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坑爹小萌物】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黑公主》 作者:鹰羽 文案 似乎是出于愧疚,疾风皇帝给予黑公主的尊荣向来逾越了礼制, 皇帝的铁腕握着山河,黑公主的长鞭横扫大陆, 而卡诺·西泽尔亲王阁下则是那女子玄衣胜铁的身影之后最为坚实的屏障。 她曾经在茫茫冰原造下造下尸山血海, 也由此开启“黑公主”不败的神话;她曾一度掌握整个宫廷,生杀予夺雷厉风行; 她也几经坎坷,淡漠的悲伤曾经是皇帝一生无法抹去的遗憾 内容标签: 主角:波伦萨,柯依达,卡诺┃配角:┃其它:权力,战争,政治,手足 ==============   第一卷伯爵千金   第1章Chapter1雪国   王国历228年春,北疆,乍暖还寒。   卡诺西泽尔带着自己的纵队赶到的时候,眼前的村庄已经化作了焦土。   北方铺天盖地的寒气突然之间变得凛冽而空洞,掺合进浓郁的血腥味和灼热的硝烟,毫不留情的穿透黑色的军装,一丝一缕的渗入肌肤。   冰族历来喜欢做这样的事情,他们的骑兵旋风一样闯进亚格兰边境的村庄城镇,抢夺金银,掳掠妇女,屠戮老幼和壮年男子,然后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扬长而去。   尤其是在这春季回暖的时候,这熬过了一个寒冬的强悍民族仿佛又有了充沛彪悍的生命力。   卡诺西泽尔微微皱眉,戍守在北疆军区桑河警备区已经有将近一个年头,大大小小的厮杀他经历过数百次,黑色土地上流淌的灼热液体有艳丽的颜色,在寒冷的空气里渐次冷却,结成大块大块紫红色的丑陋伤疤,只有残余的零星火焰在废墟上奄奄一息的冒着青烟。   “大人!”身边的副官提醒他地上的马蹄印,以及不远处枯木上的独特标识。   有着淡金色齐肩端发冰蓝色眸子的年轻统领,微微的笑起来,平白渗入莫名的苦涩的味道,不知是为眼前无辜的亡魂哀悼,还是为了那伙已经远遁的强盗的坏运气。   “柯依达已经等着收网了,走吧!”   积雪消融后黑色的冻土地上密集有序的马蹄印,仿佛巨蟒一样向远处延伸。   北疆三月的天空依然是挥之不去的阴霾,翻墨一般的流云沉淀在天边,仿佛苍鹰铺开的羽翼,利爪攫住了窥视已久的猎物,向天空献上血的献祭。   柯依达阿奎利亚斯勒马立在峡谷之上,冷眼看着狭长的山谷里惊心动魄的厮杀,精致的薄唇抿紧,没有表情。   率领训练有素的轻骑兵抄近路赶到云山峡谷,利用居高临下的地势用飞蝗一般的箭羽犒劳满载而归的冰族骑兵,继而燃起大火封住出谷的去路,被后世称之为凌厉酷烈的战风,从来就是斩尽杀绝不留余地。   黑色的浓烟滔天而起,血与火交织的浓雾里,灼热的液□□体喷涌而出,刀光撕裂出狰狞的伤口。冰族男人厮杀挣扎的身影充满血性与绝望,男人的呐喊与女人的撕心裂肺的尖叫混合在一起,仿佛要把天边沉重的浓云活生生的撕裂。   “你,亚格兰的统领!不用管你们的女人的了么!”为首的男人挥开迎面而来的长箭,军刀指着标旗下唯一的的女性军官,雪亮的光芒穿过黑色的烟雾,在女子清晰的眸子里落下犀利的痕迹。   “大人!”柯依达没有说话,身边的上尉却是倒抽一口冷气。   女子苍色的瞳眸在瞬间微微收缩,然后恢复成一贯的淡漠,仅仅叹了一声:“晚了!”   抬起头忽略掉身边的下属微微发白的脸色,望着灰色的天空,别开视线,仅比她大了一岁的搭档正率领自己的骑兵飞奔而来,错落有致的马蹄声里,淡金色的齐肩发,在风里面飞扬,终于为阴霾的暮色里添了一份苍凉的暖色光芒。   “你又下了格杀令?”   勒住缰绳,微微皱眉,卡诺西泽尔望着谷底悲鸣的战马和垂死挣扎的勇士,垂下眼睑掩盖了苍蓝色的眸子里一抹淡淡的悲悯。   “每一次冰族的骑兵能够将边境洗掠一空然后全身而退,不是因为亚格兰的边哨太过迟钝而是因为他们顾虑到敌人手中的人质而不敢全力攻击,所以才会让敌人每每得逞,如果不给他们以真正的惨烈教训,这些蛮族只会有恃无恐,北疆的边患永远无法根除!”淡淡的看他一眼,“这道理,你不是不懂。”   “所以,我也没说什么……”无奈的苦笑,“不过回去明茨上校又会说你太狠绝了……”   卡诺西泽尔的话并没有说完,一枚长箭带着血腥味撕裂了周围的空气,呼啸着飞向身边女子,淡金色头发的年轻人微微变色之后却是很淡然的看着自家的女搭档不动声色的抬手接住长箭的尾部——强弩之末而已。   “还你!”   柯依达阿奎利亚斯苍色瞳眸闪烁剃刀色的光芒,鞭笞长长的山谷之下数千条人命,抬手挽弓,冰凉的光芒飞驰而出扎进它原来的主人的胸口,粘稠而炽热的液体汩汩的涌出,杀戮结束。   “这是一个强悍的民族。”   打发部下去清理战场,柯依达低头望着已经扑灭大火的谷底,满目是黑色的焦土,疮痍遍布,尸体绽放着狰狞的伤口,几簇残余的火焰零星的燃烧,仿佛红莲罪恶的蔓延。   “他们生活奥罗拉以北茫茫冰原,与凶猛的野兽搏斗,穿厚厚的裘皮,喝烈性的伏特加酒,他们缺乏土地,食物,马匹……所以不得不年复一年的南下掳掠,寒冷、死亡,都不能够可以让他们屈服,他们的土地不能为我们所用,他们的人民不愿接受我国的教化,这个民族存在一天,王国就必须动用数十万的北疆军驻守漫长的北部边防线,白白消耗庞大的物资和人力,成为王国军事部署中的软肋!”   “我敢肯定,有朝一日你若成了北疆军的军长第一件事便是主动出击端了冰族的老巢,而且还会是更加血腥的大手笔!”   “早就看出来了,你对我不满。”   “我若不满早就不顾一切阻止你了,还会有心情在这里看戏?”长叹一声,勒转马头。卡诺西泽尔自然不会想到今天自己无意中的一句话隔了三年之后竟会一语成谶。   王国历231年,北疆军军长柯扬阿奎利亚斯伯爵阵亡,黑公主率北疆大军深入敌穴攻克冰族王廷之后下令屠城,不仅为冰族带来灭族的灭顶之灾,也挑战着国防部军法会议的权威,更是为后世无数的人道主义者所诟病。然而亚格兰开创了一代帝国霸业的疾风皇帝波伦萨亚格兰听到这些议论的时候却是淡淡的笑:“冰原蛮荒之地,土地不能为我所用,人民不愿接受我们的教化,留着也不过是后患而已。”   当然,这对于现在尚且只是少校军衔的柯依达与卡诺来说,只是很遥远的后话罢了,而阿奎利亚斯家族年轻的家主柯扬阿奎利亚斯也刚刚接到调任北疆军军长的调令,踏上这块寒冷而神奇的土地。   “柯依达大人,新任军长大人前往军总部赴任,已经抵达警备区,明茨上校请您回来之后前去报到。”   “新任军长?”和旁边的搭档对视一眼,一下子柯依达并没有反应过来,前段时间北疆军军长雷顿公爵病逝,给原本便驻防零散的北疆军带来不大不小的骚乱和人心浮动,也隐约听警备区的长官明茨伯格上校说起过帝都委派下来的新任军长即将上任的事情。   “是柯扬阿奎利亚斯伯爵阁下!”传令的上阶兵进一步的说明,另外将身子转向卡诺西泽尔,“还有,卡诺少校,明茨上校请您回来以后去见他。”   “唔,知道了。”   警备区的黑夜已经降临,干净,纯粹,不落芜杂。   柯依达阿奎利亚斯抬起头,望着远处飘扬起来印有阿奎利亚斯家族钻石家徽的蓝色标旗,喃喃的吐出四个字来“兄长大人……”   柯依达与兄长的关系并不亲厚。   身为伯爵府的千金,柯依达在军校的六年里回府的次数屈指可数,亚格兰军校全方位的封闭式管理固然是原因之一,与兄长之间算不上太好的兄妹关系也是不可忽视的存在因素。现任阿奎利亚斯家的家主同样出身亚格兰军校,以其深不可测的实力在短短几年之内擢升至外禁部队统领的高位,并在一年前发生的“夺门之乱”为亚格兰当今的皇帝波伦萨亚格兰立下册立之功,前途不可限量。然而长久以来对于自己的妹妹,他的态度与其说是放任,不如说是漠然。这种近乎冷漠的态度似乎意味着并不乐见于她的存在,于是自小到达她很识时务的尽可能游离于兄长的视线之外。   这也是她在亚格兰军校毕业之后选择远离繁华的帝都来到荒凉的北疆的部分原因之一。   柯依达的印象里,兄长有令无数帝都少女痴迷的英俊五官,亚麻色在风里飞扬的及腰的长发,苍蓝色冷彻的眸,以及一手流畅大气的剑术,然而这些已经随着年华逐渐淡去,唯一清晰的是他留给自己淡漠清冷的背影以及犀利冰冷的眸光。   即便如今清晰站在自己的面前,也只能看见他侧脸的精致轮廓,线条分明的下颔,修长挺拔的身躯被北疆军军长黑色镶银的军装妥贴的包裹,苍白的月光流转,象征上将军衔的银色领花在其间折射凄清的光芒。   柯扬阿奎利亚斯,严肃,低调,冷漠,年纪轻轻却有足够的震慑力,撇去冷漠的不近人情这一点,当是个极致的男人。   而对于柯依达而言,却又只仅仅浓缩成“兄长”这个两个恭敬有余亲密未免不足的称呼而已了。   想多了。   她发现今天晚上自己特别容易走神。   “还有问题么?”交待完了事情,果然连句寒暄的话都不愿意多说么?   “为什么,这个时候调我回帝都?”   “是正常的人事调动,卡诺的调令也到了,不过是调去帝都军。”   “那为什么要我去参谋处?”   年轻的伯爵微微蹙眉,侧了眸打量已经许久不曾见面的幺妹,在北疆的旖旎风雪里大漠了一年多,有一些他并不熟悉的东西在她身上滋长,多少有点诧异。   微微叩击光洁的桌面:“柯依达,你逾越了。”   无力的轻舐一下干裂的嘴唇:“下官失礼了,大人。”   柯扬的眉益发蹙得紧,动了动嘴唇想说些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来,终于道了句:“不早了回去吧,回去帝都以后万事小心,留意我交待你的事情。”   “是,下官告辞。”掩了门出去,终于把一声冲口而出的长叹咽了下去。   竟是连一句兄长都不愿叫了么,柯扬苦笑一声,站起来望着窗外紫黛色流动的浮云,眼底浮起淡漠几不可见涟漪。   把她还给您没有关系么,皇帝陛下?   “你在等我?”   北疆的夜里晚来风急,卡诺西泽尔倚在营帐外面高高的桅杆上点了点头算作回答,嘴角淡雅的笑意溶化在风里。   柯依达公主与卡诺西泽尔亲王阁下,被后世的人称为“帝国双璧”,在后世流传得很多传说版本中,他们不仅仅是密切合作的搭档,更是烽火中患难与共的情侣,只是这种说话向来难以得到历史明确的佐证罢了。卡诺是儒将的典范,温文尔雅,从容有度,与黑公主的冷酷怪癖截然相反的性格,让人怀疑这对黄金时代最为默契的搭档是如何形成的,但也许也正是这样一种互补才能弥补黑公主性格中孤独冷僻的缺憾,从军校时代到以后漫长的时光中所经历的风雨,从未改变。   柯依达淡然,开门了进去,随手抓过已经空了的茶叶罐摇了摇,叫门外的勤务兵提了壶热水进来。   “茶叶没了,将就一下吧。”   “伯爵阁下跟你说了什么?”   接过递过来半热的白开水,坐在书桌前的抬头问她,不出意料看到对方脸上淡漠的表情,昏黄的灯光下有些许萧索的味道。   “还能有什么,不过是官面上的话。”冷哼一声,“那个人,向来懒得多看我一眼……你什么时候动身?”   很快转了话题,于是他也很配合的不再纠缠:“办一下手续就可以走了,反正也没多少行李。”   调任帝都军第二师团第八旅团统领的调令是在新任军长抵达警备区的同时的下达的,擢升上校,连跳两级,这在刚毕业一年的军校生中并不多见。   “我跟你一起。”腰身抵住书案,百无聊赖的翻阅案头的文件,懒懒的抬了一下眼皮,少见的慵懒怠惰让自家搭档不由得微微一笑。   “笑什么,你去参谋处跟那些老狐狸斗斗法试试看!”狠狠地瞪他一眼,操起案头的兵书,正中红心。   卡诺惨叫,有损于他儒将风范的片刻失仪被日后的昭昭史笔忽略,永远溶化在北疆早春寒冷如水的夜幕中。   作者有话要说:   挖坑……慢填   第2章Chapter2帝都   王国历208年,第六次临川会战爆发,古格公国跨越王国西防军漫长的防线,数十万精兵与亚格兰帝都军鏖战于寒山要塞,血战两月有余,皇储威森公爵殿下阵亡,二十万帝都子弟命丧临川,此役,被认为是亚格兰最历史上最为惨烈的战斗之一。   王国历209年,女皇索非亚陛下逝世,四皇子格里高利二世拥兵篡位,用铁腕大肆清洗亚格兰皇室,皇储的遗孀卡琳娜基米尼大公妃在这场浩劫中罹难,膝下你年仅五岁的幼子波伦萨亚格兰得到当时以埃利斯公爵为首的功勋旧臣的庇佑逃过一劫,被迫迁出皇宫,受封普兰亲王。   王国历227年,皇帝格里高利二世驾崩,又一次引发皇室子女争夺皇位的腥风血雨,在皇长子苏奇殿下与苏珊娜公主各自相持不下的时候,淡出政界近二十年之久的普兰亲王却突然打破僵硬的局面,凭借自己暗中积蓄起来的人脉与力量程为这场争斗最终的胜利者。这一次宫变被称为“夺门之变”,波伦萨亚格兰在一个月之后登基为亚格兰第七代皇帝,也有此开启了亚格王国一代不朽的盛世。   ——《亚格兰史纲》   把史料整理一下就可以发现“夺门之变”之前普兰亲王在史书上出现得次数屈指可数,但几乎每次都与同时代的重大事件紧密联系在一起。第六次临川会战不仅使他们母子在宫中的处境堪忧,更是成为了亚格兰王国由盛而衰得转折点,而之后的“夺嫡之乱”不仅剥夺了亲王身为皇孙的第一顺位继承权,更是开启了格里高利二世长达十九年的□□。   格里高利二世十九年得执政时期,对于亚格兰来说无异于一场浩劫,荒淫、酗酒、嗜杀……将他得身体和亚格兰的前途一起拖入一个深不见底得深渊,因而当这个荒唐皇帝因为酗酒过度而在四十几岁得壮年猝然暴毙之后,人们并没有体味到多大的悲伤。当普兰亲王以“夺门之变”结束228年初的一系列动乱得时候,帝都得百姓们反而有一种难以言语的庆幸。   好事者把所有史料摆到一起,不难拼凑出落难王子成功复仇的传奇故事,而亚格兰得史学家们则更愿意将其称之为“王者的浴血重生”。   “‘疾风’皇帝在‘夺门之乱’前几乎完全淡出人们的视线,该时期所有得史料难以发现当时的普兰亲王所留下得蛛丝马迹,只有在民间的野史、轶闻中才能窥见他放达不羁的身影,在这些稗官野史中,皇帝的身影散落于市井、山水、酒肆、歌坊等种种地方,风流倜傥,优雅散漫,为后世的文人们留下了丰富得创作素材。然而当这一切被‘夺门之乱’的金戈所惊醒时,所有得史学家们将它冠以更堂皇的字眼——‘韬晦之术’。亦或许,能够在格里高利二世的淫威与□□之下艰难得生存下来,本身便昭示了皇帝异于常人的所在……”   ——《黄金时代疾风皇帝传》   四月的帝都草长莺飞姹紫嫣红,天空里白云苍狗的流云如水,缓缓地淌过清澈明亮的天空,在精致雕琢的白瓷杯里投下明媚的倒影。   精心烹制的苏丽塔奶茶,香浓的液体在杯口卷起千堆雪,金色的肉桂均匀的铺撒开去,用精致的勺子微微搅动便可见浓郁的液体荡开层层涟漪,许久之后平静,便以稀映出男人线条明晰的下颔和优雅的唇角勾起的若有若无的笑意,平白是冷媚的感觉。   “怎么,看上去你这次任命很不满意?”   “中级军官的调令只要人事处就可以决定了,竟然能惊动皇帝陛下,下官还真是荣幸。”坐在白玉雕琢的回廊里低头故意忽视掉眼前的俊雅男人眉眼里漾开来的笑意,柯依达阿奎利亚斯很专心的欣赏手中瓷杯的精致纹理。   皇帝波伦萨亚格兰,卸去了平日里黑色飞金的法衣,海蓝色及腰的长发静静的泻在淡紫色烫花纹理的衬衫上,很随意的着装却是不期然的尊贵优雅,扣起食指击打光洁的额头的瞬间流露无懈可击的优雅与完美。   皇帝风流倜傥的亲王时代,不知曾有多少名媛淑女芳心暗许恨不能为其出生入死。   显然柯依达不是其中之一。   “柯依达。”皇帝淡笑,“你的老师,埃利斯公爵友没有告诉过你这样一句话,军队需要的是洞察战阵弱点的人材,而政治需要的是洞彻人心弱点的人材。”   “应该是老师当年对陛下说过的吧……”微微的愣神过后,莞尔。   清清冷冷的笑容,已经是一身利落的上校军装,苍瞳,黑发,精致的五官,如霜雪雕琢而出,北疆的风霜将她打磨出焕然的光芒,也添了历练过的成熟,恭敬的低头,隐藏锐利的锋芒。   一时间皇帝有莫名的感慨。   “柯扬应该告诉过你,朕需要在军界拥有自己的力量,所以才会让他去北疆。至于你,参谋处不过是个过渡,不会呆太久的。”   “陛下?”   “暂时离开军队一段时间,对你有好处。”低头抿一口已经凉却得奶茶,意味深长地扫她一眼,“最近的帝都比较混乱,而北疆又太危险,这也是柯扬的意思。”   垂下眼睑的少女修长的睫毛有微微的颤动,没有说话。   皇帝幽幽的看她良久,叹气:“你总是对我有戒惧之心,柯依达。”   突然之间改了称谓,柯依达略带讶异的抬起眼睑,复又合上:“陛下是下官的主君,下官自然要对陛下效忠,怎么会有戒惧之心呢?”   “是么?只是主君而已啊……”皇帝似笑非笑的看她,苍冰色的眸子含了笑意,眉梢眼角是温柔且忧郁的海蓝色,而俄长叹一声,正了神色,“罢了,柯扬为朕远镇北疆,朕也必须保证他唯一的妹妹不受伤害,你只要记住这一点即可。”   “下官明白了。”   颔首,依然是淡淡的言语。   也许早在王国历209年,先帝格里高利二世血洗皇族,先代阿奎利亚斯伯爵为了保护皇帝的母亲卡琳娜大公妃而牺牲的时候起,阿奎利亚斯家族的命运便与疾风皇帝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然而比起自家兄长,皇帝待她倒是一贯的亲合随意,甚至可以说带了点宠溺的温情,但柯依达清楚的明白那不过是皇帝并不常见于人前的一面而已,一个从小失去了任何势力回护的皇孙可以在韬光养晦十几年后卷土重来讨回自己的一切,仅凭这一点便需要何等的心机与决断。这个有着海蓝色飘逸长发完美到无懈可击的五官的俊雅男人,拥有如天使般的温柔笑容,也必然拥有恶魔一般深沉的心机与雄雄的野心。   侍从女官长弗妮娅阿格丝过来打断他们的谈话,向皇帝禀报监察长埃森凯瑟侯爵正在书房候见的事情时,柯依达可以清晰地捕捉到皇帝眼角一晃而过的狡黠与残酷。   那才是疾风皇帝真正铁血的一面。   “卡诺上校,可以留一下么?”   师团级的会议解散时已经是晌午时分,随着列席的统领们一起鱼贯而出时却被叫住了,卡诺西泽尔飞快收拾一下略为诧异的神情转身,立正敬礼:“路昂大人?”   路昂伯顿子爵,中将衔,帝都军第二师团统领,他的直属上司。正式进入帝都军已经半月,算起来除却报道的第一天,这位顶头上司还是第一次把他单独留下。   “进来有段时间了,还习惯么?”并不是很正式的谈话,只是随意的踱到面前,微微的漾起唇角。   “谢大人关心,一切顺利。”   路昂中将四十出头的年纪,应为常年作战而被阳光赐予的古铜色的脸和左侧脸颊一道狰狞的伤疤暗示着他帝都军师团长的位置来自于他本人的武勋而非尊贵的姓氏,由于时间的关系卡诺对他并无太多的了解,应对起来却也是不卑不亢。   “那就好,我听说过你在北疆的不俗表现,希望可以在我的麾下得到保持。”路昂淡淡的笑,“以上校衔出任旅团统领的实例并不多,尤其是刚刚离开军校不到一年多的军官,这是件让人羡慕也让人妒忌的事情。”   这便是重点了,三分提点七分警告,绵里藏针。   卡诺西泽尔微微淡笑,正欲开口,却见宝蓝色长卷发的年轻男子在走廊上迎面而来,带来狂放不羁的炽烈气息。   “喂,路昂,仗着自己的身份欺负我的小学弟么?”   “蓝德尔大人?”   蓝紫色的眼睛,修长的眉毛狂飞入鬓,伸手挂上卡诺的肩头,嘴角嚼起狡黠的笑意,军装上面银色的领花绶带暗示他的上将军衔,尽管年龄资历都大出对方许多,路昂也只能皱了皱眉,不露声色的解释,“卡诺上校是下官的部下,下官只是对他有所提点而已怎么会为难他呢,您说是么,蓝德尔斯加奥预备役上将?”   着意加重了咬字,清晰地看到放达不羁的蓝发青年流露出不忿的神情来。   然而这种不忿很快被一脸玩世不恭所取代,抬头仰望高高的天花板,慵懒的声线悠悠的荡起来:“啊啊……今天的天气真好啊……”   路昂伯顿子爵的脸色微微僵硬。   后世闻名的“神枪”蓝德尔,出身禁军外禁部队,皇帝登基之后,与他同期的柯杨一起被授予上将衔,然而与柯杨随即被赋予北疆军权远赴边防不同,由于正规军中在没有多余的符合上将军衔的编制,在执政官多维加大公的决定下,蓝德尔斯加奥上将便吊儿郎当的进了预备役,但随即这位上将阁下过于清闲的生活和隔三差五的恶作剧便让上至执政官阁下、下至国防部的凯迪拉总长都头疼不已,直到忍无可忍的凯迪拉总长批准了训练新一批预备役军人的计划并把这个任务交给在清闲不过的蓝德尔,才结束了整个国防部鸡飞狗跳的日子。   对此皇帝的态度显然是放任的,从头到尾不曾过问。后世的学者认为,凭借蓝德尔的拥立之功,进入预备役显然是不合常理的,唯一的解释便是,在柯杨阿奎利亚斯伯爵以并不算的丰富的资历出任北疆军军长的时候,皇帝不得不暂时压制一批新锐军官以安抚大贵族们的心态,这便是所谓的制衡。然而联系到后来蓝德尔麾下的枪骑兵在战场上的第一次出现,人们又不得不怀疑,在这件事上,皇帝是否又作了全盘的谋划与操纵。   然而以后的事情谁都无法预料,卡诺西泽尔却有一种隐约预感,以蓝德尔与路昂言语中的机锋来看,他今后在帝都军中的道路算是不会太过顺利了。   帝都军总部的餐厅,喧嚣炽烈的阳光射进窗户,金色的尘埃在喧哗的人群的罅隙里舞蹈。   “为什么要这么急得拉我走,你以为那个扑克脸能把我怎么样,啊?”   蓝德尔斯加奥用挥着叉子跟盘子里的小牛排作战仿佛挥着一把军刀,一边用恶狠狠的眼神剐向对面自己的小学弟。   “你以为谁都像你有那个胆子去拍上司的桌子么?”身边穿帝都军黑色笔挺的军装银蓝色绶带领花,褐色短发干净利落的年轻人皱了皱眉,无奈的望着自己的同伴,“我说,你不是拉着队伍去维恩山集训了么,怎么突然之间有回来了?”   “身为军校时代的学长,当然要回来探望一下自己的小学弟和小学妹啦,呐,菲利特老兄?”解决掉盘子里所剩无几的小牛排,蓝德尔拿起桌上的纸巾擦了擦嘴唇,伸手拍拍兄弟的肩膀,“再说,我可是答应了柯扬要好好照顾他可爱的小妹妹的……”   可爱的小妹妹……   菲利特加德与卡诺西泽尔不约而同一阵恶寒,卡诺心想若是自家女搭档在场必定一脚将这个懒散怠惰的昔日学长踢到北疆。   “那你的部下呢……”菲利特狐疑的看他,“又是妮塔波曼少将在替你练兵?”   “一个优秀的领导者总是善于把工作交给得力的部下去完成,像你老兄这样事必亲躬迟早有一天会积劳成疾的……”   菲利特加德,军校毕业不过五年就已经是帝都军第一师团统领的青年才俊微微扭曲了脸色。   “列队的话也就算了,如果上阵杀敌还要叫副官代劳的话就是渎职了……”   冷冰冰的声音插入,银白色犀利的齐耳短发,修长的凤眼,犀利的锋芒隐没于镜片斑驳的白色反光,笔挺的军装包裹住修长的身材,蓝色绶带标明他的身份,修格埃利斯,参谋处的次席副官,少将衔,拥有王国开国分封的十二大贵族之一的出身。   他的父亲希恩埃利斯公爵身历三朝,拥有“王国第一名将”的殊荣和无可比拟的伍勋,女皇一朝,在“血河战役”惨败之后,亦是公爵率领数万亚格兰子弟殊死奋战将冰族逼退至边境以北。格里高利二世乱政时期,他以所有武勋和兵权为条件为当时的普兰亲王保下性命,黯然引退,出任亚格兰军校校长至今,被菲利特等人尊称为老师。   年轻的修格军校毕业不过三四年的光景,却已然在参谋处奠定了自己的地位,很多人将他这一切归因于他看似显赫的身分,但仔细探究便会发现,要在整个老奸巨滑的高参层中崭露头角,这位公爵少爷有的就不仅仅是处理文字工作的干脆利落和嘴巴上的刻薄歹毒了。   “修格?”菲利特有点惊愕于在这里碰见他,卡诺则是略带惊喜抬头,微微颔首:“修格学长,好久不见了?”   “好久不见。”嘴角勾起一抹淡笑,扫了一眼手里端了食物的托盘,“方便坐在这里么?”   “当然,学长请随意。”   于是落座,一起忽略掉因为修格的刻薄的插入而恼羞成怒的蓝德尔。   “今天怎么会过来,不是应该在参谋处么?”菲利特替他收拾一下稍显凌乱的桌面,“柯依达应该是在你的麾下吧,没过来?”   “替参谋长大人跑一下腿。”略动了动餐盘里的蔬果,修格淡淡的一扫身边的卡诺,“至于我们的伯爵小姐今天一大早就被皇帝陛下叫进宫里叙旧去了……”   “我们的皇帝陛下还是跟以前一样的风流多情啊……”蓝德尔斯加奥眯起眼睛,怀念起当年丰富多彩的与皇帝的亲王时代交叠的军校生活,“不过这样的话皇妃陛下不会吃醋么?”   修格冷冷的打断他:“蓝德尔上将阁下,请您慎言,以我观察陛下对于伯爵千金的关心不过是出于对阿奎利亚斯家族的倚重和他们本人之间的友情,您这种不负责任的揣测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英俊潇洒的蓝德尔阁下表情丰富多彩。   即便是忠厚老实如菲利特也忍不住地笑出声来:“还以为柯扬一走就没人能节制你了,蓝德尔,看来我多虑了?”   “不要仗着自己比别人大那么一两岁就装得像个饱经风霜的老人似的!”狠狠地吼了一句,彻底清扫干净盘子里的食物,抓起搭在椅子上的制服外套,“行了,傍晚之前我要赶回去,否则会被那个男人婆念死的。”   蓝色长发的俊朗男子迎着正午时分炽烈的阳光像他挥手再见,然后很快消失在餐厅熙熙攘攘的人流里。   菲利特不由莞尔:“妮塔波曼温德少将,蓝德尔倒是摊了个能干的副官。”   修格扬眉,从脑海里调出那个性感泼辣的金发美女军官的资料来,颇有同感的一笑,继续专心致志的对付眼前的食物。   卡诺西泽尔已经基本上解决自己的午餐,靠在椅背上望着这些许久未见的朋友们。   斟酌了再三,终于还是问出了口。   “菲利特学长,今天的事情……”   没有继续,菲利特消化了一下他的言外之意,无奈的摊手,“高级军官中的关系往往折射政治势力的分布,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不过一蓝德尔的性子,皇帝陛下的办公桌他都是敢拍的……”   “目前我们的执政官大人,多维加塞切斯特大公,掌握着王国大部分的实权,自从他的女儿成为皇妃之后更是炙手可热,军队、宫廷、还行政部都有以他为首的大贵族的庞大势力,除此之外菲利特、蓝德尔他们是出身平民阶层的实力派,是传统贵族最为鄙视和忌惮的人,还有一种,比如我和柯杨,虽然同样是贵族,但家族本身除了昔日的名声以外已不具有实际的权力。皇帝登位的过程中,后两者发挥了最直接的作用所以他们被视为皇帝的亲信,但他们的崛起给传统的大贵族们带来了危机感。”   修格埃利斯推开面前杯盘,慢条斯理的用纸巾擦试唇角,声音不大,恰恰可以让身边的后辈准确的捕捉。   “新晋实力派和大贵族之间矛盾么?”卡诺西泽尔微微皱了下眉,“仅此而已?”   “我点到为止,其余的你自己揣摩。至于帝都军里面,佩尔德军长不过是个摆设,菲利特和第四师团的统领亚德雷少将都是平民出身,第三、第五师团的统领被划入执政官的势力范围,而你的上司路昂伯顿子爵的态度最为暧昧,他从不介入两派之间的纷争,但是最近听说多维加大公殿下正在积极游说他,甚至许诺了副军长的位置……”   “还有这种事,修格你的情报来源可靠么?”菲利特皱起了眉,尽管对政治上的事情并不敏感,他也知道军权对于政局的重要性,权臣与军队将领的结交,往往意味着重大变动的开始。   “是你太迟钝了……”斯文但是眼神犀利的公爵少爷淡淡的看他一眼,“还有一件事情,最近我们的监察长大人似乎越来越热衷于挑战执政官大人的底线了,上一次国务会议的时候,监察长大人很不小心的在执政官阁下滔滔不绝作总结的时候把茶盅打翻了,执政官大人当时的脸色就跟凯迪拉总长面对蓝德尔恶作剧的时候一样精彩……”   亚格兰王国的建制,皇帝之下设有执政官主持的国务省,下设国防部、行政部、监察厅三大枢机部门,有三位枢机卿分别执掌。目前的执政官多维加塞切斯特大公一方面兼任行政部总长得职务,一方面以首辅的资格凌驾于其他两位枢机卿之上。监察长埃森凯瑟侯爵同样出身显赫的门庭,掌握着家族积淀已久的人脉和权力资源,他统辖的监察厅是王国最高的司法机构,掌握最集中的司法权,最凶猛的宪兵部队和最精英的情报部门,成为当初皇帝策动宫变的必要的补充与保障,侯爵本人也是以此为契机由秘报司长官直接晋升监察长的。只是近来年轻的监察长似乎越来越热衷于撩拨年迈的执政官,并且以享受多维加大公厌恶的神情为乐,仿佛在经营异常危险的游戏。   眼见塞切斯特家族的权势遮天蔽日,凯瑟家族也要分一杯羹了么?   下面一句话,修格埃利斯并没有讲出来。   对面菲利特的眼神有点疲惫,望着窗外灼热的阳光,似乎觉得今年的天气热得太快了。   “我要回去了,你们继续聊。”修格站起来,顺手推了一下鼻梁上精致的眼镜。   “好像很忙的样子?”菲利特淡笑。   “在过两天的贵族集会之前估计是闲不下来的。”言犹未尽的加了一句,转身,背影潇洒利落。   剩下两个人面对面坐着,一顿饭已经吃得差不多,餐厅里的人也渐次少去。   菲利特微笑着看着对面似乎是在沉思的年轻后辈:“如何,参谋处最年轻的战术分析师,可让你满意?”   “修格学长的资料还是一如既往的精辟啊……”   “政治上的事情,他们比我要敏感。”菲利特陈述事实。   “学长好像不太喜欢政治?”   “军人的职责是保卫国家,一旦涉入政治,就会迷失方向,我是这样认为的。”   真正的军队,本不应参与政治。军队是保卫国家而存在的,一旦涉入政治便会迷失方向,所以真正的军人不应过问政治,军人的忠诚只能献给国家。这是菲利特自军校时代起便奉行的准则。然而颇具讽刺意义的是,亚格兰甚至整个大陆的历史上,几乎每一次的政变与权利争夺,都不可避免的与军队有关,这也许是最让如菲利特这样的军事理想主义者最悲哀的。   卡诺的脸上露出些许敬意:“现在能像学长这样持有这种理想的人已经不多了吧?”   “事实上也是很难行得通的。”菲利特微微叹息,“像柯扬和修格,他们身处风暴的中心,必须时刻对周围的动静保持敏锐的洞察力,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不过就我自己而言,也实在没有政治上面的天赋,如果不自量力的话可能会跌得很惨,所以我尽可能不会介入政治势力,当初跟陛下也是这样约定的。”   关于波伦萨皇帝与菲利特的友情,在后世著名的传记《黄金时代疾风皇帝传》中有这样一段表述:   “皇帝与菲利特加德的友情应该可以追溯到皇帝的亲王时代,而当时与菲利特同为军校风云人物的蓝德尔斯加奥则在其中起到了不可估量的作用。众所周知皇帝的亲王时代是在走马观花与勾栏酒肆中度过的,而那位在后世有着“神枪”美誉的年轻将领也以放达不羁风流倜傥的做派而成为那些风月场的常客,偶尔一次把作风严谨的菲利特拐到帝都最为繁华的白夜酒吧,不经意间便邂逅了当时还是亲王的皇帝陛下,由此便成就了皇帝与菲利特加德,以及蓝德尔本人与柯扬阿奎利亚斯伯爵阁下的不菲交情。……然而菲利特加德这个人物对于皇帝的影响,后世无法言说,他们之间的关系可以与同时期其他风云人物进行类比,但是既不像蓝德尔斯加奥和柯扬阿奎利亚斯伯爵那样患难与共,也不像黑公主与卡诺西泽尔那样生死不渝,也许两人之间不可逾越的身份差异和皇帝本人杀伐决断冷酷无情的雷霆作风使得君臣之间难以有纯粹的友情存在,但无论如何,菲利特金勋上将的忠诚不容置疑,而皇帝在新一代年轻将领中拥有自己的势力,也是从那次偶然的邂逅开始的……。”   事实证明,菲利特除了在最初辅助皇帝登基的宫变中动用自己军队的力量以外,从未直接参与过此后任何一次政变,而皇帝也很体谅的始终不曾让他涉足政治,只是将其所拥有的军事力量作为有力的后盾而已,但令人遗憾的是,即便如此,亦未能挽回,这位难得一见的青年才俊英年早逝的悲剧。   当然,这已经是后话了。   “卡诺,军队与政治,并不存在绝对的鸿沟,如何进退,要看你自己的选择。”   很多年以后卡诺拥着怀中心爱的女子亲吻她金墨一般的长发与苍色的瞳眸,脑海中曾经一闪而过这句似曾相识的话语。那时候他已经继眼前宽厚可敬的前辈之后成为帝都军的军长军装染血长剑当歌,他握住女子的冰凉的手一寸一寸吻她的肌肤:   “我若仁慈,便不会坐视你屠戮冰族数万人一言不发;我若仁慈,便不会喋血宫廷替你清除异己;你黑公主名下残酷血腥的杀戮也有我的一份,我又怎能算是仁慈?”   滔天血债,亦不过于你共担而已。   第3章Chapter3丽人行   Charpter3丽人行   “传说古代贵族流淌着蓝色的血液,他们自认高人一等,因为他们同样承担对等的责任。”   ——《大陆史诗》   但遗憾的是,并非的所有的贵族后裔们都有如此之高的觉悟。   在亚格兰乃至许多王朝的历史上,贵族是个耐人追寻颇具矛盾意义的历史名词。他们世代享有王权所赋予的封地、财产、奴隶以及各种各样的特权,但同时他们所拥有的庞大家族势力也同样分享着王权的荣耀,甚至在很多时候成为王权的制肘。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有无数家族衰败又有无数的家族崛起,而王权与贵族势力之间的争夺,也从未消失过。   在亚格兰王国开国之初,亚瑟大帝授予了当初为王国建下不世武勋的十二名功臣大贵族的地位和世袭特权,但在200多年的政坛风云变幻之中,至今留存下来的仍然保有爵位的只剩下了四家——塞切斯特,凯瑟,埃利斯,阿奎利亚斯,而皇帝的母族基米尼一族则格里高利二世乱政时期遭到灭族的惨剧。   阿奎利亚斯家族和埃利斯家族也在同时期遭到致命的打击,而塞切斯特家族的势力却是真正意义上的遮天蔽日。   多维加塞切斯特大公本人占据着皇帝之下的第二把交椅和贵族评议会议长的位置,他的女儿入主后宫成为皇帝的正室皇妃,不仅势力遍布军政各界,同时也占据了贵族评议会一半以上的议席。   有人说这本身便是一种危险的征兆,贵族评议会存在的目的便是为了监控国务省的得失,当两者的大权尽入一人之手时,偏离了正道的就不仅仅是评议会本身了。   尽管如此,四月中旬一年一度的贵族聚会在贵族评议会议长多维加塞切斯特大公的府上举行的时候,依然是一片歌舞升平的祥和气象。   贵族评议会制度创建于王国建立之初,由王国上曾拥有实力的贵族组成,对国务省的利弊得失进行监督,并具有弹劾、起诉国务省官员的权力。起初它作为贵族阶层的监督机制,意在防止王权的独断专行所带来的失误,但随着历史的发展已经在某种意义上蜕变成王权与贵族协调的产物,越来越陈腐守旧并且贪婪的贵族们日益膨胀的力量日益成为王权的桎梏,评议会本身也其最初存在的目的背道而驰。但尽管如此,每年四月份红蔷薇盛开的时候,旨在“促进评议会成员友爱团结”的“蔷薇花会”已经成为一年一度贵族集会的惯例,往往在这一天,亚格兰的皇帝也会到场,与这些门阀贵族们君臣同乐,欢度良宵。   每每想到这里,柯依达阿奎利亚斯总会有一种讽刺的感觉。   用红酒熏过的烤鸡、泛着琥珀色晶莹光泽的芳香液体,流传了几个世纪的白瓷花瓶和满眼流光溢彩的灿烂华灯,极尽奢华之能事。   身着军队礼服的年轻女子漠然的望着大厅里喧嚣炽烈的繁华景象,百无聊赖的眼神。   “很无趣?”   耳边忽而有人轻笑,身后一抹天水蓝的身影,秀雅的唇角勾起玩味的弧度,折射魅惑的气息。   “陛下?”   多多少少的诧异在女子苍色的瞳里一晃而过,这样的场合里,她不过是作为阿奎利亚斯家族的代表列席而已,仅仅是刚刚提升的中级军官上没有接触核心权力的资格,而像其他名媛闺秀那样跳舞聊天谈论服饰妆容之类的种种又是她所兴味索然的,而皇帝这个时候,应该会很忙才对。   淡漠的眸光迅速一扫,面积覆盖大半个华丽大厅,黛瑟芬琳塞切斯特皇妃,暗金色大波浪长卷发的高贵女子正在陪伴她权重天下的父亲身边,栗色的漂亮眸子有意无意往这里淡淡一瞥然后迅速的离开。   不由得冷笑了一声。   尽管民间曾经流传过多少关于普兰亲王与公爵小姐浪漫爱情的各种版本,皇帝在宫变中很大程度上倚仗了赛切斯特家族的势力却是不争的事实,所以以柯依达多年来所形成的理性认知,她并不会认为机敏决断如皇帝会对一个女子抱以太大的执著。   而事实上,疾风皇帝早年虽以风流著称于世,但就其一生而言,后宫并不充裕。即位之初除了正式册封的皇妃黛瑟芬琳赛切斯特以外,只有为数不多的几名侍妾,而在皇妃过世之后,皇帝身边先后有过几名侧妃的陪伴,但皇帝对后宫的每一次赏赐与恩宠从未偏向过他们其中任何一人,而这些女子之中能够在史册上留下名字也少之又少,也许身为霸主的气魄与胆略早就注定了皇帝绝不会再闺阁之中有过多的牵绊,于是人们不得不对这位背后世称为“黛姬”的皇妃给予足够的关注。   但此时的柯依达对皇帝后宫事务并没有太大的兴趣,黑公主对宫廷的影响力是在王国历232年的“梧桐宫变”之后建立的,但在此之前她与皇妃为期不短的政治斗争是从何时开始却又是人们难以判断的了。   “陛下不应该陪伴在皇妃陛下的身边么?”   拥有一头海蓝色长发的年轻皇帝不置可否的一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悠悠的移开目光去,“我记得很久以前柯扬带着你出席宴会的时候你也是这个样子,跟在哥哥的后面一副很无聊的样子。”   “是么,下官还以为自己已经进步多了,毕竟现在要自己打起精神来应付那么多人。”   “但是你的眼睛告诉朕你已经不耐烦了。”眼睛里含了笑看她,然后渐次敛去深浓的笑意,“很无趣,但这就是人生。”   苍冰色的瞳眸一扫过华丽的大厅每一个角落,舞池里双双丽影,沙龙里谈笑风生的绅士贵妇,以及装点在每一角落如火焰般盛放的红色蔷薇。   “无趣的人生,很多人求之不得呢……”嘴角一抹淡淡的笑意,诡异莫测的弧度,些许冰凉。   修格埃利斯来的晚,黑色的军队礼服,肩头银蓝色的流苏纹饰与胸前金羊角家徽相映生辉,穿过光影流连的舞池来到跟前的时候不知吸引了多少贵族千金秋波暗送。   “修格,你来晚了。”   “有朋自远方来,下官不得不尽地主之谊。”年轻的公爵少爷淡淡一笑,“一位很特别的朋友,陛下有空的话也该见见……”   移开视线,别有意味的望向大厅的入口。   “海茵希里索罗侯爵少爷到!”   随着司仪官的唱名迈步走进大厅的年轻人,几乎是在一瞬间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   不仅仅是因为这个石青色长发的年轻人英俊的相貌与优雅的举止,也是因为索罗这个在帝都中并不多见的姓氏。   “索罗家,西南雄踞一方的大家族么?”年轻的皇帝浮起了然的笑意,“今晚恐怕没空,修格,记得另外安排个时间。”   “是的,下官遵命。”侧身,恭送皇帝离开。   阿奎利亚斯家的小姐冷眼看着:“怎么回事?”   “西南边陲连着古格公国,是西防军的主要防区,不过是为将来的事做准备而已。”   黑衣侍者端来浓郁芬芳的红酒,埃利斯公爵少爷端起精致玲珑的高脚水晶杯,向大厅中央聚集了不少目光的优雅青年致意。   仿佛是感受到了这里的目光,海茵希里索罗穿过一对对红男绿女来到两人的跟前:“修格大人,幸会?”   “彼此彼此。”心照不宣的举杯,觥筹交错。   索罗家的继承人看上去与传统意义贵族子弟并没有很大的不同,应该是个很优秀的年轻人,英俊的五官,儒雅的气质与华丽的口才深得女性的喜爱,唯独眼角眉梢一晃而过的深炯与坚毅隐约暗示了他同时也是个优秀军人的事实。但这些又很容易被忽略,毕竟这种间或流露的气质如非拥有同样血肉相搏的经历的人是难以发觉的。   修格埃利斯本人是出了名的孤芳自赏,能让他另眼相待的人,也必然有着难以估量的地方。   柯依达冷冷的打量这位不速之客,不动声色。   仿佛是注意到了她的目光,海茵希里很自然将目光移到这位少见的女性军官身上,并蓝色的漂亮眸子里一瞬间有可以说是惊艳的表情一晃而过,迅速化作了优雅的笑意:   “可以介绍一下您身边这位美丽的上校小姐么?”   “柯依达阿奎利亚斯,北疆军军长柯扬阿奎利亚斯伯爵的妹妹,目前是我的下属。”   “很高兴见到您,索罗少爷。”柯依达很配合淡淡的笑开去,礼数周到。   “柯扬阁下的妹妹么,看来是我失礼了,伯爵千金?”优雅得体的笑容,“记得往年这个时候我似乎没有见过您?”   “那段时间我正在军校,毕业以后在北疆待过一年前不久刚刚回到帝都的,因为兄长不在所以今天才作为家族的代表出席的。”   “我以为贵族小姐都只热衷于绣花和服饰之类的东西,在军中也很少见到女性军官,伯爵小姐居然有着如此与众不同的经历,真是难得。”   “索罗少爷在军中待过么?”   “海茵希里阁下在西防军中有军职,是现役的少将。”   修格淡淡的挑眉,正值一曲终了悠扬的华尔兹复又响起,斑斓的灯光折射出舞池里丽影双双。   内禁部队的统领费兰皮瑟斯男爵的身影在对面倏忽闪过,修格埃利斯微微一凛,到了一声“失陪”抽身而出。   海茵希里索罗向身边清冷气质的女子伸出手,清澈的冰蓝色眸子含着深浓的笑意:   “如此美丽的小姐如果只是站着做壁花的话,就未免太可惜了,您说呢,伯爵千金?”   海茵希里·索罗侯爵少爷其实是个很不错舞伴,步法娴熟,转身的每一瞬间姿态优雅高贵。但在悠扬的华尔兹中徜徉舞池的时候,柯依达依然感觉到一丝微弱的不适应的感觉,可能是换了舞伴的关系吧。   对黄金时代的贵族小姐们来说,同刺绣、插花、珠宝鉴定等一样交际舞是必须修习的课题,她们从小就被用一名大家族女主人的标准教导着,而在此之前这些淑女的课业则是她们日后踏上上层社交圈子获得贵族男子青睐的资本。柯依达早年的童真时代也是在这样的要求下度过的,但与这些相比,伯爵小姐对于书籍、军刀之类东西的兴趣远胜于此,进入亚格兰军校以后由于柯扬·阿奎亚利斯伯爵的近乎冷漠的放任索性荒废了这些传统淑女课业的修习。对她来说,在一群香水气息浓重的贵族小姐之中盲目的制造一种欢乐的气氛远不如锁定了目标一击必中的军事演练来的轻松。然而军校中为军官学员们将来踏上社交界做准备而设置的交际舞课程,柯依达的成绩一直是相当不错的,当然舞伴的人选也是一直固定的,当时的交际舞教师麦琳伯爵夫人就曾经发出过“实在是没有想到,不仅仅是在战场上,在交际舞上,卡诺与柯依达的搭配依然是最合适的……”这样的感慨。当然也并不是全体军官学员都可以顺利通过这种课程的,即便是当年各科全优的菲利特·加德努力了六年也才勉强混了及格。至今为止他那种拙劣的舞步也时常被皇帝拿来当作笑话讲,成为后世“菲利特金勋上将为人正直老实”这一类评价的又一佐证。   想多了。   “您似乎心不在焉的样子?”年轻的侯爵少爷眉眼里含着笑意看她,“我的要约让您觉得无趣么?”   “呵,多心了,侯爵少爷。”收敛一下漫无边际的思绪,清清冷冷的笑容,虽然不喜欢这种场面上的应酬,但却也可以淡定从容游刃有余的应对,“您的舞跳得很好。”   “感谢您的赞美。”海茵希里失笑,俯下身凑近她的耳际,“但是伯爵小姐,你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没有温度。”   柯依达微微愕然,淡淡的笑:“所以才很不讨人喜欢。”   “不,您的气质是很多贵族小姐都不具有的。”这一次是真心的赞美,“回西南之前可以有幸邀请您共进晚餐么?”   “很抱歉,最近因为要熟悉参谋处的运作所以比较忙。”   “淑女是不会拒绝绅士的邀请的,伯爵小姐,您真是让人心碎啊……”   海茵希里·索罗,可以肯定他不仅仅是西防军拥有实际兵权的高级军官,更是在贵族圈中左右逢源的玲珑人物,这一次的帝都之行决不会是仅仅出席“蔷薇花会”而已,从皇帝和修格·埃利斯的态度便可以推断出这是个将会在西南战事发挥重大作用的关键人物。而此时他有意无意所表露出对她本人的好感和所谓的邀约,习惯用理性思维分析一切陌生事物的柯依达更愿意将它看作是社交圈里通用的恭维和贵族青年博得女性好感的手段。在这些没有超过所忍受的限度之前,她依然是可以保持应有的礼貌和对方所谓礼仪性的并没有什么温度的笑容。   然而这种状态并没有持续多久,海茵希里无奈的望着她的眼神仿佛是捕捉到了什么似的猛地将她拉进怀里,一个迅速的转身之后,天花板上华丽的吊灯仿佛受了诅咒似的自由落体,“轰”的一声砸在他们方才落脚的地方,乳白色的水晶玻璃碎了一地,飞溅上贵妇华丽的长裙,灯烛的残焰在无数男男女女惊恐的尖叫声中吞噬深红色的地毯。   一片混乱。   柯依达淡漠的脸上终于露出一晃而过的惊愕表情,居然连头顶上吊灯的松动都没有发现,自己的警惕性实在是退步了。   但尽管如此她依然嗅出了混乱的空气里凌厉的杀机,在一道雪亮光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那一抹天水蓝的身影疾驰而去的时候,苍色的瞳眸瞬间收缩。   “陛下!”   隔着老远的距离还没有来得及动作的时候,已经传来皇妃的悲鸣,随之蜂拥而进的卫队将皇帝团团护卫在中央。内禁统领费兰·皮瑟斯男爵从斜刺里杀出,一刀截断那到正从混乱的人群迅速闪去的黑影,血光冲天而起,将琉璃色雕花的窗户染上一层妖娆的外衣。   一地狼藉。   这便是王国历228年“红蔷薇事件”的序幕,皇帝波伦萨·亚格兰在出席“蔷薇花会”的时候遭到不明人士的刺杀,为这原本喜庆的夜晚天上一层难以洗去的浓重血腥味,而这仅仅是又一轮血腥杀戮的开始。   第4章Chapter4杀戮   Charpter4杀戮   皇帝永远是最好刺杀的对象。   即便是后世所称颂的疾风皇帝也无法改变这样的事实。   刺客掷出的匕首没入皇帝的左肩,隐约可以见得鲜红色的液体渐次渗出黑色飞金的法衣从皇帝按住伤口的修长手指尖缓缓地溢出来。   没有去理会皇妃由于担心要求马上传宣医官的恳求,皇帝苍冰色的瞳眸冷冷注视着阶下已经渐趋稳定的局势和仍然处于惶恐之中的贵族们,仅有修长英气的眉峰微微蹙起,仿佛是在掩饰因为伤口的疼痛而微微抽搐的表情。   “朕并无大碍,诸卿不必惊慌。”   短短一句话出口,整个大厅鸦雀无声,贵族们收敛着各种各样的表情,望着他们年轻的主君,忐忑的揣测着接下来事情发展的走势。   “陛下,老臣惶恐,在老臣的府邸竟然让陛下受到如此的惊吓和伤害,老臣实在罪无可恕!”   “蔷薇花会”的东道主,多维加·塞切斯特大公忽的跪倒在地,惶恐的谢罪,已经花白的头发让人不禁对这位年迈的重臣报以无限的同情,皇帝在自己的地盘上遇刺,即便确实是个意外,作为东道主的评议会议长大人也是难辞其咎的,摊上如此于弑君有关的罪名,也难怪大公阁下会如此惶恐了。   “早就听闻大公府上警卫森严,没想到却发生这样的事情,实在是有趣啊……”站在皇帝身边的是监察长埃森·凯瑟侯爵,银色利落的短发,狭长的眼睛眯成线,人畜无害的笑容飘忽莫测。   “监察长阁下,难道您的意思是家父蓄意要谋害陛下吗?”   黛瑟芬琳·塞切斯特皇妃一凛,冷下脸来。   “皇妃陛下请不要误会,下官并没有这个意思,只是觉得事情有所蹊跷而已。”   皇妃美丽的栗色眼睛冷冷的盯着监察长官无害的笑容,冷冷的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好了。”皇帝皱眉,制止了这场没有营养的争执,“费兰卿,刺客已经伏诛了是吗?”   “是的,陛下。”   “那么,埃森卿,这本是你监察厅的事情,尽快给朕一个满意的结果吧。”   “下官领旨,陛下。”   “大公殿下也起来吧,朕是不会怪罪凶手手中的凶器的。”   “谢陛下明察,陛下,老臣绝对就今天的事情给陛下一个交代。”   “不必了,朕已经说过那是监察厅的事情,大公殿下还是不要过问了。”   年迈的执政官起身的时候,清楚看见年轻的监察长官眼中一晃而过冰凉的光芒,旋即又迅速眯成弯弯的线。   “陛下,您的伤势不容延缓,妾身请陛下马上传唤医官。”   点了点头,默许了皇妃的恳请:“发生这样的事情实在是遗憾,朕需要处理伤口,皇妃陪朕回宫吧,另外宣医官过来,诸卿请随意。”   皇帝的车驾是在费兰·皮瑟斯男爵内禁部队的层层护卫下离开的,大公府上也是曲终人散,一年一度的盛大贵族集会就这样不欢而散,似乎预示了旧贵族阶层此后几年中的迅速衰败。   “看来您的觐见要延期了,海茵希里阁下。”走出大公官邸,修格·埃利斯望着皇帝远去的车驾云淡风轻的道。   “没关系,我的行程并不紧。”海茵希里·索罗回头望着身后高大恢宏的华丽建筑,嘴角隐约泛起莫测的弧度,“真实遗憾啊,发生了这样的事,伯爵小姐以为呢?”   被问到的对象专注的欣赏遥远的天边黛色的流云,没有回头,淡淡的道了句:“今天多谢了,索罗阁下。”   侯爵少爷的嘴角扯出深浓的笑意:“您欠我一个人情,伯爵小姐。”   挥挥手,踏上随从驾驶的马车告辞离去,风掀起墨绿色蕾丝的车帘,隐约可以捕捉到一抹飘逸的石青色。   “这个人是怎么回事?”柯依达·阿奎利亚斯冷冷的望着已经在夜幕里在夜幕里只剩下一个黑点的马车,有点无力的皱了一下眉。   “我怎么知道,大概是对你一见钟情了吧。”   修格冷冷的笑,事不关己的样子。   一贯以来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毒舌风格。   “我看他更像个可以和蓝德尔学长相媲美的花花公子。”闭上眼睛,晚来风急,把满头青丝微微的扬起。   “海茵希里·索罗,对我们来说是个重要的人物,不可以得罪,但也不要靠的太近。”   “这算是忠告么?”   点头:“虽然是有点多余的忠告。”   柯依达失笑,牵过自己的马:“我受教了。”   “还有,最近的帝都不太平,没事的话待在伯爵府里不要乱跑。”   扯缰上马,看到站在不远处的年轻参谋官扬起眉毛,鼻梁上精致的眼睛泛起斑驳的光芒,“我会小心的,修格大人。”   带马转身,长街延展。   脚下的的的马蹄声破开夜空的寂静,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积淀了一夜的喧嚣炽烈又会再一次充斥这个古老的帝都,所爆发出来的是激情,是热血,还是粉饰太平下面的暗流汹涌,抑或明火执仗的杀戮与血腥?   柯依达迎着风扬起头,苍色的瞳眸里面一片冰天雪地。   菲利特·加德是在帝都军下午的例会散后从同僚的议论中听到皇帝遇刺的消息的。   彼时夕阳正好,血红色的余晖仿佛倾倒了的蜜罐里流淌的液体大片大片泻在黄昏时候的路面上鲜艳欲滴。   “真是没想到啊,居然会出这样的事……”   “重大庆典往往更容易被不法之徒所利用,这么想到也是合情合理啊……”   “嘘……敢说这种话,你军事法念没有了么……”   “不就是这么回事么……也许是苏奇皇子和苏珊娜公主的余党作乱也说不定啊……”   年轻的第一师团统领带着马走出帝都军总部,想起适才耳边纷乱的窃窃私语不由得微微皱了皱眉。   “菲利特学长实在担心刚才谈论的事么?”   一同并马走出来的年轻后辈打量他并不可以算是乐观的表情,微微一笑。   “竟然会让陛下受伤,费兰也太疏忽了。”菲利特微微摇头,“希望陛下的伤势不要太重才好。”   “刚才听人说根据宫务处的消息陛下废了三天的朝议,看来并不是很乐观,不过……”卡诺·西泽尔话锋一转,“这种情况下要承担责任的应该是主办集会的多维加大公,而不是内禁统领吧?”   菲利特有片刻的愕然,周围的空气仿佛有一瞬间的异样波动。   “啊,从某种意义上应该是这样的……”但以执政官多维加·塞切斯特大公的身份,“弑君未遂”这样的罪名与他还是有着一定的距离的,那么这种时候被推倒前台的承担大逆不道罪名的又会是谁呢?   “应该是监察厅在调查这件事吧,估计又会牵连到很多人吧……”   菲利特抬起头望着天边一抹血色的残霞,揉了揉微微作痛的太阳穴。   然而下一刻他的动作有片刻的停滞,英气的褐色瞳眸在一瞬间变得凌厉,这是平日里平易近人的菲利特中将在战场上才会有露出的神情。   卡诺同样明显感觉到了异样,这是杀机。   整齐划一的马蹄和步伐,军刀划破了空气的声音,敲打整个帝都的地面隐隐的传过来。   黄昏时分的帝都已经渐次沉淀下白天的喧嚣炽烈,唯独能够如此大张旗鼓地大破这篇金黄色的静谧的,只有一个人。   监察厅,埃森·凯瑟。   “是宪兵部队!”菲利特仿佛在一瞬间嗅到了浓郁的血腥味,短暂的骇然过后突然间催动缰绳任着坐下战马撒开四蹄寻觅声音的源头。   珂琳路是帝都最繁华的路段之一,数百年来诸多大贵族在此修筑豪华的官邸,华丽恢宏的哥特式建筑和那些象征家族荣耀的族徽是这一地段最为显著的标志。然而历经两百多年政治风云的荡涤,这些豪宅的主人在一批一批的更换着,甚至很多建筑本身的寿命与两百多年的历史相比也微不足道,在无数次宫廷政变中被付之一炬,然后新晋的大贵族则在焦土之上重新建立自己的荣耀。   当全副武装的宪兵部队如狼似虎冲进这些所谓的豪门大宅,火光熊熊的映红了半边天的时候,监察长埃森·凯瑟侯爵忽然有这样一种感慨:   所谓历史,不过是重复着这些华丽建筑焚毁,重建,再焚毁,在重建的过程,而他恰恰是那个毁灭者。   监察厅首席长官,王国目前最年轻的枢机卿,埃森·凯瑟侯爵有银色漂亮的短发,散落下来微微遮住了眼睑,每每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的时候眼睛便眯成线,整个表情灿烂如同格拉斯山角紫色的薰衣草田。   “莫科罗司令官,对于那些犯上作乱的乱党余孽,请不必留情。”   用说着“今天天气真好”之类话的口吻云淡风轻吐出清晰的言辞,谈笑间便宣判了几十条乃至几百条人命的死刑。   “是,大人!”   莫科罗·希尔中将沉声接,宪兵部队司令官转身挥手,火光映红了阴郁的面庞。   “慢着!”   马蹄声由远而近,快马平剑的青年褐色的头发在渐次暗淡的天幕里隐隐跳动。   “菲利特中将?”   监察长官弯起漂亮修长的眼线,嘴角嚼着玩味的笑意。   “监察长大人!”菲利特·加德冲过宪兵的封锁线,勒住缰绳来到对方的面前,冷冷扫视埃森·凯瑟侯爵无害的笑容,拼命抑制住心底的不快,“如此兴师动众的动用宪兵,大人是要做什么?”   “菲利特阁下应该听说了,我奉旨调查昨天的行刺案件,逮捕欲对陛下图谋不轨的可疑人士进行审讯是我的职责所在。”   “调查?”   菲利特抬起头,宪兵部队的封锁线延展至长街的尽头,各家豪门大宅的上空腾起滚滚的浓烟和艳丽的火焰,将天空染作浓黑与绯红的浓郁色彩相互交织的瑰丽油画,不断有声嘶力竭的惨叫由远而近层层叠叠呼啸的冲击自己的耳膜,鲜血从恢宏的大门里一路渗出,在地上描摹出妖冶的图案。   卡诺·西泽尔随后而来,冰蓝色的瞳眸掩映着天空红莲一样的火光。   年轻的中将褐色眸子里有隐约的愤怒,攥紧的缰绳在手指上勒出一道道红色的血痕。   “大人,您这是在查案么,这是屠杀!”   卡诺·西泽尔很少见到菲利特发怒的样子,然而事实证明这位人前人后都是极好说话的军校前辈已经濒临在愤怒的边缘了。   “菲利特阁下,请您慎言!”监察长终于抬起他的眼睑,妖异的绿眼睛在已渐深浓的夜色里闪烁冰冷无机质的光芒,话锋落到要害处又眯成了弯弯的线,“陛下已经全权交我负责此案,我不过是在职责范围内行事!”   你在毁掉陛下的声誉!   菲利特几乎是要这样吼出来,卡诺·西泽尔伸手扯住他的缰绳,冰蓝色的沉静的眸光制止了他马上要爆发出来的怒气。   “那么监察长大人,如果陛下下旨,您应该是会收手了?”   “陛下受的伤似乎不轻,这几天不理任何政事,不过阁下如果能讨来陛下的旨意,那么我也无话可说。”埃森·凯瑟一脸盎然的笑意,专注的欣赏天空艳丽的颜色。   “好!”冷冷的从牙缝里挤出一字,菲利特·加德勒马转身,撕开宪兵重重的封锁向着皇宫的方向疾驰而去。   “菲利特·学长!”   卡诺·西泽尔有片刻的惊讶,却没有跟上。   灼热的鲜血冷却在冰蓝色的瞳眸里,初出茅庐的年轻军官没有说话。   埃森·凯瑟侯爵冷冷的打量他,笑容叵测:“卡诺·西泽尔上校?”   “像下官这样的无名小卒监察长大人也会认得,真是荣幸!”虽然是淡淡一哂,心下却已了然,监察厅拥有最精英的情报部门,区区一个帝都军的上校又算什么?   “卡诺上校不跟着菲利特阁下一起么,还是说你在担心另外的人?”捕捉到他脸上并不明显的淡淡讶异,监察长官灿烂的笑起来,“放心吧,你的那位好搭档,阿奎利亚斯伯爵小姐,我就算是要动她,也要掂量掂量皇帝陛下和阿奎利亚斯伯爵数十万北疆大军的分量。”   第5章Chapter5主君   Charpter5主君   菲利特·加德一脸怒容的闯进皇帝的寝宫的时候,医官正在给皇帝更换伤口的膏药和绷带。   很轻易的捕捉到臣下兼密友脸上显而易见的怒意,皇帝秀雅的唇角流露出些许无奈的弧度,在医官完成包扎之后示意旁人退下。   皇帝半披着浅色的丝绸衬衫在床上坐起来,敞开领口露出一段象牙色的肌肤,隐约可以看见深处缠绕的白色绷带,仿佛可以想见其间狰狞的伤口,几缕海蓝色的碎发散落下来,在黄晕的灯光下泛着忧郁的色泽。   一路上的怒气已经渐次退去,虽然已经听闻皇帝负伤的消息但菲利特还是皱了一下眉:“这么严重?”   “所以我才打算休息几天,没想某人偏偏不想让我安生。”皇帝整理略显凌乱的衣衫,将及腰的蓝色长发甩过脑后,苍冰色的眸间流转过一两丝狡黠的弧度。   年轻的中将一时语塞:“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么,是谁惹到我们的菲利特大人了?”   “昨天的事情,你是让监察厅在处理么?”   “有问题么?”   “埃森·凯瑟侯爵那个人,任何事情到了他那里都会变成一场屠杀!”菲利特别开脸,毫不掩饰眸子里厌恶的神色。   “我知道你不喜欢他。”皇帝微笑,“但是菲利特,若王国的官员都像你一样正直,那么主君就没有事情可做了。”   抬手按住友人的肩头,皇帝苍冰色的眸子里闪烁一晃而过的寒光。   “主君需要刚正不阿忠贞不屈的勇士,也需要拥有锐利的牙齿可以随时撕裂猎物的凶猛猎犬。”   “陛下不怕被猎犬反噬么?”   “如果连这样的人都无法驾驭,那么朕要如何驾驭整个天下?”   皇帝的嘴角扯出灿烂的笑意,苍冰色的双眸里闪烁的却是凌厉的光芒,瞬息之间击中对方的要害。   这一刻他是亚格兰的皇帝,而不是他菲利特相识多年的友人。   事实上对于政治的反映和皇帝权谋上的计较,菲利特向来是不够灵敏的,他本身是一名出色的军人,却并不适合投身于政治,一方面是因为本人道德观念上面多多少少存在着“洁癖”,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本身的资质决定。然而作为皇帝,波伦萨·亚格兰若像他忠厚正直的友人一样的话,那么对王国和他本人来说也许都会是一场灾难。   皇帝的心机与手段,也许别人并不清楚,但像菲利特、柯扬这样一路跟随他走来的亲信军官是有着足够的了解和信心的。   但即便如此,菲利特在涉及像这样冷酷杀戮和阴谋的事情上,多多少少有着难以言喻的抵触的情绪。   “那么,宪兵部队封锁珂琳路,查抄数十家贵族要员,陛下是默许的了?”   “朕遇刺的事情总要有个了解,执政官阁下脱罪但并不代表旁人可以撇清关系,如果不能借此机会清洗一部分军政要员,压制旧贵族的势力,朕岂不是白挨了这一刀?”   皇帝转身,留给对方一个优雅的侧面,嘴角不经意间的凉薄笑意让菲利特有点骇然。   “陛下要清内政了么,如此大刀阔斧,不怕引来多维加大公的注意么?”   “朕何尝不知道多维加大公和他所代表大贵族势力盘根错节,但是像这一年来一点一点地蚕食太慢了,朕等不起了!”拉开书桌的抽屉拣出一份密信递过去,“这是柯扬从北疆发来的密信,冰族在北疆的活动日益猖獗,而北疆军内部也是派系林立,再加上西边的古格,也许不久之后就有一场大战了……”   “在此之前,不论又多危险,朕都要扫清一切障碍,否则的话,二十多前‘临川会战’的惨剧必将重演!”   “陛下!”菲利特·加德骇然抬头,流露出被震慑住的表情。   王国历208年的“临川会战”,是亚格兰由盛而衰的转折点,数十万帝都军遭到了全军覆没的败绩,而皇帝本人的父亲威森·亚格兰皇储殿下,也在此役中丧生。   皇帝的手按在书桌上的密函上,灼炎在苍冰色的瞳仁里隐约闪现,军刀一样穿透了纸背。   当目光渐趋缓和,皇帝修长的手指微微扣起,轻轻扣起白色的信封,灯光流淌在秀雅的唇线上钩了出冰凉的美丽弧度:“当然朕是不会轻易涉险的,人们的注意力只是集中在凯瑟家族上面,即便是多维加大公有所察觉,目前的情形他也不可能做些什么……”   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最近以来凯瑟家族与塞切斯特家族的利益争斗和埃森·凯瑟侯爵的杀戮之上的时候,幽居深宫的皇帝实在是太容易被忽略了。   菲利特·加德终于缓过劲来,突然很无力的发现事实上他对于自己的主君兼密友的城府于心机从来就没有一个很准确的认知,一个让他不得不觉得很挫败的事实。   仿佛是感觉到他目光中的黯然,年轻的皇帝走过来,伸手按住他的肩头,敛去了方才凌厉的神情:“菲利特,你是个很好的军人,但你不适合政治,所以就如我们当初约定的那样,我不让你介入这些政治上面的运筹于算计,你只需要带领自己的雄兵在战场上为我开疆辟土,而我会不惜一切代价,为你,还有柯扬,蓝德尔他们,断绝一切后顾之忧!”   这是身为皇帝的友人的承诺,即便彼此的身份已经天差地别,菲利特·加德却依然可以在皇帝苍冰色的眸子依稀找到自己的影子。   “陛下,临川会战不会重演的。”   抬起头,一字一句笃定的道。   “陛下,是下官。”   门外女子清镌柔和的声音打破了有点沉默的气氛,皇帝微微扬眉:“进来吧,芙妮娅。”   侍从女官长芙妮娅·阿格丝,是皇帝的亲王时代便寸步不离的贴身女官,在皇妃入宫之前她几乎一手操持后宫的所有事务,即便在皇妃入宫之后,皇帝对她的信任和她本人在宫中的地位也丝毫没有减退。   “陛下,费兰·皮瑟斯阁下传来消息,监察长阁下已经抄没了宫务卿加百列男爵、文教处维克多子爵、外禁部队副统领迪克尔伯爵等二十七家的贵族官邸,已经伏法的叛乱分子达一百四十四人。”   “唔?”皇帝似乎并不意外,倒是一扫菲利特微微蹙紧的眉头无奈的苦笑一声。   “还有一件事情,加百列男爵府遭到查抄时,男爵夫人怀抱婴儿乘乱逃出阿奎利亚斯伯爵府求援,伯爵小姐闭门未纳。”   皇帝的好看的眉毛微微扬起。   “伯爵小姐说,她无意阻止监察长大人执行公务,但也请监察长大人不要脏了阿奎利亚斯家的门庭。”   皇帝微微一愣,继而微笑:“菲利特,看起来柯依达比你要有决断的多了。”   “受红蔷薇事件的牵连,宫务处、吏务处、礼典处、禁军等数十名官员遭到监察厅的彻底清洗,几十家贵族遭到血洗,后世将这次行动称之为“血月”。   “血月”行动,被认为是埃森凯瑟侯爵对多维加塞切斯特大公权势的公然挑衅,他凭借这次机会清洗了宫廷、禁军甚至行政部内部属于塞切斯特大公的大部分势力,被视作是凯瑟家与塞切斯特家族矛盾激化的标志,而行动本身也为以乖戾阴森闻名的凯瑟侯爵身负的诸多杀戮添上了血腥色彩浓厚的一笔。   阿奎利亚斯家族在这次事件中表现出超然的中立态度,不仅仅是因为当代家主远在北疆而超脱于事件之外,亦是因为当时仍然是伯爵小姐的公主殿下保持了清醒的头脑,以其独有的冷酷果决拒绝掉加百列男爵夫人的求援。在一些人道主义者的眼中,这被看作是自私冷酷的表现,然而在公主殿下所流淌的血液和所接受的教育中并不存在愚昧的仁慈,年轻的公主殿下试图通过杀戮中血腥的迷雾分析将来政局的走向,以朦胧但是逐渐清晰的思路剖析这场杀戮的幕后推动者真正的用意,以此选择自己以及家族将来所要走上的道路。”   ——《苍鹰之翼黑公主传》   伯爵府的深宅大院,精致典雅的楼阁,血红色的月亮斜斜挂在檐角,流淌着绯红的鲜艳色彩。   柯依达·阿奎利亚斯听着隔着老远传来的哭喊和厮杀,执了高脚杯在手,缓缓地倾下,琥珀色艳丽的液体顺着透明的杯壁缓缓地淌下,撒落在深红色的地毯上渐次的渗透开去。   “在悼念那些已经消逝和正在消逝的灵魂么?”淡金色头发,并蓝色瞳眸的青年在后面看她,“对于柯依达你来说,还真是难得啊……”   “即便是终日榨取这民脂民膏而寄生在这个世界上的大贵族们,也依然是无辜的生命啊……”伯爵小姐放下已经倾空的酒杯,望着窗外血色的月亮,淡淡的道,“菲利特学长一定会这样说吧?”   “说实话我真是没有见过菲利特学长这么生气地样子。”卡诺·西泽尔抬起头,有些许的怃然,“陛下会插手么?”   “埃森·凯瑟侯爵弄出这么大的动静,你以为陛下真的不知道么?”柯依达冷冷的,昨天晚上的混乱场面在脑海里面迅速的回放,“当晚大公府的警卫何等森严刺客也能乘乱得手,费兰·皮瑟斯男爵出身亲王府首席侍卫官,几年来不离陛下半步,怎么会好巧不巧除了这样的纰漏?”   “你的意思是,陛下在借机清洗帝都中大贵族的势力?”   “挨上一刀打压多维加大公的守旧势力,也算是划算吧……”懒懒的闭上眼睛,疲倦的感觉突如其来,“菲利特学长的好心,恐怕要被辜负了……”   女子合了双眸的神情淡漠平静,天边通红的火焰染上她的鬓角,仿佛一坐圣洁玲珑的神袛雕像。   “陛下,夜已深了,请您早点休息吧……”   即便身在寝宫依然可以依稀望见天边被火焰染透了的绯色群岚,而月亮也似乎流淌着血的颜色。   皇帝披衣立在窗前,凝望着深浓的夜色,没有回头。   “今晚也是血红色的月亮呢,芙妮娅,跟那个时候一样呢……”   “陛下?”   “十九年前,先帝格里高利二世的爪牙冲进金瑾花宫手刃朕的母妃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大火和血色的月亮。”   芙妮娅·阿格丝神色萧条   她出身下级贵族,从少女时代便跟随着当时还是亲王的皇帝,是皇帝身边为数不多并在历史上留下名字的女性之一,当然这不仅仅因为她是皇帝年少时代的见证者,更是因为她死后被追封为大公妃,而她的儿子则继承了皇帝身后留下的无限江山。   “陛下已经手刃了仇人并足以掌控自己的命运,大公妃殿下泉下有知也会感到欣慰的。”   “是么?”   皇帝望着远方绯红色的艳丽流云,秀雅的唇线微微合歙气息悠长,他并不需要回答,只是转了身去走向自己的KINGSIZE的大床。   “过两天修格少将会安排索罗家的继承人觐见,到时候请阿奎利亚斯伯爵小姐过来一趟。”   “是的,陛下。”   正在吞噬大贵族百年来基业的大火啊……   这是海茵希里·索罗侯爵少爷这一天晚上站在自家在帝都别墅的阳台上望着天边的彤云脱口而出的一句话。   当时吓得身边忠心耿耿的老管家当场白了脸色。   然而侯爵少爷本人并不以为意,几天后他在修格·埃利斯的安排下觐见波伦萨皇帝,这一段隐秘的晤见并没有记录在皇帝的起居录中,人们无法探知当时的具体情况,而两人之外唯一的见证者便是当时依然是伯爵小姐的黑公主。   “伯爵小姐不是外人,请不必担心。”   察觉到风度翩翩的索罗少爷流露出来略带讶异的表情,皇帝微笑,云淡风轻的请他落座。   皇帝隔音的私人会客室是淡蓝色典雅的主基调,墨绿色天鹅绒的窗帘厚厚的垂下,间或有一两丝明媚的阳光从缝隙里射进来,看得见金色的尘埃的单薄的光束里懒洋洋的舞蹈。   “海茵希里·索罗阁下,是这样称呼么?”轻抿一口浓郁的红茶,皇帝坐在沙发里,望着对面石青色长发的年轻人,扯开嘴角的弧度。   “是的,海茵希里·索罗,索罗家族的独子,同时也是西防军第一师团第三旅团的少将。”索罗家年轻的继承人在两三道金色的光束里微笑,散发暖色的气息。   皇帝身后身着参谋官制服的女性校官微微蹙了下眉,但这个细微的动作很快便隐没于阳光朦胧的光环里。   “索罗家族出了很出色的人才啊……”皇帝扬起修长的眉,“修格少将告诉朕你有事求见朕?”   “是的,陛下!”海茵希里敛去笑意,“下官是来表明立场的。”   “立场?”   “不管是在西南还是帝都,如果陛下有意的话,索罗家族都会成为陛下手中的利器!”   皇帝的眉峰微微一蹙,继而冷笑:   “难道索罗家族现在不是朕的臣子吗,海茵希里?”   “多维加大公以及王国各大贵族,难道他们不是陛下的臣子么?”海茵希里反问,“敢问他们可曾对陛下真正的效忠?”   皇帝脸上的笑意不减,迎着阳光线条明晰的下颔也呈现出柔和的线条来:“那么朕又凭什么相信和要求索罗家的效忠呢,居朕所知索罗家族在西南贵族之中算得上豪门贵戚,还没有必要大老远的跑到帝都来寻求朕的庇护吧?”   “只要亚格兰的土地之上依然插着鹰隼皇旗就代表着陛下的庇佑便及王土,至于所谓豪门贵戚,监察长一把大火不是将几十家大贵族的基业烧得干干净净了么?”海茵希里冷笑一声,“陛下,下官不敢自诩清高忠诚,实不相瞒初到帝都下官只是想观察一下帝都目前的局势,选择家族将来的走向而已,但是现在下官可以断定,那些腐朽奢侈的门阀贵族绝对不会是您的对手!西南与古格毗邻,多年来门阀林立的局面成为西防军的制肘,下官是一名军人,也不希望看到自己的家乡为外族侵扰而饱经战乱。遵从陛下诏令,是下官的意思,也是索罗家族的愿望!”   “即便将来,朕会逐步削夺贵族世袭的特权和领土?”   “贵族的特权是通过先祖的武勋获得的,如果他们的子孙不再具有那样的能力,就不配拥有那样荣誉!”年轻的侯爵少爷眼中晶光大盛,“而下官,一定会用自己的剑为陛下立下不世的武勋!”   “陛下!”站起来,单膝跪地,将右手按于胸前,“请允许索罗家族为您效忠,此后不违诏命,不离御前,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皇帝用苍冰色的眸光审视半跪在自己面前的年轻人,交叠着双腿,手指轻轻叩击自己的膝盖,动作随意但是优雅。   似响起一片羽毛落地的声音。   隔了许久,他站起来。   “朕,允许。”   一字一句,凝滞的空气顷刻龟裂。   “谢陛下!”海茵希里·索罗起身,英气的双眸炯炯有神,那才是属于战火中历练过的战士的眼神,而不属于社交舞会上温柔款款的贵族公子。   索罗家族,也许会在王国日后的进程中扮演举足轻重的角色吧?   柯依达·阿奎利亚斯脑海中突然闪过这样一个念头。   “还有一件事情,下官受人所托,有件东西要交给陛下。”   蝴蝶形状的白玉坠,纹理精致剔透,一点灵光落在皇帝的眸里,微微闪亮刹那,消失。   “很多年以前朕游历边塞遗失了随身的白玉坠,替朕保管这个应该是个女子吧?”   “是下官的姐姐,陛下。”   皇帝的嘴角漾起莫测的笑意:“原来如此,海茵希里,这是索罗家所要求的报偿吗?”   “不,下官只是完成姐姐的心愿而已。”石青色头发的青年没有立刻回答,然后露出索然的笑意,“不过这个理由似乎并不能陛下满意。”   “朕会考虑的,但不是现在。”   皇帝言简而意赅,而海茵希里也立刻了然。   “那么下官就此告辞了,明天下官就会启程离开帝都,日后陛下如果有需要的话,请不必吝啬差遣下官。”   目送侯爵少爷的身影消失在精致的铜门背后,皇帝伸手拉开厚重的墨绿色窗帘,阳光如雪,大片大片的洒进来,流转在如天使般完美的无懈可击的脸上,灿烂而瑰丽。   第6章Chapter6手足   “怎么样,有什么感想?”   从会客室出来,走进皇帝私人的书房,芙妮娅女官长亲自捧过刚刚冲泡的竹山茶叶退了下去,皇帝坐在书桌后面似笑非笑的看着伯爵府千金。   “北疆军务的弊端在于防线太长耗粮耗资,而西南则是贵族们门阀林立远离中央几成封疆之王,索罗家族在这个时候向陛下效忠,想必西南贵族内部也出现问题了。”   柯依达·阿奎利亚斯自然不会天真的认为皇帝请自己过来只是为了看戏喝茶的,接受索罗家族秘密效忠这种事情按常理是不应该为外人所知的,有幸见证这一场合无疑表明了皇帝的信赖,但她是否就应改认为理所当然了呢?   “想不到西南贵族之中还有这样的人才啊……朕倒是低估了……”   “陛下不是已经决定接受他的效忠了了么?”虽是问句却并不需要回答,清冷的笑意隐约闪现,“连监察长大人这样危险的人物陛下都可以为己所用,何况是索罗阁下呢?”   皇帝微笑,苍冰色的瞳眸在射进来的阳光里折射尚算柔和的光束,蓦的换了话题,“你一定很奇怪为什么会把你叫过来。”   语气笃定的站起来,没有去看她眸子里的淡淡的迟疑。   “珂琳路的大火很壮观吧?”   “陛下?”   “有没有兔死狐悲的感觉?”   片刻的愕然,柯依达的微微抽动一下精致的唇角,站起来。   “难道兄长大人,还没有向陛下效忠吗?”   “你跟柯扬不一样,柯扬对朕而言是朋友是臣子,但是你……”苍冰色的眸子有暗淡的光束落在她垂下的眼睑上,停顿了片刻又移开去,皇帝悠悠的转身,踱到窗前,真是日暮时分夕阳正好,沉沉暮霭将身后海蓝色的发丝染成绚丽黛紫色。   “柯扬应该同你说过,先代阿奎利亚斯伯爵是为保护朕的母妃而死的,从那一刻起朕失去了母亲而你们兄妹失去了父亲,朕有理由相信阿奎利亚斯家族是朕最可靠的盟友,但是柯依达你知道么,但是死去不仅仅是朕的母妃,还有朕刚刚满月的妹妹……”   沐浴在余晖之中的皇帝有一种萧条阴郁的气息,柯依达抬起眼睑,苍色的眸里有隐约的恍惑。   “陛下?”   “亚格兰皇族自从先帝篡位以来屡经屠戮亲情泯灭,至今只剩了朕一个人,但一直以来朕时常会想,若是她至今仍在,朕应该给她怎样的生活,她若天真烂漫心思无邪,那朕就像母鸡一样用自己羽翼庇护她,她若刚毅果决有高傲的心气与才情,那朕就像苍鹰那样将她抛出鹰巢……”   “陛下。”柯依达怃然,她是甚少见到皇帝有这样萧条表情的,“逝者不可追,下官以为陛下不该是会感怀往事的人。”   皇帝回头静静的看她,自嘲的笑声,回身踱至道书桌前,“今天的对你说的话不懂没有关系,以后自然会懂,你只要记住一件事就行了,柯依达。”   抬起眼睑,苍冰色的眸子锁定她,一池深潭暗流汹涌。   “朕,视你如手足,外人可以斩断朕的翅膀,却不可以断朕手足!”   “陛下?”柯依达心惊的抬头,苍冷的瞳眸里竟然有了几丝撼动的惶惑。   映像里海蓝色长发的少年,有天使般完美无懈可击的容颜,冷郁的双瞳波澜不惊暗地里却激流湍急,这男人的心思像海一样深不可测,他的志向像苍鹰飞翔的天空一样辽阔磅礴,他却坦言他将她视为心腹,她怎能不感到惶恐?   皇帝捕捉她眼睛里风云变幻的神情,微微叹息。   笑容里添了几许无奈的味道。   “柯扬究竟是怎样的□□你的,这么重的心防?”   “陛下,下官只是惶恐。”   “罢了,有些话不摊开来说,你的顾虑是不会消失的。”皇帝幽幽的道,取出一卷地图展开。   整个西格大陆的地图,亚格兰雄踞东方,北接莱伦荒漠与冰族对峙,西部边防有古格王国隔拉格隆河与其相望,而南方则有塔伦邦国虎视眈眈。   自从二十年前“临川会战”之后,亚格兰的疆土被迫缩减在这样一个强敌林立的包围中,让人感慨昔日全盛时期的辉煌。   “自从临川会战之后,王国边境的领土在不断的遭到邻国的蚕食,但是王国的衰败并不是从那时候才开始的,长久以来的贵族们享受奢侈和颓靡的生活已经忘记了祖先们的励精图治和浴血搏杀了,而腐朽的特权制度又阻断了有才华的平民发挥才智的道路,古老的制度已经成为王国前进的枷锁。”   皇帝用手指敲打幅员辽阔的大陆地图,目光冷郁,嗓音厚重而低沉:“贵族的荣耀来自祖先的武勋,如果他们不再具备那样的能力和承担相应的责任,那么就不配在享有那样的荣耀!亚格兰皇族没有甘于大权旁落的皇帝,让大贵族继续把持政局是不可能的,但是柯依达,如你所见,贵族与平民在朕并无区别,只要有胆色与才干朕就给相应的位置的尊容,朕要的,是能够为自己所用的新贵族!”   瞬息间的凌厉在皇帝苍冰色的眸里闪过,他抬头看她,目光缓缓地流淌,“也许平民比贵族要来得轻松,他们可以告诉自己说只对皇帝效忠就可以了,但贵族却还要顾虑到家族的前途以及其他千丝万缕的联系,但是柯依达,朕记得阿奎利亚斯家的家主是柯扬吧?”   “陛下?”   “不要让家族束缚住你的手脚,柯依达,你的天空应该比这些更加宽广才对!”   柯依达·阿奎利亚斯抬起头,直视皇帝苍冰色的瞳,金墨般的长发浸在夕阳如血的余辉里泛起金色绚烂的光芒。   出了宫门便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也许是压抑的太久。   即便柯依达的心思如何敏捷,皇帝似轻若重话语她直到很久以后才明白,而那时她已经是亚格兰除皇妃以外地位最为尊贵的女性第八公主而不是阿奎利亚斯家族的伯爵小姐了。   海茵希里·索罗倚在参天的梧桐下等她,夕阳古道,西风瘦马。   “侯爵少爷还没有回去么?”微微皱眉。   “临走时向伯爵小姐到个别啊……”风轻云淡的笑容,“不过实在是没有想到会在这种场合见到伯爵千金。”   “我也没有想到侯爵少爷竟会有如此的决断和雄心啊……”敛去礼节性的笑意,“陛下是主君而不是盟友,请你记住。”   “你是要我谨守臣子的本分么?”海茵希里眯起眼睛,“伯爵小姐,你的眼睛是冰凉的利刃,凌厉,冷酷,这才是你的本色吧?”   “不然你以为呢?”   “希望有机会可以合作!”索罗家年轻的继承人露出灿然的笑容,勒转马头。   扬鞭而去的时候,碧色的梧桐萧萧的落了下来。   柯依达玄衣怒马立在道口,抬头望着远方如火的暮霭,深深的吸了口气,往马上抽了鞭子。   帝都军一半的驻军位于城郊,暮色四合的旷野里绵延起伏的兵营只剩下朦胧的黑色影子,一簇簇燃起的篝火在风里撕扯鲜艳的红舌舔舐散落在风里的树叶。   “卡诺大人,有人找!”   淡金色长发的儒雅青年从军帐中探出身子,远远的便望见参谋官制服英姿飒爽的女子在辕门甩蹬下马,火把映亮了淡漠的脸颊。   “你熬粥的手艺退步了。”   “突然之间跑来蹭饭的大小姐没资格这么说。”   结束了一天操练的兵营沉淀了白天所有的喧嚣与狂烈,黑色纯粹的天空笼罩苍茫的原野,篝火吞噬风中枯败的树叶噼里啪啦作响的声音与旌旗风中猎猎的声音交融在一起。   坐在营帐前的空地上看天空里两三点萧瑟的寒星,卡诺·西泽尔拨弄前面的篝火,清爽的笑容被火光掩映出温暖的颜色。   “下午被皇帝叫去看戏闷了半天,过来逛逛都不行?”   “皇帝陛下叫你去看戏?”卡诺微微一愣,继而了然,“宫里的事情?”   “也不完全是。”柯依达把玩手里已经空了的瓷碗,专注的欣赏光洁的表面倒影出来自己的清镌的容颜,“皇帝要清内政了,不久的将来也许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吧?”   淡定的语气仿佛在说着与己无关的事情,眉眼里却溢出犀利严肃的神情,柯依达不会发现此刻自己的体内的并不安分的因子正在雀跃着什么。   “陛下是个怎样的人?”   这时候卡诺·西泽尔对疾风皇帝的印象仅限于民间流传的道听途说和帝都军内部的传闻,却已然隐约能够想象出这位年轻的皇帝狠辣的手段和缜密的心机来。   言及皇帝柯依达有片刻的沉吟,抬起头望着茫茫碧落,儿时与今日,多少支离破碎的影象开始拼贴重组却依然辨不出清晰的轮廓来。   儿时跟着柯扬背后出席各种公众或私人的场合,便总是可以看到当年的普兰亲王儒雅翩翩的风仪,海蓝色的发,俊俏的眉眼含笑带愁得看过来,仿佛一汪春水融却了冰雪。   “柯依达,还不见过亲王殿下?”   “她要被你吓到了,柯扬。”   那时她带着戒惧的表情躲在兄长身后,他却温柔的低下头来,海蓝色的发丝风一样拂过她的眼角,苍冰色的眸子涟漪起伏,天使的影子逆光降临。   “你兄长总是冷冰冰的,不如我做你哥哥,嗯?”   这样的玩笑其实很少开,记得当时柯扬的脸色依然如万古冰山一般,眉峰却是微微蹙起仿佛隐忍着某种复杂的情绪,至今为止她依然不知道这种表情代表了什么。   然而他待她却极好,眼神里流露出来的是遮掩不住的宠溺。   那时候她也是乐意亲近他的,与柯扬有些许不同的长兄般的感觉,多少是留恋的。   然而如今这层关系却疏离了不少,也许是她戒心太重,亦或许是他城府太深。疼爱妹妹不过是为了拉拢手握重兵的兄长这种想法,也不是没有过。   当年拽着兄长的衣襟怯怯打量这个世界的小女孩而今已经可以仗剑跃马喋血关山,而昔日风流倜傥的普兰亲王已是一方王者正试图用铁血手段攥紧山河,年少不再,风流不再,历史的长河滚滚东流将所有人的命运交融在一起。   柯依达迎着空中萧瑟的月亮站起来,淡白的月光静静的流淌在清丽的脸上:   “皇帝,那时一轮太阳,耀眼得让人不住靠近,却也害怕被灼伤。”   流星划破了苍茫涌动的夜色,擦亮他们彼此的瞳眸,璀璨的灵光闪烁。   帝都终于要迎来草木葱郁骄阳艳艳的夏天,七月流火点燃了这个时代惊涛澎热烈沸腾的激情。   作者有话要说:   去杭州转了一圈回来发现点击涨得离谱,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晋江抽风现象?   虽然开坑以来生意一直冷清,不过目前对这文还是有爱的……   各位走过路过要是感觉还可以就踩一脚吧……   第7章Chapter7姐弟   维尼亚皇家音乐剧院的午夜场,灯火辉煌。   一两束舞台的脚光缤纷交织,最后打在舞台中央儒雅的青年身上。   墨蓝色的短发,长长的刘海斜斜散落遮住清秀的眉间,白色的燕尾,紫色的领花,手中一支长笛,闪烁银白色华丽的光芒,有精致的音符在跳动的指尖雀跃而出,仿佛暗夜的精灵舞蹈。   一曲奏罢,万籁俱寂,俄而掌声雷动。   维迪亚·埃伦,皇家音乐学院毕业的高材生,被誉为是难得一见的天才长笛演奏家,也许后世还加上一条——艺术家军人。   “维迪亚阁下,打扰了,如果您方便的话,我家夫人想请您过去一叙。”   散了场从后台的过道经过,年轻的音乐家回头,眼前侍女服饰打扮简约的年轻女子恭敬的低头,抬起头的时候他才看清她的脸。   片刻的愕然。   无奈的扯开嘴角:“好的。”   于是跟着她转过几个回廊来到走廊深处的贵宾室,推开虚掩的门,满室黄晕的暖色光芒流转在他的眼角,端坐在沙发上娴静女子掀起绿色精致的礼帽上单薄的黑□□罩,露出他所熟悉的精致容颜来。   “很久不见了,维迪亚?”   尽管已经猜到几分,这墨蓝色头发的年轻人依然流露出些许惊讶的表情,小心的掩上门,压低了声音:“皇妃陛下?”   “这么见外吗,维迪亚?”黛瑟芬琳皇妃盈盈的笑起来,精致的唇线划开优雅的弧漪。   “表姐怎么可以随便跑到这里来呢?”   维迪亚·埃伦无奈的皱眉,他的母亲出身塞切斯特家族,父亲虽然也是出身名门贵戚,却是一名不折不扣的闲散贵族,父母去世之后他继承家族的门庭却也是一幅酷似其父的闲云野鹤般的作风,一头扎进皇家音乐学院潜心乐理,对于自己如日中天的母族亦是少有往来,若说昔日走最近的也就是这位如今已经成为皇妃的表姐了。   “谁叫你一年到头进公爵府的次数少的可怜,如今我进了宫想要见面就更不是那么容易了。”   半是嗔怪半是叹息,帽檐上的微微下垂的黑□□罩在女子光洁的额头上投落斑驳的影子,缤纷的跳跃着。   “表姐如今的身份不同了呀……”维迪亚苦笑,在茶几对面坐下来,“不过表姐今天过来,应该不是来叙旧的吧?”   皇妃秀丽的容颜沉淀下片刻的寂静,从手袋取出一枚精致小巧的方盒。   “这父亲让我交给你的。”   狐疑的接过来,用手指抵开小巧的盒盖,象征上校军衔的领花绶带,一束闪亮的光芒射入眼底。   合上,无奈的笑:“表姐,您知道我志不在此。”   “我知道。”黛瑟芬琳微微叹息,“但是维迪亚,很多时候人是身不由己的,父亲说,他现在需要你的帮助。”   “塞切斯特家族的权势遮天蔽日,表姐也贵为皇妃。”维迪亚失笑,“难道舅父还有什么担心的么?”   “皇帝陛下在出席蔷薇花会的时候遇刺,监察长埃森·凯瑟侯爵趁机清洗了军政两界的数十名要员,其中大部分是父亲的亲信。”   抬起头用美丽的栗色眸子凝视自己的表弟,皇妃言尽于此,达到心照不宣的效果即可。   “是凯瑟家族?”沉默了片刻,儒雅的贵族青年试探的开口。   “监察长大人确实是个可怕的人,残酷,有野心,但是父亲认为也许事实并不仅仅是这样。”   除了凯瑟家,还有谁敢于觊觎塞切斯特家族的权力呢?”维迪亚·埃伦突然住口,“难道……”   美丽的皇妃露出温婉的笑容:“想到了?”   维迪亚沉吟不语,轻抚手中修长的银色长笛,修长的眼睑垂下来投落些许鸽子灰的阴影。   “没有一个家族可以长盛不衰,亚格兰也从没有甘于大权旁落的皇帝,我知道你对这些没有兴趣,但是维迪亚,如果是我想要你帮忙呢?”   “陛下对你不好么?”   “难道我可以永远倚仗陛下的护佑吗?”灯光下皇妃唇角淡漠的弧漪微凉,笑意却没有到达眼底。   亚格兰的皇妃少有善终,或是在尔虞我诈的宫廷倾轧中丧生,或是想死人一样生不如死的活着。   “历代皇妃都出自名门贵戚,但是即便身后有着强大的母族历代死于非命的皇妃也不再少数,因为家族和皇帝并不可以作为她们永久的依傍,只有让家族来依靠你才能让家族愿意用同等的代价来保护你,对于皇帝而言也是如此。”黛瑟芬琳抬起眼睑,栗色的眸子目光悠远,“维迪亚,我需要拥有自己的力量。”   维迪亚·埃伦仰起脸突然觉得满屋的灯光有点眩目,站起来踱开去,抚摸手里的长笛光洁的笛身倒映出颀长的身影和艳丽的红色双眸。   “我不过是个玩音乐的,又能做什么呢?”   “只要你肯,就一定可以的。”黛色芬琳含了笑意看他,“家族之中,你最有天赋,也掩藏的最深。”   维迪亚扯开无奈的笑容,回身收起精致的方盒:“夜深了,表姐还是先回去吧,这个,我收下了。”   是夜星汉群集,良宵如梦,月之女王傲然立了中天,清辉一泻千里。   真是抱歉,维迪亚,拉你下水了……   亚格兰的皇宫只是统称,占地面积辽阔的宫殿群拥有两百多年的历史,经过几代主君的翻修扩建依然保有着皇室应该有的富丽恢宏。皇帝起居的正殿称为鹰隼宫,是整个皇城的核轴心,历代皇妃居于梧桐宫,取“凤栖梧”之意,每一代梧桐宫的主人享受仅次于皇帝的尊容,当然也势必承担相应的责任与沉重的命运。   站在涌动如青蛇的夜色里凝望只剩下高大漆黑的影子的辉煌宫殿,黛瑟芬琳·塞切斯特隐没在面纱后面的秀雅容颜浮起苍凉空蒙的颜色来。   “皇妃陛下,皇帝陛下已经等您很久了。”芙妮娅·阿格丝躬身行礼,栗色眸子的丽人打量眼前娴雅端庄的女官长,艰难的掩饰下震惊的表情,低了头擦身而过。   正是这两个人,直接引发了后来的“梧桐宫变”,成为黑公主全面掌握宫廷的开始和塞切斯特家族势力的彻底覆灭,而这一点始作俑者是无论如何也此想不到的。   “这么晚去了哪里?”   精致的壁灯散发苍凉的暖色光芒,刚刚走进的时候微微眩了丽人栗色的美丽眼睛。   皇帝颀长的身影映在墙上勾勒出明晰充满力道的线条。   “父亲最近的身体不好,妾身只是抽空去看看。”已经扯下蒙面的轻纱,盈盈的笑着走过去,“竟然劳陛下久等,真是妾身的罪过。”   “下次记得早点回来。”苍冰色的瞳眸在她修长的睫毛上扫过,皇帝伸手揽过她纤细的腰肢,苍蓝色发丝一泻而下,“黛姬?”   “陛下?”   栗色的眸子里有无法掩饰的愕然,这是皇帝登基之前对她的称呼,彼时她还是公爵小姐,而成为皇妃之后则是鲜少听到了。   “怎么?”   “陛下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唤过妾身了。”   他笑,瞳眸深沉,抬手散了她暗金色的长发:“世上最悲哀的事情便是子欲养而亲不待,朕自小孑然一身但也不想皇妃有这样的遗憾,大公阁下日夜为国事操劳也该好好调养才是。”   他的话向来是举重若轻的,相处的时间愈久便愈是无法揣测他真正的心意,即便是眉眼里有温柔的笑意,也恍惚的像是隔世的莲花。   “不过,皇妃还是要尽一下身为国母的义务的吧。”苍冰色的眸光流连在她的眼角,“做朕的女人,总要懂得分寸。”   叹息一声放下罗帷,夜风在空荡荡的宫闱间穿行。   芙妮娅·阿格丝站在高大的宫门前,衣袂翻飞,月华如霜爬上秀雅的额头,风霜延展到了眼角余唇边。   海茵希里·索罗回到西南已经是8月份的光景,西南诸省的夏天炎热多雨,湿热的天气仿佛锅盖一般笼罩在空中叫人喘不过气来。   “一去帝都三个多月,一路上游山玩水想必很开心?”恩顿·索罗侯爵已经是年过半百,花白的头发和瘦削的脸颊可以看出他的身体并不好,但显然今天的起色还是不错的。   “真是什么也瞒不过父亲,这次除了帝都在沿路诸省逗留一下,所耽搁行程了。”年轻的家族继承人风轻云淡的笑。   “就知道你的玩心大了,你在信上说已经向陛下秘密效忠了?”   “是。”   “海茵希里,要知道,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语重心长地叹口气,老侯爵望着窗外灰色的天空,脸色沉重。   “父亲放心,我当然不会随便押宝。”海茵希里收敛笑意,“皇帝陛下的决断与手腕是你我先前都没有想到的,即便目前他并不完全占据优势,但以后就未必了。”   “是么?”老侯爵眯起眼睛,眼角的皱纹染出眼角微微的笑意,“也罢,你的判断是很少出错的。海茵希里?”   “父亲?”   “你从小便是令我骄傲的孩子,迟早都要使索罗家族的掌权人,就用索罗家族的力量去成就你的鸿鹄伟业吧!”   老人移开视线,以近入夜的天空是干净的苍蓝色,大海一般的浩瀚无边。   暮色里海茵希里微笑,瞳眸悠远。   “海茵希里!”   走出父亲的卧房暮色已经四合,淡白的天光流淌在对面女子清丽的身影上,宛若惊鸿。   “您真是越来越漂亮了,我的姐姐。”侯爵少爷嘴角勾起微微的弧度,上前亲吻女子的白皙的手背,“即便是黛色芬琳皇妃的美貌到了你的面前也会逊色的。”   “你见过皇妃了?”巴琳雅·索罗侯爵小姐轻启朱唇,明丽的双眸动人。   “在蔷薇花会上曾经见过。”忽而转了话题,“姐姐的东西陛下已经收下了。”   女子明丽的眸光有些许的停顿,缓缓地黯下去:“陛下,应该已经不记得我了吧……”   “皇帝的后宫制衡着政局的分布,而陛下也不是那种为儿女之情所束缚的人。”海茵希里缓缓地道,执起她纤细的手,“但若这是姐姐的心愿,那么弟弟就一定会为你完成。”   第8章相关背景设定(更新人设)   亚格兰政治制度设定:   皇帝:波伦萨亚格兰,   以下:   国务省(执政官):多维加赛切斯特大公   行政部(总长):多维加赛切斯特大公兼任   民政处(民政卿):维利安达约瑟   外务处(外务卿):   典礼处(礼务卿):   文教处(文务卿):   财务处(财务卿):达斯里西克   宫务处(宫务卿):加百列男爵   吏务处(吏务卿):   下设人事科:亚狄安   国防部(总长:一级上将衔):凯迪拉霍克公爵   统战处(总长兼任,地位凌驾于其他各处):凯迪拉霍克公爵   帝都军(军长):佩尔德(上将)   第一师团:非利特加德(中将)   第二师团:路昂伯顿(中将)   第三师团:   第四师团:   第五师团:   北疆军(军长):柯扬阿奎利亚斯伯爵(上将)   西防军   禁卫军(军长):   內禁部队:费兰皮瑟斯男爵(中将)   外禁部队:   神鹰军/隐秘机动队(军长):直属于统战总长。   蔷薇骑士团/枪骑兵(预备役部队,军长):蓝德尔斯加奥   军法处:格里安弗洛(上将)   军典处:   军需处:迪安班狄斯洛(上将)   情报处:罗德兰拉姆(上将)   参谋处:参谋长:德拉库尔(上将)   战术分析指导室:修格埃利斯(次席参谋官,少将)   柯依达阿奎利亚斯(列席参谋官,上校)   维迪亚埃伦(列席参谋官,上校)   监察厅(监察长):埃森凯瑟侯爵   司法科:下设各级法院   治安科:   宪兵司令部:   秘报科:   注:三部总长为枢机卿,受执政官节制。   贵族评议会(议长):多维加赛切斯特大公   贵族组成的监督机构,有监控、弹劾、参与政事的权利。   亚格兰军制:   编制:   王国元帅(皇帝)   国防部总长(统战处长):一级上将,下辖六军   军:是师团数量而定,军长由上将担任。   师团:10万人,下辖5个旅团,师团长由中将或少将担任。   旅团:2万人,下辖5个兵团,旅团统领由少将或上校担任。   兵团:4000人,下辖4个纵队,兵团长由上校或中校担任。   纵队:1000人,下辖5个大队,纵队长由中校或少校担任。   中队:200人,下辖5个小队,中队长由少校或上尉担任。   小队:40人,小队长由中尉或少尉担任。   军衔及军服设定:   下阶兵:一道杠,   中阶兵:两道杠   上阶兵:三道杠   少尉:蓝色袖饰,一道杠   中尉(亚格兰高军官学校毕业军衔):蓝色袖饰,两道杠   上尉:蓝色袖饰,三道杠   少校:蓝色领花,蓝色袖饰   中校:银色领花,蓝色袖饰   上校:银蓝两色领花,蓝色袖饰   少将:蓝色绶带,银蓝两色领花,蓝色袖饰   中将:银蓝绶带,银蓝色领花,银蓝两色袖饰,蓝色披风   上将:银色绶带,金色领花,金色袖饰,白色披风   一级上将:金色绶带,金色领花,金银两色袖饰,蓝底白面披风   元帅:金银两色绶带,金银两色领花,金银蓝三色袖饰,红底黑面披风   各军军服,军旗设定:   军服主色调:黑色   北疆军:钻石肩章,雪花旗   帝都军:金狮肩章,黄金狮子旗   禁卫军:银鹰肩章,鹰隼皇旗   西防军:黑色菱花肩章,青空旗   神鹰军:银色十字肩章,黑色苍鹰旗   蔷薇骑士团:黑玫瑰肩章,蔷薇十字旗   人物设定:   柯依达阿奎利亚斯(黑公主):阿奎利亚斯家族的幺女,上校衔,列席参谋官,黑发苍瞳。   波伦萨亚格兰:亚格兰当代皇帝,海蓝色长发,苍冰色眸色。   卡诺西泽尔:上校,帝都军第二师团十一旅团统领,柯依达在军校的同期;淡金色齐肩长发,冰蓝眼眸。   海茵希里索罗:西南贵族索罗侯爵家的继承人,西防军第二师团统领,少将;石青色长发,冰蓝色眼眸。   修格埃利斯:埃利斯公爵少爷,参谋处最年轻的战术分析师,少将;银白色短发,眼镜,淡茶色眼眸。   柯扬阿奎利亚斯:柯依达的兄长,阿奎利亚斯伯爵家的当主,北疆军军长,上将;亚麻色长发,苍蓝色眼眸。   菲利特加德:帝都军第一师团统领,中将;褐发褐眸。   蓝德尔斯加奥:蔷薇骑士团统领,预备役上将;宝蓝色长卷发,蓝紫色瞳眸。   埃森凯瑟:侯爵,监察厅长官;银白色短发,湖绿色瞳眸。   维迪亚埃伦:多维加塞切斯特大公的外甥,男爵,参谋处列席参谋官兼天才音乐家,上校;墨蓝色短发,妃色瞳眸。   黛瑟芬琳塞切斯特:塞切斯特家族的独女,皇妃;暗金色大波浪卷发,栗色瞳眸。   芙妮娅阿格丝:侍从女官长,褐色长发,茶色眼眸。   赫尔嘉克罗因:克罗因家族的遗族,后成为黑公主的副官;火红色短发,碧色瞳眸。   妮塔波曼温德:蓝德尔的副官,少将;金黄色长卷发,碧色瞳眸。   巴琳雅索罗:海茵希里索罗的姐姐,后来的索罗公爵夫人,墨绿色长发,冰蓝眼眸。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晚上的飞机回了北京,到学校以后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新章的情节也需要好好里一下,更新的速度也许会减缓,先把相关的背景设定整理了一下,方便各位的阅读,也给自己的备个档案。   开坑以来这文一直处于半冷不热的状态,不知是题材的缘故还是本人的能力有限,不过毕竟是第一次讲述这样设定庞杂的历史故事,希望能够有始有终的去完成。各位路过的朋友,如果有兴趣欢迎一起交流。   第9章Chapter8烽火   7、8月份的北疆正在迎来一段并不算长的回暖期,温暖的阳光也许是造物主对这片土地最奢侈的馈赠,许多赖之以生存的冰原生物在这段短暂的温暖期中逐渐恢复生机与活力,生长,发育,繁衍后代,为终年寒冷的北疆增添了些许缤纷的色泽。   但这段时间,对于终年戍守在漫长的边疆防线的军人们和边境线上的百姓来说,并不算是一段极好的时间,天气的回暖同样给北方的强敌注入了活力,经历一个冬天的休养生息,他们重新拥有了征战与杀伐的激情与活力,侵袭边境的次数与频率往往在夏天数倍上升,而这样一段高频率的入侵时期,通常要持续到秋天寒地作物收割完毕之后。于是,担负着防御王国北部边防重任的北疆军人,在这段时间,不得不时刻保持着极高的警惕性。   于是,王国历228年8月14日一骑绝尘带着血污与尘土驰入北疆军总部的大营时,不可避免的引起了或多或少的警觉与恐慌。   “兰顿行省□□?”   新一任北疆军军长柯扬阿奎利亚斯冷着一张脸,毫无感情的眸光投在面前配有肩章满身血污的上尉身上。   很令人意外的,这是一名女子。   “是的,大人,事态已经扩大到无法控制的地步了,休斯顿少将命令下官前来寻求大人的帮助。”   “我记得兰顿行省并不归属于北疆军区,而属于西防军区吧。”亚麻色头发的伯爵冷冷扫过她的肩章,“而且贵官也是西防军的军官。”   “大人?”中尉的脸上露出讶异而无措的神情来。   “虽然说援助友军在无论何时都是我等身为军人的义务,但是镇压□□难道不是西防军的职责所在么,在直属上级没有采取措施之前,我身为北疆军的军长又如何能够横加干涉西防军的内部军务呢?”伯爵苍蓝色的眸散发冷彻的气息,“北疆军的首要任务是保证北疆的安定,休斯顿少将是否找错了人?”   “大人……”浴血而来的女子不甘心的咬紧了下唇,“难道大人是打算见死不救么?”   “你是克罗因家族的人吧?”柯扬没有理会他的质问,只是突然冒出一句。   换来的是年轻战士的愕然。   “克罗因家族之所以拥有贵族的头衔是因为他们的先祖曾经是最顽强的战士,但如果连一场□□都应付不了,他们就不用在享有祖先的盛名了……”柯扬阿奎利亚斯转过身,优雅的唇角徐徐突出冰冷的气息,“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不如去寻找其他的办法,西防军总部若是不理,还有中央的统战处,不会连这些都忘了吧?”   北疆军军长的为人,如他所驻守的严寒之地一般冰冷滴水不漏,传闻中的点点滴滴,年轻的上尉算是见识到了。   “下官明白了。”   最后几个字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女子的脸上丝毫不掩饰愤懑的神情.   西防军内部出现的问题不需要北疆军来买单,战线漫长的北疆已经承载了足够的负重,不可能抽出的多余的兵力支援友军,如果他执意如此的话,也许等待他的便是冰族数以万计的彪悍骑兵了。   接受北疆军已经数月,柯扬阿奎利亚斯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   兰顿行省内的流血战争也许意味着另一场杀戮的开始,但这似乎并不在他的职责范围之内了。   这女子想必是带着怨愤走的,柯扬清清楚楚的看见她眼眸里的桀傲不训,突然有一种似相识的感觉。   然而他自然不会想到,这名叫做赫尔嘉·克罗因的女子在日后的岁月里成为他自己的妹妹柯依达的直属副官,黑公主为数不多的亲信之一,也许历史便是诸多巧合中生成的。   王国历228年以及以后几年对整个大陆来说是动荡的几年,王国战争,贵族纷争,权力更迭,一直在烽烟中交替进行着,而仔细探究的话,这一次的“兰顿□□”似乎可以看作是这一切的起点。   兰顿行省是西南军区所辖八省之一,位于王国西部边陲同时与北疆接壤,对外则与古格、冰族毗邻,除了敏感的地理位置以外,境内富饶的矿山与其所出产的珠宝玉石自古以来也便是人们争夺的焦点。西防军总共有50万的编制,但在二十年前于古格的交战中遭到了重创,所剩下来的编制仅剩下不足20万,为了重建西部防线,王国不得不与同样有着保卫家园需要的西南贵族达成协议,将这些贵族的雇佣军编入部队,在此基础上保证西南军区的战力。近二十年间也确实保证了西部边境大体上的安定。但同时而滋生的问题是,西南贵族的势力开始逐步渗入军队,加上西南贵族本身在经济上的垄断地位,中央对西南的掌控开始逐步弱化,已然有了尾大不掉之势。   这一次历史上所谓的“兰顿□□”其实质上不过是门阀贵族们争夺利益的结果,行省境内的达卡、黑水两座矿山向来以出产丰富的矿藏而出名,不止一家的贵族因为开采矿山而获利,矿山的控制权也一直是贵族们争斗的焦点,而在一个月前这样的矛盾终于激化,为了夺得克罗因家族手中的矿山控制权,梅尔顿家族暗杀了对方家族的首领安德列克罗因中将,同时觊觎着中将本人第三师团长的权力,凭借家族的雇佣军和手中第三师团2个兵团的兵力反抗军总部的调查,并煽动矿山工人暴动造成了大规模的流血事件,而军总部除了授权副官休斯顿科尔少将统领余部三个兵团对其镇压以外并没有采取任何实质性的措施。而休斯顿少将的镇压行动也开展的相当不利,恶战持续达一月之久,非但规模没有的到控制,他所辖下的余部战力也呈现出严重的匮乏。   “这不应该是西防军军长应该做的事情么?”   帝都召开的军长级统战会议上,多维加赛切斯特大公皱了一下眉,显然是对西防军总部在这件事上的不作为非常不满。   “威顿伯爵的身体每况愈下,大部分的军务都是有德森副军长在打理,围绕军长的继任人选西防军内部恐怕是免不了有所骚动的,这一次的暴动处理不当估计有这方面的原因。”国防部总长凯迪拉霍克公爵尽量用平缓的语气陈述事实,也依然不可避免的看到多维加大公越来越黑的脸色。   “那么北疆呢?”   “柯扬阿奎利亚斯伯爵认为北疆正处于冰族南下的敏感时期必须首先保证北疆的战力。”   “这么说,是没有友军愿意出动协助平乱了?”年迈的执政官冷哼一记。   “北疆正处于非常时期,我认为柯扬军长的决定并没有不妥之处。”监察长埃森凯瑟侯爵懒懒的垂下眼睑,嘴角的笑容莫测,“倒是西防军总部的态度,若说是渎职也不为过啊……”   “监察长的意思是要对西防军总部进行军法审查吗?”多维加大公寒着一张脸,冷冷的哼了一声。   自从“红蔷薇事件”以来,被一夜之间清洗掉大部分亲信势力而有苦难言的大公阁下对于凯瑟侯爵的恨意已经远远不够用咬牙切齿来形容,赛切斯特家族与凯瑟家族的争斗激化到前所未有的程度,整个帝都仿佛被架在高高的柴火上只需一把火就可以撩起滔天的火海,这似乎已经成了许多军政高层心照不宣的共识。   “以我的职责范围来看,这是必须要做的事情,不过执政官大人。”侯爵的笑容益发灿烂,“如果在对兰顿行省坐视不理的话,很可能为古格和冰族的铁骑自动打开缺口哦?”   “是说中央必须插手了么?”尽管对眼前这个银头发眯眯眼笑容诡异的男人恨之入骨,大公依然维持了良好的教养和适当的理智,苍老的眼珠艰难的转动落在国防部总长的身上,“凯迪拉卿的意思呢?”   凯迪拉霍克公爵沉吟片刻:“若要出战的话,就只有帝都军了吧。”   距离一年一度的七军军长会议还有很长的时间,目前能够列席会议的也只有帝都军军长佩尔德瓦洛上将,禁军军长伊修特格林上将,而目前尚处于预备役的蔷薇骑士团统领蓝德尔斯加奥上将则依然在维恩山的大营里做着自己的春秋大梦。   “那么,路昂伯顿子爵的第二师团吧,佩尔德上将以为呢?”   “下官没有意见。”仿佛是感受的上司征询的目光,一直没有发言的佩尔德上将终于说了一句很没有创意的话。   针对“兰顿□□”统战会议作出了帝都军第二师团出师围剿的决定,关于这一次的安排,许多后世的史家认为,这是多维加大公为了重新扶植自己已被削弱的势力而作的授意,因为统兵的路昂伯顿子爵和后来随军的参谋官维迪亚埃伦都可以算作是大公一边的势力,这样的人事安排不过是为了是他们建立自己的武勋进而拥有相应的地位。   然而当这样的会议结果由三位枢机卿一起上呈到皇帝的办公桌上时,年轻的主君并没有表示出任何不悦的态度来。   “路昂伯顿子爵也算是宿将中的宿将,相信会尽快平息这场动乱的吧?”阳光透过乳白色的窗帘射进来,如雪一般倾洒在皇帝海蓝色的发髻间,把皇帝嘴角的一抹笑意渲染的朦胧魅惑,“至于对西防军总部的审查,三位有什么意见么?”   “臣下以为现在这个时候对西防军进行军法审查会引起的不必要的人心浮动。”   “大人难道不觉得放任这样的情况会给边境带来更大的危险么?”埃森凯瑟侯爵冷冷一笑,睁开了双眸在琐碎的银发后面倏忽闪过犀利的光芒。   “凯瑟卿,即便要进行军法审查那也是军法处的事情,监察厅的手未免伸的太长了吧?”   “下官只是处于自己身为枢机卿的立场来为全局做考虑而已。”   “你……”   国务省内地位最高的两名的高官的争吵终于在皇帝面前华丽丽的上演,另一位枢机卿凯迪拉总长只有皱起眉露出头疼而无奈的表情来。   年轻的皇帝确实一副饶有兴味表情,隔了良久,敲敲桌子,示意他们停下来,然后缓缓开口:“那么,用参谋处的名义进行如何?以参赞军机的名义调查一下西防军总部的现状,应该不会引起太大的骚动。”   凯迪拉愣了一下,没想到皇帝会提出这样一个折中却并无不当的建议来。   多维加大公的脸色微微僵硬,一晃而过的丰富表情里仿佛看的到被算计了的懊恼的神情。   唯独年轻的监察长露出灿烂缤纷如薰衣草田的笑容,躬身行礼:“陛下英明,这样的话不失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不失时机的恭维似乎也成了另外两名重臣的选择。   “那就这样办吧,参谋处的年轻将官,似乎只有修格埃利斯少将了,凯瑟卿,委屈一下你们监察厅暗中协助如何?”   “能为王国效劳,下官不胜荣幸。”   银白色的短发散落到眼睑,隐约便看到弯成了月牙两道线。   “西防军第三师团第三旅团上尉赫尔嘉克罗因,向您报道!”   “赫尔嘉上尉,欢迎来到第八旅团,虽然只是临时调配,但是希望您可以配合我的调遣。”   西防军第三师□□往帝都的使者赫尔嘉克罗因上尉,也就是克罗因家族唯一的遗族,暂时编入帝都军第二师团,路昂伯顿子爵对于这个来自西南,身负家仇的女性军官并没有太大的好感,索性便将她暂时编入了第八旅团卡诺的队伍。   火红色短发的女子,有着干净犀利的眼神,和修罗地狱中浴血而来的坚强与决绝,天蓝色的丝巾系在颈间,在从敞开了的窗户里闯入的风中猎猎的飞扬,与黑色的军服相应成辉。   也许是因为太过倔强,所以并不讨上司的喜欢。   这是卡诺西泽尔对这位空降的下属的第一反应。   刚刚在家族争斗失去了至亲,千里迢迢来到帝都求援,这也许是那眼神里倔强和愤懑的来源吧。   “下官明白。”少女碧色的眸里出奇的淡漠。   “总动员令已经下来,做好出征的准备吧。”   年轻的上校似乎并不以为意,依然是一派云淡风轻的样子。   “下官告退!”   一个标准的军礼,转身退出。   有一种被无视了的感觉呢,卡诺西泽尔苦笑。   这少女的冷漠让他觉得熟悉,毕竟自己那位搭档也是冷然的性情,只是与之不同的是,后者是长久以来磨练出的心性,前者不过是出于族人被害的激愤。   看样子,自己会有个难以驾驭的属下呢。   卡诺苦笑一声,起身关上窗户。   卡诺西泽尔的担心并没有成为现实,赫尔嘉克罗因走出办公室的门,侧耳边传来女子略带嘲讽的清澈声音。   “克罗因家族的人都是这么傲气的么?”   淡蓝色基调的回廊上,参谋官军装的女子抄着手靠在墙壁上,嘴角勾起淡漠的弧度。   “你是?”   停下脚步,少女的眸光落在她银蓝色的领花上,微微蹙眉。   “柯依达阿奎利亚斯上校,列席参谋官。”直起身子,苍色的瞳眸有犀利的闪电破空,精准的捕捉到对方的眸子收缩的瞬间,“我的姓氏让你很不满意么,还是说,兄长的拒绝让你很愤怒?”   红发的少女有片刻的讶异,有点惊叱于对方敏锐的洞察力。   “阿奎利亚斯家族倍受尊崇,我又怎么会有不满呢?”冷笑,索性不再掩饰眸子里的厌恶。   “是么。”剃刀色的眸光冷冷的扫过来,“很可惜你的眼神出卖了你,虽然懂得用冷漠来掩饰,但是显然不够高明。”   少女咬紧了下唇,碧色的眸子定定的看到她的眸子里面去。   犀利、冷酷、不留余地。   这是很多年后赫尔嘉克罗因回忆起与黑公主的第一次会面时必然会联想到的字眼,除此以外便是让人窒息的压迫感了,如果不是年少时候因为亲族的惨剧而滋生的血气,与自己所崇敬的公主殿下争吵那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伯爵小姐认为我应该怎样,阿奎利亚斯家族的荣耀自然不是克罗因这样的边塞小族所能及的。”   “阿奎利亚斯家族的荣耀?”伯爵千金冷笑,“这一代只剩下两个后人的阿奎利亚斯家族之所以还能站在四大贵族之列,那是因为兄长本人的武勋!”   “北疆首先要保证的事北疆漫长防线的安全,因为冰原作战的残酷和艰难是常人所难以想象的,但是,真正应该救援友军的西防军总部却未免有渎职的嫌疑了……我听说德森副军长与梅尔顿家族的关系并不寻常?”   似乎是捕捉到了异常的讯息,少女的碧眸里闪过一样的色彩。   “让你随帝都军出征也算是合理的安排,但是军总部的那边出了什么事,你不好奇么?”   天蓝色的丝巾被过道里的风猎猎的扬起来,仿佛汹涌起来的波涛。   “统战处的安排,伯爵小姐可以更改么?”   “叫我柯依达上校。”近前,晴空般高远的定定的看人,“那首先要看你的意思。”   “我回去等候最终的调令。”深深吸了口气,掉头离开。   柯依达阿奎利亚斯迎着风抬起头,青丝凌乱的飞舞起来再单薄的阳光里微微炫目。   “虽说只是我临时的部下,你也不用这样为难人家吧?”   办公室的门打开,淡金色头发笑容温文尔雅的青年靠着门框捧着茶杯无奈得看她。   “不好意思,你这个部下我要了。”反客为主径直进了室内,在待客用的沙发上坐下来。   “这是上面的安排,你要人的话自己去打报告。”卡诺不以为意的扬眉,“你就是为这事专门过来?”   “修格学长的意思,毕竟是克罗因家族唯一的遗族。”不动声色的补充,“也许他认为女人之间比较好说话。”   精辟如修格能做出如此想当然的结论,卡诺的脸上不可避免的出现了微微古怪的表情。   “要调查西防军总部么,你也要去?”   “目前预定的名单上还没有我,但也许会在西南和你会合也说不定,大军什么时候出发?”   “明天,动员令已经下达了。”   “路昂伯顿子爵的实力我不好评论,不过情形看起来不容乐观,如果大局无法挽回的话就先成全自己个人的武勋好了。”   “真是极端自私的想法啊……”手头上整理文件的动作缓了缓,抬头看了一眼轻描淡写的搭挡,嘴角扯出一丝苦笑.   “上司不够英明的话,你那区区2万人是不足以左右战局的。”   在军队里,阶级越是低下,组织单位越是小,军人个人的意志就越容易被忽略,所有的行动取决于统帅的判断力,所以将兵的幸运与否总是与统帅的才能紧密联系在一起的。   不动声色的道出事实,女子的双瞳有苍天一般的高远淡漠,毫不自觉的流露出残酷的气息来。   “执政官大人的耐性似乎越来越差了。”   “自己的势力被埃森卿洗掉大半,就算是狗急了也会跳墙吧,何况那是头老狐狸?”   把这条老狐狸逼急了的不就是陛下您么?   傍晚黄昏的余晖静静的铺洒在皇帝的私人办公室里,修格埃利斯隔着懒洋洋的金色余晖望着主君若有若无的笑容,把一瞬间将要脱口而出的话语很适时的掐断在自己的喉咙里。   “陛下的意思,这一次是要去会一会那位新结识的朋友么?”   “也该是时候让他拿出一点诚意来了。”从宽大的座椅上站起来舒展一下自己的颀长的身躯,皇帝迎着灿烂的晚霞微微的眯起眼,“如果他要求什么的话也不妨给他,只要在朕的底线之内。”   “下官明白了。”精致的镜片发射出夕阳的点点碎金,有着银色利落短发犀利眸光的年轻人会意的点头。   “陛下,阿奎利亚斯伯爵小姐求见!”   芙妮娅阿格丝女官长的通报声音在门外响起,皇帝微微扬眉:“请她进来吧。”   厚重华丽的红木大门敞开,斜阳的余晖流淌在黄铜把手上面散发着古老的金属气息。   黑色军装,银蓝色绶带的女子沐浴在苍凉的暖色光芒里,金色的尘埃在身侧舞蹈。   “皇帝陛下,请允许下官随修格少将前往西南。”   单膝点地,恪守宫廷里沿袭数百年的礼仪。   皇帝侧了眸打量她,海蓝色碎发散落在眉间,落下或明或暗的萧条光影。   “哦,理由呢?”   几欲脱口而出的“不可”在一瞬间化作了些许的玩味。   “因为陛下曾经说过,下官的天空应该更为高远才对。”   低着头看不到她的神情,只有冷彻的声音传来。   皇帝微微的笑起来:“原来如此,看来朕是没有办法拒绝了?”   “下官谢过陛下。”柯依达阿奎利亚斯站起来,“还有一件事情,从西防军过来的赫尔嘉克罗因上尉,下官希望她能够一起同行。”   “那位克罗因家族的遗族么?”皇帝挑眉,“希望她能为卿等带来一些帮助。”   “陛下应该不会失望的,下官告退。”   转身退出,干净利落。   皇帝望着深红色的厚重大门缓缓合拢,苍冰色的眸子里有着怎样风云变幻的神情不得而知,久久的沉吟之后,道:“修格……”   “下官明白,下官等定会毫发无损的回来。”   这是明显的保证了。   修格埃利斯可以敏锐的感觉到,柯依达阿奎利亚斯对皇帝的存在意义,即便是可以被称为挚友的非利特加德也未必能够相比,不管当事人是否自觉,年轻的主君必然在某个角落为这位胆色过人的伯爵千金预留了位置,但是这是否是一件幸事呢,毕竟霸者的心中是不容许圣域存在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过渡的章节写的有点卡啊……   第10章Chapter9初征   王国历228年8月30日,国防部102号令,正式宣布兰顿行省暴动分子为叛军,授权帝都军第二师团长路昂伯顿中将平叛指挥权,率本部人马驰援兰顿行省。   大军出发的早上帝都的骄阳灼人,高悬在湛蓝的天空投下白花花的光影。   帝都军的黄金狮子旗遮天蔽日,大军在官道上隆隆的开过,飞扬起来的滚滚烟尘遮蔽了人们的视线。   “十万人马的编制,叛军两个旅团加上梅尔顿家族的私人雇佣军和没有经验的乱民不会超过7万人,数量上的确有压倒性的优势。”官道旁边高耸的山崖上,修格埃利斯勒马而立,下意识的推了一下精致的眼镜,“只可惜很多时候,决定一场战争的胜负并不是的仅仅这一个因素。”   “如果路昂伯顿子爵能够这样反省的话就好了。”柯依达懒懒的道,“他真应该来聆听一下参谋处最年轻的战术预测分析师最前沿的判断。”   “新来的那位不是随军了么,应该是多维加大公与路昂中将最愿意看到的结果吧?”有着银白色精致利落短发的年轻参谋官扬扬眉,犀利的眸光一闪而过。   “维迪亚埃伦上校么,参谋处还真是块风水宝地,连传说中的天才演奏家都慕名而来。”   “维迪亚的成就也许不仅限于音乐,多维加大公不会随便安插一个人进入参谋处的,即便那个人是他的外甥。”修格斜睨了她一眼,“不过我很好奇这次你为什么非要同行,因为卡诺的筹码太少了吗?”   “如果我说不是你会相信么,少将阁下?”冷冷的扬起唇线,美丽的女校官勒转了马头,抬头望着白云苍狗的天空历璀璨的骄阳,满头青丝飞扬起来酷烈而肃杀。   军队,往往是掌握权力的捷径。   这个时候也许黑公主本人并没有多么强大的野心和欲望,但唯有掌握一定的力量才能够保护自己与家族,这是她始终不曾忘却。   亦或许,黑公主本人的血液里便流淌不甘于平庸的非凡血统,通过杀戮获取荣耀,历经流血建立自己的武勋,甚至掌握强大的力量,便是军人的必经之途。   西防军总部位于巴拉特行省的首府摩亚市,9月初的光景已经秋风萧瑟,不经意间两三篇萧条的黄叶顺着滑翔飘进浅绿色基调的回廊擦着海因希里索罗少将蓝色的绶带和银蓝色的领花一路滑下来,勾勒出一道美丽的苍白弧线。   也许过不了多久,后面就会多出一条蓝色甚至白色的披风了吧,年轻的侯爵少爷嘴角划过一丝漂亮的弧漪。   “军长大人还是身体不适么?”   “是的,今天早上军长府上还是这样说的。”紧随在他的身后的副官安诺德菲纳不动声色回答。   “古格那边有动静么?”   “拉格龙河对岸只是加强了防御工事,似乎因为温莎皇帝暴毙的事情,古格国内出现了混乱并没有太多的时间顾及这边的事情。”   “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一个绝好的反击的机会啊……”海因希里扬起眉,脸上是惋惜与讥讽的混合物,“真应该去问候一下河对岸的弗雷安元帅……”   “想必对方也跟您一样遗憾吧。”安诺德副官其实比自己的主官年长,原本便是由老索罗侯爵一手提拔上来的人,跟随在年轻的主官身后已经由几个年头,可以算是海因希里为数不多的亲信之一,对自己上司的抱负,不能说是百分之百的洞悉,也算是清楚的知情者和坚定的拥护者了。   “唔,慎言,以我目前的阶级似乎还没有到可以让敌方第一统帅挂怀的地步吧?”微微摇头,脸上的笑意却是不减,直到拐过墙角在西防军的高级会议厅厚重的门前停下来。   “简直是岂有此理,副军长大人是打算篡夺全军的指挥权么?”   猛兽一样的咆哮从虚掩的大门里传来,属于第四师团长凯德·里昂中将独有的粗犷嗓门似乎在发泄着抑制已久的不满。   已经年过半百的凯德中将依然拥有雄浑有力的声音和一手驯服两匹烈马的臂力,身上斑驳嶙峋的伤疤是二十几年来武勋的见证。他在西防军的资历要从二十几年前算起,是目前西防军中并不多见的非当地贵族出身的高级军官之一,即便是在军长威顿公爵面前也依然拥有绝对的影响力。   “凯德中将,请您慎言,军长大人身体不适,我不过是暂代大人的职权而已。”坐在会议桌后面的副军长德森·卢瓦尔头疼的微微皱眉,伸手微微扣了扣桌面。   “副军长暂代军务就不允许我等探望军长了么,军长卧病一月有余不见好转,副军长到底是何居心?”   一双铁拳狠狠砸落在结实的会议桌上,蓝白色的瓷杯被震得滑落了杯盖,清清楚楚碎裂在老人黑色的军靴旁。   “凯德·里昂!我敬你是西防军的宿将,不追究你的僭越,但是请你适可而止!”德森·卢瓦尔终于拍案而起,身后蓝色的披风一抖,在空气里划过凛冽的弧度。   海因希里笑了一下,威顿军长卧病以来即便是他们这几个师团长都未必能见到,副军长垄断大权的同时也势必引来军队各阶层的猜测骚动,以凯德中将的火爆脾气挨到现在才爆发就已经算是奇迹了。   推开门,轻轻咳嗽一声打断室内剑拔弩张的气氛,第二师团的年轻统领披了一身如雪的阳光站在门口,云淡风轻的笑容:“请冷静,凯德中将阁下,您担心军长大人的心情可以理解,但是也请相信副军长的为人吧,帝都参谋处的人过几天就到摩亚了,相信副军长大人也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出纰漏的,副军长阁下,您说是么?”   德森·卢瓦尔中将冷冷的扫了一眼索罗家年轻的继承人,冷冷哼了一声:“那是自然,这一次来的是来的是修格·埃利斯少将,两位也请约束自己的部属,不要平白生出事端来。”   身后的披风一甩,大踏步走了出去。   此事就此揭过。   面对突然闯进打破了僵局的年轻后辈,凯德中将并不领情,斜睨了他一眼,冷冷一哼:“索罗少爷倒是喜欢管闲事!”   “阁下与德森副军长同样是中将,但毕竟对方具有实际调动全军的职权,阁下又何必与他对着干呢?”海因希里微微叹口气,“即便是他觊觎军长之位,那也不是件容易达成的事情。”   凯德·里昂一凛,古铜色的脸上晃过一丝戒惧的神情,“索罗侯爵少爷,我不过是个军人只知道守土开疆,你们这些贵族的花花肠子,我可是一点都不懂,也没有兴趣!”   炯炯有神的豹眼在海因希里玩味的脸上逗留片刻,大步流星的转身。   “海因希里少爷,这个人可以为我们所用么?”安诺德依然用很多年前的习惯用此称呼自己的主官。   “他和我们西南贵族不一样,今天的地位都是自己一刀一枪拼出来的武勋累积而成没有人比他更看重军人的荣耀和西防军的辉煌,他应该是这个军队里最想打过拉格龙河的人。”海因希里·索罗望着远处飞扬起来的蓝色披风渐次淡出自己的视线,一字一句的道,“能够得到他的信任,便拥有了强大的力量!”   年轻的侯爵继承人抬起玉石雕琢般的美丽容颜,秋天苍凉的阳光染上石青色及腰的长发,仿佛一座绚丽的雕像。   维拉山口位于兰顿行省境内黑水矿山近百余里,地势险峻,成为叛乱军抵御休斯敦少将所率的第三师团的重要据点,血战一月有余,暴动没有得到有效的压制,第三师团不满员的三个旅团反而损失惨重。   帝都军第二师团的先头部队是奇斯拉德男爵率领的第七旅团,贪功冒进的男爵在抵达战场的同时立即仓促投入战力,在并不熟悉的地势中被叛乱军挫掉了锋芒,似乎又为叛乱军助长了嚣张的气焰。   “奇斯拉德少将,你在不熟悉地形,对敌情缺乏了解得到情况下仓促应战,没有取得胜利挫伤了我军的士气,实在是让我失望!”   随后到达的第二师团主力与休斯顿科尔少将的西防军第三师团余部会合,路昂伯顿子爵冷冷的望着自己大意轻敌的部下,神情阴郁。   “为了严明军纪,罚你军杖50,到军法队那里去领罚吧!”   “大人,下官……”奇斯拉德男爵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具有普通贵族身上普遍存在的优越感和自大骄奢的气息,抬起头露出不忿的神情,正想说什么却被上司不耐烦地打断了。   “如果不够的话,再加一倍!”   路昂伯顿子爵脸上狭长的刀疤在昏暗的军帐里散发狰狞的气息,年轻的男爵心有不甘的低下头去。   “休斯顿少将?”   “子爵阁下?”   休斯顿科尔还有没有来得及庆祝自己28岁的生日,在现役的同阶级将官中应该算是很年轻也很优秀的一位,追随他的主官安德列克罗因中将足有十个年头,以其精明干练和忠心耿耿而深孚众望。在安德烈克罗因中将被害之后他迅速接管了第三师团余部的指挥权并在第一时间对叛乱分子展开征讨行动,但在经历了一月有余的苦战依然无法稳定局势的情况下,也不可避免的承受着来自各方面的巨大压力。   “我等初来乍到,对叛乱军的情况相信贵官比我了解。”   “叛乱军由原第十五旅团统领佩瑟罗梅尔顿少将统领,主要由原第三师团的第十四、十五师团,和梅尔顿家族的三万雇佣军组成,再加上那些被他们煽动□□的矿工,总共有八万人左右,安德列克罗因中将死后,第三师团一片混乱,佩瑟罗乘机突袭第三师团总部大营令我部伤亡惨重,随后挟此势占据黑水矿山,我部失去先机,仅凭现有战力无法攻陷矿山,所以……”   “所以僵持至今是么?”路昂伯顿微微蹙眉,“休斯顿少将,据我所知,贵官麾下按照满员编制来算少说也有6万人,数量上并不是太大的差距。”   这已经是含了责备的意思,一场□□僵持月余,西防军总部固然有他的责任,而执行军官却也往往是最容易被人指责为无能的替罪羊。   “不是数量的问题,大人。”   休斯顿微微一凛,声音一沉。   “西南边陲门阀林立,许多年来家族之间的仇恨、厮杀从来没有停止过,各种暗杀的手段更是层出不穷!这场战争不过是家族之间仇恨的激化,那些亡命的死士,往往是最疯狂的复仇者!”   他并不是善于言辞的人,微微低下骄傲的头颅,目光缓缓地流淌在腰间的佩剑上,有一种说不出的低沉阴郁。   立于帐前的卡诺西泽尔突然被一种犀利而苍茫的感觉击中,迅速的袭遍全身。   梅尔顿家族有慷慨悲歌的死士,克罗因家族就没有了么,要知道安德列克罗因中将才是这场争斗中最直接的牺牲者,在没有人能够像休斯顿少将及其余部一样站在复仇者的立场上义正言辞的为自己的上司与家族讨还公道!   叛乱军蜗居矿山能有什么样的作为,没有突破封锁占据沿线的城池逼迫中央的妥协,不是因为不想,而是不能吧?   在毫无外援的情况下把这些穷凶极恶之徒堵在维拉山口一月有余,休斯顿少将和他的部属们又付出了怎样的惨重代价?   人们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苛求与责备这些喋血沙场的战士们?   奇斯拉德男爵不是也在叛军的刀口上遭到了败绩么?   当然,这样的话他不会说出来,以他目前的身份,只能向这位西防军的优秀军人投去崇敬的目光,没有说话。   路昂伯顿子爵沉默了良久,一时间有着怎样的感触不得而知,古铜色的脸上泛着金属色冰冷的气息。   “哼,这些不知死活的叛军!”打破了气息的是方才还被斥责过欠着50军杖的奇斯拉德男爵,倨傲的脸上露出令人生厌的表情,“等到帝都军踏平矿山一定要全部活埋!”   “不可以!”   卡诺骇然变色,一声“不可”脱口而出,随即便接到了男爵恶毒视线的问候。   “大人,如休斯顿少将所说,叛乱军中确实有大量疯狂的亡命之徒,但是不可避免的,他们同样成份复杂,其中还有不少纯粹是被煽动起来的暴徒,对于这些人只要由我们已中央的名义下令安抚,还是有分化的可能。”忽略掉众人略带惊异的眼光,迎上路昂伯顿子爵金属色阴沉的目光,“不管怎样,他们也是亚格兰的子民,斩尽杀绝这种做法,用在自己同胞的身上,会有损军队的威严和陛下的英明!”   “住口!”奇斯拉德看他的眼神既惊且怒,仿佛不可侵犯的自尊被人践踏了一般,“不过是一个低贱的平民,怎么有资格说这样的话!”   贵族之所以人人讨厌大致就是因为这样的人存在了吧?   卡诺西泽尔无奈的苦笑,没有说话。   “大人,下官同意卡诺上校的意见!”   路昂伯顿子爵微微蹙眉,清凉的声音却从参谋席中传来,有着墨蓝色头发的年轻人抬起头,妃色眸子清澈通透。   听到有人到吸口冷气的声音,维迪亚埃伦男爵,多维加塞切斯特大公的外甥,无形中便是通行的筹码。   同时把目光投向他的,除了当事人卡诺西泽尔,还有休斯顿科尔少将,不仅仅是因为他特殊的身份,也因为这年轻人不同于一般贵族子弟的清澈与恬淡。   “叛乱军成份复杂,我军应该顺势加以利用,一味的斩尽杀绝只会给人以嗜血的恶劣影响,叛军只会益发负隅顽抗!”   这年轻人清越的嗓音响起来,叫人想起皇家歌剧院上空悠扬如绸缎的音乐。   路昂伯顿子爵淡淡的一笑,“两位上校的话有道理,我会思量的。”   冷冷一眼瞥过已经脸色发白的奇斯,不动声色。   “大军远道而来需要修整,今天暂且议到这里,休斯顿少将请留下来,各位先散了吧。”   会师后第一次集合便就此结束。   这时节西南的夜空已经浸透了秋天的凉意,涌动着肃杀寒冷的气息。   银白色的长笛在如水般流淌的淡白天光里仿佛披上一层半透明的轻纱,在年轻人精致的双唇合歙之间颤抖着滚落圆润的音符,汇集到一起化作了淙淙流淌的清澈溪流。   卡诺西泽尔站在远处望着皇家音乐学院曾经的优秀音乐家,想象着他的军事才华是否如他的音乐那样的悦耳动人。   笛声戛然而止,墨蓝色头发的青年回头,妃色的眸里含笑:“我的笛声,惊扰了卡诺大人么?”   “哪里,皇家歌剧院天才演奏家的顶级演奏,可不是那么容易听到的。”淡金色头发齐肩的青年微笑,清爽利落,“今天的事情,要多谢阁下了。”   “我们都是上校军衔,没必要称呼我为阁下吧?”维迪亚埃伦失笑,“叫我维迪亚就可以了,并不是所有的贵族都喜欢高人一等的感觉的。”   不轻不重的玩笑勾起了卡诺一抹淡笑:“那倒是,我的一个朋友,平素是最讨厌这套繁文缛节的。”   “你的朋友也是贵族么?”   “是柯扬阿奎利亚斯伯爵的妹妹,也在参谋处,我们是军校的同期。”   “柯依达上校么?”维迪亚会意,“实在少有的不甘于把自己束缚在紧身胸衣里面的伯爵小姐啊……不过冷冰冰的性情估计让人很受不了吧?”   卡诺不置可否。   “出身是不由人决定的,很多方面贵族占据了许多优势,但是身为贵族也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维迪亚抬头专著的欣赏天边轻如薄纱的群岚,修长的指尖在银白色的笛声上面游走,“就像我,估计以后是没有机会站在舞台上了吧?”   “维迪亚上校……”   卡诺微微一愣,旋即了然。   他见过太多骄横跋扈妄自尊大的贵族子弟,但也同样结识了像诸如修格、柯依达这样傲绝群伦的存在,诚如菲利特所说,他们身处风暴的中心,必须时刻保持足够警惕与心机保证族人与自己的性命,很多时候并没有太大的自由。   侧了眸回头,身后却是一道坚实的身影。   “休斯顿少将阁下?!”   标准的军礼。   不管世人的评论如何,卡诺西泽尔本人对于这位浴血奋战了一月之久的第三师团代理统领仍然是保留了相当的敬意的。   休斯顿科尔回礼。   他静静的看着眼前两名初出茅庐的后起之秀,深褐色的眸子里落下浮云流转的风姿。   “很美的笛声。”   良久,道。   “不过对于我们这些在杀戮中求生存的人来说,未免太过奢侈。”   维迪亚埃伦微微扬眉,舒展开温文如玉的笑容来:“这是克罗因家族的骄傲么?”   “是的,可惜……”也许要毁在自己的手上了,淡漠的萧条表情在这外表刚强刀枪不入的男人脸上一晃而过,如同梦幻,因为克罗家族的战士不到最后一刻是不会向外人求助的。   “阁下不是将叛乱军堵维拉山口一个月了么?”   卡诺开言,然后看到对方投来微微讶异的眼神:“你是这样想的?”   “难道不是吗,区区一个黑水矿山有什么作用,突破封锁占领一城一地才是叛乱军除了投降以外最好的出路了吧,而且这样一来,兰顿行省更加会陷入一片混乱之中。”   没有第三师团余部的奋力作战,也许战火已经蔓延到了更广阔的地方。   然而这一似乎被当时的人们有意无意的忽略掉了。   休斯顿科尔定定看他,“谢谢。”   “但是阁下,以维拉山口易守难攻的地形,为什么偏偏要硬碰硬呢,如果放他们一马又怎么样呢?”   “你说的是……”身经百战的年轻少将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而年轻的蓝发参谋官伸手一寸一寸的抚摸手中银白色光洁的长笛,喃喃的吐出几个字:“坐地围城,绝处逢生!”   浸透在夜色里的长笛散发出凄冷的银光,仿佛夜空里的寒星擦亮战士清澈的瞳眸。   第11章Chapter10伐谋   修格埃利斯一行抵达摩亚市西防军总部的时候,同样没有见到西防军军长威顿斐南公爵的身影。   “军长大人是不是认为下官的阶级太低不够资格由他亲自接见呢!”   “如果这不是军长大人的意思,那么就是副军长的意思了,德森副军长是在越级行事么!”   “陛下及执政官大人,对这次兰顿行省的□□非常不满,要求西防军总部的各位做出解释!”   “这不是正式的军法审查,但我想诸位也该知道,真正的军法审查到来的时候,各位也都准备好辞呈吧!”   缺少军长出席的接风仪式似乎让参谋处年轻的次席参谋官异常不满,修格埃利斯站在台阶的高处,银白色犀利的碎发散落在眉间,凌厉的眸光穿透单薄精致的玻璃镜片从碎发的缝隙间穿射而出,军刀一般扫视在场的西防军诸将。   虽然只是区区少将的军衔,却拥有四大家族之一埃利斯家族的显赫出身和曾经身历三朝德高望重的父亲希欧埃利斯公爵,所用的一切整合到一起形成了让人望而生畏的屏障。   德森卢瓦尔拼命掩饰着不甘与愤恨的神情,却依然可以在他的脸上找到被羞辱过后的古怪的胶状表情。   而在场的西防军诸将也不断的交换着眼神,流露出各种丰富多彩的表情来。   同样是少将阶级的海茵希里索罗微微的笑,灿烂的仿佛这个季节漫天飞舞的金黄落叶。   “修格学长好大的脾气,西防军的各位恐怕都受惊了吧?”   在事先安排的驿馆安顿下来,柯依达阿奎利亚斯淡淡的轩眉,站在二楼的窗口往下望。   三步一站,五步一岗,皆是宪兵之中层层选拔的精英,倒也难为了那位为人阴郁难测的监察厅长。   “人心是这个世界上最容易也最难揣测的东西,你不觉得欣赏那些人丰富多彩的表情很有意思么?”   银发的年轻人坐在茶几前优雅的叠起双腿,取过架子上漂亮的长颈玻璃瓶以恰到好处的角度倾斜,便有琥珀色透明的液体汩汩的淌进精致的高脚杯。   “德森副军长好像受了很大惊吓的样子。”懒懒的转身靠在雕花的窗棂上,嘴角勾起讥讽的弧度。   “威顿军长是在一个月前重病的,卢瓦尔家是梅尔顿家族矿山收益的最大合作伙伴和受益者,这也是事实,若说他们之间没有一点关系,未免也太巧合了。”   “涉足西南矿产生意的可不止卢瓦尔一家,很多帝都的大贵族们也有份呢……”   “所以陛下才让我们过来。”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琥珀色的液体在透明的酒杯里晃荡,艳丽如血。   刹那间折射出动人心魄的光芒。   修格的镜片开始反光。   柯依达嗅出空气里并不寻常的气息:“我去!”   流血与杀戮已经不仅仅会在少女的梦中出现,即便是险象环生的现实里,她也已经可以应付像这样的数十次暗杀。   然而每一次她依然会感到恐惧,仿佛一次次重历鲜血交织的梦魇。   赫尔嘉克罗因抬手一记军刀横空溅起一道V字型的血光,一个瘦小精干的身躯踉跄的倒地,炽热殷红的液体汩汩的流淌开来,绽放出一大朵一大朵的红花。   黑暗里死神款款而来,怀抱起逝去的扭曲灵魂。   少女的军刀狼狈的掉地,她颓然跪倒,肩头黑色的军服裂缝狰狞的向外翻出,鲜红的液体从扭曲的伤口里汩汩不绝汹涌而出。   “对付行刺者,要在保命的前提下生擒对方以获取线索,而不是置之死地而后快,连这个都不知道么?”   冷冰冰的声音蓦的响起,世间万物顷刻凋零。   黑发苍瞳的女子倚在门框上冷冷的看她,冰天雪地的眸子里看不到情感的起伏。   柯依达阿奎利亚斯,她早就在了,她早就知道,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狼狈的样子。   赫尔嘉抬起头射向她的目光仿佛利刃,贝齿深深嵌入精致的嘴唇,隐约见得妃色的液体缓缓洇出。   无视她几欲杀死人的目光,一步步地走过来,蹲下身审视已经不再具有生命气息的尸体。   摘下面罩,可以发现这是个短小精干的男人,脸上残留着死亡之前的抽搐表情。   柯依达冷冷的凝视他良久,抬手扯下男人滑出袖口的铜坠,唤来门外的宪兵。   “拖下去验尸!”   “是!”   然后她冷冷的看她:“你跟我来!”   走进柯依达的卧房,伯爵千金抬手扯开她军服的衣领,冷郁的目光在她□□的肌肤上游走,苍色瞳眸倒映出对面女子身上蹒跚的淤色伤疤。   她仿佛受了惊似的护住自己的身体,仿佛猎人箭下惊慌失措的孤兽。   柯依达看她良久,道:“从兰顿到北疆和帝都,你到底经历了多少次这样的暗杀?”   少女仓皇的眸里折射出惊异的神情,望着眼前黑发女子冷彻的双瞳,有晶莹的液体缓缓地溢出眼角,然后缓缓地落到微微扯开的精致的唇角上。   “不记得了……”   突袭,投毒,暗算……   多少次已经不记得了,赫尔嘉克罗因在心里冷笑。   她是从修罗场上走过一遭的女子,一路策马狂奔,跨过的何止是荆棘险道。   “西南贵族蓄养的杀手为什么要对你出手,在帝都你还隐瞒了什么?”   柯依达看她的冷光不减。   言语却缓下来。   “既然决定跟随我,就把事情说出来,否则你兄长的死永远只是无谓的牺牲!”   这女子的眸光里有一种慑人心魄的力量。   仿佛子夜里破空的闪电,瞬间将整个世界映得亮如白昼。   这一夜月亮升的老高,孤独而遥不可及的亮着。   惨白的月光流淌在参天的梧桐枯败的黄叶上,散发萧索的气息。   “大哥不是因为争夺矿山的开采权而被杀害的,大哥是因为窥破了佩瑟罗梅尔顿不可告人的秘密而被灭口的!”   “梅尔顿家族与冰族有密切的来往,这一点是大哥在临死之前告诉我的!”   “证据呢?”   “没有证据,大哥被害之后,他所掌握的物证也被梅尔顿家族的间者销毁了!即便是追随在他身边的休斯敦少将也不知道这件事!”   “如果这是真的,为什么不告诉国防部?在北疆的时候,为什么不告诉柯扬阿奎利亚斯伯爵?”   柯依达清俊的容颜背着光隐没在黯淡的光影里,很巧妙的掩饰了震怒的表情。   通敌与叛乱并不等同,在亚格兰的传统里,国家存亡的意义远甚于主君的更迭,也正因为如此叛乱者可以因为主君的宽大而得到豁免,而通敌却是等同于叛国的死罪,永远无洗刷被弃祖国的污名。   如果梅尔顿家族涉嫌通敌的话,那么这一场□□就明显是有预谋的,也许在兰顿行省僵持的战局背后早有一支彪悍的奇兵被精心的布置在适当的位置,并且蓄势待发等待的最佳时机做收渔利,就此撕开王国西北防线的一方死穴!   “因为……没有可以相信的人。”   赫尔嘉克罗因的声音微微迟滞,片刻扬起来,碧色的眸子定定的看人,绿色神灵般的像着人的眸子里延伸。   “所以你要用冰族的骑兵来证明吗?”柯依达的声音骇然拔高,冷郁的目光如电,凌厉刺来。   “难道我说了就会有人相信吗!从摩亚到北疆,在从北疆到帝都,每走错一步我都要面临死亡的危胁!如果我不能够活下来,那么大哥所作的一切都会失去意义,大哥的死永远会成为家族与王国历史上的污点,克罗因家族将不再有资格拥有先祖的荣耀,而我也更不可能把这个秘密毫无顾忌的说出来了!”   “克罗因家族的人只剩下我一个,奋战在兰顿行省的休斯顿少将和他的部下们是我在这个世上仅剩的亲人与同伴,我比任何人都忧心他们的生死,又怎么会想用他们的生死存亡为代价来证明自己毫无意义的正确呢!”   火红色头发的少女抬起碧色的瞳眸,透明炽热的液体掺合了悲伤与愤怒的混合物缓缓的淌下眼角,潸然滑落洇了血丝的精致脸颊。   “伯爵千金,你可以不相信我的话,但是请你相信兰顿行省孤军奋战浑身浴血的战士的赤诚之心!”   柯依达没有说话,冷冽的目光如星光一般注入她的瞳仁,然后缓缓的挪开去。   她走过来,苍色深邃如夜空的瞳眸定定看她,缓缓地开口:   “不要流泪,我的兄长曾经告诫我,那样对于我们的身体是一种背叛。”她擦着她的肩头走过,瘦削的背影迷里,“所以从小到大,我不敢在他流露一点怯懦的表情。”   微微侧身,从军服的口袋里摸出玲珑的瓷瓶塞到赫尔嘉的手中。   “伯爵府自制的外敷伤药,记得去好好处理一下伤口。”距离的可以看清彼此的睫毛,苍色的眼睛剔透的可以看见黑夜的精灵,“从小我跟兄长的关系并不亲厚,也许是因为这一点,一时并不能体会你的感受,很抱歉……”   她抽身离开,清镌的嗓音在风里摇曳。   赫尔嘉克罗因摩挲手中冰凉如玉的瓷瓶,触感如梦。   柯扬阿奎利亚斯伯爵与妹妹的感情淡薄,至少在当事人的眼里看来是这样的。   然而即便是柯依达本人也不会想到,柯扬阿奎利亚斯阵亡在茫茫冰原的时候,她竟是用冰族人全族的性命血祭兄长亡灵的。   也正是在那个时候,赫尔嘉克罗因向她正式效忠,两个失去家族庇佑孑然一身的女子才真正走到了一起。   “暗杀是西南贵族争夺利益的惯用手法,即便是索罗家族也会拥有自己的死士。”   修格埃利斯少将在次日巡视西防军第二师团驻地,湛蓝色青空旗下,海茵希里索罗望着高台之下热火朝天操演的人马露出了意料之中的笑意。   “柯依达在刺客的身上发现了卢瓦尔家族的族徽。”   这是一个难得的艳阳天,灼灼的骄阳投射到银发参谋官冰凉的镜片上反射出白花花的光斑,修格面无表情的道出事实。   海茵希里微微一笑:“虽然只是随行的部下遇刺,但修格阁下若要执意讨回公道也未尝不可。”   “是么……”修格优雅的唇线勾起玩味的笑意,“据我所知十几年来王国中央对于西南贵族可一直都是投鼠忌器。”   军权是个敏感问题,当年为了重建西南军防而不得不借助了西南贵族的力量,于是即便中央想要结束西南门阀林立的半割据状态,也不得不顾及到西南军中相当部分的贵族势力,他们不仅是手握军权的军阀,也是保卫疆土抵御古格入侵的将兵,正是这种双重身份,使得他们的存在充满了富于矛盾的意义。   彼此心照不宣的事实摊到台面上讲,便是显而易见的试探了。   “阁下看下官的第二师团如何,他们之中有三分之一有着名义上的贵族出身,但是一旦踏入这个军营,那么首先就是亚格兰的军人,必须有着将王国利益置于家族利益至上的觉悟,而洗雪二十年前古格大军横跨拉格龙河给西南军人带来的耻辱,是每一代西南军人必须背负的责任!”   年轻的统领用手中的马鞭遥指脚下操演正酣的将兵,石青色的长发猎猎的扬起来,艳丽的阳光在英俊的眉宇间流转,微微扯开的笑意仅是一抹,却足以灿烂如同朝阳。   “这是阁下的治军之道么?”斑驳的光斑在镜片上一晃而过,修格没有回头,却将眸光落在远处喧嚣的校场之上,“还是西防军全军的觉悟?”   “那……就要看真正掌握了权力的人是谁了”   海茵希里索罗侧眸看他一眼,冰蓝色的眼睛里有犀利的光芒倏然而逝。   修格埃利斯冷冷的笑起来:“海茵希里阁下英姿飒爽想必配上那件白披风益发玉树临风,只是与索罗家族的盛装华服相比,索罗少爷更喜欢哪一个呢?”   “没有什么比亲手建立的武勋更能够确保手中的荣耀与权力了,公爵少爷不明白这一点么?”依然是笑意盎然的脸,却不知不觉转变了称呼,然后看到修格削尖的脸上流出些许缓和的表情来,“并不是所有贵族都贪恋手中的特权与财富的,我以为我们应该会有些共同点才对。”   “只可惜我们代表不了大多数人。”   “那就清除好了。”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这石青色头发笑容明媚的年轻人把玩手中盘起的长长的马鞭,修长有力的手指勾起漂亮的弧度,“浪费粮食的害群之马,我想皇帝陛下也不需要。”   “你的力量可以遏制全军么?”   “给我正当的名义,我可不想被人说成是犯上作乱的乱臣贼子。”   “最后一件事情,威顿公爵现在在哪里?”   “自从军长大人告病之后即便是我等也难以见到他,不过大人官邸的戒备倒是比以前更加严了不少,而且德森副军长似乎也安排了人手。”   “依我看不仅德森副军长安排了人手,阁下您也有着自己的眼线吧?”   阳光很刺眼,平地卷起的风沙迷糊了修格精致的镜片。   “时刻保持信息的灵敏度是在家族争斗中生存下去的必要原则之一。”海茵希里微笑,“军长大人是病了没错,但德森想借此机会篡夺军权也是事实。本来以威顿军长的身体卸任是迟早的事情,但是这次梅尔顿家族的事情似乎有点让他乱了阵脚了。”   “西防军总部这次的态度是他的意思么?”修格摘下眼镜,掏出一方白色绢帕细细擦试上面的灰尘,“看来这一次的暴动与卢瓦尔家脱不了干系了……那就想办法逮捕吧……”   “罪名呢?”   “篡权,渎职,再加上一条。”   年轻的参谋官戴上擦试干净的眼镜,有夺目的寒光在镜片上风驰电掣般的闪过,“通敌!”   作者有话要说:   临近毕业果然有一对琐事缠身……又要飞回去处理工作的事情……   实在更不了太多……打算空了好好理一下思路……   第12章Chapter11铁骑   休整过三天之后,路昂·伯顿子爵终于可以静下心来思考接下来的作战计划,事实证明积累过不少武勋的路昂·伯顿子爵在舍弃了贵族私人利益的考量的时候依然是贵族中少有的有着清醒战略头脑的一个人。   撤掉包围在维拉山口的人马,给予受困月余的叛乱军夺路而逃的机会,然后再必经的山谷之上设置伏兵,给予叛乱军以毁灭性的打击。   所谓“引蛇出洞”的战术在这一次的作战计划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而提出这一策略的维迪亚·埃伦上校则在同一时间受到了诸多不菲的赞誉,诸如“如音乐才华般闪耀夺目的军事才能”等等誉美之辞第一次降临到这个出涉军旅的年轻人身上,尽管在他本人对此的态度是多么的不屑与无奈。   这场战役的前锋是科恩·林顿少将率领的第六旅团,两翼则由奇斯·拉德少将的第七旅团和兰诺·萨拉上校的第九旅团承接下来,抛开直接隶属于路昂·伯顿子爵的第十旅团,卡诺的第八旅团和休斯敦少将的部下则只被安排了后方接应的位置上,除了西防军第三师团是被路昂·伯顿子爵客气请去休息以外,第二师团的统领并不是怎么喜欢卡诺·西泽尔这位新进的部下也就可见一斑了。   “真是可惜,明明是大人的心血啊!”   维拉山口的黄昏浸在一片深浅不一的落日红里,营帐前有井然有序的队伍来来往往,红色底子的黄金狮子旗半卷着斜斜倾倒在猎猎的风里仿佛红色海洋压抑着汹涌的波涛。   第八旅团的副官贝伦卡·菲尔纳中校站在自家营帐前看各个队伍按部就班的起拔,突然悠悠的道了句。   “如果是以我的名义的话,恐怕军中各位大人都不会信服吧,也许连路昂大人都不会支持。”卡诺·西泽尔双手负于身后,冰蓝的眸中含笑,“何况,也不全是我一个人的成果,维迪亚上校也费了不少心思。”   “即便是被放在无足轻重的位置上也没有关系么,那本该是您的武勋啊,大人?”   贝伦卡·菲尔纳德年纪要比自己的年轻的主官来得大,出身下级贵族的他是以自己的武勋升到现在这个阶级的,到目前为止对于这位空降的年轻上司依然保持着观望的态度,言语上恭敬之中还微带了几分戏谑的挑衅味道。   卡诺·西泽尔回头看他一眼,淡淡的收回目光:“武勋成就的只是生者的荣光,却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挽回死者的生命。”   副官犀利的眼神一凛,继而缓下来。   “您真是个仁慈的人。”   如果是柯依达·阿奎利亚斯在一定会说“妇人之仁”吧,卡诺苦笑一下,明明已经默认了武勋和地位只能通过流血来获取这样一个不变的真理,却依然受到人道主义的束缚,这是否就是向菲利特这样的纯粹军人的悲哀?   用眼睛的余光瞟到部下微微变化的脸色,便依稀能够猜到他心中所想,对于低阶军官来说能够有一个好的上司恰恰便是生命的保障,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交给一个并不相熟的人或多或少都会有那样不可靠的感觉吧?   卡诺·西泽尔容忍了这种不信赖感觉的存在,但并不准备让它长久的持续下去,战场是个讲究实力的地方,敌人不会因为身上的血统有多么高贵就输给你,而卡诺·西泽尔对于自己的实力多少还是有着足够的信心的。   眼见一轮如血的红日渐次沉入地平线下,空蒙的暮色四合,凄迷的色彩浸透整个渐次起拔的大营。   年轻的统领耸了耸肩回转身去准备整队起身,一瞬间山风骤紧猎猎的横扫过□□在空气里的脖颈。   清澈的冰蓝色眸子里有矫健的凶禽一掠而过的倒影,卡诺·西泽尔倏然回头,望着茫茫碧落里犀利精准的弧线,流露出些许惊疑不定的表情。   “大人,怎么了?”   “是猎隼!”卡诺的眸子沉如冰潭,“在北疆,经常可以见到冰族用它传递信息。”   贝伦卡的脸色微微一僵,显然领悟到了主官话中的深意。   “先头部队已经出发了是吗?”   “是!”   “路昂大人呢?”   “这会儿估计也已经起拔了。”   “马上派出三路探撩打探清楚附近的情况,一有风吹草动马上来报!”   “派人通知其他几位统领,请他们小心腹背受敌。”   “下令第八旅团全体,马上开拔,一切号令听我指挥,违令者斩!”   一连串三道命令,卡诺·西泽尔一敛淡漠如风的笑意,紧绷的脸隐没在深浓色的暮色里边不清轮廓,只有清亮犀利的瞳仁在夜幕里炯炯的射入人的眼底去。   “是!”   贝伦卡·菲尔纳突然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隐约决出这位年轻的上司林然而不可犯的一面来。   冰族的猎隼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事态似乎正在朝不可预见的方向发展着,卡诺·西泽尔在黑暗中攥紧了拳头,一种不好的预感在黑夜如杂草般漫无边际的疯长着。   秋天西陲的夜色沁凉如水,一丝一丝侵蚀到人的骨头的里面去。藏蓝色深浓的暮色之下狭长的山路仿佛大地裂开的伤口,狰狞的向远处延伸。   帝都军各部在黄昏降临之际便调离了主要的兵力,有意无意的在山口的要害处留出一道小小的布防缺口和空荡荡的营帐。   入夜七点十分,叛乱军一彪铁骑很快突破几百名散兵游勇组成的封锁线,撕开一道血肉横飞的赤色通途绝尘而出,随后,仿佛撕开了堤坝一般,漫山遍野的叛军部队如潮水般汹涌而出,黑色的人影密密麻麻,仿佛黑色的火焰在山间熊熊的蔓延。   “不管帝都军在玩什么把戏,突破这道山口攻占前方的哈特市,就是我们的活路!”梅尔顿家族火焰纹章的黑色标旗之下,一名少将军装面色阴沉如鹰隼的中年男人冷冷举起军刀,“否则,这里就是我们的死地!”   “那就在这里安息吧,佩瑟罗·梅尔顿阁下!”   凛冽的山峰如刀裹挟着雕翎劈面而来,惊慌的叛军统领一记军刀拨落白羽,抬头已见前方熊熊的火光赫然映亮整个藏蓝色的天空,帝都军红底金纹的黄金狮子旗漫山遍野的招展,几欲耀花人的眼睛。   “帝都军?”   “第六旅团科恩·林顿少将,多多指教了。”为首的壮年军官冷冷一笑,杀意充弥了眼角。   “叛乱军已经全部进入我军埋伏圈,科恩·林顿少将已经发起第一轮攻势!”   “第七旅团、第九旅团两翼到位,已全面封锁叛军退路!”   “叛乱军阵脚已乱,科恩·林顿少将下令骑兵冲锋!”   夜风长吟,夹杂着厮杀中惨烈的喧嚣,战马酷烈的悲鸣,以及借助狂烈的山风肆无忌惮疯狂舔舐原野的火焰,顷刻将这片昔日茫茫碧草的山原化作一片修罗地狱,两军交战的将兵黑色的军装与横流的鲜艳液体在天光下荒凉的原野上不断描绘着浓艳凄烈的血色涂鸦。   临近山颠高处所一面硕大黄金狮子旗下的临时指挥部,路昂·伯顿子爵在直属第八旅团的护卫下冷冷的注视着脚下流血千里的凄惨图像,挥挥手示意探撩退下,另一拨探撩很快接上。   “大人,第七旅团奇斯·拉德男爵下令投入战力!”   “休斯顿·科尔少将率本部人马在右后方待命!”   “第八旅团呢,还没有到位么?”   “已经起拔,应该正在途中!”   “就算是后备部队,也没有迟迟不到的理由,派人去催一下!”   微微皱了一下眉,路昂·伯顿的脸上的不快因为火把的缘故更加显得清晰。   维迪亚·埃伦微微皱了一下眉,手指扣起,触碰束在腰间的长笛,触感冰凉。   第八旅团的通讯兵便是在这个时候抵达临时指挥部。   很明显的看到了上司脸上不善的神色。   “第八旅团何时可以到位?”   “卡诺大人已经下令起拔,其余的事情下官不知。”很年轻的下阶兵,触及上司冰冷的目光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却依然壮着胆子往下讲,“下官是奉卡诺大人之命前来传信,我部发现北疆冰族用以传信的猎隼,请统领大人下令各位大人留心冰族骑兵突袭的可能。”   “荒唐!”路昂铁青的脸色一变再变,“冰族骑兵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当桑河警备区时摆设么!”   “回去告诉你家大人,十分钟之内不能感到这里与我会合,就治他延误军机蛊惑军心的罪!”   桑河警备区历来是冰族南下的必经之地,长久以来冰族铁骑也从未北疆沿线以外的地方出现过,所以即便是与北疆接壤,冰族骑兵从天而降的消息也是足以让人感到惊讶甚至荒唐的。   但如果这一次路昂·伯顿子爵认同或者仅有那么一点点地疑虑和相信,那么这一次战役的结果是否就会有些许改变了呢?   这是后世的史家们时常会想到的问题。   维迪亚·埃伦男爵是当时唯一一个提出附和论调的人,但以他当时的身份,所能做的也仅限于“参谋”了。   “大人,卡诺上校毕竟有过在北疆作战的经验,他的话也许未必是空穴来风。”   “维迪亚上校,就算桑河警备区失守我们也不可能没有消息,仅仅凭借几只飞禽就断定冰族骑兵的动向也未免太轻率了。”碍于对方的身份,路昂没有再说下去,冷眼打量山间混战的敌我双方军队,“叛军已经处于下风,下令科恩·林顿少将发起总攻,两翼全部扑入,务必生擒敌酋!”   话音未落号角声已起,激昂的嘶鸣将深浓的夜幕撕裂出一道一道伤口,刺激着厮杀中战士奔腾的血液在下一秒便如旭日一般喷涌而出。   叛军阵形在帝都军的包围下逐渐压缩,黑暗里仿佛一块丑陋的伤疤。   “大人,虽然两翼已经投入,但是看起来科恩少将并不轻松。”   “生死关头,叛乱军中又不乏慷慨悲歌的死士,想要拿下他们自然是困难的。”   路昂伸手轻轻拂过马鞭,淡淡的道。   能够顽固据守黑水矿山达一月之久,由佩瑟罗·梅尔顿指挥的叛乱军自然拿不回是等闲之辈,但是正如在浓郁的酒也会被厚厚叠起的白纸吸收干净一样,叛乱军彪悍犀利的战力也会被帝都军绵密的攻势所削弱,这也正是他有着将近七成的把握拿下决胜局的原因所在。   如果没有接下来发生的事的话也许回到帝都之后,路昂·伯顿将会名正言顺的成为帝都军实际的掌权人,而卡诺·西泽尔,维迪亚·埃伦等年轻军官便不会再一夕之间名声鹊起在极短的时间内抵达军人生涯的巅顶了。   “大人,小心!”   正是天边渐次泛起鱼肚白的时候,单薄的天光徐徐洒落血染的尘埃,长空里猛禽俯冲而下擦着全军指挥官古铜色的脸颊滑翔而过,利爪破空而来落下鲜红的印记散发着灼热咸腥的气息。   “畜牲!”   路昂的脸因为疼痛微微抽搐,身边的维迪亚已然搭弓一箭射去,擦着凛冽的风声贯穿猎隼的咽喉。   于此同时第十旅团之中出现了久久的骚动。   几百只猎隼铺展开的翅膀几乎遮蔽了整个东方欲曙的天空,后方远处地平线上的影影错错出现大片黑压压的影子,仿佛一团黑色的旋风横扫了半个山腰。   “冰族!是冰族的骑兵!”阵列后方的惨叫刚刚响起便被肃杀的刀声拦腰截断,随之响起血液喷薄而出的惨烈声音。   惊慌与混乱顿时席卷整个第八旅团。   烈马,弯刀,白披风,蓝色骑马装,冰原上彪悍的骑兵队降临在这片大地之上,迅速有序分作数十纵列仿佛一把把利刃插入帝都军已经混乱的阵形,将它切割成支离的碎片。   第13章Chapter12兵祸   亚格兰的人们提及“冰族”这个字眼的时候总是或多或少带有恐惧和戒备的意思,没有人知道这个种族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存续的。他们自称是冰原大神奥丁的后裔,栖息在大陆北部的极寒之地,穿厚厚的裘皮,喝烈性的伏特加酒,与凶猛的野兽搏斗,为了抵御严寒获取食物,不得不一次一次的南下掳掠。他们有旋风一样横扫荒原的骑兵,有像猎鹰一样敏锐的视力,还有像白熊一样矫健的身手和锋利的猎爪。他们不仅与严寒战斗了近百年,也让毗邻的亚格兰人恐慌了近百年,从亚瑟大帝立国开始就不得不在其后恶劣土地贫瘠的北疆大地上设置漫长的边防线动,将大量的人力、物力投入在这片于王国的经济毫无建树的土地上,而长久以来所得到的最大成效也仅限于将异族骑兵堵截在北疆沿线而已。于是,人们怀着既敬且畏的心情将他们称为“冰原骄子”。   ——《大陆史诗》   路昂·伯顿子爵清楚地记得这样的描述,凭空便生出一种孤立无援的恐慌。   帝都军不同于北疆军,有着常年在北疆抵御冰族骑兵的丰富经验和独有的作战方式,这些常年驻守在帝都的将兵们面对从天而降一般的异族骑兵和己方已经混乱的阵脚,几乎可以说是手足无措,连保持最基本的理性与冷静也成了困难。   虽然亚格兰在各地的军官时常会有轮调,但很可惜,在路昂·伯顿引以为傲的武勋之中并没有抗击冰族的骄人战绩。   几乎被人们“神化”的冰族骑兵,足以摧毁掉他仅存的理智与自信。   “站住阵脚!违令者杀无赦!”   抽出腰间的军刀嘶喊,回应他的却只有凄厉的嘶喊与狂乱奔腾的战马。   背部突然传来撕心裂肺的剧痛,电击一样袭遍了全身,可以感觉到灼热粘稠的液体喷薄痛快淋漓。   一个趔趄滚鞍下马,血肉交织的视线里一骑绝尘纵马而过手中弯刀如月寒光刺入眼底。   “大人!”维迪亚·埃伦一记军刀拨开寒冷的弯刀,下马将他扶起。   休斯顿·科尔少将的西防军从斜刺里杀入,以波形阵线插入冰族骑兵团纵深战阵之中,用血肉之躯截住敌方绵密的火力攻势,逐渐将战斗拉入胶着状态之中。   异族骑兵的杀入同样扭转了山间的战局。   已占上风的帝都军第六、七、九旅团将兵们开始流露出惊恐失措的神情,松动的阵脚成为叛军反攻的绝佳切入点。   “哈哈,科恩少将,你们真是不走运阿!”佩瑟罗·梅尔顿冷笑一声,举刀破空,“援军已到,弟兄们给我冲!”   “竟然勾引外族入侵,你还真是个小人!”科恩·林顿强忍着激愤的情绪投以鄙夷的眼神,“将兵们,给我灭了他!”   “上面好像已经不行了,科恩。”奇斯·拉德男爵已经无法约束自己的部下,抑或许是他无法约束自己的心智了,“我们要不要撤回去……”   一道冰冷的目光剑一样截断他的话语,随之而来的是寒冷锐利的杀机。   “噗!”   一道血光冲天而起,淋漓的鲜血像雨一样的泼下来。   科恩·林顿寒着一张脸,长剑出鞘,剑刃挂着这个昔日骄横自大的男爵带着惊恐不已表情的僵硬头颅!   “全军听着,从现在开始只准进,不准退,斩杀叛军才是我们的活路!否则的话,这个人就是你们的榜样!”   亮如洪钟的声音瞬间传遍整个战场,仿佛坚硬的磐石定住帝都军三个旅团的阵脚,重新集结成包围之势,与殊死战斗的叛军展开最后一轮血肉相搏。   “卡诺大人,西防军已经咬住敌军阵脚,战况陷入胶着状态!”   “大人,第六、第七、第九旅团阵脚已稳,已向叛军发起最后一轮攻击!”   这一天的清晨,人们没有看到日出。   也许日出时的绯红艳丽亦敌不过山间鲜艳欲滴的千里殷红。   卡诺·西泽尔勒马立在山腰,望着不远处开辟出来的修罗场里传来的酷烈厮杀,淡金色的碎发盖住了眼睑,遮蔽了些许悲悯的神色。   流血千里路,不过如此而已。   “大人,看起来冰族的骑兵有不下十万之多……”贝伦卡·菲尔纳示意探撩退下,试探的目光投向自己年轻的主官。   “大规模的骑兵冲杀一直是冰族的所长。”卡诺幽幽的道了句,抬头看看灰蒙蒙的天空,“可以动手了。第八旅团听令!”   西防军是以惨重的代价拖住冰族骑兵的冲杀的,从器械到空手相搏,浓重的血腥味几乎让休斯顿·科尔感到窒息。   弯刀美丽的弧度在身上描摹出狰狞的伤口,汩汩而出的鲜血浸透了黑色的军装和银蓝色的绶带,然后凝滞成殷红色的污秽图案。   一枚长箭贯穿了胸口,裂心得疼痛之间他似乎听到了死神款款而来的脚步声。   同样感觉到死亡临近的还有路昂·伯顿子爵。   在维迪亚·埃伦的搀扶下,他勉强爬上马背,用来包裹伤口的蓝色披风被染成艳丽的紫红色。   “维迪亚,我恐怕是不行了。”   “您不能死,大人。”至少现在不能死,维迪亚·埃伦艳丽的妃色瞳眸深不见底,“何况,我们未必会败。”   “维迪亚?”   “西防军已经咬住敌军的阵线,接下来出场的应该是第八旅团了”妃色的眸子投向遥远的空蒙天际,“卡诺·西泽尔上校出身北疆军,想必在禀报阁下的时候他就已经做了部署。”   “大人,请接令旗一用。”   “统领大人有令,第十旅团不得后退,原地列阵,紧随西防军脚步,协同作战!”   身着军装的音乐家清冽的嗓音未落,远方已经传来紧凑有序的马蹄声,四列骑兵从后方直挺挺的插入,马上的骑兵人手长刀一杆,上斩敌首,下砍马腿,疾如雷电,穿梭于混战的人群之中,仿佛锋利的匕首瞬间划破敌军骑兵阵形的动脉。   区区两万人的骑兵远不足以挽回战局。   先用将波形阵线降低骑兵阵的灵活性,然后再将人数有限的2万人分作四队纵深切入,用长刀砍断敌军的马腿,扼杀骑兵的机动性,这是被后世称为“奇策”的以少制多的战术。   但奇策之所以为奇策,在很大程度上是包含了许多投机取巧的成分在内的,取得胜利的前提永远只能是雄厚的战力积累和战略上的高瞻远瞩,所谓战术充其量只能在战略上失去主动的情况作必要的弥补。   事实上,为了牵制冰族骑兵的冲杀,西防军第三师团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这一点,卡诺·西泽尔在世人提及他在此次战役所建的武勋的时候从不否认。   而后来的事实也证明,在卡诺本人掌握了战略主动权之后,便极少使用这种险峻的战术。   但即便如此,这种险峻的战术终究挽救了整个濒临溃败的帝都军第二师团,第八旅团的到来为苦战两个多小时之久的将兵们带来了生机与反攻的力量,第十旅团也开始在维迪亚·埃伦的有序指挥下稳住阵脚,发挥出王国正规军本应有的潜在力量来,而鏖战之中的第六、七、九旅团也即将迎来最后的胜利。   “叛乱通敌,仅这一条就足以让你死伤几百次!”   科恩·林顿扯出冰凉的笑意,剑风肃杀顷刻间洞穿佩瑟罗的喉咙。   “叛军首领已经伏诛,降者免死!”   欢呼声隔着山风传至山头,勉强支撑着坐在马背上的路昂·伯顿微微抽搐了一下因为疼痛而显得僵硬脸色。   “科恩胜了么?”   “是,佩瑟罗·梅尔顿已经伏诛!”   “那么,我就放心了……”   “大人?”   维迪亚·埃伦惊讶看到和缓安详的神色浮现在上司沧桑的脸上,仿佛见到了天尽头处温暖的绚丽光芒一般的迷醉神情。   他的身子缓缓地载下来,以至于维迪亚不得不伸手去托住那具略显沉重的身躯,已经被鲜血染透的蓝色披风纠缠在他的手臂上,紫红色的液体沥沥的往下淌。   “路昂大人……”   年轻的参谋官骇然变色。   他抬起头来,透过漫漫硝烟,依稀见得卡诺·西泽尔立于黄金狮子旗下矫健的身影,淡金色的齐肩长发隐约沾了血,却是益发的出尘。   历史的发展总是不由人的主观意志随意左右,这一次战斗终结了一位宿将的生命,以及千千万万的将兵们的求生之路,而另一颗将星却就此冉冉升起了。   天将大亮,第九旅团清缴叛军余部,第六、第七旅团回援。   凌晨六点,战况渐趋明朗,帝都军及西防军第三师团余部逐步摆脱冰族骑兵的快攻,有序后撤。   七点,大队人马平安撤入哈特市,冰族不再追击。   此役,开启了疾风皇帝争霸战争的序幕,尽管是以如此并不光彩的形式出现。帝都军第二师团满员十万人,阵亡三成,生还七成,师团长路昂·伯顿中将不在七成之列。西防军第三师团余部三个旅团同样伤亡惨重,统领休斯敦·科尔少将重伤,死伤逾万。卡诺·西泽尔上校在这次突发事件中以本部两万人马将全军从冰族骑兵的魔爪下带出,保全了全军大部分的有生力量,被后世的史家称为“他一个人拯救了一个军队。”   第14章Chapter13哗变   冰族骑兵突然出现的消息尚未传到摩亚,西防军总部已经被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震撼的久久缓不过劲来。   军长威顿公爵逝世。   威顿·斐南公爵,重建西部边防之后统领西防军长达十几年的资深军人,在他统领西防军的十几年里,西防军没有太大的失误也没有引人注目的武勋,可以说他是一个无为的军人。也许对于多事的边疆来说平安无事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但长久以来的无为潜在放任了目前西南军区门阀林立的棘手局面,就这点而言这位年迈的老将也是要背负起一定的责任的。他的存在代表了旧时代贵族军人暮气沉沉和因循守旧的一面,但此刻,当卧病已久的年迈军长终于咽下最后一口气撒手归西的时候,人们依然被这个震惊的消息惊得措手不及,他们无暇去评论逝者一生的功过是非,反而对已去的老军长抱以了几分的同情,甚至有人怀疑是军长卧病期间独揽了全军事务的德森副军长下毒手害死了年迈的公爵。   到处流窜的谣言与暗中调动的军队一起,将空气里肃杀的气息渲染得益发诡异。   秋天干燥的空气里仿佛弥满了硝烟,仿佛只要一点星火就可以熊熊的燎原。   而这把火也终于已故军长的追悼会上不可遏制的烧了起来。   德高望重的凯德·里昂中将一把拎起德森的衣领,将他一把甩到白色墙壁上,瞬息间用庞大的身躯抵住他的身体,距离近的可以数清彼此的眉毛,炯炯的虎目里喷出熊熊的烈焰,一系列狂躁的动作让在场的西防军另外三名师团统领一个个变了脸色。   这场一触即发的私后最后终止于第三师团长海茵希里·索罗的调解,但显然,德森·卢瓦尔铁青的脸色和攥起的拳头意味着这场争斗还远远没有结束。   卢瓦尔私宅。   “哼!”   臂弯里还别着为了表示对死者的哀悼的白花的黑色军装被狠狠地摔在沙发上,壁炉里赤色的火焰把男人铁青的脸映得益发狰狞。   “这个老匹夫,越来越放肆了!”   “那位凯德中将有的只是蛮力,连他也起了疑心,恐怕其他的军官……”副官古拉德·奎拉小心翼翼打量着上司的不善脸色。   “这个老头子,早不早晚不晚,偏偏在这个时候死!”德森·卢瓦尔低吼一声,用所能想到的恶毒言辞问候了一下刚刚西去的可怜老人,在沙发上坐下来,“按照□□的剂量不是应该再拖一阵的么?”   “以老头子的身体,就算没有□□,也是随时都有归西的可能的。”古拉德耸耸肩,开了一瓶红酒,手腕微微倾斜,琥珀色的艳丽液体便溢满德森面前精致的酒杯,“只是在现在这个时候,处理起来就麻烦多了。”   “军官们怀疑起来恐怕会难以压制。”德森·卢瓦尔端起酒杯,用阴沉的绿眼睛盯着面前鲜红色的液体,仿佛嗅到了血的味道,“下令第一师团全军全面备战,还有联络西达·罗德师团长,安排时间我要与他秘谈,那两个参谋官那里,也派人给我盯紧了!”   “是,大人!”   “报告!”侍从兵叩门而入,“大人,兰顿行省有人过来,想要见您!”   “兰顿?”男人蹙起了眉毛,阴贽的脸颊在火光里忽明忽暗,“古拉德,去把他带到我书房来。”   “是!”   副官离开的同时,西防军的副军长也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茶几上一杯琥珀色的芬芳液体在壁炉的火光里散发着嗜血的气息。   入夜。   黑色的长风衣,黑色轻纱面罩,黑色宽檐的风帽,仿佛黑夜的幽灵悄无声息的潜入。   德森·卢瓦尔眯起眼睛冷冷打量眼前的不速之客,从身段可以判断出那是两名女子,为首的人将容颜隐没于黑纱之下,唯有一双犀利的瞳眸仿佛子夜时分破空的闪电。   “阁下是兰顿过来的么,之前似乎没有见过?”   “我等横跨冰海而来,阁下自然不会见过。”   清清冷冷的声音破空而来,德森的瞳孔瞬间收缩。   “你……说什么?”   女子的双瞳清澈,从宽到的风衣袍袖里伸出白皙的手,亮出纤长如葱的手指上一枚银色的指环。   “尼龙培根指环?”德森·卢瓦尔竭力压抑着因为惊讶而颤抖得声音,“你们是……是……”   “阁下,请您冷静!”女子冷彻的目光如冰,“我们是应邀而来的,梅尔顿家族已经到了不得不寻求外援的程度了,而且似乎您这里也出了不小的麻烦,但如果您不需要我们的帮助的话,那么我们就当白跑一趟了。”   “阁下的意思是,冰族想要出兵了?”   男人冷笑。   “首先确认我们之间的盟约,连同以前与梅尔顿家族的那份一起,应该都在您这里吧,阁下?”   “盟书在我这里,但你们的条件?”   “我们要的不过是牛羊、粮草和财物,以及边境贸易的主动权,为了取得这些不得不通过战争向贵国皇帝施压,但绝不会有损阁下的利益的。而且有了强敌,猛将也才会有他存在的意义,不是么,阁下?”   书房昏暗的光线在男人阴沉脸上流淌,听得到沙漏一点一滴的从指尖滑落的声音。   许久,男人站起身,按下身后墙上的机关:“也罢。”   壁上的暗格打开,男人的取出里面的一卷纸,交给对面的女子。   她伸手接过,仔细地核对一番,却没有添加其它的内容,将纸卷起塞入袖中,幽幽的叹了声:“实在是有劳了,德森副军长。”   抬头的时候眸中晶光大盛,黑暗里的刀枪,蓄势待发。   “可以动手了,赫尔嘉!”   德森警惕抬头,另一名女子已经凌空而起,袖中白色的光芒一闪已然架上他的脖颈。   “你们?”   “参谋处列席参谋官柯依达·阿奎利亚斯,请多多指教!”   眼前的那名女子已经去了面纱,黑色的长发在夜风里四散飞扬,把秀丽的容颜映得酷烈而肃杀。   “参谋处的人!居然是你们!”男人的脸因为憎恶而变得扭曲,突然之间仰天笑起来,“伯爵小姐,您真是失策,拿走了证据从这里走出去不是很容易么,您还想要抓住我么,真是妄想!”   他的侍卫兵们踏着凌乱脚步冲进来,半空里几道寒光闪过的瞬间齐刷刷的倒地。   几十名深受矫健的黑衣青年持刀护卫在女子的身侧,淋漓的鲜血缓缓沿着刀尖淌下。   “随风入夜,无声无息,阁下没有听说过‘乌鸦’么?”   “乌鸦”,监察厅秘报处王牌间谍部队,集结了暗杀、谍报各界精英的特务王牌。   柯依达·阿奎利亚斯望着对方狰狞可怖的脸,精致的嘴角漾开一抹淡淡的笑意,美丽而诡异。   “奉国防部谕令,以渎职、谋害上司、通敌等罪名逮捕西防军副军长德森·卢瓦尔,不得违抗!”   薄雾溟溟的夜色被冲天火光炙烤的散发焦灼的气息,战马嘶鸣与厮杀中的呐喊交汇成酷烈喧嚣的海洋。   第二、第四师团奉命执行逮捕令,与古拉德调来的第一师团短兵相接。   “不知伯爵小姐那里进行的怎么样了?”海茵希里勒马立在青空旗下,望着远处弥漫的硝烟勾起一抹淡笑。   “我看侯爵少爷倒是一点都不担心的样子!”凯德·里昂中将厌恶看他一眼,冷冷哼了一声。   “能够得到皇帝陛下如此器重的人,是不会没有足够的本事的。”海茵希里似笑非笑回头看他,“凯德中将,也应该是这样认为的吧?”   “哼!”老将扭过头去,“老夫不管你们有着怎么样地打算,老夫只要尽到自己身为西南军人的职责就可以了!”   “西南军人的职责可不只是整肃内乱,摘取拉格龙河对岸的胜利才是美伊西南军人的梦想吧?”   “你……”仿佛是出乎意料,年迈的老将带着惊叱得表情看他。   年轻的统领却微微的笑起来:“如果您认可我的话,请帮助我。”   老人惊异的发现。   清秀的脸在火光下微微泛着鲜艳的颜色,璀璨生辉。   “海茵希里少爷?”   “唔?”   把头转向安诺德,收敛了笑意。   “第五师团已经出发了。”   “呵,西达少将真是会拖时间,他是想两边都不得罪吧?”海茵希里的笑容灿烂,“那就交给修格阁下好了……”   “您打算去哪里,西达少将阁下?”   火光已经映亮了半个摩亚市的天空的时候,西达·罗德少将才率领自己的师团出发,银色犀利短发,淡茶色眸子,戴眼镜的次席参谋在官道上恭候他,身后三万宪兵一字长蛇的排开。   西达·罗德被火把映红的眸子无法掩饰惊愕与恐慌。   “修格参谋官?”   “副军长德森·卢瓦尔涉嫌渎职、通敌等罪,我以国防部谕令逮捕,阁下没有意见吧?”   精致的镜片留着璀璨的流光,修格低了头玩味的看他。   西达·罗德什徘徊在两边的人物,他不完全属于德森·卢瓦尔的势力,但在某种程度上依然与他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今夜的姗姗来迟正是他心态的最好体现:在双方即将分出胜负的时候赶到,亮出军队站在具备优势的一方,即表明立场又撇清自己,很保守也很狡猾的做法。   修格·埃利斯不介意给他这样一个机会,既然他是这样想的话。   第一师团在肉搏中并不具备优势,除了出身卢瓦尔家族或与之有密切联系的人,其余的将兵并没多大的心思投入到作战中去,毕竟面对的是持有正式军令并且两倍于己的正规军。   这种抵抗并没有僵持多久,一声女子的断喝很快让第一师团的阵线迅速溃散。   “德森·卢瓦尔已被逮捕,第一师团余部官兵,放下武器接受整顿者,不再追究!”   军刀雪亮,架在男人的脖子上,黑衣如夜的女子款步而出,身后是赫尔加·克罗因上尉,与“乌鸦”纵队。   厮杀声在一瞬间凝固,响起一阵刀枪器械踉跄落地的声音。   混战在一处的将兵们为他们让出道路,夜风把女子的风衣猎猎扬起,散发肃杀的气息。   海茵希里的笑意直达眼底,仿佛灿然的烟花融进深浓的暮色里。   然而他的笑容在下一秒冻结。   一个浴血的人影如狼一般疾扑过去,长长的刀锋划破凝滞的空气直逼女子的后脑。   “柯依达!”   电光火石的瞬间,黑衣如夜的女子傲然立定,长锋落处乱红飞溅,血糊的人影直挺挺的倒下。   原本已被挟持的德森眸中闪过诡异的光芒,手指微微扣起,袖中亮出短小的匕首,刹那间便要划破她光洁的后颈。   动作却在瞬间定格,长长的雕翎贯穿他的胸膛,大口大口的鲜血从口中喷薄的涌出。   柯依达·阿奎利亚斯淡然回首,沾了些许血丝的长发在风里飞扬,整个人却显得清雅而出众,仿佛神袛凛然不可侵犯。   海茵希里张弓在手,石青色的长发被风抚的零乱。   杀戮结束。   “是古拉德副官。”策马踏入战阵中央,望着地上横死的尸体,海茵希里叹了口气,“您又欠我一次人情,伯爵小姐。”   “你小看我了,海茵希里阁下。”   柯依达并不领情,眸光淡白幽远。   海茵希里不以为意的笑,策马上前几步,放眼扫过眼前浴血的将兵,右手握拳缓缓举过头顶,朗朗的声音在狼藉的战场上响起:   “西防军全体将兵们,副军长德森谋害威顿军长,勾结冰族入侵,已经就地伏法,第一师团的诸位是受到德森的蛊惑而与我等交战的,既然德森已经伏诛,诸位只要放下刀抢就依然是西防军最勇敢忠诚的军人,我以及国防部不再予以追究!”   “另外,从此之后,我军不再允许发生这样流血叛逆的事情!诸位之中,想当大的部分来自西南地区豪门大户,但是,既然踏入我军的大营,那么诸位首先应该是王国的军人,而后才是家族的儿郎,没有王国的强大,就没有家族的兴旺!我希望,诸位能够以此为戒,牢记在心!”   “二十年前,古格王国横跨拉格龙河摧毁了我军的有生力量,长驱直入直逼恒川,这是每一个西防军将兵都应该牢记的奇耻大辱。如果还有你们的身体里还流淌着沸腾的热血的话,就在此与我一起立下誓言,有生之年,我们必定将打过拉格龙河,喋血沙场,一雪前耻!”   铿锵有力的声音透过空气的震动一层一层的传开去,可以遥遥的听见虚空里面的回音。   沉寂了多时的人群开始骚动,而后汇集成激昂有力的呐喊。   “亚格兰王国万岁!”   “波伦萨皇帝万岁!”   “卫我战旗,扬我军威!”   震耳欲聋的呐喊穿透了云层,传到天边,被火把染红的天空仿佛亦在低沉的应合。   西达·罗德少将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遮天蔽日的旌旗一时间忘记了说话。   修格·埃利斯带着玩味的微笑打量他的表情,伸手推了推眼镜:“看来已经结束了,西达少将,您虽然来得有点晚,但我理解你想要相助一臂之力的心意,不过之后西防军的军务,还是暂时由海茵希里·索罗阁下打理吧,您看如何呢?”   “……下官……没有意见。”   第五师团的统领终于回过神来,努力掩盖着惊愕的表情,艰难的点头,咽了口唾沫。   王国历228年9月23日,西防军总部爆发军事哗变,参谋官修格·埃利斯少将、柯依达·阿奎利亚斯上校以及西防军第二师团统领海茵希里·索罗少将以通敌、谋杀等罪名逮捕副军长德森·卢瓦尔,全军指挥权暂归海茵希里少将名下。   ——《亚格兰战史》   第15章Chapter14干戈   王国历228年,冰族骑兵突袭帝都军和摩亚市的军事哗变几乎是在同时发生的,两次重大的军事行动几乎改变了西南军区力量的分布。而相对于日后几年的动荡来说,这不过是一个开始而已。   晓之天。   初升的旭日终于在从地平线上挣扎着跳出来,把红彤彤的光芒洒满大地,一川河水缓缓从脚边淌过,点点的碎金流淌。   黑衣苍眸的女子倚在参天的古木上懒洋洋的闭了眼睛,金色的尘埃在发髻间舞蹈。   间或有凋零的黄叶擦着修长的睫毛滑落在脚边,覆盖了黑色的高筒军靴。   有人踩着落叶而来,步伐坚实有力。   仿佛警醒了似的睁开眼睛,挺直了腰杆,秀眉蹙起。   身后便传来低哑的哂笑:“好敏锐的直觉,伯爵小姐?”   “时刻保持警惕是军人的必备素质,海茵希里阁下。”   没有回头,淡淡的回应。   “伯爵小姐就不能稍微热情一点的回应我么,好歹也是合作过一次的伙伴了。”   她挑眉,回头,晨曦里年轻人的长发被渲染出瑰丽的色泽,俊雅的容颜如月,笑意盎然。   “说起来,有件事我倒要请教阁下。”   “唔?”   “威顿公爵的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海茵希里·索罗灿烂的笑容微微一僵,继而舒展:“德森很早便给公爵下了□□,只不过我是近期才发现这件事的。他原本并不想在这个时候让公爵死去,但是出于需要,我不得不送了公爵一程。”   仿佛在说着天气真好一样的家常话,海茵希里望着随着流水缓缓而去的萧萧落叶,平静而漠然。   “威顿公爵执掌西南军权十余年,最大的建树也仅限于小规模遭遇战的胜利而以,虽然没有重大的过错,但是‘无为’对于现在这个时候而言未免不是一种罪过。”他抬起头,冰蓝色的眸静静的看她,“伯爵小姐,以为呢?”   “真是不想和你做对手,阁下。”   被问及的对象冷冷的看他,淡漠的脸上看不出情绪的波动。   “彼此彼此,我也不知道‘乌鸦’也能听从您的调遣。”年轻的侯爵少爷微微的笑,“何况,我也不愿意和喜欢的女人作对。”   对面女子黑晶般的瞳仁有一瞬间的愕然,被他精准的捕捉倒影在清澈的蓝眼睛里。   他执起她的手,俯身亲吻光洁白皙的手背,气息撩人。   她蹙眉,欲将手抽回却被他禁锢。   “希望有一天我向阿奎利亚斯伯爵提亲的时候不会遭到拒绝。”清晨薄薄的雾气已经散去,冰蓝色眼睛仿佛荡漾的湖水,“沙场凶险,请多保重,伯爵小姐。”   这是后世名重一时的索罗侯爵对黑公主的第一次正式表白,而当时公主的选择则是让这段战火中的插曲随着漫天硝烟而逐渐淡出人们的记忆。在此后几年中,尽管年轻的侯爵从不避讳自己感情的表露,但公主并未给予实质性的回应。黑公主终身未嫁,她的感情究竟寄托在怎样一个神秘的地方,世人不得而知。   ——《苍鹰之翼·黑公主传》   柯依达目送那一抹俊逸的身影隐没绚丽的晨曦,竟是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很危险的男人。”面对随后而来的修格·埃利斯,她微蹙起秀丽的,眉峰,“让他掌握兵权没有问题么?”   “那是皇帝陛下应该操心的事情。”银色头发的年轻人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彻底杜绝野心的后果往往是能力与野心同时丧失,陛下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个道理,也比任何人都通晓驭下之道。”   修格·埃利斯淡定的道,随即正了脸色:“冰族出兵了!‘乌鸦’探来的消息,帝都军在维拉山口与叛军交战的同时遭遇冰族骑兵的突袭,路昂大人阵亡,全军死伤三成,目前已经撤入哈特市。其余的情况还不清楚。”   柯依达的脸微微一僵,消化掉话语所含的意思:“好快。”   修格抬头看看清明的天空:“不过敌军并没有占到太大的便宜,骑兵的死伤也不在少数,而帝都军能够保存绝大多数的力量也算是奇迹了。”   通常在这样的情况下,全军覆没并不是没有可能。   柯依达扬眉,眼前一掠而过是淡金发色的儒雅青年温文如玉的笑容。   “下一步怎么做?”   “我带几名近身护卫会帝都复命,三万宪兵部队交给你,我想那里也需要助力吧。”天空斑斓的云彩在光洁的镜片上留连,“这里的事情,就交给索罗侯爵少爷好了。”   哈特市位于兰顿行省东部,左靠曼云峡谷,右临灵滩渡口,王国第一主干航道恒川自脚下奔腾不息的淌过。这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商业城市,而非军事重镇,城墙工事都不具备固守城池的条件。匆忙撤入城中的帝都军,除了入主城中的主力以外,在卡诺的授意之下又分出两支队伍抢夺了曼云峡谷与灵滩渡口的险地,形成三点一线的攻防阵线,将尾随追击的冰族骑兵横拒在恒川以西。   几天后冰族后援主力策马而来,与先头部队回合,在哈特市城外扎下营寨,十里连营,起伏绵延。   “以我族骑兵的骁勇竟然能让亚格兰军安然而退,克鲁基,你带的好兵!”   菲路·赛恩,冰族雪狼旗的旗主,本次冰族领军的主将,灰白色的碎发偏过盖住了左边碧绿色的眼睛,另一只同样碧绿色眼睛盯住自己的部下,仿佛月夜里苍狼的眼睛,让人不寒而栗。   “大人息怒,帝都军中似乎有人有着北疆作战的经验,所以……”   “哐!”   杯子重重的放下,年近三旬的彪型汉子惊得把接下来的话生生咽下去,定定的看着自己年轻的上司。   “本官不需要解释。”菲路收回自己的犀利的眼神,冷冷的道,“克鲁基,女王已经下令双头龙旗、白虎旗、骷髅旗等各路人马全面出动,主攻北疆各路防线,你打算什么时候替我拿下哈特市?”   “大人……”克鲁基·马尔达皱起眉,“这个实在不好说,帝都军抢先出动占据城池两侧的险地,遥相呼应,我军想要围城的话恐怕会惹来很大的麻烦。”   “哦?”年轻的旗主脸上露出玩味的笑意来,“看来帝都军中有个很不错的指挥官啊,攻坚战不是我们的所长,想想别的办法吧,克鲁基。”   “这一次出动的是雪狼旗啊……”   同一时刻,卡诺·西泽尔站在哈特市城头望着远处绵延不绝的十里连营以及遮天蔽日的雪狼标旗,唇间溢出似有若无的叹息。   “看着架势,人数少说有十五万以上。”科恩·林顿少将冷冷的轩眉,不忘打量身边这位刚刚力挽狂澜的后起之秀。师团长路昂子爵阵亡之后,目前全军的军事行动由仅存的三位旅团统领商量裁决,在很多的情况下,卡诺·西泽尔的多数意见被两位同僚所采纳。但作为目前军中阶级最高的指挥官,所以即便是在这位从敌军手中挽救了全军性命的后辈面前,科恩·林顿少将依然保持着观望的傲然态度。   “看样子格琳西娅女王要有大动作了。”维迪亚·埃伦叹息一声,回头遥望苍茫的北方,那片寒冷神奇的大地想必也里灾祸与战乱不远了吧?   “大人!”   “贝伦卡?”   卡诺回头,比自己年长的副官肃然行礼,声音暗哑低沉:   “休斯敦·科尔少将他,过世了。”   天空灰蒙蒙的云层仿佛磐石,沉沉的压了下来。   王国历228年9月30日,西南军区两次重大军事行动的消息,在同一时间抵达帝都,与此同时北疆沿线也在承受着冰族双头龙旗、白虎旗、骷髅旗几十万人马疯狂进攻,所幸的是,这一切都被柯扬·阿奎利亚斯伯爵所率领的北疆军一力承接下来。   “冰族骑兵突然出现在兰顿行省,难道桑河警备区失守了?”   “不,桑河警备区正在经受冰族的猛烈攻击,但并没有失守,柯扬军长的原话是,北疆失守,绝无可能!”   早上皇帝出席的国务会议,多维加·塞切斯特大公闻讯失色,情报处的长官却是淡淡的道来。   “那么就是冰海湾沿岸被钻了空子?”国防部总帐凯迪拉·霍克公爵粗起了眉。   “根据最新的情报,冰海湾沿岸的守军原属西防军第三师团,恐怕是这道缺口就是梅尔顿家族卖给冰族的。”监察长埃森·凯瑟冷笑一声,银发遮住眯起的眉眼,频添阴恻的气息。   “路昂卿为国捐躯,德森·卢瓦尔也已经伏诛,剩下集结在西北的那些冰族人,该如何处理?”   皇帝坐在上首,单手撑了脸颊,玩味的眼神扫向在座的众人。   一时寂静无声。   “北疆军的负荷已经过重,而西防军也刚刚经历动乱,又有防备古格的重任在身,有必要的话,帝都还需怎增派援军。”凯迪拉沉吟了片刻,“不过在此之前,下官以为必须对各位涉及人等严明赏罚,不管是西防军还是帝都军第二师团都处于群龙无首的状态。”   帝都秋天的阳光明媚,窗外梧桐的落叶缤纷擦着窗户刷刷的落下来,撕破了会议厅里凝滞的气氛。   皇帝眯起眼睛,单手微微扣着桌案,蓦的睁开苍冰色的瞳眸:   “那么,叫国防部拟文,海茵希里·索罗升上将,出任西防军军长一职;卡诺·西泽尔跳两级升为中将,出任帝都军第二师团统领,第五师团奇斯·拉德男爵阵亡,兵权暂归维迪亚·埃伦参谋官。另外,”修格·埃利斯擢升中将,出任参谋次长即日回京,柯依达·阿奎利亚斯、维迪亚·埃伦两位上校擢升少将,拨给柯依达·阿奎利亚斯三万宪兵部队的临时指挥权与帝都军协同作战!”   仿佛一道惊雷在空中隆隆滚过。   这是皇帝第一次越过三卿直接下达军事任命,亲自作出有关战局的部署。   如果说先前地“红蔷薇事件”仅仅是一个开始的话,那么现在皇帝已经全面而迅速的铺开了行动。   多维加·塞切斯特骇然变色:“陛下?”   “有问题么,多维加卿?”   皇帝苍冰色的瞳折射出魅惑人心的光芒,漫不经心的勾起唇角将人深深地攫住。   “陛下……”年迈的执政官犹豫片刻,继续道,“下官以为应该在加派人马前往哈特市,并派遣一名独当一面的指挥官。卡诺上校虽然在指挥撤退之中居功甚伟,但他毕竟是平民出身,一下子连跳两级晋升中将未免……”   “不给他相应的阶级怎样让他指挥军队?”皇帝铿锵的声音打断他的话,“平民出身又怎样,敌人所畏惧的永远只是指挥官的能力而非血统!”   “但是陛下,目前军中有为的年轻将官并非只有卡诺上校一人……像科恩·林顿少将就……”   “很遗憾,只有他一个人将第二师团从毁灭的边缘上拉了回来!”   “陛下!”   “多维加卿,收起你那套老套的门第观念,朕是否需要提醒你,佩瑟罗·梅尔顿,德森·卢瓦尔,他们哪一个不是出身高贵的贵族,但是他们又做了什么!”   皇帝站起来,凛冽的目光扫视在场的群臣,仿佛王者的利剑割裂了人们的视线。   “贵族的特权与尊荣来自于先祖的武勋,但是如果他们的子孙不再有与之匹配的能力就不再拥有享受它的资格,朕在此晓谕诸卿,贵族也罢,平民也好,只要付出热血与忠诚,朕就决不辜负!但是,依靠国家的税收寄生在这个世上,又不思回报偷天换日的人,朕也决不姑息!”   风从敞开的窗户里闯进来,皇帝黑色飞金的法衣在风里猎猎的响,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先兆,铿锵有力的声音仿佛警钟,一字一句敲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在场的群臣交换着丰富多彩的神色,然后陆续惶恐的低下头去。   皇帝天使般俊美的脸上没有雷霆之色,肃杀的气息却已然溢满了苍冰色的眼底,俄而风渐息,儒雅俊朗的脸上复又缓缓显出温和的笑容来:“诸卿,可有异议?”   死寂一片。   监察长官最先站起来:“陛下英明,陛下的雄才伟略必会我王国开创出另一个盛世!”   凝固空气迅速瓦解,“陛下英明”的附和之声渐次响起。   年轻的皇帝自然也不会忽略自己年迈的执政官一晃而过僵硬的表情。   “那么,国防部马上移文吧!”   留给自己的臣下们一个华丽的背影,皇帝的脚步在将要迈出会议厅时突然停了下来。   “唔,凯迪拉卿?”   “陛下?”   “路昂·伯顿子爵以及在此次战役中阵亡的将兵们,不要忘记做好抚恤的工作。”   秀美的唇间溢出优雅的笑意,仿佛瞬间绽开的花朵。   而此时,天空已经移去最后一抹明艳的阳光,灰蒙蒙的云朵覆盖了大片的天空。   “请恕下官冒昧,陛下,希欧·埃利斯公爵病危了。”   年轻的皇帝推开鹰隼宫的大门,美丽的褐发女子向他深深施礼。   皇帝的苍冰色的眼眸微微一滞,流露出与天空一般的空蒙色彩来。   第16章Chapter15雷霆   希欧·埃利斯公爵,身历三朝的元老重臣。   他不仅仅是索非娅女皇时代最为声名显赫的战略家与政治家,更是在格利高利二世乱政时期用所有的武勋与姓名保护了昔日的普兰亲王的人。   但即便实在皇帝即位之后,他亦从不敢以皇帝的恩人自居,隐居于亚格兰军校,清心寡欲安然度过自己的晚年。   抵达公爵府邸的时候,一道惊雷正劈开翻墨一般的天空将皇帝俊美的侧脸映得仿佛美丽的雕塑。   继而便是瓢泼的豪雨劈头盖脸的浇了下来。   “前阵听说老师的精神还很不错,怎么突然之间就……”   站在宽大的落地窗前,望着豆大的雨点在玻璃上淌过一道道的剔透的水柱,年轻的皇帝幽幽转移了目光,红木躺椅上盖着狐裘的老人安详的笑起来,雍容的气度让人相见他当年叱咤风云的样子。   “人老了,也不差这么几天了。”   “老师……”皇帝微微蹙眉,似在小心拣选着措辞,“朕已经下令,让修格回来了。”   老人微微点头,会意地笑容融进沧桑的眼眸。   “老臣听说,今天陛下动怒了?”   “动怒算不上,不过给个警告而已。”皇帝浅笑,“老师以为不妥么?”   “恐怕多维加大公会以为是宣战了。”老人无奈的苦笑,“陛下已经掌控了禁军、西防军、北疆军,还有帝都军将近一半的势力,如今这样一番训诫摆明了是要收回下放的权力,大权独揽了。他们怎么能不感到惶恐。”   “梅尔顿叛乱一案尚为真正了解,卢瓦尔家族的余党朕交给监察厅审理,恐怕到时候一干帝都的大贵族都脱不了干系,强敌当前,朕总要打扫好自己的庭院。”   “看样子,陛下是不打算再往往前线派援军了?”   “您的两位得意门生还不足以抵挡冰族的铁骑么?”皇帝侧头凝望茫茫的雨幕,“实在不行,蓝德尔在维恩山也带了将近一年,是时候放他出去磨磨刀枪了。”   “一切尽在陛下的掌握之中。”公爵微微点头,“老臣实在是多虑了,不过,还有件事请恕老臣在多嘴几句,关于柯依达……”   皇帝的眉峰微蹙,回头。   “老臣知道对于她,陛下一直耿耿于怀,但是,”公爵的目光穿越皇帝的肩头,落在深浓的雨幕深处,仿佛洞穿了一个世纪的时光,“过刚则易摧,陛下如果爱护她,就不要对她纵容太过,处在那样的位置上又获得太多尊荣的,对她自己而言也未必是件好事。”   “这个孩子,外表冷漠坚强,内心却是任性如烈火,不是老臣斗胆,陛下也许可以驾驭像埃森这样的修罗王,却未必能驾驭得了她。她会成为陛下手中的利剑,但是也许会不听陛下的掌控,伤了陛下,也伤了她自己。”   皇帝肃然。   玻璃窗里倒映出皇帝俊美的脸颊,默然的神情,以及抿紧的双唇,仿佛一座绝美的艺术品。   “柯依达,她不是可以禁锢在深宫里的女子,比起全然的保护,她更需要的是一个舞台,所以朕就给她这个舞台,对于您说的那种状况……”他冷冷的注视玻璃窗里自己冷冰冰的脸,“朕,决不会让它出现!”   这是皇帝与德高望重的公爵之间最后一次谈话。   皇帝在滂沱的雨雾中离开公爵的府邸,坐在马车上透过厚厚的车帷间的缝隙望着外面白花花的雨幕,犀利的苍冰色瞳眸亦倒映出苍茫的一片。   芙妮娅·阿格斯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皇帝时而犀利时而深沉的苍冰色瞳眸,仿佛一汪浩瀚无边蔚蓝海洋,涌动不息蓝色的淡淡忧郁。   这样的神情,并不常出现在皇帝的身上。   十九年前在豪雨里跪倒在一片废墟之中失声痛哭的蓝发男孩早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如今握紧山河日月旋转的铁血帝王,如此感怀的神情唯独在独自一人凭栏远眺的时候间或闪过惊鸿一瞥。   那一瞬间她会觉得皇帝的背影孤独而萧索。   “你在看什么?”   她看到自己流光溢彩的倒映复又出现在那双苍冰色锐利的瞳眸里,仿佛镜子,温婉的笑意淡淡的溢开去:“陛下的神情,仿佛在另一个世界里遨游。”   “哦?”嘴角是一贯的魅惑的弧度,视线移开,“眼前的世界朕还没有彻底抓在手里呢……”   “陛下,您定会达成所愿的。”端庄典雅的褐发女子用淡茶色的眸子静静的凝视眼前神袛一般的男子,“上帝创造了这个世界,那么它就是属于您的。”   这个时代,有太多叱咤风云的王侯将相,人物风流,古格的温莎皇帝,冰族的格琳西娅女王,塔伦的拜瑟大公,最后左右整个大陆命运的人,又会是谁?   皇帝的唇角漾起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雾霭氤氲缠绕在眉间,平添冷媚的气息。   惊雷炸响,白色的光芒映亮精美雕塑一样的脸颊。   多维加大公的下午茶被这场突如其来的豪雨驱走了兴致。   精致的圆台桌面上铺着淡红色方格的丝绸桌布,伯爵红茶与特调曼特宁咖啡散发着彼此迥异的浓郁的气息。   哗哗的雨声透过隔着玻璃传来,仿佛整个世界都浸在了一片汪洋之中。   “皇帝要清内政了。”   良久的沉默之后,年迈的大公寒着一张布满皱纹的脸,眼皮没有抬一下得道。   凯迪拉·霍克总长微微抽搐一下面部的神经,将征询的目光投向对方。   多维加·塞切斯特没有理会他的反应,对坐在自己坐侧的行政次长安德鲁·西顿侯爵第了一下眼色。   后者的年纪不过四十出头,却已经是执政官多维加大公的首席幕僚,浅灰色的头发让人感受到一股压抑的阴郁气息。   “皇帝陛下已经直接掌握了禁卫军、北疆军,撇开蓝德尔的骑士团河源在东南的东平军,这一次直接越过三卿下达军事调令,很明显是要收回西防军和帝都军的控制权了。”   凯迪亚心念微微一动,却还是淡淡的笑开去:“皇帝陛下是王国七军的最高统帅,效命于陛下难道不是我等军人的荣耀么?”   “凯迪拉卿,在我这里就不要来这一套了。”多维加微微蹙眉,露出属于老狐狸的狡猾笑容来,“你我的底细,彼此都很清楚。”   “执政官大人,那么您需要下官怎么做呢?”   “必要的话,我需要动用你那一支力量,凯迪拉一级上将!”   刻意压低了声音,老人凑近来的时候放大的脸仿佛苍老的鹰隼。   凯迪拉一惊,手上一抖,倾倒的磁杯里流泻出透明的液体,缓缓沿着精致的纹理渗透到桌布里面去。   “大人,那是陛下才能动用的力量?”   “但它的实际指挥者是你,阁下!”安德鲁带着几分阴恻得笑起来,“我们的皇帝陛下太精明了,用凯瑟家族作掩护掏空了我们大部分的力量,并且毫不留情的步步紧逼,相信阁下也有着如此寝食不安的感觉吧,毕竟我们也是一条线上的人。”   凯迪拉·霍克定定地看着对方肆意的笑容,突然了一种鼻子上钉了只苍蝇拂之不去的厌恶感。   “多维加大人,下官明白您的意思了。”   沉默良久,起身。   “多谢大人的款待,眼下北疆与西南均动荡不安,下官要回去处理军务了,告辞!”   一级上将蓝底白面的披风彻底消失在视线里面,浅灰色头发的忠心幕僚苦笑了一声:“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呢,大人?”   “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便由不得他!”   老人注视着已经湿透大半面积的绯红色的桌布,冷冷地道了一句。   “请不要愧疚……卡诺上校,如果没有你……整个军队都将无法生还……能够助你一臂之力……是我的荣幸。”   “这一次叛乱,第三师团未能尽到应尽的责任,实在是愧对军人之名,但是这些热血奋战过的将兵门,希望你能带领他们好好的活下去……”   “还有……转告赫尔嘉……好好的……”   血,浓郁而污秽,迷糊了视线。   伤口狰狞的撕扯开去,仿佛蛮荒古兽张开了血盆大口。   卡诺·西泽尔蓦的睁开双眼,短短两个小时的浅眠,血色的阴霾布满了冰蓝色的眼睛。   长长的出了口气,时分沥沥的雨声敲打着窗棂,诡异而动听。   正是王国历229年10月10日,恒川流域秋汛已至,时而细雨缠绵,时而豪雨如注,阴湿的气息遍布整个哈特市。   披衣起身,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沿途有值宿的巡逻兵向他敬礼。   两天前国防部的调令抵达哈特市,这位不过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在缠绵悱恻的细雨中宣誓就任为帝都军第二师团统领,领中将衔。   在全军将兵期待的目光下,他仅仅说了一句话:   “请努力的活下去,为了这个目标而战斗吧!”   顷刻间,掌声雷动。   这句话后来被作为卡诺·西泽尔亲王的经典语录之一被载入史册,而当事人此时却劳神于怎样面对两部于己的彪悍敌军,所幸的是,连日来不绝的雨水使远道而来的异族骑兵遭遇了水土不服的窘境,也束缚了原本适于平原冲杀的骑兵的作用。   这一段时间,遭到重创的帝都军子弟得到了宝贵的缓冲。   休斯顿·柯尔少将因为重伤不愈身亡,举军同哀的同时,第三师团的余部边也由卡诺自己统一指挥。   科恩·林顿少将与兰诺·萨拉上校被分别派去驻守灵滩、曼云峡谷两处险地,与哈特市遥相呼应。   缓步上了城楼,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雨势渐小,落在肩头,细细的渗透到军装的纹理里面去,深浓暮色里已经有远处的火把映亮了瞳仁。   这一夜是第七旅团当班,暂代兵权的维迪亚·埃伦远远的看他走来,便是一丝不苟部军礼:“大人?”   淡金色头发的年轻人头疼似的皱起了眉:“突然改口叫大人,真是不习惯阿……怎么样,没什么异常吧?”   “看起来这样的天气给他们带来了不少的麻烦,一时间也无法进行大规模的进攻,不过过两天汛期结束可就不那么好过了。”   “也不能拖到汛期结束,哈特市是商业都市,根本就不具备固守城池的条件,是反攻还是战略转移都要有个交待,把时间耗在这里毫无意义。”   “这么说,你已经有底了?”   卡诺侧眸看看身边结识不久的蓝发友人,苦笑一声耸耸肩:“初步的构想,但不是很有把握。”   维迪亚红色的眸子落在渐次明朗的天空里:“应该说是尚需完善吧,你可是能够把全军从恶梦中带出来的人啊……”   “以少胜多本身就是一种投机,但真正的战争是要靠实力的积累才能取胜的。”拂了一下额前淡金色碎发,卡诺·西泽尔长长出了口气,这年轻人的脸上露出清雅但是坚忍的气息来。   “卡诺大人!”   “什么事,贝伦卡?”   由于主官晋升缘故被晋为上校的副官向他行礼,带来了足以让他精神一振的消息:“参谋处柯依达·阿奎利亚斯少将率领三万宪兵部队前来回合,已经抵达东城!”   “你看上去想给我一个拥抱?”   未来王国双壁的会师远没有后世史书描绘得那么激动人心,风尘仆仆的黑衣女子站在主帐前凤眼斜飞促狭的看着自己数月未见的搭档,嗓音清冽。   “如果你不嫌弃的话。”卡诺·西泽尔无奈的苦笑,几个月不见她的风采益盛,笔挺的少将军装站在那里衣玄胜铁,容光似月。   赫尔嘉·克罗因刚刚被授予中校军衔,站在她的身后,眼眸里添了历炼出来的坚韧。   “还是算了,好意我心领了。”不留情面地拒绝,年轻的中将露出受伤的表情。   “真是不给面子啊……”   贝伦卡·菲尔纳的嘴角不知不觉咧到耳根,曾经耳闻过自己的上司与眼前这位刚刚生擒叛将的伯爵千金交情菲浅的事实,但真正见到却又是另一回事。   “修格学长回去复命了,按照调令我带着三万宪兵过来跟你回合,听从某位中将大人的调遣。”接过勤务兵第过来的水杯,狡黠的眯起眼睛着意加重了咬字,“不过看起来你这里情况看起来也不算太糟的样子?”   “某人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没好气白她一眼,收敛了戏谑的表情,“这一次平叛,帝都军死伤七成,主将阵亡,虽然保全大部分的有生力量,但是目前的战力并不算上乘。”   “西防军第三师团不是还有三个旅团的编制么?”微微沉吟了一下,“海茵希里·索罗上将正在整顿西防军军务,他的意思是这次战役之后那三个旅团交给他重新安排,否则总是跟在你这里也不是个办法?”   “那三个旅团的编制已经是千疮百孔了。”卡诺长长叹口气,下意识的打量一眼她身后的女校官,沉吟了片刻,“而且,因为在战斗中受伤过重无法医治,休斯顿·科尔少将已经……”   柯依达微微一愣,继而了然,清俊的脸上露出空蒙的表情来。   她的身后已经发出悲鸣。   火红色头发的女子用手捂住了嘴唇拼命压抑着从喉咙里发出的哽咽,茶色的眼睛丝丝的盯住了眼前淡金色头发的儒雅青年,似乎要从他的表情里探寻出什么。   卡诺·西泽尔露出黯然的神色,站起来,庄严的军礼。   “赫尔嘉中校,我很抱歉……”   美丽的红头发女子终于按耐不住恸哭出声,退开几步扭头冲了出去。   一阵狂风吹得旌旗猎猎作响,灰蒙蒙的天空霎时变了脸,瓢泼的雨水兜头浇下,世界一片白芒。   迷蒙的视线里,依稀看得见女子颓然跪倒的背影,以及几乎淹没在雨声中的呜咽。   柯依达缓缓的站起来,苍色冰凉的瞳眸里闪过不可名状的光芒,片刻,缓缓地走出去。   “是爱人么?”   清冷的嗓音从头顶飘渺的传来,她带着泪水抬起头,却没有看到对方身影。   泪流满面的女子眼中是不可遏制的悲伤,倒在泥泞的黄土里涣散的溃不成军。   这一刻她真正成了家族的遗族,孤身一人,彷徨而无助。   柯依达站在她的身后,低了头,垂下修长的眼睑。   眸中有怎样的神情不得而知。   “记住,赫尔嘉,这是你最后一次流泪。”她侧脸的线条在雨幕里迷蒙而飘渺,目光淡白幽远,“从此以后没有什么可以再让你失去,也没有时可以将你击倒,克罗因家族的人从来就是最顽强的战士,如果你忘记这一点,就是对先祖的亵渎!”   因为哭泣而微微的抽搐的背影一僵,继而扶倒在地。   即便是到了此时,她依然残酷,霸道而冷血得不留给人任何的退路。   