姑娘的事情,太太也一定会秉公处理的。”   裴氏闭了闭眼睛,只挥了挥手,示意绿桑带着人把冯氏和薛瓮一起带走了。   等到绿桑重新回来,裴氏问道:“这事情又是怎么闹出来的,说给我来听一听。”   屏风后面,薛瓷也竖起了耳朵——她实在是好奇,冯氏和薛瓮怎么就能这么精准地撞见了崔武,还能这么短时间内就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   绿桑道:“请太太恕罪,这事情实在是奴婢们没有放在心上,这几日冯氏一直和她娘家兄弟来往,又和守门的婆子们走动频繁,奴婢们以为这只是为了和她娘家的兄弟传递消息,压根儿也没有把这件事情与崔家郎君给联系起来。”   裴氏脸上神情不辨喜怒,却是看向了屏风后头的薛瓷:“十二娘刚才见过了那位崔家郎君,觉得如何?”   薛瓷一愣,没想到裴氏会忽然说起了这个,她回想了一下方才乱糟糟的情形,下意识摇了摇头,道:“五姨娘与十一姐姐……恐怕是不会甘休的吧……”   裴氏轻笑了一声,转而看向了绿桑,又道:“让人看好了五艳院,只许进不许出。”   绿桑忙应了下来,立刻便转身出去吩咐了下去。   裴氏起了身,有些烦躁地揉了揉眉心,又看向了薛瓷,道:“这亲事暂且放一放。”   薛瓷也起了身,乖巧地走到了裴氏跟前来,从碧草手里接了茶盏送到了裴氏的手边,温声道:“太太喝点水,这会儿天气闷热,还是在屋子里面坐一坐吧!”   裴氏接了茶盏抿了一口,便放在了旁边的茶几上,却并没有坐下来的意思,只是若有所思地踱到了窗户边上。   窗外是一池睡莲,此刻阳光之下,粉白色的莲花娇艳地舒展着花瓣,碧绿的莲叶在微风中轻轻颤动,吹进正厅的风带着水汽的味道。   “你认为,我应当如何处置冯氏和薛瓮呢?”裴氏忽然看向了薛瓷,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愣了一下,薛瓷一时间觉得有些茫然。她不知道这种事情应当如何处置,从前她也不曾有考虑过甚至都想不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裴氏却十分有耐心地等待着,并没有催促她给出一个答案。   薛瓷思索许久,试探着道:“我想……若是与崔家已经说定了……为了保护国公府的名声……这事情说不得还是得认了五姨娘今天闹腾的这一场?”   裴氏饶有兴致问道:“如若是没有说定呢?”   多了这么个前提,薛瓷便不那么不肯定了,道:“那便封口下人,不许人传出去,然后该禁足的禁足,该远嫁的远嫁。”   裴氏伸手拍了拍薛瓷的肩膀,道:“不错,你虽然小,但想得也算周全。与崔家的婚事自然不用提了,之前也不过是两家有意向想提,现在既然闹出这样的事情来,为了名声计,还是算了吧!”顿了顿,她又是一笑,道,“也没想到竟然会是个好色之徒,大约也算是冯氏做了件好事。”   两人正说着,薛玮从外面进来了。   这会儿薛珲的脑子才方才的混乱中逐渐清醒过来,他略有些不好意思,口中道:“太太还见不见崔武,若是不见,我便让人送他回去了。”   裴氏笑了笑,也没有责备自己儿子的意思,只道:“今天事情多,便不见了,你多嘱咐两句,就告诉他今天家里有两个失心疯了的女人没看管住,冲撞了他,还请他不要放在心上。”   薛玮忙点了头,便退了出去。   裴氏重新看向了薛瓷,道:“你今年刚过十四,算起来也还小,这亲事也不急——说不定后面还有大机缘等着你呢!”   薛瓷道:“我全都听太太的。”   .   崔武被薛玮邀请来国公府之前,已经听自己的嫡母说过这次国公府之行是为了什么,他也是有几分心理准备,或许要见过国公府夫人,再偷摸见一见那位据说会嫁给自己的国公府千金的——可他却没想到,进国公府就遇到了这么一连串事情,简直是出乎自己的意料又一路滑向了无法控制的地步。   他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唾弃自己——他知道色字头上一把刀,也知道贪恋女色不是什么好事,他爱惜美人,但没想到美人今天就直接给了自己一个几乎要甩不脱的算计。   忐忑地坐在书房里面,终于等到了薛玮去而复返。   薛玮面上仍然是彬彬有礼的,他道:“方才我去问了太太,太太说今天事情太多了,恐怕没法招待崔兄。”顿了顿,他又道,“也要给崔兄说句抱歉,今天家里面两个女人失心疯了,太太正在后院处理呢,不成想被她们溜了出来,还冲撞了崔兄,还请崔兄不要放在心上。一会儿我请崔兄去吃醉仙楼,就当是赔罪了。”   听着这么一席话说出来,崔武不自觉地松了口气,于是道:“今日也原就是我孟浪了……六郎君不怪罪才好。”   薛玮微微笑了笑,道:“不提这些,我们先去醉仙楼吃饭吧!”   崔武点了点头,也乐得不说那又丢面子又里子的事情,便跟随薛玮离开了国公府,往醉仙楼去了。   .   而此时此刻的五艳院中,冯氏坐立不安。   之前的破釜沉舟也好,孤注一掷也罢,那不管不顾的劲头已经散去了,热血褪去,剩下的便是惶恐不安。   薛瓮还穿着那件衣裳,靠在窗下坐着,出神地看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冯氏咬了咬牙,起身从柜子里面找了一件家常的衣裳出来,塞到了薛瓮的手中:“先换了衣裳,省得太太一会儿过来看见。”   薛瓮先接过了衣服,然后才后知后觉地看向了冯氏,仿佛有些不懂为什么,脸上的表情是迷茫的。   “快去。”冯氏拉着薛瓮站起来,“一会儿要是太太派人来问,你就什么都不说,知道吗?”   薛瓮听着这话,猛地回过神来,抓着衣服有些不安了:“太太……太太不会过来问的吧?今天……今天的事情难道不应该到此为止了吗?”   冯氏心中也是焦急的,她只摆了摆手,让薛瓮先去换衣服,自己则心事重重地重新坐下了。   在她的设想当中,这件事情不应当是这样的。   这事情应当是她带着薛瓮闹了这一场,碍于面子,裴氏就会为了国公府的名声,成全了薛瓮和崔武,甚至还要下几个封口令之类的,总而言之就是要让事情从面子上看起来圆满得无懈可击。   但今天却并不是这样,她想闹腾的话没有说出口,然后就被人送回了五艳院,甚至当着她们的面,裴氏连问也没有问崔武一句……   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   再仔细想想,便觉得有些后怕。   薛瓮换了衣裳从里间出来,神色中也多了几分担忧,她挨着冯氏坐了,问道:“姨娘,今天我们闹了这一出,真的会像姨娘想的那样吗?太太会不会一生气……就和之前想的不一样了?”   冯氏拍了拍薛瓮的手,道:“不用急,这事情就算要处理,也不是今天一天的事情,且等一等吧!”   薛瓮却皱起了眉头,道:“可是……可是今天太太的脸色看起来都……都好像没有把这件事情当做一回事一样……我总觉得,会和姨娘想的不一样。如果那样的话,我的名声是不是坏掉了?将来还能找到如意郎君吗?”   冯氏听着这话,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并不知如何开口了。   薛瓮越想越惊慌,又道:“若是这样,姨娘,我们现在就要想个万全的办法才对吧?否则的话,只能在五艳院坐以待毙,什么事情都做不了了。”   冯氏心慌乱了一下,又很快沉稳了起来。她安抚地拍了拍薛瓮的肩膀,道:“不用急,你是国公府的姑娘,身份地位在这里,怕什么呢?”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一下最近的霸王和营养液哟~~ 念君愿扔了1个地雷 . 读者“青苔绘碧痕”,灌溉营养液*1 . 最后祝大家五四青年节快乐(布吉岛大家今天有没有放半天假呀~~~   ☆、处置   冯氏忐忑地在五艳院中等了整整一夜,裴氏却并没有来问询她任何事情——甚至连派人都不曾。院外有膀大腰圆的粗实婆子守着,她想出去也不行。   快近盛夏,天气愈发炎热,早上太阳刚升起,热意便蒸腾了起来,就算摇着扇子,也扇不开那萦绕在周身的火躁。   薛瓮起了身,睡了一夜之后,她总算不再是那样懵懂茫然惊慌的状态了。换了一身清爽的衣服,又把昨天发生的事情一一回想之后,她倒是生出了几分得意来。   去到厅中见到了冯氏,薛瓮陪着她一起用了早饭,两人还没来得及说说话,裴氏身边的绿桑和薛春回身边的长随薛旦带着一群人来了。   绿桑看了一眼冯氏,道:“今天送五姨太太去庙里面。”   冯氏顿时怔住——这和她想象中的情形完全不一样。裴氏竟然问也不问缘由,也不去计较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便直接送她去庙里面?凭什么?   绿桑见冯氏不答话,便又看向了旁边的薛瓮,道:“十一姑娘即刻收拾一下,等送了五姨太太去庙里面,便送十一姑娘回去冀州。”   薛瓮睁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我去冀州做什么?”   绿桑好声好气道:“国公爷的意思,是让十一姑娘回去冀州,好好反省一番,等到亲事定了以后,再从冀州回来嫁人就行了。”   薛瓮转而看向了薛旦,声音有些发抖:“爹……爹真的是这个意思?”   薛旦在旁边拢着袖子,微微笑道:“是。还请五姨太太和十一姑娘快些收拾了,这会儿我便送你们走。”   冯氏回过神来,她目光闪烁了一会,沉声道:“我要见太太。”   绿桑笑了笑,道:“太太说了不见五姨太太了,五姨太太还是先收拾了东西,省得去了庙里面什么都没有,到时候吃苦的还是姨太太你。”   冯氏眉头一拧,不管不顾地就要往外冲。   然而薛旦早有防备,外面有小厮守着,见冯氏冲了出来,便上前来拦住,并不许她出这五艳院。   绿桑语带嘲讽,道:“姨太太还是消停些,别的不说,就为十一姑娘想一想吧!难道将来十一姑娘都不要嫁人了?是国公爷心疼十一姑娘,才让姨太太到庙里面去,否则就十一姑娘现在的名声,还嫁什么人?直接一根绳子吊死算了。”   冯氏听着这话,面上生出了一股绝望的气息,她转而看向了自己的女儿,忽然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了。   薛瓮仍然是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仿佛已经傻了一样。   .   绿桑和薛旦一起送走了冯氏和薛瓮,然后各自回去禀告了裴氏和薛春回。   正院中,绿桑一进去,便看到裴氏正在对着薛玮发火。   大约是当着旁人的面不好对自己儿子说教,这会儿正院中只有裴氏和薛玮,裴氏也就不给薛玮什么面子了。   只听裴氏道:“你看到薛瓮的时候,就该直接让小厮婆子过去拉走她,你怎么还让崔武上去了?就算退一万步,那天倒在那里的不是薛瓮,而是随便一个丫头,也不能让这么个外男上去,你知道吗?!”   绿桑顺着回廊走到了正厅外面,见粉棠正守在外面,便朝着她挥了挥手。   里面薛玮的声音传来:“是我没想到十一妹妹会在那里……还没反应过来呢……崔武就冲过去了。”   粉棠冲着绿桑摆了摆手,示意她先不要进去。   厅中裴氏拍了桌子,发出了好大的响声,然后是她恨铁不成钢的怒喝:“就算他冲过去了,你不知道让人拦住,把他和薛瓮隔开吗?你就知道傻乎乎在那里看着?六郎,你是不是读书读傻了!”   绿桑吐了吐舌头,后退了两步,便转了个方向,去后头找薛瓷了。   去到薛瓷房中的时候,正好遇到薛瓷正在和碧草一起打络子,绿桑着意放重了脚步,还笑了一声,口中道:“天气这样热,倒是让人搬些冰块来,在屋子里面放着会凉快许多。”   薛瓷和碧草回头看到了绿桑,都起了身。薛瓷笑着请绿桑进来坐了,然后道:“早上倒是还好,这屋后是树荫,不怎么热。”顿了顿,她又道,“刚才还听碧草说绿桑姐姐的络子打得好看,姐姐既然来了,便来帮忙打几个。”   绿桑捡了簸箩里面的一枚鲤鱼的络子看了看,赞道:“这么好看,我的手艺比这个差多了,姑娘还是不要拿我开玩笑。”   碧草也笑道:“方才我也说了,姑娘手艺这么好,比我们这些做奴婢的会的花样还多呢!”   薛瓷道:“从前无事便编这些好玩,闭门造车,哪里知道自己做得好不好?”   绿桑笑道:“姑娘莫要谦虚——若是姑娘得了空,不如给太太打几个络子,太太喜欢四合如意和桂花结。”   薛瓷笑道:“正好这两样我也会,这会儿空着,便给太太打几个。太太喜欢什么颜色?”   绿桑道:“不拘什么颜色,总是用来挂玉佩还有帕子之类的,姑娘觉得什么颜色好看,便用什么颜色就是了。”   薛瓷一笑,道:“那我就编几个秋香色的,还有这种枣红的。”   绿桑和碧草听着,也都来帮着挑选了颜色,又笑着说起了裴氏的喜好。   等到一个桂花结打好了,绿桑道:“方才我和国公爷身边的薛旦一起,把五姨娘和十一姑娘都送走了。”   薛瓷怔了一会儿,倒是有些意外,道:“这么快?”   绿桑道:“若是依着太太的意思,昨儿就要送走了,国公爷还是怜惜十一姑娘的,所以便只送了五姨娘去庙里面,然后让十一姑娘回冀州去了。”   薛瓷静默了一会儿,也不知要说什么才好了。   正说着,前面粉棠找了过来,她见到绿桑,便笑道:“太太正找你呢,六郎君已经回去了,你快来跟着我去给太太回话。”   绿桑急忙起了身,便跟着粉棠一起到前面去了。   薛瓷轻不可闻地叹了一声,倒是也没了继续打络子的心思,于是放下了簸箩,起身去走到窗户边上,看着外面的树丛发愣。   碧草仿佛察觉到了她的心思,笑道:“姑娘是在想五姨太太和十一姑娘的事情吗?”   薛瓷应了一声,又仿佛自嘲地笑了一声,道:“我在想,如果我处在五姨娘那样的位置,会怎么做呢?会不会也这么不管不顾地就闹出了这么个无法收拾的结果?”   碧草跟随了裴氏多年,心思也是通透的,她道:“身处什么分位,便做什么事。五姨太太若是好声好气来求太太,多说些好话,放低了姿态,太太也不是那么冷血无情不管不顾的人。”   薛瓷把这话在心里暗自琢磨了一会儿,又是一笑,道:“的确如此。”   碧草又道:“姑娘想这些,不如去想想五姨太太这么做了,后院里头哪个姨太太得了好处。姑娘在后院这么多年,想来这些姨太太的明争暗斗也看多了,五姨太太出了头,后面肯定会有人得益。”   薛瓷摇了摇头,失笑:“罢了,不想了,这些事情想来想去就是头疼。明争暗斗之类的,忍一忍也就过了,何必那么锱铢必较呢?”   碧草笑道:“姑娘说得是,能忍的时候当然是要忍的,只是有时候都欺负到人脸上来了,便不能忍了。说句姑娘不爱听的,五姨太太那番举动,不就是欺负到了姑娘脸上?若是太太不这么快准狠地处理了,指不定五姨太太还要折腾出什么来呢!”   薛瓷怔忡了一会儿,又是一笑,道:“便是要感谢太太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更晚了一点不好意思哟~~~ 感谢读者“陌上人如玉”,灌溉营养液X5   ☆、初秋   五姨太太冯氏这一闹,在国公府后院的确是引起了不小的动静。   一向忙碌不管后院之事的薛春回特地来找了一趟裴氏,他道:“老太太不在了,你也不需要再看她的面子把这些人都留着,若那些惹是生非太过的,处置了也好。”   这话说得裴氏倒是一笑,道:“这些姨太太们都给国公爷您生儿育女了,若贸贸然处置了,还会有人说咱们薄情寡义呢!”   薛春回道:“家和万事兴,从前是母亲还在,得看顾母亲的脸面,否则的话,这些人哪能一个个都当姨太太?”   裴氏听得抿嘴一笑,倒是也没说是或者不是,只道:“且再看看吧!这次我们处置了冯氏,后院里其他的姨太太们想来也是知道好歹的,若再惹事,便按照冯氏的先例来处置便是了。”   薛春回道:“都听你的,反正家里面有你在,我放心得很。”   裴氏笑了笑,道:“有件事倒是早就准备与老爷说一下,只是最近老爷公务繁忙没有说起。”   薛春回笑道:“年年都是这样忙碌,你若有什么事情,直接说了便是。”   裴氏道:“家里面孩子渐渐都大了,姑娘们倒是不用太操心,到了年纪,说了亲事,给一副嫁妆嫁出去也就行了,只是那些姨娘所出的儿子该怎么办?这一年年的都到了要成亲的年纪,虽然男孩比女孩能晚一些,但又能晚到什么时候?成亲之后,是住在府里,还是住在别处?我倒是想做个好人让他们一个个都住在府里面,只是这国公府也不足够住那么多人的。”   听着这话,薛春回摸了摸下巴,道:“我恍惚记得你与我说过五郎和六郎的婚事,六郎成亲之后肯定是要住在府里面的,五郎……啧,当初要是不顾着老太太的面子就好了,现在省多少事。”他嘟哝了一句,最后拿了主意,“五郎成亲之后,便在外面置了宅子,分出去单过吧!家里头的庶子之后都按照这样的分例来,成亲了就分家出去过,成家立业,也总不能呆在家里一辈子。”   裴氏嘴角翘了翘,道:“那我便先找人去外面找个合适的宅子。”   “也不用太大了。”薛春回道,“五郎身上又没个功名,分出去单过了又能有多少钱养下人?便找个两进的小宅子就是了。”   “那也太苛刻了吧?”裴氏忍不住笑了一笑,“他们在府里面住的地方都比那种大了。”   薛春回倒是很坚持,道:“若是想住大宅子,自己上进了再置换便是了,我们又没有拦着他们不许换个大的。若他们一时愤愤,觉得我们苛待他们了,那便自己找个更好的。”   话说到了这里,裴氏也不再多劝什么,只把这些让绿桑记了下来,吩咐她记得去办。   薛春回又道:“找宅子的事情便不用让你费心思了,一会儿让薛旦去办了就是,他常常在外面行走,这些他办起来也熟练。”   裴氏点了头,道:“这便交给老爷了。”   薛春回靠在椅子上叹了口气,道:“这日子过得也是艰难,家里面不得安宁,朝上不得安宁,也不知什么时候有个安宁啊!”   裴氏并没有去问朝上的事情,只是笑道:“家里怎么不安宁?老爷回来,难道不是畅享天伦之乐么?”   薛春回道:“倒是想含饴弄孙,只是六郎都未娶妻,我此刻也是白想了。”   .   二姨太太万氏是在四姨太太俞氏那里说话的时候得知了薛春回和裴氏已经定下了庶子成亲之后分家出去单过这个消息的。   万氏自然也是当年老太太给薛春回安排的姨娘,她肚子争气,一口气生了两个儿子,于是非常得老太太的欢心——曾几何时,老国公夫人还想过让万氏取代裴氏,只是种种规矩之下,未能得偿所愿。   薛家五郎薛砾与六郎薛玮同年,只比薛玮大了一个月,亲事已经定下了,裴氏也许诺了要找个好日子让薛砾成家。万氏是万万没想到,这忽然之间薛砾就要被分出去,心中颇为恼火了。   俞氏倒是心若明镜,道:“这事情约莫还是和五姨太的事情有关了,大约太太是觉得我们事多,所以便出了这么一招。”   万氏满腔怒火到了嘴边,又说不出什么来了,只是有些颓丧地坐在椅子上,道:“老太太不在,我们不过都是半个下人,又能怎样呢?”   俞氏听着这话,想到了已经死了的小俞氏,又想到已经送去了庙里面的冯氏,心有戚戚,道:“谁说不是?看来以后只能靠着太太过活,讨好了太太,才有好日子过。”   听着这话,万氏倒是有些不以为然,道:“十二娘讨好了太太,也没见着给个好亲事,那种色中恶狼,被随便撩拨一下就意乱情迷的也被当做是好郎君呢!”   俞氏噗嗤一笑,心上又松快了些许,言语中带着几分恶意,道:“那可没法子,当初我与十二娘说过了,让她不要去正院,在六艳院好好待着,既然我都开了口说亲事的事情,难道不给她帮忙处理了?她不乐意听,非要去攀高枝,现在倒是好了,亲事没了着落,后面还不知道太太要怎么对待她呢!”   万氏道:“不就是跟当初你妹子一样?不愧是亲生的。”   俞氏道:“就当看个乐子了,就算她回头来求我,我也是不会帮她了的。”   .   盛夏时节,仍然是热得人懒洋洋的。   被万氏和俞氏说得凄惨无比的薛瓷,此时此刻却是在跟着裴氏学着看管家处事了。   裴氏一边让绿桑在旁边说了后院里面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一边向薛瓷道:“你将来若是嫁到别人家里当太太,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肯定也多得很,你也不小了,这时候便要学着看着,可不能等到了别人家里,便慌忙火急,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处置了。”   薛瓷应了下来,道:“是,我都听太太的。”   裴氏笑道:“那你且说说,方才绿桑说的万氏和俞氏的事情,你怎么看?”   薛瓷想了想,道:“二姨娘和四姨娘所说的,也不过是她们的猜想。我犯不着去相信这些,也不用去理会这些。她们只要不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嘴上说什么,是不用理会的。”   裴氏点了头,道:“是,正应当如此处理。你将来当家作主的时候,也是一样的,只要她们没有胆子真的去做,嘴上说什么,压根儿不用去管了。”   薛瓷受教地点了点头,心中感激得很。   裴氏忽然有些感慨地笑了一笑,道:“你的大姐和三姐当初我都没有这样细细地教过这些,一则是想着她们出身好,国公府嫡出的姑娘,没人敢亏待,没人敢欺负,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她们的身份就足以压住了。你虽然也是国公府的姑娘,可这世上有人就是喜欢计较嫡庶,看着庶出的,便喜欢刻薄对待。我能教的只有这么多,将来也会尽可能给你找个更好的,只是能过得好还是不好,便要看你自己了。”   薛瓷忙道:“太太的心思我明白的,请太太放心,我并不是那样不知好歹的人。”   裴氏笑了起来,道:“我当然知道你是怎样的人,否则又怎么会教你这么多?”   .   时间一晃而过,酷热的盛夏在立秋之后渐渐变得绵软了,晚上的时候开始有凉爽的感觉,中午的太阳也不似之前那样炙烤。   薛瓷便是这个时候跟着裴氏一起,去了一趟陈国公府上的花会。   这年头女人的交际便是在各种各样的花会宴会中进行的,当家主母们常常会带着自家适龄的女孩子们参加这样的花会宴会,女孩子们也是在这样的场合找到自己的好朋友手帕交,继而发展出各种各样的友谊。   从前裴氏参加这些宴会时候,薛璎未进宫薛瑶未出嫁的时候,是带着她们,后来是带着娘家的女孩子,从来没有带过自家那些庶女,这次带上了薛瓷,在外人看来,是非常罕见的情形了。   薛瑶在自家园子里面看到裴氏带着薛瓷过来,也是意外,口中笑道:“没想到母亲竟然带着十二妹妹来了,我还想着今天母亲要是一个人来,我就能趁着没人的时候对母亲撒撒娇呢!”   .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宝贝们的营养液哟~~~ 读者“L”,灌溉营养液+1 读者“九小姐”,灌溉营养液+5   ☆、赏花   立秋前后天气还热,还远远没有到桂花开的时候。   水中的荷花还在绽放,木槿开得正热烈,秋海棠也是极尽妩媚。   薛瑶亲自带着薛瓷去见了人,又介绍了好几个和她同龄的女孩儿认识,见她们能聊到一起去,便不再事事都跟在后头,转头找了个树荫坐了,和裴氏说起话来。   “十二娘倒是乖巧,母亲不如干脆就记在名下了。”薛瑶出嫁之后,在陈国公府与自己的夫君相处极好,但也不再是从前那样天真无邪的小女孩,懂得了许多人情世故,“那样她身份也会比现在高一些,将来婚事也好说。”   裴氏笑着看着自己的女儿,道:“也想过的,且再过段时间吧!前些时日家中事情多——你是知道的,家里面那么些姨太太,嘴皮子碎。”   薛瑶挨着裴氏坐着,道:“我从前没出嫁的时候,总想着母亲对后院太过宽松,那么些不知死活的姨太太,不一个个都收拾了,留着做什么?等到我出嫁了,方才明白母亲的不得已。我婆婆现在对我虽然是好,可我想想,若是将来她给我夫君塞个女人什么的,我还能怎么办?”   裴氏摸了摸薛瑶的头发,道:“上回听你说,你们家是打算让你和窦小郎分家到外面单过的,怎么又不见动静了?”   薛瑶抿了抿嘴唇,扫了一眼周围,见旁边并没有人了,才悄声开口道:“大哥的身体最近越来越不好了,大嫂膝下又没有一儿半女的……我与窦麟原本是准备好了分出去,连宅子都看好了……这样情形……”她并没有把话说得透彻,但是裴氏已经明白了。   裴氏皱了皱眉,道:“上回瞧着大郎的身体倒是很好的,怎么会突然就……?”   薛瑶沉默了一会儿,道:“其中缘由国公也没说过,据窦麟说,是大哥在外面冲撞了贵人。可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人。”   “那位?”裴氏也是皱眉,“可那位是不会出宫的吧?”   薛瑶只摇头,道:“那便不知道了,这事情在家中神秘得很,其中究竟为什么,谁也不知道。”   裴氏眉头紧锁:“既然这样,你也且当做是什么都不知道好了。”   薛瑶道:“这道理我还是明白的,母亲放心吧!”   裴氏轻叹了一声,又摸了摸薛瑶的头发,道:“原想着是陈国公府中关系比我们府里简单,窦小郎的人品也好,你嫁过来不是做宗妇,便能自在逍遥一些,谁想到会出这样的事情。”   薛瑶听着这话,便笑着靠在了裴氏的肩膀上,道:“我明白母亲的意思,若不是母亲当初千挑万选,我哪能现在过得快活呢?就算是现在,我也是过得自在逍遥的。”   .   因着便是陈国公府上的花会,薛瑶又是陈国公夫人的儿媳,是不能缺席太久的。她与裴氏说了一会儿话,便起了身去招待旁人,又怕薛瓷被人欺负,便打发了个人带着她去找了裴氏。   薛瓷被带着回到裴氏身边的时候,双颊微红,嘴角上翘,显而易见的开心。   裴氏正在和其他的夫人们说话,见到她过来了,便招手示意她过来坐下,然后向身边正在说话的那位夫人道:“这是我家十二娘,从前年纪小,不曾带出来让大家见。”   薛瓷听着这话,一时间倒是觉得意外又激动,她乖乖地在裴氏旁边坐下,又听从她的意思给旁边的夫人们见了礼。   这些夫人们在一起说话,无非也就是各家家事,又或者说起京中时新的种种。薛瓷从未听过这些,倒是一时间听得怔住了,她长了这么大,才忽然有了一种除了国公府之外,外面世界还是缤纷多彩的感觉。这么一想,她便发起了呆,一直到裴氏在她手上拍了一把,才回过神来,而这时候那些夫人们已经散去,但却还只是中午。   “去给你三姐姐打个招呼,我们就要回家去了。”裴氏道,“我在外面等你。”   薛瓷愣了一下,问道:“太太不过去吗?”   裴氏笑了笑,道:“我已经和国公夫人说过了,这会儿陈国公家里面事多,你就过去打个招呼回来就行。”   薛瓷恍惚觉得方才自己发呆的时候错过了些什么事情,但听裴氏这么说了,也不再多纠结,就跟着丫鬟去见了薛瑶。   薛瑶见到薛瓷过来,倒是露出了一个有些懊恼的神色,她拉了薛瓷的手,道:“太太打发你过来的吧?你去跟太太说,让她不要担心了,这府里面的事情我能处理好的。”   薛瓷愣愣地点了头,又被薛瑶塞了一大堆东西,然后才去了门口上了马车。   裴氏见到她带回来的这么些东西倒是笑了笑:“你三姐送的这些东西,一会儿你直接拿回你房里用吧!”   “不是给太太的吗?”薛瓷还有些没回过神来。   裴氏命马车往卫国公府走,然后才道:“方才你在想什么?都没听到他们下人哭嚎的那一嗓子,他们家大郎窦麒走了么?”   薛瓷羞赧地低了头,道:“真没听到,听着太太和那些人说京城里面的事情,便没有在意。”   “陈国公的长子没了。”裴氏淡淡道,“过两日我们家也要派人来祭拜,不过那是你六哥的事情,你倒是不用跑一趟了。”   薛瓷眨了眨眼睛,半点都没想到自己发愣的这么一会儿工夫,就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她偷觑了一眼裴氏的神情,大着胆子问道:“那……三姐夫以后就要当陈国公吗?”   裴氏摇了摇头,脸上笑容还是淡淡的:“这爵位能不能传下来,得看圣上的意思——这些事情你现在还不懂,说了你也不明白的。”   薛瓷的确是似懂非懂,但她还是记住了这句话,然后默默地看了一眼窗户外面。   车水马龙的街道,熙熙攘攘的人群,鲜活的市井,几乎让她转不开眼睛。   裴氏道:“等过过年的时候家里开了宗祠,就把你记到我的名下来。”   薛瓷顿时一惊,转头看向了裴氏:“太太……这……这可以吗?”   裴氏一笑:“当然可以,只不过这事情你现在不要说给旁人知道。”   薛瓷激动得脸都红了,连连点头,简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好。   .   回到国公府之后,裴氏去找薛春回说起了陈国公府上的事情,这样的大事,自然是需要薛春回来出面处理。裴氏又说了要把薛瓷记到自己名下,薛春回自然是没有异议,只说了等过年之前开宗祠就行了。   而薛瓷回到了自己房间,却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四姨太太俞氏。   雪环颇有些歉意地向薛瓷道:“四姨太太非要进来等着姑娘,我拦不住,便只好让她进来了。”   薛瓷摆了摆手,安抚地拍了拍雪环的手,道:“你去倒两杯茶来,外面天气热,姨娘进来等也是应当的。”一边说着,她便走了进去,向俞氏见了礼,然后坐下了。   俞氏看到薛瓷,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只见她浑身上下都已经是府里面最好的衣料和京中最新的样式,顿时脸上神色变不太好看了。她轻哼了一声,道:“十二娘可别光顾着巴结太太,把亲娘的忌日也给忘了。”   薛瓷微微蹙眉,道:“我娘的忌日我当然会记得,犯不着四姨娘跑过来冷嘲热讽。若四姨娘除了这件事情之外没有别的事情,便请先回去吧!”   俞氏一愣,倒是没想到薛瓷敢这么顶回来,于是脸色更差了,道:“我好歹是你姨妈,这么些年也是心心念念为着你,你现在巴结上了太太,便是这样对待我了?”   薛瓷跟着裴氏历练了这么久,对后宅里面的事情也好,为人处世也罢,已经比之前独自住在六艳院的时候进步太多。她深知自己现在与俞氏之间的关系和地位不同,于是并不打算忍耐过去——说到底,自己是国公府的姑娘,哪怕是庶出,那也是主子;而俞氏是国公府的姨娘,哪怕被喊一声姨太太,也是半个奴才。她大大方方地看向了俞氏,道:“姨娘莫要胡搅蛮缠,有事情便直接说,犯不着把这陈谷子烂麻的事情都拿出来掰扯。从前是什么情形,姨娘清楚,我心里更清楚。”   俞氏听着这话只觉得有些心虚,俞氏生生咽下了那些要说出口的嘲讽话语,换了个强笑的表情,然后道:“你七姐姐中秋之前就要出阁了,没什么好看的首饰,我想着你这儿首饰多,太太又给你做了不少新鲜样子,不如借给你七姐姐用一用。”   薛瓷睁大了眼睛,有几分不可置信。俞氏过来借首饰这种事情,她有什么别的目的?她又凭什么觉得自己一定会借?   俞氏又道:“我已经听说了,太太每一季都给你打了许多新鲜首饰,这些你也戴不过来,索性就借给你七姐姐出门子,到时候姨妈用自己的分例还给你便是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嗷今天去看银河护卫队2~~~~特别开森~~~~~   ☆、小事   薛瓷并不能太理解为什么俞氏会突然找到自己说要借首饰,她看着面前强笑的俞氏,心中升起了几分荒谬情绪。   若她需要去求人做事情的话,大约会把态度放得极低,诚恳地请求对方帮忙——而不是如面前的俞氏一样,面上的神色那么明显的勉强,说出来的话也不那么中听。这么一想,她又忽然觉得俞氏的态度有那么几分值得去琢磨——这是不合常理的,难道是俞氏还有别的什么图谋?   微风从窗外吹进来,拂过了桌上翻开的书页,哗啦啦地响了起来。   伸手把书合上,薛瓷再一次看向了俞氏,温柔地笑了一笑,道:“姨娘若是真的为七姐姐着想,不如把心思多花在七姐姐身上,而不是跑到我这里来要什么首饰。”   俞氏脸上浮现了几分警觉的神色:“你什么意思?”   薛瓷道:“姨娘也知道,五姨娘之前闹了那么个事情出来,太太心中当然是不高兴的。姨娘难道也是想惹太太不高兴,再落得个去庙里面的下场?”   俞氏听着这话,面上神色变幻,仿佛是想到了什么。   薛瓷道:“首饰是小事,现在我首饰的确多得很——可姨娘当初敢不敢去找三姐姐要首饰?敢不敢去找大姐姐要首饰?”   俞氏悚然一惊,一身冷汗炸了出来。   薛瓷道:“这些道理姨娘自然都知道,只是姨娘这会儿想不明白——当然了,看在我还能喊姨娘一声姨妈的份上,这一次我愿意与姨娘慢慢分说,而下一次……”   事实上俞氏也不过是一时托大,她只想到了薛瓷从前的孤苦,想到薛瓷从前看起来的好拿捏,又仗着自己是薛瓷姨妈这一层关系,一心一意只想着从薛瓷这里多弄一些首饰给薛甍来撑门面,压根儿没有想到薛瓷说的那些——没有想到,并不代表她不懂。   俞氏静默了一会儿,强作镇定地起了身,什么都没有说,便硬邦邦地转了身离开了。   薛瓷也没让人去送,只让雪环把从陈国公府带回来的东西一一收拾,然后自己拿了架子上的书看了起来。   .   薛瓷对俞氏说的这两句话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在国公府后院的姨太太们还有庶子庶女之间传了个遍,他们鄙夷地学着薛瓷的语气,嘲弄她狐假虎威。   在后院打了个转,这两句话重新传回正院,传到了裴氏耳朵里面的时候,裴氏则对着薛瓷露出了几分赞赏的微笑。   “这样对答也算是得体。”裴氏这样说道。   时间过得飞快,中秋早就过了,薛甍已经出嫁,初冬已经来了,京城天气渐渐变冷。国公府里面已经换上了冬衣,屋子里面开始摆上了火盆。   薛瓷穿着一件紫色的夹袄,此刻坐在火盆边上,笑眯眯地听着裴氏的话,然后道:“这都过去好久了,怎么突然提起了这句?那还是七姐姐出门子之前,四姨娘跑过来找我要首饰的时候的事情了。”   裴氏笑了笑,道:“或者只是心有不忿。”看了看外面阴沉沉的天气,她又道,“快近年底了,事情也变多了,今年你正好帮着我来打理家务,学一学这些事情好了。”   薛瓷道:“多谢太太,还请太太不要嫌弃我笨拙。”   裴氏心情极好,道:“这有什么,谁刚开始做的时候不是笨手笨脚?”   有了裴氏的这句话,薛瓷也就开始跟着裴氏进进出出。她也是聪明伶俐,许多事情一学就会,有耐得下性子,不是那样高傲自负的性格,交到她手中的事情也都是稳稳妥妥地完成了,后院里面那些眼睛都红了的姨太太们想要挑刺都没能挑出来。   因着陈国公府的事情最近回娘家频繁了些的薛瑶也对薛瓷赞不绝口,她在与裴氏说话的时候正好说到了陈国公府现在心惊胆战的情形,又提到了薛瓷。   “我那大嫂若是有十二娘这样的稳妥心性,此刻家里面便不是这样内外一团乱了。”薛瑶这样说道,“大哥的死的确是有蹊跷,但是这事情牵扯到上头,谁还敢去硬是要个说法?太后都发话了说让窦麟今后不降等承袭国公的爵位,对我们家已经是莫大的恩典,也不知大嫂此刻在闹腾什么。”   裴氏道:“毕竟你大嫂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在家里面闹腾,也是情有可原。”   薛瑶却是不以为然的,她道:“大嫂娘家已经派人把她接回去了,说是要再嫁,嫁妆也拉走了。原本国公和国公夫人说,如果大嫂愿意守,便今后从族里面过继一个男孩儿到她膝下,不会短缺了她;若不愿意守,我们家也出一份嫁妆,让她风风光光再嫁;她娘家要拉走嫁妆,我们家也是额外多加了一些,算作是这些年对她的补偿……母亲你说,我们这还有什么做得不够好?大嫂现在也不走,就整天在正堂哭说大哥死得冤枉说是窦麟要害他……我简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裴氏挑眉,问道:“背后有人挑唆?”   薛瑶道:“不知道,这事情我没搭理,让窦麟去处理了。”   裴氏笑着摸了摸薛瑶的头发,道:“既然有窦小郎去出面,你不管这些反而是好事。”   薛瑶道:“这样比较起来,才觉得十二娘真是不错,若是母亲不介意,窦麟有个远房的表亲,如今是在翰林院的,人品也好,家里面人口简单,就只有一个老母亲还在,也没什么兄弟姐妹,年纪比十二娘大一些,如今已经有二十一了……”   裴氏噗嗤一笑,道:“原来今日过来,是准备给那远房表亲来说媒的吗?”   薛瑶有些害羞,道:“昨天和窦麟说话的时候突然提起这么个人,窦麟说他这个表弟如今也着急,想娶妻但是找不到好的,我便想到十二娘了。母亲,你觉得如何?”   裴氏想了想,道:“这事情且放一放,等年底了开宗祠,把十二娘记到我名下了,再说这些婚事。”   薛瑶略一想也明白其中关窍,于是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我也便不多说这些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短小了一点嘿嘿嘿~~~明天尽量粗长哟~ 感谢 Cony小兔扔了1个地雷 念君愿扔了2个地雷 读者“gugu”,灌溉营养液+10   ☆、银钱   进了腊月之后,国公府变得更加忙碌了起来。   薛瑶来过几次,也因为自家的事情太多,没有空闲再回娘家来找裴氏说话了。而裴氏自己也开始因为年底大大小小的事情忙得不可开交。   家里面要准备祭祖过年的事情,还有外面的人情来往,零零碎碎。加上今年太后已经放了话说明年再不干涉朝政等等朝中的事情,薛春回等重臣们都是在朝中忙碌,根本无暇管家里面的小事情,而相关的人家来往却比往年更勤,裴氏也是觉得事情多得有些烦闷,索性就把家里面的过年的事情都交给了薛瓷来处理,自己一门心思来处理这些丝毫不能大意的人情往来。   但薛瓷终究还是未出嫁的姑娘,许多事情又不好处置,裴氏思索了之后,便把绿桑派去了她身边帮忙,又道:“若是拿不定主意的就问问绿桑——要是那些姨太太们来找你闹腾,直接打回去就是了。”   薛瓷颇有些忐忑地接了对牌,又坦坦然笑道:“若我哪里做得不对,还请太太多多包涵。”   裴氏道:“既然交给你了,你就放心大胆去做吧,有绿桑帮着你,我放心得很。”   有了裴氏的这么一句话,薛瓷也就放了心,带着绿桑一起,安安心心地开始处理家事——这是真的接触到了家事,才发现这么一个国公府的事情多得可怕。虽然简单概括不过是吃穿住行,可每一项里头都有数不清的事情要一一去分派安排,一层一层的管家权分派,一块一块的大大小小的事情,管家娘子管事婆子,大丫鬟小丫头,长随小厮跑腿,国公府加上大大小小的庄子,外头的人家里的人……这都还是伺候人的下人们,若再加上后院的姨太太们,庶子庶女们……事情简直多得可怕。   薛瓷头一天看着这些的时候整个人都愣了那么一下,然后才回过神来看向了绿桑,不禁感慨:“这么多事情,从前看着太太举重若轻,还以为家里头事情十分轻省。”   绿桑笑道:“这是年底了,事情才多了起来,姑娘翻翻后头的,大多都是庄子上送了年货和一年的出息上来,需要一一去对着账簿看,正经家里面的,因有规矩在,事情办起来倒是不难的。”   薛瓷拿着那簿子翻了一下,看到了后面那一个个庄子上送来的单子,扫了一眼那些钱粮金额等等,略迟疑了一会儿,道:“这些还是得让太太来看吧?”   绿桑道:“太太今天要跟着国公爷一起去张大儒家里,哪里有空看?之前太太说了都交给姑娘来处理,姑娘就放心大胆来看就是了。”   薛瓷听着这话,又想到裴氏说过的那些,于是便定了定心神,道:“那就只好辛苦绿桑姐姐,我头一次看这些,恐怕是不太熟练的。”   绿桑道:“姑娘不用急,慢慢来就是了。”   薛瓷一边点了头,一边就认真仔细地翻起了这些单子。这些单子看下来,再对着前面进出收支一一对比,倒是能看出整个卫国公府的情形——看着看着薛瓷还松了口气,这么大的国公府,如今还是十分富裕,虽然各处支出许多,但并没有到入不敷出的境地,可见裴氏多年经营的成果。   翻到最后,却看到了一项薛瓷从未想过的支出项:给宫里面的薛璎的银钱。   薛瓷看着这些,略有些好奇。薛璎进宫之后,还没有听说过家里面给薛璎送钱的事情,并且薛璎进宫便是才人,去年又晋封了昭容,后宫之路可谓是十分顺遂,若按照薛瓷的想法,薛璎此刻应当都可以照拂家中了,犯不着家里面还要给她送银钱的吧?   这么想着,她有心想问,却又不太好向绿桑开口。正踟蹰的时候,外头进来个婆子,笑道:“十二姑娘,绿桑姑娘,蓬莱殿的颂兰姑姑来了,太太不在,是不是让颂兰姑姑到这儿来?”   薛瓷下意识抬头看向了绿桑,只见绿桑微微皱了皱眉,也看向了她。   “这是要见还是不见?”薛瓷看到绿桑的神色,也知道她的犹豫。   绿桑静默了一会儿,看向了那婆子,道:“你去太太房里,让粉棠把架子上的那个匣子给颂兰,太太今天不在,便不见她了。让颂兰回去给大姑娘带话,说太太这段时日忙得很,等过年时候进宫了,就能和大姑娘见面了。”   婆子急忙应了下来,便规规矩矩出去了。   薛瓷听得似懂非懂,等到那婆子出去之后,才看向绿桑,悄声问道:“方才我看到,咱们还在给大姐姐送银钱?”   绿桑笑了一声,道:“这难道不是常事?宫里面有头有脸的娘娘,大多是家中有支持的。”   薛瓷仿佛有些明白,但又有些迷茫。   绿桑想了想,便把这事情干脆说明白了些:“大姑娘当年进宫,多半也是因为国公爷的缘故,是圣上和太后想表达对国公爷的器重。但是进宫之后,大姑娘也得靠着自己才能一步一步往上晋升。在宫里面花银钱的地方也多,靠着宫中的俸禄,大姑娘也没法过日子,所以……”   剩下的话她没有说下去,但薛瓷也已经明白了。翻了翻手里的账簿,薛瓷不由得笑了起来,道:“真是只有看到这些的时候才发现家里面的艰难,没想到用钱的地方有这么多。”   绿桑也乐得不说薛璎的事情,便与薛瓷说起了其他。   .   到了晚些时候,裴氏从外面回来了,绿桑便在给裴氏摘换首饰的时候,说起了薛璎派人出宫了的事情。   裴氏闭着眼睛听着,道:“匣子里面的钱给了没有?”   绿桑道:“已经让粉棠给了颂兰,也让颂兰回去给大姑娘说,今年进宫的时候,太太就能去见大姑娘了。”   裴氏低低应了一声,忽然又是一叹,道:“虽然进宫是好,但是想一想在外面自由自在的三娘,又觉得进宫不太好。”睁开眼睛,裴氏从镜子里面看了一眼绿桑,又问道,“这事情是在十二娘跟前说的?”   绿桑道:“是,那婆子过来的时候,我正与十二姑娘说起庄子上送年货和出息的事情。”   裴氏问道:“那十二娘可有说什么?”   绿桑道:“便问了一句怎么还要送钱,我琢磨着,十二娘大约是以为大姑娘进宫以后就不用这些了。”   裴氏一笑,道:“她也是还小,勉勉强强把家里面的事情能理清,宫里面的恐怕还是一片懵懂了。”   绿桑道:“十二姑娘处理家事倒是一把好手。今天事情多,十二姑娘又是新接手,虽然处理得慢一些,但是并没有出什么差错。”   裴氏点了点头,道:“那便放心让她做吧!也让我松快两天不操心这些烦心事。”   .   一场大雪过后,整个京城都被深深浅浅的白色所覆盖了。   因为要过年,所以裴氏问过了薛春回之后,就让人去冀州把薛瓮给接了回来,回来的这一日恰好就是大雪纷飞,车马南行。   薛瓮的马车一大早在城门口排队进城,过了中午,才到了国公府。薛瓮一肚子火,进府之后耐着性子去见了裴氏,问了好,然后便回去了五艳院。   而五姨娘冯氏不在,五艳院空空荡荡冷冷清清,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薛瓮的火气就压不住了,直接便要去找裴氏讨要个说法。   身边的丫鬟们哪里敢让薛瓮去惊扰裴氏,于是好说歹说给压了下来,然后又去急急忙忙去找人来收拾五艳院。   薛瓮冷眼看着她们收拾五艳院,又听着婆子们在窃窃私语说十二姑娘云云,便竖起了耳朵,仔细去听——这么一听便听出了现在家里面是薛瓷管家的事情,顿时这还没压下去的火气又升腾了起来。她几步就走到了门口那几个婆子面前,冷声问道:“你们说,现在家里面是十二娘当家了?”   婆子们吓了一跳,急忙点了头,又道:“十一姑娘这会儿有什么吩咐,奴婢们帮忙跑一趟就是了。”   薛瓮皱了眉头,冷哼了一声,道:“带着我去见十二娘,我倒是要问问她,明知道我要回来,这五艳院冷冷清清的什么都没有,究竟是为什么!她是不是不把我放在心上!”   婆子们一听这话,顿时就睁大了眼睛:这一回来十一姑娘就要找十二姑娘掰扯,以现在十二姑娘在太太裴氏身边的器重,十一姑娘会不会刚回来又被送去冀州了?   想归想,婆子们并没有推辞,便直接带着薛瓮去正院找薛瓷了。   冒着风雪,薛瓮撑着伞,去到了正院,一下子就找到了正在给管事娘子分配事情的薛瓷。   .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读者“双爽”,灌溉营养液+2,深情么么哒~~~   ☆、不自量力   薛瓷是在薛瓮出现在了自己面前的时候,才恍然想起来自己的这位十一姐姐已经从冀州回到了京城。她有些讶异薛瓮的怒气冲冲,转念一想她之前对自己的冷嘲热讽,又觉得她的怒气也是常见且不稀奇的事情,于是一边给一位管家娘子发了对牌,一边示意碧草招呼了薛瓮坐下。   薛瓮在旁边显然是要找茬的,但这会儿屋子里面络绎不绝前来汇报事情的人,再加上裴氏身边的绿桑粉棠等人也都在,她不自觉地犹豫了两分,然后便乖乖听从了碧草的安排,在旁边坐下了。   薛瓷没有空去理会薛瓮,只抓紧了时间把一天安排的事情都分派完了,准备去和裴氏一起吃晚饭之前,才看向了薛瓮:“十一姐是什么时候回来京城的?怎么也没人过来与我说一声?”   不等薛瓮回答,旁边的绿桑倒是一笑,道:“应当是中午的事情,方才姑娘在忙的时候,我还派人去五艳院收拾了一番,十一姑娘之前说是后天才回来,谁想到早了两日,这会儿五艳院还在收拾呢!”   薛瓷点了点头,重新看向了薛瓮,道:“一会儿若是十一姐有什么短缺的地方,派个人过来说一声,我让人过去给添补上。”   仍然是不等薛瓮说话,绿桑又道:“姑娘放心吧,我已经派了人去五艳院盯着了。姑娘还是快些,太太还等着姑娘一起用饭呢!”   薛瓷于是冲着薛瓮一笑,道了一声恼,便带着丫鬟婆子们浩浩荡荡一大群人,往前头去了。   薛瓮愣是一句话没能插|进来,只傻傻站在了那里,看着薛瓷走远了,才错愕地回过神来:她这才离开家多久,怎么薛瓷已经不一样了?原本是要来讨个说法,怎么最后什么都没说出口,就这么被晾着了?   可这会儿薛瓷已经走得看不见人影,北风呼啸,薛瓮咬着牙拉紧了身上的大氅,狠狠地在雪地里跺了脚,便还是无可奈何地回五艳院去了。   冷风这么一吹,她倒是被冻出了几分清明:她现在和薛瓷没法比了,冯氏还在庙里面,大约是回不来的——她回京城之前还想去庙里面看看冯氏,但京中派来的人理都没理这一茬,她自己又没法过去,简直是无可奈何。她恍惚觉得她便是之前的薛瓷,那些年一个人孤苦在六艳院熬着的薛瓷,只是不知道她能不能有薛瓷的机会,巴结上了太太,从此就远离了糟烂的既定命运。   冒着冷风回到五艳院,薛瓮脑子里一片乱纷纷,最后也没吃东西,只胡乱梳洗之后,便躺在床上睡觉去了。   .   薛瓮的心思薛瓷自然是不得而知的。   在暖意浓浓的屋子里面,她与裴氏一起,吃着热腾腾的羊肉,然后听着裴氏说起了这几日在外面的事情。   “婚事也不瞒着你什么,你三姐姐那天说了你三姐夫家里的一个人,我旁敲侧击打听了,仿佛也是不错。”裴氏大大方方地说着这些,“不过也不着急,等过几日开了宗祠把你记到我名下了,说不定会有更好的。”   薛瓷羞红了脸,道:“太太怎么说,我听从就是了。”   “到时候你名分有了,便跟着我一起进宫一趟好了。”裴氏笑眯眯地说,“也让你见见世面,见一见你大姐姐。”   “咦,还可以进宫吗?”这是薛瓷万万没想到的了,“我能跟着太太一起进宫去?”   裴氏笑道:“既然你记到我名下,进宫去给贵人们请安也不是什么难事。”顿了顿,她转头看向了绿桑,“上回是说定下了什么时候进宫去看大姑娘的?”   绿桑道:“是说腊八的时候。”   裴氏一笑,道:“那也没几日了,正好赶在腊八之前就要开宗祠,这样腊八的时候,你跟着我一起进宫去,如何?”   薛瓷激动得几乎要说不出话来,只连连点着头,脸颊都红了起来。   裴氏又道:“要是你出嫁了,我还得去哪里找个人来帮我分担家务?这么一想,又有些舍不得了。”   薛瓷嚅嗫了一会儿,红着脸道:“将来六哥和八哥娶亲,就有嫂嫂能来帮太太分担了。”   裴氏哈哈笑道:“这可还早了,男子汉要成家立业,首先得有个功名在身上吧?你六哥和八哥都还在苦读,依着国公爷的想法,也是让他们先考中了进士,再成家的。”一边说着,她摆了摆手,又道,“不说这些将来的事情,还是说说过两日开宗祠的事情把!这一季我也让人给你做了新衣服,怎么没见着你穿出来?”   薛瓷羞怯地答了,于是又与裴氏说起了衣服首饰,林林总总。   .   薛瓷要被记到裴氏名下这事情,是在开宗祠的头一天才传去了后院的。   后院中的姨太太们顿时一片惊呼,尤其是四姨太太俞氏,差点儿气得蹶倒过去,还好是有儿子在旁边扶住了,否则还不知是怎样人仰马翻的局面。   俞氏咬牙切齿地对着薛碹控诉着自己的不忿:“若不是当初我在太太面前给她说了句好话,太太能想起她?她现在怎么对我?真是贱人!”   自从薛甍出嫁之后,薛碹陪着俞氏的时候多些。他原本就不爱学习,这到了腊月里头,正好家学里面放假,他也就每日懒懒地跟着俞氏一起,吃吃喝喝玩玩乐乐,甚至也不太喜欢到外面去。此时此刻俞氏在咒骂薛瓷的时候,薛碹便是一边吃着猫耳朵,一边漫不经心地听着。   “若真的是太太说的那样怜惜那个小贱人,怎么不来怜惜你?你不是只比十二娘才小了月份吗!”俞氏越说越愤怒,恨不得立刻冲到薛瓷面前去痛骂她。   而薛碹吃下了一个猫耳朵,闲闲地看向了自己亲娘:“姨娘,你乐意我被太太记到太太名下,从此就不是你的儿子了?”   俞氏一愣,尴尬地闭了嘴,不说话了。   “十二姐有十二姐的造化。”薛碹之前和薛甍在一起的时候多些,又心中没有这么多争强好胜,在这件事情上看得十分散漫,“姨娘这么气,也是气着自己了,十二姐既听不到又看不到,姨娘何苦来哉?”   俞氏被自己儿子说得无话可说,只好悻悻闭嘴,自己去生闷气了。   这边俞氏生气,那边就有其他的姨太太们各有所思,她们琢磨的便不仅仅只是薛瓷一飞冲天,更加是揣测着裴氏的想法,恨不得钻到裴氏肚子里面去,把裴氏究竟在想什么,弄得一清二楚。   就在后院的姨太太们都还闷着琢磨的时候,薛瓮却去了正院——此时此刻的她,终于想起了当初冯氏对她说过的话:“从明天起,你就去太太身边伺候着。”“求着太太,太太一定能给你一个好亲事。”“太太为着十二娘的事情有例外,便能为你也例外一次。”   这些当初她不屑一顾的话语此时此刻填满了她的整颗心,她这个时候便觉得冯氏当初说的是至理名言,于是便一咬牙,要去求见裴氏了。   .   去到正院的路上,又是风雪交加。   这些时日天气都不太好,西北风呼啸,大雪仿佛总也停不下来。   薛瓮穿着厚厚的皮裘,可也还是觉得冷到骨子里面去。   到了正院门口,她狼狈地理了理头发,站定之后,命身后的小丫头进去通传。   过了好一会儿,却是绿桑出来了。   绿桑看了一眼这天色,已经过了晚饭时候,天黑了不知多久。她略有些诧异地问道:“这么晚过来,十一姑娘有什么事情吗?若没什么要紧事情,便先回去吧!太太已经歇下了。”   薛瓮咬着牙,声音在寒风中抖抖索索的:“我要见太太。”   绿桑挑眉:“十一姑娘是有什么要紧事?若没有,就请回去吧!”   薛瓮冷得牙关都在发出叩叩的声音,却还是坚持道:“我要见太太。”   绿桑皱眉,却也不好赶她走,于是道:“我进去问一问,十一姑娘便等一等吧!”   薛瓮抿了抿嘴唇,看着绿桑的背影,几乎要冷得无法思考。   又过了许久,却是薛瓷出来了。   披着大红斗篷的薛瓷,手里抱着暖炉,唇红齿白,笑靥如花,身后跟着一大串丫鬟婆子,浩浩荡荡的声势,几乎要让薛瓮看红了眼。   薛瓷歪了歪头,露出了一个笑容来:“太太已经歇下了,十一姐有什么事情,与我说了便是。”   薛瓮张了张嘴,却无法把话说出口。   她要怎么对薛瓷说呢?这些话她能对裴氏说,能在裴氏面前痛哭流涕,可她怎么能在薛瓷面前流露分毫?那样岂不是让薛瓷瞧不起了?她又不比薛瓷低贱,凭什么要让薛瓷看不起呢?   等了许久没有等到回答,薛瓷又道:“若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十一姐就先回去吧!今儿天冷,回去好好暖暖身子,省得明天十一姐起不了身,错过了开宗祠的时机,那岂不是不好?”   薛瓮盯紧了薛瓷,只觉得喉咙里面仿佛被寒风灌满,一句话——甚至一个字都说不出口来。   薛瓷勾了勾唇角,看向了旁边伺候的雪环,道:“这会儿雪大,你带着几个婆子,拿着灯,送十一姐回五艳院去,路上千万要注意,可别滑倒了。”   雪环脆生生地应了,而薛瓮面色仿佛都变得灰败。   . 作者有话要说:  改个框框……和错别字。。 * 进宫的契机已经粗线啦~~~~~ 感谢小宝贝们的营养液哟~~~~ 读者“nana”,灌溉营养液+1 读者“白熊芳”,灌溉营养液+10 太爱你们啦么么哒~~~   ☆、昭容的心事   又是一场大雪,整个京城几乎都要快被雪淹没。   开了宗祠,祭了祖,族里面的人都一起吃了饭,薛春回便当着大家的面把薛瓷记到了裴氏名下的事情给说了。这年头女孩儿的名字原本就是不上族谱的,选到了这个时候,也只是为了表示看重,须得让族中的人都知道。   薛家远些的族人倒是不觉得有什么,他们平日里来往少,对薛春回后院里面那些事情也不怎么感兴趣,这会儿听说有个庶女记到了裴氏的名下,也只是感慨了一番薛春回大约是看中了这个庶女,又或者是这个庶女的确聪明伶俐云云。   而国公府后院的姨太太们是没有资格到场的,庶子庶女们倒是能来,但因为身份低微缘故,又离得远,此刻便只能看着薛瓷跟在裴氏身边,在族人当中一一说话往来,身上衣服光鲜亮丽,直看得他们心生羡慕。   薛瓮目不转睛地盯着薛瓷,心中苦水一个劲儿往外涌,但此时此刻她却并不敢造次的,只好咬牙切齿地忍了,忍得心口都发疼。   室内薛氏的族人们齐聚一堂,言笑晏晏,暖意融融,屋子外面,大雪仍然是洋洋洒洒,北风呼啸,这冬天仿佛冷得有些反常了。   .   腊八便是在这样冰冷的大雪当中到来的。   如往年一样,宫中在腊八的时候摆了宴,前朝是由今上赵玄主持,宴请满朝臣工,命妇们则去后宫,由刘太后主持,内外命妇们在一起,和乐融融——也正好是那些进宫了的妃嫔们见到自己家人的机会。   裴氏带着薛瓷进宫,进过了一层一层的关卡,便去到了太后的长乐殿,与京中诸多命妇一起,参加这腊八的宫宴。   因薛春回如今在朝中位高权重,故而裴氏的位置十分靠前,紧紧挨着国舅夫人和国丈夫人。上头刘太后看到裴氏,还微微笑了笑,命她不用多礼,又笑道:“前儿皇后跟我说,薛昭容上回还在说想家了,正好卫国公夫人今天来了,想来是能一解薛昭容的思家之苦。”这话既然说了,便是在告诉裴氏,今天是能和薛璎见面说话的。   于是裴氏大大方方地谢了恩,趁着宴席还没开,便带着薛瓷去了偏殿见薛璎。   .   薛璎进宫已经有五年,从才人到昭容,在宫中也算是得宠,但也并不能算是最得宠的人——九嫔之上还有四妃,丽妃淑妃都比她得宠多了。宫中美人众多,论相貌,薛璎在诸多美人当中并不算出众,这几乎是让进宫之前自视甚高的薛璎受到了极大的打击——刚进宫时候的湮灭于人,几乎都让她以为自己能做才人是因为薛春回的缘故。这五年宫中磋磨,也是让薛璎变化了许多,起码,这个时候,在偏殿当中,见到裴氏,她举止得体,的确是有了宫妃才有的雍容华贵的气象。   大约是为了让薛璎能和裴氏好好说会儿话,偏殿中的宫人们识趣地退到了门外守候。   薛璎起了身,快走了几步,拦下了要行礼的裴氏,一开口就是眼泪往外涌:“母亲……我、我好想你……”大约又是想到了自己如今的身份,这样的哽噎不过一瞬,她抬手擦了眼泪,拉着裴氏坐下了,又道,“母亲进来可好?家中可还好?”说着这话,她的目光便落到了旁边的薛瓷身上,皱着眉头看了好一会儿,并没有认出她的身份。   “这是十二娘薛瓷,前儿已经记到我名下了。”裴氏笑了一声,示意薛瓷行礼,“正好今天腊八的宫宴,我便带着她一块儿进来。”   薛璎皱眉看着薛瓷,面上的神色变幻,最后目光变得有些微妙。   “我想与母亲单独讲讲话。”薛璎软声道,“我与母亲这几年,也就今日是正正经经见了面又能在一起说话,我想母亲了,有好多话想和母亲说。”   裴氏温柔地笑了笑,便看向了薛瓷,道:“十二娘且去外面等一等吧!”   薛瓷倒是没怎么犹豫地便点了头,乖巧地出了偏殿。   待到薛瓷出去了,薛璎面上的笑容也淡了,她看着裴氏,道:“母亲怎么会突然把十二娘记到名下?我进宫之前,六姨娘不还在家里面耀武扬威,母亲难道都忘了?”   裴氏微微蹙眉,道:“今时不同往日,我这样做,自然也是为着国公府考虑。我亲生的就只有你和三娘,你进了宫,三娘嫁入了陈国公府,若以姻亲算……也实在单薄了些。”   薛璎仍然是拧着眉头,道:“那母亲带她进宫做什么?她不过就是一个庶女,进宫来,不是丢人了吗?”   裴氏些微有些诧异,她抬眼看向了薛璎,语气也有些冷淡了,道:“既然已经记在我名下,还说什么庶女呢?母亲自然有母亲的打算,娘娘便不用多操心这些了。”   薛璎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嘲笑了一声,道:“难不成母亲是想送十二娘也进宫来?是不是母亲觉得我这几年在宫中不够风光,想再送个女孩儿进宫来和我争宠?”   裴氏惊讶地看着薛璎,道:“娘娘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家里面有你一个在宫里面,还送别的女孩进来做什么?”   薛璎面上明明白白写着不信,只道:“这些年母亲进宫来也只是与我随便说几句话,余下便只是送银子,旁的半点也不关心,而父亲明明是国公爷,又大权在手……可我偏生只是个昭容,母亲和父亲是不是嫌弃我在宫中拖了后腿了?”   裴氏并不能太理解薛璎在想什么,她皱紧了眉头,冷声问道:“娘娘怎么会想到这些?”   薛璎抿了嘴唇,好半晌只盯着裴氏,忽然眼泪又是大滴大滴往下掉,却是哽噎道:“母亲出去吧!我没有什么话想和母亲说了!”   裴氏还想说什么,薛璎却转了身,快步消失在了内殿的帷幔之后。   .   这场宫宴吃得裴氏很不是滋味。   上头刘太后和颜悦色,张皇后也是温柔大方,裴氏作为卫国公夫人本应当是开心愉悦的,但因为薛璎之前的那番话,她半点也高兴不起来。可毕竟是在宫里面,就算心中不高兴,面上也不能表现出来,裴氏仍然是打起精神,与旁边的命妇们谈笑风生,又把薛瓷介绍给了旁边的人认识。   跟着陈国公夫人一起进宫来的薛瑶便恰到好处地起到了中间人的作用,她便带着薛瓷一起见过了诸多的夫人,开口便是用自家妹妹这样的称呼,这便让薛瓷在众人当中多了几分瞩目。   宫宴进行到了一半,忽然外面跑进来一个小内侍,口中道:“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圣上这会儿往长乐宫来了,说要来给太后娘娘敬酒呢!”   刘太后于是笑道:“这腊八节,怎么不是来敬一碗腊八粥呢?”   这话一出,殿中的众人也都附和着笑了起来。   不过一会儿,今上赵玄便带着内侍宫人们浩浩荡荡从外面进来,只见他穿着朱红的常服,并没有穿着龙袍那样繁复的大礼服,身上披着一件黑色的斗篷,身材颀长,唇红齿白,眼眸狭长上挑,面上带着笑,于是便少了那天子不怒自威的气势,多了几分平和和温柔。   赵玄一进到殿中,整个长乐殿都安静了下来,然后便是整整齐齐地行礼,和赵玄身边的内侍叫起的声音。   薛瓷好奇地偷看了一眼,还没看个明白,便被薛瑶拉了拉袖子,示意她收敛些。   只听赵玄笑道:“来给母后敬酒。”   刘太后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皇儿有心。”   接着便是窸窸窣窣的走路的声音,倒酒的声音,然后大概是刘太后喝了一口,便又听到赵玄道:“母后这儿宾客众多,我在这里,可是扫母后的兴致了。”   又是好一阵沉默,刘太后道:“倒不是怕皇儿扫兴,只是你丢下了昭阳殿一大堆人过来,可不是什么好事。”   赵玄笑了一声,道:“这便过去了。”   然后便是外面的内侍叫起,一行人往外走。   又是一阵让人觉得有几分窒息的沉默之后,刘太后开口道:“大家别拘束了,皇帝已经走了,大家便和之前一样开心玩乐吧!”   薛瓷听着这话,才松了口气,她看向了旁边的薛瑶,只见她也和自己一样。   “在宫里面万事要小心。”薛瑶小声叮嘱道,“尤其是圣上,他和太后的关系有时融洽,有时就如今天一样,尴尬极了。你且记得,无论什么时候遇到这情形,低着头装作自己不存在就行。”   薛瓷受教地点了头,便又跟着薛瑶一起,和旁边的人说笑了起来。   .   这时,忽然上面刘太后突然开了口,却是向裴氏说道:“卫国公夫人的两个女儿我都见过,都是极好的,宫里面的薛昭容才貌双全,陈国公府的薛夫人也是聪明伶俐,今日方才听说卫国公夫人又带着个漂亮的女儿进宫来,怎么不给我这老婆子看一看?”   薛瓷一愣,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形,就被薛瑶拉着到裴氏身边去了。   裴氏给了薛瑶一个赞许的神色,拉了薛瓷的手上前去给刘太后行礼,笑道:“这是我们国公府的十二姑娘,年纪还小呢,明年才及笄,今年于是便带着出来走动走动,将来也好说个好亲事。”   刘太后看着薛瓷,眼中带着笑,道:“卫国公夫人的女儿一个赛一个的好看,这一个尤其标致,这还没张开呢,就已经能看出今后是要如何美艳动人了。”   裴氏忙道:“长得好看倒是其次,臣妇教导她的也是妇德妇言,将来好做一个合格的媳妇呢!”   刘太后笑道:“这倒是了,这世上对女人苛刻,好媳妇倒是比好相貌更重要了。你这十二娘的样子我一看就喜欢,不如过年的时候送进宫来,陪着我这老婆子玩耍几日?”   裴氏顿时觉得意外,她握了握薛瓷的手,随即笑道:“那便是我们家十二娘的福气了。”   .   宴会过后,裴氏沉默地带着薛瓷出宫,在马车上心事重重。   她一边心烦着薛璎那让人无法理解的奇妙想法,一边又琢磨不透刘太后究竟想做什么,于是只沉默着看着车窗外面那一直没有停下的大雪。   . 作者有话要说:  薛璎为毛会这样,咱们放在后面慢慢解释哈~~~ 感谢读者“陌上人如玉”,灌溉营养液+5   ☆、心思各异   回到卫国公府,裴氏便叫人把薛春回从书房请来,说起了宫中的事情。   薛瓷原本有心避让,却被裴氏留了下来。   裴氏道:“这事情你得听着,若是过年时候你一定要进宫去陪着太后,这些事情你便必须要弄得清楚明白。”   薛瓷闻言,仿佛是被裴氏这样的说辞所影响,莫名觉得有些紧张。   不过一会儿,薛春回便从书房过来了。他比裴氏回来稍晚一些,这会儿衣服还没有换,穿着的还是进宫时候的大礼服。   “夫人说是阿璎的事情,我便直接过来了。”薛春回除了最外面的那件黑色的裘衣,随手交给了门口的丫鬟,“她在宫中怎么了?是受欺负了还是受委屈了?”   裴氏一边请薛春回坐下,一边道:“今日太后恩典,允了我与阿璎在偏殿见面说话,因为十二娘跟着我,阿璎便认为我让十二娘认在名下,是为了送十二娘入宫去。我也不知阿璎这是怎么了,只是这想法,我也是不明白,怎么她就会这么想?”   薛春回眉头拧了起来,看了一眼薛瓷,问道:“宫里面是出了什么事情?”   裴氏道:“不曾听说宫里面今年有什么大事,故而我便想不明白阿璎这么说究竟是为什么。”   薛春回思索了一会儿,道:“阿璎进宫五年,与我们见面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过来,兴许是在宫里面受了委屈又无人诉说,今日便说了些气话?”   裴氏无奈地摇了摇头,道:“若有委屈,明明白白说便是了,何苦说这些话?她往家里递话说要银钱,我也是从来没有含糊过,说给就给的。她今日说什么‘这些年母亲进宫来也只是与我随便说几句话,余下便只是送银子,旁的半点也不关心,而父亲明明是国公爷,又大权在手……可我偏生只是个昭容,母亲和父亲是不是嫌弃我在宫中拖了后腿了?’你听听,这话说得,好像是我们故意让她去了火坑了——当初若不是太后发话,何至于要送她进宫去?”   薛春回沉吟片刻,道:“我明日想法子去探听一下,或许是宫里面的确出了什么事情吧!”   裴氏点了头,又道:“太后今天又发话,说让十二娘过年的时候进宫去陪她——最近朝中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薛春回想了想,道:“倒是没什么大事,仍然还是在对北边用兵,大概明年开春的时候会让我带兵北上。”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忽然有些自失地一笑,道,“太后对我们家还是忌惮多。”   裴氏听着这话,倒是松了口气,道:“若是因为这样,我倒是放心了,若真是要让十二娘进宫,我竟也不知要怎么办才好了。叫旁人知道了,还说我们家卖女求荣,送了一个又一个。”   薛春回转头看向了薛瓷,道:“进宫也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太后既然说让你陪她,你安安心心陪着就是了,不要理会那些乱七八糟的风言风语,等我从北边带兵回来,你也应当可以出宫了。”   薛瓷在旁边听得原本有些一头雾水,这时候薛春回突然对着自己说话,于是急忙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   薛瓷要进宫去陪太后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国公府的后院。   这次不仅仅只是四姨太太俞氏错愕以及怒火中烧了,薛瓮几乎都要把牙齿咬碎,十姑娘薛瓯的母亲三姨太太罗氏也是心中不平。   俞氏还好些,有薛碹在旁边劝了,于是只在屋子里面撕了几张手帕,生了闷气,然后就捏着鼻子往薛瓷屋子走了一趟,送了些糕点吃食说是恭喜她能进宫去,然后便回到自己的四艳院继续生闷气。   薛瓮则是差人去往庙里面给冯氏送信,她自己是不知道要如何是好了,于是只能求冯氏给个好办法——她倒是恨不得这次进宫的是自己,若她能进宫,就能一飞冲天,哪里还需要在六艳院憋屈?   而罗氏思来想去,就直接来见裴氏了。   罗氏生了两个女儿,稍大些的那个已经出嫁了,稍小的这个十娘薛瓯还没定人家——薛瓯和薛瓮和薛瓷都大,但因为先头那个嫁得不好,罗氏对十娘是不敢再贸然相看,于是便拖了下来。   “太太若是要送了十二娘入宫,岂不是给宫里面的大姑娘平添阻力?”罗氏见到裴氏,便开门见山地开口了,“咱们家有个大姑娘在宫里面做昭容已经十分荣光了,再让十二娘进宫去,反而不好看。”   她们并不知道薛瓷要进宫究竟是为什么,此刻说的话听在裴氏耳中,便觉得有些好笑。只是裴氏并不会去解释其中的弯弯绕绕,也并不想对罗氏这样的姨太太多说这些,于是道:“这些道理我比你明白,你且说今日过来是有什么事情吧!”   罗氏小心地看着裴氏的神色,道:“奴婢明白太太的用心,也是为了国公府着想。十二娘聪明伶俐能为太太所用,焉知将来会不会聪明反被聪明误呢?十娘比十二娘稳重,相貌也不差,太太也不必一直把目光放在了十二娘身上。”   罗氏这样直接的话语,听得裴氏倒是一笑。她倒是不怎么计较罗氏这样的直接,这些年罗氏在后院中十分低调,不惹是生非,她也不怎么讨厌她。但不讨厌归不讨厌,喜欢当然也是谈不上,裴氏道:“从前我就说过,你们子女的婚事自己来把握就足够了,我是不插手的。”   “太太……”罗氏听着这话,便觉得有些难为。她放低了姿态,已经把话递到了裴氏的嘴边,为什么裴氏仍然是不松口呢?   裴氏看着罗氏,又道:“大过年的,不说这些事情,你先回去吧,我这里事情多得很。”   罗氏无奈,于是只好退了出去。   离开正院往三艳院的路上,罗氏便碰巧遇到了从五艳院出来的薛瓮——或者说是守株待兔在那里等着她的薛瓮。   薛瓮已经从冯氏那边得了回信,此刻便是等着罗氏的。   冯氏在信中说,她一人在后院当然是孤苦无援,只能找个同盟了,而后院中能用的,可能和她一起的,只有十娘薛瓯,所以她便在这里等着罗氏了。   “三姨娘。”薛瓮上前去行了礼,“好久没有看到十姐姐了,十姐姐最近还在屋子里面做绣活吗?”   罗氏眼睛眯了眯,大约也猜出了薛瓮的来意,便笑了笑,道:“是呢,也许久没见到你,要不要到三艳院来坐一坐?”   .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的地雷和营养液,么么哒~~~ 墨菲黎扔了1个地雷 读者“思聪他老婆”,灌溉营养液+1 读者“草后人”,灌溉营养液+20 读者“镜中的番茄XDDD”,灌溉营养液+1   ☆、无知者   在罗氏眼中,在薛瓮眼中——或者说在卫国公府后院的姨娘庶女们的眼中,进宫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更加是一件值得炫耀值得骄傲的事情。   进了宫,意味着从此之后就能飞黄腾达,意味着马上就能乌鸦变凤凰。   进了宫,意味着从此以后就翻身做了主子,可以为所欲为,不再受气。   她们看到薛璎进了宫做了才人做了昭容,看到薛璎的风光,当然也会觉得自己进宫之后也能有同样的际遇——她们哪里比薛璎差呢?她们同样是貌美如花,同样是卫国公府的女儿,有什么不一样?   在三艳院中,薛瓮道:“十二娘全是因为有太太帮着,所以才有今日。”   薛瓯在旁边低着头做绣品,并没有搭理薛瓮。   罗氏倒是沉沉一叹,道:“这又有什么法子?太太喜欢十二娘,乐意给十二娘撑腰,我们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了。”   薛瓮看了一眼薛瓯,道:“十姐做这些有什么用?做了也只是白做,我算是已经看明白了,太太哪里是不能管我们呢?她不过是看不起我们,觉得我们低下,所以懒得搭理。除非像十二娘那样匍匐在她脚下的,她是看也不会看一眼。就算做了一堆绣品,找不到个好人家,有什么用?”   罗氏一脸心有戚戚,正想说什么,却被薛瓯拦下了。   薛瓯和薛瓮的关系一直不远不近,算不上好,当然也没有薛瓮和薛瓷那样交恶。薛瓯道:“十一娘说这些,不过是要把我和姨娘拉下水罢了。我嫁什么人和你没关系,能不能嫁出去也和你没关系。你对太太有怨怼,尽管去太太面前说,犯不着到我们院子来大放厥词。你之前做的那丢人的事情打量着大家都忘了么?沾上你,我才是这辈子都嫁不到好人家了!”   这话说得薛瓮脸一阵红一阵白,竟是发怒也不是,转身走也不是,尴尬极了。   薛瓯又看向了罗氏,道:“姨娘也少在外面闹腾,太太喜欢十二娘,要送十二娘进宫又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我进不了宫,那是因为什么?因为我不是太太亲生的,亲娘又还在呢,难不成姨娘也想跟六姨娘一样早死早超生,换了我去太太跟前卖乖讨巧,最后进宫去?”   罗氏听着这话脸色也变得扭曲了起来。薛瓯的话说的自然是事实,可听起来就是那么让人不舒坦。罗氏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想到自己在裴氏那边碰壁,这会儿又辩不过薛瓯,只好悻悻闭嘴。   薛瓮清了清嗓子,道:“十姐说这话,岂不是在灭自己的威风?是了,太太就是不喜欢我们,就是不乐意帮扶我们一把,难不成我们就只能靠着太太了?”   薛瓯冷笑道:“那还请十一娘快快去找个别的办法飞上高枝去,可别在这里拉拢我姨娘了。”   薛瓮道:“我真是一片好心,被你们当做了驴肝肺!”   薛瓯道:“得了,不用说什么场面话。这情形难道就你一个人看得明白,你就当别人都是傻子?进宫的确是好事,谁不想进宫当主子?但你看看,四姨娘嫉妒成那样了,还不是讨好地给薛瓷送了东西?说起来四姨娘还是薛瓷的亲姨妈呢,四姨娘这次怎么就不出头了?”   薛瓮道:“薛甍已经嫁人了,四姨娘膝下又没有待嫁的女孩,她急什么?”   薛瓯再次冷笑道:“薛碹就比薛瓷小了月份,又是男孩,将来还要分出去住,你用脑子想一想就知道四姨娘该不该着急!与其在这里火急火燎地想那些不该想的,还不如好好拜托了舅家帮忙相看,太太已经说了不帮忙,还有什么好纠缠的?”   罗氏听着这话,忽然眼眶一红,泪水就涌了出来,哭道:“你姐姐嫁了那么个人家……我哪里还敢让你舅舅帮忙看……”   薛瓯道:“若我还是嫁不好,那就是我的命,我都不怕了,姨娘你怕什么?”   这话说得罗氏越发伤心,哭得更大声了。   薛瓯只是冷着脸安慰,并没有再理会在旁边的薛瓮。   薛瓮皱着眉头看了一会儿,只觉得薛瓯太过于认命,也知道自己在这里再说不动她们,便一甩袖子出去了。   .   后院的动静瞒不过裴氏,她有心教导薛瓷,便找了她过来,让绿桑把三艳院的事情说给了薛瓷听。等到绿桑说完了,裴氏含笑问道:“这事情,你如何看待?”   薛瓷这几日一直在学习宫中的规矩礼仪,力图在进宫陪着刘太后的时候不会失礼做出错事,这会儿听到绿桑说了这么一些,便露出了一个难以理解的表情来。   “宫中规矩那样多,我学了这一两日,都恨不得来求太太和父亲,我能不能不要进宫了。”薛瓷摸了摸自己这几日练习礼仪而有些僵硬的胳膊,“大姐姐进宫了那么多年也就只是当了个昭容,可见宫中并非是外人想象中那样好吧?”   裴氏笑了笑,道:“这话倒是没说错,宫中的确是艰难——须知宫中正经的主子也不过就是两个,太后和圣上,就算是皇后也不能随心所欲,更不用说其他的所谓妃嫔才人等等了。”   薛瓷道:“所以方才听着绿桑姐姐说了那么多,我心中是难以认同的。”   裴氏笑道:“也不用去认同,且当笑话听了吧!这年底事情多,你又在学这些规矩礼仪,就当是放松一二,不用那么紧绷。”   两人正说着话,薛春回从外面进来了。他风尘仆仆,仿佛是极为匆忙。看到薛瓷也在,他示意她不用行礼,然后向裴氏道:“我命人去探听了下阿璎在宫里面的事情。”   裴氏见他语气这样低沉,面上也紧张了几分:“阿璎在宫里是不太好吗?”   薛瓷起了身,道:“太太,我想起来还有一些事情没做,这会儿便先退下了吧!”   薛春回看了一眼薛瓷,道:“你留下来听,等你进宫了,有些话你要说给你大姐姐知道。”   薛瓷愣了一下,下意识看向了裴氏。   裴氏点了点头,也让她坐下:“既然你要进宫去陪太后,有些事情当然要知道了。”   薛春回在椅子上坐下,便说起了宫中的事情。   .   事情说起来也简单,和薛璎当初一起进宫的还有一个是辅国大将军的女儿徐氏,徐氏进宫也是封了才人,这位徐才人长袖善舞,相貌也好,在宫中升迁很快,这五年过去,徐才人已经封了妃,乃是宫中的丽妃。   中间是如何升迁的并不重要,丽妃现在是怎样的光鲜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薛璎看到的那些——徐将军是如何为自己的女儿铺平了后宫坦途,是如何买通了后宫的关系,是如何让自己的女儿一路从才人变成了妃子。   这是薛璎所耿耿于怀的地方——她一边觉得自己家中并没有帮到自己,一边又觉得自己已经被家里放弃,大约最后还生出了几分因为自己没能像丽妃那样一飞冲天,所以才被放弃这样的想法,最后便是那日在长乐殿的偏殿所见到的情形了。   .   薛春回说得十分简单,裴氏听得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只长叹了一声,没有说话。   “你进宫去,若能见到你大姐姐,便让她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收起来。”薛春回对薛瓷这样说道,“咱们家并不需要卖女求荣,她在宫里平平安安就行了,根本不需要出什么风头。她须得认清楚我们卫国公府是什么情形,那徐家又是什么情形。我现在还能手握重兵北上打仗,徐家老弱病残,连个能撑门户的男人都没有了,这有什么好相提并论的?”   裴氏脸色灰败,好半晌才道:“我竟不知道她怎么就会生出这样的想法呢?进宫之前,我也是好好叮嘱过的——哪怕她现在还是才人,只要平安在宫里面……”后面的话她几乎说不下去,眼泪便大滴大滴往外涌。   薛春回也是一叹,递了帕子给裴氏,道:“在宫里面生出这样的想法也不稀奇……那不就是个吃人的地方么?”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自己越来越短小了……明天一定一定一定一定要粗长起来!握拳……   ☆、有心人   因薛璎的事情,裴氏心情郁郁,精神不振,胃口也不好,没几日就病在床上起不来身。   薛春回一边让人请了太医来,一边又让薛瓷多多和裴氏说话,因年后就要向北边用兵,他此刻是不得闲的,哪怕是有心在家中来开导裴氏,也只是有心无力。   太医来看了几次,只说是心中郁结,开了疏散的方子,只说让裴氏心情愉快就可以了。   裴氏自己也知道病因,只是这不高兴的事情,哪里又是那么容易就放到一边去,然后开开心心起来?别的事情也就罢了,还能自己说服自己说不重要,薛璎是她的长女,从小呵护长大的,送进宫去时候就已经十分舍不得,现在知道她在宫里面大变样,便更加是心痛难忍了。   这其中缘由,薛瓷也知道,但她并不能劝裴氏,也没有任何立场对着裴氏说什么关于薛璎的话语,于是便只能把家中的大小事情都理好,不让裴氏费心。   只是这时候又与之前薛瓷理事的时候不一样了,之前薛瓷理事,裴氏还好好的没有生病,底下的人不敢生事,知道裴氏在后面看着;现在虽然还是薛瓷理事,可裴氏病了,许多事情明显管不过来,底下的大小管事虽然不会懈怠,但后院的姨太太们已经蠢蠢欲动了。   后院这些姨太太们被裴氏压着这么许多年,好容易有了个机会能冒头,哪里能不快快跳出来?于是便有那大姨太太杜氏起了头,带着二姨太太万氏和四姨太太俞氏就直接到了正院来,打算向裴氏请命,帮忙来处理国公府的大小事宜。她们意气风发地来到了正院的门口,便恰好遇到了正准备带着绿桑去小花厅处理家事的薛瓷。   看到这三个姨太太,薛瓷停下了脚步,微微蹙了眉,道:“太太还在休息,三位姨娘就不要进去打扰了。”   杜氏是老国公夫人的内侄女,没到国公府来做姨太太之前也是学过管家的,此时此刻看着薛瓷的架势,便露出了一个些微有些鄙夷的笑容来,道:“我们过来给太太分忧解难,十二娘就不要多嘴了。”   薛瓷有些错愕地看了一眼杜氏,道:“且不论太太需不需要你们来分忧解难,这会儿太太在休息,你们是不能进去的。”说到这里,她回头看了一眼绿桑,又道,“让粉棠把院子把守好了,再有这样的人过来打扰太太休息,就直接扔出去。”说完,她也不欲与那三个姨太太多说什么,便继续往小花厅走了。   这三个姨太太一愣,还没来得及反应,从正院已经出来了几个粗壮的婆子,把她们死死拦在了外面。   俞氏眼珠子一转,拉了一把杜氏,冲着薛瓷的方向使了眼色。   杜氏露出了一个心领神会的神情,上前两步追上了薛瓷,道:“十二娘,你也不要防我们好似防敌人一样,我们不都是一样的人?你这会儿给太太分忧解难,我们不也是来分忧解难的吗?”   这话说得尴尬,听得薛瓷停下了脚步,忍不住看了一眼杜氏。   俞氏上前来,截下了杜氏的话头,笑着问道:“昨儿太医还来了,我们还没来得及过来探望太太。今天过来,也是想看看太太好些了没有。眼看着就要小年了,家里头里里外外事情这么多,从前都是太太一个人打理,我们是跟着享福的,今年太太病了,我们也是想着能让太太好好休息。”   薛瓷看了一眼俞氏,俞氏低眉顺眼,仿佛真的是诚心诚意想来给裴氏排忧解难的样子。   这时粉棠从院子里头出来了,她看到薛瓷,便快走了两步,来到她面前,道:“太太说家中事情姑娘看着处置就行了,不用一一过问。”   薛瓷倒不怎么意外会听到这么一句话。她自从到了裴氏身边之后,倒是对裴氏的为人处世深有所感,裴氏并不是那种凡事都死死抓在手里不放的人,她在许多时候都十分开明,甚至很乐意把手中许多权力交给旁人,并且一旦交出去,就会十分信赖——把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八个字发挥得淋漓尽致。   于是薛瓷笑着应了,重新看向了俞氏等人,道:“太太也发话了,还请三位姨娘先回去吧!太太在休息,也不需要你们在旁边碍手碍脚。这正是要过年的时候了,家中事情本来就多,三位姨娘就别来添乱了。”   杜氏道:“这说的是哪里的话?我们虽然是姨娘,但好歹也年长些,若有什么事情你不懂了,我们也能帮一帮。再说了你还是个姑娘呢,许多事情也不方便出面处理的吧?”   俞氏却后退了一步,道:“既然太太发了话,我们也就回去了,想来太太也是有太太的打算。”   杜氏皱眉看向了俞氏,想说什么,却被俞氏使了个眼色,带着几分犹豫闭了嘴。   薛瓷没有再继续搭理她们的意思,只带着人往小花厅去了。   看着薛瓷走远了,杜氏有些恼火,看向了俞氏,道:“方才你怎么不顺着我的话说?”   俞氏冷哼了一声,道:“你想想你说的都是什么话,若我是她,恐怕早就让人打你出去了,若是让太太知道了,你就关在一艳院里面禁足别出来了!”说完,俞氏也不乐意搭理杜氏,扭着腰就走了。   万氏跟着跑了这一趟,什么都没捞着,只觉得有几分烦躁,便跟着俞氏一起回去了。   .   然而这三人在正院门口的这一番闹腾只是开始。   薛瓷在小花厅里面处理家事的时候,三姨太太罗氏就风姿绰约地扭着腰来了。   罗氏道:“你十姐姐的亲事也要办起了,人我已经相看好了,嫁妆也要办起来,十二娘你给个条子,我就要准备你十姐姐的嫁妆了。”   薛瓷皱着眉头听着,转而看向了绿桑,问道:“咱们家里面都是这样办嫁妆的?”   绿桑笑了一声,道:“姑娘别被三姨太太诓了去。”一边说着,她看向了罗氏,道:“人相看好了,太太还没定夺呢,八字还没一撇,那人姓甚名谁都不告诉太太知道,办什么嫁妆?三姨太太还是把这些都准备好了,让太太派人去看过了,再来提嫁妆吧!”   罗氏眼珠子一转,道:“我这不是看着是十二娘主事么?从前太太是能见外人的,十二娘又不能见,这些东西我也不敢给十二娘看呀!绿桑,你说我说得有没有道理?”顿了顿,她又是一笑,道,“嫁妆我又不会多要,咱们府里面十二台嫁妆的先例我又不是不懂,难道还怕我骗了家里的钱?”   绿桑微微蹙眉,罗氏话中的意思却并非毫无道理。   薛瓷倒是听出了个门道,于是道:“你且把这些备好,太太虽然现在不理事,我拿回去给太太看也是一样的。”   罗氏轻笑了两声,还果真拿了个单子出来,送到了薛瓷面前,道:“那便麻烦了十二娘带回去给太太过目,我还想着过完年就把嫁妆准备好了送十娘出嫁呢!十娘年纪也不小了,再蹉跎两年,都恐怕要变成老姑娘。”   薛瓷直觉罗氏的态度奇妙——罗氏对薛瓯的婚事从来都是十分忧心忡忡,这才几日就突然给薛瓯找了个如意郎君还要办嫁妆?她挑眉,便翻开了那单子,在罗氏错愕和不可置信的目光下看了下去。   “这些十二娘你怎么能看?你还是个未嫁的姑娘呢!”罗氏倒是比薛瓷还要急了。   薛瓷没有理会罗氏,一眼看过去,只见上面的确是写着人名等等,她扫过去,只觉得这人名字略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旁边的绿桑也跟着看了一眼,便看出了端倪,顿时又是冷笑,道:“三姨太太这是要把十姑娘也嫁给四姑爷?让十姑娘和四姑娘共侍一夫?”   这么一说,薛瓷也恍然了,她看向了罗氏,忽然有些不太明白罗氏想干什么:拿着这个明显有问题的单子过来给她,再让她带给裴氏看?裴氏难道看不出来这个有问题?难道后面还有什么别的事情等着她?她看着面露尴尬的罗氏,冷声问道:“所以三姨娘拿着这么个单子过来想做什么呢?想骗嫁妆?”   罗氏脸都白了,却还是强笑道:“我也不识字,兴许是拿错了。”一边说着,她便上前来想要把单子拿走。   薛瓷并不打算把单子还给她,而是交给了绿桑,道:“着人去看看。”   绿桑应了下来,把单子给收了起来。   .   罗氏灰溜溜地走了,薛瓷烦闷地处理完了一天的家事,然后便离开小花厅往正院走。   绿桑着人在后院走了一通,也把罗氏的谋算给摸了个清楚。   “是想着姑娘你带着这个回去给太太看了,她再过来说是姑娘你调换了原本属于十姑娘的那份单子。”绿桑说道,“然后就说姑娘你行事不检点,不仅觊觎十姑娘的未婚夫,还要陷害四姑爷,陷害十姑娘云云。”   薛瓷想了好一会儿才把这中间曲曲折折的关窍给想明白,顿时觉得头疼。   她并不害怕遇到困难,但并不想遇到这种用寻常逻辑想不明白的困难。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读者“丫丫”,灌溉营养液+1 感谢念君愿扔了2个地雷 ** 搬运一下文案上的温馨提示↓↓↓ 本文深井病多,请用关怀病患的目光慈爱看待,蟹蟹!   ☆、大雪   又是一场大雪过后,久违的阳光洒满了整个京城。只是这冬日的阳光就算明媚,也并没有太多暖意,况且北风还吹着,早上昙花一现的明亮之后,到了中午又是阴云密布。   趁着天气好,薛瓷便陪着裴氏一起在园子里面转了转,又吩咐了小厨房做了些清淡的吃食。   休息了这么些日子,裴氏的精神也比之前好了很多,虽然脸色仍然有些惨白,但说话时候声音是有力气了。她也听着绿桑说了这些日子后院里面乱七八糟的事情,这会儿看着薛瓷忙前忙后为自己准备这些,倒是十分感慨,道:“若不是你帮着,这国公府说不定就是乱糟糟一片了。”   薛瓷正吩咐了人端了热乎乎的红枣银耳上来,听到裴氏这么说,只笑道:“有太太在,还有绿桑姐姐粉棠姐姐也都在,我也没出多少力气。”   裴氏笑了笑,道:“你也不用谦虚,这些时日的事情我也都清楚得很。”   薛瓷笑着把那碗红枣银耳端到了裴氏的手边,道:“太太快些好起来,她们也就都老实了。”   裴氏接过了那小巧的银碗,看着眼前的薛瓷,又想起了宫里面的薛璎,心中有些黯然。   这样细微的神色变化也被薛瓷看在眼里——这段时日的忙碌对她来说是一种全新的体验,从前她心中明白许多事情,但却并没有机会去一一验证,她恰好也是在这个时候得到了锻炼——她笑着向裴氏说道:“太太放宽心吧,等到过年时候我进宫见到了大姐姐,便把太太和父亲的意思都说给大姐姐听,大姐姐那样聪慧的人,一听这些,也一定能明白了。到时候太太来接我出宫的时候,和大姐姐再见面,之前的误会便能解开了。”   裴氏苦笑了一声,只道:“但愿能够如此吧!”她并没有薛瓷说的那样乐观心态,她是了解自己女儿的。薛璎的确聪明,但是薛璎也十分钻牛角尖且十分固执,若是薛璎早早儿能想明白那些也就罢了,现在她已经钻到了一个难以回头的牛角尖里面,后面无论有多少解释,恐怕她也是听不进去的。这些话她并不打算对薛瓷说,只能自我安慰地暂且认为薛瓷说的都能成为现实。   薛瓷又道:“太太还是先照顾好自己的身子,身体最重要了,多少事情都需要太太一一去把关呢!”   裴氏笑了笑,喝了一口那红枣银耳,轻不可闻地叹了一声。她看着薛瓷在自己身边温言软语地安慰,忙前忙后的分忧,一切都是妥妥当当,就算是后院里面那些姨太太们闹出了层出不穷的幺蛾子,她也能一手按下来不让她们有机会蹦跶……再情不自禁地把宫里面的薛璎放到薛瓷如今的位置来,薛璎遇到这样情形会如何做呢?大约并不会比眼前的薛瓷做得更好。   .   用过了午饭,等到裴氏去休息了,薛瓷从屋子里面退了出来,正打算回自己屋子里面去休息片刻,就看到碧草和雪环过来了。   “十一姑娘方才跑到六艳院去搬东西。”碧草道,“我方才让婆子把十一姑娘拦着下来了,姑娘这会儿过去看看吧!”   薛瓷有些错愕地看了一眼碧草,问道:“她去搬什么了?六艳院现在空着又没有人住,里面也就是一些大件儿吧?”   碧草道:“就是想搬大件。”她的语气也颇有些无奈,“所以才动静大,惊动了人。”   薛瓷满心都是不明白薛瓮想做什么,于是便和碧草雪环一起,出了正院,往六艳院去了。   还没到六艳院,便听到薛瓮在前头骂骂咧咧,薛瓷侧耳去听,只听她声音尖利道:“我院子里面东西都坏掉了,现在没什么能用的,又没人理我,我自己动手找点能用的东西不行吗???你们既然已经不把我这个孤女放在眼里,现在又来指手画脚做什么?”   薛瓷皱了眉,旁边碧草低声道:“翻来覆去也就是这么几句了,我让雪环去五艳院看过,的确有些家具之类的有些掉漆,但能不能用还没仔细检查。”   就这么一句话的功夫,薛瓷和碧草等人已经到了六艳院门口,薛瓮看到薛瓷来了,也就闭了嘴。   看了眼前那些家具,薛瓷倒是有些感慨,这些家具虽然年份已经久了,但是保养还是得当的,此刻放在外面来看,也并不显得十分破旧。   “我方才听到十一姐姐说的话了。”薛瓷温声道,“若是五艳院没有能用的东西,十一姐姐去找管事说一声,管事自然会一一安排下去,给十一姐姐替换。”   薛瓮冷笑一声,道:“你又怎么知道我没说?若是他们给我换了,我何苦到这里来拿这些旧东西?你们不过是欺负我没有娘,所以才敢这样怠慢我。”   薛瓷道:“五姨娘好生生地在庙里面,十一姐姐怎么又会没有娘?我的亲娘才是已经埋进了土里面,这些年不也是这么过来的?”   薛瓮没想到薛瓷会用这句话来噎自己,脸上露出了一个愤愤的神色,好半晌才道:“既然你们不许我搬这些,那便给我的五艳院换了新的家具来吧!”   薛瓷道:“这不是什么难事,让个婆子去看一眼,五艳院的家具还能不能用,若是不能用了就换新的吧!”说着,她又看着薛瓮道,“这么点儿小事,十一姐姐在这里大张旗鼓闹腾,还要搬六艳院的东西……”她脸上的笑容多了几分微妙,“若我是你,便好好生生在家里呆着,老老实实地等五姨娘回来。”   薛瓮一时语结,许多话到了嘴边,却碍于现在她与薛瓷之间身份的差异说不出口了。   薛瓷不再多看薛瓮一眼,只让人把六艳院的家具都还原,然后便转身带着人回正院去了。   .   回去的路上,碧草倒有些不太明白,只问道:“十一姑娘这是要做什么呢?难不成费这么多心思,就为了和姑娘说话么?”   薛瓷嘴角翘了翘,道:“五姨娘不在,她一个人在后院或许也的确是辛苦吧!”   碧草道:“当初姑娘不也是一个人在后院?”   薛瓷道:“可那个时候我没有她这么多的欲望——她想嫁人,想嫁如意郎君,想嫁妆丰厚,想投奔太太,还想也风风光光地拥有许多许多——她想要的太多了,所以才格外难熬。”   碧草更加不明白了:“所以她这样闹腾一番,就是为了见一见姑娘?”   薛瓷道:“或许就是如此了。”   .   薛瓮究竟为了什么要这么做,薛瓷并没有花费太多的心力去研究。甚至在裴氏问起来的时候,她也只是老老实实把事情的起因经过说了个明白,最后只说已经让人去给五艳院检查家具等等,若是真的不能用了,就换新的。   裴氏倒是笑了起来,道:“罢了,既然已经这么处置了,也就算了吧!”   薛瓷听着裴氏这么一讲,又有些好奇,于是问道:“所以这其中有什么我没有想到的地方嘛?”   裴氏道:“这主意应当是冯氏给她出的,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们都是未嫁的姑娘,不明白这些也正常。你们屋子里面的家具大件摆饰等等,将来都是可以当做嫁妆让你们带走的。”   话说到了这里,薛瓷也才恍然大悟了,好半晌才道:“这法子……若我没有拦下来,就成了我把属于我自己的嫁妆给她了?”   裴氏点了点头,道:“所以这法子想来是冯氏告诉十一娘的,只不过十一娘自己都不知道其中缘由,所以才轻而易举地放弃了。”   薛瓷只听得心有戚戚,细细一想便是心惊肉跳。   .   裴氏身子渐渐好起来之后,家中的事情便重新交到了她的手上。   薛瓷则一心一意去巩固宫中的那些礼仪——距离过年也没几日,刘太后已经再次给了口谕让薛瓷进宫陪伴,她能做的,就只有好好把规矩都记得滚瓜烂熟,等进宫之后不犯错或者少犯错。   裴氏重新理事之后,国公府后院的姨太太们也都安分了下来,她们好像一夜之间都变得无欲无求乖巧得好像是一只只小白兔一样,温良恭俭让,堪称道德模范,姨娘中的楷模。   裴氏也没什么心思去发作她们,过了年薛春回就要披挂上阵带兵北上,薛瓷要进宫,宫里面还有个钻牛角尖的薛璎,她的两个儿子等春天来了还要去参加春试……事情太多了,她不想管她们,也没有心情去搭理她们。   .   一场场大雪之中,热热闹闹的年迸发出了五颜六色的烟花。   薛瓷就是在这样的大雪当中,跟着裴氏一起再次进宫,再次踏入了长乐殿,再一次见到了刘太后。   刘太后看着薛瓷和裴氏,温声笑道:“雪这样大,早知道哀家便应该早下旨,让你们过两日天晴了再进来了——外头路滑得很吧?”   . 作者有话要说:  宫斗副本开启倒计时ing~~~~   ☆、亲疏远近   刘太后给了裴氏再次见薛璎的机会,但这一次薛璎的面色更加难看,母女俩还是不欢而散。   裴氏心事重重,最后趁着没有人的时候,沉吟了一会儿,对薛瓷开了口:“你在宫中万事小心,你大姐姐那边若是她一直这样,便远着些。”作为一个母亲,她说出这样的话,语气是苦涩的,“宁可退让,也要保住你自己周全。”顿了顿,她看着薛瓷,又道,“我知道你心思缜密,你进宫来之前许多事情我和你父亲也都说过了,马上国公爷就要出征,你最多也就是从现在一直呆到国公爷凯旋,这段时间说长并不长,可若是有心人想挑拨生事,也是在这段时间中。你凡事多多思索,可别被人当了枪使。”   薛瓷慎重地点了头,道:“太太说的我都记下了。”   裴氏又道:“你大姐姐,若她回心转意,你便把中间的道理一点一点掰碎了说给她听。若她还是这样我行我素……”剩下的话被她咽下,并没有说出口。   薛瓷却明白了裴氏的意思——此时此刻裴氏所说的已经不仅仅只是基于一个母亲的立场,而是站在卫国公府的利益之上,背后是一整个薛家的兴亡荣辱。   “宫中险恶,万事小心。”裴氏最后这样说道,她面上的神色是苦愁的,“在宫中,皆是一步行错满盘皆输。”   薛瓷抿了抿嘴唇,握住了裴氏的手,道:“太太放心吧!我都明白的。”   裴氏轻叹了一声,此时此刻她恨不得把所有的大道理再给薛瓷说一遍,只是说了也无益,这宫中的局势若那样好把控,她的薛璎怎么会就成了那样子呢?   .   这过年的时节,宫中热闹得很。   刘太后的长乐殿中,除了薛瓷之外,还另外有两个女孩儿,一个名叫章湘,一个名叫陆馨,也是刘太后开了口让她们家里送来,也是说陪着刘太后玩乐。   章湘和陆馨的年纪都和薛瓷一样大,但出身显而易见是比薛瓷好,两人都是家中嫡女,故而都带着几分骄矜的气质。都是京城中人,她们也知道薛瓷不过是卫国公府的一个庶女,于是并不太亲近,只是面上能过得去,见面时候略笑一笑,之后便是无话可说。   若是薛瓷不曾被裴氏和薛春回千叮呤万嘱咐,恐怕也是会心中郁郁一段时日的,只是进宫之前裴氏和薛春回已经把朝中局势宫中情形以及她进宫究竟是为了什么说得不能更清楚,故而面对章湘和陆馨的冷漠,她并没有放在心上,而是一心一意低调做人,甚至平常刘太后不传唤的时候,她连屋子也不太愿意出。   然而,这几个被刘太后点名说进宫陪伴的姑娘虽然进了宫,却并没有得到刘太后的许多传唤,也并没有如之前说的那样让她们总是在身边陪伴。进宫半个月,从正月初一快到上元灯节,刘太后不过是在有宫宴的时候让她们三人在席上坐了坐,说了些场面上的话语,其余时候便把她们都忘在了后脑勺。   这样情形之下,薛瓷倒是不觉得有什么,但章湘与陆馨两人便有些不太高兴了。   她们和薛瓷不一样,薛瓷是知道自己进宫只不过是因为薛春回要北上打仗,宫中太后和皇上一边是不放心一边又要以示恩宠,便让她进宫来;章湘和陆馨则纯粹就是为了以示恩宠,所以被刘太后宣入宫的。进宫时候的心境不同,面对这样的冷落,自然也就不一样了。   于是上元灯节这一日,宫中摆了宴,刘太后命人宣了三人上席的时候,章湘和陆馨便私下里约好了,说是要请求刘太后让她们出宫。   章湘道:“我们在宫中也不过是虚度光阴,太后娘娘看起来这样和善,又是这样摆宴的情形,一定会答应我们的。”   陆馨仿佛有几分犹豫,道:“我们进宫来是为了陪着太后,这个时候说了这样的话,会不会是驳了太后娘娘的面子?还有,如果我们走了,那薛瓷不走,之后若是有什么别的赏赐,岂不是让薛瓷占了便宜?”   她们说这些的时候也没避着人,薛瓷不过是起身去更衣便听到她们在窃窃私语。薛瓷垫着脚看了一眼那重重帷幔之后章湘和陆馨的身影,心中觉得有些荒谬。虽然听到了,但她也权当什么都不知道,一如平常地去更衣,然后重新回到了长乐殿的宴席之上。   若她出去的时候殿中还是一片欢声笑语,此时回来,殿上的气氛便十分尴尬了。   安静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好,薛瓷微微一抬头,就看到了此刻正跪在了刘太后面前的章湘和陆馨。挑眉,薛瓷只觉得有几分荒谬,这两人难道说做就做,立马就跑去和刘太后说要出宫了?这荒谬的念头只不过在脑子里面转了一圈,薛瓷重新低下头,只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端起了手边的玉露酒,浅浅抿了一口。   上头的刘太后仿佛并没有在乎身侧还跪着章湘和陆馨,她雍容华贵仪态万方地端起了酒杯,温柔大方又不是威严地笑道:“今日上元灯节,便为了那灯下的盛世,一起共饮一杯吧!”   这话一出,殿中所有的人都起了身,齐声唱和,共饮了一杯酒。   而跪在刘太后身侧的章湘和陆馨身子瑟瑟发抖,还没来得及有进一步的反应,便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两个面容寻常的老嬷嬷给架着走了。   没有人注意到殿中少了这么两个人,气氛重新热烈了起来。   .   过了一会儿,外头有小内侍进来通报,说是圣上亲自来请太后去城楼上看灯。   薛瓷回忆起了上次今上赵玄来到殿中时候刘太后那冷漠而古怪的语气,又想起了薛瑶对她说过的那些,正胡思乱想着,穿着赤黄的常服的赵玄进到了殿中,脚步轻快,面容带着笑。   赵玄见人们纷纷要行礼,便一摆手,道:“今天是上元佳节,朕前来请母后去看灯,诸位爱卿就不必多礼了!”这样活泼的语气,带着几分少年郎所特有的无忧无虑,他上前扶住了刘太后的胳膊,道,“母后今天赏不赏脸?若是不赏脸,朕今日可要哭给母后看啦!”   殿中一片寂静,没有人敢附和着发出任何声音,这样紧张的气氛之下,薛瓷都被感染了几分紧绷。   而刘太后并没有像上次那样漠然以对,她发出了一声宠溺的笑,道:“哀家当然要赏脸了,皇儿亲自来请,想来这满城花灯,一定是美丽极了。”   太后说出了这句话,殿中才有人开始迎合,气氛也开始变得融洽。   薛瓷没由来地松了口气,看了一眼上头那母慈子孝的情景,她几乎都要以为上次遇到那样冷漠的对答只是自己的幻觉了。   .   既然赵玄来请,刘太后便带着内外命妇们浩浩荡荡地离开了长乐宫,一起去往城楼上看满城的花灯。   赏灯从来都是上元节最重要也是最花哨的内容,前朝有皇帝曾经作诗描述过上元节的灯火盛况:“灯树千光照,花焰七枝开。”本朝较之前朝只更奢华更繁荣,此时此刻从城楼上往下看,只觉得灯火亮如白昼,鼓乐喧天,热闹非凡。   薛瓷挤在人群当中,看得出了神。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京城的花灯——说起来有些苦涩,从前还在国公府的时候,哪怕是上元节这一日,裴氏也只是让她们姨太太还有庶子庶女们在国公府的院子里面玩乐一番,不许出门,说是怕外面人太多冲撞着。此刻看着那些花花绿绿的灯,她一时间有些出神。   而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薛璎来到了她的身边。   .   “收一收你脸上这什么都没见识过的土包子神情吧!”薛璎的声音忽然出现在了耳边,薛瓷吓了一跳。她侧头看向了身边的薛璎,只见她穿着庄重考究的礼衣,佩戴了极为繁复精致的首饰,额间的花钿也透露出了几分居高临下。   薛瓷下意识看向了跟在了赵玄身侧的张皇后,又看了看和赵玄一起并肩而站的刘太后,她们都只是穿着常服,发髻首饰也十分简约,并不似薛璎这样一本正经。   “母亲送你进宫来,是为了什么?”没有理会薛瓷的沉默,薛璎低声逼问道,“母亲说是因为太后让你进宫陪她——这话只能骗骗那些不懂事的人——太后哪里知道你是什么东西,又怎么会想起来你这么个小小庶女,还让你进宫?”   薛瓷抿了抿嘴唇,抬眼看向了薛璎:“太太没有胡说……事实上、事实上就是这样的。”   薛璎压根儿不相信薛瓷的话,她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这个有些瘦弱的庶妹,虽然身量还没长开,但从面容来看,几乎能肯定将来会是怎样的妖孽模样——这样的庶妹送进宫来,说不是来争宠的,她都不信。“我去给太后请安的时候一次都没见过你。”她嘲讽地说道,“所以太后只是因为母亲拜托了的缘故,才勉强收你入宫的,对不对?薛瓷,我不会让你好过的!你们……你,母亲,还有父亲,你们这些背叛了我的人,我统统都不会让你们好过的!将来你们总有求着我的时候!”   掷地有声地扔下了这句话,薛璎扶着身边的丫鬟转身就往外走。薛瓷愣在了那里,一直到薛璎消失在了人群当中,才堪堪回过神来。   她转身重新看向了城楼之下,这花灯仍然热烈……只是她却无心再欣赏了。   她想把裴氏嘱咐的话一一说给薛璎听,只是现在看来,薛璎一句话也不会相信。   . 作者有话要说:  薛璎的心态变化布吉岛大家能不能理解哇……欢迎讨论…… 以及已经跟编辑商量啦,周四(5月18日)入V哟~到时候会有三更掉落~~~求撒花求包养~~~~   ☆、前朝后宫   上元节京城中热闹非凡的时候,薛春回已经带着兵北上了。   本朝的最大威胁便是来自北方那如野草一样烧不尽的突厥人,他们一边学习着中原的文化,一边掠抢着中原的财富。在前朝时候,多是用和亲的方式来保证边关安稳,只是这样的法子总不长久,突厥政权更迭频繁,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撕毁了条约重新南下;到了本朝开国之后,便一改前朝的怀柔和亲政策,用武力镇压,或许是本朝气数正盛,竟然数十年来没有败仗,于是突厥人便乖乖地俯首称臣。   到了先帝年间,朝内种种争斗,先帝本身性子绵软,有些放任,争权夺利之下,许多能带兵打仗的大臣受到了无妄牵连——那几年倒还不觉得有什么,等到了先帝晚年,北边突厥再次蠢蠢欲动,朝中悚然发现能带兵的将领竟然不剩几个,顿时就是一片惶惶。在这样情形之下,与突厥的战事便不再像刚开国时候那样永远都是大胜,中间有过惨败,甚至有过突厥人差点儿逼近京城的惨况。   卫国公薛家这一系就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崛起的,最初卫国公这爵位只是个虚的,老卫国公有荣耀在身,但并没有实职,到了薛春回这里,才因为能带兵打仗才实权在握,又在老卫国公死后不降等地承袭了卫国公的爵位。   从薛春回第一次打了胜仗到如今,只要是他带兵,便没有打过败仗。他解救过京城之围,曾经俘虏过突厥的汗王,还以以少胜多地以三千打三万把突厥人赶到了祁连山以外。   他的凶悍在突厥人心中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同时也在朝堂之中,在皇帝和刘太后心里留下了一些阴影——这样一个能征善战大权在握的国公,能不叫人担心吗?   于是就有数年前薛璎进宫做了才人,又有了这次薛春回再领兵,薛瓷便进宫来陪着刘太后。   若能看清前朝和后宫的关系,这样的道理就再明白不过。   若只着眼于后宫,坐井观天,便无法想明白这许多。   薛璎并不能想到这么多——但也并非是当初裴氏没有和她提过,也不是薛春回有意把所有事情都瞒着自己的女儿,她只是在进宫之后,随波逐流之下,融入到了后宫中大多数女人那样只着眼于眼前的短小世界。   后宫中的锦衣玉食,后宫中的穷奢极侈,后宫女人之间的攀比掐尖,这些就好像是□□一样在腐蚀着人心,一点一点把后宫中女人本应有的警惕给侵蚀磨灭,再一点一点地教会她们嫉妒憎恨,把她们变成包裹在鲜亮绫罗当中的美丽怪物,除了争宠之外,其他的什么都剩不下来。   人的心太容易变了,谁能保证自己一直一直都保持着初心?   .   上元节后,长乐殿中便不见了章湘和陆馨,没有人问起,仿佛也没有人有疑惑。   刘太后也还是如之前一样,只有在宴请或者比较热闹的时候,才会让人把薛瓷叫来身边陪伴一二,其他时候并不理会她。   薛瓷自己倒是乐得这样,那日遇到过薛璎之后,她着实心惊了好一阵子,生怕会出什么事情——虽然之后是平平安安什么都没有发生,但也足以让她心中警铃大作不敢掉以轻心。   刘太后仿佛是十分满意薛瓷的谨小慎微,过了段时日便让人给收拾了个稍微宽敞些的向阳的屋子,又召见了她一次。   薛瓷胡乱猜测着缘由,见到太后之后行了礼,也不敢多说话。   刘太后一派雍容地倚在凤椅之上,见到薛瓷行礼,便挥手示意她起身,然后笑着问了她进宫以后吃住可还习惯等等。   薛瓷细细回答了,也不多说什么,便只是静静地站在阶下。   刘太后仿佛有几分心不在焉,她问了这么一些之后,倒是没再说其他,而是沉默了好一会儿,又把薛瓷打量了一番。   薛瓷被刘太后的目光看得心惊肉跳,几乎想转身就出去。   “薛昭容在我跟前提了你好几次。”刘太后最后这样说道,“我平日里忙碌,也没空召你来说话,若是觉得在屋子里面闷得慌,去找薛昭容说说话也可以,毕竟是亲姐妹。”   薛瓷一愣,却立刻想起来上元节那日在城楼智商薛璎对自己说的话。   刘太后也没管薛瓷答应了还是没答应,仿佛是耐心已经用到了极致,最后挥了挥手,示意她可以出去了。   薛瓷默默行了礼,便退了出来。   站在殿外,微风吹过,她方才惊觉自己背后全是冷汗。   .   要不要去见薛璎,这立刻就成为了她心中最重要又最难以下决定的难题。   她当然是想去见的,她有那么多的被殷切嘱咐的话语需要说给薛璎听;但她又不太敢见,她害怕见面之后薛璎又开始自说自话,她不知道要怎样面对那样的情景。   天气已经渐渐转暖,风已经不再是冬季时候那样的冷冽,微风拂面,带着几分柔软。   薛瓷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面,此刻她只恨在宫里面不能去问一问裴氏的意见,也无法轻易传信出去,一切都只能靠自己来把握。   然而,还没有等薛瓷下定决心,忽然从北边传来了战报,薛春回在一场鏖战当中下落不明了。   顿时整个朝廷都紧绷了起来,从前朝到后宫,一时间都弥漫着一种惊慌和绝望的气氛。   薛璎就是在这样的情形下,来到长乐殿找到了薛瓷。   .   “你也听说了吧,父亲下落不明。”薛璎脸上的神色并没有悲痛或者惊慌,她的语气平静,甚至还带着几分恶意的幸灾乐祸,“这下你在宫里面可就彻底无依无靠了。”   薛瓷沉默了一会儿,抬眼看向了薛璎:“父亲不也是娘娘的依靠吗?”   这句话大约是戳中了薛璎的痛脚,她顿时柳眉倒竖,厉声喝道:“闭嘴!你知道什么?!”   薛瓷深深看了薛璎一眼,咽下了口中已经酝酿多时的话语,选择了沉默。   “若真的是我的依靠,为什么……为什么我还只不过是一个昭容,为什么我甚至会被徐氏踩在了脚下?”薛璎语带嘲讽,“甚至,为什么要送你进宫来?若不是我在太后面前一而再地说了你是我的妹妹,说不定太后早就顺了父亲的意思,让你也成了宫里面的娘娘吧!”   “娘娘何不想一想,当初娘娘为什么进宫呢?”薛瓷深吸一口气,终于把话都说出口来,“父亲让娘娘进宫究竟是为什么,娘娘难道忘了吗?父亲难道是想让娘娘争宠的吗?娘娘自怨自艾的时候,是不是已经忘了父亲和太太当初的叮嘱……”   “你闭嘴!”薛璎大吼着打断了薛瓷的话,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我当然知道我进宫是为了什么,我进宫是为了薛家,为了成为薛家的荣光!”说到这里,她又诡秘地一笑,语气又重新柔和了起来,“现在我就能把卫国公府从水深火热里面拯救出来,这就是我进宫的意义。”   薛瓷睁大了眼睛,几乎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薛璎笑容却更盛,口中道:“我说过总有一天你们会来求我的。现在整个卫国公府无人可依靠,只能靠着我来让卫国公府继续保持着那份荣光。我虽然是一个女人,虽然是一个被你们放弃了的女人,可我却不和你们计较这么多,十二娘,你说我是不是这天底下的楷模?”   薛瓷静默了一会儿,许多想说的话都已经到了嘴边,却发现并不知要怎么说出口。她想说卫国公府就算薛春回不在了,薛玮和薛珲这两个嫡子还在,裴氏也还好好的,薛瑶和陈国公府也还好好,现在只不过是传来了一个下落不明的战报,最后的战局还不知胜负,实在不需要在这个时候就急吼吼地跳出来……她试图从这些当中理顺话语,可却知道这话她并不能说。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薛璎此刻是癫狂又不理智的,可她的出发点是要拯救卫国公府,难道她能说薛璎是错的吗?   薛瓷的沉默看在薛璎的眼中是认命,于是她笑得越发艳丽。   “十二娘,你得知道你是个什么身份。”最后薛璎这样说道,“在家中,你不过是个庶女,就算父亲和母亲抱以厚望让你进宫来,你也什么都做不了,你永远都无法和我比。”   薛瓷皱眉,沉默了许久之后,终于开了口,道:“等父亲回来,我就会出宫去了。”   薛璎嗤笑:“你以为你能出宫?出宫以后母亲和父亲还会管你?到时候你不过是个弃子!”   薛瓷道:“娘娘,许多事情并非是你想象中的那样,如今父亲下落不明,娘娘不如放下这些所谓的争夺所谓的争宠,来想想当初究竟为什么要进宫吧!”   薛璎烦躁道:“难道我还需要你来教训我?”   .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薛璎现在花式作死,虽然她会有一份豪华大便当来袭,但是目前她还很□□……制作便当需要时间…… 顺便剧透一发好啦,小瓷宫斗对象并不是姐姐啦……   ☆、漩涡   薛春回下落不明的战报回传之后紧接着的第二封战报是与突厥第一战失败的消息。   圣上赵玄震怒, 紧急派人前去增援。   后宫当中, 薛璎却兴奋异常,她摩拳擦掌, 仿佛下一刻她就能成为卫国公府的救世主,她殷切地等着赵玄进了后宫,然后却并没有等到赵玄到她的蓬莱殿来。   “陛下去了披香殿。”薛璎身边的贴身宫女颂兰悄声说道, “想来去了披香殿便不会去别处了, 娘娘还是早些休息吧!”   “又去了丽妃那里……丽妃。”薛璎咬紧了牙齿,“她倒是……倒是厉害。”   颂兰欲言又止看着薛璎,最后道:“丽妃娘娘的祖父披挂上阵去北边了, 所以陛下才往披香殿去了。”   薛璎一愣,却是嗤笑了一声,道:“你看,我父亲去北边的时候, 家里面就送了十二娘进来,陛下也好太后也好什么话都没说;丽妃家里人也去北边,陛下就巴巴儿去披香殿安慰……”   颂兰知道此刻说什么都不对, 于是只一径沉默,不再多说一句话。   正是这沉默的时候, 外头忽然有内侍进来通报,说赵玄过来了。   薛璎一惊, 急忙冲到了镜子前面,把有些松散的发髻紧了紧,然后便提着裙子迎到了门口。   赵玄仍然是一身赤黄常服, 面上带着几分笑,他示意薛璎起身,道:“好久没过来了,刚才从披香殿出来,便过来看看。”顿了顿,他环视了一眼蓬莱殿,笑道,“昭容总是把宫殿布置得特别好看,每次进来,都觉得有家的温暖。”   薛璎娇笑道:“陛下喜欢就好。”   赵玄拉着薛璎的手到殿中坐了,道:“你父亲下落不明的事情想来你也是听说了,你放心吧,朕已经派人去找寻了,想来不多时,你父亲就能平安回来的。”   “多谢陛下!”薛璎眼眶恰到好处地一红,声音中带出了几分娇弱的哽噎。   赵玄脸上仍然带着笑,他摸了摸薛璎如云的鬓发,忽然又兴致勃勃道:“不是说你妹妹进宫在陪着母后吗,怎么也没见到你这里来玩耍?”   薛璎身子微微僵硬了一下,但很快便恢复了之前的平常,道:“我进宫的时候,十二娘还小呢。”   “朕倒是想起来了,你家里面兄弟姐妹多。”赵玄倒是没怎么在乎薛璎的语气,脸上还是带着笑,“朕有时候都很好奇兄弟姐妹多是怎样的一种感受呢?”   薛璎沉默了一会儿,笑道:“家中兄弟姐妹多了,当然也有和睦与不和睦,像我与三妹关系比较亲近,因为是一母所生,在一起相处时候也多;与其他的妹妹们,则见面都少,更不用提什么相处与和睦了。我与十二娘,也正是这样的关系。”   赵玄好奇地歪着头想了想,又是一笑,道:“我从前问过丽妃,丽妃也是这么说的。”   薛璎有些尴尬地笑了笑,道:“这世家大族中,只要兄弟姐妹多了,大抵都是这样的情形了。”   赵玄道:“既然关系不好,想不见就不见吧!”   薛璎脸上闪过了一些喜色,又很快收敛了起来,道:“之前我还想着,家里面送了十二娘进宫来,也不知是为了什么事情。”   “是母后开的口。”赵玄漫不经心地说道,他看着茶杯上面的素雅的图案,面上已经有些不耐烦的神色了,“等卫国公回来了,唔……到时候再说吧!”他并没有把话说得清楚明白,但仿佛耐心已经用完了,起了身,他摆了摆手示意薛璎不用起身,又道,“我回去了,昭容早些休息吧!”   薛璎有些失落地看着赵玄出了蓬莱殿,轻轻一叹。   她已经快不知道怎样去讨好赵玄了,或者说,宫里面也没有人知道要如何讨好他。他是那样喜怒无常,又是那样性格易变,他仿佛不喜欢后宫中的任何一个人,无论是皇后也好,妃子也好,或者是一个小小的才人也罢,他仿佛都不喜欢,可又有时候会流露出一些好奇。   想到这里,她又情不自禁想起了丽妃。   赵玄一定喜欢丽妃。薛璎十分肯定这一点。她和丽妃一起进宫,那个时候赵玄便对还是才人的丽妃喜爱有加,丽妃家里面又愿意多多为她打点,这样丽妃才这样一帆风顺地成了妃子——若那个时候国公府也……   面色暗了暗,薛璎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可眼前又浮现了薛瓷的那张狐媚的让人讨厌的俏丽的脸。   .   仲春二月是花朝。   春光明媚,花团锦簇,整个皇宫处处都是盛放的花朵,生机盎然,蓬勃有力。   这样的时节,宫中的宴会又多了起来,刘太后兴致总是极好,常常便带着张皇后一起,宴请内外命妇,宫里面的女人们自然是高兴的,这样难得的可以正大光明一起玩乐,还能抓紧时间见到赵玄的机会,谁会不喜欢呢?外命妇们也是十分捧场的,许多事情在前朝说不清了,朝堂上已经没有回转余地,能见到刘太后,辗转地说一说,就算刘太后只稍微开个口,说不定前朝那些事情就能有了转机。   女人们兴致勃勃地在一场又一场的宴会中聚聚散散,她们谈论着宫里宫外的事情,有人欢喜,有人忧愁。   薛瓷便是在这样的宴会上,从薛瑶的口中得知了薛春回仍然下落不明,以及徐将军到了北边打了败仗的消息的。那日薛璎虽然见了她一面又说了许多乱七八糟的话语,之后两人却不曾再见,所以她也无法得到这些本应该知道的消息。她远远地看了一眼在张皇后身边的丽妃和薛璎,只见她们正在附和着张皇后说着什么,笑得花枝乱颤。   “母亲已经找了舅舅家里帮忙,想快点找到父亲的下落。”薛瑶也看向了薛璎的方向,语气淡淡的,“所以也没什么心思进宫来。”顿了顿,她又不冷不热地说道,“大姐姐气色比上次见面的时候看着好了几分。”   薛瓷抿了抿嘴唇,道:“我盼着父亲早日回来,到那个时候,我也能出宫了。”   薛瑶有些疑惑地看了她一眼,问道:“大姐姐不打算把你留下来当个左膀右臂?”   薛瓷摇了摇头,道:“娘娘有娘娘的思量。”   薛瑶轻嗤了一声,道:“从前我和她关系好,后来她进宫之后,我嫁到陈国公府,也与她在这样的宴席上见过几次面,讲过一些话。”剩下的话她没继续往下说,只是扯了扯嘴角,往后一靠,倚在了软软的靠垫上,“十二娘,这话说出来也不怕你恼,我出嫁之前,母亲对我讲过很多道理,比如兄弟姐妹之间的相互扶持,庶出的兄弟姐妹应该如何相处之类,我一点也没听进去,我就只觉得家中这么多庶出的兄弟姐妹,真是丢脸极了,母亲就应该让他们自生自灭,干嘛还要浪费国公府的银钱来养着他们?”她的语气非常坦然,“可等我也出嫁了,做了媳妇,才恍然明白了姻亲的关系,兄妹的关系——从前母亲总对我说,说我可以不用理会家里面的姨娘们,甚至不给她们好脸色看,但却并不要苛待自己的庶出兄妹。”说到这里,她又摇了摇头,有些自嘲地笑了笑,“你看,我说这些,真是扫兴。”   薛瓷抿了抿嘴唇,道:“三姐姐的意思,我明白。”   薛瑶道:“所以母亲要把你记到她名下的时候,我是打心里高兴的——说到底,我还是自私自利,我是出嫁了才明白了兄弟姐妹们能带来的好处,所以才想着家里面若是多些助力才好。”顿了顿,她看向了薛璎,嘲讽地勾了勾嘴角,道,“大姐姐大概是没有我这么自私。”   薛瓷忍不住笑了一声,心中又觉得有几分荒谬。   薛瑶道:“只盼着父亲早日回来,否则我们所有人当中,最先倒霉的,也许就是大姐姐了。”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刘太后身边的女官走了过来。   女官看着薛瓷,微微笑道:“薛姑娘,太后娘娘请您过去说话。”   薛瓷急忙起了身,便跟着那女官去到了刘太后身边。   .   刘太后看着薛瓷过来,便向赵玄笑道:“你看,这个是薛昭容的妹妹,哀家那天第一次看到就觉得喜欢,便让卫国公夫人送她进宫来陪着哀家了。”   赵玄笑吟吟地看向了薛瓷,抬手免去了她行礼,道:“果然相貌好——只是与昭容不太像?”他一边说着,一边转而看向了薛璎,“你妹妹比你更漂亮啦!”   薛瓷扫了一眼薛璎的脸色,心中一团乱麻,只垂手站在旁边。   刘太后道:“她陪了哀家这么些时日,也看得出来是聪明伶俐,和薛昭容是一样的,不愧是姐妹呢!哀家还有个想法,想说给皇儿听一听。”   薛瓷眉头跳了跳,觉得有些心慌了。她心惊胆战地等着刘太后接下来要说的话——   这时,从外面跑进来了一个内侍,内侍穿过了人群,直接就跪到了赵玄与刘太后面前,从怀里拿出了一封带血的战报。   “卫国公……卫国公战报……”内侍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赵玄脸色一变,拿起战报就看了起来,他眉头越皱越紧,最后狠狠地砸了桌子,然后起身看向了刘太后:“母后,我先去处理国事了。”   刘太后扫了一眼薛瓷,微微笑道:“去吧,国家大事要紧,一会儿我派这位薛姑娘去你的昭阳殿伺候。”   薛瓷脸一白,还没来得及说话,又听到身边一声惊呼,急忙回头去看,却是薛璎晕了过去。   .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   ☆、怀孕   薛璎怀孕了。   赵玄脸上的兴奋之情稍纵即逝。他丢下了一句国事要紧, 然后便命人送了薛璎回去蓬莱殿, 自己匆忙去了昭阳殿。   很快后宫中的妃嫔们都纷纷前来道喜,刘太后则带着张皇后去到了蓬莱殿外。   “既然薛昭容能怀上, 你也不用着急了。”刘太后慢条斯理地说道,“你是一国之母,谁也越不过你。”   张皇后勉强笑了笑, 道:“母后说的是, 我也为薛昭容高兴。”   刘太后嘴角是紧绷的,她看了一眼殿中的热闹,发出了一声轻不可闻的嗤笑:“皇帝平日里若有什么出格的地方, 你多劝着。”   张皇后迟疑了一会儿才道:“是,儿臣记下了。”   刘太后点了点头,又道:“卫国公虽然打了败仗,但朝中仍然不能缺了她。我原本想着, 借着这件事情给那薛十二娘一个体面,也来笼络一下卫国公……只是现在这薛昭容又有孕……”   剩下的话不等刘太后说完,张皇后便接了过来, 道:“方才母后说了那薛十二娘聪明伶俐,既然这样, 儿臣宫中还缺个女史,便让她去儿臣宫中吧!”   刘太后嘴唇翘了翘, 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道:“不错,这样倒是也是更稳妥的示好了。”   张皇后诚惶诚恐道:“还是母后想得周全。”   “无论朝堂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该给的体面还是得给了。”刘太后语气淡漠,“你是皇后,许多事情都要想得周全,不能像后宫的妃子一样,只死死地盯着那一丁点蝇头小利,而不顾大局。”   张皇后唯唯诺诺,并不敢多说什么。   刘太后又看了一眼热闹的蓬莱殿中那些说说笑笑正在道喜的妃嫔们,眉头微微跳了一下,伸手扶住了身边女官,道:“我便不进去了,后宫的事情,你自己来把握就是。”说完,她摆了摆手示意张皇后不必多礼,然后便出了蓬莱殿上了肩舆,往长乐殿去了。   张皇后站在外面看着刘太后走远了,才微微松了口气,重新往蓬莱殿里面走去。   .   薛璎一脸娇羞地靠在软垫上,声音虚弱,却带着怎么都散不去的骄傲。   张皇后看了一眼殿中的丽妃淑妃,还有其他的什么昭媛修仪美人才人,又听着薛璎那娇嗲得让人觉得有些难受的声音,心中略有些烦躁。正想说什么,却看到薛瓷正手足无措地站在门口,张皇后便朝着她招了招手。   薛瓷愣了一下,还是上前来行了礼。   “方才我和太后娘娘说了,明儿你就到我宫里去。”张皇后看了一眼面前的薛瓷,又扫了一眼那边的薛璎,再次觉得这姐妹俩长得并不像,“我宫里正好缺一个女史,你聪明伶俐,想来是能做得极好的。”   薛瓷又是一愣,今日这样的事情发展,几乎已经是超出了她所有的想象。她下意识看了一眼薛璎,正好对上了薛璎略有些阴鸷的目光。   张皇后温婉地笑了笑,道:“去和薛昭容说一声吧,省得她惦记着——毕竟你们是姐妹,情分也不一样。”一边说着,她便微微扬了声,笑道,“本宫知道你们也是为了薛昭容高兴,只是薛昭容有孕,你们叽叽喳喳围在这里,薛昭容也休息不好,不如改天再来探视吧!”   这话一出,在场的妃嫔们便都转了话锋,挨个地告辞离开了。   张皇后带着薛瓷上前去,道:“本宫已经和太后娘娘说过了,你妹妹也不去昭阳殿,去到我的承香殿。本宫身边正好缺一个女史。”   薛璎狐疑地看了一眼薛瓷,仿佛十分疑惑,但也知道在皇后面前不能追问,于是思忖了一会儿,露出了一个笑容来,道:“多谢娘娘疼爱。”   张皇后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她,并没有多说什么,只向薛瓷道:“本宫先回去了,你在这儿陪一陪你姐姐,明儿就到承香殿来吧!”   薛瓷道了一声是,恭恭敬敬地送了张皇后到蓬莱殿外。   .   皇后的肩舆渐渐走远,薛瓷站在殿门口看着,忽然觉得皇宫之大,这层层叠叠的宫阙楼阁,几乎都看不到边界。   转了身,薛瓷往蓬莱殿中走——方才兵荒马乱当中,她无心去看蓬莱殿是如何装扮,此刻用心地一一看去,便只觉得奢华极了——比太后的长乐殿还要奢华几分。   那包裹在柱子之上的绫罗,放在地上当做地毯的绸缎,窗格上闪耀着金粉,窗纱上有银线绣成了妖娆的图案。殿中的陈设富丽堂皇,多宝阁上摆放的器物一看便是价值连城,就连桌椅茶几等物,也是做工考究。   她走到内殿的门口,略站了一会儿,然后才进到殿中,向着已经从软靠上站起来的薛璎重新打了招呼。   薛璎一手扶着腰,一手放在如今还平坦得什么都看不出来的腹部之上,说出口的话却是如释重负一样的。   “你看,就算父亲打了败仗,我如今身怀龙胎,圣上就算想要发火,也会看在我腹中胎儿的份上网开一面。”她语气中带着几分志得意满,“那天你还信誓旦旦让我想一想进宫究竟是为了什么,如今你看我怀孕,还能保住父亲,岂不就是我进宫的意义?”   薛瓷抿了抿嘴唇,并不知如今需要说什么。   薛璎又道:“你是不是以为可以听着太后的吩咐去昭阳殿伺候圣上,然后近水楼台与我争宠?不过还好皇后娘娘仁慈,也知道姐妹俩争宠不是什么好看的事情,所以才让你去做了女史——不过做了女史也好,比当宫女好,等你满了二十五岁,便能放出宫去了。”   薛瓷欲言又止,抬眼看向了薛璎,沉默了许久之后,终于道:“娘娘现在是双身子,还是不宜想这么多,一心一意养胎为好。”   “这话我爱听。”薛璎笑了一声,“只要我在宫里,只要我能生下一个皇子,我自然会照拂家中,会让整个卫国公府都能尊享荣华富贵。”   薛瓷并不想辩驳,于是只低着头,看着薛璎那洒金的裙摆发愣。   仿佛是察觉到了薛瓷的目光,薛璎又是一笑,道:“这衣料在宫中也是独一份,你想要也是得不到的。就算皇后娘娘那里也是没有……这是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央着母亲从宫外送来的。”   薛瓷抬眼看向了薛璎,忽然又想到了这宫中奢豪的摆设,忽然生出了一个十分荒谬的想法:难道薛璎在宫中的银钱花费,都是卫国公府里面一一支撑着的?如果是这样,薛璎凭什么说卫国公府什么都没做呢?   而薛璎并不知道薛瓷在想什么,而是继续说道:“只是母亲和父亲却并不懂,这宫中只有银子能做什么呢,那么多事情,可是拿着银子也做不来的。人心难收买,用银子砸出来的路,终究还会被更有钱的人夺走……唉,这些道理,偏生你们都不明白——母亲还要送你进宫来,真不知你们在想什么。”   “太太只是想让娘娘过得舒坦。”犹豫了许久,薛瓷终于委婉地说出了这句话,“在宫外,哪里能知道宫中是什么情形呢,也只能送最最实在的东西给娘娘了。”   “也只会送银子。”薛璎嗤笑了一声,“我不信以母亲的心思算计会不知道宫中究竟需要什么,母亲只不过是不愿意把心思花在我身上,所以就送这些最愚笨的东西进来。”   薛瓷头一次听人说银子也算愚笨的东西,一时间觉得有些嘲讽,于是又重新静默了下去,不再接话了。   而说了这么多的薛璎仿佛心情舒畅,她笑着看向了薛瓷,难得的和颜悦色,道:“今后你跟在皇后身边,就安安分分当个女史吧!只要你安安分分,不与我来争宠,我会在合适的时候求见皇后,请她放你出宫去的。”   薛瓷苦笑着点了点头,又陪着薛璎说了些杂七杂八无关痛痒的话语,然后便退出了蓬莱殿,往长乐殿去了。   .   春天的风是暖的,也是软的。   花开,草长,枝头有嫩叶舒展。   从蓬莱殿往长乐殿这一路,便满溢了春的欢欣鼓舞,五颜六色的花朵,弥漫在空中的淡淡的迷人的花香,从宫墙之上妖娆舒展开来的一支红杏,还有太液池边随风摇曳的绿柳。   进去了长乐殿,薛瓷顺着回廊往自己住的屋子走,却听到了长乐殿的正殿中传来了中气十足的男人们正在争吵什么的声音。   她些微有些好奇,却并不敢去看,回到自己屋子里面收拾了东西,便去找了长乐殿里头的管事的尚宫。   “皇后娘娘说已经与太后娘娘说过了,说我明儿就搬到承香殿去。”薛瓷恭恭敬敬地说道,“这会儿来问一问尚宫,这会儿去与太后娘娘辞行是否方便。”   尚宫笑了笑,道:“太后也已经吩咐过了,这会儿太后娘娘正在接见朝臣,不方便见你,我送你去承香殿便是了。”   薛瓷急忙道了谢,便跟在了尚宫身后,在夕阳余晖的照耀之下,往承香殿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   ☆、惠妃   无论边疆是如何局势, 赵玄在百忙当中还是抽空下旨, 晋封了薛璎,让她从昭容变成了惠妃——四妃之一。   本朝后宫当中的四妃并没有如前朝那样固定了封号, 常常是由着皇帝的性子来给封号,除却贵妃这个妃子当中最高的称呼之外,其余的都并没有固定。   得了“惠”这个封号, 薛璎十分高兴。原因无他, 惠妃这个称呼比丽妃来得端庄,现在开始,她已经是与丽妃没有丝毫差距——并且她肚子里面还有龙胎, 事实上她已经要比丽妃要更有权势和权力了。   只是虽然得了封号,但也仍然有缺憾——那就是赵玄并没有因为她怀孕而来蓬莱殿更勤一些,他甚至来后宫更少了,只是偶尔会去张皇后的承香殿坐一坐, 也不怎么过夜,然后就会回去昭阳殿。   于是薛璎也只能安慰自己是最近边疆不稳,所以赵玄也要忙于国事。   .   在薛璎高高兴兴地当了惠妃的时候, 薛瓷在承香殿中,果真是老老实实地开始做女史了。张皇后身边事实上并不缺女史, 也不缺伺候的人,她的来到显得十分多余并且十分尴尬。   本朝的宫中设有六局, 其中有各种各样的女官,也有各种各样的名目官职甚至各个局当中还有官职名字相同的,唯独女史这一个是独一无二, 缘由无他,这女史又称了彤史,乃是掌记宫闱起居等事。换言之,薛瓷到了皇后宫中,将要负责安排宫中赵玄与各位妃嫔们的侍寝等等事宜,并且要把每一笔都记下来。   这事情原本应该是由年纪稍长的女官来做,之前也是一位快要出宫的范女史担任,此时一个今年才刚满了十五的薛瓷过来接手,首先便是尴尬了。   范女史见着薛瓷,先露出了一个十分不可置信的神色,然后又温和地笑了笑,道:“既然是娘娘吩咐的,我今年就要出宫去了,你便好好跟着我学吧!”   薛瓷满脸通红——她之前是不知道女史做什么,这会儿进了承香殿,哪里还能一无所知呢,于是只一个劲儿点头,并不敢说话——生怕一说就张口结舌什么都说不明白。   范女史见薛瓷这样子,也没说什么刻薄风凉话,只道:“凡事也都是从不知道到知道,你也不用太大压力,慢慢学着就是了。”   薛瓷再次点头,脸上的红晕终于开始慢慢消散。   范女史拿出了彤史用的彤管朱笔,温和大方道:“这就是我们用来记录的工具,还不知道你的字写得如何,等会儿你抄写一些来给我看。”顿了顿,见薛瓷点头,范女史又从架子上面取下了一本小册子,“这些在这里,这个房间里面,你可以看,但是不能带出去,也不能说给任何人知道。”   薛瓷诚惶诚恐地接过了那薄薄的册子,小心翼翼地翻开,才扫了一两眼,又是红了脸。   这上头记下的,几乎都是赵玄与后宫女子的宠幸之事,不仅标注了时间地点,还写下了赵玄当日的身体情况,妃子当时的身体情况,他们在事前事后的种种。   闭了眼睛,她合上了这册子,脸几乎一直红到了耳根后头。   薛瓷苦笑道:“这些要记得这么仔细吗?”   范女史道:“这是自然的,将来若有什么事情,都能在彤史上一一找到。比如这一次惠妃有孕,便能在彤史上找到惠妃承宠是哪一日,那一日圣上是什么时候宠幸了惠妃。只有这样一一记下来,后宫才不会一片乱糟糟的。”   薛瓷深吸一口气,冲喜打开了那册子——若是以范女史的说法,她也实在不必害羞,只当做是做个记录,这么想一想,便不觉得那么害羞了。   范女史笑道:“除了这些以外,彤史上也需要记下后妃们的品行。”说着,她拿了另一个册子过来,摆在了薛瓷面前,“有个词叫做彤史扬辉,我们用彤管来记录了后宫中女人们的品行,那些才德兼备的,便会因为我们的记载,在史书中流传。哪怕只是女人,也能和正史中的男人一样,千古流芳。”   这句话说出来,薛瓷的心砰砰直跳——她的确是小瞧了这么一个女史的官职,此时此刻听到范女史这么说,竟然还激起了几分熊熊燃烧的沸腾。   接下来范女史却是话锋一转,又道:“只是在这宫中,记彤史很重要,可有时候性命更重要。只有活着,有些事情才能流传下来,若是死了,便是什么都留不来了。所以……识时务更重要。”   薛瓷一瞬之前还在热血沸腾,这会儿忽然又被泼了一盆冷水,顿时又有些傻眼。   范女史仿佛十分爱看到薛瓷这样傻乎乎的样子,于是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道:“你还小呢,又是惠妃的妹妹,做这女史也不会太辛苦,惠妃疼惜你是自家姐妹,到时候便会求着皇后娘娘放你出宫的。”   薛瓷并没有接这句话,而是笑道:“那我有什么不懂的地方,便来问范姐姐,还请范姐姐不要嫌弃我愚笨才好。”   范女史微微一笑,也不在惠妃上面多说什么,便顺着薛瓷的话道:“既然如此,你这几日便先把这间屋子里面留下的彤史一一看过,但尤其记得,这个屋子里面的任何纸张都不能带出去,否则的话……后果自负。”   .   这样一间小小的不起眼的屋子,里面装满了彤史。   薛瓷第一天进去的时候,先是硬着头皮翻着最近记下的那些看了,看了整整一天,中间许多面红耳赤的记载她几乎都快要看不下去,只是想一想自己将来要做的事情,又只好硬着头皮往下看。   第一天看下来,她只觉得头晕眼花,从那小屋里面出来的时候,都快要站不稳,等到晚上跟着范女史去张皇后身边伺候的时候,脑海里面情不自禁浮现的都是彤史里面记载的那些。   第二天再继续去看的时候,便是几年的记录,她也不再像第一天那样看着看着就开始脸红心跳,总算是能以一个正常的心态看待这些事情,也不会随随便便就浮想联翩了。   她翻过了这些密密麻麻的记载,有心翻找一下薛璎进宫以后的事情,却让她琢磨出了一些规律:   皇帝赵玄宠幸薛璎的时候是有一定的规律可循的,那就是只要薛春回出征前后和凯旋前后,赵玄一定是宠幸薛璎的。   但在这些日子之外,却是比较少,偶尔有记下的,也大多是和丽妃等人一起,最后赵玄就和丽妃等人一起上了床,并没有薛璎的什么事。   合上书页,薛瓷有些疑惑,这样明显的规律,难道薛璎从来都没有发现么?   她既然心有疑惑,自然想找到答案。   等到晚上时候与范女史一起歇下,她便旁敲侧击地开了口问道:“在后宫当中,圣上宠幸妃子,也是有规律的吗?”   范女史仿佛并不意外她会这么问,只语气平常地笑道:“初一十五的时候一定是要到我们承香殿来的,其余的时候,便是圣上的喜好了。不过我们圣上的后宫意义比喜好更重要,你看过彤史也能发现的——之前是太后娘娘摄政,太后娘娘想把朝内外都安稳好,也就只能用这种法子,把那些朝廷重臣家的女儿都纳入了圣上的后宫,以换得朝中重臣们的忠心。”   薛瓷点了点头,这道理她从薛璎的身上就已经看明白了。   “所以你如果有心的话,就能微妙地把圣上宠幸后宫的日子,和前朝那些大事给联系起来。”范女史笑了一声,“这些你应该知道,将来安排这些侍寝的事情,都还得你来呢!”   薛瓷捂着脸笑了一声,道:“安排这些,将来范姐姐再教,现在先说那个……那个侍寝的事情。”   范女史顺手摸了摸薛瓷的脸颊,笑道:“这有什么好捂脸的?不过是男女之事,人之常情,没什么不好意思说的。”顿了顿,她又道,“既然是有规律可循,也就大约能知道,我们圣上对后宫其实并没有太多的感情了。”   薛瓷想了想,问道:“那……丽妃算是圣上喜欢的吗?我看丽妃侍寝的时候特别多。”   范女史笑了一声,道:“你当然也可以这么认为,不过你明天再继续看,便能知道缘由了。”   薛瓷“咦”了一声,问道:“这难道还有内|幕?”   范女史神秘地一笑,道:“那一屋子都是真相,你何不自己去找来看呢?”   .   再去那间小屋翻看彤史的时候,薛瓷便着重翻了翻关于丽妃的记录。   从记录上看,丽妃自才人入宫开始,的确是很得赵玄的喜欢,一路升迁都很快。薛瓷想着范女史之前说过的话语,又着重看了看那些时间,这倒是真让她看出了一些端倪:丽妃承宠的次数大约是薛璎的两倍,时间几乎都是集中在了薛璎承宠之前或者之后,两人几乎就是纠缠在一起,只要薛璎有过了,之后或者之前,丽妃就会有更多次。   薛瓷忽然想起来之前在家里面的时候薛春回说徐家的话语,说徐家现在老弱病残,连个撑门户的人都没有,而他们卫国公府则不一样。   想到这里,薛瓷忽然汗毛倒竖,她有个十分荒谬又很大胆的想法:丽妃的得宠是因为薛璎,是因为圣上要打压薛璎。   前朝的薛春回已经大权在握,后宫怎么能还出个偏宠的薛璎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更来啦~~~ 文中女史彤史设定是架空的,大部分设定不符合史实且会因为方便写作而进行二次加工,所以大家不要太较真(〃'▽'〃) 为了回馈大家的支持,本章24小时内留言会有红包掉落哟~礼轻情意重大家不要嫌弃呀么么哒~~~ 以及感谢 读者“端木素颜”,灌溉营养液+110 爱你们么么哒~~~~   ☆、太后   蓬莱殿中薛璎做了惠妃一心一意养胎的时候, 承香殿中薛瓷安安分分地跟着范女史学习怎么做一个女史的时候, 薛春回带着兵马回到了京城。   这一仗他打得甚为狼狈,生平第一次, 他不仅被敌人刷得团团转,最后还折损了不少兵马,兵败而回。   作为一个打了败仗的将军, 他的态度算得上是稀奇了, 他十分坦然地进了宫,然后听着赵玄和满朝文武对他这次带兵的结果冷嘲热讽指手画脚。   朝中的文臣们却叽叽喳喳个不停,他们历数着薛春回的罪状, 仿佛想借着这次机会,把薛春回踩进泥里面,让他再也翻不了身。   这文臣与武将的争斗从来都没有停过,文臣总认为武将没有脑子, 都是莽夫,只会用蛮力,又手握大权, 是朝中的巨大隐患;武将也总认为文臣们纸上谈兵,对大局毫无把握, 除了会耍嘴皮子,暗中伤人以外, 什么都不会做,简直是专业拖后腿。   薛春回静静地听着旁边的礼部侍郎邹孝侃侃而谈。   邹孝道:“卫国公大意轻敌,才有了这次的惨败。从前卫国公不也是这样的么?带兵在外头的时候, 朝中就算有旨意,也是从来都不听从的,这次只不过是之前种种恶劣行径累计之下,终于尝到了恶果!”   不等薛春回自己反驳,旁边的兵部尚书田疆便开了口,道:“邹侍郎难道没有听说过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句话吗?”   邹孝阴阳怪气道:“这句话我自然听过,只是如今卫国公打了败仗,还要拿这句话来抵赖,便十分难看了。”   这时,龙椅上的赵玄轻咳了一声,殿中顿时安静了下来。   赵玄看了一眼一直沉默着的薛春回,问道:“卫国公自己是如何觉得的呢?”   薛春回抬眼看向了赵玄,语气倒是坦然:“这次是臣大意轻敌了,还请陛下责罚。”   赵玄沉吟了片刻,道:“那便回家好好反省吧!胜败乃兵家常事,希望爱卿能痛定思痛。”   薛春回低头谢恩,并没有再多说什么。   赵玄仿佛是松了口气,便命众人退下了。   .   薛春回一声不吭地往宫外走,往日里熟络的同僚们都不太敢上前来与他搭话,唯有那兵部尚书田疆快走了两步追上了他。   “这败仗也不能全怪你。”田疆道,“你我都知道,你带兵出去的时候,连粮草都没备齐,你回来催粮草的折子都还在圣上案几上压着呢!”   薛春回抿了抿嘴唇,道:“我知道。”   田疆又道:“这些事情也不能公开来说,否则就是打了圣上的脸。”   薛春回仿佛在压抑着自己胸中的怒火,好半晌才道:“若不是因为粮草不济,我也不会的带着人到突厥那边去找补给,后面也才不会出了那么多的事情……究竟是怎样才会让徐算那个老废物去了前线!”说到最后一句,他的怒火仿佛已经压不住,额头上青筋直跳。   田疆轻叹了一声,道:“据说是宫里面丽妃娘娘的意思,说是徐算虽然老了,但是当年也是守过边关的。”   “呸。”薛春回愤愤地唾了一口,“就算让窦麟那样的年轻人去,也会比徐算这个老废物管用!至少窦麟不会带着兵随随便便就后撤!”   田疆苦笑道:“谁不知道陈国公府上和你府上是儿女亲家?窦麟也上了请战的折子,圣上压根儿没打算批。”   听着这话,薛春回沉默了一瞬,最后也是一叹,道:“这难道要怪我打过的胜仗太多么?简直好笑。”   田疆又道:“你女儿,宫里头那个,前儿封了妃你还不知道吧?怀了龙胎,宫里头一个,不管怎么说,看在这个份上,圣上也不会怎么对你动手的。”   薛春回诧异了一瞬,最后苦笑道:“这倒是……半生戎马,为国开疆辟土,最后得靠着女儿的裙带关系过活,我这张老脸……简直不敢见人了。”   田疆安慰道:“这是好事,你正值壮年,只不过是一次败仗算得了什么?今后再打胜仗便是了!宫里头有关系便好好用起来就是了,想想那徐算,若不是宫里头丽妃娘娘开口,他那一把年纪上什么战场?”   薛春回心乱如麻,只摆了摆手,道:“罢了,谁知道下次带兵会是什么时候呢?”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宫门口,于是分别上了各自的马车,就此告别。   .   等到薛春回到了卫国公府的时候,宫里面的旨意也传来了。   或许是各方顾忌,对薛春回这次打了败仗也没有太多的责罚,爵位没有动,官职没有动,只让他闭门思过两个月,又罚了一年的俸禄。   这惩罚就好像是挠痒痒一样无关痛痒,薛春回心中却是沉重的。   裴氏见到薛春回完好无损地回来,也终于松了口气,只道:“既然宫里头是这样的态度,老爷也不要太放在心上了。”   薛春回道:“我也知道能回来就是好事,只是……只是这一仗,原本不该败的。”   裴氏安慰道:“这打仗也是天时地利人和,哪一样差了,都难得很,老爷不用太自责。”   薛春回有些敷衍地点了点头,然后问起了家里和宫中的事情。   裴氏便先把家里面的种种给说了,国公府中是没什么大事的,姨太太们不敢闹腾什么,一个个都乖得和鹌鹑一样;然后又说了陈国公府上的事情,说已经确定要让窦麟来继承爵位,是刘太后给的恩典;最后便说了宫中的事情。   “阿璎怀孕了,如今封了妃。”裴氏的语气有些淡,“十二娘在宫里面做了女史,这一两年大约是很难出来了。”   “做女史?”薛春回拧了眉头,“这又是为什么?”   裴氏道:“阿璎猜忌我们送了十二娘进宫是为了和她争宠,恰好呢,太后又想让十二娘到圣上的昭阳殿去,这一来二去的,便成这样了。”   薛春回沉默了一会儿,嗤笑了一声,道:“这位太后前朝后宫折腾了这几十年,到如今也不嫌厌烦!”   “这弄权的事情,几个人会嫌烦呢?”裴氏轻叹了一声,“我只盼着阿璎好好生下孩子,无论是公主还是皇子,都是圣上的第一个孩子,将来在宫里面,会过得顺遂一些,心中的怨怼少一些——我见了她几次,每每听着她的怨言,都觉得无可奈何。当初……当初狠狠心拒绝了太后的要求就好了,起码在宫外,我还能常常去开解她,不像是现在,想说些母女之间贴心的话语都不能了。”   薛春回轻叹道:“当初哪能知道阿璎进宫之后就变了呢?”   裴氏也是一叹,便抛开了这些,说起了其他的事情。   .   蓬莱殿中,薛璎得知了薛春回已经回来,并且并没有因为打了败仗而受到惩罚时候,得意地摸了摸自己仍然平坦的小腹,向身边的颂兰道:“等将来我腹中的小皇子出生了,日子便会过得更好了。”   颂兰附和着笑着,自然不会反驳薛璎的意思。   薛璎又问道:“十二娘去了皇后宫中做女史,最近过得如何了?”   颂兰忙道:“听说跟着范女史在学呢!”   薛璎微微皱眉,她并不喜欢皇后身边那位范女史。范女史虽然话不多,平日里也不怎么出来,只是这深宫当中有关侍寝的事情全是由她来安排,薛璎三番两次想要拉拢她而不得,想陷害也不得,最后也只能敬而远之。   颂兰又道:“若是将来十二姑娘接了范女史的活儿,一定会多多照顾娘娘的。”   听着这话,薛璎嘴角翘了翘,有些高兴起来,道:“这倒也是,你这会儿便送些糕点之类去给十二娘,说是父亲回来了,安然无恙,让她不要担心。”   颂兰应下来,便亲自带着糕点去了承香殿。   .   薛瓷听说蓬莱殿的颂兰过来的时候,原本是在那小屋里面继续翻阅先帝时候的彤史。   范女史进到屋子里面来,示意她先出去接待颂兰,口中道:“既然是惠妃娘娘身边的女官,你便先不用急着回来了。”   薛瓷点了点头,便起了身出去。   她们这屋子并不是在显眼的地方,又因为要堆放这些彤史,又需要向阳防潮,所以距离承香殿的正殿颇有一些距离。   薛瓷从小屋里面出去,顺着回廊走了一会儿,才在正殿旁边的游廊上看到了正左顾右盼的颂兰。   看到薛瓷来了,颂兰上前来,先行了礼,然后道:“娘娘说让我给姑娘送些糕点来。”她看着薛瓷的神色,语气轻快,“国公爷已经回来了,家里面也一切都好,娘娘让姑娘不要担心呢!”   薛瓷一听这话,也高兴了起来,于是道:“多谢娘娘记挂。”   颂兰把糕点放在了薛瓷的手中,又道:“若是姑娘平日里有什么难事,尽管到蓬莱殿找娘娘便是了。”   薛瓷接了糕点,便想到了自己从彤史记录中看到的那些,她略略迟疑了一会儿,不知道这些该不该对薛璎说起。   颂兰又道:“娘娘就是脾气倔,若是说了什么气话,姑娘也别放在心上。”   薛瓷忙应了下来,笑道:“我得空了便去蓬莱殿看娘娘。”   颂兰与薛瓷之间也没什么别的好说,这么几句场面话说完就是冷场。两人又扯了几句闲话,便相互告别,各自回去了。   薛瓷拎着糕点回了小屋,见到范女史靠在窗户旁边晒太阳,于是就倒了茶水送了过去,笑道:“惠妃娘娘让人送来的糕点,范姐姐也吃一些吧?”   范女史一笑,示意她坐下,笑道:“还以为你会趁机就去蓬莱殿和惠妃见面呢!”   薛瓷在范女史对面坐下了,道:“如今惠妃娘娘身份贵重,我还是不要贸然过去了。”   范女史拿了一块糕点咬了一口,又就着茶喝了一口,道:“当初惠妃进宫的时候若有你的这份小心谨慎,便不是如今这样的情形了。”   薛瓷笑了笑,却并不想听范女史说这些,薛璎如今的情形以及为什么会走到这样的境地,她心中一清二楚,只是既然已经成了定居,再多说也是无用的。她看了一眼范女史,笑着问道:“范姐姐,不如你跟我说一说先帝时候的事儿?”   范女史有些意外,笑着问道:“怎么想起这些?”   薛瓷道:“这几日正在看,发觉太后娘娘当初……当初是个很厉害的女人。”   范女史不以为意地一笑,道:“如果不够厉害,又怎么能做了太后,又摄朝政呢?太后娘娘可不是只从彤史里面能看懂的,将来再史书上,也一定会有太后娘娘本纪——就好像那流传千古的吕太后本纪一样。”   薛瓷愣了一下,全然没想到范女史会对刘太后有这样的一番评价。 作者有话要说:  上章底下评论的红包已经发啦~~~如果有遗漏请不要大意地说出来,勇敢地说出来~~~ 虽然红包很小,但也是一片心意,求不嫌弃(捂脸跑…… * 感谢土豪们的地雷,请让我抱住你们的大腿~~ 啊呜-九十九扔了1个地雷 多多扔了1个地雷 某烟扔了5个地雷 * 感谢小可爱们的营养液,请让我抱住你们的小蛮腰~~ 读者“”,灌溉营养液+1 读者“香飘飘”,灌溉营养液+5 读者“废七”,灌溉营养液+2 * 本章是过渡章节以及线索章节,所以有点点长,适当的过度是为了后面小瓷的大展身手~~~   ☆、错综复杂   范女史进宫的时候比薛瓷还小一两岁。   那时候宫中还是刘太后摄政, 皇帝赵玄才登基两年, 不过十二岁,还万事不懂, 要到十六岁那年他与张皇后大婚,刘太后才名义上还政给了赵玄。   在那一年的后宫当中,孤单寂寞的赵玄并不需要女人, 有名分的妃嫔更加都还一个都没进宫, 宫中的六尚局都还空虚着,范女史也还不是女史。   “我还是进宫之后才开始识字读书的。”懒洋洋地靠在了窗户下面,范女史吃了一口糕点, 语气十分放松,“刚进宫时候呢,就跟着宫里面的女官识字,再然后呢就是在六局里面各处忙活, 等到圣上与皇后娘娘大婚了,皇后娘娘身边需要有彤史,我便被太后娘娘指到皇后娘娘身边来。这么一晃十几年过去, 原本早两年就该出宫的。”   听着这话,薛瓷忽然才想到了范女史的年纪——若按照之前从薛璎那里听到的, 女史到了二十五岁就能出宫,但范女史已经二十八了, 虽说每年都说要出宫,可每年也都留了下来。   仿佛是知道了薛瓷的疑惑,范女史笑了笑, 道:“是太后娘娘的意思——不过呢,我家里头也没人了,出去也不知能依靠谁,总想着是不是就干脆在宫里面过一辈子算了。”   薛瓷并不太懂这些,此刻听得有几分懵懂。   范女史又道:“不过若是太后娘娘一直发话,我就算想出去也难。”   “宫中的女官们若是放出宫了,一般都会做什么呢?”薛瓷终于好奇地问出口了。   范女史道:“不也还是嫁人?不过便不如那些鲜花似的小姑娘们的,大多呢是做填房续弦之类,或者要嫁给年纪大的男人。”   薛瓷略有些纠结地想了想,又道:“若是这样算一算,好像还是呆在宫里面的时候比较好了,至少不用做填房什么的,也不用嫁给比自己年纪大很多很多的男人。”   范女史道:“宫中有宫中的好处,外头有外头的好处。”   薛瓷也吃了一块糕点,又想了一会儿,问道:“那么……太后娘娘一直让姐姐留下来……会不会是有别的用意呢?”   范女史脸色微微变了一瞬,又很快恢复如初。她笑道:“能有什么别的用意?若我当初真有心,早就就着太后娘娘的路子爬上了龙床,不过是太后娘娘看我忠心耿耿,所以舍不得罢了。”   这话一听便是敷衍,只是薛瓷也知道有些事情不能多问,于是傻傻地“哦”了一声,低头喝了一口茶。   范女史看着薛瓷,忽然又笑道:“你肯定不会一直在这里做女史的,虽然我年年都说要出宫去,只是我想着……这一两年,大约是出不去的。最起码,得等到皇后娘娘怀孕,我才有可能离开这皇宫吧!”   说到了孩子,薛瓷倒是又有些疑惑了,问道:“以圣上的年纪……宫中还没有皇子公主,其实有些蹊跷的吧?”   范女史淡淡道:“先帝的子嗣也少,除却圣上,也就一个公主,那个女儿还早早夭折了。”   薛瓷愣了一下,这会儿一想,倒是果然如范女史说的那样,先帝也只有圣上这么一个儿子——如果这样看来,赵玄没有子嗣,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情了。   范女史又道:“惠妃娘娘还是有福气的,能怀上子嗣。”   薛瓷看向了范女史,只见她嘴边噙着的笑容中,带着几分嘲讽。   .   在这深宫当中,许多事情是不能说得那么透彻的。   范女史对薛瓷说的这些,已经足够让薛瓷通过自己看过的那些彤史,重塑一个真正的后宫的模样。   现在看似在颐养天年的刘太后,当初是怎样以女子之身摄政?她归政于朝之后,是不是真的对朝政完全放手,再也不沾染一分一毫?   后宫的皇后妃嫔们,她们究竟是赵玄的真爱还是只是赵玄的迫不得已?   薛璎进宫这么多年,究竟是怎样的一个艰难局面?   .   到了晚间时候,忽然从前面来了女官,说圣上往承香殿来了,让范女史和薛瓷一起准备着。   范女史点头应下,拉着薛瓷一起换了女史的制式长袍,然后便出了小屋,往前殿去了。   薛瓷跟在范女史身后有些忐忑,她悄声问道:“范姐姐,我们这会儿过去是要做什么?”   范女史轻轻笑了一声,道:“跟着我在外面站着就行了,什么都不用做。”   薛瓷愣了一下,忽然又想起来自己看过的彤史上那些记载,一下子就明白了自己即将要去做的事情——站在外面,听里面发生了什么——顿时,她情不自禁地脸红了。   看纸上写的是一回事,正经地自己去听又是另一回事。   范女史小声道:“你就站在我后面,凡事我来回答,你不用管。”   薛瓷应了一声,搓了搓自己正在发烧的脸,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承香殿的后殿之外,刚站定,便见一身朱红常服的圣上赵玄从外面进来了。   赵玄走到门口脚步停了停,目光在范女史身上短暂停顿之后,便落在了薛瓷的身上。   从殿中迎出来的张皇后正好看到这一幕,便笑道:“前儿母后说要送薛姑娘去昭阳殿伺候,正好惠妃怀孕了,我便从母后那边讨了个情,让她到我身边做个女官。”   赵玄露出了一个无所谓的笑容,只吐出了两个字:“也好。”   张皇后仿佛有些尴尬,她看了一眼薛瓷,又看向了赵玄,道:“若是圣上喜欢,纳入后宫也不错,只是她和惠妃还是亲姐妹,就怕说出去不太好听。”   赵玄漠然地扫了一眼张皇后,道:“罢了,后宫这么多,我是没那么多力气应付的。”这么说着,他又看了一眼薛瓷,便抬腿进了前殿。   张皇后也看了一眼薛瓷,并没有多说什么,便转身跟上了赵玄。   薛瓷被帝后二人看得莫名其妙,等到外头只剩了她与范女史和殿外值守的宫人之后,她才悄声问道:“为什么圣上和娘娘好像很针对我?”   范女史老神在在:“长得好看,还不许人家多看几眼?”   薛瓷被这话给噎了一下,只觉得范女史在开玩笑,于是道:“范姐姐别取笑我了。”   范女史摇头晃脑道:“这年头说了大实话还不乐意听,你们这些小姑娘真不好伺候——将来要是飞上枝头,你可别忘了我今天说的话。”   薛瓷正想反驳什么的时候,忽然听到从殿中传来了一声吟哦,她忽地觉得脑子一嗡,一下子就忘了自己想说什么。下意识看向了范女史,只见她淡定自若地从袖子里面掏出了彤管朱笔和装订好的小册子,看了一眼墙边的更漏,便提笔在那小册子上写了起来。   薛瓷顿时只觉得尴尬地连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目光更加不敢乱晃,只好傻傻盯着范女史,装作自己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范女史用余光扫了她一眼,悄声笑道:“你自然些,别闹得像没见识过的。”   薛瓷结结巴巴道:“我……我就是……没见过……”   范女史用笔杆敲了她一下,道:“就当做你是在看星星看月亮,有什么好不自然的?”   薛瓷咽了下口水,艰难地点了点头——她越过范女史的肩膀看向了远处的夜空,深蓝得好像是黑色,有星光闪烁着。   努力地忽略掉殿中在发生的事情,她终于开始渐渐习惯的时候,忽然殿门嘎吱一声被打开,里面仿佛说了句什么,从殿外忽然就冒出来了一大堆宫女内侍,端着各种伺候的物事,进去了殿中。   然后从殿中出来了一个模样清俊的小内侍,规规矩矩地到了范女史跟前,道:“范姑姑,今天留了。”   范女史点了点头,提笔在册子上记下。   小内侍笑了笑,便转身进了殿中。   不过多时,赵玄便从殿中出来了,他神色淡漠,嘴角抿得紧紧的。   在殿门口看到了范女史和薛瓷,他脚步停了下来,这一次目光却是投向了范女史。   “范姑姑今年准备出宫吗?”赵玄开口问道。   范女史不卑不亢地看向了赵玄,道:“那得看太后娘娘的意思了。”   赵玄嘲讽地笑了一声,道:“范姑姑真是忠心耿耿的好奴才啊!”   范女史道:“多谢圣上夸奖。”   赵玄看了一眼薛瓷,忽然又是一笑,压低了声音问道:“看起来太后给你找了个接班?范姑姑怕不怕今后这位薛女史能独当一面的时候,范姑姑就只有死路一条了呢?”   范女史道:“人固有一死,太后娘娘对我恩重如山,便是让我去死,又有什么怨言呢?”   赵玄嘴边的笑容更加夸张,这充满了恶意和病态的笑容,让他这张应当是俊俏俊朗的脸,变得阴鸷而毒辣。他道:“真羡慕,太后有范姑姑这么忠心耿耿的狗。”   .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男主,有暗示有出现,不剧透,一剧透这故事后面就全剧透光了…… * 今天这么适合表白的520,就让我来向大家表白一下爱意吧~~~~ 本章24小时内评论有红包掉落,小小心意,满满爱意,比心~~ * 感谢小宝贝们的营养液 读者“笑狐狸”,灌溉营养液+2 读者“牵着南瓜的猫”,灌溉营养液+3   ☆、危机感   赵玄并没有在承香殿过夜, 他离开承香殿的时候才过了二更。   薛瓷和范女史倒是一直等到了三更, 张皇后歇下之后,才回去休息。   只是这一晚上发生的事情足以让薛瓷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了, 她脑海里面一边是范女史那简单说过刘太后的事情,又会想起来赵玄今天晚上这让人无法忘却的古怪态度,越想就越心惊肉跳, 越想就越没有睡意。   旁边的范女史被她这样翻身也闹得没了睡意, 索性就拎着她坐起来,道:“有什么事情有什么疑问你说就是了,别翻来翻去, 闹得人睡不好。”   薛瓷欲言又止了一番,最后支支吾吾地开了口问道:“圣上对姐姐为什么好像……好像很排斥?”   范女史打了个呵欠,道:“大约是心情不好?管那么多做什么呢!”   “但是说出来的话不好听。”薛瓷道,“就算姐姐只是个女史, 圣上也不该这么说姐姐。”   范女史道:“说是女史,不过也是皇家的奴才,计较什么好听不好听?”   道理的确是这样, 薛瓷也无话可辩驳,于是只又翻了个身。   范女史想了想, 又道:“圣上无论说什么都别往心里去。”   薛瓷“哦”了一声,道:“我每次见着圣上, 都觉得圣上和上一次不一样。”   范女史这一次静默了很久很久,久到薛瓷都差点以为她已经睡着了,然后才听她道:“这话可不许在外头说, 烂在肚子里面,知道吗?”   薛瓷被她这样的语气给吓到,忙不迭地应下来。   忙碌了一天,又站了一晚上,这会儿又说了话,薛瓷也有了朦朦胧胧的睡意,不多时也就睡着了。   .   春天总是很短暂,寒食节一过,便快到端午,天气一点点变热。   脱了夹衣换上了轻薄的衣裳,薛瓷猛然发现自己长高了——之前量身做的衣裳现在统统短了,穿在身上便显得有些滑稽。   范女史见了便笑道:“之前穿得臃肿还不觉得,这会儿看了倒是真短了,一会儿你去找尚服局的掌衣,让她给你新做几套。”   薛瓷有些窘迫地拉了拉身上的衣服,红着脸点了头。   范女史笑道:“也没什么,这事情在宫中常见的。刚进宫的女孩子都正在长身子呢,原本量身做衣服的时候也会稍稍放大一些的,只是或许你长得快了,所以就算当时量过又放大了,此时也是显小。你去找掌衣,她们那边都有备着的。”   薛瓷连连点头,听着范女史这么解释了一番,那窘迫的心情也减少了许多。   忽然范女史又想到了什么,她笑着问道:“你……那个来过没有?”   薛瓷一头雾水地看向了她,反问:“那个是什么?”   范女史一脸了然,轻笑道:“就是葵水,是不是还没有来过?”   这话说得原本就十分害羞的薛瓷更加脸红了,她摇了摇头,道:“还不曾。”   范女史道:“等你去了尚服局把新衣服拿回来,我来教你做一些葵水来的时候要用的小物事。”   薛瓷红着脸点点头,又不好意思再跟范女史说话,便慌慌张张地出了承香殿,去尚服局找掌衣拿新衣服去了。   .   出了承香殿,一路往北走,顺着太液池边上绕过去,就是六局。   六局来来往往的人多,薛瓷进去的时候,尚服局正好有一大堆人围在那里,叽叽喳喳地不知道在吵些什么。   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正踟蹰着是这会儿进去还是去别处逛一圈再回来,便听到里面轰的一声响,接着就是一个泼辣的女声怒喝道:“我们惠妃娘娘难道就比他们丽妃娘娘差吗!凭什么新衣服是我们最后拿!”   薛瓷原本都已经要走的人停下了脚步,侧耳去听,只听见另一个女声道:“是皇后娘娘吩咐了,如今惠妃娘娘身怀龙胎,所以你们宫里面的人衣服也要格外小心些,所以才放到最后做,就连衣料都用得更好一些。惠妃娘娘不知道感恩,还派你到这里来大吵大闹,是把皇后娘娘不放在眼里吗?”   短暂的安静之后,忽地门被打开,里头一个穿着绿色衣裳的宫女气吼吼地从里面冲出来,险些把薛瓷给撞倒,却又看都不看她一眼,就往六局外走了。   薛瓷略有些尴尬,她上前去敲了敲开着的门,然后便看到屋子里面的人正在扶桌子——想来刚才的那一声巨响,便是掀了桌子的动静了。   里面尚服局的几位掌衣看到薛瓷,愣了一会儿才问道:“薛女史过来是有什么事情?”   薛瓷上前去帮着她们把桌子扶起来又收拾了一下乱糟糟的东西,然后道:“小事,今天换了新的衣裳,发现我这两个月长高了,所以袖子裙子都短了好大一截,范姐姐让我过来给换一下。”   其中一位掌衣一笑,道:“的确是小事,薛女史且坐一坐,我差人去拿大一些的过来。”   薛瓷便依言坐下,又把那些不能穿的衣服拿出来还给尚服局的人。   掌衣笑道:“这些薛女史留着吧,我们拿着也没什么用处的。”   薛瓷闻言一笑,道:“我屋子小,哪里放得下?还是还给你们,说不定将来有和我身量差不多的能穿上呢!”   掌衣见薛瓷坚持,也不多推辞什么,便命人收了起来。   不过一会儿,就有人捧着新衣裳过来,薛瓷特地试穿了一下,见的确是合身了,便谢过了她们,又说改日来请她们吃酒,才带着衣裳往承香殿去了。   .   薛瓷走后,尚服局的几位掌衣一边收拾了乱糟糟的屋子,一边就说起了她和惠妃。   “我听说太后娘娘是要让这位薛女史去昭阳殿的,谁知道惠妃娘娘那会儿恰好就怀孕了,所以皇后娘娘便开口让这位薛女史去了承香殿。”一位掌衣说道。   “论模样,这位薛女史比惠妃娘娘可好看多啦!”这位掌衣说的话就十分嘲讽刻薄了,“脾气也好,说话也圆滑,比惠妃娘娘会做人。”   “身份地位都不一样,惠妃娘娘凭什么对咱们这种人圆滑啊?”又一位掌衣哼道,“再说了,惠妃娘娘现在肚子里面独一份,宫里头头一个怀孕的,就算是对着皇后娘娘颐指气使,皇后娘娘不也得忍了?”   三人正说得起劲,外面又来了人,便也不再多说这些,就忙忙碌碌做起别的事情。   .   而蓬莱殿中,薛璎听着去了尚服局的宫女说了自己蓬莱殿的衣裳为什么晚一些的理由,露出了一个些微有些得意的笑容来。   “罢了罢了,既然是皇后娘娘的好意,就不多计较了。”薛璎这样说道,她又看向了身侧的颂兰,“去准备肩舆,我要去承香殿当面向皇后娘娘道谢。”   颂兰急忙吩咐了宫人在外面安排了,然后扶着已经肚子微微隆起的薛璎,慢慢地往殿外走去。   薛璎一边走一边笑着说道:“已经快端午节了,每年宫中放人不也是端午节之前么?怎么今年也还是没听说那范女史放出去?好几年都说要放出去,最后都留下了。”   颂兰小心翼翼地看着脚下的路,口中道:“听说是太后娘娘说范女史做事稳妥,十二姑娘年纪还小,让范女史再多带一段时间。”   薛璎笑了笑,轻哼了一声,道:“可不是还小呢,我记得十二娘今年才满十五吧?”   颂兰道:“是,十二姑娘还小呢,做女史还是须得那些稳妥的。”   “若不是当初母亲非要送十二娘入宫,十二娘现在在宫外,也不用做这些下人才做的事情了。”薛璎悠悠道,“人各有命,她呀,落到现在做了女史的下场,还是命不好。”   说着,两人到了蓬莱殿外,上了肩舆,便往承香殿去了。   .   快近端午,太阳已经有些热辣。   一行人在树荫底下走,到了承香殿,仍然是出了不少汗。   薛璎扶着颂兰,一手摸着微微隆起的肚子,一边轻轻叹了口气,道:“这天热得,要是到了六月天,该怎么办呢?”   承香殿门前的宫人见到薛璎来了,急忙进去通报了张皇后,等到薛璎走到门口时候,张皇后身边的女官闵月就已经迎出来了。   闵月笑道:“惠妃娘娘快进来吧!外面太阳大!”   薛璎冲着闵月笑了笑,问道:“今天是来谢谢娘娘的。”   闵月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笑道:“惠妃娘娘快进去坐,皇后娘娘正等着您呢!”   薛璎矜持地笑着,进到了前殿中,却一眼看到了正在张皇后面前说话的薛瓷——准确来说,应当是范女史与薛瓷,但此时此刻,她几乎注意不到范女史,只看到薛瓷。   她有好些时日没有见过薛瓷了,此时此刻站在她面前的薛瓷,穿着女官的淡绿色的袍子,身材高挑,杨柳细腰弱不禁风,乌发如云,肤白如雪,明眸皓齿……简直和前几个月见过的那瘦弱的女孩模样完全不同,此时此刻的薛瓷,简直就是正待盛放的鲜花,漂亮得叫人挪不开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真相大家已经差不多都猜到啦……每个人都是福尔摩斯!点赞! * 上一章的红包已经发了,不过因为发的时候眼花缭乱,不太确定会不会有遗漏什么的,如果漏了请不要大意地说出来哟~~ * 感谢土豪们的地雷~~~ 啊呜-九十九扔了1个地雷 某烟扔了1个地雷 * 感谢小宝贝们的营养液~~~ 读者“May”,灌溉营养液+1 读者“雅雅”,灌溉营养液+1 读者“□□不是曹操说到就到”,灌溉营养液+5 读者“酷毛”,灌溉营养液+50 读者“神奇满!”,灌溉营养液+1 读者“范范梦游中”,灌溉营养液+1 读者“”,灌溉营养液+10 读者“抹茶猫”,灌溉营养液+3 读者“小年”,灌溉营养液+1 读者“aliali4”,灌溉营养液+1 读者“万川之月”,灌溉营养液+1 * 以及最重要的是,等会儿有二更,记得来看哟~~~~   ☆、子嗣   薛璎不止一次在薛瓷身上感受到威胁, 但这一次应当是最明显的。   她看着薛瓷在张皇后面前浅笑盈盈的样子, 只觉得十分碍眼。她情不自禁地揣度着当初皇后把薛瓷要到了承香殿究竟是为了什么。   正是心乱如麻胡思乱想到了极点的时候,张皇后命闵月上前去搀扶了薛璎一把, 口中道:“惠妃就不用行礼了,现在正是身子沉呢!”   薛璎猛地回过神来,面上急忙挂上了几分笑, 虽然没有行全礼, 但也还是屈膝做了做样子,道:“皇后娘娘怜惜。”   张皇后示意范女史和薛瓷先退下,然后让闵月扶着薛璎坐下了, 然后笑着问道:“怎么这会儿过来了?今天外面热得很吧?”   薛璎扫了一眼已经退出了前殿的薛瓷,方垂眸柔声道:“还好,只是太阳有些大,但并不是很热。”   张皇后笑了笑, 道:“这天气一天比一天热,蓬莱殿又挨着太液池,得让你宫里的人注意蚊虫, 否则等天热了你身子又沉,蚊虫叮咬, 就很难受了。”   薛璎忙道:“多谢娘娘提醒,臣妾回宫之后便吩咐他们去做。”   张皇后又道:“索性一会儿我派个太医跟你回去, 孕妇身子娇弱,那些驱虫的香料里面或许有些顾忌,让太医看过哪些香料是忌讳。”   薛璎感激万分, 忙道:“娘娘想得周到,臣妾倒是没想得这么周全。”   张皇后笑着扫了一眼她的小腹,又问道:“今儿怎么想着过来了?我还以为天热了你都懒得动了——我是懒得动了,恨不得每天就在承香殿里面休息,把那些宫务都扔到旁边去。”   薛璎急忙道:“尚服局今天给送了夏季的新衣裳,听尚服局的人说,是娘娘吩咐了要做得精细些。臣妾受宠若惊,便过来亲自给娘娘道谢了。”   张皇后道:“这么些小事,只不过是我这个皇后应当做的。”   薛璎羞涩道:“尽管皇后这么说,臣妾也不能白白受了,什么都不说的。”   张皇后着意看了薛璎一眼,是有些不耐烦和她这么夹缠下去的。她忽地一笑,又想到了什么,口中道:“罢了,我知道你过来也不是为了看我的,是不是放心不下你妹妹?我让薛瓷到偏殿见你就是了。你这做姐姐的心我也能明白几分的。”一边这么说着,她便让人去后头重新叫薛瓷出来,然后又道,“你们姐妹叙话,我便不在旁边听了。”   薛璎有些错愕,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张皇后已经起了身,往后殿去了。   .   不太情愿地去了偏殿,薛璎再次看到了让自己心生嫉妒的薛瓷。   姐妹俩见面,薛瓷先行礼问好,薛璎叫她起了身,接着便是相对无言。   一段长久又尴尬的沉默之后,薛瓷先开了口。   “娘娘最近可还好?”薛瓷放低了姿态,轻柔地问道。   薛璎看着薛瓷,却并没有回答,只道:“十二娘看着比之前又长大了。”   这样的一问一答,薛瓷若不能从中觉察到什么,也是枉读了这么久的彤史,又听范女史说了那么多宫中的事情了。她静静地站了一会儿,语气坦然且平静:“的确长高了不少,今天还因为衣裳短了跑了一趟尚服局。”   薛璎看着面前的薛瓷,心中全是恼火,且无法发泄。当初若是把她赶出宫去就好了。她这样想着,面上的神色便有些狰狞。   薛瓷犹豫了一会儿,终于道:“娘娘身子重了,最近还是少出蓬莱殿,以免遇着什么事情,倒是难以收拾。”   薛璎微微挑眉,嘲笑道:“你在咒我?”   薛瓷低着头,并没有理会薛璎语气中的嘲讽之意,只道:“娘娘身怀龙胎当然是无上荣光,只是宫中就连皇后娘娘膝下都没有一儿半女,娘娘现在的风头可谓是盛极。多少双眼睛都盯着娘娘,想看娘娘怎么从云端跌下,让她们看一场笑话呢!”   薛璎呼吸一滞,胸中怒火腾起了。她抬头看着站在面前的薛瓷,咬牙切齿道:“你对我说这些,是见不得我过得好吗?”   薛瓷仍然低着头,道:“良药苦口、忠言逆耳,这些话娘娘不爱听是自然的。娘娘虽然是娘娘,但也是臣女的长姐,卫国公府的长女,这些话作为宫中的女史当然不会说给娘娘听,但作为卫国公府的女儿,我却必须都说给娘娘知道。”   “你不过是个庶女,你凭什么对我说教?”薛璎恼怒地瞪向了薛瓷,大约是怒极了,于是便一手挥下了茶几上的茶盏。   哗啦一声,茶盏落地,茶水泼洒了出去。   这样的动静,一下子就引来了承香殿中的宫人们,就连张皇后身边的闵月也过来了。   薛瓷跪在地上,垂眸,只听见薛璎呼哧呼哧的粗重呼吸,仿佛下一秒就要吃人一样。   .   闵月在门口看了一眼,便让人去把张皇后请来了。   等到张皇后过来时候,就只看到薛瓷跪在薛璎面前的情景。   “姐妹间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张皇后笑了一声,缓步进了偏殿,看向了薛瓷,“薛女史年纪小,惠妃好好教导就是了,犯不着动气。”   薛璎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只瞪着薛瓷不说话。   薛瓷坦然道:“是我惹了娘娘生气,请皇后娘娘责罚。”   张皇后眉头微微跳了一下,转而看向了薛璎。   薛璎却别开了目光,口中道:“一切都听皇后娘娘处置。”   姐妹俩是这样的态度也是让张皇后觉得有些大开眼界,她看了一眼薛璎的肚子,便下了决定,道:“既然如此,薛女史便去罚站吧!站到明天早上,不许吃饭。”   薛瓷也没反驳,磕头谢了恩,便跟着闵月出去了。   薛璎却皱了眉头,仿佛是觉得这样的责罚无关痛痒——只是她也不能多说,只气哼哼地离开了承香殿。   .   范女史知道薛瓷罚站的时候,特地绕到了前殿来看她。   这大太阳底下,薛瓷只沉默地站着,脸上也没什么表情。范女史在回廊底下,也不好在众目睽睽之下过去和她说什么,于是站了一会儿以后,便去找了闵月去问个究竟。   闵月简单地把偏殿的事情说了,又道:“惠妃的脾气,宫里面谁不知道呢?娘娘也就是做个样子了,等晚上,你直接带着回去就是了。”   范女史只觉得好笑,道:“这姐妹不像姐妹的,惠妃进宫这么多年,倒是半点长进都没有。”   闵月和范女史都是进宫多年的老人了,比宫中许多嫔妃们资历还老,于是私下里说起这些妃嫔都带了几分评点的意思。   “要是有长进,怎么会抢在皇后前头怀孕?”闵月语气嘲讽,“得亏是卫国公底子厚,在朝中站得稳,否则惠妃现在是什么样子还未可知。”   范女史轻笑了一声,道:“怀孕这事情,谁能算得准的?”   在这上头,闵月是显然不及范女史知道得多,但她更知道这些事情不能问,于是只道:“反正我看啊,惠妃还不如在蓬莱殿烧香祈祷卫国公多打几个胜仗,换她在宫里面长长久久呢!”   范女史还是一笑,道:“得了,说这些还不如快伺候皇后娘娘沐浴更衣,晚上圣上还要来呢。”   闵月挑眉,压低了声音问道:“昨天是突发奇想来的,今天难道又是突发奇想要来?”   范女史道:“都是太后娘娘的意思,圣上哪能不听呢?”   闵月闻言不再多问,便转了身去张皇后身边了。   范女史则重新去了前殿,见薛瓷站在那里并没有什么异状,便也放了心,转去了后殿。   .   夕阳西下,暮色四合,空气中终于多了几分凉意。   薛瓷晒了一下午的太阳,正是头晕眼花不知东南西北的时候,忽然听见了外面内侍叫起的声音,接着便是窸窸窣窣的走路声。   摇摇晃晃地转了个方向,薛瓷一时间有些茫然是应当站着行礼还是跪下行礼,然后便看到穿着朱红常服的赵玄从外面进来,身后只跟了几个内侍,并没有往常见到的那长长的好似尾巴一样的宫人们。   不等薛瓷脑子反应过来,那内侍已经上前来,压着她跪下了,口中低吼道:“懂不懂规矩!见到圣上不知道行礼吗?!”   薛瓷愣愣地跪下,站了一下午的腿此时此刻只觉得一片麻木,磕在地上也没觉得疼。   赵玄倒是笑了一声,道:“罢了,不跪就不跪——”顿了顿,他忽然弯下腰,用手中的折扇挑起了薛瓷的下巴,露出了一个有几分探究的笑容来,“你是惠妃的妹妹。”   薛瓷这会儿倒是察觉到了小腿上如针扎一样的钝痛——这显然是久站之后突然换了姿势的后遗症——她大脑好像是停止了思考,听着赵玄说话都无法理解他话中的意思到底是什么,只傻愣愣地看着赵玄,茫然地点了点头。   赵玄轻嗤了一声,收回了折扇,道:“走了,进去看皇后吧!”   闻言,内侍松开了薛瓷,一行人便簇拥着赵玄进去了前殿。   薛瓷一屁股坐在地上,揉了揉自己的小腿,好半晌都是脑子里面一片空白,一直到范女史过来找她,才茫茫然觉察到了一些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来啦~~~~   ☆、金玉其外   范女史一把拉起了薛瓷, 招手让一个小宫女送她回去, 又低声道:“回去以后就别出来了,今天晚上我在皇后娘娘这边伺候。”   薛瓷懵懵懂懂点了头, 便一瘸一拐地跟着小宫女往彤史住的屋子去。   回到屋子里面,她便扑到了床上,缓了好一会儿, 才觉得思绪渐渐回笼, 不再是之前那样茫然懵懂感觉了。   等到腿上恢复了知觉,薛瓷便捶着酸痛得好像不是自己的腰背哎哎哟哟地坐起来,又换了个姿势给自己揉腿。此时此刻她倒是有些后悔了, 后悔不该对薛璎说那些她压根儿不会去听的话语,最后是自己也没落到半点好处。   这么想着,她起身从桌子上拿了范女史留给她的糕点吃,又觉得有些对不起裴氏——若说进宫以来她唯一还挂心的, 也就是裴氏了。   虽然只不过是不到一年的朝夕相处,裴氏对她的悉心教导,她是铭感于心的。不是每个主母都会像裴氏这样悉心地教导一个庶女, 更何况国公府那么多庶女,裴氏也没见着对每个庶女都像对她这样耐心又周全。   在做女史之前, 她心中所想的,还是出宫以后能听从裴氏的安排嫁个人, 不和在宫里面的薛璎起任何冲突,进宫前裴氏叮嘱的话语,都找到机会一一说给薛璎听;在做了女史之后, 尤其是看过了那么多彤史之后,又见过了薛璎在宫中的处境之后,她想到的   ☆、朝堂之上   裴氏与薛瓷顺着太液池走过了御花园, 这一路上阳光太过于明媚, 甚至显得有些刺眼。   “你在宫里面须得事事小心。”裴氏仍然是这样叮嘱着薛瓷,“等国公爷这次打了胜仗回来, 我便让国公爷想法子,把你从宫中接出来。”   “恐怕是很难了。”薛瓷抿了抿嘴唇,与裴氏说了心里话, “若只是寻常的女官倒是容易, 只是做了女史……知道的事情太多,恐怕出来就难。”   裴氏静默了一会儿,苦笑了一声, 道:“我却是忘了……女史……唉,当初究竟是怎么个阴差阳错才会去做了女史。”   薛瓷道:“太太,有我在宫中照应着,想来也能给娘娘一些助力。”   裴氏摆了摆手, 道:“先别谈助力,且先自保吧!你大姐姐……这一胎就连我也不能……”轻叹了一声,她伸手摸了摸薛瓷的脑袋, “只可惜你也陷在宫里面。”顿了顿,她仿佛是下了极大的决心, 才继续又道,“十二娘, 在宫里面就自私自利一点吧!谁知道今天还是好姐妹的人,明天会不会捅你一刀呢?从前我教你在后宅里面应当怎么自处,如今你在宫中, 便应当比在后宅里面更加谨慎千倍万倍。”   薛瓷低低应了一声,道:“太太的话,我记下了。”   裴氏又道:“若有什么事情,你想法子递话到国公府来。”她若有所思看了一眼蓬莱殿的方向,道,“若是能帮便帮,不能帮,且随她去吧!无论如何,我与国公爷还是会想办法保住她一条命的……”   这话听得薛瓷心生内疚——甚至裴氏越这么说,她就越愧疚。她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太太,我已经想法子和大姐姐说过宫中的情形了,只是……只是大姐仿佛并不乐意听。”   裴氏道:“这宫中的局势也好,朝中的局势也好,能不能听懂,能不能从中看破,哪里是旁人说一两句,就能让人如醍醐灌顶大彻大悟的呢?”   薛瓷讶异于裴氏如此豁达,一时间倒是没了言语。   裴氏道:“我跟着国公爷这几十年,见过太多了。若非阿璎是我女儿,我恐怕也不会这样挂心的——只是这是母亲应该操心的事情,你虽然与她是姐妹,但却不应该像我这样事事为她去着想了。既然进宫——既然万事已经快成定局,便由着你们各自来大展身手吧!”   .   薛瓷把裴氏送到了宫门口,一直看着马车都走得没影子了,才转回去,往承香殿走去。   这皇宫大得好像无边无际,从东到西,从南到北,重重叠叠的宫阙,仿佛永远也看不到头的宫道,深红浅红,金黄墨黑,金砖琉璃,一切都是沉默的,一切又都好像是在窃窃私语。   回到了承香殿,范女史正在前殿和张皇后说着什么,见到她回来,便招手也让她进殿了。   “你送卫国公夫人出宫去了吗?”张皇后和颜悦色地问了一句。   薛瓷急忙答了“是”,然后规规矩矩地站在了范女史的身侧。   “方才我与范女史说了,既然你是跟着范女史做事的,有些事情就不要避着你了。”张皇后笑着说,“反正有些事情你也早该知道的。”   薛瓷看了一眼范女史,只见她面上神色淡淡的,于是有些不太确定地应了一声“是”。   张皇后笑了笑,道:“我知道你以前在家里面也是有人伺候的,在宫里面当然有些不习惯,从今儿开始,给你们都拨两个小宫女伺候。”   薛瓷连忙谢过,心中却有些忐忑。   张皇后并没有再说其他,不过一会儿又有人进来说别的事情,范女史便带着薛瓷退了出来。   走在回廊上,范女史笑道:“这下可好,若是圣上去丽妃淑妃那里,你也得一起过去了。”   “就当是我陪着姐姐。”薛瓷笑了一声,“以前都是姐姐一个人忙碌。”   范女史笑道:“可好,还有个人陪着我说话。”   薛瓷问道:“怎么娘娘突然想起这事情了?”   范女史指了指蓬莱殿的方向,道:“你姐姐过来说的。”   薛瓷目瞪口呆,好半晌没缓过劲来。   范女史语带嘲讽,道:“若是光看那位,简直想象不出来卫国公府是怎样的,也想象不出来你竟然和她这么不一样,若让不知情的人见了,还以为卫国公府的女孩儿都是这么……”   薛瓷沉默了一会儿,问道:“那还得了两个小宫女伺候……也是?”   范女史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道:“说了不少呢,说你在家里面也是金贵之类的,娘娘听得厌烦了,就说给你派两个——一会儿来了人,你自己去安排。”   薛瓷强笑了两声,只能把事情往好处想,于是道:“我安排就是了,让她们在外头伺候,可以做一做端茶倒水的事情,还能缝缝补补……大约也是好事吧……?”   范女史笑着摸了摸薛瓷的头,道:“你啊,先就这么着吧!”   .   端午过后,薛春回才在家中休息了不过数月,便又披挂上阵带兵北上了。   突厥人并不会因为本朝内部官员的纷纷乱乱而停止骚扰,他们是喜闻乐见的,边疆无大将,他们可以变着花样在边疆想怎么撒欢就怎么撒欢,甚至还可以偷偷摸摸地把从前只能在心中想一想的肥美之地占为己有,然后开开心心地继续向南侵蚀。   而这一次出征之前,薛春回吸取了上次的经验,点了窦麟为军需使,又从赵玄那里讨了旨意,得了金口玉言不会冒人再派人过去指手画脚,然后才带兵离京。   于是在薛春回带兵离开的当天晚上,赵玄便去了蓬莱殿看望薛璎了。   .   穿着赤黄常服的赵玄坐着肩舆来到了蓬莱殿,笑着扶起了特地换了一声嫩黄牡丹花长裙的薛璎,还好奇地摸了摸她的肚子。   “爱妃就不必这样迎出来了。”赵玄脸上的笑容和煦,拉着薛璎的胳膊往前殿走,然后便扫到了站在门口的范女史和薛瓷。   脚步顿了顿,赵玄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然后便停下来看向了范女史:“范姑姑怎么来了?”   范女史抬眼看向了赵玄,恭恭敬敬道:“皇后娘娘的意思。”   赵玄摩挲着薛璎雪白滑腻的手腕,脸上的笑容更加僵硬了——甚至还带了几分敷衍——他道:“皇后……吗,一会儿朕就去承香殿好了,范姑姑就先回去吧!”   这话一出,薛璎的脸黑了一瞬,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而赵玄仿佛有些心不在焉了,他压根儿没有注意到薛璎的神色,只拉着她进去了前殿。   范女史面色如常地拢了袖子,看向了薛瓷:“走吧,回去了。”   薛瓷还有些莫名:“我们就这么回去了?”   范女史不急不忙地一边往外走,一边道:“否则还能怎样?”   薛瓷回头看了一眼蓬莱殿的正殿中,里头赵玄已经和薛璎欢声笑语起来。   范女史也回头看了一眼,道:“走吧,这会儿回去,正好还能吃个晚饭呢!”   .   回到了承香殿,果然赶上了吃晚饭的时候。   范女史带着薛瓷和承香殿的女官们一起用了晚饭,然后便带着她回到前殿外候着。   不过多时,果然便看到穿着赤黄常服,面带笑容的赵玄从肩舆上下来,轻快地踏入了承香殿。   张皇后看到赵玄来了,也是又惊又喜,口中笑道:“陛下过来了,还以为陛下会留在惠妃那里呢!”   赵玄笑道:“朕在惠妃那边也只是略坐了坐,今日朝上事情多,也没什么精神。说了两句话便想起了皇后,就过来承香殿了。”   张皇后道:“那陛下要在这边歇下吗?”   赵玄笑道:“就来和皇后说说话,一会儿还要回去昭阳殿呢!折子太多,若不一一看过,母后可是要来训话的。”   张皇后听着这话,也便不勉强什么,只命人上了糕点和茶水,陪着赵玄说笑了起来。   说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赵玄便起了身,出了承香殿,就回昭阳殿去了。   范女史于是就带着薛瓷从殿外退下,回去了彤史的屋子。   .   这么一晚上跑了两个地方,什么都没看什么也都没记下,薛瓷感觉有些莫名其妙。   范女史坐在镜子前面松散了头发,一回头看到薛瓷发呆的样子,便笑道:“怎么,今天不用站到三更,你仿佛还不高兴了?”   薛瓷嘿地笑了一声,道:“不是,是觉得……觉得有些奇怪。”   范女史重新对着镜子拆掉发髻上的簪子等物,口中道:“在宫中嘛,总会有些无法意料的事情的,习惯就好了。”   薛瓷歪着头想了想今天看到的赵玄,又琢磨着上次看到的赵玄,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问道:“姐姐难道你不会觉得……今天的圣上又不一样了吗?”   范女史道:“哪里不一样?不都是圣上?你想太多了。”   薛瓷失落地“啊”了一声,只能把这些归咎于自己真的想太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来啦~~~~ 感觉自己超勤快啊~~~~   ☆、不自量力   大约是因为对薛瓷颇有好感, 对这个小姑娘还存留着几分善意, 范女史道:“宫中并没有谁真的是瞎子是傻子,你能看到, 所有人都能看到。”   薛瓷惊疑了一阵子,忽地冷汗一乍,这大热天的竟然觉得冷。   皇宫的夜晚是安静的, 夜色初临时, 各处宫殿点上灯,深深浅浅的黄晕,勾勒出皇宫在黑色夜幕中一个朦胧的身影;等到三更之后, 各处灯火逐一暗下,偌大的皇宫,便被夜色吞没了。   薛瓷并不傻,范女史的弦外之音她听得明白, 也听得懂。   她躺在床上,看着窗外森森树影,在夜风当中微微晃动, 树叶发出了细碎的声音。   翻了个身,看向了另一边的范女史, 她忽然便明白了上一回范女史所说,因为她足够忠心, 所以一直没有出宫的话语。   究竟是因为足够忠心而没有出宫,还是足够忠心所以不放她出宫,又或者是她知道了太多, 所以不可能让她出宫?   同处这个位置的她都已经能估计到将来出宫的艰难,想来在宫中十几年的范女史,大约是已经无法出宫去了吧!   在黑暗中,范女史忽然笑了一声,声音懒洋洋的:“你又翻来覆去睡不着了吗?”   薛瓷迟疑了一会儿,却问道:“范姐姐……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从她到了承香殿以来,范女史对她颇多照顾,言语中也有明里暗里的点拨,在宫中,这样的情分是少见的。   范女史声音中带着笑,道:“皇后娘娘盼着我出宫很久了,你当然不是第一个来承香殿做女史。”   薛瓷愣了一下,看向了范女史的方向,沉默了好一会儿又道:“所以究竟……还能不能出宫呢?”   等待了许久,并没有等到范女史的回答——仿佛在夜色中,她已经沉沉睡去了。   .   裴氏进宫一趟之后,又让薛璎警觉了起来。   她扶着肚子,一边纠结着自己就算怀孕了也不能宠冠后宫,一边琢磨着应该怎么处置薛瓷这么个眼中钉。   在她看来,薛瓷压根儿不能算是家里给她的助力,当然也没什么姐妹情,故而只能算是眼中钉,除之而后快。   但现在薛瓷在承香殿,是皇后身边的女官,她也是无可奈何的——就算想动手,她也没法把手伸到皇后的眼皮子底下,故而也只能生生忍着,以待时机。   薛瓷对薛璎的行为并非是丝毫都没有觉察的,身在皇后宫中这个消息最灵通的地方,许多事情,只要她有一丁点的警惕,就能觉察到背后的风吹草动。   在深宫当中她无处可诉说,也只好在憋不住的时候对着范女史说上一两句。她一边对着叉着碟子里面的青团子吃一边嘟嘟哝哝道:“虽然我是庶出,在家里面也的确和她没多少姐妹情,可终究也还都姓薛吧?”   “前朝的大小杨妃还是同母姐妹呢,大杨妃和小杨妃进宫以后还针锋相对呢!”范女史随手递了一卷彤史过去,“自己看好了,在宫里面同一家人能算什么呢?”   薛瓷咬着青团子接了那一卷彤史,翻开一看,乃是前朝时候的某一卷,纸张泛黄,字迹都有些模糊了。她一目十行地往下看过,的确说的是杨妃姐妹的事情,上头记下了杨妃姐妹是如何争先怀孕,之后又卷入了夺嫡之争,最后大杨妃去世,小杨妃疯了,她们的儿女也没有落到好下场。   范女史道:“你该感念惠妃并没有这样的脑子和手段才是。”   薛瓷失笑,吃下了那枚青团子之后才道:“罢了,这样看来,惠妃娘娘其实心地纯善。”   .   除却薛璎这若有若无又带着几分荒谬的试探和针对之外,薛瓷在宫中的日子并不难过。赵玄临幸后宫的时候原本就少,加上边疆用兵,便更加没有空闲往后宫来,她与范女史每日除了整理之前那些彤史之外,也就是闲着没事可做,有时候还会被六局或者皇后太后那边临时指派了帮个忙——不过指派薛瓷的时候多些,范女史只有太后那边开口了,才会动一动。   这一日张皇后便让薛瓷到身边来帮忙,说是有孔雀国的使节到了,太后要在长乐殿开宴,怕是人手不够,让她到张皇后身边伺候。   .   孔雀国乃是女王当政,于是来本朝出使的也是一个女人,满朝文武全是男人,他们怎么都无法适应要和一个女使节打交道,就连赵玄也觉得颇为尴尬,故而便又请出了后宫中的刘太后。   刘太后也没推辞,便定下了在长乐殿直接开宫宴来招待这位来自孔雀国的女使节,顺便再宫宴上也谈一谈国事。   于是这么一个宴会就不同于之前宫中的宴会了,之前的宴会不过是内外命妇在一起热闹热闹,歌舞也罢乐曲也罢,随着性子来就行。可要招待一个孔雀国的使节,便得由鸿胪寺来负责,从宴席上的菜色到长乐殿的陈设,都需要一一按照孔雀国使节的规格来设定,故而比寻常的宴会要繁琐得多。   .   薛瓷随张皇后一起到了长乐殿,还没进去,便听到里面充满了异域风情的丝竹乐声,等到进去之后,便看到装扮一新的正殿,刘太后已经和赵玄在上首坐了,而那位孔雀国的女使节也已经在席中坐定,时节团的其他人也顺着坐好。   张皇后大约也是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来迟,她上前去给刘太后行礼,便坐在了赵玄的旁边。   穿着全套礼服的赵玄脸上笑容温和,他倒是没怎么介意张皇后来得迟了一些,只笑着向她道:“一会儿就听母后来主持就行了,今天宴席上有不少是从孔雀国送来的稀奇特产,不妨尝一尝。”   张皇后笑着应了下来,偷偷看了一眼刘太后,也些微放了心。   薛瓷站在张皇后身侧,便借着这极好的视野,悄悄地把整个长乐殿中的人都看了一遍,除却那孔雀国使团里面深目高鼻的面孔十分陌生以外,其他的便也都还是熟人。有淑妃丽妃等妃嫔,朝中大臣和他们的夫人,看起来便像是把从前男女分开的宴会合在了一起。   上头的刘太后宣布了开宴,然后殿中乐声大作,歌姬和舞姬从殿外鱼贯而入,长乐殿便淹没在了这样花枝招展的歌舞当中。   就在这时候,忽然一个宫女从外头匆忙跑进来,来到了刘太后身侧,低声道:“娘娘,惠妃娘娘在头……要不要请进来?”   薛瓷就站在皇后身后,张皇后与刘太后的位置挨得也近,那宫女的话薛瓷听得一清二楚。她悄悄看了一眼丽妃淑妃的方向,宫中的嫔妃们来了不少,并没有空余的位置。   刘太后皱眉,摆了摆手,道:“去请她回蓬莱殿吧!她身子重,不必来受累了。”   那宫女应下之后,就匆忙跑了出去。   薛瓷下意识看了一眼殿外,只觉得有些心烦意乱。   这时赵玄倒是笑了一声,悄声向刘太后道:“既然惠妃来了,便请她进来也无妨的吧?”   刘太后温和地看了赵玄一眼,道:“既然想来,便来得早些,谁又会不让她进来呢?可这会儿来,众目睽睽之下,你看看那边,可还有空余的位置留给她?难不成让她坐到你身边去?那又算个什么?”   赵玄并没有因为刘太后这番话而面露不愉,仍然是温声笑道:“是了,母后比朕想得周全,这样——”他左右看了看,便看到了薛瓷,于是目光一亮,高兴道,“你是惠妃的妹妹吧?正好你在,你出去替朕安慰安慰惠妃,今日并非是不许她来的。”   薛瓷愣了一下,转头看向了刘太后。   刘太后不置可否,只道:“便依着皇儿的意思了。”   赵玄又笑着看向了张皇后,道:“朕借用你一个女官,你不会生气的吧?”   张皇后微微笑了笑,转头看向了薛瓷,道:“你去后头收拾一些席面上孔雀国进贡的点心,然后去外头安慰安慰惠妃吧!”   薛瓷只好点头,退到后面,按照张皇后的吩咐收拾了个食盒,从侧边出去,便看到了还在门口气哼哼站着的薛璎。   “娘娘。”薛瓷上前去行了礼。   薛璎一愣,她是万万没想到在这里会看到薛瓷的,一时间倒是有些反应不过来。   “这是圣上和皇后娘娘让我拿给娘娘的。”薛瓷不急不缓说道,“圣上说,这会儿已经开席了,娘娘这会儿进去也惊动太大,便不好请娘娘进去了。这些是孔雀国进贡来的一些吃食,圣上和皇后娘娘吩咐我带给娘娘。”   薛璎全然没听进去这些,她盯着薛瓷问道:“那你凭什么在这里?”   薛瓷笑了笑,道:“娘娘忘了,我如今在皇后娘娘身边伺候,自然是跟着皇后娘娘了。皇后娘娘到哪里,我便到哪里。”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宝贝们的营养液 读者“lanzzzing”,灌溉营养液+2 读者“思聪他老婆”,灌溉营养液+1 读者“小星星”,灌溉营养液+1 * 今天依然有二更,记得来看哟~~~~   ☆、丽妃   薛璎愤恨极了, 但却无可奈何。   回去蓬莱殿之后, 她只捧着肚子发誓,将来一定要让薛瓷好看, 让宫里面所有看不起她的人好看。   而皇宫当中,谁不是人精呢?薛璎心心念念是想要宠冠六宫呼风唤雨,难道其他的妃嫔都是淡泊名利无所图谋么?丽妃便是在宴会的第二天一早, 便来到了蓬莱殿。   丽妃与薛璎一起进宫, 多年来明争暗斗,丽妃一直是占了上风的——若不是薛璎怀孕封妃,此刻的薛璎仍然不是丽妃的对手。   见丽妃来了, 薛璎原本是想直接拒之门外,见都不见,只是丽妃的阵仗拉得大了,不仅仅只是她一人前来, 甚至还拖着淑妃一起……薛璎哪怕不待见丽妃,也要给淑妃一个面子了。   进到蓬莱殿中,丽妃也没怎么客气, 一边命人送上了昨日从太后的宴会上得的稀奇古怪的小玩意们,一边大大方方地笑道:“昨儿宴会也没见惠妃过去, 原本还以为是太后娘娘疼惜惠妃身子沉,没让你过去, 所以呀就专门给你留了这些,你随便拿着赏人就是了。”   这句话还给薛璎留了几分面子,薛璎勉强道了一声谢。   丽妃又道:“不过话说回来, 惠妃你现在虽然怀孕,但也不能恃宠而骄呀!太后娘娘是脾气好不和你计较,若真计较起来,你就算怀着龙种,又能得几分好处呢?”   薛璎听着这话脸色就难看了,她扫了丽妃一眼,故作轻描淡写道:“能计较什么呢?计较我一个孕妇走也走不快,跑也跑不动,计较宴会不等人么?”   丽妃也是没想到薛璎会直接把自己迟到这件事情说出来,于是愣了一会儿才笑了一声,道:“是了,我是没怀孕的,哪里知道怀孕了有这么多的忌讳呢?”   薛璎心中不快,只看向了淑妃,笑道:“淑妃妹妹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   淑妃比她们进宫都晚一些,但一进宫就封了昭媛,后来晋封淑妃还比她们俩还早一些。她笑了笑,道:“我昨儿在皇后娘娘身边见着了个玉人一样的姑娘,听说是惠妃的妹妹,于是便想着过来看看惠妃了。恰好呢路上又遇到了丽妃,就一同过来了。”   薛璎眉头一蹙,想到了薛瓷便是心中不平。   丽妃察言观色,轻笑一声,道:“是呀,惠妃的妹妹果真是个大美人呢!就连我也是比不上的!昨儿站在皇后娘娘身后,就连孔雀国的使节都问了一次,只问是不是咱们这里都是这么漂亮的姑娘。”   薛璎嘴角微微往下撇,冷漠道:“既然这么喜欢,不如向皇后娘娘去讨到身边来。”   淑妃笑道:“我倒是想——只是想着是惠妃的妹妹,哪里敢这么作践呢?在皇后娘娘身边做女史,和到我身边来做女官,可是截然不同的意味了。”   薛璎心中气闷,连话都不想接了。   丽妃却接着淑妃的话说了下去,道:“是呀,惠妃的妹妹再怎么说也是国公府的姑娘,进宫来做女史已经不太好听了,若来我们身边——哎呀呀,真是怕卫国公一发怒,我们这样的小虾米连葬身之地都没有了呢!”   薛璎咬了咬牙,索性哎哟了一声,抓着颂兰的手只道:“我肚子疼,快去找太医来!”   丽妃眉头一挑,不慌不忙地笑道:“这是怎么了?难道是气着了?快快去寻太医来,快去通知皇后娘娘,这可是龙胎,可怠慢不得的!”   这一长串咋呼下来,整个蓬莱殿中的宫人们都动了起来。   淑妃一挑眉,起了身,道:“这么兵荒马乱的,我便不在这里留着碍手碍脚了,有丽妃在这里看着,我是放心的。”   说完,她也不等丽妃接话,便起身往外走了。   原本也是这么个打算的丽妃顿时傻眼,她眼睁睁看着淑妃出去,气恼地跺了脚。再回头看向了薛璎,她目光中精光一闪,仿佛是拿定了什么主意。   .   蓬莱殿的人找去了承香殿张皇后那里的时候,恰好遇到了赵玄下了早朝过去找张皇后说话。   穿着赤黄常服的赵玄听着蓬莱殿的宫人把事情给说了之后,露出了一个些微有些担忧的神色,然后却是转而看向了张皇后:“这会需要皇后亲自过去看一看吗?”   张皇后一边命人去太医院多叫两个太医过去,一边向赵玄道:“若是圣上这会儿没事,不如与我一起过去看看惠妃——昨天惠妃被拦在长乐殿外头,虽然有薛瓷过去安慰,但是心中还是会难过的。若是圣上能亲口安慰一二,说不定会好得快些。”   赵玄想了想,笑道:“那朕便与你一起过去吧!索性今天也没什么事情。”   于是张皇后便命人准备好了肩舆,又换了一身衣服,和赵玄一起往蓬莱殿去了。   .   丽妃没想到——薛璎也没有想到——这不过是去请了个太医,就来了五六个太医,去了一趟承香殿,就一次把赵玄和张皇后两人一起请来了,这样的大阵仗完全出乎她们两人的意料。   太医们耐心仔细地给薛璎看脉,然后又问了她究竟哪里不舒服——薛璎这肚子疼原本就是装出来的,这会儿也只好说是方才仿佛是被腹中的孩儿踢了一脚,自己一时心慌。   对这样的情形,太医们也只好说是正常的情形,让薛璎不用太过小心,但之后也要时刻注意云云。   丽妃也在旁边帮腔,道:“是呢,臣妾来找惠妃说话的时候,惠妃还好好的,突然就说了腹痛,简直把臣妾也吓死了。”   “什么死啊死的,不吉利的话就不要说了。”张皇后看了丽妃一眼,“现在惠妃身子沉重,正是要静养的时候,你们虽然姐妹情深,但也不要太过多跑到蓬莱殿来打扰。”   丽妃忙道:“昨日宴会上惠妃没去,我也是记挂着惠妃,给她带了许多小玩意过来了,想着她现在身子沉重出门也不容易,这些也能玩一玩解解闷。”   赵玄顺着丽妃指的那些看了一眼,倒是笑了起来,转头向张皇后道:“这倒是丽妃想得周到了,这些玩意朕也让人送了好些到你宫里,宫中的妃嫔们有没有去宴会上的,不如都送一些,让她们开开眼界,解解闷。”   张皇后笑着应了一声,道:“便是圣上不说,我也会分下去的。宫中的妃嫔们多,又不是人人都是丽妃与惠妃这样的好姐妹关系亲近,也只能靠我这么个不讨人喜欢的皇后来一一分派了。”   赵玄道:“哪里不讨人喜欢?皇后做事周到,朕最放心了。”   薛璎见话题已经偏向了丽妃,心中之觉得愤愤不平,于是道:“昨日虽然没有去宴会上,但臣妾并没有什么怨怼之心,只是丽妃今日一过来,说得仿佛臣妾没有去宫宴都是因为臣妾的错……臣妾这才动了气,才觉得腹痛了……”   这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沉默了一下,一时间竟然没有人敢出声了。   最后赵玄着意看了薛璎一眼,笑道:“罢了,这才多大点事情呢?丽妃也是与你关系好,才和你开开玩笑的,是不是?”   丽妃忙道:“也是臣妾不好,臣妾开玩笑时候也没注意到惠妃心中不高兴,是臣妾的错。”   张皇后笑道:“既然太医来看过也没什么大碍,想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了,惠妃便不要放在心上,你与丽妃一起进宫,从来关系都很好的,犯不着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就伤了和气,是不是?”   薛璎此刻哪里能答一个不是呢?于是也只好忍了下来。   张皇后和赵玄并没有在蓬莱殿待太久,只又说了会儿话,便离开了蓬莱殿,一人回去承香殿,一人去昭阳殿处理政事了。   .   薛璎和丽妃这么点小事情很快也就传遍了整个皇宫,还没到吃午饭的时候,薛瓷就已经从范女史口中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弄明白了。   范女史脸上的神色中带着几分怜悯,道:“惠妃这么个性子,真是……真是难为了她啊!”   这是薛璎进宫之后第一次正面听到了薛璎和丽妃之间的冲突,她从前听说过的丽妃,从裴氏和薛春回口中听过的徐家,都与今天的丽妃仿佛并不太一样。于是她问道:“丽妃是怎样的一个人呢?我从前没进宫的时候,只听说丽妃与惠妃一样,也是因为家中的缘故,所以才进宫的。”   范女史道:“丽妃惠妃她们那一批进宫大约都是家中的缘故,有一些呢,那个时候年纪小,家里面舍不得,就求了太后娘娘的恩典又出宫去了,丽妃惠妃的年纪是恰好,便留下来。丽妃嘛……从封号来看也知道,丽妃特别漂亮。”   薛瓷回想了一下在宫宴上见过的丽妃,在那华丽的衣衫打扮之下,丽妃的确有一张特别明艳的面容。   .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来啦~~~~~   ☆、关系   丽妃与薛璎是一起进的宫。   刚进宫时候, 两人都是才人, 不分高下——当然,若是论家世, 薛璎每一样都比丽妃强,但论相貌心思,丽妃每一样都比薛璎厉害。   两人都以才人作为起点, 丽妃以飞一样的速度从才人变成了妃, 而薛璎则始终慢了她一步,甚至在丽妃成为妃之后的一两年,都还只是昭容。   若不是怀孕……若不是肚子争气, 薛璎大约是很难封妃,更难赶上丽妃。   事实上,若两人只是这样竞争的关系倒是也罢了,让薛瓷最难受的也并非是她比不过丽妃, 而是丽妃与她之间,在外人看来那始终和睦的姐妹关系——或者说是,丽妃给大家的那种, 她与薛璎是好姐妹,进宫之后一直与好姐妹惺惺相惜的假象。在这样“好姐妹”的光环笼罩之下, 薛璎无论做什么,都会被人解读为无理取闹, 她的反驳是咄咄逼人,丽妃的退让是无可奈何;她为自己辩解是强词夺理,丽妃的只言片语就是为她着想。   丽妃就好像是她的克星, 一直死死压在她之上,让她翻不了身,让她永远觉得高兴不起来。   旁人不会看到她的不开心,在皇后看来,只要后宫和睦没有大风大浪就可以了,这些小摩擦并不需要她去额外关注;在皇帝赵玄看来,这些都是争风吃醋的小可爱,实在没必要去因为这些大动干戈;只有薛璎自己会把这些一一记在心里,最终成为她自己的心结。   而丽妃呢?丽妃只会高高兴兴地看着。   .   从蓬莱殿中出来,回到自己的披香殿,丽妃先是换了一身衣服,天热了,她便只穿了件半臂,便那么毫无形象地在床边懒懒散散地倚着凭几,端着一碗酸梅汤喝了一口,又让人拿了糕点来吃。   丽妃身边的女官白燕拿着食盒过来,把里面精致的小点心取出来,然后笑道:“是太后娘娘那边赐下来的,娘娘尝尝好不好吃?”   看了一眼这做得精致小巧的糕点,丽妃笑道:“不愧是长乐殿赏出来的——是什么时候赐下来的?怎么也没见长乐殿的人来?”   白燕笑道:“正好是娘娘去蓬莱殿的时候。”   丽妃随手拿了一块吃了一口,轻笑了一声,道:“之前还有些担心惠妃怀孕了,将来她压着我一头,上回祖父去边关又半点没占着战功,这些该怎么办才好——今儿一看,也是放下心来。”   白燕是跟着丽妃一起进宫的丫鬟,对她忠心耿耿,听她这么说,便笑道:“娘娘且放心吧!卫国公那样的战功,又在朝中有那么滔天的权势,惠妃没有怀孕的时候都只能做个昭容,现在卫国公都打了败仗……她还能怎样?”   丽妃笑道:“虽然道理是这样,但这次卫国公不是又去北边了么,若这次再打败突厥,说不定圣上一时龙心大悦,会提拔惠妃也说不定。”   白燕道:“娘娘放心吧!从前圣上不会,现在便更加不会了。”   丽妃想了想,又是一笑,道:“也是如此——若我是惠妃,才不会让自家妹子去了皇后身边,哪怕是庶出又如何,总归是自家姐妹,长得又好看,放在自己身边,姐妹俩一起把圣上的心给笼络了,才是正道呢!”   白燕道:“惠妃的那个妹妹如今做了女史,将来恐怕也不会来做妃嫔吧?”   丽妃吃掉了手里的糕点,又喝了一口酸梅汤,然后道:“那得看圣上的意思,若圣上一眼看了就是喜欢,就是要提拔她,那就算不想做也得做。”   白燕笑道:“那娘娘就不用担心啦!娘娘的容貌在宫中是最好的,谁都比不过,根本不用担心惠妃的妹妹。”   丽妃却摇了摇头,笑道:“可不能这么说,光看容貌,这宫中谁不出众?哪怕是惠妃,难道她不美?在宫里面呀,得用心,不用心的人,只会白长了一张漂亮脸蛋。”   白燕自然是附和着丽妃点头,道:“娘娘说得都有理。”   吃掉了一碟子糕点,又喝完了一碗酸梅汤,丽妃摩挲着手里的琉璃数珠,慢慢坐直了身子,看向了白燕:“惠妃到现在,快有六个月了吧?”   “是,已经六个月了。”白燕道。   丽妃轻轻笑了笑,道:“惠妃也算是福大命大,你看都已经六个月了,这一胎稳妥得一点事情都没发生——想一想真羡慕卫国公府,若我们家有卫国公这样的权势,何至于到现在我都不敢怀呢?”   .   的确,薛璎怀胎第六个月的时候,宫中进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当中。   所有人——甚至包括了张皇后——她们都不约而同地远离着蓬莱殿,甚至平日里路过时候都要加快脚步,生怕和蓬莱殿中的薛璎有什么牵扯。   这种小心翼翼感染着宫中的所有人,但在薛瓷看来,却好像是在宣告着薛璎即将面对的困境。   此刻的风平浪静,便是将来的惊涛骇浪。   .   换上了女史的长袍,薛瓷拿上了彤管朱笔,跟着范女史走出了屋子,先去前头给张皇后见了礼,然后便出了承香殿往披香殿去。   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候,大片大片的火烧云在天空中肆意地打着卷,任由阳光把自己染成深深浅浅的金色,披香殿外的石榴树上挂着的青色的石榴,也沾染了金光,在枝头招摇地闪烁着。   进去了披香殿,薛瓷跟着范女史在殿外站定,便是等着赵玄过来了。   丽妃在殿中往外看了一眼,目光在范女史和薛瓷身上逗留了一回,便不再多看,只安安静静地倚在七弦琴边,用指尖抚弄着琴弦,间或地发出了单调的琴音。   等到月升日落,夜幕降临,赵玄才姗姗来迟。他没有坐肩舆,只穿着简单的朱红的常服,身后也只跟随了几个内侍,没有浩浩荡荡的皇帝的仪仗。   进到了披香殿,他没有叫起行礼的宫人,只是旁若无人地进去了殿中,然后便是命人关门,把里面的内侍宫女们也都赶了出来——这一路他一句话都没有说,脸上甚至也没有什么表情。   范女史于是从薛瓷手里接过了彤管朱笔开始埋头记录,而薛瓷则好奇地往殿中扫了一眼——此刻殿中的烛火都被熄灭了,连个人影都是看不到的。收回目光,薛瓷又看了一眼拿着朱笔已经停止了记录的范女史,目光扫向了墙边的更漏:才刚过了一更。   殿中的安静和毫无动静让殿外的宫人们仿佛有些焦躁,但并没有人敢动,所有人都规规矩矩地守在外面,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出。   也不知过了多久,大约一盏茶的时间,又或者只是半盏茶的功夫,忽然殿中赵玄叫了人进去,殿外的宫人们立刻动作起来,便是各自忙碌,打开殿门。   殿中,一个清俊的小内侍跑出来,低声笑道:“范姑姑,今日留了。”   范女史面上淡淡的,只提笔在册子上记下。   紧接着,赵玄便从殿中出来了,这一次他又停下了脚步,停在了范女史面前。   “范姑姑辛苦得很。”他用手拢了拢散落在耳边凌乱的碎发,薛瓷顺着他的动作看去,才发现发冠已经取下,他只用了一根簪子把头发固定在了头顶,倒是显出了几分风流不羁。   范女史却是先不紧不慢地拉了拉薛瓷的袖子示意她警醒,然后才不急不缓道:“这是奴婢应当应分的。”   赵玄笑了一声,目光落在了薛瓷身上:“我想请这位薛女史陪我回昭阳殿去,范姑姑便回去和太后说一声吧!”   这话一出,薛瓷一愣,下意识看向了范女史——而范女史也是一脸震惊,仿佛是没想到赵玄会忽然这么说。   范女史抿了抿嘴唇,安抚地拍了拍薛瓷的手背,然后道:“请您先与太后说过了,再让薛女史去昭阳殿吧!”   赵玄脸上的笑容变得有几分微妙,他道:“怎么,我使唤不动一个女史?”   范女史沉默了一会儿,仿佛在斟酌着该怎么说才好。   赵玄轻笑道:“违抗圣命,范姑姑的胆子好大的呀!”   范女史垂眸,好半晌才看向了薛瓷,道:“你送圣上回昭阳殿去吧!”   薛瓷惊惶地后退了一步,目光在赵玄和范女史之间逡巡了一回,只觉得背后的冷汗都出来了。   赵玄满意地笑了笑,看向了薛瓷,道:“薛女史,走吧!”   范女史给了薛瓷一个安抚的眼神,示意她跟上去。   .   跟在赵玄身后出了披香殿,薛瓷只觉得心扑通扑通乱跳,手都有些不受控制地颤抖。   夜晚的皇宫,只有在有宫灯的地方,才会有一片明亮笼罩,宫灯范围之外,便是一片漆黑。   长长的宫道在夜晚看来仿佛是没有尽头。   赵玄不紧不慢地走着,一直走到了太液池边上,他忽然问道:“你与惠妃为什么会关系不好呢?”   薛瓷跟着这一路走来心七上八下的不安稳,最后却被问了这么一个问题,顿时觉得脑子一片空白。   赵玄停下脚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再次重复了他的问题:“你与惠妃是姐妹,为什么关系会不好呢?”   薛瓷低着头,好半晌才道:“奴婢与惠妃娘娘……奴婢很敬重惠妃娘娘,惠妃娘娘也只是脾气不太好。奴婢与惠妃娘娘的关系,并不能用不好来形容。”   “如果不是不好,但看起来也并没有很好。”赵玄语气中带着几分疑惑,“我觉得她并不喜欢你,不是吗?”   薛瓷想了想,最后回答道:“是。” 作者有话要说:  心情太糟烂了,感觉也没写得很好,所以今天更得稍微晚了一点。。。。 晚一点会有二更,记得来看哈…… 感谢大家的营养液,挨个抱抱 读者“神奇满!”,灌溉营养液+1 读者“漠河”,灌溉营养液+1 读者“叫我小可爱”,灌溉营养液+1 读者“小酌微薰”,灌溉营养液+5   ☆、敌我   在夜色下, 站在太液池边的赵玄面容变得模糊。   “你害怕我吗?”赵玄看着面前的薛瓷, 忽然这么问道。   薛瓷低着头,沉默了许久之后才道:“陛下龙威, 不敢直视。”   赵玄嗤笑了一声,语气中带出了几分嘲讽,话锋一转又问道:“你嫉妒过惠妃吗?”   “不曾有过嫉妒。”薛瓷回答得坦然, “奴婢家中兄弟姐妹众多, 嫉妒之心若是有了,便会过得不快活又十分憋屈。”   赵玄仿佛是听到了意料之外的答案,他若有所思地看向了太液池的方向。   夜晚的太液池是安静的, 波涛仿佛也变得宁静,在星光之下,湖水是一潭漆黑,仿佛看不到底一样。   “真奇怪。”他笑了一声, 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薛瓷忍不住抬头看向了赵玄,只见他把玩着不知从哪里摸出来的半根玉镯,嘴唇微微往下撇, 看起来好像是在苦恼着什么。   “如果惠妃有一天要利用你,你会怎么办呢?”赵玄转了头, 重新看向了薛瓷——便也恰好与她目光相对了。   薛瓷飞快地低下头,心再次怦怦乱跳起来, 好半晌才把赵玄问出的话语给听了进去,然后才道:“惠妃娘娘并不会这样做,惠妃娘娘心地纯善, 虽然与奴婢的关系并不好,但并不会做出利用奴婢的事情。”   “这么肯定?”赵玄语气中满满的都是嘲讽,“你为什么会相信一个……一个与你关系并不太好的嫡姐对你并没有利用之心呢?”   薛瓷想了想,道:“若真想利用,当初应当让奴婢去蓬莱殿才是。”   赵玄轻轻笑起来,道:“是了,惠妃脑子笨,大约是想不到这么多的……呵,笨也有笨的好处。”   话说到了这里,薛瓷几乎听得一头雾水,简直不知道赵玄是想做什么了。   “你回去吧!”赵玄最后轻嗤了一声,“回去跟范姑姑说,说我觉得你愚笨,一看就不会做事,所以嫌弃你,不许你进昭阳殿,你只好哭着回到她身边,摇尾乞怜,希望她让你继续当女史了。”说完,他便抬腿拐了个方向,朝着昭阳殿走去了。   薛瓷愣了好一会儿,竟然有些闹不懂赵玄这究竟是要做什么,最后也只好朝着承香殿去了。   .   回到承香殿,张皇后已经歇下,她也没有多去打扰,便直接去后头见范女史了。   看到她回来,范女史也并没有露出太多的意外,只道:“外头还给你留着水,今天天气热,快洗洗换件轻薄点的衣裳,就好休息了。”   薛瓷忙应了下来,拿了换洗的衣裳和毛巾等物,便转身出去洗漱了。   天气一天比一天热,只有到了晚上,才会觉得有些许凉意。然而宫中规矩大,若是要当值,身上的衣服都得穿得整整齐齐,彤史的袍子更加是繁复又厚重,哪怕只穿一会儿,都会觉得受不了。而今天去披香殿站了那么一会儿,又跟着赵玄走了那么久,大约是因为心理上的畏惧大于一切,她倒是没觉得这衣袍有多么难忍了。   洗漱之后换了衣裳,重新回去屋子里面,她爬上了床,摸了扇子出来扇风。   范女史闭着眼睛靠在另一边,仿佛已经睡着了的样子。   薛瓷想了想最后赵玄说的话,又想着刚才回来时候范女史的态度,便只觉得这其中一定有蹊跷。她有心想问,但又怕自己现在问出了实话便只有死路一条,于是就有些犹豫。   而闭着眼睛的范女史仿佛已经知道了她在想什么,她忽然道:“今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你都当做没发生就是了。今天你跟着圣上走了,是因为圣上身边伺候的人太少,天黑,怕路上不安全,所以我差你跟着跑了一趟,记下了么?”   “啊?”薛瓷一怔,又立刻明白了范女史的意思,急忙又加了一句,“明白了,我记下来了。”   范女史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道:“明天太后会见你,小瓷,你是女史的确没错,但你也是卫国公的女儿,有些事情,你自己琢磨吧!”   薛瓷又是一愣,先是下意识点了点头,然后才真的开始琢磨范女史话中的意思。   然而这些事情哪里能细细琢磨,她躺在床上想了一想就觉得后怕,无论是哪一种想法,都让她觉得不可思议,所有的疑点集中在赵玄的身上,可……无论赵玄是有什么问题,圣上是不会犯错的,遭殃的也只能是旁人,只能是知道太多还不知道收敛的旁人。   此时此刻,她倒是宁愿自己又笨又傻又聋又瞎,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看到。   .   第二天,倒是没有等刘太后召见,张皇后便先让薛瓷去见她了。   张皇后开门见山笑道:“昨儿圣上点了你送他去昭阳殿是不是?若是陛下喜欢你,你愿不愿意做个才人?”   薛瓷愣了一下,这问题叫她怎么答?无论是答是还是不是,愿意还是不愿意,都显得十分奇怪。她心中权衡了一会儿,便做出了一副羞怯的样子来,低着头并不敢说话。   上头张皇后又是一笑,还想说什么的时候,刘太后身边的女官祝湉终于来了。   祝湉先向张皇后行了礼,然后笑道:“太后娘娘让我过来叫薛女史过去一趟呢,我去后头找了一圈,没想到是在娘娘这里。”   听着这话,薛瓷长长松了口气,只悄悄看向了张皇后。   张皇后温婉地笑了笑,道:“既然如此,便让薛女史先跟着你去见太后好了,我找薛女史也没什么要紧事情,还是太后的事情重要。”   祝湉笑着应了,便向薛瓷道:“薛女史这便快跟着我一起去见太后吧!”   薛瓷点了点头,便先向张皇后行礼,然后才跟着祝湉出去了。   .   承香殿与长乐殿之间离得并不算太远,这一日正好阴天,也并没有太大的太阳。薛瓷跟在祝湉身后,顺着宫道不紧不慢地走着,倒是一路上都没有说话的意思。   等到了长乐殿,祝湉引着她进去见了刘太后,便退到旁边站下了。   薛瓷上前去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刘太后抬手示意她起身,然后便笑着问了她昨晚跟着赵玄去了太液池的事情。   “范姐姐见昨儿圣上身边跟着的人少了,路上又黑,便让奴婢跟着送了一程。”按照范女史吩咐的话语,薛瓷不急不缓地说道。   刘太后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后才笑道:“皇帝向来是喜欢说话又平易近人的性子,他没有与你说什么么?”   薛瓷垂眸,莫名觉得有些紧张,只道:“原本是想送到昭阳殿的,路上圣上嫌奴婢愚笨,到太液池之后就赶奴婢回去了……还请太后娘娘恕罪。”   刘太后沉默地看着薛瓷,过了好半晌忽然一笑,道:“罢了罢了,你原本在卫国公府里也是千娇万宠的姑娘,进宫来反而做了女史,原本也是难为你了。这事情是皇帝做得不好,你一个小姑娘,不该说你愚笨,等哀家见到皇帝,便帮你骂一骂他。”   这话听得薛瓷一阵惶恐,忙道:“的确是奴婢愚笨……还请娘娘恕罪。”   此刻的刘太后倒是和颜悦色了,她一边命祝湉扶了薛瓷起来,一边道:“瞧你吓得,仿佛哀家会吃了你一样。你进宫以来哀家一直忙碌,说是让你陪着哀家,倒是没有陪着几天,你就被皇后讨去了。昨日也是吓着你了,这几日你便在长乐殿陪一陪哀家,正好也偷偷懒,好不好?”   薛瓷哪能答不好?于是只欢天喜地地应了,然后便跟着祝湉,重新去住了之前就在长乐殿住过的那件屋子。   .   薛瓷这么一番动静倒是让整个后宫都有些坐不住。   不过首当其冲按耐不住的并不是丽妃淑妃等人,而是薛璎。   薛璎扶着肚子就在蓬莱殿来回踱步,她琢磨着刘太后是不是想扶持了薛瓷进后宫,然后便开始用她惯常的想法去揣度宫中皇后丽妃淑妃等人的心思。   于是这么一番心理活动下来,她便愈发焦躁,走路的步子都变快了起来。   正在她焦躁难当的时候,外面有人来通传,说是丽妃来了。   薛璎停下了烦闷的脚步,看向了外面,正想让人挡下丽妃的时候,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便吩咐人请了丽妃进来。   .   丽妃来这一趟,也是为着薛瓷的事情。   不过她与薛璎想的略有不同了,她倒是不怎么介意薛瓷进后宫,不管是做才人也好做美人也好,甚至做了昭容昭媛昭仪也无妨,作为卫国公府的庶女薛瓷,她现在不可能是她的对手。   而薛璎这个卫国公府的嫡长女,还怀着龙胎的愚蠢惠妃,才是她所需要关注的那一个。   进到殿中,丽妃心中盘算了一百种念头,在看到薛璎的时候便是笑靥如花,盈盈上前,道;“恭喜惠妃,将来是姐妹俩一起服侍圣上,姐妹同心,想来将来圣眷更浓呀!”   .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来啦~~~ 很多真相是不是已经呼之欲出啦~~~~ 以及薛璎的便当下一章就发了~~~~   ☆、荒唐事   丽妃侃侃而谈。   “我过来之前还听说太后娘娘让薛女史过去长乐殿了呢!”她这样说道, “还放了话说, 让薛女史不要做女史的事情了,先在长乐殿陪一陪太后娘娘。这意思是什么, 大家都明白得很。若不是太后娘娘有心让薛女史进后宫来,又何必这样做呢?”   薛璎握紧了帕子,强笑道:“这是她的福气, 我是羡慕不来了。”   丽妃笑道:“该我羡慕惠妃你才是呀, 若我有这么个妹妹,早就高兴得恨不得把宫殿都分一半出来给她住——只要能笼络了圣上,这妹妹哪怕是庶出的, 我也欢喜。”   薛璎脸色不愉,丽妃的每句话几乎都在戳她的痛脚,她摸着肚子,垂眸沉吟。   丽妃又道:“你我一起进宫, 这么多年的情分,虽然你不喜欢我,可我却是把你当做姐妹的, 有些话就算你不爱听,可为了你好, 我也得说给你指导。你那妹妹有千般不好,你再不喜欢, 也是你妹妹,你做姐姐的怎么就不能大大方方一点?好歹给家里看到,你可不是自私自利的, 这样你们卫国公府才会掏心掏肺地为你铺路呀!否则像现在这样,你怀着龙胎,可家里面一丁点表示也没有,算个什么?之前若不是有你怀了龙胎,卫国公打了败仗,还不知要怎么处置呢!你说是不是?”   薛璎抬眼看向了丽妃,下意识地生出了几分警觉。她与丽妃多年不和,她是不信丽妃说的话的。此时此刻丽妃说了这么多,好像句句有理,在她听来便是句句都有猫腻。可偏偏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便就是她自己之前琢磨的那样……她犹豫地摸着肚子,却并没有说什么。   丽妃适可而止,施施然起了身,道:“罢了,你现在身子沉,便好好休息吧!我就先回去了——若你得空,不如也出宫走一走,整天闷在屋子里面,对胎儿也不是什么好事。”说完,她也没有等薛璎说什么,便朝着外面走去了。   薛璎静静地看着她走出了自己的蓬莱殿,心中的犹豫和猜疑便翻腾了起来:丽妃究竟是什么意思?难道她真的为了自己好?自己要怎么对待薛瓷?难道对薛瓷好家里面也真的会对自己好?这些乱七八糟的疑问充斥在她的脑海当中,然而却并没有一个答案。   但无论如何,不管薛璎在想什么,宫里面对她是并没有亏待的。   丽妃走了不多久,张皇后便派人给蓬莱殿送了许多避暑的物事,还叮嘱了他们若是天热了也不能用太多冰块云云。   薛璎一边命人接了,一边就琢磨着要不要干脆去一趟承香殿探一探皇后的口风。   这么想了,她便也就命人准备了肩舆,往承香殿去了。   .   天气阴沉沉的,有灰色的云朵布满天空。   微风中,并没有往日里天气晴朗时候那样让人觉得燥热。   薛璎坐在肩舆里面,一路静默地到了承香殿,然后进去殿中,见到了张皇后。   张皇后见到薛璎过来有些意外,先是想着直接派人护送她回蓬莱殿去,转念一想早上薛瓷的事情,便暗自叹了口气,便请她进来了。   宫中妃嫔多,薛璎显然是其中一个不太好应付的——她身后的卫国公府便不多提了,她如今还怀着龙种,身份也高,并不是如寻常的美人才人那样可以随便打发的。   张皇后一边让薛璎坐下,一边温和笑道:“今天天气好,出来走一走也是不错的。方才我命人送到你宫里去的那些东西你可看到了?若还有什么疏漏的,便打发人过来与我说一声。”   薛璎道:“已经都见到,正是过来谢过娘娘的——正好也是趁着这机会出来走一走,每日里在蓬莱殿中,也觉得有些憋闷。”   张皇后笑了笑,道:“是了,一会儿便去太液池边转一转也好。”   薛璎点头,道:“也是这么想的。”   这么几句场面上的话说完,便是有些尴尬的沉默。   过了一会儿,倒是薛璎先开了口,道:“早上臣妾听闻了薛女史的事情,心中十分挂念,便想过来问一问娘娘的意思。若是薛女史……”   “你且安心养胎吧,无论如何,薛女史也是惠妃的妹妹,总算是一家人呢!”张皇后打断了薛璎的话,面上还是带着笑,“你呀,平日里就是想太多了,这后宫当中,圣上喜欢谁,宠幸谁,哪里是你我能看透的呢?你我能做的,也不过是安心接受。”   薛璎怔了怔,却想起了丽妃说的话。   张皇后又道:“惠妃还是在太液池边走一走,透透气,别胡思乱想了。”   薛璎应了一声,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好起了身。   正准备起身告退,忽然外面有内侍进来通报,说是赵玄来了。   薛璎于是停下了动作,颇有几分期待地看向了门口,果然,不多时,就看到穿着赤黄朝服的赵玄脚步轻快地进来了。   赵玄挥了挥手,也没命人行礼,先向张皇后笑道:“那个,昨……昨晚送朕回去的那个薛女史呢?”问完了这句话,他才目光一扫看到了薛璎,他扫了一眼她的肚子,又是一笑,道,“惠妃也在啊,许久没见惠妃了,惠妃……肚子比之前还大了。”   薛璎娇羞地应了一声,想说什么,却也一时间不好插嘴。   张皇后看了一眼薛璎,然后道:“薛女史早上去了母后宫里面,母后说让薛女史在长乐殿陪她几日,圣上若是要见,便得去长乐殿了。”   赵玄露出了一个些微有些尴尬的神色,还是笑道:“那朕便去长乐殿了——”说到这里,他又看了一眼薛璎,道,“惠妃身子沉了,还是不要太在外面劳力费神。”说完,他没有多看薛璎一眼,便脚步轻快地出去,上了肩舆往长乐殿去了。   薛璎踟蹰了一会儿,咬咬牙起了身,向张皇后道:“娘娘,臣妾先告退了……”   张皇后笑着点头,道:“去吧,路上万万注意安全才是。”   薛璎则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道了声“是”。   张皇后见薛璎出去,心中略有些不放心,便让闵月带了人远远跟在了她的身后。   薛璎出了承香殿,先是朝着长乐殿走了一段,然后便又折了回来,往太液池边去了。   到了太液池边,薛璎便下了肩舆,在绿柳亭边站下。   闵月在后头远远跟着,见薛璎在绿柳亭边上,也微微松了口气——但这口气还没松一半,闵月的心就提了起来:从长乐殿的方向,她已经远远地看到赵玄和薛瓷朝着太液池走过来了。   .   赵玄去长乐殿之后点名见了薛瓷,然后便觉得在长乐殿中说话略别扭,就带着她出了长乐殿往太液池边上来。   “昨天……昨天没有吓到你吧?”赵玄一面走一面说道,“母后人其实很好,你在长乐殿也不用太拘谨。”   薛瓷听着赵玄说话,便是越听越警觉,再回想昨天晚上的那个赵玄说的话,就更加谨慎不敢开口。   赵玄仿佛并无察觉,他脸上带着笑,说话的声音都带着一种春风般的温暖:“说起来你进宫以后朕倒是没见过你几次,你还是惠妃的妹妹,惠妃也没带着你。不过……当初母后让你到朕的昭阳殿去的时候,那会儿你好像还没这么高吧?”   薛瓷谨慎地想了想,道:“是……今年奴婢……长高了许多。”   赵玄点了点头,正想说什么时候,目光一扫就看到了绿柳亭中的薛璎,于是笑道:“哎呀你看,遇着惠妃了。”   薛瓷顺着赵玄的目光看去,果然看到了绿柳亭中的薛璎。   而薛璎也看到了他们——此时此刻的薛璎,她简直无法思考,也无法去判断眼下究竟是什么情形并且她应当怎么做,她只觉得赵玄身边的薛瓷碍眼极了。   她拉起了裙子,甩开了身边伺候的宫女们,狠狠地把跟在身侧的颂兰等人都推开,然后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薛瓷面前,劈头便是一巴掌扇了过去!   “贱妇!”她口中这样怒喝道。   .   这一刻仿佛时间停止,颂兰等人呆在那里,仿佛不知道应当怎么办才对。   远远看着的闵月目瞪口呆,连让人去通报张皇后都快要忘了。   赵玄则是瞠目结舌——他头一次看到有人在自己面前动手,动手的还是自己的妃子!   而薛瓷并不敢躲开,她托住了薛璎的手,想稳住她的身子免得她因为这样大的动作而站不稳跌倒在地——奈何此刻的她并不能搀住一个沉重的薛璎。   剧烈动作之下,薛璎脚下的趔趄出现得并不意外——哪怕薛瓷有所防备,哪怕旁边赵玄也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却还是没能阻止薛璎笨拙地往地上跌倒。   顿时,所有人都忙乱了起来,宫人们一拥而上。   首先被搀扶起来的是赵玄。赵玄面色惨白,他几乎有些茫然为什么发生了这些。   然后被拉起来的是薛瓷。被拉起来以后,薛瓷担忧地看了一眼薛璎,心慌意乱。   最后是不敢随便挪动的薛璎,她捧着肚子,额头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   接着张皇后首先带着太医们来了,然后刘太后也来了,最后便是一行人抬着薛璎往蓬莱殿去。   六个月的身子已经算是沉重,民间俗语说七活八不活,六个月则是想都别想——薛璎在床榻上挣扎了几个时辰,终究是没能保住胎儿。   刘太后冷眼看着,最后转而看向了身边的祝湉:“拿哀家的牌子,去宫外请卫国公夫人进宫来一趟,让惠妃与卫国公夫人见一面吧!”   祝湉急忙应下,便往宫外去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更晚了一点……今天二更可能会有……但就算有也会比较晚……一点……啊…… 感谢宝贝们的营养液,么么哒 读者“my”,灌溉营养液+1 读者“笑狐狸”,灌溉营养液+1 读者“Aciemerz”,灌溉营养液+10 读者“laily”,灌溉营养液+5   ☆、执拗   裴氏进宫的时候已经是快近傍晚了。   夏季的白昼漫长, 夜晚来得迟。   裴氏跟在祝湉身后进了蓬莱殿, 殿中只有张皇后还在照应着,赵玄还有刘太后等人已经各自离去——薛瓷也在, 她倒是刘太后特地留了话说可以等在这里的。   薛瓷上前两步迎着裴氏,祝湉便退开来,让裴氏与薛瓷两人好说话。   “是……是怎么一回事?”裴氏声音微微颤抖着, “不是之前都好好的?”   “太太先进去看。”薛瓷抿了抿嘴唇, “娘娘刚才还醒了一次,只是情形不太好,所以太后娘娘就请了太太进来先和娘娘见面。”   裴氏匆匆地应了一声, 便和薛瓷两人一起往寝殿走。   张皇后看到裴氏起来了,便起了身站起来,示意她不用行礼。“卫国公夫人来得正好,刚才颂兰还出来说惠妃醒了。”说着, 张皇后看向了薛瓷,语气柔和了些许,“薛女史就在这里照看一二。这会儿我得回去承香殿了, 闵月我留在这里,若有什么事情, 你便让闵月去承香殿跑一趟。”   薛瓷忙应了下来,便和闵月一起在殿外, 裴氏则匆忙进去了寝殿当中。   .   裴氏原本是在家中给薛玮请点成亲的聘礼等物,今年的殿试薛玮和薛珲都考取了进士,所以这亲事也就都定下, 准备一前一后把兄弟俩的事情都办了,于是最近她也忙碌得很。   再加上家中除了薛玮和薛珲之外,其他的庶子庶女年纪也都到了,自从薛瓷进宫之后,后院的姨太太们被裴氏收拾了一番都老实了起来,庶女出嫁庶子成亲再分家,这种事情虽然不需要裴氏一一亲自动手,但也是需要裴氏花费一点心思的。   这些时日她也让人盯着宫中,也是算着薛璎的产期还有三四个月,原本还想着递牌子进宫求太后和皇后让她进宫来看一看薛璎,没想到今日就突然被宣进宫来,然后得知薛璎流产这样晴天霹雳的消息。   .   进去了殿中,裴氏一眼就看到躺在床上面色惨白的薛璎,她快步上前去,到床边坐下,握住了薛璎冰凉的手,口中一叠声道:“快别动了,现在你觉得怎么样?你还年轻呢,身子最重要了……”这一行说,她眼中就流下眼泪来,声音也哽噎着,“是母亲不好,母亲当初就不该让你进宫来的……”   薛璎起初还没反应过来床边的是裴氏,她只是双目无神地看着裴氏,一直听到了最后一句,才猛然回神,见是裴氏,便哇地一声嚎啕起来。她用力地反握住裴氏的手,几乎哭得无法自己。   裴氏也顾不上拿手帕,急急忙忙用手把薛璎脸上的泪水揩去,口中道:“快别哭了,你现在要自己好好养着,知道吗?什么都比不上身体更重要,只有养好了身子……”   “不……我知道是好不了了……”薛璎打断了裴氏的话,眷恋地用脸贴着裴氏的手,“母亲……阿娘……我好恨啊……我好恨好恨,为什么我要进宫呢……为什么我现在会是这样,为什么那么多事情,没有一样是让我顺心随愿?母亲、阿娘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呢……”   裴氏无法回答这样的问题,她只哽噎道:“不要想这么多,阿璎,你只安安心心养着身体就是了。”   薛璎闭上了眼睛,眼泪却一直往外涌:“我的孩子没有了……阿娘,我的孩子没有了……阿娘你为什么要让薛瓷进宫呢……”   裴氏静默地看着自己的长女,发出了一声长长的、无可奈何的喟叹。   曾经在薛璎身上寄予了多少的希望,如今有多么心疼她的处境,可她却始终不能说……她能说什么呢,到了现在这样的地步,说什么都已经无济于事了。   “阿娘,这宫里面所有的人都欺负我。”薛璎的声音变得很低很低,“明明我是卫国公府的女儿,明明我应该什么都有,可为什么她们总是明里暗里欺负我?你和爹从来不来帮我……你们还把薛瓷也送进宫来……”她的声音越来越低,低到后面,便什么都没有了。   裴氏低头看向了薛璎,小心翼翼地在她的脉搏上探了探,发现只是昏睡过去,于是才堪堪放心了下来。   小心翼翼地让薛璎重新躺下,裴氏看向了旁边的颂兰。   颂兰抿了抿嘴唇上前来行了礼,口中道了一声“太太”。   “太医来看过,有说什么吗?”裴氏问道。   颂兰道:“太医说娘娘的心绪不太稳,失去了小皇子,所以……”   “是个……是个皇子吗?”裴氏轻笑了一声。   颂兰道:“是,不过……不过生下来没多久……就没气了……就只有一丁点小,还能看见骨头……”   裴氏看了一眼床上的薛璎,又问道:“今日究竟是什么情形呢?娘娘怎么会……”   颂兰咬咬牙,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哭道:“娘娘向来多疑,也不太听奴婢们的劝告……十二姑娘进宫以后,娘娘一直觉得太太和国公爷的心思……娘娘今天原本就在烦恼昨天十二姑娘送圣上回去昭阳殿的事情,今天恰好又在太液池边上遇到十二姑娘和圣上……奴婢也不知道当时娘娘在想什么……娘娘就那么冲过去了……”   裴氏静默了许久,最后道:“我去问问十二娘,你在里面先好好照顾娘娘。”   颂兰急忙应下,裴氏不舍得看了一眼薛璎,方才起了身,往殿外去找薛瓷。   .   殿外,薛瓷静默地站在门外面,闵月带着宫人们站得更远了一些,显然是为了让裴氏和薛璎能好好叙话的。   看到裴氏出来,薛瓷上前了一步,悄声问道:“娘娘还好吗?方才太医派人送了方子过来,说是凝神养血的。”   裴氏回头看了一眼殿内,道:“现在应当是睡下了——十二娘,今天的事情,我方才听颂兰说是因为你和圣上的缘故,所以……?”   “或许在娘娘看来,便是这样了。”薛瓷语气沉静,又带着几分消极的意味,“如今说这些也没什么意义,太太还是劝娘娘养好身子才是。”   裴氏看着薛瓷,又想起方才听着薛璎说的那些颠三倒四的话语,万般话语到了嘴边,最后化为了沉沉一叹。   “太太还是进去陪一陪娘娘吧!”薛瓷诚恳地说道,“兴许有太太在,也能开解开解娘娘,不要让娘娘有太多心结,能安心养好身子。娘娘还年轻,又是惠妃,今后想要孩子,也不是不可能的。”   正在这时,忽然殿内传来了颂兰的一声尖叫。   殿外所有人都是一惊,裴氏急忙丢下了薛瓷转头回殿内去,薛瓷一边让闵月去找皇后,一边也跟了进去。   殿中,只见薛璎一手握着长簪,已然刺穿了自己的脖颈,鲜血喷涌不止。   颂兰手忙脚乱地扯了纱布来想给薛璎止血——   而薛璎,她看着门口裴氏进来,眼睛亮了亮,又看到薛瓷,目光便黯淡了下去。   裴氏身子摇晃了两下,几乎要晕倒过去,薛瓷急忙上前扶住……   接着皇后来了,太医来了,就连刘太后也来了,满满一个寝殿的人,却并没有把薛璎救回来。   当时出事时候只有颂兰一人在里面,她嫌疑重大,又是百口莫辩,生生是要担上一个罪名,最后便闭闭眼睛碰了柱子……   兵荒马乱。   .   薛瓷扶着裴氏去到偏殿休息,自己心烦意乱极了,见正殿中已经有宫人们开始准备丧仪,便绕过正殿,走到了蓬莱殿外,想透透空气。   蓬莱殿位置极好,离昭阳殿很近,后面就是太液池。   站在蓬莱殿外可以俯视太液池的风光——而在这夜晚,却是什么都看不清的,只有微风能带来些许湖水的味道。   薛瓷靠在栏杆上,静静地看着太液池的方向,脑海中一片空白。   她不知道能去想什么,想什么都觉得十分疲惫,索性也就什么都不想,只当做是站在这里,能消磨一下这睡不着又不能睡,还必须强撑下去等待明天的夜晚。   忽然,从身后传来了一个嘲讽的男声:“不进去哭一哭吗?”   薛瓷闻声回头,只见穿着一身沙青袍子的赵玄,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她的身后。   “进去哭一哭,做出一副姐妹情深的样子,说不定能博得太后的心。”赵玄随便拢了拢凌乱的头发——他又没有戴冠,这一次头发甚至只是随便用发带束在了脑后。   薛瓷看了他一眼,不知为什么,她并不想行礼,甚至连话也不想和他说。   赵玄上前了两步,也来到了栏杆千,同样也看向了太液池的方向:“你在想一会儿要进去怎么哭吗?”   “不我不想哭。”薛瓷终于开了口,“事实上,也没什么姐妹情深的戏码。”   赵玄无声地笑了起来,道:“我本来想来看一看的……我来之前猜想过很多。我想惠妃一定会抱着小皇子的襁褓失声痛哭,又或者是惠妃和卫国公夫人母女抱头大哭,这种彰显母爱的时候,哭泣是相当让人动容,又会让旁人感同身受。可是我却什么都没看到——噢我看到了惠妃把簪子□□了自己的脖子,一只脆弱的金丝雀,不是吗?”   薛瓷抬头看向了赵玄,不自觉地皱了皱眉:“你……你是圣上?”   赵玄露出了一个充满了恶意的笑:“否则呢?”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来啦~~~~~   ☆、虚虚实实   赵玄后退了两步, 身影消失在了夜幕当中。   蓬莱殿中安静得很, 既没有听到有人进去通报圣上到来,也没有听到其他的什么声响。   薛瓷靠在栏杆上, 心中满满的全是疑窦。   她犹豫着站直了身子,往赵玄离开的方向走了两步,却又停下了脚步, 发出了一声轻叹, 然后转了方向,重新往偏殿去了。   裴氏已经醒了,她只不过是略闭了闭眼睛, 事实上也并没有任何睡意。见着薛瓷进来,她朝着她招了招手,见她过来了,又拉着她坐下, 然后却是相对无言。   薛瓷握了握裴氏的手,道:“太太节哀,娘娘的事情……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想来是会有计较的。”   裴氏静默许久才苦笑了一声, 道:“也是要多谢太后娘娘,若不是太后娘娘说是颂兰对娘娘下了手, 否则这宫妃自裁的罪名……”后面的话语她没有说下去,只是沉沉一叹。   薛瓷顿了顿, 道:“颂兰家里人都还在府里面当值,等太太回去,赏他们一个体面便是了。”   裴氏点了点头, 道:“也只能如此。”   薛瓷又道:“娘娘的事情,还请太太多多保重。太太的身体最重要,家中还有六哥八哥的婚事等着太太去操心,父亲也还在北边打仗没有回来……”   裴氏苦笑了一声,只道:“我都明白……都明白的。”事情来得太快,从薛璎流产到薛璎自杀,这中间几乎都没有给她一丁点的喘息时间,她所受到的震惊远远大于她心中的伤痛——并非没有伤痛,只是更像是……并没有机会,也没有时间。   薛瓷见裴氏神色,也便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又起了身,道:“我去前面看看。”   裴氏却拉了她一把,道:“你陪着我先坐一坐吧!”   闻言,薛瓷便重新坐了下来。   裴氏打量了整个偏殿,幽幽叹道:“宫里面究竟是怎样的地方,富丽堂皇,美轮美奂,我几乎想象不出来娘娘在宫里面究竟过怎样的日子。”   薛瓷想了想,道:“娘娘现在一定是与小皇子一起了,母子团圆。”   裴氏摇了摇头,道:“你也不必说这些了……我虽然伤心,但也并非是……”她苦笑了一声,伸手摸了摸薛瓷的头发,“希望你在宫里面能好好的,不要像你大姐姐一样。哪怕过得艰难些,哪怕不能身居高位,只要能活着,起码让家里面人知道你还好好的,不用担心……”顿了顿,她忽然眼眶一红,一大滴眼泪猝不及防地滚落了下来,然后便是失声痛哭。   这是迟来的悲痛。   .   天亮以后,便有鸿胪寺的官员前来处理丧事。   这便没有裴氏再去看一眼薛璎的机会了,薛瓷送了裴氏到宫门口,目送了卫国公府的马车离开,然后自己便往蓬莱殿走。   宫妃的去世在宫中从来也不算是什么大事,死亡在皇宫当中尤其司空见惯,大家只是按照规矩按照礼节,或者按照约定俗成的处理方式,来处理每一次死去之后的事情。   来到了蓬莱殿外,薛瓷见里面已经满满当当全是前来哭灵的宫人,便也知道这是什么情形了。这种死后的哀荣,总是显出几分讽刺。   这时,外面传来内侍的通报声,赵玄和张皇后来了。   薛瓷回头看了一眼,便见穿着赤黄常服的赵玄和一声银白宫服的张皇后一起从蓬莱殿外进来。   帝后两人进去正殿看了一眼,略表忧思,又说了些场面上的话语,便从殿中退了出来。   “薛女史在这里。”看到薛瓷的时候,赵玄停下了脚步,语气温和地看向了薛瓷,“惠妃的事情,你有好好劝过卫国公夫人吗?”   惊讶于面前这个赵玄温和的语气和称得上是和蔼可亲的话语,薛瓷迟疑了一会儿才道:“已经劝过……早上奴婢送了太太出宫去。”   赵玄也没因为薛瓷反应不够迅速而皱眉头,而是看向了张皇后,道:“惠妃走了,薛女史一个人在宫里面,皇后也费心照顾一二。省得让人说三道四。”   张皇后点头,没有什么异议的样子。   赵玄想了想,又道:“不如让薛女史到朕的昭阳殿来吧!母后那边宫中事情多。”   张皇后转头看了一眼赵玄,仿佛是有些意外了,但并没有反对,只道:“那便等惠妃的事情办完了,这几日惠妃的事情没办完,薛女史还在在蓬莱殿留着照看一二吧!”   赵玄点了头,然后看向薛瓷,道:“这事情朕会向母后说,你便先安心在这里,送惠妃最后一程。”   .   宫中没有秘密。   薛瓷会去昭阳殿的事情,不多时就传遍了整个后宫。   对此刘太后并没有什么意见,也没说什么,只让人来吩咐了薛瓷,去了昭阳殿以后要更加仔细小心,昭阳殿是赵玄处理政事的地方,不能胡来。   张皇后自然也没有说什么,这既然是赵玄亲自开的口,她便须得表现出一国之母的宽宏大量。   但对于后宫的丽妃淑妃还有各位美人才人等来说,便是一件十分不让人高兴的事情了。   走了一个卫国公府出身压了她们好几年终于死了的惠妃,又来了个同样是卫国公府出身的女人?这个女人看起来比当年的惠妃还要厉害,直接都能进昭阳殿了?换个角度来看,简直就是来了个须得齐心协力一起打倒的敌人啊!   薛瓷却并没有这种感觉,她只感受到了一种惊吓——在惠妃的后事办完之后,她来到昭阳殿的第一天晚上,躺在床上,还没来得及闭上眼睛睡觉,就听见门被推开,赵玄从外面进来了。   穿着一件墨色袍子的赵玄,脸上仿佛是带着几分探究,他堂而皇之地在她的床边坐下了,然后一手按住她,免了她行礼。   “你很害怕吗?”他问道。   薛瓷岂止是害怕,此时此刻她简直觉得自己快要吓死了。   “我觉得我并不可怕。”赵玄往后靠了靠,随手捞了一个枕头放在了背后,然后惬意地往后挪了个舒服的姿势。   “陛下……陛下不是今晚要去……要去丽妃娘娘那里么?”薛瓷战战兢兢地问道。   赵玄曲起一条腿,把下巴搁在了膝盖上,露出了一个很烦闷的神色,道:“已经去过了——我问你,你为什么不会怨恨卫国公夫人呢?”   这问题问得薛瓷一愣,简直觉得摸不着头脑。   “我听说卫国公府有八个姨太太,你也是姨太太生的,并且你母亲还因为种种原因死掉了。按照常理推算,你不应该怨恨卫国公夫人吗?”赵玄并没有理会薛瓷的不解,而是坦坦然地问了下去。   薛瓷斟酌了一下话语,虽然不太明白赵玄为什么这么问,但还是慢慢地说了起来:“太太并没有苛待过我的母亲,当然了,太太对国公府后院所有的人都很一视同仁。卫国公府的庶子庶女很多,太太对我非常好,并且教会了我很多事情,甚至愿意把我记在太太的名下。”   “只是这样,你不觉得你忘恩负义吗?”赵玄反问,“生你的可不是卫国公夫人。”   薛瓷道:“我并没有忘记生我的姨娘,我也没有怨恨过我姨娘,我不过是感激太太对我好,怎么就是我忘恩负义了呢?”   赵玄听着这话却沉默了下去,仿佛是想说什么,却最终没有开口。   薛瓷大着胆子看向了赵玄——这是她头一次去打量这个看起来喜怒无常性格多变的圣上究竟长了什么样子——毋庸置疑的是,赵玄长得很好看,剑眉星目,鬓若刀裁,此刻敛眉沉思的样子,都带着几分风流倜傥的意味。   “如果卫国公夫人没有教导你,也没有把你记到她的名下,你会怨恨她吗?”沉思许久之后,赵玄再次问道。   薛瓷摇头,道:“并没有怨恨太太的理由,太太对我好,那是情分,若是不搭理我,也并不是我去怨恨她的理由。”   赵玄笑了一声,仿佛带着几分嘲讽,又好像是在自嘲。   薛瓷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赵玄,问道:“陛下应当回去休息了吧?”   “是应当回去了。”赵玄脸上的笑容柔和了几分,他把背后的枕头放到了原位,又笑了一笑,“或许以后我会告诉你一个秘密——薛瓷、小瓷,我差点以为我要找到一个同类了呢……原来并不是。”   丢下了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赵玄便起了身,两步就出了房间,还给关上了们。   薛瓷愣在这里,几乎有些闹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夜色渐浓,月色如水,昭阳殿安静得好像一个人都没有。   薛瓷收拾了乱纷纷的心情,重新闭上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二更哟~~~记得来看~~~~~   ☆、淑妃   过了中秋, 天气转凉。   薛瓷在昭阳殿过了快一个月之后, 迎来了一个出乎意料的来访者:淑妃。   淑妃来的时候巧妙,恰好是赵玄去长乐殿给刘太后请安的早上。