然而赫尔嘉·克罗因在几年之后目睹这冷漠乖戾的女子痛不欲生的一幕,她才真正了然,自己的上司,不仅对他人无情,对自己更是残酷。   白花花的雨幕仿佛隔断了一个世界。   “忽然想到这样一句话,每一分钟都有一个家庭在哭泣。”   卡诺·西泽尔站在帐门口,蓦的幽幽的道。   “战争爆发开始的每一分钟都有人死去,但是大人……”贝伦卡·菲尔纳停顿一下,“能够追随您是我等的幸运!”   卡诺有点讶异地回头,看到部下肃然的敬畏神情。   淡淡地笑起来,拍拍他的肩头。   回身进帐。   “呆会记得让人准备两碗姜汤。”   “是,大人!”   第17章Chapter16奔流   雨后初霁的天空仿佛天青色的帐幔无边无际的铺展开去,雁阵排空一字南回平添萧瑟的气息。   卡诺站在城楼之上,双手撑住黑色的石砖,身后蓝色的披风在风里猎猎的飞扬。   “明知道我最讨厌那些东西!”   蓦的传来女子的冷哼,换了一身干净军装过来的柯依达走到近前,附赠了一记白眼。   卡诺失笑:“牛奶、生姜、咖啡、胡萝卜,大小姐,你忌口的东西还真不少!”   “这种话你已经说过很多次了。”   尽管优秀军人的表象之一是能够迅速适应任何艰苦的环境和食物,而柯依达在野外生存方面的成绩也是数一数二,但对于某些常规食物却固执的保持着敬而远之的态度,每每屡教不改的态度让讲究膳食均衡的卡诺颇为头疼。   “总有一天把你派到盛产生姜的地方去驻军。”   “很威风嘛,不过是比我早了一步升到中将而已。”   靠在冰凉的城墙上迎着风抬起头,一头青丝很快被风拂得凌乱。   许是刚刚洗过头的缘故散发出淡淡的馥郁气息。   柯依达惯用幽兰香,淡雅而冷郁的味道,一如其人。   卡诺无奈扯开嘴角:“怕了你了,你若是能替我接下这个担子,统领之位让给你也无妨。”   忽然顿了顿:“克罗因小姐不要紧吧?”   “她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脆弱。”   眼前浮过那名女子痛楚但是坚忍的茶色眼睛,淡淡的道了一句,下一秒马上回击,“说过了我只是来给你打下手,不要随便推卸责任!”   柯依达回头冷冷的看他:“卡诺大人出马,老天都要帮忙,你就真的一天想法都没有?”   “你有?”   “因为汛期的缘故延迟了行程,路过灵滩渡口的时候我了解一下这个地方原先的作用。”   卡诺的剑眉微微扬起。   “你早就想到了吧?”   淡金色头发的年轻人肃然转身望着城下滔滔不绝奔流而过的恒川水,沉默许久,方才开口:“水火无情,一旦失控就是生灵涂炭了。”   每逢汛期恒川之水便会暴涨,因此不得不再灵滩一带加筑堤坝防止河水溢出殃及四周。   然而换一个角度,却又是胜过百万大军的利器了。   决开堤坝,引恒川之水冲刷敌军大营,卡诺·西泽尔不是没有想过。   “灵滩地势高耸,一旦决堤,水势必然顺流而下绕城而过,敌军必然措手不及,但是接下来的事情恐怕不由我们控制。”   “你不是已经坚壁清野了么?”柯依达露出意料之中的表情,“我派人大探过,附近方圆千里已经全部被肃清了,连同曼云峡谷也不再有人烟。”   “曼云峡谷?”   “那里有已经干涸的古河道,灵滩堤坝修筑之前便是通过那里的排水的,不波及无辜的是不可能的,但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放眼远眺苍茫的天际,柯依达抬起头,黑色的土地匍匐蜿蜒的疤痕,艰难的向远处延伸。   维恩山位于帝都西南角,地势险峻多变,是军队拉练的必选之地。   蓝德尔·斯加奥所辖的由新进预备役军人组成的蔷薇骑士团已经在这里呆了大半年之久。   清晨明媚的阳光从山间探出头在校场的上罗列的刀枪上一一掠过,反射着斑驳的碎金。   一道烟尘由远而近疾驰而来,仿佛刀剑在漫漫黄沙中撕扯出一道狰狞的伤口。   “大人呢?”   “大人刚刚泡了一个热水澡,吃了顿烧烤,然后睡觉去了。”   “什么?”   “哦,大人还说,他昨天连夜从帝都回来累得要死,请妮塔波曼大人您不要随便去打搅他……啊啊……”   可怜的侍从兵话未说完便被金发碧眸的女军官一把推开,踉跄的倒在地上,眼睁睁的看着这位美艳动人性情却火爆辛辣的女副官大踏着不闯进来主官蓝德尔的私人帐篷。   “是你逼我的!”   妮塔波曼·温德少将恶狠狠的从牙缝里逼出几个字,操起了尚在一边火炉上搁置的茶壶。   “啊啊啊啊啊——”   王国历229年10月5日清晨,后世著名的“枪骑兵”的创立和指挥者蓝德尔斯·斯加奥发出一阵绝对不会载入史册的惨叫,方圆百里,回音袅袅。   乌鸦扑棱棱的飞起来。   一只、两只、三只。   沉寂无声的帐篷里被从温暖的被窝里拽起来的可怜男人对着镜子小心翼翼的观察自己脖子上由于被开水浇下而泛起的大块红斑,表情扭曲的仿佛深闺里面的怨妇。   他年轻美丽的副官军姿笔挺、面无表情的站在对面,美丽的碧色眼睛毫无感情色彩的看着镜子里自己的杰作。   “嘶……女人,你想谋杀上司么?”   “下官实在是抱歉。”嘴上说着抱歉,脸上却没有任何歉疚的表情,“不过下官实在是有要紧的事情。”   “我的妮塔波曼少将,你尊敬的上司连夜从帝都公干回来连觉都没睡你就不能体谅一下他奔波劳碌的辛苦么?”   “通常您所谓的公干都是偷偷溜回帝都和‘白夜’或者‘蓝玉’的小姐风花雪月而已,下官认为那不会有损您多大的精力的。”   大波浪卷发的金发女郎眼皮都不眨一下,如期看到自己的上司气急败坏的表情。   “算了,到底什么事。”终于回过身来坐正了,摆出一幅谈论正事的架势来,“军士哗变了么?”   “目前还没有,不过如果让他们发现您是这样一个不负责任丢下军队回去喝花酒的无赖的话……”   “那么就是就是有人争夺为了射杀的山鸡而打起来了?”   “大人!”妮塔波曼·温德拼命忍住像翻白眼的冲动,咽下一口唾沫,“北疆出事了,大人!”   蓝德尔·斯加奥的表情一滞,随后又恢复了平日里怠惰的神情,半披着军装站起来,蓝紫色的魅惑眼睛幽幽在她的脸上飘过去。   “冰族双头龙旗、白虎旗、骷髅旗三旗精锐尽出,直逼北疆沿线。另外,帝都军第二师团正在与哈特市与雪狼旗对峙,胜负未分……”   “妮塔波曼少将?”   挥挥手打断接下来的话,未来的“神枪”蓝德尔突然道,“今天晚上九点全军整队集合!”   “什么?”惊骇的表情出现在副官的脸上,“大人,下官了解您与柯扬·阿奎利亚斯伯爵之间的交情也理解您现在的心情……但是……”   “是皇帝陛下的秘密调令,明白了么?”有点头疼似的看着自己的副官,自己就这么不值得信任?   妮塔波曼的表情又是一僵,许久才消化掉他言语里的意思。   “明白了大人!”   “辎重、军粮都要准备完毕,我要看你的速度!”   “是!”立正,敬礼,美丽的金发女郎带着狐疑的态度看着自己懒散的主官,“大人您昨天晚上是去……”   “你风流倜傥的上司当然是去安慰受伤女性的心灵了!”没心没肺的道了句,重新扯掉身上的军装回到自己的被窝里,“我睡一觉,下午六点叫醒我。”   女副官刚刚油然而生的愧疚之情霎那间消失得一干二净,咬了咬牙:“下官知道,大人。”   转身掀起帐帘,复又回头:“大人,治烫伤的膏药在您柜子上第二个抽屉里。”   帘子放下,空落落的回荡。   蓝德尔·斯加奥把被子拉过头顶,合上了眼睛:“真是个啰嗦的女人啊……”   秋天帝都的夜晚仿佛一泓清澈的湖水,剔透冰凉,深不见底。   菲利特·加德推开军长办公室的门,台灯散发出来黄晕光线,让他微微闭了闭眼。   “报告,菲利特·加德告进!”   “晤,进来吧!”   佩尔德·安亚古军长已经很老了,尽管饱经沧桑的脸和身上深浅不一的伤疤证明着他之所以能得到今天的阶级是因为他本人与之相应的武勋而非出身,但与日俱增的苍老和疲惫依然不可掩饰的暴露出他的颓废和帝都军中人们心中心照不宣的傀儡的地位。   这位年过六旬的老人之所以还没有从自己的位子上退下来,完全是由于多维加·塞切斯特大公和凯迪拉总长需要这样一个傀儡,以便于更直接的控制帝都军。   很多人都是这样认为的。   驻守在王国心脏的帝都军,直接受政局势力分布的影响,不论是皇帝为首的新势力,还是多维加大公为代表的守旧大贵族势力,都渴望将这支雄厚的力量纳入麾下。随着路昂·伯顿子爵的阵亡和卡诺·西泽尔的晋升,长久以来的平衡被打破,位列王国七军之首的帝都军早已不再老人的掌控之内。   “菲利特中将,根据皇帝陛下的命令,请马上召集本部人马,支援北疆前线!”   “陛下的命令?”菲利特·加德微微一愣。   西南动荡,北疆告急,帝都中盘根错节的潜伏势力蠢蠢欲动,即便对政治并不比敏感,凭借军人特有的警惕性,他依然能嗅出帝都中一触即发的火药味。   “是。”佩尔德老人的声音暗哑低沉像一湾死水辨不出一点生气来,“说实话,我不太愿意你现在走,但是……”   “大人?”   菲利特恍惑的抬头,年迈的老将已经站起来,缓缓得踱到暮色深浓的窗前。   “我无法揣测陛下的想法,但是以眼下的形势来看,你一离开,帝都军中异常火拼是在所难免了……”   “大人?”   苍凉的夜风从黑暗里破空而来,撩起老人斑白的鬓发。   斑驳的树影里笑容苍凉落寞。   “我这把老骨头,论理早该退役了,这两年的白白占着军长的位子,无非是个傀儡而已,我已经老了,就这样离开也没有什么可以留恋的,未来的世界是留给你们的。”老人淡蓝色干涸的眼眸静静的望着眼前英姿勃发的后起之秀,竟然泛起一丝慰藉的笑意来,“在皇帝陛下的心里,你必定是将来帝都军军长的理想人选,但是年轻人,作为前辈我的不得不提醒你,你太正直,也太善良了,这样的你不适合在政治中厮杀,学着保护自己吧,年轻人,在皇帝陛下的麾下,你一定会立下我们这些先辈无人可及的武勋吧,不要让宝贵的生命白白牺牲在这些肮脏的斗争中去。”   菲利特·加德肃然。   仅仅是这一瞬间,他对这位年迈的宿将有了近乎天翻地覆的改观。   在新皇登基时为了平衡各方面势力被推上帝都军军长的位置成为一枚各方势力都可以驱动的傀儡和棋子,不能不说是可怜又可悲的,然而便是在此时,菲利特对眼前这位老人却突然产生一种由衷的敬意,作为王国军中宿将中的宿将,也许履历与武勋并不足以让太多人铭记,但依然绝非像外界传闻的那样简单。   年轻的中将默然了许久,然后将手举过头顶,敬礼。   这是帝都军未来军长与现任军长被提前了的交接仪式,然而菲利特·加德并未能领会到这一点。   这一夜寒星萧瑟,月凉如水,黑色的夜空是高高的穹庐,整个大地黯然无光。   菲利特·加德走出帝都军总部的大门,一带马头边拐进了左侧的偏道,出乎意料的,内禁部队的长官费兰·皮瑟斯男爵似乎在路中央等着他。   费兰·皮瑟斯,便是后世传说的“美战士”。   银蓝色的及腰长发,斜飞的妖冶凤眼,阴柔娇美胜似女子的容颜,禁卫军笔挺的黑色军装上银鹰肩章振翅欲飞在凄凉的天光下泛起熠熠的清辉。   比女人还要漂亮,这是野史中随处可见的评价。   然而这话人们从不敢在当事人的面前提。   他出身中等贵族阶级,自少年时代便担任当时还是普兰亲王的皇帝的首席侍卫官,而今则已经是内禁部队乃至整个禁卫军的直接领导者,忠诚追随在皇帝的身边。   有人见过他奋战中浴血的身影,“像带血的白色玫瑰一般妖冶而美丽”。   菲利特自然是见证过这一切的人,抛开传闻里牵强附会以讹传讹的成分,依然对这位一起并肩战斗着走过来的战友保持了相当的好感。   然而他心里也清楚,眼下的情形,费兰·皮瑟斯绝不是来找自己叙旧的。   “有事么?”   下马走过来,两个人退到路边。   “美战士”微微一笑:“当然,我是来告诉你,不必去找陛下了。”   菲利特微微一愣,继而无奈一笑。   “使陛下让你来的?”   “不然你以为还有谁能指使我?”   “费兰……”菲利特皱了皱眉,凑近来压低了声音,“我不知道陛下的计划是怎样的,但是我总要知道一件事情,我这一走,帝都军其余三个师团必然不稳,光凭你的禁卫军,陛下是否有足够的力量自保?”   “菲利特。”费兰浅浅一笑,“你不是讨厌政治上的血拼么?”   “这……”老实人语塞,露出僵硬的懊恼神情。   “陛下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肯定句,美战士收敛笑意,“你一走,帝都军中的平很就再也无法维系,而这正是陛下所要的结果。”   菲利特悚然。   诱使对方先下手,谋逆叛乱的罪名,不过要的就是这样一个名号。   “暂时离开帝都但是放慢行军的进程,以便保证可以迅速回师,所有的事情应该会很快解决。陛下不想让你的手染血。”这一次美战士的笑容里带了森然的凉意,“但是却不得不借助你的力量,实在是矛盾!”   “费兰!”   菲利特突然有了恼意,烦躁的气息不仅来自眼前这个妖冶但是散发冷郁气息的男人,而且或多或少来自那位海蓝色长发的年轻皇帝。   美战士却是轻浅柔和的笑开去,嘴角艳丽:“不好意思多嘴了,不过是想提醒你一句,别太死心眼了。”   “我知道。”像皮球泄了气一样的松懈下来,菲利特无力的咽了口唾沫,“那么北疆那里呢,陛下不打算再派援军么,柯扬那点兵力固守是绰绰有余,可是要想返功的话……”   “北疆么……”费兰·皮瑟斯挑起好看的唇线,“蓝德尔估计已经出发了……”   惊愕的表情再一次出现在菲利特·加德的脸上,抬起头望着苍茫的夜空和天边的流岚,仿佛听到了远处奔腾的马蹄和肃杀的呐喊。   而此时,他和费兰都不会料到,同一时间,冰族雪狼旗的统领从自家温暖的帐篷里匆忙的钻出来,望着滚滚而来的滔天巨浪惊讶得忘记了说话。   第18章Chapter17暗涌   “那时候正是雨季的高峰,远道而来的雪狼旗将兵们正被十几天以来稠密的雨水何时冷的天气所困扰,异乡的水土折磨着许多士兵,加上天气的原因无法对困守哈特市的帝都军发动大规模的攻势,即便是精明干练的菲路·赛恩旗主也无法阻止涣散颓靡的情绪在军队里悄然滋生。但谁也没有想到的是,那一天夜里一场突如其来的洪流从黑暗里席卷了整个大营,顿时将一马平川的大地变成了一片汪洋。没有人知道这滔天的洪水是从哪里来的,这些冰原骄子们在黯然无光的黑夜里看到从天边滚滚而来的白浪的下一秒,变成了洪水里挣扎溺水的人。他们惊慌的叫喊,互相践踏,然后陆续消失在滔滔的洪流里,只剩下散乱的旗杆与破损的营帐无力的在浪涛里漂流,远远的消失在天边。这一战,几乎耗损了雪狼旗近乎一半的精锐士兵,甚至身为旗主的菲路·赛恩阁下也没有幸免。”   ——摘自《大陆史诗·冰原残章》   也许是因为在后来遭到灭族惨剧的原因,冰族本身所留下的记载并不多,《大陆史诗》中收录了冰族灭族前零星的记载,在这些记载中人们依稀可以想象出当时这场战役的情形。而在亚格兰的战史之中,人们更执著于当时的两位主要决策者黑公主柯依达与卡诺·西泽尔阁下初露锋芒的军事才华,仅仅留下了“波涛汹涌,恒川之水为之飘红”这样的只言片语。但即便是冰族人本身的记载,也与事实有这些许的出露。   这一次雪狼旗的统领菲路·赛恩,并没有直接湮没于滔滔的洪流之中。   柯依达·阿奎利亚斯在距离哈特市北方百里的狼牙谷,截住在洪水彻底爆发之前率领小队轻骑现行撤离的菲路·赛恩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灰蒙蒙的苍穹里叠着大片大片墨色的云,黑沉沉的压下来。   三万宪兵一字排开,正中间黑色参谋官制服,配有蓝色绶带、银蓝亮色领花的女子冷冷抽出配剑划破灰色天空的瞬间,错落有序的散开,仿佛几把犀利的匕首迅速撕裂敌军的阵线,军刀割裂血肉的声音此起彼伏,蛊惑起嗜血的贪婪来。   雪狼旗既然是冰族几大精锐部队之一,甚为旗主的菲路·赛恩便决不会坐以待毙,以往在北疆与之部属有过不止一次的对战经验,像狼一般的阴狠、狡诈和自私,正是这支冰族精锐得以生存的要领所在。   也正是因为如此,危险而狡猾的敌人,绝不可以轻易放过。   阿奎利亚斯的家训之中,不容许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成为潜在危险的敌人。   柯依达·阿奎利亚斯冷冷扫视着已经陷入混战的山谷,清澈的苍色瞳眸依稀闪烁着刀剑苍白的冰凉光芒。   赫尔嘉·克罗因勒马立在她的身后,一头火红色的短发在灰蒙蒙的背景里仿佛一团跳动的火焰。   “您早就料到了吗?”   “雪狼旗,是冰族最为狡猾、阴毒和自私的精锐。他们想狼一样,为了求得生存可以舍弃同伴的性命,菲路·赛恩既然是雪狼旗的旗主,就不会甘心死在这样一个地方,他没有办法及时撤离大队人马,但绝对优势力与速度率领部分轻骑提前撤离,但是……也只有到此为止了……”   修长白皙的手指一寸一寸抚过冰凉的剑刃,这柄叫做“苍月”的佩剑瞬间绽放出雪青色的寒光,随着主人策马纵横逼向战阵之中身着白色裘皮披风的菲路·赛恩。   雪狼旗旗主的绿色眼睛仿佛苍狼一般闪烁着磷火般妖异光芒,手中军刀所向,电光火石的瞬间赫尔嘉·克罗因只听见战马交错的混乱和刀剑撞击的金属声音,霎那间血光朝天喷涌而出。   “大人!”   赫尔嘉策马急驰而过扶助她几欲坠下的身体,马上有咸腥的液体一点一滴落在脸颊,但见女子的肩头绽出狰狞的伤口,紫黑色的液体缓缓渗透了银色的肩章。   “苍月”剑锋指处,淋漓的鲜血汩汩不绝的淌下,对面阴冷如隼的冰族男人散大的瞳孔里折射出扭曲的倒影,咽喉处一道漂亮如弯月的剑痕,有灼热的鲜红液体像河流一样的缓缓地流淌。   “哐当!”   军刀踉跄的坠地,仿佛丧钟长鸣。   男人重重的倒下,地动山摇。   柯依达伸手按住肩头的伤口,略微僵硬的脸仿佛是因为强忍着疼痛而微微扭曲。   “赫尔嘉中校?”   “是,大人?”   “对于这些蛮族,不必留情!”   “是!”   这便是所谓的格杀令了。   滚滚的洪流直到中午才逐渐消退,从灵滩渡口开闸引恒川之水直接浇灌敌军驻地,尽管事先已经派人疏通曼云峡谷原有的排水渠道,却依然在处理善后的时候费了不少力气。   卡诺·西泽尔站在洪水退尽的城墙之下,望着满眼的浮尸与折断的旗帜刀枪,心被笼罩了六合的寂静所充斥。   战场的清理的工作刚刚开始展开,披着白大褂的军医指挥着勤务兵来回奔走在哀鸿遍野的土地上。   我们的方舟就此坍塌,我们的罪孽是否被宽恕?   突然想到很久以前大陆上的吟游诗人口中的诗句,卡诺·西泽尔垂下自己的眼睑,投落一片阴霾。   “大人,兰诺·萨拉上校传来消息,水流已经基本进入河道了,并没有造成大面积的泛滥。”贝伦卡·菲尔纳一路小跑着过来禀报最新的情况   ,“科恩·林顿少将也从灵滩收兵回来了。”   “很好,接下来做好战场的清理工作,注意不要控制水患之后传染病的发生。”   “是,大人!”面对比自己年轻的主官,贝伦卡已经可以将尊重与信任的态度付与这位年轻的统领了,很干脆的应下之后突然又带了些许迟疑,“大人,柯依达少将阁下在狼牙谷手刃了雪狼旗的旗主菲路·赛恩,全歼敌军,但是……伯爵小姐本人好像受了伤的样子……”   柯依达率部回军之后便在赫尔嘉·克罗因的搀扶下一头进了卧室,解开扣子,掀开衣领的衣角,便看见一道紫红色的伤口狰狞的向外翻出来,黑紫色的淤血凝滞在皮肤下面,泛着死人的灰气。   赫尔嘉险些变色。   “大人,我去叫军医!”   “不必了,军中的医官正在忙于水患之后疫情的防御的吧……”   “但是大人……”   红头发女子依然想在说什么,却见淡金色头发的年轻人端了托盘进来,步履轻缓。   “是冰族的‘狼牙’,没有北疆特制的秘药是解不了毒的。”卡诺·西泽尔淡淡一扫女子肩头的伤口,微微皱了一下眉,放下托盘,“赫尔嘉中校你先出去吧,这里交给我就可以了,记得那套干净的换洗衣服过来。”   “但是……”红发女子美丽的淡茶色眼睛里晃过一丝淡淡的惊讶,然而打量已经靠在椅背上苍白了脸色的黑发女子,却不过是淡淡的合了眼眸并没有任何反对的意思。   “是的。”犹豫着抽身退出来,带上房门。   女性将兵的比例在任何一支军队中都是稀少的,因而柯依达·阿奎利亚斯有时候自己无法处理的伤口通常都会托付给自己的搭档,彼此都已经习惯了这一点。   “怎么这么不小心?”小心翼翼的察看她肩头的伤口,卡诺蹙起眉,拿起托盘里的精致刀片在炉火上漫漫的薰烤,“伤口太深了,必须先把毒血放出来,你忍着点。”   片刻收刀,揽过她的肩在黑紫色的皮肤上深深的切下去,殷红色的液体缓缓地溢出来,绽放出妖冶而诡异的花朵来。   那一瞬间她的手攀住他的臂膀,长长的指甲穿透黑色的军装深深的扣进他的肌肉里面去,隐约可以听到喉咙里压抑的短暂□□。   青年冰蓝色的眼睛突然有了一种淡淡的悲伤,黯然的垂下眼睑。   手上的动作却没有缓下来,利落的僵硬的肌肤去处已经败死的血肉,然后取过药瓶将白色的粉末细细均匀的洒在伤口上。   整个过程细致,一丝不苟。   她在他的怀中缓缓地抬起头来,额头上是戏迷晶莹的汗珠,精致的容颜苍白如花。   “痛的话就叫出来,有什么好避讳的?”   他无奈的看她,扯下医用的白纱。   她却是一贯的淡漠表情,静静的看他在自己的肩头铺上一层一层的雪白纱布,白花花的几欲耀花了她的眼。   “不习惯。”   于是他只能苦笑。   这是个很倔强的女子,长久以来习惯了用刀枪不入的外表武装自己,却早已忘记肆无忌惮的宣泄是怎样一种感觉了。   “没有愈合之前不要上阵了,免得扯开伤口。”处理好怎后一道工序,替她拉上衣领,冰蓝色眼睛流露出警界的意味来,他知道她从不是个合格的病人,“再出点什么意外的话,见了柯扬·阿奎利亚斯伯爵阁下我可不好交代。”   柯依达苍白淡漠的容颜微微一滞,淡白幽远的瞳仁有莫名的光芒闪过,缓缓地暗下去。   “你打算继续北上了?”   “恩,从桑河警备区取道,在去总部会合。”敏锐的捕捉到她转瞬即逝的反常表情,却无意点破,低头整理方才使用过的药用物品。   “那样对上的就是白虎旗了。”低头斟酌了一下,“方才我下令封锁了雪狼全军覆没的消息。”   “嗯?”卡诺微微讶异的抬起头,短暂的愣神之后嘴角扯开了然的弧度,“我找科恩少将和贝伦卡他们商量一下,不过……”   微微沉吟了一下:“不要露出那种不情愿的表情好不好,好歹那是你的哥哥。”   “是他不愿意见到我。”苍色的瞳冷下去,仿佛沉沉寒潭,“从小到大连一个眼神都吝啬赐予,只会在不小心触犯倒什么板着脸说柯依达你玷污了你的姓氏之类的话,有时候我会觉得也许我的存在对他来说是一种负担,我甚至怀疑我根本就不是他的……”   “柯依达!”卡诺断然截下她的话,蓦然提高的嗓音让刚刚来的门外的赫尔嘉心下一惊。   “你激动了,柯依达。”肯定句,能够在她面前□□裸的直击她的痛处,目前为止,也只有他了。   对面脸色苍白的女子长长出口气,伸手支起额头,纤细的指尖穿过散乱的青丝,仿佛白色的鳍划破黑色的海洋。   他看她疲惫,不再打扰。   “呆会喝了药后好好休息。”   “卡诺大人!”   手里捧着衣物无法行标准的军礼,但看到年轻的主帅走出来,红发的女子还是条件反射的立正。   卡诺点点头,忽而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赫尔嘉中校,没记错的话,你的军籍还是在西防军吧?”   “是!”   “西防军海因希里上将移文过来,说希望第三师团余部能够回调摩亚市进行修养和重组,具体我已经安排了下去,不过……”回头看了一眼已经带上的房门,“帝都军中没有女性军官,这段时间我想请你先留下来照顾伯爵小姐的伤势,可以么?”   赫尔嘉·克罗因茶色的眸子里晃过微微的愕然,片刻,缓缓地露出笑容来,“很荣幸,大人。”   帝都的十月已经桂子飘香,凯迪拉·霍克公爵的私人府邸里几树丹桂已然吐出金色的花蕊,风过处便是淡金色零星的落英细细铺了一地,连同馥郁典雅的芬芳在庭院的空气里缓缓地洋溢开去。   “是‘阿尔忒密斯’吧,如此名贵的品种也只有在阁下的庭院里才能找到了,难怪人家说帝都赏桂的绝佳去处便是凯迪拉总长府上了。”   月桂之下做工考究的石桌旁,海蓝色长发、苍冰色瞳仁的青年轻吟浅笑,一袭轻便的着装,显得随意而闲适。   然而国防部总长可不会就此认为年轻的皇帝只是一时心血来潮兴致高涨的跑来欣赏桂花的。   “没想到陛下也喜欢花鸟,能得到陛下的赞赏,下官实在是荣幸。”   “朕当年荒唐的时候,什么事情没有做过?”皇帝勾起精致的唇线,“只不过现在人在其位,很多事情不由自主罢了,凯迪拉卿。”   “陛下?”   “最近埃森·凯瑟监察长正在追查兰顿行省□□和卢瓦尔家族通敌的案件,朕似乎听到了一些不好的传闻。”皇帝微微扣了口食指,示意身后的芙妮娅把一份文件称上来。   “陛下?”   黑色封皮上“机密”两个字刺的国防部总长眼睛一花,干枯的手指微微颤抖,皇帝却是不以为意的点头,“无妨,是朕让你看的。”   然后索性站起来,闲庭信步的踱开去,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影洒在眼角与唇边,落英缤纷簌簌地落下来,顺着紫色的结花领巾和天水蓝颜色的衬衫滑下去,淹没在碧绿色的草丛里。   他迎着阳光仰起脸的时候,明媚的让人膜拜。   身后突然传来重重的声响。   年迈的国防部总长冷汗淋漓的跪倒在地上,枯枝一样缺乏生气的手指紧紧攥着手里那一叠白纸,死死的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陛下……陛下,下官……实在是惶恐。”   皇帝侧了脸看他,苍冰色的眸子里传递出来的光线仿佛云端之上的太阳,耀眼但辨不分明.   冥冥中似乎散发着一股压抑的沉重气息将周围的空气挤压得几乎让他窒息。   “监察长告诉朕,帝都半数以上的大贵族都参与过西南的矿山生意,并从中获得颇丰的利润。”幽幽的开口,年轻的皇帝转身在石桌旁坐下,细细抿了口香茗,“所以凯迪拉卿,你也不必如此惊慌——不过,如果与通敌扯上关系就不太妙了。”   凯迪拉·霍克骇然抬头,刚刚稍微放下心的因为皇帝的“不过”又一次高高的悬了起来。   “下官惶恐。正如陛下所言许多贵族都在西南的生意往来中获利,下官以及下官的家族也得到了丰厚的利益,但是陛下,下官可以以军人的尊严作保证,下官绝对没有参与最近所发生的某些叛徒的通敌之举!”   平静下来之后,凯迪拉已经能够以冷静的态度回应皇帝的质询了,恢复了往日沉稳的做派,并显示出作为军人的骄傲与坦诚。   皇帝苍冰色的眸子看了他许久,然后嘴角勾起玩味的弧度:“噢?那么看来朕是多虑了?”   伸手扶他起来:“凯迪拉卿,不要怪朕不留情面,毕竟叛国与通敌还是有区别的。”   “下官明白。”   “卿是军旅出身,是宿将中的宿将,是王国除朕以外王国七军的最高统帅,应当明白什么才是军人所应恪守的本分!”皇帝苍冰色瞳仁突然犀利如刀,迸射出令人不寒而栗的光芒,“军人的本职捍卫国土,而不是成为政客的工具!但是很遗憾,历史上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实在是太少了,因为权力本身就是个让人迷失的东西!”   “陛下?”凯迪拉黯然的垂下眼睑,“陛下登位以来的作为,下官不是不清楚,陛下心中的抱负,下官也不是一无所知,但是陛下,人非草木,总有些割舍不下的东西。”   “朕理解。”皇帝看他一眼,“但那不是通敌的理由。”   站起来,取过他手里的文件,皇帝幽幽叹了口气,将手中的密密麻麻写满字的几张纸撕做了碎片散尽一旁幽深的水潭里。   “陛下?”   雪花一样的缤纷落在凯迪拉恍获的眼里,皇帝只是淡然一笑:“凯迪拉卿,朕说过,朕理解卿的难处,也希望卿能够理解朕的难处,神鹰军军长凯迪拉·霍克一级上将阁下!”   最后的称谓被着意加重了咬字,凯迪拉·霍克咀嚼着皇帝嘴角优雅的弧度里诡橘的含义,蓦的放大了瞳孔,回眸处几束灿烂的月桂芬芳如故。   美丽的阿尔忒密斯,不知何时是否也会沾染血的妖娆?   此时,兰顿行省长达一个月来的□□终于结束,北疆鏖战正酣,蓝德尔的蔷薇骑士团正日夜兼程赶赴北疆右翼战线希伦要塞,而先前被派往西南的参谋次长修格·埃利斯终于回到帝都。   皇帝在私人办公室里用接待这位风尘仆仆的幕僚,也是在此时,凯迪拉·霍克一级上将遣人送来一枚精致玲珑的礼盒。   “是什么?”   “军印。”   皇帝修长有力的手指抵开合盖,血红色的天鹅绒里黑色水晶雕琢的底座之上苍鹰凌凌欲飞。   第19章Chapter18会师   王国历228年夏秋之交是北疆军区最为艰苦和纷乱的一段时间,这一时期,冰族双头龙旗长驱南下直逼北疆军总部所在的萨兰要塞,而另外两支主力白虎旗和骷髅旗则分别自东西两翼直逼桑河警备区和雅格拉要塞,这种波及整个北疆漫长防线的狂风暴雨般的猛烈攻势,直到228年11月著名的“萨兰会师”之后才有所好转。而此前敌军所有的攻击都由柯杨·阿奎利亚斯伯爵所率领的北疆军一力承接下来。   ——《亚格兰战史》   10月下旬的时候,北疆已经开始飘雪,起先只是零星的细碎冰花,随即便是大片大片的雪花,棱角分明、晶莹剔透,大得可以覆盖人的手掌,擦着肩头萧萧的落下来,当地的人叫它——钻石星尘。   捷古佛烈·哈德已经习惯了这种寒冷而恶劣的天气,比起远在塔伦荒漠深处的冰族王廷所在地阿斯加尔德,这里的气候和土地要算是上苍的恩赐了,也因此冰族人每一代都在不止息的南下侵扰掠夺亚格兰军民的食物和俘虏,对于那样一片辽阔而富饶的土地,每一代君主的觊觎之心从来都是有增无减的。   作为族中第一大家族双头龙家族的继承人,年纪不过二十五岁的捷古佛烈已经是王国第一主力部队双头龙旗的统领,在几年之前便拥有了冰族第一勇士的称号,“他有淡淡的褐色的头发,淡灰色的眼眸,挺拔犹如古时候雕像的身躯,他率领铁骑横扫冰原的时候就像狰狞的飞龙裹挟着狂风暴雪席卷了漠漠荒原。”   这是后世的人们在仅存的史料中能够搜寻到的最原始的资料了。   然而在很多当事人的眼里,捷古佛烈沉思时候的样子不过是个沉默而儒雅的冰族青年。   他合上眼睛仍凭大片大片的晶莹雪花擦着睫毛落在肩头,便是一道极致的风景。   一路小跑过来的副官远远的立定了,张了张嘴,不知是否该打断主官的沉思。   “大人?”   “什么事?”   捷古佛烈睁开眼睛,灰色的眸子仿佛阴霾的天空。   “米格列·尤拉参谋长大人来了!”   “他怎么来了?”勇者淡灰色的眼睛里晃过一道夺目的寒光,“那么骷髅旗呢?”   “已经悉数抵达。”   冰族第一勇者灰色的眸子里冷光逾盛,倏忽闪亮片刻像焰火一样熄灭在黑漆漆的夜里。   米格列·尤拉,冰族在总参谋长,同时掌握骷髅旗满员30万人的人马。   身为冰族第一统帅的捷古佛烈并不喜欢他,尽管他同样拥有与之相当的“冰族第一智者”的头衔。   绯红色犀利的短发,闪烁着妖异的绿眼睛,嘴角若有若无嚼着一抹狡黠的笑容让人凭空觉出阴森冷郁的气息来。   “参谋长阁下不是应该正在雅格拉城下督战么?”捷古佛烈带着一身风雪走进中军主帐,灰色的眼眸只在年轻的参谋长身上短暂的停留一下便很快移开了,“难道骷髅旗已经铩羽而归了?”   “铩羽而归说不上,”米格列不以为意地笑了一下,“战略转移比较妥当。”   “哼!”冷哼一记,“雅格拉要塞久攻不克北疆东线道路一直无法打通,参谋长阁下说的倒是轻巧!”   “阁下不是也迟迟无法拿下眼前萨兰要塞么?”   “你!”   捷古佛烈怫然,眼前人嘴角仅勾起一抹得逞似的淡笑,旋即便收敛下来,“捷古佛烈大人,帝都援军已经到了!”   “什么?按照探撩得消息,帝都军第二师团正在和雪狼旗对峙,帝都派出援军应该还没有出寒山要塞才对!”   “不!三天前帝都的援军已经出现在雅格拉要塞了!”米格列·尤拉妖异的绿眼睛里倒映出墙壁上火把熊熊的鲜艳的火光,“清一色的轻骑兵,没有旗帜,没有番号,行动神出鬼没,精通北疆环境下的作战技巧,擅长大规模的冲杀,几分钟的时间便打乱我军的阵线!”   “你吃亏了?”捷古佛烈抽动一下脸上略为僵硬的肌肉,“亚格兰还有这样一支奇兵?”   “骷髅旗满员30万人,我带回来七成,阁下也应该知道,以柯杨·阿奎利亚斯伯爵的手段,一旦得到后备力量的补充,倒霉的课就是我们了!”   捷古佛烈默然不语。   柯杨的实力不容小觑。   这是历经将近两个月的攻防对峙之后得出的结论。   将北疆军50万人的战力铺陈在北疆漫长的放线之上,同时承受来自异族将近80万人马的猛烈攻击,鏖战两月,冰族骑兵不曾踏过边界半步,更不曾争得一座城池。   传闻他初次到任,下属一个师团不服从凋令,带兵的统领被他当场斩杀;冰族小队骑兵骚扰边境,巡逻队追击不力,所属旅团统领被迫领军棍一百;捷古佛烈更是曾经与他面对面地交锋,冰雪一般冷傲和孤绝的人,披一身咸腥的血污穿梭往来于万马军中,即便长剑划破胸膛也依然万古冰川不化的决然表情。   即便是敌人,他也不得不承认,在于这样的对手的厮杀中,他感受到了久违的快感。   然而作为追求胜利的三军统帅,是断然不能沉溺于这样的快感中的。   捷古佛烈合上眼睛,再睁开的时候已经是一片凛冽的风雪气息。   “不知道对方的底细么?”   “我的映像中亚格兰并没有这样一支军队。”米格列合上眼睛,漫不经心地叩击着桌面,“但并不排除他们暗地里训练出一支骑兵的可能,但是可以肯定,在我率领骷髅旗抵达这里过程中,他们也一直在暗处咬着我们的尾巴,这会儿估计已经跟柯杨·阿奎利亚斯会合了吧?”   冷冽的风雪从军帐的缝隙里灌进来,白花花的雪片夹杂着枯叶落在烈烈燃烧的壁炉里,发出噼哩啪啦的响声。   “参谋长阁下,你没有拿下雅格拉要塞即便回军,我是该以擅自撤退的罪名惩办,还是该嘉奖你及时转移避免了更大的伤亡呢?”   沉默良久,冰族最高统帅站起来,向他投去一抹凛冽的冷然目光,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军帐。   冰族的第一智者靠在温暖的火炉旁,被火光映得红通通的脸上倏忽晃过一两丝莫测的笑容来。   后世闻名的“枪骑兵”的第一次亮相没有想象中的轰轰烈烈,却像蝎子的毒液一样缓缓地渗透在了北疆深浓的夜幕里,他们无声无息出现在雅格拉要塞的东侧,仿佛夜幕里阴森森的狼群迅捷的扑入冰族骷髅旗的驻地,瞬间泛起的刀光一如苍狼露出森森的白牙。   如果当时冰族的驻军不是几大主力之一的骷髅旗,如果当时领兵的不是有着“冰族第一智者”美誉的米格列·尤拉,那么“神枪”蓝德尔便足以摧毁冰族全军五分之一的劲旅了。   然而可惜的是,统兵的是冰族的总参谋长米格列·尤拉,他的存在令骷髅旗大部分的人马得以迅速撤离,转移的过程之中,蓝德尔的枪骑兵只能尾随追击,而不敢有所贸然发起攻击。   这对于冰族来说的确是件幸事。   然而西线战区负责攻打桑河警备区的白虎旗就没有那样的好运气了。   王国历228年10月27日深夜,一彪冰族雪狼骑兵突然抵达桑河警备区附近白虎旗驻地并带了令人惊叱的雪狼旗在哈特市大败的消息,惊疑不定的白虎旗军官把友军迎入大营的时候,对方为首的小个子骑兵却摘掉了宽大的风帽,刀光冲天而起乱红飞溅,这年轻的冰族军官意识消失之前仅仅捕捉到属于女子的秀丽脸庞,刀光掩映之下仿佛玉面修罗。身后的将兵潮水一般的涌入整个大营,措手不及的冰族白虎旗阵营突然大乱,惊恐的尖叫与酷烈的厮杀交汇在一起,血肉在炽烈燃烧的战火中释放着焦灼的气息。   第二天这片土地之上已经飘扬起帝都军第二师团的标旗幡号。   而三天后白虎旗旗主瓦利·霍伊带领不到所剩无多的残兵抵达萨兰要塞与捷古佛烈的双头龙旗回合时,全军只剩下了不到四成的人马。   北疆飘雪的天空空蒙无光,一如捷古佛烈灰色的眼睛,平静里酝酿着波涛。   白虎旗旗主瓦利赤膊跪在虎皮大账之前,粗糙的麻绳仿佛细蟒缠绕在健壮的臂膀上勒出一道一道血红色的暗痕。执法官高高举起皮鞭,重重砸落在这个冰族男人结实的脊梁上,鞭子抽击皮肉的声音清脆的划破凝滞的空气,在男人的背脊上镌刻下一道一道红色的狰狞伤痕。   大帐之前三步一站、五步一岗,冰族双头龙旗、白虎旗、骷髅旗三旗的高级军官肃立帐前,肃然无声。   只听得到鞭子挥下时候的脆响和男人拼命压抑着疼痛的细微□□。   捷古佛烈傲然立在三尺高台之上,漠然看着脚下跪倒的男人因为痛苦而抽搐的背脊,冷冷合上灰色的眼睛。   “大人,已经90鞭了,瓦利大人身上还有伤,恐怕……”   一道凛冽的目光刺来,身后的副官马上噤声。   米格列·尤拉看在眼底,嘴角微微浮起诡异的弧度。   “九十八,九十九,一百……”   挥手,冰族最高统帅终于示意执法官停手。   一步步的走下阶梯,擦着瓦利的肩头走过去。   倏然解下身后的裘皮大氅,抬手之际,便款款地落在对方的伤口狰狞青紫斑驳的背上。   “捷古佛烈大人?!”   血性的冰族汉子愕然的抬头,却因为背着身,看不到上司灰色的眼睛里是何等样的表情。   “同样的错误,不要再犯第二次!”   军靴踩着积雪渐行渐远,声音却遥远而清晰地传来,瓦利·霍伊抬起头,细碎的雪花洋洋的撒下来,簌簌的落满那件大氅,细细的融化到雍容的裘皮里。   “总旗主大人还真是狠呢?”   捷古佛烈微微皱起眉,眼见自家那位参谋长吊儿郎当的晃进帐篷仅仅是哼一声作为“招呼”。   “如果这次骷髅旗回来的不是七成,而是三成,总参谋长大人恐怕也要给瓦利去作伴了。”   “唔,看来上苍还真是眷顾下官。”毫不意外他的冷淡,米格列脸上挂着阴恻的笑容,“对手应该都是以前不曾交过手的新人,真是丢脸阿……”   “参谋长听过卡诺这个名字么?”   “现任的帝都军第二师团统领,成功指挥维拉矿山之战和哈特市战役全歼雪浪旗的青年才俊么?”米格列眯起眼睛,“我了解过,之前他在北疆服过役,听底下些军官说,卡诺·西泽尔和柯依达·阿奎利亚斯,从来都没有在他们手下讨到过便宜。”   “柯依达·阿奎利亚斯,柯扬·阿奎利亚斯伯爵的妹妹么?”   捷古佛烈拨弄火炉的手停下来,熊熊的火光映亮英挺的脸庞。   “是,根据探撩的消息,她目前只是少将衔的列席参谋官,但是这次却被寄予了跨军指挥宪兵的权力,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西南军区哗变和这一此雪狼旗菲路的死,都和她脱不了干系,亚格兰的皇帝想必也极为看重她。”米格列抬起头懒懒的望着天花板,“卡诺、柯依达,一路追击我骷髅旗而来的神秘军队的指挥官,再加上眼前的这个难缠的柯扬,倒是没有想到亚格兰这几年竟然也有了不俗的人才!”   柴火在火焰里噼里啪啦的作响,仿佛古老嘶哑的木琴低低的吟哦,隐约压抑勇者些许的血液沸腾和雀跃的声音。   正是王国历228年11月1日,蔷薇骑士团约20万人、帝都军第二师团约7万人,宪兵特遣部队3万人,先后抵达北疆军总部萨兰要塞,与镇守在这一带的北疆军第二、三、四师团约30万人会合,总计60万人马,与冰族双头龙旗、白虎旗、骷髅旗约80万人对峙,北疆大战一触即发。   作者有话要说:   改错字……   第20章Chapter19庇佑   “大人!”   “……”   “蓝德尔大人!”   “……”   “哗啦——”   北疆十一月份的天气里,一盆凉水劈头盖脸的浇下,冷飕飕的气息仿佛冰刀割裂了肌肤。   刚刚带领自己的部队抵达萨兰要塞没有几天的蔷薇骑士团统领蓝德尔·斯加奥上将,一个激灵从厚实的被窝里爬起来,不忘发出一阵杀猪一样的痛嚎。   “啊啊啊——你想冻死我么,男人婆!”   “柯扬大人的话,要您十分钟之内赶过去。”   愤怒的目光所及之处,金发碧眸的女性副官冷冷的一翻白眼。   “军务会议不是八点才开始么?”   “帝都军第二师团已经到了,柯扬军长说,您要过来的话就请快点。”   “哦——”蓝德尔挠了挠一头凌乱的蓝色卷发,终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来。   “帝都军第二师团卡诺·西泽尔,奉命来援!”   “参谋处柯依达·阿奎利亚斯,率宪兵特遣队奉命来援!”   雪后初霁的天空颜色空蒙,铺天盖地的寒气从遥远的北方席卷而来,灌进军装的领口,细细的渗透到骨头里面去。   柯扬·阿奎利亚斯站在军帐正中,苍蓝色的眸子只在对面女子的身上略略停留了片刻便移了开去,严霜一般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感情的波动。   仿佛是觉出了兄长冷漠的眼神,柯依达·阿奎利亚斯只在心中冷笑一声。   “北疆军柯扬·阿奎利亚斯,奉命坚守!”   清冷的嗓音缓缓地响起,余音尚未褪去,只听哐当一声闷响,厚厚的帐帘被人掀起,一个蓝茸茸的脑袋从那一角探进来,嘻嘻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蔷薇骑士团蓝德尔·斯加奥,前来报到!”   从沙盘上看,整个北疆漫长的防线,仿佛雄踞一方的飞龙,以桑河警备区、雅格拉要塞为两翼,萨兰要塞以龙头之姿傲然仰首,忽视茫茫冰原,连续一个月以来,它一力承接了来自冰族三支劲旅的猛烈攻势,冰族铁骑不曾踏入边界半步。然而,仅仅50万编制的战力分布于漫长北疆沿线,恰如绷紧到了极致的弓弦,一旦高音穿越云霄,便极有弦断的可能。只能以现有的战力阻挡冰族南侵的马蹄,却无法全面出击给予对方毁灭性的打击。   这一点,身为一军之长的柯扬阿奎利亚斯从不轻易出口,但也从不否认。   “杰古佛烈的实力怎样?”   “极强。传闻中他18岁的时候就已经在比武大会上击败所有对手夺得冰族第一勇士的称号,以总旗主的身份统领冰族所有的精锐,用兵也很有一套。”   北疆雪后初霁的天空仿佛天青色的帐幔,空旷辽远的罩下来,有婉转的流云在头顶浮过,在柯扬阿奎利亚斯苍蓝色的眸子里落下鸽子灰的倒影。   站在高高的城墙上,远远便是鏖战过后凝滞在地表的殷红色液体,狰狞的向远处延伸。   “看来格琳西娅女王是想借此机会把北疆一口吃掉啊……”蓝德尔斯加奥挠了挠一头嚣张的蓝色卷发,露出慵懒的笑意,“真是个有胆量的美人……”   “另一个难缠的人米格列尤拉,你应该已经交过手了。”   柯扬冷冷看他一眼,眉头不曾动一下。   “唔——”终于收敛了一下玩世不恭的表情,“那个冰族的总参谋长啊,据说事冰族第一智者,我还以为这次骷髅旗不能全歼也要惨败呢,没想到能被他安安全全带到这里来,我的‘枪骑兵’竟然还不敢妄动。”   “杰古佛烈哈德,米格列尤拉,冰族最为棘手的不过是这两个人。”柯扬淡淡的挑眉,“不过根据线报,这两个人之间并不十分和睦。”   卡诺西泽尔静静的站在一旁,在合适的空隙里插入。   “柯扬军长,北疆军已经鏖战日久,防御上的事就让下官的帝都军和蓝德尔大人的蔷薇骑士团分担吧,这些将兵也要尽快适应北疆的作战环境。”   “也好。”淡淡看了眼这个年纪轻轻却已经位居中将的后辈,一向寡言的柯扬并没有流露出一丝明显的表情来,“克里斯多副军长,安排一下驻防的替换,在友军没有完全适应北疆作战之前,我军亦不可放松警惕!”   “是,大人!”   副军长克里斯多凯恩曾经在禁军中供职,与柯扬同一时期调任北疆,亦是追随他多年的部属,清楚的明白主官的命令。   “‘乌鸦’全面出动,我要掌握冰族王庭和前线最新的情报!”苍蓝色的眸子冷冷的扫过在场高级军官之中唯一的女性,“柯依达少将,没有问题吧?”   “是,大人!”   军人本能的反应,柯依达阿奎利亚斯淡然的垂下眼睑,掩盖了一晃而过的黯然。   也许是扯动了伤口的缘故,肩膀传来隐约的痛感,令这淡漠孤傲的女子微微皱了皱眉:“下官失礼,请大人允许下官先行告退。”   柯扬幽深的苍蓝色眼睛沉沉的看她许久,点了点头算是默许。   不算浅的伤口,前几日的淤血还没有散尽,在皮肤底下透出蜿蜒的青紫色,利器的痕迹很明显,仿佛深深的镌刻到了骨头里。   她已经记不得自己身上有过多少这样深浅不一的疤痕了。   贵族少女玉石一般美丽的酮体,她此生已是无缘了。   “大人的伤势这几天似乎加重了。”赫尔加克罗因轻轻替她披上制服的外套,微微蹙了眉。   “哦?”当事人本人却是漫不经心的表情,懒懒的闭上眼睛,伸手整理军装的衣领,“赫尔嘉?”   “西防军第三师团余部已经回到西南军区接受新任军长的统领了,一直没有问过你,以后有打算么?”   火红色的头发的少女微微一愣,露出些许不知所措的表情来。   于是柯依达失笑,瞬间的笑颜,飘渺遥远,较之平常的冷漠却是已经极尽柔和了。   “不一定要回答我,但是如果有想法的话,或许我可以帮你。”   赫尔嘉凝视她因为伤势而略显苍白的脸,咬了一下嘴唇。   “谢谢大人!”   北疆的夜幕降临,暮色涌动宛如青蛇。   营帐里透出一点黄晕的光芒,落在苍蓝色的眸子里仿佛华灯映亮了湖蓝的水面。   柯扬阿奎利亚斯远远的立着,披风及地,墨玉一般的长发流畅的泻下来。   “什么时候受的伤?”   “追击雪狼旗菲路的时候。”卡诺停顿一下,“是我疏忽了。”   柯扬合上了眸,一贯冷彻的眼睛里是怎样的表情不为人知,片刻披风一转毅然背过身去。   “大人不用进去看看么?”   渐行渐远的背影微微一滞,终究是没有停下脚步来。   赫尔嘉克罗因捧着药箱出来,望着暮色逐渐浓缩成一个黑点的影子,微微的蹙起眉:“柯扬大人走了?”   卡诺西泽尔的神情萧条,叹了口气,转身进了帐篷。   “不是去看你的宝贝妹妹了么,这么快就回来?”   柯扬阿奎利亚斯站在自己的军帐门口,望着张牙舞爪霸占了自己的主位的蓝头发男人,微微的皱起眉,淡淡一句:“起来。”   蓄满力道的双手在桌面上一撑,便是一个鹞翻稳稳落了地,一头嚣张的蓝紫色长发一泻而下,蓝得尔斯加奥露出一个欠扁的笑容。   “真是绝情啊,柯扬?”   北疆军的军长冷冷看他一眼,径自走向座椅:“大战在即,精力过剩的话不妨绕大营跑上50圈。”   “唔——”蔷薇骑士团的统领晃动他那蓝茸茸的脑袋,“柯扬,目前我们都是上将阶级,我似乎不在你的管辖之内哦?”   “但是正北疆战场的指挥权在我手里。”柯扬面无表情的看他一眼,“再说预备役和现役的军衔还是有区别的吧?”   蓝德尔斯加奥的表情十分精彩。   “真是的,兄妹俩个一样无趣。”撇撇嘴,迅速接到对到冷彻得足以冻死人的目光,“喂喂,不要用那种眼光看着我,对她好要让她知道,每天看着你冷冰冰的脸会好受么?”   “蓝德尔!”正在游走于文件苍白的纸页间的手指微微一滞,阿奎利亚斯当代家主冷冷的咬定三个字,散发出冰凉强烈的排斥气息。   “多少年了,那个小丫头伤风感冒伤筋动骨的时候你从来就是只会远远的看着,走进去看看她很困难么?”   柯扬沉默,良久,道。   “她的身份,注定是不可以永远躲在旁人的羽翼之下的。”   “可她现在连一句哥哥都不愿意叫你。”   北疆军军长玉石雕刻而出的俊逸脸庞微微一僵,沉吟了许久,萧条的移开视线去,却见窗外黑色的天空里不知何时已经开始飘起晶莹的雪花,濡湿了周围的空气。   “哥哥么……”一声轻微几不可闻的叹息缓缓移出优雅的唇线,化作一缕袅袅的轻烟冉冉的升到上空。   哈特市大捷和北疆会师的消息传到的帝都的时候,一位老人的生命已经走到尽头。   “西南军区的局势已经逐渐平稳,海茵希里上已经开始着手整顿西防军。帝都军和蔷薇骑士团已经与北疆军会合,想必此时的战事已经由柯扬全权负责了。”   月华像霜一样在空中流转在精致的窗幔上流淌苍白的色泽,修格埃利斯抱着文件站在床前,室内温暖的光线流淌在精致的镜片上,散发着苍凉的暖色光芒,犀利的眸子落在床上苍老疲惫的老人身上,沉沉的合上眼睑,掩盖了淡淡的哀伤。   “一代新人换旧人,看样子我可以走得安心了。”   “父亲!”   修格犀利的眉峰一蹙,镜片上流光转瞬而逝,仿佛隐忍着某种情绪。   “不要那么紧张,修格,这是迟早的事情。”老人淡淡地笑起来,幽幽看着精致的天花板,神情祥和,“我看不到亚格兰称雄大陆的那一天,却看到了这一天到来的希望,这就足够了。”   “父亲……”   “修格,书房壁柜的最后一格,有一份名单,到时候会有用处的。”   “父亲?”年轻的参谋官眉毛一挑。   “算是我唯一能给你留下的东西吧,埃利斯家族到了这一辈已经没有喧天的权势和财富了,一切都要你自己去争取,那个就算是一点微薄的筹码吧?”   “行政部总长的位置,想必皇帝会留给你,在那之前就用埃利斯家族现有的一切去开创你自己的功业吧,记得,家族的兴亡和亚格兰的盛衰荣辱是连在一起的。”   “孩儿记得了,父亲。”   修格埃利斯艰难的动了动嘴唇,垂下头来,修长的影子头落在光洁的地板上。   “我累了,想休息一会儿,在旁边陪着我好么,我的儿子?”   老人干枯的脸上浮现出安详而满足的笑容来,缓缓的合上眼睛。   他的儿子放下手中的文件,缓缓地走过来,轻轻替他拉上被角,月光把修长的身影蜿蜒在丝质的锦被上,阴霾布满了皮肤。   王国历228年11月5日,退役一级上将、前国防部总长、王国第一名将希恩埃利斯公爵逝世,享年69岁。   丧钟响起的时候,芙妮娅阿格丝女官长清晰的看到精致的高脚水晶杯从皇帝修长白皙的手指间滑落下来,清脆的响声里琥珀色的液体溅湿了黑色飞金的法衣。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被论文折磨……   第21章Chapter20暗夜   希恩埃利斯公爵,不仅仅是埃利斯家族德高望重的掌舵者,更是自女皇索非亚时代起便忠心耿耿追随王室的功勋元老,拥有同时代人们无任可及的武勋,曾经掌握王国半数以上的军队,在政界拥有翻云覆雨的力量。但即便如此,他也不曾以此为筹码为家族谋得半点私利,甚至在格里高利乱政时期牺牲自己所有的武勋与地位,以换得当时的普兰亲王,也就是亚格兰如今的皇帝的平安,公爵被视为王国的守护者,不论生前还是身后,都是凝聚人心的所在。公爵的法身被隆重下葬在慰灵地,之前为着王国的存亡而浴血奋战的战士们都在这里长眠。以军人的身份下葬于慰灵地,而不是以埃利斯家主的身份下葬于埃利斯家族的祖陵,仿佛是表明了公爵的一种姿态,修格埃利斯,这位年轻的下一任家主埃利斯公爵近乎冷漠的表情里,似乎酝酿着决绝的意味。   皇帝亲自出席公爵的葬礼。   对于埃利斯家族和公爵本人来说,都无疑是一种不可比拟的荣耀,而对于公爵本人的功勋而言却也显得理所当然。   “公爵的一生都献给了王国,甚至至死也是以王国军人的身份下葬的,他舍弃了身为贵族的特权,而选择了另外一种荣耀的结束方式,这一点希望诸卿谨记。”   满眼如雪的白菊花面前,皇帝凝视着墓碑上深深镌刻下的字迹缓缓道来,幽远的目光以余光的形式扫向身后的臣僚,隐隐透露出冷凝的味道来。   多维加塞切斯特大公微微一颤,耷下眼睑,掩盖了干涸的眸子里一晃而过的恐慌。   修格埃利斯立于侧首,犀利的碎发散落下来,没入了沉静如寒潭的眼睛里。   “陛下真的是这样说的么?”   “是的。”   “那么,修格埃利斯中将的反应呢?”   “修格埃利斯公爵神色惯常。”   皇帝的话实在是留给了人们诸多揣测的余地,后世的史家们认为,埃利斯公爵的葬礼其实是一个预警,为日后逐步削夺大贵族的特权埋下了伏笔,并且在此时向人们宣告,埃利斯家族将是皇帝所有改革措施的坚定支持者。   希恩埃利斯公爵淡出军政两界多年,但几十年沉浮起落间积淀下来的人脉与资源,和在贵族与军队之中树立起来的威望,事物法用数字来估量的。   于是便不可避免的触动到了某些人敏感的神经了。   戴瑟芬琳塞切斯特皇妃沉沉的合上栗色的美丽眸子,抿紧了精致的嘴唇。   “皇妃陛下?”侍女长芙罗维贝恩忐忑的打量女主人阴晴不定的神色,试探的接下刚才的话题,“大公阁下似乎十分不安?”   “那是自然,如果连埃利斯家族都明确表态支持皇帝陛下的话,各大贵族即便有多不愿意,也不可能公然叫板的。更何况因为梅尔顿家族的案子还没有真正了解,有多少人的把柄握在监察厅的手里。”   黛瑟芬琳苦笑一声,当年风度翩翩风流倜傥的普兰亲王已经是握有天下的皇帝,一副七窍玲珑心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大海一样深不可测的心思哪里是等闲可以揣摩的。   黄昏的蜜色阳光浓浓的涂抹在精致的雕花窗棂上,鲜艳欲滴的样子,平白蛊惑起人心中贪婪的欲望。   “还有其他的么?”   “根据间者的秘报,据说修格少爷向陛下递交一份名单,似乎是公爵生前写下的关于撤换帝都军几位统领的建议,最近禁军的调动也十分频繁。”   “撤换帝都军统领?”   丽人美丽的栗色眸子微微一凛,复又缓缓的合拢去。   菲利特加德带着本部的第一师团驰援北疆,帝都军中的势力早已开始向旧贵族的一方倾斜,皇帝想要收回帝都军的军权早已是心照不宣的事情,然而在这个时候动手未必会占上大的便宜,而一旦局势失控引发大规模的兵变的话,首先受到威胁的便是看似凛然不可侵犯的皇权了?   如此巨大的诱惑,即便是自己老奸巨猾的父亲也是无法抵御的吧?   那个男人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么?   还是说,他乐于见到这样的事情发生?   仿佛竹叶青刺溜一声从脖颈钻如她的衣领沿着脊梁骨滑下,袭来阴恻的凉意,亚格兰地位最高的女性一个寒噤站起来,伸手按住自己的前胸,拼命抑制住那一股让人窒息的恐惧。   蓦然间一道冰凉的目光投在她的身上,视线所及之处一抹天水蓝的身影幽幽倚在门口,男人黑色飞金的法衣及地,幽幽的看她许久,蓦的勾起一抹冷媚的笑意来。   “皇帝陛下!”   盈盈的拜下去,低眉垂首的瞬间收拾了慌乱的表情,复抬头时,那一派苍冰色里已是淡如云烟。   仿佛刚才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仅是错觉。   然而此时的皇帝自然不会告诉她,帝都军军长佩尔德安亚古已经猝然离世。   帝都军,满员50万人编制,五个师团,创建于王国伊始,是王国七军中历史最为悠久的军队之一。拥有严明的军纪和优良的作风,先后涌现过无数灿若星辰的良将干吏,并在王国近百次的大规模军事行动中发挥了举足轻重的作用。它与西防、东平、北疆三军不同,常年驻守帝都,是中央军权所在,更在历代中央权力的争夺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   佩尔德安亚古军长自尽身亡,没有任何征兆。   自从新皇登基以来,帝都军军的军权一直是权力高层敏感的所在,在“夺门之变”中成为皇帝极大助力的几名青年军官中,出身禁军的柯扬阿奎利亚斯与蓝德尔斯加奥分别升任北疆军与蔷薇骑士团的统领,晋级为上将,然而从中出力最多的菲利特加德却只掌握了帝都军一个师团的兵力。皇帝提拔的年轻新锐与旧门阀的贵族军官在军中两分天下,保持着微妙的平衡,佩尔德安亚古军长恰恰便是这样一种局面中被推出来作为傀儡存在的名义上的掌权者,各方势力的制衡所在。   自第二师团奔赴兰顿行省,菲利特率第一师团离开帝都之后,军中一贯的平衡终于出现动摇的征兆,埃利斯公爵逝世时同时传出的皇帝有意裁撤各大师团统领的谣言不胫而走使得留在帝都的三个师团之间出现了些许的骚乱,而军长佩尔德安亚古的身亡恰恰成了所有的矛盾爆发的契机。   王国历229年11月8日晚,帝都城郊帝都军驻地,火把映得天空亮如白昼,一场不大不小的军事哗变正在酝酿之中。   “军长大人自尽身亡,国防部没有给个说法么?”   “监察厅与军法处已经开始有所行动了,奥兰托少将,这些事情好像不是你我所能够过问的。”   “亚德雷少将,身为帝都军的骨干之一,你的态度未免太超然了?”   “哥斯拉中将,奥兰托少将,难道两位阁下现在拥兵一方就是在为军长大人讨公道了么?”   中军帐里灯火通明,映亮一方黄金狮子旗。   三位师团统领肃然立了帐中,肩头的金狮昂首,光芒耀眼,隐约闪现肃杀的气息。   亚德雷西里埃,少将衔,帝都军第四师团统领,与菲利特一样同样是出身平民的实战派,挑了挑眉,不再掩饰嘴角嘲讽的笑意。   第三师团统领哥斯拉韦伯中将,第五师团统领奥兰托贝安少将,这两位出身名门的贵族军官,平日里没见有多么尊崇形同虚设的军长大人,而今为了调查军长死因却是不惜大动干戈。   “我等是为了维护帝都军的荣誉。”哥斯拉韦伯中将三十出头的年纪,黝黑的脸背着光看不到表情,“亚德雷少将不会认为我们的军长大人是真的自尽身亡而不是被人谋害么?”   “陛下不是已经下令彻查此事了么,难道我等不应该相信陛下的决心么?”亚德雷西里埃一挑眉,“军长大人生前你们何曾听从过他的调遣,现在大人死了却跑来耀武扬威,阁下真正看重的,到底是军长大人的生死,还是你们手头上的兵权?”   剩下的两个人微微变色。   传言修格埃利斯公爵少爷在父亲的葬礼之后向皇帝递交了亡父的遗书,意在重新整合帝都军现有的力量,回收目前驻守帝都的大部分军权,依附于以塞切斯特家族为首的守旧门阀贵族而晋升的军官们将被大规模的裁撤,现今留守帝都的三名师团长中,哥斯拉韦伯中将、奥兰托贝安少将,这两位受过塞切斯特家族荫蔽的军官首当其冲。   满意地看到对方的表情,亚德雷缓缓的扯开嘴角:“看来我说中了,两位?”   “原来平民也不是想象中的那么不可理喻啊……”哥斯拉冷笑一声,“你还猜到了什么,亚德雷西里埃?”   “借口为军长大人讨回公道,夺回帝都军的控制权,进而起兵向皇宫发难,您是这样打算的吧?”   “实在是聪明,年轻人。”年长的中将露出森然的笑意,“原以为菲利特一走其他人便不在话下,看来我是低估了你。”   “很遗憾下官不会让您如愿的。”   “菲利特带走了他的第一师团,你以为单凭第四师团力量可以阻挡我们么?”奥兰托嘴角勾起诡异的弧度,反手亮出佩剑,森然的白光映亮了亚德雷的咽喉。   萧萧的剑声仿佛暗语,军帐四周马蹄如雷,皮靴马刺的声音整齐肃杀。   狂烈的秋风卷起帐帘,黑色深浓的夜幕里刀光如雪,充斥了整个视线。   修格埃利斯在亲族会之后成为新一任的埃利斯公爵,那个有着雍容风度和睿智目光的老人永远定格在了黑白色的画框里。   法贝伦雷诺望着遗像上音容宛在的老人,突然有一种苍茫空旷的感觉。   “打算什么时候去见陛下?”年轻的公爵淡淡的望着自己远道而来的友人,做了请坐的手势。   “你安排吧,估计最近陛下也忙得不轻。”   轻轻落座,法贝伦雷诺不置可否的微微一笑,淡紫色的长发在空荡荡的夜风里扬扬的飘起来。   “西南一乱,北疆迎战,事情堆到一起是很忙,不过远远没有到晕头转向的地步。”修格掀眉,“塔伦和古格那里怎么样?”   “我这次可是作为东平军的代表出席老师的葬礼的,你不问我东平军的近况,到问起外务官的事情了?”   法贝伦雷诺,东平军挂职的少将,兄长穆拉雷诺伯爵是执掌东平军50万人马的银勋上将,他本人与修格同期,毕业于亚格兰军校国际关系学院,近年来频繁出入古格、塔伦境内,有着丰富外事经验。   “东平军那里有你哥哥在,还有什么可担心的。”修格淡淡一笑,“再说盯着塔伦和古格,不也是东平军的事情么?”   “古格若有骚动,最先对上的应该是西防军吧?”法贝伦脸上是温文的神气,“幸好温莎皇帝的暴毙,弗雷安元帅忙于平定内乱,要不然早就打过拉格龙河了,至于塔伦,一向是在亚格兰与古格之间左右逢源,能拉拢是最好,但若不能拉拢,有我大哥盯着,拜瑟大公要争得寸土也不是容易的事,所以目前陛下还是可以专注于北疆的战事和帝都内政的,不过……”   很快转了话锋,法贝伦优雅的唇角溢出揶揄的味道来:“听说你向陛下提出要重整帝都军的力量,真是唯恐天下不乱啊?”   苍白的灯光在冰凉的镜片上一晃而过,修格失笑:“怎么会?”   “那些流言你怎么解释?”   “就算是父亲的遗言,我也不能这样让它轻易的泄漏了出去啊?”   “陛下是故意的?”法贝伦微微一愣,继而了然。   银发的公爵挑起犀利的眉峰:“狗急了尚且跳墙,何况是人?”   帝都军的平衡维持了太久,已然到了打破的时候。   心照不宣的话,彼此都不再点破。   “陛下的胜算有多大?”   修格埃利斯没有回答,站起来踱至窗前,风从黑暗里破空而来,苍鹰张开宽大的羽翼投落巨大的黑影,吞没了一片寂寞的暮色。   第22章Chapter21猎鹰   “任何人想要玷污帝都军的声名,第四师团定会阻拦到底!”   亚德雷西里埃一度以为今夜也许走不出这座杀气四溢的中军帐。   这是一场毫无胜算的火拼。   猎猎的秋风里传来金戈撞击的声音,预示着帝都军目前留守帝都的三个师团已在帐外集结,第四师团面临两倍于己的敌人,尽管这些敌人依然穿着同样的军装,打着相同的旗号。   平民出身的年轻少将突然感到些许的悲哀。   军队之中,阶级越低,个人意志就越容易被忽略,在敌方阵营之中又有多少将兵是心甘情愿追随自己的主官的呢?   眼前这场角逐,不过是以普通将兵的性命为筹码争得上位者的利益的无聊闹剧而已。   亚德雷长剑已经出鞘。萧萧嘶鸣,隐隐透着悲壮的气息。   空中忽有电光击下,雪青光芒落满周遭。   那一瞬间有一两道黑影风驰电掣般的闯入,哥斯拉与奥兰托只觉眼前一晃,手中兵刃已被击落,利刃抵上彼此的咽喉。   银色十字肩章刺破每一个人得眼帘。   “神鹰军!”   在场的三位师团统领不约而同地变了脸色,不管是刚刚占了上风却突然受制的哥斯拉与奥兰托,还是依然处于戒备状态的亚德雷西里埃。   神鹰军,仅有30万人的编制,却是亚格兰最为神秘的军队,集结了战术、谍报、暗杀各界的精英,名义上直接听命于皇帝,实际的兵权则由领一级上将衔的国防部总长直接掌握,从不轻易出动,却从来没有人敢小觑它的存在。   这一次露面的仅仅是两名身手矫健的校官,却已然表明,这支举足轻重的力量的所指的方向。   “哥斯拉韦伯,奥兰托贝安,蓄意煽动部下哗变谋反,奉国防部谕令逮捕!”   雪白的帐篷突然被划出一个大口子,秋风猎猎的灌进来,一枚羽箭夹着凌厉的风声擦着哥斯拉的鼻翼掠过,定在军帐正中的座椅上,突鲁鲁晃动一阵,静止。   营外的空地暴露在视线之内,伴随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刀枪在手、蓄势待发的兵阵突然一阵骚动,继而自发让出一条道来,一骑绝尘由远及近,金狮肩章,蓝色披风,银蓝绶带,褐色的短发在风里雀跃,张弓在手,眸里却是一片肃然与威猛。   “菲利特中将!是第一师团!”   亚德雷西里埃来不及理清一连串突如其来的转折,便已经有了一种如释重负和欢呼雀跃的冲动。   第四师团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   第一师团的骑兵已经从四周形成合围之势,弓箭上弦,将全军扩入囊中。   “菲利特加德,你不是去了北疆么?”   没有去理会哥斯拉脸上流露出来的惊悸之色,第一师团的年轻统领勒转马头,举起佩剑,清咳一声,将洪亮清澈的嗓音传至全军。   “帝都军的将兵们,我们本是同甘共苦的兄弟生死与共的战友,今天却在这里刀枪相见,进行无意义的血拼,不觉得羞愧吗!军长大人逝世,我们都很悲痛,但是这不是我们自相残杀甚至犯上作乱的理由!我们的友军正在遥远的北疆与异族生死相搏,作为军人,我们首先要做的是什么,难道还不够清楚吗?”   “哥斯拉中将和奥兰托少将是这次事件煽动者,将对这件事全部的责任,第三和第五师团的将兵们,如果是受到了你们的上司的蛊惑的,现在放下刀枪,重新站到荣耀的军旗下,我,菲利特加德,代表国防部想你们承诺,绝不追究你们的责任!”   朗朗的声音在夜空里激荡,仿佛石子落入深潭在将兵之间荡起阵阵涟漪。   “菲利特,你卑鄙!”   突然意识到菲利特言语里鼓动的意味,奥兰托恼羞成怒的破口大骂。   亚德雷冷冷的看他一眼:“何必呢,奥兰托少将,你应该明白,你们已经毫无胜算可言了……”   奥兰托愣住,放眼四下,兵器哐啷啷调地的声音陆续响起,在晴朗肃杀的秋夜里仿佛萧条的乐章。   哥斯拉韦伯冷冷打量一阵,一声长叹如烟:   “菲利特加德,你赢了。不过你要记得,我们不是败给了,而是败给了神鹰军!”   “神鹰军?”   法贝伦雷诺温文如玉的笑容带了征询的意味,看夜风轻吟将友人银白色的短发悠悠的撩起。   “是,神鹰军。”修格埃利斯不动声色的点头,“原本,即便菲利特回军,帝都军一对一的势力分布,再加上旧门阀本身雇佣军和其他势力,未必能占多大得优势,但是神鹰军一旦介入就大不相同了。”   “凯迪拉总长什么时候转的向?”   “那就要问我们的皇帝陛下了。”   年轻的公爵幽幽的望着阑珊的夜色,音色空灵而遥远。   “谁都盯上了这支力量,但是他们忘记了,神鹰军本身就是为了守护皇权而存在的。”   黛瑟芬琳在皇帝的臂弯里迎来第一缕晨曦,男人海蓝色的长发仿佛流水一般静静的泻在她半裸的肩头,风情旖旎。   皇帝的睡眠很浅,即便是在欢爱过后也时常静静的倚着床头盯着天花板上流转淡白天光看上许久再缓缓的睡去,苍冰色的眸子一旦合拢,便敛去了几分凛然的霸气,线条分明的睡颜沐浴在苍凉的月光里便仿佛古时候人们精雕细琢的神袛雕像。   她曾不止一次的从梦里醒来打量皇帝的睡颜,毫不掩饰的放任眷恋的情绪倾泻在眼底,却从不敢惊动,因为那双瞳只是一旦睁开却又恢复了那一派的纵横捭阖令人望而生畏。   寝殿的门口仿佛有女子的身影一晃,继而传来些许刻意压低了的谈话声。   仿佛是觉出了空气里的异样,皇帝缓缓地睁开眼睛,披衣起来,掀开银红色薄纱帐幔,飘然离了身际。   她警觉地合了眸假寐,仅一点余光捕捉到皇帝在晨风里扬起的衣袂衣角。   “陛下?”   早上皇帝穿的很随意,紫红色荷叶领的睡袍松松垮垮的一披,隐约露出精致的锁骨和斑驳的暗痕,淋漓尽致的味道。   纵然是见惯了的,芙妮娅阿格丝依然有片刻的失神,薄薄的红云飞上双颊。   “怎么样?”   “一切如陛下所料。”柔顺的低下头去,“神鹰军封锁了京畿要道,菲利特中将带着第一师团及时赶回已经成功控制了帝都军,哥斯拉韦伯,奥兰托贝安两位统领已经移交军法处审问。”   “噢,军法处么?”仿佛是还没有适应外面明媚的阳光似的,皇帝眯起眼睛,扣起修长的手指敲了敲光洁的额头,“还是交给监察厅吧,嗯?”   “是,下官立即传达下去。”美丽的女官长顿了顿,“还要有一件事情,凯迪拉总长今天早上向国务省递交了辞呈。”   “是么?”仿佛是意料的,皇帝并没有太大吃惊的表情,“那么看来要物色新的人选了,芙妮娅,这件事先不要声张,先传话下去,帝都军的军务由菲利特暂代。”   “是,陛下!”芙妮娅这才抬起头,余光扫过寝殿深处,“打扰陛下清梦实在唐突,下官告退了。”   秋日的清晨微风习习,将薄如蝉翼的纱帐轻轻的扬起,暗金色长卷发的雍容女子颓然坐起,叹了一声,仿佛烟云袅袅的散至天边。   下午,监察长埃森凯瑟侯爵向皇帝禀报,哥斯拉韦伯中将、奥兰托贝安少将在军法处拘禁地畏罪自尽,监察厅的宪兵只来得及提走了两具尸体。   侍立一旁的芙妮娅阿格丝清楚的看到皇帝好看的唇角薄抿成一条线,苍冰色的眸子一如傍晚沉沉的天际,沉默良久,却只是淡然地道了句:“哦,知道了。”   这便意味着,昨晚的事,不了了之。   抑或,在皇帝看来,现在的时局还没有到进一步深挖的时机。   但在另一拨人的看来,无疑是警钟了。   “父亲到底想做什么,难道父亲还没有领教过皇帝陛下的手段吗?父亲就没有想过以陛下的精明,怎么可能将轻易得将这样好的机会白白送给您呢?陛下现在,看起来并不想马上彻底打压我们的势力,所以父亲,不要在落人口实了,适当放弃一些东西,顺从陛下的心意,未必没有好处!”   皇妃黛瑟芬琳遣人带给大公父亲的话不留任何余地,做父亲的在听到传话之后也只能苦笑一声挥挥手让来人退下。   “皇妃陛下可真是一点情面都不留啊?”安德鲁西顿侯爵身手拨了拨了浅灰色的头发,露出阴恻的笑意来,“大公阁下好歹也是她的父亲啊?”   “如果不是先行一步的话,以监察厅的手段,恐怕塞切斯特家族恐怕就此一蹶不振了。”多维加一声苦笑,忽略了自己首席幕僚尖刻的言辞,“我真是低估了皇帝陛下,也低估了凯迪拉那个老头!”   “竟然在关键时刻倒戈,也真有他的。”安德鲁抽动一下嘴角,“不过阁下,照眼下的情形来看,陛下似乎并不想彻底毁掉我们的根基,所以在这段时间里我们不是没有生机。”、   “怎么说?”   “皇妃陛下的话不无道理,帝都里我等不能在生任何事端,但是北疆……”可以停顿一下,“那是陛下的一块心病,一旦北疆巨变,陛下就不会有那么多心思来收拾我等,那个时候我们会有翻盘的机会也说不定。”   多维加塞切斯特大公眯起眼睛,久久不语,倏然有狠戾的表情一晃而过。   “北疆的那颗子,也该是用到的时候了。”   王国历228年11月8日,帝都军军长佩尔德安亚古逝世,帝都军发生小规模哗变,第一师团统领菲利特加德率本部人马平乱,第三师团长哥斯拉韦伯、第五师团长奥兰托贝安以怂恿部下哗变之罪名被捕,畏罪自尽。   次日,国防部总长凯迪拉霍克向国务省递交辞呈,皇帝收回其神鹰军军权,同时命令国防部移文,升菲利特加德为上将,出任帝都军军长一职。   至此,皇帝已经在北疆、西防、东平、帝都、神鹰无军之中确立起自己的力量,真正将王国七军掌握在自己的手中。而此时的北疆,风雪旖旎,战云密布,一场始料不及的灾难正向戍守在第一线的亚格兰战士们悄然袭来。   第23章Chapter22浴血   疾风皇帝不动声色按部就班逐步去除帝都大贵族的爪牙的同时,北疆大军亦面临着与冰族劲旅白热化的激斗,柯扬阿奎利亚斯伯爵在得到卡诺与蓝德尔两支劲旅的支援之后的一放手与冰族近80万人马一搏,王国历228年11月9日冰族双头龙旗精锐尽出,在总旗主捷古佛烈的指挥下向萨兰要塞发起有史以来最为猛烈的攻伐战,柯扬阿奎利亚斯军长以北疆军为主力,在萨兰城下展开惨烈的肉搏战,血战一天一夜,将敌军阵线逼退将近百里,以两翼形式出现的帝都军与蔷薇骑士团更是追击敌方的落队残兵直至库拉斯山谷,以胜利者的姿态载着敌人的头颅浴血而归。   然而,这样的战果,柯扬阿奎利亚斯并不满意。   尽管在此战之中,冰族总旗主捷古佛烈负伤,双头龙旗的主力遭到巨大的打击,但是相对于双方兵力原本的基础而言,冰族依然拥有与己相当甚至更加彪悍的骑兵部队,以萨兰要塞为据点的亚格兰军,依然面临不利的被动地位。   而此战之中迟迟不曾露面的骷髅旗以及那位阴险狡诈的总参谋长米格列尤拉,总会无端令他嗅到的隐约的阴谋的气息。   “‘库拉斯血战’是这次北疆作战最为惨烈的战斗之一,王国历228年11月12日这一天库拉斯山脚的雪崩不仅葬送了无数亚格兰子弟鲜活的生命和阿奎利亚斯家族近百年来的传承,更给予了北疆军前所未有的重创,但也是从这一天开始,柯依达公主开始以一种截然不同的姿态真正登上历史的舞台,以狠戾、铁血、冷酷的形象昭然于世人之前。”   ——《苍鹰之翼黑公主传》   “柯依达大人!”   库拉斯山脚的风雪一向凛冽如冰凉的刀剑,一道一道割在脸上仿佛可以剜出鲜血来,柯依达阿奎利亚斯勒住了马头,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满地的狼藉与血污,漠然的挥手,身后急驰而来的宪兵部队纷纷了马,以护卫的姿势跟随在她的身边。   “怎么回事?”   “下官是第三师团第十二旅团的敏兹拉诺中校……下官所属的旅团奉命押解粮草辎重,不慎被冰族军队截了去,皮埃尔统领已经率领本部人马追了过去!”   胸前背划出一道长长的血口,中校艰难的抽动一下嘴唇,和着血舔了一下干裂的嘴唇。   显然是激战过的样子,遍地流淌的鲜血已经逐渐冷却下来,缓缓的凝结成鲜红色的冰花,装点着银装素裹的大地。   “对方多少人?”   “不下三万的样子。”   “哼,整整一个旅团守不住这点粮草,还有脸向本部求援?”马上的女子冷冷的看他一眼,并没有露出想象中的同情神色来,“看清番号了没有?”   “是骷髅旗!我们的兄弟倒了一半,皮埃尔统领带着其它人追进库拉斯山了,但是,恐怕……”   11月份的冰雪天气,北方黑色的土地被皑皑的白雪覆盖,看不到一丝生命的痕迹,酷烈而肃杀的寒风卷着雪花扑面而来,卷起一地的白茫茫的烟雾,几欲迷了人的眼睛。   一路绵延到了尽头的马蹄印,紧凑里带着些许的凌乱,沿途有落下的细微谷物,仿佛标志一般的引人注目。   柯依达迎着猛烈的风微微闭了闭眼睛,打量茫茫飞雪里深不可见的山口。   而今漫天飞雪的北疆无法找到更多的补给,所有的物资供给依靠北疆军区各大行省的秋收果实,但即便一路上有足够严密的防范措施,粮草与辎重被劫的事情也会间或的发生,为了保证全军的粮食供给,夺回这批物资似乎是在情理之中的事情。   但随行的赫尔嘉克洛因似乎能感觉到,眼前这精明冷漠的女子似乎在考虑别的事情。   “第一纵队护送友军回去,第二、第三纵队押后!”   “大人!”敏兹愣了一下,连同赫尔嘉也脸色一凛。   “马上撤!”柯依达冷着脸,兜转马头。   身后却是一声巨响,如同火炮轰鸣,山间的积雪大块大块的滚落,排山倒海一般,整个大地仿佛都在震动。   即便是训练有素的宪兵部队也无法承受这样突如其来的震动,一时间人喊马嘶,往日伸手矫健的骑手纷纷落马,顺着坡度一路滚下去,淋漓的鲜血染红雪色大地。   赫尔嘉克罗因被巨大的冲击力掀下马来,沿着山路狠狠滚下,电光火石之际一到长鞭辟空而来缠住她的腰际,柯依达眸色冰冷,左手长鞭一紧攥住她的手,右手长剑已经破空。   “大人?”   “人为的雪崩。”   苍色的瞳眸里一瞬间的骇然已经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凛冽的风雪。   设法引诱敌军进入库拉斯山口,在用火炮引起的人为的积雪坍塌,规模不大,却足以将自己和这三万宪兵全部葬送在这茫茫雪山之中。   柯依达阿奎利亚斯不得不庆幸,也不得不惶恐,即便她已经当机立断命令撤出危险地带中心近百里,但平日里如狼似虎的宪兵已经阵脚大乱,接下来想必还会面临冰族数倍于己的强大骑兵的血腥屠戮。   而如同飞蝗一般绵密如雨的羽箭恰恰验证了她心中的揣测。   肃杀的呐喊声里战马嘶鸣,黑压压的骑兵队从斜刺里杀出,很快将阵脚大乱的亚格兰子弟纳入包围圈。   半空里飘起黑色的骷髅旗,仿佛绽开一朵诡异的黑色莲花。   “骷髅旗,米格列尤拉,果然是他!”   恨恨地咬牙,解下信号弹,绿色的青烟袅袅升起时,天空已经被血与火交织的华丽幕布笼罩。   “即便是王国凶猛而精于暗杀的宪兵部队,也在库拉斯山脚受到了重创,令人窒息的绝望感不仅来自于寒冷,更来自于不可遏制的恐慌和突如其来的刀枪,这一天傍晚天空里彤云密布,厚厚雪片一片片的落满长长的军刀,又很快被飞溅的炽热液体染成血红,不断有人倒地,亚格兰人,冰族人,彼此的血混合在一起,浇出一片殷红色的白雪大地来。这也许是柯依达公主出道以来所遭遇的第一次最惨烈的失败,尽管此后她以酷烈的统军手段创下十几年不败的神话,但此次惨痛的经历,亦成为一道不可磨灭的印记。”   ——《苍鹰之翼黑公主传》   远处搭起的高台上,骷髅旗迎风飘扬。   米格列尤拉冷冷的注视厮杀中溅起的血光,绯红色妖异的短发在茫茫的白雪里像是一团诡异的火焰。   “战力已经投入多少?”   “将近8万人,大人!”   “不过三万的宪兵而已,竟然要耗费那么多的战力!”冷笑了一声,分不出喜怒,“柯依达阿奎利亚斯,果然不容小觑!”   “大人的目标又不是伯爵小姐,何必计较这些呢?”身后身材高大的男人披着黑色的斗篷,用宽大的风帽遮住了大部分的容颜,声音低沉。   “我听说阿奎利亚斯伯爵兄妹之间的感情并不十分亲厚,以柯扬的性情,他会来么?”   “一定会的,不管兄妹之间的情分如何,伯爵小姐是皇帝陛下看重的人,单凭这一点,北疆诸将就必须保证她的安全!”   “哦——”意味深长的笑容出现在米格列尤拉森然的脸上,一如阴霾的天空。   然而这样的笑容并没有持续多久,便僵硬在后方血光骤起,战马悲鸣的瞬间。   身后的骷髅旗战阵骤然一阵骚乱,一彪骑兵双线插入,黄金狮子旗横扫之处,金戈凌乱,乱红飞溅。旗下淡金色头发清秀出尘的年轻骑手执剑在手,瞬间已有无数冰族骑兵被斩落马下。   “帝都军?竟然想到从后面包抄!”   愣了片刻,冰族的总参谋长终于恨恨得憋出一句话,翻身上马,裘衣披风在风里卷起利落的弧度。   “援军到了!”   柯依达浴血站在修罗场中,望着远远飘起的黄金狮子旗,竟然有了隐约的雀跃。   王国历年228年11月12日傍晚五点,血战持续一个小时,柯依达阿奎利亚斯指挥全军突围,撕开敌军阵线的第一条血口,然而三万宪兵折损三成,再无余力杀出血路。   没有外援,他们将就此葬生在茫茫的冰原。   然而待到代表北疆军的雪花旗鲜亮的映入眼帘,铁马军刀的北疆军掀开层层包围的敌军阵线时,女子苍色的眸依稀闪过一丝惶惑,肩头的旧伤与新添的刀伤一道袭来剧烈的痛感。   以至于一枚羽箭呼啸着逼近眉心时她只能用竭力掩饰的愕然面对。   “哐当——”,长箭落地,踉跄的跌作两半,她骇然惊觉,已是一身冷汗。   银色的绶带,金色领花,映亮坚毅的眉峰,策马而来的男人墨玉色的长发在风雪里猎猎的飞扬,白色的披风胜雪,掩映着满天飞扬的鲜红液体益发鲜明。   冷冽的目光投到她身上,削薄的唇紧紧的抿成线,冷漠里隐约有薄怒的神情,猿臂一张早已揽过她的腰际带上马背,圈入怀中。   “兄……长大人?”   马背上的颠簸让她有一种晕眩的感觉,苍色凛冽的眸子里浮起薄薄的雾气来。   为什么,兄长会亲自来?   柯扬阿奎利亚斯,北疆军军长,冲入战阵之中将幺妹揽如怀中之时,整个战局被彻底逆转,宪兵余部与前来应援的北疆军第二师团回合到一处,合围的冰族骑兵被冲乱阵脚。   然而此时柯扬眸中凛冽的冰雪气息不曾减退半分,掌中的佩剑寒光凛冽,手起刀落,已是落红缤纷。   “兄长?”   “在战场上无法保持清醒的头脑就会给自己带来灭顶之灾,我以前是怎样教你的,都忘了么?”   他不曾低头看她一眼,于是她便知道他动了怒。   转瞬生死的修罗场,片刻的失误就足以导致致命的后果,方才的失神实在是不该!   于是黯然的垂下眼睑便不再作声。   耳畔却传来凌厉的风声,仿佛一道长鞭,劈开了北疆寒冷的空气。   那是杀机!   她似乎能感觉到肩头的伤口有被活生生的撕扯开去。   “哧——”   一滴,   两滴……   鲜红的液体缓缓落下来洇湿她的黑色的军装,诧异间抬头映入眼帘的便是记忆里熟悉的虎目,惯常的淡漠里隐忍着苦痛的微澜,横在面前的臂膀被划出一道血口,狰狞的向外翻卷。   “兄……长?”   柯扬没有作答,英挺的脸庞又是一搐,涌着她滚下马来,白色的披风被鲜血浸染,滚出一路如火的荼靡在雪域之中燃出猎猎的奢靡。   “柯扬!”   蓝色的嚣张的长发闪入眼帘,蓝德尔斯加奥跃马横戈撩开空中的凌乱的白羽,雪亮的军刀指向远方弓箭在手的米格列尤拉:   “射杀他,神枪!”   这场血战持续到晚上七点,北疆的天空早已迎来夜之女神黑色庞大羽翼款款的拥抱,纯粹的黑夜与皑皑的白雪,鲜红色液体与炽烈的火光一起描摹出酷烈而清晰的瑰丽油画。   亚格兰军主力的到来,令冰族骑兵逐渐失去战意,米格列尤拉下令陆续撤退。这一战,亚格兰军伤亡逾万,北疆军军长柯扬阿奎利亚斯重伤。然而冰族耗用将近十万的兵力,也未能将区区三万宪兵全歼,反而折损近两万,冰族虽胜却也胜的失魂落魄。   柯依达被护在兄长的身下,伸手便可触及他背部的伤口,深紫色的粘稠液体缓缓地顺着白皙修长的指尖淌下,一滴一滴的掉下来,渗进粹白的积雪里。   “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救我?”   女子冷冽的表情缓缓地碎裂,有晶莹的液体顺着秀丽的眼角缓缓地滑落下来,微微善良刹那,碎裂在肃杀的寒风里。   第24章Chapter23国殇   “你说什么,没有办法,你们这些军医是用来浪费粮食的么?!”   蓝德尔斯加奥一把拎起医官的衣领,蓝紫色的妖异眸子难得的蹿出火焰来。   “蓝德尔大人,军长大人所中的是骷髅旗特制的毒箭,不仅伤在要害,毒液也已经渗入肺腑,已经不是人力可以挽回的了。”   “你——”   平日里桀骜不驯的脸上表情连变几变,蓝德尔狠狠瞪着眼前的人,狠狠吐了一口唾沫,松手,可怜的医官踉跄的跌出老远。   “蓝德尔大人,请您冷静,不要让军长大人在这个时候感叹他有这么一群不懂事的同僚。”   副军长克里斯多凯恩微微皱了一下眉,叹息一声,望向床榻上的时候,表情沉重。   全军回到萨兰要塞总部已经是将近晚上八点,中军大帐灯火通明,十几名随军医官会诊的结果几乎让人绝望。   柯扬惨白着脸色昏迷在床上,苍凉如暖雪的灯光流水一般泻下分明的棱角。   柯依达阿奎利亚斯默默地跪在床榻前,双手撑地面,散乱的青丝遮住了些许苍白的脸色,看不清她的表情。   卡诺西泽尔担忧的看着自己的搭档,眼底流过几丝不忍。   他记得回营路上她一路踉跄追着担架,跪倒在雪地上无声流泪的样子,相识八年,他不记得有哪一次她如此失态过。   如果天意无法挽回,大悲大恸之后,会是什么?   他打了一个寒噤,不敢去想。   军帐里久久的寂静,直到微弱的咳嗽声响起,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柯扬?”   “大人?”   北疆军的军长用淡白幽远的眸光淡淡扫视在场的重任,已经发紫的唇角艰难的扯出一丝弧度:“其它人先出去吧,柯依达留下。”   没有人知道柯扬阿奎利亚斯伯爵弥留之际曾经说了些什么,关于北疆未来的战事和阿奎利亚斯家族的一切,他是否作了部署人们不得而知,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柯依达公主是唯一陪伴伯爵度过人生最后一刻的人,人们只猜测在她后来惊世骇俗波澜壮阔的军事行动力里是否蕴含了多少伯爵的冀望。   “你怎么又露出那种怯懦的表情了?”   所有的人鱼贯退出,柯扬倚在榻上,用一贯淡漠的眼神看她,女子泫然欲泣的表情落在眼底,竟然有几分的不忍。   “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救我?”   听她咽嚅的嗓音微微颤抖,他竟是愕然,然后苦笑:“是在怨我忽略你了么?”   兄长救妹妹,本该是天经地义的事情,然而她却要问为什么。   她微楞,有点无措的摇头,一滴泪却是悄然的落下来,泛起晶莹的光亮来。   “不要流泪,那对于我们的身体来说是一种背叛。”一如很多年前寒着脸训诫时候的话语,他艰难的伸手抹去她的泪痕,“接下来的话很重要,你要一字一句的记在心里。”   她流着泪点头,一颗流星划破了北疆荒漠一般荒芜的天空。   王国历229年11月12日,库拉斯血战,北疆军军长柯扬阿奎利亚斯伯爵阵亡,将刚刚展开的北疆战场带向一片未知,连同噩耗一同传到帝都的,是阿奎利亚斯家族现今唯一的后人柯依达阿奎利亚斯伯爵小姐要求皇帝授予北疆军军长职权和北疆战场全面指挥权的申请书,如此胆大和不合常理的请求在刚刚平静下来的国务省激起轩然大波。   怎么,你好像有话要说?”   一场国务会议不欢而散,针对连同北疆战报一起送上来国防部的由柯依达阿奎利亚斯递交的申请书,国务省三部官员激烈反弹,不仅仅是以多维加大公为首的门阀贵族,连同国防部中一些稳重干练的宿将也对这一极端无理的要求表示坚决反对,更有一些居心叵测的人甚至无视阿奎利亚斯伯爵刚刚为国捐躯的事实,要求向不知天高地厚的伯爵小姐施以薄惩。皇帝迟迟没有表明立场,眼见一轮红日沉沉的跌入地平线,索性挥挥手打断那帮群情激昂的臣僚们,以“搁置再议”等含糊不清的言词草草了结了会议。   修格埃利斯公爵被单独留下来,空荡荡的会议厅里华灯初上,勾勒出好看的剪影来。   “陛下似乎对各位大人看法不以为然?”   “你以为呢?”   “陛下不会是打算同意柯依达的请求吧?”   皇帝略一沉吟,唇角勾起一抹弧度:“你似乎也不赞同,修格?”   “她太放肆了。”修格冷然,“如果要亲手为兄长复仇,大可私下里向陛下提出请求,像这样公然提出这种无理的要求,无疑是对整个国防部的挑衅,分明是叫陛下为难。”   皇帝缓缓地合上眸子靠在椅背上,屈起手指轻轻敲打光洁的桌面,隔了许久又睁开:“先不谈这个,修格,单就她的提议来看,你以为怎么样?”   “柯依达的军事才华足以独当一面,但是陛下,这只是平时的柯依达。现在的柯依达,是不可以用常理来估量的。”   “难道现在她就会失去应有的冷静和理性了么?”   “向陛下提出这样的要求,本身就证明她已经失去了应有的判断!”   修格犀利的眸光一闪,平日里孤傲的气质添了几分决然。   皇帝沉默许久,苍冰色的眸子仿佛深不见底的海洋,暗流在夜光里汹涌。   “痛定思痛,当年母妃去世,基米尼家族毁家灭门的时候,朕也是这样过来的。”   蓦的,缓缓地道。   皇帝的目光定定的望着前方,仿佛是在追忆逝去的逝水流年。   修格愕然,收敛了凛冽的神色:“陛下,这是险棋,更何况也不是没有更好的选择。”   “帝都局势没有真正稳定,菲利特不能动。”皇帝摇头,继而苦笑,“更何况,你以为朕驳回她的请求,她就不会乱来了么?”   柯扬弥留之际,没有理由不会把那件事情告诉她。   “陛下?”修格一愣,沉吟了片刻,“陛下,下官不知道陛下与柯依达之间有过怎样的过往,但是下官斗胆说一句,陛下的纵容,对柯依达本人而言未必是件好事!”   皇帝看了他许久:“你的话,跟老师还真是像呢,修格?”   修格埃利斯讶异的发现皇帝叹息着微微闭上眼睛的时候,像雕塑一样精美的脸上竟然有了些许疲倦的神色。   当天晚上皇帝的心情并不好,芙妮娅阿格丝送上宫务处按例送上来的请求正式册封阿奎利亚斯下一任家主即柯依达阿奎利亚斯伯爵小姐为女伯爵的奏本的时候,皇帝刚刚从浴室里面出来,白色的浴袍慵懒的披在身上,胸前露出一段象牙色的肌肤,海蓝色的长发湿漉漉的贴着,散发着潮湿的气息。   他从架子上取下82年的红酒,斟起一杯琥珀色的晶莹液体的时候,手势苍凉而落寞。   芙妮娅有一种错觉,这时候皇帝整个人仿佛浸透了大海一般的忧郁。   他修长的手指游走在沙沙作响的纸页间,懒懒的叹了声便推到一边去。   “陛下?”   美丽的女官长露出恍惑的神情来。   贵族爵位的继承要得到皇帝的承认,虽然只是形式,却也是定例,虽然并不清楚那位犀利冷淡的伯爵千金有着怎样与众不同的过往,但芙妮娅毫不怀疑她在皇帝心中占据的分量,也便从来都没有怀疑过她顺利成为女爵的可能性。   但看起来,皇帝似乎在困扰着。   “如果柯扬早点结婚就好了。”蓦的,听到皇帝幽幽的叹了声,“那样的话,朕还算可以为阿奎利亚斯家族做一些事情……但是现在,朕终究是欠了他,欠了整个阿奎利亚斯家族的……”   “陛下?”芙妮娅突然感到无措,皇帝身上突然流露出来哀伤气息像潮湿的空气一样渐次包围了她,这在平时并不多见,“伯爵小姐不是还在么?”   皇帝苦笑了一声:“她向朕索要北疆军的军权和整个北疆战线的指挥权。”   女官长好看的眼睛晃过几丝震惊:“陛下打算给么?”   皇帝凛冽的苍冰色眸子一闪,莫测的光芒。   芙妮娅慌忙低下头去:“下官失言了。”   皇帝却是久久地沉默。   “朕曾经对自己许诺,无论她要什么,朕都会给的。”良久,幽幽的叹了声,转身望向窗外茫茫碧落,“但是现在朕发现,并不是所有的东西,都是朕能给得起的。”   “陛下,是不相信伯爵小姐的能力么?”芙妮娅抬起美丽的茶色眼睛,静静的望着眼前风华绝代的男人,忽而轻浅的笑起来,“下官斗胆以为,陛下的心中早已有所决断了。”   海蓝色长发的男人看了她许久,唇角绽出苍凉的笑意来:“其实你很聪明,芙妮娅,只是自从朕登基以来,你越来越善于掩藏这种聪明了。”   “陛下?”   “老师去世,柯扬阵亡,亲历过那场劫难的人,似乎也只剩下你我了。”伸手执起女子的手,指尖细细的纠缠,苍冰色的眸子里仅仅流露单薄的温度,言语漫不经心,“晚上留下来可好,芙妮娅?”   晚上留下来,可好?   女子琢磨出其间的暧昧气息,骇然惊觉般的抬头,却见男人苍冰色的眸里一抹隐忍的孤寂如雪,瞬间便被摄住,缓缓地低下头来:   “听从您的吩咐,陛下。”   次日,皇帝波伦萨亚格兰亲自批文,沉重悼念北疆军军长柯扬阿奎利亚斯伯爵,授予金勋军绶,同时不顾国务省重臣的反对,授予柯依达阿奎利亚斯上将衔,出任北疆军军长,同时全面负责北疆战事。   与任命书同时到达的,是皇帝一纸密函。   简单的一句话:我把一切都托付给你了。   轻飘飘如羽毛一般的离了掌心,翩然的擦着黑色的军装落下来,覆盖了军靴。   黑发苍眸的女子用修长的指尖扣起银色的绶带,白色的披风一转,出了军帐。   天空里静静飘着雪花,校场里集结着黑压压的亚格兰将兵,她用凛冽的目光一一扫过,傲然的仰起脸来,恰见雪花簌簌的落在眼角,融化成了晶莹的液体。   第25章Chapter24血祭   王国历228年11月12日,北疆军军长柯扬阿奎利亚斯伯爵在库拉斯血战中阵亡,不仅为北疆军带来不可弥补的损失,也将北疆战局带入不可预知的迷茫。北疆前线的亚格兰军全面封锁了指挥官阵亡的消息,直到11月17日帝都任命阿奎利亚斯家族的遗族柯依达阿奎利亚斯少将为北疆前线总指挥官的正式批文抵达前线,北疆诸军才为英年早逝的前任指挥官举行了大规模的哀悼仪式。   驻扎在萨兰城外的冰族大军在这一刻很容易探知了北疆军军长阵亡的消息,但对于此后亚格兰军队之中一系列的人事变动却一无所知。   白虎旗曾经出动过小队的探撩打探萨兰要塞内部的消息,不是连城墙都没有靠近一步,就是叫人割了口鼻送回来,白虎旗的旗主瓦利霍伊连着几天黑沉着一张脸,即便是敌军主帅阵亡的消息已经得到确认也兴奋不起来。   倒是他的幕僚们在私底下向他进言,亚格兰全军指挥官阵亡,目前必然处在一片混乱与悲哀之中,全军举哀,在没有比这更好的进攻时机了。   “如果有这么简单的话,那只红狐狸早就带着人冲过去了。”   “红狐狸”是这位旗主私下里送给总参谋长米格列尤拉的专有称呼,瓦利霍伊自诩是响当当的冰族汉子,直率、勇猛,对于一头邪媚的红色头发眼角斜飞并且一肚子叵测心机的米格列尤拉从来不掩饰他的厌恶之情。   但即便如此,瓦利霍伊依然没有被胜利的诱惑冲昏头脑,做出没有得到军令便贸然出击的事情来,但令他意外的是似乎那位城府过于深沉的总参谋长阁下似乎并不反对这样一个听起来似乎不错的建议。   总旗主杰古佛烈始终保持着沉默的姿态,在通常情况下,可以被视为一种默许。   米格列尤拉过于阴贽的为人,冰族高层愿意与之结交的用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即便是身为总旗主的杰古佛烈在这方面也多少存在着政治洁癖,平日里想看两厌的两人在每一次重大行动中没有出现摩擦,这对冰族而言实在是一件幸事,当然也多少能看出年轻的冰族女王值得称道的驾驭手段来。   王国历228年11月17日晚,冰族白虎旗十万人马突袭萨兰要塞。   第一波进攻发起的时候,可以明显感觉到要塞内部的混乱,人喊马嘶,火光映亮了荒芜的天空,不多时便有骁勇的冰族勇士攀上城头。   用圆木撞开高大的城门,便有白虎旗的战士潮水一样涌入要塞。   但是始料不及的是,片刻之后城门“砰”的一声轰然合拢,仿佛一记长鞭抽打着人的神经。   接到前方的战报时,杰古佛烈脸色连变几变,冷冷的打量不远处的总参谋长,声音平静里蕴含着波涛。   “总参谋长阁下,这也在您的计划之内么?”   “最差的情况,瓦利他们已经被包围了。”米格列尤拉火红色头发散落在莹绿色的眼睛里,仿佛燃烧着零星的火焰,“不过正好可以试探一下,目前亚格兰军中是谁在主事。”   “呵!”杰古佛烈冷哼一声,“代价还真是不小!”   丰富的统兵经验告诉杰古佛烈,目前白虎旗大部分的将兵已经陷入亚格兰军队的包围圈,至于是不是对方早就挖好了陷阱让敌人跳下去,那就要问那位英年早逝的伯爵的神秘继任者了。   “难道总旗主大人有更好的办法么,对方几天来闭门不出,严锁消息,摆明了是想耗尽我们的耐性,再过一个多月便是莱伦荒漠大雪封山期,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冰族第一智者微微的笑,脸色白的诡异。   杰古佛烈微微一凛,隐约皱起的眉心有复杂的神色以掠而过。   每年一月份莱伦荒漠的大雪封山时期总是会阻隔冰族腹地亚斯格特与北疆往来的主干线,如果无法在一个月内攻下帝都奥兰,那么即便冰族骑兵骁勇善战,也将面临来自亚格兰王国各地勤王之师的包围,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但是如果仅仅止步北疆的话,那么这一次的出兵不仅毫无意义,而且会给族中的长老带来攻击的口实,格琳西娅奥丁女王的权威将受到严重的损害。   若非如此,杰古佛烈也绝不会以默认的方式纵容米格列这种糟践兵卒性命的行为。   灰色的眸子带着某种晦涩的情感,冷冷的锁定了他的同僚身后戴着黑色斗篷的神秘男人。   “皮埃尔上校,你以前是北疆军的人,依你看,谁最有可能接替柯扬的位子呢?”   “以常理推论,应该是克里斯多副军长暂代北疆军军长,但是他从来性情宽厚,小心谨慎,割掉探撩的耳鼻再放回来这种狠厉的手段,他是使不出来的。接下来的人选,帝都军的卡诺中将,枪骑兵的蓝德尔上将,瓦利大人和米格列大人都与他们交过手,下官与他们相交并不多,实在是不好评价。”   “你好像漏了一个人?”米格列微微侧脸,嘴角隐约勾起一抹弧度,“你们军长大人的宝贝妹妹,单凭三万的宪兵就耗尽了我将尽六万的兵力啊?”   帐篷里的光线太阴暗,看不到这男人的表情,只听到明显的停顿:“柯依达阿奎利亚斯伯爵小姐,作风狠厉在前面这三个人之上,但是以目前的身份是不可能拥有全军的指挥权的。”   米格列扯开嘴角:“名义上不能指挥全军,那么实际上的影响力呢?”   “这个下官就不知道了,因为这个时候的伯爵小姐,是谁都无法估量的。”   杰古佛烈的脸色骤然一寒,在米格列沉思的脸上细细探究一番,蓦的,一甩披风,大踏步的走出去:   “传令下去,双头龙旗出动两面红旗,应援白虎旗,其余各部人马枕戈待旦,进入一级警备状态!”   为时已晚。   后营燃起熊熊的火焰,与南方炽烈燃烧的天空相映成辉,连接成大片大片的红色海洋,一阵人喊马嘶的喧嚣在耳畔炸响,夹杂着寒气缤纷的刀剑铮鸣,以及血肉被狠狠的撕扯开去凄厉的呼救声。   冰族最高统帅的脸被帐外红通通的天空映亮,一眼扫去,肃立帐中的高级军官们齐刷刷变了脸色。   “驾——”一名通讯兵策马而来,到了面前滚下马鞍,“报告,总旗主大人,后营遭遇突袭,两旗人马已经大乱!”   杰古佛烈的脸色在忽明忽暗的火光映照下阴晴不定,片刻炯炯的目光便此向在坐的诸将,厉声:“还等着做什么,先去稳住自己的部下!”   话音未落,冰族诸将已经被杰古佛列灰色眸子里凛冽的目光震慑,以雷霆般的速度开始行动,杰古佛烈眸中的冷光不减,微喘了一口气,接过部下递过的马缰,却见风声凄紧,凛冽如刀,一枚长羽擦着耳边掠过,凭空惊出一身冷汗。   他骤然抬头,已经有一彪骑兵风驰电掣般的踏着连营而过,为首的军官有着一头嚣张的蓝发,弓箭在手,蓝紫色的妖异眼睛不坏好于冲他眨巴两下,便像旋风一样过去了。   杰古佛烈几乎咬碎一口银牙,恨恨的拉过僵绳:“去后营!”   这边是后世著名的萨兰反击战的序幕了,尽管开始的突如其来。   最先突入冰族大营的是蓝德尔的枪骑兵,三十万人马分作三队,恍如三把尖刀瞬间扎入敌军密集的大营。维恩山长达一年的魔鬼训练在此刻凸现出显著的成效来,烈马、□□、短刀,密切的配合迅速将十里连营撕扯成零星的碎片。   骷髅旗首当其冲,一把火烧掉绵延数里的帐篷,混乱之中人与马自相践踏,撕心的悲鸣在狂野的风里传来,仿佛绝唱。   米格列尤拉在混乱中收拾起自己的队伍,妖异得绿眼睛在弥漫的硝烟里发着诡异的光芒。   “你!带着自己的人到前面去给我全力阻击!”揪过一名红旗军官狠狠的撂下话,米格列尤拉眯起眼睛打量好不容易集结起来的队伍,“其他的人,跟我走!”   “是!”   敏锐的直觉告诉米格列尤拉,与其说这是一场规模巨大的突袭的话,不如说是一场早有预谋的屠杀,亚格兰军似乎早就料到冰族会趁机突袭萨兰要塞而在要塞内部设下了陷阱,同时在冰族军队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时,派出精锐骑兵从两翼包抄到了他们的后营。上一次与枪骑兵交手的经验告诉他,对于这样一支奇兵而言,他们要做的不过是向死神一样挥舞镰刀收获死亡的果实而已,当然,他也不能排除,这支骑兵担任的不过是先锋的任务的可能。   在这种情况下,撤退是唯一正确的选择。   即便是那位与他并不和睦的总旗主大人,也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所谓的“阻击”,不过换了一种说法而已。   比起单纯的“拖住”,总能让注定要成为炮灰的人多处一些信心。   然而,似乎有人并不遂他的愿。   “大人,参谋长大人!”   缰绳突然被人拽住,米格列微带恼怒的侧睨眼前这个不识好歹的男人。   黑色的风帽已经被风吹得凌乱,露出这个异族男人显得慌乱的表情:“参谋长大人,请带着下官一起吧,求您了大人!”   冰族的总参谋长微微眯了眯眼,露出优雅的诡异笑容来:“你本来就该是那边的人吧,皮埃尔上校,何不就趁这个机会回到你的母国,嗯?”   于是这男人的脸上马上流露出恐惧的神色来:“如果被抓回去的话我一定会死的很难看的!大人!求您了……”   苦苦的哀求在长鞭落下的瞬间戛然而止,大队人马在跌坐在尘埃上的男人面前轰轰烈烈的开过,扬起满天的烟尘。   “背叛主人的人,在任何人的眼里都不过是条狗。”   米格列尤拉微微扬起嘴角,一头红色的短发迅速溶进了迷蒙的夜色里。   当晚北疆的月亮像了披了一层血色的外衣,红的诡异而妖冶,极不自然的在北疆寒冷的天空里肿胀着。   萨兰要塞封闭许久的大门终于在一瞬间轰然打开,像潮水一样涌出的不是先前奉命突袭要塞的白虎旗将兵,而是如猛虎下山一般的北疆军,双头龙旗被派出援助友军的两面红旗迅速淹没在了汹涌的攻势下。   似乎已经忍耐了许久,为了填补自己刀口上的血液的饥渴,北疆军死死的咬住这彪冰族骑兵,一路切入冰族的中军大营,不断用雪亮的军刀割断敌人的喉管释放出嗜血的妖娆来。   兵败如山。   即便是捷古佛烈都没有能够阻止这样的惨败。   继骷髅旗之后,捷古佛烈率领双头龙旗向北方大漠迅速撤退。   整个茫茫的原野,雪满弓刀,血流千里。   皮埃尔卢卡在见到那一面黄金狮子旗的时候,终于感到了绝望。   帝都军第二师团第七旅团的长矛成圆形阵线将围在中央的时候,维迪亚埃伦策马急驰长剑破空之际几乎便在瞬间要了他的命。   然而——“哐当!”   一支雕翎带着风声呼啸而来,正中剑刃,金属清脆的断响,刀落地,丧钟长鸣。   围成一圈的将兵们突然自动让出到来,柯依达阿奎利亚斯张弓在手跃马而来,身后的宪兵和北疆军部分将兵紧紧地将她簇拥在中心。   训练有素的宪兵部队如狼似虎的扑上,将雪地上呆坐着已经发不出一点声音的男人拿下。   柯依达徐徐的策马而上,玄衣胜铁,目光如炬。   女子冷冰冰的目光触及被宪兵像小鸡一样提在手中的叛徒和方才差点手刃后者的优雅男爵,冷冷的笑了一下,眼角的光芒仿佛钻石星辰。   随之而来的卡诺西泽尔顿时心惊,那分明便是杀机。   “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样的手段,明天晚上之前给我把真相问出来!”   这一句是对身后的宪兵说的,这女子冷冷的将长弓往地上一甩,落在粹白的积雪上无声的作响,“下令枪骑兵停止追击,帝都军第二师团负责战场打扫,八人一哨改为四人一哨,火把预警!”   杀戮结束。   维迪亚埃伦没有任何轻松的感觉,这女子在自己的面前兜转马头扬长而去的时候,他甚至已经觉出了寒意,抬起头卡诺西泽尔正在不远处凝神望他,冰蓝色的眼睛里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复杂情绪。   但无论如何,这一次被称为“萨兰反击战”的杀戮之夜,终究是结束了。   作者有话要说:   每次写到战争场面都会面临卡文的危险,泪奔一个先   希望熬过这一关,第一卷可以顺畅的完结,结局,有些人已经猜到一点了吧,笑。   写文之初只是为了尝试着用这种风格讲述这个故事,尽管并不一定讨喜。   但是不得不承认,心情还是会受到评论和收藏的影响,不仅仅是因为积分,也是因为希望有人能够通过文字理解自己的所思所想,因为本身便是心事不外露的人,潜意识便有了这样一种渴望。   但不管怎样,总算还是顺利的进行下来,应该算是个人很钟爱的故事,也许将来应为工作的关系会减缓更新的速度,但我会小心的不让她夭折   第26章Chapter25制衡   即便是在当时,许多人亦有直觉,“萨兰反击战”将是本次北疆大战的转折点,这一次亚格兰军重创冰族白虎旗几乎全部的人马,双头龙旗与骷髅旗失去战略主动权,不得不放弃夺取萨拉要塞的计划而迅速北遁,僵持两个月之久的北疆战局得到全面的扭转,而负责指挥这次战役的军界新秀柯依达阿奎利亚斯也开始已全新的面貌赫然进入人们的视线。   而世人们所不知的是,在库拉斯血战中背叛了自己的母国的原属北疆军上校皮埃尔卢卡在本次战役重新落入昔日的战友之手。对于这个曾经因为他的背叛而导致兄长惨死的叛徒,柯依达阿奎利亚斯连看都没有看一眼便交给了自己带来的宪兵部队,并很快收到了审讯结果的报告书。   这一天北疆的夜里大雪纷飞,朔风夹杂着雪花在黑色的夜幕里呼啸着穿梭来回,仿佛在为死去的亡灵吟唱凄厉的挽歌,引领他们步入天堂。   壁炉里熊熊的火焰映亮了卡诺英挺的脸庞,修长的手指在沙沙作响的纸页间游走,把整个报告书通读一遍之后,这年轻人抬起头来,望着自家搭档摆弄沙盘的动作,清爽的眉宇间笼上一层凝重的气息。   “皮埃尔上校人呢?”   “死了。”漠然的语气,柯依达以随意的姿势靠在在书案上,“被俘不久他就试图服毒自尽,宪兵对他使用了催吐剂。”   “即便是死人,监察厅都能让他开口说话,看来这话没错。”卡诺哑然,整理一下手里的文件递过去,“这个,你打算怎么做?”   “快马加鞭,送到皇帝手里。”   当然,会是秘密的。   皮埃尔·卢卡对于勾结冰族导致库拉斯血战的惨败供认不讳,而他的真实身份则是塞切斯特家族的暗卫。   仅此一点,便足以用叛国通敌的罪名将塞切斯特一族告上最高军事法庭。   若不是当事人在之后不久便毒发身亡,也许不久之后这个曾经拥有烈火烹油一般权势的家族将彻底从这个王国的历史上消失。   但很可惜,他的死亡,不管是自尽还是他杀,都给这桩叛国案带来了太多的未知。   长夜漫漫的风雪里传来悠扬的笛声,天籁一般绝响啊绝响,仿佛天才的演奏家为杀戮中势去的灵魂吟唱超度往生的安魂曲。   柯依达抬起头来,苍色的眸子凝望深浓的暮色,修长的手指扣起微微的敲打面前的沙盘。   卡诺·西泽尔表情复杂的望她:“你动了杀机,柯依达。”   肯定句。   她不否认,也无须否认:“维迪亚·埃伦,他是塞切斯特家族的人。”   “但他也是个战士。”走上前,卡诺伸手,撑住书案,淡金色的碎发落进冰蓝色清澈的瞳眸里,“猜测没有证实之前,不要动他,可以么?”   她打量他认真的表情,失笑:“就算现在是你的辖下,也不用这么庇护他吧?”   “我当他是朋友。”他摇头,“应该能看得出来,他和那些旧贵族们有很大的不同。”   她不置可否:“那就约束好你的部下,一旦有把柄抓在我手里,可别怪我不给你面子。”   这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   卡诺·西泽尔的直觉里,便是在那个惨烈的流血之夜,某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在这女子的身上渐趋浓厚,如蜕变一般,让他觉得陌生。   往日她的冷酷是因为本身的淡漠和内敛,而今的狠厉却带着刻骨的憎恨与愤怒,仿佛有一股不顾一切炽烈焚烧火焰与往昔的冷静淡漠背道而驰。   他甚至不知道,这样一种决绝,会给她自己带来什么。   他怔怔的看了她许久,蓦的松手,直起身子:“伯爵阁下跟你说了什么?”   “嗯?”   “你变了,柯依达。”长叹一声,背过身去看着帐外茫茫的飞雪,“仅管并不明显,外人看来你还是足够冷静足够理智,但是……在你的眼睛里我看到了和以前不一样的东西,不仅仅是悲愤和复仇,还有……可笑……我说不清楚那是什么……”   他的披风拽地,背影被昏暗的灯光拉的老长,柯依达望了他良久,叹声:“卡诺,你信我么?”   他一愣,苦笑:“用问么?”   “信我的话就不要问,适当的时候我会告诉你。”站起来,跺到他的面前立定,她的苍瞳定定的望他,很快便有凌乱的雪花飞进来融化在黑晶般的眸子里,“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再过一个多月便是莱伦荒漠的大雪封山期,帮我吧,卡诺?”   淡金色长发的年轻人悚然动容,侧眸打量书案上面的沙盘:“从芬德峡谷和依文山口切入亚斯格特么?竟然要做到这种程度?”   “我记得是很早的设想了,不试一试么,嗯?”   她仰起头,青丝被风扬起,淡然地表情,却分明有种蛊惑的味道。   “都说监察厅连死人的嘴都能撬开,看来真是名不虚传,啊,埃森卿?”   来自北疆绝密文件在三天后抵达帝都准时地送到皇帝的桌面上,随后,监察长埃森·凯瑟侯爵便立即造访了皇帝的私人办公室。   “应该是伯爵小姐□□得好,下官实在是不敢居功。”年轻的枢机卿低下头,银色的碎发便散落下来隐约遮住了无害的笑容。   “柯依达的意思很明显,你以为呢?”   “这是不可能的,陛下。”埃森·凯瑟抬起头来,湖绿色的眼睛难得睁开,“伯爵小姐指控赛切斯特家族通敌叛国,这在情理之中。但是对于陛下而言,目前北疆战局尚不明朗,门阀势力也尚为根除,如果在这个时候让军事法庭立案,无疑会逼反了他们,到那时陛下的处境会很不利。这一点,伯爵小姐应该想得到才对。”   “是么?”皇帝坐在夕阳的余晖里似笑非笑,黄昏的暖色光芒在黑色飞金的法衣上面水一般的流淌,“你的意思,是先搁置?”   “如果皮埃尔·卢卡本人还活着,那么也许会顺利许多。”   言下之意,仅凭眼前的这几张纸,分量远远不够。   皇帝微笑,仿佛尽在意料之中。   监察长官却可以压低了声音凑上前去:“还有一件事,不知陛下是否已经得到了消息,根据乌鸦传回来的消息,两天前,北疆军第二、第三师团、帝都军第二师团、加上蓝德尔的枪骑兵,已经出发离开萨兰要塞,急速行军北上,取道芬德峡谷和依文山,目标似乎是冰族王廷亚斯格特!”   皇帝微微扬起的笑意蓦的一僵,片刻,骤然起身,苍冰色的瞳眸在墙壁上巨大的大陆战略地图上炯炯的扫过,然后便是死一样的静寂。   亚格兰立国以来,从来没有人敢追击冰族出萨兰要塞百里之外。   不仅因为孤军深入敌人腹地历来是兵家的大忌,更因为冰原变换莫测的气候和艰难的作战环境并非所有人都能承受。   所以一旦冰族成功逃逸,那么北疆军便拿他们没有任何办法。   没有一个统兵者敢用性命和名誉去冒那样的险。   柯依达·阿奎利亚斯正在挑战一个长达百年的潜规则,以及国防部和王国中央权力机构的权威。   皇帝苍冰色的眸子在代表亚斯格特的红点上逗留了良久,方从秀逸的唇角溢出几个字来。   “好大的胆子。”   埃森·凯瑟甚至分不出他的喜怒来。   “陛下?”   “不要干涉她的军事行动,但是朕要在第一时间知道漠北的战况!”   转过身来的时候,皇帝的眼睛里已经是一片清明。   监察长官愣了一下,随即露出惯有的无害笑容:“是的,陛下。”   “另外,朕已经批准了凯迪拉卿的辞呈,国防部总长的位置由西塞尔参谋长暂代,顺便升修格为参谋长,听说多维加大公病了,你主持一下国务会议,把这些事交待下去。”   多维加·塞切斯特大公的病势来的凶猛,黛瑟芬琳皇妃匆匆回府得到的是医官们“忧思过度,旧疾复发”的会诊结果,无奈的望着病床上昏睡的老父,皇妃挥挥手示意医官退下,凤眸一扫,落在身旁的幕僚安诺德·西顿侯爵身上,兜头便是一顿痛骂。   “不是早就说过不可以轻举妄动么,为什么还会发生这种事情!”   “通敌、叛国,任何一条罪名都可以让塞切斯特家族万劫不复!”   “如果不是维迪亚,那么人证和物证早就在军事法庭上等着我们了!”   仿佛积蓄了很久似的,皇妃的火气在见到这位首席的幕僚的瞬间彻底爆发了出来,让人难以想见眼前这声色俱厉的凌厉女子与往日雍容端庄的皇妃会是同一个人,在她看来,这一次决策的失误,眼前这个所谓首席幕僚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帮助自己的主君选择正确的道路是幕僚的首要职责,如果连这一点都无法做到,那实在是太差劲了!”   “请您息怒,皇妃陛下!”安德鲁·西顿面对一连串的指责点头如捣蒜,“这次实在是下官的失误!”   “居然想到借助外族的力量来牵制皇帝,简直是糊涂!”   “,不要怪他了,黛姬……”苍老声音从屏风的一端传来,制止了余怒未息的皇妃。   “父亲?”   黛瑟芬琳收敛了雷霆般的表情,叹了口气挥手让安诺德退下,敛起拽地的长裙,来到大公的床边。   宽敞的卧室里只剩下父女两个人的时候,仿佛响起一片羽毛落地的声音。   黛瑟芬琳突然发现,她的父亲一下子苍老许多。   “让你费心了,黛姬……”   “请不要这么说,父亲。”   老人沙哑的声音仿佛近乎干涸的泉水艰难的维系着最后一点润泽,缓缓地摇头,沧桑的眼珠定定的看她:“我听说,皇帝打算纳侧妃了?”   皇妃的神情微微一滞,然后点头:“据说是索罗侯爵家的小姐。”   尽管皇帝登基之前便有好几名侍妾,登基之后更是有人或明或暗的将打扮明丽的佳人不断地送进皇帝的寝宫,但除了正式迎娶的皇妃之外,还没有正式册封过任何一名女子,这一次册妃的打算有点突如其来,却并不仓促,宫务卿已经开始着手办理各种繁杂的手续和事物,皇帝对于巴琳雅·索罗侯爵小姐的礼遇似乎预示着这位来自西南的贵族女子的重视,抑或是对她身后的家族的重视。   黛瑟芬琳有一种骨鲠在喉的感觉。   非但如此,十来天前,芙妮娅·阿格丝女官长在皇帝的寝宫度过了一夜,尽管依照当事者的要求没有在彤书档案中留下记录,但依然有暗卫报到她这里来,这让她在此后每一次见到那位美丽温婉的女官长时,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厌恶感。   “看来皇帝是打算拉拢索罗家族了,”多维加打量女儿因为沉默的神情,微微叹了口气,“黛姬?”   “是,父亲?”   “想办法怀上皇帝的骨血吧,那样的话,你在宫中会更顺利一些,即便有一天家族无法再庇佑你,至少这个孩子还能够保护你,甚至他还会是我们家族的希望。”   “父亲?”她愕然,下意识摸向自己的小腹,美丽的栗色眸子里霎时转过千百种纷繁错乱的情感。   “当初卡琳娜大公妃舍弃了整个基米尼家族来保住自己儿子的性命,如果她还活着,基米尼家族还有那么一两个人,那么今天她就是皇太后,一手遮天的将会是基米尼家族,但是可惜她死得太早了。”老人干涸的眼珠锁定了她,放出炯炯的光芒来“所以,黛姬,你一定要活下去,历代梧桐宫的主人除了赐死和成为皇太后,没有第三种命运!”   暗金色长发的丽人呆呆得看着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的老父,许久没有说话。   华丽的宫车在夜幕降临时分缓缓地驰出公爵府,晚风撩起车帷的一角,露出女子端丽的容颜。   玉葱般的十指交叠小心翼翼的放在小腹之上,芬芳的丝帕却已经在袖子里狠狠的绞起来。   就目前而言,让黛瑟芬琳感到恐惧的事情,并不是将有另外的女人来分去皇帝的恩宠,而是她的家族已经失去了皇帝的信任和倚赖,这对于在宫廷中生存的女人来说是致命的创伤,即将成为侧妃的巴琳雅索罗小姐本人所带来的威胁远远不及她身后的家族。   但即便如此,作为皇妃的她面对皇帝决定也只能保持适当的沉默,一任宫务卿将聘礼送到摩亚市。   在一干按照礼制办理的聘礼中,一枚精致玲珑的雕花木盒被特意送到巴琳雅索罗小姐的手上,蝴蝶形状的白玉坠剔透晶莹的光芒霎那间便璀璨了女子蓝色的眸子。   “宫务处向父亲递交了聘书,父亲说要问姐姐的意思。”   端坐在梳妆镜前面的女子白色长裙长长的拖在地上,微微的侧了脸低下头去,晨曦了朦胧了精致的眼角与唇线。   身后军装笔挺的青年胸前银色的绶带在温暖的光线里划过几丝清浅的银白色,见她不语,沉默了片刻复又缓缓开口:“正式的诏书还没有下,姐姐如果不愿意,大可以回绝掉。”   “不用了,就这样吧,海因希里。”   缓缓地吐出一句话来,仿佛斟酌了许久,罄尽了所有力气。   海因希里索罗以同样的冰蓝色眼睛打量自己的胞姐,合上眼睑掩盖了一瞬间一掠而过的黯然,睁开的时候已经是一片清明世界。   “黛瑟芬琳皇妃很快就会失势,如果姐姐愿意的话……”   “海茵希里!”女子很快打断他下面的话,停顿了许久,缓缓地站起来,酷似的冰蓝色眼睛定定的看到他的眼睛里去,,“不需要那么做,海因希里,坐在那个位子上,能够对你,对那个人有所帮助的话,那样就足够了。”   阳光如雪,从落地窗里射进来,穿过乳白色窗帘,细细的扩散出一圈美丽光轮。   海茵希里微微一愣,英挺的脸上如纱一般笼上萧条的色彩,蓦的,伸出手款款的拥抱眼前的女子。   “请相信,姐姐,我会尽我的力量保护你的。”   然后这石青色长发的倜傥青年优雅的转身,开门,背影便沐浴在了深秋雪一般的阳光里。   梧桐的叶子已经落尽,光秃秃的树干张牙舞爪的撕扯风的衣裙,他仰起头一任一头漂亮潇洒的长发被风吹得凌乱,凭空茁长出肃杀的味道来。   “海茵希里少爷,这就要给帝都回复了么?”   他的副官安诺德紧跟上几步,试探似的征询。   “收下宫务处的聘书就可以了,若说婚事,总要的等北疆大捷以后吧?”   西防军年轻的上将把目光投向北方浩渺的天空,清朗的眸子倒影出天边变换的瑰丽流云来。   手头上战报截至到三天前,萨兰要塞的大捷彻底建立起军界对柯依达·阿奎利亚斯这位新秀的敬畏来,但此后北疆一系列的军事行动,却远远出乎人们意料之外。   第27章Chapter26征服   王国历228年11月15日,北疆战争刚刚取得阶段性胜利,冰族重兵向漠北远遁,北疆军军长兼北疆战线总指挥官柯依达·阿奎利亚斯下令帝都军第二师团、蔷薇骑士团总计四十万人马以日行五百里的速度急行军追击北移的冰族双头龙旗和骷髅旗人马,并在11月20日前后进入莱伦荒漠,直逼冰族王廷亚斯格特。   同时,北疆军第二、第三师团也分别根据柯依达军长本人的授意取道芬德峡谷和依文山口,从两翼包抄冰族老巢。   当时所有的人认为,这是极具危险性的做法。   距离一月份莱伦荒漠大雪封山只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即便三路人马顺利打到亚斯格特城下,除非能够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歼灭冰族并迅速撤出莱伦荒漠,他们所要面临的就是葬身冰山的残酷命运。   即便没有这样紧张的时间限制,在冰原变幻莫测的恶劣气候下,谁也没有把握能将几十万的将兵安全的带回来,更何况对于负责从侧面突袭的北疆军两个师团而言,穿越芬德峡谷和依文山口本身就是一件艰难的事情。   几乎所有人都在说,柯依达·阿奎利亚斯在拿将近四十万将兵的性命冒险。   她召开全体军官会议,用强硬的手段驳回所有反对意见,彻底推翻国防部的总体战略规划,仅仅留下北疆另外三个师团负责沿线的守备,亲自率领四十万人马孤军深入莱伦荒漠。   雪片一样的弹劾表堆满皇帝的案头,诸如“刚愎自用”、“狂妄自大”、“恃宠而骄”、“罔顾兵卒性命”等等尖锐的指责如潮水般蜂拥而来。   不仅仅是以多维加大公为首的旧贵族,就连王国军政两届的宿将元老也不再掩饰强烈的不满。   “连你们几位都来了,看来真是犯了众怒。”   检察长埃森·凯瑟,现任参谋长修格·埃利斯,现任帝都军军长菲利特·加德,分别代表着目前军政检三界新生势力。   望着不约而同造访自己办公室的三位要员,皇帝自然不能像应付那些守旧臣僚一样一句托辞打发过去,只能露出心照不宣的苦笑来。   “下官无意干涉前线的战事,但是陛下对柯依达本人的纵容实在是太过了。”   修格·埃利斯淡淡地扬眉,毫不避讳的道出自己的看法。   “难道现在朕能够下令勒令她回军么,即便朕下令,莱伦荒漠腹地又岂是说撤就撤的?”皇帝无辜的弯起眼睛,目光落在后面的监察长官身上,不动声色地引开了话题,“埃森卿,上次兰顿矿山暴动和卢瓦尔家族通敌案件有进展了么?”   “下官已经掌握了足够的证据,不过案子的波及面太大,需要掌控好打击的力度。”   “那么近期就尽快结案吧,你该知道怎么做?”皇帝一幅了然于胸的样子,“修格你是最初经手的人,也一起帮一下忙吧?”   “是的,陛下。”   距离兰顿行省□□已经将近两个月,以监察厅雷厉风行的行事之风,拖到现在才正式结案,无疑是在转移所有人的注意力。   即便是政治敏感度不高的菲利特,也隐约看出了些许端倪。   “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菲利特。”目送监察厅和参谋处的长官先后离开,皇帝无奈的抬起眼睑,扫了一眼友人微微皱起的眉头,“好像一幅什么都知道的样子。”   “那只能怨你做的太明显。”新任的帝都军军长苦笑,“不过就算是这样,那些贵族们也不敢有话说。”   “朕不过是告诉他们,与其有时间对北疆战事做无意义的讨论,还不如好好担心一下自己的身家性命,也时候开始彻底的清内政了。”皇帝淡淡的一笑,眉眼里鲜少温度,“不过柯依达那里,做不到完胜的话,连我都保不住她。”   “陛下?”菲利特心里一惊,瞬间捕捉到皇帝眉宇间浅淡的落寞。   “你想问,既然如此为什么还由着她胡来?”自嘲的冷笑一声,站起来,苍冰色的眸子投向窗外天边瑰丽的云海,倒映出斑斓的倒影来,“冰族生息在极寒之地,土地不及我们肥沃和辽阔,资源不及我们丰富,人口不及我们众多,却在这百来年来一直成为我国的心腹大患,北疆军漫长的防线年年耗费着巨大人力和物力,牵制着我王国对西南和东南的用兵战略!为什么?因为北疆军从来只有御敌于城下,不敢轻言追击!孤军深入,直捣冰族王廷,从来没有人敢冒这个险!没有一个将军敢用将兵的性命和自己的荣誉冒险,也没有一个主君敢下这样的赌注,敢承担失败后的指责!所以,那个民族,才会生生不息。”   菲利特悚然。   眼前一抹天水蓝混沌了视线,沐浴在落日的余辉里仿佛一尊绝美的庄严雕像,错落的剪影里巍然不动。   “但是柯依达她敢!”秀雅的唇角蓦的扯出苍凉的笑意来,“既然她敢,朕没有道理不敢赌!”   皇帝转身,雷霆之时风驰电掣的般的在苍冰色的眸里一闪而过:“菲利特,我所要的,不仅仅是亚格兰全盛时期的领土!”   最后一个字,如重锤落下。   菲利特仿佛被震撼了似的微微一颤。   褐色头发的美丽女官来到门口,捕捉到最后几个掷地有声的字眼,如水般的褐色眸子微微一颤。   “是你么,芙妮娅?”   似乎是感觉到了她的靠近,里面传出熟悉的磁性声音来。   芙妮娅·阿格丝缓缓地推门进去:“是的,陛下。”   手里抱着一叠文书,欲言又止的表情。   菲利特了然:“陛下如果有事的话,那么下官告退了。”   转身走了几步复又回头,在安慰的方面这位年纪轻轻的帝都军统领又显现出自己的拙于言辞的特质来:“那个,柯依达那里,其实陛下不必过于担心的。”   皇帝苍冰色的眸子露出柔软的无奈表情,点点头算是作别。   芙妮娅·阿格丝随即便递上了来自西南的文书。   “老索罗侯爵已经收下了聘书,就等宫务处拟定日期了。”   “那自然是要等北疆大捷以后,相信海茵希里本人也该有数。”皇帝的思绪从遥远的云端收回,“一切按照定制来,宫里的事,你多费点心。”   “是的,陛下。”   顺从的低下头去,这女子额前褐色碎发散落下来盖住了长长的眼睑。   皇帝默默地看着:“抬起头来,芙妮娅。”   她抬起头,直起腰肢,眼神却有点躲闪。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不敢正视他的目光。   “你,似乎在吃醋啊,芙妮娅?”   眼前雕塑一样绝美的男子伸手有修长的指撩起她的一簇头发,嘴角晕开来的暖意让她有了晕眩的感觉。   这一天晚上的月亮皎洁如冰轮,遥不可及的亮着,漠北干燥而寒冷的天空却已是火光冲天红莲肆虐的蔓延。   莱伦荒漠腹地哈图城,赤焰焚空。   柯依达·阿奎利亚斯长身立于战阵之前,白色的披风猎猎飞扬,于血与火交织的鲜红中盛放一株浴血的白色玫瑰。   赫尔嘉·克罗因有这样一种错觉,仿佛眼前这女子便是一个神话。   十天前,她用前所未见的强硬手段驳回一切反对意见,下令帝都军与蔷薇骑士团连夜追击冰族残部直达亚斯格特,自己率领北疆军两个师团从两翼包抄冰族王庭,日夜兼程,雪满弓刀。   没有番号、没有旗帜,只有日行千里的烈马与钢铁般热血忠诚的勇士。   现行探路的乌鸦纵队,每隔四个小时将更新的地形和军事力量布防图送到她的案头,横穿芬德峡谷,取道依文山口,不止一拨的冰族探撩在还没有来得及发出信号时便被一箭洞穿了咽喉。   大军一出了依文山口,几十名伸手矫健的兵卒便趁着夜色攀上哈图城头,白花花的刀光一闪,便有守城兵卒的头颅骨碌碌的滚下来。   于是杀戮便这样降临。   业火熊熊的燃起,烧掉了冰族将近十年囤粮和财富积蓄。   也烧掉了这个种族延续下去的希望。   一枚流矢带着火球劈面冲来,落在柯依达的脚边,熊熊的火顿时攀上雪色的披风。   “大人!”   “无妨。”赫尔嘉惊呼一声冲上去,对方却是一脸的淡定,掌中佩剑韩光一闪,白色的披风被割裂下来,滑落到地上,迅速淹没在猎猎的火焰里。   “柯依达大人,这里太危险了,请避一下吧?”   “不必,我既然将这些北疆子弟带进茫茫冰原,就决不会躲在他们的后面!”除去了披风之后的一袭黑色军装在通红的火海映衬之下,分外鲜明,头顶代表北疆军番号的雪花旗猎猎飞扬。   “大人!”赫尔嘉默然,不再说话。   黑公主习惯于将背影留给自己的友军,将胸膛暴露在敌人的刀枪之前,但这时的言语里,分明添了别样的意味。   “眼下帝都的那些老家伙们,恐怕都恨死我了吧?”柯依达冷笑一声,眉宇间锋芒不减。   “那些只会多在背后指指点点的庸人,大人没必要跟他们计较。”   “你现在居然会宽我的心了?”柯依达回过头看她,依然冷冽的眼神多了层玩味,“以前不是习惯用仇恨的眼神看我么?”   “柯依达大人……”   眼见这位有点桀骜部下露出无措的神情,柯依达掉过头去,转了话题:“一定会有人那样怨我,就这样把他们带进这个修罗场,说不定就这样被埋在茫茫的白雪里。但不管怎么样,我们已经没有任何退路,怨我也好,恨我也罢,只有向前冲取得胜利这一条路,否则的话,回到帝都,也是死!”   她身上散发出冷郁的气息,悲凉而凝重地萦绕。   赫尔嘉有一瞬间的恍惚。   “你的军籍,依然是在西防军,所以这一次即便有责任也追究不到你身上,想走的话,我不会拦。”   “大人!”红火色头发如同火焰的女子骇然抬头,茶色的眼睛里有灼炎一闪而过,她跪下来,单膝点地,“柯依达大人,我们相识不久,但跟在您的身边却让我经历的太多的事情,您的冷酷曾经让我觉得不可理喻,但是现在我可以感觉到您并不是想象中的那样铁血无情。我们都是失去了家族庇佑的女子,只有冷酷与坚强才能让我们骄傲的站在人前,请您相信,不论如何,赫尔嘉都愿意追随您,所以大人,请不要赶我走。”   柯依达久久地沉默,仿佛在聆听遥远的厮杀。   她缓缓回头,苍色的瞳看她良久,终于伸出手去:“那么,一起去摘下胜利的果实吧。”   王国历228年11月25日,哈图城在睡梦之中江山易主,冰族十年的囤粮积蓄在一夜之间付之一炬,与此同时,王廷亚斯格特正面临来自帝都军与蔷薇骑士团四十万人马猛烈而密集的攻城战。   冰原的夜空金墨一样的浓黑,皑皑的白雪,赤色的火焰,黑色的硝烟,殷红的鲜血,仿佛浓墨重彩喷绘成的巨幅的油画。   一轮攻势减缓,蓝德尔·斯加奥一路打马从前线撤下来,一头扎进自己的帐篷里。   “该死的,这个捷古佛烈还真有两下子!”蓝头发的年轻上将胡乱扯过纱布处理新添的伤口,医官一路小跑的进来替他手忙脚乱的收拾伤口。   “不管怎样人家也是冰族第一勇士。”妮塔波曼·温德少将抱着双臂站在一边打量他,“不过大人,倒是很少看到您这么的认真的样子阿?”   “废话!”草草处理完伤口,蓝德尔挥挥手让医官退下,“柯依达这次玩真的,不端了冰族的老巢咱们谁都别想活着回去!”   “为柯扬伯爵阁下报仇,其实大人你也早就想这么做了吧?”   如果用动物来比喻这个时代杰出的将领们,那么菲利特便是猛虎,卡诺是鹏鸟,柯依达是鹰隼,蓝德尔则是毒蝎。   诡异的蝎子的心从来便难以揣测,柯扬死后也只有这位追随他多年的女性副官能够窥测一二了。   蓝发的年轻人嚣张的表情僵硬了几秒:“喂,女人,下次说不要那么直接行么……啊,卡诺?”   帝都军的中将披着一身血污匆匆进帐,递过一纸军令:“柯依达拿下哈图城了。”   蓝德尔惊得从座位站起来,扯动伤口的时候抽动了一下僵硬的脸:“这么快!”   “哈图城一破,亚斯格特城内人心必乱,我已经派人散播出消息,根据柯依达命令,今晚十点发起总攻,北疆军第二、第三师团从东西两翼切入,我们负责南面攻防,务必一举拿下亚斯格特!”   卡诺·西泽尔冰蓝色的眸子倒映出墙壁上燃烧的火把,炯炯的光芒足以在冰天雪地里让战士的血液沸腾。   冰族王廷,亚斯格特。   奥丁神殿是瓦尔哈拉宫里海拔最高的宫殿,雪域幽蓝的天光透进高耸的穹庐,风在空旷的大殿里呼啸着穿梭往来。   “哐啷——哐啷——”   奥丁神无言的注视下,老祭司手里的权杖寂寞的挥舞,铃铛在空中落寞的作响。   许久,静止。   “怎么样,长老?”   长身而立的雪衣女子定定的看着眼前的人,眸子里千百年冰雪沉淀下来的典雅与凝重。   老人干涸的眸子停滞许久,缓缓地合上眼睑,苍老满是沟壑的脸上无限悲凉。   “是大凶,陛下,浩劫将至了。”   冰族美丽的雪之女王,格琳西娅·奥丁,端庄的表情在瞬间凝固,缓缓地龟裂开来。   “陛下!”   捷古佛烈大踏步地走进来,一身风雪与血腥交织的酷烈味道。   “哈图城陷落了!”   “什么!”   哈图城陷落,冰族近十年的生存之本就此付之一炬;哈图城陷落,亚斯格特周围再无险可守;哈图城陷落,冰族近百年的基业就此动摇!   “消息已经扩散出去,人心已经涣散,许多将兵和百姓都非常的恐慌。”   幽蓝色的天光下捷古佛烈灰色的眸子黯淡无光,却依然镇定缓缓地道来,巍然的背影在地上投落长长的影子。   “总旗主大人!敌军已经开始发起总攻,北疆军、帝都军、枪骑兵从东、西、南三个方向猛烈攻城,我们的弟兄已经抵挡不住了!”   大殿外面传来通讯兵急促的喘息,捷古佛烈眸中的神情一滞,披风一转,大踏步往外走去。   “捷克!”   身后的女子急切间脱口而出他的名字,冰族钢铁般的勇士回头:“好好的呆在宫里,实在不行,我会回来带你走!”   “不!”女王一步一步的向他走去,仰起脸来,出奇的坚强与骄傲,“我哪里都会不去,即便注定要灭亡,我也会在这瓦儿哈拉宫里坚守住我族的骄傲与尊严!所以,捷克,让他们好好看看我们冰族男儿的血性与骄傲!”   她停在距离他几步远的地方,长衣广袖,猎猎的风把拽地的雪色长裙四面八方的扬起,连同银白色的长发一起,仿佛雪色的精灵舞蹈。   捷古佛烈肃然,沉默了片刻,单膝跪下去,然后起身,大踏步地走出去。   第28章Chapter27族灭   “哈图城的陷落似乎预示了冰族的最终灭亡,王国历229年11月29日的晚上,攻陷了哈图城的北疆军从东西两翼包抄亚斯格特,与先前已经抵达的帝都军与枪骑兵一起发起了北疆战争的最后总攻,而此时亚斯格特城内,无论是谋臣还是军人,臣僚还是百姓,正陷入哈图城失守的极度恐慌之中久久不能自拔。这场耗时日久的战争在这一刻终于分出了胜负,即便是分别有着冰族第一勇士和智者之名的捷古佛烈和米格列,也无法挽回这样的残局了。”   ——《大陆史诗·冰族残章》   王国历228年11月30日凌晨1点,亚格兰军队的铁骑终于踏破亚斯格特的城门。   潮水一般涌进高大的城门,仿佛死神挥舞镰刀收获生命的祭奠。   柯依达·阿奎利亚斯下令大索全城,刀锋饮血,并不费力的驰入瓦尔哈拉宫。   雪之女王格琳西娅,盛装华服,端坐于大殿之上,迎接这位以胜利者的姿态昂首迈进她的殿宇的年轻女子。   “北疆军军长大人,柯依达·阿奎利亚斯伯爵小姐,你终于来了?”   年轻的女王梨涡浅笑,衣白胜雪在昏暗的大殿里仿佛盛放莲花。   柯依达挥手,示意身后的兵卒止步,神情淡漠,扯出一丝嘲讽的笑意:“不好意思,劳您久等了。”   “兵行险招,直到我族王廷,百年来你是第一个敢这么做的人。”格琳西娅·奥丁走下王座,一步一步地前行,淡白的天光泻在她的眼角唇边,以及翩翩扬起的裙袂上,“我族百年基业就这样毁于一旦,这是天意。”   “但是。”美丽的女王婉转一笑,眼角泛起幽蓝色的诡异光芒,“即便是这样,我也要找人为我全族陪葬!”   “你居然让陛下一个人呆在里面!”   捷古佛烈低吼一声,纠住米格列·尤拉衣领将狠狠地往地上摔去,后者重重倒在瓦尔哈拉宫外粹白的积雪上,踉跄的爬起来,整理凌乱的衣襟:   “这是陛下的意思。”   “什么!”   “用自己作为诱饵,让亚格兰人为这座瓦尔拉哈宫陪葬,这就是陛下的意思!”   米格列绿色的眼睛泛着诡异的光芒,杀机森然。   “身为臣下你就由着自己的主君这样去死么!”捷古佛烈灰色眸子几乎蹦出火焰来,“真的是陛下的意思,不是你出的主意?”   “陛下的心意,阁下应该比我更了解才对!”   捷古佛烈的瞳孔骤然收缩,炽烈的火焰在瞳眸的深处燃烧。   “亚格兰的后续部队就快到了,请不要妨碍到下官执行最后一次公务。”   冰族的总参谋长冷冷的道,佩剑举过头顶,骷髅旗幸存的几千名战士弓箭上弦,蓄势待发。   捷古佛烈一怔,片刻了然。   灰色的眸子在严阵以待的兵卒身上一列列的扫过,顿了顿,一头扎进身后茫茫的火海。   米格列·尤拉眯起眼睛,目送的他的身影湮没于浓烈的火海,转身回手,拔剑,几千名骷髅旗战士刀剑出鞘,远方马蹄隆隆,瞬间短兵相接。   宫殿幽深的回廊里窜起浓重的硝烟,夹杂着炽烈的灼炎迅速蔓延,将大殿正中的人群团团包围。   柯依达的佩剑出鞘,秀丽的眉犀利扬起,巍然不动的神色。   身边的北疆军以有序的阵形护卫在她的身边,赫尔嘉·克罗因微微讶异的看到,这女子的眼角隐约闪过狠戾的气息,仿佛下定了决心。   “原来如此。”微微低头,缓缓的到来,柯依达苍色的瞳蓦的抬起,“这就是冰族人的血性么?”   “我们生活在这茫茫冰原,唯一能够见到的不过是白色的雪和黑色的煤,我们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活下去,难道这也有错吗?”   年轻的女王陡然拔高声音,眉宇间的激愤依稀可见。   “如果今天被攻陷的亚格兰的帝都,格琳西娅女王你还会因为这样的话而感到愧疚么?”柯依达冷冷地,“这个世界本不是为了弱者而设置的,女王陛下,你以为关闭宫门,就可以把我困住了么?”   黑色苍穹一般的瞳眸骤然一缩,未曾动作,却已然凛冽的杀意盈溢而出。   格琳西娅·奥丁被这突如其来的冷色锋芒微微震慑。   远远的传来兵戈撞击的金属声音。   空旷遥远,如同幻觉。   在很多年以后,赫尔嘉·克罗因回忆起当年瓦尔哈拉宫里惊心动魄的一切,她依然无法判断出当时能够让自己的上司如此镇定和胸有成竹的真正的原因的是什么,只记得当卡诺·西泽尔带着自己的帝都军撞开宫门,冲进大殿的时候,柯依达·阿奎利亚斯的脸上浮现出来的是如此笃定的眼神。   身处绝地的时候首先应该凭借自身的努力脱困而不是仅仅依靠友军的援助,单纯的依赖友军并不是黑公主一贯的作风,而赫尔嘉·克罗因也无法判断,这时候柯依达的笃定究竟是来自理性判断而来的自信,还是来自多年搭档产生的默契。   但无论如何,在早期黑公主举世瞩目的武勋背后,人们总是能够看到卡诺·西泽尔的身影,这似乎已经成为了一种共识。   蓝德尔的枪骑兵在瓦尔哈拉宫外与骷髅旗展开近身肉搏战,帝都军第二师团就地取消融的雪水灭火,冒着浓烟冲进恢宏的殿宇。   雍容的白狐皮毛里,美丽的女王脸色苍白。   柯依达仅仅是冷冷扫她一眼,赫尔嘉·克罗因已然领会这个眼神的救含义,佩剑出鞘,纵身跃起。   “哐啷——”   雪青的光芒耀花了眼睛,电光火石之际,年轻的女校官纵身跳开,连退几步,一道玄铁般影子撞入眼帘,拦腰圈过雪衣女子的腰际。   硝烟弥漫里影影绰绰,便是女王幽幽倒入骑士的怀中。   “冰族第一勇士,捷古佛烈?”   仅仅有一两丝的诧异在眼底淌过,柯依达苍色凄厉的瞳里更多的是讥讽,俄而冷光迸现,手腕流转如风,剑光映亮肃杀的脸庞。   她的杀机已现,却被他按住手腕。   “嗯?”   诧异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冰族年轻的女王已然倒在忠心骑士的怀中,汩汩的血顺着精致的唇角滑下。   “陛下!”捷古佛烈的声音里难以掩饰颤抖而躁乱的气息,“格琳西娅!”   “傻瓜,还进来作什么?”怀中的女子露出苍凉的笑容,雪衣沾染点点飞红,苍白的手指抚过对方脸上棱角分明的线条,“我早就……”   “你服了毒么,格琳西娅!”   双头龙家族的继承人眼睛里充斥了焦躁和悲怆的气息,他不再以陛下称呼自己的主君,似乎怀中雍容苍凉的女子在这一瞬间穿越了时候回复当年美丽可人的冰族公主。   “我族百年基业毁在我的手上,我又有什么面目再活下去呢……”   宫殿的柱子轰然倒下,炽烈的灼炎瞬间淹没纯白的雪衣和骑士的铁甲。   浓重的硝烟充斥了视线,风声呼啸的穿行,吟出广阔凄厉的挽歌。   柯依达微微怔然。   “不要再看了,走吧?”   卡诺低声的催促她,留意到她眸子一闪而过的犹豫,复又叹口气,“他们注定要死在这里,何必连这点时间都要剥夺?”   于是她点头,率领部下撤出瓦尔哈拉宫的时候,往日恢宏的殿宇只剩下一座残骸,轰轰烈烈喧嚣良久,再身后轰然倒下。   面前蓝德尔仗剑而立,嚣张的长发在夜风里飞扬,鲜血顺着剑刃一点一滴的留下,玛瑙的一般鲜艳,浸透皑皑的积雪,一路缤纷延展,米格列·尤拉倒在白雪之上,红色的头发与流淌的鲜血勾勒出瑰丽的画面。   正是王国历228年11月30日的凌晨,兵荒马乱的亚斯格特王廷,冰族女王格琳西娅奥丁一把火烧掉昔日作为王族象征的宫殿,与追随她的骑士一起相拥长眠于火海之中,此后雪之女王与捷古佛烈的爱情在后世被编撰出各种各样不同的版本,宛如漫天飞雪与缤纷落红织就的凄美。   而米格列尤拉,这位以阴险残忍而闻名于世的冰族参谋长的死亡竟也如此轰轰烈烈的让人诧异。   破晓的天光姗姗来迟,漫天的飞雪里,柯依达阿奎利亚斯冷眼看着士兵们掘出废墟里那一对男女相拥的尸体,仰起脸来,雪花簌簌的擦着眼角落下来。   “这是一个无法征服的民族。”   蓦的,幽幽的道了句。   身边的卡诺微微一愣,继而了然。   既然无法征服,就只有毁灭。   格琳西娅女王用自己鲜血让亚格兰人领教到冰族人的尊严与骄傲,但也正是这样的骄傲与执著,这个种族便不能够在生存下去。   “用王族的礼仪安葬他们。”飘忽叹了一声,下一句马上恢复了凛冽的气息,“还有,大索全城,冰族人不论老□□女,不分高低贵贱,立即拿下,格杀勿论!”   这便是后世所谓的屠城令。   无视所有人因为诧异而变色的脸,这黑发苍瞳的冷漠女子站在瓦尔哈拉宫的废墟之上,以征服者的姿态扫视脚下粹白的雪与黑色的大地:“尸横遍野,流血千里,我柯依达阿奎利亚斯一力承担!”   一声令下,亚斯格特流血漂橹,北疆军第三师团与蓝德尔的枪骑兵执行必杀令,如狼似虎的大街上轰隆隆的开过去,遇神杀神,见佛杀佛,一具一具的尸体堆满长街,骑士的战马便一具一具的尸体上跨过去。杀戮从凌晨持续到第二天上午,帐篷被践踏,房屋被烧毁,最后一批冰族俘虏在城郊被处决的时候,堆积起来的尸体仿佛一座沥血的山峰,终于宣告了所谓的“亚斯格特大屠杀”的结束。   那一刻的初升的太阳将单薄的阳光照射在成堆的尸体上,鲜血与白雪交融,折射出美丽而嗜血的绯色光芒。   王国历228年11月26日,雄踞冰原达百年之久的冰族灭亡。   消息传开,整个大陆为之震撼,或惊叱,或骇然,甚至更多苛责之声接踵而来。也正是此役,柯依达嗜杀、冷血等诸多评价不绝于耳,“修罗姬”的名号不胫而走。   消息传到帝都,便如一石激起千层浪,赞誉、猜测、诽谤、苛责如潮般涌至,国防部因为柯依达擅自签署屠杀令而不悦,所谓的人道主义者更是将“残忍、冷酷,灭绝人性”等字眼加之其上,即便是在很多年以后,黑公主在冰原之上造下的杀孽依然备受后人诟病。   即便是菲利特加德上将,也在皇帝面前毫不顾忌的直言:   “她在毁掉王国百年的基业!”   皇帝波伦萨亚格兰却冷言:“不,她正在为王国立万世之基业!”   此话一出,帝都上下,再没有弹劾的文书送上皇帝的案头。   “冰原蛮荒之地,土地不能为我所用,人民不愿接受我们的教化,留着也不过是后患而已。”   正如皇帝事后的解释,后世部分开明的史家认为,冰族常年居于茫茫冰原,占领的土地并不适合居住,百姓难以驯服,与其强行占领冰原常年驻兵,不如彻底放弃,不论是土地还是人民。也正是因为冰族的灭亡,此后疾风皇帝西平古格,南御塔伦,再无后顾之忧。   第29章Chapter28凯旋   王国历228年12月初,深入冰原的亚格兰军赶在莱伦荒漠大雪封山之际赶回北疆,持续4个月之久的北疆大战结束。   北疆军第一、第五师团留守防区,余部则在军长柯依达·阿奎利亚斯的率领下与帝都军第二师团、蔷薇骑士团一起在一月初返回帝都。   回到帝都的时候新年刚过,帝都飘雪的街上落满礼花绚丽的碎屑,炽烈喧嚣的礼炮声里,远征归来的军队踩着细腻的积雪在夹道的人群里开过,人们的目光追随着这支富于传奇色彩的军队,眼睛里浮现出各种各样的丰富表情。   好奇,羡慕,钦佩,当然还有敬畏。   他们是英雄,冒着埋骨冰原的危险远征漠北,捣毁冰族的王廷,将王国百年来隐患扼杀在漫天飞雪之中,然而他们的凶手,在漫漫冰原之上,造下惨绝人寰的修罗场,他们的威名赫赫的武勋背后,永远浸透着成千上万的冰族父老的血泪。   亲手指挥这场战争的女子,被人们视为传奇。   人们传说着她的果决,她的才情,她的坚强,以及,她的残忍与冷酷。   有人敬佩她的才情,也有人畏惧她的乖戾与冷血。   皇帝波伦萨·亚格兰举行盛大的酒会为远征归来的战士们接风庆功,帝都细腻的雪花扬扬的撒下来与黑色的苍穹一起织就天然的帷幕,与大厅里琳琅的光芒相映成辉。   “为我们的皇帝陛下干杯!”   “为我们的王国干杯!”   “为我们的战士干杯!”   几百瓶香槟酒不约而同的开启,绚丽的彩缎从王宫高高的穹顶洋洋地落下来,缤纷溢满了眼角。   与以往的盛宴不同,这一次酒会的主角们不再是衣衫华丽的贵族,而是身着高级军官制服,随时都可以奔赴前线的军人们。   在国务省讨论的最终军事奖励与任命下达之前,皇帝波伦萨·亚格兰似乎正在通过这样的方式给予这些血战归来的将兵们他本人的认可与犒劳。   皇帝陛下本人也携皇妃黛瑟芬琳一起出现在晚宴的现场,风华绝代的一对璧人。   柯依达·阿奎利亚斯冷冷盯了这位暗金色头发的丽人许久,冷哼了一记,调转了视线。   “我们今晚的主角似乎心不在焉?”   “经历这么多事情,她若还只是我们当年那个不经世事的小学妹,也未免太不可思议了。”修格·埃利斯坐在一角的沙龙里,面对法贝伦·雷诺温文如玉的笑容,仅仅是扬了扬犀利的眉峰,随即便把问题抛向以嚣张的姿势霸占了对面半张沙发的蓝得尔·斯加奥,“说说看,她到底在想什么?”   “在想怎么样去好好问候一下多维加大公阁下一下吧,听说他近来病的不轻,连这样的场合都不能出席了。”不阴不阳得翻了个白眼,枪骑兵的统领打量一眼在场的唯一一位女性上将,调整了一下优雅的坐姿。   “这算是泄愤么?”修格露出玩味的笑意,“在冰原灭了冰族全族不够,回到帝都还有赛切斯特家族抵命?”   “那也是他们应得的!”蓝德尔妖异的蓝紫色眼睛里突然藤的燃起火来,陡然逼近了年轻的公爵,犀利如雷霆般的光芒一闪而过,“就凭柯扬的死,不要说柯依达,我都可以教他们死的很难看!”   这男人突然死死的攥紧了酒杯,仅是一刻,然后颓然的松开。   “蓝德尔……”   菲利特·加德看在眼里,长叹了一声,戛然而止。   “算了。”对方却是变脸变得飞快,呲牙露出玩世不恭的笑容,一甩嚣张的长发站起来,“好不容易从那鸟不生蛋的地方回来,不好好享受一下实在是对不起自己,我去看看卡诺,我们的小学弟好像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场合,不知能不能应付过来……呵呵……”   这样的场合少不了社交界的名媛姝丽,而随着帝都中大贵族势力逐渐解体,草根出身的军界新秀开始受到越来越多的瞩目,莺莺燕语与衣香鬟影对于这些战场上出生入死的军人来说无疑是一种新的体验,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像蓝德尔·斯加奥那样热衷并善于处理这样的场合的。   看着帝都名花的终结者坏坏的翘起嘴角风度翩翩的离开,修格低头品了一口红酒,淡淡出声:“是蝎子,终究是会露出他的毒牙的呀!”   “何况是一只被触到了痛处的蝎子!”法贝伦点点头,“这样看来,柯依达更不会善罢甘休了,现在的她比以前更加咄咄逼人。”   “简直就是任性!”修格冷哼一记,“所幸在关键地方她还没有失去应有的冷静,只是可怜我们的皇帝陛下暗地里不知帮她料理了多少后事。”   “连你和菲利特都有异议,可见这次的战略行动受了多大的非议。”法贝伦苦笑一声,对于修格的犀利和毒舌,他似乎早就习惯了似的泰然,“不过好歹是胜利了,对远征军的嘉奖,国防部讨论的有眉目了么?”   “自从凯迪拉总长离职以后国防部的老家伙们就乱作一团,嘉奖的问题还是等皇帝陛下亲自做决定吧,不过,据我所知,几个月前宫务卿递上去的请求正式册封柯依达为阿奎利亚斯女伯爵的文书到现在陛下都没有批复。”现任的参谋长挑了挑眉,“倒是那件事情,陛下似乎是打算做个了结了。”   “什么事情?”法贝伦微微一愣,旋即了然,视线飘向大厅的中央,美丽端庄的皇妃挽着英挺俊逸的皇帝,忽而年轻的监察长悄然走进,眯起眼睛凑着皇帝的耳边低语了几句,然后随着皇帝悄然离开。   菲利特探寻的目光也投到修格·埃利斯的身上。   他点头:“也是时候了,北疆的战事结束,还有什么能够牵制住陛下的脚步?”   “那皇妃陛下怎么办?”   这种保姆式语气让修格禁不住失笑:“谁知道,再说,听说陛下不久之后就要迎娶第一位侧妃了。”   年轻的参谋长嘴角的笑意轻浅淡定,漂亮但是犀利的眼睛倒映出舞池里琳琅的光彩来。   卡诺西泽尔明显拙于应付这样的场合,到不是因为社交圈里繁琐的礼仪和庞大的阵仗,只是长时间的应付那些有着浪漫英雄情结的贵族少女对他来说实在是困难。   出身草根,没有任何背景,二十出头却已经是中将军衔,位列军队高层,英俊、倜傥,风度翩然,任何一点都足以叫帝都中名媛淑女们瞩目。   于是乎,直到蓝德尔·斯加奥迈着优雅的步子端着红酒翩翩走来,这位军界的年轻新秀才得以从浓郁的香水氛围中喘过口气来。   卡诺·西泽尔生命中最重要的六年在军校中度过,被教官们评价为“正直、优秀”的好青年的他,自然是无从沾染自己这位学长风流倜傥的独特秉性,于是一贯以来的异□□往史也是出奇的身家清白。   唯一的例外莫过于柯依达·阿奎利亚斯,但很明显,柯依达的脾性,显然不是一般的贵族女子可以相比的。   理智、冷静,铁血,乖戾。   当然还有决绝。   他抬头扫视一下觥筹交错的大厅,却见今晚庆功宴的主角已然失了踪影,想起当年军校举办社交舞会时她总是习惯在舞曲中场时跑到无人的喷泉旁边发呆的情形,不由得苦笑了一下,抽了空便悄然退了场。   皇宫的地形卡诺并不熟悉,从大厅的后门悄悄的绕出来,便是幽幽的曲径,苍翠的松柏从头顶伸出葱郁的枝叶,皑皑的雪顺着压弯的枝条素素的滑下来。   隐蔽的所在,寂静而幽深。   很意外维迪亚·埃伦站在不远处的黯淡的灯光下,卡诺淡金色的头发映入眼帘的瞬间,年轻的参谋官脸上露出淡淡的讶异,做了一个止步的手势。   “怎么了?”   “先不要过去。”   “唔?”   维迪亚无奈的摊手,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依稀可以看见两个袅娜的身形,在黑夜落下绰约的剪影。   熟悉的女子的身影。   卡诺微微皱了皱眉,向他投去探寻的目光:“皇妃陛下在?”   意料之中的沉默。   这是一个讯息,抢在军事法庭与监察厅立案之前,赛切斯特家族在向柯依达求和。   但问题是,柯依达本人是否愿意接受这样的求和?   卡诺·西泽尔清楚记得库拉血战之后的那个长夜,那女子独立中宵大悲无泪的怆然,睁开眼时,仿佛血泪都已枯竭。   她似乎在挑战者什么,毫不避讳礼数甚至道义。   她理智但是又任性,仿佛有一天她的报复回来的肆无忌惮。   亚斯格特大屠杀的时候,卡诺并没有劝阻。   克里斯多副军长却曾质问:“这是因为柯扬军长的死而要他们付出代价么?”   当时柯依达冷言:“如果我说不是,你会相信么?”   她用冰族全族人的性命来祭奠兄长的亡灵,但若非必要,聪明如她没有必要背负如此的骂名。   也唯独卡诺知道,这个像鹰一样决绝狠戾的女子,有时候会像黑夜凄冷而孤独。   只是现在,即便是他也无法保证,黛瑟芬琳皇妃与柯依达伯爵小姐,究竟会擦出怎样的火花。   “哐啷——”   水晶般清脆的声音骤然打破夜空的宁静,琥珀色的水珠与剥离晶莹的碎片支离在半空,碎裂在地上。   柯依达·阿奎利亚斯冷冷的抬头看眼前美丽的雍容女子,冷冷的扯开嘴角,眼睛里一片冰天雪地:   “您现在有资格跟我谈条件么,皇妃陛下?”   暗金色头发的高贵女子微微变色,嘴角艰难的抽搐。   柯依达的眼睛毫不掩饰嘲讽的笑意,寒冷如斯,擦着她的肩头走过去。   “站住!”   冷冷的声音响起。   却不是属于女子的声音。   在场的人几乎同时变色。   一抹天水蓝的身影站在苍凉的月下,残雪淡白的光反射到脸上,或明或暗,辨不出喜怒来。   年轻的监察长立在身后,眼睛眯成线,莫测的表情。   皇妃苍白的脸色变了几变,张了张嘴却终究毕了口。   皇帝苍冰色的眸打量在场的几个人,许久,缓缓得道:“柯依达,你过来一下。”   黑发苍瞳的女子咬了一下嘴唇,默默地跟上去。   稀疏的树影,一时悸动如歌。   黛瑟芬琳呆呆的看那离去的几个人,肠胃里突然翻江倒海的作呕。   “表姐!”维迪亚低喊了一声赶上去,轻轻拍打皇妃的背脊。   干呕过后女子的脸色苍白得抬起头来,栗色的眼睛通透而辽远,平添一种绝然的表情。   卡诺·西泽尔远远的看着,心知风波不远。   耳边隐约可以听到大厅里热烈的喧哗,芙妮娅·阿格丝端上茶水便退了出去,临走时打量了一眼这位刚刚浴血归来的传奇女子。   记忆中卡琳娜大公妃也有着一头乌黑色长发和苍色的犀利眸子,美丽不可方物,雍容而典雅,关键时刻却出乎意料的决断,亦或许正是因了这一点,伯爵小姐才能得到皇帝与众不同的眷顾吧?   “经过了这么多的事情,朕以为你至少不会那么任性。”   皇帝轻轻抚摸白瓷杯精致的纹理,低垂了眼睑,冷郁的声音缓缓从喉间溢出,分不出喜怒。   柯依达以笔挺的军姿站在他的面前,没有说话,眼睛却是一抹淡淡的冷冽。   “皇妃陛下请求下官向军事法庭撤回已经拟好的起诉书,陛下觉得下官应该同意么?”   “所以你就可以这样冒犯皇妃了么?”皇帝抬头,苍冰色的眼睛倒映出她婷婷的身影,“仅此一项,监察厅和贵族评议会随时都可以请你去喝咖啡。”   “也许在扣一个居功自傲、目无尊长等罪名会更好。”柯依达的嘴角扯出嘲讽的笑意,“不是么?”   “够了!”皇帝的脸上却是了无笑意,苍冰色的眸子暗流汹涌   于是沉默良久。   “赛切斯特家族所欠的,不仅仅是下官的兄长一条命而已。”柯依达敛了笑意,神情肃然,“难道陛下认为下官很过分么?”   “如果仅仅是这一条你并不过分,但是柯依达,你自己的分寸难道你把握的不清楚么?”   柯依达沉默。   “不,你以前也不是这么沉不住气的。”隔了许久,皇帝抬起头来,打量她的神情,笃定的语气,“你故意的,柯依达。”   黑发苍瞳的女子表情微微一滞,没有答话。   “你想试探什么,嗯?”皇帝站起来,苍冰色的眸子凭借身高优势居高临下的扫下来,压迫的气息油然而生,“你要北疆军权,朕给你了;你无视统战处擅自率军北上遭到诸多非议,朕一力维护你;你在亚斯格特大开杀戒,朕也油着你;但是,你到底要挑战朕的底线倒什么时候!”   似乎是被微微震慑了似的,柯依达抬起眼睑,苍色的瞳闪烁一下,低下头去。   皇帝的底线不是可以随便触碰的,何况眼前的主君心思如海一般深不可测。   然而她偏偏要试探,并且大胆而偏激。   这才是他恼怒的所在。   她居然敢!   冷冷的扯开嘴角,皇帝苍冰色的眼睛阴郁锁住她:“你到底在想什么,柯依达?”   她默然。   窗外有悠扬的舞曲遥远的传来,仿佛天籁。   “不知道,陛下。”   蓦的,扯出一抹苍凉的笑意,飘忽如梦。   皇帝愣住。   恍然间突然惊觉,眼前站在自己的面前的,不过是个刚刚失去了亲人的女孩而已,纵然人前多么刀枪不入,悲伤却早已镌入灵魂。   苍冰色的眸子一黯,叹声:“那么……就算是一时的情绪吧,朕不追究。”   “是,下官告退了。”   疲惫的感觉突如其来,柯依达欠了欠身便转回身,背影在朦胧的光影里显得孤独而寂寥。   皇帝微微皱了皱眉,终究没有说话。   柯依达没有再在晚宴上呆下去。   一辆镶有阿奎利亚斯家族钻石家徽的四轮马车从皇宫的大门缓缓驶出,车轮细细的碾碎了一地残雪。   空中有细小的雪花飞舞,散入墨绿色天鹅绒的车帷里。   卡诺·西泽尔拉了拉车帘,免得湿冷的寒气溢进来。   尽管这种程度的寒冷对于在茫茫冰原出生入死的人来说实在是成不了气候。   不由得侧了眸,黑发玄衣的女子伏在他的肩头浅眠,黑色的头发像里流水一样写在他的军礼服上,因为征战而显得瘦削的脸不再掩饰疲惫神情,长长的睫毛盖住眼睑,隐约可以看得见晶莹的液体微微颤抖,闪烁刹那,落进他的衣领里,湿热的感觉。   居然……哭了?   微微的讶异过后,卡诺淡蓝色的眼睛浮现出迷离的神色,伸手出去,修长的指尖轻触她的眼角,咸涩的液体很快濡湿了指尖。   作者有话要说:   拼音打字太快,错字似乎很多……汗   以后有了时间慢慢的改   话说第一卷快完了阿,打滚……想要长评   第30章Chapter29公主   皇帝的情绪受到了影响,尽管外人看来并无异样。   这是芙妮娅·阿格丝在阿奎利亚斯伯爵小姐走后得出的结论。   曲终人散之后没有回到自己的寝宫,而突如其来逛到了白露宫,静静的望着客厅墙壁上悬挂着贵妇肖像微微出神。   白露宫是当年威森皇储与卡琳娜大公妃生前的住所,自从先帝格里高利二世篡位血洗皇族之后便一直空置着,二十年过去尘埃寂寞的舞蹈,往日的红颜已经成了枯骨。   油画里卡琳娜·基米尼大公妃有金墨一样黑色长发,水墨画出的苍色眼睛,巧笑盼兮,雍容而典雅。   谁又能想得到,这极其雅致的女子,关键时刻是怎样的决断与刚毅。   芙妮娅·阿格丝每一次想到这些都只有默默地退出,仅仅留下那个法衣雍容缅怀母亲的阴郁青年。   皇帝在白露宫小坐的时候,没有人敢来打扰。   但是今天似乎例外。   “请您留步,皇妃陛下!”   芙妮娅·阿格丝站在宫殿的台阶上恭谨的欠身,虽然她并不敢保证能够拦住眼前这位皇妃陛下。   “我要面见陛下!”黛瑟芬琳·塞切斯特傲然止步,高高扬起头来,至少在旁人面前,她要维护皇妃应有的尊荣。   “陛下在白露宫缅怀先人的时候,是不容人打扰的。”   “那么我就在这里等他。”   “皇妃陛下?”芙妮娅愣了一下,低头敛眉,“您这样会让陛下为难的。”   “那么就请通报吧!”   皇妃显得固执,身后仅仅跟随了一名贴身的女侍,单薄的身形再也风里出奇的倔强。   平日里的皇妃,并不是这个样子。   芙妮娅沉吟了片刻,幽幽叹口气:“请不要为难下官,皇妃陛下。”   “芙妮娅小姐!”黛瑟芬琳绷紧了脸猝然拔高声音,目光灼灼的看她,“你以为你是谁,不过是个女官而已,我是亚格兰的皇妃,难道我要面见自己的丈夫还要经过你的同意吗?”   “皇妃陛下?”似乎是警醒似的,芙妮娅·阿格斯美丽的眼睛闪过一丝莫名的悲哀,缓缓的低下头去。   刹那间却有男子威严的声音顺着夜风传来,打破了紧张的气氛:“够了。”   飘雪夜空里,男人衣袂翻飞的立在长长的台阶上,骨立形削,怆然如刀。   “皇帝陛下!”   夜风里两名身份不同女子,欠身行礼,恪守王国百年传承的礼仪。   冷郁的目光打在皇妃美丽的眼角,皇帝缓缓叹了口气,徐徐步下台阶:“很晚了,皇妃有话明天再说吧……”   “陛下!”   身后传来女子急切声音,回头时高贵矜持的皇妃已经跪在了冬天凄冷的雪地里。   “黛姬……”   皇帝轻叹一声,挥挥手示意芙妮娅退下。   “请陛下网开一面吧!”   皇妃的长裙在雪地里铺展开去,仿佛一朵盛放的鲜花,这女子抬起头来,栗色的眼睛突然溢满悲伤。   皇帝苍冰色的眸子看她许久,叹声:“你不是已经向柯依达求饶了,塞切斯特家族所欠下的,并不是柯扬一条人命而已,但若连柯依达都无法说服,你又要怎样让旁人心服口服?”   “妾身的父亲,一时鬼迷心窍铸成的大错,妾身并不想为他开脱。但是陛下,请不要为难妾身的家族,他们之中的很多人,也是身不由己的。”她抬起头,“不论是出于怎样的原因,既然妾身已经嫁给了陛下,那么陛下便是妾身的天,妾身无法得到伯爵小姐的谅解,那么妾身所能仰仗的,便只有陛下了!”   皇宫之中的女人所有能仰仗的并不多,尤其是在这样手中筹码本就不足的情况下。   皇帝没有说话,依然维持原先的姿势。   筹码尽管不足,但总还留有余地。   他们相识已久,彼此有着足够的了解,如果手中没有让他感兴趣的东西的话,黛瑟芬琳绝对不会做这样没把握的事情。   “陛下,妾身有孕了。”   皇妃美丽的栗色眼睛定定望进皇帝的眼睛里,话说得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皇帝苍冰色的眼睛里浮现出几丝愕然。   皇妃与怀有皇裔的皇妃是两个概念。   每一位年轻的皇帝在登基之后都会尽快孕育皇子以巩固自己的统治,尽管这位有着塞切斯特家族血统的皇裔并非皇储的最佳人选,但显而易见,在亚格兰军刚刚在冰原大开杀戒之后,皇帝也不能给人留下罔顾妻儿性命得不好印象。   更关键的是,这是波伦萨皇帝的第一子,无论继承皇位与否,都会对政局产生相当的影响。   然而皇帝的愕然也仅仅持续了一瞬而已。   “你的时机选得很好,皇妃。”   黛瑟芬琳的脸上浮现出惨淡的笑意:“也许只是上苍的垂怜,但是陛下,请您相信妾身,这个孩子是妾身的希望,所以妾身唯一的愿望就是让他平安的长大,所以陛下,妾身与妾身的家族不会再有任何的非分之想,如果陛下可以通融的话,那么妾身也会所舍弃的。”   她长跪在地,直起腰身,双手将一纸信笺呈上,表情绝然。   皇帝伸手接过,匆匆浏览一遍,苍冰色的眸子像寒冰一样的冻结,然后徐徐的话开。   良久,他长叹一声,将信笺收起在衣袖里,转过身去。   “不要再跪了,地上太冷,对孩子不好。”   他的人渐次远去,声音却清晰而飘渺地传来,那一刻她如释重负的颓然伏地,仿佛不再需要压抑和节制地嘶哑而凄厉的恸哭,泪水如潮水般的汹涌而出。   三天后,多维加·塞切斯特大公猝然病逝,葬礼出奇的简单。   国务省陆续接管塞切斯特家族原先掌控的各大要害部门,监察厅根据兰顿行省□□的审判结果处置了一大批相关的门阀贵族,其中塞切斯特家族首当其中。   但同时也传出黛瑟芬琳皇妃有孕的消息,似乎是家门逐渐倾颓的塞切斯特家族带来了一丝微薄的希望。   北疆军军长柯依达·阿奎利亚斯秘密向军事法庭于监察厅递交的关于前执政官多维加大公秘密通敌导致库拉斯血战发生的指控书被暂时搁置起来。   “皇妃陛下到底给了陛下怎样的承诺,下官很是好奇。”   虽然在外人眼里,塞切斯特家族已然是濒于崩溃的边缘,但在知情人的眼里,这样的处置已经是出乎意料的轻了。   在皇帝的私人会晤时间,参谋长修格埃利斯毫不客气地提出自己的疑问,镜片灼灼的反光。   “她像朕递交了幕僚的效忠书。”皇帝轻描淡写,站在宽大的落地窗前,冬天傍晚单薄的夕阳揉进残雪的淡白,透过乳白色的窗帘流淌在海蓝色的长发上,细细勾勒出一圈精致的轮廓,“朕一向低估了,塞切斯特家族的一部分势力,是不会暴露在阳光之下的。”   年轻的参谋长微微蹙眉,继而淡笑:“效忠书么,确实能换陛下的一时的信任。”   “只是一时而已。”皇帝缓缓地转身,冷郁目光打在监察长埃森凯瑟侯爵的眼角,“埃森卿,朕不会给你太多的时间。”   “下官明白。”侯爵微微欠身,眼睛眯成了线。   “多维加大公去世以后,国务省的人事问题朕要作大规模的调整,希望诸卿能够配合。远征军的嘉奖问题,也请国防部尽快拿出方案来。”   重点在于前半句话,皇帝斜飞的修长眼睛扫过眼前几位重臣,参谋长修格埃利斯公爵、监察长埃森凯瑟侯爵、帝都军军长菲利特加德、帝都军第二师团统领卡诺西泽尔,以及北疆军军长柯依达阿奎利亚斯伯爵小姐。   在场唯一的女性上将冷冷的哼了一声,精致的轮廓隐没在沉沉的暮霭里,表情疏离,淡漠如风。   皇帝看在眼里,暗叹一声:“没事的话就到这吧,柯依达留一下。”   几位年轻人交换一下眼神,恭敬的退出,卡诺西泽尔担忧的望了自己的搭档一眼,低头推出时,依稀听得一声轻微的叹息。   隆冬的夜晚来的早,黑夜款款拥抱层层的殿宇。   凭添萧瑟的气息。   柯依达长身而立,军姿笔挺,无懈可击。   白衣侍女陆续点燃精美的壁灯,暖色的光芒擦亮彼此的瞳仁。   “你好像对朕很不满?”   皇帝站在昏黄的光线里看他,言语里溢出阴郁的气息。   “陛下所作的决定关乎大局,下官又怎么会那么不识大体呢?”   她闭了闭眼睛,背书一般得道来,表情淡定无波,仿佛隐没在无形的面具背后,笑得梳理而不真实。   “但你的眼睛告诉朕,你根本就不是那样想。”   “因为皇妃已经有了身孕,塞切斯特家族尚有一部分暗卫无法根除,所以陛下无法用叛国通敌的罪名将他们送上断头台,难道下官应该不顾大局而有所怨言么?”突然变得愤愤起来,柯依达绷紧的脸上不再掩饰微薄的恼怒,“难道下官,可以要求陛下用他们的性命来宽慰兄长大人的在天之灵吗?就算下官要求了,那么陛下会答应吗?就算陛下答应了,就可以抵偿阿奎利亚斯家族所有的牺牲吗?”   “砰——”   一声巨响,时空定格。   皇帝的拳落在书案上,依稀见得青筋隐隐的突起,仿佛虬龙狰狞的盘绕。   苍冰色的眸子冷冷的看她:“终于说到点子上了,嗯?”   她仰起头,冷然得看他,眼睛里出乎意料有了挑衅的味道。   彼此的沉默,仿佛一场艰苦卓绝的拉锯战,不过几秒钟的时间,却宛然过了一个世纪。   “朕带你去一个地方。”   良久,皇帝敛起凛冽的目光,道。   很多年以后柯依达依然会记起自己第一次走进白露宫时候的情形,窗外的残雪映着天光泛着淡白的凄迷光芒,室内温暖而苍凉的灯光里,黑发苍瞳的雍容女子在油画里对着自己轻吟浅笑,眉眼动人,冥冥中似乎有着难以言喻的魔力微微摄住她的灵魂。   “白露宫曾经是朕的父母居住的地方,自从朕登基以后便封了这里,在没有外人进来过。”这时候皇帝的眼里已然没有了方才的凌厉阴郁,如水流淌般的缓缓溢出宁谧的气息。   自然,白露宫既然是当年威森皇储殿下的寝宫,那么除了储君,便又有谁有这个资格在这里安居?   柯依达露出明了的浅淡笑意,微微仰头,壁灯暖色的苍凉光芒顺着眼角一泻而下。   “所以也许很少会有人跟你提起,在某些地方,朕的母亲卡琳娜·基米尼大公妃跟你很像。”   “从年龄上来说,应该是下官比较像大公妃殿下。”下意识的纠正,想了想又感到不对劲,柯依达微微的皱了下眉,没再说什么。   “一个意思。”皇帝显然没有在意,苍冰色的眼睛投在壁画上雍容的雅致女子身上,仿佛能细细描摹出她与面前女子肖似的地方,“朕的今天,是母亲和母亲的家族换来的。”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仿佛沉淀了十几年的沧桑。   柯依达讶异的抬头,多少年前那场惨绝人寰的杀戮她依稀听闻,却只是无数凄清惨烈的片断,拼拼凑凑,已然无法再现那时的激烈残酷。   “基米尼家族与塞切斯特家族、埃利斯家族、凯瑟家族和阿奎利亚斯家族一样,都是王国十二大贵族之一,直到二十多年前依然保持着相当的力量和权势。它最终遭到灭族的惨剧是因为朕,先帝格利高里二世乱政的时候,大肆屠杀亚格兰皇室,当时的母亲,不惜动用了母族的力量掩护朕离开,格利高里二世的爪牙们一怒之下冲进基米尼家族的祖宅,遇神杀神,见佛杀佛,最后一把火烧掉基米尼一族百年的基业,而母亲,也在白露宫中怀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妹妹遭到残杀。那个时候,朕还不过是个孩子,只能悄悄地跑到母族的废墟里,跪在地上手足无措的痛哭。”   柯依达有微微的怔然,眼前这强大而威严的男人提及往事的时候仿佛浸透了海一样忧郁的气息,无可逃避的悲凉与哀伤。   他娓娓地道来,宛如流水,细品之下,却是寂寞而苍凉。   她诧异这是怎样的一个男人,在惨绝人寰的屠杀中幸存下来,在仇人眼皮底下心惊胆战虚以委蛇了十几年然后成功的活下来,并向他们讨回一切。   她诧异那是怎样一个家族,不过为了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甘愿舍弃全族人的性命。   那个娴静温婉的女子,又有着怎样的决断和冷酷?   她的瞳孔里释放出些许迷离的光芒,心底茫然疼痛如同失去海水的鱼。   “母亲很温柔,却也很残忍,她让朕永远都记得应该做些什么不应该做些什么。”皇帝望着墙壁上温婉的女人,幽幽的到来:“二十年来,朕铭记当年的血海深仇,也记得当年朕欠下的人情,阿奎利亚斯家族为朕和朕的亲人付出的牺牲,朕从来不忘,对于你,柯依达,朕早就跟你说过,朕,视你如手足。”   着意加重了后面的咬字,柯依达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抬起眼睑,漂亮的睫毛微微的颤抖。   “但是柯依达,你是朕唯一的妹妹,你就因此而有恃无恐了么!”   然而皇帝的声音却在下一刻陡然拔高,柯依达骇然抬头,但见对面苍冰色的眸子里风雨如晦,仿佛暴风雨来临的前夕。   一瞬间的悚然被他清晰的收在眼底,清清楚楚地冷笑一声:“你果然知道了,柯扬果然告诉你了!”   她没有说话,目光闪烁一下,下意识的别开脸。   “既然知道了,为什么不直接来找朕求证?”冬天的夜风在空旷殿宇里凄厉穿梭,皇帝目光灼灼的盯她,“不敢来找朕,却只会试探,你要军权朕给你,你大开杀戒朕也不说什么,但是柯依达,你真正在想什么,你以为朕不知道么!?”   柯依达凛冽的神情逐渐散去,代之以肃然的表情,然后单膝点地:“下官惶恐。”   “你会惶恐么?”皇帝冷笑,“你不过是想看看朕这个所谓的哥哥到底能维护你到何种程度而异!从来没有人敢这样试探朕,这样兴师动众,浩浩荡荡!你是不是真的以为朕不敢把你怎么样!”   他眼里的怒意第一次雷霆般的来临,电光火石,让她微微有点晕眩。   柯依达低头,额前的碎发散落下来,掩盖了眉宇间些许仓皇的表情。   心底某一处柔软的地方被击中,缓缓地裂开美丽细致的伤口。   天空里又开始飘雪,扬扬的散入殿宇,翩然而寂寞地舞蹈。   令人窒息的沉默   手腕被人扣住,她顺着力道被人拉起,眼前的人眸色沧桑,雷霆渐次散去。   “朕不会的。”皇帝低头幽幽的看她,倏忽的叹口气:“你是朕唯一的妹妹,第一次在柯扬的身边见到你,我就想将你的带回我的身边。”   不经意见转换了称呼,她呆呆的看他眸间落下惊鸿一瞥,擦着肩头而过,迈出门去,黑色飞金的法衣在风雪里翻飞。   那一瞬间,雪花簌簌而下,融化在镶金的衣襟里。   柯依达长身而立,凄迷的灯光打在眼角,泛起迷离而朦胧的光泽。   固执的仰起头来,在低下时已经泪流满面。   孤独而骄傲的女子伏在地上,泪水洗尽铅华,流淌如同似水华年。   殿外苍穹如墨,细腻精致的雪花簌簌的落下来,依稀便是几个月前那绯色的雪夜里柯扬苍白如雪的脸。   “当年大公妃殿下怀中抱着的女婴,其实是我的亲生妹妹,我的父亲,先代阿奎利亚斯伯爵,为了保护卡琳娜大公妃的女儿第八公主,牺牲了自己的女儿……所以柯依达,波伦萨皇帝陛下才是你的亲哥哥……”   “我不是厌恶你,只是在知道真相之后不知道该怎样对待你,除了教会你在艰难环境中保护自己的能力,我实在不知道还能做什么,我实在不是一个好哥哥……”   “但是柯依达,我现在想告诉你的是,我柯扬今天拼尽性命想要救的,不是亚格兰王国的公主,而是我柯扬·阿奎利亚斯的妹妹……”   风声肃杀而萧条,瞬间便淹没她恸哭的声音。   王国第八公主柯依达·亚格兰,威森皇储殿下与卡琳娜大公妃的嫡女,在格利高里二世乱政时期因为阿奎利亚斯家族的庇佑而逃过一劫,在阿奎利亚斯家族中长大,北疆大战之后终于恢复皇族的身份,以傲然之姿出现在世人的面前。后世的人们称之为——“黑公主”。   第一卷完   第二卷帝国公主(前篇)   第31章Chapter30册妃   突然出现在人们视野之中的第八公主,多少引起了人们些许的揣测与骚动。   但随后便是恍然大悟般的了然,北疆大捷似乎已经奠定了柯依达·亚格兰这位军旅出身的公主在亚格兰军政两界的地位。   只是唯一让人遗憾的是,曾经显赫一时的阿奎里亚斯家族,终于断绝了最后一丝子息,无可避免的要退出亚格兰历史的舞台。   柯扬·阿奎里亚斯被追封为一等公爵,授予金勋上将衔,骨灰隆重落葬于慰灵地。   那一天帝都两月份的天空颜色空蒙,料峭的春风萧萧的长吟,仿佛一曲短笛引领亡者进入天堂。   墓碑是蓝德尔·斯加奥撰上去的,龙飞凤舞的字体,“永享安眠”。   回到帝都以后他依然是以往风流倜傥玩世不恭的作派,闲来以欣赏上司精彩的表情为乐,身边少不了女人的陪伴——光这一点就让他那位泼辣干练的女性副官不止一次咬牙切齿,葬礼的当天却早早得过来,待到最后吊唁人群散去后才走。   “呐,看到你这副样子还真是不适应阿?”枪骑兵的统领饶有兴致的欣赏柯依达的表情,一边把玩军长胸前的银色绶带。   “我没有想到,他会做到那样的地步。”亚格兰的公主站在兄长的墓前,垂下修长的睫毛,眼角一片阴霾。   卡诺·西泽尔站在她的身后,淡金色的发是苍茫的天空下唯一一抹温暖颜色。   “他只是不知道怎样表达自己的感情而已,从小先代阿奎利亚斯伯爵就用训练战士的标准训练他,他根本不知道应该怎样去对待女孩子,他只能用他父亲训练他的方式来训练你,每一次你生病、受伤的时候,他从来不进去看你,但是每一次都会在门外面站很久。”蓝德尔幽幽的叹息,邪气的表情渐次收敛,浮出沉重灰朦的色彩来,“他其实,应该很想听你叫他一声哥哥。”   柯依达眼角的眸光微微闪烁一下,别看脸去,没有说话。   帝都名媛的优秀情人面对这位公主殿下终于露出无可奈何的笑容:“喂喂,不要这样,你要是有了什么事情的话,柯扬一定会以为我谋杀你的!”   带到王国的公主面无表情地抬起头,这位枪骑兵的统领正在迅速的作传略转移,夸张的甩了甩嚣张的蓝色卷发,很快便消失在了傍晚的暮霭里。   如此无赖的作风,身后的卡诺·西泽尔只能苦笑。   面前的女子却沉默了良久,低头,言语浸透了悲凉。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卡诺微微一滞,没有说话。   “我一直以为,他是讨厌我的。如果不是我,他的亲妹妹还应该活着,他父亲也不会死吧……看到我,应该会想起那些不好的回忆吧……”   有晶莹的液体滑落眼角,闪亮的瞬间,璀璨了黑暗的黄昏。   卡诺叹息,从身后款款的拥住她:“至少,他最后用性命去救的,是他自己的妹妹,而不是亚格兰的公主,这就够了,柯依达。”   于是她的泪边落下来,砸在他的手腕上,温暖湿热的感觉。   这时候暮色四合,夜色沉沉,黑的广阔凄厉,两个人白色和蓝色的披风在风里猎猎的扬起来,荒凉而肃杀。   他们回去的时候没有骑马,镶有皇家鹰隼纹章的马车在夜色里缓缓地向皇宫驰去,车轮骨碌碌的声音划破了夜晚的宁静。   “换了新的地方,还习惯么?”   “除了规矩多一点,出门不太方便以外,还算可以。”   皇帝在群臣面前正式宣布恢复柯依达的皇族身份之后,她便从原先宅第中搬了出来,住进早就为她安排好的金盏花宫,原先阿奎利亚斯家的祖宅已然遣散了使女与男仆,仅留下一名年迈的管家在年节时祭扫先人。直到近二十年后,一名叫做亚伯特的年轻人继承了阿奎利亚斯家族的血脉之后,那座原先已经尘封的古宅才重新焕发出鲜活的色彩了。   当然,那已经是很遥远的后话了。   卡诺·西泽尔并不担心柯依达的适应力,他所在意的是,较之伯爵千金,皇女的身份束缚更深。   “跟陛下相处的好么?”   “他最近很忙,我跟芙妮娅女官长打交道比较多。”提及自己的皇帝哥哥,她不置可否的一笔带过,下一句话却几乎让对方噎住,“你放心,我还没有来得及去找皇妃陛下的麻烦……”   “柯依达……”卡诺皱眉,“目前,还是尽量不要起冲突的好。”   “我知道,眼不见为净。”   她莞尔,视线移开,却听他严肃地道来:“柯依达,这次我很不满意。”   “嗯?”   “你好像忘了搭档是用来做什么的。”   她一愣,很快明白过来,垂下眼睑:“对不起。”   “真是滥俗的回答,柯依达。”他苦笑,昏暗的天光描摹出俊逸的样貌与清爽的眼睛,“我们相识快八年了,我以为我们应该是有着默契的,但是柯依达,这一次你却宁可自己承担。”   “不是有意瞒你的,只是……”她有些烦躁,“那个时候,我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做,兄长大人告诉我真相的时候,我直觉得就想抗拒事实。”   “那么现在呢?”   颠簸的车厢里,她怅然许久,眼睛里弥漫厚厚的迷茫。   “不知道,卡诺。”她道,“我不一定要作公主的,只是,有时候我也不知道该去哪里……”   卡诺怔然,那一瞬间他被眼前这女子身上散发出来的悲怆气息摄住。   良久,方道:“柯依达,记得第一次搭档出任务的时候,希恩老师说过什么吗?”   所谓搭档,生死相与。   她的眉毛微微颤动一下,抬起眼睛来。   伸出手去,夜里淡白的天光下,两只手交叠在一起,十指细细的缠绕。   “公主殿下,皇帝陛下已经等您很久了。”   卡诺已经在皇宫的大门口下车离去,一个人回到金盏花宫的时候,美丽的女官长向她欠身行礼,笑颜如玉,春风般的和煦。   柯依达只是顿了顿,只身来到客厅。   海蓝色长发的男人蜷在沙发里,随意的便装,双腿交叠,径自品一壶乌龙,姿势慵懒而优雅。   她有片刻的失神,身体却已经做出反应,立正,军礼:“陛下?”   皇帝抬头,意义不明地看她一眼,放下了瓷杯。   “嗯?”   对方含混的音节带这磁力从优雅的唇间溢出,她才意识到什么,只是那简单的两个字在喉咙深处徘徊了许久到底还是咽了下去,低下头去,轻轻的唤声:“皇帝陛下?”   皇帝好看的眉峰微微蹙起,倏忽散开,低哑的叹了声:“算了,不习惯的话就暂时不要改口了,反正以后有的是时间。”   “是,陛下。”   虽然是这样讲,在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提及柯扬·阿奎利亚斯伯爵,黑公主必称“兄长”,而对于疾风皇帝则称“陛下”,于是便有人据此推断,皇帝兄妹之间的感情并不如想象中的那般的亲厚,但终究也只是一时的谣言罢了。   “在这里还习惯么?”点点示意她坐下来,随意的问。   “还好。”简单不过的回答,辅之以淡漠萧疏的表情。   “有什么需要的话,跟芙妮娅说。”微微叹口气,皇帝复又加上一句,“下次不要这么晚回来。”   “好的。”一应一答只中,充满了古怪的气氛,柯依达悠悠的叹口气,忽又想起了什么,“陛下就是为了这个过来的么?”   “唔……”扣起手指敲了敲光洁的额头,他顿了片刻,抬起眼睑,苍冰色的眼睛里光华流转,“有人认为,冰族覆灭之后王国就没有必要在北疆保留那么多的驻军了,你是北疆军军长,朕想听一下你的意见。”   这时候皇帝正费心于大清洗之后的人事重组,一道接一道的喻令,将各个要害部门全部捏在自己的手中。一道远征的军队里,蔷薇骑士团终于摆脱预备役的身份成为王国的正规军,而卡诺·西泽尔也在不久之前被授予银勋军绶,成为帝都军副军长。唯独北疆大战的主力北疆军的嘉奖决定和国务省三卿的人选还没有决定下来。   柯依达挑了挑眉,漫不经心的样子:“王国设立北疆军就是为了防御冰族入侵,现在自然没有这个必要了。与其保留那么大规模的军队消耗王国的财政支出,倒不如削减编制,让他们退守到奥罗拉行省一带,和当地百姓一起屯田,这样即便有战事,也足够应付了。”   “北疆目前可使你的势力范围,这么就放弃了?”   皇帝失笑,笑意直达眼底。   “树大招风,我又不是不懂。”淡淡地哼了声,柯依达摊手,“北疆军军权本就是向陛下借的,下官用完以后自然是要还的。”   “柯依达……”皇帝皱了皱眉,敏锐地直觉她的戒惧和小心。   这才是平日里理智的柯依达。   虽然桀骜,但懂得隐忍,对于并不熟悉且危险的人和事,一律保持刀枪不入的戒意。   她那时天翻地覆的任性,也许才是真性情的流露,翻云覆雨之后,连自己都觉得后怕。   于是便把自己更深的掩藏起来,恪守流传千百年的君臣礼数,恭敬但是疏远。   他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他自己的失败。   于是无奈的扯开嘴角站起来,白色窗帘上投落长长的影子:“巧了,今天修格也是这样建议的。”   “那陛下大可将这件事交给他去做,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你说的轻松,那么大的一支军队要撤防也是费时费力的,北疆军的阵脚还要你去压住,还有……”皇帝顿了一下,回过头来,“下个月初,朕要迎娶索罗侯爵家的小姐为侧妃,到时候的宫廷舞会,你替朕出面主持,可以么?”   “陛下?”   她本能地想要拒绝,却被对面苍冰色的眼睛锁住,再无回旋的余地。   “这是你恢复身份后第一次出现在重大的场合,朕要让所有的人知道,你是朕的妹妹,柯依达。”   这是与皇妃黛瑟芬琳截然不同的女子。   巴琳雅索罗公爵夫人第一次进入人们视线的所有的人眼睛里时候,所有人得出的几乎一致的结论。   浅蓝色拽地的礼服长裙,淡粉色的新娘捧花,石青色的长发一般盘起,一半打着波浪卷错落地散在肩头,冰蓝色的眼睛仿佛一泓春水,笑靥轻浅的舒展便如百合含羞般的绽放。   与皇妃的雍容凌厉相比,这是个温柔的可以掐出水的女子,但仔细辨别,又不难发现这女子眉宇里与生俱来的优雅高贵的气息。   这位出身西南贵族的侯爵小姐,第一次踏入宫廷,便在册妃大典上被赐予了公爵夫人的身份,联想起皇妃目前并不乐观的处境,人们似乎有一种后宫格局即将改变的预感。   西防军军长海茵希里索罗以外戚的身份护送长姐来到帝都,而婚礼当天晚上的宫廷舞会,更是汇集了王国军政检三界的精英政要,看起来更像是旧势力洗牌之后新生力量的集会。   这是柯依达亚格兰第一次以公主身份,出现在正式的重大场合。   不再是以往的军队礼服,一袭黑色长裙拽地,晶莹的星钻点缀其间,银光璀璨地擦亮眼角,青丝大半盘起,仅有两三缕散落下来,轻浅的泻下肩头。   款款步入会场的时候,悄然已是一篇惊艳之声。   经历了北疆惨绝人寰的血战,人们的目光集中于柯依达过人的军事才华和斩尽杀绝的狠戾,人们似乎都忘却了,在这之前,她本人亦是绝代佳人。   她举杯向来宾祝词,华灯下光华流转,仿佛桀骜优雅的黑天鹅,美丽让人膜拜。   海因希里冰蓝色的眼睛释放出异样的色彩,闪亮刹那,隐没在夜空般深邃的瞳孔里。   卡诺·西泽尔的视线与她不经意的交汇,彼此遥遥的举杯致意,心照不宣的笑意爬上唇角。   第32章Chapter31求婚   皇妃黛瑟芬琳出席了舞会。   昔年的光芒却被在场其他两位身份高贵的女子抢去三分。   唯一值得炫耀的,她的小腹已渐隆起,仿佛预示着这个王国新一任继承人的诞生。   “她竟然是陛下的妹妹,怪不得……”栗色的眼睛看着大厅中央明媚如画的女子,幽幽的叹息,“怪不得我会败给她。”   “表姐已经挽回了很多了。”维迪亚·埃伦叹了口气,递过来温热的果汁,“眼下最重要的是照顾好腹中的胎儿,何必再去执着于那些纷扰呢?”   “你以为我安分守己,那么她就会善罢甘休了吗?”皇妃冷笑一声,“维迪亚,你在北疆应该亲身体会过,她的复仇是多么的疯狂。”   “那不只是为了复仇。”维迪亚缓缓地,“公主殿下并不像传闻中那样因为复仇而嗜血,如果是的话,我在北疆就已经被找借口处死了。”   “维迪亚……”杯子里斑斓的液体倒映出皇妃栗色的美丽的眼睛,梦幻一般萧条的蒙上一层雾气,“算了,一切都要等我诞下皇子在说……”   年轻的参谋官静静的打量他雍容高贵的姐姐,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同样的感慨出自那一班军政两界的新秀之口,菲利特皱了皱眉,一身勋章光芒闪烁的军礼服让他有点不太舒服。   蓝德尔·斯加奥冲着皇妃陛下的方向干脆翻了个白眼。   “很泄气?”修格·埃利斯推了一下架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淡白的光斑流连。   “你不觉得么?”焦躁的揉乱一头蓝发,终于转正的上将阁下挑衅的看着眼前这个似乎还是中将衔的毒舌少爷。   “但也只能如此。”修格不置可否,“难道你有更好的办法?”   蓝德尔咬舌:“我以为这次可以一网打尽的。再说,皇妃陛下有了身孕,可是很可能凭着这个皇嗣而翻身的!”   “如果陛下真的看中这个孩子,就不会在这个时候迎娶册妃了。”法贝伦□□来,力道适中的与友人碰杯,“更何况公主殿下进入皇宫,绝没有可能让她好过的。唔,说起来北疆军的问题讨论得怎么样了?”   “削减编制,然后撤入奥罗拉行省,初步方案已经定下来,可以执行了。”菲利特正色,“不过国务省那几个重缺,陛下好像还没有填补的意思?”   “谁知道,也许是要有大动作了吧?”蓝德尔吊儿郎当坐在沙发上跷起腿,“要知道皇帝想要重组国务省不是一天两天了,最好把那个每天阴着脸一连坏笑的家伙也拿掉,看着他我就恨的牙痒……呜呜……”   “不要命了,想被监察厅请去喝茶是不是!”一杯红酒堵住他的嘴,妮塔波曼·温德柳眉倒立的站在他的身后,一把拎起自家口无遮拦的上司,“各位,得罪了!”   修格·埃利斯云淡风轻的浅笑:“慢走,不送。”   于是一阵寒风吹过,在场的诸人纷纷打个寒噤。   “妮塔波曼少将真是好性格!”   即便是隔了老远,卡诺·西泽尔也依然可以看见这对主官与副官夸张地动作,身边的柯依达已经是一幅见怪不怪的表情:“不这么样怎么能降得住那只毒蝎子?”   正是一支舞曲结束,两个人偷了闲便在沙龙里小坐,原本便不喜欢这样的场合,柯依达在军校时期就喜欢用卡诺做挡箭牌省去诸如男士邀舞等诸多麻烦的事情,这种习惯到了现在也依然没有改过来的意思。   于是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从食物到剑术,甚至讨论起死了以后要在地狱里住哪个房间的问题。   王国的公主冷冷的挑眉:“我们够无聊!”   “谁叫你是公主。”淡雅如水墨的笑颜,平白可以人觉得心安。   “又不是我自己要做这个公主,要做你做好了。”   “喂,我是男的!”   帝都军温文尔雅的副军长哭笑不得地提出抗议,理所当然的抗议无效。   “卡诺副军长,可以交换一下舞伴么?”   男子好听声音恰到好处的插入,海茵希里·索罗站在面前,身边的少女黛二明眸婉转。   “伊莉娅·阿代尔,东平军洛林·阿代尔子爵的妹妹,有幸请您跳一支舞么,副军长阁下?”   少女声音脆如银铃,轻盈的跃上几步,一头银色短发随之雀跃的舞蹈,妃色的眸子闪烁着灵动的光泽。   卡诺·西泽尔微愣了愣,哑然失笑,优雅地牵起少女的手:“很荣幸,小姐。”   此时悠扬的华尔兹响起,舞池里丽影双双。   “真是美丽的夜晚。”海因希里感慨地眯起眼睛,华丽的灯光勾勒出线条明晰的轮廓:“不是么,公主殿下?”   海因希里·索罗,必是日后亚格兰王国中的新贵。   皇帝兴师动众的迎娶他的姐姐进入后宫,自然不会是如野史中所流传的那样风流倜傥的真性情所致。   后宫的格局制衡朝局的分布,这摆明了便是在拉拢索罗家族。   同时传递出另一个重要信息:皇帝志在西南。   北疆的冰族是大患,西南的古格却是世仇。   在夹杂一个墙头草两边乱倒的塔伦,更是错综复杂。   于是王国在在西陲与东南布局的两支重兵,必将扮演举足轻重的角色。   虽然每天忙于各种琐碎的事情,但柯依达依然能够听闻,眼前这位侯爵少爷自从正式接手西防军之后,便大刀阔斧的整顿全军上下,恩威并重,手段的酷烈狡猾远不是眼前这般潇洒倜傥温柔如玉。   想到这里不由得皱了一下眉,仅此一个细微的动作被对方看在眼里,笑意深了几分:   “您看起来很不愿意见到我啊,公主殿下?”   “海因希里上将如今是皇帝的座上宾,我怎么敢慢待?”   华尔兹悠扬如精灵舞蹈的舞曲里,柯依达不痛不痒的道,算起来上一次与他一起跳舞还是在“红蔷薇事件”的时候,时至今日,这男人身上军人的果敢与政客的狡猾融会在一起,较之当初的翩翩佳公子更加来得明显。   “还是那句话,您看我的眼睛里没有感情。”肯定句,借着舞步凑近她的耳畔,气息撩人,“您和卡诺阁下在一起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那自然是不同的。”   柯依达懒懒垂下眼皮,复又抬起时却见对方夜空般辽远的蓝眼睛里闪过一丝异样的色彩,停顿了许久,悠然道:“是么?”   他手上微微用劲,圈过她的腰来,几个漂亮的舞步带着她像门口而去,嘴角扯出一抹清浅却绚烂的笑意。   “可以耽误您一点时间么,公主殿下?”   这一夜月亮升得老高,天空里黛色的流云间或淌过,仿佛阿尔忒弥斯隔着朦胧的轻纱目光盈盈的望着人间。   皎洁的月光被树荫里繁密的枝叶切割成斑驳的玉色碎片,在女子美丽如神袛雕像一般的脸上投落缤纷的影子。   “您总是带给我惊讶。”   海因希里站在树荫下怅然的看她,月光在漂亮的蓝眼睛里支离。   “唔?”   “上一次见到您的时候,您还是伯爵小姐,而现在您却已经是王国的公主了。”这年轻人浅浅的笑起来,露出似乎很烦恼的神情。   她微微皱眉,没有说话。   年轻的侯爵继承人微微笑了一下:“不过没有关系,虽然麻烦了一点,但还是一样的。”   他跪下来,单膝点地,标准的骑士礼节。   吻手礼,蜻蜓点水般的落在她戴着白色蕾丝长手套的手背上。   “在摩亚的时候,我就已经说过,将来会向您的哥哥提亲,当然在这之前,我要征得您的同意。”   这便算是告白了。   柯依达的脸色因为愕然而显得微微僵硬。   “海因希里·索罗侯爵少爷,您知道您再说什么么?”   他的唇角扬起,绚烂如春光:“我想,我爱上您了,公主殿下。”   时空仿佛在一瞬间凝滞了一般。   空中的流岚倒映在清澈的眼底,分离出一丝一丝的波痕来。   卡诺·西泽尔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的身体已经做出反应,咳嗽一声打断了眼前尴尬的沉默。   “咳,可以打扰一下嘛,两位?”帝都军年轻的新秀儒雅的笑,“陛下似乎在找您呢,公主殿下?”   “是么?”海因希里起身,蓝色的眼睛打量着眼前突然出现的青年,露出玩味的笑意来,他前身,“这样,下官改天再打扰好了。”   “失礼。”   柯依达的眼里淡定无波,款款的离开。   卡诺得以轻易的捕捉到她擦肩而过的时候,眼里几分如释重负的轻松。   “你怎么过来了,那个子爵小姐呢?”   “被她哥哥找去了。”转过前面的假山,卡诺耸肩,眉眼里带出笑意,“这次怎么谢我?”   “谢你?”黑水晶一般的剔透瞳仁转了两圈,借着余光扫到斜角树荫下尚未离去的背影,柯依达蹙了一下眉,随即伸手盘上自家搭档的脖颈,额头抵住他的锁骨,相拥的时候彼此的呼吸清晰可闻。   “柯……”   石化,龟裂。   卡诺的表情变换得飞快,终于了然。   犹豫着出手,拦住她的腰际,身体的曲线玲珑典雅。   “柯依达……”   终于叹息出声,低头可以细数她的睫毛。   于是这拥抱便如一世纪一般的悠长,他恍惚的回神,俯身,清浅的吻已经落在怀中女子精致的唇角,辗转描摹出细腻的花来。   她受了惊似的抬起眼睑,没有拒绝也没有回应。   剔透的黑水晶里清晰的映出失措的表情。   他极少见到这样的表情,怀中一瞬间颤抖的身体告诉他这并不是幻觉。   于是不再深入,浅尝辄止。   眼角石青色的身影一抹匆匆的淡去。   柯依达即便挣开,眼睛里有还没有收拾好的零乱表情:“看戏的人已经走了。”   他做惯了她的挡箭牌,今天同样不过是配合她演戏的人。   卡诺站在假山背后的倒影里,看她的背影在深浓暮色利渐次淡去,月光支离在清镌的眉宇间,萧条仿佛梦境。   宫廷繁花似锦的喧嚣,仿佛从遥远的天际传来。   这种场合毫无理由的早退显然是太过贸然的行为,今时今日柯依达的身份,也早不是可以任性妄为的时候。   转了一圈回到舞会上的时候依然是千年冰山一般冷傲如霜雪的表情,通透淡定的目光傲然地扫向四周,然后又收回去。   海因希里饮尽杯中的红酒,嘴角扯出一抹淡然的嘲讽。   “怎么,公主殿下给你难堪了?”   轻柔的女声似有若无的响起,容貌肖似自己的女子端了酒杯站在面前,笑容如水。   “姐姐不用陪在陛下的身边么?”年轻的侯爵少爷不动声色的扯开话题,眸子里水波不兴。   “刚才监察长大人似乎找他有事情。”巴琳雅·索罗温婉的笑,“想不到你也会被女孩子拒绝呢?”   “姐姐。”海因希里皱皱眉,“有这么明显么?”   侯爵家的继承人不能把喜怒挂在脸上,让自己的表情暴露自己的心绪,在某种意义上是一种失败。   “你可是我弟弟啊,海因希里!”巴琳雅却极轻浅地笑起来,盈盈如同花苞,“你在想什么,难道我会不知道么?”   “姐姐……”海因希里却是神情一黯,修长的指尖细细抚过水晶杯光洁的表面,垂下眼睑,“你怨我么?”   巴琳雅微微一愣,笑起来却是一片清明。   她伸出手去,掌心覆盖他的手背,重合的瞬间仿佛能听到血液共同流淌的声音。   “我想要站在他的身边已经想了很久,所以海因希里,我应该感谢你才对。”   但是那个男人,未必能够给你带来幸福。   海因希里·索罗默默地抬头,眼睛落在那黑天鹅般美丽孤绝的女子身上。   身上都流淌着亚格兰皇族与基米尼家族的血统,这一对兄妹,彼此相似的地方太多,桀骜,坚韧,善于隐忍但是阴狠乖戾。   只是相较之下,作皇帝的女人似乎更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华丽的灯光辗转在他冰蓝色的眼角,流转出寒冷而肃然的光芒来。   对不起,姐姐……   第33章Chapter32鹰鸣   “退役将兵的安置国防部已经有了妥善的安排,下官近日就会返回北疆,部署接下来的换防细节。”   “记得注意安抚军心。”   帝都三月已经草长莺飞,早晨金色的阳光里柳絮漫漫飘了满天。   柯依达坐在北疆军驻帝都办事处临时的办公室里,修长的指尖游走在沙沙作响的文件书页之间,零星的碎发落下来遮住了眼睑。   赫尔嘉·克罗音隐约觉得,近一段时间来柯依达的心情似乎不太好,虽然北疆军裁军换防的事情琐碎繁忙,但以自己上司干脆利落处事风格,应该不会构成怎样的麻烦才对。   “是的,大人!”   克里斯多副军长站在她办公桌前面,军容端正,表情肃然。   虽然是跟随柯扬多年的部下,但此时他显然已经不能再将她视为当年跟在哥哥身后沉默的小女孩了。   “也许过不了多久,升职的调令也马上会到了吧?”   柯依达蓦的道。   “大人!”   克里斯多微微一愣,明白过来她的意思之后不禁有了些许惶恐。   “这是应该的。”柯依达却淡笑,“北疆军的军权说难听点是我从阁下的手里抢过来的,用完了自然要换回去,只是也许这分量已经不一样了。”   “下官从没有这样想过,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也许伯爵阁下的遗志还不能达成呢。”克里斯多的眼神渐渐地暗下去,“柯依达小姐,不,现在应该称呼您为公主殿下了,您真的不会再出任北疆军的军长了么?”   “至少陛下目前并没有这样的意思。”柯依达垂眸浏览手里的文件,“处理完交接的事情,应该就是等进一步的安排了吧?”   到目前为止,皇帝只是正式宣告恢复她的公主身份而已,而对于进一步的军职升降和军绶授予却一直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   事情牵涉到皇妹,皇帝不表态,旁人又能说什么?   但站在身后的赫尔嘉却隐约觉得柯依达本人也并不上心,倒是卡诺·西泽尔偶尔会提及,当事人也是一笑了之的样子。只是最近,似乎有好几天没有见到那位年轻的帝都军副军长了?   当然,克里斯多就更不好说什么了。   “在所有北疆军将兵的心里,您和已故的伯爵阁下一样,永远是他们的统领。”   沉默了片刻,他肃然道。   柯依达抬起头,玉石雕琢一般的容颜片刻的恍惚,站起来:“我很惭愧,阁下。”   “您是第一个带着他们打进冰原的人。”克里斯多微微的笑起来,略为黝黑的脸膛带着风雪夜里炉火的温暖,“下官不会辜负您的期望的,请放心。”   柯依达默然许久,黑色深邃的眼睛里隐约泛起波涛。   “克里斯多副军长,北疆寒冷,请多珍重。”   右手缓缓地举过头顶,一个庄严的军礼。   天蓝色的门打开又合上的空隙里,脚步声在空落落的走廊里回响。   柯依达叹了口气,轻飘几不可闻。   北疆风雪旖旎的生活,怕是要与她暂时告别了。   “赫尔嘉,你的军籍依然是在西防军吧?”   “是,公主。”   当时临时的调派,赫尔嘉才得以跟随在她的身边,但如今战事已停,这种安排在制度上显然是不合常理的。   但柯依达作为主官的去向一直没有定下来,作为内定副官的她也只能默默地等了。   “那就再向西防军借一段时间好了。”   反正是她柯依达看中的人,海因希里·索罗也未必会为了一个区区中校的去留跟她过不去。   只是一想到那位城府甚深的年轻统领,她却是不由得皱了皱眉。   麻烦,实在是麻烦。   这一刻卡诺·西泽尔温文如玉的清爽笑容闪入脑海,瞬间乱了心神。   巴琳雅·索罗公爵夫人入宫之后便基本奠定了此后很长一段时间的后宫格局。   这位出身西南的贵族小姐看起来甚得皇帝的欢心,以至于她的玉百合宫在此后的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总是有许多贵妇淑女登门造访,奉上夹着真心与假意的恭维奉承和价值不菲的贵重珠宝。   公爵夫人则在自己的宫殿里接待来访的贵妇,礼数周到,言语得体笑容温婉,虽然蒙受皇帝的恩宠却并没有流露些许的骄矜,相较于黛瑟芬琳皇妃的高贵凌厉和柯依达公主的冷冽,她似乎更容易相处。   天生温婉与人无争的性情,也许是她能够在日后漫长的岁月里始终陪伴在皇帝身边的原因。   相较之下,皇妃黛瑟芬琳的处境更加不利。   虽然腹中的胎儿已经有四五个月大,但皇帝除了偶尔会吩咐送些补品与衣物过去之外,在没有踏入过梧桐宫半步,相对而言,除了必要出席的重大场合,皇妃也只专注于安心养胎,偶尔在宫中走动散心,却也从不提及政坛上的事非。   皇帝的后宫,总体上来说还是十分平静的。   目前皇帝需要操心的,还是目前军政两界的人事调动。   “那位克罗因家族的遗族么,你希望她做你的副官?”   黄昏的残阳如血,浓烈的色彩铺陈在皇帝办公室几乎透明的地板上,纵横捭阖的流淌。   沐浴在如火的暮霭里,皇帝微微翘起精致的唇角,线条明晰。   “是,她目前的军籍还在西防军,所以我希望可以先把军籍迁出来。”   “如果是卫队长的话,可以编入费兰的禁军,但如果是副官的话……”刻意停顿了一下,“柯依达你这个主官如果不先安置的话,副官是很难安排得。”   “陛下?”   柯依达略带讶异的抬头,隐约觉出些许不寻常的意味。   “有个位置,像坐上去试试么?”   皇帝收敛了笑意,苍冰色的眼睛里远方群岚似火,没有等她开口,清脆的击掌声响起,办公室隔壁的门打开,一名身着中将军装的年轻男子迈步进来,坚毅的脸膛,深炯的双瞳,肩头银色十字肩章耀眼夺目。   “皇帝陛下!”   立正,军礼,一丝不苟。   “林格卿,见过你们的新统领。”   皇帝的笑意隐没在黄昏暗淡的光线里,言语轻浅,却奇异的富于力量。   林格·弗洛亚错愕的转身,定定的望了眼前军装似铁荣光胜月的女子许久,敬礼:“林格·弗洛,神鹰军副军长,参见军长大人,以后请多关照!”   神鹰军!   柯依达悚然。   历来神鹰军的统领,只能由国防部总长唯一的一级上将兼任,而自从凯迪拉总长卸任以来,神鹰军军权便一直窝在皇帝的手中,现任代理国防部的原参谋长并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权利。   她把视线投向自己的兄长,皇帝苍冰色的眼睛正被窗外如火如荼的残霞渲染的瑰丽动人。   王国历229年3月,皇帝波伦萨·亚格兰正式重组国务省,撤销执政官一职,职权分入军政检三部,重新任命身负重责的三位枢机卿:监察长埃森·凯瑟侯爵,行政部总长修格·埃利斯公爵,国防部总长兼神鹰军军长银勋一级上将柯依达·亚格兰公主。   此外,任命法贝伦·雷诺为外务卿,克里斯多为北疆军军长。   至此,疾风皇帝当政初期的军政改革终于同步完成。   而王国历史上唯一的女性枢机卿,唯一由军旅而跻身政坛的公主,也正式以后世所称“王国三长官”的身份跻身军政两界高层。   担任她的副官的,是同时被授予少将衔的赫尔嘉·克罗因,而“影之鹰”林格·弗洛亚中将也是从这时候开始追随黑公主鞍前马后寸步不离。   随后不久,便是一年一度的七军军长会议。   帝都军军长菲利特·加德银勋上将,蔷薇骑士团统领蓝德尔·斯加奥上将,西防军军长海因希里·索罗上将,东平军副军长银勋中将洛林·阿代尔子爵,北疆军军长克里斯多·凯恩,以及神鹰军副军长林格·弗洛亚中将出席会议。   国防部总长、统战处长兼神鹰军军长银勋一级上将柯依达公主主持会议。   根据王国惯例,军长会议一年召开一次,内容则视情况而定,其中不乏依循管理的日常汇报请示,但也不容否认,许多重大军事行动的决定也是在军长会议的时候做出的,也因而每一次军长会议的机要内容都是不容外泄的。   这一次军长会议的召开,很大程度上是为了配合信任枢机卿的上任和与之相应的一系列军政改革措施,而会后,西防军军长海因希里·索罗上将和东平军副军长洛林·阿代尔子爵被留下来密谈,似乎又暗示了什么。   卡诺·西泽尔站在国防部中枢行政楼下,阳光穿过碧绿的杨柳在清镌的脸上勾勒出鸽子灰的斑驳色彩,在和煦的春风里雀跃的跳动着。   菲利特·加德从对面的走廊里出来,风掀起白色披风的一角,划出利落的弧度。   “大人!”   立正,敬礼。   “好了,这么拘礼。”菲利特好脾气的笑笑,拍拍他的肩头,“说好叫学长就可以了么,等了多久?”   “不久。”卡诺跟着他转身往帝都军总部的方向走,“军长会议这么快就结束了么?”   “恩,海因希里上将和洛林中将被留了下来。”   “西防军和东平军?”敏锐的感觉到了什么,年轻人好看的眉峰便微微拧起,淡金色的碎发如风般掠过眼睑。   “陛下的志向从来就不是区区北疆的太平。”菲利特停下来,喟然而叹,片刻回过头,“想知道,直接去问柯依达不就行了?”   柯依达么?   恍然间想起那天晚上女子失措而淡漠的眼神,他只能苦笑一声:“最近太忙,很久没有打过照面了。”   菲利特·加德有点了然的哦了一声。   洞侧人心不是他的所长,但这对以默契著称的“黄金搭档”应该用不着他来操心才对。   “对了,究竟什么事,要你到这里来等?”   “蓝河行省的治安问题,亚德雷少将手头似乎有了点麻烦。”卡诺压低了声音,言语里隐约流露出与众不同的气息来。   最高统战会议厅位于整栋大楼的顶层,拉开猩红色天鹅绒的厚重窗帘,隔着宽大明亮的落地窗便可以将方圆几十里尽收眼底,柯依达居高临下的望来,卡诺淡金色的头发仿佛春日里灿烂的阳光,不由片刻失神。   “在看什么?”   对面冷冰冰的窗户上倒映出西防军军长英气的脸,唇角漂亮的扬起,笑意却没有达到眼底。   仿佛是只有那个人面前,她才会如释重负般卸下所有的伪装,笑得纯良一如其他这时候花样年华的少女。   “还没有走?”柯依达皱皱眉,转过身来,目光淡然。   东平军洛林·阿代尔副军长刚刚离开,正是三十出头的盛年,被晒成古铜色的脸膛和精明干深邃的眼神意味着他目前的军衔与武勋并不仅仅来自他的家世,柯依达望着离去时挺拔的背影隐约便觉得这会是个难以驾驭的人物。   而眼前的海因希里·索罗,她已经有了相当的了解。   儒雅,精明,手段阴狠。   这会是一把双刃剑。   使用不当便会被利刃所伤。   于是即便是他骑士般浪漫求婚,她固有的理智也在第一时间占据上风。   抛开私人好恶,他也依然是个棘手的下属。   “下官过两天就要回西南了,提前向公主殿下辞行。”   他把她的淡然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开口。   “哦?”她淡淡的应了一声:“西南重镇,早些回去也确实必要。”   “请公主放心,下官是不会让陛下失望的。”海因希里低头,声线富于磁性,流露出别样的一位来。   “陛下看重的人,我自然放心。”   柯依达冷冽的目光闪烁一下,眼前的人极难驾驭,但托付西南边陲的重任,她却也可以像皇帝一样毫不犹豫。   政治层面从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当共同利益下显而易见的摆在面前的时候,是没有道理去怀疑自己的盟友的。   思绪转了转,她忽然转了话题:“索罗少爷?”   “嗯?”   “你跟那位阿代尔小姐很熟么?”她依稀记得晚宴上出现的银发少女身上灵动的气息.   “不,她只是拜托了我一下而已。”海因希里失笑,“她似乎很崇拜卡诺副军长呢,对我说希望能和征战冰原回来的英雄跳舞。”   “贵族少女的浪漫英雄主义情节么?”柯依达索然的撇撇嘴,显见嘲讽的意味,“我以为以阿代尔子爵的精明,总不至于教出个天真烂漫的妹妹才对。”   于是便又显露出刻薄的情态了。   海因希里看在眼里,心里莫名的一悸。   然后幽幽的反唇相讥:“公主是在担心东平军的动向,还是还在在意那天晚上的事情?”   马上便有凌厉到足以杀死人的目光从对面黑色水晶一般的瞳仁里射出来,倏忽片刻闪电般的消失。   “海因希里·索罗上将!”   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意义不言自明。   年轻的西防军上将微微笑了下,欠身:“东平军的内容相必所法贝伦外务卿比我更清楚,至于那天的事情……”   他刻意地停顿一下,勾起唇角,绽放出三分邪媚的弧度:“下官不会就这么放弃的。”   炫目的阳光逼近来,一时间耀花了她的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第34章Chapter33悸动   洛林·阿代尔子爵比海茵希里早一天离开帝都,但西防军的上将在向身为皇帝宠妃的姐姐辞行的时候,依然看到了那位活泼的子爵小姐。   彼时黄昏的阳光向糖浆一样流淌在种满薰衣草的花园,美丽的银发少女跟在端庄的芙妮娅女官长后面一蹦一跳的离开,夕阳给雀跃在半空里的银色头发镀上了瑰丽的色泽。   “听说是姐姐把她留下来的。”   海茵希里隔着透明的窗户望去,冰蓝色的漂亮眼睛水波不兴。   “是陛下的授意,一切都是芙妮娅姐姐安排的。”   巴琳雅·索罗公爵夫人递过刚刚泡好的伯爵红茶,睫毛垂下来在眼睑上落下鸽子灰的倒影。   海茵希里的神情微微一滞,笑了一下,接过茶来。   看来对阿代尔家族不放心的不仅仅是柯依达一个人而已。   对外宣称巴琳雅·索罗公爵夫人喜欢阿代尔子爵小姐的天真烂漫便留她在宫中小住,实际上却与质子无异。   顺便再把索罗家族与皇族彻底的绑在一起,皇帝的心思真真不可揣测。   海茵希里笑笑,掩饰了一个突然起来的寒战。   “我打算明天回去。”   沉默了良久,道。   夕阳金色的余晖纱巾一样披在两人的肩头。   墨玉色头发的美丽女人抬头,微微的错愕之后,露出浅浅的笑涡。   她说,好。   如果没有海因希里·索罗侯爵,就不会有巴琳雅·索罗公爵夫人,尽管侯爵本人从父亲手里正式接手整个家族是这以后的事情。但巴琳雅夫人本人便意味着皇族与索罗家族势力联盟的接合点,这一点没有人能够否认。   做姐姐的敏锐地感觉到弟弟的内疚,于是风轻云淡的笑容舒展开来,拂去他的阴霾。   这一天的晚上夜色清明,黛色的天空里流云宛转。   皇帝苍冰色的眸子落在阳台,一抹素雅的纤丽身影投在地上,被淡白的天光拉得老长。   “你有心事?”   伸手揽过她的腰肢,线条明晰的下颔缱绻的在她的发间。   她抬起头,天光碎裂在清澈的眼睛里:“海茵希里走了。”   “你们姐弟感情不错。”皇帝微微的笑,眼睛里有了柔和的光线。   “母亲早逝,父亲忙于公务,从小家里就经常只有我们两个彼此作伴。”   “依朕看来,是你操心的比较多。”白色的月光流泻在皇帝的唇角,线条像水一般的柔美。   “谁叫他是妾身的弟弟呢?”这墨玉色头发的温婉女子不好意思的低头微笑,将手挽进皇帝的臂弯,两个人闲闲得步入房中。   皇帝低头打量这娴雅动人的明丽女子,蓦的扬起好看的眉:“是啊,谁让他是你弟弟呢……”   “陛下?”   “巴琳雅。”皇帝陡然敛了笑意,苍冰色的眼睛不带温度地落在她的眼角,沉吟许久,“他是你的弟弟,但是巴琳雅,他还是把你推给了朕。”   “陛下?”巴琳雅·索罗蓦的惊觉,悚然的抬起头来,清晰地看见对面男人眼睛里自己失措的表情。   “朕不是说这有什么不好,但是巴琳雅,你应该知道,朕娶你,并不是纳一个妃子那样简单。”   这男人眼睛里的柔情倏然冷却,凛冽的眸光瞳眸的深处疾驰而过,仿佛寒冷的闪电撕裂了漆黑的苍穹。   女子冰蓝色的眸子仿佛狂风席卷而过的湖面,剧烈的颤抖片刻,然后缓缓的沉静下来,涟漪浮凹,波光闪烁,恢复一池的清澈,不落芜杂。   “妾身知道,但是陛下,请相信,妾身仅仅是因为想成为陛下的女人才进宫。”她抬起眼睑,清浅的笑意如涟漪般在眼睛里一圈一圈的漾来开,“在这之前,妾身并不是没有见过陛下。”   “朕记得,朕还是亲王的时候曾经去过一次西陲,似乎在参加过一次贵族聚会。”皇帝没有否认,苍冰色的眼睛波澜不惊。   “陛下的蝴蝶玉坠就是失落在那里的。”她盈盈的笑起来,“妾身以为陛下一定不会记得当年给你递酸梅茶的小女孩了。”   “那时候你给朕的是酸梅茶么?”   “陛下没有领情,您说您最喜欢的82年的红酒,但您那个时候已经醉了。”   “所以连随身的物件拉下了也没有发现。”他低头哂笑,修长的指尖勾起她削尖的下颔,“你是讽刺朕当年的荒唐么,嗯?”   “当年的陛下潇洒倜傥,放浪形骸,不知让多少西陲少女倾心,如今……”   “如今怎样?”   “而今的陛下,精明果决,英武善断,是站在高处的枭雄与主君。”   “高处的枭雄与主君?”他默念最后的几个字,苍冰色的眼睛沉如潭水,深不见底,“说得好……”   幽幽的别开视线,窗外暮色深浓,群岚如烟。   一声叹息几欲脱口而出。   高处不胜寒……   这一夜皇帝留宿在玉百合宫,清晨时分来到自己的私人办公室时,忠心耿耿的女官长如往日一般守候在身边。   她披着一身淡金色的晨雾向他行礼,精致的眼角朦胧如画。   皇帝的眼睛仿佛冬日的湖面,涟漪散尽便清晰到映出她娟秀的影子来。   “你好像休息的不是很好,芙妮娅。”   擦着她的肩头走过,在宽大书桌背后坐下来,淡淡一叹便从皇帝优雅的唇线间溢出来。   皇帝的女官长闻言只是极为雅致地笑了一下,垂下眼睑:“谢陛下的关心,下官会注意的。”   “阿代尔小姐已经安顿下来了吧?”   “一切遵照陛下的吩咐,不过这位伊丽娅小姐似乎很好奇帝都的一切呢。”   “她是贵宾,不用限制她走动的自由,但是……”皇帝眼中冷光一闪,“朕会交给监察厅去办,你只要做好日常的一切就可以了,皇妃有了身孕需要调养,也不必去打扰她。”   “下官明白了,陛下。”芙妮娅跟随皇帝日久,自然不会不明白皇帝言语之外的意思,联想起那位天真烂漫的银发少女,也只能微微的叹息一声,想起昨天晚上带着伊丽娅·阿代尔小姐拜   访柯依达公主时的情形,越发的无奈。   “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到昨天晚上下官带着伊丽娅拜见公主殿下的情形。”   “唔,柯依达怎么说?”   “公主说,没事不要让她来骚扰我。”   皇帝失笑。   晨雾洒进窗户,淡色的碎金在他的眉梢与眼角跳跃。   “这么不留情面,那个小丫头得罪她了吗?”   “这就不清楚了,不过听赫尔嘉少将说,那位伊丽娅小姐似乎对帝都军的卡诺副军长表现得十分热情。”   很轻易的捕捉到首席女官嘴角忍俊不禁的笑意,皇帝微微的一怔,失笑:“只是因为这样么,朕的妹妹什么时候也开始有这种女儿家的小心思了?”   “恐怕连公主自己都不知道吧。”芙妮娅淡笑,隐约可见浅浅的笑涡。   皇帝不置可否的别开视线,明媚的阳光刺进眼角,耀眼灼人。   他幽幽收回视线来,一瞬间苍冰色的眼睛里沧海桑田。   “很久以前希恩老师便说,柯依达为人太过通透,对人对己都不是件好事。”他缓缓地抬起眼睑,仿佛是想起什么似的,目光定格在眼前亭亭玉立的首席女官身上,“而你,芙妮娅,有时候却宁可糊涂。”   “陛下?”   仿佛是受了惊似的抬起头来,慌乱的表情被他一收眼底。   专注的欣赏她失措的眼睛,皇帝悠悠的笑起来,然后收敛:“听好,芙妮娅,在这一两年之内,朕不可能给你任何位份,但是一两年之后……”   “陛下!”头一次皇帝的话被她急切而不遵礼数的打断,女官长咬紧了精致的唇,好看的眼睛里仿佛蓄了一泓盈盈的池水,波澜激荡的片刻之后,缓缓地低下头来,“没有那个必要,陛下。”   正是帝都草长莺飞的春天,淡金色的晨雾与绚烂的阳光明媚得让人膜拜,亚格兰的皇帝幽冷的目光看了她良久,然后仰头,苍冰色的眼睛里流云如水。   对于这位突然出现在宫廷的伊丽娅·阿代尔小姐,柯依达并没有太大的惊讶与排斥,当然也绝对谈不上什么好感。   在听说这位天真活泼的少女在一天之内逛遍了大半个皇宫,霸占了皇帝的下午茶时间,品尝了巴琳雅夫人亲手烘制的甜点,又差点打扰到皇妃陛下的事迹之后,亚格兰的公主索性来了一个眼不见为净。   卡诺·西泽尔听说这件事之后,唯有苦笑:“不过是个小女孩而已,何必跟她计较?”   “我只是懒得应付而已。”   早上的阳光明媚得足以让人膜拜,透过淡蓝色的百叶窗射进干净的办公室,桌子上一盆绿萝碧玉般的枝叶沾了水滴,揉进了灿烂的水晶光芒。   坐在桌子后面的柯依达头也不抬一下,冷冷的给出一个不合常理却又实在的理由,然后懒懒的抬起眼睑,“不然你收留她?”   “开什么玩笑,我自己都还住在帝都军的兵站里,哪有地方接待人家贵族小姐?”   卡诺对她的提议哭笑不得,说的却是实话。   军校毕业之后很快调往北疆,并没有时间在帝都为自己寻找住处。   此后戎马倥偬,起居也一并在兵营里将就了,但如今以他的身份,似乎也是到了该在帝都找一个落脚点的时候。   柯依达仿佛是想到了这个问题:“总是在军队里将就也不是办法,要不要帮忙找个住处?”   “没什么大的必要,反正我现在也是一个人。”年轻的副军长双手一摊,显然并不很在意这件事情,“再说以我目前的能力,在帝都购置一套房子也是有困难的。”   “你是在旁敲侧击说王国军人的薪水不够高么?”精致的唇角勾起一抹淡漠的弧度,柯依达推开面前的文件,“怎么说,几天没见突然一大早跑过来不会就是为了跟我讨论生计问题吧?”   “当然不是。蓝河行省的骚动,亚德雷少将似乎有点拿捏不住,我打算自己跑一趟。”   卡诺很干脆的进了正题,柯依达却是冷冷一挑眉:“不过是小规模的骚乱而已,竟然要帝都军副军长亲自出马,这也是菲利特学长的意思?”   “你知道那里的情况复杂,再说塔伦的使者也快来了。”   蓝河行省位于帝都东南角,不少帝都的门阀贵族都在经济繁盛的蓝河拥有自己的封邑,所谓的盗匪猖獗未免太过巧合,很轻易得就可以触碰到某些人敏感的神经。   “我知道。”柯依达无力的闭了闭眼睛,“交给监察厅去办不是更好,你何必自己淌这趟浑水?”   “宪兵一旦出动,就是血流成河了。”卡诺幽幽叹了一声,蓝色的眼睛沉如潭水,打量她微有不善的脸色,无奈的扬起嘴角,“又不是两国交兵,没必要赶尽杀绝牵连无辜。”   柯依达的脸色微微一凛,扔了笔,靠在椅背上冷冷看过来,语气笃定:“你是说我杀戮太重。”   “不是那个意思。”他摇头。   军人的武勋与尸体的数量成正比,卡诺·西泽尔从不回避这样的事实,但对政客而言,太多的杀戮容易成为政敌攻击她的口实,即便那也是必要的牺牲。   “我知道你什么意思。”她垂下眼睑,收敛了几分寒意,站起来,抱胸靠在窗前,阳光碎裂成淡淡的碎金跳跃在苍穹一样的深炯的瞳仁里,“只是既然已经做了,再多的掩饰也是多余的。”   卡诺静静的欣赏她落在窗棂上的狭长剪影,干净,利落,但是孤独而单薄,仿佛轻轻一触,即便崩溃。   “你只是喜欢扮坏人而已。”良久,他叹息,从对面的沙发上站起来走近她,接着身高优势低头看下来,淡金色的碎发拂过了眼角,“交给我,对你没有坏处,在外人的眼里,我算是你的人。”   亚格兰的皇妹,手握重兵的国防总长,不论愿意与否,她已经置身于波涛汹涌的政治漩涡之中,没有自己的力量,就无法在湍急的激流中立身。   监察厅长有凯瑟家族的支持,行政总长有埃利斯家族积累的人脉,而她所能倚仗的却寥寥无几。   曾经的阿奎里亚斯家族已经无法为她提供任何依靠,而军队的力量,她目前所能直接控制与调动的与王国七军整体相比未免显得单薄。   她需要建立自己的力量,不论是用来自保,还是进攻。   他的声音清澈,蓝色眼睛纯粹干净像是春天风轻云淡的天空,一面明亮的光一般照到她的脸上。   柯依达低头,蹙了眉,半晌只是闷闷得到了句:“我只是,不想让你卷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纠结……那么一段翻来覆去改了那么多……过度而且狗血的桥段啊……掩面泪奔   第35章Chapter34祸水   “我只是,不想让你卷进来。”   她低着头,蹙眉,眼睛定格在身旁那盆绿萝上面,摆弄碧玉般的叶子上面如玉石雕出的纹理,细腻而且精致。   “柯依达……”   卡诺禁不住叹声,伸手出去覆上她的指尖,依稀便觉出女子纤细苍白的指尖微微的颤抖,仿佛微风拂过了葱郁的枝叶,悸动如歌,彼此的呼□□致,清晰可闻。   黑色的莲花在沉默里盛开。   他猛地惊醒,松手,仿佛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懒懒的转身,与她并肩靠在明媚的窗台上,淡金色的流光在衣襟与指缝间流泻。   “晚了。”幽幽的叹声,“这话八年前说还有些用。”   于是她只能莞尔。   六年同窗,两年同袍,彼此可以将生死相互托付,她是否应该感到幸运?   毕竟,此时的自己,已经不会再去轻易的相信任何人。   再度扬起脸的时候,阳光穿过绿萝枝叶的缝隙在她的脸上头落斑驳的光斑,仿佛碎裂的琉璃瓦。   “大概要多久?”   “少则十天,多则半个月。”   “我叫监察厅配合你。”   “那最好。”他笑,温润如玉。   此时帝都军的人事安排,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动。   军长菲利特·加德银勋上将,原先直属的第一师团,由他的副官拉诺斯·博格正式接手,副军长卡诺·西泽尔继续兼任第二师团统领,亚德雷·西里埃少将也同样继续担任他第四师团统领的职务。而在帝都军哗变中空缺下来的第三、第五师团长的职务,则交给了维迪亚·埃伦和科恩·林顿两位新秀。科恩·林顿是原帝都军第二师团第六旅团的统领,在去年兰顿行省的平叛战争中曾经手刃叛军首领佩瑟罗·梅尔顿,并随同第二师团参加了北疆大战,凭借所立下的武勋得到了中将军衔和与之相应第三师团长的位置,精明干练,并且有着与其能力成正比的倨傲。而原本隶属于参谋处的维迪亚·埃伦则被正式编入帝都军,军衔晋为中将,接手第五师团。   这样的安排,他本人并没有太大的意见,抑或是,也无从去发表自己的意见。   让他这样一个有着与赛切斯特家族密切血缘的没落贵族掌握一份实际兵权,显然有悖于皇帝所执着的旧势力洗牌计划。   那位手握七军生杀大权的王国公主也不见得会开心。   “赛切斯特家族已经今非昔比,所以维迪亚,我现在所能依靠的,也只有你了。”   表姐黛瑟芬琳皇妃已经深居简出,他却依然能够记得多维加大公升天时这位栗色眼睛的美丽女人悲伤而决绝的表情。   他有时候甚至有这样一种错觉,这个目前亚格兰最为高贵的女子手中掌握的所剩无几的家族权力也许有一天会毁掉她的一切,但谁又能保证,失去了那些微薄的筹码之后她不会像板上的鱼肉一样任人宰割呢?   想到这一层,这位曾经名骚一时的天才长笛演奏家,也唯有长叹了。   卡诺·西泽尔在帝都军总部后院的草地上找到他,难得的休整时期,这位新上任的第五师团长喜欢在每天的午后在树荫下的草地上小憩,偶尔心血来潮便是一曲悠扬的长笛,灵动的音乐似乎提醒了人们原本已经忘却的事实,维迪亚·埃伦男爵,原本便是位天才的音乐家。   午后太阳下年轻人淡淡的狭长影子投到他的脸上,慵懒的斜靠在树干上演奏者止了笛声,抬起眼睑来,清澈的笑容:“副军长阁下?”   “不好意思打扰你的兴致了。”卡诺弯腰,靠着树干,席地坐下来,摇曳的树影在脸上投下精致的鸽子灰,“最近很累?”   “不,闪过只是怀念过去的舞台了。”指节寸寸抚过银白色的长笛,艳丽的眸子深处仿佛擦出明亮的火花来,“怎么这时候过来?”   “有任务,我要去趟蓝河行省,陪我走一趟吧?”   “蓝河省?”   维迪亚下意识的坐起来,艳丽的妃色眸子一丝罕见的犀利色彩,然后站起来,负手走出几步,回头:“抱歉,卡诺,这件事我恐怕爱莫能助,那个地方牵涉到的事情,我的身分敏感。”   “正因为如此我才要你帮忙。”卡诺抬头看他,冰蓝色的眼睛淡定无波,“你总不希望国务省出动宪兵去镇压吧?”   那时候便又是一场血腥的屠杀了。   维迪亚微愣,继而露出萧条的表情。   “所以你要淌着趟浑水?”   “也不完全是。”卡诺站起来,阳光落进湖水般的眸子里,涟漪浮凹。   “你还真是坦白。”维迪亚不由得失笑,无奈的收起长笛,“因为她现在需要力量,所以你想成为她的力量。”   “不,是因为只有获得了力量,才能一同抵御风雨。”   “但是卡诺,这对我来说也许是个机会,你就不怕……”   后面的话被卡诺拍在他肩头的手打断:“不管彼此有着怎样的追求,但我们都是军人,相信彼此都不会有负军人的骄傲!并且……”   停顿了片刻,他道:“能用心灵演奏如此灵动清澈的曲子的人,已经不多了.”   蓝发红眸的年轻人一怔,阳光折射在眼角,剔透的瞳,近乎透明。   此时正是王国历229年的春夏之交,天空白云苍狗,帝都军子弟们刚刚迎着即将来临的风雨迈出第一步,而新上任的外务卿法贝伦·雷诺正苦于上任之后错综复杂的大陆邦交,神秘的不速之客深夜造访他的官邸,年轻的外务卿在自家客厅的沙龙里打量眼前黑色郁金香一般散发着神秘气息的女子,顿觉风波不远。   “我似乎应该恭喜你,听说最近升官了?”   黑衣,青纱,昏黄的灯下隐约可以看见女子简单但是精致的妆容,玲珑的丹唇微微合歙。   “我不认为深更半夜把我从被窝里挖起来是一种恭喜的方式。”年轻的外务卿从被管家叫醒到见到眼前这名黑衣女子,惺忪的睡眼已然恢复了往日的清明,他斜靠在柔软的沙龙里浅笑,淡紫色的头发柔软的泻下来。   “打扰你的清梦我很抱歉,不过相信,一向温文尔雅的法贝伦少爷是不会慢待自己的客人的。”   “那也要看这位客人是来做什么的,我听说塔伦国内的情势并不好?”   最新得到的消息,塔伦爆发政变。   多年来周旋于亚格兰与古格之间的拜瑟大公终于咽下最后一口气撒手归天,权力的交接似乎并不太平,鲜血与暴力贯穿了整个过程。   于是原定前来帝都的外交访问也被搁置下来。   而眼前这不速之客,显然不在他的预计之内。   法贝伦不由得挑了挑眉,已然猜到了几分。   “所以我才要请你帮忙,请务必,让我见到贵国的皇帝。”   “这不合法度,小姐。”并没有太大的惊奇,但他依然拒绝,尽管他并不否认他以雷诺家二爵主的身份行走于塔伦各地时没有少受过对方的关照。   “您一定可以做到的,不是吗?”坐在对面沙龙里的女子似乎有点焦急,碧色的眼睛在流转的灯下泛起晶莹的光芒,踌躇了片刻,站起来,深深的欠身,“拜托了!”   “安妮卡小姐!”   人前淡定温文的外务卿终于因为对方并不多见的大礼微微动容,短暂的愕然之后,他站起来,缓缓踱开去。   “既然您如此要求,我也只能尽力。”他从玻璃架上取下精致的酒瓶,琥珀色的液体沿着杯壁倾入高脚杯,“不过我很好奇,你打算怎样说服那个男人,我们的皇帝陛下,从来就不缺少女人。”   他垂下眼睛,言语不带感情,仿佛冰冷的酒杯玻璃没有机质。   女子因为他的松口而微微放松的表情在一瞬间又紧绷起来,而他若无其事地转身,递过一杯红酒,然后彼此碰杯。   于是三天后便有传闻,法贝伦·雷诺外务卿引领塔伦使节秘密晋见皇帝,而远道而来的使臣则为皇帝献上一份厚礼,当一卷巨幅红地毯被抬进皇帝的会客室,在侍者手中抖开时,一位盛装的绝世佳人如芙蓉出水一般款款立起,碧绿的眼睛,金色的大波浪卷发,玲珑有致的纤腰,含苞欲放一般羞怯的神情,错落组合成动人心魄的绝美画面,闪耀光芒攫住在场每一个人的目光。   少年时候便阅人无数的皇帝有短暂的愕然,苍冰色的眼睛在身边儒雅重臣的身上打量了一番,轻哂一声:“这礼物倒是别致,啊?”   此后传闻逾盛,这位神秘的绝艳女子就此被皇帝纳入后宫,笙歌夜夜,荣宠甚至盖过了现在的巴琳雅·索罗公爵夫人,以至于一些思想保守的老臣摇头叹息——红颜祸水啊……   更有谣言晦涩的传说,这位塔伦秘密献上来的艳丽女子其真实身份是塔伦拜瑟大公的长女安妮卡·德拉公主,在最近争夺继承权的斗争中失利,只能只身北上寻求亚格兰皇帝的庇护。   当然,传言始终只是传言,真正坐实了的,也只是其中的一部分而已。   “这么大的事,你居然瞒着我先斩后奏!”   新任行政部总长修格·埃利斯公爵对皇帝的私生活没有任何兴趣,但对于这桩风流韵事的促成者自己的好友兼部下却毫不吝惜冷嘲热讽。   “事前没跟修格总长打招呼,真是抱歉。”始作俑者仿佛已经习惯了友人冷峭的眼神,混不自觉的悠然品茶。   修格·埃利斯也仅仅只是冷哼一记。   “那些传闻是真的?”   “真假怎么能问我,陛下的后宫,哪里是我们这些臣下插足的地方。”   “我指的不是这个,你明白。”   夜晚如水的月光移进窗棂,和壁灯黄晕的光芒交融在一起,流连在修格冰凉的镜片上,泛起苍凉的寒意。   法贝伦淡淡的一笑,放下了瓷杯。   “安妮卡·德拉公主,塔伦拜瑟·德拉大公的长女,在塔伦,安妮卡公主的沙龙是上流社会的人们都想参加的非正式聚会,我以使节身份出使塔伦的时候曾经接到过这样的请柬。”外务卿抬头看看雕花的天花板上流转的月光,“不过目前,她应该已经是流亡者的身份了,听说塔伦拜瑟大公病逝之后,她被同胞弟弟赶下了继承人的宝座。具体的情况,恐怕监察长阁下已经开始着手调查核实了。”   “这位安妮卡公主的目的,恐怕不仅仅是为了求得皇帝陛下的庇佑吧,很有可能已经跪在陛下的脚下苦苦哀求,请求陛下为她出兵夺回王位了。”修格勾起唇角,讥诮的寒光瞬息即逝。   “这样难道不好么?”法贝伦反问。   修格的唇角大幅度的上扬,曲线难得的柔和几分:“啊,未尝不是一个机会。”   塔伦对于亚格兰来说太重要,不仅仅是因为与塔伦的通商一直为王国财政贡献着相当份量的税收,更因为它的地理位置太过得天独厚,牵制着大陆上另外两个国家的对峙形式,所以即便是拜瑟大公这只老奸巨猾的黑狐在世之时八面玲珑的周旋于古格与亚格兰之间,亚格兰的皇帝也只能对他的虚以委蛇争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如今拜瑟大公的去世和国内的动乱,显然打破了表面上摇摇欲坠的平衡。   相信对于皇帝而言,控制了塔伦等于控制了西陲战争的主动权,这意义远比美人在怀更具有诱惑力。   红颜祸水。   王国第八公主柯依达·亚格兰枢机卿毫不客气地评价。   尽管作为一名杰出的女性,她本人对这样一种总是被无能的男性君臣用来推委衰败与灭亡之责任的腐朽论调一直抱以不屑而鄙夷的态度。   证据便是她手里这份刚刚从千里之外的南疆送来的报告书。   十来天前,塔伦邦国的王室军队声称搜捕本国叛逆,一度跨越国界,与驻守在那里的东平军发生了激烈的流血冲突,迅速演变成大规模的狙击战。穆拉·雷诺伯爵麾下的奇斯里少将在接到战报之后迅速反击,将来犯的敌军逼回国界以南。   敌军的理由看上去很正当:“我们正在搜索王室的叛逆安妮卡公主,请无关人事不要干涉!”   而东平军的战士则以正言辞的回应:“我军无意干涉贵国搜捕要犯,但请不要随意涉足我国的领土!”   但在明确的宣战之前,双方谁都不敢有轻易的举动,很快陷入了僵持的对峙中。   “唔,这么快就有了动静啊?”   皇帝坐在落地窗前柔软的沙龙里,扣起修长的手指轻轻敲打晚风里沙沙作响的纸张,渐次的暗淡的夜色朦胧了眼角的光芒。   “应该说是新即位的洛瓦·德拉大公太心急了。”柯依达坐在他的对面,一抬头,隐约便看见斜对面卧室的深处罗帷影动,绰约的影子微微一闪。   不由得冷笑了一声,祸水,实在是祸水。   “不过话说回来,皇帝陛下也未必没有责任吧?”   嗅出了浓重的讽刺意味,皇帝愉快的勾起唇角:“安妮卡公主是在七天前抵达帝都的,你没有道理为了十天前发生的流血事件而归咎于毫不知情的朕,柯依达公主,看来朕最近对你太过纵容了。”   “但是现在很多人在担心,这位远道而来的落难公主将要影响陛下的判断了。”   柯依达冷哼一记,眼角犀利的光芒毫不客气的沿着斜线落在罗帷深处。   皇帝仿佛是觉出了其中意味似的,微微一笑:“难怪旁人都说你刻薄寡恩,不留一点余地。”   “那不是我应该考虑的问题。”   即便等同于当面的奚落,她也懒得去考虑后果。   流亡而来的落难公主,或许值得同情,但可惜这样廉价的情感,她从来不屑赠与。   皇帝只是微笑。   俄而开口:“告诉穆拉军长按兵不动,继续留意塔伦内部的情况,还有,给海因希里上将去函,加强西陲的防御力度。”   “明白了,陛下。”   很快读取了皇帝苍冰色眸子里犀利寒光所表示的意思,柯依达站起来,很正式的军礼,结束谈话。   彼时暮色四合,黛色的天空流云婉转,壁灯里的火焰擦亮了皇帝苍冰色的眼睛。   大海一样的深不可测。   “出来吧。”   幽幽地道了句,神态安逸。   一身素雅白衣的女子缓缓从身后的罗帷走出,匍匐于地,衣袂翩然绽放一朵白色莲花。   “都听到了。”   侧了眸打量拜倒在自己脚下的女子,皇帝用了肯定的语气。   “是的,陛下,因为我的到来给您造成不必要的麻烦,我感到十分抱歉。”   安妮卡·德拉公主匍匐在地,金色的大波浪卷发散落肩头,音色圆润,宛如流水。   “也许不久之后,你的弟弟洛瓦·德拉大公便会向朕提出要求将你遣返塔伦,朕该如何是好呢?”   女子的肩头微微一耸,埋下头去。   “请让我,留在您的身边。”   “朕以为法贝伦卿早就告诉过你,朕,从来不缺女人。”皇帝的视线仿佛一柱光,冷冷的打在她的身上,复又强调一句,“也不需要自以为聪明的女人,除非你有能够让朕觉得值得投资的资本。”   女人深埋下去的头触到了冰凉的地面,清晰地看到光洁几乎透明的地板上自己微微僵硬的精致脸庞,粹白的牙咬紧了嘴唇,仿佛竭力隐忍着什么。   最终她抬起头来,苍白的脸色,单薄如花。   没有说话。   某些重逾千钧的话,她到底是没有说出来。   皇帝冷冷的打量她,皱了皱眉,扯出一丝凉凉的笑意:“看样子,朕恐怕不能留你了。”   他站起来,扬起声线:“费兰卿,在外面吗?”   “是,陛下!”   禁卫军军长兼内禁部队长官费兰·皮瑟斯男爵清朗的声音响起时,这位有着女子般姣好容颜的美战士很快便出现在了皇帝的面前。   “在与洛瓦大公交涉之前,先把她押到监察厅吧……”   “是,陛下!”   美战士扬起唇角,优雅的伏下身来,斜飞的凤眼流过一丝妖冶而危险的气息:“请吧,安妮卡·德拉公主殿下?”   美丽的公主受了惊吓似的缩起身子,怔忡了片刻,突然发了疯似的扑到皇帝的脚边,死死地抓住了黑色法衣的下摆:“陛下,我答应你,不论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波伦萨陛下!……”   尖锐刺耳的悲鸣最后化作无声的呜咽,皇帝垂下眼睑,苍冰色的眼睛波澜不惊。   良久,嘴角上扬:“费兰卿,带安妮卡公主到桂园,好好安顿。”   不动声色抽出法衣的下摆,翩然离开。   “安妮卡公主,你最好记住你说过的话。”   安妮卡止住了哭泣,愣愣的看着这神袛般的男子离去的背影,颓然跪倒。   作者有话要说:   很不幸的卡文,又碰上晋江频繁的抽风,更得不多,最近应该会调整过来   第36章chapter35微澜   桂苑是皇家待客的别苑,在与塔伦新生权力机构的关系尚未明朗之前,安妮卡·德拉这位公主显然不合适以使节的身份住在外事馆里。尽管皇帝的态度依然暧昧不明,但至少明确了这位落难公主贵宾的身份,但安妮卡公主本人似乎并不见得有多么的高兴。   “你是来嘲笑我的么,外务卿阁下?”   桂苑的建筑以水榭为主,打开窗便是波光粼粼的湖面,夕阳的光芒碎裂其间,雀跃的舞蹈。   法贝伦·雷诺背着阳光而立,温文尔雅的笑容隐没在光影的交界处,模糊了轮廓。   “怎么能这样说,安妮卡公主,我不是没有提醒过您?”   “你早就知道的!”大波浪金色卷发的美丽女子竭力维持自己端庄的坐姿,碧色的眼睛隐忍着绿色的火焰,“你,你们早就打好了主意,是不是!”   法贝伦皱了皱眉,皇帝的意图到现在他依然无法全然的揣摩透彻,但可以肯定的是,如此强势的皇帝断然不会放过这样一个可以控制塔伦的绝佳机会。   也许正是意识到了这一点,这位流亡公主才会陷入这样少有的焦躁和愤怒之中吧?   想到这里儒雅的紫发青年只能淡淡的叹了口气,对于面前这位多少有点交情的异国公主,他不无怜悯的情愫,但也只能仅此而已。   然而,遭到被异母弟弟赶下继承人的宝座流亡他乡,这位公主想做的仅仅只是获取亚格兰的庇护么?   “我不知道陛下与您达成了怎样的协议,但是安妮卡公主,您抛弃自己的母国流亡到这里,就真的没有考过后果么?”   话音未落,茶几上精致玲珑的白瓷杯带着风声呼啸着迎面砸过来,哐啷一声正中窗棂,支离了一地。   刚刚凭借不错的身手侧身躲过的法贝伦心有余悸的看着一地碎片,望着对面恼怒的失了控的丽人眼底流过讶异的神色。   “够了!出去!你懂什么,金钱、权力、地位,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我现在,还有什么不能出卖!”   这女子失了风度的站起来,声嘶力竭的喊,扭曲的表情仿佛绝望中的母兽。   “安妮卡公主……”   法贝伦难以置信的看着前一刻还是端庄秀丽的佳人,第一次感到有些猝不及防,艰难的抽   动一下嘴角,第二只攻击物已经带着主人毫不掩饰的怒意劈面而来。   身手敏捷的外务卿情急的侧身一闪,精致的玻璃器皿迅速擦着肩头的银饰掠过去。   却并没有如想象中的响器玻璃碎裂的清澈声音。   玄衣、佩剑,金色的绶带领花,蓝底白面的披风被如火的暮霭染上凄艳的色彩。   身着黑色一级上将军装的女子立定在门口,方才的危险物品被牢牢固定在虎口处,冷冽的   眸光在杯子表面考究的纹理上掠过,然后定格在对面盛怒未消的女子身上。   “公主殿下!”   法贝伦微微一愣,肃然行礼。   亚格兰的公主,只此一位。   柯依达皱了皱眉,将刚刚横空而来接在手里的玻璃杯往后一递,赫尔嘉·克罗因立即接下,交到了旁边的侍女手里。   “野心的实现往往伴随着十倍于此的代价,我以为你早就应该有这样的觉悟才对。?”她淡淡的看她,“无需担心成为母国的罪人,我国所要不过塔伦通向古格的通道而已,比起塔伦君主的位置来,这样的回报应该不算过分。”   “需要我向你们的军队开放通往古格的道路?”安妮卡显然还没有从激动的情绪中调整过来,咬着唇定定的看着这个与自己有着同样高贵身份的女子,“仅仅是这样就可以了么?”   “这是皇帝陛下的意思。”忽略掉法贝伦脸上流露出来的淡淡讶异,柯依达别开视线,“当然,如果你不愿意的话,只要洛瓦大公愿意与我们合作也是没有区别的。”   仿佛是咀嚼出了其中的意味,大波浪卷发的美丽女郎愣愣的看着面前的戎装女子淡然转身,骇然变了颜色,颓然倒在沙发上,脸色苍白如花。   法贝伦静静的看着,好看的眉毛微微蹙起来,幽幽叹了口气,迈步出来。   “公主今天的话,是不是太直接了?”   “不过叫她安心而已,不会不妥的。”   暮色四合,马车两侧象征着皇权的鹰隼纹章在浓重的夜色里依稀剩下阴郁森然的影子,随着车轮辘轳的转动缓缓前行。   柯依达靠在车厢柔软的座椅靠背上,面对坐在对面的下属的迟疑,懒懒的合上眼睛。   “允许他国军队通过本土,是执政者的大忌啊?”   “如果你是她,想要通过他国力支持夺回王座,交出整个国家,和交出军队的通行权,你选哪个?”   柯依达睁开眼睛,单薄的天光射入苍色的瞳眸,仿佛苍凉寒冷的湖水。   赫尔嘉仅是微微一愣,然后了然的低下头去。   “但是,如果她答应了的话,我们……”   能够下这种决心的女人,绝对不是社交场上风花雪月的女子,野心勃勃的女人也许会比男人的更加的疯狂。   从另一方面而言,皇帝波伦萨也不见得会仅仅满足于塔伦的通行权。   柯依达冷冷的笑了声:“承诺这种东西,本来就是用来背叛的。”   入了夏的夜里,依稀还是有着凉意,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凉薄,但是清晰。   赫尔嘉耸耸肩,借着暗淡的天光掩饰了突如其来的寒意。   马车却是一晃,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   “监察长埃森·凯瑟侯爵求见公主。”   虽然按照惯例皇室成员的安全一直由禁卫军负责,尽管在柯依达公主本人已经是神鹰军军长的情况下,根据本人的要求,费兰·皮瑟斯上将便不再专门调拨人手作为公主的私人卫队,但表示为了安全需要和皇家礼仪,神鹰军副军长林格·弗洛亚还是特意抽出一部分的兵力保证上司出行时候的安全。   迪兰卡·德林少将,是特意被挑选出来负责这份工作的得力干将,年轻,但是足够能干,清朗的声音在夜空里显得干练有力。   柯依达清楚地听到他的通禀,皱了皱眉,撩起车帷的一角,借着淡白的月光可以看见银发的监察长倚马立在路边,看不清楚五官,高大的身躯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请他上来吧。”   叹了口气放下车帷,这个时候半路截下自己的车驾,总不至于是吃饱了撑的。   一袭黑色执法官制服的男人踏进她的车厢,散落在额前的银发间依然是眯成了一条线的眼睛,嘴角则勾起若有若无的弧度,被一两丝天光依稀的勾勒出来。   “在这种时候打搅公主,实在是抱歉。”   “不必客气,监察长阁下。”   车轮继续转动起来,她靠在车厢的角落里,伸手支起脸颊,头抵在窗框上,双腿优雅的交叠,轻描淡写的口气免去了繁琐的礼仪。   尽管撤销执政官一职之后,军、政、检三位枢机卿并无实际意义上节制与被节制之分,但是柯依达本人的皇族身份对于其他两位枢机卿具有或多或少的影响,这一点曾经让行政总长修格·埃利斯公爵有过些许的不满——“撤销执政官就是为了三卿之间的权力平衡,如果三卿之中有任何一人可以凌驾于其他两人之上,那么陛下之前为了收归大权所做的努力极有可能白费!”   当然这一番说辞仅仅是针对皇权以下的“第二把交椅”并无针对本人的恶意,即便是柯依达自己也只是在不经意间的听过之后淡淡的一笑了之,不过在与其他两位枢机卿的磨合之中未免加了几分小心。   埃森·凯瑟这个人,她没有绝然的恶感,但也绝对不会乐于与之相处,这个男人太过阴恻,心思难以驾驭,至少目前她还没有那个自信可以把握控缰的力度。   “殿下刚刚从桂苑回来,看来事情已经谈得差不多了?”   “那恐怕要等塔伦洛瓦大公的派人过来才能做决定,怎么,乌鸦有消息了?”   “是,不过不是关于这件事。”监察长的表情一凛,睁开眼睛,湖绿色的眸子在黑暗里闪动诡异的光芒,“下官接到密报,卡诺副军长在蓝河行省似乎受了很重的伤。”   “啪嗒——”   一根弦在黑暗里无声的断裂了。   赫尔嘉还没有来得及消化完毕这句简单的陈述句所表述的意思,便留意到了上司周身散发出来的寒冷气息。   柯依达的脸隐没在迷离暗淡的光影里,仅仅看得见方才慵懒支在窗棂的修长手指扣起漂亮的弧度,定格在空中,然后一两粒细碎的木屑便顺着车厢的颠簸极有节奏的滚下来,弥漫起一股淡淡的松香和木屑的混合气息。   银白色头发狡诈如狐的监察长低了低头,嘴角的弧度却略略向上抬了几分。   “埃森卿?”   突然间换了称呼,似乎意在强调她自己除枢机卿之外另一尊贵身份,苍色的瞳在黑夜里闪过犀利的光芒,不怒而自威,埃森·凯瑟益发低了头,“是,公主殿下,请您过目。”   他从窄窄的衣袖里抽出一张折叠的薄纸地到面前。   “蓝河行省的绝大部分市镇是罗兰家族的封邑,作为曾经依附于赛切斯特家族的众多门阀之一,在其封邑依然拥有一定的势力,多维加大公去世以后陛下命令国务省移文削夺各大贵族的土地、财富以及特权,但罗兰家族似乎并不甘心就范,利用家族的雇佣军与帝都相抗,当然对于卡诺副军长来说,应付这些绝不是问题。”他抬起头来,少见的睁开眼睛,湖绿色的瞳暗流汹涌,“公主是否还记得,当初皇帝陛下,为什么会在随后关头放过赛切斯特家足一马呢?”   不仅仅是因为皇妃突然怀有身孕,更是因为赛切斯特家族的潜藏于黑暗之中的秘密势力难以一夕铲除。   柯依达匆匆的浏览指尖的薄如蝉翼的白纸,眉峰蹙起。   “根据乌鸦的报告,卡诺阁下抵达蓝河之后便包围了罗兰家族势力集中地图亚市并切断其与外界的联系,同时出动人马肃清分散在行省各地的武装力量,三天前遭到了突袭,刺客的身手极为诡异,致使他一度昏迷。”   柯依达苍色瞳里寒光一闪,扫了一眼手里的白纸,捏成一团:“如果是真的,帝都军为什么没有上报?”   “您应该了解乌鸦的速度,另外,也许卡诺阁下有他自己的考量。”   第一时间封锁主帅遇刺的消息,是战争中应付突发事件的常识之一,但想到眼下山雨欲来的时局,柯依达依然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   排出这些旧门暗地里蓄养的死士杀手,埃森·凯瑟的言语间更倾向于赛切斯特家族从不曝露于阳光之下的那一部分力量。   柯依达敏锐的直觉,宫廷内外,并不是所有人都欢迎自己这位突然出现的公主与年纪轻轻便在名义掌握了最敏感的军权的枢机卿,有人希望能够在她培植出自己的势力之前扼杀掉成长在摇篮中的力量,并且一击即中。   这一点,尤其叫她恼火!   “以监察长阁下看,这件事应该如何处理呢?”   “若是走正常的程序,应该有帝都军递交报告交统战处或国务省讨论才对,不过这样一来,恐怕下官不得不出动宪兵,卡诺阁下也许就要无功而返了。”监察长官刻意地停顿一下,嘴角欢快的上扬,“下官也就没有必要在这个时候叨扰公主了。”   言下之意已经很明显,只是柯依达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位为人阴恻令人心悸的监察长阁下需要到自己面前来现殷情了?   “看来我要感谢你了,埃森卿。”冷冷的抽动一下嘴角,她懒懒的垂下眼睑,以她的身份有的是倨傲的资格,还没有必要对一点点的人情感激涕零。   “不敢,公主若想有所行动,下官也会尽力配合的。”   说话间马车以至宫门,缓缓地停下,埃森拨了下散落在眼睑的银色碎发,狭长的眼睛依旧弯弯的月牙,嘴角的弧度扬了扬,站起来行了个礼,跳下车去。   远远的便传来马匹的嘶鸣和渐次消失的马蹄声。   柯依达撩开厚厚的车帷,宫车正行驶在岔道上,夜色里草木与殿阁统统只剩下了朦胧的影子,猝然间白皙修长的手指攥紧了车帷,漂亮的指甲没入末绿色的天鹅绒里。   “转道,去梧桐宫!”   陡然喊了一声,赫尔嘉惊异的发现她方才还是波澜不惊的苍色眼睛里竟然汹涌起名为愤怒的波涛来。   “公主!”   赫尔嘉惊呼出声。   柯依达公主在迁怒!   尽管吃惊,但是赫尔嘉依然确认了这一点。   因为阿奎利亚斯伯爵的亡故,公主与黛瑟芬琳皇妃不睦,但也仅仅表现在日常的疏离冷淡之上。除了必要场合的寒暄,至今公主从未踏入过梧桐宫半步。   而现在,她可不认为自己的上司是去探望皇嫂的!   “请冷静,公主殿下!”赫尔嘉倒吸了口冷气,咬了咬嘴唇,至少以她判断这绝对不是件明智的事情。   相信柯依达的理智也未必允许。   柯依达沉默。   半晌,颓然松手:“算了,回金盏花宫。”   懒懒的靠回松软的靠背上,疲倦的闭上眼睛:“赫尔嘉,待会替我把林格副军长找来。”   “是!”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发现现在的笔名很不方便,想换了的说……   第37章Chapter36家族   神鹰军副军长林格·弗洛亚中将,在过去的相当长一段时间里是这支王国利刃的直接掌控者,但事实上与其它六军的一、二把手相比,他非但不引人注目,反而在整个军队高层一直保持低调的做派,甚少在公众场合露面,所以外界对他的关注与认知也仅仅停留在神鹰军副军长这个抽象的职务名称上。   然而柯依达在见到这位下属的第一时间,脑海里便闪过了“钢之猎犬”这样的形容词。   高挑的身材,笔挺的军姿,砂色的短发,脸部的线条明晰如风霜雕刻而出,说不上十分的英俊却也算得上端正,眼睛的颜色和发色相同,深炯间或阴沉的目光让她相信这是个外界评价与自身实力截然成反比的人物,要不然,帝都军军事哗变的当晚,菲利特·加德也不可能在瞬间挽回局面。   “林格卿,我记得弗洛亚家族又被称为‘影子家族’?”   被紧急传召过来的副军长以挺拔的军姿站在金盏花宫的小型会客室里,暗淡的光线打在眼角,其间流过几丝隐约的讶异色彩,向着对面沙发里姿势慵懒的女子低下头来:“是的,殿下。”   之所以有此一说,固然是因为弗洛亚家族在漫长的历史中始终与阳光之下显赫的权势与财富无缘,永远淡出王国繁华的社交界,而其中不足为外人所道的则是弗洛亚家族一直背负皇族暗卫的使命与职责的事实。   柯依达所要确认的,不过是这一点而已。   所以历任国防总长虽然兼任神鹰军军长的职务,但军队真正的指挥权到紧要关头都抓在皇帝的手里,也许正是基于这样的认知,她的前任凯迪拉总长才极为明智交出了军印。   但此时的情况已然有了变化,新任国防总长同时是王国的公主,所谓的神鹰军军长,是实权,而非虚职。   “那么,神鹰军的暗卫力量,应该不亚于监察厅才对?”   此刻的她把整个身体靠在沙发柔软的扶手上,单手撑住了太阳穴,修长的睫毛懒懒的垂下,在眼睑处落下鸽子灰的黯淡影子,慵懒,但是优雅的姿势。   当然,也可以算是身体疲倦的征兆。   林格打量这位几个月前突然空降的女上司,眼底淌过几丝柔和的流光。   即便是在深夜,她也极少以这样的姿势向部署交待任务,即便身体感到了疲乏,大脑却依然不得不高速的旋转,看起来确实出了了不得的事情。   “神鹰军历来是集结王国暗杀、谍报、战术三界精英的存在,下官保证能够超越‘乌鸦’,但也不会落于人后!”   “很好。”柯依达终于抬起眼睑,目光淡漠幽远,“有件事我要你去办一下,记得不要走漏风声。”   第二天来自蓝河的战斗报告由帝都军军长亲自递到柯依达的面前。   并不熟悉的字体表明,这份报告书显然是由人代笔而非出自卡诺本人之手。   蓝河行省的动乱,与其说是盗匪猖獗,不如说是一场由于旧贵族不甘于放弃原有的特权和封邑而怂恿不法之徒扰乱社会治安进而进一步扩大的小规模武装冲突,卡诺·西泽尔赶到罗兰家族领地图亚市接手前线指挥权之后,便迅速联合当地的市政军队全面封锁了罗兰家族在图亚市的最终据点,切断了其与外界的联系,进而下令蓝河省督出动地方警备力量将分散在行省各个角落的□□分子逐一击溃。   随即,帝都军中将维迪亚·埃伦男爵带着卡诺副军长的亲笔信造访家族首领诺曼·罗兰侯爵,半是劝说半是威胁的下达了最后通牒。   先礼而后兵,最大程度的减少敌我双方的死伤,这是卡诺此次出兵的所坚持的一点。   但很不幸的是,他的好意显然被辜负了,如果不是碍于“不可斩杀使者”的成例,恼羞成怒   的侯爵差点把维迪亚这位年轻的艺术家军人绑起来誓师祭旗。   于是一场血战便在所难免了。   恰恰是在维迪亚·埃伦游说失败回到军营的那一夜,帝都军副军长卡诺·西泽尔遇刺。   通篇报告做得花团锦簇,然而除了详尽的前期战况之外,主官遇刺以及此后的细节均只字未提,只以“卡诺副军长不幸负伤,但并不严重”这样的话一句带过。   柯依达敏锐的直觉,这是一种变相的回避!   把手里的报告书往办公桌上一摊,伸手虚按住桌面,骨节精致的手指扣起,轻轻的敲打,纸页在寂静的空气里沙沙作响。   菲利特·加德仿佛察觉到了什么:“公主……”   “放心,我不是怀疑这份报告书的真实性。”柯依达无力的闭了闭眼睛,“只是有些地方,他未必想让我知道!”   “你是指卡诺的伤势?”菲利特似有所悟,站在这一层面,称呼不由得也发生了变化,“如果说是不让你担心倒是有可能,我到是认为你应该相信他的能力,柯依达。”   “如果只是罗兰家族本身的话……”柯依达不置可否,接下来的话自动消失在喉咙深处。   菲利特蹙起眉刚想说什么,却见她突然扬起眉,轻笑一声:“不过菲利特学长你安慰人的方式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没有创意啊……”   “呃……”帝都军军长菲利特上将语赛,无力的发现原来公主殿下其实和皇帝陛下还是有着许多相似之处的,“柯依达……”   柯依达的注意力显然不在欣赏他窘迫的表情上面,摆摆手结束了这次的会面:“就这样吧,继续关注前线的情况,一个家族的叛乱要副军长亲自出马就已经是过分了,要是再增兵的话,对于王国正规军而言可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情……”   很没有创意的告辞退出总长办公室的时候,菲利特迎面便碰上了赫尔嘉·克罗因副官,红头发的女性少将一个立正:“菲利特大人!”   “你好,赫尔嘉少将!”褐色头发的年轻人好脾气的笑起来,目光一扫遍落在她身旁身穿国立大学制服的女子身上,“这位是?”   “卡捷琳·杨小姐,公主殿下的访客。”   配合赫尔嘉简明扼要的介绍,打扮清丽的女学生恭敬向帝都军军长深施一礼。   卡捷琳·杨,亚格兰国立大学经济学院在读生,即将面临毕业。   亚麻色的短发齐肩,额前的碎发散落在明丽的浅蓝色眸子里,不加修饰的素颜比起一般贵族小姐的浓妆反而显得清丽可人,一身白色的国学制服,收敛而不张扬。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作为国学的优秀毕业生,她在今年夏天就可以顺利进入行政部的财务处或是其他机要的部门,大有发展的余地。   不过目前显然是不太可能了。   这位年轻的女孩出现在宽敞的总长办公室的时候,柯依达已经翻遍了她并不复杂的履历,稍稍的惋惜了一下。   “卡捷琳·杨小姐,我听说你是自己要求来见我的?”   “是,公主殿下。”亚麻色头发的女子微微欠身,眼睛里浅浅的湖色仿佛干净的天空。   “在这之前,监察厅的宪兵来找过你吗?”   “没有,我已故的父亲是非婚生子,一直没有被家族承认,在法律上我们并不算是罗兰家的族人,而实际上对家族也不具备任何影响力。”   也即是说政治上的利用价值不值得监察厅出动宪兵拘留,柯依达对这些由于上一代的荒唐事所造成的历史遗留问题只能付之一笑。   “也就是说,上一代的家主沃尔森·罗兰侯爵是你血缘上的祖父了?那么这一代的诺曼·侯爵和你是什么关系?”   “是我的伯父,但他并不乐见我们父女的存在。父亲生前一直不被承认,跟他和他的母亲有很大的关系,幼年时我的父母相继去世,祖父怜悯我孤苦无依曾经将我接回领地,但是后来诺曼伯父掌握家族权力之后,我便不得不离开蓝河行省来到帝都自己生活。”   卡捷琳低垂了眼睑娓娓道来,幼年时的坎坷经历反而另她多了一份有别同龄女子的通透简约。   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柯依达反而忽视了自己也不过是二十出头的如花年纪的事实。   “既然和罗兰家族已经不再具有法律或是实际上的关系,为什么又要来淌这趟混水呢,总不至于是为了给你那个愚蠢的伯父求情的吧?”   “不是为了伯父,而是为了爷爷。”卡捷琳抬起眼睑,定定看着眼前这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女子,“虽然因为爷爷的懦弱而无法给我们父女正当的名分,但在失去双亲之后唯一鼓励和支持过我的亲人却只有爷爷一个,在我考上国学之前所有的学费和生活费,都是爷爷暗中安排打进我的帐户的,而且……这场叛乱绝不是爷爷愿意见到的!”   柯依达蹙起眉,目光冷郁的看她,静静地等下文。   “爷爷放手家族大权已经很多年了,很多时候无法干涉诺曼伯父的决定,但这并不代表他对这些事毫无异议的。既然连赛切斯特家族都无法挽回往日荣光,罗兰家族太过执着眼前的利益无疑是自取灭亡,爷爷是这样认为的。”似乎是被柯依达冷郁的目光所摄,卡捷琳深深吸了口气,“一个月前,爷爷托人捎来生活费的时候给了我这个……”   说话的同时,她从上衣的口袋里摸出一枚精致的礼盒,递上。   柯依达冷冷的接过,拇指抵开盒盖,学红色的天鹅绒里躺着一枚精致的金色怀表。   注意力并没有在金黄色的绚烂中停留多久,她很快打开怀表的背面,取出里面叠成一小块的信笺,上面罗兰家族的红色朱印,鲜艳夺目。   柯依达长久的时间没有说话。   上面每一个字可以准确无误印进脑海里面去。   “老侯爵还有什么要求吗?”   良久,她问。   对面女孩好像长出了口气似的,松弛了脸上紧张的表情:“爷爷说,请不要伤及无辜的族人。”   “那么你呢?”并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柯依达打开案头林格·弗洛亚刚刚送过来的报告书。   “请允许我去见爷爷一面。”   “对于一个并不曾在其中生活过也并不承认自己的家族,你还真是用心良苦阿……”柯依达叹了一声,抬起头来,“我派神鹰军将兵护送你去图亚市,你就听从卡诺·西泽尔副军长的安排吧,令祖父的东西,也许他更需要,至于你的要求,如果平叛顺利的话,我会向皇帝陛下请求特赦。”   “感谢您的帮忙,公主殿下!”   亚麻色头发的女子心头一块大石终于落地,深深的弯下腰去施礼。   “不用谢我,如果你给我的消息有误的话,就要做好承受后果的准备!”   办公桌后面黑发的端丽女子冷冷的投来犀利的目光的瞬间,卡捷琳·杨不寒而栗。   第38章Chapter37僵局   “哐啷——”   精致的白瓷杯被狠狠地砸在地上,碎片反射着夜里灼灼的灯光,侍女长芙罗维·贝恩小姐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只看见了黛瑟芬琳皇妃挺着大肚子摇摇欲坠地站在宫殿的中央,脸色苍白得耀眼。   “皇妃陛下!”年轻的侍女立刻白了脸色,冲上去扶住皇妃虚弱的身体。   却见皇妃栗色的眼睛冷冷的打量眼前的臣僚,精致而苍白的脸色寒意森森:“看来你是打定主意要让我不得安宁了,安德鲁卿!”   安德鲁·西顿侯爵,原行政次长,多维加大公在世时的首席幕僚,如今却已经被迫辞去辞章的职务,仅仅保留了贵族的爵位和微薄权利。   “下官不敢,皇妃陛下。”   嘴里说着不敢,前行政次长的脸上却有没有丝毫的愧疚与惶恐,阴恻的表情落在皇妃的眼底徒生厌恶的感觉。   “不敢,不敢你会授意罗兰家族反抗皇帝的旨意吗?”   “陛下的旨意触动了罗兰家族的既得利益,诺曼侯爵的不甘心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那么为什么皇帝下旨洗盘的那么多大贵族,只有这一家公然抗命,还惊动了帝都军出马,你敢说这不是你的煽动!卡诺·西泽尔是怎么受的伤,你应该很清楚!”   “卡诺副军长是柯依达公主除了皇帝陛下以外最坚实的依靠力量,当然需要在他羽翼丰满之前彻底摧毁!”   “这么说你承认了?”黛瑟芬琳冷冷的锁定了眼前的幕僚,贝齿咬紧了鲜红的唇,怒意有胜,“不是告诉你,在我诞下皇子之前,不要采取任何行动吗?”   “您就这么肯定您能生下皇子,而不是公主么?”   “你?”   皇妃愕然。   安德鲁·西顿微微叹了口气:“您应该能想到的。亚格兰的帝位继承以男性为优先,虽然有索非亚女皇为先例,但是一旦陛下有所不测,同样是公主的前提下,臣僚们首先会支持的,究竟是您尚在襁褓中的女娃还是手握重兵的柯依达公主呢?”   黛瑟芬琳的目光趋缓,怅怅地吸了口气。   “退一步讲,即便您平安诞下皇子,只要皇帝还会拥有其他的子嗣,就不会选择具有赛切斯特家族血统的男孩作为继承人,甚至在摸清我们底细之后对您痛下杀手,您只有在现在才是安全的。在过三四个月您就会生产,在此之后,如果皇帝陛下遭遇不测,那么您的孩子才可以借机登上皇位,这是我们唯一翻盘的机会!在此之前的几个月里,我们就应该早做准备才是!”   也许是激动的缘故,安德鲁脸部表情激烈的运动,浅灰色的头发盖住了狭长眼睛。   芙罗维顿觉皇妃的身子一下子沉重起来。   栗色的眼睛把冷郁的眸光投落在浅灰色头发的幕僚身上,充斥了探究的味道。   然后幽幽转开,抽身在侍女的搀扶下向不远处的沙发走去。   在松软的靠垫上坐下来的时候,这暗金色长发的女子看起来显得疲惫而单薄,目光淡白幽远,氤氲起哀伤的雾气来。   终于要走这一步了么?   趁着夜色放飞了手中的信鸽,看着一抹洁白渐次浓缩成一个白点消失在浓重的暮色里,维迪亚·埃伦长长的叹了口气,沿着临川汩汩的流水往回走。   帝都军已经在蓝河省滞留了将近一月,位于行省腹地的图亚市坐落于临川下游,在行省各地的骚乱相继平定之后,成为了罗兰家族负隅顽抗的最后堡垒。   因为顾及到图亚市居民的安全,卡诺并没有贸然的动用武力,而此后的突然遇刺更使进一步的行动被搁置下来。   卡诺遇刺之后数度昏迷,连日常的军务都交给了副官贝伦卡少将处理,进一步的行动部署更是如石沉大海一般杳无音讯。   尽管封锁了主官遇刺的消息,但赛切斯特家族的暗卫很快找上门来,维迪亚脑海里紧绷的一根神经顷刻间崩断,有一种把远在千里之外的阴谋家揪出来揍一顿的冲动。   赛切斯特家族仅有为数不多的赌注,而这些并不高明的赌徒却想来一场豪赌。   当时他奉命与诺曼侯爵进行会晤的时候,面对那个年过四十的高大男人,狠狠的撂下话来:“你们真是为了赛切斯特家族的荣光么,你们不过是为了自己的财富与权利罢了!”   这话的余音尚在空中袅袅不绝,帝都军便传来了副军长卡诺·西泽尔遇刺的消息。   想到这里年轻的男爵感到一种不可名状的悲哀,他的母族正为着虚幻中的胜利而越行越远,而自己却无可奈何。   回到军营的时候已经灯火阑珊,帝都军的黄金狮子旗在初夏的夜风里猎猎作响,巡营的士兵们穿梭在连绵起伏的营帐之间,皮靴马刺的声音利落整齐。   远远的便可以望见中军主帐透出来的昏黄光芒,一小队人马肃立在帐外,隔着夜色看不清楚服色,依稀感觉并不是帝都军的人。   “今天帝都有人过来么?”   低声问身边卫兵,年轻的小伙子挠了挠头:“护送一位小姐过来见副军长大人的。”   “小姐?”维迪亚皱了皱眉,直接排除了柯依达公主直接过来的可能性,但若是赫尔嘉·克罗因少将的话,卫兵的措辞也有些不妥当。   他抬起头看着夏日晴朗干净的夜空,怅怅的吐了气,这天,终究是要变了。   卡诺·西泽尔背靠着墙壁坐在床头,中将级的军装松松垮垮披在肩头,露初胸前的白色绷带,厚厚的缠了几圈,依稀可以辨得出绯色的血丝来。   他冰蓝色的眼睛已经在手里薄如蝉翼的信笺上来回扫描了不下十几遍,灯光打在苍白的脸上,光与影萧条的交织。   卡捷琳·杨站在他的面前,屏住了气息。   “卡捷琳小姐,令祖父的密函你看过么?”   “没有,在此之前见过他的人只有柯依达公主殿下。”   “也就是说,你对信的内容毫无所知了?”卡诺苦笑一声,抬起头看她,“尊敬的小姐,你可知道,如果这封信的内容有假的话,我要赔进去可不仅仅是眼前这十万帝都子弟的性命了!”   卡捷琳美丽的浅色眼睛忽闪一下,咬了咬下唇,低下头去。   良久才抬起头来:“很抱歉,阁下,虽然我很想请您不要怀疑一个重病老人的善意,但是也许也只有事实才能证明一切了。”   卡诺微微的笑起来,他似乎能够明白柯依达破天荒的安排这名身份敏感的女子来见自己的原因了。   聪明,理智,但是坦然,恰好符合那位性情冷僻乖戾的公主殿下的审美。   “我似乎能感觉到你的诚意。”他笑,扬起声音:“贝伦卡副官在吗?”   “是,大人!”   高个子的副官应声而入,军礼庄严。   “带着这位卡捷琳·杨小姐去休息,不要慢待了她。”   “是,大人!”   亚麻色头发的女子露出放松的微笑,向年轻的统领深施一礼,随着贝伦卡走出了主帐。   卡诺·西泽尔微微活动一下酸麻的颈部,调整了一下坐姿以便使自己可以舒服一点。   “监察厅的线报说大人似乎伤的不轻,不过现在看起来大人的气色到没有想象中的差。”   这时候从开始进来到刚才一直沉默的青年男子终于开口,骨骼清瘦,声音却是朗朗。   “原来是监察厅……”卡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苦笑了一声,“难怪!”   “大人不要误会,监察厅只是奉命调查赛切斯特家族的暗部势力而已,并不是要插手帝都军的内务。”   “我知道,即便不是这样,监察厅在蓝河省内有线人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卡诺不在意的笑起来,“不过贵官应该是神鹰军的人吧,我们以前见过么?”   “迪兰卡·德林,神鹰军第二师团少将。”年轻人利落的介绍自己,“根据军长大人的命令,下官和随行的部下一律听从卡诺大人的调遣。”   神鹰军军长柯依达·亚格兰一级上将,同时也是王国第八公主。   卡诺过了一秒才反应过来。   把自己身边的得力干将派过来,其意不言自明。   想象着自家搭档寒着一张脸蹙紧了眉峰的样子,卡诺不由得苦笑一声,手指夹起刚才的薄纸,在虚空里扬了扬:“罗兰家族是赛切斯特暗部势力的据点之一,如何是好?”   他的笑容虚弱,但是温暖,倒像是随意征询同伴的意见。   迪兰卡绷紧的表情一滞:“大人,下官毕竟不是公主殿下本人。”   对于他并不高明的幽默感,卡诺笑的极开心:“神鹰军集结了暗杀、谍报、战术三界的精英,如若不然柯依达也不会把你们派过来。”   “我们查过卡捷琳·杨女士的背景,与她本人的陈述基本符合,而老罗兰侯爵与儿子的关系恶化也是事实,当年诺曼侯爵正是在取得多维加大公的支持之后才得以成功逼得老侯爵退隐的。”迪兰卡毫不隐瞒,“我正在想办法与图亚市内的线人取得联系,那样的话阁下的行动也会有效果。”   “感谢贵官的帮助。”卡诺的微笑仅仅存在了一瞬间,取而代之以严肃的表情,努力扬起并不洪亮的声线,“贝伦卡副官回来了吗?”   “是,大人!”   “传令下去,准备召开上校级以上军官会议!”   一路小跑进来的贝伦卡少将看着自己伤势尚未复原的上司,来不及收敛惊愕的表情:“大人,但是您的伤势……”   后面半句自动消音,身体先于神经做出了反映:“是,大人!”   “我军滞留图亚已愈半月,所以这次行动,我希望诸君能够全力以赴!”   这是卡诺负伤之后第一次以清醒的状态出现在中级军官们面前,虽然面色依然苍白,但眉梢与眼底流露出来的凌厉与果敢的光芒无一不令因为主官的重伤而慌乱的将兵们感到精神一振,之前弥漫在军营之中的一系列恐慌和怀疑的情绪一扫而空。   干脆利落的把任务一桩桩的布置下去,很简单的一句话作结,却分明有了别样的意味。   此时夜已深沉,风吹过树林莎啦啦如浪一般作响。   维迪亚·埃伦在其余军官鱼贯而出之后留了下来,仰头看着厚重的帐帘掀起处露出的一方苍蓝天空,月光徐徐泻下了眼角。   “有什么想说的么?”   卡诺半披着军装外套坐在案前,却没有抬头,目光仅在面前的沙盘前游走。   “你知道了多少?”   良久维迪亚长叹一声,回头。   没有料到对方的坦然,卡诺抬起头愣了愣,扯出一抹苦笑:“你应该问问梧桐宫的那一位,她知道了多少?”   “她知道的绝不会多过于我,而我,也没有完全摸清底细。”绯色的艳丽的瞳眸静静的看他,“罗兰家族确实是赛切斯特家族的势力据点之一,但这一次的事件不在我们控制之内。”   “我相信这不是出于皇妃陛下的本意。”卡诺点头,对于赛切斯特家族而言,这时候最明智的选择应该是偃旗息鼓保存实力,过早的暴露实力对于这个已经濒危的家族而言没有好处,至少在皇妃分娩之前是这样的,“但是你能说,皇妃与皇妃的家族与这场兵乱毫无关系吗,维迪亚?”   年轻的男爵脸色变了又变,神气萧条:“既然如此你还指望我帮你?”   隐约的讥讽,带着一两丝苦笑。   “与其到时候被追究连带责任,倒不如及时撇清关系。”卡诺笑笑,“难道你天真的以为帝都真的拿蓝河没有办法?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   维迪亚的脸色一寒,清楚的明白他所指代的含义。   帝都军滞留蓝河将近一月,并不是因为将兵与统帅的无能。   卡诺·西泽尔迟迟没有发起大规模的攻坚战,不过是怜悯无辜的亚格兰将兵和平民而已。   换做其他人或是监察厅的宪兵营出马,也许蓝河省的叛乱军就没有那么的好运气了。   而现在,坐在帝都国防部大本营的那位铁血公主,显然已经失去了耐性。   领教过对方阴郁难测的铁血手段,维迪亚自然不会蠢到去与她面对面的碰。   无奈舐了一下干涩的嘴唇,他缓缓的开口:“那么罗兰家族的覆灭,就不会累及到皇妃了么?”   他指的是善后,罗兰家族曾经依附于多维加大公,这是事实,即便这一次动乱他们毫不知情,也难以逃脱干系。   卡诺明白他的意思,沉吟了片刻摇头:“以我的角度分析,不会。”   皇妃尚未分娩,而监察厅也显然没有全面掌握对方所有的家底。   时机尚未成熟。   但这次不会,并不代表以后不会。   除非赛切斯特家族的势力能够真正得到皇帝的信任。   卡诺突然有一种无力感:“不过维迪亚,恕我多言一句,比起在有心无力的矫正母族的错误,皇家音乐厅的舞台更适合你。”   言下之意,你上了一艘不该上的船。   维迪亚自然明白不过,但也只能付之一笑:“有什么办法呢?”   背着天光而立,英俊的脸庞流落几许哀伤。   卡诺沉默。   夜风乍起,帐外木叶萧萧而下。   因为寒气侵入的缘故禁不住剧烈的咳嗽起来,扯动胸前的伤口,年轻的副军长抽动一下脸部僵硬的肌肉。   “不要告诉你目前这个样子还打算亲自上阵?”维迪亚皱眉,虽然他的精神尚且不错,但卡诺的伤势如何除了他的贴身近卫和军医之外没有人真正清楚,赛切斯特家族豢养的杀手的手段他却是知道几分的。   “虽然拿下图亚只是时间问题,不过我还不想因为这点伤势就被人换下来。”   “我以为你更应该为迪兰卡少将考虑一下,我想他们千里迢迢赶到这里的另一个重要任务就是把你活生生的带回去。”维迪亚抬头看看阑珊的夜色,“天快亮了,我准备一下,两个小时以后出发。”   作者有话要说:   挤牙膏似的挤出来的一点……泪奔   国庆紫川这个万年坑开始更新,看新章的时候有空落落的感觉,第七章紫川宁誓师讨伐帝林的时候已经引不起任何的共鸣了,历史是毁灭英雄的人所写,帝老大已经是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了,为帝老大感到悲哀,相对而言在宣称“叛逆是英雄的特权”的田中笔下,罗亚塔尔反而更加幸运一些……感慨一下,不喜可以无视……呵呵   第39章Chapter38叛逆   次日的图亚市大雾弥天,湿重的雾气在天地间挂上一帘厚厚的帷幕,城池在雾气里仿佛蒙着灰蒙蒙的面纱。   沃尔森·罗兰侯爵的病情益发的沉重,积郁在肺部的戾气在喉咙里左冲右撞,猛烈的咳嗽声一波接一波,良久之后终于平复下来。   他的儿子诺曼·罗兰侯爵站在病床前看着自己因为注射镇静剂而陷入昏迷之中的老父,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作为现任家主的诺曼·罗兰侯爵阁下,已经是年届五十的中年人,粗犷而不够柔和的五官已经悄然爬满了皱纹,但下颔狰狞的虬髯却使他看起来并没有那样的衰老,反而平添一股让人心生畏惧的暴戾而贪婪的气息。   而他本人的性格也与性情温和的老侯爵截然相反。   很多人在怀念老爵爷时代的随和与宽厚的同时,只能无奈的推测也许现任家主血液里乖戾贪婪的因子也许来自他身上另一半的血统,很久以前去世的侯爵夫人似乎便是个出身高贵但是嫉妒、刁蛮、贪财的女人。   只不过她的儿子并没有像母亲一样把目光停留在诸如聚敛珠宝和苛待其他漂亮女人的这样的事情上,相对的,将焦点摆在了任何一个有野心的男人都会感兴趣的权力争夺之上。   他依附于赛切斯特家族之后得到了实惠的好处,但也在赛切斯特家族落败之后付出了相应的代价,但是这位侯爵显然不甘心将苦心经营的一切全部交付出去。   “听医官说,老侯爵阁下似乎就在这几天了。”   从老人的病房里出来,他的幕僚索斯特·布朗男爵悠悠的叹了声,诺曼·罗兰侯爵却只是紧锁着眉头,没有任何表态。   从走廊里一路走来,脸色一如这灰蒙蒙的天气一般阴沉湿重。   “父亲!”   “什么事,伊萨克?”   诺曼·罗兰终于抬起头,不悦的看着迎面急行而来的儿子。   伊萨克·罗兰侯爵少爷,刚刚从亚格兰军校毕业的英武年轻人,预备役的少校,远程射击和近身格斗曾经是这届毕业生中的翘楚。   “帝都军的维迪亚·埃伦男爵求见!”   帝都军中将维迪亚·埃伦,另一重身份是赛切斯特家族的新生力量。   诺曼·罗兰侯爵警醒似的耸了下肩:“打开城门,请他到客厅来。”   维迪亚·埃伦仅带了随身的十几名近侍进城,但即便是在落座之后也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年轻的男爵身后等候。   诺曼·罗兰侯爵皱了皱眉,却也没有说什么。   “维迪亚少爷一大早就过来,想必不是卡诺副军长的意思吧?”   维迪亚低头细细的品手里的红茶,良久才抬起头:“侯爵阁下以isi为呢?”   “卡诺阁下的意思我已经了解,但是我更想知道维迪亚少爷您的真正想法。”侯爵危险的眯起眼睛,“要知道,您已经是目前赛切斯特家族最近的血亲了。”   “那么我说的话您会听吗?”维迪亚放下手中的茶杯,绯色的眸子流露艳丽的危险气息,“皇妃陛下很不满,你们违背了她的本意!”   “但是维迪亚少爷,这是安德鲁幕僚长的意思。”   “难道你自己就没有野心么,诺曼侯爵,你已经习惯了特权与财富,一下子失去那么多叫你无法适应,仅此而已!”   身材魁梧的侯爵脸色铁青。   “不要以为卡诺副军长受了伤就不能把你的图亚市怎样,帝都军的黄金狮子旗插上城头只是时间问题。”维迪亚站起来,艳丽的瞳流淌寒冷的光芒,“我最后一次提醒你,放下你的刀,侯爵,这样的话,你还可以保全你的族人!”   “哈!”   充满嘲讽意味的冷空气从侯爵的鼻孔里冒出来,诺曼·罗兰站起来,湖绿色的三角眼睛收缩了一下瞳孔,“原来维迪亚少爷是为帝都军来做说客的,这也皇妃陛下的意思么?”   “我说的话,即是皇妃陛下的意思,当然,如果阁下不打算听从的话,赛切斯特家族和阁下也没有任何关系了。”   言下之意,造反也好,叛逃也好,是你们罗兰家族的事情,与我们无关。   似乎领悟到了深一层的意思,魁梧有力的侯爵一下子白了脸色,攥紧的拳头青筋暴起:“维迪亚少爷,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个么……”维迪亚扯开嘴角的笑意,别开视线,隐约听到了远方隐隐的厮杀与呐喊。   索斯特·布朗男爵跌跌撞撞的跑进来:“不好了,阁下!帝都军,他们已经进城了!”   “你说什么?”   诺曼的脸色连变几遍,簸箕一样大小的手掌如老鹰捉小鸡一般拎起幕僚的衣领就往墙上摔去:“帝都军攻进城了?这不可能!”   “是真的,阁下!”可怜的幕僚惨白了脸色结结巴巴的为表达清楚自己的意思而做最后的努力,“他们是从地下……伊萨克少爷正在组织我们的人反攻……”   仅仅的捕捉到零星的词汇,侯爵怨毒的目光立刻落在了维迪亚的脸上。   年轻的男爵露出温和无害的笑容:“就是这个意思,阁下,天亮之前,我已经撤走了所有的暗卫。”   壁虎之所以长寿,是因为遇到危难时刻可以随意舍弃自己身体的某一部分,同样的道理,赛切斯特家族也从不吝于牺牲。   罗兰家族已然成为弃子。   “你——”领悟到这个事实之后陷入绝望中的侯爵很快化身暴戾的猛兽,向对面蓝发红眸的年轻人扑过来——   “扑哧——”   寒光耀眼的瞬间,血光冲天而起。   维迪亚站着没有动。   身后十几名勇士亮出军刀呈半圆形护卫在他的身边。   最前面的人背对着他,手上的军刀下垂,汩汩的液体一滴一滴的往下淌。   一片鲜红。   索斯特·布朗男爵的瞳孔因为恐惧而不限制的放大,踉踉跄跄的跑出去:“来人啊,有刺客……”   军刀自背后挟着风声洞穿咽喉的同时也截断了下面的撕裂的叫喊。   神鹰军的刀下,不会有漏网之鱼。   维迪亚望着眼前伫立如刀的勇士,怆然的想。   走出侯爵府,整个城廓已经陷入激烈的巷战。   他向身边的战士点头,对方会意。   一树烟花在灰蒙蒙的天空里绽放,青烟袅袅的没入苍穹。   远远便传来参差不齐、但是宏亮的声音。   “叛臣诺曼·罗兰侯爵已经伏诛,卡诺·西泽尔大人有令,保护图亚市平民的生命财产,保护未参与叛乱的图亚市官员安全,并向正在为叛逆而战的将兵们保证,只要你们放下刀枪,就依然是身负王国荣耀的军人!”   插着标旗的通讯兵在街巷里穿梭,马蹄从一具一具的尸体上跨过去,声音错落,丧钟为谁而鸣?   卡诺·西泽尔已经到了图亚市最大的广场米兰街。   激烈的巷战过后,鲜血从叠起的死尸下面一直淌到他的脚边,浸湿了蓝色的披风,渲染出鲜艳妖冶的紫红色来。   尽管他已经下令尽可能的减少损失,但伤亡依旧难以避免。   年轻的副军长眼底有悲悯的苍凉神情,皱了皱眉,一声淡漠不可闻的叹息。   他打量了一下身边的女学生,卡捷琳·杨女士,穿着一身干练的骑马装,湖色的眼睛倒映着眼前雾气里浓重的绯色,萦绕着一股难以言语的悲伤。   “你应该在这里生活过吧,卡捷琳小姐?”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大人。”她抬起头,咬紧了嘴唇,“大人,请不要忘记您说过的话!”   “这里是亚格兰的土地,皇家鹰旗所庇护的地方,请你相信我,女士。”卡诺抬起头看硝烟弥漫的天空,“去见你的祖父吧,但愿老侯爵阁下一切平安。”   为了纠正家族错误的轨迹,而将图亚市的兵力布防和地下密道这样的机密交给负责平叛的指挥官,却不得不看着家族在瞬间败落,卡诺不知道,那位日薄西山的老人在这样的时候究竟怀着怎样的心境。   卡诺目送女学生安静的离开,终究没有说什么。   早上亚德雷少将的第四师团第一、第二旅团分批从地道进入图亚市,很快打开城门,巷战将近一个小时,顺利占据了整个城池的战略据点。   但似乎,依然有顽固的死角存在。   “现在施特劳斯大道顽抗的指挥官是谁?”   “伊萨克·罗兰侯爵少爷,预备役少校。”贝伦卡皱了皱眉,“从早上开始我们的进攻所受到的最大的阻力就是来自他,这个年轻人组织防守很有一套。”   卡诺的“恩抚”政策对许多平民和家族雇佣军起了很大的作用,从上午帝都军进城开始,便有大量的雇佣军倒戈,以至于帝都军没有费多大的力气便基本控制了整个城池,但伊萨克·罗兰所指挥的家族雇佣军始终如顽固的钉子驻守在图亚市内的要害之地,即便是在帝都军汹涌如潮水般的攻势之下逐渐萎缩、转移,也没有放下手中的刀枪,反而拖延了帝都军前进的脚步。   他们最终退守施特劳斯大道,成为叛军最后一枚铁钉。   卡诺叹了口气,军校时代那个褐发少年神采飞扬的影子在脑海里一晃而过。   “去看看。”   早上的雾气到了晌午才渐渐有了消散的迹象,并不耀眼的太阳躲在云层里露出半边脸,硝烟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   伊萨克·罗兰只觉得胸口被一团沉重郁结的东西堵得喘不过气来,长时间作战使他的肌肉酸麻,手中的军刀沉重。   身边的同伴已经越来越少,血肉模糊的视线里帝都军的番号几欲晃花他的眼睛。   嘶吼一声跳起来,军刀带血向一名帝都军士兵砍过去,半空里雪亮的剑光扑面而来,错愕之间,金属撞击的声音撕裂耳膜,电光火石,虎口里一阵酸麻过后,他的军刀被撩飞在空中。   伊萨克后退几步,跌倒在血泊里大口喘气,艰难的抬起头,佩戴帝都军金狮肩章身后蓝色披风飞扬的年轻人站在他的面前,淡金的发色沾染些许血迹,冰蓝色的眼睛如同湖水。   “够了,伊萨克。”卡诺·西泽尔微微叹息,“很遗憾在这里看到你。”   伊萨克·罗兰比卡诺要低两届,彼时的褐发少年身穿亚格兰军校深蓝色的制服,眉眼清澈,英气逼人。   此时却是浑身浴血的爬起来,眼睛里不满绯色的阴霾。   他蓦的笑起来:“可是我很高兴,卡诺学长。”   喧嚣的战场一下子沉寂下来,残余的叛军被人数众多的帝都军围在核心,两军的指挥官隔着咫尺之遥相望,空气仿佛停止流动。   “伊萨克……”卡诺看着他,沉吟了许久方道,“放下武器,跟我回帝都去。”   “很抱歉学长,我做不到。”   年轻人有异乎寻常的执拗,他身上穿着少校的制服,却没有佩戴代表军队的肩章。   卡诺毫不意外他的回答,只是静静的打量他,蓝色眼睛蒙着稀薄的雾气。   “为什么,伊萨克,你才刚刚毕业,还没有拿到任何一张的任命书,连战场的炮火洗礼都没有真正经历就打算死在这里了么?”   “在这里,至少我可以死的有尊严!”伊萨克·罗兰咬紧了发白的嘴唇,“可是回到帝都,即便不会被处死也只能屈辱的活着!”   “不会的,伊萨克。”卡诺叹息,“绝不牵连无辜的族人,这是柯依达公主对你祖父的承诺。”   “祖父?”少年褐色眼睛露出不可置信的茫然神气,“你说祖父?”   “如你所见,老侯爵阁下想要纠正家族偏离的轨道。”卡诺简单的解释,“具体的,你可以向他求证。”   “爷爷……”少年游离的目光涣散下来,久久才有了焦距,嘲讽的勾起嘴角,“就算是又怎样,学长,我可不是什么无辜的人。”   他猛然抬起头,迸射出犀利的目光:“我是诺曼·罗兰侯爵的儿子,是叛臣的余孽!我率领家族雇佣军和帝都军作战!这一切,足够我死上好几回!”   少年的声音因为呐喊而变得嘶哑,猝然间他飞起一脚撩起落地的军刀,接在手里,挥舞着鱼跃而起扑向卡诺。   “大人——”   贝伦卡副官一声惊呼刚刚出口,卡诺·西泽尔的剑锋出鞘三寸架住了当空的劈下的军刀,寒光霎时映亮淡金色的长发和蓝色的眼睛,凌厉的眼神同时制止了已经刀剑出鞘的帝都军将兵的脚步。   “卡诺学长,你不会懂得。”一寸寸的寒光在伊萨克的不满血污的脸上移过去,这少年的面目因为激动而变得狰狞,“我今年刚刚二十岁,刚刚拿到亚格兰军校的毕业证书,我以为我从此就可以实现保家卫国的理想,可是我的父亲却想要叛乱,我糊里糊涂就变成了王国的叛逆,作为王国军人耻辱死在这里,我不甘心啊!亮你的剑吧,学长,我早就想与你一战了,曾经你和柯依达学姐都是我心中楷模,能够死在你的手里,或许可以弥补一些遗憾吧……”   卡诺无言良久。   蓦的手上用力,绷簧一紧,长剑出鞘,洒落一片雪青光芒。   “好,伊萨克,我成全你,但是我出手绝不是为了度你往生。”他道,“一旦我赢了,你就只能听我的安排!”   蓝色的披风在风里猎猎的扬起来,酷烈而肃杀。   第40章chapter39善后   “卡诺大人——”贝伦卡反应过来的时候,“不可以”三个字已经被他硬生生的咽了下去。   大人的伤势并不适合这样的激斗,但显然要在此时把他们拉开显然不可能。   副官头疼的皱了皱眉,不由得重重叹了口气。   不管是残余所剩无几的雇佣军,还是人数上占据优势的帝都军都没有出手。   只是肃穆立定,看着两军主将的带着悲怆色彩的决战。   久战疲惫的伊萨克·罗兰和负伤未愈的卡诺·西泽尔。   彼此都曾经是亚格兰军校之中的翘楚。   军校禁止私斗,而处于不同年级的他们并没有太多的机会切磋。   也许这样白热化的激斗,少年已经期待了很久。   既然如此,他卡诺又有什么有理由不去奉陪?   鲜血溅到脸上,有炽热的燃烧的感觉,借着剑光,他可以清晰的看见少年的眼睛里为这搏杀而产生的兴奋与狂热的色彩,足以激起血液里沸腾的感觉。   正午时分雾气消散,太阳当头投下惨白的光芒。   卡诺的剑光如雪,缤纷散落的瞬间将伊萨克手里的军刀撩飞,抬腿横扫,已经陷入疲态的伊萨克被狠狠甩在地上,剧烈的疼痛让他龇了龇牙。   瞬间,卡诺的剑锋逼到他的咽喉。   残余的雇佣军吃了惊打算朝这里拥来,却被他狠狠的吼了回去:“不要过来,放下刀枪!”   短暂的凝滞之后是丁零哐啷一阵金属落地的声音。   少年眼中的狂热逐渐消散,仿佛水面激荡过后回复昔日的澄净。   “我还是比不过你呢,卡诺学长?”他叹息着,眼底却有笑意,“不过学长你说的话应该算吧,这些追随我到现在将兵们,请不要为难他们。”   “我向你保证,伊萨克。”卡诺收回剑,“跟我回去吧,不要在固执了。”   “大人——”   通讯兵在庞大的军阵之中挤出一条路跑到近前,一个敬礼。   “什么事?”   “报告,沃尔森·罗兰侯爵逝世了!”   年轻的副军长英俊的脸猛的一僵,缓缓浮现出空濛的色彩来。   他转头向后看去,少年噙着悲伤的微笑笑摇了摇头,将头向后靠去,仰面躺在地上,阳光如雪射入他的眼底。   一枚匕首扎进他的小腹,炽热的绯色液体岩溶一般地汩汩而出将少年握着柄部的手然做炽烈的火红。   卡诺的剑掉地,金属撞击的声音仿佛丧钟响起。   这丧钟为谁而鸣?   年轻的指挥官合上眼睛,抬手扯下身后的披风,在空气里划过一道天蓝色的美丽弧线,飘飘落在死去少年的法身上。   “大人……”贝伦卡早就在注意上司越来越苍白的脸色,一个箭步冲过来,扶住了他略微显得有些踉跄的身体。   “不妨……”卡诺抬头看看苍白的日头,只说了一句话,“好好安顿他……”   “老侯爵走的很安详,还和孙女说了很多的话。”   迪亚哥·德林少将这样向随后赶来的卡诺报告,这间卧室没有受到外界兵荒马乱的影响,享尽天年的老人以安详的神态长眠在床上,卡捷琳压抑着的悲伤啜泣在一片宁谧的氛围里时断时续的响起。   苍凉的安魂曲从窗外悠悠的传来,隔着雕工精致的窗栏可以看到维迪亚斜斜坐在走廊的石凳上靠着身后廊柱姿势优美而懒散,神态却是苍凉,手里的长笛有凄厉的银光,映亮了年轻人如夕阳般艳丽的瞳仁。   老人是享尽天年而走的,但在临终前目睹家族的败落和萧条,显然不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卡诺没有走过去,只是站在门口,疲倦的闭了闭眼睛。   “战场清理的怎么样了?”   他问刚刚赶过来的亚德雷少将。   “战斗已经结束,剩余的叛乱军已经全部缴械投降,我的师团正在清扫战场,按照您的吩咐,没有给平民造成损伤。”   “图亚市的市督在哪里?”   “我的部下在侯爵府的地牢里找到他,看上去吃了不少苦,不过好像精神还不错。”   “必要的话请他配合一下善后的工作。”   “是,大人。”   接下来便是繁琐的善后,卡诺没有任何轻松的感觉,叹口气抽身出来,拐过走廊,突如其来的疲惫电一般的袭来,身体沉重的向一边倒去。   “大人——”   贝伦卡下意识地扶住自己的主官,但见卡诺单手扶在墙上,另一只手按在胸前,挪开便是触目惊心的一片殷红浸透了黑色军装与银蓝色绶带。   淡金色的头发因为被汗水濡湿而贴在额前,年轻人艰难地抬了一下眼皮,意识便开始渐次的流失……   柯依达从梦魇惊醒,在空荡而凌乱的床上坐起来,额头泌出细密的汗珠。   午夜的天光微白,从窗棂里洒进来,像一道淡白的舞台角光打在眼角,阴霾布满了皮肤。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的睡梦开始变得不太平,寒光铁衣、雪满弓刀,依稀便是柯杨冷咧清隽的眉眼染了几丝妖娆的血迹,她伸手出去试图抓住些什么,却在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等到惊悸的睁开眼睛,便是空荡荡的房间和在夏夜里飘荡的罗帷,心便空落落的茫然疼痛。   长叹一声下床,推开房门走出去,二楼的阳台上树影悸动如歌,如同碎玉零星落在她干净的素颜上。   已经是五月底,蓝河省的战事拖了差不多一个月,而塔伦的形式尚未明朗。   穿着白色睡衣长裙的女子抬起头闭上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一夜未眠。   “你的脸色看上去很不好。”   清晨与皇帝一起共进早餐是柯依达每天必修的事程之一,除了皇帝觉得有必要增加与分开多年的幼妹的相处时间以培养兄妹之间的感情之外,也希望就某些事务听到她的意见。   然而今天看起来,她的气色并不好。   皇帝苍冰色的眼睛淡淡看了她一眼,“昨天晚上没睡好?”   “做了噩梦而已。”柯依达没有抬头,心不在焉的摆弄手里的餐具。   迪亚哥的最后一封报告来自三天前,卡捷琳·杨在神鹰军的护送下已经抵达图亚前线,“卡诺副军长精神尚好”。   原话是这样写的。   但终究只是字面上的意思。   皇帝盯了她良久,然后低下头去。   “关心则乱。”他徐徐得道,细抿一口浓郁的奶茶,“看来朕低估了那个年轻人对你的影响力。”   柯依达手里的调羹滑下精致的桌沿,落在脚边发出清脆的声响。   “陛下——”   有点无措的动了动嘴唇,美丽的公主俯下身去捡起餐具,没有说话。   皇帝冷眼看着,不动声色推开餐盘,用洁白的餐巾细细擦了擦嘴唇,结束这顿看上去并不令他自己满意的早餐。   “迪亚哥的报告还不令你满意么?”   “陛下?”这一次柯依达的脸色微白,蓝河省的变故被她刻意压制,但她似乎忽略了一点,神鹰军在以往本就是直接听命于皇帝的!   她有一种芒刺在背的感觉,这是本不该有的疏忽,还是涉及到卡诺的事情已经混乱了她的思维?   这样的认知让她感到惶恐。   早上明媚的阳光射进宽大的落地窗,金色的尘埃和着飘荡的白色窗帘一起翩然舞蹈。   察觉到她的片刻的僵硬表情,皇帝悠悠叹了口气:“朕不是不信任你,柯依达,否则的话不会将整个王国的军队交到你手上,但是朕现在似乎只能通过这样的手段了解自己的妹妹在想什么做什么,这让朕感到很困扰。”   柯依达沉默。   “即便是现在,你也无法理直气壮地指责朕派人监视你是吗?”   即便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监视,也足够让她恼火的。   皇帝苍冰色的眼睛颜色阴郁。   “难道这样会有用吗?”柯依达抬头,“陛下是皇帝,是下官的主君,您所做的一切都是天经地义,即便是感到愤怒和不满,我又有什么资格指责您呢?”   “我是你的哥哥,柯依达。”   皇帝刻意换了称呼,神采有点黯然。   “我知道。”女子的声音低哑,默默的低下头去。   她血缘上唯一的亲人,这世上最为强大的依傍。   没有皇帝的支持,不会有她的今天。   他们彼此拥有最相似不过的血统,但恰恰血缘对于皇室成员来说,是最不可靠的东西。   黯然的站起来,施礼:“我用完了,陛下。”   欠身,退出。   门外阳光如雪,青丝寂寞的飞扬。   “朕似乎不是一个合格的兄长呢?”皇帝靠在红色天鹅绒的靠背上,向刚刚进来的女官长苦笑。   “陛下已经做得很好了。”芙妮娅微微动容,然后款款施礼,“只是对于公主而言,你不仅仅是兄长,更是主君啊!”   一路从鹰隼宫出来回到自己的寝宫,柯依达感到疲惫,早上明亮的阳光射入眼底,反而觉得苍白。   林格却在门口等她,一陈不变的扑克脸。   “有什么事吗?”   径直擦过他的肩头向书房走去,干练寡言的副军长马上跟进。   “迪亚哥少将的密报,蓝河省叛乱已经平定,正在进行善后工作。”   “哦?”不能不说这是个让人精神一振的消息,柯依达在办公合作后面坐下来,接过他递过来的书信。   已经是草木葱郁的初夏时节,窗外姹紫嫣红开作一片,一束阳光透过半拉起来的窗帘缝隙射进来,女子精致的容颜背着阳光蒙上一层空濛的色彩。   良久,她放下手里的信笺,懒懒的往桌上一摊,身子向后面的椅背靠去,合上了眼睛。   神色苍凉。   “大人……”   林格迟疑的开口,却没有接下去,只是肃然的立着。   帝都军结束叛乱,但副军长却重伤,喜忧掺半的消息。   “安排一下,今天晚上我要启程去图亚一趟。”终于睁开眼睛,柯依达淡淡的道,“尽量不要惊动其他人,我不在期间对外宣称公主身体不适闭门谢客,当然——”   别有意味的看他一眼:“如果你要秉报皇帝陛下的话,我也没有办法。”   “大人!”林格·弗洛亚一凛,下意识的咬了下嘴唇,“不是您想象的那样子的。”   “我知道,我不会怪你的。”突如起来的疲倦让她不愿再去追究这个话题,懒懒的闭上了眼睛,“照我说的去做吧……”   不是责怪,却已经是警告。   想到也许会因此失去眼前这位女上司的信任,神鹰军的副军长艰难的舐了一下干裂的嘴唇。   注意到她因为疲倦而显得稍许苍白的脸色,林格微微皱了皱眉,想说什么却还是忍住了。   敬礼,告退。   王国历229年5月30日,从酝酿爆发到帝都军进驻图亚城为止,持续了一个多月之久的蓝河省叛乱终于结束。   而帝都军却并没有立刻返回帝都。   漫长而繁冗的善后工作刚刚开始,大批的俘虏安置、平民安抚工作,以及动乱之后的整顿重建,使得帝都军仍然在图亚市滞留了许多时日。   当然,身为主将的卡诺·西泽尔并不容乐观的伤势也是军队没有迅速的开拔的原因。   柯依达带着随身的侍卫轻装抵达图亚市已经是战事结束七天后,午夜时分的暮色浓郁深沉,火把错落有致点亮十里连营。   迪亚哥早早就在大营的偏门等候,一个立正敬礼:“军长大人!”   “免!”柯依达利落的跳下马来,身上的军装去了象征军衔身份的披风和绶带,仅有代表神鹰军的银色十字肩章擦亮人的眸子,“情况如何?”   “下官已经安排好,请随下官来。”   十分钟后,贝伦卡·菲尔纳少将从中军主帐里掀开帘子出来,看到突然出现在面前一身精简行装的冷面丽人,一个激灵差点摔了手里的药箱。   “柯……柯依达公主殿下!”   “好了,不是皇宫行什么宫廷大礼!”柯依达打断他,视线移向大帐里一豆灯光,“他怎么样?”   作者有话要说:   暂时熬过卡文期……评论才是动力……   第41章Chapter40夏初   “大人刚刚换完药睡下,他的剑伤本来已经有所好转,只是后来因为与伊萨克·罗兰侯爵少爷的激战伤了元气才会昏迷吐血,经过这几天的调养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不过这几天因为还要过问善后的事宜,所以还是很容易感到疲倦的样子。”   短暂的惊讶过后贝伦卡小心的拣选着措辞以便尽量把意思表述清楚,大帐里的灯已经熄灭,按照柯依达的意思,他没有重新点起壁灯,仅在角落里点起一豆青灯,昏暗的光线与淡白的天光交融到一起。   淡金色头发的年轻人和衣而卧,皎洁的月光从窗子里投进来,牛乳一般泻下眼角与唇边,五官英挺的线条被镌刻的分外明晰,想必此刻他是疲倦的,不然以军校多年训练的习惯,必然已经警觉的惊醒。   于是她很小心翼翼的不去惊扰他难得的休憩。   她双手□□军装的裤袋,低头静静的凝视他的睡颜,安静、清爽,仿佛一个单纯的大男孩。   柯依达的记忆里,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仔细而近距离的观察过自己拍档的脸了,曾几何时他们已经熟稔到即便不用抬头,也可以在脑海里清晰的描摹出对方的样子,她的一生也许再难有这样的奢侈。   把目光缓缓下移,但见卡诺军装衬衣的领口松开,依稀可以见得厚厚缠了几圈的白色绷带,禁不住缓缓从口袋里抽出手,想要触及那白纱之下的一片狰狞却在忽而停在了半空,虚握了一握,有点慌乱的抽回来,整个人的也掉头出了帐篷。   夏天的夜里略带燥热的风拂在脸上,柯依达深深的吸口气,有点疲倦的闭了闭眼睛。   贝伦卡熄了灯从里面跟出来:“公主殿下,夜已经深了,您一路前来鞍马劳顿,不如下官安排一下住处您先好好休息一下吧?”   柯依达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她想她自己确实是累了。   这一夜,星汉群集,月在中天悬的老高,孤独而遥不可及的亮着,雾气般朦胧的光芒撒近窗棂,身心俱疲的人们终于得到了短暂的休憩。   “昨天晚上有人进来过么?”   淡金色的晨曦射进中军主帐,医官收拾了药箱起身离开,同样的淡金色头发的年轻人终于有了机会盘问自己的副官,靠在床头并不确定的试探,脸色依然苍白,但是神情安详。   “厄……”贝伦卡微微一愣,马上反应过来,“大人您有感觉么?”   “真的有人?”卡诺·西泽尔皱了皱眉,刚刚想继续追问,抬起头,冰蓝色的眸子定在了一处,流露出不可置信的神采来。   中军帐的帘帏掀起一半,那一袭黑衣的女子便倚在门口,双手抄在胸前,日出的绯红光束打在发髻与眼角,晕染出朦胧但是温暖的色彩来。   一瞬间,窗口单薄的晨曦几乎花了他的眼。   “看来你的警觉性还没有降低。”柯依达扬扬眉,走进来,在床沿上坐下,示意贝伦卡退出。   “我以为是在做梦。”卡诺苦笑,牵起她的手,“所以固执的不想醒来。”   “实在是让人啼笑皆非的答案。”被他覆在掌心下的手微微一滞,淡淡的道。   他笑,松开手:“怎么突然过来?”   “你说呢?”柯依达秀丽的眉峰一轩,交叠一起双腿,“卡诺副军长,原定半个月结束战事你却拖了一个月,虽然完成任务,但是就战斗的规模而言,你花费的成本太高了!”   “所以柯依达公主是专程过来兴师问罪的么?”面对她的指责,卡诺好脾气的笑起来。   “武勋记档,但阶级和军绶不变,这是国防部的决定。”   这话是认真的,卡诺点点头,以示知晓。   他本人对这些并无太大的执着,况且相对于同样年纪的许多将兵而言,他已经是幸之又幸了。毕竟许多出身行伍的士兵终其一生所能得到的最高军衔不过是少校而已。   除此之外——   “我并不认为这次的武勋有任何值得自傲之处。”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神色苍凉。   柯依达皱了皱眉,淡淡的叹口气:“你已经尽到最大努力了。”   尽管那只是五十步与百步的差距,没有的伤亡的战争本来就是一个笑话。   这是他们彼此早就已经接受的事实,单纯热血的军事理想主义原本便是一个美好的童话。   卡诺幽幽叹了口气,靠在床头,看着天边流连的云彩,缓缓地开口:   “还记得伊萨克吗?”   “当时四年级连续三年的全优生?”柯依达站起来,缓缓的跺到窗边,搜索着军校时候的回忆,宛转的流云倒映在深邃的黑色眸子里,“可惜了……”   “他一个人带着雇佣军抵抗帝都军的进攻,在施特劳斯大道我见到他的时候,满身都是血腥,他告诉我他不甘心,不甘心连真正的战火都没有经历就成为家族的殉葬品……”卡诺联想起那一日的浑身浴血当街而立的少年,眼里有淡淡的悲伤神情,“我不知道他在家族叛乱中的参与了多少,可是当我与他激战的时候却依然可以感觉到他曾经的热血和忠诚,但我却没有办法挽回他的一切了……”   柯依达静静的倚在窗前,她没有回头,阳光探进她的瞳眸深处,涟漪浮凹。   “贵族——”良久,她缓缓的道,“他们要面对太多的诱惑,权力、财富、荣誉,一旦拥有了了谁也不想轻易的放弃,但是同样也要背负太多的责任,不管家族的决策是否正确,每一个人都要为家族的一切买单,这是无可厚非的事情。我们在军校时代所接受的教育,那些听起来让人热血沸腾的理想,平民可以毫不犹豫地立誓效忠,但是贵族子弟有时候却不得不考虑家族的利益。即便是平民,也不乏因为贪恋权位而犯下罪孽的事实。”   “我们的信仰,其实是多麽不堪一击的东西。”她迎着阳光抬起头,青丝被早上的微风扬起,风沙迷离了双眼,“即便是我自己,一路杀伐浴血而来,却不知不觉已经偏离了原来的轨道了……”   她迎着摊开手掌,纤细修长的手指,掌心因为常年握剑而有薄茧,空荡荡的风从手指的缝隙里穿过去,凄厉而肃杀。   沾满了血腥的双手,不知何日才能得到救赎。   男子的气息悄然逼近,萦绕着淡雅的药香,她恍然惊觉,榻上的年轻人已经起身从后面款款的拥住他,淡金色发垂落肩头,执起她的手,十指纠缠,骨节精致。   “卡诺……”   “不是你的错,柯依达。”他将头埋在她的肩头,言语低缓,掌心的暖意传到她的指尖。   于是她浅浅的笑起来,嘴角漾起苍凉的弧漪。   缓缓的转过身来,手指轻触他胸前隐约露出的绷带:“很痛么?”   “因为这个过来的么?”避重就轻,淡雅的笑意。   “我最近开始做恶梦,梦到库拉斯学长,很不安定的感觉。”她没有回答,却是淡淡的道。   “你在害怕,柯依达。”他叹息,“其实你比任何人都缺乏安全感。”   “是么?”她只能无奈的淡笑,不能不承认这男子身上淡定而平和气息确实能够给她带来安然的感觉,也许仅仅是因为习惯,所以即便只是看着他的睡颜也能够使疲劳的心得到短暂的休息。   但即便如此——“看来朕低估了那个年轻人对你的影响力。”   她在依赖卡诺·西泽尔的存在,不仅仅是因为皇帝的一语中的,这个认知同样也让她本人感到惶恐。   “柯依达……”年轻的金发青年低下头,眼睛里的湖色颤抖了片刻,可以直接数清对方眉毛的近距离扰乱了彼此的气息,“那一天,看到海因希里上将向你求婚的时候,我嫉妒了……”   叹息一声低头,浅啄她的薄唇,细细辗转,混合着药香的清雅气息渐次深入。   他额前的金色碎发落进她的眼底,背着朝阳晕出一小圈金色的光轮,瞬间迷离了她的视线。   似响起一片羽毛落地的声音。   蓦的,她挣开他,后退了几步,垂下眼睑,眼神游离,对着阳光脸颊上有浅浅的绯色,精致的呼吸些许凌乱。   “卡诺……”柯依达微微张了张嘴,皱了皱眉头,隔一了秒错身转开,却被他伸手拉住。   “柯依达……”他低头看她,目光如水缓缓的淌在她身上,却因为方才的动作抽动了伤口的缘故,微微皱了皱眉。   她有点不忍,无奈地叹一声:“身上有伤还不老实去躺着。”   背对着阳光站立,仅仅半披着军服衬衫的年轻人松了口气似的抬了下嘴角。   “不信我么?”   听从她吩咐躺回到榻上,他靠着床头问她。   柯依达直起身,双手□□裤袋,垂下的修长睫毛盖住了眼睑。   “我信你。”她道,然后反复斟酌,只得叹息了一声,“只是太突然了,我并不确定自己的感觉。”   他们的是拍档,同甘苦,共患难,可以托付彼此的生命,然而拍档与情人,终究有着区别。   在亚格兰的所有官方史料里,人们找不到关于“黑公主与卡诺·西泽尔亲王阁下曾经是至死不渝的情人”这一论题的佐证,只有民间的传说与野史总是津津乐道于帝国双壁富于传奇而浪漫的爱情故事。然而,卡诺阁下在死后被波伦萨大帝破格追封为西泽尔大公,黑公主辞世之后,当时的安瑟斯皇帝再一次下令追封他为护国亲王,以驸马亲王的礼遇重修陵寝,尽管因为不合礼制遭到臣僚的反对,但近乎所有的反对意见都被手握大权的亚伯特·阿奎利亚斯伯爵以铁腕驳回。种种逾越了礼制的隆重殊荣似乎预示了这位曾经的军事奇葩举足轻重的地位。   ——《苍鹰之翼·黑公主传》   帝都军返回帝都已经是六月初了,有监察厅牵头,经国务省一致讨论通过,终于下达对罗兰家族的最终处罚决定:由于参与叛乱的主要家族成员已经伏法,所以不再牵连其余无辜的族人,褫夺侯爵封号,没收土地、金钱以及一切特权,同时展开降兵收编、俘虏安置等等一系列善后工作。   卡捷琳·杨在法律上并不具备继承罗兰这个姓氏的资格,所以她在料理完祖父和其他两位亲人的丧事之后依然回到了帝都。   “之前的事情,承蒙您的关照,十分感谢您,公主殿下。”   有着亚麻色短发和湖色眼睛的女学生站在办公桌面前款款的深施一礼,抬起脸来,干净精致的素颜较之半个月前看起来添了几分洗练过的沧桑与坚强。   “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柯依达坐在办公桌后面问她,这女子聪明、懂得进退,假以时日应该会有不错的前途。   “从国学毕业后,我会参加国务省新晋人员的录取考试。”   “这一次国学递交的优秀毕业生名单上,我似乎看到过你的名字。”柯依达点点头,“有空的话,不妨多来坐坐。”   对于向来苛刻、心思莫测的柯依达公主来说,这也许应该算是一种变相的认同和赞许了。   年轻的女孩湖色的眼睛里露出一抹淡淡的惊喜,却依然有礼有节的低下头去:“是的,公主殿下。”   她从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出来,下午三四点钟的太阳已经沉到半空,绚丽的色彩流光在国防部乳白色的走廊栏杆上面宛转流连,斑斓动人。   迎面走来银色短发带着精致的无边眼镜的年轻人,身上的衣料考究,前胸的金羊角家徽暗示了他尊贵的身份。   觉察到这一点,卡捷琳下意识地停住脚步,侧身低头,他的肩头便擦着她的衣襟过去。   修格·埃利斯公爵微微侧眸,眼镜的余光在身后敛眉低头的女子身上停顿了片刻,然后收回,明亮的镜片上闪过一片白光。   高筒皮靴依旧踩着错落有致的节奏向前走去,然后在国防部总长的办公室前停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出差一趟回来就看见可怜兮兮的两个评……泪奔的爬走……   第42章Chapter41侧击   “公主殿下刚才有客人在?”   “卡捷琳·杨小姐,老罗兰侯爵的孙女,不过在法律上不能称之为遗族。”   在办公室待客的沙发里坐下,赫尔嘉·克罗因为两位枢机卿端上泡好的红茶,然后静静的站到柯依达的身后。   “原来是这样。”年轻的公爵了然的将嘴角往上抬了抬,“就是这次平叛中起了很大作用的那个国学毕业生么,能得到你的认可,看来应该是个不简单的女孩。”   “她很聪明。”柯依达坐在他的对面,只是淡淡的道了句,“也懂得进退。”   “是么,那倒是难得。”修格不以为意的淡笑,扬起脸来,“女人太聪明会让人头疼,那位塔伦的公主殿下法贝伦似乎已经应付不过来了。”   “塔伦的安妮卡公主?”因为最近的事情太多,柯依达几乎要忘却这位流亡而来的金枝玉叶了,“难道塔伦洛瓦大公已经坐不住了么?”   “洛瓦大公的密使已经觐见过皇帝陛下了。”修格冷冷的看她,毫不客气地道,“公主殿下,您休息的时间太长了。”   这已经是指责了。   她离开帝都大致半个月的时间,这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一种任性。   虽然皇帝对于她的离开没有任何责备,但由于回来之后彼此都忙于案头的工作,反而没有进行进一步的沟通。   塔伦的事务虽然有所耳闻,但就目前而言仍然只限于外交,在事态明朗之前,她身为国防总长,如非皇帝开口询问,则有必要避免自己插手行政部内务的嫌疑。   但身为行政总长的修格亲自向她提起这件事,就另当别论了。   “塔伦的密使是怎么说的?”   “他们要求遣返安妮卡公主,并要求亚格兰支持洛瓦大公的政权,当然作为答谢,珍宝与美女是不会少的。”   “也即是说,在领土方面不肯退让是吗?”   “他似乎很聪明,知道塔伦虽小,但地理位置却至关重要。”修格的眼底流过几丝不屑,“但我们的陛下却说——”   “不要以为在这个大陆上面,谁都不得不跟你们合作,如果朕要的东西,贵国无法给予反而一再贪婪所求的话,朕甚至可以联合古格一起端掉你们的弹丸之地!”   这是皇帝的原话。   柯依达并不意外,波伦萨皇帝的狡猾与强硬,足以摧毁塔伦人一厢情愿的奢望。   “这么说,陛下已经打算出兵了?”   “不论是安妮卡公主,还是洛瓦大公,他们彼此没有分别。”修格冷笑一声,没有正面答复,抬起头来,镜片上免流转一片冰冷的白光,他站起来,犀利的眸光透过精致的眼镜片射进她的眼底,隔了很久,道:“但是,容我说句冒昧的话,柯依达,你的身份已经与以往不同了,但你似乎还没有完全进入角色。”   他转变了称呼,语气淡定但是暗藏机锋。   “是么,很抱歉。”柯依达沉默片刻,不置可否的一笑,暮霭已经渐次深沉。   “老实说我并不满意皇帝陛下对你的纵容,因为过多的殊荣与权力会让人迷失。”他缓缓的踱到门边,微微侧眸,夕阳勾勒出俊逸的剪影,“以上是我身为学长的忠告,告辞了,公主殿下。”   “修格总长说话真是不留情面啊。”   送走年轻的公爵,赫尔嘉皱了皱眉,长长的出了口气。   “他历来如此。”柯依达苦笑一声,以慵懒的姿势斜靠在沙柔软的沙发扶手上,“言辞刻薄在整个参谋处是出了名的。”   “听说陛下属意殿下出任枢机卿时,修格大人也曾经反对过?”   “他只是针对皇座之下的第二人,而不是反对我个人。”柯依达有点疲倦的揉了揉太阳穴,懒懒站起来,接过副官递过来的军装外套,“从理性的角度来看他的话并没有错,所以……我也不得不更小心,走吧。”   她披上外套,看了看姹紫嫣红的天空,幽幽的叹口气,不再去想繁冗的公务。   今晚她打算去造访卡诺的新居,而不是在空荡的寝宫和这办公室里被一堆公文淹没。   卡诺·西泽尔的新居坐落于平湖街,二层楼,附带不大不小的一个后院,简单古朴的装修,原来的房主因为打算迁出帝都而出售了房契,当时卖给了正在帝都悠闲度假的蓝德尔·斯加奥,但刚刚转正为现役上将涨了薪水又获得北疆大战大笔物质嘉奖的蓝德尔大人在之后又相中了位于瑚苑路的一栋楼房,于是便在卡诺回到帝都之后以“帮助学弟解决住房问题”的名义将起先入手的房子转卖了出去,以私下里分期付款的方式就此解决了帝都军副军长的临时官邸问题。   因为是现成的装修,所以简单收拾了一下便搬了进去养伤,清幽雅致的环境似乎也很得他本人欢心。   但是今天似乎并不只柯依达一位客人。   一楼的客厅里,芙妮娅·阿格斯女官长款款向她施礼,黄昏暗淡的光线里面容恬静。   “怎么会到这里来?”   柯依达皱皱眉,总不见得是皇帝的意思。   “是陪伊莉娅·阿代尔子爵小姐过来的。”女官长露出温婉的笑容,“她好像有事要找卡诺副军长。”   “哦?”虽然不是没有听说过这位纯真可爱的子爵小姐的事迹,柯依达依然下意识的微微皱了皱眉。   “不过……”芙妮娅却是停顿了一下,微微欠欠身,“可以耽误您几分钟时间么,下官有些话想跟你谈谈。”   典雅端庄的笑容,容不得人拒绝。   柯依达微微点头,示意赫尔嘉回避。   彼时夕阳正好,撒进古旧的窗棂,色彩斑斓,窗前精致的剪影绰约。   “有什么事么?”   对于皇帝的女官长,柯依达并没有恶感,她身上娴静典雅的气质是与生俱来,浸透到了骨子里的,没有丝毫矫揉造作的气息。而能够在皇帝的身边待到这样长久的年数,也足以说明这看是柔弱的女子身上的过人之处。   “虽然这些话有逾越的嫌疑,但是我还是忍不住要说。”芙妮娅却是静默了许久,方才缓缓开口,“皇帝陛下很担心您,公主殿下。”   柯依达的眉峰一耸,没有说话。   “虽然他没有说什么,但是我看得出来,他并不轻松,甚至很难过。”芙妮娅低头,声音低缓,“殿下,他是你的兄长,虽然你们从小分开,但是近二十年来他没有一刻不再牵挂你的安危,你孤军深入北疆大漠,他替你压下了所有弹劾的文书,每一天要看到北疆最新的战报才能安睡,有的时候甚至彻夜望着北方的夜空直到东方泛白,他把最敏感的军权交给你,赋予你最大信任,即便你的顶撞让他恼火,他也从不苛责。可是殿下,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到现在也没有亲口唤他一声哥哥吧?”   “你对他心存戒惧,殿下,你的心,从不曾向他敞开过。”褐色眼睛的丽人叹息,“因为他不仅仅是你的兄长,更是你的主君,所以你不得不小心、不得不谨慎,可是殿下,皇帝陛下他不是这样想的,他希望可以弥补你这么多年失去的快乐,希望你可以像所有的妹妹在哥哥面前撒娇使性露出快乐的笑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的疏离。难道你感觉不到么,殿下?”   窗外的树影斑斓,散落在布满青苔的台阶上,夕阳的光束被切割成绯色的碎片。   柯依达半晌无言,她不是没有感觉到,但是她能说什么,难道告诉她皇室的亲情是最廉价不过东西?   军政检三为枢机卿,每一位都有可观的家族势力作为支撑,而她却只有皇帝的支持。   她掌握着军权,便相当于皇帝亲手抓住了王国七军的力量。   然而恰恰又说明了她的弱点。   索菲亚女皇的孙辈里,除了他们兄妹,在没有人活下来,这便是最好的血证。   她怎么能不小心?   “陛下,已经寂寞了很久了。”   她听到女官长的叹息,抬起头来,对方的褐色眼睛仿佛深潭。   “近二十年来他背负着太多的责任与雄心,机关算尽,步履维艰,从来不曾轻松过,即便是现在身居高位,也是高处不胜寒。如果连殿下你都要疏离他的话,那么他就是真正的孤独了。你们其实很相似的人,倨傲、高贵、手段狠辣,而且颇具戒心,最能够理解的彼此的想法,为什么不试着坦诚一点呢?”   “试着去接受他吧,殿下,他是你的哥哥,这个世上你唯一的亲人。恕我冒昧说句不该说的话,柯杨·阿奎利亚斯伯爵阁下为了救你抛却了性命,所以你一直视他如兄如父,可是殿下,为什么一定要等到不可挽回的时候再去遗憾呢?”   “啪嗒——”   木制的窗棂因为手指的用力而微微裂出一道缝,暗淡的油漆噼啪的剥离,簌簌的掉下来,落在夕阳下的尘埃里。   芙妮娅噤声:“抱歉,说了多余的话。”   柯依达却是下意识抽回手,抬起头的时候,眸色空濛。   “芙妮娅,你跟着陛下有多久了?”   “从被卡琳娜大公妃殿下选中开始,应该有将近二十年了。”那时候她自己不过还是小女孩,就连皇帝本人也不到8岁而已。   “那真是很久的年代啊……”柯依达移开视线,天边的彤云如火,她和卡诺相交,也不过8年而已。   时间可以如同让地下的美酒变得浓郁香醇那样将感情酿制的持久绵长,却也可以像滔滔江水一样将曾经浓郁的情感荡涤的淡漠如风。   柯依达久久的没有说话,手上沾上了窗前的尘埃,风从指缝里穿梭而过,带走了泥土的芬芳气息。   “你的话。”俄而她道,“我会考虑的。”   美丽的女官长松了口气似的的露出怡然的笑容来,微微欠了欠身。   一束金色的余晖射进黄昏暗淡的屋子,尘埃翩然舞蹈。   “砰——”楼上突然传来重重的门响,身穿长长的白色裙子的女孩噔噔噔的跑下楼梯,大概是因为没有踩稳最后一格阶梯的缘故,扑通一声便摔在了楼梯边上,发出一阵惨烈的悲鸣。   “伊莉娅小姐!”芙妮娅愣了愣,跑过去扶起她,“做什么这么急呢?”   “芙妮娅姐姐……”可爱的小姑娘哭丧着脸,一眼撇到双手插着口袋站在远处的公主殿下,益发扁了嘴,强忍着没有让眼泪掉下来,“我们回去吧?”   第43章Chapter42休憩   “你到底对人家做了什么,为什么小姑娘一跑出来就哭丧着脸回去了?”   柯依达这样问的时候,暮色已经四合,趴在二楼的阳台吹着夜风,瀑布一样的青丝漫不经心的扬起。   卡诺披着淡色的衬衣走出来,背着光依稀可见无奈的表情:“不好意思,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拒绝女孩子的示爱,也许话说重了吧?”   “那个小丫头看上你了?”柯依达哑然,偏着头看他款款的走近,背靠在不满青苔的阳台栏杆上,斑驳的树影爬上眉梢与眼角之间。   卡诺仅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没有回答:“晚饭用过了么,要不要随便吃点?”   “早就吃过了,我可不想被人说是来蹭饭的。”柯依达不再过多的去纠缠这个问题,挑了挑眉,“你的伤养的如何?”   “还好,在休息几天就可以回去上班了。”痊愈还需时日,但行动已经没有太大的问题,“最近很忙么?”   “很忙,而且是非常忙——刚刚处理完蓝河省叛乱的审理处置工作,塔伦的密使也已经过来谈判,还有……黛瑟芬琳皇妃的预产期就快到了……”   她转过身木然的念叨,靠在冰凉的石板栏杆上面仰面合上了眼睛。   肩头突然覆上手掌的温度,隔着夏天单薄的军装传递出温暖的气息,她略带讶异的抬头,他的臂膀已经揽过她的肩头,怀抱温暖给人以淡定安详的感觉。   于是没有挣扎,两个人肩并着肩,看着天空里闪烁的群星和白色的月亮,大片的流云宛转变幻出白云苍狗的图案,落在明亮的眸子里。   “你累了,柯依达。”他道,垂下眼睑,衣衫落满斑驳的树影,“芙妮娅小姐跟你谈了什么?”   “她觉得我对皇帝陛下的态度太疏离了。”柯依达苦笑。   卡诺沉默。   她只是被动接受了亚格兰公主的身份和随之而来的责任而已,却远远没有做好面对另一份亲情的准备。   即便血脉之说对她而言奢侈而珍贵。   柯杨太严苛太冷漠,而皇帝的城府又深不可测。   “你在害怕,柯依达。”卡诺悠悠的道,“陛下不仅仅是你的兄长,更是亚格兰的君主,而恰恰血缘是皇室之中最廉价的东西。投入的越多,受的伤害越大,所以,你只愿意用对待主君的方式对待他。”   “是说我很懦弱么?”她苦笑。   “没有一个人可以让自己始终刀枪不入。”卡诺缓缓的道,目光淡淡的落在她的眼角。   余下的话,不言自明。   她不再说话,只是淡淡的抬了抬嘴角,勾起一个凄美的弧度。   他的言语直白而切中要害,换做旁人,她早就有了怒意。   然而偏偏是他,低沉平缓的嗓音平白让她安心。   也许相处地太久的缘故,早就习惯了彼此的气息,像呼吸空气和洗脸刷牙一样成了持久而绵长的习惯。   但是,这样就可以了么?   “这样可以么?”心思转过几转,不由得喃喃。   他微微侧眸,冰蓝色的眸子清澈:“嗯?”   “我们相处的太久,一切都成了习惯成了理所当然。”柯依达垂着眼睑,淡白的月光投落萧疏的光影,“即便……也许我只是单纯需要你的安慰和帮助,这样也没有关系么?”   卡诺直起身,冰蓝色的眼睛凝神看了她许久,浅色的衬衫在夜风里显得单薄,勾勒出清俊的身影。   良久,伸手,拥她入怀。   淡金色的头发垂到肩头,淡白的月光融入一抹金黄。   “柯依达,你知道么。”他叹,“这世上,我只有你,而你,也只有我而已。”   他的叹息随风入耳,她被浅草般怡神的气息包围,空落落的心就此填满。   良久唇角勾起一抹婉约的弧度,泫然的表情,却没有泪落下来。   她缓缓从他的臂弯里抽里出来,抬手整理被风撩得凌乱的鬓发,精致的眉眼在暮色里淡雅如洗。   “我该走了。”   他看看她,然后点头。   “柯依达,我不希望你有负担。”   “我知道。”   回去的时候经过帝都重要的商业区白薇街,一路华灯璀璨,红男绿女穿梭其间。   柯依达倚在马车厢柔软的靠背上,掀开厚厚的墨绿色车帏,墨色的双瞳里倒影出浮世的喧嚣与繁华。   俄而倦意渐次袭来,她放下帘帏,调整了一下舒服的姿势,缓缓的合上了眼睛。   前方却是一阵剧烈的喧嚣传来,夹杂着男人喝醉酒以后踉跄的脚步声和女人泼辣的怒吼,以及玻璃器皿爆裂的清脆声音。   “啊啊啊——我亲爱的妮塔波曼……我爱你……所以请还给我81年的红酒白兰地吧……你知道我是多么的——”   “蓝德尔你这个混蛋——马上给我回去乖乖的躺着,下次再喝酒的话别怪我把你扔到酒缸里!”   再熟悉不过的亢奋声音让稍有倦意的亚格兰公主不得不再次睁开眼睛来,对面的赫尔嘉不满的撩起帘子,正看见枪骑兵美丽泼辣的金发美女副官拖着无赖挂在她身上的某个蓝发酒鬼男人大踏步的向前走去,一个甩手,某蓝发不明生物很快被等候已久的下属们像粽子一般捆扎个结实。   “蓝……蓝德尔大人?”   赫尔嘉诧异的认出枪骑兵的正副统领,而她刚刚被打扰了难得的休憩的女上司则是淡然挑了挑眉:“身为军人,当街酗酒,告诉军法处,扣掉他半年的薪水!”   赫尔嘉几乎是要忍俊不禁的低下头去了:“是,大人!”   于是第二天“神枪”蓝德尔·斯加奥上将因为心痛自己半年的血汗钱而从总长办公室里发出的哀嚎几乎掀掉了整个国防部的屋顶,卡诺·西泽尔结束自己短暂的休假前来报到的第一天便在国防部的餐厅里看到了余怒未息正在埋头握着刀叉冲着盘子里的牛排发泄愤怒的枪骑兵统领,与此同时迎面而来的便是眼前蓝发生物浑身散发出来的阴霾气息。   “没良心的死丫头,也不想想当年我在柯杨面前为你说了多少好话,现在刚认祖归宗没几天就胳膊肘东拐西拐了……啊——卡诺,来来来,你的伤好了么?”   蓝茸茸的脑袋猛地抬起来,一眼便看见淡金色头发阳光明媚的大好青年站在面前,忙不迭的招呼他坐下。   “差不多了,总是闷在屋里也不好。”卡诺淡淡的一笑,放下食物的托盘,在对面坐下来,“学长有不顺心的事么?”   “因为当街酗酒被军法处叫过去训话了,柯依达发话扣掉了他半年的薪水。”菲利特在一旁已经解决完面前的食物,顺便取过纸巾借着擦拭嘴唇的动作教养良好的掩饰了一下已经越来越上扬的嘴角。   “喂!你这个乌鸦嘴!”蓝德尔的拳头狠狠的落到他的面前,帝都军军长好脾气的回他一个无辜的笑容。   卡诺埋头与盘子里的食物作战,强忍着没有让嘴角咧开去。   “我是看在我们伟大的皇帝陛下和死去的柯杨的面子才让着她的,要不然你以为我以前那些能把凯蒂拉老头整的一个头两个大的本事去哪了,恩?”   当事人余怒未消地大放厥词,顺便挥舞着手里刀叉,让人想起军刀之类危险的武器。   “蓝德尔大人!”脆生生好听的女声打断了某人的慷慨激昂的演说,赫尔嘉·克罗因抱着一堆文件站在餐厅的走廊里,心情很好的样子,“请问你换了女朋友么?”   “诶?”蓝德尔的神经短路片刻,脸上立即浮现出某种令无数名媛淑女为之颠倒迷人表情,款款地来到女性副官的面前,“您很关心么,美丽的女士?”   “不,随便问一下而已。”赫尔嘉淡然的否认,嘴角难得地噙起笑意,“公主殿下说,今天早上您在她的办公室里咆哮的时候披肩上掉下了一缕金色大波浪的头发,实在是很眼熟啊。”   红头发的戎装女子笑盈盈看着僵硬的扬起唇角的蓝德尔和眼前其他的高级将领。   卡诺的脑海里立即浮现出自家搭档因为恶作剧得逞而微微抽动嘴角的样子,无奈却忍俊不禁的扬起了嘴角。   有心情戏弄学长和下属,至少证明她的心情不算太糟。   心思一转,赫尔嘉却已经收敛了笑容:“各位大人,公主殿下临时有事回宫了,下午统战处的例会取消,有不便的地方请见谅。”   说完微微欠了欠身,转身走出去,一头火红色的头发仿佛一团跳动的火焰。   柯依达临时打定主意回去搅扰皇帝宝贵的午餐时间,坐在鹰隼宫的餐厅里慢条斯理的摆弄面前精致考究的食物,暗红色的厚重窗帘沉沉放下遮挡了大部分正午时分耀眼炽烈的阳光,制造出一种适于午后小憩的懒洋洋的安谧气氛。   皇帝波伦萨·亚格兰已经草草结束了用餐,以优雅的姿势靠在椅背上浏览刚才由眼前这位国防总长亲自递交的一纸薄笺,脸部英俊的轮廓在慵懒的光线里不甚分明,仅有细碎的尘埃在身后的如雪的阳光里错落有致的舞蹈。   今天早上快马加鞭直接交到柯依达手里的,由西防军海因希里上将亲自撰写的密信:古格王国的弗雷安·盎格鲁元帅终于铲除了来自宰相瓦尔德·梅迪奇公爵的庞大阻碍,扶立古格皇室的第三皇女,年仅十岁的狄蒂丝·丝佛扎公主成为新一任女皇,结束了自温莎皇帝去世后整个古格持续了近一年的内部战争,而弗雷安·盎格鲁这位古格历史上罕见的年轻而睿智的军政奇才本人,也由此以摄政亲王的身份掌控了古格王国大部分的实际权力,这对于亚格兰来说并不算是一个很好的消息。   “也即是说,温莎皇帝的暴毙给朕带来的时间福利已经快要结束了。”   半晌皇帝抬起头,将手里的信笺摊在餐桌上,手指轻轻扣了扣桌面。   “可以这么说。”柯依达低头抿了一口汤,抬头去过餐巾擦拭嘴唇,然后推开面前的杯盘,“即便动乱之后的整治和修正要花上一段时间,但弗雷安·盎格鲁的手段来看应该不会持续太久。”   弗雷安·盎格鲁公爵,近十年间在边境战争中让西防军饱尝苦头而声名鹊起的古格名将,作为训练的假想敌,海因希里·索罗对他的了解足以书写完几沓空白信纸,而除此之外亚格兰王国的情报部门也不会较之逊色,所以不管是皇帝还是柯依达,提及这位实力深不可测的对手都不会感到陌生。   盎格鲁家族起初的出身并不高贵,通过几代人的军功才拥有了公爵的头衔,而此后盎格鲁家族又先后出了三位古格皇后,促成了家族目前的繁盛。但尽管如此,盎格鲁家族尚武的风气从未为奢靡浮夸的贵族气息所改变,家族的每一个男孩都在严格的军事教育之下长大,弗雷安的祖父辈从不乏实力雄厚的将领产生。作为这一代家主,弗雷安不及二十岁便在大大小小的边境战争中崭露头角,二十六岁获得古格唯一的一支元帅杖,拥有了调动一半以上王国军队的权利,成为西防军最为棘手和难缠的敌人。两年后的今天他二十八岁,已经登上古格王国权力的顶峰,较之他的先祖,他除了拥有属于军人如狮子般的善战,亦拥有属于政客如狐狸般的狡猾。   柯依达把庞大的信息量在脑海里过滤一遍,淡漠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抬头的时候却见对面的皇帝垂着眼睑面沉如水的望着面前的信笺,心下莫名的一慌,她似乎忘记了一点,当年令威森皇储殿下战败阵亡的“临川会战”之中,古格方面的指挥官,好像也姓盎格鲁。   亚格兰历史上少有悲壮而惨烈的战役之一,临川会战不仅仅是索菲亚女皇时代由盛而衰的转折点,亦是当年的普兰亲王而今的波伦萨皇帝命运的转折点。由于威森皇储殿下的逝世,使得索菲亚女皇因为悲伤过度而阴郁而终,皇储妃卡琳娜·基米尼·亚格兰及其一双儿女历经先帝格里高利二世的□□,也彻底偏离了原来命运的轨道。   柯依达熟谙当时这场被称为奇耻的战役的过程,但那是在作为局外人的情形下,作为当时战败阵亡的威森皇储的遗腹女,她是不是应该对那位敌军指挥官福克诺·盎格鲁公爵抱以不共戴天的仇恨情绪呢?   “虽然贵族血统这种东西并不可靠,但不得不承认盎格鲁家族确实英才辈出。”皇帝淡淡得道,觉察到她若有所思的目光,浅浅的扯开嘴角,“不必那么紧张,对于那段历史,你的了解也许仅限于军校的教材和案例分析,或许还有阿奎利亚斯家族家长的手札,没有必要太在意。”   “陛下……”如果说因为从小在阿奎利亚斯家长大而对先帝时期的许多事情她无法有亲身的体会,那么对于皇帝而言,这些历史事件恐怕无法成为史书上简单的名词,从某一层面来说幼年时将她托付给柯杨是一种保护,使她不必在过去的二十年里背负父辈与族人的恩怨与责任,不必在先帝的猜忌与□□之下提心吊胆虚以委蛇,而作为兄长,皇帝将所有的一切背负下来。   认识到这一点,柯依达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下意识地咬了一下嘴唇。   皇帝只是淡淡的扫她一眼,继续刚才的话题:“看来朕不能再拖下去了,应该让法贝伦加快谈判的进度。”   “还是要从塔伦入手么,即便会因此引起古格的注意?”   “等到弗雷安彻底扫清内政,这块骨头就不好啃了。”皇帝仰起头,优雅的唇线抿起,“盎格鲁家族的后人能做到何等程度,朕倒是很期待。”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突然很想了解各位男主男配的人气,亲们冒个泡吧……虽然我也不知道那个是男主……汗   发现蓝德尔很久没露脸了,拉出来溜溜……   第44章Chapter43战意   “陛下想要毕其功于一役么?”   午饭后侍者撤走了餐桌上的杯盘,端上泡好的伯爵红茶以及两碟精致的茶点。   面对柯依达突然提出的问题,皇帝仅是表情莫测的扬了扬眉。   “你以为呢?”   “那样的话,我军将要面对旷日持久的非本土作战,不仅需要庞大的军事力量、充足的后勤物资,还需要相对稳定的后方。但下官以为相对于古格军队,我军并不具备太过绝对的优势……而且”柯依达顿了一下,“皇妃陛下也快分娩了。”   “米兰城虽然久负盛名,但朕也不并急于一睹它的芳容,总有一天古格全境都会纳入朕的版图之中。”皇帝慢条斯理细品午后的香茗,犀利的眸光在眼角一闪而过,“朕知道你的意思,先着手安排统战会议吧?”   “是。”柯依达点到即止,不再多言。   皇帝的优雅的唇线微微抿起,向上抬了抬,专心品他的红茶。   “再陪朕坐一会吧,下午修格卿和凯瑟卿会过来议事。”   看着对面海蓝色头发的男人苍冰色的眼睛里流露出来的些许柔和的色彩,柯依达愣了片刻,抿了抿嘴唇,微微点了点头,午后的阳光勾勒出彼此优雅而柔和的剪影来。   然而皇帝的午休时间却再一次被人打扰。   “伊莉娅小姐,您不可以进去!”   “为什么,皇帝陛下明明说过只要不是他在处理政务,伊莉娅都可以去找他的!”   “但是伊莉娅……”   可怜的女官长话音未落,可爱的子爵小姐已经踩着错落的脚步跑了进来,银铃般嗓音童音般的悦耳:“皇帝陛下——”   柯依达一口红茶含嘴里几乎当场喷到天蓝色的餐桌台布上,却见她的皇帝兄长苍冰色的眼睛里闪过一道犀利的光芒继而柔和的弯起眉眼:   “有事么,美丽的伊莉娅子爵小姐?”   “没事就不能来了吗,陛下,伊莉娅很久没有见到您了!”小女孩露出天使版无害的笑容,伸手拎起裙摆向亚格兰唯一的统治者款款行了一礼,“不过……好像打搅到您了?”   “谈不上。”皇帝挑了一下眉,“伊莉娅,你该向公主殿下见礼。”   换来小女孩怯生生的一眼,复制了刚才的动作。   柯依达冷冷的扫了她一眼,移开视线,随后跟进来的芙妮娅向着被打搅了的皇帝兄妹不安的行礼。   黑公主午后的安谧心情就此一扫而空。   “伊莉娅,你过来只是为了问安的吗?”留意到胞妹沉下来的脸色,皇帝只是玩味地扬起笑意。   “那个……”伊莉娅·阿代尔扭捏了片刻,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陛下,记得伊莉娅刚来的时候,陛下说只要是尊贵的客人所提出来的要求那么陛下就一定会考虑的,对么?”   “我们可爱的伊莉娅小姐又有什么奇思妙想了么,上次巴琳雅夫人烘焙的草莓蛋糕还不能让你满意么?”   “不是的,这一次我要一个人。”   疾风皇帝终于因为小姑娘的话露出了好奇的表情。   十几岁正值芳龄的少女干脆凑上几步附到了皇帝的耳边,坐在对面的柯依达重重的放下了茶杯。   一番窃窃私语之后,皇帝的表情有点忍俊不禁,顺便打量一下对面柯依达的脸色,风度翩翩的扯开嘴角:“哦,你喜欢卡诺副军长?”   “陛下!!!”仿佛秘密被戳穿,少女恼怒的跳了开去。   柯依达条件反射地抬起眼睑,不知是因为少女高分贝的嗓音,还是某个敏感的名字。   芙妮娅则张了张嘴,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   “你哥哥洛林·阿代尔子爵知道这件事么?”皇帝欣赏了一遍在场人的精彩表情,方才玩味的开口。   伊莉娅忸怩的攥了下衣角:“我会写信告诉他的。”   “那么你问过卡诺副军长本人的意思么?”   这一次她低下头去,盯着自己蕾丝的裙边看了许久:“他……好像……已经有了喜欢的人……”   柯依达抿嘴,懒懒的垂下眼睑,然后听到皇帝不无遗憾的声音。   “那就没有办法了,即便是主君也不能横加干涉臣僚的私人感情。”   “可是陛下,我喜欢他,真的喜欢他……”她却猛地抬起头,扁着嘴,已经有了哭腔,“我连那个女人的名字都不知道,连她的面都没有见过,都不知道我哪一点比不上她,我为什么要就这样退出,为什么要这样把喜欢的人让出去!”   “伊莉娅!”芙妮娅既惊且怒的打断她,“怎么可以在陛下和公主殿下的面前这么放肆!”   看到平日里温婉亲切的芙妮娅女官难得一见的拉下脸来,伊莉娅打个寒噤,眼泪扑扑的下来。   “皇帝陛下……您帮帮伊莉娅……好不好……”   居然,还不死心?   居然,还扯着皇帝的衣角?   柯依达的耐心终于被彻底磨尽。   “伊莉娅·阿代尔子爵小姐!”不待温度的眸光冷冷地扫她一眼,“你似乎弄错了一件事情,皇帝陛下是我的哥哥而不是你的哥哥,就算等不及要嫁人也该去找你的子爵哥哥吧,这样在陛下的面前撒娇纠缠算什么?还有,卡诺副军长是一个人,而不是你想要却得不到的玩具!好好想清楚你自己现在在做什么!芙妮娅小姐,带她下去好好冷静一下!”   冷冰冰的训斥把少女娇憨的脸蛋冻结掉了。   皇帝依然是云淡风轻的温柔笑意:“朕不能无端地去干涉臣僚的私生活,但是伊莉娅你若是真喜欢卡诺,就不妨想想他喜欢什么,希望得到什么,而你又能为他做什么,爱情从来都不是简单的占有。跟芙妮娅去吧……”   皇帝陛下你这是变相的支持么?   芙妮娅困惑的看了皇帝一眼,向正在抽泣的小姑娘伸出手去,牵着她离开了。   柯依达连厌恶的神色都懒得掩饰了。   “如果不是洛林·阿代尔子爵对她太过纵容促成了这种无法无天的性格,就是这个小丫头的心机和演技实在是太高超了!”   “柯依达你还是那样刻薄啊?”皇帝好心情的看她。   “我倒是不知道陛下的耐心不是很好,而是非常好!”   “十八九岁的小女孩跟小孩子一样,很容易哄得。”   柯依达跌破眼镜似的看着轻描淡写的皇帝:“哄……女人?”   “唔……真是怀念那时候和蓝德尔卿在白阁喝酒的日子啊……”   那个因为醉酒刚刚被自己扣掉半年薪水的家伙么?   柯依达不以为然地抽搐一下唇角。   “也许这么说有点虚伪,但塔伦的战事朕必须仰仗东平军,没必要在这种小事上弄得她不愉快。”皇帝淡淡的道,苍冰色的眼睛一寒,随即又恢复成冬日寒潭的沉静,“不过也许今天提出这无理要求的人是你的话,也许朕会考虑吧?”   “陛下!”柯依达愠怒的绷起脸来,“请不要随便比较。”   皇帝忍俊不禁:“一个比方而已。想必洛林·阿代尔子爵对自己的幺妹有求必应才会养成她这种烂漫霸道的个性,但从另一层面而言,她从不压抑自己的欲望,想要什么都会直接的说出来,比起什么都闷在肚子里要好的多。太纠结于一些事情,你的人生便会少了很多乐趣,柯依达。”   他抬起头,下颔侧成45°的倾斜角,目光落在侧手边上庞大的落地挂钟上:“差不多了,其他两位枢机卿应该快到了。”   当天“三长官”在皇帝私人办公室滞留的时间长达3个小时,直到日渐西沉才陆续的退出来,而与之相应的,几天之后,国防部以及政、检相关部门也马上接到了召开最高统战会议的通知。   “我国接受塔伦方面的要求遣返安妮卡公主,有外务官护送到王庭贝城,同时参加洛瓦大公即将举行的加冕典礼,以此表示我国对其政权的支持。作为回报,塔伦会向我们开放由东南边境经王庭贝城通向古格要塞辛加的通商道路。”   下午两三点钟的阳光耀眼,透过会议室落地窗前厚厚的墨绿色天鹅绒窗帘撒进一两束雪白的光柱,仿佛是为了弥补自然光线的不足,早就有人在会议前点燃了一两盏壁灯,天花板上用青铜雕铸的鹰隼浮雕铺开了庞大的羽翼,鸟瞰出席会议的军政检三界要员。   “这是洛瓦大公的授意,还是汉密尔男爵的权宜之计?”   椭圆形的会议桌一端,皇帝翻阅面前的材料,身上的军服佩金银两色绶带、两色领花,黑底红面的披风象征着亚格兰军队最高阶级元帅军衔。   亚格兰注重军权与王权的统一,皇帝本人兼任王国元帅,国防部总长仅授予一级上将衔,皇家鹰隼纹章不仅仅是王权的象征,亦是亚格兰军队的象征。   “不排除汉密尔男爵的私心,但下官认为,不管是何种情况,都可以为我所用。”年轻的外务卿站在桌边,拨了拨一头柔软的淡紫色头发。   “安妮卡公主那边怎么样了?”   “她接受陛下的条件,但前提是我们必须帮助她夺回塔伦的统治权。”   “竟然能成为双方竞相拉拢的对象,朕还真是荣幸,嗯?”皇帝的脸上浮起莫测的笑意,用眼神示意法贝伦坐下。   “这一年来古格内战不断,想来也不会有余力顾及吧,求助亚格兰倒是个不错的选择。”修格·埃利斯挑挑眉,“希望结果不要让他们失望。”   “那就要靠诸卿的努力了。”皇帝冷言,苍冰色的眼睛里流露出来的凌厉气息让在座的臣僚浑身一凛,他站起来,单手撑住桌面,另一手在中央的沙盘上掠过,“整个塔伦面积总共加起来抵不上亚格兰一个较大的行省,但地理位置却相当重要,长久以来它一直是亚格兰与古格势力的势力的制衡点,一旦我军打通南方的通道,那么古格即便面来自西、南两面的包围,当然,朕的打算,不仅仅是打通塔伦通往古格的要道而已!”   除了国务省三长官与一些隐约知情的宿将重臣,在座的其余人隐约听出皇帝话外之音,微微变了表情。   “也就是说……陛下是想……”菲利特皱紧了眉,终于在皇帝接下来的话里证实了他自己的猜测。   “不错,朕要的,是塔伦的控制权,名义上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实质!”寒冷的光芒在苍冰色的眼睛里一闪,“接受塔伦使者的谈判,派遣军队护送安妮卡公主进入塔伦进内,然后通过安妮卡提供的信息,迅速占领塔伦境内各大要塞!接下来的事情,想必诸卿都能够想到。”   “横穿塔伦腹地直捣古格的辛加要塞?”   答案呼之欲出,依然有人倒吸口冷气。   柯依达淡淡的扫了一眼与会人员,对上侧首边上隔了好几座位的卡诺递过来的眼神,微微抬了抬嘴角,心照不宣的表情。   “陛下,这就要对古格用兵了么?”参谋席有人发问,新任的参谋长路拿·萨默斯男爵刚刚从亚格兰军校调任过来,此前是军校的战略战术课导师,本人年逾四旬,曾经亦是一员战风稳健的宿将。   “机不可失!”皇帝冷冷地扫了一眼这名刚刚上任的参谋长,原谅了他久离中枢而对上意的不敏感,“如果等到弗雷安·盎格鲁公爵彻底扫清反对势力腾出精力向西陲施压的话,那么我军就会处于极为不利的状态!”   “但是陛下,我军对塔伦的军事行动势必会引起古格的注意,如果他们有了防备……”   “朕不会让他们有这个机会!”皇帝站直身,凌厉的目光一排排的扫视过去,“安妮卡公主进入塔伦境内之后,朕,会亲自参加西防军的阅兵仪式!”   “陛下!”   这一次不仅仅是在座的宿将重臣,就连会议开始时一直淡定无波的柯依达都几乎在一瞬间变了脸色。   卡诺·西泽尔敏锐的直觉,皇帝的决定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即便距离中枢最近柯依达也没有在事先受到任何信息。   这场最高统战会议,实质上不过是皇帝与几位心腹商议之后的战略部署会议,而其中最为重要的环节,即便是直接执行人柯依达也毫不知情。   “陛下是要以自己来吸引古格军队的注意力吗?”菲利特皱紧了眉头,手掌握成拳,“就算现在拉格龙河正值夏讯,古格驻军不敢轻易渡河开战,但那也是距离战场最近的地方!”   拉格龙河的汛期不适合古格军渡河作战,但他们却不得不在沿岸部署更多的兵力来防备西防军突如其来的重兵压境,从而无法无力顾及塔伦边境的辛加的要塞,但是一旦辛加要塞失手,那么拉格龙河势必流血漂橹!   “如果那不是战场的话,朕也就不必去了!”皇帝冷笑“诸卿想说的,朕都能猜到。但是,朕身为亚格兰的皇帝和唯一王国元帅,只是躲在帝都无偿的享受将兵们用血肉铸就的武勋的话,就实在有愧于亚格兰的鹰旗!”   “但是,目前帝都的局势刚刚平定,而皇妃陛下又即将分娩,皇帝陛下在这个时候离开实在是不便,还是让柯依达公主殿下或是其他的军长大人代劳吧?”一直沉默的监察长官埃森·凯瑟侯爵终于开口,破天荒得赢得了一片附和之声。   “正是,陛下是千金之躯,征战杀伐请让下官等代劳!”菲利特第一次觉得平日阴测狡猾的监察长竟也有可取的地方。   一直以抱着胸斜斜靠在高耸的椅背上嘴角挂着玩世不恭冷笑的蓝德尔·斯加奥终于调整了一下不雅的坐姿:“让主君暴露在敌军的炮火可及之处,实在不是一名正直忠诚的臣僚所为啊,陛下?”   “蓝德尔卿,朕怎么记得以前这句话的版本是:永远将自己的胸膛面对敌人而把背影留给自己的友军,能够追随这样的主君实在是臣等的荣幸啊?”忽视掉“神枪”突然僵硬的石化笑容,皇帝微微扬起嘴角,扫视了一圈表情丰富神态各异的臣僚,缓了缓,“诸卿应该知道,此战对于王国的意义。”   霎时沉默,闷热的夏天窗帘纹丝不动。   上一次针对古格的大规模战争可以追溯到近二十年前,王国历208年的第六次“临川会战”几乎成为当时所有亚格兰人的噩梦。   皇储威森公爵殿下阵亡,二十万帝都子弟命丧临川。   是悲壮的挽歌,亦是奇耻大辱。   此后每一批王国军人皆被灌输以奋发雪耻的信念,尽管在过去的二十年里有心而无力。   于是面前即将来临的战斗,便被赋予绝不寻常的意义。   “雪耻之战,曾被寄予太多的希望。”低沉而富于磁性的嗓音响起,冥冥中仿佛有魔力作为支撑,“在对诸卿作出要求之前,朕也必须以身作出表率,先父威森公爵殿下败于临川,但是朕绝不会负于拉格龙河。”   “诸卿如果相信朕,就请竭尽所能的相助朕,而不是把时间和口水浪费在阻碍朕的脚步这样的无谓的事情上!”   壁灯炽热的光照射到皇帝英挺的五官,在对面墨绿色的窗帘上勾勒出清晰俊朗的轮廓来,仿佛一尊英武有力的神袛雕像。   柯依达的脸色连变了几遍,终于克制住开口的冲动,淡淡的叹了口气。   皇帝的目光落在她有点僵硬的脸上,又别开去:“如果诸卿已经没有意义的话,接下来就来谈一下具体的战略部署,柯依达?”   “是!”在场唯一的女性军官肃然起立,苍色的瞳眸凌厉如刀。   作者有话要说:   这段写得很累估计也不讨好……枯燥的战术分析桥段啊……我哭   第45章Chapter44皇女   “你似乎有话要说,憋了这么久不闷么?”   漫长的会议结束太阳已渐西沉,随皇家的仪仗回宫,皇帝坐在缓缓行驶的马车里打量对面的女子,蜜色糖浆般的余晖流淌在马车的窗沿上,女子清丽的容颜被镀上一层淡淡的薄金,低垂着眼睑,似乎在酝酿着什么的样子。   于是微微的扬起唇角,问。   柯依达终于缓缓的抬起眼睑来,又暗暗的垂下:“不,只是……有点吃惊而已。”   “搅乱了你的原定方案,实在是很抱歉。”皇帝弯起眉眼,苍冰色的眼睛揉进夕阳的蜜色,显得柔和而绚丽。   因为皇帝突然的决定,她不得不对西陲战线做进一步的调整,所幸的是,她清晰理性的头脑在受到了片刻的干扰之后很快便恢复了原有的水准,每一项战略任务被注意布置下去,而后勤和财政等部门则在会议结束的那一刻起,便已经开始有条不紊的运作。   “下官并不是这个意思,陛下。”柯依达微微摇摇头,检选了半天措辞,终究还是微微的叹了口气,“下官……”   “你想问,为什么西线战事朕必须亲自指挥,而不能由你掌舵?”皇帝轻瞄淡写的扫她一眼。   柯依达抬了抬眼睑,一脸淡然的低下头去。   “朕无意剥夺你的武勋,柯依达。”皇帝抬头望向窗外,远远的一轮红日映入眼瞳,他抬手关上窗子,放下车帏,车厢里的光线随之一黯,“但是,没有经历血与火洗练的主君,是无法成为亚格兰真正的君王的,这是朕必须要去做的事情。”   “但是,陛下一旦离开中枢,那帝都的权力必然会出现真空的漏洞,陛下就这么放心吗?”   “所以朕要你留下来。”   柯依达的瞳孔微微一缩,对面的皇帝脸部英俊的轮廓隐没在在暗淡的阴影里。   “用漫长的时光守在蟒蛇栖居的洞口并不一定能够抓到自己的猎物,但一旦放出一条生路,猎物就会自动探出头来。王国的内政也是如此。”苍冰色的眼睛定定的看到她的瞳眸里面去,声音隐没在车轮咕噜噜的转动里,由她听来却是清晰分明,“权力出现真空的时候,许多潜伏势力都会蠢蠢欲动,你应该能明白朕的意思。”   “这也是,陛下这一次执意亲征的原因?”   “那些至今蠢蠢欲动的暗部势力,如果他们不安分的话,朕不介意来一次洗牌。”皇帝挑了下眉,扯出一丝抱歉的笑,“当然很不好意思,要借你的手。”   柯依达了然,静静的候下文。   “以公主和枢机卿的两重身份监国,应该是再合适不过吧,这样的话,即便是朕有了不测……”   “陛下!”柯依达断然截断他,皱了皱眉头。   皇帝却是悠然的笑起来,声音清朗:“开玩笑而已,不过柯依达,你认真的样子还真可爱。”   “陛下——”第八公主秀丽英气的眉峰益发蹙紧,没有好气的别开视线。   远方却有马蹄声得得的传来,及至近前便是一声嘹亮的马嘶。   皇帝开窗,撩起窗帘,神色冷然:“什么事?”   绝尘而来的宫卫翻身下马:“皇帝陛下,芙妮娅女官长请您火速回宫,皇妃陛下似乎有早产的迹象!”   王国历229年六月十日,在历经了漫长而痛苦的撕裂心脾的疼痛和与地狱之门亲密接触的凶险之后,黛瑟芬琳·赛切斯特皇妃终于在这个闷热的夏夜里诞下一名不足月的女婴,疾风皇帝在赛切斯特家族失势之后终于第一次踏足梧桐宫,抱了抱自己刚刚出世的第一个孩子,并为她取了名字,这便是后世所称的娜塔莎·亚格兰公主殿下。   得知自己历尽辛苦产下的不过是名女孩的时候,黛瑟芬琳皇妃不无失望的露出黯然的表情,但即便如此,产后虚弱的她更多的被一种初为人母的微妙感觉所萦绕。   “妾身以为,再也不会有机会亲近陛下了。”   当靠在怀中的美丽而虚弱的女子幽幽发出一声飘忽轻叹的时候,年轻的皇帝苍冰色的凌厉眼眸缓了缓,低下头去,打量她苍白的精致容颜,指尖没入了那一头暗金色海藻一样的头发,叹了一声。   “呵,怎么会?”   “陛下……”皇妃苦涩的笑笑,气力微弱的动了动嘴,还想再说些是么的时候,皇帝却她扶起,缓缓扶她躺下。   “你现在太虚弱了,黛姬。”他道,神色平常,夜晚的灯下线条柔和,“不要再说话了,好好休息,医官说母亲产后恢复的状态和心情,会影响婴儿的成长。”   “娜塔莎……陛下喜欢她吗?”   “朕的女儿,自然不会亏待她。”女孩身上的另一半的血统也许并不讨人喜欢,仿佛是觉出了她的不安,皇帝了然的一笑,替她拉上锦被,“虽然很抱歉,但是朕也许将在你分娩不久就离开,好好保重。”   临时的时候侍女再度抱过襁褓中的公主,羸弱娇小的女婴在厚厚的襁褓里紧眯着眼睛,睫毛漂亮精致,微微地颤抖一下,然后静止。   注意到这个微妙的细节,皇帝苍冰色的视线柔和了几分:“公主体弱,小心照看着。”   娜塔莎公主作为皇帝的第一女降生的意义在于,她不仅仅以亚格兰第一皇女的身份为整个宫廷带来了近二十年不曾出现过的第一声新生命的啼哭,也以一种突如其来的方式提醒着皇帝已为人父的事实。虽然皇帝本人还有没由来及适应这种微妙的转变,但当自己亲手抱起小小的婴儿的时候,心底依然会有一种微妙的神圣感觉,这种感觉并没有受到来自她身上另一半血统的干扰。   小公主降生之后的一切礼仪都按照惯例进行,而黛瑟芬琳皇妃也似乎渐渐的恢复了原有的生气。   但对于柯依达而言,这个跟她一样冠有亚格兰姓氏称她为姑姑的女孩的出生似乎并没有给她带来太多血缘上的触动。她本人对“孩子”这个群体向来是避而远之的,不仅仅是因为觉得麻烦,更多的还是因为实在是没有耐性去哄小孩。当然她并不否认,皇妃生产的当天,她在梧桐宫见到闻讯赶来帮忙的巴琳雅·索罗公爵夫人的时候,曾经淡淡的看着她至今平坦的小腹有过类似于“若是她能够产下一男半女的话,倒也不错”这样的想法。   她承认她不喜欢小公主身上另一半的血统。   但是——   “也许有很多人会失望吧?”   在帝都军驻地巡视备战工作的时候,她悠悠的道了句。   “女性不具备第一继承权,你指的是这个?”身边的卡诺微微一愣,便了然。   “不然呢?”柯依达淡淡的扫他一眼,“那可是多维加大公拼死要留下来的火种,当然目前为止也是皇帝陛下唯一的血脉。”   “你好像不是很喜欢她。”卡诺歪过头看她,眉眼里有无辜的神情。   “你这样说显得我心胸狭隘。”她微怒,别开脸去,“对小孩子我从来就没有耐心,你又不是不知道。”   早上夏日的太阳耀眼,照到淡金色的发梢上便细细晕出一圈淡淡的光轮,帝都军年轻的副军长站在军营的高台上,眼底是来往穿梭准备出征的繁忙景象。   “父母孕育子女,教养他们成人,付出心血与劳苦,但其间又会孩子的身上获得不可替代的乐趣,那就是所谓的天伦之乐。”沉默了许久,他娓娓道来,眼底是一望无尽的宁静祥和,“我的母亲是这样告诉我的。”   “她有我的时候家里已经穷不能在负担另一个人的费用,但她还是坚持生下了我,父亲在我五岁的时候去世,她一个人料理家里的田地,维持生计,还要照顾和教导那时候调皮的我。生活虽然清苦,却依然充满温馨与欢笑。”   “后来呢?”   “我上军校的第二年,她就去了。”惨淡的笑笑,“离开家里的时候她的身体已经不好了,却一直瞒着。”   “以前好像都没见你提。”   “那时好像我们还不熟。”卡诺淡淡的笑,仿佛初见时青涩的笑容,“你那时候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柯依达无意辩解,只是轻轻扯出一丝苍凉的笑意,以她的经历,从小既没有享受过父爱也没有享受过母爱,童年里的映像只剩下了柯杨如父如兄的严苛冰冷和繁重的贵族礼仪课业的修习,也许旁人眼里幸福纯真的童年对她而言永远是一段奢侈。   他在她的眼里读出了落寞,悄然间掌心覆盖了她的手背。   她垂下眼睑,修长的睫毛在风里微微一颤。   “你的母亲,一定是个富于爱心的温柔善良女人。”   “任何女人做了母亲,都会有柔软的一面。”   掌心温热的温度传递到她的指尖,她浅浅的笑了一下,抽出手来。   仰起头,鸟瞰营盘里来来往往的队伍,柯依达把思绪从远方来回来:“准备的怎么样了?”   “第一、第四师团已经准备就绪,菲利特学长亲自统兵,随时便可以开拔了。”   第三、第五以及卡诺直属的第二师团都不在出征名单之列,禁卫军也有一半将留在帝都,真正全员出动的只有蓝德尔的枪骑兵。不仅仅是为临阵作战的需要,已考虑到了后方的安全。   “突然说要亲征,一句话就把整个帝都丢给我了。”   柯依达抬头看看阳光明媚的天空,没有好气的叹了一声。   “陛下有陛下的考量。”   “用不着替他来辩解,唔,对了……”突然回头,苍色的眼睛死死的盯了他,“你到底是怎么应付阿代尔家那个小丫头的,居然跑到皇帝陛下面前闹着要嫁给你!”   卡诺愕然,嘴角漾起的笑容在灿烂耀眼的太阳下面彻底石化。   让柯依达头疼的事情不仅仅在于皇帝走后国务省的大部分事务,更多则在于这一次皇帝陛下似乎并不打算将伊莉娅·阿代尔子爵小姐顺道带到他哥哥东平军的洛林副军长那里,一想到不得不应付那个难缠的小丫头,亚格兰的第八公主眉头便蹙紧了几分。   但所幸的是,芙妮娅·阿格斯女官这一次并不在皇帝的随侍人员之列,一般的情况下可以帮她挡掉大部分的娇滴滴的可爱式攻击。   “皇帝陛下,行装已经整理好了,还有什么吩咐吗?”   夜里的蝉鸣空旷传来,益发添出安谧的气息,皇帝坐在办公桌后面放下笔,抬头来但见温婉如水的女官长躬身行礼,淡黄色的灯光流淌在褐色的眼睛里。   “你办事朕总是放心的。”皇帝淡笑,“也许这次去西陲身边没有你,朕会很不习惯吧。”   “您应该对费兰·皮瑟斯军长的能力有信心。”芙妮娅仰起脸,嘴角漾开一圈精致的弧漪。   皇帝苍冰色的眼睛在她的身上停顿良久,仿佛在在欣赏一尊雕琢精美的白玉雕像,俄而扯开嘴角,去过案头的一枚长匣绕过办公桌走过来。   “这个……替朕先收着”他将长匣第到她的手里,“如果朕有不测……”   “陛下?!”木匣犀利的棱角刺痛了纤细如玉的手指,褐色眼睛的丽人骇然的抬头。   皇帝的神色如常。   “如果朕有不测,就把它亲手交给柯依达公主。”   芙妮娅的明眸在刹那间流转过千般纠结成丝,终究还是接了下来,妃色的指甲扣入精致的雕花纹理。   “不必那么紧张,那不过是为了预防万一而已。”皇帝看她良久,幽幽叹声,伸手掠过她的脸庞,指尖没入褐色的卷曲长发,“用到它的几率不会很大。”   “陛下……”芙妮娅低头,垂下修长的睫毛,有晶莹的液体缓缓的顺着眼角滚落下来,闪亮了刹那,没入苍茫。   “芙妮娅……”皇帝叹息,伸手欲揽过她的肩头,却被她不着痕迹的闪过,后退了一步。   “走之前,陛下似乎应该去看看巴琳雅公爵夫人,与她关系最为亲密的两个人,都即将踏上战场了。”   皇帝轻轻的蹙眉,看她举止得当的行礼退出,优雅宛若天鹅,唯独眼角犹挂的泪珠依稀闪过一两丝剔透的光芒。   这一夜白色的月亮隐没于远方的群岚,两三点萧瑟的寒星错落坠在玉盘,有着墨玉色海藻一般美丽头发的女子站在二楼宽大的落地窗前,仰望天空,银白色的月光如纱般罩落眼角。   “上苍啊,请保佑皇帝陛下与海因希里弟弟平安……”   作者有话要说:   两个人在出征前夕大谈育儿经实在是很囧……   写到后面竟然有一种一男N女的狗血的感觉……我泪奔……   第46章Chapter45前夜   第一皇女的降生并没有阻挡皇帝征战的铁骑,王国历229年6月中旬,亚格兰正式接受塔伦密使汉密尔公爵代表塔伦政权提出的遣返安妮卡·德拉公主的要求,派遣“枪骑兵”蔷薇骑士团第一师团第一、第二、第三旅团总计6万骑兵押送安妮卡公主前往塔伦,随行的除了汉密尔公爵带来的塔伦使节团,还有法贝伦·雷诺外务卿与枪骑兵副统领妮塔波曼·温德少将。7月初,蓝德尔·斯加奥上将率领他的枪骑兵余部以拉练的名义,陆续悄然起拔,将20余万的人马踪迹皆尽隐没在山路两旁茂密的森林里。   而与此同时,皇帝波伦萨·亚格兰率领禁卫军两个师团、帝都军第一、第四师团从帝都出发,禁卫军军长费兰·皮瑟斯男爵和帝都军军长菲利特·加德银勋上将随驾出征。而西防军的海因希里上将则向全军下达了大规模军事演习的总动员令,并在拉格龙河沿岸大举增兵,全线戒严。   疾风皇帝在位时第一次大规模的边境战争就此拉开帷幕。   消息传到古格已经是七月中旬,盛夏的王城米兰有的是一望无际的湛蓝天空和纯白如天使羽翼的云朵,草木葱郁的生机从城郭蔓延至皇城,大把大把的郁金香爬满了朱狄迦宫的大部分可以种花的角落,热烈如火焰一般的颜色如火如荼地扎满了人的眼帘。   28岁的弗雷安·盎格鲁公爵面对这一片醒目的火红很无力的叹了口气,皱着眉头打量隐藏在花丛里的某个娇小玲珑的身影,终于放弃了似的长叹一声,把心思放到刚刚抵达的公文上。   “亚格兰答应了塔伦请求,遣返安妮卡公主?”他莫名的轻笑声,“波伦萨皇帝陛下这么没有创意么?”   “塔伦的版图的虽小,却一直是牵制着两国势力的均衡,得罪塔伦在经济和军事上都没有好处吧。”参谋官哥顿·西蒙中将扬了扬眉,合上了手里的文件,言辞不无讥讽,“换而言之,洛瓦大公似乎很有把握,不管是古格还是亚格兰都必须与塔伦合作!”   “为什么要朕和塔伦那个贼眉鼠眼的家伙合作!”很快传来脆生生夹杂着怒气的抗议,不远处的花丛一抖,身材娇小的金发少女叉着腰一脸正气的站在火焰般燃烧的花丛里,漂亮的眉毛一扬,“至少听说亚格兰的皇帝比他帅气多了!”   “天哪,陛下……”哥顿参谋官突然逼出一身冷汗。   眼前的这位芳龄不过十岁的金发女孩几个月前尚且只是温莎皇帝最小的女儿狄蒂丝·丝佛扎公主,而今却已经是整个古格王国的女皇了。   前代主君温莎皇帝陛下生前并不缺乏男嗣,然而自从皇太子因为意外逝世后,先帝本人对于膝下几个不成器的儿子彻底放弃了希望,不仅仅听任几个儿子使出各种脏脏污秽的手段争夺储位,而且还以此为乐,将观赏这一幕幕权力游戏视为他余下的腐朽人生的唯一乐趣。当这位年迈不负责任的昏庸主君去世之后,他的几个儿子便将宫廷内部的丑恶斗争演化成了硝烟四起的内战,以至于驻守在拉格龙河畔的弗雷安·盎格鲁公爵不得不放弃“亚格兰陷入北疆战争泥团”的绝佳进攻机会,专心将精力投注于内乱的平定。而当持续日久的内战结束,这些贪婪而嗜血的皇子皇孙们自然没有人能够活下来。年仅十岁的狄蒂丝·丝佛扎公主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被推进人们的视线,加冕成为古格历史上第一任女皇。   除了金贵的身份之外,从本质意义上来说她依然只是一个年仅十岁的烂漫女孩而已,除了必要的课业修习之外有的是时间挥霍于各种名目的玩耍活动中,最近她酷爱在大片的郁金香花丛里消磨时间,然后把大把的花束捧给年轻的弗雷安公爵。   每天都能接到一束鲜花的年轻公爵似乎已经有了花粉过敏的征兆。   但话说回来,并不是所有人能够得到女皇的垂青的。   女皇的宫廷教师曾经说起过,年幼的狄蒂丝女皇在看到塔伦新即位的洛瓦大公的肖像时便毫不客气将其数落为“丑陋的猴子”。   想到这里,年轻的公爵微微抬了抬上扬的嘴角:“但是女皇陛下,以貌取人并不是身为主君应该有的器量。”   “但是,如果亚格兰与古格合作的话,那个只有古格一个行省那么大的小国家就不会这么嚣张了是不是?”   金发女孩轻盈的跳出花丛,仰起头来,青金色的眼睛仿佛湖水一般倒映出公爵英挺的脸庞。   弗雷安眉峰微微一耸,片刻,失笑:“那是不可能的事情,陛下。”   “为什么,弗雷安卿?”   “古格与亚格兰的对峙由来已久,近百年来大大小小的边境战争从来就没有停过,这一代的波伦萨皇帝,他的父亲就是在与古格交锋的战场上死去的。”弗雷安淡淡的扫她一眼,“看来我要对你的课业进行必要的抽查。”   “弗雷安卿……”   “陛下,你的该回去上下午的课了。”弗雷安忽视掉她的不满,将她的手交给了前来催促的宫女。   “与亚格兰合作,真是胆大的想法。”望着女孩远去的背影,古格的摄政亲王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意。   “那只是陛下的童言。”哥顿参谋官表情不变。   “却未必没有道理,如果联合亚格兰,那么塔伦的存在就彻底失去了意义,不过那样,我们也没有什么好处罢了……”   弗雷安·盎格鲁的五官英挺却并不犀利,柔和的线条为他添了几分儒将的典雅,一头赭红色的飘逸长发潇洒地过了肩头,灰色的眼睛隐没在碎发后面,多数的时候沉静如海,许是因为经历的缘故,看上去比同龄人更加老成持重。他目前以摄政亲王的身份身兼宰相、统战部长、王国元帅数指,一手独揽了古格的军政大权,炙手可热的权势理所当然引起过诸如“弗雷安元帅是否会在不远的将来篡夺古格的皇位”这样的揣测。但到目前为止,除了整治内战遗留下来的隐患和与拉格龙河对岸的西防军对峙,弗雷安尚且还没有时间来考虑这些问题。   “西防军的动向如何了?”   “海因希里·索罗上将在拉格龙河东岸不断增兵,摩亚境内,似乎有大规模军事演习的前兆。”   “哦?”弗雷安若有所思的扬眉,扯出一丝淡笑,“北疆大战刚刚结束,波伦萨皇帝就要亟不可待的讨回临川之耻了吗?”   “公爵大人,夏季正值拉格龙河汛期,我军逆流渡河的风险实在是太大了,而且……”哥顿停顿一下,“目前国内的局势……”   “我有说过要主动出击吗?”弗雷安打断他,“密切注视摩亚与塔伦的动静,不要掉以轻心,还有,派人联系一下苏尔曼卿。”   苏尔曼·埃蒙斯子爵在古格没有正式的军职,埃蒙斯这个的古老的姓氏传到他这一代已经淡化为一个抽象的符号,他之所以能够在自己母国处于持续内战的这一年里躲开各种是非,混迹于塔伦繁华的首都贝城,过着风流倜傥奢侈浮华的寄生虫生活,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他的姐姐曼琳·埃蒙斯,两年前就已经去世的盎格鲁公爵夫人。   这位年纪轻轻便香消玉殒的佳人生前尽得盎格鲁家族的掌权人弗雷安·盎格鲁公爵的疼惜与宠爱,放达不羁的苏尔曼子爵不过是沾了姐姐的光。   “威名赫赫的弗雷安元帅竟然会容忍自己的妻弟在外面不务正业花天酒地,败坏他的名声?”   塔伦美丽的交际花美狄亚·诺耶并不是第一次发出这样的质疑,妖冶的眼角依然掩饰不住明显的嘲讽。   “就算是爱屋及乌吧……”苏尔曼从不屑于在这种问题上为自己辩解,靠在舒适的沙龙里把玩精致的酒杯,酒吧糜烂的光影光怪陆离的打落眼角,“也许我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没有办法在米兰他的眼皮底下待下去才被放逐到这里的。”   “那样的话公爵夫人一定会很伤心,她的弟弟实在是太不争气了!”   “蓝鸟”是贝城最精致的酒吧,而美狄亚则是“蓝鸟”的主人,一头暗红色的大波浪卷发和顾盼生姿的褐色眼睛,以及袅娜妖娆的娇躯征服了不知多少塔伦的名流。现在这双褐色眸子躲在奢靡的光线里幽幽看他,平添一股冷媚的气息。   苏尔曼仰起头,闭了闭眼睛,想起那个端庄贤淑的贵族女子,阴霾一闪而过。   酒吧里来往穿梭衣饰华美的男女,营造出灯红酒绿的曼妙来。塔伦人的夜生活极为丰富,这个国家面积狭小,军事力量仅仅足以维持边境稳定和国内的治安,商业却极为发达繁荣,长久的安逸与富足生活令他们变的更会享受生活的乐趣,连同街头华灯与烟火都散发着肿胀的奢靡气息。   “我说,现在不正是国丧么,你的店还能照开?”   “做我们这行的关门大吉,你苏尔曼少爷岂不是无处可去了?”美狄亚妖媚的眼睛淡淡扫他一眼,“更何况洛瓦大公的施政纲领和他的外表一样无法激起部下的效忠心。”   “他不是已经成功赶跑他的姐姐安妮卡公主殿下了么?”苏尔曼一口饮尽杯中酒,修长的手指握住杯壁,残余的绯色液体泛起慵懒的光泽。   “那是因为他身为男人所拥有的第一顺位继承权和他的舅舅的弗朗西斯伯爵的效力,你以为塔伦的军政两界都对他心服口服吗?”   对面的佳人放下酒杯,点燃一支烟,姿势优雅宛如美丽的蛇蟒。   “我听说亚格兰已经同意遣返安妮卡公主了?”   “你的消息滞后了,汉密尔公爵已经和亚格兰的骑兵一起押送那个可怜的女人回来了,不出意外的话,已经抵达边境了。”   “这是变相的支持?”   “谁知道。”美狄亚以慵懒的姿势窝在对面的沙发里,望着雕工精美的天花版,懒懒的吐出一个淡蓝色烟圈,“塔伦的位置太重要,无论是古格还是亚格兰都不干掉以轻心,弗雷安公爵派人找过你了么?”   “他让我玩够了就尽快滚回米兰。”漫不经心的语气,苏尔曼不以为意翻个白眼,带着微醺的酒意站起来,望着眼前慵懒如蛇的美人,淡褐色的短发微显凌乱,零碎的垂下几缕盖住了棕色的眼瞳,面部俊朗的轮廓显得模糊。   美狄亚有微微的愕然,只一片刻,这男人便俯身下来,湿热的唇触及她的眼皮,一片烫灼。   他屈指卷起她的发梢,暧昧的光影流连。   “不想说什么吗,美狄亚?”   女子的媚眼如丝,瞬间敛尽芳华,苍凉空寂的流光淌过,俏然勾起唇角:“你忘了谍报界的规矩,苏尔曼·埃蒙斯子爵阁下。”   彼时正值七月流火,烈焰如歌,华丽的酒吧雅座里歌舞升平,这女子推开他起身步入舞池,披肩礼服,风情万种,仿佛艳丽的火烈鸟。   王国历229年七月中旬,奉命遣返安妮卡公主的枪骑兵六万人马和塔伦使节团一行终于抵达东平军总部所在地康帕斯市。抵达目的地的当晚,外务卿法贝伦·雷诺、领军的妮塔波曼少将与东平军军长银勋上将穆拉·雷诺伯爵、副军长洛林·子爵便在帐中集合,密议几个小时之久。   随后,一行人员在第二天起拔,跨过边境线,于七月二十二日前后抵达塔伦首都贝城,除了汉密尔顿率领的使节现行进城复命外,六万枪骑兵被留在城外待命。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不太舒服,先更这一点吧……   第47章Chapter46速战   洛瓦·德拉大公终于松了一口气,身为塔伦的领主,他既没有过人的治国才华,也没有强硬到底的魄力和手段,能够坐上目前的位置,完全要归功于他身为男性的第一顺位继承人身份和母舅卡斯基努·洛维奇伯爵的铁血手段。   既便如此,人们在这个面色灰败毫无生气的年轻新领主的身上,找不任何可以激发他们忠诚的地方。   这个认知让臣僚们感到沮丧。   新领主本人也出于混乱不安的状态之中,异母姐姐在舅舅弗朗西斯·洛维奇伯爵布下的铁网之下逃脱,更是加剧了他的忐忑。   虽然从来没有直接接触军权与政治,安妮卡公主在社交界拥有远胜于他的人脉与支持力量,这是洛瓦大公本人,乃至卡斯基努伯爵最为担心的地方。   而终于,这份担心随着亚格兰同意遣返塔伦流亡公主的决定而渐渐放下了。   听取完汉密尔公爵的汇报,洛瓦·德拉大公示意鞍马劳顿的公爵退下,然后坐在御座上懒懒的舒展了一下因为久坐而僵硬的身体,缓缓的合上眼睛。   “砰——”   议事厅里宽大厚重的大门被狠狠的撞开,年轻的领主不满的睁开眼,一身大红色法衣的弗朗西斯·洛维奇伯爵像一阵旋风一样袭来,紫铜色的脸膛上面毫不掩饰的盛怒气息让周围的空气一凛。   “舅……舅舅?”   洛瓦明显被着凌人的怒意所摄,怠惰的姿态一扫而空。   能够在新人领主的面前这样恣意放纵的人,大概只有弗朗西斯伯爵一个。他不仅仅是洛瓦·德拉大公的嫡亲母舅,更是塔伦目前的首席执行官和新领主的最强有力的支持者。从先代领主拜瑟大公逝世到新领主登位,一系列的政变与宫斗皆出自这位铁血宰相之手,他在策划宫变、镇压反对势力的过程中所表现出来的残酷和暴虐,连同身为领主的洛瓦本人都要畏惧三分。   “哼!”弗朗西斯冷冷一扫自己外甥在一瞬间流露出来的懦弱表情,仅仅是冷哼一声,“大公殿下似乎很轻松的样子。”   “亚格兰终于派人遣返安妮卡公主,难道舅舅不认为是好事么?”   “好事?”弗朗西斯一轩眉,“波伦萨皇帝可不是省油灯,能这么便宜了你?”   “塔伦历来牵制着古格与亚格兰,所以不管是谁都不得不考虑这一点,舅舅不就是这样说的吗?”洛瓦不敢抬头看他,无神的目光在宽大的书桌上面游离,“所以才让汉密尔卿前去交涉……”   “你知道那个混蛋干了什么好事!”伯爵的铁拳狠狠的砸落在书案上,大公的脸色在凛冽的拳风变得煞白,“看看清楚,亚格兰的铁骑,已经横穿红河谷地,跨越了大半个塔伦了!”   “什么!”面色灰白的年轻人一惊而起,慌乱的抓起对方狠狠摔下的一叠文件,“怎么是这样,汉密尔卿不是说已经和亚格兰达成共识,交还安妮卡之后再开放兰蒂卡公路让城外的六万部队通过么?”   “他早就把军队的通行权卖给了亚格兰!”弗朗西斯的铁拳紧紧握起,额头上青筋暴起,“还把我们蒙在鼓里!”   “枪骑兵”蔷薇骑士团在军长蓝德尔·斯加奥上将本人带领之下,已经绕过漫长的边境封锁线,深入塔伦人烟稀少的红河谷地。这支以行动迅速著称的骑兵部队在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内,横穿塔伦北部,目标直指古格与之接壤的辛加要塞。   此时洛瓦大公与弗朗西斯伯爵对于这支兵贵神速的骑兵的真正目的并不是十分的明了,但让他们心存恐惧的是:虽然位置偏北的红河谷地相对于塔伦其他地方的繁华来说显得落后贫穷,不仅缺乏成规模的都市,人口也不断向外迁徙致使零星分布的村庄不断减少衰落,但是依然保留着相对足够的守备力量而这支异族骑兵在塔伦土地上奔袭千余里沿途竟然没有遇到一点像样的抵抗!   更令他们感到可怕的是,直到这支骑兵的尾巴快要离开塔伦控制范围之内的时候,他们才刚刚得到这样的消息!   “舅……舅舅……”洛瓦·德拉大公瘫坐在椅子上,仅仅无力的从嘴里发出几个断断续续的音节,“那么……我们……”   愤怒过后弗朗西斯伯爵却渐次冷静下来,背过身去,声音低沉的响起:“没必要慌成这个样子,亚格兰人的目的,不过是古格而已。”   在拉格龙河畔部下重兵,同时借道塔伦,目的只有一个。   只是让异国的军队这样轻而易举的横穿自己的领土,任何一个城邦领主都会感到不寒而栗。   塔伦的首席执政官隐隐有一种不好的感觉。   他现在有一种把亚格兰的使节扣在城里的冲动。   毕竟贝城之外还有将近六万的亚格兰军队。   “笃笃”的口闷声响起,打断了伯爵此刻的盘算。   “进来。”   “大公殿下,伯爵大人!”侍卫官单膝点地,带来一个令君臣二人都不由自主浑身一凛的消息,“亚格兰外务卿法贝伦·雷诺阁下,求见大公殿下与伯爵阁下。”   暮色渐浓,侍女陆续点亮墙角的壁灯。   法贝伦站在领主官邸会客的偏厅里,浅紫色的头发和白色的燕尾,眼底的一抹湖绿与微微上扬的唇角一起,给人以宁谧温和的气息。   洛瓦·德拉大公显然还没有从巨大的打击中缓过劲来,灰败的神色里掩饰不住对这位看上去温文无害的外交官的憎恶。   作为对比,弗朗西斯伯爵则表现出一名精明政客所应有的仪态。   “我以为阁下一行鞍马劳顿所以安排诸位明天再进城,不过看起来贵官似乎有急事?”   “突然打扰,实在是抱歉。”年轻的外交官右手握拳放至前胸,微微欠了欠身,“由于双方交涉时候的一些疏忽,似乎与贵国造成了一些不必要的误会,所以下官觉得似乎有必要澄清一下。”   “误会?”塔伦的年轻领主挑了一下眉,而弗朗西斯则若有所思看了站在一旁的汉密尔公爵一眼。   “是的。”法贝伦低头,斟酌了一下,“我想大公殿下与弗朗西斯大人已经得到消息,敝国蓝德尔上将率领的枪骑兵已经横穿红河谷地,向西穿行了。关于这件事下官想解释一下,我军遣返贵国安妮卡公主的消息是无法瞒过古格的耳目的,如果在大公殿下加冕之后在经贝城前往古格边境,那么他们会有充足的时间做好一切防御工作。为了避免此类情况的发生,所以下官才请贵国的汉密尔公爵大人再次斟酌,开放北部的军队通行权。但似乎看起来,各位对这件事情并不是很了解的样子。”   弗朗西斯伯爵冷冰冰的目光落到汉密尔公爵的身上,后者恭敬地低下头,看不清楚脸上的神色。   “请不要责怪汉密尔公爵阁下,没有将这样的意思传达清楚是我等使节共同的责任。但是请您务必相信,敝国绝对没有恶意。为了表示歉意,下官特地提前把安妮卡公主殿下带来了。”   法贝伦一侧身,随行的侍从押着一名女子款款而来。   白色的衣袂,素色的轻纱蒙面。   弗朗西斯的瞳孔缓缓的缩小,而后上前一步,扯下她的面纱。   女子端丽的容颜在满室华灯之下苍白而妖娆。   坐在主位上的洛瓦·德拉大公似乎是由于激动而微微颤了一下,动了动嘴唇没有说话。   “一路护送公主过来,贵官真是辛苦了。”良久,弗朗西斯伯爵冷冷的道了句,回头示意身后的侍从,“先送公主下去休息吧!”   白衣女子的碧绿色的眼珠微微动了动,仿佛一尊毫无生气的傀儡一般被侍卫待了下去。   “天色已经很晚了,法贝伦阁下也是鞍马劳顿,不如就在城里休息一下如何,明天早上就是大公殿下的加冕礼了?”   “唔?”聪明如法贝伦,很快领悟了弗朗西斯伯爵的言外之意,却仅仅是莞尔一下,“那么,有劳大人了。”   当晚,法贝伦·雷诺外务卿便在官邸内准备好的客房里休息。   对于弗朗西斯伯爵而言,他不仅仅是亚格兰地位最高的外事官员,更是东平军军长穆拉·雷诺侯爵的同胞弟弟,作为人质已经具备相当有力的砝码。   相比之下,被遣返归国的安妮卡·德拉公主便不会有这么好的待遇了。   这位流亡的公主被立刻囚禁在戒备森严的黑暗囚室里,仅仅有一两丝微弱的天光透进来。   “想不到先来看我的不是我那懦弱无能的弟弟,而是舅父大人呢?”   弗朗西斯·洛维奇伯爵站在囚室的门口处,高大的背影笼罩在匍匐于地的女子羸弱的身躯上,感受到他冷漠阴鸷的目光,前领主的长女望着龌龊的石板地面仅仅勾起一抹嘲讽的淡笑。   “你还是那样的骄傲自负,安妮卡。”弗朗西斯冷冷一笑,踱上几步,大红色法衣的下摆掠过她的肩头,“到了现在,还不肯认输吗?”   “出卖红河谷地和波尔塔回廊的通行权,只是为了换回我这个流亡公主,您还真是舍得下血本,伯爵阁下!”   “我很遗憾,但是不这样的话,塔伦的新领主坐不稳他现在的位置。”伯爵眼里冷光一闪,“说吧,那张羊皮卷在哪里?”   “羊皮卷?”   “你利用社交界的资源掌握那些军政要员所干的不可告人的事情,记录在一张羊皮卷上以此达到利用他们的目的,这对大公殿下来说是个很大的威胁!”   “说得这么好听,您不过害怕您的权势动摇而已。”安妮卡直起身,嘴角嚼笑,“之所以选择洛瓦,不就是因为他很好控制么!”   伯爵的神色一变,阴森莫测。   女子冷冷的一笑,站起身来,碧绿色的眼睛抬起来无畏的直视他,暗淡的天光映得容颜藏白如雪。   “洛瓦是个懦弱的人,作为政治傀儡再适合不过。所以我根本就不是输给他,而是输给了你,还有,输给了这个大陆上迂腐的继承人制度!”   这正是她憎恨的所在。   男性的继承权永远优于女性,所以即便自身实力和才华远远超出自己无能的弟弟,也依然无法避免落败的命运,仅仅因为她是个女人!   “所以你打算跑到亚格兰寻求庇护么?”弗朗西斯冷哼了一记,冷不防的出手,掐住她的脖子,她的身体被狠狠抵到对面的墙上,“不过看起来波伦萨皇帝对你的姿色并不感兴趣,相比之下红河谷地和波尔塔回廊的军队通行权更有吸引力,啊?”   女人因为疼痛而扭曲了精致的面孔,隔了许久才喘气来,声音不大,却足以颤动敏感的神经。   “我腹中已经有亚格兰皇帝的孩子,想不到吧?”   “你说什么?”彪悍的伯爵漏掉一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古格与亚格兰的大战即将开始,塔伦人在古格与亚格兰之间左右逢源的日子已经持续不了多久。不论胜者是谁,都不会允许曾经制衡双方势力的塔伦继续存在。所以,请求波伦萨陛下替我讨回一切,让我们的孩子会成为塔伦法定的领主继承人,这才是塔伦此后的生存之道。”   金发碧眸的女子被男人掐住咽喉,具有攻击性的言辞却一连串的滚出来,不亚于淬入肌骨的□□。   “不可能!”   体格魁梧的伯爵粗犷的眉峰掀起,手上下意识的使劲,对面的女子脸上浮现出艰难痛苦的表情。   走廊里却传来金戈撞击的声音和凌乱的脚步声,他的近卫官跌跌撞撞的跑进来:“大人,不好了!亚格兰人攻进来了!”   “你说什么?!”   “亚格兰的妮塔波曼少将声称我们扣押了他们的法贝伦外务卿,下令军队攻城,贝城护卫军的凯贝罗少将几乎没有抵抗!”   作者有话要说:   又开始挤牙膏……   第48章Chapter47覆城   火光已经映红整个贝城的天空,繁华喧嚣的街道在枪骑兵的铁骑之下陷入一片混乱,鲜血与火焰交织出一幕幕血肉横飞的瑰丽画面。   由于法贝伦·雷诺外务卿在孤身进入贝城之后迟迟没有音讯传出,统兵的妮塔波曼·温德少将所性声称“塔伦无理扣押使节,要求塔伦对其行为作出解释”,并以“营救使节”为冠冕堂皇的借口,下令六万枪骑兵对贝城发动总攻。   巧合的是,枪骑兵兵临城下的时候,贝城护卫军的统领凯贝罗·萨德少将恰恰不在城头,而今夜的守备也似乎异常的松散,以至于骁勇善战的“枪骑兵”蔷薇骑士团几乎不费吹灰之力的驰入城门,抢占了城中各个战略据点。   “美狄亚!”   苏尔曼·埃蒙斯子爵撞开“蓝鸟”有一半已经被砸碎的玻璃门,因为战争突如其然的到来而陷入惊慌的人群已经四散逃亡,仅留下满地的狼藉。支离破碎的酒杯,贵妇浪子的华服上掉下来的琳琅饰品,以及流淌在地上的芳香浓郁的红色液体。   淡褐色短发的古格青年强忍着视觉冲击所造成的不适应,甩了一下额前凌乱的头发,噔噔噔地冲上二楼的密室。   撞开门的时候,一股浓重的焦灼气息刺鼻而来。   昔日美丽的老板娘站在火炉前把一叠叠文件投入青色的火焰里。   “亚格兰人已经攻进来了,还在这里做什么?”   “销毁情报和资料,这是我们这一行的规矩。”美狄亚·诺耶没有回头,利落的处理手里的资料,“离开军校太久,你好像连这个都忘了。”   苏尔曼愣了愣上来帮忙:“总共有多少?”   “很多,如果不行的话,我只能连蓝鸟一起毁掉!”她终于抬起头正视他的眼睛,“至于你,不要在浪费时间了,趁着他们还没有查到这里来赶快混出城去,我已经叫人在后门接应你。”   “胡说什么,要走的话一起走.”   懒散的贵族青年破天荒有了怒意,一把拽过她的手臂。   手里成打的文件哗啦啦的掉下落进贪婪的火舌里,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那样的话,我们都得死。”   谍报界的传统,一旦遇上危险的时刻,第一任务是销毁所有资料而不至于落于敌人手中,然后才是求生,如果无法全部存活下来,就一定设法让自己的搭档活下来。   美狄亚·诺耶,代号“火烈鸟”,亦是出自古格米兰军校的优秀谍报员,褪尽铅华的素颜在火焰的映衬下隐忍着微微的怒意。   楼道里似乎已经传来了皮靴马刺错落有致的声音。   “他们来了!”   “美狄亚?”   “火烈鸟”紧蹙了眉,突然间欺身进来,冷不防的出手扣住他的腕,一脚踢开阳台的窗户:“走——”   仿佛像是被老鹰抛出了鹰巢一般,苏尔曼几乎是一瞬间以完美抛物线姿态跌落到已经一片狼藉的后街,凭借在米兰军校历练出来的敏捷身手在地面上滚了几滚。   几乎是在同时,身后那一排并不高大但是精致的建筑在一瞬间腾起熊熊的火焰,仿佛红莲一般向天空蔓延。   隐约便有女子婀娜的身影在火焰里若隐若现,美丽不可方物。   这来自古格的年轻人露出骇然的表情,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俊朗的脸被周围的炽热的空气炙烤,呆呆的流下两行泪来。   贝城的沦陷几乎是一瞬间的事情,塔伦人安逸的太久几乎忘了战乱是怎么一回事,当战争突如其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怎样去反抗。   “凯贝罗少将干什么吃的,他去哪里了?!”弗朗西斯伯爵从剧烈而震撼的事实中缓过神来,铁拳握紧。   “我在这里。”皮靴马刺的声音作响,身穿蓝色军服的中年男子踩着石板阶梯拾级而下,暗淡的光线里看不出脸上的表情。   身后的士兵鱼贯而入,军刀耀花了人的眼。   “你——居然——”弗朗西斯的眼睛几乎出血,刚刚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脸上的表情突然僵住。   走廊里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刀枪相互撞击,血肉分离的声音和战士厮杀的呼喊惨烈如歌。   仿佛是明白过来了似的,弗朗西斯的眼里划过一丝阴狠的色彩,几乎是在瞬间掌如鹰爪,没入安妮卡颈项上白皙的肌肤。   美丽的公主在瞬间将红唇要出了血。   “伯爵阁下,请冷静!”凯贝罗骇然道。   “冷静?”弗朗西斯冷笑一声,“到了现在还需要解释么?我不知道这个女人是用了什么手段取得亚格兰的支持,并且让你们这些人倒戈,不过如果这个女人死了,你们这些人也没有指望了吧?”   “您的近卫旅背叛了您,他们接受了汉密尔公爵的示好,而我们只是不想有一个懦弱无能的领主和骄横跋扈的执政官而已。”凯贝罗少将悠悠的道来,慢条斯理的摘下因为战斗而沾染上鲜血的白手套,瘦削的手指微微扣起——   一道银色的弧线流星一般划破了室内的阴霾。   一枚银色硬币如利器一般扎入伯爵的手腕,随着凄厉的呼痛声翻出狰狞的伤口来。   脸色苍白的公主从鹰爪之下惊魂未定的逃脱。   伸手敏捷的士兵如狼似虎的扑过去,在伯爵的踉跄倒地的同时将军刀加到他的脖子上。   大局已定。   厮杀一直持续到凌晨,即便是身处市中心的官邸也依然免不了被兵祸洗劫一空的命运。   妮塔波曼带着自己的人马不费吹灰之力进驻官邸,一把将躲在床头一个角落瑟瑟发抖的洛瓦·德拉大公拖了下来。   法贝伦靠在自己客房的玻璃窗前,不动声色地打量狼藉的地面,鲜血、残剑、还有往来穿梭的士兵,一束淡白的月光打在他的眼角,依稀流露出残酷的气息。   洛瓦·德拉大公与弗朗西斯伯爵很快被押进大牢,那位曾经把持塔伦大权的强硬伯爵在沦为阶下囚之前依然不甘心指着安妮卡公主大骂出卖自己的同僚们:“你们这些蠢蛋,以为这样就可以保住性命和富贵了吗?这个女人,早就把自己和国家卖给了亚格兰人!总有一天,塔伦会从这个大陆上面消失的!”   当然他不会再有说下去的机会,个性泼辣的妮塔波曼少将重重挥下一鞭封住了他的口。   倒是事后法贝伦外务卿对这位火爆的女性副官私下里谈起:“他说的也没有什么错啊……”   自然,这样的话是不会有机会外传的。   王国历229年七月二十三日晚,由于法贝伦·雷诺外务卿被塔伦当局扣押,奉命遣返安妮卡公主的六万枪骑兵突然向首都贝城发动逆袭,于凌晨十分全面掌控城中局势。同时,发表声明,塔伦前领主洛瓦·德拉大公背信弃义,懦弱无能已经无法胜任领主的职责,为保持塔伦的稳定,亚格兰愿扶立前拜瑟大公的长女安妮卡·德拉公主继任为女大公,成为塔伦新一任领主。   同月二十六日,以支持新继位的女大公为理由,驻守在边境线上的亚格兰东平军两个师团,在副军长洛林·阿代尔子爵的亲自率领下,向塔伦边防军发动突袭,横扫漫长的边境线,并在三天之内深入塔伦腹地,抢占具有战略意义的要塞城池六座,这对于大中城市不过十三座的塔伦来说,已经完全失去军事上的主动权。   而此时,蓝德尔·斯加奥上将所率领的枪骑兵主力已经穿过红河谷地和波尔塔回廊,兵临辛加城下,而皇帝波伦萨·亚格兰的御驾也抵达西防军总部所在地摩亚市,海因希里·索罗上将在拉格龙河沿岸不断增兵,浓密的战云在漫长的西部边境线上弥漫开来。   法贝伦外务卿的报告书在八月初抵达帝都国务省,安妮卡·德拉女大公所声称的“已经怀有亚格兰皇裔”的说辞,令留守后方的“三长官”除了惊愕之外也不得不将这个意外纳入到善后工作的考量中去。   “如此说来,那时候的一些传闻也不是凭空而来的。”   “三长官”的例会上,修格·埃利斯公爵用修长的手指轻轻叩击桌面,抬起头向在座距离皇帝最近的人求证,“关于这件事,陛下曾经说起过什么吗?公主殿下?”   被问及的对象蹙了眉头,只淡淡道了句:“这件事我会亲自皇帝陛下求证。”   安妮卡公主确实在皇宫里呆过几天时间,但是这段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属于宫闱秘闻的范畴,柯依达还没有无聊到放肆过问皇帝私生活的程度。   从帝都到摩亚,用最快的信鸽传信来回也要十天的功夫,涉及到皇子或是皇女的事情必须皇帝亲自开口,但塔伦的善后工作却刻不容缓。   “涉及皇室血脉,必须有确凿的证据。”监察长埃森·凯瑟侯爵眯起眼睛,“即便有了陛下的确认,但是这个女人的话,也未必全然可信。”   “取得亚格兰的支持获得塔伦的领主地位,如果能够再诞下亚格兰皇室血脉,就不仅可以拥有塔伦一方领土,更有可能参与日后的皇位之争?”柯依达抬起眼睑,淡淡的扫了他一眼,“是这个意思么?”   “但是,也不全然是坏事。”配合大脑思考的运转,修格·埃利斯公爵停止了叩击桌面的动作,“毕竟目前塔伦的军民依然对我军介入抱有抵触情绪,但是如果塔伦的新领主同时又是亚格兰的皇子或公主的话,塔伦的存在只是形式问题。”   柯依达了然:“也即是说我们现阶段只需要做好塔伦目前的善后就可以了。”   “既然安妮卡女大公已经怀有陛下的子嗣,出于对塔伦局势和皇室血脉的关心,帝都也应该派人前往帮助女大公料理国内混乱的局势才对。”   “有合适的人选吗?”   “下官可以吗?”   柯依达微微一愣,把目光投向侧首边上的埃森·凯瑟,而后者正难得睁开湖绿色的眼睛,闪过一丝狡黠的弧度然后闭上。   “行政部总长亲自出马?”   “有这个必要,三长官之中公主殿下需要代表皇帝坐镇后方,而监察长大人……”年轻的公爵抬起头,短发犀利散落在眼角,“恕我直言,监察厅戾气太重,很多时候并不受欢迎。”   听到这样的指责,埃森·凯瑟仅仅是冷笑了一下,没有辩解。   “但即便如此,也是需要宪兵随行的。”   在人选上,柯依达属意修格。虽然监察厅的狠历手段极为必要,但一旦失控便会激化矛盾。而另一层原因是,埃森·凯瑟这个人,太危险。   他身后有凯瑟家族的人脉和监察厅的势力,而本人不仅颇具野心而且狡诈诡异。   一旦让他带领相当数量的宪兵部队远离中央,并且在塔伦当地培植起自己的势力,那对于皇室来说显然是棘手的事情。   这种人的忠诚来自于对力量的崇拜,目前能够驾驭他的人大概也只有波伦萨皇帝而已了。   而柯依达目前,还没有那种自信。   “修格阁下需要的话,下官自然是没有意见的。”   此时的埃森复又弯起眉眼,笑容无害。   “那么,就这样定下来吧,麻烦修格大人跑一趟。”   柯依达挑了挑眉,道。   此事就此敲定。   散会的时候正值中午,修格先一步告辞出来,一束阳光打在冰凉的镜片上滑过一道凛冽的寒光。   等候在门外的卡捷琳·杨直起腰,恭敬的欠身:“修格大人?”   “准备一下,三天后启程去塔伦。”   “是,大人。”   作为他新上任的秘书官,卡捷琳·杨是在前不久的刚刚结束的国务省新晋人员考试中脱颖而出的,一身干练的套装敛去了学生时代的青涩,似乎又添了几分精明果敢的气息。   柯依达若有所思地从会议室的窗户里望出来,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似的,卡捷琳回过头来,向她微微致意,然后转身随着自己的上司离去。   “卡捷琳小姐看上去是个人才,还以为公主殿下会将她纳入麾下呢?”埃森·凯瑟侯爵眼线一弯,露出一口白牙。   “她是个聪明人,知道是么是该做的,什么是不该做的。”柯依达淡淡地道,起身带门出来。   第49章Chapter48妊娠   “那个落魄流亡的塔伦女人竟然也配怀上陛下的骨血,简直是荒谬!”   产后身体虚弱尚在疗养中的黛瑟芬琳皇妃风闻相关的流言的时候,这位雍容华贵的少妇当着巴琳雅·索罗公爵夫人和芙妮娅·阿格丝女官长的面毫不掩饰她的轻蔑与不满。   性情温婉的公爵夫人为她凌人的气势所摄,抬了下头,又不动声色的低下去,细细品浓郁的咖啡。   芙妮娅·阿格丝却是几乎打翻了手里的白瓷杯,骇然的表情瞬息闪过。   正是下午茶的时间,午后的阳光懒洋洋的撒进梧桐宫的侧殿,穹顶上挽起的白色纱幔像轻薄的蝉翼一样在淡金色的光束里悠悠地扬起又落下。   虽然低着头,她却依然可以感觉到皇妃漂亮但是犀利的不见一丝柔和的目光在自己的身上停留了许久。   “芙妮娅小姐最近似乎气色很不好,需要休息一段时间吗?”   皇妃淡淡的问,不觉眼底的视线柔和了几分。   “可能是天气太热的缘故觉得疲劳和头晕,没有什么大碍的。”终于整理好自己的情绪,芙妮娅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裙站起来准备告退,“下官还有事,请皇妃保重身体,有需要的话请尽管吩咐下官。”   坐在上首的女子仅仅淡淡的抬了下眼皮以示知晓,便由着她去了。   巴琳雅·索罗公爵夫人用她纯蓝如湖水的眼眸静静的注视着皇帝的侍从女官款款离去的背影,深思一时有些恍惚。   她进宫已经有好几个月,皇帝的后宫从表面上看十分平静。尽管她本人作为索罗侯爵府的小姐进宫之后立刻蒙得皇帝的盛宠,却似乎并没有因此招来皇妃的嫉恨。除了必须礼节之外,她们彼此之间的往来不多,但彼此都很客气,也许是刚刚失去了母族势力支持的缘故,皇妃并不想在短时间内在树立起一个敌人。但对于芙妮娅·阿格丝女官长,皇妃的客气显然掺杂了一些不为人知的复杂情绪。   从少女时代起就跟随着皇帝寸步不离的女子,单凭这一点,就足以令她们望尘莫及。   “皇妃陛下,小公主饿醒了!”   侍女芙萝维小姐把襁褓中的皇女抱过来,女婴的啼哭立即打破了她的思绪。   于是巴琳雅适时的告退。   黛瑟芬琳皇妃从侍女的手中抱过婴儿,绷紧的粉脸上终于露出一两丝柔和的笑意。   芙妮娅出了梧桐宫便是一阵晕眩,强忍住胃里翻江倒海的不适感匆匆避开宫卫与侍女,回到自己的房间便在也忍不住撑在桌面上对着铜盆一阵干呕。   时空仿佛在瞬间倾覆。   许久之后她虚弱地伏在桌面上,身子无力的滑落在光洁的地板上,喘着气抬头来,便见淋漓的汗水顺着已经濡湿的褐色的长卷发漉漉的滴下来。   天花板上雕琢精致的抽象图案,她呆呆的看了许久,心中竟是充满了未知的恐慌。   伸手缓缓滑向自己的小腹,这女子迷离的眸子开始逐渐了焦距。   柯依达在国防部处理堆压如山的公文直到午夜十分才回到自己的寝宫,侍女却早早迎上来告诉自己芙妮娅女官长已经在客厅等候多时了。   下意识地朝客厅望去,坐在沙发上的端丽女子站起身来,向她款款施了一礼。   “等了这么久,是有什么重要的事么?”   柯依达在沙发里坐下来,叠起双腿,接过侍女刚刚泡好的红茶,氤氲起来的雾气模糊了她眼里一抹疲倦的神色。   皇帝离开之后,除了国防部的日常事务,她不仅要时刻关注两大战场的动向,还要代理皇帝批阅国务省诸多繁复的文件,修格·埃利斯公爵启程之后,行政部的若干事务也需要她去代为过问。一整天绷紧的神经缓缓的松弛下来,反而有了不易常觉的倦怠感。   “殿下公务繁忙,在这个时候还来打扰实在是不好意思。”芙妮娅·阿格丝低头踟蹰了良久,终于抬头,“但是有件事情我不得不拜托公主殿下,我想,暂时离开宫廷。”   “什么?”柯依达手中的杯子微微一晃,皱了下眉,把瓷杯放到茶几上,“芙妮娅,皇帝陛下没有让你随行前往摩亚,除了战场太过凶险之外无非想让你打理好后宫的事务,而你这个时候却说要离开?”   “下官明白,在这个时候提出这样的要求实在是不合情理,但是殿下,下官也是没有办法。”   “理由呢?”柯依达苍色的眼睛变得凛冽,“不要用亲人病危这种无聊的借口来搪塞我,据我所知你的族人早就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经不在世上了。”   芙妮娅抬头看她,露出些许苍凉而无奈的笑意。   洞测人心这一点,柯依达绝对不输于她的兄长。   “当然不是,公主殿下。”   “那是为什么,皇妃?还是巴琳雅公爵夫人?”   “不,和别人没有关系。”芙妮娅无奈的叹息,“是我自己的问题。”   “芙妮娅。”柯依达无奈的皱眉,“你是跟随陛下多年的旧人,如果换了别人,我可能就没这么好的耐性了。”   “殿下……”   “既然你选择拜托我,就请把实话告诉我,否则的话,我也爱莫能助。”她站起来,双手□□军装裤袋,转过身,“你考虑好了再来吧。”   再这样耗下去绝对不是办法。   芙妮娅猛地伸手拽住她的胳膊,整个人从沙发上起来跪到了地板上。   “芙妮娅……”   面对柯依达带着惊叱的眼神,皇帝的女官长紧咬着下唇,拉过她的手滑下自己的小腹。   “你……”冰凉的指尖触及衣料上面的温度,繁琐的宫廷服饰宽大裙身的设计很好掩饰了她已经微微隆起的腹部,柯依达不可置信的望着眼前温婉娴静的女子,一时间竟也说不出话来。   再冷静,她也不过是个尚未出阁闺中女子而已。   而眼前的芙妮娅·阿格丝女官怎么看也不会是那种不知检点的女人。   “是谁?”这样的话一出口,一个大胆的猜测便在一瞬间袭击她的神经,“难道是——”   她的猜测在下一秒得到证实,芙妮娅缓缓的低下头去,嘴角弯起一个凄然的弧度,分不出是悲是喜,泪水却缓缓的滴下来。   柯依达倒吸一口冷气。   代行监国还包括替皇帝料理他的女人和非婚生子这一条么?   那个远在塔伦的安妮卡女大公她可以一脚踢给正在摩亚诸事缠身的皇帝本人,眼前的芙妮娅她却不得不插手了。   “多久了?”   “大概有四个多月了……”   “他知道吗?”   芙妮娅摇头。   “糊涂!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却不为自己要一个名分,甚至在御驾启程之前不取得他的承认,你的孩子即便生下来又怎么能得到世俗的认可!”   即便是皇帝的私生子,如果无法得到皇帝亲口承认和册封,也是难以为世俗所认同的。更何况,实在皇帝不在情况下,没有人能够证实这个未出世胎儿的真实身份。这对于身为女官的芙妮娅来说是极其危险的。   “战事结束之前请不要告诉陛下!”   “芙妮娅……”   “大战在即,我又怎么可以因为这点事情而干扰陛下的思绪呢。”她深深的埋下头去,叹息悠长,“陛下的后宫制衡着权力的分布,像我这样出身下级贵族没有任何母族势力支撑的卑微女子是不适合在这宫廷里占据一席之地的。尽管陛下承诺过,但我从不敢奢望。作为女人,随时都要面临被抛弃的命运,而作为属下,至少可以长久的追随陪伴在他的身边,我是这样想的。”   女子扬起凄楚但是愉悦的笑容,泪光如流星划过嘴角。   “这个孩子……是我太不小心了,但既然他已经存在了,我就没有理由因为自己的缘故而让他遭遇不幸……他毕竟,是陛下的骨血。”   “所以你想离开?”柯依达叹了一声,拉她起来,扶她重新坐下来,“那么以后呢?”   芙妮娅愣一下,浮出一丝苦笑。   “是你亲口跟我说,他已经一个人孤独了很久,离开他,你忍心么?”   柯依达缓缓转身,抬头看了天花板许久:“芙妮娅,你不可以走,这件事让我来处理好了。”   柯依达不得不腾出精力插手后宫的事务。   先是一封书信递到西陲皇帝的手上,将安妮卡女大公和芙妮娅女官长两人的事情一并做了汇报。   继而宫中便传出芙妮娅·阿格丝女官长已经怀有身孕,并且极有可能是皇帝血脉的流言,一时间便在宫廷内外引起了不小的波澜。   但国务省的重臣和宿将们对这位陪伴皇帝多年的温婉女子一直留有不错的印象,加之外臣不能干涉内宫事务,顶多也只是一些善意的唏嘘而已。   唯独具有此事裁断权的是身为公主监国的柯依达:“按照宫中律例,侍女未婚先孕是大罪,但腹中若是皇帝的骨血就另当别论。这件事我会尽快向皇帝陛下确认,在这之前芙妮娅女官便在宫中休息,不必再打理后宫事务了。”   这看上去是一种软禁,因为芙妮娅本人居所的前前后后都已经遍布了禁卫军的劲旅。   这样的决定让黛瑟芬琳皇妃不满,不仅仅因为芙妮娅女官竟然已经有了皇帝的骨血,也因为柯依达决定彻底无视了她作为皇妃的权威。   面对她的质疑,柯依达只是冷笑一声:“芙妮娅腹中的胎儿是不是皇室的血脉,很快就会有分晓,要不要承认这个孩子是皇帝陛下的事情,在此之前谁也不能代替陛下任意施加惩戒!即便是你,皇妃!我想我有必要提醒你,作为陛下亲自授权的公主监国,对于后宫和国务省的任何事务,我有最高的裁断权。所以,不要让我察觉到你有任何不轨的企图,否则的话你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皇妃,我理解你作为一个女人此刻心情,但身为王国的公主,我必须维护后宫的安宁和皇室后代的平安。芙妮娅卸任之后,我将接手所有的后宫事务,希望皇妃陛下配合。”   她一袭军装笔挺,站在鲜少踏足的梧桐宫正殿之上,语气冷漠犀利地提醒皇妃这样的事实:皇妃的尊荣不过是浮华的表象,目前已经失去大部分母族势力支持的皇妃根本不具备对整个后宫的实际掌控力。   “你都看到了,我还没有去争什么,她就已经步步紧逼了。”   事后,脸色苍白的皇妃这样对进宫探望的维迪亚·埃伦叹息道。   而儒雅的蓝发年轻人,面对眼神怨怼的表姐,隐隐有着不好的预感。   “卡诺大人!”   “公主殿下回来了吗?”   “回来了,不过现在应该还在休息。”赫尔嘉·克罗因打量了一下眼前淡金色头发的年轻人,迟疑了一下,“吩咐过不要随便去打扰。”   “哦,知道了。”卡诺·西泽尔莞尔,却依然擦着她的肩头而过,轻轻打开国防部总长办公室的门,悄然没入身形。   赫尔嘉楞了一下,皱皱眉,却没有说什么,转过头抱着一堆文件走了。   虽然公主殿下说过任何人都不要去打扰的话,但卡诺大人应该不算在这个“任何人”里面吧?   作者有话要说:   这段……怎么觉得写得有点别扭……汗……   第50章Chapter49私奔   办公室的窗帘有一半已经被拉上,外面午后灿烂的阳光探进室内仅剩下了一两丝如雪光束,时不时有和煦的风吹进来,将案头叠得如小山一般的文件一页页的翻过去。   卡诺反身悄悄的带上门,侧过头,视线很快覆盖120°的弧度范围,国防部最高长官正在窝在角落舒适的沙发里和衣而卧,青丝流水般顺着颈部的曲线和军装衬衣的衣褶优雅的淌下来,暗淡的光线打在身上,出乎意料的柔和。   卡诺不由的莞尔,悄然近前在沙发的侧沿上坐下来,俯身细细打量她的睡颜,一半侧颜埋在了柔软的沙发里,只依稀看到她微闭的眸,长长的睫毛盖住眼睑,看不到平日里苍色的犀利眸子,反而添了淡泊宁谧的气息。他可以依稀辨出她眉宇间疲倦的神情,若有似无地叹了一声,淡金的头发滑落下来。   浅眠中的女子忽的嘤咛了一声,睁开眼来,惺忪的眼睛里一片朦胧。   “醒了?”   柯依达眯了眯眼睛,将手抬至额前,正好可以拨过他的金发:“头发太晃眼了,剪掉!”   卡诺黑线,摊手:“如果你不怕有辱帝都军的军容的话。”   柯依达懒懒得抬了一下眼皮:“怎么过来了?”   “几天没见你人影,听说你回来了,过来看看。”   后宫的纠纷,卡诺无法插手,却多少有些耳闻,她的奔波亦是看在眼里。   柯依达懒懒坐起来,将腿搁在不远的茶几上,抱着膝盖,仰起头来,斜斜地靠在沙发的软靠背上。   卡诺对她这种不合淑女身份的姿势抱以无奈的微笑,却并不否认如此随意的姿态反倒褪去了她平日里犀利的锋芒。   “不再多睡一会儿么,你好像也很累的样子。”   两个人并肩坐着,风卷起窗帘的衣角,明媚的阳光从缝隙里打进来,投下暧昧的色调。   “只是中午觉得犯困而已,多躺了头也会痛。”她的眼底终于恢复一两丝清明,没好气的叹息一声,“早知道要跟后宫的女人斗法这样辛苦,我宁可到战场上去拼刺刀。”   “谁叫皇帝陛下的个人魅力这么大,都料理完了?”   “暂时吧……”柯依达不置可否,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眸子里已经恢复了一两丝清明,站起来踱到办公桌后面坐下来,整理了一下被风拂的凌乱的雪白文件,“我可不能指望某些人会就此罢休。”   “其实让芙妮娅女官长离开,也未必不是一种办法。”卡诺调整了一下在沙发上的坐姿,下颔微微抬起,好看的蓝眼睛淡淡的扫过来,复又收回去.   因为柯依达的眸光也正好望这里看来,彼此都是探究的眼神,撞击的瞬间,定格了一下,便匆匆的收回去。   “赛切斯特家族的暗卫如果的真的无孔不入的话,即便是宫外也无法顾及,与其这样还不如放在自己眼皮底下更放心一点。”缓缓的,柯依达开口,“如果得到皇帝的确认,那么在宫廷里名正言顺出生的孩子会比诞生在民间的私生子要好的多。当然你也没有想错,我确实——”   她顿了一下,垂下眼睑:“存有私心。”   卡诺微抬了抬眼睑,并没有露出过于惊讶的神情。   “很看重这个孩子?”   “或许我只是需要一个非皇妃所出的孩子来分散后宫的势力焦点,而恰恰又正好轮到芙妮娅而已。”无论如何到目前为止,皇帝膝下只有出自皇妃的娜塔莎第一公主而已,不管她身上另一半的血统多么的不招许多人喜爱,但毕竟她是目前唯一的法定皇位继承人,这个事实在其他皇子皇女降生之前都不会改变。   “你不喜欢娜塔莎公主。”卡诺点头,“但我以为你并不是很看重血统。”   “血统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心。”柯依达别开视线,“觉得我卑鄙么,连尚未出世的小孩都要利用?”   “能有这样的想法,说明你并不伪善。”卡诺莞尔,站起来拉开窗帘,满室的阳光灿烂,绚丽的光华溢满眼角。   柯依达靠在椅背上看他面朝阳光站立的英挺背影,一时间有点恍惚。   “我只是担心,你这样会逼急了皇妃。”   “该来的总是要来,乌鸦和神鹰军暗卫都有密保过来,陛下御驾启程之后,赛切斯特家族的暗卫就有了异常。”柯依达冷笑。   卡诺倏地转过身来,修长的凤眼眯起,竟是一道犀利的刀锋。   只一瞬间便又隐没在淡白的阳光里。   卡诺只是苦笑了一声:“一枚□□么?”   “曾经只手遮天的权势,总是会给人造成绮丽的幻梦。”柯依达淡淡的道,仰起头迎上窗外明媚的光芒,容颜似雪,复又缓缓的低下头去,言语间的神气苍凉,“有时候我会想,如果赛切斯特家族就此悄无声息退出亚格兰的宫廷,我是不是就会这样放过他们?但是扪心自问,若真是这样的话,以他们犯下的滔天罪责,我又怎么能够甘心?王权的压迫和贵族本身的贪念,究竟是哪一个造成了这样的局面,我都已经分不清楚了。”   世间万物,但凡沾染了权力二字,一切都会变得扑朔迷离,忠诚和叛逆,仁慈与残忍,贪婪与廉洁,不过都是一念之间的事情。   卡诺跨过来,站在她的办公桌前,低头,伸手摆弄面前苍翠的绿萝花,眼睫毛垂下来,于眼角落下一片鸽子灰的颜色。   “政治力量的博弈,从来只有立场的分别,没有对错之分。”他道,“听说这样一句话么,不是正义必胜,而是胜利的必然是正义的。”   柯依达微微的讶异抬头,打量了他一眼:“你居然也会说这样的话?”   “在你眼里我是纯粹的军事浪漫主义者么?”   “不,是把锋利的爪子掩藏在温顺的外表下的黑猫。”柯依达笑起来,“不过听说最近一期的《军事研究》把你比作新时代的白雕?”   “如果我是白雕的话,你就是黑鹰了。”卡诺不置可否的笑了一声,抬头,“晚上有空么?”   “嗯?”   “换衣服,跟我出去。”   帝都夏天的温差很大,到了晚上七八点钟的时候白天燥热的气息已经逐渐褪尽了。夜市里的华灯灿烂,商铺和摊贩远远没有到收摊的时候,大街上面穿行的人三五成群,时不时传来一串串的喧喧笑语。   身上引人注目的军装和银晃晃的绶带换成轻便的私服,便在没有人能够轻易地认出王国第八公主和帝都军的副军长来,流浪画家在大街的拐角处临时搭起台子,三两笔便绘出一张两人的合影小像,穿白色衬衣的金发青年和浅色格子衬衫配有天蓝色领结的黑发女子,纸张很小,刚好可以放进随身的坠子里,却颇得神韵。   要他在绘一张,那人却说什么也不肯了。   于是便怅怅然地转身,却不知路边卖花的女孩抱着一大把火红的玫瑰站在对面的路口,呆呆的望着儒雅英俊的金发年轻人,脸上早就绯红了半边天。   当事人却浑然未觉,一路出了城郊,亚格兰军校附近的一马平川,烟火已经在半空里绽放出绚烂的花朵。   “为什么带我到这里?”   “今天是军校的夏日祭,看样子你已经忘了。”   卡诺扬起唇角,眼底一片温润如玉,伸手替她捋过凌乱的鬓发,头顶的天空花火灿烂。   对于在校的士官学生来说,亚格兰军校的夏日祭是一年中为数不多的可以不受严苛的校规约束自由活动并且举行派对的热闹节日。每年的这一天晚上,一到六个年级的大部分学员都会在校园的操场上举行烟火派对,可能的话还会邀请国学的女生过来一起与军校的尖子一起联袂表演擅长的节目。这对校风严谨封闭式管理并且以男生居多的军校生来说,无疑是极具吸引力的,其中也并不缺乏因为这样的联谊而成就佳偶的例子,而这时候操场旁边那个隐僻的小树林便从平时打架斗殴的场所演变成了谈情说爱的好地方。   对于这样的日子,即便是不喜欢喧闹的柯依达也是留有足够的印象的。   只不过那时候每到这时节潮水一样的情书便会堆满她的信箱,然后卡诺便负责全权处理掉那些五颜六色的信笺和红色的玫瑰。   如此这般过了三四年的光景,不顾柯依达的冷厉厚着脸皮送来情书的人越来越少,这对黄金组合便得了空闲坐在操场边上高高的看台上看底下狂欢的人群和天空绽放的烟花,品着从伯爵府带出来精品红酒,直到曲终人散。   “居然想到从后门翻墙进来,叫当年的风纪教官知道绝对对你这个乖学生大跌眼镜。”   “你不是也一样。”并肩坐在高台上,卡诺·西泽尔看了一眼身边的一脸鄙夷的女子,不以为然的耸肩,“毕业之后才有机会体会蓝德尔学长经常干的事情,回去一定会被他笑话。”   当年蓝德尔·斯加奥正是令教官头疼的头号恶魔学生,半夜里喝了酒回来从后门翻墙进来的荒唐事例比比皆是,凭借利落的伸手竟然没有一次被抓过包,也算是一大奇迹了。   那时候卡诺还是低年级一脸纯良仰望各位学长光辉形象的好学生,在教官谆谆教导之下严格以优秀军人的标准要求自己,但面对蓝德尔能够保持到毕业屡试不爽的记录依然保有足够的敬意。   回想起个中的细节,柯依达不觉莞尔,烟花霎那间擦亮了精致的脸颊。   “那家伙即便是有前门可以走,也会选择从后门进来的,因为比较刺激。”她低下头,嘴角不可抑止的弯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恶质弧度,“现在看起来也不是没有道理。”   “现在的校长听到这话一定会哭死的,连当年的优等生王国公主军校生的楷模都说出这种话。”   “提议身体力行的你根本就没资格这么说。”柯依达不屑的抬头,仰望缤纷灿烂的夜空,仿佛在回想遥远的过往,“毕业以后就好像没有回来过了,突然回到这里,像是又回到了几年前的光景。”   操场上热闹喧嚣的人群围成庞大圈,几十名年轻人已经跳起了节奏明快的弗朗哥,夹杂着轻佻热烈的口哨声和起起落落的掌声,烟花在顶空噼里啪啦的炸开,一团明艳的图案。   似曾相识的场景,和彼时一样坐在高高的台阶上,彼此的温度恰到好处,和煦如同夏夜的凉风。   那是他们快马平剑的少年时代,鲜衣怒马,意气飞扬。   肩头突然覆上温润的体温,卡诺伸手揽过她的肩头,没有说话,只是彼此依偎着闲闲得看天空里烟花炫然绽放的瑰丽瞬间,缤纷灿烂都落进在彼此清澈的眼眸里。   即便什么不说,也足以打发漫长的时光。   底下的人似乎发现了他们的存在,隔着老远打手势过来,示意他们下去,卡诺淡定的摇摇手,俨然一副老成的学长做派。   距离那么远,当然不必担心被人发现王国的公主和帝都军副军长已经悄无声息混了进来。   柯依达笑他的坦然,毕业这几年,当年的腼腆青涩渐次淡去,融通和淡定却是日渐进步。   “我似乎很久没有这样出来过了。”   “你现在可是政府重点保护的对象。”卡诺打趣她,“这样把你拐出来,林格副军长还不知怎么腹诽我呢?”   “又不是拐公主私奔,你这么紧张做什么?”不以为然扬起眉,柯依达话一出口便是一滞,贝齿咬住嘴唇,烟花散尽。   卡诺定定看她许久,执起她的手来,摩挲许久,笑:“是你太紧张,柯依达。”   她的侧颜被姹紫嫣红的烟花映亮。   卡诺手上用劲拉她起来。   “做什么?”   温润如玉的青年儒雅地笑:“私奔。”   目的地是操场旁边的小树林,茂密的枝叶遮蔽了人影,只听到精致的呼吸往来其间。   借着身高优势他俯身下来,淡金色头发金灿灿晃花她的眼,随即便有淡雅温润的吻落下来,流星一般滑过脸颊,辗转覆上冰凉的唇,倾城如歌。   彼时烟花绚烂,璀璨了整个天空。   作者有话要说:   果然不擅长写感情的桥段……逃走……   另:评论才是动力啊……各位路过请留爪吧……鞠躬   第51章Chapter50对峙   盛夏的米兰热浪滚滚,骄阳像蒸笼一样炙烤着大地,道路上平坦的石板面在炽烈的阳光下泛着白光,一彪飞骑泼剌剌在上面踏过,留下一连串反白的马蹄印。   弗雷安·盎格鲁公爵的官邸坐落在米兰的繁华区,高耸如云的尖顶象征着这个家族不凡的武勋与荣耀。   在大门前勒住马缰,古格目前最高的实际掌权者冷着脸跳下马来,匆匆进门。   参谋官哥顿·西蒙中将摒着气息紧紧跟上。   “亚格兰人控制了塔伦,他们的军队将从塔伦绕到侧击辛加要塞,是这个意思么?”   “听说安妮卡女大公已经怀有亚格兰皇帝的骨血,而亚格兰也默认了这个事实,行政总长修格·埃利斯公爵已经抵达贝城全面整顿塔伦局势了。”   “目光短浅的塔伦人!”弗雷安低头暗骂了一句,一甩披风踏入正厅,“部队集结完毕了么?”   “辎重、粮草等等准备工作正在有序进行,所有现役军人已经全部归队,只需一声令下,随时都可以出发。”   “让元帅府所有高级军官到会议室等我。”   “是,大人!”   弗雷安缓了缓:“苏尔曼卿呢,还是老样子?”   哥顿沉默,只是点了一下头。   不觉两个人的脚步已经在一扇雕花的门前停下,弗雷安皱了一下眉,拧开门锁。   酒气扑面而来。   装潢精致的房间,猩红色的法兰绒地毯上蜿蜒着馥郁芳香的琥珀色液体,缓缓的渗开去。淡褐色头发的懒散青年靠着柜子坐在地上,手里托着精致的高脚玻璃杯,边上82年的红酒已经开了好几瓶,空荡荡的长颈酒瓶错落散了一堆。   哥顿参谋官不由得叹息一声,偷偷瞥一眼自己的主官,弗雷安眉峰益发蹙紧,只是终究没有发火,淡淡地叹了一声:“你打算一直这样到什么时候?”   苏尔曼·埃蒙斯耷拉着头没有说话,弗雷安拼命隐忍着自己跳动的神经,叹了口气转过身去。   “随便你吧,如果你一直想生活在‘火烈鸟’的死所造成的阴霾里的话。”   “你当然会这么说,身为上位者,那不过是必要的牺牲而已。”身后传来褐发青年无情的讥诮。   “战争本就是一场华丽的嗜血盛宴,每一个在战场上厮杀为生的人从来就不知道自己能活到什么时候。”弗雷安回过头,灰色的眼睛冷郁,“至少火烈鸟是为了古格而死的,而你呢,想要在这里醉死为止么?”   苏尔曼为他冷冽的眼神所摄,冷笑了一声,别开视线。   “元帅——”   柯尔特高阶副官从走廊里匆匆奔来,喘着粗气,“不好了,最新的消息,辛加要塞陷落了!”   弗雷安变色。   “亚格兰的枪骑兵,已经占领辛加要塞,挥军向北,深入我国境内了!”   “下达全军动员令,各部马上集结待命,还有马上召开元帅会议。”   弗雷安一甩披风,准备转身。   “哐当——”酒瓶破碎的声音后面传来,刺激着耳膜,褐色头发的青年晃晃悠悠的站起来,醉眼朦胧的看着他,“喂,你现在能给我多大的指挥权?”   王国历229年八月上旬,驻守古格东南防线的边防军面对从塔伦绕到而来突然出现的亚格兰“枪骑兵”——蔷薇骑士团失去了冷静的判断力,战略要地辛加要塞很快陷落,随后蓝德尔·斯加奥上将旌麾西指,呈弧形线由南自北拿下萨图、罗迦、枫林等几座城池,大有将此线以东全部纳入亚格兰版图之势。   “是谁说古格人很厉害的,在我看来也不过如此。”   古老的城门打开,大军浩浩荡荡地从城门里滚滚开过,旌旗遮蔽了天空。   蓝德尔骑在马上得意洋洋的晃着马鞭,一出城门,眼前是一望无际的旷野,顿觉胸中豪情万丈。   刚刚赶过来跟他会合的妮塔波曼·温德少将冷冷的打量了他一眼:“被一个整天无所事事游手好闲的无赖打败,还真是不幸。”   “妮塔波曼少将,你怎么可以这样诋毁你英勇善战足智多谋的上司呢?”被浇了一头冷水的某蓝发生物混若未觉的无辜地眨着眼睛,“看来你不在的这段日子真是错过了上司我骁勇善战的英姿啊……”   “我只知道我回来以后后勤长官跟我叫苦不迭……”金发的美女副官恨得牙痒,“从来不用操心后勤保障,不用扯着嗓子整肃军纪,连作战路线皇帝陛下都已经做了部署,大人,您的运气还真是好啊!”   “随你怎么说,军典处看的是胜利的武勋而不是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蓝德尔没心没肺摇头,“不过统战会议只负责拟定大致的作战方案,其余则取决于指挥官本人的素质,没有长官我的提点你不会连这都忘记了吧?”   他举起鞭子在空中划过一个很大的弧度,对着阳光眯起眼睛:“萨图、罗迦、枫林、格仕丹,再到离江渡口,这一带本来就是亚格兰的土地啊……”   他突然心情大好起来,兴冲冲加上一鞭,冲到了队伍的前头。   妮塔波曼在对着扬起尘土愣神片刻之后,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加上一鞭子赶了上去。   过了八月中旬,蓝德尔的枪骑兵已经席卷萨图、罗迦、枫林、格仕丹以东的大部分土地,将一枚枚锐利的尖刀插入这片区域的各大要塞,似乎在昭告脚下这块土地的归属权。   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枪骑兵铁骑所过之处,以刀枪开辟的行军路线,恰恰正是索菲亚女皇在位初年的大陆版图中古格与亚格兰的边境线。二十年前“临川会战”的惨败不仅重创了亚格兰王国的元气,还令王国丧失了拉格龙河以东大片的领土,那么这一次的大规模军事行动是否又是年轻的波伦萨皇帝意欲收复失地的开始呢?   西南边陲的空气到了八月底依然是湿热而沉闷的,拉格龙河流域持续了将近一个月的雨季却即将结束,断断续续下了几天淅淅沥沥的小雨,便渐次放晴,从层层的云朵里绽放出耀眼的阳光来。   “蓝德尔的速度够快。”看完最新送达的塘报,皇帝站在旗舰的舢板上微微笑了一下,远眺烟波浩渺的河面,眼底流过几丝高深莫测的弧度。   “取道塔伦,古格的边防军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吧?”   帝都军军长菲利特·加德浅浅一笑,皇帝却侧了眸,“菲利特,你说朕这样做,是不是太明显了?”   菲利特楞了一下,无奈的摊手:“陛下的决定,总是有道理的。”   “现在连你都不肯跟我说实话了。”皇帝看了他一眼,淡淡的叹了一声。   “不是的……”菲利特显然被他突然流露出来“哀怨”眼神吓到,头疼的皱了皱眉,“蓝德尔攻下萨图一线,正是宣告了亚格兰收复失地的决心,从战争的名义来说我们是正当的,只是……”   “你不满我对塔伦的处置?”皇帝轻笑一声。   菲利特低头不语,半天道了句:“听说安妮卡女大公有了身孕?”   皇帝的脸上浮现出虚虚实实的莫名的笑容来,抬头看看云层后面明媚的太阳,苍冰色的眼睛缓缓的眯起来:“政治的斗争只注重结果,朕不介意用那样的手段去获得塔伦的控制权,但是如果朕的孩子成为塔伦下一任领主的话,相信民众的感情会有所不同。”   “陛下……”   “和你在一起真不适合谈这些。”皇帝回头,苦笑一声拍拍他的肩头。   “所以我才说你自然有自己的考量。”菲利特闷闷来一句,然后失笑。   皇帝却悠悠的叹了一声:“柯依达的密信上说,芙妮娅怀孕了。”   帝都军军长惊愕的表情就定格在脸上,但尽管如此也没有问出孩子是谁的这样愚蠢的问题来:“算起来,芙妮娅小姐跟在陛下的身边已经很多年了。”   “不得不为皇帝哥哥的风流债负责,柯依达现在一定背后腹诽我。”皇帝苦笑一声,却微微侧了脸,不经意间眉梢眼角流过一两丝柔和的色彩,“但是很奇怪,即便是娜塔莎出生的时候,朕也没有像现在这样有着如此的期待呢……”   彼时天光初霁,滔滔南下的拉格龙河水烟波浩渺,浪涛拍打堤岸仿佛潜潜的龙吟。   禁卫军军长费兰·皮瑟斯男爵,踩着舢板过来,停在皇帝的身后:“陛下,海因希里上将过来了。”   皇帝止住飞扬的思绪,抬起眼睑,一叶扁舟正从堤岸那边飞速驶来,船头石青色长发飞扬的青年负手而立,英气勃发,及至到了近前,利落地登上大船。   皇帝悠悠的转身,眼前肃立的青年军官立正敬礼:“陛下!”   “进去说吧。”皇帝点头,抽身进了船舱。   “半个月之前,弗雷安·盎格鲁公爵已动身离开国都米兰,跟随他平叛的龙骑军20万人马和中央军团的40万人马也悉数随行,加上之前留守拉格龙河沿岸的龙骑军余部,相信两天之内,拉格龙河对面将会集结将近百万的敌军!”   “也即是说,弗雷安公爵将矛头全部瞄准了朕,是么?”   船舱内的采光良好,皇帝轻轻敲打议事桌上的沙盘,不经意的扬起唇角。   “就我们目前所掌握的情况来看,是这样的。”西防军军长海因希里·索罗上将表情严肃,“这一个月来,我军在拉格龙河沿岸部署重兵,由于雨季和汛期,古格人对渡江作战心存疑虑,但是为了防止我军的突然进攻,他们一直在对岸抽调各地兵力集结于此,造成与我军抗衡的威慑之势。但是随着雨季的过去和辛加要塞的陷落,相信弗雷安公爵更乐意选择直接一点的方式解决萨图一线的燃眉之急。”   “在战场上打败朕,便足以制衡整个战局。”皇帝微微一笑,“换成是朕,也会这么做。”   “不过……”海因希里顿了一下,“除此之外,米兰似乎还派出了另一路人马,没有番号也没有旗帜,指挥官的人选也无从得知,下官认为很有可能是冲着萨图一线去的。”   “传信给蓝德尔,尽快拿下离江,北上与朕会合。另外——”皇帝抬头,苍冰色的眼睛一一扫过眼前几位高阶军官,“诸卿也请做好准备,大战在即,朕不希望有任何纰漏。”   几天后,弗雷安·盎格鲁公爵率领20万龙骑军团和40万中央军团抵达拉格龙河,与原先驻守在东部边防的龙骑军余部会合,总计近百万人马屯扎于拉格龙河东岸,千艘战舰铺陈于烟雾散尽的河面之上,战意直冲云霄。然而原计划北上的枪骑兵却迟迟没有抵达西陲。   作者有话要说:   貌似消失了很久的样子……很不好意思,汗。   主要是出差一趟回来以后灵感断档,又因为RP大发开始填新坑的缘故,接下来计划中的几场大战还不知道怎么写,抽空会一点一点的挤,不过速度就不敢保证了,也许熬过这个关口会好一点吧。   离开这么久,不知亲们还在不在,能够一直把那么长的艰涩文字啃下来一直跟到现在的亲,实在是非常的感谢,鞠躬。   第52章Chapter51悬殊   8月底困扰了这片土地几个月的潮湿而炎热的气息终于渐次散去,夜幕降临之后旷野上的空气里平添湿冷的气息,离开格仕丹城堡已经有近三天的路程,出于急行军的需要,枪骑兵的大队人马在大路边上就地歇息,旌旗与错落的人影在夜幕只剩下了黑色的影子。   蓝德尔·斯加奥站在勤务兵点起的篝火边上,一脚踩着面前路边垒砌的大块石头,插着腰借着火光远眺南方来时的路途,又看看向远处延展的官道,嘴里嘟囔了下,口中叼着的一根麦秆也随之晃了晃。   清脆的马蹄声由远而近的传来,妮塔波曼·温德少将带着一小队轻骑疾驰而来,翻身下马。   “大人!”   “怎么样,探听的情况如何?”   “对方距离我们一百里远,正在席地休息,人数依然在10万以上,不排除更多的可能。”   “什么来头?”   “番号不明,军种不明,指挥官不明,报告完毕。”   枪骑兵的统领苦笑不得看着自己的得力女副官:“妮塔波曼少将,探瞭派出了近百里,你就报了个一堆不明回来?真是有损往日的英名啊!”   “下官不想为自己辩解,不过对方的行踪实在诡异,没有番号,没有旗帜,夜晚时候打起的灯笼数目也和白天的人数有很大出入。”   蓝德尔无力地翻一个白眼。   从三天前离开格仕丹城堡以来,他们的行军路上便多了这样一群伙伴,没有番号和旗帜,也摸不清具体的数量,仅仅是跟在他们后面保持足够的距离,并不急于发起激烈的进攻。   他们行军的时候,对方也保持同样的速度和方向前进;他们休息的时候,对方也停下脚步补充体力;他们呢安营扎寨的时候,对方也开始开锅造饭了。   起先,蓝德尔还派出一部分的骑兵杀个回马枪过去,对方却已经迅速的逃窜到了安全距离以外,到了后两天,对方就开始反过来骚扰急行军中疲惫的将兵了,在连续几次小规模的骚扰之后,急行军的枪骑兵不仅无法安稳享用一顿午餐,连原本短暂的睡眠时间也被剥夺了。   “切,跟老子玩迷藏么?”出征以来头一次遭遇这样不软不硬的钉子,枪骑兵统领扯了扯嘴角,满脸的不爽。   “跟蓝德尔大人曾经用来对付冰族骷髅旗的追尾战术倒是有相似的地方。”漂亮的女副官看了满腹牢骚的上司一眼,后者还她一记冷哼:   “对方的指挥官也没有打听出来?”   “从手法来看,不会是古格现役的宿将。”妮塔波曼垂下眼睑,“我想应该是个比蓝德尔大人更无赖的家伙。”   被下属毫不客气的奚落为“无赖”,蓝德尔·斯加奥的表情,顿时变得十分有趣。   “切!”有这一头蓝色嚣张头发的男人朝空中啜了一口,那根麦秆轻飘飘的落在地上,然后立即被厚重的军靴踩在了脚下,“那就比比看,到底是谁更无赖!”   这男人一翻身上了马,亮出雪青光芒的军刀来:“全体起立!”   十几万枪骑兵一个激灵进入战备状态,列队、整装,前后不过几分钟的时间。   “蓝德尔大人!”妮塔波曼看看突然之间变的精神焕发的上司,皱了皱眉。   对方却是嘿嘿一笑,凑近了过来,举刀指向身后面一丛密林:“派一队利索的人马,去把那片林子给我烧了!”   半个小时之后,火光映红了整个夜空。   “大人,苏尔曼大人!”近卫兵惊呼着跑进临时搭起的简陋帐篷,哆嗦着手指指向艳红的天空,“火!前面的林子着火了!”   褐色头发的年轻人扯过披风疾步出帐,焚空烈焰点燃了深棕色的瞳仁。   植物烧焦的气息混合硝烟的味道在空气里传来,远方的一片火海封住了军队的前进道路。   苏尔曼·埃蒙斯浮起一丝慵懒的笑意:“烧的真是干净。”   这样一来,自己三天以来死死咬住的那只军队就有了脱离他视线的机会了吧?   “大……大人?”   “还愣着干什么,传令全军拔营,从东北方向取道!”   “是!”   年轻的卫兵飞奔着去传令。   他却仅是懒懒的勾了勾唇角:“这可是在古格的地盘上,地势走向你不会比我更清楚吧,神枪蓝德尔!”   “你说什么?枪骑兵到现在还没有抵达离江渡口?!”   海因希里·索罗大踏步进了自己的军帐,在案头铺开庞大的行军地图,蹙起的眉峰暗示了此刻并不轻松的心情。   “是,蓝德尔大人离开格仕丹之后便遇到古格军队的阻击,似乎是被绊住了脚步。”副官安诺德低着头陈述事实,不忘打量一眼自己的主官目前并不好看的脸色。   “对方是什么来头?”   “探瞭还没有回来,不过海因希里少爷,根据我们刚刚接到的暗哨消息,弗雷安元帅在离开米兰之前曾经下达了一道奇怪的人事命令,授予他的妻弟苏尔曼·埃蒙斯子爵现役少将的军衔,并拨给了他中央军团的实际指挥权。”   “苏尔曼·埃蒙斯?”西防军军长游走在沙盘之间的手指停了下来,努力在脑海中思索着这个并不熟悉的名字。   “下官调查过他的资料,他是弗雷安公爵的妻子曼琳夫人唯一的弟弟,早年毕业于米兰军校谍报系,但一贯以来都是游手好闲放达不羁的做派,而且经常出没于花街柳巷。在这次人事任命之前,他一直没有正式的军职,也没有听说有过什么值得称道的武勋。古格的朝野上下,对这道命令争议很大,只不过没有人敢当面质疑弗雷安公爵的铁腕罢了。”   “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么?”海因希里勾了下唇角,“听起来倒是跟某人很像。”   “海因希里少爷?”   “你觉得费雷安公爵会是个因为一己之私就把一个军团的指挥权交给不成器的妻舅手里的人么?”海因希里抬起头来,湖色眼睛里闪过一道莫名的光束,没有等到对方的回答,便低下头去,若有所思的敲了敲沙盘,“看来这一次,我们的‘神枪’遇到对手了。”   安诺德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动了动嘴唇想问什么,却又忍住了。   海因希里却仿佛想起了什么:“你刚才说,弗雷安给了他整个中央军团的指挥权?”   “是,海因希里少爷。”   “中央军团总共有将近80万的编制,弗雷安本人带来40万,他不可能将余下的40万全部用于拦截枪骑兵,那么还有20万在哪里?”   石青色头发的年轻人突然扣了一下沙盘,湖色的眼睛里闪现出凌厉的色彩来。   安诺德被那目光看的有些心惊:“少爷?”   “这个时候皇帝陛下应该已经率领帝都军和禁卫军抵达离江渡口了,蓝德尔无法及时赶到,如果弗雷安早有预谋而不顾一切将重兵压上的话,不管那20万在哪里,陛下的身边不足40万的人马,太危险了!”海因希里将目光锁定泛黄的沙盘,说完长长的句子,手心里已是一片冷汗。   “两个小时之内,再扎几座营盘,至少要有80十万人的规模,我要验收!”   “是!”   “所有旗帜、灯笼、火把,通通翻倍,四人一哨改为八人一哨,帝都军埋伏到渡口芦荡丛里,密切关注敌军动向,两小时换防一次!”   “是!”   “还有,传令全军进入一级战备状态,枕戈待旦,刀不离身!”   “是!大人!”   向副官下打完一连串的命令,菲利特·加德长长得出了口气,方才发觉脊梁上已经被冷汗浸湿一片,贴着皮肤传来沁凉的感觉。   前方探瞭在不到半个小时之前送上他的案头,离江渡口的对面突然出现大规模的敌军,数量至少在80万以上。   四十万对八十万,整整差了一半的数字对比,即便是身经百战沉稳老练的帝都军军长,也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来。   登上高高的瞭望台,望着烟波浩渺的对岸若隐若现连绵起伏的营头和夜幕里黑压压的战船,菲利特不由得攥紧了拳头。   “枪骑兵那里还没有消息么?”   “是,大人。”副官拉诺斯·博格哀叹一声,给出个根本无法带来宽慰的答案。   惨白的月色笼罩了整个渡口初秋草木尚且葱郁的风景。   菲利特的命令很快被落实下去,不到一个半小时的时间,亚格兰军营的规模扩大了一倍,夜空里飘扬的旗帜和闪烁的灯火,暗示了这是一支战力不可小觑的队伍。   按照皇帝的意思,代表亚格兰皇族的鹰隼黄旗并没有为了掩饰什么而被降下来,依然飘扬在军营的最高处。   菲利特带着小队卫兵飞骑到了中军帐前,抬头望了眼头顶张扬的鹰隼旗,似是几分无奈的叹了口气,认蹬下马,踏进帐篷去。   皇帝波伦萨·亚格兰正在案前端详星罗棋布的沙盘,昏暗的灯光打在完美而无懈可击的俊脸上,辨不清喜怒,只于儒雅之中揉进了几分淡定泰然。   禁卫军军长费兰·皮瑟斯上将软甲佩剑,装束齐全地侍立在侧首帐前,酷肖女子的阴柔五官与冰冷的甲胄相互映衬,妖冶与肃杀彼此萦绕,虽不强烈,却足以叫人徒生寒意。   菲利特清楚的认得他腰中的佩剑唤作“血蔷薇”,平日不轻易出鞘,一旦破空则必然饮血。   那是大战将至的前兆。   “动作很快,都布置完了?”仿佛是留意到他的道来,皇帝蓦的抬起头,勾起优雅的唇线来。   “营盘规模翻了一倍,应该可以迷惑他们一时吧?”菲利特苦笑,“不过陛下,您的鹰旗实在是太扎眼了。”   “弗雷安公爵之所以大胆把几乎全部的人马集中到这里,显然是冲着朕来的。”皇帝轻笑一声,“去掉鹰旗反倒是欲盖弥彰了,倒显得朕怕了他们。”   扫了一眼一脸严肃的帝都军军长一眼,他收敛了笑意:“只是没有想到,蓝德尔居然给朕迟到了。”   “应该是碰上了难缠的对手,这也许也是弗雷安这次军事行动的盘算之一。”菲利特深吸了口气,“他倒是能抽调出那么多的人来。”   “现在来看,对峙在拉格龙河主干道对岸的那些营头,早就被他抽空了,海因希里卿应该有所发觉才对。”   “陛下的意思是……”菲利特心思一动。   “西防军将面临两个选择,要么分出相当一部分的兵力来救朕,要么,”皇帝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道不可名状的光芒,“倾尽西防军一切可动用的力量,冲破拉格龙河对岸薄弱的防线,然后从后面包抄离江渡口,当然,这样的话,他不一定能够赶得及。”   费兰·皮瑟斯斜飞的凤目微微眯起,闪着妖冶色彩的冷色流光一晃而过。   “你想到了什么,费兰卿?”   “从战略上说突破拉格龙河主干道防线包抄离江渡口,比起直接分兵驰援要容易的多,而且这样一来,我军目前所在与枪骑兵攻克的地带连成一片,遥相呼应,进可攻,退可守,一旦长驱直入古格境内,将是一场的莫大的武勋。”风华绝代的美战士垂下漂亮的眼睑,抿起唇,“也正是因此,海因希里军长将面临极大的诱惑。”   “费兰!”明白过来他的意思之后,菲利特顿出一把冷汗。   从后包抄离江难度不大,却要面临时间上的考验,但反过来说,即便皇帝在这场战役不幸丧生,出兵驰援的西防军也并不会承担太多实质性的责任,在与中央的交涉中,手握重病的海因希里·索罗反而拥有足够的主动权。   出身禁卫军的费兰,在野战方面也许逊于同时代的其他将领,然而见惯了宫斗与政变的他反而对于权力的争夺与阴谋分外敏感。   仿佛是洞测了两个人的心思,皇帝仅是浅浅的勾了下嘴角,站起来,手指轻轻扣了扣沙盘:“无妨,轻重缓急,他分得清。”   抑或,就此试探一回,也无不可。   当然,这话,只在年轻皇帝的脑海徘徊了片刻,嘴角仅浮现出几丝莫测的弧度而已。   “弗雷安将所有赌注压到朕的身上,相信不久就会发起猛烈的攻击,在蓝德尔的枪骑兵、海因希里的西防军从外围突入之前,我们所要做的,就是拖延时间。”   波伦萨·亚格兰从书案后面缓缓的踱到帐门口,夏末夜里的微风拂过海蓝色的发丝,苍冰色的眼睛里揉进了肃杀寒冷的气息。   作者有话要说:   慢慢复苏中……亲们给点鼓励吧   第53章Chapter52激战   已经废弃的格伦渡口位于拉格龙河主干道的西岸,自从拉格龙河成为两国国境线之后便因为双方的军事驻防而废止了摆渡这一古老的通行方式,亚格兰的西防军与古格的龙骑军团,隔岸相望,时不时便有小规模的流血冲突发生。而今,除了留下防守西防军区的20万人马,海因希里·索罗将余下30万的重病全部集结在格伦流域沿线,错落绵延的水寨在黑夜只剩下黑压压的影子,仿佛丛林里涌动的巨蟒。   入夜时分营盘和战船的各个角落相继点起暖色的灯火,沿着狭长的河道蜿蜒着向远处延伸。   海因希里驾着一页扁舟来至第四师团的旗舰上,极目远眺便是对岸绵延数里的水寨与战舰,一字排开,隐隐可见飘扬的旗帜猎猎作响。   “准备的如何?”   “箭矢、火药、滚木……都已经准备妥当,小艇千艘,战舰二百,全面进入战备状态。”第四师团统领凯德·里昂中将,本是西防军中资历最老的宿将,年纪已过半百,精神依然矍铄,声若洪钟,隐隐透着大战降至的兴奋。   “在最短的时间内击溃敌军的封锁线,然后沿河上驰援离江渡口,凯德中将阁下,此事关系陛下的安危和我军的荣誉,切勿掉以轻心!”   西防军年轻的军长冰蓝色的眼睛落在面前肃立的一干将官身上,平日的温文儒雅揉进了几分严酷的冷峻,“凯德中将阁下,您是西防军的宿将,我将第四、第二师团的指挥权交付与你,相信以你能力,不会令我失望。”   凯德·里昂高大的身躯微微一凛,他对这位年轻军长的印象并不算好,但也不得不承认,从西南军区哗变到一系列军务整顿,这位出身索罗家的贵族少爷刚柔并济的治军手段令积重已久的西防军上下面貌焕然一新。   “请大人放心,下官等一定全力以赴!”年老的宿将一个敬礼,身后齐齐响起整齐的附和声。   海因希里默默地看了他们许久,将手举过肩头,敬礼:“一切拜托了!”   倏然转身,白色的披风如雪,卷起一道漂亮利落的弧度。   海因希里乘着小船一路来到墨本水荡的岔口,百余艘小艇和十几艘中型战舰,以及直属的第三师团已经在那里集结完毕。   扯掉了旗帜与番号,仅有微弱的火把映亮了肃立在各个要害位置的将兵坚毅的脸颊与手中冰凉的剑刃,徒增森然的感觉。   海因希里背着手抬头打量一下眼前严谨的阵型,跳下船来踏上中央一艘中型战舰的甲板。   “军长大人!”副官安诺德向他敬礼,“第三师团整队完毕,请示下!”   石青色的长发被夜风猎猎的扬起,平添肃杀的气息。   西防军年轻的最高长官扫了一眼水域里整装待发的军舰战队,戴着白手套的左手向上抬了抬,作了个出发的手势。   墨本水荡是位于格伦渡口西侧的一条岔道,本质上是拉格龙河为数不多的支流之一,只是相对于主干道充沛的水量和宽畅的河道来说,这条小水荡不过是粗犷动脉分出的毛细血管罢了。而有所不同的是,由于奇妙的地势作用,这条小小支流离开母河之后又在临近离江渡口的低洼地带汇入了拉格龙河,而水荡本身因为常年被茂密的芦苇遮盖,使得很多人忘记这块水域的存在。   他们理所当然的不会想到,这片几乎被人遗忘的水域成为海因希里·索罗上将通向离江渡口最为便利的捷径,水道两旁繁茂的几乎淹没旁人视线的芦蒿成为这支数量不在少数的舰队行动的天然屏障。   “海因希里少爷?”   “什么事?”   千帆竞渡,体型修长的小艇飞快在芦苇之中穿梭,灵活轻巧的剖开夜幕下黑蓝色的水面。   海因希里站在战舰的船头,极目而眺,漫不经心的打理着腰间佩剑上面的丝绦。   因为墨本水荡的水域并不宽敞,不适于大型战舰穿行,所以海因希里特意选用了行动轻巧灵活的小艇和中等型号修长身形的战舰,甚至不得不舍弃了自己的旗舰“海鸥”,而选择一艘中型战舰作为自己的临时指挥部。   “下官有件事不是很明白。”安诺德踟蹰了一下,“眼下的情形,分兵救援离江渡口的危险系数太大了,如果我们集中火力攻破格伦渡口防线包抄进入古格的境内的话,胜算会大许多。”   “那样的话就来不及了。”海因希里微微皱眉,淡淡的打断他。   “可是即便皇帝陛下出事,那也是天意所为,统战处决不会因此而问罪于你,对于我们索罗家来说,反而是个机会……”   “安诺德!”海因希里猝然截断他的话,转过身来,冰蓝色的眼睛里寒意渐次聚拢,“如果你不是跟随我多年,这样的话一旦出口就是一个字,死!”   年长的副官微微骇然。   “你所能想到的,皇帝陛下会想不到么?”海因希里缓了缓脸色,眼中的寒意却不减,在他的脸上停顿片刻,复又转了过去,“家国天下,孰轻孰重,总要分得清楚才好。”   安诺德楞了一下,咬了嘴唇,深色的脸膛竟然浮出几分羞赧的愧意来,沉沉的低下头去:“是,大人。”   远处隐隐传来肃杀的呐喊与厮杀声,金戈相互撞击的冰冷声音与画角嘹亮的长鸣一起划破了夜空的宁寂。   海因希里转头望去,来时方向黑蓝色的天空已被火焰染的通红,厮杀、呐喊、以及血肉撕裂时的尖锐悲鸣混杂在一起几欲震破耳膜。   “凯德中将已经开始行动了。”安诺德望着喧嚣炽热的红色夜空喃喃的道出事实。   海因希里只是微微笑了下,集中西防军第二、第四师团所有战力向格伦渡口对岸的古格防线发起突袭,另一方面从墨本水荡抄向离江渡,形成前后夹击的包围之势,但愿今晚的行动一切顺利才好。   他仰起脸来回头望了望红莲肆虐的夜空,俊朗的五官被镀上一层嗜血的妖娆。   今夜,杀戮开始。   王国历229年8月30日午夜时分,离江渡口的厮杀已经持续了近三个小时。   古格的龙骑军团在一个小时之前悄然向对岸的亚格兰军发起进攻。   打头阵的是五百余艘船型修长小艇,剖开浩渺的江面一道道流星般的驰来,亚格兰的小艇埋伏在岸边的芦苇荡里万箭齐发,将这些打前锋的舰队阻挡在射程的边缘地带。   雕翎擦过水面的声音开启了这场战役的序曲。   没有多久,对面小艇变幻成半月形的阵型前进,在绵密如织的箭雨里穿行如梭,行动快的已然逼近了茂密的芦苇荡。   明亮的火球纷纷冲天而起,接二连三的落进白花花的芦苇从里,瞬间燃起一路荼靡。   潜伏在背后的帝都军中传来一片惨烈的嘶喊。   与此同时,百舸争流而出,一道道利刃一般插入古格半月形的军阵,流矢横飞,干戈起落,一道道寒光过处,炽烈的鲜血喷薄而出,溅入江心便是一片触目惊心的血泊。   双方的战舰彼此驶入江心,短兵相接之处,火光冲天,血肉横飞。   一枚火球流星一般的擦着旗幡落下,在甲板上燃起熊熊的火来。   菲利特·加德眼疾手快的侧身夺过,头顶的黄金狮子旗瞬间便燃起炽烈的火焰,卷着发黑残角噼里啪啦的落在脚边。   “冷静!现在不是慌乱的时候!”   手下人惊慌失措的呼喊里,帝都军军长抿紧了唇久久未语,戴着薄茧的手抚过腰间冰凉的剑柄,瞬间爆出一道冰冷的光芒。   “大人!”副官拉诺斯搭着一叶扁舟在箭雨里疾驰而来,跌跌撞撞的跑上甲板,一路蜿蜒淋漓的血迹,“菲利特大人!”   “拉诺斯,小心点!”菲利特倏然转身,望着他胸前与肩胛狰狞着向外翻出的伤口皱起眉来,驾住他的肩膀,“怎么说?”   “他们的人太多了!”拉诺斯一手按住伤处,一手持着军刀撑住地面,“我们已经到了极限,可是对方有的是生力军!”   熊熊的火焰灼烧着周围的空气,菲利特抹了一把脸颊上淋漓的汗水,向江心望去,敌军的战舰散开复又围拢,一波又一波的攻势将帝都军为数不多的战舰逼到底线,帝都军目前尚存在的战舰,大部分已经陷入血腥的肉搏战,那些顽强血性的亚格兰子弟与古格的战士一起厮打着滚落狭小的舢板,掉进深不见底的江心,染红了大片大片的水域。   然而这不是最糟糕的。   “更糟糕的是——”拉诺斯喘着粗气,“禁卫军那里有人来报告,大本营被人从后面包抄了!”   “你说什么!”菲利特又惊又怒,一把拎起了他的衣领,侧手回望,透过黑色的硝烟和红色的火焰,隐隐可看到远处营寨人喊马嘶,烟尘滚滚,仿佛有一彪强势的骑兵突然间闯入了藩篱,“费兰干什么吃的!”   “请大人务必阻挡弗雷安公爵的脚步!”拉诺斯顿了一下,“这是费兰·皮瑟斯军长的原话!”   菲利特脱力的松开他的领子。   “大人!”后者踉跄的倒在地上,蹒跚的爬起来,狠狠地咬紧了牙,“这算是什么话,我们这边也……也是……”   “菲利特大人!船舱已经进水,请马上离开旗舰!”   菲利特猝然回首,望了一眼身边的亲卫,脸色重重的沉下。   离江渡口的西岸大营已是一派兵荒马乱。   所幸的是,训练有素的禁卫军并没有因此自乱阵脚。   费兰·皮瑟斯上将凭借旗帜的传令变幻阵型,死死咬住了突然出现的这支神秘军队切割禁卫军阵线的利落线条。   这是古格王国的中央军团,飘扬在彤色夜空里的赤火旗几乎与焚空的烈焰一起,耀华了人的视线。   古格王国的军制,统战部之下直辖五军,常驻米兰的中央军团,驻守拉格龙沿岸的龙骑军团,戍守西部漫长海岸线的海军塞壬军团,具有宪兵性质的安达里军团,以及担负守卫皇室重任的朱迪迦近卫军。   中央军团的骁勇战绩可以追溯至索菲亚女皇时代那场规模浩大的血战,而今统领这支军队的,正是那个叫做苏尔曼·埃蒙斯的年轻人。   借着喧天的火势,皇帝波伦萨·亚格兰隔着漫天的硝烟,便可以看到这年轻人策马而来的飒爽英姿了,尽管此时的他对于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名字尚且不够熟悉,却依然从他挥舞军刀调动队形变幻的举手投足里读出一丝绝不寻常的气息。   仿佛是看到了头顶飘扬的鹰隼皇旗,这年轻的军团长策马向这里疾驰而来,刀锋所过之处,血光迸射,皇帝的近卫旅中响起一片血肉撕裂的惨痛声音。   鹰旗下方苍冰色眼睛的年轻皇帝带着白色手套的手指一寸寸的抚过腰间镶金的佩剑,瞬间便暴长出一道犀利的寒光。   斜刺里却有雪青的锋芒击下,费兰·皮瑟斯抢先一步截住对方奔腾的铁骑,架住苏尔曼的军刀,“血蔷薇”冷漠的光芒映亮彼此的脸膛。   美战士轻吟浅笑,银蓝色无暇的长发因为浴血而沾染斑驳的血污,阴柔的酷肖女子的秀丽的容颜顿时添了嗜血的妖娆。   他们的后路被中央军团截断,前方是来势汹涌的龙骑军团,唯有坚守脚下这片阵地,才能赢得更多的时间。   “我们好像来晚了!”   望着远处被战火映得通红的天空与浓重的黑色硝烟,妮塔波曼带着骑兵一路狂奔,狠狠地加上一鞭子。   “未必,皇帝陛下的鹰旗还在明显的飘着呢。”蓝德尔打马跑在她的边上,打了个哈哈,“就算给他们占去了便宜,也该到此为止了。”   “大人,对方的人数可是我们的两倍还要多。”枪骑兵总共30万人编制,沿途留下了十多万人把守已经攻克的城池,随着蓝德尔一路北上的不过十余万而已。   “仔细看看敌军骑兵的走势,台风过境,一气呵成。”枪骑兵的统领不以为然的望了一眼渐次映入眼帘的混乱战场。   “所以才难以对付!”   “不,说明他们急于求成!”蓝德尔加上一鞭子,白了她一眼,“弗雷安公爵几乎把多有兵力都压在了这里,西防军不可能那么笨一直窝在格伦渡口的水寨里,我们需要的只是时间。妮塔波曼少将,有时候我真是怀疑你的判断力。”   到了这个时候还有心情落井下石,泼辣的金发女郎无力的翻个白眼,“对于一支军队来说,同时有两个行家并不是个好事情。”   顺着风接收到她嘴里嘟囔的信息,蓝德尔欣喜的回过头来:“听到你这么夸奖我,真是高兴,亲爱的!”‘   夸张地做了一个飞吻动作,一打马冲到队伍的前头,高高的扬起了鞭子:“骑射手开路,前锋骑兵分作十个小队,以波形阵线切入,后队从两侧包抄,断掉他们的后路!”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更新,因为条件的限制只能在线更,为了不丢失文字只能多保存几次,而且时间都是挤出来的,每次更不了太多,所以想请亲们谅解一下。   这个坑填的比较累,卡文期也还没有过去,只能一点点的试着写,速度快不起来,可能等这场战役写完会顺一些吧。   另,天气冷了,亲们给点温暖的鼓励如何……   第54章Chapter53殉职   冰凉的江水已经漫上了甲板,混合着满江稀释的血水在夜幕下泛起妖冶的熠熠波光。   脚踝以下的部分通通浸在了一汪赤水里,沁寒的凉意针刺一般的深入骨髓。   身下传来旗舰剧烈的颠簸。   “大人,下官已经备好了小艇,请赶快下船吧!”在菲利特的授意下,大部分的卫队已经从旗舰撤离,拉诺斯在旗舰剧烈的晃动中努力寻找着平衡极力试图说服着主官。   菲利特却是冲耳未闻,凝神望着远处古格舰队之中飘扬着引人注目的独角兽旗帜的大型旗舰,蓦的道了句:“那就是弗雷安公爵的旗舰么?”   “菲利特大人?”拉诺斯愕然看着自己的主官,极目远眺,龙骑军团独角兽图案的军旗猎猎的飘扬,远远的看到船头一道白色蓝底的披风飞扬,披风主人一头赭红色的头发宛如风中燃烧的烈焰。   费雷安·盎格鲁公爵的旗舰——“海鹫”。   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在脑海里炸开,拉诺斯突然恐惧的睁大了眼睛:“大人,你不会是想……”   “拉诺斯少将,马上带领剩余将兵离舰!”   “大人!”副官眼底的惊慌几乎改过了身上伤痕所带来的疼痛,几个箭步上去扯住主官的臂膀,“请您冷静,大人,我们还没有走到这一步!”   “但这是避免无谓死伤最有效的办法。”帝都军的军长蹙紧了眉头许久方道,狠狠一掌推开他,拉诺斯一个不稳便被扔到了附近等候的小船上。   等他反应过来时,年轻的主官已经一个箭步跨到主舵边上,双手飞快操纵舵盘,已经被火焰吞噬了一半的战舰飞一般的向着庞大的“海鹫”驶去。   “大人——”拉诺斯发出声嘶力竭的悲鸣,利剑一般撕破了苍穹。   “公爵大人!”站在“海鹫”船头的哥顿·西蒙中将望着一路喷吐着火焰乘风破浪而来的战舰发出不合身份的惊呼,弗雷安·盎格鲁侧首望去,灼热的烈焰瞬间充斥了他灰色的瞳仁。   尖利的船头相撞的刹那,熊熊的火焰吞没了高高的桅杆,绘有独角兽纹样的军旗颓然飘落下来,灰烬向黑色蝴蝶一般在火焰里翻飞。   海因希里·索罗刚刚抵达墨本水荡通往离江渡口的出口处,老远便被被那一团明亮炽热的火焰震慑的说不出话来。   “那是……海鹫沉没了!”安诺德副官望着江心疯狂舔舐着黑蓝色河水的烈焰,所有的言语失去了应有的力量,化作了一声低低的呢喃,“海因希里少爷……”   “是帝都军的旗舰。”石青色头发的年轻统领默默的道,湖色的眼睛倒映着被烈火炙烤的通红的天空,燃烧起某种动人心魄的力量。   他想起那位年轻的帝都军军长敦厚和蔼的笑容,与眉眼里的耿直正气,黯然的神情在眸子里一闪而过,修长的手指在剑柄上停顿片刻,军刀雪亮的光芒便映亮他的脸颊。   “海鹫已被击沉,西防军第三师团全体舰队,开足马力,全线出击!”   千帆竞渡,百舸争流。   西防军的水师从茂密的芦苇荡口斜刺杀出,流星赶月一般切入因为旗舰起火而陷入混乱古格水军。   十万精锐替代下已经因为陷入苦战而战力匮乏的帝都军,一条条凶猛的蛟龙一般撕咬着古格人四处逃散的舰队尾巴。   “海鹫”沉没了!   苏尔曼·埃蒙斯骇然抬起头望着远处正喷涂着绯红色火焰正缓缓没入黑色江面的庞然大物,以及由于旗舰重创而显得一片混乱的自家水师阵型,淡褐色的眼睛里掠过一丝不可置信的惊叱来。   费兰·皮瑟斯打马与他错蹬而过,血蔷薇翻出一道绚丽的光芒,转瞬之间有淋漓的血妖娆的溅到半空,冷冷打量一眼对方背脊上翻出的狭长伤口,美战士望了一眼江心噬人的火光,妖冶美丽的容颜露出一道怆然的冷笑。   “你们的总帅似乎性命堪忧。”   “彼此,不惜一切撞击‘海鹫’的,好像也是一艘重要旗舰吧?”血肉撕裂的灼痛电击般袭遍全身,苏尔曼狠狠的咬了下唇,挑起一抹嘲讽的笑意。   费兰宛若女子的秀丽眼角微微一颤,蓦的扬起艳丽的嘴角。   苏尔曼冷不防的从他的右翼冲出,扬手三枚袖箭连发,金属的薄刃撕裂血与火烧灼的空气,逼近不远处的飞扬的红底黑面的披风。   金银两色绶带,金银两色领花,金银蓝三色袖饰,红底黑面披风。   亚格兰军队最高军衔的象征,而王国唯一一支元帅向来只掌握在一个人的手里。   皇帝波伦萨·亚格兰在混战之中已经浑身浴血,即便身为主君并不适宜出现在如此危险的乱兵之中,但仅仅作为象征立于鹰旗之下而无所作为,也不符合疾风皇帝一直以来凌厉果敢的作风。   事实是,皇帝在此刻显露出来的一手出神入化的剑术,让费兰以外的很多人感到震惊。   但这并不意味着,身为禁卫军军长的费兰·皮瑟斯,可以容忍任何危险的人物靠近皇帝而采取任何措施。   美貌可与日月争辉的男子旋风般的带转马头,一声“陛下”话音未落,年轻的皇帝侧身灵巧躲过夺命的利刃,彼此的刀剑纠缠到一处。   苍冰色的眼睛里映出面前年轻军官面部明晰却并不犀利的线条,亚格兰的皇帝突然挑起唇角笑了声:“就是你将朕的神枪阻挡在路上,看来弗雷安公爵有了个得力的帮手。”   “很遗憾,他已经晚了。”苏尔曼则是懒懒笑了下,舐了下充满血腥气息的干涩的唇角,“倒是皇帝陛下,您似乎又断了一条臂膀。”   漫不经心的语气提醒着纷乱战局之中固执地不愿去触及的事实,皇帝瞳孔黯然收缩,苍冰色的眼里流过几丝怆然。   仅仅是片刻而已,对面的战将扬手破发连续几道袖箭,划破了胸前的软甲,淋漓的血色沿着鳞甲的缝隙缓缓的渗出来。   “陛下——”费兰·皮瑟斯策马而来,年轻的皇帝却只是诡异的笑了下,苍冰色的眼睛投向身后广袤的原野。   此时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单薄的晨曦洒在血流成河的荒原上。   远方的马蹄奔腾而来,前锋的射手□□齐发,箭如雨下,后队的骑兵弯刀长矛宛若一把把的尖刀在敌阵中心剖膛开肚,一层层的撕开厚实严密的军阵。   一道蓝色的身影疾驰而来,身后的骑兵扬起一路尘烟。   冲开一路血腥杀到跟前,得意洋洋的比了个V字形的手势。   苏尔曼楞了一下,避开费兰的刺来过来的利剑,望空中虚晃了一下军刀,策马调转马头向西奔去。   远远的看见他举起臂膀,军刀挽了两个花。   中央军团因为枪骑兵的突然介入而显得措手不及的狼藉的阵型仿佛想得到了某种指示似的,从亚格兰人防务的缝隙中潮水般的向西溃退,急促,却并不惊慌。   “想跑,没那么容易!”蓝德尔·斯加奥一夹马肚向西驰去,身后的骑兵随着他手里军刀的指挥席卷而来,咬住撤退中敌军的尾巴。   跑在在前头的苏尔曼却突然带马回来,手中剑锋所向,后队骤然变作前队,两军阵型的交接出突然暴起一连串的炸响,滚滚的烟尘直冲云霄,撕裂的血肉喷薄着飞了漫天。   蓝德尔眼疾手快滚落马鞍,惊天的雷动过去之后,身后的骑兵已经死伤了大片。   “蓝德尔大人!”妮塔波曼跨马疾驰而来,金色的头发在烟雾里显得耀眼明媚,她跳下马扶起他来,喘息急促:“皇帝陛下的命令,停止追击!”   枪骑兵的统领忘了一眼已经远远逃遁的敌军,狠狠将鞭子甩到地上:“切——”   曙光从天边密集的彤云深处穿射出来,渐次将江水与黄沙镀上一层参差不齐的淡金。   河的东岸突然传来绵密急促的马蹄,西防军的青空旗飘扬着遮蔽了天空。   海因希里·索罗露出一抹笃定的笑容来,示意旗舰船头的传令官挥舞令旗。   江面持续了许久血腥搏杀,最初占据压倒性优势的古格龙骑军终于渐次落到下风,张皇的四散向着上游逃遁而去。   “少爷,不用在继续追了么?”   “不必了,即便是兵败逃亡,舰队的配合并不紊乱,而且——”海因希里望了望西岸远处卷起的烟尘,“实力尚在,硬拼占不了便宜。”   他抬头看了看头顶苍白的天空,云烟渐次散尽,旌旗在风里猎猎的飘扬,沾着血色的荣华。   王国历229年九月十日凌晨,“离江战役”结束。   此役之中,亚格兰起先以四十万之众承接古格两倍于己的重兵强攻,终于在太阳升起之前等来了己方驰援的军队,血战一夜,古格龙骑军团的旗舰“海鹫”被击沉,遭到重创的残余舰队沿着河流北遁数十里,终于与苏尔曼·埃蒙斯子爵的中央军团余部会合。   自此亚格兰军队占领了拉格龙河以东十数座城池,收复了二十年前对方从索菲亚女皇手中割去的大部分领土。   然而,亚格兰也同样付出沉重的代价。   帝都军军长菲利特·加德银勋上将在这次鏖战中以自己着火的旗舰冲向弗雷安公爵的旗舰“海鹫”,将自己年轻的生命定格在了烈火燃起的那一瞬间。   凌晨苍蓝色的天空里,一道流星在茫茫碧落里划出一道苍凉的暖色光芒,倏忽便没入了遥远的地平线下。   战后狼藉的江面,满眼鲜艳刺目的血水,一遍遍荡涤着漂在其中的狰狞的血肉与残破的刀箭。   水性好的将兵从水里打捞起“海鹫”与帝都军旗舰的残骸,破败的桅杆风帆纠缠到一处,在秋天略带凉意的风里瑟瑟发抖。   没有发现弗雷安·盎格鲁公爵的尸体。   站在血流成河的浅滩上,及地的披风浸在那一汪绯色的血水里,年轻的皇帝望着手下人忙忙碌碌抬上来那具面目全非的尸体,抿紧了唇,没有说话。   帝都军的金狮肩章沾着黑色的血污,在江水里洗净了送到他的手里,冰凉触感没入掌心,刀割一般疼痛。   所有的人肃立在烟波浩渺的江边,白色的芦花飞舞,卷入湍急的绯色水流。   曾经那一头有着褐色短发敦厚和善却又英姿勃勃的年轻军长,从此不在了。   他生前的副官拉诺斯双膝跪在血红色冰凉的江水里,撕心裂肺的痛哭出声,雁阵惊寒,从头顶呼啦啦地飞过去。   “请务必阻挡弗雷安公爵的脚步,你是这样说的么?”   入夜时,战场已经被打扫干净,被前一夜的厮杀染红的河水淙淙的在脚边淌过去,秋天的凉意沁入骨髓。   皇帝只身站在浅滩上白日他站过的地方,远眺夜里雾霭蒙蒙的水面,只低低地道了句。   身后有着女子般阴柔美貌的禁卫统领迟疑了一下,没有否认。   “是,陛下。”   苍蓝色的发丝被风猎猎的扬起来,说不清的肃杀与萧条。   费兰·皮瑟斯有一种隐隐的不安,极力将这种不可言喻惶恐压制下去,缓缓的开了口:“陛下,夜里风大,请早点休息吧。”   皇帝缓缓的转过身来,苦笑了一下,正欲向远处营帐走去,经过他的身侧脚步却是一滞,暗淡的天光下五官的线条仿佛极力克制着什么似的扭曲的抽搐,隐忍了片刻,便有灼热而鲜红的液体从口中汹涌而出,飞溅开去,宛如落红。   “陛下!”费兰惊呼一声,眼疾手快的将他扶住,美丽的脸上沾染斑驳的鲜艳颜色,微微传来灼痛的感觉。   皇帝苍冰色的瞳里浮起一抹迷蒙的色彩,眼睑微微开阖,终于像支持不住了似的重重得合上。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写的我吐血……硬伤与Bug是不可避免的,只是向快点越过这道坎……   亲们给点安慰吧……泪   第55章Chapter54危机   “啪——”   蓝色的文件夹被重重的扔到会议桌上,别在封皮上面的一枚白色羽毛因为剧烈的位移变化而微微颤抖。   柯依达站在会议桌的首端,身体好像被一丝丝抽去了力道,暗暗的伸出手去攥住厚实的桌沿,以便使自己能够继续平衡的站立,精致的骨节凸起,泛着灼灼的白。   参加会议的宿将重臣静静地看她,空气沉闷的令人窒息。   她紧紧抿着唇线,良久,方道:“诸卿,默哀吧。”   全体人员起立,肃然低头。   沉郁悲凉的气息溢满了庄严的会堂。   仅仅是短暂几秒,却漫长的像是一个世代。   帝都军军长菲利特·加德银勋上将阵亡,消息传到帝都,一片哗然。   然而更糟糕的还在后面,长长默哀之后,亚格兰的公主缓缓坐下,背脊抵上冰凉的椅背,蓦然惊觉一身细密的冷汗,在这九月底的天气里传来丝丝的凉意。   她闭了闭眼睛,前额偏分的碎发掠过眼角,掩饰眸子里显得灰败的神情:“继续吧,陛下现在如何?”   随着菲利特阵亡消息传来的,是疾风皇帝病重的消息,即便未作渲染,文件上的措辞小心谨慎,依然掩盖不住凶险的事实。   “听说当天便吐了血,此后几天高烧不退,一直昏迷未醒。”情报处的处长站在会议桌的一角不敢看她的脸,只是盯着面前密密麻麻的资料簿,“后来又引发了肺部的炎症,这是最近一封的情报,发出日期是在七天前。”   “准确快捷是情报人员的最基本素质,法耶克卿,你确定情报处的效率没有问题!”   情报处长官顿时一头冷汗。   柯依达明显对他的回答不满意,坐在上首冷冷看他一眼,毫不吝啬恶毒的言辞。   卡诺·西泽尔微微叹了一声,情报处的速度并不算慢,只是柯依达隐忍的怒气无处发泄而已。   “殿下息怒!”参谋长路拿·萨默斯男爵缓缓叹口气,为同僚解围,“从西陲到帝都路途遥远,法耶克长官也鞭长莫及,相比最新一轮的情报也会很快过来的。”   路拿·萨默斯上任之前曾是亚格兰军校的战略研究系导师,同样出身战略研究系的柯依达不好拂了他的面子,淡淡的哼了一声,转了话题,“那么医官的诊断呢?”   “悲伤郁结在心无处排解,西陲的天气湿热沉闷,再加上战场上搏杀所负的伤,都搁到一起了。”法耶克抹了一把冷汗,继续,“听说,还有旧疾复发的缘故。”   脑海里某一根神经突兀的跳了一下,柯依达抬起眼睛,眼神犀利的扫过来:“什么旧疾,说清楚!”   “好像是早年落下的旧伤,公主殿下。”侧首边上监察长埃森·凯瑟侯爵附耳过来低语了几句,“具体的情况,芙妮娅小姐应该会很清楚。”   柯依达闻言神色一黯,那应该是年代很久的事情了。   她忽然意识到,对于长兄早年间经历的一切,她从没有留心去了解过。   “那么,换一个问题。”这个认知让她感到些许的愧意,皱了皱眉叹声,“古格现在的动向如何?”   “古格的龙骑军团在离江战役中死伤惨重,但是中央军团依然保存着相当部分的战力,他们从离江撤离之后重新整肃人马,在拉格龙河东岸与我军对峙,但是目前还没有发生大规模的流血冲突。”   “‘海鹫’的残骸里,没有发现弗雷安·盎格鲁公爵的尸体是么?”   “是。”   “也即是说,他极有可能还活着。”柯依达冷哼一声。   “旗舰爆裂的那一刻生还的可能性极小。”埃森·凯瑟眯着眼睛,“不过如果是弗雷安公爵的话,也不是没有可能,盎格鲁家族的祖上本是大陆西海岸上劫掠为生的海盗……而且从对方行军布阵来看,即便弗雷安生死不明,敌军之中也至少有一个毫不逊色的指挥官。”   “中央军团的现役统领,那个叫做苏尔曼的年轻人?”柯依达下意识的从脑海里搜索出这个名字来,淡淡扫了一眼身边的银发枢机卿,“埃森卿,乌鸦清闲的太久,该活动一下筋骨了。”   她要动用宪兵的力量。   所有的人微微一凛。   即便古格的重兵一时间不会发起猛烈的进攻,皇帝的本人的身体状况,也拥有了太多的变数。   “以公主和枢机卿的两重身份监国,应该是再合适不过吧,这样的话,即便是朕有了不测……”   临行时皇帝漫不经心的玩笑晃过脑海,她惊了似的跳了下眼皮。   如果皇帝有了不测,首先崩溃将是漫长的西陲战线,接下来便是帝都。   她抬起眼睑,与会官员一个个表情肃然,认识到这样严重性的并不只是她一个。   只是心中到底又是怎样丰富多彩的盘算呢,人心本就是这个大陆上最难以揣摩的存在。   “公主殿下放心,下官会派遣最精锐的谍报人员协助情报处保证信息的通畅。”年轻的监察长官站起来,弯起眉眼,犀利的银色碎发落到眼角。   柯依达点点头算是回应,站起来,目光炯炯的扫视人群:“另外,封锁消息,陛下的病重的事情一律不得外传!卡诺·西泽尔中将!”   “下官在。”   “即日起授予上将军衔,副军长升为军长,全面总揽帝都军军务,加强帝都城内的防御!”   “是!”   这是她第一次略过统战会议直接下达军长级人事任命,温文敦和的金发青年起立敬礼,彼此的目光相交,坚定清澈的目光落入她的眼底,紧绷的神经仿佛得到安慰似的缓了缓。   “陛下早年,曾经遭到先帝派出的死士的追杀,当时的剑锋没入胸口,离心脏只有一寸的距离,差点丢掉一条命。”   一散会柯依达便直奔芙妮娅的居所,先前的软禁已经随着皇帝的谕令道来而被撤销,但柯依达依然调集了神鹰军的暗卫保护她的安全,衣食住行,均是小心翼翼,防范的滴水不漏。   几个月过去她的小腹已经高高隆起,七个多月的身孕让她看起来显得丰腴,较之先前更添了几分将为人母的祥和温暖,只是面对柯依达此时冷冰冰的表情,显得有点无措和紧张。   “然后呢?”   “当时整整昏迷了三天,终于被医官抢救过来,但是由于剑伤太深,伤及了肺腑,所以就此落下了病根。”   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听来却显得惊心动魄   “怎么从来都没人听人提起过?”   “这件事本来就没几个人知道。”芙妮娅低头,“往年秋冬季节陛下时常会胸闷、咳嗽甚至咳血,不过近几年调理下来已经少有复发了,谁知道……”   她不再说下去,紧抿了唇低下头,十指绞在一处,微微泛白。   她是企盼眼前这女子能够多告知一些前线的信息的。   柯依达却是默然不语,自顾自想着心事。   良久站起来,叹息了一声:“我知道了,你不要多想,好好调养自己的身体,前线那里不会有事的。”   “公主——”   说完她起身欲走,却被对方扯住了臂弯,皇帝的前任女官长欲言又止,松开她的手,绞在小腹前,退开去微微欠了欠身,微微急促的喘息暴露了她心里的不安:   “很抱歉,殿下。”她噎嚅了许久终于开口,“我只是觉得害怕。不论是陛下,还是这个孩子。”   柯依达蹙起眉来,看她小心翼翼的捧着小腹的样子,莫名地有点刺痛。   “你考虑的太多了!”她低低喝了一声,感受到突然变得犀利的目光,芙妮娅微微颤了一下。   柯依达叹口气:“前线的事情不是你所应该考虑的范围,陛下绝不会也不可以有事,只要记得这一点就可以了。”   “你现在要做的,只是安心保重自己,平安地诞下腹中的胎儿,而且”她停顿一下,加重了语气,“你必须诞下皇子!”   温婉的女子抬起头来,褐色眼睛如水,微微颤抖了一下,涟漪浮凹。   隐隐然有不好的预感在心底滋生。   “公主……”   柯依达方才留意到她略显苍白的脸色,表情微微一滞,缓了缓语气:“抱歉,我的话重了,请不要介意。”   简单道了句,便转过身去。   “公主殿下!”芙妮娅却上前几步拦住她,受了惊吓的神情渐次平复下来,深深的吸口气,“有件东西,我以为,还是早点交给殿下的好。”   进入九月帝都的天气便一层一层的凉下来,入夜以后更是晚来风急,拂过梧桐的树梢,树影悸动莎啦啦的作响。   柯依达在浴室里泡了很久才出来,随意的裹了一身单薄的白色浴衣,坐在卧室一旁私人的书房里,懒懒靠着书案背后的椅背,愣愣看摊在桌上的信笺,修长的木匣半开着盖子,昏黄的落地灯静静的洒下古旧的明黄色泽。   龙飞凤舞的熟悉字体,落款处是皇帝的私人印章。   每一代亚格兰皇帝亲征之前,为了预防突发事件的发生,往往会留下一道秘密的谕令,必要的时候,这道谕令将会发挥遗诏的作用。   她在潜意识里强烈的抵触这种假设与可能,然而又不得不将这一最大的变数考虑进去。   现在这道谕令便捏在她的手里,寥寥数语,血液却在瞬间凝固。   夜里的风穿过窗户的缝隙闯进来,吹干了湿漉漉的鬓发,寒意沁骨而来。   厚重的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她惊醒似的扯过一旁的公文盖住那张薄薄的信纸,充满戒意的抬头,看清来人之后,虚惊了场似的长出口气:“进来怎么连点声音都没有?”   “我敲过门了,你没有听见。”卡诺·西泽尔踏过门槛进来,随手带上门,目光触及她的稍显随意的装束,白皙的脸上泛起一两丝尴尬的绯红来,别过脸去,“刚泡完澡就坐在冷风里,不怕冻了。”   留意到他神色的变化,柯依达看看自己的身上,苦笑一下,确实有点随便了。   “在看什么,这么入神?”卡诺替她关上窗户,回过头来,方才那一刻她的慌乱显得失常。   柯依达苦笑了一下,从公文底下抽出那张纸递过去:“自己看去吧。”   卡诺微微的一怔。   “此次亲征,战场凶险,瞬息万变,若朕有不测,而皇女年幼难当大任,传位于皇妹柯依达·亚格兰公主,卡诺·西泽尔授予一级上将军衔为辅政亲王,望诸卿齐心,协力扶持。朕,波伦萨·亚格兰手谕。”   目光流转到最后一行,鲜红的私印刺痛了眼球。   卡诺抬起头来,冰蓝色的眼睛里有不可掩饰的讶异与惊叱,良久苦笑了一声,把手里的信笺递回去。   “哪里来的?”   “下午的时候芙妮娅交给我的。”柯依达维持着原先的姿势,收回信笺,冷讽似的勾了勾唇角,“不可否认现在我对她腹中的胎儿有了更深的期待,谁知道她又把皮球踢给了我。”   “陛下在写这道诏书时候还没有预见到这样的变数吧?”卡诺微微叹了声,低头打量她沐浴后被夜风吹得有些僵硬的脸,“你看上去很疲倦的样子。”   柯依达苦笑,将信笺折起放入长匣,收进办公桌底下的暗格。   立起身来在对面的沙发坐下,把自己丢进那片柔软里,随性而慵懒的姿势,单手支着脸颊,脸色和浴衣的颜色一般素白空洞。   “在这种时候我本不应该考虑这些,可是……”她低着头,专注地盯着浴衣上素雅精致的纹理,“这到底是信任,还是试探,我忍不住地要去想。”   关乎皇位的传承,即便是血亲之间也会掺杂进太多的东西,这一代的亚格兰皇族枝叶凋零血缘大厦早已分崩离析。亚格兰第一位身兼枢机卿要职的公主,手握最敏感的军权,距离皇位不过咫尺之遥而已,然而恰恰这样类似的高位重权,正是是历代皇帝猜疑的焦点。   几分的信任,几分试探,温情与寒意轮番的侵袭,最后归结起来不过是“制衡”两个字而已。   即便是卡诺·西泽尔知晓谕令的内容,也难免瞬间的惶恐。   他在侧近坐下来,伸手揽过她僵硬的身体。   “你跟陛下一样,城府太深,思虑地太多,所以他看似高深莫测,而你小心翼翼,明明已经相依为命的血亲,却总是在猜忌与信赖之间徘徊。”他低头看着依偎在怀中的女子,苍凉的暖色灯光下,倦意爬上眼角,显得苍白而透明。   “我只是,觉得惶恐。”她静静的伏在他的胸前,垂下眼睑,“早上接到报告的那一瞬间好像又看到柯杨哥哥死去时候的样子……”   卡诺微愣一下,湖色澄净的眼睛里浮起一层怜悯的雾气,迟疑的抬手,抚上她的发梢。   纵然掺杂了心机与权谋,那终究也是她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   “你在害怕么,柯依达?”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了,卡诺,我极力的不愿去想那种最坏的可能性,而我却不得不考虑万一他真的……那么我该怎么办?”   这女子其实并非全然的冷漠,只是太过通透而敏锐,明明渴盼着阳光,却因为害怕被灼伤而将身体蜷缩在冰凉的黑暗里。   “柯依达……”卡诺微微叹了一声,不再言语,抱紧了怀中微凉的身体,温润的唇徐徐的落在她光洁的额头,继而是精致的眉眼与鬓角,不带一丝的情动,只是浅浅的吻过微微僵硬的脸颊,湿热的气息温暖冰凉唇齿。   她微微滞了一下,渐次瓦解掉木然的表情。   索性任性的缩进他的怀里,十指嵌入他的衣褶,汲取他温暖的体温。   仿佛只是在借此消磨动荡之前的不安与惶恐,慰藉着彼此动荡不安的灵魂。   久久的纠缠之后,他离开她的唇:“好点了吗?”   她攀着他的脖颈,极为浅淡的笑了下,单薄但是恬淡。   或许是因为习惯了他陪伴,所以便觉得安心,有时候习惯如同罂粟,服用多了便会上瘾。   接下来的动作却让她吓了一跳。   卡诺横抱着她起来,几个转弯便出了房门拐进隔壁的卧室,到了床边轻轻把她放下来,背后触及一片柔软丝滑。   “卡诺!”柯依达低呼了一声,挣扎着意欲起身,却被他按了下来。   “好好睡一觉,你现在需要休息。”淡金色的头发垂下来,明黄黄的晃花了眼,留意到她眼底流露出来的一两丝戒惧,嗤的笑出声,“你以为我想做什么?”   女子苍白的脸上泛出一两丝淡淡的绯红来。   狠狠瞪了他一眼,别开脸去。   他的吻却落下来,悄然烙在额间,濡湿的温暖。   “你太紧张了,柯依达,早上晨会的时候你的神经就像绷紧的弦随时都会断掉。”他俯首在她的耳边絮语,“你先在需要休息,好好睡一觉什么都不要想,明天早上起来还有一大堆的事情等着你去处理……”   “你要记得,不管发生什么事……”微微停顿一下,合上她冰凉的眼睑,吻在清丽的眉心,“我都不会让你孤军作战。”   一夜无梦。   作者有话要说:   我滴可怜的评论……泪水……   还在蹲坑的亲,请吱一声以示存在,不然我要以为我被抛弃了……默   第56章Chapter55分娩   半个多月后,菲利特的灵柩抵达帝都。   这位帝都军昙花一现的优秀青年将领的法身在一片秋风萧瑟之中下葬于慰灵地,墓地的装饰简约而不是庄重,因为处于病中的皇帝尚没有来得及为他颁布追封的谕旨也没有题写相应的墓志铭,于是冰冷的石碑上仅仅镌下了这位已逝帝都军军长的名讳,大片的留白仿佛刻意为之。   王国第八公主柯依达·亚格兰枢机卿主持他的葬礼,整个仪式庄严而隆重,充满沉郁肃穆的气息。   作为常驻帝都的精锐部队,帝都军不但要驰骋边疆喋血黄沙,还要直面权力中心叵测的阴谋杀戮,也因而,尽管他们拥有卓著的实力与武勋,却不得不面对这样一个尴尬的现实——   仅仅是这一两年的时间,帝都军的军长便更换了三位。   卡诺·西泽尔披着象征上将阶级的白色披风率领帝都军的高级军官们肃立在墓前,金色的领花与袖饰似乎实在提醒他新的身份。这一次的晋升无关于武勋,他似乎是在一个猝不及防且不可推脱的情况下接手帝都军军长的职务,那一方黄金狮子纹样的印信仿佛还残留着前一任军长身上淡淡的体温。   抬起头来,十月份高远的青空宛如天青的帐幔,黄叶在空中飞舞,炸开一团金黄。   此后情势的发展也逾发不容乐观。   皇帝在昏迷十多天后终于渐次苏醒,体温渐次消退,肺部的炎症却开始凸显,胸闷、头晕、甚至出现咳血的症状,令随军的医官一筹莫展。   古格方面却突然传了更坏的消息,原本以为已经随着“海鹫”的沉没而葬身水底的弗雷安·盎格鲁公爵重新出现在拉格龙河沿线的战场上,重组了龙骑军团余下将近30万和中央军团将近50万的兵力,卷土重来,一鼓作气夺下文滩、龙嘴两个深水港,兵分两路,一路横跨拉格龙河,穿过戈林峡谷,从侧翼包抄亚格兰军大本营,另一路重兵压到离江渡口,牢牢咬住因为总帅病重而陷入危机的亚格兰军队,从水路两栖发起火力密集的强势进攻。   亚格兰军陷入首尾夹击的艰难境地。   所幸的是,西防军娴熟的水战和枪骑兵的大面积冲杀的优势将这场绵密浩大的攻势承接下来,双方的僵局一直持续到十一月的上旬。   “他果然没有死!”   接到弗雷安公爵依然健在的消息,柯依达并没有太大的惊讶,只是恨恨的道了句,多少反映了她此时的心态。   虽然诅咒对手对于战士来说是件并不光彩的事情,但希望那位敌方英明果敢的摄政王能够恰当的遭遇不测确实是她此时恶毒的想法。   “盎格鲁家族早年就是海盗出身,有一套独特逃生之术,他能够安然无恙并不奇怪。”监察长埃森·凯瑟侯爵冷冷的道了句,“下官以为,海因希里阁下也早就想到了这一点,否则的话,不可能这么迅速的组织起有效的防御,但是恕下官直言——”   深秋的夜晚凉意渐浓,深夜前来造访的不速之客刻意停顿一下,破天荒的睁开眼睛,湖绿色眸子泛着幽幽的森冷寒意。   “即便是持久战,也快到了结束的时候了。”   柯依达抬起眼睑,犀利的光芒在眉眼里一闪而过。   监察长官无畏她冰冷的审视目光,自顾自的说下去:“目前,大本营所在双线防御已经是一条绷紧的弦,虽然有效制止着一轮又一轮的进攻,但是随时有崩溃的可能。”   柯依达深吸一口气,低头扫视手里的战报,眼底凝满了寒意,良久,把手里单薄的纸页往茶几上懒懒一扔,站起来踱到窗前,浓重的夜色深不见底,宛如深渊。   “还有呢?”   “更糟糕的情况是,眼下帝都城内流言四起,到处都在传说我军在西陲战况不利,皇帝陛下身患重病,十分凶险……”埃森·凯瑟站起来,肃立在她的身后,低头忽略掉她倒映在玻璃窗上冷冰冰的脸,“甚至已经有人传说陛下已经……公主应该有所耳闻才对。”   “别有用心的人刻意散播的谣言。”柯依达的脸色变了几变,最后恢复成冷峭犀利的表情,“留意过没有?”   “监察厅抓到过几个可疑的人物,但是几乎都成了死士,下官怀疑他们是赛切斯特家族的暗卫。”监察长官不动声色的陈述事实,“但不论如何,城内的人心已经受到了影响,甚至朝野上下也开始议论纷纷,有些人甚至提出既然皇帝陛下已经凶多吉少,就应该由及早拥立新的主君安定人心……”   “放肆!”听到最后一句柯依达终于按捺不住恨恨的道了句,雷霆之色在苍色的瞳里疾驰而过。   她转过身来,目光炯炯锁定了眼前银发的枢机卿:“你说,有些人?”   “下官接到密报,贵族评议会似乎打算在近期提出拥立娜塔莎公主继位的议案,有一部分的雇佣军已经有了调动的迹象。”   贵族评议会,柯依达倒吸了口冷气。   自从多维加大公倒台之后,贵族评议会就此失去了实质上的领袖,除了物色新一轮评议会的负责人之外,皇帝曾经不止一次地想要撤掉这样一个除了成为皇权的掣肘再无任何积极功用的繁冗机构,然而顾虑裁撤机构所将带来的一系列人心浮动和赛切斯特家族尚未被清理的暗部势力,不得不暂且搁置了这项改革方案,而由于种种的原因,新一任评议会议长也迟迟没有敲定。   而事实上,失去了多维加大公强有力的领导,贵族评议会在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不过是一个华丽的摆设。   然而,这仅仅是在太平时节的表象。   那群在皇帝大刀阔斧的改革中幸存下来的旧贵族们,隐藏着的贪婪和顽固,随着政局的动摇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皇帝陛下还没有归天呢,一群落进下石的混蛋!”   如果不是因为顾虑到他们掌握的那一部分灰色势力,绝不会放任他们的贪婪到现在!   柯依达接过对方递过来机密要件,已经彻底失去了耐性!   “赫尔嘉少将,在外面吗?”   送走埃森监察长回来,夜已经很深了,赫尔嘉·克罗因来到柯依达卧室外面的私人书房时,她年轻的主官正在办公桌前龙飞凤舞的写下一行字。   “把这个,用最快的速度送到北疆,交给克里斯多军长。”   “是!”   接过羽毛封口的信封,赫尔嘉一个立正。   动作太快,她没有看清信上的字迹,而从另一个层面上来说,即便看清了也没有任何意义,克里斯多军长曾经是柯杨·阿奎利亚斯伯爵的副官,柯依达作为阿奎利亚斯家族的养女长大,家族之内,自有一套不为外人所知的传讯字符。   她只是隐隐的感到,这一封书信送出,不仅仅是几个字符那样简单。   将信封塞进窄小的袖口,方欲转身,却见一名侍女跌跌撞撞的跑进来,不经通传便撞开门进来。   “公主!”   “公主殿下,不好了!”   “放肆!居然闯到这里来!”赫尔嘉急叱。   书房与卧室连在一处,算是柯依达最为私密的空间,从不允许任何人无端靠近。即便是赫尔嘉,未经传唤,也是不敢贸然踏进这里一步的。   “算了。”柯依达皱皱眉,“有什么快说!”   没记错的话,她应该是鹰隼宫里当值的侍女。   “芙……芙妮娅小姐……见红了!”   修长的鹅毛笔重重的掉落到地上,黑色的墨水溅射开来。   芙妮娅的居所位于鹰隼宫的侧殿,柯依达赶到的时候,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地上尚未来得及清理的一滩触目惊心的鲜红液体,径直闯入室内,数名医官披着白大褂往来奔忙,没有听到撕心裂肺的惨痛呼喊,气氛却因为忙碌而显得窒息。   单薄的青纱帐幔里面,芙妮娅气息微弱的倚在床头,脸色煞白,一头褐色的长发被汗水浸的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与颈间。   先她一步赶来的巴琳雅·索罗公爵夫人慌忙向她致意,娥眉微蹙,有难以掩饰的担忧。   “什么情况?”随意的点点头,柯依达掠过了这些宫廷的虚礼,单刀直入。   巴琳雅微微摇摇头,把目光投向不远处的首席医官温布尔·鲁索,后者触及到柯依达犀利冰冷的眼神,慌忙的低下头去:“突然出现了滑胎的迹象,下官等正在竭力保住芙妮娅小姐腹中的胎儿。”   “好端端的怎么会滑胎?”   “从脉象和现在症状来看,应该是服用了花红之类的堕胎药物所致。”年迈的医官越发低了头,“芙妮娅小姐现在气血十分虚弱,恐怕……”   “没有什么恐怕!”柯依达厉声打断他,“保住孩子,就是保住你们自己的性命,听清楚没有,温布尔医官!”   后一句才是重点,咬字缓慢而清晰,声音不重却力逾千钧。   温布尔医官一头冷汗的抬头,眼前的人已经不知何时出了内室。   “公主殿下!”   林格·弗洛亚闻讯而来,没有贸然进入,只是候在外面的客厅里。   “林格卿,你办得好差事!”   柯依达冷冷的扫他一眼,在侧手的沙发里坐下来。   林格微微咬了一下嘴唇,低下头去:“下官失职!”   自从芙妮娅怀孕以来,所有的饮食起居、安全保卫都由神鹰军一手负责,为的就是不给任何人以可趁之机,他怎能够不惶恐?   “算了。”柯依达却没有继续追究下去的意思,转而下达了新的命令,“林格副军长。”   “是。”   “有人在饮食中下药欲对未出世的皇裔不利,从现在起,封锁皇宫门禁,搜查各大宫室,有抗命者,杀无赦!”   “公主?”林格抬头,怔了片刻,随即明了了她的意图:“是,殿下!”   柯依达公主出动了神鹰军,这是,宫变的征兆?   赫尔嘉看着那到坚实的背影迈出门槛,心底有隐隐的不安。   “赫尔嘉!”   “在!”   柯依达从袖中取出一道令箭:“把这个,亲手交到卡诺军长的手里。”   “只是,交给他就可以了吗?”   “把这里发生事情的告诉他,他知道该怎么做。”   柯依达合上眼睑,笃定的语气。   “维迪亚少爷,芙妮娅女官突然见红,有滑胎的危险,柯依达公主怀疑有人暗中使坏,下令大索皇宫,神鹰军已经包围了梧桐宫!”   维迪亚·埃伦被一阵嘈杂从睡梦中弄醒,披着单衣望着从天而降的暗卫,听完言简意赅的话语,冷气沿着脊梁而下。   “我知道了。”他皱皱眉头,挥手示意对方退下。   他开始已五分钟结束一切的军队着装速度打理自己,拎起佩剑推开门,兵器闪烁着寒光,杀气扑面而来。   贝伦卡·菲尔纳少将全副武装的肃立在面前,身后的刀剑齐全的小队士兵一字排开。   “维迪亚中将!”军长的副官中规中矩的敬了个礼,一张脸在暮色里显得缺乏温度,“奉卡诺军长大人命令,暂时冻结您对第五师团的兵权,收回调兵印信,由下官接管。另外,请您到军长大人那里走一趟,得罪了!”   机械的念完一长串命令,贝伦卡挥了下手,训练有素的亲兵动作迅捷的上前,从不同角度围住了眼前蓝发红眸的年轻人。   维迪亚苦笑了一声,夜里大片的乌云遮住了惨白的月亮,阴霾布满了皮肤。   作者有话要说:   翻前面发现个别字眼被框了……默,其实人家很cj的说……   好在还不多,mina请自行yy……汗   第57章Chapter56宫变   为了彻查陷害芙妮娅的凶手,神鹰军在后宫展开地毯式的搜索。   皇妃黛瑟芬琳的梧桐宫、巴琳雅公爵夫人的玉百合宫,甚至后宫皇帝曾经临幸过的那些侍妾的居所,都没有被放过。   与此同时,神鹰军的布防渗入皇宫每一处咽喉要害,牢牢的控制住这座规模宏大富丽的建筑群。   “从她的身上踏过去?”柯依达抬了抬眉峰,“她是这么说的?”   林格·弗洛亚带着人来到梧桐宫时,被盛怒之中的黛瑟芬琳皇妃挡在了门口。   “是的。”迪亚哥少将肃立在她的面前,不带任何感情倾向的点了点头。   柯依达站起来,向室内望了望,芙妮娅的羊水已破,胎儿却迟迟没有出来动向,年迈的温布尔医官奔走之间已经开始急促的喘气。   她皱了皱眉,方欲说什么,却见一个娇俏的影子披着单薄的睡衣跑进来,闯到内室,一头撞进巴琳雅夫人的怀里。   “伊莉娅小姐?”巴琳雅·索罗楞了一下,看着怀中把嘴唇咬得发白的女孩,本能地抬头,恰恰对上柯依达扫过来的冷冰冰的眼神。   “到处都是军队……夫人……”伊莉娅紧贴着她的衣衫,怯怯的抬头,望了一眼床幔里虚弱的女子,“芙妮娅姐姐她……”   “芙妮娅小姐需要休息,不要去打扰她。”巴琳雅叹息了一声,安抚似的拍拍她的肩,“不要怕,军队只是搜索物件而已。”   她抬头看看自己贴身侍女:“收拾一下侧边的客房,送子爵小姐去休息,记得好好陪着她。”   把受了惊吓的子爵小姐送走,巴琳雅抽身出来,歉意的低头:“很抱歉,公主殿下,是我疏忽了。”   “没事。”柯依达淡淡的道了句,忽而幽幽地开口,“搜索玉百合宫是为了公平起见,你不要介意。”   巴琳雅微微一愣,浅淡的笑了下:“怎么会?”   “皇帝陛下远在西陲,芙妮娅又生死未卜,这个后宫需要你多费点心。”柯依达凌厉的目光缓了几分,静静的淌在她的眼角,然后幽幽的别开。   尽管海因希里的过于深厚的城府与若隐若现的野心让她感到排斥,但对于巴琳雅,却未表现出过于疏淡的态度,但两人之间的关系也没有平常人家的姑嫂亲密融洽,只是不温不火的客套平和而已。   突然间说出这番话来,隐隐有了别样的意味。   她是在提点她,他们姐弟二人,一个身处后宫,一个随同皇帝远征西陲,索罗家族早就与皇室绑在一起,一荣俱荣,一辱俱辱。   悟到了这一点,巴琳雅沉吟了许久,仅是温驯的低下头去。   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淡白的晨曦薄纱一样笼罩整个宫城。   “公主殿下!”   “什么事?”   “监察长大人派人前来送信,贵族评议会提交议案弹劾国务省,议会成员已经在国务省齐聚了。”   “弹劾?”柯依达被某个敏感的字眼刺激了一下,眯起锐利的眼睛来,望了望即将破晓的天空,冷冷的哼了一声,“动作还真是快!”   顿了顿,扫了一眼身边肃立的年轻军官:“迪亚哥中将,各宫的搜查结果出来了没有?”   “报告,各宫已经搜查过一遍,没有发现可疑现象。”   “派人转告林格副军长,现在事实是怎样已经不重要,有个交代就行,解决完那边的事情就过来与我会合,一切后果,由我承担。”   她不得不改变原先去梧桐宫的打算,出了门便向宫门走去,候在外面的亲兵一路跟上。   迎面碰上赫尔嘉,刚刚从城外帝都军校场赶回,一路风尘。   “公主!”   “调集神鹰军第三师团,随我去国务省。”柯依达微微点了下头,擦着她的肩头过去。   “是!”年轻的女性副官一个敬礼,疾步跟上,附到她的耳边,压低了声音,“卡诺大人让我转达——放心。”   放心,一切有我。   柯依达蓦的停下步子,望着前途蜿蜒曲折的回廊与黎明时分轮廓渐次明晰的树影,竟是怔忡了片刻,伸手扣紧了衣领,走向回廊的深处。   这一天的清晨没有太阳,初冬灰蒙蒙的雾气弥漫在帝都的上空,国务省庞大的建筑在一片漠漠灰败的背景里屹立着,仿佛一尊蛮荒的古兽,散发着可怖的气息。   柯依达带着小队的亲兵刚刚抵达会场,便遭到贵族评议会的质问与发难。   “前线迟迟没有明朗的消息传来,实在是令我等忧心。”   “国务省对于皇帝陛下的病情迟迟不予以明确的答复,帝都城内流言滋生、人心涣散,我等以为,陛下的生死,至少要让贵族评议会知情才对!”   “我等以为,既然皇帝陛下已经无力处理军政大事,那么,为了安定人心,应该及早做好打算,拥立新一任的主君登位!”   “我等以为……”   带头发难的是安德鲁·西顿侯爵,曾经是多维加大公在世时候的首席幕僚长,即便时至今日,也依然顽固的站在赛切斯特家族的一边,柯依达对他,虽然没有直接的接触,却也足够印象深刻。   余下纷纷附和的贵族们,除了几名重要的头脸人物,不过只是陪衬而已。   人云亦云的力量,却也足够咄咄逼人。   “拥立新的主君?”她冷笑了一声,“评议会是否有了合适的人选?”   “皇帝陛下虽然年轻,但是依然留下了自己的血脉。”安德鲁不动声色的陈述事实,“娜塔莎公主殿下,是最为名正言顺的人选。”   意料之中的答案。   柯依达勾起嘲讽的笑意,身边弯着眉眼的银发监察长露出无害的笑容来:“按照礼制,如果陛下归天之时没有留下任何遗嘱,娜塔莎公主确实拥有第一顺位的继承权,但是安德鲁侯爵阁下,以及评议会的诸位,我等何时接到过消息说,皇帝陛下已经不幸罹难了呢?!”   安德鲁微微一怔,继而露出意义不明的微笑:“这个,下官以为眼下应该以大局为重。”   浅灰色的额发底下,有几分阴测的光束在狭小的眼睛里闪过,四十出头的幕僚长眨了下眼睛。   远远地传来错落有致的急促马蹄和刀枪划破空气的杀机。   柯依达的眸里有一丝灼炎闪过,终于出现了么?   贵族们的意图在明显不过,前线的危机给了他们一个千载难逢的契机,只要借此机会将尚在襁褓中的皇女扶上帝位,借助这位身上流着一半赛切斯特家族血液的女孩,赛切斯特家族将重新掌握往日喧天的权势,而唯有如此,大贵族们被削夺的特权与地位,才有可能重新回到他们的手中。   当然,这样做并不是没有危险的,敢于向国务省发难,就必定有着足够的资本。   没有猜错的话,赛切斯特家族为首的贵族雇佣军已经开始集结,甚至包围了这块军政重地。   柯依达冷冷一笑,伸手抚向腰间的佩剑,明丽的苍瞳里一道锐利的闪电划过,冰冷地几欲撕裂万物。   神鹰军已经从梧桐宫的某一个角落搜出了名为“红花”药物,干净玲珑的药瓶,残留着赤色粉末,在早上湿冷的空气里显得诡异而妖冶。   林格·弗洛亚站在宫殿冰凉的台阶上,砂色的眼睛不带感情色彩的看着眼前已经惨白了脸色的高贵女子,砂色的头发散落到眼睑,脸部的表情在灰蒙的天气里显得冷郁。   “不是我做的。”黛瑟芬琳勉力支撑着自己站在石阶上,望着那个居处被搜住证物之后嚼舌自尽的宫女,竭力抑制着起伏的情绪,嘴唇已经被咬地发白。   林格不置可否的挑了下眉,真相已经不重要,柯依达公主所要的不过是个交代而已。   “很遗憾,皇妃陛下,下官以为有必要限制您的行动!”神鹰军的副军长面无表情的道了句,向后挥了一下手。   训练有素的将兵三步一站、五步一岗,将正坐梧桐宫置于神鹰军的刀山剑海之中。   “大胆!”愤怒的皇妃骤然发出尖利的断喝,“林格,私自下令软禁皇妃,你简直就是嚣张跋扈!”   “陛下远离帝都,下官不过是奉柯依达公主的军令办事。”林格的眼睛不眨一下,不动声色道出这一句,对于眼前已经失去雍容风度的女子,他连半点的同情都欠奉,“来人,请皇妃陛下到殿内休息。”   正是王国历229年十一月十六日的清晨,早冬时节的寒意铺天盖地的袭来,湿冷的气流席卷整个帝都,阴霾笼罩着大地。   早上九点三十分,国务省被贵族雇佣军包围,短兵相接之际,铁锈般血腥的味道在湿冷的空气弥漫开来。   而此时的国务省最高会议厅,没有一处不沾染血迹。   评议会的贵族们脸色惨白的倒在地上□□,仿佛被剑锋一气呵成的划过,身上的要害之处绽开狰狞可怖的伤口,汩汩的鲜血浸透了华美的服饰。   柯依达仗剑长身而立,鹰隼般犀利的目光扫视脚下伤痕累累的所谓贵族,手中佩剑挽起,淋漓的血色液体沿着雪亮的剑身缓缓淌下,黑色的军装与秀丽的容颜上沾染了几分咸腥的血丝,整个人看起来显得酷烈而肃杀,蛊惑着嗜血的妖娆。   安德鲁·西顿被挑断了筋腱,匍匐在自己的血泊里,用恐惧的目光死死盯着她:“疯子,你疯了!”   亚格兰建国伊始,即便是历代的主君,也从没有人敢用样酷烈的手段斩杀评议会的贵族!   监察长埃森·凯瑟侯爵难得地睁开莹绿色的眼睛,嘲讽的弯起眉眼:“公主殿下曾在北疆毁去冰族一族人的性命,你们不会忘了吧?”   她曾在北方大陆造下尸山血海,区区几个贵族,又算得了什么?   柯依达扬起唇角来,冷艳动人。   “乱臣贼子,难道不该死么?”她提着剑过来,安德鲁脸色灰败的在她的逼近下瑟索向后艰难的移动,“皇帝陛下还没有死,你们这些人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另立主君,这不是谋反是什么!安德鲁侯爵,你们的雇佣军已经开始围攻国务省了吧,但是如果没有了你们这些人,他们又能做什么!”   剑锋逼到他的咽喉,寒光掠过干涩的眼睛,一片恐惧。   彼方传来错落急促的马蹄,雷鸣一般滚滚而来。   仿佛健硕的骑兵刀剑一般生硬切割着这座繁华的都市。   “这是……”   “你真的以为我会把神鹰军所有的战力都放在皇宫么?”柯依达冷言,“顺便说一句,这个时侯,帝都军应该也已经进城了。”   “不可能!”安德鲁骇然变色,“不可能有这么快!”   “卡诺军长应该早就冻结了维迪亚中将的兵权。”柯依达仅是眼神寡淡的看他:“你操之过急了,安德鲁卿!”   这些贪婪狂妄的蛇鼠之辈,她已经失去了耐性。   “埃森卿!”   “是,公主。”   “这里交给你了。”   她收起佩剑,大踏步地走出,年轻的监察长睁开湖绿色的妖异眼睛,嘴角弯成了月牙状。   监察厅的宪兵,从不惧怕担当屠戮之名。   正是早上九点,林格·弗洛亚带着神鹰军直属第二师团反攻国务省,活生生撕开贵族雇佣军的防线,于此同时,卡诺的帝都军冲进帝都城门,迅速抢占各大战略重地,潮水一般淹没各大昔日繁华的街市,涌向皇宫,在正在围攻皇宫的雇佣军的腹背狠狠插上了一刀。   柯依达轻装杀出国务省混乱狼藉的战阵,手起剑落,血雨夹着肉末自半空洒下,蓝底白面的披风沾染着血迹分外妖娆。   身后的小队骑兵选自神鹰军的精锐,一路披荆斩棘,劈出一条鲜血淋漓的修罗路。   第58章Chapter57皇子   柯依达向着皇宫驰去。   “公主殿下!”迪亚哥的第三师团与禁卫军的余部一起,负责留守整座皇宫,这精明干练的年轻人浑身浴血的迎上来,一路护送着她冲进已经流血漂橹的宫门。   “情况怎么样?”   “东西南北四门都已经受到将近万贵族军猛烈的攻击,下官的第三师团与禁卫军的人马合起来总共20万人,分散守在各处,目前为止,已经是第三轮的进攻了。”迪亚哥望了一眼身后的血海,“卡诺军长的帝都军已经抵达从叛军的尾部包抄,下官已经下令发动最后一轮总攻!”   柯依达止步回首,绿色的信号弹在远处腾空而起,在灰白色空濛的天空里绽放一道诡异而美丽的痕迹,落在她因为彻夜未眠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   她闭了闭眼睛,转头:“去鹰隼宫。”   一路闯进鹰隼宫的侧殿,女子尖利惨烈的悲鸣几欲洞穿耳膜。   这是女人分娩时的阵痛,凄绝刺耳,利剑一般刺向皇宫顶端灰蓝色的天空。   她已经挣扎了四个多小时,弓起身来,齿贝咬着湿漉漉的白色汗巾,双手紧攀着助产的医女伸出的臂膀,纤细的臂膀枯柴一般凸起可怖的青筋,双拳握紧,骨节精致,手背显得青白。淋漓的汗水从额头细密的深处,一路淌下,浸透柔软的衾枕。   “不……我不行了……”又一阵痛彻心扉的长长□□过后,产妇虚脱倒在柔软的被衾里,急促的喘息间,发白的嘴唇微微合翕,“我……”   “请放松,夫人。”温布尔医官抹了一把淋漓的汗水,“再用力一点……”   “请在坚持一下,芙妮娅姐姐。”巴琳雅·索罗紧攥着她的手腕,对方苍白的眼神让她感到恐惧,“这是您的孩子,他快要出来了,就差一点而已,即便只是为了陛下,也请您坚持下来——”   柯依达站在内室的门口,不忍地掉过去,抬头看依然苍白而弥漫着血腥迷雾的天空,在外间的沙发上坐下来。   头贴着沙发柔软的靠背,不易察觉的倦意渐次爬上眉间,沾着血丝的碎发落进眼睑。   跟在后面的赫尔嘉递过温热的茶水,却被她摆摆手制止了:“不用了。”   “公主殿下……”火红色头发的女性副官微微叹息,“您已经一夜没有合眼了。”   “我坐一会儿就好。”   柯依达倚在沙发扶手上,暗淡的天光落进窗棂,打在颀长的身体上,领花绶带、银色十字肩章,泛着熠熠的暗红色。白皙的脸庞沾染着血迹,苍色的眼睛缓缓合上,往日的犀利削减几分,显出几丝不易察觉的疲态来。   女人分娩是惨烈凄楚的呼喊与远处酷烈的厮杀声交融到一处,仿佛梦魇。   通讯兵时不时地跑进来报告最新的战况,柯依达微阖着眼睛靠在沙发的角落,盘算战役的进程。   “梧桐宫已遭软禁,皇宫各处守备正常。”   “东门叛军已经溃散,我军已开始组织反攻。”   “西、南两门叛军死伤惨重,卡诺军长已经率本部人马从西门入宫。”   “北门叛军败退,迪亚哥中将正在乘胜追击。”   “帝都军来报,维迪亚·埃伦男爵突然失踪。”   “国务省已在林格副军长掌控之下,评议会叛乱贵族已被监察厅收押。”   “什么?”仿佛是被其中某些字眼刺激了一下,柯依达抬起头来睁开眼睛,“再说一遍。”   “国务省已在林格副军长掌控之下,评议会叛乱贵族已被监察厅收押。”   “不,是上一条。”   “帝都军来报,维迪亚·埃伦男爵突然失踪。”传讯的通讯兵翻着手上的文件,下意识的补充了一句,“好像是刚刚得到的消息,原本维迪亚男爵是被卡诺军长软禁的。”   “简直是糊涂!”柯依达所指不明的嘟囔一句,站起来,取过纸笔,匆匆写下一道谕令,“交给监察长埃森·凯瑟侯爵,还有,告诉梧桐宫附近的卫队,如果有人闯入,不必太认真。”   “是!”   “另外再传令,局势稳定之后,三军到鹰隼宫前集合。”   “是!”   年轻的通讯兵转身出去,一阵婴儿嘹亮的啼哭从身后传来,撕破灰色的天穹。   “公主,是男孩,是苍冰色的眼睛!”   巴琳雅用襁褓包裹起已经擦拭干净血迹的男婴,后者在她的怀中放肆的啼哭,仿佛向世人宣告这自己的降生。   柯依达上前抱过这小小的婴儿,几乎冻结的表情在这一刻流露出一两丝柔和的线条。   婴儿蜷在宽大的襁褓里,紧眯着的眼睛偶尔睁开,苍冰的色彩是亚格兰皇族男性后代的表征。   柯依达对与孩子并无太大的热情,然而很奇怪的,这小婴儿抱在怀中,并没有因为聒噪的啼哭而让她的心情变得糟糕。   “不好,产妇大出血了!”身后却传来温布尔医官的惊呼。   芙妮娅虚脱的躺在床上,大片衾被浸在在一片血泊里。   又是一阵手足无措的忙乱,血却是奔流不止,刚刚做了母亲的女人脸色苍白的透明。   “芙妮娅!”柯依达倒吸了口冷气,将怀中的婴儿交给巴琳雅,箭步跨到榻前,按住她的肩头,“醒醒芙妮娅,一旦睡过去你就醒不过来了!”   “我……我好累啊……”她沉沉的闭上眼睛去,宛如被抽去了所有生气,“柯依达……”   “睁开眼睛看着我!”莫名的恐惧袭来,柯依达狠狠掐她的人中,“听着,皇帝哥哥还在西陲,你不想等他回来了吗!还有你的儿子,为他想想看看,陛下日理万机,后宫又有那多么的侍妾,你就真的放心这样把他一个人丢在世上!只有母亲才能保护自己的孩子,不要妄想去依靠他人!”   “不!”仿佛是被她的话吓到,芙妮娅突然惊坐起来,死死地攀住她的臂膀,尖利的指甲深深嵌进黑色的军装,“柯依达,听着,我知道我已经不行了,保护我的孩子,柯依达!如果是你的话,一定可以保护他,答应我!”   柯依达的臂弯被她攥的深痛,她看着这个仿佛垂死之前回光返照般声音凄厉的女子,一时忘了说话。   后者褐色的眼睛却在一瞬间黯淡下去,松开她的臂膀,虚脱般的向后倒去。   “芙妮娅!”   苍白的女子仰面倒在柔软的衾枕上,她的唇瓣微微合翕,发出几个含混不清的音节,目光幽幽流转,落在襁褓里咕咕而泣的婴儿上,熄灭了最后一洞青灯。   没有人听清她临终最后的话语,只是依稀得猜测,那大概便是皇帝的名讳——“波伦萨”。   室内忽而陷入一片死寂,连同远处的铁血厮杀似乎也渐次减弱了。   婴儿的悲啼骤然爆发,继而想起一片参差不齐的啜泣声。   芙妮娅的一生,仿佛是为了波伦萨皇帝而生,她陪他度过幼年时黑暗恐怖的时光,默默的站在身后看着他踏上亚格兰至尊的宝座,她聪慧却甘于淡泊而从不炫耀,更不曾因为贪婪的欲望而干涉政治,她的青春年华毫无保留的奉献给了年轻的主君,甚至拼却性命诞下他的孩子,到目前为止,她依然是陪伴皇帝时间最长的女人。   柯依达望着床榻上苍白如花的女子,叹了一声,伸手合上她的眼睑。   “公主殿下!”通讯兵站在门口,被这庄严悲怆的气氛所震慑。   “什么事?”   “我军制胜,各路叛军死伤惨重,帝都军科恩·林顿少将正在追击余孽,其余将兵,已在鹰隼宫前待命!”   战斗结束。   “知道了,我马上过去。”柯依达抬起头来,表情肃然,看了一眼巴琳雅怀中的嗷嗷痛哭的婴儿:“把他给我。”   “公主?”巴琳雅微微一愣,仿佛明白了什么,“外面风大,小皇子会着凉的。”   “给我!”柯依达加重了语气,示意赫尔嘉抱过婴孩。   彼时鹰隼宫正殿之外长长台阶下面,已经聚集了浴血归来的战士。   正午时分,阳光终于撕开灰败的云层,投下明亮的光束,反射在染血的军刀上,斑驳的光芒刺痛了眼睛。   柯依达出现在台阶的高处,俯瞰层层叠叠的刀剑与旗帜,染血的斗篷被风猎猎的扬起来。   “评议会叛乱贵族已经收押,叛军首领已经伏诛,帝都军第三师团正在追剿余孽。”   林格已经从国务省返回,表情肃然地汇报战况,面部的轮廓明晰,线条硬朗。   她把目光移到一边,卡诺·西泽尔站在队伍的前端,披着一身血污,淡金色的头发折射着点点绯色的斑驳,一夜征战的疲倦隐没在清澈的湖色眼睛里,执着而坚定的映照出这个冬天少有的温暖太阳。   彼此目光相接,她有片刻的失神。   孩子的啼哭却突兀地打破了庄严肃穆的气氛。   在场的几位高级军官露出些许惶惑的表情。   “公主,这是……”   “芙妮娅夫人诞下的皇子。”柯依达从赫尔嘉的手中抱过婴儿,高高的举过头顶,   “陛下的第一皇子降生了!”   凄厉的冷风灌进襁褓,男孩迎着头顶苍凉的暖阳发出嘹亮的啼哭,回响大殿前空旷的广场上。   短暂的沉默没有持续多久,便爆出山峦一般此起彼伏的欢呼。   “波伦萨皇帝万岁!”   “皇子殿下万岁!”   “亚格兰王国万岁!”   军人震耳欲聋的欢呼与婴儿明亮的啼哭交汇到一处,响彻了云层,震撼了皇宫每一处殿宇。   黛瑟芬琳颓然倒在寝殿冰凉的地板上,凄然失笑,泪水潸然的落下。   王国历229年十一月十六日,梧桐宫变爆发,贵族评议会组织武装力量突袭国务省,包围禁宫,提交另立主君的议案,王国第八公主、国防部总长一级上将柯依达·亚格兰下达平叛令,血战数个小时,斩杀叛军数十万人,扣押叛乱贵族数十人,彻底摧毁了守旧门阀的残余力量。后世所称的芙妮娅·阿格斯大公妃在动乱中诞下一名不足月的男婴后因为失血过多而去世,而她的早产也成为这次事件的导火索,由于大公妃的早产是饮食中含有活血的药物所致,所以人们怀疑的焦点均集中在了梧桐宫主人黛瑟芬琳皇妃的头上,但不管事实如何,这位身位赛切斯特新一代家主的皇妃,势必为其族人所做的一切付出应有的代价。   ——《亚格兰史纲》   第59章Chapter58争执   接下来便是一系列繁冗琐碎的善后工作,战场的清理,叛贼的处置,乃至人心的安抚,柯依达简单冲洗了一下激战中沾染的血污,往小山一般高的公文面前整整两个小时没有离开过。   “就这样,我去小睡一会儿,有事的话马上以后叫我起来。”   丢开白色的鹅毛笔,合上文件站起来,由于彻夜未眠的缘故苍色的瞳里隐约可见淡淡的绯色血丝。   “公主。”出乎意料,赫尔嘉没有像往日那样干脆的答应下来,下意识得看了看外面:“卡诺大人好像已经等了很长时间了。”   “他想说什么我都知道,叫他回去休息吧。”柯依达叹息一声,言辞寡淡,一时间竟判别不出是喜是怒,没等赫尔嘉反应过来,人已经离开了书房。   卡诺·西泽尔听到这样回话,只能无奈的苦笑了一声。   “大人,您惹到公主殿下了?”副官贝伦卡不解看着自己在殿外站了许久的主官,明明帝都军这一仗打得煞是漂亮。   年轻的帝都军军长自嘲的笑了一声,没有回答,转身步下台阶。   “维迪亚还是没有消息么?”   “厄……是。”贝伦卡楞了一下,点头。   “派人盯住梧桐宫,一有消息马上通知我。”   晌午的太阳暖洋洋的照下来,映射着宫前白花花的台阶,闪着斑驳暗淡的光,淡金色头发的年轻人伸手扯了扯扣紧的衣领,觉得这一身血污裹在身上是多么的不舒服。   黛瑟芬琳的世界已然崩塌。   傍晚的夕阳射进空荡荡的寝殿,尘埃在如血的暮色里舞蹈。   昔日雍容的少妇苍白着脸色,葱白纤细的指尖抚摸熟睡中婴儿的脸,微微颤抖,隐忍着不可遏止的悲伤与绝望。   “不是我做的。”她默默的道,空洞的眼神落在身后蓝发的年轻人身上,“维迪亚你相信么,这是栽赃,□□裸的栽赃!”   “事关皇子的安危,柯依达公主是不冒这个险的。”维迪亚一身帝都军的军装,除去了领花绶带等引人注目的军衔标志,从帝都军的大本营脱身之后便靠着这一身的打扮趁着混战混进皇宫,“应该是安德鲁卿,想必手段也是隐蔽的,只是没有想到柯依达公主只是找了个替罪羊便大索皇宫逼得贵族们只能仓促起事。”   他幽幽的叹了口气,蹲下来,单膝点地:“现在说这个已经没有用了,收拾一下跟我走吧,表姐。”   “走,走到哪里去?”黛瑟芬琳回头望他,微微楞了一下,继而凄楚的笑起来。   “离开帝都,总有能够活下的地方。”维迪亚绯色眸子闪动一下,“抱歉我现在才赶来,但是表姐,保护你们离开,这点事我还是能办到的。”   “不,我不会走的。”   “表姐!贵族们不足以抵罪!你身为赛切斯特一族的家主,势必会受到牵连!”   “那就让他们来好了!”暗金色长发的美丽女子突然冲动的站起来,望着外面如血的阳光,不再掩饰起伏的情绪,“反正,她早就看我不顺眼了!”   “姐姐!”   “没有赛切斯特家族,就没有陛下今天的皇位!现在赛切斯特家族的权势成为皇权的掣肘,便要面临灭族的惨剧!我要等着陛下回来,即便是注定的命运,我也要听他亲口说出来!”   维迪亚把嘴唇咬的发白,眼前这女子的偏执让她觉得可怕。   “维迪亚。”她却突然冷静下来,缓缓的扬起绚丽的嘴角,“这不过是属于赛切斯特家族的尊严和骄傲而已,没有了家族和现在的一切,我即便活着也不过是具行尸走肉而已。”   赛切斯特家族的女子注定要生活在权势与欲望的争夺中,失去了所有执着的一切,她们的生命便失去了意义。   维迪亚长长叹息,绯色的眸子悲哀的望她:“那么娜嘉呢,她怎么办?”   襁褓里年幼的女婴,周岁尚且未满。   美丽的皇妃蹲下身来,望着小巧精致的婴儿,眼底的狠历凄绝化作温柔的秋水,隔了半晌把她抱起来,定定看着他艳丽的眼瞳:“带她走吧,维迪亚。”   “表姐……”   “有着身负滔天罪孽的母族,即便是尊贵的公主也已经没有了未来,还不如远遁乡野,做一个无知无畏的平凡女子。”少妇迷离的目光在女婴沉睡的脸庞上流淌,“答应我,维迪亚,好好照顾她。”   如火的暮霭透过窗棂落在女婴精致玲珑的睡颜上,泛起一两丝绯红色彩,艳煞桃花。   激战后的帝都残留着血腥搏杀的痕迹,民众早早紧闭起自家的大门,昔日繁华的大街上只剩下清理战场的将兵,大桶大桶的水冲刷着染血的街道,将浓重的血腥稀释成淡淡的绯红。   除了宫门附近,整座皇宫没有受到太大的波及,只有平时加强了一倍的守卫提醒着人们刚刚过去的激烈宫变所带来的影响远远没有消退。   暮□□临的时候,维迪亚借着苍茫的夜色掩护潜出宫禁,熟悉的地形和灵巧的伸手给了他很大便利。   他甚至异常庆幸,自己怀中的女婴很配合的没有发出刺耳的哭声。   将身隐没在宫墙茂密的树丛里,深吸一口气,翻出墙外。   刀剑的寒冷,刺痛了他的眼睛。   婴儿仿佛被刀剑的杀气所惊,突然发出惊恐的悲啼。   “卡诺?”   维迪亚骇然的抬头,帝都军军长一头淡金色过肩长发在夜幕里显得异常醒目,冰蓝色眼睛映着夜色,显得清冷而沉郁。   “我知道你会来这里。”卡诺·西泽尔叹息一声,扫了一眼他怀里呱呱而泣的女婴,“要带公主去哪里?”   “哪里都好,只要离开这里。”维迪亚反而冷静下来,深深吸口气,望了一眼他身后并不多的亲兵,“算我求你,卡诺,放我一马!”   “我不是没有给过你机会!”卡诺皱起眉,“可你还是要卷到这里面去!”   “我没的选择。”维迪亚苦笑一声,“时至今日,你我的位置对换,你可会放弃?”   卡诺沉默,良久,道,“没有如果,因为她不是那样不明智的人。”   蓝发的年轻人在夜色里淡笑,绯色眸子艳丽如血,抱着婴儿,单手抽出佩剑。   卡诺垂首,淡金色额发遮盖了湖色眸子里悲悯的色彩,将手按住剑柄:“拿下!”   身边的亲兵仗剑上前,未及近身,维迪亚已然腾空而起掠过他们的头顶。   卡诺微微蹙了眉,一枚圆石扣在之间弹到半空,正中他怀抱婴儿的臂膀。   维迪亚负痛□□一声,手上已不自觉的松开,襁褓裹着婴儿从半空中做自由落体。   卡诺眼疾手快跃起,兔起鹘落间,娇小的女婴已安然落在他的臂弯,由于惊吓的缘故爆出一阵嘹亮的啼哭。   维迪亚单膝点地,抬头看嚎啕大哭的婴儿,露出骇然的表情。   “小公主是皇帝陛下的骨血,即便是柯依达公主也不会对她怎样的。”仿佛是洞悉了他的心思,卡诺缓缓的道,“当然,除了陛下,也没有人能够决定她的去留。”   树影悸动如歌,在维迪亚灰败的脸上投落斑驳的碎片。   卡诺看着,只觉言语力量实在是微薄。   “虽然很抱歉,但身为帝都军军长,我必须带你回去。”   “不劳卡诺军长费心了。”慵懒的声线忽的幽幽荡起,在凄冷的夜里显得阴测骇人,全副武装的宪兵鱼贯冲出将蓝头发的年轻人围在中央。   “监察长大人!”卡诺的眼里难以掩饰惊骇的表情,看着从暗处走出的高挑人影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埃森·凯瑟站在背光的阴影里,银色的短发盖过额头,眉眼与唇线月牙般的弯起,人畜无害的笑容。   “公主殿下的谕令,维迪亚·埃伦由监察厅带走。”   漂亮的指尖夹起一纸单薄的书简送到面前,卡诺蹙眉,按捺住起伏的情绪。   倒是维迪亚笑了声:“算了,卡诺,她还是挺为你考虑的。”   他直起身来,看了一眼身边环绕的刀枪,嗤笑一声:“不必用刀枪逼我,我自己会走。”   监察厅收押维迪亚的消息传到柯依达耳中的时候,她正在泡金盏花宫后面的浴池里,因为热水浸泡而泛起绯红的脸隐没在氤氲的水雾里,叫人看不清楚她此刻的神情,只是随意挥了挥手,便让赫尔嘉下去了。   下午短暂的浅眠暂时舒缓了她的疲劳,醒来后便泡在温水里舒缓绷了一夜的神经,隔了许久方缓缓迈出浴池,随意披了件浴衣走出来。   “怎么没通报一声就进来?”   推开她私人书房的门,一眼便看到伫立在窗前的熟悉人影,倒影在宽大厚实的绿色天鹅绒窗帘上,军装的线条显得硬冷,随意的透过来一瞥,目光触及她□□在外面的修长颈项,微微讪了一下,匆忙的别开去。   柯依达下意识地看了一下身上的打扮,白色宽大的浴衣敞着领口,实在是随意了一点,不由皱了一下眉,整理一下松散的衣物。   她不得不开始反省,这个人在她的私人书房里呆了许久都没有人通知她,究竟是她宫里的下人太散漫,还是她赋予他的特权太多了?   “娜塔莎公主,我送到巴琳雅公爵夫人那里了。”卡诺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沉沉的道了句。   柯依达不置可否地弯了弯嘴角,果然还是为了这件事。   掩上门走进来,从玻璃架子上取下109年的红酒,开了瓶,琥珀色的液体汩汩的注入杯中:“我知道。”   “为什么要让宪兵出手?”他倚在墙上,双手□□军装的裤袋,低着头,声音沉闷。   “也没有不妥,本来就是他们职责所在。”她递过精致的高脚杯给他,鲜艳醇裕的液体振荡片刻映出他清冷的眸子。   “我才是帝都军的军长,我自己的失职我自己会弥补。”他木然地托住冰凉酒杯的底端,眼神却变得凛冽,甚至有了薄薄的怒意。   隐忍的怒意,虽不强烈,对于平日温文尔雅的卡诺来说,也足以称得上罕见。   柯依达别开他的视线,自顾自轻抿杯中的红酒,清洌的液体沿着喉咙淌到胃里,沁骨的凉意。   “我不想让你的手沾血。”   良久,她低头闷闷的道。   卡诺有微微的愕然,五味陈杂的表情,终于苦笑了一声:“有区别么?”   他不是体会不到她的苦心,或许不用亲手追捕曾经并肩作战的朋友与兄弟,在某种意义上是一种仁慈。   然而终究也只是五十步和百步的区别而已。   “你打算怎么处置他?”他叹了口气近前,把手里的酒杯放在吧台上。   “那是监察厅的事情。”   “柯依达!”他恼怒地扳过她瘦削的肩膀。   或许他真正不满的是她的回避态度,从中午时候她的避而不见,到现在漫不经心避重就轻的回答。他知道她恼怒于他的疏漏,却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肯给他,整件事情将他排除在决策之外。   “我的意思就是让你不要管!”柯依达因为他动作的幅度而皱起眉来,终于不再掩饰纷繁的心绪,“篡位谋逆是什么样的罪名,还用我告诉你吗?维迪亚·埃伦,即使他没有参与又怎么样,私自入宫带走小公主也是一条大罪!监察厅执掌最高司法权,我以为你不难理解!”   卡诺咬着唇看她,她说的他不是不理解,只是难以接受。   过度的倚重宪兵,在他看来并不是件好事情。   “所以你宁可避开我,直接下令给监察厅?在你的眼里,我就这么不可理喻?”   “我只是不想让你难做!”她深深的吸气,“你想说什么我都知道,,但是这件事绝对没有还转的余地!”   “因为他身上有着一半的赛切斯特家族的血统?”   “血统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心!”   “但是柯依达,杀戮可以让人心生畏惧,却不能……”   “不能聚拢人心,我知道。”柯依达打断他,垂下眼睑,一字一句的道。   “柯依达……”卡诺惊叱于她一瞬间的黯然,语气缓了几分。   “那个女人,每一分钟都在吸干一吨人血!他们一定是这样说的,不是么?”女子猝然挣开他的手臂,“指责我的人已经够多了,不需要你再来提醒我!”   苍色的瞳里溢满广阔凄厉的悲凉,精致的长颈酒瓶因为大幅的动作摔下桌沿,清脆碎裂一地,琥珀色的液体汩汩地流淌下来,在白色浴衣上溅起缤纷的落红。   失控。   彼此都是怔然。   卡诺静静的看她,苍瞳里一闪而过无助的凄婉刺痛他的眼睛。   这女子,也不是无论何时都无所谓惧的。   伏尸百万,流血千里,烙在心头,并不是简简单单的字眼。   他深深的吸口气,伸手触碰她的之间,然后缓缓收紧:“柯依达……”   苍凉的暖意传递到指尖,她却是幽幽的叹了声,抿了抿唇调整一下失态的表情,缓缓的抽出手来:“够了。”   “已经很晚了,你也该回去了。”   简单的道了句便下了逐客令,她想要转身却被他一把带进怀里,腰肢抵着桌沿,湿热的唇已经覆下来,红酒迷醉的芬芳炽烈的蔓延开来。   作者有话要说:   看着可怜滴评论栏飙泪……过年了大家冒个泡意思意思吧   第60章古格设定及公告   古格部分设定(待完善)   政治体制:   女皇:狄蒂丝·丝佛扎   内阁(宰相):   民政司   文教司   人事司   财政司   宫内司   商务司   礼典司   ……   督检司:   米兰治部少   谍报处   中央最高法庭(下设地方各级法庭)   宪兵督检营   ……   军总部(军总长):   统战司下辖五军   军情司   战术参谋司   军法司   军需后勤司   军典司   备注:目前内阁宰相与军总长由摄政亲王费雷安公爵一人兼任   军队建制:   统战司下辖五军:   中央军团(苏尔曼·埃蒙斯):常驻米兰,总60万编制   龙骑军团(弗雷安公爵嫡系部队):常驻拉格龙河沿岸,总60万编制   塞壬军团(海军,防卫西部沿海出没的海盗):总30万编制   隐秘机动队:直接听命于中央皇权的影子军团,数量不明   米兰禁卫军:禁军,分外禁与内禁,各30万编制。   各地驻军略。   ————————————————————————————————————————   公告   干巴巴的背景设定,亲们可以不必理会,纯粹是给自己备个档免得忘了,古格的份量还是比较重不好好思考一下这个国家以及人物的背景设置,写出来的东西就像浮在在空中一样,当然这是件很伤脑筋的事情,慢慢继续完善吧。   这一章的内容我移到了下一章,等到更新以后一起开锁。   某两只终于修成正果,接下来的情节却要进一步的酝酿了,年后这段时间可能会很忙,所以下一次的更新可能会很久,在这里先说一声抱歉。   我不是专职的写手,也不是学生,写文的时间很少,虽然理解亲们想迫切看到完整更新的心情,但心有余而力不足。一直等待着的亲们,其实都是令我很感动的,希望下次回来的时候你们还依然在。思路已经到了第三卷,第二卷也许会写得很长,想象不出结文的日子,总之顺其自然吧,呵呵。   以前说过我是不存稿的,写多少发多少,既是为了及时保存,也是为尽量多发一点出来,但对读者来说看起来可能像挤牙膏,但是我有我的无奈,所以便在这里问一下,如果大家都觉得这是个问题的话,那么我就开新章以后锁定,全部更完再解锁,此前不必理会收藏栏里的更新的提示,但这样的话更新肯定会慢,因为总量是不便的,不知这个办法可不可行?请大家表个态,如果大多数人这样认为的话,就这样做,反之,仍然按照以前的习惯更文。   今天就到这里吧,mina晚安。   第61章Chapter59夙夜   壁炉里的火焰噼啪作响,一时间空气变得灼热起来。   墙角一盏落地灯,散着朦胧的暖色光芒,轻飘飘的漫在空中,添了绮靡的色彩。   唇齿不落缝隙的纠缠,激起炽烈的火花。   “你这算什么,放开!”   她恼怒的挣开他,却被他紧紧摁在胸前,线条明晰的下颔缱绻在她的湿漉漉的鬓发间,隔了许久,喘息渐次平复。   “我会跟你一起。”   他附到她的耳边,只低低道了一句。   柯依达不明所以,从他的臂膀里挣出来,愣愣对上他的眼睛,一片湖色,波澜不惊。   “听着,柯依达,昔日你曾经屠戮冰族数万人,我一言不发;今日你喋血宫廷,我替你清除异己;你黑公主名下残酷血腥的杀戮也有我的一份,滔天的罪孽,即便是毁天灭地,我都会跟你一起。”   他在冬日凄冷的夜里娓娓道来,炉火映亮英挺的脸庞,声音不大,流水一般波澜不惊,听起来却是惊心动魄。   滔天的罪名,不过与你共担而已。   一瞬间她屏住呼吸,无措的咬起冰凉的薄唇,然后怔怔的落下泪来。   透明的酒杯倒在吧台上,绯红色的液体一路蜿蜒流淌,浸染白衣绵密的纹理,勾勒出两三点妖娆的玫红。   他带过她的腰间,跌进柔软的沙发,一遍遍唇舌追逐与逃离的游戏,仿佛雪地里落难的人,贪婪的索求彼此的温暖,借以释放积蓄已久的悲怆和愤懑。   他抬起头来,清澈的眸子漫起朦胧的迷雾,暧昧的闪烁一下,撩开凌乱的青丝,低头吻落她的侧颈,沿着精致的锁骨一路而下,素色的浴衣如约滑落到肩头,冰冷的空气侵袭她的肌肤。   再一次的失控。   柯依达蓦然惊觉似的推开他坐起来,下意识的攥住前襟,苍色的瞳里掠过一抹惊慌,面上浮起羞赧的颜色,颓然的低下头。   卡诺叹息了一声,没有说话。   她知道他再给她足够的时间拒绝,她本应该是要这样做的。   他平静看她,目光如水在她半裸的肩头飘过,上次在北疆受的伤已经痊愈,留下一道淡青色的疤痕,多年的军旅在她身上留下的伤痕不计其数,到底有多少这样的斑驳,恐怕连她自己都不清楚了。   对于男人来说,这是军人的足以自傲的武勋,对于女子,却显得过于沉重了。   想到这里他的眼底益发柔和了几分,试探性的凑近浅啄她冰凉的嘴唇,感觉到她微微的颤抖,大着胆子探入她的齿贝,温润的气息充斥了口腔。   无从抗拒。   全身的骨头仿佛被抽离了,柯依达苍白着脸闭上眼睛,彼此的肌肤隔着窸窣的衣物贴合到一起,然后被他轻巧的掀起不知不觉的探入,沿着身体美丽的曲线点燃一路荼靡。   “柯娃……”他埋首在她的肩窝里呢喃一声,臂上用力,打横抱她起来,一路向着隔壁卧室的门走去。   没有点灯,他们在黑暗里拥抱彼此,透明的眼眸里落下惊鸿一瞥。   仿佛是感觉到她的颤抖,他不自觉的箍紧她的腰身,吻去她眼角的泪水,在她低低压抑着的美丽吟哦里,小心翼翼的探索她未知的领域。   身下的潮水起起落落,淹没一片神秘的森林。   翌晨醒来,冬日的晨曦透过窗帘的缝隙射进来,散漫的尘埃在金色的光束里懒洋洋的舞蹈。   卡诺支起身,身下的床单凌乱,衣衫堆了一地,女子蜷着身缩在衾被里,散乱的青丝覆盖□□的肩头,隐约可见青色的精致吻痕。   依稀忆起昨夜她萦绕在耳边断断续续的低吟,喟叹一声,心头莫名的一悸。   抬手撩开她的青丝,沉眠中的睡颜如画,剔透地不忍触碰。   他俯身下来凑近了,女子的睫毛微微颤抖,没有睁开眼睛。   他在她冰凉的唇尖落下吻来,幽幽叹息一声,翻身起来,拾起地上滑落的军装。   他不知道他如何便就这样越了雷池,是潜意识里那邪恶的欲望么?   苦笑一声,打理停当,将披风搭在臂弯,悄然掩上门出来。   金色的阳光射进宫殿的回廊,乳白色的象柱泛起蜜色的光泽。   “卡诺大人来的好早。”   林格·弗洛亚倚着栏杆似乎是在等什么人,背着光,望着迎面走来的金发青年,脸部硬朗的线条显得阴郁。   “林格大人也很早。”   卡诺淡笑一下,径直擦着肩走过去,故意忽略掉对方眼中一抹难以言喻的深意。   神鹰军的“钢之猎犬”挺直了腰看他消失在走廊的尽头,深炯的眼瞳里闪过一丝灼痛的光芒,瞬间掐灭在黑暗里。   赫尔嘉叩门进入卧室的时候,柯依达已经起来,披着宽大的白色睡衣站在窗户前,厚厚的窗帘被拉开,阳光如雪映得室内一片亮堂。   青丝苍瞳的女子仰起脸来,沐浴在晨曦之下,微微眯了眯眼睛,一贯的淡漠表情,仿佛苍白剔透的磁娃,轻轻一触即便破碎。   “公主。”   赫尔嘉低下头去,轻唤一声,放下手里的托盘。   柯依达转过身来,目光落在精致的碗碟上,恍惚了一下。   卡诺上将在公主殿下的房里度过了一夜,这样的事情自然瞒不过身为贴身副官的赫尔嘉,柯依达亦不曾想要瞒过她去。   早间那个吻依然残留着温度,她其实早已醒来,只是男人与女人之间最危险的关系,无措地不知如何应对而已。   她看着赫尔嘉,后者惶恐的低下头去:“抱歉,是下官自作主张。”   “拿过来吧。”柯依达在心中默叹一声,淡淡的道。   她现在并没有太多的时间去纠缠这些道不清理还乱的思绪,西陲的战事想必已经临近终结。   十一月底的光景,拉格龙河北部上游的河道渐次结起薄薄的冰层,却并不牢固,单薄地漂在水面上,湿冷雾气迷蒙了人的眼帘。   河岸上层层叠叠扎起的水寨山峦一般在蔽空的旌旗下起伏绵延。   一骑绝尘从西部的小道上疾驰而来,一路进了正当中最大的营头。   “米兰那里似乎已经有了不好的流言。”苏尔曼·埃蒙斯用修长的手指弹了下单薄的信笺,然后递给自己的姐夫,嘴角挂着几分冷讽的弧度。   “被亚格兰连夺十余座城池,即便是现在将他们困在离江渡口,却也足足有一个月之久没有任何建树。”弗雷安·盎格鲁淡淡的陈述事实,不知是在恼怒部下的无能,还是反省己身的失误。   旷日持久的战争很容易变成流言滋生的温床。   战事僵持了一月有余,彼此都没有讨到太大的便宜。   他们耗费了庞大的兵力和漫长的时间来与亚格兰人周旋,但即便是蓄势待发时积蓄了最强力量的羽箭到了射程的末端也只能在虚空里划过苍白的弧度,亚格兰军顽强的斗志和组织起来的韧性防御带一次次消磨着古格军人的耐性。   尽管表面上看亚格兰人在功放博弈中日益趋于弱势,濒临崩溃的边缘,但身为掌控全局的指挥官,弗雷安清楚的明白,如此低效率的作战成果显然与投入的兵力不成正比。   这个认知让他不得不感到多少有点沮丧。   “那些躲在华美的宫城醉生梦死的贵族老爷似乎还在传说姐夫的旗舰被击沉的事情,还传到了女皇陛下的耳朵里。”苏尔曼含义不明的扯了下嘴角,“不过我们的陛下似乎更关心她的弗雷安元帅什么才能够回去欣赏她最近培育郁金香新品。”   “陛下虽然年幼,是非却分很清楚。”提及年幼的女帝,弗雷安下意识的挑了下嘴角,“倒是那些流言的操纵者,绝无可能继续放任下去。”   必须尽快结束这里的战事。   他站起来踱到帐前,望了望外面灰蒙蒙的天空,负着手突然道了句:“那个消息,坐实了没有?”   苏尔曼楞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我想是真的。”   “哦?”   弗雷安转过头来,没有说话,只是等他的下文。   “上次离江渡口一战虽然情形惨烈,亚格兰军死伤惨重,但也算是有惊无险,即便帝都军军长菲利特·加德阵亡,其主力并没有受损。但是就目前来看,不管是蓝德尔的枪骑兵还是海因希里的西防军,战风与以往相比,更重于谨慎防御,顾虑重重而不敢放手反攻。波伦萨皇帝作为全局的指挥官也断不会一直放任这种被动的局面,唯一的可能就是皇帝本人已经无力主持军务,而麾下的高级军官们则因为某种难以明言的原因而颇有顾忌。”   “如果亚格兰皇帝真的病重,未尝不是个机会……”弗雷安缓缓回到自己的书案,用食指叩击庞大的沙盘,发出清脆富于质感的声响来,“但是……”   “亚格兰的防线已是一条紧绷的弦,随时都有断裂的可能。”仿佛是看出他的顾虑,苏尔曼笑了下,“这一点是没错的。”   弗雷安看了他一眼,复又将目光头落于暗黄色的沙盘,时光如沙漏一刻一刻从手指的缝隙间流走。   傍晚时分的厮杀声隐隐约约的传来,仿佛每天固定的单调旋律。   “今天是第几波了?”   “第三波,我们的人还好,对方已经有了疲态。”   苏尔曼利落的挑挑眉,然后看到弗雷安露出沉吟的表情来。   “蓝德尔大人!皇帝陛下手谕,请您火速回营!”   通讯兵一阵烟地冲进战壕,找到披着一身血污挥刀砍人的枪骑兵统领,话音未落一枚羽箭便擦着从他的脑后袭来。   蓝德尔一把推开这个不知死活通讯兵,敌军的流矢不偏不倚扎入他的左臂,鲜血喷涌这出来。“娘的!”   龇牙咧嘴的吼了一声,吓得已经面无人色的通讯兵惶恐的低头:“对……对不起,大人!”   “没你的事!”蓝德尔用军刀扯下战旗的一角在臂膀上随便地缠了几道,一带马向后面的营盘跑过去。   同时被叫回的南线作战的海因希里·索罗。   “搞什么,双方战线都在吃紧,还把两边的主将都叫回来!”   “您的心情可以理解,但是身为人臣,有些话还请慎言。”海因希里的反应相对平静,一个多月来的对峙还是让他的额头爬上几丝疲态。   “不好意思,下官只是一介平民实在是无法揣测贵族的思维。”蓝德尔恶声恶气的扯动缠在手臂上简易纱布,一边打踏着向主帐迈去。   西防军的上将皱了皱眉,衡量了一下利弊放弃了与他争辩的打算,一只军靴已经迈进皇帝的中军帐。   皇帝波伦萨·亚格兰坐在庞大的沙盘后面,随意的姿势,浅蓝色的丝缎衬衫,厚厚的军大衣松垮的披在肩头,似乎是大病初愈的缘故,看上去气色有些虚弱,好在如血的夕阳从窗棂里射进来晕染出暖色的光圈使得脸色看上去没有那么苍白。   “蓝德尔上将,陛下大病初愈便不得不为军务操劳,身为臣子不能为主君分忧却在这里大放厥词实在是有失人臣之道。”   侍立在驾前的费兰·皮瑟斯冷冷剐了一眼枪骑兵的统领,朗朗道来。   蓝德尔浑身抖落一个寒战,一个立正,肃容敬礼:“是,下官知罪!下官一定赴汤蹈火,报答陛下的知遇之恩……”   海因希里无力的抽了抽嘴角。   这位枪骑兵统领耍宝的本事,他在这短暂的一个月中有了充分的领教,但即便如此他亦无法揣摩这位看上去吊儿郎当的蓝发年轻人内心真正的想法,亦如同他审视自己时充满的戒备和防范。   当然,从两人的的经历和出身而言,也并不是什么不难理解的事情。   帝都那位美丽冷酷的公主殿下,对他不是也抱着同样的戒惧么?   “在那之前,把你手臂包扎好。”皇帝幽幽的开口,声音不大,低哑而富于磁性,“朕还不需要麾下的军官一边流血一边表忠心。”   “是,陛下!”   对于蓝德尔有意无意的胡闹,疾风皇帝一向持以放任的态度,玩世不恭的蝎子自有他的处世方式,只要不涉及要害,他便可以睁一眼闭一眼的过去。   读出这样讯息之后,海因希里微微笑了一下。   很快便有医官进来替蓝德尔处理伤口。   “古格人最近状态如何?”终于转到正题上来,皇帝却没有直接的切入。   “势头似乎很猛,而且有足够的轮换兵力,相比之下我们的将兵太疲劳了,几乎没有休息。”海因希里沉吟了一下,如实道来,“不过也许是因为之前散布的消息起到的效果的原因,古格人的气势很高,但是显然有了疏漏和懈怠,或许说,是有恃无恐的骄矜。”   “朕的一个人的生死会影响到很多人的存亡么?”皇帝笑了一下,微微翘起的弧度有一种冷媚的色泽。   “只怕帝都那边也是一场动荡。”费兰挑挑唇。   “柯依达会应付的。”皇帝轻描淡写,倒不是他刻意隐瞒,起初他的病势确实凶险好不容易才从地狱般的病魇里熬过来,只是没有采取措施制止不利的谣言,反而出于某种考虑夸大了说法而已。   未必不是一种试探。   试探此刻军中的宿将重臣,试探远在帝都门阀贵族,试探留守后方的三长官,并不刻意,却一举兼得。   海因希里冷冷挑了下眉。   “陛下,恕下官直言,即便如此,我军战力已经达到极限,这是事实。即使敌军再怎么大意疏忽,我军也没有多余的兵力突围。而且,以弗雷安公爵的才智,未必会给我等留下可趁之机。”   “光凭己身是不够,但是朕如果还有另一支奇兵呢?”皇帝微微的笑起来,海蓝色的长发被夕阳染成紫红色,举手微微叩击着桌面,“这个时候,冰海,已经结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开始填手中的两个坑……不过,为什么一更新就掉收藏TAT……   第62章Chapter60班师   这个时侯,冰海已经结冰。   西北大陆上绵延曲折的海岸线半环状的向东梨形凹进,百年来冰族人世代生息的雪域和古格人丰沃富饶的黑土地仿佛两只粗短的臂膀伸展开去然后抱拢,揽着一弯浩瀚的海域,仅仅留出一道狭长的水道出口。亚格兰人为了抵御冰族而筑起的北疆防线恰恰横亘海岸线的中央,将双方一切为二。   十一月底的光景,北疆的酷寒足以让这一带的海平面冻成厚厚冰层,冰族人可以拉着雪橇驱着猎狗成群结队从镜面一样白花花的冰面上奔腾而过。   每当这个时候,湛蓝的海水结起白色厚实的冰层,黑色的土地被皑皑的积雪的覆盖,放眼望去便是一片绵延起伏的缟素。   整个块陆地,一气呵成的连成一片。   弗雷安想起这一点的时候,夜晚的总攻令已经由他亲自签署下达,苏尔曼的中央军团一改平日来稳扎稳打循序渐进的拉锯战术,集结起数倍于之前的人马,兵分两路,连夜奔袭,首尾夹击,于午夜之前向疲惫的亚格兰军大营发起疾风骤雨般的猛烈快攻。   满满一杯红酒浇在厚厚一叠白纸上,最后一张纸顶多也只会留下淡淡的绯色而已。   用厚实严密的防御阵势缓慢削弱敌人的锋芒,从让自己获得喘息的机会,甚至后发而制人,遵循的不过是同样的道理。   一个月来亚格兰人玩的也不过是这样的把戏而已。   如果是在几天前,苏尔曼还不得不有着几分顾虑,然而现在他却可以肯定,现在的亚格兰军显然没有那么多的战力可以肆意的挥霍消耗,一旦大兵压境,一个月来已经疲于奔命的亚格兰军战线,必会迅速崩溃。   波伦萨·亚格兰皇帝是亚格兰方面全面战线的指挥官,这场战争从布局到出手,无一不是皇帝精心运筹算计的结果,即便是蓝德尔·斯加奥、海因希里·索罗、菲利特·加德这些优秀的军人,但他们也只是负责这块华丽蓝图上某个重要精致的细节而已,真正的画笔则操控在皇帝本人的手里。   然而正因为如此,一旦失去皇帝对战局的指挥掌控,对于亚格兰军的打击将是致命的。   从政治意义的角度来说,一国的主君在战场上罹患重病,国内的隐患和境外的战火会不可收拾的爆发。   他们所要利用的,也无非就是这一点。   已经是入夜以后的第三次进攻,明亮的刀枪与鲜艳的火把擦亮了寒冷的夜空,厮杀中的呐喊与纷乱的马蹄一道如惊雷一般擦着战场黑色坚硬的土地一道一道滚向遥远的天边。   长久以来奔波于漫长的战线之上的亚格兰将兵们终于露出不可掩饰的疲态,波状的阵线一丝丝地溃散,终于古格铁骑的驰骋下如散沙一般的溃败。   蓝德尔·斯加奥抹了一把脸上模糊的血污,虚晃了一下军刀,丢下正在厮杀的苏尔曼·埃蒙斯一打马泼剌剌地跑远。   苏尔曼站在中央军团飘扬的旌旗之下,抬手挥了一下军刀,身后的古格铁骑以尖刀之势乘胜直追,插入亚格兰绵延的营盘。   望着远方蔽日的己方军旗,苏尔曼仅扬起一抹志在必得的微笑。   战马迎着风长长嘶鸣,映着炽烈的火把,有着贪婪的嗜血味道。   俄而,一道火光冲天而起,借着呼啸的风声迅速吞灭绵延起伏的营帐,妖艳地火舌放肆舔舐着黑色的天空。   顷刻便传来古格人撕心裂肺的呼喊和战马的悲鸣。   苏尔曼微微弯起嘴角僵了一下。   “大人,前方营帐突然起火,先行的兄弟大多被困在了里面!”通讯兵一路飞奔而来,背部的军服已被烧焦一块。   苏尔曼眯起眼睛,前方已是一片狼藉,不断有人连人带马踉踉跄跄连滚带爬的跑回来,跌倒到被火焰炙烤得灼热的大地上,带着火球的旗杆高高的倒下来,暴长起夺目的火光,血肉炙烤的腥臭气息隔着风传来让人作呕。   “大人?”身边副官立刻露出惊恐的神色。   “亚格兰人的诡计,撤出人马留下一座空营,诱我军深入……”年轻军团长勒紧了缰绳,棕色的眼瞳燃起炽烈的火花,正欲说什么,却见后方烟尘叠起,前后两骑绝尘纷至沓来,滚鞍下马。   “苏尔曼大人,亚格兰军从我右翼突袭,来势汹涌,右翼战线渐趋崩溃!”   “苏尔曼大人,我军本部遭遇不明铁骑包抄,弗雷安元帅手令请你保存实力,迅速回援!”   苏尔曼骇然回过头去,远方的夜空,一道白炽的信号弹冲天而起,绽放出诡异苍白的花朵。   驻守古格大本营的龙骑军团遭到不明铁骑的突袭,仿佛是从天而降一般的出现在他们的后面,冲着腹背要害狠狠扎上一刀。   没有旌旗、没有番号,只有在距离一丈之内的时候才亮出遮天蔽日的雪花旗来,白花花地军刀切菜般地滚过呆若木鸡的龙骑军戍营将兵的头顶。   北疆军!   弗雷安直觉一股冷气从背后升起来。   亚格兰北疆军的军旗,所代表的军队曾经横穿极北冰原直捣冰族王庭,彻底断送了所谓“冰原骄子”最后的火种。   他们常年在残酷恶劣的环境中作战,穿厚厚的裘皮,喝炽烈的酒,经受暴风酷雪的洗礼,拥有长途作战的坚韧毅力与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踩着冰海上方坚固的冰层跨海而来,在敌人还反应过来之前便将刀枪架上了对方的脖子。   弗雷安以及他战功彪炳的祖上并没有多少与北疆军直接交锋的记录,甚至在长久以来的历史上,亦难以找出类似的记录,这支亚格兰的军队时刻肩负着抵御冰原蛮族入侵的使命,即便是在二十年前惨绝人寰的“临川会战”,亦只能眼睁睁看着友军战线渐次崩溃。然而,这一切已经成为历史,现在亚格兰,已经不存在冰族铁骑的后顾之忧!   认识到这一点时候,北疆军的铁骑已经入尖刀般狠狠插入古格军的营盘,驰骋冲杀间,电光火石交错,短兵相接,雪亮的军刀发射残酷的白色光芒切入对方的喉咙喷薄出一腔灼热粘稠的鲜血来。   “报告,亚格兰帝都军、禁卫军、西防军三军主力突破我军右翼战线!”   “报告,我军中央军团陷入敌军陷阱,死伤惨重!”   “报告,苏尔曼军团长已率中央军主力从前线撤回!”   前线的战报接二连三的传来,弗雷安的眉头越拧越紧,待到最后一道战报传来,终于长出一口气,扯过马缰绳,“放出信号给苏尔曼卿,全军从左右两翼突围,去索玛城与我会合!”   既然无法扭转战局,保存实力便是最为明智的决定。   唯有生存下来,才有资本讨回应有的一切。   盎格鲁家族的祖上出身大陆西部沿海的海盗,与风浪搏击的残酷经历让他们的子孙后代与其先祖一般深谙此理。   漠漠寒夜,战火从广袤的黑土地绵延到江边,火焰疯狂舔舐低暗沉郁的黑色夜空,烈马的悲鸣,与战士肃杀的呐喊交汇到一处,仿佛浓墨重彩的漫长画卷,一路铺展开去,流淌着鲜艳欲滴的绯红色彩。   王国历229年十一月三十日,在离江渡口苦战一月有余的亚格兰军终于突破古格重重防线,与此同时,北疆军横跨冰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背部横扫古格军大本营,彻底扭转了亚格兰长久以来受制于人的被动局面,弗雷安·盎格鲁公爵为了保存既有战力而不得不率领古格主力一路后撤,屯兵于索玛城。   这便是疾风皇帝在位期间第一次对古格用兵的最后一场战役。   这次用兵,不论是亚格兰,还是古格,双方都陷于苦战,从战力的损伤来说双方都没有讨到太大的便宜。此役之后,双方对峙数日,亚格兰事先夺下的萨图、罗迦、枫林、格仕丹、离江渡口一线以东十五座城池,古格无力再度夺还,而亚格兰将兵的持久作战导致战力疲惫和国内尚不稳定的局势也意味着不可能采取进一步的军事行动。   三天之后,皇帝波伦萨·亚格兰在离江渡口发布声明,正式宣布,萨图、罗迦、枫林、格仕丹、离江渡口一线以东十五座城池重新归入亚格兰的版图,再现了亚格兰全盛时期的疆土。   “十二月十日,弗雷安·盎格鲁公爵率军后撤十里,对于我军宣布重新划分版图的声明没有提出异议。”   十二月份的帝都迎来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不大,天空飘着细碎的雪霰,还没偶来得及触碰地面便融化成雾蒙蒙的湿气,潮潮的寒意丝丝得渗入肌肤。   柯依达望了一眼窗外阴霾的天空,不以为意的挑挑眉:“这代表弗雷安公爵的默认?”   “萨图以东一线的民心从未真正归附于古格,不然当初蓝德尔上将也不可能在短时间一气夺下十余座城池了。”埃森·凯瑟站在办公桌的对面加深嘴角弯起的弧度,“想必正是弗雷安公爵也是领悟到这一点,而不得不罢手了吧,毕竟历经此战,他们也没有讨到太大的便宜。”   而从另一方面说,亚格兰军也不会有余力进一步深入古格腹地,但话说回来,皇帝本身也并没有指望能够毕其功于一役,整个大陆广阔浩渺的蓝图,亦不是一夕之间便可写就的。   柯依达毫不否认自己在接到最近一封战报的时候长长舒了一口气,仿佛奔波已久的孤独旅人终于望见远方自家窗前燃起的灯光。   “大军何时抵达帝都?”   对面的情报处长官低头翻翻手头的文件:“西防军陆续进驻接管萨图、罗迦等要塞城池,帝都军、禁卫军以及西防军部分人马拔营班师,陛下的御驾预计会在半个月之后抵达帝都。”   “我会去桑科切尔要塞迎接御驾,通知国防部做一下准备。”她抬起头扫了一下眼前的几位重臣,“我不在这段时间,帝都的安定就有劳各位费心了。”   “是!”   所谓的各位,无非是监察长埃森·凯瑟侯爵和帝都军军长卡诺·西泽尔而已,彼此诺了一声,便终结了这一次的会面。   卡诺湖色的眼睛在她身上流连许久,沉吟了片刻,与监察长官一道,礼数周全地退出去。   柯依达凝视他渐次消失于眼帘的背影,阖上眼睛,竟是幽幽的叹了口气。   “公主殿下?”侍立于身侧的赫尔嘉听得这一声喟叹,不由皱了皱眉,小心翼翼的试探。   “没什么。”再度睁开眼睛来,眸子里已是一片清明,“时间还早,去一下巴琳雅夫人那里吧。”   由于种种的原因考虑,巴琳雅·索罗夫人作为目前后宫中地位最高的女性,不得不代为照顾已经被从母亲身边抱走的娜塔莎公主和刚刚降生便失去母亲的小皇子,因为一下子多了两个婴儿的缘故,玉百合宫一时变得热闹起来。   小皇子降生已经有一个多月,因为早产的缘故身体有些虚弱,但精神却很好,时常哭闹起来便令乳娘和宫女手足无措,即便是温柔如水的公爵夫人亦无法抵挡新生儿嘹亮的啼哭。   “到了现在还是很怕生,不熟悉的人一靠近便哭闹个不休,偏就是公主殿下这里,只要一抱他便能安静下来。”   巴琳雅这般说的时候,疾风皇帝的第一位皇子正在宽大的襁褓里蜷成一团,代表着皇室身份的苍冰色眼睛咕噜噜的转来转去,似乎是对此刻抱着他的女子身上银灿灿的军阶领花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微微张开口,咿咿呀呀地朝着半空伸出手去,试图抓住些什么。   “从小就这么磨人,长大以后一定是个小魔头。”柯依达冷冷哼了一记,不得不调整一下姿势,避开小不点的魔爪,努力落了空,小小的婴儿扁了扁嘴,露出近乎委屈的表情来,忽闪一下苍冰色的眸子,撒娇似的往她怀里蹭了蹭。   柯依达显然不善应付这样的场面,正想抬头呼唤乳娘过来把小鬼抱走,却只手臂上一湿。   “啊——这该死的小鬼!”战场上喋血千里面不改色的修罗姬倒抽了一口冷气,旁人正诧异间,却见已有湿漉漉的液体顺着襁褓的一角滴下来,乳娘和侍女脸色连变几遍,忙不迭地从她手上把婴儿抱走。   柯依达望着自己淋了童子尿的军装,嘴角狠狠抽搐了一下:“一下子要照顾两个婴儿,还是真是难为你了啊……”   巴琳雅却是盈盈地笑起来。   “他喜欢你,公主殿下。”墨玉色的头发的美丽女子柔柔的道,“婴儿的眼睛最为纯净,也从不会说谎,他所乐意亲近的人,内心的深处必然有着不为人知的柔软。”   柯依达抬起眼睑来,望着眼前温婉娴雅的女子,复又缓缓的合上,修长的睫毛有着怎样的表情不为人知。   良久,微微叹了声:“你的话似乎太多了,夫人。”   巴琳雅·索罗的脸上掠过几丝尴尬的色彩,嘴角弯起一丝歉意的弧度,没有辩驳,只在她抽身走过身侧的时候,轻轻扯住她的衣袖。   柯依达止住脚步,略带愕然的表情回头,却见这温婉美丽的女人提起裙裾走上几步,伸出手来握住她冰凉的指尖,隐隐有些许暖意溢出:“即便时刻用刀枪不入的外表保护自己,也会难免错失美好的回忆,所以,必要的时候,请不要吝啬您的温柔,殿下。”   柯依达苍色的眼瞳微微一缩,仿佛夜空下深邃的海洋。   第63章Chapter61伤情   夜里,雪开始下的大起来,柳絮般纷纷扬扬的从苍茫的天穹里飘下来,在殿阁的檐角积起皑皑的粹白来,想必第二天一早起来便是一片白茫茫的大地,银装素裹的世界,将一个月来的血腥杀戮掩埋地干干净净。   只是柯依达不知道,一遍又一遍血腥的洗礼何时才会在人的心底真正淡去。   回来以后她泡在寝宫热气腾腾的浴池里,呆呆望着氤氲的雾气缓缓缭绕出苍白的美丽图案,心底竟是几分怆然。   所以,必要的时候,请不要吝啬你的温柔。   低头想起下午巴琳雅的话来,竟是自嘲的笑了一声,强者的温柔不能轻易显露人前,否则必会成为自己的掣肘,如她这般手上沾满鲜血的人,又有什么资格去奢求温柔的幸福?   她勾了勾唇角,给出一个嘲讽的笑意。   “公主殿下?”外面传来赫尔嘉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冥想。   “什么事?”   “卡诺·西泽尔大人求见。”   中规中矩的通报,她微微有些意外,想起连日来的古怪气氛,幽幽叹口气:“请他在客厅稍等。”   换过衣服来到客厅的时候,卡诺·西泽尔面前的茶水已经换过几道,淡金色头发肩头金狮昂首的年轻人微微抬起头,站起身来,湖蓝色的眸子落在她的身上,停顿了片刻,将手举止额前,行了一个军礼。   柯依达微微垂下眼睑来,没有说话,只是示意他坐下来。   “这么晚还过来,有事么?”   “明天就打算启程去桑科切尔迎驾?”   卡诺坐在对面,捧着白瓷茶杯,指腹在光滑的杯壁上来回摩挲,良久方才出声。从那次之后,与其说他们没有太多可以独处的时间和机会,毋宁说他们彼此都在刻意回避些什么,两人的相处突然变得客套而生疏。   “是。”柯依达抬起眼捡来,“就为了这个过来?”   “可以有我代行么?”   “为什么?”   “帝都的局面还是有你主持比较好,而且。”卡诺舐了一下唇,扫了她一眼,“你最近的脸色很不好。”   柯依达微怔了一下,嘴角不觉向上抬了抬:“不要紧,不过几天的路程而已,再说……”   她调整一下姿势,交叠起双腿来,稍显随意地窝在沙发里:“独断专行了这么久,不表现一下诚意的话,很快会有不好谣言滋生的。”   主持国政长达半年之久,手握王国一半以上的兵权,即便是贵为皇妹,亦难免给人留下攻击的口实。   皇帝的信任是她最大的屏障,亦是最微薄的筹码,如今的卡诺身处权力的中心,耳濡目染,稍稍一点即便了然。   于是只得道了句:“那么,一路上小心。”   柯依达紧抿的唇线不觉向上扬起来,微微侧了脸,下颔的线条舒缓柔和,揉进昏黄曼妙的灯光里,竟也显得妩媚动人。   卡诺微微怔了一下,低头踟蹰了许久,复又扯开嘴角:“在后悔么?”   “诶?”她不知所以的怔了一下,随即便反应过来,双颊隐约便有些许燥热的感觉,匆忙地移开视线去。   一时便沉寂下来。   卡诺自嘲的叹声,低下头去,却听她淡淡的道了声:“这话换我来说才对,先代的公主们,可不止有一个情人。”   淡金色头发的儒雅青年愣了一下,释然地扬起唇线来:“看来,我要做好决斗的准备了。”   他放下手里的茶杯,站起来身来绕过精致的茶几,居高临下地俯下身来,浅啄她的唇尖,试探性探入唇齿的罅隙   女子微滞了一下,睫毛微颤着垂下盖住眼睑,伸出手来勾住他的脖颈,一任他辗转深入,荼靡般地弥漫开男子温润的气息。   他张开臂膀来环住她纤弱的腰际,缓缓向后倒下去,陷在沙发柔软的坐垫里,绵密的吻,缱绻如歌,仿佛窗外的雪花簌簌落下,濡湿了眼角。   待到意识渐次回复,她的指尖抵住他的肩头,彼此的喘息都有了些许急促。   他支着肘低头凝视怀里的女子,慵懒的姿势,青丝凌乱的散开,因为刚刚泡过澡的缘故湿漉漉地泛着潮气,平添一股靡丽的气息,清晰倒映地在他湖色的眼瞳里。   “下午我去了巴琳雅公爵夫人那里。”沉默了许久,她蓦的幽幽道来。   “然后呢?”修长的手指穿过她的发间,丝滑的质感如水。   “去看了小皇子,那个小家伙不给面子地赏了我一身的童子尿。”   “噗——”他忍不住的笑起来,毫不顾忌她的恼怒神情。   “还笑!”   “你还真是不擅长带小孩啊。”   “不要说的你好像很有经验的样子!”她愠怒的坐起来,并不多见的小脾气让他开足了眼界。   卡诺微微愣了一下,耸耸肩,伸手把她重新拉入怀里:“这么激动作什么,我本来就是门外汉啊……不过……”   若是自己的儿女,也许情况会变得很不一样吧?   年仅二十出头的卡诺·西泽尔难以想像自己若干年后成为人父的必然趋势,更无论眼前这个清冷倨傲的别扭女子,只是他们漫长坎坷的荆棘道路上,是否会允许这样童话般虚幻而平常的情节?   金发青年冰蓝色的眼瞳黯了黯,柯依达却从他的怀里挣出来,仿佛是洞悉了他的所想般的,低下头去。   “对不起……卡诺……”女子黯然的垂下眼睑来,齿贝咬着下唇,“现在……还不可以……”   卡诺叹息,摇了摇头拥抱她单薄的身体:“傻瓜,我可什么都没说。”   “不是在对你提要求,柯娃。”他的唇缱绻在她的额际,逡巡游走,淡淡的体温渗入她微凉的眼睑,“现在这样,便很好了。”   她略略怔了一下,便有微热的液体顺着眼角淌下来,竟不知是悲是喜。   待到他赶在宫门落锁之前起身离开,一个人便在卧室的窗前对着满天飘扬的雪花怔怔坐了许久,细碎的雪霰沾了黑夜的灵气泛着幽蓝色的亮泽,斑斑驳驳擦亮了苍色的瞳仁。   桑科切尔要塞距离帝都不过四五天的路程,柯依达抵达要塞的第三天,皇帝所率领的大军便浩浩荡荡进驻要塞。   彼时已经是日暮时分,雪后初霁的天空被如火的暮霭染得姹紫嫣红,残阳如血照射在积雪皑皑的大地上,深深浅浅,描摹出瑰丽华美的图案。   “皇妃目前暂时禁足于梧桐宫,守旧门阀所掌握的暗部据点以及所有武装力量基本清除,所有叛乱分子已被监察厅收押,等候陛下的裁断。”   “做得很好,柯依达。”夜色渐次深浓,皇帝波伦萨·亚格兰站在宽大的落地窗前,欣赏积雪掩映的苍寂天空,幽幽的回过头来,勾起一抹绚丽的唇角,“包括这一次北疆军的手笔,都没有让我失望。”   “形势所迫,下官不得不擅自做主,实在是惶恐。”柯依达微微低了头,垂下修长的睫毛来。   皇帝微微笑了一下:“其实不必亲自过来,最近你应该也很劳累。”   “这是我的分内之事。”柯依达抬起头来,匆匆打量一眼皇帝略微瘦削的脸颊与略带倦意的眉眼,垂下眼睑来,“陛下,似乎憔悴了很多。”   “不过旧疾复发而已。”皇帝轻笑,“已经大有好转,不必过于担心。”   “但是……”难以想象当日是怎样的凶险情状足以在日后这样漫长的岁月里镌下这般深刻的伤痕印迹,这一切本不是由他一个人来承受的,柯依达皱皱眉,终究没有说话。   “你这算是在担心我吗,柯依达?”皇帝欣赏她微变几变的脸色,突然饶有兴致勾起一抹淡笑来,被问及的对象微微一滞,索性抿紧唇不再说话。   隔了片刻,她抬起头来,微微叹口气,仿佛思虑已久一般,开口:“还有一件事情,我想还是先知会一声陛下比较好。”   皇帝在精致的高脚杯中斟起一杯红酒,苍冰色的眼睛微微眯起。   柯依达的目光如水,平缓的流淌在他的身上:“宫变当日,芙妮娅·阿格斯夫人受惊早产,诞下一名男婴之后便因为产后大量出血不治而亡。”   “哐当——”   精致的水晶杯掉在地上,支离成斑驳的碎片,琥珀色的液体汩汩流淌,缓缓的渗透到大红色的天鹅绒地毯里。   皇帝的手悬在空中,虚握了握,没有抬头,隔了许久只是默默道了句:“是么,我知道了。”   柯依达低头,地上酒杯的碎片把男人英俊的倒映切割地支离破碎。   她深深吸口气,微微颔首:“下官告退了。”   带上门走出,身后一片寂静无声。   霸者无圣域,权者舍私情。   有人生来便应端坐于霜天之上,即便处在人群之中,亦同样感到孤独。   柯依达站在建筑物前面的空地上,积雪粹白,与淡白的天光交融在一起,晚来风急,从辽远的苍穹袭来,把身后的披风猎猎扬起。   海因希里·索罗迎面走来,白色的披风在身后上下翻飞,在她的不远处停下,中规中矩的军礼,天光下的五官英挺如刀。   柯依达深深吸口气,还礼。   “下官听说了。”墨玉发色的青年上将淡淡勾起唇角的弧度,“陛下方才大病初愈,公主现在就说这些不觉得不太合适么?”   柯依达微微愣一下,嘴角隐约泛起一丝冷意:“你逾越了,海因希里卿。”   女子苍色的瞳透出警戒的危险气息,西防军的上将仅只微微笑了下,没有做声。   “王者不需要同情与安慰,他们只需要时间来舔舐伤口即可,倒是你,海因希里·索罗少爷。”柯依达打量他一眼,缓了下口气,却又停顿了一下,“巴琳雅·索罗公爵夫人是如此温婉娴雅的女子,请不要让一些无聊的事情给她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抽身欲走,却被他倏然拽住手腕。   “我真是好奇,除了卡诺·西泽尔之外,你到底还能够相信谁?”她有些恼怒的回头,却听他朗朗地道来,毫不客气的直呼她的名字,夜色下目光宛若冬日的深潭,“柯依达?”   “海因希里!”她恼怒他的无礼,从牙缝里挤出清晰的发音。   “比起平日里的冷淡,我更喜欢你现在的样子。”他松开手掌蹭着袖口滑至她的手背,然后款款在握在掌心,“你该知道我想说什么,只是你不愿去相信。”   “即便相信了又如何,我就应该接受吗?”柯依达从他的掌心抽出手来,背对着他,“海因希里,你该知道,那是何其奢侈的东西。”   海因希里凝视她的背影,树影在瞳眸里悸动如歌,一丝灼痛一闪而逝,掐灭在黑夜的深处。   “如此,下官失礼了。”这年轻人嘴角向上抬了抬,退后一步,正欲转身。   “海因希里卿。”柯依达却是蓦的道了句。   “殿下?”   “不论如何,阁下与一手训练出的精锐在西陲为皇帝陛下而战,我十分感谢。”柯依达没有回头,只管缓缓道来。   海因希里背对着她,唇角掀起一丝淡漠几不可见的弧度,抽身走开去。   第64章Chapter62国丧   王国历229年十二月下旬,皇帝波伦萨·亚格兰终于率领征战半年之久的帝都军、枪骑兵、禁卫军返回帝都,西防军军长海因希里·索罗上将安排完西锤地区防务后亦率领部分亲卫随军抵达帝都。   动荡了多日的时局终于随着“梧桐宫变”的镇压和“西锤战争”的胜利渐次平复下来,年轻的皇帝返回帝都,不仅为惶惶不安的人们注入一枚镇静剂,亦同时又意味着旧门阀势力的彻底倾颓。   芙妮娅的灵柩停在皇宫的一处偏殿尚未下葬,宫务卿几次征询柯依达的意思,后者只是不置可否,直至远征归来的皇帝踏入天光暗淡的侧殿,一排白烛映亮黑色的棺木。   修长的指尖游走在黑漆棺木的边缘,仰起头来望着殿宇里飘荡的白色帐幔,年轻的皇帝坐在烛台边上,仿佛想起遥远飘渺的往事,苍冰色的眸子淡白幽远。   柯依达站在他的身后,抿着嘴唇静静注视他的背影,沉吟着没有说话。   “公主?”   赫尔嘉抱着婴儿来到门边,小心翼翼的请她示下,怀中的婴儿在襁褓中不安分的挣扎。   柯依达悄然抽身,抱过婴儿,顺便递了一个眼神,示意其余人等退下。   寂静的偏殿里仅剩的两个人影被淡白的天光拉得老长。   她幽幽叹了口气,抱着婴孩走近来,俯身蹲下,单膝点地:“陛下……”   “这是……”年轻的皇帝仿佛从遥远的回忆中惊醒,望着她怀里呱呱而泣的婴儿,眉峰微微一耸。   柯依达点点头,递过襁褓。   男孩苍冰色的眼睛,瞬间点亮皇帝眼底深不见底的夜空。   血管液体汩汩流淌的声音在这寂寞的夜里显得格外分明。   “朕的儿子,芙妮娅即便是死,也要为朕留下的血脉。”   年轻的皇帝仰起头来,暗淡的天光从天窗投进苍冰色的眼瞳,声音低沉暗哑,柯依达听来竟仿佛无尽的喟叹。   “为他取个名字吧,这个孩子在动乱中降生,失去了母亲的庇佑,他所能仰仗的便只有陛下你了。”   男孩无辜的睁着眼睛,望空伸出双手,咿咿呀呀的想要抓住什么,皇帝幽幽看了许久,并不熟练地抱着他,“就叫安瑟斯吧?”   柯依达微微愣了一下,不自觉飘忽地笑起来,伸手抚摸婴儿光洁的额头。   安瑟斯,在大陆通用语里面,意为“黎明的曙光”。   冬天雪后初霁的夜空寒星寥落,银白色的月光反射在阶前的残雪上,发着幽暗的蓝色光芒,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并不明显,丝丝缕缕挣扎在浓重的黑暗里。   婴儿在摇篮里沉睡,稚嫩的脸蛋宛如静谧的花朵。   皇帝站在玄关里,天光如雪沿着法衣的纹理泻到地面,抬起头仰望天穹,风霜便延展到嘴角与唇边。   “最近,朕时常回想起这十几年来的往事,在先帝统治之下那段如履薄冰的日子,时刻充满着诡谲的陷阱和血腥的杀戮,步步惊心的一路走到今天,当年陪着朕一起度过那段黑暗时光的人却一个个地离去了,老师,柯杨,菲利特,乃至芙妮娅……”   年轻的皇帝嘴角泛起苍凉的笑意,摊开手掌来,夜风掀起海蓝色的发丝从手指的罅隙间穿过去,忧郁的气息竟如大海一般涌动不息。   “陛下,您是王,王的到来必然伴随着杀戮与血腥,在流血漂橹之中,王,浴血重生。”   柯依达站在他的身侧默默地看他修长的剪影,倏忽的开口,皇帝的眉峰似被触动地挑了一下眉,微微侧了首,眸里含着深意,苍凉的感觉。   “菲利特学长是最为优秀和纯粹的军人,他手中的利剑只会为了王国,为民众,为心中奉行的理想而战,不论是前方是刀山火海,还是荆棘险道,都会心无杂念一往无前。而事实上,如此纯粹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不管是军队还是政坛,抑或宫廷。”黑发军装的女子没有看他,只是默默看着窗外堆积的残雪,“芙妮娅是这个后宫里最为纯净的女人,没有野心,没有算计,无欲无求地陪伴在陛下的身边,她的双手是最干净的,从不曾染上瑕疵。而我们做不到,每一步都在算计,都在揣摩人心,甚至军刀一挥流血千里,深陷权力与欲望的漩涡之中而无法自拔。”   “但是哥哥,我们生于这个时代,只有握紧手中的刀剑,斩断一切阻挠前进道路的荆棘。”她仰起脸来,淡白的天光顺着精致的眼角淌下脸颊,泛起晶莹的光泽来,“除此之外,我们别无选择。”   风从遥远的天边破空而来,苍凉的感觉在空气里疯长。   “柯依达,你刚才叫我什么?”   皇帝的眉峰微微耸动一下,言语里竟有几分不太确定的讶异。   柯依达微微楞了一下,抬头对上面前苍冰色的眼睛,弯弯了嘴角,低下头去,湿热的液体濡湿了眼角,被他温暖的指腹轻轻的拭去了。   “我的妹妹,你终于回来了么?”   她抬起眼睑,面前神袛般的男人隐隐嚼起笑意,苍冰色的眼睛含笑带愁,看遍了河山。   “我早就回到你的身边了,波伦萨哥哥。”   女子幽幽的道来,天光泛白,把彼此并肩而立的身影拉得老长。   如果我手里没有剑,我就无法保护你;如果手里握着剑,我就无法拥抱你。   “这个东西已经没有用了,就此交还吧。”   第一缕晨曦射进空荡荡地殿宇,皇帝接过她递过来纸笺只微微笑了一下,凑近尚未燃尽的白烛,青烟袅袅的升起,尘埃在风中飘散。   “参与叛乱的余孽已经全部被监察厅收押,但是皇妃那里……”柯依达顿了顿,“陛下需要去看看吗?”   提及曾经那个端庄雍容的华贵女子,皇帝修长的指尖一滞,抬起眼睑,竟有几分疲态爬上眼角。   “不必了。”   “陛下?”   “我已经很累了,柯依达。”却听他幽幽的叹息了一声,“这件事你处理就好了。”   略带几分倦意的叹息,隐隐透着苍凉的寒意。   柯依达微微楞了一下,旋即阖上眼睑,低下头去:“是。”   对于宫变失败之后一直幽居梧桐宫的黛瑟芬琳皇妃,皇帝并没有作出明确的表态,没有急于作出处置,甚至没有再度踏入梧桐半步。   这让人因此而摸不透皇帝的真实想法,有人说这是因为皇帝对于皇妃尚保留一两丝的情谊,一时无法做出过于决绝的处置,亦有人传言皇帝看似模棱两可的暧昧态度实则已经放弃了这位背负母族罪孽的结发妻子,然而无论如何,赛切斯特家族为代表的旧门阀,再也无法挽回覆灭的命运。   柯依达于深夜造访冷清已久的梧桐宫的时候,这位曾经出身名门的高贵女子一身素服站在正殿的台阶上,依稀憔悴了几分,眉眼里却依然保留着当日端庄雍容的气度,只是此时却又平添了凛冽的气息。   “我的孩子呢,你把她弄到哪里去了?”   “即便母族犯下重罪,小公主也是陛下的长女,没有人敢伤害她,请皇妃放心。”柯依达站在阶前,皱皱眉,淡淡地道了句,回头示意赫尔嘉端上红木托盘。   精致的高脚杯里琥珀色的液体在幽暗的烛光下泛起粼粼波光。   “这是什么意思,公主殿下?”   “就是这个意思。”柯依达神情淡漠,幽幽道了一句,声音骤然变得硬朗,一个字一个字仿佛从冰窟里铿锵有力的蹦出:“一切到此为止了,皇妃陛下!”   “不!”暗金色波浪卷发的雍容女子眼里迸射出刺目的光芒来,声线骤然拔高,不可抑制愤怒的情绪,“即便我与我的家族犯下滔天的罪孽,也轮不到你来擅自处置我!”   “很遗憾,这正是皇帝陛下的口谕。”女子苍色的瞳定定看到她的眼里,只管冷冷道来,如期看到对方栗色的眼睛闪过显而易见的愤懑与悲恸。   “我要面见陛下!”黛瑟芬琳疾步走下台阶,匆匆冲向殿门。   “把她拦下来!”   柯依达的眸中闪过一丝凌厉之色,身后的神鹰军亲卫如狼似虎的扑过去架住女人的肩膀。   “放开我!”女人声嘶力竭挣扎,刀子一般的眼神恶毒地剐向眼前军装笔挺神情肃杀的年轻女子,“我只是想见我的丈夫一面而已,你有什么资格拦着我!即便我身负叛乱谋逆的重罪,我依然是亚格兰的皇妃,是这个国家地位最高的女人,是被推上断头台还是在冷宫里终老一生,都轮不到你来做决定!不管是生是死,我都要他亲口来告诉我!”   暗金色的大波浪卷发撕扯着凌乱地披散开去,女人的嘶喊不知何时夹杂着哭音,柯依达望着这个失去了雍容仪表的落魄女人,微微闭了闭眼睛。   身边的林格皱了皱眉,意欲上前,却被她抬手拦了下来。   柯依达睁开眼睛,无力的抬了下手,亲卫们松开臂膀,女人便像泄气的皮球一般瘫软下来,伏到在光洁的地板上,狼狈的表情,苍白如花。   只听得王国的公主幽幽叹了口气,踩着军靴缓缓近前,低头打量匍匐而泣的女人,隐约皱了皱眉。   “只是可惜——”她蹲下身来,凑近她苍白的脸,没有表情的吐出几个字,“他不想见你。”   黛瑟芬琳的肩头一耸,愣愣地抬起头来,便有清澈咸涩的液体顺着脸颊缓缓淌下。   柯依达缓缓地站起身来,脚下的女子骤然发出一阵嘲讽的冷笑,悲凉入骨,旋即化作凄厉的悲鸣。   “时辰不早,送皇妃上路吧。”   柯依达低头看了许久,垂下眼睑,合拢的眸子里有怎样的神情不为人知,只幽幽地转过身来向外走去。   她缓步拾级而下,夜风从立起的领子里灌进去,冷彻入骨。   “柯依达!”   身后却传来女人凄厉的嘶喊,她回过头去,黛瑟芬琳一身白衣立于台阶之上,伸出手居高临下地指向她,头发散乱的飞扬在空中,栗色的眼睛里充满嘲讽和肃杀的气息。   “没有赛切斯特家族就不会有皇帝的今天,即便付出感情与真心我也不过是家族与丈夫随手可弃的棋子,但是柯依达不要以为你自己会好到哪里去,你是那个人手中的利剑,可一旦他不需要你的时候,也会毫不留情的抛弃你!柯依达!我倒要看看,多少年后,又有谁会将鸩酒端到你的面前!”   “放肆!”尚留在殿前的林格恼怒她狂妄的言辞,低喝了一声,递了一个眼神过去,便有两名亲卫面无表情的上前架起她的身子。   柯依达皱了皱眉,没有说话,只管掉头离去。   身后远远传来苍凉的丧钟。   王国历229年十二月二十八日深夜,黛瑟芬琳·赛切斯特皇妃因病猝然离世,灵柩以皇妃之礼落葬于帝都郊外的福地。   家门倾颓的皇妃实际上是被皇帝赐死的,这样的传言不是没有出现过,但至少从表面看来,皇帝自始自终也没有废黜她皇妃的尊号,葬礼同样依循固有的礼制,一时又让人多了几分揣测。   然而无论如何,黛瑟芬琳皇妃的辞世标志着以赛切斯特家族为代表的旧门阀贵族正式退出亚格兰的历史舞台,在皇妃辞世不久,皇帝波伦萨·亚格兰便对涉嫌叛乱的守旧门阀进行大规模的清洗,处死、流放、贬黜的人多达数千。   与此同时,芙妮娅·阿格丝女官长被追封为大公妃,以隆重的礼制下葬。   这一年的新年被浓厚的苍凉气息笼罩,白雪覆盖大地,山河莽莽。   皇妃辞世的第二天,维迪亚·埃伦男爵在监察厅的狱中嚼舌自尽,卡诺·西泽尔赶到的时候,那个有着一头墨蓝色短发和绯色瞳眸,能够吹一手曼妙长笛的年轻人已经在黑漆的棺木里长眠,身边的狱卒递上修长的银笛,帝都军的军长握在手里,只觉十指沁凉。   柯依达知晓此事,只是沉默了良久。   两个人并肩勒马立在帝都城郊的山头,极目远眺远处起伏绵延的山峦,山间尚未消融的残雪反射皑皑的粹白,将天青色的苍穹映的空旷辽远。   “维迪亚,他本来该是个天才的乐手。”淡金色长发的儒雅青年望着山间的远岚,言语间有道不尽的苍凉。   柯依达回过头来打量他的侧颜,复又缓缓的移开视线,幽幽叹了口气:“在怪我吗?”   “不,只是感到无奈罢了。”卡诺摇头,嘴角泛起一丝苦笑。   柯依达飘忽地弯了弯嘴角,青灰色的天穹倒映在苍色的瞳里,竟有一种淡漠的悲凉感觉。   “皇妃陛下,是你送走的?”卡诺侧首看她,踟蹰了良久方才小心翼翼的道来。   “是皇帝的意思。”柯依达自嘲地笑了声,“由我来动手也许能让他自己好过一点。”   “柯依达……”   “也许,在很多年以前,他们是拥有过一段美好回忆的吧,只不过这样的记忆并足以阻挡彼此前进的脚步,权势与欲望总是会让人迷失。”她抬起眼来,山巅肃杀的风让她微微地眯起眼睛,“知道她临死之前说了什么吗,‘柯依达!我倒要看看,多少年后,又有谁会将鸩酒端到你的面前!’”   “柯娃!”卡诺手中的缰绳一紧,在指腹间勒出一道红痕,湖色的瞳孔微缩,出手拽住她握缰的手腕,硬生生打断她的话来。   仿佛留意到他眸中隐约的戒惧,她飘忽的笑了下:“这么紧张做什么,不过是随口发发牢骚罢了。”   这女子幽幽转过脸去,居高临下的俯视山下蜿蜒的道路,芙妮娅大公妃的送葬队伍正从这里经过,浩浩荡荡,白色的旌幡充斥眼帘。   “我们生于这个时代,深陷争斗与杀戮的泥潭,即便双手沾满鲜血,也唯有握紧手中的利剑,斩断阻挡我们前进的荆棘藩篱,唯有如此才能在这尔虞我诈的世上生存下来。”   ——第二卷完   第三卷帝国公主(后篇)   第65章Chapter63变故   死亡并不能够阻止时间的流逝,当人们尚且沉浸于对亡者的哀思中的时候,新的一年已经悄然降临。当山头的积雪渐次融化,枝头金黄色的报春花突出新蕊的时候,皇帝的一纸诏命终于正式裁撤了贵族评议会,旧贵族特权被削夺得所剩无几,而皇权也终于摆脱这柄长年悬于御座上空的利剑,亦有此昭示了王国历232年并不平凡的开端。   海因希里·索罗上将在滞留帝都三个月之久后终于准备起身返回西陲,临行前特意前去拜访了自己的姐姐,而今后宫中地位最为显贵的巴琳雅·索罗夫人。   “是父亲的病情又加重了吗?”   老索罗侯爵近年来一直久病缠身,听说最近又有了反复的迹象,这让远嫁帝都的公爵夫人感到分外的忧心。   “最近的家书并没有提到此事。”海因希里笑笑,“只是我离开摩亚日子已久,也是时候回去了,何况最近的那些传言……还是回避一下为好。”   “传言?”   黛瑟芬琳·皇妃既然已经辞世,那么是否皇帝陛下有必要再册封一位皇妃?   巴琳雅微微皱皱眉,之前坊间流传的一些小道消息,她倒不是没有听闻过。   消息的流出地不外乎是典礼处和宫务处,作为职能部门,提出这样的建议是职责所在,然而在这余波未息的时节,则难免会触及皇帝敏感的神经。   巴琳雅本人对于这样的传闻一直抱着不置可否的冷淡态度,而海因希里面对副官的疑问时也只仅仅说了一句话:“时候未到。”   “姐姐既然没有争斗之心,弟弟适当回避亦不失为一个办法。”   西防军的统领扬起一抹莫测的笑意来,茶几对面端庄典雅的女子却因他眉宇间不寻常的气息微微皱起眉来:“海因希里……”   “姐姐放心,我身负索罗家族的盛衰成败,自然把得住分寸。”海因希里却是倏然的扬起嘴角,悠悠转了话题,“比起这个,听说那位伊莉娅·阿代尔子爵小姐最近要离开了?”   “洛林·阿代尔子爵的夫人亲自致信给我,说是为伊莉娅小姐拟定了婚事,希望她能够在近期回去,至于走不走要看陛下的意思,本不是我能做主的事。”   海因希里微微扬起下颔,日暮的余晖沿着颈部明晰的线条淌进军装的领口。   此刻话题中的主角正在努力挤占皇帝难得的下午茶时间。   “伊莉娅不想现在就回去。”   “为什么?”这个季节午后两三点钟的太阳没有夏天那样来的热烈,懒懒洋的透过单薄的乳白色窗帘射进来,金色的尘埃在空气里漫无边际的漂浮,年轻的皇帝专心致志的细品手里的伯爵红茶,抬眼打量了一下眼前撅起小嘴一脸委屈的女孩,不由微微扬起唇角来。   “哥哥会安排我嫁人的。”   “虽然年纪小了些,但也到了适婚的年龄,洛林子爵为你做这些打算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即便是朕也无法干涉啊。”   “可是他会叫我嫁给不喜欢的人!”女孩子娇俏的声音立马拔高,皇帝微微眯起了眼睛。   阿代尔家提出的要求在情理之中,即便是皇帝也不能随意的驳斥,纵然对这个在西防军中掌握不小势力且野心勃勃的家族他并不全然的放心,但毕竟名义上这位子爵小姐是以客人的身份留在巴琳雅·索罗公爵夫人身边的,倒是这位子爵小姐本人的态度多少叫皇帝有些意外。   “这不是朕可以插手的范围。”优雅地扬起嘴角,年轻的皇帝故作深沉的摇了摇头,“最近听巴琳雅夫人说你一直要闹着出宫,有什么特别的事么?”   伊莉娅扁了扁嘴,没有说话。   皇帝抬抬嘴角:“有想见的人?”   对方低了低头,附带表示肯定意义的“嗯”了一声。   “是卡诺?”皇帝失笑。   帝都军异军突起的青年才俊,洛林·阿代尔子爵若是有意联姻的话倒是件麻烦的事情,但话又说回来,伴随着权力争夺而存在了千百年的政治联姻就真的可靠么?   对面女孩被说中了心事般飞红了脸颊,皇帝却将视线移开,思绪一时飘到很远。   “皇帝陛下,修格·埃利斯公爵急报!”门外的侍卫声音洪亮,打断了这场注定没有结果的谈话。   这时候,柯依达·亚格兰公主也在国防部同时接到密报:远在塔伦的安妮卡大公妃不幸小产,不仅失去了腹中已经成形的男胎,本人也因为失血过多而撒手人寰。   与远在北方的帝都相比,地处南疆的塔伦回暖更早,法贝伦·雷诺外务卿却觉得夜里的风平白带着凉意,渗透到制服的领口里。   安妮卡·德拉女大公的遗体已经入殓,停在官邸的正殿之上,一排排的白烛环绕,苍凉的光芒仿佛是在为步入天堂的亡灵祈祷。   年轻的外交官抬起头来,望着天花板上渐次消失的苍白烟雾,湖绿色的眼瞳深沉如水。   “你竟然也会露出那样伤感的神情,真是少见啊?”   修格的声音传来,这年轻的枢机卿负手立在他的身侧,犀利的银色短发,两三点烛光倒映在冰凉的镜片上。   “那时候安妮卡公主的沙龙可是贝城的一大盛事,似乎那样的女子天生就应该站在灿烂的华灯之下受万人瞩目。”法贝伦的思绪停留在记忆的某一处角落,隔了许久方被幽幽地拉回来,“那时候的人们,即便是我,也无法想到……”   “历史本就是有无数的巧合构成。”   与法贝伦表露出来震惊和些许伤感不同,修格只是震惊于噩耗的突如其来,并头疼于今后一些将要面临的善后工作而已,他本人对于这位年轻貌美却手段凌厉的女大公并没有太大的好感,亦没有全然的恶感,顶多只是基于利益基础之上的博弈而已。   只是他不得不承认,女大公在这个时候猝然去世,实在给他造成了很大困扰。   亚格兰势力插深入塔伦腹地,之所以没有引起民众太大的反抗,安妮卡女大公以拜瑟大公之女的身份继承领主之位以及其深厚的人脉资源是其中重要的原因之一。   在某种意义上,利用塔伦原有的政权组织维持现有的秩序,要比将一切打破采取武力弹压要来得有效果。   但是这种平衡,在作为代理人的安妮卡女大公死后,面临着即将崩溃的危险。   “你认为真的是巧合么?”法贝伦微微侧了头,薄薄得唇抿成一条线。   “我命人收押了女大公身边的随时人员,正在等待医官的检查报告和审讯结果。”修格轻轻冷笑了一下,“明天,约了汉密尔公爵商量之后的事情。”   法贝伦闻言只是心照不宣不宣地点点头,转过身来望着门外深浓的夜幕:“看来,我也有必要回一趟东平军总部了。”   塔伦不能乱,这是两个人在此刻同时想到的问题,然而即便如此,在女大公以领主身份落葬之后的第三天,依然爆发了自亚格兰军入驻贝城以来第一次大规模的民众□□,致使修格不得不派遣宪兵控制局势,死伤无法计数。   密报呈上皇帝的案头,国务省内一片哗然。   “如何,监察长的建议?”   紧急召开的国务会议无果而终,皇帝波伦萨·亚格兰从国务省的会议室出来回到皇宫的一路上都未发一言,直到踏进自己私人办公室的大门,方才冷不防的出声。   紧随其后的柯依达微微怔了一下,整理了一下肃然的表情:“陛下,不妥。”   “哦?”皇帝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愕然,撩了一下宽大的法衣,在办公桌后面坐下来,从削薄的唇线里发出一个简单的音节以示继续。   “第一,塔伦事务由修格·埃利斯公爵全权打理,在修格尚未行动之前,帝都直接派出同为枢机卿的埃森监察长,会让人以为,陛下对于修格并不是全然的信任;第二,监察厅一旦出动,势必流血漂橹,但塔伦不比北疆,以暴制暴只会激化矛盾,于事无补;第三,请恕下官斗胆说一句。”柯依达站在办公桌前,停顿了一下,“监察长此人,还是摆在眼前比较令人放心。”   在皇帝的面前,她从不掩饰对于埃森·凯瑟此人的忌惮与疑虑,尽管此人作为监察长官至今以来并未作出任何有损于王国利益的事情,但这不过是因为,目前这个人的忠诚尚在可以驾驭的范围之内。   对此,皇帝只是会意地轻笑了一下:“如你所言,武力镇压确实只是下下策,可是柯依达,一旦逼的不以,朕也不得不如此。”   柯依达沉默,只微微低了低头。   这一点,她并不否认。   日暮时分的夕阳将如血的余晖洒金窗台,在地板上泻下一片嗜血的妖娆。   皇帝调整了一下姿势,靠在宽大的椅背上,海蓝色的长发被余晖晕染出些许冷媚的紫色,顺着法衣的纹理一泻而下,微阖着眼,不知是大脑高精度的运转思考,还是只是短暂的休憩,只隐隐有残酷而苍凉的气息萦绕。   隔着苍凉的余晖,柯依达看不清楚他此刻脸上的表情,竟不知该不该打断这样的沉默。   “修格在密报中说,安妮卡女大公的日常饮食中掺进了慢性的堕胎药物,而负责这项事务的随侍女官已经畏罪自尽了。”隔了许久,皇帝方才缓缓地睁开眼睛来,优雅声线如水般流淌。   柯依达的瞳孔微微一缩,继而恢复,然后缓缓地开口:“下官听说,洛林·阿代尔子爵的使者已经在帝都逗留很久了?”   “洛林子爵希望接回伊莉娅子爵小姐,还没有等到答复而已。”皇帝眯起眼睛,勾起一抹玩味笑意来:“巧合?”   “都有可能。”柯依达只是静静的吐出四个字来,“塔伦旧部、古格、抑或东南贵族,都有可能。”   此时海因希里·索罗上将正在返回摩亚的途中,两三月份的时节春寒料峭,黑夜早早地降临,笼罩一座座彼此相邻的营盘。   “女大公殿下还真是不幸啊。”风闻这些日子东南方向的一系列骚动,年轻的侯爵继承人只是微微笑了一下,抬起头一轮皎洁的野月倒映在冰蓝色的眸里,“如果平安诞下胎儿,不论是男是女,都会是同时拥有亚格兰与塔伦王室血统的继承人吧,作为古格的统治者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但是那样的话,巴琳雅小姐的地位……”安诺德副官站在不远处望着主官的背影,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   “绝无可能。”海因希里打断他,嘴角微微向上抬起,“即便是嫡出的娜塔莎公主也早已因为母族的叛逆而早早出局了,具有塔伦血统的皇子又怎么能够得到臣僚的认同?索罗一族所需要的不过只是时间而已。只是现在……”   只是现在,平衡一旦被打破,矛盾便会激化。   这负手立于月下的年轻人没有说话,安诺德却已然明了。   “谁知道呢?”对方却是倏然一笑,转身走来,“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现在的南疆,一定是人仰马翻。”   安诺德愣了一下,自嘲地笑声,跟上他的脚步,走进不远处的大帐。   海因希里伸手掀开帐篷的一角,马上又夜风骤然闯入,吹灭案头一盏青灯。   “少爷小心!”安诺德惊呼一声,仅凭军人的直觉,身体已先于大脑做出反应,跨过一步刀剑出鞘,护卫在主官的面前。   “不必如此,安诺德。”海因希里却是淡定的负手立着,石青色的碎发拂过眼角,“西南暗卫不会如此没有轻重的。”   他踏步进来,没有点灯,坐在书案后面透过黑暗打量面前的人,黑衣,蒙面,仅露出犀利的眼睛,单膝点地,声音暗哑:   “海因希里·索罗侯爵少爷真是好胆色。”   “你的剑锋里面没有杀机。”海因希里只是微笑,“报上你的家门吧?”   安诺德点起一盏青灯,昏黄的光芒擦亮帐篷的一角。   海因希里借着火光接过对方递过来的信笺,湖色的眼睛在封口的印泥上定格:“灵蛇纹章?你是阿代尔家族的人?”   这一夜野月当空,浮云当头,山间的迷雾隐隐透着寒气。   “皇帝陛下的意思已经很清楚,妨碍他脚步的,一是贵族,二是军阀,目前帝都的门阀贵族已被铲除殆尽,接下来将轮到的是我阿代尔家,还是你索罗家呢?”   “既是历代世袭的贵族,又是手握重兵的军阀,即便索罗家与皇室有姻亲之好,又怎么会知道不会遭到赛切斯特家族所遭受的横祸呢?”   “西陲是你索罗家的天下,而阿代尔也在南疆经营多年,你我二人携手,没有任何做不到的事情……”   海因希里负手伫立在窗前,仰望天空皎洁皓白的月亮,良久未语,许久勾了勾唇角,轻轻抬手将素色的信笺凑近摇曳的灯烛,一缕青烟袅袅升起,灰白的尘埃如风散落。   第66章Chapter64夜奔   “这是做什么?”   柯依达皱着眉头看着眼前毕恭毕敬的妇人,眼底仅流过几丝毫不掩饰的厌恶。   赫尔嘉只觉得有些心惊,连虚以委蛇的客套都不屑赐予,说明眼前的人在柯依达地看来连应付一二的价值都没有。   “这时候打扰公主殿下实在是抱歉,只是,既然陛下已经准许伊莉娅小姐返回南疆,那便由下官将她带回好了,不必再劳烦公主殿下了。”   来人是阿代尔子爵府的女官,三十出头的年纪,眉眼精致婉约,依稀却有精明干练的气息,觉察出柯依达的不快,俯下身去,深深地施了一礼。   “我奉皇帝陛下之命前往塔伦吊唁安妮卡女大公,自然也会将子爵小姐平安无事地送回洛林·阿代尔副军长的身边,夫人不必太担心。”柯依达冷冷地扫她一眼,“还是说,夫人对于应付南疆目前的混乱局面很有信心?”   对方似乎被锋利的言辞所摄,微微耸了下肩头,没有坚持下去:“那么,请让下官等随行服侍子爵小姐吧?”   “随你。”柯依达仅丢了句话下来,懒懒地抬起眼睑,“没有别的事了吧,赫尔嘉,送客。”   正是三四月份的时间,帝都的天气已经回暖,一眼望去便有大片的金盏花在宫室前绽放,被碎石铺就的甬道切割地错落有致。   “公主就这么答应她了吗?”林格望着那一抹身影消失在大片灿烂的金黄之中,站在宫室的回廊之下,打破沉默。   “不然怎样?”柯依达反问:“伊莉娅是阿代尔子爵家的小姐,子爵府的侍从跟随在身边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但是公主,这个女人……”   “我知道。”柯依达直接接下他的话来,注视着前方没有去留意身后他微微诧异的表情,“但是,危险的事物放在身边总比放在鞭长莫及的地方要好。”   她回过头来:“其他的事准备得怎么样了?”   “动员令已经下达,第一、第二师团集合完毕,明日一早随公主殿下启程。”   “古格那边呢?”   林格顿了一下,下意识地扫了一眼身边并肩而立的金发年轻人,一系列微小的动作被她看在眼里:“无妨,在这里说好了。”   “自从西陲战役之后,古格军力受到严重打击,弗雷安公爵因为丢失十余座城池开始遭到公众的质疑,古格上下的反对势力也开始抬头,已经有不好谣言的滋生了。”   “继续观察那边的动向,见机行事。”柯依达点点头以示知晓,“过一会儿我会去校场。”   “是,下官告退!”   敬礼,转身,“钢之猎犬”擦着卡诺·西泽尔的肩头走过,似乎是微微停滞了一下,大踏步地向前走去。   “你向古格境内派遣神鹰军暗探?”   帝都军年轻的军长立刻嗅出与众不同的气息,柯依达只是不以为意的笑了下,“这可是神鹰军内部不为外人所道的机密,你应该感到荣幸。”   卡诺微楞一下,回过神来,嘴角微微向上抬了抬,哑然失笑:“难怪林格副军长如此介意。”   因为柯依达的缘故,迄今为止卡诺与这位神鹰军的副军长已经打过无数次的照面,然而林格·弗洛亚其人,依然没有太过具象的认知,只是隐约觉得除了深沉阴郁和尽忠职守之外,他对于自己似乎并不是特别的欢迎。   是错觉么?   帝都军的军长因自己无谓地揣测抱自嘲的笑声,微微摇了摇头。   “再想什么?”   “没什么。”他微微侧了脸,“塔伦那边你有多少胜算?”   “不知道,但是这一次必须由我出马。”她摇头,却是笃定地道来,“以皇帝陛下的名义吊唁安妮卡女大公,并以皇帝的名义整顿塔伦的政局,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了。帝都军、西防军、乃至禁卫军和蔷薇骑士团,在去年的战事中遭遇重创,现在需要的是休养生息,也只能出动神鹰军了。”   “柯依达……”卡诺微微皱了皱眉,淡金色的碎发垂到额前,遮盖了湖色的眼睛。   她却是哑然失笑:“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说话间转过身来,上衣的内袋里掏出一枚铁盒,递到他的眼前:“已经得到陛下的允许了,但我依然希望你不会用到它。”   苍色的瞳定定地望进他清澈的眼眸,停滞了片刻,倏然移开,一愣神间已经擦着他的肩头过去了。   卡诺迟疑着抵开盒盖,红色天鹅绒的底座上,苍鹰振翅欲飞。   王国历230年二月底,塔伦女大公安妮卡·德拉猝然辞世,塔伦政局一度动荡,皇帝波伦萨·亚格兰表示沉痛哀悼,并于三月初派遣王国第八公主柯依达·亚格兰以皇妹身份在神鹰军第一、第二师团的护送下前往贝城代为致哀,而此刻塔伦境内的骚乱并没有得到有效的遏制,反而愈演愈烈,并开始由贝城蔓延到边缘的几座城池。非但如此,作为中心城市的贝城再也无法抵法民众的怒火,这一年的三月十五日,一场大规模的民众□□席卷昔日塔伦的首都,从各大边缘城市集结起来民众一路冲进塔伦大公的官邸,迫使驻守贝城亚格兰官兵在这场突如其来的武装突袭之下不得不缴械投降,连同全权负责塔伦管理事务的修格·埃利斯公爵亦不能避免被软禁的命运。   柯依达在抵达东平军总部所在地康帕斯市之前接到这个消息时,盛怒之下不可遏止震惊的表情。   “简直是荒谬!”   报信的宪兵单膝点地跪在军帐中央,垂着眼睑,望着狠狠摔在不远处的塘报,只是微微耸了耸肩,越发低了低头。   帐下神鹰军的众人难以掩饰惊骇的表情,对于上司的震怒,只是屏息提气,无人出声。   自从东平军占据塔伦极大要害之地,整个版图面积并不值得称道的塔伦早就被牢牢控制在亚格兰的军事力量之下,协助修格镇守贝城及其边缘城镇的又监察厅如狼似虎的宪兵,即便是局势在乱,也不可能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内,让那些临时集合起来的乌合之众如此轻易地攻陷城池。更有甚者,连身为枢机卿之一的修格·埃利斯公爵也沦为阶下囚!   这对亚格兰来说,不能不说是一种耻辱!   “东平军在作什么?”   “□□发生时,分别驻守贝城附近拜丁、科伦两座城池的东平军第三师团,说是没有得到副军长洛林·阿代尔子爵的命令,拒绝出援。”   “修格总长代行塔伦事宜时陛下的授权,他居然敢公然违抗?”柯依达冷笑了一声,雷霆之色竟然开始渐次退去,深深打量了一眼半跪在面前宪兵:“你是监察厅的宪兵?”   “是!”   “贝城已经沦陷,你是怎么出来的?”   对方怔了一下,第一次抬起头,正对上她的眼睛,复又低下头去。   正欲开口的时候,大营外面却传来一阵骚动。   塔罗斯谷地位于古奇山脉南端,距离东平军总部所在地,荷尔伦省的首府康帕斯市不过几十里之遥,临川之水滚滚东流从这里注入穆云江,成为亚格兰第一大水运大动脉,灌溉着东南三省丰沃富饶的土地,大量矿藏资源以及人力从王国腹地源源不断地流入东南,造就了此地丰富的物产和繁荣的商业,东南的三省一年上缴中央财政的税收加起来可以抵得过整个王国税收的三分之一,足以见得这片依山靠海的广袤土地是何等的重要和让人觊觎。   “江水中混有‘青石’,无色无味能够在水中停留很长的时间,人畜误服之后,轻则上吐下泻,重则四肢无力、神志不清。”   “现在全军上下有一半以上的将兵和战马出现轻重不同的症状,下官用药石替他们梳理肠胃,应该不至于有性命之忧,但是恢复恐怕需要时间。”   正是日暮时分,天边的暮霭如火如荼,习习的江风在军营里面穿梭,代表神鹰军的黑色苍鹰旗在空中猎猎的作响,柯依达站在满目狼藉的伤病营里听着随军医官的禀报,神情肃杀。   隔了许久,只是默默点了点头,便抽身走出帐来。   “大人。”副军长林格跟在她的身后,低低唤了一声,刚想说什么却被她抬手制止了。   “我知道。”   云淡风轻的一句,身侧的赫尔嘉却是不由自主跳了一下眼皮。   “青石”产自古格北部山区,散落在穆云江水中,显然是有人做了手脚。   柯依达仰起头来,犀利的视线穿越天边厚厚的彤云,蓦地低低唤声:“今夜会有大动乱,各自留神。”   蓝底白面的披风一转,径直便向主帐走去,被留下的两人交换了一下视线,彼此没有说话,只默不作声的跟上去。   “‘青石’只是一个信号,只要是稍有军事常识的人都会想得到,以这种方式折损神鹰军的战力,无疑是为了下一步有力而突然地进攻。身为统领的柯依达公主自然不会忽略这一点,然而即便如此,当晚整座军营依然陷入一片混乱之中。……战马的嘶鸣,映亮天空的火把,铿锵作响的刀剑声音,以及突如其来袭来黑色骑兵,血腥与杀戮便在瞬息之间接踵而至,原本便不再数量上占优势的神鹰军很快便陷于困境……”   《苍鹰之翼·黑公主传》中用并不算是简练的笔墨描述这一天晚上的真实情景,而在那样混乱的环境中,似乎所有人都忽略了,那位随同神鹰军前来伊莉娅·阿代尔子爵小姐的存在。   “瑞娅,不要,我跑不动了!”   “伊莉娅小姐!”   “拜托,慢一点,我真的跑不动了!”   “不行,在慢一步我们会死!”瑞娅·米达斯再也忍不住心中烦躁,停下脚步狠狠地吼了回去。   因为长时间的剧烈运动而显得体力不支的女孩,被她的气势所摄,呆呆地怔了一下,身体上力气却一点一点地流失,双腿一软索性便颓然坐在了地上。   瑞娅·米达斯皱皱眉看着这个大口喘着气的女孩,犀利的眼神仅在她苍白的脸上停留了片刻,终于缓缓口气:“过了前面这个林子,你哥哥洛林·阿代尔子爵阁下便会派人来接应我们,那样你才会安全。”   “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接我回去?”女孩仰起来头,因为长时间的奔走劳累,明亮的眼睛里已经有了雾气,她是真的不知道,这个晚上已经发生或者即将发生什么。   洛林·阿代尔子爵可真是教出了一个天真单纯的妹妹啊。   瑞娅·米达斯,这个名义上依然是子爵府女官的干练女人益发蹙紧了眉头,心底突如其来的默叹了一声。   “见到他不就知道了吗?”叹息了一声,打算伸手把他拉起来,言语里却是不容抗拒,“起来。”   女孩怔怔地看她,咬了咬嘴唇,打算挣扎着爬起来。   周围的空气却变得凛冽肃杀,一枚套索长蛇一般从半空里席卷而来,鹰爪状的铁钩扣住她腰际的丝绦,不等瑞娅出手,下一瞬间女孩的身子被凌空吊起来,因为恐惧她禁不住惊叫出声,只一阖眼却有稳稳落尽一个温暖有力的怀抱里。   “没事吧?”   睁开眼,便是一身黑色笔挺的军装,银色的绶带垂到她的眼睑,再往上是肩头金灿灿的雄狮昂首,淡金色头发的年轻人低头看她,只是不经意的一眼,眼底温柔的湖色便映在她的瞳眸里。   “卡……卡诺大人?”   “帝都军军长?”同一时间,瑞娅·米达斯的脸色大骇,周遭一片风声鹤唳,马蹄声动,黑压压的将兵从四面八方袭来,刀剑出鞘,封住她的道路。   空中飘扬的却不是帝都军的旗帜,这女子望了望半空里飘扬的黑色苍鹰标旗,惊骇之中竟冷笑了一声:“神鹰军么,竟然给了你跨军指挥的权力?”   亚格兰的战争史上并不没有跨军指挥军队的先例,却从没有过哪一位军长级人物跨军指挥神鹰军作战的记录。   卡诺·西泽尔端坐在战马上微微笑了一下:“不好意思,子爵小姐我要带走了。”   温文尔雅的笑容,微微搂紧怀里惊魂未定的少女,湖色的眼底却有犀利的眸光一闪,一个眼神递过,手下人立刻会意,刀剑出鞘,刺向战阵中心的女子。   瑞娅·米达斯的眼里冷光一闪,军刀在手,泛起耀眼的白光来。   并没有混战多久,蓦地虚晃一刀,一道白烟腾起,厚重烟幕袭人耳鼻。   卡诺警醒的睁眼,适才那女子早已冲破刀剑的藩篱,策马向远方奔去。   “巴雷尔中将!”年轻的帝都军军长没有动怒,只淡淡道了句,“接下来拜托了。”   “是,大人!”神鹰军第四师团统领,巴雷尔·扎夫特打量了一眼这个手中握有一半铁鹰令的年轻人,转过神来,并没有太多迟疑,“第十六兵团摩尔上校!”   “是!”被点到名的年轻军官凛凛应声,向自己的部属挥了一下军刀,一拨训练有素的轻骑兵朝着丛林深处绝尘而去。   第67章Chapter65平叛   此时的穆云江畔已一片狼藉。   火光映亮了江心与天空,刀剑寒光的交错间,半空里血肉横飞,血色的液体汩汩地汇入江水,泛起嗜血的妖娆。   一片血池地狱。   这是一支没有番号的军队,黑衣,铁骑,它的前锋宛若一把尖刀刺入神鹰军的心脏,两翼徐徐铺展开宽大的翅膀将仅仅只有两个师团编制的神鹰军扩入囊中。   “公主殿下!”   柯依达策马来到阵前的时候,迪亚哥的第三师团正苦苦支撑着最后一道防线,年轻的统领左臂已经负伤,狰狞着向外翻着,血肉模糊。   “怎么样?”   “对方人数太多,恐怕有三十万以上的兵力,而且,我军的有一半战力已经……”   原本随行便只有林格直属的第一师团和迪亚哥率领的第三师团,加起来也不过二十万人,而这二十万还要打上一半的折扣。   这一步棋确实是险中又险,柯依达在心里冷笑一声,打断他   “下去包扎吧。”   “大人?”   “我知道,这里交给我就可以了。”扫了一眼他汩汩淌着鲜血的左臂,不再多言。   迪亚哥微微怔忡一下,深深吸了口气:“是,谢大人!”   柯依达抬起头来,望着战阵中央为首的蒙面男子,狭长的凤眼眯起来,剃刀般的冷色锋芒隐隐溢出眼角,单手握在腰间的佩剑之上,只停顿了片刻,绷簧弹起,“苍月”出鞘,雪青色的光芒随着坐下的轻骑向阵中疾驰而去。   “公主!”   林格与赫尔嘉几乎是同时出声,双双策马跟上,却见战阵之中电光火石,刀剑交错,男人的军刀一度逼到她后脑,却没有血光迸射而出。   俄而柯依达纵身一跃,佩剑的寒光在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度,兔起鹘落之间已然跳出圈外,稳稳落地,束发丝带落在半空之中,满头青丝便夜风里猎猎飞扬。   黑色的军装微微沾着血腥,长身立在风中,竟觉清奇冷艳。   早就便有林格与赫尔嘉率领卫队打马而上,仗剑护卫在她的身边,没有让四周出现真空,混乱的战阵出现难得的对峙。   对面的男人蒙面的黑纱已被挑飞,露出古铜色线条硬朗的脸膛,深邃精明的眼神让人想起北方冰原上的苍狼。   柯依达冷笑一声。   “洛林·阿代尔副军长,你就是以这种形式迎接我的吗?”   东平军副军长,洛林·阿代尔子爵,东南地区世袭五代的贵族家门,长久以来凭借垄断的地位拥有着东南地区首屈一指的财富积累和盘根错节的人脉关系,以及在东平军中深厚的影响力。   在穆拉·雷诺侯爵从帝都空降东南军区,成为东平军军长之前,阿代尔家族一直是东南一带最具实力的贵族家门。   这正值盛年的精干男人定定地看了她许久,阴晴不定的脸色方才渐次褪去:“公主殿下,真是好眼力。”   “不想要解释什么吗?”柯依达嘴角的冷意不减,“是东平军想要我的命,还是你阿代尔家族有不轨之心?”   “事到如今,有区别吗?”   “那么,就是承认你叛逆了?”   “成王败寇,公主殿下。”洛林微微地笑,“您说此话还为时过早,殿下心里应该很清楚,昔日如狼似虎的神鹰军,到了今天夜里,不过任人宰割的羔羊。”   “是么?”柯依达挑起唇角来,竟有几分残酷的冷媚,“你看看上面。”   对面的山头骤然响起肃杀的呐喊,绣着黑色苍鹰纹样的旌旗遮天蔽日,卡诺·西泽尔策马横刀而立,身后的三十万神鹰军将兵一字排开,弓箭上弦,居高临下,蓄势待发。   东平军的内部一阵骚动。   即便是林格·弗洛亚,刻板英挺的脸上也流露出少许的讶异来,扫了一眼赫尔嘉的同样有着些许愕然的脸,没有做声。   洛林·阿代尔抬起头来极目眺去,柔弱的少女被绑缚在军前,颈项上架起两把雪亮的军刀,被火光映的如同白昼的天空下,精致的容颜灰败无光。   这男人的脸色陡然变得僵硬,脸部硬朗的线条狠狠抽搐了一下:“公主殿下也喜欢这样的把戏。”   “你以为,我只带来两个师团的兵力,你就有机可乘了吗?”   “殿下心思缜密,下官实在是佩服。不过下官倒是想知道,殿下究竟是怎么看出来的?”   “三天前,我接到了西防军海因希里阁下的飞鸽传书。”柯依达淡淡的道,蓦地勾起削薄的唇线。   男人深邃的眼瞳里刹那间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似是愤怒,抑或不是。   柯依达只是冷笑一声:“听说西南及东南两地贵族家门之间有着一贯以来信守的约定,看来是真的了?”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贸然便向索罗家族示好。   当然这只是原因之一,东南三省地处沿海,物产丰富,土地肥沃,连续几任东平军军长均出自东南贵族,手握大权几成封疆之国,早在先帝格里高利二世在位时期,中央对于东平军高层及当地大贵族已经有压制之意,前一任东平军军长辞世后从帝都派遣穆拉·雷诺侯爵空降东南军区,而非以当时亦是副军长的洛林·阿代尔接任军长职务,便是最好的说明。而赛切斯特家族倒台之后,波伦萨皇帝一步步削夺旧门阀贵族的特权与势力,轮到阿代尔家族只是时间问题。   同样,西南边陲的索罗家同样面临这样的问题,显然据他的了解,下一任的家主海因希里·索罗侯爵少爷也并不是一个坐以待毙的人物。   索罗家有意合作自然是好事情,当然如果没有,遵照贵族家门之间一贯以来的信诺,海因希里顶多也只能将这件事暗地里压下来。   退一步讲,就算是为了避嫌,索罗家也不会向帝都方面提及一个字。   然而——   “只是子爵阁下是否过于自信了?”   洛林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门阀割据,贵族当道,这样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柯依达蓦地拔高声音,目光凛凛地扫过对面的男人,以及他身后万千的将兵,“依靠祖上的武勋白白占据着丰沃的土地和矿产,依靠人民的赋税寄生在这个世上,顶着荣耀的光环过着奢侈的生活,这样的时代已经结束了!所谓贵族,之所以高人一等,是因为他们肩负着远胜于常人的职责和期望,同样,要守住祖上的家业和手中权力,只能靠对王国的赤诚和显赫的武勋来维持!贵族之间,需要的不是利益交换和联盟,而是齐心协力对王国的忠诚!很遗憾,这一点,海因希里·索罗上将比你要明白的多!”   她在夜风里仰起脸来,清冷的声线穿透萧萧的风声,铿锵作响,抽出剑来,如雪剑身指向苍穹。“东平军的将兵们,我相信你们,你们是守卫王国南疆与海防的铜墙铁壁,是王国为之骄傲的忠诚战士,今天我们在穆云江畔同室操戈,这不是你们的本意,我们同是亚格兰的子民,同是亚格兰的军人,没有理由让我们的热血在这里白白流淌。我,柯依达·亚格兰,王国第八公主,国防部总长兼神鹰军军长一级上将,以波伦萨皇帝的名义向你们保证,只要你们放下刀枪,就依然是王国最优秀的战士。王国需要你们,守卫我们的人民和疆土,王国也会感谢你们,你们的付出会得到应有的回报!”   万籁俱寂,只余女子铿锵的余音远远回响于山峦之间,洛林·阿代尔终于认识到这番话巨大的蛊惑性的时候,已经有兵器落地的声音三三两两的响起,继而如潮水一般此起彼伏。   洛林·阿代尔竟然有一时的无措。   “洛林·阿代尔子爵阁下,你呢?”   柯依达嘴角噙着笑,眉眼盈盈地看他,竟有几分玩味地气息。   “呵,殿下刚才所说应该不包括的下官。”   “但是,你总该考虑考虑她。”   顺着她的视线回头远眺山峦,依稀见得重兵簇拥下的少女楚楚可怜。   “大哥——”   带着哭腔的声线让四周的空气为之一颤,洛林·阿代尔皱皱眉,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低下头去,沉默良久,蓦地一脚撩起脚边的弓箭,握在手中搭弓上弦,在场的人尚未反应过来,长长的羽箭已如流星赶月一般向着远处并不高的山头呼啸而去。   卡诺微微变色,待到看清羽箭的走向,方欲出手,长长的雕翎已经直逼少女的咽喉。   哐啷——身边将持刀的战士虎口流血,军刀落地。   强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脸色惨白的少女似乎是因为恐惧瞪大了眼睛,后退几步倒在飞身下马赶过来的年轻军长怀中,即刻便不省人事。   穆云江畔维系了长时间的宁静再次被打破,趁着所有人愣神的瞬间,洛林·阿代尔已经翻身上马,身边为数不多的亲卫以刀剑开路,掉头往斜刺里杀出去。   正如一道铁犁,黑色的大地上撕出一道血口,瞬间便是一路烟尘。   “追!”林格·弗洛亚往空中举起军刀来一声断喝,身后便有一彪轻骑直追上去,紧紧咬住对方的尾巴,消失在黑茫茫的夜幕之中。   此刻的天边已经翻起鱼肚白,映在绯红色的江心,颜色凄婉动人。   王国历230年三月十八日,继贝城发生大规模武装暴动之后,东平军副军长洛林·阿代尔子爵趁穆拉·雷诺军长卧病之机,全面掌握东平军军权。   三月二十日夜里,叛军在穆云江畔对柯依达·亚格兰公主率领的神鹰军第一、第三师团发动突袭,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出乎意料的是,帝都军军长卡诺·西泽尔手持半面铁鹰令率领神鹰军余部来援,于瞬间扭转了局势。   三月二十一日凌晨,仅仅率领残部不到百人的洛林·阿代尔子爵在天明之际折返东平军总部康帕斯,妄图借助康帕斯的城池和东平军余部势力负隅顽抗,但遗憾的是,城楼上迎接他的却是法贝伦·雷诺外务卿的身影和身后一字排开的东平军□□手。   ——摘自《亚格兰战史》   “什么,跑了?!”   初时柯依达并没有过分担心洛林·阿代尔的去处,毕竟在重新掌控康帕斯的东平军主力和林格所率领的神鹰军轻骑两面夹击之下,这头丧家之犬逃脱的可能性微乎极微,以至于神鹰军进驻康帕斯之后,听到林格和东平军军长穆拉·雷诺侯爵小心翼翼禀报洛林·阿代尔子爵被斜刺里杀出的一股神秘骑兵劫走的消息时,不自觉地流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没有旗帜,没有番号,只有数百人的规模,每一个却是一等一等的轻功高手,伸手诡异,令我军猝不及防,竟让他们在乱军之中劫走了洛林·阿代尔。”林格·弗洛亚这样表述当时的情景,低了头面色沉郁,对于他来说,让旁人在自己引以为傲的神鹰军中劫走叛贼,实在不是一件荣耀的事情。“下官已经派出谍报营探查他们的底细和洛林本人的下落。”   “堂堂神鹰军和东平军两军精锐,竟然会在眼皮底下让人跑掉,真是不可思议的事情。”柯依达冷冷哼了一声,不知是诧异于这只突如其来的诡秘军队,还是恼怒手下人的办事不利。   “请公主殿下息怒,并不是林格大人一人的过错,下官身为东平军的主官,驭下不力,造成今天的局面,实在万分惶恐。”   东平军军长穆拉·雷诺侯爵,柯依达只是在早年的贵族集会远远地见过一两面,并无太多的接触,而就任国防部总长之后,彼此之间正式的会面也是第一次。年纪上比弟弟法贝伦·雷诺外务卿大了许多的穆拉·雷诺侯爵,乍一眼看上去更像一个谈吐优雅、风度翩然的儒雅书生,若不是那已经有了鱼尾纹的眼角中沉淀下来的沧桑,不会有人想到这是个曾在刀林剑雨中出生入死的铁血军人。   柯依达面对这位年长的宿将,缓了缓脸色,没有说话。   “这样说起来……”站在一侧的卡诺·西泽尔心中一动,微微侧了头,在她的耳畔压低声线,“我让第十六兵团盯着之前的那个女官,也至今没有消息回来。”   柯依达微微一凛,侧了眸,两人交换一下眼神,俄而方才掉过头来,缓缓开口:“侯爵过谦了,之前的事情,让您费心了。”   几日来的变故让侯爵本人显得有些疲累,但气色尚好,并不像之前传说地那样,患病到了需要卧床的程度,当然熟悉内情的人随便想想都会想得到,这些所谓的传闻不过是一个欲擒故纵的圈套。   “殿下的谬赞,下官实在是当不起。”儒雅的侯爵只是微微笑笑,“一切不过是配合殿下的计划而已。”   “计划却赶不上变化。”柯依达幽幽叹了声,调整一下坐姿,“修格那里怎么样了?”   “贝城的情况并不清楚,要让手段强硬的修格总长和平日如狼似虎的宪兵在一夕之间沦为阶下之囚是件十分困难的事情,除非他们自己放弃了抵抗。”一直沉默不语的法贝伦蓦地开口,语气却是笃定。   柯依达沉默了许久:“但愿如此。”   “还有一件事情。”穆拉·雷诺递上一份名单,“下官已经下令查抄阿代尔家族的府邸,所有财务、地契都已经登记造册充公入库,另外府中三百四十余口人,加上那位伊莉娅小姐,应该如何处置呢?”   “叛逆大罪,还用问怎么处置么?”柯依达冷笑一声。   卡诺不由得心头一悸,挑了挑眼皮,仔细看去,那女子的眼底仅有一丝肃杀的气息在眼底驰过   “先收押吧。”淡淡道了句,她站起来,凌厉的目光扫过阶下的诸将,低唤了一声:“赫尔嘉。”   “下官在。”   “拟文,通告全国,东平军副军长洛林·阿代尔子爵叛逆未遂,畏罪潜逃,褫夺他子爵头衔,撤去所有职务,全国通缉。另外,林格卿,半个月之内你的谍报营必须给我一个交待。”   “是,公主殿下。”   神鹰军的副军长肃然应声,五官硬冷的线条仿佛城楼上冰冷的大理石棱角,卡诺只淡淡一眼扫来,没有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段写得磕磕碰碰,写的吃力却不得不写,又碰上晋江的抽风……好在总算有了点眉目,下一章可以写写主角们的互动了……   第68章Chapter66信任   卡诺·西泽尔几乎可以确定那一瞬间柯依达眼底闪过的,是杀机。   之所以没有立即付诸实施大概是因为真正的罪魁祸首尚没有落网,而这些所谓余孽仍然有一定的利用价值吧。   被定性为叛逆罪的阿代尔家族,其实也很难再找出第二种结局来。   这样说未免显得冷酷,但是遗憾的是,这本就是亘古以来这片大陆上对待叛徒的共通法则。   这样想的时候,年轻的帝都军军长难免在心中哀叹了一声,脸上却没有太大的表情波动,朝着守门肃立的兵士微微点了下头,一只军靴已经迈进伊莉娅·阿代尔所在的帐篷。   伊莉娅·阿代尔子爵小姐,不,应该说是前子爵小姐,并没有像她的族人,因为受到惊吓的缘故从一样待在东平军总部的大牢里,而是由神鹰军的亲卫看守的,虽然是软禁,但待遇上并没有任何让她受到委屈的地方。   但看上去刚刚苏醒过来的小丫头气色依然很不好,一个人抱着被子缩到墙角,扁起嘴来,一开口眼泪便如珠子般的往下掉。   “不要——”   “不要过来——”   “不要杀我——求你——”   “小姐的身体并没有什么大碍,可能因为受到太大的惊吓的缘故,从凌晨一直昏迷到傍晚一直昏睡着,刚刚醒来没有多久,但是情绪很不稳定。”   随军的医官这样告诉他,卡诺·西泽尔微微皱了皱眉,打量一眼楚楚可怜抱膝坐在床角的女孩,叹息一声:“伊莉娅小姐。”   “卡……卡诺大人。”   “没有人会伤你,伊莉娅小姐。”   淡金色额发散落下来遮住他的眼睛,没有太多的表情,只是淡淡道了一句,女孩泪眼朦胧地抬起头来,怔了片刻,眼泪便益发不可遏制的流下来,像是溺水的人抱住唯一的一根浮木一般,抱住他的腰际,把脸深深地埋进去:“卡诺大人——”   “伊利亚小姐……”   突然间的山洪暴发让卡诺有些错愕,望着抱着自己痛哭的女孩显然拙于应付这样场面,他并不习惯除柯依达之外的异性过于亲密的接触,但面对这个刚刚从天堂掉到地狱的无辜女孩多少亦有些不忍。   “他们说大哥是叛逆……我是不是会被杀死?我的那些族人是不是也会死?”   “不会的,你的族人只是被看押起来,柯依达公主并没有下令要杀他们。”   简单的文字游戏,暂时不会而已。   欺骗一个一无所知的女孩,继续维系一个虚无飘渺的梦境,卡诺·西泽尔这样说的时候,未尝没有一两丝的负罪感。   “可是大哥要杀我——”抽泣只是停顿了片刻,依然有断断续续地啜泣声闷闷响起。   “他不是要杀你。”卡诺挪开她环在自己腰间的手来,扶着她肩头让她靠在床头,拉起被子,“那一箭是冲着你脖子上架着刀枪来的,令兄的本意只是想引开旁人的注意力,他的心里还是在意你的。”   也正因为如此,柯依达才会继续留着她。   后半句他没有说出来,只是点到为止,不再说话。   女孩怔怔地望着被子呆了许久,啜泣声终是断断续续渐次弱了下去。   “你们大人在里面?”   暮色已经四合,柯依达望了望帐篷里透出来的光线,只淡淡扫了一眼侍立在帐外的贝伦卡·菲尔纳中将。   “是,公主殿下。”帝都军军长的副官少见的反应慢了一拍,忙不迭地一个立正,“殿下,下官进去通报?”   “不必了。”隔着夜色看不清她的脸上表情,但见她摆了摆手便转身向自己的主帐走去,随行的副军长林格也只是向帐篷望了一眼,没有说话,只一路跟着进了主帐。   “你好像有话要说?”   掀开帘子走进自己的中军帐,柯依达停下脚步来,侧了侧头,看了一眼身边这个沉默了许久的得力下属,而后者仅是抬了下眼睑,沉默了片刻,微微低了低头。   “请恕下官多嘴,神鹰军军权不可轻动。”   说话的时候,这男人恭谨低头,五官的线条冷峻如刀,声线不见起伏波动,却隐约已有了不寻常的气息。   柯依达侧了眸看他许久,幽幽叹口气:“事前没有知会你很抱歉,但是,确实已经得到陛下的允许。”   他们彼此的身份,她并没有必要向他的解释什么,只是对于林格·弗洛亚这位长期直接掌控神鹰军的副军长而言,自己没有事先知会而直接赋予卡诺·西泽尔跨军指挥权这样的事情,即便事出有因也未必不会让他心有芥蒂。   退一步讲,以林格目前的位置向她提出的善意进言,她也没有理由置之不理。   毕竟,将神鹰军军权赋予旁人,先例少之又少。   柯依达叹息了一声,径直跨步过去,在书案后面坐下来。   “下官并不是质疑公主殿下的决定,下官只是觉得——”神鹰军的副军长抬头,沉郁的目光触及她眼底剃刀色的冷冽锋芒,顿了一顿,深深吸了一口气:“卡诺·西泽尔大人,殿下是不是对他过于信任了?”   柯依达抬起眼睑来,犀利的目光投进他的眼底。   “殿下与卡诺大人是多年的旧交,你们彼此之间的情谊,旁人无法插足也无从去质疑,但是殿下,您可以无条件地信赖他,将全身心地托付给他,并不等于神鹰军的将兵们可以服从他的命令并将身家性命托付给他。”   林格没有回避她的目光,只抬起头来直视座位上气质清冷的女子,他素来寡言,一旦开口便是一针见血不留情面。   柯依达熟知这位得力干将的脾性,然而许是问题过于尖锐,一时竟也怔忡了一下,垂下眼睑来:“对于将兵们而言,只需要相信主官的判断即可。”   “下官并非不相信公主殿下的判断,但是公主殿下,神鹰军在王国七军之中是特殊的存在,长久以来直接听命于王室,也正因为如此除了皇帝陛下本人和神鹰军军长之外,任何人都没有调用神鹰军的权力,因为此例一开,王室对于神鹰军的绝对控制很有可能会被打破!”   这已经算是警告了。   柯依达不得不抬起眼来,正视他亘古冰山不化的表情。   “当初皇帝陛下重组国务省的时候,修格·埃利斯公爵也对我出任国防部总长并直接掌控神鹰军一事颇有微词。因为我以公主身份领枢机卿衔,无形之中地位凌驾于其他两位枢机卿之上,军政检三权分立相互制衡的局面将形同虚设。”   “殿下?”林格微微愣一下,踟蹰了片刻没有说话。   “你今天说的这番话,倒是和修格很像。”柯依达却是笑了一下,缓了缓紧绷的脸色,“不过你大可放心,你所担心的事情不会发生,这个保证可足够?”   依然是淡漠如水的语调,嘴角却微微扬起削薄的唇线,弯起一两丝浅浅的弧度,在帐子里黄晕的灯光下竟然显得有些柔和。   她在人前鲜少有笑容,即便有也是清冷凛冽,平白添了一股肃杀之气,此时乍一见她清浅柔和的淡笑,林格·弗洛亚竟有惊艳的感觉。   “殿下言重了,下官实在承受不起。”他移开眼神,低下头去,竟然有几分仓惶。   “还有别的事么?”   “下官……”“钢之猎犬”沉默了片刻,抬头看她,平日沉郁的目光竟有几分显得萧索,终究只是缓缓低下头去:“下官告退了。”   悄然转身出来,迎面便碰上帝都军的年轻统领,一袭黑色的军装站在习习的风里,身后白色的披风猎猎作响。   林格微怔一下,没有太大的讶异,下意识地立定,行了一个军礼:“卡诺阁下?”   “林格副军长。”卡诺立定还礼,一时并没有别的话要说,微微颔首便擦着他的肩头走过去。   彼时方才留意到他的眸子,淡金色的碎发零星落进一汪湖色,仿佛春日的杨柳拂过波澜不惊的湖面。   不由得回过头去打量他向着主帐而去的背影,英挺俊逸,投在地上被月光拉得修长。   此时外人的眼里,他林格·弗洛亚是柯依达公主帐下第一得力干将,而殊不知真正引以为的心腹却是这与她相伴了多年的儒雅青年,并且不止于此。   猛地想起那一天在金盏花宫与他偶遇的那个早上,心底却是莫名地一悸,皱了皱眉回转身来,大踏着步朝前方走去。。   林格·弗洛亚,你逾越了。   暗自在窄小的军装袖管下面握了握拳,神鹰军的副军长自嘲了一声,为自己今晚莫名其妙的情绪而感到不可思议。   他只需要尽到自己的本分即可,而主官的私人感情,并不是他应该插手过问的。   卡诺·西泽尔进来的时候并没有让人通报,柯依达从书案的沙盘上抬起头也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怎么,安抚完那个小丫头了?”   “她的情绪很不稳定。”并不擅长哄女孩子开心的卡诺,想这段好不容易让哭梨花带雨的小姑娘再次入睡的坎坷经历,只能抱以苦笑,“不过好在现在终于安静了些。”   “要哭要闹随她去好了,何必浪费时间在上面。”柯依达只是哼了一声,“难不成你还怕她去寻死?”   “至少那样的话她的心里会好受一些。”卡诺只是叹息了一声,踱进来低头打量案头的沙盘,蓦地轻轻道了句,“毕竟,在这件事上,她是无辜的。”   在兄长溺爱下无忧无虑长大的贵族少女,从来不知道生存的艰辛,不知道厮杀的残酷,不知道政治斗争的险恶,顷刻之间家门倾颓,兄长沦为叛逆,族人生死一线,难道还不够无辜?   柯依达听着却觉得刺耳,侧了眸剜他一眼:“所以你就同情心泛滥了?”   这话乍听起来有些刺耳,卡诺微微一愣,一时不知如何作答:“柯依达……”   “身为家族的一员,受家族养育之恩长大,就必须对家族负责,荣耀也好,污名也罢,都必须正视和承担,所谓无辜,不过是借口。”柯依达没有理他,将手里的笔扔在沙盘上,负手踱开去,“或许洛林·阿代尔身为兄长的失职,就在于将她保护地太好!”   “我知道,叛逆者没有第二种下场,但是你既然留着她就必然还有用处,不是么?”   “要盘问,要利用,我自然会派人去做,对付那个小丫头我还不至于用出那些下三滥的手段来,你有必要这么关心?也不怕人误会,明明知道那个小丫头对你……”   话音戛然而止,彼此都有些怔然。   卡诺·西泽尔先是默默听她的数落,到了最后一句渐次消音终于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来。   柯依达在吃醋,她居然在吃醋了?   他低下头去,忍耐了许久,终于嗤笑出声。   “笑,你还笑!”   仿佛是被洞悉了心事般的,平日里清冷淡漠的女子终于露出恼羞成怒的表情,咬着唇,双颊微微泛起红晕,于是他的笑容亦盛,终于不再掩饰,索性凑近了将她揽入怀中,低低垂下眼睑来,竟是颇为惫懒的一句:“是,下官遵命。”   她不再做声,只是低低将头埋在他的前胸,仔细研究军装上头绵密细致的纹理,顿了顿,蓦地长长叹口气,闷闷地道来:“我是不是无理取闹?”   卡诺失笑:“柯依达公主的小脾气,真是难得一见。”   她怒,抬手便要挣开他的臂膀,却被禁锢愈深,抬眼便是他冰蓝色的清澈眸子,如湖水般映出女子清晰地倒影,停滞了片刻,一瞬间的迷离。   他低下头来,浅啄她的唇尖,逡巡了片刻然后缱绻深入。   久违的亲昵,带着几分试探、眷恋,乃至压抑的渴望。   于是她不再多想,任由他带着踉跄退入内室,合上眼来,将手攀住他的肩头,便是一场久久的沉醉与缠绵。   “不知从何时起,便想要这样长久地抱着你,最好永远都不要放开。”   黑暗里,她伏在他精致的胸膛前,彼此的发丝纠缠,蓦地听他怅怅道来,竟有一时地怔忡,抬了头湖色眼瞳映入眼底,“是我太贪心了吗?”   叹息一声,摇头:“是我要求的太多。”   他却是淡淡地笑,将她的手指握于掌心,略紧了紧,然后披衣起身。   柯依达坐起来,靠着床角,拉起被衾来遮住身上欢爱的痕迹,借着昏暗的天光仰起头来看他打理自己的军装,淡金色的长发,金狮肩章与银色的排扣,微微闪亮零星的光泽,有苍凉的暖意,却并不灼人,只是叫人安心。   她不由得想起,时而在战场上见他的样子,即便披着血污,也丝毫不见戾气,鲜艳的血珠一丝丝滚落淡金色如朝阳般的长发,益发显得出尘明亮。   “在想什么?”似乎是留意到她的目光,他回过头来,修长的指尖扣上领口最后一粒排扣。   她蓦地惊觉,淡淡笑了下,摇头。   他待人素来是谦和有礼,他的温存她却想要一人独揽。   只是不知道,她这个手上沾满鲜血的女子,是否还有这个资格。   卡诺低头打量她天光下淡白精致的脸,微微叹口气,回转身来,从军装的内袋取出一枚铁盒递过来:“这个,事情已经办完,物归原主吧。”   她接过来,抵开盒盖,禁不住微微笑了一下:“真巧,刚刚还因为这事被人数落了一通。”   “林格副统领?”他想起来时那个阴郁男人并不热情的表情。   “是我坏了规矩,他不过是提醒。”她阖上盒盖,放在一边,“你不必多心。”   “怎么会?”卡诺失笑,视线在她的身上停顿许久,俯下身来伸手环住她半裸的肩头,温热的唇在她颈项间轻轻摩挲,“其实,你也不必太在意。”   她微微一愣,心下一动,薄薄的唇线勾起,悲喜莫名。   她伸手勾住他脖颈,任他的吻细碎而绵密地落下,缱绻在唇角与发间,纠缠许久终于他及时打住。   “在这样下去,我会把持不住。”卡诺苦笑,握住她的手放入被中,扶她躺下,“好好休息。”   她微微侧脸,暗淡的光影恰到好处掩住眼底的羞涩,看他取过桌子上的披风出去,方缓缓地躺下来。   他们之间早就不是谁委屈了谁,不过是彼此需要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结束,偶需要评论的刺激……自动消音……   第69章Chapter67谈判   暮色四合,万物被苍茫的夜色笼罩,贝城高大的城廓也仅剩下了一个黑漆漆的影子,仿佛屹立在大地之上的狰狞古兽。   此时距离上一次发生的大规模□□还不到十天,城中已经是另一番景象。   攻占大公官邸的起义军首领费列尔·南迪不仅占领了原先的官邸,并接管了城中大大小小的行政部门,掌控了城中的一切战略要害,取代了亚格兰成为贝城这座城池的直接掌管者。这个原本是塔伦的下层骑士的男人,有着烈马一般的暴烈脾气和一身蛮力,冲进大公官邸的时候,几乎就要把当时坐镇官邸的亚格兰行政部总长修格·埃利斯公爵捆起来祭旗,如果不是当时费列罗身边那个有眉清目秀的文雅青年轻描淡写的几句话,也许亚格兰三长官之一的修格枢机卿的所遭受便是不止软禁这样额尴尬的处境。   这不能不说是一件幸事。   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身为亚格兰的枢机卿,沦落到这样一种境地,不能不说一种耻辱。   然而修格·埃利斯对此,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气急败坏。   “修格大人。”卡捷琳·杨秘书官来到他的居室时已是凌晨,女子修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一下,微微垂下遮掩了茶色的眼睛,“这么晚了还没有休息吗?”   “什么时候了?”修格抬起头来,许是过于劳神的缘故,俊朗的五官微微流露出些许的疲态,眉眼尖却是一片清朗,接过秘书官递过来的茶盅。   “凌晨两点。”   卡捷琳挺直了腰身,静静地看他从那一壶宫廷普洱的底座里掏出一个蜡丸,细细揉碎了,将已经捏成丸状的纸团摊开来。   “最近城内的情况如何了?”飞快扫视一遍手里皱巴巴的信纸,修格的脸上没有太大的表情波动,凑近烛台燃尽了,方才淡淡地继续问她。   “费列罗·南迪接掌了贝城所有的防务,并且会见了贝城中的行政职能官员,并发布告示,以贝城为首,拜丁、科伦等三座城池脱离亚格兰的势力管辖,并将逐步将整个塔伦从亚格兰人的铁骑之下拯救出来。”   “是说要实现塔伦的独立么?”修格冷笑了一声,“他把自己当成救世主了?”   “不过最近,似乎……”卡捷琳微微停顿一下,似乎是不知该怎样称呼这样一支□□队伍,斟酌了一下选取了一个自己认为比较妥帖的用词,“贼军,内部出现了分歧。”   “连续十天,贼军对于□□之后善后并不理想,原先对于民众所作的承诺并没有得到兑现,反而出现了军士欺压、掠夺民众的暴力事件,城中的治安比以前更加不容乐观,费列尔根本无法对他的部下做出约束。而针对此后的计划,他们亦没有拿出妥帖的方案,各持己见,争吵不休。今天早上在议事厅,费列尔·南迪与法萨克·弗格甚至动了手。”   “法萨克·弗格?”修格微微眯起眼睛来,“就是当时劝说费列尔善待亚格兰官员的那个眉眼清秀的年轻人么,是他们的军师?”   “是。”年轻的女秘书官仅仅是点了一下头,在没有任何补充式的赘述。   自己的主官虽然身处被软禁的尴尬境地,但对于外界消息的掌控比之前并没有太大的减弱,对于即将面临的对手,早该有着相应的了解。   不出所料,修格会意地点点头,勾起薄薄的唇角来:“再去泡一壶普洱来可好,今晚会有客人来也说不定呢?”   客人?   