她也没有绕弯子, 见到薛瓷便开门见山地说道:“薛姑娘如今在昭阳殿中比之前在承香殿做女史时候还身份更低了,虽然是离圣上近,可却并非是好事。如今惠妃没了, 薛姑娘也是卫国公府的女儿, 可有想法更进一步?”   薛瓷有些惊讶地看向了淑妃,只见淑妃微微笑着,气定神闲。   淑妃笑着又道:“我今日过来, 是想与你说一说这后宫的局势。”   薛瓷思忖片刻,道:“娘娘请讲。”   淑妃道:“惠妃去世之后,四妃的位置上只剩下了我与丽妃,我比丽妃进宫晚一些, 但比丽妃封妃更早,所以我与她之间的高下,想来你也是明白的。”   薛瓷点了头, 道:“这些大家自然知晓。”   淑妃笑道:“只是宫中的地位重要,容貌和圣上的宠爱更重要, 丽妃长得漂亮,圣上也总乐意去找她说说话, 哪怕是不过夜,也总是一种殊荣。从前还有惠妃掣肘,现在惠妃没了, 宫中恐怕就是要成为丽妃一人独大的局面了。这种局面嘛,皇后娘娘自然是不用害怕的,而我这个淑妃嘛,只能未雨绸缪一番了。”   薛瓷看向了淑妃,笑了笑,问道:“只是这些,与我并没有关系,不是吗?”   淑妃道:“若只看当下,当然是并没有关系的。薛姑娘不妨把目光放得长远一些呢?”   薛瓷笑道:“请淑妃娘娘解惑。”   淑妃道:“你我都进宫,当然知道宫中是怎样的情形了。太后娘娘虽说名义上已经归政于朝,但事实上仍然是大权在握的;圣上从大婚到如今,除却惠妃那个出生就死的孩儿之外,没有任何子嗣;皇后娘娘虽然贵为皇后,在后宫当中却半点掌控能力都没有;这后宫中的困局你我都看得到。这困局如今是无法破解,于是后宫便是能进,却并不能出。”   薛瓷看着淑妃,问道:“娘娘既然这么说,便是有破这困局之法?”   淑妃笑道:“破局的关键,当然是子嗣——太后娘娘想要的,是长久的大权在握,她不仅仅想把圣上捏在手心里,更加是要把将来的小太子也握在手中;圣上为难的也是子嗣,子嗣是一个王朝最重要的事情,若是绝了嗣,他用什么面目去见列祖列宗?皇后娘娘所担忧的同样是子嗣,有了子嗣,她在后宫才真的有了说话的底气,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万事都要听太后娘娘的,自己只能做一个应声虫。只要有了子嗣,无论是谁生,这后宫的困局便会破除——当然了,若是皇后娘娘先生,那便是皆大欢喜,若是旁人先生,如惠妃当初那样,那便是留子去母。困局破了,我们这些困在后宫中的人,才会过得自在。”   薛瓷做女史的时候看过那样多的彤史,自然对宫中的情形也有一番自己的见解。但此刻听到淑妃的一番说辞,再去想一想自己见过的那些,薛瓷也觉得是极有道理的——甚至如果站在淑妃这番话的立场上来看,便能解释了许多之前看彤史时候不太理解的地方。   淑妃接着道:“这些话说给薛姑娘你听,自然是希望薛姑娘你能与我一起来破这困局。”顿了顿,她又是一笑,道,“你大可以放心,我希望薛姑娘你来与我联手,原因非常简单。薛姑娘背后就是卫国公府,再没有人比薛姑娘更适合在宫中了——这样的身家背景,除了圣上与太后,谁敢贸然对姑娘出手呢?”   薛瓷听着这话,笑了笑,道:“娘娘说得我也觉得有理,只是……容我想一想吧!”   淑妃道:“薛姑娘可要快一些,我有心等,可丽妃却未必有心。”   .   淑妃走后,薛瓷把她的话从头到尾再次思索了一遍,倒是很快便抓住了淑妃话中的关键:   第一,薛璎死后,后宫中便是丽妃与淑妃之间的争斗了;   第二,赵玄喜欢丽妃,所以淑妃并不占优势;   第三,淑妃想要她来帮忙。   除却这三点,关于子嗣与困局那些,虽然重要,但并非是淑妃话中最最重要的那些,甚至可以说,这些不过是她用来引诱薛薛瓷的饵料。   偏偏这饵料,就是让薛瓷动心了。   惠妃去世之后,她到昭阳殿来,这中间她不是没有想过要不要直接去求了太后或者皇后干脆就进后宫,哪怕是做个才人,也比在昭阳殿中这样不上不下的好。现在她说是宫女,又不像是宫女,又不像之前在承香殿的时候还有个女史的身份,说出去也是尴尬。   中秋节的时候她也传信出去与裴氏说过宫中如今的情形,裴氏倒是在回信中劝她一切随着心意来。   此刻听过了淑妃的这番话,她的确是动心了。   .   这一天晚上薛瓷在床上翻来覆去,满腹心思。   过了三更,好容易朦朦胧胧有了一点点睡意,忽然听到门嘎吱一想,她睁开眼睛,便看到披着朱红色外裳的赵玄从外面进来了。   已经偷摸来过许多次的赵玄轻车熟路地在她床边坐下了,这一次他却叹了口气。   “我听淑妃说,你也想来我的后宫?”他盯着薛瓷,语气中不知为何带着几分纠结。   薛瓷愣了一下,才想起来今天赵玄晚上应当是要去淑妃宫里面的。她想了想,却是一笑,道:“进了陛下的后宫,陛下便可以光明正大来我房里面,而不是这样偷偷摸摸的了。”   赵玄沉默了好久,忽然又笑起来,问道:“你所求的是什么呢?你进了我的后宫,大约也只不过是做个才人,无权无势,在后宫当中,只能受欺负。”   面对这样的赵玄,薛瓷却已经很放松了,她无所谓地笑了笑,道:“大约是求个光明正大吧!”   赵玄听着这话,眼睛亮了亮,含笑问道:“光明正大和我在一起吗?”   薛瓷道:“若陛下要这么想,便当做是这样吧!”   赵玄仿佛高兴极了,可这高兴只有一瞬,很快他脸上闪过了一些阴霾,上翘的嘴唇重新撇了下去。他深深看了薛瓷一眼,道:“如果我说……你最好是留在昭阳殿里面呢?你会留下来吗?”   薛瓷看向赵玄,问道:“陛下不如给我一个理由?我想……任何一个女人,都希望自己有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而不是偷偷摸摸的吧?”   “所以你所纠结的,只是这个身份吗?”赵玄反问。   薛瓷想了想,又摇了摇头,道:“身份当然重要……又或者是,陛下可以以为我是贪图权势——当然了,哪个进宫的女人不贪图这些呢?既然进了后宫无法出宫,所能去图谋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赵玄再次沉默了下去,他盯着薛瓷看了许久,最后起了身,转身便出去了。   这是晚上的赵玄留的时间最短的一次,薛瓷有些奇怪,但也并没有多想,只是闭上了眼睛,准备明日便把自己做的决定付诸实践了。   .   中秋过后天气转凉,宫中的人便已经换上了厚实的衣裳。   薛瓷在赵玄上朝去的时候离开了昭阳殿,便往承香殿去了。   到了承香殿,她倒是也没去直接找张皇后,而是绕到后面去见了范女史。   范女史看到她过来有些意外,口中笑问道:“怎么今天过来了?是有什么事情?”   “范姐姐,我想有件事情……还是想问一问你的意见。”薛瓷跟着范女史进去了彤史的屋子之后,便开门见山地说道。   范女史抬手给薛瓷倒了茶水,笑道:“说吧,有什么事情你直接开口便是。”   薛瓷抿了抿嘴唇,道:“我想……进圣上的后宫。”   范女史惊讶了一瞬,很快又恢复了寻常的表情,道:“是卫国公府的意思吗?”   薛瓷道:“是我自己……我自己想。”   范女史沉默了许久,最后道:“也是好事……”   薛瓷意外地看向了范女史。   “没什么比你现在的情形更坏,不是吗?”范女史笑了起来,“当一个宫女,始终不能出宫,当一个宫妃,也始终不能出宫,这样比较起来,还是当宫妃更好了。“   薛瓷听着这话倒是不知不觉松了口气,道:“我以为范姐姐你会……会劝我一些什么的……”   范女史道:“你做过女史,见过了那么多后宫中的种种,我想……我应当相信你自己的选择,不是吗?”她笑着拍了拍薛瓷的肩膀,“皇后娘娘这会儿应当还在前殿,不如这会儿你就直接过去了吧!”   薛瓷点了点头,便依言起了身。   范女史看着她,又道:“既然要当宫妃……便更加谨慎一些吧!”   . 作者有话要说:  迟来的第二更嘿嘿嘿~~~~   ☆、有恃无恐   事实上对于薛瓷来说, 进入后宫, 成为赵玄诸多妃嫔中的一员,是摆在她面前唯一的一条道路。   她做过女史, 所以无法出宫——且看范女史那一年年说要出宫但无法成行便是前车之鉴。   她不可能去做宫女,哪怕她自己不介意,刘太后和赵玄也不可能让她做宫女, 她背后的卫国公府, 她的出身……所以如今在昭阳殿,她虽然没个名分,不上不下仿佛是女官, 却是不能落实了的确是宫女这个身份的。   于是剩下的唯一一条路,唯一的可见的能选择的,也就是进入后宫了。   这个选择甚至与淑妃前来游说没有太多的必然性,哪怕没有淑妃, 她最终也会这么做,只不过是因为淑妃前来,也给了她一个提前做出选择的时机。   .   来到了承香殿前殿外, 求见了张皇后,薛瓷在殿外看了一眼蓬莱殿的方向, 碧空如洗,万里无云。   闵月从殿中出来, 笑道:“娘娘请薛姑娘进去。”   薛瓷欠了欠身,便跟随在了闵月的身后,进去前殿, 然后见到了张皇后。   看到薛瓷进来,张皇后笑着免了她行礼,又命人给她搬了凳子坐下,口中道:“原本这两日便是要叫你过来问一问,在昭阳殿中可还习惯?”   薛瓷在凳子上坐了,规规矩矩道:“在昭阳殿中一切都还好,多谢娘娘挂心。”   张皇后又道:“若哪里不习惯,便差人过来说就是了。”   薛瓷道:“臣女今日来,便是厚着脸皮想向娘娘讨个恩典了。“   张皇后仿佛有些意外,又仿佛是波澜不惊,她笑道:“也不必这样客气,有什么便直说吧!”   薛瓷低下头,露出了一个羞涩的浅笑,道:“娘娘,臣女心悦陛下。”   张皇后顿了顿,她打量着薛瓷的表情,仿佛是在思量着什么,又好像是在权衡着什么。   薛瓷却并没有惊慌,她只是恰到好处地低着头,继续保持着羞涩和欲说还休。   一阵长久的沉默之后,张皇后轻笑了一声,道:“与圣上朝夕相处,也是难免的。”   薛瓷揉了揉手中的帕子,只做娇羞的小女儿状,口中道:“还请娘娘恕罪……”   又是一阵沉默,张皇后又笑了一声,道:“罢了,这又算什么罪?不过这事情还得和圣上说一声,今日你便留在我这里,不要再回昭阳殿去了。”   薛瓷应了一声“是”,见张皇后面露疲惫之色,也不多说什么,就跟着闵月出了前殿。   .   以己度人,薛瓷自己站在如今张皇后的位置上,恐怕是不太愿意宫中再来一个惠妃这样的人物的。   张皇后虽然贵为皇后,但宫中做主的是太后,她也不过是空有皇后的名头,但什么都不能做的。既然没有大权在握,那么手下这些虎视眈眈的妃嫔们,丽妃也好淑妃也罢,死去的惠妃也算进来,她们哪个都不会是真的心悦诚服,反正皇后只是个空壳子,她们便能从这一点想到能者居之。   只是想不想是一回事,愿不愿意又是另一回事。   张皇后一边命人准备了肩舆,一边就重新换了衣裳,往长乐殿去见刘太后了。   后宫中添个普通的女人是她能点头的,添个卫国公府的女儿却是需要刘太后来做主的。   到了长乐殿见到了刘太后,张皇后便把薛瓷心悦赵玄的事情给说了,然后又道:“原本惠妃走了,母后与圣上也还担心着要如何继续笼络卫国公府,如今也算是个机会,顺水推舟了。”   刘太后微微颔首,道:“也好,原本哀家也是想着再过段时间直接把这薛瓷指给圣上,现在既然是有情愫暗生,便是锦上添花的事情了。”   张皇后陪着刘太后笑了笑,道:“既然这样,不如就先封个才人吧?”   刘太后正想点头,却又犹豫了一会,道:“名分先放着,且等……且等圣上宠幸之后,让圣上来定吧!”   张皇后脸上拂过了一些失望,但旋即又重新笑起来,道:“那把薛姑娘安排在熏风殿,母后觉得如何?距离昭阳殿最近的当然是蓬莱殿了,只是惠妃刚走,蓬莱殿也不好再立刻安排了人进去住,熏风殿虽然离昭阳殿远一些,但却离牡丹园近,景色宜人。”   刘太后道:“便这么安排了吧!”   张皇后心中了然,离开了长乐殿之后,便着人去收拾了熏风殿。   .   晚些时候,后宫中人便陆陆续续都知道了薛瓷的事情。   淑妃只向身边的女官秋霁道:“这薛姑娘倒是机警,半点也不像惠妃。”   秋霁是跟着淑妃走了一趟昭阳殿的,虽然没有进去听她究竟对薛瓷说了什么,但也知道淑妃去找薛瓷的意图,于是笑道:“这样岂不是正好?娘娘便不用担心将来这位薛姑娘会拖了娘娘后腿。”   淑妃道:“说的是,也不用担心像当初想拉拢惠妃的时候,她却傻乎乎的什么都不懂,连暗示也听不懂。”   秋霁笑道:“所以惠妃娘娘才这么没福气,否则的话,那小皇子生下来,现在可是后宫中的头一人了。”   淑妃不置可否,只道:“既然住进了熏风殿,看来这分位上皇后和太后是没有拿定主意的,恐怕是要等着圣上来定了……”   秋霁道:“刚进后宫的,多半都是才人,娘娘倒是不用太挂心。”   淑妃想了想,也觉得秋霁说得有理,便笑道:“一会儿你收拾一份得体的礼物出来,再把我当初进宫时候家里送的那套玉兔的头面找出来,也送过去。”   秋霁急忙答应下来,便着人去收拾了。   .   与此同时,披香殿的丽妃也知道了这件事。   丽妃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道:“同是卫国公府的女儿,这个薛瓷难道能比当初的薛璎更强?我是不信的,向来也不太可能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白燕——丽妃身边的贴身女官——则道:“据说是淑妃去说动了这位薛姑娘,淑妃娘娘与娘娘之间这几年……若不是当初有惠妃娘娘在,恐怕淑妃娘娘早就要动手了吧!”   丽妃露出了一个娇笑,道:“这有什么,这后宫当中最最重要的当然是圣上的恩宠,若是圣上喜欢我,就是宠爱我,淑妃又能有什么办法呢?就算她找了薛瓷又有什么用?”   白燕仿佛不太赞同丽妃的说法,又道:“若是这个薛姑娘得了淑妃的喜欢,又能同时让皇后娘娘和太后娘娘也支持她,到时候就算圣上一丁点都不喜欢她,但对娘娘来说,也是莫大的威胁。”   丽妃撇了撇嘴角,道:“若以当初惠妃所作所为来推断这位薛姑娘可能会做的事情,我觉得……倒不如想一想今天晚上穿什么颜色的裙子好呢?前儿穿过一条秋香色的,今天不如穿那丁香色的,尚服局上回给送来的那套新衣裳我还没穿过呢,白燕你去找来我试试看吧!”   白燕听着这些,也便不再多说什么,便转身去找尚服局送来的新衣服去了。   .   黄昏之后,夜幕降临。   有星光在墨色的天空中闪烁着,秋天的星空显得格外高格外远。   熏风殿中,薛瓷百无聊赖地坐在殿外的台阶上看天——她虽然到了熏风殿,熏风殿也打扫了一番,但因为之前熏风殿空着没人住,只有打扫的粗使宫女在,殿中并没有近身的宫人,于是此时此刻,宫中显得十分空荡荡。   她时而想起去年这个时候她还在卫国公府,却想不太起来那个时候她是跟着裴氏在做什么;想着想着,思路便又跳到了端午的时候,那个时候薛璎还在;越想,脑子里面便越是空空荡荡,最后索性便只是支着下巴发呆了。   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是深陷泥沼之中,又觉得自己好像是自作自受,她有些分不清自己进宫之后所见所为究竟是出自本心,还是冥冥之中有人推动,她恍惚都觉得在宫中的自己都不像是她自己了——可自己,薛瓷,她究竟应当是怎样的呢?   是利欲熏心不择手段的吗?   是无欲无求万般皆无奈的吗?   仿佛都不是,又仿佛都是。   摇晃了一下脑袋,她从台阶上站起来,无声而自嘲地笑了一笑,便进去了殿中,吹灭了宫灯,在床上躺下了。   .   长夜寂静,昭阳殿中,堆满了奏则的御案之后,赵玄闭着眼睛,手里捏着朱笔,发出了一声长叹。   身边没有内侍,没有任何人,他轻柔地放下了手中的笔,合上了手中那本没有看完的奏折,然后向后靠在了椅背上。   “薛瓷是什么时候走的?”仿佛是对着空气,赵玄突兀地问道。   “圣上早上上朝的时候。”一个小内侍从外面回答道。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看评论发现大家纷纷表示没看懂……自我反省了一下,所以这章重新解释了一下小瓷如此行为的原因,如果还没明白……我再解释到大家都明白为止orz…… 有啥不明白直接留言说哈~~~~ . 感谢慕槿扔了1个地雷 感谢读者“范范梦游中”,灌溉营养液+3 . 有二更哟,记得来看~~~   ☆、隔岸观火   范女史在披香殿外静静站着, 手中握着彤管朱笔, 有些无奈地等着屋子里面的动静。   一阵秋风吹过,她有些不合时宜地想起等天气冷了, 就得站在寒风当中记这些,手冷倒是还是其次,冬天的冷风一吹, 这朱墨就容易干, 干了就不太适合书写。   正是胡思乱想着,殿中唤了人,宫人们训练有素地鱼贯而入, 范女史也回了神,往殿中看了一眼,便看到那熟悉的小内侍跑了出来。   “范姑姑,留了。”小内侍笑嘻嘻地说道。   范女史记了一笔, 然后便把册子收到袖子里面,规规矩矩地在门口站着,接下来就是等赵玄从披香殿起驾, 她也就能回去休息了。   静静站了一会儿,殿中又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之后, 赵玄便从里面出来了,范女史低下头, 然后便看到赵玄的靴子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   抬起头,范女史便看到了赵玄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而这一次赵玄什么都没有说,他只是看了她一眼, 然后便走开了。   范女史觉得有些莫名,但也并没有多想,只等着赵玄离开之后,自己也往承香殿去了。   回到承香殿的时候,还没过二更,范女史见到闵月,便如之前一样,把披香殿的事情简单说了说,说完之后正准备回去,便听闵月道:“娘娘还等着你呢。”   范女史意外了一会,笑着问道:“怎么娘娘还没歇下?”   闵月道:“今天薛姑娘的事情,倒是让娘娘忽然注意到丽妃娘娘了,正好今天圣上又去了披香殿,娘娘便命我见到你的时候,就让你进去回话。”   范女史于是点了头,也不多问什么缘由,便跟着闵月进去了后殿中。   张皇后在后殿中的确还没歇下,她靠在贵妃椅上,拿着一本书翻看着,见到范女史进来行了礼,便命她起了身。   “今日圣上在丽妃那边一共呆了多久?”张皇后问道。   范女史道:“从进去披香殿,到出来,大约两刻钟。”   张皇后沉吟了片刻,又问道:“这些时日圣上除了去丽妃那里,淑妃和其他的人那里去得多么?”   范女史道:“留的时候倒是差不太多,圣上闲下来的时候倒是常常找丽妃娘娘说话,但并不会留下来。”   张皇后若有所思,也没有再多问什么,只示意范女史可以出去了。   范女史恭恭敬敬地退下,还没走几步,就听见身后闵月喊了她两声。她停下脚步回头,然后便看到闵月跑过来了。   “怎么,娘娘还有别的话让你私下问?”范女史调笑道。   闵月道:“就找你说说话,跟娘娘没什么关系的。”   范女史笑了笑,她和闵月认识多年,又一直都在宫里面,情分是极好的——有些话,也只能两人私下说一说了。她道:“娘娘今日突然想起来问丽妃的事情,难道是想在这后宫之争里面插一手?”   闵月直摆手,道:“方才不是说了,是因为薛姑娘的缘故,才想起了丽妃,否则娘娘压根儿不会在乎这些的。”   范女史道:“娘娘不如就安安心心地坐山观虎斗,都在凤椅上了,有什么好和底下的人计较的?”   闵月左右看看,见没有人在周围,才道:“虽然是这么说,平常我们也都是这么劝着娘娘的,只是娘娘也还心里没底呢,别的不说,这膝下无子……足够让娘娘心烦意乱了。”   范女史道:“到时候不管是谁生了,娘娘直接抱过来,去母留子不就行了?”   闵月道:“这不是盼了多少年,宫里面也就去了的惠妃怀孕了这么一次?”   范女史道:“这事情,娘娘急也没用。”   闵月一路跟着范女史回去了女史的屋子,最后道:“我们进宫这么多年,眼看着也是这辈子都耗在宫里面了,见多了这种事情,真是恨不得自己是聋子是瞎子。”   范女史淡淡道:“话是这么说的,可谁又真的希望自己是聋子是瞎子?反正我是不想着出宫什么的了,就我这年纪,哪怕是太后开恩,我出去也嫁不了什么好人家,不如在宫里面就这么消磨着。说不定什么时候混到了长乐殿祝湉那个份上,底下有人孝敬着,上面有人器重着,也是一桩好事。”   闵月道:“那你还不对皇后更热络些?祝湉当初也是跟在太后身边的女史,忠心耿耿才一路提拔的,你虽然是娘娘身边的人,却一项躲得远。”   范女史一笑,道:“你进宫这么多年,难道什么都没看出来么?”   闵月自嘲地一笑,道:“我就当我是瞎子了,我什么都看不出来。”   .   张皇后安排了薛瓷去熏风殿的事情,倒是还博得了赵玄的一番问询——不过这个问询已经是个了好几日之后的事情了。   “朕原是想着,昭阳殿也差个得用的女官,本来是想着让薛瓷就在昭阳殿的,没想到等朕这阵子忙完一看,她竟然去熏风殿了。”穿着赤黄常服的赵玄脸上的笑容和煦,“真真是……皇后这么做,可得赔朕一个能干的女官才是。”   张皇后笑道:“这有什么法子?薛姑娘喜欢陛下,我心疼薛姑娘,便只好当一次好人了。”   赵玄道:“皇后心地善良,就偏偏不为着朕多想想。”   张皇后看着赵玄的神色,仔细斟酌了话语,笑道:“哪里是不为着陛下着想?这不正好是给陛下的后宫又添了一位佳丽么?”   赵玄道:“罢了罢了,朕是说不过皇后了,朕去熏风殿见一见她。”   张皇后强打着精神打趣道:“陛下这么说,不也还是高兴得很?否则您一句话,这薛姑娘不也还得回去昭阳殿老老实实当女官?”   赵玄笑了笑,便起了身,往熏风殿去了。   张皇后送了赵玄到门口,目送了赵玄的肩舆往熏风殿的方向去,一直等到看不见了,才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声。   闵月在旁边道:“娘娘放心吧,薛姑娘在咱们承香殿呆了这么久,她是什么性子,娘娘也知道的。”   张皇后一面往回走,一面道:“想一想便头疼。”   闵月扶着张皇后往殿中走,口中道:“那娘娘便小睡一会儿,别想这些了。”   张皇后模糊应了一声,便不多说什么,只回去了殿中,在贵妃榻上睡下。   .   后宫中所有的消息都仿佛是长了腿一样。   赵玄这边刚出了承香殿,那边丽妃便得了消息,她换了一身素净的衣裳,只带了白燕一个,便状似无意地出现在了承香殿往熏风殿去的路边上。   熏风殿旁是牡丹园,若从承香殿往熏风殿走,须得绕一圈往桂园边上走,丽妃便是在桂园边上,带着白燕,在张望着桂园中最后盛放的晚桂。   赵玄看到了丽妃,便让人停下了肩舆,但也没有从肩舆上下来,只朗朗笑道:“爱妃怎么在这里?”   丽妃闻声回头,脸上的惊讶溢于言表,仿佛是完全不知道赵玄会往这里路过一样。她轻快地上前来,露出了一个娇怯的笑容来:“陛下怎么在这里?”   赵玄温和笑道:“分明是朕先问了你,你怎么又来反问朕呢?这时节,桂花已经落了,你来这里,怕是什么都看不到。”   丽妃道:“臣妾听说,桂园里面有一株从南边移来的银晚桂,正是要到这个时节才会开花呢!臣妾想来看一看,又不想惊动太多人,便就只喊了白燕一人,悄悄过来看一眼。”   赵玄示意宫人落下肩舆,然后扶着丽妃从肩舆上下来,笑道:“这里面的确是有一株的,只不过你在这里可看不到,那一株银晚桂在桂园的里面。”   丽妃俏丽地冲着赵玄笑道:“陛下陪着臣妾一起去看看吗?臣妾进宫这么多年,今年才知道桂园里面还有一株银晚桂。据说晚桂的花是银色的,特别香,特别好看,是不是?”   赵玄道:“走吧,朕便和你一起看看——想想看,朕好像有好多年都没进过这桂园了,每年到了中秋,也没空在宫里面走走。”   丽妃高兴极了,她一手挽住了赵玄的胳膊,亲昵道:“那臣妾正好陪着陛下一起看。”   两人说着,便往桂园里面走,原本跟在赵玄身后的宫人们此刻有些懵,说好了要去熏风殿,刚才还派了人去熏风殿通传让那边准备好接驾,这会儿圣上跟着丽妃一起去逛桂园……他们面面相觑了一阵子,谁也不敢拿个主意出来。   一阵秋风吹过,仿佛真的有晚桂的芬芳,从桂园深处飘出来了。   桂园中,不多一会儿就传出了银铃般的笑声,显然是赵玄和丽妃在相谈甚欢。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来啦~~~~   ☆、皇帝其人   桂园中, 晚银桂的芳香让人迷醉。   丽妃娇声问道:“圣上今日怎么会往桂园这边来?”   赵玄平静笑道:“从承香殿出来往熏风殿去, 也只能从桂园这边走了。”   丽妃美目流转,笑道:“原来圣上是要去看薛姑娘的呀!”   赵玄顿了顿, 脸上仍然是笑着的,道:“是打算去看看,这不是正好遇到你了么?“   丽妃笑道:“那岂不是臣妾的罪过?若是让薛姑娘知道圣上这么久都没过去, 会不会怨恨臣妾?”   赵玄罕见地沉默了一会, 道:“一会儿再过去便是了。”   丽妃忙道:“那臣妾和圣上您一起过去,好不好?”   赵玄好笑地看向了她,道:“你过去做什么?”   丽妃道:“再怎么说也是惠妃的妹妹, 我与惠妃姐妹情深,她的妹妹也就是我的妹妹,我过去看一看,嘱咐两句, 又有什么不行?”   赵玄不置可否,这么几句话的功夫仿佛已经没了继续看桂花的心思,只道:“既然如此, 便与朕一起过去吧!”   丽妃些微有些忐忑,她抱住了赵玄的胳膊, 道:“圣上生气了?”   赵玄淡淡道:“朕只是想起了些事情,并没有生气。”   丽妃不开心地看向了赵玄, 道:“那圣上为什么不开心?方才不还好好的吗?”   赵玄耐着性子看着丽妃,口中笑道:“在宫里面知道太多,可是会丢掉小命的哦!”   丽妃轻轻地靠在了赵玄的肩膀上, 道:“若是为了圣上,这一条命又算得了什么呢?”   赵玄微微叹了一声,抚摸着丽妃的鬓发,道:“罢了,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情,先去熏风殿吧!”   .   两人出了桂园,因丽妃并没有肩舆的缘故,赵玄索性也没有上肩舆,只与丽妃顺着宫道慢慢往熏风殿的方向走。   一面走,两人便慢慢地说着话。   赵玄是喜欢丽妃的,他喜欢她俏丽又无忧无虑的样子,所以也有兴致与丽妃这么漫无边际地说着宫里面的事情。   只听丽妃道:“上回去给太后娘娘请安完了出来,然后便看到祝湉姑姑正带着人抬着好大好大的一尾鱼过来,那条鱼简直比一个人还要长,乍一看去,还以为是什么怪物呢!”   赵玄笑道:“那是上回从河里面捞起来的,都没见过有这么大的鱼,就送进宫来了。”   丽妃道:“从来没见过,那天又不好意思盯着看,便只看了几眼,就出了长乐宫——圣上,那条鱼最后是被做菜吃掉了吗?”   赵玄笑道:“是,后来母后给了御膳房,让御膳房做了菜,分给每个宫里了,你宫里应当也是分到了的。”   丽妃想了想,眼睛一亮,道:“我想起来了,有天做了个很少见的鱼片,应当就是那条大鱼了。”   赵玄笑问道:“那好吃吗?”   丽妃颇有些不好意思,道:“臣妾不怎么爱吃鱼,那鱼片……便赏给臣妾养的猫儿了。”   赵玄闻言,哈哈哈大笑起来,道:“那你的猫喜欢吗?”   丽妃笑道:“想来是喜欢的,连盘子都舔得干干净净呢!”   说话间,两人就已经到了熏风殿外,赵玄站定,便让人进去通报了一声。   此时已经是快近傍晚,有万里红霞漫天。   不过多久,薛瓷便带着人从熏风殿中出来,迎了赵玄进去。   .   薛瓷是知道了丽妃在桂园把赵玄拦下的事情的,她看了一眼丽妃,倒是也没怎么露出异常的神色,只请了赵玄和丽妃一起坐下,然后笑道:“陛下和丽妃娘娘来得正巧,我方才正准备用晚膳呢!”   丽妃先是露出了一个兴致勃勃的神色准备接话,但都开了口又看了一眼旁边一言不发的赵玄,然后又闭了嘴,脸上神色有些悻悻然。   赵玄沉默了一会儿,道:“朕便只是过来看看——这熏风殿你住得可还习惯?”   薛瓷也不多计较什么,只笑道:“皇后娘娘安排得很是妥当,没什么不习惯的。”   赵玄点了点头,道:“若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和皇后说便是了。”   薛瓷道:“我记下了。”   这么几句对话之后,赵玄没有再说话,薛瓷也没有再开腔说点什么的意思,忽然整个殿中陷入了一种尴尬的沉默当中。   丽妃有些不自然地挪动了一下坐着的姿势,看了看一脸深思的赵玄,又看向了仿佛无欲无求只站在那里的薛瓷,强笑了一声,打破了这个沉默。她道:“薛姑娘若是没什么事情,便到披香殿来找我说话也好。从前我与惠妃的关系便是情同姐妹,薛姑娘是惠妃的妹妹,自然也就是我的妹妹了。”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又看向了赵玄,笑问道,“圣上过来,不要给薛姑娘一个名分吗?否则这么薛姑娘薛姑娘地喊着,多生疏呀!”   赵玄愣了一瞬,猛地回过神来,目光转向了薛瓷,好半晌才笑道:“这倒是难到朕了,朕得好生想一想。”   丽妃看了一眼薛瓷,只见薛瓷还是一副十分平静的样子,顿时又觉得无话可说。   三人就这么静默了一会儿,殿中的气氛越来越凝滞,最后是赵玄起了身。   “朕还要回去处理朝中的事务,便先回昭阳殿去了。”他看着薛瓷说道,“名分的问题,等朕好好想一想吧!”   薛瓷规规矩矩说了声“是”,然后便恭送了赵玄离开熏风殿。   丽妃犹豫了一会儿,仿佛是在思索究竟是留下来与薛瓷说说话,还是跟着赵玄一起走,最后她看了一眼薛瓷,便还是留了下来。   可留下来,两人这会也是尴尬的面面相觑。   薛瓷并没有什么想与丽妃说的话,丽妃同样也没有什么想与薛瓷说的,于是两人沉默地对视了一阵,最后还是丽妃随口找了个说辞,离开了熏风殿。   此刻薛瓷身边还没有配备齐全各色女官,于是只她一人送了丽妃到熏风殿外,然后便看着丽妃带着白燕,顺着去桂园的方向,消失在了宫道的尽头。   回转到熏风殿,薛瓷也没什么心思去吃晚膳,只匆匆喝了一碗粥,便命人撤下,自己则转去了偏殿中那整整两大架子的书里面翻找有兴趣的本子了。   这熏风殿从先帝开始便是空着的,里面的书籍还是老早老早之前在这里住过的人留下,虽然保管得当,但因为年份太久远,拿下来翻阅时候稍不留神,整本书就散架了。   薛瓷随手一抽,便抽出了一本红色书脊的册子,上头的字迹已经模糊了,正努力辨认字迹的时候,忽然手一抖,书脊上的麻线就散开成一段一段,整个册子眼看着就要分成一页一页。她吓了一跳,急忙把这零散的部件都一把抓起来,转身放在了桌子上。   而这时,外面天已经黑了,四处上灯——熏风殿的宫人们也开始提着灯笼四处点亮。   薛瓷看着进来的宫人把偏殿中的八盏大灯给点上,又见他们把墙角的壁灯也点亮,并没有人过来计较她翻散了一本书,还微微松了口气。   等到宫人们都出去了,薛瓷在桌子后坐下,认真翻了翻书页,琢磨着是不是自己找了麻线来动手把书给重新装订起来。   忽然,殿中传来了脚步声,殿外也安静了下来,薛瓷抬头,便看到披着件朱红外裳,头发懒散束在脑后的赵玄一脸漫不经心地走进来了。   薛瓷愣了愣,方才赵玄才刚走,现在又过来?   眼前的赵玄仿佛并没有察觉到薛瓷的呆愣,他闲散地走到了她面前,低头看了看她手边那散架的册子,笑了一声:“突厥格列历大汗艳情史?”   薛瓷一脸茫然地看向了赵玄——眼前的这个赵玄并不会让她觉得害怕又无话可说——她重复了一遍:“格列历大汗艳.情史……是什么?”   赵玄指了指那本散架的书:“你手上这本,你正要看的这本。”   薛瓷急忙低头看去,那红色封面上模糊不清的字迹,经过她一番辨认,还果真就是这么一行字了。   赵玄笑了一声,也慢慢朝着书架子踱步过去,口中道:“格列历大汗艳情.史很精彩,这位大汗一生都在追逐美女和财富,所以被他追逐到的美女,最后都死于非命,只有那位比他年长又长得不好看的王后活到了最后。”   而此时此刻的薛瓷,却无心去听赵玄说这什么大汗的故事,她心中此刻翻腾着无数的疑问——从最初薛瑶对她说宫中的圣上脾气阴晴不定,到后面她跟在范女史身边看到了截然不同的赵玄,到她在昭阳殿中遇到的简直就像两个人的赵玄,还有眼下明明说去处理朝政又出现在了自己面前的赵玄——他们究竟是邪祟入体有问题导致了性格多变又说话飘忽不定,还是就是两个人呢?   从前范女史提点她的那些是什么意思?如果是同一个人,范女史所说的,是在告诉她,不要因为圣上有病就胡思乱想吗?如果是两个人,范女史的意思是,看到了也要当做一个人??   她看着赵玄,终于问出了压在她心底许久的疑问。   “你……不是圣上,是不是?”她问道。   站在书架前的赵玄转头看向了薛瓷,他脸上的笑容有些微妙:“你凭什么这么认为呢?”   “若非如此……那便是圣上您……大约是有鬼疰入身或者邪祟入体?”薛瓷斟酌着话语说道,“您……看过太医了吗?”   听着这话,赵玄哈哈大笑了起来,几乎笑得眼泪来,好容易平静下来,他问道:“所以……所以你觉得我像是鬼疰在身的样子吗?”   薛瓷此刻倒是心中笃定了,道:“如若不是这样……那你便不是圣上。”   赵玄静默了一瞬,反问道:“你有什么证据呢?”   薛瓷看着赵玄,后退了一步,才缓缓道:“方才圣上和丽妃娘娘刚走,圣上说要回去处理朝政。”   赵玄露出了个原来如此的神情,道:“既然如此,你认出了我并不是圣上,你有什么想法呢?现在出去告诉所有人吗?”   薛瓷有些警觉地看着他,却道:“就算我此刻出去说,也是没人信的吧?”   赵玄倒是无所谓的样子,道:“当然是没人信了,谁会相信宫中有两个一模一样的皇帝呢?”   从猜中真相时候的一团迷茫,到现在终于镇定下来的薛瓷看向了眼前的赵玄,却轻声问道:“所以……你与圣上……是双生子吗?我翻过彤史,上面写着当初太后娘娘只生了一个,就是圣上。”   赵玄似笑非笑,道:“你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就这么一个范女史吗?”   薛瓷下意识摇了摇头。   赵玄道:“你之前跟着范女史,难道没有发现每次和范女史一起在外面伺候的都是同一群人吗?不管是端水的也好或者是出出进进的小内侍也罢,只要是我在,那些人永远都是那些人。”   薛瓷回想了之前跟着范女史进进出出的时候,忽然觉得背后一阵冷汗。   赵玄又道:“圣上当然只有一个,从出生到现在,永远都只有那一个。”   薛瓷艰难咽了下口水,看向赵玄:“那你……是什么?”   赵玄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道:“当然什么都不是,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顿了顿,他看着薛瓷,勾了勾唇角,道,“我之前说过,我会告诉你一个秘密,你现在想知道吗?”   薛瓷干笑了两声,道:“我以为……我以为我今天已经知道了最大的秘密……”   赵玄神秘地笑了笑,道:“或许这也并不是最大的秘密,毕竟宫里面有这么一群人是心知肚明的,恭喜你,现在也成为了这群人当中的一个。”   “所以就意味着……我今后可能会死?”薛瓷方才还以为自己已经镇定下来,这会儿又觉得心乱如麻了,“所以……所以你能肆无忌惮在宫里面出没是为什么?要让更多人知道吗?”   “知道的人已经都知道了,不该知道的,她们永远都蒙在鼓里。”赵玄不以为然地说道,“事实上你得知道,人总会有自己的私心和想法,就算太后想一手遮天,也抵不过圣上当了十几年的乖儿子,如今想叛逆一把的。”   听到了这句话,薛瓷仿佛抓住了什么关键,有许多她还想不明白的事情,仿佛都有了突破口。   “两个人,他们一起出生,其中一个锦衣玉食万千宠爱高高在上,另一个孤苦一身连嘘寒问暖的人都没有,他们各自长到了十五岁。”赵玄仿佛在回忆起从前的事情,“然后,他们就相遇了。相遇之后,必然有一人是心中充满了不平和怨怼的,可他又无可奈何,他不得不低头,不得不顺从,他都要以为自己这辈子也就这么不人不鬼地过了,谁知……另一人却并非冷血无情呢?”说到这里,他笑了两声,终于从书架前转了身,朝着薛瓷走过来。   “我问过你……你与惠妃之间的关系,你还记得吗?”赵玄声音中含笑,“我总觉得……惠妃对你那样,才应当是他对我的态度,是不是?这样我就有正当的理由去憎恨去厌恶想去报复。可你却并不憎恨,为什么不憎恨呢?若易地而处,我是你,我想我早就恨极了惠妃,凭什么都是卫国公府的女儿,偏生我进宫之后就这样一而再被自家嫡姐踩到泥地里面去呢?”   薛瓷这时有些恍然,之前那些零零散散的对话重新出现在了她的脑海当中,当时的疑惑,在此刻都一一得到了解答。   “可偏偏……又不是这样的。”赵玄继续说道,“他对我岂止是好呢?他几乎分享了所有的一切给我,我有什么理由去厌恶他憎恨他?我就好像是一个贪得无厌的小丑,我想要的那么多,我卑鄙丑陋地伸出了我的手,去贪图那些我不应该要的东西,每得到一些,便高兴一分,但永永远远都不会满足。”   薛瓷不知要说什么,只静静看着眼前的赵玄,嘴唇嚅嗫了一会,没有说出话来。   “真高兴,今天我能对人说这些。”赵玄看向了薛瓷,忽然,他脸上浮现了一丝丝玩味,又道,“其实我和他的爱好相差太多了,他就喜欢丽妃那种,艳丽的张扬的,所以大约今天或许就是今后一段时间内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薛瓷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眼前这个赵玄的意思,只摩挲着手里那本大汗的艳.情史,觉得脑子都不太够用。   赵玄道:“其实当时并不想你……不想你成为后宫中的一个妃嫔,就算是无名无分地留在昭阳殿,也比现在更好,不是吗?”   薛瓷此刻再顺着赵玄的意思想下去,心中只泛起了几分苦涩。   赵玄道:“天色不早,我该走了。”口中说着,他却并没有动的意思,只盯着薛瓷,“你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薛瓷抬眼看向了赵玄,忽然问道:“所以……你叫什么呢?”   赵玄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道:“我从前还在宫外的时候,叫赵青。”   .   这一夜薛瓷在床上睁着眼睛,脑海里面乱得几乎连半点头绪都理不清楚。   皇帝是两个人?   宫里面除了她……范女史应当是知道的?   太后一定知道,皇帝是太后生的,这个没什么异议。   皇后知道吗?丽妃他们知道吗?惠妃薛璎,她知道吗?   现在她知道了,接下来会不会是一杯毒酒送自己去西方极乐?   越想脑子越乱,越想越睡不着,就这么在床上,看到东方天际发白,太阳从东边升起来。   顶着两个深重的黑眼圈起了身,薛瓷简单洗漱了一番,便看到张皇后身边的闵月来了。   闵月身后跟着一串女官,盈盈笑道:“娘娘今天让我给薛姑娘送些得用的人手来,都是聪明伶俐的,这会儿熏风殿中也没有旁人,姑娘随便安排便是了。”顿了顿,又看到了薛瓷脸上的黑眼圈,她试探着笑了一声,道,“姑娘这是怎么了?昨天没睡好么?”   薛瓷干笑了两声,道:“昨天晚上外面风大,一直吵得很。”   闵月笑道:“牡丹园边上树多,起风的时候,就是哗啦啦的响个不停了。”   薛瓷也没心思和闵月多说什么,便收下了那些女官,又客气地送了闵月离开。   这些宫人都是从六局出来的,年长的也就是和薛瓷一样大,年幼的比薛瓷小一两岁。为首的那一个眼睛明亮,模样也十分讨喜。她上前来行了礼,道:“奴婢翠珠,见过姑娘。”   薛瓷见翠珠主动,便也顺着问了一番这些人各自擅长什么之类,若按照当初裴氏教导过的那样,她应当会是再问询得仔细些,还要稍微敲打一二,再把这些人都安排下去,只是这一晚上没睡着,这会儿只觉得头痛欲裂,也没这个心思再敲打谁,便放手让翠珠去安排,自己推说头疼,重新回到床上休息了。   大约是身体已经累到了极点,这次就算是脑子同样纷乱,她也睡着了。   等到一觉睡醒的时候,已经到了下午,薛瓷睁开眼睛,就看到翠珠兴高采烈地过来报喜,她道:“恭喜姑娘,今天晚上圣上要来呢!”   薛瓷还没完全清醒过来,这会儿听着翠珠说了这么一句,只觉得更加无法思考了。   不等薛瓷多问什么,翠珠又道:“一会儿范女史就要带着人过来了,奴婢们就先退下了。”   薛瓷潦草地点了点头,等起了身之后,才发现整个熏风殿的下人都已经退走了,殿中仿佛只有她一个人。   不多时,范女史就带着人来了——她这才发现,原来之前她跟着范女史去过披香殿也好承香殿也好,那些伺候的人都是这些人。   范女史看到薛瓷,露出了一个淡漠的笑容来,道了一声没有多少喜悦之情的“恭喜”。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看着大家纷纷表示没看懂的时候作者菌本人也是很捉急了 不过还好今天的确到了一个比较大的解谜章节,也就不分开发了,一次发完 本章部分线索可以在39和40章得到验证,部分不理解的地方会在后文进行一一解说 如果有看不懂的地方,欢迎留言讨论 * 感谢小宝贝们的营养液 读者“某烟”,灌溉营养液+200 读者“my”,灌溉营养液+1 读者“”,灌溉营养液+40 读者“上官酥饼”,灌溉营养液+1 读者“lanzzzing”,灌溉营养液+1   ☆、临幸之夜   宫人们训练有素地在熏风殿前前后后都重新扫撒了一遍, 又有人来请薛瓷前去沐浴更衣, 然后便是各种布置。   若是薛瓷还不知道赵玄和赵青是两个人,此刻便只会觉得这临幸之前还有如此多的繁复动作, 皇家的派头十足——但这时候带着几分知晓内情的目光来看,便能知晓为什么这么多年来大家也只是顶多猜一猜赵玄的性格略显分裂,而没有人猜出是两个人了。   大约赵青是有且只有这个时候能出现的——那么, 需要隐瞒的, 也就只有宫妃和伺候宫妃侍寝的人了。   可……为什么赵青偏偏只有这个时候能出现呢?   这么胡思乱想当中,薛瓷听见外面有内侍通传的声音,然后帷幔被撩起来, 赵青从外面进来了。   宫人们纷纷退出了寝殿,只留了赵青和薛瓷两人在里面。   穿着朱红的外裳,还规规矩矩带着发冠的赵青含笑看着薛瓷,露出了一个吊儿郎当的笑容来, 他上前来,却是比了比自己与薛瓷之间的身高差——薛瓷此刻站直了,也才到他的肩膀——他伸手弹了弹那凭空给薛瓷增加不少身高的发髻, 笑道:“你还这么小,等你再长大一点吧!”   薛瓷抬头去看他, 正好也对上了他的目光,支吾了一会儿, 却没能说出话来。   “想问什么?尽管问便是了。”顺手搭在了薛瓷的肩膀上,赵青拉着她就往床榻上倒,“你可以问, 但我并不保证什么都说。”   薛瓷挣脱了他的胳膊,看着赵青倒在了床榻上,思忖了一会,问道:“来后宫临幸的都是你?为什么……为什么圣上不能?”   “这就是为什么当初我会进宫。”赵青在床上趴了一个看起来很舒适的姿势,还捞过了床上摆着的一个软软的抱枕,垫在了胳膊下面,“大约是坏事做多了吧,所以精心养大的傀儡,竟然无法人道,真是一件让人失声痛哭的悲惨事情,不是吗?”他狡黠地勾了勾唇角,还冲着薛瓷眨了眨眼睛,“你可以和我一起躺下,这样外面的人才会安心。”   薛瓷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上前来,略有些僵硬地在赵青旁边趴下了。   赵青扫了她一眼,闲闲笑道:“怎么,难道很害怕?刚才我都说了你现在还小。”   “不是,是觉得……最近知道了太多,总觉得小命不久了。”薛瓷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这样说道,“不是总说,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吗?”   赵青懒散地打了个呵欠,道:“你爹还在外头打仗呢,没谁敢动你。”顿了顿,他又道,“今天过来,就是因为卫国公在外面打了个胜仗,所以太后认为……正好你也进了后宫,还表示了你对圣上——姑且认为你是喜欢赵玄的吧——的喜爱,所以便让人传话,命今天晚上就要……唔,和你进行一些可以表示宠幸的事情。”   薛瓷听得面红耳赤,好半晌才道:“所以……你今天就来了?”   赵青把下巴也搁在了抱枕上,道:“否则让赵玄来吗?那就真的只能和你说说话了,什么也做不了。”   薛瓷抿了抿嘴唇,有些扭捏地挪了一下自己的身子,下意识就是让自己离赵青远一点,口中道:“只是……我之前其实并没有想这么多……”   这话说得有些莫名,但赵青是听懂了的。   赵青笑了一声,道:“我今天也想过了,就算你无名无分地在昭阳殿,今日卫国公的小胜传来,太后也会让你进后宫的,同样会进入这熏风殿,一切都没什么不同。”   薛瓷有些虚弱地笑了一声,想把自己整个人都埋进被子里面。   赵青看着她这样动作,也不以为意,甚至还动手拉了拉遮住了她大半张脸的丝被,笑道:“不嫌闷吗?”   薛瓷摇摇头,但还是把口鼻都露了出来。   “我们可以聊一聊别的事情,我并不太想再继续说太后。”赵青说,“可以说点我们都有兴趣的,否则这样的漫漫长夜,我们就只能相互对着发呆了。”   “说……说圣上?”薛瓷犹豫了一会儿,“圣上为什么会……这很奇怪不是吗?”   赵青这回倒是想了想才开口道:“我不知道,赵玄也没有对我说过缘由,太后也没有说。”他看向了薛瓷,又道,“我有时候会想,如果赵玄全身上下都完好,我大约就会一直在宫外,虽然不会有这样的荣华富贵,一辈子也只能呆在山沟沟里面,但……但大约会能寿终正寝的吧?”说到这里的时候,他自己仿佛也有些不太确定,甚至眼中闪过了一些迷茫。   薛瓷直觉这话如果继续说下去,又回触及到一些不能让外人所知的秘密,于是生硬地笑了一声,说起了别的事情。“所以今晚之后,我会得一个什么封号呢?”她问道。   赵青收回了思绪,笑了起来,道:“应当是才人吧!进宫以后都是从才人开始的,当初惠妃也是一样。做才人,但是呢为了表示皇家对你的宽待和重视,却不会让你和普通的才人一样挤在望仙殿去,会让你继续住在这里。”   薛瓷想了想,也觉得有理。   赵青道:“我刚进宫的时候,也在这里住了一段时间,那时候正好是春天,从这里可以看到牡丹园里面一大片一大片的牡丹,特别好看。”   薛瓷有些意外,也乐得说这些无关紧要的,并不想两三句话又绕回到宫廷秘辛上面去,于是道:“那等春天来的时候,我便能看到了。”   赵青笑着看了她许久,又道:“不过在后宫里面,既然你做了才人,许多事情……尤其是女人之间争风吃醋的事情,你可躲不了了。”   薛瓷笑了一声,道:“罢了,最坏的打算,也就是一路树敌无数,和当初惠妃娘娘一样,仗着卫国公府的威风,在宫里面做孤家寡人。”   赵青认真道:“我能护着你……我可以少来你这里一些。”   薛瓷抬眼看向了他,忽然觉得有些心酸。   赵青继续说道:“是我那个时候请了赵玄让你到昭阳殿来,那个时候我想,嘿你看我发现了宫里面有跟和我一样的女人,我找到了一个同类——然后我就去请求了赵玄,希望他出面把你带到昭阳殿,那样我就可以和我的这个同类一起,哪怕不能相拥取暖,也能在一起说说话——就算她觉得我只是邪祟入体也没关系的。”他看着薛瓷,眼睛闪闪发亮,“后来我发现你并不是同类,可……可我很喜欢你,我还是想把你留下来,我去请赵玄,我希望他留你在昭阳殿,谁知你趁着他上朝的时候,就走了。”说到这里,他有些沮丧地趴在了抱枕之上,“小瓷,赵玄这辈子大约也就只会喜欢丽妃那样千娇百媚的女人,你考不考虑喜欢一下我?我有一张和赵玄一模一样的脸,你看到我和看到他也没有区别的。”   听到这里,薛瓷忽然觉得喉头一哽,眼眶有些发热。   这时,外面敲了二更,有小内侍在窗下轻轻咳了一下。   赵青翻身起来,轻轻一叹,道:“差不多时间到了,我该走啦!”一边说着,他下了床,然后又想起了什么,转了身开始脱衣服。   薛瓷愣了一会,害羞地把自己整个都埋进了丝被里面。   赵青一本正经地拉了拉被子:“你也得脱,总不能让人看到我们什么都没做吧?”   薛瓷傻了一瞬,也明白了赵青的意思,于是红着脸就开始解扣子。   这边赵青动作极快地宽衣解带,露出了精壮的胸膛和修长的大腿,他也没去看薛瓷在旁边磨叽,而是转身在殿中转了一圈,然后翻到了一碗放在床头预备给薛瓷补充体力的羊乳,又找了一瓶清水,重新回到了床前。   伸手把薛瓷的头发给随便拆散了,又把她脱得整整齐齐的衣服给扔得乱七八糟,赵青示意薛瓷在床上躺下,便开始一边往床上洒水,一边又把牛乳弄到了她的大腿上。   薛瓷窘迫得几乎想立刻消失在这里,双手捂脸,连吭也不敢吭一声。   赵青噗嗤轻笑,道:“你就捂着脸,等会儿谁进来你都别吭声,知道吗?”   薛瓷连连点头,这时候了她哪里还有余力想这些,只任由赵青前后忙活。   赵青一番布置,又想起了什么,于是摸了薛瓷的一根簪子,在自己的手上扎破了一个血洞,完事之后,便随手把这簪子给塞到了自己的衣服暗袋里面。   再然后,便是叫了外面的内侍进来。   .   范女史在外面站了一个时辰,只觉暗暗心惊。   终于等到了里面叫了人,外面等了太久的宫人们便都忙碌了起来,然后进去里面开始打理。   小内侍匆匆从里面出来,面上露出了些难色。   “范姑姑,没有留。”他低声道。   拿着笔的范女史手顿了顿,有些不可置信:“没有留?”   小内侍低着头:“是,都在外头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宝贝的霸王票 读者“”,灌溉营养液+10 感谢土豪的地雷 九小姐扔了1个地雷 念君愿扔了1个地雷 . 有二更~~~~等会记得来看呀~~~~~   ☆、才人   薛瓷在第二日就接到了圣旨, 封为了才人, 并就如赵青说的那样,并没有让她迁去望仙殿, 而是让她一人住了这熏风殿。   去承香殿谢恩的时候,张皇后盯着薛瓷看了许久,最后只不明所以地笑了笑, 道:“等立冬的时候宫中有宴席, 到时候薛才人便能和卫国公夫人见面了。”   而此时此刻还是深秋,距离立冬还尚有一段时间,还远远没有到立冬摆宴的时候。薛瓷有些惊疑为什么张皇后提起了这个, 但也不好多问,只低着头谢了恩,然后说了些有趣的话语,来逗张皇后开心。   张皇后倒是果真因为薛瓷说的那些玩笑话笑了几声, 面色比之前要缓和一些,最后道:“既然进了宫,便都是姐妹, 要多多规劝圣上,不可由着圣上的性子来。”   薛瓷点了点头, 先应了下来——这些听着便是一头雾水的话语,她此刻也并不想去多琢磨, 就且当做是张皇后为了之后的事情在敲打了。   此刻她倒是心态平稳得很,这一切的一切,都像极了当初还在宫外的时候, 裴氏与她讲过的后宅之中的种种——或许后宫和后宅也并没有太多的不同,只不过是挪到了皇宫当中,规矩看似严苛,却又因为皇帝本人的肆无忌惮而变得松散。   离开承香殿回去熏风殿的时候,薛瓷在桂园边上遇到了范女史。   范女史大约是特地在这里等着她,见到她过来,便上前来行了个礼。   薛瓷一边扶了她起来——若按照品级来算,范女史是比她的品级还高的——一边又让身后的翠珠等人先回熏风殿去。等到翠珠等人走了,薛瓷才笑着向范女史开了口,道:“范姐姐怎么在这里?方才去承香殿的时候没见到范姐姐,我还以为就见不到了。”   范女史笑了笑,面上带着几分试探,道:“才人如今是全都知道了?”   薛瓷心生一凛,便想起来昨日赵青过来与自己什么都没做的事情了。想到这里,再看范女史,薛瓷便有些警觉,她只装作没听懂的样子,笑道:“知道了什么?”   范女史垂眸思索了片刻,轻叹道:“才人心中大约也是明白的吧?”   薛瓷莞尔一笑道:“姐姐这么说,我便越来越不明白了。”   范女史道:“你我相识一场,我只怕你深陷其中,将来连抽身的机会都没有了——这么多年,在我身边做女史的也不止才人一个,但说来也奇怪,偏偏只有才人您这么个小姑娘让我心生怜惜了几分,这话,才人听过便忘了吧!”   薛瓷道:“有什么话,姐姐便直说,此刻我与姐姐闲话家常,哪里记得住那么多话呢?”   范女史于是笑道:“若才人听劝,便不要怀孕,为皇家生子虽然是荣耀,可生孩子这种九死一生的事情,从来都是死的多。”   薛瓷眉头微微蹙起来,不知怎么,便想起来那日薛璎的死。   范女史说到了这里,已经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只微微笑道:“已经深秋,北风吹在身上还是冷,才人早些回去吧!”   薛瓷很快收敛了心神,向着范女史笑道:“那我便先回去了。”   两人只字不提说过的那些,便各自转身。   .   深秋时节,风还带着几分暖意,可吹到骨子里已经是冷冽的了。   艳阳高照,晴空万里,看起来还是一片繁荣,但树叶已经开始变黄落下,一切都开始变得萧索,不再那样生机勃勃了。   .   北边边境上的薛春回一连击退了数次来自突厥骑兵的突袭,他稳稳地站住了阵脚,让突厥人无从下手,于是在朝中,为了表示对薛春回的信任,赵玄和刘太后先后下旨,一边是再给薛春回加官进爵,一边是给了裴氏的诰命上又加了一级,甚至对薛春回的两个嫡子也给了官来做。   这一切都让卫国公府看起来鼎盛至极。   但薛春回不傻,裴氏更加头脑清醒得很,那边薛春回的折子回到京城是辞去那些官爵并且表达自己忠心的,这边裴氏也已经进宫再三退却,并且回家之后责令薛玮和薛珲闭门读书,甚至连官也不做,只在家里面做个无所事事的风流郎君。   这样的姿态摆出来,无疑是让宫里面的赵玄和刘太后十分欣慰的,欣慰的结果,便是刘太后命赵玄多多宠幸薛瓷。   这对赵玄来说并不是什么很难的事情——这么多年下来,他对后宫也不过尔尔,这床上的事情,他既然是不行的,便全部推给了赵青。   一连数日,几乎是从十五刚从张皇后那边出来,一直到二十,赵青的晚上都是在熏风殿过的。   在后宫中的妃嫔们看来,这简直就是让人眼红了。   于是到二十一的时候,范女史带着一行宫人再去熏风殿,到了晚上赵青再次出现的时候,薛瓷便觉得有些好笑了。   等到宫人都退出去了,薛瓷在床上盘腿坐下,问道:“我父亲推辞了官爵让圣上和太后娘娘这么高兴吗?要用这样的方式来表达谢意?”   赵青从桌子上抱着果盘也在床上坐了,向后靠着抱枕,无所谓道:“我不知道,前朝的事情我懒得问,只要太后和赵玄说让我来,我就来了。反正来你这里挺好,就说说话,也不用费力气……”说到这里,他左右张望了一下,问道,“昨天跟你说准备藕粉和牛乳……?”   薛瓷脸红了红,道:“有的,就在那边。”   赵青伸着脖子看了一眼,眉飞色舞地笑了起来,道:“除了每次出去的时候范女史都黑着脸,没什么别的不好——你之前跟着范女史,范女史没有提点你几句?看来范女史对你也没有那么好嘛……”   薛瓷伸手从赵青怀里的果盘里面拿了一个苹果啃了一口,嘟嘟哝哝道:“不要这么说范姐姐,她提点过了。”   赵青有些意外,磕磕巴巴了好一会儿,道:“那……那我不给她摆脸色了……”   薛瓷认认真真啃着苹果,整个寝殿里面都是咔嚓咔嚓的声音。   赵青沉默了好一会儿,问道:“要是我以后来得少了,你会不会想我?”   薛瓷用力啃了两下手里的苹果,含糊地点了点头。   赵青自顾自地笑了一阵子,道:“真希望……真希望将来他们能放我一条生路。”   这句话说得十分含糊,薛瓷起初只听到了,却没有意识到究竟是什么意思。啃掉了一个苹果,她把果核扔到旁边去的时候,才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你……你的意思是?”薛瓷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向了赵青。   赵青倒是坦然得很,道:“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我也不知道……不知道能……能活多久。”   薛瓷静默了一会儿,不知要说什么才好。   赵青自嘲地笑了一声,道:“一边是想着,这宫里面无论是谁,能怀孕最好了……我就不用总是做这些我自己都不喜欢的事情……一边又是想着,如果无论是谁,她生下了皇子,到时候我会不会被太后杀人灭口以绝后患呢?”   薛瓷听着这话,手微微颤抖着,却是说不出话来。   赵青所说的,简直就是未来一定会发生的事情。   任由赵青和赵玄同时在宫里面出没,已经是极大的危险了,既然赵青的所有作用都是为了让赵玄留下子嗣,那么在子嗣已经出现之后,赵青还有什么存在的价值呢?   赵青又笑了一声,自己拿了个梨子啃了两口,道:“不过到时候肯定会有很多人跟着我一起死,在黄泉路上,也不会显得很孤单吧……”   薛瓷沉默了好一会儿,道:“那我大约也会跟着你一起走了。”   赵青一口被梨子给呛着,顿时咳了个惊天动地,好半晌才缓过来。他愣愣地看着薛瓷,道:“可我并不想你跟我一起走……你还这么小呢……”   这话一出,又是静默。   两人默契地不再说这些,而是把一个果盘的水果都吃了个干净,等到外面的小内侍开始提示时间到了的时候,便是赵青熟门熟路地布置了一番,又端详了一番那藕粉和牛乳的混合物,最后就叫了人进来。   范女史再次在彤史上记下了“没有留”三个字,然后便带着众人离去   .   赵青离开之后,薛瓷毫无睡意。   她琢磨着赵青的话……她开始思索着,这样的一个困局,若站在妃嫔的立场上,是只要有宫妃怀孕生子,便是破局新生——就如当初淑妃所说的那样;但对于赵青来说呢?这是个死局,并且是一个没有任何生路的死局。   她躺在柔软的床上,瞪着纱帐上卍字的纹样,心中一片冰凉。 作者有话要说:  迟来的第二更……捂脸…… 剑三的端午活动钓鱼简直停不下来……   ☆、上风   赵玄名义上对薛瓷的宠幸让宫中的后妃们都有些泛酸。   其中最为不平的却是丽妃。   在薛瓷出现之前, 后宫当中, 最受到赵玄宠爱的就是丽妃,且不说会不会宠幸, 就算每日去说说话,也是十分频繁的。   在薛瓷出现之后,赵玄来后宫少了——据说是边疆的战事吃紧, 他没有空闲再来后宫——也不怎么来找她说话了, 如若是一视同仁也就算,可偏偏这样情形之下,对薛瓷这一而再的宠幸……丽妃不知道别人是怎么想, 她自己是有些不开心了。   披香殿中,她抱着琴,心情郁郁。   深秋时节,宫中六局已经开始准备冬天的物事, 早早的,就有六局的人来忙忙碌碌地把披香殿内外都翻捡过,换上的簇新的摆件, 又给送上了新进贡的衣料首饰。   丽妃就着白燕的手翻看了一些那些绫罗绸缎和珠宝金银,不期然问道:“这是圣上命人送来的, 宫中每个人都有?”   白燕忙道:“六局的人是这么说的,说是圣上的意思。”   丽妃想了想, 眼珠子一转便有了计较。“把这些送去熏风殿,再从家里面送来的那些里面挑些好的,我亲自送给皇后娘娘。”她放下瑶琴起了身, “这会儿命人去备了肩舆,我们先往熏风殿去。”   白燕急忙应下来,便命人去准备了仪仗,然后把这些绫罗绸缎都分拣好,又找了精雕细琢的匣子出来,把这些全都装好。   那边丽妃去换了一身如今京中时兴样式的缃色褶裙,披了件外裳,便带着人浩浩荡荡出了披香殿,往熏风殿去了。   .   熏风殿中,薛瓷接了六局送来的东西,客客气气道了谢,然后自己看过之后,便命翠珠分拣开来,分赏给了跟着翠珠一起来的女官们。   从她当了才人开始,裴氏便着人送了不少东西进来,她此刻是不缺这些的。并且六局送来的这些绫罗绸缎,一看也知道是今年时兴的花样,若是放到了明年,穿在身上也不太好看,不如便直接赏了人,做了人情也是好的。   而翠珠是没想到薛瓷这样大方的,她又惊又喜,先谢了恩,然后才道:“娘娘这么大方,倒是让奴婢们有些……有些不知所措了。”   薛瓷笑道:“我一个人,哪里穿得了这么多?你们拿去做衣裳穿了,走出去也好看些。”   翠珠大着胆子笑道:“还是娘娘怜惜,那奴婢便先让人给她们也送去。”   薛瓷点了头,便随翠珠自己下去了。   那边翠珠如花蝴蝶一样把赏赐分发下去,又带着一众女官前来给薛瓷谢恩,一行人正说得热热闹闹的时候,外面便有人来通传,说是丽妃来了。   薛瓷略有些意外,但也很快起了身,一边让翠珠到熏风殿外去迎着,自己则站在了前殿的门口等候以示尊敬。   不一会儿,丽妃便扶着白燕进来,身后跟着妃子的仪仗,显得浩浩荡荡又无比慎重尊贵。   薛瓷按照规矩行了礼,又请了丽妃进去,命翠珠上了茶水,便站在了一旁。   丽妃笑了笑,先是抬手让薛瓷坐下,然后让白燕把六局送来的那些绫罗绸缎和珠花首饰给捧了上来,笑道:“今儿六局送了好些东西来,我想着薛才人今年才刚进宫,东西置办得肯定不如我那儿齐全,便让人收拾了给你送一些来。”   薛瓷微微愣了一下,转头看向了白燕捧着的那些,旋即笑道:“多谢娘娘。”她坦坦然接了下来,又命翠珠捧下去。   这大方的做派倒是让丽妃有些意外,她看了薛瓷一眼,又笑道:“若有什么短缺的,便派个人和我说了就是。从前我与惠妃的关系就好,对你我应当也好好照顾的。”   薛瓷笑着让翠珠拿了鲜果点心上来,道:“娘娘尝一尝这石榴,很甜。“   在后宫当中,石榴是这时节常见的水果了,这多子多福的寓意,是宫妃们最喜欢的。   丽妃笑着接过来,只吃了一点点,赞了一句果真十分甜蜜多汁,然后又道:“若是得空,不妨经常到我那里走动走动。整天闷在熏风殿里面,也是无聊得很。”   薛瓷答了一句“是”,便笑眯眯地陪着丽妃说起了别的话。   然而与薛瓷这次聊天,却并没有让丽妃觉得有多高兴——她倒是深深觉得薛瓷和当初的薛璎不一样,薛璎的脾气都在脸上,不高兴就是不高兴了,生气也就是生气了,当真是被宠着长大的嫡女,半点委屈受不得;而眼前的薛瓷呢,不管她说了什么,不管这话里的意思是明是暗,是挑拨还是拉拢,薛瓷都是笑一笑,然后话题就被转移到了不相干的地方。这么对比起来,薛璎当初简直好像就是一个傻瓜……   重新用审视的目光看了一眼薛瓷,丽妃最后起了身,笑道:“我这会儿还要去皇后娘娘那边,薛才人要不要和我一起过去?”   薛瓷也跟着起了身,笑道:“那便烦请丽妃娘娘稍等片刻,我进去换一身衣裳。”   丽妃笑着上下扫了她一眼,这才注意到薛瓷身上穿着的那件粉色金纱的曳地长裙,样式虽然普通,但是料子却好——她不由得扫了一眼自己身上这衣料,眉头又微微蹙了起来。   薛瓷也没去注意丽妃的目光,只坦然进去换了身水红的褶裙。   丽妃不自觉地又扫了一眼她这裙子,又觉得料子仿佛是稀松平常——她几乎都要以为方才自己是看错了。   .   一行人出了熏风殿,便往承香殿走去。   因薛瓷如今只是才人,还没有在宫中乘坐肩舆的资格,于是丽妃便也没有坐上肩舆,而是和她一起顺着宫道慢慢往前走。   薛瓷笑道:“早知道,我便该说请娘娘先去,我稍后便来,这样也不用累得娘娘与我一起走路了。”   丽妃看了她一眼,道:“这有什么?这才多大一点路?走一走活动活动也是好的。”说话间两人走到了桂园跟前,丽妃便指着桂园里面道,“里面有一棵晚银桂,前些时日开得正好,我还进去看过一次,这会儿应当已经花期过了。”   薛瓷温婉笑道:“真可惜,那便只能明年再看了。”   丽妃脸色暗了暗,便想起了那天在这里拦下了赵玄的情形。她欲言又止看了一眼薛瓷,忽然笑道:“说起来,圣上最近对才人的盛宠,倒是让好多人都十分眼热。”   薛瓷不以为意地笑了一声,道:“这倒是有赖于家父……若不是家父在边疆神勇又打了胜仗,我这个小小才人,哪里能得到圣上的亲睐?”   丽妃是没想到薛瓷会这样说——这话说得太过于坦然,倒是让她有些不太适宜——于是她便话锋一转,笑道:“这道理你我自然明白,可那些不相干的,哪里知道呢?说不定就有那眼红眼热的,指不定会做出点什么来。”   薛瓷抬眼看向了丽妃,露出了一个带着几分顽皮和天真的笑容来,道:“多谢娘娘提点——先前娘娘总说您与惠妃姐姐关系好,所以看待我也像看待妹妹一样,我总是将信将疑,今日听了娘娘的话,方才知道娘娘对我是一片赤诚了。”   丽妃去拉了薛瓷的手,一派真诚道:“将来有我护着你,一定不会让你吃亏了。”   .   到了承香殿,两人进去见着了张皇后。   丽妃便亲自从白燕手里将之前准备好的绫罗首饰送到了皇后手边,她规规矩矩笑道:“这是臣妾孝敬娘娘的,还请娘娘不要嫌弃。”   张皇后笑了笑,只道:“丽妃破费了。”   丽妃又道:“孝敬给娘娘的算什么破费?这都是臣妾应当做的。”   张皇后于是又命人赏赐了丽妃一些首饰,然后看向了跟在丽妃身后的薛瓷,温婉问道:“薛才人不会也是来给我送好东西的吧?今日看起来是天降财运了呢!”   薛瓷不慌不乱,盈盈笑道:“臣妾是来给娘娘请安的——方才丽妃娘娘去了熏风殿看臣妾,臣妾又听说丽妃娘娘要来娘娘这里,于是便跟着一起来了。”   张皇后笑道:“后宫中正是要如此友爱才是,可不能为了一丁点小时闹得不像话。”   听着这话,薛瓷和丽妃一起答了是,也果真是一副姐妹和睦的样子了。   然后薛瓷和丽妃陪着张皇后说了一会儿话,又说了说宫中立冬时候会开宴席等等事情,这些话薛瓷是插不上嘴的,只能认真听着。   忽然张皇后道:“这宫中如今唯一所缺的,也就是子嗣了,当初惠妃好容易怀上……却因为那种原因……真是可惜啊!”   丽妃忙道:“娘娘不要挂心,这子女也得看缘分,缘分到了,便有了。”   张皇后若有所思,最后只叹了一声,道:“丽妃进宫多年,也得加把劲,早些为圣上开枝散叶才是呀!”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宝贝们的营养液 读者“万川之月”,灌溉营养液+1 读者“Annie”,灌溉营养液+10 读者“”,灌溉营养液+10 * 有二更~~尽量会早点放上来哒~~记得来看哇~~~   ☆、谋划   从承香殿离开之后, 薛瓷便直接回去了熏风殿。   丽妃倒是兴致勃勃还有心邀请她去披香殿坐一坐, 只是薛瓷自己是觉得无趣了——知晓的秘密越多,便越胆小越可怕。   可刚进熏风殿, 她便看到了一个不速之客——淑妃。   淑妃闲闲地坐在了前殿的椅子上,闻声回头看向了门口,于是起了身, 仪态万方地向薛瓷走过来, 口中笑道:“我等你好久了——说起来,自从你封才人之后,我们仿佛就再没有单独见见面——上一回见面还是在昭阳殿的时候, 是不是?”   薛瓷静默了一会,笑了一声,道:“是——娘娘此行,有什么赐教吗?”   淑妃歪了歪头, 示意她往殿中去,一面走一面说道;“既然同在宫中,便是姐妹, 做姐姐的来看看妹妹需要什么赐教需要什么理由呢?又不是故意来找茬或者是专门来找你的麻烦——”说到这里,她已经反客为主地坐下了, 并且指了指身边的位置,亲昵地笑了一笑, “你倒是不必如此戒备,我既然过来,便知道今天丽妃来过, 也知道你与她一起去过了皇后娘娘那里。”   薛瓷垂眸,有些拿不准淑妃究竟想做什么。   淑妃笑道:“我是不如丽妃那样大方了——再说六局送来的东西也不过尔尔,还不如卫国公府给你送的那些小玩意,我便不拿过来现眼,反而丢人。”   薛瓷抿了抿嘴唇,在淑妃身边坐下了。   淑妃继续道:“还记得我在昭阳殿对你说过的那些吗?记得你为什么会选择到这后宫吗?”   薛瓷听着这话,却是长长一叹,道:“如今再去想当初,大约是后悔更多一些的。”   淑妃仿佛明白薛瓷话中的意有所指,只道:“后悔?后悔也没法让你回到当初,你只能看着今后——才人,你如今在后宫当中荣宠之盛,都已经盖过了丽妃,难不成这个时候你就单单在后悔,去想以前是多么愚蠢然后悔不当初?”   薛瓷忍不住笑了起来,道:“娘娘不如直接说一说,今日过来所谓何事吧!”   淑妃俏皮地笑了笑,道:“来看看,说说话,不可以吗?“   薛瓷抬眼看着淑妃,却并不能知道眼前这个言笑晏晏的女人,究竟在想什么。   .   淑妃的出身算是极好的——她祖父是骠骑大将军郭牡丹——若不是张皇后先入宫做了皇后,以她的出身和娘家声望,就算做皇后也可以。而进宫之后她的快速晋升,也能说明这一点。   若还是之前,薛瓷并不知道宫中赵玄赵青这复杂情形的时候,或许还会真的与淑妃联手一番,只是现在这样——她简直不敢想宫中的这一群女人,淑妃也好丽妃也罢,甚至皇后,她们最后会是怎样的结局。   .   “娘娘……天色不早了。”薛瓷最后看了一眼外面——不知不觉,已经是红霞满天,“您该回去了。”   淑妃定定地看了她一回,道:“那便改天再来和你说话吧!”   “娘娘。”薛瓷与她目光相对,“娘娘若有什么话,今日也可以说。”   “后宫还能说什么?不过是姐妹情深背后插刀。”淑妃并没有躲闪薛瓷的目光,“卫国公府与我骠骑大将军府上世代和睦,论理,我与你并不该如此生疏。”   薛瓷笑了一笑,却觉得有几分无奈了。   淑妃起了身,道:“我知道才人在担忧的是什么——才人也是侍寝过的人,自然会知道如今圣上这如鬼疰入身的行径,长久来看,必然是谁能先生下皇子,谁就能占得先机。才人如今得了圣上的喜欢,自然是好事,但长久来看呢?上回我与才人便说过,这后宫当中若能杀出一条血路,便只能生下皇子,今日我仍然会这么对才人说。”   薛瓷眉头微微一跳,这是她第一次如此分明地从旁人口中听说到对于赵青和赵玄两人的评价。鬼疰入身……她咀嚼着这四个字,又抬眼看向了淑妃。   “就算能生。”薛瓷一边思索着该如何表达,一边慢慢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面对这样一个圣上——或许不生才是更安全的呢?”   淑妃勾了勾唇角,道:“在宫中求安全?才人,你再想一想?”   .   天黑得越来越早,红霞不过短暂一瞬,很快便是暮色降临,满天星辰。   薛瓷送走了淑妃,用过了晚膳,便和翠珠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起话来。   翠珠比薛瓷进宫早一年,家里小门小户,是采选入宫,因为认识字,所以便做了女官。翠珠说起自己识字,便是眉飞色舞:“若是不认识字,就只能做扫撒那些粗活啦!而且做了女官,将来出宫去,也能比当初我进宫之前嫁得好。”   薛瓷笑着问道:“你是哪里人呢?”   翠珠笑着道:“奴婢是并州的——娘娘,卫国公在我们并州可是威风赫赫,若不是有卫国公把突厥人都打怕了,并州才不会像现在这样繁华呢!”   说起了薛春回,翠珠的话又多了起来,她道:“我小时候就听爹娘说卫国公的故事呀,说卫国公是怎样把突厥人给打得嗷嗷叫,是怎么带兵!卫国公就是我们小孩子心中的大英雄!那时候我和我邻居家的姐姐还想,如果有一天见到大英雄,就要好好地感谢一番!”   “然后呢?”薛瓷含笑问道。   翠珠嘿嘿一笑,道:“我们以为大英雄大将军国公都是白胡子老爷爷呀,我和邻居家的姐姐还一起削了根拐杖呢!结果呀,有次卫国公真的到我们县上来了,我们挤过去一看……却不是白胡子老爷爷,那拐杖……也就没送出去……”   薛瓷听着这话,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翠珠见薛瓷笑得开怀起来,也跟着笑,道:“娘娘总算高兴起来了,刚才淑妃娘娘走了以后,娘娘的脸色好可怕。”   薛瓷脸上笑容淡了些,反问了一句“是吗”,又沉默了下去。   翠珠笑道:“娘娘有什么不高兴的呢?圣上喜欢娘娘,娘娘迟早也与淑妃娘娘一样,能封妃。到时候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多么如意风光的事情呀!”   薛瓷听着翠珠这么说,又忍不住笑了笑,道:“宫中的事情哪里这么简单呢?这会儿妄想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说不定还没能爬到一人之下,就小命没了。”   翠珠却道:“都进宫了,还不拼搏一把?娘娘别嫌我说得粗鄙,若是奴婢有这个福分做个才人,哪怕是刀山火海呢?先闯了再说。说到底就不过是一条命,若是什么都没享受到就没命了,多可惜呀!”   “歪理。”薛瓷瞪了她一眼,却也没恼。   虽然翠珠的话说得乱七八糟,但薛瓷恍恍惚惚有些头绪了。   .   诚然,现在她所面对的局面的确毫无解决的办法,但如果她什么都不做,一切都只等待着事件按照既定的轨迹往前推动,那么结局不会有任何改变——等宫中有人怀孕生下皇子,那赵青会死,知情人会死,恐怕连她自己也小命不保。   如果她能做一点什么呢?哪怕只有一点点,是不是能够让结果有所改变?   如若只是想着保住自己这条小命,她当初又为什么要从昭阳殿到后宫来?   是什么让自己忽然之间开始裹足不前?   知道了这么多秘密又如何呢?   她分明可以因为自己知道了这么多秘密而大展身手,何必因为这样的事情,反而把自己吓到?   想到了这里,薛瓷便有些释然了。   .   立冬的时候,宫中摆了宴会,裴氏照例是进宫,这次进宫,便带着薛玮的妻子张姝一起。   薛玮的婚事因为薛璎的死推迟了数月之后,还是寻了个好日子给办了。张姝乃是当朝丞相张梅孺的嫡女,生得花容月貌,又落落大方,与薛玮成亲之后,与裴氏相处也极好,不多时就得了裴氏的信赖,把家事交了大半给她。   这次带着张姝一起,也是为了让薛瓷与她见一面。   张姝在家中是听裴氏说过了薛瓷的情形的,此刻见到薛瓷,她大方得体地先行了礼,然后便道:“才人有什么事情,尽管往家里递话就是了,有什么国公府帮不上的地方,我家里面打声招呼也能说上话。在宫中才人便不用担心家中的事情。”   薛瓷见张姝说了这么一句,倒是有些讶异地看向了裴氏。   这偏殿当中,裴氏的神色却十分凝重,她道:“你在宫中或许并没有听说什么,国公爷打了胜仗,并州是无恙了,但突厥舍了并州这条路,转头往东,破了幽州,如今国公爷已经接了旨意,准备往幽州去。”   薛瓷虽然听不太懂这些地方究竟是哪里,但却明白一件事情,薛春回常驻的是并州,手下的亲兵打仗也是在并州,此刻匆忙调往幽州,所要面临的恐怕不仅仅是突厥,还有幽州上下没有理清的复杂关系——如果是允许他带兵前往还好说了,若是只让他一人前往去带幽州的兵……这后果,她忽然觉得有些难以估计。   裴氏道:“你在宫中若有什么消息,能传出来的,尽量传出来。太后对我们家猜疑过重,之前的封赏虽然我们都推辞了,你的两个哥哥如今也不做官只在家里面,但不放心还是不放心的。”   张姝也道:“才人在宫中知道得会比我们宫外多些,所以也只能麻烦才人了。”   薛瓷静默了一会,然后拉了裴氏的手,道:“太太放心。”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来啦~~~~   ☆、宫宴之上   入冬之后, 宫中便进入了频繁的宴会当中。   刘太后主持的各种宫宴家宴, 皇帝赵玄所主持的各种朝宴,各国来朝拜的使节们纷纷来京, 于是整个皇宫都笼罩在一种欢愉的气氛当中。   随着天气渐渐变冷,一场又一场的大雪落下,宴会中的奢靡暖意和外面的皑皑白雪便成了鲜明对比:在宴会上身着薄纱扭动着腰肢的妖娆舞女, 在宫殿外穿着厚厚外衣风雪中站立的内侍;宫殿中人声鼎沸的喧闹, 宫殿外戒备森严的安静肃穆。   披了一件豹裘,丽妃从肩舆上下来,扶着白燕的胳膊, 缓缓往长乐殿中走。   这一日是刘太后设宴,是要庆贺郭牡丹老将军从安南回来。对本朝来说,一南一北的安南和突厥,算是用兵最多的两处了。往西域走, 相反因为如今商路通畅,前面几代皇帝的铁血政策之下,反而还安稳着。北边的突厥如今是薛春回在带着兵想法子镇压, 但南边的郭牡丹已经瞅准时机打破安南。   这一次郭牡丹回朝,便带着安南的国王一起, 美其名曰是两国邦交,事实上便是郭牡丹用武力威胁的结果了。   丽妃进到殿中, 远远便看到淑妃正坐在了刘太后的左边——刘太后的右边是张皇后——她浅笑吟吟,仿佛是说了个笑话,也逗得刘太后哈哈大笑起来。她目光冷冷地扫了过去, 垂眸再抬眼,便换上了满脸的笑意。上前行了礼,她笑道:“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吉安。”   张皇后笑着看向了丽妃,命她起了身,又示意她入座。   丽妃一边起了身,一边除掉了外面披着的豹裘,露出了里面淡紫色团花水雾烟纱天香绢衣,倒是惹得淑妃一眼看了过来。   淑妃在太后面前向来都是娇俏骄纵的样子——大约是太后也喜欢她这样的性子,所以她这么多年也没有改过——她俏皮地翘起了嘴角,向刘太后道:“娘娘您看丽妃姐姐这一身,才正好是衬得丽妃姐姐貌若天仙。”   闻言刘太后也看向了丽妃,嘴唇边上的笑容淡淡,口中道:“丽妃今天的确打扮得特别好看——哀家如丽妃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是这么精心打扮了才肯出门。”   丽妃有些辨不出这话中究竟是个什么意思,于是只露出个有些羞涩的笑容来,道:“臣妾便当做太后娘娘是在夸臣妾了。”   刘太后也笑了笑,倒是不置可否。   淑妃倒是没有在丽妃身上再多做什么文章,只又笑道:“听臣妾祖母说,安南有种软绸,夏天的时候穿特别凉快,想来这次安南的国王来,一定也带了许多。“   旁边张皇后笑着接了话,道:“这是冬天呢,想着那安南的国王是不会带着这些的。况且来拜见天.朝上国,还是得送上金银器物,就算送布料,也是得送上好的绫罗。”   淑妃对张皇后说的这些倒是不以为意,她道:“哪里有比我们天.朝更好的绫罗绸缎呢?若我是那安南国王,便要送些我们天.朝没有的。”   刘太后微微颔首,笑道:“若是那安南国王有心,便知道该送些什么了。”顿了顿,她又笑着拍了拍淑妃的手,道,“此次也是多亏了你祖父大显神威,虽然郭将军老了,但老当益壮,不愧是国之重臣。”   淑妃笑道:“若祖父知道太后娘娘这么夸他,今天一定又是晚上高兴得睡不着觉,把家里的重孙子抱起来,在房顶上一边喝酒一边絮絮叨叨,还任谁开口劝都不乐意从房顶上下来呢!”   刘太后闻言又哈哈大笑起来,道:“没想到郭老将军还有这么可爱的一面。”   淑妃妙语连珠,惹得太后开怀,张皇后在旁边也是不时附和一两句,整个宴席都显得融洽且热络。   而丽妃却有些不是滋味——她也想到了家中的祖父——虽然也是将军,但辅国大将军比骠骑大将军低,徐算老了……上次好容易上了战场,以为能打过突厥也争一波战功,可后来却是惨败而归。回来之后,徐算虽然没有受到责罚,可刘太后和赵玄也没有再提起过他。   想到这里,丽妃些微有些惆怅,她抿了一口酒,这原本绵软的甜酒,到了喉咙当中,竟然还有几分辛辣。   上面淑妃又说起了什么惹得刘太后开心起来,丽妃低着头,目光不经意扫到了宴席尾巴上的才人那边,然后就看到了薛瓷也正在和人说着话。她定睛看去,虽然觉得眼熟,却没能认出与薛瓷说话的人究竟是谁,于是疑惑地看向了白燕。   白燕也往薛瓷那边看了一眼,然后悄声道:“那是卫国公府的三姑娘,嫁去了陈国公府的。”   丽妃这才环视了一下整个长乐殿,原来今日来赴宴的,仍是内外命妇都有。   “卫国公夫人没有来?”丽妃随口问道。   白燕悄悄道:“应当是还没到吧!”   丽妃看了看,倒是有觉得有些玩味了:这宴会之上现在看着热闹,又是郭牡丹打了胜仗,可郭家没有女眷到,只有淑妃勉强能代表郭家;外命妇里面理应要来的卫国公夫人没有到,就算是之后要到,可现在宴席已经开了,难道卫国公夫人还要玩一手姗姗来迟?   丽妃再看一眼薛瓷,重新收回了目光,只专注地看着自己面前的几道菜,装作十分投入的样子听着殿中的丝竹乐响。   .   宴席之末,薛瑶就坐在了薛瓷的边上,如今陈国公府上许多事情已经交给了她,陈国公夫人推病不出,所以这进宫赴宴的事情便交到了她的头上。   在宫外,因薛春回去了幽州,窦麟又当了军需使的缘故,薛瑶与裴氏常常往来,这次见到薛瓷,也是说卫国公府的事情为多。   “今天大约母亲和弟妹是不会来了。”薛瑶看了一眼上首的淑妃和刘太后,“她们都快怕死了,生怕咱们家和郭家有一丁点的来往——上回你是不知道,张家差点儿就迫于太后的压力把弟妹给嫁给刘家人了。”   薛瓷是没有从张姝和裴氏那里听说到这个的,于是便问道:“这又是为什么?上回嫂嫂和母亲进宫来,倒是没和我说起。”   薛瑶露出了个鄙夷的神色,道:“太后原本不知道张家与咱们家有婚约这事情,便说自家有个侄子也正好到了年纪,说想和张相结个亲家——这金口玉言的,若不是张相一口咬定了咬死了说弟妹和六弟有婚约,又说已经小定大定都过了,指不定刘太后会做点什么出来呢!”   这话听得薛瓷心惊肉跳的,急忙看了看左右,见并没有旁人在注意,才小声道:“三姐姐……这是在宫里面呢!”   薛瑶吐了吐舌头,也有些懊恼,道:“这一时和你说得尽兴,也就忘了。”顿了顿,她又是一叹,道,“宫里面还是不如宫外自在——当初大姐姐……哎不提那些并不高兴的事情了。”   薛瓷看了一眼首席上的淑妃与刘太后,抬手给薛瑶倒了酒,口中道:“方才三姐姐还说了徐家,徐家不也是大将军,这次没打算跟着郭老将军一起再沾沾光?”   薛瑶接过了酒杯,摇头晃脑道:“就算想,也得看太后娘娘乐不乐意呀!上回倒是娘娘由着圣上了,结果大家不也都看到了?”   闻言,薛瓷一时也不知说什么才好,于是只看了一眼丽妃。   .   这宫宴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也不过是在一起窃窃私语,又或者三五成群说一些宫里宫外的闲话,然后便是附和着大家来歌功颂德——没有人会注意这宴会上的每个人是否高兴开怀,一切都只需要坐在上首的刘太后高兴,就足够了。   宴后,外命妇们纷纷离开之后,宫妃当中,丽妃倒是第一个走的,这宴会从头到尾赵玄没有出现过,她又实在无法在郭牡丹打了胜仗的时候去别淑妃的风头,有心想把话茬递给张皇后,皇后却仿佛什么都没听懂一样,于是宴会一过,她便披上了豹裘,出了长乐殿,回自己的披香殿去了。   张皇后是第二个走的,她只推说自己有些头疼,然后便施施然带着宫人们离开了长乐殿。   淑妃倒是张望了一番,看到薛瓷还在,然后才向刘太后告辞。   而薛瓷,原本只是个小才人,这会儿本应当无人关注的时候,却被刘太后开口留了下来。   “薛才人留下,与哀家说说话吧!”刘太后虽然喝了许多酒,但这会儿目光却十分清明,一点喝醉的样子都没有。   薛瓷愣了一下,很快便乖巧地上前来,应了一声“是。”   刘太后起了身,身后的祝湉很快就拿着大氅等物跟了上来,薛瓷也上前去,扶住了刘太后的胳膊。   仿佛是很满意薛瓷的动作,刘太后笑了一声,道:“等他日卫国公得胜归来,这长乐殿中的热闹,便是为了卫国公了。”   薛瓷眉头跳了跳,却不太敢接这句话——今日明明是郭老将军的庆功,为什么要提到卫国公府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亲们的营养液哟~~ 读者“Ivy”,灌溉营养液+1 读者“miyonn”,灌溉营养液+20 . 今天木有二更了T_T,先预祝大家六一儿童节快乐哟~~~~   ☆、风雪之夜   从温暖的长乐殿中走到殿外, 扑面而来的, 是冷冽的北风。   薛瓷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旁边翠珠急忙抱着大氅出来, 披到了她的身上。   刘太后一派雍容,身上的银狐裘没有一根杂色的毛,手中的狐皮手笼却是黑色, 同样是光泽细腻。   “今年的雪大。”刘太后慢慢地走到了栏杆边上, 看向了昭阳殿的方向,“薛才人进宫……有一年了吧?”   薛瓷忙上前来,道:“到过年的时候, 就有一年了。”   刘太后目光放得很远,似乎已经要穿过了昭阳殿,看去更远的承庆殿、万华殿还有立政殿。这大雪茫茫——事实上远处的宫阙楼阁已经看不太清楚了。   薛瓷低着头,等着刘太后后面要说的话语, 等了许久却并没有等到只言片语。她有些诧异地微微抬头,只看到刘太后的侧脸——这大约算是她第一次这样认真地去看这个皇朝之中最尊贵的女人——她并不显老,甚至并没有半分的疲态, 无论是这微微上扬的嘴角,又或者是和年轻人一样紧绷的肌肤, 她甚至比赵青看起来更加有活力,她浑身上下散发着的是蓬勃朝气, 是这皇宫当中、尤其是后宫的女人当中不会有的仿佛狼一样的野心勃勃。   似乎察觉到了薛瓷的目光,刘太后微微侧头看向了她,见她收敛了目光, 便轻轻笑了一笑,道:“哀家进宫的时候,也与你如今年纪差不多,只不过哀家那时候进宫就比不得你了……”   这话中的未尽之意薛瓷不敢往深了想,只是低着头,揣摩着刘太后究竟想说什么。   刘太后又道:“卫国公是国之重臣,若没了卫国公,这北方如何平定?薛才人只看今日,便也知道将来。上位者常常不知要如何表达自己的欣喜,而臣子们又常常想得太多,薛才人聪明伶俐,想来是应当明白这个道理的。”   薛瓷沉默了一瞬,只中规中矩道:“臣妾明白。”   刘太后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忽然话锋一转,又道:“圣上喜欢你,又常常去你那边,便该早早儿给圣上开枝散叶才是。圣上喜欢胡闹,你可不能纵着圣上的性子,该规劝的时候,当要好好规劝才是。”   薛瓷呼吸一滞,似乎有些知道刘太后所指的到底是什么。   刘太后重新看向了远处。   天色渐渐暗下来,白昼即将隐去,而这一晚,风雪交加,注定是看不到漫天星星了。   .   风雪当中,披香殿迎来了赵玄。   穿着赤黄常服的赵玄取下了披在衣裳外面的狐裘,顺手交给了旁边的宫人,然后进到了披香殿中。   殿中烧了地龙,此刻温暖如春,丽妃面色悻悻地靠在了贵妃椅上,手里翻弄着从长乐殿赏出来的珠钗,又烦闷地丢到地上去。   赵玄迈入了殿中,恰好便看到了这一幕,他递给了白燕等人一个眼神,示意她们不要做声,然后便轻巧地走了过去。   白燕等女官识趣地退下,殿中便只剩了赵玄与丽妃两人。   弯腰捡起了地上的珠钗,赵玄放在手中看了看,微微笑了起来:“不喜欢这个珠花的样式吗?”   丽妃一愣,寻声看过来,接着便露出了一个喜出望外的神色,起身便上前行礼——赵玄动作更快一些,不等她弯腰,便扶了她起来。   “朕过来与你说说话。”赵玄拉了丽妃的手,便往贵妃榻走了过去,“朕今日在宴席上便想你,一直坐卧不宁想找你说说话。”   丽妃嘴唇微微颤抖着,露出了一个脆弱的神情。她与赵玄十指交握,声音放得很低很低:“臣妾也想陛下了……陛下很久很久没有与臣妾来说说话了。”   赵玄拉着丽妃在贵妃榻上坐下,温柔笑道:“朕最近忙碌得很……朕也十分想你,所以今日便过来看你了。”   丽妃嘴唇嚅嗫了一会,觉得有几分委屈,只依靠在了赵玄的怀里面,低声道:“今天在太后宫里面,还以为陛下也会来……谁知道陛下一直没有来。”   赵玄宽厚地笑着,用手摸了摸丽妃饱满滑腻的脸颊,道:“今天是为了郭老将军和安南国王才设宴,朕哪里走得开呢?”   丽妃趴在了赵玄的怀里,一边想说自己的不甘心,一边想说自己的不情愿,可这些话到了嘴边,一个字都没能说出口,最后只道:“陛下忙碌,臣妾是明白的……臣妾……臣妾只是想陛下了。想得茶不思饭不香,想得整个人都仿佛不再是臣妾自己了。”   赵玄怜惜的吻了吻丽妃的鬓发,道:“朕知道爱妃的心思。”   丽妃沉默了一会儿,末了却是眼眶一红,低声啜泣起来:“臣妾家中也没有如郭老将军那样的能人干将,能为陛下分忧解难。”她抓着赵玄的衣裳,仿佛就好像抓着救命稻草一样,“陛下……臣妾觉得自己无能极了,一无是处,仿佛什么都不会做,什么都做不好……”   “朕喜欢你,就足够了,不是吗?”赵玄怜爱地用手擦去了她脸上的泪花,“朕喜欢你,并不会因为你的家世,你的父母,你的长辈,而改变对你的心意。朕只是喜欢你这个人——哪怕你只是出身寒微,朕也一样会喜欢你。”   丽妃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泪水,放声大哭起来。   而赵玄轻轻拍着她的肩膀,仿佛并不介意此时此刻她的失态。   .   这一晚,若如丽妃所想,应当是哭过之后顺理成章便是侍寝,便是久旱逢甘霖一样的翻云覆雨,她用希冀的目光看着赵玄,等来的却是赵玄毫不犹豫地起身。   “陛下……陛下你不留下来吗……”丽妃泪盈于睫。   赵玄站在了门口,过了许久才转回去看了她一眼,轻叹道:“这么晚了,你早些休息吧!”   “可是……可是臣妾希望陛下能留下来。”丽妃泫然欲泣,“陛下,臣妾想要给陛下生一个皇子……”   赵玄眸色暗了暗,声音有些发涩:“宫中规矩——也是为着今后着想……母后也曾说过,皇长子最好是由皇后生出来的。”   “可……”丽妃哭着扑了上来,“陛下……哪怕不是皇子,哪怕只是一个公主……臣妾只想有一个陛下的骨肉。陛下有后宫三千佳丽,可臣妾只有陛下一人。臣妾知道陛下日理万机,没有那么多时间来与臣妾说话,也没有那么多时间与臣妾耐着性子做您不喜欢的事情……可臣妾想,若是有陛下的骨肉,臣妾独自一人在这披香殿中的时候,也能有几分念想……看着她,就好像看到了陛下一样……”   听着这些,赵玄的脸色微微有些动容。他看着丽妃,几番欲言又止,最后却问道:“朕若希望……希望你心中只有朕一人呢?没有子嗣,没有什么骨肉,只有朕……可以吗?”   丽妃仰着头看着赵玄,眼中的泪光闪烁。她哽噎地点了头,道:“如若陛下是这样希望的,臣妾当然愿意……当然愿意!”   .   风雪的肆虐当中,赵玄离开了披香殿。   夜晚的皇宫在风雪之下显得更加安静且森严。   赵玄看着熟悉的宫道,看着熟悉的殿阁,看着自己生长成长的地方,又觉得十分陌生。   回到了昭阳殿,他屏退了宫人,去到了偏殿,然后看到了四仰八叉地倒在床榻之上看书的赵青——他面色暗了暗,语气却是温和的:“你用过饭没有?”   赵青放下了书,换了个稍稍收敛了些的坐姿,道:“已经用过了——我能把这本书带回去看吗?”   赵玄潦草地点了点头,道:“你回去吧,这里的书你想看都可以带走。”   赵青高兴地起了身,便把那本没看完的书夹在了怀里,熟门熟路地打开了多宝架之后的暗门,消失在了那黑漆漆的暗道当中。   赵玄看着那暗门,走上前去,重重地把门关上,仿佛带着几分怒火,又仿佛在发泄着什么。   回到了御案前坐下,赵玄无心去看这满满一桌子的奏折,他脑海里面不自觉地回想着丽妃说的话,然后便想到了赵青。   他痛苦地把脸埋在了双手之中,却咬紧了牙关,连一句呻|吟也不敢漏出来。   他从未像此刻这样——他觉得浑身上下俱是烦躁,他觉得五脏六腑好像在焚烧,他觉得自己已经不是自己——   .   远远的,外面传来的更鼓的声音。   三更敲响,夜深了。   这应当是个胜利的夜晚,安南的国王带着贡品来朝,南面边疆的平定,理应高兴理应欢喜。   但对赵玄来说,却是一个痛苦的夜晚。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六一快乐~~~~ 本章今天(6月1日)之内留言掉落小红包~~~ 以及,有二更,记得来看哟~~~   ☆、爱   骠骑大将军郭牡丹在南边的胜利让淑妃在宫中的声望渐长——原本淑妃在宫中也是四妃之一, 若论了封号, 比丽妃还更好一些,已经算是皇后之下的第一人, 而这番因为郭牡丹的胜仗所带来的盛宠,便让张皇后起了警惕,甚至有了几分警惕心。   张皇后原本是不在意这些的, 毕竟她是皇后, 地位稳固——只是这一次,她不得不警惕,刘太后都已经三番两次让淑妃去长乐殿陪伴, 还允了淑妃改口叫她母后,这一切似乎都在告诉张皇后,她的地位岌岌可危。   在圣驾一连三天都去了淑妃的云韶殿之后,张皇后便拿定了主意, 在一场宫宴之上,便着人把丽妃的位置恰好安排了自己的旁边。   这冬日的宴会,名头也多, 从下元节一直到腊月,过了腊八便是千秋节, 然后便是小年除夕,中间有无数的宫宴家宴, 热闹极了。   这一场宫宴正好便是为宫中的后妃们开的,为的是要在一起想一想千秋节上送给圣上赵玄什么东西比较好——当然名头终归是名头,谁也不会在这样的宴会上真的要说出一二, 不过只是找个地方在一起说一说闲话了。   这样的宫宴丽妃便没有再盛装打扮,只穿了件稍微鲜艳些的衣裳,披了件普通的大氅,就去了明宝阁。   去到明宝阁的时候,正好遇到张皇后也到了,张皇后对着丽妃笑了笑,一边免了她行礼,一边入了席。   等到淑妃也来了,宫中大小妃嫔美人才人宝林御女等等都到了,张皇后宣布了开席,然后便是丝竹声声,舞乐旖旎了。   这样觥筹交错的时候,张皇后看向了丽妃,微微笑了笑,道:“丽妃进宫这么些年,也算是独得了圣上的垂爱。”   张皇后是对着丽妃说的,声音并不大,恰好能让丽妃听到,又不会让旁边的人有所察觉,甚至在张皇后另一边的淑妃也是听不太清楚——这丝竹乐声,此刻便是最好的掩饰。   丽妃抬眼看向了张皇后,闻弦歌而知雅意,她微微翘了翘嘴角,道:“以色侍人,怕是快要色衰爱弛了——毕竟比不过年轻貌美,娇嫩如花。”她一边说着,一边对着淑妃举了杯。   另一边的淑妃慵懒地笑了笑,拿起杯子遥遥一晃,只放在嘴边抿了一口,就放下了。   张皇后道:“圣上是长情的人。”   “再长情……也抵不过美人多,且美人们都对他一往情深。”丽妃这话说得自己都有些黯然,“娘娘想说什么,臣妾都明白——只是臣妾也无可奈何。”   “若是能让圣上回心转意呢?”张皇后智珠在握,“坐以待毙,总是不行的。”   丽妃抬眼看向了张皇后,仿佛有些意外会从张皇后这里听到了这样的话语。她迟疑再三,最后却是抬手向张皇后敬了酒,口中道:“娘娘用心良苦。”   张皇后似笑非笑,道:“这宫中,来来往往的宫人,也是日久才能见人心。”   那边张皇后和丽妃窃窃私语,这边淑妃漫不经心地看着舞姬们尽情地摆弄着腰肢,也颇觉得无聊。酒过三巡,实在是无聊至极了,她起身借口更衣,便带着人去了偏殿。   相比正殿的热闹喧哗,偏殿便十分安静了,只是因为人少,偏殿中显得有几分阴冷,淑妃方才在殿中坐得热了,这会儿便正好来散散身上的热气。   正在窗前看着外面发愣的时候,丽妃也到偏殿来了。   淑妃诧异地回头,对上了丽妃似笑非笑的眸子。   “皇后的宫宴,借故出来更衣,却只是对着这里发愣么?”丽妃毫不客气地嘲笑道,“因为如今在宫中风头正盛,所以也不在乎皇后娘娘的面子了?”   淑妃不愉地扫了她一眼,只道:“丽妃到这里来,又是为了什么?不是和我一样的行径?”   “当然不一样。”丽妃走到了淑妃的旁边来,也看向了窗户外面,忽然感慨了一声,“你看外面的雪好大。”   淑妃“嗯”了一声,没有接着丽妃的话说下去的意思。   一阵沉默之后,丽妃自己笑了一声,然后开了口:“宫里面如今四妃之上,就只剩下你和我了——之前我总想,斗倒了你,我在后宫当中就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了。只是忽然想一想,又觉得很可笑。”   淑妃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嘲笑道:“难不成方才皇后娘娘与你说了那么多,说得你良心忽然发现?大彻大悟之下,觉得所有的争斗都毫无意义?”   丽妃轻叹了一声,看着窗外的茫茫大雪,自嘲地笑道:“你看……我们的圣上就是这样寒冷的冬天出生的……我总在想……我总不敢和任何人说——我害怕别人说我想太多了。”   “那你现在也应该选择沉默。”淑妃不客气地笑了一声。   丽妃若有所思地看着外面,却摇了摇头:“只是憋得太久了,又忍不住想说——他们都说……你们也都说……你们都说圣上性格怪癖,一时好一时坏,仿佛鬼疰入体,你们一边害怕他的喜怒无常,一边又争夺着后宫中的荣宠,可我却在想,圣上那么可怜,这个宫里面,没有人真的爱他。”   淑妃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来,她看向了丽妃,却是问道:“你不爱吗?”   丽妃道:“当然喜欢,当然爱……我第一次看到圣上的时候,就觉得自己整个人整颗心都属于他,那个时候,你们都不会知道我到底有多么高兴、多么欢喜……我看着他,他哪怕只是对着我笑一笑,我都能开心一整天,傻笑一晚上。”   淑妃嗤笑了一声,道:“然后你就发现,当初的你是那样愚蠢?”   丽妃也没因为淑妃的话语生气,她只是有些惆怅地又叹了一声,接着道:“人,但凡是人,谁没有愚蠢的时候呢?”她看向了淑妃,露出了一个艳丽异常的笑容来,“皇后快要因为你的荣宠而自乱阵脚了,淑妃,你有没有兴致,来与我一起,来一场大的图谋呢?”   淑妃眸中闪过一道光芒,轻笑了一声,问道:“方才皇后那样对你推心置腹,现在便转头来说服我了吗?”   “推心置腹说不上,也不过是剖析利弊罢了。”丽妃嘲讽道,“说到底,不过是害怕你现在的荣宠,危及到了她的皇后之位。”   “这样看来,便是皇后给出的好处还不够多了。”淑妃笑了起来,“在利益面前,所有的爱都是那么的不堪一击。”   丽妃重新看向了窗外,仿佛是自言自语,又仿佛是在说给淑妃听:“爱太模糊,太脆弱,我都不知道我所求的究竟是什么了。”   淑妃和丽妃的这一场对话没有人知晓,回到宫宴上之后,丽妃重新坐回到了张皇后的身侧,淑妃则仍然是漫不经心地看着歌舞。   宴席上的其他女人们有的兴致勃勃,有的兴致缺缺,等到宴席结束之后,便各自回到自己宫中去了。   而这样的宴会又正是消磨时间,薛瓷回到熏风殿的时候,又已经是傍晚了,她去偏殿找了几本书搬到了寝殿中,然后又命翠珠等人自己下去休息,留了守夜的人,便窝在了寝殿中看书。   等到夜幕降临,四处上灯之后,薛瓷正看得起兴,忽然窗户扑棱一响,她抬头,便见赵青从窗户外面翻了进来。   “你……你怎么来了?”薛瓷一愣,丢下书就起了身,“外面没人吧?”   赵青一头一身的雪,显然是冒着雪偷偷跑来的,他嘿嘿一笑,脱掉了外面披着的裘衣,搭在了架子上,然后便搓着手关上了门,口中道:“没人看到,你放心吧!”   薛瓷却是不放心的,她一边让赵青找了个避光的地方坐下,免得被外面人发现这寝殿中多了一个人,一边又去到门口看了一眼,见值守的人果真都没有任何异状,才转回到寝殿中来。   “放心,我从暗道来的。”赵青也知道薛瓷的谨慎,说话声音并不大,“我明天生辰,你有什么想送给我的吗?”   薛瓷愣了愣,有些不好意思了:“我……我还没想到……”   赵青充满期待的双眼忽然黯淡了下来,就好像是失去了主人的小狗一样,一下子十分沮丧:“我以为……我以为你会……你们今天不是在讨论给玄哥送千秋节的礼物吗?”   薛瓷静默了一会儿,忽然觉得有些不忍心——他们兄弟两人同一天生日,赵玄有整个宫里的人为他准备,而眼前的赵青,却并没有人知晓也不会有人理会他一分一毫。   赵青见薛瓷沉默,仿佛又有些内疚,急忙道:“我……我不是要责怪你……我以为……我只是……我只是以为……”说到这里,他自己也不知怎么说才好了,于是悻悻闭了嘴,仿佛是搞砸了事情的小孩一样,低下了头。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来啦   ☆、千秋   窗外风声肆虐。   赵青有些窘迫地起了身, 慌慌张张道:“已经很晚了, 我先回去了……”   薛瓷眼疾手快拉了他一把,也没费多少力气就把他按回到了之前坐着的地方, 她道:“生辰的礼物还没给你呢,现在走了,明天就没法给了。”   赵青眼睛亮了亮, 乖乖地坐下了, 期待地看着薛瓷起了身,在妆台上翻找了起来。   “难道你要送我一根簪子吗?”赵青眼珠子就跟着她的动作打转,看着她把妆台上的珠钗发饰全翻了一遍, 也十分好奇,“可我平常也不怎么戴冠,”   薛瓷笑了笑,道:“之前做过一双袜子, 只是还没做完——原本也是准备给你的。”   赵青只觉得脑子一嗡,高兴得简直不知道想说什么才好了,于是只目光灼灼地盯着薛瓷从妆台上翻出了个不起眼的珠钗, 又把珠钗上一只蝴蝶给拆下来做了钥匙,打开了旁边的一个匣子, 从匣子里面拿出了一条还没做完的罗袜。   薛瓷道:“就还差一点点,上面的边边上, 原应当还要绣上曲水的花边。”   赵青脸上的笑容简直要满溢出来,他猴急地把这袜子给抢了过来,又小心翼翼地折好, 然后飞快地塞到了自己怀里面,一本正经道:“大男人的袜子上有没有花边都没关系。”   薛瓷忍不住笑,又觉得有几分心酸。   “下次可以给你做些更好的。”薛瓷回转身子,在他旁边坐了下来,“在宫里,空闲的时候多,也就只能看看书,做做针线,这样来消磨时光了。”   赵青一边偷偷地看自己怀里的袜子,一边又有些心不在焉地接了话,道:“我也常常看书,除了看书,就是呆在屋子里面,等晚上的时候听从吩咐——有时候,如果玄哥能想起我,也会与我说说话。”   薛瓷好笑地看了他一眼,道:“不过是一双袜子,实在不必宝贝成这样了吧?”   赵青道:“这是我收到的第一份礼物——从小到大的第一份。”   薛瓷沉沉叹了一声,觉得眼眶发涩。   “我小时候——我还没进宫之前,我一直住在很荒僻的山里面。”赵青仿佛突然有了倾吐的欲望,开始说起了自己的事情,“一个小山村,没有几户人家——现在回想起来,那几户人家,大约应该是太后派去的,从小到大也就一个老嬷嬷,老嬷嬷牙齿都要掉光了,说话也是颠三倒四,十分不利索,然后就是一个中年男人岳叔,他教我认字读书。”   说到了这里,他的语气中透出了几分怀念,连脸上的神色都放松了下来。   “那时候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以为我就只是一个普通人,并且还是个土包子,心中最想做的事,是有朝一日能去集市上看一看,可是岳叔却告诉我,距离最近的市集也要骑马走上半个月——并且我们那个村子里面根本就没有马。”赵青继续说道,“那简直就是我小时候最大的梦想了,梦想有一天岳叔骑着马带我去传说中的集市上,看一眼,看一眼就足够。”说着,他自己都笑了起来,而后神色也黯淡了下来,“但后来岳叔就死了,嬷嬷也死了,我就被带进宫来了。”   赵青看向了薛瓷,脸上的黯淡收敛起来,笑着问道:“你呢?你进宫之前是怎样?”   “大概算是卫国公府中普通的庶女当中的一个。”薛瓷想了想,语气平常地说道,“反正你也都知道,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除了我姨娘自己撞死了。乏善可陈,简单普通,没有波澜也没有什么意外——最大的意外大约是太太原本是想让我好好嫁人,却没想到阴差阳错进宫以后,又出不去了。”   “如果出去了,我们就没法见面了。”赵青说道。   薛瓷好笑地看向了他,忍不住道:“如果我没进宫,或许你还真能遇到一个你想找到的同类,不是吗?”   赵青认真地看着薛瓷,道:“可现在不想了,找到了同类,也不过是相互之间因为痛苦而相互舔舐伤口,而因为痛苦,心永远无法平静,也无法让人认真地思考。”   薛瓷沉默了一会,意有所指道:“所以……你现在想到了什么吗?”   赵青摇头:“玄哥对我很好,他也有他的不得已。”   “每个人都会面对自己的不得已。”薛瓷道,“每个人也有每个人想要得到的东西。”   “玄哥喜欢丽妃。”赵青垂下了眼眸,声音中带着几分沙哑,“但玄哥无法对着太后说不行,所以每一次他能做的,也不过是在事后给丽妃送一碗汤,让人可怜的无奈的又无助的反抗,是不是?”   薛瓷嘴唇蠕动了一回,没能说出话来。   “对玄哥来说,我应当是他最不想面对的人吧?”赵青这样说道,“可偏偏无力反抗——我想过很多次,如果我是他,我大约会疯——又或者在疯之前,把所有人都杀掉,这样才能让自己解脱。”   “可……你想要的是什么呢?”薛瓷迟疑了一会,还是这样问出了口。   赵青默然许久,最后却是神经质地笑了一声,又摇了摇头。   “我……我还不知……不知怎么说。”他低头去看怀中的那双袜子,脸上的神色是温柔的。   敲过了三更,赵青便披衣离开了熏风殿——仍然是孩子气地翻了窗子。   薛瓷担忧地站在窗前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了夜色当中,却是沉沉叹了口气。   她在询问赵青所求所要的究竟是什么的时候,同样也在心中这样问着自己——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所求的是什么,进宫之后……到如今,究竟要做的是什么呢?   又是一夜无眠,朦胧睡下没有多久,天就亮了,外面的风雪没有停,仿佛有越来越大的样子。   翠珠忙忙碌碌地给薛瓷穿上了厚实的衣裳,看了一眼外面的天气,又不放心地重新翻了挡风挡雨的斗篷出来,口中问道:“这样大的雪,圣上的千秋节宴……得怎么办?”   薛瓷从镜子里面看了一眼自己的妆容,只笑道:“是在殿中宴请,又不用在外头吹风,有什么?”   翠珠担忧道:“娘娘这回还得走去长乐殿呢,从咱们这儿到长乐殿,可得走一会儿。”   薛瓷道:“这也没法子,再说了,望仙殿离长乐殿更远了,她们岂不是更麻烦?”   翠珠听着这话,也只好又命人去找了结实的绸布大伞出来,道:“总不能去了长乐殿就被风吹得乱糟糟的,一会儿娘娘一定要走在奴婢们的后头,可别被风吹了。”   薛瓷笑着应下来,收拾停当之后,就出了熏风殿,往长乐殿去了。   .   这千秋节原本是打算赵玄上城楼,与民同乐一番的——这是朝中大臣们的提议;刘太后起初是不同意的,只是朝中大臣们竟然齐心协力,连个不同的声音也没有,也只好应了下来,并且着宫中六局以及内侍监的人准备了去城楼上与民同乐等等事情。   谁想到进了腊月,这大雪一直不停,这样情形下,朝中便是要忙着救灾,根本没有空闲再来说什么千秋节与民同乐的事情,刘太后也乐得拿出了姿态,说是不能因为千秋节浪费财力,要把千秋节的钱用在京中灾民赈灾之上,如此朝中大臣们倒是不得不感念了一番刘太后宽厚。   .   进到了长乐殿中,薛瓷刚坐定没多久,便听外面有人来通传,说是赵玄来了。   赵玄穿着厚厚的皮裘,面上带着和煦的笑容,进到殿中之后,便是真情实感地对着刘太后行了礼。   “朕的生辰,恰好是当年母后辛苦剩下朕的时候。”赵玄眼眶微微发红,“正是有母亲的一番辛苦,才有了朕的今日。”   刘太后微微笑道:“皇儿快快起来,今日是皇儿生辰,便高高兴兴玩乐便好了。”   赵玄却上前去拉了刘太后的手,道:“母后多年为着朕着想,今日千秋节,朕有礼物想送给母后。”   刘太后微微一愣,仿佛是有些意外的。   赵玄道:“朕想请母后与儿臣一起去承庆殿,与儿臣一切住持这千秋宴。”   这话一出,整个长乐殿都安静了下来,一时间,几乎连一根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得真切。   没有人知道赵玄说这句话的时候究竟与刘太后商量过没有,此时此刻刘太后脸上的神情是淡漠的,甚至带着几分探究。   过了许久,刘太后终于笑了一声,她道:“哀家一个妇道人家,怎能去承庆殿呢?皇儿的心意,哀家知道了。”   赵玄脸上露出了几分挣扎,他诚恳地看着刘太后,想开口说什么,却被刘太后按下了。   “皇儿长大了,开始懂得作为一个母亲的辛苦和伟大。”刘太后和蔼地说道,“只是皇儿贵为一国之君,更难应当知道的是万民之苦。”   赵玄失落地后退了一步,道了一声:“母后教训得是。”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的六一小红包都发啦~~但因为后台点过去都是小广告,并不知道有没有遗漏,如果昨天有给留言又没有发红包的,请一定要吱一声啊~~~~ . 由于最近后台看评论都特么是刷屏的小广告……所以评论回复好吃力,如果有遗漏,那肯定不是故意的……估计是被小广告给刷得看不到了QAQ . 有二更,记得来看哟~~~~   ☆、昭仪   赵玄最终离开了长乐殿前去了承庆殿, 刘太后不仅亲自把他送到了门口, 还又在门口殷殷叮嘱了一番,看起来便是一副母慈子孝的和乐融融。   而长乐殿中的气氛却是紧绷的。   女人们并非对朝政一无所知, 尤其那些命妇们,她们出入宫廷,对朝中的事情更加了解得一清二楚, 没有人会不懂赵玄来说的那两句话是什么意思。   承庆殿是什么地方?那是前朝的第一正殿, 只有皇帝登基还有极其隆重的事情发生,才会启用的地方,就连赵玄, 除了元旦冬至时候的大朝会,其余时候的朝会,也都只是在万华殿中举行,更多时候, 处理日常的事情,便是在立政殿了。比如昭阳殿那些,便更多是偏向后宫, 原本是更类似皇帝的寝宫,只是本朝有刘太后摄政的关系, 当初赵玄登基的时候年纪又小,当时便将昭阳殿启用, 也分别承担了些许立政殿的功能。   这一次赵玄的千秋节会启用了承庆殿,也是因为之前说好的与民同乐之事由于雪灾的缘故而耽搁,所以大臣们便提出来这是赵玄登基快二十年, 十分值得大办,又因为宫中拿出了皇帝的私库进行救灾,所以应当在承庆殿来办千秋节的寿宴。   当时刘太后并没有对大臣们的提议有任何的意见——此刻在这些命妇们回想起来,便觉得有些这事情隐隐早有前兆的意思了。   命妇们相互交换了眼神,等到刘太后重新回到长乐殿中来,重新回到了宴席之上,殿中气氛已经重新融洽起来,仿佛之前所有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   宴会当然是类似的,同样是歌舞,同样是弹唱,同样请了乐坊与舞坊的人前来,上面的言笑晏晏,下面的心思各异,大家趁着这样的机会聚集在一起,熟悉的与不熟悉的,都在说着对她们来说有用的事情。   忽然张皇后起了身,向刘太后道:“母后,今日是圣上的千秋节,臣妾也想为了圣上,给宫中的妹妹们讨一个恩典。”   刘太后笑呵呵地看向了张皇后,道:“皇后但说无妨。”   张皇后扫了一眼丽妃和淑妃,又看向了其他的后宫中的女人们,不急不缓笑道:“母后也知道,如今圣上当务之急是为了给我朝开枝散叶,宫中的姐妹们虽然多,但是见到圣上的人却少——一来呢,是圣上深情,念旧,也就喜欢着丽妃淑妃这么几个;二来呢,是宫中的姐妹们虽然多,却份位太低,能见圣上的机会也少。今日趁着是千秋节,索性也给宫中的姐妹们一个恩典,大家不如都提一提份位,将来见着圣上的机会多了,也便更多人能为圣上开枝散叶了。”   刘太后看了一眼张皇后,笑道:“皇后所说也有道理。”   张皇后眉开眼笑,道:“多谢母后的恩典。”   这么一问一答,已经又让长乐殿中安静了下来,薛瓷有些惊诧地看着张皇后,感觉有些怪异。   而在皇后之下的丽妃和淑妃脸色各异,一个是一如既往的娇柔看不出心情,一个是骄纵仿佛有些不屑。   薛瓷垂眸思索了许久,悄悄地把自己藏在了人群当中,和宫中的才人美人们都混在了一起,竭力缩小着自己的存在感。   接着,张皇后又说了一些事情,当然也都是打着千秋节要为赵玄着想的名义,刘太后一一应下了,仿佛是只要是为了赵玄好,便是什么事情都能答应一样,张皇后脸上的神采都飞扬了起来。   这宴会从早上便一直到了下午,因雪并没有停下,故而没有到晚上,过了申时,宴会结束。不过因此番进宫的外命妇多,刘太后便直接给了恩典,让宫中的宫妃与自己家里人见一面,但只能在长乐殿的偏殿中相见,并不能去别处,于是薛瓷在宴后稍等了一会儿,就见着了裴氏和张姝。   一段时日没见到裴氏,薛瓷只觉得裴氏仿佛憔悴了一些,就连张姝的脸色也不怎么好。   “你父亲还在幽州。”裴氏一开口便是这样说道,“不过你不用担心什么,幽州的战事倒是不吃紧,你在宫里面……若有什么事情,一定记得提早和我们说。”   薛瓷点了点头,便关切地问起了卫国公府的事情。   张姝便道:“家里面一切都安好,太太与我都是因为战事着急。”   这话重复了两边,薛瓷便有些诧异,她抬眼看向了裴氏,目光在张姝和裴氏之间逡巡了一阵,最后道:“太太和嫂嫂也要注意身体才是。”   这样时候见面的时间并不会给得太多,不一会儿便有宫人进来催促,裴氏和张姝与薛瓷依依不舍了一番,便也只能离开了。   等到薛瓷出了偏殿,倒是恰好接到了张皇后的懿旨,是给她升了份位,从才人升成了昭仪——倒是一连跳了好多级,从正五品才人一跃到了正二品的昭仪,还是九嫔当中的头一个,当初的薛璎都没能抢到手的份位。薛瓷一边跟着人去张皇后面前谢恩,一边心中暗暗揣摩着此时此刻张皇后的心思,便从长乐殿冒着风雪往承香殿去了。   .   时近傍晚,风雪依然肆虐着,可也已经比早些时候弱了不少。   风一小,雪花便多出几分闲适的味道,不再是密密麻麻往人脸上打,而是颇有几分诗情画意地在空中飘散着。   薛瓷到了承香殿外,一边请人进去通报,一边还有闲心往天上看——这倒是截然不同的感受,从下往上看,雪花仿佛有了形状,天空也变得十分深远。   翠珠在旁边搓着手,冷得够呛:“娘娘……这会儿皇后娘娘会不会因为谢恩的人太多,根本没空见我们?”   薛瓷收回了目光,看了一眼翠珠,便把自己的手笼塞给了她,口中道:“那也得等着皇后娘娘说不见才行了。”   翠珠哪里敢收她的手笼,她倒是生怕薛瓷冷着了,于是又把手笼给薛瓷戴好,然后道:“娘娘还是顾着些自己,别着凉了。”   两人正说着,闵月就从里面出来,请了薛瓷进去。   进去了承香殿,先规规矩矩行礼,然后听着上面张皇后叫了她起身之后,薛瓷才小心地站起身来,站在了一旁。   张皇后倒是一笑:“何至于害怕成这样?之前你又不是没有在这里呆过,难道我便是那样让人害怕的么?”   薛瓷听着这明显是在拉近关系的话语,心中又警觉了两分,脸上的笑容却放松了一些,还抬头看了看张皇后,方才笑道:“娘娘威严,臣妾哪里敢造次啦?”她还俏皮地笑了笑,显出了几分小女儿的姿态来。   张皇后果然高兴了起来,道:“你平日里倒是老实,整天就是在熏风殿里面,也不知道出来走一走,我倒是念着你年纪小,还怕你被欺负了也不知道说。”   薛瓷恰到好处地低了头,笑笑道:“娘娘多心了,这是天冷了,又整天下雪刮风的,都不想出门了,就只想在宫里面呆着——又暖和又舒服,哪里还想在外面走了?”   张皇后开怀一笑,道:“罢了罢了,等天气好了,你倒是常常到我这里来,陪着我说说话吧!”   薛瓷忙应了下来,又道:“这天气冷,娘娘也要保重身体才是。”   张皇后勾了勾唇角,道:“如今你是昭仪,更加要努力为陛下开枝散叶才是了,可不要仗着陛下的喜欢,就胡乱起来,须知传宗接代才是第一等的大事,可不能沉迷放纵到其他上头了。”   薛瓷愣了一会,后面这半句倒是真有些不明白了。   张皇后故作严肃道:“你和陛下闹得整张床都是水,还打量着都没人说了?陛下是爱玩的性子,你可不能总是纵这陛下。”   薛瓷目瞪口呆,这才有点明白那几次赵青拿着一大罐子水做出来的事情究竟是意味着什么。她羞红了脸,好半晌不知说什么,也只好低着头不说话。   张皇后有几分点到为止的意思,见她这样,便说起了别的事情。“子嗣是宫中最重要的事情,你可千万记好了。”她道,“不过你年纪小,也不用太着急。”   薛瓷唯唯诺诺地应下,此时此刻,她能做的,大约也只有这些了。   在承香殿先是谢恩,然后被张皇后留下吃了晚饭,到了夜幕降临的时候,雪竟然停了下来,薛瓷扶着翠珠往熏风殿走的时候,闵月在后面便带着人抬着肩舆追了出来。   “昭仪娘娘是能用肩舆了的,皇后娘娘让奴婢赶紧追出来呢!”闵月笑着说道,“虽然雪停了,但是路上也还湿滑不好走,这肩舆正好送娘娘回熏风殿了。”   薛瓷忙谢过,也没有推辞,便上了肩舆,往熏风殿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来啦~~~~~   ☆、夜晚   回到熏风殿后, 换了衣服, 重新坐在了暖和的殿中,又喝了一杯热茶, 薛瓷才有了心思细细地把这一整天的事情都细细梳理了一遍。   翠珠等女官们倒是十分高兴,进来道过一次喜,又嘻嘻哈哈地说要明天就去要六局把昭仪的仪仗还有衣裳头面等等都给送来。   薛瓷和翠珠等人嬉闹了一阵, 等敲过了二更, 便说疲惫,先歇下了。   躺在床上,薛瓷侧耳去听外面的动静, 此刻没有风了,仿佛也没有下雨,除了翠珠那群女官高兴得有些压抑不下的开怀笑声之外,再听不到其他了。渐渐的, 连笑闹的声音也渐渐低了下来,整个熏风殿都安静了下来,这时候便只能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   悄悄地用手捂住了心口, 薛瓷有几分紧张——又有几分激动。   今日就在这千秋节上张皇后的种种,几乎已经是在说明着后宫中的争斗已经拉开了帷幕——张皇后先是提拔了后宫中普通的宫人们, 这是在取得后宫女人们对她的支持。的确,现在后宫中大权在握的是刘太后, 但是现在宫人们已经看到了,张皇后才是真的能给她们争取到位分的人,除了身居高位的丽妃淑妃会有些不高兴之外, 其余的人,只要在这次的升迁当中得益的人,没有会不高兴的。   除却给宫人升位分之外,其余的请求也如出一辙,看起来的确是在为宫人们说话,说起来是为了赵玄和子嗣着想,但是实际上走的就是拉拢了宫中的普通宫人的支持,想从刘太后手中夺取权力的目的。   刘太后就算是大权在握,也是无法违逆大多数人的意思——这样只会让她失去人心,失去真正的拥护和权势——所以就算刘太后看出了张皇后的意图,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她只能选择同意,不仅要同意,还要非常大方地表示只要是为了赵玄和子嗣,她没什么是不能答应的。   只是——薛瓷翻了个身,把床边的一个迎枕抓到了手里揉捏了两下——只是刘太后必然是不会让张皇后得逞的,今日的种种答应和让步,想来在之后都会一一讨回来。   原因倒是十分简单——刘太后不可能让赵玄和赵青的事情暴露出来,而张皇后所做的一切,都是在让赵玄和赵青两人的身份曝光可能性加大。之前宫中能与赵玄赵青分别接触的也就那么几个,丽妃淑妃也好,死了的薛璎也好,她自己也罢,顶多算上一个皇后,一共就五个人,人少,才好控制——况且,就算这样人少的情况下,宫中都会有流言说赵玄鬼疰入身,可见是只要有人在,这个破绽就会有人发现,目前还处于可控的,还能推卸到鬼疰入身上面去。可将来,若真的像张皇后设想的那样,那事情将会无法控制,赵玄和赵青的不同那样明显,谁是真的瞎子呢?   想到了这里,薛瓷不免又站在了张皇后的角度上思索起来——究竟为什么,为什么在宫中已经顺从了这么多年的张皇后,会在这个时候选择了要与刘太后争夺|权力呢?中间的契机究竟是什么呢?   是因为宫中最近的局势变动?淑妃眼看着要成为后宫中的头一名?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   薛瓷把所有的可能性都思索了一遍,最后也只能是觉得张皇后大约是有些危机感了,毕竟在这后宫当中,她虽然是皇后,但膝下无子,刘太后最近的态度又十分暧昧,这些因素叠加起来的危机感,才让张皇后想到了这么一个看起来十分完美的法子。   平心而论,若是寻常的宫廷中,如若赵玄和赵青不是两个人,这样釜底抽薪的法子,是十分有效且有用的,若操作得当,张皇后会成为一个受到后宫中人拥护的皇后,并且位置稳定,无人能撼动,同时还能获得皇帝的好感,还有朝臣们的感激。   只是……这哪里又是什么寻常的地方?   薛瓷无声地笑了笑,又翻了个身,便想起了裴氏和张姝说的那两句话。   家中一切安好,幽州战事也安好……若是一切都安好,裴氏和张姝为何看起来仿佛是憔悴了不少?究竟是真的安好,还是不安好?   她并不敢胡乱猜测,可心中终究是有些不安的。   不知不觉,外面更鼓敲过了三更,薛瓷翻身坐起来,下了地,趿拉着鞋子,走到了窗前,推开——冷风铺面而来,雪花不知什么时候又无声地飘洒起来,在昏暗的夜晚,带着朦胧的诗意。   “旋扑珠帘过粉墙,轻于柳絮重于霜。”   她忽然想起了前朝诗人的这么两句诗,又觉得有几分不合时宜。   这时,一阵轻微的吱吱嘎嘎的踩在雪地上走路的声音响起来,薛瓷循声看去,便看到漆黑的夜色当中,赵青裹着黑色的斗篷,蹦蹦跳跳地过来了。   “你知道我要来?”三步两步就到了窗户边上,赵青脸上的欣喜一览无遗。他一手撑在窗台上,一手撩起了衣裳的下摆,便利落地从窗台翻进了屋子里面,“快快关窗户,那么冷的天呢!”他用冰冷的手在薛瓷额头上点了一下,回身就关上了窗户。   薛瓷傻了一下,完完全全没想到,自己不过开个窗户,赵青就来了。   那边赵青已经哆哆嗦嗦地脱掉了斗篷,又满屋子开始找手炉,口中道:“怎么这么晚了你还没有睡?”   “就有些睡不着。”薛瓷上前去,从被子里面翻出了手炉,塞到了赵青的怀里,“今天发生太多事情了,想着想着,就没什么睡意。”   赵青喜滋滋地抱着手炉,便大模大样地在墙边铺着褥子的椅子上坐下了,接着便是发出了一声舒服的叹息:“还是屋子里面暖和。”   “这么冷,又是大半夜的,也不怕被人看到了?”薛瓷忍不住瞪了他一眼,“这么冷,还穿这么少,也不怕着凉了?”   赵青往后靠了靠,嬉笑道:“今天宫里面各个欢天喜地,没人会注意到我的——恭喜你成为昭仪了?”   听着这怪模怪样的恭喜,薛瓷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来,道:“这有什么好恭喜的?”   赵青懒洋洋道:“昭仪比才人好听,当然值得恭喜了。”顿了顿,他认真地看着薛瓷,又道,“我过来,还有件事情——有件事情想来你是想知道的。”   薛瓷疑惑地看向了他,问道:“是什么事情?”   赵青直接从怀里掏出了一封奏折,直接递给了薛瓷:“我今天在玄哥的桌子上看到的——玄哥应该还没看到——卫国公在幽州的战况不太好,并且卫国公受伤了,幽州刺史参了卫国公一本,说是卫国公在幽州横行霸道,并且说卫国公与突厥人私通。”   