卡捷琳愣了一下,水波不兴的眼里掠过一丝涟漪,正欲说什么,叩门声清晰地响过三下,得到修格的示意之后前去开门,却见站在面前的清雅男子,水蓝色的飘逸长发高高束起,一袭轻便的白色衬衣,眉眼清俊如水,微微扯开嘴角,单手握拳按在胸前,略略倾了倾身子:   “深夜前来打扰,实在是冒昧,修格大人。”   法萨克·弗格,看上去是个连一柄剑否没有办法正确握在手里的文弱青年,却是这次□□军队的智囊人物,容颜俊朗却显清瘦,骨骼清奇,披着淡白的天光站在那里,益发清朗如月。   然而翻遍整个的大陆以往的史册都不会找到“弗格”这个姓氏的出处,由此便可知眼前这个塔伦青年绝不会有着多么显赫的身家背景,充其量不过是个身家清白的平民。   当然,修格自然不会无知到用身家背景曲揣摩自己的对手,抑或盟友。   相反,那些脚踏实地白手起家的人远比贵族家门的纨绔子弟要有潜力得多,比如死去的菲利特·加德一级上将,和现任帝都军统领卡诺·西泽尔。   同样的,这样的人一旦站在自己的对立面,危险性也是难以估量的。   修格站起身来,略略回了礼,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卡捷琳将他让进门来,年轻的银发公爵淡茶色的眼里不动声色,嘴角微微噙起一抹弧漪:“阁下太客气了,说起来本官还欠阁下一个人情。”   两人在书案一侧的茶几旁坐下来,卡捷琳·杨悄然阖上门,为不速之客端上茶水,便默默垂手站在主官的身后。   余光扫过修格·埃利斯线条犀利的侧颜,直觉一切终于到了该结束的时候。   法萨克·弗格微微笑了一下:“传闻说修格·埃利斯公爵大人性情倨傲,眼高于顶,想必并不屑于受人恩惠。”   “该还的人情本官绝不推诿,所谓睚眦必报,本官是,柯依达公主是,远在帝都的皇帝陛下也是。”修格抬起眼睑,淡茶色的眼里掠过一丝犀利的光芒,似是承诺,又是在警告。   似乎是听出了言外之意,法萨克只是莞尔:“塔伦必须掌握在塔伦人的手里,而不是作为亚格兰的殖民地而存在,既然已经迈出这一步,我们就已经做好承受贵国皇帝陛下的怒气的准备。”   “那么,贵军下一步打算怎么做呢?”修格的嘴角嚼笑,“是继续进军掌握塔伦全境,还是挟持本官向帝都要挟,迫使亚格兰势力撤出塔伦?”   对面的儒雅青年微微沉吟,没有说话。   修格眼底的嘲讽易盛:“听说最近贵军内部的纷争不断,即便是阁下您天纵英才,也是举棋不定了吧?”   法萨克·弗格微微侧眸,打量眼前开始散发出凌厉气息的银发公爵。   并没有动怒,只是淡淡笑了声:“看起来,大人虽然踏不出房门,消息却很灵通。”   “我知道的还不止于此。贵军虽然控制了贝城,但情形却不容乐观,你们的首领无法约束手下的行动,之前向贝城百姓所作的许诺几乎无法兑现,这十来天城中的混乱程度有增无减。更有甚者,根据最新的消息,我国柯依达亚格兰公主率领50万神鹰军已经抵达康帕斯,剿灭了企图叛乱的阿代尔家族,随时都会挥师南下,直取贝城。”   修格曲起修长的手指叩击茶几光滑的表面,发出清脆额声音,对面水蓝色头发的年轻男人定定地注视他良久,站起身来,背对着他将双手□□裤袋:“我一直在想,即便没有东平军的支援,大人手下那些如狼似虎的宪兵都去了哪里,现在看来大人其实是故意的。”   “其实阁下心里再清楚不过。”修格无声的冷笑,站起身来踱到他的面前,犀利的视线刺进对面男人湖绿色的眼底,“你们之所以能够攻进官邸,并不是因为所谓的民意,而是有人在蓄意煽动民心!你们掌控贝城的势力,有多少是真正的塔伦人?我不知道洛林·阿代尔与你们做了什么样的交易,但是阁下,洛林·阿代尔已经败北,而整个塔伦的驻军几乎全是东平军,只要柯依达公主殿下在康帕斯振臂一呼,那么你们的军队将从内部开始崩溃!”   法萨克·弗格没有作声,额前一两丝水蓝色的碎发倏然垂下,拂过浅绿色的眼睛,略略觉得发痒,索性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已是一片云淡风轻,浅浅扯了扯嘴角:“塔伦人安逸得太久,早已忘记了征战的滋味,但血腥暴力可以带来恐惧与震慑,也可以唤醒他们迷失的记忆。”   “我不否认。”修格轻笑,“但是阁下,如果仅是这样,你就不会来找我了吧?”   法萨克微微笑了下,没有说话。   “其他人是因为利益的纠葛而争吵不休,而阁下则是看清了局势而担忧着。”修格没有再看他的表情,“相信阁下此刻必定十分失望,因为这些所谓的义军为的不过是个人的私利,而不是塔伦民众的幸福,他们的所为与强盗并没有任何分别。”   “也许你说得对,但是修格大人,这并不代表塔伦人永远不会奋起反抗。”   “塔伦的位置太重要,即便仍然是独立的邦国,迟早有一天它也将成为古格与亚格兰逐鹿的战场,而很遗憾,现在的塔伦无力改变这种现状。”   “即便如此,也不是将它拱手出让的理由。”   “将它拱手相让的不是别人,正是你们当日的领主。”   修格笑,冷眼看着对面青年的俊朗的面容微微僵硬。   “塔伦这个古老的土地,贵族们掌握着稀缺的资源,享受着与生俱来的荣耀和特权,而平民与奴隶,必须世世代代日复一日辛勤地耕种劳作,商人们苦心经营的产业必须承受沉重赋税,而前两代的领主都不是能够激起人忠诚心的主君,如此古旧陈腐的塔伦,为什么不干脆打碎它?”   法萨克·弗格微阖的眼睑猝然睁开,瞳孔微微缩起,其间闪过一道犀利的锋芒。   “陈腐的贵族特权,不仅仅是在塔伦,亚格兰、古格,乃至整个大陆都存在着。”   “你知道洛林·阿代尔子爵为什么要冒天下之大不韪阴谋叛乱么?因为皇帝陛下削夺贵族特权的政令触及了贵族的利益。”话音未落,修格便看到那人略微讶异的表情,淡淡抿了下唇角,“在亚格兰,这样的时代即将过去,不仅仅是在亚格兰,古格、塔伦都将如此。”   法萨克·弗格细细的品味他话语里别样的含义,蓦地愣住。   “整个大陆即将迎来新的黎明。”修格回转身来,举起已经冷却的茶杯,勾起薄薄的唇角来,“不想一起来见证么,法萨克·弗格卿?”   站在一旁的卡捷琳·杨秘书官诧异于最后被着意加重了咬字的称谓,淡茶色的眼睛在两个同样风姿卓越的男人身上游移了一个来回,然后看到法萨克·弗格水波不兴的眼底漾开一两丝涟漪。   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茶几上几乎未曾动过的两杯普洱早已散尽最后一丝热气,卡捷琳推开窗户,薄薄的晨曦在地板上铺洒一地。   “看上去并不是个容易驾驭的人,没有问题吗,大人?”年轻的女秘书官望着远处走廊里渐次消失一抹水蓝色,悠悠把视线移向自己的主官。   “至少目前,我们是同盟。”   修格·埃利斯负手立在窗前,仅仅微微抬了抬嘴角,淡金色的晨曦泻银白色犀利的短发上面,泛起一两丝铂金的光泽。   太阳再次升起的时候,也许便是另一番天地了。   卡捷琳·杨打量一眼主官线条明晰的俊朗侧脸,这样想着。   仿佛是为证实她的想法,几天后便有远方的消息传来,柯依达·亚格兰公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平定阿代尔家族叛乱之后,向驻守塔伦各地的东平军发布国防部敕令,东平军军长穆拉·雷诺侯爵同时下达总部军令,并派出先遣部队,一路南下全面掌控塔伦境内的军队指挥权。与之相应的,失去外界呼应的起义军立刻开始从内部崩溃。   王国历230年四月五日,军师法萨克·弗格公开指责首领费列罗·南迪的倒逆行施,恼羞成怒的费列罗当场拔出刀来向对面潇洒儒雅的男人砍去,手起刀落间男人俊美的左侧脸颊添上一道鲜红色狰狞的伤口,一缕水蓝色的发丝随着凌烈的刀风飘然落地。   霎时一时一石激起千层浪,在场众人似乎是被首领的暴虐所激怒,整个议事大厅顿时陷入混战,   亚格兰的宪兵便在此时突然出现,几乎是在一夜之间便再次掌握整个贝城,与驻守各处的东平军遥相呼应,结束了自安妮卡女大公逝世以来塔伦长达两个月以来的混乱局面。   作者有话要说:   谈判写的好艰难,困死了,先睡……   本章结束,那个话说……有评有更新……   第70章Chapter68敕令   柯依达抵达贝城已经是四月的中旬,随行的除了作为护卫的神鹰军第一、第二师团,还有帝都军军长卡诺·西泽尔上将和外事长官法贝伦·雷诺外务卿。   正值塔伦暮春时节的雨季,淅淅沥沥的雨时断时续,阴郁而沉闷的气息在空气里弥漫不散,阴湿的气候让久居帝都的亚格兰人们感到不太适应,但柯依达并没有太多的时间休息调整,抵达的第三天便以亚格兰皇帝的名义为去世的安妮卡·德拉女大公举行了隆重肃穆的悼念仪式,同时为连续几个月来塔伦的动荡不安向民众郑重致歉,多少缓解了被这场□□激起来的塔伦民众的烦躁情绪和些许敌意。   然而,亚格兰人要真正在这片土地上扎稳根基,仅靠这些事远远不够的。   塔伦不是北疆,冰原不适宜生存的恶劣气候和冰族人酷烈的民族性格,并不值得亚格兰为此付出过于沉重的代价,得不到便可以放弃,但塔伦不行。   不仅仅因为它的地理位置在亚格兰与古格的对峙中过于重要,同时也因为,富饶的土地如果在亚格兰手中只能得到文明被毁,一片荒芜的结果的话,那么亚格兰铁骑驰骋大陆所付出的鲜血与生命将失去所有意义。   只有真正聚拢人性,才能这片大路上实现亚格兰的治世。   柯依达正在这多雨的时节倚着窗户看庭院里空濛的雾气,脑海中闪过这样的字句,浅浅抿了下唇角,转身接过赫尔嘉递来的披风走出门外。   彼时细雨暂歇,应修格的邀请在凉亭里享受难得的下午茶时间,抬眼望去,清新的泥土气息与泛着白气的烟雾在空气里纠缠缭绕。   “下官失职,对这两个月来的动荡感到十分抱歉。”   “修格学长客气了,这次没有学长坐镇,也许还要乱上一阵子吧?”   “我也只能暂时压住场子。”修格淡淡的叹声,“身为枢机卿不可能永远呆在塔伦,而安妮卡女大公一死,我们也失去了在塔伦的势力代言人,对于亚格兰势力的突然插入,很多塔伦民众还很不适应,并且有着逆反的情绪,对于塔伦,我们不能再拖下去了。”   “废除塔伦邦国称号,将它纳入亚格兰的版图么?”柯依达沉吟了一下,抬起眼睑,“会不会太操之过急?”   “先设立自治领,用塔伦人来管理塔伦如何,等到时机成熟,在正式设立塔伦行省。”   “塔伦人?”柯依达微微眯起眼睛,“你有人选了?”   修格没有回答,仅是微微扬起脸来,柯依达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抹水蓝色的身影在卡捷琳·杨秘书官的引领下沿着蜿蜒曲折的碎石□□向这里走来,在亭子外面两三步的地方停住了脚步,仰起头来打量一眼一身戎装的凌厉女子,仅微微低了低头,右手握拳按在前胸:“法萨克·弗格,初次见面,公主殿下。”   柯依达顺着清越的声音看去,眼前高挑身材的文雅男人,有些瘦弱,骨骼却显得清奇,眸子里一抹天青色,淡然的目光迎上她的视线,没有过于畏惧亦没有过分倨傲,整个人显得清朗出尘。   心念微微一动,淡淡扯开嘴角来。   彼时空中开始飘起蒙蒙的细雨,濡湿了人们的衣襟。   看似很普通的一场会面,外人并不能够足够了解其中的细节,亦无法认定它在此后亚格兰中央对于塔伦的一系列动作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但无论如何,柯依达公主向国务省递交的设立塔伦自治领的提案在这半月之后抵达帝都,很快摆上了皇帝的议事日程。   王国历232年四月三十日,疾风皇帝波伦萨·亚格兰在帝都发布“四三〇”敕令,废除塔伦邦国称号,设立塔伦自治领,收编塔伦现役部队,东平军部分进驻塔伦,保留塔伦原有的行政体制和官员编制,除外交权、驻军权外,保留司法权,正式将塔伦纳入亚格兰的版图。   而之前法萨克·弗格这个之前名不见经传,出身塔伦的平民青年,作为第一任自治领总督,开始登上这个大陆的历史舞台。   而此刻,即便是多数通过了这道敕令的国务省重臣们,对于第一任自治领总督的人选依然保持着观望的态度,而亚格兰上上下下,更是对于这个履历空白的无名小卒抱以惊讶以及怀疑的态度。   “自治领总督的人选,让很多人出乎意料啊。”   敕令到达贝城的时候,绵绵的雨季已经北移,久违的太阳拨开厚重的云层暖暖地照下来,便有斑驳的碎金在葱郁的草木间跳跃闪动。   柯依达难得拥有午后闲适的时光,倚着回廊抄起手来沐浴初夏时节温暖的阳光,微微阖起眸子,听得身侧传来男子熟悉的温和声线,仅仅略略抬了抬眼睑:“反正皇帝陛下登基以来,做出来出个的事情已经不是一件两件。”   “虽说如此,万一日后塔伦有什么变故,你这个提案倡议者恐怕也逃不了干系。”卡诺没有侧眸看她,只淡淡道了一句。   柯依达却笑起来,回头看他:“你在担心我?”   “我以为你不是一个轻易相信别人的人。”卡诺轻叹一声,低头看她略微瘦削的脸庞,“尤其是对一个身份敏感并且没有见过几次的陌生人。”   “他的想法让我很感兴趣而已。”   “那叠手稿?”   据卡诺·西泽尔所知,那个风度翩翩的文雅青年,新上任的法萨克·弗格总督在初次觐见柯依达地时候曾经递交了一叠手稿,而后来柯依达又命人誊抄了一份密封送给皇帝御览,也许正是这份手稿在这次人事任命中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王室、贵族、平民、奴隶,亚格兰有太多的势力需要平衡,而在这片大陆上,我们所要做的不仅仅是征服一片土地,更要赢得这片土地上面的人心。”柯依达将视线移向庭院上空四角的湛蓝天空,微微抬了抬唇角,“将塔伦作为一片试验田,也未尝不可。”   “不怕适得其反?”   “那样的人,最重要的是给他得以施展才华的舞台。”柯依达收回视线,淡淡垂下眼睑,“以陛下的驭人手段,连监察厅的那位都可以鞍前马后的驱策,何况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   想起监察厅长人畜无害的笑容和人后阴森酷烈的手段,卡诺不由得苦笑了一下。   此时的贝城,新任总督走马上任,刚刚经历一轮繁复的交接事宜,城中诸事显得忙乱紧凑,连续几个月来的□□终于得到遏制,各地的治安渐趋稳定。正是初夏时节,草木欣欣向荣,庭院一树八重樱已经开始颓败,微醺的吹来,缤纷落英擦着彼此的军装与披风悠悠落地。   “说起来塔伦的夏天来得真快,我记得北疆的这个时候,满眼还都是黑色的冻土和皑皑的积雪,看不到一丝绿色。”两三片血樱从摊开的手指尖掠过,卡诺虚握了握拳,心念却是一动。   “算起来,三年刚毕业时去北疆军报道,好像也是这个时候。”柯依达蓦地想起,距离他们第一次披上正规军军装,已经过去了一段漫长的时间,“我现在想起来,最初在北疆的那一年,虽然总是与长夜和寒冷为伴,却总有让人怀念的东西,休息时追捕林子里的雪兔,围在篝火边喝烈性的酒,在冻土上巡逻漫长的边境,在雪地里追杀冰族的骑兵……”   “我记得第一次追击入侵的骑兵,你砍杀第一个敌人的时候手还一直在颤抖……”   “说我,你又能好到哪里去。”   她轻斥了一声,于是他低头轻笑,蓦地却顿住,弧漪凝固在微微扬起的嘴角。   当年手刃敌人之后双手泛着青白颜色不断颤抖的女子,而今已是手握生杀大权的一级上将,杀伐决断,宛如玉面修罗。   卡诺只觉一慌,不知是否已经触到她的痛处。   她却是没有回头,滞了片刻,听她自嘲的笑声:“啊,也是,一切都已经变了呢。”   距离他们接到调令返回帝都已经有两年之久,两年的时间不长也不短,却足以发生很多事情。   她不再是当年不爱红装爱武装的青涩少女,而他已不再是当年仅凭一腔热血便一往无前的单纯少年。   她失去从小相依为命的兄长,被动接受身份的转变,蓦然回首,只觉往事如风。   柯依达在心中轻叹一声,却觉肩头一暖,微微侧身回头,但见他的手搭在她银色十字肩章上,五指修长,微有薄茧,并不有损美观,却是蓄满力道,平白便让人感到心安。   “可我还在。”   这温文如玉的男子低下头来,斑驳的阳光在湖色的眼底跳跃两三点碎金,苍凉的暖意徐徐渗入她的心头,不由微微弯起唇角来,悲喜莫名。   她轻抿了抿唇,刚想说什么,却见赫尔嘉穿过对面的回廊疾步走来,一个立定,敬礼,表情肃然:“公主殿下,第十六兵团摩尔上校回来复命了,还有古格那边也有了新的消息。”   第十六兵团隔了一个多月才回来复命,而谍报营这次效率也远远超出柯依达所给定的期限,然而接到最新的线报,他们的顶头上司并没有多余的闲暇追究他们这次速度。   “隐秘机动队?”   “是直接听命于古格王室的神秘军队,擅长暗杀和谍报,在古格正式的军籍档案中并不存在,在古格也很少有人目睹其阵容,因为见过的人几乎都已经死了。”林格·弗洛亚依稀辨得出柯依达脸上薄怒的神色,抿了抿唇,“根据“蜥蜴”最新送过来的情报,洛林·阿代尔在十天前已经穿越两国的边境线抵达古格的希格拉要塞,那么,能够在那样的情况下劫走他的,想必也只有这只影子军团了。”   “影子军团?”   “是,他们被称为王室的‘影子军团’,而我们目前所能了解到的也只有这么多。”   柯依达低头看手里的信札,剃刀般的目光鞭子一样在信笺上一行行的扫过去。   林格微微顿了顿,打量一下她的脸色:“另外,据‘蜥蜴’所说,古格的内部也出现了变动。”   西陲战争的泥潭以及此战并不理想的结果,不仅令弗雷安公爵在古格朝野的显赫声名蒙上了微尘,他本人亦在受到元老会贵族的强烈抨击,米兰城内暗涌四现,因为战争的仓促爆发而来不及清理旧贵族势力的弗雷安近乎处于被动的局面。   种种详细在手头这份线报里一一道来,柯依达逐一读下来,低着头修长的睫毛垂下在眼睑处落下一片阴霾,清冷淡漠的表情,蓦地,重重将手头的线报摔到桌面上,“赫尔嘉!”   “是,公主殿下。”   “原东平军军长洛林·阿代尔谋反作乱未遂,现已潜逃至古格境内,责令西防军军长海因希里上将将其缉捕归案,对方若有阻拦,也不必客气!”   赫尔嘉很久才反应过来,不可置信的抬起眼睑来,分明在主官冰冷的苍色眼睛里读出了杀机。   “是。”   火红色头发的女子缓缓应声,却见修格淡淡地开口:“公主殿下,这是要不宣而战么?”   “不宣而战?”柯依达看了他一眼,只是冷笑:“他们不是早就不宣而战了么?”   挑起塔伦地区的纷争,弱化亚格兰的统治,收留亚格兰的叛逆者,早就足够成为再度开战的理由。   当然,古格不惜动用这样大的代价拖住亚格兰的手脚,恐怕也正是因为弗雷安公爵遭遇了前所未有的难题而害怕亚格兰在背后插上一刀的缘故。   这对于亚格兰而言,未必不是一次机会。   “另外,以国防部名义拟文,在贝尔格冬宫召开最高统战密会,除西防军之外其余六军军长必须参加,安排好行程不得走漏半点风声。”   柯依达仰起头来,五月明媚的阳光从窗户里投射进来,胸前银色的绶带折射出犀利的冷色锋芒将清丽容颜映得耀眼而肃杀。   大战将临。   第71章Chapter69密会   “秘密召集七军军长会议么,看样子柯依达要动真格的了。”   五月的帝都,天气已经开始热了起来,傍晚的风徐徐而来,带走白天地面上残余的热气。暮色悄无声息地降临,晚霞在天边如火如荼地燃烧,一直蔓延到鳞次栉比的殿阁飞檐,洒进明亮的窗户,像蜜糖一样倾倒在光洁的地板上。   阅毕手中快马送来的密函,年轻皇帝阖上信纸抬起头来,只轻轻笑了一声,整个人负手立在窗前,沐浴在余晖之下的苍蓝色发丝泛起蓝紫交融的瑰丽色泽。   “听说西防军的海因希里上将前几天已经通告古格要求遣返叛逆洛林·阿代尔,古格方面并没有回应,估计现在西防军的铁骑已经越过边境线了吧。”   身材高挑的监察厅长埃森·凯瑟侯爵恭敬地立在身后,微微垂首,狭长的眼睛眯成一条,弯了弯嘴角,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来。   一边紧急召开军长级秘密会议,一边已经下达了等同于开战的命令,即便除了身在其中的少数人,并没有引起太大的震惊,但意识到这一系列举动背后的真正含义时,曾经杀人无数的监察厅长也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   并且在做出这个重大的决定之前,公主并没有征询过皇帝的意见。   没有皇帝的命令,而擅自做主,其实已经超出了枢机卿的权限。   但话说回来,既然柯依达公主作为皇帝前往塔伦,便意味着已经被赋予了临时专断的权力,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本人,等同于皇帝的半身。   也因此,在这个节骨眼上,没有人敢对她的命令有半点质疑。   当然,这在之后是否会留下不好的影响,埃森·凯瑟不得而知,毕竟亚格兰的血脉大部分是在内斗之中耗尽的。   索性的是,皇帝似乎并没有太在意这一点,此刻他所关心的,是柯依达所提出来方案的可行性。   “各地的军长已经动身了吗?”   “柯依达公主本人与修格·埃利斯公爵,以及帝都军的卡诺军长,东平军的穆拉·雷诺侯爵已经动身前往贝尔格堡,西防军海因希里军长被允许不必出席,北疆军的克里斯多军长应该已经接到了密令,不日便会动身,此外,目前帝都的两位,蔷薇骑士团的蓝德尔·斯加奥军长和禁卫军的费兰·皮瑟斯男爵,也正在做相应的安排吧。”   皇帝微微笑起来,苍冰色的眸里倒映着沉沉暮霭。   “再过一段时间,贝尔格堡的薰衣草就会漫山遍野的开放了,朕也该是时候出去走走了。”埃森·凯瑟心下一动,睁开妖异的绿眼睛,仅有一道犀利的锋芒闪过,复又阖上,弯起薄薄的唇线来听他看似不经心地道来,“埃森卿,你也一道随行吧。”   “下官遵命。”   王国历230年五月初,亚格兰第八公主、国防部总长柯依达·亚格兰枢机卿于贝尔格堡冬宫秘密召集七军军长会议,五月下旬,除西防军军长海因希里·索罗上将以外,帝都军的卡诺·西泽尔上将、东平军的穆拉·雷诺上将、北疆军的克里斯多·凯恩上将、蔷薇骑士团的蓝德尔·斯加奥上将先后抵达贝尔格,皇帝波伦萨·亚格兰也才此时,在禁卫军军长费兰·皮瑟斯男爵与监察厅长官埃森·凯森侯爵的陪同下,巡幸冬宫。亚格兰国务省一干宿将重臣在贝尔格秘密汇集,暗流汹涌。   贝尔格堡位于阿特兰行省的东部,亚格兰南部腹地,沿着河流依山而建,向西沿着山路便可越过省际公路进入西南诸省。此地历来以冬暖夏凉的宜人气候和四季如画的秀美风光著称于世,亦是历代亚格兰皇帝出游度假的胜地,第五代皇帝德比斯二世修建的冬宫坐拥满山薰衣草田与万顷碧波,更是各地行宫之中最为精致和特别的一座。   军政两界的要员秘密齐聚在这里的时候,正是薰衣草绽放的时节,大片大片深深浅浅的紫色花田,漫山遍野地燃烧开去,在习习的风里波浪般的起伏。   薰衣草是代表着美丽与浪漫的花草,深深浅浅的紫色中所蕴含的宁静安谧多少让人憧憬和向往,而事实上冬宫也一直与战事无关,像这样六军军长齐聚冬宫的情况,在亚格兰的历史上也是极其少见的。   但从某种程度上说,柯依达选择这里,除了贝尔格堡距离西陲的位置,多少也是为了冬宫在人们心目的印象是道极好的幌子,至少皇帝本人借着度假的名义前来,不会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下官擅自妄为,还请陛下不要怪罪。”   “你这会倒是很小心,嗯?”   “塔伦距离帝都太远,来回送信是会贻误战机的。”   皇帝一行比柯依达晚上三天抵达冬宫,午后休息了片刻便在山坡上策马徐行,一望无际的薰衣草田充斥了彼此的眼帘。   面对皇帝的漫不经心的调侃,柯依达恭敬地低头,脸上的表情却是寡淡如常。   于是皇帝只微微笑了下:“惹出这么大的动静,若果没有十足的把握,恐怕朕都护不了你。”   似是调侃,抑或是警告。   柯依达只淡淡道了句   “如果真是这样,下官是会以死谢罪的。”   皇帝回过头来,打量了她许久,面色显得少许阴冷,蓦地方冷冷出声:“这种话,不要随便说。”   柯依达在他阴郁的目光之下微微怔忡了片刻,然后恭敬地低头。   “说实话,朕并不想在这个时候大举用兵,去年那场大战消耗了亚格兰军不少的实力,现在最为需要的是修养生息。”   “但是陛下,古格人的魔爪已经伸进了亚格兰,这一次是塔伦,下一次也许就会是帝都!”柯依达抬起头来,“这无非是两种可能,要么,古格方面已经在预谋下一次的西陲战争,要么,古格的内部发生了剧烈动荡,他们急需在亚格兰境内制造混乱以拖住我们的视线。如果是前者,亚格兰必须反客为主,掌握先机,如果是后者,则是一次百年难得一遇的良机!”   “神鹰军在古格的线人已经有消息回来,弗雷安公爵因为上一次战争的失败遭到古格元老会猛烈的抨击,各大门阀贵族之中暗流汹涌,已经有了军队大规模调动的迹象,陛下,您应该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你的意思是,如果等到弗雷安公爵铲除这些守旧贵族,那么古格将向现在的亚格兰一样没有任何后顾之忧,我们所要面临的便是一场旷日持久的硬仗。”皇帝迎着风扬起脸来,微微抬了抬嘴角。   “其实陛下心知肚明,否则也不会这样放任下官了。”   皇帝失笑,扯住缰绳,勒马立在半坡,远眺浅紫色波浪般翻腾的薰衣草田:“作战方案呢,考虑过了吗?”   “兵分三路,纵深切入,西防军、帝都军、枪骑兵分守北、中、南三条战线,神鹰军、禁卫军渐次推进,另外,北疆军从桑科切尔入海,横跨冰海湾,从背后直扑米兰。”   言简而意赅。   初夏和煦的风拂过面颊,将满头青丝凌乱的扬起来,明明是温暖湿润的空气,混入女子清冽干脆的声线竟然有了几分肃杀的气息。   皇帝侧眸打量她,苍冰色的眼里浮起一两丝的微澜,然后在风里的静止。   “倾国之力么?”   良久,只听他幽幽道了句,柯依达抬起目光打量他的表情,却见男人削薄唇线优雅地挑起来,“不过,值得一试。”   富于磁性的声线顺着风声传到耳边,冥冥中似乎隐忍着某种雀跃的气息。   “西防军的海因希里·索罗上将向古格方面发出要求遣返叛贼洛林·阿代尔的照会被彻底无视,三天前西防军已经兵出格士丹要塞,夺下古格的希格拉要塞,接下来不妨继续北上取道墨河,直击米兰以南第一座屏障都灵要塞。帝都军第二、三、五师团负责中部战线,自兰顿行省出发,纵深切入古格腹地,经野马川直捣王都米兰。枪骑兵负责北线战事,取道桑科切尔警备区,由北而南,切入古格北方要害,三军呈三面合围之势直取米兰。另外,北疆军战舰从冰海湾出发,横跨冰海,登陆古格西北海岸,其间或许会有塞壬海军的阻挡,但务必冲破对方的防线,与其余三军会合。神鹰军与禁卫军将在各军之后渐次推进,成为坚实的后盾。”   王国历232年五月三十日,皇帝波伦萨·亚格兰,国务省三长官,以及除西防军之外其余六军军长秘密聚集在贝尔格堡冬宫举行会议,在不少军政要员颇为诧异的目光中,国防部总长兼神鹰军军长柯依达·亚格兰公主提出了对古格大举用兵的议案,并最终敲定了兵分四路,纵深切入的作战方案。   这一次会议,在后世的史书中被称为“冬宫会议”。   会议的细节已经无从考证,唯有皇帝在会后的誓师词被完整地记录了下来:   “诸卿,这将是朕即位以来,甚至祖母索菲亚女皇辞世以来规模最大的一场战争,也许亦会是最为艰苦的一场战争,我们将要面对非本土作战所带来的一切不利因素,流血、死亡、饥饿、暗杀乃至古格人酷烈的反抗。但是朕相信,朕所引以为傲的将兵们,绝不会畏惧刀枪,不会畏惧死亡,我们将用手里的刀剑去开创一个新的时代,不仅仅属于亚格兰的,整个大陆全新的时代!”   ——《黄金时代·疾风皇帝传》   作者有话要说:   写文的时间越来越少了,看在我还这么辛苦的坚持的份上,留下脚印吧,泪个……   第72章Chapter70出征   事实上,至少在当时人们的映像中,这场规模浩大甚至在后来改变了大陆格局的战争,在最初的时候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轰轰烈烈,撇去西防军在边陲与古格的小试牛刀,即便是“冬宫会议”之后也没有三军集结激昂宣誓的热血场面。北疆军的克里斯多军长和蔷薇骑士团的统领蓝德尔,在会议结束之后便匆匆动身去回到驻军地调动自己的部队,东平军的穆拉·雷诺侯爵因为暂时不需要在主线战场上出现,第二天便动身前往塔伦,整顿东平军的军务以保证南疆与塔伦的安定,而卡诺·西泽尔也即将出发与已经接到秘密调令而一路南下的帝都军三个师团会合,而修格·埃利斯公爵亦向皇帝辞行,返回帝都,以枢机卿的身份替皇帝坐镇亚格兰腹地。   一切都在紧锣密鼓之中进行,仿佛冬日的湖面,表面被严寒冻成清澈的镜面,暗地里却是激流湍急奔涌。   “两百多年前,出身贫寒的亚瑟大帝在这片诸侯割据兵荒马乱的大陆上与贪婪的诸侯们争夺土地疆域,与众多的英雄们厮杀较量,杀死了暴君伊格尔、嗜血领主弗拉里,打败了鹰王克里特、剑舞者络迦多尔,以及诸多同时代出类拔萃的杰出人物,但是最终依然无法彻底战胜英雄王吉尔科特,双方长达数年的惨烈战争无法分出胜负,只能在拉格龙河以西三百里划界而治,最终奠定两百多年来古格与亚格兰对峙的局面。尽管亚瑟大帝结束这片大陆上纷乱的黑暗时代,一手创建了自己的王国,并且制定了一整套流传于世军政制度,却依然抱憾而终。”   皇帝回想起亚格兰史书中耳熟能详的那一段文字,站在山花烂漫的山坡之上,一身轻便的骑马装,迎着夕阳西下时稍显急促的风,苍冰色的眼睛被如火的暮霭镀成了艳丽的绯色,隐隐有着嗜血的妖娆。   “所以,在有了那个不可能实现的梦想吗?”柯依达站在他的身侧,蓝底白面的披风在风里猎猎的扬起来。   “所谓不可能实现的梦想,那是人的生命而言,将梦想一代代传递下来,终有一天后人会实现前人的梦想。”皇帝轻笑,似乎是感觉到了凉意,修长的指尖扣起微微敞开地浅紫色的衬衫领口。   “陛下只是为了前人的梦想吗?”   柯依达蓦地出声,皇帝微微愣了一下,旋即扯开嘴角:“如果说,是为了朕自己的野心呢?”   沿袭两百多年的制度早已陈腐不堪,曾经开创一世基业的英雄后裔因为长久的安逸而失去先祖的锐气,整个大陆已经有数十年没有向前发展,抑或只是在沉睡中等待新时代的降临。   历经幼时的磨难,诡异的宫廷斗争,纷纭莫测的政局,以及王座之上的孤独寒冷,皇帝的心意,其实很难揣摩。   但疾风皇帝的心腹臣属们都能够清晰地感知,那种不断向高处攀爬,伸出手掌握星辰的欲望,如同不断燃烧的太阳一般耀眼,而亦或许正是因为如此,才使得这个时代层出不穷的青年才俊甘愿追随左右,为他奔走驱策。   许是意外于他的坦白,柯依达竟有片刻的失神,隔了会儿方才失笑:“我接受,至少比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这个要真实得多。”   皇帝却微微笑了起来:“你在迷茫吗,柯依达?这对于全军的指挥官来说可不是件好事情。”   柯依达没有抬头看他的眼睛,只是移开视线,漫山遍野的薰衣草田被染上夕阳瑰丽的色泽,隐隐流淌着染血的悲壮。   返回冬宫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烛火昏暗的灯光陆续点亮每一处殿阁。   赫尔嘉在走廊的一头等她,似乎是有事的样子,远远看着她跟在皇帝的身后走来,不免有几分的迟疑。   柯依达皱了皱眉,示意她回去再等。   “你的副官有事吗?”留意到这些细小的动作,皇帝侧了头斜睨她一眼,说话间两人已经穿出一道回廊,走进皇帝的寝宫。   “海因希里上将希望能够将伊莉娅·阿代尔小姐交给他处置,一直都没有答复他。”   “如果是迎敌的需要,答应他也未尝不可。”皇帝解下披风交给躬身而立的侍者。   “但是有人在此之前已经提出了类似的请求。”柯依达垂下眼睑,在合适的地方立定了,浮起一丝苦笑,“如果没有别的事的话,下官……”   “陪朕用过晚餐再走吧。”皇帝叫住她,“似乎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们没有一起吃过饭了。”   晚餐很是安静,彼此都没有在之前的问题上多做纠缠,吃的是贝格堡的特色料理,食材虽然简单,但制作极为精致,口感极佳,尤其最后一道的糕点精巧玲珑,甜而不腻,入口酥滑,是当地最具特色的一道菜色。只是柯依达素来不喜甜食,只略略动了两块,便放下刀叉。   “卡诺·西泽尔明天便要启程了是吗?”   皇帝靠在椅背上细细品手里的红茶,苍冰色的眼睛打量了她许久,终于开了口。   乍一听他略带低沉的声线,柯依达微怔一下,取过白色的餐巾擦拭嘴唇:“是。”   “朕刚才想了很久,觉得还是说出来比较好。”皇帝坐在对面看她,“是你自己制定的作战方案,到底在不放心些什么?”   柯依达耸了一下肩,抬起头来,尚未收拾好的一丝骇然飞快地在眼底逝去:“作战方案并没有不妥的地方……”   “那么你的不安从何而来?”苍冰色眼睛锁定在她灯光下略显苍白的脸上,辨不出喜怒,流水一般缓缓地流淌。   “也许。”她自嘲地笑声,“也许只是对其中无法掌握的那一份有些小小的不安吧。”   “那是指挥官该有的谨慎,而不是这种消极的情绪。”皇帝放下白瓷的茶杯,阖上眼睑,两三缕苍蓝色的发丝垂到额前,仿佛大海般忧郁的蓝色,蓦地幽幽叹息一声,“柯依达,到了现在,你的心事,喜悦、悲伤、忧愁,哪怕一点点,还是不愿意与我说吗?”   女子愕然。   他太过精明,而她善于隐忍和掩饰。   “皇帝哥哥……”抬起头看着面前海蓝色头发的男人,咽濡着不知该如何开口,她自己也说不清楚是为什么,或许只是因为一直以来的习惯,无法再旁人面前彻底地放下戒心,或许是因为太过要强,更不愿至亲的面前流露软弱的一面。   “我一直在想,如果当年柯扬没有按照战士的方式培养你的话,现在的你会是什么样子。也许根本不会拿剑,不会骑马,也不够坚强,但是至少,会是个雍容大方的美丽公主,开心了会笑,受了委屈会哭,会任性撒娇,喜欢什么便会坦率地提出来,就像这个年纪其他的贵族女孩子一样。很早以前我想给你的,是属于这个年龄的笑容和快乐,而不是那些残忍而酷烈的记忆。”   其实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皇帝移开视线,凝视窗外深浓的暮色,蓦地想到这一句,却没有说出来。   柯依达隔着白色的烛光看他略显消瘦的侧颜,怔忡了很久,眼底竟有濡湿的感觉,别开视线低下头去,勉强挑起唇边弧度来:“和其他的贵族小姐一样的话,那些所谓淑女课业的修习我可是会一塌糊涂的。”   “是啊,那样的话,将你束缚在宫墙上方四角天空下面,也未尝不是委屈了你。”收到她微弱的抗议,皇帝收回视线,哑然失笑,“真是矛盾啊……”   柯依达弯了弯嘴角,没有说话,蓦地,低低地道了句:“对不起。”   “嗯?”   “实际上,从小时候开始和柯扬兄长并不亲密,一直以来都不知道如何去讨他的欢心,对于平常人家的兄妹是如何相处的,也实在是一无所知。”   她低着头闷闷地道来,小心拣选着措辞,忽觉眼前的光线一暗,两三缕飘逸的蓝色发丝垂下来,抬起头,这年轻的皇帝早已不知何近前来,苍冰色的眸子里揉进了柔和的烛光。   “放松些不就行了,至少和柯扬比起来,我还是很温柔的。”   淡淡的笑容,带着不易察觉的宠溺,不忘伸手揉乱她的鬓发。   一时间便静默下来,离开餐桌坐在沙发里品茶,苍凉的暖意在空气里渐次浮起来。   “其实你在意的,不过是那个人吧?”   皇帝低沉的声线响起的时候,柯依达正捧着手里的白瓷杯子,微微迟疑了一下,动了动嘴角:“相比南北两条战线,中部的战线确实最为棘手,相比西防军,帝都军缺少与古格军作战的丰富经验,却又肩负着深入古格腹地的前锋任务。”   “用人不疑,我以为你是很信任卡诺的。”皇帝看了她一眼,“以他战风,稳重而不失凌厉,应该是很适合这次的任务。”   “我自然相信他,只是……”柯依达低着头,摩挲杯子上雕琢精致的纹理,然后索性挫败似地抱着杯子将身子窝进沙发里,“这和信任无关,或许只是我自己的问题。”   皇帝侧过脸来,不动声色地打量她略显疲倦的神情:“你在怕什么?”   “不知道。”她苦笑,回答地倒是干脆。   于是他索性放弃了探究。   只是在略显暗淡的光线里,微微轻叹了一声“能让你露出这种表情,还真是不容易啊。”   她只能苦笑。   无来由的恐慌,也许只是因为过分依赖而害怕失去罢了。   她抬起头看身侧的闲适的靠在沙发背上的蓝发男子,柔和的光线打在脸上使得此时的他敛去了几分凌厉肃杀的气息,显得优雅而闲适。   比起一般的下属,她有更多的机会见识这位外人眼中“铁血君主”的私底下的一面,阴郁冷酷,乖戾城府,抑或孤独忧郁。   每一个寒冷空旷的日日夜夜,又是怎样一步步地走过来的?   “皇帝哥哥的话,有过这样的感觉么?”   回答她的是长久的沉默,当她以为几乎得不到答案的时候,却有男人低缓的声线幽幽响起来。   “羁绊之类的,也许有过。”皇帝仰起脸来,海蓝色的发丝泻在衣服的褶皱上,混合着忧郁与冷酷的颜色,“但是柯依达,对于我来说,或许只是生命中的一段奢侈罢了。”   皇帝的身边不乏女人的陪伴,其中不乏风华绝代的佳人,雍容高贵的赛切斯特皇妃,温婉大方的芙妮娅大公妃,八面玲珑的安妮卡女大公,以及依然在世的巴琳雅公爵夫人,最终又能有几个在他波澜壮阔的生命镌下深刻的印痕?   柯依达想起报告芙妮娅死讯时铿然落在地上的酒杯碎裂的声音,一时怆然。   “所以,柯依达。”皇帝幽幽叹息一声,起身走向窗前,“倘若你真有了所珍视的东西,就想尽办法去留住他。因为就像朕自己的婚姻从来不曾纯粹过一样,也许有一天我不会逼得不已牺牲掉你的幸福。”   他在暮色之前立定,侧身回眸,苍冰色的眼睛已是一片冷凝:“在你能够自己做主的时候,抓住一切。”   在你能够自己做主的时候,抓住一切。   或许是警告,或许是无奈,亦或许是一种纵容,尽管这种纵容并非没有限度。   意识到这一点,柯依达多少是感激的,毕竟以她目前的身份,所谓的婚姻早已被强加上更多政治的意义。   回到自己暂住的宫室,房间里亮起的灯光告诉她有客来访,而早在门口等待的赫尔嘉亦证实了自己的猜测,于是淡淡的示意她退下,推门走进去。   卡诺·西泽尔站在黄晕的灯光下,负着手背对着她,除去了披风的军装笔挺,线条硬朗,投在光洁的地板上便是一道颀长优雅的影子。   茶几上一壶宫廷普洱,已经冒完最后一丝热气。   仿佛是察觉到了什么,这年轻人掉转头来,嘴角浮起明朗的淡笑,浅金色的碎发散落到额前,仿佛碎裂的阳光。   她看的有些恍惚,然后匆忙地回过神来:“等了很久?”   “还好。”卡诺微微笑了下,“明天就要出发想过来看看而已。”   “只是这样?”   “唔……”他低下头,停顿了一下,“那件事情,你还没有答复我。”   “我会叫人押送那个小丫头去跟你会合,满意了?”柯依达状似无奈地叹了口气,径直走过来在沙发上坐下来,将身子窝进柔软的靠垫里。   “公主殿□□恤,下官不胜感激。”   “少来!”见他恭恭敬敬地低头,柯依达没好气地递过一个白眼,懒懒地垂下眼睑,“我可是驳回了西防军那边的要求,但愿那个小丫头不会给你惹出什么麻烦。”   “信不过我么?”他淡笑,蹲下来维持与她目前同高的姿势,臂膀环过她的肩头,隔着不多的距离,淡金色的额发便垂到她的眼前来,“你看上去有点疲惫的样子,刚才陛下说了什么吗?”   “没什么。”她摇头,顿了顿,夜里的风从窗开的窗户里吹来让她觉得有些丝丝凉意,便索性挪了挪位置蹭到他的怀里去,以便汲取些许的暖意。   这是一种缺乏安全感的表现。   卡诺微微怔了一下,并不是很明了她此时的悸动从何而来,只是缓缓收紧臂膀,于是她心安理得地放松下来,将脸贴在他军装的前胸上,不再掩饰疲倦的表情。   “卡诺。”   “嗯?”   “其实,可以的话,我不想你走。”   一时静默,彼岸花开。   卡诺低头,湖色的瞳眸如水,深深看她一眼,嗤笑出声:“这可不是总指挥官该说的话。”   “啊,也是。”于是她自嘲的笑声,从他怀中抽出身来,在沙发里抱起膝盖,理了理略显凌乱的发丝,乳黄色的烛光流淌在脸上,单薄而透明。   卡诺静静的看她,蓦地唤了一声:“柯娃。”   “嗯?”   等了许久都没有回答,正想耐不住地出声,眼前却是一暗,两三缕淡金色的发丝拂过她的眼角,清浅的吻已经悄然落在眉心,濡湿的暖意,渐次漫开,延展到眼角与唇边。   “呐,柯娃。”他捧着她的脸轻声唤她,仿佛是斟酌了许久,小心拣选着措辞,“打完这一仗回来,嫁给我好不好?”   她的表情僵住,男子淡金色的额发落尽她的眼睑,微微有些刺痛,仿佛有些许咸涩的液体要盈溢出来。   沉默了许久,方才偏过头去,低低的应了一声。   “嗯。”   他讶异于她的干脆,竟然有些不知所措,隔了片刻方才低头吻落她冰凉的唇角,湿热的气息渐次在唇齿之间蔓延开来。   王国历230年六月初,帝都军第二、第三、第五师团秘密集结于兰顿行省多哈市,三日后横跨西部边境线,攻克通往古格王都米兰的第一座关口卢卡斯堡,差不多同时,蓝德尔·斯加奥上将率领蔷薇骑士团彻夜奔袭,连克古格北部边境三道关隘,悄然奏响了战争的序曲。疾风皇帝在位时期,规模最大、耗时最久、波及面最广的“西大陆战争”正式拉开序幕。   ——《亚格兰战史》   第73章Chapter71破竹   安诺德·菲纳中将作为西防军海因希里·索罗上将的高阶副官奉命列席“冬宫会议”,结束议程之后自贝尔格堡返程时,西防军的铁骑已经越过希格拉要塞,沿着墨河一路北上,等他日夜兼程赶上海因希里的行军速度时,西防军的主力已经在墨河中游的约特郡城下安营扎寨,厉兵秣马,磨刀霍霍。   “公主殿下是这么说的?”   打开国防部下达的作战指令,细细听完他的汇报之后,海因希里没有动怒,只是微微勾了勾优雅的唇线。   “是,大人。”安诺德低着头,想了想又加上一句,“下官命人打听过,那位前子爵小姐似乎已经移交给了帝都军……”   “你的话多余了。”海因希里出声打断他,抬头只淡淡扫了他一眼,着意加重几分咬字,“安诺德。”   “可是,海因希里少爷……”似乎嗅出了其中不寻常的意味,年长的副官愣了一下抬头来,想要申辩几句却被年轻的主官摇头制止了。   “我知道。”海因希里微微笑了一下,合起手里的书札,放进书案的抽屉里,自己绕过书案来到大幅的沙盘面前,垂下眼睑,犀利的视线便在深深浅浅的沙盘上逐一扫过,“西防军主力尽出,连克古格数座城池,不过是前奏而已,确切的说,只是在为友军打掩护,当古格方面的注意力完全被我军所牵制,那么其他友军便可以出其不意,势如破竹!”   “下官原本以为,横扫古格全境,一雪前耻,这样的事情本该是由西防军来做,并且论及与古格作战的经验,王国七军之中也没有能够比得上我西防军的。”   “耗时长久的异域作战,可不是一场小小的局部战争,任何一支王国军队都不可能在没有援军的配合下取得胜利。”海因希里的手指修长,因为长年握剑而长有薄茧,轻轻叩击沙盘的表面,便有轻微的清脆声响发出,“卡诺·西泽尔的战风,稳健而凌厉,进可攻,退可守,作为纵深切入腹地的主力,确实是上上之选。”   “这个道理下官明白,但是少爷……”安诺德皱了皱眉,似有不甘,“您真的丝毫不在意么,不论是陛下,还是公主,对你……”   并不是十分的信任啊。   海因希里在他欲言又止的眼神读出了这样信息,抬手制止他接下来的话语,沉默了片刻,略略抬了抬唇角:“或许吧,但是安诺德,信任这种东西实在是无法言喻,即便是皇帝陛下和公主殿下之间,也难以保证是绝对的信任吧。”   “少爷……”   稍有不慎便足以被认为是大逆不道的话语,即便是安诺德也不由得怔然。   意识到自己的失言,海因希里自嘲似地扯了扯嘴角,转身踱到帐门口,军营里一处处燃起的火把映亮了湖色的眼睛:“好了,安诺德,与其有精力在这里东想西想,不如好好琢磨一下,怎么样拿下眼前这座城池。”   野外的风猎猎袭来,石青色的头发与白色的披风便被高高的扬了起来。   王国七军兵力的投入并不是在同时完成的。在这场已经铺开的战局之中,尽管西防军的先发制人使他们成为亚格兰在西大陆战场上的前锋,但海因希里心里明白,当南线的战事吸引了古格人足够多的关注时,卡诺·西泽尔的帝都军便会趁虚而入踏破古格中线的防区,这支仅有三个师团编制的军队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肩负穿越大半个古格疆土,直取王都米兰的重任。这无疑意味着皇室对于这位出身贫寒的年轻军长的信任,但同时这也是一件极为危险的事情,因此即便希望将伊莉娅·阿代尔小姐交付西防军的要求被柯依达驳回,海因希里也只能在心中微微喟叹一下,并没有表示太多的意见。然而这并不意味,索罗家年轻的继承人和西防军的军长,愿意在这场注定恢宏壮丽的战场上满足于目前虽然也同样重要的位置。   三天后,西防军攻克约特郡,将战火一路向北燃烧到天边的尽头,墨河之水被战士的鲜血浸染,天壤之间一片绯红。   古格方面不得不做出反应,周围的地方驻军大规模沿着墨河南下,形成拦截之势,而与此同时,卡诺·西泽尔的帝都军铁骑踏破两国接壤之地卢卡斯堡,很是轻易地穿越古格龙骑军团的封锁线,一路西进,目标直指古格的王都米兰。   令人们感到的诧异,与卡诺·西泽尔平日沉着稳重的作战风格不同,此次出动的帝都军仅有三个师团编制满员不足30万人,却是彻夜奔袭,横穿古格腹地,短短两个月内夺下古格东部仅三分之一的城池土地。   古格的地方驻军惊叹于他们的作战方式:以灵活机动的轻骑兵为主力,没有多余的辎重,孤军深入,或硬攻,或巧取,或偷袭,或暗杀,一路冲杀浴血而来,他们从不回头,毫不留恋脚下刚刚夺取的土地,他们从不打扫战场不劫掠财宝,只在掠夺已经成熟的粮食作为路上的补给,他们呢从不派兵留守已经夺取的城池,只是踏着敌人的死尸留下一座座空城。   正如一把尖刀扎进古格的腹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令敌人闻风而逃。   那些在帝都军铁骑之下侥幸逃出的军官们回想起那面黄金狮子旗下温文儒雅的金发年轻人浑身浴血却淡漠悲悯的神情,更是难以理解这支军队此行的目的。   他们是一把利刃,却也是一头困兽。   没有充足的补给,没有可以立足的据点,稍有不慎便要面数倍于己的敌军围歼,孤军深入无疑是自杀性的行为。   然而事实的演化看起来却不是这样,古格东北边境的龙骑军团不敢南下围堵这支在古格土地上为所欲为的敌军骑兵,因为在这之后不久,亚格兰的枪骑兵便以大规模的骑兵冲杀向其发动了猛烈的攻势;东南一线驻军正在西防军密集的火力之下疲于奔命。而近乎是追随着卡诺的·西泽尔的马蹄,亚格兰的神鹰军和宪兵营便开始稳步推进,逐一接收这一大片友军奋战争夺下来的疆土,几乎百万的大军渐次深入古格的土地,亦成为先头部队最为坚实的后盾。   但尽管如此,历代兵家依然认为这是卡诺·西泽尔亲王生平最为冒险的一战:“不管是主官还是将兵,没有超乎常人的坚强意志,没有与友军之间绝对的信赖和默契,不可能承受这样如困兽一般的恐惧和绝望,孤注一掷这种做法,对于大多数的人而言只能意味着失败与死亡。”   即便是当时,柯依达率领神鹰军主力进驻古格东部要塞哈米亚城堡时,依然有人因为其中暗藏的危机而心怀疑虑。   而身为全军总指挥的柯依达却是微微一哂:“长驱直入,势如破竹,这场战争的开局便该是如此!不要以为古格的将兵与民众是如此不堪一击,那不过是因为古格的内部出现了问题,旧贵族利益集团不满弗雷安公爵的铁腕而蠢蠢欲动,古格中枢来不及对我们的军队做出有效的反攻,一旦弗雷安清理完内政,老天给我们的时间福利将所剩无几。在这之前,我们需要的是速度!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占据尽可能多的优势,这样才可以在此后的攻坚战中拥有更为坚实的基础!因此,现在这个时候,我要的是速度,抢的是时间,无论手段!即便是孤注一掷,也必须有人去冒险!当然……”   林格·弗洛亚注意到,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眼底的神采微微黯了一下,移开视线眺望远方的群岚:“如果是这样的话,他是最合适的人选。”   此刻他们脚踩着哈米亚古老城楼上古老的砖石,倚着高高的箭垛鸟瞰城楼下面不久之前刚刚经历过一场血战的苍莽平原,昔日喷薄而出的殷红液体已经凝成浓重的黑色与大地融为一体,战士的尸体凌乱的曝露在夕阳之下,分不清楚敌人于友军,神鹰军奉命打扫战场的将兵只能把他们一起掩埋,祈祷他们的灵魂能够返回故乡。   皇帝波伦萨·亚格兰在禁卫军军长费兰·皮瑟斯的陪伴下登上城楼时,柯依达的话语尚余音未了。   仿佛是体味到其中淡淡的怅然气息,年轻的主君微微怔忡了片刻。   “似乎你每一次出手都在挑战别人的心理承受力啊,柯依达。”   皇帝轻叹了一声,缓缓踱来,身边的臣僚恭敬得行礼。   “不如此,我军恐怕要花上数年甚至十年二十年的时间才能控制古格全境,所要付出的代价的太大了。”柯依达只向他微微低了低头,淡淡开口,“何况,到了现在,我们所剩的时间也不多了。”   “你的意思是……”   “这两个月来古格有三分之一的领土沦陷,米兰方面即便有再大的变故也应该反映过来了,弗雷安公爵必定已在筹划新一轮的反击,接下来的战斗绝不会向以前一样顺利,卡诺带走的帝都军不足30万,加上战斗的减员,要他们独自应对接下来的考验是在是太过苛求了。”   “你是打算带神鹰军加速西进了吗?”   “是,南线海因希里上将,也该命令火速北上与我军主力会合了。”柯依达顿了顿,“此去深入地穴,祸福难料,请陛下的车驾在此止步,由禁卫军和宪兵营保护您的安全,等到我军掌控了战局再……”   “朕亲自来到这里可不是为了躲在奋战的勇士背后说些无用的废话。”皇帝打断她,苍冰色的眼睛被如火暮霭染上三分艳丽的色泽,“不要忘了,柯依达,亚格兰的皇帝是唯一的王国元帅,与王国的勇士一起承受血与火的试炼亦是朕的职责。你只管领兵去与卡诺会合,朕会与禁卫军和宪兵随后抵达,朕希望能够与你们一起踏上米兰的城楼!”   “陛下!”   皇帝的声音不大,却极富磁性,冥冥中仿佛能够听到血液奔流的壮烈气息,柯依达微微动容,想了想却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年轻的主君却是笑了一下,苍蓝色的发丝被城头高处的风猎猎扬起,他伸手拍拍女子的肩膀,而后者沉默了多时,与身边的部下一起,缓缓将右手抬至额角,郑重而庄严的军礼。   此时一轮红日已经没入到地平线下,天边瑰丽如火,浸染了嗜血的妖娆。   第74章Chapter72求和   作为弗雷安·盎格鲁公爵的高阶参谋官,哥顿·西蒙中将对于元老会这样的组织毫无好感可言,这个庞大的机构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开国君主吉尔科特·丝佛扎的晚年。这位与亚格兰的亚瑟大帝并称于世的“英雄王”用手中的利剑开辟了古格两百多年的基业,不得不说是一位雄才大略的主君,然而他的暴戾与多疑也常常使他的臣子们动辄得咎,这种不好相处的脾气在他的晚年日益凸显出来,变得益发刚愎自用、好大喜功,甚至凶残暴戾。无数追随他开疆辟土的功臣元勋遭到无端猜忌而惨遭诛杀,死于皇帝嗜血的恶趣味之下的普通臣僚以及奴婢更是数不胜数。于是有人不堪忍受英雄王的暴行而铤而走险,十几位宿将重臣秘密歃血为盟,通过政变砍掉了曾经叱咤风云的主君的头颅,推举丝佛扎家族的幼子登上了皇位。尽管如此,曾经英明的主君因为晚年的失德所酿成的惨剧依然令臣子们心有余悸,拥立新君的宿将们认为,如果不能够对君主的权力加以限制,那么这样的结果便难以避免,因此便联名向新君施压,组建了名为“元老会”的全新机构,用以监督和制裁王权的运行,成为一道悬在古格王室之上的一柄利剑。   然而,如果说最初的元老会对于监控王权和内阁施政的得失尚有一定作用的话,经历了两百多年的岁月,这个古老的机构连同这个历史悠久的王国一起逐渐走向衰老,在岁月的长河里慢慢腐朽发臭。大贵族们开始逐渐掌控元老会的中枢,使之成为谋取自身利益的工具,对内阁决策的过多干涉使得古格中央许多事物常常议而不决。但颇具讽刺意义的是,尽管本身快要被这个时代所抛弃,但对于王权的影响力却丝毫没有减弱,掌控元老会的贵族们是古格皇室统治的基础,要彻底抛弃他们的支持显然是不可能的。即便是手握重兵的弗雷安公爵,之所以能够平定内乱扶立狄蒂丝女皇登基,也是因为得到了元老会的权力支持。但公爵本身与元老会并不是站在同一条战线上的人,年轻的公爵手握古格大权很快引来元老会贵族的不满,昔日的盟友内阁宰相鲁谢特·阿斯哈作为元老会的首领,早在去年古格大军陷入边境战争泥潭的时候便已经开始蠢蠢欲动,而这场战争对于古格来说并不算是光彩的结局也给了他攻击政敌的最好借口。   元老会的贵族们并不是总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当他们有了共同的利益一致对外的时候,总会显得异常的团结和同仇敌忾。   想到这里哥顿·西蒙中将不由讽刺般的向上抬了抬嘴角,望了望身后会议室那扇纹理精致的鎏金大门。   几乎是在同时,大门哐啷一声打开,王国军总长弗雷安·盎格鲁元帅大踏着步走出来,面沉如水,看不出喜怒。   “大人!”   “怎么,战况恶化了?”一抹赭红色的碎发在额前飘过,尚且不到30岁的年轻公爵未动声色,径直擦着他的肩头一路向外走。   “最新的军报,帝都军已经攻克了华萨要塞,北线的枪骑兵和南线的西防军也突破了我军的封锁线。”哥顿疾步跟上自己的主官,“苏尔曼军团长正在元帅府侯见。”   弗雷安没有说话,只是冷着脸一路出了元老会的官邸,回头望了一眼身后在盛夏的骄阳下泛着金属白光的冷硬建筑,哼了一声,翻身上马,抖了抖缰绳便自己的官邸疾驰而去。   “看样子,元老会的那帮人又有了新的说辞。”   中央军军团长苏尔曼·埃蒙斯子爵正在弗雷安的私人办公室里等他,起身行礼,打量自家姐夫并不算好看的神色,嘲讽的挑了下嘴角。   “把窝里斗的一半本事用来对付外敌,也不会这么快就让亚格兰人占了便宜!”弗雷安冷哼一记,在办公桌后面坐下来。   “那些霸占着土地、金银坐享其成的大贵族们,当然不愿意看着姐夫一家独大,鲁谢特宰相就更不会甘心了。”苏尔曼微微笑了下,“看样子要摆平他们,姐夫还需要一段时间呢。”   “没有时间了,再拖下去的话,也许亚格兰的铁骑已经打到米兰城下了。”弗雷安冷笑了一声,摊开了案头的作战地图,“听说这一次,有了新的对手。”   “北线的枪骑兵和南线的西防军以前都交过手,倒是中路的帝都军,仅凭几十万的人马一路冲杀到了华萨要塞,和前任的菲利特·加德是截然不同的风格。”   “新任帝都军军长卡诺·西泽尔,我有所耳闻。”弗雷安点点头,“孤军深入,喋血千里,不留任何退路,亚格兰的神鹰军紧随其后接收城池,占据咽喉,配合地倒是天衣无缝。”   “听说这次对方的总指挥官是国防部总长柯依达·亚格兰一级上将,也是波伦萨皇帝的妹妹,北疆大战中曾经率军横穿漠北直捣冰族王庭,如今不惜动用几军兵力一路长驱直入倒是符合她的作风。”   “话虽如此,就算友军之间配合得在默契,卡诺·西泽尔作为前锋,看似横扫千军,到底是危险重重。”弗雷安抬手在地图上面一掠而过,指腹落在版图一隅,微微扣了下泛黄的纸卷,“看来这位柯依达公主,心中所想与我们并无不同。”   “时间?”苏尔曼收敛了戏谑的表情。   “唯有如此,异域作战的亚格兰军才能赢得更多的筹码。”弗雷安抬头,灰色的眸子冷光一凝,“当然,我们要抢的也是时间。”   “向亚格兰军提出和谈,交还洛林·阿代尔子爵如何?”苏尔曼略一沉吟,迎上对方犀利的目光,只淡淡笑了下,“当初西防军之所以发动突袭,是因为追捕洛林·阿代尔这个叛逆,现在我国同意遣返洛林·阿代尔,那么亚格兰的军队就没有任何借口再前进一步了。当然如果和谈失败,他们便失去了这场战争的义理,对我们而言也会赢得时间。”   “但那样的话就不会有人才愿意投诚我国了。”尽管是这样说的,但弗雷安只是看了苏尔曼一眼,“不过相对而言,弃子既然已经是弃子,就不必投注过多精力。在此期间,你准备一下,率中央军团启程吧?”   “正面拦截卡诺·西泽尔?”   “是和谈,还是截击,你自己看着办。”   “我带走中央军团所有兵力,姐夫你这里没关系么?”   “无妨,我会尽快了解这里的事情。”   弗雷安扔下手里的地图站起来,负手欣赏窗外绯红的暮色,灰色的眼眸被染上一层绚丽的血色。   米兰派出的使者很快便与急速行军的帝都军取得了联系,以狄蒂丝女皇名义签署的国书言简意赅地阐明了此行的意图,古格对于收留亚格兰政治犯洛林·阿代尔一事感到抱歉,愿意遣返亚格兰所要的人犯,进一步商谈相关事宜,避免无谓的交锋。当然在此期间希望亚格兰能够停止所有的军事行动。   这种刻意的示好与弗雷安公爵平日的作风并不相符,帝都军的诸将多少有些意外,而事实上古格人刻意放低的姿态也让他们有些措手不及,对此身为帝都军军长的卡诺·西泽尔则是不温不火的回来:“贵官的意思我会如实转达给皇帝陛下和柯依达公主,至于和谈停止进军一事,我并无擅作主张的权力,在陛下的谕令下达之前,我只依据国防部军令行事。”   并不算是很有创意的回答,但也不能不说多少有点狡猾的意味,因为使节来回奔走总是要浪费大量的时间的。   而在米兰的使者尚在返回自己都城的路上奔波时,柯依达已经先一步从帝都军飞骑送来的信函中知晓了这一事项。   彼时暮色已浓,苍苍莽莽笼罩绵延的军营,一盏青灯孤零零的亮着,将人影倒影在苍黄的军帐之上。   “缓兵之计罢了。”   柯依达立在灯下,单手执着手里的信札,只是微微冷哼了一记。   “要拒绝吗,公主?”   “和谈与停战,这样的事情,自然应该由陛下决定。”出乎意料,听闻身边的副官发问,柯依达只是淡淡看了一眼这个火红色头发的女子,漠然道了句。   赫尔嘉微微愕然,与一旁的林格·弗洛亚交换了一个同样诧异的眼神。   军队的指挥官并不需要事事征得皇帝的同意,因为即便是再贤明的主君也无法预料千里之外战场的变化。   而事实上,柯依达不止一次的重大军事行动都是在先斩后奏的情况下展开的。   所谓的“由陛下决定”,其本质和卡诺·西泽尔那一番说辞,没有任何区别。   “卡诺身处战场的最前线,应该最了解敌军的动向,没必要去干涉他的判断。”仿佛是看出部属眼中的疑惑,柯依达不动声色地解释,“护送伊莉娅·阿代尔的纵队已经出发了吗?”   “是,下官已经选派精干的人手,确保平安押送到帝都军。”林格低了低头,声音低沉利落。“西防军现在到哪里了?”   “正在强攻墨河渡口,似乎遭到了甚为强劲的抵抗。”   柯依达皱了皱眉,抬起头来,手里单薄的信札被渐次攥紧,隔了许久深深吸了口气:“弗雷安应该很清楚,依靠这样的手段拖不了多久,也许已经开始组织大规模的反攻了,从现在起加派前线探瞭的数量,我第一时间得到最精密的情报!”   “是!”   “还有,林格卿,传令下去,明天一早,前军放弃辎重,提速前进,后军收拾辎重,随后跟上,尽早赶上友军脚步,有掉队者,杀无赦!”   “是!”   “赫尔嘉,拟文,命令海因希里火速北上驰援,不得延误!”   “是,公主。”   她转身登上军帐高处的座椅,目光冷冽的扫视下来,凛凛然的气息扑面而来,林格微微耸了下肩,低头应下便转身出帐,赫尔嘉停顿了片刻方欲告退,却被身后女子淡淡的一句叫住了。   “留一下,赫尔嘉。”   “是,公主?”   “带上一队人马,星夜兼程,替我去一趟帝都军,就说……”年轻的女副官将征询的目光投向自己的主官,却见前一刻凌厉肃杀的女子微微怔忡了片刻,隔了许久方从军装的内袋里掏出一枚玲珑精致的银色吊坠,走近前来,“替我把这个给他。”   赫尔嘉缓缓地接过她手里的饰物,金属原本冰凉的质感因为带着原本主人体温的缘故反而有着苍凉的暖意,这女子不由地愣了一愣,抬头对上她苍色的眼睛:“不用……再带句话吗?”   她几乎要以为是自己的错觉,那一瞬柯依达脸上流露出来的神情,竟是几分凄惶,削薄的唇微微合歙,终究还是移开视线去,淡淡垂下眼睑来:“不必了。”   “公主……”赫尔嘉怆然,终究还是低下头去,“是,下官告退了。”   她收起手里小巧的挂坠,如珍宝般小心翼翼的揣进怀里,默默转身出了军帐。   第75章Chapter73突袭   此时,卡诺率领的帝都军已经进入柯利亚回廊,距离前方要塞野马川只有近十日的行程。   在整个西大陆战争中,从西防军夺下希格拉要塞,到帝都军长驱直入古格腹地,这一期间的作战在当时的军务会议和后世史书之中被称为“猎风作战”,正如其代号中所含的寓意,在敌军来不及大规模集结的时候夺取重要的军事要塞和战略制高点,与敌人抢夺时间成为本次作战行动的关键。因而到了此时,随着战况的节节推进,战斗女神所赐予的时间渐次耗尽,猎风作战进入到了关键的时候。   或许更准确的说来,应该是已经接近尾声。   这一点,抛开孤军深入的卡诺·西泽尔,奉命率领少数轻装骑兵先行前来与帝都军会合的赫尔嘉·克罗因也在途中意识到了。   “啊——”   “吵死了!”   女子因为恐惧而发出的尖叫惊雷一样在脑海里炸开来,神鹰军第二师团统领兼军长高级副官赫尔嘉·克罗因少将,皱眉着厌恶地看了一眼整个人缩在马车里望着眼前血肉横飞的景象瑟瑟发抖的少女,翻手一记军刀砍掉身边纠缠的敌军,腾空跃上马车的顶部,一刀挡开正冲着少女劈面而来的白刃,复起一脚将对方狠狠踢落尘埃。   逃过了一劫的少女终于控制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不想死的话就给我闭嘴!”   赫尔嘉手起刀落结果方才的敌手,终于不可遏制的动怒了。   对于伊莉娅·阿代尔这位前子爵小姐,她本人并非全然的厌恶,但是在这种时候不得不分出精神顾及她脆弱的神经,这就不能够不使赫尔嘉反感了。   尤其是,在负责押送这位前子爵小姐的十六兵团突然遇到不明骑兵的突袭,并且差点被劫走人质的情况下。   如果不是自己率领轻骑兵及时赶到,让不明流兵在眼皮底下劫走人犯这种事情可是大大有损汇集各界精英的神鹰军的声名的。   单是传到自己那位冷酷乖僻的女上司的耳朵里就是难以想象的事情了。   赫尔嘉在混战之中打了一个寒战,这似乎并不是考虑这样事情的时候,更糟糕的情况是,尽管自己部署的中途加入让原本处于劣势的第十六兵团逐渐扭转了局面,但要想追击或者歼灭这支突如其来的骑兵显然要困难得多。   没有番号,没有旗帜,清一色藏青的短靠,刀法娴熟,速度宛如旋风。   这让她想起此前曾经听说过一个名词——“隐秘机动队”。   “停止追击,摩尔上校!”   当这伙不速之客扬长而去之后,赫尔嘉叫住了十六兵团的兵团长。   “赫尔嘉大人?”   “你以为可以追上他们吗?”赫尔嘉收起军刀反问他,“他们没有败退,只是从我们手里讨不到便宜而已。”   “是,大人。”   “如果我不能及时赶到,这将会是件令神鹰军蒙羞的事情。”   火红色头发的女子注视眼前比自己年长的上校,眼神犀利毫不留情,或许她自己都未曾意识到,许是跟随在柯依达身边太久的缘故已经不自觉沾染了和主官一样口角锋利的习气。   “下官惭愧!”   “不过,也许并不是你的错,那些家伙是无法以常理估量的。”摩尔上校涨红了脸,她却忽然又叹了口气,抬头看了看渐次沉入地面的夕阳,喃喃的吐出几个字来,“隐秘机动队啊,如果真像传说中的那样,就真的麻烦了……”   “赫尔嘉少将?”   “好了,废话少说。”她摆摆手停止这个不愉快的话题,看了看脚下狼藉的土地和远处攥着马车的门竭力压抑着啜泣的少女,掉过头来,“收拾完以后马上启程,为了避免以外一天之内必须赶到帝都军大营。”   连在暗中行动的少数神鹰军都受到了突袭,那么深入柯利亚回廊的帝都军的处境想必更加不容乐观。   赫尔嘉这样想到。   然而尽管如此,等到第二天黄昏赶到柯利亚回廊的入口曼迪斯山谷与帝都军大军会合的时候,依然大吃了一惊。   “卡……卡诺大人!”   “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赫尔嘉少将。”   帝都军年轻的军长将军装的外套斜斜披在肩头,衬衫的领口解开,露出右肩和前胸,随军的医官正忙碌地为他缠上一层层厚厚的绷带,视线所及之处隐隐可见一两丝触目惊心的血红。   注意到这位风尘仆仆的火红色头发女子脸上不可掩饰诧异神情,卡诺自嘲地笑了一下,示意包扎完毕的军医离开。   “呃……不……”赫尔嘉微红了红脸,一时有些无措,“但是……为什么会这样?”   “前锋部队遭到了大规模的埋伏。”卡诺淡淡的道,“只能先撤回来。”   也就是说,开展猎风作战以来,一路所向披靡的帝都军首次遭遇了败绩。   三天前,帝都军进入柯利亚回廊,在距离野马川的三天行军路程的峡谷中遭遇了埋伏在附近的大规模的敌军的截杀,灵巧迅捷的轻骑兵以猛虎下山之势冲下山谷,令长时间急速行军而鞍马劳顿的帝都军在敌人有生力量的冲杀之下很快乱了阵脚,为了避免进一步的损失,卡诺·西泽尔只能先将队伍撤回到柯利亚回廊的入口。   赫尔嘉怔了怔,将视线移到军帐中其他几位高级军官的身上,似乎是刚刚从战场上归来,每个人的表情严肃,军装上沾染的黄土与殷红血迹混在一处,间或有已经包扎完毕的伤口依然有血色从白色的绷带里渗出来。   这不会是场太过轻松的战斗。   赫尔嘉嗅了嗅空气里隐隐弥漫开来的血腥味,这样想着。   “也就是说,敌军开始反击了?”   “从番号来看,是古格的中央军团。”卡诺没有否认,以未曾负伤的左手轻轻扣了扣面前的沙盘,“从这次截杀的规模来看,数量应该在40万以上,也许还不止。”   说到一半他抬起头来,看了看侧首的副官贝伦卡·菲尔纳中将:“派出去的探瞭还没有回来吗?”   “探瞭已经派出200余里,为防外一,科恩·林顿中将亲自去巡哨了。”   年长的副官这样答道,而此时的夕阳已经沉沉没入远处的地平线下。   帝都军第三师团长科恩·林顿中将返回大营的时候,暮色已经深浓。   “前方三十里有大规模敌军扎营,中央军团旗号,按照营盘规模大约有40万人以上,另外左右两处山包飞鸟出林人喊马嘶,疑似有大量兵马驻扎。根据一直情报,古格中央军团60万人马已经全部出动,由军团长苏尔曼·埃蒙斯子爵统一调遣。此外,同时出动的隐秘机动队数量暂时无法探明。”   实在是个不能算是好消息的消息。   卡诺·西泽尔在夜色里登上大营前高高的瞭望台,极目远眺便见远方树林茂密之处隐隐约约绵延起伏的营头,以及初次遇见的古格中央军团的军旗。   “比我想象要早。”凝视远方飘扬的战旗许久,卡诺自嘲地笑了下,“但是无论如何,我们的时间福利已经结束了。”   “大人?”   “贝伦卡副官,传令下去,现有营帐翻倍,再建一座大营,扯起神鹰军军旗。此外,火把、旗帜、灯笼全部翻倍,四人一哨改八人一哨,火把预警!”   “是!”   “麾下三个师团,轮流值哨,守住谷口。”   “是!”   “还有,替我拟一封书信,派人送到苏尔曼军团长的主帐去,如果古格同意遣返洛林·阿代尔前子爵的话,我军愿在此基础上与之进行和谈。”   “大人?”贝伦卡错愕地抬起头来:“这个时候……和谈,不是说请国防部和皇帝陛下做决定的么?”   看着一时没有转过弯来的副官,卡诺不由莞尔:“那么赫尔嘉少将,能否告诉我柯依达公主殿下对于此事是何等看法?”   “是……”被突然点到了名字的赫尔嘉一个立正,仔细搜索与之相关的记忆,“公主殿下说……卡诺身处战场的最前线,应该最了解敌军的动向,没必要去干涉他的判断。”   这确确实实是国防部总长枢机卿阁下的原话。   但是,这似乎并不是问题的关键呀!   赫尔嘉低头,望了一眼完全被自己的主官忽悠了一下的贝伦卡副官,在心里小小腹诽了一下,没有做声。倒是一边的科恩·林顿中将待到贝伦卡领命下了高台,默默望着他的背影许久,蓦地出声:“其实贝伦卡大人只是想说这个时候大人突然提出和谈是否妥当吧?”   卡诺笑了笑:“也许起不了太多的作用,但至少不失为拖延时间的一种方法,毕竟现在的情形不同了,没有做好万全准备就和以逸待劳的敌军硬碰硬,结果可是会得不偿失。在这个时候给他们回应,最坏的情况也可以封掉古格人的口实。”   “可是大人是在古格大军压境的情况下才同意和谈的。”   “可在这之前,他们也试图劫走我军的人犯。”卡诺湖色的眸子幽幽地看他,“即便是谈判,我们在义理上并没有站不住脚。”   “大人……”年轻的中将停顿了一下,仿佛重新认识似的打量眼前同样年轻的温文尔雅的上司,斟酌了很久才吐出几个字来,“您真是……太狡猾了。”   “承蒙夸奖。”淡金色头发的青年面对部下罕见的评价无辜地弯了弯嘴角。   而后者也再未说什么多余的话,只是立在猎猎作响的黄金狮子旗下,向自己的上司敬了一个军礼,转身下了高台。   赫尔嘉沉默着他消失在夜幕里的背影,听说这位第三师团的现役统领,现年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在目前军界算是年轻的后起之秀,但依然自己的上司要来的年长,据说有着不俗的军事才能和强硬的治军手段,但为人多少有些倨傲和凌厉,想必也是不太好相处的人吧?   她扬了扬眉,没有说话,跟着卡诺从瞭望台上下来,却没有立即告辞,一路向着主帐走去。   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蓦地前面的人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赫尔嘉少将?”   “是,卡诺大人。”   “还有的别的事吗?”   “是……”火红色头发的女子低头沉吟了一下,“事实上,下官并不是为了押送伊莉娅小姐来这里的,因为途中十八兵团遭遇突袭,所以才会出手替摩尔上校解围一起与贵军会合的。”   “哦,那么……”卡诺似乎是明白了什么,“是公主殿下有什么指示吗?”   “这……没有。”   “没有?”   赫尔嘉突然想到,这一次自己接下的纯粹是个私人性质的委托,而非任务,这对于那位公主殿下而言,是件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公主只是让我把这个交给您。”   她取出军装内袋中的银色吊坠递过去,卡诺接过,微微怔了一下,用拇指抵开合拢的金属片,映入眼帘的却是去年夏天在帝都街头绘制的小像,白衣金发的青年以及浅色格子衬衫配有天蓝色领结的黑发女子。这年轻人脸上浮现出温暖恍惚的神情,隔了许久才微微抬了抬唇角:   “什么都没有说是吗?”   “是……”赫尔嘉回忆当时的情景,想要补充几句,却也无从说起,只得作罢了。   “那么,多谢了。”他沉默了一下,释然笑了下,收起精致的吊坠,“赫尔嘉少将。”   “愿意为您效劳。”她敬了一个礼,然后转身离开。   淡金色头发的年轻人立在原地,摊开手掌来,望着掌心微凉的银质吊坠看了许久,缓缓地抬起头来,月华如水般泻他的眼角。   第76章Chapter74撤军   至此,卡诺·西泽尔已经彻底改变速战速决的作战方针。   帝都军一路远道而来,长时间高强度的急行军所带来的疲惫和后勤物资的后继乏力,是这支开战以来所向披靡的军队无法回避的软肋。以这种强弩之末的状态,与以逸待劳将近两倍于己的古格中央军团的正面对阵显然是拿着鸡蛋往石头上去砸。   在这种情况下,首先保存实力并尽可能地拖延时间,等待已经距离此地不远的友军前来会合,显然是最好不过的选择。   这一点,不仅仅是年轻的帝都军军长,坐在对面中央军团大营里里面的苏尔曼·埃蒙斯军团长也心知肚明。   于是双方的情势便戏剧便般地调转过来。   对于苏尔曼·埃蒙斯子爵来说,以最快的速度抢在亚格兰规模庞大的几路援军到来之前歼灭这支久战疲惫的军队,从而扭转战争爆发以来不利于己的局面,反而成了此次出兵的最大目的。   但令人感到讶异的是,派往对方大营的使者还是带回了这位中央军团统领同意和谈并愿与帝都军卡诺军长会面协商的讯息。   这曾一度令帝都军的主帐如沸水一般地炸开,包括贝伦卡、科恩等等的在内的高级军官无一不将其当做一次充满阴谋味道的邀约,搞不好更是一场不折不扣的鸿门宴。   但话虽如此,身为帝都军军长的卡诺·西泽尔还是力排众议,接受了这次的邀请。   “既然对方做出了回应,如果我军拒绝的话,就显得太没有诚意与胆魄了。况且,如果苏尔曼子爵有足够地把握将我军一举击溃,也就没有必要耍这些不入流的心机了。”   于是双方便在柯利亚回廊一处山谷的空旷之地进行了简短的会谈,为了显示诚意,彼此都只带了为数不多的亲卫。   见到敌方那位与自己同样年轻的军团长的时候,卡诺·西泽尔倒是并不是如何地担心对方会在这里了结自己,毕竟双方在一路上都安排了大量的暗卫和探瞭,真正较量起来恐怕谁都讨不到便宜去。   当然这也算不上是一次愉快的会面。   对于古格方面提出要求亚格兰全面撤军停战并给予一定赔偿的要求,卡诺·西泽尔无法给予正面的回应。   “我只是帝都军的军长,奉命执行国防部下达的军令,贵国所提出的要求并不在权限范围之内,只有请贵官再等上一段时间,等我国的柯依达公主抵达后再与您当面商谈。”   “也就是说,在这段时间贵国的军队不会停止在古格大地上行进的脚步么?”苏尔曼望着温文尔雅的年轻人只微微勾了勾唇角,“卡诺军长,下官奉女皇陛下的谕旨与贵国进行磋商,并愿意交还贵国所要追捕的政治犯,当时看起来贵国的诚意似乎并不明显。”   “我会尽快向国防部禀报此事,但是苏尔曼阁下,对于职权之外的事情,请不要过于为难。”   两个在临时的搭起亭子里相对而坐,卡诺仅是无奈的笑了一下,山间习习的微风把淡金色及肩的发微微拂起。   于是苏尔曼·埃蒙斯只能靠在椅背上抄起手来,扣起手指轻轻击了击光洁的额头,若有似无的叹息了一声。   “我自然无意为难阁下。”他道,隔了许久方才抬起眼睑来,用淡褐色的眸子看着眼前儒雅的金发年轻人,“卡诺阁下,听说您与贵国的国防部总长,也即是贵国波伦萨皇帝的皇妹柯依达公主曾经是军校的同期,并且私交甚笃?”   卡诺觉得突兀,略略沉吟了一下:“苏尔曼阁下,你我都是军人,更多的时候军人是不谈私情的。”   仿佛是听出了言外之意,苏尔曼仅仅微微挑了下唇角:“是我妄自揣度了,抱歉。”   这年轻人嘴上说着抱歉,眉梢已然有了冷意:“但是卡诺阁下,你既然无法做主,贵国的主君又在千里之外,看来我们无法继续谈下去了。”   “我国并无此意,只是请阁下再等上几天而已。”   “但是那样的话,便意味着古格的百姓将在贵军的铁骑之下再多受几天的□□!”苏尔曼站起来,双手支着桌面,居高临下地看他,“卡诺阁下,你是个儒雅君子,但是如今你站在古格的土地之上,你和你的将兵们,乃至身后的主君,便是不折不扣的侵略者!你说的这些话未免太道貌岸然了!”   “但是,派人在亚格兰境内挑衅生事,甚至策动亚格兰军内部哗变,收留逃犯,策划了这一切的人不正是阁下,与阁下的主君么?”卡诺在他咄咄逼人的目光之下岿然未动,只抬起眼睑缓缓道了句方才地站起身来,直视对方褐色的眼睛,“亚格兰为了讨回公道,要求贵国遣返叛逆又有什么错呢?”   苏尔曼扣在桌沿上的手隐约有青筋在手背上动了动,蓦地嗤笑了一声,直起身来,背过身去遥望山间的远岚,言语间似乎因为某些不知名的原因变得愉悦起来:“原以为历任帝都军的军长都是像向您的前任一样的耿直忠诚的纯粹军人,但是如今看来阁下可不是什么谦谦君子。”   “我权当这是一种夸奖。”   卡诺同样不会认为眼前笑的一脸灿烂的年轻人会是个纸醉金迷的纨绔子弟,他似乎有点能够理解当初蓝德尔在西陲与眼前这人交手时候的心情。   如果说蓝德尔·斯加奥是只带着毒针的诡异蝎子,那么苏尔曼·埃蒙斯便是一只狡猾的狐狸。   “也罢,那就只能请贵国派出和谈代表继续刚才所说的事情,请阁下将我意思传达。”苏尔曼转过身来,眉眼依稀有着些许兴奋地神情。   卡诺诧异于他的突然松口,却未必当真,只是微微笑了笑:“如此,真是非常感谢。”   “为了表示我国的诚意,稍后会将手信送来。”苏尔曼脸上的笑意不变,“期待与阁下地再次碰面。”   说完他表示尊重和友好的军礼,便带着亲卫先行离开。   卡诺负手立在山间看他的背影,微微皱了皱眉。   苏尔曼·埃蒙斯口中所说的手信,在黄昏时分被送到帝都军的大营。   让卡诺感到吃惊的是,被小队古格士兵押送过来的,即非书信也非礼物,而是那个在某种意义上可称之为本次战争导火索的男人。   前东平军副军长,洛林·阿代尔前子爵。   负责押送的古格将兵离开之后,年轻的帝都军军长望着眼前这个直接引爆了这场战争的男人,沉吟许久,一时找不出合适的话来。   而被捆绑起来的后者只是站在诺大的中军帐里,沉默着垂下眼睑,却并没有流露出多少颓丧的神情,反而有着几分硬冷倨傲,坦然承受着帝都军在座军官们并不友善甚至敌意的目光。   叛国是重罪,但相比之下,通敌更加无法饶恕,尤其对于亚格兰的军人来说。   在这种情况下被遣返的政治犯,在被送上最高军事法庭之前,亦将受尽昔日同僚的白眼与唾弃。   但无论是冷嘲热讽,还是慷慨激昂地唾骂,卡诺此刻都没有那样的心情,在座的军官们也因为他的不表态而陷入了沉默,察觉到这种怪异的气氛时,他终于警醒似的抬起头来,叹息了一声,抬手唤过贝伦卡,叫他把眼前这个人带下去,顺便让他与他收押在后营的妹妹见一下面。   兄妹相逢的场面并没有几个人亲历,但据后来回来复命的贝伦卡·菲尔纳副官说起,伊莉娅·阿代尔小姐见到兄长的瞬间便哭着晕了过去。   “大人真是太仁慈了。”科恩·林顿中将如实评价。   彼时已经入夜,卡诺从面前的沙盘上抬起头来,只无奈的笑了一下:“比起这个,我更关心苏尔曼子爵真正的用意,这应该不只是单纯的示好。”   “我军深入敌境,孤立无援,这是他们进攻的最佳时机。一旦后继的援军赶到,那么古格人想要逆转战局便完全不可能。”   “科恩中将,如果敌军在这个时候发动攻势,你觉得我军有几成胜算?”   “五成。”被问及的对象微微怔一下,思索了片刻给出一个干脆的答案,“虽然人数上对方占据优势,但是如果硬拼的话,对方即便获胜也要付出极大的代价,更何况,实在不行我军还可以提前撤出回廊,与公主殿下的神鹰军会合。”   “所以。”卡诺立在帐前,手指轻轻扣了扣沙盘,“他在等待一击即中的时机,但如果只是为了稳住我们,代价未免太大了。”   “下官倒是觉得,背叛了主君的人在每一个主君的眼里都不过是一条狗。”尽管明白主官的诶意思,但贝伦卡·菲尔纳副官还是冷冷挑了下眉。   卡诺看了他一眼:“话虽如此,还是派人留意洛林·阿代尔的举动。”   “是,大人。”   “赫尔嘉少将回来了吗?”依稀看到帐外俏丽的身影,卡诺略略抬了抬声线。   “是,卡诺大人!”火红色头发的戎装女子掀开帘子迈步进来,右手抬至前额,敬了一个军礼。   是夜星光寥落,习习的山峰带来初秋的凉意,黄金狮子纹样的军旗在空中猎猎作响,平白带来几分肃杀的感觉。   “目前我军正位于柯利亚回廊入口,中央军团的大营在正前方截击,左右两翼的山包也被其先一步抢占,左后方的卡特曼山岭是座废弃的矿山常年无人涉足但距离此不到百里有一条废弃的隧道,如果打通的话可以直通维亚公路,右翼的弗嘉水道自西向东而流汇入二百里之外的墨河。但是虽然没有进一步确认,从这几天山林中鸟兽的动静和水流中漂浮物来看,敌军似乎已经在出动人马对我军大营进行悄然合围,不排除这两处的出口也被堵死的可能。”   赫尔嘉·克罗因站在沙盘之前侃侃而谈,眉眼间依稀可见连日来奔走的风尘。   卡诺皱了皱眉:“神鹰军方面有进一步的消息吗?”   “下官启程时,公主殿下已经下令全军加速前进,同时也给墨河战场上的西防军下了死令,命海因希里上将火速驰援。”   “我军的正后方是迪恩山谷,正对的便是维亚公路。”卡诺轻扣了下沙盘,“对地势的了解,我军远不如对方,如果古格人凭借地利对我军形成合围之势,在通过统一的信号在前后左右同时发起进攻,那么我军就只能负隅顽抗而彻底丧失主动。”   年轻的军长沉吟了许久,终于抬起头来:“贝伦卡副官?”   “是,大人?”   “召集上校级军官会议,马上!”   “是,大人!”   “大人,您是想……”科恩·林顿皱了下眉,似乎不太确定自己的揣测。   卡诺却是看了他一眼,给出一个肯定的答案:“对,撤军。”   年轻的军长抬起头来,贝伦卡已经掀帘出去,夜色深浓如墨,隐隐可以听见远处一两丝战马的嘶鸣   这一夜,帝都军上校级以上大小军官在主帐会集,会议结束的时候已经天将拂晓,淡金色的晨曦穿过山间的群岚投进帐篷,而案头的烛火已经燃尽。   “亚格兰军三条战线已经全面铺开,猎风作战已经达到既定的目标,既然如此,帝都军便没有必要再与以逸待劳的敌军正面冲突,只要能够安全撤出柯利亚回廊,与大规模的友军会合,那么已经掌握在亚格兰手中的主动权便不会有任何变化。   我们现在所要做的,是最大限度的保存实力活着走出这条回廊。这也是我身为一军之长不容推卸的责任。我带着这30万帝都子弟深入古格腹地,一路浴血冲杀至今,不是为了将他们带入死地。”   卡诺坐在会议桌的上首,环视在座的军官们,命人打开一瓶红酒。   “这一瓶83年的凯莉特,今天我与诸位共饮一半,希望在此战结束后,能与在场的诸位一起把剩下的喝完。”   他举杯站起来,晨曦洒在年轻俊朗的脸上,朦胧但是耀眼:   “佑我黄金狮子旗!”   “佑我黄金狮子旗!”   在座的军官们齐刷刷的立起,碰杯,声音洪亮。   一切行动开始井然有序的进行,卡诺在会议结束之后走出自己的主帐,初秋的阳光已经高高升起平静之下蕴含着波涛的连绵营帐沐浴在淡淡的金色晨曦里,他抬起眼,因为一夜未眠缘故湖色的眸子依稀有着淡淡的血丝,却在这淡白的阳光里变得朦胧许多。   赫尔嘉看着这个立在黄金狮子旗下的年轻人,突然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卡诺大人?”   “有事么,赫尔嘉少将?”卡诺回头,看了看这个会后没有立即离去的年轻女子。   而后者只是欲言又止看着他,踌躇了片刻又低下头去:“没什么。”   卡诺望着这个战场上英姿飒爽的年轻女子,微微蹙了下眉,浮起一丝笑意来:“拖泥带水,这可不像你。”   “大人。”赫尔嘉咬了咬牙,终于抬起头来:“有件事下官想了想,还是觉得告诉你比较好。”   “我在听。”   “下官临走的时候,公主殿下把需要转交的手信交给我的时候,看她的神情,应该是想说什么的,可是等了很久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赫尔嘉垂下眼睑,缓缓地道,“所以我想,那应该……不是她身为全军的指挥官应该说的话。”   不是身为全军指挥官应该说的话么?   卡诺微微怔了一下,垂下的手在袖管里虚握了握,眼神有一瞬间的迷离。   片刻沉默。   赫尔嘉抬起头,逆着光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正想说什么的时候,却见他抬起手来,微微用力按了按她的肩头,笑容变得清晰而温暖,“我知道了,谢谢你。”   然后他转身离开,白色的披风在金色的阳光里划过一道美丽的弧度。   第77章Chapter75夜奔   史书上所称的柯利亚回廊战役前后共有两次,前者被认为是“猎风作战”的终结点,而后者则被看做是下一阶段“狩人战争”的开端,其惨烈之程度不相上下。但相比之下,第一次战役的前夕,帝都军除了在回廊内部与古格的中央军团有过一次规模不小的遭遇战外,其余的时间都笼罩在和谈的平静气氛中,至少从表面上看双方都在为了达成一定的协议而尽可能地显示自己的诚意。   在苏尔曼·埃蒙斯子爵兑现自己的诺言遣返了亚格兰所要的政治犯洛林·阿代尔前子爵的第二天,帝都军军长卡诺·西泽尔也派人送来了致谢的信函,并且表示作为回应,在国防部下达命令之前,帝都军愿意兵退百里以示亚格兰的诚意。对此,古格的苏尔曼军团长表现出了些许的惊讶,但很快便对此表示了感谢,并和颜悦色地承诺在帝都军撤军期间不会有任何对对方不利的军事行动,请卡诺军长放心云云。   “这样好么,兵退百里,就是撤出柯利亚回廊了。”   随军的哥顿·西蒙参谋官却并没有那么开心,将使者送出去之后便忍不住开口,而年轻的军团长却只是扣起手指敲了敲桌面,无辜地弯了弯嘴角:   “唔,应该是这个意思。”   “苏尔曼大人!”哥顿皱了皱眉,作为弗雷安公爵的直属副官被派遣到这里协助中央军团作战,他对这一安排本身并没有太大意见,在前次战争见识过苏尔曼不俗的战术才能之后也早已摈弃了曾经一度有过的对这位突然上位的纨绔子弟的偏见,但无可否认,这位自己主官的妻弟在某些时候表现出来恶趣味实在是让人无法恭维,“难道您真的认为,亚格兰人会真的答应和谈停止进军吗?”   “正如我们遣返洛林·阿代尔同样没安好心一样,卡诺·西泽尔虽然是正人君子,但也不会迂腐到这种程度。”苏尔曼没有察觉他的不快,咧开嘴愉快地挑了挑眉。   “即便他们真的撤出柯利亚回廊,如果和维亚公路上的神鹰军会合的话,那么一旦开战,我军恐怕占不了太大的便宜。”   “所以也许是我看错了,原以为卡诺·西泽尔只是想拖延时间,在援军到来之前也会坚守阵地决不后退半步呢。”苏尔曼推开面前的地图,站起来踱到大帐门前,将双手负于身后,“根据探瞭的线报,目前帝都军确实是在准备拔营动身,或许卡诺·西泽尔心中正是这样打算的。与其拼死一搏,不如全身而退啊!”   “那样的话大人不打算做些什么吗?”   “自然,要一鼓作气将对方一击即溃,今夜是最后也是最好的机会了。”苏尔曼盈盈一笑,“哥顿参谋官,派出去的各路人马已经基本到位了吧?”   “是,但是途中也曾碰到过亚格兰人的探瞭,估计对方也在打相似的主意。”   “无妨,四面合围,区区30万帝都军不可能逃出生天。”   “大人,您刚刚亲口承诺不会对撤退中的敌军做出任何不利的军事行动的。”   “哦?”苏尔曼转过身来,笑意盎然,“这句话,等到明天的太阳升起的时候就不会有人记得了吧?”   哥顿·西蒙中将望着眼前年轻人淡褐色的眸子,微微耸了下眉毛,不动声色地低下头去:“说的也是。”   帝都军在这一天傍晚时分基本完成了拔营的准备,拆除了大部分的营盘,只留下小部分的帐篷和一些废弃或是沉重的辎重,井然有序地从向后方的维亚公路撤去。   彼时夜幕已经降临,苍茫涌动在山间,星辰惨淡无光,仅一弯白色的月亮悬在中天,俯视着这即将沾染上浓重血色的大地。   后队刚刚抵达柯利亚回廊入口时,便有听觉灵敏的骑兵跳下来贴着地面听到远处如轰鸣般的马蹄声,并且由远及近越来越响,等到地平线出现大片的骑兵队向这里冲杀而来时,绵密如林的箭雨便已然拉开这场杀戮的序幕。   “转身,波形阵线防御!”   负责断后的是第五师团的统领提兰尼·巴哈少将,自前任维迪亚·男爵去世之后开始接手第五师团,时间虽然不长,但战绩并不逊色。他调转马头抽出佩剑来,身边的将兵迅速变换阵型死死咬住敌军的锋芒。   血光与火把相继点燃墨色的天空,描摹出大片瑰丽的色彩。   中央军团骑兵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潮水一般几欲淹没整个山谷,提兰尼极目远眺,示意传令通讯兵挥动令旗,于是便有后阵的将兵陆续撤出战线,退向山谷的出口。   似乎是察觉到了对方战线的后退,敌军开始变得兴奋起来,隐隐便要撕开亚格兰军单薄的阵线,涌向狭小的谷口。   彼时却是惊雷炸响,事先埋伏在周边的炸药被逐一引爆,成片的黄土被掀起在空中,人与战马顷刻便被撕裂成血肉模糊地碎片,飞溅到黑色夜空里然后沉沉落下被飞扬的尘土掩盖,再浇上一腔灼热的鲜血。   哭喊之声顿时响彻云霄。   古格为首的军官被炸药的冲击力掀翻下马来,正欲挣扎着爬起,一支羽箭挟着风声而来,嗤地一声已经没入胸口,炽热的液体喷涌而出。   倒下之前,隔着尘埃飞扬与血肉模糊的视线,却见远方对方的指挥官弯弓立马,仿佛是说了句什么,转身便打马跑出了山谷。   “言而无信的卑鄙小人,卡诺大人果然没有料错!”提兰尼冷冷挑了下眉,扬鞭追上队伍,“火速前进,掉队者杀无赦!”   “大人,开始了。”   惊雷之声接踵而至,卡诺在前方勒住马头,略略侧身仰起头来看了看已经被火光映亮的天空,一道鸣笛直冲云霄。   他点了点头:“看来提兰尼少将已经赶上来了。”   “贝伦卡副官。”   “在,大人。”   “派人传令给提兰尼少将,第五师团赶上之后不必停留,按原计划取道弗嘉水道与墨河流域的西防军会合。”   “是,大人!”   “科恩·林顿中将!”   “你的第三师团取道卡特曼山岭,炸开废弃·的隧道抄远路赶赴维亚公路,沿途或许会有伏兵,请务必小心。”   “是,大人!”   “贝伦卡副官,你率领第二师团第六、七、八旅团一同前往。”   “大人?”这不在之前的作战计划之中,或许是被卡诺·西泽尔刻意隐瞒了。   “这样的话,大人的身边就只剩下不到五万人了!”贝伦卡·菲尔纳副官罕见的出言反对。   而科恩·林顿中将也只是略一沉吟了一下,不再迟疑:“大人,不会是想用自己做诱饵吧?”   “余下的人等由我带领从正面突围。”卡诺未动声色,“不必担心,敌军要在维亚公路上设伏必须承担我军突围和后方神鹰军夹击的双重风险。我身在此处,不过调开追兵的路线而已。”   “但是,下官等怎么可以让大人赴险呢。”   贝伦卡还想说什么,被他挥挥手打断:“优秀的军人,理应勇于用自己的胸膛迎接敌军的刀剑而非友军的庇佑。是我将这30万帝都子弟带进这流血千里的修罗地狱,便有责任将他们活着带出去,让他们能够有机会回去与父母妻儿相聚。撤军,是为了保存实力,也是为了更好地生存下去,这一点,也请诸位牢记。”   他的目光扫向在场的各级军官,黄金狮子纹样的帝都军军旗在头顶猎猎的飞扬。   有些人想起,似乎是在两年前这位年轻的军长刚刚就任第二师团统领的时候也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请努力的活下去,为了这个目标而战斗吧。”   贝伦卡微微湿了眼睛,低下头去,不再坚持:“但是,大人,至少请让下官留下来。身为副官,没有道理离开自己的主官。”   卡诺低头看他,沉吟许久终于叹息一声,算是默认。   “那么,第六、七、八旅团一并归科恩中将指挥。时间不多,马上行动!”   “是!”   近十余人马陆续调转马头向左前方而去,扬起一路尘烟。   科恩·林顿刻意放慢了马蹄,回头看了一眼远处勒马立在黄金狮子旗下的年轻人,眉峰一耸,终于收回视线来,加紧马肚,扬鞭赶了上去。   “卡诺军长真是仁慈啊。”卡诺远远地看着,身后传来男人森冷的声音。   回了头看去,洛林·阿代尔兄妹被缚在马上,曾经的东平军副军长冷眼打量着他,眼里有掩饰不住的嘲讽。   “不,只是履行责任而已。”卡诺看了他一眼,“对于跟随我出生入死的将兵们的交代。”   洛林·阿代尔微微一愣,嘴角略略向上一挑。   “为什么不把我们交给你的部下,这样的你自己也可以轻松一些。”   “对于叛国通敌的罪犯他们没有那么好的耐性,在我这里,万一有什么事至少可以你一个痛快。”   卡诺·西泽尔避开他怀里伊莉娅胆怯而无助的眼神,抬起头来:“贝伦卡,出发。”   苏尔曼·埃蒙斯子爵的临时指挥部设在迪恩山谷左翼的高地之上,居高临下便可以看见山谷里血肉横飞惨烈景象,年轻的军团长站在中央军团双头蛇纹样的军旗之下,淡褐色的眸子一片冷凝,双手却已然在窄小的袖管里握起拳来。   哥顿·西蒙低低道了句:“大人,先头部队死伤惨重,是否……”   “不必,帝都军一路远道而来,火药的数量有限,应该已经差不多了。”苏尔曼摊开手掌来,梳理一下手里的马缰,“威斯康坦中将那边如何?”   “已经绕道切入维亚公路。”   “帝都军要摸清这里的地形,还早得很。”年轻人的嘴角浮起一丝满意的笑意来,“时候差不多了,该下去疏通疏通筋骨了。”   说罢一抖缰绳,一马当先冲下山坡来,彼时山谷里掩埋的炸药已经差不多耗尽,后续的中央军团骑兵如猛虎下山般的俯冲而下,从前军血肉模糊的尸体上驰骋而过,冲着山谷的出口疾驰而去,尘沙飞扬起来迷蒙了人的视线。   第78章Chapter76血月   柯依达从浅眠中被人唤醒,披上军装外套走到门前掀开帐篷厚厚的帘子,林格·西里耶正在门口等她,面沉如水。   “什么事?”   “抱歉打扰您了,公主殿下。”神鹰军的副军长略低了低头,“前方探瞭来报,距离这里二百里处有大队人马调动和厮杀的迹象。”   柯依达看了他一眼,眼底的神情渐次冷下来,抬头看了看天空里惨淡的一抹新月,转身撂下帘子:“进来说话。”   神鹰军已经在维亚公路上日夜兼程的跑了十几天,按照目前的速度,距离柯利亚回廊只有一天不到的行程,途中只在侦查安全的范围内搭起简易帐篷做短暂的休息,即便是身为公主的柯依达也只是窄小简陋的帐篷里稍稍阖一阖眼而已,一盏油灯,一床加厚的羊毛毯,再在不大的空地上支起一张简易的方桌以供摆放地图或是沙盘,便是所有的摆设了。   林格在方桌的对面坐下来,一时便离得柯依达很近,年轻的副军长似乎有些不太适应,低了低头,清了一下嗓子方才开口。   “看数量不下十万人,以骑兵为主,辅以一定数量的步兵,从地面传来的蹄声判断队伍行进有序,但是后来似乎有短兵相接的厮杀声。进一步的情况需要等待下一批的探瞭回来。”   “依你看会是友军吗?”   “从行军频率和法令方式看,应该不是我方的军队。”林格略略顿了顿,“但与之交战的,倒是极有可能。”   “前几天‘蜥蜴’已经有消息过来,古格方面出动了苏尔曼·埃蒙斯子爵的中央军团。”柯依达摊开泛黄的地图,指尖在维亚公路的图标上略一停顿,“但现在他们的骑兵突然出现在这里……前方的迪恩山谷是卡诺的帝都军……”   “从迪恩山谷的前方绕道到这里吗?”林格蹙了蹙眉,“但是这样,只要我军迅速出击,他们就陷入进退两难的险地啊……”   柯依达眯起眼睛来,没有说话,定定地看了面前摇曳的火苗许久。   “不,是弃子。”蓦地,幽幽地道了句,猛的站起来,清隽的容颜被火光映着反而觉得冷峭而仓皇。   “林格副军长!”   “是,大人!”意识到她的凌厉眼神,林格一个激灵站起来。   “传令全军,马上起拔,骑兵在前,步兵押后,加速两倍前进,必须在天亮之前赶到迪恩山谷!”   “是,大人!”   林格话音未落,却见远方传来轰隆隆的巨响,跨出帐门朝外望去,西边的天空不知何时已经被火光映的通红,一弯新月被镀成绚丽的绯红,嗜血般的妖娆。   柯依达仰起头来,苍色的瞳眸深处燃起绯色的烈焰,手指便在袖管里握紧。   “这不是为了截击,而是为了阻挡我们前进的道路。”   赫尔嘉挥刀砍掉一个扑过来的古格士兵,勒住坐下的战马,望着面前燃起的熊熊大火,狠狠地咬紧了下唇,手里的佩剑依然在淌血,汩汩的深入被火焰炙烤地开裂的土地,触目惊心的绯红。   “该死的!”   她恨恨地道了一句。   她率领神鹰军的将兵先行从维亚公路撤退,却遭遇突然出现的古格骑兵的截击,激烈的短兵相接只持续了短短的一段时间,前方突然燃起的大火从公路的一端绵延到另一端,宛如一条巨龙横亘道路的中央,截断了来去的通途。   卡诺·西泽尔带领余下的几万人赶到的时候,火焰借助风势益发地肆虐,还有没有来得及撤出去的古格士兵在火光中与亚格兰的将兵做生死相搏。   金发的年轻人抬起头来,脸颊被炽热的空气微微灼痛。   “看来苏尔曼走了一步死棋。”他仰起脸,幽幽地道了一声,“这些人已经被抛弃了。”   “卡诺大人!”贝伦卡紧跟在他的身边,担忧地打量了一下主官略显萧索的神情。   “这场火是为了截断我军的去路,而想必古格的追兵已经距此不远了。”卡诺长长叹了口气,不知是为了眼前已经自己祖国抛弃的古格将兵,还是为了身后追随自己的帝都子弟们。   身后却突然传来惨叫声,负责押解洛林·阿代尔兄妹的士兵胸前被利刃开出一道长长的血口,缓缓地倒下马去,前任的东平军军长眸里只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意,夺过佩剑来,将胞妹带在怀里催动□□的战马冲着右前方斜刺里直冲而去。   “追!”   没等贝伦卡出声,便已经有数骑精锐撒开马蹄直追而去。   “赫尔嘉,带上这些人追上去。”卡诺抬头望着烟尘扬起的方向,蓦地出声。   “卡诺大人?”   “洛林·阿代尔也曾是一位枭雄,即便要逃生也不会做无把握的事。”卡诺的声音冷静,“敌军既然能绕道到这里,右侧山路一定有小道可以通往大路。带上人追上去,说不定便能逃出生天。”   “但是,大人,您不跟我们一起吗?”   “苏尔曼的追兵很快便会过来,前有伏兵,后有追兵,两面夹击的话只会玉石俱焚。”   “下官留下来断后,大人……”   “一般的人,恐怕苏尔曼子爵不会放在眼里吧?”卡诺无奈的笑了下。   倒不是他自视甚高,只是区区几万的人马实在不足以与庞大的中央军团对抗。   “没有时间了,赫尔嘉,你带着本部人马先行,只需找到友军即可。”   “大人,如果神鹰军的话,突围时会放弃重伤的兵士,而他们也由此觉悟。”   “非常时期避免更大损失的必要手段,我知道。”卡诺明白她的意思,“但是赫尔嘉,这30万帝都子弟,是我将他们带进这样的修罗场,他们为王国而战,如果王国抛弃了他们,那么此后便不会有人为王国抛洒人血,而制定这场作战计划的人,也将背负起残酷的罪名和枷锁。”   赫尔嘉望着他湖色的眼睛,微微骇然。   而后者却是微微笑了笑,仿佛无奈地叹了口气:“我答应你一定会留着这条命去见,这总行了吧?”   话说这个份上,火红色的头发女子终于无话可说,扬起佩剑冲着身后骑兵一挥,冲着方才烟尘尚未散尽的方向疾驰而去。   “贝伦卡……”卡诺仿佛是松了口气,转身看自己的副官。   “大人不必多说,下官是不会走的。”贝伦卡匆匆地打断他,“相信这些弟兄们也是一样的,是不是?”   后一句是冲着后面的将兵们吼的,回应他的是几万血性男儿的呐喊。   “这些都是第二师团的兄弟,如果没有大人,两年前维拉矿山一战我们就死在冰族的铁骑之下了,这条命不过是还给大人的。”   卡诺想起那场惨烈的战斗,以及那时还依稀鲜活而今已经远去的面容,垂下眼睑来掩盖了眸子的神情。   “不必说了,贝伦卡。”他缓缓的开口,转过身去望着追随自己的战士们,抬高了声线,“我感谢你们,一路浴血冲杀到了现在,现在我只能请你们再战斗一次,为了我们能够尽可能地生存下来。”   他仰起脸来回首望来时漫漫长路,依稀已经听见马蹄的轰鸣,抬起手来正好触及胸前军装内袋里金属的物件,湖色的眸子忽闪了一下,旋即恢复了肃杀凝重的气息。   海因希里·索罗被愈来愈近的厮杀声从睡梦中吵醒,睁开眼来透过旗舰的窗户可以看到被火光染得绯红的天空。   “怎么回事?”匆匆披上外套来到船头上,副官安诺德以及相关的高级军官们已经在那里等着他。   “前方有军队行动的迹象。”   安诺德递过军事望远镜来,隔着蒙蒙的夜色,依稀可以看见前方岸上大片涌动的人潮。   “看清楚番号没有?”   “离得太远,看不太清楚。”   “派出去的探瞭回来没有?”   “几天前帝都军已经进入柯利亚回廊,古格方面似乎也出动了大规模的军事力量。”   海因希里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他的西防军在墨河中游遭遇大规模的古格地方驻军围追堵截,近乎耗费他半个月的时间方才将其逐一击溃沿河而上,似乎从这一点便可以隐约得知,古格军方终于开始组织全面的反击,而猎风作战也即将结束,想起几天前以国防部名义下达的军令,想必目前的帝都军处境并不容乐观。   “传令全军进入战备状态,另外加派人手,打探清楚前方军队的番号!”   “是,大人!”   通讯兵刚刚转身下去,便有前次派出的探瞭乘着一页扁舟疾驰而来,到了跟前跳下船来登上海因希里的旗舰,一路小跑地过来:“报告大人,是我方的友军!”   “友军?”   “帝都军第五师团提兰尼·巴哈少将,请求支援!”   海因希里怔了一下,靠着船舷探出身子,透过望远镜向前方望去,远处的旗帜已经渐次明晰,黄金狮子纹样在这被火光映得亮如白昼的天空里若隐若现。   彼时天边的传来闷雷般的炸响,仿佛是山岭被撕裂开来,林格·弗洛亚在疾驰中勒住马头,高举军刀示意身后的将兵停下,警惕的向侧手边上的山道望去,便有碎石稀稀拉拉地滚落下来,近乎十几万的人马从山道中疾驰而来,旗帜半卷,刀锋染血,似是刚刚经历一场激烈的厮杀。   “大人,好像是帝都军的旗号!”   身边有眼尖的人失声喊道,林格抬起头来,望着空中染血的黄金狮子旗眸中闪过一丝犀利的锋芒。   “站住!下官神鹰军副军长林格·弗洛亚中将,前面是哪一路友军!”   科恩·林顿中将刚刚抬手抹去额上的血污,抬头看清了前面飘扬在空中的黑色苍鹰旗,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愣了一愣方才打马冲上前去。   “下官帝都军第三师团科恩·林顿中将,请求贵军支援!”   取道卡特曼山岭的帝都军十几万帝都军一度遭遇古格的伏兵,炸开山路冲向维亚公路的时候,鲜血已经浸透每一个人的军装。   十几万的人停下来望着远道而来的友军,周遭一时变得凝重。   “科恩大人……你们……”林格望着这些浴血而来的战士,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身后的一字排开的骑兵却自动让出道来,一彪轻骑绝尘而来,为首的女子白马银剑,黑色的军装如铁,蓝底白面的披风在夜空里猎猎飞扬。   “只有你们吗,其他人呢?”   柯依达勒住马头,不等寒暄劈头就问,苍曈犀利,咄咄逼人。   “帝都军第三师团加上第二师团三个旅团,满员合计十六万人,由下官率领从卡特曼山岭突围,活下来的都在这里。第五师团由提兰尼少将带领取道弗嘉水道。卡诺军长阁下……”   科恩·林顿望着面前女子冷冰冰的脸,一时顿住,不知为何竟有不忍再说下去的念头。   “卡诺大人带领余下的将兵从迪恩山谷正后方突围。”   也即是说,他的身边只有不到五万人马。   柯依达的眼底一寒,手里的佩剑一松,险些便要离开虎口哐啷掉地,她死死地握住剑柄,抬头看火光肆虐的方向,冰雪覆盖了眼底仓皇的黯然神情。   彼时夜色稀薄,一弯新月如血,俯视着罪孽丛生的大地。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章写等好累……亲们给点鼓励吧   第79章Chapter77黎明   赫尔嘉追上逃脱的洛林·阿代尔兄妹的时候,她和她所率领的神鹰军骑兵已经进入侧首边上狭窄山路,早先埋伏在路口的古格骑兵从斜刺里杀出,血肉横飞地厮杀在一处。   此时已经天降拂晓,远方的火势似乎已经有些减弱,黎明时分暗淡的天光被鲜血喷薄而出的绯色沾染,有着几分凄美悲壮的感觉。   “你真不应该追过来,赫尔嘉少将。”洛林·阿代尔将胞妹护在怀中,一手挡开赫尔嘉当胸刺来的剑锋,微微笑了一下,似是在欣赏这场艳丽奢华的饕餮盛宴。   “叛贼!”赫尔嘉只是恨恨地挤出两字来,仿佛是发泄某种情绪一般,手中一剑紧似一剑将他死死咬住。   亚格兰人可以敬重叛逆的英雄,却从不宽恕通敌的罪人!   而赫尔嘉更甚,正是那场相似的叛乱毁灭了曾经的克罗因家族,她的族人被叛徒诛杀殆尽!   伊莉娅·阿代尔缩在兄长的怀里,面无人色地望着眼前的刀光剑影,已然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汩汩的泪水因为恐惧而止不住地流淌。   作为曾经的东平军副军长,洛林的格斗和枪械要在赫尔嘉之上,然而因为不得不顾及这小女子的安危,手里挥动的军刀收到了影响。   赫尔嘉却已经失去了耐性,不愿给予任何的怜悯,认准一个空挡斜刺里杀去,挑开他手里的刀刃,飞起一脚便将他踢落马下。   “大哥——”   伊莉娅翻身落马,尖叫出声。   赫尔嘉翻转手腕雪亮的刀锋便要劈空而下,斜刺有风声凛冽的扫过,她急速抽身挡住劈头砍下的军刀,认清了对方军装上银色的肩章。   “我是中央军团第三师团长威斯康坦中将。”这是个还称得上英俊的中年男人,“虽然从不对女人动手,但是很遗憾这是战场。”   他笑了一下,手上正要用力,表情却是一滞,缓缓地低头向后望去,已然有灼热咸腥的液体汩汩浸透了军装,倏然沿着挺拔地背脊淌下来。   隔了一秒,他缓缓地倒下去,脸上带着不可置信的神情。   赫尔嘉清晰地看到,一支羽箭深深没入他的后背。   这红头发的女子露出讶异的神色来,抬起头透过茫茫的血雾向前方望去,竟有着几分不可置信地颤抖起来:“殿下,公主殿下?”   神鹰军的大队人马终于在摸清山路之后,赶到这血战正酣的战场,有生力量如狼似虎的杀入,半空里飞扬的黑色苍鹰旗几欲遮蔽天空。   洛林·阿代尔怔了一怔,拖起哭泣的女孩挣扎着爬起来没有跑出几步,一枚羽箭已经呼啸而至,一前一后贯穿两人的胸膛,血光如朝阳般的绚丽。   赫尔嘉回头望去,快马平剑的女子身后,林格·弗洛亚刚刚放下手里的长弓,神色平静。   柯依达朝她打马而来,没有多余的话,只淡淡道了一句:“赫尔嘉,带路。”   “能做到这种程度,真是不容易呢。”苏尔曼抬头看看远处的天空,不知出于何种情绪弯了弯削薄的唇线。   方才刚有一枚绿色的信号弹腾空而起,前方出师不利,合围失败。   他望了一眼前方由自己铺洒开去的狩猎场,火势已经渐次减弱,一度被截断后路的帝都军却早已陷入中央军团的包围圈,从短兵相接到近身肉搏,死伤近半。   隔着迷蒙的硝烟依稀可以看见那几天前尚与自己谈笑风生的淡金色头发的青年军长,坐下的战马已经倒下,仅凭手中一杆军刀抵御来自周遭绵密的刀林剑雨,血污模糊了那一抹灿若朝阳的头发。   他狠狠抽搐了一下嘴角,拍马便冲入混乱的包围圈中,一记军刀劈面而来,被他在惊愕之间退步夺过。一缕淡金色的发丝便随风而落。   苏尔曼冷冷笑了一下,手里的军刀逼得更紧,白花花的刀光和血光混在一起,冷艳而肃杀。   卡诺有些诧异他的刀锋里无法遏制的愤怒,只在心底苦笑了一声,用已经有些钝化的军刀封住他近乎疯狂的进攻。   “苏尔曼阁下是在动怒吗?”   “不,只是有一点兴奋。”苏尔曼冷冷笑了下,“似乎我从没遇到你这样的对手。”   “唔,那真是荣幸。”   “你保全了你的军队,卡诺,真是了不起。”   卡诺没有回应他的夸奖,一枚羽箭正中他握刀的右臂,军刀便险些掉出,他抬起左手忍痛将箭矢拔出,鲜血便喷涌而出。   “但是你毁了我的计划。”苏尔曼的军刀不等他做好这一切便从斜刺里穿刺而来,“所以你要付出代价,卡诺!”   他来不及回击,躲闪不及被他挑开军装的领口,他被狠狠踢倒在地上正要挣扎着爬起来,却有一道亮银色的弧度在空中闪过落到不远的地上,定了定神却是那一枚吊坠,金属的表壳散列开来,绯色的血沾染了寒冷的银色。   他怔了一下,挣扎着伸出手去,摸索着将吊坠握在手心,敌人的军刀早已接踵而至,咬着牙滚了几滚,腰间与背部已然多出几道狰狞的伤口。   苏尔曼居高临下的望他,淡褐色的眸子被额前的碎发遮盖,有着怎样的神情不得而知,只冷冷的提起马缰,战马长长嘶鸣一声,高高抬起前蹄。   卡诺没有来得及爬起来,背部已然传来撕心裂肺般的剧痛,全身的骨骼仿佛断裂一般。   不由得闷哼了一声,咸腥的液体顺着唇角缓缓淌落。   “大人!”   不远处的贝伦卡一声悲鸣,砍掉近处的敌军,哭喊着奔过来,举起军刀向这边狠狠掷过来,正中马腿。   坐骑悲鸣了一声,苏尔曼被猝不及防的摔下马来。   “杀了他,保护大人!”   苏尔曼皱了皱眉,不及起身,却听贝伦卡大喊了一声,马上便有数枚利刃穿刺而来,寒光映亮眼瞳的瞬间,哥顿·西蒙参谋官飞马而来一剑挑开逼过来的兵刃,扶起自己的主官来。   “亚格兰的援军已经到了,大人。”凑近他的耳畔,哥顿低低道了句。   苏尔曼警醒似的抬头,抬头起头来,夜里熊熊的大火如今只剩下一簇簇零星的火堆,远方的地平线上隐隐可以望见飘扬的旌旗。   “是神鹰军和西防军。”哥顿又补充了一句,“再不撤的话,我们讨不到便宜。”   苏尔曼眯起眼睛来,嘴角隐隐抽搐几下,翻身上马,手里佩剑在空中划过一个弧度,大片的古格骑兵在饱饮鲜血之后向着西方疾驰而去,丢下酣战后友军和敌军血肉模糊的尸体,以及九死一生浑身浴血的战士。   贝伦卡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等到隐隐的马蹄声响起,方才如梦初醒般地跑过去扶起自己的主官。   “大人,醒醒大人!”   “大人,卡诺大人!”   “敌军已经撤退了,大人!”   卡诺·西泽尔倒在地上,身上不下几十处被利刃狰狞的划开放肆地向外翻卷,鲜血止不住地涌出来浸透黑色的军装,这年轻人微微阖着眼,淡金色的碎发沾染着绯色的血丝没入他的眼睑,在黎明淡白稀薄的天光里显得凄厉苍凉。过了很久方才微微动了动眼睑,缓缓地握起拳来,支撑起伤痕累累的身体:“敌军……撤走了是吗?”   “是,大人。”贝伦卡慌乱地扶着他的身体,距离离得太近足够看清他惨白的脸和没有血色的双唇,隐隐便有不好的预感蠢蠢欲动,“请一定要振作,大人,公主殿下的援军已经到了!”   仿佛是捕捉到什么,卡诺的肩头微微耸了下,缓缓抬起头来,远方淡白的天空里依稀可见黑色的军旗飞扬,阵容齐整的骑兵队由远而近黑压压的轮廓渐次明晰。   他挣扎了一下,艰难地站起来,抬起眼睑环视周围幸存的将兵。   这些浑身浴血的战士们,身上的伤口在秋天清晨的风里淌着炽热的血,互相搀扶着站在酣战过后的沙场上望着自己的主官,或是担忧,或是在期待着什么。   卡诺苦笑了一声,却轻得几不可闻,湖色的瞳黯了黯,调开视线去。   “大人,您现在的身体不宜走动,叫后勤队过来吧?”   贝伦卡蹙着眉看他,打算叫人去送信,却被他摆摆手制止了。   “扶我过去。”他低低地道,“拜托了。”   这一天的黎明没有太阳升起,灰蒙蒙的云层笼罩着整个绯红的大地。   最后会合到一处的神鹰军、西防军,以及已经突围而出的帝都军所有人等,立马站在阴霾的天空下望着远方踏着鲜血而来步履蹒跚的战士们,神情复杂。   不到五万的编制,血战至今剩下两万余人。   当然,三十万帝都军有九成以上逃出生天,这已经是一个奇迹。   “殿下,卡诺大人……”   赫尔嘉眼尖地捕捉到为首的青年在副官的搀扶下艰难地徒步而来的身影,喃喃的道了句,侧了眸打量身侧勒马立定的主官,却见这喋血千里的冷冽女子握缰的手已然在微微颤抖。   “驾——”   蓦地听她厉声喝了一记,亚格兰全军的指挥官已然一马冲上前去,隔着几步翻身下马,有些近乎踉跄迎面跑过去,背影在广袤空旷的山谷里竟然显得单薄。   卡诺·西泽尔止住了脚步,微微抬了抬眼睑,望着刚刚策马而来的女子。   “公主殿下?”   贝伦卡以及身后的战士们因这不合礼数的举动流露些许讶异的神情,柯依达却没有理会,只怔怔地看着眼前浑身浴血的金发男子,苍色的瞳里有隐约仓皇的神情,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上前抱住他。   男子身上咸涩的血腥味渗入她的感官,柯依达阖上眼睛,不再去看他身上嶙峋的伤痕。   卡诺微怔了一下,虚弱地笑了笑。   他艰难地抬了抬手,用虚握的右手放在她的掌心,金属光滑的表面尚未散去鲜血炽热的温度,她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睁开眼定定看他湖色的眼睛,僵硬的动了动唇角,声音几不可闻。   “傻瓜,真是傻瓜……”   他歉意地笑笑,缓缓地伸手环过她的肩头,彼此拥抱着站在天壤之间,可以感知鲜血在体内流淌的声音,她靠在他的胸前听他心脏跳动的微弱声音,他的呼吸游走在自己颈项间温润如昔却带着未曾消散的腥涩味道,悲伤突然开始一点一点溢满胸膛。   “卡诺……”   “抱歉啊,柯娃……”   他想起那时红发女子欲言又止的表情——那应该不是她身为全军的指挥官应该说的话。   你那未曾出口的请求,我终究是没有办到。或许留着这条命站在你的面前,也已经是上苍的眷顾,我只能感激而无法去怨怼。只是柯娃,身为军人我尽到了应尽的责任和义务,却不能够再履行对你的承诺,实在对不起。在此后的漫长日子里要你一个人孤孤单单地走下去,也实在是过意不去。   他低下头,有泪落下来,沾染她的睫毛。   你失态了,柯娃。三军的将兵们都在看着你,看着他们的公主殿下像一个无助女孩一般默默地流泪,这可真是不像你啊——柯扬伯爵阁下看见到,又会很不高兴了吧?不过能够这样抱着你真是太好了,如果可以我想要时间永远停止,我是不是太贪心了呢?   卡诺缓缓抬手,想要抚摸她的头发,却在空中顿了顿,然后倏然垂下去。   女子惊慌失措地抬起头来,这年轻人低头正看她,淡金色的碎发没入眼睑,湖色的眸子静静地看她,有着悲悯而哀伤的神情,然后缓缓地阖上,终于像是支撑不住似的垂下头来,搭在她的肩头。   “卡诺……”   柯依达微微怔了怔,终于不再说话,握紧了手里的吊坠,将脸埋进他的军装,一任泪水潸然而下。   “卡诺大人——”   站在附近的贝伦卡仿佛意识到了什么,跪在地上痛哭出声。   “卡诺大人——”   三军将兵齐刷刷地跪下,单膝点地,发出震耳欲聋的悲鸣。   王国历230年九月二十三日,第一次柯利亚回廊战役结束,深入敌境的帝都军生还九成,得以与神鹰军、西防军两军会合,猎风作战顺利结束。遗憾的是,军长卡诺·西泽尔为保全全军的有生力量,率领五万不到将兵亲自断后,苦战近十个小时,伤重不治而亡,享年二十三岁。   ——《亚格兰战史》   作者有话要说:   战争戏写起来吃力不讨好,不过总算是磕磕碰碰的写完这一段。   虽然送走了卡诺同学有点悲情的色彩(其实倒是想把这一点渲染得更悲壮一点的,汗),但是柯依达的人生却还是很漫长(或者是剧情的需要……闪)。至于亲王的头衔,正文里估计没法详细的说了,可能会留到番外去讲吧,毕竟之前的柯扬原本就是伯爵,阵亡之后也只是追赠一等公爵,因此就算是死后追封也不会超过前者太多。   另,接下来的情节也许会有点虐……话说手头两个坑开始进入微虐的情节了,酝酿一下情绪去。   第80章Chapter78葬礼   第一次柯利亚回廊战役,标志着以速战速决为基本战术的猎风作战告一段落,亚格兰的帝都军与后续推进的神鹰军、西防军两路人马在维亚公路迪恩山谷段会师,驻扎在距离迪恩山谷两百里外的维亚要塞内,将近60万的古格中央军团和无法探明具体数量的隐秘机动队则迪恩山谷的出口处与之遥相对峙。   这或许是一场没有胜负的战斗,对于苏尔曼·埃蒙斯来说,耗费了大量的战力却没有达到击溃帝都军主力的目的,而亚格兰的帝都军虽然得以保存大量的有生力量,却因为军长卡诺·西泽尔的阵亡而笼罩在悲哀沉郁的气氛之中。   帝都军的将兵和军官们被送去医务队治疗伤势,卡诺的遗体则停在临时扎起的灵帐里,燃烧的白烛在暗淡的夜色里透出苍凉的光芒。   赫尔嘉从里面走出来的时候,林格·弗洛亚和海因希里·索罗正在外面等她。   “殿下怎样?”   “没有哭,也不说话,只是那样坐着,别人说什么也听不进去。”赫尔嘉回头望了望虚掩的帐帘,垂下眼睑,只低低道了句。   林格·弗洛亚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视线微微一顿然后收回,幽幽叹了一声:“已经三天了,这样下去不行,想办法再劝劝她。”   “明天便是卡诺阁下的葬礼,就让她一个人在陪陪他吧。”海因希里沉默了很久,突然道了句,看了一眼身边神鹰军的副军长,“林格大人,如果今天死去的我们中任何一个人,殿下也不会这么伤心了。”   林格皱了皱眉,潜意识里反感这样的说法,却又无从辩驳,只冷冷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而西防军的军长只是自嘲般笑了声,缓缓地转过身去准备离开:“我去巡查西防军的守备,赫尔嘉少将,需要帮忙的话请随时开口。”   “是,海因希里大人。”赫尔嘉只是本能应了一声,并没有太大在意他的话。   倒是林格霍然转过身去盯着他的背影,皱了皱眉,终究没有说什么。   “猎风作战是公主殿下一手制定的。”隔了会儿却听到赫尔嘉幽幽的开口,“帝都军担负着最为艰巨而危险的任务,随时随地都有全军覆没的风险。这一次,如果他们不能生还,那么明知这一点还是亲自下达了作战命令的柯依达公主便等同于亲自将他们送进地狱,那样的话公主殿下便不得不承受恶意的指责和污秽的罪名。卡诺大人保全了帝都军,便等于保全公主殿下的名声,可是那样的话……”   赫尔嘉顿了一顿,林格微微诧异地低头看她,却见这女子茶色的眼睛里弥满了悲凉的气息。   “殿下却永不会原谅自己了。”   林格·弗洛亚露出骇然的神情,动了动嘴唇刚想说些什么,赫尔嘉已经兀自擦着他的肩头走过了去。   神鹰军的副军长在帐前一立便是彻夜,直到天边泛白,帐中灯光熄灭,玄衣苍瞳的女子自帐中缓缓而出,抬起头来仰望天空,绯色的晨曦便洒在苍白的容颜上,单薄而透明。   卡诺·西泽尔的遗体按照军中的惯例在去世三天后火化,清理过后的法身如生前般身着帝都军黑色的军装,佩戴象征上将阶级的绶带领花,身上覆盖帝都军黄金狮子旗纹样的军旗,面容如生,安详宁谧。   正是秋天早上,并不耀眼的太阳躲在厚厚的云层中散发着苍凉的暖色光芒,静静的泻在一片素白的营盘里,有人在周边点起火把,红色的火焰燃烧起来,很快淹没了这淡金色头发的青年儒雅淡泊的面容。   三军的将兵在那一刻肃立敬礼,为逝去的年轻统领送行。   这也是三天来柯依达第一次在全军将兵的面前出现,站在队伍的最前端主持这场庄严肃穆的仪式,她的面色苍白,有些显得虚弱,但依然维持着淡漠的表情,不是庄重肃穆,却比起之前的凛冽添了几分苍凉悲怆的气息。   “我感谢你们。”   她的声音略显沙哑,除了必要的致辞,话并不多,唯独有一段被长久地记录在王国的史册之中。   “王国亦感谢你们。你们是亚格兰最为优秀的战士,一个多月来,跨越拉格隆河,横穿卢卡斯城堡,突袭哈米亚要塞,血战柯利亚回廊,深入敌军腹地,独自面对异域作战的各种艰难险阻,甚至来不及掩埋同袍的尸骨,你们历经大小会战进两百余次,无一败绩!王国因你们而自豪!”   “今天我们在这里为你们优秀的统领送行,他就任帝都军军长不到一年,便在这片土地上洒进了自己的鲜血,我感谢他,感谢你们,以及那些和你们一起远征他乡却身首异处的战士们,让我们一起祈祷,愿他们的英灵能够步入天堂返回故乡……”   彼时她抬起脸来,仰望浮云万里的天空,单薄的阳光泻在眼角,一片淡白,宛如泪光。   似乎是太过疲倦的缘故,仪式结束的时候柯依达并没有召集各级军官商量今后的举措,而是单独唤了赫尔嘉由她陪着回到自己的寝帐略作休息,一跨进帐门身体却已经不由自主地向前倾去。“公主——”赫尔嘉忙不迭扶住她,一枚银色的吊坠正从她的袖管里掉下来,轻轻坠落在脚边。   柯依达惨白着脸制止她慌乱的动作,示意不要声张,缓缓地俯下身去捡起脚边的吊坠,怔怔地看了许久,方才以拇指缓缓地抵开金属盖。   激战中沾染的血污已经被洗尽,仅在正中的肖像中留下一两丝淡淡的褐色血痕,赫尔嘉微微张了张口,望着小像中淡金色头发面容如生的青年,顿时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那一天你问我的时候,我本该说的。”柯依达却是幽幽的道了句,“其实我应该告诉他,不管结果怎样,只要他活着,只要活着回来就可以了……”   “公主……”赫尔嘉愕然的抬头,手腕却被她握住,仿佛以此作为站立的支撑。   “可是我什么都没有说。”柯依达挑起唇角来,眼泪却从眼角倏然滑落,砸在她的手背上,“依赖着他,信任着他,恋慕着他,自私地不想和别人分享他……什么都没有来得及说……”   “公主……”赫尔嘉骇然地看她缓缓地流泪,终于开始无措地哭出声来,“不要再说了,公主……林格大人?”   她抽泣着,回过头来,却看见副军长林格·弗洛亚站在门边,仿佛是因为眼前的变故而有些无措地样子,只低头闷闷地道了一声。   “是。”   柯依达怔了一下,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扶着赫尔嘉的手直起身来,却没有回头,控制了一下有些激烈的情绪:“什么事吗?”   林格低下头去,不忍去看她的背影:“禁卫军的费兰·皮瑟斯派人送来消息,皇帝的御驾由禁卫军和宪兵营护卫原定是三天后抵达这里,但是中途接到卡诺军长阵亡的噩耗,陛下临时决定加速行军,距离这里已经不到五十里了。”   “知道了。”良久方才听到她幽幽道了句,转过身来,脸上依稀有未干的泪痕,声音已经恢复平静,“准备一下,迎接皇帝陛下。”   “是。”   在场的两个人应了一声,柯依达合了合眼,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想要向外走去,眼前却是一片天旋地转,呆立着怔了怔便不由自主地倒下来。   “殿下!”林格眼疾手快冲上去,玄衣苍瞳的女子已然倒在他的怀中,嘴角带着血渍,殷红的液体沾染他胸前银蓝色的领花绶带。   皇帝波伦萨·亚格兰在接到柯利亚回廊战况的报告的时候,神情很是萧条。   侍立在旁边的费兰·皮瑟斯男爵知道他是想起了一年前牺牲的菲利特·加德上将。这位前任的帝都军军长后来被追赠为金勋上将,并被破格授予伯爵的爵位,但即便如此,由于生前孑然一生,还没有来得及娶妻生子,这种死去的荣耀也不过虚无的过眼烟云而已。   “朕身边优秀的战士们,总是在最宝贵的青春年华便仓促地离开,甚至来不及娶妻生子,享受平常人最普通的感情和生活。于是朕只能用一些炫目却虚无的头衔将他们的名字在后世的史书上装饰起来,尽管那样对于他们本人来说毫无意义。”   虽然只是有感而发的喟叹,但也多少意味着皇帝的心中是不无遗憾的。   但眼下要由他亲自操心的远不止这件事情,接到军报之后皇帝的第一道命令便是修改行军的路程安排以期尽快赶到维亚要塞大营,第二道命令则是诛杀羁押在康帕斯的阿代尔家族满门,既然洛林·阿代尔已经伏诛,那么余下的叛党早已没有生存的价值。   至于第一道命令,固然是因为担心大战之后亚格兰此后的战略行动需要仔细地谋划,另外有一部分原因亦是因为林格副军长亲自起草的军报中特意提及了柯依达公主殿下并不容乐观的状态。   然而等到抵达维亚要塞之后,情况依然比皇帝想象的要糟糕。   身为全军总指挥官的柯依达公主突然昏厥,已有将近一天未醒。   尽管因为卡诺·西泽尔的阵亡,驻扎在维亚要塞的三路人马士气受到了打击,但由于几位统领的适当调度,军心并没有涣散,整个要塞大营秩序有条不紊,但柯依达看上去并不乐观的精神状态却令军中几位宿将们感到不安。   皇帝抵达大营的时候已近黄昏,免去了一切虚礼,在床前一坐便是两个小时。   随军的温布尔医官忙碌了半天才开出一张不痛不痒的方子,说来说去不过是疲劳过度又因为悲伤郁结在心的缘故,看着皇帝陛下面沉似水的表情,又是一幅支支吾吾的样子,皇帝终究是皱了皱眉,摆摆手示意帐下的宿将们到帐外去等候。   没过多久,候在帐外的高级军官们便听到里面传来茶盅碎裂的清脆声音。   在夜色里仿佛宣泄某种不知名的情感。   随即神鹰军副军长林格·弗洛亚被叫了进去,余下的人面面相觑地交换了一下眼神,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海因希里·索罗维持着笔挺的军姿,隐隐觉得风波不远。   “林格卿,你办的好差事!”   几个字被皇帝从牙缝里恨恨地挤出来,神鹰军的副军长单膝跪在地上低着头大气不敢出一声,旁边的温布尔医官已经一头冷汗。   “下官无能。”   “这就是你的答案?”皇帝冷冷的看他,已然有了薄怒的神情。   “下官……”林格迟疑着,小心拣着措辞,“具体下官并不清楚,但是……卡诺阁下,确实曾经留宿宫中……”   一道灼炎在苍冰色的眼睛里一闪而过,皇帝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没有说话。   皇帝动怒了,而且是盛怒!   林格·弗洛亚打了一寒战,还是硬着头皮往下加了句:“陛下,公主殿下现在已经很伤心了,请陛下不要再为难她了。”   “这个用不着你来操心!”皇帝只狠狠地道了句,“做好你分内的事情,林格·弗洛亚副军长阁下!”   被皇帝陛下这样连名带姓咬牙切齿地叫着名字,林格只觉寒意顿生,无意再做解释,终于缄口不语。   帐篷内室却有女子轻微的咳嗽声传来,继而是有翻身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皇帝的眼神闪了一下,仿佛意识到什么似的,制止了尚未爆发出来的怒气,声音缓了缓:“叫人熬完粥送过来,外面的人都叫他们散了吧。”   “是,陛下。”两个人仿佛都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的站起来。   “另外。”皇帝转身向室内走去,侧了眸着意看他们一眼,“刚才的话,都给朕忘掉,不然你们该知道后果。”   “是,陛下。”   此话一出,林格尚可,老迈的温布尔医官已经软了双脚,记不清自己是如何走出去的了。   而皇帝只是立在屏风前,看着这两人截然不同的背影,苍冰色的眼睛黯了黯,转身进了内室,却见塌上的女子已然幽幽醒转,脸色苍白如花,满头青丝松散的蓬在脑后,暗淡的灯影投射下来,阴霾布满了皮肤。   年轻的皇帝微微叹息了一声,苍冰色的眼里犀利的光芒开始变得柔和起来。   “终于醒了吗?”他在床沿上坐下来,替她理了一下凌乱的鬓发。   柯依达怔怔地看着他,很久才低低唤了一声:“陛下……”   “怎么这么不知道珍重自己。”皇帝低垂下眼睑,苦笑了一声,“已经昏迷一整天了。”   “是么?”她不置可否,只是应了声,“我好像做了一个梦,很长很长,好像是还在军校的时候,第一次去北疆实习,看到那里大片大片的雪花,有手掌那样的大小,当地的人说那叫钻石星辰,还有夜晚绚丽的极光,据说是奥罗拉女神的衣裙引领战死的亡者步入天堂……”   她没有再说下去,梦境实在太过漫长,长得她不想再醒来。   “柯依达……”皇帝闭了闭眼睛,握住她的手,轻声唤她的名字,“那样的梦,不要再做了。”   于是她笑起来,泪花却溢出眼角:“哥哥……”   门帘轻轻动了一下,赫尔嘉端着托盘坐进来,放下温热的粥汤,看了一眼塌上虚弱的女子,默不作声走出去。   “先吃点东西吧,已经一天水米未尽了。”皇帝扶她坐起来,端起碗来,“这样下去会吃不消的。”   “皇帝哥哥。”柯依达没有动,只是低低唤了他一声,黯淡的眸子微微颤了下,像是想说什么,却终究还是作罢了。   皇帝看她的表情良久,却只是沉吟了片刻,抬了抬嘴角:“乖,哥哥喂你。”   第81章Chapter79骨肉   “公主殿下已经醒了是吗?”   “是,陛下正陪着她,各位大人可以放心了。”   赫尔嘉掀帘出来,帐外的军官们还没有全部散去,等到从她口中确认了柯依达已经苏醒的消息,才一一离开,临走时海因希里·索罗下意识地往帐篷的门帘望了一下,犀利的眸光一闪而过,脚步只是顿了顿,没有说什么,不动声色地离开。   林格·弗洛亚站着没有动,抬头看看黑色荒芜的天空,深邃的眸子黯了几分。   “林格大人,公主殿下要紧么?”方才的一幕太不寻常,等到帐外只剩下彼此两个人,赫尔嘉打量着他略显萧条的神色,终于迟疑着开口了。   而林格只是低头看她,抿着唇没有说话,良久微微叹息了一声。   身后的帘子啪嗒响了一下,皇帝从里面迈步出来,两个人略略惊了一下,立正敬礼。   “林格卿,这件事你该知道怎么做。”年轻的皇帝负手立在面前,苍冰色的眼睛冷冷在两个人地身上扫视一圈,然后淡淡道了句。   林格的肩头微微一耸,脸部硬朗的线条狠狠抽搐了一下,仿佛缓下来,低头:“是,下官明白。”   皇帝只点了点头,复又转身进去。   赫尔嘉狐疑地望着林格,而后者神情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叹息一声附耳过来低语了几句,这红头发的女副官便骇然变了脸色。   次日柯依达醒来的时候,日头已经很高,因为是阴天的缘故光线并不是很强烈,只在窗帘的缝隙里漏进一两丝淡白的天光。   皇帝已经离开,两军对峙的局面之下,很多事情他不得不亲自过问。   “皇帝陛下昨天黄昏时分抵达大营,今天召集了各军统领议事。可能试探查到我方几路大军的会师的消息,古格方面也不敢轻举妄动,这几天也没有什么动作。”   赫尔嘉早就候在外面,听到里面的动静,便带人进来奉上洗漱用具和食物,趁着忙碌收拾的功夫顺带汇报了一下几天来的情况。   “陛下说,军中的事务暂时不必担心,公主还是先调养身体为重。”   “不过是太累而已,哪里有这么严重。”听她这样说,柯依达自嘲的轻笑了声,躺在榻上呆呆看帐子上的流苏,时而抬起眼睑来懒懒地打量空荡荡的帐篷,心中竟有空落落的悲凉之感。   有人在外面轻轻扣了扣门框,赫尔嘉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转身出去,不一会儿端着一个托盘进来,轻轻放在床头柜上。   “是什么?”   “温布尔医官开的方子,嘱咐过饭后服下的。”赫尔嘉端过精致的碗碟来,没有抬头看她的眼睛,指尖竟有些凉意。   柯依达看了她一眼,不动声色地接过来,苦涩的药味弥漫在鼻尖。   “公主——”   看她把药碗凑近唇边,赫尔嘉却突然抬头唤了一声,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柯依达顿住,苍凉的眼底目光开始变得犀利,看了她许久,重重放下药碗来:“不需要,端下去吧。”   “是。”赫尔嘉终于反应过来,反而是松了口气般地应了声,端起柜子上的托盘。   她转过身来准备退出,却是骇然惊了一下,皇帝不知何时进来,负手站在她的面前,一袭黑色的元帅军服线条硬朗,平添几分阴郁的气息。   “陛下……”赫尔嘉被他眼底微薄的寒意所摄,一时怔住。   皇帝却是只淡淡地看了一眼,端起托盘上的药碗:“下去吧。”   火红色头发的女子迟疑了下,终究是没有再敢说什么,敬了一个军礼便转身出去。   柯依达靠在床头淡淡的看着,眼底流过几丝莫名气息,等到皇帝叹了一声近前,索性翻过身去将脸对着床铺的内侧。   “不要耍孩子脾气。”皇帝在边上坐下来,眼底柔和了几分,“医官说你身体太虚弱,不补一下怎么可以?”   隔了一会儿看她没有反应,又添了几分劝哄的味道:“听话,起来喝掉。”   柯依达闭了闭眼,默叹了一声,终究还是坐起来,靠在床头,却没有张口,只是定定看着他端在半空里的药碗。   皇帝的手定格了许久,终于重重的放下来。   “卡诺死了,你却还要活着!”皇帝苍冰色的眼底冷了几分,声音开始变得硬冷,“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人,一味地沉浸在过去里没有任何意义,也不可能因此得到什么救赎!当年柯扬没有教过你吗!”   “所以,”她低着头,嗓音有些沙哑,“连他的孩子也不想给我留下了吗?”   皇帝的眉峰一耸。   “你知道了?”他皱眉,“那天,你早就醒了?”   “在我醒来之前温布尔医官说的话可以原原本本地告诉我吗?”   皇帝良久没有做声,只是缓缓地伸手,轻轻抚过她的脸颊,眼底竟有几分哀伤和不忍:“知道了又怎么样,只是徒增悲伤而已……只是一个多月的身孕,现在拿掉不会有太大的危险,也不会有人知道……”   “所以你就这样连问不都问一下……”她微微后退了些,后面半句自动消音,咬着唇别开脸去。   “如果你不知道你就不会心痛了!”   “那是我的孩子我怎么会不心痛!”她嘶哑的喊出一句,泪水濡湿了眼角。   皇帝的怔了一下,抽回手来,苍冰色的眼睛定定地看她:“那么你要我怎么办?”   他站起来,背对着她,海蓝色的发丝沿着笔挺的军装如瀑泻下。   “王国的公主可以有不止一个的情人,但是自古以来还没有哪个可以没有结婚就生下遗腹子的!而且还是这样危险的战场上!如果卡诺还活着,你们尽快结婚就可以了,可是他死了!难道要我看着我的妹妹带着一个不名誉的私生子渡过下半辈子,毁掉自己的前途和人生吗!”   他的声线陡然拔高,隐隐有着不可遏制的怒气,柯依达抬头看他的背影,隔了许久,惨淡地笑了一下:“所以,是我让皇室蒙羞了吗?”   皇帝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所以,皇帝陛下很失望吧……”   “柯依达!”他打断她,双拳在袖管下虚握了握,深深吸了口气,转过身来,眼底的锋芒缓了一缓,“相信我柯依达,但凡有一线的可能,我都会随你的意的!”   他叹息了一声,蹲下身来,牵过她的手来握在掌心:“我没有怪你,可是柯依达,我不希望你为了这个生下来就没有父亲没有身份的孩子毁掉你以后的人生!权者无圣域,霸者舍私情,我以为你一直是狠得下心的!”   柯依达怔怔地看他,泪水无声地落下来,砸在他的手背上。   “可怜的柯依达啊,听哥哥的话,好不好?”皇帝伸手去抱她,仿佛是低声劝哄一个无力哭泣的孩童,而后者什么话都没有说只在兄长的怀中默默的流泪,天光淡白,寂寞如雪。   隔了许久皇帝微微推开她,复又取过搁在案头的药碗,舀起一勺试了试温度:“已经不那么烫了,放心,不会很痛的。”   手腕却被她握住,诧异之间低头看去,这女子双手擎着他的臂腕,已然跪在了地上,低头没有看他,泪水却已然顺着脸颊不止地淌下:“可是我舍不得,哥。”   她说,哥哥,我舍不得。   皇帝的手腕微微一颤,咬了咬牙:“柯依达——”   “他给我留下来的就只是这个孩子了!”她抬起头来的时候已经泪流满面,声音嘶哑,“他年纪轻轻戎马一生,为王国开疆辟土,什么都没有留下,只是这一点血脉你都不可以留下来吗?”   “如果你不是我的妹妹,我会追赠卡诺的军衔和爵位,赐予你应有的头衔,让这个孩子继承他父亲的荣耀!可是偏偏是你!”皇帝的手指扣进了碗沿,微凉的汤汁险些溅射出来。   “如果别的女子可以,为什么我不可以!”   “柯依达!”皇帝厉声,“不要挑战朕的耐性!”   “皇帝陛下!”赫尔嘉再也忍不住,掀开帘子跑进来,扑通一声便跪在地上,“下官惶恐,请陛下不要在为难公主了!”   “出去,谁让你进来的!”皇帝的怒意更甚。   “下官失礼,但是陛下。”赫尔嘉趴伏在地上没有动,“请陛下想一想芙妮娅大公妃和安瑟斯皇子殿下吧!”   皇帝的肩头一耸,苍冰色的眼里闪过一丝莫可名状的光芒。   “如果没有公主殿下,就算大公妃殿下因为产后失血不幸去世,但是没有公主殿下的保护,安瑟斯皇子殿下又怎么能够平安地降生呢!公主自然殿下不会拿这件事和陛下讨价还价,但是陛下,为什么不能够看在她曾经保护过您的儿子的份上,保护她的孩子呢!陛下,您已经为人父母,芙妮娅大公妃拼却性命也要诞下孩子的心情,公主殿下想要保全心爱人留下的唯一血脉,为什么不能体谅一下呢!”   这红头发的女子声嘶力竭的喊着,皇帝一时听地怔住,许久没有说话。   执碗的手禁不住地颤抖,终于恨恨地甩手,一道弧线斜刺里飞出砸在墙角,碎片四散飞溅。   年轻的皇帝回过身来,满目怆然,什么话也没有说便缓缓地走了出去,赫尔嘉方才如释重负的舒了口气,匍匐着过来扶起她的主官,却见柯依达颓然松下肩膀,双手撑着地面望着皇帝萧条的背影,仿佛悲从中来一般,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流着泪。   从帐篷里走出来的时候,林格·弗洛亚正侍立在外面,低着头肃立在灰蒙蒙的天空下,只依稀看见线条明晰硬朗的下颔,皇帝借着余光打量了他一眼,抬头看正午时分天空里厚厚的云层,蓦地轻轻哼了一记,带着微微的冷意。   “没有什么要说的吗,林格卿?”   敏锐捕捉皇帝言辞里不寻常的气息,神鹰军的副军长微微耸了一下肩头:“下官有负陛下所托。”   “为什么,你也认为朕这么做是错的?”   “下官不敢。”林格的声音有些急促,却依旧没有抬头,停顿了片刻仿佛是在寻找合适的言辞,“下官只是……只是有点不忍……”   “不忍?”皇帝细细的咀嚼这几个字,苦笑一下有几分嘲讽的意味,“弗洛亚家族的人何时也会不忍心了?”   “刚刚失去挚爱又要失去腹中的骨肉,即便是对殿下这样坚强的女子也实在过于残酷了。”林格没有正面回答皇帝的问话,“陛下固然没有错,但是殿下会伤心,也会因此而记恨陛下的。”   皇帝良久没有回应,等到林格几乎以为就要这样结束这场谈话的时候眼前海蓝色头发的男人却是冷冷道了句。   “你们说的倒是轻巧!”   “皇帝陛下?”   林格·弗洛亚略微惊异的抬头,正对上皇帝苍冰色的眼睛,阴郁复杂的情绪涌动良久,潮水般地渐次散去,终于恨恨丢下了一句拂袖离开。   “柯依达任性伤心朕可以理解,可是林格卿,朕看最近你的脑子也开始不清醒了!”   被主君训斥了一顿的神鹰军副军长,面部的肌肉微微僵硬了片刻,抬头看看毫无生气的阴霾天空,仿佛反省似的的闭了闭眼睛。   下午的时候天气不见转晴,反而淅淅沥沥地下了场雨,仿佛哀悼什么似的,被打湿的地面和灰蒙蒙的天空似的连成一气色调黯然,柯依达在赫尔嘉的怀里哭累了,便在这滴滴答答的雨声里沉眠,直到傍晚时分才醒转过来。   彼时雨已经停歇,空气里飘着泥土清新的气息,夜幕似在水中浸过一般,空旷而辽远。   “我失态了吧?”   帐子里没有点灯,暮色已经渗透进来,借着淡白的天光,坐在梳妆镜前里面自己的倒影,女子微微挑了挑唇角,流露出一丝自嘲的其次,容颜平静如水,却依稀显得有些憔悴,苍色的瞳眸荒芜而空旷。   赫尔嘉替她梳理披散下来的头发,想起这女子罕见的失控的样子,心下有些微微的凄然。   “不……”她下意识地否认,却又想了一想,努力找出安慰的词语来,“骨肉连心,殿下的反应时在清理之中的……只是事已至此,就算是为腹中的胎儿,公主也不应该过于悲伤,保重自己的身体要紧。”   “赫尔嘉。”柯依达有些恍若未闻,“我记得,那件事情,你是从没有漏下过的。”   赫尔嘉愣了一下,意识到她的所指点了点头:“是,但是下官听说,万一的可能也不是没有。”   于是柯依达沉默了很久。   那一晚卡诺在宫中留宿之后,次日清晨赫尔嘉便端上了特制的汤药,这固然是她自己擅作主张,但此后柯依达也默许了这种行为,毕竟在看不清未来的情况,理智地规避风险是她必然的选择。   原本极力想要避免的事情成为了现实,却偏偏不愿去纠正它,未免太过荒谬。   她勾了勾削薄的唇线,嘴角却有苦涩地笑意:“这是天意,还是讽刺?”   “公主……”   “很任□□?”她将双手放在平坦小腹上,感受那里孕育的小小生命,“明明知道听从哥哥的话最正确的选择,明明知道在这个动荡不安的战场即便这个孩子能够留下来等待他也不知会是怎样的命运,可是还是任性想要保住他……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不是的,公主!”赫尔嘉悲从中来,跪下来握住她的手背,“你为王国,为陛下,所承受的痛苦已经够多的了!只是这样一点微不足道的愿望根本就不过分啊……”   “可是……”   这个尚未出世便失去了父亲的孩子,如果执意要将他带到这个世间,迎接他的将是怎样的命运呢?   我这不并合格的母亲,是否有这个权力决定他的生死和未来的人生呢?   柯依达低头看她,然后抬起眼来,淡白的天光泻下眼角。   门外突然响起了一阵骚动,赫尔嘉愣了愣神,起身出去,看到帐外等候的一抹石青色身影,不由愣了愣。   “海因希里阁下?”   “下官有事求见公主殿下,可以为我通报吗,赫尔嘉少将?”海因希里·索罗微微欠了欠身,立在雾蒙蒙的夜色里,挺拔优雅。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情绪酝酿有点问题,呼唤评论……   第82章Chapter80抉择   可以想见这并不是一次愉快的谈话。   赫尔嘉为两人泡好茶后便到帐外来等候,没有过多就便听到里面传来瓷器破碎的清脆声音,仿佛宣泄着某种情绪,这红头发的女子怔了一下正欲转身进去看看究竟,却听到女子的怒斥:   “海因希里·索罗,你找死!”   她的声线略显沙哑,咬字却清清楚楚,即便是站在帐外亦可以听得分明。   赫尔嘉骇然变了变脸色,外人看来柯依达公主的脾气固然有些刻薄而难以捉摸,但即便内心怎样的不喜欢,也很少有像这样直接将愤怒倾泻而下的情况。   更何况海因希里·索罗本人,不仅是索罗家未来的继承人,亦是手握一方重兵的宿将重臣,被这样指名道姓并加之以恶毒的诅咒,换做别人早就可以去死上几次了。   柯依达公主在震怒!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赫尔嘉不由张了张嘴,正犹豫着是不是应该进去,一抬头却看见不知从何时过来林格·弗洛亚。   神鹰军副军长好像也听到了刚才的动静,皱了皱眉看她:“谁在里面?”   “呃……海因希里·索罗阁下。”   赫尔嘉看看他,敬了一个军礼。   此时帐篷里却瞬间沉寂下来,许久没有动静。   海因希里单膝点地跪在地上,石青色的长发如瀑一般沿着微微欠起的身体垂落到地面上,刚才被柯依达劈面掷过来的茶盅正落在不远处,支离破碎,茶香带着淡淡的涩意弥漫在空气里。   柯依达半披着军装外套端坐在桌子边,没有说话,只是冷眼看着他,苍色的瞳里一片天寒地冻。赫尔嘉之前点起的灯烛散着黄晕的光芒,映亮她些许苍白但是淡漠的脸。   西防军的军长左手搁在膝上,右手握拳放于胸前,维持自古以来骑士应有礼仪,只是略略抬了抬头,额前的碎发遮盖了脸上的表情:“殿下息怒。”   “你既然敢说出来,还怕我动怒吗?”柯依达眸中的冷意不减,“或者,甚至连皇帝陛下,你都不曾放在眼里,我说的对吗,海因希里·索罗侯爵少爷?”   海因希里抬起眼睑来承接她凛冽的目光,只低头笑了下:“殿下言重了。”   “怎么会?”柯依达冷讽,“连埃森·凯瑟监察长都未必知道的事情,而你却知道了!索罗家暗卫的力量多么可怕?而你,海因希里,居然敢亲口告诉我这些,毫不担心因此而来的猜忌和你姐姐在宫中的处境,你还真是有恃无恐啊!”   她站起身来背过身去,指尖传来微微的凉意,蓦地却被他温热的掌心的覆盖。   她厌恶地回过头去,对方却没有放开的意思,只顾徐徐的握紧。   “是,我告诉你这些,等于暴露了索罗家的野心和企图,可是柯依达。”石青色长发的年轻人改了称呼,没有抬头看她,只低头缓缓地道来,“你为什么不想想,我不惜冒这样大风险的理由?”   他站起来,跨到她的面前,扶住女子的双肩。   “直到现在为止,外人的眼里,你和卡诺·西泽尔不过是曾经生死与共的搭档,你失去了他,等同于失去了半个自己,所以你伤心你难过。他们不知道,你们也是对苦命的情侣,甚至有了传承的血脉,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即便是我也只是因为留意你们的过往,在皇帝陛下反常的盛怒之中推断出来的,所有的消息来源我已经下令封口,不会有人传出这件事。但是柯依达,再过几个月,你根本就不要相瞒得住。”他深深吸了口气,“嫁给我吧,柯依达,这样的话这个孩子才可能名正言顺地出世,我会把他当做自己的孩子来看待……”   柯依达抬头看他,眼底的怒意渐次褪去,却依旧不见温度。   “当做自己的孩子,却终究不是自己的孩子。”终于她开口打断他,“真是委屈啊,海因希里阁下。”   “柯依达?”   “为什么要做到这个程度?”她的眼底却是波澜不兴,“为了娶我吗?是娶我,还是娶公主,抑或是娶神鹰军的军长?”   “我认识你的时候,你只是没落的阿奎利亚斯家族的小姐。”海因希里低头看她,湖色的眸子微微颤了一下,“为什么你不肯相信,我只是在意你而已。”   “所以,恋慕吗?”她反问,竟有飘忽的笑意,“真是奢侈而不切实际的感情啊。”   “只是你感觉不到而已,因为你。”他停下来看她,“从来没有用心去感受过。”   柯依达沉默了片刻,淡淡笑了下:“抱歉。”   海因希里诧异于她眼里舒缓下来的柔和,竟是微微一怔。   下一刻柯依达却已经伸手移开他搭在肩头的双手,退出了几步:“我不会答应你的,回去吧,海因希里。”   “柯依达?”   她转身,身后传来男子低沉阴郁的声音:“即便是为了你的孩子,你也不愿意给我这个机会吗?你就这么讨厌我?!”   于是她只能幽幽叹了一声。   “听着,海因希里。”她道,“我不喜欢被人威胁,而你刚才未必不是在威胁我。”   “你说你恋慕我,或许是吧。”她转过身来,面容平静端庄,“但是那之后呢,驸马亲王的身份,索罗家族的权力和荣耀,你就真的没有想过?还有,你好像很笃定我会留下这个孩子。”   海因希里皱着眉听她缓缓道来,无可驳斥,只是到了最后一句猝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别开玩笑,卡诺·西泽尔就这么一点血脉,你真的狠得下心?”   “不狠心又能如何?”她反问,“即便我坚持,又怎么能够保证给他一个无灾无祸的人生,怎么能够保证他长大成人之后不会反过来恨我将他生下来呢?”   海因希里微微怔住。   她说这话的时候神态平静,没有流泪,却分明让人觉得悲凉。   “够了,我很累了。”她背过身去不再看他,“回吧,海因希里。”   石青色长发的男子立在灯下看了她许久,拽住她臂弯的手蹭着袖管缓缓滑落,终究没有再说什么,掀了下披风出帐而去。   赫尔嘉与林格隔了会儿进来,柯依达已经扶着桌子坐下,面容沉静。   “公主……”赫尔嘉蹲下身来收拾茶盅的碎片,在倒过一杯热水,“海因希里阁下究竟说了些什么让你如此动怒呢?”   柯依达没有回答,只淡淡看了身侧肃立的林格一眼:“西陲那边要防着一点了。”   “虽然很遗憾,但索罗家那边要开始留意了。”   皇帝在稍后得知这件事的时候对身边的费兰·皮瑟斯男爵说了同样的话。   美貌胜似女子的禁卫军军长斜飞的凤眼里闪过一两丝精光,没有说话。   而皇帝也不再言语,思索了片刻,方道了句:“给修格捎信,让他多多留意后宫的动静。”   “是,陛下。”费兰低了低头,复又沉吟了下:“只是这样就可以了吗?”   海因希里·索罗,不仅是曾经雄踞一方的西南贵族,亦是当今手握重兵的年轻新锐,身后还有一个身为皇帝宠妃的姐姐,这样显赫的身份和背景在七军军长并不多见,如果帝都军军长卡诺·西泽尔依然健在并能够顺利迎娶柯依达公主的话,凭借驸马亲王的身份和对军队的影响力也许在日后能够对他形成一定的制约,但遗憾的是,卡诺的早逝令这一切成为泡影,而索罗家族在日后漫长岁月里未必没有一家独大的可能。   仿佛明了他的心思一般,皇帝微微抬起眼睑,复又缓缓垂下去:“大敌当前,实在不宜考虑这些事情,朕相信,海因希里心里也是有数的。温布尔医官那里如何了?”   “一举一动已经在我军的监视下,家里除了老伴,还有个没出阁的女儿,一起住帝都,下官已经派人过去了。”   “恩。”皇帝点点头,“明天去看看柯依达,这件事总要有个了断。”   然而次日一早起身过去的时候,却被告知柯依达公主一早便带着少数亲卫出营了,皇帝略略诧异,却没有说什么,只是吩咐费兰带人去找。   此时一夜的细雨缠绵已渐止歇,天光放晴,明媚的阳光剑一般穿透云层,将金黄色的晨曦洒向绵延的山峦和广袤的大地,柯依达勒马站在半山之上,俯瞰脚下起伏的山坡,习习的山风带着泥土里清新的气息拂面而来,将满头青丝和蓝底白面的披风猎猎扬起。   赫尔嘉在她的身侧勒马立定,望着眼前一抹冷峭单薄的身影,很久没有去开言打扰。   “昨天晚上我在想,这或许是报应。”隔了一会儿,却听她蓦地开口,“我曾经在漠北毁去冰族全族人的性命,他们当中不乏老弱妇孺,甚至刚刚出生的婴儿……”   “公主……”   赫尔嘉微微愕然。   她是亲历过那场“亚斯格特大屠杀”的人,时值今日依然还记得眼前这铁血女子站在瓦尔哈拉宫的废墟之上下达格杀令的决绝表情。   ——尸横遍野,流血千里,我柯依达阿奎利亚斯一力承担!   那是何等的冷酷果决。   “我并不是在后悔。”仿佛是洞悉了她的疑虑,柯依达只微微抬了抬嘴角,语调平静,“只是觉得,这或许真是上天的惩罚吧,我所造下的杀戮,终究要为之付出代价。”   “殿下……”她的平静让赫尔嘉感到不安,“其实……海因希里阁下所言,也并非不是一个办法,为什么……”   “因为谁都无法预料手握重兵的王国公主和坐镇一方的大贵族兼一军军长的结合将会带来什么,更何况那个人的姐姐极有可能成为下一位皇妃。”柯依达抬起头迎向秋日绚烂的朝霞,微微有些炫目,“交易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索罗家所要的回报我可不一定给得起。”   “可是,即便海因希里大人不合适,王国青年才俊无数总会有……”   “皇帝陛下的婚姻可以用来制衡各方的势力,可是我不一样,我的婚姻却会带来猜忌和纷争。”柯依达幽幽的道,“卡诺出身平民,身份低微,毫无背景,但反过来他的信念与感情也更为纯粹。但即便如此,我也是存了放手一搏的心思,只可惜上苍连这样的机会都不愿意给我。”   山头的阳光颇为耀眼,白花花地照在眼角,有些刺痛的感觉。   她垂下眼睑来,一时觉得空旷凄凉。   ——也许我只是单纯需要你的安慰和帮助,这样也没有关系么?   这世上,我只有你,而你,也只有我而已。   ——你的母亲,一定是个富于爱心的温柔善良女人。   任何女人做了母亲,都会有柔软的一面。   ——你还真是不擅长带小孩啊!   不要说的你好像很有经验的样子!   ——打完这一仗回来,嫁给我好不好?   ……嗯。   时光的碎片稀稀落落地眼前掠过,仿佛秋天的落叶萧萧而下,她乍一回神,诧异自己的恍惚,回过头来却见赫尔嘉怔怔地看着她,不由淡笑了一下,暗自苦笑了一声。   林格·弗洛亚本是远远站着,却见远处飞骑而来送来一纸信笺,低头拆看了半晌,竟有些许怔忡。柯依达远远地看过来,提高了嗓音:“什么事?”   听到她的传唤,林格飞骑带马过来,下马行礼,面上却有些迟疑:“不是什么大事,殿下目前还是不该太过操劳。”   “不相干,拿过来。”   柯依达淡淡道了一声,翻身下马,接过林格递过来的信笺。   是神鹰军内部的密码暗号,赫尔嘉早就跟着跳下马来,打量她的脸色心知风波不远。   “人呢?”柯依达顿了片刻,问。   林格沉默,于是她便明了了:“知道了。”   将那封信笺揣进袖口,擦着他肩头过去:“林格卿,陪我走一走吧。”   神鹰军的副军长微微有些诧异,但还牵了自己的马头,缓缓跟着她向前走去。   赫尔嘉牵过自己和柯依达的战马,稍微落下几步跟在后面。   “林格,我突然很好奇,为什么那天,那碗药你让赫尔嘉端进来,而没有自己动手?赫尔嘉故意露出马脚让我发现,想必陛下对你很不满意了。”   林格设想过很多种可能,却没想过如此直接的话题,略略怔了一下,别开眼去:“下官……只是觉得应该殿下自己决定才是。”   “可是这样便会悖逆陛下的意思。”   “公主是陛下唯一的妹妹,您的悲伤他会理解的,而下官怎样其实无所谓。”   柯依达停了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神情莫名,隔了一会儿方才开口:“林格。”   “在。”   “弗洛亚家族世代效忠于皇室,可是最初我并不喜欢你。”   林格抬起眼睑,深邃沉郁的眸子微微颤了一下,低下头去:“下官知道。”   大概是从那次秘密派遣神鹰军插手罗兰家族叛乱事件的时候开始,他记得那时与皇帝用完早餐回来的公主殿下脸色很不好看。   神鹰军之前直接掌控于皇帝手中,林格·弗洛亚实则等同于皇帝的亲信。   这一点,她不是没有芥蒂的。   也因此林格心里明白,抛开故去的卡诺·西泽尔,这位冷面公主对自己的信任,并非没有但终究是差了一些。   “没有不满吗?”   “以殿下的性情,如果心无芥蒂倒是奇怪了。”   “你是绕着弯说我心胸狭窄吗?”柯依达淡淡的回他,见他微微变了变脸色却又勾了勾唇角回转身去,“不过这也怪不得你。”   “公主殿下……”林格看着她背影停顿了片刻,抬步跟上去,“神鹰军历代由皇室直接掌控,所以神鹰军军长只是虚职,可是公主不一样,您和陛下一样是皇室的血脉,在陛下的心中,您掌握了军队,便等于他自己掌控了军队。而在下官的心里,陛下和公主是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陛下不会不维护公主,而公主殿下亦不会不利于陛下的事情。在利益上,你们并没有冲突。”   “可是……”柯依达停下来,“如果我要做的事情,背离了陛下的意思呢?”   “公主殿下?”林格愕然,停下脚步怔怔地看她的背影。   “你不用这么紧张,我柯依达热血撒过的土地,不会做辜负它的事情。”她转过身来,静静的看他,“林格·弗洛亚阁下,我的私人请求,也许会触怒皇帝陛下,也不能为任何人知道,可以帮我吗?”   她的眼睛深如潭水,不觉平日的冷冽,林格却有些悚然动容。   许久他单膝点地,将右手握拳放于胸前:“愿意为您效劳,公主殿下。我以弗洛亚家族的名誉保证,绝不向外泄露半个字。”   女子的手掌握住他的拳,手指修长,掌心微有薄茧,林格恍然抬头,却见她低垂着眼睑,只轻轻道了句:“谢谢。”   “也许需要很长一段时间,但此事之后,这个世上就不会再有柯依达公主了……”   最后一句他听得不太清楚,只看着那女子一个人逾行逾远,像是要随风逝去一般,声音飘渺而模糊。   赫尔嘉远远地立着,想要追上去,却终究只是怔怔的立定,很久没有动弹。   作者有话要说:   呼唤评论……   第83章Chapter81孤勇   回去的时候日头已经很高,皇帝一个人坐在帐子里,手里端着茶盅,似乎是在想什么,察觉她进来微微跳了一下眼皮,将茶杯放到一边。   “一大早去了哪里?”   “在里面呆久了,出去散散心。”   柯依达束手立定,神情淡然,皇帝看她许久终究只是叹了一声,示意她在一边坐下来:“以你目前的状况还是不要随便乱走动,万一碰上敌军的暗哨岂不是危险?”   “只是随便走走,没有离大营太远,陛下不必太担心。”   皇帝抬了抬眼睑,借着余光看了看身边落在的女子,面色看上去依然苍白,但气色看起来要好上许多,只是太过平静,反而让他觉不□□心。   “如果你坚持……”他沉吟着道,“就把孩子生下来吧,我会去安排。”   柯依达抬起眼睑,却听他紧跟着又说下去。   “只是有一点,孩子落地之后不可以留在你的身边,也不能称你为母亲。如果你不舍得把他送走,如果你实在舍不得把他送走,那就当做是朕的皇子……”   “不必了。”柯依达打断他,低垂着眼睑,无法从眸中读出她的心绪,“就让他远离宫廷的地方长大,不需要太过多的财富和权力,只要平凡而幸福的生活就可以了。即便他以后有什么愿望,也会自己去实现的。但是,至少要让我知道他的情况。”   “我答应你。”皇帝幽幽叹了口气,“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让温布尔医官负责调养你的身体,就算是为孩子,也该保重自己。”   “温布尔医官么?”   “放心,就算不为他自己,他也要为帝都的妻女考虑。”仿佛是了解她的顾虑般,皇帝只简单的道了句,“这件事,不会让多余的人知道。”   柯依达点了点头,算是知晓,皇帝起身回头打量她微闭这的眼,轻轻叹了一声,离了座位,将手负在背后抬头看看窗外明媚的阳光,忽听她坐在原处,低着头低低道了一句:   “皇帝哥哥?”   “嗯?”   “我忽然想,如果我还是阿奎利亚斯家族的小姐,而不是王国的公主的话,现在是不是不用做这样艰难地决定了?”   她这样说的时候没有抬头,低垂着眼睑,额前的碎发散落下来遮住了略显萧条的脸庞,皇帝似乎是受了惊挑了一下眉,转过头来看了她许久,方才艰难地开口:   “柯依达,我等了二十多年才把你重新带回身边,最终只能换回你这样一句话么?”   仿佛是觉出了其中的苦涩意味,柯依达抬起头来,看了看他,站起身来抱歉地低了低头:“对不起,我失言了。”   “如果怪我的话,就说出来。”年轻的皇帝低头看她,苍冰色的眼睛沐浴在如雪的阳光里,阴郁复杂。   柯依达只是笑了笑,抬头迎上他的眸子,“不必这样,哥哥,如果觉得愧疚的话,就当欠我的人情好了,如果以后发生了什么任性的事情再为我担待一次吧?”   皇帝有些不忍,抿了抿唇,微微点了点头,伸手把她揽到自己的怀里来。   “还有一件事情。”   “什么?”   “眼前这一仗,由我来打。”   海蓝色头发的男子犹豫了一下:“可以,但是只需运筹帷幄,不许上阵杀敌。”   柯依达从他的怀里挣出来,立定了,抬手一个郑重的军礼,有锐利的视线自苍色的瞳眸里一闪而过,那是她在战场之上惯有的神情,皇帝微微楞了一下,却是欣慰的抬了抬唇角,转身出了帐篷。   柯依达目送他的背影,过了很久方才转过身去,从袖管里取出刚才林格交给自己的的信笺,低头又默读了一遍,从抽屉里取出火柴,擦亮了凑近,白色的信笺在微红的火苗里卷起褐色的边缘,最后化成黑色的灰烬如散尽在空气里,仅有一抹青烟怅怅的升起。   她抬起头来撩开窗子,将手轻轻按在依然平坦的小腹上,阳光如雪般洒在肩头与发间,柔和与肃杀交织。   次日早上的军务会议,各军的高级军官们在隔了许多天之后终于在会议上见到戎装齐整的柯依达公主,尽管面色看上去依然有些虚弱的苍白,但立在帐前扫视众人的目光已然如往日般的凌厉冷冽,这种出入战场惯有的神情,终于让一干宿将重臣渐次放下心来。   而柯依达重掌军务的第一件事,便是下达有关帝都军新统领的人事命令,任命第三师团长科恩·林顿中将为帝都军副军长,代理执行军长的权限。   为人有些倨傲而硬冷的当事人接到国防部签署的军令时,并不明显的讶异表情只停留了片刻,显得冷静而自持。   “卡诺军长辞世,帝都军却不可以群龙无首,科恩·林顿中将从即日起代理军长职权,希望帝都军上下同心协力,予以配合,不负死者的心意。”   “是,请殿下放心!”   与上次菲利特阵亡之后由卡诺直接接任军长职务的时候相比,选择继任的人选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除去远在帝都的第一师团长拉诺斯中将和第四师团的亚德雷少将,眼前军中的三位师团长中,贝伦卡·菲尔纳作为卡诺的副官,柯依达对其本人最为熟悉,作为副职思维缜密尽心尽职,为人正直重情义,对于她来说也算是值得信任的人,但是相对而言缺少了些独当一面的果断决绝;第五师团的提兰尼少将年少有为,但毕竟接手的时间不长,经验也相对缺乏;比较下来便只有第三师团的科恩·林顿少将,之前在西陲平叛战争和北疆大战中都曾有过不俗的表现,除了为人有些硬冷犀利之外,强硬的治军手段和不俗的军事才能还颇为值得称道的。   当然,柯依达也并非没有顾虑。   她必须考虑到任命下达之后,帝都军其余两位师团长乃至全军上下可能会有的情绪,以及科恩·林顿本人的想法。   所幸的是,贝伦卡·菲尔纳与提兰尼·巴哈两位统领,对于非常时期的这一决定还是保持着理解和配合地态度。   得到两人的保证之后,她方才把目光投向新上任的帝都军统领:“科恩·林顿卿?”   “是?”科恩恭敬地低头,过了很久却不见她开口,带着一丝疑惑抬起头来,却见眼前一袭戎装的女子坐在案首静静地看他,目光有些萧条,“公主殿下?”   柯依达却是微微笑了一下,缓缓开口:   “我刚才突然想到,从前年佩尔格军长辞世开始算起,原来帝都军已经换过三任以上的军长了。”   帐篷里突然静的出奇,不仅是帝都军的几位,连同其余各军的宿将们也不约而同地流露出伤感而惋惜的神情。   “除了佩尔格军长,其余的两位都是在年纪轻轻的时候就在疆场上洒尽了热血……”柯依达垂着眼睑幽幽道来,言语里有淡淡地哀伤,复又抬起眼来打量面前的男子,“科恩卿,接手这个位子可曾害怕过?”   科恩微微怔了一下,右手握拳放于胸前:“战死沙场是我等军人的荣耀。但下官亦不会忘记卡诺军长生前的理念,只要有一线生机,就要带着麾下将兵们生存下来。”   柯依达看了他许久,终于弯起嘴角:“很好。科恩·林顿统领,我希望,你可以带领帝都军走得更远更长久。”   科恩望着眼前容颜如雪的女子,停顿了片刻,直起身来,立正:“如您所愿,团结而无所畏惧,不到最后一刻就决不放弃。”   柯依达看他很久,然后站起来,环视会议桌边的众人:   “刚才的话,也请诸君牢记。”   帐篷里有些轻微的骚动,隔了片刻全体立起,声音洪亮。   “是——”   “接下来马上便会有一场的大战,是雪耻,亦是复仇,望诸君都做好准备,全力以赴。”   这女子,即便遭受沉重的打击,站在人前也依然有让人追随的手段和力量。   海因希里·索罗用眼睛的余光打量最上首的女子,湖色的眸子里加重了几分深意,黯了黯垂下眼睑去。   散会的时候却出乎意料的被叫住了:“海因希里阁下,可以留一下吗?”   脚步一顿,回转身来,与会的诸将已经鱼贯而出,于是主帐里除了自己和上头清冷的女子,只剩下了副官赫尔嘉·克罗因和神鹰军副军长林格·弗洛亚。   “公主殿下?”海因希里微微抬头,眼底一片清明,阳光如雪从外面洒进来,有些朦胧地色彩。   柯依达维持着站立的姿势,没有动,只是静静看了他许久,方才缓缓低了低头:“那天的事情,我的情绪不好,抱歉了。”   海因希里愣了愣,望着她脸上恬淡柔和的线条有些恍然,隔了会儿方才惊觉般得欠了下身,垂下眼睑来:“殿下言重了。”   等了一会儿,却没有见她再开口,只静静立在原地,微垂着眼睑,仿佛是在斟酌着什么。   于是他微微叹了口气:“那天是下官逾越了才对。”   “我了解你的心意,但如果我接受了,对你也未必公平。”   半天她幽幽道了一句,海因希里略微讶异的抬头,对面女子业已抬起眼睑来,瞳眸苍茫如水,于是不由微微怔了一下,恢复往日的神情:“公主打算怎么做?”   她没有回答,低垂下睫毛不再言语。   海因希里探究地看她许久,终于放弃似的叹了口气:“明白了,眼前一战,下官定会全力以赴的。”   于是她抬起脸来,弯了弯嘴角。   骄傲如斯的女子,何时需要如此放低身段来与自己示好了?   出来的时候,西防军的军长这样想。   站在帐篷外面看中午时分白色的阳光,微微眯了眯眼,隐没在袖管里的手掌握起然后摊开。   “叫人撤掉在帝都的影卫。”   “海因希里少爷?”听他冷不丁低低出声,身边等候的副官安诺德微微愣了一下。   “万一被修格枢机卿阁下抓住把柄就不好了。”仿佛是回答他的疑问,海因希里漫不经心地拍了拍他的肩头,便抬步走开去。   一路穿出中营,回头看了看空中飘扬的鹰旗,鸽子灰的云朵在湖色的眼底一一掠过。   “也罢,不论是真心还是假意,今天这几句话,我都记在心底。”   “有话要说吗?”   彼时柯依达尚未离开议事大帐,回头看了看身后赫尔嘉欲言又止的神色,微微动了动唇角。   而后者却是沉默很久方才缓缓开口:“海因希里阁下虽然执掌重兵,但是就算索罗家野心再大,就目前看未必能够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公主殿下何必这样委屈自己呢?”   柯依达未置可否,只淡淡笑了一下:“你认为我是在祈求他的怜悯?”   赫尔嘉微微一愣,一时语塞:“下官不是这个意思。”   “其实要这么说也未尝不可。”柯依达苦笑了一声,转过身去,“他口中所说,未必不是真的,但也未必全是,但无论如何索罗家那里还是不要多生事端的为好。”   林格·弗洛亚沉吟了片刻:“那件事,公主是打算瞒过海因希里阁下的耳目?”   “除了陛下和我,不可以有第三方的人再插手。”女子苍色的瞳漫起一层萧瑟的气息,修长的手指并拢落在平坦的小腹上,凛然而不可侵犯。   林格只微微耸了下肩:“下官明白了。”   “觉得我不择手段吗?”   “不,这是本能,殿下。”林格低头,却有沉郁凝重的声音响起。   柯依达似是欣慰的弯了弯嘴角,抬头静静的凝视面前巨幅的战略地图,那个儒雅的金发年轻曾经喋血过的沙场,所有的罪孽与杀戮,就由她亲自去终结!   作者有话要说:   两个坑都卡文了,于是只能一边泪奔地挤牙膏一边发呆……   第84章Chapter82刺客   “是吗,卡诺已经死了啊?”   苏尔曼·埃蒙斯子爵得到没有多久便得到了已被证实的消息,看上去并不像预想中那样的愉悦,只是负手立在帐门口,抬抬看看傍晚时分铅灰色的天空,良久方幽幽喟叹了一声,竟有几分些许憾意。   “这不是件好事么,大人?”随军的参谋官哥顿中将不咸不淡地道。   “是啊,的确是。”苏尔曼淡淡地应了一声,没有在多说什么。   他回转身来,思绪却一下子飘远,停在那一天晚上山谷里熊熊的火光之中,淡金色头发的儒雅青年仗剑立在弥漫硝烟里,明明浑身血污,眸子却异常的清澈透明,有着震撼人心的力量。   于是他忽然想起,一年前贝城陷落的时候,蓝鸟酒吧那美丽的老板娘在大火里单薄却决绝得带着几分悲壮的身影。   相似,却又不同。   他合上眼睛微微摇了摇头,睁开眼睛的时候仿佛掩饰似的撩了一下披风,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米兰那里怎么样了?”   “根据三天前的飞鸽传书,弗雷安大人似乎有意在这两天处理掉王都的事情,然后亲自过来。”   “看来米兰那里已经差不多了。”苏尔曼轻笑了一下,把目光移到面前的战略地图上,“今天晚上,整队撤出迪恩山谷,退到柯利亚回廊以西去驻扎。”   “大人?”   “从米兰到这里,以最快行军速度算,也要十天半月,我可不想在这个时候跟亚格兰的近百万的对抗。”   “但是如果亚格兰人趁我军撤退的时候进行追击……”   “不会的。”苏尔曼打断他,想想忽又勾起一抹诡异的笑来,“如果是那样反而好,柯利亚回廊之内地势之复杂,恐怕亚格兰人花上一年的时间都摸不清楚。”   哥顿深色的眼睛闪了闪,点了点头:“明白了,下官这就去办。”   次日再与亚格兰军风平浪静地对峙了十几天之后,驻扎在迪恩山谷的古格军队陆续向柯利亚回廊做战略性转移,神鹰军的探瞭将这一动向报告给柯依达的时候,这位全军的指挥官只是沉默了片刻,吩咐手下人继续留意敌军的动向,除此之外再没有采取任何的军事行动。   赫尔嘉隐约觉得她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三天之后,米兰发生宫变。   就在苏尔曼·埃蒙斯子爵率领中央军团对抗亚格兰节节逼近的大规模的军队的同时,以弗雷安·盎格鲁公爵为首少壮派强硬势力与元老会为代表的古格旧贵族的矛盾被彻底激化。掌握了重兵的弗雷安元帅秘密调集大量军力准备整肃米兰的贵族势力,而身为元老会议长的内阁宰相鲁谢特·阿斯哈大公则抢在他之前发动了宫变,叛乱的贵族雇佣军甚至一度攻入王宫,险些威胁到年幼的狄蒂丝女皇的安全,忍无可忍的弗雷安·盎格鲁公爵不得不下令提前执行计划,麾下的龙骑军团和米兰禁卫军在第一时间反攻,经过一天一夜的鲜血洗礼,再度夺回了朱狄迦宫,并陆续控制米兰城内各大要害之地,而与此同时八成以上的贵族势力遭到元帅府的铁血清洗。   这便是历史上所谓的“米兰大清洗”。   后世的史官认为,类似于亚格兰帝都内部前后的几次血腥暴动,由弗雷安公爵主导的这次大清洗行动亦是古格新旧势力矛盾激化的结果,而有所不同的是,来自外部的危机在其中无疑起到了催化剂的作用。如果此时亚格兰军队没有入侵古格大地,也许弗雷安·盎格鲁这位年轻有为的公爵或许会有更多的时间积蓄力量,逐步推行开明的政治改革,在古格境内创造全新的治世也说不定,但遗憾的是,正如没有一个国家可以容忍两顶王冠一样,一个大陆之上也只能存在一个霸主。   “鲁谢特大公阁下?”   宰相的秘书官进入密室之后没有像预想中的那样看到那个老迈的身影,不由得皱了皱眉,试探性地唤了一声,砂色的眼睛警觉地打量这片狭小的空间。   “卡……卡路迪恩?”   已经衰老的声音带着一丝战战兢兢的颤抖想起来,伴随着一阵桌椅碰撞的声音,年轻的秘书官看到一个头发斑白的老头扶着椅子从桌子底下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这个叫做卡鲁迪恩·莱赛特的青年动了动唇角,仿佛是嘲讽,但很快便低下头去换上虔诚恭敬地表情上去扶住这个老人:“您这是怎么了?”   “不小心……跌了一跤……”   不会是害怕得躲起来了吧?   年轻人在心中冷笑了一下,打量这个弱不禁风的老人,实在是难以将那个在内阁叱咤风云骄横跋扈的老者联系起来。   卡路迪恩·莱赛特有着褐色齐肩的飘逸头发以及精致剔透的美丽五官,整个人近乎阴柔的美貌总是让人在惊艳之余忽略他其实是个男子的事实。现年23岁的他到宰相身边任职只有一年多的时间,却在极短的时间里取得了宰相的信任,成为其最为私密的幕僚,这多少让人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因而,诸如鲁谢特·阿斯哈大公某些低级的恶趣味之类的揣测也曾一度于坊间流传并甚嚣尘上。   于是,也很少有人注意到卡路迪恩除了外表之外,其自身独到的手段。   除了当事人以外,恐怕不会有人想到,一年来元老会与弗雷安的元帅府之间的冲突,他不说是策划者,至少也起推波助澜的作用。   “请放轻松些,阁下,弗雷安元帅的追兵一时时找不到这里的。”   美丽的青年轻声地安慰,但似乎并没有起到太大的作用。   “外面……外面怎么样了?”   “很遗憾,弗雷安公爵已经全面控制了米兰城,米兰禁卫军正在全面清洗王城。”他低下头去,看到骇然表情在老人的脸上不可遏制的扩散,微微动了动唇角,“不过大人不必太过于担心,我们还有机会。”   “什么?”仿佛是溺水的人拽住了最后一根稻草,鲁谢特死死抓住了青年的臂膀,“卡路迪恩,快说,我就知道你一定还有办法!”   “下官会为阁下勉力一试,但是需要一件东西。”   “是什么?你说,只要我能给就一定给你!”   青年漂亮的凤眸微微动了一下,挑起薄薄的唇角,声音飘渺,“阁下的尸体。”   鲁谢特看他的嘴角微微颌翕,仿佛有种蛊惑气息,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隔了好久方才惊慌失措松开手往后面倒去:“不,不可能,你疯了——”   最后一个戛然而止,这副老迈的躯体僵硬了一下,便不可遏制的倒了下去,一枚匕首扎在他的腹腔,汩汩的鲜血染红了褐色的地板。   真是丑陋啊。   卡路迪恩望着脚下的尸体,近乎嘲讽的勾了勾唇角:“真遗憾,如果这个时候您能够表现的勇敢一点,那么我说不定还会对您保存一丝敬意。”   他转身来,掏出袋里的手绢擦拭了一下被鲜血的染红的白皙手指,砂色的瞳里一片冷凝。   “卡路迪恩·莱赛特?那个宰相的首席秘书官?”   彼时夜色已经很深,杀戮还没有完全结束,米兰禁卫军的骑兵在街巷里一队一队的驰过去,喊杀的声音此起彼伏。整个朱狄迦宫被全部戒严,弗雷安直辖的龙骑军团三步一站,五步一岗,将刚刚从动乱中平静下来的皇宫笼罩在一片森然的刀山剑海之中。年幼的女皇从早上开始便接二连三得遭到惊吓,终于撑不住疲倦沉沉地睡去,弗雷安·盎格鲁公爵便索性把女皇寝宫的侧殿当做了临时的办公场所,听取下面不断送上来的报告,做出相应的指示。   当听说失踪的宰相的秘书官前来求见自己时,这位手握古格生杀大权的年轻摄政王只是微微愣了一下。   “是,他说带来了鲁谢特宰相的尸首。”   捕捉到并不寻常的讯息,弗雷安不由挑了挑眉:“叫他进来吧。”   没过多久卡路迪恩·莱赛特便得以站在弗雷安以及他的幕僚们面前。   脚下是侍从帮忙抬进来的尸体,静静的躺在担架上,覆在上面的白布依稀有沾染上艳丽的血迹。   弗雷安公爵的高阶副官柯尔特·克修拉少将亲自过去撩开死者身上的白布,死去宰相熟悉的脸便静静的呈现在眼前,翻白的眼珠仿佛因为不可置信的讶异而向外突出,布满了鲜红色血丝,整个脸却已经苍白而冰凉。   柯尔特直起身来,朝着自己的主官点了点头。   “大人,没有错,是鲁谢特宰相。”   弗雷安不动声色,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示意他站到一边。   这时候他才有时间去打量站在面前的年轻人,尽管这年轻人不是第一次在人前出现,但在刚刚进来的那一刻的时候,在场的幕僚们还是因为他过分阴柔的美貌而略略骚动了一下。   惊艳,不屑,或是厌恶。   不一而足。   男人过于美丽有时候并不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尤其是对于这些在战场上出身入死的军人而言,遍身的伤痕才是武勋与荣誉的象征,光鲜艳丽没有瑕疵的皮囊反而是一种耻辱。   更不用说,这外表美丽的青年目前还是个贪生怕死卖主求荣的家伙。   仿佛是洞悉了幕僚们眼底的不屑,卡路迪恩只是几不可闻地冷笑了一下,恭敬地低头,掩盖了眼底的冷意。   “诛杀国之逆贼鲁谢特·阿斯哈的人授予爵位和官职,我既然已经下令就不会食言。”弗雷安未动声色,只是淡淡扫了一眼面前的青年,“只是卡路迪恩卿,元老会剩下的残余势力……”   “只要弗雷安元帅需要,下官定会竭尽所能。”褐色头发的美青年低了低头,声音虔诚。   “这样,真是有劳了。”弗雷安淡淡勾了勾唇角,“不过我很是好奇,据我所知,你在短短一年多的时间里成为宰相首席秘书官,前宰相本人应该对你极为倚重才对,现在这么做真的不会觉得有愧么?”   青年略低的头颅微微顿了下,然后抬起脸来:“这个问题必须回答吗?”   这显然是十分无礼的回答,柯尔特副官以及其他的幕僚们马上流露出不悦的神情来,想要说什么却被弗雷安一个眼神制止了。   “与正事无关,如果你不想说的话也无不可。”弗雷安不以为意地笑了一下,原本便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如果下官回避的话,恐怕大人是不会信任下官的。”卡路迪恩却是自嘲般的笑了笑,略略低了低头,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大半的脸,“下官并不十分愿意留在前宰相大人的身边,鲁谢特阁下他……看重的并不是下官的才能……”   这话说得语意模糊,弗雷安皱了皱眉,两侧的幕僚们也是愣了一愣,隔了好久便有人窃窃私语。   “原来那些传言也并非不是真的呀……”   声音不大,却依稀可闻,卡路迪恩似若未闻,只低着头,微微阖上眼睛,掩盖了所有的神情。   弗雷安似乎是有些意外,沉吟了许久,方缓缓走下来,到他的面前立定。   而这褐色头发的青年亦抬起头来,砂色的美丽瞳眸定定地看人。   两人的视线相交许久,弗雷安终于舒缓了一下绷紧的脸:   “是本官失礼了。想必你也劳累了,先下去休息吧。”   卡路迪恩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先是表示了谢意,但没有打算离开的意思:“还有一件事情,可以和阁下私下里谈吗?”   “在座都是追随我多年的兄弟,没有什么可以隐瞒他们的。”   姿容艳丽的年轻人眨了眨砂色的眼睛,低低笑了下,从窄小的袖口里取出一卷纸轴:“是前宰相大人生前势力分布的名册——”   此时他离弗雷安很近,白色的卷轴递到面前,展开的瞬间,却有刀剑的寒光迸射而出,弗雷安骇然变色,轻轻侧身,雪亮的匕首正擦着鼻翼而过!   “大人!”   在场的幕僚们惊骇地站在原地,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弗雷安已经亮出佩剑,两道人影与剑的寒光一起交织在一处。   电光火石,风云际会。   “保护大人!”柯尔特副官厉声断喝,在场的宿将们齐齐亮出军刀佩剑,从四周向褐色头发的美丽青年扑过去。   卡路迪恩冷笑了一声,略一侧头,扬手之际匕首破空出去,划出一道漂亮的圆弧,刀光落处,将领们手里的军刀叮呤当啷地掉到地上。   这年轻人飞身跃到空中夺过半空里一把长剑,收起剑落,在呈圆形阵势的敌人身上留下一道道红色的血痕,新鲜灼热的液体飞溅到白皙剔透的脸颊,显得妖冶而瑰丽。   “退下!”弗雷安断喝了一声,“这个人,我自己对付。”   他手中长剑出鞘,寒光一寸寸地掠过,饱经风霜的英俊脸膛不动如山:“三剑之内便伤了我帐下一干将官,真是好身手。”   “过奖。”卡路迪恩仰脸笑起来,冰冷的杀机却自漂亮的凤眸迸出,手中长剑迎面的劈来。   弗雷安面沉如水,封住他的剑锋。   因为主官命令的缘故,在场的诸将以及闻声赶来的卫兵们都不敢插手,只怔怔地看着两人厮杀到一处,剑的寒光笼罩了一身。   “这是为死去的前宰相报仇吗,嗯?”   “若是这样,到时我看错了你。有着这样一张脸,却意外是个这样热血赤诚的人啊……”   “招招致命,见血封喉,区区一个佞幸,怎么会有这样的伸手?”   “你,到底是谁——”   长剑穿透胸膛,鲜血蓬勃而出,卡路迪恩仰面朝天,炽热的液体一点一滴溅上脸颊,分外的妖娆美丽,弗雷安顺着自己的剑锋所指看去,依稀看到伤口处的茶杯大小的蜥蜴纹样,瞬间便被汩汩的鲜血淹没了。   他抽出剑,这美丽的年轻人便倒下来,手里的剑踉跄落地,颀长优雅的身体倒在血泊里,砂色的眼睛望向殿外黑沉沉的天空,嘴角却蓦地扬起一抹凄艳的弧度,片刻,停止了呼吸。   侧殿里昏黄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仿佛樱花颓败的瞬间,美丽而悲壮。   弗雷安看着脚下已经死去的对手,蓦地想起四个字——美人嗜血。   “卡路迪恩·莱赛特吗?”他低低道了句,“不管是不是真名,我都会记住你。”   他扔掉手中的剑,打算唤人清理狼藉的战场,左肋却是一阵剧痛袭来,几乎要站立不住,柯尔特马上眼疾手快得跑上来扶住他:“大人!”   弗雷安蹙了蹙眉头,低头看去,却见军装的下摆已被划出一道口子,左肋上一道狰狞地伤口向外翻出。   于是殿下有是一阵慌乱:“快,快叫医官!”   第85章Chapter83死士   这是弗雷安·盎格鲁公爵生平经历的最为凶险的一次暗杀之一,全身上下伤处不下十余处,最深一处伤在肋下,险些挑出内脏来,能够与他近身酣战近百回合,这近十年来也算是少有。   医官包扎完伤口之后,年轻的公爵终于抵不住连日来的疲惫短短寐了一会儿,醒来的时候已经天降拂晓。   “怎么样,查出来没有?”   “隐秘机动队已经动手,应该很快会有结果。”柯尔特高阶副官明白他的意思,如实回报,“另外,米兰禁卫军已经全面控制王城,元老会贵族势力已被彻底清洗,部分叛逆份子押在督检营,等候大人发落。”   “直接以叛国的罪名处死,不必上最高法庭了。”古格实际意义上的最高掌权者披衣坐起来,表情寡淡,“余下的事情让军法司抓紧了,另外调齐人马,三天后出发驰援苏尔曼卿。”   “可是大人的伤……”   “不碍事。”刚刚包扎起来的伤口依稀还有痛疼的感觉,弗雷安却只是淡然打断他的话,“救兵如救火,顾不得这么多了。”   “是,大人。”柯尔特深知主官的秉性,沉默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放弃了继续劝说的打算,转过身来,却微微愣了一下:“呃……陛下?”   彼时天色尚早,没有太阳,灰白色的天空投下朦胧地光线,年仅十岁的女孩只穿了一件粉红色的睡衣扶着门框站在殿门口,静静地看着他们。   年轻公爵也是微微愣了一下,没有说话。   “陛下,陛下!”   马上便有侍女从后面跑过来,到了女孩的身后终于停下脚步,刚想说什么,触及塌上公爵面沉似水的表情,受惊似的低下头去:“很抱歉,公爵大人,陛下起床后听说大人负伤便跑了过来,我等没有拦住……”   “朕只是走得急了些。”对面女孩闪了闪青金色的眸子,迈过门槛跑到他的跟前来,打量着公爵身上缠起的绷带,皱皱眉,微微撅起嘴角。   “陛下的关心,下官十分感激。”打量着眼前略显稚气的女孩,弗雷安只得叹了一口气,微微欠了欠身,“但陛下是千金之体吗,以后不可以这样率性而为,叫旁人担心。”   对于眼前的女孩来说,年纪不出三十岁的弗雷安已然是教父般的存在,对于这样的数落,女孩不由吐了吐舌头:“是,朕以后不会这样了。”   女皇狄蒂丝·丝佛扎正值天真烂漫的年纪,尽管说着一本正经的话,也依然有着与年龄不合的不协调感,如果不是被扶上古格的王座,或许会有个更加无忧无虑的童年,一想到与她相同年龄的女孩子们都正在玩耍嬉戏而不是修习各种枯燥帝王课业,亲眼经历一场场血腥的屠戮,弗雷安没来由地生出一股微妙的负罪感,伸手揉了揉她柔软的金色头发。   “陛下昨天休息的好吗?”   “不好,梦里都能听见杀人的声音。”再怎样也只是个十岁的女孩而已,“我害怕。”   “以后就会习惯的。”弗雷安的手一顿,收回来,低头看着她青金色的眼睛,“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会感到害怕,再怎么样也只是个孩子而已。可是陛下,你却不一样,你是古格的女皇,守护这个国家和子民是你与生俱来的责任,你必须去直面这一切,学会坚强,拥有力量,这样,如果有一天下官不在你的身边,你也可以有足够地力量保护自己,保护古格的子民。”   “弗雷安卿?”女孩抬起头来,望着赭红色头发的年轻公爵,沉默了很久。   到底只是个孩子啊,终究是过于沉重了。   弗雷安苦笑了一声,却听孩子脆生生童音响起:“弗雷安卿又要出征了是吗?”   “是的,陛下。”   “朕会记住弗雷安卿的话的。”女孩抬头仰望他,一本正经的认真表情,“朕也会祈祷,让上苍保佑卿和古格的将士们凯旋归来。”   彼时薄薄的晨曦找到女孩的脸上,泛着淡金色的暖色光泽。   弗雷安微微怔了一下,勾起唇角来,摸摸女孩的头发:“陛下长大了。”   “公主,米兰那里来消息了。”   柯依达在睡梦中被惊醒,刚刚披衣坐起,便听到林格在外间压低的声音,眼底掠过几丝警惕的冷色锋芒,匆匆打理了下衣衫便起身出了帐篷,随着他一路往后营而去,到了一处营盘之中停下,林格抄手替她打起帐帘:“就在里面。”   柯依达只顿了顿,没有说话,钻进灯光昏暗的帐篷里,便见一个血肉模糊的男子躺在榻上,身上的夜行短靠被鲜血浸染,医官伏在一边处理伤口,见她进来,下意识起身想要行礼,被她摆摆手打断了:“怎么样?”   “身上伤口不下五十余处,还有几处是在要害,血流得太多……”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叹着气摇了摇头。   柯依达读出他语气里沉重的气息,苍色的瞳掠过一丝怆然,蹲下身来,仔细打量眼前浑身浴血的男子。   “报上你的名字。”   “安迪·罗斯……代号‘魔矢’……隶属……谍报营第三分队……”这男人的气息已经甚是微弱,遍身的剧痛让他吐字发音十分吃力,眼睛的焦距也开始迷离,只摸索着向空中伸出手去,“公……公主殿下……”   “我在。”柯依达握住他的手,凝重的蹙眉,却是淡淡道了句。   “米兰……宫变……弗雷安公爵已经彻底肃清元老会贵族势力,卡路迪恩大人……刺杀弗雷安公爵失败不幸……”   卡路迪恩·莱赛特,代号“蜥蜴”,一年前赴米兰执行谍报任务的总负责人,成功潜伏进古格权力中枢,并激化弗雷安公爵与元老会贵族的势力冲突,事后刺杀古格弗雷安元帅失败,遗骨他乡。   柯依达想起那个仅见过一次的美丽青年,修长的眼睫微微颤了一下。   “还有呢?”   “弗雷安元帅调集古格近半兵力已在五天前启程……驰援中央军团……咳咳……”似乎是说了太多的话的缘故,这个叫做安迪·罗斯的男子一阵剧烈的咳嗽,颤抖着手从怀里掏出一副折叠的白帛,因为一路上厮杀的缘故已经沾满鲜血,“这个……是卡路迪恩大人事前吩咐要下官……面交公主……”   柯依达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眉峰跳了一下,接过他递过来的白帛,摊开来借着灯光匆匆一瞥,目光定格了很久没有说话。   男子的视线却渐次暗淡了下去,仿佛是完成了最后一件牵挂的事情,虚悬在空中的手重重地垂了下去。   她微微一惊,转头去看男子满是血污的脸,依稀可以辨认出年轻端正的五官,深邃的眸子定定看着帐篷暗黄色的顶端,却再也感觉不到他原本便微弱的呼吸。   某种悲壮而苍凉的感觉在黑暗的夜里疯狂茁长,柯依达微微叹息了一声,伸出手去握住这刚刚逝去的年轻男子的手,缓缓握紧,望着他未曾瞑目的双眼,只低低道了句:“我会记得你们。”   林格侧身立着,静静的看眼前的一切,一眼未发,只是缓缓闭上了眼睛。   间者,影卫,或是死士,他们的名字从来都不会曝露在阳光之下,即便为了国家和人民死去,也不会有人记得他们,也没有人为他们送行,名字不会记入史册,就连尸骨都不一定能够找到。   柯依达用手缓缓阖上逝者的眼睛,将手里的白帛折叠起来放入袖中,站起身来向帐外走去:“记得把他的骨灰带回帝都。”   “是,殿下。”   林格低头应下,便跟着她一路走出来,没有直接回去,只信步走向军营后面的山岗。   已经是后半夜,秋天萧瑟的风在营帐之中穿梭往来,吟着凄凄沥沥断断续续的歌,柯依达止住脚步,仰头看墨色深浓的天空和猎猎飘扬的旌旗,竟有一种肃杀萧条之感。   “公主?”   林格停下来低低唤了她一声,终究没有敢再去惊动她,等了很久才听她幽幽地开口:   “我突然想起来,你第一次引荐卡路迪恩卿给我时候的光景。”   “那次,公主对他还有点不满意呢。”林格回想当时的情景不无感慨。   “对于一个谍报人员来说,太过惹眼的外表始终是大忌。”而这个男人实在是太漂亮了,就连柯依达自己也不得不感叹原来除了费兰·皮瑟斯男爵之外,还有这样的人物。   “可是最后公主还是答应了,他也没有辜负公主的信任。”   柯依达想起一年多前站在自己面前风华绝代的美丽男子,以及与他一起逝去的那些年轻生命,抬起头来,望着脚下绵延广袤的黑色土地,良久未语   “我们脚下的这片大陆,”蓦地她喃喃的道,“我柯依达抛洒热血,战友同袍浴血拼杀却来不及掩埋他们尸首的地方啊……”   她的声音不大,在这夜里却显得凝重清冷,似有千钧的力量。   林格仿佛查觉什么,有些怔然的侧眸打量她,却见这女子已然转身下了山岗,步履稳健,不曾停顿。   回到自己的帐篷,赫尔嘉·克罗因已经在门口等候许久。   “枪骑兵现在到了哪里?”   “三天前刚刚攻克鲁尔要塞,距离这里还有半个月的行程。”赫尔嘉跟在她后面踏进帐篷,呈上刚刚抵达的军报,“不过,几天前蓝德尔大人似乎加快了行军的速度,三天之内连克的两座城池,应该能够比预计更早与我们会合。”   柯依达展开军报细读一遍,取出刚才安迪·罗斯交到自己手里的染血白帛,摊开了在灯下细细的观摩良久,低垂着眼睑,言语没有太大的波澜:“不必了,让他直接取道去乌城。”   林格与赫尔嘉均是微微怔了一下,彼此对视了一眼,顺着她的目光看下去,血迹斑驳的丝帛上面描画清晰的地貌纹理,距离柯利亚回廊尽头的摩迪山口只有三百里之遥。   林格隐隐吸了口气,大战已然不远。   第86章Chapter84埋伏   到10月初为止,蓝德尔·斯加奥的枪骑兵已经扫过古格东北边境大片的平原。   尽管在开战之初与驻守边境的龙骑军团相互制衡耗费了不少的时间,但这并不妨碍以行动敏捷诡异著称的蔷薇骑士团最终以微薄的优势撕裂敌军的防线,由北而南横扫古格东北大片的平原。尤其是十几天前柯利亚回廊血战的消息传到军中之后,仿佛是被友军的惨烈事迹激发了血性,这支枪骑兵陡然爆发出的战力让古格东北五省苦心构筑起来的防线在几天之内濒于崩溃,几天几夜的急行军,摧枯拉朽一般连续夺下十余座城池,而在清扫战场这些琐事上,蓝德尔·斯加奥也不再具备良好的耐性,一应丢给后勤队在后面慢慢的收拾,俘获的战俘也懒得收编通通就地处死,固然省去了不少麻烦,但枪骑兵统领难得一见的肃杀酷烈之风也叫人大开眼界。   “再这样下去,我们遭遇的抵抗会越来越激烈!”   又一场杀戮结束之后,副官妮塔波曼·温德少将走在自己的主官的后面,毫不掩饰自己的异议。   “就让他们去抵抗好了,反正也是垂死挣扎而已。”   彼时天色已晚,临时搭起的简易营盘连绵数里,山野里习习的晚风挟带着浓重的血腥味道,蓝德尔大踏步地向前走,头也懒得回一下。   “可是我们会失去民心!”有着大波浪金色长发的美丽女郎愤愤然,“大人,就连公主殿下在猎风作战的初期都没有这么做!”   “那是因为当时卡诺只需要一股脑向前冲就可以来,反正有人在后面慢慢替他收拾残局,可是我们呢?”   “所以我早就说过这样速度的急行军……”   “看来对于本官的决策,你想当有意见,妮塔波曼少将?”蓝德尔终于停下脚步来,微微侧了脸,漫不经心得打断她,蓝紫色的眸子在她的身上扫了一边,“是我的错觉么,你最近真是鸡婆,女人。”   “明明是大人你接到卡诺大人阵亡的消息之后就变得不正常了。”   妮塔波曼冷冷的还击,蓝德尔的脚步停在自家帐篷的面前,撩开帘子的动作微微僵硬了一下。   精明干练的女副官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嘴角微微僵了一下:“呃……抱歉,大人,下官……”   这蓝发男人的却没有理她,一猫腰钻进帐篷,伸了懒腰,仿佛倦极似的往塌上一倒,从袖管里掏出一份折叠的薄笺甩给她:“刚刚到的密令,我不过是有先见之明而已。”   “神鹰军的羽檄?”妮塔波曼的怔了一怔,待到阅毕全文,秀丽的脸上已是一片肃杀。   “明白了?”蓝德尔翻了一个白眼给她,取回密函收好,拉开行军毯盖在身上,翻了个身去,“我睡一会儿,凌晨4点准时起拔。”   “是,大人!”毕竟跟在他身边的日子不是一天两天,妮塔波曼的愕然只持续一瞬间,很快便化作公式化的干练,“下官这就去传令。”   蓝德尔侧了侧脸,看着那一抹金灿灿的身影消失在帘子背后,方才拉了拉身上的毯子,把头埋进被窝里去:“真是个麻烦的女人啊……做老婆的话还要好好调教,嗯,调教……”   王国历230年十月,枪骑兵横扫古格东北五省,一路南下,半个月之内,连克二十余城,十月二十日,在柯利亚回廊出口摩迪山口驻扎的中央军团统领苏尔曼·埃蒙斯终于接到来自乌城的告急文书。   “枪骑兵号称三十万大军兵临城下,攻势绵密昼夜不息,索尔斯中将快要支撑不住了!”   来送信的通讯兵浑身血污,几乎是狼狈不堪跌跌撞撞地跑进苏尔曼的议事大帐,中央军团的军团长沉着脸看完手里的军报,负着手在帐下来回地踱步,几乎近有半个小时之久未发一言,两侧侍立的军官们摒足了气息不敢发出一个音来。   大帐里一时静地可怕,只有苏尔曼本人脚下高筒军靴清脆撞击地面的声音有节奏地清晰回响。   乌城,偏偏是乌城!   这年轻人好看的眉紧紧蹙起来,那一封军报早就被攥成皱皱一团。   距离此地数百里的乌城,方圆不过百里,经济并不发达,地势也并不优越,相比古格其他的名山大川和要塞城池,在地图上面不过微不足道的一个黑点罢了,怎么看也不是值得大费周章的重要地带,然而包括王城米兰在内的古格腹地十三个省市重要的屯粮之地,整个古格近乎一半的陈粮均囤积在这座不起眼的城池之中,此外,城池的地下还埋有古格国库三分之一的积蓄,顺着城池的地势向西而走,便有康庄大道直通王都米兰。   亚格兰人单单瞄上乌城,究竟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   “枪骑兵?”苏尔曼褐色的眸子闪了闪,想起去年西陲战场交手的蓝发男人,“那个‘神枪’蓝德尔?”   “大人,乌城一旦陷落,古格一半命脉将被毁弃,请大人火速发兵驰援!”正因为乌城的重要性,米兰禁卫军有近十万的人马驻守在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城,然而面对虎视眈眈二倍于己的亚格兰枪骑兵,实在没有太大的胜算,已经见识过对方凛冽攻势的通讯兵几乎是泪声俱下。   苏尔曼皱了皱眉。   “枪骑兵号称30万,但是除掉一路上的战斗减员和留守人马,现在围城的不会超过20万,可是眼前柯利亚回廊以东却是亚格兰集结三军近百万的人马,本官如果分兵救援乌城,后果怕是会不堪设想。”   “但是大人,难道就这样放着乌城不管吗?”底下的幕僚心存犹疑。   苏尔曼没有说话,只是挥挥手让报信的人退下。   之后,派出去探瞭便陆续有消息回来。   三天前,枪骑兵抵达乌城城外,坚壁清野,将这座方圆不到的百里的城池团团围住。   两天前,驻守乌城的米兰禁卫军出城迎战,在枪骑兵大规模的骑兵阵冲杀之下死伤大半,被迫退守城中。   两天来枪骑兵集中火力攻城,火光喧天,昼夜不息。   等到第三拨探瞭退下的时候,年轻的中央军团统领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   “哥顿参谋官?”   “是,大人?”   “最近柯利亚回廊的动静如何?”   “和往常一样,隔个三四天会有小股的人马探路,都被我军的人马截了回去。看得出来他们是想尽快打通回廊与我们作战,但是回廊里的地势太复杂,不中我军的埋伏是不可能的事情。”   “会不会有这样一种可能,柯依达·亚格兰公主放弃了回廊,而打算从乌城入手打通通向米兰的道路?”   “按照道理来讲,亚格兰人不太可能知道乌城的作用,大人的推测,也未必没有可能。”   “姐夫的大军已经启程好几天了吧,什么时候能到?”   “不出意外的话,就在这两天。”   苏尔曼挑挑眉,深深吸了口气,踱了几步停下来:“也罢,我就再去会会这位‘神枪’蓝德尔,这里的防务就交给你了,哥顿参谋官!”   “是,大人!”   正是晌午时分,太阳躲在阴霾的云层里,苏尔曼掀开帘子走出帐篷来,抬头望了望灰白的天空里飘扬的战旗,隐约挑了挑嘴角,流露些许肃杀的气息。   彼时的乌城鏖战正酣。   “怎么回事,大人呢?”眼见城头的守军气势衰微,妮塔波曼·温德少将打马拨回本阵,正要请军长蓝德尔本人下达最后的进攻令,一回头却不见了自家上司的踪影,一把捞过身边的侍卫队长来,而后者被她拎起军装的领子,只来得及挤出一个无辜地笑容:   “大人说我军马上就能攻破城池,他先回去打个盹再来。”   “什么?!”脾气火爆的金发女郎惊愕之余几乎要冒出火来,“他就不怕被这些出生入死的兄弟们给劈了?”   “大人说这里有妮塔波曼大人您做主就可以了,用不着他来操心……”   “这个混蛋!”金发碧眼的女性副官狠狠骂了一句,抬头看看渐次西斜的红日和眼前弥漫的硝烟,终究是顾及到眼前的形势,恨恨松开对方的领口,亮出佩剑,加上一鞭子向阵前冲去,“全军听令,加速攻城,斩获敌军将令者赏五百金,杀!”   厚重的城门被滚木撞开,身穿黑色制服的枪骑兵潮水一般地涌入,妮塔波曼望着城头刚刚插上去的蔷薇十字旗,微微喘息,恨恨地握紧了手里的剑柄,“看我回去怎么找你算账,死蝎子!”   “阿嚏!”   素面朝天躺在半人高的草丛里闭目养神的枪骑兵统领不疼不痒打了喷嚏,正在全神贯注注视着前方动静的卫队副队长吓了一跳回过头来:“大人,您着凉了?”   “肯定又是那个男人婆在背后诅咒我。”蓝德尔·斯加奥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仿佛养足了精神似的调整了一下姿势半蹲在草丛背后,正是摩迪山口通往贝城的羊肠小道,山路的两侧是高出几十米的山崖,高高的杂草湮没了藏匿其中的五万枪骑兵,正是绝佳的伏击之所,“还是没有动静么?”   “据前方的探瞭说,中央军团两个小时前已经出发了,而且人数不下十万的样子。”   “这么说主力还是留在摩迪山口大营里。”蓝德尔吹了个轻佻的口哨,“不过苏尔曼本人来就行,上次放他跑了是他运气好,这次可没那么走运!”   “可是大人,我们这次只有……”   “只有什么?”蓝德尔叼了跟草杆,斜着眼睛看他,“难不成还怕我坑了你们?”   “不是,下官不是这个意思。”这个年纪轻轻的上尉立刻把头摇得像破浪鼓,“大人,兄弟们都相信你,就算只有五万人,照样杀的他片甲不留!”   于是枪骑兵的统领满意地摸摸他的头:“好好干,小子,回头我给你记功!”   天边却有隐隐的马蹄声传来,蓝德尔脸上的笑意一僵,贴在地表倾听了片刻,抬起头来,吐掉嘴里的草杆,有狡黠犀利的锋芒在蓝紫色的眼睛里一闪而过,“来了。”   苏尔曼·埃蒙斯只带了十五万的中央军团骑兵驰援乌城,从队伍集结到整队出发不过半个小时的时间,一路行来,马蹄声急,黄沙飞扬。   根据最保守的估算,他们最迟也能够在天黑之前抵达乌城。   在苏尔曼的看来,实际战力不到二十万的枪骑兵纵然对乌城的防守构成了极大的威胁,但远远没有到需要自己动用中央军团主力的程度,如果不是顾虑到那位从不按常理出牌的枪骑兵统领的存在,他也许会将这次的任务交给哥顿·西蒙参谋官代劳。   然而即便如此,打马驰骋在山路上的时候,心底却有某种雀跃的情绪在蠢蠢欲动,他想起去年在西陲曾经数度交手的那些人物,薄薄的唇角隐约勾起了一丝弧度。   “大人,前方有岔路!”   前队的探瞭过来请他的示下,年轻的军团长勒住马头,眺向远方,一条是平坦宽阔的大路,另一条则是曲径通幽的羊肠小道,分别向着不同方向延伸。   “走捷径吧。”   苏尔曼没有太多的犹豫,通往乌城的路不止一条,然而除却地图上位置鲜明的康庄大道,山间的隐秘小道不仅路途缩短而且鲜为人知。   四列纵队很快并作两列,有条不紊地进入山间的甬道,飞扬的旌旗一时便遮蔽了天空。   后队刚刚进入峡谷,前队已经深入腹地,头排的骑兵正打马向前,却有埋在尘沙之下的绊马索高高挽起,战马悲鸣一声,将身上的骑兵重重摔落下来!   “有埋伏——”后面的人很快反应过来,刀剑哐啷出鞘,骚动却在一瞬间集聚扩散开来。   惊雷炸响,箭如雨发!   猝不及防的古格骑兵控制不住受惊的战马,互相踩踏,血肉模糊。   苏尔曼的脸色连变几变,努力控制着缰绳,抬头望向两侧矮矮的山崖,蔷薇十字旗迎风扬起,身穿亚格兰军制服的将兵黑压压一字排开,正中那个有着一头蓝茸茸长发披着白色披风的年轻人把玩着手里的军刀,一脸痞痞的笑容:“别来无恙,苏尔曼·埃蒙斯子爵阁下,我可是在这里等了太久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卡文的日子太难过了……求安慰……   第87章Chapter85逆袭   彼时正是残阳如血的黄昏,天边一道残霞宛如被刀剑割开的伤口,流淌着嗜血的颜色。   喊杀声愈演愈烈,交织着战马的悲鸣和金戈撕裂血肉的声音,绵密如雨的箭矢与滚木之下,一具一具鲜活的躯体横空倒下,瞬间便失去了生命的光彩。   “大……大人,是……是亚格兰人……”   “不……不好,快跑……”   前队的人兜转马头就往回跑,后队的人躲闪不及,自家的人马互相踩踏,一片死伤。   苏尔曼闭了闭眼,额头的青筋隐约跳了跳,一马冲上去砍掉一个胡乱冲撞的士兵:“不尊军令擅自行动者,这就是他的下场!”   乱作一团的将兵们怔了一怔,却见年轻的军团长脸上有难得一见的怒容,饮血的长剑斜刺入天空,隐隐有低沉的龙吟:“全军听我号令,前队变后队,后队变前队,随我剑锋所指,撤出山谷!”   话音未落,人已打马冲向来时的入口,十五万中央军团轻骑仿佛是被他的气势所摄,稳住了阵脚,一面抵御四面的伏击,一面紧跟着自己的统领往回撤去。   蓝德尔在山崖之上看得分明,却只是勾了勾唇角,露出几分不明所以的笑意,眼见谷底的人马撤到路口,却见已经暗沉的天空里飘起黄金狮子纹样的军旗,隆隆的马蹄仿佛天边的闷雷响彻耳畔。   苏尔曼微微一怔,两彪轻骑斜刺里杀出,一字排开,锁住当前的来路,为首的壮年男子一马当先,手起一剑直逼面门而来。   古格年轻的军团长举剑架住冷色锋芒,眼底一片冷凝,扫过对方肩头昂首的金狮以及身后蓝色的披风,轻笑了一下:“帝都军?”   “柯利亚回廊的血债,今天就要你还回来!”科恩·林顿毫不掩饰眼底的杀意,二马错蹬,复又挥剑砍来,逼近了忽又冷冷挑了挑唇角,“苏尔曼大人,你不妨抬头看看。”   褐色头发的青年骇然抬头,却见已经暮色深浓的天空尽头,火光如红莲蔓延,硝烟滚滚宛如修罗。   那是,摩迪山口大营的方向。   “报告,妮塔波曼少将军报,枪骑兵于下午四点攻克乌城,秩序一切良好!”   “报告,蓝德尔·斯加奥上将来报,枪骑兵五万人马在泰勒山口伏击中央军团,已与帝都军一起成功困住苏尔曼·埃蒙斯子爵!”   “报告,西防军顺利狙击敌军南大营,正在交战中!”   “报告,神鹰军顺利横穿柯利亚回廊,与敌军北部阵线正面交战!”   “报告,敌军南部阵线溃败,西防军已从南线合围!”   “报告,神鹰军突破敌军北线,中央军团主力正向西方逃窜!”   这一天夜里暮色深浓,天空是纯净的黑色一望无边,十月里的夜风凉意逼人,将漫山的旌旗拂得猎猎作响。   柯依达勒马立在山头,目光所及之处正是摩迪山口的敌军大营,人喊马嘶,火光冲天。   一拨接一拨的探瞭飞骑而来,她只是面沉如水,挥手让人退下,蓝底白面的披风被夜风勾勒出美丽肃杀的弧线。   “公主,看起来,大局已定。”最后一拨探瞭退下,身后的赫尔嘉仿佛长长舒了口气。   柯依达没有说话。   她派人在古格腹地潜伏达一年之久,神鹰军的谍报精英折损无数,终于换来古格腹地的地形势力分布图,将近半个月来她不断派遣小股人马刺探柯利亚回廊内部敌军埋伏的虚实,终于得以在一夜之间击破回廊内的阻力,成功狙击古格军大营,喧嚣艳丽的火焰之下,又有多少鲜活的生命作为代价?   “都说神鹰军汇集军事、暗杀、谍报三界的精英,如今看来真是名不虚传。”带领宪兵部队跟随她一起进入回廊的监察长埃森·凯瑟侯爵半眯着眼睛,低低道来,竟不知是赞叹还是讥讽。   柯依达回头看他一眼,只淡淡兜转了马头:“下令各路人马,乘胜追击,不必留情。”   “大人,林格副军长请示,苏尔曼·埃蒙斯子爵如何处置?”   彼时她想起那一夜不灭的火光,以及清晨硝烟里踉跄走来的金发青年,苍色的瞳里有一丝灼炎闪过:“败军之将,就地处死即可!”   说罢不再言语,手里的缰绳一纵冲下山头,身后的卫队泼辣辣的跟上,卷起一路烟尘。   “不可能,要摸清柯利亚回廊的地势,亚格兰人最起码要花一年的时间!”   惊骇之间,苏尔曼只来得及在脑海中闪过这样的词句,瞬间却被猝然打算。   “不——也许,他们早就花了一年的时间了!”   这样的认知让他感到不寒而栗,一个寒战尚未抖落,科恩·林顿的军刀已经迎面而来,他忙不迭地避开,却见蓝德尔·斯加奥已经一马冲下山崖,流星般冲到面前,军刀闪着银光扑面而来。   年轻的军团长不敢恋战,拨马躲开两人的夹击,带着随身的轻骑从斜刺里落荒而走,蓝德尔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远远地张弓一箭,正中他的肩头。   炽热的血从从贴身的软甲渗出,浸透了蓝色的制服,咸腥的气息扑面而来。   骨肉撕裂的剧痛袭来,苏尔曼仅抽搐了一下嘴角,咬着牙将长长的羽箭拔出狠狠掷在空中,一马冲向来时的岔路,远远眺望摩迪山口大营的方向,却见彼方火光冲天,硝烟滚滚,夜幕里遥远的地平线上黄沙漫天,人头攒动。   哥顿·西蒙带着散兵游勇疾驰而来,到了近前几乎是不可置信的看他:“苏尔曼大人!”   “怎么回事?”   “亚格兰军趁夜偷袭我军大营,我军……伤亡惨重!”   也即是说柯利亚回廊失守,摩迪山口大营失守!   褐色头发青年一时无言,握剑的手却在瞬间攥紧,隐约可见蜿蜒的青筋缠绕。   哥顿·西蒙显得懊恼:“大人,是下官失职!”   “不关你的事。”苏尔曼顿了片刻,方才冷冷得道来,肩头的伤口却似乎是扯动,血流不止。   “大人,您受伤了……”   哥顿微微骇然,却被这年轻人断然打断:“无妨,整顿兵马,随我撤向西南!”   古格军的伤亡从目前来看并不严重,然而阵脚已乱,再负隅顽抗没有人好处,弗雷安公爵的大军即将抵达,只要收拾人马平安撤向野马川,挽回败局也并不是没有可能。   哥顿·西蒙很快便明了,兜转马头,两股败兵并作一股,正欲撤向西方的大道,却见科恩·林顿与蓝德尔·斯加奥各带着一彪轻骑策马飞奔而来,双双抢到面前,截住他们的去路。   “哥顿参谋官,带着将兵先撤,我随后会来!”   “大人?”   “帝都军与枪骑兵两军军长都在这里,这点面子我总要给呀?”苏尔曼的肩头仍在流血,脸上笑意却分外的灿烂。   哥顿微微停滞了片刻,终究是闭了闭眼,挥起军刀,转身策马带着麾下的残兵与亚格兰人的包围作战。   “喂,小子,这家伙我早就认准了的!”   “抱歉,蓝德尔大人,为前任军长报仇雪恨,我等帝都军将兵责无旁贷!”   蓝德尔多少不满这位友军的横刀插入,而后者只是冷哼了一记,两口兵刃却是毫不放松,死死咬住眼前褐发的青年,交锋十数个回合,在眼前褐发青年深蓝色的军装之上划出两三道狰狞的伤口。   剧痛如电击袭遍全身。   苏尔曼抽了抽嘴角,兀自尚有几分嘲讽的味道,眼见自家的败兵渐次撤入西侧的甬道,虚晃了一刀,架开两人的军刀,想要斜刺冲出。   空中却传来金属撕裂的空气的声音,一枚羽箭呼啸而至,深深扎入他的后心,汹涌地鲜血瞬间将白色的披风染得猩红。   “噗——”这年轻人终于按捺不住,一口鲜血自喉间喷到空中,兀自抱紧了马背,借着余光望去,身后黑色苍鹰旗迎风飞扬,林格·弗洛亚一骑当先跃马而来,左手挽弓尚未放下,右手的军刀已然亮出雪青光芒,将深邃的眸子映得一片冷凝。   苏尔曼心知不好,夹紧了马肚往斜刺落荒而跑,蓝德尔与科恩却不肯放他,策马追上,军刀正要挥下,斜刺里却有羽箭错落而至,军刀哐啷落地。   数名轻骑自斜前方突然杀出,捞过已然面色灰白的中央军团统领,在重围之中杀出一条血路。   “该死的!”蓝德尔破口大骂。   科恩·林顿却是不禁骇然。   彼时天色已经渐次泛白,依稀有错落有致马蹄声自遥远的西方隆隆传来。   带着神鹰军随后赶来的林格脸色变了变,终究是叹息了一声,赶上两人马头:“两位大人,到此为止吧。”   弗雷安公爵的大军半个月前已经从米兰起身,算上行军日程,在这两天抵达摩迪山口并不是没有可能。   而既然敌方有了友军的援助,再战下去实在讨不到什么便宜。   蓝德尔的嘴角狠狠抽搐两下,从地上捡起自己军刀,仿佛是极为不满似的哼了一声,终于跨上马来扬长而去。   至此第二次柯利亚回廊战役结束。   正是王国里232年的十月金秋,继第一次柯利亚回廊惨败之后,亚格兰军终于发起第一次重大的军事反攻,突破古格北部防线枪骑兵一路南下夺下了乌城,为了古格重要的屯粮之所不致落于敌手,古格中央军团长苏尔曼·埃蒙斯上将不得不亲自率领十五万轻骑驰援乌城,在途中遭遇亚格兰军的埋伏仓皇落败。与此同时亚格兰调动神鹰军、西防军两军主力横穿柯利亚回廊,夜袭古格摩迪山口大营,不知所错的古格军主力在一夜之间溃散。   所幸的是,弗雷安·盎格鲁公爵率领的古格大军中派出的先遣部队在第二天的清晨抵达战场,终于让筋疲力竭的中央军团有喘息的余地。   而已然攻克柯利亚回廊的亚格兰军,因为顾及到已然不远的古格大军,不得不暂时停止了追击。   中央军团的败旅被迫撤入古格腹地重镇野马川,与刚刚抵达此地的友军会合。   弗雷安·盎格鲁站在高高的辕门外,冷眼看着陆陆续续互相搀扶着走进来的残兵败将,一言不发,早上单薄的晨曦泻在眼角,隐约镀上一两丝染血的色泽。   “苏尔曼卿呢?”   “哥顿参谋官已经回去接应他,应该快回来了,只是……”柯尔特副官停顿了一下,“听说伤得很重。”   弗雷安的眉峰微微动了动,深深吸了口气,别过脸去,不再开口。   不一会儿便有人小跑着过来报信:“元帅大人,苏尔曼大人回来了!”   古格的三军统帅抬起眼睑,仿佛精神一振,快步向着门外走去,却见辕门口一阵骚动,三四将兵匆匆抬进一具担架,见到主帅疾步而来,慌忙将担架放下,让出一条路来。   “苏尔曼?”   褐色头发的青年无力地躺在担架上,素面朝天,褐色头发被汗水濡湿,贴在额头,遮住了眼睛。身上的伤口不下十余处,狰狞的向外翻卷,殷红的血已经染头军装。   弗雷安只觉骇然,头顶阴霾的天空仿佛轰然塌下,近乎窒息。   “姐……姐夫……抱歉……我……”   “不必多说。”他打断她,转头吩咐部下:“还不快让医官过来!”   “不,不必了……”苏尔曼却出声打断他,朝着天空漫无目的伸出手来,被弗雷安抓在手里,“我……我恐怕已经……”   “不要胡说!”弗雷安低声呵斥,眼神却是一黯,“你身为一军统领,怎么说这样自暴自弃的话!”   “身体是我自己的,我自然知道。”这年轻人却是微笑,睁开眼睛望着薄雾冥冥的天空和绯色柔弱的阳光,“不用为我伤心,姐夫……我离江渡口斩杀亚格兰军兵,设计东平军哗变,截杀帝都军主力,就算死在这里,也没有什么遗憾的……”   “苏尔曼!”   “姐夫,我好像……又看到她了……”   突兀的话题转换让弗雷安微微一怔,隔了一会儿方才反应过来,抬起眼睑来却见他仰面朝天,睁开淡茶色的眼睛,任凭云层后面红彤彤的太阳将柔和苍茫的光束投入眼底,宛如清澈的湖面,涟漪浮凹。   “苏尔曼!”仿佛是意识到什么,弗雷安急促地喊他,握在掌心的手却缓缓地滑落下去,再看时,这眉目清秀的年轻人不再回应他,只直直望着天边暖色的晨曦,嘴角隐约有如释重负的笑意。   冥冥之中,仿佛又是那一夜“蓝鸟”里燃起的熊熊烈火,女子的身影艳丽,宛如浴血的凤凰。   苏尔曼,我知道,如果不是火烈鸟的死,你还会是以前那个风流不羁的贵公子,过着散漫自由的日子,或许终生一事无成,却可以像你的姐姐所期待的那样远离政治和鲜血,平平安安地渡过一生。然而命运从不会如我们所愿,它将我们推向历史的洪流,不管是前进还是后退,我们除了握紧手中的刀剑,不停的战斗,别无选择。   傍晚的时候,弗雷安站在野马川高高城楼上,望着怅怅升起一柱烟,伫立良久。   王国历230年11月初,亚格兰集结神鹰军、帝都军、西防军、枪骑兵三军兵力向西推进,弗雷安·盎格鲁公爵率领古格大军据守野马川,坚壁清野,严阵以待,与城下的亚格兰大军摇相对峙,就此拉开“狩人作战”的帷幕。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更的我吐血……   到底是没有让苏尔曼就地被杀或是被擒,想来想去还是给了他个比较安稳的死法,虽然是导致卡诺死亡的元凶,但说再往上说,如果不是亚格兰设计占领塔伦,他也不会就这么涉足古格军界,纠结来去,已不是谁欠谁的,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恨之人也必有可怜之处呀   第88章Chapter86鏖兵   十一月上旬的时候,卡诺·西泽尔的骨灰终于运抵帝都,隆重落葬于慰灵地。   行政部总长修格·埃利斯公爵主持葬仪,军政检三界要员一起为这位英年早逝的年轻军长送行。   卡诺·西泽尔的一生极为短暂,除去军校之中的漫长光阴,真正踏上战场的时间不过两三年而已,他的马蹄却踏遍了风霜严寒的北疆,肥沃富裕的东南,以及广袤陌生的西部大陆。他出身贫寒,直至去世身边也没多少积蓄,皇帝下喻追封他为西泽尔大公,授予金勋军绶,但终究只是死后的虚名而已,甚至因为没有家眷与后嗣,就连例行的抚恤金也失去了应有的意义。   这个曾经有着金黄色头发温润如玉的年轻人,最终所有的,只是眼前这一方冰冷的墓地和石碑而已。   等到参加葬礼的人们渐次散去,修格站在高高的石碑面前,望着秋风里怒放的长寿菊,不无怅然的想。   似乎只是很短的一段时间,记忆里那些鲜活的面孔已经不知不觉在历史的长河中逝去了。   回去的时候他靠在马车的车厢里,将手支在窗沿上,专注地欣赏车窗外面因为季节缘故略显萧条的街景,秘书官卡捷琳·杨坐在他的对面,望着主官淡漠的脸,沉默着不去打扰他难得的静默。   直到马车转过一个弯,车厢略略颠簸了一下,他方才恍然惊觉似的收回自己的目光。   卡捷琳略略惊了一下,不偏不倚躲开他的视线。   “怎么?”   “没什么,大人。”年轻的女秘书官低下头来,“法贝伦大人临走时让我转告,他在官邸等您。”   “我知道了。”修格了然。   随着卡诺·西泽尔的骨灰一起抵达帝都还有费兰·皮瑟斯男爵差遣亲信送来的密函,封口是皇帝的私人用印,对于西南贵族的势力,终究不是个能够释怀的事情。   修格淡淡笑了一下,略有嘲讽的味道,卡捷琳隐约晓得其中的含义,却也不再多言,只不动声色地低下头去。   修格却是定定看了她许久,犀利的眼神自冰凉的镜片后面穿刺而出,竟有几分审视的味道。   “大人?”卡捷琳感受到他的目光,忍不住的出声。   “唔。”修格方才低低应了一声,收回视线去。   “今天的修格大人,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只是突然觉得,人的生命在历史的洪流面前实在是不堪一击,红颜白骨,只是一瞬之间。”   修格将目光移向窗外,路边的梧桐已经开始落叶,纷飞的黄叶从面前簌簌地飘过。   卡捷琳沉默了片刻,方道:“卡诺大人,是一个好人。”   她想起那时那个金发青年温暖的笑容,以及万人中央玄衣胜铁凌厉女子,或许,公主殿下会很伤心吧?   “卡捷琳小姐?”   思绪被突然打断,这女子不由得一凛:“是,大人。”   修格在对面看她,语调平静:“可以,跟我结婚吗?”   面前亚麻色的短发的利落女子终于因为太过于惊愕露出了并不多见的惶惑神情:“大……大人?”   卡捷琳几乎要怀疑是不是这几天的事务太过繁忙而导致自己出现了幻听,对面的上司却已经别开视线去:“同样的话我不说第二遍。”   “但是……为什么?”   “亲族会的长老们催过好几次了,埃利斯家族早晚也需要一位当家的主母。”修格说这话的时候声音不大,流水般波澜不惊,修长的凤眼隐没在冰凉的镜片,单薄的阳光折射在上面,看不清楚真实的情绪。   “只是这样的话,想必帝都名媛之中不乏合适的人选。”   “比起久居深闺的贵族女子,我以为你比较合适。”   “大人。”卡捷琳微微绷紧了脸,维持着恭敬的表情,湖色的眼睛略黯了一黯,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复又恢复原有的淡然,“下官身份低微,无德无才,实在是配不上大人,所以,很抱歉。”   说罢微微低头,鞠了一躬。   抬起头来,眉目却是清明。   修格有些微微的讶异,打量她不加修饰的素颜,竟也沉默了片刻,别开脸去,仿佛是失笑般的弯了弯嘴角。   此时马车一顿,在官邸的门口停下,年轻的银发公爵动作利落地跳下马车来,一路进了大门,向着客厅走去,卡捷琳跟在他的后面,两人都不再说话。   俄而修格在通往书房的走廊里停下,终于转身将目光扫向身后敛眉低头的素衣女子。   “卡捷琳。”他轻笑一声,竟有几分戏谑的意味,“你莫不是生气了?”   卡捷琳猝然止步,抬起头来,双颊隐约有微灼的感觉:“大人认为,这样的试探很有意思吗?”修格只沉默了片刻,犀利的眸光自镜片后面射来:“只是不想再短暂的生命旅途中留下太多的遗憾而已,当然,你可以保留拒绝的权力。”   说罢他转过身去,继续向前走:“不必现在就答复我,这场战争结束之前,你有足够的时间考虑。”   男子清冷的声音在风里传来,卡捷琳怔怔地看他的背影,过了好久方才回过神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我倒是不知道,修格·埃利斯公爵大人的求婚宣言竟是这样的毫无创意可言,甚至连基本的诚意都让人感觉不到。”   修格缓缓走进二楼的书房,便见法贝伦·雷诺外务卿斜斜倚在窗台上,刚刚收回俯瞰的视线,笑得一脸无害。   “说的是,哪有法贝伦外务卿阁下那般得心应手。”被挖苦的年轻枢机卿斜斜剐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扯开嘴角,“听说当年安妮卡女大公……”   “修格!”法贝伦蓦地打断他,眼中隐忍的表情一闪而过,复又一片云淡风轻。   修格淡笑了一下:“别说我不够意气,是你先来惹我的。”   平日里温润如玉的外务卿抽了抽嘴角,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公爵府的侍从端上新泡的绿茶,两个人便在茶几边上坐下,细细品手里的香茗,一时沉默了许久。   “听说费兰派人来找过你?”隔了会儿,法贝伦方才想起此行的来意。   “不是他,是陛下。”修格淡淡的,搁下手里的茶盅,“要我留意西南暗卫的动向。”   “西南暗卫?”年轻的外务卿微微一怔,“索罗家?难道西防军有异动?”   “海因希里不是那样不知分寸的人。”修格否定,“不过话说回来,他也不是个好驾驭的人。他的姐姐贵为宠妃,自己又手握重兵,在帝都有自己的眼线也是事实。”   “但即便如此,前线战况吃紧,皇帝陛下怎么会无缘无故突然提起这个,做的这样明显,会让人心里不安的。”   “所以说,想必是有什么事情惹到陛下了。”修格站起身来踱出几步,“海因希里估计也是心知肚明,这两天帝都内的西南暗卫倒是一派风平浪静。不过再深下去,我们也不好猜测了。”   “是跟卡诺的死有关吗?”法贝伦沉默了片刻,蓦地出声。   修格回头看他一眼,方才缓缓地开口,“他应该不会是那种落井下石不顾友军生死的人,不过卡诺一死,对于陛下来说,确实少了一个可以制衡他的人。”   法贝伦深深吸了一口气,将目光转向敞开的窗外,秋风萧瑟裹挟着落叶萧萧而下。   “柯扬、菲利特、卡诺……”他幽幽地念一个一个熟悉的名字,“我忽然想起来,当年军校里的那些人,已经有很多离开我们了……”   修格背对着他伫立在窗前,背影挺拔如刀,肃杀的风从外面袭来,在脸上镌刻下怆然的线条:   “是啊,也许终有一天我们也将埋葬慰灵地冰冷的石碑下面,尘归尘,土归土,然而历史永远不会停止他的脚步……”   此时,正是王国历230年11月15日,距离西大陆战争结束的时候还有一段漫长的光阴。   王国历230年11月,亚格兰大军自北、中、南三面对合围古格腹地,神鹰军、帝都军、西防军、枪骑兵、禁卫军及宪兵部队总计百余万大军兵进野马川,古格元帅弗雷安·盎格鲁公爵自柯利亚回廊战败后重新集结队伍,率领麾下龙骑军团、中央军团、米兰禁卫军、隐秘机动队总计百万人马严阵以待,双方交战多日,互有死伤。   王国历230年12月,弗雷安·盎格鲁公爵改变一贯以来的反击策略,拒收野马川一线几大军事据点,牢牢锁住亚格兰军西进脚步,只守不攻。是月中旬,古格境内气温骤降,飞雪满天,大雪封山达一月之久,两军陷入对峙的僵局之中。   其间,亚格兰总指挥官柯依达·亚格兰公主因感染风寒后病势加重,无法掌管军务,不得不由小股亲卫队护送前往古格东部的要塞哈米亚城堡休养,大军指挥权移交到皇帝波伦萨·亚格兰手中。   王国历231年1月,因为大雪封山的缘故,深入敌境的亚格兰军补给出现困难,军中粮草濒临断绝,御寒棉衣无法及时运到军营,将兵们不得不忍受着饥饿和严寒在异乡中度过这个艰难困苦的新年。   而此时,狄蒂丝女皇签署的勤王令已经发布到古格尚未沦陷的各个省市,逐渐聚集起拱卫王都米兰的大军,   王国历231年2月,大雪渐次停歇,仿佛是料到亚格兰军中的困境,弗雷安·盎格鲁公爵调动兵力,从三面突袭亚格兰军大营,遭到防守外线的西防军与枪骑兵的殊死抵抗,双方死伤无数。波伦萨·亚格兰皇帝亲自披甲上阵,率领禁卫军深入万马军中,全军士气大振,激战一天,古格军无利可图,终于撤退。   王国历231年3月,冰雪初融,道路逐渐畅通,亚格兰后勤补给很快得到改善,在野马川与古格军大战三次,分兵击破古格军各大据点要塞,对野马川主城进行合围。   王国历231年4月,亚格兰北疆军千艘战舰自桑科切尔出发,横跨冰海湾,突袭古格北部沿海塞壬海军防线,塞壬水师错手不及,大战十余场之后,不得不弃船登岸,任由北疆军一路南下,矛头直逼王城米兰。   消息传来,古格上下,人心一片动荡。   王国历231年5月,弗雷安公爵下达元帅府令,塞壬军余部与北部诸省驻军全力封锁北疆军铁骑,自己则率麾下人马据守野马川主城,艰难阻挡着亚格兰大军前进的脚步。   ——《亚格兰战史》   “明明米兰已经近在咫尺,却偏偏打得这样艰难!”   六月份的时候整个大陆的天气都已经回暖,初夏时节地处古格东部的哈米亚城堡因为远离前方的战火,已是一片草木葱郁的光景。   柯依达的腹部已经高高隆起,行动已经不甚方便,站在窗边翻着最新的前线军报,眉峰蹙紧,终究是叹息了一声,将军报甩到手边的桌子上。   “弗雷安公爵精于算计,能够据守野马川这么久,也算他的本事。”赫尔嘉伸手扶过她来,“不过如今看来,北疆军已经如一把尖刀□□古格的背脊,他们腹背受敌,就算弗雷安元帅再有能耐也回天无数。前线战事有皇帝陛下和诸位大人在,公主还是放宽心,当心自己的身子,医官也说了忧思过重对孩子不好……”   提及腹中的胎儿,柯依达闭了闭眼,单手抚上隆起的腹部:“最近……好像是动的频繁了些。”   “算算日子也就这两天了,这个小鬼可是真是磨人,这几个月把您折腾得可够呛。”   因为身子沉重的缘故,柯依达的行动日益不便,夜晚的睡眠也开始收到影响,加上挂心前线的战事,整个人非但没有像平常孕妇一般略有丰腴,反而消瘦了一些。   听到赫尔嘉半真半假的抱怨,她只得苦笑了一声:“是我自己愿意,能怪得了谁……”   赫尔嘉心知,她未尝不知期待这个孩子的降临,只是此后的路途对任何人来说都显得太过艰难。   “公主……”   她低低唤了一声,正不知该如何说,却蓦然惊觉自己的手腕被柯依达死死地攥紧,痛楚的感觉渐次袭来,骇然抬起头来,却见身侧的女子已然脸色苍白,冷汗淋漓,几欲倒下去。   “公主!”   “快……叫……叫医官……”小腹里一阵阵的痉挛伴随着剧痛袭来,她仰起头来,只来得及说出几个字,天地便瞬间崩塌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求婚这段真是不好写,快把毒舌公爵写成闷骚男了……杯具……   第89章Chapter87初生   分娩时的阵痛不知道绵延了多久,刺耳尖利的悲鸣凄惨地仿佛不属于她自己,仅存一丝意识断断续续的维系着,好几次都仿佛要控制不住逝去,直到婴儿呱呱坠地的破啼划过长空,才仿佛松了口气似的,任由黑暗攻城掠地,沉沉地压下来。   再度醒来的时候,夜色已经深沉,透过窗子可以看得到黑色荒芜的天空。   “是个男孩,公主。”   浑身的力道仿佛已经被抽空,艰难地转了下头,却见赫尔嘉怀中抱着初生的婴儿,柔若无骨的身体包裹在厚厚的襁褓里,头顶着淡金色微卷的胎发,五官清秀,初生时紧密的眼睛已经睁开,咕噜噜的转着,好奇地打量这个陌生的世界。   柯依达看他的眼睛,一只深黑如墨,另一只深蓝如海。   这在整个大陆之上并不多见,却也并非太大的忌讳。   “是传说中的金银妖瞳。”柯依达只幽幽道了一句,因为虚弱而显得僵硬的脸部线条却是柔和几分,缓缓抬手,纤细的指尖细细的描摹男孩粉嫩的脸部轮廓,先前荒凉的眼神渐次变得迷离。   “孩子的轮廓像卡诺大人,可是神情却像公主殿下。”赫尔嘉微微的俯下身,将婴儿轻轻放在枕边,便于她细细的看,“林格副军长看了也是这样说的……”   是么,你儿时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么?   柯依达想起那个已经步入天堂的清俊男子,只是微微弯了弯嘴角,她平素并不喜欢孩子,不是单纯的厌恶,只是没有耐性也不擅长去哄,如今眼前这小小的婴儿咿呀作语,却陡然生出一种微妙的感觉来。   “公主,给他取个名字吗?”   赫尔嘉在她的耳边低声道来,她却是微微一怔,竟然有些怔忡。   这个孩子,同时继承了她与卡诺·西泽尔的血脉,将来却未必能够冠以父亲的姓氏,甚至连来自母亲的血脉都不能够被承认。   柯依达微微扬起的嘴角有难以察觉的涩意:“菲尼克斯,浴火的凤凰。”   血脉有一天会枯竭,姓氏会被历史掩盖遗忘,只有生命本身是真实存在过的。   这个孩子,在战火之中出生,日后会在整个大陆的变局中成长,或许前途会充满荆棘坎坷,便让他像凤凰一般一次一次地涅槃重生吧。   三天后,禁卫军军长费兰·皮瑟斯男爵带着随身亲卫从野马川前线赶回哈米亚城。   “竟然要你亲自过来,真是辛苦了。”   众所周知,禁卫军军长费兰·皮瑟斯上将自担任侍卫官时候起便时刻不离波伦萨皇帝左右,十几年如一日。   柯依达倚在床榻上看着一路风尘单膝点地跪在地上的美战士,只是幽幽道了句。   “前方战事吃紧,皇帝陛下实在脱不开身,不然是想亲自过来探望的。”费兰抬起漂亮的凤眼来,打量一眼眼前这淡漠的女子,似乎是分娩不久的缘故,面色有些虚弱苍白,但是精神似乎尚可。   “只是探望而已吗?”   听得这一句,费兰微微耸了下肩,借着眼睛的余光看过去,这女子的神情淡漠,身侧朝里的襁褓中,初生的稚子正兀自安睡。   “皇帝陛下的命令,下官不敢违抗,请公主殿下不要为难下官。”   柯依达没有说话,只静静看了他许久,然后缓缓收回视线,落在怀中婴儿熟睡的脸上:“既然陛下已经安排妥当,我自然会遵守约定。费兰卿一路辛苦,休息两天在启程吧。”   费兰终于听她开口,微怔一下:“谢殿□□谅。”   这面容姣好的年轻人站起来身来走出内室,不知为何终是长长松了一口气。   “费兰大人。”   听到门板的响动,伫立在室外的林格·弗洛亚转过身来,向他敬了个军礼。   “林格副军长。”美貌可与日月争辉的年轻统领长身立在月下,一头银蓝色的及腰长发平添妖冶残酷的气息,“既然公主已经平安分娩,这里的知情人等……”   “下官明白。”林格只淡淡地点头,没有说下去,彼此只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费兰微微颔首,表示知晓,正欲离开却又想起什么似的补充了一句:“两天后我将亲自护送小少爷回国。”   于眼下而言,回到太平的亚格兰境内自然是比留在硝烟四起的战火之中要来的安全。   只是林格心知,费兰话中的真正含义。   “一定要这样吗?”   “是命令,林格。或者你认为,陛下还有第二种选择?”费兰反问他,斜飞的妖娆凤眼打量眼前这个曾经一起奋战的同袍,眼底加重了几分深意,竟是微微叹了口气,“林格,你似乎变了。”   “费兰……”   “当年你率领弗洛亚家族向陛下宣誓效忠,这么多年我在明,你在暗,从来都没有对陛下的命令提出过质疑。”   “弗洛亚家族誓死效忠皇族,我的忠诚并没有变。”林格面无表情,只淡淡地道了句。   费兰知道多说无益,只浅浅笑了一下,抬手拍拍他的肩膀,悄然走开去。   “公主,真的要把孩子送走吗?”   赫尔嘉这样问的时候,睡熟中的婴儿刚刚翻了一身,漂亮的睫毛微微颤抖两下,似醒非醒,柯依达沉默了很久方才轻轻将他抱起来,似乎是察觉到她的动作,小家伙索性便睁开了眼睛,异色的双瞳纯净无瑕地打量周遭的世界,柯依达看得有些不忍,将他抱紧了,别开视线:“赫尔嘉,把东西拿过来吧。”   赫尔嘉永远会记得,这一夜婴儿在瞬间因为疼痛而爆发出来的悲啼一度响彻了苍穹,而自己平素冷酷坚毅的主官抱着他痛哭的样子,也才让人真正的想起,柯依达·亚格兰,王国第八公主,国防部最高长官,说到底不过是即将失去孩子的母亲而已。   我可怜的孩子啊,原谅母亲,无法在这个战火纷飞的时代里将你留在身边,在你刚刚来到世界的时候便任由他人将你带向远方。但是孩子,请你耐心地等待,等到这场战争结束,母亲便会把你接到身边,到那个时候,便不会有什么能够把我们分开。   两天后,费兰·皮瑟斯男爵率领亲卫带着襁褓中的婴儿从哈米亚城出发启程,柯依达站在高高的山坡上看着一股的轻骑逐渐消失在地平线的尽头,清晨略显清冷的风把她的披风高高的扬起来。   林格在一旁担忧地看她,他似乎觉得这女子的一部分灵魂仿佛也要随着这婴儿的远去而随着风遥遥地飘走,直到她隔了很久之后缓缓地开口,方才莫名的松了口气。   “林格,接下来,就拜托你了。”   “是,殿下请放心。”   柯依达点点头,缓缓地转过身去:“我们也差不多该上路了。”   “公主,你现在的身体还虚弱,不再休养一阵吗?”   赫尔嘉不无担心地劝她,后者只是淡淡扯了一下嘴角:“野马川已经鏖战大半年,总是躲在后方,我这个一级上将也未免太不尽职了。”   六月中旬一过,地处西大陆腹地的野马川平原便迎来炎热的夏季,阴湿闷热的气候给正在对峙双方军队都带来了新的考验和煎熬。   从两个月前北疆军奇袭古格海军塞壬军团,成功包抄古格西北边境以来,深入敌境的亚格兰军已经很扫了古格近大部分的领土,除了王都米兰周围的部分区域以外,全国近三分之二的大中城市及军事要塞都已被插上亚格兰的鹰旗。然而,即便是在占据了如此压倒性的优势的情况下,亚格兰军至今依然没有突破弗雷安·盎格鲁公爵在野马川布下的坚实城防,疲倦和焦躁的情绪不可避免地在背井离乡已经血战了将近一年的将兵们中间滋生弥漫,而对于亚格兰的高层来说,胜利的果实近在眼前,却因为守护果实恶龙太过凶猛而久久无法摘取,无论如何都不是件愉快而值得骄傲的事情。   而另一方面,古格军的情况更为糟糕。弗雷安集结起来的大军与亚格兰军相比在数量上并没有太大的差距,然而在亚格兰军已经深入古格腹地占据古格半壁江山的情况下,特别是塞壬海军战败,亚格兰的北疆军从西北沿海挥戈南下,直逼米兰的消息传来后,全军上下人心动荡,惶恐不安的情绪在整个军营迅速的弥漫。而长久以来的苦战也令将兵死伤无数,身心俱疲。   到了此刻,不仅仅是下层的士官们,就连弗雷安·盎格鲁公爵身边亲信幕僚也开始不得不怀疑,仅凭弗雷安公爵在野马川的死守,是否能够挽回古格在整场战争中的劣势?   皇帝波伦萨·亚格兰的使者,正是在这时候造访了弗雷安公爵的大帐。   “贵军在野马川与我军对峙多日,弗雷安元帅阁下的智谋与胆略,吾皇陛下十分钦佩。但是阁下,到现在为止,古格三十三行省我军已占领其中二十二,王国六军已对贵国腹地形成合围之势,贵军已经苦战数月,就算死守野马川,也不过是米兰城陷落拖延一些时日而已。阁下天纵英才,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这样僵持下去不过是浪费双方士兵的生命和鲜血而已,吾皇陛下有好生之德,不愿让将兵与民众再受战乱之苦,所以派遣下官前来,希望元帅阁下能够为麾下的士兵们再郑重的斟酌一下……贵军在这场战争中的勇猛表现,即便是在敌人的立场,皇帝陛下与各位统领们也深为钦佩,即便这一点也给我军带来了相当的困扰,甚至使我们失去了许多优秀的军人……但是,如果能够与诸位一起,在这片大陆上开创出一片新的世界,皇帝陛下也将感到十分的荣幸。”   虽然并认为皇帝的劝降能够有效,但肩负使命的监察长埃森·凯瑟侯爵依然半眯着眼睛,将大段的语义流畅的表达完毕。   亚格兰地位仅次于皇帝的三位枢机卿之一亲自造访,弗雷安·盎格鲁公爵给予了与之身份相应的尊重,却没有如对方所愿地给予积极的回应。   “如果说不希望浪费双方士兵的生命和鲜血的话,最初掀起这场战争的不就是贵国的皇帝吗?不要忘了,诸位的双足正踩在古格的土地上面!”因为连日激战的缘故,公爵的脸庞略显消瘦,神情淡漠,眼神却深迥而蓄满力道,“如果不想让将兵白白牺牲,不是应该撤兵退出古格的疆土吗?”   对于这样的指责,在任时杀人如麻的监察长官只是弯起眉眼来,嘴笑的弧度分外明显:“但是阁下,贵国派遣间者蓄意在我国塔伦自治领和东平军内部引起动乱事后还收留了我国的叛逆,这总是事实吧?其实我们根本没有在这里讨论这场战争的道义所在,如果元帅您早几年掌握古格的大权,也会趁着亚格兰内乱的时机挥兵东进占据整个大陆的统治权吧?自从亚瑟大帝开国,与英雄王吉尔科特分界而治已有数百年的时光,古老的体制格局早已腐败,新的秩序迟早都要建立,打破旧有藩篱这种事情,来完成他的人只能是当世的枭雄,也许是波伦萨皇帝陛下,也许是弗雷安阁下您。而吾皇陛下,不过是比较幸运地得到了历史的垂青,担负起这样的职责而已。”   “监察长大人是说,在这件事上,我们古格已经失去了先机?”弗雷安冷笑了一下,虽然这未必不是事实。   王国的监察长官摊了摊,仿佛爱莫能助。   “但是,监察长阁下。”弗雷安冷冷地看他无害的表情,“即便如此,握紧手中的刀枪,在侵略者的铁蹄之下保卫哺育我们的祖国大地,直到鲜血流尽的最后一刻乃是我等军人基本职责和最高荣誉,难道阁下不这样认为吗?”   埃森·凯瑟抬了抬微阖的眼睑,眼底妖冶的绿色光芒忽闪而过,继而无所谓般的耸了耸肩:“如果这是阁下的选择的话,那么下官只能表示遗憾。”   下一次见面,便会是在战场上了吧?   埃森·凯瑟这样想道,回过身走出大帐的时候下意识地舐了一下略微干裂的嘴唇,仿佛嗅到血腥的气息。   谈判无果而终。   对于这个结果,皇帝并没有太大的意外。   “看来还是朕错了。”   “陛下?”   “对于弗雷安这样的枭雄,是不可以惧怕付出代价的。无法用巧智让他屈服的话,就用应该用最直接最强硬的办法好了。”年轻的皇帝抬头看着空中飘扬的鹰隼皇旗,苍冰色的眼底有远处山岚的倒影,辽远空旷,“我军已经几乎席卷古格全境,止步于此实在是不符合我军开展以来的作风。”   “陛下的意思是?”埃森·凯瑟微微眯了眯眼睛,仿佛预料到了什么。   “从明天开始,加大攻势,命令麾下五军轮番出击,不要给敌军任何喘息的余地!”皇帝收回目光,五官的线条明晰硬朗,有种无法言喻的力量,“已经孤军奋战了这么,就算弗雷安在,也撑不了多久了。”   第90章Chapter88激突   各军的统领在第二天的军务会议上,接到了皇帝改变作战方针的指令。   然而没等各军做出相应的部署,弗雷安·盎格鲁公爵却先一步改变了原先固守城塞的作战方式,在这一天的清晨率领麾下人马倾巢而出,在野马川平原之上布兵列阵,大有冲杀决荡之势。   探瞭一路报进中军主帐,皇帝俊美的五官上拂过一两丝的诧异,只略一沉吟了片刻,便下达了全力迎战的指令,负责首次冲锋的是蓝德尔·斯加奥上将的枪骑兵和海因希里·索罗侯爵少爷所率领的西防军,两个人接下军令,率领本部人马策马出来,野马川城墙下一马平川的空旷大地,瞬间已飘满各色的旗帜,雪亮军刀层层叠叠,杀气直冲云霄。   “哎呀呀,真是好大的阵仗呀。”枪骑兵统领蓝德尔·斯加奥上将坐在马上伸了个懒腰,扬起马鞭来在空中划过一个大大的弧度,“之前不是一直死守那座顽固的城池么,怎么今天心情很好的跑出来晒太阳了?”   海因希里·索罗微微笑了一下,举鞭指了指前方:“这个问题,不如去问问他们比较妥当。”   “切,海因希里·索罗阁下,这么谦让可别怪我抢了你的功劳。”   蓝德尔轻哼了一记,索罗家年轻的继承人却只是云淡风轻的笑着:“这是哪里的话,眼前的一马平川正是枪骑兵表现的大好时候呀!不过蓝德尔大人。”   俄而他话锋一转,眼神微冷:“看这个势头,敌军可不是出来晒太阳的,他们,是来玩命的!”   最后几个字被着意加重,蓝德尔微微楞了楞,扫了一眼潮水般涌来的古格龙骑军,嘴角浮起锐意的弧度:“这么说,是回光返照了?”   他嚣张的裂了裂嘴,往马上抽了一鞭,军刀出鞘,严阵以待的枪骑兵紧随自己的主官,向着山坡之下疾驰而去。   “神枪,射杀他!”   眼见枪骑兵如旋风一般席卷脚下的旷野,将方才如潮水般汹涌而来古格骑兵冲刷成稀稀落落地碎片,海因希里的湖色眸子深如寒潭。   “回光返照。”他低吟一遍,挑了挑唇角,“或许是吧?”   适用于平原作战的大规模骑兵冲杀,正是枪骑兵的特长。   在蓝德尔轻松自如地承接住古格首批冲锋的龙骑军团的攻势并很顺利反守为攻的这段时间里,亚格兰军已经完成了对于整个战场的部署。   枪骑兵与西防军分别第一、第二轮前锋任务,帝都军与神鹰军分别为左右两翼,余下的禁卫军与宪兵部队则负责拱卫皇帝所在的中军。   皇帝波伦萨·亚格兰亲临战场,勒马立在地势较高的山头,视野宽阔,万里黄沙青草,一览无余。   “不愧是弗雷安麾下最精锐的龙骑军团,即便是蓝德尔的枪骑兵想要多讨一份的便宜也十分的困难呀。”   “下官倒是认为,今天古格所爆发出来的气势很不一般。”禁卫军军长费兰·皮瑟斯男爵因故缺席,此刻跟随皇帝身边高级幕僚便只有监察总长埃森·凯瑟侯爵。   “唔?”   “正如下官昨天在敌营中所见一样,敌军孤军作战时日已久,虽然战意犹存,但是战力已经所剩不多。而弗雷安公爵却将这所剩不多的战斗力全部爆发出来,大有拼死一搏同归于尽的气势。”   “这样说来,便是冲着朕而来的了?”皇帝听他说完,沉吟了片刻,微微挑了下唇角,“如果朕在这一战中不幸死掉,而膝下的皇子年幼,亚格兰国内必然会为了权力的归属发生分歧和动荡,古格人便可乘此机会扭转战局,夺回失去的土地了。弗雷安公爵的胆识果然不可低估。”   “所以说,陛下身在此处,有些过于危险了。”埃森·凯瑟不动声色,只眯着眼睛,神情无害的道来,俄而微阖的眼睑却是抬了抬,弯成月牙状的眉毛挑起,“陛下,敌军好像败退的迹象。”   皇帝的目光扫向远处,古格的龙骑军似乎无法承受枪骑兵的冲刷,正急速调整阵型,向后做战略转移,枪骑兵在蓝德尔的调度以菱形的攻击阵势紧追不舍。   “似乎并不像是力有不支而溃败的样子。”   “是,不过蓝德尔未必没有分寸,姑且不必去管他,看看敌军有什么伎俩再说。”皇帝心如明镜,却还是补充了一句,“叫海因希里随时准备接应。”   这一天,从哈米尔城返回亚格兰军大本营的柯依达一行,已经距离此处不到几十里,隔着不高的山头,隐隐能够听得雷鸣般的马蹄和肃杀的呐喊。   “下官第十六兵团摩尔·梅捷亚上校,奉迪亚哥中将的命令,在此迎候公主殿下!”   暂代副军长职权的迪亚哥中将早早便派出了接应的人马,柯依达勒住马头,行个了军礼作为回应,抬头看看天边浓密的战云,微微皱眉:“正在交战吗?”   “是,弗雷安·盎格鲁公爵今天早晨率军倾巢而出,皇帝陛下下令全力迎战,打前锋的是蓝德尔大人的枪骑兵。”   呐喊声愈演愈烈,伴随着血肉撕裂的悲鸣,柯依达隐约觉得这会是场异常惨烈的战斗。   “皇帝陛下现在人在哪里?”   “下官出发的时候,陛下已经动身准备亲临督战了。”   “带我过去,我要先觐见皇帝。”早上的日头太过强烈,穿过云层的缝隙直入眼底,柯依达不由微微眯了眯眼睛,“林格副军长,你先回神鹰军本阵坐镇。”   林格·弗洛亚没有马上回答,微微皱了皱眉,沉默了一下方才低头出声。   以公主殿下目前的身体状况,不宜这么快便跑到战场上去。   虽然是这样想,熟悉主官秉性的神鹰军副军长,终究还是放弃了劝说的打算,敬了一个军礼,带上自己的亲卫,转身策马前去寻找战场左翼神鹰军的人马。   而没等到他回到神鹰军的本阵,前方的战局已经有了显著的变化。   一路败走的龙骑军突然掉转方向,回击穷追其后的枪骑兵,而与此同时,蓄势已久的中央军团分作两股,从两边的侧翼迅速切入,抛下一道道长长的绊马索来,战马的悲鸣陆续响起,策马疾驰的枪骑兵猝不及防纷纷被掀下来马来。   “该死的!”冲在最前面的妮塔波曼·温德少将被自家的坐骑狠狠摔在地上,龙骑军的羽箭在瞬间没入她的肩头,性格泼辣的女副官恨恨骂了一句,鲜红的血立刻从软甲的缝隙里渗出来,血肉撕裂的疼痛让她艰难地抽了抽嘴角。   某个蓝发的身影撞进她的视线,身体一轻便被他拉了起来。   “这个时候发呆,女人,你找死么?”   刚刚把自家副官从混乱的马蹄中拯救出来的枪骑兵统领义愤填膺地看着自己怀里的女人,而后者被他按在马背上无法动弹,只能咬牙切齿地看着他:“比起教训下官,大人还是想想怎么应付眼前的局面吧。”   “切!”蓝德尔·斯加奥冷哼一记,不知是因为部下的挑衅,还是因为眼前混乱的战局,他低头方才要反驳什么,却见昔日明丽的金发女子脸色已然煞白,箭矢没入的地方有黑紫色的液体隐隐渗出。   “妮塔波曼!”   “箭上有毒……小心……蓝德尔……”妮塔波曼紧蹙着眉头,断断续续地挤出几个字来,身体便仿佛被抽去了所有的力道般软软的靠了下来。   “该死!”蓝德尔抽搐了下嘴角,抬头望去,混战中不断有枪骑兵的将兵被流矢击中,翻着白沫陆续倒下来,这玩世不恭的年轻人脸上终于浮现出锐利的杀意,甚至带上了几分的嗜血的邪恶感。   彼时时刻关注战况的西防军已在海因希里·索罗侯爵少爷的指挥下,从后方迅速来援,蓝德尔眯了眯眼睛,拨转马头,一马冲出战阵,迎面便遇上亲自出马的海因希里。   “不好意思,这里暂时交给你,海因希里阁下。”枪骑兵的统领来不及解释,只急急策马与他擦肩而过,想了想又回头补充了一句,“他们的箭上有毒,也不知道还会不会有更歹毒的手段。”   海因希里诧异于他略显慌乱地神情,目光扫过他怀里面色煞白女性副官,立刻明白了大半,点了点头,率领西防军骑兵杀入战阵之中。   于是接下来的战斗,便显得酷烈异常。   尽管西防军的加入,给遭遇伏击的枪骑兵带来了有力的支援,但是面对敌军的流矢,仓促之间,海因希里一时也想不出什么有效的办法,只能下令迅速调集盾牌军上来,遏制敌军箭矢的攻击,另一方面则命令下属的第三师团悄悄绕到敌阵的后方形成包抄之势。   “全军急速前进,后退者,杀!”   敌军的□□手只能在长距离的冲杀中发挥作用,一旦转变为近身的肉搏,便会失去用武之地,而在之前,则必须要经历绵密的箭羽和黑色的毒汁双重血腥的考验。   海因希里并非不重视麾下将兵的性命,但对于独当一面的指挥官而言,战术上的奇巧固然重要,但在险峻的战场之上,雄厚的实力积累才是取胜的基础,要想不付出一点血的代价就取得胜利,显然是缺乏军人觉悟的表现。   尽管如此,西防军的将兵们终于从首尾两端切入敌军战阵,与古格军短兵相接的时候,海因希里回头遥望来时被紫黑色的血迹浸染、被尸体铺就的道路时,依然有不寒而栗的感觉。   弗雷安·盎格鲁公爵在战略上已经失去了最后的主动权,但是在战术上却显得出奇难缠,甚至在今天完全可以用毒辣来形容,这是困兽犹斗的最后一搏,还是军人骨子里的骄傲在作祟呢,抑或,是孤注一掷想要凭借这一战,挽回之前的败局呢?   海因希里无暇细想,激烈的战斗很快占据了他所有的注意力。   友军的到来,使之前被困的枪骑兵精神一振。   军长蓝德尔·斯加奥在把妮塔波曼少将送回后队之后,很快便挥舞着军刀杀了回来,狠狠地撕开刀剑藩篱,找到自己的部队,第一句话便是:“弟兄们,不要客气,给我灭了他们!”   “难得见到蓝德尔认真的样子,还真是有些恐怖啊。”   皇帝勒马立在山头,望着混战两军,如是说。   “诡异的蝎子一旦被激怒,平复可是需要很多代价的。”埃森·凯瑟侯爵弯着眉眼,只挑了挑薄薄的唇角。   敌军的箭上涂抹着剧毒,不少枪骑兵的将兵当场便做了箭下的亡魂,甚至自己的高级副官都险些送命,想必对于骄傲的蝎子来说是件无法容忍的事情吧?   “妮塔波曼少将情况如何?”   “还好伤口不深,只伤到了皮肉,送回来的又及时,医官说还有的救。”监察长官半眯着眼睛答道。   据报告说刚才蓝德尔上将一马冲回本阵,把怀里昏迷的金发副官扔给医护队的时候,曾近乎凶神恶煞的威胁为首的军医:“她要是死了,你就提头来见吧!”   皇帝想象着可怜的军医战栗的样子,只微微叹了口气,吩咐身后的亲兵:“把朕的医官派过去看看吧,免得蓝德尔回来乱发脾气。”   能得到皇帝陛下的眷顾,那位医官真是荣幸,埃森·凯瑟冷眼旁观,眉眼益发弯成了月牙,然而此时他却没有太多的注意停留在这些小事上,扫了一眼远处的烟尘滚滚的战场,刚想开口说什么,马上便有两拨通讯兵打马匆匆地跑过来。   “报告!右翼帝都军遭到敌军包抄,科恩·林顿副军长正全力应战!”   “报告!左翼神鹰军遭敌军偷袭,林格·弗洛亚副军长已经归队,正迅速组织迎战!”   此时日头已高,暑气在酣战的原野上蒸腾,肃杀的风刮在脸上,宛如炙烤一般。   皇帝远目遥望中军两翼,依稀可以看见马蹄卷起的浓浓烟尘,还未来得及说话,身后的禁卫军已然一阵大乱,战马的悲鸣与厮杀的呐喊交织响起,空气里的杀气顺着风逼面而来。   “后方被包抄了?”埃森·凯瑟扭过头去,睁开绿色的眼睛来:“这就是那位弗雷安元帅的目的?先设法牵制前锋和左右两翼,然后直接突破皇帝陛下所在的中军?”   似乎是作为回应,银发的监察长话音未落,半空里以数十道黑影凌空而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砍断正欲挥刀的禁卫军亲卫的喉咙,将刀锋径直逼向正中央身着元帅军服的蓝发男子。   第91章Chapter89决战   “保护陛下!”埃森·凯瑟妖异的绿色瞳孔被寒冷的刀光映出斑驳的白色,只赶得及在刀光复起之时喊出一句。   训练有素的禁卫军和宪兵部队匆匆跑过来,却见刀锋在阳光泛起V字形的白光,天空里便有一阵血雨纷纷而下,青草黄沙的山坡上瞬间多了数十具尸体,鲜血咸腥的气息在空气里迅速扩散。   正是隐秘机动队。   古格最为精锐的谍报部队,亦是最为神秘的暗杀部队。   行动如风,出手如电,刀光过处,见血封喉。   皇帝的脑海里闪过这样几个字眼,冷飕飕的刀锋已经闪电般袭来,年轻的主君纵身从马上跃起,在半空里一个鹞翻,冰冷的刀刃擦着他的肩头一晃而过。   象征王国元帅地位的红底黑面的披风,被刀锋横穿而过,悠悠从半空里落下来。   波伦萨大帝的一生极少经历如此生死一线的场面,待到稳稳落地,光洁的额头竟然也渗出些许冷汗。   “陛下!”   此时便是素来深藏不露的总监察长也不可避免地白了脸色,亮出手里佩剑,率领下属的宪兵将皇帝团团护在中央。   之后便是久久的混战。   禁卫军的大部分战力被从背部切入的古格骑兵拖住阵脚,只有极少数的亲兵队来得及赶到皇帝的身边,但敌军过于诡异神秘的暗杀手段令没有类似经验的禁卫军将兵束手无策,甚至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便已经成了倒下亡魂。   不仅如此,就连王国最凶狠的宪兵部队,除了其麾下肩负谍报及暗杀的机构之外,大部分的宪兵们面对眼前从天而降的暗杀部队,战力亦是大打折扣。   顷刻之间,血流成河。   即便是埃森·凯瑟和皇帝本人,身上亦不乏激战中流血的狰狞伤口。   至此,整个旷野变作修罗战场,刀光与旌旗遮蔽炽烈的阳光,鲜血与火焰染红黑色的大地,战马的长啸和厮杀中酷烈的呐喊仿佛激进昂扬的乐章,向湛蓝色的天空奉上最为虔诚的献祭。   一场盛大的血之祭奠。   彼时,周边的卫队面对隐秘机动队的死士,似乎已经失去了先机,在激烈的缠斗中落于下风。弗雷安·盎格鲁公爵不惜倾尽全军之力,不仅牵制了亚格兰军的前锋和左右两翼,还从后面包抄,奇袭中军的禁卫军和宪兵营,甚至动用最为卑劣的暗杀伎俩,所为的无非便是皇帝本人而已。   而此刻,戏剧进入波澜迭起的□□,导演本人又是否快要现身了?   即便是在激斗之中,皇帝波伦萨·亚格兰还是在片刻的空隙中这样想道。   而揣测很快变成现实。   禁卫军苦心建立起来的防线在敌军迅猛的冲击下开始渐次溃散,一彪轻骑从战斗的血雾中冲杀而来,为首的军官有一头赭红色飘逸的过肩长发,淡灰色的眼瞳里有一片冷凝的杀意,并不明显,但是仔细看去却有不寒而栗的感觉,身上笔挺的元帅军服已经一身血污,当然,他也并不在意将它染地更鲜艳一些。   弗雷安·盎格鲁将长箭瞄准亚格兰皇帝的胸膛,并且看着它离弦而去的时候,那位有着飘逸的海蓝色长发的年轻主君正在被隐秘机动队的死士纠缠,在那一刻,他以为他一击必中。   空中却有寒光击下。   “锵——”的一声,羽箭断为两截。   黑发苍瞳的女子凌空而下,手中佩剑银光如月,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便将手指扣起含在嘴里打了嘘声,便有神鹰军的暗卫从四周杀出,咬住先前凶狠诡异的古格死士,给苦战已久的禁卫军亲兵和部分宪兵带来了有力的支援。   “柯依达(公主)?”   在场的人都是一惊,略带着喜悦的呼声错落响起,柯依达却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身处凶险的战场,索性便省去了繁琐的寒暄。   “国防部总长兼神鹰军军长柯依达·亚格兰归队。”她将目光投向已经浑身血污的皇帝,“陛下,这些死士交给神鹰军的暗卫和宪兵谍报营,让其他的将兵全力应战古格骑兵吧。”   数月不见,她的身形略显消瘦,面容少有血色,只是站在万马军中却又显得孤绝傲然,散发着冷漠而凛冽的肃杀之气。   皇帝禁不住怅然,只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表示默许。   弗雷安·盎格鲁却已经带着一彪轻骑杀到近前。   正午时分,太阳炙烤着灼热的大地,云端之下酣战未休。   亚格兰六军合围古格腹地,占据古格半壁以上的领土,驻守野马川的古格军已然失去战略上的主动,即便能够侥幸取得战斗的胜利,削弱对方的战力,对于亚格兰黑云压城的大军来说,不过是隔靴搔痒而已,要想彻底挽回战局,唯一的赌注只有一个。   古格年轻的公爵在乱军中浴血的时候,脑海里闪过的唯独这个念头。   乱马军中面不改色,指挥若定的年轻皇帝,即便披了一身血污,也依然显得凛然而不可侵犯。   这个世上不乏传世的名将,乖戾冷酷的黑公主柯依达,儒雅温润的卡诺·西泽尔,忠诚正直的菲利特·加德,玩世不恭的神枪蓝德尔,八面玲珑的海因希里·索罗……然而却少有纵横大陆的霸主与枭雄,亚格兰的波伦萨大帝,和古格的弗雷安·盎格鲁公爵,只是可惜,没有一个国家可以容纳两顶帝冠,亦没有一个大陆可以同时拥有两位霸主。   弗雷安趁着空隙杀到皇帝的面前时,两名同样年轻的霸者终于举剑相向,刀光与喷溅出来的鲜血交织出虚无的美感。   在二十多年前临川会战中,弗雷安的祖父曾是古格军的最高指挥官,并且在那一战直接造成了皇帝波伦萨·亚格兰的父亲,当时的皇储威森公爵。   从私人感情上讲,亚格兰的皇族应该对盎格鲁的族人抱有强烈的憎恶之情,但奇怪的是,皇帝波伦萨·亚格兰执剑迎战世仇的时候,却没有涌上太多的负面情绪,也不像是因为被敌将逼入被迫短兵相接的窘境而显得焦躁不安,反而更像是在全身心地享受这场酣畅淋漓的战斗。   甚至连同想要冲上来护卫自己的卫兵亦被他喝斥退下。   留意到这一点,柯依达只略微叹了口气,顺手一剑刺穿古格将兵的胸膛,只命令周遭的卫队时刻留意皇帝的安全。   弗雷安如此大动周折,不过是为了取皇帝的性命。   但此刻他在战术上所造成的亚格兰军的牵制已经持续不了多久。   柯依达抬起头来,遥望后方喋血的战场,神鹰军的军旗赫然入目,左翼顺利突破敌军的封锁,抄到后方,将先前突入中军的古格人马纳入觳中。   弗雷安所率领的敢死队,已然成为一支孤军!   而历经数个小时苦战,古格的死士与将兵们已然疲惫不堪,纵然手里有弓,箭翎却已经耗尽,刀剑依然在手,白刃已然卷起,身体依然在本能的支配下战斗,挥刀的手腕已经没有了力气。   不断有年轻的生命倒下,有古格人,有亚格兰人,但更多的,是那些古格的战士们。   仿佛是感应到这一点,弗雷安在激战中用余光扫过周遭,视野尽是一片绯红,仿佛天地都被鲜血浸染,斑驳的视线里已经很难找到古格将兵的影子。   皇帝的剑锋逼面而来,灰色的瞳眸里只闪过一丝精亮的寒光,这古格名重一时的宿将没有躲避袭来的剑锋,只顺手将锋刃死死握在手里,纵身一跃迎面,重重地撞过来,手里的剑锋直指皇帝的胸膛。   仿佛是猜到了他的意图,年轻的皇帝终于骇然失色,松掉手里的佩剑,闪身避开,却见已是空中一道寒光闪过,半空里的人影重重跌倒地上,腰际一道长长的狰狞伤口,鲜血自其间汩汩的流出,仿佛永不停息的河流。   黑色军装的苍瞳女子纵身而下,剑锋上鲜血还依稀冒着微热的气息。   “弗雷安大人!”远处传来声嘶力竭的悲鸣,一个身着少将制服的古格军官悲痛欲绝的挥刀跑过来,立刻有亚格兰的将兵一记军刀砍来正中背脊,军官不甘的咧了咧嘴,缓缓地倒了下去。   柯依达回头去看古格权重一时的公爵,他匍匐在地上,灰色的眸子只艰难地游移了片刻,仿佛不甘却又无奈,终于沉沉地合上,失去最后一抹生命的痕迹。   “是要与朕同归于尽吗?”皇帝波伦萨·亚格兰,从地上拾起自己的剑来,望着修长的剑身上鲜红的血迹,良久方道了一句。   这样的不惜一切,是为了什么呢?   为了权力和地位,还是为了古格浩瀚的疆土和其上繁衍生息的人民?   如果今天不是亚格兰攻进古格的城邦,二是古格人侵入亚格兰的领土,那么朕也会做出相似的选择吧?   皇帝为自己竟然有这样的假设而感到不可思议。   毕竟历史,是从不需要假设的。   “陛下?”柯依达轻轻地唤他。   年轻的主君方才从片刻的遐想中回过神来,幽幽的抬起头,遥望远处交战的荒原:“下令吧,柯依达,弗雷安公爵已死,放弃抵抗的古格将兵,朕,可以网开一面。”   “是。”柯依达点头,敌军主帅已死,胜负已定。   半个小时后,帝都军全面击溃来犯的敌军,追击三十余里,返回与中军会师。   一个多小时后,与亚格兰前锋交战的龙骑军团和中央军团彻底溃败,三成四散溃逃,三成战死,四成为亚格兰的俘虏。   据说,在弗雷安·盎格鲁公爵战死的消息传遍战场的时候,统领龙骑军团的哥顿·西蒙参谋官瞬间呆愣了片刻,立刻被蓝德尔的长剑贯穿了胸膛。   傍晚时分,杀戮终于结束。   如火的暮色与遍野的鲜血一起,向着天边尽头漫无边际地延伸。   正是王国历231年6月18日,野马川会战结束,古格元帅弗雷安·盎格鲁公爵阵亡,亚格兰在此役中击溃古格军主力,终于粉碎了向米兰进军的最后一座屏障,“狩人作战”历时将近十月,终于在夏天来临的时候胜利结束。   至此,亚格兰军深入古格腹地已有将近一年之久,随着野马川要塞的陷落,和北疆军队米兰西北方形成的合围之势,已在基本上奠定了此后战局的走向。但是,与之前“猎风作战”相比,第二阶段的“狩人作战”,非本土作战的各种不利因素日益明显,时间持续更长,战斗更为持久激烈,死伤也更为惨重。   此役中,枪骑兵与西防军因为遭到敌军淬过毒汁的箭矢攻击,伤亡的数量比其他各军要多。   枪骑兵副统领妮塔波曼·温德少将也因为误中毒箭而一度陷入昏迷,在鬼门关兜了一圈,终于捡回一条命来,使得医官们终于免于领教枪骑兵统领暴走的样子。   夜幕落下的时候,负责打扫战场的帝都军第二师团在遍野的尸体中发现了一名浑身是伤的古格军少将,在满地的血泊中尽然还存有一丝气息。   因为他的军衔的缘故,第二师团的统领贝伦卡·菲尔纳没有像对待其他的俘虏和低阶士兵一样押到俘虏营,而是把他带到中军帐前,征求皇帝和柯依达公主的意见。   “是你?”   借着帐内昏暗的光线,柯依达还是依稀觉得眼前这个血肉模糊的敌军少将略微有些眼熟,隔了片刻方才想起弗雷安到底时哭喊着向她冲过来的那个年轻军官。   好像当时被狠狠砍了一刀,现在躺在担架上面依然奄奄一息的样子,皇帝皱了皱眉,似乎是在考虑应该就这样替他结束痛苦,还是帮助他继续苟延残喘下去,过了许久方才唤来军医,替他治疗伤口,一面让贝伦卡带过几个俘虏来辨认他的身份。   而眼前浑身血污的古格军官却极不配合医官的治疗。   “你们这些亚格兰人,不要碰我!……杀了我吧!给我个痛快!”   他这样的喊着时候,一边不知从哪里有了力气,奋力地挣扎着,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大了望着头顶的天花板,显得恐怖而妖异。   这个时候军中的俘虏已经辨认出他的身份来,柯尔特·米达斯少将,弗雷安·盎格鲁公爵的高阶副官。   得到这个结果的时候,皇帝仿佛已经有了决策,只低头冷眼看着兀自挣扎的年轻人,蓦地出声:“所以,弗雷安公爵的尸骨,你也不打算带回去了吗?”   悲怆的嘶喊戛然而止,这个叫做柯尔特的年轻人望着亚格兰的主君,微微愣神。   “虽然曾经刀兵相见,但朕对于公爵的胆略和忠诚敬佩异常,本来打算以公爵的礼仪将他安葬,但既然你还活着,想必还是由多年的老部下带回家乡来的要好。”皇帝深深吸了口气,“但是,朕有一个条件,你带着弗雷安公爵的棺木回到米兰,替朕向狄蒂丝女皇和臣僚们传个话,希望他们能够做出明智的选择,不要再让古格的士兵和民众流更多的血了。”   柯尔特愣愣地面前身着元帅军服的年轻皇帝,双拳渐次握紧,伤□□裂开来,绽出狰狞的血迹。   蓦地他仿佛颓然般的松开拳,仰面躺在担架上,不再说话,只定定地看着天花板,片刻,终于放声痛哭。   第92章Chapter90和谈   仿佛是把这一生的眼泪斗流尽了之后,柯尔特副官终于像是认命了一半,不再抗拒医官的治疗,也许将战死沙场的主官的尸体带回故乡也是作为一个副官所能做的最后一件事了吧?   听到属下的回报之后,皇帝没有说话,只是挥挥手命令旁人退下,自己却是负着手缓缓踱出了帐篷,望着夜色里流动的山岚和半空里飘扬的鹰旗,淡白的月色顺着线条明晰的下颔一泻而下。   柯依达冷眼看着,竟觉几分怆然。   “陛下在想什么?”   “能够赢得将兵的忠诚和民众的爱戴,弗雷安作为古格的实际掌权者,并不失败。只是,要摈除他的影响,赢得古格的民心也比赢得长久处于昏聩的君主统治下的民心要艰难得多。”   皇帝沉默了良久,方才缓缓地道来。   疆域广阔的古格,雄踞大陆西部,面积几乎占到整个大陆二分之一,广阔的领土和密集的人口,如果无法在这片土地上赢得民众的臣服和爱戴,令这片土地的富饶和文明得以传承延续,那么即便这场战争取得了胜利,所有人的牺牲和鲜血也将失去意义。   柯依达并非不明白这一点,但是——   “民众最为关心的,绝不是区区一个王朝的更迭,他们更关心他们的生活,春来播种,秋天收获,年复一年,太平美满。”   听她这样道来,皇帝没有说话,只轻轻扯了下嘴角。   之后便是长久的静默了。   等了很久,年轻的皇帝方才缓缓叹了口气,仿佛踟蹰了良久:“费兰有密函过来,听说是个很漂亮的男孩。”   她的脸微微一僵,心底某个角落仿佛被灼痛,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对不起,柯依达。”他没有看她,只是低下头来,海蓝色的发丝垂下来,流淌着淡淡的忧郁色彩,“真的对不起。”   柯依达没有说话,许久不曾触及的悲楚终于渐次涌了上来,却没有哭,只是神情悲伤地站着,然后掩饰般地别过脸去。   正是王国历231年的初夏,“西大陆战争”中最后一次大规模的战役结束,所有人都期待着历经无数流血牺牲最终获得的崭新的和平。   王国历231年7月,攻陷野马川的亚格兰五军继续向西挺进,历经大小战役十余场,将沿途负隅顽抗的古格勤王军队逐一击败,并于月底抵达米兰城下。   于此同时,西北一线的北疆军大败塞壬海军,一路乘胜追击,直逼米兰城下,与亚格兰军主力一起对王城米兰形成合围之势。   亦是在这个时候,在野马川战役中不幸殉国的弗雷安公爵的高阶副官柯尔特·米达斯少将带着自己主官的棺木,与同时被放还的三千古格军俘虏一起回到王都米兰,整个米兰城顿时沉浸在一片悲痛和惶恐之中。   野马川的惨败,弗雷安·盎格鲁公爵的战死,以及亚格兰大军的大兵压境,令古格上下沉浸在巨大的悲痛和无边的恐慌之中。仿佛灭顶之灾即将到来一般,古格的臣僚们甚至因为观点的分化而开始争吵对立,部分幸存的军官认为应该死守米兰到最后一刻,而一部分的文官则认为应该审时度势开城献玺,避免更大的死伤,双方争执不下,甚至在大殿上大动干戈。   而似乎所有人都忘了去征求狄蒂丝女皇,古格名义上的统治者的意见,年幼的女皇则带着未干的泪痕,怔怔地看着殿下一干群情激昂的臣僚们,柯尔特·米达斯微微叹了口气,将怜悯的目光投向宝座上身形稚嫩的女孩,却见女孩青金色的瞳眸因为刚哭过的缘故还依稀带着濡湿的气息,却隐约有一种决然的光芒一掠而过。   他忽然才觉得,也许他并不了解这个被弗雷安呵护了很久的女孩子。   而亚格兰军方面,也没有急于向米兰城发起进攻,重新接手全军指挥权的柯依达只命令麾下六军将城池紧紧围住,切断水源和食物供给,并向城中下达劝降的最后通牒。   “如果明天还是没有答复的话,就开始攻城吧。”   直到第五天的晚上,柯依达才状似不经意地开口,给这段时间的等待划上了一个句号。   然而却有不速之客在这一天的晚上造访了她的大营。   “柯尔特·米达斯少将?”   望着再度站在自己面前的年轻军官,柯依达没有掩饰自己诧异的表情。   不仅仅是因为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位故人,更是因为他并非是以古格正式的使节身份,而是以秘密的方式潜出米兰城来到前锋帝都军大营要求面见亚格兰皇帝的。   这样非正式的要求自然不会得到帝都军现役统领科恩·林顿中将的允许,出于谨慎的考虑,他派人将这位敌军少将和他的随从送到了柯依达面前,交由她来裁断。   “这不合礼制,阁下。”柯依达端坐在帐中,屏退了左右,很干脆地告诉他,“我军已向贵国发出最后通牒,不管是求和还是宣战,贵国都应该派出正式的使节。像这样非正式的会见,不要说吾皇陛下不会理会,就连我也难以理解。”   “公主殿下,下官知道这样的要求未免不近情理,但是请相信下官这样做是有难言之隐的。”   柯尔特站在她的面前,尽管面色虚弱,但之前伤势已有好转,沉静下来的样子一扫当日的悲愤难抑,竟有几分坚毅和沉稳。   柯依达仔细打量了他一阵,淡淡扯了扯嘴角:“看起来贵官的气色倒是比当日在野马川要好了许多。但是,你凭什么认为我会任由来路不明的外人随意接近陛下呢?”   她的声音不大,貌似随意,柯尔特却是微微咬了下唇。   柯依达留意到他的神色,却没有继续为难:“如果有事的话,我会代为转达的。”   “请恕下官无礼,事关重大,下官等必须要得到贵国皇帝陛下的亲口承诺!”   “柯尔特少将!”女子微微提高了声线,“你认为,你们现在还有资格与我讨价还价吗?你有话我会如实转达,并给你们合理的答复,但如果你不想说,我也不会勉强,我们明天战场见好了!”   柯尔特被女子突然间散发出来的凛冽气息微微震慑,在袖管里暗暗握了握拳,刚想说什么,身后却有稚嫩的女声响起。   “不必了,柯尔特卿,与柯依达公主殿下交涉,朕想也是一样的。”   这时候柯依达方才注意到刚才与年轻少将一同进来的女孩,身量为足,不过是一二岁的样子,声音清脆悦耳,因为蒙着面纱,暂时看不清楚她的容颜。   初时她并没有在意,却在这女孩打断他们两人的谈话的时候有了微微的诧异,而这女孩却只是兀自摘下脸上的白色面纱,用青金色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她,朗声道来:   “朕乃古格王国第十八代主君女皇狄蒂丝·丝佛扎,柯依达·亚格兰公主殿下,朕希望,能够在你这里得到与朕身份相应的礼仪和尊重!”   青金色的眼睛,是每一位古格皇族标志性的表征。   心中的猜测得到证实,诧异只是在柯依达的眸里停留了片刻,亚格兰的公主沉默了会儿,站起来,右手抬至额头,敬了一个军礼。   “王国历231年7月20日晚,亚格兰第八公主、国防部总长柯依达·亚格兰,与古格末代女皇狄蒂丝·丝佛扎秘密会晤。”   这一夜,古格的史册上并没有落下只言片语的记载,而亚格兰史馆里的绝密文档,也只是在涉及这一段历史的时候一笔带过,当时大陆地位最尊贵两位女性在这一晚究竟谈了些什么,人们已经无从考证。   “女皇陛下不惜屈尊前来,我倒是十分意外,失礼了。”   “不,正如殿下所言,朕现在并没有什么资格与你们讨价还价!”   女孩略显稚嫩却分外清晰地嗓音让柯依达微微抬了抬眼睑,仿佛有些意外,顿了会儿却略略扬了扬嘴角,毕竟只是个十一二岁小女孩,再有胆识也难免有情绪化的一面。   “那么,陛下对于我军的提议,应该有所决定了?”   她收敛起笑意,直接切入正题,眼神犀利,年幼的女皇微微咬了下嘴唇,低了头沉默很久,方才缓缓地抬头:“贵军,是一定要将古格从这个大陆上抹去才肯罢休吗?”   “陛下,自从亚瑟大帝与英雄王划界而治,亚格兰与古格便刀兵不休,今天亚格兰如果放手,谁能保证多少年后兵临帝都城下的不是古格的铁骑呢?”柯依达冷冷地看她,“这片大陆上的战乱持续了百年,总要有人来结束它,打碎这片大陆沉重的旧枷锁,然后开启崭新的时代。”   “崭新的时代?”   “在整个大陆上建立强大的中央集权,削夺旧贵族的特权和土地,重新按照人头分配生产资料,让平民和奴隶都拥有自己的土地,生产出足够粮食,过上富足太平的生活,并且打破打破守旧贵族对于权力的垄断,让不同阶层和身份的人才一起参与政事,表达自己的主张。这样,民众才会有富裕幸福的生活,会不断改进生产工具,提高生产水平,会在战事来临的时候毫不犹豫地保护自己的祖国,整个国家才会迅速向前发展,而不是停滞不前。”   年幼的女皇听她说完长长的一段话,似懂而非懂,低低垂下了眼睑,很久才响起有些颓然的声音:“可是这些事,弗雷安卿也可以做到。”   “但是,历史选择了我们。”   柯依达不无残酷地陈述事实。   女孩的脸色瞬间显得灰败。   很久她抬起头来:“就算是这样,如果你们做不到呢?”   柯依达对于这样的问题显得有些讶异,却只是停顿了下,微微抬了抬嘴角:“那么,历史也会抛弃我们,然后给予惩罚。”   没有人可以长生不老,也没有一个王朝可以永垂不朽。   亚格兰已经持续了两百余年,谁也不知道它还能持续多少个两百年,又会在哪一个世纪消失在漫漫的历史长河中,也许是因为民众无法忍受君王的□□,也许是因为主君年幼而被权臣篡夺了皇权,抑或只是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灾难毁灭了所有的城邦和文明。   作为王国的公主是不该有这样类似诅咒的想法的,柯依达不无内疚的想,但保持着这样一种清醒对于统治者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她不敢保证遥远的几百年后的光阴,但至少近几十年的时间里,整个大陆在皇帝波伦萨·亚格兰的支配下,大概是会出现一个较为长久的治世的吧?   狄蒂丝·丝佛扎显然有些震慑于她的答案。   一个王朝的兴亡,对于当代的皇族们来说往往是件讳莫如深的事情。   娇小的女孩垂下了眼睑,仿佛是在做最后的挣扎。   “朕,明白了。”蓦地,她低声道,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然后她抬起头来:“朕不能守护先祖的荣耀,是朕的无能。但是古格的臣僚和民众是无辜的,请不要伤害他们。”   ,“陛下,此后不会再有古格的民众了。”   柯依达低头看着她的眼睛,女孩青金色的眼睛顿时闪过一丝惊恐,然后变得愤怒起来:   “如果贵国不能保证这一点的话,朕宁愿率领全城军民死守到最后一刻!”   “此后,不再有古格,不再有古格百姓,西大陆土地上繁衍生息的人们,都是亚格兰的子民。”   柯依达只是不急不缓地道来,声音清冷,却铿锵有力,柯尔特听得眉峰微微一挑,女孩却是花了很长的时间才领会其中的深意。   “那么,请贵国皇帝陛下写下承诺书,朕看到之后,自然会打开城门。”她好像是松了一口气,声音却显得苍白,任何一位君主在这样的时候都会感到悲伤和耻辱吧,即便那只是个尚未成年的小女孩。   “我会如实向皇帝陛下转达。”   柯依达点了点头,低头看这个身形尚且稚嫩的娇小女孩。   她今年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却已经是古格的女皇,也将是古格最后一位在位的皇帝。   柯依达不由得想起同样是女性君王的冰族末代女王格琳希亚,两年前亚格兰大军挥师直入亚斯格特的时候,这位冰族的烈性女子,不惜与敌人同归于尽来保持王族最后的尊严。而眼前这个女孩,明显还带着稚气,唯一想要维护,却是自己的臣民,尽管此后他们将不再是她自己的臣民。   她这样想着,放缓了口气,声线柔和了几分:“如果女皇陛下今后有什么打算的话,也可以提出来,我会考虑。”   女孩低头想了想,浅浅弯了下嘴角:“没有了。”   之后两位不速之客在叨扰了近两个小时之后,终于起身告辞。   柯依达望着女孩的背影,竟有些许怅然的感觉。   “等一下。”她蓦地出声,狄蒂丝有些愕然的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却见亚格兰冷冽的第八公主移步过来,蹲下身,将她轻轻地拥入怀中,冰冷的军装将她包裹起来,却出乎意料有着柔和温暖的气息。   “这一切对你而言,实在是太过沉重了,孩子。”   一声叹息悠长绵远,仿佛是在怀念着什么,年幼的女皇愣在了那里,回过神来的时候,眼底已经有濡湿的味道,朦胧中她看着眼前一袭黑衣的冷冽女子缓缓起身,恢复了周身冷淡的气息,立定之后,缓缓敬了一个军礼。   第93章Chapter91开城   “竟然深入敌营跟朕谈条件,真不愧是弗雷安公爵□□出来的学生。”送走夤夜来访的不速之客,柯依达立即造访了皇帝的寝帐,而后者也尚未入睡,只披了件单衣起来,泡一壶茶,彼此对坐着听她缓缓道来,年轻的皇帝不由微微扬了扬唇角。   “如果早出生几十年的话,或许会是与索菲亚女皇比肩的人物吧,只可惜生不逢时。”   听她如此道来,皇帝哑然失笑:“能够得到你这样的评价,还真是难得。”   心中却又是微微一动,古格有这样的主君,亚格兰要真正在这片新的领土上立住脚跟,过程想必不会太过顺利。   “陛下打算怎么做?”   “既然对方已经提出了要求,朕不会连这点气量都没有。”皇帝扬了扬眉,“明天起草完谕旨送到米兰城中去吧。另外,让帝都军与西防军做好准备,免得有什么意外发生。”   “是,陛下。”柯依达点头应下,“狄蒂丝女皇,陛下打算怎么安置?”   “既然接受古格的降书,如果再杀掉战败国的君主,只怕古格的民众会认为朕是个不讲信誉的卑鄙之徒,朕个人的名誉倒是无所谓,但这样以来亚格兰要真正将古格变成王国的一部分,将会面临更大的困难。可是能留着她,如果将来有人以她的名义打着复国的旗号挑起纷争,也会是大大的麻烦。”说到这里皇帝像是头疼地敲了敲额头,“一想到这个,朕就觉得头疼了。”   难得见到皇帝露出无奈的表情,柯依达却是心思一动,仿佛隐忍着笑意般地抽了下嘴角:“陛下,不打算册立一名的新的皇妃了么?”   “柯依达?”年轻皇帝的脸上如她所愿般的流露出诧异的神色,“据朕所知,那位女皇陛下还不到十二岁。”   “现在看起来是有点小,可是过个三四年,也到了适婚的年龄了。”柯依达慢条斯理的端起手中的茶杯,“亚格兰的皇帝与古格女皇联姻,将两国原有的疆域统一成庞大的帝国,从感情上来说,古格的民众也更容易接受吧?”   “饶了朕吧,柯依达。”皇帝的脸微微扭曲,“万一过了几年朕的皇妃自己想要做亚格兰的女皇,那朕岂不是办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而今的皇帝,不需要再有一个母族势力过于庞大的皇妃。   即便是一个王国的女皇,她身后残余的故国势力,也是皇帝所忌讳的。   柯依达当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扬了扬唇角,表示理解。   “那么,把她带回帝都,再做安置如何?”   “也只有这样了。”皇帝轻轻扣了扣桌面,“就算能够顺利进城受降,安抚百姓,处置遗臣和俘虏,也需要很长的时间,一步一步地来,不要操之过急。”   “是。”正题结束,柯依达站起来,“那么,下官先告退了。”   “柯依达。”皇帝却是抬头静静地看了她很久,仿佛是想起了什么,斟酌了一会儿方才道,“这次回来,你似乎对朕有所疏远了……”   他的声音不大,在夏天的夜里显得有些清冷寂寞,柯依达有些愕然的抬了抬眼睑,避开他的眼神:“不是的……”   皇帝却是摆摆手,兀自说下去:“可是,是朕的错觉吗,你似乎又有些变得感性了……”   女子站立在他的面前,维持着笔挺的军姿,容颜未改,冷冽的气息未变,仿佛又是回到了许多年前,恭敬却是疏离得保持距离。然而间或却又会流出些许的感伤,让人觉得这不过是个寂寞忧郁的普通女子。   皇帝不再说下去,在深入下去,便是两人目前都无法过多触及的领域。   再坚强,她也不过是个失去孩子的母亲而已。   柯依达走出皇帝的寝帐,一路走向自己的帐篷,夏夜里微凉的风拂过脸颊,带来些许清爽的气息。   是朕的错觉吗,你似乎又有些变得感性了……   她想起临别她给那个女孩的拥抱,微微摇了摇头。   就连她自己也不清楚为何会有那样的举动,仅仅是因为怜悯么?   她又何曾有怜悯这样的情感?   远处传来清脆的马蹄声,仿佛有小队的人马抵达辕门,她远远地望去,阔别两个月之久的禁卫军军长已然甩蹬下马,一路便向皇帝寝帐的方向而去。   “林格。”心底蓦然一动,她不由低低地唤声。   “是,殿下。”紧随在身后的下属仿佛了然她的心意,凑近来低低的道,“小少爷在蓝河行省的维特郡,养父母是一对普通的农人夫妇,心地很好,结婚多年没有孩子,想必会善待他的。”   柯依达凝视着深浓的夜幕出神,很久方才点了点头:“嗯。”   “很奇怪,看上去是那样清冷的一个人,可是她的拥抱却觉得很温暖。”   马车在夜色里缓缓地前进,女孩坐在车厢里,掀开帘子,抬头望墨蓝色的天空,这一晚星辰萧瑟,碎裂的天光落尽女孩青金色的眸子里。   “陛下……”柯尔特少将策马走在她的边上,想了想却没有说什么。   “朕听说她在北疆杀过很多人,大败冰族的时候甚至灭了他们全族。可是见了她以后,朕却想,别的人不能保证,但是柯依达公主的话,应该是个可以信赖托付的人吧……”女孩没有注意他的表情,只是自顾自地说下去,声音却幽幽低了下去,“柯尔特卿?”   “嗯?”   “朕做错了吗?弗雷安卿在天上看着,会不会对朕很失望?”   柯尔特·米达斯沉默了很久,方才缓缓地道:“形势不同,方式也不同,陛下的表现,已经是很好了。”   在国破城亡的最后一刻还能保持着王者的尊仪,对于一个还没有褪去稚气的小女孩来说,已经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了。   “陛下在这一刻,想的不是自己的生死,而是想着维护全城上下人们的平安,即便是弗雷安大人,也不会认为您做错了。但是以后,陛下的处境可能会很艰难。”   宁为玉碎是一种气节,但委屈求全有时候未必是一种罪过。   只是要这一切让这个幼小的女孩来承担,未免真的太沉重了些。   “朕知道。”女孩的声音略低了下,“可是朕刚才忽然想,如果朕这次死不了,看看亚格兰所创造出来的新的时代是什么样子,也是件不错的事情。如果他们做不到,自然也会受到惩罚的。”   “陛下,要做时代的见证者吗?”   柯尔特不由莞尔,女孩却仿佛是没有想到过这个问题般地,微微楞了楞,然后释然的弯了弯唇角。   年轻的少将侧过脸去,望着眼前深浓的暮色,米兰高大的城墙在其中只剩下一个黑色的轮廓,也许几天之后,叱咤大陆两百多年的古格王朝将就此销声匿迹,而眼前这个女孩也将失去至高无上的地位,但对于活着的人们来说,未来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王国历231年7月二十一日,皇帝波伦萨·亚格兰颁布敕令,昭告天下,承诺如古格君臣愿意归降,亚格兰军保证绝不伤害古格军民,大小臣僚,无论立场怎样,均不加以追究。   王国历231年7月二十二日,古格末代女皇狄蒂丝·丝佛扎率领臣僚打开城门,迎接亚格兰军入城,并由女皇亲自递上玉玺和降书,史称“无血开城”。   至此,持续一年多之久的“西大陆战争”终于结束,雄踞大陆西陲达两百多年之久的古格王国宣告灭亡。   这意味着,两国之间断断续续持续了百年的纷争终于宣告终结,经历和无数流血和牺牲之后,和平女神的脚步终于姗姗来迟。   但即便如此,依然有大量繁重的善后工作要做。   安抚安置古格的旧臣僚,接手古格原有的武装力量,还有安抚民众的情绪,至少在短时间内避免发生因为不满情绪激化的大动乱。   皇帝波伦萨·亚格兰没有继续保留狄蒂丝女皇的名号,也没有扶植新的代理人,只是命令修格·埃利斯公爵在亚格兰国内选拔优秀的官员派驻到古格的三十三行省出任总督,同时又保留了一部分有才华并对亚格兰统治不那么反感的古格旧臣僚,以便使政府机构在这段时期内得以正常的运作。   当然这只是过度时期的暂时行为,修格·埃利斯公爵在得到亚格兰军合围米兰的时候,便已经开始根据皇帝的授意思考古格灭亡之后新领土的管辖事宜,行政部各部门也开始制定相应的措施,当然,这要等到亚格兰大军班师回到帝都之后,才能经由皇帝的许可,正式作为法令颁布。   王国历233年10月,经过两个多月善后和休整,征战了一年多之久的亚格兰大军终于启程离开米兰,并在新年即将到来之际,回到阔别已久的帝都奥兰。   此时,亚格兰北击冰族,南吞塔伦,西并古格,疆域扩大了不止一倍,成为整个大陆之上面积最大、实力最为雄厚的国家。边境沿线虽然还存在着图坦那、培林、麦尔卡等十几个小国,但自亚格兰吞并古格之后,便有几国的君主联名向亚格兰递交了纳贡称臣的国书,成为亚格兰的属国。而疾风皇帝考虑到亚格兰连年征战的现状,也暂时放弃了一举拿下边境诸国的打算。   次年的元旦,皇帝波伦萨·亚格兰在帝都奥兰发布敕令,宣布改亚格兰王国为大亚格兰帝国,加冕成为第一任帝国皇帝,并开始以帝国历纪年。   同时,关于古格的管辖问题,帝国内部也基本形成统一的意见,并在同年的二月以法令的形式发布实施。   古格的名号被取消使用,保留原有的行政区划,全境三十三行省由行政部派遣才德兼备的帝国官员出任总督,同时也大胆启用出身古格的有识之士参与政事的管理,并对原有的官员制度进行适当的修改,以便与亚格兰现行的制度法律对接。同时,在每一行省配置相应的地方驻军和司法机构,维持境内的治安和司法公正。原古格境内的民众,在土地、受教育、出仕等各方面与原亚格兰百姓一样,享受帝国公民应有的权力。   同时,国防部发布命令,将帝国全镜含古格在内六十四行省划分为五大军区,原古格三十三行省以墨河为界,以北为西北军区,驻军为北疆军,以南为西南军区,驻军为西防军;原东平军区向西、南延展,南至塔伦,西至贝尔格堡,为东南军区,驻军仍为东平军;以帝都奥兰为中心,北至维特山脉,西南至拉格龙河一线,直辖五省,为中央军区,除地方驻军外,由帝都军驻守要冲;维特山脉以东沿海,为东北军区,除地方驻军外,枪骑兵定时驻扎,防御海上的流寇。   自此,初步建立起了此后亚格兰帝国新的统治秩序。   要在幅员辽阔的西大陆土地真正立稳,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在一般情况下,扶植熟悉当地事务的人代理人,或者委派一名重臣作为皇帝的代言作为新领土的总负责人,是一个管用的办法,然而古格的领土实在是过于庞大,任何一个人被赋予了这样的权利和地位,几乎便可以自成封疆之王,这对于要加强中央集权的皇帝来说,无疑是个大忌。好不容易统一的大陆,势必又将被分裂开来。   因此皇帝采用与亚格兰接轨的行政体制管辖古格诸省,又将其全境分为两大军区,一方面加强了对古格境内的武装统治,另一方面分别雄踞一方的两军军长又相互牵制,防止了一家独大,从而达到权力的平衡。   但尽管如此,亚格兰的文明在古格这片土地生根发芽,仍然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而这片土地在此后近二十多年的时间里,也一直被人称呼为——“新领土”。   第94章Chapter92和平   帝国历1年,在重建整个大陆新的统治秩序的同时,参加“西大陆”战争的军官和将兵们也得到了与自己武勋相应的晋升和奖赏。枪骑兵统领蓝德尔·斯加奥,西防军统领海因希里·索罗,均被加绶银勋军绶,帝都军副军长科恩·林顿中将正式擢升为军长,授予上将军衔,而全军总指挥柯依达·亚格兰银勋一级上将,地位已无上升的余地,只加绶了金勋军绶。其余随行的军官也都得到了相应的提拔和物质的奖励。   然而并不所有人都对这样的安排满意。   海因希里·索罗侯爵少爷对自己的军衔晋升并无太大的执着,目前他已经是西防军的统领,除擢升为枢机卿外,地位已经没有了上升的余地。但是国防部对帝国几大的军区的调整,却大大出乎他的意料,甚至是感到了很大的麻烦。   虽然与之前,西防军的军事管辖区比原先大了不止一倍,但他和他的将兵们不得不离开赖以生息的故土,进驻陌生的新领土,不仅要经历客军作战的艰难考验,还要被迫放弃原先在西陲一带根基深厚的势力和既得利益。非但如此,中央军区直接囊括了原西防军总部所在西陲,表面上是为巩固新帝国的军事防御,但是是否意味着此后中央的势力将渐次深入摩亚呢?   而似乎觉察到这一点,新年刚过,他的父亲老索罗侯爵向宫务省上书请求提前将侯爵的封号传给自己的儿子的时候,皇帝直接赐予了海因希里公爵的称号。而不久之后,宫中又传出喜讯,巴琳雅·索罗公爵夫人有了身孕,一时间皇室给予索罗家的殊荣无人可及,年轻的海因希里·索罗公爵成了帝都中新兴的权贵。   这似乎可以看做一种安抚,但从政治和军事需要的角度,却也找不出什么有力的理由来反对军区划分方案,海因希里·索罗这样思考着。更重要的是,巴琳雅夫人的身孕令索罗家族看到以后新的希望所在,便没有必要再执着于眼前的得失,于是便按部就班做着权力交接的准备工作。   开春的时候,各大军区的换防陆续开始,各军的统领们也将陆续离开帝都。而为了保证新领土权力交接的顺利进行,修格·埃利斯公爵作为皇帝的临时代理也即将赶赴米兰,以便应对各种可能发生的突发事件,保证新领土社会的稳定。   临行之前,帝国年轻的枢机卿与他的秘书官卡捷琳·杨女士举行了婚礼,场面并不铺张,却也不失身份,皇帝波伦萨·亚格兰亲自为这对新人主婚。   正是早春时节,大地冰雪消融,经历了无数厮杀与死亡,流血与牺牲,终于有了一两桩让人觉得轻松喜悦,温暖祥和的事情   “说起这两个人,还真是让人吃了一惊。”悠扬的华尔兹响起,皇帝望着舞池里相拥而舞的俪人微微扬了扬嘴角,“怎么看修格卿都不像是个深情款款角色,朕还在想不知什么才能调动他的七情六欲呢。”   “如陛下所料,修格大人的求婚确实是毫无创意可言。”身边的法贝伦外务卿不由莞尔,“不过,连蓝德尔都开始发结婚请帖了,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唔,能够让帝都的风流浪子就此收心,妮塔波曼中将真是好本事。”皇帝想起那天金发的女副官中箭之后神枪暴跳如雷的表情,心情甚好地扬了扬嘴角,“这样也好,以后他就不会有事没事来拍朕的桌子了。”   蓝德尔·斯加奥与副官妮塔波曼·温德的婚礼定在下个月,风流倜傥的帝都浪子与泼辣性感的金发女郎的组合,虽然大小的臣僚们花了很长的时间来消化这一震撼人心的消息,但仔细回想起他们之间相处的方式,却又恍然大悟般的释然了。   正如修格·埃利斯公爵的评论:“妮塔波曼副官,个性是强悍了点,但要拿住蓝德尔,没有点手段还真是不行。”   法贝伦想起友人犀利的言辞,禁不住挑了挑眉:“只是帝都众多名花要伤心了。”   “未尝不可,正好可以把机会让给帝都更多的青年才俊。”皇帝却是不痛不痒的道。   近段时间帝都内的婚嫁事宜显得很频繁,尤其是在现役的军官中。仿佛是因为漫长的战争结束,士兵们终于得已与爱人相聚,又因为大部分的将兵在不久之后又将奔赴重新划分的军区驻守,所以赶在这个时间举行婚礼的人变多了起来。   当然,这不会是一件坏事。   让士兵们得以远离战火,与妻儿相聚,是历经无数血肉厮杀才换来的结果,只是有些人已经再也无法回到所爱的人身边。   皇帝诧异于自己在此时萌生出的悲凉想法,方才抬了抬眼睑,视线划过大半个厅堂,并没有看到柯依达的身影,想要开口询问,却见费兰·皮瑟斯男爵健步走来,妖冶如女子的容颜显得有些僵硬,到了面前来不及行礼便匆匆附上耳去。   年轻的皇帝骇然变了脸色。   即便是到了现在,柯依达对于诸如舞会这样的宫廷聚会依然兴致索然,早上婚礼的仪式结束,晚上舞会刚刚开始的时候便有些许乏意,索性便中途离了席,赫尔嘉打量着她索然的神色,斟酌了一下提出自己的建议。   “公主,如果累了话,知会一声陛下,提前回去休息如何?”   “只是想出来透透气而已,不必在意。”柯依达却是摆了摆手,“如果就这样离开,对于修格学长和卡捷琳未免太不给面子了。”   赫尔嘉会意,只得无奈地笑了笑。   两人一路拐进礼堂的背面,入眼便是一池喷水,雪白的水花如花束般绽放,在夜晚绮丽的灯下折射出斑斓的色泽。   “上个月卡捷琳小姐来见你的时候似乎还心事重重的样子,没想到回去就点了头,修格大人还该好好谢谢殿下才是。”   赫尔嘉记得,大军班师之后,卡捷琳曾经有一次以私人名义拜访柯依达公主,不久之后便传出了帝国行政部总长的婚讯。   柯依达想起那时卡捷琳淡定如常却显得顾虑重重的表情,只无奈地笑了下:“以修格的身份,想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他看重卡捷琳,究竟是觉得合适还是真的动了心,只有当事人才清楚。我不过是告诉她,直视自己的内心,不要留下遗憾而已。”   “公主……”赫尔嘉微微叹了口气,自觉失言。   ——“其实我应该告诉他,不管结果怎样,只要他活着,只要活着回来就可以了”   她想起卡诺的葬礼结束之后这女子悲痛欲绝的表情,不禁怆然。   早早地从舞会中离席,恐怕也是触动了平日掩埋已久的心事,如果卡诺大人还在,那么眼前这个一袭黑衣的清冷女子或许现在就会披上洁白的婚纱,与心爱的人走进婚姻的殿堂了吧?   那个战火中出生的孩子,也不必掩埋自己的身份,被迫离开自己的母亲了吧?   火红色头发的女子一时没有说话,只怔怔地想自己的心事,连喷泉的水花溅到身上也浑然未觉。   “你不要这样紧张,赫尔嘉。”柯依达却是回过神来,替她拂掉身上的水珠。   “公主。”赫尔嘉方才回神,因她少见的轻柔动作略略惊了下。   “我刚才才想起来,很多军官和将兵都趁着这段时间了结了终身大事,你跟了我这几年,却好像还是一个人。”   “公主殿下?”赫尔嘉微微一惊,低头的时候双颊竟浮上一两丝的绯红。   “如果有中意的人,趁我现在还有能力,尽早提出来……”   “公主!”赫尔嘉却是微微摇了摇头,“下官,还是想一直跟在公主的身边。”   “赫尔嘉……”柯依达有微微的愕然,叹了口气,“我记得,两年前死在平叛战争中的休斯顿·科尔少将……”   “不是的。”赫尔嘉摇头,“休斯顿少将是大哥的副官,从小对我很是关照,就像是大哥哥一样,大哥和族人们死于叛军之手,那时他就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柯依达沉默了一下,赫尔嘉抬起头来,两个人的思绪仿佛落在了同一个时空点。   “记住,赫尔嘉,这是你最后一次流泪。从此以后没有什么可以再让你失去,也没有时可以将你击倒,克罗因家族的人从来就是最顽强的战士,如果你忘记这一点,就是对先祖的亵渎!”   “我那时,真是年少轻狂,可以对你说出那样的话来。”柯依达不由得苦笑,因为没有经历,所以无从体验,等到曾经沧海,再回首却是百年身了。   “不,没有公主,下官可能早就死了。”赫尔嘉茶色的眼睛直视自己的主官,被水花掩映脸颊显得有些激动,“从下官在冰族的哈图城下向您效忠的那一刻起,下官就已经下定决心誓死相随了。”   柯依达微微动容,终究是长长叹了一声。   “可是赫尔嘉。”她道,“那件事情办妥之后,世上就不会再有柯依达公主了。赫尔嘉你跟我一场,我不想让你到头来什么都没有得到。克罗因家族的爵位,后半生的幸福和荣华,只要你提出来,我尽量满足。”   “我在这个世上已经是孤身一人,爵位和财富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就让我陪着公主吧,等找到菲尼克斯少爷,就隐居起来过无忧无虑生活,这样我们都不会觉得寂寞。”   柯依达不再说话,良久凑近来抱了下她,然后离开,叹息了一声:“你还真是固执啊,赫尔嘉。”   “难道殿下不是吗?”赫尔嘉抬了抬嘴角,“公主身边的人,哪一个是省油的灯?就连林格大人的性子也是古怪的很。”   “出身暗卫家族,怪不得他。”柯依达转过身,心思一动又轻叹了声,“这一次,他恐怕是要触怒皇帝了……”   纵然是自己直属部下,但身为皇族的影卫,却在皇帝的眼皮底下瞒天过海,不知事后自己的书信是否能够平息皇帝的怒火。   “公主殿下,原来您在这里。”   男人低沉的声音响起,她抬起头,却见神鹰军的副军长急步走来,神色凝重,不由挑了挑眉:“怎么?”   “殿下。”   林格在她的面前立定敬礼,神色却似有迟疑,仿佛是挣扎了一下,方悄然附到耳边,低语了几句,便觉手腕被这女子猝然抓紧,身体仿佛被抽去了力道般顿时一倾。   “公主?”   他下意识伸手扶住她,却见女子的脸色已然苍白无光,贝齿紧咬着下唇仿佛隐忍这什么,隔了许久,终于掌不住,一口鲜红的血猝然喷出,军礼服金银交辉的绶带勋章顿时一片触目惊心的绯红。   “公主!”隔了几步远的赫尔嘉大惊失色地跑过来扶住她,柯依达却是缓缓地抬头,声线沙哑,却急促得仿佛暗哑的嘶喊:“打点一下,启程去蓝河,现在,马上!”   次日清晨,皇帝波伦萨·亚格兰接到因为春汛突然爆发将蓝河堤坝冲毁造成洪灾的报告,几乎是同时禁卫军统领费兰·皮瑟斯男爵向他报告,柯依达·亚格兰公主殿下,与神鹰军副军长林格·弗洛亚,首席副官赫尔嘉·克罗因,携带少数神鹰军影卫连夜出城,离开帝都,去向不明。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这两天把这一卷写完的,看来是不行了,下周出差,下下周回来再更吧……   泪奔……偶不是故意不更新的……   ————————————————   终于回来了,捉虫,近期恢复更新   第95章Chapter93洪水   蓝河行省位于帝国东部腹地,原亚格兰版图的中部平原,第一水运大动脉恒川的支流蓝河在这里横穿而过,行省便因此而得名。全省的农田灌溉、水路运输也都仰仗这条水量充沛的河流,然而另一方面,每年春汛到来的时候,恒川水量暴涨充沛的河水涌入蓝河将河面的水位不断抬高,也成为当地的一大困扰,每年的这一时间沿河加固堤坝使其免于被冲垮的危险已经是多年来一贯的做法。但今年暴雨似乎来得甚为凶猛,一下子暴涨的洪流在一夜间便冲垮了堤坝,一路沿着地势汹涌而下,沿河三百里的村庄城镇都陷入一片汪洋之中。   二十年不遇的洪灾,蓝河的省督在递往帝都的报告中这样描述。   这位叫做迪特里希·罗纳特的省督,几个月前还是行政部民政处的次官,刚刚通过高级官员的选拔考试被派往蓝河,正式就任蓝河行省最高行政长官也就不到一个月时间,在还没有完全熟悉蓝河情况的时候便遭遇这样的天灾,实在是件倒霉透顶的事情。所幸的是,他在溃堤后不久迅速地启动了应对洪灾的紧急防御机制,在极短的时间内启动了泄洪系统,洪水在肆虐了十几天之久终于渐次消退,但尽管如此,三千里富饶家园,业已成为一片废墟。迪特里希省督在呈个皇帝的报告书中不得不异常惶恐地为自己的疏于防范而导致洪水溃堤所酿成灾祸而再三请罪。   “今年春天的暴雨突如其来,迪特里希省督刚刚到任不熟悉情况,有所疏忽也是在所难免,但能够在短时间内控制洪流走向,使更多的城镇免于遭受洪灾的肆虐,将灾情控制在有限的范围之内,下官认为,还是应该给他一个弥补的机会。”行政部总长修格埃利斯公爵一大早便奔赴新领土,民政卿维利安达约瑟子爵对于前不久刚刚外放到蓝河这位新晋官员依稀还存有良好的印象,对于刚刚到任便遭受洪灾洗礼这样事情,只能表示遗憾,“当务之急,还是要督令他全面做好受灾地区的安抚救济工作。”   “似乎这个迪特里希在行政部里口碑不错呀,维利安达卿。”皇帝波伦萨亚格兰的脸色却并不好看,“听你们的意思,朕非但不能惩处,还要给他记上一功了。”   “下官不是这个意思。”听出皇帝口气里不善的气息,民政卿倒吸了口冷气,“下官只是觉得,在这样的情况能够把灾情控制在有限范围之内,迪特里希省督已经不是容易了。眼下还是应该尽快准备救灾的物资,至于追究责任,可以等到灾区情况稳定之后再说。”   相同程度的洪灾,处理得不当,情况会更为糟糕,眼下的情形应该是不幸中的万幸。   皇帝却是寒这一张脸沉默了很久。   在场的臣僚,聪明如外务卿法贝伦雷诺等人,却明显感到了皇帝的不快。   “责令迪特里希罗纳特省督全面负责灾后重建和救助工作,民政处尽快救济的物资运往蓝河。另外,”隔了许久皇帝方才抬起头来,缓缓开口,“朕,要亲自去一趟蓝河。”   说罢,将手里的报告书往桌上一甩,径自出了书房。   一干大小臣僚被年轻的皇帝撇在书房里很长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虽然是一场规模不大的水患,皇帝陛下却要亲自前往,实在是爱民如子啊!   温润儒雅的外务卿微微眯了眯眼睛,将目光投向侍立在门口的禁卫军军长费兰皮瑟斯男爵,而后者只微蹙着眉避开了他探究的视线。   随后,便立即跟上了皇帝的脚步。   彼时春寒依然料峭,早上清冷的风灌进敞开的领口,依稀有着一股沁骨的寒意。   费兰亦步亦趋跟在年轻的皇帝身后,两下都是沉默,只听到错落厚重的脚步声。   “迪克、约塔、莫桑……”蓦地,皇帝幽幽叹了口气,“费兰。”   “是,陛下。”   “这次,朕是真的不知该如何向她交代了!”   沉沉一声叹息,重逾千钧,费兰止住脚步,抬头看眼前一抹远去的海蓝色背影,顿觉浓浓的忧郁铺天盖地而来。   维特、莫桑、白山、约塔……蓝河沿岸受灾的城镇,没记错的话,他将那个初生婴儿送去的地方,正是维特郡。   维特郡位于蓝河沿岸,是本次溃堤受灾最为严重的地区之一,柯依达一行抵达这座小型城镇时,洪水已经消退,蓝河水泛着浑浊的颜色在阴霾的天空下静静的从城镇中央流淌而过,平静一如往昔。周遭富饶平和的村镇却已然是一片荒芜,荒野间曝露着人和动物的尸体,有的已经因为被水浸泡地太久而浮肿溃烂,破败的草木散乱地倒在地上,一片萧条的光景。   蓝河省派出的救灾队伍在几天已经到达这里,支起临时的帐篷,安置幸存下来的灾民。   柯依达无意暴露自己的身份,因而并没有与当地的官员联络,只命令麾下神鹰军影卫在最大范围之内进行地毯式的搜索,终于几天之后带回一具已经浮肿的男性尸体。   “只找到大人的尸体,那么孩子呢?”   “听目击的人说,洪水溃堤时这男人让妻子抱着孩子坐在木盆里逃生,可是没有过多久就被浪头卷走了。”   “然后呢?”   “下官等……尚未找到那对母子的下落。”   林格·弗洛亚微微低头,避开主官的眼神,刻意斟酌着字句。   柯依达静静地打量眼前的男人,竭力维系着尚且平稳的声线,指尖却已然有了微微的凉意。   “连尸体……”她似是已然考虑到了最坏的结果,“都没有找到吗?”   林格的肩头微微一耸,很久没有说话,低头咬了咬牙,竟是掀了下衣摆单膝跪了下来:“下官无能,有负公主所托了!”   神鹰军的副军长深深地埋下头去,没有去看亦不看她此时的表情。   柯依达公主个性乖戾,做她的部下往往动辄得咎,即便身为副军长的林格亦不是没有承受过她的凛冽的怒意,然而此时,她远不是动怒。   林格此时,倒情愿她将他痛骂一场,也远比此刻一片死寂来的要好。   周遭的空气变得僵硬而空洞,平白漫开悲怆的气息,让他近乎窒息而不敢动弹。   “公主!”   打破这片沉默的是赫尔嘉的惊呼,林格忙不迭地抬起头来,眼前黑发苍瞳的女子已然倒在赫尔嘉的怀中,双手死死扣住后者搀扶着她的手腕以便勉力支撑着颓然欲坠的身体,没有哭泣,往日凛冽的双瞳却已然弥漫厚重的悲伤和绝望,脆弱得不堪一击。   万马军中杀人不眨眼的弗洛亚家主不禁怆然,谁能想到这会是名震大陆的“修罗姬”柯依达·亚格兰?   自卡诺·西泽尔大公仙去,即便眼睁睁看着呱呱坠地的孩子离自己而去,她亦不曾流露过这样脆弱悲伤地神情。   林格不忍再看,只微微垂下眼睑,心底却是莫名的一悸。   “公主殿下……”   “不……林格,我不相信!”半晌,只听她一字一句地道来。   “公主,双瞳异色的孩子在整个大陆都是少有,神鹰军的影卫已经派出几百里,甚至蓝河省外没有受灾的地方也找过了……”   “林格!”她终于愤怒起来,“我忍受着骨肉分离的煎熬,走到这一步,就是为了听你告诉我这样残忍的消息吗?谁允许你这样做的!”   仿佛是倾尽了所有的力气,女子的声线变得嘶哑,赫尔嘉只觉手臂上一痛,回过神时已经被她狠狠地挣开。   “公主!”   火红色头发的女副官急喊,柯依达却仿佛是充耳未闻,只兀自推开房门,一路飞奔而出,拽过自己的坐骑,认蹬上马,加上一鞭便冲了去。   彼时天色已晚,阴霾的天空沉沉压下,将天与地之间挤压地只剩下一道窄窄的灰色带子,已经停了数日的雨又开始淅淅沥沥的下,斜飞的雨丝渗入衣领,带着早春时间丝丝的凉意,渗入肌骨。   柯依达却是浑然未决,打马沿着蓝河一路飞奔,束发的丝带不知何时已经滑落,满头的青丝在雨雾里披散开来,马蹄在黄土地上踏过,污浊的泥浆飞溅在空中,眼面前是滚滚奔流的蓝河水,和地势渐高的山头,充斥着天地之间,看不到尽头。   她不是第一次看到这样滚滚奔流的洪涛,两年前她与卡诺在哈特市城下,掘开堤坝,引恒川之水冲刷冰族大营,亦是这样的光景。   那时,十几万雪狼旗子弟尽数丧生于滚滚波涛之中。   而今,她却失去了自己的孩子。   即便从不曾后悔当时的每一个决定,她也不得不怀疑,这是否是上苍对于她造下杀孽的惩罚。   “水淹雪狼旗,屠杀冰族全境,马踏古格,是我柯依达一人造下的杀孽,即便死后堕入地狱也由我一人承担,为什么要夺走我身边的人呢!”   峰回路转,脚下已是一片断崖,坐下的战马长长嘶鸣,将她重重地摔下马来,一口殷红的血喷洒而出,染红了黄色的土地。   “公主殿下!”   林格和赫尔嘉两人一路紧随,正要跟上来,却被她狠狠地喝止:“退下,谁让你们过来的!”   “殿下!”   赫尔嘉几欲落泪,紧了紧脚步想要上前,林格却是神情复杂地拉住她,默默摇了摇头。   彼时雨势渐大,豪雨如注,在天地间织起一道白花花的雨幕,柯依达仰起头来,在雨水的冲刷之下终于不再掩饰自己的泪水,一任雨水与泪水一起交织着淌下脸颊。   菲尼克斯,母亲来接你了,你回来啊……   周遭被茫茫的雨幕和哗哗的雨声充斥,听不见,也看不见。   她匍匐在地上痛哭,直到有人近前,硬生生将她从地上挽起按入自己的怀中。   她下意识地想要躲避,目光却触及那一抹熟悉的深蓝,怔了片刻,终于不再挣扎,伏在那人的怀里一任泪水汹涌肆虐。   有着海蓝色忧郁长发的男子抱着怀中有着相似眉眼的女子抬起头来,望着雨中飘渺的天际,神色怆然,只幽幽叹了一声:   “这下,你是真的要恨朕了……”   帝国历1年3月初,蓝河春汛爆发,洪水溃堤,受灾面积波及沿河十三郡市,蓝河省督迪特里希罗纳特上表自请谢罪。行政部民政处在第一时间启动救灾应急机制,调集了大量的物资和人力前往蓝河开展救济和重建工作,皇帝波伦萨亚格兰亦亲临巡视堤坝,督促救灾工作的进展。所有的人员安置、物资救助、以及城镇的重建工作在同年的4月终于有了眉目。   柯依达却是大病了一场,似乎是因为淋雨的缘故而感染了风寒,进而引发了咳血的症状,似乎长久以来构筑起的刀枪不入堤坝在在此刻彻底崩塌一般,整个人失去了所有的生机和求生的热情,很长的一段时间都在半昏迷的状态之中,医官的诊断是忧思过度,导致心力憔悴,身体虚寒,日后也难免落下病根。   皇帝心知她这病的来由,沉默了很久,只吩咐医官好好调养,大概过了将近一个月之久,方才有了些许起色。   彼时已是4月中旬,灾民的安置工作接近尾声,而城镇的重建也开始走上正轨,萧条已久的蓝河各市终于渐次找回了些许往日的生机。   “迪特里希卿向朕提议修筑蓝河水利,彻底杜绝恒川的水患。”   沿着河道朔源而上,脚下的蓝河水奔流不息滚滚汇入恒川,抬眼是雨后出霁的天空,傍晚时分的斜阳将大片大片的云朵染做绯红。   柯依达的气色已经渐好,时不时也外出走动,只是面色依然苍白虚弱,听得皇帝这般轻描淡写的到来,也只是下意识地应了一声。   “陛下答应了?”   “他递上来的计划书很有可行性,朕已经叫行政部讨论。”皇帝抬了抬头,看看天边的火烧云,“从这次处理水患的情况看,迪特里希算是个不错的人才。”   柯依达微微挑了挑嘴角:“都说他运气不好,刚上任便摊上这个烂摊子,如今看来也未必。”   “失职就是失职,该罚还是要罚。”皇帝不以为然,“撤掉省督的职务,让他直接去负责蓝河水利修筑工程,正好可以磨磨性子,过两年说不定还可以派上用场。”   如今的亚格兰,百废待兴,军人舞刀弄剑驰骋疆场的时代已经结束,农业、贸易、交通、水利各个方面的改革与建设亟待起步,触类旁通的文官和技术型官员已然成为皇帝网罗人才的重点。   柯依达心知肚明,却没有说话,只略略勾了勾唇角,停下脚步来,抱着双臂,兀自望着天边瑰丽的云朵出了神。   “最近你似乎总是喜欢望着远方发呆。”   皇帝静静地看她许久,道。   “旁人跟你说话都很少理会,就连朕,你也是爱答不理了。”他叹息了一声,迈步走近来,苍冰色的眼睛定定地看她,“朕一直没有问,如果不是这场天灾,你是不是已经带着那个孩子,远走高飞,不再回来了?”   这女子的身子微微一颤,缓缓地回转身来,轻轻咬了下嘴唇,隔了很久,方才缓缓地吐出几个字:“对不起,皇帝哥哥。”   “你一开始就存的这个心思。”海蓝色的碎发垂到眼睑里,看不清苍冰色的眼底究竟是怎样的复杂神情,隔了很久才听他略似挫败的叹息,不再说话。   震怒也好,悲哀也罢,如今已经失去了意义,他亦无从再去责备。   “柯依达。”这海蓝色长发青年仰起头来,轻轻地唤她,走上来揽过她的肩头,“你看我们脚下的这片大地,洪水冲塌了家园,但是我们还可以一点一点把它重建起来,种子还会发芽,稻谷还会丰收,只要人民还在,它就不会荒芜下去。我们的马蹄所及之处,亚格兰帝国辽阔的疆域上,都是这样的土地,那是我们的战士、兄弟、爱人抛洒热血,连尸骨都来不及掩埋的地方,如果生无可恋的话,就恋慕这片大地吧,带着对亲人伴侣的怀念,像恋慕着情人一样爱着这片大地吧……”   他的声音低沉,冥冥中却有一股不知名的魔力,柯依达侧眸望他略显消瘦的侧颜,然后听他继续缓缓的道来——   “唯独这样,我们才会不至于太过孤独。”   然后她的泪便落了下来。   年轻的皇帝牵起她的手来,并肩向着远方缓缓地走去,身后夕阳如血。   第96章Chapter94未来   五月初的帝都已经草长莺飞,暖风熏人,皇帝波伦萨·亚格兰结束对蓝河水患的巡视返回阔别已久的宫城,此时各大军区的统领已经率领各自的部属奔赴自己的驻地,帝国内部经济、工业、交通、水利、贸易等各方面的改革整顿也开始按部就班的进行,这个大陆上新兴的庞大帝国开始努力从战争的疮痍走出来,呈现出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这一年的10月,宫中又有喜讯传来,巴琳雅·索罗公爵夫人在经历了痛不欲生的分娩阵痛后,终于诞下一名漂亮的男婴,很久不曾有过喜事的亚格兰宫廷又一次沸腾起来。   这个有着一头墨蓝色胎发和亚格兰男性皇族标志性的苍冰色眼睛的男孩,便是后世所称的米亥鲁·亚格兰皇子殿下。   至此,皇帝波伦萨·亚格兰膝下,已经有了一名皇女,和两位皇子。   虽然相比先代的皇帝们,子嗣依然显得单薄了一些,但已经没有了缺少继承人这样的问题,取而代之的是怎样培养和选择后继者的问题。而从某种意义而言,皇帝本人也不认为膝下的子嗣越多就会越有利于帝国统治的巩固,相反,从历史的教训看,还会起到反作用也说不定。   当然,以皇帝现在的年龄,还远没有到非要立刻确定一名继承人不可的时候,皇室的人丁兴旺,对于经历了太多战乱的人们来说,无疑是件可喜的事情。   到目前为止,娜塔莎公主和安瑟斯皇子由于年幼时便失去生母,一直以来便有巴琳雅夫人代为照顾着,而小皇子降生之后,产后身体虚弱的巴琳雅夫人要同时照顾三个孩子,显然是件辛苦的事情。   似乎是考虑到这一点,皇帝斟酌了一下,便趁着看望小皇子的时候向巴琳雅提出了这样的建议:   “同时要照顾三个孩子未免太累了,安瑟斯已经两岁了,不如送到柯依达那里去,芙妮娅生前也是这样希望的吧?”   芙妮娅大公妃在临死前请求当时的柯依达公主保护自己刚刚出世的孩子,巴琳雅当时在场亦是记得的,只是——   “公主自己也还没有出阁,带着一个孩子,合适吗?”   她只小心翼翼地提出自己疑惑,皇帝却抱着孩子的动作却是僵硬了一下:“没什么不合适的,再说安瑟斯原本就愿意跟她亲近。”   于是巴琳雅便不再说,只是温驯的点了点头。   皇帝苍冰色的瞳却是黯了黯,将怀中已经睡熟的孩子轻轻放进摇篮,望着新生儿熟睡的脸颊,微微出了神。   他今年已将近三十,已然是三个孩子的父亲,而那个传说中双瞳异色,流淌着一半亚格兰皇族血统的孩子,他至今未曾见过,也许也不会再有机会见到了吧?   巴琳雅留意到他略略黯下来的神色,抿了抿嘴唇,原本想要问的对于娜嘉公主的安排,终究被她按了下去。   令后世人们不解的是,自黛色芬琳皇妃去世后,第一公主娜塔莎便暂时寄养在巴琳雅的玉百合宫,但是皇帝对此后的安排一直未置一词,既没有明确表示让巴琳雅作为娜塔莎公主的养母,也没有另外为她寻找贴身的监护人,柯依达公主正式收养安瑟斯皇子之后,巴琳雅几乎要认为皇帝已经默认了她作为养母继续抚养的事实。但在几年之后,当这位嫡出公主长到5岁,皇帝却又让她从巴琳雅的宫中搬了出来独自居住,虽然在同时皇帝为她专门指定了一位宫廷教师,但显然无法弥补这位公主童年时期缺失的母爱。   相比之下,在柯依达公主的金盏花宫长大的安瑟斯皇子殿下,显然要幸运地多。   有的人甚至不客气地说,被柯依达公主收养,改变了皇子殿下的一生。   当然,这是很久以后的后话了。   此时的安瑟斯·亚格兰皇子显然不知道周边环境的改变将给他带来什么,他今年已快满三周岁,有一头浓密的蓝色短发,和标志性的苍冰色眼睛,五官的轮廓融合了父亲的凌厉和母亲的温婉,又正值最为天真烂漫的年纪,如宫中的人们传说的那样,是个漂亮而健康的皇子。   “都说安瑟斯殿下认生,有时候连巴琳雅夫人的帐都不买,公主殿下这两年都不在宫里,他倒是粘得很。”   赫尔嘉只觉得奇怪,这小家伙平日里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自搬进金盏花宫起,便与柯依达出奇地亲近了。   “或许是刚出生的时候多抱了他一会儿,便被记下了吧。”   柯依达不得不承认,自己与这个孩子,是有着奇妙的缘分的。   他的母亲在弥留之际将他托付给自己。   她抱着襁褓中的他接受王国将兵的欢呼。   他在襁褓之中失去了母亲,而她失去了自己的孩子。   这个世界永远是这样的充满巧合而不可思议。   秋天的夜晚暮色深浓,抬头是漫天的星光,穿越了千年落进眼底,怀中的婴儿毫无睡意,兴奋地睁大眼睛朝着半空里悬着的月亮伸出手去胡乱地抓着。   柯依达不得不收紧了臂膀调整了一下姿势,免得他从自己的怀里掉下去。   耳边却响起这小小的男孩含混却兴奋地呼喊:“ma……ma……”   叱咤大陆的黑公主愕然了很久,连同一旁的赫尔嘉也应为太过惊讶而忘记了说话。   年幼的皇子却是抓着她的肩章焦急地又喊了一声。   仿佛是勾起了往事般,柯依达的眼底升起一团雾气,嘴角却微微地扬起来,伸手揉了揉男孩苍蓝色的短发:“错了,要叫姑姑。”   正是帝国历1年的10月,不管是已经名震大陆的黑公主,还是眼前这个牙牙学语的男孩,他们依然拥有着远远多于过去的未来。   第三卷完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发现前面年代乱了,大修一场……汗   第四卷鹰隼明珠   第97章番外少年们的野望安瑟斯篇(上)   “十二岁之前的日子,竟有一半是在柯依达姑姑的办公室中度过。实在难以想象,作为王国一大军政重地的国防部总长办公室竟然会允许一个乳臭未干的男孩随意地进入、玩耍、休憩、睡觉,即便这个男孩有着第一皇子这样所谓的显赫身份,但听起来也实在是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很多以后安瑟斯·亚格兰公爵在随身札记中记下这样的一笔的时候,作为一名出色的帝国军人,他已然不再拥有随意出入国防部总长办公室的权力,但直到帝国历10年为止的近十年间,这位在皇宫一直保持低调的帝国皇子,始终保留着霸占柯依达公主休息室的特权。   “砰——”杯子碎裂的清脆声音被厚重的门吸收掉一部分,传到耳朵里,似乎依然有着振聋发聩的余音,有着苍蓝色齐肩短发和苍冰色眼睛的男孩一个鲤鱼打挺从沙发上醒来,午后的阳光正从百叶窗的缝隙里射进来,利剑一般挑开他的眼皮,身体上绑了绷带的地方依稀传来抽搐的痛感,让他痛苦的抽了抽嘴角,方才定下神来打量四周的动静。   午后的国防部里一片宁谧,秋天明媚的阳光轻轻泻在光洁的地板上,镀起一层薄薄的淡金,尘埃在空气里曼妙地舞蹈。   他仔细竖起耳朵,却再也没有什么动静,索性支起身子来,一跳一跳地挪向门边,因为昨天跟米亥鲁打架的时候不小心崴到了脚,姿势并不利索,但所幸没有遇到太大的阻碍。   悄悄把门拉开一道缝,便隐约可以看到已经壮烈牺牲碎裂了一地的瓷杯残骸,已经尚且散发着浓郁清香被厚实的红地毯渐次吸收的乌山茶。   柯依达·亚格兰端坐在书案后面,因为正好背着他的视线,所以看不清脸上的表情,正对面站着的却是西防军军长海因希里·索罗公爵,石青色长发的英俊男人,只低头扫了一眼脚下的碎瓷,兀自保持着沉默,没有说话。   男孩在门背后吐了吐舌头,不用想他也知道,柯依达姑姑在生气了。   已经十二岁的安瑟斯·亚格兰,作为波伦萨皇帝的第一位皇子,在皇宫内外的人们眼中,存在感实在微乎极微。论出身,他的母亲是身份低微下级贵族女子,还是因为生下他难产死后才被追封为大公妃,而论及皇帝的关注,他不及小他三岁的米亥鲁皇子和今年刚刚五岁的乌蒂娜小公主,并且这孩子本人也并不是喜欢张扬的性格,早些年还有些调皮任性,这几年年岁见长,外人面前也很少说话,更别说是在各大重大公开的场合出现。   但关于这位外界眼中低调如此的皇子,国防部的官员中间流传的版本却十分具有传奇色彩。   不仅仅是因为他在宫变的流血杀戮中出生,刚刚落地便在柯依达公主的怀中接受帝国军队的欢呼,更是由于当年还是婴儿的皇子过于依赖抚养他的柯依达公主,稍一离开公主便哭闹不休,无可奈何地公主殿下只能将他带进自己的办公室就近照顾,于是,国防部的臣僚们不得不从十年前开始便习惯在向公主汇报工作的时候一旁有一个乳臭未干的男孩睡觉、搭积木、吃零食甚至时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和嘹亮的啼哭打断他们原本条理清晰的思路。   虽然年幼的安瑟斯在很大意义上还算是个乖巧的好孩子,并且这几年随着年龄的增长与其他的兄弟姐妹一起开始学习皇室子弟的必修课业,在柯依达办公室出现的次数也大大减少,但向来生性乖戾冷酷的柯依达公主居然对一个孩子能有这样的容忍度,而国防部臣僚们也从最初地不可思议到现在见怪不怪,光想想便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缘故,年幼的安瑟斯隔着休息室的门好奇的偷窥大人们的谈话时,并没有少见过柯依达不悦的样子和臣僚们被训斥后战战兢兢的表情。   姑姑平日喜怒并不行于色,只寒着脸坐在那里,便足以震慑旁人,偶尔动了肝火,便有凌厉的目光自冰天雪地的眼底直直射来,不用开口,已是雷霆万钧。   他最初觉得害怕,到后来也见惯了她杀伐决断的凌厉,只是偶尔暗自同情一把在姑姑犀利的目光下坐立难安的臣僚们。   但是像今天这种摔了杯子的情形,在他的印象中却似乎很少有过。   尤其对象,还是手握一方重兵,姐姐又贵为皇帝宠妃的海因希里·索罗公爵。   是不愿遏制眼底的怒意,还是有意为之的警告?   年幼的皇子尚且无法追溯其中的深意,对面已经年逾三十的公爵却是微微笑了下:“不过是两个孩子之间斗气,男孩子打架又难免伤筋动骨,公主又何必这么认真?”   “真是这样,为什么巴琳雅公爵夫人要连夜带着米亥鲁过来请罪?”柯依达冷哼了一记,目光扫过眼前的俊朗男人,眼底一片冰寒,“皇帝陛下不追究详情,各罚了十板子了事,是顾及到他们兄弟的情分,但是海因希里公爵阁下,你来说这些话,不觉得奇怪吗?”   正是帝国历10年10月,国防部召开一年一度的七军军长会议,分驻几大的军区的军长们均在此时陆续赶回帝都,皇帝也难得与这些昔日出生如此的宿将们短暂相聚,会期结束便邀请各军军长及其他的宿将重臣们前往克洛斯山狩猎,顺便也带上了已经12岁的安瑟斯皇子殿下和年仅9岁的的米亥鲁皇子殿下。尽管皇子们年纪尚小,但也已经开始学习骑射等方面的技能,皇帝的本意不过是借此机会锻炼一下自己的儿子,顺便抽查一下他们的课业,但谁也没有料到的是,不知道是什么缘故,追逐猎物的时候,两位皇子却因为言语不合动手打了起来,大惊失色的侍卫把两人拉开后,年幼的皇子们已经双双挂彩,被问及打架的缘由却又支吾半天不再回答,皇帝当着臣僚的面不好细问,只是将两人都教训了一通,算是了结了此事。   与安瑟斯皇子相比,米亥鲁皇子的个性乖巧伶俐,聪明,有着极强好胜心和表现欲,加上自己的母亲深得皇帝的宠爱,对于自己头上这位同父异母的兄长,态度并不算友好,似乎是察觉到这一点,安瑟斯本人也只能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与这位优越感极强的弟弟保持着礼貌的距离。   在柯依达的看来,外人面前处事低调的安瑟斯,竟然会为了几句话,扑上去对对方挥拳,实在是件奇怪的事情。   “孩子还小,童言无忌,一两句口角是没什么。”她道,眼睛直直盯着对面的人,“可是万一教导不当,走上了歪路可就任谁也拉不回来了。”   海因希里听她这样道来,湖色的眼睛微微一黯,没有说话。   “拿已故的芙妮娅大公妃曾经低微的身份做文章,就算他只是个孩子,可又是谁把这套思想灌输给他的?”   话说到这里,已经是再直白不过的警告。   “你认为是我教的?”海因希里的眉峰微微一跳,抬起眼来,静静地看她许久,苦笑一声:“说到底,公主不过是不相信下官。”   “我有说什么吗?”她反问,“米亥鲁是叫你舅舅,可不论是他还是安瑟斯,都要叫我一声姑姑,我只是不希望,他们小小年纪就因为嫉妒或是旁人的挑拨而做出伤害彼此的事情,这对他们来说都不是件好事。”   “陛下所有的子女都叫你一声姑姑没错,可是除了他。”海因希里淡笑了下,犀利的眸光在虚掩的门缝上扫过,“谁又能长年随意进出你总长办公室?”   柯依达微微蹙了蹙眉。   “算起来,公主应该跟下官一样避嫌才是。”留意到她微微变化的表情,眼前这石青色长发的男人似是愉悦的笑了起来,“不过殿下,陛下春秋鼎盛,你我在这里顾虑是不是太多了?”   皇帝正值盛年,远远还没有到必须选定一位继承人的时候。   海因希里一脸的轻描淡写,索罗家族即便有所觊觎,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贸然出手。   这大概算是非正式的保证了。   柯依达脸上僵硬的线条微微柔和了几分:“巴琳雅公爵夫人在宫中一直谨言慎行,海因希里卿如果能这样下,真是再好不过。”   “柯依达。”海因希里却是沉默了良久,只听得挫败似地叹息了一声,开口却是改了称呼,“你到底要我怎样?索罗家族自从宣誓效忠于陛下,十多年来鞍前马后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九年来我海因希里远镇西南,自问恪守本分心中无愧,你为什么还是不肯相信……相信我的感情……”   “海因希里。”柯依达的神色渐次萧条,纤细的手指叩击着桌面,声音不响,但是清脆,过了很久方才停下来,微微垂下眼睑:“不要再等了,如果有合适的女子,就娶了她吧。”   安瑟斯略微讶异地看到,印象中倜傥英俊的西防军军长仿佛是被灼痛般地抬起投来,眼底有着不知名的隐忍情绪,徘徊了良久终于恢复平静,不动声色地转换了话题。   “下官先前提到的那件事,殿下打算怎么办?”   “帝国根基未稳,古格、塔伦甚至实施新政之后被剥夺特权的旧贵族们不乏心怀不轨的遗族,这件事我会与监察长商量。”   安瑟斯尚且不能理解大人们谈话时的跳跃性思维,年逾三旬但风采更胜当年的西防军统领已经行完标准的军礼便推门走了出去,为这场非正式的会面画上了句号。   然后便见柯依达缓缓站起身来。   年幼的皇子下意识地觉得这种时候他更应该维持着原来在沙发上躺卧的姿势,忙不迭做战略转移,却因为太过仓促一个趔趄便倒在了地板上,不由得抽了抽嘴角。   还没有来得及爬起来,休息室的门便被打开,一身黑色军装的严肃女子居高临下的看下来,皱了皱眉,声音清冷:“都挂了彩还不老实,非得叫你父皇禁了你足才肯停歇么?”   “姑……姑……”被她冰冷的视线注视着,男孩略略缩了下脖子,咧了咧嘴角。   却见这女子只微微叹了口气,弯下腰把他抱起来,放到沙发上。   “姑姑……”   男孩见她不作声,只得低低又唤了一声,柯依达方才抬起眼睑来:“嗯?”   “我是不是给姑姑添麻烦了?”   男孩低着头,声音里竟有歉疚的气息,柯依达微微愣了下,只抬手摸摸他的头,声线依然清冷,脸部的线条却柔和了几分:“你从小给我添的麻烦还少了?”   “姑姑……”   “告诉姑姑,你们打架,谁赢了?”   “如果后来没有被人拉开,我可以狠狠揍他一顿。可是话说回来,我比米亥鲁大三岁,赢了也不光彩。”男孩扬了扬眉,“可是当时我真的控制不住自己……他那样说我的母亲,还说我是……”   他说到一半,皱了皱眉,停顿了片方才接下去:“我知道他看不起我,巴琳雅公爵夫人那么高贵温柔,他还有海因希里军长那样出色的舅舅,可是我什么都没有。从小我一直忍着,可是昨天……我是真想给他个教训,让他从此以后不敢再看轻我。”   皇帝膝下的四名子女中,最受宠爱的巴琳雅夫人所出的小公主乌蒂娜,而对于长公主娜塔莎和两位皇子,皇帝本人并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感情倾向,尽管如此,由于出身的缘故,襁褓中便失去了母亲庇护的年幼皇子,难免在人心叵测的宫廷中变得敏感。   柯依达微微叹了口气:“想要对方敬重你,单纯依靠蛮力是行不通的。”   “那要靠什么?”   “德行,智谋,必要时可以借助权术手段。”她忽然觉得对他说的太多,眼前这男孩虽然聪慧,但未必能够真正领会,“但是安瑟斯,最重要的,你自己不可以看轻了自己,你是波伦萨皇帝的第一位皇子,有承袭亚格兰男性继承人的蓝色头发和苍冰色眼睛,没有人可以质疑你。”   她伸手抚摸男孩一头苍蓝色的短发,纤细的指尖没入鬓发,动作轻柔,眼底却是一片凌厉,直入男孩苍冰色的眼底,有一种摄人心魄的力量。   男孩不由得直起了身,定定看了她许久,方才重重地点了下头。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发现这个番外要写很长,杯具了……   虽然是番外,却也是这一卷的前序,还是慢慢写吧……   第98章番外少年们的野望安瑟斯篇(下)   这一年的十一月十六日,安瑟斯皇子年满十三周岁,正是处于男孩和少年边界的相交处的年纪,依然带着男孩的青涩和稚气,却依稀已经有了意气奋发的少年锐气。   按照皇族的惯例,在生日这一天,他被授予公爵称号。   然而与其他同龄人相比,所谓的生日对于安瑟斯来说,似乎并没有太多值得高兴的地方,对于他而言,这个日子,亦是他的母难日。   也是因为这样的缘故,自他记事开始,便没有人专门替他庆祝生辰,唯一的不同是姑姑柯依达公主会在这一天特意推掉繁忙的军务陪伴在他的身边,而皇帝波伦萨·亚格兰忙于政务,有时甚至连面都不会露。   每一年都是如此,只是今年有些例外。   授勋仪式结束之后,年少的公爵被姑姑牵着手来帝都的城郊,芙妮娅大公妃的遗体正葬在山脚的福地之下。   时值深秋,寒风萧瑟,落木萧萧,年少的皇子望着眼前一抹海蓝色的身影,微微张了张嘴,一时忘记了说话。   皇帝波伦萨·亚格兰望着眼前身量还不到自己胸前的男孩,也似乎有些出乎意料,皱着眉打量了他一阵,方才将苍冰色的目光投在男孩身侧一袭黑色军装的女子身上:“怎么带他到这里来了?”   “我认为有这个必要。”柯依达只淡淡道,并不理会皇帝言语里的责备之意。   皇帝沉默了很久,抬手招呼自己的长子:“过来吧。”   父子俩之间为数不多的单独谈话,安瑟斯时隔多年依然记得很清楚,彼时的皇帝已经年逾四旬,岁月如流水般匆匆淌过,却并没有在少年时英挺的五官上刻下多少苍老的痕迹,只是比起十多年前更添了王者的威严与沧桑。   “你母亲刚到朕身边的时候,只有十一岁,并不是非常漂亮,眉眼和神气却让人看着很舒服,她那时还有些怕生,做事却很利落,脾气也很好。那时朕跟你现在差不多的年纪,也还是个孩子,先帝格里高利二世乱政篡位,家门尽毁,二十多年来过着寄人篱下战战兢兢的日子,没有人愿意理我这个落魄的皇孙,她却是二十多年如一日一步一步陪我走了过来……”   “你出生的时候,朕还在西陲的战场上,等朕回来只来得及看到她的灵柩和你姑姑抱过来的婴儿……或许你会认为,这些年朕对你问过太少,不过朕自认为,除了对乌蒂娜有些偏爱之外,朕对娜塔莎,你,还有米亥鲁,并没有太大的偏向。把你交给你姑姑,那是因为,这是对你最好的庇护……”   暮色渐浓,安瑟斯扭过头去,望着远处女子隔山远眺的单薄身影,略微怔忡了一下。   柯依达从不避讳他的生母早逝的事实——你要记得,是你母亲孕育你了的血肉和生命,甚至不惜以生命作为代价,她的存在,没有人可以替代。   他这样想着,不由的喃喃地道来:“以前不懂事的时候,总是以为姑姑就是我母亲了……”   皇帝微楞了一下,嘴角扯起一丝弧度,掌心带着温度揉了揉他蓝色的短发,似乎是想说什么,却终究是咽了回去。   这番欲言又止的深意,年少的安瑟斯并不很是明了,直到很多年后才逐渐悟了出来,而此时却只是似懂非懂,没有看错的话,姑姑远眺的方向,正是帝都西面的慰灵地。   帝国无数阵亡将兵英灵长眠之地,安瑟斯很小的时候便去瞻仰过,亦曾在上一辈宿将们的口中听说过诸如菲利特·加德、柯扬·阿奎利亚斯、卡诺·西泽尔等等已经成为历史的名字,也曾在姑姑随身的吊坠里见到过那个金发年轻人的肖像,那时候他想,或许在姑姑过去的生命里,也有过那样一段轰轰烈烈的过往吧?   当然今晚,他没有什么多余的时间去探究这些。   因为正是在回程的路上,一场猝然降临的血腥杀戮几乎是在瞬间夺去了他所有的思考。   当皇帝一行的马蹄越过城门,在僻静的街道上有序的踏过时,数十名黑衣死士从半空里一跃而下,羽箭疾如风,直逼皇帝的咽喉。   “保护陛下!”费兰·皮瑟斯男爵大惊之色,手里的佩剑出鞘挡开迎面而来的箭矢,已经有不下百名的暗杀者在夜色中悄无声息的逼近了。   这便是波伦萨大帝在位时所遇到的第七次最为凶险的暗杀。   尽管禁卫军的侍卫在短时间内便组织起了有效的防御,神鹰军的暗卫也在柯依达的召唤下于第一时间内抵达,但猝然降临的血光依然让年仅13岁的皇子紧张地近乎窒息。   由于从小跟在柯依达身边缘故,安瑟斯对于军事书籍和骑射搏击都抱有相当的兴趣,在姑姑的亲自传授之下,成绩也相当不错,但理论和训练,与真刀真枪的实战相比,依然有着相当大的距离。   再怎样,他也不过是个刚满13岁的少年而已。   没有上过战场,没有见过真正的血腥与杀戮。   满腔热血蓬勃而出的时候,少年苍冰色的眼瞳几乎无法遏制内心深处的恐惧。   而坐下的战马却被利刃击中,年少的皇子被负痛坐骑狠狠摔下背来,一声惊呼尚未来得及冲口而出,敌人的刀剑已经忙不迭的如雨落下,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在这一刻充溢他的胸口,只来得及凭借本能和往日的训练在地上连滚及滚,避开凌乱的兵刃。   刚刚想要挣扎着起身,却有黑衣人凌空而下,刀光劈面而来,安瑟斯死死咬住了嘴唇,目光落在倒下的坐骑边上,苍冰色的眼睛亮了亮,利落地滚过去,伸手探向马腹边上挂着的弓箭与箭矢,五六枚羽箭一起搭在弓上,瞄准了对面扑过来的人影。   他将弓弦绷紧,手却依稀在颤抖,终于仿佛赴发泄似的嘶喊了一声,羽箭如流星般的疾驰而去。   这是少年生平,第一次亲手结束他人的生命,血光在夜幕里绽放出美丽的花朵。   他的全身仿佛虚脱,挣扎着想要起来,脚下却是一软跌进一个清冷的怀抱之中。   “姑……姑姑……”   柯依达单手执剑,一手扶在他的腰际,帮助他维持着站立的姿势,军装上染着血迹,眸色清冷,只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很好,安瑟斯。”   彼时,对方的死士死伤已有大半,终于放弃了似的向着夜幕的深处撤退,神鹰军的暗卫循着踪迹追上去,一段杀戮终于告一段落。   这便是帝国历10年著名的“十二月清洗”的开端,导火索是因为国政改革以来,部分被褫夺封号、特权以及土地的旧贵族们心怀不轨,秘密策划并在十一月中旬实施对皇帝陛下的暗杀行动,虽然这场暗杀最终失败,但行政部、国防部与监察厅对此事给予了高度的重视,年关将近之际,对残余的逆党进行彻底的搜查和清洗,处死的涉案人员近乎上千,□□、流放的更是不计其数。   正是新年将至的时候,帝都大雪纷飞,将所有的罪恶掩埋起来。   “姑姑,那些人都该死吗?”   “你认为呢?”   “就算是谋逆,可是真正应该受到惩罚的是主使者,很多人,那些妇女、儿童又有什么过错呢?”   “你怎么知道他们都是无辜的?”   “姑姑……”   “安瑟斯,你知道《三月法令》吗?”   “帝国历2年,父皇颁布《三月法令》,取消全国贵族的特权和土地,仅仅保留封号,原属贵族的领地直接收归国家,按照人口平均分给民众,土地上产生的税收直接上交国库财政。”   “很好。但是安瑟斯,你有没有想过这样做的后果?”   “贵族们的特权被削夺,失去了原先的庄园和土地,也失去了原先借助特权所得的财富和权势。”   “所以呢?”   “所以……所以他们会不满,会策划种种阴谋,阻挠法令的实施。”   “那么你认为,你父皇颁布这道法令,是对还是错?”   安瑟斯一时不知该如何回来,他自从那一夜起便时常失眠,方才从噩梦里醒来便穿着睡衣跑到柯依达的书房,看她对赫尔嘉下令,杀伐决断,冷酷异常,熟悉之中竟又有几分的惶惑。   “帝国以往的百年间,依靠祖上的恩荫坐享其成的大贵族们拥有诸多特权和广袤的土地,垄断了大量的财富和权势,民众要承受严苛的赋税,有才能的人因为身份的缘故不能施展才华,而对国家而言,大量的财富流进贵族私人的腰包而不是国库,国家便无法集中财力,贵族们各自称霸一方,中央便缺乏强劲的号召力,对内,无法顺利施政,对外,则难以抵御强敌。”   见他低头不言,柯依达站起来,低垂着眼睑看他,略略提高了声线。   “削夺贵族们的特权和财富,将土地分给平民,使百姓有安身立命之所,所产生的赋税直接上缴国库,国库充盈才能够推行善政,民众不再依附贵族而生存,国家与民众之间的联系才会更加紧密,战乱爆发的时候民众才会心甘情愿地拿起保护自己的国土。这只是帝国新政中的一小部分而已,自帝国历5年起,你的父皇任用前塔伦自治领总督法萨克·弗格子爵和前任蓝河省督迪特里希·罗纳特为行政部次官,协助修格·埃利斯公爵在帝国全境推行新政,削夺旧贵族的特权,鼓励平民参与国家机器的运作,打破旧的制度枷锁,因为只有这样,历史才会向前发展,文明才会得以延续。但是,新政的实施触及了旧贵族们的利益,直到现在为止,不甘心失去权力和财富的旧贵族们一直在蠢蠢欲动,阻挠新政的顺利进行。如果不对这些心怀不轨的人加以彻底铲除,不对徘徊彷徨中的人加以警戒,那么新政的实施将难以持续,帝国的统治也很难稳固和持久!”   她这样说的时候,眸色清冷,神色淡然,吐字却是清晰有力,安瑟斯听了很久,方才了悟般的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姑姑。”   “在帝国初建的时期无法避免大刀阔斧的变革,在这过程之中甚至会充满血腥和痛苦,但是,当这场阵痛过去,之前建立起来的制度将会发挥作用,整个社会便会逐步走上正轨。就像修造一座建筑,最初的时候需要大手笔的拆迁建设,等到落成之后只需要定期的维护和小规模的修补就可以了。”柯依达低头看他,似乎觉得自己说的太多,不知眼前这个少年是否能够全部明白,缓了缓口气:“心怀仁慈是一件好事,至少有一天你手握生杀大权的时候会慎重地对待生命,但是安瑟斯,你是皇子,你以后的人生绝不会一帆风顺,身处群狼环伺的险境之中必须保持足够的狠心,因为对于敌人的仁慈,便是对自己的残忍!下一次放箭的时候,记得睁开眼睛!”   少年骇然地抬起眼睛,微微怔了一下,想起那一天晚上的失态,郑重地点了点头:“是。”   柯依达微微叹了口气。   眼前的少年只有十三岁,继承了父亲血液里睿智果敢的成分,却也承袭了母亲的善良和温柔,她说不准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心底却是蓦地动了动,低叹了一声:   “安瑟斯,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呢?”   她的声音极轻,安瑟斯却是听见了:“姑姑……”   他抬起头来,柯依达却是释然般地笑了笑,抬手按了按他的肩头:“不早了,回去睡吧,等到开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帝国历11年三月,安瑟斯公爵第一踏入亚格兰军校的大门。   正是春寒料峭的时节,结束一个短暂的寒假返回校园的军校生们穿着整齐的制服在操场上出操,站在楼梯的栏杆上一眼望去,一片整齐划一的深蓝色,干净利落。   “这些在军校里接受了六年严格军事训练的年轻人,来到实习的岗位上第一次挥刀结束敌人的生命的时候,依然会感到恐惧而不住地颤抖。”耳边响起女子清冷的声线,安瑟斯有些微微诧异的抬头,柯依达牵着他的手,目光落在远处,侧颜的线条明晰,“十多年前我在北疆第一次追击入侵的冰族骑兵,砍掉第一个敌人的脑袋之后,握着军刀的手依然控制不住地颤抖。”   “姑姑?”   “第一次是恐惧,第二次是发抖。”安瑟斯仰起脸来,却见她略略侧过头来,逆着光,精致的容颜清冷,有着早春料峭的寒意,“第三次就可以面不改色地洞穿敌人的咽喉了。”   “姑姑……”   “那时我的搭档曾经嘲笑我,可是他自己也没有好到哪里去,竭力地掩饰着不让我看见。他本来就不是冷酷嗜杀的人,心中怀着仁义,待人温和,可是后来,我们从北疆转战到西陲,手刃敌军无数,尸横遍野,流血千里,却从未后退半步,因为在战场之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只有握紧手中的刀剑,才能保护自己和自己所珍爱的东西……”   可惜那个人,还是过早地离开了人世。   最后一句,她没有说出来,只微微侧着头,望着十多年前熟悉的军校校园,神色萧条。   “那个人,是卡诺·西泽尔大公吗?”   隔了很久不见她再开口,安瑟斯打量着她的神情,方才试探性的出声。   柯依达却是仿佛是在回忆中蓦然惊觉一般,回头看了他许久,方才自嘲似地弯了弯嘴角,没有说话。   卡诺·西泽尔这个名字,安瑟斯既不熟悉也不陌生,因为姑姑平日很少提及,只是在旁人偶尔提到的时候神色显得感怀而寂寥。   于是他在想,那个年轻时候有着淡金色头发和温文如玉的笑容的男人,在姑姑的心里会是个特殊的存在吧?   突然之间陷入的沉默让少年感到不安起来:“姑姑……”   “二十多年前,我刚刚进入军校的时候也只有十几岁,和他们一样,每天出操、训练、学习军事理论,遇到同期的卡诺,还有后来一起并肩作战的战友们……现在想来,那段日子虽然枯燥艰苦,但却是人生中难得的快乐时光,我们在这里接受精英化的军事教育,拥有自己的生死之交……”柯依达却是缓缓的到来,目光投落在远方士气高昂的训练方队上,“安瑟斯,想要来试一试吗?”   “姑姑?”   “亚格兰军校是一座熔炉,它培育了数以千计的优秀军官,从这里走出去的每一个人并不一定会选择从军这条路,但是他们在这里学会了忠诚,学会了生存,学会了团结和坚强,也许还会碰到一生中难得的挚友,拥有一段热血沸腾的青春。”她这样说着,蹲下身来,目光与少年的身高齐平,“在这里,你会拥有自己的力量,自己的朋友,自己的思想。等到你有了足够的思考,再来告诉我,你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想要拥有什么样的人生。”   “姑姑……”   可是那样的话,我就必须要离开姑姑了。   少年不无凄然地这样想到,抬头看看女子苍色的眼睛,侧过头去望着脚下尘土飞扬的操场,心底却有了前所未有的雀跃,在姑姑殷切的目光里,他没有说话,只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帝国历11年9月,亚格兰军校第211级新生入学,一名叫做安格尔·康斯坦的蓝发少年成为其中不可忽视的存在。   “自此,我终于告别了姑姑的庇护和无忧无虑的孩提时代,踏入亚格兰军校大门的那一刻,仿佛看到了命运女神为我开启的迥异于其他亚格兰皇室子弟的人生大门。”   ——《安瑟斯大公手札》   第99章番外少年们的野望亚伯特篇(上)   安瑟斯·亚格兰再一次见到亚伯特·法透纳的时候,已经是帝国历17年的初冬,正值他刚刚结束一场小规模的海上歼击战归来,帝国年轻的皇子站在冰海守备区的码头上看着他披着一身血污归来,步伐矫健,五官的线条锐利冷峻,迎着冰海沿岸刀割一般酷烈的海风,一头过肩的金发猎猎的扬起来,在西北冰原黯淡的天空下甚是耀眼。   ——题记   亚伯特·法透纳接到养母死讯的时候,距离他离开迪卡指挥学院进入亚格兰军校深造还不到两个月,远在萨特行省的故乡已经没有了亲朋故交,当地的民政部门把死亡通知发到原来的母校迪卡指挥学院然后再辗转送到帝都,当中也已经拖了一个多月,而算起来,他自从十二岁离开家考入迪卡指挥学院,也已经有4年没有回去了。   少年仰面朝天躺在军校操场边上的小树林里,头顶靠着参天的大树,繁密的枝叶错落交织在他的身上投下鸽子灰的斑驳倒影。   原来……这么快就……去世了啊……   他这样想着,叹息了一声,然后睁开眼睛来。   这是少有的异色双瞳,左蓝右黑,往日不乏硬冷而桀骜的气息,此刻却偏偏有了几分萧索。   为了选拔优秀的后备军官,打破地区与层级之间的壁垒,每年举行全国军校联考,使各级军校能够根据学员的成绩二次选拔人才,并给予优秀学员第二次选择军校的机会,已经成为帝国十几年来的惯例。作为帝国最高军事学府的亚格兰军校,每年都会乘此机会在全国选拔一批优秀的军校学员进入学校继续就读。而与原来的地区军校相比,这些被选中的学员们在今后的学习深造和毕业后的仕途上都会面临更大的机遇和挑战,也因此,每年都有大批的地区军校生在联考的志愿表中填上亚格兰军校的名字,但在原本名额便不多的情况下,真正要脱颖而出却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今年亚格兰军校总共在全国联考中招收40名插班生,而以第一名的成绩获得插班进入亚格兰军校最热门的战略研究系深造的资格的,却只有这个有着一头齐肩的奢华金发的俊朗少年,仅此一点,便足以成为话题的资本。   法透纳这个姓氏,在整个大陆中名不见经传,亚伯特本人未曾谋面的养父充其量是个身价清白的平民,但除去这一点,少年本人至今散发出来的不可遏制的光芒是足以成为他骄傲的资本,然而此刻的亚伯特,想到所谓的故乡那几间破旧的矮房和房子里终日醺酒的女人,却是不知所谓的叹了口气。   少年很早就知道,那个满身酒气难得有清醒时候的女人不是自己的生身母亲。   如果当初没有收养你就好了!   一定是你这双眼睛带来了灾害!   早知道当初逃荒的时候应该把你丢掉!   诸如此类恶毒的言辞不止一次在女人酒醉之后向他喷射而出,只是他很不明白,既然这样憎恶自己,为什么又要违心收养自己一边打骂一边又把自己养大呢?   他记得他十二岁被迪卡指挥学院录取,准备离开家乡求学的时候,女人倒是难得地清醒,进了军校,以后就是独立的军人了,你有职业有津贴,我养你这么多年,也算了了桩心事,你这一去以就不要再回来了,我也好,你也好,都不要再见了。   这女人平静的说出诀别的话语,不带着任何眷恋,那是少年的心中不是不难过的,他那时想也许离开这个价,对她也好对自己也好都是一个解脱吧?   此后,即便是学校的假期,他也没有再回去过一次。   然而没有想到,只是将近三四年没有回去,那个人就已经去世了,也是,每天喝那么多烈性的酒啊……   少年这样想着,眼底却有些许干涩的感觉,他皱了皱眉站起身来,结束这段漫长的冥想,将那张薄薄的死亡通知塞进制服的口袋里,整了整略微凌乱的领口,向着树林的后面走去。   正是日落时分,天边只剩下最后一抹红霞,距离就寝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如去找个地方打发睡觉之前的无聊时光,小树林后面的偏门,正靠着城郊的小镇,是军校生们闲暇时经常光顾的地方,镇上的酒吧亦极有特色。   走到树林的深处,却听到一系列的骚动,亚伯特·法透纳皱了皱眉,但污秽的声音还是不受控制的钻进他的耳朵。   高年级的军校生欺负低年级的后辈,这在军校之中是常见的事情。   再加上虽然波伦萨皇帝推行新政以来,大大打破了贵族与平民之间的桎梏,但是数百年来流传下来的尊卑和等级观念依然根深蒂固,军校之中亦不乏自视甚高的贵族子弟欺凌平民的事实。   有着一头灿烂金发的少年停下脚步,双手插在制服的口袋里,望着眼前那个已经被揍得奄奄一息的一年级新生微微皱了下眉,抬起头来便看到动手打人的那几个高年级生,正用一种敌意和蔑视的眼光看自己。   “看什么看,金发的小子!”为首的少年看上去还要比他高上几届,一头耀眼的火红色头发下面,狭长的眼睛漫不经心的眯起来,嘴角扬起的弧度充满挑衅。   亚伯特没有说话,只是用一双异色的眼睛淡淡的瞥了对方一眼,不动声色的擦着他的肩头走过去。   只是路过而已,亚伯特从不自诩是正义的使者,此刻也没有行侠仗义的心情,但对于仗势欺人的杂鱼们,他从来就没有很好的耐性。   “喂,别走啊。”对方却不肯放过他,几个人赶上几步来拦住他,“看样子,你就是那个全国联考第一的插班生么,听说你很厉害,不如一起比划一下,啊?”   “抱歉,没有心情。”   “怎么,怕了?”   “军校,禁止私斗。”   “切,少来这一套。”红发少年一把扳过他的肩来,一记拳头便挟着风声劈面而来。   亚伯特敏捷地躲闪,一张折叠信纸却从衣袋里滑了出来。   他愣了愣,想要弯腰去捡,对方的帮手已经从后面袭来,一个躲闪不及胸口便狠狠挨了一记。   红发少年见占了上风,甚是得意的笑了声:“唔,这样就倒了,真是没用,还以为这次进来的平民有多大能耐……啊——”   话音未落,倒在地上的金发少年却是一个鱼跃扑上来,飞起一脚把他揣翻在地,凌厉的拳脚如雨般地落下来。   场面一下子变得混乱,原先那个一年级的新生早就趁乱跑了开去,红发少年的追随者们忙不迭冲上来围住这个初来乍到的金发小子,一场单方面的挑衅终于演变成以多欺少的群殴。   亚伯特·法透纳在他十五年的短暂生命中,待人并不热情,甚至有些冷淡,他很少与人争执,并不是因为脾气好,而是觉得不屑,但如果一旦被激怒,动起手来绝不手软。只是他似乎没有像今天这样失去理智过,仿佛是积压已久的阴霾心绪如潮水一般地爆发,借着剧烈的拳脚搏击通通发泄了出来。   半个小时后,方圆几米已经是一派狼藉,几个贵族子弟东倒西歪地躺在地上,为首的红发少年被他踩在脚下,仿佛是没有料到目前的狼狈景况,怒视着居高临下踩着他的胸口的金发少年,如同受了莫大侮辱般的愤懑和不甘。   “你……你这个平民小子……居然……”   话没有说完,少年的脚上用力,他的手下败将几乎要吐出血来。   彼时暮色已经四合,少年的制服因为剧烈运动而显得凌乱,一头齐肩的金发却是奢华而耀眼,一蓝一黑的金银妖瞳居高临下地看下来,夹杂着几分不屑和冷漠。   “所谓贵族就是这份德性么?”这少年抬起眼睑来,脸部的线条显得倨傲,“总有一天,你们这些人都要跪下来接受我的调遣!”   他冷冷哼了一记,仿佛是宣泄完了心底的浊气,终于抬起的脚,转身向着出口的方向走去。   然而对方却没有打算结束这场争斗。   “切,目中无人的小子!”红发少年终于喘出一口气,一个鲤鱼打挺起来,握拳向着对方的脑后袭来。   “小心!”   亚伯特·法透纳回头的时候,已经慢了半秒。   怔怔地看着半路里杀出来截下对方偷袭的蓝发少年,一时忘记了说话。   但取而代之,便立即对眼前这个暗地里偷袭旁人的红头产生了极大的愤恨和憎恶,金发少年只停顿了一秒便冲上去飞起一脚将红头踹翻在地,顺带拎起他制服的领子来,照着面门便是狠狠一拳,唤来对方一声惨叫和喷薄而出的鲜血。   暮色渐浓的树林里,一片狼藉。   等到红头终于倒在地上,半刻也不能动弹的时候,他才有机会停下来仔细打量眼前蓝发的少年,苍蓝色齐肩的头发,眼睛比湖蓝更深,比暖蓝更浅,暗淡的天光流淌在英挺的五官上,线条流畅明晰,深蓝色的军校制服很是合身,投在地上的倒影颀长而挺拔。   后世传记中被渲染的不厌其烦的安瑟斯皇子与亚伯特伯爵之间的所谓具有宿命意味的相遇,其实际的情况,不过是两个军校的优等生站在一片狼藉的树林里,被闻讯赶来的风纪教官不偏不倚的抓了典型,然后因为私斗违纪双双被送进了禁闭室。   虽然最先挑起事端的并不是他们两个,但例行的盘问必不可少,加上其他的肇事者受伤不轻,两名被当场抓了现行的私斗分子不得不面面相觑地在狭小地禁闭室里渡过这个不寻常的夜晚。   “呃……看上去事情有点麻烦,你下手太重了。”   安瑟斯·亚格兰透过高高的窗户看着外面一轮白色的月亮,又望了望对面漫不经心的金发少年。   而后者只是冷哼了一记:“那是他们活该。”   “拉尔文男爵家的公子啊,恐怕马蒂·拉尔文参谋次官阁下可不会善罢甘休了。”安瑟斯头疼地皱了皱眉,他倒是不在意对方的身份,只是很伤脑筋再想,要怎么样拜托阿尔特班导师不让这次不光彩的私斗传到姑姑的耳朵里。   遗憾的是对面金发的少年显然无法领会他此刻的烦恼,只冷冷挑起一抹嘲讽的弧度:“把不相干的人牵扯进来真是不好意思,不过话说回来,你不搞搞清楚情况就动手帮人的打架的吗?”   这一次安瑟斯倒是微微愣了一下,仿佛很是认真的思考了片刻:“嗯,恰好……我看那个红头不顺眼也有很久了……”   他半天悠悠地吐出这一句,对面的少年愣了愣,不自禁的略略勾了勾唇角。   安瑟斯靠在墙角静静地看他一头奢华的金发,若有所思,却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扬了扬唇角:“我以前好像没见过你?”   “亚伯特·法透纳,战略研究系三年一班,两个月前刚刚来这里报道。”   “哦,你就是那个全国联考第一进来的插班生?”   对于安瑟斯的意外,对方只报以肯定的沉默。   “安格尔·康斯坦,战略研究系三年一班。”   安瑟斯报上自己在军校中使用的化名,听到最后重复的字眼时,对面的异色双瞳里微微折射出些许的讶异,而俊朗的蓝发少年只是愉悦地扬了扬嘴角:“哦,因为之前很长一段时间不在军校,所以没有见过。”   “你不是在校生么?”   “没办法,姑姑突然病得很重,不回去看一看实在是不放心,前两天才刚刚回来的。”   “你跟你姑姑的感情很好?”   “我的母亲早逝,是姑姑把我带大的。”   似乎只是很短的时间,两个萍水相逢的少年开始变得熟稔起来,并排躺在狭窄的行军板床上面,望着天窗里单薄的月光,有一句每一句的聊着。   “唔,这个,是不是你掉下的。”   安瑟斯从袖管里掏出一张已经被皱拢的薄纸给他,亚伯特微楞了一下接过去,怔怔地出神了许久,然后摊开来叠好,塞进制服的内袋里。   “是死亡通知,我的养母一个月前去世了。”少年迎着微薄的天光抬头,一蓝一黑的眼睛,如夜空般的澄净深迥。   安瑟斯微微楞了一下,下意识的侧了侧眸,打量一下身边少年的侧颜,沉默了片刻。   “呃……抱歉。”   “没什么。”少年的气息却是异常平缓,将双手交握枕在后脑下面,微微合起双眸,叫人看不清楚那对异色的瞳眸里真实的情绪,“反正……也没有感到太大的悲伤……”   这一夜的月亮升的很高,淡白色的月光从高高的天窗里射进来,牛乳一般泻在少年们的睡颜上,明暗交织,细细勾勒出彼此五官明晰的线条。   第100章番外少年们的野望亚伯特篇(中)   这一次禁闭的时间比安瑟斯想象的要长,因为亚伯特出手太重的缘故,那天参与私斗的几个贵族子弟受伤不轻,为首的那个叫做莫卡·拉尔文的红发少年甚至被踹断了腿而不得不在病床上渡过接下来好几个月的无聊时光,他在参谋处担任次官的父亲马蒂·拉尔文男爵与其他少年的家长们很快便向校方提出了惩罚凶手的交涉,不得不惊动了军校的风纪委员会腾出精力处理此事。   好在事情的原委并不复杂,风纪委员会的调查也进行的及有效率,起先的那名低年级生被传去协助调查,很快便坐实了以莫卡·拉尔文为首的几名四年生倚仗权势欺负后辈,蓄意挑起争斗的事实,而安瑟斯与亚伯特两人,不过是路见不平,帮助小学弟解围而已。虽然两人出手太重,远远超出了自卫的范畴,但主要责任还在于受伤的肇事者本人。当然两人在这一过程中,无视军校禁止私斗的禁令,并且出手导致校友重伤,校方也会根据情节的轻重,给予适当的处分。   气势汹汹杀到军校大有讨回公道之势的贵族家长们虽然并不能满意这样的处理结果,但鉴于事实也实在找不出反驳的理由,在军校的副校长,也是两名少年共同的班导师海因兹·伊库斯少将的出面斡旋下,此事终于得到了妥善解决。   参与私斗的几名军校生均受到了相应处分,而亚伯特·法透纳和安格尔·康斯坦,这两名三年级生,终于免于因为蓄意殴打他人至重伤的罪名而被处以诸如劝退之类的重大处罚,而仅仅因为私斗违纪而遭受记过的处分,在七天之后,被解除禁闭,迎来了明亮的阳光。   “我就说亚伯特你下手太重了,把他们一个个伤成那样,害的我们在这种不见天日的地方呆了那么多天。”   “哦,那真是不好意思,连累到无辜的安格尔少爷了。”金银妖瞳的金发少年仅用眼睛的余光扫了一眼身边的蓝发少年,嘴角挑起一个冷冷弧度。   “拜你所赐,今年的全优奖可是就这么泡汤了呀。”安瑟斯·亚格兰无视他的嘲讽的目光,陡然间促狭之心大起,抬手拍拍他的肩头,“不过……我姑且接受你的道歉”。   亚伯特反应过来,却见他心安理得地将双手枕在脑后,擦着他的肩头走过去,俯身靠在走廊的栏杆上,任久违的阳光斜刺里泻下干净的脸颊,不由得咬了下嘴角,状似不屑的轻哼了一声,走上几步,将挺拔的背脊靠在冰凉的栏杆上,让几天不见天日而几乎发霉的身体沐浴在春天明媚的阳光下。   安瑟斯略略侧头,对面的走廊墙壁上,按照惯例挂着军校历代杰出校友的肖像画,从军事名将,到政界要员,灿若星辰,只是他们面前的这一副,淡金色的发,湖色的眼睛,儒雅温文。   身边的少年金发奢华,侧面的轮廓明晰,明媚的阳光洒下淡金色的光芒,相映之下,竟然像是镜子中的两端。   安瑟斯讶异于自己突然萌生的诡异想法,嘴角不由得微微一僵。   “怎么了?”   “卡诺·西泽尔大公。”年幼的皇子侧过头来,轻描淡写地道,“跟你很像。”   亚伯特仔细打量一下面前的肖像,“不觉得。”   头发的颜色要比他略浅一些,眼睛更是纯粹的湖蓝,不是他那样的金银妖瞳。   “不过。”尽管如此,他还是说,“以平民的出身,军校毕业两年就被授予少校军衔,二十一岁晋升中将,二十三岁便成为上将,一手指挥数十场大规模的战役,确实很了不起。只是最后一场战役,如果是我的话一定会另一种结局。”   此时的少年,谙熟古今各种经典的战例,并自信满满有着势要超越前人的倨傲和狷狂,想要告别过去,想要拥有力量,他略略仰起头来,满头的金发被风轻轻的扬起来,灿若朝阳。   在亚伯特·法透纳转到亚格兰军校之前,学年的首席一直由叫做安格尔·康斯坦的少年稳稳占据着,而此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学年的第一和第二便在这两个少年之间轮流转换着,尽管每一次公布成绩的时候,无论同期的学子们多么的不甘和艳羡,也不得不承认这两个人的确拥有着出类拔萃的才华的事实。   使用安格尔·康斯坦这个化名,真实身份也只有校长和班导师知道,身为皇子的安瑟斯·亚格兰自入学起秉持着一贯低调的作风。宫廷里再不受重视的皇子也是皇子,不管自己取得了怎样的成就,也会被人认为那是因为与生俱来的地位和特权的缘故吧?更何况,如果稍有不慎犯下过错,也会被人认为是傲慢地仗势欺人吧?安瑟斯不喜欢这样的感觉,于是不得不谨慎自己的言行,刻意严苛要求着自己,努力地用实绩去存在自己的价值,在大部分教官和学员的眼中,他有很高的天分和坚定的意志,平日里待人谦和友善,是个不可多得的德才兼备的优秀人才。   而亚伯特·法透纳则是另一种让人头疼的典型,以全国联考第一名进来的转学生,战术、战略、搏击、器械、谍报……无一不是出类拔萃,但性情之恶劣也与其本身才华成正比发展:倨傲,冷漠,事不关己,目中无人,甚少与人深交,但一旦被激怒揍起人来毫不手软,时不时还有溜出去喝酒夜不归宿的记录,加上进入军校不久便发生的那次私斗事件,对于传统意义上的全优生来说,算得上的劣迹斑斑。   学员中不乏不屑他的出身,嫉恨他的才华,恼怒他的倨傲而恶意制造中伤的谣言的人,教官们则对这个有一头奢华金发的少年爱恨交加,亚格兰军校历年不乏才华横溢的优等生和德行败坏的害群之马,但这样集绚烂的才华和一样绚烂的缺点于一身的矛盾体,实在不是什么时候都会出现的。   他的班导师海因兹·伊库斯中将一想到这点,便会用很多年前他自己的某个前辈来安慰自己,现役枪骑兵的统领蓝德尔·斯加奥上将——当年可是令所有教官都头疼的“恶魔学生”。   当然,亚伯特·法透纳本人甚少去理会这些外界的评价,他自有记忆起,便承受同龄孩子的鄙夷和敌视,对于长大之后所面对的各种各种的目光,早已不屑理会。   他出身平民,尚未成年已经孑然一身,并且一贫如洗,只能靠着军校津贴和奖学金维持生活,比不上一般家境的平民家庭,更无法殷实的贵族家门相比,想要摆脱过去,赢得众人的敬畏,掌控自己的命运,便只有不断往上攀爬,掌握自己的力量。而从军,无疑是一条快捷的道路。虽然西大陆战争结束之后大陆之上已经少有战事发生,文官的力量在近十几年间逐渐抬头,但军队永远是不可缺少的国家机器,就目前而言,冰海湾沿岸海盗出没频繁,新领土一带也还有不安定的因素蠢蠢欲动,比起一般的行政部门,军队依然是一个能够迅速展现实力,提供更快的晋升之道的地方。   当然,这样的心思并不适合宣之于口,年少的亚伯特,只是将全身心专注于课业和训练之上,紧扣着能够把握的当下,忽略掉记忆里不堪回忆的混乱片段……   除了毕业前夕的军事实习,军校也会从四年级开始为学员安排非正式的暑期实习,这一年四年级结束的暑假,与安瑟斯他们同期的准五年级生们也按照惯例迎来他们人生之中第一次军事实习。   “每天都是在基地外面打杂,还以为进了神鹰军会有很刺激的任务呢。”   “神鹰军可不是其他军队,我们这些军校生要参与军中的任务恐怕还真的不够格。”   “唉,真是没劲,本来还以为可以近距离看到柯依达公主,没想到公主殿下跟随皇帝陛下巡视边境去了!”   白天被太阳炙烤而积蓄的暑气终于随着夜晚的到来而渐次消散,配着军刀在营房里巡哨,安瑟斯听着路过的同期们这样窃窃私语的抱怨,不由得暗暗吐了吐舌头,无奈得耸了一下肩。   实习地点的分配按照惯例是抽签的结果,但安瑟斯在得知抽签结果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恶质的揣摩了一下这是否是哪位军校的高层揣摩上意的结果,不过此后很快便得知柯依达姑姑启程巡视边境的消息,方才略有愧疚地打消了自己略微阴暗的想法。   暑期非正式的实习在强度上往往不如正式的毕业实习,更多只是让学员加深对正规军队的理解,实地观摩军队的演习,以便在日后尽快地适应艰苦的军旅生活,实习的部队和地点往往是就近安排,等到学员正式毕业拿到少尉军衔的时候才会被派往全国各大军区。   神鹰军作为王国最神秘的部队之一,其军总部和驻地极少向外人开放,即便接纳部分的军校实习生,也只是安排他们在外围出勤,严禁进入更为私密的领域。初出茅庐的军校生们难以满足对这支精锐部队好奇心而产生的不满和失望,也不难理解。   “真是鸡肋。”亚伯特·法透纳这样评价。   “嗯?”   “只是巡哨,站岗,训练,这跟在军校有什么区别。”金发的少年停下步子,百无聊赖地抬头看看远处泼墨般的天空,“实习不能达到实际的效果,又何必要组织,直接拉去维恩山集训不就行了。”   “没办法,刚刚读完四年级的我们,严格意义上连个半吊子军人都算不上,军校总不能这样不负责任地把我们这些菜鸟送到最前线去,虽然最近几年边境太平,可据说冰海沿岸的海盗和西南军区的山匪还很是猖獗。”   “我的话,要去便去最前线,呆在后方身体都会发霉生锈。”亚伯特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低头踢飞了脚边一颗石子。   “是说越危险的地方,机会就越多吗?”   “难道不是么?”   亚伯特渴望力量,尽管从不宣诸于口,但安瑟斯可以明显的感受到他埋藏在心底茁长的野心。   “这样的话也好,我就只剩下一个人,没什么可以牵挂,只需要埋头前进就可以了。”   他记得三年级结束的那个暑假,嘴上说着不在意,但金发的少年还是回了一趟自己久别的故乡,祭拜了养母的坟冢,回来的时候一贯的少有表情,只是轻描淡写地这样说道。   一腔的孤勇。   还有竭力掩饰的寂寥。   是因为孤独而渴望力量,还是因为渴望力量而不得不放弃了喧嚣?   但不论如何——   “对于旁人来说未必,不过如果亚伯特的话,一定会积累很多让人嫉妒的武勋吧。”   少年皇子耸耸肩,拍了拍友人的肩头。   金发少年微楞了一下,一两丝唇线轻轻扯动了一下:“巡完这一圈便可以交班,不如出去走走?”   “你又要溜出去喝酒?”安瑟斯眉毛一跳,“神鹰军可不是军校,你居然还要……”   任性妄为。   安瑟斯的眼里,眼前这个叫做亚伯特的金发少年完全当得起这四个字。   16岁的亚伯特,人前冷静自持,倨傲而冷漠,做事随性,比如在战术理论课上当众揪出教官的错误,比如在夏日祭当众拒绝伯爵千金的示爱,又比如,眼下偷偷从军营里溜出来到基地附近的酒吧享受酒精的犒劳。   亚伯特喜欢光顾这样的小酒吧,并非是因为耽溺于酒精美好而屡屡去触犯约定俗成的规矩,真正的原因或许连他自己弄不明白,或许只是喜欢这样一种感觉,坐在灯光昏暗的吧台上,小酌,静静的思考一些事情,虽然屡屡冒着触犯禁忌的风险,却有一种叛逆的刺激,任由他肆意挥霍。   “虽然不好意思把你变成共犯,但是安格尔,你也用不着用那种怨念的目光看着我呀。”   “我只是很内疚,没有办法把未成年少年从醺酒的歧途上拉回来。”   “和我一样坐在这里的人有什么资格说这话?”   “至少我成年了!”现年18岁的安瑟斯得意挑眉,拍了拍某人的肩头。   而后者俊朗的脸庞微微抽搐了一下,冷笑一声,“不过是大了我两岁而已,不用装得这样老气横秋吧?”   安瑟斯无辜的摊手。   “哐啷——”   酒瓶碎裂的声音猝然响起,仿佛一道利刃割裂时空,继而是女子刺耳的尖叫,夹杂着惊恐和哭喊。   两人愣了一下,和所有的人一起将目光投向酒吧大堂的深处。   蓦地包厢的门被撞开来,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披头散发地跑出来,没有几步远便踉跄地跌在了地上。   三四个穿着军服的少年追上来,为首的红发少年一把揪起她的头发,把这少女从地上狠狠拎了起来,“怎么,还想逃?”   “少爷,求求你,饶了我吧!”   “现在知道求饶了,刚才的那股狠劲去哪了?”红发少年狠狠将她往地上一扔,“竟然敢咬本大爷,啊?给我狠狠地打!”   少女倒在地上,承受着如雨点般落下的拳脚,发出凄惨的悲鸣。   这座小酒吧里的顾客并不是很多,稀稀落落,一个个惊骇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忘记了说话,有人看不过去出声喝止,对方却是飞起一脚将他踢到在地。   “多管闲事!”复起一拳刚要落下,却被人狠狠的接住了。   有着一头苍蓝色的头发的少年眼里喷着怒火,绞住对方的手腕,狠狠发力将他甩了出去:   ——“又是你!莫卡·拉尔文!”   落在少女身上的拳脚戛然而止。   红发少年倨傲的抬起头来,略略有些吃惊:“唔?你们在这里?哦,也对,你们好像也分在神鹰军吧,真是冤家路窄。”   “把你身上这身军服脱下来!”   少年皇子暗暗握紧着拳头,发自内心深处的怒气冲击着每一处血管,不仅仅是因为所谓的正义感,更是因为在他的眼里,这帮身穿军服所作所为却禽兽不如的人玷污了帝国军人的荣誉。   由于他的最为敬重的女子以及他的父辈们用鲜血浇筑起来的荣光。   “什么?”   “你侮辱了帝国军人的荣誉!”安瑟斯一字一句,话音未落,已经一个腾空,一拳落在对方的左颊上。   莫卡·拉尔文猝不及防,嘴角淌出一丝血色,顿时招呼同伴恼羞成怒的扑了过来,安瑟斯略一闪身,未来得及出手,一旁冷眼旁观的金发少年已经一个箭步冲上来,飞起一脚狠狠地踢向对方。   战团进一步扩大,整个大堂顿时彻底沦为这几个军校实习生的肉搏演习场。   “你们,这些混蛋!”莫卡·拉尔文狠狠地咒骂着。   先前他曾被亚伯特出手打到骨折在床上躺了好几个月才能下地,心中堆积仇恨尚且没有消散,这一次更是将所有怨恨向着眼前这两个少年迸发了出来。   但尽管如此,时隔一年他的身手依然没有太大的进步,很快便被冷冽的金发少年踢翻在地,冷硬的军靴踩着他的背脊,疼痛阵阵袭来。   不可一世的红发少年流露出痛苦的表情,目光却便的阴狠,微微曲了曲膝盖,将手靠近军靴,蓦地便从军靴里抽出把匕首,闪着寒光便向亚伯特掷去。   “小心,亚伯特!”安瑟斯的余光触及这一幕,话音未落金发少年已经一个腾空躲开了利刃的偷袭。   落了口的匕首在空中自由落体,扎进大堂中央的方桌上。   莫卡·拉尔文一击未中脸上浮现出恼恨的神色,忙不迭爬起来像是泄愤似的一脚踢翻了方桌,下一秒便箭步向着安然无恙的金发少年扑过来。   亚伯特因着他的狠毒目光而变得恼怒起来。   异色的双瞳迸射出冰冷刺目的光芒,接住对方的拳风,没有几个回合,便一记重拳落在对方胸口,眼前的红发少年被这一拳猛烈的冲击力逼得不住倒退,脚下一软倒在适才翻倒的方桌上。   “呃——”少年痛苦的□□了一声,瞳孔蓦地散大,转瞬间失去了焦距,鲜红色的液体汩汩地从他的口中汹涌而出。   “莫卡!”   他的同伴惊骇地跑过来,翻过他的身体,刚才扎入桌底的匕首正不偏不倚扎进他的背部,黑色的军装被鲜血濡湿了大片。   “杀人啦——”   几个少年怔了片刻,终于遏制不住恐惧,发出了刺耳的尖叫。   安瑟斯骇然变色,他扭过头去看那边伫立的金发少年,一贯的淡漠表情,倨傲的仰着头,昏暗的灯光流转在异色双瞳间,看不清真实的情绪。   “快……快找治安厅……”   有人慌慌张张要跑出去,门外却是一阵急促有致的马蹄,像是训练有素的军兵封锁着四周的出口,酒吧的正门敞开,一队人马破门而入,黑色军装,肩头十字肩章银光闪耀。   是神鹰军。   安瑟斯的眼里掠过一丝讶异,掉头看去,但见将兵们分成两列,队列尽头处勒马而立的壮年军官,砂色的瞳眸深邃沉郁,脸部的线条犀利如刀,军装笔挺,银蓝色绶带领花在夜空里散着清冷阴郁的光芒,身后蓝色的披风猎猎作响。   那是他幼时再熟悉不过的人之一,神鹰军副军长,林格·弗洛亚中将。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太难写了……泪奔……   可是不写,后文很难衔接……杯具啊……   第101章番外少年们的野望亚伯特篇(下)   这注定要是一个不眠之夜。   林格·弗洛亚望着眼前被缚在帐下的金发少年,这样想到。   动作迅捷的神鹰军很快在帝都治安厅和军事法庭介入之前清理了现场,将参与斗殴的当事人和现场的目击者一并带回审问,很快便将原本就不复杂的事情原委调查清楚。   案情的始末并不复杂,但是处置却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亚伯特·法透纳,亚格兰军校四年级生,与五年级生莫卡·拉尔文斗殴,导致对方意外致死,虽然事出意外,但复又不可推卸的责任,暂时先押下大牢看押,等候进一步处分。其余参与斗殴的四人,违反军纪,记大过,禁闭思过三天。”   神鹰军的副军长冷着一张脸说完一长串的处理决定,方才挥了挥手示意帐下的卫兵:“都带下去吧。”   亚伯特兀自立着,金色的碎发垂下遮盖了眼睑,看不清楚那对异色的瞳里是怎样的表情,待到持刀的卫队上前,也只是冷冷勾了勾嘴角,一声不吭地跟着出了帐篷。   安瑟斯走在其他人的最后面,低着头咬着嘴唇,仿佛是在斟酌着什么,快要走出帐门的时候,蓦地顿住脚步,回过头来:“林格大人——”   林格·弗洛亚看着眼前的少年皇子,砂色的瞳眸深不见底,隔了很久方才叹了一口气,挥挥手示意左右退下。   整个议事大帐便只剩下两个人。   神鹰军的副军长微微叹了口气,绕过书案走下来,在少年的面前立定,缓缓抬起手来,敬了一个军礼。   “抱歉了,安瑟斯殿下。”他道,“既然殿下目前也是神鹰军的将兵,所以请原谅下官的无礼。”   “大人言重了,您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林格·弗洛亚,作为神鹰军的副军长,和黑公主为数不多的亲信之一,在安瑟斯的眼中亦是一位值得敬重的长辈,见他恭敬地行以君臣之礼,安瑟斯倒是略微有些局促。   “那么殿下想说什么?”   “林格叔叔。”安瑟斯微微叹了口气,似幼时一般的称呼他,“您打算怎样处置亚伯特?”   林格沉默了很久,眼前浮现出那个金发少年颜色迥异的双瞳和倨傲不恭的淡漠神色,竟是别开视线,背过身去走了几步,没有说话。   “事情已经很清楚,莫卡·拉尔文欺辱民女,触犯军纪在先,是我看不过去先出手地教训的他,亚伯特是后来才卷入的。那柄匕首,也是莫卡自己不小心撞上去的,根本不是亚伯特的错!”   “但是殿下,死者是拉尔文男爵家的独子,马蒂·拉尔文参谋次官绝不会轻易了解此案的。”   “但是,就算是送到治安法庭或者军法队,也不能推翻既定的事实。”   治安厅和军法处么?   林格微微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门帘似乎轻轻动了一下,恰似一阵风轻盈掠过。   神鹰军的副军长心中一动:“奥利维娅中尉吗?进来。”   “是。”女子清冽嗓音尚未落下,门帘一掀,闪进一个婀娜干练的身影。   安瑟斯下意识地抬起眼睑来,眼前的少女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级,拥有一头金墨般的飘逸长发,眼睛是像林格一般的砂色,五官精致明丽,颀长挺拔的身体裹在黑色的军装里,整个人却像冰雪镌刻而出,周身散发清冷的气息强烈排斥着他人的靠近。   “林格大人!”这少女立定向副军长敬礼,将手上的一封密件交到他的手中。   林格沉默着接过,打开来看了许久,砂色的眼底掠过几分莫名的复杂神色,方才将文件缓缓的合起,重新送到她的手中。   “暂时放在你那里妥善保管,不得外泄。”   “是,大人。”少女神色淡漠,敬了一礼,恭敬的退出。   “林格叔叔……”安瑟斯看着这少女无声退出,略有疑惑出声   林格却是负手而立,微微合眸沉默了很久,仿佛在做着某种决断,半晌终于睁开眼睛,刚要开口,门外却是一阵骚动,没过多久,便有人不顾卫兵的拦阻闯了进来。   “林格副统领到底是什么意思?”来者正是死者的父亲马蒂·拉尔文男爵,参谋处次席长官,大半夜里他惊闻儿子的死讯马不停蹄地赶到这里,抚尸大哭一场,对于林格的暂时性处分,不仅仅是不满,而是出离了愤怒,“下官的独子遭遇这样的不幸,阁下私自关押凶手,对外封锁消息,既不通报治安厅,也不送交军法队,难道是想袒护凶手吗?”   “次官阁下。”林格沉默了很久,听他愤怒地喷完所有的言辞,方才缓缓开口,“莫卡·拉尔文和亚伯特·法透纳,目前都是我麾下的士兵,对于下属士官的私斗行为,下官按照军法处置,也并没有什么不妥?”   “凶手毫发无伤,这就是你的处分?”遭受丧子之痛的男爵眼睛充血,几乎是在嘶喊,“杀人偿命,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就算是军法,也没有姑息的道理吧?”   安瑟斯垂着眼,冷冷地反驳:“亚伯特没有杀人,莫卡·拉尔文是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   “住口!”悲痛欲绝的男爵之前并没有注意到这个站在一旁的军校生,听他出言不逊的道来,全身的神经仿佛被狠狠刺痛,伸出手指着眼前的蓝发少年,“我跟林格副军长在这里谈话,轮得到小小的军校生插嘴?”   少年蓦地握紧了拳头,缓缓抬起眼睑来,苍冰色的眼睛里迸射出锐利的光芒   “我是谁?”他冷笑一声,“马蒂·拉尔文男爵阁下,你不妨好好地看清楚!”   男爵被少年的气势所摄,竟然呆怔了片刻,终于看清眼前少年清晰的轮廓,苍蓝色的头发,苍冰色的瞳眸,浑身散发出来凛然不可侵犯的压迫性气息,渐渐的,终于与记忆中某个男孩的影像重合,他惊骇地倒退了几步:“你,你你……”   “陛下的第一皇子,安瑟斯·亚格兰公爵殿下。”   安瑟斯幼时经常出入国防部,故而国防部的臣僚对这位年幼的皇子都有极深的印象,但自从十三岁之后他便甚少露面,故而一般的臣僚们见到长大后的皇子,一时还是认不出来,林格暗叹了一声,冷冷地开了口。   “下官只是对他进行暂时关押,并没有下达最终的处分决定。而令公子的死因……”忽略掉男爵过分惊讶的眼神,林格转身踱到书案前,将方才审讯的证人口供交给悲愤的男爵,“下官对参与斗殴的士官和在场的目击者进行了审讯,事实上是令公子欺辱民女在先,安瑟斯殿下出声制止,却遭到了令公子和其他几位士官的反击,殿下与亚伯特不得不进行反击,在争斗的过程,令公子掏出匕首想要偷袭亚伯特,却很遗憾地落了空,后来自己再与亚伯特的缠斗中不小心撞在了刀口上,才不幸去世的。如果阁下怀疑的话,事故现场一直维持原状,阁下也可以去看一看。”   林格不急不缓,男爵握着一纸供述,双手却在微微发抖。   “这件事,亚伯特·法透纳虽然有责任,但罪不至死,即便是移交治安厅,或是军法队,也不会有第二种结果,仔细追究起来,说不定还要追究拉尔文家对皇子殿下的大不敬之罪,所以次官阁下,这件事就让下官在神鹰军中以军法处理如何?”   “林格大人的意思是……”   “参与私斗的士官按照军规予以处分,亚伯特·法透纳虽然并非蓄意杀人,但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这次的实习出具否定意见,开除亚格兰军校学籍,予以劝退,此事就此作罢。”   “林格副军长!”   安瑟斯骇然变色,却见林格面无表情,只定定看着瑟索发抖的男爵。   “从亚格兰军校退学,等于毁掉他的前途,阁下可满意?”   未等男爵发话,年少的皇子已经按捺不住:“不,我不同意!”   “殿下,这里是神鹰军,即便是殿下,也不能干涉下官处理军务。”林格却是冷冷看了他一眼,将目光投向马蒂·拉尔文男爵,“次官阁下,如何?”   男爵终于像是竭尽了全身力气一般,瘫坐在地面上,面容仿佛一下子苍老许多:“林格大人顾虑周详,下官也无话可说。”   马蒂·拉尔文男爵终于妥协,当然这并非心甘情愿,而是林格·弗洛亚软硬兼施的结果,而对于另一当事人而言,从军校劝退的处分,虽然比起□□要轻了太多,但对于一个优等生来说,无异于毁掉了他此后从军的前途。   “明明还有其他的办法,为什么要跟他妥协?”   “要将事态控制在最小范围内,下官只有这么做。”   “可是这样的话,亚伯特的前程等于毁掉了!”   “如果真的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不论怎样都会发光的。”   “即便是移交治安厅或是军法队,拉尔文男爵占不了上风,为什么非要和他们妥协?林格大人到底想什么?”   “殿下,请恕下官无礼的说一句,军队之中军法和长官命令最为重要,即便您身为皇子,但在军中也只是一个尚未毕业的军校生,等您拥有足够的力量,再来更改下官的决定吧。现在,与其指责下官,不如请您好好反省一下,如果当时您不是那么急躁的出手,也许就不会有这场不必要争端的了。”   林格·弗洛亚走出帐篷,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夜空,想起方才蓝发少年咄咄逼人的质问,微微合了合眸,轻轻叹息了一声。   金银妖瞳和那一头奢华的金发,幸好费兰·皮瑟斯男爵跟随皇帝陛下巡视边境未归,不然见到那样特征明显的外貌不知会是何等表情。   惊动治安厅和军法队的话,恐怕会闹得不可收拾吧?   他叹息了一声,向着看押那名少年的大牢走去。   这一夜似乎很是漫长。   亚伯特·法透纳靠在牢房一角,选择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靠在墙角,头脑却是分外清醒,没有一丝睡意,百无聊赖的看着窗外暗淡的天光,似有黑蒙蒙的树影悸动如歌。   他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十七岁的少年并不惧怕死亡,但如果就因为这样无聊的理由而死掉,即便是倨傲如他,也不会甘心的吧?   一阵窸窸窣窣的骚动打破周遭的宁静,牢房的门锁被打开,神鹰军的副军长略猫了下腰踏进来,挥了挥手示意左右退下,便立定了静静打量着眼前这个金发的少年。   而后者似乎是略惊了一下,站起来挺直了腰,一蓝一黑的眼睛在黑暗里静静地看着他,平静如水,却蓄满力道。   林格在记忆里努力搜索着十多年前那个儒雅的金发青年的音容,他依稀记得当年卡诺·西泽尔大公的头发是暖和的淡金,眼睛则如深冬的湖水,不经意间展露的笑容清澈干净,而眼前的这个少年头发颜色似乎更为浓烈,五官的轮廓略有肖似,但线条却似乎要硬朗几分,嘴角若有若无的笑容锐利而冰冷,而那一对甚为明显的金银妖瞳,广阔凄厉,深不见底。   林格微微叹了口气,缓缓地开口,不带任何感情。   “亚伯特·法透纳,实习期间参与私斗,导致校友意外身亡,虽然情有可原,但军法不可废,本次实习出具否定意见,开除亚格兰军校学籍,予以劝退处分。”   少年静静地听到最后一个字,缓缓地抬起头来,异色的双瞳里有一丝灼痛的光芒闪过,掐灭在黑暗的深处。   “怎么,不服气吗?”林格不曾放过他脸部每一个细小的表情变化。   少年紧抿着唇线,别开视线,只轻轻挑了挑嘴角,没有说话。   “连争辩都不屑是吗?”   “副军长阁下到此,只是为了说这些?”亚伯特挑眉,“这种事情,随便派个士兵就可以了吧?”   “真是狂傲。”林格看着他,却并没有回答,只将腰间的佩剑解下,朝他扔过去,“接着。”   亚伯特接剑在手,略有疑惑的抬起眼睑,却见神鹰军的副军长长身而立,砂色的眼底一片冷彻,“试着用剑攻击我,让我看看你有多少狂傲的资本。”   少年愣住,揣摩着他的用意,一寸一寸缓缓地抽出佩剑来,蓦地出鞘,一道寒光如闪电般的向着林格所在的方向驰去,神鹰军的副军长伫立未动,待到剑光快到面门,砂色的眼底微微一黯,身形一闪,剑光所及之处落了空,被追击的对象却已经悄无声息的瞬步移到亚伯特的身后,少年只觉手腕一痛,长剑自半空落下,被林格稳稳接在手里,下个剑花闪过,已经猝然架上的他脖颈。   少年的瞳孔顿时因为惊骇而散大,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天分很高,伸手灵巧,极富攻击性和杀伤力。”林格借着微弱的天光打量败在自己手下的少年,“但是,锋芒毕露,倨傲自负,完全不懂得掩饰和忍耐,引人嫉妒憎恨,出众的才华将成为致命的□□。要弄死一个像你这样的小卒,暗杀、陷害、污蔑,方法实在是太多了!”   他收回佩剑,转过身去:“明天,正式的处分决定会送到军校,离开这里之后好好想想你以后该走的路。”   颈间兵刃冰凉的触感顿时消失,少年怔怔的站立着,死死咬着下唇,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渐次远去,终于颓然地垂下头来,额头的汗水濡湿了金黄色的鬓发。   林格从牢房出来的时候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淡白的天光如水般洒在营帐面前的大地上,他负手立着,面沉如水,隔了许久方才轻轻的出声:“奥利维娅。”   周围的空气有一两丝轻微的波动,少女悄无声息地从半空落下:“在,大人!”   林格微微侧眸,目光在她沉静如水的精致容颜上停留了片刻:“随时留意亚伯特·法透纳的动向。”   少女抬头,微微楞了一下:“是!”   亚伯特·法透纳的□□很快被解除,而军校的劝退通知也在三天后正式下达。   接到通知书的少年最后一次去向自己的班导师海因兹·伊库斯中将辞行,身上的制服已经脱下,换上日常的白色衬衣和黑色长裤,依旧笔挺地站立着,蓝黑两色的双瞳淡定的注视前方,迎着刺目的阳光,却固执地不肯闭上眼睑。   “我曾经尝试和林格·弗洛亚副军长交涉,但他执意不肯更改处分决定。”望着眼前的得意弟子,海因兹·伊库斯中将不无遗憾的摇头,“实在是可惜了,凭你的天分和才能,毕业之后在军中一定会大有作为……以后自己有什么打算吗?”   “暂时还没有决定。”少年沉吟了一下,“但是如果可能,或许会去报名参军吧。”   “是说要继续在从军这条路上走下去吗?”海因兹中将微微有些讶异。   “是。在哪里跌倒便在哪里爬起来,我不会输给自己的。”   班导师看了他许久,终于笑了起来:“这样也好,不然的话,将来帝国军中可是会少了一个将才的。具体想过去哪里吗?可以的话我写封推荐信拜托一下军中的熟人,在战场出身入死,又在军校教了这么多年的书,这点人脉还是有的。”   亚伯特愣了一愣,很快谢过了导师的好意。   “前线。”他道,“军队的最前线,我想去那里。”   “你是说……冰海?”   西北军区的极寒之地,海盗肆虐已有百年,早在古格王国时期便在冰海湾沿岸设立塞壬海军抵御出没频繁的海盗船队,却一直无法根治这颗毒瘤。古格覆灭之后,帝国北疆军也不得不专门组建海军舰队与之作战,保护沿岸的居民生命和财产不受威胁。比起帝国的其他军区,所处的环境最为恶劣,作战条件也最为艰苦,而在波涛汹涌的冰海洋面进行生死搏杀也要比陆战部队更为凶险。   海因兹愕然了许久,望着少年线条硬朗坚毅的五官,最终只是点了点头:“我试着拜托一下克里斯多军长,不过,即便是这样,根据征兵的程序,也要从下等兵开始做起,那里的环境比你想象的要艰苦,你心里要用准备。”   “有劳老师费心了。”少年敬了一个军礼,言语不多,却已经是发自内心的感谢了。   他进入这所国家最高级别的军官学校只有一年多的时间,平日也很少与人有深交,但未必没有值得怀念的点滴,也许很多年以后他还是会想起此刻面前这位年长的教官,和曾经一起攀谈打闹的同伴吧?   亚伯特提着行李走出高大的行政楼来,站在高高的台阶上抬起头,明媚的阳光刺入眼底,他微微的眯起眼睛,一头金发在傍晚早上的晨曦里化出一两道淡金色的光晕。   收回视线,便见安瑟斯在石阶下面等他,提着箱子走下去,两个人面对面地站着,一时都没有说话。   “要走了吗?”隔了很久安瑟斯方才道。   “恩。”   “要去哪里?”这少年已经孑然一身,无所谓家,无所谓亲人。   “西北,冰海。”   安瑟斯愣了愣,蓦地失笑:“还真像是亚伯特做出来的事呀。”   对面的人略略勾了勾唇角,隐约像是愉悦的弧度。   安瑟斯却是渐次收敛了笑意,微微低头:“抱歉,亚伯特,我努力过了,但是……”   最终没有能够改变事情的结果。   “是我运气不好,跟你无关。”亚伯特却是淡淡笑了下,安慰似地拍了拍他的肩头,侧过身去望着东方的旭日。   “呐,安格尔。”他蓦地道,“这个,应该不是你的本名吧?”   帝国的皇子微微一愣,只略沉吟了一下,缓缓地开口:“安瑟斯,安瑟斯·亚格兰。”   安瑟斯·亚格兰公爵,帝国第一皇子。   亚伯特略一侧眸,听到后面的姓氏,仅有一丝讶异在金银妖瞳里迅速闪过,继而便恢复了清明。   “呵?”他轻轻笑了下,略有讥诮之意,“真是让人意外。”   “不想再军校太过引人瞩目才使用了化名,不是有意隐瞒的。”安瑟斯叹了口气,“话说亚伯特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神鹰军的将兵对你很是恭敬,而且那天能够那么迅速地赶到现场,还惊动了副军长,显然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你是他们的重点保护对象。”亚伯特不紧不慢地解释,末了,“嘛,认识你很高兴,安瑟斯皇子殿下。”   “把后面四个字拿掉,你这家伙!”   于是金发的少年轻笑出声,转身拎起行李,向着军校的大门走去。   “亚伯特——”   “嗯?”   他停下脚步来,却见那蓝色头发的少年隔着几步之遥向他喊:“总有一天,我会拥有比现在更强大的力量,到那个时候……”   “所以,”他冷笑着打断他,“要向你效忠吗?”   “……”   安瑟斯微怔,对方却是勾了勾唇角,转身继续向外走去,不忘回头过来冲他高高地挥了挥手。   正是帝国历15年,未来新一代的帝国军优秀将领,因为私斗误伤人命而被勒令从亚格兰军校除名,独自一人走上入伍从军的艰难道路,而此时的少年们,依然抱持着热血沸腾的梦想和期冀,彼此期待着重逢后的将来。   ——“亚伯特上尉,这位是新任上尉安瑟斯·亚格兰公爵,接替坎普尔上尉出任巡航舰队第二中队的指挥官,希望两位合作愉快。”   ——“不必担心,少校,合伙揍人这种事情,我们以前经常干的……”   帝国历17年的初冬,18岁的金发青年迎着冰海湾酷烈的海风仰起头来,与对面的蓝发青年彼此对视了一眼,嘴角飞快地掠过一丝几不可见的弧漪。   end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搞定……终于把亚伯特同学发配到边疆去了……哇咔咔   接下来就是正文了……呼唤评论刺激灵感……   第102章Chapter97新秀   在帝国初期的很长一段时期里,西北冰海沿岸依然饱受诺曼海盗的劫掠侵袭,而这些海盗的存在几乎可以追溯到几百年之前。他们生息于冰海洋面的诺曼群岛,北方寒冷恶劣的气候和海岛稀缺的资源迫使他们不得不起航出海,一路南下,征伐劫掠。他们性格顽强,敢于冒险,与海面恶劣的气候作战,远航的足迹遍布冰海北部一众岛国,甚至大陆西部沿海,他们的海盗行为令人望而生畏,所到之处一片狼藉,当地的民众甚至政府不得不拿出钱财以保太平。数百年来,不论是边境诸国,还是雄踞西大陆的古格王国,都饱受海盗肆虐之患,即便是古格人引以为傲的海军塞壬军团,也只能在冰海湾沿岸筑起防线,抵御海盗船队来犯,但始终无法根治这一心腹大患。海盗的影响一直延续到亚格兰帝国立国的初期,取代古格的塞壬军,帝国北疆军专门组建了规模庞大的海军舰队,在西北沿海建造军港,修筑工事,抵御海盗频繁的侵袭,维护沿海的治安和平。但既便如此,在最初的一段时间里,历史短暂的北疆海军在与水性娴熟、海战技术灵活高超的海盗船队的战斗中,并不占据明显的优势。由于驻地气候恶劣,资源短缺,作战条件艰苦,相对于当时国内安定的政治军事环境,西北军区的沿海防线甚至成为全国各大军区中传言中最为险恶的战场。   ——《大陆史诗·海盗传说》   “报告,我军左翼被敌舰突袭!”   “报告,右翼旗舰已被击沉,正在撤退!”   “报告,有敌舰包抄后方,主旗舰危险!”   即便是在夏天,冰海上空的太阳也依然单薄苍白,日暮时分已有一半浸在了苍蓝的海水里,一片激荡艳丽的绯红,分不清楚是斜阳的余晖,还是被战士灼热的鲜血所浸染。苍茫辽远的暮色下,战舰如梭,箭矢如雨,肃杀的呐喊与厮杀响彻天际,血与火交织出油画般瑰丽血腥的色泽。   流矢带着火球砸在旗舰上方的雪花旗上,迎风飘扬的旗帜瞬间便被点燃,带着余火踉跄落下来,刺鼻的火药味道扑面而来。   “殿下小心!”   年轻的副官惊呼出声,立在旗下的青年军官却是巍然不动,只在旗帜落下的瞬间抽出佩剑,挥出一道漂亮的弧线,蓝底青空的雪花旗顺势便落在不远处的洋面上,被绯红的海水染成诡异的紫色。   “再找一面旗帜挂上,全舰开足马力,向‘魔鬼鱼’合围!”   “是!”副官下意识的立正应声,隔了会儿却有些迟疑,“殿下,主旗舰那边,不用管吗?”   “参谋席纸上谈兵的恶果,自作自受。”这年轻人有一头蓝色齐肩短发,眼睛是如冬日寒潭一般的苍冰色,风霜镌刻下脸部英挺硬朗的线条轮廓,只低低诅咒了一声,“现在掉头也来不及了,不如直接去拿下敌军首领!传令全舰,弓箭手准备,炮手准备,务必全力掩护第十八舰队。”   彼时太阳已沉沉跌入海平面下,夜晚无声地降临,海盗船队的前锋正忙于追击海军主力,总旗舰“魔鬼鱼”的周围却有上百的海军舰艇破开万顷波涛疾驰而来,顷刻便到了射程之内,火炮与流矢夹击,附近的护卫舰和总旗舰上响起一片惨烈的悲鸣。   在远程射击的掩护下,赤膊的水手们凫水而来攀上敌军的舰体,身材高大、孔武有力的海盗们不及反应,便被赫然出现的敌人砍掉了脑袋。   “阁……阁下,他……他们上来了!”   “魔鬼鱼”的主人艾瑞克伯爵听到手下人战战兢兢的声音,定睛看时,舰艇的马力不知何时已被强制停下,继打前锋的水手之后,一彪帝国海军如狼似虎地冲上船来,短暂的厮杀肉搏之后便将军刀架上了每一个人的脖颈。   “你……你们……”   伯爵惊魂未定地望着自己眼前拿刀架着自己脖子的金发青年,金银妖瞳的双眸在这阴霾的天空下显得诡异而冷血。   而对方只是微微笑了一下,收起军刀来。   “北疆海军第五舰队驱逐舰队司令官,亚伯特·法透纳中校”唇角勾起的弧度似笑非笑,更有一丝冷讽的意味,“伯爵阁下,幸会。”   正是帝国历19年5月20日,第十三次威姆顿海湾会战结束,驻守威姆顿守备区的的北疆海军第二师团与大规模来犯的海盗船队进行了长时间的僵持作战,第四、第六舰队相继溃退,第五舰队主旗舰被击毁,舰队司令官霍尔·伍德上校殉职,所幸的是,第五舰队的驱逐舰队在其战列舰队的掩护下顺利对海盗总旗舰“魔鬼鱼”进行突袭,生擒海盗首领艾瑞克·维特伯爵,在最后一刻扭转了战局。   而两支分舰队的指挥官,现役中校安瑟斯·亚格兰公爵和亚伯特·法透纳,也因为这一次的武勋而双双晋升为上校。然而此时所谓的胜利,在他们漫长的军事和政治生涯来说,既不是开端,也远远不是终点。   亚伯特·法透纳,男,生于王国历231年,户籍所在地为萨特行省勃朗市。   帝国历11年,考入迪卡指挥学院。   帝国历14年考入亚格兰军校,插班就读于战略研究系三年级。   帝国历15年7月,因实习期间参与私斗,致使同校学员意外死亡,被亚格兰军校劝退除名。   同年8月,在西北军区应征入伍,分配于北疆海军第一师团第一舰队巡逻舰分队23号舰,任下阶兵。   帝国历16年3月,因表现出色,晋升上阶兵。   同年5月,所在舰艇在巡逻任务中因天气恶劣与所属小队失去联系,并遭遇小股海盗流寇的紧急情况下,代替受伤的舰长指挥全舰与敌人周旋,平安返回军港,并将敌情及时上报,使全军得以及时出击,掌握战局主动权,因此次武勋,晋升少尉,调任驱逐舰分队45号舰,任副舰长。   同年8月,在克里特海湾会战中,击毁海盗船数十,手刃海盗首领,因军功连升二级,晋升上尉,调任第二师团第五舰队驱逐舰分舰队第五小队指挥官。   帝国历17年6月,在任务中与海上流寇发生遭遇战,以10艘驱逐舰与数十艘海盗船对抗,击毁敌舰十数艘,缴获大批物资,因军功晋升少校,升任第五舰队驱逐舰分队第九大队指挥官。   帝国历18年7月,在第十二次威姆顿海战中追击海盗船队出五百海里,缴获大批物资,射杀海盗头领数名,战后,升任驱逐舰分队指挥官,授予中校军衔。   帝国历19年5月,在第十三次威姆顿军港会战中成功登陆海盗船旗舰“魔鬼鱼”,生擒诺曼贵族,挽回全军败局。战后,升任第五舰队指挥官,授予上校军衔。   五六月份的时候,夏之女神的脚步已经悄然临近帝都奥兰,明媚的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里射进来,柯依达微微闭了闭眼,将手头那份履历表摊到面前的办公桌上。   “短短四年,从下阶兵一路升到上校。”她将背部靠在舒适的椅背上,交叠起双腿,微阖着眼,看不清此刻的表情,“林格,当年你自作主张将他逐出亚格兰军校,恐怕也没有想到今天吧?”   林格·弗洛亚微微耸了一下肩,依然维持着肃立的姿势,微微扯了扯嘴角,却是没有说话。   当年他擅自做主处置莫卡·拉尔文一案,无非是顾及那名金发少年的身份太过敏感,若是捅到了治安厅或是军法处,难免引来旁人的关注,而对于少年本人来说,没有足够自保的力量,一旦不慎被卷入帝都繁复的人事关系和军政斗争之中,无疑是件十分危险的事情,远远的离开,未必不是件好事情。   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当年这少年被逐出军校,竟然只身去了遥远的西北军区,而且还是最为险恶的冰海沿岸。   至今他还清楚得记得,当年柯依达公主巡视边境归来,知晓真相之后罕见得雷霆大怒,为了平息她的怒火,身为副军长的他不得不在金盏花宫的台阶下迎着夏天毒辣的日头站了整整一天。   “这样的事情,你居然背着我自作主张!”   “下官擅自行事,请殿下责罚。”   “责罚你有用吗?你要他远离是非,可他却去了冰海,战场上刀枪无眼,万一……”   “下官已经派遣奥利维亚中尉率领暗卫营精英进行暗中保护,请殿下宽心。”   奥利维亚么?   林格至今仍清楚地记得,平日里冷静自持的女子难得地震怒,听到最后一句却是深深吸了一口气,苍色的眼瞳盯着眼前的男子看了许久,方才长长叹息了一声,挥手示意他退下。   如今他仔细想来,彼时这女子心中必定是五味陈杂,纵然本人也是修罗战场踏着血泊走过来的人,看着自己的血脉置身险地,亦会如普通母亲一般牵肠挂肚。   毕竟亚伯特与后来毕业入伍的安瑟斯不同,安瑟斯·亚格兰公爵身为皇子,即便最初只是一名下级军官,军中上下也不得不顾及他的身份和安危;而那名叫做亚伯特的少年,身处军队的最底层,个人意志和声音几乎被淹没,能够生存与否,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指挥官的才干与见识,也是战斗之中最容易被牺牲的部分。   然而既便如此,当年的金发少年终于也成长为北疆军中的后起之秀,只是不知当年那股冷漠倨傲的脾气,历经这四年风刀霜剑的磨砺,是否收敛了几分?   “克里斯多军长的意思是?”   “海军第二师团长德默克·里约中将病情日益严重,申请退役。师团级以上军官任命需要统战处批复,所以来探探我的意思。”柯依达睁开眼来,调整了一下姿势,二十年的岁月如流水般悄然而逝,却没有在她的身上镌下过多的痕迹,比起年轻时来眉眼里更添了几分成熟的韵味,“如果本部人马中提拔,安瑟斯与亚伯特的才能都很不错,只是过于年轻了些,资历也有些不足。”   “下官倒是以为,公主殿下用人从不会拘泥于这些。”林格略略沉吟,“殿下是在顾虑什么?”   “安瑟斯这两年大有长劲,我本来打算等他晋升为将官之后便调他回来,换个地方再历练一下。至于亚伯特的话。”柯依达微微叹了声,抬手支着额头,“年仅二十岁就已经帝国军少校,如果运气好再立下武勋晋升少将也并非不可能,只是这样未必是件好事。”   “殿下是担心……”   “即便是二十多年前的战乱时期,卡诺破格擢升帝都军中将的时候也饱受质疑和嫉妒,更何况如今帝国境内一片太平,不少人一辈子能混成个校官就不错了,一个毫无背景的年轻人短时间内获得高位,他们会怎么想?更何况,他与安瑟斯走的这样近,皇帝,或是那些别有用心的人注意到他,只是时间问题……”   林格沉默了很久,然后试探性地出声:“需要暂时压制一下吗?”   “你又不是没有试过。”柯依达看他一眼,“罢了,不提这些,眼下也没什么好的办法,西北那边一时也难太平下来,就让他们先在那里待一段时间。”   她似是有些头疼,摆摆手结束了这个话题。   于是林格便不再说什么,保持适当的沉默。   清脆的叩门声响过两下,继而是女子清脆的声音:“报告,赫尔嘉·克罗因到!”   “进来。”   “公主殿下,皇帝陛下派人送信,请您立刻回宫一趟。”一身戎装的红发女子推门进来,立正敬礼。   “知道是什么事吗?”   “贝伦根大公逝世了,修格·埃利斯公爵和法贝伦外务卿刚刚才觐见过陛下,监察长大人也正赶过去。”   “知道了。”柯依达站起身来,披上军装外套,理了下衣服,便向外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北疆海军编制   共60万编制,设4个师团   师团(中将/少将):15万人编制,下设三个舰队   舰队(少将/上校):5万人编制,下设主力队舰队、战列舰队、驱逐舰队、巡航舰队各一   主力舰分队(上校/中校):2万人编制,主力舰200艘,下设4个分舰队   战列舰分队(中校):1万人编制,战列舰100艘,下设2个大队,   驱逐舰分队(中校):1万人编制,驱逐舰100艘,下设2个大队   巡航舰分队(中校):1万人编制,巡航舰100艘,下设2个大队   大队(少校):5000人编制,舰艇50艘,下设5小队   小队(上尉):1000人编制,舰艇10艘   船舰(中尉):100人编制   各级旗舰,按相应阶级配备。   第103章Chapter98年华   贝伦根公国全境由冰海西北洋面的贝伦根本岛和周围环绕部分小型岛屿组成,本岛面积相当于亚格兰帝国的一个中等行省,形状狭长,四面环海,隔着威姆顿海域与大陆沿岸隔海相望。虽然是个岛国,且地处偏北,但由于附近有大洋暖流经过,气候比起那些极北的岛屿要宜人的多,土地也更为丰沃,洋流交汇时也带来了丰富的鱼类的资源,整个国家不说十分富裕,却也算不上贫瘠,人民的生活尚算富足太平。但因为国土面积狭小,人口不足,军事力量较弱,亦是常年遭受诺曼海盗的侵袭和劫掠,以至于在过去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贝伦根公国便不得不向古格祈求军事庇佑。等到古格覆灭之后,亚格兰帝国雄踞大陆,边境诸小国纷纷归附,贝伦根亦不能免俗,当时执政的罗格兰·贝伦根大公派遣特使帝都奥兰,向皇帝波伦萨·亚格兰称臣,贝伦根公国就此成为亚格兰的属国。   而与其他的属国相比,亚格兰对于贝伦根公国的优待更加明显,不仅许诺在其受到海盗骚扰时出兵协助,甚至连每年的赋税和进贡都有相应的减免,近二十年来两国之间的来往一直都十分和善。   但世事并非是一成不变的,罗格兰·贝伦根大公的辞世,似乎给他竭力维持的两国关系带来了新的拐点。   “至今为止,贝伦根官方一直声称罗格兰·贝伦根大公是病重不治身亡。但根据我们的线报,直到三个月前,大公的身体一直很健康,并没有什么十分严重的疾病,而且本人的年纪也才四十多岁,说病重未免仓促了些。”   赶到皇帝的私人书房时,行政部总长修格·埃利斯公爵,监察长埃森·凯瑟侯爵,以及外务卿法贝伦·雷诺已经全部到齐。   温文儒雅的外务卿侃侃而谈,语气波澜不惊,言外之意却已十分明显。   “法贝伦阁下的意思是,贝伦根大公本人很有可能是暗杀的?”银发的监察长眯起眼睛来。   “只是推测,并没有确切的证据。”修格一脸淡然,“不过贝伦根王庭内部确实矛盾重重,宰相戈恩与大公政见不合已是不争的事实,值得一提的是,戈恩一直不满大公所推行的对外方针,自他上台以来,便不断加强军事力量,外交手段日益强硬。”   “也就是说,”皇帝坐在办公桌背后悠悠道来,“不论贝伦根大公被暗杀一事是否属实,只要此后戈恩掌握实权,必然大幅调整对外政策?”   “贝伦根宫廷已经对外发布谕令,由大公的幼子继承爵位,其母凯瑟琳大公妃代为摄政。”   母寡子幼的现象一旦出现,便会给位高权重的政客以可乘之机。   皇帝合着眼睛靠在椅背上,似是斟酌着什么,一时便没有说话,过了良久方道:“贝伦根大公逝世,按照礼数该派人前往吊唁,法贝伦卿……”   “陛下,下官走一趟如何?”   儒雅的外务卿尚未应声,已经有女子清冷的声线响起,在座的人具是微微一愣,将目光投向在场唯一的女性。   “柯依达(公主殿下)?”   修格皱了皱眉:“贝伦根只是一个小国,外务卿前往吊唁礼数上已经足够了,而且公主殿下身份特殊,如果对方确有敌意,只怕很难脱身。”   “贝伦根的地理位置特殊,此后的邦交变化将会影响北疆海军的布防战略,所以下官以为,还是亲自走一趟的好。”   柯依达没有理会,只管缓缓道来。   皇帝却是沉吟了许久:“但是柯依达,正如修格卿所说,你如果出事,朕会很被动。”   “政局未定,加上有神鹰军和北疆海军的护卫,我想他们一时还不敢撕破脸来。”戎装女子只淡笑了下,风轻云淡。   皇帝静静地看她许久,终于轻轻叹息了一声:“也好,任命柯依达公主为正使,法贝伦外务卿为副使,率领使节团赴北仑根吊唁慰问,三日后出发。”   此事便这样定了下来。   这场小范围的讨论结束时,柯依达没有与其他几位重臣一道离开,而是被皇帝留了下来,命人在花园的亭子里摆上几样精致的茶点,就此打发午后悠闲的下午茶时光。   “不惜亲自走这一趟,你到底是怎样想的?”   皇帝这样问的时候,柯依达正低头专注于搅拌手里味道馥郁的苏丽塔奶茶,香浓的液体在杯口堆起浅浅的泡沫,在阳光下泛起斑驳的色泽。   “贝伦根的军事位置太重要。”她没有抬头,在杯口轻抿了一下,淡淡地道,“当初与贝根伦建交的时候,不也正是考虑到这一点所以才给予它那么多的优待的么?”   “只是因为这样?”   “北疆海军已经和诺曼人纠缠了近二十年,始终处于被动防御的境地,也该去下去看一看,尝试着做一些改变了。”她抬起头来,将身子往后靠在椅背上,苍色的眼瞳深不见底,“陛下不觉得,如果在贝伦根有我们的海军基地的话,也许我们的海军会轻松许多。”   皇帝苍冰色的眼底略一两丝的讶异,仔细看了她许久,扣起食指来轻轻叩击着手里瓷杯的光滑外壁,嘴角扬起一抹莫测的弧度:“这可不是二十年前,如此富于侵略性的言辞若是传了出去,可是会影响帝国仁德的美誉的。”   “我只是很纯粹的从军事角度考虑问题而已,陛下想多了。”柯依达却是嘲讽似的冷笑一声,“诺曼海盗之所以难缠,并不是因为本身国力和战力有多么强大,而是他们有着娴熟的航海经验和海战技术,行动灵活,一路上凭着劫掠为生,在大海上来去如风。可是帝国海军不同,每次都是仓促防御,追击时往往因为无法得到及时的补给而不得不返回军港,以致于每一次都只能看着战败海盗船队逃之夭夭,无法根除这一隐患。”   “诺曼海盗肆虐大陆沿海已有百年之久,自有他们生存之道,北疆海军创建不过才二十年,朕到没有指望能够这么快就根治这一毒瘤,不过若能更快显出成效,朕也是求之不得。”皇帝将手里的瓷杯放在茶几上,静静地看她,“只是你这一去,恐怕有些凶险。”   “放心,贝伦根不过是个弹丸岛国,根本无法与帝国军力对抗,他们如果不想玉石俱焚,总还要掂量一下皇帝陛下震怒之下流血千里的代价。”   柯依达不动声色,只管淡淡地道来,皇帝听到最后一句,竟是哭笑不得,只得略略弯了弯嘴角。   时值六月上旬,初夏时节的草木郁郁葱葱,花圃里开满大片的郁金香,放眼望去一片姹紫嫣红。   “说到海军的事情。”皇帝仿佛是想起了什么,“听说最近安瑟斯刚刚升了上校?”   “是,克里斯多军长还推荐他接替即将退役的德默克·里约中将出任第二师团统领。”柯依达点头,“不过还是有所顾虑,毕竟年纪轻了一点。”   皇帝看了她,似是想起了什么,不由莞尔:“自己二十二岁就已经是北疆军军长的人似乎没有资格这么说别人。”   柯依达似乎未料到他如此说,低头想了想,不经意地弯了下嘴角。   冰原一战,流血漂橹,前尘往事如云烟掠过,彼此的眼底竟有几分怅然而沧桑之感。   “那是皇帝陛下宽宏,没有怪罪下官的任性妄为。”   “朕要是不同意,你就没有别的办法了?”皇帝看了她一眼,“说起来,你先斩后奏也不只这一次。”   “陛下这样说,那下官真是惶恐万分。”   “好了,收起你那副诚惶诚恐的样子。”皇帝见她放下茶杯敛眉肃容,只无奈地扯了扯嘴角。   皇帝蓦地想起,她自年轻时候起便在战场上征伐,手握最敏感的军权,任性妄为的时候亦有不少,甚至惊世骇俗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做过,屠戮冰族,擅自出兵古格,一桩一桩至今仍然历历在目,好在他这个皇帝哥哥从未真正怪罪,反倒是跟在后面替她压下雪片一般的弹劾文书,从一位主君角度来说已经是宽容至极。   只是唯独那一件事,不曾遂了她的心愿,至今想来未免觉得遗憾。   他想到这里,便不再说话,别开了眼,将目光投向大片色彩艳丽的花圃。   