薛瓷一愣,却并不敢去接过来看,只问道:“这……这怎么可能呢?”   赵青耸了耸肩膀,道:“我不知道,我是今天去玄哥的书房找书看的时候,看到这本奏折正好放在最上面,又写的是幽州的事情,我便翻开看了看。”   薛瓷犹豫了一会儿,一咬牙便把折子给接了过来,翻看,一目十行看过,越看便越觉得心凉。   “我很久以前听岳叔说过,幽州那地方上下并不齐心,无论去了多少人,最后都是折在那里的结果。”赵青说道,“上面的人有上面的想法,下面的人有下面的想法,最可怕的是,他们都各自有各自的靠山,谁也扳不倒谁。久而久之,军政便是两套人马,平日里相互之间牵制着看起来倒是太平,这次卫国公过去了,恐怕这就破了幽州的平衡——幽州刺史大约是不乐意看到有人过去夺了他的兵权还要带着他手下的人去打突厥的。”   薛瓷握紧了奏折,一时间只觉得毫无头绪。   来回踱着步子,她最后轻轻地把奏折放下了,然后抬眼看向了赵青:“所以……你看来,这事情有什么转机吗?”   赵青露出了一个吊儿郎当的笑容来,却是反问:“你相信我说的吗?”   “为什么不信?”薛瓷微微蹙眉,“方才你说的那些都很有道理,不是吗?”   赵青笑了笑,道:“可是,你不奇怪吗,我明明是在一个小山村里面长大的,怎么会知道这么多呢?”   薛瓷静默了一会儿,道:“这些或许还没有到你要告诉我的时候,是不是?”   赵青垂眸思索了一会儿,最后伸手摸了摸薛瓷的头发,道:“将来——将来我用这个秘密来和你交换一个心愿好不好?我把一切都告诉你,然后你满足我一个心愿,如何?”   薛瓷忍不住笑了笑,道:“你有什么心愿?”   赵青道:“现在还不能说,将来你就会知道啦!”   “总说那么久远之后的事情——很虚伪。”薛瓷认真地笑了起来,“不过我可以答应你。”   “你一定也有一点点喜欢我。”赵青狡黠地笑了起来,“有这么一点点,我就很满足了。”   赵青起了身,把手炉还给了薛瓷,拿起了搭在架子上的斗篷,然后看向了薛瓷,道:“你方才问我有什么转机,我来之前已经想过了,唯一的转机在太后身上。玄哥性子绵软,没有主见——你去求了太后,只要太后相信卫国公,那么卫国公在幽州就所向无敌,没有人敢动他一分一毫。”   薛瓷愣愣地看着赵青,是没想到赵青会说出这样的话。她上前了两步,却是拉住了赵青的斗篷,问道:“可……可你不是不喜欢太后吗……?”   “我自己喜欢或者不喜欢,并没有什么意义,不是吗?”赵青温柔地笑了笑,“太后也很烦闷不是吗?这是一个机会——对你来说是,对我来说,也是。”   说完,赵青披上了斗篷,便翻出了窗户,慢慢消失在了夜幕当中。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宝贝们的营养液 读者“妃妃艾米”,灌溉营养液+5 读者“万川之月”,灌溉营养液+5 读者“一笑”,灌溉营养液+1 读者“小酌微薰”,灌溉营养液+5 读者“楚轻轻”,灌溉营养液+5 * 有二更,记得来看哟~~~   ☆、皇后有孕   雪后初晴。   阳光洒满了整个皇宫的时候, 让冬天增加了一分暖意, 可北风吹过时候,仍然带着几分肃杀。   六局送来了昭仪的衣裳头面等等, 又重新给熏风殿配备了女官内侍等等,薛瓷早上便看着翠珠等人忙忙碌碌,等到一切都收拾停当, 她便让翠珠伺候自己换了衣裳, 道:“今天先去给皇后娘娘请安。”   翠珠笑着应下来,这边又吩咐了人准备好了肩舆,然后利落地给薛瓷换了衣裳, 又重新戴了华丽的首饰,然后才扶着薛瓷出了熏风殿,往承香殿去给皇后请安了。   到了承香殿,却被闵月客客气气地挡在了外面。闵月道:“娘娘今天身子有些不舒服, 也没法见昭仪娘娘。”   薛瓷有些意外,倒是也没追问什么,只说了请皇后注意身体云云。   闵月上前来搀扶着薛瓷上了肩舆, 目送了她离开之后,才转回到了承香殿中。   这才过了一个晚上, 张皇后就身体不适——这很难让薛瓷觉得里面没有猫腻。只是此时此刻她并不想去纠结这些,过了桂园, 她便让人转了方向,往长乐殿去求见刘太后了。   这宫中的事情,大约都是逃不过刘太后的掌握, 她担心也没用,琢磨也没用,不如就听了赵青所说的,去求见刘太后,把薛春回的事情好好地打理清楚,这样才能图谋将来。   这么想着,不一会儿就到了长乐殿前,薛瓷一边命人进去通报,一边安静地站在殿外等候。   长乐殿和昭阳殿离得很近,在长乐殿外站着,几乎都能听到昭阳殿那边的大声喧哗——当然了,宫中是不会有喧哗声的,在大多数时候,宫中都是安安静静的,就连走路都没有声音。   祝湉从长乐殿中出来,向薛瓷微微笑道:“薛昭仪请进,太后娘娘正等着您呢!”   薛瓷于是向祝湉笑了笑,便往殿中走。走过了正殿,又进了偏殿,然后才看到正在书房里面正在看书的刘太后。薛瓷上前去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口中问了万安。   刘太后从手中的书中抬头看向了薛瓷,嘴边带着一丝笑,道:“薛昭仪这么一番打扮,倒很是明艳照人了。”   薛瓷大大方方笑道:“人靠衣装,臣妾原本也不丑,装扮一番,就显得好看了。”   刘太后于是放下了手中的书,示意薛瓷坐下:“薛昭仪今日前来,是为了什么事情呢?”   薛瓷并没有坐下,而是又行了礼,恭恭敬敬道:“娘娘日理万机,论理,臣妾是不该打扰的。只是家父远在幽州,最近正是腊月——”   “后宫不得干政。”刘太后笑着打断了她的话,“薛昭仪不如与哀家说一说衣裳首饰,胭脂水粉。”   薛瓷却并没有因为这两句话退缩,她看了一眼刘太后,莞尔一笑:“娘娘是巾帼英雄,后宫不得干政这种事情,只不过是说给那些愚拙且自作聪明的人听的。”   “那么你便自认为,你并非自作聪明又并不愚拙?”刘太后眼中闪过了意思兴味。   薛瓷不慌不忙道:“臣妾是否自作聪明是否愚拙并不重要,娘娘并非如此,就足够了。”她诚恳地看向了刘太后,一面观察着她的神色,一面继续说道,“幽州的战事——或者说北边的战事,从来都是最最重要的。换句话说,就算十个安南,也比不过北边那虎视眈眈总想着南下来掳掠一番的突厥人。天.朝要稳定,北边就要稳定。北边有商路,北边有肥沃的土地,北边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天.朝安宁的根本。”   刘太后若有所思地盯着薛瓷,过了一会儿才笑了一声,道:“不愧是卫国公府的女儿,这么一番话,倒是看得透彻——就算是朝中,也有许多人并不这么认为,毕竟么……有些事情总是可以用求和割地赔银和亲来‘和平’解决掉的。”   薛瓷暗暗松了口气,道:“娘娘英明。”   “只是——”刘太后话锋一转,“薛昭仪与哀家说了这么多,不怕哀家忌惮吗?”   薛瓷心头一凛,语气仍然是不紧不慢的:“在娘娘面前,臣妾与其拙劣地遮遮掩掩,让娘娘觉得好笑,不如坦坦荡荡说给娘娘知道。娘娘一眼就能看出臣妾在想什么,臣妾所做的,也不过是把心中所想,一一说给娘娘知晓。”   听着这话,刘太后果真笑了起来——这大约就是上位者的爱好了,不管是怎样的人,大多是喜欢听奉承的话语,也大多都喜欢底下的人如此坦诚。   “幽州的战事,哀家心中有数。”刘太后笑过之后,看向了薛瓷,“卫国公这一仗打得艰难,哀家也看在眼里——这并非是卫国公的缘故,而是幽州上下不齐心的结果。你放心吧,哀家对幽州的事情了若指掌,不会冤枉人,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在其中作怪的人。”   这话便是最直接的表态了,薛瓷露出了一个感激涕零的神色,跪在地上口中道了谢。   刘太后一边命祝湉扶了薛瓷起身,一边笑了一笑,道:“从前惠妃——惠妃刚进宫的时候还有几分伶俐,后来便不如你了。薛昭仪在宫中,便记得谨言慎行这四个字,任何时候,这四个字都是不会出错的。”   薛瓷听着这话,便下意识觉得这话中有话。可她也并不太敢肯定,只认认真真应了下来。   “今儿天气好,薛昭仪便陪着哀家在园子里面走走吧!”刘太后起了身,从书案后慢慢走了出来,“哀家年纪大了,总不耐烦和你们这些小姑娘们一起的,叽叽喳喳,好像有说不完的话。”   薛瓷上前去扶住了刘太后的手,低声笑道:“那是臣妾们想讨娘娘欢心,可总也不知道娘娘喜欢什么,于是只好拼命说呀说呀,心里就在想,说这个娘娘会不会喜欢?娘娘一直不理人家,人家是不是刚才没说好?”   刘太后笑了笑,迈着稳健的步伐走出了偏殿,道:“所以这么一来,便越说越多了么?”   薛瓷道:“正是这样,可不就是越来越话多?哪里知道,娘娘却并不喜欢这样叽叽喳喳热热闹闹的小姑娘呢?”   刘太后轻笑道:“薛昭仪的嘴皮子利索,哀家是见识到了。”   薛瓷此刻倒是摸清楚了几分与刘太后相处的小小经验,她于是俏皮地笑了笑,道:“娘娘不嫌弃臣妾这样耍嘴皮子,可见是爱惜臣妾的。”   “聪明伶俐,又美丽漂亮。”刘太后站在了栏杆边上,笑叹了一声,“怎么能不爱惜呢?”   这时,外面进来了一个女官,脚步匆匆,看到刘太后之后,便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声音激动得有几分发抖:“娘娘!恭喜娘娘!”   刘太后抬眼看向了那人,问道:“是有什么事情?”   女官喜道:“皇后娘娘有孕了!”   刘太后顿了顿,脸上迸发了一个喜悦至极的笑容来:“是什么时候的事?”   女官道:“早上皇后娘娘起床之后有些犯头晕,便找了太医来看,太医看过,便发现皇后娘娘有孕了!已经有三个月了!”   刘太后脸上笑容盛极,回身看向了祝湉,道:“去把哀家去年请回的那尊观音找出来,一会儿送给皇后——这会儿便摆驾承香殿吧!”   薛瓷在旁边先是一愣,旋即也祝贺道:“恭喜娘娘!”   刘太后并没有在乎薛瓷的道喜如此简陋,只笑道:“薛昭仪便和哀家一起去承香殿吧!”   薛瓷应了下来,什么都不再多说,只跟着刘太后一起,上了肩舆,往承香殿去了。   .   承香殿中一派喜悦。   张皇后满足地摸着自己的肚子,脸上的神情是喜出望外的。   闵月在一旁喜道:“娘娘上个月月事没来的时候,就该想到了!这样的大好事情!上天还是眷顾娘娘的,先前虽然被惠妃怀孕抢在了前面,可惠妃是没福气的——娘娘福缘深厚,这一胎一定是个小皇子!”   张皇后脸上的笑压也压不住,只道:“不管是公主还是皇子,这一胎都来得太是时候了。”   闵月笑道:“是是,娘娘便不用担心宫里面那些事情,无论是淑妃还是丽妃,今次也只能老老实实看着娘娘的脸色行事了。”   张皇后听着这话,脸上的笑容中又带了几分得意,又道:“现在宫中哪个不感念我呢?等我这一胎平安生下来,这后宫,就算是太后也得听我的了!”   这么一派喜气洋洋当中,整个承香殿上下都带着笑意。   刘太后从肩舆上下来,扶着薛瓷的手往里面走,嘴角虽然是上翘,可眼中并没有多少笑意。   进去了承香殿,刘太后一看到张皇后,便命祝湉和薛瓷上前去扶住了她,口中笑道:“皇后还这么多礼做什么?现在是双身子了,这些繁文缛节就不必了。”   张皇后羞怯地笑了笑,又道:“母后虽然这么说,可礼不可废,现在身子哪里有那么沉呢?若不是太医来看,连儿臣自己都不知道呢!”   刘太后笑道:“可不能掉以轻心——”说着,她看向了闵月,“闵月也是宫里的老人了,又一直跟着皇后,在这承香殿里面,一定悉心照顾,不能有任何纰漏,知道吗?”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来啦~~~~ 改个框。。   ☆、同情   张皇后怀孕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宫殿。   有欢天喜地的, 有面色微妙的, 还有幸灾乐祸的,可到了张皇后面前的全是笑脸, 全是恭喜。   到了晚间时候,赵玄便亲自来了一趟承香殿。   只晴了一个白天的功夫,傍晚时候雪花又飞舞了起来, 赵玄披着赤黄的斗篷, 进到承香殿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中带着几分放松的意味。   张皇后起身迎了几步,赵玄急忙让人扶住了她, 自己却并没有上前去,只连连摆手笑道:“皇后现在双身子,这些俗礼就不用理会了。”一边这么说着,他又命身后的内侍们抬进来许多箱笼, 道,“朕命人在内库里面翻找了一些孕妇好用的东西,便让人都抬过来了, 你若觉得哪些能用,便直接用上。”   张皇后笑着命闵月收了下来, 道:“多谢陛下恩赐。”   赵玄看着张皇后坐下了,自己才在旁边随便捡了张椅子坐, 又看向了闵月,道:“闵月也是跟着皇后许多年了,这些事情上多多上心, 若有什么拿不准的地方,便大着胆子去问太医,切不可隐瞒。”   闵月在旁边急忙应下说是。   赵玄左右看了看,又道:“怎么没见范姑姑?范姑姑也是宫中的老人了,既然皇后怀孕,便让她也到皇后身边来伺候。”   张皇后眉头一跳,心中有个不可置信的念头冒了出来。她道:“范女史还得记下宫中侍寝等等事情,若来照顾了臣妾,谁还能接了范女史的活呢?”   赵玄道:“这倒是无妨,皇后既然怀孕,便一切以皇后为重。”   张皇后几乎就要肯定赵玄话中的意思,她嘴角压不住地往上翘了翘,欣喜道:“多谢……多谢陛下。”   赵玄道:“朕是盼着你能生下一个皇子的。”   听着这话,张皇后几乎是要哭出来——她几乎觉得这几年在宫中的苦熬都有了结果,也几乎觉得自己之前所承受的一切委屈和不甘都消失殆尽。   而赵玄脸上除却一如既往的温和笑意之外,并没有太多其他的情绪。   .   赵玄在承香殿中略坐了一会儿,便起身离开了。   他在回去昭阳殿的路上,不期然想起了丽妃,只是想一想又觉得有些好笑。   他看向了身边跟随他许多年的内侍张骏,忽然开口问道:“朕现在需要去看看丽妃吗?”   张骏微微躬着身子笑道:“前头就是丽妃娘娘的披香殿,陛下若想过去,奴婢便让人去通传一声。”   赵玄想了想,又摇了摇头,道:“罢了。这么晚了,丽妃想来已经休息了。”   张骏并不多说什么,便只安安静静地继续走在赵玄的身后。   雪花不紧不慢地飘着,赵玄坐在肩舆之上,就着那昏黄的宫灯的光芒,看着雪花在空中翻飞,看得有些出神。   “青弟最近仿佛有些不安分了,常常往外跑?”赵玄忽然又问道——此刻跟在他身边的人都是精挑细选的,跟着他许多年,对他们兄弟俩的事情也十分清楚,所以他并没有太多忌讳便说了起来。   张骏想了想,道:“小郎君也是憋闷得狠了,听说是常常跑去找薛昭仪说话——奴婢头一次发现以后,后面就常常命人跟着,若是被人看见,当时就收拾了。陛下放心吧!”   赵玄潦草地应了一声,又道:“青弟十分喜欢那薛昭仪吧!”   张骏道:“奴婢也没见过几次那薛昭仪,也不知小郎君是怎么想的呢。”   赵玄静默了一会,又自失地笑了笑,道:“由着他吧,你让人盯紧了,只别被人看见——若是有不相干的人看到了,直接灭口就是。”   “是。”张骏应了下来。   这一路回了昭阳殿,赵玄进去了偏殿,便看到了赵青又是四仰八叉地倒在了榻上,脸上盖着一本书,仿佛是睡着了。   赵玄垂眸站了一会,命张骏带着人出去,自己则走上前去。   .   盖在赵青脸上的书仿佛是一本画册子,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   赵玄伸手拿过来,随手翻了翻,里面画的是小人在玩耍的图样,有的在斗蛐蛐,有的在放风筝,市井人物,活灵活现。   赵青睡得很沉,就连脸上书拿走了都没有反应,可大约是觉得太亮了,于是翻了个身,把脸埋进了臂弯当中。   赵玄有些羡慕赵青。   他轻叹了一声,把书在旁边放好,自己则转身出了偏殿。   张骏见赵玄出来,便迎了上来,问道:“陛下这会儿……这会儿要出去?”   赵玄点了点头,道:“去见母后。”   张骏看了一眼外面已经漆黑的夜色,有些迟疑:“这会儿太后娘娘已经歇下了吧?”   赵玄却固执道:“不会,摆驾去长乐殿就是了。”   张骏只好应下来,便吩咐了人去重新准备好了肩舆。   .   长乐殿中,刘太后在灯下批阅着奏折。忽然听到人进来说赵玄来了,她微微愣了一下,便命人请了赵玄进来。   赵玄阔步进到了长乐殿的偏殿,一眼先看到的是刘太后案上的奏折——他烦闷了一瞬,垂眸想了想,又挥手让张骏等人先下去。   张骏等人不敢怠慢,便直接退了出去,倒是祝湉迟疑了一会儿,看了刘太后的脸色,才恭恭敬敬地出去了。   “皇儿深夜到来,是有什么国家大事拿不准了么?”刘太后温和地笑问道。   赵玄上前去,却是在刘太后面前跪下了:“母后……能不能……能不能留青弟一条生路?”   刘太后皱了眉,显然是没想到赵玄会突然来说这些的。她冷漠地看着面前的赵玄,语气是不容置疑的:“这件事情在最开始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了。”   赵玄沉默了好一会儿,他看着刘太后,面上的脆弱和不忍显而易见:“青弟是我弟弟……这么多年,他……”   “他已经得到了他从前根本不会有的荣华富贵。”刘太后冷淡地说道,“若当初你足够狠心,没有这么多的优柔寡断,他早该完成了自己命中注定的任务,早登极乐,而不是在这深宫当中,人不人鬼不鬼。”   赵玄急迫道:“可并不是这样……母亲,他是我的弟弟……我怎么忍心……”   “先帝名下只有你一个儿子。”刘太后嘲笑了一声,“所以永远也只有你这么一个。”   赵玄听着这话,却是沉默了下去,好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刘太后道:“你才是命定的天子,你是唯一的皇帝,你也从来没有什么弟弟。”   赵玄只觉得荒谬,他再一次抬头看向了刘太后,声音都在发抖:“母亲……母亲,您当年,为什么要抛弃青弟呢……”   刘太后深深看了他一眼,末了却是一笑,反问了一句:“抛弃?”   赵玄没由来地瑟缩了一下,并不敢再看刘太后一眼。   “皇儿不如把心思放在朝政智商。”刘太后重新温和地笑了起来,“幽州的战事可不能拖到年后了。既然幽州上下都不愿意听从卫国公的安排,那便让那些不听话的人统统滚回家去,让卫国公放手打一场胜仗,来迎接新年,如何?”   赵玄几乎无法思考刘太后在说什么,他胡乱应了一声,再一次鼓起勇气看向了刘太后。   “天色已经不早了,回去吧!”刘太后也看向了他,“既然皇后怀孕了,这段时间,便不要让赵青出来了。”   “是……是。”赵玄没有勇气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出口,只低下了头。   刘太后又笑了笑,便扬声叫了祝湉进来,让她送了赵玄回昭阳殿去。   .   赵青伸了个懒腰从睡梦中醒来,偏殿中安安静静的,并没有人在。   他在床榻上翻找着自己没看完的那本画册子,却翻了许久没看到影子。   有些不耐烦地揉了揉眼睛,他又往桌子上扫了一眼,然后看到了被放在了一摞奏折上面的自己的画册。左右扫了一眼,并没有看到赵玄的影子,赵青有些疑惑地站了起来,忽然听到了外面有走路的声音。脚步声越来越近,然后便是殿门被推开,赵玄进来了。   赵青见他回身又嘱咐了一句什么,然后关上了门,赵玄对着他露出了一个有些虚弱的笑。   “不早了,你休息吧!”赵玄走到御案后坐下,目光却落在了那画册之上,“这……这册子,你从哪里找到的?”   赵青并不知道为什么赵玄会这样情绪低落,他想了想,道:“就是书架上面,不过在角落里面,找到的时候都是灰。”   赵玄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伸手把那册子递给了他:“你去休息吧!”   赵青踟蹰了一会,问道:“玄哥……你在不高兴吗?”   赵玄想了想,道:“这段时日……你还是少出现一些,省得母后生气。”   赵青垂眸,接过了赵玄递过来的册子,没有点头也没有说任何话语。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各位大宝贝们的营养液哟~~~ 读者“竹叶青”,灌溉营养液+10 读者“Ivy”,灌溉营养液+1 读者“万川之月”,灌溉营养液+5 读者“大宝”,灌溉营养液+5 读者“lanzzzing”,灌溉营养液+1 读者“清迹”,灌溉营养液+1 . 有二更,记得来看呀~~~~   ☆、太后手段   宫中隐藏的龃龉没有人知晓, 所有人看到的都是太平盛世, 一派和谐喜悦。   刘太后杀伐决断,给了卫国公薛春回旨意, 让他放手大胆地肃清了幽州上下,朝廷不仅支持他所有的行为,还会配合他派遣能用的官员前去。   这样的旨意下达之后, 倒是让朝廷中又吵吵嚷嚷了一阵子——朝中的文臣们向来是主张约束武官们的权力的, 他们若不是不能打仗也无法上战场去前线,已经恨不得自己拿着指挥棒,让武官们只简简单单做一把刀, 毫无思想,只会听从——奈何他们并不行,于是此时此刻只能在朝中跳脚。   不过这一次,丞相张欣站在了刘太后的这一边——他作为文臣中最高的代表, 这一次却并没有反对刘太后这样的旨意。   于是旨意顺利传达到了幽州,薛春回拿到旨意之后会如何行事,京中暂时谁也不知道, 而再过几日,等有别的事情拿到朝中来讨论的时候, 或许这北边的战事,就要因为快要过年这样的欣喜之下, 被人遗忘。   .   后宫当中,薛瓷是从祝湉那里知道了刘太后的旨意——事实上祝湉也是刘太后特地派到熏风殿来传这么一句话的。   “太后娘娘说,昭仪最近也是闲来无事, 不如常常去长乐殿坐一坐。”祝湉笑着说道。   薛瓷思索了片刻,便笑道:“那今日我便去长乐殿陪娘娘说话。”   祝湉自然是满口应下,还帮着翠珠一起给薛瓷换了衣裳,又梳了头发,坐上了肩舆,便往长乐殿去了。   自从张皇后怀孕,后宫当中冷清了很多,张皇后自己是闭门不出了,也免去了宫妃们的晨昏定省。宫妃们自然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去闹腾什么,也生怕出了什么事情会赖到自己头上来,于是也多半是呆在自己宫里面。   薛瓷是自从知道张皇后怀孕之后就不再出门了的,若不是祝湉找上来,她连长乐殿都不愿意去。   出了熏风殿,薛瓷被太阳闪得花了眼,不由得用手遮了遮,又向祝湉道:“没想到今日这样晴朗,总感觉的还在下雪一样。”   祝湉笑道:“可见昭仪是有日子没出门了,虽然这天冷,在屋子里面舒服,可不出来走走,也总觉得憋闷。昭仪以后便常来长乐殿走动走动。”   两次强调要去长乐殿走动,薛瓷心中咀嚼了一下这话语,最后笑道:“只要太后娘娘不嫌弃我闹腾又话多,我是愿意去长乐殿陪着娘娘说话的。”   .   到了长乐殿,仍然是被带到了偏殿,薛瓷还是看到的刘太后在书案之后批阅奏折的样子。   薛瓷行了礼,却觉得有几分恍惚,她见过太后这么几次里面,除却是在宴会上时候言笑晏晏的样子,大多都是看到刘太后在批阅奏折。   对于一个后宫中的女人来说,刘太后似乎更偏向是一个政客,而不是一个柔软的无助的只会享受荣华富贵的平凡后宫中的太后。   放下了手中的笔,刘太后看向了薛瓷,笑着命她起身,然后道:“幽州的旨意,想来你已经知道了。”   薛瓷起了身,然后笑道:“是,娘娘英明。”   刘太后道:“翻来覆去便是一句英明,也没有一句新鲜的。”   薛瓷笑道:“臣妾是小辈,哪里敢胡乱说?英明这两字是正好的,只能求娘娘不要嫌弃了。”   刘太后看着薛瓷,忽然笑了笑,道:“谈什么嫌弃?我这个老婆子也不过是想和你们这样年轻人说一说话——这宫里面能听到的实话太少太少了。”   “娘娘说得臣妾都要脸红了。”薛瓷不慌不忙地接了刘太后的话,“臣妾愚笨,又想不出什么花样,也只能翻来覆去就这么几句话。”   刘太后起了身,从书案之后踱出来。薛瓷上前去,就势扶住了她的胳膊。两人慢慢出了偏殿,走到了阳光明媚的庭院当中。   “前几日那样没日没夜的下雪,没想到今日就放晴了。”刘太后仿佛有些感慨,她看向了薛瓷,忽然又问道,“薛昭仪在家中念过书吗?”   薛瓷笑答道:“也就认识字,书倒是念过几本,不过只是浅尝辄止,不曾深入。”   刘太后若有所思,最后却是仿佛自嘲地笑了笑,又道:“哀家常常想,对女人来说,究竟是读书好,还是无知好呢?”   这句话是薛瓷并不敢去接的,她只在旁边只装作什么都听不懂的样子。   刘太后也并没有计较薛瓷究竟是什么态度,仿佛她真的只是想找人说说话而已。   .   这之后,薛瓷倒是真的常常到长乐殿来陪着刘太后了。   说来也有几分讽刺,她初进宫的时候就是为了陪着刘太后,可那时候刘太后连见她都少,几乎就只是把她放在了长乐殿中,然后忘在脑后,而现在却真的是整日陪着,哪怕是没有什么话可说的时候,也是薛瓷陪在她身边看奏章。   薛瓷一边感慨着刘太后的心思深沉,一边又觉得这前朝后宫的事情闹到现在已经有几分腻味。   她是明白的,刘太后让她陪在身边,也不过是另一种说明她对卫国公薛春回的支持而已。   有些话说透了就没有意思,还是得装着一些糊涂,这日子才过得有滋味。   .   这边是薛瓷和刘太后越走越近,那边就是丽妃与淑妃在大家没有察觉的时候,竟然已经联手了。   她们联手原因十分简单——从一开始丽妃向淑妃递出了信息,到后面皇后在千秋节上的作为,再到现在张皇后怀孕,这一步步的,简直是把她们硬是推到了一起。   在披香殿中,淑妃一边看着面前的宫女给自己染指甲,一边闲闲笑道:“总之现在圣上也不往后宫来了,说是朝政繁忙,我们大概得要等到皇后娘娘生下这一胎,才有可能见到圣上了。”   丽妃自己拿了细毫蘸了金粉,在自己大红的指甲上描绘着花样,随口接了话道:“大约是太后的意思,陛下向来听从太后的吩咐,太后说不许进后宫,陛下哪里敢?”   淑妃看了一眼丽妃的神色,道:“再没听你说圣上情深了。”   丽妃有些失落地叹了口气:“圣上情深,圣上的确情深——只是情深敌不过太后的懿旨,情深也敌不过皇后肚子里面的孩子。”说到这里,她忽然想起那一次赵玄问她可不可以不要小孩时候的情形,又觉得讽刺极了。   淑妃道:“皇后能先怀孕也是好事,将来咱们也不必还要看顾皇后的脸色了。”   丽妃放下了细毫,神色有些恹恹,道:“只是不知道,到时候太后还让不让陛下进后宫呢?若是太后不许,现在想什么也都是白搭——”   淑妃静默了一会儿,也不知怎么说才好了。   画完了指甲,两人一起出了披香殿,往太液池走。   这几场雪下过,太液池早就结了冰,此刻在阳光下,冰面反射了阳光,好像一面巨大的镜子。   “早几年的时候,头一次看到太液池结冰,觉得稀奇得很。”丽妃说到,“我小时候在南边,是长大了才回京城来,刚回来的时候,到了冬天看什么都稀奇,也没见过雪,更加没见过结冰,就是冷得够呛,还差点掉到冰窟窿里面去淹死了。”   淑妃听得笑了起来,道:“我就是京城长大的,倒是没有你说的这般新鲜过。”   两人正说着,忽然丽妃眼尖,看到了另一边薛瓷正陪着刘太后在太液池边散步。她拉了拉淑妃的袖子,用下巴挑了挑刘太后和薛瓷的方向。   淑妃也看向那边,沉默了一会儿,笑道:“这是大好时机,能遇着太后,能不去请安吗?”   丽妃轻叹,也没有反驳淑妃说的话,便跟着她一起,往刘太后的方向去了。   .   刘太后和薛瓷是趁着这晴朗的天气出来走一走的,原本到了太液池边上就要转回去长乐殿,忽然见淑妃和丽妃过来了,刘太后便停下了脚步。   “许久没见到你们了。”刘太后笑眯眯地命她们起了身,“这入了冬,哀家懒得动弹,你们也懒得动弹了是不是?都不知道来哀家宫里说说话。”   淑妃笑道:“儿臣们等着娘娘快些开家宴热闹热闹呢!娘娘什么时候在长乐殿开宴会呀!都腊月了,这么冷冷清清的,真是一点过年的感觉都没有了。”   刘太后哈哈笑起来,道:“是了,也是该在一起热闹热闹,总不能这么糊里糊涂就把年给过了。”   .   于是——热闹与冷清只是一念之间,闭门不出的宫妃们很快又因为刘太后层出不穷的宴会热闹了起来,倒是张皇后一直用怀孕为理由不出承香殿,刘太后并没有怪罪,甚至还派了人前去承香殿照看。   日子过得飞快,一晃就过了小年,薛瓷猛然发现,她有很久很久没有见过赵青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来啦~~~~   ☆、囚禁   在薛瓷看来, 除却那一模一样的容貌之外, 赵青和赵玄只见其实有巨大的不同,只是因为有那一模一样几乎找不到不同点的相貌, 其余的不同常常会被人无意中忽视——这大约也是为什么这么多年赵玄赵青两人并存,大家也只是猜测着赵玄是不是性情上变化过大。   初进宫的时候,薛瓷对赵玄并没有什么想法。那个时候想着的还是等薛春回得胜回京之后, 她就能出宫嫁人, 谁知道这世事难料,在宫里面折腾了一番,做了女史, 也断了出宫的路,后来薛璎死了,她留在宫里面,先是做了才人, 然后是知道了赵玄和赵青竟然是两个人这样的惊天内|幕,现在回头再想之前,也只是觉得有些荒谬。   但一直到现在, 薛瓷也对赵玄没有太多想法——认真说起来,她更喜欢赵青更多一些, 她喜欢赵青的执拗坦诚,也喜欢他偶尔的刻薄嘲讽, 这让一个人真实并且拥有着活生生的思维和肉体;赵玄当然更好,他如沐春风,他性情温良, 他就是那浊世翩翩佳公子,美好中带着疏离,让人望而却步。   躺在床上,静静听着窗外的动静,薛瓷试图理清自己的心绪,却始终无法弄明白,自己对赵青的喜欢算哪一种呢?算是男女之间的喜欢吗?或者只是算同情?又或者仅仅是朋友之间纯粹的喜欢?是因为自己在皇宫中已经别无选择,所以才会喜欢他?可抛开这些不合时宜的喜欢,她又担心起了现在张皇后怀孕,赵青是不是已经算是完成了使命,会被灭口。   越想越不安,薛瓷从床上坐了起来,想去看看赵青,确定一下他现在是否安好,可却又并不知道他现在身处何处。   想着想着便是一叹,她重新睡了下去,把被子裹在了身上,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睡着。   .   在薛瓷难眠的时候,昭阳殿中,赵玄也是辗转着翻着身,毫无睡意。   他与薛瓷一样,也在担心着赵青。   但与薛瓷不一样的是,他知道赵青的下落,只是并不敢去问刘太后之后准备如何。   在张皇后怀孕之后,在赵玄自己还没有任何动作的时候,那边刘太后便直接命人把赵青软禁起来,不允许他再出现在宫中,也不允许他再去与赵玄见面,同时,也没有特地告诉赵玄。   赵玄是在发现赵青好几天都没有到自己书房来找书看,才觉察出有些不太对,抓着张骏问过了,方知是刘太后已经把赵青软禁起来了。   在知道是刘太后出手之后,赵玄是有想过去长乐殿找刘太后的,可想一想便又退缩了下来——他不知要怎么说,也不知怎么面对刘太后。   .   “张骏。”赵玄忽然坐了起来。   窗外风声呼啸,外面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然后便是张骏的身影出现在了外面。   “陛下。”张骏弓着腰应道,“陛下有什么吩咐吗?”   赵玄翻身从榻上站了起来,他趿拉着鞋子,走到了门口,刷地一声拉开了门。“摆驾,我要去见青弟。”他仅仅只穿着单衣,这门口的冷风灌进来,倒是让他不由得颤抖了一下。   张骏急忙脱下了身上的斗篷裹在了赵玄的身上,又一叠声地喊了侍女前来给赵玄穿上衣裳。   赵玄推开了张骏,也不理会那些匆忙赶来的侍女,执拗地往外走:“摆驾,现在就摆驾。”   “陛下。”张骏重新扑了过去,抱住了赵玄的腿,试图阻止他继续往前走,“陛下,已经很晚了。”   赵玄被迫停下了脚步,低头看着张骏,好半晌才道:“你起开,现在朕要见青弟。”   张骏抱着赵玄的腿并不松开:“陛下,太后娘娘说了,谁都不许见小郎君。陛下……陛下就不要为了小郎君违逆娘娘的意思呀……”   “青弟是朕的弟弟。”赵玄只觉得无限悲凉,“张骏,朕就只有这么一个同胞弟弟。”   “先皇只有陛下这么唯一的子嗣。”张骏并不敢抬头去看赵玄,只死死抱着他的腿不松开,“小郎君原本就不该出现,陛下也不该与小郎君……”   这么说话的功夫,侍女们已经匆忙上前来,给赵玄披上了厚厚的外裳,然后见张骏和赵玄这样动作,并不敢多待,只飞快地又退走了。   “摆驾。”赵玄用了极大的力气踹开了张骏,重新往外走去。   张骏无奈,也只好命人收拾了小轿,跟在赵玄身后,出了昭阳殿。   .   漆黑的夜晚,宫人们的脚步声放得很轻。   夜色当中,宫灯发出的微弱光芒也显得十分明亮,可也只能照亮一丁点地方,再远便仍然是什么都看不到的。   赵玄坐在小轿当中,却又觉得有几分茫然。最初的勇气过去之后,剩下的全是不安。   现在会去哪里看到赵青呢?会不会遇到刘太后呢?若是遇到刘太后,要怎么对刘太后说自己半夜想见赵青呢?   越想越不安,越不安就越是忐忑,忐忑得多了,竟然还有些后悔。   而恰是这个时候,外面的张骏又开口了:“陛下……咱们这会儿转回去,还来得及。”   要转回去吗?赵玄自己问自己。   好不容易有了一次勇气,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要去见赵青,这个时候,要转回去吗?   他几乎就要开始嘲讽自己的胆怯。   “继续往前走吧!”赵玄仿佛有些不知自己哪里来的勇气支撑着,说出了这句话,“一切都有朕担着。”   外面张骏不再多说话,这一路静静地就往前走着。   .   皇宫是极大的。   昭阳殿分开了前朝和后宫。   后宫当中的太液池又把后宫错落有致地分成了不同的部分。   太液池西北的那一片宫殿,因赵玄登基之后选了昭阳殿为主要的寝殿,那里离昭阳殿最远,后宫中妃嫔们又少,所以便空置着,并没有宫人入住。   赵玄从小轿中出来,看着挂着“含春殿”字样的宫殿,微微有些发愣。   张骏面上带着几分为难,口中仍然还是劝道:“陛下,这会儿回去,也还来得及。”   赵玄并不说话,他推开了张骏,上前去推开了这含春殿的大门——沉重的嘎吱声,这宫殿一定是许久没有修缮过了,他这样想着,然后一抬眼,就看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都是在刘太后那里见过的宫人。   见赵玄来了,那几个宫人慌张了一阵,又急急忙忙跑进去叫了人。   赵玄站了一会儿,便看到范女史从里面出来了。   “陛下。”范女史微微行礼。   “你……你不应该在承香殿伺候皇后吗?”赵玄愣了一下才问道。   范女史低着头,却并没有回答赵玄的问题,只不紧不慢道:“陛下不该来这里,陛下请回吧!”   一晚上听了太多次这句话,赵玄莫名火起,于是也不理会她,便直接抬腿往里面走。   范女史紧追了两步,拦在了赵玄的面前,仍然是低着头,沉着道:“陛下来这里,只会惹太后娘娘不高兴。陛下请回吧!”   “朕去见青弟,你让开。”赵玄并没有对范女史动手,只是怒喝了一声,“朕与母后的关系,也并不需要你们这些奴婢来担心。”   范女史抬眼看向了赵玄,沉默了一会儿,还是让开了道路,静静地跟在了赵玄的身后。   张骏也慌忙跟了进来,与范女史交换了一个担忧的眼神,默不作声地跟在后面。   赵玄漫无目的地在这含春殿中走了一阵子,每一间屋子都是空的,他的脚步越来越快,仿佛也在昭示着心中的不安越来越明显。   终于,在一间放着书架书案的小偏殿中,赵玄隔着窗户看到了靠在书架边上盖着毯子已经睡着了的赵青。   书案上那根蜡烛已经快要燃烧殆尽,蜡泪堆积,烛火摇晃。   赵青脸色惨白,右手虚握着一卷书,左手则在毯子下面。他睡得似乎并不安稳,眉头紧皱,在睡梦中也好像在烦恼着什么。   “青弟。”赵玄忽然觉得鼻子一酸,眼眶微微发胀。   “陛下……”范女史再一次拉住了赵玄,“陛下该回去了。”   赵玄甩开了范女史的手,走进了屋子里面,想要唤醒赵青。走到了书案旁边,他却忽然觉得有几分不太对劲——刚在站在门口,是看不到书案边上的铁链的——铁链的一头是墙上的铁钉,另一头则消失在了盖在赵青身上的毯子下面。   赵玄觉得有些发懵,连手都颤抖起来。   小心翼翼地掀开了毯子,赵玄看到了那拇指粗的铁链锁在了赵青的左手腕上,再顺着赵青这明显不太舒服的姿势看下去,便看到了锁在他左边脚踝上的另一根铁链。   “这是为什么?”赵玄回头去看范女史,却压低了声音,不愿意吵醒了赵青。   范女史低了头,只道:“太后娘娘的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宝贝们的营养液,么么哒 读者“盛年曙光”,灌溉营养液+10 读者“万川之月”,灌溉营养液+1 . 有二更哟~~~记得来看~~~   ☆、含春殿   赵玄想到了很多事情。   他想到自己第一次在刘太后那里见到赵青的时候——那个时候他惊讶极了, 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有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呢?然后他便听到刘太后说了赵青的身份, 原来他并不是孤单的一个人,他还有一个同胞的弟弟。   那个时候刘太后并没有解释为什么他之前从未见过赵青, 只是轻描淡写地说等他大婚的时候,就让赵青来替他和皇后同房,来帮他留下子嗣。   那个时候他还小, 尚且懵懂, 甚至是有几分庆幸的。那个时候的他,因为刘太后几次派了宫女来教他人事时候发现他并不能行人事,刘太后起初不信, 后来请了太医悄悄来诊治,又换了更多的女人来教他人事,可不行就是不行,他几乎心生厌恶, 甚至连大婚也不愿意。   赵青的到来,对那个时候的他来说是救赎。   但对于赵青来说,算是什么呢?   这么多年, 赵玄隐隐约约是知道的,可又不太想承认。   对于赵青来说, 大约是进入了一个牢笼,进入了一个必死的牢笼。   在渐渐长大之后, 赵玄也知道赵青对他来说真正意味着什么,他想过很多次,他想补偿自己唯一的弟弟, 可终究什么都不能做。他有时候会想,赵青这辈子大约没法堂堂正正出现在人前,那么自己便多和他分享一些就是了——哪怕是皇位呢?这后宫,不过是后宫而已,若赵青真的喜欢,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只是他仿佛从来都想得太简单太容易,只是事情从来都不是他所想的那样。   .   赵玄屈膝半跪在了赵青的面前,用手去拉扯了那铁链子,范女史和张骏的脸色微变,这个时候却又不太敢上前去说什么。   赵玄的脸色已经太难看了,就连他们——平常只听从太后吩咐的他们——也害怕这个时候惹怒了赵玄,会出了什么事情。   铁链哗啦啦地响了起来,却并没有能够从赵青的手腕上解脱。而赵青却因为这样的动静醒了过来。他有些怔忡地看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赵玄,又看向了他身后的范女史和张骏,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   “青弟。”赵玄敏锐地察觉到了赵青的转醒,他抓住了赵青的手,一大滴眼泪就用眼眶里面掉了下来,“青弟,对不起,我……我并不知道的……青弟我现在就带你走。”   赵青看着面前的赵玄,说不出话来。   赵玄这边说着,便要拉着赵青起来。可铁索显然限制了赵青的活动范围,他站起到一半,便被铁链给拉住,最后不得已只能重新坐下。   “解开!”赵玄回身朝着范女史怒喝。   范女史垂眸,却并没有动。   “连朕的话都不听吗!”赵玄气恼地摔了一旁的茶杯,“给朕解开!”   范女史抿了抿嘴唇,后退了一步。   赵玄气急了,他上前了两步,正想逼着范女史拿钥匙出来的时候,忽然看到从门口转过来一个熟悉的身影——刘太后。   .   刘太后披着斗篷,梳着一丝不苟的发髻,目光冷静地看着赵玄。   “皇儿若是睡不着,不如把奏折给看了,何苦到这里来胡闹?”刘太后看也没有看赵青一眼,只是静静地看着赵玄,“皇帝就该有皇帝的样子,国家大事才是你需要去操心的。北方的战事还没消停,幽州卫国公还在浴血奋战,皇儿在京城,难道就把心思放在这种地方?”   “母……母后……”赵玄目光黯淡了下来,“母后……您什么时候来的?”   “已经三更天了。”刘太后并没有回答赵玄的话,“当初哀家陪着先帝看奏折,曾经看到了五更天,天一亮,先帝就去立政殿上朝。那时候先帝的身子那样不好,尚且挂念朝政,皇儿如今看着生龙活虎,心思怎么能放在别处?”   赵玄被这番话说得面红耳赤,几乎说不出任何话语了。   刘太后又道:“之前哀家对你还是太过放纵了,你是皇帝,虽然是想做什么而就能做什么,但是在朝政上,却并不由得你为所欲为随心所欲。”   而这时,赵青却不期然开了口。他挑衅地笑了笑,语带讽刺:“玄哥也不过是在奏折上批阅上太后您的意思罢了,所以……究竟有什么可忙碌的地方呢?”   赵玄一怔,头却低了下来。   刘太后仍然是不理会赵青的,她看向了张骏,道:“你送陛下回昭阳殿去,看着陛下把折子都批阅完了,才能休息,知道吗?”   张骏急忙应下来,又期盼地看向了赵玄。   赵玄支支吾吾了一阵子,想说什么,却被刘太后的目光给震慑,最后留恋地看了一眼赵青,磨磨蹭蹭地跟着张骏走了。   刘太后看着赵玄和张骏离开,然后才把目光投向了赵青。   “我原本不想见你的。”范女史搬了椅子过来,刘太后便缓缓坐下了。   “我也不想见您。”赵青露出了一个刻薄的吊儿郎当的笑容。   “皇帝心软,他总觉得应该善待你,所以才有了你今日的囚禁此处。”刘太后根本不把赵青的刻薄放在心上,“你以为他心软,就能救你一条命?让你享受荣华富贵?”   “您为什么会觉得我想要这荣华富贵?”赵青反问,“您觉得事到如今,我想的还只是这些吗?”   刘太后平静地看向了赵青,勾了勾唇角,道:“难不成你以为你跟着皇帝胡乱混了几年,又和宫里面的皇后妃嫔们发生过关系,你就真的是皇帝了?”   赵青哈哈大笑起来,道:“是不是皇帝,对我来说有那么重要吗?您想过……究竟想过没有,如果玄哥不再是现在这样的玄哥,您还能做这样呼风唤雨耀武扬威的太后吗?”   刘太后看着赵青,饶有兴致地勾了勾唇角,道:“看来,你有你的见解——不过你不用说,我也并不想听。你且安安心心呆在这里,如果皇后这一胎生下是皇子,那么我会成全你的。”   “如果不是?”赵青好笑地看向了她。   刘太后起了身,淡淡笑了笑,道:“你唯一的功用也不过如此,如果不是,还需要我来说么?只是这一次,你就不用和皇帝一起演戏了——你且放心,这样会减少你的痛苦,与其在这宫中沉沦不人不鬼,不如早早解脱,投胎转世。”   说完,刘太后便扶着祝湉往外走去。   范女史跟在后面,转身关上了们——然后屋子里面,重新只剩下了赵青一个人。   .   书案上的烛火摇晃了两下,坚挺地没有熄灭。   赵青脸上神情一下子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是木头人一样,靠着榻,用右手拉了拉毯子,把自己盖住。   冰冷的铁链贴着肌肤,久而久之也有了人体的温度。   而人和人之间的相处,这么十几年二十几年下来,却好像还是冰一样。   永远都不会有温情。   .   临近除夕,越来越冷,好容易晴了一日,便又是乌云密布开始要下雪的样子。   后宫中倒是因为快过大年而热闹起来,各处都开始张罗着过年的灯笼窗花等等,一派喜气洋洋。   熏风殿中也里里外外布置了起来,六局也送来了过年的各种小物件,然后就是各种小吃,比如年糕花生莲子枣子之类。   翠珠一边往碟子里面把这些吃食都装起来摆成花样,一边笑着对薛瓷道:“六局送来的都是早生贵子的吉祥意头,娘娘得多吃一些,明年要是也能怀孕生个皇子,就风光啦!”   薛瓷听着这话只脸上笑了笑,并不想接这话。   翠珠说着又十分苦恼,道:“可是圣上也太讲规矩了,娘娘您看,自从皇后娘娘怀孕之后,圣上连后宫都不来了呢!就偶尔找丽妃娘娘说说话,也就是坐坐就走,过夜都不曾,其他人根本沾也不沾……”   薛瓷不想谈论这些,于是问道:“除了你手上这些,膳房今天没送别的吃的东西过来吗?”   翠珠忙道:“有的,还送了糍粑,娘娘想吃吗?”   薛瓷乐得这会儿吃东西不要说后宫的事情,于是点了头,道:“拿来吧,这会儿也正好饿着,垫垫肚子。等会儿就要去长乐殿了,太后娘娘最近兴致高,宴会倒是一场一场都不见停歇的。”   翠珠应了下来,便转身去拿了糍粑。   薛瓷并不喜欢吃这些,但既然是自己开了口,也吃了大半,然后放下了。   见时间不早,就换了衣裳,坐上肩舆,往长乐殿去了。   去到长乐殿中,宴会来人已经七七八八,薛瓷捡了个位置坐下,然后便是听着丝竹看着歌舞,热热闹闹,一片太平气象。   忽然,一个宫女给送酒水的时候,把一个绣囊丢到了薛瓷的怀里面。   薛瓷一愣,抬头去看的时候,那宫女已经消失在了人群当中。皱着眉头,薛瓷借口更衣,起身去了偏殿。   打开绣囊,上面只写着“含春殿”三个字。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来啦~~~ . 大家千万不要相信文下的小广告啊!!!!! by一个被小广告刷频刷得简直看不到评论的作者菌   ☆、星星之火   薛瓷看着这绣囊中的字, 只觉得十分奇怪。   她并不知道含春殿是哪里, 更加不知道含春殿是做什么的,此时此刻拿着这么个绣囊, 是觉得有些蹊跷的。   思索了片刻,她把绣囊掖入袖中,若无其事地重新回到了宴席之上。   穿过了安安静静的回廊, 重新进到了正殿当中, 乐工们灯烛之间站着,等待上场的舞姬们则呆立在另一边,她们相互之间并没有说话, 而是聚精会神地看着殿中央。   薛瓷顺着舞姬们的方向也看向了大殿中央,只见是一个胡姬正在飞快地旋转着,身上的小铃铛叮叮当当地响着,和着欢快的异国风情的乐曲, 惹得殿中一片喝彩。   重新在席位上坐下,薛瓷与左右接着话题聊了几句,气氛热络起来, 也就把那含春殿的事情抛在了一旁。   晚间回到熏风殿,更衣的时候这绣囊掉了出来, 翠珠从地上拾起来,笑问道:“娘娘哪里得了这么个绣囊?”   薛瓷侧头看了一眼, 自然而然地从翠珠手里接过,随手放在了妆台上,道:“在宴席上得的, 我看着做得还挺精致,就留下了。”   翠珠笑道:“这绣囊这样精致,没有十几年的手艺,可是做不出来的。”   “怎么,你还能看出些门道了?”薛瓷不由得笑问道。   翠珠一边替薛瓷拆发髻上的珠钗发簪等物,一边笑道:“奴婢的娘亲就是绣娘,从小到大都看这些呢!”   薛瓷道:“原来如此,那你说说看,这绣囊精致是在何处?”   翠珠笑道:“娘娘是有心考教奴婢了,这绣囊一看就是用的平绣,不过这平绣也不是人人都能做得这么好看的。我娘亲以前说笑过,有人做的绣活呀远看是一朵花,拿近了看就不行了。这绣囊虽然小,但足见功力。”   薛瓷笑了笑,又想起这绣囊里面的含春殿三个字,只觉得做这绣囊的大约是真不简单。想到了含春殿,薛瓷心思微动,于是状似无意地问道:“你知道含春殿是什么地方吗?”   翠珠想了一会才道:“仿佛是太液池西北边吧?那边好多年没人去了,再往那边走,就能走去西内。不过自从圣上登基了,大多时候都在昭阳殿这边,西内也好南内也罢,都不怎么过去,所以那边都没什么人。只有禁军把守着,寻常宫人也不会过去。娘娘怎么忽然问起了这个?”   薛瓷心中疑窦丛生,面上还是淡淡的,只随口道:“就忽然听说了这么个名字,觉得好听。”   翠珠嘻嘻哈哈笑道:“西内好些宫殿名字都好听,比如长生殿呀,相思殿呀,听起来就是柔情蜜意的,比昭阳殿这边的听起来好多啦!”   薛瓷并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说下去,而是很快就说起了别的有趣的事,比如宴席上胡姬跳过的舞,西域来的乐班奏起的异国风情的乐曲。   翠珠也明显对这些更有兴趣,于是叽叽喳喳地说了起来,很快就把绣囊之类的抛在脑后了。   而薛瓷却并没有忘,等到了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她便又琢磨起了这个绣囊和含春殿。   是什么人把绣囊给她了呢?含春殿又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有人希望她去含春殿?去含春殿做什么?那里有什么?   或者是给她绣囊的人那么肯定她看到含春殿三个字就会过去?   越想越觉得奇怪,越想就越觉得其中有蹊跷。   她起身把妆台上的绣囊给拿过来,就着烛光翻来覆去又看了一遍,并没有发现除却含春殿之外有什么别的有用的消息留下,她捏着绣囊,忽然觉得这绣囊鼓鼓囊囊的仿佛里面还夹着东西。   思索了一会,薛瓷又拿了剪刀过来,干脆利落地把这绣囊给剪开,然后耐着性子抖了两下,夹层的枯草干花散落在了床上。薛瓷挑眉,又把那绣着含春殿三个字的那一面拿起来看,然后就发现了在反面还绣了赵青两个小小的字。   薛瓷捏着这片绫罗,眉头紧皱了起来。   这是在告诉她赵青的下落?   是谁授意的呢?   赵青自己?   可赵青自己会绣花?   琢磨了一会,她面上的神色冷了下去,随手找了块帕子,把这些枯草干花还有剪碎的绣囊都包裹了起来,想了想,便趿拉着鞋子走到了外间,把手里的帕子丢到了火盆里面。   这绢帕娇贵,枯草和干花更是易燃,火舌舔吻之下,一切都化为灰烬。   翠珠在门外听到声响,悄悄地往里面看了一眼,见薛瓷在外面的火盆边上,有些惊讶地问道:“娘娘还没睡下吗?”   薛瓷起了身,笑了笑道:“这就歇下了。”   .   再一次收到了含春殿和赵青的消息,便是在除夕晚上的宴会之上,仍然是在宫女给倒酒水的时候,仍然是一个绣囊,薛瓷在无人的地方打开,里面还是一模一样的含春殿三个字,里面也仍然是摸着鼓鼓囊囊的,等到她拆开来,也是赵青二字。   薛瓷仍然是把这绣囊扔到火盆里面烧掉,然后便下定了决心要去含春殿看一看。   既然有人三番两次递了消息出来,那么她应当去看一眼——薛瓷是这样说服自己的,起码能确定赵青是否安好,或者能知晓赵青是否……是否需要帮助。   只是,要如何去含春殿呢?薛瓷有些苦恼地琢磨着这个问题,她也只是从翠珠这里知道含春殿在太液池西北,能通往西内,可皇宫这么大,她要怎么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去含春殿?   回到了宴席上,她目光扫过了殿中的所有人,却发现并没有人能帮她。   而宴席仍然是热热闹闹地进行着,除夕这一晚素来有守岁的讲究,俗话说是“一夜连双岁,五更分二年”。若按照旧例,应当是张皇后带着妃嫔们一起在长乐殿陪着刘太后守岁,只是今年张皇后怀孕,刘太后便不再让张皇后劳累,索性便让所有的妃嫔们各自回宫守岁了。   于是薛瓷才刚回到席位上没有过太久,上面刘太后说了几句新年的祝福话语,张皇后带着所有人起身又回赠了祝福,薛瓷跟在人群当中,便从长乐殿出来了。   接着张皇后回去了承香殿,丽妃和淑妃也各自回去,其余人不必多说,也都没有再在一起聚一聚的意思,也是回自己宫殿不提。薛瓷一面想着要怎么去含春殿,一面也上了肩舆,先回了熏风殿。   回去了熏风殿中,薛瓷先是歪在贵妃椅上看了一会儿书,又与翠珠等人说笑了一番,敲过了二更,便只觉得有些烦闷。   翠珠等人见她渐渐话少了,起初还强打着精神说说笑笑,后面看薛瓷面色不好,也便不再多说什么,而是有些拘谨地站在了旁边。   薛瓷见翠珠等人这么样子,倒是一笑,只挥了挥手示意她们自己出去乐呵:“你们自己去玩吧,让我一个人静静。”   翠珠一边是高兴,一边又有些犹豫:“那奴婢们出去了,娘娘没人伺候……?”   薛瓷道:“一年也就这么一回,尽管去吧!”   翠珠等人于是欢呼了一声,先是磕头谢过,然后就撒欢一样地出去了。薛瓷侧耳去听,还能听到她们外面打打闹闹的声音。   静静地在屋子里面坐了一会儿,薛瓷心乱如麻。   而这时,忽然门口传来了范女史的声音。   “娘娘为何不出去热闹热闹呢?”范女史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静。   薛瓷诧异地抬眼看去,只见范女史穿着一身寻常的女官袍子,含笑站在了门口。   “范姐姐怎么过来了?”薛瓷起了身,面上带着几分喜色,“许久没见到范姐姐了,范姐姐最近如何?”   范女史笑了笑,却是开门见山问道:“娘娘要跟着我去含春殿看看吗?”   薛瓷一愣,一下子就想到了那两个绣囊:“那……那是范姐姐给我的?”   范女史却并不回答,只道:“娘娘要去吗?”   薛瓷想了想,她疑惑地看着范女史,仿佛是内心挣扎,最后还是坚定地点了点头,道:“走吧!”   范女史上前来,温和道:“我来伺候娘娘换一身轻便些的衣裳。”   薛瓷点了头,便让范女史帮着她还了厚实轻便的衣裳,又拆卸了头上的珠花,换了朴实的簪子。   “这会儿都在外面看烟火,不会有人注意到的。”范女史带着薛瓷离开熏风殿的时候这样说道。   薛瓷回头看了一眼南边天际,果然是烟花正盛,喧闹热烈。   “走吧,含春殿太远,娘娘得走快一些才行。”范女史又道。   薛瓷收回了目光,看向了范女史,好半晌才问道:“范姐姐……怎么会……?”   范女史沉默地在前面走了许久,久到薛瓷都差点觉得她根本不打算回答自己的问题,然后才轻描淡写道:“人总是想活着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宝贝们的营养液,么么哒 读者“一只黄毛怪”,灌溉营养液+10 读者“Susan17860”,灌溉营养液+1 读者“”,灌溉营养液+2 读者“万川之月”,灌溉营养液+1 读者“”,灌溉营养液+5+5 * 仍然有二更哟~~~记得来看哟~~~~   ☆、心意   除夕的夜晚, 皇宫的一边是彻夜欢腾, 另一边是寂静无声。   范女史带着薛瓷绕着太液池走到了西北边的含春殿,这一路上竟然两人都没有说话, 仿佛是无话可说,又好像是想说的太多了,反而无从说起。   薛瓷一直沉默地看着范女史的背影, 情不自禁地去回想自己认识范女史以来她的所作所为, 又一一对应到今日,竟然也是觉得有些可怕的。   快到含春殿的时候,薛瓷终于忍不住开了口:“姐姐是什么时候知道了圣上的事情?”   范女史脚步并没有停顿, 语气也是稀松平常的:“从一开始,太后就说得很清楚了。有些事情瞒不过近身伺候的人,太后也没想着瞒——反正不听话的,都已经死得连骨头都没有了。”   “所以……是他让姐姐来找我的吗?”薛瓷又问道。   范女史这次回头看了一眼薛瓷, 却摇了头,道:“小郎君并不知道。”   “你们喊他‘小郎君’?”薛瓷有些意外这个称呼。   范女史笑了笑,道:“是啊, 这么多年也只能这么含含糊糊地喊着。”   薛瓷只觉得有几分嘲讽,又不知要说什么了。   两人到了含春殿门口, 门口并没有人,但范女史仍然让薛瓷在外面稍等了片刻, 自己先进去安排了,才出来接了薛瓷进去。   “这件事情,奴婢必须得承认, 是奴婢自私。”进了含春殿之后,范女史低声说道,“奴婢并不想死,虽然大无畏的话说过很多次,但……但奴婢也是人,也想活下来。奴婢是在听到小郎君梦呓的时候,提到了娘娘的名字,于是斗胆便来找娘娘了——娘娘之前的有所察觉,奴婢也是看在眼里的。”说到最后,她几乎有些语无伦次。   但薛瓷听明白了,她轻轻叹了一声,只道:“范姐姐不用多解释,我明白的。”   范女史仿佛是觉得十分惭愧,并没有再说什么,只带着薛瓷在含春殿中也绕了许久,才到了偏殿的小书房外。“小郎君就在里面。”范女史说着,然后后退了一步,“娘娘进去吧,奴婢就在外面守着。”   薛瓷胡乱应了一声。此时此刻,她自己也说不清心中究竟是怎样的情绪。在门上敲了两下,里面并没有回应,她思索了一会,便推开了门,然后,猝不及防地,就与赵青四目相对。   “小瓷……?”赵青露出了一个错愕的神情,“你怎么来了这里?”他往薛瓷的身后看去,眉头拧了起来,“是谁带你来的?”   薛瓷静默了一会儿,道:“很久没有看到你了,我有些担心。”   赵青眉头拧得更紧了:“你快回去,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薛瓷上前了一步,敏锐地看到了赵青手腕上的铁链,想说的想问的话在一瞬间消失在了喉咙里面,最后只低声问道:“是……太后娘娘把你锁在这里了吗?”   赵青却并不理她,只看向了外面:“范女史,你不进来解释一下吗?”   “是我想来看你的。”薛瓷抢着说道,“是我求了范姐姐。”   赵青却冷漠地嘲笑了一声,反问道:“你拿什么去找范女史?难道托梦给她?”   外面,范女史低着头进来了,她抿了抿嘴唇,站在了门口。   “如果你现在就想死,你大可以多牵扯一些人进来。”赵青看着范女史,声音森冷,“你从前不是说了你只是太后的一条狗吗?怎么,现在一条狗也怕死了?”   范女史并不敢去看薛瓷,只是看向了赵青:“小郎君难道想困死在这里吗?”   赵青道:“我宁可去死。”   范女史没有理会赵青这样的话语,只是固执地说了下去:“在这宫里面,唯一能帮到小郎君的也只有薛昭仪,如今太后想让朝中稳定,就必须要让卫国公站到她的那一边。而薛昭仪正好卫国公府的女儿,这是上天给小郎君的机会。”   “我不稀罕。”赵青冷硬地说道,“我想要做什么,我会自己去拿,不需要你多事!”   范女史这一次静默了下去,仿佛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她转而看向了薛瓷,好半晌才道:“我送薛昭仪回去吧!”   薛瓷深深看了一眼赵青,却见赵青撇开了目光,整个人藏在了毯子里面,一张脸在阴影中,怎么也看不清。   “姐姐且在外面等一等,我与……小郎君有话想说。”薛瓷转头看向了范女史,口齿清晰。   范女史默默点了头,退出了书房,然后顺手带上了门。   上前几步,来到了那卧榻边上,薛瓷弯腰抚上了那黑色的链子。毯子里面,赵青睁着眼睛,看着眼前的薛瓷,几乎是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   顺着这黑色的锁链一路向上,她触摸到了赵青藏在毯子里面的温暖的手腕。   “为什么?”赵青忽然一动,抓住了她的手,“你不该来的。”   “为什么要这样对你?”薛瓷抬眼看向了赵青,眼睛微微泛红,“这样比死更难受,不是吗?”   “人固有一死。”赵青语气是坦然的,“可你不该来,你原本便什么都不知道,将来无论是谁当政,你都会有最好的将来。”   “我担心你。”薛瓷半跪在了卧榻前,“小郎君……青哥,我担心你。”   赵青愣愣地看着她,不期然,一大滴眼泪从眼眶里面掉了出来。他侧过头去,把自己埋在了厚厚的毯子里面,只余下了粗重的呼吸和沉闷的抽泣。   薛瓷只觉得心里憋得慌,可眼眶却是干涩的,仿佛连哭都哭不出来。   .   这仿佛是一个死局。   回去熏风殿的路上,薛瓷有些茫然地看着太液池的另一边,璀璨的烟花,几乎映红了大半的夜空。   “如果皇后娘娘这次没有生下皇子呢?”薛瓷问身后的范女史。   “给小郎君灌了药,然后再……”范女史声音平平,“总能生下一个皇子的。没有皇后娘娘,还有丽妃淑妃,还有您。”   “能灌什么药呢?”薛瓷觉得有些嘲讽。   “总有那些催.精的催.情的。”范女史说道,“太后娘娘从前是看顾着圣上的面子,所以这件事情是交给了圣上自己来处理……”   “所以之前才会?”薛瓷心中隐隐对这些事情的前因后果总算有了一个大概的轮廓。   “是,圣上心肠软。”范女史道,“但太后娘娘如今已经并不想由着圣上的性子来了。”   薛瓷忍不住嗤笑了一声,不再问什么了。   .   过完年之后,很快就是春暖花开,张皇后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   且不管宫中其他人还有赵玄是怎么想,刘太后是极为高兴的,她一边命了太医给张皇后好好调养,一边有特地下旨让张皇后的母亲史氏进宫来探望。   对此张皇后是十分欣喜的——对张皇后来说,这一胎便是她将来与刘太后在后宫博弈的砝码,只要是皇子,她就不愁在皇子出生之后,从刘太后手中夺取权力,然后把后宫把持在自己的手中。   在见到史氏的时候,张皇后扶着腰,脸上的笑容几乎是要满溢出来。   史氏看着自己的女儿,一边是心疼,一边也是骄傲的。“娘娘如今还是多多看顾身子。”史氏柔声道,“宫外家中一切都好,你放心就是了。”   张皇后盈盈笑道:“家里面我向来是放心的,家里面父亲虽然现在不上战场了,身上还挂着个太尉的官儿,哪里有什么不放心呢?”   史氏笑道:“家里面也是盼着娘娘这一胎能生个小皇子。”说到这里,史氏的声音压低了一些,凑到了张皇后耳边,“我听你父亲说了,朝中现在对太后的怨言颇多。”这话点到为止,她复又朗声笑道,“方才我去拜见太后娘娘的时候,娘娘还允了娘娘生产那几日,我也到宫中来陪着娘娘。”   张皇后脸上神色变幻,最后露出了一个大大的惊喜的笑容来,道:“太后娘娘仁慈。”   .   这边宫中还在关注着张皇后腹中的胎儿时候,那边薛春回终于在幽州击溃了突厥的侵袭,终于在开春的时候保证了百姓春耕的安然无恙。   但与此同时,留给他的还有幽州上下的烂摊子——当日为了能安安心心出征,他拿着刘太后的懿旨,对着幽州大刀阔斧的动手,在战时倒是不觉得有什么,等到这一仗打完,方才发现这幽州拿得出手的大一点的官员,都被他罢免了。   薛春回一边是拿到了胜利的战报,一边又是一身冷汗。   他几乎能猜得出京中的奏则要如何参他专横独断——此时此刻,他甚至不敢再动一动幽州,也不敢贸然离开。   写了折子快马加鞭送回了京城,薛春回瘫在了椅子上——头一次,他萌发了致仕的想法,尽管他还没有老。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来啦~~~~   ☆、死于生   赵玄接到薛春回的奏折时候有些头疼地直接派人送去给了刘太后。   在薛春回幽州行事上头, 他向来是毫无主见的, 之前是有听从朝中文臣的说法,另派人前去与薛春回协调幽州上下, 后来刘太后突然插手,把幽州上下的事情全权交给了薛春回,他也就跟从了太后的意思。   正是因为从来都没有过自己真正的主见, 于是在薛春回这次传回奏折的时候, 他除却头疼之外,并没有别的想法。   此时此刻,对赵玄来说, 幽州的战事甚至都已经不再是他关心的——或者说他也没有关心过多少——他所关注所纠结的,乃是后宫中张皇后的这一胎,以及赵青。   说他懦弱也好说他无主见也罢,在赵青这件事上, 他倒是罕见地有几分执拗了。大约是天然的兄弟之情给予了他力量,又或者是其他的什么原因,隐隐的, 他已经有了自己的打算。   没有人觉察到他究竟在想什么,刘太后也没有。   刘太后在看到了薛春回的奏折之后, 直接下旨让吏部派人前去协助薛春回在幽州的事宜,并且又给了懿旨, 让他在处理完幽州事情之后,直接回去并州,暂时不用回京来。   这对卫国公府来说是一个极好的消息, 薛春回不回京城来,意味着朝中的许多攻讦都无法落到实处,此时此刻,只要刘太后还保持着对薛春回的信赖,那么卫国公府目前便还是屹立不倒的。   裴氏在知晓这些之后,也是长长松了口气,不由得向张姝感慨道:“这次也是幸好有太后这么一番动作,否则也不知是怎么个结果了。”   张姝笑道:“昭仪娘娘在宫中也一定出力了,我听闻宫里面太后对昭仪娘娘还是有颇多看顾的。”   裴氏叹道:“谁说不是呢?只是苦了十二娘,年纪轻轻在宫里面受苦了。”顿了顿,她又想起了什么,“皇后再过三个月就要临产,只希望这段日子不要有波折就好了。”   张姝道:“有件事情,倒是一直想与太太说的。”她看着裴氏,仔细斟酌了话语,“我父亲前儿透漏出了些意思,仿佛张太尉那一行人,正准备着想借着皇后生子的机会,逼太后放权。”   “张相的意思是?”裴氏眉头微微蹙起来。   张姝道:“父亲的意思当然是先作壁上观——只是我想着,这事情且不说宫外了,昭仪娘娘在宫里面,会不会受到牵连?”   裴氏思索了片刻,做了决定:“想办法给宫里面十二娘把这个消息给说了,这时候,能少卷入这些事情,便少些风波。”   张姝应了下来,自去安排不提了。   .   随着张皇后腹中胎儿月份变大,宫中的气氛又紧绷了起来。   到了临产的那个月,几乎是所有的宫人都有些战战兢兢,就连淑妃丽妃等人,也都不再有什么动作,只安安分分地各自呆在各自的宫殿里面。   刘太后的重视自然不必多说,张皇后自己也是万分谨慎,生怕到了临产,还出什么问题。   不过一切看起来顺风顺水,到了太医推算出来临盆的那一天,张皇后果然是发动了,于是太医产婆们都按部就班地开始准备,刘太后和赵玄都到了承香殿等候,为了以示对张皇后这一胎的重视,史氏也进宫来了,此刻虽然不能进殿等候,但也能在殿外等待消息。   张皇后年纪还不算大,这些年保养得当,这一胎并没有耗时太久,早上时候发动的,到了下午,便生下了一个小公主。   可意外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生的,承香殿还没来得及高兴,忽然里头产婆大喊了一声出大红了,顿时气氛一紧,刘太后脸色便不好看了。   殿外的史氏心都揪了起来,只伸长了脖子看殿内,又是急又是慌,却碍于是在宫里面,并不敢贸然闯进去。   相反是赵玄,他命人把小公主抱出来看了一看——刚出生的小孩浑身上下都还是红扑扑的,看不出什么来,他一眼就看到小公主头上浓密的胎毛,情不自禁地勾起唇角笑了一笑。   产室当中,太医和产婆们忙成一团,而属于张皇后的声音却越来越微弱。   “抱进去给皇后看一看罢。”赵玄招手把闵月叫了过来,然后把小公主交到了她的手中,“抱稳一点。”他语气中还是带着笑,似乎半点也不在乎产室中张皇后的死活。   闵月战战兢兢地接过了小公主,匆匆进去了产室。   刘太后狐疑地看了一眼赵玄,压低了声音怒道:“这会儿你还在笑什么!”   赵玄看向了刘太后,语气倒是前所未有的轻快:“笑这宫里又一个人解脱了,不是吗?”   刘太后皱起了眉头,竟然一时间有些拿不准赵玄想做什么了。   这时里面惶惶然跑出来了一个太医,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以头抢地,声音颤抖:“娘娘……陛下……臣等……臣等无能……”   刘太后只觉得呼吸一滞,转头看向了赵玄。   可赵玄却一派轻松的模样,他也看向了刘太后,脸上的笑容是温和又柔软的:“史氏在外面,让她进去见皇后最后一面吧?”   刘太后闭了闭眼睛,点了头。   殿外的史氏早就心急如焚了,一听到里面人请她进去,便急急忙忙跟着宫人进去了产室,甚至都顾不上给刘太后和赵玄行礼。   刘太后此时也并没有计较那么多,她盯着面前的赵玄,他依然是那副柔软的毫无主见的样子,可目光中闪烁着的光芒,为什么……为什么看起来有那么一些难以捉摸?   “母后又需要把青弟放出来了。”赵玄轻轻地笑着,“子嗣之事,兹事体大,是不是?”   刘太后眉头跳了一下,意识到了什么。   赵玄带着几分病态的笑容把目光投向了产室,仿佛是自言自语一样,口中道:“小公主若是没有母亲疼爱,也一定是过得很凄惨的。”   刘太后静默了一回,沉声道:“这江山社稷,是你用来胡闹的吗?”   赵玄笑吟吟道:“对母后来说是江山社稷,可对我……对朕来说,不过只是一场儿戏。”   他的话音未落,产室当中忽然传出了史氏惊天动地的痛哭。   “这就是爱女之心。”赵玄几乎是冷漠地评价着,转而又问道,“母后爱过朕吗?”   刘太后大约是怒极了,此时竟然笑了一声,道:“若不爱你,眼睁睁看着你是一个废物,还让你在这皇位之上?”   “可……若我不是废物,母后又怎能把权力全部握在手中。”赵玄反问,“母亲更爱权力吧?”他这样说着,也并没有等刘太后回答,又继续说了下去,“母亲是不是更喜欢大权在握的感觉,可以把所有人玩弄于股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随心所欲——站在权力的最巅峰,哪怕是孤家寡人,也是甘之如饴?”   殿中此刻已经没有人敢站在刘太后和赵玄的跟前,祝湉和张骏分别领着宫人们开始在承香殿中忙碌起来,产室中史氏的哭声还未停止。   刘太后半晌没有作声,末了还是笑了起来:“皇儿仿佛是长大了,可却又好像没有长大。”   赵玄似乎有些不解,他此刻只觉得心中憋着一股火,可偏偏发泄不出来——也不知应该如何发泄了。   “淑妃不错,聪明伶俐。”刘太后已经转了话锋,“后宫中不可没有皇后,既然皇后没有福气,那便换一个就是了。”   赵玄惊愕地看向了刘太后——这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会听到的话语。   他沉默了许久,最后问道:“若是……若是我死了,母亲将要如何呢?”   刘太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语带嘲讽:“你并非没有旁系的叔伯,到时候,过继一个,也是可以的——虽然遗憾并不能是你父皇的血脉了,可好歹也是同一个祖宗。虽然有小小遗憾,虽然会让我过得不那么舒心,但没有什么是不能解决的。”   赵玄再一次沉默了下去,而心,渐渐变凉。   “会觉得遗憾?”刘太后冷眼看着殿中忙碌的宫人,语气平静,“你今日所做的事情——或者说你谋划出来的这件事情让一个利欲熏心的人解脱,你应该高兴,不是吗?”   赵玄情不自禁地瑟缩了一下,又后退了一步。   “正如你所说,小公主若是没了母亲,得多难过,不如也就让她们母女团聚。”刘太后语气更加平静,“一切都按照你的想法,你觉得如何?”   赵玄又后退了一步,仿佛是惊惧异常。   他跌跌撞撞地从大殿里面踉踉跄跄地出来,扑面而来的明媚阳光让他觉得头晕目眩。   “圣上悲恸过度,张骏,你送圣上回昭阳殿去。”他听到刘太后语气平和地对张骏说道。   不一会儿,张骏便出来了,搀扶着他上了肩舆,往昭阳殿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公主木有死哈!!! . 感谢大宝贝们的营养液 读者“流年”,灌溉营养液+10 读者“七七”,灌溉营养液+1 读者“May”,灌溉营养液+2 读者“浅曳晓筱”,灌溉营养液+4 . 有二更,还是有二更~记得来看哟~~   ☆、公主   在史氏面前, 刘太后适时地表现出了自己的慈爱一面。   她一面安慰着史氏, 一面又让人搀扶着几乎哭得站不起来的史氏坐在了椅子上——这已经是在长乐殿了,承香殿如今已经派人前去处理张皇后的身后之事, 不再适合呆在那边说什么事情。   “小公主哀家已经看过了,生龙活虎的。”刘太后温和地说道,“为着小公主今后着想, 哀家想着呢, 就说是小公主出生之后过了半日,皇后才忽然出了大红去世。这样呢,也就免得有人说公主命硬, 克死了自己的母亲。”   史氏含泪道:“娘娘想得周全,一切都听娘娘的。”   刘太后看着史氏,又道:“小公主便养在哀家跟前,等满月了便上封号, 就算今后再立皇后,小公主的地位也不会变。太尉夫人心疼外孙女儿,觉得这样如何?”   史氏哭得自己头都有些浆糊了, 此刻听着刘太后说这些,也只是哀哀戚戚地点着头。   刘太后最后道:“太尉夫人若是想念小公主了, 便随时递牌子进宫来看就是。”   史氏听着这一句,顿时又痛哭了起来。刘太后这样的大方从容, 倒是让她倍加伤感了。可她也无话可说——女人生孩子这事情,向来是半只脚踏入了鬼门关,她倒是想怀疑这中间是不是有人搞鬼……可也只能怀疑而已, 况且现在张皇后都已经没了……   越想越悲痛,史氏又不太敢大声哭泣,于是只能悲悲切切地擦着眼泪。   刘太后又道:“今日产室中的事情,太尉夫人也可放心,哀家会命人彻查究竟是怎么回事,若是真有人捣鬼,哀家也定不会轻饶!”   史氏哭着应了下来,又被刘太后留下用了晚膳,才被客客气气地送回了太尉府上。   .   刘太后所说的彻查倒真是不作假,她直接命人把那一日产室出入过的宫人产婆太医等人都拘了起来,又派了人去挨个讯问,   对此宫中倒是忙乱了一阵子,只是这事情着实与后宫中的女人们没有关系,大家议论纷纷了一阵子,也就放在了脑后。   赵玄却是紧张了起来,他几乎不知道刘太后会做什么,于是只在昭阳殿中惶惶不可终日。   刘太后的手腕自然不必多说,小公主洗三的那一日,便已经把受到赵玄授意在其中做了手脚的太医和产婆子给审讯了出来。   于是长乐殿中小公主的洗三热热闹闹办完了,刘太后金口玉言取了小名叫凌波,大家也都送了各色礼物,悲痛了小公主年幼失去母亲。之后,刘太后便摆驾了昭阳殿,让人把那太医和产婆捆了扔在了赵玄的面前。   赵玄大约是早早就用尽了所有的勇气,此刻根本不敢去看面前的太医和产婆,目光闪躲,甚至不敢抬头去看刘太后。   “他们的家人哀家已经命人都抓起来了。”刘太后这样说道,“谋害皇后这样的大罪,我们必须给张太尉一个说法。”   赵玄心中在打鼓,只低着头不吭声。   刘太后又道:“理由哀家也已经定好了,便是这二人玩忽职守,当日接生时候用错了药。”   那二人用求救的目光看向了赵玄,可嘴巴已经被堵住,此刻说不出一句话来。   赵玄抬头看向了刘太后,又看向了那两人,好半晌才道:“是……可是……这是朕的意思……”   “那么你要去对张太尉这么说?”刘太后脸上又浮现了似笑非笑的嘲弄神色,“要怎么说呢,皇帝为了一个莫须有的兄弟,杀死了皇后?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赵玄抿了抿嘴唇,仿佛是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来。   刘太后示意把那两人带了出去,然后看向了赵玄。她平静地看着面前老老实实从来不会违背自己的意思的赵玄,语气放缓了一些:“你须得知道,你是一国之君。”   “母后……”赵玄迟疑了一会儿,却还是在刘太后面前露出了脆弱的颜色。   “一国之君,并不需要、也不可以总在这样的小事上夹缠不清。”刘太后说道,“哀家并不知道你究竟是怎么了,只是……最近的你,并不像是一国之君了。”她轻轻叹了一声,伸手摸了摸赵玄的头发,“一国之君,你所要做的是治理朝政,前朝安稳了,你的后宫自然安稳。”   赵玄低下了头,却忍不住红了眼眶掉了眼泪,他几乎哽噎:“可是母后……我想让青弟活着。”   “他存在的意义,只是为了你繁衍子嗣。”刘太后语气平和,“你与他双生子的身份,你们流着的一模一样的血,正好能让你的血脉也一样流传下去。而除此之外,他的存在并没有任何意义。”   “可青弟是活生生的人。”赵玄抬眼看向了刘太后,满目都是祈求,“母后……我不忍心。”   刘太后却笑了笑,道:“可你想过没有,他究竟愿不愿意这样妾身未明地呆在宫里面呢?对他来说,皇宫是什么?你以为你分给了他那么多你以为的荣华,对他来说究竟是好还是坏?”顿了顿,她语气更柔和了一些,继续道,“皇儿,你知道长痛不如短痛这样的道理吗?当初我让他进宫来时候,若你能督促着催促着他尽早与皇后与淑妃与丽妃或者已经死了的惠妃,尽早生下子嗣,恐怕这个时候,他早就已经荣归自由,不再是如今这样的痛苦了。”   赵玄露出了一个迷茫的神情,颓废地跪在了地上。   “可是……可是我真的想把一切都分给他。”他似乎是喃喃自语,“我见到他的第一面就只想弥补他在宫外所没有享受到的荣华,我宁愿把一切都分给他——并且我想,他也一定是这么想的。”   刘太后道:“人,命中该有的,就是他会得到的。命中注定了他不该得到的,他看到了,只会滋生出不应该有的野心。他今日因为你的关系,与后宫中的妃嫔们发生了关系,焉知他日会不会想取你而代之呢?皇儿,你是真命天子,在这件事情上,你觉得你做得真的对吗?”   赵玄痛苦地扑在了刘太后的膝上,如同一个小孩子一样,一耸一耸地抽泣了起来。   刘太后从容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发出了一声轻叹:“身为皇帝,便不该有这么多的私情。你不是这一个皇宫中的皇帝,你是全天下的皇帝。胸怀天下,才应当是一个帝王应有的姿态。这天下之大,南边的碧海波涛,北边的草原万里,西边的黄沙漠漠,东边的山川河流,每一处都需要你来付之心血。先祖留给我们的大好河山,也需要的是你守卫。你实在不该,也不可以永远只看到这皇宫一隅。”   .   刘太后用太医和产婆子的玩忽职守给张皇后之死画上了一个荒谬的句号。   太尉张岭虽然心有怀疑,但是这事情追究得深了就要卷入王室秘辛之类,于是便也只能咬牙认了。加上刘太后把凌波小公主养在了自己身边,满月之后便给了封号长安,这样的姿态,让张岭也无话可说,最后只能这样含糊认了下来。   皇后产女又因为太医和产婆的失职去世这样的事情,在京城中倒是引起了一番议论。   裴氏在知晓的时候,也忍不住与张姝说了起来,但话里话外也是担心着薛瓷。“若将来十二娘也生产的时候,遇着这种事情,那真真是哭也没地方哭了。”她心有余悸,“上回传了话进宫去,她可有回什么?”   张姝道:“倒是没特地传话出来,向来昭仪娘娘心中也是有计较的。太太且放心吧!”   张姝所说的倒的确是薛瓷现在的情形了。她在张皇后生产之前接了家里的消息,又对比了自己在宫中所见所闻,便并没有把张太尉等人想从刘太后手中夺权这种小事放在心上。   正因为知道赵玄赵青这两人的情形,她便越发肯定宫中若不能首先解决这个巨大的隐患,那么从刘太后手中夺权便是完全不可能的。   她只是稍微犹豫了一会,究竟要不要把赵玄赵青两人的消息告诉裴氏,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稳妥,便隐了下来,只回了卫国公府的人一句知道了。   对着镜子梳了头发,她看了一眼在身后摆弄着冰块的翠珠,笑道:“今天也不那么热,怎么又送冰块出来了?”   翠珠笑道:“是六局送来的,说是预备着可能圣上会来坐一坐。”   薛瓷挑眉,有些好笑道:“你又是从哪里听说了圣上要来?”   翠珠道:“是从太后娘娘宫里传来的消息呀,说最近圣上心情郁郁,可能会到各个宫里面来坐一坐,让六局准备了冰块,免得圣上怕热。”   薛瓷忍不住挑眉,又想起了被锁在了含春殿的赵青,一时间竟然还有些期盼……这来各个宫里面坐一坐的,会是赵玄,还是赵青呢?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来啦~~ . boss太后凉凉对赵玄的一番话的意思总结如下: 1.皇帝不要总是纠结后宫这种鬼事情,你虽然不能人道,但是你可以着眼朝政,当个耀武扬威的皇帝不行吗? 2.赵青就只是一个丁丁的作用,你别当人,当了人你害了他你造吗? 赵玄不能说听进去百分之百,但是会有一定的影响,这一点会在后面的剧情中有所体现…… . 另外: 太尉张岭对太后的仇恨还在,这个后面会提 太尉张岭和丞相张欣不是亲戚   ☆、矛盾   夏末的皇宫仍然是千娇百媚的。   阳光肆意又明媚, 大大方方地把一切都笼上了一层金色的辉光。   薛瓷午睡起来, 便只觉得外头安静极了——平日里虽然安静,可也会有翠珠她们低声笑闹的声音, 而不是像今日这样,仿佛是没有人。   伸了个懒腰,薛瓷踩着丝履, 从寝殿里面转了出来, 然后就看到了靠在偏殿里面一脸若有所思的赵玄。   她一眼就认出了这是赵玄而不是赵青——赤黄的常服,一丝不苟的衣冠,虽然冷着脸的时候与赵青几乎是一模一样, 可身上的气质却是截然不同的。   赵玄也看到了从寝殿中出来的薛瓷,他微微笑了笑,朝着她招了招手:“朕过来许久了,听说你还睡着, 就没有让她们叫你起来。”   薛瓷闻言上前去,先规规矩矩行了礼,然后便陪着赵玄坐下。   赵玄盯着薛瓷看了许久, 最后有些悻悻然地收回了目光,却道:“总觉得每次见昭仪, 昭仪又比之前长高了一些。”   薛瓷忍不住噗嗤一笑,只好道:“臣妾的确还在长个子……不过怎么也是长不过圣上的。”   赵玄也跟着笑了, 道:“朕是不担心这个的。”   这么一说一笑,气氛倒是松快了起来,赵玄环视了整个熏风殿, 又道:“朕之前来这里少,倒是没发现这里特别凉爽。”顿了顿,他又是带着几分惋惜的长长一叹,“宫里面现在也没人和朕说说心里话,孤家寡人也莫过于此了。”   薛瓷觉得这话中有话,带着几分探究看了赵玄一眼,而赵玄只看着窗户外面的绿树阴阴。   “你喜欢朕吗?”忽然赵玄回过头来,看向了她,语气中还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兴致盎然。   薛瓷垂眸一笑,道:“谁能不喜欢圣上呢?”   赵玄听着这话却并不高兴,他道:“你只是在敷衍朕。”   薛瓷道:“万民之主,不阿一人。圣上心中装着天下,臣妾心中装着圣上。这样便已经足够了,不是吗?”   赵玄往后靠了靠——这动作几乎是与赵青一模一样的——他随手拿过了旁边的靠垫,抱在了怀中,然后才慢悠悠地开口道:“可朕知道你是知晓朕与青弟的关系的。”   薛瓷只觉得呼吸一滞,背后的冷汗就冒了出来。她细细思索了一会,方才稳了稳心神,不急不缓道:“圣上所说,臣妾并不懂。”   赵玄若有所思看着薛瓷,好半晌却仿佛是感慨了起来,道:“朕喜欢丽妃,丽妃也会坦诚地说喜欢朕。”   薛瓷微微笑道:“圣上在臣妾面前这么说,便是让臣妾心生醋意了。”   赵玄仿佛有些意外,但眉头一直没有舒展。   “圣上要用些梅子茶吗?”薛瓷招手让翠珠送了茶点上来,“青梅冰镇过的,十分酸甜爽口。”   赵玄看着翠珠用琉璃盏装着的梅子茶,又极有兴趣地接过了琉璃盏,左右看了看,道:“十分好看,昭仪的心思倒是宫中的头一份。”   “圣上谬赞。”薛瓷不卑不亢地笑着说道。   .   赵玄在熏风殿坐着喝完了这梅子茶之后,便在午后热气渐渐散去的时候离开了熏风殿。   薛瓷领着人亲自送到了熏风殿的门口,又目送了赵玄的肩舆在宫道的尽头消失看不见,才转回到了屋子里面。   翠珠收拾了茶盘等物,仿佛是有些不平的,口中嘟哝道:“圣上走了,这会儿一定是去丽妃那里了。”   薛瓷看了一眼翠珠,只道:“不该你惦记的事情,便烂在肚子里面。”   翠珠心头一凛,她到了熏风殿这么些时日,倒是头一次听到薛瓷这么说话。她并非驽钝的人,自己把自己说过的话前后一琢磨,便也明白是自己逾矩了,便干脆利落地跪下来请罪。   薛瓷在凉椅里面靠着坐了,细细琢磨了今日突然前来赵玄的种种不同寻常,只觉得十分担心赵青。   .   而此时此刻,含春殿中,赵青嘴角噙着笑,看着眼前的太医等人,只冷笑道:“怎么,这次就要直接灌了药?”   一旁是刘太后身边的祝湉站着,她温温柔柔地笑道:“小郎君此刻多心了,小郎君在含春殿呆了这么些时日,瘦了这么多,与圣上倒是不像了。”   赵青歪着头看着祝湉,嘴边笑容带着几分邪气:“哪里不像?不都是一模一样的么?”   祝湉柔和笑道:“小郎君莫要嘴硬,且让太医给你看过,这些时日便按照太医的吩咐,好好补一补身子。修身养性。“   赵青道:“哪里敢不听话呢?”   祝湉笑着看了一眼赵青,道:“小郎君乖乖听了话,娘娘也一定不会亏待你的。”   赵青似笑非笑地挑眉,问道:“难不成娘娘还想犒赏我?”   祝湉认认真真道:“小郎君不妨想一想,你究竟想要什么呢?这么浑浑噩噩在宫里面妾身不明地过活?还是有朝一日能出宫去,天高任鸟飞?”   赵青却道:“你说这话,简直不像是太后身边的人。”   祝湉温柔地笑了一笑——她是当初跟着刘太后进宫的人,现在已经年纪很大了,看着赵青,也仿佛是看自己子侄辈一样——她从容笑道:“小郎君有再多不得已,再多愤愤不平,可又有什么用?谁还没一两个不得已?谁当初还没受过委屈?难不成所有人都是一帆风顺走过来的?奴婢说这些给小郎君听,是想让小郎君自己想明白。娘娘当日既然留了你的性命,现在又何苦要你去死?不如好好地帮着圣上留下子嗣。”   赵青深深看了祝湉一眼,没有接话。   这边太医已经诊脉完毕又相互讨论之后出了食补的方子,祝湉并不计较赵青的态度,只拿了方子来看过,便吩咐了范女史盯着每日给赵青按照食补的法子来做三餐。   范女史自然是不敢在祝湉面前有什么情绪流露,只一一应下,然后便带着人退到旁边去了。   祝湉复又看向了赵青,面上笑容仍然是和蔼的。她道:“小郎君有脾气有想法,也与圣上不一样,在太后娘娘看来,这些都并非是不能容忍的。太后娘娘只希望小郎君安分地把自己应做的事情做好,其余的,小郎君大可以随着自己的性子来。”   “在这含春殿尽情地使性子?”赵青故意歪曲了祝湉的意思。   而祝湉宽容地笑了笑,道:“或许将来是可以让小郎君出宫的呢?”没有等赵青再说什么,她从容地转了身,便出了这小小的屋子,带着人离开了。   .   赵青并不相信祝湉说的话——听到他耳中的,祝湉只不过是在安抚他而已。   可他又有些想去相信祝湉的话,能出宫……能自由自在,实在是太让他动心太让人觉得诱惑的事情了。   理智与情感之间,他知道自己一厢情愿是没有出路只有死路的。   .   夕阳西下,天边的红云娇怯地裹着金粉,舒展出了婀娜的姿态。   赵青站在了回廊之下,抚摸着自己的左手手腕,抬头看着天,面上没有一丝表情。   外面忽然范女史进来了,她低着头,道:“圣上来了。”   赵青有些意外,他抬眼看向了范女史过来的方向,然后就看到了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赵玄,身后跟着张骏等人,正朝着自己走过来。   赵玄看到赵青站在屋子外面,嘴角先是情不自禁地往上翘了翘,然后又换了一副淡漠些的神色。   走到跟前来了,赵玄先是上下把赵青打量了一番,然后欣喜地拉着赵青的手,一开口却又是眼眶发红:“青弟,你受苦了。”   赵青看着赵玄,一时间却是无言以答的。   赵玄胡乱抹了一把眼泪,却道:“小公主现在养在母后身边,一切都好。”   赵青听着这话,心却不自然地抽动了一下,这大热天的,竟然平添了几分寒意。他看向了赵玄,似乎……似乎感受到了一些从来没有感受到的东西。他并不认为皇后腹中的那一胎能算他的孩儿——毕竟只是毫无感情被迫的交.媾,甚至还是心生厌恶的——但在赵玄看来,究竟……究竟算是什么呢?   这一瞬间,他忽然感觉到了刘太后的荒谬之处。   作为女人、作为母亲、作为太后或许永远都无法感同身受的,那微妙的、只属于男人的、哪怕从前没有现在也会有的、奇妙的自尊心。   他是不在乎的,但赵玄真的不在乎?   如果不在乎,为什么每次都会给丽妃喝下避子汤?   如果半点也不在乎,为什么张皇后之事上面,明明有千万种解决办法,明明想他从含春殿出来也有无数个转机,偏偏是要弄死她?   或者他只是愧疚……用愧疚来掩盖自己的在乎?   赵青看着面前柔弱的赵玄,抿了抿嘴唇。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各位大宝贝们祖传的营养液,在此拜谢 读者“霏霏”,灌溉营养液+10 读者“sigurros”,灌溉营养液+5 读者“万川之月”,灌溉营养液+1 . 仍然有二更~~~~~记得来看~~~~~~   ☆、诉衷情   赵青重新回到后宫的第一晚是去了薛瓷那里, 一如既往是因为了薛春回。   这一招算是刘太后用来稳固前朝后宫屡试不爽又不会出错的稳妥招数, 薛春回在协助吏部把幽州上下理清之后回到了并州,回到并州时候正好遇到了黄河水患, 他亲力亲为了一番,帮着并州上下抗洪抢险,博得了并州百姓的肯定和好感, 还有万民伞和万民书。这事情传回了京城, 自然是又要对薛春回加以赏赐。   前朝的赏赐自然还是金银财帛加官进爵,但如今薛春回几乎已经快要到加无可加的地步,薛家上下也是低调, 能推辞的全都推辞,薛春回的两个嫡子也都选择了暂时不入仕,在并州的薛春回也上了折子推辞了官爵的赏赐。   于是能再来显示皇家恩宠的,便落在了后宫, 为了表示对薛家的肯定和安抚,便有了这一天晚上赵青来到了熏风殿。   若从刘太后的立场出发,如果薛瓷能怀孕, 生下一个皇子,是再好不过的事情。那几乎就意味着卫国公府一系的态度偏向——不过刘太后也知道事情并非那么容易, 于是在含春殿中,赵青前去熏风殿之前, 她派了祝湉过去叮嘱了一番。   “娘娘的意思仍然和之前一样。”祝湉总是笑得温和,语气也十分柔软,“小郎君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足够了, 话不要多说。这一次就看小郎君自己的表现,若是这次……”她顿了顿,看着面前已经换上了属于皇帝的朱红色常服的赵青,略去了一些大家都心知肚明的话语,然后继续道,“那么下次,或许就要给小郎君采用一些特别的手段了。小郎君也不想这事情太难过,是不是?”   赵青穿戴上了这些,与赵玄毫无二致。   祝湉后退了一步,不再多说什么,只让范女史进来,伺候着赵青往熏风殿去了。   到了熏风殿,范女史熟稔地重复着之前赵青到后宫时候的步骤,将熏风殿中的宫人们都请到了偏殿,然后才请了赵青进去与薛瓷见面。   这一番动作下来,已经是从傍晚到天黑,赵青看到薛瓷的时候,已经是满天繁星闪烁了。   两人从那次薛瓷去含春殿之后便没有再见过,此刻见面,却是相对无言,只是静静地在一块儿坐着。赵青握住了薛瓷的手,先是握着手腕,最后慢慢地变成十指交握的亲密姿势。   “我很想你。”赵青最后这样说道。   薛瓷抬眼看向了他,轻轻地笑了一笑。   虽然也算是久别重逢,但两人之间却并没有那么多的话想说。   两人之间相互都藏着一堆心思和秘密,生生便把距离拉得远了——况且,他们又从来都没有海誓山盟过,也没有情定三生。   赵青捏了捏薛瓷的手,忽然低声问道:“小瓷,如果将来我能出宫的话,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呢?”   薛瓷愣了一下,反问道:“你觉得……你能出去吗?”   赵青自己是不肯定的——他当然知道刘太后派祝湉去说过的那些不过是镜花水月,可这个时候,他却是想从薛瓷这里听到一句肯定的。他沉默了一会,执拗地问道:“愿不愿意呢?”   薛瓷失笑,最后道:“若将来你能出宫,我也能出宫,自然是可以和你一起的。”   言下之意赵青自己也明白,他有些沮丧地往后倒在了床榻之上,只瞪着床帐上芙蓉的花样发呆。   过了许久,他忽然道:“我简直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   薛瓷低头看着自己还和赵青交握的手,然后看向了已经一脸茫然的赵青,静静地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如果扔掉了仇恨,我不知道……不知道应该怎样走下去。”他用湿漉漉的大眼睛看向了薛瓷,这样的模样,是像极了赵玄的,“可那天祝湉对我说,每个人都有不得已每个人也都有自己的坎坷,这让我忽然觉得,我自己的这一点仇恨,事实上……算不了什么。”   薛瓷沉默了一会儿,最后笑了笑,道:“那得看,你所认为的仇恨,在你心里,究竟算是什么了。”   赵青苦笑,道:“我说不清。”   殿中安静极了,只有烛台上的烛火,发出了坚韧的温暖的光芒,照亮了大殿中的角角落落。   薛瓷转而看向了赵青,她看着面前的这个男人,却忽然把之前纠缠过自己的喜欢与不喜欢这样问题给想了个透彻明白。   “我问你,你……喜欢我吗?”薛瓷此刻不像是羞怯的女子,仿佛是一个正在追求心爱女子的少年郎了——意气风发,神采飞扬。   赵青怔了一会儿,脸上露出了一个喜悦的神色,先是从床榻上一下子坐了起来,然后连连点头,嘴角压不住地往上翘,眼中的笑意几乎都满溢了出来。   “当然……当然喜欢。”他这样说道。心中曾经想过的花哨的表白,想借来用一用的前人的示爱的诗句,此时此刻,他全然忘记,只能傻乎乎地点头,然后说喜欢。   薛瓷也笑了一笑,然后才道:“我一直在想,我的父亲卫国公,他在边疆有那样多的困难,为什么他会一直选择与突厥为战,哪怕在朝中有那么多异议,那么每次都会收获那样多的攻讦,他从来都不退缩?我最近才终于明白,人这一辈子,需要的是这样的一种信念。就好像是我的父亲,虽然在家事上他一塌糊涂,卫国公府后院的那八个姨太太曾经就是京城中的笑柄,但他有他的坚持,他的信念,他想要保家卫国——这或许是他这辈子唯一坚持的正确的永远不会动摇的信念,也是支撑着他在朝堂上坚持到如今的信念。”   赵青一时懵懂,仿佛有些不太明白薛瓷为什么说起了卫国公。   薛瓷看着赵青,语气放得温柔了起来:“我最初进宫的时候是想着出宫能嫁人的,不管是嫁给谁,是什么人,却从未想过要在宫里面做妃嫔——我曾经迷茫过,也不知为什么自己要在宫中沉浮,明明最安全的做法就是明哲保身,明明什么都不做,我就能凭借卫国公府的底子在宫中风生水起,可为什么我要进宫,当日为什么我想要从昭阳殿摆脱那个名不正言不顺的身份……我思索了很久,我拿出了很多很花哨的看起来能够说服我自己的理由——可夜深人静的时候我自己想一想,我所争取的,从来也都是一个名分。”   “名分?”赵青不解地重复了这两个字。   “我是庶女。”薛瓷坦然地说,“高门大户的庶女,天生所欠缺的,便是名分二字。虽然同样都是卫国公府的女儿,虽然也都姓薛,可偏偏就是不一样——我可以不怨恨我可以表示宽容和理解甚至我自己也认为这样的不同并没有什么错,但在名份上的这一点点差距,或许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或许在我自己都没察觉的时候,引导着我去做了许许多多的事情。这些与太太无关,与惠妃无关,无关爱恨情仇,这只不过是最初的最根本的,我想要改变自己我想要向前走的原因。”   赵青听着这话,露出了一个若有所思的神色。   “所以你呢?”薛瓷问。   赵青又一次露出了迷茫的神色,他看着薛瓷,又重新倒在了床榻之上,去看床帐上那妩媚的芙蓉的花样。   “我觉得我知道。”他喃喃自语,“可我又有些迷惑。”   “你喜欢我,正好我也喜欢你。”薛瓷爽朗地笑了一声,“那一日圣上过来问了我一个问题,最后却说起了他与丽妃的心心相印,那时候我就在想,喜欢——或者说爱——又或者说是心悦与你,究竟是怎样呢?”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赵青随口吟唱道。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薛瓷看向了赵青。   “恨君不似江楼月,南北东西,南北东西,只有相随无别离。恨君却似江楼月,暂满还亏,暂满还亏,待到团圆是几时?”赵青忍不住笑了起来。   “所以……究竟是怎样?”薛瓷眼中含笑。   “就是喜欢了,没有这么多诗。”赵青抬手,吻了吻薛瓷的手背,“单纯的,简单的,心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   而这时,外面小内侍敲了敲窗户,又轻咳了一声。   赵青一怔,他几乎都忘了每次留宿后宫时候会有这样的时候。   匆忙又狼狈地看向了薛瓷,他红了脸——就好像一个初经人事的小毛头一样——他支支吾吾道:“这次……这次也只能那样了。”   一阵匆忙又糊弄人的准备之后,殿外的范女史用彤管朱笔写下了“没有留”三个字。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来啦~~~   ☆、后宫中   对后宫的女人们来说, 赵玄从张皇后怀孕之后就没有在后宫任何一个妃嫔那里留宿, 此番第一次就去了薛瓷那里,便不免是有些含酸了。   而自从张皇后没了, 后宫中便也不是从前那样形势。以丽妃和淑妃为首,妃嫔们隐隐约约分成了两派,这争宠的戏码, 也就从赵玄留宿了熏风殿之后, 缓缓地拉开了帷幕。   如最初那样,最先出手的仍然是淑妃,她也一如从前一样, 直接就找到了薛瓷。   来到了熏风殿中,淑妃也没怎么绕弯子,就说明了来意。   “我来这里,是想与昭仪联手。”她看着薛瓷, 款款笑道,语气是沉着又冷静的,“当日便说与昭仪联手, 虽然到了今日才真正有了联手的时机,可也不算太晚。”   薛瓷看着淑妃, 倒是又一次觉得淑妃此人有些让人摸不透。   论相貌,淑妃也是极美的, 她在宫中向来稳妥,无论是之前张皇后还在的时候,还是如今群龙无首时候, 她似乎很少出错,也很少有话柄会被人抓住。   这边淑妃见薛瓷不说话,又微微笑道:“昭仪且放心,既然是要联手,便一定不会在背后坑了昭仪。”顿了顿,她又道,“若论家世,卫国公府比我家还要显赫,昭仪也不用太过小心。”   薛瓷沉吟了片刻,又仔细琢磨了一番当下后宫当中的局势,然后才问道:“娘娘所求的,仍然是破局?”   淑妃笑了笑,却反问了一句:“昭仪认为,若无病无灾,我这样身家,我这样做派,在宫中再活个四五十年,可不可以?”   薛瓷点了头,道:“自然是会长命百岁。”   淑妃道:“破局,要破的是怎样的局?是宫中如今圣上的无子,是如今朝中的暗斗。我从前把这事情想得天真,可先头去了的皇后,却不仅仅只是丢了一条性命。”   薛瓷虚心问道:“愿听娘娘详解。”   淑妃倒是也没有怎么扭捏,只是坦坦然说道:“我从前认为,只要生下了子嗣,在这后宫当中,便能破解一切。但且回头看皇后之事,却只能说明,这后宫中无子嗣,并非是偶然——”   话说到了这里,薛瓷只觉得心一跳,心下对淑妃倒是有些佩服了。   “我进宫来,也不是为了和圣上风花雪月的。”淑妃话锋一转,“若这辈子真的想找个男人海誓山盟,那当日也不必进宫,在宫外,以我的身家,找怎样的男人不行呢?既然进宫,便也是奔着想要权力和荣华的。后妃想在宫中拿到权力,其一是获得圣上的荣宠,其二是生下皇嗣。这其一,我是不怎么想了,与其费尽心思去肖想那虚无缥缈的帝王之爱,不如好好地想一想怎么生个孩子。”   薛瓷听到这里,倒是明白了淑妃的意思。   甚至,若她处在淑妃的地位上,也是会采用一模一样的方式来在后宫中突围。   首先是生下一个皇子,然后韬光养晦,以淑妃娘家的背景,这么一个皇子,在如今的后宫当中,不做太子都很难。   到时候淑妃是太子的母亲,哪怕在赵玄还活着的时候死活都拿不到皇后的名分,可赵玄一死,太子登基,难道还不给自己的生母加封?   再则,后宫的权力就算如今都在刘太后手中,难道刘太后能再活四五十年?   到那个时候,刘太后老了,权力自然会脱手而出,而那个时候的淑妃年富力强,难道会眼睁睁看着权力到别人手里去?   淑妃看着薛瓷的表情,便知道她已经听懂了自己的意思,于是又道:“昭仪的心哪怕不在后宫也无妨,无心争宠也没什么,这些都不是我要与昭仪联手的理由。说句昭仪听了恐怕不太高兴的话,我与昭仪联手,全是希望昭仪不会在将来倒向了丽妃,也不会在将来忽然把争夺的矛头对准了我。我当然会对昭仪事事照顾,有些事情,虽然话说出来不中听,但也要先说给昭仪知道。”   薛瓷抬眼看向了淑妃,倒是有些感慨她如此的坦诚——还有这话语中的自信。   淑妃最后道:“话说到这里,昭仪想来心中也有算计。我想与昭仪联手,但却并不会要求昭仪去做什么事情,这样简单的联手……昭仪是不会拒绝的吧?”   “那么……如果将来呢?”薛瓷忽然笑了一笑,“若是将来,丽妃娘娘不幸追随了皇后娘娘而去?”   “我们郭家,从来都不会与薛家为敌呀。”淑妃狡黠地笑了笑,“在宫外,我们两家原本就是站在同一边的。”   .   淑妃走后,薛瓷又把她的话从头到尾想了一遍,又感慨了一番她的心思玲珑。   喝着梅子茶,她忽然又想到了淑妃强调过两次的张皇后之死和宫中没有子嗣,她微微蹙眉,想起来最后宫中所说的那荒谬的导致了张皇后出大红最后去世的原因。   她不曾找人问过当日张皇后的事情,也不知道这背后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这忽然被淑妃提起来,也便有些在意了。   只是这事情,她也无从去问,也只好是暗暗记下来。   .   淑妃来了这一趟之后过了两日,一个阴雨蒙蒙的日子,丽妃也来到了熏风殿。   与淑妃简单低调的作风不同,丽妃过来的时候摆了妃子的仪仗,浩浩荡荡的宫人,声势浩大。   薛瓷迎到了门口,然后被丽妃拉了手,两人一起进到了熏风殿中。   “昭仪这里倒是格外凉快。”丽妃坐下之后这样说道,“早知是这样凉快,我便应当多过来与昭仪坐一坐,说说话,也省得在披香殿里面也是无聊。”这样说着,她一边命人把各色冰镇过的果子给捧了上来,又道,“圣上赐下的,我一个人也是吃不了多少,想起昭仪,便带来也昭仪一起共享。”   薛瓷看了一眼那铜壶中的水灵灵的果子,还有那晶莹剔透的冰块,只觉得一阵冰爽。“如此,便多谢娘娘了。”她微微想了想,便出声道了谢,“娘娘来这一趟,还带了这么多东西,倒是显得我这里十分简薄了。”   丽妃不以为意笑道:“这有什么?我那里东西多,与其我自己浪费了,不如送来与昭仪共赏。”   薛瓷看了一眼丽妃,笑道:“娘娘大方。”   丽妃闲闲地看着自己涂了金粉的长长的红指甲,漫不经心问道:“听说淑妃前儿也到昭仪这里坐了坐,要我说,昭仪还是太深居简出了。都是一个宫里面的姐妹,怎么偏偏昭仪整日里呆在屋子里面不出来?从前太后娘娘有也宴会的时候还能见着昭仪几面,现在因皇后娘娘故去,宫中的宴席悉数停了,竟然连见一见昭仪的机会都要没有了。”   薛瓷垂眸一笑,道:“天气这样热,也懒得动弹,加上皇后娘娘的事情还没过多久呢,在熏风殿中呆着,也省得出错。”   丽妃道:“昭仪小心太过了。”   此刻听着丽妃说话,薛瓷倒是会情不自禁地把此刻的丽妃与前两日的淑妃比较起来。   丽妃人长得好看,说话的时候也总情不自禁会流露出魅惑人的风情万种,可虽然做出了大方的爽朗的姿态,话虽然也都是好话,说出来也是动听,可话中的意思却是让人有些不太舒坦;淑妃呢,自然是没有丽妃这样的明艳了,说话也没有丽妃这么好听,甚至有些过于坦白——可偏偏就是那份坦白和坦诚,倒是会让人多几分偏向。   薛瓷陪着丽妃说了一会儿话,从宫中时兴的妆容画眉点唇和胭脂,说到了如今京中流行的衣裳首饰,一直聊到了日落西山时候,丽妃才从熏风殿恋恋不舍地离开了——仿佛还因为没有能够从薛瓷那里要到那件京中最流行的小翻领窄袖袍子而遗憾。   女人们的话题,若落在了衣裳首饰上面,便少了许多敌意和针对以及算计,变得可爱坦然又充满小心机了。   又过了两日,丽妃往熏风殿来的时候,就穿上了这么一件小翻领的窄袖袍子。   窄袖不同于宫中的宽衣博带,穿在身上显得干净利落了许多,丽妃原本就生得明艳,穿上了这么一身,又多了英俊潇洒,风度翩翩。   她掐着腰向薛瓷笑道:“你看看,我着一身,比你那一身如何?”   薛瓷于是起身去换上了自己的那声墨蓝的窄袖袍子,出来与丽妃两人一起站在镜子前面,然后笑道:“和娘娘比,我便好像是那身量未长成的小郎了。”   丽妃满意地笑了笑,又伸手去比了比薛瓷和自己的身高,心下又有些遗憾,道:“你个头比我都高了,只是现在单薄些,将来一定会比我好看的。”   薛瓷笑了一声,道:“就算将来再怎么,也比不上娘娘好看。”   丽妃翘起嘴角笑:“昭仪说起好听的话来,倒是直接得太过了——须得婉转一些,才听得人心里面舒服呀!”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土豪Annie扔了1个地雷,抱住亲一口 感谢小宝贝们的营养液,挨个么么哒 读者“”,灌溉营养液+2 读者“Annie”,灌溉营养液+10 读者“Aciemerz”,灌溉营养液+8 读者“霏霏”,灌溉营养液+10 读者“sigurros”,灌溉营养液+5 . 虽然更晚了一点,但还是有二更!!!!快来夸我勤劳啊~~~~~~   ☆、大局之下   后宫中的动静瞒不过刘太后。   但刘太后却并不在乎后宫中的妃嫔们究竟想做的什么的——她只是在去昭阳殿与赵玄说了政事之后, 随口便提到了后宫中的安排。   “虽然皇后去了, 但后宫中终究也是不能没有皇后的。”刘太后语气稀松平常,显然并没有把这事情太放在心上, “子嗣的事情,也快要成了前朝后宫的心病,哀家仿佛看到有折子, 都提到了你的子嗣问题。”   赵玄沉默了一会, 道:“上次母后说了淑妃……儿臣也觉得淑妃可做得皇后。”   “淑妃也好,丽妃也罢。”刘太后宽容地看向了赵玄,“不管是谁——或者就这么在后宫中宣布了吧, 无论是谁,只要能生下小皇子,咱们就册立她做皇后。”   赵玄这一次沉默了好久,然后看向了刘太后, 道:“都听母后的安排。”   刘太后道:“既然这样定下,便让人去后宫说一声吧!”   赵玄点了头,可脸色是有些难看的。   .   刘太后回去了长乐殿之后, 祝湉倒是主动说起了赵玄今日不同寻常的沉默和最后那不太好看的脸色。   “恐怕陛下是不太乐意娘娘今日所说的,谁生下皇子谁就封后的。”祝湉说道, “奴婢瞧着,陛下仿佛是有心思。”   “心思?”刘太后嘲讽地笑了一声, “我已经与他说过多次,心思不要放在后宫,只要放在朝政上便好了, 可他仿佛从来都没有听从过。”   祝湉看向了刘太后,道:“陛下毕竟年轻——年轻人,这时候谁不是动爱慕之心呢?陛下这个年纪,心思波动,又无心朝政,也是正常的了。”   刘太后听着这话,仿佛想起了一些什么,嘴边的笑容更加嘲讽了,道:“是……这大约便是与先帝一样,也不愧是先帝的亲生子。”   祝湉听着这话,又宽慰刘太后道:“娘娘也不用为着从前的事情耿耿于怀,毕竟陛下良善,对娘娘也孝顺,这些事情,总之是无伤大雅的。”   刘太后目光暗了暗,最后只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他今日主动提了淑妃,我便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喜欢丽妃,丽妃呢,也的确是漂亮又娇俏,在后宫中容貌是顶尖的。”   祝湉道:“不如就随了陛下的意思。”   刘太后摇了摇头,道:“谁又会强迫他做什么?若他不想让丽妃怀孕,丽妃自己也不想怀孕,难道还能凭空怀上一个?”   祝湉倒是被这话说得笑了起来,可忽然又想起了那日赵青在熏风殿的事情,于是又道:“上回小郎君去熏风殿,又没有留下来……娘娘您看,这事情应当如何是好?若是小郎君还像现在这样,恐怕再过几年,宫里面也没几个能安安稳稳怀上的。”   “当用药的时候,便用上吧!”刘太后全然不在乎这些,“这一个两个的,都有自己的心思,我是懒得挨个去探究了。这总归是他们的命。”   祝湉应了下来,自去安排不提了。   .   这许诺了后宫谁怀孕谁封后的消息传出来之后,整个后宫几乎都沸腾了起来。   之后刘太后又命了太医给后宫有等级的妃嫔们一一来请脉,又针对每个人的不同情形开了补身子的药,大家于是更加热情高涨,只等着赵玄晚上来翻云覆雨。   这样情形下,薛瓷倒是显得有些异类,只惹得刘太后都把她叫到长乐殿去了一趟。   刘太后对薛瓷的感观并不坏,说起话来也倒是像寻常的长辈在问询晚辈。她道:“宫中这样都在求子了,你反而在熏风殿里面窝着……昭仪不喜欢圣上吗?”   薛瓷在刘太后面前也算坦然,此刻便笑道:“臣妾就害怕怀不上,这时候高高兴兴的,将来失望了怎么办?”   刘太后审视地扫了她一眼,倒是也没有挑破她,只道:“若是这样,不如便到哀家这里来陪一陪哀家,自从皇后去了,你也总呆在熏风殿里面不出来——谨小慎微自然是好的,可太过于了,便不太好了。”   薛瓷微微一笑,也没推辞,只道:“这前朝后宫的,总得避嫌。”   刘太后这回是沉默了一下,她认认真真看了一眼薛瓷,含笑道:“难不成不想更进一步?”   薛瓷道:“想虽然想,可现在也不敢。”   刘太后哈哈笑了两声,道:“等哀家老了死了,便是你们在大展身手了。”   这生老病死的话,上位者可以轻轻松松地说出来,而底下的人却并不能简简单单地回答。薛瓷思索了一会儿,方才道:“这便是局势莫测之处了——臣妾的父亲如今骁勇善战,还能在边关平定一方,若将来臣妾的父亲老了,又或者是打了败仗,又或者是有奸臣陷害,臣妾如今就算站得再高,到时候也不过是从高处坠落,死无葬身之地。”   刘太后饶有兴致地笑了一笑,道:“可……就算真有那一天,他日若你位居高位,焉知不能力挽狂澜呢?”   薛瓷道:“娘娘便是有意考校臣妾了。若是帝王君心,区区一个妇人,又谈什么力挽狂澜呢?昔年汉武帝晚年时候的卫子夫……哪怕荣宠那么多年,可最后……也不过是那样了。”   刘太后感慨地笑了一笑,道:“若你将皇帝比作汉武帝……却是埋汰了汉武帝。”   “只不过是谈君心难测,而一介妇人,总是难以与之抗衡的。”薛瓷低了头。   刘太后沉沉一叹,话锋却是一转,道:“朝中的事情……文武之争也好,地方与中央之间的兵权也罢,这些……这些的确是难以预料。就连哀家也不知道,若卫国公此刻大败了一场,丢掉了并州幽州,哀家应当如何处置卫国公呢?”   薛瓷沉稳道:“前朝的事情臣妾不懂,臣妾只知道,在后宫当中,这家世看起来最是浮夸,一边是带来了无尽的荣光,一边又是前朝后宫的种种加恩,可一旦……一旦家里面发生了变故,便什么也不是,或许还会成为累赘也说不定。”   “帝王的宠爱也并不能当真。”刘太后状似无意地加上了这么一句,也并没有去驳斥薛瓷说的话,隐隐地,还有几分赞赏,“后宫的女人,终究是可悲的居多。”   薛瓷听着这话,便不再多说什么,只静静地站在了一旁。   “罢了,你的心思,哀家已经明白了。”刘太后看了薛瓷一眼,“既然你无心于此,便来长乐殿帮着哀家处理宫务吧!”一边说着,她转而看向了祝湉,“你把这几日六局送上来还没批复的事情给拿来,教薛昭仪学着批了,以后这些事情,就让薛昭仪带着你们处置。”   薛瓷露出了一个惊愕的神色,她看着祝湉转回去拿了六局送来的卷轴等物,几乎没想到会有这么一件事情落在了她的头上。   刘太后道:“哀家喜欢你的坦诚,也喜欢你的清醒——或许是哀家与你投缘,又或者是你让哀家想起了许多从前的事情。在这件事情上,哀家愿意让你置身事外,哀家希望你能让哀家刮目相看。”   薛瓷受宠若惊——先是谢过了刘太后,然后道:“臣妾也希望真的能帮到娘娘。”   刘太后盯着薛瓷看了好一会儿,仿佛是在透过她回忆从前,好半晌却只是自失地笑了一笑,挥了挥手,示意她同祝湉先退下去。   跟着祝湉退出了正殿去到偏殿,薛瓷长长松了口气。   祝湉和蔼可亲笑道:“薛昭仪来了倒是好事,马上便是盂兰盆节,接着又是中秋节,娘娘正嫌弃宫务太多,想找个人来帮忙又拿不定主意,昭仪来了,倒是给娘娘排忧解难。”   薛瓷愣了一下,才恍然发现七夕都已经过了,接着便是盂兰盆节了。   .   此时此刻,后宫中人都还不知道——就连刘太后也还不知道,朝中有人给赵玄上了折子,只说盂兰盆节这样的法会,正好今年张皇后去世,可在宫中设道场。   上折子的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礼部小官,赵玄接到这折子的时候,心生了迟疑——张皇后的事情,他或多或少还是有些愧疚的。   他在昭阳殿中摩挲着奏折,心中想着张皇后之事,然后在奏折上用朱笔批下了“准”字,然后长长松了口气,靠在了龙椅之上。   等到这封奏折从赵玄这里发回朝中,等到从赵玄这里下旨要在宫中设道场,造盂兰盆时候,刘太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赵玄竟然允了这么一件事。   “在西明寺或者慈恩寺,都是可以的。”刘太后压着了赵玄的折子,也把赵玄从昭阳殿叫到了长乐殿来,“在宫中,却是不可以。佛也好道也罢,不管是什么中元节盂兰盆节,若民众高兴,我们可以由朝廷来拨款,让大家在皇家寺庙去热闹。到宫中来……无论是佛还是道,都不可以。”   赵玄则只觉得委屈,他哀求道:“母后……今年皇后才刚去……朕……朕心生愧疚……”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来啦~~~   ☆、求子   刘太后并不信神佛——但她对佛教也好道教也罢, 并不苛刻, 既不会如前朝皇帝那样做出灭佛的事情,也不会刻意去打压什么, 可她也从来都不会表现出来对神佛的依赖和迷恋。如中元节——又或者说是盂兰盆节——这样的日子,她自己是不会去做什么的,但如果百姓们有所要求, 比如他们希望能开方西明寺或者大慈恩寺这样的皇家寺院来设道场, 她也不会拒绝。   但在皇家寺院里面设道场与在宫中设道场从来都是两回事,刘太后看着面前哀哀戚戚的赵玄,心生了几分无力。   “此刻再说什么愧疚, 只显得你虚伪。”刘太后的说辞并不委婉,“哀家教导你多年,并不希望你成为这样一个虚伪的皇帝。这道场的事情不用再提了,传哀家的懿旨, 道场仍然可以设在慈恩寺和西明寺,宫中便不必了——也不许什么和尚道士进宫来。”   赵玄有心要辩驳,可最后只张了张嘴, 没有能把话说出口来。   .   对朝中大臣来说,这事情算不得什么大事, 不过是有一次证明了刘太后强权铁腕和圣上赵玄的软弱无力。   对六局和内侍监的人来说,是长长松了口气——原本到了这时候事情就多, 刘太后能出面挡下了赵玄这突发奇想要设道场的想法简直再好不过的事情。   而对赵玄来说,则还是无止境的、来自内心的折磨。   他回到昭阳殿之后无心去看什么奏折,满脑子都是乱哄哄的。   起了身, 在空空的大殿中踱着步子,他转头看向了外面的碧空白云,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喟叹。   “去披香殿坐一坐。”他对着外面张骏说道。   张骏应了一声,便去准备了肩舆等物。   .   披香殿中,丽妃忽然听说赵玄来了,顿时喜出望外。   自从刘太后宣布了宫中谁能怀孕生下小皇子就封为皇后,她却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赵玄,这次忽然听说赵玄要来,便只觉得心扑通扑通直跳。   她一面去换上了那身俏丽的窄袖翻领袍子,一面又重新梳了一个简约些的发髻,戴上了低调却金贵的发饰,临了要起身去披香殿外相迎,又觉得面上的妆容太过艳丽,又坐下来命白燕打了水来,干脆洗掉了脸上的脂粉,重新来过。   先涂上了香脂,再敷上了一层薄薄的桃花粉,在双颊扫上了淡淡的霞红;拿起了黛螺,描绘了长而上扬的眉毛,取出了胭脂,在嘴唇上点染上花一样的嫣红;接着是从妆奁中翻出了金箔花钿,那莲花形状的花钿,背后是呵胶,贴在额上也不会显得刻意——最后是用丹青在双颊上点上了酒窝,这就是只有在笑的时候,才会让人发现妆容上的小小心机与奥妙了。   等到她终于满意地放下了丹青,一抬头,却发现赵玄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在了她的身侧。   “陛下……”丽妃又惊又羞,没有几个女人会希望自己心爱的男人看到自己这么涂妆抹粉的样子——赵玄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呢?怎么也没个人通报呢?   赵玄却笑了起来,他道:“爱妃今天真好看。”   丽妃脸红了红,嘴边扬起了一个甜甜蜜蜜的笑容来,嗔怪道:“陛下进来也不叫人喊臣妾,臣妾……臣妾都不知道!”   “朕喜欢看爱妃在镜子前面认认真真的样子。”赵玄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丽妃坐到他身边来。   丽妃娇滴滴地起了身,一扭身子就坐到了赵玄的怀里面,低声道:“就想让陛下看到臣妾漂漂亮亮的样子。”   “爱妃今天这身衣服也特别好看。”赵玄环住了丽妃纤细的腰肢,轻轻嗅着她的发香,“方才朕进来的时候,就看到爱妃在对镜梳妆,朕不忍心打扰。”   “女为悦己者容。”丽妃回身,揽住了赵玄的脖颈,露出了一个俏丽的笑容来,“为了陛下,当然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爱妃原本就是天姿国色。”赵玄这样说道。   丽妃轻轻地靠在了赵玄的肩膀上,笑道:“陛下喜欢我,才会这么说。这宫里面,谁不好看?淑妃也漂亮得很,薛昭仪更加是美人胚子。”   赵玄笑道:“不说淑妃,就说薛昭仪,她还是个未长成的姑娘呢——朕恍惚觉得每次见着她,她都长高了一些。”   丽妃噗嗤一声笑出来,道:“若是薛昭仪知道了,心里该多不高兴啊。心里就想着,难道我的花容月貌陛下看不到?怎么总觉得人家长高了?”   赵玄也跟着笑起来,道:“上回见着薛昭仪的时候,还真这么说了一句。”   “那薛昭仪是怎么回陛下的?”丽妃好奇地问道。   赵玄想了想,道:“薛昭仪就很老实地点了点头,说自己的确还在长高。”   丽妃咯咯笑起来,道:“陛下也太坏啦!怎么能这么跟薛昭仪说呢?”   赵玄摸了摸丽妃的头发,颇有些感慨,道:“朕只有在你这里时候才觉得放松——爱妃会与朕说笑,也没有那么多忌讳。”   丽妃心思微动,口中笑道:“臣妾爱慕陛下,所以愿意把臣妾的每一面都让陛下看到,所以没有那么多忌讳,也没什么是不能说的。”   赵玄低着头,用手覆着了丽妃的柔荑,先是仿佛把玩一样地触碰,然后慢慢地变成了一个十指交握的亲密姿势。   丽妃也低下了头,却是抓着赵玄的手抬起来,放到嘴边,印上了一抹嫣红的花朵一样的艳丽颜色。   “陛下今晚留下来吗?”丽妃低声问道。   赵玄愣了一会,沉默了许久之后才道:“今日……今日事情还很多,恐怕是不能留下的。”   丽妃有些失望地看向了赵玄,最后只靠着赵玄的肩膀,许久都没有说出任何话语。   “中元节的事情,朕与母后之间,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置。”赵玄几乎是下意识找出了躲避的理由。   丽妃是知道这事情的,也知道赵玄之前答应了在宫中设道场是为什么,她眨了眨眼睛,只觉得心中有些酸涩:“陛下对皇后一往情深。”   赵玄被噎了一下,忽然却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   丽妃低头看着自己与赵玄十指交握的手,声音也有些涩涩的:“陛下是皇帝……原本也是臣妾苛求了……”   “不,朕最喜欢的人是你。”赵玄打断了丽妃的话,甚至是有一些急切的,“在这后宫当中,朕最喜欢的,便是你了。”   “可是……陛下从来也不会留下来。”丽妃仰头看向了赵玄,两人的距离这么近,她几乎能看清楚赵玄眼中的慌乱,“陛下是在骗臣妾。”   “朕只想和爱妃长长久久在一起。”赵玄避开了丽妃的目光,“朕想与爱妃白头偕老。”   “无依无靠,如同飘萍,怎能长久?”丽妃含泪问道,“陛下不是不懂,陛下心中比臣妾还明白,这后宫当中,谁是好相与的?就算是皇后娘娘,也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香消玉殒,何况是无所凭依的臣妾呢?”   赵玄抬手揩去了丽妃脸上的泪珠,低声道:“朕就是爱妃的凭依。”   丽妃用力咬了咬下唇,仿佛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方才道:“陛下,臣妾想为陛下生儿育女。”   赵玄愣了一会,好半晌才道:“从前你答应过朕,朕希望你心中只有朕一人,不需要什么儿女,也不需要什么子嗣。”   丽妃脸色白了一下,眼泪更加是往外涌。   “可……陛下已经变了。”她从赵玄怀里站了起来,“臣妾心中当然只有陛下一人……可陛下真的只有臣妾吗?臣妾想为陛下生儿育女有错吗?臣妾……臣妾想和陛下长长久久在一起,臣妾想就算死后,也与陛下在一起,而不是隔着妃子陵与皇帝陵之间的遥远距离。”说到了这里,她无助地跪倒在了地上,无声地哭泣着。   赵玄低头看着丽妃,沉默着并没有说话。   .   夕阳已经渐渐落下,天边是长长的红霞,有晚风吹过,外面的树叶子哗啦啦地响着。   赵玄仿佛是内心挣扎了许久,道:“爱妃,朕并不想你为朕生儿育女,朕只想你能平平安安陪在朕身边。”   丽妃身子僵硬了一下,含泪抬眼看向了赵玄,颤声问道:“敢问陛下……陛下为什么要这样对臣妾呢?陛下……真的喜欢臣妾吗?”   赵玄看着外面缓缓落下的夕阳,此时的太阳是橙色的,并不刺眼。   “朕很喜欢你。”他又说道,这次他认真地看着丽妃,“朕可以答应你一切,甚至封你做贵妃,你想要什么,朕都可以给你。爱妃,朕能给的,朕都可以给你。”   丽妃含泪看着赵玄,此时此刻,她不知要怎么才能说出心中的所思所想所忧虑的一切。   她闭了闭眼睛,哽噎道:“陛下……陛下,臣妾爱慕陛下,臣妾甚至不想向陛下索取什么,臣妾可以不做贵妃,臣妾也不想要那么多虚名。臣妾只是单纯地心悦陛下,就只是一个女人对男人的爱慕。作为一个女人,在这深宫当中的惶恐,臣妾并不想让陛下来操心……可陛下……”   “罢了。”赵玄打断了她的话,面上露出了疲惫的神色,“朕……朕成全你。”