柯依达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禁不住抬起头来打量他,当年叱咤风云的疾风皇帝如今已年近半百,却并没有显出明显的老态,年轻时候的俊朗眉眼在岁月的洗礼下添了几分沧桑沉重,轮廓益发的明晰深镌,苍冰色眼底的目光犀利精明依旧,更添了几分深不可测的味道。   远远没有到衰老的时候,而当年肆意挥霍的青春到底已经无处追寻。   “在看什么?”似乎是感受她的目光,皇帝回过头来问。   “不,只是突然想到,孩子们已经长大,而我们也……”她略略弯了下唇角,没有说下去,只自嘲似地轻轻摇了摇头。   “是啊,岁月如梭,韶华不再。”皇帝只轻轻叹了一声,站起来凭栏而立,“看着儿女一天一天地长大,便好像觉得自己也开始老了,最近这段时间似乎老毛病又开始犯了。”   “那是因为陛下总是不肯听从医官的谏言好好休养,他们的抱怨已经要把我的耳朵磨出茧子来了。”   听到这样毫不留情的奚落,皇帝怔了一下,无奈地摊了摊手掌。   此时案上的茶水已凉,他摆摆手示意侍者不必再加,只是转了身踱出亭外,柯依达见状便也悄然跟了上去,两个人沿着蜿蜒曲折的小径信步而来,气氛难得的闲适。   “等你这一次回来,朕想跟你商量一下娜塔莎的婚事,她从国学毕业已经两年了,也差不多是时候谈婚论嫁了。”   “陛下有人选了?”   “不,只是拜托了修格留心看看,不需要显赫的门庭家世,人品正直善良,能够太平度日便可以了。”   因为母亲血统的缘故,皇帝对于长女的感情复杂,柯依达只略一沉吟,大抵便了解了,会意的点点头,刚想要说什么,却听得前方传来一阵骚动,顺着风格外的清晰。   “不要,米亥鲁哥哥,我怕!”   “怕你还敢爬的那么高?”   “谁让你不肯帮我拿风筝。”   “好了,你还不赶快下来,没看见那边父皇和姑姑都过来了!”   “啊?!”   一身粉团的少女双手抱着树干高高地看下来,脚下一松,尖叫了一声,整个人便一头栽了下来,把树下的蓝发青年吓得脸色大变,忙不迭地张开双臂纵身一跃将她接住,两个人被一起重重跌在地上,翠绿的枝叶滚了满身。   “你们这是作什么?”   男人威严低沉的声音自头顶稳稳传来,兄妹两人吓了一跳,慌忙拍打着泥土站起来。   “父皇。”巴琳雅公爵夫人所出的一双子女,米亥鲁·亚格兰公爵殿下今年19岁,半年前刚刚从国立大学毕业,正是风华正茂富于朝气的时候,此时见了皇帝,却是毕恭毕敬的唤了一声,没有抬头。   “父皇——”少女却是甜甜一声立刻粘了上来,“都是米亥鲁哥哥不好,不肯上去帮我拿风筝,还吓唬我,害得我摔了下来。”   “喂!”米亥鲁脸色变了几变,当着面却不好发作,只得压低了声音,“你这丫头,别乱说话!”   “父皇,你看看,他还凶我!”   小公主乌蒂娜·亚格兰今年只有十五岁,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嘟起嘴来扯着皇帝的衣角,一张娇俏的脸还沾着些许碎泥,水灵的眼睛毫不客气回瞪了过去。   “好了,乌蒂娜。”,伸手拂掉她脸上的泥土,“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也太不像话了。”   皇帝虽然这样说,却没有什么责怪的意思,以至于一直被捧在掌心的小公主毫无惧意,大胆地撅起嘴来以示抗议。   “父皇……”   “米亥鲁刚从西南回来你就闹脾气,你要看他不顺眼,朕就把他打发地远远的。”   “不要不要。”女孩这才急了起来,“安瑟斯哥哥一直在外头,娜嘉姐姐又不喜欢跟我在一起,也就是米亥鲁哥哥能陪我玩了。”   “那你还不乖乖的?”   于是这女孩终于无话可说,绞着袖口束手无册般地低下头来。   米亥鲁见她这般,只噗嗤笑了一声,女孩狠狠瞪了他一眼,却有马上雀跃起来:“对了父皇,母亲今天有烤蓝莓蛋糕,一起去吃好不好。”   “唔,这个提议是很有吸引力。”   “那走吧,姑姑也一起去好不好。”   “不了,待会军务要忙。”柯依达只是束手淡淡地看着,清浅的笑了一下。   少女的眼底有一丝失落,皇帝却是了然:“你姑姑有事,别闹她。”   于是女孩只得乖巧地点了点头,跟柯依达欠了欠身,伸手挽着父亲的臂膀闲闲地踱开去。   米亥鲁落在他们的后面,走上来施了一礼:“姑姑。”   “什么时候回来的?”柯依达回头看他,只微微颔下首。   “昨天,姑姑太忙,找不到缝隙去打扰您。”英俊的蓝发青年笑了一下,“海因希里舅舅托我向您问好。”   柯依达微微愣了一下,淡淡勾了下嘴角:“他最近可好?”   “和以前一样,不过最近因为茱莉亚小表妹的事情,惹得母亲很不开心。”   堂堂西防军军长海因希里·索罗公爵,已是四十好几的年纪,却一直没有迎娶妻室,膝下唯一的女儿还是七八年前与一名欢场女子一时风流的产物,公爵将自己的私生女接回了府邸,但对于孩子的母亲却没有任何过问。而这个茱莉亚·索罗的女孩也一直以尴尬的私生女的身份在府中长大,直到前几个月,公爵才上书礼典处,着手办理相关的手续,给予自己的女儿正式的公爵小姐的头衔。   身为公爵家的家主,非但不履行传宗接代的义务,反而与风尘女子纠缠,甚至有了不名誉的私生子,对于自己弟弟的荒唐行径,巴琳雅·索罗公爵夫人自然是恼恨非常,却又无可奈何。   柯依达多多少少听过这些事情,却也不便多加评论,只得一笑了之。   二十多年的时光,当年英姿勃发的战士,已经化为白骨,牙牙学语的稚子,已是玉树临风的青年,而少女的红颜终究老去,这当中的人世沉浮,悲欢离合,又有多少评说的清楚?   当年那个在洪水中失散的孩子,而今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她抬起头来,幽幽叹息了一声,将视线投向遥远的天际,太阳日渐西沉,薄薄的暮色晕染着绚丽的色彩,向着天边远远的延伸。   第104章Chapter99暗卫   德默克·里约中将已经六旬有余,自少年时起在北疆军中服役,参加过莱伦荒漠作战和西大陆战争时期的跨冰海作战等数场重大战役,后来又被分配到新组建的海军舰队中,凭借累积的武勋做到今天的位置,算得上是位称职优秀的军人。只是近年来年纪渐大,又常年呆在极寒之地,早年落下的旧疾日益严重,即便是在这天气相对暖和的六月里,惯常的咳嗽也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而在军务上也越来越力不从心。   “红发伯爵艾瑞克,还是什么都不肯说是吗?”   似乎是受了风寒般的,上校级以上的军务例会上,问起前一次俘虏的重要敌方首领,中将的声音里还带着几分沙哑。   “很抱歉,大人。诺曼人很是顽固,至今没有吐露半个字。不过下官在截获的物资中找到了诺曼的航海图和军力分布图,正在进一步核实真实性。”   “如果一直没有线索的话,就要根据规定押上军总部去。”年迈的中将皱了皱眉,却没有太大怪罪的意思,“亚伯特上校,人是你抓来的,就多费点心吧。”   “是,大人!”坐在会议桌左侧末尾的金发年轻点头应下,五官俊美的脸上看不到任何情绪的波动。   斜对面却有人投来扫视的目光,停顿了片刻,便响起一阵哂笑:“德默克大人不必过于心急,亚伯特上校虽然年轻有为,可毕竟经验浅了点,多给他点时间自然会有结果的。”   第六舰队指挥官安森哈尔·布朗维克少将,仔细算来还是安瑟斯与亚伯特的学长,早年便在冰海一带驻防,奋斗十几年才做上现在位置,对于年纪轻轻便快速崛起的年轻后辈,总保持这一种莫名的敌意。亚伯特早年调任第二师团的时候,明里暗里没有少受过他的刁难,最近升任上校之后,这股掺杂着嫉妒的敌意似乎又更加浓烈了几分。   仿佛是平静乐章中被插入不和谐的音符,亚伯特·法透纳皱了皱眉,抬起眼来,望了一眼这个坐在会议桌右手边上的中年男人,眼底流过一丝厌恶的情绪,正要说什么,却听身侧的安瑟斯轻笑了一声,朗朗道来:“安森哈尔大人请放心,比起某些只会纸上谈兵的人,亚伯特上校办事还是很有实效的。”   这一次便连列席的参谋官们都白了脸色。   这话说的不轻不重,却分明在影射上次会战中参谋席华而不实作战方案和第六舰队的战术失误。   偏偏安瑟斯·亚格兰的身份特殊,不管安森哈尔少将本人,还是参谋官帕尔斯·裴迪上校,即便心底万分恼火,却不能当面对这位年轻的皇子做任何反驳。   德默克·里约中将咳嗽了几声,打断他们:“好了,此事就交给亚伯特上校,安森哈尔少将你不需要过问太多了。本官说过很多次,我军作战环境艰难,胜利来之不易,军中将官要更要同仇敌忾,才能保护沿岸民众的太平,不负皇帝陛下的委托!”   对于底下将官之间的矛盾,他并非不知情,只是年纪已大无力约束,加上军中各派势力交织难以贸然插手,便也只能不偏不倚,不了了之。   亚伯特心底一片了然,只淡淡哼了一声,和安瑟斯交换了一个眼神,与在座的诸将一起点头以示受教。   “还有一件事情。”待到座下恢复了平静,德默克中将方才开始继续下面的话题,“最近几天,各舰队进一步加强守备区的警戒,加派探瞭,严防闲杂可疑人等进入!”   这一道命令来得有些突然,在座的军官彼此交换着眼神。   “大人,发生什么事了吗?”   “已经接到克里斯多军长的密函,皇帝陛下任命柯依达公主为使节团团长前往贝伦根公国出席前任大公的葬礼,几天后将会抵达威姆顿军港出发,并从这里出发前往贝伦根岛。”   中将不动声色扫过在座的军官,只淡淡道了句。   从会议室里出来已经是傍晚时分,站在走廊上远远望去,日头已经沉沉坠入远处的海平面,如血的暮色与苍茫海面交织成大片瑰丽的紫红,海风从遥远的洋面上吹来,带着咸腥而酷烈的气息。“真是没想到,你居然会比我先开口奚落他。”   安森哈尔·布朗维克少将和帕尔斯·裴迪上校是一道离开的,临走时不忘给身后的金发青年留下一记眼刀,而后者似乎是连鄙夷的感情都不屑给予,只冷冷哼了一记,和身旁的蓝发友人一起,一路走下台阶。   “因为我有理由相信,如果我不开口,亚伯特上校绝对有更恶毒的言辞让他下不了台。”   安瑟斯抄着手,一脸轻描淡写。   他的金发友人闻言,习惯性地勾起一抹冷讽笑意:“唔,没想到我们的安瑟斯皇子是如此地体恤臣僚啊……”   “呵,不敢,最近我们的少将阁下气焰可是越来越嚣张了。”   “听说德默克大人身体不好打算退役,估计他是以为可以借此机会稳坐师团长的位子了吧。”   “唔,这可不是件好事。”年轻的皇子皱了皱眉,“我可不想有个在作战时很有可能背后捅你一刀的上司。”   “呵,说起来,自从被调到这里,我已经被他整了不知道多少次。”亚伯特冷笑了一声,“能够活到现在还真是不容易。”   安瑟斯心底了然,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彼此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亚伯特刚调到这里的时候,不过只是个上尉,身为舰队指挥官的少将要对一个低阶军官做些什么,可以用的方法实在是太多了。   两个人下了楼一路沿着官道返回自己的军营,暮色渐次深浓,远处的军港里的船舰层层叠叠,宛如山峦。   “营房和舰队的守备这就翻了一倍,德默克大人还真是谨慎。”安瑟斯远远眺望层次错落的火把,不由莞尔。   “那是自然。”亚伯特只轻笑了声,“你那位姑姑是什么人物,万一出了事情,他怎么担待得起?”   “唔,说的也是。”安瑟斯低头想了想,只淡淡的弯了下嘴角。   说起来,自从军校毕业,便已有两三年之久没有见过姑姑了呢,不知如今一切可好?   他抬起头望着天边的远岚,心底竟有几分难以掩饰的雀跃。   亚伯特隔着几步路回首看过来,那几分愉悦落在眼底,不同于寻常的隐忍自制,倒像是毫无戒备自心底的流露,只觉淡淡的讶异。   那位传说中的柯依达公主,亚伯特·法透纳至今无缘得见,但听已听得太多,血戮冰族,威慑塔伦,马踏古格,手段狠辣,所向披靡,用无数的鲜血浇筑起自己无可比拟的武勋,以及亚格兰帝国万里疆土百世基业。   传说她用兵独到,手段酷烈,为人乖戾冷漠,“修罗姬”的名号传遍整个大陆,只是每每听安瑟斯提及,却仿佛又是另外一个人,美丽而清冷的女子,唯独看他的时候眼底会有淡淡的暖意,生命中几乎等同于母亲的女子。   母亲么?   幼年时候的记忆零星琐碎,拼拼凑凑只有一个女人模糊的影子,终日醉酒然后咒骂着他的女人。   他猝然睁开眼睛来,夜幕已经降临,海面风平浪静,一个人躺在军舰的甲板上,抬头便是满天璀璨的繁星。   亚伯特·法透纳对于亲情的认知淡泊,潜意识里对于血缘这一概念并无深刻的理解,甚至有着一两丝的厌恶,但是很奇怪的,看到安瑟斯在那一时流露出来的欢欣时,心底竟是莫名地泛起一两丝复杂的情绪。   像是隐约对那位以女子之身手握帝国军权的公主的好奇,又似乎是一点点的羡慕与嫉妒。   虽然身份迥异,但亚伯特与安瑟斯两人,童年经历大抵类似,尚在襁褓之中便失去了生母的护佑,由他人抚养长大,但显然安瑟斯要幸运的许多。   想到这里他才蓦地惊醒,诧异于自己刚才的想法,自嘲似地勾了勾嘴角。   所谓的血缘与亲情,于他而言不过虚无缥缈的东西,他何尝又去期待过什么了?   年轻的上校再度阖上眼睛,夜空静谧,银色的月光洒落他的眼角,有细细的风拂过鼻端,仿佛是感受到了什么,他睁开眼睛来,一袭黑衣的女子无声无息地从半空落下,立在舰艇的船舷上,衣角在空气的流动中翩然扬起。   “每次都是这么悄无声息的,你还真不怕我错手把你当刺客杀了。”他没有动,只淡淡看着月下女子素净的容颜。   “我劝你不要在一个专业暗杀人士的面前说这种话,亚伯特上校。”   女子冷冷笑了一下,低头看下来,容颜清丽冷峻,满头青丝用发带束起,显得干练飒爽,音色更是清澈硬冷,在这冰海静谧的夜里,不带一丝起伏。   亚伯特轻笑了一声,坐起来屈起膝,靠在桅杆上,姿势闲适,但甚是优雅。   “你总不至于杀了我,奥利维娅。”他略略仰头,甚是不以为意,“那样的话,只怕不好向你的雇主交代。”   女子皱了皱眉,素净的容颜波澜不惊:“不得不接下这个任务算我倒霉,可是亚伯特大人,你就不能努力努力离开这个天寒地冻的鬼地方,这样我就不用再阴魂不散地跟着你了。”   “我可没有要求你跟在我的身边。”亚伯特轻笑出声,“不过我倒是很好奇,就是谁这样关心我一个无名小卒的性命,不惜出动这样的顶级的暗卫?”   黑衣女子闻言,嘴角微微僵了僵,脸上浮现出一丝戒备的神情来:“收起你的旁敲侧击来,我早就说过,不会告诉你。”   “为什么?”   “不为什么。”她只轻飘飘地道,“职业道德。”   暗卫与死士是同一种人,不该说的,即便是死,也不会吐露半分。   仿佛是意料之中,亚伯特只淡淡地抿了抿唇线:“那么,换个问题,我到底是谁,值得这样费劲周章?”   “不知道。”这一次她只轻轻说了三个字,想了想复又回过头来,望着他,静静的补充了下,“是真的不知道。”   他们只需要执行任务,而不需要知道缘由。   即便当年她奉命彻查他的身世背景,林格也从未对她透露过半分因由。   亚伯特沉默了许久,蓦地勾了勾唇角:“那真是难为你了呀,奥利维娅。”   眼前这名女子,几乎与他同一时间踏上这片寒冷的土地,在万顷波涛之中出生入死,不止一次在生死关头出手相助,然而对于她,他除了名字之外一无所知,更有甚者,如果不是三年前一场意外,他恐怕还不知道自己的身边潜伏了这样一支神秘的队伍。   开始的时候他以为是安瑟斯的安排,但是试探下来却发现他一无所知,身为皇子的安瑟斯身边自有一股暗卫势力,但两者并不是同一拨人。   眼前这名女子与她的部下,尽管拥有高超的暗杀技巧,但暂时不会成为他的敌人。   以他目前所掌握的信息,所能确定的便也只有这一点了。   亚伯特站起身来,负手远眺辽远的彼方,夜色下黑色的海面波光涌动,月光碎裂一地。   “奥利维娅。”蓦地,他开口道,“可以帮我查一下吗?”   黑衣素颜的女子侧眸看他的剪影,砂色的眼睛水波不兴,然后缓缓的移开。   “我想我没有这个义务。”   亚伯特闻言,却是没有强求,只淡淡看了她一眼,削薄的唇线微微勾了勾。   “那算了。”他将手插在军装的裤带里,一步步走向船舷,纵身跃起,稳稳落在堤岸上,然后头也不回走远。   奥利维娅立在在船上远远看他的背影,那一头奢华的金发在夜幕甚是惹眼,女子砂色的瞳微微黯了一黯,转身轻盈轻盈跃起,旋即便消失在黑蓝色的夜幕里。   第105章Chapter100重逢   帝国历19年6月,罗格兰·贝伦根大公薨逝,皇帝波伦萨·亚格兰派遣以第八公主、国防部总长柯依达·亚格兰一级上将、外务卿法贝伦·雷诺为正副使节的使节团前往吊唁,为了赶上葬礼的日期,使节团从帝都出发,抄近路取道桑科切尔海湾,历经十多天的跋涉,终于抵达威姆顿军港。   此时已是7月上旬,整个大陆迎来炎炎盛夏,对冰海一带来说也是一年中难得的有着温暖阳光的短暂时光,但相对于帝都的草木葱郁骄阳烈烈来说,这一带依然是寒风料峭,唯独冬日的冰雪渐次消融,黑色的土地□□在苍茫的天空下,光秃秃的树枝开始长出枝桠,星星点点的绿意给这片荒芜的土地染上几分雀跃活泼的气息。   冰海一带的气候与旧王国时期的北疆冰原大抵类似,正值7月上旬,整个大陆迎来炎炎盛夏,对这里来说也是一年中难得的有着温暖阳光的短暂时光,但相对于帝都的草木葱郁骄阳烈烈来说,这一带依然是寒风料峭,唯独冬日的冰雪渐次消融,黑色的土地□在苍茫的天空下,光秃秃的树枝开始长出枝桠,星星点点的绿意给这片荒芜的土地染上几分雀跃活泼的气息。   柯依达看在眼底,想起多年在雪域冰原厄峥嵘岁月,竟有几分感慨。   “公主殿下!”   “德默克中将阁下,有劳了。”   柯依达此行,除了随行的法贝伦等外务处官僚,只有林格带了部分神鹰军亲卫随行,一路并没有惊动各地的总督和军区统领,也很早便传出口信给第二师团接待事宜不必过于铺张,但北疆海军第二师团统领德默克·里约中将还是亲自到驻地门口迎接,麾下的三位舰队指挥官以及其他上校级以上军官亦在身后等候了多时,柯依达的马蹄方到门口,两列仪仗齐刷刷地立正敬礼,场面简单,但不失庄重和敬意。   柯依达微微点了点头,放眼便向队列之中扫去,像是在寻找什么,先是一身上校制服立在军中的安瑟斯,然后是他身后有着一头奢华金发和异色双瞳的青年,目光所及的一刹那竟有片刻的失神。   “公主?”   赫尔嘉像是察觉她的失态,轻轻凑近了低声提醒,她方才警醒似的回过神来,跳下马,立定,右手抬着前额,向列队的将兵们还礼。   然后便是简单的寒暄,一路便进了总指挥部的大厅。   “威姆顿军港地势险要,气候恶劣,也真是辛苦阁下与诸位了。”   柯依达一路行来,留意着周遭的营盘和港区军舰,守备严谨,也算是治军有方了。   “殿下过奖了,这本就是下官等的分内之事。”   “上次的会战报告我已看过,虽然之前战况不利,但是最后的表现令人意外。”面对德默克中将谦让之语,柯依达只淡淡抿了下唇,“俘获的那位诺曼贵族还在军中吗?”   “是,红发艾瑞克伯爵,在诺曼领主中地位不低,并且海战也很有一套。”德默克点点头,“下官等想试着从他身上获取些信息,只是……”   “还是一无所获吗?”柯依达挑了下眉。   “是,不过亚伯特上校已经从其他的战俘和截获物资中得到不少的讯息,伯爵那边也正在积极地想办法。”   听到这个名字,柯依达搁在扶手上的手竟是微微颤了一下,淡淡地垂下眼睑来,隔了一会儿方才抬头将目光移向左下首侍立的金发青年。   刚刚满二十岁的青年,金色的头发已经过肩,色彩似乎要比想象中来的浓烈耀眼,五官英挺,无懈可击,而面部的轮廓似乎是被海风吹多了的缘故显得硬冷犀利,仿佛是感觉到她审视的目光,这年轻人抬起头来,一对异色的双瞳,深蓝如海,漆黑如墨,宛如浩瀚的星空深邃无边,眼底的目光不带半分畏惧,只定定地看过来,削薄的唇线抿紧,线条犀利冰冷。   然而即便如此,她依然有一种错觉,仿佛当年那温文如玉的金发男子再度归来,与眼前的年轻人依稀重合。   柯依达怔了许久,仿佛被一种莫名苍茫感猝然击中,许久说不出话来。   过了很久,她方才回过神,垂下眼睑:“亚伯特·法透纳上校是吗?凭借一支驱逐舰分队困住海盗船旗舰并且俘虏了对方首领的人,便是你?”   “那是在安瑟斯·亚格兰上校的配合掩护之下,下官不敢居功。”金发的年轻人略略低了低头,声音硬朗,不卑不亢。   柯依达不再说话,只看了他许久,复将目光移向一旁的德默克中将:“德默克卿,明日我将从威姆顿军港启程前往贝伦根岛,调用亚伯特上校的第五舰队随行护航,没有问题吧?”   从威姆顿军港到贝伦根本岛,有十五天的航程,也历来海盗滋事较多的航路,以柯依达的身份,调用一个舰队的兵力随行护航,本是意料中的事情。   但在座的人们还是略略骚动了一阵。   安森哈尔少将似是十分意外,瞥了一眼兀自站立的金发青年,眼底的嫉恨显而易见。   而安瑟斯亦是有些许讶异,张了张口想说什么,想了想,却还是作罢了。   德默克中将却是未动声色,仿佛早有安排一般:“护卫公主殿下的安全本就是下官等的分内之事,亚伯特上校虽然年轻,但胆识过人,想必定会不负所托。”   于是此事便这样定了下来。   金银妖瞳的青年没有说话,只抬起头来,立定了,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北方的昼夜温差很大,入了夜便比白天更添几分寒意,料峭的风从窗户的缝隙里钻进来,清冷的凉意便顺着肌肤的纹理渗了进来。   “公主,你已经看很久了。”   赫尔嘉关上窗户,将手里的一盏姜汤放在桌面上,但见柯依达靠在椅背上,抬手支着额头,兀自沉思的样子,手里一枚银白色的吊坠,表面的纹理已有大半杯磨平,内嵌的一枚手绘小像也已然泛黄,唯独当年一对璧人,影像依稀留存。   淡金发色的温润青年,笑容清澈干净,眼底不见芜杂。   红色头发的女副官眼底黯了一黯,只轻轻道了一句。   柯依达仿佛从沉思中惊觉,似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自嘲似地微微摇了摇头。   “赫尔嘉。”   “是?”   “今天你也看到了,觉得怎样?”   赫尔嘉微微一愣,然后反应过来:“从样貌上看,不太像公主殿下,倒是更像卡诺大人几分,只是细看起来,又觉得很是不同。”   “是,是不同。”柯依达垂下眼睑,低低地道来,声线低哑,“他的眼睛,倨傲,无畏,又充满着戒意和嘲讽,不仅如此,还有着燃烧的野心,虽然掩藏的极好,但依然执着而炽烈,仿佛一旦失控,便会成为难以驾驭的烈马。那个人的眼底,绝不会有这样的东西。”   “公主……”   “可是既便如此,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我还是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仿佛血液里有着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一般……”   “血亲之间,想必是有着某种奇怪的感应的吧。”赫尔嘉沉默了许久,方才开口,“当年林格大人调查过他的背景,听说那场洪水之后,收养他的养母性情大变,终日酗酒,只怕小时候没有少吃苦,这四年来在海浪里也是出生入死,性情难免会受到影响……”   “当年战火纷飞的战场出生,想不到还要在这杀戮之中生存。”柯依达沉默了很久,只苦笑了一声,“以防万一,那件事情,想办法再确认一下吧。”   赫尔嘉会意,点点头,刚想要说什么,远处已响起军靴叩击地面错落有致的声音,柯依达警觉地摆手制止了她下面的话,合上吊坠的盖子揣入怀中,门口已响起清脆的叩门声来。   “谁?”   “报告,第四舰队安瑟斯·亚格兰上校告进!”   男子清朗的嗓音响起,室内的两人对视了一眼,像是松口了气一般。   赫尔嘉起身便去开门,军装笔挺的蓝发青年刚刚进门,便已是一脸的欣喜:“姑姑,赫尔嘉阿姨!”   两年的时间不长不短,初出军校的少年皇子,已然成长为一名身经百战的年轻军官,只是到了她的面前,依然不自觉便会流露出几分与身份不符的孩子般的神气来。   柯依达抬头看他许久,嘴角漾开一抹笑意,绕过面前的书桌,牵过他的手来。   “都已经是上校的人了,还是像以前一样性急。”   “因为已经两年没有看见姑姑了呀。”   安瑟斯扯开嘴角,挽着她的臂弯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而后者只是淡淡哂笑了下:“那你那些轮休假期都做什么去了?”   “我这不是遵循姑姑的教诲,趁着年轻积累些武勋吗,免得人家说我这个养尊处优的皇子殿下,不过是在帝都呆腻了到军队里玩一圈罢了。”   两年前安瑟斯从亚格兰军校毕业开始选择军队去向的时候,所有的人都以为这个年轻的皇子不过是到军队里面去镀上一层金为自己将来的前途增添一些砝码而已,然而很多人没有想到的是,这位青年皇子在全国各大军区之中毅然选择了最为凶险的西北冰海,两年来在万顷波涛中如普通将兵一般出生入死,喋血海面,短短两年之中连晋三级,象征上校阶级的银色领花,不是因为本身金贵的身份,而是同样用自己的鲜血和武勋换来的。   柯依达自是心知肚明,却也不点破,只淡淡勾了勾唇角。   “公主。”赫尔嘉含笑看着就别重逢的姑侄二人,似是想起了什么,端过尚且温热的姜茶,“先把这个喝了再聊吧,冰海地寒,染了风寒就不好了。”   姜茶之类的,柯依达并不喜欢。   早年总是能避则避,万不得已的时候总要卡诺半哄半骗地使劲手段才能灌下去,后来因为种种缘故落□□虚之症,天气凉时,赫尔嘉便会时不时煮上一些端到她的面前,自己也不再敢掉以轻心,只得咬着牙喝下去,只是终究不喜欢那种味道。   于是她只能微微叹口气,接过茶盏来,赫尔嘉看她喝完,也不再打扰他们叙旧,轻轻掩上门退了出来。   “姑姑的寒症又犯了吗?”   “没那么严重,只是赫尔嘉小心了些了。不过如今也确实不能与二十年前鏖战冰原的时候相比了,到底不是年轻时了……”   “谁说的,姑姑还跟我小的时候一样漂亮。”   柯依达轻笑出声:“你呀,这张嘴甜的,留着去哄别的小姑娘吧。”   “我又不是米亥鲁,哪来那么多的花花草草。”年轻的皇子微微一窘,岔开话题,“姑姑?”   “嗯?”   “本来在大厅前的时候就想说,明天起程去贝伦根岛,为什么要钦点第五舰队护航呢?”   “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不是,我只是想,为什么不可以是我的第四舰队呢?”   “当然不可以。”柯依达淡淡的看他一眼,“你的身份特殊,万一有事,我怎么向你父皇交待?”   “那父皇就放心姑姑一个人过来了?”   “我不得不走这一趟。”柯依达垂下眼睑,“你已经在这里呆了两年多,应该看得出来,目前海军最大的掣肘是什么。”   安瑟斯闻言微怔了一下,只略一沉吟:“只能近海御敌,不能远航追寇?”   比起陆地战来,海上作战要来得更加凶险,不仅要面对变化诡谲的天气与风浪,还要面临各种后勤补给的难题,远洋航行更要时刻警惕未知海域中存在的种种风险,北疆海军创建不过二十年,海上作战经验尚且缺乏,多年来对于诺曼海盗的侵袭只能局限于近海和地面的反击,而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当然,这不仅仅是北疆海军的问题。   昔日古格的塞壬海军也一直受制于这一点,任凭诺曼人在大陆沿海肆虐了达百年之久。   因为缺乏先进的航海技术和远洋作战的经验,尽管能够在近海和地面取得作战的优势,但一直都处于被动的防御阶段,而无法杜绝诺曼人的来犯。   “诺曼人在海上活动了近百年,他们本来生于极寒之地,资源匮乏,土地贫瘠,为了生存只能不断地寻找财富和土地,只要他们想要活下去,对西大陆沿海的骚扰就不会停止。而不论是亚格兰,还是大陆沿海诸岛国,长期以来只能被动防御,因为远距离的海上作战,航海技术、环境、补给、情报、天气,不论从哪方面看,都太困难了。”柯依达叹息了一声,只缓缓道来“帝国创建时连年征战,所以近二十年来重在休养生息,诺曼人的问题一时也不可能得到彻底解决,但是,也总得做些准备才好。”“   “姑姑的意思是……”安瑟斯思索了片刻,似是想到了什么。   柯依达点头,站起身来踱到案前,望着墙壁上大幅的航海图,淡淡地道:“技术、补给、港口、还有邻国的支持,都要慢慢地考虑起来。”   话虽简单,但意味深长。   安瑟斯低头想了想,心下了然。   “我说区区一个贝伦根大公逝世,怎么惊动姑姑出马吊唁。”   “眼下贝伦根局势复杂,外交关系的变动会影响海军的战略部署,但是处理的好,也许可以成为一个突破口。”她回过头来,却见蓝发青年一脸凝重的表情,不由失笑,“不用这么紧张,就算贝伦根人想要对我做什么也先要掂量掂量整个帝国军力才行。所以安瑟斯,你只要守住战线,做好随时接应我的准备就可以了。”   第106章Chapter101出航   “报告,主力舰队集合完毕!”   “报告,驱逐舰分队集合完毕!”   “报告,战列舰分队集合完毕!”   “报告,巡逻舰分队集合完毕!”   “报告,粮草、燃料、冰块补给完毕!”   ……   为第二天能够顺利出航,接下护航任务的第五舰队与神鹰军亲卫在夜色之下有条不紊的进行出海准备,站在军港的堤坝之上远眺近海的洋面,战舰层层叠叠,旗帜烈烈飞扬,白色的月光揉碎在波澜不惊的洋面之上,波光点点。   林格·弗洛亚抱着胸站在堤坝之上,不动声色地看着站在不远处发号施令的背影,砂色的眼底沉如寒潭,深不见底。   年仅二十岁的海军上校,满头金发在深蓝色的夜幕下甚是耀眼,背影颀长,军姿挺拔,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声线比起四年前来却已然多了几分成熟与硬朗,挥斥方遒之间隐然已有独当一面的沉着镇定。   终究不再是当年那个倔强倨傲的少年了。   林格这样想着,亚伯特·法透纳却似乎是感受他的背后的视线,转过身来:“林格副军长阁下?”   “亚伯特上校?”林格微微一惊,收回审视的目光。   “第五舰队集结完毕,接下来下官会对各分舰队配置做进一步确认。”眼前的年轻人言辞恭敬,神情却是淡漠,“委屈公主殿下乘坐下官的旗舰,神鹰军亲卫分散配置在主旗舰和主力舰队之中,这样可以吗?”   “就这样办吧,神鹰军亲卫的配备我会安排。”林格点点头,却又提高了声线,“亚伯特上校,公主殿下此行干系重大,请做好万全准备,不要给人任何可乘之机。”   “下官明白。”亚伯特并不多话,只是立定,敬了一个军礼。   林格看了他一眼,也终究没有再说什么,转身便向身后走去。   走出一段距离便见安瑟斯远远地迎面而来,两人打了个照面,简单的寒暄了一下,便擦肩而过。   “怎么样,林格大人没有为难你吧?”   安瑟斯跨上堤坝,拍了拍友人的肩膀,而后者只是轻笑了声:“我看上去,是这么容易被人抓住把柄的人么?”   “林格叔叔一向驭下严苛寡恩,在他的手下做事很难不被挑刺。”安瑟斯勾起唇角,“不过仔细相处的话是个很好的人。虽然四年前的那件事情……”   “放心,我不是记仇的人。”亚伯特打断他,“如果没有他,我可能还不会有今天。”   亚伯特依然记得,当年那个如鹰隼般的男人在瞬息间夺下他手中的利刃架上他的脖颈的瞬间自己所感觉的寒意,以及砂色的眼瞳里探究般的犀利眼神。   这金发的年轻人想起当年的那一刹那,抬起头来,异色的双瞳微阖,有一抹冷色的锋芒闪过。   “这一趟估计要一个月才能回来,艾瑞克伯爵那边,麻烦你费费心了。”   “真是的,姑姑偏偏要点你,本来我是想走这一趟的。”   金发的青年回头,轻笑了声:“放心,我一定将你那位尊贵的姑姑平平安安地送回来。”   他拍拍对方的肩,两人相视笑了下。   彼时暮色深浓凝重,彼此的身影挺拔,投在地上的倒影被夜色拉得很长,柯依达从阁楼的窗户中远远地望去,竟是伫立了许久,待到回过神来,方才叹息了声拉上窗帘。   次日清晨,帝国国防部总长一级上将柯依达·亚格兰公主率领外务卿法贝伦·雷诺等外务官员以及神鹰军亲卫自威姆顿军港登船出发,北疆海军第二师团第五舰队指挥官亚伯特·法透纳率领麾下精锐护航出海,前往贝伦根公国。   比起秋冬季节酷烈的海风和寒冷的气候,夏季的冰海更适于航行,海风烈烈地桅杆上的风帆灌满,单薄温暖的阳光从头顶射下来,没入湛蓝色的洋面,间或泛起一两点碎金。   大概是因为刚刚海盗船队刚刚受到重创的缘故,一路上并没有遭遇不明船只的骚扰,顺着洋流而下,不出十日便依稀可以看见远方岛屿的轮廓。   “按照这个速度,大概再三天便可登岸,贝伦根大公的葬礼定在五天后,根据最新收到的消息,克里特、约赛、卡其拉等诸岛国也大都派遣了使节前往吊唁,这个时候也应该抵达贝伦根本岛了。”   “其他诸国么?”柯依达坐在主舱正中的书案后,若有所思地扣了扣面前平摊的航海地图,抬头看了一眼面前儒雅的外务卿阁下,“都去了哪些人,知道吗?”   “克里特的马斯克·西蒙侯爵,约赛的外务大臣莱文·李斯特阁下,卡其拉的莫珊·卢尔女伯爵,玛尔达的海军上将伊修克·布兰塔阁下……”法贝伦·雷诺打开文件夹来,娴熟地报出一连串长长的名字,最后做出总结,“基本上都是国内的军政要员。”   柯依达禁不住勾了勾唇角:“贝伦根大公好大的面子。”   “这是调整过的名单。”法贝伦失笑,合起手里的公文夹,“亚格兰帝国的公主殿下亲自出马,其他诸国又怎么敢怠慢?”   柯依达微微愣了一愣,嘴角隐约挑起了一丝弧度。   “法贝伦卿,这些人中间有不少是你打过交道的老朋友吧?”   “亚格兰与这些国家建交不过二十年,老朋友算不上,不过还算熟悉,”法贝伦摊了摊手,“下官会尽快设法探探底。不过……”   他话锋一转,柯依达似有所悟的抬了抬眼睑。   “前些日子贝伦根方面派人前来接洽,希望我等抵达贝伦根岛之后,除了必要的护卫,护航舰队可以退出领海以外,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柯依达眯起了眼睛,玩味了片刻,勾了勾唇角:“呵,也是,各国使节来访,大量舰队陈兵海上可不是什么让人安心的事情。”   她将视线移到下首侍立的金发青年身上:“亚伯特上校!”   “是,公主?”   “三天后弃船登岸,第五舰队全员在海上待命。”   亚伯特·法透纳微微有些愕然,“这样,如果贝伦根意图不轨的话……”   “陆上的安全由神鹰军亲卫负责,你无须担心,但是,”柯依达淡淡打断他,目光却变得犀利,剃刀一般直入他的眼底,“一旦事态有变,第五舰队必须取得海上的控制权,能做到吗?”   区区五万人马,五百艘战舰,在他国的领海取得控制权。   不仅要面对贝伦根本土的海军力量,也许还会有其他诸岛国的护航舰队。   金发的年轻人微微耸了一下肩,异色的双瞳里闪过一丝锋芒,脚下立定,面无表情的敬了一个军礼:“下官遵命!”   柯依达静静地看他的眼睛,金银妖瞳的眸子清晰倒影出她自己的轮廓,只淡淡怔忡了一下,便不再多话。   倒是儒雅的外务卿下意识地打量了一眼军姿笔挺的金发青年,目光玩味。   年仅二十岁的海军上校,在眼下这个相对和平的年代并不多见,而眼前这个金银妖瞳的年轻人接下这个近乎严苛的任务时波澜不惊的眼底究竟掩盖了怎样的情绪,他很是好奇。   接下来的两天风和日丽,第三日的清晨,透过微薄的晨曦,已经可以看见贝伦根本岛庞大的轮廓,以及各国吊唁使节在海上的舰艇。   “看样子各国使节都差不多已经到了。”迎着些许料峭的晨风走上甲板,柯依达一眼望去,苍蓝色的洋面波澜不惊,大大小小的船只层层叠叠,各色旌旗飘扬,煞是惹眼,远处一支小型舰队破开洋面疾驰而来,“那是贝伦根的护卫舰?”   “想必是来迎接我等的。”法贝伦淡淡开口,“公主殿下,再往前便是贝伦根领海了。”   “看样子,第五舰队主力要在这里止步了。”柯依达侧了眸子,剃刀色的目光一一扫去,在年轻的海军上校身上停顿了片刻,最后落在神鹰军副军长的脸上,“神鹰军亲卫集结完毕了吗?”   “已经集结在旗舰上,整队完毕,随时可以出发。为了以防万一,下官以为,还是请亚伯特上校派遣一部分精锐护送我等进入海港,有什么不测的话也可以随时的接应。”   柯依达点了点头,收回自己的视线,淡淡地唤了一声:“亚伯特上校。”   “是,公主殿下。”被点到名字的金发青年脚下立定,敬了一个军礼然后转身,面向身后随侍的一列海军军官:“德瑞克·舒莱特中校,出列!”   皮靴马刺清脆的撞击,出列的军官身材高大,面容硬朗,脸上狰狞的刀疤似乎是在昭示在风浪中出生入死的武勋。   “率领驱逐舰第一分队护送公主殿下入境,请务必保持警惕,护卫公主殿下平安返回!”   “是,大人!”   驱逐舰分队指挥官德瑞克·舒莱特中校,远比自己的上司来得年长,但话说回来,放眼整个帝国军界,在校官以上的阶级中,也恐怕很难找出比亚伯特·法透纳更为年轻的存在来。   但看上去,这个年轻人在统御比自己年长许多的下属方面,还并不算太过糟糕。   柯依达蓦地想到,嘴上却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寻常般淡漠的弯了弯嘴角,向眼前担任护卫任务的彪形大汉回了一个军礼。   然后转身,信步踱了开去。   “亚伯特上校。”   “是,公主殿下?”   蓦地被唤到名字,亚伯特·法透纳略略近前,却见她只是仰起脸来专注地欣赏天空里流转的浮云,等了许久方才清冷的声音幽幽传来:“对你的任务,有什么要说的吗?”   年轻的上校楞了一下,金银妖瞳的眸子掠过一两丝的讶异,片刻,清了清嗓子:“下官定不负殿下所托。”   柯依达轻笑了一声,似是嘲讽。   “不需要这些套话,我问的是,你有几分把握?”   青年眼底的讶异加重了几分,异色的双瞳扫过远处层峦叠嶂的舟船,面上却是一片素淡:“五成。”   “如果不成功呢?”   女子犀利的目光射入眼底,亚伯特竟是没有来由的一惊,下意识地挺直了腰:“下官愿意接受军法处置。”   言语恭谨,毫无纰漏。   这一次柯依达终于转过身来打量他端正的五官,略显深浓的金黄发色,以及蓝黑两色的异色双瞳,依稀显得熟悉,却又显得疏离而陌生。   她看他许久,却不再说话,只缓缓地收回眼神,转头便下了甲板。   彼时贝伦根已经派人前来迎候,柯依达与法贝伦一行离开舰队主旗舰,在驱逐舰第一分队的护卫下跟随贝伦根的迎候使者驶入贝伦根领海。   冰海上空明媚的阳光穿透云层,直入海底,波光粼粼的洋面有碎裂的光华零星跳跃。   柯依达抬头看看船头飘扬的旌幡,接过赫尔嘉递过来加厚披风,低声唤过神鹰军的副军长来:“林格?”   “是,殿下?”   “奥利维娅,你跟她已经见过了吗?”   “是,需要她现身吗?”   “不。”柯依达摇头,“告诉她,她的任务,从头到尾只有一个。”   说完,阖上眼睛来,容色如霜。   帝国历19年7月30日,柯依达·亚格兰公主率领吊唁使节团抵达贝伦根斯里奥海港,一路沿着沙文公路南下,在次日的傍晚抵达贝伦根首都王城。   同年8月2日,第十三代贝伦根大公罗格兰·贝伦根在王城近郊的王陵隆重下葬,以亚格兰帝国第八公主柯依达·亚格兰为首的诸国使节均出席了葬仪,并向逝去的大公致以了深切的哀悼。   第107章Chapter102骤变   已故的罗格兰·贝伦根大公的葬礼庄严肃穆而不失隆重,整个仪式繁琐冗杂,结束的时候日头已经偏过西边的山头。   但出于对逝者的尊重,参与仪式的人们都很有修养地没有流露出疲倦的表情。   柯依达站在冰冷的石碑前微微颔首默哀,旁边早就有温文尔雅的外务卿替她献上一束素白的长寿菊,一袭黑色的军礼服修长笔挺,让她在诸多使节之中显得甚为引人注目。   “感谢您的到来,柯依达公主殿下。”   回过身来的时候,已故大公的遗孀,也即是目前贝伦根的摄政大公妃凯瑟琳·贝伦根大公妃,向她微微颔首致意,于是她也才有机会近距离打量这位看上去羸弱悲伤的妇人。   虽然已故的大公年逾六旬,但大公妃本人却似乎只有四十不到的年纪,透过帽檐上垂下来的轻薄黑纱,依稀也可以辨出她风韵犹存的俏丽姿容,只是似乎是由于太过悲伤的缘故而显得有些苍白憔悴。   “您言重了,大公妃殿下,请节哀顺便,保重身体。”柯依达容色淡漠,目光渐次下移,落在挽着妇人臂弯的男孩身上,“大公殿下明天就要加冕了吧?”   大公妃年幼的儿子,威廉·贝伦根,也即是贝伦根公国下一任主君,实际上只是个不到十岁的孩童,紧攀着母亲的手臂,在女子清冷的目光注视下,竟有些胆怯似的略略瑟索着向后退了几步。   “是,殿下如果不急着要走,便请留下来观礼。”大公妃不动声色的挽紧了儿子,面上依然是恭谨的神情,“如果,能得到殿下的祝福,是我们母子莫大的福气。”   类似于恭维的话,柯依达并无心细听,只淡淡笑了一下,便不再多言。   抬起头来,便对上宰相戈恩·拉德克里夫伯爵的眼神,这位在罗格兰·贝伦根大公执政后期迅速崛起的宰相正值盛年,实际年龄不过四十几岁,敛了袖子一脸肃穆的站在大公妃的身侧,却依稀还能够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来激进而犀利的气息。   柯依达与他对视的瞬间,便嗅出了他眼中不友好的味道。   “戈恩·拉德克里夫,拉德克里夫伯爵家的次男,早年在军队中任职,并一度做到上将,在军中拥有很大的影响力,后来因为早夭的兄长没有留下后嗣而得以继承家族的爵位,并且接替死去的哥哥进入贝伦根内阁。在很短的时间内取得罗格兰大公的信任,同时凭借自己在军中累积的资本在内阁中迅速崛起。”   “戈恩本人出身军旅,政治手段激进狠辣,一直以来对于贝伦根向帝国妥协称臣,寻求帝国庇护的做法颇有微词,自他掌控内阁以来,一直致力于扩大贝伦根的军备力量,帝国与贝伦根之间在外交上也有过不少摩擦……”   因为是岛国的缘故,贝伦根昼夜的温差没有大陆上那么明显,夜里的风从驿馆房间的窗子里吹进来,微带着凉意,却要湿润许多,法贝伦紧了紧自己的衣领,继续低头去翻着手头的情报资料,柯依达倚在书案背后座椅上,却是略略扣起手指轻轻击了几下桌沿,打断了外务卿的思绪。   “依你看是个怎样的人?”她淡淡地抬起眼睑,“野心家?或是政治理想主义者?”   法贝伦被她骤然打断思路,略略停顿了片刻:“或许,兼而有之。”   “从这几年贝伦根的动向来看,似乎是想要极力摆脱帝国的影子,可是法贝伦卿,像贝伦根这样孤悬于海上的岛国,资源、贸易严重依赖大陆,军事力量薄弱,想要凭借一己之力应对诺曼海盗,并且与帝国分庭抗力,可能吗?”   柯依达接过赫尔嘉递过来的瓷杯,低垂着眼睑细细品手头的参茶,面对她的提问,法贝伦只是略一沉吟:“至少这几十年里,不可能办到。”   “那么贝伦根人,为什么还要做明知不可能做到的事呢?”柯依达缓缓吸了口气,放下手里的茶杯,抬起眼睑来,扫了一眼身侧的林格,“明天新任大公的加冕礼一过,各路使节便会陆续离开,一切都没有异常吗?”   “自入城以来王城一直戒备森严。”神鹰军的副军长如是道。   也即是说,并无异样。   “贝伦根内阁和宫廷的动向呢?”   “除了正常的礼节性来往,并没有超常的举动。”   正常的礼节往来吗?   柯依达仰起头来,夜色在苍色的眼底投下浓重的倒影。   亚伯特·法透纳的海军第五舰队停泊于贝伦根领海与公海的交界处,近五百艘舰艇在茫茫海面一字排开,结成连绵起伏的水寨,夜幕来临,错落有致地点起星星点点的灯火,宛若海面之中铺洒的星辰。   而与此同时,约赛、克里特、卡其拉、玛尔达等诸国使节的护卫舰队也在附近各处停泊,各色旌旗遮天蔽日,遥相呼应,蔚为壮观。   “明天就是贝伦根新大公的加冕礼了,顺利结束的话就可以平安返航了吧。”   “没到最后一刻,不可掉以轻心。”   年轻的金发上校负手立在主旗舰的船头,听得身后传来女子清幽懒散的声音,只略略侧了侧身,低垂了眸子,脸上鲜少表情。   一袭黑衣的女子坐在船舷之上,双脚踏着海面的浪花,似是对他的回答不以为意,一时却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漫不经心的站起来,将拇指与食指扣成个圈含在口中发出一个清冽的哨音,便有矫健的凶禽在半空里扑腾着翅膀凌空而下,划出一道犀利的弧线稳稳落在女子修长的手臂上。   年轻上校异色的双瞳微微暗了一暗,是猎隼。   当年冰原上空最矫健也最凶残的禽鸟,早年被冰族人驯养用于在战争中传递信息,冰族覆灭之后,北疆军便从敌人手中习得驯养猎隼的办法,由于猎隼生命力强,矫健有力,比起信鸽更能适应多变的气候,除了北疆军之外,帝国的一些谍报部门也开始利用猎隼传信。   “有消息么?”   “看样子,刚刚捕获了猎物。”女子冷眼打量着凶禽长喙中叼着信鸽的尸体,鲜红的血已经染头雪白的羽毛,她从白鸽鲜红的脚爪上取下一封卷起的信函,拍拍猎隼的背部,后者便以胜利者的姿态叼着战利品破空而去。   “截获的信件,已经是第三封了。”   她只淡淡道了一句,对面亚伯特的眼底却是瞬间闪过一丝锐利的光束。   半空里远远听得海鸥的嘶鸣,在这荒凉的夜空之下海面之上显得甚是刺耳。   这一夜海上起了风,掀起一层层不小的波涛,星罗棋布的战舰随着波浪时不时的摇摆,旌旗在风里猎猎飞舞的声音也响彻了整夜。岛上的风要比海上小一些,入夜后的城廓一片寂静,黑暗如海,暗流汹涌。   所幸的是,黎明来临的时候黑暗终于逝去,肆虐一晚上的风渐次停歇,只是天空仍然晦暗阴霾,但新一任贝伦根大公的加冕典礼却未能如期举行。   因为王宫突然传来噩耗,即将成为贝伦根新一任领主的威廉·贝伦根,在昨天晚上遭到刺客的突袭,为了保护这个不到十岁的男孩,他的母亲摄政大公妃凯瑟琳·贝伦根惨遭不幸,被杀死在自己的寝殿里。   从赫尔嘉得到消息时,柯依达刚刚结束短暂的浅眠,收拾仪容准备出席既定的加冕礼,尚未消化掉这一突如其来的消息所带来的震惊,已然听得远处街道上传来马蹄的喧嚣和刀剑的撞击。   跟随她多年的副官站在她的身后,从对面的镜子里清晰地看到她正扣上军装扣子的手势微微僵硬了一下。   “公主?”   “先出去看看再说。”   柯依达垂下眼睑,只停顿了片刻,扣上领子上最后一粒的纽扣,转身取过披风,推门下楼。   彼时耳畔的嘈杂已经充斥了周遭,还没有来得及走下楼梯,驿馆的门已被粗暴的推开,全副武装的贝伦法贝伦·雷诺外务卿和林格·弗洛亚中将刚刚闻讯赶到,一脸的震惊尚未褪去,神鹰军副军长已先于立志做出本能地反应,一声令下,训练有素的神鹰军护卫已经迅雷不及掩耳地筑起一道防御的人墙,两相对峙,刀剑出鞘。   肃杀之气顿时弥漫整个驿馆。   “戈恩·拉德克里夫阁下,您这是什么意思?”   柯依达站在楼梯拐角之上,神色未变,眼角却已有冷冽之色。   她目光所及之处,贝伦根现任内阁宰相戈恩·拉德克里夫伯爵正在侍卫的簇拥之下迈进门来,正值盛年的中年男人,身材高挑,眼角犀利。   “很抱歉,失礼了,柯依达公主殿下。”嘴上说着抱歉,脸上却没有任何歉疚的表情,这位贝伦根的现任宰相迎着早晨淡白的天光抬起头来看着居高临下的异国女子,“事出突然,下官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柯依达定定地看着他,眼底的寒意渐浓。   戈恩却是不紧不慢地继续:“想必殿下已经听说敝国的凯瑟琳大公妃遇此不幸身亡的消息了。”   “大公妃不幸遇难,实在是令人惋惜。”   “事后在大公妃殿下的寝殿里我们找到了这个东西。”戈恩缓缓地开口,递过一个眼便有身后的侍卫呈上来一个托盘,“我想公主殿下应该认得。”   柯依达走下楼梯,走近了几步,托盘上盖着的白布被人掀去,依稀可以看见是一枚带血的指环。   青铜质地,纹理雕琢细致,沾染的血污已经干涸,便做浓重的黑紫色。   近前的林格与法贝伦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惊疑不定。   柯依达看的皱起眉来,走上几步伸手拿起那枚指环,拭去干涸的血污,便清晰可见指环的纹理。   “材质是大陆普通出产的青铜,可是上面白金只有亚格兰维摩行省出产,因为资源稀少,开采和加工的难度颇高,整个亚格兰的市面上也少有,只有亚格兰的贵族才有资格用它作为饰物。”戈恩淡淡地道来,“正是昨天晚上的刺客在仓皇中留下的。”   话说道这一步,言外之意已经十分明显。   柯依达定定看了手里指环许久,略松了松手,指环便重新跌落到托盘里。   “阁下的意思,是我亚格兰的人妄图谋刺贵国的新领主?”   她挑起眉来,嘴角略略抬起,有凉薄的讽意。   “下官等也不想做这样恶意地揣测,只是铁证如山,恐怕公主殿下也不能自圆其说。”戈恩神色不变,“现在各国使节都在这里,还请公主殿下给我们一个交待。”   此时已然惊动了同住在驿馆里面的各国使节,各国的外交官们已经闻讯赶来,站在门外观望事态的发展,而戈恩宰相也似乎并避讳将此时曝露人前。   柯依达在心底冷笑了一声。   此时此刻,真相如何早已不在重要,不论凶手是不是自己所派,只要刺客被指认为亚格兰人,亚格兰帝国势必为此负起外交责任。   “那么阁下需要怎样的交代呢?”   她淡淡反问,戈恩却一下子提高了声线,似乎显得激动起来。   “难道,不是贵国想要借此机会控制敝国而谋害我国的主君吗?”贝伦根的宰相似乎是终于控制不住,情绪骤然变得激昂,充满愤懑,“身为雄踞大陆的大帝国,竟然对友邦做出这样龌龊的事情,还想要推卸责任吗?”   “阁下请慎言!”法贝伦·雷诺听了许久终于出声打断他,“贵国大公殿下不幸去世,吾皇陛下深感悲痛,才派遣柯依达公主殿下前来致哀。亚格兰境内何愁没有手段高明的暗谍,绝不可能留下如此明显的证物,更何况真要对贵国的储君的动手,公主殿下又何必亲自深入险境?”   “柯依达公主胆色过人,手段狠辣,行事自然不是常人所能及。”戈恩只冷笑了声,“不论如何,是亚格兰人造成这样的悲剧,我等身为贝伦根的子民,只能得罪了!”   话音未落狠戾的眼神已经一闪而过,身后的侍卫像是得到了某种指令,挥着刀剑便要冲上来,林格眼神一凛,手里的军刀出鞘护在长官的身侧,而神鹰军的亲卫已是刀剑明亮,双方的剑刃,近在咫尺。   杀气弥漫。   周遭围观的各国使节们看着眼前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面面相觑。   柯依达站在一片刀光之中,脸色肃杀,看不出喜怒,似是沉思着什么,阖了阖眼,睁开来的时候,语调寡淡:“宰相阁下,虽然你声称物证在手,但是东西毕竟是死的,你我双方各执一词,都无法让人信服,不如叫出昨晚的目击者,设法查清事实,顺便也让各位在场的使节做一个见证,如果真是我亚格兰人所为,我绝不包庇纵容,一定会给贵国一个交待。”   她说这话的时候,不急不缓,神情镇定,一时竟让人无法反驳。   戈恩停滞了片刻,点头算是应允。   挥了挥手,侍卫的刀剑方才回到鞘中,金属撞击的声音,一片凌乱。   第108章Chapter103胁迫   不幸遇难的大公妃凯瑟琳·贝伦根的灵柩被停在王宫的侧殿,不日便将正式落葬,去陪伴她刚刚去世不久的丈夫。   据当时目击的侍女陈述,大公妃的死状惨烈,几乎是被一刀贯穿了胸膛,鲜血直从里面的胸衣渗出来,浸透了整个裙裾。   而当晚被母亲保护着躲过一劫的贝伦根年幼的新领主,威廉·贝伦根大公,因为受惊过度而一度晕厥,至今仍在自己的寝宫里休息,未曾露面。   出于对死者的尊重,柯依达与众使节们在见过死者的仪容之后,按照惯例以默哀的形式表达对逝者的哀悼。   之后便移至王宫的正殿继续刚才争论的焦点。   当晚目击的侍女和冲进寝殿的侍卫通通被作为人证带到贝伦根臣僚以及各国使节的面前,戈恩·拉德克里夫宰相作为贝伦根目前地位最高的官员亲自审理此案,而对于亚格兰来说,证人的证词显然十分不利。   “我们冲进去的时候,大公妃已经被洞穿了胸膛,刺客一身黑衣,蒙着面看不到面貌,见有人闯了进来大概有点慌神,马上便从窗户里跳了出去,几个兄弟追了一阵,没有追到,但是回来现场的时候发现了那枚指环,大概便是刺客落下来的。”   所有的证词千篇一律,听多了便再没有创意可言。   “事情的经过大致已经清楚了,公主殿下有什么话要说吗?”   戈恩·拉德里科夫只淡淡地道了句,眼底的神采却颇有深意。   柯依达却是轻笑了一声:“毫无建树可言的证词,宰相阁下,仅凭一枚指环你便认定是我亚格兰贵族所为?”   “这可不是普通的指环,公主,除了亚格兰国中身份高贵地位举足轻重的人,不可能有这样一枚的指环!”   “连阁下都知道事情,亚格兰如果蓄意行刺,还会给你留下这样明显的破绽的吗?”柯依达冷笑,“宰相阁下,我若想要杀你,只要派出神鹰军中最精干的暗谍,便可以让你无声无息的死去,绝不会留下一丝痕迹!”   “殿下,请您慎言!”戈恩抬高了声线,“你的发言可是会让各位使节认为您是出言威胁!”   他停下来,目光环视一周,果不其然,两边贝伦根的臣僚和各国的使节已经开始窃窃私语。   随后便有了附和之声。   柯依达看在眼里,未动声色。   只淡淡看了一眼戈恩:“宰相阁下,有些话我想单独跟您谈谈,可以吗?”   在这样的场合提出这样的要求,未免显得不合常理。   戈恩显然没有料到,愣了片刻,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亚伯特大人,德瑞克·舒莱特中校那里有人来了!”   海面上刮了一夜的风到了早上终于渐次小了下来,淡白的云层遮蔽了整个天空,看不到一丝明亮的阳光,亚伯特·法透纳站在甲板之上,听到身后副官禀报时,视线所及之处,早有一页扁舟疾驰而来,在靠近旗舰的地方停下,便有步履轻便的通讯兵一路小跑着来到跟前一个立定,敬礼。   “如何?”年轻上校冷冷看着面前的士兵,德瑞克·舒莱特的驱逐舰第一分队如今正在贝伦根的斯里奥海港停泊,担负着护卫使节团水路安全的重任,此时匆忙地派出通讯兵来,显然不会什么乐观的事情。   “根据我们的探瞭,斯里奥海港沿岸有舰队调动的迹象,并且沿途的沙文公路也似乎有大规模的人马集聚,德瑞克中校担心,贝伦根将有不善的举动。”   “传令德瑞克中校,继续盯紧前方动向,如有万一务必保证公主殿下的安全!”   “是,大人!”   通讯兵敬了个礼,便匆匆离去。   “大人,不用增援吗?”   “如果贸然突入贝伦根领海,反而会给对方落下口实,给了他们名正言顺反击的理由。”年轻人异色的双瞳静静注视旌幡蔽空的海面,一头金黄色的头发在这阴冷暗淡的画面中显得甚是奢华,“更何况,各国护卫舰均集结于此,要像顺利突破领海,也没那么容易。”   亚伯特说到这里,不经意地皱了下眉。   事态果然已经到了如此严峻的地步。   “一旦事态有变,第五舰队必须取得海上的控制权。”   脑海中浮现出女子冷淡肃杀的面容,心底一阵凛然。   “戈恩阁下,凯瑟琳大公妃其实是您派人授意刺杀的吧?”   尽管已经偏殿里只剩下了两个人,但柯依达这样说的时候,戈恩·拉德克里夫端着茶水的手还是微微颤抖了一下。   “公主殿下,你这个玩笑开得太拙劣了。”   片刻,他冷笑,神色未变。   柯依达只淡淡地勾了勾嘴角:“听说凯瑟琳大公妃是先代大公政见的追随者,与阁下经常意见相左,大公妃遇刺身亡,正好替阁下除去了阻碍,威廉殿下年幼,阁下身为内阁宰相正好可以大权独揽。刺客的目的根本不是威廉殿下,大公妃也不是因为保护儿子而死,所有的一切不过是有人蓄意制造的假象,既可以不露痕迹地除掉政敌,又可以名正言顺向帝国发难,这才是你的目的,我说的对吗,戈恩阁下?”   “真是信口开河,公主殿下。”戈恩的笑意亦浓,“毫无凭据你就这样血口喷人,不怕外面贝伦根的臣僚和各国使节们笑话吗?”   “我只是说出我的推断。”柯依达面容清冷,抬起眼睑来望向门的方向,“至于各国的使节,想必这些日子,阁下已经与他们达成了某种默契吧?”   不然,外交官们不会如此有共识地保持沉默。   戈恩放下茶杯,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女人。   隔了很久方才笑起来:“殿下,您真是太敏感了。”   “我权当这是一种恭维。”柯依达淡笑,“阁下,既然我们彼此已经心知肚明,不如摊开来讲,阁下,或者说,是贝伦根,究竟想要作什么?”   话到末句,她敛了笑意,目光锐利,直直刺入对方的眼底。   “刺杀本国的摄政大公妃,栽赃嫁祸给亚格兰,然后以此为理由意图向我等发难,甚至刀枪相见,你到底想要作什么?!”   她的言辞犀利,戈恩听着,却是微微笑了起来,摊开手掌:“殿下,你如此敏锐,难道还猜不出来吗?”   “阁下,亚格兰自与贝伦根建交以来可从没有什么对不住你们的地方。”   “没错,可是公主殿下,依附他人生存,事事仰人鼻息可不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戈恩站起来,负手背过身去,“贝伦根地处岛国,资源匮乏,国力薄弱,可是地势险要,长久以来都受制于人。亚格兰在短短几年之间踏平塔伦和古格,版图已是整个大陆的十之八九,只要贵国的皇帝陛下愿意,将剩下的边境诸国纳入囊中只是时间问题。更何况贝伦根的位置险要,总有一天会成为贵国的猎物!与其小心翼翼求得生存,倒不如乘着还有实力进行自保!”   “你正是以这样的理由说服了各国使节?”柯依达听他道来,挑了挑眉,“可是阁下,如果自身没有足够的实力,就算是反抗也无济于事,这样的道理您不会不懂!”   “大名鼎鼎的柯依达公主在我们的手中,就算是波伦萨皇帝陛下也要顾忌几分吧?”   “你想利用我跟皇帝陛下谈条件?”柯依达失笑,“可惜他最讨厌的,便是受人威胁。”   戈恩却是回过了头,嘴角有玩味的笑意:“那我们试试看看吧。”   “很遗憾,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   这女子站起来,转身便要出门。   “殿下。”身后却传来冰冷的声音,“我佩服你的胆识,但是你万万不该孤身一身来到这里。”   柯依达的脚步一滞,对方的余音未落,数十道寒光破空而来,瞬息已经逼近她的背脊,几乎是同时她纵身一跃,风里的匕首便擦着散落的发丝掠过钉在厚重的门上。   柯依达稳稳落地,她抬起眼来,周遭已然多出十几个矫健的黑色身影,戴着面罩只露出眼睛,刀剑的寒光耀华人的眼睛,空气里顿时弥满了杀意。   她笑起来:“这就是你的底牌?”   “我很意外你会要求单独与我谈判,不过既然这样我便不可能放过这样的机会。”戈恩似是胸有成竹,“殿下,我无意伤害您,只不过需要再谈判桌上增加一些筹码罢了。”   柯依达只淡淡地看他,良久,方才抬了抬唇角。   “宰相阁下,如您所见,我柯依达自西大陆战争结束起已有二十年未动刀兵,但是,你是不是就此以为,”她淡淡道,话锋却是一转,平添几分狠辣,“我已经忘记怎样杀人了!”   说话之间,这女子袖中闪过一丝兵刃的寒光,束发的丝带悄然滑落,满头青丝扬起的时候,有鲜血如落英般绚丽喷洒了一地。   “大人,德瑞克中校传来的消息,贝伦根的海军借口追捕逃兵与我军的巡逻艇起了冲突,对方蓄意扩大事态,双方舰队已经交火,贝伦根的陆地部队也已经封锁了沙文公路各个要害路口!”   副官海默·奎恩中校从传讯的鹰隼趾间取下传讯的纸条交到年轻的指挥官手中,停在臂膀上凶禽扑腾着翅膀冲向云霄,一记嘹亮的鹰鸣消失在天穹的尽头。   亚伯特·法透纳皱了皱眉,抬头看看阴霾暗淡的天空和灰蓝色的海面,深深吸了一口气。   “传令全军,贝伦根蓄意挑衅,心怀不轨,为了保护我国使节的安全,全舰队进入战斗状态,战列舰分队为左右两翼,主力舰队居中,巡航舰队殿后,即刻向斯里奥海港突入!”   “是!”海默·奎恩副官本能地答应一声,又是一顿,“可是大人,现在各国舰队都在这里,万一……”   “斯里奥海港也有各国舰队的驻扎,可是他们选择了默认和旁观,也许还有乘火打劫。”亚伯特的声音冰冷,扫视了一眼远方各色的旌幡,“这里交给你,准备好精良的水手和舰艇我要带走。”   “大人?”海默愣了一愣,而身边比他年轻许多的指挥官已经转身走下了甲板,过肩的金发一时晃花了他的眼睛。   在大殿上等候的贝伦根臣僚和各国使节已经开始等得不耐烦,除了窃窃私语之外,频频不断望向偏殿的方向。   林格·弗洛亚立在一侧,与赫尔嘉交换了一下眼神,一手已经摸索着按住藏在袖中的短剑,而另一侧的法贝伦已经不知何时离开了大殿。   金戈撞击的声音在刹那之间爆发出来,所有的人都是一惊,分清声音传来的方向之后立刻反应了过来,条件反射地向外冲去。   正殿通往偏殿回廊已然一片狼藉,贝伦根的宫廷护卫狼狈的倒了一地,幸存的几人手中持剑,脚步却是一步步往后挪。   众人惊骇之间,抬头便见立于血泊之中的女子,一身黑色的军装已然站上点滴的血污,满头的青丝如瀑散落,在回廊的风里轻轻拂动,容色傲然如同霜雪,明明置身杀戮之地,却是一派的出尘脱俗,唯独眼底流露肃然的杀意,叫人不寒而栗。   她手中的短剑正逼住戈恩·拉德克里夫的喉咙,曾经出身军旅并拥有骄人武勋的贝伦根宰相似乎并没有想到自己的性命会被人如此轻易的握在掌心,仿佛是受到了奇耻大辱一般流露出憎恨愤怒的表情,使得脸色颇为僵硬。   “宰相大人!”贝伦根的臣僚和其他使节们终于过度的震惊中缓过神来,发出了愤怒的呼声,“柯依达公主殿下,你当众挟持宰相阁下,是要以武力胁迫我等吗?”   柯依达却是冷冷一笑:“刀兵相见并非我的本意,不过诸位能否给我一个解释,在偏殿之中埋伏暗卫刺杀本官,难道这就是贝伦根的待客之道?”   她的声音不高,仅淡淡挑了下眉峰,周遭便是倒吸了口冷气。   随行的林格等人早就亮出了兵刃护在她的身旁,一时间剑拔弩张,杀气四溢。   人们的目光落在她的身后,身着黑衣的卫士错落地倒在来时的路上,鲜血浸透了光洁的地板。   “一派胡言!”戈恩·拉德克里夫终于从牙缝里挤出愤怒的言辞来,“明明是你先动了杀意,本官为了自保才不得不动用侍卫!”   “在贝伦根王宫重重包围之中动手?”柯依达失笑,“任谁都不会犯这种错误。”   “可是公主殿下确实是在挟持宰相!”   臣僚之中不知是谁低声道了一句,引来起起落落的符合声,只换得柯依达一声冷笑。   “贝伦根既然对敝国动了杀意,我若不出此下策,怎么走得出这里?”   “公主持剑伤人,双方各执一词,是是非非又怎么说的清楚?”   马上便有人反驳,柯依达举目看时,认得是维嘉那国的使者,心底微哂,脸上却是未动声色:“宰相阁下似乎对我等有所偏见,我倒是希望贝伦根的诸位中能有个明白人来查明真相。”   她这样说的时候,周遭倒是安静了下来,贝伦根的臣僚们相互看了许久,竟是良久未能出声,直到不远处传来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那么,就让老朽来辨明是非如何?”   似是湖中投落一颗石子,众人下意识让出一条道,循声望去,便见一名老者缓缓近前,身后则是消失了许久的亚格兰外务卿法贝伦·雷诺阁下。   柯依达眯起眼睛,似是想到了什么。   法贝伦如她所料般地点了点头:“戈恩宰相与公主殿下相持不下,因此下官冒昧请了贝伦根前任宰相拜蓝公爵出来主持公道。”   第109章Chapter104困局   拜蓝·威尔侯爵,在贝伦根国内算是德高望重的人物,他自年少至今已辅佐三代领主,掌管内阁长达三十多年,斡旋于古格、亚格兰及沿海诸国之间,为贝伦根的生存挣得了一席之地,即便之后作为后起之秀的戈恩所代表的激进派逐渐掌握政局,年事已高的公爵不得已退居二线,赋闲在家,人们对其的敬重却依然没有丝毫减退。   对于眼前这位老人的生平事迹,柯依达自是不会陌生。   “竟然惊动了老侯爵出马,实在是过意不去。”   “哪里,事关两国和睦,老朽又怎么能够再坐在家中呢。”老人已是花甲之年,精神却还算好,开口只是简单说了几句,贝伦根的臣僚们便安静下,“事情的经过,老朽大抵也已经知道,为了查明事情的真相,下官带来了一位人证,姑且就当着各位同僚,以及各国来使的面把事情说清楚吧。”   他的话音刚落,便有侍从将一名女子带了过来。   “梅兰妮·摩根小姐,凯瑟琳大公妃随侍女官,想必有些大人们应该认识。”眼前的女子三十左右的年纪,面容姣好,一身宫中侍女的服饰,低着头,似乎想要竭力掩饰惊恐失措的表情,双肩却在不可控制的颤抖,年迈的侯爵却是抚慰似的拍了拍她的肩头,“宫中血案发生之后,她从宫中溜出连夜来到我的府中,作为事件的目击者之一,诸位就请听听她的证词吧?”   在场的人中不乏有露出愕然表情的,连同戈恩宰相的目光也开始由惊愕变得愤恨起来。   而这女子缓缓抬起头来,面对众多愕然和揣测的目光,眉眼里依稀还带着惊恐,但好在她的情绪还是渐次平复下来。   “梅兰妮小姐,大公妃去世的时候,你是在场的吧?”   “是的,大人。”   “当时是怎样的情况?”   “当时我陪伴着大公妃和威廉殿下,因为大公妃感到口渴,所以我出去取些茶水,谁知道回来的时候便看见好几条黑影蹿进了寝殿,接着便听到了大公妃的尖叫声。我吓了一跳,不敢贸然进去,绕道寝殿的侧门透过门缝往里面看,便看见一个刺客把剑扎进了大公妃的前胸。”   “当时威廉殿下在哪里?”   “被另外一个刺客踢倒在柱子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母亲死去,当场便晕了过去。”   “大公妃,是为了保护威廉殿下而死去的吗?”   “不,当时威廉殿下的生命并没有受到威胁。”女子仔细的想了一下,然后摇头,“刺客的目标,一直是大公妃。”   “那么然后呢?”   “然后侍卫们便闯了进来,和那些刺客缠斗起来,我跑过去扶起大公妃,她还有一点气息,对着我只来得及说了两个字。”   “是什么?”   老侯爵这样问的时候,女子却是沉默了很久。   “不必担心,你只管说出来,不会有人对你不利。”   女子胆怯地抬起头,没有说话,却是目光却落在一个人的身上。   宰相戈恩·拉德克里夫。   “你这是什么意思?”贝伦根现任宰相顿时感到羞辱,“难道你认为是本官策划这次谋杀?!”   这名叫做梅兰妮的女子似是被他的目光所慑,低下了头去。   而周遭已然又是一片骚动。   老侯爵却是未动声色:“听当时的侍卫说,现场刺客拉下一枚指环,你有注意到吗?”   女子茫然地摇了摇头。   “当时我实在是感到害怕,并没有注意到别的,后来宰相阁下召集了当时的目击者一个个谈话,我感到十分惶恐,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便想了办法溜出宫来找侯爵阁下了。”   她说完便低下了头去,而拜蓝侯爵并没有马上发话,而是沉默了许久,方道:“你知道你所说的这些代表着什么吗?”   这个叫做梅兰妮的女子微微颤抖了一下,点了点头。   “你的陈述,是在指控我们的宰相戈恩·拉德克里夫阁下,蓄意谋杀了凯瑟琳大公妃,并且伪装成异国间谍的暗杀行动,嫁祸给尊贵的亚格兰使节,是这个意思吗?”   这一次女子仅是在眼底闪过了一丝瑟索,然后坚定的点了下头:“是。”   话音未落,遭到指控的贝伦根宰相已经难以掩饰恼羞成怒的表情。   而周遭已是一片哗然。   “梅兰妮女官。”侯爵深深吸了口气,语气沉重,“你跟随大公妃多年,一直忠心耿耿,但是你要知道,毫无根据指控一个贵族臣僚,而且还是内阁宰相,将会是什么样的罪行。”   “我不是毫无根据!”这女人突然变得激动起来,“从先代大公逝世开始,大公妃殿下与宰相阁下因为政见不合已经多次发生冲突,宰相阁下不止一次当面胁迫大公妃。大公妃一死,宰相阁下不就可以名正言顺挟持年幼的主君,独揽大权,为所欲为了吗?”   “这简直就是污蔑!”戈恩看着这个半路杀出的碍事女人,眼底几乎便要喷出愤怒的火花,“毫无根据的推断竟然也能混淆视听,侯爵阁下,你就这样容忍这个女人在这里胡说八道吗?”   德高望重的侯爵却是未动声色,只转头看着咬紧嘴唇的女子:“梅兰妮小姐,这些只是你的推断,但是我们需要证据。”   “证据在这里。”出乎意料的,女子低头,从袖子里取出一枚沾满血迹的指环,“这是大公妃临死之前塞在我手里的,各位大人应该能够认得,这是谁的东西。”   侯爵接过指环来,当便有臣僚们耐不住好奇伸长了脖子看过去。   被血玷污的铁指环,依稀可以看出雕琢细致的纹理。   明眼人一眼可以看出,那是拉德克里夫家族的纹章。   铁指环,则历来是其驱动暗卫的令箭。   “宰相阁下。”侯爵将指环举到面前,眼底的目光如剑,语气淡然,却有刻骨的冷意,“你还有何话说?”   戈恩·拉德克里夫的脸色僵硬。   “你要如何解释,这枚驱使拉德克里夫家族暗卫的指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事已至此,真相已然不远。   贝伦根的群臣和各国使节们在一片震惊之中交头接耳,难掩惶恐的神色。   戈恩却是平静下来,扫视了一周,蓦地放声大笑起来。   过了很久方才停下。   “拜蓝侯爵阁下,真没想到,你都已经告老退休,还是要来碍我的事!”   “这么说你承认了?”侯爵的目光犀利,“谋刺大公妃殿下,妄图独揽大权,甚至嫁祸亚格兰使节?!”   “是。”这一次戈恩倒是干脆,“可惜我算计不周,被你钻了空子。”   “你身为公国的宰相,竟然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   “什么叫做大逆不道?”戈恩却是反问,柯依达手中利剑之下,神情却是冷峭而充满嘲讽,“一个久居深宫的女人知道些什么?还有你们,这些拿着俸禄庸碌无为的臣子,只知道依附旁人的庇护躲在岛上过安稳平和的日子,根本不知道亡国的危机就在眼前!亚格兰帝国已经征服几乎整个大陆,踏平我们这些小国不过时间问题,可你们还在这里醉生梦死!”   “所以你谋杀大公妃殿下,然后嫁祸给亚格兰,借此软禁柯依达公主一行人?”老侯爵听他激烈的言辞竟然有些讶异,扫视了一眼持剑的戎装女子。   “如果顺利的话,我便可以以此作为筹码与亚格兰皇帝谈判,赢得更有利的筹码,可是你们,这些自诩衷心的家伙,看看都做了什么?!”   似乎是对他的言论感到惊诧,在场贝伦根群臣一时面面相觑,倒是法贝伦轻笑了一声:“下官自问亚格兰建国以来从未对贵国有任何不友好的举动,阁下还真是过虑了。”   “亚格兰西北沿海饱受海盗侵扰,贝伦根地理位置便如同当日的塔伦公国,难道阁下能保证贝伦根今后不会成为亚格兰的军港?”   这个,倒也不是没有想过。   柯依达听得这句,心底自嘲地笑了声,没有开口,却听法贝伦已经缓缓道来:“阁下这样的恶意揣测,我等实在是惶恐。”   “惶恐么?”戈恩冷笑了一声,“外务卿阁下确实会说话,但不管怎样你今天也休想离开了。”   “阁下,你的性命握在敝国公主殿下的手中,还能如此大言不惭吗?”赫尔嘉在一边听得多时,终于忍不住开口。   而对方确实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林格看在眼底,隐约有了不好的预感。   “大人!前方交涉失败,贝伦根驻海舰队拒绝我军进入军港!”   “大人,前方舰队开始强行突入,已经与贝伦根海军交火!”   “大人,各国使节护卫舰队出现异常,开始呈扇形从我军后方包抄!”   时间已近中午,海面上已经弥漫开浓重的血腥气,海默·奎恩中校望着前方战舰展开的血肉搏杀,挥挥手让通讯兵退下,额头已经溢出细密的冷汗。   “向各国使节舰队传信,贝伦根军舰寻衅生事,与我军前方护卫舰队冲突,为保证我国使节的安全,我军舰队不得不突破领海,请各国不要插手!”   “主力舰队呈菱形攻击阵型,战列舰两翼以弧形防御,巡航舰队调头,全力阻击各国舰队!”   立在甲板上传达下一系列的命令,海默·奎恩拭了一把额头的汗,喘了口气。   他今年二十八岁,比起自己的主官,无疑是年长的存在,但在整个军队中,他依然只是个年纪尚轻的中级军官,资历也并不算丰富,他本人也不得不承认,如果不是遇到一位年轻却极具才干的上司,而由此获得更多的升迁机遇,他或许仍然在尉官的阶级打拼也说不定。   但话虽如此,作为海军第二师团之中最精英舰队的副官,年轻的海默·奎恩中校,其作战能力与与武勋依然丝毫没有可以让人指摘之处,从不缺乏同时与风浪和敌舰搏击的考验,然而此刻面对两面受敌的境况,他依然不可避免的绷紧了神经。   尤其是在这样的情况,身为舰队指挥官的亚伯特·法透纳上校竟然带着敢死队失去踪影!   “亚伯特大人,您还真是留个烂摊子给我收拾。”   中校长叹了一声,身后的厮杀呐喊却是愈来愈响,转过身去大踏步走向船尾,远远便能望见远处巡航舰队与各国护卫舰搏杀的影子。   “明明各自为政的西北诸国竟然出乎意料的同心协力,真是让人惊讶。”   他在心中默念着,看来诸国一定与贝伦根达成了某种协议,不顾舆论的职责也要将亚格兰的护卫舰队困在这方海域之上,但若真是如此,只怕贝伦根岛上的柯依达公主一行已是凶多吉少。   他在往深处一想,便生生打了个冷战。   “海默大人!”身边的亲兵却是喊了一声,“你看那里!”   他循声望去,远方阴霾的天空一片浓烟滚滚,隐约看得见红色的火焰疯狂灼烧,原本占据上峰的各国舰队阵型大乱,亚格兰的巡航舰队开始反守为攻,如利刃般将敌人的阵线切割地七零八落。   “这是……”中校的惊讶仅持续了片刻,马上便流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来,“亚伯特大人!”   各国舰队不可能自行乱了阵脚,唯一的可能便是被人暗地里摆了一道。   联想到金银妖瞳的金发青年带着全副武装的水手乘着小船离开的情景,海默·奎恩似是困扰地摸了摸额头。   “真是位让人头疼的大人啊!”   身为舰队的总指挥官却抛下自己的旗舰深入敌人的后方,胆魄固然可嘉,但对于副官来时的确是件提心吊胆的事情。   “但愿你不是在说我,海默中校。”   他如是想着,身后却响起熟悉的声音,沉浸在思考中的副官一个激灵,条件反射回过身来立定敬礼:“亚伯特大人!”   立于身前的金发青年一身笔挺军装已经被海水浸得湿透,身上的伤口深深浅浅,依稀还在流血,被海水漂成稍淡的绯红,看在眼底依然刺目,身后一干浴血归来的死士,有的赤膊立着,伤口狰狞不堪。   这是很等激烈而凶险的搏杀,海默·奎恩只动了动唇,却不知该说什么:“大人……”   “给各国舰队下最后通牒,贝伦根舰队无端挑衅,我军为保护使节团安全不得不突入领海,请各国舰队保持中立,否则的话,便休怪我不客气!”   头顶苍天立于甲板之上的青年却是只淡淡道了一句,接过卫兵递过来的毛巾擦拭身体,便兀自去查看前方的战况,奢华的金发湿漉漉的贴在脑后,背影挺拔如刀。   第110章Chapter105训诫   帝国历19年8月3日,出使贝伦根的柯依达公主一行在被困贝伦根王城,担任护卫任务的海军第五舰队为保护使节团的安全在极其紧急的形式之下控制贝伦根外海,并强行突破领海海域,直逼斯里奥军港,剑拔弩张,与贝伦根海陆军队陷入对峙之中。   这是亚格兰的史书在记载这一事件时统一的口径,然而当时贝伦根的拜蓝侯爵接到的消息,显然没有字面上那样的简单。   不止是德高望重的老侯爵,连同戈恩宰相终于变了脸色。   亚格兰的海军能够直逼斯里奥军港,也就是说贝伦根海军在领海外围的阻击已经失败,而各国舰队的合围也不再具有威慑力。   亚格兰海军的实力可见一斑。   拜蓝威尔侯爵沉吟了很久,把目光投向面容肃杀的戎装女子。   以他的胆识和经历,不难判断眼下的情况,贝伦根企图扣押亚格兰使节的企图暴露,而亚格兰的海军为了保护使节团的安全而不惜动用了武力,虽然这是宰相戈恩本人的阴谋,但亚格兰若要追究此事,借此机会对贝伦根进行大规模的军事行动,在义理上也并非站不住脚。   “柯依达公主殿下。”   老侯爵只淡淡道了一句,却没有在说话。   柯依达明白他的意思,略略抬了抬唇角:“想来是等候在公海的护卫舰队察觉了什么,指挥官还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孩子,年纪太轻,脾气未免急躁了一些,有冒犯到各位的地方还请多多担待。”   她的目光扫过在场的使节们,淡漠如水,却如剑般寒冷。   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带而过,却有了不寻常的警告意味,已经有人开始发抖。   年仅二十岁的舰队指挥官,凭借区区五万人,便能够在短短一个小时内震慑各国的护卫舰,突破贝伦根海军的阻击,取得港口的制海权,是何等的才华与胆魄?   亚格兰组建海军不过二十年,竟然有了这样的实力?   戈恩拉德克里夫用眼睛的余光死死盯着身侧的女子,咬着牙,许久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戈恩阁下应该很失望。”柯依达看了他一眼,“大概在您原本的计划中,即便自己的性命握在我的手中,也不会打算让我走出这里。可惜的是,您的计划没有得到全然的配合。”   她轻轻的喟叹了一声,手腕一转,短剑寒光四射。   人们刚要惊呼,却未见血光喷出。   戈恩一个踉跄,被她推出去,神情讶异。   “侯爵,这是你们贝伦根的内政,我不便插手,戈恩阁下便由你们贝伦根处置”柯依达目光淡然,看着年迈的侯爵,“至于海上的事情……”   蓦地她话锋一顿,手里短剑挽出一个剑花,闪亮之间已在左臂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迸射出来的血花色彩瑰丽。   “公主!”林格等人一声惊呼,连同贝伦根的臣僚和各国的使节们都看的愕然。   柯依达却是一脸淡然,往中间走了几步,将流血的手臂举高,抬高了声线:“亚格兰帝国自立国以来,边境诸国望风归附,帝国也以诚相待,从无侵扰与进犯,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西北沿海百年来饱受海盗侵扰,我等所要做的不是相互算计与防备,而是同心协力,在海贼帆与骷髅旗之下保护我们的子民不受侵袭。面对共同的敌人,难道不应该相互协作团结一致吗?今天所发生的事情,是蓄谋已久,还是误会一场,我想在场各位都心知肚明,但我柯依达可以像诸位保证,若诸位今天同意我说的话,这件事就此了结,再无后话!愿意与敝国并肩作战共御强敌的,便与我歃血为盟!”   她的声音清冷,却显得激越,鲜血顺着军装的袖子缓缓的低下,艳丽,夺人心魄。   众人注视着这个风韵犹在的戎装女子,仿佛是被震慑住般,一时静默无声。   史书上的记载总是难尽其详,寥寥数语远不足以概括当时的景况。   然而无可否认的是,柯依达公主在当时的所作出的决策,不仅顺利令自己转危为安,同时也达到了化敌为友的目的,《贝伦根公约》签订,令沿海诸国结成联盟,为亚格兰海军日后与海盗的作战提供了极为有利的条件,也为日后诺曼海盗的最终覆灭奠定了基础。   这些当然只是后话,但是当时认识到这场同盟真正长远意义的人,并不在少数。至少对于法贝伦雷诺外务卿来说,将需要很长一段的时间奔走于各个国家,与北疆海军一道,进一步规划将来的战略部署。   柯依达在私下里也流露出了这样的意思:“看来法贝伦学长接下来会有的忙了。”   而温文尔雅的外交官只是淡淡笑了一下,心领神会,然后似乎无意般地提了一句:“其实拜蓝威尔侯爵是个很聪明的人。”   柯依达听着这话,只略略停顿了片刻:“的确。”   如果当时自己没有做出既往不咎的承诺,也许这位年迈的侯爵也会采取一不做二不休的手段,当场将自己的截留,而以免亚格兰更为激烈的报复性的军事行动。   而一旦她给对方留下生存的空间,他便没有理由在铤而走险,毕竟以贝伦根目前的实力,显然不可能在与亚格兰的对抗中取得优势。   拜蓝威尔与戈恩拉德克里夫,其实有其相似之处,只不过一个锋芒毕露,而另一个更善于审时度势,老侯爵未必不想摆脱邻国的制约,但在羽翼未丰之前绝不会惹怒对方引来杀身之祸。如此韬光养晦下去,也许有一天真的会有机会摆脱帝国的控制也说不定吧?   但那也许是几十年或者几百年后的事情了,也或许那个时候所谓亚格兰帝国也即将走向灭亡。   柯依达挑了挑眉,这显然不是一个帝国公主所应该有的想法,她所应当考虑的,是如何自己的国家能够长盛不衰。但遗憾的是,没有一个国家可以长盛不衰,历史总是在毁灭与重构之中不断反复。   想到这里她突然有些沧桑的感觉,皱皱眉,便不再去想,毕竟那已经是很多年甚至几百年以后的事情,早已不是她能力所及的范畴,换一句话说,倘若亚格兰的后世子孙真的沦落到这样无能的地步,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合约达成的次日,柯依达一行终于可以结束本次的出使任务,登上已经等候了多时的旗舰,第五舰队指挥官亚伯特法透纳上校列队出迎。   这一天是连续几天来为数不多的好天气之一,天空湛蓝无云,久违的阳光投落海面,点点碎金便映入眼底。头顶的雪花旗猎猎的飘扬,而旗下肃立敬礼的金发青年已有数日未见,身上的军装裹的严实,勾勒出挺拔修长的身形,蓝黑两色的双瞳一派静默冷峭,透出精干倨傲的神气。   这个年仅20岁的年轻人,或许还不知道,几天前那场连战役都算不上的匆匆结束的小规模武装冲突,已经令亚伯特法透纳这个名字在沿海诸国之中掀起了怎样的轩然大波。   柯依达静静地看他许久,竟有沧桑如海的感觉。   目光落在他的领口,透过军装的领口隐约可见白色的绷带,心中暗自一悸,回过神时方才发觉对方也再看她,目光冷峻,却是毫无畏惧,直达眼底。   她略略一惊,方才开口:“亚伯特上校,听闻你率领死士包抄敌人后方,才逼退各国舰队,实在是不容易。”   柯依达公主治军严苛,能得到她的赞许实在是难得,而年轻的上校脸上并没有如众人想象地那般露出感激涕零的神色,只淡淡低了头:“公主殿下过奖,下官不过是完成自己的任务。”   “但是。”柯依达却是话锋一转,冷冷地看他,“身为舰队的指挥官冒险深入敌后,稍有闪失,便有全军覆没的危险,也希望亚伯特上校谨记。”   这话虽说得不轻不重,却已经与指责无异。   毕竟身为舰队指挥官,身先士卒,深入险境,精神固然可嘉,但擅离职守,一有闪失,不仅难以保住自己的性命,更会使军队濒于崩溃,奇策之所以为奇策,本身便有投机取巧的嫌疑,可一,而不可再。   亚伯特本人尚无任何表情,海默奎恩副官听出这里面的潜台词,已经是一身冷汗。   而柯依达却是已经抽回自己的视线,擦过他的肩头,走向船舱。   蓦地听的身后男子清越的嗓音响起:“若说孤身犯险,公主殿下不也是吗?”   话音一落,四下无声。   要知道,柯依达掌握帝国军权二十多年来,杀伐决断,积威甚重,从无人敢当面质疑。   她听得这句,回过头来,脸上的讶异一掠而过,只淡淡看了他一眼,意义不明。   海默奎恩中校顿时除了一身冷汗。   而这年轻人也似乎察觉自己失言,却没有说什么,只是恭敬地低了低头。   柯依达便没有再说话,掉了头,便进了船舱。   柯依达公主自然是没有发火。   只是那寓意不明的一瞥,便足以让人动辄得咎。   当所有人员都安顿下来,排列齐整的舰队终于扬起风帆,踏上返程的航道的时候,捏了一把冷汗的海默奎恩副官终于在自己年轻的主官面前长出了一口气。   “亚伯特大人您还真是胆大,这么多年,还没有人敢当面跟公主殿下顶嘴。”   他这样说的时候,年轻的上校正正襟危坐,半披着军装,浅色的衬衣扣子解开,露出结实的身板,让军医处理他身上深深浅浅的伤口,听他这样开口,一贯淡漠表情怔忡了一下,然后淡淡道了句:“是么?”   “还是么?”副官看着他轻描淡写的无辜表情,无力地感觉突如其来,“我的大人啊,那可是帝国军队的最高长官,您就不为自己的前程想一想?”   可怜的副官哀叹一声,眼前的上司年纪虽轻,但好歹战绩斐然,只是性格未免太过古怪,倨傲而阴郁,将来跻身军政高层,还不得罪更多的人?   军医处理完伤口,便施了礼退下,亚伯特抬起头来,看着副官一脸悲愤的表情,终于叹息了一声,站起来,拍拍他的肩:“好了,我下次注意。”   事实上经过这么些年的历练,过去那些孤高的性子,他早已收敛许多,只是早上在那女子淡漠的目光注视之下,竟不知何故脱口而出了。   他有些讶异于自己的失态,却如何也找不出原因。   叹了口气,正要系上衬衣的扣子,门外却想起错落有致的脚步声,随后便是立定,女子的声音清楚的传进来。   “亚伯特法透纳上校,在里面吗?”   依稀辨别地出这声音的来源,海默奎恩一个激灵,急急过去打开了门:“赫尔嘉克罗因中将阁下?”   红头发的女性中将站在门口,看着两个脸上多少流露出惊讶表情,忙不迭地敬礼的年轻军官,不由得勾了勾唇角:“亚伯特上校,海默中校。”   “阁下是有什么事情吗?”   亚伯特最先反应过来,柯依达公主的首席副官亲自来此,显然不是串门。   赫尔嘉却是没有回答,迈步进来,回过身,目光落在对面金发青年的的身上,衬衣的扣子尚未来得及全然扣上,依稀可以看见缠的厚厚的纱布,以及肩胛处一枚淡淡的绯色印记。   宛若一团火焰。   只一瞬间,她觉得呼吸凝滞,二十年的岁月如奔流般在脑海中汹涌而过。   “听说亚伯特上校在战斗中负伤,严重吗?”   她深吸一口气,淡淡抬了下唇角。   “经过医官的处理,已经没有大碍。”金发的年轻人维持着挺拔的军姿,看着眼前阶级比自己高了不止一截的女子,总不至于是过来探望自己的伤势的吧?   赫尔嘉却是笑了笑,从袖口里取出一个瓷瓶,放在一侧的桌上:“皇室特制的金疮药,大概一个礼拜可以痊愈了。”   “阁下,这是……”   “不必多想,我不过是受安瑟斯殿下的拜托,略尽绵力而已。另外,”她抬手,制止了青年疑惑的眼神,负手抬头看着对方异色的双瞳,打量了一番,话锋却是一转,“年轻人,你胆子不小,当年林格副军长难道没有告诉过你,过于锋芒毕露,很可能便是灾祸的根源吗?”   亚伯特微微一惊,多年以前的记忆风驰电掣般地闪过。   ——锋芒毕露,倨傲自负,完全不懂得掩饰和忍耐,引人嫉妒憎恨,出众的才华将成为致命的□□。要弄死一个像你这样的小卒,暗杀、陷害、污蔑,方法实在是太多了!   他深吸一口气,低了低头:“多谢阁下的教诲,下官知错了。”   “年轻人。”赫尔嘉看着他,声线略略扬起:“公主殿下治军虽然严苛,但素来恩威并重,并不会计较你的失礼,但是如果换成别人,就没有这样的好运气了。年仅二十岁的帝国海军上校,本来就招人嫉恨,若想走得更远,你要好自为之。”   说罢,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出门。   亚伯特听她的告诫,竟有几分语重心长的感觉,暗暗觉得几分讶异,却终究没有开口,抬起头来,敬礼目送她离开。   第111章Chapter106归航   赫尔嘉进来的时候,医官正在为柯依达手臂上的伤口换药,时值正午,透过敞开的窗户可见明媚的阳光自天穹间洒落下来,波澜不惊的海面碎金点点,而帝国的公主半披着军服,微阖着双眼,整个人便也仿佛沐浴金色的薄雾中般,似是听得轻微的脚步声,淡淡地抬起眼睑,见是她进来,倒也没说什么,等到医官包扎完毕,便抬手示意让他退下。   “去过了?”   “是。”赫尔嘉近前来,略略点了点头,“伤药已经送去,身上的伤口不少,深深浅浅,但所幸都不是要害。”   柯依达的眼微微黯了黯,却并未说什么,只淡淡看着她。   赫尔嘉明了她的意思,略略压低了点声音:“看到了,那个印记,没有错的。”   二十年前哈密城黑色荒芜的夜里,她在那个婴儿的身上烙下火焰形状的纹章,至今仍然记得襁褓中那个金银妖瞳的初生儿撕心裂肺般的破啼。   所有的记忆汹涌如潮,冲开堤坝,一泻而下,她屏住了呼吸,一时不知该做如何反应,只怔怔握着赫尔嘉的手腕,许久不曾放开。   “公主?”   直到赫尔嘉轻轻出声,她才回过神来。   “隔着这么多年,你真的没有认错?”   “虽然痕迹淡了许久,但是我认得出来,殿下。”   于是她恍惚地松手,半披着军服起身,踱到窗前,抬头看着头顶绚烂的阳光,竟有泫然欲泣的冲动。   菲尼克斯啊,□□的凤凰。   那战火中出生的孩子,历经九死一生,终于再度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赫尔嘉看她悲喜莫辩的神情,一时百感交集。   二十多年来她见惯了这女子执掌军国大权,生杀予夺,雷厉风行的样子,又有一手带大的安瑟斯皇子陪伴在身边,如果不是夜深露重时偶尔的黯然神伤,她几乎便要以为那段痛不欲生的过往终于可以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愈合。只是这一刻,这女子隐忍的神情,终于与多年前的光景一一重合,杀伐决断从无惧色的铁血女子,令整个大陆闻风丧胆的修罗姬,不过是一个失去孩子的可怜母亲而已。   赫尔嘉微微动容,却是抿紧了嘴唇,不让自己流露出悲悯的神色来,因为那骄傲的女子不需要这样神情。   她再度看时,柯依达已经回复平日的神色,只淡淡叹了一声:“是又怎么样,已经舍弃的孩子,难道还能在认回来?”   这年轻人的身份太过敏感,不然当年林格也不会一意孤行,将他逐出军校。   “公主。”赫尔嘉轻叹了一声,“话虽如此,总会有转机的。”   “这种身份,对他没有好处。”柯依达已是回转头来,声音冷了几分,“何况还是那样桀骜不逊的脾气。”   “年轻人少年得志有些锋芒也是难免的,照林格大人说来,已经比当年进步多了。”赫尔嘉只得好言安慰,“下官看来,这脾气倒是有几分像公主殿下你。”   “照你这么说,还是我的不是?”   柯依达冷哼一记,转过身来,在茶几旁坐定,赫尔嘉看着,低头浅浅笑了下,然后倒上一壶茶来。   “如果这一次的武勋记功,大概可以晋升少将了。”赫尔嘉缓缓地道,二十岁的海军少将,在这个年代实在是少见,“不论如何,这孩子的才能不容忽视,听说这一次,一个人带着敢死队便断掉了各国舰队的后路,就算是有奥利维娅的暗卫协助,也够让人吃惊了。”   果决,冷酷,惯于在生死搏杀之中出奇制胜,甚至置之死而后生。   比起作战,更像是计算精准的赌徒。   柯依达闭上眼睛,回想那几次战役的分析结果,只淡淡叹息了一声。   睁开眼来,望着明亮的阳光。   那个头发灿若朝阳,有着异色双瞳的年轻人,身负高贵的血统和与生俱来的天赋,怀抱卓越的才华与但是,究竟有着怎样的觉悟和野望,想要获取怎样的人生呢?   尽管是在归航途中,全舰的守备依然没有丝毫放松,负责探查前方海域情况的巡航舰派出几十里,主旗舰的卫队也几步一岗,轮班倒换,指挥官亚伯特法透纳上校本人,即便伤势未愈,也依然不定时地亲自巡查。   夜幕降临的时候,海面上的温度已经比白天下降了许多,站在甲板之上便有习习的凉风灌进军装的衣领,旌旗在头顶猎猎作响,在灯火阑珊之处望去,年轻的指挥官满头奢华的金发便暗夜中火焰,甚是耀眼。   林格弗洛亚透过窗户看了许久,方才收回自己的目光。   身后一袭黑衣紧身扎束的女子站在他的面前,砂色的眼睛犀利冷峭,触及他的目光时,却是恭敬地低了头下去。   “奥利维娅?”   “是,大人。”   “你在任务中暴露了身份吗?”   女子微微一滞,没有否认:“很抱歉,大人。”   身为最精英的暗卫统领,在任务中自曝实在是件不可想象,也不可原谅的事情,如果不是三年前那场生死一线的战役逼得她不得不现身,想必此时也不用承受眼前这男人冷郁的目光了。   奥利维娅并不曾想以任何理由为自己的失误开托,只是思及当时的情形,双颊微微有些僵硬。   “他知道了多少?”   “我的名字,仅此而已。”   她笃定地回答,林格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隔了很久,才缓缓从袖中取出一对领花和袖饰,以及一纸文书,放在面前的书案上。   “奥利维娅弗洛亚中尉,根据目前任务的执行情况以及你所累积的武勋,现授予你少校军衔。”   神鹰军的暗卫营,和帝国其他的谍报部门一样,他们的身份不为人所知,武勋少有人耳闻,甚至连升迁或授勋仪式都有可能是秘密进行的。   当然,由神鹰军副军长亲自授予军衔,也是不多见的。   女子的脸上却没有表现任何激动的神情,只是略略仰了头,立定敬礼:“谢大人!”   “这次的任务不会持续太久了,你好自为之。”林格看着年轻女子波澜不兴的姣好容颜,并没有再说什么,“下去吧。”   “是!”   奥利维娅敬了个礼,取过自己的领花袖饰,便要转身。   林格却是又叫了一声:“等一下。”   她停下脚步,只看见对方的手一扬,一道弧线直面而来,她眼疾手快地抓在手里,却是一枚精致的瓷瓶,隐约有淡淡的药箱。   “叔父?”她皱了皱眉,终于唤了称呼。   “身上的伤口,去仔细处理一下。”林格坐在书案后面,只淡淡道了一句,“刚才又裂开了吧?”   她这才觉得,前两天那场战斗中落下的伤口不经意间又有些许的抽痛,略略垂下眼睑,颔了颔首,推开门来,空气发出轻微的振动,人影已经消失不见。   十天后,返航的舰队终于抵达威姆顿军港,再次踏上亚格兰的土地,德默克·里约中将率队出迎。。   隔了将近一月未见,这位年迈的统领看上去气色比之前差了许多,咳嗽的频率也似乎频繁了些,但尽管病情有所加重,等到安顿下来之后,中将还是一脸肃然地向她报告了一个不好的消息。   先前被俘的诺曼海盗首领艾瑞克伯爵,在前一天的晚上被发现死在了密不透风的囚室里。   “守卫发现的时候,人已经断了气,身上除了这些天用刑的痕迹之外,没有发现新的伤口,从面部特征来看应该是中毒。”   安瑟斯·亚格兰双手负在背后,军姿笔挺地立在面前,陈述的语气波澜不惊,不经意间却是微微垂了下眼睑,死去的战俘身份特别,身为全权负责的审讯官,他不能不说没有责任。   “在这之前,艾瑞克本人一直负隅顽抗,不愿吐露半个字,迫于无奈,下官对他使用了自白剂。”他向身边的副官递了个眼色,后者恭敬的点了点头,呈上一卷文书,“这是结合之前对战俘和缴获物资的调查形成的综合报告。”   柯依达接过来,抬起眼睑只扫了一眼,目光瞬间便是一凝,复又细细看了一遍,方才抬起眼来,视线犀利:“古格?”   “二十年前我军从冰海沿岸包抄古格西北,前后大战几十场,最后虽然击溃塞壬海军主力,但是并不排除小股塞壬军的残余势力逃窜入海的可能。”一旁的德默克·里约中将明白她的意思,缓缓开口,“塞壬军熟悉西北沿海的地势,比我军更加熟悉海战的优势与弱点,这些年来诺曼人频频南侵,战术与以往相比更精于谋划,下官倒是认为这些古格余党与诺曼人勾结,并不是没有可能。”   诺曼人长于海战和野蛮厮杀,而大陆人精于谋略,一个贪图肥沃的土壤,一个怀有国仇家恨,两者合作,倒也在情理之中,只是——   “他们想要作什么,复国?”柯依达冷哼一记,“就凭那些残兵败将?”   她讥诮之意甚浓,仔细看时那一抹略略上抬嘴角,却有不可捉摸的深意。   亚伯特看在眼里,与安瑟斯交换了一个眼神。   而一旁侍立的第六舰队指挥官安森哈尔·布朗维克少将则是微微一凛,没有说话。   单凭流亡海上散兵游勇当然不成气候,但是如果有了内应呢?   并不是没有人想到这一点,然而未及深入,柯依达却是摆了摆手:“都退下吧,此事我会与德默克中将商议。”   此话既出,余下的人便只有默然退出。   室内一时陷入沉默,过了良久年迈的中将方才试探性地开口:“公主殿下……”   “即便是使用了自白剂也不会致命,恐怕有人唯恐秘密泄露而抢先下了杀手。”柯依达的脸上寒意重了几分,“中将阁下,你的第二师团该好好整顿了!”   这番话出口,说是提点,却有警醒的意味,德默克·里约隐约冒出一头冷汗:“是,殿下!”   “我明日便要启程,多余的事情阁下不必操心。”   “殿下一路劳顿,不再休整几天吗?”   “不必了。”柯依达摇头,停下来看着眼前年纪已大气色虚弱的中将,倒是缓和了口气,“德默克中将,一别几天,你的气色似乎又差了很多,病情没有好转吗?”   听她这样问起,中将似是有些感动,只叹息了一声:“多谢公主的关心,下官已经是老毛病了,处理军务确实有些力不从心。”   “克里斯多军长也打过报告,说您有意退役。”柯依达倒是没有再提及之前的公案,只端起茶杯来细细抿着,似是随意的闲聊,“只是后继者的人选,您心中有数吗?”   “师团级以上军官的任免是不应该由下官来置喙的。”   “不必担心,我只是想听您的意见而已,毕竟威姆顿军港的位置重要,海军第二师团统领的人选也至关重要。”   “北疆海军熟悉海战善于谋略的军官不在少数,可是眼下一时似乎没有多余的人选抽调。”   “那么目前麾下的三位舰队指挥官呢?”   “安森哈尔·布朗维克少将资历最老,驻守威姆顿军港的时间最长,但是他本人资质平平,而且心胸狭窄,不适合作为统领全军的人选。安瑟斯殿下与亚伯特上校,都是难得一见的少年英才,这几年的武勋和晋升速度都令人感叹,唯一的弱点是太过年轻,经验和人望难免不足。”   柯依达听他缓缓道来,微阖着眸子,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隔了许久又问:“如果,在他们两个之中选呢?”   德默克中将沉吟了一会儿:“安瑟斯殿下是公主殿下您一手教导出来的,格斗与战术尽得您的真传,有今天这样的成就,其实不足为奇,他的战术稳重谨慎但不失犀利,从统帅的角度讲,为人谦和兼具威严,有利于凝聚人心。可是亚伯特上校,他在战略和战术上的天赋仿佛与生俱来,至今为止大大小小的战役,出其不意、险中求胜是常有的事,撇开军事才华和悟性不说,很多时候更像一个精明的赌徒,算准了一切,一击必中。论治军手段,未免严苛,但是靠着生死搏杀换来的战绩,在平民出身的军官之中倒是有不少的威信。”   有着金银妖瞳的金发军官,惯有冷冽讥诮的神情,战术手段别具一格,若论出手的出奇制胜、狠辣果决,倒是有点像是年轻时候的……   德默克看看眼前风韵犹存的高贵女子,就此打住不再想下去。   柯依达却是抱着茶杯沉吟了许久,似是在思索着什么。   “可惜。”良久叹了一声,“锋芒太盛。”   第112章Chapter107蓄谋   柯依达回到自己下榻的房间,安瑟斯已经在里面等候了许久,手边的茶水已经换过几道,见她来时条件反射的起身立定,却是没有说话,只看着她,然后别开视线去,略略低了低头。   “怎么了?”   柯依达只看他一眼,擦着他肩头走过,便在椅子上坐下来,而后者只是抿了抿唇线,没有说话。柯依达却是再清楚不过,自儿时起他若是犯了错闹到自己的面前,便是一副沉默的表情,看不出多大的波澜,唯独眼神不敢与自己对视。而今纵然已是久经沙场的青年军官,此刻的表情倒是与当年无异。   她抬头看他一阵,终是叹了口气:“虽然出了纰漏,但也不算毫无所获。”   安瑟斯微微一怔,竟是莫名松了口气。   “但是失职终归是失职。”柯依达却是话锋一转,隐约有严厉的气息,“记得下次不要再让对手在眼皮底下钻了空子。”   “是,姑姑。”安瑟斯低头应下,方才抬起头来。   赫尔嘉进来换上新的茶水,柯依达蓦地抬头叫住她:“赫尔嘉,替我传信给北疆和西防军两位军长,让他们秘密到柯利亚郡等候我,不要惊动旁人。”   “是。”红头发的女性副官愣了下,转身便去起草文书。   “姑姑这是要……”   安瑟斯看在眼里,便知她是要有所动作,柯依达倒也不瞒他,“古格海军余部流窜海上,如果真的妄图复国,一定会从原古格领土下手。”   新帝国的版图重新划分的北疆和西防两大军区,原本便是古格的旧版图,即便是在二十多年后的今天,人们依然习惯于称它们为新领土。   贝伦根内讧,代表亚格兰贵族身份的指环突然出现,以及艾瑞克伯爵的离奇死亡,虽然远没有引起剧烈的动荡,但暗流已然汹涌。   柯依达想到这里,抬头望向窗外,暮色已经降临,远处可见军营通明的灯火。   “陪我出去走走吧,安瑟斯。”良久,她才道。   这一夜的夜空晴朗,黑得纯粹不落芜杂,两三点寒星错落分布,显得广阔而凄厉。   站在高高堤坝上,迎面便是习习的海风,抬眼望去远处尽是漫无边际的黑蓝色海面以及绵延不绝的战舰水寨,隐约可以看到星星点点的灯火和来回走动巡逻队伍,旌旗在半空猎猎的飞扬。   “姑姑明天就要动身了吗?”   “贝伦根的事情已经了结,再呆下去也没有益处,更何况还有些事情需要彻查。”柯依达抄手抱在胸前,语气淡漠,却是略略顿了一顿:“安瑟斯,有件事情你记得留意一下。”   年轻的皇子微微一愣,像是猜到了什么:“姑姑的意思是……”   柯依达没有否认:“我走之后,第二师团必然会有异动,你到时候便相机行事吧。”   她言语不多,安瑟斯却依然明了。   “明白了。”他郑重点了下头,“可是姑姑那里,没有问题吗?”   “有神鹰军的亲卫在,你放心吧。”依稀听得出他的言外之意,柯依达只淡淡抬了抬唇角,“到时安瑟斯,此事一了,你也该考虑以后的去向了。”   乍然听她这样说来,安瑟斯愣了一愣,柯依达却只是看了他一眼:“怎么,你不会是想在这里一直呆下去?”   “我到北疆只有两年,而且现在诺曼海盗还没有……”   “诺曼海盗骚扰大陆沿海已有百年,不可能一夕之间绝迹。”柯依达打断他,“而作为一个军人,除了战场之外,军队之中还有很多地方值得你历练和学习。”   更何况,他不止是个军人,更是一个皇子。   这一句,她没有说出来,只定定看着已经高出自己一个头的蓝发青年,声线平缓,却有几分凝重的味道:“安瑟斯,那个问题,你现在有答案了吗?”   安瑟斯微微一怔。   刹那间时光流转,宛若多年之前。   安瑟斯,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呢?   历经军校熔炉般的历练和风浪之中的生死搏杀,你是否已经有了答案。   年轻的皇子僵直着身子,胸口隐约有热血奔涌,却是久久没有说话。   柯依达静静看着他如雕塑般俊朗的脸庞,许久不曾说话,过了一阵却是淡淡笑了起来,彼时却有微凉的风吹来,将身后的披风扬起,她抬起头将额前的碎发落到脑后,抬头望灯火通明的军营,远处有巡夜的将兵走过,金属撞击的声音隐约传来,错落动听。   远远有高挑的身影背面而立,背影挺拔,满头的金发奢华耀眼。   一时她的眼底微微一黯,嘴角的笑意竟有些僵硬,停滞了许久,等到安瑟斯那里投来征询的目光,方才回过神来:“下次轮休的时候回一趟帝都吧,最近你的父皇也总是提起你。”   次日柯依达便启程离开威姆顿军港,走的时候十分低调,没有惊动太多的人,只带着来时随行人员,天刚亮便一路轻骑出了军营,疏忽便消失遥远的视线之中。   正是太阳刚刚升起的时候,亚伯特·法透纳勒马立在山头,远远地看去,东方的天壤交汇之处,淡金色的晨曦倾洒而下,给远行的轻骑绝尘镀上一层瑰丽的光环。   前来送行的几位高级军官在目送使节团离开之后便在德默克中将的带领下陆续离开,安瑟斯却是滞后了很久,依旧勒马未动。   “看来公主殿下教训得不轻,竟然让安瑟斯殿下这样心事重重。”   亚伯特看了他一眼,略略抬了抬嘴角,年轻的皇子分明听得出他言语里暗含的讥讽,却也是见怪不怪地扯了扯嘴角。   “听说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跟柯依达公主顶嘴,这份魄力自然不是随便什么人能比的。”   于是如他所料般的,金发的友人微微皱了皱眉,冷哼了一记:“不过是无心之言,传的倒是挺快。”   “要知道柯依达二十多年来杀伐决断就算是列居上将的宿将们都不敢轻易质疑,更不用说是个小小的上校了。”安瑟斯轻笑了一声,“贝伦根一战,亚伯特·法透纳上校除了善战之名享誉各国,光是这份胆魄也足以在亚格兰军中广为流传。”   “下官人微言轻,公主殿下哪里屑于与我计较。”   亚伯特只是冷哼,安瑟斯深知他的秉性,只淡淡笑了下,便不再继续这样的话题,两个人带过马头便缓缓往回走。   “听海默副官说,你这次受的伤不轻?”   “皮肉伤而已,已经差不多开始结痂了。”亚伯特想到这里,略略扯了下马缰,“赫尔嘉·克罗因中将,你跟她专门提过我?”   “偶尔闲聊时或许会提几句,怎么?”   “她专门送来了疗伤的特效药,我以为是你的拜托。”   “唔?”安瑟斯倒是愣了一愣,“大概是你我私交甚笃,难免会多关注些吧,不过赫尔嘉阿姨还真是善解人意啊……”   善解人意么?   或许是跟随柯依达公主多年的缘故,这位红头发的高阶副官多数时候给人的映像大多是冷静而严肃,很少能够与善解人意这样具有温柔气息的字眼联系到一起,只是那时沧桑的眼神以及似重若轻的提点,竟有几分不可捉摸的味道。   亚伯特仔细地回想那时的情形,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他不觉下意识的抽了缰绳,□□的战马停下脚步,回头望向遥远的东方,骑兵的影子已经消失在地平线下,唯独留下一连串绵密的马蹄。   他想起方才行色匆匆的戎装女子,年轻时的风华未褪,玄衣胜铁,明明周身散发冷冽肃杀的气息,眼神也是犀利如刀,可潜意识里却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   他诧异于这个认知,不敢置信。   “我或许不会在北疆呆多久了。”   正沉吟时,却听安瑟斯蓦地出声,他有些淡淡的讶异,回过神来望着蓝发的友人。   “姑姑似乎认为除了战场之外,还有许多需要历练的地方。”安瑟斯把玩着缰绳,想起昨夜的情形,淡淡叹息了一声。   安瑟斯,你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纵然已经是一名合格并且优秀的军人,历经过无数次凶险的生死搏杀,然而一时之间他竟然也无法给出答案,这一点就连自己也觉得奇怪。   亚伯特沉默了很久。   “柯依达公主,似乎对你很好。”   将年幼失怙的皇子纳入宽广的羽翼之下,二十多年来倾尽心力的抚养和栽培,即便是亲生母亲,所能做的也不过是如此,如果失去母亲是他的不幸,而被姑姑收养,又何其有幸?   金发的青年这样想着,想起多年前已经死去的养母,自嘲般的冷笑了一下。   “我是姑姑一手带大,自然是好。”安瑟斯倒是没有否认,迎着淡金色的晨曦抬起头来深深吸了口气,“我的姐姐娜塔莎公主,是黛瑟芬琳皇妃所出的嫡女,可是自皇妃过世,除了宫中乳母和宫廷教师的照看,父皇对她也很少过问,而我的母亲生前只是父皇身边的侍从女官,出身低微的下级贵族之家,在我出生不久便撒手人寰,如果不是被姑姑收养,我在宫中也只是一个寂寂无名的皇子,在人们同情或是鄙夷的目光下,过着锦衣玉食而碌碌无为的人生。”   “你很幸运。”   “或许吧,我很小的时候便知道自己没有母亲,可是却并不怎么觉得难过,也许是没有记忆,但更多的大概还是姑姑给我的已经足够代替母亲所能给我的了。”安瑟斯说到这里,蓦地顿了一下,打量了一下友人的神情,“抱歉,在你的面前说这些。”   而亚伯特只是淡淡扯了扯嘴角。   然后轻轻扬起一抹冷峭的弧度:“我可跟你不一样。”   亚伯特·法透纳二十年的人生里,少有对亲情的认知。   他早年过逝的养母是个终日与酒精作伴的女人,多年前回过一次生长了多年的小镇,在荒郊的坟前洒过一壶酒之后,便已经了断此前所有的羁绊。   而他所谓的生身父母,从未谋面,本人也从来没有哪怕一点点的好奇。   或许是出世时便遗弃了他,亦或许早已成为埋没在黄土中的白骨。   无论那一种情形,都已经没有再去探寻的必要。   没有感情,自然也没有憎恨。   年轻的海军上校一直是这样认为的。   然而这一天夜里,竟然梦见了已经多年不曾回去的破败小屋,以及醺酒的苍老女人。   然后朦朦胧胧的,似乎有漫天战火和硝烟,有古朴精致城堡,炽热燃烧的壁炉,以及身着白衣面色虚弱的黑发女子。   仿佛有烈火灼烧般刺痛的感觉袭来,然后便骇然惊醒。   窗外暮色正浓,隐约可以听见风吹过的声音。   他微微喘息,低头透过敞开的衣领看自己前胸疤痕,火焰形状的烙印年代已久,却依稀可见朦胧的纹理。   据说是婴儿时候便被烙下的印记,自然不会再他的脑海中留下记忆,而梦境里却出乎意料的清晰。   从未有过的梦,模糊,却似曾相识。   实在是匪夷所思。   亚伯特皱了皱眉,自嘲地勾了勾嘴角,复又躺下去,继续阖上眼睛,外头风声却似乎紧了一些,有种不寻常的气息。   他警惕的睁开眼睛来,略顿了一顿,扯过一边的军装外套,下一个瞬间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从床上跃起,从敞开的窗户里跳了出去。   夜里的风凉意深浓,顺着风声一路追进军营外面幽深的树丛,头顶的天光微薄,透过错落的枝叶洒下来,勉强可以看见前面窃窃私语的黑影,年轻的上校将身形隐没在灌丛之后,屏住呼吸将气息隐没在风声和树影婆娑之间,隔着很远的路,听不太清楚谈话的内容,良久之后那两人似乎方才交代完毕,一人后退了几步,纵身往空中一跃便消失在深浓的暮色之中。   亚伯特皱了皱眉,正犹豫是否要继续追踪那人的去向,另外一个已经回转身来,留意了一下四周的动向,方才往回走来,借着暗淡的月色,依稀可以看见他脸部的轮廓,精干瘦削的脸部线条,在光影交错之中,显得格外阴鸷。   “帕尔斯·裴迪上校?”   认出第六舰队的参谋官之后,亚伯特几乎便是倒吸了口气,心中已是警铃大作,站起身来尚未动作,只见远方的一只信鸽扑腾着翅膀飞起,没等他做出反应,一道轻盈的黑影已经如箭般穿出,兔起鹘落之间已经稳稳落地,女子束起青丝齐齐落下,抬起头来便露出清丽冷峭的容颜,手里的信鸽尚有气息,一枚细小的卷轴已经被从鸽子纤细的脚趾间取了下来。   “凯伊,确定是帕尔斯·裴迪参谋官,没有看错?”   安瑟斯·亚格兰是被人从浅眠中唤醒的,将军装的外套披在肩头,听完着副官一通汇报下来,苍冰色的眼睛视线锐利,先前朦胧的睡意一扫而空。   “是,殿下。”他的副官凯伊·兰斯特中校年纪与他相仿,从两年前开始调至目前的职位,是个有着棕色犀利短发和茶色眼睛的青年,个性沉稳,进退得体,时而会有冷郁锐利的目光在眼底溢出。   “另外一个呢,有截下来吗?”   “对方的伸手诡异,行动迅速,我们的人没有赶上。”凯伊的眼神微微一黯,“还有一只信鸽,似乎被另外一股力量截了下来?”   “是谁?”   安瑟斯反问,质询的目光犀利,失手的副官只得低了低头。   于是年轻的皇子停顿片刻,苍冰色的眼底喜怒不明,过了良久,却是淡淡哼了一声:“眼皮底下都能跟丢人,连对手的来头都不知道,禁卫军的暗卫就这点水平,凯伊·兰斯特中校?”   他的神色如常,被指名道姓的副官却是似乎大为震撼,一脸骇然抬起头来:“殿下,您早就知道?”   凯伊·兰斯特,中校衔,目前仍然是北疆海军第五舰队指挥官的首席副官,而实际上身份却是禁卫军暗卫营中为数不多的年轻精英,从两年前开始被调到北疆成为安瑟斯公爵的副官,表面上看起来是正常的人事调动,而事实上则肩负着保护这位年轻皇子的重任。   当然,这一切自然暗中进行,不会让当事人知晓。   乍一听安瑟斯这样不留情面地点出来,禁卫军影卫的精英倒是出了一头冷汗。   安瑟斯只是不置可否地看了他一眼。   每一位皇室成为都会配备相应的皇室侍卫官,这本来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在军中跌打滚爬多年,若是连自己的潜伏着暗卫力量都觉查不出,那么他的警惕性也实在不敢恭维。   对于踌躇满志想要在军中独自打出一片天下的青年皇子来说,固然能够体谅这种煞费苦心的安排,但也难免平添几分无奈之感。   最初的震惊过后,凯伊·兰斯特倒是迅速冷静了下来,重新打量眼前的年轻皇子,昏暗的灯光之下侧颜的线条犀利硬冷,抿紧的唇线削薄,平日见惯了他温文尔雅的样子,此刻仔细看来竟有几分锐利而不容抗拒的震慑力道来。   能够将自己的真实情绪掩盖如此之久,又怎么会是平庸的人物?   凯伊深深吸了口气:“那么殿下是否察觉,其实在威姆顿军港还有潜伏着另一支暗卫势力?”   安瑟斯抬了下眼睛,没有说话。   “下官是最近才注意到,他们潜伏很好,水平和实力只会在我们之上,一时也没有探出底细,但可以确定的是,并不是敌人。”   安瑟斯沉默了片刻。   禁卫军作为皇室直属的护卫军,暗卫力量在王国七军之中数一数二,能够让凯伊做出如此的评价,可以想见对方的实力。   “继续盯住安森哈尔的动向,至于刚才说的……”他的话到嘴边,却是似乎察觉到什么,就此打住,抬起头来,卧室的门已经被人推开,亚伯特·法透纳大踏步地进来,夜里的风呼啸而至。   第113章Chapter108遇刺   柯依达一行离开威姆顿军港之后,便沿着威尔逊公路一路向东南方向进发,然后沿着墨河沿岸一路东进,一路之上快马加鞭,没有再做任何耽搁。   身边的人大抵能够猜出其中的缘由,贝伦根的变故不是偶然,而威姆顿军港的意外则在某种程度上印证了这一切,如果安瑟斯的猜测属实,那么不仅意味着二十年前古格王国的残余势力死灰复燃,更有甚者,帝国高层的贵族中亦有可能参与其中,这也正是柯依达急着在返程途中召见两大军区军长的原因。   多维克市位于墨河中游,地处西北、西南两大军区的交界地带,一路行来,由于已经深入大陆腹地,气温已经比西北沿海要温暖许多,随着盛夏到来,草木日渐葱郁,太阳也甚是明媚。   “公主殿下,翻过前面的山,便是离多维克市了,克里斯多罗维尔军长和海因希里索罗军长都已经在那里恭候了。”   “还有多远的路程?”   “两天,如果从山谷抄出的话……”赫尔嘉话说到一般,却似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就此打住,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失言,脸上的表情略微僵硬。   柯依达看她的神情,抬起头来望向前方的山峦:“前面到哪里了?”   赫尔嘉沉默了很久:“古奇山脉,柯利亚回廊。”   一时间仿佛是想起了前尘往事一般,所有的人默契地陷入沉默。   此时太阳已经渐次西沉,通天灿烂瑰丽的晚霞,给天地间的万物镀上一层斑斓的血色光芒。   柯依达仰起头来,望着前方起伏的山峦,与空中姹紫嫣红的流岚,眼底流过几丝的迷离。   “公主?”   她的沉默太长,近乎让人窒息,直到赫尔嘉忍不住地出声,方才缓缓回过神来,不动声色地收敛了神色,只淡淡道了一句:“那里有我帝都军将士安眠的英灵,还是绕行吧。”   话虽如此,行至山口的时候,柯依达还是勒住了马缰,翻身下马,仿佛是意识到了什么,身后的一行人也纷纷收起兵器,准备下马缓行。   柯依达却是回过头来:“在这里等候就是了,不必跟着。”   “殿下!”   林格蹙起眉来,张口便要反对,望着暮色之下女子寡淡的容颜,却是隐隐一悸,法贝伦扫了他一眼:“公主殿下,就算是要悼念故人,也还是带点护卫的好,不然,林格副统领会很为难的。”   柯依达听他如此说来,却似乎没有什么改变主意的意思,只淡淡垂下眼睑:“有赫尔嘉跟着便可以了。”   时隔二十年再次踏进山谷,正是草木葱茏、生机勃勃的夏季,昔日染血的山林已经重新披上葱绿的外衣,夕阳如血的余晖之下,半壁江山瑰丽如同油画。   站在半山之上俯身往下看去,当年的血腥杀戮,记忆犹新,而喋血山峦的战士已经化作白骨。   赫尔嘉跟着柯依达的身后,心知她是想起了当年惨烈的过往,略有担忧地看着她,柯依达却只是沉默了很久,素净的容颜浸没在斑斓的余晖里,显得平和,没有大悲,亦无大痛,只抬起苍色的眸子看遍山河,隐约有苍凉怆然的气息。   过了很久方才叹息了一声,取出随身的皮囊,拔掉封口的活塞,内里的清茶便被轻轻洒在黑色的土地上。   “公主……”赫尔嘉只微微叹息了一声。   “不必担心,只是既然来了,便想过来看看而已。”柯依达却是淡淡勾了下唇角,没有回头,“一晃已经二十年,这山谷之中,便是草木也与当年大有不同了。”   “现在这个时候,正是树木生长的季节,自然会葱郁许多。”   “当年这片大地,是鲜血浸透了的呀。”柯依达只淡淡道了一句。   当尸体被黄土掩埋,鲜血被尘沙覆盖,吸食土地中血肉,草木才会变得益发茂盛。   赫尔嘉隐约晓得她的言外之意,只沉默了很久:“公主,回去吧,久了林格大人他们会担心的。”   彼时暮色已经渐次深浓,天边最后一抹云霞被藏蓝色的夜色吞没,淡白的天光静静铺洒下来,柯依达只点了点头,便抽身向山下走去。   空气里却有肃杀的气息袭来,柯依达只走了几步便顿住了脚步,猝然转身之间已有一枚羽箭擦着肩头呼啸而过,冰冷的寒意渗入肌骨。   “刺客!”   赫尔嘉骇然变色,一声惊呼尚未落下,已有黑衣蒙面的死士齐刷刷跃出,明晃晃的刀剑闪着寒光扑面而来。   “赫尔嘉!”   “是!”   柯依达只寒着脸低喝了一声,跟随多年的副官早已明了的她的意思,佩剑出鞘挡过迎面压下的刀刃,一手已经取下腰间的烟幕弹来,深蓝色的夜幕里绽放出一朵白色的青烟。   那是神鹰军用来传信的工具,用来调集附近的暗卫,不出意外的话,守在山谷之外的林格将在第一时间冲进来。   然而,在此之前,即便只有两个人,凭借自己和赫尔嘉的伸手,抵挡这些亡命之徒绰绰有余。   柯依达这样想时,已是手起剑落,周遭的黑影血肉横飞。   不多时便听得到耳边响起轰鸣的马蹄,从山谷入口的方向传来,由远及近,宛如雷鸣。   “公主,林格大人他们进来了!”   “动作太慢!”   赫尔嘉长出了一口气,柯依达只是淡淡道了句,挡开为首黑衣人的斜刺里杀出的一剑,复又一剑,在对方的肩头划出一道狰狞的伤口。   这是个有着高大身形和诡异伸手的男人,仅有一双犀利的眼睛露在外面,看不到面部的容貌,只见得他负痛般的捂住伤口,死死盯了她许久,柯依达读出他眼底狠辣的味道,警惕的握紧了剑柄,等待他的下一击。   然而出乎意料,这男人却是退后了几步,做了个手势,手下的死士似乎得到了某种信号一般,不再恋战,并肩成环形连退了几步。   赫尔嘉看的疑惑,与柯依达交换了一下眼神,空气里却一股不寻常的气息在悄无声息的蔓延,那是,硫磺的味道。   “公主,是炸药!”   几乎是同时意识到这一点,赫尔嘉骇然变了脸色,即便是柯依达也再也无法维系淡漠的表情。   眼前的刺客,是真正意义上的死士。   不成功,便引爆早已埋伏好的炸药,玉石俱焚。   空气里似乎已有火花蔓延的轻微响动,她低着头寻找导火索的所在,循声便见两三点火星在暗夜里穿梭,在草丛之间散着草木灼烧的味道,宛如诡异艳丽的毒蛇信子。   “闪开,赫尔嘉!”   柯依达已经来不及出手阻止,只来得及本能地喊出一声,身体先于思维做出放映,卧倒在草丛之间。   而引线上的火花则如闪电一般的急速穿行,赫尔嘉苍白着脸色,正要绝望地闭上眼睛,耳畔却听得战马长长地嘶鸣,一团奢华金发跃入黑暗的视线,挡住了蓄势待发的火焰。   那是……   她方才反应过来,已经听得身侧女子近乎撕裂般的悲鸣:   “不——”   世界,在瞬间崩塌。   林格带着人冲进山谷的时候,山谷中仍然残留着浓重硝石味道,厮杀尚在继续,呛人的烟雾混着血腥味刺激着人的感官。   “公主殿下!”神鹰军的副军长喘着气赶到面前的时候,这万马军中取敌人首级面不改色的男人竟也流露出惊魂未定的神色,“下官失职了!”   而柯依达只是仗剑而立,似乎并未听闻,只淡淡看着远处刺杀失败负隅顽抗的死士们,然后幽幽转到与之交战的金发青年身上,声线低沉:“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大意了。”   “殿下?”   法贝伦打量眼前的狼藉,而赫尔嘉似乎看出他的疑惑:“刺客在谷中布下炸药,险些便要玉石俱焚,是亚伯特上校及时出手切断了引线。”   林格砂色的眼睛略暗了一暗,没有说话。   柯依达却已经回过头来,容颜清冷:“林格。”   “是,殿下?”   “那些亡命之徒,格杀勿论!”   暗夜里她的声线低缓,却有冰冷的杀气溢出,林格微微耸了下肩头:“是!”   所有的迹象表明,柯依达公主动怒了。   这一场杀戮一直持续到凌晨,50名黑衣死士横尸山林,鲜血浸透黑色的大地,在黎明的晨曦之下,宛如血腥而残忍的油画,满目的血色让人想起二十年前惨绝人寰的战斗。   柯依达没有耐性继续留下来处理善后,便让林格派人,向不远处柯利亚郡的郡督送了信,让他派人收拾残局。   听闻帝国的公主在自己的地盘上遇刺并且险些不幸身亡的消息,当地的郡督当即被吓出一身冷汗,急急忙忙地带着人过来,留下专门的地方军队处理善后,然后慌慌张张毕恭毕敬地将一行人迎入城中,暂作休息。   而这似乎并不能就此打消柯依达的怒气。   一路上她隐忍未发,到了城中坐定,便将所有的怒气都发泄了出来,柯利亚郡大小官员因为治安管理不善被她兜头盖脸一顿训斥,上上下下胆战心惊。   比照平日里她喜怒不惊的性子,也是在算是少有。   随行的重臣当中,虽然柯依达并未加以苛责,但林格自认为身负守卫重责却出了这样的纰漏,自然变陷入沉默,而面对柯依达明显的迁怒,法贝伦也知趣地保持了沉默。   不过话说回来,在自己管辖地界内暗流四现而无法控制,这些官员们也说不上完全的无辜。   “亚伯特上校,解释一下你出现在那里的缘由。”   “下官在意外中,截获了这个。”   而等到郡内的官员终于能够退下,柯依达方才将视线转向海军年轻的上校,而后者在见识过她的雷霆大怒之后,只是神色淡然的从军装里衬的口袋里取出了一卷信笺递了过去。   柯依达接过来只扫了一眼,便交给了林格等人传阅。   “确定是安森哈尔少将所为?”   “是,但是目前还没有确凿的证据能够将他逮捕。”   “不必管这么多了,告诉安瑟斯,直接找个罪名拿下,然后送到军法处去审问!”   连最基本的程序都被省掉,倒是干净利落。   亚伯特仅略微怔了一下,然后低头领命。   柯依达只沉默着看了他许久,然后将目光缓缓移开:“林格,其余的事情交给你,尽快给我个结果。”   一场混乱终于告一段落。   等到众人散去,柯依达回到早已准备好的客房,接过赫尔嘉递过来的安神茶汤。   “折腾了一个晚上,公主还是早些休息吧,明天北疆和西防两军两位军长便会赶过来,到时候又得打起精神来。”   柯依达没有说话,缓缓将茶汤饮尽,坐在宽大的床上,背靠着床榻,轻轻揉着太阳穴,眼底已有轻微的倦意。   “赫尔嘉,这事你怎么看。”   “从那些死士的身上找到了当年古格隐秘机动队的印记,而从他们的手段来看也符合我们的猜测,至于其他的林格大人还在彻查之中。”赫尔嘉缓缓道来,蓦地顿了一顿,“只是,对方看来显然早有预谋,也似乎知道柯利亚回廊对于公主殿下有着重要的意义……”   “当年柯利亚回廊一战惊心动魄,只要稍加打听不难猜得到。”柯依达却是淡淡地,“毕竟当年,我们是患难与共的搭档。”   最后一句她说得极轻,赫尔嘉听着,似有淡淡的怆然。   “公主……”   “当然也不排除亚格兰有人图谋不轨的可能。”柯依达却是话锋一转,眼底流过几丝狠辣。   赫尔嘉明白她的怒气从何而来,竟然从她为数不多的软肋下手,怎么不叫她懊恼!   “林格大人定会彻查此事,公主殿下就不要过于动怒了。”她只得缓言相劝,“虽说现在天气转暖,也要当心伤了肺腑,勾起旧病来。”   “我怎么能不动怒?”柯依达却是反问,“因为我的大意,差一点便让我的儿子……”   和他父亲一样,死在同一个地方。   她说到一半,蓦地打住,怔怔地出神许久,方才像是虚脱一般的叹了口气。   赫尔嘉看她的眼底,竟是一片哀色。   “你或许想不到,赫尔嘉。”柯依达倚着床榻,阖着眼睛,声音疲惫,“我到现在想起都会控制不住地想要发抖。”   天地即将崩裂的瞬间,金发的青年斜刺里闯入,阻止不能的绝望无边蔓延,而之后浑身浴血的样子,让她一度以为故人宛在。   “公主。”赫尔嘉低低唤了一声,蹲下身去,伸手覆在她轻微颤抖的手上,“已经过去了,什么事都没有,公主。”   第114章Chapter109诱捕   次日,原本在多维克市恭候的北疆军和西防军的两位军长,在惊闻柯依达公主遇刺的消息之后,连夜赶到了柯利亚郡,而休整了一夜之后的柯依达看上去似乎依然余怒未息,即便是对这两位战功赫赫的帝国军宿将不曾留一丝情面。   “古格灭国已经二十年,这二十年来帝国对于新领土,不可谓不尽力,可是即便如此,古格余孽依然死灰复燃!更可恶的是,我帝国军中竟然还有与之勾结的叛徒!克里斯多军长,你身为军区最高长官,实在是太让我失望!”   现任北疆军军长克里斯多上将年轻时候曾经是前任军长柯扬阿奎利亚斯伯爵的副官,对于这位跟随义兄多年的旧部,柯依达始终还是抱着几分敬意,这一次盛怒之下,却是半点情面未留。   “下官管辖不力,致使公主殿下深陷险境,实在是惶恐万分。”   而后者显然已经冒出一身的冷汗,毕竟刺客是在他北疆军的眼皮底下动手,而内应又出自北疆军的内部,即便柯依达不追究,他也不可避免要负起御下不严的责任。“至于军中内务,下官回去定会严加整顿。”   “如果不是北疆军两位海军上校及时发现,阁下恐怕就要提前告老退役了!”   克里斯多军长已经年过半百,因为长年驻守西北边境的缘故,面容显得更加沧桑,柯依达看的微微皱眉,只冷哼了一声,扫了一眼一旁肃立低头的西防军军长,冰冷的表情喜怒不明,蓦地提高了声线:   “两位身为两大军区最高长官,实在是太过于掉以轻心了!”   这一次,训斥的不止是这一次出了重大纰漏的北疆军,更是将看似无辜的西防军也被牵连了进去。   海因希里索罗却是微微一震,淡淡垂下眼睑。   确实是太过于掉以轻心了。   自从脚下这片曾经名为古格的土地臣服于亚格兰之日起,为彻底征服民心在这片土地上建立起长久而安稳的统治,做出了种种努力,其间不乏有怀念故国的民众进行各种形式乃至武力的抗争,但最终经过二十年的辛苦耕耘,破除了旧制度之后的新领土终于焕发出新的神采,而民众们对帝国的统治也逐渐变得不那么反感,甚至趋于接受。   民众其实是最无情的,他们只关心能否过上安定平和的生活,而无所谓统治者是谁。   只要亚格兰能够做到这一点,那么他们便是亚格兰的子民。   但话虽如此,并不能排除古格人死灰复燃的可能。   毕竟离古格覆灭,不过二十年而已。   曾经的古格女皇,狄蒂丝丝佛扎女伯爵,也依然在世。   古格势力死灰复燃,甚至有军中势力牵扯其中,而两大军区却一无所知,难怪柯依达公主要动怒。   柯依达对于北疆军不留情面的奚落,看在他的眼里,未必不是敲山震虎。   “殿下这一次,紧急传唤下官二人,也是因为此事吗?”   等到柯依达的怒意渐平,自已开始便沉默了很久的西防军军长终于开口。   这一次会晤持续了很久,没有人知道当时柯依达公主召集两位军区最高长官究竟做了怎样的部署,唯一能够肯定的是,这一次行刺事件已经高度引起帝国中央的重视,对于新领土将要采取怎样的策略,一切都不得而知。   安瑟斯收到亚伯特派出的猎隼传信时,柯利亚回廊刺杀事件已经过去了三天,而第二师团大本营中,正因为德默克中将的突然昏迷而陷入一片混乱。   “医官是怎么说的?”   “原因还没有查出来,但不排除中毒的可能。”   “各大舰队的动向呢?”   “军营内部议论纷纷,人心惶惶。不过好在,我们的第四舰队一切正常,第五舰队有海默副官在,也还能压得住,不过第六舰队哪里……”凯伊兰斯特中校停顿了一下,“几名中级军官进出频繁,而驻防守卫更加严密。”   一路大踏着步走向营房,年轻的皇子看起来显然心情不佳,在厚厚帐篷门帘面前停下脚步,撩了一下帘子跨不进来,一眼便能看见被绑在角落里封住嘴的狼狈男人。   “怎么,还是不肯说?”   安瑟斯淡淡的挑眉,负责审讯的影卫则恭敬地点了点头。   帕尔斯裴迪上校,从昨天晚上去便被凯伊麾下的影卫擒拿,只是可惜至今还未吐露出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似乎是察觉到他的目光,落难的上校在角落里挣扎了几下,嘴里发出含糊的声音,安瑟斯有些皱了皱眉,示意侍卫将堵在他口里的布团取下,后者终于得到了片刻喘息,大口大口地吸着气。   “帕尔斯裴迪上校!”帝国的皇子居高临下地看他,“你以为你咬死了不说拖到最后我就不得不放了你?”   “安瑟斯殿下,私自绑架现役军官可是要上军事法庭的,就算您是皇子也不能……”   “我手上有柯依达公主的谕令,必要的时候,不需要任何罪名!”安瑟斯冷冷地打断他,“我给你的机会你不要,就只好请你自己去跟军法队说了。”   至此,他已经失去了与眼前这个男人继续打交道的耐性,只淡淡扫了他一眼,迈步出了帐篷,此时天色已晚,晚霞艳丽,云岚在头顶流连。   “殿下?”   凯伊兰斯特站在一侧打量年轻的皇子,斑斓的余晖晕染之下,苍冰色的眼睛沉静如海,依稀却有嗜血的冷酷。   “恐怕就是今晚了。”   似乎是察觉到部下探究的目光,他只是漫不经心的道了一句,而凯伊微微愣了一下,点了点头,复问:   “什么名义?”   弑君,通敌,谋反?   一样都没有铁证。   “没有名义的话,制造一个就是了。”   安瑟斯回头看他一眼,眼底平静无波。   凯伊兰斯特看着平日里恪守军规、律己严苛的皇子一脸淡然地说出这样的话,不觉有微微地愕然,方才觉得,自己对这个看上去温文无害的年轻人,并不是十分的了解。   这一天正是帝国历19年的8月20日,夜色沉沉降下,整个威姆顿军港上下仍然在为德默克中将的病情和第二师团未来的统领人选而议论纷纷,中军主帐里却传出了第二师团统领病危的消息,帐篷里灯火通明,十几名医官进进出出,同时紧急传召了麾下的三位舰队指挥官。   第四舰队的指挥官安森哈尔布朗维克少将来到德默克中将的主帐时,医官们刚刚结束持续已久的诊治,只有少数的侍卫官在一侧侍立着,而年迈的中将似乎刚刚从昏迷中苏醒,眼神迷离,神色显得十分虚弱。   “只有你来了吗,安森哈尔少将。”   “是,大人。”安森哈尔布朗维克听他这样问时,下意识地打量了一下四周,第五舰队的亚伯特法透纳上校从几天前便开始休假,行踪不明,而第六舰队的安瑟斯亚格兰公爵依然姗姗来迟。   他的心腹参谋官帕尔斯裴迪上校在几天前突然失踪,而远方的信鸽也带来失利的消息,所有的一切意味着事态的发展已经超出自己的掌控,少将暗暗蹙了蹙眉,手心有些许的汗意,略略按了一按腰间的佩剑。   德默克中将咳嗽了几声,挣扎着坐了起来,披上侍卫官递过的外套,摇曳的烛光之下,面容显得苍老憔悴。   “看来我真是老了。”他轻轻叹息了一声,挥挥手让身边的侍卫退下,“军中很多事情,都已经力不从心了。”   “大人言重了,只要静心调养一段时间,一定……”   安森哈尔低垂着眼睑,漫不经心地道来,却被面前的老人打断:“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吗?”   “大人?”   “这些日子来,你干了不少的好事呀,安森哈尔少将。”   他略有骇然地抬头,却见面前的老人定定地看他,气色虽然不济,但眼神甚是犀利。不由得皱了皱眉,脸上的表情只微微僵了一僵,抽动了一下嘴角:“大人,您的意思,下官不是很明白。”   “看来,你是不会承认的了。”   德默克中将打量他许久,终是长长叹息了一声,似乎是感到疲倦似的,复又躺了下去,缓缓地阖上眼睛。   周遭陷入一片沉寂。   安森哈尔等了许久,不见他的动静,仔细听了下周遭的动静,方才缓缓的近前,踱到床前。   “大人……”   他叫了一声,病中的老人似乎又是昏睡了过去,没有响动,安森哈尔顿了一顿,眼底掠过一丝冷色锋芒,屏住了呼吸,右手缓缓伸向腰间的佩剑,雪白的剑刃缓缓出鞘,寒光映入眼底——   “你在作什么,安森哈尔少将!”   雪青色的剑光之下,老人蓦地睁开眼睛,擎住了他握剑的手腕。   持剑的少将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短暂的愕然之后,却是带着几分讥诮似地笑了起来,手上的剑却没有收回:“原来阁下是在试探下官。”   “很遗憾。”德默克中将淡淡地看着他,气色虽然不佳,但眼底锐色不减,“你太沉不住气了,少将。”   “是吗。”安森哈尔只冷笑了一下,面容在剑光的映衬下,显得颇为阴鸷,握剑的手却没有丝毫的松动,“只是不知道阁下,究竟知道了多少?”   “我手中并没有充足的证据,但是你现在的作为足以能够作为罪证。”   “阁下以为您有资格说这些话吗?”安森哈尔笑了一下,“我既然敢这样做,就必然有自己的把握,只要阁下在我手中,难道还怕走不出这里吗?”   “你蓄谋已久?”   “我的人已经包围了这里,麾下的舰队也在军港待命,只要阁下肯配合,下官不愁无法脱身。”   年迈的中将倒吸了口气:“竟然让麾下的将兵一同与你行叛逆之事!”   安森哈尔却是挑了挑眉,眼底流过几丝不屑,腕上发力,挣开对方的掣肘,剑光一闪,犀利的锋刃便架在了老人的脖子上:“事到如今,阁下你说什么都没用了!”   床榻上的老人一时无法动弹。   居高临下的少将轻笑一声,拎起老人的领口,还未来得及动作,却有刺骨的凉意自颈部袭来,意识到那是什么的时候,骇然变了脸色。   “把你的剑拿开,安森哈尔布朗维克少将。”   清朗的嗓音冷冷传来,他微微一怔,借着眼睛的余光,依稀只能看到身后一抹黑色的军服,以及象征上校军衔的绶带与袖饰,而一柄修长的军刀正架在他的侧颈,冷汗在额头隐隐渗出。   毫无声息地靠近,自己竟然没有一丝察觉,他是怎么做到的?   “不可能,你怎么可能在这里?”   “你以为就凭你那些暗谍便可以在半路截杀我吗?”身后的人缓缓踱上前来,海蓝色的碎发垂在苍冰色的眼底,宛如大海一般波澜不惊,却又深不可测,安瑟斯亚格兰望着眼前的男人,手里的军刀未曾挪动半分,眼底一片冷凝,“安森哈尔少将,你蓄谋参与柯利亚回廊刺杀事件,现在事情败露便想挟持德默克中将出海逃亡,可惜办不到了!”   他的话音尚在回响,帐外已是一片喧哗,兵戈撞击的声音凌乱而肃杀。   安瑟斯调集的第五、第四舰队,对追随安森哈尔的将兵展开围剿。   “殿下,你大可杀了我。”安森哈尔却是冷静了下来,“我们可以比比,是你的刀快还是我的剑快!”   他的手下用劲,德默克中将似是隐忍般的抽搐了一下脸颊,已经有殷红的血沿着锋刃流下。   安瑟斯略略一惊,手上的军刀未松,苍冰色的眸子黯了一黯,一道寒光破空而来正中安森哈尔的手腕,猝不及防的少将低呼了一声,手里的剑已被反应过来的德默克中将抢在手中,反手一记将他的踹在地上,下一个的瞬间,年轻的皇子已经一个箭步赶上,将军刀抵在他的胸口。   “来得太慢了,凯伊。”   他抬起眼,望着不知何时出现在帐门的副官,只淡淡道了一句。   听到他的责备,凯伊兰斯特收起手里的袖箭,低了低头,挥手示意时,身后的将兵已经一拥而上,把已经束手就擒的安森哈尔捆绑起来。   “殿下,第六舰队在军港集结的舰艇已被控制,安森哈尔带来的人已经落于下风,这些人,怎么处置?”   安瑟斯立在帐中,思虑了片刻,蓦地大踏步地走向帐外。   “奉,帝国国防部总长柯依达亚格兰一级上军令,北疆海军第六舰队指挥官安森哈尔布朗维克少将涉嫌谋反叛逆,现以就地拿下!”   “第六舰队的将兵们,你们如果只是被他所蒙蔽,便放下手中的武器!”   “我,海军第五舰队指挥官,帝国第一皇子,安瑟斯亚格兰公爵,以德默克阁下,和柯依达公主的名义,向你们保证,今日之事既往不咎,只要你们,能够继续为帝国效忠!”   他立在帐外已经在厮杀中弥漫血腥的空地上,身形修长挺拔,声音宏亮,海蓝色的发丝在风里飞扬起来,苍冰色的眼眸在火光的映衬之下,凛然而不可侵犯。   德默克中将在旁人的搀扶下望着年轻皇子的背影,一时间似乎有这样的错觉,仿佛时光流转,惊采绝艳的影像重叠,相似,却又不同,然后逐一消散。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有时间有灵感来更新了,呼唤评论增加动力   第115章Chapter110结案   亚伯特法透纳接到安瑟斯的猎隼传信时,正是夕阳西下的傍晚,找到柯依达的时候,她正站在高高的城墙上眺望远处起伏的山峦,面容沉静,波澜不惊,身上的军装被如血的残霞镀上一层淡淡的绯色,与天边姹紫嫣红的余晖融为一体。   整个人出奇的静默,让人几乎不敢打扰,年轻的上校等了许久,等到她意识到有人的靠近,方才微微侧过脸来的时候,才敬了一个军礼,将手里的信函递上。   “安森哈尔布朗维克已经被捕,安瑟斯上校已经安排人手将他押送军法处。”   “动作还算快。”似是在意料中一般,柯依达收起信笺来,只淡淡道了句,“这样一来,这里的事情便算是了结了。”   “公主的意思是……”   “明天我将启程返回帝都。”她将信纸折起塞进袖中,抬起眼睑来,却并没有去看身边的金发青年:“至于威姆顿军港那边,第二师团出此变故,我会让克里斯多军长亲自前去整顿,现在德默克中将抱病在身,你和安瑟斯两位舰队指挥官只要配合便是了。”   她的语义含糊,并没有今后第二师团的人事调整作出明确的指示,当然以亚伯特目前的阶级,尽管好奇,但也不是他所能随意询问的范畴。   于是他只点了点头:“是。”   习习的晚风吹来,他的金发微微拂动,浸没在嫣红的余晖之中,分外显得奢华高贵,蓝黑两色双瞳,如同湖水,波澜不惊。   柯依达却是回过头来,看他低垂着眼恭敬肃然的样子,不经意间挑了一下眉。   “亚伯特上校。”   “你这次以身犯险,及时出手,如果武勋记档的话,应该可以晋升少将了吧。”   听她这样突兀的提起,亚伯特有微微的讶异,却是肃然地低下头去:“这是下官身为军人的本分,不敢居功。”   “军人的本分么。”柯依达默念了一声,含义不明,自嘲地笑了声,“是个很好的理由。”   传闻中倨傲自负的亚伯特上校,看上去并不像是只为了冠冕堂皇的军事理想而盲目热血的冲动青年,如此生死攸关的时刻,就是不怕死还是太过自信?   柯依达弯了弯嘴角,想要问什么,终究还是放弃了。   “德默克中将抱病已久。”沉吟了许久,她确实不经意地转了话题,“克里斯多军长曾经向我推荐你和安瑟斯作为第二师团统领的后备人选。”   “公主?”   这金发的年轻人脸上终于浮现出动容的表情来,一时间他无法判断,这位人称“修罗姬”的冷面公主在此时提起这样的话题意味着什么。   “安瑟斯是我一手带大,他的才能与性情我再了解不过。”柯依达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只管淡淡道来,“可是亚伯特上校,我翻阅过你的履历,一路立下的武勋确实无可挑剔,可是你知道你的弱点是什么吗?”   年轻的上校微微耸了一下肩,然后听她一字一句地道来:“胆大妄为,太过自负!”   “以少制多,出奇制胜,这是德默克中将对你的评价。可你在军校的时候,也该听过这样一句话——奇策之所以为奇策,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一种投机取巧。”   奇策之所以为奇策,在很大程度上是包含了许多投机取巧的成分在内的,取得胜利的前提永远只能是雄厚的战力积累和战略上的高瞻远瞩,所谓战术充其量只能在战略上失去主动的情况作必要的弥补。   亚伯特依稀地记得,《帝国名将著名语录》之中确实存在这样的一句话,而出处似乎正是某位英年早逝的帝国军名将。   “你让我想起年轻时候的自己,横扫冰原,马踏西陲,肆意妄为而无所畏惧,可是你要记得再精明的赌徒,也要为自己的决定而付出代价的。”她看着他,容颜精致淡漠,说到这里却是停顿了一下,眼底有一闪而过的哀伤,并不明显,让人以为是错觉,“你可能会失去的,或许是你的生命,或许是比生命还要贵重的东西。”   “公主?”亚伯特有微微的愕然,眼前的女子似乎生来便有清隽冷酷的气息,让人想见她年轻时叱咤风云的样子,只是此刻似乎敛尽了锋芒与冷意,整个人出奇的静谧,气息柔和,却有淡淡的悲伤。   他看她所凝望的方向,正是柯利亚回廊所在的山峦。   “年轻人。”柯依达叹息了一声,“太过自信,未必是件好事,身为军队的指挥官,冲动冒险的事情,还是少做为妙。”   她终于将目光收回,在他的身上逗留了片刻,算是结束了这场微妙的谈话,抽身走向城墙的阶梯。   不经意间,似乎说的有些多了。   意识到这一点,她只觉得暗暗讶异,在心底叹息了一声。   眼前这金银妖瞳的年轻人,正值血气方刚锐意纵横的年纪,对于他们而言,前人所经历过的腥风血雨和生离死别只是军校教科书上冰冷的文字和战术分析,远不足以作为惨痛的教训让人铭记在心,已有所指的话语,这年轻人能够领悟多少?   她这样想着,脚下却是一个趔趄,回过神时,身后的年轻上校已经一个箭步赶上,扶住她的臂膀,抬头便是蓝黑异色的双瞳,以及灿如朝阳的金色碎发,近在咫尺,脸部的轮廓在暮色的掩映下,褪去了几分平日的硬冷,一时之间她没有说话。   她失散了多年的儿子,第一次离她如此之近。   她想伸手去拥抱他,却只能定定立在那里,看他酷肖其父的脸庞,说不出一句话来。   亚伯特法透纳有微微的愕然,这女子眼底的神情,像是穿越了时光透过他看另外的人,却又不像,虽然只是一瞬,却是前所未有的柔和与迷离,仿佛充斥着诸多复杂的情感,似悲似喜,抑或宠溺与温馨。   即便是在那个曾经被他称为母亲的女人,也不曾用这样的目光看过他。   他几乎便要沉溺在这目光之中。   “公主?”   再次唤她时,柯依达已经回过神来,收敛了所有的表情,只淡淡看了他一眼:“扶我下去吧。”   金银妖瞳的青年愣了一下,淡淡地垂下眼睑:“是。”   然后扶着她的手臂一步步走下城楼的石阶,斜阳跌入地平线下,暮色渐次降临,淡白的天光流水般泻下,将彼此的倒影缓缓拉长。   次日,柯依达一行终于结束此次的西北之行,启程返回帝都,意味着西北军区局部的混乱终于暂时告一段落。   然而前去送行的北疆军的克里斯多军长与西防军的海因希里索罗公爵望着远去的车队和人马,依然没有感到任何一丝的轻松。   “看来今后,你我要有的忙了。”海因希里索罗勒马立在半山,望了一眼身边的同僚,迎着头顶明媚的阳光,抬了抬嘴角,“克里斯多军长。”   “山雨欲来风满楼,也是该警惕了。”克里斯多上将叹息了一声,“海因希里阁下,第二师团出此动乱,人心不稳,我要回去整顿军务,就此先行一步了。”   “阁下请便。”西防军的军长点了点头,“我等也快要动身了。”   两军军长多年来各镇一方,其实深交不多,只是维持着同僚之间应有的礼仪而已,克里斯多上将只淡淡点了点头,转头看向身后等候已久的金发青年:“亚伯特上校,前面带路吧。”   “是!”年轻的舰队指挥官应了一声,便调转马头。   整齐的队列错落有致向着西方而去。   而海因希里微微眯起眼睛,望着渐次远去的那一抹金黄的身影,似是在思索着什么。   “大人再看什么?”   身边的副官见他若有所思的样子终于耐不住出声询问,而西防军的军长只是淡淡地收回目光来,不经意地扯了扯嘴角:“没什么,只是觉得,那个年轻人很是特别。”   “那个叫做亚伯特的海军上校?”安诺德菲纳副官挑了下眉:“那一双金银妖瞳,确实引人注意。如果这一次在柯利亚回廊和贝伦根海域的武勋记档,就可以升任少将了吧?”   “二十岁的帝国军少将么?”海因希里默念了一声,摆弄着手里的缰绳:“就算是在二十年前也足以让人羡慕了。不过安诺德,你真的不觉得,看着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海因希里少爷?”   副官依然维持着许多年前的称呼,一时并没有反应过来,而公爵却是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释然的笑了一下:“啊,或许是我的错觉吧。”   柯依达回到帝都已经是八月下旬,安森哈尔布朗维克也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被押送到国防部,在柯依达的授意之下军法处很快对其进行了审讯,然而出意料的是,案件进展却并不顺利,调查与取证频频受阻,即便是在监察厅介入之后,这种状况也依然没有得到改善。   “安森哈尔由监察厅的人日夜看守,找不到自杀的机会,外面的人想要灭口也并不容易,然而监察厅一旦想要深入探查,所有的线索便会突然断裂,能够让埃森卿如此为难,倒也是少有。”   皇帝波伦萨亚格兰在晚餐时分接到监察长埃森凯瑟侯爵的报告书时,不无感慨地道了一句。   坐在对面被留下来一同用餐的柯依达显然不满意这样的结果,然而监察厅的行动力与执行力向来无可指责,她麾下的军法队与神鹰军动用了诸多的力量,也仍旧未能顺藤摸瓜地找出背后的主使者。   “对方潜伏地比我们想象的深。”她轻叹了一声,推开面前的杯盘,抬起眼睑来,“单凭古格的残余势力,根本无法做到这一些。”   餐品已经用地差不多,早有侍者端上饭后的茶点与水果。   皇帝在精致的白瓷咖啡杯里放进一块放糖,缓缓地搅动:“那么,你的意思如何,就此结案吗?”   柯依达却是心思一动,眼底掠过一丝锐利的光束:“安森哈尔布朗维克策划柯利亚回廊刺杀事件,蓄意谋害帝国军高级军官未遂,褫夺少将军衔,就地处死。”   她顿了顿,皇帝却是没有说话,静候她的下文。   “至于监察厅,便让他们继续查下去。”   将安森哈尔作为刺杀事件的幕后主使处死,意味着本案宣告终结,所有的立案调查也将撤销,以这样一种姿态让暗处的阴谋家们放松警惕,再由监察厅的暗谍趁虚而入,或许会有意外的收获也说不定。   话说到这里,皇帝自然明了她的意思。   “既然如此,就叫军方的人收手,此事便叫监察厅去办吧。”他点了点头,算是给了结了这桩公案,“唔,还有,既然已经与沿海诸国缔结了合约,与各国联盟抵御诺曼海盗的事情,你与修格商议一下,尽快提出个方案来吧。”   “我知道。”柯依达点了点头,低头抿了一口红茶,似乎又是想起了什么,“还有件事情,安瑟斯在北疆已经历练了两年,我想找个机会将他调回来,至于北疆海军第二师团统领的人事任命,我想让现任第五舰队的指挥官接任。”   “安瑟斯年纪尚轻,换个环境多历练一下对他也好,至于师团级的人事任命,你认为合适便好。”对于柯依达的提议,皇帝并没有反对,只是略略顿了一顿,“第五舰队的指挥官,就是这次担任护卫任务并在柯利亚回廊救驾的年轻人?”   皇帝这样问的时候,言语风轻云淡,柯依达却是停滞了片刻,握在茶杯上的手微微一僵,不知怎得竟有些许的汗意。   她的儿子,拥有标志性的金银妖瞳和残如朝阳的金发,一旦进入帝国军的高层,势必会引起皇帝的关注吧?   “亚伯特法透纳上校。”她淡淡地垂下眼睑,“虽然年轻但已经积累了不少的武勋,只是多少有些年轻气盛。”   “你看中的人,应该不会差到哪里去。”皇帝却是不以为意,话说到一般,眼底却是黯了一黯,“说起来,朕还是要感谢这个年轻人。”   “陛下?”   柯依达微微讶异地抬头,彼时暮色已经四合,宫廷里精致的壁灯光线柔和,打在皇帝的眼角,意外地流露出几分怆然。   “柯依达。”他叹息了一声,“伤心的地方,以后还是不要再去了。”   第116章Chapter111婚事   那种地方,以后还是不要再去了。   皇帝这样说的时候,低垂着眼睑,柔和的灯光如水般顺着苍蓝色的发丝淌下,有着几分无奈与凄然。   伤心之地,徒增困扰而已。   柯依达略怔了一怔,心底有涟漪泛起,却只是抬起头来,弯了弯嘴角:“是。”   皇帝看着她,没有说话,良久叹息了一声,阖上眼睑,掩盖了眸子里复杂的情绪。   他记得当年帝国伊始,军政两界不乏年轻英俊的宿将重臣向这位年轻而高贵的公主表达倾慕之情,西防军军长海因希里索罗公爵甚至在鹰隼宫的正殿当着诸多臣僚的面向皇帝求亲,众目睽睽之下,柯依达却只是淡淡道了句:   “这些年来我柯依达喋血沙场,双手沾满鲜血,实在不敢妄想得到凡世女子的幸福,便请陛下允许,让我以帝国公主的身份,以对待情人般恋慕的感情,将余生献给这片我的战友兄弟抛洒热血却来不及掩埋尸首的亚格兰大地。”   她说这话的时候单膝点地,左手按于胸前,语速缓慢却有凝重的力道,让在场的宿将重臣在惊愕之中面面相觑。   等同于终身不嫁的誓言,被作为黑公主的著名语录记载下来,人们津津乐道于她对帝国炽烈的忠诚,宽广博大的胸襟,以及悲天悯人的情怀,却很少有人能够触及这背后淡淡的悲凉。   皇帝每每想到这里,便觉无端怅然,一晃已经二十年过去,自己膝下的儿女已经长大成人,而最为疼爱的妹妹却依然孑然一生。   他微微叹息了一声,将手里的咖啡放在一边,扯了下嘴角想要说什么,门外却传来凌乱的脚步声。   “谁在外面?”   “陛下,娜塔莎公主殿下求见。”   “她想说什么朕都知道,让她回去吧。”   听到侍臣的禀报,皇帝却是皱了皱眉,话音未落,已经有女子的高跟鞋叩击着地面脚步错落地闯了进来。   作为皇帝与黛瑟芬琳皇妃的嫡女,帝国第一公主娜塔莎·亚格兰在容貌上承袭了父母各自的优点,容颜精致动人,苍冰色的眼睛如同湖水,一头栗色的大波浪卷发承袭自她的母亲,身形婀娜,气质大方。她今年23岁,前一年已从国立大学毕业,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在踏入帝国上层的社交圈后,展示出来的优雅与美丽令她在贵族之中拥有颇高的风评。   然而此时匆忙闯进来的年轻女子,似乎是因为太过急切的缘故,发丝些许凌乱,微微喘息,显然没有来得及收拾自己的表情。   皇帝看的微微皱眉:“这样随随便便地闯进来,你的礼仪到哪里去了?”   听到这样的训斥,年轻的公主却是稍稍镇静了下来,理了一下自己的裙摆,向面前的人施了一礼。   “抱歉,父皇。”她微微低了头,“我无意打扰您,只想请你抽出时间听我说几句。”   “如果你只是想要告诉朕,不满意这桩婚事的话,朕已经知道了。”   皇帝用苍冰色的眼睛淡淡地看他,语气淡漠,似乎是意外于过他的冷漠:“父皇!”   柯依达在这突如其来的插曲面前微微楞了一阵,终于从父女两人的对话之中隐约猜出了些什么,望着眼前极力压抑着情绪的女子,微微叹了口气,缓缓向皇帝开口:“陛下,既然娜塔莎已经来了,就听听她的说法吧。”   皇帝听她开口,才是缓了口气:“阿修比·凯特利安男爵年轻英俊,才华横溢,你到底哪里不满意?”   “我不喜欢他。”   “那么你喜欢的是谁?”皇帝反问,“那个民政处的书记官?”   他的话音未落,年轻的公主肩头已经微微一耸,脸上浮出惊骇的表情来。   皇帝看在眼里,只是冷哼了一记:“不要以为你偷偷跑去见他朕会不知道,好了,你见也见了,他有说什么吗,可有那个魄力带着朕的女儿私奔?”   娜塔莎咬着嘴唇,倔强地不肯把头低下,双手却是已经捏紧了裙摆。   “就算是这样,我也不需要嫁个一个自己毫无感觉的人。”   “朕为你选定的人,自有朕的道理。”皇帝定定的看她,“阿修比男爵温文儒雅,为人忠厚,定会敬重你,善待你。”   “可我并不想这么快结婚,至少是目前。”   “你已经23岁了,跟你同龄的贵族少女都已经做母亲了。”   “可是,也不是所有。”娜塔莎用手绞着衣襟,看了一眼一旁的柯依达,“姑姑不也是……”   “砰——”   她的话未到一半,皇帝的拳已经落在餐桌之上,银质的餐具发出一阵清脆的声音。   “放肆!”抬起头时,皇帝已是脸色铁青,“你有什么资本与你姑姑相比?”   娜塔莎自知失言,撩了裙摆跪下来,下意识地咬了下嘴唇,想要说什么,却被皇帝此刻的怒气所摄,发不出声音来。   柯依达冷眼看着,不知为何悄然叹了口气。   也许是因为娜塔莎的母族的缘故,一直以来她与这个外貌上酷似其母的侄女并没有太大的亲近感,但既然同样是亚格兰皇室的血脉,倒也谈不上十分的厌恶,对于她的一时失言,并没有真的放在心上,倒是皇帝的反应超出了自己的预期。   “陛下。”她道,“一时失言而已,不必这么计较的。”   尽管她如此说,皇帝还是余怒未息。   “失言,朕看她倒是越来越有胆色了!”他坐在位子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的长女,“来人,把公主带下去,婚礼之前不许她走出寝宫半步!”   柯依达可以清楚看见,娜塔莎那时灰败如纸的神色,等到门外的脚步声远去,她方才收回自己的目光来,打量着对面皇帝阴晴不定的表情,微微叹息了一声:“看来我不在的时候,错过了些事情。”   “如你所见。”皇帝无奈的苦笑一声,“本来正准备跟你说的。”   “是修格学长选的人吗?”   “凯特里安家族的长男,前年刚袭了男爵的爵位,目前在文教处附属的文学馆任职,对于古典文学和建筑有很高的造诣。”皇帝点了点头,“凯特里安家历来是闲散贵族,家族子弟热衷艺术文教,从不插手政治,朕以为应该很合适。”   “那么,那个所谓民政处的书记官又是怎么回事?”   “国立大学前几届的毕业生,平民出身,今年刚刚通过筛选进入行政部,娜塔莎与他,大概是隔了几届的校友,似乎走得很近。”   “如果是出身清白的平民,也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柯依达沉吟了一下,“那个年轻人陛下不满意吗?”   “他是今年行政部遴选的优秀后备人才之一,据修格卿说,内敛沉稳,处事干练,对于仕途也有极高的抱负。”皇帝淡淡地道,“这样的人,对于娜塔莎而言,未必就好。”   “朕的女儿,朕知道她在想什么。”他叹息了一声,继续道,“有时候看着她,便会不由自主想起她的母亲,从不甘心像一般的女孩一样嫁人生子度此一生,因此而不喜欢凯特里安家族闲云野鹤的生活,可是以她的身份,如果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即便是朕都无法保全她。远离政治,对她来说才是最安全的。这一点,她不会明白。”   或许本人并不甘心,却是不得不接受的宿命。   柯依达沉默着,幽幽叹息了一声。   帝国历19年9月,皇帝波伦萨亚格兰为第一皇女娜塔莎亚格兰公主与阿修比凯特里安男爵定下婚约,宫务处定下的婚礼日期是在一月之后,而在此之前试图反抗这门的婚事的公主,则因为触怒皇帝而被幽禁在自己的寝宫之中。   “怎么可以在陛下的面前说出这样冒犯的话呢,而且还是当着柯依达公主殿下的面。”   次日得知消息而进宫探望的卡捷琳杨埃利斯公爵夫人望着面色灰败的年轻女子,长长叹息。   “连老师都认为我做错了吗?”   卡捷琳杨埃利斯公爵夫人,目前是帝国的财务次官,同时也是皇帝亲自为第一公主娜塔莎指定的宫廷教师,自从娜塔莎从五岁起搬离巴琳雅公爵夫人的寝宫独自居住时,直到她进入国学深造为止,便一直负责她宫廷课业的传授,也因此而保持着颇为融洽的师生关系。但即便如此,面对自己的弟子,她也只能摇头叹息。   “殿下,柯依达公主为了帝国所付出的,并不是你能够想象的。”她道,“她为帝国征战半生,一路披荆斩棘走来,历尽千辛万苦,甚至失去相依为命的亲人与战友,她为帝国所牺牲的,远远不是你所能想象的。对于皇帝陛下而言,未免不是一种遗憾,或许也是因为如此,他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再重复这样的道路,他为你选择的人,是想要你一世平顺。”   “可他并不曾问过这是否是我想要的人生!”娜塔莎压抑着情绪:“老师,我从小跟着你学习各种课业,不是为了像那些平庸的贵族女子一样,终日在舞会和沙龙上打发时光,然后嫁给一个碌碌无为的人度此一生。”   卡捷琳半晌无言,或许是因为承袭了亚格兰皇族与赛切斯特家族血脉的缘故,眼前这位年轻的公主似乎注定不甘平庸,亦或许还有这不亚于男子的野心和抱负,只是,她想起二十多年前与柯依达公主的会面,比起年轻时候的黑公主,身为侄女的娜塔莎显然显得稚嫩了一些。   “娜嘉。”她叹息了一声,换了称呼,“我们的人生,并不是每一件事都能得偿所愿,你所想要的东西,可能并不如你想象般的美好,很多时候我们逃脱不了命运的轨迹。”   如果不是因为已故的黛瑟芬琳皇妃和她的家族的缘故,也许这位年轻的帝国公主,也会如乌蒂娜小公主一般得到皇帝的纵容与宠爱,而不必在幼年时便失去自己的母亲一个人孤独地长大,不必在宫廷之中处处小心,也不必被安排一段自己并不乐意的婚姻。   或许可以和几位皇子一样,活跃在帝国的政治舞台上也说不定。   然而历史无法假设。   拥有旧贵族血脉的嫡皇女在任何时候都是一个敏感的存在,更何况当年她的母族所犯下的是最不可饶恕的叛国谋反之罪,尽管对于这孩子本人来说并不公平,但是,一直没有正是废黜皇妃从而保留她嫡公主的名号,并为她谋划一个平凡幸福的未来,也是皇帝唯一能做的了吧?   只是这一番话,卡捷琳自然不能宣之于口,从寝宫里出来的时候,沿着碎石铺就的小路而行,抬头便可以看见柯依达站在不远处假山上面的凉亭里,负手而立,黑色的军装笔挺,蓝底白面的披风如瀑布垂地。   她拾级而上,来到近前,左手握拳按在胸前施了一礼:“公主殿下?”   柯依达回头看了她一眼:“看样子,收效甚微。”   “站在娜塔莎公主的立场,一时也确实难以理解这些事情。”卡捷琳略低了低头,“虽然已故皇妃犯下重罪,但是对于娜塔莎而言,还是有些不近人情了。”   “这世上的事,并没有许多人情可言。”柯依达只淡淡抬起眼,看天边变幻的云彩,“这是历史的宿命。”   宫务处为第一公主娜塔莎拟定的婚期,定在10月的下旬。   而在此之前,远在北疆的海军第二师团也终于完成新的人事整顿,德默克中将正式退役,第五舰队指挥官亚伯特法透纳上校被擢升为少将,就任新的师团统领,而原第六舰队的指挥官安瑟斯亚格兰上校,在被授予少将军衔的同时,接到了调离北疆军的命令,启程返回阔别两年之久的帝都,等候新的任命。   第117章Chapter112婚礼   安瑟斯回到帝都的时候,正赶在娜塔莎婚礼的前夕,在新的任命下达之前将会拥有一段轻松闲适的假期,这也是皇帝膝下的儿女成年之后少有的齐聚的时刻,似乎是意识到了这一点,在他觐见完皇帝之后,连同柯依达公主与巴琳雅公爵夫人在内,两位皇子和两位公主都被召集到了一处共进晚餐。   皇室成员都到齐的家庭聚会其实很少有,尤其是在两位皇子长大成人之后因为除外游历、从军等各种缘故时常离开宫廷,像这样全员到齐的场合更是少之又少,但即便如此,偶尔有这样的机会,气氛还是十分融洽的。除了因为即将出嫁而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的娜塔莎公主,其余的人还是能够抱着愉悦的心情享受这顿晚餐。   “安瑟斯哥哥好厉害的!”   而小公主乌蒂娜对于阔别已久长兄表现出超乎寻常的热情,而被称赞的对象则是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对于天真烂漫的少女而言,英雄总是崇拜的对象,仅仅只是席间父皇询问这两年的情况时答了两句,便已经让小姑娘瞪大了眼睛。   “运气好而已。”他弯了弯嘴角,并不愿过多的夸耀,风浪之中搏杀的残酷,眼前的女孩未必能够理解,“说起厉害,比起姑姑我还差得远。”   正在切割盘中牛排的柯依达手里的餐刀略略一顿,抬头看了他一眼,抬抬嘴角,没有说话。   可爱的小公主却是丝毫没有在意:“呐呐,安瑟斯哥哥这次回来还要走吗?”   “还不知道。”听她这样问时,安瑟斯倒是下意识看了一眼上首的皇帝和身边的柯依达,“我也很想知道,接下来会被派到哪里。”   “到时候听你姑姑的安排就是了,这么急作什么。”   听出他的画外之音,皇帝挑了挑眉,而柯依达则放下手里的刀叉,取过餐巾擦拭了下嘴唇:“军事调动,不要随便打听。”   “真是的,姑姑就不能先透露一点。”这样的答案显然不能让他满意,只凑近了,低低嘟囔了一句,声音不大,正好可以让柯依达听见。   “再多嘴就让你去参谋处跟那群老家伙斗法!”她侧眸瞪了他一眼,如愿看到年轻人无奈地表情,方才缓了缓口气,“最近军政检三部正在准备新一期的官员选拔考试,等过了这段时间新的任命便会下来,这段时间你就当休假吧,反正这两年你积累起来的轮休假也有几个月长了。”   听得她这样数落,安瑟斯无奈地笑了笑,乌蒂娜却是眨了眨眼睛:“姑姑,索性把安瑟斯哥哥留在帝都吧,娜塔莎姐姐一出嫁,宫里就更冷清,米亥鲁哥哥也不陪我,还老欺负我。”   说这话时她撅起嘴来瞟了一眼身边第二皇子米亥鲁,而后者似乎是有点才措手不及,僵了僵脸色:“喂,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欺负你了?”   “你就是欺负我!”   小姑娘毫不客气的回敬他,帝国的二皇子只得无奈的抽了抽嘴角:“是,是,就让你的安瑟斯哥哥陪陪你好了,我还是躲远点,最好也到北疆去磨磨刀枪。”   一直沉默着看儿女嬉笑的皇帝却是看了他一眼:“专心做好自己的事情,别东想西想,民政处的事务你熟悉得如何?”   听得皇帝这样问时,米亥鲁立刻收敛了戏谑的表情,微微直了直身,恭敬地低了低头:“已经基本能够上手了。”   皇帝看他一眼,算是满意的点了点头:“多多用心。”   “是,父皇。”   第二皇子米亥鲁亚格兰公爵,两个月前刚刚进入民政部担任事务官,虽然当中不乏他本人在入职考试中的不凡表现,但亦可被看做皇帝对于这位皇子的一种历练。尽管从国学毕业后也曾经有过进入军队锻炼的想法,但并未得到皇帝的允许,只得选择了与之前学业相应的文官之路。   与安瑟斯的低调不同,拥有着显赫母族的米亥鲁皇子殿下一直是人们目光聚集的所在,然而到目前为止,与已经积累了相当的武勋的安瑟斯相比,他的履历仍然需要时日去填满,这个认知让年轻的皇子多少感到有些不快。   但不论如何,身为皇族子弟,他们往往会比一般人拥有更多的机会,和不可预期的将来。   当然,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如愿拥有自己的舞台。   第一公主娜塔莎看着眼前父子交谈的样子,切割牛排的刀叉微微一顿,皱了皱眉,终于像是遏制了什么似的,没有说话。   之后席间又说了什么,她也没有再仔细去听,等到晚餐结束,众人陆续告退散去,方才跟着走了出来,向等候在宫门口的侍女递了个眼色,便向自己寝宫的方向走去。   固执而倔强的背影在这夜色之中显得格格不入。   “虽说新婚在即,可是娜塔莎皇姐看起来,似乎并不开心呢。”   安瑟斯站在台阶之上看着,低低道了句,身边的米亥鲁听在耳里,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几天后,便迎来了公主出嫁的盛大婚典。   作为皇帝的长女,娜塔莎公主的婚礼虽不致过于铺张,但也完全按照公主的仪制,足够体面盛大。   被选定驸马亲王的阿修比凯特里安男爵,年仅二十八岁,身为凯特里安家的长男,在几年前便继承男爵家的爵位,目前在文教部下属的研究所任职,在古典文学、音乐、建筑等方面均有深厚的造诣,本人相貌俊朗,气质文雅,在帝国上流社会中拥有不错的风评。   而凯特里安家族历来致力于文化与艺术事业,几十年间几乎从未涉足政治与军事,被人称为贵族中的“隐士”,也因此家族虽有贵族的名号,但财富积累以及所掌握的权力并不足以为人所道。皇帝选择这位年轻的男爵作为公主的夫婿,也令许多局外人感到惊讶,但对于熟悉当年宫变内情的人们来说,凯特里安家族干净几乎一尘不染的政治背景,对于皇帝来说无疑是再好不过的选择。   婚礼当年的晚上,在皇宫里举办了庆祝的舞会,除了帝国的宿将重臣之外,还集聚了不少贵族子弟和名门闺秀,一时间歌舞升平,甚是热闹。   这是安瑟斯在成年之后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场合,并没有像其他的贵族青年一样刻意挑选自己的服饰,只着一身军队礼服,象征少将军衔的领花袖饰点缀其间,显得英姿飒爽而不失庄重。   这位年仅二十二岁便已经是帝国军少将的皇子,尽管至今仍保持着一直以来的低调作风,但从再次踏入帝都的那一刻起,这两年来在西北军区的骄人战绩已经在帝国上层广为流传,使得他在不经意间引起了许多人的关注。这当中,自然也包括为数不少的名媛淑女,毕竟英雄的传说,总是能够令少女产生崇拜而痴迷的情结。   但很显然的,现在的安瑟斯公爵,即便拥有不菲的战绩,在面对贵族女子热情的邀舞时,显然不及他的兄弟,同样年轻的米亥鲁皇子来得更有经验。   所幸的是,这种状况,在他瞥见一抹犀利银发的时候,得到了有效的缓解。   “唔,安瑟斯殿下,您回来了?”   留着一头银色短发的少年,眼睛是清澈的淡茶色,一袭淡蓝色的礼服,配上白色的领巾显得气质出尘,一路端着酒杯走来吸引了不少淑女们的瞩目。   “啊,路西尔,别来无恙。”安瑟斯笑了下,与他碰了一下杯。   路西尔埃利斯,现年十九岁,身为行政部总长修格埃利斯公爵和财务次官卡捷琳杨埃利斯女士的长子,不论是在外表还是天份上都承袭了父母双方优良的因子,年幼时便因早慧而著称于世,深得皇帝的赞许,如今作为亚格兰军校军法系在读生,亦毫无悬念地占据着学年首席的宝座。   “两年不见,安瑟斯殿下风采更甚当年了。”气质清雅的公爵少爷微微笑了一下,茶色的眼眸扫过他肩头昂首的金狮,“现在是调到帝都军了么?”   “刚接到的调令,明天便要去报到。”调令是昨天刚刚下达的,调任帝都军第三师团统领,比起参谋处来说要算是很好的去处了,安瑟斯看了一眼角落里正与修格枢机卿低声交谈的柯依达,下意识地扯了下嘴角。   “听说亚伯特也在北疆?”   “啊,刚刚接手了海军第二师团,一堆乱摊子等着他收拾呢。”不过以那个人手段,短时间内建立绝对的权威,绝不是什么困难,安瑟斯想着只略路抬了下嘴角:“路西尔,你也快毕业了吧,去向定了么?”   “我参加了三部联合的选拔考试,正在等成绩出来。”年轻的公爵少爷漫不经心的垂下眼睑,“不过有我父亲在,绝不会让如此我轻易进入中枢机构,以他风格估计会一脚把我踢到底层待几年再说。”   “是想让你多磨砺几年吧,”安瑟斯失笑:“像是修格大人的风格。”   “身为枢机卿的儿子真是不幸啊!”路西尔扬了扬眉,半真半假地哀叹了一声,“不能沾一点祖上的光倒也罢了,连凭借自己的实力上升的机会都要被剥夺,真是再苛刻没有了。”   身为重臣之后,为了证明自己的成就来自自身的努力而非家族荫蔽,势必便要付出更多的辛劳,安瑟斯大抵能够理解这样的心情,于是只莞尔了一下,拍拍对方的肩膀。   “说到令尊修格大人,有时候却是苛刻而追求完美了一些,不过。”他顿了一顿,目光扫过大半个会场,落在舞池里踩着华尔兹翩翩起舞的一双俪人身上,“听说这一次驸马亲王的人选是由修格大人推荐的,能够得到他的赞许,实在是不容易啊”   “阿修比凯特里安男爵吗?”路西尔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陛下也很满意,想来是个不错的人选,不过可惜娜塔莎公主本人似乎并不喜欢。”   作为今夜的主角,娜塔莎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显得快乐一些。   而事实上,她也做到了,身披乳白色的婚纱,发髻高高地盘起,斑斓的灯光顺着精致的脸颊如水般地流淌,沿着裙子优雅的线条折射出曼妙的光泽,整个人看起来显得美丽而高贵。   阿修比凯特里安男爵显然对自己的新婚妻子十分的满意,但是很遗憾,尽管男爵本人是个不可多得的英俊青年,也是帝都中不少名媛淑女们的理想情人,但直到现在娜塔莎本人对他仍然没有太多的好感。   “阁下,替我取一杯果汁好吗?”   一曲华尔兹奏罢,舞曲暂告段落,携着手走出舞池,新娘只低低道了一句,年轻的男爵微笑了一下,便抽身离开,她这才仿佛如释重负般地长出一口气。   “娜塔莎姐姐。”身后有人低唤一声,她回过身来,却见米亥鲁端着酒杯走来,一身华丽精致的礼服,甚是优雅。   “米亥鲁?”   “你今天很漂亮,姐姐。”年轻的皇子笑起来甚是儒雅,打了响指,便有侍者端着托盘上前递过浓郁的红酒。   娜塔莎笑了一下,没有说话,顿了片刻,伸手去接侍者递过来的红酒。   纤长的手指触碰到冰凉的酒杯的瞬间,却是触电般地抖了一下,琥珀色的液体泼溅开来。   “你……”   她抬起头,望着眼前一身宫廷侍者打扮的青年,一脸掩饰不住的震惊。   米亥鲁的目光在俩人身上玩味地转了一圈:“真是太不小心了,姐姐,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把人带进来的。”   娜塔莎维持了一晚上的平静被彻底打破,隔了许久她终于缓过神来,竭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眼底却是不可遏制的愤怒:“都到了这一步还来作什么?”   身形修长的侍者垂着眼睑,眼底有不可名状的神情,叹息了一声,却没有说话,只半跪下去,掏出白色的手帕替她擦拭手上的污渍,她本能地想要反抗,却被他紧紧握住手,不得动弹。   “你,放肆!”   娜塔莎低斥,对方却没有放手的意思,反而桎梏愈深。   “我知道您在怪我,殿下。”他道,“但是我们谁都没有办法。我现在只是个小小的书记官,根本无力反抗皇帝陛下的权威,也无法给你幸福和荣耀,而殿下你,也没有足够地力量去改变自己的命运,所以我们只有忍受,直到有一天我们能够强大到掌握自己的命运!”   他的声音不高,却极富磁性,有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   “布兰森?”   “所以,殿下。”他的眼瞳清澈,有温暖的热度,“请务必保重,即便是,为了那不可期的将来。”   然后,用优雅的动作将红酒的污渍擦拭干净,站起身来,优雅地施了一礼转身,消失在歌舞升平的大厅里。   娜塔莎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只呆呆地看了许久,方才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异母弟弟,而后者只是无奈地摊了摊手。   “别这么看我,姐姐。”米亥鲁停顿了一下,“我只是,一时心软而已。”   说完他耸了一下肩,仿佛是终于完成了一项任务般的如释重负般地翩然转身。   娜塔莎没有说话,也似乎没有在意他的离开,只是若有所思般的将目光在大厅的达官贵人身上一一扫过,斑驳的灯光投落在深色的眼底,有着不可捉摸的锐利光芒。   “力量吗?”她低低道了一句,声音很轻,没有人听到。   第118章Chapter113嘉奖   “布兰森奥布莱恩?”   “是,民政处现任的三席书记官。五年前从国学毕业便通过优秀毕业生遴选考试进入国务省,被下派到科罗拉行省,最近因为表现突出刚刚被调回民政处任职,前两天跟我一起参加了新晋官员的遴选考试,是个很有竞争力的对手。”   “能得到眼高于顶的路西尔公爵少爷的赞赏还真是不容易啊,不过这跟皇姐有什么关系?”   “你不觉得,对于娜塔莎公主来说,比起温文儒雅的阿修比男爵,野心勃勃的行政部新锐更具有吸引力?”路西尔埃利斯倚在吧台上,看了一眼灯光下美丽的盛装丽人,晃了晃手里的酒杯,“事实上,他们本来就是校友,走动也很频繁。婚约定下之后,公主还曾经试图找过布兰森,结果可想而知。”   安瑟斯沉默了良久,他本人与自己这位异母姐姐并不十分亲厚,少年时远离宫廷进入军校之后,联系更是少之又少,但心下还是觉得些许怆然。或许是由于俩人都是在襁褓中失去母亲的缘故,比起巴琳雅夫人所出的一双子女,对于这位已故皇妃的嫡女,他更多抱有着一丝类似同病相怜的复杂感情。皇室子女的婚姻在很大程度上是不能由自己作主的,尽管明了这一点,但多少还是觉得遗憾。   “父皇不是拘泥于门第和血统的人,或许是有自己的考量吧。”低头抿了一口酒,他只淡淡道了一句。   “谁知道。”路西尔摊了摊手,“至少在我看来,嫁给阿修比男爵这样的绅士要比嫁给那种野心家要安全得多。”   “野心家?”   安瑟斯皱了皱眉,路西尔却是不以为意地勾了下唇角。   “啊,直觉而已,虽然只是打了照面,但是感觉应该是那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类型吧。”他这样说着,蓦地却是笑了下:“不过话说回来,真要杜绝野心的存在,人才便也所剩无几了吧?唔,这次成绩公布之后,他职位应该会动一动了。”   “路西尔。”安瑟斯眯起眼睛,“你真不打算去情报处吗,我从不知道你所掌握地消息如此丰富。”   银发的少年显然怔了一下。   “我只是不小心在父亲的书房里看到了一些不该看的东西而已,啊。”他说道一半,像是想起了什么,凑过来压低了声音,“千万不能让别人知道,不然我被打断腿的……”   安瑟斯笑出声来,而对方却只是狡黠地抬了抬唇角,抽身离开地时候,不忘向他举了举已经只剩了一半红酒的玻璃杯。   安瑟斯笑出声来,而对方却只是狡黠地抬了抬唇角,抽身离开地时候,不忘向他举了举已经只剩了一半红酒的玻璃杯。   烟花在半空里绽放,透过窗子可以看见夜空里璀璨斑斓的光束,瞬间擦亮人的眼睛。   这便是我们所生活的时代,历经前辈人的厮杀与奋斗,终于迎来和平与繁荣,然而动荡与战乱,是否不会再次降临?   安瑟斯抬头看看被烟火渲染得姹紫嫣红的天空,对自己突然冒出来的想法感到讶异,微微摇了摇头,饮尽杯中的红酒。   次日,他前往帝都军总部报到,正式就任帝都军第三师团统领。   而与此同时,联合沿海诸国防御海盗的事宜也被提上日程,外务卿法贝伦雷诺开始频繁辗转于西北沿海,周旋于诸国之间,就海防事宜进行不厌其烦的商蹉,北疆海军则在克里斯多凯恩军长的坐镇之下,借助诸国提供的诸多便利,进行大刀阔斧的海防建设,勘探海域,绘制海图,改进军舰设计,提升海战水平,并在远距离海域之中建立若干的海军基地。   到帝国历21年为止,诺曼海盗的骚扰次数已比前两年大大减少,帝国历21年4月的达姆海域会战,北疆海军更是歼敌十万,追击敌寇直达三百里。   而此役的指挥官,原驻守威姆顿军港的海军第二师团统领亚伯特法透纳少将也因此而再次成为帝国军界热议的焦点。   次日,他前往帝都军总部报到,正式就任帝都军第三师团统领。   而与此同时,联合沿海诸国防御海盗的事宜也被提上日程,外务卿法贝伦雷诺开始频繁辗转于西北沿海,周旋于诸国之间,就海防事宜进行不厌其烦的商蹉,北疆海军则在克里斯多凯恩军长的坐镇之下,借助诸国提供的诸多便利,进行大刀阔斧的海防建设,勘探海域,绘制海图,改进军舰设计,提升海战水平,并在远距离海域之中建立若干的海军基地。   到帝国历21年为止,诺曼海盗的骚扰次数已比前两年大大减少,帝国历21年4月的达姆海域会战,北疆海军更是歼敌十万,追击敌寇直达三百里。   而此役的指挥官,原驻守威姆顿军港的海军第二师团统领亚伯特法透纳少将也因此而再次成为帝国军界热议的焦点。   以联考第一的成绩考入亚格兰军校的插班生,中途却又因为私斗出了人命被劝退,以普通士兵的身份进入北疆军服役,短短六年之间从下阶兵一路晋升为帝国海军少将,即便是履历表上一长串的武勋记录,也免不得人们抱以各种夹杂着艳羡、赞赏或是嫉妒等等的复杂眼光来看待这个只有二十出头的金发青年。   “那个金发小子的运气未免好得太不像话了。”   诸如此类的感慨算是十分善意的了,要知道大部分的帝国军人也许终其一生也只能得到一个低阶军官的位置。   当然,但凡没有被嫉妒等负面情感挡住了目光的人都能够看得出来,用鲜血和厮杀积累起来的武勋显然不可能全部归咎于虚无缥缈的运气,北疆军克里斯多军长在向国防部申请中央对此役有功将兵的嘉奖时,特意专门附上了一份关于提拔亚伯特法透纳少将为北疆军副军长的申请报告。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报告提交到柯依达公主案头,便被悄无声息地压了下来。   当然,七军军长素来便有直接向国防部总长递交报告书的权力,因此这件事除了当事人和中间经手的副官赫尔嘉克罗因中将,便很少有人知道。   北疆海军的嘉奖命令在不久之后下达,参与作战的军官与将兵都得到了不同程度的嘉奖与晋升,但作为此役的主要指挥官,海军第二师团统领亚伯特法透纳少将除了在物质上获得丰厚的奖励以外,并未如预料般的那样获得晋升,一时间引起了诸多的揣测。   “军中传说,这都是因为亚伯特大人曾经当众触怒过柯依达公主的缘故。”   从军长办公室里出来,面对副官怨念丛生的眼神,当事人显然不以为然:“海默副官,我想公主殿下绝不会像你一样心胸狭窄到对两年前的事情还念念不忘。”   “本来大家都以为您这一次可以顺利晋升为中将的。”海默奎恩看着自己的主官,无力地叹息,“年仅二十二岁的海军中将呀,就算您自己不在意,也要体谅一下跟随您出生入死的兄弟们的心情呀。”   北疆军总部位于特兰行省的腹地布尔格堡,因为地理位置的缘故五月份气温才刚刚开始回暖,迎着风依然能够感觉到一丝丝地寒意。   “海默副官你不是已经顺利晋升上校了么,而且据我所知,国防部的嘉奖令给你们的奖金可一点都不少。”   年轻的海军少将一路沿着军总部大楼的阶梯走下来,脸上的表情淡漠至极,削薄的唇线抿紧,于是他的副官只得跟上几步,赶上他的节奏:“真是的,你自己就一点也不在意么?”   亚伯特脚下的步子一顿,却没有回答,已然停在一楼大厅的入口处,抬起头来望着面前儒雅的外交官,脚下立定,敬了一个军礼:“法贝伦阁下!”   “唔,亚伯特少将。”外务卿法贝伦雷诺回以温文尔雅的笑容,“刚刚见过军长大人了吗?”   “是,阁下也是来见军长大人的吗?”   “唔。”法贝伦没有否认,“我来辞行。”   身为外务长官,为了配合海军的布防,两年来他频繁周旋于西北沿海诸国之间,竟有大部分的时间实在在西北军区逗留的。   “是说要离开一段时间吗?”   “有些事要回去处理。”因为这两年协同作战的缘故,法贝伦与眼前这位海军新锐有过不少交集,不得不承认与这年轻人之间的合作,他还是感到十分愉快的,“这一次诺曼人的元气大伤,估计可以太平许久,海军基地布局的方案已经成形,需要对外交涉的,我的部下会留下来帮助贵军。不过说起来,六月份的七军军长会议,克里斯多军军长也要赶回帝都的吧。”   “是。”   一年一度的七军军长会议今年定在帝都召开,这一消息亚伯特是在刚才觐见克里斯多军长的时候被告知的,附带的,他被钦点为这次的随行人员之一,算起来距离上一次离开帝都已经有六年之久。   想到这里,年轻的少将竟是轻微叹息了一声,抬起眼睑,已经又是一片的淡定无波。   法贝伦雷诺看着他蓝黑两色的眸子,蓦地勾了勾唇角:“你看上去比我想象中的要冷静,少将。”   “大人?”   “我说的是这次的嘉奖令。”法贝伦微笑,“的确是可惜了,不过话说回来,到了少将这个阶级在往上晋升的速度就会变慢,就好比我本人也在目前这个位子上干了二十年了,除非修格枢机卿有意提前退休,想来是不会再有升职的余地了。”   亚伯特显然是没有想到他突然提及这个话题,听到后面的调侃,方才不动声色的抬了抬唇角:“多谢大人宽慰,不过下官并没有感到不快,大人。”   法贝伦笑了一笑,这两年来他与眼前的年轻人有不少的交集,不得不承认与他的合作还是十分愉快的,尽管性格多少有些乖戾倨傲,但比起两年前骨子里的冷冽与傲气已经收敛许多,外人看来更是多了几分的隐忍与沉稳。   有时候看着这个有着奢华金发和金银妖瞳的年轻人,法贝伦会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是仔细在记忆里搜寻时却找不到对应的方向,这种感觉让他多少感到诧异。   当然沉稳持重的外务卿不会当面说出自己的想法来,只是如长辈一般地拍了拍他的肩,便擦着肩走了过去。   “法贝伦阁下真是个温柔的人呀。”海默副官望着他的背影,感慨地叹了一声。   “能够在诸国之中周旋自如可不能仅仅用温柔来形容。”亚伯特只是淡淡看了自己副官一眼,转身便出了大楼,“回去以后收拾一下,挑选一部分的卫队,过几天我要跟随军长大人启程前往帝都。”   “是七军会议的事情吗?”海默奎恩条件反射地答应一声,不忘问上一句证实自己的揣测。   “既然知道就不要再问了。”亚伯特牵过自己的战马来,抬头看了看广阔凄厉的天空和急速流动的白云,并不炽烈的阳光射入他的眼底,让年轻的少将微微了眯了眯眼睛。   良久动了动嘴唇,像是轻轻叹息了一声。   ——帝都啊……   作者有话要说:   键盘坏了还在坚持更新的孩子伤不起呀……给点评论安慰吧   第119章Chapter114会议   “……歼匪200余人,俘虏43454人,缴获辎重战马300匹,粮草304公斤,金币20万,全部上缴入库,另外,我军轻伤103人,重伤24人,阵亡无。”   六月份的帝都已经能够听到夏之女神到来的脚步,明媚的阳光穿过帝都军总部大楼的玻璃窗射进布置整齐的军长办公室,科恩林顿上将坐在办公桌后面看过去,眼前以笔挺军姿站立的年轻人便被披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光晕,将整个人衬托得更加英姿勃发。   “干得不错,安瑟斯亚格兰少将。”他道,“巴拉特行省的匪乱,你结束得比我想象地要早。”   “还好赶在了七军会议之前。”刚刚带领自己的直属部队从中央军区的巴拉特行省回到帝都的安瑟斯,还没有来得及洗去一身的风尘,略略抬了抬嘴角,“具体的作战报告稍后我会整理出来。”   科恩林顿点了点头。   帝国第一皇子安瑟斯亚格兰公爵,现任帝都军第三师团统领,来到他的麾下已有两年,虽然身份特殊,但事实证明这位血统高贵的皇族子弟同时也是一名优秀的军人,而科恩在公事上也从未将他与其他下属区分对待。   “这两年那一带的治安很不太平,公主殿下已经明确指示要加强对军区内部的控制,恐怕以后出任务的几率会更频繁。”   匪乱只是表面现象,巴拉特等四个行省原属亚格兰西防军驻地,长久以来门阀林立,贵族蓄养的暗卫死士无数,民风历来彪悍,早年也发生过几次不大不小的叛乱,海因希里索罗在这里驻军的时候,凭借家族百年来的影响力和手中的军权将势力植根于此,对军区的控制还算牢固,但自从二十年前帝国初建时划入中央军区的管辖范围后,原西南贵族的势力虽然渐次退出这片土地,但影响仍然深远,帝国中央对于这片土地的掌控依然显得薄弱。   这是安瑟斯来到帝都军之后摸索得出的结论。   但无论如何,一个地方的盗匪需要出动帝国的正规军镇压,还是足够说明帝国中央对于这片土地的重视。   这种重视不同对于其他的地区。   安瑟斯隐约觉得,帝国对于这片地区的重视,其真正的原因,远远不止这些。   帝都军在中央军区的活动,不仅包括常规的巡视和驻守,还包括暗卫的渗透,如果仅仅是为了对付零星的盗匪,显然是兴师动众。   他初到帝都军时,便有了这样的疑问,而面对他的困惑,柯依达只是理所当然地看了他一眼:“原先的西南诸省百年来门阀势力盘根错节,中央的势力要渗透其中,自然要费一番功夫。”   “只是这样吗?”   记得那时他下意识地反问,柯依达倒是颇有深意地看了他许久,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淡淡地道了句:“是不是,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于是他便未再提起过这个话题,然而两年来的奔走历练,倒是让他对这块土地有着新的认识,隐约揣测着其中的深意,却是始终未曾坐实心中的猜测。   他这样想的时候,科恩却是淡淡地开口:“已经见过公主殿下了吗?”   “是,昨天入城的时候天色已晚,便先将俘虏和辎重归营,今天一早来缴令。”   “这两天七军军长已经陆续到齐,会议期间你和其他几位师团长一起留意一下帝都内外的治安,不要出什么纰漏。”   “是。”   据安瑟斯所知,今年的七军军长会议预定的会期便在明天,这个时候除了常驻帝都的禁卫军、帝都军和神鹰军外,其他驻守各大军区的军长们也已经陆续抵达帝都,按例会在会议之前先觐见柯依达公主。   “哟,这不是我们的殿下嘛!”   从帝都军总部出来,策马驰向国防部,刚刚在门口下马,一声轻佻的口哨响起,迎面而来的蓝发男人一袭黑色的军装,姿势潇洒地挥了挥手。   “蓝……蓝德尔叔叔?”   与皇帝其他的子女不同,帝国的宿将们对于这位幼年经常出现在国防部总长办公室的年轻皇子并不陌生,甚至有不少人还有过被还是婴儿的皇子尿急时淋湿一身军装的经历。   枪骑兵统领蓝德尔斯加奥,便是其中的一个。   安瑟斯止住脚步,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便被对方凑过来搭过肩来。   “这才几年没见,殿下都快让人认不出来了呀。”二十多年过去,神枪“蓝德尔”的惫懒脾气不改,别后重逢般地拍着皇子的肩头,一脸感慨的表情。   安瑟斯对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显得有些猝不及防,只来得及抽了抽嘴角。   “蓝德尔大人,君臣有别,请不要对殿下无礼。”   身后轻飘飘传来一句,西防军军长海因希里索罗公爵靠在门柱站在那里,冷眼看着热情过度的神枪,而后者只是愣了一下,方才懒洋洋地收回手,直起身来,鼻子里冷哼了一记,以示不屑。   “海因希里大人!”因为有军职在身,安瑟斯还是立定行了军礼。   而海因希里则是恭敬的回礼:“安瑟斯殿下!”   “切,真是无趣。”蓝德尔冷笑了一声,随后拉过年轻的皇子,“在科恩那家伙的麾下很枯燥吧,不如随我到东北军区的玩一玩哈?”   “喂,蓝德尔,不要随便教坏殿下!”不满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转身一看正是北疆军军长克里斯多凯恩,身后跟随着一众亲随,风尘仆仆,显然是刚刚进城的样子。   “哟,克里斯多老兄,刚刚到帝都的么?”   “是,正要觐见公主殿下。”   克里斯多点头,说话间与安瑟斯和海因希里分别见了礼。   安瑟斯立定敬礼,抬了眼,目光扫过北疆亲随之中耀眼的金发,掠过一丝惊讶的表情,而后者只是淡淡抬了抬唇角。   “哟,老兄,你这次带了个生面孔呀!”蓝德尔却是眼睛一亮,“这位金发小哥看上去很是犀利。”   被提及的对象抽动了一下眉毛,面无表情地立正敬礼:“海军第二师团少将亚伯特法透纳见过大人。”   “哦,这么说你就是那个这两年在海战中表现很活跃的那个金发小子了?”枪骑兵的统领一下子来了兴趣,凑近来勾住他的肩膀,“最近关于你的传言很多呀,怎么样一起喝一杯吧?”   “蓝德尔!”   克里斯多皱了皱眉,思索着是否要开口将自己的下属从这只蝎子的魔爪下拯救出来,后者看了他一眼:“反正你克里斯多大人还要觐见公主殿下,就当把你的部署借我一天啦,呐,殿下也一起吧,你们两个应该早就认识的吧。”   “呃……”安瑟斯停顿了一下,“是。”   而亚伯特皱了皱眉,终究是没有说什么。   “那就这样吧。”蓝德尔对眼前的情况十分满意,另一手搭过年轻的皇子,“年轻人们,今天叔叔带你们好好玩玩……啊,海因希里阁下要一起么?”   “多谢阁下的美意,不过下官还要进宫看望巴琳雅夫人,这次就算了。”   在一旁看戏的西防军统领悠悠然,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话虽如此,这场酒终究没有喝得尽兴。   夕阳西下的时候便有大波浪金色卷发身穿黑色军长的女人破门而入,向着年轻的皇子行了个礼后便一把拎起已经醉醺醺的枪骑兵便往外拖去,临走的时候连头都没有回。   “多年不见,妮塔波曼夫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彪悍啊……”   而亚伯特挑了挑眉:“早就听说神枪蓝德尔玩世不恭不拘小节,想不到他的夫人竟然也是如此的泼辣。”   剩下两个人怔怔地交换了一下眼神,面对亚伯特的目光,安瑟斯只得无奈地摊了摊手:“其实他们夫妇人都不错。”   亚伯特不置可否勾了勾唇角,取过吧台上面的酒杯,抿了一口红酒。   这家名叫的“凯尔特”高级军官俱乐部位于帝都的商业区,格调高雅,装潢考究,特别酿造的红酒和特色菜肴也颇受军官们的喜爱,一直以来是高级军官们聚会、议事的首选之地。但作为专门面向高级军官的会所,只对少将级以上军官开放,如此严格的会员制度曾经让许多低阶的军官不满,但因为军人这个职业的特殊和涉密性,这家产权隶属国防部的会所有如此规定,倒也不难让人理解。   此时暮色的已经渐次降临,路上陆续点起斑斓的街灯,透过透明的玻璃窗向外望去,红男绿女,繁华如织。   比起六年之前,繁荣更甚。   亚伯特淡淡地看着,蓦地有恍然隔世的感觉。   “如何。”安瑟斯取过酒瓶在他已经空下一半的高脚杯注入琥珀色的液体,“再次回到帝都的感觉?”   “很多变了的地方,也又没变的地方。”亚伯特淡淡抬了下嘴角,微有讽意,“当年被逐出军校的金发小子竟然重新回到了帝都,不知道当年那些人是否感到遗憾。”   安瑟斯愣了一下,便知他所指:“拉尔文中将仍然是参谋次官,遇到他你还是小心为妙。”   亚伯特轻笑了一下。   “我说的是真的。”安瑟斯看着他皱眉,“你可知道现在军界关于你的传言?”   “唔?”   “好的我就不说了,但说不好的,恃才傲物,乖戾冷酷,区区一个被军校抛弃的小卒竟然有了称为阁下的身份。”   亚伯特蓝色两色的眼睛看着自己的友人,隔了片刻只冷哼一记以示不屑:“那我还真是不胜惶恐。”   “我偷看过姑姑案头的文件,克里斯多军长可是极力推荐你出任北疆军副军长,不过看来是石沉大海了。”安瑟斯叹息了一声,转过身倚着吧台,拍拍他的肩,“树大招风,这是我的忠告。”   蓝黑两色的金银妖瞳黯了一黯,深意加重几分,却是没有说话。   “安瑟斯。”   “唔?”   “回到帝都两年,你倒是变得精明城府起来了。”   年轻的皇子愣了一下,蓦地笑出声来,颇有自嘲的味道。   “我?”他道,“我本来就是皇宫里长大的人啊。”   他抬头饮尽杯中的酒,似乎已有了醉意。   此时夜色已深,灯光流连,与酒杯里琥珀的液体一道折射出动人心魄的色泽,浓郁的酒香弥漫在空气里,让人沉醉。   “歇在营地里了?”   “是,因为都有些醉了,便一起宿在帝都军的兵站里了。”   赫尔嘉带来侍卫的传话时,柯依达还没有入睡,接过她递过来的茶水,握于掌心,倒是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今天克里斯多军长果然还是来探我的口风了。”隔了很久,她像是颇为头疼地推开面前的文件,靠在椅背上微微叹了口气。   赫尔嘉微微愣了一下,然后释然笑了一下:“关于之前的那份报告书吗?”   “他是惜才,倒叫我为难。”柯依达叹息了一声。   “其实,按照亚伯特少将目前的武勋,晋升中将并不过分。”   “但如果提升为副军长的话,皇帝陛下会很快注意到他的。”柯依达微阖着眼,“虽然已经时隔多年,但当年是费兰卿亲自护送那孩子,未必看不出端倪来。”   “可是,从目前情况来看,他的地位若是再往上升,就必然要进入陛下的视野呀。”   “这条路是他自己选的,既然阻止不了便只好由他去,希望到了那个时候他已经有足够力量保护自己了。”柯依达沉默了许久,方才缓缓地道,末了像是加重了语气,“但至少,在我没有做好准备之前,绝不能冒这个险。”   她这样说的时候,神情虽然疲倦,但眼底却有锐利的光束,白色的月光打在眼角,显得苍白但是坚忍。   第120章Chapter115□□   次日便是既定的七军军长会议。   其实每年的军长会议,虽然被列为军方的重大会议,但在帝都之中从不大肆张扬,只依据程序和规格低调举行,议题并不固定,根据全年的军事部署会做出相应的调整,这几年来帝国境内大抵太平,需要重点讨论的,无非是北疆的海军建设和新领土的治安问题,不排除军长们为了各自的军费和人手问题要争上几句,但几天的议程下来,已然有了初步的进展。   然而这次会议并未如预期般的圆满落幕,一骑绝尘飞奔进入皇宫,带来迦兰行省□□的消息。   迦兰行省位于墨河中游的平原地带,位于西北、西南两大军区的边界地带,正是新领土的腹地,这次的□□最初只是从一个郡开始,原先只是一场不大不小的动乱,谁知很快蔓延到整个行省,与之毗邻的三个行省很快也受到影响。   消息传到帝都时,皇帝大为震怒,原先的七军军长会议被扩大为国务省会议,除了一干高级军官之外,行政部与监察厅的高层人员也在与会之列。   “□□是从迦兰行省的威尔郡开始,起先只是一场小规模的民众□□,当地的郡督处理不力,发生了流血事件,似乎因此而激怒了民众,愤怒的民众被煽动起来攻占了市政厅,迦兰省督不得不派兵镇压,结果反而激起了行省境内的反帝国情绪,叛乱军很快占领了省会菲林顿市,并且很快得到了墨河平原十几个的城市响应。根据最新的消息,迦兰省全境已经被叛军所掌控,希尔达、格里特两个行省正处于混乱之中。”   “地方驻军都干什么去了,连这些乌合之众都对付不了?”   “根据初步的推断,这场□□的主谋应该不是迦兰的民众,而是有一股力量再煽动原古格民众对亚格兰人的敌意,然后借此揭竿而起,他们之中不乏训练有素的死士和谋士,而且在各个城市都有自己的分支机构,可以里应外合。”   “那么北疆军和西防军呢?”   “根据三天前的情报,西防军第四师团和北疆军第一师团已经紧急调至墨河平原,但是因为接到新的指令,还不敢妄动。”   情报处长官把手里的文件翻地哗哗响,皇帝的脸色却是愈见阴寒。   在座的北疆和西防两军军长已是脸色铁青,掌心渗出微冷的汗意。   或许对方挑着这个时候动手,便算准了两大军区最高长官不在辖区之内,无法第一时间做出反应,而民众□□又与军事叛乱不同,是武力镇压还是怀柔恩抚,都无法由地方长官自行决断。两军军队即便对墨河平原形成合围之势,也是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   “查清楚那些人的来历了吗?”皇帝波伦萨亚格兰将目光扫过在座的宿将们,只淡淡哼了一记。   “真正的身份还有待确认,不过他们用以煽动和凝聚人心的旗号……”情报长官停顿了一下,“是叛军声称,以恢复故国为目标,要重新拥立狄蒂丝丝佛扎女伯爵为帝。”   会议室里响起一阵窃窃私语。   狄蒂丝丝佛扎,原古格王国女皇,在当年率领古格臣僚递上降表之后便被废除了女皇称号,接受了伯爵的头衔,隐居于帝都城郊的蔷薇庄园,从此淡出人们的视线,如果不是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人们恐怕早就已经忘记了这位古格的亡国君主。   “朕自从接手新领土以来,为了彻底收服人心,确保帝国境内的太平,不可谓不尽心尽力,想不到二十多年之后还有人心心念念想着古格的好处!”   皇帝冷笑了一声,讥讽之意甚重。   “陛下息怒,是下官等疏于防范。”   行政部总长修格枢机卿低头请罪,神情肃然,而皇帝只是看了他一眼,扫视一眼在座的臣僚,深深吸了口气,没有说话。   柯依达微微叹息了一声,也难怪皇帝震怒,帝国草创以来对于古格这一片土地费尽心思,最初的几年新领土人心并不安稳,类似的暴动也常常发生,帝国行政部修格枢机卿不得不亲自赴新领土坐镇,联合军方的势力,或恩抚,或威吓,刚柔并济,在这片土地上初步建立起战后的新秩序。而在之后几年的国政改革之中,帝国不断往这片土地输入人才与技术,毫不吝啬财政的投入与扶持,大刀阔斧,几经周折,历经二十多年休养生息,终于使这片久经战乱的土地重新焕发新的生机,迎来人们盼望已久的太平年代。   而事隔二十多年,竟然有人借着古格遗族的名义,煽动民心,图谋不轨!   不论是真正的古格遗臣,还有人蓄意利用,都不可饶恕!   “对于此,我军政两方均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她略略低了低头,“但是陛下,眼前最为重要的是如何平息这场动乱,此事不同一般的军事动乱,奉命开至墨河平原的两支部队没有中央指令的话恐怕谁都不敢乱动。”   皇帝叹了口气,缓了缓声线,“诸卿以为呢,有何看法?”   这场讨论持续了一个下午,亚伯特法透纳在北疆军驻帝都的办事处等来自己的上司时,天色已经很晚,浓重的暮色笼罩了整个帝都。   “军长大人!”   “要你到这里来等,迦兰那边有什么新动向了吗?”远远便看见在门口的等候的身影,克里斯多凯恩甩蹬下马,隐约皱了皱眉。   “第一师的托兰中将派人传讯,希尔达行省已有七个城市爆发起义,脱离官方势力,中将大人请示,是否要动用暴力干涉。”   一路走进办公室里,年轻的少将递上一封下午刚刚送达的军报,克里斯多接过来看了许久,只叹息了一声。   “大人?”   “今天下午就平叛事宜国务省已经争论了许久,监察长埃森凯瑟侯爵认为必须立刻出动军队以武力遏制暴动的蔓延,而修格总长则坚持先调查动乱的原因,两者相持不下,两部的官员几乎要吵起来。”北疆军的军长坐在办公桌后面,在昏暗的灯光下,颇似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   愈演愈烈的形势之下,出动军队以武力镇压显然是最直接的办法,在短期内也会收到立竿见影的效果。然而,这是暴动,而不是叛乱,牵涉其中的不仅有居心叵测的幕后推手,也有人数浩大的普通民众,将军队的刀口挥向民众,无疑会激起民众的不满,令掌权者的声誉受损。尤其是在新领土这片历史问题敏感的土地上,原古格民众的鲜血极易激起他们兔死狐悲的情绪,勾起他们对于故国的怀念和对现任统治者的憎恨,从而非但无法平息动乱,还助长暴动的蔓延。   当然,这只是其中的一种看法。   帝国对于原古格的民众宽待太久,以至于他们已经将这种宽待视为理所当然,非但不知感恩,反而得寸进尺,正应该让帝国军队的军刀让他们警醒,臣服于帝国的权威之下。   国务省中,持这种激进观点的并非监察长一人而已。   “那么……”亚伯特看着上司略显疲惫的神情,迟疑了一下试探性的看了口,“军方的意见呢?”   “各军军长也是意见不一,争论不休。不过柯依达公主的意思是,不论如何,先让北疆军与西防军加强军区管制,封锁□□诸省与外界的联系,遏制局势进一步恶化。”克里斯多想起下午会议上各执一词的激烈交锋,不由皱了皱眉,看了眼前年轻的金发少将一眼,“不管怎样,下令给托兰中将,进入一级战备状态,严密控制周边局势,有必要的话可以动用武力,但,注意不要伤及无辜。”   “是!”   “北疆军所辖各部也加强警戒,海军虽然地处偏远但也不要忽视了。”克里斯多深深吸了口气,“相信陛下的决断,也该快了。”   皇帝的晚餐时间因为下午的会议被延迟了两个小时,皇宫的每一处已经点上了灯,透过乳白色的窗帘,隐约可见窗外深浓的夜色。   “刚刚有战报过来,希尔达行省的局势也开始失控了。”   晚餐之前刚刚有战报送到手上,柯依达也没有拖延,索性便一道禀报了,反正这一段晚餐注定已经不会吃得安稳。   皇帝听她这样说时,用来切割牛排的刀叉只微微停顿了一下:“此事不能再拖了,最晚明天调令必须下去。”   