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二更哟~~~记得来看呀~~~~~   ☆、兄与弟   夜晚的含春殿安静极了。   赵青靠在椅子上翻着一本书——这里并没有人会和他说话, 这里的人也不会允许他出去, 所剩下的,也就只能自己翻翻书打发时间了。   歪着头看了一眼窗外, 一轮明月在天边——快近十五了,月亮已经接近满圆。   忽然外面传来了张骏的一声“陛下看着脚下”,赵青有些诧异地起了身, 然后看到赵玄从外面进来了。   张骏进到殿中来, 把四周没有点上的灯都点亮,然后又着人端了冰块进来,才退到殿外去。   赵玄站在殿中央许久, 神色有些恍惚,他扫了一眼赵青,自己摇摇晃晃随便就在一旁的席子上盘腿坐下了。   “青弟。”他抬眼看向了赵青,目光是有些迷茫的, “你过来,陪朕说说话。”   赵青放下了手中的书,快走了两步来到了赵玄的面前, 然后屈膝跪坐在了他的面前。“玄哥从哪里来?”他抬手给赵青倒了一杯已经放凉了的茉莉花茶。   “从来处来,往去处去。”赵玄接了茶盏, 自嘲地说了这么一句,“朕不知道往哪里去, 不知道应当如何是好,于是只好来看你。”   赵青静静地看着赵玄,直觉他今日的心绪似乎有些不太平静。   刚从披香殿出来的赵玄并没有心力去琢磨面前赵青在想什么, 他也并没有在意手里拿着的究竟是什么,只是若有所思地转动着这青瓷茶盏,最后发出了沉沉的叹息。   “你在宫中……会过得开心吗?”他忽然有些突兀地看向了赵青,目光中带着几分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阴鸷和执拗,“在宫里面……在这里,在含春殿中……你会觉得高兴吗?”   赵青有些意外赵玄会忽然问起了这个,他思索了一会儿,最后道:“无所谓高兴或者不高兴……只是……只是如今不得不认命。”   赵玄若有所思地盯着赵青,却诡异地沉默了下来。把手中的青瓷茶盏放回到了小几上,他转头去看窗外。   “朕忽然……忽然觉得很后悔。”赵玄突然说道,“后悔当年……后悔当年不该让青弟进宫,那样……那样青弟就还在宫外自由自在,朕也不用在今日因为青弟与朕的关系而为难。”   赵青敏锐地从他的这句话中觉察到了什么,他抬眼看向了赵玄,仔细斟酌了一会儿措辞才道:“陛下后悔,是为了什么呢?”   “太多了。”赵玄的语气是轻描淡写的,可从面色上看,又是心思重重的,“多得朕都不知是哪一件最让朕后悔。”他从席子上蹒跚地站了起来,拖着沉痛的步子走到了窗户边上,抬头仰望窗外的那一轮还没有圆满的月亮,“青弟,你进宫也有这么多年,你从来没有与朕说过你在想什么。你有过后悔吗?有没有和朕一样,觉得四处掣肘,觉得深陷泥潭,觉得整个皇宫中无依无靠,没有人会懂你,没有人会知道你在想什么?”   赵青不明白赵玄为什么会说起了这些,他起了身跟过去,正想说话时候,却猝不及防被赵玄抓住了手腕。   赵玄的眼中仿佛有血丝,他似乎在克制着自己胸中的怒火,他紧紧地遏住了赵青的手腕,却忽然一大滴眼泪从他眼中滚落下来。   “为什么我们是双生子呢?”他这样问道,“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朕与你,会是双生子?为什么偏偏是朕……”他用另一只手胡乱擦去了自己脸上滚落的眼泪,声音微微颤抖着,“青弟,我恨你,我恨母后,我恨这皇宫中的所有人,我恨我自己……可我为什么却无能为力?”   赵青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迟疑了一会,还是选择了沉默下去。   眼前的赵玄却忽然颓废地松开了他,又自嘲地笑了一笑,重新朝着那席子踉踉跄跄走了过去,最后消沉地坐下,复又拿起了那茶盏,把玩一番之后,狠狠地掷在地上。   青瓷茶盏一下子摔成了四分五裂,里面碧绿的茶水在黑色的地板上蜿蜒着画出了荒诞的图样。   赵青抿了抿嘴唇,他走上前来,重新在赵玄的面前坐下了。   “陛下与其在这里生闷气,不如想一想应当如何……如何让这无能为力的局面得到解脱。”他仔细看着赵玄的神色,慢慢地说道,“陛下恨我也好,恨太后也罢,又或者是恨这整个宫中的人……难道这恨要一直延续下去吗?陛下的痛苦谁能感同身受呢?”   “没有人能懂。”赵玄黯然道,“朕也无人可说。”   赵青斟酌着话语,道:“可万事都会有解决之途。”   赵玄抬眼看向了赵青,忽然古怪地笑了一声,仿佛是想到了什么。他盯着赵青看了许久,问道:“青弟,你怕死吗?”   赵青微微蹙眉,但仍然坦然道:“死并没有什么可怕。”   赵玄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又追问了一句:“青弟……你觉得朕算不算一个好兄长?”   赵青有些莫名,道:“陛下当然是最好的兄长。”   赵玄露出了一个乖谬的神色,摇摇晃晃地起了身,趔趔趄趄地往外走着,口中只道:“青弟,我已经知道应当怎么做了……你说得对,万事、万事都有解决之途。”   赵青狐疑地看着赵玄的背影,他出了正殿,张骏便上来搀扶住了他,然后便朝着含春殿外面去了。   .   中元节过了以后,大约是赵玄觉得那道场之事已经算过去,便也扭扭捏捏地来见刘太后,吞吞吐吐地说了自己当时的鬼迷心窍云云。   刘太后好笑地看着赵玄在自己面前像个小孩子一样承认错误,语气也重新仿佛慈母一样如沐春风起来。   “也不算什么大事,过去便过去了吧!”刘太后笑笑说道,“你也不必总放在心里,现在只好生处理朝政便是了。今年黄河水患虽然并州那一段有卫国公坐镇没有出什么大乱子,可下游河段还需要朝中派人前去查探,可不能闹出什么饥荒,又有流民失所的事情出来。”   赵玄先应了一声,又道:“有件事情,儿臣想与母后商量。”   刘太后笑道:“你尽管说便是了,只要不是太出格的,哀家不会不应允。”   赵玄抿了抿嘴唇,道:“儿臣想,之前母后说后宫中谁生下皇子谁便册立为皇后这件事情,不如快些……快些解决了。”   刘太后挑眉,倒是有些意外赵玄怎么会主动提了这件事情——在她看来,若是赵玄早早主动要解决这事情,此时后宫便压根儿不是如今这样的情形了。   赵玄见刘太后没有出声,又鼓起勇气继续说道:“儿臣觉得,后宫当中也要安稳,儿臣才能放手去处理朝政,而不是拘泥在情情爱爱上面……再说子嗣一途,也不能拖太久了。”   刘太后盯着赵玄看了一会儿,却问道:“那么你认为应该如何呢?”   赵玄闭了闭眼睛,咽了下口水,又清了清清嗓子,方才道:“太医院中也有催精促情的法子,此事拖延太久也显得太刻意,不如早些……早些解决了吧……”   刘太后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笑了一声,道:“那便按照你说的去办吧!”   赵玄松了口气,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细密的汗珠。   之后两人又说了一些朝政上面的事情,说到后面,刘太后见赵玄已经听得云里雾里,便打住了话头,让他先回昭阳殿去了。   等到赵玄走了,刘太后招了祝湉过来,道:“你去查一查最近皇帝都去见了谁。”   祝湉应下来,自去探查不提。   .   而这一天晚上,赵青被灌了整整一碗的催精促情的汤药,满脸潮红地瘫软在肩舆上,便朝着披香殿去了。   他起先是不知道范女官端来的是什么玩意,刚喝下的时候也不觉得有什么,但过了一会儿,便觉得下身几乎要爆炸,整个人所有的意识都集中在了下半身,几乎已经无法思考。   这汤药是什么作用,到了此刻,已经是显而易见。   范女官搀扶着他上了肩舆,低声道:“小郎君泄出来就好了,一会儿就到披香殿,这会儿且先不要着急。”   这时候赵青反应迟钝,一直到躺在肩舆上了,才明白范女史说的是什么意思,于是只昏昏沉沉地点了头,努力深呼吸了几下,闭上眼睛让自己竭力平静下来。   不一会儿就到了披香殿,里面丽妃已经准备妥当,一切都是侍寝时候的准备。   赵青被旁边的小内侍半搀扶半拖拽地下了肩舆,只觉得脚下发软,但下身又是要喷发一样的难熬……进到了殿中,在烛光下,他看着丽妃在床边低头等待的样子,几乎有些无法克制自己的动作。   ……   范女史在外面静静地站到了三更,三更过了以后,赵青才被小内侍搀扶着从里面出来。   小内侍道:“今日留了。”   范女史点了头,伺候着赵青离开之后才发现,今天的披香殿外,竟然没有等着那么一个从昭阳殿里面出来,专门来送事后汤的宫人。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来啦~~~   ☆、试探   中秋过后天气渐渐转凉。   六局开始预备着冬天的物事, 薛瓷在长乐殿帮着刘太后处理这些宫务, 倒是觉得时间过得极快——忙碌起来的时候,便也无心去东想西想, 胡乱琢磨了。   或许是因为在长乐殿认真办事,又不惹是生非,也不仗着自己现在执掌了宫务就以权谋私, 刘太后对薛瓷的颜色更好了一些, 偶尔也会与她说一说其他的事情,比如朝政之上的种种,又或者是一星半点的旧事。   “哀家如你这年纪的时候, 心高气傲得很。”刘太后放下一本奏折,看向了旁边的薛瓷,仿佛是心有感慨,“那时候才是眼睛里面容不得沙子, 哪里像现在了?”一边说着,她往后靠了靠,又接过了祝湉递上来的茶水。   薛瓷笑了笑, 只道:“臣妾不能与娘娘比,臣妾糊里糊涂的, 好些事情都闹不清楚,就只好虚心学习了。”   刘太后笑道:“稳妥也是好的, 不骄不躁,哀家正是喜欢你这一点。”   薛瓷大大方方地看向了刘太后,道:“娘娘喜欢臣妾, 不赏赐臣妾一点什么吗?”   刘太后沉吟了片刻,问道:“薛昭仪想要什么赏赐呢?”   薛瓷想了想,又垂眸思索了一会,起身跪在了地上,道:“臣妾听家里人说了并州的事情,臣妾担心父亲,想请娘娘……召父亲回京来。”   .   她说出这话并非是偶然的——中秋宫宴时候,裴氏进宫来,便提到了如今薛春回还在并州的事情。朝中如今是分成了两派,一派是以张欣张丞相为首的,他们主张让薛春回在并州伺机以待,瞅准机会对突厥出手,给予突厥重创,从根本上解决掉北边的威胁,刘太后正好也是这样认为的;另一派则是以太尉张岭为首,他们认为薛春回目前兵权太大,应当派监军前去,否则将来薛春回若有反心,朝中无能为力。   赵玄是没有针对此事有任何表态的,但这个时候的没有表态,几乎已经能说明他与刘太后的政见并不相同了。   裴氏把这些说给薛瓷听,倒不是想让她在宫里面对赵玄吹耳旁风的。裴氏向来头脑清醒,也看得清薛瓷如今在后宫当中是个什么处境,应当是什么态度,于是只提醒她道:“无论如何,卫国公府都是你的后盾,这一点是毋庸置疑你也丝毫不用担心的。你所要算计的,乃是太后与圣上之间的态度变化。”   那样的场合之下,裴氏并没有说太多,但薛瓷已经心领神会。   薛瓷陪着刘太后做了这么多的事情,不能说对朝政上完全理解,但也知晓一二。她倒是不担心朝廷不用薛春回,这满朝大臣算下来,也就只有这么一个薛春回能打又当年,若不用他,也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了。   毕竟打仗这种事情,既然出兵,便是不想打败仗也不想去低头言和的。   既然问题并不是处在薛春回不能用上面,那么关键就在于朝廷想如何用之上。   在薛瓷看来,赵玄——或者说张岭张太尉这一行的想法能够理解,若设身处地去想,也能明白他们的担忧,但放眼战场之上,在敌人眼里,派监军过去掣肘薛春回,那就是突厥人喜闻乐见的了,不抓紧时间打个漂亮的胜仗,突厥人都不会甘心。   而一旦打败了呢?责任会算在谁的身上?   再回头看刘太后等人的主张,若能一举除掉突厥这样的心腹大患,现在给予薛春回权力又能怎样?这权力终究是朝廷给的,现在既然给了,他日就能收回来,况且薛春回有什么理由去造反?他为什么要去造反?此刻不给予信任,又怎能让臣子安安心心地为朝廷卖命?   .   薛瓷细细看着刘太后的神色,又打了一遍腹稿,继续说了下去:“父亲这一年都在外面,不曾回京来。并州之事,父亲也已经平定了,臣妾是听闻了朝廷中关于臣妾父亲的争论,臣妾便斗胆,想请太后召了父亲回京,当个安乐国公,含饴弄孙,平安度日。”   刘太后轻轻笑了起来,道:“哀家对你父亲放心得很,朝中的流言蜚语,你大可不必放在心里。”   薛瓷只觉得提起来的心缓缓放下了,她停顿了一会儿,才温温柔柔地笑道:“多谢娘娘。”   此刻是在谢什么,刘太后和薛瓷都心知肚明,两人此刻也不想把这话再深入说下去,便是浅尝辄止,转了话锋,说起了别的事情。   “熏风殿虽然离牡丹园近,春天时候看着牡丹开也算热闹,但是着实有些偏僻了。”刘太后说着,看向了祝湉,“把旁边的昭庆殿收拾了,让薛昭仪搬到昭庆殿来。”   薛瓷微微愣了一下,急忙谢恩。   刘太后笑道:“昭庆殿是哀家从前做皇后的时候住的地方,后来搬到这长乐殿来,昭庆殿便空着了,这么些年也没安排人进去。哀家当初是极为喜欢昭庆殿的,当初恋恋不舍,才择了这离昭庆殿最近的长乐殿作为太后的宫殿呢!”   祝湉也在旁边凑趣道:“正好薛昭仪搬进了昭庆殿,娘娘还能借着去看昭仪的功夫,回去昭庆殿转一转。”   刘太后笑着看向了薛瓷,道:“薛昭仪可得好好布置了,如布置得不好看,哀家可是会念叨你的。”   这宫殿的安排背后的意思让薛瓷心一跳,先是急忙谢过,然后便道:“就算娘娘念叨,臣妾心里也是高兴的。”   .   薛瓷从熏风殿搬去了昭庆殿,倒是在后宫中引起了不大不小的波澜。   须知当日张皇后入宫时候,便是想着要住昭庆殿的,那时候刘太后只说承香殿离昭阳殿更近,帝后二人关系亲密才好,所以让张皇后住了承香殿——之后的妃嫔安排宫殿住处,也都是以此为根据,距离昭阳殿的远近,来安排宫殿住处。   若是这昭庆殿从此不安排后宫妃嫔入住也就罢了,无人会多想什么,只是时隔了这么多年,忽然是刘太后的金口玉言让薛瓷住了进去,倒不得不让人深思了一番。   只是这深思大约也只是妃嫔们各自琢磨,并不敢明目张胆地去质疑,就连赵玄也只是问了一句,便不再多提什么。   .   入了九月,刘太后下了懿旨让北边的薛春回便宜行事,以期解决掉突厥大患。   也正是在九月,宫里面丽妃传来了喜讯,她怀孕两个月了。   这样喜讯,却看起来仿佛只有刘太后高兴,赵玄只口头上赏赐了一番,并没有去披香殿探望丽妃,也没有实质上的赏赐。   在后宫中人看来,便只觉得丽妃已经失宠。   丽妃自己的五味杂陈只有她自己知道。   之后不久,淑妃也传来了好消息,同样也是怀孕了两个月,与丽妃差不了几日。   后宫一下子两个妃子都怀孕,倒是让刘太后高兴了一场。   只是高兴之余,她也有几分警惕。   这时候,刘太后忽然想起来之前让祝湉去问询的事情,便招了祝湉来问过。   .   “赵青最近如何了?”刘太后先问了赵青,“最近倒是没怎么听皇帝说他了。”   祝湉道:“小郎君病着了,前儿范女史还找我请太医去看过。”   刘太后微微挑眉,有些不解。   祝湉看了一眼刘太后神色,道:“之前陛下说要给小郎君用药,便真的用了虎狼之药。小郎君有些受不住。我前儿去看的时候,小郎君气色也不太好。”   刘太后沉吟片刻,最后失笑了:“也是胡闹。”   祝湉道:“虽然丽妃和淑妃都怀孕了,谁也无法保证一定生下是皇子,小郎君的身子也得好好养护着。不如娘娘下旨,让小郎君休息些时日?”   刘太后却是一叹,道:“之前不还听皇帝在我这里哀哀戚戚地说不想要赵青去死么?他的心思倒是变得快……快得我都有些看不明白了。”   祝湉道:“那日是听说了陛下仿佛是和丽妃娘娘有些争执,想来还是少年郎,感情上的事情看不透吧?”   刘太后摇了摇头,道:“我所看到,却并非如此。”顿了顿,她眼中闪过了一些无奈神色,又道,“罢了,也只能如此,谁让他是皇帝呢?做皇帝,在这些事情上,便让他随心所欲吧!”   祝湉欲言又止,最后不再多劝什么。   刘太后看了一眼窗外,忽然又道:“薛昭仪此人,若将来哀家不在了,你便帮她一把——她有野心也有想法,还沉稳又沉得住气。皇帝大约是不中用的,将来若有皇子能培养起来,这天下或许能进入太平盛世吧!”   祝湉笑了笑,道:“娘娘又不老,何必要说那么久远之后的事情呢?”   刘太后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道:“谁又能真的长命百岁?” 作者有话要说:  白白嫩嫩的第一更~~~等会有二更哟~~~~~记得来看呀~~~~~ 以及感谢读者“”,灌溉营养液+2,这位小宝贝,你真的不考虑给自己来个昵称吗……每次空空的双引号里面,都让人家猜不透哇~~~~ . 以下是来自小蛋的简单扼要解说: 本章开头部分刘太后和薛瓷属于相互试探,话不说透,以退为进,双方都非常满意试探的结果,所以刘太后觉得薛瓷这人不错,是个好苗子,可以培养培养,然后就把自己心爱的昭庆殿给了她~~~~ 这个部分会对应到下下下下下下下一章的内容,大家不要忽略掉了哇~~~   ☆、生   丽妃和淑妃怀孕之后, 赵玄变得暴躁了许多。   大约是因为内心太过在意, 又或者是因为混沌和迷茫。   秋去冬来,天气渐渐变冷, 一场一场的大雪接踵而来,很快整个皇宫便是银装素裹,恍若仙境。   下了朝, 赵玄在昭阳殿中看了一会儿奏折, 便烦闷地把折子掷在地上,向张骏道:“这些直接送去母后那边吧!最后也是母后来拿主意的。”   张骏苦着脸捡起了地上的折子,好声好气劝道:“陛下, 娘娘说了这些折子您得先看了,拿了主意,才能送长乐殿去。”   赵玄深吸一口气,狠狠地瞪了张骏一眼, 压着火道:“你放着吧!朕会看的。”   张骏小心翼翼地把折子放回了御案上,然后谨慎地站在了一旁。   赵玄仿佛是想发火,却又一时找不出什么由头了, 于是只捶了一下桌子,愤愤地起了身, 就往昭阳殿外走。   张骏急忙跟了上去,问道:“陛下要去哪里?奴婢给您准备肩舆!”   “不必!”赵玄烦躁地说道, “朕就随便走一走,你们也不要跟着。”   张骏愣了一下,既不敢劝, 又不敢上前,思索了一会儿之后,只好带着人远远地缀在了赵玄的身后。   外面大雪纷飞,只不过没有风,在雪地中行走并不会太艰难。   赵玄出了昭阳殿,先是盲目地走到了太液池边上,对着已经结冰的湖水发了好一会儿愣,然后又一抬腿,仿佛是不自觉地就朝着披香殿去了。   张骏在后面见赵玄的方向是披香殿,顿时额头上就开始冒汗,他一边是紧张,一边又有些担忧一会儿赵玄会不会有什么事情。   而赵玄一脚深一脚浅地到了披香殿的门口,却站住了脚步,并没有进去。   张骏远远看着,只见从披香殿中也出来了人,接着便是身子已经有些沉重的丽妃匆匆出来了。   .   丽妃已经许久没见到赵玄了,忽然听说赵玄在披香殿外,她也顾不得穿上厚实的衣服,便披了件斗篷,匆匆忙忙地从屋子里面跑了出来,生怕赵玄走了。   等跑到了披香殿外,看到了赵玄,她几乎是顾不得脚下,就扑上前去,一下子就抓住了赵玄的手。   “陛下。”她微微喘着气,眼睛亮晶晶的,“陛下的手好冷。”   赵玄僵硬了一下,他低头看着丽妃,目光落在了她已经初具规模的小腹之上,然后脸色又黯淡了下来。   “陛下进来坐一坐吗?”丽妃小心翼翼地问道,“有热茶,陛下穿这么少,外面还这么大的雪……臣妾让人去找张内侍,让他带着肩舆来接陛下,好吗?”   赵玄沉默了一会儿,又仿佛是在挣扎着,最后还是微微点了头。   丽妃喜不自禁,紧紧地拉着赵玄的手,便往披香殿中走去了。   .   进到了披香殿中,赵玄环视整个大殿,发觉殿中的布置已经与夏天的时候不太一样了。   见赵玄四处张望,丽妃仿佛是猜到了赵玄在想什么,便微微笑道:“现在也懒得动,便让人把常用的那些都挪到一起来,省得起身走来走去也不太方便。”   赵玄又看了一眼丽妃的肚子——此刻到了殿内,她脱掉了头蓬,露出了里面穿着的简单的衣裳,便显得肚子已经十分笨重了——他伸手去摸了摸丽妃的肚子,脸色却变得更难看了。   丽妃抿了抿嘴角,仿佛是有些犹豫了。   她抓住了赵玄放在自己肚子上的手,拢在自己手心里面,勉力笑道:“如今是不太方便了,比不得之前那么灵巧。”   赵玄沉默着并没有接她的话,而是突兀地问道:“你……你会后悔吗?”   丽妃起初有些摸不着头脑,可看到赵玄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的肚子上面,一下子也就明白了过来。她沉默地后退了一步,低眉顺眼道:“能为陛下生儿育女……臣妾不后悔。”   赵玄上前了一步,用手抬起了丽妃的下巴,迫使她与自己对视:“爱妃……你真的、真的不后悔吗?”   丽妃觉得委屈极了,她含着泪光看向了赵玄,哽噎道:“臣妾想为陛下生儿育女,难道有错?”   这时,白燕从外面进来了,低声道:“娘娘,张公公已经把小轿停在外面了。”   丽妃胡乱抹了一把眼泪,抬着头看向了赵玄,声音隐隐约约有些沙哑:“陛下,您该回去了。”   赵玄松开了丽妃,却发出了长长的一声叹息,然后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了。   .   丽妃紧追了两步,看着赵玄出了大殿又匆忙出了披香殿外,她含着眼泪追到了殿外,一直看着赵玄进了那小轿,走得远远的,才失声痛哭起来。   白燕等人急忙搀扶着她回去殿中,口中劝道:“娘娘为着自己的身子要紧,别伤心了。”   丽妃一只手捂着眼睛,另一只手只无力地摆了摆,什么都没有再说。   .   时间过得飞快,等到冬天过去,春天来临,厚重的衣裳脱去,换上轻薄的裙衫时候,丽妃的生产之日便临近了——淑妃的日子也不远。   与丽妃的憔悴相比,淑妃的保养则好多了,脸色红润,显然在孕期是照顾得当的。   这一日两人恰好凑到了一起,都是去长乐殿见刘太后,在路上时候坐着肩舆相互对视,最后都只潦草地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进去了长乐殿,祝湉一边命人扶着淑妃和丽妃下了肩舆,一边又笑着说了刘太后现在正在批阅奏折,或许需要她们在偏殿等待片刻。   两人自然不会有什么异议,便跟着祝湉去了偏殿,坐下不久之后,才刚上了茶,便看到薛瓷从另一边出来了。   “薛昭仪。”淑妃先开了口,“许久没见薛昭仪——薛昭仪又长高了。”   薛瓷噗嗤一笑,道:“每年都长高,等明年恐怕就不会再长了吧?”她这么说着,便笑着走到了两人面前来,陪着坐下了,“我原是过来找太后娘娘的,没想到会遇着两位娘娘。”   丽妃见到薛瓷,脸上虽然也是带着笑,但因脸色原本就憔悴,倒是显出了几分虚弱。   “丽妃娘娘瞧着仿佛是累着了。”薛瓷察言观色,“想来是肚子里面的小皇子太活泼好动,所以没有休息好吧?”   丽妃听着这话也有些高兴,但此刻因为淑妃在,也打不起什么精神说笑。   薛瓷没有过来陪着坐太久,那边祝湉就过来请了丽妃和淑妃过去,于是薛瓷起身帮着搀扶了她们一把,又送了她们到门口,就没有跟进去。   倒是祝湉也没有跟着进去,而是站在了外面。   薛瓷看了一眼祝湉,笑道:“姑姑怎么不进去?”   祝湉笑笑,道:“昭仪不也没有进去?”   薛瓷道:“我是没生过的,此刻进去了也听不懂,只好在外面去找点儿事情做了。”   祝湉温柔地笑道:“正好,那姑姑就陪着昭仪去找些事情做了。”   薛瓷也不推拒,便笑着与祝湉一起往另一边走。   “娘娘今天请淑妃和丽妃过来,要说的是生产和产室的事情。”到了偏殿,祝湉倒是打开了话匣子,“先头皇后的事情摆在前头呢,娘娘可不想这次又出什么事情,于是便准备应允了淑妃和丽妃家里派人前来,便是双重保障了。”   薛瓷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此刻又回想起了当初张皇后之死,隐隐约约竟然有些头绪了。   祝湉又道:“没了娘的孩子总是可怜的,昭仪看那长安小公主,七病八灾的,恨不得把药当饭吃。”顿了顿,她又是一叹,“只希望这一次,这两位娘娘能顺利生下皇子才好。”   薛瓷忽然听祝湉提起了当初张皇后留下的那个小公主,也心生了几分怜惜,于是道:“希望能一切顺遂吧!”   .   很快丽妃和淑妃临产的日子就来了,因刘太后应允了她们娘家人进宫来探望,所以徐家和郭家的太太都带着人在产室之外守候。   因是妃子生产,刘太后并没有如上次张皇后生产那样守在外面,而是在长乐殿等待消息。   倒是赵玄先去了一趟淑妃的云韶殿,然后又去了丽妃的披香殿,还等在了披香殿外。   刘太后听着宫人过来说了赵玄的动静时候便觉得有些不太寻常,就让祝湉去了披香殿,又叫了薛瓷过来,让她往云韶殿走了一趟。   薛瓷接着这旨意时候有些茫然,但刘太后只含糊说了几句,于是她也只好懵懵懂懂就往云韶殿走了一趟,恰好就赶上了淑妃腹中的孩儿出生的那一会。   淑妃的一声惨叫,接着就是婴儿的充满了生命力的哭喊,里面的产婆包着一个皱巴巴的婴儿出来报喜说是一个小公主。   薛瓷一边命人去给刘太后报喜,一边命那产婆进去好生照顾淑妃。   产婆目光游移了一阵,把小公主交给了旁边的奶嬷嬷,转身回去了产室当中。   薛瓷眉头一紧,忽然想起了张皇后的事情,她沉吟了片刻,道:“我进去看看淑妃娘娘。”   产婆一愣,忙道:“昭仪娘娘不可进去……您……您不好进去……”   “都是女人,我有什么不能进?”薛瓷眉头一皱,“我进去看看淑妃娘娘好不好,等着娘娘安好了,我也好去给太后娘娘亲自报喜。”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来啦~~~欢快扭动中~~~~~   ☆、求仁得仁   产房当中扑面而来的是血腥的味道。   薛瓷并没有经历过生子这样的大事, 此时此刻, 她一眼扫到了围在了淑妃跟前的产婆们,只见她们都低下了头。   眉头微微一皱, 她上前去看淑妃——她并不知道女人生完了孩子之后,在产室中还需要做什么。她看着产婆们的动作,仿佛是在推淑妃的肚子, 又聚集在了床尾, 并不知道在干什么。   淑妃脸色是惨白的,大汗淋漓,整个人都仿佛因为生产的痛苦而虚脱。   “昭仪……”淑妃眼珠子转了转, 忽然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抓住了薛瓷的手,“我娘在外面吗……?”   她的手力气大得吓人,直攥得薛瓷手腕发疼。薛瓷小心地把淑妃的手从自己手腕上掰扯下来,然后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温声道:“郭夫人就在殿外,她不好进来。”   “好……好的。”淑妃仿佛是松了口气,手上的力气也放松了下来。   薛瓷垂眸在床边站了一会, 只静静地看着忙忙碌碌的产婆们在收拾后续——她盯着那些产婆的动作,便盯得那些人额头上渐渐冒出了汗珠。正是在疑惑究竟是因为这产室中太热, 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时候,忽然其中一个产婆子扑通一声对着薛瓷跪了下来。   “昭仪娘娘……您……”那婆子声音发抖。   薛瓷眉头皱了起来, 只向门口道:“来人把这产婆架出去!”   这婆子想要说的话顿时被打断,淑妃脸上闪过了一些惊惧,想说什么, 却被薛瓷眼神制止了。   “把参汤送上来让娘娘喝一口,补充些力气。”薛瓷此刻倒是冷静了下来,她看着淑妃,认真地笑了笑,道,“我在这里等着娘娘平平安安了,再带着小公主去给太后娘娘报喜。”   很快,便有人端着参汤上来,薛瓷接过来,自己先尝了一口,然后才让人慢慢喂给了淑妃喝下。   接下来的事情便十分顺遂,婆子们手法老练地把产后的事情都做完,又有宫人进来给淑妃简单擦洗换了衣裳,便从产室挪去了寝殿。   薛瓷命人抱着小公主出去给淑妃的母亲郭夫人应氏看过,又允了应氏进去看淑妃,还留了人在云韶殿照看,最后才往长乐殿去给刘太后复命了。   .   长乐殿中,刘太后已经静静地站在偏殿的窗边,祝湉还没有从披香殿回来。   薛瓷进到里面,先行了礼,然后笑道:“淑妃娘娘生下了小公主。”   刘太后面上露出一丝淡淡的喜悦,让人抱着小公主看了一眼,然后道:“让人好好照顾着——淑妃情形如何?”   薛瓷想了想,把在云韶殿中的事情简单说了,然后道:“臣妾原本是只把那一个婆子给拘了起来,后来想了想,干脆便让人把在云韶殿的太医和产婆都留下,如今都还都在云韶殿的偏殿里面。”   刘太后脸上露出了一个十分明显的厌烦的神色,正想说什么的时候,祝湉从外面进来了。   祝湉身上颇有些狼狈,她脸上有明显的巴掌印,一看就是被人打过了。   “丽妃娘娘难产……母女俩都没能活下来。”祝湉低下了头,声音微微颤抖着,“奴婢无能……”   刘太后看着祝湉,却问道:“是谁打你了?”   祝湉抿了抿嘴唇,只道:“圣上在外面。”   刘太后闭了闭眼睛,语气冷漠:“请他进来吧!”   .   赵玄头发凌乱得进到了殿中。   他先深深看了一眼祝湉,然后目光如刀子一样扫向了薛瓷,继而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容来。   刘太后淡淡笑了一声,道:“皇儿今日所为,又是为了什么?”   赵玄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荒诞,他道:“母后明知故问,又是为了什么?”   刘太后静默了一会,语气森冷了些许,道:“既然皇儿这么多不情愿,又何必要勉强自己?”   “难道……难道不是母后您的意思?朕何尝有过自己的想法!”赵玄爆喝出声,几乎是吼得声嘶力竭了,“朕!朕难道连最后的小小的反抗都不能有吗!”   刘太后听着这话,反而是嘲讽地笑了起来,她看着面前形容混乱的赵玄,嗤笑道:“皇儿所谓的小小反抗,便是弄死一个又一个的宫妃?”   “她说她喜欢朕。”赵玄的神情有些恍惚,“可朕哀求过了,朕恳求过,朕希望她这辈子只有朕一个人,可她却想要孩子……母后,朕哪里做得不对吗?朕那么喜欢她,朕让她怀了孩子,也让她得偿所愿,朕哪里做错了吗!朕现在让她去死,她难道不应该心存感激吗!”   “那么这一次,你要如何对徐将军交代?”刘太后面上的厌倦神色再次浮现了,“这一次,你想推出谁来当替罪羔羊?还是皇儿你自己想对徐将军承认,说是你的授意?”   “朕什么都没有做不是吗?”赵玄发出了病态的笑声,“一个女人难产,和朕有什么关系?是她想生,又不是朕逼着她生!朕还好心让产婆们帮着她用力了不是吗?朕那么爱她,就算看着她死了,也还是爱着她。”   这话说得已经有些前后颠倒,刘太后皱起了眉头,道:“皇帝真的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赵玄一愣,忽然崩溃地大声嚎啕起来。   .   长乐殿中安静极了,只有赵玄这哭嚎的声音在殿中回荡。   刘太后示意众人先退下,见薛瓷要走,又留了她和祝湉在殿中。   等到赵玄哭得累了,从嚎啕变成了呜咽,眼泪也渐渐收了起来,刘太后才缓缓道:“皇帝这样失态,实在不应该。”   “可母后……那我应该怎样呢?”赵玄泪眼迷蒙地看向了刘太后。   “这世间行事,且不论在旁人眼中是怎样的是非对错,首先便是自己心中的问心无愧。”刘太后的语气是平和的,“你想一想,今天你做的事情,你自己认为,是问心无愧的吗?”   赵玄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心口,露出了一个痛苦的神色。   刘太后又道:“若只是丽妃,哀家便看作只是你的心生嫉妒了,可淑妃呢?”   “朕不愿意,朕不愿意、朕不愿意!”赵玄面容生出了狰狞,“朕是被逼迫的,她们都会发现朕其实不是朕,她们会发现青弟,发现青弟和朕不一样……”说到这里,他仿佛是找到了说服自己的理由,继而露出了一个带着几分快意的笑容来,“只有死人才不会发现宫里面有两个人,只有死人才不会把秘密捅出去!母后,她们作为妃子已经可以功成身退了不是吗?留下了子嗣,凭什么还要活下去?”   话说到了这里,他目光再一次落在了薛瓷的身上,他上前两步,一下子抓住了薛瓷的胳膊,充满恶意地笑了一声:“她一直都知道我和青弟是两个人,母后,快杀死她!”   薛瓷心一冷,下意识抬眼看向了刘太后。   刘太后并没有看薛瓷,甚至她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的变幻,她只是平平常常道:“哀家也知道你与赵青是两个人,那么皇儿要哀家去死么?”   赵玄一怔,眼中闪过了些许茫然,松开了薛瓷。   “昭仪送圣上去偏殿休息吧!”刘太后看向了薛瓷,“圣上累了,这会儿都糊涂了,说话也是颠三倒四,是该好好休息一番。”   薛瓷抿了抿嘴唇,低声应下,上前一步对赵玄道:“圣上请。”   赵玄恍恍惚惚地看了一眼薛瓷,已经不复方才那样的嚣张恶意了,似乎又是那个温柔的温和的皇帝陛下。他茫茫然点了头,便跟着薛瓷朝偏殿去了。   .   看着赵玄和薛瓷去了偏殿,刘太后重新看向了祝湉,冷声问道:“所以你过去的时候,他跑到产室里面去了?”   祝湉道:“不曾进去,不过我当时要进去时候,圣上拦了一会儿,这才延误了些时间,丽妃娘娘没能保下来。”   刘太后若有所思地叹了一声,道:“哀家从前总觉得他虽然性子绵软,又没主见,但却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孩子。”   祝湉道:“圣上或许只是……只是一时看不穿。”   刘太后摇了摇头,却并没有说什么。   祝湉思索了一会儿,又道:“方才圣上说薛昭仪知道圣上和小郎君的事情,这事情……您看需要……?”   “需要什么?你倒是被皇帝方才那乱七八糟的说辞给搅晕了脑子。”刘太后轻嗤了一声,“我既然要用薛昭仪,便知道她究竟是什么人,若当日顾及这一点,又何必让她跟在我身边?”   祝湉苦笑了一声,忙道:“是我想岔了。”   “着人好好照顾淑妃。”刘太后轻叹了一声,“小公主暂时就在云韶殿养着,还有丽妃的事情,既然是难产,便也不用多提其他了,让礼部准备追谥。”   “先头皇后也只是按照旧例上了谥,丽妃若要追谥,恐怕朝中会有人不平吧?”祝湉有些犹豫地劝了一句。   “且让礼部准备着,说不定圣上睡了一觉起来,就得悲悲戚戚地过来与哀家哭诉了。”刘太后脸上的嘲讽一览无遗。 作者有话要说:  淳朴的第一更来啦~~~~等会有二更哟~~~~ 以及感谢投营养液的小宝贝们~~~ 读者“刷花的倪妮”,灌溉营养液+1 读者“袖底香寒”,灌溉营养液+1   ☆、对答   偏殿中, 赵玄颓丧地坐在了榻上。   暮春时节, 天气已经隐隐有些闷热的意味了。   薛瓷恭恭敬敬道:“陛下休息一会儿吧!今天事情多,您也累着了。”   赵玄抬眼看向了站在自己面前低眉顺眼模样的薛瓷, 忽然问道:“薛昭仪为什么会喜欢青弟呢?如果青弟有一天死了,你会伤心吗?”   薛瓷温柔地笑了笑,道:“陛下说的, 臣妾听不懂。”   赵玄盯着薛瓷看了许久, 最后却是火起了,他倏地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薛瓷, 怒喝道:“朕什么都知道!你休想欺君!”   薛瓷从容地抬眼,与赵玄四目相对,不紧不慢道:“所以……陛下觉得臣妾哪里欺君了?这宫中只有陛下一个皇帝,若还有另一个……那么您是谁呢?”   “我……?”赵玄的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一时间又有些迷茫了,他怅然若失地重新坐下了,“朕……朕只是一个失去挚爱的可怜男人。”   薛瓷心中禁不住冷笑, 面上还是和和气气的。她并没有再说什么,只后退了一步, 淡淡道:“陛下休息一会儿,臣妾就在外面守着。”   “你……你留下, 陪朕说说话。”赵玄脸上还是那样茫然的神色,“朕很难过……朕想找人说说话。”   薛瓷看了他一眼,道:“那臣妾就在这里守着陛下。”   .   胡乱把头上的玉冠给扯了下来扔到旁边, 赵玄抓了抓自己乱蓬蓬的头发,最后仿佛是痛苦至极地埋首在双臂之间,发出了沉痛的哀嚎。   薛瓷又后退了一步,面上神色如常,仿佛是什么都没有听到一样。抬眼看向了窗户外面,这时节殿外的那重瓣的石榴开得正是艳丽,那灼灼妖艳的火红,在阳光照耀之下,有些晃眼。   “朕喜欢丽妃。”忽然赵玄止住了抽泣,语气平静地开了口,“朕愿意把一切都给她,只要她愿意一直在朕身边。朕需要皇子,但并不需要她来替朕生儿育女。”   薛瓷并不知道此刻应该说什么,她只是保持着沉默。   “朕恨她的变心。朕那样爱她,那样付出了自己的感情,她却并不爱朕。”赵玄的口齿愈发清晰了,“她喜欢的只是龙椅上的那个皇帝,而不是朕这个人——所以她分不清朕和青弟。多可笑,就连你,薛昭仪你当初只不过是在殿外见过青弟几次,就能轻易分出了朕和青弟是两个人。”   窗外的石榴树上,不知从哪里飞来了一只蓝色的长尾巴鸟儿,扑闪扑闪翅膀,发出了一声甜脆的“啾”声。   “朕想……她根本也不在乎朕究竟是谁。”赵玄幽幽说道,“这宫里面所有人,都并不在乎朕究竟是谁,是赵玄也好,赵青也罢,或者是其他的什么人,都没有关系,只要是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便足够了。丽妃一定是这样想的,淑妃也是这样想的——你,薛昭仪,你也一定是这样想的。”   长尾巴鸟儿在树枝上蹦蹦跳跳,盛放的重瓣石榴花扑簌簌地仿佛下雨一样往下洒落。   “朕好像是这个皇宫中最重要的人,又好像是最无关紧要的人。”赵玄也看向了窗外,目光落在了那些慢慢洒落的石榴花瓣上,“朕觉得朕已经快要被逼疯了……可朕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顿了顿,她看向了薛瓷,面露疑惑,“昭仪认为,朕应当怎样才好呢?”   薛瓷也看向了赵玄,稳了稳心神,不紧不慢道:“陛下是天下人的陛下,不仅仅只是这小小皇宫中的陛下。”   赵玄嗤笑一声,道:“薛昭仪与母后会说一模一样的话——可薛昭仪知道吗,这天下似乎更像是母后的天下,而不是朕的天下。朕对天下也无能为力。”   薛瓷静静看了赵玄一眼,问道:“所以陛下究竟想怎样呢?”   .   赵玄愣了一下,他仿佛是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一样,他盯着薛瓷看了许久,最后看向了窗户外面。   薛瓷后退了几步,道:“陛下还是好好休息吧!臣妾在外面守着陛下。”   这一次赵玄没有再留她,他无力地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蜷缩起了身子,在床榻上缩成了一个可怜兮兮的姿势。   .   薛瓷在偏殿外站了许久,一直到傍晚时候,祝湉从正殿那边过来,口中笑道:“圣上还在里面吗?”   “是。”薛瓷也笑了笑。   “正是晚膳的时候了,我来喊昭仪——还有圣上一起去陪着娘娘用膳。”祝湉道,“圣上可还好吗?”   薛瓷回身推开了偏殿的门,道:“不敢说好不好,姑姑看一眼也就知道了。”   祝湉笑了笑,便进去了偏殿,然后看到赵玄还在床榻之上沉沉睡着。   “昭仪先过去,我来喊圣上起身吧!”祝湉说道。   薛瓷并不推辞什么,笑了一笑,也没进偏殿,便往正殿去了。   .   正殿中,刘太后坐在桌前,见到薛瓷来了,抬手免去了她行礼,只示意她坐下。   “圣上还没起吗?”刘太后随口问了一句。   “是,祝湉姑姑去喊陛下起身了。”薛瓷在一旁坐下。   就这么两句话的功夫,已经重新收拾好了的赵玄从外面进来了,他换了一身衣服,又是那风度翩翩的样子了。   “母后。”他上前来微微躬身。   “坐吧!”刘太后指了指薛瓷对面的那个位置,“你今天也累着了。”   赵玄乖顺地坐下,然后道:“母后……朕想给丽妃追谥。”   刘太后并没有露出什么惊讶神色,口中道:“哀家已经命礼部的人去办了。”   “多谢母后。”赵玄低了头。   “淑妃哀家也让太医去瞧过了,目前情形都还好。”刘太后说道,“等公主洗三那天,你记得去一趟云韶殿。”   赵玄面露挣扎,却不敢反驳,道:“是。”   “皇儿是个男儿,又用情至深,这上头的事情有些看不透也是有的。”刘太后缓缓道,“只是后宫与前朝的关系你是明白的,不管是丽妃还是淑妃或者是皇后,她们代表的可不仅仅只是一个女人。”   “是……”赵玄捏着筷子的手开始用力了。   “这些话,哀家并不想再说了。”刘太后轻叹了一声。   赵玄沉默地点了点头,并不敢抬头与刘太后对视。   .   这一顿饭吃到一半的时候,张骏从昭阳殿带着北边的战报找到了长乐殿来。   张骏喜气洋洋地把战报上呈给了刘太后和赵玄,口中道:“大喜!捷报!卫国公大破突厥牙帐,俘虏了突厥汗王!”   薛瓷一怔,嘴边的笑容已经洋溢了出来,起了身笑道:“恭喜娘娘,恭喜陛下,从此北边再无忧患!”   而赵玄则皱了皱眉头,想要说什么,却只抿了抿嘴角。   刘太后喜不自禁,把那战报拿来看过,嘴边的笑容压也压不住了,一叠声道:“好好好,这是大好喜事!这便预备下去,等着卫国公凯旋了!”   .   薛春回这一次打胜仗对刘太后看来简直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这次胜仗不仅狠狠地把那些当初哭着喊着说要给薛春回派副手给限制的人的脸给打肿了,还用这样的大事一下子把宫中两位宫妃生子都出了点意外这种事情给遮盖了过去。   朝中没有人再纠结给丽妃追谥是不是符合规矩,也没有人再去纠结如果丽妃追谥了,当初的张皇后要不要再上尊号以示尊敬。   而对赵玄来说,则却是折磨。   他在朝中使不出力气,他每一句话每一个想法每一次在奏折上的批复都会被刘太后驳斥。   他在后宫无能为力,他不敢去想丽妃,不敢去见淑妃,甚至看到薛瓷的时候,也只会想起还在含春殿中病着的赵青。   他从未觉得自己竟然这样无能。   他在茫茫然当中开始回忆起了从前。   “朕小的时候,朕总记得朕的父皇是极为疼爱朕的。”他在昭阳殿中对着张骏说,“父皇心中只有朕这么一个皇子,所以从来都是百依百顺。父皇当初还说……等朕做了皇帝,就更加能呼风唤雨,想要什么,便有什么……”   张骏在旁边听着,却不敢说话,更加不敢露出什么表情。   “朕的父皇知道青弟的存在吗?”他疑惑地问道,“如果父皇知道青弟,还会不会像当初那样对朕呢?”   张骏咽了下口水,不敢吭声,只恨不得此刻自己是个聋子。   “朕……”赵玄起了身,“摆驾,朕要去含春殿看看青弟。”   张骏忙应了下来,命人准备了肩舆,便抬着赵玄往含春殿去了。   .   此时此刻在长乐殿中,刘太后向薛瓷道:“等卫国公凯旋,哀家会让皇帝下旨,册立你做贵妃。”   薛瓷已经对这样的加恩不再意外了,她从容地谢了恩,道:“娘娘的意思,臣妾明白,也会说给太太和父亲知道的。”   刘太后最喜欢的就是薛瓷的这份清醒,她欣慰地拍了拍薛瓷的手背,然后往后靠在了凤椅上。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转圈圈撒花ing~~~~~~   ☆、庸碌   暮春时节的含春殿外, 有锦葵在悄悄绽放。   赵玄低头看了一眼那些五颜六色的花朵, 又看向了偏殿书房的方向——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书房的窗子虽然是开着的, 门也是开着的,可里面却挂着竹帘,从外面并不能一眼看到里面是什么情形。   他向前走了两步, 来到了书房里面, 静静站了一会儿,只听到里面什么声响也没有。   张骏上线去帮着他掀开了竹帘,赵玄微微低了头进去了书房中, 只觉得眼前光线一暗,颇有些不太适宜。   “陛下?”背光的角落里面,赵青眯了眯眼睛,抬眼看向了逆着光站在门口的赵玄, “陛下……怎么来了?”他没有起身,也还是只是懒洋洋地靠在那里,还伸了伸胳膊, 仿佛是因为躺了太久觉得身子有些僵硬。   赵玄示意张骏退到外面,自己上前了两步, 来到了赵青的面前。眼睛渐渐适应了这昏暗的光线,他才看清了赵青是窝在了凉椅上, 胸前还隔着一个没有解开的玉连环,光着脚,没有穿鞋袜, 身上的衣裳也是松松垮垮,仿佛是随便扯了个外套就裹在了身上一样。   “陛下需要我今天去哪个宫呢?听说淑妃娘娘和丽妃娘娘都生了,不知是男是女?”赵青仰视赵玄,语气中带着刻薄和嘲讽。   赵玄抿了抿嘴角,却问道:“青弟……你在恨朕吗?”   赵青不以为意地往后靠了靠,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不谈什么爱恨,谈这些做什么?”   赵玄默默然,在赵青旁边那不知从哪里搬到书房来的绣墩上坐下了。   “当初父皇还在的时候,父皇对我千依百顺,哪怕是要星星要月亮,父皇也想着法子变着法子把那些遥不可及的东西都找来给我。”他面上的神色有些怀念,更多的是感慨,“可当如如果你也在宫中的话……或许父皇就不会像当初那样对我了。”   “双生子是不祥之兆。”赵青随手把胸口上压着的玉连环搁到旁边的茶几上去,“如果我在宫中,陛下您就该去外面了。”   “那或许……我们就不会有见面的时候了……”赵玄喃喃道,“毕竟你并不需要……并不需要有人来帮忙……行那床笫之事。”   赵青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几乎笑得无法停下来。   赵玄则一径沉默着,嘴角抿得更紧,几乎一点点笑意都没有。   “得……与失。”赵青伸手摸去了眼角笑出来的泪花,再次看向了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赵玄,“陛下总得知道,有得有失这样的道理。”   “可我并没有得到任何东西。”赵玄冷漠地说道,“我过得好像是一个傀儡。”   “那么陛下认为,我得到了什么?”赵青反问。   赵玄沉默了好久好久,道:“朕……朕不知道。”   “那么陛下又有什么好哭诉好委屈?”赵青刻薄地嘲笑起来。   赵玄看向了赵青,忽然道:“朕有些想去问母后,当初为什么……为什么是把朕留在了宫里面呢?”   “人生际遇,命中注定,哪来那么多为什么?”赵青还是满不在乎的样子,“两个婴儿摆在面前,随手抱走一个,然后扔一个去宫外,哪里需要那么多理由?”   赵玄有些错愕,他是第一次从赵青这里听到了这样的话语。   “陛下到这里来,就只是为了说这些吗?”赵青看着赵玄,目光中仿佛还有一些别的意思。   赵玄木木地摇了摇头,神情又陷入了恍惚当中。   赵青懒懒地笑了一笑,道:“既然如此,那陛下不如早些回去昭阳殿吧!”   赵玄却并没有动,他看着赵青,又道:“你喜欢薛昭仪,你会在意薛昭仪和朕同床共枕吗?”不等赵青回答,他又道,“丽妃死了。”   赵青微微皱眉,却很快反应了过来这两句话前后之间的关系。“所以淑妃也死了?”他问,“你最初最初的时候,你是说你觉得我进宫对你来说也是一种解脱。”   “当时当日,或许是那么觉得的吧!”赵玄道,“可人会变,一切都会变。当时当日的想法,放到今时今日,便不是那样了。”   “丽妃很可怜。”赵青只淡淡地说道。   “薛昭仪更可怜不是吗?”赵玄反问,说着说着,他又激动了起来,仿佛下一秒就会怒气蓬发。   赵青沉默了一会儿,道:“我说丽妃可怜,是她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喜欢上的是谁,也从来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怎样的情形——而薛昭仪却并不会。”   “是……是啊,母后也很喜欢薛昭仪。”赵玄丧气地说道,“连朕都不知道,母后为什么会那样器重薛昭仪呢?因为……就因为卫国公的缘故吗?可当初惠妃并没有让母后青眼相加。”   赵青眼中闪过了一些厌烦神色,他抬眼看向赵玄,问道:“所以陛下……你想做什么、你想要的是什么呢?”   .   这是赵玄短时间内又一次听到了这个问题。   而这一次他仍然是茫然的。   这时,张骏在外面道:“陛下,太后娘娘请您去长乐殿,说有事情与您商量。”   赵玄随口应了一声,失魂落魄地起了身,没有再看赵青一眼,而是浑浑噩噩往外走去了。   赵青则起了身,把赵玄送到了门口,看着他离开了含春殿,才转回去重新窝在了凉椅里面。   自从赵玄示意之下给他用过药之后,赵青对赵玄的感觉变得复杂了很多。从前的时候,他从来都不觉得赵玄是坏人,他一直能够从赵玄身上体会到兄弟之情,虽然不是一起长大,却仍然有手足之间那难以斩断的牵绊。   而如今看来,却并非是他之前一厢情愿想的那样——可他也有些说不清自己究竟算是一厢情愿,还是压根儿没有看明白赵玄这个人。   随手拿起了旁边放着的玉连环,在手中摆弄了一番,又有些不太耐烦地放了回去,赵青垂眸,他有那么一点点想去见一见薛瓷。   不为别的,就为确定她还一切平安,或者见面之后,还能倾诉一番自己的思念和无奈。   .   长乐殿中,赵玄匆忙进到了正殿中,见到刘太后之后,便行了礼,接着规规矩矩站在了旁边。   刘太后先让祝湉把手中的奏则交给了赵玄,然后口中道:“卫国公不日就要带着突厥的汗王回到京城来,这中间的安排哀家已经下旨让人去准备了。”   赵玄接过了奏折,一边细细看着,一边点了头。   刘太后又道:“卫国公这一次胜仗,也须得还是给予奖赏,不管卫国公是推辞还是接受,赏赐是必不可少的,不能冷了功臣的心。”   赵玄听着这话,脸色微微有些变化,他看向了刘太后,道:“母后,再这样嘉赏下去,恐怕卫国公会恃宠而骄吧?将来便是不好掌控了。”   刘太后只道:“不仅前朝你要赏赐卫国公,后宫你还需要封薛昭仪为贵妃。”   “这……这怎么行?”赵玄合上了奏折,“母后,这样只会让……只会让此人成为朝中的威胁,将来大家会以卫国公马首是瞻……将来皇家就不再是皇家了!”   刘太后盯着他看了许久,问道:“那么皇儿认为应当如何呢?”   赵玄愣了许久,又支支吾吾了一会儿,终究是没说出话来。   “既然卫国公有功劳,为什么不赏?”刘太后语气是平静的,“如卫国公这样的武将,他重情义,重气节,他看重自己的名声,他不舍得自己在史书上留下污点——这样的武将要怎样用?信任他,给予他他应得的荣耀和嘉赏,他当然会明白进退,更加明白应当如何报答帝王的信任。”   赵玄低下了头,嘴唇颤抖了两下,脸涨得通红。   “再比如张太尉那样的人,要如何用?”刘太后起了身,缓缓走到了赵玄的跟前来,“前朝中,你最信任的是张岭。张岭此人,心思活络,与卫国公那样完完全全的武将不一样。当日你娶了张氏,所以你能亲政,这里面的缘由——这么些年过去了,你是否明白?”   赵玄胡乱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又缩了缩脖子。   “若当日张氏生下了皇子,又没有被你胡乱动手夺去了性命,那么今日宫中,恐怕你又能借着张氏的手——借着张岭的声势,从哀家手里再拿走一些小小的权力。”刘太后语气仍然是平静的,“皇儿听到这里,是否后悔?”   赵玄下意识握紧了拳头,他看向了刘太后,然后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起来,这么跪下了是要做什么?”刘太后冷漠地扫了他一眼,“这哪里像皇帝的样子了?”   赵玄只觉得双腿是软的,根本没有力气站起来,   “儿臣……儿臣一切都听母后的……”他低声说道,“儿臣会下旨给卫国公封赏,也、也会封薛昭仪做贵妃。”   刘太后低头看着赵玄,口中却是一声轻叹。 作者有话要说:  超级感谢小宝贝们的营养液! 读者“水果燕麦”,灌溉营养液+5 读者“”,灌溉营养液+10←这位小宝贝,你不考虑设置个昵称吗? 读者“树獭姑娘”,灌溉营养液+5 读者“姜如道人”,灌溉营养液+1 . 这里是淳朴的充满了线索的第一更,稍后会有更淳朴的第二更~~~记得来看哟~~~~   ☆、贵妃   薛瓷是在薛春回回到长安之前就册封为了贵妃, 因后宫中并没有皇后, 她可算是实质上的后宫中的第一人了。   淑妃因为生产缘故还未恢复,又因为小公主的身子不怎么好, 再无心顾及其他,一心只扑在小公主身上,并无意与薛瓷有什么争斗。除却了这宫中唯一可能与薛瓷产生摩擦的淑妃, 其余的嫔也好美人才人也罢, 她们都是识时务的,自然不会在这样的时节去做出头的橼子。   册立典礼上,刘太后和赵玄一起出面, 授予了薛瓷金册金印。   倒也难得,不知是刘太后在长乐殿的那番话让赵玄醍醐灌顶,又或者是其他的什么原因,此番的赵玄与刘太后又是那熟悉的母慈子孝的模样。   典礼之后, 薛瓷回去了昭庆殿,又受了后宫中其余妃嫔的参见,然后便是带着一行人去了长乐殿, 热热闹闹地开了宴席,一派其乐融融。   这样一番热闹之后, 便已经到了晚间时候。大家各自散去,薛瓷跟着祝湉一起伺候了刘太后歇下, 然后才起驾回去了昭庆殿。   贵妃的仪仗摆起来比从前做昭仪的时候要气派许多,也要繁复许多。薛瓷从肩舆上下来,扶着翠珠的手, 只随口道:“今日是例外了,这些仪仗还是收起来,平日里就不要再用。”   翠珠应了下来,笑道:“娘娘今日早些休息,方才六局的人还在找奴婢,说明儿要给昭庆殿添人手。奴婢们不敢擅自做主,还得请娘娘过目呢!”   薛瓷一边往昭庆殿里面走,一边笑道:“你看着来安排便是了,你跟着我这么些时日,做事也是伶俐的,这点小事,没必要还让我来一一盯着。”   翠珠脸上的喜悦之色溢于言表,甜甜笑道:“娘娘相信奴婢,奴婢是高兴极了。只是这事情,奴婢年纪轻,怕压不住,所以也只好来请娘娘了。”   薛瓷微微一笑,听着翠珠说到了这里,也明白她顾虑的是什么,便道:“既然如此,便让六局的人午后再来,明儿一早,我还得去长乐殿。”   翠珠急忙让人记下,又差人去六局说了一声,然后便扶着薛瓷进去了寝殿,先换下了贵妃的大礼服。   .   贵妃乃是皇后之下的第一人,从这服制上面来看,这么一身贵妃的礼服,事实上与皇后也相差无几了,不过是细微处有所避让,颜色上用了朱红没有用正红,衣袍上绣着的金凤的凤尾比皇后凤袍上少了些两只,其余之外,乍眼一看,便是与凤袍一模一样了。   薛瓷换上了轻薄的寝衣,回头看了一眼翠珠正带着人小心翼翼地把贵妃的礼服在架子上挂好,不免又笑了笑,道:“你们过来个人,替我把头上这些也给拆了。”   翠珠应了一声,便笑嘻嘻地过来了,口中道:“娘娘先别急,奴婢让人先打了热水进来,今天这钗环太多,可不是平常发髻那样好拆下来的。”   薛瓷点了点头,便由着翠珠带着几个手脚伶俐的宫女一起,花了好大力气才把头上的珠翠花簪等物都一一取下来,顿时也是觉得一阵轻松了。   忙碌了一天,早就觉得疲累,薛瓷于是就从镜子前面起了身,向翠珠等人道:“我先歇下,你们在外面守着,不必近身伺候了。”   翠珠等人应下,在寝殿中最后撒了安神凝气的香料,便退到了寝殿之外。   薛瓷揉了揉眉心,躺倒在了软软的床榻之上,然后便是朦朦胧胧有了睡意。   .   半睡半醒之间,薛瓷忽然觉得床边有人。   她勉力睁眼去看,又觉得眼皮沉重,仿佛有些睁不开——也分不清究竟是在做梦,还是已经醒过来了。   然后她又听见旁边有人悄声喊她的名字——这下子倒是突然惊醒了,她只觉得心扑通一跳,一下子从这半梦半醒之间醒了过来。   寝殿中只有靠近门口那里还有点燃的一支烛台,并无法照亮整个寝殿。   她悚然发现床边真的有人,黑漆漆地就坐在了那光线照不到的地方,顿时,她吓得要跳起来。   “小瓷……”那人低声叹息。   薛瓷眨了眨眼睛,下意识捏住了睡之前随手放在床头的一支朴素的银簪,然后凑到了那漆黑之处,与赵青面对面了。   “吓到你了?”赵青握住了她的手,便摸到了她手中攥着的银簪。   薛瓷长长松了口气,却又恼火地瞪了他一眼:“你怎么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进来了!”   “费了好大力气呢!”赵青把薛瓷揽在怀里,又让她坐在了自己的膝盖之上,“差点儿没能混进来——不过我有耐心,我终于等到你殿外的内侍和宫女交班,然后就趁机混进来了。”   薛瓷又好气又好笑,道:“那你一会儿能出去?”   赵青道:“耐心等等就是了,总能找到机会出去的——我是来看你好不好,之前丽妃和淑妃的事情,我很担心你。”   薛瓷愣了一下,心底涌起了些暖暖的感动,口中道:“太后娘娘对我很好,所以一切都很好——你呢?我之前听说你被……还宣了太医……现在……?”   赵青圈着薛瓷的胳膊紧了紧,声音是满不在乎的:“已经没事啦,这种事情你随便想想也知道的,只不过就是要好好调养,等过个三五年,便无大碍了。”   薛瓷静默了一会儿,低头看着赵青的手,猛然发现与之前相比,就连手都清瘦了,从手背上可以能看到青茎和骨头的轮廓。   “这种事情嘛,说起来不算什么大事的。”赵青又低低笑起来,“比如宫外有那流连花丛的儿郎,在那烟花之地日日笙歌,毫无节制地玩上三五月,也便和我如今情形类似了。我还有太医帮着开方子固本培元呢,等三五年过去,便又是生龙活虎啦!”   薛瓷听着这话,倒是忍不住笑了一声,可心底仍然是有些苦涩的。   “我很想见你,所以我就来了。”赵青声音放得极低,“想见,不放心,内心又彷徨又无措,有很多话想对你说,可又不想让你和我一起担心难过。小瓷,我真后悔当初为什么要去招惹你呢?如果我不去招惹你,你现在一定会过得开开心心无忧无虑,做着太后身边得宠的贵妃,简直不知道有多好。”   薛瓷低低笑了笑,道:“你与陛下那样不同,我怎么会认不出来?”   “玄哥对我说了许多事情。”赵青轻轻地抚弄着她的头发,“他说了他的后悔,说了他的迷茫,说了他的不得已。可他最后也是无能为力。我以为他到了这样的境地,总会奋起反抗了……可他偏偏又没有。我不知道玄哥在想什么。”   “那你在想什么?”薛瓷问。   赵青顿了顿,悄声问道:“如果……我说,我是说如果……如果太后娘娘对我来说是一个仇人,我将来必然会手刃她来报仇,小瓷,你会站在我的这一边吗?”   薛瓷沉默了一会儿,回头看向了赵青。   两人目光相对,都是极为认真的,并无任何戏谑。   “所谓的仇恨,是指什么?”薛瓷问,“指的是,你被抛弃在宫外吗?”   赵青摇了摇头,道:“并不是。”   “那么?你现在可以说吗?”薛瓷又问。   赵青再次摇头,道:“大约……还不到说这些的时候。”   薛瓷深深看了他一眼,道:“报仇这样的事情,我现在无法评价也无法说将来我会支持你或者是支持太后娘娘。只是……你须得想清楚一件事,如若现在朝中没有了圣上,只要有太后在,朝廷还是这个稳固的朝廷,天下还是这个太平的盛世——如果没有的人是太后,这天下会如何?”   “这也是我犹豫的原因。”赵青坦诚地苦笑,“我并没有治理天下的能力,玄哥更加没有。这朝廷当中,可以没有玄哥,没有我,却并不能没有太后。”   薛瓷道:“只要你想明白了,那就足够。”   “你不会想劝我放下仇恨吗?”赵青微微有些讶异地问了一句。   薛瓷轻叹道:“我有什么立场来求你放下你的仇恨?慷他人之慨吗?”   赵青被这句话逗笑了,竟然笑得有些停不下来,最后道:“以前我看话本的时候,这种时候,总会有人出来讲一讲大道理的。”   “这又不是话本子。”薛瓷嗔怪地看了他一眼。   .   这时,外面敲过了四更,殿外有内侍和宫人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传来。   “我得走了。”赵青松开了薛瓷,眼睛是闪闪发亮的,“我明天……也会来看你的。”   薛瓷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又急忙加了一句:“还是小心为上。”   赵青嘴角的笑意简直压不住,最后恋恋不舍地趁着外面内侍宫人换班的机会,溜出了昭庆殿。   .   他一路避着人回去了含春殿,进去了书房,却看到了赵玄在里面。   “陛下?”赵青有些疑惑为什么这个时候会在这里看到了赵玄。   赵玄抬眼看向了他,却并没有问他去了哪里,他目光有些游移,口中道:“青弟,朕思索了许久,这宫中如今这样局势,仿佛死局,又仿佛无法破解,朕也捆缚其中无法解脱。”   “所以?”赵青微微皱眉。   赵玄笑了一笑,道:“可朕想,只要你死了,这死局不就破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嗷嗷朴实的二更来了~~~~~   ☆、解脱?   暮春时节的夜晚也会有一阵阵的寒意。   夜风并不太温柔, 还带着几分凛冽的意味——可也并不会像冬天那样, 冷硬得刮在人脸上生疼。   含春殿中,赵青过了很久才堪堪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他觉得自己的嗓子有些干涩, 脑子也是一片空白的,却只想问:“玄哥真的想让我死?”   面前的赵玄仿佛是被吓到了一样,他后退了一步, 显得好像是他被胁迫被威胁了一样, 脸上的神色越发显得有些不安。   赵青也沉默了下去,却并不敢放松片刻。他盯着赵玄的神情,只觉得他仿佛是心绪不宁一样, 于是更加怀疑了今日他到这里来之前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陛下若要我死,我也并无二话。”赵青放软了语气。   赵玄目光游移了一阵子,并不敢与赵青对视,口中只低声道:“朕……朕不知如何是好。”   “如若我死了, 能让陛下解脱。”赵青目光有些黯淡。   赵玄却摇了摇头,他后退了两步,又后退了两步, 最后颓然在一旁的竹席上坐下了。   .   赵青并没有上前去,他看着赵玄, 看着他泛着血丝的充满了茫然和无措的眼睛,看着他自己这样颠倒胡乱的形状, 心中不是不感慨的。   他当然能明白赵玄如今究竟是怎样的处境,在朝中只能被人当做是傀儡,虽然是皇帝, 却偏偏没有任何权力在手,甚至一个朝中大臣说话都比他这个皇帝说话有用多了;在后宫中他无能为力,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些名义上属于自己的女人,追求她们所需要的权势;他没有人能说说真心话,或者说没有人会愿意听他说,他也没有人可以倾诉。   他郁结于心的苦恼,他愤愤无法发泄的怒火,他的反对没有人会放在心上,他的命令好像是清风拂过。   他需要听从刘太后,尽管有心反抗,可却只能想一想,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反抗刘太后的代价,他虽然已经不再是个小孩子,可却还是和一个完完全全依附着自己父母的小孩一样,知道自己一旦离开父母便无法生存下去——若离了刘太后,他知道自己什么都做不好。   赵青扪心自问,如果他与赵玄易地而处,如今在宫中的是自己,还是一个无法人道的自己,恐怕早早儿就疯了,根本不会坚持到现在。   他当初是怎样接纳了自己?又是怎样心心念念地说可以把一切都分享给自己?   他当初是怎样的欢声笑语,又信誓旦旦说着将来可能的一切?   看着面前的赵玄,赵青心中并没有怨恨,他可以去恨刘太后,甚至把此生最恶毒的诅咒都给刘太后,却并不忍心伤害面前的赵玄。   .   “我觉得我快疯了。”赵玄抬眼看向了赵青,目光稍稍清明了一些,语气也平静了下来,“青弟,我几乎想去死——死后就能一了百了,死后我就再无任何痛苦。”顿了顿,他又自失地笑了一声,“可死后会见到父皇……我要怎样对父皇说呢?说……父皇,儿臣不孝,什么都没做好?想到这里,我连死也不敢了——况且,如果我死了,母后该怎么办呢?朝中那么多人对母后虎视眈眈,朕又没能留下皇子,朕要是走了,他们要另立宗室子,母后该怎么办呢?”   他说着说着,眼眶又红了起来,眼中有泪光浮现。   “我死了,青弟又该怎么办呢?”赵玄目光转向了窗外——此刻窗外一片漆黑,快五更了,这时候,大约是夜色最浓的时候,“我不敢死……”   “如果我死了……对陛……对玄哥来说,会算是一种解脱吗?”赵青看向了赵玄,“起码玄哥不用再背负来自后宫的压力。”   “那是逃避。”赵玄把头埋在了双臂之间,不再看窗外了,“可逃避总是最好用的。如果你死了……我心头上的重担就少了一个——可是我就只有你这么一个同胞的弟弟。”   赵青没有再说话,他看着面前的赵玄,然后把目光转向了窗户外面。   廊下有灯笼发出昏黄的光线,可以看到含春殿中的高树,在夜色当中有一个朦胧的轮廓。   “如果……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呢?”赵玄忽然抬头看向了赵青,“你是皇帝,你会杀掉你的同胞弟弟吗?”   赵青收回了目光,有些错愕于这个问题,最后却只是失笑:“我不知道。”   赵玄静默了一会儿,忽然道:“朕……朕想试试看……”   赵青微微皱眉,心中浮起一些不祥的预感。   面前赵玄若有所思地歪了歪头,口中道:“朕想试试看……朕如果这么做了……是不是就能够、能够从这样的困境中解脱?朕不用再去想自己是有兄弟的,朕只有自己一个人,母后不用再想着朕需要留下子嗣,朕也不用再为了朝中的事情在后宫中平衡那些朕不喜欢的女人——你,青弟,你也可以得到解脱!”   话音未落,赵玄忽然从竹席上朝着赵青扑了过来,从袖中拔出了一把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噗嗤一声就扎到了赵青身上。   .   这匕首扎到赵青身上的声音是闷的,鲜血最初从匕首周围涌出来的时候,也并没有如赵玄想象中汹涌澎湃。他带着几分茫然地坐在了地上,倒在他身边的赵青面色惨白,呼吸都有些急促了。   血腥的味道蔓延开来。   赵玄盯着赵青看了许久,看着他胸口的衣衫先是被染红,然后是变黑;看着他身下的黑色地砖之上也有了鲜血的印迹。   他忽然有些害怕起来,他慌忙地、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地上踉踉跄跄地爬起来,一直后退到了门口,似乎是被这么多的血给吓到了。   “来人!来人!”赵玄大声叫喊起来,“张骏!张骏呢!”   外面,张骏急忙应了一声:“陛下,奴婢就在外面。”   “摆驾……朕要回昭阳殿。”赵玄声音都颤抖了起来,哆哆嗦嗦地抠着门框,仿佛连拉开门的力气都没有了,“朕……朕要回昭阳殿。”   “奴婢……要奴婢进来吗?”张骏在外面的语气有些疑惑。   “不要……不要!”赵玄的声音是慌乱的,“快摆驾,朕要回昭阳殿。”   外面张骏应了下来,然后便是脚步声渐渐走远。   赵玄不敢再去看赵青,只在惊惶中拉开了门,逃也似的离开了含春殿。   .   夜色低垂。   赵青躺在地上,这么一瞬身上的疼痛,鲜血流逝时候的无力,还有耳边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嗡鸣,都让他觉得平静。   他眨了眨眼睛,又有些遗憾方才站着的位置不太好——否则刚才赵玄扑过来,他也会倒在窗户旁边,这样的话,抬起头就能看到窗户外面了,而不是如现在这样,只能静静地看着那雕梁画栋的屋顶。   含春殿的雕梁画栋大约从前也是极为精致辉煌的,只是时间过去太久,那些美妙的图画,都已经在空气之中变得模糊,变得看不清了。   会不会死?   赵青带着几分惧意地去摩挲插在自己胸口的那匕首——他没有力气、也不敢起身低头去看自己胸口这匕首会是什么样子,就连这会儿摸到的时候,都不太敢用力。   如果死了……明天就不能去昭庆殿了。   赵青低低笑了一声,脸上的神色是他自己没有察觉到的眷恋。   外面,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传来了。   半掩着的门被推开,接着就是范女史的一声惊呼!   “快!先找太医来!然后去长乐殿告诉祝姑姑!”   这是赵青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此刻他已经没有力气再想什么,而是安安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   祝湉被人从睡梦中叫醒又说了含春殿的事情时候,整个人觉得有些懵。   “是谁做的?”她一边穿戴整齐了,一边问从含春殿过来的那小内侍,“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大约……大约是圣上。”那小内侍支支吾吾道,“什么时候也不知道了,范姑姑过去的时候,小郎君圣上都快凉了……”   “太医去了没有?”祝湉觉得有些头疼,一边往外走,一边继续问道。   小内侍快跑了两步跟上去,道:“请了太医,太医说伤得有些重,有些药不敢用,得请您过去定夺。”   祝湉站住了脚步,回头看了那小内侍一眼,又看了看刘太后寝殿的方向,沉吟片刻,道:“你先回去,和太医说,先用药,不用管那么多。这件事情,我得先说给娘娘知道。”   小内侍急忙应下来,便匆匆出了长乐殿。   祝湉在夜色中静静站了一会儿,又前后把这事情思索了一遍,然后才往刘太后的寝殿走去。   寝殿之外,两个值夜的女官见到祝湉来了,有些意外。   “姑姑怎么这时候过来了?”其中一人问道。   祝湉道:“我有事情,想见娘娘。”   女官愣了愣,先看了一眼墙边更漏——还未到五更——她道:“娘娘三更后才歇下……娘娘最近也休息得少……”   祝湉知晓她话中的意思,也知道此刻不该去扰了刘太后休息,可她只觉得无奈。   “非常重要的事情。”祝湉禁不住想叹气了。 作者有话要说:  超级感激各位小宝贝们祖传的营养液,挨个么么哒~~~ 读者“谁许谁一世倾城”,灌溉营养液+7 读者“索尔希斯”,灌溉营养液+340 读者“姜如道人”,灌溉营养液+1 . 超级感谢各位土豪的地雷~~挨个么么哒 啊呜-九十九扔了1个地雷 20991759扔了1个地雷 . 这里是朴实敦厚的第一更~~~稍后有纯真质朴的第二更哟~~~~~记得来看呀~~~~   ☆、西内   刘太后睡得浅, 外面祝湉与值夜女官说话的时候, 便已经清醒过来了。   寝殿中留着并不太明亮的宫灯,虽然昏暗, 但是能看清殿内的。   “进来说话。”她披着衣服从床上起来,淡定地走到了一旁坐下了。   女官们闻言推开门,先进去把殿中各处的灯都点亮, 然后又规规矩矩地退到了殿外。   “是什么事情?”刘太后看向了祝湉, 语气中没有带一丝的疲惫,仿佛刚才并不是在休息一样神采奕奕。   “含春殿里面,小郎君被圣上……”祝湉含糊地把事情简单说了说, “太医已经过去了,只不知现在清醒如何。”   刘太后微微眯了眼睛,若有所思地用手指在茶几上敲了两下。   “圣上这会儿应当是回昭阳殿了。”祝湉又道,“娘娘今日要去见一见圣上吗?”   “现在什么时辰了?”刘太后看了一眼窗外, 还是漆黑一片。   祝湉道:“五更还未到。”   “哀家去含春殿看看。”刘太后沉吟片刻之后说道。   祝湉忙应了下来,自去找人准备了肩舆,便抬着刘太后往含春殿去了。   .   夜晚的皇宫安静得有些可怕。   刘太后坐在肩舆上, 微微闭着眼睛,仿佛是闭目养神。   身后的女官内侍安静地跟着, 祝湉走在她的身侧,前面是宫中的禁卫。   “也就仿佛是那年, 也是这么个时辰,天也是这么黑。”肩舆上,刘太后忽然开了口, 眼睛也睁开了,她看着前面宫灯照亮之下的楼台宫阙,语气是淡淡的,“一晃都这么多年过去了。”   祝湉谨慎道:“娘娘总会心想事成的。”   刘太后轻不可闻地笑了一笑,道:“哪里有那么多心想事成的事呢?这世上,不如意的事情总是更多一些的。”   祝湉闻言,不再多说什么,只静静地走在了一旁。   .   不一会儿就到了含春殿外。   刘太后人都留在了殿外,自己带着祝湉进去了殿中。   殿中灯火通明,有两个太医正在里面正在商量药方子。   范女史见到刘太后和祝湉来了,急忙先上来行了礼,然后乖乖地站在一旁,并不敢多说什么话。   那两个太医也急忙过来,把赵青的情形给说了个仔细。   “还好小郎君当时没有挪动,臣等过来时候拔出了匕首,之后止血上药,现在血已经止住了。”其中一个年纪稍长的白胡子孙太医说道,“小郎君中间醒过一次,有些咳血,恐怕是伤着肺了,臣等已经给小郎君把脉,正在商量着用什么方子比较稳妥。”   刘太后走过去看了一眼床榻之上的赵青,只见他双目紧闭地躺在床上,脸色有些惨白,身上衣裳被剪开了还没有换新的,看起来十分狼狈。   “还好方才把脉时候给小郎君仔细检查过,应当除了这两者之外,并没有别的伤处。”孙太医继续道,“小郎君之前房事太多有些伤了精气,这次受伤又是伤了元气,恐怕是短时间内不宜挪动,也最好静养,不要做伤身子的事情。”   刘太后淡淡地应了一声,目光从赵青身上收了回来,看了一眼孙太医,然后道:“你就安心照顾小郎君吧,若有什么缺的药材,去找祝湉就行。”   孙太医忙应了下来,便与另外一个太医退到一边去,继续商量方子去了。   刘太后走去了殿外,在夜色当中,看向了跟出来的范女史,问道:“今日的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   范女史低着头,此时她是不敢隐瞒的,只道:“今日……今日小郎君去了昭庆殿……”   “然后?”刘太后脸上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语气也是淡淡的。   范女史原本是想用这句话来试探刘太后的态度,见刘太后这样语气,便收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老老实实道:“小郎君走后不久,陛下就来了,陛下在殿中等了小郎君大半晚上……”   “然后小郎君一回来,陛下就动手捅了小郎君一刀?”刘太后挑眉,显然是不太相信这种前后事件的发生会导致这样的结果。   范女史低着头道:“陛下过来的时候,不许奴婢们在旁边伺候,所以也不知道小郎君与陛下是不是说了什么。只是陛下走的时候仿佛十分慌张。”   “陛下今日是为什么来找小郎君?”刘太后问道。   范女史嚅嗫道:“回娘娘……这奴婢真的不知道了,陛下也是突然就到含春殿来了。”   刘太后没有继续追问范女史的意思,只看向了祝湉:“去张骏叫到长乐殿去。”   祝湉应下,便着人去昭阳殿找张骏了。   刘太后扫了一眼范女史,道:“你为人处世从前是稳妥的,也足够谨慎,所以后来才你做了女史。你也知道不少皇室秘辛,这么多会掉脑袋的事情,你应当懂得什么时候闭上你的嘴才是。”   范女史满头大汗,并不敢再开口说什么了。   “做好分内的事情,将来哀家自然不会为难你们。”这是刘太后第一次这么明确地说起了他们知情人可能会遭遇的下场,“哀家并不是嗜杀的人,你们只要不做出过分的事情来,哀家自然会让你们都好好地活着。”   范女史深吸一口气,道:“奴婢……奴婢明白了。”   刘太后又看了一眼殿中,想了想,再次看向了祝湉:“把西内的宫殿收拾一座出来,明天晚上之前,把小郎君挪过去。”   祝湉有些意外,道:“现在收拾,有些太匆忙了吧?”   “不用收拾太好,能住人就行了。”刘太后淡淡道,目光投向了范女史等人,“不许陛下再见他,也不许陛下去西内,若被哀家知道了,哀家不责罚陛下,只会责罚你们,明白吗?”   .   敲过了五更。   天边开始泛白,晨星在东方升起来。   寂静了一晚上的皇宫开始渐渐苏醒了,先是宫人们起身把自己都收拾整齐,然后是去给各宫的妃嫔们预备早晨会用到的物事。   离开了含春殿,刘太后靠在肩舆之上,漫不经心地看着面前平整的宫道。“好些年没有去过西内了。”她忽然感慨了一声,“哀家记得,从这边走出去,就能顺着走去了西内。”   祝湉道:“是,现在宫中人少,连大内这边,也都是空空的。”   “那会儿宫里人也少。”刘太后仿佛在回忆从前,“不过只是先帝喜欢西内的宫殿名字好听,长生殿,相思殿,万春殿,芳兰殿。”顿了顿,她嘴边挑起了一些些笑容来,又道,“大内的宫殿呢,稳重,昭阳殿昭庆殿,听起来就是中规中矩的,好像是穿着复杂的暗色衣裳的老先生一样,无趣,又偏生动不得。”   祝湉笑道:“陛下倒是不怎么计较这些。”   “他也没去过西内。”刘太后轻轻笑道,“或者是也没心思去计较这些吧!”   话说到这里,祝湉也不知要怎么接下去了,于是只好沉默了下去。   “赵青去昭庆殿见贵妃。”刘太后收回了思绪,语气中的笑意也收敛了一些,“他是不是想借贵妃的手来报仇呢?”   “小郎君脑子清醒。”祝湉道,“贵妃也不是愚笨的人。”   刘太后轻轻笑道:“是,所以这宫里面看不透的,也就只有我那皇儿了。”   “陛下只是一时想不开。”祝湉道,“娘娘也是知道的,先帝从前只一味溺爱陛下,是到娘娘摄政开始,陛下才开始跟着娘娘,最初那几年,娘娘不也觉得陛下简直又傻又天真么?”   刘太后听着祝湉的话,仿佛是想起了那许久之前的事情,轻叹道:“是……的确是那么说过。那都……多久以前的事情了?我都快不记得了。”   “陛下总归还是听娘娘的话。”祝湉道,“陛下虽然有些小性子,有时又冲动不怎么计较后果,可总归也是规规矩矩的。有些道理,陛下只是没想明白。娘娘这两年也太急了一些,还是得细细地掰碎了说给他听,陛下听进去了,也就好了。”   刘太后失笑:“你倒是大胆——也就只有你这么大胆,敢这么跟我说话了。”   祝湉笑道:“我不过是仗着跟着娘娘这么多年,倚老卖老了。”   刘太后看了一眼祝湉,眼中有些失落的神色,口中道:“这么多年,都是感情,哪怕是块石头,也要捂热了。”   .   说话间,已经回到了长乐殿。   张骏正在长乐殿外老老实实地等着,看到刘太后回来,便急忙跑上去迎着刘太后从肩舆上下来。   “娘娘……”张骏低眉顺眼地跟在了刘太后身侧,“奴婢该死……奴婢做了错事,请娘娘恕罪。”   刘太后轻笑了一声,也没看张骏一眼,只道:“哀家还没问你呢,你就说自己该死,可见是做了不小的错事。”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来啦~~~~   ☆、缘由   在刘太后面前, 张骏并不敢有一丝一毫的隐瞒, 甚至都不用刘太后多问什么,他便跟在后面倒豆子一样把事情给说了个清楚明白。   “昨儿奴婢见圣上心情不好, 便劝着陛下在宫里面走走,散散心。”张骏这样说道,“奴婢想着, 在昭阳殿里面呆着也是憋闷……所以就劝着陛下出了昭阳殿。”他一边说着, 一边又偷偷看着祝湉,继续道,“陛下走着走着就想起了小郎君, 就拐去了含春殿。”   刘太后进去了偏殿,接过了女官送上来的热茶抿了一口,然后随手放在了茶几上,并没有多看张骏一眼, 便在一旁坐下了。   张骏急急忙忙跟上来,道:“到了含春殿,也没见着小郎君, 奴婢便问了范姑姑,范姑姑就说小郎君出去了。然后奴婢便照实对陛下说了。陛下那会儿生气得很……还说了许多贵妃与卫国公的气话, 后来呢……小郎君回来了……奴婢被赶出来在外面守着,就不知道里头发生什么了……就、就后来陛下出来, 奴婢就送了陛下回昭阳殿去了。”   刘太后嗤笑了一声,淡淡扫了张骏一眼,道:“这么说下来, 哀家怎么没觉得你有什么错事?不过就是陪着陛下走了一趟么?”   张骏支支吾吾了一会儿,扑通一声在地上跪下了,以头抢地,闷声道:“奴婢……奴婢在陛下说卫国公和贵妃娘娘气话的时候,在旁边……火上浇油了……是奴婢的不是……”   “哦?看来你对卫国公和贵妃还是有看法的。”刘太后目光凌厉仿佛刀子一样扫向了张骏。   张骏连头也不敢抬,只道:“是……是奴婢自己想着……想着为陛下着想……”   “张骏,你从小就陪着陛下长大的,对陛下的确忠心耿耿。这么多年,哀家也是看在眼里的。”刘太后冷漠地哼道,“但你今日所言,前言不搭后语,可别就是为了给陛下担责任才胡乱掰扯出来的吧?”   张骏听着这话,身子忽然颤抖了起来,不敢再吭声了。   “当一个奴才,到你这样地步,也算是一个好奴才了。”刘太后冷笑了一声,“只是有的事情,可不是你们这些奴才就能贸贸然替主子把责任给分担了的。”   张骏重重磕了一下头,道:“娘娘恕罪……陛下,陛下的确是无心的……”他顿了顿,声音中带出了哭腔,“自从丽妃娘娘没了,陛下一直有些神情恍惚。奴婢们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劝解,也只能劝着陛下多出去走走看看,不要憋在屋子里面……奴婢看着陛下那样伤心的样子,奴婢束手无策,更加不知道应当如何是好了。”   刘太后静默了一会儿,语气中带出了几分嘲讽了:“他惦记着丽妃?”   张骏低着头道:“是……陛下虽然不明说,但奴婢们都能看出来……陛下想念丽妃,大约是为当日的事情后悔的。”   “后悔。”刘太后垂眸,重复了一下这两个字,然后便是一笑,“除此之外呢?除却丽妃,他还因为什么事情这么冲动,要去对小郎君动手?”   “是……是贵妃。”张骏不敢再隐瞒了,也不敢再为赵玄背黑锅,“圣上不太想册立贵妃……圣上一直也不怎么喜欢卫国公。张太尉前日与陛下在昭阳殿见面的时候还说起了卫国公,陛下不想给卫国公封赏……”   刘太后听着这话倒是一笑,问道:“张太尉最近进宫见陛下时候多么?”   张骏忙道:“倒是不怎么多,只是如从前一样的。张相进宫时候多些——只是陛下也不太喜欢张相,有好几次与奴婢说,觉得张相手中权力太大。”   刘太后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不知不觉当中,天已大亮了。   “你先回去吧!”刘太后淡淡道,“去与陛下说,等他早朝之后,哀家会去昭阳殿见一见他。你可以提醒一下陛下,让他准备好说辞,他对小郎君动手的前因后果,哀家都要听他亲口说得一清二楚的。”   张骏听得背后冷汗都出来了,只一叠声说了是,然后便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   赵玄下朝之后在昭阳殿见到了张骏,听着张骏传达了刘太后的意思之后,顿时只露出了一个十分惧怕的神色,接着脸上的神色变幻,从惧怕到迷茫到不知所措,最后只坐在了御案之后,好半晌才问道:“青弟……青弟没事吧?”   “据太后娘娘身边的人说,太医过去已经救回来了,只是伤得有些重,刀口深,所以还得花时间慢慢调养着。”张骏一边观察着赵玄的神色,一边仔细地琢磨着自己说话时候的语气,并不太敢让赵玄觉得赵青重伤,又兴起了跑去探望这样的念头。   赵玄眼中先是松了一口气,接着却是失望,最后只颓然叹了一口气。   “陛下还没用早膳,这会儿奴婢让人传早膳吧?”张骏不敢在赵青的话题上太多盘桓,便说起了其他,“今儿做了陛下喜欢吃的糖豆粥。”   赵玄的注意力被早膳给拉回了一些,勉力笑了笑,道:“那便在侧殿去传早膳吧!”   张骏应了下来,便带着人去侧殿摆了早膳,然后请了赵玄过去。   赵玄心中只想着一会儿刘太后就要来,此时食不知味,吃下了小半碗的糖豆粥,便怏怏地放到旁边去了,也没有胃口再吃其他。   张骏在旁边尽职尽责地劝道:“这道牡丹饼上次陛下也是夸过的,今日用一些吧?”   赵玄只随随便便地点了头,又吃了小半块牡丹饼和两个笋肉包子,便再也吃不下去,起身回去了书房里面。   .   刘太后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巳时了。   赵玄在昭阳殿中神思不定,听到刘太后已经到了的通传之后,便急急忙忙地从御案后站了起来,亲自到门口去相迎。   刘太后看着他这样罕见的殷勤的样子,脸上倒是也还笑了笑,口中道:“皇儿恐怕是坐立难安许久了吧?”   赵玄低了头,一手扶着刘太后的胳膊,一边往里面走;“母后……母后说的是。”   两人进去了殿中,分别坐下之后,刘太后示意祝湉和张骏带着人都去殿外守着了,然后才看向了面前几乎已经露出了怯意的赵玄。   “昨日之事,你想好了怎么对哀家解释吗?”刘太后语气是平和的。   赵玄惊惧地看了一眼刘太后,目光闪烁,甚至连放在哪里都不知道了。   “哀家可以不与你计较后果,但你要告诉哀家原因。”刘太后的语气更加轻柔了一些,“后果已经出现了,没有必要因为这样的后果而大动肝火,但原因哀家很想听你说一说。是什么让你对他动了手?哀家还记得你以前对哀家说,你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亲兄弟的感情,甚至之前你还为了让他活着,对张氏下了手——皇儿,你变得这么快?之前还心心念念是要他活着,现在就要他去死?”   赵玄低下了头,脸渐渐涨得通红。   “哀家今日不是来责备你的。”刘太后看着赵玄,“哀家知道你当然会有你自己的想法,你已经不是一个小孩子了,当然会有自己的想法——你可以都说给哀家听。”   赵玄露出了一个欲言又止的神情,他抬头去看刘太后。他与刘太后目光相对,仿佛是刘太后这个时候的温柔目光让他觉得安心——他张了张嘴巴,又迟疑了许久之后,终于开了口,却问道:“母后会放弃朕吗?”   “为什么要放弃皇儿?”刘太后敏锐地觉察到了些什么,此刻她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其他的神色,只是认认真真地倾听着赵玄接下来的话。   “朕……朕应当是让母后失望了吧?”一旦开了口,赵玄也有了继续说下去的欲望,“朕很害怕……朕害怕母后会、会觉得朕无能……朕想……母后是不是想、是不是想朕有了皇子之后,就……就并不需要朕的存在了?”   刘太后沉默了许久,道:“这些……是皇儿自己想出来的,还是有人说给皇儿知道的呢?”   赵玄目光闪烁了一阵,道:“是……是朕自己想的。”   刘太后只深深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去追究这句话究竟是真是假。她笑了笑——这几乎是算一个非常和蔼可亲的来自母亲的温柔笑容了——她道:“皇儿大可不必去瞎琢磨这些,哀家心中,皇儿永远都是唯一的皇儿,从来也不会有别人来取代你的位置。”   赵玄眼睛亮了亮,他眼眶一红,扑倒了刘太后怀里,大声地哭泣了起来。   刘太后拍了拍赵玄的后背,道:“皇儿该长大了,可不能总像个孩子似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第一更,等会有第二更哟~~~~记得来看呀~~~~ . 感谢小宝贝们的营养液,么么哒 读者“郡郡”,灌溉营养液+20 读者“Aciemerz”,灌溉营养液+5   ☆、封赏   薛春回回到京城的时候, 正好遇着了一场罕见的滂沱大雨。   赵玄在万华殿外的玉阶上看着远处的细密的雨幕, 白茫茫一片,几乎连宫道都已经看不清了。   “启禀圣上, 卫国公已经进城了!”一个小内侍冒雨跑了过来,在赵玄身侧跪下说道。   赵玄伸手理了理自己的衣领,挥手示意那小内侍先下去, 口中道:“朕知道了。”   在玉阶上又站了一会儿, 赵玄觉得有些烦闷的时候,这次是一个禁卫过来通禀:“圣上,卫国公已经到了建福门外。”   赵玄精神一振, 道:“请卫国公进宫来!”   那禁卫迅速冒雨朝着建福门的方向而去,赵玄再次理了理自己并没有丝毫凌乱的衣领,又让旁边的张骏帮着他把头上的冠冕整理了一二,然后便站定在了万华殿外。   .   薛春回冒着大雨进宫, 来到了万华殿外,见到了赵玄,便什么都不多说, 只先行礼,口呼万岁, 姿态放得极低,半点也没有骄矜自傲的样子。   跟在赵玄身后的大臣们此刻脸上的神色各异, 有的木然以对,有的泛着笑意,而面前的赵玄则是磕巴了一下, 才叫了薛春回起身来。   “卫国公……薛、薛爱卿请起身。”赵玄摆出了一个帝王的姿态,或许还想要摆出威严的神情,只是在这样情形之下,他面上的紧张倒是更明显一些。   薛春回只当是什么都没看出来的,规规矩矩地行了礼之后才起身,然后便把在北边的战事中取得的重要胜利都说了一遍。   .   他这次带兵不仅仅只是击退了突厥,俘虏了突厥汗王这么简单——或者说,虽然从表面上看是这样,但事实上的影响并非如此。   首先,这一次的突厥的败仗和天.朝的立威,让西北和北边的小国以及游牧民族们都感受到了天威——之前他们虽然不敢明目张胆地与天.朝为敌,但大多数时候是不远不近的疏离关系,或者在私底下也是蠢蠢欲动。毕竟商路之上,多少财帛金银,哪个国家是傻子,只眼睁睁地看着这些财富源源不断流入了天.朝?   其次,薛春回这次不仅仅只是俘虏了汗王一人,他还非常心机和使坏地把汗王的那些个王子贤王们统统都抓了起来,这次也一起都带回了京城,如今突厥已经没有可以做主的人,并且从事实上失去了之前掌控的土地,与灭国无异。   这样的影响和手段之下,若没有意外,北边和西北的疆域,在二十年内都是安然无疑的。   或者说,只要薛春回还在,卫国公的名声不灭,北边边疆之上,便不会有人敢动一动——或者是连想都不敢想。   .   赵玄听着面前的薛春回沉稳地把自己的功绩一一说过,他透过了这茫茫大雨,忽然有些迷茫地看了一眼身侧的张岭。   可张岭却正好被丞相张欣给挡住——此刻与赵玄四目相对的,便是张欣了。   张欣听着薛春回已经陈述完毕,而面前的赵玄又毫无反应,眼看着情景变得十分尴尬,他便笑道:“这样空前的大胜,陛下恐怕也是惊喜得要说不出话来了吧!”   赵玄回过神来,忙道:“是,卫国公此次是立下了大功!”顿了顿,他急忙又道,“此番也要对卫国公好好嘉奖便是——”   “臣不敢!”不等赵玄把后面的嘉奖都说出来,薛春回就抢在前面打断了他的话,“臣只是一个武将,保家卫国是臣应当做的事情,并非是为了这些嘉奖,才在战场上厮杀!若陛下想要给予赏赐,不如便封赏跟随臣一起出征的将领,跟着臣从腥风血雨中拼杀出来的小兵小将们,还有并州上下的军民,并州自发来前线帮忙的百姓。”他说得诚恳极了,甚至虎眸含泪,更显铁汉柔情,“这一场胜仗,并非是臣一人之功,臣也并不敢要这些!”   赵玄愣了愣,好半晌才勉力笑道:“卫国公说得有理,那便按照卫国公的意思,大赏三军!”   .   薛春回这一次的应对几乎是让朝中所有人——哪怕是与他素来不和的那些人——也无话可说。只不过,私底下当然也会有人说他此举是为了收买人心,太尉张岭便在赵玄面前这么平平常常地说了起来。   张岭道:“卫国公在万华殿外的这么一番话,倒是把人心笼络得极好。原本陛下也是要封赏三军的,这下子倒是都成了卫国公的功劳了。”   赵玄看了一眼张岭,道:“朕想,卫国公是武将,恐怕是没想这么多的。”   张岭道:“如今宫里面薛氏还有个贵妃在,若薛贵妃将来生下小皇子,陛下……您的日子就难过了,又是太后娘娘,又是贵妃娘娘,您可怎么办呢?”   张岭从来是不在赵玄面前掩饰什么的——当初他把女儿嫁给赵玄帮助了他亲政,之后便一直是这样亲密的仿佛一直为着赵玄谋利益的姿态出现在赵玄的面前。   赵玄深深看了他一眼,又陷入了沉思当中。   张岭又道:“只是陛下今日在万华殿前也是迫不得已了——总不能与一个精于算计的臣子去斤斤计较的,这样反而让陛下失了面子。”   赵玄却摇了摇头,思绪还留在张岭之前的那句话上面。他道:“母后已经与朕说过了,之前是朕误会了母后……太尉,朕想,母后并非是太尉所说那样的人。”   张岭愣了愣,却也并不反驳赵玄的话语,只道:“天长日久,陛下总会明白的。”   赵玄若有所思地盯着张岭看了一会儿,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退下了。   .   薛春回的这次回京,倒是让裴氏进宫又得了不少封赏,然后便与薛瓷有了见面的机会。因为原本就是因为封赏等事情进来的,所以裴氏便大大方方地进了昭庆殿与薛瓷相见。   薛瓷穿了普通的宫袍,见到裴氏进来了,便笑着上前去搀了一把,免去了裴氏行礼的意图,又道:“父亲前几日回来了,这几日我便一直盼着太太进宫来呢!”   裴氏见到薛瓷,脸上也是带着笑的,口中道:“是了,我便是想着能进宫来见你,便一接到了太后娘娘的懿旨,就进宫来了。”   薛瓷笑道:“太太看起来气色比之前几次见面好多了。”   “总看我的气色做什么?”裴氏笑着说道,“倒是你,怎么仿佛是瘦了一些?”   “哪里,不过是在长个子——太太没觉着我又长高了?”薛瓷比了比自己的身高,拉着裴氏在窗户边上坐下了,“家里面一切都可好?嫂嫂们可还都好?”   裴氏笑道:“都好都好,家里面你便不用担心了——这次进宫,倒是想叮嘱你的。”   薛瓷坦坦然笑道:“太太说便是了。”   裴氏道:“你如今也是贵妃了,在宫中更是要小心。咱们卫国公府站在你身后这一点不会变,从前你父亲还在边关的时候,突厥尚猖獗,我们还得小心翼翼一些,这次突厥人心已散,形同灭国——这一二十年内,卫国公府只要不卷入谋逆的事情当中,那便是稳如铁塔……”   “太太的意思我明白。”听着这话,薛瓷已经明白裴氏是什么意思,便开口打断了裴氏的话,“太太放心,我在宫里面,自然是有我的打算。”   裴氏笑了笑,道:“从前你还在家里面当姑娘的时候,我只觉得你稳重,虽然话不太多,性子看起来也绵软,不是那么强硬的人——这一两年你进宫了,倒是才觉着你是有主意的人,这也好,这比什么都好。”   “且看之后吧!”薛瓷低声道。   裴氏只觉得心一跳,并没有多问,只扫了一眼薛瓷的肚子,又递给了她一个眼神。   “现在还不行,不能要。”薛瓷从容道,“太太也不用心急,这事情……可不能急。”   裴氏点了点头,道:“你既然有主意,那些无用的废话我便不多说了。方才我说的那些,你记着也就是了。”   之后,裴氏与薛瓷又说了说家里面的一些玩笑事情,又在昭庆殿用了午膳,才离开了。   .   送走了裴氏之后,薛瓷便去了长乐殿去见刘太后。   刘太后见到薛瓷来了,倒是笑了笑,问道:“还以为你要与卫国公夫人多说一会儿。”   薛瓷笑着走到刘太后的面前来,陪着坐下了之后才道:“平日里年节也都能见着,与太太说了说父亲的事情,也就足够了。”   “听说卫国公前儿去城外挖温泉去了?”刘太后调笑着问道。   薛瓷笑道:“是,还带着臣妾的六哥和八哥一起了。据说回来的时候三人身上都是泥,回家之后便被太太责骂了一通。”   刘太后笑道:“之前还说要给卫国公赏赐一个温泉庄子,他硬是给推辞了,这次又自己去挖……哀家方才还在与祝湉说,这武将的心思也是难以捉摸。”   薛瓷含笑道:“说出来倒是不怕娘娘笑话,臣妾倒是觉着父亲这次去挖这什么温泉约莫也只是幌子,指不定是带着臣妾六哥八哥出城玩的时候掉进哪个泥坑里面去了。前几日下那样的大雨,外面的泥地都没干呢!又不好意思说自己骑马都会掉进泥坑里面,觉得掉面子,那便只好随口扯个理由了。”   听着这话,刘太后果然笑了起来,道:“这么一说,倒是更合情理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来啦~~~   ☆、博弈   在刘太后面前, 薛瓷仍然是谨慎的, 但已经不是最初时候那样小心翼翼的样子了。   随着身份地位的改变,各方权势的变动, 不知不觉当中,作为贵妃的薛瓷,已然不是当初刚进宫时候只能抱着谨慎小心不放的样子了。   “贵妃进宫这几年, 眼见着长成了大姑娘。”刘太后忽然感慨了一句, “哀家记得,贵妃刚进宫的时候还是个小姑娘呢,个子也没这么高, 瘦瘦小小的,现在眼看着高挑又漂亮了。”   薛瓷笑着道:“进宫这几年也没长别的,就光长了个头。陛下每次见着臣妾,都要感慨一句‘你仿佛又高了一些’, 臣妾有时在想,要是哪一天臣妾长得比陛下还高了怎么办?”   “那陛下可就伤神了,恐怕会吩咐六局做鞋子的时候, 在鞋底上面花点心思。”刘太后轻快地笑了一声,又看了一眼外面, 天气晴好,碧空如洗, 于是道,“今日不如去太液池上的画舫上玩一玩。”   薛瓷笑道:“也是正好,不如把淑妃也叫上, 后宫中也许久没有在一起热闹热闹了。”   “那便去各宫说一声。”刘太后看向了祝湉,“若是有精神的,便一起来太液池上玩赏。”   祝湉笑着应了,便吩咐了人自去各宫通知了,然后又问道:“要不要带着长安公主一起?”   刘太后摆了摆手,道:“凌波的身子太弱,禁不得风,还是让她在宫里面好好休息。”   长安公主赵凌波如今已经快满周岁,已经能歪歪斜斜地走路,也早就会说话了,但是身子一直弱——倒也不是抚养的人不精心,只大约这长安公主的确是生而体弱,再怎么精心调理,也不过是如今这样情形。   薛瓷听着祝湉提起了这长安公主,倒是心思微微一动——祝湉是很少会提起无关的事情,既然说起了这个公主,背后也一定是有什么想暗示太后,只不过太后的回答只能说明她对这件事的不在意。与长安公主赵凌波相关的便只有张太尉张岭……她思索了一会,心中是有计较的。   正想着,祝湉在旁边又道:“长安公主快满周岁,上回太尉夫人史氏还想递牌子进宫来探望,娘娘那会儿正是忙着朝事,便给推辞了。”   刘太后笑了一笑,道:“既然快满周岁了,便交代下去,准备给凌波大办一场吧!省得宫里宫外有人事多话也多。”   祝湉听着这话,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便先记下然后吩咐了下去。   .   风和日丽的初夏,暖风习习。   到了太液池边上,倒是先见着了淑妃身边的女官秋霁。   秋霁上前来行了礼,恭恭敬敬道:“太后娘娘,贵妃娘娘,我们娘娘原本打算过来,但小公主突然吐了奶,这会儿吵闹不休,于是只好打发了奴婢来道恼。”   刘太后宽厚地笑了笑,道:“就让淑妃好好生生照顾了公主便是了,改日再来玩赏也是一样的。”   秋霁感激地应下,又匆忙离开往云韶殿去了。   刘太后与薛瓷上了画舫,陆陆续续的,宫中其他的妃嫔们便到了,于是欢声笑语热闹了起来,薛瓷也随着她们笑闹了一番。   这宫中的宴饮——哪怕是在太液池的画舫之上——也不过就那么一些舞乐唱和。舞坊新进了舞姬,也新排了舞步,此刻穿着珠光宝气的衣裳,手执金莲花,便是一曲莲花舞了。   忽然旁边一个婕妤笑道:“听闻卫国公凯旋那日,在万华殿中也演过这么一支莲花舞,与我们今日看到的,是不是同一个?”   薛瓷听到这话时候正好在与刘太后说话,闻言也不过是笑了笑,并没有理会,只向刘太后笑道:“等天热了,娘娘不如与臣妾一起去北苑避暑?”   刘太后却是扫了一眼那婕妤,然后才道:“等天热时候,你便要说天气太热,根本连昭庆殿也懒得出了。”   薛瓷俏皮地笑了笑:“娘娘这样了解臣妾,都让臣妾不知是喜是忧了。”   那婕妤说了一句话无人搭理,渐渐脸涨得通红,只好悻悻地端起酒杯喝了酒,又装作认真的样子去看舞姬们的妖娆模样。   .   这么一场画舫上的宴会,快到傍晚时候才意犹未尽地散了。   薛瓷先陪着刘太后一起回去了长乐殿,然后又稍稍坐了一会儿,才起身回去昭庆殿。   谁知刚到了昭庆殿外,便遇见了在画舫上的那位婕妤。   “贵妃娘娘吉安。”婕妤上前来,先行了礼,然后道,“妾婕妤秦氏,见过娘娘。”   薛瓷笑了笑,只扶着翠珠的手往昭庆殿里面走,口中道:“天色不早,婕妤早些回去休息吧!”   秦氏一愣,仿佛是没想到薛瓷就这么轻描淡写抛下了这么一句。她见薛瓷已经快要进去了昭庆殿,索性心一横,便冲过去拦在了薛瓷的面前:“娘娘,妾有话对娘娘说。”   薛瓷停下了脚步,语气轻柔地笑道:“婕妤且看看今日的天色,已经这么晚了,婕妤先好生休息吧!有什么话,改日再说也不迟。”顿了顿,她看向了身边的翠珠,又道,“你着人送婕妤娘娘回去,这天色暗了,路也不好走了。”   不等秦氏再说什么,薛瓷已经进去了昭庆殿中,翠珠也命人到了她跟前来规规矩矩道:“娘娘,奴婢送您回去。”   张了张嘴巴,秦氏露出了一个愤愤的神色,一跺脚就离开了。   .   进到了昭庆殿中,翠珠笑道:“那位秦婕妤仿佛进宫也有数年了,也不知今日为什么会突然之间出了头。”   “为钱为权,说到根子上,也不过就是这两样了。”薛瓷轻笑了一声,先在女官的伺候下把衣裳给换了,然后又坐到了妆台前来细细地把钗环都卸下来,“既然今日一开口说的就是卫国公,约莫就是家里面或者与我薛家有嫌隙,或者是想用欲扬先抑的法子来拉拢薛家,说透了,也没什么意思。”   翠珠在旁边听着,露出了一个恍然大悟的神色,然后才道:“方才原本还想劝娘娘不要开罪了这样的小人,说不定哪一日就反咬一口。再听娘娘说这些……想来娘娘已经是有计较了。”   薛瓷看着翠珠,笑道:“你倒是天真了,我如今地位,需要去计较这些的话,便只能落得一个目光短浅的名声了。你且想一想,我如今是贵妃,宫中没有皇后;太后娘娘对我青眼有加,皇帝陛下对我不敢疏远,在宫里面,我需要与这样一个婕妤斤斤计较么?若认认真真地与她掰扯起来,倒是让人看了笑话。”   翠珠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又思索了好一会儿,才受教地点了点头,又道:“娘娘说到这里,我也才听明白了。”   薛瓷看着翠珠——她是有心把翠珠培养成左膀右臂,就仿佛是刘太后身边的祝湉一样——她耐心笑道:“有些事情,你多看看多想想,便也都明白了。若说这后宫当中,唯一值得我们现在去看的,也就是太后娘娘。想想看太后娘娘是如何行事的?她身边的祝湉姑姑又是如何行事?”   翠珠鼓着腮帮子想了想,道:“娘娘的意思我明白了。”   薛瓷道:“不明白也没什么,这天长日久的,总归是要明白的——你也不比祝湉姑姑差。”   翠珠并不傻,听到这句话,眼睛一亮,嘴角一翘,脸上的两个小酒窝就浮现了出来,约莫是太兴奋太激动了,此时她只傻乎乎笑着点头,也没有急吼吼地说什么。   .   婕妤秦氏在第二天的一早又来到了昭庆殿——仿佛是想要为了体现出自己的诚意,她比早膳到得还要早一些,然后便直直等在了昭庆殿外,就在人来人往的地方站着,丝毫不退让。   薛瓷在梳头的时候听闻了秦氏来的消息,先微微皱了眉,然后道:“等早膳上来了,就请她进来一起用早膳吧!”   翠珠点着头,先吩咐了人去传早膳,然后等到早膳在偏殿摆好,薛瓷这边头发也已经梳妥当衣裳换好了,才亲自去了外面,请那秦氏进来。   秦氏一进去见着了一桌子早膳,脸色微妙地浮现了一丝尴尬。   “先坐下陪着我用早膳吧!”薛瓷免去了秦氏行礼,又让翠珠扶着秦氏坐下,“我这儿早膳也就这么几样,不知你喜不喜欢。”   秦氏有些窘迫地坐了下来,却不好说话了。   这么一顿早饭吃得安静又尴尬,薛瓷没有开口说话,秦氏食不知味地吃了两个包子,便放下了。   等到早膳撤下,薛瓷起了身,看向了秦氏,笑问道:“婕妤今日来,是为了什么事情?”   “娘娘……妾是为了……为了卫国公的事情前来。”终于得了可以开口的机会,秦氏眼睛一亮,便飞快地开了口,“娘娘,如今卫国公在朝中孤立无援,娘娘在后宫难道丝毫不会担心吗?”   薛瓷饶有兴致地看向了秦氏,问道:“婕妤何出此言呢?”   秦氏紧张地看了一眼薛瓷,道:“卫国公功高盖主,就连圣上都十分忌惮,朝中张太尉素来与卫国公不对付,张相如今也因为卫国公功劳太大的缘故而疏远,娘娘……古语有云,狡兔死走狗烹,娘娘不为……不为薛家担心吗?”   “所以婕妤——秦家?秦家为什么突然开始担心薛家了?”薛瓷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一番秦氏,没有太想得起来面前这位娇俏的秦婕妤是什么出身。   秦氏道:“妾是为了给卫国公鸣不平!”   薛瓷随口笑了笑,道:“那便多谢婕妤了。”   秦氏见薛瓷脸上并没有紧张神色,仿佛有些焦急,又道:“娘娘觉得妾多管闲事也罢,这些朝中的事情,娘娘若只看面上的,哪里能知道其中的争斗呢?”   “是,我知道了。”薛瓷平静地看向了秦氏,“婕妤还有别的事情想对我说吗?”   秦氏微微皱眉,咬了咬嘴唇,道:“娘娘总会知道妾并没有坏心思的。”   说完这句话,秦氏一跺脚,仿佛是受了极大的委屈,一扭头就往昭庆殿外跑,直看得一路的女官宫人们都是目瞪口呆。   翠珠上前来,有些担忧:“娘娘,要不要找人去送秦婕妤回去?”   薛瓷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道:“准备肩舆,先去给太后娘娘请安。”   .   从昭庆殿到长乐殿这么短短的一段路,等薛瓷从肩舆上下来,进去给刘太后问安的时候,刘太后便已经从女官口中得知了秦氏早上在昭庆殿中那委屈的一跺脚。   等到薛瓷坐下之后,刘太后才道:“若有不懂规矩的跑去你那里撒野,便好生处置了。”   薛瓷笑道:“哪里,是臣妾欺负了秦婕妤,她委屈不过,只好跑走了。”   刘太后扫了她一眼,目光中明明白白写着不信两个字,只道:“你跟随我身边这么久,是什么性子,我当然知道。恐怕这秦氏是有所图谋,在画舫上的那句话,便来得不明不白。”说着,她又是摇了摇头,道,“这妖魔鬼怪恐怕都要出来了,毕竟卫国公这次的大功呢!”   薛瓷笑道:“有娘娘在,什么妖魔鬼怪都掀不起风浪来。”   刘太后仿佛有些感慨,只道:“但愿如此……但愿我还能降得了这些妖魔。”   陪着刘太后批阅了一早上的奏折之后,薛瓷在中午便回去了昭庆殿,然后招了翠珠过来,让她去查一查秦家究竟是个什么来路。   .   秦氏说的话,薛瓷半个字都不信。   她说卫国公如今在朝中孤立无援,说就连丞相张欣都不再亲近卫国公——这当然是假的,说这样的假话是为了什么?   秦家是什么来路?说这样的话语是为了什么?   张岭与薛春回的不合会不会在将来的朝政上引起风波?那么秦家会不会是一个想从中获取渔翁之利的投机者?或者秦家只是张岭一系的人,此时此刻想离间薛家与张相的关系?   为什么要从薛瓷这里入手?或者是秦家不仅仅是从薛瓷这里入手,同时在宫外还有别的手段?   坐在窗前,薛瓷一时间陷入了深思。   .   这时,外面女官进来道:“娘娘,范女史求见。”   薛瓷回过神来,有些奇怪范女史今日会来,但还是起了身,请了范女史进来。   范女史进到了偏殿中,先行了礼,然后道:“今日正好来给太后娘娘请安,便也到娘娘这里来请安问好。”   自从淑妃丽妃怀孕之后,一直到之前淑妃丽妃生产,再到现在,因为赵玄并没有意思要临幸后宫,范女史也很久没有在后宫中出现过了。此刻看到范女史,薛瓷首先想到的便是刘太后想再用后宫来平衡前朝——但此时后宫中已经不似之前那样,就算想平衡,也无从说起。   微微蹙眉,薛瓷先请范女史坐下,又让人上了茶,然后才道:“范姐姐今日过来难道为了临幸的事情?”   范女史微微一笑,道:“自然不是——今日前来,是为了给娘娘送一封信。”一边说着,她从袖中摸出了一个信封,送到了薛瓷的手中,“娘娘看过便当做什么都没看吧!”   薛瓷将信将疑地打开,信封中不过一张字条,上面写了“勿念,安好”四个字,落款是“青”。   从那一夜赵青离开昭庆殿后,的确已经有很久没有见到赵青了——薛瓷一直以为是因为他不方便过来,所以并没有放在心上。此刻看到了这张字条,薛瓷不禁皱起了眉头,便想起了前几日长乐宫的异动和昭阳殿中赵玄的消沉。   “出了事?”薛瓷随手把字条揉碎,投入了茶水当中泡成了渣,“范姐姐这次前来,有多少人知道?”   “太后娘娘早已知道娘娘与小郎君的关系。”范女史并没有回答薛瓷的问题,“娘娘不觉得有些可怕吗?”   薛瓷打量了一番范女史,目光中带出了几分审视的意味。   “在这宫中,知道得越多的人,便越容易丧命,娘娘万万要小心才是。”范女史又道,“陛下已经是容不得小郎君了,这次差点儿就要了小郎君的命——到昨日,小郎君才堪堪能起身走动一会儿,现在都还把药当做饭来吃。”   “我竟然有些不知道范姐姐究竟是什么意思了。”薛瓷微微眯了眼睛,“范姐姐不如说得更直接一些,有些话,说得太含糊……我是听不懂的。”   范女史静默了好一会儿,却说了句风牛马不相及的话:“卫国公如今声望之高,让人心慌。”   薛瓷再一次蹙起眉头,一下子就想到了早上的秦氏。   “娘娘万事小心吧!”范女史最后只这样说道。   .   范女史走后,薛瓷在窗前坐了好一会儿,一时间竟然觉得有几分迷茫。   从薛春回凯旋,这才几日的功夫,便已经有这么多的明示暗示——背后究竟发生了什么?或者是有怎样的大变故在酝酿之中?   刘太后会有什么动作?她难道并非是完全相信卫国公的?难道她会把自己当做是一个把柄最后用来牵制薛春回?   晃了晃有些发懵的脑袋,薛瓷否定了这一个想法。她相信刘太后的远见,并不相信在这样的时候,刘太后会突然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那么既然刘太后并不会做,是谁想要误导她?是谁想拆散了她与刘太后之间和睦的关系?   范女史前来说了这么多,究竟又是谁的意思?   正想得头疼的时候,翠珠从外面进来了,捧着茶盘,上面放着一碟蜜金桃与一碗姜蜜水。   把蜜金桃和姜蜜水放在了茶几之上,翠珠在旁边站了,放低了声音,道:“方才我去看过,秦婕妤家里只有个兄长在礼部做郎中。”   薛瓷取了一个蜜金桃含在了嘴里,那蜂蜜的甜腻味道在口中蔓延开来。   “秦婕妤与淑妃娘娘是一起进宫的,比丽妃娘娘晚一些,升为婕妤,还是那年皇后娘娘封赏后宫的缘故。”翠珠又道,“不过圣上不怎么进后宫,所以这一两年下来,也还在婕妤的位置上没有动过。”   薛瓷若有所思地想了一想,吃下了那一枚蜜金桃,然后道:“我知道了,这件事先放一放吧!”   “是。”翠珠应道,“方才我过来时候,还见着了范女史在咱们宫外面不知在等着谁,我让一个小宫女去盯着了。”   薛瓷点了点头,道:“若有什么事情,便来与我说。”   .   到了傍晚时候,忽然乌云密布,看起来像是要下雨。   等晚膳在偏殿摆好的时候,天边几道闪电劈过,然后便是滚滚雷声震耳欲聋,接着便是大雨倾盆而下了。   “今年雨水多。”薛瓷一边往偏殿走,一边向翠珠说道,“往年时候,哪里这么多的雨?”   “听说外地的雨还要更大一些。”翠珠道,“方才我听传膳的小内侍说,河东郡那边整个都被水淹了。”   薛瓷摇了摇头,道:“这么下下去,恐怕京城也得淹……”   “但据说南边旱着了。”翠珠搀扶着薛瓷坐下了,“听说朝中事情多,今日太后娘娘还去了一趟昭阳殿呢!”顿了顿,翠珠忽然又道,“下午时候范女史在咱们宫外等着的是从前丽妃娘娘身边的白燕。白燕来与范女史说了些什么,然后就各自走了。”   “白燕?她还在宫里面?”薛瓷有些意外。   “是,听说丽妃娘娘宫里的宫人,都被圣上要去了昭阳殿,白燕也就去昭阳殿做女官了。”翠珠说道,“原本像丽妃娘娘这样,一宫之主走了的,宫人都应当发派出去,不能再用的,之前张皇后宫里便是。这次大约是圣上舍不得丽妃娘娘,所以把丽妃娘娘身边的人都要到身边去,当做缅怀了吧!”   薛瓷静默了一会,最后轻笑了一声,道:“圣上还真是用情至深。”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有评论在说觉得进展很慢……思索了一天以后也布吉岛怎么办……那就只好每天多更一点了……(因为无法得知大家各自觉得慢的点在哪里,所以小蛋我就只能用这样的笨办法来解决了嘤嘤嘤…… 这是第一更,等会还有第二更,一定记得来看呀~~~~~ . 感谢读者“lanzzzing”,灌溉营养液+1么么哒~~   ☆、解连环   这一场大雨下了整整一夜。   清晨薛瓷醒来的时候, 听见窗外雨水淅淅沥沥的声音, 便起了身来,趿拉着鞋子去窗边看了一眼, 只见廊外的花圃中已经有积水,不知从哪里飞来的一只鹭鸟站在了花圃里面,单腿站着, 也不知在做什么。   殿外女官听到了声响, 便在外面问道:“娘娘起身了吗?”   薛瓷应了一声,女官们便推开门,带着洗漱的物事进到寝殿中来了。   “哪来了一只鸟?”薛瓷一边转头去准备洗漱一边指了指窗户外面, “这雨好像下了一晚上呢!”   “昨儿晚上大雨,把灵囿给淹了。”一个女官笑道,“然后里头的鸟兽都跑出来了,灵囿的宫人们已经忙碌了一早上, 在各宫各处把逃走的那些往回抓。娘娘这边是看着了一只鹭鸟,前殿的廊下还窝着两只公孔雀呢!”   薛瓷忍不住笑了一声,道:“也是没想到灵囿会被冲垮了——里头不是还有好些豹子老虎, 总不能也都跑出来了吧?”   “正是都跑出来了,所以灵囿的宫人们都快急死了。”女官道, “据说里面那只白老虎直接顺着水游走的,方才是说在太液池边上一晃而过, 这会儿是不知道去哪里了。”   正说着,翠珠从外面进来了,口中道:“娘娘一会儿可别去正殿那边, 正殿的屋顶上蹲着两只花豹子。”   薛瓷听着倒是有些好奇,还想去看   ☆、民为重   在宫中生存——或者说得更宽泛些, 在朝廷里面打滚——最最需要的便是见微知著的本领。   薛瓷从长乐殿中出来时候, 天已经放晴了。   雨后的晴天,显得天格外蓝, 空气也是格外清新。   上了肩舆,薛瓷闭着眼睛思索着之前与刘太后的那一番对话,她并不认为这件事情在与刘太后这么一番对答之后就能解决, 后宫中的她必然是被动的, 能做的也着实有限。   “去卫国公府,请太太进宫来陪我说话。”薛瓷睁开眼睛看向了身侧的翠珠,如今她贵妃的身份, 事实上已经可以常常让家人进宫了,之前她不欲太过于惹眼出格让人注意,但现在大可不必。   翠珠应了下来,随即吩咐了身后的宫人, 又道:“那娘娘要留卫国公夫人用晚膳吗?若是要留,我这会儿便去膳房吩咐一声。”   “到时候再说吧,这会儿还早呢!”薛瓷说着, 重新闭上了眼睛,再次思索起了朝中的事情。   .   约莫过了还没到一个时辰, 裴氏便进宫来了。   进到了昭庆殿中,裴氏便由翠珠引着往偏殿走。翠珠笑道:“今儿宫里面灵囿的鸟兽都跑出来, 方才咱们才发现偏殿不知什么时候钻进来两只波斯猫,可怜兮兮地在偏殿里面喵喵叫,娘娘便去偏殿看猫了。”说着就到了偏殿外, 翠珠先进去通传了一声,很快就出来请了裴氏进去。   裴氏进去了偏殿,便看到薛瓷正在逗两只毛色鲜亮的长毛波斯猫,她上前来正要行礼,就被薛瓷给托了起来。   “太太总是这么多礼。”薛瓷一手抱着猫,微微笑着说道,“论理该是我向太太行礼才是,如今倒是反过来了。往后太太进宫的时候多了,要是每次都这么拘谨,我都不敢请太太进宫来说话了。”   这话说得裴氏一笑,便道:“礼不可废,若是还有旁人在的话,见着了还说我这么一把年纪,倚老卖老什么的。”   “谁敢这么说?我便去问一问她,女儿不叫母亲行礼不是天经地义?”薛瓷一边说一遍拉着裴氏坐下,又让翠珠把两只波斯猫都抱出去,“去把猫送去给灵囿,省得他们丢了猫,还得整个宫里面都找不到。”   翠珠应了下来,便领着宫人们抱着猫退了出去,剩了薛瓷与裴氏在殿中。   裴氏看着翠珠她们出去了,才又向薛瓷道:“家里面这几日也是不太平,那几个姨娘不知是从哪里得了风言风语,见天跑到我面前来哭哭闹闹,说是你在宫里地位不稳之类的。方才我进宫之前,四姨娘还跪在我面前一行哭一行说什么要我为你做主,听得我满心厌烦,简直不知道她们都各自从哪里听了这么些胡话。”   薛瓷笑着安慰道:“太太也别烦恼,家里面的姨娘们听的这些,多半就是从她们娘家那边传来的。太太只只当做没听到就是了,若是闹得烦了,就如当年五姨娘那样,直接送去庙里面,也清净。”   裴氏笑道:“的确便是这么想的,家里面如今我也懒得管事,都交给了你六嫂和八嫂她们自己去商量着处理,这些姨太太们闹起来,倒是让她们脸上不好看。”   薛瓷笑道:“太太如今也是能享清福的时候了。”   “可还早了,只能心里想想。”裴氏笑着看向了薛瓷,“我方才出来时候,国公爷还在家里面恼火,早上早朝的时候张相与张太尉在朝堂上就互骂起来了,还正好为着的是国公爷手里的兵权。”   “所以父亲现在有什么应对吗?”薛瓷问道。   裴氏道:“也不过就是与张相同步了——咱们两家是姻亲,这些年的关系又一直亲近,到这样关头,你父亲也不能为了自己的一点点名声利益就把张相给推入火坑了。须知你父亲这两年在并州幽州征战,张相从来都是在朝中站在你父亲这一边的。”   听着这话,薛瓷有些安心了,于是便把宫里面的事情一一说给了裴氏听,然后道:“我今日请太太进宫来,远就是要说这些。张太尉在朝中要对付父亲和张相,想来除了在后宫中有这些手段,在宫外说不得就有一些下作法子还没使出来。家里面的姨娘们从前太太也不怎么管她们与娘家往来,但现在这样情形之下,太太就不得不费心多多看着她们了。”   裴氏沉吟了片刻,倒是点了头,道:“你说的有理。”顿了顿,她又有些担忧地看向了薛瓷,道,“如你所说,圣上对你也并非是喜爱……看起来更像是想除掉你了……这宫中……”   “前朝看父亲都那样百般不顺眼了,后宫看我自然是一样。”薛瓷倒是不怎么在意赵玄的看法,语气是轻松了,“太太不用担心,后宫的事情我自然是有计较的。”   裴氏眼中的担心还是没有散去,又道:“刘太后也并不是好相与的……十二娘,这宫里面……”   “太太放心吧!”薛瓷笑着握住了裴氏的手,“您不相信我,也该相信父亲,父亲在前朝岿然不动,我在后宫便能屹立不倒。”   .   就在裴氏与薛瓷在把前朝后宫的事情一一分说的时候,昭阳殿外,刘太后从肩舆上下来,也没叫人进去通传,便扶着祝湉往里面走去。   昭阳殿中哪里有人敢拦着刘太后,便有那小内侍急急忙忙地往里面跑进去通报,不一会儿张骏便火急火燎地从正殿跑了出来,哆哆嗦嗦小心翼翼笑道:“娘娘来了……陛下正在里面与张太尉说话呢……”   “我来听一听。”刘太后也不看张骏一眼,又命人不许过去通传。   张骏脸一白,也不敢吭声了,老老实实地跟在了刘太后身侧,大气都不敢喘。   刘太后进去了正殿,又朝着里面的书房走,已经能听到里面的赵玄与张岭在说话了。   “所以……太尉的意思是,张相与卫国公是想在一起联手架空朕?”赵玄的语气是凝重的,“难怪今日张相会与太尉在朝中就争吵起来……”   “是与不是,陛下稍微想一想也就明白了。”这是太尉张岭的声音了,“与其说是张欣与薛春回想架空了陛下,不如说是太后娘娘想把陛下的权力给收回去了。张欣当初是在太后娘娘的提拔之下才成为了丞相,这么多年来,也一直是太后的拥趸,您不妨就把张欣看做是太后娘娘在前朝的一具木偶——而张欣之前与薛家接亲,已经说明了张薛两家已经是狼狈为奸了。”   张岭的话音刚落,刘太后就已经出现在了书房的门口——而他是背对着门站着的,此刻又没有人进来通报,自然不会察觉到背后站着了刘太后。但赵玄却吓白了连,他几乎是颤抖着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嘴唇哆嗦了两下,没能说出话来。   张岭只觉得有几分奇异,见赵玄看向了门口,便也回头,然后就看到了刘太后面色平静地在门口站着。   “许久没见太尉,太尉也还没见老。”刘太后微微一笑,这样说着,便进去了书房里面,随便捡了一张椅子坐下了,然后看向了赵玄,“皇儿站着做什么?坐下吧!哀家也来听一听,太尉是如何与你说朝政的。”   张岭脸色有些发青,他是万万没想到刘太后此时会到昭阳殿来的,他来昭阳殿之前还着人打听说,知道后宫薛瓷去了长乐殿找刘太后,按照从前的情形,这时候多半刘太后是不会来找赵玄的,可却没想到今日却并非如此了。   “方才太尉说的那些,哀家有些没听懂,太尉不妨与哀家解释解释?”刘太后可不管张岭在想什么,她看向了赵玄,目光是凌厉的,“皇儿可听懂了听明白了?若是皇儿懂了,与哀家解释解释也是可以的。”   “不……不、朕也没有……没有听懂。“赵玄一哆嗦就坐在了椅子上,不敢再看张岭了。   张岭抿了抿嘴唇,只道:“这前朝的事情,娘娘听不懂听不明白也是正常的。”   “可皇儿也没有懂,不是么?”刘太后轻描淡写地说道,“太尉从前是先帝身边的重臣,当初在先帝面前发誓,要好好辅佐皇儿——可现在皇儿没有听懂,太尉还要含糊而过?可见太尉是不遵从先帝遗旨了。”   张岭目光冷淡,看向了刘太后,道:“娘娘,后宫不得干政,这些话,娘娘在这里的时候,臣不敢说——也不会说的。”   刘太后压根儿不怕这么一句所谓的“后宫不得干政”,她气定神闲地笑了笑,接过了祝湉送上来的茶水抿了一口,然后道:“哀家当日在先帝面前立了重誓,要辅佐皇儿成为一代明君,太尉难道忘了?”   张岭看向了刘太后,道:“圣上已经长大了,已经是可以独当一面的圣君!娘娘如今还不撒手,才是耽误了圣上成为一代明君!”   “独当一面的圣君?”刘太后意有所指地看向了赵玄,目光中带着几分嘲讽的意味了,“皇儿自己也觉得自己可以独当一面?”   赵玄低下了头,低声道:“儿臣……朕……朕还有许多地方需要好好学。”   刘太后勾了勾唇角,道:“那么,张太尉,你也听到圣上在说什么了,方才你说的那些,便再解释一遍究竟是什么意思吧!”   张岭几乎是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一眼赵玄,刘太后就在旁边坐着,那些话他是不敢对着刘太后再讲一遍的。他能与刘太后在辅佐赵玄上面你来我往地做文章,却并不敢贸贸然就撕破了脸——毕竟在朝中,他虽然也有势力,可并非所有朝中的人都向着他!更重要的是张欣,张欣作为刘太后一手提拔起来的寒门丞相,身后站着多少同样是从寒门科举提拔起来的大大小小的官员!他们并非出身世家豪族,也并非是世袭官爵,他们多半出身不高,苦读多年,才通过了科举做了官……他们人数众多,是朝中对刘太后是最最天然的支持。   刘太后静静看着张岭,等了许久,见他并不作声,便嘲讽地轻笑了一声,道:“既然太尉自己也不想解释这些叫人听不懂的胡话,下次便不要在圣上面前卖弄,省得圣上偏信了这些,反而误了大事。”   “是……太后娘娘说的是。”张岭默默忍耐了下来,低下了头。   刘太后看向赵玄,道:“今日过来,是来问一问你,水患与旱情,你现在可有打算了?”   赵玄露出了一个茫然的神色,下意识抬眼看向了张岭,支支吾吾道:“这……这些……这些太尉正打算与朕说……”   张岭心中暗叹,口中道:“这些还得六部一起商量过了,才能拿主意。”   “六部商量?”刘太后挑了眉,“那须得商量到什么时候?如今正是夏收时候,等你们商量出来了,百姓已经流离失所——错过了夏收时节,你们让百姓吃什么喝什么?太尉,你说这些事情,可有好生想过,这旱情与水灾,对百姓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这话一出,张岭背后的冷汗都出来了——他是不怕刘太后的,但这时候刘太后的这番话却不得不让他心生惧意,若是此刻刘太后愿意,便能抓住了这一点,把他踩到泥里面,不得翻身了。   “是……是臣考虑不周,现在便回去与大家一起商量,拟好折子来给圣上过目。”张岭急忙说道,“也会立刻派人去探查灾情。”   “这事情,与张欣商量着办。”刘太后冷漠地说道,“哀家可不想看到你们在这种时候还要勾心斗角,若是让哀家发现百姓因为你们的勾心斗角而颠沛流离,你们都滚到地府去见先帝!”   张岭放低了姿态,不敢再争辩什么,便低着头退了出去。   .   等到张岭走了,刘太后才重新看向了在旁边仿佛鹌鹑一样的赵玄。   “太尉平日里与你说这些,看来你是听进去了不少。”刘太后似笑非笑地说道,“我原只觉得你仿佛没长大,看来也不过是错看了——皇儿也是有心思的,且心思还不少。可皇儿这样信赖张太尉,见着他的时候,可会想起来被你示意弄死的皇后张氏?”   赵玄慌张地站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了刘太后面前,扑通一声跪下了:“母后……母后,儿臣没有相信,儿臣就、就只是听一听……没有相信太尉说的那些。”   “没有相信,那你现在跪下作什么?”刘太后的语气中带出了些刻薄的意味了,“若是不相信,此刻难道不是理直气壮么?理直气壮地对哀家说,‘朕何时相信过太尉的胡话?’你跪在哀家面前说这些的时候,便已经是在告诉哀家,你究竟是什么想法了!”   赵玄慌乱得简直不知如何是好,他抓住了刘太后的手,哀声道:“母后、母后,您相信儿臣……儿臣真的没有。今日朝上,张相与太尉吵了起来,太尉也没有能吵赢张相,所以朕才在朝后让太尉到昭阳殿来,朕原本是想安慰一下太尉的……太尉好歹也是当初父皇留给儿臣的大臣……儿臣不忍心看着他在朝中那样失魂落魄的样子……”   “你父皇留给你的大臣可不止张岭这一个。”刘太后看着眼前的赵玄,语气渐渐地平和了一些,“皇儿在想什么,哀家心里一清二楚。有些事情,哀家并不想撕破了脸与皇儿一一掰扯,皇儿也须得明白好自为之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   赵玄唯唯诺诺地低了头,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个十分悲痛的神情。   刘太后看着赵玄,忽地又想起了早上与自己侃侃而谈的薛瓷,两相对比之下,竟也觉得十分悲痛——但悲痛之外,又是觉得有几分可笑。   “哀家今日过来,是为了带走你这里的一个人。”刘太后闭了闭眼睛,然后换了一副温柔的语气,“昭阳殿的白燕,在宫里面意图谋害宫妃,六局的人不敢过来要人,于是哀家便亲自走一趟了。”   这话一出,赵玄惊愕地看向了刘太后,瞠目结舌,好半晌没说出话来。   “张骏,去把那白燕捆了,交给祝湉。”刘太后看向了在门口守着的张骏。   张骏却迟疑了一会儿,把目光投向了赵玄。   赵玄脸色有几分灰败,好半晌才道:“母后……白燕做了什么错事,她……她怎么会谋害宫妃呢……”   “怎么,皇儿不信?”刘太后盯着赵玄,语气更加和煦如春风,“那便让白燕到这里来,当面说给皇儿听。”   赵玄露出了一个挣扎的神情,道:“母后……白燕从前是丽妃身边的人……儿臣思念丽妃,所以才讨了她到昭阳殿来伺候……她在昭阳殿中一直安安分分……怎么会做出谋害宫妃的事情?”   刘太后不再理他,再一次看向了张骏,道:“去把白燕带到这里来。”   张骏无奈,只好转了身,不一会儿就把白燕给带来了。   .   白燕抖如筛糠一样跪在了刘太后和赵玄的面前,连头也不敢抬。   “你去找范女史说了什么,又有什么谋算,为什么要害薛贵妃?”刘太后漫不经心地问着,目光转向了在旁边站着却比白燕更紧张的赵玄。   白燕一怔,抬眼看了一眼赵玄,然后飞快地低下了头,咬着嘴唇好半晌才道:“奴婢……奴婢没有去找过范女史……奴婢与范女史也没有什么往来……请、请娘娘明鉴。”   “是么?那昨日怎么有人看到你在昭庆殿外与范女史见面?”刘太后不紧不慢地问道,“之前你还跑了一趟西内,去西内见范女史的时候说了什么,需要哀家说给你听么?”   白燕再次抬眼看向了赵玄,这次她仿佛有些无措,却并不敢开口。   这时,赵玄再也忍不住,他扑通一声又跪下了:“母后……这、这是朕的意思……与白燕无关。”   “皇儿这是怜香惜玉?或者是爱屋及乌?”刘太后冷漠地看着面前的赵玄,“因为喜欢丽妃,所以要替丽妃的宫女把谋害宫妃的罪名给扛下来?”   白燕在赵玄跪下的时候已经吓得脑子里面一片空白,此刻伏趴在地上,动也不敢动。   “把她带出去。”刘太后不再多看白燕一眼,也不再看赵玄,“皇儿,有些事情,哀家的忍耐是有限度的。皇儿最好能明白这一点,否则哀家若做出了大义灭亲的事情,皇儿到时候可不要后悔了。”   赵玄眼睁睁看着白燕被带出去,好半晌才道:“儿臣……儿臣不喜欢薛贵妃。”   “不喜欢薛贵妃,你就要薛贵妃死?”刘太后讥讽地勾了勾唇角,“你不如对哀家说,你是准备与张太尉一起里应外合,宫外张太尉对付卫国公,宫里面你来对付薛贵妃——不过哀家得夸你一句了,这次你在薛贵妃头上动的心思算是足够缜密,一边呢是用了范女史这么个惜命怕死的人,然后又算计了一番薛贵妃与哀家之间的关系。无论如何,还是能夸上这么一句的。”   赵玄嘴唇哆嗦了一下,只低下头,不知要说什么才好了。   “只可惜,人家的心思比你更细,你的心也太急了,一边用了范女史,一边又煽动了那秦婕妤,过犹不及啊。”刘太后笑了一笑,“不过比之前傻乎乎地只会让太医和产婆下手的时候,的确是强太多了。”   赵玄满脸窘迫,恨不得自己什么都听不见,脸上的神色越发难看了。   “皇儿,哀家从前与你说过很多次,你的目光不能只看到眼前的这么一丁点。”刘太后看着赵玄,目光中带着怒其不争的意味了,“卫国公这次的胜仗究竟意味着什么,你还不懂吗?意味着只要卫国公在一天,北边那些蠢蠢欲动的小国没人敢动,他只要还在,还活着,还能带兵遣将,北边的边境就是太平无恙的!你是要用北边的江山,去换取你根本握不住的兵权吗?”   赵玄抬眼看向了刘太后,这一次……仿佛是有些明白了刘太后究竟是什么意思。   刘太后道:“当务之急,不是卫国公手中的兵权,你得好好想想今年这风不调雨不顺,你应该怎么坐稳这皇位了。前朝是怎么被我朝取代的?一场大旱,三十万人流离失所,饿殍满地,然后太.祖皇帝带着人起兵,带着这些无家可归走投无路的草民,带着你现在不放在眼里不放在心上的手无寸铁的百姓,把前朝的殇帝赶下了皇位!”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应该是两章,但是感觉拆开有点不连贯,所以就合在一起啦~~~~ 以及超级感谢各位的营养液,小蛋君感觉自己越来越茁壮了呢~~~ 读者“姜如道人”,灌溉营养液+1 读者“Ivy”,灌溉营养液+5 读者“上官酥饼”,灌溉营养液+1 读者“水果燕麦”,灌溉营养液+3 读者“香樟路49号”,灌溉营养液+10 读者“姜如道人”,灌溉营养液+1 读者“Aciemerz”,灌溉营养液+5 读者“”,灌溉营养液+1   ☆、太后与淑妃   或许是被刘太后的话给吓到了, 又或者是自己想明白了, 其中的原因也不用太多追究,刘太后去了这么一趟昭阳殿, 赵玄就乖乖地把心思放在了朝政上。   虽说赵玄有诸多的天真和愚蠢的地方,但在乖乖听话的时候,也算是一个合格的能把事情做好的皇帝。   朝中很快就由丞相张欣出面拿出了北涝南旱的初步的解决方式, 朝会上讨论了一回, 在政事堂中又单独与赵玄谈过,很快便定下了方案,紧急地调拨了京官带着人前往灾区, 便宜行事。   这么一番安排下来,倒是也井井有条。   只是在朝中,张欣与张岭的关系仍然是不对付的,虽然在这件事情上, 张岭稍有退让,但也是因为刘太后那日在昭阳殿中的一番震慑,并非真的是对张欣低头。   这两人之间的矛盾, 他们各自心里清楚,各自身后追随的文武百官们, 也更加清楚。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张岭与张欣之间的争斗, 更像是世族与寒门之间的争斗。若放大一些来看,便是皇权与世族门阀之间对于权力分割的夺取了。   世族想要的,是一个能代表他们的权力, 能满足他们所有需求的皇帝;而皇帝却并不想成为傀儡——他们或许能找到一个绝妙的平衡点,或许之前就有皇帝做到了这一点,但眼前坐在龙椅上的赵玄却是做不到的。若非刘太后这么些年在背后没有撒手,恐怕赵玄早早儿就变成了一个纯粹的傀儡。   刘太后从赵玄登基之初所做的——或者说是从先帝手中接过了权力最初做的事情,便是提拔了寒门庶族。她作为一个女人,作为一个从普通人家走出来的女人,有着几乎是与生俱来的对政治的敏感,她抓住了世族的狂妄和贪心,看到了寒门想要奋起想要上升的心,她知道如何平衡这些权力,也知道皇权在其中要扮演怎样的角色。   可作为女人,作为太后,刘太后本人并不能因为这些获得太多的赞美——她的种种作为,只能作为她权势熏心的佐证,在世人眼中,她冷酷无情,咄咄逼人,毫无亲情可讲,几乎就是一个毫无美德的妇人。   赵玄自己,在某些不如意的时候,也是这样看待刘太后的。   夜晚时候,他看过奏折,心烦意乱地抬眼看向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没有停歇,外面恰好敲了三更,张骏端着点心和清火的菊花茶进到了书房里面。   “太后娘娘命人送来的。”张骏把点心和菊花茶放到了赵玄的右手边上,小心翼翼地说道,“娘娘说,要您今日一定把桌子上这些奏折都批完,有些事情已经等不了太久了。”   赵玄摆了摆手,没好气地示意张骏把这些拿走,又看向了左手边上那一摞厚厚的奏折,叹道:“这一晚上哪里看得完?明日还有朝会,朕这一晚上恐怕是连闭眼的时间也没有了。”   “陛下最近也是松懈了些。”张骏好声好气地劝道,“前一两年,太后娘娘已经放手让陛下自己来,那一两年,陛下不也是勤劳得很?是这一两年,陛下自己松懈了,太后娘娘也只好重新事事都在陛下身后催促着。”   赵玄沉默了好一会儿没有吭声,只示意张骏把点心和菊花茶又重新放了回来。   张骏重新放下了点心和茶水,又道:“奴婢跟着陛下多年了,陛下的心思,奴婢也是知道的。娘娘对陛下虽然不是寻常母亲那样的溺爱,但也并不是如太尉等人说的那样,纯粹只是把陛下当做是一个傀儡。”顿了顿,他看着赵玄的神色,又道,“当日太后因为陛下大婚所以放手让陛下亲政的时候,也并没有含糊犹豫,只是陛下随后的确是做得不够好。那时候您还记得吗?太尉险些就延误了军情,最后是太后出面请了卫国公出来,才把北边给守住了。”   这些前尘往事,经过张骏这么一说,赵玄也从脑海深处翻找了出来,一时间脸色有些微妙。   “陛下与娘娘是母子,应当是最亲密的关系了,娘娘这些年也是为了陛下好,才严厉起来。”张骏小心地说道,“奴婢今日逾矩,斗胆说了这么多,还请陛下恕罪。”   赵玄晃了晃有些晕的脑袋,拿起了糕点吃了一块,示意张骏可以出去了。   张骏也不再多说什么,便快步退了出去。   .   淅沥小雨在早上时候就停了下来,薛瓷用过早膳之后正准备去太液池边转一转的时候,淑妃云韶殿中的女官秋霁便笑嘻嘻地来了。   “我们娘娘想请贵妃娘娘过去坐一坐,说说话,赏赏花。”秋霁笑着说道,“贵妃娘娘今日可有空闲?”   “空闲当然是有的,正准备去太液池边走一走呢!”薛瓷也脾气极好地笑着应了,“前儿是听说小公主的身子不好,我也不好过去打扰的。”   秋霁笑着说:“公主最近好了一些,上次贵妃娘娘送去的药材正好用上了,我们娘娘还说要好好谢过贵妃娘娘呢!”   “不必这样客气了。”薛瓷一笑,便吩咐人准备了肩舆,往淑妃的云韶殿去了。   .   云韶殿中,淑妃穿着一件湖蓝的裙子,看到薛瓷的肩舆过来了,还出去迎了几步,拉了她的手,亲昵笑道:“怎么办,每次见着你就想说你长高,你如今都比我高了快一个头了。”   薛瓷微微一笑,道:“这也没法子,若娘娘一直介意,也只好去六局吩咐了,做鞋子的时候加个厚底,那样和我站一起的时候,便不觉得差这么多了。”   “这是个好主意,等会儿我就让人去六局吩咐了。”淑妃哈哈一笑,就拉着薛瓷进去了侧殿,然后又命人送了茶点上来,然后道,“原本是要带着公主一起过去道谢的,之前是坐月子,后来是公主的身子不好,离不得人,有些事情又不好贸贸然跑去说,倒是惹眼——于是一直拖到了今日,贵妃莫要恼我这样不懂规矩不识大体。”   薛瓷知道淑妃所指的仍然是她生产时候的事情,于是只笑道:“哪里需要这么慎重,当日我也只不过是举手之劳。”   淑妃笑道:“对你是举手之劳,对我却是救命之恩,所以我再怎么感谢,也都是应当的。”   薛瓷听着这话,也只好道:“谢过一次就足够了,淑妃实在不用客气太过。”   淑妃道:“既然这样,我们也不必再这样客套了,我小名冬儿,比你大一些,在家行五,你可以喊我五娘,也可以喊冬娘。我知道你在家是排十二,喊你一声十二娘,你会不会介意?”   “自然不介意的。”薛瓷笑道,“娘娘比我大,我还是喊娘娘五姐吧!”   淑妃高兴起来,笑道:“正是如此才显得亲近了,从前我没进宫的时候,和小姐妹们相交的时候,也都是相互这样称呼的。只是后来进宫了,规矩多了,才与人生疏起来。”一边说着,她又命人把公主给抱来给薛瓷看,口中道,“公主出生的时候身子有些弱,调养了这一两个月,也没见好起来,我是担心得很,只是太医看了,也没法子。”   说话的功夫,已经有奶娘带着公主过来,淑妃熟练地接过来,便笑嘻嘻地送到了薛瓷手里,道:“你抱抱看?小孩子软软的,抱起来可好玩啦!”   薛瓷不太敢接,只接着淑妃的手看了看,然后连连摆手,道:“不敢不敢,这还不如昨儿跑到我那里的两只波斯猫大呢,怕下手太重了。”   淑妃也不勉强她,只笑着还给了奶娘,又道:“那是灵囿的猫太大了,才不是我的小公主太小。”   “乳名还没定么?”薛瓷问道。   淑妃认真道:“平常就喊的是小公主,我以前在家里面的时候听人说,小孩子身子太弱的时候,可不能太早起名字了,否则被记在了生死簿上,或许就活不长久。”   薛瓷沉默了一会儿,又看了一眼在奶娘怀里睡得很香甜的小公主,心下有些微微的担忧。   淑妃又道:“一会儿就在我这里用午膳如何?我知道你现在常去的也就是太后娘娘那里,最近太后娘娘忙着前朝的事情,你不如就与我一起玩耍一天。”   薛瓷笑着应了,道:“那便要在你这里打扰一天了。”   淑妃爽朗笑道:“这有什么?反正我也不过是一个人逗逗小公主,然后看看书罢了。”   .   淑妃进宫多年,且进宫时候便是因为郭牡丹在南边用兵的缘故,所以认真说起来,倒是真的对赵玄没有太多的感情。经过了生产这差点死去的事情之后,她比之前还豁达了几分,只向薛瓷道:“反正我现在有了公主,就已经心满意足了,也懒得再要什么儿子——万一要是生了儿子,小命反而丢了,简直没地方哭去!”   薛瓷却知道这其中赵玄下手的原因,但并不好对淑妃说太多,于是只好道:“这后宫中子嗣少,想来将来圣上还是得动心思的。”   “他哪里敢再让我生。”淑妃白了她一眼,哼道,“就跟他现在看你百般不顺眼一样,这位圣上,你进宫时间比我短,是没看出来他那九曲十八弯的心思,我算是看透了。他对张皇后呢,是感念当初张太尉助他亲政,对丽妃呢,大约算有些真爱,可也未必爱到哪里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第一更哟~~~~ 等会会有第二更和第三更~~~~ 今天是买买买的618,所以今天(6.18日)之内只要留言就会有红包掉落哟~~~ . 感谢慕槿扔了1个地雷,抱住土豪大腿么么哒 感谢读者“刷花的倪妮”,灌溉营养液+1,感谢营养液么么哒   ☆、宗室   在淑妃眼中, 赵玄大约只是一个无能的又因为压抑而性格分裂的窝囊男人, 她在薛瓷面前丝毫没有掩饰自己对赵玄的不屑。   “只要生死之上走了一遭,才会大彻大悟。”她一边抬手给薛瓷把茶水添满, 一边说道,“圣上此人,若不是有太后娘娘在背后支撑着, 恐怕早就被当做昏君被赶下来或者彻底成为傀儡被权臣玩弄于鼓掌之中了。所幸呢, 有太后娘娘在——也多亏是有太后娘娘在,朝中还未大乱——我有时都在想,太后娘娘这样杀伐决断的女人, 是怎么养出了圣上这么一个人?”   “一样水养百样人。”薛瓷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水,“如我与惠妃,我进宫时候,还总觉得惠妃那性子压根儿不像是在家里面那样子呢, 惠妃从前在家中的时候,可不是在宫中这样子的。”   “那不一样。”淑妃倒是有了几分探讨的性子,“也不怕你恼火, 你在家中是庶女,能见到惠妃的时候总归是少, 见得少了,自然也对性子上面看得不透彻了, 加上你与惠妃年纪相差大,说不得当年见面的时候,还带着几分仰望, 总归不是看到真正的惠妃是什么样子。但圣上……方方面面来看,从朝堂到后宫,我是找不出什么地方能找到哪怕一丁点和太后娘娘像的地方。”   薛瓷也想了想,最后一笑,道:“男人女人,总归不同。”   “太后这样女人,比圣上这样男人,要强过百倍了。”淑妃轻哼了一声,“我要是朝中那些老不死,现在就要琢磨着试探太后娘娘,有没有做武皇的心了。”   听着这话,薛瓷忽的觉得有些惊悚。她从前是没想到这一点的,她看了一眼淑妃,倒是觉察出了自己与淑妃之间的微妙不同。或许是两人之前处于的地位高度不一样,淑妃看待有些事情的时候,会有一些她不曾想过的角度。   “不过,若我是太后,我是不会做武皇的。”淑妃又道,“刘家可不比武家,武家当初多少子侄能让武皇用起来,哪怕全部都是庸碌之辈,可庸碌之辈也人多。刘家没什么人就不提了,就那么一个刘国舅,太后也就普普通通对待着,年节时候招进宫来说说话,平常就好像从来不存在一样,看都不看——之前倒是想起来了一次,让刘国舅家里去找张相提亲,但也被你家给截胡了。”一边说着,她换了一个更舒适的坐姿,接着又道,“反正呢天时地利人和,这么算下来,太后娘娘是不会也没有心思做武皇的。”   说到了这里,薛瓷倒是也生出几分兴致,于是问道:“太后娘娘与刘家的关系这样生疏,又是为着什么?若按照常理推算,如娘娘这样,应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才是,相反刘国舅家里倒是低调得让人有些意外。”   “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说起来话长。”淑妃狡黠地眨了眨眼睛,“我猜娘娘喜欢你就是这么个原因,我还没进宫的时候听家里人闲话宫里面的事情时候说起过,从前娘娘也有个妹妹,当初娘娘怀圣上的时候进宫来陪着娘娘,一来二去呢,妹妹和先帝据说有了点什么。”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看了一眼薛瓷,“像不像你和惠妃?不过你当时是稳住了,没有和圣上有点什么。”   “但……宫中倒是从未有这样记载。”薛瓷仔细在当初见过的彤史中回忆了一番,只觉得这说法似乎有些不可信。   淑妃道:“陈年闲话,谁知道真假?不过听过就过了——再说了,谁敢记这一笔,我们的太后娘娘从来都不是好欺负的吧?我琢磨着,如果这闲话有几分可信的话,倒是能解释为什么刘国舅到如今都不怎么受到太后娘娘重看。”   “专门拉后腿,完全无法成为后盾么?”薛瓷笑了一声。   “可不就是?”淑妃伸了个懒腰,索性就歪在了旁边的靠枕上,“要是我家是这么个德行,我在宫里也许就不是现在这样了。先斗个你死我活,抢在前面生个儿子,抱给太后娘娘去邀功。”一说又是一笑,她自己仿佛都被自己的说辞给乐着了,“后宫这些事情,现在是消停了,你还没进宫的时候,那才是争得凶。我是不乐意跟她们争这些,那会儿惠妃在,我家和你家比,旗鼓相当,我和她硬碰硬呢就是让丽妃得利。丽妃眼里就只有惠妃,做什么都要压着惠妃一头,我便趁着这个时候,趁着家里面的地位升到了贵妃。后来若不是惠妃没了,你又在宫里面,我是懒得找你联手的,要是惠妃能一直牵制着丽妃,省掉我多少事。”   说起了这些从前的事情,薛瓷听得也有些感慨,道:“可现在惠妃也不在,丽妃也没了。”   淑妃静默了一会儿,认真地看向了薛瓷,道:“十二娘,那天若不是你在,恐怕我就和丽妃一样去阴间地府了。将来若是你有什么地方要我帮忙的,尽管说便是了,我一定竭尽所能。”   薛瓷笑了笑,道:“我是记下了,将来若有什么事情,一定来找五姐你。”   淑妃正色道:“朝中的事情,我虽然没怎么去探听,但也知晓一二,卫国公府上若是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尽管来找我们家。我们两家关系向来不错,这正是需要相互守望的时候,没什么不好意思开口的。”   在云韶殿用过了午膳,又与淑妃一起说了许多话,最后还结伴去灵囿转了一圈,薛瓷从灵囿抱走了昨天跑去昭庆殿的那两只波斯猫,然后淑妃则挑了一只看起来十分温顺的哈巴狗带回了云韶殿。   .   在后宫中,这大约算是普通的一天,但对宫外的薛春回来说,却并非如此了。   张欣府上,薛春回听着张欣一一说了张岭最近的动向,脸色变得有些不太好看。   “张岭这次的矛头还是对准了你和骠骑大将军,骠骑大将军郭牡丹脾气不好,张岭在他面前吃了不少闷亏,但郭牡丹也没能捞到什么好处。”张欣漫不经心地说着朝中的局势,“张岭这次还联合了另外的人,大约是想着快些把你和郭牡丹都从朝廷中排挤出去,然后好接手兵权的。”   “若不是他当初在北边被打得屁滚尿流,这兵权也到不了我手上。”薛春回冷漠道,“现在上蹿下跳的,倒好像是小丑一样。”   “他当年也是打过胜仗的,那一次……公允来说,是他时运不济了。”张欣笑了一声,“谁知兵权到了你手里,就能一直不败?上回那次,还有个徐算出来帮你扛了一下——说起徐算,自从宫里面丽妃没了,他们家仿佛和张岭越走越近了。”   “听说了,我是听有流言说是我家贵妃害死了他们家的丽妃。”薛春回脸上的神色有些不辨喜怒,“这种无稽之谈,稍微用一些脑子就知道不能信。”   “你我知道不能信,但徐算那老东西未必就不信。”张欣道,“毕竟若按照既得利益者便是施害者来推算,宫里面贵妃正好就是在丽妃没了以后升的,这么一推算,怎么想怎么有理。”   “哼,怪贵妃的老子我不该打胜仗,不该这么高调的回京城来,否则这些小人怎么就这么多有的没的去想来想去。”薛春回没好气地说道,“宫里面一连没了皇后,没了丽妃,太后没个打算?不打算再立一个?”   张欣听着这话,倒是罕见地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看向了薛春回:“卫国公以为,当今圣上……作为一个皇帝,真的做得比太后更好吗?或者他真的合适这个位置吗?”   薛春回错愕地看向了张欣,仿佛有些不解为什么他会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我时常在想,究竟是因为太后娘娘对圣上太过压抑的缘故,或者是因为圣上自己性情多变的原因,圣上如今看起来与刚亲政的时候相比,甚至没有任何的长进。”张欣斟酌着语句说道,“相反太后娘娘更加强势了——这一点你我都无法否认。我有时在想,就算是我,当初你在幽州的时候,都不敢力排众议就真的放手让你去整顿幽州上下的。”   “从这一点来说,倒是圣上成全了太后。”薛春回露出了一个思索的神情,“最初在背后听政的太后,也并非是如今这样杀伐决断的女人。”   “但……这毕竟是赵家的江山。”张欣脸上有些担忧,“如若当今圣上一直……一直这样去,太后娘娘会不会如前朝武皇那样,生了不该生的主意?”   薛春回挑了眉,忽然又是满不在乎地一笑,道:“这可说不定了,谁知太后会不会某一天就厌倦了在圣上身后收拾烂摊子,然后就把圣上给一脚踹开,自己去做皇帝了呢?”   张欣瞪了薛春回一眼,道:“你倒是不为这江山社稷着想了。”   薛春回道:“我倒是想为赵家江山着急一番,可如今圣上连一个皇子都没有,宫里面两个公主,还据说都身体不好。我着急也是没用处了。”   张欣道:“我正准备上书太后,请她择宗室子进宫充作皇子抚养。” 作者有话要说:  618第一波小红包已经送啦~~~小小心意请大家笑纳~~~ 这是第二更,等会还有第三更~~记得来看哟~~~~   ☆、遗憾   对送宗室子进宫这样的事情, 薛春回仔细思忖了一回, 摇了头。   “宫中如今没有皇后,宗室子能记在谁名下?”他眉头皱了起来, “就算能放在太后身边抚养,名分不能这么算。”   “你家贵妃,不如想法子再升一升。”在这私底下, 又没有人在的时候, 张欣说得有些随意了,“这么一算计,你倒是得利颇多。”   薛春回再次摇了头, 道:“并非是我淡泊名利,只是在这件事情上,却是不行的。”   张欣有几分兴味地看着薛春回,道:“那么, 你觉得还有什么比送宗室子入宫更好的法子吗?”   薛春回沉吟片刻,道:“送宗室子入宫的确是一个好的办法,只是却不能由你我来提出——甚至不能是朝中的人来提, 这须得太后自己说,由圣上来讲。否则……太后可以信任你我, 当然也可以来猜疑你我。”   张欣道:“太后和圣上,当然是希望圣上能有自己的子嗣。”   “圣上还年轻。”薛春回又道, “说这些,着实早了些。”   这次换了张欣沉默,他想了许久, 最后只笑了一声,道:“那我可没什么法子了,如若关键还在宫中的话,现在谁能知道宫中的太后究竟在想什么呢?”   “总能知道的。”薛春回的语气笃定,“太后想让你我知道的时候,自然会有无数种办法让你我知晓。”   张欣却并非是这样想,他道:“宗室子之事或许可以再等一等,但我却会想去问一问太后,是否想做第二个武皇。”   薛春回摇了摇头,道:“这更加急不得。你忘了张岭这次是为了什么这么尽心尽力不敢有半点幺蛾子?如今正是多事之夏,要我说,还是安分一些,且把心思放在朝政上面吧!”   .   从张欣府上离开之后回到了卫国公府的路上,薛春回细细把前朝后宫的事情又琢磨了一遍,等回到府中的时候,便去见了裴氏。   “十二娘在宫中,可有对你说过宫中的情形?”薛春回见到裴氏之后便这样问道。   裴氏正在整理预备下旬送进宫里面给薛瓷的东西,听到薛春回这样问,便道:“前儿进宫的时候倒真说了一些,不过也是与如今前朝相关了。怎么忽然问起了这个?”   薛春回便把与张欣说的那些挑挑拣拣对裴氏说了大概,又道:“宫中如今圣上没有子嗣这件事情,的确是心病了。如果十二娘有把握……”   “这事情……我琢磨着似乎不太容易。”裴氏斟酌着说道,“上回见着她时候,她也只说要等今后,宫中或许是有什么不太方便说的隐情吧!”   薛春回想了想,轻叹了一声,道:“只恨不得能与十二娘见一面,把这些事情与她说一说,宫中的情形我们知之甚少,也着实不方便布局。”   “若张相要提出宗室子进宫,那么首先就是要立后。”裴氏也斟酌了一回,说出了与薛春回在张欣面前说过的一模一样的话语,“这关头,哪里又找个皇后出来?这恐怕是不行的……这后宫的事情,一两句说不清,宫里面也不是能好好说话的地方。十二娘显然有自己打算,若老爷有什么想法,说给我知道了,等我进宫的时候,便能与十二娘说一说。”   薛春回却摇了摇头,道:“且等等,说不定能有见面的时候,这种有关子嗣的事情,还是小心为上,不能有什么岔子。”   .   又是一场大雨之后放晴,天边有彩虹挂起来,朦朦胧胧,云朵环绕,不多会儿消失不见了。太阳出来也不过多时便是傍晚,天边的云朵舒展开来,映上了红霞,昭示着今后都是晴天了。   西内长生殿中,赵青披着外裳靠着门站着,抬头看着天边的晚霞,目光放得极远,仿佛都要透过那晚霞看向那云霞之后的深邃天空。   因为胸前那一刀伤势还未痊愈的缘故,他的脸色并不太好看,有些过于苍白,也没有血色。   他抿着嘴唇,看向了一旁的范女史,轻轻笑了笑,道:“我要去见贵妃。”   范女史愣了一下,道:“小郎君身子还没好呢,今日才能起身——上回的字条也带给贵妃了,贵妃也没有回复您的意思……”   赵青眉头扬起来——因为如今已经瘦了太多,与赵玄倒是不怎么像了——眼角那一点点因为休息不好而泛起的红,让他有几分妖媚的味道。   “太后总是要死的。”经历了这生死一线,赵青的态度又与之前不一样了,“她能保证你这一辈子都不受苦不死?既然你都与我绑在一条船上了,还不好好为我办事?”   范女史垂眸思索了一会儿,只道:“如今宫中局势多变,就算没有太后娘娘,我也劝小郎君这个时候不要去见贵妃。”   “愿闻其详。”赵青漫不经心地把目光重新投向了天边的晚霞。   夜色渐渐降临,太阳已经没入了地平线之下。   “朝中张太尉正在与张相为着卫国公的事情针锋相对。”范女史简明扼要地说道,“宫中,圣上对贵妃的态度,您可想而知。您若出现在人前了,这事情便无法解决,也无法圆回来了。”   “是我去见她,又不是玄哥去。”赵青哼笑了一声,“有些事情,总是藏着总是掖着,永远都无法得到解决和改变不是吗?或者你若是不放心,便去与太后说,说我想见贵妃,问问太后同不同意吧!”   范女史静默了好一会儿,道:“既如此,我便去先禀告太后。”   赵青“嗯”了一声,不冷不热地扫了范女史一眼,便转了身,缓缓地进去了屋子里面,躺在了贵妃椅上,长长出了一口气。   外面范女史的脚步声渐行渐远,赵青闭了闭眼睛,只觉得胸口的那伤口有些隐隐作痛。   他最初进宫的时候,是想报仇的。   后来却因为赵玄对他好,这亲兄弟之间的羁绊让他无法动手也不忍心动手。   他也曾经恶毒地想过,用双生子的身份取而代之。   可赵玄一直对他那样好,他有什么理由去背叛赵玄?   一年年蹉跎下来,他在这深宫当中被当做是鬼,他在不合适的时候喜欢上一个女人,在不合适的时候动了真心,然后还没有把这些统统都理清楚的时候,赵玄,他的同胞兄长,给予了他沉重的伤害。   怨恨,大约是有过的——从头到尾都是怨恨,没有怨恨,当初怎么会进宫,怎么会想报仇呢?   可若说有多怨恨,又说不太清楚,他几乎都觉得是自己咎由自取,优柔寡断了这么多年,贪恋的亲情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那一刀,便把什么都划破了。   夜色渐浓,赵青靠在贵妃椅上渐渐睡着了。   范女史从外面进来时候,便见着的是这一幕,她回头看向了跟着一起过来的祝湉,面露难色:“我也不知怎么办才好,只能请姑姑过来劝一劝小郎君。”   祝湉看着赵青的脸色,只拉着范女史退了出来,又关好了门才道:“他脸色还不怎么好,最近太医没有继续开方子么?”   范女史道:“方子开了,也在吃,只是伤口长得慢,最近下雨又十分潮湿,您也知道的……”   “今天是怎么说起了贵妃?”祝湉又问。   “今儿小郎君能起身走路了,也不知怎么就想起了贵妃。”范女史道,“太后娘娘知道这件事情,可有说应当如何?”   祝湉沉默了一会儿,她的确说不清现在刘太后究竟是什么打算,这会儿也不知说什么才好了。   “先让小郎君养好身体吧!”祝湉最后这样说道,“就算现在让小郎君去见贵妃,他自己能从西内走去大内么?还没走到太液池,就得倒下了吧?”   范女史苦笑了一声,也只好这样应下。   .   祝湉在长生殿只呆了一会儿便离开回去了长乐殿。   刘太后见她出去了这么久才回来,便随口问了一句,道:“是赵青有什么事情?范女史拿不定主意所以找你了?”   祝湉见殿中已经没有旁人,才道:“是小郎君今日可以起身了,想见贵妃。”   刘太后罕见地沉默了好一会儿,挑了眉,只笑道:“他胆子倒是比从前大了,是因为在鬼门关上走过一遭么?”   祝湉见刘太后并没有恼,于是又道:“娘娘,这件事情我思来想去也不知如何是好,还请娘娘拿个主意。”   刘太后心平气和道:“且晾着他,他想清楚他是谁了,才看得清自己的地位,才知道应该做什么事情。”   祝湉应了一声,心中一时间是有些摸不着头脑刘太后究竟想做什么的。   “到今日,直到刚才,哀家方才觉得,当年有些事情,的确是做错了。”刘太后轻轻笑了一声,脸上露出了一个有些遗憾的神色,“当年,还是太心软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更来啦~~~~ 今天(6月18日)留言的618小红包都送啦~~~没有收到可以吱一声哟~~~~   ☆、问刘太后   但凡只要朝廷真的有心去办事, 真的想要避免一些人祸的时候, 多半也是能把那些看起来仿佛无法控制的灾难都控制起来,哪怕在天灾面前, 也能做到有应对有防范,不慌不忙,有条不紊。   这样的忙碌之下, 朝中倒是罕见的齐心, 连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都少了许多。   赵玄罕见地没有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偏信某个人或者执着于某一句压根儿不重要的话,朝中的大臣们也罕见地没有分成几派争吵不休,这样的情形, 倒是让刘太后有几分复杂的欣慰。   在这一天与薛瓷在太液池边散步的时候,刘太后便这样感慨道:“若是朝中早早如现在这样上下齐心,或许今日也不是现在的情形了。”   薛瓷笑了笑,道:“朝中虽然之前虽然不如娘娘的意思, 但大体上也没有出过什么大的岔子。文武百官虽然有不同的政见,但也都是为着赵家的天下——说句娘娘不爱听的,古往今来, 多少圣上就是喜欢之前那局面呢,文武相互制约, 才有皇权独大。”   “上行下效,之前幽州的情形, 就是将来京城的样子。”刘太后语气是平常的,“这家国天下,并非是一夕之间就会变的, 久而久之,潜移默化,猛然有一天便会发现……这天下变了,就算是掌权者也无力回天,只能眼睁睁看着天下易主。”   “只是如今边疆战事已经解决,想来娘娘有生之年,是不会有变化了。”薛瓷笑着说道,“太平盛世,国泰民安,近在眼前了。”   “近在眼前的却并非是太平盛世,而是皇室的乱局。”刘太后微微笑了一笑,看向了薛瓷,“哀家从未问过你,但今日却想问一问你。”   薛瓷心微微一跳,也看向了刘太后,道:“娘娘请说,臣妾言无不尽。”   刘太后顿了顿才道:“赵青,西内长生殿中的那位小郎君——贵妃,若有一日,他须得去死,你会如何选择?”   薛瓷静默了好一会儿,却不知如何回答了。   刘太后道:“这样乱局,皆是哀家当年一时心软所致,不过好在只不过是乱,快刀斩乱麻的法子便能解决。可偏偏哀家也是人,人……总是有感情的,哀家自然是偏向在哀家身边长大至今的圣上了。”   薛瓷看向了波光粼粼的太液池,好半晌道:“若以先皇后与丽妃为前车之鉴,臣妾并不觉得圣上能让这后宫安心。”   这话语中的巧妙心机,只谈后宫不谈其他的用意,倒是让刘太后笑了一笑。“后宫……后宫不能安心,便没有子嗣。”她这样说道,“可子嗣偏偏重要得叫人无法忽视。后宫……对后宫来说,圣上的确不是最好的那一个。”   薛瓷抬眼看向了刘太后,恭恭敬敬又道:“娘娘与圣上之间的母子情感,当然是更重要了。有娘娘与圣上之间的和睦,才有朝廷中的稳妥与欣欣向荣。”   刘太后若有所思地勾了勾嘴角,笑得很是淡漠,口中道:“哀家与圣上这辈子,大约也只能如此了。和睦也不过是如今这表面上的功夫。哀家念旧,可圣上未必是念旧的。”   薛瓷听着最后一句话,有些惊疑地看向了刘太后。   “所以,赵青究竟有什么好处呢?”刘太后仿佛很困惑这个问题,转而看向了薛瓷,“他性子不好,冲动,阴阳怪气……哀家甚至不能从仅有的那几次见到他的回忆中找到哪怕一个闪光点。他没有圣上的学识,他也没有圣上当年那样扎扎实实的念过书……他粗鄙,除了与圣上有一模一样的皮囊之外,还有什么呢?”   薛瓷静静地思索了一会,道:“大约在臣妾看来,便是真诚吧——后宫中难得见到这样真诚的人,是爱是恨,是喜欢是讨厌,明明白白地表现在了脸上。小郎君就像一面镜子。”   刘太后沉吟了好久,最后却摇了摇头,道:“哀家老了。”   薛瓷细细琢磨了一番刘太后的话语,心中也暗暗地有了一些想法。   .   这一天晚上,薛瓷在昭庆殿中准备歇下的时候,忽然外面有了动静。   薛瓷有些疑惑地起身,还没来得及看清外面发生了什么,便是一阵急迫的脚步声传来,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进到了殿中,然后是赵青喑哑的声音。   “小瓷。”他喊道,三步两步便来到了她的面前,迫不及待地握住了她的手。   薛瓷起先是错愕,紧接着是慌张,她回头去看殿外,却听见赵青道:“外面的人范女史都带走了……你不用害怕……”   “你……你怎么会来?”薛瓷语气中不自觉带出了几分焦灼,“怎么会过来这里?不是说你受伤了?这么快就好了?”   赵青身上的衣服是松松垮垮的,显得太大,脸也瘦了一圈,此刻再怎么说自己已经痊愈,也毫无说服力——于是他便只轻轻松松地笑了一笑,大大方方地把衣襟来开给她看:“你看,伤口已经长好了。”   薛瓷皱着眉头看向了他如今已经显得单薄的胸膛,那一个伤口的确已经看起来愈合了,但那伤口的痕迹仍然清晰——并且这样凶险的位置,简直难以想象他是如何撑过来了这么长的时间。   想着,薛瓷的眼眶微微泛红,泪水在眼眶中打了个转,但坚强地并没有往下掉。   “等过一两年,就和平常人一样了。”赵青重新去拉了她的手,“我想见你,我最近很想很想你……小瓷,我当时好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薛瓷囫囵应了一声,喉中哽噎了一声,终究是没有露出哭腔。   “天色这样晚了,你……你还是早些回去,养好身子才是正经的。”她抬手给他把衣襟拉拢,抬头看向了他,“来日方长,不急于一时。”   “可……或许过不了多久,我可能就不在这世上了。”赵青眼中闪过了一些失落,“或许明日就会死,或许今晚便是最后一面,这皇宫当中……我几乎觉得谁也无法相信了。”   “那你相信我吗?”薛瓷看着赵青,语气是笃定又平静的,“相信我能让你活着吗?”   赵青有些意外,却下意识就点了头:“除了你,我几乎没有人可以信。”   “那么便相信我,来日方长,总会有将来的。”薛瓷说道,“只是当然也会有代价——将来你或许会觉得自己窝囊,或许会觉得自己毫无男人的雄风,或许会有束手无策,或许会有灰心丧气。”顿了顿,她的语气森冷了一些,“或许你还会觉得,我甚至并不喜欢你。”   赵青错愕地后退了一步——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所以你现在就害怕了吗?”薛瓷定定地看着他,“现在就已经开始怀疑这样的代价是否值得?”   赵青却握紧了薛瓷的手不松开,道:“为什么要那样呢?”   “因为那便是契机,那便是唯一的途径。”薛瓷坦然地看着赵青,“作为权力的交换,作为女人想要伸出手去帮一个男人的时候,必须要抛弃的那些无用的累赘。我当然可以贤良淑德地做一个温顺的女人然后看着你丢掉性命,我也可以在与你分别之后失声痛哭让天下人都感慨我的用情至深,这些我都能做到,但你愿意吗?”   赵青听着这些,露出了一个无法接受的凌乱又茫然的神色——他几乎要不认识面前的这个人了。   薛瓷反握住了赵青的手,目光灼灼:“青哥,事到如今,你有没有想明白,你究竟想要的是什么?是权力?是报仇?你想从圣上手里夺过皇位?还是只想一辈子做一个影子?你想报仇,可有想过究竟要怎么做?你想明白了没有?”顿了顿,她看着赵青,语气更加平静,“这局势,对你来说,对圣上来说,甚至对我来说,算是困局,可对太后娘娘来说,只不过是局面稍有凌乱,快刀斩乱麻之下,便能让一切恢复从前。作为局中的棋子,你可有想好,如何在这快刀斩下之前,博取一个你想要的局面?”   赵青定定地看向了薛瓷,挣扎了一会儿才开口:“小瓷,你难道有吗?”   “既然在上位者看来,这并非困局,那么就让这凌乱的局面恢复正常就可以了。”薛瓷看着赵青,“太后娘娘想要的是什么?是一个明君,一个清明的朝廷,一个盛世江山。如果你能成为这个明君,你能让朝廷一派清明,让这天下国泰明安,那么娘娘为什么还要除掉你?”   听着这话,赵青倒吸一口凉气,却没有说话了。   薛瓷沉默了一会儿,看着赵青,道:“你与圣上相比,所缺的,不过便是太后娘娘多年对圣上养育以及朝夕相伴的母子之情。这是最重要的最关键的,却又是最不重要最无用的。”   赵青的指尖微微颤抖着,他看着薛瓷,只道:“小瓷,我要……我要想一想。”   .   赵青几乎是仓皇地逃离了昭庆殿。   他觉得薛瓷变了——但又觉得没有变。   夜色当中,他靠在肩舆上,昏昏沉沉地想着在昭庆殿中薛瓷说的那些话,心中浮起的首先是茫然,然后是害怕。   茫然的是薛瓷的变化——为什么她会变成这样?中间发生了什么?   害怕的也是薛瓷的变化——她几乎变成了一个和刘太后一样的把心思放在权力上的女人。   她的眼中闪烁着的光芒中带着权力所特有的勃勃野心。   甚至她的话语中也已经带出了权力所最擅长的冷酷无情。   没有温柔,没有暖意,仅有的几句问候,都仿佛只是清风拂面——不是最重要的,也不是最关心的。   想到这里,他忽然心头一凛,又唾弃起了自己——如果不是关心,如果不是把自己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上,薛瓷为什么要说那么多?   他几乎立刻便从之前那茫然与害怕当中解脱了出来,他再一次认真地咀嚼了薛瓷说过的那些,忽然有了一些想法。   “玄哥最近与太后娘娘的关系……是不是不好?”他看向了肩舆旁边走着的范女史。   范女史愣了一下才道:“是,圣上与娘娘最近关系都不太好。”   “我想知道朝中的事情。”赵青当机立断地说道,“明日你想法子,我要去昭阳殿。”   范女史一愣,全然没想到赵青会这样说。   .   到了六月,京城的天气渐渐热了起来,南北的灾情都已经控制下来,张欣等人也有了余力去处理其他的事情,朝中重新恢复了之前的虽然和睦但中间还有许多小矛盾的局面。   丞相张欣也就是在这时候进宫求见了刘太后。张欣是刘太后一手提拔起来的,朝廷上的事情,张欣无法说服赵玄的时候,便常常会递折子求见刘太后。于是这一次求见,刘太后也并没有多想什么,便允了他到长乐殿面见。   张欣来到长乐殿见到了刘太后,行礼之后却没有起身,只跪在地上,呈上了一柄金龙环绕的如意:“太后娘娘寿辰将至,臣先送这份寿礼,请娘娘笑纳。”   刘太后从祝湉手中看到了这金龙环绕的如意,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道:“这不是哀家能用的东西。”   张欣抬眼看向了刘太后,道:“娘娘多年为天下操劳,当可收下。”   刘太后沉默了许久,末了,她看着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丞相,轻轻笑了一声:“爱卿这番试探,所为何事?”   张欣道:“前朝有那黄袍加身的事情,更有武皇称帝,娘娘如今虽然没有这样想法,却架不住有人来替娘娘想。”   “哀家既无此心,也无此意。”刘太后平静地笑了一笑,并没有动怒,“爱卿眼中,哀家是这样的人么?”   这次换了张欣沉默了下去,他重重磕下头去,道:“娘娘英明。”   刘太后示意他起身,又道:“哀家不屑如此,你们尽管放心便是了。这赵家的江山,我无意让他有任何动摇。”   “只是如今,这江山却无后。”张欣仍然没有起身,接着便说了子嗣的事情,“圣上无子,应当则宗室子进宫充作皇子抚养,这样,才能保得江山万岁常青。” 作者有话要说:  啊今天更太晚了而且只撸了4000……撸不动了…… 明天多更一点吧…… 嘤嘤嘤 . 感谢大家的营养液,么么哒 读者“lanzzzing”,灌溉营养液+12017-06-19 08:07:54 读者“夏天”,灌溉营养液+12017-06-19 00:32:45 读者“万川之月”,灌溉营养液+12017-06-19 00:08:01 读者“万川之月”,灌溉营养液+12017-06-18 21:55:16 读者“刷花的倪妮”,灌溉营养液+12017-06-18 18:02:31 读者“袖底香寒”,灌溉营养液+12017-06-18 18:0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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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人倒也不是别人,正是礼部侍郎邹孝。不过他倒也不是在朝堂之上明着提的,而是在昭阳殿与张岭起见赵玄的时候,提到了给刘太后祝寿的事情。   “这一两个月朝中惶惶,天下也惶惶,须得有些事情来让大家不要这么心思不宁才好。”邹孝是这样说的,“正好太后娘娘寿辰近了,往年里面太后娘娘不乐意大办也就算了,今年正好借着太后娘娘的寿辰,让朝中也缓解一下这紧绷的气氛……陛下觉得如何?”   赵玄认真想了想,倒是也没一口就答应下来,只道:“朕须得去与母后商量一二。”   邹孝道:“若与娘娘商量,娘娘一定还会说办寿辰劳民伤财的。陛下不如便先定夺下来——娘娘若是知道陛下为娘娘操持寿宴,想来也会高兴极了的。”   赵玄心思微动,倒是真的觉得不错了。   旁边的张岭也道:“陛下一片孝心,想来娘娘只有高兴的。”   赵玄听了张岭也这么说,顿时便拿定了主意,当即叫了张骏进来,把要给刘太后祝寿的事情给吩咐了下去,还特特嘱咐了他不要让刘太后知晓。   张骏满头大汗地应了下来,等到张岭与邹孝走了以后,才期期艾艾道:“陛下,这事情……娘娘若是知道了怎么办?从前娘娘总是不办寿宴的。”   赵玄道:“你且瞒着母后,朕这次给母后办了寿宴,难道母后还不高兴?”   张骏看着赵玄欲言又止,最后也只好应了下来,便乖乖地下去安排了。   .   张骏是知道这事情瞒不过刘太后的,况且宫中要设宴,不仅是内侍监的事情,还得去和六局一起商量着办,要找六局,就得经过刘太后。张骏索性也就不多隐瞒,出了昭阳殿就往长乐殿去了。   到了长乐殿,张骏在外面站了一会儿,等着祝湉出来之后,便三言两语把这事情给说了,又道:“这事情陛下让我瞒着娘娘,但总归是瞒不住的。我便想着能不能听听娘娘究竟是什么意思?”   祝湉一笑,道:“你且等一等,我进去与娘娘回禀一声。”   张骏忐忑不安地在外面站了,看着祝湉进去,心里又是暗暗一叹。   过了好一会儿,祝湉便出来笑道:“娘娘说,既然是圣上想办,就依着圣上来了。”   张骏听着这话更加不安了,于是道:“我……能不能见见娘娘?”   祝湉笑道:“你便放心去吧,娘娘这会儿在与贵妃说话呢,就不见你了。”   张骏露出了一个十分烦恼的神色,也不太好多坚持,便悻悻然走开了。刚转身走了没两步,他又想起了什么,急忙转回过来拉住了祝湉。“这事情……陛下也是一片好心。”他急急忙忙道,“娘娘不会恼了陛下吧?”   祝湉倒是一笑,道:“娘娘当然不会恼了陛下,但陛下会不会对娘娘心生恼火呢?”   张骏无法作答,只好挠了挠头,然后垂头丧气地走了。   .   祝湉见张骏走开了,没有再回头的意思,才转回去了到了长乐殿中,对着正与薛瓷两人下棋的刘太后恭恭敬敬道:“张骏已经走了,原本他还想进来求见娘娘的。”   “没什么可见的。”刘太后在棋盘上落下了棋子,语气是平平常常的,“这种事情,既然他有心想做,底下也有人有心撺掇,便由他们去吧!”   薛瓷也落下了棋子,然后才笑道:“娘娘的生辰这样低调,我进宫了这几年,也就今年才知道娘娘的生辰就在六月。”   刘太后坦坦然笑道:“女人么,过一年老一年,有什么好过的?也不想叫你们这些小辈们琢磨心思送什么玩意,我什么都不缺的。”   薛瓷笑道:“娘娘这么说,倒是让我想送点什么,都要拿不出手了。”   刘太后哈哈笑道:“不如我给你们个恩典,我生辰那日,允了你与淑妃回家省亲,如何?”   薛瓷一愣,继而露出了一个惊喜万分的神色,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真……真的?”   刘太后温和笑道:“既然说了,便是真的。”一边说着,她转而看向了旁边的祝湉,又道,“传了哀家的懿旨,允了贵妃和淑妃六月二十八当日省亲的事情交代下去吧!   .   薛家和郭家一起接到了薛瓷与淑妃要回家省亲的旨意之后,一边是高兴,一边又在宫中六局中人的安排之下开始把家里面布置了起来,以便当日薛瓷与淑妃回到府中之后好走动一二。   听闻薛瓷要回家来省亲,卫国公府后院的那群姨太太们倒是激动了好一阵子,只是还没等她们琢磨出什么来,薛春回此刻倒是比裴氏想得更远了一些,不等裴氏开口,就命人把姨太太们都好声好气地送去了冀州,名义上自然是说让她们回去老宅里面休养了。   裴氏听到之后倒是有几分哭笑不得,只道:“她们如今在府里面也不过是吃口饭的事情,何必这时候送走,倒是落人口实。”   薛春回是不以为意的,只道:“落口实的地方多了,我处置我自己的姨太太,难不成还有人跳出来说我不对?宫中贵妃既然要回来,家里面的人就要更稳妥些,省得出了什么事情——”   裴氏这时候倒是听得有些迷糊,问道:“能出什么事情?”   “据说那一日宫里面圣上是想给娘娘大办宴席贺寿的。”薛春回露出了一个思索的表情,“按照常理,太后的寿宴,我是必须去的,郭牡丹在京城,也必须得去——可偏偏就是那一日,贵妃和淑妃就要出宫省亲?还允了她们回来与我们共享天伦之乐?”   裴氏听得心一跳,顿时觉得有几分紧张了:“老爷的意思是,这寿宴后头还有什么别的……别的事情?”   薛春回道:“现在还说不准……但谁知道呢?这还剩十数日,且看着吧!”   .   而昭阳殿中,赵玄听着张骏说了刘太后允了薛瓷和淑妃各自回家省亲的懿旨之后,露出了一个十分鄙夷的神色。   “依着朕的意思,倒不如让她们出宫就不要回来了。”他这样说道,“宫里面也不缺她们两个,不是么?”   张骏哪里敢回答什么,只低着头,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的样子。   “不过母后让她们出宫省亲,想来是没有听说到朕要给母后贺寿的风声了。”赵玄又高兴了起来,“总归也是好事,张骏,这次的事情你办得妥当,到时候朕要好好赏你。”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第一更哟~~~等会有第二更哟~~记得来看哟~~~~   ☆、书房对答   一片忙碌当中, 到了六月二十八。   早上薛瓷与淑妃一起去了长乐殿给刘太后请安祝寿, 然后便带着车驾仪仗出宫省亲,   到了宫门口等待禁卫最后检查一遍车驾的时候, 薛瓷静静地坐在车中,忽然觉得心中涌起了一丝淡淡的难以捉摸的激动。   等到一切都安排妥当,薛瓷的车驾走在了前面, 先一步往卫国公府去了。   卫国公府中, 薛春回与裴氏早早儿就带着薛玮薛珲还有张姝杨湄等在了门口,等到薛瓷的车驾到了,便按照规矩迎了进去。   .   省亲这样的事情, 若按照规矩来便是三拜九叩,还有一层层的接见,繁琐得很。   这次因是刘太后亲口允的省亲,便打了招呼, 说好了是让薛瓷和淑妃回家去与家人团聚,不必太过讲究规矩,所以也只是在门口时候按照宫中的规矩有跪拜, 然后进去府中后,便按照薛瓷自己的意思来了。   先见过了薛春回和裴氏, 然后又见了薛玮和薛珲以及他们的妻子张姝与杨湄,最后在一起吃过了午饭, 接着与裴氏还有张姝杨湄一起说了会儿话,之后便是借着想知晓家中兄长的学问等等去了薛春回的书房,而薛春回恰好也就是等在了那里。   薛瓷与薛春回见面, 两人倒是最初都愣了一下,淡淡的尴尬过后,才是薛春回先笑了一声。   “说起来除了你小时候,我倒是没有与你这样单独一起说说话。”薛春回是这样说的,“如我们家这样,子女多了,做爹娘的,便有疏漏。”   薛瓷借着这话倒是想起了久得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只道:“父亲这么说,倒是显得我们父女俩关系生疏。”   “生疏也是真的。”薛春回倒是十分坦然的,“父亲应该先谢谢你在宫中——你虽然不说,但我也知道,幽州与并州的事情上,你在太后娘娘跟前也说了不少话。”   “父亲这话说得叫我羞愧了,我也姓薛,难道不该为着父亲说话?”薛瓷微微笑了笑一笑,便在书桌后面坐下了,“今日能出宫见到父亲,也是意外之喜。”   薛春回抬手给薛瓷倒了茶水,然后也坐下了,道:“前些时日我还与你太太商量着,有些事情须得让你知道,正好这次你能出宫,便能都说给你听了。”   “父亲请讲。”薛瓷接过了茶盏,微微笑道。   薛春回并不介意薛瓷这样些微有些疏离的态度——他倒是想得很明白,如果眼前这个是薛璎的话,他当然会端着父亲的架子说一些冠冕堂皇大义凛然的话语了,那是裴氏身边养大的女儿,从小也亲近,但面前的薛瓷,除却进宫之前的那一段时间在裴氏身边,父女俩才有了相较之前亲密了一丁点的关系,然后便是进宫去……他自认为是个粗心大意的男人,但也此刻也摆不出什么严父的架子来胡乱要求些什么的。   他在军中这么多年,打了这么多的胜仗,他对给予和回报倒是看得十分清楚的。他——或者说卫国公府——给予薛瓷的太少,不能说没有,只是并没有多到薛瓷需要结草衔环去回报的程度,但薛瓷给予卫国公府的却很多,从宫中一桩桩事情的影子来看,是薛瓷在刘太后身边的低调表现,才有了之后种种。   这些薛春回太明白了,所以此刻,他眼中看到的薛瓷,并不是一个无知的只能唯唯诺诺听话的贵妃,而是一个可以与之谋划将来的可能手执大权的贵妃。   “张相与我商量过,会推动太后择宗室子进宫充当皇子抚养。”薛春回首先便这样说道,“家里面,或者说我和张相,我们会尽量把你推到皇后的位置上。”   薛瓷一愣,万万没想到薛春回一开口就说了这样的一件事。   “最初的时候我是不愿意的。”薛春回慢慢地说道,“毕竟有些事情,当我兵权在手的时候,人们已经觉得我十分可怕了,如果再加上一个做皇后的女儿……看起来我下一步就是要造.反起兵把皇位上的皇帝给干下去了。”说道这里,他笑了一笑,语气是轻松的,“不过后来张相又与我商量过几次,圣上虽然现在看起来还算是一个合格的君主,但是变数太大了,加上宫中没有子嗣,为了赵家的江山,为了今后的稳妥,此时让宗室子进宫是最好的选择——而宗室子要进宫,便需要养在皇后名下。皇后的位置,是万万不会给张太尉的,淑妃么……郭将军并没有这个意向,所以剩下的就是你了。”   “只是……太后未必愿意。”跳开了前面那些关于谁当皇后比较好的话语,薛瓷倒是很快抓住了这件事情的关键,“太后更希望要圣上的子嗣,而不是宗室子。”   “圣上……能生出子嗣吗?”薛春回犹疑地看着薛瓷,“你在宫中,对这件事情可有更准确的把握?”   薛瓷静默了好一会儿,琢磨着要不要把赵青的事情给说出来,她皱起眉头,认真地看向了薛春回:“有件事情,若我说给父亲您知道,您是否可以保证,除了今日在书房的你我之外,不会透露给第三个人?”   薛春回听着这话,慎重地点了点头,道:“你放心,今日书房中的对话,走出这书房,我便全部忘记了,不会有任何人知道,你与我在这里说过了什么。”   薛瓷想了许久,终于才道:“圣上是双生子。”   薛春回一愣,手下意识一抖,手边的杯子就从桌子上飞了出去。他眼疾手快,一下子起身把杯子抓回到手中,而茶水是不免泼了一地。   “双生?”薛春回重复了这两个字,“这……圣上不能?”   薛瓷点了点头,道:“是。”   薛春回露出了一个凝重的表情,好半晌才问道:“太后娘娘想来是知道的?”   “是。”薛瓷点了头,“所以娘娘想要的,仍然是先帝的血脉,而不是宗亲的血脉。”   薛春回这次沉默了下去,他把茶盏放在了一个离自己的手很远的地方,然后又拿着帕子擦了擦手中的茶水,最后才道:“这件事情……想来不是这么简单。”   薛瓷抬眼看向薛春回:“父亲有什么见解吗?”   薛春回道:“当年有些风言风语,不过没有人当真——当年有据说太后娘娘有一个妹妹也进宫过的,不过那个妹妹红颜薄命,早早地就去世了。”   “所以父亲是在怀疑,就连圣上也可能不是太后娘娘的亲子?”薛瓷的眉头几乎要拧成结,“宫中彤史中并没有这样的记载,先帝除却圣上之外,只有一个公主。”   “但彤史中也没有记载,圣上是双生。”薛春回试图分析这件事情了,“如果就连圣上也并非太后娘娘的亲子,反而更能说明这些年太后娘娘的所为,不是么?”   薛瓷摇了摇头,道:“这件事情对宗室子入宫并没有太多的影响,并且没有证据——”   “是……这件事情的确没有证据。”薛春回脸上仍然是凝重的,“只是无论如何,这回太后娘娘答应要让宗室子入宫是不太可能了——并且圣上也不太可能愿意让宗室子入宫,他们都有机会选择一个与自己血脉最亲近的皇子。”   “是,不过有一件事情,父亲或许愿意知道。”薛瓷又道,“太后娘娘最近对圣上并没有太满意,她甚至问过我,究竟是圣上好,还是圣上的双生弟弟好。我想太后娘娘也有想法是要放权了。”   “未必……”薛春回道,“就算娘娘想放,圣上也接不住。张太尉在后头虎视眈眈,太后娘娘是不可能放权的。”   “那么……张太尉……是想做什么呢?”薛瓷问道。   “夺||权,再把圣上当做傀儡。”薛春回简明扼要地说道,“张太尉想要的,就是大权在手——不过我忽然觉得,张太尉或许会挑着圣上与太后产生矛盾,毕竟只有这样,太后才有可能心灰意冷地放权,他也才有可能从中抓到这些。”   薛瓷沉吟了片刻,倒是觉得有几分道理。   薛春回又道:“无论如何,这件事情……目前大约是卡死在宗室子入宫上面了……也不知会不会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父亲觉得,让圣上的双生弟弟来代替圣上,这个法子如何?”薛瓷问道。   薛春回一愣,又露出了一个思索的表情,仿佛并不太意外的样子。   薛瓷道:“这样,会不会更稳妥……更让人放心?”   外面阳光明媚,天空中连一丝云彩都没有,这样的天气好得简直不像话了。   “或许?”薛春回有些不太确定。   .   .   .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   ☆、黄龙变   对薛春回来说, 猛然知道了圣上其实有个双生兄弟这样的事情, 让他脑子有些无法快速转动——震惊大于一切,甚至干扰了他正常的思绪。   薛瓷却已经把这些前前后后全部都想得不能更清楚了, 有皇后和丽妃的前车之鉴摆在那里,还有差点就死掉的淑妃,她哪怕就是对赵青毫无感情, 为了自己的性命, 也要选择赵青。理由是这样简单又直白:她是宫妃,生子是她今后再宫中稳定地位的必经之徒,然而生了就要死, 却并不是她想要的。   这大约算是她一切行为最初的诉求,荣华富贵这些都得有性命来享用,活着,首先得活着才有之后的一切。   “父亲与张相在宫外想的是圣上能留下子嗣, 且能平衡各方,成为一个不功不过的皇帝——至少赵家的江山稳妥,不会有任何的波澜。”薛瓷缓缓地说道, “太后娘娘在宫中想的是圣上能成为明君,娘娘的确放不下手中的权力, 但圣上并没有展现出任何的能力能让太后娘娘放权。父亲方才说张太尉的动机,他是想成为权臣, 把圣上捏在手心里面。姑且只当做目前朝中只有这三种想法,那么便是父亲与张相所求的最少,你们想要的, 只是赵家的子嗣和一个中庸的皇帝;张太尉所求的最多,他不仅要把自己手中的权力变得更大,并且还是需要打破了太后娘娘在宫中的影响力才能达成目的。”   她并没有多对刘太后的想法有什么评价,但薛春回也已经明白了她话中的意思。   “对太后娘娘来说,目前或许不是最好的,或许也不是最坏的。”薛春回沉吟了片刻才道,“只要太后娘娘没有更进一步的想法……”   “娘娘当然不会有。”薛瓷肯定地接了薛春回的话,“更进一步,只是听起来容易,做起来太难了。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娘娘比不得当年武皇,哪怕是武皇也是熬到了近七十岁才登基。况且娘娘为什么、有什么理由去做第二个武皇?”   薛春回听着这话,又是沉思了一会儿,末了却是笑了笑,道:“到了太后娘娘那样的地步,或许只是缺一个更进一步的理由。”   “与其把目光盯在了娘娘身上,不如把心思放在张太尉或者圣上的身上。”薛瓷并没有针对薛春回对刘太后的看法有什么评价,“张太尉想做什么,圣上想做什么,这才是变数,不是吗?”   薛春回静默了好一会儿,他站起身来,若有所思地踱着步子,好半晌才道:“这件事情——方才你说的,圣上的亲弟弟来代替圣上,你有什么想法吗?你能肯定他……一定会比圣上更合适吗?”   薛瓷倒也有几分明白薛春回的犹豫和纠结,甚至她是有些佩服薛春回此刻仍然是冷静和持续思考着的——若换做了是她如今处在薛春回的地位上,大约已经因为震惊而无法继续思考了。   “若是学识,大约比不过圣上。”薛瓷也并不想为赵青说太多虚无缥缈的好话,“但性子比圣上直爽,能听得进去劝,爱憎分明——或许政事上面没有圣上这么熟练,但太后娘娘一时间仍然不会放手,且让娘娘带着教也是可以的。”   “娘娘若是不愿意呢?”薛春回问道。   薛瓷却反问道:“若娘娘有不得不愿意的理由呢?”   薛春回再一次沉默了一会儿,倒是有些了解薛瓷的想法了。   “张太尉会比我们更急。”薛瓷不急不缓说道,“哪怕我们,张相,宫中的娘娘,都按兵不动,张太尉也会撺掇着圣上动起来——毕竟子嗣上解决的办法太多了,不是吗?”   薛春回几乎要被薛瓷说服了,但最后还是摇了摇头,道:“这事情,我须得再想一想。”   “若父亲有更好的办法,也可以说给我来听。”薛瓷并不介意薛春回此刻并没有立刻答应下来——她从来也不觉得自己目前的想法就是最好最可行的那一个。   薛春回却苦笑了一声,道:“这省亲的机会,大约也只有这么一次了——这中间弯弯绕绕太多,也是不好叫人知道的。”   “如果可能……我会想办法安排赵青与父亲见面。”薛瓷却十分平静的。   “赵青?”薛春回疑惑地看向了薛瓷。   “便是圣上的那位双生弟弟了。”薛瓷笑了笑。   .   时间过得飞快,很快便是要回宫的时候。   薛瓷依依不舍与裴氏等人别过,然后上了车驾,便朝着皇宫驶去了。   天色渐渐变得低沉,皇宫的方向的空中有奢靡的五颜六色的烟火绽放开来,先是国色天香的牡丹,然后是雍容华贵的凤凰,最后竟然是一尾金龙。   薛瓷从马车里面见到了空中的烟火金龙,下意识蹙了蹙眉头,只觉得宫中刘太后的寿宴上一定发生了什么。   .   此刻宫中宴会之上,烟花刚散去,便有那著名的幻术大师走到台上来,开始表演那最最著名的鱼龙曼延。   鱼龙曼延算是朝廷大型庆典上都会上演的幻术节目了,各种珍禽异兽在幻术大师的手中交替出现,会有巍峨山脉,百鸟朝凤等等,每每到表演时候,都会让人惊叹不已,堪称奇伟。其中最为壮观的地方,应当是那大鲸鱼腾空喷雾,化为黄龙在空中翻腾的时候——只是化龙这样的宏大场面,是不常常会表演出来的。   而这次的寿宴之上,那一尾长有七八丈的黄龙却腾空而出,宴席上众人惊叹得纷纷睁大了眼睛,一边是大声赞叹,一边却又心生忐忑。   刘太后坐在上首,眼看着先是烟火的金龙腾跃,接着是幻术的黄龙腾空,先露出了一个笑容,然后看向了身侧陪坐的赵玄。   “这是皇儿安排的吗?”刘太后轻轻笑着问道。   赵玄不知为何有些紧张,只反问道:“……母后喜欢吗?”   刘太后不答,目光却看向了不知什么时候从席中走出来的张岭身上:“张太尉有什么话想说?”   张岭面色严肃,他直直看着刘太后,语气是毫不客气的:“娘娘寿宴之上接连是金龙黄龙,娘娘是否是有心取代圣上?效仿前朝武皇?”   这话一出,整个宴席上所有的人都安静了下来,他们连大气都不敢出,甚至不敢抬头去看张岭或者刘太后之中的任何一个人。   刘太后却微微一笑,并没有慌张,她再次看向了身边的赵玄,见赵玄此刻也低着头,眼中闪过了一个有些失望的神色,然后才不急不缓道:“哀家并没有这样的意思,太尉也不必强词夺理,看着了一两个凑巧的表演,就开始大动干戈。”   张岭并不退缩,又道:“世人皆知娘娘多年大权在握,若娘娘不是有心腾龙飞升,又何必以女子之身,握住本该属于圣上的权力?”   刘太后从容笑道:“哀家自然是为着这赵家的天下——”顿了顿,她又看了一眼仍然低着头不吭声的赵玄,嘴边的笑容冷漠了下来,“若圣上英明,哀家又何必手握权力,还要让天下人来唾骂?”   张岭大义凛然道:“既然如此,娘娘何不把权力还给圣上?教圣上做一个真正的明主,而不是一个傀儡一样的皇帝?”   刘太后不紧不慢道:“太尉的心思,哀家自然是知晓的。你我所为的,都是这赵家的天下——只是哀家不才,比太尉想得更远一些……圣上的资质大约也止步于此不会再有更好的样子了,之前哀家也已经与张丞相商量过,现在宫中圣上还未有子嗣,为着将来的天下传承着想,准备命宗正寺出面,择宗室子进宫,充作皇子抚养,以延续赵家江山万岁常青。”   这话一出,赵玄露出了一个错愕的神色,抬眼看向了刘太后,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而刘太后也静静地看着赵玄,甚至嘴边还噙着一分笑意。   张欣这时候也从自己的席位中走了出来,拜伏在了地上,高声道:“太后娘娘圣明!”   有了他的带头,很快殿中所有的人都跪在了地上,高呼起了“太后娘娘圣明”。   张岭有些不情愿,此刻却并不能多说什么,于是也一撩衣袍跪在了地上,喊了这么一声“圣明”。   刘太后看着赵玄,慈爱地拍了拍他冰冷得几乎在颤抖的手,温声道:“皇儿也知道皇嗣的重要,哀家心中,皇儿当然是重要的,可这赵家的江山却比皇儿重要千万倍,皇儿想来也是会明白哀家的苦心,是不是?”   赵玄嘴唇哆嗦了两下,迟迟没有吐出那一个“是”字。   “今日的宴会,皇儿有心了。”刘太后最后这样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宝贝们的营养液哟~~~ 读者“妖啊妖怪”,灌溉营养液+12017-06-21 15:44:45 读者“上官酥饼”,灌溉营养液+12017-06-21 13:10:18 读者“久久”,灌溉营养液+52017-06-20 23:23:53 . 有二更,记得来看~~~~   ☆、抗拒   赵玄全然没想到刘太后会突然说起让宗室子进宫的事情。   他之前没有听刘太后说起过, 现在忽然听到, 简直仿佛是晴天霹雳一样。   他强忍着心中的纠结一直到宴会后,等到人都走了以后, 才去找了刘太后问道:“母后……母后怎么今日会突然说起了……说起了让宗室子进宫?”   刘太后倒是料准了他会来找自己的,此刻只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变幻,并没有说什么别的话语。   “母后……若只是为了子嗣……青弟在宫中……不是吗?”赵玄露出了一个恳求的神色, “宗室子总归与母后不是一条心……”   刘太后示意赵玄坐下, 然后才不紧不慢道:“子嗣之事自然是最重要的,哀家得让天下人安心,这样才能让朝中稳固, 不会有人胡思乱想——今日太尉会说出那样的话,不也是因为对哀家、对皇儿你不放心么?若皇儿早早有了子嗣,太尉也不会说出那样的话语了。”   “可……朕不需要有宗室子进宫充当皇子。”赵玄几乎是失态地吼道,“母后……在你心中, 难道不是朕——还有权力最重要吗?若有宗室子进宫,今后朕与母后要如何在宫中立足?那些皇室宗亲虎视眈眈,如狼似虎……他们……”   “你信不过别人, 难道还信不过哀家吗?”刘太后的语气仍然是平静的,“皇儿放心吧, 只要哀家还在一天,那些皇室宗亲便不敢起旁的心思, 就算他们送了自己家的儿子进宫来,也不敢有什么别的不该想的想法。”   赵玄张了张嘴巴,仿佛还想说什么, 却并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哀家明白皇儿的担忧。”刘太后继续说道,“皇儿的担忧,皇儿的想法,哀家全都明白——哀家从来都知道皇儿你已经长大了。”   赵玄不敢抬头去看刘太后,仿佛害怕被看穿了自己的心思一样,只低着头,拳头握得紧紧的。   “太尉大约也是为了你着想,今日他敢站出来说这番话,虽然并不太中听,但哀家也不打算怪罪他。”刘太后看着赵玄,目光是冷漠又平静的,“这样的重臣愿意为了你出面,想来他也是对皇儿十分尽心了。”   “母后……”赵玄鼓起勇气抬头看向了刘太后,“母后,这件事……没有转圜的余地吗?”   刘太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当然有转圜的余地,你是皇帝,如果你有自己的子嗣,何必要宗室子进宫呢?”   赵玄的脸白了白,好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天色不早了,皇儿回去休息吧!”刘太后这样说道,“今日忙碌辛苦了一天,皇儿头一次为哀家主持寿辰,哀家心中高兴得很。”   赵玄极不情愿地起了身,一步一回头地退出了正殿。   .   见赵玄已经走了,祝湉才上前来,道:“贵妃娘娘与淑妃娘娘已经分别回宫来了,都在外面等着进来给娘娘谢恩,娘娘这会儿见不见?”   刘太后脸上之前的种种表情都已经消失殆尽,此刻只面无表情地摆了摆手,道:“不见了,让她们各自回宫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祝湉应了下来,便也退出了正殿,其余的宫人们也都跟随出去,只留了刘太后一人在殿中。   站起身来,刘太后慢慢地朝着窗户边上走去,殿中安静极了,此刻她自己的脚步声,还有裙摆在地上拖曳时候的窸窸窣窣的声音,都能听得清楚。   慢慢地走到窗边站定,她只推开了窗户的一角,抬头看向了天边——没有月亮。   而夜空中能看清天上的星辰,还有一道天河,闪烁的星光,安静又明亮。   此时此刻的刘太后长叹了一声,关上了窗户,抬手把耳边有些松散的鬓发拢了拢,挺直了腰,慢慢地往内殿走去了。   .   赵玄回到了昭阳殿中,却并没有一丁点的安心。   他焦虑不安地在书房中坐了一会儿,想到了刘太后所说要让宗室子进宫,便坐立不安,他思索着应当如何是好,思索着能有怎样的办法来解决,最后便想到了赵青。   “青弟现在在何处?”赵玄问张骏,“让青弟到这里来。”   张骏迟疑了一会儿,道:“小郎君如今在西内,没有娘娘的吩咐,是过不来的。”   “西内?”赵玄皱起了眉头,“怎么要搬去西内?”   张骏硬着头皮点头,道:“是,上回您……去含春殿那次之后,娘娘就让小郎君挪去了西内。”   赵玄沉默了一瞬,道:“那朕要去西内。”   “娘娘说……您去西内,就要罚奴婢们……”张骏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陛下……陛下饶了奴婢们吧……”   赵玄闭了闭眼睛,道:“朕不管,朕要见青弟,要么你带着朕去青弟,要么你把青弟带到这里来。”   张骏纠结了好一会儿,最后只得应了下来,去西内找赵青了。   而赵玄在昭阳殿中脸色越发难看,他仿佛一头困兽,在殿中走来走去,几乎无处可发泄自己内心的郁结。   .   张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赵青偷偷摸摸从西内弄到昭阳殿的时候,已经过了二更。   他一面擦着汗,一面小心翼翼地跟在赵青的身侧,低声说着今日发生的事情。“陛下大约心情不太好。”他这样叮嘱着,“您让着陛下些,可别让陛下再动手了……否则咱们这……也活不成了……”   赵青倒是一派轻松的——他原本还想着什么时候能去昭阳殿打探一下朝政上的事情,久久没有找到法子的时候,竟然今日张骏就找到了自己,他还有些高兴。于是他道:“我知道了,不会让圣上为难的。”   张骏点了点头,又苦着脸道:“要是被娘娘发现了,小郎君能不能在娘娘面前给奴婢求个情?”   赵青倒是哈哈笑了起来,道:“娘娘也不会见我呀,放心吧,今日的事情,娘娘是不会怪罪的。”   张骏哪里放得下心来,只带着赵青进了昭阳殿,又仿佛做贼一样守在了书房的外面。   .   赵青进去了书房中,看到正在里面来回踱步的赵玄,不甚恭敬地问了一声好。   赵玄抬眼看向赵青,首先却是一愣——他没想到赵青如今瘦了这么多,几乎与自己看起来都不太一样了——那微微凹陷下去的眼眶,显得他面部轮廓深沉,又多了几分他所没有的迷人的气质——顿时,他心头上腾起了几分怪异的憎恨,竟然也忘了想要说的是什么,开口便是冷笑。   “看起来,你已经好了?”赵玄是这样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赵青倒是没有怎么在意,他也没有弯腰行礼的意思,而是直接在旁边坐下了,然后闲闲笑道:“不能算痊愈,玄哥要看看我的伤口有多深吗?”   赵玄被噎了一下,忽地有想起了自己找赵青过来的原因,于是僵硬道:“上回是朕对不住青弟。”   赵青笑了笑,不以为然道:“无妨,玄哥是兄长,我自然是一切都会原谅的。”   “那么……青弟能帮朕吗?”赵玄眼睛一亮,看向了赵青,“青弟能帮朕吗?就像以前一样——朕需要子嗣,朕需要一个皇子……否则的话,母后就会让人、让那些宗室子进宫来充当朕的儿子……青弟,你能帮朕吗?”   赵青看着赵玄这充满了希冀的目光,嘴角泛起了一些嘲讽的意味,道:“可那也并不是玄哥的子嗣,不是吗?”   “当然是……青弟与朕,原本就是一母同胞的双生,你和朕原本就是同一个人!”赵玄急迫地说道,“你不是喜欢贵妃吗?你可以让贵妃生孩子……无论你想去昭庆殿多少次都可以,贵妃也喜欢你,不是吗?你们正好两情相悦,只要生了皇子,便是皆大欢喜。”   说到了这里,赵玄脸上泛起了激动的笑容,他接着又道:“还有淑妃,淑妃也是娇媚可人的,你在宫中还有喜欢哪个妃嫔吗?只要你喜欢,朕就封赏她,然后你和她只要剩下皇子就行了。朕会好好对待那个皇子的……青弟,你会帮朕的,是不是?”   赵青看着赵玄,轻笑了一声,道:“玄哥看起来是为了子嗣不顾一切了?事实上宗室子也好,或者是名义上的‘皇子’也好,对玄哥来说没有什么不同,不是吗?”   “当然不一样!”赵玄大声说道,“宗室子不会听朕的话……宗室皇亲他们都是狼子野心,他们从来都不服朕,他们只听母后的!他们多年来只是因为惧怕母后,所以才收起了爪牙!若是宗室子进宫,他们一定会、一定会对朕下手,他们会夺走朕手中的权力!”   赵青沉默了一瞬,忽然有些想笑:“可是玄哥,我也并不觉得你手中有什么权力,不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仍然算是21号的第二更哈~~~不影响22号的更新~~~ 以及看到了柑橘小宝贝的长评《心疼太后每天一个药丸》,好感动啊!!!!抱住亲亲!!!!   ☆、错付   赵玄看着眼前的赵青, 他上前了两步, 抓住了赵青的衣领,几乎失态地低声吼道:“难道你不打算帮朕?我们是兄弟, 这世上没有谁比我们俩之间的关系更亲密!你难道不打算帮朕吗?”   赵青被赵玄推搡得后退了两步,抵在了屏风之上才堪堪站稳。他抬眼看着赵玄,面上并没有太多的神色, 只道:“兄弟?我承认玄哥对我很好——从前的时候玄哥什么都想到了我, 可是……玄哥之前不是想让我去死吗?”   “但你活着。”赵玄恼羞成怒,“你活着,当时朕不过是一时冲动——青弟, 你难道不原谅兄长的一时冲动吗?”   赵青简直被这句话听得笑了起来,他看着赵玄,目光一瞬不瞬,只道:“如果当日我已经死了, 兄长现在意欲何为呢?不也只能捏着鼻子应了,让宗室子好好进宫来么?”   赵玄慌乱了一瞬,面上又凶狠了起来, 道:“自然也不会!”   “那么……你有解决办法,又何必让我一定去染指你的后宫, 最后害无辜的人枉死?”赵青认真地问道,“我可以不在乎我自己, 但无论是皇后也好,丽妃也罢,她们不知情, 她们甚至到死的时候都不知道自己竟然不是和你在一起——她们何其无辜,为什么兄长要她们死呢?”   “她们死了,你才能活着,你才有活着的价值,不是吗?”赵玄快速地说道,他露出了一个狰狞的笑,“你的价值——你在宫里面唯一的意义,难道不就是为了给朕留下子嗣吗?”   赵青看着面前的赵玄,忽然觉得心有些发冷。   “今天……今天你就去昭庆殿,你去临幸贵妃。”赵玄凑近了赵青,他的鼻息几乎能喷到了赵青的脸上,“这是你喜欢的女人,朕成全了你……你应该感激朕,对不对?”   赵青抿了抿嘴角,撇开了头不去看他。   而赵玄压迫着他的力量越来越大,他几乎所有的力量都倚在了身后的屏风之上——终于,屏风不堪负重,轰的一声,向后倾倒,拉扯了两边的九龙帐,稀里哗啦,连同屏风上的玳瑁珍珠装饰,散落一地——而他被赵玄压在了屏风之上,胸前的伤口恰好又被赵玄给大力压住了。   赵玄狼狈地踉跄着起了身,后退了两步,仿佛是茫然又仿佛是慌乱,他厉声呵止了那些要进来探看的宫人,只后退了好几步,一直退到了书房的另一边。   “你起来。”赵玄这样说道,“朕——朕方才有些失态了。”   赵青捂着心口缓了好一会儿,艰难地起了身,又差一点儿跌坐回去。   “朕过得很艰难。”赵玄并没有注意到赵青动作的不自然,“朕有很多不得已——朕有很多很多事情无人可以诉说。朕也想做一个好皇帝,朕不想成为母后手中的傀儡,朕是为了我们,为了你和朕。将来你可以光明正大地站在人前,将来朕可以肆无忌惮地做想做的事情——这都是为了我们。”   赵青小心翼翼地护着胸前,扶着旁边的书架站稳了,此刻他并不太敢再靠近赵玄了,他从赵玄的脸上看到的是荒诞和癫狂,仿佛是陷入了自我当中,已经无法清晰地思考。   赵玄忽地又沉默了下去,他颓然在旁边的榻上坐下了。   “朕……”他犹疑地吐出了这个字,抬眼看向了赵青,“朕与你是同胞的亲兄弟,朕不会害你。”   赵青不再试图从赵玄的话语中找寻出有理有据还尚存理智的地方,他恭恭敬敬地后退了两步,道:“天色不早,陛下该休息了。”   .   这不是赵青第一次在夜里离开昭阳殿,但大约应当是他心中最怅然的一次。   张骏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生怕出什么岔子,又怕被人看到,这左顾右盼前后打点的样子倒是显得有些好笑了。   赵青原也无意为难张骏,只是胸前的伤口方才磕到了,此刻觉得呼吸都有些泛着疼痛,只好走走停停,原本距离西内就远,等到好不容易回去西内,又回到了长生殿,都已经三更时分了。   喘着粗气躺倒在了床榻之上,赵青却迟迟没有睡意。   心口那若有若无的疼痛和闷的感觉,让他时而觉得呼吸不畅,又时而觉得冷汗直冒。   这夏夜的晚上,竟然折腾得他一时冷一时热。   倒是范女史在外头守着的时候觉得异常,进来看过之后便急急忙忙喊了太医来看过,等到太医来的时候,赵青已经发起了高烧。   这样动静自然是瞒不过长乐殿的,祝湉知道之后亲自跑了一趟长生殿,一直守到了早上赵青高烧退了,才回去了长乐殿给刘太后复命。   刘太后静静听着祝湉把长生殿的事情说完,又把来龙去脉给解释了一番,然后讥讽地轻笑了一声,道:“可见圣上的确长大了,从前哀家说这些的时候,他对哀家说兄弟情谊,现在显然是自己已经有了想法,所以都忘了当初自己是如何对哀家说的了吧?”   祝湉无法评价这些了,于是只好道:“圣上或许只是一时间……一时间被迷住了眼睛。”   “被什么迷住了呢?”此刻刘太后的语气是冷静的,甚至在说起赵玄的时候,还带着几分评判的味道,“哀家看来,他只不过是长大了而已,并非被什么迷了眼睛,也并非是鬼迷心窍。长大了,便想着要独立,便觉得哀家管了太多,哀家事事都不能让他如意——若只是普通人家的孩儿也就罢了,任性也好,骄纵也好,至多不过是与母亲闹一闹矛盾,可放在这天家,便是一件大事了。”   祝湉抿了抿嘴唇,道:“娘娘,圣上好歹与娘娘这么多年的母子情深,倒也不必这时候——这么说了,倒是显得您与圣上之间的关系淡了。”   “从前哀家便说过,哀家对皇儿是有感情的,但皇儿对哀家却未必有。”刘太后淡漠地说道,“罢了,且由着他——且让哀家看一看,哀家若是放了手,他能做到怎样的地步呢?”   祝湉噤了声,不敢再多说什么。   .   初晨的太阳从东边升起,明媚又热辣的阳光很快就席卷了整个京城,明晃晃的,只叫人觉得刺目极了。   下了早朝之后,太尉张岭前去了昭阳殿单独面见赵玄,而张欣和薛春回交换了一个眼神,各自上了马车,并没有如朝臣们所想的那样共走同一条路。   昭阳殿中,赵玄见到张岭进来之后,露出了一个有几分急切的笑容来:“太尉……太尉对宗室子进宫这件事情,可有什么解决之法?”   张岭沉稳笑道:“宗室子进宫是下下之策——陛下年富力强,宫中又有两个公主,都说明了陛下是能有自己子嗣的,何必要让宗室子进宫,让那些皇室宗亲们蠢蠢欲动呢?那样反而让朝政不稳了。”   赵玄听着这话,脸色先是微妙地变了一瞬,然后很快便冷静了下来,道:“正是如此,朕也是这样考虑——只是不知、不知为什么母后会这样。”   张岭成竹在胸笑道:“娘娘与陛下虽然是母子,但娘娘也有娘娘自己的想法——想来是娘娘觉得陛下已经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还是觉得小孩子更加好拿捏吧!这话说得逾矩了,也请陛下恕罪。”   赵玄的脸色渐渐变得难看,他若有所思道:“的确……的确是小孩子更加好拿捏了。”   张岭道:“陛下是先帝唯一的子嗣,当然这天下便是陛下的天下,就算太后娘娘想让宗室子进宫充作皇子,我们这些大臣们也是不会愿意的。”   “可……可张欣那日……”赵玄露出了一个有些凄惶的笑容来,“张欣仿佛已经与母后商量好了一样……”   “张欣不足为虑。”张岭笑着说道,“张欣出身贫家,有什么根基能动摇到陛下的治国之本呢?”   赵玄一时间有些茫然,他是没有听懂张岭话中的意思的。   张岭接着又道:“不仅我们张家,还有其他的世家大族,也都会站在陛下的这一边,到时候张欣哪怕是丞相,也无法撼动我们对陛下您的支持。”   “是……是吗?”赵玄迷茫地看向了张岭。   张岭冷静地笑了起来,嘴边的笑容带着几分蛊惑的味道:“当然,陛下难道还不相信微臣吗?微臣敢说,在这朝廷当中,只有微臣是全心全意为着陛下的。当初是微臣一手帮着陛下亲政,今日微臣也一定会帮着陛下从太后娘娘那里夺回原本应当属于陛下的一切,再把那些不听从陛下吩咐的粗鄙之人,从朝中清除干净。还给陛下一个清清静静的赵家天下。”   赵玄沉默了一会儿,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笑容来,他发自内心地笑道:“是……太尉的确是朕最最放心的臣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只有一更……感觉最近爆发得有点太快,得缓一缓,回回血读一下条~~~~ 感谢大家的地雷和营养液哟~~~ 神奇满!扔了1个地雷 读者“香樟路49号”,灌溉营养液+5 读者“豆子”,灌溉营养液+2 读者“”,灌溉营养液+170 读者“神奇满!”,灌溉营养液+28 读者“万川之月”,灌溉营养液+1   ☆、公主之殇   七夕刚过还没有几日, 云韶殿中出了噩耗, 淑妃的小公主夭折了。   小公主的身体原本便是不好,虽然有淑妃细致悉心地照料, 可终究是没能让小公主活下去。   淑妃大哭了一场,含着眼泪送走了小公主,回到云韶殿中呆坐了一日, 又掉了一晚上的眼泪, 只哭得眼睛红肿,几乎脱了形。   至始至终赵玄并没有出现过,只是派张骏来问了一声, 刘太后倒是过来劝解了一次,又允了淑妃的母亲应氏进来陪伴了一天。   应氏进宫来见到自己女儿那形销骨立的样子,吓了一跳,一把就抱住了淑妃, 颤声喊了一声:“冬娘。”   淑妃怔忡了一瞬,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抱住了自己的是应氏,她迟疑了一会儿才虚虚地抓住了应氏的手, 低低应了一声,喊了一声“娘”。   应氏心疼得直掉眼泪, 搂着淑妃低声道:“你瘦成这样,为娘要心疼死了……”   淑妃眨了眨眼睛, 止不住的眼泪往外涌,她埋在应氏怀里,无声地抽泣着, 什么都说不出口。   “为娘知道你伤心,小公主是你亲骨肉。”应氏含着眼泪说道,“可冬娘是为娘的乖女儿,冬娘这样消瘦,为娘简直不知道要如何是好了。”   淑妃却不说话,只紧紧抱着应氏。   将心比心,应氏也知道此时说再多也无益,也只好抱着淑妃,轻轻地抚着她瘦骨嶙峋的后背。   “我不想在宫里了。”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太阳仿佛被云彩遮住,天色有些暗沉了下来,淑妃抹了一把眼泪,抬眼看向了应氏,“娘,我不想在宫里面了。”   应氏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却是一声无奈的长叹:“进了宫,想出宫却是难……况且,要如何出宫呢?”她今日看到自己女儿这样可怜的样子,又哪里舍得她继续在宫里面蹉跎?可她终究是妃子,皇帝的女人,这世上,从未听说过宫妃还能出宫的。   “总有法子的。”淑妃悲痛万分地环视了整个云韶殿,“娘……我不想留在宫里面……我在这里,就会想起我那苦命的小公主……我睡不着。我闭上眼睛就眼前就是那一日小公主用她那细细的小小的手抓着我的手指不放开。她一定很舍不得走……一定一定是的……”   外面的天色越来越阴沉,隐隐约约的,有雷声隐隐在云层中滚动的声音——一场雷雨将至。   “娘……我简直想和她一起去了。”她仰起头,任由泪水从眼角滑落,“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孩子将来还会有的。”应氏抬手给她擦去了眼角的泪水,“你这一辈子还长呢,怎么能说这么丧气的话?冬娘……你想一想我、还有你阿爹,你的祖父。”   淑妃红着眼眶看向了应氏,道:“娘,我大约不孝……我什么都不想去想。我想离开这里,我不想在宫里面了。如果太后娘娘要怪罪,就怪罪我一个人好了。”   “你保重身体,不要胡思乱想了。”应氏禁不住要跟着自己女儿一起哭了,“现在说什么孝不孝?只要你想做什么,做便是了——只是你不能这样糟践自己的身子,你若是去了,我和你爹怎么办?心疼你的祖父要怎么办?”   淑妃怔了一下,露出了一个有些恍惚的神情,闭了闭眼睛,却不说话了。   “为娘知道你心中郁结。”应氏哽噎了一声,仍然是硬下心肠说下去了,“你现在在想什么,都是冲动的。等过些时日,养好了身子,冷静下来了,你想怎样,家中都无二话的。”   淑妃泪眼朦胧,哽噎道:“我让母亲为难了。”   应氏心疼道:“说什么傻话?先养好身子,旁的事情,且由它去。你在宫里面好好的,家里面就安心。你若是不好了,咱们一大家子人,都挂着心……”   天边一道闪电划过,接着是轰隆隆的雷声大作,哗的一声,大雨泼了下来。   淑妃哭得累了,应氏哄着她在床上睡下,看着她呼吸绵长,面上的愁容也渐渐有些散去,然后才小心翼翼地轻叹了一声,生怕把她给吵醒了。   大雨滂沱,屋檐兽口中吐出了白亮的水柱,玉阶之下雨水顺着水渠往外流,一条条好像小溪一样。   应氏悄悄起身,不敢惊动了淑妃,只向秋霁招了招手,示意她到外面来。   秋霁跟着应氏出了寝殿,来到了外面,先规规矩矩喊了一声“太太”。   “娘娘最近除了伤悲,还有什么别的不寻常之处?”应氏问道。秋霁是当初跟着淑妃一起进宫的贴身丫鬟,所以应氏问起来也是十分直接了。   秋霁想了想,道:“除了悲痛之外,也没有什么别的。”   “若是娘娘有什么偏激的想法了,你得劝着。”应氏担心地看了一眼殿中仍然还睡着的淑妃,“小公主是娘娘第一个孩子,突然夭折了的确是悲痛,只是……这都是命……你劝着娘娘,没什么比身体更重要。孩子将来总会还有的。”   秋霁迟疑了一会儿,道:“从娘娘怀孕,圣上便没有来过我们这儿了……”   应氏愣了一下——这些话显然是淑妃没有对她说过的——她眉头微微蹙起来,却一时有些不知说什么才好了。   秋霁又道:“太太……这宫里面如今圣上与太后娘娘关系对立得很——我们娘娘,还有贵妃娘娘,都是当初太后娘娘的意思才进宫,恐怕之后圣上也不会亲近的。”   应氏听着这话,倒是冷笑了一声,道:“我们郭家又不是任由他们搓圆揉扁的,若圣上想拿我们郭家的女儿来当做与太后争权的工具,那可打错了算盘。”顿了顿,她语气平和了一些,又道,“你且好好劝着娘娘,前朝的事情是前朝的事情,与后宫无关。她只要养好了身子,将来没什么好操心的。”   秋霁忙答应了下来。   这夏日的雷雨来得快去得也快,这边还在滂沱大雨,那边乌云已经散了,太阳重新露出了灿烂的光芒,接着这边的乌云也散去——雨就停了。   淑妃睡了不过小半个时辰就醒过来,应氏又劝解了她一番,又陪着她一起用了晚膳,才忧心忡忡地出宫去了。   应氏的劝解也算是有点用处,这一天晚上的淑妃起码不是那样愁容哀怨的样子,她命人收拾了从前小公主用过的东西,把那些精巧的小玩具小衣服都收到了箱子里面锁了起来。   秋霁在旁边劝道:“娘娘且放宽心,日子还长久着呢!”   淑妃把锁的钥匙贴身收好,最后冷漠地摇了摇头。   .   清晨又是一场大雨倾盆而下。   已经是七月,但这一年的京城热得却持久,不似往年那样,七夕过后便已经有渐渐凉意。   大雨下了还不到一刻钟,那边太阳已经出来,在阳光照射下,大雨渐渐停了,接着便是热意升腾。   薛瓷被殿中的两只波斯猫追逐的声音给吵醒,索性起了身抱了猫到床上逗了一会儿,见外面雨停了才起身,梳洗换了衣服,还没来得及坐下吃早膳,便听外头通传说淑妃来了。   薛瓷有些意外,一边请了淑妃进来,一边让人在桌前添了碗筷。   淑妃进到了殿中,倒是恍惚了一下,露出了一个有些歉意的笑容来:“都忘了这会儿正是早膳的时候,是我来得不巧。”   薛瓷上前去拉着她坐下,绝口不提小公主的事情,只笑道:“既然来了,就一起用早膳。今儿我叫人做了甜豆粥,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淑妃勉力笑了笑,与薛瓷一起坐下了,颇有些食不知味的样子喝了一碗粥,便放下了筷子,对着在旁边打打闹闹的那一对波斯猫出了神。   薛瓷见了,也没去打扰了她,只让人把早膳撤下,重新上了茶点。   “若是喜欢,便抱回去你那边养着。”薛瓷道,“殿中有这么个小玩意,也热闹些。”   淑妃猛地回过神来,再一次露出那个带着歉意的笑容来,又见早膳已经撤下,更加是有些赧然了:“对不住……只是、只是一时间看住了……”   薛瓷道:“姐姐有什么难过的地方,若是想说,对我说一说也好。还有拿不定主意的,我也能为你参详一二。”   淑妃愣了一会儿,仿佛有些没明白薛瓷话中意思一样,显然是有些心不在焉。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仿佛听明白了一样,露出了一个有些伤感的笑容来,道:“让十二娘也担心了。”   “姐姐突逢变故,还是早些振作起来吧!”薛瓷认真道,“在宫中,一日两日倒是还罢了,若时日久了……姐姐也知道这宫里就是吃人的地方。”   “我……昨日想了许久。”淑妃目光黯淡了一会儿,又看向了那两只无忧无虑玩耍的波斯猫,“我也不知究竟对不对……我也不知这究竟算不算冲动……我想出家……”   薛瓷愣了一会儿,倒是没想到淑妃会想出家。   “这日子我过够了。”想说的话说出口,接下来的话语就变得顺畅了起来,淑妃收回了目光,看向了薛瓷,“昨日我母亲进宫……她抱着我哭了一场让我保重身子——我知道我应该是要保重身体,快些好起来,快些把这些悲伤的事情放到心底,而不是摆在面前哭了一场又一场。可知道归知道,我却仿佛已经做不到了。”   薛瓷看着淑妃,只见她目光是坚定的,并没有犹豫和迟疑在其中。   “小公主走了以后,我觉得我被分成了两半。”淑妃苦笑了一声,“有一半……已经跟着小公主一起走了……剩下的这一半,如同行尸走肉,一切都是力不从心。我再也不是从前的我,我虽然知道应该如何自处,却再也做不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嘤嘤嘤这是今天份的更新哟~~~~ 感谢大家的营养液投喂 读者“上官酥饼”,灌溉营养液+12017-06-23 11:35:12 读者“豆子”,灌溉营养液+22017-06-23 06:55:31   ☆、张樟   一旦下定决心了的人, 通常是平淡而冷静的, 没有犹豫和迟疑。   淑妃对薛瓷说了她的决定,说了她做出这样决定的原因, 她冷静地剖析着自己在小公主夭折之后的种种举止行为,说着自己做得不对的不得体的地方,仿佛一切置身事外一样, 仿佛她所评判的那个人并不是她自己。   “进宫这么多年, 到如今,我觉得我什么都看透了。”最后淑妃这样说道,“所幸最后还有十二娘你在这里, 有些话我还能说给你听……真奇妙,这些话我都不敢对我的母亲说……这后宫不过如此,这朝廷也不过如此,一旦都看淡了, 便觉得一切都如过眼云烟,不用放在心里了。”   薛瓷并不知道如何去劝她——也不知要站在怎样的立场上去劝。   而似乎淑妃也并不打算听薛瓷说其他的什么话语,她离开了昭庆殿之后便直接去了昭阳殿见赵玄——她深知刘太后是不会答应自己出家这种事情的, 但赵玄却求之不得。   果然到了昭阳殿,见到了赵玄, 说明了自己的想法,赵玄假惺惺地惋惜了一番, 便痛快地答应下来。   等到刘太后知道的时候,赵玄的明旨已经发下。   这几乎已经是无法改变的局面,刘太后心中虽然恼火, 但也并没有太迁怒淑妃,仍然是命祝湉去了一趟云韶殿,让她安排淑妃去皇家寺庙中修行的事宜,又特地吩咐了,让人把云韶殿中淑妃用惯了的东西全都带上。   这样的态度倒是让淑妃自己也有些感慨,在祝湉来过之后,便亲自去了一趟长乐殿,面见了刘太后并谢恩。   “是臣妾辜负了娘娘的期待。”淑妃低声在刘太后面前说道,“臣妾这番行为,让娘娘为难了。”   刘太后打量了一番眼前已经瘦得连衣裳都快撑不起来的淑妃,只叹道:“只愿你求仁得仁,将来不会后悔才好。”   淑妃沉默了一会,道:“不会后悔了。”   .   宫中淑妃走了,妃位上的便只剩下了薛瓷一人。   从前张皇后还在的时候,还有人操心着后宫妃嫔的份位,要平衡各方势力,现在后宫中刘太后已经无心再去管这些,后宫中薛瓷是不会去管这些,顿时赵玄的后宫在外人看来便十分空虚了。   自古这皇帝的后宫虽然可以归为是皇帝的家事,但又总是被所有人都关注着,于是便在淑妃出家之后没有过太久,张岭便在赵玄面前说起了他的后宫空虚的事情。   “虽然这算是圣上的家事,但圣上总归是天下人的圣上,后宫中如今没有皇后,妃子又只有贵妃一人,恐怕让人有心之人多想。”张岭是这样说的,他一边说一边打量着赵玄的神色,见他脸上并没有抗拒的神色,才继续说了下去,“贵妃自然不用多说了,卫国公家的女儿,当然无可挑剔。只是圣上也知道,如今卫国公手握重权,又有个身为贵妃的女儿,就算他自己不想点什么,旁人都要琢磨几分呐!”   赵玄静默了一会儿,倒是没接着张岭的话往下说。在这后宫上头,他有太多的难言之隐,既无法与人言说,又不敢与人言说,故而他总是会多琢磨几分。   张岭见赵玄沉默下来,倒也没有把这话接着往下说,而是讲起了宗正寺最近在挑选宗室子的事情了。   “据太后娘娘的意思,是挑了那四岁左右,聪明伶俐的。”张岭说道,“正好楚王有个嫡幼子才刚满了三岁,活泼可爱,据说已经能读诗书,十分聪颖。”   赵玄想了一想,问道:“楚王叔……与朕的父皇,仿佛是亲兄弟?”   张岭忙道:“正是呢,楚王与先帝一母所出,当初与先帝的关系也是不错的。”   赵玄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了。   张岭又道:“从这关系来说,楚王算是与圣上关系最亲近的宗室了。”   赵玄皱了眉头,颇有些烦躁地摆了摆手,道:“不必再多说。”   张岭倒是还想再多说两句,只是见着赵玄这样神色,也只好悻悻然闭了嘴,然后便站在了旁边。   “这些事情,朕自有打算。”赵玄最后只这样说道,“太尉也先退下吧!”   .   离开昭阳殿后,张岭只觉得有几分蹊跷。   他自认为已经拿准了赵玄的喜好,又抓住了此刻赵玄与刘太后之间的疏远,已经算是成为了赵玄的心腹——只是今日这一番对答却明明白白地让他感觉到了赵玄的不耐烦之处。   难不成……还有什么是他没有注意到的?   一边这么琢磨着,张岭出了宫,先回了一趟家。   有些事情,他是已经拿定了主意,哪怕此刻赵玄不松口,他也能让赵玄答应下来的。   史氏见张岭回来得早,便拿了名帖过来找张岭拿主意。张家如今还有个小女儿待嫁闺中,又是嫡女,所以金贵得很,史氏挑三拣四地看了好几家,怎么也拿不定主意,于是便把自己定不下的这些都拿来问询张岭的主意了。   “我是瞧着霍家的三郎还不错,年纪也正好与我们六娘相配,只是霍家这几年眼看着不行了。”史氏絮絮叨叨地说着,“还有晏家,晏家的十六郎,模样特别好,性子也活泼,虽然比我们六娘还小了几个月,但也能算是相配吧?另外还有夏家……”   “六娘我自有打算。”张岭没有听史氏说完,便打断了她的话,“若是他们求娶的,回绝了便是。”   史氏愣了一下,倒是生出了几分忐忑,道:“老爷还有什么打算?咱们就六娘这么一个女儿了,难道还要送进宫去?先头三娘死得不明不白的,这回还要把六娘也折进去?”   “三娘的事情不用再提了。”张岭语气中带着几分冷漠,“进宫那么些年,自己不争气。我们费了多大力气才叫她做了皇后,可那么多年下来,竟然一个皇子也没生下来!”   “可不能这么说!”史氏顿时就恼了,“这分明是宫里面皇帝和太后的问题,与我们三娘有什么关系?难道是我们三娘不能生?那一日生产时候分明就是有问题,后面太后才拿了那什么太医和产婆来当替死鬼的!老爷,三娘的事情我可以不追究了,只是六娘是不能再进宫!我宁可她就嫁个平常人,也不要她进宫去送死!”   “胡闹!”张岭狠狠地一拍桌子,“这事情,哪由得你来胡说八道了?六娘当然要进宫,不仅要进宫,还要为皇帝生下皇子!”   史氏露出了一个不可置信的表情,也狠狠拍了桌子,道:“我说不行便是不行,若你硬是要让六娘进宫,我这会儿就给晏家下帖子,把婚事给定了!我倒是看看,你有没有脸把已经出嫁的女儿还送进宫去!”   张岭用不可理喻的目光看着史氏,正准备发火的时候,书房外传来了六娘张樟柔软的声音。   “父亲母亲?”张樟敲了敲开着的门,往书房里面探了探头,“我叫人做了些凉糕,父亲母亲要用一些吗?”   听到了张樟的声音,史氏脸上的怒容收敛了一些,声音也缓和了下来:“进来吧!”   张樟推门进到书房里面来,如小鸟一样雀跃地笑道:“父亲母亲,今天的凉糕是我亲自做的,你们尝一尝,看好不好吃?”   张岭潦草地点了头,只道:“上回让你多多看书的,这些事情便不用多做了。”   张樟笑道:“父亲的话我记得的。”   史氏也无心去吃什么凉糕,只道:“你父亲想送你进宫,你自己是什么想法?”在张岭面前,她当然是可以据理力争的,只是要争之前,总也要问问自己女儿究竟怎么想。   张樟羞涩地笑了笑,道:“之前父亲已经与我说过要进宫,我也愿意进宫的。”   史氏顿时无语,她看了一眼张岭,又看了一眼面前欲语还羞的张樟,烦闷地摔了袖子,离开了书房。   “母亲?”张樟见史氏走了,顿时有些慌乱,她转头去看张岭,“父亲,母亲怎么了?”   张岭看着史氏的背影,然后和蔼地看向了张樟,道:“没什么,你母亲只是想起你三姐在宫里面过得不太好,所以也不想你进宫了。”   “我和三姐又不一样的。”张樟娇憨地皱了皱鼻子,“我肯定比三姐更厉害呀。”   张岭拿起了一块凉糕吃了一口,赞叹道:“不错,这凉糕的确做得好吃极了。”   .   张岭对自己的女儿张樟是极有信心的。   张樟不仅长得好看,并且十分聪明,她听张岭说过赵玄的性情,又知道现在朝中的局势,便向张岭道:“不久就是盂兰盆节,那一日父亲不如引圣上出宫走一走,女儿那一日便让母亲带着一起去大慈恩寺,这样见面,便是不刻意也不做作了。”   张岭摸着胡子琢磨了一会儿,倒也觉得是个法子。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第一更,晚一点会有二更哦~~~~记得来看~~~~ 感谢大家的营养液,么么哒~~~ 者“红茶”,灌溉营养液+12017-06-24 14:01:46 读者“豆子”,灌溉营养液+22017-06-24 08:43:57 读者“pyridine”,灌溉营养液+402017-06-24 01:30:33 读者“沉梦”,灌溉营养液+102017-06-24 01:07:57   ☆、皇后之位   就在张岭谋划着在盂兰盆法会上让赵玄和张樟见面的时候, 宗正寺卿赵梵进宫与刘太后说起了宗室子进宫的事情。   宗正寺卿赵梵算起来还是与刘太后同一辈, 在刘太后最初辅政赵玄的时候,赵梵是站出来支持过刘太后的, 所以才在一众宗亲因为反对刘太后而被一撸到底的时候,明明白白地当上了宗正寺卿,也没有受到任何贬谪。他一边感慨着刘太后如此强权, 如今也要从宗室里面来给赵玄找个后代, 一边又仔细斟酌着语句,生怕哪一句话惹了刘太后的不愉快。   “若论年纪算,当是楚王的幼子赵良羡年纪最合适了, 今年刚满了三岁。”赵梵谨慎地说道,“并且听闻楚王幼子有神童的称号,聪明异常。”   刘太后倒是仿佛没觉察到赵梵的小心谨慎,只笑道:“楚王也不容易, 哀家记得他长子不学无术,前两年还有因为强抢民女被人告去了大理寺吧?若是哀家把他的幼子给讨进宫来,他是要怨恨哀家的。”   赵梵忙道:“还有齐王的第四子……“   “且慢。”刘太后打断了赵梵的话语, “你也不用一一说给哀家听了,既然有好的, 等过些时日,都带进宫来让哀家看看便是了。”   赵梵愣了一下, 倒是没想到这事情这么轻易就通过了。   刘太后又道:“不过宫中的情形你是知道的,如今圣上中宫之位空悬,所以宗室子进宫来了也有些尴尬。虽然可以放在哀家身边来抚养, 可名分上不能记在哀家的名下。”   赵梵听着这话,顿时冷汗都下来了,忙道:“是臣等考虑不周。”   说了这么一句之后,赵梵又是一个激灵,生怕自己会搅入了后宫之争的混水,正抓耳挠腮想把自己给摘出来的时候,又听刘太后道:“无妨,你们做好你们自己的事情就足够了,后宫的事情与你们无关,到时候你们仍就把那些带来给哀家看过。”   赵梵松了一口气,于是急忙应下来,也不敢多留多说什么,便急急忙忙从长乐殿走了。   刘太后也无意留他多说什么,最近朝事并不多,紧急的更少,于是她也就放手让赵玄自己去折腾,并没有太放在心上。这一来也是为了看看赵玄究竟有多少能耐,二来也是想看看这朝中究竟是个什么情形了。   “听说最近张欣和张岭两人在朝中还是不对付着?”刘太后思索了一会儿,忽然问道。   旁边祝湉忙道:“是,听说张相说得张太尉脸都气白了。张相说张太尉只会说冠冕堂皇的话。”   “这一大把年纪了,吵起来也还是没什么新意。”刘太后嗤笑了一声,又问,“张岭和陛下走得更近了一些?”   “是,听说张太尉在陛下跟前提了后宫的事情。”祝湉道,“不过据张骏说,陛下没有应承张太尉,张太尉也没敢多说。”   “呵,他拿什么应承?”刘太后自己笑了一声,起了身,缓缓踱到了殿外。   她看向了昭阳殿的方向,远处的宫阙楼阁,庄严大气,这皇宫的气派无论什么时候见着了,都只会让人心生敬畏。   “今天没有太阳,娘娘不如到御花园走一走?”祝湉在旁边笑着说道,“娘娘在宫里面呆的久了,也该出去走走才是。”   “去昭庆殿看看贵妃吧!”刘太后道。   .   自从淑妃出宫之后,宫中有名有份的妃嫔就剩了薛瓷一个,于是她为了避免那些风言风语,便去长乐殿的时候少了些,每次过去也只是挑了傍晚这种不太显眼的时候,过去陪着刘太后聊聊天便回去了。   这次忽然刘太后往昭庆殿来,倒是让薛瓷愣了一下,她细细琢磨了一番,便把刘太后迎了进来。   先陪着刘太后在昭庆殿的小花园里面转了一圈,又逗了一会儿那两只波斯猫,薛瓷最后与刘太后一起去了花园里面的花厅里面坐下了。   “最近你来长乐殿少了,哀家倒是觉得冷清了好多,今日便过来看看你在昭庆殿做什么了。”刘太后笑了一声,目光却是盯紧了薛瓷的。   薛瓷并没有慌张,她款款笑道:“最近宫里事情这么多,也是怕给娘娘惹麻烦。”   刘太后看着她,仿佛是故意考校一样问道:“哀家能有什么麻烦呢?”   薛瓷对刘太后寿宴那日的情形后来也了解得一清二楚,故而这时候只沉稳笑道:“宫里面圣上对娘娘起了嫌隙,宫外的张太尉也在拼命给娘娘找一些无中生有的证据来说娘娘对朝政大权不放手甚至想对圣上取而代之……娘娘自己虽然不在意,但臣妾可不能在这时候给娘娘添乱。”   刘太后听着这话,倒是真心实意地笑了一笑,道:“你倒是想得多。”   薛瓷不急不缓笑道:“哪里是臣妾想得多呢?原本臣妾父亲之前便是被张太尉等人一直盯着说手握兵权功高盖主,前头这些官司都没撕扯清楚呢,若这会儿臣妾与娘娘走得亲近了,那些人还不得把这些事情都混为一谈?到时候就变成了娘娘要和卫国公府一起颠覆了这赵家王朝了。”   刘太后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轻叹了一声。   薛瓷又道:“臣妾想一想臣妾家里面还这么多事情没弄清楚,实在不敢再给娘娘添乱了。”   刘太后无奈地摇了摇头,却看向了薛瓷,问道:“今日哀家过来,是问一问你……对皇后之位,可有什么想法?”   薛瓷一愣,倒是一时间拿不准刘太后的意思,于是只试探着问道:“娘娘是真准备……让宗室子进宫了吗?”   刘太后看着薛瓷,眼中含笑道:“你怎么就想到了宗室子进宫上头?”   薛瓷道:“臣妾想着,只有宗室子进宫充作皇子时候便需要有皇后在了。”   刘太后轻笑了一声,道:“你自己倒是没想过这皇后的位置么?”   这么两句对答之后,薛瓷倒是已经明白了刘太后的意思,于是她从从容容道:“臣妾倒不是不想——只是这也不过只是想想罢了。这辈子到了贵妃这份上,对如今的臣妾来说、对已经几乎功高盖主的卫国公府来说,便已经是顶点了。到了皇后的位置上,有些事情必然会变,并且会变成什么样子,就连臣妾也不知道了。”   刘太后看着薛瓷,嘴边的笑容更加明显了一些:“所以依你看,怎样的人才适合做现在的皇后呢?”   薛瓷这次思索了好一会儿,然后才道:“若不用考虑到圣上,依臣妾来看,应当选一个不要出身权贵世家的女人来作为皇后。臣妾愚见,后宫永远都是前朝的映射,现在朝廷所需求的究竟是什么,想迎来的是什么?都是太平盛世。而权贵世家们,却好像皇朝的累赘,他们只看到自己那么一丁点的眼前利益或者是他们那些所谓世家大族的利益,看不到天下,看不到百姓。世家对于朝廷来说,是需要被割除的那一部分,这时候要立后,最简单的办法,就是选一个并非出身世家的女人。她最好是有贫家出身一路拼搏科举出仕的父兄,最好是有清醒的头脑……这样的一个女人,便代表了朝廷现在的态度。”   刘太后听着这番话,先是沉默了一会儿,最后情不自禁地笑了一笑,道:“是,当初哀家便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做了皇后。”   薛瓷怔了一会儿,有些拿不准刘太后这时候究竟是赞同还是不赞同了。   刘太后道:“先帝还没有被情所困的时候——或者说抛去了感情的时候,先帝对这赵家的天下是有他的想法的,否则当初以哀家的出身,以刘家那样小门小户,何德何能能成为皇后呢?”说到这里,她笑了一笑,仿佛是有些怀念的,“只是不知先帝若看到现在的情形,当初会不会后悔让哀家做了皇后呢?”说着,她看向了薛瓷,又道,“你说的不错,这时候需要的皇后,便不能是出身世家。”   薛瓷微微松了口气,道:“只要圣上愿意,那么……这问题也就不是问题了。”   提到了赵玄,刘太后自己又嘲讽地笑了两声,摇了摇头。   薛瓷抿了抿嘴角,小心翼翼道:“娘娘的选择并不仅仅只有昭阳殿的那一位——”   刘太后微微眯了眼睛,带着几分探究看向了薛瓷,却并没有说话。   “若以天下大势来看,或许西内中的那一位,会是更好的选择。”薛瓷闭了闭眼睛,把这句话全部说出了口,却并不敢再抬头去看刘太后了。   刘太后沉默了许久,她并没有发怒,甚至语气也还是一如既往平静着,她道:“有些事情,或许也并非是贵妃所想的那样简单。”   薛瓷迟疑了一会儿,悄悄看向了刘太后,却正好与她目光对了个正着。   “贵妃的确聪颖。”刘太后露出了一个十分平和的笑容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来啦~~~~   ☆、再遇真爱   对皇后人选, 刘太后心中的确就如薛瓷所说的那样, 已经有了自己的打算。   但她此时此刻还不想对赵玄说起这些——毕竟也正如薛瓷说的那样,赵玄的态度才是这件事情是否能成行的关键。   而盂兰盆节的那一日, 赵玄便和张樟在大慈恩寺的法会上见面了。   这一次见面,几乎就是如同话本小说里面写的那样的浪漫又充满了戏剧性,与家人“恰好”失散又“正巧”遇到了歹人的美貌柔弱的少女, 赵玄一眼看到张樟泫然欲泣梨花带雨倒地的模样, 心中的男儿气概顿时喷涌了出来,他阔步上前去,轻易地喝退了那些歹人, 然后面对坐在地上不知所措的张樟露出了一个十分迷人的笑容来。   “姑娘,你还好吗?”赵玄风度翩翩地笑着问道,并且向张樟伸出了手,“能站起来吗?”   这年头男女之间关系还是十分开放的, 并没有到男女不能见面的草木皆兵的苛刻程度。   张樟恰到好处地抬头看向了赵玄,含着眼泪拉住了赵玄的手,费了好大力气才站起来, 低声哽噎道:“多谢这位郎君……”   赵玄笑着松开了张樟的手,正想离开时候, 却又被张樟抱住了胳膊,只听张樟又哭道:“这位郎君, 您能不能送小女子回去……我与家人走散,也不知怎么回去了……”   赵玄听着这属于少女的软糯的声音,禁不住觉得心都软化了, 于是好声好气笑道:“你家里人在哪里?我差人送你回去便是了。”   张樟眼角的泪花闪烁,顿时破涕为笑了:“多谢郎君……小女子乃是张太尉之女……郎君送小女子去城东的太尉府就好了。”   赵玄惊讶了一会儿,又上下把张樟打量了一番,却是脱口而出:“你与你姐姐长得不太一样呢!”   张樟故作疑惑地抬眼看向了赵玄,娇声问道:“郎君认识家姐?”   赵玄顿时也知道之前那句说得不太妥当了,他看着张樟,只觉得她与张皇后的英气勃勃相比,的确是不太一样,面前的这个女孩儿弱不禁风,模样更加是娇柔可人……他顿了顿,只觉得自己仿佛是被眼前的这个女孩迷住了。   “既如此,郎君也一定认识家父?”张樟只当做是什么都不知道一样,露出了雀跃的笑容来,“那太好了,小女子一定让家父好好向郎君道谢。”   赵玄回过神来,看着张樟,故意调笑道:“难道方才是不打算道谢的?”   张樟微微红了脸,道:“哪里……郎君认识家父,就省得小女子和家父解释今天是怎么和家里人走散了,又是怎么与郎君预见了……有郎君替小女子分辨……小女子便会好好感谢郎君的。”   “你想怎么感谢我呢?”赵玄笑着看着面前的张樟,越看便越觉得她的美貌灵动又可爱,“你……你叫什么名字?”他几乎是无意识地问道。   张樟鼓着腮帮子瞪了他一眼,一本正经道:“名字不能说,郎君不能这么孟浪。”   赵玄露出了一个几乎可以称之为荡漾的笑容,也一本正经道:“走吧,先送你回去便是了。”   .   跟在赵玄身后的张骏等人眼睁睁看着赵玄救了一个女孩,接着那女孩自称是张岭的女儿,都还没闹清楚这究竟是人来人往上法会上的一个小小意外,还是有预谋的相遇的时候,那边赵玄已经答应下来了要带着这个女孩一起走……   张骏想上前劝一两句,却被旁边的禁卫递了眼神给制止了。禁卫指了指人群之外那隐隐约约出现的仿佛家丁一样的人,张骏一眼扫过去,顿时也了然了。   前面赵玄带着张樟一路往大慈恩寺的正殿走,张骏带着众人不动声色地跟在了后面,然后不多一会儿,就遇到了正在找张樟的太尉府一行人了。   .   看到张樟和赵玄在一起,张岭的目光亮了一亮,脸上的神色却是慌张的,他三步两步走到了张樟面前,厉声喝道:“人这么多,怎么还到处看到处跑?为父差点要急死了!”   张樟娇憨笑着拉过了赵玄,道:“父亲,是这位郎君帮我找到父亲了呢!”   张岭看向了赵玄,露出了一个惊吓的神色:“陛……陛下……!”一边说着,他便要拜下去的时候,这时便被赵玄给托住了。   “在外头,不必多礼了。”赵玄笑着说道,“恰好遇到了令爱,便顺便带来给太尉了。”   旁边张樟已经吓呆了——或许是因为吓呆了,所以都不敢松开赵玄的袖子——她好像一只受惊的小白兔那样,瞪着大眼睛,仿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样。   张岭尴尬地想把张樟抓着赵玄的袖子给拉开,又不太敢用力,只好低声向张樟道:“快松开,这成什么样子?”   张樟惊慌失措,傻傻地看着赵玄,嘴唇哆嗦了两下,仿佛要哭出来了。   “哭什么?”赵玄倒是心情极好的样子,他甚至拍了拍张樟的手,“好啦,见到你父亲了,就不用害怕啦!”   张樟颤抖着手终于松开了赵玄的袖子,委屈道:“您……您都不说……您是故意吓人家的!”   “不可失礼!”张岭急忙瞪了张樟一眼,又把她拉到了自己的背后,然后向赵玄道歉了,“臣这个小女儿在家里宠坏了,还请陛下不要怪罪。”   赵玄好心情地笑了起来,又看了一眼在张岭身后仿佛有些不甘心的张樟,道:“罢了,在宫外呢,不用计较这么多——太尉的小女儿叫什么名字?”他口中说着这话时候,却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再次睁大了眼睛的张樟。   张岭忙道:“小女单字一个樟……”   赵玄哈哈一笑,道:“名字不错。”说着,他又冲着张樟眨了眨眼睛,复又看向了张岭,“既然遇着了,便让张姑娘陪着我走一走吧!”   张岭犹豫了一会儿,仿佛有些不太情愿的样子,好半晌才道:“小女脾气不太好,怕冲撞了陛下。”   “无妨,这是在宫外呢!”赵玄说着,再一次向张樟伸出了手,“陪着我在大慈恩寺里面走一走?”   张樟咬了咬嘴唇,看了看张岭又看向了赵玄,最后仍然是含羞带怯地握住了赵玄的手,然后默默点了头。   “太尉就不用跟着啦,到时候我让人把张姑娘送你府上去。”赵玄也是难得出宫一次的,并不想在这个时候有太多人跟着,于是便丢下了这么一句话,带着张樟走开了。   .   张樟一步三回头地看着张岭还在原地,有些忐忑地看向了赵玄,道:“您……怎么不叫我父亲一起呀……父亲原本就是带人家出来的……现在父亲就一个人了。”   “你不想跟着我一起走走吗?”赵玄含笑问道,“我第一次来大慈恩寺,你是第一次来吗?”   “不是,我来过好多次啦!”张樟说道,“从前我跟着母亲也来过呢!今天法会,母亲在家里没有空闲出来,所以才是父亲带着我出来逛一逛。”顿了顿,她又悄悄看了一眼赵玄,仿佛很在意他在想什么一样,小声问道,“您怎么会出来呀?”   “因为宫里面呆得憋闷了,所以想出宫走走。”赵玄并不太介意张樟的打量,“宫里面可没有宫外这么热闹。”   张樟回头看了一眼跟在赵玄身后的张骏等人,又小声道:“可是还是有这么多人跟着呀……也不自在……”   “你一个人,所以刚才被歹人欺负了。”赵玄笑着说,“可见孤身一人是不好的。”   “我是姑娘家……您又不是。”张樟鼓着腮帮子仿佛有些不服气了,“男儿家不都是一个人潇潇洒洒的吗?”   这话若是平日里被赵玄听到了,恐怕是要发火的,但今日赵玄仿佛是因为被张樟这样的小女儿姿态给迷住了,倒是罕见地没有发火,只笑道:“那谁让我是这天下最尊贵的男人呢?所以多少人保护也不为过。”   “好吧……”张樟露出了一个带着小小的心机的笑容,“宫里面好玩吗?”   “你很爱玩?”赵玄不答反问。   张樟点头,道:“那是当然啦!谁不爱玩呢?”   赵玄笑道:“那你想进宫吗?”   “要是不好玩,我就不进了。”张樟天真烂漫地笑了起来。   赵玄看着张樟,又是包容地笑了起来,他伸手轻轻地抚上了她的脸颊,久违地——在丽妃死后这么久之后——他感觉到了一种类似的心悸。   “如果是我让你进宫呢?”赵玄觉得自己大约是被眼前这样娇艳的张樟迷住了。   张樟眼珠子咕噜噜转了转,道:“您让我进宫做什么呢?我姐姐都进过宫了,我才不要跟我姐姐一样。”   “和你姐姐一样当皇后?”赵玄只觉得此时此刻心头上一切都是甜蜜的,“当皇后,愿意吗?”   张樟露出了一个惊吓的神色,仿佛受到惊吓的小鸟一样,毛都要炸了起来。“您不能这样。”她后退了一步,气鼓鼓地说道,“您拿我打趣,这不对。”   赵玄放柔了声音,道:“朕是真心的,朕很喜欢你。”   .   盂兰盆节出宫了一趟,赵玄回到皇宫的时候,整个人都高兴了起来。   他兴冲冲地去了长乐殿,向刘太后道:“母后,朕想立后。”   原本在看奏折的刘太后愣了一下,从奏折之后抬眼看向了赵玄,挑眉:“立后?你想立谁?”   “张岭的幼女,张樟。”赵玄说道,“朕已经答应她了,要让她进宫来当皇后!”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第一更~~等会有二更~~~记得来看哟~~~ 感谢读者“懒惰的砂糖”,灌溉营养液+1么么哒~~~~   ☆、不能不行   刘太后露出了一个十分错愕的神色, 她把赵玄上下打量了一番, 放下了手中的奏折,向后靠了一靠, 才噙着几分笑道:“张岭的女儿想进宫可以,做皇后是不行的。”   “是朕想让她进宫。”赵玄勇敢地看向了刘太后,语气中带着几分据理力争的味道, “朕喜欢她, 今日朕去大慈恩寺的时候,看到她被人欺负,才出手救了她——她起先都不知道朕是谁, 更别提要进宫了。”   “堂堂太尉的女儿,在大慈恩寺被人欺负?”刘太后好笑地看着赵玄,“皇儿出宫的确少,但也不至于这种事情也闹不清吧?你出宫时候就算微服, 明里暗里周围多少人跟着?她一个太尉的女儿,就孤身一人?”   “她是被人挤散了。”赵玄道,“母后……为什么你要说得好像她别有用心一样?”   刘太后笑了起来, 她示意祝湉把桌上的奏折都搬走,然后才重新看向了赵玄, 道:“罢了,就算你说的全是实话, 就算是你今天对这位张姑娘一见钟情了吧,哀家的意思仍然是方才说的那样,她想进宫可以——或者说, 你想让她进宫,可以,但做皇后不行。宫里面妃位空悬多,德妃贤妃华妃,你想封什么封什么。”   赵玄愣了会儿,看着刘太后许久,脸色渐渐阴沉了下来,道:“母后……母后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母后想让贵妃做皇后吗?”   刘太后坦然地看着赵玄,不紧不慢道:“皇儿这些时日以来一直执拗着想着自己要权力,今日哀家问一问你,你可想好将来如何治国了?除却每日看这些奏折之外,你想过如何治理天下吗?”   赵玄忽然觉得有些荒谬,却无法回答刘太后的问题,只强硬道:“这又与朕要立皇后有什么关系?”   刘太后道:“当然有关系,这天下你想怎么治理?皇后的位置可不仅仅只是用来好看或者用来让你彰显真爱的。这位置会让天下人看到你究竟是什么态度——对天下的态度。上一回你娶了张岭的女儿,虽然是为了亲政,但已经表现出了你对权贵的倾向,当然了,那可以看做是权贵与你之间的交换,你娶了权贵的女儿,权贵助你亲政;这一次你再娶张岭的女儿,你想表达的是,今后这江山就是你与权贵共享的意思么?”   “权贵……权贵也是朕的臣子。”赵玄烦闷地哼了一声,“母后说了这么多,不也是为了把权力握在自己手中而已!”   “皇儿难道觉得,这世上只有哀家一人是想要权力?太尉难道不想要?太尉代表的那些权贵们不想要?”刘太后并没有半分的气恼,她看着赵玄,语气平静,“皇儿难道觉得这世上只有哀家一人是坏到了骨子里,眼里只看到权力?”   赵玄张了张嘴巴想辩驳,却又说不出话来——他哪里有底气说张岭是别无所求的呢?   “或者,不谈权力也不谈你应该立怎样一个皇后。”刘太后又道,“就以你现在的情形,能怎样对待张岭的女儿?她进宫之后,你要她日日守着空房?”   赵玄顿时脸涨得通红,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皇儿,有些话哀家说太多次了,就连哀家自己都觉得厌烦。”刘太后语气是平静的,“哀家知道你想要什么,也知道你已经长大了,只是你伸手要的时候可有想过你究竟是否能接住?如果压根儿没有接住一切的能力,就算哀家全部给你了,也不过是便宜了那些有心之人。你觉得自己好像傀儡的话——那便是从我手中的傀儡,变成了别人手中的傀儡,实质上并没有什么不同。”   赵玄沉默了一会儿,道:“儿臣只是喜欢上了一个女人。”   “你可以让她进宫。”刘太后轻松地说道,“进宫以后,这个女人会想要宠爱,想要皇子,你给还是不给?你要怎样给?”她看着赵玄,语气中带上了几分嘲讽,“皇儿,上一回你说你真心爱着的丽妃,最后是怎样的下场呢?你认为这一个,会比当初的丽妃更好么?”   “这不一样!”赵玄气急败坏道。   “皇儿,如果你觉得你能解决掉这一系列的问题,那么你就让她进宫来。”刘太后已经不想与他再争执什么了,“这件事情,哀家不会强迫你听从哀家的任何意思。你可以封她为妃子,给她你能想到的最好的封号。”   赵玄后退了一步,却仿佛是受到了极大的伤害那样,头也不会地跑出了长乐殿。   刘太后看着赵玄的背影,微微眯了眼睛,转头吩咐了祝湉去查一查大慈恩寺中究竟是什么情形。   .   出了长乐殿,赵玄闷头往昭阳殿走了一阵,连肩舆也不想坐——一想到了最最至关重要的同房的问题之上,他便烦躁异常了。   刘太后提到了丽妃,事实上他自己也想到了丽妃。有丽妃这样一个前车之鉴,他不敢肯定张樟会接受没有孩子的纯纯的爱恋,他甚至也开始怀疑张樟接近自己的目的。可今日发生的一切都是巧合,哪里来那么多目的呢?   烦闷地把外裳给脱了下来扔给了身后的侍从,赵玄走到了太液池边上。   微风从湖水上吹拂过来,带着一阵阵的凉意,风和日丽的好天气。   张骏小心翼翼上前来,道:“陛下这会儿要回去吗?已经是傍晚了,一会儿天就暗了。”   赵玄抬眼看向了太液池另一边的夕阳,金灿灿的阳光,把整个太液池都染成了璀璨而绚丽的颜色。   “你觉得,张樟与丽妃像吗?”赵玄想到今日张骏也跟在身后,便开口这样问道。   张骏想了想,不着痕迹道:“张姑娘与先皇后倒是不怎么像。”   赵玄笑了一声,眼前浮现了张樟娇俏可爱的模样,自己轻叹了一声,道:“你觉得她会喜欢朕吗?”   张骏不敢回答这个问题,只低着头不说话了。   “这皇宫里面,没有人真的喜欢朕。”赵玄目光重新投向了远处的夕阳,“朕就是孤家寡人,就连朕的母后对朕也不过是敷衍而已。朕的兄弟……青弟……青弟应当可以和以前一样吧?如果张樟怀孕生子,一切问题都迎刃解决了是不是?”   张骏心中闪过了一些错愕,他悄悄看了一眼赵玄,有些不太明白他究竟是什么打算了。   “张樟是张太尉的女儿,如果她能生下一个皇子,所有的问题都能得到解决了!”赵玄说着高兴了起来,“这样宗室子就不用进宫了,也能顺理成章地让张樟当皇后,朕也有了皇子,一切都解决了!”顿了顿,他兴奋地看向了张骏,“去西内,我要去见青弟!”   张骏根本不敢答应,只道:“这会儿去西内,娘娘会不高兴的。”   赵玄道:“母后会高兴的,她当然也不会希望宗室子进宫的!”   张骏欲言又止,最后也只好一边派人悄悄去了一趟长乐殿,一边抬着赵玄往西内去找赵青了。   .   长生殿中一边看书一边打瞌睡的赵青忽然听到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他漫不经心地抬头,还以为是范女史有什么事情过来,却不期然对上了赵玄的饱含期待的双眸。   “青弟!”赵玄进到了书房里面,一下子就把赵青从椅子上从卧着的姿势拉了起来,“青弟,你再帮玄哥一次,我喜欢上了一个女人,你帮我让她怀孕生子,好不好?”   不等赵青说话,他就已经大力拽着赵青站起来,急急忙忙就往外面走,一面走一面道:“朕这就让太医给你调理身子,你现在太瘦了,和我都不像了……你调理一个月就好,一个月就会胖起来了。”   赵青皱了皱眉头,却甩开了赵玄的手,道:“陛下这是要做什么?”   “我找到了我这辈子最爱的女人,你不为我高兴吗?”赵玄目光中满满的都是希冀,“我马上就会下旨让她进宫。”   赵青觉得有些好笑,道:“上回陛下最爱的不是丽妃吗?这么快……就有了另一个最爱?”   赵玄看着赵青,目光森冷了一些,却道:“你难道不愿意帮朕?”   “不愿意。”赵青淡定地说道,“陛下就当做我也是一个废人,已经无能了吧!”   这话听在了赵玄耳中却是讽刺,什么是无能?难道是在说自己无能?他看着赵青的目光变得有些暴戾了:“青弟,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知道。”赵青与赵玄目光相对了,“我知道我在说什么,陛下知道陛下现在在做什么吗?”   “如果你连这样的用处都没有了,你就可以去死了。”赵玄目光在书房里面扫过,便看到了放在书桌之上的宣纸裁刀。   他几乎是癫狂地一下子把那裁刀抓在手里,飞快地比上了赵青的脖颈,乖戾道:“要么你帮我,要么……你今日就去死……这样你就和你最喜欢的贵妃阴阳两隔,再也无法见面了!”顿了顿,他又张狂地笑了起来,道,“要是你不怕死,我还可以让你活着,让贵妃去死!”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来啦~~~~ 此时此刻,赵玄就是一个……因为男性自尊无法保存且必须牺牲的疯狂的男人……   ☆、错了?   赵玄大约是没想到赵青会还手的。   在这皇宫当中, 谁敢对他动手呢?他是一国之君, 是皇帝,是万万人之上, 谁敢对他动手?就算他和赵青是兄弟,可他也从来不觉得赵青会有胆子对他动手。   然而偏偏赵青这一次就是还手了,他几乎是不顾那比在他脖颈之上的裁刀, 一下子就拧住了他的手腕。剧痛之下, 赵玄几乎觉得赵青的手好像是钳子一样——那裁刀自然而然地就因为疼痛而落地了。   哐当一声脆响,裁刀在地上还弹了一下,才落在了赵青与赵玄两人的脚边。   “你……你大胆!”赵玄瞪着赵青, 看着他脖颈上那道淡淡的血痕,莫名又觉得有些慌张了。   赵青却并没有松开赵玄,他一脚把那裁刀踢得老远,然后才看向了赵玄。他没有说话, 也不知要说什么才好。   “青弟,你松开朕。”赵玄平复了一下呼吸,然后才道。   “玄哥, 你以后不要再来了。”赵青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这样说道,他仍然没有松开赵玄, 只是看向了外面——因里面这一番动静,屋子里面已经引来了范女史与张骏等人, 他们也正紧张地看着屋子里面,仿佛下一秒就要冲进来。   赵玄看着赵青,忽然只觉得自己有些心虚害怕。   “或许从最开始, 这便是一个错误。”赵青说道,“这些年玄哥对我的照顾,我都记在心里,当初是我贪心了,所以才造就了今日的结局。”   蓦地听到赵青去提从前,赵玄恍惚了一瞬,仿佛有些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说。   “当初我应当好好听从太后的话,早些给兄长留下子嗣。”赵青看着赵玄的眼睛,语气是平静的,“那样兄长就不会在今时今日因为子嗣的问题与太后起了嫌隙,此时此刻,或许你早已经儿孙满堂。从前是我太贪心了,我贪恋兄长给予的兄弟之情,又贪恋在这世上活着的美好,所以才拖拉成了现在的局面。”   这话话音刚落,祝湉出现在了门口。   祝湉看着赵玄赵青兄弟俩,面上是笑着的:“陛下,娘娘请您过去呢。”   赵玄一怔,回头看向了祝湉,脑子里面仿佛是一片乱纷纷。   赵青松开了赵玄,后退了一步,把自己藏在了黑暗的影子里面。   祝湉冲着赵青笑着点了点头,再次向赵玄道:“陛下,娘娘等着您一起用晚膳,外面肩舆已经准备好了。”   赵玄沉默了一会儿,他回头去看赵青,觉得有些陌生。   祝湉再催了一声,道:“陛下,走吧!”   赵玄垂眸,最后只迈出了长生殿,上了肩舆,往长乐殿去了。   .   从西内往大内走,一路上除却禁卫之外,并没有别的宫人。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天边那一轮圆月发出了幽幽的光芒。   赵玄在肩舆上只若有所思地看着天,仿佛在思索着什么,又仿佛是什么都没想。   “为什么青弟要说自己错了?”他忽然问祝湉。   祝湉安静地走在赵玄的肩舆右侧,听到他问了这么一句,只是温和地笑了笑,道:“小郎君只是把这些都想明白了。”   赵玄静默了一会儿,却不说话了。   祝湉见赵玄不再说话,也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只一路沉默地送着赵玄到了长乐殿,然后请了他进去殿中陪着刘太后一起用晚膳。   .   进到了长乐殿中,赵玄先愣了一下——方才在长生殿的时候,他以为刘太后要他来用晚膳只是托辞,而眼前摆着的已经仿佛不再是热腾腾的属于太后的晚膳却明明白白告诉了他,刘太后的确是在等他。   “坐下陪着哀家吃一点吧!”刘太后并没有问他去了哪里,只是平和地说道。   赵玄带着几分迟疑坐下了,却并没有半点胃口。   刘太后并不在意这些,她一边让人给自己夹菜,一边慢悠悠道:“好久也没和皇儿一起用晚膳了,今日忽然想起来,便叫人去找了皇儿过来。”   赵玄捏着筷子,抬眼看向了刘太后,却情不自禁问道:“母后,你不是因为我去了西内,所以才让人去找我的吗?”   “是听说了,但与哀家要找你来一起吃晚膳没什么关系。”刘太后看了一眼赵玄,“你去西内想赵青,这是意料之中的。毕竟你想让张岭的女儿进宫,就得解决掉宠幸的问题。”   赵玄听着这话,只觉得难堪极了。   刘太后却好像没有注意到他的难堪一样,只是继续平平常常地说道:“皇儿既然一心要放在这上头,做出什么事情哀家也不会意外的。”   赵玄抬眼看向了刘太后,忽然问道:“所以母后,当初为什么要把青弟丢在宫外呢?如果是青弟当了皇帝,母后现在也不用像现在这样每每看到我的时候,便冷嘲热讽了。”   刘太后面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看着赵玄问道:“你觉得我所说,只是冷嘲热讽吗?”   赵玄鼓起勇气道:“当然,母后每每看到我的时候,都只会这样用高高在上的语气来点评,从来都不曾为了我着想。”   刘太后放下了手中的碗筷,定定看了赵玄一会儿,最后自嘲地笑了一声,道:“既然皇儿这么认为,哀家也是无话可说的。”   “难道不是吗!”赵玄仿佛是破罐子破摔了一样,又或许是多年的压抑终于找到了突破口,“母后……母亲,您永远都是这样高高在上的,您对我从来都不和蔼可亲,您几乎心狠手辣到看待我仿佛一个陌生人一样。从前父皇还在的时候,您对我也好像只是一个……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皇子……我从前总在怀疑,如果我有兄弟姐妹,您压根儿不会让我登上皇位。”   刘太后轻笑了一声,道:“所以皇儿,在你心中,哀家不过就是一个心狠手辣的毒妇?”   赵玄慌乱了一瞬,先摇了摇头,仿佛否认了这一点,却又迟疑了一会儿,点了头。   “哀家这些年为你做的一切,在你看来,都算什么呢?”刘太后此刻的语气算得上和蔼可亲了,“从你登基开始,日以继夜帮着你熟悉朝政,帮你把那些有狼子野心的宗室皇亲一个个都撵走;从你亲政开始,让赵青进宫帮着你打掩护,好让你留下子嗣,帮你把那些心怀不轨的权贵都挡在朝廷之外;在你面对内忧外患手足无措的时候,站在你前面,帮你扛着谩骂,帮你选用最应该用的大臣,平定边疆,理顺朝政——这些都算什么?”   赵玄低下了头,不敢看刘太后了。   而刘太后笑了一声,也没有等赵玄说什么,只轻轻道:“在你眼里,这些都是哀家在弄权。”   赵玄听着这温和的话语,却只觉得嘲讽更盛了,也不知从哪里生出了勇气,反问了一句:“难道不是吗!这些难道不都是母后弄权的证据吗?我只不过是一个木偶一个傀儡,一切都要听从母后的安排!”   “所以,是母后错了吗?”刘太后看着赵玄,轻声问道。   赵玄张了张嘴巴,忽然想起了在长乐殿中赵青说自己错了。   “我……我要回昭阳殿去了……”赵玄仓促地起了身,他不敢去看刘太后,也根本不敢回答她的问题。   刘太后闭了闭眼睛,只道:“你去吧!”   .   赵玄走后,刘太后命人撤了晚膳,轻叹了一声,缓缓地走去了偏殿,却无心再看那些奏折了。   祝湉进到殿中来,悄声道:“娘娘,外面小郎君求见。”   “不见。”刘太后疲惫地摆了摆手,“让他回去西内好好待着吧!”   祝湉应了下来,先退出去,不久又转了回来,道:“小郎君让我给娘娘带话,说他现在已经全部都想明白了,一切任由娘娘安排便是。”   刘太后听着这话倒是笑了一笑,声音仍然是疲惫的:“可以一直糊涂的人竟然想明白了,应当明白的人却一直糊涂着,真是好笑。”   祝湉想了想,道:“陛下用情时候多……这也是难免的……先帝也是用情至深的人。”   “用情至深?”刘太后几乎是嘲弄道,“一旦用情,脑子里面就装不下其他,这可不能用‘用情至深’来美化了吧?”   祝湉不敢说什么,只站在一旁。   “你出去告诉赵青,让他安安分分的就行了,该有安排的时候,我自然会安排了他。”刘太后看向了祝湉,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平静。   祝湉应下来,便迅速退了出去。   刘太后拿起了一本奏折又放下,仿佛在思索着什么。   窗外,那一轮明月静静地悬挂在天上。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就一更~~过度章节~~~ 感谢大家的营养液,挨个么么哒~~~~ 读者“刷花的倪妮”,灌溉营养液+1 读者“上官酥饼”,灌溉营养液+1 读者“shretiez”,灌溉营养液+10 读者“万川之月”,灌溉营养液+1+1 读者“豆子”,灌溉营养液+2   ☆、赵青的选择   薛瓷再一次在昭庆殿中见到赵青的时候, 已经真真正正入了秋。   进了八月, 薄薄的夏裳已经换下,宫里面已经开始换了秋天的厚衣服, 桂园的桂花开放,阵阵幽香扑鼻。   赵青仍然是晚上来的,他如之前一样孩子气地翻了窗户, 眼中却已经不是之前那样茫然无措的样子了。   “我是偷偷跑来的, 不要赶我走。“见到薛瓷的第一句话,他是这么说的。一边说,他一边笑着, 便嘻嘻哈哈地歪在贵妃榻上坐下了。   “看起来你的气色比上次好多了。”薛瓷含笑从床上起了身,在赵青的对面坐下了,“怎么会过来了?还以为你会——会更久一点才会过来。”   “想明白了,就过来找你邀功呀!”赵青语气是轻快的, “我真的想明白了,小瓷,虽然我思考的时间虽然长了一点, 但我已经想明白了。”   “你想明白了什么?”薛瓷嘴角噙着笑。   赵青认真道:“想明白了什么才是我应该做的。”   薛瓷微微挑眉,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想明白了上一辈的恩怨终究是上一辈的恩怨, 我作为小辈或许只能看到一丁点,却无法知道全貌——执着于从前并不是什么好事。”赵青的语气是平静的, “我想,作为我自己——我这个人来说——我想做什么、我现在想做什么,已经很清楚了。我想活下来, 我想和你在一起。听起来这个理想似乎有些渺小,但却十分实际,对不对?”   “对。”薛瓷笑了一笑,“虽然渺小,但很明确。”   “我知道我想活下来不容易——所以我愿意什么都听你的。”赵青定定地看着薛瓷,“只要你不嫌弃我,我这辈子就跟定你了。”   薛瓷觉得有几分意外,她是没想到赵青会能在短短时间内就想明白的。   赵青狡黠地眨了眨眼睛,笑道:“小瓷,怎么样,你愿意带着我这个拖油瓶翻山越岭披荆斩棘吗?”   薛瓷忍不住笑了起来,道:“我披荆斩棘翻山越岭要去做什么?”   “到权力的最巅峰,帝国两个最尊贵的女人决一雌雄?”赵青调笑着说道。   “两个女人决一雌雄,雄在哪里?”薛瓷斜了他一眼,语中带笑。   赵青懒洋洋道:“我和赵玄,算不算?太后有赵玄,你有我,唔,如果拿我和赵玄比,你肯定赢定了。我至少不会因为一个女人就头脑发热,失去了思考能力。”   薛瓷倒是一笑,道:“那是陛下爱之深,所以才有不顾一切——看起来,青哥,你爱得不够深哟!”   “我喜欢你,所以我可不能成为拖你后腿的累赘。”赵青认真地说道,“或许现在我还没有能力和你并肩前行,但我也不能用喜欢你把你捆绑在原地和我一起沉沦……一起去死。”   薛瓷呼吸一滞,看着赵青,好半晌没说出话来。   赵青又道:“我想得很明白了——小瓷,你相信我。我知道双生子这样的事情,尤其太后娘娘现在不止一条解决之路的现在,我能不能活下来,完全不由我自己决定。我虽然想活下来,但却并不想你收到波及。如若在将来,我必须得死,你无法救我的时候,便放手让我去吧!不必有愧疚,不必觉得对不起什么所谓的感情爱情之类,只要你还活着,哪怕我此刻立刻去死,也是不遗憾的。”   “倒是被你说得这样绝望。”薛瓷听着他说了这么一番话,语气倒是轻快起来了,“倒是没有到你说的这样地步,既然之前我说过了一切都有转机,你且安心便是了——只是青哥,我却想问一问,他日你会不会觉得我……就仿佛今日的太后娘娘,你看在眼里,只想除之而后快?”   赵青笑了一笑,道:“如若最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我今日为什么要在这里?”   .   夜风吹拂,此时此刻昭阳殿中也是灯火通明的。   赵玄烦躁地在殿中来回踱着步子,烦闷得睡不着。   他已经把张樟接入宫中来,也给了华妃的封号,并且把宫中最为华美的仙居殿赐给了她——但在没有宠幸她之前,这些安排都看起来十分虚伪。   “陛下,早些休息吧!”张骏见赵玄还在殿中走来走去,于是在门口悄悄劝道。   赵玄停下了脚步,抬眼看向了张骏:“华妃……华妃这几日可还好么?”   张骏道:“娘娘一切都好。太后娘娘对华妃娘娘也算和蔼,没有为难。华妃娘娘与贵妃娘娘的关系也很融洽。”   赵玄更加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道:“你说,现在母后既不允许朕去见青弟,青弟又不愿意帮朕,朕要怎么对华妃才好?朕……朕简直……”   张骏咽了下口水,这事情他是不敢开口的,于是只低了头,道:“陛下,天色不早了,明儿还有早朝呢……”   赵玄看着张骏,道:“你再去一趟西内,对青弟说,只要他能让华妃怀孕,将来我就成全他和贵妃。”   张骏道:“陛下,就算小郎君愿意,现在也是不能让小郎君替代您的……小郎君现在看起来与您都不像了……”   赵玄暴躁道:“吹灭了灯,谁能分得清?”   张骏又道:“陛下……还是一切谨慎为好……”   赵玄沉默了一会儿,问道:“现在后宫的宫务,都在贵妃手中,侍寝这种事情,范女史如今是听贵妃的还是听母后的?”   张骏思索了好一会儿,道:“范女史还是听太后娘娘的安排。”   “慢着……如果贵妃能劝青弟,青弟是不是就愿意了?”赵玄忽然想到了这个主意,眼睛都亮了起来,“只要青弟自己愿意,母后当然没有理由来阻止了!母后也是想要一个血脉亲近的子嗣!当然不是那些宗室子了!”   张骏欲言又止,却不知该如何劝下去了。   “去昭庆殿,现在就去!”赵玄兴奋地说道。   “现在……?”张骏意外地抬眼看向了赵玄。   “当然是现在,现在就去,明天……明天就能让青弟来帮朕了!”赵玄觉得这主意简直好极了,于是便迈着轻快的步子,往昭阳殿外走去。   .   夜色妩媚,仙居殿中,张樟坐在镜子前面慢慢地拆着头发上繁复精致的发簪发钗,脸色有些郁郁。   身边是跟着她一起进宫的太尉府中带来的丫鬟香昕,殿中除了她们主仆俩,便没有其他人了。   张樟抑郁道:“进宫之前,倒是热情万分的,往家里面赏赐东西都恨不得一天三次,进宫以后倒是没了声息——你说圣上究竟是喜欢我,还是不喜欢我?”   香昕斟酌着语句道:“圣上当然喜欢娘娘啦!只是宫里面明显还是太后娘娘和贵妃娘娘做主了,听说现在宫务都在贵妃娘娘手中,那些侍寝的安排也是由贵妃娘娘来安排——宫里面规矩多,这是圣上身不由己,想过来看娘娘也不能来吧?”   张樟沉沉一叹,道:“是真的不能来,还是已经把我给忘了呢?”   香昕道:“娘娘显然是多心了,若是陛下无心,为什么要把这宫中最华美的仙居殿赐给娘娘呢?还有华妃的封号,一进宫就封妃,娘娘是本朝唯一一个呢!”   张樟听着这话总算是高兴了一些,但仍然兴致缺缺道:“这些也不过是自我安慰了。我进宫来原本也不指望什么圣上独宠,独宠这些,不如早些生个儿子——对了,今天我去太后娘娘宫里见到了姐姐的女儿,倒是十分可爱。”   香昕道:“不如娘娘明天就去向太后娘娘请旨,把长安公主养到咱们仙居殿来?正好娘娘是长安公主的亲姨,太后娘娘想来是不会不同意的。”   张樟思索了一会儿,道:“且不急,长安公主在长乐殿里面,倒是方便我常常去长乐殿与太后娘娘拉近关系,若太后娘娘知道我善待长乐公主,想来对我的戒心也会少一些。到时候等我生下小皇子,再顺水推舟说要把长安公主一起照顾了,这样才好。”   香昕忙道:“娘娘想得周全。”   张樟笑了笑,又觉得有些沮丧了,道:“只是这进宫也快十日了,连一次侍寝都没有,这小皇子也不过是嘴上说说,心里想想了。”顿了顿,她又道,“如若姐姐当初进宫了也是与我现在这一般的情形,这么多年下来只生了一个小公主,也是情有可原了。”   香昕也不知要怎么劝慰,于是只好顺着张樟的话道:“宫中的确比外面想象中要复杂得多。”   .   敲过了三更,夜色更浓了。   赵青在昭庆殿中仍然没有要走的意思,他懒懒散散地靠在薛瓷怀里,好像一直慵懒的猫一样——那恰好那两只波斯猫就蹲在他的肚皮上,优雅地蜷成一团,尾巴还有节奏地一上一下拍打着。   “有没有觉得我像那祸国妖姬,你像那被美色迷惑的昏君?”赵青一手扶着波斯猫的屁股,一手捏了一枚葡萄,抬手送到了薛瓷的口中。   薛瓷咬住葡萄,低头又反哺到了他口中,用舌头顶到了他口中,才漫不经心道:“这样才像昏君和妖妃了。”   “要不要再来一个?”吃下那颗葡萄之后,赵青又抬眼看向了她。   薛瓷往后靠了靠,道:“爱妃,半夜吃多了,会发胖的。”   赵青听着这话,压抑不住要笑得哆嗦起来,肚皮上两只猫都被他笑得抖动得站起来,不耐烦地甩着尾巴换了姿势,虎视眈眈地用那鸳鸯猫眼盯着他不放了。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恨太后娘娘呢?”薛瓷问道。   赵青好不容易止住笑,伸手把肚子上两只波斯猫拎到旁边的靠枕上放了,然后才道:“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可能一晚上都说不完。”   “反正夜还长,爱妃,你现在就想回去西内了?”薛瓷开玩笑说道。   “那……反正说给你听也无妨了。”赵青倒是不觉得这事情有什么不能说给薛瓷听的,“太后不喜欢我,是因为我刚一进宫的时候就想刺杀她,当然了,完全未遂,我连刀都没抽出来,就被人摁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嗷嗷~~感谢大家投喂的营养液么么哒~~~~ 读者“水果燕麦”,灌溉营养液+52017-06-27 20:40:50 读者“姜如道人”,灌溉营养液+12017-06-27 07:50:45 读者“”,灌溉营养液+22017-06-27 00:40:42 读者“豆子”,灌溉营养液+22017-06-26 22:58:45 . 接下来几章会进入一些关于刘太后年轻时候的种种事迹,先打预防针,刘太后真不是一个高大全的好人   ☆、陈年旧事   赵青刚从宫外被带进宫的时候, 对着刘太后满腔恨意, 第一次见面,几乎是连口都还没开, 便直接要扑过去动手。   宫中人多,刘太后身边的人更多,那些平日里看起来毫无存在感的宫人内侍女官, 在这样关键的时候便都是重重的保障。   还没等赵青冲过去, 他就被内侍给扭住了,然后也不知是怎么扭了他的胳膊和手腕,接着怀里揣着的那把短刀就掉下来, 落在了铺着地毯的地面上,一点声响都没有。   接着便是宫人们鱼贯而入,轻易地把一切都收拾干净,然后把他投入了一间漆黑房间里面, 自始至终,刘太后并没有与他说话,也没有其他的人过来与他说哪怕一个字。   就这么进了宫, 一场未遂的有关复仇的刺杀之后,这些恩恩怨怨都拉开了序幕。   赵青最初以为, 刘太后会在之后选择某一日与他见面,但在那暗房中数日之后, 他几乎以为自己快要被人遗忘的时候,赵玄出现了。   和他长着一模一样面容的赵玄,他脸上有欣喜的笑容, 他甚至已经来就结结实实把他抱在了怀里,然后说道:“青弟,我以为母后是骗朕的呢!朕真的有你这样一个同胞的弟弟!青弟,你看你和朕长得一模一样!”   赵青看到赵玄,先是错愕了一阵,然后只觉得心都软化了。   有什么比忽然出现的这个同父同母的同胞兄长更让人感动的事情呢?   那个时候的赵玄,天真烂漫,好像世界上没有比他更善良更美好的人。他带着赵青到了昭阳殿,笑嘻嘻道:“这里是我的宫殿,也是你的宫殿,这里所有的一切你都可以拿去!将来只要有我的,就有你的!青弟,母后说你从前受了很多苦,不过现在没有关系了!我什么都能给你!”   赵青无法形容当时心头的感动,这种突如其来的关切,让他几乎是无所适从的。   然而接下来的事情,便让他觉得有些难以接受了。   祝湉找到了他,并且带来了刘太后的旨意:“小郎君进宫来之前也应当知晓许多事情,不过那些娘娘都不会与你计较。你既然进宫,便好好帮着圣上留下子嗣就可以了。”   “子嗣?”赵青还记得头一次听说这件事情时候的惊讶,“我的子嗣?”   “是圣上的子嗣。”祝湉平静地说道。   于是他为什么会被找进宫来便不言而喻了,这一天晚上他再见到赵玄的时候,便十分婉转地把这件事情说给了赵玄听。   而彼时的赵玄却是高兴的,他只道:“朕马上就要成亲了,只不过朕对这男女之事目前没什么兴趣,正好有你在,你便替朕去把这事情给做了吧!”接着他又兴高采烈道,“青弟,你的子嗣就是朕的子嗣,你便放心吧!朕会对你好,也会对子嗣好——你也不用害怕母后,母后虽然冷漠一些,但是并没有什么坏心。”   那时候的赵玄或许应当是真心的,那时候的赵青也或许是侥幸的。   他们一人想着的是终于不用面对自己的不人道,一人想着的是自己真的拥有了一个天底下最好最好的兄长,他们各自怀揣着自己不同的心思,便在这皇宫之中一明一暗地生活了下去。   只是人总是会变的,天真的人会变得世故,也没有人真的会一辈子都无欲无求。   当赵玄一天天成熟,当他一天天明白赵青对他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的时候,虽然表面上仍然是兄友弟恭,但一切都已经开始发生变化了。   .   “在玄哥对我出了杀心之前,我并不怨恨他,甚至现在也并没有太多的怨恨。”赵青捏了捏从旁边的靠枕上蹭过来的大波斯猫的爪子,若有所思地看着薛瓷说道,“我能理解他——甚至我能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或许是奇妙的来自双生子的心灵相通?只是明白和理解是一回事,而摆在眼前的局面是另一回事。”   薛瓷点了头,歪着头冲着赵玄笑了笑,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他优柔寡断,他偏听偏信,他也有自己或许十分渺小的理想,如果他只是一个平凡的世家公子,那么这一切都是无伤大雅的——只是偏偏他是皇帝。”赵玄顺了顺波斯猫的长毛,用非常平常的语气说道,“皇位是一个可以把一个小小的缺点无限放大的位置,他的优柔寡断和偏听偏信,他自己无法说出口的理想和抱负,便在前朝后宫的交织之下,造就了今日的局面,玄哥不敢抬头看——他不敢看太后,不敢看前朝,他低头抱着自己的苦闷,胡乱找着救命的稻草。”   “所以,你是在心疼圣上吗?”薛瓷看着赵青,微笑着问道。   赵青思索了一会儿,点了头:“如果将来……将来我可以的话,我会像当初他善待我一样善待他,他或许不该承受这么多,他——的确也是有他自己的为难之处。”   “可谁没有为难之处?”薛瓷笑了一笑。   “这不一样。”赵青认真地说道,“玄哥是我的兄长,在他还没有被纠结淹没的时候,他对我一直很好。”   “所以你与太后的恩怨,又是什么情形呢?”薛瓷索性跳过了赵玄的话题。   赵青这次是静默了一会儿,才缓缓道:“太后并不是我和玄哥的亲生母亲。”   薛瓷一怔,倒是没想到之前在家中还有听淑妃说过的那个传言果然是真的。   “我和玄哥是太后的妹妹所生,并且——我们的生母,是被太后的示意下害死的。”赵青是斟酌了语句之后才这样说道,“然后,玄哥被抱进宫充当了她的亲生子,我被送得远远的。”   .   赵青是从一直照顾自己的那个老嬷嬷那里听到关于自己生母与太后的故事。   那时候那个老嬷嬷还没有老糊涂,虽然说话有些颠三倒四,但并不妨碍赵青从她口中拼凑出一个完整的故事——况且还有岳叔,他被招进宫之前,岳叔“恰好”去世,在临死之前,岳叔便把这陈年的旧恩怨说了个明明白白。   当初太后还是皇后的时候并不受宠,自己娘家妹妹进宫之后恰好就得了先帝的喜欢,于是太后便设计了先帝和她的亲妹妹,还做了一出抓奸在床的戏码。   先帝一边是对太后的愧疚和心虚,一边是对自己真爱女人的不舍,最终后者不如前者,先帝给予了太后补偿,并且表示不会让太后的妹妹进宫来争宠。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太后的妹妹怀孕了,恰好那时候太后又正好流产,太后便生了恶毒的心思,叫自己妹妹把孩子生下来,然后抱了一个进宫去当做自己的孩子抚养。   接着便是太后对自己亲妹妹下了杀手,夺去了自己亲妹妹的性命,还把双生子分开来——简直是心狠手辣,残酷无情……   .   “从我知道这件事情开始,我就想为生母报仇。”赵青此刻的语气是坦然的,“她不该枉死,她原本是可以好好活下来的,却偏偏因为有这样一个弄权的姐姐,才白白丢了性命。”顿了顿,他又自己笑了一笑,道,“这些是我进宫时候唯一的想法,我想,这就是机会来了,老天都要给我这样一个机会去为母报仇——谁知进宫来了,并不是这样简单呢?”   薛瓷看着赵青,只觉得心头十分沉重。   “但……她对玄哥很好。”赵青又道,“她虽然很冷漠,又爱权力,但不能否认的是,她对玄哥很好。许多玄哥自己处置不了的事情,无法开口的事情,甚至不用玄哥去为难,她就会帮玄哥处理得干干净净。还有作为母亲的包容,她可以容忍玄哥层出不穷的冲撞质疑还有胡作非为……这一切是无法作假的,不可能是装出来的……我进宫之后能看到,她的确是爱着玄哥,虽然玄哥并不是她的亲生子。”顿了顿,他目光黯淡了一些,又道,“所以,我最初是有想过把真相告诉玄哥,但最后却并没有开口。我想……这样的仇恨我一个人背负就足够了是不是?玄哥没有必要来知道这些陈年旧事,毕竟太后真的爱护着他,对他来说,这就是亲生的母亲。生恩养恩……养恩更重,不是吗?”   .   就在薛瓷与赵青在殿中窃窃私语的时候,谁也没有注意到赵玄就站在了殿门口的阴影之中。   因为赵青过来时候已经把人都支走了,此刻门口并没有旁人在,赵玄自己也没有叫人通报的意思——他叫张骏等人都等在昭阳殿外——于是此刻只有他静静地站在门口,听着赵青与薛瓷说起了这么多的陈年往事。   在听到了刘太后并非他亲生母亲的时候,他身体僵硬,几乎是无法思考的。   他一边是不敢置信想要离开,一边又强迫自己站在那里往下听……   他脑海里面一片嗡嗡,那些让赵青帮自己去给张樟圆房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情已经被他抛之脑后,此时此刻他心中只盘旋着这么一句话:   刘太后并不是他的亲生母亲!   刘太后并不是他的亲生母亲?   刘太后并不是他的亲生母亲?!   后退一步,他听着赵青说到了刘太后对自己妹妹的捉奸在床。   再后退一步,他听到赵青说刘太后是如何把双生子分开。   再后退一大步,他觉得自己什么都听不到了,什么也无法思考,他转了身,踉踉跄跄地往昭庆殿外走,他几乎看不清眼前的路,他凭借着自己的本能,他茫然地冲着明亮的灯火冲撞而去。   .   张骏等人在昭庆殿外间赵玄出来,急忙迎了上去,见赵玄脸色异样,便问道:“陛下,您不舒服吗?”   赵玄咽了下口水,死死抓住了张骏的胳膊,瞪着那昏黄的灯笼,好半晌才道:“无事,朕……朕回昭阳殿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投喂的营养液么么哒~~~ 读者“浅曳晓筱”,灌溉营养液+62017-06-28 19:19:32 读者“姜如道人”,灌溉营养液+12017-06-28 09:38:08 读者“豆子”,灌溉营养液+22017-06-28 07:05:34 读者“香樟路49号”,灌溉营养液+52017-06-28 00:43:03 读者“大宝”,灌溉营养液+52017-06-28 00:10:34 . 本章讲述的太后和她妹妹不得不说的故事是众多版本中的一个,并非全部真相哈~   ☆、赵玄的心思   赵玄浑浑噩噩地回到了昭阳殿, 他几乎觉得自己是飘进了寝殿, 脚下虚浮,耳边也听不进任何的声音。   张骏等人看着担心, 那些关切的话语赵玄是充耳未闻的,于是也只好站在寝殿之外,随时待命, 准备只要赵玄一有吩咐, 就冲进去给办了。   而这一夜,他们都未能得到赵玄的任何一句吩咐,寝殿中安安静静的, 一点声响也没有。   .   赵玄躺在床榻之上,他几乎是无意识地摸着自己的脸颊。   脑海中,赵青说的那句话还在来回盘旋着,他努力地想着自己与刘太后模样的相似之处, 努力地去想这些年究竟有没有蛛丝马迹来让她发现,他努力地想着自己与刘太后这么多年的母子之情,却觉得心中更加茫然, 接着是更加的不知所措。   刘太后竟然不是自己的母亲吗?   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刘太后怎么会不是自己的母亲呢?   如果真的不是自己的母亲,那么……那么……   赵玄忽然打了个激灵, 不敢继续想下去了。   可他又忍不住去想,忍不住把自己听到的那些翻来覆去想着, 他脑海中仿佛有两个人在打架,他们一人在说:“你不要听赵青的话,他一直在宫外, 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情呢?一定是他胡乱编造的!”另一人在说:“怎么不真?如果刘太后是你亲生的母亲,她一定会对你更加掏心掏肺的好,而不是现在这样,永远抓着权力,永远都不把你当做儿子一样疼爱。”   他不知道应该相信谁……他睁着眼睛瞪着淡金色的纱帐上的莲花的纹样,数着莲花的花瓣,却一丁点也睡不着。   .   外面的夜色更浓了。   夜风起,桂园中桂花的香味,伴随着夜风,几乎要传遍了整个皇宫。   .   赵青抱着一整盘葡萄吃完了,看向了在旁边一脸若有所思抱着猫在撸毛的薛瓷,有些疑惑问道:“你在想什么?”   薛瓷看了赵青一眼,淡淡道:“在想你刚才说的关于你们的生母与太后娘娘之间的故事。”   “看起来你也有自己的见解?”赵青来了兴致——这么多年下来,这件事情就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他虽然相信自己所听到的就是真相,但仍然也想知道更多的内幕,哪怕是有不一样的地方,他也很愿意听上一听。   “我当初做女史的时候翻过先帝时候彤史的记录。”薛瓷说道,“在那些记录里面,没有记载过先帝有这么一个女人——也就是太后的妹妹——从来没有记录过。关于圣上的出生倒是有十分完备的记录,上面关于圣上出生的时间也非常详细,起码从彤史上来看,是无法作假的。”   赵青道:“这些记录若想做得真也很容易吧?毕竟太后当权这么多年,这些事情一定是抹平了的。”   “如果说……假设,假设你喜欢上了我,然后有人把我弄死了……你会就这么算了?”薛瓷提出了一个非常实际的问题,“不仅算了,还要让杀害我的那个凶手一路春风得意?”   赵青顿了顿,仿佛有些难以回答了,他摇了摇头,道:“或许是太后太过于厉害?”   “太后出身并非权贵。”薛瓷的语气是冷静的,“这意味着,她的娘家并不能作为她的坚实后盾。假设我当初在太后的位置上,我身后有卫国公府,我当然有恃无恐了,反正如果皇帝想对我动手,一定会顾忌到我身后的卫国公府,然而以太后娘娘当时的情形,先帝有必要顾忌一个小小的刘家么?”   赵青脸上更加迷惑了一些,他一边觉得薛瓷说的有理,一边又想反驳一二来证明自己所知的并不是虚假,于是他道:“可如果先帝就是喜欢太后,那么原谅她种种所谓,也是无可厚非的吧?”   薛瓷笑了一声,道:“若喜欢太后,为什么要临幸太后娘娘的妹妹呢?这说不通。”   赵青自己也琢磨了一会儿,一时间找不到答案,也只好笑道:“好吧,你说的有理——所以你对这件事情,有什么看法呢?你认为我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或许有一点的确是真的,那就是太后不是你与陛下的亲生母亲。”薛瓷非常肯定地说,“这几乎能解释所有的关于娘娘在对待圣上时候的冷硬和对权力不放手上面的所有疑问。但你们的亲生母亲与太后之间究竟是怎样的故事,又和先帝是怎样的关系,恐怕不是你说的那么简单。”   赵青此刻倒是不以为意的,他道:“事到如今我倒是觉得无所谓了,反正这事情……我也已经不打算报仇了——这事情想明白了,便觉得也没什么意思,不值得我去执着。”   薛瓷看着赵青,眼中带笑:“你是如何想的呢?”   “生恩养恩。”赵青非常认真地说,“我当然要感谢我的母亲带着我来到了这个世上,这一点我必须感谢她,但养大我的是那个已经入了土的嬷嬷,教养我的是岳叔,如果这辈子我一定要回报谁的话,恐怕就只有他们俩了。我的生母——我当然应该为她报仇,但如果因为我的复仇,让天下大乱,不得安宁……我觉得在这样的情形之下,我应该放下。况且,太后在见到我之后,也并没有做什么太过分的事情,她从来就是目标明确,让我给玄哥留个后而已……而且她对玄哥也很好。”   薛瓷静默了一会儿,道:“这件事——我是说复仇这件事情,我并不觉得我有立场来指手画脚,只要你自己觉得无愧于内心,那便足够了。”   “当然是无愧于内心了。”赵青坦然地说道。   .   四更来临,夜色更浓了。   赵青离开了昭庆殿,在夜色当中前往了西内,这样的一行人,在皇宫中悄无声息,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而昭阳殿中的赵玄此时此刻还没有睡着,相比赵青此刻的坦然和镇定,他几乎就是忙乱和无措。   大约是那么一句话开启了他回忆往事的入口,他想起了许多从前的事情,想起了从前先帝还在的时候,他是如何在先帝面前承欢膝下。   .   在赵玄的记忆中,先帝是非常和蔼可亲的父亲,他对待他这个唯一的皇子可以称得上是予取予求,几乎是没什么不答应的。   然而同样是在赵玄的记忆中,刘太后是非常严厉的母亲,哪怕是从前先帝还在的时候,她也是严厉的,她几乎会把最严苛的要求放在他的身上,仿佛从来没有考虑过他是不是真的能做到,仿佛只想着自己,从来没有想过他。   这样的对比之下,他是亲近先帝更多的,在先帝去世之前,他很少在刘太后跟前,大多数时候都是跟着先帝。   他从前无法解释这一点,他只当做刘太后因为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所以才过于严厉,可现在想一想,如果他并不是刘太后的亲生子——那么一切的疑问就已经迎刃而解了!   正因为不是亲生的,所以刘太后对他并没有什么感情,正因为不是亲生的,所以刘太后只想着的是她自己手中的权力——而反过来看先帝,因为他是先帝唯一的皇子,所以先帝才会有那么多发自内心的宠溺……   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   这世上没有无法解释的事情,只有自己还没有发掘出来的真相。   赵玄闭了闭眼睛,已经认定了自己从昭庆殿听到的这句话一定是真的。   只是……他还有些迷茫……   他还想去找赵青问一问,他想知道更多。   他想知道自己的生母究竟怎么了,他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刘太后要杀害自己的生母?   .   天亮起来的时候,赵玄才恍然发现自己一夜未眠。   殿外,张骏悄悄地敲了敲门,道:“陛下,该起了……快到早朝的时候了。”   赵玄胡乱地应了一声,示意他们可以进来了。   于是殿外张骏推开了门,带着一群宫人进到殿中,来伺候了赵玄穿上了朝服,然后准备扶着他上肩舆,前往立政殿的早朝。   在肩舆上,赵玄忽然问道:“刘国舅仿佛不怎么上朝?”   张骏有些疑惑赵玄会突然问起了刘国舅,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道:“国舅爷没有领实差——太后娘娘一直说国舅爷办不得大事,所以也不许给国舅爷实差,所以国舅爷也不用上早朝的。”   赵玄静默了一会儿,联想到了自己从昭庆殿听到的那些——当如如果是太后的亲妹妹与太后发生了这样的事情,那么刘国舅当初是怎样一个角色?是不是可以说,刘国舅知晓当年发生了什么,所以太后才一直压着他不许他出来?   “我要见见国舅。”在肩舆上,赵玄淡淡说道。   张骏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奇怪的要求,只道:“奴婢一会儿就命人去国舅爷府上去。”   赵玄点了点头,心中已经做了一个对他来说非常慎重的决定。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各位的营养液,么么哒~~ 读者“嘉嘉”,灌溉营养液+52017-06-29 23:47:33 读者“果果”,灌溉营养液+202017-06-29 22:31:47 读者“21094258”,灌溉营养液+202017-06-29 18:50:11 读者“丰丰”,灌溉营养液+482017-06-29 15:48:08 . 这里是值得纪念的第100章~~~~所以本章下24小时内留言会有红包掉落~~~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和陪伴哟~~~~   ☆、国舅   在赵玄看来, 刘国舅实在是低调得过分的一个人。   而眼前站在自己面前的刘国舅刘彧, 这个看起来几乎是有些瑟缩的庸碌的男人,几乎让赵玄有些错愕——他与刘太后并不像。他局促地站在那里, 行了礼,然后便低着头,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   赵玄打量着面前的刘彧, 他看着刘彧的眉眼, 暗暗比较着他与刘太后之间的相似之处,心中又不免有些好奇。   事实上赵玄一直是好奇的,他好奇刘太后这样一个弄权的女人, 为什么会独独漏掉了自己的娘家,刘彧虽然是国舅,是他的亲舅舅,但却只给了个普普通通的爵位, 多年下来也没有升迁或者重用,几乎都被刘太后扔在了脑后——也不能说完全丢在脑后,有时候或许也能想起来, 只是每每想起来的时候,都是并不太重要的事情。   为什么刘太后要这样对待他的兄长呢?其中又有什么缘由?   .   在赵玄静静看着刘彧的时候, 刘彧心中却是在打鼓的。   他已经许久没进宫了,就连刘太后有什么事情吩咐, 都是直接找宫人去宫外,很少让他进宫来吩咐什么。   此刻赵玄让他进宫来,是为了什么事情呢?   他一边琢磨着, 一边又精神紧绷着,生怕错过了什么事情。   终于,上首的赵玄开了口。他问道:“舅舅……怎么不常常进宫来?”   刘彧愣了一下,倒是没想到赵玄会有这么一问,他情不自禁地抬眼看向了赵玄——这个他并不算太亲近和熟悉的外甥。   赵玄也正看着刘彧,两人四目相对,然后是刘彧先低下了头。   “按理说,舅舅与母后兄妹关系这样亲近,舅舅应该常常进宫来才是。”赵玄没有等到刘彧的回答,便自己继续说了下去,“舅舅是因为与母后的关系不好吗?”   “并没有。”这次刘彧飞快地回答了,“臣与太后娘娘之间的关系向来是这样的,臣进宫太多,倒是给太后娘娘添麻烦。”   赵玄盯着刘彧看了好一会儿,摆了摆手示意张骏带着所有的人退出了殿外,然后起了身,慢慢地走到了刘彧的身边,在他耳边悄声开口问道:“朕听说,母后当年还有一个妹妹——舅舅,朕仿佛从来没有听你或者母后说过朕还有这么一个姨母的事情呢!”   刘彧露出了一个不可置信的神色,几乎是惊悚地看向了赵玄。   “看来舅舅是知道一些什么。”赵玄语气平静了下来,甚至还带出了几分笑意,“舅舅……朕的那位姨母,为什么会没了?”   刘彧艰难地咽了下口水,道:“臣……臣不知陛下在说什么。”   赵玄皱了皱眉头,没有想到刘彧会这么说。   刘彧低下了头,沉声道:“也不知陛下是从哪里听到的风言风语——若是陛下还有这么一位姨母,太后娘娘怎么会一直不曾给陛下提过呢?也不管陛下是从哪里听到的了,这些流言蜚语还是不要相信为好。”   赵玄看着刘彧这样的神色,更加肯定了中间一定发生过什么。他镇定地笑了一笑,道:“舅舅既然不想说,朕也不逼舅舅。不过如果舅舅想对朕说起的时候,不妨都说给朕听。”   刘彧轻叹了一声,道:“臣无话可说,也不知有什么可说。”   赵玄些微觉得有些恼火,但又并不好追问,只摆了摆手让刘彧先退下了。   刘彧恭恭敬敬地退到了殿外,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只出了宫,上了自家的马车,便回去了自己的府上。   .   这边刘彧进了宫又出了宫,那边长乐殿便得了消息,刘太后听着祝湉说了刘彧进宫的事情,微微皱了眉头,只觉得有些蹊跷。   “怎么会突然见他?”刘太后看向了祝湉,“这两日宫中有什么事情是我不知道的吗?”   祝湉道:“听张骏说是圣上昨日去过一趟昭庆殿,不过没有呆太久就出来了。”   “贵妃那里?”刘太后挑了眉,“便让贵妃过来一趟,问一问便知道了。”   祝湉正要应下,忽然外面有女官进来通传道:“娘娘,华妃娘娘在外面求见。”   张樟进宫之后,倒是每日晨昏定省没有落下过,卡着时间便会到长乐殿来给刘太后请安,倒是叫人挑不出错处。   刘太后此刻却对见张樟并没有什么兴致,只摆了摆手,道:“叫她回去,哀家已经知道她来过了。”   女官应了一声便退了出去,祝湉也应下了去请薛瓷的事情,跟着那女官一起退到殿外。   .   张樟在外面盛装等了好一会儿,却并没有等到刘太后见她,心中不免有些失落。   在回去仙居殿路上,她一边思索着要不要干脆去昭庆殿见一见薛瓷的时候,便看到祝湉带着人进了昭庆殿,顿时心中便是一个咯噔,有些不痛快了。   “让个小丫头去看看,贵妃是不是去了长乐殿。”张樟吩咐香昕,脸色沉了下来,只回去了仙居殿没有再想着去别处。   香昕一边应下来,一边便打发了个小宫女去了长乐殿外等了一等。   回到了仙居殿不久,那小宫女便回来了,她恭恭敬敬道:“贵妃娘娘是去了长乐殿,还是祝姑姑请着过去的。”   张樟摆了摆手示意那小宫女退下,然后才愤愤不平道:“凭什么她能去见太后,偏偏我就要被拦下了?”   香昕急忙劝道:“想来太后娘娘也是有事情才会找贵妃的,娘娘倒是不要多想了。”   张樟自己平复了一会儿,倒是也转过弯来,只叹道:“幸好有你跟着我,若是让我自己钻了牛角尖,倒是显得好笑了。”   香昕忙道:“这宫中定然不是如宫外那样万事如意的,娘娘多多忍耐便是了。”   主仆俩正说着,外面有人来通报赵玄过来了。   张樟脸上一喜,便起身迎了出去,看到赵玄就轻快地跑了两步,亲自挽着赵玄的胳膊,与他进到了殿中。   .   见到张樟,赵玄的脸上也是松快的,他笑道:“朕还以为你去母后那里了,来的时候还在想呢,若是你不在,难道朕还要去母后那里要人?”   张樟鼓着腮帮子笑道:“难道我去太后娘娘那里了,圣上就不理我啦?”   赵玄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尖,道:“当然要去找母后啦!怎么舍得把你一个人丢在母后那里呢?”   张樟俏皮笑道:“原本是要去见太后娘娘的,只不过今天娘娘事情多,没空见我,我便回来了。”   听着这话,赵玄的脸色不自觉地暗了暗,连脸上的笑容都变得有些勉强了。   张樟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于是小心翼翼问道:“圣上怎么啦?是有什么事情不高兴吗?”   赵玄马虎地摆了摆手,道:“没事,只不过想到一些朝中的事情,觉得心烦。”   张樟微微松了口气,笑道:“朝中的事情,圣上只交给那些能人大臣去做便是了,哪里有做圣上的凡事都要亲力亲为了?从前的明君圣君那么多,也没见他们像圣上这样一丁点小事都要自己来的。”   赵玄轻叹道:“当皇帝哪里这么简单?”   张樟只鼓着腮帮子做小女儿姿态,道:“我自然不知道啦,我以前也只是听父亲这么说的,做圣上嘛,只要会用人就行了,把恰当的人放在恰当的地方,根本不必要每个地方都需要圣上去挨个盯着。否则的话,圣上也是人,精力也是有限的,哪里能面面俱到?”   赵玄摸了摸张樟的头发,道:“朕知道你说的也有理,只是朝中并非这样简单了。”   张樟适可而止,这时候便扑在赵玄怀里笑道:“反正将来圣上一定能成明君的。”   听着这话,赵玄倒是高兴了几分,脸上的神色都变得愉悦起来了。   在自己心爱的女人面前,那些不如意和纠结,似乎都能够在她的笑靥当中烟消云散。   .   长乐殿中,薛瓷进到殿中见到了刘太后,先行了礼,然后便陪着她坐下了。   “圣上昨日去了昭庆殿。”刘太后也没绕弯子,“他见你时候,说了什么吗?”   薛瓷却实打实地错愕了一阵,好半晌才道:“昨日并没有见到圣上……也不曾听到有人通报——”话说到这里,她脸一白,忽然想到赵青在殿中的时候把所有的宫人都遣散了,难道就是在那个时候赵玄来到了昭庆殿还没叫人通报?   看着薛瓷的神色,刘太后挑了眉,等着她继续把话说下去。   “昨日小郎君在昭庆殿。”薛瓷也没有隐瞒的意思,“若是陛下那时候到了昭庆殿……或许便是见着小郎君在殿中,所以就走了吧……”   刘太后听着这话,又想到祝湉说的话,倒是笑了起来。   “是臣妾太不小心。”薛瓷不紧不慢道,“臣妾应当多叫人在门口守着的。”   “罢了。”刘太后摆了摆手,“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原是今天国舅进宫了一趟,倒是让哀家多想了。”   而薛瓷则愣了一下,她看向了刘太后,便想起了从赵青那里知道的关于赵玄赵青兄弟俩的身世。把这些连起来想,她倒是不觉得刘国舅进宫是个意外或者多想了什么,可转念一想,她看向了刘太后,却并不知道要怎样对刘太后说起这些。   她现在并不能对刘太后说自己知道的事情,就算刘太后对她向来宽厚又器重,但这种宫闱秘事,甚至会动摇到朝廷的秘事,她是万万不敢说的。   她欲言又止地看着刘太后,倒是惹得刘太后在意了。   “贵妃还有什么想对哀家说的?”刘太后和蔼问道。   薛瓷思索了一会儿,仔细道:“娘娘……娘娘觉得小郎君和圣上之间,谁会更重感情?”   刘太后有些意外薛瓷会这么问,一时也没回答,只看着她,仿佛在思索她这句话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的红包已经发送完毕,如果有遗漏,请不要大意地吱一声! 感谢大家的营养液和地雷,挨个么么哒~~~~ 读者“L”,灌溉营养液+12017-06-30 23:11:28 读者“水果燕麦”,灌溉营养液+52017-06-30 23:03:26 读者“万川之月”,灌溉营养液+52017-06-30 10:27:27 读者“miyonn”,灌溉营养液+52017-06-30 08:29:16 读者“豆子”,灌溉营养液+22017-06-30 07:29:19 读者“萱菏”,灌溉营养液+12017-06-30 06:37:46 读者“lvyn”,灌溉营养液+52017-06-30 05:23:10 读者“”,灌溉营养液+102017-06-30 01:19:34 读者“不吃蛋黄”,灌溉营养液+12017-06-30 00:02:07 慕槿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6-30 21:26:34   ☆、求真相?   入了八月, 宫中的大事便是中秋夜宴了。   每年的中秋夜宴, 最为重要的便是登楼赏月。早一两年的时候,为着中秋的赏月, 赵玄便起了心思,在太液池的西边筑起百尺高台,一年年修建又因为种种原因中断, 到了今年, 也终于是赶在了中秋之前修建完毕。   负责此事的官员自然是要拿着这件事情前去邀功请赏,赵玄听说之后,倒是也高兴了一阵, 择了个大好的晴日,还特地带上了张樟,便去了太液池旁边的高台上观赏了一番。   这高台自然是修筑得美轮美奂,银槛玉砌, 晶荧炫耀;楼阁之下便是太液池水,有真珠在其中,日光之下只觉得绚丽闪耀, 不得不让人感慨这楼阁修筑时候的心思精巧。   赵玄这几日都因为刘太后与自己生母的事情烦恼,此刻站在这楼阁之上, 虽然十分感慨,也赏赐了修这高台的官员和工匠, 但等到他们都欢欢喜喜拿着赏赐离开之后,脸上的欢喜与喜悦也淡了下来。   倒是旁边的张樟是头一次见着这样精巧奢靡华丽的宫廷建筑,一时间没注意到赵玄脸色的变化, 只拉着赵玄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了。“中秋那一日就会在这里赏月吗?”她娇憨地笑道,“到时候能不能与陛下一起静静地就站在月下?”   在自己喜欢的女人面前,赵玄并没有露出什么不耐烦的神色——或者又是因为他此刻也需要有别的事情让自己的心思转变一二,于是只笑道:“那就只好等宴会之后,再带着你在这里看看月亮了。”   张樟羞怯地咬了咬嘴唇,抬眼看着赵玄,满眼都是希冀,道:“就算是宴会之后,我也愿意跟着陛下一起在这楼台之上仰望月亮——想来那天的夜色一定会特别美。”   赵玄潦草又应付地笑了笑,却并没有应下来。   张樟有些失望,但也知道此刻并不能说更多了,于是便只依恋地揽着赵玄的手臂,跟在他身侧,站在了这栏杆边上,面朝着太液池。   赵玄拍了拍张樟滑嫩的手,目光放得极远。   .   这些时日,他也命人明里暗里去打听了当年的事情,只是却并没有打探出什么来。   宫里面已经没什么老人了,前朝留下来的人除了刘太后身边的祝湉等人,几乎全部都已经放出宫去,现在无从找起。   国舅刘彧是显而易见的可能会知道内情的,但他却一直什么都不说,只表示着自己听不懂。   他无法去逼问刘彧,显然刘彧也并不会说。   他知道现在唯一还能知道当年事的恐怕应该是赵青,但他又不太敢去问赵青——他有些害怕,如果这事情是真的……他该怎么办呢?   .   “陛下在烦恼什么吗?”张樟见赵玄久久没有说话,于是开口问道。   赵玄回过神来,看向了张樟,笑了一声,道:“只是有些烦恼的事情,一时间有些想不明白。”   “有什么事情,陛下可以与我说呀!”张樟娇娆地笑道。   赵玄静默了一会儿,倒是的确起了几分诉说的心思。他看向了张樟,想了一想,才道:“朕前日听张骏说了一件事情,张骏有个老乡到京中来投奔他,说是家里面出了事情。那人忽然发现自己喊了十几年的亲娘并非是他的亲娘,还发现那女人手段凶残,杀过人。”   张樟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赵玄要为这么一件事情烦恼,她只思索了一会儿,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是天经地义的。若这人有证据,便回去找官府告状便是了。”   赵玄一怔,情不自禁问道:“若是没有证据呢?”   张樟忍不住笑了一声,道:“若是全凭猜测……那有什么可说的?”   赵玄看了一眼张樟,眉头皱得更紧了。   .   这一天晚上,赵玄避开了人,独自一人去了西内找赵青。   他知道自己若是带着张骏等人,一定会惊动了刘太后,于是是在先借口自己要歇下之后,所有人都已经退下了,才从书房的密道当中离开了昭阳殿,然后避开了巡逻的守卫,便往西内去,进去长生殿,找到了赵青。   进去长生殿的时候,里面空空荡荡,并没有碰到人,赵玄顺着那空空荡荡的回廊走着,见着了侧殿的灯光,便朝着那方向走了过去。   侧殿中,赵青正拿着一本书看着,范女史等人不知在哪里,周围安安静静的。   赵玄悄无声息地推开了门,然后轻咳了一声,引起了赵青的注意。   赵青惊愕地看着赵玄从外面进来,手里的书差点儿掉到了地上。他见赵玄关上了门,眉头也皱了起来:“玄哥……怎么会过来?”   赵玄看着赵青,一步一步地走近了他,一直走到他的跟前,却是屈膝在他面前单腿跪下了:“青弟,你告诉我,那天你在昭庆殿对贵妃说的是不是真的?母后真的不是我们的生母?”   赵青一愣,他先是心中后怕——那天在昭庆殿中与薛瓷说话,竟然没有注意到外面赵玄来过;接着是有些惊讶——赵玄竟然听到了这些。   见赵青不说话,赵玄又道:“我想知道真相,我想知道这是不是真的。我问了刘国舅,但是他什么都不说。我去找了宫中所有可能知道的人,他们也都什么都不知道。我甚至去翻了前朝的彤史,上面什么都没有说……青弟,你说的真的是真的吗?”   赵青看着赵玄,静默了好一会儿,道:“这对玄哥来说……重要吗?”   “当然重要!”赵玄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不能被蒙在鼓里!”   赵青沉默了下去,他看着赵玄,再一次觉得面前这个与自己有着相同容貌的赵玄十分陌生。   .   在他的印象中,赵玄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呢?   是开心的,是如沐春风一样让人觉得温暖的,是大方的,是大度的,是无忧无虑的。   可眼前的赵玄是什么样子呢?   他偏执,他眼中的是愤恨,他脸上的是紧绷和惶恐。   为什么会这样——他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   “青弟,你不能瞒着我。”赵玄已经不再用“朕”来称呼自己,“我们是兄弟,你不能瞒着我——我们是同胞的兄弟,不是吗?”   “太后对你很好。”赵青却并没有理会赵玄说的那些,只是平平常常地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所以无论发生什么,无论真相究竟是什么,她都是你的母亲,这一点不会因为任何事情而改变。”   “这不一样!”赵玄几乎执拗地说道,“如果她根本不是我的生母,那我凭什么、我凭什么要孝顺她?更何况,她对我也并不好!”   “真的不好吗?”赵青此刻的语气冷静得有几分森冷了,“如果对你不好,你还会有今日吗?”   赵玄抬眼看着赵青,语气中带着几分癫狂:“青弟,你难道觉得那是好?如果真的对我好……我怎么会是今天这样一个恍若傀儡的皇帝!”   赵青坦然地对上了赵玄的目光,道:“如果是从最初开始说呢?从你登基开始,是谁扶着你上了皇位,是谁帮你肃清了那些蠢蠢欲动的宗室,是谁压下了那些权贵世家?”   “是母后。”赵玄嘴唇蠕动了几下,虽然不情愿,但还是说出了这三个字。   “是谁在发现了你无能为力的时候,为了你的子嗣,把宫外的我招进宫来?”赵青又问道,“明明知道我在宫里面对她是威胁,明明知道我在宫里面会发生很多不可测的事情,可为了你的子嗣,还是让我进宫来——你要说太后没有为你着想,对你不好?”   赵玄低下了头沉默了片刻,又抬头看向了赵青:“这些,不都是为了她手中的权力吗?只有控制了我,才能手握权力!”   “真的只是为了权力?”赵青问道,“玄哥,你想一想——你认真地,摸着你的心口想一想,真的是这样吗?太后做了这么多,真的只是为了权力?”   赵玄不答,他重新低下了头。   .   “当年究竟是怎样的故事呢?”赵玄再次抬起头的时候,面上已经冷静了许多,“青弟,抛开这些不提,朕只想知道一个真相,仅此而已。”   赵青看着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把自己所知的那些都说给了赵玄知道。末了,他道:“这是上一辈的事情,也已经过去很久了。我甚至不能保证我所说的一定是全部的真相。玄哥,如果你想知道真相,我能说的也只有这些了。”顿了顿,他看着赵玄的神色,语气放柔软了一些,“方才我已经说过,无论如何,太后对你极好,你没有必要,也不应该为了这样的事情对太后有什么想法。”   赵玄在昭庆殿外偷听到的只言片语此刻变成了大段大段的真相,他却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样惊愕——他几乎觉得自己是在等待着这样的一个真相。   他抬头看向了赵青,露出了释然的笑容,道:“朕知道该怎么做。”   说完,他起了身,脚步轻快地往外走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各位大宝贝们的营养液么么哒~~~ 读者“姜如道人”,灌溉营养液+12017-07-01 21:13:15 读者“果果”,灌溉营养液+302017-07-01 08:49:19 读者“豆子”,灌溉营养液+22017-07-01 06:27:42 读者“酷毛”,灌溉营养液+302017-07-01 01:00:32 . 明天一定一定一定一定要早点更!!!!!立字为证!!!! 以及下章赵玄同学可能会做出些什么事情,给大家预警一下~~~~   ☆、他的决定   赵玄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在回去昭阳殿的路上, 他的脚步轻盈, 他从未觉得有哪一天像今天这样如释重负。   他把自己从前所有想不明白的事情,都已经想得清清楚楚。为什么刘太后会这样执着于权力?为什么刘太后会同意让宗室子进宫?为什么刘太后之前对待赵青冷漠?明明是双生子, 难道不应该一视同仁?为什么赵青会被丢去了宫外?这些统统都有了答案。   悄无声息地避开了人回到了昭阳殿,他躺在了寝殿的龙榻之上,却因为心思纷杂, 仍然是没有丝毫的睡意。   只有赵青的说辞是不够的——他这样想着, 毕竟赵青的身份暧昧,他此时此刻并不能让赵青曝光在人前,所以他需要找到更多的证据。宫里面大约已经是不可能了, 突破口仍然应该在国舅刘彧身上。   如果刘彧能作证,他就有刘太后无法推脱的证据了!   到那时候要怎样呢?   报仇——当然是先为生母报仇!   赵玄几乎是激动得连嘴角都翘了起来:首先是要报仇,生母枉死,连名分都没有!不仅要报仇, 还要给生母一个名分,追封皇后!   然后……然后就算是报仇,也不能让天下人觉得他太绝情, 毕竟刘太后是当初的皇后,就算做了错事, 但也可以将功折罪了。   赵玄继续想着,嘴边的笑容更加上扬:可以让刘太后继续在长乐殿做太后, 就当做是一个长辈,高高供起来就是了,到那时候, 朝中也是无话可说的!   接着……接着就是自己大权在握,便能随心所欲了!   可以让张樟做皇后,可以让薛瓷离开皇宫——也可以干脆成全了赵青和薛瓷,毕竟这一次,赵青说出来这个真相——   想到这里,赵玄忽然纠结了一会儿,发现他并不能成全赵青和薛瓷,他还需要赵青来帮着他留下一个子嗣。   于是他嘴角的笑容淡了下来,一时间又是烦恼地在龙榻之上翻来覆去了。   .   他怀揣着这样一个惊天的秘密,再一次把国舅刘彧宣进宫来。   这一次,他对刘彧说了把自己从赵青那里听到的故事原原本本说了一边,满意地看着刘彧的脸色渐渐发生了变化,最后得意道:“当年的事情,朕已经知道了。无论如何,舅舅都还是朕的舅舅,舅舅不打算把当初种种详尽说给朕知道么?”   刘彧跪在地上,只觉得背后冷汗涔涔,他没有开口说话,只是深深地用额头抵在地面上。   赵玄有些恼火地看着刘彧,最后仍是循循善诱的语气道:“舅舅,这件事情……难道你不想朕为生母挣得一个名分?无论如何,你都是朕的舅舅,你在其中,不会有任何影响,不是吗?”   刘彧不答,仍然只是保持着伏趴在地上的姿势,动也不动。   赵玄看着刘彧,几乎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从头到尾只是不开口。   “既然舅舅现在不想说,那么……便留在宫里吧!朕想,舅舅总会有想开口的那一日。”赵玄最后这样说道,“舅舅可得想明白了,有些事情朕既然已经知道了,便不会善罢甘休的。”   刘彧抬头看了赵玄一眼,仍然只是抿着嘴唇不开口。   .   长乐殿中,刘太后知道刘彧再次被宣入宫中的事情之后,诧异之下,只觉得这事情透着几分诡谲。   这宫中对刘太后来说,并没有秘密,只要她真的想知道,再怎样被隐藏的事情也会被挖掘出来,呈到她的面前来。   祝湉命人出去打探了一番,赵玄最近在宫中的种种行迹便摆在了刘太后的面前。从刘彧第一次进宫之前到他第二次进宫之后,赵玄见过谁,去过哪里,说过什么话,全都一览无遗。   也不知是怎么,刘太后忽然就想起来那一日薛瓷问她,赵玄和赵青谁更讲感情这个问题。   这时,一个面容普通的小内侍被一个女官匆匆带到了殿外求见。   刘太后抬眼看了一眼殿外,示意那小内侍进来。   小内侍进到殿中,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系着鲤鱼结的玉佩,双手呈上,口中哆哆嗦嗦道:“国舅命奴婢送给娘娘的。”   祝湉接过了那玉佩,然后放到了刘太后的手边。   刘太后拿起玉佩,眼睛微微眯了一下,动手拆开了鲤鱼结,从里面挑出了一条丝帛。   丝帛上只有一个名字:刘棠。   皱眉,刘太后把这丝帛掖入袖中,抬眼看向了那小内侍:“哀家知道了,你先回去吧,告诉国舅,只要他什么都不说,就什么事都不会有。”   小内侍战战兢兢地应了,便跟着女官离开了殿中。   祝湉站在刘太后身侧,有些担心地看着她,悄声问道:“娘娘……是不是小郎君对陛下说了?”   刘太后若有所思地用手指敲着茶几,却命人拿了灯烛过来,把袖中的丝帛凑到了火上烧成了灰烬,然后才道:“无论是谁说的,也不用管着事情他知道了多少,哀家倒是想看看,这次他想做什么了。”   她这样平静的语气,倒是让祝湉有些摸不着头脑。   “还有几日就中秋夜宴了。”刘太后抬眼看向了祝湉,“太液池边的观月台也已经修好了,今年一定是会大办的。”   祝湉忙应道:“是,六局与内侍省都已经准备好了,今年中秋夜宴是一定会大办的。”   刘太后嘴边噙着一丝淡淡的笑意,道:“且看看今年的夜宴,皇儿要给哀家准备怎样的惊喜了。”   祝湉忽地觉得有些心惊,却不敢多说什么了。这一瞬间,她仿佛回到了多年之前。   .   昭庆殿中,薛瓷收到了从西内赵青送来的消息,说是赵玄已经知道了刘太后的事情。   对此薛瓷倒是没有太多的意外,那一日在长乐殿中,她便已经知道赵玄在殿外偷听的事情,此刻并不意外,于是只命那人回去与赵青带了一句“她已经知道了”的话语。   她对刘太后当年的事情并没有太多探究的心思,她只关心现在——今时今日的刘太后,面对已经知道了真相的赵玄会如何呢?而知道了真相的赵玄,会不会像赵青那样选择放弃?   “刘国舅这次进宫仿佛是被陛下留在宫里了。”翠珠出去打探了一圈之后,回来在薛瓷身边这样说道。   “华妃呢?”薛瓷问道,“华妃这两日可有什么不同?”   翠珠道:“华妃娘娘这两日倒是一切如常,陛下两次午膳都是去仙居殿陪着华妃娘娘一起用的。”   薛瓷沉吟了片刻,道:“一会儿带着新做的桂花糕,去长乐殿求见太后娘娘。”   翠珠虽然不太明白怎么突然就从华妃跳到了刘太后身上,但她也并不多问,便伶俐地下去吩咐了人准备肩舆,又把桂花糕装好了。   这边薛瓷换了一身衣服,上了肩舆,就往长乐殿去求见刘太后了。   .   进到了长乐殿中,薛瓷拿着桂花糕见到了刘太后,未语先笑,口中道:“桂子飘香,便做了这些,先送来给娘娘尝一尝。”   刘太后看了一眼薛瓷,只命她坐下,脸上是带着笑的,道:“眼看中秋夜宴,到时候你也能与卫国公夫人见面说说话。”   “中秋是团圆的日子。”薛瓷微微笑着说道,“臣妾方才还想,要不要求个恩典,让臣妾家里人在家里自个儿乐呵乐呵,省得父亲母亲进宫来陪着臣妾团圆了,兄嫂们只好在家里不团圆。”   刘太后只道:“若卫国公不进宫来,哀家可是不放心的。”   这话中有话的意思,薛瓷听得清清楚楚,于是莞尔一笑,道:“娘娘放心,就算臣妾父亲不进宫,这皇宫内外也都是安全无虞的。”   刘太后看着薛瓷,忽然又道:“那日你问哀家,皇儿与小郎君谁更重感情,你还未曾告诉哀家,你是怎样觉得。”   薛瓷微微笑道:“感情一事,对圣上来说,只有在对圣上有利的时候,才会更为看重了——这世上大多数人也都是如此,顺风顺水时候,博爱多情也好,普爱世人也罢,都是极为容易的。若到了逆境、困境,自顾不暇了,谁还顾得上别人呢?”   刘太后若有所思,最后笑了一笑,道:“哀家当局者迷。”   .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   赵玄无法从刘彧口中得到任何关于从前的消息,他找不到更多的证据,于是愈发心急如焚。   心急之下,便是焦躁不安——时至今日,他已经分不清自己究竟想要的是什么了。   这边是张樟的温言软语,这边是赵青的拒不合作;那边是刘太后的大权在手,那边是张欣等朝臣们的咄咄逼人;宫里面的不如意,朝中的不如意,他找不到的突破口,他做不到的一切,他想要的那些,纷纷杂杂,忙忙乱乱,最后汇聚在他心头的便是鱼死网破和破釜沉舟。   他似乎已经看不到别的突破口,也看不到有任何其他的解决办法,他只抓住了刘太后不是他的生母这一条,几乎就好像是抓住了最后的一线生机。   只要刘太后能放权,一切他所面临的不如意都能迎刃而解——他这样想着,便到了中秋。   .   中秋宫宴,一轮明月挂在天上。   太液池畔的观月台上往下看,明月与池水相辉映,水中的真珠折射了柔和的月光,显得明亮又华丽。   赵玄端着酒杯前去给刘太后敬酒:他已经听过了张岭意有所指的话语,仿佛在催促着他早些宠幸张樟,能早日生下皇子;他也已经听过了张欣等人的催促,宗室子进宫刻不容缓;他也看到了国舅刘彧不赞同的神色,他自始至终没有说什么,只是平平常常如之前一样在大臣中站着。   他走到了刘太后的面前,喊了一声“太后”。   刘太后抬眼看向了他,含笑应道:“皇儿过来敬酒?”   赵玄闭了闭眼睛,这一瞬间,他心头上闪过了许多零碎的片段,他忽然觉得喉咙里面有些干涩,心头涌起了一些慌乱。   刘太后拿起了自己面前的那杯桂花酒,轻轻抿了一口,笑道:“月圆人团圆,哀家便祝皇儿治下的江山,家家户户都能团团圆圆,和和美美。”   赵玄仿佛是冷静了下来,他仰头喝下了手中的酒,眼眶微微泛红地看向了刘太后,声音压得极低:“太后……不觉得欠了朕一个解释吗?”   刘太后目光冷了一瞬,她平静地看着赵玄:“皇儿说的是什么,哀家仿佛没有听懂。”   赵玄身形摇晃了几下,似乎是喝醉了一样,他紧紧盯着刘太后,几乎是咬牙切齿道:“朕……朕要为朕的生母报仇!”   这样说着,他便朝着刘太后扑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唔,不造前面的铺垫足不足够(小蛋自己是觉得很足够了),这里的这一扑会不会意外呀~~~~   ☆、取之代之   薛瓷在刘太后身侧, 眼睁睁看着赵玄突然扑了过来——最初她还并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但身体比脑子动得快,她倒是眼疾手快地从旁边在刘太后身边先拦了一下, 接着又把赵玄给推到了旁边去。   赵玄原本也没有站得太稳,或者说,就连他自己扑上来的这一下子都还带着迟疑和纠结, 倒是薛瓷这么干脆利落地把赵玄给推到旁边去, 让他一个激灵,仿佛是清醒了过来。   他仿佛是大梦初醒,又或者是突然明白了自己在做什么, 而这时从他的袖中,一把匕首滑落出来,无声无息地掉落在了薛瓷的脚边。   几乎是当机立断地,薛瓷用裙子盖住了这匕首, 她一手拽住了赵玄的手腕,用出了这辈子最大的力气,将他压在了地上不得翻身。   而这一系列变故只在一瞬, 离得远的人看着仿佛是赵玄朝着刘太后跌了一跤,然后薛瓷上前去推开了赵玄——离得近的人, 那些文武大臣们,那些命妇们, 他们却是看得一清二楚的。   但此刻没有人敢动也没有人敢说话。   薛瓷闭了闭眼睛,从容地看向了刘太后:“陛下醉了,臣妾带着陛下回去休息。”   刘太后静静地看着在薛瓷身影下几乎看不清表情的赵玄, 好半晌才道:“那边有劳贵妃了。”顿了顿,她又看向了身侧的祝湉,“你帮着贵妃一起送陛下回去。”   祝湉应下,几乎是手脚冰冷地带着人走过去,把赵玄从地上搀扶了起来。   赵玄此刻脑子一片空白,被推倒地上之后撞到的肩头生疼,被薛瓷死死压住的手腕和手肘几乎快要没有知觉。狼狈地站起来,他想去看刘太后,却被薛瓷挡住了视线。   接着宽大裙衫的遮掩,薛瓷已经把地上那匕首给捡了起来,她亮给赵玄看,又压低了声音:“陛下想想这是在哪里。”   赵玄张了张嘴巴,却不期然对上了在一旁坐着的薛春回的目光。   薛瓷把这匕首收入袖中,从容地转身朝着刘太后行了礼,便与祝湉等人连拖带拽外带威胁地把赵玄从这观月台给带了下去。   而赵玄从被推倒在地上那一刻起,脑子从空白到麻木到害怕,等下了观月台,坐上了肩舆之后,竟然是往旁边一歪,嘤嘤哭泣了起来。   薛瓷静默地走在肩舆的旁边,抬头去看观月台上,这么远远的,还能听到上面的煌煌乐声——能听出是上元乐的调子。   跟随在他们身后的宫人们低着头,只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一样。   祝湉则在薛瓷的身侧,也并不太敢开口。   肩舆上的赵玄哭了一阵,等到了昭阳殿外,终于止了哭声。肩舆落地,他茫然地看着面前的殿门,一直到祝湉上前去搀扶着他从肩舆上下来,却仿佛还懵懂着。   “陛下,请先休息片刻吧!”薛瓷不急不缓地说道,“这才刚入夜,宴会也才刚开始,一会儿等您酒醒了,还得回去宴席之上,与臣子同乐呢!”   赵玄盯着薛瓷看了好一会儿,却生出了一股惧怕之情来,他几乎是瑟缩着跟在了薛瓷身侧进去了昭阳殿的侧殿,如同受惊的女子一样呆坐在了卧榻上。   “来人,替陛下宽衣。”薛瓷并没有坐下来,她招来了宫人,三下五除二把赵玄圣上的赤黄的大礼服给脱了下来,只剩下了单薄的中衣。   “劳烦祝姑姑去一趟西内。”薛瓷此刻是冷静的,她看着祝湉,语气十分平静。   祝湉惊讶地看向了薛瓷,几乎是不可置信了。   赵玄却猛地回过神来,也看向了薛瓷。   “祝姑姑尽管去,今日的事情,有我扛着了。”薛瓷说着话,目光却是盯着赵玄的,“圣上也不会怪罪臣妾的,对不对?”   赵玄被薛瓷的目光逼得低下了头,可怜的样子几乎好像是一只受惊过度的小兔子。   祝湉沉默了好一会儿,仿佛是在权衡利弊,最终还是应了下来,转身便离开了昭阳殿前去西内。   .   殿中剩了赵玄与薛瓷两人,张骏在外面守着,根本不敢让人再进去了。   赵玄看着薛瓷,过了好半晌忽然感慨道:“贵妃的力气真大。”   薛瓷把袖中的匕首取出来,放在了旁边的架子上,然后才回头看向了赵玄,翘着嘴角笑了一声,反问道:“是么?”   赵玄愣愣地看了一会儿薛瓷,才恍然发现了薛瓷长得其实很美——双瞳剪水,朱唇白齿,俏丽的尖尖的小脸,修长的脖颈,白皙的肌肤——他几乎觉得自己是第一次这样认真地看她。可看了半晌,他忽然又觉得她陌生极了。   “贵妃是不是……是不是觉得朕已经疯了?”他静默了许久之后问道。   薛瓷看了赵玄一眼,微微笑了一笑,道:“这些……陛下心中自有计较,臣妾便不多置喙了。”   “好像……好像每次朕这样忙乱狼狈的时候,都是贵妃在朕身边。”赵玄恍恍惚惚想起了上一次,他那一次对丽妃下手的时候,对刘太后大喊大叫的时候,也是薛瓷把他送到了长乐殿的偏殿当中,“在贵妃心中,朕是怎样的一个人呢?”他问道。   薛瓷看着赵玄,却并没有回答。   赵玄则茫然地看向了窗外,那一轮明月静静地挂在天上,散发着柔和的光。“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他忽然念了这么一句诗,又自己自失地笑了起来,“从前……从前母后让朕学着作诗,朕总是不会的。朕恨透了这些前朝的诗人,好像这世间的每一句,每一景,每一种思绪,都被他们写尽了。”   薛瓷垂眸轻笑了一声,听到外面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接着殿门被推开,穿着斗篷的赵青跟在祝湉身后,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也是时候让陛下重新回到宴会之上了。”薛瓷示意赵青自己换上那一身属于赵玄的赤黄色的大礼服,目光是盯着赵玄的,“陛下酒也该醒了。”   .   从西内跟着祝湉出来的时候,赵青一直处于十分震惊的情绪当中,此刻听到薛瓷的吩咐,他几乎是不敢多想什么,便只低着头去换衣服。   祝湉现在也知道该怎么做了,她上前去帮着赵青换了衣服,又重新梳了头发,戴上了礼冠。   赵玄看着赵青,却猛然看向了薛瓷:“贵妃打的就是这样的主意,要让青弟取我而代之?”   “陛下想多了。”薛瓷从容地笑了一笑,“今日事情紧急,况且现在陛下回去,见到太后娘娘是不是又会‘醉酒发疯’,谁也无法预料。这样中秋夜宴的重要日子,当然要万事稳妥了。陛下可以发一次酒疯,但可不能发第二次的。”说着,她看向了祝湉和赵青,温和沉稳地笑道,“祝姑姑带着小郎君去观月台吧!我便在这里陪着陛下——若是娘娘问起了,就说我送陛下回宫的时候跌了一跤,不方便过来了。”   祝湉抿了抿嘴唇,还是应了下来,眼看着时间已经不早,便带着赵青出了昭阳殿,往太液池边的观月台去了。   赵玄披头散发地看着赵青离去,重新转头看向了薛瓷:“这是你的打算?”   站了太久,薛瓷敛了裙子坐下了,抬眼看向了赵玄,还是笑了笑才开口:“陛下,你觉得我能有什么打算呢?难道我能知道陛下今日恰好会醉酒?难道我能预料到陛下今日突然就扑向了太后?我可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这一切,不过是凑巧罢了!”   赵玄嗤笑了一声,不知是在嘲笑自己,抑或是在嘲笑着薛瓷。   .   观月台上,自从薛瓷扶着赵玄离开之后,气氛便一直僵硬中透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   张欣和薛春回交换了几个眼神,倒是沉稳了下来,附和着刘太后的意思,也开始愉悦吟诗作赋庆祝这中秋之夜;张岭则有些烦恼,他给自己的女儿张樟使了眼色,但张樟也无可奈何,虽然她就坐在了刘太后的下首,但薛瓷离席之后,刘太后便不再与后宫的妃嫔们有什么玩笑话说了。   终于这样沉闷的宴会渐渐接近的尾声,月上中天,祝湉与赵青从观月台下上来,赵青玉树临风,风姿潇洒,脸上带着和煦温柔的笑容,走到了刘太后跟前,慎重其事地跪下行礼,口中道:“方才儿臣喝了酒发昏,冲撞了母后,还请母后大人不记小人过,看在今日月圆人也团圆的份上,不要与儿臣计较。”   刘太后哪里认不出赵青与赵玄?此刻看着赵青跪在自己面前,心中只泛起了一些酸涩,但脸上还是慈爱笑着的——一如她面对赵玄时候那样的温柔可亲——她起了身,拉了赵青起来,口中道:“今日月圆的日子,哀家怎么会与皇儿计较呢?”   赵青就势起了身,又笑着看向了薛春回,道:“朕也给卫国公道个恼,方才喝了酒耍酒疯了,倒是不小心让贵妃跌了一跤。朕心疼贵妃来回奔波,便不叫她过来了。卫国公心疼女儿,可不要怪罪朕才好。”   薛春回听着这话,急忙起了身来,忙道:“不敢不敢……”他口中这样说着,却对面前赵青这样的态度感到有些微妙,联想到了薛瓷省亲时候说过的话,便是心思微动。   赵青回到了主席之上,大大方方地说了吉祥的话语,倒是让席间一下子气氛又活络了起来,张岭是松了一口气,旁边的张樟见薛瓷没有回来,也壮着胆子与刘太后说起了俏皮好听的话语。   中秋夜宴前半程上那小小的意外已经成为了过去,除了离席之后再没有回来的贵妃薛瓷,席上所有的人又重新高兴了起来——或者说,各怀心思地高兴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亲亲小宝贝读者“姜如道人”,灌溉营养液+1~~~~ 看到这个时段的加更~~~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这算加更,不妨碍下午的更新哈~~~   ☆、母与子   敲过了三更, 刘太后来到了昭阳殿。她仍穿着夜宴上的那一身衣裳, 脸上妆容还没有卸除,头上象征着权力和地位的珠钗花钿在昏黄的灯光下仍然是光彩熠熠。   赵青跟在她的身后, 他穿了赵玄的衣裳,再加上这与赵玄几乎一模一样的面容,没有人看出他与真的赵玄有什么不同。   薛瓷看了一眼呆坐在卧榻之上仍然披头散发模样的赵玄, 起了身, 上前了两步,迎上了刘太后。“娘娘,我带着小郎君下去把这身衣服给换了。”她这样说道, 态度恭谦,语气温顺。   刘太后点了头,并没有多说什么,便只是朝着赵玄走了过去。   赵青倒是还愣了一会, 但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薛瓷带着往偏殿去了。   薛瓷走得极快,几乎是把身后的宫人们都甩在了后头, 她拽着赵青的手,只低声道:“今天只是开始。”她语气是急切的, “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你须得把握住了。”   赵青这一晚上几乎要膨胀起来的心情在这两句话之下平复, 他慎重地点了头,回握了薛瓷的手,道:“我明白的。”   进到了偏殿, 薛瓷命人上来给赵青把那一身属于赵玄的大礼服给脱了下来,换上了他平日里穿的衣裳,然后又命人送了茶点上来。   “吃过了这些,我让人送你回西内。”薛瓷道,“回去西内,你好好休息。”   赵青看了一眼殿中的那些宫人们,并没有有任何的异议,只点了头,认真用过了茶点,便跟着人回去了西内。   薛瓷站在昭阳殿的门口目送了赵青离开,转身的时候,便看到了翠珠恍若见了鬼一样的神情。   “怎么,这么一晚上下来,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薛瓷此刻是有心思说笑了,“怎么还吓成这样?”   翠珠进宫做女官已经有许多年,从前她的确听说了圣上的性子有些不定,脾气也很不好,但作为一个从未与赵玄赵青近身接近的女官来说,她是万万没想到赵青和赵玄是两个人的。甚至她跟着薛瓷这么久,在昭庆殿中每每赵青来了,她就算瞥见一二,都还以为这算是赵玄与薛瓷之间的小小情趣,也压根儿没往赵青和赵玄是两个人这种匪夷所思的方向去想过。   此时此刻,今时今日,她这一晚上跟着薛瓷看到了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皇帝,还看到薛瓷与其中一个的关系更亲密,再联想到之前昭庆殿的种种,顿时庆幸着自己之前的迟钝——若早早看破了这些,恐怕就早早被杀人灭口了吧??   “奴婢……奴婢伺候娘娘也去用一些点心吧?”咽下了快要脱口而出的恐惧,翠珠收敛了脸上的惊惧,虽然语气还有虚浮,但心思已经坚定了,“或者娘娘这会儿要回昭庆殿吗,奴婢让人准备肩舆。”   薛瓷笑了笑,道:“且在外面等一等,你去让人准备些爽口的点心来吧!”   翠珠应了一声,便乖巧地退下了。   薛瓷站在昭阳殿外,抬头去看天空中的那一轮明月,倒是一时间觉得岁月静好。   .   殿中,刘太后看着卧榻上的赵玄,嘴唇抿了抿,在祝湉搬过来的椅子上坐下了。   祝湉带着殿中不多的宫人退到了侧殿外守着,此刻并不敢让人靠近。   卧榻上的赵玄抬眼看向了面前的刘太后,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容来。“太后来兴师问罪的吗?”他这样说着,把凌乱的头发拢到脑后,还理了理身上衣服上的褶皱。   “你所认为的真相,是怎样的呢?”跳过今日夜宴上发生的那些,也不去管现在的赵玄究竟是在想什么,刘太后直接问起了他最关注的事情,“与哀家讲一讲,你所知道的、所认为的真相,如何?”   赵玄怔忡了一瞬,然后才道:“你不是我的母亲。”   “那又如何?”刘太后平静地反问道。   赵玄抬头看着刘太后,却并不能理解她此刻的平静,他死死地握紧了拳头,嘶吼道:“你杀了我的母亲!”   “这罪名我可不敢当。”刘太后轻轻地笑了一笑,“若认真说来,却是你与赵青害死了你们的母亲,这女人生子九死一生,何况是双胎呢?她生了你们俩,就已经没了声息。我倒是想救她一把呢,可惜她却不敢用我送的人参。”   赵玄惊愕地看着刘太后,好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为母报仇,岂不是只有你此刻自杀,才能做到了?”刘太后揶揄地看着他,“皇儿想好是要自己一个人死,还是拉着你的青弟一起去死了吗?”   赵玄仿佛是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真相——或者说他根本也不相信真相会是这样——他茫然无措地把拳头松开又握紧,最后道:“不……不会是这样。”   刘太后并不意外他会这样说,甚至没有打算解释什么,只又道:“今日若是皇儿你得了手,斩杀哀家于观月台上,皇儿预备接下来如何呢?”   “不……不我没有想杀你!”在强压之下,赵玄的思绪一点一点变得清晰了,“我没有……我只是想、想要一个公道。”   “公道?为了你死去的生母讨要一个公道?”刘太后语气淡淡的,“为了你自己讨要一个公道?”   赵玄嘴唇嚅嗫了一会,没有说出话来。   “皇儿究竟想要的是什么呢?”刘太后问道,“想要哀家去死?想给你的生母正名?亦或者是其他?”   “我……我想要的是……”赵玄低下了头,声音消失在了他的唇齿之间。   静默了好一会儿之后,赵玄再次抬起了头,这次他仿佛是终于蓄积了勇气,不再是瑟瑟缩缩的样子了:“我不喜欢太后你这样咄咄逼人的样子!没有人会这样对待自己的亲生子!在你面前,我仿佛总是做错了,仿佛永远没有做对的时候!我的一言一行都被你视为不对不好,我做的任何事情,你都不放在心上!哪怕我不是皇帝,作为一个男人,我也无法忍受太后你这样的看待——更何况我是皇帝!这一切,不都是因为你并非我的生母,所以你对我才这样吗!”   刘太后看着他,轻轻笑了一声:“在皇儿看来,哀家仅仅只是不是你生母这一条,便能抹去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了,对吗?”   “太后对我的养育之恩,我当然明白。”赵玄闭了闭眼睛,却不再看刘太后了,“只是有些事情,想来太后自己也应该心中清楚……太后对我,并没有太多的感情,不是吗?”   刘太后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眼中泛起了些水光,但声音仍是平平的:“没有太多感情?那么在皇儿看来,有感情应当是怎样的,没有感情应该是如何的?”   赵玄沉默了下去,好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   殿外,薛瓷从翠珠手里接过了茶点,转而看向了在旁边专注听着殿中动静,又如热锅上蚂蚁一样焦虑的张骏,温和笑道:“你把这些送进去,这么晚了,陛下在宴上什么都没有用,娘娘也没心思吃东西。”   张骏眼睛一亮,千恩万谢地接过来,便往殿中去了。   倒是旁边翠珠有些不解,只问道:“娘娘怎么自己不用一些?”   薛瓷沉稳笑道:“一会儿娘娘就要出来了,陪着娘娘回去了长乐殿再说这些。”   翠珠懵懂地点了头,也不多问了。   .   张骏端着茶点来到了侧殿外,见到了一脸肃穆的祝湉,自己也多了几分紧张。   倒是祝湉见着张骏手中的茶点,脸上忽然松快了一些,还笑了一声:“来得正好,你赶紧送进去。”   张骏应了下来,正要敲门而入的时候,却听见了里面赵玄愤怒的一声嘶吼。   .   “感情?为何在这时候太后要与我谈感情?”殿中的赵玄这样吼道,“若真的有感情,我与太后,这么多年以母子相称,又怎么会到了现在这样的地步?”   .   张骏抬起的腿又放下了,倒是一下子明白了祝湉之前那样脸色是因为什么。   而殿中赵玄仍然在继续说着。   .   “太后从来爱的是权势,不是我,所以从来也不用谈什么感情浓淡!”赵玄的声音几乎是沙哑的,“用感情这层遮羞布来掩盖我与太后之间实际上的权力之争,用感情来蒙蔽我与太后之间原本就不存在的母子之情,这些全都是在骗人!太后所想要的,我所想要的,今天会发生这一切的原因,我会发现太后不是生母的原因,也全都是因为这权力之争。”   顿了一顿,赵玄发出了一声几乎癫狂的笑,又继续说道:“我当然知道太后对我有养育之恩,只是这么多年下来,这一点的恩情早就消磨殆尽!今日观月台之上,我所看到的太后,不过只是一个手握权力的女人,并非养育我的那一个,也并非是我喊了多年母后的人,我想杀死的,是这个手握权力的女人,我想留下的,是那个养育了我的人……太后,你觉得我错了吗?”   .   殿中刘太后没有回答,张骏已经不敢再听下去——他也不敢想若赵玄继续说下去刘太后会怎样。   他硬着头皮敲了敲门,口中道:“娘娘,陛下,要用一些茶点吗?”   殿中安静了许久,久到张骏都以为自己的声音不够洪亮,然后门被打开了,刘太后站在了门口。   “照顾好陛下。”刘太后淡淡地说着,便往外走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云朵飞过扔了1个地雷 感谢读者“万川之月”,灌溉营养液+1   ☆、月下   在昭阳殿外看到薛瓷的时候, 刘太后脚步顿了顿, 她深深看了薛瓷一眼,道:“贵妃陪着哀家走一走吧!”   薛瓷应了一声, 便走到了刘太后的身侧,与她一起往长乐殿走去。   夜晚的皇宫安静极了,月色撩人, 倒是不用太多的灯火, 就照亮了宫道。   刘太后和薛瓷身后的仪仗宫人们从昭阳殿中缓缓出来,跟随在她们的身后,好像一个长长的尾巴一样, 无声无息的。   “贵妃今日做得极好。”刘太后这样说道,“若不是贵妃当机立断,今日的夜宴也不知会成什么样子了。”   薛瓷笑了笑,道:“事出紧急, 倒是委屈了圣上。”   刘太后静静地笑了一笑,道:“谈什么委屈——谁没有一个委屈的时候呢?”   薛瓷抬眼看向了刘太后,忽然感受到了来自这个帝国权力巅峰的女人的疲惫和伤感。   “我进宫……到如今, 已经快四十年了。”刘太后轻轻感慨了一句,“这皇宫当中最常见的是姐妹相争, 后宫嫔妃总爱争个高下,前一刻还是嫡亲姐妹相亲相爱, 后一刻便要撕破了脸皮恨不得大打出手;除却姐妹相争,便是兄弟反目,在皇位的诱惑之下, 兄弟不再是兄弟,而成为了敌人,你死我活,成王败寇;然后便是母子相残,母子应当是这世上最不会相互伤害的关系了,可偏偏在这宫里面,总与宫外相反。”顿了顿,她自己又笑了一声,接着道,“朝臣们最怕的就是弄权的太后,仗着自己是皇帝的母亲,用孝道的帽子压下来,便能让皇帝委曲求全。”   听着这话,薛瓷心有所感,她看向了刘太后,轻轻道:“但娘娘与圣上却并不是这样。”   “是与不是,在外人看来并无差别。”刘太后的语气是平静的,“每一个人,无论是朝中的大臣,或者是后宫的妃嫔,又或者是普通的不起眼的宫人内侍,他们看到的都不一样。”说到了这里,她笑了一声,转而看向了薛瓷,又道,“因为立场不同,因为所处的位置不同,因为所求的事情不同,人们眼中的事实就会发生扭曲。就好像贵妃看到我与皇帝的关系,便与皇帝看待我与他之间的关系不一样。”   薛瓷沉吟了片刻,只觉得刘太后意有所指。   .   夜色中,刘太后慢慢地往前走着,她走得不快也不慢,每一步都很稳。   “贵妃如何看待今日皇帝在观月台上所为呢?”刘太后忽然问道。   薛瓷思索了一回,却发现不知如何回答。她抬眼看向了刘太后,只见刘太后只是平静地继续往前走着,似乎真的只是随口问了一问。她想了想,道:“陛下今日……应当是冲动了,又或者是那个时候,心里没有想得太多。”   刘太后轻轻笑了笑,道:“恰好便是反过来,皇帝是想了太多了。虽然看起来好笑,虽然看起来荒谬,虽然看起来他有些可怜,在众目睽睽之下,他身为一个皇帝竟然自己要对太后动手——怎么看都是可悲,仿佛他什么都没有想,仿佛他心中毫无成算,可偏偏他是想太多了。”   薛瓷并没有想到这一层,或者说她今日去回想赵玄所为的时候,并没有想得这么多。   “皇帝从来称孤道寡,但事实上却不可能是孤家寡人。”刘太后不急不缓地说道,“一个皇帝,手中有权力,心中有丘壑,许多事情他甚至不需要去说,只需要稍微暗示一二,就会有人明白他的意思,然后便为他排忧解难。皇帝身边有很多人,正因为他是皇帝,也所以不可能是孤家寡人单枪匹马——但偏偏我们的这位陛下,仿佛真的是孤家寡人。他不相信任何人,哪怕是他倚重的张岭;他不信任任何人,哪怕是他所喜爱的华妃;他不相信张骏,尽管张骏跟随了他多年;他不可能相信卫国公骠骑将军张欣田疆,他们在他眼里从来都是不听从命令的逆臣;他或许也并不相信赵青,虽然他口口声声地喊着青弟,说他们是同胞的兄弟。于是他只有他这么一个人,无人可用,须得亲力亲为,好像一个傻瓜一样,挣扎着坚持着自己那渺小的可笑的心思,还觉得自己拼尽了全力。”   薛瓷悚然一惊,听着刘太后的话再去回想赵玄的所为,竟然也的确是如此。   他是皇帝,他不可能是一个人,但偏偏他所表现出来的,仿佛这偌大皇宫当中,只有他一人在与所有的人抗争。   正因为他不信任任何人,所以他也没有人可以依仗。   一个皇帝做到了这样地步,他究竟是怎样走到这样的地步?   刘太后接着又道:“对我们的这位圣上来说,他心里其实很清楚自己究竟算什么玩意。就像你现在也已经知道了,他并非我亲生,所以他对我有这样那样的想法,甚至想为他的生母来报仇——贵妃可曾想过,为什么他不正大光明地嚷嚷出来?但凡他这么一个皇帝有所怀疑,只要他敢说出来,朝中哪怕不说一半的人了,就算只有一个张岭,也会为了他上下奔波,把几十年前的事情翻个底朝天,查出一个他所想要的证据。他为什么不敢?”   “因为……因为没有证据?”薛瓷犹豫地回答道。   刘太后笑了笑,道:“证据?这宫中什么算证据呢?但凡大权在手,什么是不能改的呢?”顿了顿,她轻轻地摇了摇头,道,“他只不过是不敢说,因为他很清楚,并非是他成全了我的太后之位,而是我成全了他的皇位。先帝时候的旧事,他当年如何当上了皇帝,他记得一清二楚,他亲眼目睹过的,他自己心里明白,所以他压根儿也不敢把这些大大咧咧地往外说,生怕被有心人知道了——生怕被我提前知道了,会直接废除他的皇位。”   薛瓷想了想,只觉得背后又泛起了一些冷汗。   “所以他会选择在观月台上孤注一掷。”刘太后的语气仍然是平静的,“希望在观月台上,趁着我没有防备,趁着当时朝臣命妇都在,能抢得一个大义凛然。他的确没有想错,办法也并不为过,只是这并非是他一人就能做成的事情。当年我命人擒拿晋王的时候,靠的也不是我这么一介妇人的软绵双手。”说到这里,她轻叹了一声,又笑了一笑,“所以他这般行为,在我看来是可怜又可悲。大约是我没能教导好他,大约是我作为一个母亲还做得不够,大约是他长大了,大约是他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人,总是会变的。”   .   月色下的皇宫,渐渐有了几分绵长的情绪。   “贵妃觉得赵青会是第二个赵玄吗?”刘太后看向了薛瓷。   薛瓷愣了一下,她不知如何回答——甚至她也没有深入地去想这么一个问题。   “最初或许是和睦,最初或许是感激,天长日久,一年两年,五年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刘太后抬头看了看天空中的明月,“感激还会在吗?会成为心中的白月光,或者成为了矛盾和冲突的遮羞布?”   薛瓷想要说什么,可这时候,却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贵妃还年轻,且把我下面说的话当做倚老卖老。”刘太后的语气是温柔的,“男人多半是靠不住的,他们会有无数的爱慕,无数的新鲜,今天海誓山盟明天便能忘之脑后——皇帝又是其中的佼佼者。贵妃且不用把这话当真,且当个笑话听过便算了吧!“   薛瓷抿了抿嘴唇,看着刘太后,好半晌才道:“娘娘忽然说起了这些……是因为心有所感吗?”   刘太后道:“今日感触太多,也不过是想到哪里说到哪里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长乐殿外。   刘太后站定了脚步,看着薛瓷,忽然又笑道:“若当初……当初我的庶妹如你这样聪明伶俐又识大体,当初又哪里会是那样的事情呢?”顿了顿,她看向了跟在身后的祝湉,“你送贵妃回去休息吧!已经不早了。”   .   这一晚上对于薛瓷来说几乎可以算是震撼极大的。   正如刘太后自己说的那样,每个人所处的位置不同,所希求的事物不同,在看待事情的时候,便会有截然不同的观点。   刘太后剖析了赵玄,又何尝不是在告诉她,若从上位者的角度来看,这件事情究竟算是什么?   刘太后看透了赵玄,或许也从某种程度上看穿了她与赵青,只是她此刻不说,或许也还是在等待着什么。   等待赵玄的回心转意?等待他能把自己的偏执和小气扭转?   或者是等待赵青的主动剖白?   薛瓷回到了昭庆殿中,身体觉得疲累,可却并没有丝毫的睡意。   她忽然又想起了刘太后说的最后那句话,刘太后的庶妹——应当便是赵青与赵玄的生母吧?所以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当年又是为了什么会出了这么多的事情?   她此刻无法给自己一个答案。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主要是要说刘太后的心路变化,为后文她的决定做个铺垫哈~~~ 晚一点点点点点点点…………有二更,记得来看哟~~~~ . 感谢读者“姜如道人”,灌溉营养液+1么么哒~~~   ☆、蠢蠢欲动   中秋夜宴过后, 从昭阳殿下旨免朝了数日, 却又没有说何日复朝,朝中议论纷纷。   卫国公府中, 薛春回接了旨意之后,倒还是淡定自如的,倒是那天也在中秋夜宴之上的裴氏有些惊疑。   裴氏心思细腻, 问道:“是不是宫里面出了什么事情?与我们十二娘可会有什么关联?”   薛春回在观月台上与赵青见了那一面, 再联想到之前薛瓷与他说过的那些,几乎已经摸清了薛瓷抓住了怎样的一个机会。但在此时此刻,他并不打算与裴氏多说什么, 只笑道:“这些事情,你不用太着急。十二娘如今历练出来了,比我们都看得通透,我们在宫外, 且就听她是如何安排便是。”   作为女人,裴氏有着薛春回没有的敏锐心思,她道:“昨日宫宴上看, 十二娘与圣上的关系倒是有些微妙。若我是圣上,被自己的女人那样按在了地上——恐怕是不会善了的。可后来圣上又说了那样赔罪的话语, 这态度倒是让人捉摸不透了。难不成还真是如之前大家所风传的那样,圣上的性子能差别这么大?”   薛春回沉吟了片刻, 只道:“这事情如今是不好说的,今后——等完事都尘埃落定的,我再与你一一分说便是。”   听着这话, 裴氏也不再追问,虽然暗暗担心,但此时此刻能做的,也就是不拖宫中薛瓷的后腿了。   .   到了中午的时候,丞相张欣穿着便服到了卫国公府来找薛春回了。   张欣也没怎么绕弯子,开门见山便向薛春回道:“昨日观月台上的事情,卫国公可有什么想法?”   薛春回一边请了张欣坐下,一边又给他倒了茶水,然后才道:“昨日不已经有了定论?圣上醉酒失仪,酒醒了,也就该过去了。”   张欣接了茶水,口中道:“我方才听闻,宗正寺赵梵今日送了宗室子进宫。”   薛春回微微愣了一下,问道:“这是圣上的意思,还是太后的意思?或者都不是?”   张欣笑了笑,道:“之前太后开了口说能让宗室子进宫,宗室皇亲们,总归还是有些盼头的。昨日的事情,算是一个极好的突破口吧!”   薛春回摇了摇头,道:“难不成他们还以为可以用这样的机会来得手?太后可不是好欺负的。”   张欣道:“昨日圣上醉酒的时候那行为,也足以让他们来做一做文章了——据说国舅今日进宫见太后去了。”   “刘国舅最近进宫倒是多。”薛春回笑了一笑,“不过刘国舅是聪明人,他是向着太后的。”   张欣不以为意地喝了一口茶,道:“我们做臣子的——尤其我们这样的臣子,此刻只要安安静静看着便是了,搅入其中倒不是什么好事。想一想现在心急如焚的张岭吧,好不容易把自己的宝贝女儿又送进宫去,谁知道就出了这么多的事情呢?”   薛春回忽然咂摸出了张欣最初的意思,有些诧异了:“慢着,宗正进宫,你是说他们想敦促太后废掉皇帝另立?”   “正是如此。”张欣道,“否则这时候急急忙忙进宫做什么?那些宗室子送进宫去,当太子?他们抓住的是昨日圣上在观月台上对太后的不孝之举,想劝说太后另立新君。”   薛春回摇了摇头,笑叹道:“他们也太急了一些。”   “难道你不急?”张欣看向了薛春回,“贵妃在宫里面……恐怕不太好过吧?”   薛春回也看向了自己的老朋友、亲家公张欣,道:“若你信我,便安安心心等着看好了。既然我有女儿在宫中,我便是心有成算的。”   张欣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胡子,道:“神神秘秘,难不成还要瞒着我?”   薛春回道:“将来你便知道——此刻却是不好说的。”   张欣倒也没有追问,只笑道:“罢了,既然你这样有成算,我便相信你就是。”   .   艳阳高照,长乐殿外,宗正寺卿赵梵带着几位宗室子进到殿中,先与刘太后行了家礼,按照辈分喊了人,然后便各自坐下了。   刘太后见过了这些伶俐聪颖的小孩子,便让祝湉带着他们去御花园里面逛,然后才看向了赵梵。“让他们在宫里面玩几日也好。”刘太后倒是没有气恼他们宗正寺这次过于的积极主动,“等过些时日,便领回去吧!”   赵梵愣了一愣,忽然觉得有些惶恐了。   昨日观月台上的那一幕,他与几位宗亲离得近,看得清楚赵玄袖中那掉落的匕首,心里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于是才有今日送了宗室子进宫来试探刘太后的意思。   原本想的是刘太后或许会顺水推舟,却并没有想到刘太后还是这样淡淡的,仿佛另有打算。   赵梵想了想,仍然把自己与几位宗亲商量好的话语说了出来。   “娘娘……圣上对娘娘这样凉薄,实在对不住娘娘这么多年的苦心栽培。”他一边打量着刘太后的神色,一边斟酌着语气说道,“若圣上只是庸碌也就罢了,可现在圣上竟然对娘娘起了杀心……娘娘怎能还纵容下去呢?”   刘太后笑了笑,仿佛也并不计较赵梵说得这样直白,只道:“昨日之事,只是醉酒而已。”   赵梵还想说什么,却在刘太后的目光之下生生把话语给咽了下去。   “酒后无德,的确是要好好反省。”刘太后看着赵梵,语气是不容置喙的,“哀家已经让他闭门思过,等他想明白了,哀家也自然会好好教导他。”顿了顿,她语气稍稍温和了一些,又道,“圣上毕竟是天下人的圣上,当为天下的表率,做出了酒后无德的事情,也的的确确应该好好反省。”   这样的两句话,便让赵梵已经无话可说了。他看着刘太后,深深只觉得自己与几位宗亲还是把事情想得太过于简单,于是急忙补救道:“那等过两日,臣便来接几位小王子们回去。”   刘太后点了头,道:“让他们在宫里面松快玩两日也是好事,原本便是亲戚,就是一家人,常常进宫来热闹热闹也是好的。”   赵梵应下来,不敢再提其他了。   .   等到祝湉带着那几个宗室子回到长乐殿,赵梵又硬着头皮陪着刘太后用过了午膳,然后便几乎是落荒而逃地离开了皇宫。   刘太后见那几个宗室子也算是大方得体,年纪又都只有三四岁,还离不开人照顾,便让祝湉安排了人照顾。   这些事情安排起来都是极快的,甚至这几个宗室子一进宫,宫里面各处就已经知道了。   下午的时候,张樟便来到了长乐殿求见刘太后,理由倒是如往常一样,说是想看看长安公主。   张樟进宫之后来看过长安公主很多次,每一次来都非常隆重地带着各种小玩意,长安公主与她似乎也真是投缘,每次她来过之后,长安公主都能多用一些饭食。正因如此,刘太后也没有对张樟的行为有什么异议,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今日听说张樟过来,刘太后便也如以往一样,只让人带着张樟直接去了长安公主的住处。不想没过一会儿,张樟便抱着长安公主到前殿来了。   “臣妾斗胆,想求娘娘一个恩典。”张樟见到刘太后之后,细声细气地说道。   刘太后看着张樟,眼睛微微眯了眯,笑道:“有什么事情,先说来听听便是。”   张樟咬了咬嘴唇,抬眼看向了刘太后,一双大眼睛蓄满了泪水,口中道:“娘娘,臣妾想把长安小殿下抚养在身边。”   刘太后挑眉,甚至笑了一笑,道:“怎么,华妃认为,长安公主在哀家的长乐殿中过得不好?有人亏待了她?”   “并非如此。”张樟急忙说道,一边说着,那两行清泪就顺着脸颊流了下来,“长安小殿下在长乐宫中自然千好万好,只是……小殿下孤身一人,难免寂寞。现在又有宗室子进宫来,恐怕小殿下心思多,听了闲话,反而……反而不好。”   刘太后盯着张樟看了一会儿,末了倒是一笑,没有对她的话有什么点评,只道:“华妃自己都未曾生养过,抚养公主,恐怕是不行的。”   张樟红着眼眶道:“娘娘……臣妾也是为了小殿下……臣妾的姐姐是小殿下的亲生母亲,臣妾万万不会对小殿下不好的。”   刘太后听着这话,心生厌烦,只道:“华妃不必在哀家面前哭,若想哭,直接出去哭便是了。”   张樟的哽咽之声戛然而止,倒是她怀里的长安公主赵凌波打了个呵欠,对着刘太后笑了一笑,还伸出了手摇了摇。   “祖母抱抱。”长安公主奶声奶气地咯咯笑起来。   “华妃先退下吧!”刘太后示意身边女官把长安公主给抱到了自己的身边来,不再多看张樟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  嗷~二更~ 感谢 读者“尺素流光”,灌溉营养液+102017-07-04 15:41:54 读者“懒惰的砂糖”,灌溉营养液+12017-07-04 13:59:43   ☆、各方动静   张樟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了长乐殿——这也是无可奈何的, 她能在赵玄跟前撒娇, 却明明白白地知道在刘太后面前是行不通的。   出了长乐殿,张樟面上冷漠, 只用帕子把眼角那一丁点泪花给擦了,然后上了肩舆,往昭阳殿去。   她心中自然是有算计——从她想进宫开始, 心中就是满满的算计, 虽然赵玄看不太出来,她也一直在赵玄面前扮演着天真无邪的样子,但她并没有忘记自己进宫的初衷。   然而, 来到了昭阳殿外,她却并没有能够见到赵玄。   张骏来到殿外,客气地向她道:“娘娘,这会儿陛下正忙着, 没法见您。”   张樟皱眉,抿了抿嘴唇,道:“那请张内侍与陛下说一声, 便说我来过了。”   张骏自然是满口答应下来,又目送了张樟远去之后, 才转回了昭阳殿中去。   从长乐殿到昭阳殿,再回去仙居殿, 张樟已经渐渐冷静了下来。她内心把今日的种种重新思忖了一遍,然后看向了一直跟在身侧的香昕:“今日……贵妃可有什么动作不曾?”   香昕道:“不曾听说有什么动作,今日贵妃也没有去长乐殿。”   在张樟看来, 观月台上薛瓷对赵玄的动手,几乎可以断送了她在后宫中的上升之路,赵玄不可能会再对她有什么宠爱,自然也不会成为她的对手。她思索过薛瓷在今日可能收到的旨意,但到现在为止,却什么动静也没有,似乎赵玄不想追究这件事情,而刘太后并不把薛瓷的犯上看在眼里。   这样的古怪看在张樟眼中,便觉得能够深究一二了。   “贵妃成为贵妃……是因为什么呢?”张樟几乎是自言自语,“姐姐从前在宫中的时候,宫里面有淑妃有丽妃,除了丽妃之外,仿佛并没有谁特别得到圣上的喜爱。我进宫之后,也没有见到圣上对贵妃有特别的例外——所以贵妃是为什么能成为贵妃?”   香昕道:“贵妃是因为卫国公那时候的捷报所以受到封赏。娘娘忘了?那时候老爷在家里面还说过,卫国公现在功高盖主。”   张樟沉思了片刻,道:“若我是贵妃,父亲功高盖主了,自己在宫中,难道不应该更加谨小慎微?她为什么敢对圣上动手?”   香昕笑了笑,道:“昨日观月台上种种,应当也是事情紧急不得已而为之,娘娘莫要钻牛角尖。”   张樟却并不认同香昕的说法,她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道:“我不信这事情这么简单,这宫里面,哪怕是太后也不会贸然对圣上动手的。这件事,一会儿我写信给父亲,你务必送到父亲手中。”   香昕应了下来,等到张樟写了信,便亲自送了出去。   .   昭阳殿中,赵玄并没有看折子,也没有处理任何的事情,他只是躺在了卧榻上,呆呆地看着纱帐上的纹样,不知在想些什么。   张骏小心翼翼地进到了殿中来,道:“华妃娘娘已经回去了,您……一会儿要去看看华妃娘娘吗?”   赵玄摆了摆手,道:“不想见,谁也不想见。”   张骏抿了抿嘴唇,不知要说什么才好,于是便退去了门口守着。   赵玄看向了窗户外面,碧空白云,檐角下的铃铛一动也不动。“听说,今天宗正带着宗室子进宫来了。”他忽然开了口,“太后把他们都留下了吗?”   门口的张骏回过神来,忙道:“是,娘娘把诸位小王子们都留在了长乐殿。”   赵玄淡漠地“哦”了一声,翻了个身,不再看窗户外面了。   “方才华妃娘娘也去了长乐殿,说是想把长安小殿下给接去仙居殿,不过太后娘娘没允。”张骏又道。   赵玄思索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先前张皇后生下的那个小公主赵凌波,他冷笑了一声,道:“华妃进宫之后,倒是和进宫之前不一样了。”   张骏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为什么赵玄忽然这么说,于是只讪讪笑道:“华妃娘娘与皇后娘娘是亲姐妹,关心长安小殿下也是应当的。”   赵玄从卧榻上坐了起来,却是盯着张骏看了好一会儿,忽然没头没脑问道:“你跟着我……跟着我多久了?”   张骏愣了一会儿,又想了想,才道:“奴婢在圣上身边伺候,有二十年了。”   赵玄莫名冷哼了一声,却又不说话了。   张骏悄悄看了一眼赵玄,想了一想,道:“圣上要不要去一趟长乐殿,见一见太后娘娘?”   赵玄听着这话,并没有发火,也没有说什么嘲讽的话语,只是静默着,过了许久才道:“我这时候去见太后,能说什么呢?”   张骏忙道:“圣上昨日喝了酒……太后娘娘一定会原谅您的。”   赵玄仿佛有些茫然,最后又笑了一声,道:“我昨日却并没有醉。”   “圣上当然是醉了。”张骏道,“昨日观月台上,所有人都看到圣上醉了。而太后娘娘宽宏,这母子间的事情,太后娘娘当然不会计较。”   赵玄沉默了一瞬,自嘲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可……可她也不是我的母亲啊……”   “如若太后娘娘不是,谁会是呢?”张骏跟了赵玄这么多年,对赵玄的性子还是了解的,此刻劝说起来,倒是也一句一句都说到了赵玄的心坎里面,“小郎君说的就算是真的,这么多年下来,是太后娘娘对圣上悉心照顾,也是太后娘娘让圣上坐稳了皇位,哪怕不是亲生母亲——又有哪个亲生母亲能做到这一步?圣上只是一时糊涂了。”   赵玄心思微动,重新看向了张骏:“你觉得,太后娘娘会原谅我吗?”   张骏忙道:“圣上去一趟长乐殿,见一见娘娘,认个错,便什么事情都没有了。”   赵玄迟疑了一会儿,最后却还是点了头,道:“摆驾……摆驾去长乐殿吧!”   张骏急忙上前来,扶着赵玄起了身,又命人准备了仪仗,便要往长乐殿去了。   .   长乐殿中,刘太后与长安小公主赵凌波笑闹了一阵子,见她渐渐困了,便命人带着她下去休息。   长安公主赵凌波的身子虽然一直不太好,但因有太医一直悉心照顾着,所以精神也总不错,随着年纪渐长,虽然看起来有些瘦弱,但并不是那种病恹恹的样子。   祝湉去安置好了那些宗室子弟回来,见着刘太后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便端着茶水上前来,口中道:“方才昭阳殿派人过来了,说陛下马上要过来求见娘娘。”   刘太后有些意外,略思索了一会儿,又是一笑,道:“向来张骏出力不少。”   祝湉笑道:“张骏跟着陛下多年,忠心耿耿,也正因如此,娘娘才让张骏一直在陛下身边伺候着呢!”   刘太后轻叹了一声,道:“既然来了,见一见就是了,看看今日皇儿还想与我说什么。”   祝湉道:“圣上昨日想来也是一头栽进了牛角尖,今天既然过来,想来心中也是有了别的想法。娘娘就当是为了朝廷稳固,且见一见吧!”   刘太后有些自嘲地笑了一声,道:“当然得见,谁让他还是皇帝呢?”   祝湉想了想,又道:“娘娘也不必太过烦恼,贵妃昨日想的法子……也不是不能用的。”   “贵妃自然有贵妃的思量。”刘太后语气是平平的,“且再看一看吧!”   说话间,外面赵玄已经来了,刘太后抬眼看向了门口,便见着缩头缩脑的赵玄从外面进来了。   .   赵玄进到了殿中,一言不发便先到刘太后面前跪下了,未语泪先流,又只见流泪并没有哽噎之声,仿佛是克制极了。   刘太后静静看了他一会儿,最后却是一叹,道:“先起来吧!”   赵玄抬头看向了刘太后,双目通红,一开口便是泣不成声:“母后……儿臣昨天糊涂了……”   刘太后不语,只静静等着他说下去。   “儿臣不该……不该在观月台上那样做。”赵玄几乎是涕泪横流,“母后……母后不要怪罪儿臣。”   听着这话,刘太后有些说不出心中究竟是怎样的滋味了。   赵玄又道:“母后……儿臣以后愿意都听母后的……”   “若我让你送华妃出宫,你也毫无异议?”刘太后语气中带着几分嘲讽了。   赵玄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却低了头,不说话了。   “皇儿与我说一说真心话吧!”刘太后说道,“平静地说一说,你到底是怎么想呢?”   赵玄低头不语。   刘太后又道:“虽然你现在不认我这个母后,但我还是把你看做是我的皇儿,有些话你不妨便对我直截了当地说,说不定看在我们这母子关系之上,还能圆了你的一两个心愿。”   赵玄咬了咬牙,抬头看向了刘太后,可在对上了刘太后的目光之后,又瑟缩了。   他不敢开口……也不敢说自己到底是怎么想。 作者有话要说:  刘太后放弃赵玄倒计时ing…… 感谢两位小宝贝的营养液么么哒~~~ 读者“万川之月”,灌溉营养液+12017-07-05 11:43:07 读者“Diary”,灌溉营养液+102017-07-05 09:17:49   ☆、贵妃华妃   赵玄是茫然的——或许心中的确有想法, 或许心中已经有计较, 可他却并不敢正视,也不敢去深想。   只是不敢正视又不敢深想, 并非代表着心中一片空白,相反,越是逃避, 反而越是刻骨铭心。   他先是跪在刘太后面前不敢起来, 最后却是不愿意起来,却是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把这几十年的帝王礼仪都丢到了脑后, 就如一个普通的颓废的又无用的男人。他抬手搓了搓脸,声音发闷:“母后觉得我是怎样一个人呢?”   刘太后低头看着坐在地上的赵玄,轻轻地笑了一笑,却并没有回答的意思。   赵玄几乎是放纵地伸着腿, 好半晌又道:“母后心中,有把我当做是亲生的儿子吗?”   刘太后这次却点了头,道:“这是自然的, 养育你一场,怎么会没有感情呢?更何况——你是唯一的那一个。”   赵玄看向了刘太后, 却问道:“父皇当初只有我这么一个……是父皇的原因,还是母后的原因呢?”   “你的父皇喜欢了一个女人——也就是你的生母, 我的庶妹。”刘太后说起从前的事情来并没有太多的避讳,也或许是现在在赵玄面前并不需要避讳了,“爱得死去活来, 爱得失去理智,爱得无法思考,当那个女人死了以后,就哀莫大于心死,一心一意只哀悼自己已经失去的爱情。”   赵玄听着这话,却只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那时候你还小,根本不记得宫里面是什么情形。”刘太后淡淡地说道,“我一边要和你的父皇一起哀悼他的一生挚爱,一边要帮着他批阅那些原本不应当由我来看的奏折,一直到你长大了,会说话了,终于露出了几分他心中的挚爱的模样,然后才让他移情到你身上,在你身上宣泄他那无处可说的感情。”   赵玄张了张嘴巴,过了好半晌才道:“当初父皇也没有想起过青弟。”   刘太后嘲讽地勾了勾唇角,道:“为什么要想起他呢?你父皇哀悼的不过是一个女人,和你们兄弟有什么关系?他自始至终只是因为那个女人,所以才会对你好,在你身上所付出的所有的感情,也不过是哀悼一生挚爱的延续而已。”   “我……我不信……”赵玄眼中闪过了一些失落。   刘太后道:“信不信且由你,你对你的父皇并非毫无记忆,许多事情,你想一想,便也能明白了。”   赵玄露出了一个痛苦的神色,再一次沉默了下去,不在说话了。   “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我也不愿意多说。”刘太后语气是轻松的,“人么,总得向前看,过去了的事情,再怎么想也没有用处,不如好好地想想将来。”   赵玄静默了许久,道:“那母后会原谅我吗?”   “原谅你什么?”刘太后平静地问道。   “原谅……原谅我的一时鲁莽。”赵玄抬头看着刘太后。   刘太后轻轻笑了笑,道:“方才我便在问你,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呢?是权势?是地位?我若把权力给你,你想怎么做呢?你对将来,可有一分一毫的算计?”   赵玄张了张嘴想说话,却又说不出口来,最后仍然是沉默了下去。   “作为一个皇帝,你想要大权在手,你想成为一个杀伐决断的人,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刘太后的语气称得上是和蔼了,“我也没有想把你养成一个傀儡——你不妨自己想一想,你究竟是怎样……走到了如今的地步?我从前与你说过,不要总看着后宫,不要总盯着眼前的这一点芝麻绿豆大的事情,你究竟听进去了多少?如今来哭诉自己仿佛一个傀儡,为什么不想想当初自己究竟选择了怎样的一条路?”   刘太后看着面前的赵玄,又继续说道:“这些话我是最后一次说,接下来你想要走怎样的路,你会有怎样的选择,我都不会有任何的干涉。”   赵玄面色一喜,他抬头看向了刘太后,仿佛是看到了希望一样。   “只是事情的后果,希望你自己能承受。”刘太后道,“到那时候,无论是贵妃用赵青来取你而代之也好,宗正寺要上书废掉你另立宗室子也罢,我不会有任何的异议。”她看着赵玄脸上错愕的神色,嘴边绽放了一抹几乎称得上是有几分快意的嘲讽笑容,“你说我手握大权,对你没有母子之情,这一次便随了你的意思吧!”   赵玄从心底油然而生了一股恐惧,他看着刘太后,过了好久才生涩地开了口:“母后……要放弃我了吗?”   “或许你可以证明一下,你还值得我继续扶持。”刘太后轻飘飘地丢下了这么一句话,然后起了身,扶着祝湉便往后殿走去了。   赵玄不敢追上去,他甚至没有力气起身。   .   长乐殿中赵玄与刘太后这么一番对话的时候,在仙居殿中久久无法平静下来的张樟坐着肩舆去了昭庆殿见了薛瓷。   自从张樟进宫以来封了华妃,她却是没有来昭庆殿几次的,甚至与薛瓷之间也没有太多的接触。   这原因倒是十分简单:一来张岭与薛春回的政见不合,两家的关系原本便不好;二来张樟是有几分看不起庶女出身的薛瓷,她自己是嫡出,从来都只觉得庶出的那些上不得台面,这样两个主要原因之下,张樟也就有意无意地与薛瓷疏远了。   但在薛瓷看来,张樟进宫明显是意有所图,她不乐意和张樟有什么接触——须知宫中赵玄便是最大的不安定因素,她远离都来不及,哪里还会想要贴上去呢?   于是这会儿昭庆殿中,薛瓷听说张樟要来,露出了一个有几分惊讶的神色,只看向了进来通传的女官:“是已经来了?还是在路上呢?”   女官道:“已经到殿外了……娘娘不见华妃娘娘吗?”   薛瓷轻笑了一声,摆了摆手,道:“算了,既然人都来了,拦在外面也不好看,请进来吧!”   女官应了下来,便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薛瓷起了身,行到了殿外,便看到张樟从肩舆上下来。   .   张樟在阶下抬头看向了薛瓷,心中莫名有些气闷。她扶着身边的女官走到了薛瓷面前,屈膝行了礼,语气是绵软温柔的:“贵妃姐姐安好。”   “华妃妹妹也好。”薛瓷笑了笑,没有太计较这些问候的话语,“华妃今日前来,可是有什么事情?”   “妹妹担心姐姐,所以来看一看。”张樟笑着说道,“昨日观月台上,听说姐姐摔了一跤呢,所以今日前来看看。”   这是薛瓷进宫以来久违的又遇到了这样宫妃之间的交锋,仿佛上一回还是丽妃——只不过丽妃也没有面前的张樟这样做作。她笑了笑,往殿中走了两步,道:“摔跤算什么大事,今日已经好了,倒是辛苦妹妹跑了这么一趟。”   张樟觉得些微有些尴尬,但此时此刻又不好扭头就走,于是跟随在薛瓷身后进去了殿中,一面走一面又道:“昨日姐姐对圣上那样动手,圣上可没有恼火吧?”   薛瓷闲闲笑道:“能怎么恼火呢?不过是事情紧急之下的非常之举,若是陛下连这种事情都要斤斤计较,那便实在是没有大家风范了。”   张樟听着这话只觉得堵得慌,她跟着薛瓷一起坐下,一时间又找不到话题可说,于是只好在殿中扫视了一圈,假惺惺笑道:“姐姐这里倒是朴实,都不见什么名贵陈设。从前妹妹听皇后姐姐说,惠妃娘娘当初宫里面可是金碧辉煌呢!”   薛瓷也不恼火,只不紧不慢道:“我不爱些金闪闪的,况且昭庆殿的陈设是古朴清新的,若是摆上了那些金光闪闪的摆件,倒是俗气了。”   张樟沉默了好一会儿,道:“姐姐在宫中一直是这么咄咄逼人的吗?”   薛瓷微微一笑,道:“正是呢,我好容易到了贵妃这样的地位,难道还要委曲求全么?我可没有妹妹这么容忍人的宽厚心胸。”   张樟呼吸一滞,好半晌没说出话来。   薛瓷把张樟上下打量了一番,又笑道:“我与妹妹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的,若妹妹今日存心来找茬,不如此刻快些去长乐殿外哭一哭,听说陛下去了长乐殿,这会儿你赶过去了,正好便能哭着说我欺负了你,那样又能博得了陛下的心疼怜爱呢!”   “你身后的卫国公府,所以有恃无恐?”张樟此刻却顾不上发怒了,只盯着薛瓷,皱紧了眉头,“卫国公功高盖主,难道你不为卫国公的今后着想?”   “妹妹倒是不如为了太尉府着想一二。”薛瓷笑着说道,“都听从太尉的安排进宫了,怎么不快些听从太尉的吩咐,怀孕生子,阻止了那些宗室子进宫来呢?”   这话简直是戳中了张樟的痛处——到了现在为止,赵玄虽然满口都是喜爱,但却一直都没有与她同房的意思,哪怕她想生,也是生不出来的。   薛瓷道:“我与华妃原本是无冤无仇的,虽然在宫外我家与你家的关系不好,但在宫中我可没有为难你的意思。华妃若执意要来找些错处出来,那可便不要说我不怜香惜玉了哟!”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读者“姜如道人”,灌溉营养液+12017-07-06 07:58:56,抱住么么哒~~~   ☆、薛瓷与赵青   从中秋夜宴那晚上让赵青替代了赵玄回去观月台开始, 薛瓷已经很明确自己要做的是什么了。   面对张樟的逼问和心怀叵测, 她压根儿没有放在心上——如今在宫里面,她知晓一切, 并且已经占据了主动权,而张樟看似背后有张太尉,又有赵玄的喜爱, 看起来已经是胜券在握, 却是占据下风的。   三言两语打发走了张樟,薛瓷起了身,便命人备了肩舆往西内去了。   倒是翠珠有几分担忧, 她道:“这么过去了,会不会惹人注意?”   薛瓷笑了笑,看着跟着自己好几年的翠珠,只笑道:“你再想一想, 到了今日,还需要担心什么吗?”   翠珠琢磨了一会儿,也明白了薛瓷的意思, 便道:“娘娘的意思奴婢明白了,奴婢这会儿就准备肩舆——娘娘这会儿要不要写一封信去卫国公府上?奴婢听闻, 华妃是往家里面送了信的。”   薛瓷一边往外走,一边极有耐心地向翠珠道:“华妃要如何行动, 我们此刻都只用静静等候便是了。你跟着我多年,有些事情就算我不说你也看在眼里的。”   翠珠有些羞赧地点了头,道:“奴婢明白。”   “先去西内, 等需要送信的时候,自然会让人送信出去。”薛瓷不紧不慢道,“这些事情,当然不能靠我们这么几个女人就办成了——在这皇宫当中,事情永远不会简单,永远都需要往最复杂的方向去琢磨。”   翠珠应了一声“是”,扶着薛瓷上了肩舆,便乖乖地跟在了肩舆一侧,便往西内去了。   .   长乐殿中,刘太后知道薛瓷往西内去了的时候,只是摆了摆手,示意那人先退下。   此时赵玄已经离开了长乐殿回去了昭阳殿,她身边就只有祝湉一人还伺候着。她静静地抿了一口茶水,轻轻笑了一声,道:“你觉得贵妃像我吗?”   祝湉在旁边笑道:“贵妃与娘娘不像。”   刘太后却摇了摇头,道:“我倒是觉得她像,骨子里面这股气,与我很像——当初若她处在我的位置上,或许便会和我选择一模一样的道路。”   “娘娘当初比贵妃现在可要艰难多了。”祝湉道。   刘太后道:“这可未必,当初我面对的可不是有两个皇帝这样荒谬的情形,我背后也没有一个被几乎一半的朝臣都视为帝国隐患的卫国公府。”   祝湉琢磨了一回刘太后的话语,道:“娘娘……娘娘的意思是?”   刘太后看向了祝湉,笑道:“你跟随了我这么多年,现在我是什么意思,已经很明白了,不是吗?”   “圣上毕竟与娘娘感情更深。”祝湉道,“圣上对朝政的处理……也不是小郎君一时半会儿就能赶上的。并且……这事情现在在宫中秘而不宣,所以大家才不会觉察到不同,若小郎君真的……真的上位了,这些蛛丝马迹,总会被人发现的。”   刘太后摆了摆手,道:“我知道你在担忧的是什么,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赵玄与我之间这二十几年的感情——也就是他已经否认了的母子之情,除此之外,并没有剩下什么了。朝政处理上面,有政事堂,有丞相,有太尉太师,有朝中那么多的臣子,他所做的——他这么多年所做的,也不过是听从其他人的意见,然后别扭地加上了他自己不成熟的看法,就算换一个人,也不会有多大的影响。”   祝湉想了一想,也明白刘太后此刻说得有理。   刘太后又道:“且看他最后还想如何吧!我给了他最后的机会,如果他能抓住,能证明给我看,他的确是可以当一个皇帝,我便在看在感情的份上,让他继续在皇位上待下去好了。”   祝湉顺着刘太后的意思想了一想,却觉得这对赵玄来说几乎是无法完成的。赵玄能如何证明自己的确是一个合格的帝王呢?清除掉朝中虎视眈眈的权贵,平衡权贵与寒门之间的关系,处理好内政外务,再然后,正视自己的无能,让宗室子进宫……无论是哪一项,赵玄几乎都无法完成。   “若他真的可以,哀家凭什么不放手呢?”刘太后语气是轻松的,“那就证明他已经长大成人了,哀家这么多年的辛劳在此刻便得到了回报,哪怕被他立刻按上一个谋害他生母的罪名,哀家也是无话可说的。”   祝湉沉痛道:“娘娘……娘娘这般,不如还是让圣上快些……”   “你倒是变得快。”刘太后打趣地看了一眼祝湉,“前面还在为他说话呢,后面怎么又劝着我快些动手了?”   祝湉道:“我跟随娘娘这么多年,之前也总是想着,娘娘与圣上之间虽然不是亲生母子,但是这么多年的养育,也应当比亲生母子还要亲了。于是我便总是抱着一个笨想法,想着母子之间,哪里那么多算计呢?能容忍的,容忍一二便是了,将来百年之后,还是他来给娘娘披麻戴孝呢……”   刘太后听着这话,着实感慨了一会儿,道:“若是在宫外,这样的关系,恐怕应当能换得养子的一声真心实意的感谢吧!可惜是在宫中。我从前便说过,弄权的太后没有什么好下场——所幸的是我这辈子也没有对这‘好下场’有什么期待,我活着的时候风光过了,大权在手了,那便足够了。死后的事情,便由后世的人去评说,与我却没什么关系了。”   祝湉也是一声轻叹,不知要如何劝解。   .   夕阳西下。   温暖的阳光照射在皇宫之中,金色的光影,惬意而又绵长。   长生殿中,赵青翻看着一本书,忽然听说薛瓷来了,便放下了书三步两步迎了出去,恰好便见薛瓷从肩舆上下来。见有外人在,他也没有贸然出去,一直等到薛瓷把翠珠以外的人都留在了外头,进到了殿中来的时候,才欢喜地迎了上去,喊了一声“小瓷”。   薛瓷笑了一笑,倒是主动拉了他的手,道:“今日过来,可是要和你说些不那么风花雪月的事情了。”   赵青回握了薛瓷的手,道:“昨日那样风花雪月,还惊心动魄地在朝臣面前逛了一圈……今天也不敢去想什么风花雪月了。”   薛瓷拉着他进到了殿中,见范女史在外面张望,便让翠珠过去带着范女史下去吃茶。   “最近这些人都已经不怎么警觉了。”赵青随口说道,抬手给薛瓷倒了茶,“太后是不是也已经……已经默认了?”   薛瓷接了茶杯,道:“太后默认是一回事,这事情……远远不是简单地你与圣上之间替换就可以的。”   赵青点了头,道:“我明白……从前我虽然也有与玄哥身份对换的时候,但那时候只是在太后面前,面对的也只是知晓内情的人;昨日在观月台上,我发现我面对那些我几乎不认识的朝臣的时候,才发现……并不是我与玄哥交换了,事情就结束了。”   薛瓷笑了笑,道:“正是如此,所以这件事情想要隐瞒所有人是不可能的——当然了,有一部分人,是需要死死隐瞒不能松口的。”   赵青认真地听着薛瓷的话,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过两日,我会示意我的父亲上折子,请圣上去西明寺上香祈福。”薛瓷道,“不管圣上会不会去,你都会去。”   赵青一怔,这简直是他没想过的大胆的做法:“那……那玄哥会同意?”   薛瓷勾了勾唇角,道:“要么迫使他答应,要么让他根本没心思来想这些,或者让这两者结合一二。”   “你……你有办法?”赵青咽了咽口水。   薛瓷道:“迫使圣上的答应出宫我没有什么成算,但要让圣上无心想这些,我却是有办法的。你那玄哥在宫中的新宠华妃,便是办法了。”   赵青张着嘴巴愣了一会儿,然后露出了一个恍然大悟的笑容来,道:“我明白了……只是华妃会这么配合吗?”   薛瓷道:“那就制造条件让她配合——这些宫中女人的小把戏,便是非常容易的事情了。”   赵青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问道:“那……那我出宫去西明寺……要见卫国公吗?卫国公知道我的存在?”   薛瓷笑道:“自然是要见我的父亲,他也知道你的存在。你见到我的父亲——对你来说,这是一个突破口,你能拿到你的玄哥想了好久都拿不到的兵权上的支持。当然了,这建立在你那一日究竟能如何表现出你能成为一个比你的玄哥更好的皇帝的样子的基础上,这些我无法帮你,只能靠你自己了。”   “如果……我是说如果。”赵青有些担心,“如果卫国公觉得我与玄哥是一样的……会如何呢?”   “不是已经有解决方式了吗?宗室子进宫。”薛瓷平静地说道,“对我来说,这不是什么好消息,从贵妃变成太贵妃——我这人生刚开始就要结束……”她俏皮地冲着赵青眨了眨眼睛,“青哥,条件我已经给你创造好了,这辈子你可能就这么一次机会,如果把握不住……我也就无可奈何了哦!”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读者“姜如道人”,灌溉营养液+1 以及这文已经渐渐进入尾声了哈(预计15号之前会完结掉~~ 提前征集一下大家想看的番外,如果大家纷纷表示没啥番外想看……那就可以不用写番外了嘿嘿嘿   ☆、各处动向   这是赵青第一次被寄予厚望——这对他来说是十分新奇的经验。   从来没有人对他有什么要求, 也从来没有人要求他去达成某一件事情, 他一直被放任自由。   这是因为从来没有人真的把他放在心上,没有人真的关心他, 于是他能做到怎样,会做成怎样,都是无所谓的。   面对薛瓷的要求, 赵青是有几分惶惶然的, 这种混合着兴奋激动期待与害怕的感觉,他说不清究竟算是好还是不好。   晚上时候,他在卧榻上辗转难眠, 半点睡意都没有。   他翻身几次,最后终于是起了身,赤着脚走到门口,悄无声息地拉开了门, 抬眼去看那已经不那么圆满的明月。   .   薛春回接到薛瓷从宫中送出来的书信之后倒是沉吟了一会儿,然后转头便去了裴氏那边,请她进宫一趟去见一见薛瓷。   “见到十二娘之后, 便跟她说,她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这样非常时刻, 薛春回并不打算留下任何的字据和书信在宫中,“十二娘在宫中也需万事小心, 宫外的安排我会一一落实妥当。”   裴氏面露担忧的神色,问道:“说得这么模糊,十二娘会明白吗?”她自己是没有听明白薛春回究竟想做什么的, “除了这些之外,可还有什么需要对十二娘说的么?”   薛春回思忖了一会儿,便把薛瓷的书信交给裴氏看过,又道:“这事情你心中有数就可以。”   裴氏接过书信看过,过了许久只叹道:“十二娘在宫中这样步步为营,当初在家中时候,倒是从来没有看出来的。”   薛春回道:“在家中哪里需要这样辛苦呢?”   裴氏把书信还给了薛春回,道:“我这会儿就递牌子进宫去。”   这边裴氏去准备进宫的事情,薛春回也没有闲着,他换了一身衣服,便去了张欣的府上。   从接到薛瓷的信开始,他便在琢磨着这件事情背后薛瓷还有什么后招。能把赵青送出宫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是从此薛瓷和卫国公一系获得了绝对的主动——哪怕是现在他想造反了,手里面只要有赵青,就有无数个的理由冲进宫去把龙椅上的赵玄拉下来。   这样的主动,她是怎样才能确定赵玄一定会放赵青出宫?或者说,刘太后怎么会允许赵青出宫?宫中——发生了什么?   仍然是观月台上的那一幕吗?赵玄对刘太后起了杀心,所以现在刘太后对赵玄已经放弃?   骑在马上,薛春回这样思索着,面色渐渐肃穆起来。   无论如何,既然薛瓷给出了这样一个大好的时机,他便要好好地抓在手里,无论赵青会不会是一个比赵玄更好的皇帝,最坏的打算不都是宗室子进宫吗?   这么想着,他已经到了张欣的丞相府之外。翻身下马,薛春回把马给了旁边的小厮,自己进去了府中,便往书房去找张欣了。   去西敏寺见赵青这种事情,他一个武将是远远不够的,只有他一人的支持,这赵青也不能完美无缺地替代赵玄。这朝中的事情,永远都不会是一个人能完成的。他要做的,便是此刻让张欣和自己一起,把这件看起来还有些荒谬但已经迫在眉睫的事情,变得更理所当然一些。   .   因这几日不上朝的缘故,张欣在书房中便是处理折子,分门别类标注了,然后送进宫里面去。   听说薛春回来了,他把奏折都推到了一边去,然后起身到了门口,把薛春回迎了进来。“稀客稀客,你都好久没有出门了。”他笑着说道,“都以为你准备在家里面待到明年。”   薛春回笑道:“每次出门都一堆眼睛盯着,但凡有些风吹草动,就一大堆人恨不得上折子来弹劾,还不如在家中清净了——信不信今日我来了你这里一趟,明天就有御史要上折子说你我勾结?”   张欣摇了摇头,好笑道:“那些人不用放在心上,他们不过是一群应声虫。”   薛春回道:“这是因为圣上有此心,所以他们才会有这样的举动。”   张欣听着这话,轻叹道:“圣上中秋时候……看起来简直都荒谬了……也不知圣上究竟想做什么了。太后在宫中,难道不打算管束一二么?”   “太后还能怎么管束?”薛春回的语气倒是轻松,“太后到如今,已经管无可管了吧!”   张欣看着薛春回,眯了眯眼睛,道:“你今日过来,应当不是要对我说这些的。”   薛春回笑了笑,却看了一眼书房外面,问道:“你这里……不会隔墙有耳吧?”   张欣道:“放心便是,这书房都不许人进来的,所以……此刻倒茶也只能我自己来亲自动手了。”一边说着,他便给薛春回倒了一杯茶,“尝一尝?从南边来的红茶,汤色好看,味道也是十分醇厚。”   薛春回接了茶,笑了笑,道:“明日我上折子,请陛下到西明寺上香祈福。”   张欣奇道:“去西明寺上香祈福?这不年不节的,有什么好祈福的?”   “只要想祈福,需要什么理由呢?”薛春回看着那红色的茶汤,嘴边的笑容是意味深长的,“去西明寺祈福,自然需要有文武大臣陪同。你我一起去这一趟,觉得如何?”   张欣挑眉:“这种事情,向来是轮不到你我的,张岭不会坐视不理。”   “那就让他不能来好了。”薛春回道,“这样的祈福,惊动了太多人,反而就惊扰了菩萨,是不是?”   张欣盯着薛春回看了一会儿,道:“我不信这就是祈福这么简单……亲家公,就不要再遮遮掩掩了。”   薛春回笑了笑,道:“那日我在你家,我们讨论着这赵家的天下今后应当如何,你对我说,这宫中情形,不如让宗室子进宫,一来成全了圣上迟迟没有子嗣,二来也能让这庸碌的圣上有所警觉,激起圣上有几分上进。”   “是,现在宗室子已经进宫了。”张欣点头,“只是圣上的行为,仿佛并不是如你我想的那样。”   “如若能让圣上变成一个上进又能有子嗣的皇帝呢?”薛春回看向了张欣。   张欣挑眉,面色变幻,好半晌才艰难道:“你……是什么意思?”   “宗室子年纪小,就算从现在开始培养,至少也得十年后才能看出端倪了。”薛春回道,“十年后会是如何,谁知道呢?不如现在……有个一劳永逸的解决办法。”   “不……你的意思,可以换一个圣上?”张欣露出了一个惊愕的神色,“你难道还能变出一个圣上?”   “所以与我一起去西明寺见见那个将来的圣君,如何?”薛春回笑了笑。   张欣深吸了一口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好半晌才苦笑了一声,道:“亲家公,这事情你须得与我好好说一说……究竟,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   .   从裴氏装扮完毕递牌子,到她进到宫中见到了薛瓷,不过就是一早上的事情。她进到了昭庆殿中,见到薛瓷正在与人玩围棋的时候,倒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抬头见着裴氏进来了,薛瓷放下了棋子,起了身上前几步,搀住了她的胳膊:“母亲不要这么多礼,快些坐下吧!”   裴氏笑了笑,道:“礼不可废,就算娘娘自己不在意,也不能给娘娘留下什么话柄。”   薛瓷不以为意地笑了一笑,道:“母亲就是小心太过了。”   裴氏笑着陪着薛瓷一起坐下,道:“你父亲倒是让我带两句话进来,说是让娘娘在宫中一切都放心,宫外有他来安排妥当。”   薛瓷道:“对父亲向来没什么不放心的。”   裴氏看着薛瓷,倒是有些感慨,道:“你进宫这么几年下来,也是辛苦了。”   薛瓷笑着看着裴氏,道:“这么多年都过来了,还谈什么辛苦呢?马上就苦尽甘来了才是呢!”顿了顿,她又笑道,“今天天气好,不如我带着母亲去太液池边逛一逛。”一边说着,她便吩咐了人去准备了仪仗肩舆等物,欢欢喜喜地拉着裴氏出了昭庆殿,往太液池边去了。   .   也不知是凑巧还是冤家路窄,薛瓷与裴氏刚到了太液池边上,还没有走两步,便远远地看到了张樟与史氏。   史氏进宫显然是来见张樟的,她看到了裴氏与薛瓷,眉头微微皱了皱,一转头看到自己的女儿,脸色难看至极。   “那边是卫国公夫人与……贵妃吧?”史氏看着自己女儿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道,“这会儿要不要过去与卫国公夫人和贵妃打个招呼?”   张樟深吸一口气,脸色稍稍好看了一些,但语气还是僵硬的:“也应当与贵妃见个礼。”   史氏担忧道:“樟儿,若是宫里面实在待不下去,我便厚着脸皮去太后跟前给你求个恩典,让你出宫,如何?”   张樟看了一眼史氏,耐着性子道:“母亲别说这样的话了,都已经进宫了,哪里有出宫的道理?只要我生下皇子,将来多少荣华富贵不都是唾手可得?”   史氏欲言又止,最后是没有继续说下去了。   那边裴氏看着史氏与张樟,便向薛瓷轻轻笑了笑,道:“据说太尉夫人与太尉的关系最近不太好,便是因为了华妃的缘故。太尉夫人准备与自己儿子一道搬出去单过。”   薛瓷愣了一下,好笑道:“还能这样?太尉也是不会答应的吧?”   裴氏笑了笑,道:“怎么可能答应呢?京中诸人也只是看热闹罢了!”   说话间,史氏与张樟便过来了。   张樟上前来微微屈膝行了礼——这便是最憋屈的地方了,华妃贵妃虽然都是妃子,但从封号和品级上来说,贵妃比华妃高,只比皇后略低一些,所以按照礼仪规矩,张樟再怎么看不惯薛瓷,也只能老老实实地低头。   薛瓷笑了笑,一边请了张樟起身,一边看向了史氏,笑问了一声:“太尉夫人安好。”顿了顿,见史氏有行礼的意思,便虚扶了一二,又道,“不必多礼了,太尉夫人进宫这么多次,这也是第一次碰见呢!”   裴氏是国公夫人,从品级上来算,倒是只比薛瓷低一些,与华妃平级,比史氏还高,于是此刻只笑着点了点头,当是问了好了。   四人碰到了一起,事实上也是无话可说的。   薛瓷也无意与她们多说什么,只道:“华妃与太尉夫人尽管游玩便是,我们就不多打扰了。”   张樟有些烦闷地应下,目送了薛瓷与裴氏远走了,然后才转头向史氏道:“母亲,正是因为宫中有贵妃,我在宫中才这般不如意。他们都说宫中贵妃最得宠了……早知是这样,父亲怎么不把宫中种种都打听清楚?”   史氏深深看了一眼张樟,轻叹道:“当初我还与你说不要进宫,你也没有听过。”   张樟噎了一下,顿时说不出话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风染清秋扔了1个地雷,么么哒~~ 感谢两个小宝贝的营养液~~~ 读者“”,灌溉营养液+12017-07-08 10:57:23 读者“懒惰的砂糖”,灌溉营养液+12017-07-08 01:43:00 . 有二更~~等会记得来看哟~~~   ☆、华妃与陛下   对于史氏来说, 张樟最好是不进宫, 到此时此刻为止,她所想的, 还是能想办法把张樟从宫中接出来——当然了,这只是她的一厢情愿,且不说张樟自己不愿意, 张岭也是不会同意的, 于是她只好悻悻地离开了皇宫。   宫中的张樟先是气闷了一阵子,末了也只能自己想法子了——史氏进宫不仅仅只是为了与她说那些让她出宫的话语的,她还带来了张岭的回信。在回信当中, 张岭把前朝后宫的局势分析了一遍,然后告诉了她关键仍然在后宫当中,如果她能怀孕生下皇子,一切的纠结都能迎刃而解。   张樟气恼地把信纸放在火上烧成了灰烬, 她几乎都怀疑赵玄是否真的喜欢她了,如果真的喜欢她,为什么迟迟就是不宠幸, 就是不愿意和她同房呢?   她掐着自己长长的指甲,几乎是孤注一掷地拿了主意。   “去取鹿角胶来。”她看向了香昕, “煮了粥,我亲自送去昭阳殿。”   香昕迟疑了一会儿, 劝道:“娘娘……这样总是不好的……恐怕圣上知道了心里也不好过。”   张樟冷着脸道:“总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了,宫中现在是什么情形难道你还不知道?”   香昕也无法再劝,于是只好去取了鹿角胶, 给张樟看过了之后,便去了仙居殿的小厨房盯着煮粥去了。   .   这边张樟在准备着鹿角胶粥之类的玩意,那边薛瓷亲自命人送了裴氏出宫去,又叮嘱了她在家中不用太多担心,还送了不少宫中的玩意给她带回去。   裴氏出了皇宫,上了马车还没走多远,便遇上了史氏的车驾。   史氏的车驾就停在路边,仿佛是特地等着裴氏一样,见裴氏的马车过来,便命人拦了下来。   “卫国公夫人可赏脸与我一起去茶楼喝一杯茶?”史氏亲自过来询问,姿态放得很低,“今日能预见,也是缘分了。”   裴氏先是意外了一阵,但见史氏说得诚恳,也便应了下来,于是两家马车一前一后便去了京城的一个僻静的茶楼。   上了茶楼,史氏先命人上了好茶,然后才笑着看向了裴氏:“我与卫国公夫人虽然认识这么久,但还是第一次坐在一起喝茶呢。”   裴氏笑着说道:“这的确是第一次。”   史氏道:“卫国公夫人想来也是听说了我们家的笑话,我正想与我儿子一起分家出来单过的事情。”   裴氏仍是笑道:“这是你们的家事,我何必要当做笑话听?”   史氏也笑了笑,道:“这是卫国公夫人仁慈,这京中多少人都把这些当做笑话看待呢!看太尉府上,太尉还在,结果太尉夫人和儿子反而要搬走。”   裴氏笑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当年我家八个姨太太的时候,满京城不也都看着我的笑话?这些事情,着实不用放在心上。”   史氏沉默了一会儿,诚恳地看向了裴氏,道:“这件事情,我也知道是不情之请,只是我无处可说,今日恰好碰见了国公夫人,也只好厚着脸皮求一求。”   裴氏挑眉,微微笑道:“太尉夫人先说一说是什么事情吧!”   “后宫的情形,我虽然是一介妇人,但也能看得清一二的。”史氏道,“自从我的大女儿去世了,我便已经看透了,这后宫是吃人的地方,所以从来都不乐意我的小女儿进宫。”   裴氏勾了勾唇角,没有说话,只等着史氏继续说下去。   史氏又道:“以我这样妇人的短浅目光来看,后宫当中迟早会有一番变动,我可不信我那钻了牛角尖的小女儿能从中成为幸存者,只想求国公夫人,能不能与贵妃说一声,他日放了我那小女儿一把?”   裴氏看着史氏,语气诚恳,笑容温和:“这件事情我不敢应下,焉知今后是什么情形?说不定华妃会是最大的赢家呢?”   史氏摇了摇头,道:“我虽然是妇人之见,可也知道,这世上没那么多心想事成的好事。当年太后是如何大权在握?靠的可不是简简单单自己说可以自己说行就忽然成功了的。背后多少谋算多少心机!我那小女儿的心思多,可心机却浅,总以为自己那一丁点小小手段就能在皇宫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我作为母亲,能说的能教导的已经足够多了,此时此刻只能祈求她运气足够好,他日从云端落下时候,我还能上前去拉一把,让她不至于摔得太惨烈。”   裴氏听着这话,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当初的薛璎,一时间有些感慨。   史氏说着说着,自己也有些黯然了,最后只是一声长叹,道:“这原也是我鲁莽了——国公夫人且当做是我胡言乱语了。”   裴氏看着史氏,轻轻道:“太尉夫人也只好自己多多保重。”   .   裴氏回去了卫国公府,正好也遇到了从张欣家中回来到了薛春回。   “事情已经都与十二娘说过了。”裴氏说道,“恰好还遇着了太尉夫人,与太尉夫人说了一会儿话——看起来太尉家里那些事情,传言都是真的了。”   薛春回花费了好多力气才说服了张欣,此刻听到裴氏说起了张岭家的事情,不免就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了。他道:“张岭这人总以为自己什么都能做好,可偏偏忘了权贵之家都有个共同点,趋利避害——大难临头的时候,太尉夫人恐怕是不会与张岭共生死的。”   “趋利避害人之本能,也没什么好批判的。”裴氏说道,“权贵之家倒也不是因为这样的人之本能被人诟病,只不过是因为他们所盯着的永远是属于自己的那一丁点利益,看不到其他人,所以才会被其他人联合起来排挤了。”   “你说得比我更透彻。”薛春回笑了笑,然后又问起了薛瓷,“十二娘在宫中,可有什么话让你带出来?”   “倒是也没说。”裴氏道,“想来宫中应当是没什么大事的。”   薛春回沉沉一叹,看向了外面的夕阳西下,道:“希望明日早朝之上,能一切顺遂才好。”   .   秋风渐急夕阳斜。   薛瓷进到了长乐殿中,见到祝湉迎出来,便笑道:“娘娘可是在用晚膳?这会儿我过来,来厚着脸皮讨娘娘的一顿饭吃,娘娘会不会打了我出去?”   祝湉笑着道:“娘娘正好等着您呢!贵妃快跟着我过来吧!”   薛瓷笑着应了,便跟着祝湉进去了殿中,果然看到刘太后正准备用膳,桌子上摆着属于太后的琳琅满目的菜色。   刘太后笑着命薛瓷坐下了,道:“方才还听见你在外面跟祝湉打趣。”   薛瓷笑道:“我这是生怕来得不是时候呢!”   刘太后笑着:“今日你倒是活泼起来,看样子是有什么事情要使出女儿家的小性子来与我歪缠了。”   薛瓷抿嘴一笑,道:“娘娘这么一说,等一会儿我便不敢使小性子撒娇了。”   刘太后笑着用手点了她两下,也没有恼火的意思,只命人先布菜,用过了晚膳。   晚膳过后,薛瓷扶着刘太后在长乐殿的园子里面走了两圈,然后是迟疑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娘娘想不想见一下小郎君?”   刘太后看了薛瓷一眼,微微笑了笑,道:“贵妃不妨与我说一说,为什么你会觉得小郎君比圣上更好呢?”   “大约是因为,小郎君更坦诚吧!”薛瓷不急不缓地说道,“再加上我也有私心,我希望……我喜欢的小郎君,能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人前。”   刘太后听着这话,倒是也没有生气的意思,只道:“这便是你想我去见他的原因?”   薛瓷款款笑道:“娘娘与圣上之间的关系,就算娘娘愿意退步,圣上也不会回头了。而此时此刻,娘娘的退让不会有任何作用,与其让圣上与娘娘最后的关系落到无法收拾震惊朝野的地步,不如……此刻便另做打算。”   刘太后深深看了薛瓷一眼,嘴唇微微勾起来,道:“只是……贵妃或许已经知道,我与小郎君之间的恩怨。”   薛瓷也看着刘太后,道:“小郎君也想见一见娘娘,那陈年旧怨,并非是那么不容易解开。”   刘太后沉吟了片刻,道:“那便去见一见吧。”说着,她转头看向了祝湉,命她准备了肩舆,便和薛瓷一起,往西内去了。   .   几乎是同时,张樟也在肩舆之上,她抱着一个剔红食盒,里面装着那一碗还温热的鹿角胶粥。   到了昭阳殿外,张樟下了肩舆,抱着那食盒进去了殿中,见到了有几分憔悴的赵玄。   她先上前行了礼,然后便把食盒放在了旁边的小几上面:“陛下,我给您带了些清淡小粥,您用一些吧!”   赵玄看到张樟,先是露出了一个十分开怀的笑容,然后看到了她的盛装打扮,心中的愁绪都少了许多。他看着张樟从食盒中拿出了一盅粥,然后放到了自己的手边。   香味诱人。   “这是什么粥?”赵玄拉住了张樟的手,“这味道倒是香得有些特别。”   “桃胶粥。”张樟不慌不忙地笑着说道,“我尝过了,味道是极好的,所以就亲自下厨做了这么一碗,也给陛下尝一尝。”   她贴着赵玄站着,那属于少女的鲜美的肉体挨着赵玄,倒是让赵玄有几分慌乱了。   赵玄深吸了一口气,竭力平静道:“这我倒是要尝一尝的,桃胶我还没有尝过。”   张樟笑了笑,亲自舀了一小勺送到了赵玄的口中,一扭身子,在赵玄的腿上坐下了,娇声道:“陛下觉得好吃,便多用一些。”   赵玄咽下了这滑爽的鹿角胶粥,刚吃下去时候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可吃下了小半碗之后,忽然觉得眼前视线有些恍惚,并且身上十分燥热起来。   他晃了一下脑袋,觉得耳边也是一片嗡嗡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内个,不是□□哈~~~ 这个是吃了不对症的壮.阳.药的不良反应…… . 感谢神奇满!扔了1个地雷,抱住么么哒 感谢两位小宝贝的营养液,么么哒~ 读者“谁许谁一世倾城”,灌溉营养液+5 读者“姜如道人”,灌溉营养液+1   ☆、宫中   夕阳没入了地平线, 最后一抹余辉收尽, 天地间开始被铺天盖地的墨黑一点点侵蚀。   秋意渐浓,秋风渐寒。   刘太后从肩舆上下来, 也没叫人通传,便进去了长生殿中。   薛瓷在门口站下,只道:“我在外头等着娘娘。”   刘太后看了一眼薛瓷, 倒是笑了一笑, 道:“你若在旁边,话倒不至于说得僵硬。”   薛瓷笑道:“今后我又不能时时刻刻都在旁边候着……今日我便在这里等着便是了。”   刘太后又笑了一笑,便扶着祝湉往里面走去了。   薛瓷看着刘太后进去了书房, 又见范女史一脸意外地从里面迎了出来,心中倒是平静的——事到如今了,她能做的已经全部都做到,最后会怎样走下去, 也只能静静等候了。   范女史带着人进去送了茶水之后便退了出来,回到了前殿,便也给薛瓷送上了茶点。   薛瓷在小几旁坐下, 也示意了范女史留下:“娘娘那边不需要人伺候,不如你在这里陪我说说话。”   范女史笑了笑, 也就留了下来,却并不敢坐下了。时至今日, 她们俩之间的关系一变再变,范女史已经不再是之前那样态度。   “范姐姐最近可还好?”薛瓷对范女史倒还是和从前一样的,“不知有没有想过今后想要如何?”   范女史从来都不傻, 她在赵青身边呆了这么久,最近又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她哪能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呢?听到薛瓷这么问了一句,她也就从善如流道:“今后恐怕还得仰仗娘娘。”   她没有说是哪一个娘娘,但薛瓷也是听懂了。薛瓷不去细细纠结这些,只问道:“你还想出宫吗?”   范女史道:“若能出宫,也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薛瓷点了点头,道:“那便先祝范姐姐今后能得偿所愿了。”   .   前殿中范女史与薛瓷在说着话,书房里面赵青见到了刘太后,先站起身来行了礼,然后便请刘太后坐下了。   刘太后环视了这小小书房,倒是笑了一笑:“你喜欢看书。”   赵青也笑道:“在宫中无事可做,也只能看看书了。”   “可有什么心得吗?”刘太后问道。   赵青想了想,道:“最近在看庄子,庄周梦蝶。”   刘太后道:“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   赵青笑了一笑,道:“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已而为知者,殆而已矣!”   以养生主对答逍遥游,倒也能说明了赵青看书并非只是翻翻而已。刘太后在书桌之后的椅子上坐下,抬眼看向了仍然站在旁边的赵青,道:“今日过来,却是因为贵妃的缘故。我问贵妃,小郎君与圣上相比,有什么好处呢?贵妃说,你更坦诚。”顿了顿,她观察着赵青的神色,嘴角往上勾了一勾,“那么你便把你坦诚的一面,让我来看看吧!”   赵青沉吟了片刻,笑道:“也不知太后想要怎样的坦诚?”   “你随便说说,我随便听听。”刘太后向后靠在了椅子上,神态是放松的。   “我并没有读过太多的书。”赵青笑了笑,“所以太后如果想听花团锦簇的好话,大约是不可能了。”   “无妨。”刘太后笑了笑。   “我刚进宫的时候对太后您十分愤恨。”赵青以当初的事情作为了开场,“须知,多年的平静生活一朝被打破,还见到了杀害自己生母的女人,我不可能一丁点感觉都没有,愤恨是自然而然的。甚至愤恨在这么多年当中,都能算作是我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个部分,一直到我遇到贵妃。”   刘太后认真地听着,并没有打断赵青的话,也没有发出任何的质疑。   “贵妃刚进宫的时候,我觉得……我觉得简直就和我所知的当年的事情一模一样。”赵青继续说道,“嫡姐在宫里面,庶妹也进宫来,接下来简直就好像是嫡姐要用庶妹来争宠,庶妹也要花尽心思来进行种种的争夺,最后不外乎是你死我活,又一出宫廷惨剧。”顿了顿,他嘴边的弧度柔和了一些,“惠妃死的那天晚上我偷偷去了蓬莱殿外,我见到了贵妃,我问她为什么不进去哭一哭,这样的大好时机,难道不是争宠的必要么?她却并没有。仿佛作为一个庶女,贵妃有着和她身份不一样的沉稳和大气,她似乎没有迷茫,永远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刘太后点了头,道:“贵妃的确不一样,大约是从卫国公府出来的,又大约因为是庶女,所以才更加明白自己应当做什么,不应当做什么。”   “所以我也开始想,我应该做什么。”赵青笑了笑,“那时候我想,我真的想帮玄哥留下子嗣吗?我的子嗣,玄哥会不嫌弃吗?紧接着便是一连串的人命。那时候我忽然有些明白,这么多年我的消极怠慢,玄哥自己或许也是高兴的。”   刘太后无声地笑了一笑,并没有对他的这句话有任何评价。   “玄哥有玄哥的想法,玄哥有玄哥的打算。”赵青继续说道,“我有我的想法,我也有我的打算。虽然我们是兄弟,是这世上最亲密的关系,但总归也是两个人。我从前想,只要有兄弟情在,其他的没什么大不了,这辈子就算为了玄哥,有些事情牺牲了也就牺牲了……玄哥有太后的呵护,有些真相,他不知道也是无所谓的。”   “对亲情,你是如何看待的呢?”刘太后听到了这里,忽然问道。   “母子之情,兄弟之情,都是这世界上最珍贵的感情。”赵青坦然又诚恳地说道,“我没有感受过母子之情,当初在我身边照料的老嬷嬷虽然对我也有拳拳爱意,但那并非母子之情。我这辈子唯一体会过的是兄弟之情,我想,这是我这辈子永远也不会忘怀的温暖。”   刘太后闭了闭眼睛,仿佛是有所感慨的。   “玄哥到如今,或许是走上了歧途,但不能否认在最初的时候,他并非是现在这样。”赵青继续说着,“我有时在想,一个挚爱的女人对于男人来说会是怎样的影响,我喜欢贵妃,她无时不刻不在影响着我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我希望成为一个她心目中最好的男人——玄哥喜欢丽妃,他却不能成为丽妃眼中最好的那个男人,正因为有这样的挫败,所以他才会失去了自我。在感情上是这样,在政事上也是如此,他无法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那个人,所以才会有自己的失望,自己的沉沦。”   刘太后抬头去看赵青,这个和赵玄有着一模一样面庞的青年,他与赵玄又的确是不一样的。   .   月上中天,光芒温柔。   薛瓷在前殿喝了两杯茶,又与范女史说了好一会儿话,忽然听见外面一阵乱糟糟的脚步声传来。   她抬眼看向了外面,便见是张骏连滚带爬跑进来了。   “太后娘娘……娘娘在里面吗?”他脸色惨白,连说话都不利索了。   “娘娘在与小郎君说话,有什么事情,你说给我听便是了。”薛瓷并不想在这个时候,有人打断了赵青与刘太后这难得的叙话之时。   赵青他日能不能借着前朝的奏折出宫,便是看今日能否打动刘太后。   张骏仿佛是已经不能思考,听见薛瓷这样说,便好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道:“娘娘……娘娘快去昭阳殿看看……奴婢们实在、实在不知如何是好了!”   薛瓷沉吟片刻,转头看向了范女史,道:“若是娘娘出来问起,就说我逾矩,往昭阳殿去了。”   范女史应了下来。薛瓷命张骏起了身,然后便大步出了长生殿,上了肩舆,一路往昭阳殿疾驰而去。   .   来到昭阳殿外,只觉得殿中安静得有些诡异。   薛瓷进到殿中,便看到宫人们瑟瑟发抖地在外面跪了一地,正殿外一片狼藉,大门虚掩着,里面不知是什么情形。   张骏在旁边声音发抖:“娘娘……娘娘小心些……”   薛瓷挑眉,忽然听到从殿中传来的虚弱呻|吟,她上了台阶,拉开了大门,便只看到张樟以一个诡异的姿势倒在地上,身下都是血迹,那张姣好的面庞扭曲得仿佛是厉鬼一样。   “太医呢?”薛瓷看向了身侧的张骏,“去个人,把华妃抬出来。”   “是……是!”张骏慌张道。   薛瓷拧了眉头,踏入了殿中,然后看到了瘫倒在卧榻之上,面色涨得紫胀,仿佛已经失去了神智的赵玄。   “滚出去!”察觉到有人进来,赵玄狠声喝道。   薛瓷站住了脚步,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张樟都已经那样,外头都没人敢进去救她一把。   她身后的张骏也是战战兢兢,再后头的太医头低得简直不敢抬起来,所有人都似乎被这样的赵玄给吓到了。   薛瓷静默了一会儿,回头看向了张骏:“先把华妃抬出来。”   张骏心一横,也不去理会那么多了,便埋着头带着人冲进去,然后架着人事不省的华妃,从殿中飞快地退了出来。   薛瓷又朝着赵玄走了两步,与赵玄那双发红的眸子对上了。   “滚出去!”赵玄再度怒喝。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二更哟~~~等会记得来看哇~~~~ 感谢各位小宝贝的营养液灌溉,么么哒 读者“袖底香寒”,灌溉营养液+1 读者“万川之月”,灌溉营养液+1+1   ☆、胡闹一场   薛瓷盯着赵玄看了一会儿, 倒是看出了些端倪来。   他虽然瘫倒在了卧榻之上, 但姿势却很是微妙,一边仿佛是失了力气, 一边又护着下身,仿佛是在防备着什么。   薛瓷又上前了两步,温声道:“陛下哪里不舒服, 臣妾让人进来给陛下看一看, 如何?太医就在外面等着。”   赵玄反应迟缓,好半晌才明白了薛瓷的意思,但却仍然只吐出了那三个字:“滚出去”。   薛瓷回头看了一眼在门口满脸惶惶然的张骏, 又想了想如今还在西内的刘太后,心下拿了主意。   她后退了两步,一直退到了门口,见张骏一脸不知所措, 便沉声道:“这会儿还慌张什么,叫几个力气大的内侍过来,把陛下按住了, 再让平日专门给陛下看的那一个太医进去给看。”   张骏惊诧地看向了薛瓷,根本没想到她会想出这么个法子来。   薛瓷又道:“我不管前因后果是什么, 又为什么会闹成这样,现在不能看着陛下在里面这样下去, 早让太医瞧过,早放心。”   张骏一咬牙,也豁了出去, 回头便点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内侍出来,跟在薛瓷身后,重新进去了殿中。   这次薛瓷也不再与赵玄说什么了,直接便打了手势,命那几个内侍扑过去按住了赵玄,然后转头便让太医进到了殿中。   “这里没有旁人,一会儿无论诊断出什么,陛下尽管放心,不会有人知道。”薛瓷站到了赵玄的边上,看着他费力挣扎的样子,语气平和,“臣妾不会问陛下是什么缘由,华妃臣妾也已经让人去医治,陛下只需要放心就好了。”   赵玄茫然了一阵,仿佛是听明白了薛瓷的话语,又或者是因为已经没有力气再挣扎下去,于是便乖乖地被内侍们抬上了张骏匆忙找来的软椅,挪去了偏殿。   薛瓷一边命张骏收拾了正殿中的狼藉,一边跟到了偏殿中,仔细听从太医的诊治。   太医摸着胡子给赵玄看了好半晌的脉,又小心翼翼地让人解开了赵玄的衣裳查探了一番,最后很是为难地看向了薛瓷,道:“臣先开个纾解的方子让陛下服用。”   薛瓷点了头,道:“只管开便是,今日这里所有责任,我一力承担。”   太医安心了一些,于是去写了方子来给薛瓷看过之后,便交给了张骏去煎药。   “总归还是得泄出来……便好了。”太医非常委婉地说道,“只是陛下身子不行……”   “用冷水可以解吗?”薛瓷听到这里,也大约明白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这会儿陛下也不适合再折腾了,若用冷水浸泡,可能让陛下冷静下来?”   太医焦虑地搓了搓手,道:“先……先服下那纾解的药再看一看了。”   薛瓷点了点头,等到张骏送了药过来给赵玄服下,又与太医一起看着赵玄脸色渐渐和缓了一些,才有心思问起了方才生死不知的张樟。“华妃现在如何了?”她问道。   张骏道:“已经醒了,但不太好……这会儿太医还在看。”   薛瓷沉吟了片刻,看着已经闭上眼睛仿佛睡着了的赵玄,问身边的太医:“可以用冷水吗?”   太医琢磨了一会儿,道:“用一用也可以,或许能让陛下舒服一些。”   薛瓷点了头,便让张骏去准备了一盆冷水,然后又让身边的内侍帮着赵玄除了外裳,便扶着他进去了那冷水当中。   这秋夜寒冰,倒是让赵玄冷得一个激灵,顿时清醒了过来。   他有几分茫然地看向了身边的薛瓷,又看了看自己坐在冰水桶中的奇怪样子,张了张嘴想说话,却被自己那沙哑的声音给吓到了。   “华妃呢?”他问道,“贵妃怎么过来了?”   “方才的事情,陛下还记得多少?”薛瓷并没有回答赵玄的问题,而是温声问道。   赵玄仍觉得有些晕眩,好半晌才道:“华妃给朕送来了一碗桃胶粥。”   薛瓷转头去看张骏,道:“把那桃胶粥拿来给太医看看究竟是什么。”   “华妃呢?”赵玄觉得有些不妙,想从桶中站起来,却只觉得腰酸软得几乎使不上劲来,“出什么事情?贵妃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薛瓷仍是不答,等到张骏找到了张樟带来的那个食盒还有没有吃完的那碗粥送过来给太医看过,才看向了冰桶当中脸色已经渐渐恢复的赵玄,道:“华妃在偏殿,这会儿太医正在帮她看伤。”   “她……怎么会受伤?”赵玄喃喃道。   旁边太医闻了闻那粥,又小心翼翼地用手指蘸了一点点在口中尝了尝,面露难色地看向了薛瓷,:“娘娘,这并非是桃胶,而是鹿角胶。”   “鹿角胶?”薛瓷挑眉。   太医老老实实道:“能壮元阳、补气血、生精髓、暖筋骨……呃,陛下的身子,不适合用鹿角胶……”   赵玄在旁边听着,起先是茫然的,等听到了太医说了鹿角胶的功用,一下子脸色变得难看了起来。   “这粥的剂量大……陛下用了,方才定是觉得头晕目眩,眼前出现重影,又下身不适无法发泄,继而暴躁难忍了。”太医继续说道,“不过贵妃说用冰水倒是歪打正着了……陛下方才喝了纾解的药汤,这会儿再在冰水里面浸泡一会,想来是能缓解一下陛下的燥热之症。”   薛瓷在旁边点了点头,便转头去叮嘱张骏,道:“你便和太医一起在这里看着陛下,虽然要用冰水,但也不能让陛下着凉了。我去偏殿看看华妃。”   赵玄想说什么,却一时间被那鹿角胶砸了个晕头转向说不出话来,于是只茫然睁着双眼看着旁边那剔红的食盒发起愣来。   等到薛瓷走到了门口,他却又开了口:“贵妃……你说为什么她要给朕吃这个……?”   薛瓷的脚步顿了顿,回头看了一眼赵玄,温声道:“臣妾替陛下问一问华妃便是了。”   .   偏殿中,张樟躺在床榻之上,气若游丝。   她大约是被赵玄从侧面蹬了个正着,那会儿赵玄下手不知轻重,她又毫无防备,于是摔到地上的时候,整个肋边都凹进去了一块,几乎立刻就是吐了血。   若是那时候太医就进去医治倒是还好了,可接着赵玄便发疯一样不许人再进来,张樟也只好生生躺在那冰冷的地面上,一边吐血,一边呻吟,试图唤醒赵玄的理智却一直无能为力。   等到张骏无可奈何去搬救兵,再到薛瓷从西内赶过来……她几乎都觉得自己已经死了一回了。   她觉得自己呼吸都是疼痛的,脑子里面一片嗡嗡,可又不知为什么,有些嫌弃今天身上穿着的这件衣裳颜色不好看。   薛瓷进到殿中,看到的便是张樟脸上那狰狞的遗憾的神情。   “华妃现在觉得如何了?”她走过去张樟身边,然后才问道。   张樟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嘴唇蠕动了一会儿,仿佛在说话,却并不能听到声音。   薛瓷脸上闪过了一些怜悯,转而看向了在旁边忙碌的几个太医,问道:“华妃情形如何?还能支撑多久?”她说这话的时候也没想要背着张樟,态度坦然,并不害怕有人在背后再说什么闲话。   太医们交头接耳了一阵子,又有些惋惜地看了一眼几乎快要没生气了的张樟,道:“若用人参吊着,应当可以到明日。”   薛瓷静默了一会儿,又看了一眼张樟,此刻已经心中有了计较:“去把我宫中的人参拿来给华妃用,一定要让华妃好好的,今晚不能出什么岔子。”   太医们听着这话,也只能应下。   .   看过了张樟之后,薛瓷并没有回去重新看赵玄,而是慢慢踱到了昭阳殿外。   不知不觉已经敲过了三更,整个皇宫安静极了。   张骏从里面出来,见薛瓷在外头站着,便上前来问道:“娘娘,这事情……要怎么处置?”   “我去见一见太后娘娘,你就在这里,好好看着陛下,不要让陛下有什么意外。”薛瓷不紧不慢地说道,“华妃也要好好照顾着,不能让她今天夜里出什么意外。还有那碗鹿角胶粥,好好保存了,切不能弄丢。”   张骏从薛瓷的话语中隐约听出了几分肃杀的意思,此刻他也不知要如何是好,便只能一一应下。   薛瓷看了一眼张骏,道:“你跟随陛下这么多年,知道什么事情是为了陛下好,今天的事情,过错当然不是陛下,陛下当然也不会做这么不体面的事情,你明白吗?”   张骏这一晚上忙碌下来,脑子都有些懵懂,此刻听到了这么一句,倒是警醒了,便更加谨慎地应下。   .   上了肩舆,薛瓷一路去了西内,进去了长生殿,又走到了书房之外。   恰好,便听见了里面刘太后向赵玄道:“既如此,我赌一次吧!这一次就赌一赌,你会是一个比赵玄更适合的人好了。西明寺祈福的事情,我不会过问。”   然后便是赵青明朗的声音:“太后放心,这一次,我是不会让你失望的。”   薛瓷无声地笑了一笑,只放重了脚步,又敲了敲门,沉声道:“娘娘,昭阳殿那边有件事情,得请娘娘过去处置一二。” 作者有话要说:  赵玄:这种刺激的感觉,我是第一次遇到,我也不造当时我在干嘛QAQ…… . 感谢小宝贝读者“姜如道人”,灌溉营养液+1么么哒   ☆、风起   刘太后来到昭阳殿的路上, 薛瓷把昭阳殿中的事情已经说了个明白仔细。   “原以为只是小事, 所以我便自作主张没有禀告娘娘,自己过来了。”薛瓷姿态放得很低, 语气也是一如既往的平和柔软,“谁想到竟是这样。我让人用人参给华妃用了,想来能坚持到明日, 陛下倒是没有大碍, 恐怕只是惊吓到了。”   刘太后也没有怪罪薛瓷的意思,只道:“你做得不错,这事情处理得也得当。”这么说着, 她还笑了一笑,宽慰薛瓷道,“我知道你是想让我与赵青的对答不会被打扰,我也知道你是偏心着赵青, 但皇帝与华妃这件事情上,你处理得没有错,就算是我亲自过去了, 也是会如此处置的。”   薛瓷听着这话,忽然觉得有几分羞愧, 于是低下了头。   刘太后是不以为意的,只笑道:“你把这些能处理得井井有条, 我只有高兴的,并不会怪罪你什么。再说赵青也的确如你所说那样坦诚,我想……在这件事情上, 我并没有必要再对你有什么想法,不是吗?”   薛瓷静默了好一会儿,道:“是我自己想岔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昭阳殿外。进去殿中,只见一切已经恢复了之前的陈设,宫人们脸上虽然还带着几分惶惶然,但也不是之前那样惊慌失措的样子了。   刘太后扫视了整个昭阳殿,停下脚步看向了薛瓷,温声笑道:“你也不必惶恐,事实上这一切没什么可怕的,不是吗?”   薛瓷愣了一下,也抬头看向了刘太后,她是没有想到刘太后能把她现在这微小的心思看得如此透彻的。   “凡事只要做到了问心无愧,便无所畏惧。”刘太后嘴边带着笑,“今夜你的决定,会让你心中有所愧疚吗?”   薛瓷摇了头,道:“我已经明白娘娘的意思。”   刘太后不再多说什么,先进去了偏殿去看赵玄。   赵玄已经从那冰水桶中出来,此刻恹恹地躺在卧榻之上,整个人仿佛是失去了精气一样,看起来十分可怜。   见到刘太后和薛瓷来了,他嘴唇嚅嗫了一会儿,只喊了一声“母后”,然后便没了声音。   刘太后走上前去,在卧榻边上坐下了,问道:“现在可感觉好些了?”   赵玄觉得羞愤难当,只闷闷地点了头,并不说话。   刘太后也不追问什么,看向了旁边的太医,又道:“那鹿角胶粥可还留着?”   太医忙道:“连同食盒一起,都在张内侍那里。”   “好好照顾陛下吧!”刘太后道,“从今天开始,无论是谁送来的膳食,都需要你检查之后,才能让陛下服用,知道吗?”   太医急忙答应了下来,却又略略松了一口气。   “去看看华妃。”刘太后起了身,便与薛瓷一道准备去另一边看张樟。   “母后。”赵玄忽然出了声。   “怎么?”刘太后问。   “华妃……应当是无心的。”在知道自己吃了什么之后,赵玄倒是也把这事情前因后果都串了起来,之前又听张骏说了张樟如今的情形,心中也是有几分愧疚,“请母后不要责罚她。”   刘太后笑了一笑,语气冷淡道:“今日华妃是给你吃了鹿角胶粥,明日若是给你喂了牵机药,你可还要原谅她?”   赵玄一怔,原本就苍白的脸更加是白得可怕了,他嘴唇蠕动了两下,终究是没说出话来。   刘太后不再与他多说什么,只扶着薛瓷,出了偏殿,便去另一边看张樟了。   因是用了人参,又有薛瓷的吩咐,张樟这会儿虽然好像已经没了动静,但气息尚存,也没有再吐血了。   刘太后只看了一眼她这样的惨状,便退出门外。   “贵妃以为,现在应当如何?”刘太后看向了薛瓷。   薛瓷有些意外地看向了刘太后,在夜色之下,她的神色有些晦暗不明。   “但说无妨,现在这里只有你我,哪怕说错了,我也不会怪罪的。”刘太后语气温和。   薛瓷稳了稳心神,迟疑了好一会儿,道:“命禁卫缉拿太尉一家。”   刘太后看着薛瓷,唇角勾了勾,侧头看向了还跟在身后的张骏:“传哀家懿旨,缉拿张岭,投入天牢。”   张骏一怔,却不敢反驳的,立刻便亲自带着禁卫连夜出宫。   薛瓷却紧张得好像几乎忘了该如何是好,只咽了下口水,连头也不敢抬了。   “在哀家面前,你总像一个小姑娘。”刘太后笑着,用手把薛瓷耳边散落的鬓发拢到了耳后,“也的确是个小姑娘。”   薛瓷静默了好一会儿,才低低道:“臣妾不敢让娘娘失望。”   “当初哀家让你进宫的时候,却是没想到会有今日的。”刘太后慢慢地往昭阳殿外走,“或许是个意外,或许也是缘分,哀家喜欢你这样知进退又聪明伶俐的女孩儿,这让哀家觉得有几分宽慰。”顿了一顿,她停下了脚步,等着薛瓷快步追了上来,才继续往外走,“我当年也有一个庶妹,她比我小了快……快七岁,我进宫的时候,她还只是个小孩,刚刚才留了头。后来我做了皇后,她便常常进宫来陪伴,这么一年年地长大,一年年地变得漂亮,一年年地脾气骄纵,便阴差阳错地俘获了先帝的心。”   薛瓷一惊,没想到在这时候会听到这么一桩当年的秘事。   “先帝特别喜欢她,说她好像出水芙蓉,好像雨后蔷薇,每每见到她,便有无数的美好诗句源源不绝赞叹不止。”刘太后的语气平静,仿佛是在说别人的事情一样,“然后呢,便是顺理成章——你情我愿,他们就在一起了,然后她就怀孕了。”   薛瓷抬头看向了刘太后,语气不太确定了:“可……宫中并无记载……”   “我的庶妹,她很有心机。”刘太后微微笑了一笑,“她说她是无意的,她说她愿意什么都不想要,因为这是爱情,是天性,她不要名分,她只想静静地陪着先帝,她无欲无求。这是以退为进的招数,我当年一眼就全都看透了。那会儿我也怀孕,我心中愤恨——那个时候我却不知道我应该恨的人究竟是谁,是恨先帝薄情寡性,还是恨我的庶妹水性杨花?”顿了顿,她自己摇了摇头,仿佛是在嘲笑当年的自己一样,“于是愤恨之下,我便抓住了我妹妹的那么一句不要名分的话,我对外宣称了我的妹妹正当年,待字闺中,要找个好夫婿,然后对我的妹妹说你看,这是成全了你的意思,再然后,用我妹妹的话语去堵住了先帝的嘴。就这样,一直就拖到了她身怀六甲要生产的时候。”   这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却听得薛瓷汗毛立起,简直无法想象当初究竟是怎样的凶险情形。   而刘太后还继续说着:“后来是我先生了一个公主,接着没有隔两天,她也发动了。女人生子,九死一生,何况是双生呢?压根儿都不用我动手,也不需要我费什么心思,她便难产了,两天一夜,赵青最后是产婆从她肚子里面给拉出来的,她整个人当时就没了生气。先帝伤心极了,抱着她的尸身哭得凄凄惨惨,说后出生的赵青克死了她,然后把他扔出了宫外。”   薛瓷一怔,没有想到当年赵青被扔到宫外会是这样的原因。   “我没有劝,我只是抱了赵玄,我对先帝说,可以把赵玄记在我的名下,这样,便全了我妹妹的名声,也能让赵玄有个名正言顺的母亲的照顾。”刘太后说到这里的时候,语气中带出了几分嘲讽的意味,“于是,先帝便觉得我特别特别体贴,特别特别识大体,简直是天下女人的典范。”顿了顿,她看向了薛瓷,“我却并不是,从来也不是。”   薛瓷静默了好一会儿,却明白了刘太后说起了这么一件往事的原因。她抬眼看向了刘太后,道:“今夜之事……多谢娘娘成全。”   刘太后笑了一笑,语气轻松:“我成全了你,也可以成全赵青,我可以成全你们所有的想法,因为我知道我自己无所畏惧。当年的愤恨,在某一年的某一日,我忽然明白那是因为我自己的软弱无能,我害怕先帝会抛弃我,我害怕我会失去了皇后的位置,我害怕我对我的妹妹做的任何事情都会让先帝觉得我不怀好意,我软弱无能——后来回头一想,若当初我足够强大又无所畏惧呢?我为什么要害怕这些?就如今夜,你为什么要心虚为什么会畏惧?”   薛瓷听着这话,竟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了。   出了昭阳殿,就这么一路往前走,却是走到了立政殿外面。   张骏带着人已经出了宫又进宫,惊动了这黑夜中安静的庞然巨兽。   立政殿外,刘太后静静抬头看着这巍峨宫阙,无声地笑了一笑。   秋夜的风,是凉的。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太后生的那个公主,在第29章提到过,夭折了 有二更~~~等会记得来看哟~~~~ . 感谢~~~读者“姜如道人”,灌溉营养液+1   ☆、云停   对朝臣们来说, 这一天早上几乎可以称得上是风云巨变了。   只不过是一晚上过去, 张太尉张岭被投入了天牢,原因竟然是宫中的华妃给圣上下药, 这发生在夜里的事情没有人知道究竟是怎样的情形,但后果却是明明白白地摆在了大家的面前。   这样的巨变之下,薛春回仍然是上了折子, 真情实感地请圣上出宫到西明寺祈福了。   因并没有早朝的缘故, 这折子递上去之后不久,宫中便传了旨意出来,说是五日后便由圣上带着贵妃一起去西明寺, 命朝中大臣们以及外命妇们一起前往祈福。   这对薛春回来说简直是意外的好消息,他原本只指望能单独见一见赵青便足够了,现在竟然能让薛瓷一起出宫,并且还要带上这么多的人……他几乎都能想象得到这会是怎样让人欣喜的结果。   宫中薛瓷接到这样旨意的时候先是愣了一下, 随即也是反应了过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这必然是刘太后的示意,或许是因为刘太后与赵青的一番对答打动了她,又或者是昨晚在立政殿外时候说过的那些话语的延续。   但无论如何, 她都清楚,这几乎已经意味着赵青能在将来取代赵玄登上皇位。   她心中暗自欣喜, 但却并没有在这个时候立刻去见赵青或者刘太后,她在自己的昭庆殿中静静地坐了许久, 手中抱了一只波斯猫慢慢地摸着猫儿的长毛,慢慢地思量着明日去到了西明寺应当如何动作。   这时,翠珠从外面进来了, 口中道:“娘娘,陛下请您去昭阳殿。”   薛瓷愣了一下,有些疑惑:“陛下要见我?”   翠珠点了头,道:“是,张内侍便在外头等着呢!”   薛瓷有些疑惑,但还是起了身,走到了殿外,果然便看到张骏在外面等着。   见到薛瓷出来,张骏恭恭敬敬道:“娘娘,陛下请您过去。”   薛瓷皱了眉头,有些猜不出来此刻赵玄要见她是为了什么,但见张骏这样为难的神色,也知道此刻多问也问不出什么,便直接上了肩舆,往昭阳殿去了。   进去了昭阳殿中,才发现殿中不仅仅是赵玄在,刘太后也在,甚至张岭也灰头土脸地跪在了殿中。   “贵妃来了。”刘太后先看到了薛瓷,太后免去了她的行礼,“正好昨日是贵妃赶过来救了皇帝,便由贵妃与太尉说一说,华妃是如何谋害了皇帝的吧!”   赵玄带着几分希冀的目光看向了薛瓷,急忙道:“贵妃昨日都看见了……今日便实话实说便是。”   张岭也看向了薛瓷,眼中带着几分微弱的祈求。   薛瓷静默了一会儿,道:“昨日臣妾赶过来的时候,陛下已经神志不清了,是臣妾斗胆让内侍们压着陛下进去殿中,才让太医进来的。太医说当时陛下的情形十分凶险,也是臣妾斗胆,让太医下了猛药,才让陛下清醒过来。后来太医验过了华妃送来的吃食,才发现是吃食中下了药。”她简单地把事情说清楚,并没有提及这药究竟是什么药,又是什么功用。   这话一出,不仅是张岭,就连赵玄的脸色都灰败了几分。   赵玄不再看薛瓷,而是看向了刘太后,道:“母后……此事,与华妃无关的。”   而张岭重重地把头磕在了地上,一言不发。   刘太后看着赵玄,似笑非笑:“华妃若是知道皇儿这样为着她,就算此刻立刻死了,想来也是安心的。”   赵玄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却是按捺不住地嘶吼出声了:“母后这样敌视华妃,难道……难道就容忍不得朕有这么一个真心爱着的人么?”   刘太后却不理会他,只看向了张岭:“张太尉自己知道,给皇帝下药是什么样的罪名。太尉一生为着圣上,此刻背上了谋逆的名声,却是不值得的。”   张岭看了一眼赵玄,见他这样,却有几分心灰意冷了:张樟的事情|事出突然,但却是板上钉钉的张樟对赵玄用了药,且不说那药算不算是毒|药,这样的事情,可大可小,显然这次刘太后是要往大了处置;若是赵玄真的有几分能与刘太后分辨,便能把这事情压小,但眼下来看,赵玄除了先叫来了薛瓷,之后对着刘太后大吵大闹,却没有半分能耐,而他此刻只能算作是阶下囚,也没有翻身的余地了。   刘太后笑了一笑,又道:“太尉心中清楚,有些事情,皇帝需要一些体面,你们身为重臣,需要一点名声。”   张岭静默了许久,他不是不懂刘太后的意思,只是此刻,他却宁可自己没有听懂。   “此事,若太尉能看得懂,便能给子孙留下一点活路。”刘太后道,“为着子孙着想,太尉且想一想应当如何吧!”   张岭再一次抬眼看向了赵玄,却见赵玄只一脸的茫然无措。   “罪臣……明白了。”张岭低下了头,嘴边溢出了一丝冷笑,也不知是在笑自己,还是笑自己的女儿张樟,抑或是其他人。   “带太尉下去吧!”刘太后摆了摆手。   .   张岭当天便在天牢中自尽,这案子在外人看来便这么不明不白地结束了,宫中张樟的死讯是过了两日才发出,倒也没有褫夺她的封号,仍是让她以华妃的封号下葬。   朝臣们都隐约猜测着宫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有刘太后的旨意在,也没有人敢往深了猜测,也只好认为这只是巧合和意外。   倒是权贵们有些惶惶然,他们之前都是以张岭为首,如今张岭忽然自杀,张家的史氏当家,便不是之前那样锋芒毕露的样子,带着两个嫡子不久之后就离开京城,他们在朝中的势力颇有些摧枯拉朽危机了。   偏生这个时候,他们向来可以依赖的皇帝赵玄仍然是闭门宫中,连早朝都不上,仿佛只是一心准备着两日后西明寺的祈福,这让他们如热锅上的蚂蚁,简直不知要怎样是好。   可在宫中,赵玄并非是什么都不想做,他当然是想挽回——他从来都明白张岭对他意味着什么,但这一次,他真的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无能为力。   他已经从张骏那里知道了赵青和薛瓷要去西明寺祈福的事情,他带着几分侥幸的语气问道:“这是母后的意思吗?”   张骏只老老实实道:“这是太后娘娘下的旨意。”   赵玄觉得有几分心灰,又道:“所以母后……究竟是什么意思呢?母后之前不是说……不是说任何事情都由着我的吗?”   张骏哪里敢回答,只静默地低下了头。   赵玄焦躁地来回踱着步子,最后颓然坐在了椅子上,好半晌才道:“母后……会让我去死吗?”   张骏恨不得自己没有长耳朵,仍然低着头,不敢吭声。   “我要去见母后。”赵玄抬头看向了外面。   这秋高气爽的时节,阳光晴朗,有着浓浓的暖意。   .   长乐殿中,刘太后正与赵青说话的时候,赵玄便从外面进来了。   看到了穿着与自己相同衣裳的赵青,赵玄愣了一愣,随即是明白了刘太后的意思,他上前了两步,几乎是按捺不住自己心中的嘲讽,只向赵青道:“你忘了……你忘了我们的生母是谁吗!”   赵青诧异地看了一眼赵玄,垂下了眼睑,没有说话。他已经从薛瓷那里听过了当年究竟是怎样的事情,他在得知真相的时候,只觉得荒谬。此刻听到赵玄这样理直气壮,更加是觉得荒诞。   刘太后无声地笑了笑,示意赵青先出去,然后才看向了赵玄:“皇儿过来,是有什么事情么?”   赵玄盯着赵青走到殿外,然后才转而看向了刘太后,一开口便又改了口:“太后……太后是想让赵青来取代朕吗?”   “那一天赵青对我说了很多。”刘太后的语气是温和慈爱的,“其中有一句打动了我。他说你在宫中有太多的不如意,所以才会是如今这样的情形。皇儿,如果给你一个机会,让你在宫外好好休养,你觉得如何?”   赵玄听着这话,只是不信,道:“太后是在诓骗朕吧!这天下,哪里容得下两个皇帝?”   刘太后笑着摇了摇头,道:“若是不信,也就罢了。”   “所以太后是打算,让赵青替代我出宫,然后再名正言顺地回来,成为一个真正的皇帝么?”赵玄几乎要发狂,“就用这样简单的李代桃僵的法子,就让一个冒牌货,变成了真正的皇帝?”他说到了这里,几乎就是在嘶吼了,“你把朕放在何处!朕要如何自处!难道你要逼着朕,和朕的太尉一样去自杀吗!”   刘太后却抬眼看向了外面,已经是午后了,有阳光斜斜地从窗外照射进来,窗格上那些花鸟的图案此刻便映射在了地上,拉出了夸张的奇妙的图案。   “皇儿哪怕有一次相信了哀家,今日便不会是这样了。”刘太后收回目光,心平气和地说道,“且都算作是哀家的过错吧!”   .   长乐殿外,赵青顺着宫道往昭庆殿走了一段,便看见了薛瓷的肩舆。他笑着停下了脚步,抬头看着肩舆上的薛瓷,道:“贵妃来陪着我一起走一走可好?”   薛瓷从肩舆上下来,口中笑道:“当然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嗷嗷迟来的第二更,这个仍然算是10号的二更哈,和11号的更新不冲突哒~~~ 正式进入了收尾阶段嗷嗷嗷好激动~~~   ☆、寺中行   阳光下, 皇宫是安静的。   这后宫中名义上有三千佳丽, 但能见到赵玄的毕竟是少数,能见到赵青的, 现在也只剩了薛瓷一人。   薛瓷与赵青一前一后往太液池边上走,薛瓷在前,而赵青在后。   “你走在我后面, 若是让人看到了, 总不像样子。”薛瓷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向了赵青。   此时阳光是从赵青的方向照射过来,逆着光, 薛瓷只看到了他露出的笑容,但看不清其他。赵青笑道:“怕什么?我跟在你后面有什么不好?”   “怕被人说我犯上。”薛瓷等着赵青与自己肩并肩了,才继续往前走。   赵青与薛瓷十指交握,口中道:“我是不怕别人说什么的。”   “那我也不怕。”薛瓷用力握了握赵青的手, 轻轻笑了一笑。   “明日见到了卫国公,我得怎么表现呢?”赵青笑着说道,“我那天费了好大力气才说服了太后, 我几乎都要以为,太后见我不过只是为了你的面子, 压根儿不会答应我出宫,谁知她最后还是答应了。”   “你可以用说服太后的方式来表现, 朝臣们比太后要好对付多了。”薛瓷语气轻快,“毕竟他们所求的简单,不过是赵家江山稳固, 可不会有什么母子之情的羁绊。”   听着这话,赵青却罕见地沉默了一会儿,他道:“可玄哥对太后,看起来也并非有那么多的母子之情。”   薛瓷有些嘲讽地勾了勾唇角,道:“或许也是有,只不过感情并没有那么深吧!”   赵青忽然看向了薛瓷,道:“有件事情,我一直也没有与你商量,我不知该怎么说。”   “你说便是了。”薛瓷语气温柔,“有什么不知该怎么说的?”   赵青想了想,道:“我那天答应了太后,会让玄哥好好地过下半辈子,不会为难他。”   “你从前就说过。”薛瓷笑了起来,“并且你不止说过一次。”   赵青晃了晃脑袋,道:“从前到现在,这么多事情都已经变了,但这份心思,我并不想变。”   “我喜欢你还坚持着这一份心意。”薛瓷认真地看向了赵青。   .   事到如今,仿佛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了。   刘太后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再一次安抚了赵玄,让他重新回去了昭阳殿中,仿佛不再为赵青要去西明寺的事情烦恼了。   接着刘太后又让人去收拾了西内,调派了宫人前去,对外则是说宫殿年久失修,所以这时候需要修缮一二了。   因没有用国库的银两,朝臣们自然是无话可说。   又过了两日,赵青与薛瓷便出宫去西明寺祈福,然后便见到了薛春回与张欣。   那日张欣从薛春回这里知道了赵青赵玄两人的关系之后,再见到赵青,便大着胆子打量了一番,又谨慎地与赵青试探着说过了两句话,才辨出了眼前的赵青并非是之前的赵玄。他与薛春回两人一起陪着赵青进去了大雄宝殿,赵青便顺口让其他人留在了殿外等候,就连寺中的住持也在上香解签之后退出殿外。   “卫国公与丞相大约已经知晓了。”赵青露出了一个沉着的笑容。   “宫中秘事,臣等并不想去纠结。”张欣沉吟了片刻,又与薛春回对视了一眼之后,才开口,“臣等今日只想求得一句准话,这赵家江山可能稳固?”   “有能臣在朝,这江山为何不能稳固?”赵青反问了一句,“我才疏学浅,只懂得一句‘亲贤臣远小人’,再更多的,便只能靠着诸位日后的教导了。”   “不敢谈教导二字。”张欣急忙说道。   赵青的态度是谦卑的,他道:“我对朝中事情知之甚少,能拿得出手衬得上有点的,也不过是能低头好好学习,朝中有诸位重臣,宫中有太后,我所能做的,便只有先把这些我不会的统统学会了,才能学着做一个诸位心中的明君。”   .   那边薛春回与张欣簇陪着赵青在大殿借着上香的机会说话时候,薛瓷也退到了殿外,难得有了机会与裴氏还有张姝等人说一说话。但这时候又是说不了什么的,不过是场面上的话语,也不过是一些冠冕堂皇的祝贺。   在外人看来,赵青仍然是赵玄,他们不过是来陪着皇帝上香祈福,贵妃还是贵妃,如今宫中没有皇后,贵妃一人独大,所以也需要好好巴结着。   知晓内情的,在这偌大的西明寺中,也不过寥寥数人。   这便是这事情的荒谬之处,知情人所看到的惊心动魄,外人却丝毫无法察觉。   .   秋风飒飒。   薛瓷靠在栏杆上,有些心不在焉地看着远处,这深秋时节,远处的池水中白萍却还在开着,仿佛并没有因为天气变冷而凋谢。   再更远处,便是宫中的禁卫,他们把西明寺隔成了两个部分,外面不许人进,里面也不许人随便乱跑,一切都井然有序。   命妇们陪着薛瓷说过了话,见薛瓷并没有太多聊天的意思,裴氏便率先告退到了一旁,其余的人也便心知肚明地纷纷退到了一旁,三五成群地凑在了一起,有的说起了佛理,有的便只是在闲话着宫中的事情。   薛瑶便是在这个时候来到薛瓷身边来的。她先笑了笑,行了礼,才道:“好久没见到十二娘啦!”   薛瓷意外地看向了薛瑶,道:“也许久没见到三姐了。”   薛瑶道:“那年皇后没了,宫里面的宫宴少了,我们这些人都好久没进宫了。”她用目光示意了这群命妇,又笑了起来,道,“大家好不容易见着了宫中的贵妃,还想上来套套近乎,谁想到贵妃今日却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呢?”   这么一说一笑,薛瓷脸上的神色也柔和了一些,道:“出宫来么,谁还想着宫里面的事情——我今日原本也就是陪着陛下出来的。”   “陛下前儿不是还在为了华妃哭?”薛瑶小声笑道,“今日陛下带着十二娘出来,好像就已经把华妃给忘了。”   “看起来,华妃的事情在京中传得比我想象中还要广了。”薛瓷笑道。   薛瑶道:“这是自然了,皇家的一丁点小事情,都能在京中传得满城风雨——更何况张家又不是什么低调的人家,你看殿门口的那人,可觉得眼熟?”   薛瓷听着薛瑶的话,抬眼看向了大殿门口,却并没有认出那人是谁。   “丽妃的父亲。”薛瑶轻轻说道,“徐算,他之前与张岭还一起想算计咱们家,不过张岭这次走得突然,他也没法子,只好捏着鼻子低头了。”   薛瓷愣了一会儿,才想起了这人,只摇了摇头,道:“这朝中的事情,我在宫中知道的毕竟少。”   “宫中的事情,我们在宫外知道的也少。”薛瑶认真地说道,“毕竟有太多的秘密无法言说,就好像今日,大家所疑惑的都是为什么陛下这么快就从华妃的悲痛中走出来了……”   薛瓷听着这话,只忍不住笑了起来,道:“悲伤总是有限的。”   “十二娘在宫中这一向可还好?”薛瑶歪了歪头,便放过了先头的话题。   薛瓷道:“到如今,应是再好不过了。”   薛瑶听着这话倒是有些感慨,道:“之前听说大姐姐在宫中的事情时候,我几乎都以为你会在宫里面无法坚持下去了,谁知最后仍是你笑到了最后。”   薛瓷无声地勾了勾唇角,却看到赵青从大殿里面出来了。“陛下出来了。”她说道,“是时候摆驾回去了。”她站直了身子,抬眼看向了赵青,恰好也就遇到了赵青看过来的目光。   赵青并没有去看门口的徐算——他目前除了薛春回与张欣之外,并不认识太多的朝臣——他快走了两步来到了薛瓷面前,道:“回宫吧!时间也不早了。”   薛瓷先应了一声,然后看向了跟在赵青身后的薛春回,见他给了自己一个安抚的眼神,才笑了笑,道:“走吧,时间也不早了。”   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先送了赵青与薛瓷回到宫中,然后诸位大臣们才各自散去。   薛春回倒是没回自己的卫国公府,而是跟着张欣去了丞相府,两人在书房中便说起了赵青。   “学识上还是圣上强一些。”张欣捋了捋胡子,非常肯定地说道,“不过这一位足够坦诚,假以时日,也是能够慢慢累积起来的。说不定,还真的会是一位明君。”   “只是不知宫中那位要如何处置。”薛春回有些不以为然,“虽然外人看来没什么不同,但……总不能让宫中那位去死罢?”   张欣道:“这倒是要看太后的意思了——说到底,这也只能由太后来出面解决,否则,谁有这个胆子,谁又有这个能耐呢?” 作者有话要说:  沉迷天刀少女体无法自拔……忘了码字……我的错嘤嘤嘤……今天更太晚了…… . 感谢水果燕麦扔了1个地雷,土豪抱住么么哒 感谢大家的营养液灌溉 读者“水果燕麦”,灌溉营养液+52017-07-11 20:32:14 读者“布偶”,灌溉营养液+12017-07-11 19:02:25 读者“懒惰的砂糖”,灌溉营养液+12017-07-11 07:59:21 读者“姜如道人”,灌溉营养液+12017-07-11 07:06:11 读者“万川之月”,灌溉营养液+12017-07-11 01:03:22 读者“谁许谁一世倾城”,灌溉营养液+52017-07-10 23:50:08 读者“大宝”,灌溉营养液+62017-07-10 22:20:45   ☆、绝望之火   秋日的阳光是暖的。   从御辇上下来, 赵青拉了薛瓷的手, 颇有些恋恋不舍。   “一会儿我去昭庆殿看你。”他说道,“我还有好多话要和你说。”   薛瓷是头一次见到赵青这样神态, 嘴角止不住地往上扬,口中道:“快去见娘娘吧!娘娘应当还等着你呢!”   赵青无可奈何,一步三回头地去了长乐殿, 然而却并没有见到刘太后。   “太后刚歇下, 说让您去昭阳殿见见陛下就是了。”祝湉温和地笑道,“张骏一会儿就跟着小郎君一起过去。”   赵青有些意外,道:“张骏以后不跟着玄哥了吗?”   祝湉笑道:“张骏在陛下身边多年, 若是贸贸然换了人,总惹得人猜疑。小郎君就不用多问,直接过去便是了。”   赵青说不清心中究竟是怎样的情愫,只点了头, 等到张骏过来了,便与他一起往昭阳殿去了。   在赵青身边,张骏显得十分沉默, 他只跟在了赵青身后,脸上的神色都有些凝重。   .   这一天的昭阳殿中是空荡又安静的, 赵青踏入了昭阳殿,忽然觉得有些陌生的熟悉的感觉。   这好像是从前他还能在宫中行走时候的情景, 赵玄每次都让昭阳殿中的人避退,省得有不知情的人忽然撞见他们俩同时出现,继而惹了话柄。   赵青在书房外站了一会儿, 推开了门,然后便看到赵玄在里面仰躺着,脸上还盖着一本书。   这一瞬,仿佛是时光错乱一样,从前是他常常四仰八叉地仰躺在昭阳殿中,而如今出现在了赵玄身上,让他觉得有几分荒谬和不真实。   他不应当是这样的——赵青这样想。   仰躺着的赵玄听到动静,拿下了盖在脸上的书,看到赵青之后,无声地勾起嘴角笑了一笑,问道:“西明寺好玩吗?”   “没什么可玩的,不过是上香祈福。”赵青这样回答着,踏入了书房当中。   张骏守在了门口,并没有跟进去,并且贴心地关上了门。   “你觉得我们算是兄弟吗?”赵玄又问。   赵青毫不迟疑地点了头:“谁还会比我们之间的兄弟关系更亲呢?”   “我已经一无所有了。”赵玄恹恹地向后仰倒,口中说道,“曾经我拥有天下,现在看起来我也仍然还是拥有天下,但偏偏……你知道,我也知道,我现在是彻彻底底的孤家寡人。青弟,你会怜悯我吗?”   赵青上前了两步,走到了赵玄的跟前,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赵玄,却并不知要如何回答他的问题。他怔怔地看着赵玄,张了张嘴,也不知说什么才好。他想让赵玄知道,自己并不想让他去死,但他知道此刻说出口,只会惹得赵玄暴怒。他想让赵玄知道,自己从来也不会把怜悯这样的词放在他的身上,他与他之间从来都不是这样的关系。   “太后说错在她,你要对我说错在你吗?”赵玄却并没有理会赵青的沉默,只是继续说了下去。   赵青想了想,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道:“没有谁能保证自己一直都做出正确的选择。”   “从前你在昭阳殿中看书的时候在想什么呢?”赵玄说话仿佛是天马行空,每一句之间都似乎没有任何的关系。   赵青在旁边坐下了,道:“什么也不想,只是看书而已。”   “你想过要替代我吗?最初进宫的时候。”赵玄这一次看向了赵青,语气也十分认真。   赵青摇头,道:“最初进宫,我只是想报仇而已。”   “所以为什么后来你放弃了?”赵玄冷笑着问道。   赵青认真思索了一会儿,道:“只是发现……太后对你很好,玄哥,太后对你的好,几乎超出了我的想象。”   赵玄不做声了,他重新把书盖在了脸上,道:“太后说要送我出宫去,但是我并不想走,我是皇帝,为什么我要出宫呢?但是我却并没有反对的余地,甚至我现在什么都不能做,我只是一个傀儡——青弟,今后你也会是一个傀儡。”   赵青沉默了一会儿,道:“如果在宫外,玄哥可以放下这些,或许今后的日子都会过得很快活。”   赵玄嘲讽道:“要怎么才快活呢?这辈子都隐姓埋名吗?”   赵青仍然是认真地说道:“宫外有宫外的自由。”   赵玄再一次拿下了脸上的书,荒谬地看向了赵青,道:“我是皇帝,为什么我要出宫?”   赵青不知要如何再与赵玄说下去,道:“玄哥在宫外,或许能遇到这辈子最爱的女人,然后平平静静地过下去,或许能遇到一两个知己,快意江湖,而不是在宫中困在这里。”   “那么为什么不是你离开呢?”赵玄咄咄逼人问道。   赵青道:“玄哥不如想一想,为什么太后都会想你离开皇宫。”   赵玄听着这话,却是长长的一叹,过了许久,久到赵青都以为他不打算说话的时候,才说道:“我无从选择。你说太后对我好,可她现在只是告诉我,我需要出宫去,她说她错了,所以我要出宫去——是她错了,并不是我错了,最后却还是我走。青弟,我是皇帝啊,为什么最后偏偏是我走呢?”   赵青静默着,没有说话了。   .   天色渐晚。   赵青离开昭阳殿的时候,赵玄仍然还是躺在书房里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并不知道刘太后到底是怎样对赵玄说了这些,也不知刘太后究竟做了怎样的决定会让赵玄这样颓废仿佛失去了一切一样的失落。   只是对于他来说,这些事情他虽然能隐约明白,但并不敢想得太深。   去了昭庆殿见薛瓷,他与薛瓷说起了与赵玄的对话,又说了在西明寺中与薛春回还有张欣的对答,兴致却并不高昂。   “我感觉到了我身上的重任。”或许是被赵玄那失落颓丧的心情所感染,此刻赵青说话的时候也带着几分颓唐,他道,“走到了这一步,我才恍然明白了玄哥一直背负的是什么,小瓷,我几乎都开始怀疑,天长日久,我会不会成为和玄哥一模一样的人?”   薛瓷看着赵青,却并没有回答的意思。   “但我想,这应当是不一样的,最起码,还有你在我身边,我应当不会成为……不会成为与玄哥一模一样的人才是。”赵青又自我安慰一样地开口说道。   “如果在责任与压力之下,想到的只是退缩,当然最后会被压垮。”薛瓷看了他一会儿,才温声开口说道,“青哥会想退缩吗?”   天渐渐黑了,入了秋,天黑得越来越早。   “不会。”赵青过了许久才这样说道,“我知道我也不能退缩。”紧接着,他又笑了一笑,仿佛是在嘲笑自己方才的那些种种不明情绪,“我与玄哥,原本也不是同样的人。”   “那么青哥便不会成为与陛下一样的人。”薛瓷肯定地说道,“我对青哥有信心。”   赵玄伸出手去拉了薛瓷的手,仿佛是握住了她纤细的手指,才让自己有了力量。   “我想册立你为皇后。”赵青说道。   薛瓷愣了一下,没想到赵青会这么说,在这件事情上,她有她的顾虑,毕竟卫国公府目前的权势,在朝中的地位,已经不允许她再风头大出了。   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被赵青用一根手指按在了她柔软的双唇上。   他斩钉截铁道:“不要拒绝我,小瓷。如果没有你,我也许还是浑浑噩噩地寻找着我心目中的那个影子,我还在仇恨和感情当中犹豫无法自拔,我无法知道我究竟想做的是什么,小瓷,我不知要如何回报你,我愿意把这江山与你共享。”   薛瓷忍不住笑了起来,道:“若这句话被别人听到,恐怕我会死无葬身之地了。”   “我陪着你就是了。”赵青嘟哝了一声,显得有几分孩子气了,“我永远都陪着你。”   .   这时,昭庆殿外忽然传来了宫人们的慌乱叫喊,还没等薛瓷回过神来,翠珠便急急忙忙从外面进来了。   “陛下娘娘,快出去避一避,昭阳殿走水了!”翠珠上前来,不由分说地拉了薛瓷就往外面冲。   赵青也是一愣,很快反应了过来,一把把薛瓷背到了背上,便冲出了昭庆殿。   站在殿外看向了昭阳殿的方向,已经是火光冲天。   宫人们来来往往急急忙忙地提着水桶向昭阳殿的方向奔跑着。   薛瓷皱了眉头,从赵青背上跳了下来,莫名觉得有些心慌。   “太后呢?”她侧头看向了旁边的宫人。   “娘娘已经赶去昭阳殿了。”翠珠答道。   “我们也过去。”薛瓷看向了赵青,“这样的大事,陛下不能不在场的。”   赵青露出了一个有几分哀伤的神色,只闷闷地点了头,跟随着薛瓷,便往昭阳殿走去了。   .   这土木做的宫殿,华美却并不能辟火。   秋日干燥,一点微风,便让这巍巍宫阙,在火光中连绵成了线。 作者有话要说:  等会还有一更,记得来看哟~~~~~   ☆、大结局   大火烧了一夜。   这土木修筑的宫阙, 绵延不断的楼阁, 干燥秋风中,硬是把昭阳殿还有后面挨着的蓬莱殿披香殿都波及到了, 所幸的是这些宫殿如今都空着,并没有宫妃入住,于是也没什么人受伤。   唯一受伤也唯一在这场大火种死去的, 只有赵玄了——但讽刺的是, 在外人看来,他又并没有死。   赵青扶着刘太后在昭阳殿外一直站到了早上,天际发白, 火光熄灭。   “直接送去皇陵吧!”刘太后看了一眼已经面目全非的赵玄的尸身,语气是低落的,“不要让人看到了。”   张骏应了下来,便带着心腹内侍们, 手脚伶俐地收拾了,趁着太阳还未升起,宫中一片忙碌的时候, 送了赵玄的尸体出宫,入了皇陵。   而一旁的赵青却还茫然着, 皇陵……能去什么皇陵呢?   赵玄登基之后,属于他自己的皇陵还未曾开始建造, 他此刻能去哪里?   他想问,却被一旁的薛瓷拦下了。   “请娘娘节哀。”薛瓷说道。   刘太后怔忡了一阵,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是薛瓷到旁边来了, 于是只无力地勾了勾唇角,道:“这里便让贵妃来处理吧!哀家觉得有些疲乏。”   “陛下送娘娘回长乐殿吧!”薛瓷看向了赵青。   赵青急忙应了下来,见旁边祝湉已经命人抬了肩舆过来,便扶着刘太后上了肩舆,往长乐殿走去了。   这一路刘太后闭着眼睛,赵青拒绝了肩舆只慢慢地走在了肩舆的一侧。   到了长乐殿中,赵青扶着刘太后进到了内殿,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在卧榻上坐好,单膝跪地,抬头看着这个仿佛一夜苍老了的帝国权力之巅的女人,斟酌了许久才道:“今后我陪着娘娘。”   刘太后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赵青的脸颊,仿佛在怀念着什么。   “你去陪着贵妃吧!”刘太后这样说道。   .   一整天|朝内朝外的忙碌,让宫中所有的人都没有喘息的机会。   可到了夜晚,夜深人静的时候,那些被忙碌所掩盖的愁绪,便都一一浮现。   “这么多年的感情,仿佛是错付了一样。”刘太后在夜里对祝湉说道,“只是终于看清了,有些人有些感情,不值得投入,也不值得付出。”   祝湉明白刘太后心中的郁结,于是劝慰道:“小郎君对娘娘也是一片真心,又有贵妃在旁边劝着,将来仍然是会有天伦之乐的。”   刘太后静默了好一会儿,却只叹道:“这件事情也只能你我说一说,今后谁又会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在?说来好笑,真正的赵玄死了,赵青却要用赵玄的名字活下去。”   祝湉沉默了一会儿,也不知要如何再说下去了。   .   昭阳殿的大火最后是用宫人不小心为理由给搪塞了过去。   当然了,还是在明面上有一系列的追责,借着这一次的机会,也便把宫中有赵青赵玄两人并存的痕迹都一一抹去,这世上便好像只有赵青——不对,赵玄——一人存在过一样。   赵青便是这么替代了赵玄成为了皇帝,然后另择了毓华宫作为了寝殿,又下旨命人修缮昭阳殿等宫殿,然后便是在这样匆忙下,胸有成竹地站到了朝臣们的面前。   他知道此刻应该做的是什么,他放低了姿态,首先是来解决赵玄遗留下的问题——宗室子进宫。   这已经进宫的宗室子,总不能再贸贸然送回去,他这一次倒是也没有通过任何人的提醒,便提出了要立薛瓷为皇后。   “宫中没有皇后,这些宗室子能记在谁的名下呢?”他在面对张欣等重臣的时候便是这样说的,“总不能记在母后的名下,那样倒是与朕成了同辈人,说不过去了。”   张欣薛春回等人倒是十分满意赵青此刻的坦然,大臣们喜欢的就是这样的皇帝,有进有退有商有量,既不是专断独行,又不是软弱无见解。   不过薛春回自己倒是有一番计较,他此刻并没有提,只是一直静默着没有说话。   宫里面刘太后没有对这件事情有什么想法,她在与薛瓷说话的时候,倒是还打趣着笑了笑,道:“这是意料之外也是意料之中,赵青是比赵玄要讲情义一些的。”   薛瓷在刘太后面前时候仍是一如既往的恭谦又亲近,她道:“这倒是说不准是福是祸,只希望圣上能数十年如一日了。”   自从赵玄去了以后,刘太后懒得再管朝政,听着薛瓷说了这么一句话,哑然失笑,道:“就看这时候赵青要立你做皇后,也是知道他并非赵玄当初那样的人了。”   薛瓷静默了好一会儿,道:“便借娘娘的金口玉言了。”顿了顿,她索性说起了别的事情,“宗室子在宫里面,我与圣上商量过,便还是送到娘娘身边来抚养,娘娘觉得如何?”   刘太后道:“若你嫌烦,养在我跟前也好,热闹一些。”   薛瓷笑道:“那可好,到时候若我也生了皇子公主,也一样送到娘娘身边来。”   刘太后无声地笑了笑,末了把那一声叹息咽进了肚子里面。   .   晚上时候,在毓华宫中,赵青看完了折子之后,便趁着夜色去了昭庆殿,赖在了薛瓷身边不肯走了。   “虽然太医说我现在的身体还不好,不能做那些事情,但是你也不能把我赶走的。”赵青先声夺人,在床上占了好大一块位置,摆出了一个诱人的姿势,“爱妃——不对,皇后,快来让朕抱一抱吧!”   薛瓷忍不住笑了起来,还是顺着赵青的意思,躺到了他的怀里,口中笑道:“天天腻在我这里,可是会被人说是昏君的哦!”   “我什么都没做,哪里昏君了!”赵青哼哼了两声,心满意足地把薛瓷抱在怀里,“太医说这一两年还得养着,所以我就只好先抱一抱了。”   “你还有一整个后宫的妃嫔,你以后不得一一都抱一抱?”这话说得有些含酸,薛瓷抬眼看到了赵青的下巴,便是恶向胆边生,张口便咬了下去。   “嘶——”赵青低头,哭笑不得,“我都不认识她们,我抱她们做什么?”   “皇帝嘛,哪里还能就一个皇后就没了的?”薛瓷轻轻哼了一声,“说不定以后你就觉得我和太后一样,又霸道又狠毒,怎么看怎么都是毒妇。”   “我喜欢你是霸道狠毒的有手段的女人啊!”赵青低头亲了亲她的脸颊,“你不霸道不狠毒,可能这会儿我已经去地府了吧!”   “所以是感激还是真的喜欢?”薛瓷小心地抿了抿嘴唇。   “这可不会混为一谈,喜欢就是喜欢。”赵青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但是小瓷……你放心吧!我们永远不会成为玄哥和太后那样的敌人。我之前就说过,我愿意与你共享所有的我所拥有的,哪怕这万里江山。只要我能给,只要你想要,没有什么是不能给你的。”   薛瓷听着这话,只觉得心扑通一跳,似乎有什么担忧散去了。   而赵青则是更加心满意足地抱住了他,絮絮叨叨地说起了将来的事情。   “如果将来我们运气好,就生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这样就已经足够啦!”他说道,“还有那么多宗室子在宫里面,都记在你名下。如果你觉得教养他们太麻烦,就交给太后。”顿了顿,他自己仿佛觉得这还不算最好的主意,又道,“早早地就应该让他们开蒙,从朝中找当代大儒来,给他们早早地就上学……唔,我也可以跟着一起学一学。”   听到了这里,薛瓷忍不住笑了起来,道:“你要怎么跟着学?”   赵青嘿嘿一笑,道:“唔,就说我去监督一下皇子们学习的进度好了,那样呢,我就坐在旁边听,听不懂的地方,就让我的儿子们去问。”   夜色渐浓,月色正好。   .   薛瓷是在三年后怀孕的。   怀孕之后不久,薛春回便上折子致仕,带着一大家子人回去冀州了。   赵青起先是想挽留的,但是架不住薛春回去意已决,而薛瓷也站在了自己父亲的那一边,他实在是无法说服薛春回,便把薛珲给留在了京城,安插在了兵部做尚书。   薛珲继承了薛春回带兵的天赋,在兵部也正好能施展拳脚。   这大约也能算是两全其美的事情了。   怀胎十月之后,薛瓷生下了一个皇子,便按照之前她所说的那样,满月之后便送到了刘太后的长乐殿抚养。   这三年过去,刘太后已经不再过问朝政之事,就好像一个寻常的老祖母那样,在长乐殿含饴弄孙,精神倒是还与从前一样好。   赵青对她孝顺,仿佛是把赵玄当年亏欠了的那些都一一补回来那样,对待她仿佛自己的亲生母亲。   .   一切都归于正轨。   一切都在朝着积极向上的方向稳稳地前行着。   这一段宫闱秘事,在薛瓷看来是惊心动魄又云波诡谲,但在外人看来,在不知情的人眼中,不过是一个心思不定的皇帝和一个弄权的太后之间的权力之争。   中间的那些秘事,中间经历过的那些过往,没有人会知道,也再也不会有人有机会知道。   这天下盛世,如愿以偿地拉开了序幕。   属于薛瓷的绚丽人生,也从此在历史的画卷上落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作者有话要说:  这就是~~~大结局啦~~~~ 感谢各位一路陪伴,一路撒花一路营养液灌溉一路地雷~~~~ 大家的每一个评论,每一个小意见小建议,我都有认真看过~~~ 超级感动有大家的鼓励,这才让我有动力一直按照大纲撸下来而不是半途而废~~~ 明天上一波番外~~~记得来看哟~~~ 以及给新坑发一波广告↓↓↓ 新坑《娇蛮驸马爷》 文案: 皇朝政坛一姐·纵横疆场无敌手·大家纷纷猜测要一辈子光棍的·长公主殿下竟然带着一个年轻漂亮弱不禁风少年郎回了公主府还让他成了驸马???? 冷漠强大女X傲娇软糯男 有兴趣可以戳下面链接直达哟~~~ 手机戳: 电脑戳: 用APP的盆友们就只好麻烦大家戳一下作者专栏再直达新坑啦 厚脸皮表示如果能收藏一下作者就更好啦~~~   ☆、番外-刘太后   平帝佑安五年的时候, 刘蔚进了宫。   作为一个家族不怎么显赫的女子, 她大约有了天底下最好的运气,进宫之后不久, 就得了圣上的青眼,接着便做了皇后,引得宫中的一众女人们羡慕嫉妒。   但对于刘蔚来说, 这突如其来的宠幸是惶恐的, 但惶恐之外,仍有那么几分沾沾自喜和骄傲,毕竟是做了皇后。   此时的刘蔚还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 她和从前许许多多的皇后一样,选择了提拔自己的娘家人,首先是提拔了自己的兄长刘彧,只可惜刘家人丁稀少了些, 除了刘彧,便是一个异母庶妹刘棠。   这时刘棠才不过八岁,虽然是庶出, 但刘家人实在太少,于是在家中也是金尊玉贵地长大。在这时候的刘蔚看来, 自己的这个庶妹娇憨可爱,又漂亮伶俐, 既有小女孩的天真可爱,又有半大人一样的成熟懂事,所以她也便常常把刘棠招进宫来说话玩耍。   她们这时候的姐妹情浓, 在旁人看来,是十分让人羡慕的。   就连平帝也常常对刘蔚说起了刘棠,夸她可爱,又说他们刘家的家风好,不像有些人家,嫡庶之间仿佛是天敌,斗得你死我活。   刘蔚此时便只把这些都当做是夸奖——事实上若不是今后发生了那样多的事情,这么简单的话语,不当做是夸奖,还能当做是什么呢?   就这么古井无波地到了佑安十三年,刘蔚终于怀孕了。   平帝的后宫中不缺乏美人,但大约是平帝自己的原因,虽然他已经足够努力地去雨露均沾,但偏偏就是没有人怀孕。   刘蔚作为皇后的这一次怀孕,倒是让平帝有了几分自信,于是更加努力地在后宫中耕耘,更加努力地想让自己的妃子们也快快怀孕生子。   但这儿女之事,大约也是要讲究缘分的,平帝辛苦了几个月,后宫的妃嫔们也都努力了几个月,但没消息就是没消息,太医看过,药也吃过,该努力的全都努力过,没有结果便是没有结果。   刘蔚抚着自己的肚子,一边是欣慰,一边又是有些不安的。   进宫来陪伴刘蔚的刘棠如今已经出落成得美丽动人,她见着自己姐姐这样神色,只天真无邪地笑道:“姐姐怕什么呢?既然有这次,便有下次,再说了,姐姐这一次一定能生一个皇子的。”   刘蔚笑着问道:“你倒是这样肯定。”   刘棠亲昵地抱着刘蔚的胳膊,道:“这是自然啦,我遇见圣上的时候,圣上就是这么对我说的。”   刘蔚道:“见着圣上,你可不能再像这样没大没小,你现在是大姑娘了。”   刘棠撅了嘴,道:“圣上都没说我呢,圣上说就喜欢我这样。”   这时候刘蔚是没想太多的,她此时还把刘棠与平帝之间的关系看做最平凡的姐夫与姨妹之间的关系,不过也没有过太久,甚至没有费太多力气,她便发现了刘棠与平帝之间的事情。   那是一个午后,她午睡起身的时候,看到刘棠和平帝就在宫苑的紫藤花下拥吻。   这情景自然是美的,仿佛是一幅画一样。   刘蔚静静站了一会儿,接着就看到平帝打横抱起了刘棠,阔步走进去了偏殿,之后从偏殿中发出了旖旎声响。   事到如今,有些事情便十分明显了。   刘蔚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决定先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又过了两个月——这两个月中,刘蔚静静地观察了自己的妹妹与平帝,只见他们越来越肆无忌惮,也越来越情深意浓——终于,刘棠与平帝之间的事情被刘蔚撞破了,撞破的时候也十分荒谬,乃是刘蔚回宫换衣服时候,进去更衣再出来,便看见刘棠与平帝按捺不住在殿中相互亲吻。   刘棠见刘蔚从偏殿出来,顿时便傻了,她急急忙忙地推开了平帝,泫然欲泣,腿一弯就差点儿跪下。   她含着眼泪看着刘蔚,喊了一声“姐姐”。   平帝也有些尴尬,他想说什么,却被刘棠给拉住了。   “陛下……这是我的错,让我对姐姐说吧!”刘棠情深意切地说道,“姐姐是无辜的,您不要对姐姐发火。”   平帝轻轻咳嗽了一声,又深深看了刘蔚一眼,便依着刘棠的意思,走了出去。   而刘蔚看着刘棠,静默着没有说话。   她在思索——思索着如果刘棠进宫会是怎样,这姐妹俩一起做了皇帝的妃子并非是什么稀奇事情,只是刘棠进宫,对她来说,算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呢?   就在刘蔚思索的时候,刘棠无声地落泪,她拉住了刘蔚的手,道:“姐姐,是我对不起你……我情不自禁……我看着圣上那样英明神武的样子,便无法抑制住这一份爱……我并非是想伤害你……”   刘蔚听着刘棠说着这些,面上没什么太多的神色,只问道:“陛下……许诺你什么了吗?”   “陛下说要给我名分……”刘棠哭着看着刘蔚,“姐姐,但是我没有要——陛下说要让我做皇后,我说我不可以的……我不要名分,这件事情便是我做错了,我要名分做什么呢?我只是要这一份……这一份卑微的爱情,我宁愿什么都没有,便只悄悄地爱着圣上,哪怕只能悄悄地看一眼……我也觉得心满意足。”   刘棠一行说一行哭,而刘蔚的脸色更加平静了。   “你不要名分?”刘蔚问。   “是……”刘棠说。   刘蔚看着自己的妹妹,只觉得十分荒谬。她生出了恶毒的心思——或许是处于女人的占有欲,又或者是心中的愤怒就连她自己也没有察觉,她盯着刘棠看了许久之后,才道:“那么……我做姐姐的,就成全了妹妹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吧!”   刘棠愣了一会儿,仿佛还不知是什么意思。   刘蔚命人把刘彧从宫外给招进宫来,指着刘棠道:“棠儿年纪也不小了,正好也是要成亲的时候。你回去给母亲带话,说准备给棠儿说人家吧!”   刘棠惊到,她根本没想到刘蔚竟然会这样做。   刘蔚继续说道:“棠儿虽然是庶出,但我们家未嫁的也就这么一个女孩儿了,我是皇后,你是国舅,你回去务必要对母亲说,棠儿的婚事不能马虎。”   刘彧张了张嘴巴,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他看了看刘棠,好半晌才道:“棠儿前段时间不还说……和圣上……”   “你知道?”刘蔚盯紧了刘彧。   刘彧被盯得有些慌乱,他低下头,道:“我……我以为娘娘你也知道。”   刘蔚看着自己嫡亲的兄长,荒谬地笑了一声,道:“今日我说的话,你记住便是了,若你要为着棠儿,也别怪我今后不理这兄妹的情分。”   刘彧有些愧疚地看了一眼刘蔚,默默地点了头。   旁边刘棠扑在刘蔚的脚边,道:“姐姐,是我对不起你……”   刘家的决定很快便传到了平帝的耳中,平帝怒气冲冲地来找刘蔚,道:“棠儿已经和朕情定三生,你怎么能!怎么能这么做!”   刘蔚看着平帝,此刻却并不害怕了:“是棠儿自己说不要名分,不信你去问他。”   平帝去问刘棠究竟是怎么回事——刘棠大约是真的善良,又或者是已经无可奈何,她也只说自己深爱着圣上,宁可什么都不要。   平帝一边是心疼刘棠,一边又有些怨恨造化弄人。他想下旨让刘棠进宫,但旨意还没下,刘棠便发现怀孕了,接着便是肚子如吹气一样鼓胀了起来,那样宽大的衣衫都遮不住她那日渐发福的身形。   “若陛下一定要接棠儿进宫,不如等棠儿生了再说。”这时候,刘蔚站出来说了话,“外头人都知道,棠儿是未嫁之女,如今若是进宫被人看到,谁都知道她不检点了,这对棠儿名声也不好。”   大约平帝是真的爱着刘棠,他听着刘蔚的话,最后忍痛点了头,道:“那皇后也一定要多多关心棠儿。”   “这是自然了。”刘蔚说道,“棠儿也是我的妹妹。”   这女人之间的事情,男人有时看不懂。   平帝认为刘蔚是一个宽容大度的女人,也是一个爱护妹妹的好姐姐。   刘棠却认为,刘蔚种种行为只是为了自己的皇后之位,否则为什么她都哭诉成了那样,她一丁点都不心软呢?   于是刘蔚对刘棠越好,刘棠就越觉得刘蔚包藏祸心。   在怀孕这段时间中,刘蔚对刘棠的种种关怀,都让她胆战心惊。   到了佑安十四年,刘棠挣扎着生下了一对双生子,然后丢掉了自己的小命,连一句遗言都没有留下——或许是已经没力气说了,或许是这怀孕期间的种种猜疑,让她已经无法相信任何人。   而对刘蔚来说——这不过是看清了自己的兄长和妹妹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更加看清了平帝是怎样一个皇帝。   在刘棠死后,平帝过完了生命中哀哀戚戚的最后十年,他什么都无心去做,一切都丢给了刘蔚,他对任何无关刘棠的声音都充耳不闻。   终于在佑安二十三年,平帝去世了。   刘蔚成了太后,刘棠先生下的那一个儿子做了皇帝。   刘太后琢磨着从礼部送上来的年号当中选了一个,第二年便改元“承平”了。 作者有话要说:  在天刀捏了一晚上的脸……的我……现在才撸出了这么个番外…… . 感谢大家的地雷土豪们么么哒~~~ 啊呜-九十九扔了2个地雷 凉笙扔了1个手榴弹+1个地雷 柑橘扔了1个手榴弹 . 感谢大家营养液的投喂挨个么么哒~~~ 读者“大宝”,灌溉营养液+6 读者“清绾”,灌溉营养液+2+1 读者“姜如道人”,灌溉营养液+19+1 读者“布偶”,灌溉营养液+1 读者“万川之月”,灌溉营养液+10 读者“17”,灌溉营养液+3   ☆、番外-薛家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 卫国公府在京城就好像是一个笑话。   论理说, 薛春回因为祖上的庇荫和自己带兵打仗的能力能不降等得承袭了国公的爵位,又娶了裴家的嫡女, 再怎么都能算是青年才俊和人生赢家了,但上天大约是看不过他年纪轻轻留能拥有了这么多,就给了他一个不太省心的母亲。   裴氏嫁给薛春回之后, 因为出身高, 又有老国公的亲自授意,到了卫国公府上直接掌握的管家权,为此老国公夫人杜氏非常不满, 但碍于是老国公发话,杜氏不敢多吭声,于是也只好忍了下来,但婆媳之间关系是紧张的。   老国公去世之后, 杜氏想拿回管家之权,但裴氏并没有松手的意思,而杜氏耿耿于怀, 索性就把自己的侄女塞给了薛春回当姨娘。这样的婆媳之间的斗争,就在老国公去世之后拉开了序幕。   裴氏并不能阻挠杜氏给薛春回纳妾——她也不能去顶撞自己的婆婆, 她当然也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于是在杜氏孜孜不倦地给薛春回纳妾来恶心自己的时候, 她只一心抓紧了自己手中的管家权,调理身子,争取早日生儿育女。   在老国公的孝期过去之后, 裴氏如愿以偿怀孕,生下了长女薛璎。老国公夫人杜氏冷嘲热讽说裴氏生不出儿子,裴氏忍了,同年姨娘杜氏也怀孕,老国公夫人开始吹嘘自己的侄女好生养,但第二年杜氏生下的也是一个女儿。   裴氏向薛春回劝谏,为了区分嫡庶,将家中子嗣的名字分开,嫡出的用斜玉旁,庶出女儿用瓦字旁,儿子用石字旁。薛春回因为自己母亲的缘故对裴氏十分歉疚,于是同意了裴氏的说法,给杜氏的女儿取名为薛瓶。老国公夫人杜氏因此大怒,但又因为薛春回的坚持而无可奈何,于是为了恶心杜氏,给薛春回塞了二姨娘万氏和三姨娘罗氏。   第二年裴氏又怀孕,生下的仍然是一个女儿,取名薛瑶。同年罗氏生了女儿薛甃,第二年万氏生了薛家长子薛砾。老国公夫人再次作妖,表示裴氏要是不生儿子,就应该被赶出国公府,并且逼她交出管家权。裴氏被逼得无可奈何的时候,查出来怀孕,同年生了嫡子薛玮,但因为早产,薛玮的身体并不好。   老国公夫人不甘心,一口气给薛春回纳了三个姨娘,其中还有一对是亲姐妹,分别是四姨娘俞氏和六姨娘小俞氏,小俞氏生得特别貌美,一时间再国公府后院掀起了不小的风浪。   裴氏咬牙忍了,在四姨娘俞氏生了薛甍之后,也生了幼子薛珲,裴氏在国公府的地位再无法动摇,尽管随后二姨娘万氏又生了庶子薛碌。老国公夫人更加恶心裴氏,却因为身份差异无法磋磨裴氏,只能又给薛春回纳了两个姨娘,分别是姜氏和乔氏。   裴氏不与老国公夫人计较,只一心教养自己的儿女,之后那些姨娘无论生男生女,她统统不管,做出了慷慨的姿态让姨娘自己教养自己的儿女,并不插手这些事情,博得了一个好名声。   薛璎十六岁的时候宫中选秀,被封了才人,过了两年又封了昭容。接着薛瑶嫁给了陈国公嫡次子,之后裴氏一手安排了薛玮和薛珲的婚事。   与此同时,后院的姨娘们也开始着急自己儿女的终身大事了,这时候她们发现裴氏并不管她们,理由就是随便她们自己来,但是以她们的地位,却并不能顺当地解决儿女终身大事,老国公夫人年老,也不耐烦管这些事情,并且嫌弃她们这么多年都没有把裴氏给弄倒……   .   “后来?后来你就都知道了,就是你祖母走了,六姨娘小俞氏碰死在了你祖母的棺材上。”和薛瑶说完了家里面这些乱糟糟的事情,裴氏不以为意地笑了一笑,“再后来你自己都记得了,家里面不就是乱糟糟的那些事情?”   “家里面姐姐妹妹太多,哪里能一一都记下来了。”虽然已经生儿育女,薛瑶在裴氏面前还是十分娇憨的,“除了宫里的皇后娘娘,其他那些庶出的姐妹,我连样子都要不记得了。”   “说起来,你怎么突然问起了这些?”刚从冀州回到京城不久的裴氏笑着摸了摸自己女儿的头发,“难不成是有人又说起咱们家的笑话了?”   “这陈芝麻烂谷子的,谁还记得了?”薛瑶抱着裴氏的胳膊笑道,“昨儿我进宫去见皇后,皇后忽然说起了咱们家的一个事情,说是有个人冒充皇亲横行乡里,我听了好半晌都没能想起那是谁——母亲,咱们家谁嫁给一个梅家了?”   “应当是十一娘。”裴氏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不过这一两年十一娘连书信都不怎么和家里往来,我也不知道更多了。”   “薛瓮?”薛瑶也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了十一娘薛瓮的名字,“哎呀也不管到底叫什么了,反正就是……这个梅家呢,说自己是皇后的小姨家,所以折腾出了不少事情,终于呢就闹到了娘娘跟前去,结果一查……这么个关系,娘娘便特地找我进宫问了问。”   裴氏只听得有些好笑,道:“这倒是……倒是让人哭笑不得了,那十一娘也被娘娘宣进宫了?”   “那便不知道了。”薛瑶道,“我昨天进宫时候还一头雾水呢,都没法跟娘娘说这事情——一会儿娘娘说不得还要让母亲进宫的。”   .   果然,到了下午的时候,薛瓷便请了裴氏进宫去。   “一听说母亲回京,我便让人去请母亲进宫来,谁知母亲先去了三姐那里,倒是让人扑了个空。”薛瓷笑着请裴氏坐下,口中说道,“昨儿我也请了三姐进宫来,便是为着家里面十一姐的事情。十一姐嫁给梅家,这事情我从前也不知道,按理说,十一姐与我也是关系亲近,但是梅家仗着十一姐与我的关系在外头胡作非为,这是不能容忍的,我已经派人去处置了。”   裴氏道:“娘娘尽管处置便是了,这事情……原也是我们给娘娘添了麻烦。”   薛瓷笑了笑,道:“倒不是因为这些为难,只是十一姐毕竟也姓薛,梅家这样的人家,据说对十一姐也不好,若是她愿意和梅家和离撇清关系,倒是省得被牵连。”   裴氏轻叹了一声,道:“娘娘有所不知了,十一娘出嫁之后,都未曾与家里面有什么往来,此番就算和离了,恐怕也不知今后要如何是好。”   薛瓷沉吟了片刻,倒是一时不知要说什么才好了。   .   薛瓮嫁人是在薛瓷进宫之后的事情了,那时候薛瓷在宫里面为着赵青赵玄的事情烦恼,宫外薛瓮仍然是通过五姨娘冯氏相看了一个梅家小郎,据说是豪富之家,便欢欢喜喜地嫁了。   嫁去之后,最初倒是过了一阵子好日子,但薛瓮本人骄横,最开始梅家小郎还觉得这是可爱的,天长日久了,便有些厌烦厌恶。   梅家有钱,也不怎么讲究,在厌倦了薛瓮之后,便很快开始纳妾,也开始冷落了薛瓮。   薛瓮一哭二闹三上吊都没能挽回梅家小郎,又觉得回头找卫国公府太丢脸面,于是只好生生忍了,开始做低伏小。   这样一来二去的,在梅家,薛瓮的日子便十分难过了。   起先薛春回还没致仕还在京中的时候倒是还好些,梅家好歹要给薛家面子,不敢太磋磨薛瓮,后来薛春回致仕回去冀州,京中薛家剩下的是薛珲。   薛珲和家里的庶出兄弟姐妹们关系向来冷淡,自然不会照顾到薛瓮,于是梅家便开始怠慢薛瓮了。   再怎么豪富的人家,也经不起挥霍,梅家这么几年挥霍下来,渐渐日子开始拮据。   薛瓮一边想挽回自己在梅家的地位,一边又想笼络了梅家小郎的心,于是便想了个馊主意,她向梅家小郎道:“当今皇后乃是我的十二妹,算起来我们与皇后的关系这么近,何必要走什么卫国公府的路子?直接打着皇后的名义去行事便好了。”   起初梅家小郎是不敢的,后来薛瓮亲自让人出去跑了一趟生意,发现皇后的名义比卫国公好用,宫里面薛瓷又并不知晓这些不会追究,于是便放心大胆了下来。   这么一来二去的,便打着薛瓷的名义,做了不少糟烂事情,最后终于是被人捅到了薛瓷的面前来。   .   “这事情……娘娘还想着给十一娘开脱……也是娘娘心善。”听着薛瓷把这事情说了一遍,裴氏忍不住笑叹了一声,“也该让家里面这些人长记性,若是让十一娘脱罪了,反而让其他人都蠢蠢欲动起来。”   薛瓷一笑,道:“母亲说得是,我之前是想着,好歹也是一起长大的,能帮一把也是帮。”   “家里面与娘娘一起长大的可有十四个。”裴氏忍不住笑,“这事情,也不用娘娘操心了,既然我回来京城了一趟,便替娘娘管教她们,省得娘娘动手。”   薛瓷道:“那便麻烦母亲了。”      ☆、番外-赵青与薛瓷   赵青的身体在太医的调养下彻底宣称可以放肆愉快想做啥做啥的时候, 已经是小皇子赵江月两岁的时候了——当年薛瓷怀了赵江月时候, 太医都是在担心,这腹中的小皇子/小公主会不会身体太弱, 或者先天有什么缺陷。   不过大约是因为赵青的底子原本就好,虽然薛瓷生赵江月的时候颇费了一些周章,但这小皇子一出生就哭得惊天动地, 太医们纷纷松了一口气, 但回头又是半祈求半威胁地对赵青说了他前些年用了药,又受了伤,是不能乱来的。   好在赵江月出生之后, 朝中因为海路贸易的事情又争执起来,赵青就算有心胡天胡地乱来一通,每天忙碌起来,连睡觉的时间都快没有, 于是也只好乖乖听从了太医的医嘱,修身养性起来。   事实上,在真的忙碌起来的时候, 也没有太多的心思去想这些。   再加上赵青知道自己也有些不足之处,在朝政上许多不明白的地方, 只好花费更多的心思来钻研,每日回去昭庆殿见到薛瓷的时候, 大多时候也是在说朝政大事。   说得多了,薛瓷便向赵青道:“你再这么把这些朝廷大事统统说给我知道,若是让大臣们知道, 又要开始惶惶然,说什么后宫干政了。”   赵青不以为意,他赖皮道:“我能当皇帝都多亏了你,还干什么去管别人怎么想?”一边说着,他抱着薛瓷纤细的腰肢哼哼唧唧道,“当皇帝也太累了,以前玄哥怎么没有这么辛苦的时候?”   “那时太后辛苦,玄哥自然不辛苦。”薛瓷揉了揉赵青的头发,顺手拆下了他的发冠,放在了旁边,“太后现在年纪大了,你常常去看她。”   “有你去就好了,她每每看到我,就总是出神发呆。”赵青枕在了薛瓷的腿上,“虽然把江月送到她那边解闷,但娘娘还是在想玄哥吧!”   薛瓷静默了一会儿,也不知说什么才好了。   “要不我们再生一个,给太后娘娘多些乐子?”赵青来了精神,仰着头看向了薛瓷,“前儿太医还跟我说,我身子都已经好全了,现在生十个八个没问题的。”   “……”薛瓷低头看着赵青灼灼的目光,露出了一个有些微妙的笑容。   子曰食色性也,对于两个正常的年轻人来说,在这件事情上有些想法是再正常不过了。   只是赵青虽然当初如同老牛一样在后宫辛勤耕耘,但在技巧上的确十分生涩,几乎就是完成任务一样的做法,毫无乐趣可言。   赵青红着脸干咳了一声,从袖子里面摸出了个小册子来,道:“我去找……太医要的。”   薛瓷拿起这小册子翻了翻,也红了脸,强忍笑意:“太医还能有这个?”   “要不我能找谁要……”赵青害羞地捂了脸,“我们试试看?”   “试试……也不是不可以。”薛瓷戳了戳他的脸皮,“你说要试试,难道还要我先动?”   “那我来!”赵青翻身就坐好了,开始急急忙忙宽衣解带。   薛瓷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捂着肚子几乎要在床上翻滚。   “你不能只笑!你说要试试的!”赵青愤愤地捏着自己的腰带,“小瓷,你欺负我!”   两个热爱学习的人对着太医给的春.宫图观摩了动作然后中规中矩地来了第一次。   很快便有了第二次。   接着就是第三次第四次和无数次。   食髓知味这个词语放在这里是再合适不过了。   不过也很快,薛瓷就怀孕了,赵青再一次得面对禁欲这种事情。   摸着薛瓷还很平坦的肚子,赵青眼珠子咕噜噜一转,便转头去找了太医。   太医对赵青的疑问当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仅给出了解决方案,还拿出了不少工具。   “不过陛下还是得节制一些。”白胡子太医慢悠悠地说道,“就算陛下可以……也得看娘娘的身体情况了。”   赵青轻咳了一声,嘿嘿一笑,把这些玩意都让张骏给抱着,然后欢天喜地去昭庆殿找薛瓷了。   然而欢喜不过一瞬,进到昭庆殿中,看到正在薛瓷面前好像一个小大人一样的赵江月,他满腔欢喜都生生咽下去,然后换了一副正经的慈父面孔。   “江月怎么过来了?”慈父赵青微微笑着,给张骏使了个眼色,让他悄悄把那些小玩意藏起来别让江月看到。   赵江月看到赵青倒是十分欢喜,他迈着小短腿蹬蹬就跑到了赵青跟前,伸出双手摆出了一个要抱抱的姿势,口中也道:“父皇抱抱。”   赵青弯下腰,轻松地把赵江月给抱了起来:“咦江月变重啦!看样子最近祖母给你吃得很好哦!”   赵江月搂着赵青的脖子,道:“祖母让我给母后送东西来,母后说父皇要来,所以我就等着父皇啦!”   “咦前天我去祖母那里的时候,你都和堂兄们出去玩,没有等着父皇呢!”赵青抱着赵江月在薛瓷身边坐下了,“看来江月今天是有什么事情要求父皇啦?”   “对啊!祖母说要去南行宫避暑,我想去!父皇让我和祖母一起去好不好?”赵江月亲昵冲着赵青露出了一个缺了门牙的笑。   “咦,怎么掉了牙……”旁边薛瓷挑了眉。   “跟良羡哥哥打架打掉了。”赵江月老老实实地说,“我一口咬在了良羡哥哥的下巴上……然后牙就掉了……”   “……”薛瓷无语地掰着赵江月的牙齿看了看,又招了赵江月身边的宫人来问是什么情形。   “昨天殿下和良羡殿下闹着玩,殿下非要骑良羡殿下的马,良羡殿下怕小殿下摔着了不肯,然后小殿下就和良羡殿下打起来了……”宫人低着头说道,“良羡殿下伤得比较重……下巴上被啃了好大个印子还破相了……”   薛瓷更无语了,只瞪了赵江月一样,但赵江月毫不在意,只搂着赵青撒娇。   赵良羡是当初进宫的几个宗室子中的一个,最聪明伶俐又懂事,但也就比赵江月大了四岁,也是个半大孩子。薛瓷平常也很照顾他。今次听说赵良羡被自己的赵江月给啃了一口还破相,于是便让人把赵良羡找来了。   赵良羡过来时候,看到赵江月也在,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还缠着绷带的下巴。   “快过去给良羡哥哥道个歉。”赵青拍了拍赵江月的屁股,“再怎么也不能动手打人的。”   赵江月扭了扭小屁股,蹬蹬跑到了赵良羡面前,扭扭捏捏地拉了赵良羡的手,老老实实道:“对不起良羡哥哥,我不该咬你的……”   “没事……你的牙也掉了……”赵良羡弯腰抱了赵江月起来。   赵江月也开开心心地搂住了赵良羡的脖子,然后在他脸上吧唧亲了一口:“良羡哥哥最好啦!”   赵青和薛瓷见他们小哥俩这样和睦,也知道昨天打架不是什么大事,便只让人拿了糕点过来,命两个孩子在旁边坐着说话了。   “良羡哥哥也要跟着祖母去南行宫,所以我也要去!”赖在赵良羡身上,赵江月口齿伶俐地对赵青说道,“父皇,你就让我去好不好?”   “你这么小,过去倒是闹得祖母休息不好。”薛瓷是不同意的,“天气热,你祖母最近身子不舒服,你得多多体谅。”   赵江月鼓着腮帮子,把目光投向了赵良羡:“良羡哥哥可以照顾我!”   赵良羡急忙道:“是……我能照顾好江月的……”   赵青好笑地看着他们小哥俩,又看到张骏从外面进来,忽然来了主意,道:“既然这样,你们便去吧!”   薛瓷有些意外,只看向了赵青。   赵青道:“索性多带些宫人就是了,整天在宫里面,他们也闷得慌。”   薛瓷在这些事情上向来不怎么驳赵青的意思,于是点了头,看向了跟着赵江月和赵良羡的宫人们,道:“把平常伺候的人都带上,别累着了娘娘——一会儿我过去再与娘娘说一说。”   “我过去就好啦!”赵青笑着把赵江月和赵良羡都抱了起来,“我过去和母后说,这样她也放心。”   这么说着,赵青便一手抱着一个,阔步出了昭庆殿。   等到赵青出去了,张骏鬼鬼祟祟地凑到了薛瓷跟前来,细声细气道:“娘娘……方才陛下放了好些东西在您寝殿里面,您过去看看?”   薛瓷有些奇怪地跟着张骏去了寝殿,然后便看到了一大堆五花八门的玩具附带了各种花样的图册。   “陛下这又是去找太医了?”薛瓷扶额,觉得有点晕,“太医没对陛下说要他克制一点吗?”   张骏咽了下口水,道:“说……说了……”   “……真是胡闹。”薛瓷笑骂了一声。   第二年开春时候,薛瓷生下了一个公主,起名赵明月。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一个番外啦~~~~ 咱们下一本不见不散哟~~~~ 新坑《娇蛮驸马爷》 文案: 皇朝政坛一姐·纵横疆场无敌手·大家纷纷猜测要一辈子光棍的·长公主殿下竟然带着一个年轻漂亮弱不禁风少年郎回了公主府还让他成了驸马???? 冷漠强大女X傲娇软糯男 本书由 董舒 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