他说道一半,却是顿了一下,抬头扫视了一眼面前面容肖似的两个青年:“你们两个,下午也跟着听这么久了,说说自己的看法。”   第一皇子安瑟斯亚格兰,帝都军现役少将,以及第二皇子米亥鲁亚格兰,两个月前就任财务处次席参事官,在皇帝的授意下列席了下午的会议。   当然,以他们本人目前的阶级显然并没有达到参加这样会议的资格,而皇帝这样的授意,大抵也是出于历练皇子的考虑。   因此,听到皇帝的这样问的时候,埋头处理自己盘中食物的两人虽然有片刻的讶异,但并没有表现无措的神情来。   “从目前的局势来看,迦兰等三省的□□已经成片蔓延,即便中央想要调查原因也会受到各种客观因素的阻挠,不仅耗费时间而且可行性低,因此当务之急,是出动军队夺回各大城市的控制权,并且以武力震慑叛乱诸省,在短时间内遏制局势恶化。”   沉默了片刻之后,米亥鲁亚格兰放下手里的刀叉,缓缓地开口。   而皇帝并未立刻表态,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阵便投向自己的另一个儿子:“安瑟斯,你以为呢?”   被点道名的年轻人沉默了一下,方才抬起头:“我认为不妥,父皇。”   “哦?”   “新领土并入亚格兰的版图只有二十多年,新领土的人民由古格人民成为亚格兰人民也只有二十多年来,再此之前我们曾被他们视为侵略者,视为毁家灭国的仇人。二十多年来他们之所以能够在亚格兰的统治下相安无事,是因为帝国这些年来的改革和努力,使他们过上了安定的生活。如果贸然出动军队镇压,给人留下血腥暴戾的印象,那么势必会勾起这些原古格人民对于亚格兰人的憎恨,以及他们对于古格的怀念,一旦这种情绪迅速蔓延,再有人稍加煽动,暴动会更加迅速地蔓延。”安瑟斯顿了一顿,对上皇帝的眼睛,“而且,从帝国将新领土纳入版图的这一刻起,它的人民便是亚格兰的人民。而军队,是为了维护国家和人民的利益而存在,他们的剑只能挥向敌人与叛徒,一旦沾染人民的鲜血,便是国家堕落的开始!”   “呵!”他的话音未落,米亥鲁已是一声低哼,“安瑟斯哥哥实在是太仁慈了,就算是那些无知的民众被有心之人煽动,那也是他们的愚蠢所致,帝国二十多年来的耕耘怀柔,还不能够令他们怀有感恩,难道此刻软绵绵的谈判便可以让他们放下仇恨与武器了么?”   “杀戮可以让人畏惧,却不能够征服人心!”安瑟斯却是冷冷道了一句,看向他的目光甚是锐利,“这次我们以血腥暴力镇压了叛乱,那么下一次呢?这场杀戮会成为民众心中的刺,永远无法成为亚格兰真正的子民!”   杀戮可以让人心生畏惧,却不能……真正聚拢人心。   柯依达微微抬了抬眼睑,望着眼前的慷慨陈词的青年,想起曾经有人说过的类似话语,隐约竟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但是安瑟斯。”皇帝未动声色,“现在的问题是,我们已经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以目前的情形,□□很快便会波及三省全境,甚至席卷整个新领土。”   “正如姑姑所言,我们应该加强两大军区的军政管制,封锁□□三省与外界的联系,同时出动兵力对各大公路要塞进行控制,但是中央需要派出一位具有威望的重臣,一方面有效控制军队的调度,一方面查清事实真相,找出症结所在,开展有效的谈判,在尽可能减少伤亡的前提下解决此事,虽然听起来麻烦了一些,但这是最能避免流血与损失的办法。”   “那样的话,朕要对这位钦差人选寄予极大的希望才是。”皇帝没有立刻表态,却是淡淡勾了下唇角:“既要对两支军队具有绝对的影响力,又要具备出色的谈判才华,成功与否,极大程度上取决他主观的睿智。”   安瑟斯没有说话,光影交织之下,看不清皇帝脸上的神情。   “不如你去试试如何,安瑟斯。”   蓦地皇帝开口,像是漫不经心的口气,却是让所有的人出乎意料。   “父皇!”   安瑟斯张了张口,讶异的神情写在脸上,张了张口,却不知说什么。   而对面的米亥鲁已经投来不可置信的目光,眼底有莫测神情的交织。   柯依达略略挑了下眉,没有说话。   “怎么?”皇帝却是坦然自若地看他,“方案是你提出来的,没有信心么?”   片刻之后,安瑟斯已经恢复镇静的表情。   他站起来,立定,敬了一个军礼。   第121章Chapter116试炼   “这么快便要动身回去了吗?”   “迦兰□□,陛下虽然还没有下达调令,但西防军和北疆军绝对责无旁贷,我身为西防军军长自然要回去坐镇。”   会议结束之后,海因希里索罗公爵并没有向其他军长一样回到自己下榻的驿馆,而是进宫看望了巴琳雅公爵夫人,顺便向姐姐辞行。   一年一度的七军会议是姐弟两人之间为数不多的见面机会,对于这一次公爵明显被压缩的行程,巴琳雅夫人显然是不无遗憾的。   “米亥鲁殿下呢?”   “被陛下留下用餐了。”听他问起,巴琳雅勾了勾唇角,“听说今天的会议,陛下让他和安瑟斯殿下列席了?”   “皇子们都已经成年,也该开始历练了。”海因希里只挑了挑眉。   毕竟皇帝的膝下只有两位皇子,不出没有意外的话,下一任主君的人选必然将在这两者之中选出。   当然,这句话他没有说出来,只在心中默默念了一遍。   巴琳雅却是心下一动,略略抬了抬眉,看着自己的弟弟,想了想方才开口:“海因希里……”   她的话未说完,便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   衣着考究的蓝发青年低着头大踏步地进来,低垂着眼睑,脸色却是冰寒,仿佛是没有料到客厅里还有人在,显得微微吃惊了一下。   他的脚下微微一顿,脸上的线条微微抽搐了一下,却是没有说什么,自顾低着头穿过厅堂走向自己的卧室。   “米……”   对于他的失礼,巴琳雅皱了皱眉,刚想要起身,却被海因希里拦了下来:“我去吧。”   “米亥鲁殿下……”   “都给我出去!”   帝国年轻的皇子一路走进自己的卧室,厉声喝退随身的侍从,终于不在掩饰从刚才开始便压抑已久的怒意,挥手拂去茶几上的杯盘,精美的瓷器发出清脆的响声,踉跄率在华美的地板上,支离成四分五裂的碎片。   他站在落地的穿衣镜前,伸手扯掉黑色的事务官制服外套,然后去解天蓝色的领巾,一时却没法解开,他不耐烦得扯了扯,眼底竟有几分狰狞的躁意。   “这样会变成死结的。”   男人低沉的声线冷冷响起,年轻的皇子怔了一下,望着镜子里不知何时出现的西防军军长的倒影,表情停滞了片刻,慌忙地转身立定,略略低了低头:“舅舅?”   海因希里淡淡地看着他,扫了一眼地上的狼藉:“你失态了,殿下。”   米亥鲁已经收拾起自己的情绪,下意识地避开舅父的目光:“抱歉,舅舅。”   “你已经很久不会如此。”海因希里看着他已经恢复平静的脸,“究竟是什么事让你如此介意?”   而米亥鲁沉默了一下:方才开口。   “父皇决定,任命安瑟斯为钦差大臣,全权处理迦兰□□,必要时可以调动西防军和北疆军的兵力。”他停顿了一下,如愿看到西防军军长的脸上流露出来的讶异神情,“估计明天,就会发布正式的任命了。”   海因希里一时没有说话。   房间里的灯火通明,映在他湖色的眼底,益发显得不可捉摸。   “柯依达公主事前知道吗?”   “看姑姑的表情,应该也很吃惊。”   “是吗。”海因希里沉默了很久,方才道了一句,转身踱到窗前,“与我之前想得有些出入。这次□□情况复杂,单纯的武力镇压和安抚都无法起到作用,中央必须派出有足够威望和权力的人代表皇帝处理此事,不仅需要足够的智慧和手段,还要在军政两界拥有压倒性的权威,我以为这个人选应该会是柯依达公主殿下,她既是皇室成员又是帝国重臣,深孚众望,有足够的手段以皇帝半身之姿杀伐决断,是最为合适的人选。只是没有想到……”   他望着窗外深浓的暮色,深深吸了口气:“不过安瑟斯殿下身为陛下的皇子,作为平乱的钦差也并无可能,毕竟他皇族的身份也足以代表皇帝陛下本人,这一点并无区别。至于成功与否,便要看他的能耐与造化。”   “可是舅舅……”米亥鲁低着头,皱了皱眉,话没有说下去,隐没于袖口的拳头攥紧许久,终于松开。   “你是想说,既然安瑟斯殿下可以的话,你为什么不可以?”海因希里没有回头,却是淡淡抬了下嘴角,在胸前抄起手来,“殿下,安瑟斯公爵虽然贵为皇子,可他的少年时代是在军校严苛的训练中度过的,有过四年多的军队实战经验和来累积起来的武勋,这一点,你确实比不上他。”   “可是当年,也是父皇不让我进入军队的!”年轻的皇子咬了咬牙,眼底有隐忍的不甘,“舅舅,我并不是计较这一次的得失,安瑟斯这些年来已经在军中享有盛誉,如果这一次他立下大功,那么以后……”   他没有说下去,海因希里没有说话,只转过身来看着自己的外甥,目光平淡如水。   “米亥鲁。”西防军的军长换了称呼,叹息了一声,有几分语重心长的味道,“你还是太年轻,遇事未免沉不住气,当年我对你说的那些话,都不记得了吗?”   年轻的皇子微微愣了愣,没有说话。   “我确实有听说,陛下近年来的旧疾复发,行政部臣僚已经有人进言皇帝早立储君。”他淡淡地道,“但是殿下,这只是个开始而已,至少目前为止,在你二人中间,陛下并没有任何的偏向,只是在慢慢观察挑选合适的人选而已。之后还会有更多的试炼,那才是你应该真正关注的。”   海因希里看着他,湖色的眼底目光深迥,直直射入对方苍冰色的瞳眸深处,而后者抬头定定地看他许久,终究是长长叹息了一声,低下头去:“是,舅舅。”   海因希里出来的时候,巴琳雅已经在宫廷的走廊里等候了很久。   彼时暮色已经深浓,远远可见各处宫殿里点起的灯火,淡白的月光披洒下来,在地面和栏杆上镀上一层清冷的色泽。   “已经没有事了,姐姐。”   海因希里轻轻道了句,示意自己的姐姐不必担心。   而公爵夫人却只是静静的看他,整个人沐浴在深浓的暮色和淡淡的月华里,眉宇之间有莫名担忧的神情。   “海因希里。”她道,“我想,我是可以相信你的吧?”   “姐姐?”公爵楞了一下,轻轻地笑了起来,“姐姐说什么呢,米亥鲁是我的外甥,难道我会害他?”   巴琳雅只是微微摇头:“我的儿子,我最了解不过,从小便自视甚高,喜欢争强好胜。我记得那一年他和安瑟斯殿下因为言语不合打架,结果被皇帝陛下打了几十板子,被送回来的时候满身是伤嘴上却仍然不肯认错,是你开导了他很久,从那以后起居然开始慢慢改了自己的性情,变得进退有礼,懂得忍耐和谦卑,可是我知道他骨子里的骄傲和野心。但是海因希里,作为一个母亲,我只希望我的儿子能够平安幸福的度过一生,而不是为了权力和欲望在险恶的斗争步步惊心,得不到一丝安然。”   海因希里沉默了很久。   “姐姐。”然后他道,“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永远不会飞翔,一旦离开主人的精心饲养便会无法生存,而苍鹰把雏鹰抛出鹰巢,正是为了让自己的孩子能够在风雪中成长。米亥鲁已经不是当年在姐姐怀里撒娇任性的孩子,他已经长大成人,你的羽翼已经无法庇护他,他只有凭借自己的努力拥有力量,才能够保护自己和他的母亲。”   海因希里顿了一顿,深深吸了口气:“姐姐,这些年来你在后宫的地位无人能及,可是先皇妃过世二十多年,皇帝陛下依然没有将你册立为新皇妃的打算,弟弟我手握重兵远镇西陲,本来就容易引人猜忌,索罗家看上去权势显赫,可以将来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即便姐姐想要无欲无求,可是别人也不一定会答应。”   他这样说的时候,声音低缓,目光落在暮色的深处,石青色的碎发散落在湖色的眼底,遮盖了些许晦暗不明的神色。   巴琳雅一时没有说话,只抬起头来看他依稀俊朗的侧颜,隔了很久叹息一声,垂下眼睑:“海因希里,你们男人的世界便是这样总是充满斗争和阴谋……”   听到他这样感叹,海因希里只是微微笑了笑。   “父亲已经过世多年,我身为索罗家的家主,自然要为家族的将来考虑。”他转过身来,低头看自己的长姐,“但是姐姐,请你相信,不论怎样,我都不会做出伤害你们母子的事情。”   “海因希里……”巴琳雅微微动容,轻轻唤了他一声,却是没有再说下去:“罢了,不提这些扫兴的事。换个话题吧,提到家族,你是不是也该考虑下一任继任者的事情了?”   海因希里微微愣了一下,明白了她的意思之后,只是微微皱了一下眉。   “身为公爵家的家主,至今仍然孑然一身,就算真心不愿意结婚,也该考虑一下子嗣的问题吧?”   索罗家的家主只是淡淡扯了下嘴角,不置可否:“我有一个女儿。”   提起那个未曾谋面的女孩,巴琳雅只得叹了口气:“我不管她的母亲身份如何,可是海因希里,你真觉得这样就够了?”   对于公爵家而言,子嗣单薄,并且缺少男性继承人,无疑是件让人担忧的事情。   “海因希里,你的执念究竟从何而来?”她叹息,“当年柯依达公主当着所有人的面立誓终身不嫁,便是要断了你的念头,你又准备等到何时?”   “姐姐……”   “海因希里,从年轻时候起你就颇受女孩子们的欢迎,这么多年身边也从不缺女人,可从没见你对其中任何一个有这样的执着……”   “姐姐。”西防军的军长将身子倚在栏杆上,不经意地垂下眼睑,“将那些庸脂俗粉与帝国唯一的鹰隼明珠相比,你不觉太离谱了么?”   “很久以前我便想问,你所谓的执着。”巴琳雅只是摇头:“究竟是情有独钟的真心爱慕,还是一直以来求而不得便一心想要得到的执念呢?”   她这样说的时候,湖色的眸子直视他同样色泽的瞳眸深处,竟似一种探究与拷问,海因希里一时良久没有说话。   他的手臂搭在汉白玉的栏杆上,指尖微微地扣起,似乎蓄满了力道,扣进石块的缝隙里。   淡色的月光流转在眼角,朦胧莫测。   半晌,他像是妥协似的叹息了一声,直起身来,自嘲似的勾了勾嘴角。   “时间已经不早,。”他抬头看看天,“再不走的话恐怕宫门要关了。   “海因希里!”   巴琳雅显然对他的回避不满,而海因希里已经转过身去,却没有急于动身,只是略略侧了眸,眉目清明。   “我答应你,姐姐。”他道,“会认真考虑此事的。”   我知道,姐姐是真心地希望弟弟能够得到幸福。但是姐姐,身为公爵家的家主,和手握重兵的一军之长,所谓的婚姻,在很大程度上也不过是另一桩交易和合作而已。   夏初时节的夜里,暮色涌动如歌,西防军的军长穿过宫廷精致曲折地走廊,抬头看惨淡的星光与月色,面容肃冷,瞳眸宛如深潭。   用完晚餐夜色已经深沉,侍女端上泡好的红茶,浓郁的茶香在室内弥漫开来,与炉内的熏香混合在一处,显得馥郁浓厚。   “朕的儿子们都已经长大了。”皇帝这样说道。   柯依达低头品着手里的红茶,只微微蹙了一下眉,然后不动声色地舒展开来。   两位皇子已经先后告退,离去的时候表情各异,尽管不是很明显,但米亥鲁当时脸部僵硬的表情还是暴露了他的惊愕与无措。   诚如皇帝所言,昔日天真无邪的孩童已经长大成人,也逐渐拥有了各自不为人知的想法。“陛下。”她皱了皱眉,沉吟了一下还是决定开口,“这样是不是太草率了呢?”   “让安瑟斯去解决这次的□□吗?”皇帝自是明白她的所指,却是只淡淡笑了下,“怎么,你自己最得意的弟子,还不放心吗?”   “就算他在军中已经磨练了四年,但毕竟资历尚浅,让他一个人去面对迦兰复杂的局势,陛下不觉得太过冒险?”柯依达叹息,“万一有什么失误,局面更加不可收拾了怎么办?”   “不是有你在后面坐镇么?”皇帝看了她一眼,眼底的深意渐浓,“本来朕就打算让你亲自出马,不过安瑟斯既然有他的想法,便姑且让他代劳,万一真有不妥,你赶紧把他换下来便是了。”   皇帝这话说得轻描淡写,柯依达却是怔忡了好久。   这或许可以看做一场试炼,对于大局来说或许并无太大的影响,但是安瑟斯本人而言,却未必如此。   “陛下……”   她叹息了一声,想要说什么,却被皇帝打断。   “你也不必过于担心,朕不过是想看看,朕的儿子究竟能做到什么样的程度而已。”他放下茶杯,靠在椅背上,似是有些疲倦地阖了阖眼,“这两年朕的旧疾似乎发作地频繁了,也是时候开始考虑储君的人选了。”   见他如此直白地点出来,柯依达心中略略一惊:“陛下……”   皇帝缓缓地睁开眼,扫向她的目光平淡如水:“米亥鲁的反应你也看到了,虽然掩饰的很好,可到底过于年轻,他心里在想什么瞒不过朕的眼睛。”   “这也算是一种试探么?”柯依达无力地叹了口气,“陛下,你也实在是太狡猾了。”   听她这样半真半假地抱怨,皇帝只是颇好脾气地笑了笑。   “朕没有嫡出的皇子,眼下的两个儿子,虽然年纪还轻,但也算得上优秀,米亥鲁这些年来在行政部的成绩不俗,身后又有索罗家族这个庞大的后盾,行事果敢利落,但未免有些自负,有什么想法也不足为奇。”虽然谈论的是事关皇位承续的大事,皇帝的语气却是颇为漫不经心,“安瑟斯没有显赫的母族作为支撑,从小便低调沉默,只是这些年在军中积累了人望与武勋。两个人现在要分出优劣还为时过早,姑且便先看着,到时候自然会分出高下。”   柯依达沉默了许久:“不担心他们因此失和吗?”   “难道朕指定其中的一人,就不会让他们失和了吗?”皇帝却是反问。   柯依达微微怔了一下,只是无奈的扯了扯嘴角。   主君的偏爱只会引发他人的嫉妒与憎恨,而权势亦会让人迷失在贪欲和野心之中,这是无可改变的事实。   年轻的皇子们,他们此后的人生只能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他们以及帝国的将来,目前谁也无法预知。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好冷清呀……旧坑未平又想开新坑了怎么办……   第122章Chapter117试探   次日,皇帝波伦萨亚格兰正式发布手谕,任命第一皇子安瑟斯亚格兰公爵为钦差大臣,临时授予调动北疆、西防军两军军队的权力,全权负责迦兰□□的平叛事宜。   谕令一出,多少让人们感到惊讶,毕竟让年仅二十出头的皇子独当一面,处理这起复杂的动乱,未免显得过于草率了。   国务省内部不乏有人提出质疑,年轻的皇子是否有足够的手段令各军服从调动,令民众心服口服?   然而不置可否的人也大而有之,身为枢机卿之一的行政部总长修格埃利斯公爵便对皇帝的这一决定未置一词,面对底下人的质疑与议论,也只轻描淡写地道了一句:“当年柯依达公主灭冰族,皇帝陛下定古格,也不过是这样的年纪而已。”   跟随皇帝征战杀伐,立下显赫武勋的宿将与重臣们,当年也不过二三十岁的年纪而已。比起这个,年轻的皇子在即将到来的试炼中的表现,才更为令人好奇。   安瑟斯本人,并非没有察觉周遭的议论与传言,但比起眼前的考验,这远远不是值得他分神考虑的事情。接到谕令之后,他并没有立刻动身前往叛乱诸省,只是悄悄带上不多的人马,在午后悄悄出了帝都的城门。   “为什么我要因为某人一时的逞能而被扯进来做这些与职责无关的事情。”   “亚伯特少将,请你在抱怨之前明确一点,我现在拥有对西防、北疆两军的临时兵权,向克里斯多军长借用一下你,应该不是件过分的事情吧?”   策马驰向郊外的时候,被无辜拉上的海军少将皱着眉头表示自己的不满,而年轻的皇子则得逞似的勾了下嘴角。   于是亚伯特法透纳只得耸了耸肩,嘴角扯出一丝讥讽的弧度:“那么尊贵的安瑟斯殿下,您需要下官做些什么呢?”   “协助我一段时间,直到平定□□为止。”安瑟斯无视友人惯有的冷讽表情,“至于现在,先去拜访一个人吧。”   “是谁?”   “狄蒂丝丝佛扎女伯爵。”安瑟斯想了想,复又加上解释说明,“原古格的女皇。”   亚伯特微微楞了一下,下一刻已是了然。   彼此手上加上一鞭,马蹄紧凑了几分,一彪轻骑向着远处的山峦驰去,白云流转的青空之下,扬起阵阵尘烟。   原古格女皇狄蒂丝丝佛扎,史书里对她的记载除了简单的生平之外便只剩下关于“无血开城”的寥寥数语,倒是在亚格兰官方的口径中,对于这位当年只有12岁的亡国君主在兵临城下时表现出来的超越了年龄的不凡气度,从不吝啬肯定与赞赏。   但即便如此,在签署降书退位之后,这位被授予女伯爵称号的原古格女皇,便从此淡出了人们的视线,许多年来一直隐居于帝都郊外的某处庄园,如果不是这次新领土的□□,人们几乎便要忘记她的存在了。   安瑟斯在拜访这位女伯爵之前曾经调查过详细的资料,但在见到真人的时候,还是免不了微微吃惊。   二十多年过去,昔日稚龄的少女,已经是三十几岁的成熟女子,因为身份特殊的缘故,至今没有结婚生子,容貌比起二十多年前来更加风姿绰约,举手投足隐约有皇族的尊贵气度。虽然是寄人篱下,但面对猝然到访的不速之客,尤其是亚格兰帝国的皇子时,依然显得落落大方,不卑不吭。   她在自己的客厅里招待两位帝国的青年才俊,泡茶的手势优雅,云顶乌龙浓郁的茶香在室内弥漫,甚是清雅。   “庄园简陋,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两位见谅。”   “哪里,是我等冒昧前来,多有打扰了。”女伯爵递上泡好的乌龙,安瑟斯接在手里,只略略笑了笑,“早就听说狄蒂丝小姐的事迹,今天总算能够有机会见到了呢。”   “安瑟斯殿下您真是会开玩笑。”狄蒂丝丝佛扎轻笑了一下,“我只是一个不幸亡国的君主,苟活于人世已经是莫大的罪过了,又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呢?”   “话虽如此,可是这么多年来能够让柯依达姑姑出口称赞的人,可是少之又少呢。”安瑟斯所言倒也并非恭维,毕竟能够让向来苛刻的姑姑另眼相看的人原本便少,更何况还是在那样稚嫩的年纪。   “柯依达公主吗?”提起帝国的公主,女伯爵青金色的眸里终于泛起一两丝涟漪,仿佛勾起许多年前的回忆一般,略略抬了抬唇角:“当年,还真是承蒙了她不少的关照,只是已经有多年未见了。公主殿下近来可好?”   “为国事操劳,总要比其他人多费一些心。”安瑟斯略顿了一顿,“毕竟,要遵守当年与您的约定。”   女伯爵微微愣了一下   ——这片大陆上的战乱持续了百年,总要有人来结束它,打碎这片大陆沉重的旧枷锁,然后开启崭新的时代。   ——此后,不再有古格,不再有古格百姓,西大陆土地上繁衍生息的人们,都是亚格兰的子民。   如果不是当年那玄衣胜铁的黑发女子掷地有声的话语,她恐怕也不会做出那样的决定。   “殿下虽然年轻,可对当年的事情似乎也十分了解。”   “我的生母早逝,从小是在姑姑身边长大的,多少会听她提过一些。”安瑟斯放下手里的茶杯,调整了一下姿势,“姑姑曾说,她征战半生,造下的杀戮无数,对于这脚下曾经抛洒热血,埋葬同袍与敌人的土地,总要负起不可推卸的责任来。只可惜……”   他顿了一顿,并没有接下去,直到对面的女伯爵微微挑起眉来:“可惜?”   “迦兰行省发生□□,起义的暴徒以拥立狄蒂丝女皇恢复古格王国为旗号,占领了重镇要塞,并且不断煽动人心,使□□向周边行省蔓延。”安瑟斯没有回答,坐在侧首的亚伯特只冷冷地陈述事实,“而在两年前,便有疑似的古格遗臣在北疆军区蓄谋暗杀柯依达公主殿下。这样下去的话,恐怕帝国对于新领土,会不会不得不采取非常手段。”   年轻的少将声线硬冷,女子则骇然变色。   她将讶异的目光投向眼前金银妖瞳的金发青年,只停顿了片刻,便抽回来望向身后的中年男人。   柯尔特米达斯,原古格军少将,已故弗雷安公爵的副官,现年已过四旬,自二十年前古格覆亡之后,便跟随在昔日的主君身边。两人交换着视线,眼底有惊疑不定的神情。   柯尔特皱了皱眉,声线硬朗如昔,“狄蒂丝女伯爵自从退位之后,一直隐居在此,已经有二十多年没有问过世事,两位如果是来兴师问罪,大概要失望了。”   似乎是没有料到他的直白,安瑟斯与亚伯特交换了一个眼神,不动声色打量了一下对方。   然后安瑟斯方才微微笑了下:“话虽如此,女伯爵阁下既然被人推上风口浪尖,也无法坦然置身事外吧?”   言笑晏晏之间这年轻人的笑容里蓦地添了几分锐利的气息,狄蒂丝深深吸了一口气,望着眼前年轻的皇子,一字一句地道:“既然殿下知道当年我与柯依达公主之间的约定,便应该明白我的心意。”   室内一下子沉默了许久。   良久安瑟斯方才开口:“我明白了,帝国会妥善处理此事。不过在此之前两位的生活也许会受到打扰,当然,我会尽量避免不愉快事情的发生。”   说完他与亚伯特对视了一眼,两人站起来,敬了个军礼,结束了这次简短的会面。   年轻的皇子带着随行的人员策马驰向远方,正值日暮时分,火红的暮霭笼罩整个原野。   “真的会是古格的遗族吗?”   “当年塞壬海军被北疆军击溃之后不排除有一部份流亡海上,不过究竟是真心想要拥护陛下复国,还是只是借着这个名头与中央对抗,谁都不能保证。”   听到身边的男人这样缓缓道来,狄蒂丝丝佛扎站在阳台上,望着远方渐次隐没于暮色之中的尘烟,神情忧伤凝重。   “将来,究竟会怎么样呢?”   她抬起头来,夕阳西下,天空姹紫嫣红,青金色的眼睛浸没在浓重的暮色里,深迥无边。   “其他尚且不能够确定,但至少从表面来看,狄蒂丝女伯爵本人并不知道此事。”   “你试探过她的态度吗?”   “如果帝国能够妥善处理此事的话,相信她不会没有自知之明。反之的话,或许会有些棘手。”   既然殿下知道当年我与柯依达公主之间的约定,便应该明白我的心意。   这句话大抵是应该这样解读的。   柯依达顿了顿脚步,勾了勾唇角:“长进了呀,比起二十年前,已经学会威胁人了。”   彼时夜色已深,军营的各处已经燃起灯火。   整装待发的队伍已经在校场集结完毕,因为局势紧张的缘故,安瑟斯必须连夜启程赶赴新领土,随行的除了本部的帝都军第三师团,还有临时抽调的暗卫探瞭。北疆、西防两军的军长已在今天下午出发赶赴辖区,而北疆海军第二师团少将亚伯特法透纳,则应皇子本人的要求,作为此行的第一助手,随同前往迦兰三省。   “狄蒂丝女伯爵那里我会派人加以关注,你便专心做好面前的事。”柯依达站在点将台上,目光扫过整齐有序的队列,帝都军黑色的制服连成一片,黄金狮子旗在半空里飞扬,“需要什么的话,便尽管开口。”   “是,姑姑。”   “安瑟斯。”柯依达深深吸了口气,“这一次我在帝都坐镇,如果你出了什么差错的话,我会马上接手,但是那样的话……”   之后的话,她没有说下去,安瑟斯却是了悟:“我明白,姑姑。”   但是那样的话,我便输掉了这次的试炼。   而今他已不是当年躲在姑姑羽翼之下的稚嫩少年,身为成年的皇子和军队的统领,独当一面是最为基本的要求。   柯依达看着他,算是欣慰地点了点头:“去吧。”   夜风习习,旌幡猎猎,年轻的皇子走下将台,与阵前肃立的金发青年敬礼致意,然后认蹬上马,队伍开拔,旌旗半卷着出了辕门,马蹄声错落有致。   “林格。”柯依达居高临下地看着,蓦地唤了一声,“叫人盯紧狄蒂丝女伯爵那边的动向,另外抓紧前方的情报收集。”   “是,公主殿下。”神鹰军的副军长应了一声,蓦地又道了句,“公主似乎对于安瑟斯殿下这次的成败十分在意。”   听他这样说时,柯依达微微怔了一下。   想起前一天与皇帝之间的谈话,她只苦笑了一下。   “无法不在意啊,林格。”她叹息了一声,抬起眼来,安瑟斯的坐骑已到辕门,回过头来遥遥地向她敬礼,而身后的金发少将也在那一瞬回头,夜色里看不清楚表情,只有灿然的金发在黑夜里甚是耀眼。   她的眼底略略颤了一下,不论如何,愿你们平安归来,我的……孩子们啊……   作者有话要说:   于是又要卡文了……   第123章Chapter118遇刺   安瑟斯率领自己麾下的帝都军第三师团彻夜奔赴叛乱诸省,为了加快行军速度,他下令将步兵押解辎重粮草沿着官道而行,而自己只率领了精锐的轻骑,撤去番号旗帜,从小路取道,一路日夜兼程,只用十天时间便抵达希尔达行省境内。   而此时的叛乱已经波及希尔达行省近十个城市,沿途可以看见零零散散的逃避战乱而迁移的平民,以及□□中留下火堆与尸体,尽管是草木葱郁的盛夏时间,却萧条如同隆冬。   所幸的是,北疆、西防两军在得到中央指示之后,迅速展开了动作,麾下各部迅速占领了三大行省的的军事要地,一南一北对叛乱区域形成合围之势,使得局势没有再继续恶化下去。   北疆军平叛的总指挥部位于希尔达行省的威尔郡,安瑟斯抵达毗邻的山谷时,已经长途奔袭了十天,其间只有在三四天的夜里有过短暂的休整,全军风尘仆仆,已有倦色。   正值日暮时分,如血的余晖铺洒山间,暮霭重重。   “穿过前面的山谷就是威尔郡。”亚伯特法透纳勒住马头,看了看前方,“便一鼓作气到了威尔郡在做休整吧?”   “亚伯特大人还是一如既往得不懂的体恤将兵。”安瑟斯看了一眼身后风尘仆仆的骑兵们,只抬了抬嘴角,却没有反对。   “到底是谁下得急行军令啊,我仁爱善良的殿下?”   面对亚伯特的冷讽,安瑟斯只得无奈地笑了笑,回头吩咐自己的副官:“凯伊,传令下去,加快速度继续前进,争取在午夜之前抵达威尔郡后,再做休整。”   “是,殿下!”跟随安瑟斯本人一道调至帝都军后晋升为上校,并仍然担任副官职务的凯伊兰斯特,应了一声,便调转马头,尚未来得及离开,边听后方传来一阵骚动。   安瑟斯的眉头刚刚皱起,便有通讯兵从后面赶上来:“殿下!”   “怎么回事?”   “有从战区逃出来的平民求助!”   在行军途中遇上求助的平民,这样的事情安瑟斯在西北沿海与海盗作战时也遇到过,只是在这种以急行军方式进行隐秘军事行动的情况下,多少有些让人感到意外。   他与亚伯特对视了一下,策马循着声音过去,将兵们自动为他们让出一条路来。   大概有十来个人左右,衣衫褴褛,风尘仆仆,似乎是刚刚经历一场血腥的灾难,身上有狰狞的伤口,两三个躺在担架上,血肉模糊,面色苍白。   “大人!”   见到领队的军官过来,为首的几个壮年男子,便要忙不迭地凑过来,被安瑟斯的亲卫用刀剑拦在一步之外。   安瑟斯却是没有再意,跳下马来,示意侍卫退后,缓了缓神色:“怎么回事?”   “大人,我们是从海里市逃出来的,暴动的人攻占了市政厅,城里面一片混乱,出来的时候遇到了趁火打劫的抢匪,财物都被洗劫一空,还有人被打成重伤,求大人救救我们吧!”   “海里市的市民吗?”安瑟斯沉吟了一下,“城里的情况怎么样了?”   “我们出来的时候里面一片混乱,什么都顾不上了。”   安瑟斯沉默了一阵,将目光移向脚下担架上的人。   亚伯特已经跳下马来,用剑挑开盖着的伤者身上覆盖着的破旧毛毯,借着暗淡的天色,只依稀可以看到一个大致的轮廓,尘土与模糊的血肉混合在一起,散发着一种腥臭的味道,看不清楚人的脸部。   “怎么样?”安瑟斯近前,低声问。   “应该是兵器所伤。”亚伯特淡淡地道,停顿了片刻,蹲下身去仔细查看,一低头时却见原本晕厥的男人蓦地睁开眼来,杀机迸现,一道寒光劈面而来。   金银妖瞳的少将吃了一惊,急急闪身避开,却不料几乎是同时有一道寒光闪现,直奔身后而去——   亚伯特心底一寒:“安瑟斯!”   他的话音未落,年轻的皇子已经先一步做出反应,抽身跃起,闪着蓝光的飞刀擦着肩头的金狮一掠而过。   紧接着便有剑光从身后袭来,他未及闪躲,凯伊兰斯特已经从斜刺里杀出,截下刺客的暗器。   “有刺客,保护殿下!”   精明干练的副官嘶喊了一声,被一系列变故惊骇地变了脸色的将兵们以已经反应过来,刀剑出鞘,逼住了伪装成难民的刺客。   血光映红了暗淡的暮色。   安瑟斯皇子在行军途中遇刺。   尽管这一次的刺杀规模不大,持续的时间也不过只有半个钟头,但其间的惊险,直到全军抵达威尔郡北疆军平叛总指挥部,回想起来依然让人感到心有余悸。   “刀口上淬的是古格特制的□□,见血封喉,一击必中。如果不是及时躲开的话……”亚伯特没有在说下去,只看了安瑟斯一眼,“刺客很有针对性。”   安瑟斯坐在上方,只是皱了皱眉:“刺客呢?”   “死了。”亚伯特只道了一句,“除了被当场击毙的,余下的活口都含毒自尽。”   很多时候,刺客与死士,只是一步之遥。   安瑟斯沉默了一下,没有说话。   “让殿下受此惊吓,实在是下官等的失职。”   先一步抵达的克里斯多上将颇感歉疚,倒是安瑟斯对这位昔日的上司仍有几分敬意,态度甚是谦逊。   “大人不必如此,我在明敌在暗,自然是防不胜防。”他道,“比起这个,我更关心的是目前叛乱三省局面。”   克里斯多看着长大成人的皇子,一路风尘未褪,一双苍冰色的瞳甚是清明,脸上却已有掩饰不住的倦意,心底略略不忍:“殿下一路远道而来,鞍马劳顿,不如先休整一夜,明天再商量有关的事宜。”   安瑟斯倒是没有坚持,点了点头,克里斯多军长与第一师团的托兰中将起身,结束这次了仓促的会面。   亚伯特法透纳没有随后离开,而是若有所思一般,负手立了许久,方才回头看着自己的友人。   “表面上看是古格遗族所为没错,动机也很好理解。”他道,“可是我一直觉得奇怪,我们的军事行动甚为隐蔽,甚至陛下的调令也仅限于在军方内部传阅,对方又怎么会知道我们的行踪呢?”   “你的意思是。”安瑟斯立刻明白他的意思,“军方或是帝都有他们的内应。”   “不止如此。”亚伯特停顿了一下,看着蓝色头发的青年,眼底的深意加重,“安瑟斯,你在帝都和宫中可有结怨?”   安瑟斯的眼皮一跳,抬起眼睑来。   他虽然身为皇子,但母亲早逝,没有势力庞大母族庇护,一直以来都是低调不过的存在,也不曾与任何权贵政要结下深仇大恨,便无非只有一种。   他沿着这样的思路想象下去,便觉得心惊起来。   波伦萨皇帝膝下四名子女,小公主乌蒂娜年纪尚小暂且不提,他的长姐娜塔莎公主在两年前出嫁,但婚姻生活看上去并不美满,尽管驸马阿修比凯特里安男爵为人谦和,温文尔雅,但并不得公主欢心,年轻的公主喜欢在自己的别墅里举办各种各样的沙龙派对,结交各界的精英,其中不乏军政两界的年轻新锐,更有人传说其中不少人已成为公主殿下的入幕之宾。当然这种说法缺乏证据,但就目前来看,虽然这位公主是先皇妃嫡出,但由于生母早逝,母族背负叛逆之名,加上男性的继承权优先于女性,并不太可能成为储君的候选。而同父异母的弟弟米亥鲁,母亲身份高贵,舅舅手握重兵,自小便聪颖骄傲,且城府极深,近年来在行政部亦大有作为,对于储位来说,是个极具竞争力的人选。   而他本人虽是皇帝的长子,但生母出身低微,更无强大的母族作为背后的支持,本人亦从未妄想过储君之位。但仔细想来,这些年来他投身军旅,出生入死,人气与威望与日俱增,想必也在无意之中成了某些人的阻碍了吧?   宫廷之中所有的阴谋算计,没有不是围绕鹰隼宫正殿之上的蔷薇玉座,而血缘恰恰便是皇室之中最不值钱的东西。   安瑟斯想到这里,苍冰色的眼底寒如冰雪。   “我会留意。”他道,“不过亚伯特,这种话还是不要随便说的好。”   妄言储君废立,被有心之人听到,便是其心可诛。   “不是你的话,我也懒得多嘴。”   亚伯特冷冷挑了下嘴角,安瑟斯抬头看他,只轻笑了一下。   而他金银妖瞳的友人神色不改,只走过来拍拍他的肩,心照不宣一般,没在说什么,便转身出了帐篷,夜风在掀帘的一瞬间闯进来,深浓的暮色映入眼帘。   安瑟斯皇子在途中遇刺,尽管这一事件在当事人的授意下并未宣扬,但西防军的海因希里索罗公爵还是很快接到了消息。此时他刚刚率领自己的亲卫抵达目前西防军第四师团的驻地格里特行省省会弗里达市,接到暗谍传来的讯息时,似是有些出乎意料,皱着眉沉吟了片刻,方才缓缓开口:“查出是谁做的了吗?”   “没有。”副官安诺德停顿了片刻,低声道,“似乎殿下本人也不想这件事张扬。”   “米亥鲁那边呢?”海因希里的神色阴晴不定,“有什么动静没有?”   安诺德楞了片刻,方才明白他担心的所在:“根据我们的线报二皇子殿下那边并无动作,大人,要不要……”   海因希里摆了摆手,脸色却是放松了下来:“适当试探下便可,不要太明显了。”   不管安瑟斯是否是将来竞争储位有力对手,在这个贸然出手并且用这样不入流的手段暗下杀手,显然不合时宜的。   不过好在看起来,自己的外甥还没有冲动到这样的地步。   但既然如此,能够掌握皇子行踪并痛下狠手的,又会有谁呢?   西防军的军长眯起眼睛,望着帐外暮色四合的天空,默然了许久,方才回过头来将目光移向面前的沙盘。   “现在三省的局势如何?”   “目前叛军已经占领迦兰行省全境,以及希尔达行省、格里特行省近二十座城市,北疆军、西防两军控制了两省外围的城市和要道,形成合围之势。叛军总部驻扎在迦兰省会菲林顿市,首领是个叫做托斯特兰姆的中年男人,听说二十年前曾是前古格塞壬海军的少将,手下一大部分也是前海军的军官。”   “当年塞壬军在北疆军攻势下溃败,确实有一部分流亡入海,现在又卷土重来了吗?”海因希里低头,指尖轻轻叩击着沙盘的边缘,“现在克里斯多军长也该抵达希尔达行省前线了,安瑟斯殿下那里有进一步的举动了吗?”   “听说两天前殿下派出了使节前往菲林顿市进行交涉。”   “先礼后兵吗?”海因希里倒是不觉得意外,只轻笑了下,“也罢,姑且先看看我们这位殿下能做到什么程度吧。”   西防军的军长神色平静,湖色的眸子波澜不惊,昏黄的灯下,只依稀能见嘴角一抹玩味的弧度,倏忽一下边隐没在黯淡的光影里。   作者有话要说:   顶着锅盖上来说,这次卡文卡的厉害了……   一卡文就想开新坑,虽然是新坑,好歹也是本篇的后传吧,请mina桑多多支持《荣光年代》   这里有了灵感就会来撒土的   第124章Chapter119遗臣   托斯特兰姆,现年四十八岁,据闻二十多年前北疆军横跨冰海湾从海上包抄古格塞壬海军的时候还只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上校,在塞壬海军全线溃败之后,带领着自己麾下的部分舰队北上流亡。   这是亚伯特法透纳从希尔达行省的驻地启程之前掌握的仅有的资料。   或许是因为海上漂泊多年的缘故,这男人看上去比想象中的要苍老许多,冰海常年的风霜在古铜色的脸上刻下深深的轮廓,眼睛却显得异常深炯而锐利,仿佛海面上盘旋的猎隼,锁定猎物势在必得的阴狠。   即便是同样有过在风口浪尖出生入死的经历,亚伯特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还是下意识的略略挺了腰板。   “自从二十多年前狄蒂丝女皇‘无血开城’以来,帝国对于新领土,一直怀柔以待,昔日古格的民众视同帝国公民,皇帝陛下在帝国全境推行国政改革,废除贵族特权,减免赋税,修缮水利和公路,自问比起二十多年前丝佛札王族的统治来,有过而无不及。不想这次迦兰行省引发动乱使民众再度限于战乱,皇帝陛下深感痛心,因此派遣第一皇子安瑟斯亚格兰公爵前来处理此事。如果其中有什么误会的话,帝国希望能够妥善处理,使流血事件能够不再发生。”   作为帝国派出的负责前期交涉的使节,他的双脚正站在迦兰行省的省会菲林顿市的土地上,昔日帝国鹰旗飘扬的土地,如今却是风暴的中心,帝国年轻的海军少将不卑不吭得递上安瑟斯的亲笔书信,却显然并不认为能够就此简单地说服眼前的男人和帐下杀气隐隐的幕僚们。   “亚伯特法透纳少将是吗?”并不意外的,托斯特兰姆望着眼前金发的年轻人,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阵,方才挑了挑眉:“我佩服你孤身一人前来的勇气,不过你好像搞错了一点,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也就是你们所称的新领土,两百多年来都是古格的土地,百姓也是古格的百姓!当年你们发动无耻的侵略战争,给这片土地带来多少劫难,现在却又来标榜你们的功绩吗?”   他这样说道,嘴角有嘲讽的笑意:“我们这些人聚集在这里可不是为了和帝国中央讨价还价!”   “所以……是为了复国吗?”亚伯特停顿了一下,嘴角亦有冷讽的弧度,“阁下,当年弗雷安公爵拥兵百万,尚且无法抵挡亚格兰的铁骑,阁下您,又凭什么以为凭借这些乌合之众,便能够恢复故国的荣光呢?”   “放肆!”   话音未落,周遭已经刀剑出鞘,数十把雪亮的军刀架上他的脖颈,寒光刺入蓝黑两色的瞳眸。   “亚伯特少将。”左侧有人嗤笑出声,“凭借我们这些人能否实现古格的复国大业我不知道,不过取下阁下的首级倒是绰绰有余。”   亚伯特将余光扫向侧旁,寻找那声音的来源。   但见说话的人个子矮小,棕色的头发齐肩,长长的刘海遮盖了大部分的脸颊,只依稀看得到左侧脸颊一道狰狞的伤疤,从声音和容貌上分辨,年纪已有50上下,而与其他全副武装的人相比,这人并未身着戎装,只是穿着亚格兰人惯常的袍服,却依然有阴冷的杀气渗出。   金银妖瞳的年轻人看得不由皱了皱眉,却并未露出惧色。   “托斯特阁下。”他只略略抬头,将视线落在正前方,“我想这不是古格人的待客之道吧。”   “年轻人,我欣赏你的勇气。”托斯特兰姆倒是着意打量了他一下,目光深邃,“但你要知道,我们这些人为了达成目的,可不是会被哪些迂腐的礼仪所束缚。”   “下官从不怀疑贵军对故国的忠心,可是阁下。”亚伯特勾了勾唇角,“临行之前,下官曾陪同安瑟斯殿下拜访隐居于帝都城郊的狄蒂丝女伯爵,也即是古格的前女皇,但看上去女伯爵对于阁下的行动一无所知。”   提起古格皇族所延续下来的唯一血脉,托斯特兰姆眼底一暗,似是斟酌了一下。   “当年女伯爵自愿退位,是不愿西大陆的百姓再受战乱之苦,这些年来她隐居田园不问世事,也算是太平安宁,阁下在这里掀起风波,又将她的立场置于何地呢?”   “亚伯特少将。”托斯特的目光变冷,“这算是来自帝国的威胁么?”   亚伯特却是轻笑:“不,不过是下官本人善意的提醒了。”   “少将。”托斯特兰姆垂下眼睑,沉吟了片刻,终究挥了挥手,示意持刀的侍卫退下,但脸上的神色却是阴冷,“如果帝国敢对狄蒂丝女皇陛下动手的话,我相信不只是我们这些遗臣,昔日古格的民众也会愤然反抗帝国的□□!”   “阁下,二十年前西大陆战争功过是非我们暂且不提,但既然当年狄蒂丝女伯爵接受古格覆亡的事实,亚格兰也统治新领土多年,长久以来励精图治,维持了二十多年的和平,可现在阁下却要重新再掀起争端,将这些无辜的百姓再度拖入战乱之中,这恐怕也不是狄蒂丝女伯爵所愿意见到的。”   “你忽略了一点,少将。”托斯特打断他,“你们目前所在的古格的土地上,怀念着故国的可不只是我们这些人,思念故国的民众也不在少数。”   “是么?”亚伯特淡淡地,“阁下,这次被卷入□□的民众不在少数,有多少是被蓄意煽动?以帝国目前的军力,要夷平叛乱三省根本不再话下,所顾忌的无非是这些无辜的民众而已。安瑟斯殿下代表皇帝陛下亲临此地,也正是希望能够彼此达成妥善的协议,但如果阁下一直执迷不悟,帝国也不得不采取极端的措施,到时候将狄蒂丝女伯爵与广大无辜民众置于险境的人,便是阁下您了。”   在帝国中央作出反应的时候,对叛乱三省的封锁令已经秘密传达到帝国各大军区,北疆军第一师团与西防军第四师团一南一北,对叛乱三省行程合围之势,掐断了交通、经济、物资等各大流通动脉,使叛乱区域成为一座孤岛。   因为顾及牵连在内且为数众多的平民,安瑟斯并不打算一上来便动用武力解决问题,但是僵局若是一直持续下去,暴力和流血只是时间问题。   托斯特兰姆未必不明白这一点,而他只是笑了笑:“既然选择这条路,我们便十分清楚将要面对的是什么,少将。”   于是亚伯特便不再多言:“我言尽于此,如果阁下改变主意,相信安瑟斯殿下会十分乐意与您协商。”   他不徐不缓的说完,敬了个军礼,算是结束了这次简短的会面。   首次的交涉无果而终。   安瑟斯对于这样的结果到并不感到意外,但在亚伯特星夜兼程赶回希尔达行省驻地之后,也并未立刻采取激进的军事行动。只是下令进一步加强了前线对叛乱区域的封锁,切断了叛乱区与外界之间包括粮食、资源、交通等各方面的联系,派出的暗谍陆续渗入迦兰三省腹地,而另一方面,则以本人名义向包括叛乱三省在内的新领土诸省,发布了一封致新领土人民的公开信。   “我,帝国第一皇子安瑟斯亚格兰,在此致意新领土的诸君,对于数月来在迦兰三省发生的流血暴动,深表遗憾。   十天前我奉皇帝陛下之命抵达希尔达行省,处理迦兰三省□□之事,但见沿途战火不息,民众颠沛流离,心中深感哀痛。不论是旧王国的臣民,还是新领土的诸位,均是帝国的子民,帝国自建制以来,在全国境内推行新政,二十多年来革除旧弊,励精图治,为的便是让百姓在帝国鹰旗庇护之下能够安居乐业。迦兰三省暴动以来,流血事件频频发生,各地烽烟四起,实在不是皇帝陛下所愿意看到的。   我今以数十万军力合围□□三省,但不到最后一刻,我无意动用武力对迦兰三省进行暴力和血腥的镇压。新领土自并入帝国版图的那一刻起,便是帝国的土地,世代在这里繁衍生息的人民便是帝国的子民。我可以理解,你们中的部分人对于旧古格王国的怀念,或许在帝国施政的过程中也曾有不妥当的地方,但我希望,能够与你们冷静和平地解决此事。   我用武力切断□□区域与外界的联系,是为了控制□□的蔓延和悲剧的在此发生,因此请其他诸省的诸位安心,只要你们不在卷入□□事件,我保证你们的安全将得到帝国军队的保障。   身处□□中心的民众们,不论你们是无辜被卷入事件,还是受人煽动才举起刀枪,帝国的军队也不愿对你们动手。   我,安瑟斯亚格兰,以帝国第一皇子的身份,向你们发誓,帝国愿倾尽一切力量保护自己鹰旗之下的土地和子民……当然,我也不得不沉痛地向你们表示,一旦□□事件无法得到和平解决,那么为了维护新领土地区的和平与安定,我将不得不动用军队以武力来使这片土地重新恢复安宁,当然,那将是我们都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这便是后世所称的《致新领土人民书》,被收录在后来形形□□的历史典籍之中——“不得不说,在迦兰□□事件中,当时还是皇子的安瑟斯皇帝处理问题的手段极富艺术性,他首先摆出谦让隐忍的姿态与对方协商,并在新领土全境发布《致新领土人民书》,在很大程度上安抚了新领土境内的民心,同时成功让那部分被蓄意煽动起来的暴民产生了动摇。他极力避免因为敏感的历史问题而造成双方矛盾的激化,在表现出极大的诚意之后,在义理上站稳了脚跟,终于得以作出有力的反击。”   而在当时,这封书信被誊写成无数份传单,以各种形式在新领土全境的中小城市散发,而在□□中心的迦兰三省,亚格兰军队想尽了各种办法让它在大街小巷流传,比如用信鸽和风筝散发传单,用箭矢将绑在上面的传单射进对方的阵营,以至于叛乱军也不得不想尽各种办法来阻止传单内容的扩散。   “竟然来了这一手,看来我们倒是低估了这位年轻的皇子殿下。”托斯特兰姆将手里的信纸揉成一团,古铜色的脸上有隐约压抑的愤怒,却没有爆发出来,只是淡淡看了一眼身侧的幕僚。   “这位殿下毕业自亚格兰军校,又在北疆海军中磨砺了数年,当然不是我们想象中的纨绔子弟了。”而后者似乎是感受他的目光,微微笑了一下:“这些姑且不提,单他是由柯依达公主一手教养长大这一点来看,即便他本人才能不足,背后也不会没有人指点。”   “那位黑公主殿下吗?”托斯特兰姆沉吟了一阵,缓缓默念了一句,眼底的神情在一瞬间变得狠戾起来,刹那之后又恢复了平静。   亲身经历过西大陆战争的人,都不会忘记其持续时间之长,波及面积之广,还有战况之惨烈。   无论是帝国军方,还是古格的遗民,至今回想起来都会心有余悸。   年轻时候的托斯特仅仅随同塞壬海军参加了冰海沿岸与北疆军的战斗,对于大陆主战场的情形并无直观的体验,但提及当年;令自己毁家灭国的帝国军方最高指挥官,其憎恨之情亦是难以抑制。   “维克多先生。”他缓了一缓,“现在帝国军已经对迦兰三省进行军事封锁,切断我们与外界联系,而我们之前联络的几个行省都没有任何消息传来,仅凭我们这些人,恐怕坚持不了多久。”   “帝国军加强了军事封锁,而目前的新领土诸省,虽然曾经是古格的属地,但自从帝国创建之后,便迁入了大量的亚格兰人,政府、军队之中,既有原本的亚格兰人,也有古格人,诸省在观望之中也是可以理解的。”首席幕僚维克多铁恩笑了笑了,“所以阁下,要凝聚昔日古格遗民的人心,我们必须要让古格皇族的唯一血脉,当年的狄蒂丝女皇陛下站在我们这一边。”   提到如今古格皇室的唯一象征,托斯特的眼神缓了一缓:“你埋伏在帝都的暗线可有消息?”   “虽然帝国军加强对新领土的控制,但那位女士目前并没有太大的危险。”维克多沉吟了一下,“只是要在帝国的眼皮底下将她安全送到这里,恐怕有些难度。”   “务必使陛下平安返回故土!”托斯特的声音猛得拔高了几度,眼底的神色锐利,有着不可违抗的压迫性气息,维克多不由得眯了眯眼,“二十年前是我等军人无能,不能保卫自己的祖国,才使年幼的主君不得不签署屈辱的降书,现在这耻辱,便由我等去洗刷!”   他这样说道,抬起头来,饱经风霜的古铜色脸庞被昏暗的烛光映亮,轮廓清晰可见。   第125章Chapter120变故   七月的帝都已经渐次步入盛夏,白天的燥热尚未散去,郊外的夜空寂静无声,单调的蝉鸣断断续续地响着,在静默的空气里益发显得刺耳。   狄蒂丝丝佛札坐在客厅的沙发里,望着眼前的两名不速之客,皱着眉头许久未语,终于将询问的目光投降身边的男人。   感受她的目光,柯尔特米达斯在记忆深处搜索很久,终于放弃似地叹了口气:“很久以前跟随弗雷安元帅巡视海军的时候,低阶军官里似乎是有那么几个出色的。不过我身在龙骑军团,对于塞壬海军的人员,除了几位高级军官,对其他人并不是特别熟悉。”   托斯特兰姆上校,这个当时二十出头,并且阶级也不高的海军军官,确实还不足以让人记住他的名字,加上年代久远,以往的档案早已荡然无存,更是无从追究考证。   “托斯特大人自从战败流亡海上,没有一日不想匡复古格大业,请陛下不要怀疑他的一片赤诚之心!”   在深夜造访庄园的两名不速之客,身着便于夜间行动的黑色紧身衣,单膝点地,从五官来看正值壮年,面部的轮廓硬冷,眼神犀利如刀。   狄蒂丝看着他们,沉吟了许久,方才叹息了一声:“两位,我已经不是什么陛下了。”   “只要抓住时机,放手一搏,陛下便可以重登宝座。”   “当年弗雷安元帅拥有百万雄师,占据天时地利,尚且无法阻挡亚格兰大军的前进,现在帝国统领新领土已经二十多年,托斯特上校又凭什么以为,他可以凭借这些微薄的力量改变历史的判决呢?”   “托斯特大人虽然流亡海上,可是这些年来无时不在筹划复国大计,不断在暗中招揽人马,更何况昔日古格的百姓仍然怀念着自己的祖国,我们在短时间便得到三个行省的响应,便是最好的证明。”   “是得到了诺曼人的助力吧?”柯尔特沉思了许久,蓦地冷言,“虽然这只是我的揣测。但以当年塞壬军的残兵游勇,怎么可能在茫茫无际大海上生存下来并且壮大声势?我不知道你们手中握有多少筹码,前方的形势也并不清楚,可亚格兰军方若动用全国兵力平叛,你们又能坚持多久?”   对方微微一怔,对视了一眼,没有说话。   狄蒂丝站了起来,踱到窗前,精致的容颜略显苍凉与无奈。   “这二十年来,当年的古格地界几十个行省,没有出现过太大的动乱,可见这些年亚格兰的施政并无不妥之处,现在帝国的根基渐稳,要卷土重来又谈何容易呢?为丝佛札一姓的荣耀,而使广大的民众再受战乱之苦,这不是我愿意看到的。”   “陛下!”   “安瑟斯皇子殿下晓谕全境的那封公开信我也看过,现在悬崖勒马为时不晚,既然他以帝国名义作出了那样的承诺,便不会太过为难你们。”   “历经二十年,我等都没有放弃,难道陛下自己先已经放弃了吗?”   “我感谢诸君对古格皇室的忠诚,可时势已不可逆转,我只不希望更多的故人因此无辜牺牲。”   狄蒂丝转身过来,并不避讳对方如炬的眼神,略略抬高的声线似乎在压抑着某种情感。   而对面的两个男人似乎是因为她的话而呈现出沉痛之色:“既然陛下已经做了决定,那么我等也只能告辞了。”   他们站起身来,向昔日的主君行礼,低头的一瞬间,腰间的佩剑却在瞬间出鞘,蓦地暴长出雪亮的光芒——   杀气逼面而来。   狄蒂丝女伯爵在居所遇刺!   赫尔嘉深夜叩开柯依达的房门,向她禀报这一消息的时候,这位帝国公主也似乎刚刚从浅眠中醒来,短短的惊愕过后,很快便冷静下来。   “女伯爵怎么样了?”   “受了点伤,但性命无忧,只是柯尔特米达斯为了保护她受了重伤。”赫尔嘉如实禀报,“刺客总共两名,出手很快,如果不是我们的神鹰军卫队及时冲进去,恐怕就被他们得手了。”   “人呢,现在在哪里?”   “被神鹰军擒住之后便咬舌自尽了,林格大人已经下令谍报营彻底追查。”   “林格亲自赶过去了吗?”   “是,另外,部分人马已经出动,着重保护庄园,以免再给人以可乘之机。”   柯依达似是松了一口气。   “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让古格的前女皇死在帝国的眼皮底下,恐怕新领土那边更难以收拾了吧?”她这样想着,隐约猜到了什么,冷冷哼了一声。   “通知林格,我现在启程去庄园。”   她沉吟了片刻,站起来,取过军装的衬衣和外套,室内昏暗的壁灯下,神情冷峻如刀。   话虽如此说,但柯依达倒也并没有急于一时快马加鞭地向城外,而是吩咐安排了一辆马车带着随身的小队护卫,在浓重暮色的掩护下不急不缓地驶出宫门。   柯依达将头靠在车厢壁上,缓缓合上眼睛。   抵达城郊庄园,大约要在黎明时分,路上这段的时间她需要用来思考一些事情。   自从叛乱发生之后,狄蒂丝女伯爵的庄园便在神鹰军的暗谍监视之下,刺客能够轻而易举的潜入宅邸,有一部分也是她本人授意的缘故。   既然迦兰的叛军以狄蒂丝女伯爵的名义竖起大旗,那么势必不会忽略这位隐居多年的前古格女皇,极大的可能,便是想尽办法令女伯爵前往迦兰前线,成为叛乱军的精神象征。   然而刺杀,倒是微微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但换一个角度思考,如果前古格女皇,在这个节骨眼上死在了亚格兰帝国中央政府的眼皮底下,这个罪名便极有可能落在帝国执政者上,对于新领土怀念古格皇族的民众来说,似乎更能够激起他们的义愤。   她这样想时,心下一动,冷冷勾了下嘴角。   马车似乎已经驶出城门,却是蓦地停了下,周遭传来一阵骚动。   她皱了皱眉:“怎么回事?”   “公主,是亚伯特法透纳上校。”赫尔嘉的声音从车厢外传来,“奉安瑟斯殿下之命连夜从前线赶回,说是有要事禀报。”   柯依达睁开眼来,掀起厚重的车幔,但见一身戎装的金发青年已经翻身下马,风尘仆仆立在青色的夜幕里,似是感受到她的目光,立定敬了个军礼。   看这个样子是刚刚赶着进城,恰好碰上了她的车队。   柯依达看着他,沉吟了片刻:“上来说话吧。”   马车驶出高大的城门,东方的天空渐渐泛出鱼肚白,黯淡的天光渗入厚重的车帷,隐约有着几丝清冷的味道。   柯依达看着对面正襟危坐地年轻人,借着黯淡的光线可以依稀辨别出他脸部的轮廓,停顿了一阵方才开口:“说吧,安瑟斯叫你回来做什么?”   “殿下请求,将狄蒂丝女伯爵交下官带往北疆军大营。”   亚伯特从军装的口袋的里取出信件递上去,柯依达听到这个请求,略略抬了抬眼睑。   “你差点晚了一步,少将。”她匆匆览毕,将信纸收起,“我刚刚接到消息,狄蒂丝女伯爵在庄园遇刺了,所幸她本人无事。”   金银妖瞳里闪过一丝讶异,但金发的年轻人很快恢复了平静:“那么,刺客是否已经落网?”   “据说已经嚼舌自尽了,具体的身份和动机还有待彻查。”柯依达淡淡地道,想了一想,抬起眼睑看着他,“安瑟斯现在是什么打算?那封公开信我已经看过了,策略不错,但要想这样就感化叛军,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所以,殿下才想让女伯爵出面。”亚伯特道,“托斯特兰姆是古格遗族,打的也是古格皇族的旗号,有古格的前女皇在手中,至少谈判起来我们也会有筹码。当然,这次叛乱恐怕不仅是古格遗族所为。”   “哦?”   “托斯特兰姆常年流亡海上,能够返回大陆很有可能是得到了诺曼人的帮助,但是要在新领土周密布局,煽动大量的民众追随他,没有内应是不可能办到的。”亚伯特深深吸了口气,“并且,安瑟斯殿下在途中险些遇刺,下官认为,恐怕也与帝国内部的某些人逃不了干系……”   “少将!”听到这里,柯依达抬高了声音,制止了他接下来的话。   她看他的眼神锐利,如利剑一般直刺眼底,亚伯特在她的注视之下竟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   “年轻人。”终于她开口,“以你目前的身份,有些事情是不可以妄加议论的。做好你该做的事情,不该管的不要管,不该说的不要说。”   这算是善意的教训?   亚伯特默不作声,异色的双瞳隐没在阴影里,看不出眼底的神情。   他只是略微有些奇怪,一旦在这女子的注视之下,平日里的那些桀骜与狷狂,便仿佛被那剃刀色的目光所压制,一句也反驳不得。   他略略低了低头,表示恭谨。   柯依达看着他貌似恭顺的样子,看不到隐没于阴影之下的年轻人的表情,望着那一头奢华的金发,到底在心底无奈地叹息了一声。   她掀起车厢的窗帘,将视线投向远方,郊外的山峦起伏,东方的天空泛白,苍凉而悠远。   抵达的狄蒂丝所在的庄园时已是拂晓,这一天没有太阳,阴霾朦胧的天光下,平日宁静的庄园已被神鹰军团团围住,戒备森严,有种不可抵挡的压抑感,提早得到消息的林格很早便等候在了门口,看见跟随在柯依达身后的亚伯特之后,有片刻的讶异,但仍然维持着平静严肃的神情,引着柯依达一行走进庄园。   客厅的现场尚未清理,狄蒂丝女伯爵在偏厅里等候她,一袭白衣,左臂缠着纱布,似乎因为受了很大惊吓的缘故,脸色显得益发苍白,但举止仍然得体从容。   柯依达看着她,似乎是想起了当年那个只身前来谈判的年幼女孩,眼底禁不住流过一两丝沧桑之感。   自从狄蒂丝退位,隐居于这座庄园开始,柯依达便没有再踏足过此地,虽然她当年对这位古格年幼的前女皇在兵临城下时表现出来决断和气度身为赞赏,也花费了一番心思安顿她此后的生活,但毕竟以两者的身份,来往显然不宜过分亲密。对于这位身份敏感的女伯爵来说,让她彻底被人们遗忘,恐怕是对她对其他都好的选择。   然而天不遂人愿,眼前这个遗世而独立的雍容女子,终究还是不可避免地被卷入历史的漩涡。   柯依达这样想着,叹息了一声,方才开口:“伤势怎么样?”   “已经处理过了,并无大碍,只是柯尔特阁下为了保护我伤得比较重。”狄蒂丝微微颔首,嘴角有淡淡地礼节性的微笑,只是提到跟随自己身边多年的侍从,眼底略有黯然。   “对方是什么来头,你心里有底吗?”柯依达看着她,“按常理而论,柯尔特阁下也不至于这么没有警惕性便让刺客近了身。”   “起初是以遗族的身份请我出面主持复国之事的……可是没有料到……”   “在遭到拒绝之后动了杀机?”   女伯爵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柯依达沉吟了一阵,将目光投向身边的林格:“林格副军长,你那里的进展如何?”   “两个人的伸手矫健,落网之后迅速嚼舌而死,干脆利落,应该是训练有素的死士。”林格已经忙碌了大半夜,砂色的眼底隐约可见浅浅的血丝,但已然很有精神,“搜索过随身衣物并没有发现可以证明其身份的东西,对方看来也是有备而来,即便失手也不留下一丝痕迹。”   他顿了一顿,将目光投在女伯爵的身上:“不过,有件事情,下官很是在意,狄蒂丝阁下,你有确认过他们的身份确实是古格的遗族吗?”   “他们带来了古格军中的传令牌,柯尔特阁下确认过了。”狄蒂丝沉吟了许久,“不过,以这两个人的年纪,不可能在当年就担任重要职务,充其量也只是后来加入的。或许他们是托斯特兰姆上校派来的人,但是也不一定……”   “觉得很不可思议是吗?”柯依达轻笑了一下,“他们一方面喊出口号要重新拥立你,另一方面却派出了杀手?”   狄蒂丝的神色灰败,柯依达收敛了笑意,抬起眼睑,唤了一声身后金发青年的名字:“亚伯特少将?”   “是,公主?”   “你应该见过托斯特兰姆,有什么看法吗?”   亚伯特自踏进庄园起,便留意着周遭的环境,至此,差不多已经摸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略一思索,抬起眼眸来:“托斯特兰姆上校本人,下官只有一面之缘,不过从直觉上看,是个忠诚的军人,我可以不怀疑他复兴古格的初衷。但是他手下的那些人,是不是都抱有同样的目标,这就不得而知了。现在的叛乱军成分,一部分是古格的遗族,另一部分是被煽动起来的民众,而还有一部分……”   他顿了一顿,打量一下柯依达的神情,方才继续:“恐怕也少不了诺曼人或者是帝国内部个别人的暗中支持。至于这些人的目标,下官以为恐怕不是为了古格所谓的复国大计,而是在于帝国内部的损耗,局势越乱越于他们有利。刺客此行的目的,大概有两种,第一,将女伯爵转移到加蓝前线,成为凝聚人心的力量,第二,如果女伯爵拒绝,那么乘其不备将她刺杀,再将罪名推到帝国的头上……”   亚伯特没有再说下去,对面白衣的女子攥紧裙裾的手骨节突出,隐约可见里面的骨头。“往往悲痛与愤慨,更能激起人的斗志。”柯依达缓缓地道。   狄蒂丝的脸色一变再变,隔了许久终于深深地吸了口气:“柯依达公主殿下,您深夜前来,需要我怎么做呢?”   “天亮以后这件事很快会就传到皇帝陛下那里,到时候行政部与监察厅都免不了插手,水落石出只是时间问题,但是在此之前安瑟斯要求我将你送到前线大本营,你的意思呢?”   狄蒂丝微微愣了一愣,松开攥紧的手,飘忽笑了一下:“公主,不怕我站到两军阵前起到反效果吗,我毕竟曾经是古格的女皇啊?”   “很多年前你就是个懂得审时度势的孩子,这也是我当年赞赏你的一点。如果你足够聪明便也该知道,帝国之所以仍然按兵不动不是没有这个实力,而是不忍。我至今遵守当年与你的约定——‘不再有古格,不再有古格百姓,西大陆土地上繁衍生息的人们,都是亚格兰的子民’,帝国军队的刀剑是为了保护民众而存在的。但是如果,有人执迷不悟抱着旧时代的身份不放,或者别有所图利用历史问题与帝国作对,那么为了整个帝国的安宁,作出点牺牲恐怕也在所难免。”   柯依达看着她青金色的眸子,言语寡淡,却有无形的力量。   狄蒂丝沉默下来,垂着眼睑,很久没有说话。   一时间室内沉寂良久,黎明的天光透过窗户射进地板,尘埃在苍凉的光束中舞蹈。   柯依达倒是神态闲适地坐在沙发里,兀自品着泡好的红茶,蓦地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似是感慨一般地开了口。   “说起来,当年我曾向皇帝陛下建议册立狄蒂丝女皇为帝国皇妃,这样的话亚格兰与古格顺理成章地合并,恐怕也就没有今天这么多事了。”她像似抱怨似的低低道,“算起来这件事还是要怪我们的皇帝陛下啊……”   “柯依达公主殿下?”狄蒂丝显然是吃惊于她的调侃,抬起眼睑来,脸上有不知所措的表情。   柯依达却是笑了笑:“不过现在的话大概也不算晚,狄蒂丝,你觉得呢?”   对面的女子愣了一愣,过了一阵才品出其中的深意来,她挫败似的叹了口气:“公主殿下,您的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柯依达略略抬了嘴角,不再多留,站起身来:“准备一下吧,我马上安排人护送你离开。”   第126章Chapter121截杀   狄蒂丝很快便动身上路。   由于柯尔特米达斯受伤,除了亚伯特本人以外,柯依达安排了神鹰军的小队精锐随行护送,在太阳扒开阴霾的云层,将第一缕阳光投向起伏的山峦时,这一小波的骑兵队已经离开帝都的边界。   然而,亚伯特尚未抵达威尔郡的大本营,托斯特兰姆却已然派人送来了请求谈判的书信。   “之前还硬气的很,现在突然转变态度,恐怕是另有图谋。”北疆军军长克里斯多凯恩这样道,“殿下,千万不要堕入敌人的圈套。”   “我之前可是已经放话出去,如今对方已经表示出和解的意向,我要是不为所动,可就变成言而无信的小人了。”安瑟斯无奈地笑笑。   “殿下,根据亚伯特少将传来的消息,狄蒂丝女伯爵在帝都遇刺,恐怕与那些叛军脱不了干系。”克里斯多正色,“他们约请殿下亲自现身,恐怕是想借此机会控制殿下,然后借此要挟帝国。”   “即便如此,我也必须去,阁下。”安瑟斯神色淡然,“父皇派我全权处理此事,我便代表着帝国与皇帝陛下,我的任务,不仅仅是镇压这次的暴乱,还要赢得这片土地上的民心。武力的镇压可以让人心生畏惧,可是不能让人心怀感恩,只有让这里的民众彻底归心,以后才不会再出现今天的动乱和悲剧。我亲自出席,这是帝国的诚意,至于领不领情,那就是他们的事了。”   “可是万一殿下有什么不测……”   “那就是我们接下来要筹划的事情了。”安瑟斯抬起眼睑,起身踱到沙盘之前,“对方约在希尔达行省与迦兰行省的边界地约兰小镇会谈,到时候会在边界上搭起帐篷,周围百里都是平原,不会有设伏的可能,但再往南五十里,便是茂密的树林,是狙击手埋伏的绝佳选择,而墨河的支流多洛河绕过小镇,那里有浓密的芦苇荡,适合隐藏船只与弓弩手,如果对方从这两处下手,便极有可能对我们形成合围。换而言之,只要封住这两处缺口,他们也无法轻举妄动。军长大人?”   “是,殿下。”   “届时我率领部分亲卫前去赴约,你带人在百里之外接应,增加探瞭与暗谍,紧密关注周围的动态。另外调拨兵力对多洛河沿岸进行封锁戒严,一旦事态有变,马上夺下渡口控制权,从水路包抄。”   “是,殿下。”   “西防军那里的情况如何?”   “海因希里索罗公爵坐镇格利特行省省会弗里达市,麾下西防军第四师团封锁了各大交通要道,叛乱各市都在其严密封锁之下。”   “传令给海因希里上将,随时做好进攻准备,一旦谈判失败,马上发兵夺城,不必留情。”安瑟斯以指尖轻点沙盘的边缘,“还有,亚伯特还有几天能到?”   “他一路护送狄蒂丝女伯爵,速度难免受影响,估计最快也要三、四天。”克里斯多略一沉吟,“谈判是在三天后,以防万一不如叫帕芙琳带人前去接应。”   帕芙琳凯恩上校,北疆军第一师团第三旅团统领,同时也是克里斯多军长的独生女,安瑟斯对这位英姿飒爽的干练女子一直有着不错的映像,他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这个提议。   :“谈判之前,务必将女伯爵送到这里,另外,这次谈判我要他同行。”   “殿下,话虽如此,帝都到这里路途遥远难免会有变故,万一亚伯特少将无法及时赶到,殿下还是多带些得力的军官才好。”   “这次为了显示诚意,大军都会在百里之外等候,五位旅团统领都有重任在身,我只带随身的近卫前去,陪同我前往的副使必须有过人胆色和伸手,其他的军官之中大人可有更好的随行人选?”   克里斯多沉吟了许久,在脑海中搜索了片刻:“参谋席之中倒是有一个,年纪虽轻,但天分极高,剑术与口才都是上乘,只是……资历尚浅,下官不敢有十足把握。”   “哦?”   “算起来也是殿下的故人,修格埃利斯枢机卿的公子,路西尔埃利斯少校。”   听克里斯多不急不缓报出熟悉不过的名字,安瑟斯不由愣怔了片刻,然后失笑般地抬了抬漂亮的唇线。   而此时的亚伯特,护送着古格的前女皇刚刚踏入希尔达行省地界,虽然队伍轻装疾行,因为照顾到女伯爵,不便像先前那样日夜兼程的急行军,花了两天的时间才接近威尔郡。   “距离大本营还有一天的路程,今晚便在这里扎营休息,因为军情紧急不能耽搁,所以辛苦女伯爵一路劳累了。”   “你客气了,亚伯特少将,我本人亦想早日抵达,何来辛苦之说呢。”   亚伯特选择扎营的所在,正是威尔郡附近昆比公路靠近古奇山脉的山脚,安顿下来的时候夜色已经沉沉降下,狄蒂丝丝佛札却没有急于进入帐中休息,只身立在帐外习习的风中,一身素白的衣衫,略显单薄。   亚伯特略略皱眉,只是对方神色雍容,言语温婉,倒也说不出冷苛的话来,只是淡淡地道:“明天一早便要赶路,女伯爵还是早点进去休息吧。”   狄蒂丝却没有回答,只是抬头望着远处的山峦,青金色的眸子里群岚流转。   “这是我第二次踏上这片土地。”良久她方才缓缓地道来,“第一次是在递上降书之后离开米兰前往帝都,说起来真是讽刺,当年我虽是这个国家的君主,却一直养在深宫,直到灭国之后真正踏上这片土地,真实感受到它的一草一木。”   蓦地听她如此感慨,亚伯特一时有些不太适宜,只略略低垂了眼睑,没有搭话。   “现在想来,我真是不合格的主君,当年无法庇护自己的臣民,而今又因为我的存在而给这片土地带来的动乱。”   狄蒂丝却是不以为意,只是兀自披着稀薄的月色站在夜色之中,将昔日的故土收入眼底,青金色的眸中竟有沧桑之感。   “女伯爵阁下……”亚伯特皱了皱眉,“世事无常,至少就下官所听说的,当年的无血开城避免了一场无谓的厮杀。”   雍容的女子回过头看他,不由得失笑:“这算是在安慰我吗,年轻人?”   年轻的少将没有回答。   因为“无血开城”的缘故,今天亚格兰的史书对于这位前古格女皇的评价尚算中肯,但在那些执着于故国的古格遗族们眼中,当年在兵临城下时不作任何抵抗便递交了降书的自己又是怎样的评价呢?   狄蒂丝长长叹了一口,转身进了帐篷。   亚伯特不知她此时的怅然因何而生,异色的双瞳盯着了帐门许久,方才缓缓移开,转身踱开几步,迎面有细微的风拂来,抬头看时,一袭干练黑衣的女子已经自半空倏然落地。   “有动静?”他略一皱眉,异色的瞳看向黑衣的女子。   “你应该能感觉到。”奥利维亚素净的容颜平淡无波,“这一路有人跟着我们。”   “查出什么来头了吗?”   “都是训练有素的暗谍和杀手,应该是冲着女伯爵来的。”女子的目光落在他的身后错落分布的营帐,“既然会在帝都动手,那就说明还有可能再次出手,劫持或者干脆灭口,都有可能。”   她顿了一顿,眼底掠过一丝耐人寻味的冷芒:“或许还有一个可能,你确定这女伯爵不会有别的心思?”   “我想——”亚伯特沉吟了一下,语气笃定,“应该不会。”   那位多年陪伴在女伯爵身边叫做柯尔特米达斯的男人,因为伤重的缘故被留在帝都而未能同行,她若是顾念旧情,便不会轻举妄动。   奥利维亚点点头:“那么,你打算怎么做?”   “我的行程不能耽搁,想办法甩掉他们,之后就交给你了。”   “全部格杀?”   “你看着办,如果对方实力太强,不必硬拼。”亚伯特看她一眼,“拖住一时就可以了。”   “听着倒是不算难。”奥利维亚轻笑了一下,正欲转身,却听得不远处传来一阵骚动,亚伯特循声望去,身后的营盘已被火焰包围。   “营盘失火?”他皱了皱眉,仿佛猜到了什么。   “是幌子,对方也该出手了。”奥利维亚道,“我去主营帐,你下令点齐人马接了人就走吧。”   亚伯特点头,耳边一阵风声,女子的身形已然没入黑暗之中。   此时整个大营已经陷入混乱之中,火光映得天空一片绯红。   狄蒂丝丝佛札从浅眠中惊醒时,杀手的暗箭已经穿透她的肩胛,下一个瞬间锋利的军刀正要劈面而来,神鹰军的护卫破门而入,几十个矫健的身影缠斗到一处。   受惊的女子躲藏在角落之中,脸色苍白无光。   冰冷的剑光瞅准空隙直逼眼底,有金色的身影跃入眼帘,几个剑花挡下对方的攻击,瞬间已经移步到面前,猿臂轻舒将女子单薄的身躯带起,狄蒂丝只觉一阵晕眩,定了神却已经被他带出帐外,坐在马上。   “亚伯特少将?”   “事出突然,我们必须尽快离开,得罪了。”亚伯特只低头看了她一眼,放眼望去,火火势已然蔓延,除了留下断后的,全军已经集合完毕整装待发,手里的军刀在半空挥出一个弧度,坐下的战马已然撒开四蹄疾驰而出。   全队的将兵不敢怠慢,紧紧跟上,一路卷起阵阵尘烟。   奥利维亚立于半山之上,冷眼看着那一彪轻骑绝尘而去,黑衣刺客正欲急急赶上,只一个眼神过去,身侧数十名暗卫已然飞身而下。   在敌暗我明的情形下,要尽快的摆脱敌人的纠缠,抵达大本营,避开锋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而至于奥利维亚与她手下的暗卫,亚伯特以为,即便对手的实力不相上下,只是拖延时间的话,全身而退总是能办到的。   尽管是这样想着,带着狄蒂丝女伯爵冲出山谷的时候,他回头遥望已经不在视线之内的彼方,不经意间还是皱了皱眉。   那素面黑衣的冷冽女子,应是无虞的吧?   “大人,你看!”   副官海默打断他的思绪,顺着他马鞭所指的方向看去,前方隐隐传来马蹄之声,隐约可见扬起的沙尘,以及半空里飘扬起的北疆军雪花旗。   “慢着!”海默打马上前,扬起声线,“请问是哪路友军!”   话音方落,骑兵这队骑兵已到跟前,为首戎装的女子有一头褐色的短发和淡茶色的眼睛,容颜素净,气质干练。   “帕芙琳上校?”亚伯特一眼这眼前的女子,心知她是奉命来接应,心倒是放了大半。   帕芙琳顾不得下马行礼,只在马上敬了一个礼,目光扫过他怀中面色苍白的女子,眼底微动了动。   “亚伯特少将!安瑟斯殿下已经启程赴约兰小镇与叛乱军会谈,军长大人命你火速护送狄蒂丝女伯爵与殿下汇合!”   第127章Chapter122谈判   安瑟斯在这一天清晨启程离开大本营,在晌午时分抵达约兰小镇。   克里斯多军长所率领的大队人马在距离会谈地点百里之外停下,而安瑟斯仅带着近千名随身卫队继续前进,随行的还有刚刚从北疆军第三师团驻地紧急调用的随军参谋官路西尔埃利斯少校。   这位毕业没有多久的年轻少校,在两年前国务省三部的选拔考试中脱颖而出,直接进入中央政府部门也并非没有可能,但最终却被派遣到了西北军区,两年辗转了三个驻地,阶级从少尉晋升到少校,在同期军官中已经算是很快的速度,   当然在外人看来,这其中不乏其父修格埃利斯枢机卿的关系,但熟知内情的人自是不会忽略这个少年时便有天才之名的军中新锐。   安瑟斯此番将他调至身边,而不是动用军中现有的军官,除了比较熟悉和信任之外,也是看重了其本人不俗的才干,不过到目前为止亚伯特依然没有带着狄蒂丝女伯爵赶来,少了这枚筹码,这让他多少还是有些不安。   “看起来,亚伯特真的是赶不上了。”   “既然已经派人出去接应,那么应该很会快赶过来与我们汇合吧。”听得他这样不无遗憾的到来,路西尔只是淡淡扬了扬眉,“如果不是这样,殿下也不会特意把下官调过来了。”   “给你个建立武勋的机会不是很好么?”安瑟斯看了一眼,“有了这次的资本,就算是进国务省,修格大人也不能说什么了。”   “是,是,多谢殿下关照。”路西尔耸了耸肩,对于这个人情不置可否,“看来殿下已经是胸有成足,下官就等着沾您的光了。”   路西尔在口角上的锋利素来不亚于其父,安瑟斯只微微勾了勾唇角:“行了,收起你的毒舌,等留着对付别人吧。”   他勒马立定,对面用于谈判的临时帐篷已经搭起,轮廓清晰可见,对方似乎已经先于一步抵达,鲜明的旗帜在空中飘扬。   年轻的皇子仰起头来,望着湛蓝的天空深深吸了口气,策马向前徐行而去。   根据双方的约定,彼此只带几百名侍卫随行,地点选在旷无人烟的城郊,帐篷里的摆设很简单,一张长方形宽大的谈判桌,几把座椅,再加一壶清茶。   托斯特?兰姆早就带人等候在那里,双方简单地寒暄一下,便进入了正题。   “之前亚伯特少将捎给阁下的书信想必已经看过,阁下这次提出会面,想来是已经有所考虑了。”   “安瑟斯殿下,这些时日以来您的主张已经传遍整个古格故土,我们自然不会会错意,可是殿下。”托斯特?兰姆微微笑了下,“请您不要忘了,我们并不是亚格兰的臣民,心中所追求的东西可不是你们随随便便就可以打发的。”   安瑟斯岿然不动,只略略抬下唇线:“阁下既然来了,就不会毫无打算,说下你们的条件吧。”   “第一,解除迦兰三省的军事封锁;第二,请释放古格皇族唯一的幸存者狄蒂丝女皇陛下;第三,贵国从古格夺取的领土全部归还,承认古格人对新领土的自主管辖权,贵国不得随意干涉。”   “我之所以下令封锁迦兰三省与外界的往来,无非是不想动荡的事态蔓延,如果此事能够得到和平解决,自然便会接触封锁。至于第二条,狄蒂丝女伯爵一直是我帝都的座上宾,之前我已命人请她前来,到时候安排你们会面也并无不可。”安瑟斯似乎并不意外他的要求,只沉吟了片刻,“只是托斯特阁下,当年西大陆战争耗时两三年,双方死伤惨重,好不容易才有了今天帝国统一的版图,您不觉得提出这样分裂的要求实在是不合时宜了吗?”   “不合时宜?”托斯特冷笑了一下“殿下,如今的帝国,当年的亚格兰王国可是靠着强取豪夺才有了今天的版图的。”   他言辞中的嘲讽不言而喻,却见安瑟斯未曾开口,身侧已经传来一记冷哼。   “阁下说的真是苦大仇深。”他循声望去,但见帝国皇子身侧一袭黑色参谋官制服的银发青年嘴角尽是冷讽,“两百多年前,郁金香王朝一统大陆的时候,又哪来的什么亚格兰人、古格人之分!”   “你——”托斯特似乎出乎意料之外,只皱了皱眉,“殿下,您的参谋官也太失礼了吧。”   “路西尔上校年轻气盛,一时口快,阁下就不要计较了。”安瑟斯却是不以为意,“不过阁下,他所言也不无道理,两百年郁金香王朝时期,整个大陆都是一体,又哪来的什么亚格兰、古格?郁金香王朝后期,政治腐败,势力衰弱,百姓民不聊生,各地的诸侯和志士纷纷揭竿而起,才有了此后大大小小的王国城邦,帝国始祖亚瑟大帝与古格的创始者英雄王吉尔科特在那个时代并称双雄,几番角逐都未分出胜负,最后只能划界而治,这才有了所谓的亚格兰和古格。两国的民众,之前同属一个王朝,说同一种语言,隶属同一个民族,可是两百多年来却一直在不断相互争斗,您不觉得悲哀吗?”   他言语平缓,苍冰色的眼底却有锐利的光芒,托斯特不由微微一怔,没有说话。   “统一大陆,结束战乱,变革两百多年来渐趋腐朽的政治,共同谋划未来的发展,是历史的大势所趋。当年我的父皇,波伦萨皇帝陛下,以及古格的弗雷安元帅都曾有过这个机会,只不过古格失败了而已。历史的进程已经不可逆转,帝国也不可能容忍,任何分裂的行为!”安瑟斯说到此处,略略挺直了腰身,声线不高,但铿锵有力,“自从动乱发生以来,帝国中央顾虑到新领土地区的稳定和无辜的民众,已经对你们诸多忍让,但若你要知道,拥立狄蒂丝女皇复位,再次承认古格王国的存在,这样的事情帝国绝对不会允许发生!”   托斯特沉默了很久:“殿下,我理解你身为帝国皇子的立场,不过也请不要低估我们这些古格人重建家国的决心!我们这些人,从二十年前在塞壬军溃败时流亡入海,经历了寒冷、饥饿、巨浪、厮杀等等多重考验,早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害怕的东西,为了达成目的我们可以无所畏惧,也可以不择手段!”   他缓了一缓继续道:“殿下,我们是不介意鱼死网破,可是你们呢,我相信以帝国如今的军力,剿灭我们这些亡命之徒自然是不在话下。可是,当你们再次造下杀戮的时候,这片土地上的百姓会怎么看待你们,屠杀的阴影永远盘旋在他们心中,你们对于这里统治将永远不得安宁!”   “阁下,你这是在威胁我?”安瑟斯苍冰色的眼底一冷,拧紧了眉,袖管中拳头已然不自觉的握紧。   路西尔埃利斯不动声色的看着,双手抱胸,蓦地叹息了一声:“托斯特阁下,说实话我实在不明白你这番执着是为什么?若是为了古格的百姓,二十多年来帝国对于新领土的施政可有失当之处?若是为了丝佛札一姓的尊荣,就连前女皇陛下都已经签署了降书,自动退位,你又何苦再执迷不悟?”   托斯特微怔一下,却是略略撤了下嘴角:“安瑟斯殿下你身为亚格兰皇族,如果今日亚格兰被人毁家灭国,你身为皇族后裔难道就甘心这样放弃国仇家恨吗?”   安瑟斯一时沉默下来。   良久方才缓缓地开口:“我明白了,托斯特阁下,既然我们无法达成共识,那么再谈下去也没有意义,就此告辞吧。”   他站起身来,给左右低了一个眼色,一行人转身出了帐外,随行的卫队刚刚集合正欲上马,只听得空气里一道刺耳的尖鸣,闪着寒光的箭矢斜刺里呼啸而来,直逼面门。   安瑟斯停住脚步,却是岿然未动。   身后的凯伊兰斯特已经在瞬间跃起,抢到面前,军刀出鞘三寸,雕翎已被断作两截,应声而落。   紧接着便有近百名士兵从周遭包抄过来,弓箭上弦,将一行人围在当中。   “托斯特阁下,这便是你的待客之道?”   安瑟斯面容肃杀,佩剑已经出鞘,而一行亲卫早已两出刀剑将他护在当中。   “既然话不投机,便只有用刀剑来说话了,不是么,殿下?”回答他的不是托斯特兰姆,对面的弓箭手让出一条道路,个子矮小的棕发男人缓缓地踱步而出,脸上的刀疤十分狰狞。   安瑟斯略略皱了皱眉,回过头去看立于帐门口的托斯特兰姆,后者只是面无表情的道了句:“殿下,我说过,为了达成所愿,我们不择手段。”   “报告!多洛河口发现叛军强渡,第三旅团已经全面迎战!”   “报告!亚伯特少将在前方树林遭遇对方狙击队拦截,似乎仍在交战中!”   克里斯多带领自己的人马坐镇于约兰小镇的边界之处,此时尚不知会谈中出现的变故,但每个小时派出几拨探瞭和巡逻兵已经在最短的时间传回了几处异动的消息。   “果然是不安好心。”他淡淡地道了一声,“传令下去,让第三旅团夺下多洛河口控制权,从水路包抄敌人驻地,第二旅团马上驰援前方友军,另外,给西防军发出信号,让海因希里上将马上采取行动!”   一连串命令被刻不容缓地执行,克里斯多抬头看看头顶的骄阳,隐约便可听得远处传来的厮杀声。   正是午后两三点钟,头顶的烈日将白花花的光芒洒向茂密的树林,透过树叶的缝隙一马在刀剑上反射出寒冷的白光,与喷溅出来的鲜血掩映在一处,甚是刺眼。   亚伯特所率领的骑兵与这些突然冒出来的叛军伏兵交战正酣,茂密的树林为敌人提供了很好的地形优势,骑兵旋风般的冲杀优势备受掣肘,无法发挥。   金银妖瞳的年轻少将将一脸骇然的狄蒂丝护在怀中,挥刀挡开迎面而来的军刀,转身正欲迎向冲背脊杀来的骑兵,帕芙琳却已从斜刺里杀出,一刀将其看落马下。   “少将,请护送女伯爵先行,这里我来断后!”   “有劳了,帕芙琳上校。”   亚伯特看着眼前浑身浴血的褐发女子,略略点了点头,将军刀在空中挥过已到弧度,率领随身的神鹰军亲卫撕开一条血路向远方疾驰而去。   帕芙琳望着他的背影片刻,回转身来,隐约可以听见后方援兵疾驰而来的地动之声,冷笑了一记,茶色的眼睛凌厉如刀,军刀一路挥过,一片血流成河。   第128章Chapter123伏击   安瑟斯已经镇定下来。   他立于烈日之下,周遭是环卫于身侧的亲卫,以及数倍于己的敌方弓箭手,雪亮的刀剑反射着白晃晃的耀眼日光,杀气森然。   “托斯特阁下,你这又是何苦。”年轻的皇子眼底平淡无波,看不到愤怒以及其他的情绪,只是轻微皱了下眉,“你心知单凭你现在的势力,从武力上根本无法与帝国相抗,出此下策,无非是要拿我做人质增加与帝国中央谈判的筹码。可你不要忘了,不论波伦萨皇帝,还是柯依达公主,最讨厌的事情就是受人要挟,我既身为帝国皇子,自然任由他人利用作出有损帝国尊严的事情,我既然敢只身前来赴约,便是做好了玉石俱焚的准备!到时候,帝国复仇的大军绝不会绕过你们,甚至这片土地上的百姓也会无端陷入灾难,难道这也是你们所愿意的看到的吗?”   “你是在威胁我吗,殿下?”   “不敢,只是希望阁下考虑清楚,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托斯特沉吟未语,对面叫做维克多的矮个子男人却是阴森森笑了一下:“安瑟斯殿下,你也该知道既然双方无法达成一致,那就只能鱼死网破了,哪怕只要殿下的尸体在我们手里,贵国的皇帝陛下总会顾忌一点是不是?”   “你——”此话一出,凯恩已经眉峰倒立,手里军刀正要挥出,却被安瑟斯按下,而路西尔淡淡扫了一眼这男人脸上的刀疤,只轻笑了一声。   “维克多莱克里阁下?”他似是试探地轻轻道来,似乎是在脑海里搜索着什么:“我明明记得你应该不是古格的遗族啊,为什么如此义愤填膺呢?”   男人愣怔了一下,脸上的刀疤狠狠抽搐。   “莱克里家族出身旧王国威斯托行省,祖上袭有男爵爵位,在帝国早年的国政改革中被削去爵位与土地,帝国历10年因为参与对皇帝陛下的刺杀事件而被列入清洗名单,除了主要参与人员被诛杀之外,家中妇女儿童均被流放边疆,你脸上的那道疤,大概便是当时刺青留下的位置吧?”路西尔不理对方惊愕的神色,只管娓娓道来,“不必如此看我,我不过是偶尔偷看了家父案头的卷宗罢了。”   而他路西尔埃利斯,恰恰有着过目不忘的本事。   “只是没想到阁下居然成为古格人的参谋,实在是出乎意料。”久负天才之名的少年笑了一下,“对你而言古格人的生死存亡恐怕无足轻重吧,让帝国陷入混乱,才更为让你解气吧?”   “住口!”他尚未说完,已被人急急打断,“我既然与托斯特阁下结成盟友,自然有相同的目标!”   “是么?”话音未落,半空里箭矢连发,最外层的弓箭手接二连三地到底,一彪轻骑如旋风般驰来,撕开包围的缺口,军刀挥起,劈出一条血路,杀到面前,为首之人金发过肩,双瞳异色,神色凌冽肃杀:“屡次三番,对古格唯一的皇族狄蒂丝女士下毒手,这又解释?!”   “亚伯特?”安瑟斯一惊,但见马上金发少将一身风尘,军装染血,等他勒住马僵,众人方才开清他怀中还有一个柔弱的白衣女子。   安瑟斯对上他的金银妖瞳,嘴角不经意地弯起一个浅淡的弧度。   “亚伯特少将?”托斯特终于从惊愕中缓过神,“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托斯特阁下?”亚伯特甩蹬下马,然后伸手扶着狄蒂丝从容下马,“你不是口口声声说要重新拥立狄蒂丝女伯爵为帝吗,现在你的主君就在面前,怎么就认不出了呢?”   “你说什么?”托斯特露出惊骇的神色,打量一眼面前的白衣女子,但见三十出头的雍容女子端庄立在众人中央,身上的白衣历经一路冲杀已经有好几处沾染血迹,宛若盛开的鲜花,臂膀似乎受了伤,草草用一条绷带扎起,大概是受了许多惊吓的缘故,脸色显得十分苍白,但仍然维持着高贵端庄的仪态。   托斯特沉吟了一阵:“当年狄蒂丝女皇只有十二岁,你现在随便弄个女子过来,我便要相信了吗?”   “古格皇族最标致的特征,便是那双青金色的眼睛。”安瑟斯朗声,“阁下不会连这都忘了吧?”   托斯特眼底微动,仔细打量了许久,方才微微耸了耸肩,仿佛压抑着激动的情绪,单膝点地,跪在女子的裙角之下。   “女皇陛下!”   仔细听来,竟然有了几不可闻的啜泣之声。   狄蒂丝望着匍匐于自己脚下的壮年男子,一时怔忡了许久,方才缓缓开口:“托斯特兰姆……上校吗?”   “是,陛下。”   “你曾经派人前往帝都与我会晤,商议复国之事吗?”   “是,陛下。”   “那么你是否曾经命令他们,如果我不同意复国之事便当场刺杀我呢?”   狄蒂丝这样问的时候,托斯特的肩头猛地颤动了一下,抬起头时满脸的震惊:“不,下官怎么会下这样的命令呢!”   狄蒂丝没有说话,安瑟斯与身边众人只是稍有讶异地交换了一下眼色。   亚伯特看在眼里,只淡淡地开口:“狄蒂丝女伯爵曾在自己的庄园中遇刺,柯尔特阁下为了保护女伯爵而受了重伤,行刺的人自称是受托斯特阁下委派的古格遗族。”   “不可能!”托斯特断然否定,“女皇陛下是我等希望所在,我又怎么会对她狠下杀手!”   “下官奉命一路互动女伯爵到此,沿途不断有刺客暗中下手,甚至刚才下官前来时,阁下的手下对她也毫不手软,这又作何解释?”   托斯特愕然,似乎嗅出了不寻常气息,站起身来,目光犀利的望向对面的刀疤男子:“维克多先生,这是怎么回事?”   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到矮个子的刀疤男人身上,而后者只是慌乱了片刻,便又镇定下来,出乎意料的笑了一起来。   “托斯特阁下,难道你还看不出来,你们的女皇陛下早就忘记了国仇家恨,贪图安逸,无心复国,与其这样倒不如让她为我们的大业而死,试想一下,如果狄蒂丝女皇死在帝国手中,古格的臣民会是什么反应?只有当他们真正被激怒,团结到你的身边来时候,我们才有力量去反抗帝国的□□!”   “所以,你就不经我同意,擅自对陛下出手了吗?!”托斯特咬着牙,眼中已有了杀意。   路西尔?埃利斯轻笑了一声:“果然是如此,托斯特阁下,你和你的部下被这个人利用了,他不过是帝国的叛逆,煽动古格的遗族向帝国复仇,不论你们能否成功,他都能从中获得好处!”   维克多到了此时,竟也无所畏惧:“不愧是修格枢机卿的公子,看得倒是清楚,不过到了此时也晚了,托斯特阁下,你既然已经出手,就没有回头的地步,现在唯一的出路就是拿下这位皇子殿下,不然的话,你以为他们事后会放过你们这些古格余孽吗!”   “托斯特阁下!”安瑟斯抬高了声线,“我有话在先,已经说得很清楚,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托斯特?兰姆阴沉着脸,没有说话。   周遭持刀的部下和弓箭手已经开始面面相觑。   狄蒂丝叹息了一声,走上前去,深深吸了口气,缓缓开口:“托斯特上校,可以让我说几句吗?”   “陛下?”   “我自十岁起在弗雷安元帅的扶持下登基为帝,可是说来惭愧,对于古格子民并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建设,实在是愧对古格的人民。”她缓缓的道来,声音轻柔,青金色的眸子扫过在场每一个古格的遗民,有苍凉柔和的气息,“所以当十二岁时亚格兰大军兵临城下时,我想我唯一能为古格百姓做的,便是让他们少受一些战乱之苦,而不再为了丝弗札一姓的荣耀无辜陪葬。我感谢你们,至今在心中仍然感怀着故国想要为之而战斗,可是,时代已经不同,我不想,再因为我的缘故,而让故土再受战乱之苦,也不想再让你们作出无谓的牺牲。古格的衰落,是在我父皇在位时便已开始,几位兄长为帝位争夺不休,而各大贵族门阀又明争暗斗,早就耗尽实力,致使弗雷安元帅当年失去了进军大陆的先机。成王败寇,不过如此而已。既然如今亚格兰的施政并无不妥之处,那么又何必为了毫无胜算的愿望而让民众受苦?阁下,收手吧,你们已经为故国战斗了太久,也该休息一下,去寻找自己的生活了。”   女子的声音如同流水,青金色的眼底一片悲悯,托斯特看着她,良久未语,身经百战的铁血男儿,竟然也有了哽咽之声。   “陛下,我等流亡海上这么多年,为的便是重新看到古格的王旗重新飘扬,可是陛下却……”   “是我对不住你们。”狄蒂丝看着他,眼底波光微动,她转头面向安瑟斯:“殿下,我遵守与柯依达公主的约定,所以,也请你不要忘记你之前所做的承诺!”   安瑟斯抬头看看天:“托斯特阁下,现在这个时间,从你们发动伏击开始,北疆军应该已经抢夺了多洛河渡口向这里包抄,后续的援军也会很快到来,另外,驻扎在墨河以南的西防军也已经开始行动,但我还是那句话,你现在收手,交出兵器,退出迦兰三省,我自会保全这些城池与民众的安全,你和你的部下也会得到妥善的安置!”   托斯特沉默很久,环视了一下周遭的部下,古铜色的脸上隐约任有不甘,却是死死发不出一个音节。   正寂静时,空气里却有一丝细微的波动,隐约有着肃杀的气息。   “安瑟斯!”亚伯特刚刚发觉不妥,已经下意识地喊出声来,而前者警觉的抬眼,一枚袖箭已经从斜刺里呼啸而来,年轻的皇子轻盈的跃起,袖箭被凯伊以佩剑截下,刚刚舒了一口气,但见维克多?莱克里已经纵身跃起,伸手竟也矫健,抬手几枚袖箭,便向他们飞来。   好在都是几个人都剑术高超的军官,闪身轻巧躲过,却有一道寒光直奔狄蒂丝而去,转瞬之间,已是一道血光迸出。   女子的悲鸣突兀地响起,众人回头看时,但见白衣女子跪坐在地上,托斯特?兰姆倒在她的怀中,原本冲着她而去的袖箭没入男人的胸口,大片的鲜血开始汩汩而的涌出。   亚伯特狠狠抽了抽嘴角,军刀如闪电般驰过,几个回合之下,凯伊从侧边夹击,不多时将军刀架上维克多的肩头。   “阁……阁下……”狄蒂丝望着倒在怀中的男人,惊骇之色尚未退去,呜咽之声以无法抑制,而后者只是虚弱地摇了摇头,示意周遭正要上前的部下退开。   大概是因为尚在要害的缘故,托斯特已经气力微弱,吃力地睁开眼睑来,只觉湛蓝的天空苍茫辽阔,女子青金色的瞳孔一片哀伤之色,   “陛……陛下……”他轻轻地道:“尽管之前并不知情,但纵容部下对您作出那样无礼的事情,实在是万分抱歉……”   “这不是你的错……阁下……”   “其实……我们心里也很清楚,要重建古格是个希望渺茫的事情……可是,作为受惠于那个国家的人,如果都不会为它做点什么,那么这个国家不是太悲哀了吗?”   他这样说的时候,声音微弱,但安瑟斯却听分明,他略略侧了眸子,看着已经奄奄一息的男人,苍冰色的眼底深沉如海。   而狄蒂丝的肩膀已经开始剧烈的颤抖,泪水终于无法抑制地潸然而落:“不,你们……已经尽力了,弗雷安元帅、苏尔曼子爵,当年在西大陆战争中死去的人们,还有你们,都已经尽力了,有你们在,是古格的荣幸……”   “陛下……”似乎是得到肯定一般,托斯特似是欣慰地笑了起来,眼神却已经开始涣散,“能见到您……实在是太好了……”   他没有合上眼睛,仰面朝着天空,似乎是在欣赏天空的云岚。   狄蒂丝流着泪合上他的眼睑,周遭的弓箭手们已经握不住手里的武器,低垂着头,发出一阵阵的啜泣之声。   历时数月之久的“迦兰□□”,终于以其领导者托斯特·兰姆的死亡为终点落下帷幕。   第129章Chapter124决断   托斯特兰姆的追随者接受了帝国的招抚,被煽动起来的民众也开始逐渐恢复冷静,安瑟斯很快接管了迦兰三省的善后事宜,他率领麾下的军队进驻各大城镇,维持治安,安抚民心,并逐渐调派人员,恢复原先政府的管理秩序。   捷报传到帝都,皇帝终于得享一个舒适安逸的午后。   “虽说大局已定,但这次动乱持续时间太久,加上不少官员无辜遇害,善后工作恐怕还要持续很久。”   “行政部已经开始选派一批人过去接替空缺,具体的善后朕打算让迪特里希卿过去负责,安瑟斯那里差不多了便让他回来吧。”   正是难得的下午茶时间,明媚的阳光透过树荫洒进凉亭的角落,红茶馥郁的气息在空气萦绕,柯依达点了点头,对于皇帝的打算并无异议,毕竟军队的存在只在于维护秩序,而安定人心、恢复社会正常的运转则是行政部门的事情。   “另外……”皇帝却是想起了什么,似乎有些头疼地皱了下眉,“安瑟斯报告中说,狄蒂丝女伯爵提出希望能够留在古格故土?”   应该之前已经看过这份报告书,所以柯依达并不意外:“毕竟是她的故土,何况这次又有人因她而牺牲。”   她想起那个柔弱的白衣女子,时而会与二十年那个小女孩的身影重合,身为女子她的经历实在坎坷,却又不得不背负家国破灭的枷锁,不能享有正常女人的幸福,也无法期冀此生的自由。   “可是柯依达,她的身份过于敏感,留在新领土的话恐怕……”   “安瑟斯另外还有一个提议,不知陛下看过了没有?”   “你是说?”皇帝停顿了一下,“选址建造纪念碑的事情?”   “当年那场战争死伤无数,虽然我方的将士大多都进入慰灵地,可古格的将兵们有不少曝尸荒野。现在帝国初定,我倒是认为,建造纪念碑林,让双方将兵的英灵在同一处安息,并无不妥之处。反倒更有利于安抚新领土的民心,另外,让狄蒂丝女伯爵担任碑林的祭祀者,也更容易增加新领土百姓对于帝国的好感。双方只有消除了仇恨,才能够真正融为一体,而不至于轻易为人所煽动利用,制造动乱。”   皇帝听她这样道来,一时没有说话,只轻轻抿了口红茶,方才失笑:“听你这样一说,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柯依达微微笑了一下,抬起眼睑来:“比起这个,我更在意另外一件事。”   “朕心里清楚,维克多莱克里决不是一个人,这背后恐怕还有残余旧门阀势力作祟,”皇帝皱了下眉,明白她的所指,收敛了笑意:“想不到国政改革已经推行近二十年,竟然还有守旧势力蠢蠢欲动!”   他将茶盅放于桌案上,苍冰色的眼底已经有了压抑的怒意。   柯依达心知他的愤怒因何而来,革除旧弊、推行新政是皇帝此生的志向,为此不知耗费多少心力,怎能容忍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人破坏?   正如他们转战大陆南北,喋血山河,才有今天的帝国统一辽阔的版图,倘若功亏一篑,又怎么对得起当年那些死去的战友和敌人?   隔了一会儿,皇帝倒是恢复了平常的神色:“叫监察厅去查吧,恐怕连同上次北疆的变故一起,都是同一拨人的杰作。”   柯依达没有反对,只是淡淡垂下眼睑:“我不插手监察长行事,不过先说清楚,不管是安瑟斯的遇刺事件,还是其他,消息必定是从军方内部走漏,我自己眼皮底下,必须要查清楚!”   她垂着眼睑,皇帝却清晰地看到她眼底闪过的寒光。   军方内部,急需一场整顿。   “也好。”他轻笑了一声,“随你。”   帝国历21年的迦兰动乱历时数月,波及迦兰、希尔达、格利特三大行省,幸而最终得以以较为和平的方式得到解决,负责全权代理此事的帝国第一皇子安瑟斯亚格兰公爵被在此次事件中的表现也为人们所称道,他不仅坚持以仁义之心对待新领土的民众,更不惜以身犯险感化敌方的首领,避免了帝国中央与新领土矛盾的激化,也避免了更新一轮血腥杀戮的发生。而他本人的声望,也在此之后得到迅速提升。   关于这次动乱的善后问题,帝国中央也迅速作出反应,行政部次席长官迪特里希罗纳特被派往迦兰主持下一阶段的善后工作,而为了抚慰新领土地区的人心,皇帝波伦萨亚格兰下令在墨河平原选址建造纪念碑林,用以悼念在西大陆战争死去的双方将兵,和这次动乱中死去的平民、行政官员以及起义军等一干人等,昭示帝国渴求和平的愿望与决心。   第二皇子米亥鲁亚格兰公爵则被任命为这项工程的负责人。   身在迦兰的安瑟斯接到皇帝的谕令时,迪特里希次官已经出发启程,只等交接之后,便可返回帝都。。这位年近五旬的行政部次长,早年便是民政处的佼佼者,后来出任蓝河省督期间遭遇百年一遇的洪水致使辖区境内洪灾肆虐,不得不辞去省督职位,被降职督造水利,却又因此发挥了令人称道的才干,因祸得福般的,得到了皇帝的青睐,此后被调回行政部,国政改革之初,被提拔为行政部次官,成为修格枢机卿推行各项政令的得力助手之一。   由这样一位才干突出的次官接手善后事宜,安瑟斯自然毫无异议,只是由米亥鲁作为监修纪念碑工程的钦差官,多少有点让他感到诧异。   狄蒂丝丝弗札女伯爵前来找他辞行时,帝国年轻的皇子正靠在菲林顿高大的城墙上,凝望夕阳西下时姹紫嫣红的天空,一头苍蓝色的发丝被镀上瑰丽的色泽。   “听说您快要离开了,殿下?”   “迪特里希次官会继续主持下阶段的善后工作。”安瑟斯点点头,看着眼前雍容的白衣女子,“这段时间以来,要多谢女伯爵的帮助,如果没有你在,恐怕事情不会这样顺利。”   “这片土地上的人民已经经历太多的动荡,尽早恢复秩序,也许才是件幸事吧?”狄蒂丝站在城楼上,看着眼底苍茫的大地,青金色的瞳眸深沉,深吸了一口气换了一个话题,“我是来感谢殿下,能够允许我留在这里。”   “我不过是代为申请而已。”安瑟斯微微笑了下,“父皇准许了纪念碑林的事情,托斯特阁下和其他人的也有了安息之地,帝国又可借此昭示安抚之心,缓和与新领土之间的矛盾,本来就是两全其美的事情。”   “殿下费心了。”狄蒂丝看着他,“我原本以为此生将在帝都度过,没有想到还能够在次回到这里,或许这便是天意吧——弗雷安元帅、托斯特阁下他们,是为了古格而死的,我身为古格唯一的皇族,便让我此生都为他们祈祷吧……”。”   她移开视线,目光所及之处是天尽头绯红的云彩,仿佛另一个遥远的世界。   安瑟斯沉默了一阵:“柯尔特阁下伤好之后,我安排他与您会合,狄蒂丝女伯爵,今后可能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了,请多保重。”   狄蒂丝笑了一下,甚是温婉,拉起裙角行了一个拉裙里,然后转身向楼梯的拐角走去。   “殿下……”走了几步她又停住,却没有回头,仿佛是考虑着什么,“知道我当年为什么会同意签下降书吗,因为我见到了您的姑姑柯依达公主殿下,她让我愿意去相信我们之间的约定。其实今天……我也很想与您再做一个约定……”   如果二十年、三十年之后,掌握帝国的人,是殿下你的话,或许对古格,不,对新领土的人而言是一桩幸事。   狄蒂丝这样想,却没有说出来。   只是兀自向前走去,转身下了城楼。   安瑟斯怔愣了片刻,隔了一阵,似乎是觉察出她话外之音,陡然打了战栗。   狄蒂丝想要与之做约定的人,绝不是普通的皇子。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安瑟斯倒是暗自心惊了一下。   近年来他也有所风闻,由于皇帝早年旧疾复发频繁,已经有不少的官员开始建议早立皇储,但他本人虽然在柯依达身边长大,但生母身份卑微,且早已去世,少年时一直低调内敛,那些看起来甚是遥远的目标,心中倒也确实没有过不切实际的想法。   只是上一次的遇刺事件,亚伯特曾有隐晦地提出自己的猜测,上次遇刺的时候,只是当时忙于迦兰各项事宜,无暇顾及,现在回想起来,倒也觉得心惊。虽然无法确定是谁故意泄露的风声,串通敌人想要他置他于死地,但可以明确的是,远在帝都的那些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们之中,或许暗中的角力已经开始,只是表面上仍然一派歌舞升平,平静无波而已。   到这了一步,安瑟斯也不得不承认,随着年纪的增长,他早已不是当年在姑姑羽翼庇护下明哲保身的皇子,这几年他的武勋积累得愈多,在军中的声望也与日俱增,即便无心储位,也绝无可能再置身事外。   年轻的皇子紧抿了双唇,看着头顶暮色苍茫的天空,和黑沉沉的夜色下辽阔空旷的大地,搭在城垛上双拳微微握起,良久,方才松开,长长地叹了口气。   然后他转身下了城楼,回到自己的议事大帐。   路西尔埃利斯和亚伯特法透纳正在里面等他,脸色看上去并不轻松。   安瑟斯略略叹息了一声:“怎么,还是不肯招?”   “这家伙倒是硬气,什么都不肯说。”路西尔冷哼了一记,他已经连续三天泡在审讯室里,却没有从刀疤男人身上榨出一点有用的信息,这让久负天才之名的少年感到十分不快。   “等迪特里希大人抵达交接完毕之后我就要起身返回帝都,在这之前还是没有收获的话就要把它移交的监察厅了。”安瑟斯在书案之后坐下,不置可否,只淡淡道了一句,片刻,将目光移向一边正兀自品茶的亚伯特。   “我调查了一下路上伏击我们的杀手,都是训练有素死士,应该是旧门阀暗中蓄养的杀手,可以确定的是,维克多莱克里不是一个人,他背后是个庞大的旧势力团伙。”似乎是察觉到他的目光,亚伯特放下茶杯,缓缓地开口,“而且,我以为从贝伦根政变,威姆顿军港哗变,再到迦兰动乱,都有他们的影子,而且,如果没有内应,他们很难这样准确地下手。”   “能查得到内应的身份吗?”   亚伯特摇了摇头。   那天负责断后的奥利维亚曾经调查过那些杀手的背景,但具体却并未对他透露太多——“我的任务只是保证你的小命不死,其余的你无权干涉。”   她倒是说得义正言辞理所当然,桀骜如亚伯特,也只能抽搐下嘴角,不再自找没趣。   路西尔沉吟了片刻:“说起这个,我倒是挺在意,听说那次的刺杀也是一出手就对准殿下你。”   “身为主帅,自然是最好的暗杀对象。”   “如果只是这样的就单纯多了。”路西尔嗤笑了一声,抬起眼睑来,“听说这次修造纪念碑林的事情,米亥鲁殿下自动请缨,很明显是不想让风头让殿下一个人占了去。”   安瑟斯略略一惊,抬头看眼前银发的青年,淡茶色的眼睛平淡无波,却有着稍有的犀利,他失笑般地扯了下嘴角:“路西尔,你的话逾越了。”   “哦?”年轻的公爵少爷似是不以为意,挑了挑犀利的眉毛   “你这性子要改改了。”安瑟斯看了他许久,仿佛是挫败似的叹气:“你可是埃利斯家族的继承人,你说的话,可不单单代表自己。”   被他这样一数落,路西尔倒是沉默了一下,方才道:“殿下,下官记得你可是说过这次的武勋足够我进国务省?”   安瑟斯楞了一下,失笑:“先把维克多搞定,我自然会想办法。”   银发青年的眼底精光不减,终于像是满意的挑了下唇角,转身出了帐篷。   亚伯特冷眼看着,隔了很久,方才开口:“你在试探他?”   “他也在试探我。”安瑟斯叹息了一声。   对于路西尔,安瑟斯也算是足够了解,少年时就负有才名,个性张扬,恣意妄为,但才能从不逊于仁,从私交上讲,若能得到他的帮助,自然不是件坏事。   更何况,他背后还有一个声望显赫的埃利斯家族。   只是他不知道,这是路西尔本人的意图,还是整个埃利斯家族的试探?   毕竟修格埃利斯枢机卿身居高位,刚直不阿,在皇储人选的角逐刚刚开始时就仓促押宝,实在不像他的作为。   亚伯特深吸了一口气:“能想到这么多,看来你已经在考虑了。”   “一连串的事情太过蹊跷,逼得我不得不去想。”安瑟斯叹了一声,似乎是有些疲倦,“或许是我错了,到了这一步,想要置身事外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路西尔说得对,这次的武勋足够我引起别人的不安了。”   米亥鲁的主动请缨,便是最好的证明。安瑟斯有武勋,那么身为文官的米亥鲁则要有仁政,而派出另一位皇子督造纪念碑林正好可以彰显帝国的仁慈之心,至于背后是否有他那位手握重兵的舅舅的出谋划策,就不得而知了。   安瑟斯站起来,踱到窗前,外面夜色深浓,隐约可见营地里点起的火把,他负手立定,烛光将侧颜的轮廓得分外明晰。   亚伯特看着他的背影,隐约觉得有所不同,皱了皱眉:“安瑟斯,等与迪特里希次官交接之后你返回帝都,我则要跟随克里斯多军长返回北疆军驻地,帝都那里你……”   “我现在尚且无法把握路西尔的真实想法,他年轻有为,身后又是显赫的埃利斯家族,如果能得到他助力自是最好不过,可是亚伯特。”他停顿了一下,回过头来,似乎已经有了某种决意:“不论何时,我希望你和我是站在一起的。”   亚伯特站起来,淡淡地看着他:“那么,你现在有所决断了吗?”   “既然无法置身事外,就只有正面迎战。”安瑟斯回转身来,苍冰色的眼底波澜涌动,“更何况,我也想去试试看,创造一个和平安定的帝国的未来。”   他在帐中长身而立,身影的烛光被拉得修长,亚伯特眯了眯眼睛,蓦地挑了下削薄的唇线。   “既然这样,下官恭敬不如从命。”   作者有话要说:   大修……   第130章Chapter125调动   十天后,行政部次席长官迪特里希?罗纳特抵达迦兰,全面接手三省的善后事宜。被紧急调动的北疆军和西防军部分师团开始陆续开拔,返回原来的驻地,而安瑟斯也很快动身启程,返回帝都。   因为此次的武勋,他被授予中将军衔和银勋军绶,虽然军职上没有获得晋升,但所收获的声望已经远远超出人们对于一个向来低调沉默的年轻皇子的预期,他本人在军中的影响力也达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   本次随同他平定动乱的其他人等,国防部也在第一时间拿出了嘉奖的方案,但让柯依达感到诧异的是,安瑟斯本人却在私下里提出了人事调动的请求。   “你说什么?”虽然身为皇子,但安瑟斯在军中一直恪守本分,甚少干涉她的各项,冷不丁提出这样的请求,到叫柯依达略略感到吃惊,“调亚伯特和路西尔回帝都?”   “是,姑姑。”   正是夏末时分,帝都的暑气尚未退散,深浓的暮色之中,隐约还可以听见错落的蝉鸣,安瑟斯站在柯依达的书桌前,烛火将脸庞英挺的轮廓描摹地格外清晰,柯依达抬头打量他许久,方才缓缓地开口:“这次凭他二人的表现,不用你说也不会有不同程度的嘉奖,但你突然提出调他们回来……”   她顿了一顿,眼底沉了沉:“给我一个可以接受的理由。”   安瑟斯微微垂下眼睑,柯依达的反应倒是在他意料之中,虽然一时没有松口,但并不是毫无可能,他抬起眼来,深深吸了口气:“我需要自己的力量。”   柯依达苍色的瞳微微一动,声音不高,但还是加重了语气:“结党营私可是大忌。”   “姑姑,我记得很多年前,你曾经问过我,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柯依达抬起眼睑,似是感觉到了什么,却没有说话,只静静等着下文。   “从小我没有母亲,虽然有姑姑的庇护,可也懂得谨慎自制,不该争的从不去争的,如果不是后来进了军校,恐怕也只是个与世无争庸碌无为的皇子闲人。是这些年在军校历练成长,在战场冲杀喋血,就像您当年说的一样,在那里我学会了很多东西,也有了自己的生死之交,有了足以自豪骄傲的资本。我曾以为成为一个优秀的帝国军人是我此生的目标,可是如今看来,大概太过浅薄了。”安瑟斯缓缓地道来,“身为皇族子弟,即便想要置身事外,也难免被拖进权力争夺的泥潭,旁人既然已经伸出了獠牙,我总要想办法自保。”   柯依达皱了下眉,明白他的所指。   “你遇刺的事情,我正在查。”她推开案头的文书,“虽然并不能确定背后的主谋,但是你想的也没有错,这次皇帝派你前往迦兰,确实存有历练的意思,他已经开始考虑皇储的人选,但至于是你,还是米亥鲁,偏向并不明显。不然也不会让米亥鲁监修纪念碑林的事情。”   大概是没有想到她会如此直接,安瑟斯的眼底闪过一丝讶异。   “米亥鲁的那点心思,虽然外人看不出来,但不管是皇帝还是我都心知肚明。”柯依达明白他的意思,只管淡淡道来,“不过这次他未必敢轻举妄动,主动请缨监修碑林工程,一是为了立功,二也是为了避开你的锋芒。但有一点毋庸置疑,他生母身份高贵,舅舅又手握重兵,对于储位的执念远你来的深,将你视作对手是迟早的事情,有些事情,你确实是避无可避。不过安瑟斯,你既然有了此心,便要有该有的觉悟。”   最后一句,加重了咬字,安瑟斯听来,似是极受震慑一般,眼底微微一动。   自古以来,围绕那高高在上的蔷薇玉座展开的争斗,永远都是流血漂橹惨绝人寰,舐犊之情、手足之义,都在其中丧失殆尽,血缘大厦分崩离析。   安瑟斯顿了一顿,终于缓缓点了点头。   “姑姑,我想成为像父皇那样……不,是比父皇更适合的治理整个帝国的人。”他缓缓地道,“所以,请帮助我吧。”   柯依达深深一口气,看着眼前风华正茂的青年,蓦然惊觉时光荏苒,当年稚嫩怯懦的男孩已经是帝都军里功勋卓著的新锐军官,假以时日,或许会在帝国漫长的历史上留下深刻的印记吧?   “当年我问你的话,总算是给了我一个答案。”她似是叹息了一声,略略抬了抬嘴角,“但是安瑟斯,你选的这两个人,路西尔是埃利斯家族的继承人,虽然行政部屡屡有人上书皇帝立储,但修格枢机卿从未表明态度,你确定他会站在你的一边?”   “路西尔少年便有才名,身后有埃利斯家族的支持,我是想将他争取过来,至于亚伯特,我与他相交多年,知根知底,自然是可以信赖的。”安瑟斯不紧不慢的解释,却柯依达紧蹙着眉,略顿了顿一下,语气稍有迟疑,“姑姑觉得有什么不妥吗?”   “性情乖癖,倨傲自负。”柯依达冷冷地看他,“这也就罢了,你有看过他的眼睛吗?冷漠、无畏、倔强,愤世嫉俗,玩世不恭,还有那隐藏得极好的野心!”   “从小被亲生父母抛弃,养母酗酒无度,忍受着众人的白眼孤独地长大,在军校里因为失手误伤人命削除学籍,独自一人前往冰天雪地的西北,与风浪搏击,与海盗厮杀,忍辱负重历经千辛万苦一步一步踏着敌人鲜血的走到今天的位置,那样的人,他比谁都更渴望权力,渴望着有一天都跪在他的脚下!安瑟斯,你虽然从小不受陛下的宠爱,可你毕竟是皇子,身份尊贵,这二十年来也算得上平顺,你所经历那些挫折,你的执念,远不如他!你自认为了解他,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他的野心膨胀到你无法驾驭的时候……”   柯依达这样说着,不自觉却染上了几分少有的激烈情绪,喉咙里竟有难以言喻的哀伤,伸手扶着额头,皱了皱眉,别开视线去。   “姑姑……”   安瑟斯见她似有不适,赶上几步凑近来,她只摆摆手:“不妨,只是有些头疼而已。”   年轻的皇子这才缓和了一下表情。   他倒是并不奇怪柯依达如此熟悉亚伯特的底细,毕竟只要有神鹰军的暗卫营在,调查一个军官的身家背景根本不再话下,只是见惯她冷静自持的样子,一时有些无措。   “杜绝野心便也杜绝了人才的存在。”沉默了很久他道,“姑姑也曾说起过,监察长埃森?凯瑟侯爵、海因希里?索罗公爵,他们都不是轻易臣服的人,可这些年来都能为父皇所用,既然父皇能够做到,我也能够做到。”   他声音不高,但吐字清晰,力道中肯。   柯依达沉默了很久,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她用手指轻轻叩击着桌面,目光落在手边一份人事调动方案之上。   次日清晨,柯依达签发国防部嘉奖令,对迦兰事件中表现优秀的军官予以奖励,其中原北疆海军少将亚伯特?法透纳被授予中将军衔,调至帝都,升任军法处次官,随军列席参谋官路西尔?埃利斯升为少将,回调帝都参谋处。   那时天空晴好,阳光明媚,透过窗户洒在办公室的地板上,尘埃在金色的光束里舞蹈。赫尔嘉侍立在一旁看她签下娟秀犀利的字体,眉目清淡。   “公主真的决定了吗?”   “安瑟斯既然提了出来,就表明他们两人之间有了某种默契。”柯依达合上文件的扉页,“既然是本人的意愿,再阻拦也没有必要。”   既然他执意要成为剑,就赐予他锋利的剑刃。   以亚伯特目前的武勋,晋升本事意料中事,但突然调离原本熟悉的防区,而且是离开军队,直接进国防部,所属部门又是以狠厉著称的军法处,倒叫军中一些军官有些错愕不已。亚伯特本人对于这道命令,到并没有表现过于惊讶,从容的交接完毕,收拾完东西便启程出发,路过北疆军区总部时,前去向克里斯多军长此行。   “眼下海军建设正需要人才,我本人倒是十分希望你能留下来,只是国防部却又下了这样的命令。”克里斯多军长不无惋惜的道,“不过柯依达公主既然这样决定,想必也有自己的考虑。”   “这几年来,要多谢大人的信赖和关心,大人的栽培,下官定会铭记在心。”   亚伯特略略低头,比起两年之前,狷狂之气已经收敛不少,英挺的五官历经风霜的雕刻益发显得轮廓分明,虽然仍带着几丝倨傲,但也添了几分稳重成熟的气质。克里斯多看着他,似是想起很多年前那些曾经共同出生入死的战友,感慨良多。   “军法处虽然不直接掌握军权,可是直接掌司七军军法,是个杀伐决断的重刑之地,权力虽大,可也极易得罪人。在帝都不比在军队,不只有单纯的两军对阵,还会有各种勾心斗角的暗涌,你虽然年少有为,可是过于锋芒毕露,难免被人记恨,为了自己的前途,还是收敛几分的好。”   他这样缓缓地道来,语气诚挚,倒不像是上司对于部下的指点,只是站在前辈的角度给眼前这个后辈一些中肯的建议。   亚伯特被他直言自己的弱点,倒也没有不快,欠了欠身:“是,下官会记得。”   此时正是九月份的时节,北疆的夏季早已结束,秋风吹遍整个冰原,走出帐篷,头顶的夜空寒星萧瑟,而迎面而来的晚风已经有了刺骨的味道。   亚伯特抬头看着半空里飘起的雪花旗,一时竟也有几分感慨。   他自十六岁时起踏上这片冰原大地,在雪花旗下浴血冲杀六年,终于到了离开的时候,一时之间竟然有几分不舍。   “亚伯特少……中将?”   女子的声音打破了夜空里的寂静,他回过神来,却见褐色头发的戎装女子站在自己的面前,英姿飒爽。   “帕芙琳上校?”   “恭喜你荣升了,阁下。”见他回过头来,帕芙琳笑了下,“一时改口还有点不习惯。”   “不必介意,上校。”   “马上就要返回帝都了吗?”   “是,已经向军长大人辞过行,明天便要启程了。”   “一个人?”   “海默?奎恩副官这次会一起调动。”   帕芙琳点点头:“父亲一定会感到惋惜吧,原本他可是积极要求让你做北疆军的副军长的。”   “军长大人的知遇之恩我不会忘记。”亚伯特回头看看不远处的帐篷,“大人年事已高,军中事物繁忙,也要注意身体才好。”   “我自然会照顾好他的。”帕芙琳莞尔,隔了一阵忽道:“亚伯特阁下?”   “上校?”   亚伯特等着她的下文,而后者却突然扭捏了起来。   帕芙琳低着头,似乎是在犹豫挣扎着什么,终于鼓起了勇气抬头看着他:“本来我是不想说的,可是您此次调动不知何时才能再见……我是想问,阁下,你觉得……我怎么样呢?”   亚伯特一时愕然,却见这女子又低下了头去,声音低了几个分贝:“我是说……不是作为军人,而是……”   金银妖瞳的年轻人愣怔好一阵,终于明白过来。   帕芙琳?凯恩,身为克里斯多军长的独生女,却没有像一般贵族少女一样呆在自己的闺房里,在西北军区指挥学院里跌打滚爬地长大,进入北疆军后隶属陆军师团,虽然与海军来往不多,但由于几次联合作战,亚伯特对她倒也算是熟悉。她本人性情端庄稳重,行事精明果敢,露出这样的羞涩形态,倒叫他一时手足无措。   “帕芙琳……上校……”他皱了皱眉,努力搜索着合适的言辞,“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以我现在的状况,不适合考虑这些事情……”   帕芙琳很快便理解了他的意思,夜色里看不清楚她的表情,只见她略略低了低头:“啊,这样啊……”   隔了片刻,却又抬起头来:“那么……如果到了合适的时候,能不能优先考虑下我呢?”   亚伯特怔了许久,在他二十年恣意妄为的人生里,并没有多少与异性接触的机会,固然在某些军官排队的场合,出色的仪表和清冷的气质曾经吸引不少名媛淑女的目光,但就亚伯特本人而言并没有太多兴趣与之周旋。   但眼前这名女子不同,她既是克里斯多军长的独女,又是军中的同僚,自然不能像对待其他女子一样断然拒绝或逢场作戏。   “帕芙琳上校。”他斟酌了许久才开口,“我不认为在万事未知的前提下做出轻率的承诺是正确的决定,所以,很抱歉。”   他说完之后,竟有些紧张她的反应,漫长的沉默之后,帕芙琳终于抬起头来,黯淡的天光下,弯弯嘴角:“是么,那么,是下官冒昧了。”   她退开几步,恢复来时利落的神情,立定敬了个军礼:“一路顺风,中将阁下!”   亚伯特站在那里,看着她转身跑开去,消失深浓的夜幕之中,竟是长长叹了口气,似乎是如释重负,又似是有些无奈。   即便是万马军中仗剑挥刀不逊色于男子的女军官,要抛开女子的矜持向他人示爱,大概也是要鼓足千百万倍的勇气的,他本无意伤人,但若是只是敷衍般的应承下来,只怕对彼此都不会有好处。   他这样想着,低垂了眼睑,转身向远处走去。   亚伯特并没有急着回去自己的临时寝帐,而是策马去了军营外头的山坡,一袭黑衣的干练女子站在半山腰上等他,淡白的月光下容颜似雪,素雅干净,衣袂在风里翻飞,卷起漂亮的弧度。   他翻身下马:“说吧,叫我来什么事。”   “没什么。”奥利维亚用淡茶色的静静看他,“道个别而已。”   “道别?”亚伯特不以为然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抬起头看她没有表情的素颜,“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女子淡然道,“我接到命令,任务结束了。”   亚伯特花了几秒钟去理解她言语中的含义,沉默了很久,勾了勾唇角:“哦,那恭喜你,终于不必再跟着我跑前跑后。”   奥利维亚挑了挑眉:“同喜,你已经是堂堂的中将,想来今后的安危,也不必我操心了。”   她说着恭喜的话,眼底却是惯常的淡漠无波,亚伯特看着她,不觉皱了皱眉:“奥利维亚,看来你真是如释重负。”   “我可是跟着你在天寒地冻的北疆冲杀了六年,早就巴不得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亚伯特眉峰蹙得更紧,嘴角挑起嘲讽的弧度:“既然这样当年何必那样拼命地救我,还不惜……”   响亮的一记鞭子,划破寂静的长空。   金发的年轻人利落得躲开迎面挥过的长鞭,回过神时眼前冷静自持的女子终于露出愤怒的表情:“早就说过,那件事情,把它忘掉!”   亚伯特沉默了一阵,终于失笑。   奥利维亚恼怒地看着他,似乎努力压抑着怒气,深深吸了口气,转身牵过马缰,翻身上马。   “奥利维亚!”   正欲扬鞭,却听身后唤了一声,她回过头去,有着一头奢华金发的年轻中将站在萧瑟的夜风里,异色双瞳淡淡地看来,声线低沉平缓。   “虽然不知道你受命于何人,但这些年来还是多谢你。”   女子持鞭的手微微一滞,眼底的恍惚一晃而过,然后扬起一鞭,坐下的战马撒开四蹄,向着树林的深处疾驰而去。   亚伯特站在高高的山坡上看着远处扬起的尘烟,树林阴翳,枝叶在风里拂动,在异色的双瞳里投落鸽子灰的阴影。   这个叫做奥利维亚的女子,他除了名字之外一无所知,他也不曾问起,她将去往何方。   身为暗谍,他们往往都是在结束了一个任务之后又继续奔赴下一个目标,没有知道他们做了什么,甚至有可能连死的时候都会悄无声息。   曾经不止一次在风口浪尖救下他性命的女子,终于与他分道扬镳,而现在的亚伯特,既无法揣度今后自己的征程,也无法干涉他人的人生,他站在高高的山岗之上,望着不远处灯火通明的军营,和广袤苍凉的冰原大地,奢华的金发在风里猎猎扬起,宛若苍茫夜里一团燃烧的火焰。   作者有话要说:   新更的一段总是发布出来,暂时发在这里吧……晋江的服务器一如既往的抽风……   亚伯特站在那里,看着她转身跑开去,消失深浓的夜幕之中,竟是长长叹了口气,似乎是如释重负,又似是有些无奈。   即便是万马军中仗剑挥刀不逊色于男子的女军官,要抛开女子的矜持向他人示爱,大概也是要鼓足千百万倍的勇气的,他本无意伤人,但若是只是敷衍般的应承下来,只怕对彼此都不会有好处。   他这样想着,低垂了眼睑,转身向远处走去。   亚伯特并没有急着回去自己的临时寝帐,而是策马去了军营外头的山坡,一袭黑衣的干练女子站在半山腰上等他,淡白的月光下容颜似雪,素雅干净,衣袂在风里翻飞,卷起漂亮的弧度。   他翻身下马:“说吧,叫我来什么事。”   “没什么。”奥利维亚用淡茶色的静静看他,“道个别而已。”   “道别?”亚伯特不以为然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抬起头看她没有表情的素颜,“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女子淡然道,“我接到命令,任务结束了。”   亚伯特花了几秒钟去理解她言语中的含义,沉默了很久,勾了勾唇角:“哦,那恭喜你,终于不必再跟着我跑前跑后。”   奥利维亚挑了挑眉:“同喜,你已经是堂堂的中将,想来今后的安危,也不必我操心了。”   她说着恭喜的话,眼底却是惯常的淡漠无波,亚伯特看着她,不觉皱了皱眉:“奥利维亚,看来你真是如释重负。”   “我可是跟着你在天寒地冻的北疆冲杀了六年,早就巴不得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亚伯特眉峰蹙得更紧,嘴角挑起嘲讽的弧度:“既然这样当年何必那样拼命地救我,还不惜……”   响亮的一记鞭子,划破寂静的长空。   金发的年轻人利落得躲开迎面挥过的长鞭,回过神时眼前冷静自持的女子终于露出愤怒的表情:“早就说过,那件事情,把它忘掉!”   亚伯特沉默了一阵,终于失笑。   奥利维亚恼怒地看着他,似乎努力压抑着怒气,深深吸了口气,转身牵过马缰,翻身上马。   “奥利维亚!”   正欲扬鞭,却听身后唤了一声,她回过头去,有着一头奢华金发的年轻中将站在萧瑟的夜风里,异色双瞳淡淡地看来,声线低沉平缓。   “虽然不知道你受命于何人,但这些年来还是多谢你。”   女子持鞭的手微微一滞,眼底的恍惚一晃而过,然后扬起一鞭,坐下的战马撒开四蹄,向着树林的深处疾驰而去。   亚伯特站在高高的山坡上看着远处扬起的尘烟,树林阴翳,枝叶在风里拂动,在异色的双瞳里投落鸽子灰的阴影。   这个叫做奥利维亚的女子,他除了名字之外一无所知,他也不曾问起,她将去往何方。   身为暗谍,他们往往都是在结束了一个任务之后又继续奔赴下一个目标,没有知道他们做了什么,甚至有可能连死的时候都会悄无声息。   曾经不止一次在风口浪尖救下他性命的女子,终于与他分道扬镳,而现在的亚伯特,既无法揣度今后自己的征程,也无法干涉他人的人生,他站在高高的山岗之上,望着不远处灯火通明的军营,和广袤苍凉的冰原大地,奢华的金发在风里猎猎扬起,宛若苍茫夜里一团燃烧的火焰。   第131章Chapter126法度   半月后,亚伯特抵达帝都,前往国防部军法处报道,就任军法处次席长官。   而此前,路西尔?埃利斯上校已经先一步返回帝都,但相比这位上校级参谋官的同级调动,将一位年纪轻轻的海军新锐突然调到中央军法处,并提拔次官的位置上,这一项人事调动显然引起了人们更多的关注,或者说掀起了一股不大不小的浪潮。   亚伯特?法透纳这位北疆军新秀,尽管之前他的传闻已经在帝都军界广为流传,但由于本人仍隶属北疆军,军界高层人士们对其尚无直观的认知,而此次却被直接调进国防部,空降在一干人等面前,并且以区区二十二的年纪坐上了次席军法长官的位置,关于“金发小子”的各种传言又开始蔓延起来。   他本人的直属上司军法处长官韦伯?布里吉斯上将对于这项人事命令倒是表现的十分淡然,亚伯特前去报道的当天,也不过是简单敲打了几句。   “亚伯特中将,你在冰海作战的事迹我早有耳闻,这次的迦兰事件也表现突出,但一味沉溺于过去的成绩是不会有任何前景可言的。军法处与前线不同,柯依达公主亲自下令将你调到这里,显然不是一时兴起,你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难免有人议论,尽快拿出自己的本事来,才能叫人心服口服。”   “是,大人。”   上将本人年已五旬,出身平民,早年也曾在各军驻地供职,后来进入军法处,一步步坐到首席军法官的位置,十多年来执法严明,不徇私情,在整个国防部中甚有口碑。   亚伯特并不敢造次,只是恭敬了应了一声,立定敬礼。   “你的报道手续应该已经办完了,接下来就休息一下,下午跟我一起出席军务会议。”韦伯上将对他的态度尚算满意,尽管之前有人风传这位年少得志的海军新锐眼高于顶性格倨傲,但在他看来,还算个懂得进退的人物,“顺便也跟各处的长官们碰个面。”   按照国防部的惯例,军务会议每月一次,一般在月初时召开,由总长柯依达公主亲自主持,主要内容是总结上月的工作进展,讨论下一步的工作事宜,虽然是常规性的会议,但许多重大事件也会在其间讨论,各部门次官级以上官员也均需出席,因为是总长柯依达公主亲自主持,各部门长官都不敢怠慢,早早就陆续到会议室集合。   亚伯特跟在韦伯上将身后出现在会议室里时,一头奢华的金发和过于年轻的面孔立即引起了在座长官们的注意。   “哟,韦伯阁下,这位就是新来的次官么?”情报处的罗德兰拉姆上将很快便猜出来者的身份,“亚伯特法透纳中将,你比我想象得要年轻啊。”   亚伯特不得不接受众多审视的目光,事实上,目前国防部中中将级以上的高级军官,大多已经年逾四十,有的甚至已经年过半百,亚伯特在其中,确实是最年轻不过的存在,就连最近在军中享有盛誉的安瑟斯皇子,也要比他大了两岁。   对于这位年轻的后起之秀,国防部的宿将们难免投以各种各样的目光,探究、玩味、嫉恨、不屑,种种不一而足,亚伯特看在眼底,只是轻轻在心里哼了一记,不动声色地立定敬礼。   “新任军法次官亚伯特法透纳,见过各位大人!”   他神情不卑不吭,礼数上面却也无懈可击,一时间倒也挑不出刺来。   帝都军副军长贝伦卡菲尔纳中将倒是着意打量了他几眼,善意地笑了下:“亚伯特中将,以前倒是时常听安瑟斯殿下提起,年少有为,前途不可限量啊。”   “大人谬赞了。”   亚伯特略略低头,神情淡泊。   帝都军军长科恩林顿上将似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会议桌对面却听得有人悠悠出声:“贝伦卡阁下也真是会说话,当年你跟随卡诺西泽尔大公南征北战,可也是战功赫赫呀,亚伯特中将毕竟年轻不知道,帝国最不缺的就是身经百战的名将了。”   言下之意,帝国名将灿若星辰,又岂是你这个小辈可以比的?   亚伯特读出这话外之音,循着声望去,但见对方身着高级参谋官制服,五官轮廓似乎有点面熟,一时却想不起来。   “唉……参谋次长过于认真了吧,江山带有人才出,这是帝国的幸事啊……”似乎是嗅出了其中不友好的气息,军典处长官哈德曼皮尔逊开口。   亚伯特倒是终于反应过来。   马蒂拉尔文男爵,参谋处次席长官,没有记错的话,正是当年因私斗事件中被误伤的莫卡拉尔文的父亲,隔了这许多年,终于直接打了照面。   据说因为当年之事,这位参谋次官早已对他恨之入骨,如今他在短短几年内做到与他相同的地位,想来男爵阁下心中已经是非常不满了。   想到这里他挑了挑眉,眼底的不屑一闪而逝。   似乎是觉察出他轻微的表情波动,马蒂拉尔文男爵的憎恶之情又加剧了几分,冷笑了一下,神色不改。   “哈德曼阁下误会了,下官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并没有别的意思。”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在那双令他厌恶的金银妖瞳上定格了片刻,“不过亚伯特中将看上去很是不服啊?”   “以下官的资历自然不能与曾经参加过当年数场大战的宿将们相比。”亚伯特垂下眼睑,“能够以如此微薄的资历站在各位大人之中,也实在是感到惶恐,大人何必如此针对下官呢?”   男爵皱了皱眉,大概是之前风闻他倨傲的脾性,未曾想着年轻人会如此轻易示弱,却又不适合再次发作,只得恨恨的哼了一记。   却不料亚伯特顿了顿,复又开口:“是了,也难怪,六年前莫卡拉尔文的事情,虽然是他咎由自取,可恐怕大人对下官一直也心有芥蒂”   六年前发生在军校期间的私斗事件,由男爵之子首先挑起,最后却撞死在了自己的匕首上,虽然亚伯特因为此事被削去亚格兰军校学籍,只身赴西北走上从军之路,但作为父亲,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独生子白白死去,对于亚伯特的仇恨之情自然是不言而喻。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这年轻人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将这层关系挑明了出来。   言下之意,男爵此时的刁难,不过是别有用心的陷害。   大概是被勾起了新仇旧恨,男爵失控似的站了起来:“你——”   亚伯特满意得看到他因为恼羞成怒而涨红的脸,嘴角抬了抬,隐约闪过一丝淡淡的讥讽,云淡风轻的站在那里,继续缓缓道来:“这些年下官在如此凶险的冰海服役,竟然没有死成,大人一定感到十分遗憾……”   话音未落,只听一阵剧烈响动,马蒂男爵一个箭步上来,握紧的拳头劈面而来,被金发的年轻人灵敏地躲过。   在场宿将对这突如其来的事态发展惊愕了半晌——竟然,在军务会议的议事厅里动了手?   下一秒反应过来之后,马上有人开始试图拉开已经出离愤怒的男爵。   “马蒂中将,请你适可而止!”参谋长维特尔达文上将终于忍不住出声,试图喝住自己的下属,男爵却似乎已经被彻底激怒,甩开了同僚的臂膀,冲上来又是一拳。   这一次,亚伯特停顿了一下,没有躲开。   凌冽的拳头擦着脸过去,干净的嘴角缓缓渗出鲜红的血丝。   众人看清之后,均是倒吸了口冷气,彼此都中将的身份,私斗也就算了,居然还见了血?!   正在错愕之间,听得一个冷冽的女声清清楚楚地响起:“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一字一句,仿佛从冰窖里蹦出来。   所有在场的军官们打了个战栗,循声望去,但见一袭军装的黑发女子冷冷站在门口,苍色的眸子里冰冷的目光压抑着怒意像军刀一样地剜过来,整个议事厅如坠冰窟。   会议室里的低气压似乎持续了很久。   “堂堂参谋处次席长官,竟然不顾身份,在议事厅重地大打出手,简直是目无军纪!”   柯依达座在上首,周身散发寒冷的气息,目光凛冽,在在座众将的身上一遍遍扫过去,各部门的长官们正襟危坐,大气不敢出一。   马蒂拉尔文男爵终于从愤怒中冷静下来,在柯依达冷酷的目光审视下,早已出了一头冷汗。   “请公主殿下恕罪,下官……”他低着头,努力挑选着措辞,“是亚伯特中将先出言挑衅,下官一时激动……”   柯依达挑了挑眉,像是求证一般,神情淡漠地将目光投向在座的众人,各位高级军官面面相觑了一阵,参谋长维特尔达文上将打破尴尬的沉默开口:“这件事双方都有责任,亚伯特中将言辞上也确实犯冲了些……”“”   “参谋长大人!”帝都军军长科恩林顿上将似乎是不太满意他有些袒护下属的说辞,淡淡地开口:“如果不是马蒂次官一开始就针对亚伯特次官,他又怎么会出言反击呢?”   一句话简单扼要,便将前因后果交代了清楚,马蒂男爵脸色顿时惨白。   柯依达冷冷地他一眼:“身为参谋次官,非但不能以身作则严明法纪,反而唯恐天下不乱,挑起私斗,殴打同僚,先去军法队领一百军棍吧!”   “公主殿下!”马蒂男爵一声哀嚎,他的上司维尔特上将看了他一眼,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   柯依达却未就此罢休:“另外,扣掉一年薪水,禁闭三个月,带下去吧!”   话音刚落,训练有素的卫兵早已推门进来,将还想挣扎的男爵押了下去。   杖责一百,停薪半年,禁闭三月,虽不至于降职处分,但也足足狠狠削掉了男爵的脸面,在座的众人交换了一下眼色,看来这次柯依达公主是动了真怒。   “亚伯特中将!”   “是,公主殿下!”   “不要以为你这次就没有责任!”柯依达说这话的时候没有看他一眼,“念在你初来乍到,年少气盛,暂时不予追究,韦伯上将,给我好好管教他,这样的事不要让我看见第二次!”   “是,殿下!”突然点到名字的首席军法官一个激灵,本能应声。   既然惩戒了马蒂男爵,那么另一位当事人,虽然并无直接的责任,但也算事出有因,柯依达这样的警告也算是不偏不倚。   当然众人心知肚明,柯依达公主此举,大概也是要煞煞这位心高气傲的年轻新锐的傲气,而亚伯特本人也似是被柯依达的气势所摄,不敢反驳,只略略低了低头。   一场骚乱,终于落下了帷幕。   但柯依达似乎并不打算就此收手,还没等众人在心中长出一口气,已经再度开口,这一次眼底的寒意更甚几分。   “看来这几年军中的法度是越来越松懈了!”   此话一出,在座的宿将中几个稍微有点政治敏锐感的都是微微一震。   这已经不是军官之间私斗的问题,而是上升到了整个军队系统的法纪问题,看来这次柯依达公主是动了真怒。   “今天的事情,就当一个教训!”柯依达目光炯炯,环视四周,周身散发不可违抗的压迫性气息,“我不管你们之间有什么恩怨,既然披着军装站在这里,就首先是帝国的军人!民众缴纳赋税,帝国每年动用大量军费养着你们,是要你们肩负保家卫国的重任,而不是在这里逞口舌之利,打架斗殴,甚至为着私欲,耍心机,弄权谋!”   柯依达的话愈说愈狠,不仅是针对马蒂男爵,已经是在敲山震虎:“我身为帝国公主,国防部长官,决不允许这种事情在眼皮底下发生!韦伯·布里吉斯上将!”   “是,公主殿下?”   “从明天起,給我好好整顿一下军中的法纪,一个月内,我要看到成效!”   这一次,不仅仅是韦伯上将,在座的诸将都是一惊。   柯依达公主要开始整顿军务!   他们读出这个信息,零零散散交换了下眼神,不由得倒吸了口冷气。   “是,公主殿下!”   韦伯上将从震惊中缓过来,起身立定,敬了一个军礼。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晋江抽了好几天终于把更新吐出来了   第132章Chapter127鸣动   “奥利维娅少校,根据你在本次任务中的表现,授予你上校军衔,即日起,调离暗卫营,正是拨给你神鹰军第一师团第三旅团的兵权,要继续为国尽忠!”   “是,大人!”   傍晚的夕阳射进神鹰军总部副军长办公室的窗户,给室内的所有摆设都镀上了一层淡金色的暖色光芒,奥利维娅?弗洛亚站在办公桌对面,迎着金色的余晖,面容素雅镇定,立定敬了一个军礼。   林格静静地看她许久,背着光而立,看不清眼底的神情。   弗洛亚家族的继承人,从小必须接受格斗、暗杀、谍报等多重训练,并在暗卫营中与一般暗卫一样执行各种各样凶险的任务,直到以自己累积的武勋获得帝国军方和本家家主的承认,才能正式离开暗卫营,在神鹰军的常规部队中担任职务,为之后继承家主之位做准备。   他们存在于不见阳光的暗处,为了守护皇族,汇集暗谍、影卫、死士、刺客等各种身份于一身,踏着鲜血一路前行,这便是弗洛亚家族的宿命。   林格本人膝下并没有子女,兄长早逝之后他收养了年幼的侄女,在选择下一任家主人选时,他曾经犹豫过是否要让这女孩独自担负起家族的责任,但至少目前看来,她没有人让人失望。   他轻轻叹息了一声,不只是欣慰,还是淡淡地惋惜。   “叔父?”奥利维亚似乎是察觉到他隐约的情绪波动,淡茶色的眼睛望过来,一片波澜不惊。   林格却是回过了神,回看过去:“嗯?”   “没什么。”女子低了低头,“只是想问,亚伯特中将已经到帝都任职……如果今后碰到的话……”   以那个人的敏锐度,恐怕很难不去猜测什么。   “亚伯特?法透纳么?”林格低吟着这个名字,想起今天下午军务会议上的一出,皱了皱眉,却是未动声色:“做好你自己的事情,别的不需要关心。”   “听说某人一回来就在国防部掀起了轩然大波。”   韦伯?布里吉斯上将显然对于刚刚接下的任务心存疑虑,会议结束之后便刻意落在后面,借故留了下来,亚伯特一个人返回军法处自己的办公室时,安瑟斯已经后脚紧跟而来,姿势优雅地靠在门框上,眼底戏谑不言而喻。   金银妖瞳的年轻军法官皱了皱眉:“才多久的事情,竟然就传到了你的耳朵里。”   “你以为呢,整个国防部才多大的地方?”安瑟斯轻笑,带上门进来,在待客的沙发上坐下来,“下午从兵营练兵回来就听说亚伯特大人的事迹,你也够狠,马蒂男爵这次可被你坑惨了。”   “这话说的不对,我可是什么都没做。”亚伯特勾了下唇角,眼神淡漠无辜。   “你只是动动嘴皮子,象征性地挨了一拳,人家那一百军棍下来,听说惨叫声都能掀破屋顶了。”安瑟斯看了他一眼,像是着意打量了他嘴角的一抹青紫,从袖口里掏出一个小瓶掷过去,“诺,化瘀的膏药,记得早晚抹。”   亚伯特眼疾手快的接住,只点了点头,收在军装的口袋里。   安瑟斯看他一眼:“我就知道你是故意的,想来眼高于顶的亚伯特大人,怎么会哪样唯唯诺诺地被人打?”   “不过是煞煞他的锐气而已,有六年前的那件事在,难道他还能与我相安无事?”亚伯特语带嘲讽,“挑明了,他反而不敢乱来。”   “马蒂男爵这个人,只怕当年的事他连我都恨在心里,不过是碍于我的身份,只好把气都撒在你身上罢了。”安瑟斯缓缓的道,“不过话说回来,你这点把戏,只怕早被柯依达姑姑看穿了。”   两名中将级高级军官发生口角,甚至引发斗殴,柯依达公主雷霆震怒,早就传遍了整个整个国防部。   亚伯特想起那女子教训自己的视若无睹的眼神,皱了皱眉,莫名的情绪浮了上来。   “那又如何?”他反问,低头收拾案头的文件,“结果还不是顺水推舟?”   “是,正好了给了一个整顿军务的契机。”   亚伯特动作微微一顿,抬起眼来看安瑟斯,却见他已然收敛了笑意,于是沉吟了片刻:“这么说,是要开始清理军部了吗?”   “维克多已经移交给监察厅,现在所有的事情都由监察厅负责追查,但是很明显,有些问题是出在军方内部,姑姑身为国防部长官,自然容不得眼皮底下再出纰漏。”   “所以,是要借整肃军纪的名义……”   亚伯特缓缓地,不出意料看到安瑟斯肃然点了点头。   “所以,明天开始,你这位新任的军法次官就有事做了。”他站起来,拍拍亚伯特的肩,“晚上找个地方给你接风吧,恐怕接下来一段时间有你忙的。”   正值暮□□临,深蓝色的天空已经有寒星点缀其间,帝国年轻的皇子和最年轻的军法次官,彼此搭着肩走出国防部的大楼,头发的颜色在夜空里甚是分明。   柯依达倚在窗口,看着两道背影消失在远方的暮色中,没有说话,过了很久方才开口:“韦伯上将,新任的次官如何?”   立在办公桌前的首席军法官似乎觉得有些突兀,愣怔了片刻方才开口:“年少气盛,但心思极重,假以时日,或许是个人物。”   “再锋利的刀,不磨也不成器。”柯依达沉默了一阵,方才转过身来,“韦伯卿,身为主官,好好煞煞他的性子。”   “是,公主殿下。”韦伯立定点头,“下官定会好好约束属下。”   “你在军法处多年,办事我很放心。”柯依达点点头:“方才交代的事情,事关重大,务必全力以赴。”   整肃军法,不仅仅是严明法纪,更意味着又一轮血腥的清理。   肩负执行令的人,正是他的军法队。   韦伯布里吉斯上将一脸肃然的表情,没有多余的话,立定敬了礼“是,公主殿下!”   赫尔嘉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等到韦伯退出,方才迟疑着开口:“公主,这样大的动作,不会打草惊蛇吗?”   “狗急跳墙,才会露出破绽。”柯依达坐下来,“这一连串的事情,对方在暗,我们在明,如果再不下剂猛药,只怕还会被他们牵着鼻子走!”   “公主的意思,是让亚伯特打这个头阵?”赫尔嘉皱了皱眉,“这可是个遭人嫉恨的差事。”   “不管是性情,还是才干,抑或是外表,他都过于惹人注目了。”她将视线移向窗外,苍瞳深沉如海,“既然这样,倒不如让他尽快拥有自己的力量。”   也许用不了多久,亚伯特法透纳这个名字,会成为帝都权贵们议论的焦点,皇帝的目光也总有一天会落在这个年轻人身上,但愿到那时,不论外界目光如何,他已经可拥有足够强大的力量,不至于任人宰割。   再说——   柯依达心思一转:“再说……他现在遭的嫉恨就少了?一回来就给我闹这一出!”   赫尔嘉停顿了一下,心知是今天下午的那场风波让她心中不快,只是略略笑笑:“不过耍了点小聪明而已,比起在北疆的时候,已经算是有所收敛了。”   “是,长进了!”柯依达狠狠地,“懂得舍己之肉断敌之骨了,心眼倒是不小,你说,他这到底像谁?”   温文尔雅的卡诺西泽尔大公,可从来不会想出这样的损招!   赫尔嘉愣了一下,略略低了低头,努力掩饰着嘴角扬起的笑意,刚想说什么,叩门声却已响起:“报告,公主殿下!东平军急报!”   东平军军长穆拉雷诺侯爵病危。   尽管七军会议时便已经听闻穆拉雷诺军长抱病的消息,但柯依达着实没有想到,病情在几个月内急剧恶化,接到这一消息时不得不感到讶异,还没有等她反应过来,十天后,穆拉雷诺军长病故的噩耗后脚便传到了帝都,国务省内也是一阵伤感。   穆拉雷诺侯爵就任东平军军长已有二十余年,帝国成立以来,下辖东南军区诸省,恪尽职守,劳苦功高,甚得军民爱戴,他的逝世成为东平军乃至帝国军方不可弥补的损失。   即便是皇帝波伦萨亚格兰,在这秋风渐起的时节里,也不可避免的感到几分黯然与惋惜。   “侯爵的年纪不大,怎么这次病势会如此凶猛呢?”   “大概是因为年初的时候感染了风寒,引发了早年的旧疾,只是没有想到,会走得这么快。”法贝伦雷诺外务卿不得不立即动身前往东南军区,料理兄长的后事,临行时前来向皇帝辞行,言谈之间也是一阵唏嘘。   “等你扶棺返回帝都,朕再举行大型吊唁仪式。”皇帝拍拍他的肩,“早去早回。”   “下官谢陛下体恤。”法贝伦施了一礼,转身退出。   皇帝看着他的背影,长长叹息:“穆拉雷诺侯爵坐镇东南多年,着实为朕省了不少心,他这一走,要再找个接替的人,也实在不容易。”   帝国七军身为帝国军队主力,七军军长的人选历来是人事任命的重中之重,穆拉雷诺侯爵猝然逝世,军方没有任何准备,显然不曾提前对其继任者做出安排,也难怪皇帝会感到头疼。   修格埃利斯公爵站在一旁静观许久,方才缓缓地开口:“陛下,这件事,国防部那里有初步的方案了吗?”   “柯依达倒是提了几个人选,只是……”皇帝皱皱眉,将视线移向窗外,一时没有说话。   修格揣摩着皇帝的意思,试探着开口:“但凡七军军长的任命,无非几条路,要么从东平军现有军官中提拔,要么从其他部门同级将官中调动……不过,东南军区下辖塔伦自治领,下官以为,在人选上还是谨慎些为好。”   “柯依达有个提议。”皇帝沉声,“让帝都军的科恩林顿卿过去接手……”   修格似是有些出乎意料:“科恩上将治军严谨,恩威并重,是个好人选,只是这样一来,帝都军军长的位子……”   将科恩林顿调往东平军,空出来的帝都军军长之位,谁来填补?   眼下帝都军大小统领之中,除了科恩林顿直接统领的第五师团外,第一师团统领拉诺斯博格中将,原本是前任军长菲利特加德金勋上将的随身副官,参加过“夺门之变”、“离江渡口战役”等大小数场战役;第二师团的贝伦卡菲尔纳,也是当年前任军长卡诺西泽尔的副官,西大陆战争之后,由少将升为中将,并被提拔为副军长;第四师团的提兰尼中将也是当年参加过西大陆血战的宿将。而第三师团统领安瑟斯亚格兰公爵,虽然年纪最轻,但身份却最为高贵,并且最近几年凭借一路积累的武勋,在军中享有的盛誉有增无减。这几名师团统领,要么是早年跟随皇帝和柯依达公主出生入死的宿将,要么就是锐气逼人的后起之秀,想要统御这样一支军队,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胜任的。   修格暗自思忖了一下,如果从现有帝都军这几位中将级军官中选拔,最有资历的莫过于现任副军长贝伦卡菲尔纳中将,但他的才能作为副职绰绰有余,要独当一面可能尚有不足,其余两位资格较老的统领,武勋上两人不相上下,却不足以服务,至于安瑟斯皇子殿下,虽然年纪尚轻,但有皇子身份作为支撑,确实能够凌驾于其他几位统领,但如果那样的话……   修格的思维一顿,不由略略吸了口冷气。   帝国并不缺乏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的军官,柯依达、卡诺、菲利特等人独自执掌一军时也不过二三十岁的年纪,但那是在帝国的创业之始!   安瑟斯皇子殿下虽然以几倍于平常人的速度晋升,身后又有不菲的武勋作为支撑,但现在以他的资历,坐上军长的位置,却未免为时过早。   这一人事任命一旦成为现实,其中透露的信息恐怕就值得人揣测了。   毕竟,皇帝已经开始考虑皇储的人选。   而安瑟斯本人,不仅仅是年少有为的军人,更是帝国的皇子!   修格想到这里,皱了皱眉,斟酌了片刻,再开口时,却是换了个话题:“下官听说,这几天,公主殿下那里动静很大。”   岂止是动静大,柯依达公主先是杖责了参谋次官,而后下令整顿军纪,十多天来,已经有数十名中上级军官被军法队逮捕,有部分反抗的,还没反应过来便撞上军法队的刀口,不用多久,整个国防部上下,已经一片人心惶惶。   年轻的军法次官新官上任,正是立威之际,杀伐决断毫不容情,手中军刀一挥,属下的军法队如狼似虎,堪比人人生畏的宪兵部队。一时之间,帝都之内,对于“金发小子”的传言又添上了几笔狠戾,只不过言谈之间,较之以往,更添了几分敬畏之色。   柯依达这一手,名义上是整顿军法,可在外人看来,不亚于一次变相清洗。   难怪帝都之内人们议论纷纷,惶惶不可终日。   皇帝笑了一笑,心知修格说得委婉:“接二连三的事情,柯依达动了真怒,她要整顿军队,朕当然不好说什么。”   修格顿了一顿,“那些事……不是监察厅在查吗?”   “军中有漏洞也是事实,清理一下也好。”皇帝停顿了一下,回过头看他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皱了皱眉,“修格卿,有话不妨直说。”   行政部长官沉默了一阵,方才开口:“陛下,下官以为,公主殿下似乎有些操之过急了。”   皇帝沉下脸来,很久没有说话。   日光打在脸部的轮廓上,看不出喜怒。   良久,才叹息了一声:“朕明白你的意思,柯依达的心思朕也能猜透几分,看起来有些事情,是必须有所考虑了。”   他转过身来,正对着修格:“朕膝下的子嗣不多,但也还算是有出息,依你看,哪个更出色些?”   修格眉毛一挑,皇帝这算是挑明直接问了。   “安瑟斯殿下自小从军,所受的历练颇多,在军中有坚实的基础和人望,从处理迦兰事件的过程可以看出他虽然久在战场杀伐,但心地仁厚,如果今后成为主君,中规中矩,不会出太大的纰漏;至于米亥鲁殿下,在行政部中任职的表现也算上乘,处事果敢、进退有度,但骨子里过于骄傲,城府极深,从储君的人选来讲,也并不是不可以考虑。但他与安瑟斯殿下不同,巴琳雅夫人身份高贵,身后有索罗家的势力作为支撑,但是这支力量的存在有利有弊,他用得好,可以借此站稳脚跟,用得不好,只怕反而被其压制。”修格这样说着,又顿了一顿,“当然,如果有柯依达公主在,与索罗公爵相互制衡,也是个可行的办法。”   修格垂着眼睑,没有说话,只是略略抬下唇角。   “对了,军法处那位新任的次官,你有见过吗?”   “只是在国防部里打过照面,并没有进一步接触,不过法贝伦在西北军区活动时跟他有过不少接触,评价很高。”   “喔?”皇帝很感兴趣地挑了下眉。   “听说与安瑟丝殿下私交甚笃,军事才华出众,不过有些桀骜不驯,太过犀利了一些,在军中的风评很有争议性。”修格回想了一下这位年轻人的轮廓,“外表上看也很惹眼,毕竟那双金银妖瞳的眼睛在整个大陆也很少了吧?”   “金银妖瞳?”皇帝捕捉到这个字眼,仿佛是想起了什么,若有所思的眯了眯眼睛。   第133章Chapter128清洗   帝国历21年的“十月清洗”很少见诸于帝国的正史,只有在专门的军事专题中有所论述,史家将其定义为一次军队内部的法纪整顿,但也有不少历史研究学者认为,这不仅仅是一次军方内部的整顿,其背后有着不可言喻的政治含义。   从月初开始,每天都有数名军官因为违纪、受贿等各种罪名被捕调查,其中更有不少在极短时间内坐实了罪名被直接以军法处置,甚至一些将官级以上的军官都未曾幸免。尽管这次清理的范围仅限于军方内部,但整个国务省上下都受到了巨大的撼动。   军法队甚至不需要亮出刀口,已经成为人人生畏的存在。   而奉命执行此次清理任务的新任次席军法官亚伯特法透纳,也开始以如此轰轰烈烈的形式闯入了帝都风云变幻的政局之中。   ——《帝国军事发展史》   科恩林顿上将从总长办公室中走出,十月份的帝都秋风已起,从走廊里穿堂而来,带来几丝略微的凉意,他抬头看看外面湛蓝的天空,眉头却仍然皱起,叹息了一声,向楼梯口走去。   副军长贝伦卡菲尔纳中将在楼下已经等了很久,敬了个礼,科恩点了点头,两人一前一后向国防部大门走去,途经军法处,隐约可以听见凄厉的惨叫声从刑讯室里传来。   科恩的脚步顿了一顿,没有说话,径直向前走去。   贝伦卡倒是若有所思地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一眼,方才回过神来,紧紧跟上科恩的脚步。   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直到进了帝都军总部,贝伦卡方才感叹了一声:“最近军法处真是风头大盛啊……”   “柯依达公主一声令下,自然不是儿戏。”科恩林顿一路进了自己的办公室,解下披风,“通知下去,重申下军纪,帝都军要是有人撞在刀口上,就算是我也救不了他。”   “是,大人!”贝伦卡应了一声,缓了缓,像是有些感慨,“话说回来,这位金发小哥很是犀利啊……”   “哦,那天我还以为你对他印象不错。”科恩挑了挑眉。   “大人不也替他说话了么?”贝伦卡失笑,“再说我那还不是因为……”   他说了一半没有说下去,只是抬起头,科恩的军长办公室正是当年卡诺的那一间,墙壁上挂着历任军长的头像,最后一位金发上将,依然保持着二十年前的年轻样貌,目光清澈,笑容温润如玉。   科恩沉默了一下,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叹息了一声:“果然,你也有些在意啊……”   初见面时,那金银妖瞳的年轻人,确实给了他一种错觉,并不是因为外貌上的相似,似乎只是冥冥中一种感觉,尽管这种感觉并没有持续多久。   “错觉而已。”贝伦卡哼了一声,“这小子,太损了,你看他对付马蒂拉尔文的手段,日后必然是个狠角色。”   “能得到柯依达公主和安瑟斯殿下的看重,自然不会是等闲之辈。”科恩在办公桌后坐下来,“公主殿下这次大费周章,可不是单单为了整顿军纪,这帝都马上就要起风了。”   “大人的意思是……”   “贝伦根宫廷政变、威姆顿军港海军哗变、再到最近的迦兰事件,幕后的人一直没有被揪出来,柯依达公主再好的耐心也要忍不住出手了。”林格淡淡的,并没有多言,隔了片刻,却是轻叹了一声,“不过,或许我在帝都也不会呆太久了……”   贝伦卡略略一惊:“军长大人?”   “公主殿下似乎要我调任东平军军长,不过皇帝陛下的意思还不知道。”科恩想起早上在总长办公室里的谈话,神情并不轻松,“我先跟你透个底,外面先不要去说。”   贝伦卡花了很长时间才消化掉这个消息:“可是这样一来,帝都军怎么办?”   科恩沉默了很久。   “柯依达公主应该也有所考虑才对吧……”他低低地道了句,“如果不是从外调入的话,就应该会在帝都军内部提拔,那样的话,将副军长晋升为军长最常规的方式,对帝都军来说也是最稳妥的选择……”   贝伦卡菲尔纳中将愣怔了一下:“大人,下官并没有这样的意思……”   科恩失笑:“你不必紧张,我也只是揣测而已……但是贝伦卡,以我的直觉,也许事情并不会这样发展。”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是斟酌着什么:“毕竟在你们这些师团统领中,有一位皇子殿下在……”   “大人的意思是……”贝伦卡迟疑着道,“安瑟斯皇子殿下吗?”   “我们的殿下虽然年轻,但已经积累了几倍于同龄人的武勋,这次处理迦兰事件令他在军中声望倍增,如果柯依达公主想要借此机会将他再抬一抬的话,让他独自统领一军也未尝不可。”   “可是,军中大多是当年追随前两位军长出生入死的宿将,恐怕不是那么简单可以压得住。”贝伦卡皱眉,“殿下毕竟还是年轻,如果假以时日统帅一军并不是问题,可是现在……会不会太急了些?”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科恩叹息了一声,“最近的帝都可不太平……你以为柯依达公主做什么要整顿军法,不过是借机会清查军中的可疑人物而已,一连串的事件,特别的是安瑟斯殿下两次遇刺,足以说明一些问题了。”   “大人是说……”贝伦卡顺着他的思路想下去,思绪便开始明朗起来,联想到最近行政部对于储位的争论,深深吸了口气。   安瑟斯亚格兰公爵,虽然性情温和稳重,但绝不是任人宰割绝不还手的人。   何况他身后,还有柯依达公主的强力后盾。   这个和皇帝一样有着苍冰色眼睛的年轻人,一旦拥有了帝都军,他最终想要握在手里,绝不只是一支军队而已。   但是如果那样的话,帝都军便不可避免被打上属于安瑟斯殿下势力范畴的标签,将不可避免卷入新一轮的争斗。   领会到了这一深层含义的时候,贝伦卡倒吸了一口冷气。   科恩看着他的表情,心知他已经领会自己的意思,坐在那里点了点头。   “如果是真的话,柯依达公主这招棋还是真是厉害……”贝伦卡缓缓地道,他想起前任的菲利特加德曾经说过的话,军人不应该参与政治,但事实上,帝都军作为常驻帝都的军队,每一次政变都难以抹去它的影子,实在是很具讽刺意味。   “不过,连你我都能看到的,皇帝陛下不可能看不出来,如果陛下下了命令的话,或许心中也有了打算吧?”科恩站起来,负手立在窗前,秋日的阳光洒进窗棂,淡金色的碎片在发际间跳动,沉默了片刻,他低笑了声,“事关皇储,你我在这里私议也实在不像话。”   他转过身来,看着跟随了多年的副军长:“不过万一我的猜测成为现实,贝伦卡,你要先有个准备。”   “公主,这样是不是做的太明显了?”   上午送走科恩林顿,柯依达也没有再闲着,下午去了神鹰军总部巡视,林格弗洛亚身为神鹰军副军长,向来只专注于军务,柯依达的政治决策他甚少置喙,但终究还是没有忍住,趁着她在校场巡查练兵的时候,试探地发了话。   柯依达站在点将台上冷眼扫过宽广的校场,正值午后两三点的时候,秋天的日头不像夏日那样毒辣,但也明媚耀眼,校场上短兵相接,肃杀的嘶吼声响彻云霄,兵刃的白光在阳光下反射出一片冰寒。   “那又如何?”她反问,“如今的情形,不下剂猛药,还不知要拖到什么时候。”   “可是,虽然陛下一直对公主信任有加,可是毕竟牵涉到最敏感的储位,万一陛下心中有所顾忌的话……”   连他都能看出来,更何况是皇帝?   而且这段时间以来,皇帝对于两军军长人事调动的事情迟迟没有作出决断,显然是有所顾虑。   如果是平常倒也罢了,偏偏又是……   林格想起早上突然过来的费兰皮瑟斯男爵,似乎是头疼地皱了皱眉。   “公主,早上费兰大人来过了。”他低低地道,不出意料看到柯依达的眉峰微微一挑。   禁卫军肩负保卫皇室的重任,因此地位与其他六军有着微妙的不同,身为军长的费兰皮瑟斯男爵更是皇帝的亲信,平日寸步不离,国防部平时无关紧要的例会也很少参加,更不要提心血来潮到神鹰军的兵营来串门。   “说了什么吗?”   “亚伯特次官的事情,陛下似乎已经有所察觉了。”   林格压低了声音,只够彼此两个人听见,柯依达长长睫毛微动,抬起眼睑来,将目光投向遥远的天边,似乎是在斟酌着什么,良久方才道:“到什么程度了?”   “费兰显然已经开始怀疑,国防部的档案摆在那里,要去查也不是难事。”   柯依达沉默了一阵:“迟早的事情,由他去吧。”   她既然将亚伯特法透纳调到那个位置,便知道会有这样一天,但那又如何?   她不认,谁都坐实不了。   军法处这个位子,虽然遭人嫉恨,但权柄不小,又同时掌握着灵敏的情报来源,只要他能够坐得稳,明里暗里要动他,并不容易。   至于皇帝那里,时机合适的时候,她自然会有交代,只是偏偏赶上这个时节,她既然毫不隐晦地动了插手储位之争的念头,自然不宜再有其他的嫌疑。   柯依达明白林格的顾虑,略略皱了皱眉,刚要开口,却见赫尔嘉一路打马来到将台之下,甩蹬下马急急来到跟前,一张粉脸绷得紧紧的。   “公主!”她敬礼立定,“军法队出了事情,好像是在街上与娜塔莎公主起了冲突。”   柯依达匆忙赶回国防部时,军法处长官韦伯布里吉斯上将已经与次席军法官亚伯特法透纳一起等候在了她的办公室里,见她进来,齐齐立定敬礼,神色却是凝重,整个办公室里寂静无声。   柯依达皱了皱眉,在办公桌后面做下来,将目光扫向眼前的众人。   首席军法官韦伯上将军姿笔挺地立着,表情严肃,亚伯特站在他的身后,身上的军装整齐,但似乎刚刚经历了一场风波,略略沾染了风尘,他恭敬地低着头,低垂着眼睑,看不出情绪的波动,柯依达的目光落在他略略侧过的脸颊,借着下午太阳明媚的光线却可以清晰看到左颊上一道鲜红的血丝。   “你的脸又怎么了?”她的眉峰蹙地愈紧,口气很是不善   似乎是没有想到是这样的开场白,亚伯特像是出乎意料地略略一惊,抬了抬眼睑,却没有立即说话,韦伯上将倒是先一步反映了过来,迟疑了一下,方才开口。   “回公主殿下,是……娜塔莎公主……”他缓缓地道,“下午军法队执行的任务时候被娜塔莎公主殿下的车驾拦住,亚伯特中将不得不出面交涉,不慎触怒了公主,所以……”   “究竟是怎么回事?”   似乎是注视到她眼底犀利的目光,金银妖瞳的年轻人终于抬起头来,神色平缓地道来:“下午下官率领军法队逮捕参谋处的法谢尔中校和军需处的莱纳上校,结果两人已经得到消息畏罪潜逃,军法队一路追到白鸥街,正好碰上娜塔莎公主的车驾,因为有人看见两人躲入公主的马车中,所以下官不得不出面请娜塔莎公主交出嫌犯。但公主似乎有意包庇两人,拦住军法队的去路,下官出示逮捕令,却不想触怒了公主,言语间一时不快,便抽了一鞭子。”   赫尔嘉倒吸了口冷气。   第一公主娜塔莎亚格兰,自从两年前与阿修比凯特里安男爵成婚,便搬出了皇宫。但她并没有住进凯特里安家族的老宅,而是居住在另外建造的公主府邸中,她与阿修比男爵感情并不亲厚,反而喜欢在自己别墅中举办各种各样的舞会沙龙,结交社会各界的名流,尤其对于军政两届的青年才俊十分青睐。而公主本人谈吐优雅,美丽动人,排场奢侈,亦是吸引了不少年轻新锐追逐,“娜塔莎公主的沙龙”一时成为帝都上流社会中趋之若鹜的存在。   当然这其中也又不好的传言,公主与夫婿感情不睦,借着沙龙的名头,寻找各种各样的情人,传到皇帝耳中也曾经将她叫到宫中教训过几次,但每一次娜塔莎也只是稍做收敛,过不了多久又故态复萌,皇帝本人也无可奈何,况且以帝国历史上也有许多公主同时拥有许多情人的先例,久而久之便也只能随她去。   至于柯依达对于这位侄女,大概是因为她母族的缘故,一直谈不上亲厚,面上都是淡淡的,她的事情向来也懒得去管,只是没有想到,竟然在这个时候与军法队起了冲突。   而且还……   赫尔嘉打量一下金发青年脸上的红痕,又侧了眸望去,但见柯依达的神色依旧淡漠,眼底却有狠厉的光芒闪过,叫人蓦地心惊了一下。   “然后呢?”   “娜塔莎公主让侍卫开路,一路回了府邸。下官一路布下跟踪的暗谍,可以肯定,那两人没有离开马车,现在应该正躲在公主的府邸中。”   “你知道你说什么么?”柯依达定定的看他,“你确定,娜塔莎公主故意窝藏钦犯?”   她的目光锐利,亚伯特微怔一下,却没有退缩,神色不变:“是,下官确定。”   柯依达沉默了一下,仔细打量着他的眉眼,脸上的鞭伤只是擦破了点皮,但一抹鲜红倒也触目惊心,略略垂了下眼睑,看来这一次他是忍了下来,不然两者冲突起来,闹到皇帝面前,事情只怕就不那么简单了,比起早两年在北疆时的年少气盛,总还是有了点长劲。   她将目光投向军法长官:“韦伯上将,你怎么看?”   “根据我们的调查,法谢尔和莱纳经常出入娜塔莎公主的沙龙,也有传言说这两人早已是公主的入幕之宾,娜塔莎公主如果想要徇私包庇,倒也说得通。”   “不知轻重!”柯依达冷哼了一记,“凭她一个小小的公主,干扰军法官执法,这两年来皇帝陛下也未免太骄纵她了!”   韦伯垂着眼睑:“殿下,现在那两人窝藏在公主私邸,军法队虽然有逮捕令在手,可也不好随便闯进去抓人……”   柯依达明白他的意思,娜塔莎毕竟也是公主,君臣的名分摆在那里,不要说是军法队,今天国防部总长换一个人,也不敢随便动手,所幸柯依达不仅是国防部长官,更是帝国公主,皇室的长辈,地位远比娜塔莎要来的尊崇,若是她本人出面,只怕娜塔莎也不敢造次。   只是这样一来,娜塔莎本人颜面尽失,皇帝那里也未必高兴。   柯依达揉了揉太阳穴:“赫尔嘉?”   “是,公主?”   “你亲自去下行政部,给卡捷琳夫人带个话,让她有空好好开导一下她的好学生,别逼得我签下搜索令,到时候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军法队冲进公主私邸搜人,对于皇室来说,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赫尔嘉明白她的意思:“是,公主殿下。”   “另外。”柯依达看着军法处的正副长官,“叫你们的人,好好盯住公主私邸,一只苍蝇都不要放出来!”   “是!”   “还有,查一下娜塔莎来往的那些人,必要的话,让情报处配合。”   韦伯略略一惊,亚伯特却是神色未改,两个人均是立定点头:“是,公主殿下。”   第134章Chapter129怀疑   傍晚时分,财务次官卡捷琳杨埃利斯公爵夫人造访娜塔莎公主私邸。   对于自己昔日的老师,娜塔莎公主一直是礼遇有加,她在客厅里亲自为夫人沏茶,神情平淡自若。   卡捷琳静静地看着这个有一头栗色头发的年轻女子,久久地沉默,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不过一些误会和口角而已,怎么就传到老师耳朵里去了。”娜塔莎淡淡的开口,嘴角噙着舒缓地笑意,仿佛下午那场争执全然不存在一般,“还特意让您跑一趟,真是过意不去。”   卡捷琳看着她,过很久方道:“军法处奉柯依达公主之令整顿军纪,有逮捕令在手,无往不利,公主又何必跟他们过不去呢?”   “不过是看不惯他们横冲直撞的样子而已,污蔑我私藏钦犯,又拿不出证据,老师,难道我不该出手教训?”   “真的是污蔑你?”卡捷琳反问,“军法处要找的人,真不在你这里?”   娜塔莎顿了片刻,坐正了看着她,淡淡哼了一声:“原来老师也不相信我。”   “我可是听说那两个人经常出入你这里。”卡捷琳叹息一声,“娜嘉,我知道你对男爵不满意,所以这两年你再怎么闹,皇帝陛下也不说什么。你想怎么玩随便你,但是你犯不着为两个无关紧要的人,把自己搭进去。”   娜塔莎沉默了一阵,倒是没有生气,只略略嗔怒着道了句:“老师,你说什么呢?”   “换成别人,可能还会顾忌你的身份,可军法处奉的柯依达公主的军令,你就算想袒护他们,又能袒护到几时?你姑姑一纸搜查令签下来,你这里根本就挡不住军法队的刀口,到时候自己反而颜面大失,闹到皇帝陛下那里,大家都不好看。”   卡捷琳不置可否,只是兀自淡淡地道来,砂色的眼睛锁定眼前的女子,却只见她低着头不发一语,甚是乖巧,隔了很久却是抬起眼睑,眼底波澜不惊:“老师,我知道你是好意,可我没有藏人就是没有藏人,难道你还要我凭空变出两个大活人来给姑姑送过去?”   “娜嘉?”   “下午我确实冲动了一些,学生知道错了。”娜塔莎仰起脸,笑意安然,“可是有些事,没做就是没做,老师就不要担心了。”   卡捷琳看着这女子完美到无懈可击的脸,心底叹息了一声,自知在坐下去也没有了意义,拉过她的手拍了拍:“我言尽于此,你好好考虑吧。”   她站起来,就此作别。   娜塔莎唤来侍女送她出门,目送着她的背影消失,方才长长出了一口气,转身进了侧边的书房。   “公主,卡捷琳夫人说了什么?”已经有人在那里等他,身形修长,容貌清秀。   “是柯依达姑姑让她来的。”进了书房的门,娜塔莎已经收敛笑意,脸上一片肃然,“她是要警告我,如果我不听话把人叫出去的话,就会马上派人来搜府。”   “那么公主打算怎么做?”   “我当然不能把他们交出去,那两个人身上有至关重要的名册,万一禁不住拷打……”娜塔莎靠在书架边上,似是有些无力,双手交握在一处,竟然有些许颤抖。   墨玉发色的年轻人看在眼里,伸出手去,握住她的双手,止住了她的颤抖。   “布兰森……”   “不要慌,公主。”布兰森奥布莱恩看着她,眼底眸子深浓,竟让人莫名镇定了下来,“不交出也不是办法,正如你所说,柯依达公主随时可以派人搜府。”   “那么,能不能转移……”   “周围已经全部是军法处的暗谍,恐怕没这么容易。”这年轻人眼底暗了一暗,“何况,就算保下那两个人,也未必是万无一失。最保险的办法……”   “你是说……灭口?”   “只有人死人,所谓秘密才是最安全的。”   “可是要怎么动手?”   “让布鲁斯去做吧,既然奉公主为主君,就要有所诚意才对。”   娜塔莎安静下来,夕阳的余晖照进窗户,栗色的眼睛被镀上一层血的颜色。   卡捷琳无功而返。   出了大门,站在高高的台阶上看着傍晚时分姹紫嫣红的天空,想起那场并不顺利的谈话,不禁长长叹了口气。   不远处马嘶打破她的沉思,抬起眼睑,镶有金羊角家徽的马车已经在附近等候了多时,她深深吸了口气,走近前去,掀起车帘,钻进车厢里。   “你好像心事重重的样子。”   她刚刚坐定,男子低沉的声线冷不丁响起,倒叫她吃了一惊,下意识地抬头,方才定了定神:“大……大人……怎么突然过来?”   修格埃利斯公爵仪态优雅地坐在马车的一端,看着她稍有失措的表情,倒是觉得好笑:“怎么,就不能亲自来接夫人回去?”   卡捷琳对于他的心血来潮不置可否,只是淡淡抬了抬嘴角。   “怎么样,谈的可顺利?”   “这位公主殿下,虽然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可如今我也看不透她了。”卡捷琳想起那安然中带着疏离的表情,不由叹息了一声。   马车在街上的人流中缓慢前行,有晚风习习地吹进来,修格抬手拢了一下天鹅绒的窗帘。   “世事无常,你们虽然有几年师生之谊,可也是过去的事了,她早就不是当年那个粘着你的小女孩了,保持些距离也好。”修格只是淡淡地道,“改天我有必要跟柯依达公主谈一谈,别有事没事就把我的人推出去。”   卡捷琳抬起头看他,绷紧的脸上竟有有几分不忿的味道,抿嘴笑了一下。   “柯依达公主一直对我照顾有加,不过是帮她一个忙而已,你又何必这样计较?”   修格哼了一声:“她护短偏袒安瑟斯皇子,都把主意打到我埃利斯家的头上了,我还不能计较?”   卡捷琳楞了一下,便明白了他的所指,微微沉默了一下:“依我看,恐怕还是路西尔自己的意思,自恃才高,年少气盛,想要做出番事业,也不难理解。他被调回帝都只是在参谋处报了到便被一直被你关在家里,公主殿下那里不也没说什么?”   “路西尔的档案在军队里,柯依达公主要调人我自然不能说什么。”修格冷言,“可他既然是埃利斯家族的继承人,便该知道自己的身份,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而不是仗着几分小聪明往浑水里去趟。”   “孩子长大了便有他的想法,何况一直以来他也与安瑟斯殿下走得近一些。”卡捷琳微微笑了一下,倒是挑了一下眉毛,“我知道你不想过早涉足到皇储之争中去,可是我很好奇,当年埃利斯家族又是为什么选择了当今的皇帝陛下呢?”   拥有百年历史的埃利斯家族,为何会拒绝格里高利二世其他子女,而独独选择当时名不见经传的普兰亲王?   “当年的皇储威森公爵曾经向父亲托孤,而陛下……”修格眼底微动,“不提别的,光凭多年来的韬光养晦的功夫便足以证明他的城府与胸襟了。”   而事实证明,当年埃利斯家族选择并没有错。   “能让埃利斯家族倾力追随并认可的主君么……”卡捷琳低低地念了一声,然后抬起眼睑来,“安瑟斯殿下,不能得到你的认可么?”   修格沉默了一下,透过冰冷的镜片,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妻子,似乎是没想到她能这样直接提出来。   “两位皇子可塑性都很强,安瑟斯殿下身后有柯依达公主,而米亥鲁殿下则有索罗家,皇帝陛下要如何选择,做什么样的安排,现在都无法预知,而两位皇子本人所受的教导,也会影响他们今后的道路,现在要分出优劣为时过早。”   修格淡淡道,马车缓缓已经缓缓驶进官邸的大门。   “不过。”他摘下眼镜,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丝质的手帕仔细擦拭镜片,不经意地抬了抬唇角,“卡捷琳,如果你站在安瑟斯殿下的立场,路西尔不惜违抗我这个家主也要向你效忠,你会怎么想?”   卡捷琳深深吸了一口气。   最容易得到的东西,人们往往视之为理所当然。   修格不表态,意味着埃利斯家族不表态,在这样的情况下,路西尔仍愿意为安瑟斯出力,这一份情义才更为值得让人铭记。   “大人,你真是太……”她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斜睨了他一眼,咬了咬牙,“精于算计了。”   修格将手帕塞进口袋,戴上擦拭完的眼镜,嘴角的笑意盎然。   马车在院子里停下,下车之前,卡捷琳叹息了一声:“既然这样,路西尔已经被你关地够久了,教训过了便放他出去吧。”   修格不置可否,犀利的双眉微挑,动作优雅地扶她下车。   晚饭过后,赫尔嘉终于接到卡捷琳命人递进来的纸条。   此时夜幕已经降临,皇宫的每一处都已经点上了灯,侍者刚刚撤下残余的食物和杯盘,换上清茶,和饭后的果盘茶点。   赫尔嘉悄声进来递过纸条,柯依达淡淡扫了一眼,深吸了一口气,重重将手里的茶杯放在餐桌上:“不知好歹!”   坐在对面的安瑟斯明显看得出她脸色不善:“姑姑?”   “没有让军法队直接进去搜人已经是给足了她的面子,她倒好,非逼得我撕破脸。”柯依达冷哼一记,“你的好皇姐,真不是哪里借来的胆子!”   尽管人在帝都军,但安瑟斯已然风闻下午的风波,他与娜塔莎平时往来不多,但对于这位皇姐突然卷入的事实,依然多少感到出乎意料。   “娜塔莎皇姐也未免太糊涂了,就算那两人曾经与她有旧情,也不值得这样……”安瑟斯皱了皱眉,毕竟姑姑一声令下,再多违抗也于事无补,只是白白丢了脸面而已。   “赫尔嘉,马上拟文,下令搜查公主私邸!”柯依达冷冷地吩咐,“既然她不听劝,就别怪我这个做姑姑的不客气,这些年她也胡闹地够了,皇帝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惹到我军方的人,可没那么容易算了!”   尽管在人前掩饰的很好,但赫尔嘉明显可以感觉到柯依达的怒意。   下午韦伯上将在场时她表现地甚是冷静,回过头私下里当着她的面却丝毫不避讳自己的不满,当场便把手头的文件摔在了地上。   “敢打我的儿子,她算什么!”   因为柯扬阿奎利亚伯爵的缘故,柯依达素来不避讳自己对先皇妃所在的赛切斯特家族的厌恶,这位有着一半赛切斯特家族血液的帝国公主,如果不是波伦萨皇帝嫡亲的长女,柯依达是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偏偏这位公主又与亚伯特有了过节。   当然赫尔嘉也不得不承认,在有些方面,自家公主护短偏袒可不是一点两点。   因为安瑟斯在场的缘故,她不能将这些情绪表露出来,只是肃然敛了眉眼:“是,公主。”   “等等。”   柯依达却又突然叫住她,赫尔嘉顿住脚步,等了很久却不见她再度发话:“公主?”   “算了,先缓一缓。”久久的沉吟之后,柯依达的脸色终于缓下来,摆了摆手,“知会一下林格,叫暗卫营好好查一查娜塔莎平时来往人的底细。”   “是。”赫尔嘉点了点头,恭敬地退出去。   安瑟斯在一边看着,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姑姑,有什么不妥吗?”   “这些年娜塔莎看似骄纵,与许多人都有来往,可是军法处要抓的这两个人,并不算是最受看重,她大着胆子窝藏要犯,真的是为了袒护自己的情人?”柯依达眼底微动,举起杯子轻抿了一口茶水,“如果不是的话,那就是那两个人身上有着至关重要的秘密,是她不希望落在我手中的把柄。”   安瑟斯沉默许久,方才开口:“难道姑姑怀疑,娜塔莎姐姐与那些事情……有所牵连?”   此话一出,他自己都觉得一寒。   帝国男性的继承权优先于女性,而娜塔莎公主虽然是皇帝的长女,但长期以来都被排除在政治之外,人们在考虑储位的时候往往会将她遗忘。   但这并不意味着她本人的放弃。   柯依达的眸色愈发清冷:“当年塔伦的女大公安妮卡,就是凭借自己的社交沙龙结交军政两届的要人,最后借助帝国的力量扳倒了她的弟弟。”   虽然在那场交易中,亚格兰成为最终的受益者,但并不妨碍这样的先例被后世效法的可能。   “但愿我的猜测是错误的。”她叹息了一声,“不然……这些年真是低估了她。”   安瑟斯打量她的神色:“其实我一直有种感觉,对于娜塔莎姐姐,父皇似乎一直不想她涉入政治之中,就连挑选的夫婿也是远离权力的隐士戚族,而姑姑好像也一直有所保留……”   说保留已经十分委婉了,恐怕抵防更为恰当。   “安瑟斯。”柯依达脸色沉了一沉,隔了很久方才叹息了一声,“谁让她身上流着旧贵族的血液……”   “可是,现在皇妃已逝,赛切斯特家族也已经覆灭……”   “可是仇恨会延续。”柯依达打断他,“血统并不是绝对的,但可怕的是人心,你的父皇多年来不让她涉足政治,就是怕有一天她被旧贵族残存的势力利用,成为旧门阀复辟的旗帜!还有,如果有人挑拨离间,告诉她皇妃逝世的真相……”   “皇妃不是病逝的吗,难道……”   “史书上冠冕堂皇的记载,你也相信?”柯依达看了他一眼,似乎是斟酌了一下,“另外,我好像还没有告诉过你,当年你的母亲之所以会难产致死,是因为赛切斯特家族在她的饮食中加入了堕胎的药物。”   安瑟斯动作一滞,手里的茶杯一晃,淡褐色的液体溢出了杯口。   他用苍冰色的眼睛看着她,眼底有掩饰不住的震惊。   柯依达看着他的表情,微微有些不忍,移开了视线:“我也不必避讳你,当年赛切斯特家族通敌叛国,致使养育我长大的兄长为国捐躯,我对皇妃与她的家族想来没有好感。当年那场宫变之后,是我亲自下手,让人给皇妃灌下毒酒。”   安瑟斯深深吸了口气。   “安瑟斯。”柯依达道,“这就是政治,远比战场上的刀剑来的凶险和残忍,所以安瑟斯,对于她,你要保持警惕。”   年轻的皇子沉默了很久。   一根羽毛飘然落地。   在此抬起眼睑的时候,安瑟斯苍冰色的眼底已经一片澄明:“如果她真的有什么隐情,那么她只有两个选择,要么转移活人,要么灭口,但即便灭口她也要避开我们的耳目,免得引起怀疑,所以只要我们稍有松动,她就会找机会先将人转移出去。”   柯依达并不否认:“当然,逼急了她也会先杀之后快。”   “姑姑。”安瑟斯沉默了一下,“这件事……让我出面探下虚实吧……”   第135章Chapter130沙龙   一直到次日造成,亚伯特都没有接到进一步的指令,只得姑且将稽查科的长官叫过来了解最新的情况,这位年轻的军法稽查官大概有三十岁左右,银白色的短发,刘海线条犀利,散落在湖绿色的瞳眸里,精明干练,但无端有一种阴郁的气质。   “白鸥街已经加派暗谍一百人,轮班盯着公主府,昨天一晚并没有异动。”   “没有可疑人等进出吗?”   “早上有府里的仆役出门采购物品。”   亚伯特皱了皱眉:“不会有把人夹带出去的可能吧。”   “大人放心,下官已经加派人手盯哨,不会放过任何一丝蛛丝马迹,不过……”他顿了一顿,“听府里的下人说,娜塔莎公主似乎原本打算在今天晚上举办宴会,三天前请柬已经发了出去,不过现在看来并没有取消的意思。”   “宴会么?”亚伯特微怔了一下,若有思索地沉吟了片刻,“贵客临门,车水马龙,倒是个转移人犯的好时机。”   “需要有所动作吗,大人?”   “再加派一百暗谍,另外军法队随时待命!”   “是,大人!”   银发稽查官下意识地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的立定敬礼,正要退出的时候,却被突然被他叫住。   “库里迪凯瑟上校?”   “是,大人?”   被突然点到名字的稽查官微微愣了一下,回过头来却见自己的上司正漫不经心翻着手头的文件:“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库里迪凯瑟……是那个凯瑟吗?”   谁都知道,帝国最高司法长官,以残忍、嗜杀闻名的监察长埃森凯瑟侯爵,便是凯瑟家族的家主。   库里迪笑了一下,眼睛略略眯起来:“如果仔细算起来的话,监察长大人可以算是下官的远房堂叔,不过下官的上代从祖父一辈起是凯瑟家的旁支,与本家的来往并不是很多。”   贵族的爵位只有嫡系的长子才能继承,家族的旁支除非特别优秀出众,一般是沾染不到多少家族的荫庇的,这也很好解释了库里迪身为位高权重的监察长的子侄只在国防部担任一个小小科室长官的原因。不过监察长埃森凯瑟侯爵本人如今膝下只有两个女儿,并没有合适的男性继承人,在家族年轻有为的后辈中挑选一名作为自己的继任者,倒也并不是没有可能,谁知道呢?   亚伯特打量了他一阵,眼底流过几许未知的神色。   没有家族支持,只是能够在这个年纪坐上现在的位置,便大抵可以想见其本人的才干,虽然接触时日不多,但从平日的行动力上,便可以看出这个男人的手段。   “今天晚上很可能会有变动,不要掉以轻心。”   “是,大人。”   “有没有可能派人混进晚宴中?”   “来访的宾客要凭请柬才能入场,如果扮作随从混进去的话……”库里迪沉吟了一下,“请容下官想想办法……”   他这样说着,脑海里已经开始闪过一两个粗糙的方案,背后却有清澈的声线悠悠荡起。   “不必了,虽然我手上并没有请柬,但我想娜塔莎姐姐不至于连这点面子都不给。”   库里迪微怔了一下,亚伯特的目光越过他的肩头向后望去,但见有着一头海蓝色头发的年轻军官姿势优雅地倚在门口,笑容和暖。   “娜塔莎与军法队起了冲突?”   皇帝在隔天一早便得知风波的始末,坐在书房的办公桌后以指尖轻轻叩击黄花梨的桌案,苍冰色的眼底神色晦暗不明。   “是,军法队慑于公主威势,不敢动粗,不过仍然在府邸周围布下了暗谍盯梢。”清早进宫的监察长眯着眼睛打量皇帝的神情,不紧不慢地斟酌字句。“听说昨天傍晚,卡捷琳公爵也造访过公主私邸。”   皇帝一时皱紧了眉。   如果没有确凿的证据,军法队不敢冒着触怒皇室的罪名向娜塔莎要人。   如果不是十分重要的人犯,军法队也不会在公主私邸周围布下重重监视。   卡捷琳公爵夫人的造访,显然是柯依达的授意,大概还是想给彼此留些余地,娜塔莎不领情,可就别怪她这个做姑姑的撕破脸。   想到这里,皇帝不由得揉了揉太阳穴,似是十分头疼的样子。   “真是不让人省心啊。”他叹息了一声,靠在椅背上抬起眼睑来,“柯依达这样大费周章,找是的什么人?”   “军需处和军典处的两名上校。”埃森凯瑟垂着眼睑,“军法队近几日动作频频,并不是怪事,只是恰巧这两个人据说是娜塔莎公主殿下府上的常客,所以娜塔莎公主有所袒护只是……下官以为……”   他顿了一顿,皇帝斜睨了他一眼:“另有隐情?”   “不过公主殿下这次清洗军方内部势力,表面上是整肃军纪,真实目的陛下心知肚明,贝伦根宫变、威母顿军港哗变、加蓝动乱,这三者都有旧门阀贵族的残余势力作祟。目前监察厅所掌握的线索,莱克里和格兰瑟姆这两家嫌疑最大,当年这两家因为不满爵位被削夺,先后策划针对陛下的刺杀案,除了家族中的掌权者被正法之外,家中的妇女儿童都被流放到西北,他们的后人心怀仇恨,想要想要皇室复仇也在情理之中。但是不论如何,帝国如今根基渐稳,想要凭这些人的力量动摇帝国的根本,那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他们才会选择与贝伦根或是古格的遗族合作,利用这些势力向帝国发难,但这也对他们来说也不过是中策而已。旧门阀势力想要重新夺回昔日的荣耀,唯一的办法是将帝国的政治扭转到原先的轨道上去,要达到这个目的,仅凭暗杀与策乱是办不到的,可是如果他们扶植一个符合他们利益的代言人呢……”   皇帝修长剑眉一跳,苍冰色的眼底顿时溢满了寒气:“你是说……”   监察长敛了眉目:“下官只是猜测。到现在为止,柯依达公主并直接没有下达搜查令,想必也有所想法了。”   书房里一片可怕的静默,风从窗户里破空而来,文件沙沙作响。   “如果是这样的话,朕真是大意了!”   良久,皇帝幽幽道了句,声音大不,一字一句却是从冰窟里蹦出来,手上一甩,蘸了墨水的鹅毛笔啪地落在雪白的纸上,红色的朱批鲜艳夺目。   “马上去查!”他冷冷的道,“三天内,朕要一个结果。”   “是,陛下。”   借着余光,可以清晰看到皇帝眼中的雷霆之色,即便是见惯各种场面的监察长也未免略略心惊了一下,行了一个礼,匆匆告退。   皇帝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眼底的怒意却迟迟没有消散。   费兰皮瑟斯男爵进来的时候,他正负手站在窗前,目光落在外面满地的落叶上,苍冰色的眼睛深沉如海,喜怒莫辨。   “这一次朕恐怕是失策了。”许久,他叹息了一声,竟有些许怆然的感觉。   费兰皱了皱眉:“陛下?”   “因为她生母的缘故,朕一直不让娜塔莎沾染政治,可还是挡不住有心人利用!”皇帝恨恨地,“她自己也是个不安分的,这两年朕也是过于纵容她了些,竟然想到仿效安妮卡女大公结党营私了!”   娜塔莎公主的母族正是当年大贵族之首赛切斯特家族,尽管本家因为叛国通敌谋反等罪名遭遇灭族之祸,但流着旧贵族之血的公主,显然是旧门阀贵族残余势力最好的代言人。   一旦娜塔莎公主成为下一位帝国的统治者,那么拥护她的旧门阀遗族们便能恢复往日的荣光。   而一直被勒令远离政治的娜塔莎,不能像皇子一样出入军政两界,除了凭借社交场合结识各界精英之外,主动伸出橄榄枝的旧门阀势力便成了她最好的支持者。   费兰这样一想,便不难理解皇帝的愤怒。   革除旧弊,推行新政,是皇帝竭尽毕生心力而为之努力的目标,想要废弃目前的一切重新回到当年腐朽的旧王国政治,无论是谁,都不能容忍!   而又偏偏是娜塔莎公主!   “这也只是监察长大人的推测,并不一定事实。”费兰斟酌了一下,低低地道,“或许,事情还在可控的范围内。”   皇帝不置可否等苦笑了下,深深吸了口气:“那件事情,确认过了吗?”   费兰出乎意料地沉默了一阵:“下官调查过亚伯特法透纳中将的履历,从样貌和幼年经历来看,却是有许多与当年那孩子相符的地方。不过下官探过林格副军长的口风,他却说……”   “如何?”   “不过是酷似而已,要认的话,公主殿下早就认了,就算是有心要瞒,又何必这样招摇?”费兰垂着眼睑转述,“这是他的原话。”   皇帝微怔了片刻,失笑:“自从跟了柯依达,他倒是不那么死板了。”   费兰眼皮微动了动,没有说话。   作为跟随皇帝多年的亲信,他自是心知,对于当年那个在战火中降世的男孩,皇帝是不无遗憾的,也因而多年来对柯依达公主心有歉疚。   但如果这个孩子是以现在这种形式进入皇帝的视线,未必是很好的时机。   就算是法律意义上的非婚生子,那也是柯依达公主的血脉,身上流着亚格兰皇族的血统的男子,根据皇位继承法案,是同样享有一定顺序的皇位继承权的。   而此时,储位争夺已在暗地里不动声色的展开。   时机不对,也难怪柯依达公主缄口不言。   但即便如此,就算皇帝一直以来对她信任有加,但也未必不会心存疑虑。   不然,东平军穆拉雷诺军长逝世已有一些时日,关于七军军长的人事调整,为何迟迟没有下达?   费兰深深吸了一口气,顿觉着入秋的天气一下子冷了许多。   但尽管如此,当晚娜塔莎公主府邸的舞会仍然如期进行。   “安瑟斯殿下,亚伯特阁下,请进请进!”   日暮时分,公主私邸的门口已经车水马龙,望着不请自来的帝国皇子,门前迎宾的侍卫虽然免不了流露出几分诧异,但碍于对方的身份,还是毕恭毕敬地将安瑟斯一行引进了门。   而身为主人的娜塔莎公主在短暂的惊讶之后便恢复了柔和的笑容。   “什么风把我们的安瑟斯殿下给吹来了,平时可是难得见你一面?”   “‘娜塔莎公主的沙龙’可是帝都中一大盛事,姐姐就不许我过来见识一下?”今晚安瑟斯没有穿军服,一袭白色的西装礼服,搭配淡紫色的领结,华灯之下笑容儒雅,一时令人侧目。   “还不是你一直忙于军务,平时请都请不过来?”   同为皇室子弟,但由于安瑟斯常年在军营度日,姐弟两人的往来并不多,寒暄起来虽然不失几分亲昵,但未免过于苍白。   亚伯特冷眼打量着眼前盛装的女子,优雅温婉的气度倒是与前日的气势凌人判若两人,略略眯了下眼睛。   却见娜塔莎眼波微动,目光移到他身上,气氛便顿时微妙起来。   似乎是察觉到这一点,安瑟斯微微抬了抬嘴角:“亚伯特中将初到帝都,我带他四处熟悉一下,姐姐不会介意吧?”   “军中风头正盛的年轻新锐,只要不是来找麻烦的,我又怎么会介意?”   娜塔莎斜睨了面前的金发青年一眼,言语糯软,言外之意却已很明显。   安瑟斯似乎也在意料之中,似是无奈地挑了挑眉,略略侧过身,低头压了压声线:“姐姐,我这兄弟刚到帝都,人生地不熟,一时冒犯已经是后悔莫及了,姐姐已经抽了人家一鞭子,看在弟弟面上,就不要不依不饶了。”   娜塔莎用着余光扫了一下安瑟斯口中的某人,但见后者站在那里,虽然同样没有穿军服,但一身天蓝色的西装礼服照样穿的笔挺,异色的双瞳眸光淡漠犀利,实在是看不出哪里“后悔莫及”了,但安瑟斯既然已经开了口,娜塔莎自然不好在追究,只浅浅勾了下唇角:“既然来,开场舞便陪我跳吧?”   说话间悠扬的舞曲已经响起,安瑟斯也不推辞,略退后一步,姿势优雅地伸出手来,携着公主踏进舞池。   亚伯特冷冷看着姐弟两人的背影,不以为意地挑了挑眉,方才放眼向四周扫去,宾客大多是帝都上流社会的社交名流,不乏军政两界的青年新锐和帝都里的名媛淑女,目光扫过角落的沙发,在低头细品红酒的银发青年身上定格了一下,年轻的军法官嘴角微挑了一下,走了过去。   第136章Chapter131搜捕   “修格枢机卿终于肯定放你出门了?”   身侧的空气有一丝轻微的拂动,路西尔埃利斯抬起头来,但见金银妖瞳的年轻人已经走近前在沙发上坐了下来,银发的参谋官勾了勾唇角,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这个时候你还敢大摇大摆地站在这里,娜塔莎公主的心情一定很复杂。”   没有接到请柬的安瑟斯皇子带着正在整顿军务的次席军法官突然出现在娜塔莎公主的私人舞会上,就算这两人脱下军服如何潇洒养眼,也无法不令人将前日的纷争联系起来。   亚伯特冷笑了一声:“可惜,她也没办法将我赶出去。”   路西尔似乎对他的反应不意外,只是笑了笑,招呼侍者给他过杯红酒来。   “你亲自过来,看来外面已经做了安排?”   “放心,连只苍蝇都别想飞出去。”亚伯特低低道了句,目光却在打量室内言笑晏晏的宾朋,“她要想动手,散席之后是唯一的机会。”   “就不知运出去的是两具尸首还是两个活人。”路西尔叹息了一声,“昨天我母亲来过,我们这位公主殿下可是做的滴水不漏,楞是看不出一点破绽。”   亚伯特哼了一记,复又低低的道:“留意过可疑的人没有?”   “布兰森奥布莱恩,财务处的次席书记官,之前就与娜塔莎公主走动频繁,不过自从公主成婚之后似乎少了往来,虽然也是沙龙上的常客,但是公主对他,似乎也和其他的年轻官员差不多。”路西尔将目光停留在灯光下某个修长的背影上,而后者似乎感受到他的目光,回过头来,却只是轻轻笑了一下,低头抿了一口杯中的红酒。   亚伯特冷眼看着,只微微皱了皱眉,示意路西尔继续:“还有呢?”   “军需处的克拉克?辛多中校,财务处的立典菲德事务官,还有治安厅的维尔特监察官……都是公主府上的常客……”路西尔看了他一眼,“这些你不是应该早就掌握了么?”   娜塔莎公主这几年来一直在社交圈中拉拢诸多军政两界的青年才俊,以便使这些年轻人能够自己所驱使,这对于亚伯特来说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听到路西尔这样的调侃,他未知可否,只淡淡扬了扬眉,金银妖瞳一一扫过舞池里的各色人等,纸醉金迷在异色的瞳眸里流转冷森的光华。   为了掩人耳目,他们不可能截住每一辆马车进行搜查,那样的话也势必会打草惊蛇,而传出去也对皇室名声有不好的影响,那样的话就只能盯住每个可疑的人物和车辆,当然稍加引导,如果能缩小一下范围就更好了   他在脑海里盘算着,一曲已然终了。   对于不知情的人而言,这无疑是一次成功的沙龙,宾主尽欢,其乐融融,散场的时候已近午夜时分,间或有几辆装饰华丽的马车陆陆续续驶出府邸的大门。   “安瑟斯,你的侍卫和车马呢?”   娜塔莎公主看着自己的弟弟,而年轻的皇子似乎已经有了微醺之态:“凯伊另外有事办,让他先回去了。”   他顿了一顿,脚步略略迟滞,皱了皱眉,做出因为酒醉而显得些许晕眩的姿态,亚伯特看了他一眼,眼波微动,而路西尔早就发话出声:“殿下今晚好像被灌了不少,要不找辆马车回去吧?”   没等安瑟斯点头,这位公爵少爷便自说自话抬起头来,捕捉到一个修长的背影,“布兰森书记官,我记得你应该顺路吧,不如请殿下搭你的马车回去吧,另外顺便也送一下下官。”   堂堂帝国皇子、帝都军中将,出门竟然连一个侍从和车马都没有,虽然低调地可以,但也实在匪夷所思,正准备离开的布兰森止住脚步,愣怔了片刻,看了看这位自作主张地有些轻狂之嫌的公爵少爷,又看了看似乎正被究竟困扰的皇子殿下,与一旁的娜塔莎公主交换了一下眼神,当然不好说出什么拒绝的话来,风度翩翩欠了欠身:“是下官的荣幸。”   路西尔露出得逞似的笑容来,方才想起一旁的军法次官:“亚伯特次官一起么?”   “不了,我回军官宿舍。”   言下之意,我不同路。   亚伯特漫不经心地道来,看似倨傲的眼神,与安瑟斯略带迷离的眸光在某处交汇,仅仅一瞬,然后移开,接着便自顾自转身去牵自己的马匹。   “嘛,真是不好的脾气!”路西尔摊了摊手,十分无奈的叹气。   安瑟斯却是不以为地拍拍他的肩:“他就是这样,不必理他,我们走吧。”   作为民政处的书记官,布兰森?奥布莱恩对于军旅出身的安瑟斯皇子并没有直接的接触,既没有公务上的交集,从私交而论,以他目前的身份,显然也没有太多直接接触皇子的机会,但尽管如此,陡然之间与一位帝国皇子和一位公爵少爷置身同一个狭窄的车厢里,也并没有流露出多少局促的表情,反倒是泰然自若地,似是有几分好奇地打量了一下这位传闻中谦和温良但又军功显赫的年轻皇子。   “布兰森卿是在民政处供职吗?”安瑟斯留意到他的目光,并不在意,借着酒意靠在车厢柔软的靠垫上看他,目光很是随意。   “是的,殿下。”   “听说卿曾是国学选送的优秀毕业生,年纪轻轻便已经是次席书记官,前途无量啊……”   布兰森看了一样同样是年纪轻轻便居高位的皇子殿下和他的同伴,竟然有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感:“殿下过奖了,下官愧不敢当。”   “卿过于谨慎了。”   安瑟斯笑了笑,路西尔看着他一脸无害的笑意,兀自耸了耸肩。   虽然身份贵重,但安瑟斯平日与同僚相处,并不以皇子自居,现在看似随和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却似乎刻意拉开君臣之间的距离,实在是难说他到底有了几分醉意。   银发的少年在心底冷笑了一声,转过头去打量马车内的陈设,空间不大,但布置十分舒适,有一种浓烈的檀香味道,但并不令人生厌。   他似是百无聊赖地踢了踢座位下面的木板,发出框框的清脆声音。   安瑟斯看了他一眼,眼底的笑意不变,继续与年轻的书记官攀谈:“娜塔莎姐姐也曾在国学读书,听说当时与卿的关系很好?”   “殿下说笑了,下官身份寒微,哪有什么值得公主青睐的?”   “是么?”路西尔蓦地插话进来,嘴角勾起一道意味深长的弧度,“那那些流言都不是真的了?”   布兰森的脸色微微一变。   其实说流言未免过于夸张,当年娜塔莎公主议婚的内情,其实外界知晓的并不多,又过了这两三年,有些事情早已开始被人淡忘。   只不过当初受皇帝之命为娜塔莎公主物色夫婿人选的正是路西尔的父亲修格?埃利斯公爵,他只不过比其他人多知道了那么一点点而已。   “路西尔少爷说的是什么,下官不是很明白。”   布兰森露出似乎很是困扰的表情,找不出一点破绽,路西尔看着他那张称得上俊俏的脸,讽刺地勾了勾唇角。   安瑟斯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二人,没有搭话,只移开视线,撩开车帷,但见夜深露众,长街延展,惨白的月亮悬在中天,有一股萧瑟的气息。   “我倒是听说过,当年娜塔莎姐姐成婚之前曾经来找过布兰森卿,据说父皇为此不快。”他不急不缓悠悠地道来,一双凤眼斜睨过来。   话说到这个份上,对方仍然是一副巍然不动的表情:“看来殿下真是醉了,这样的话也能随便说,好在这里人少,不然可有损公主和皇室的声誉。”   路西尔在心底冷哼,娜塔莎公主与夫婿感情不睦,大肆结交各色青年子弟早就不是什么秘密的事情,这个时候来谈声誉!   安瑟斯微动声色,目光倒是刻意在眼前这个书记官的身上停留了片刻。   出身寒微的书记官,似乎是在刻意引起他的注意,却又找不出任何把柄,看来改天要好好查一查这个人的底盘。   “不过是玩笑而已,卿何必这样紧张?”隔了许久,他失笑,“我长年在西北,道听途说也是有的。卿年少得志,前途正好,确实不应该为了一些不值得的事情丢掉前程。”   后面一句话,意有所指,布兰森似乎受惊了一般,修长的眉微微跳动了一下。   “殿下的话,下官不是很明白。”   安瑟斯没有回答,淡白的天光透过车帷透进来,英挺的五官剩下模糊的轮廓,分辨不出喜怒来,隔了片刻,蓄起五分力道,起手一掌,落在一侧的坐榻上。   木头断裂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赶车的车夫似乎也被吓了一跳,马车戛然停在路边。   空气似有片刻的凝滞。   路西尔看着因为外壳断裂而露出来的空落落的坐榻内里,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布兰森?奥布莱恩则像是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隔了好久方才缓过神来,诚惶诚恐地请罪:“殿下……如果下官有失礼的地方,还请殿下宽宥。”   安瑟斯抬起眼来,眼底不复来时的随意迷离,在清冷的月下显得格外冷冽锐利,先前的微醺之态早已一扫而光。   外面的车夫一个冷战,几乎以为这位年轻的皇子要继续发作的时候,他却是轻轻笑了一下:“不好意思,布兰森卿,我果然是有些醉,失手弄坏了你的马车。”   远处传来得得的马蹄,一彪轻骑已然来到近前,为首的正是他的副官凯伊?兰斯特。   “修理的费用,我会让人赔给你,今天就送到这里吧。”安瑟斯起身,与路西尔一道跳下车来,跨上凯伊事先准备好的战马,临走时着意看了布兰森一眼,苍冰色的瞳眸深不见底,不可捉摸。   布兰森跳下车来,目送这一彪人马消失在夜幕的深处,方才长长出了口气。   他摊开手掌,发现手心已经逼出冰冷的汗水。   “果然是来找人的啊……”他垂下眼睑,轻叹了一声。   他将计就计引开了这位年轻皇子的视线,但那位年轻的军法官却并未同行,公主府邸周围的暗谍不可能减少,但愿那位公主的计划能够顺利吧。   “站住!军法队在此,例行搜查!”   城郊空旷的山野里,一声断喝截断了得得的马蹄声,风吹树枝,发出肃杀的声音。   “亚伯特中将!就算你是军法官,也不能无缘无故搜查本官的私人车辆!”克拉克辛多中校掀开马车帘子,望着策马而立的金发青年声嘶力竭的怒吼。   而后者只是冷冷一笑,佩剑一寸寸出鞘:“本官奉柯依达公主军令整顿军务,阁下有不满?”   “即便是军法队,也不能没有证据,就随便拿人!”   “证据?”亚伯特法透纳冷笑一声,“搜了不就有了吗?”   话音未落,惊骇不已的克拉克辛多一个寒战跃起身来夺过车夫的马鞭,跨坐在马上,一记马鞭下去,驾着马车斜刺里向远方逃窜。   亚伯特一记眼刀过去,身后的军法队已经迅雷般追着马车疾驰而去,顷刻间将马车包围在一处,明晃晃的刀剑映亮了对方苍白的脸。   克拉克辛多亮出佩剑,亚伯特已经一马冲到面前,长剑划破他的胸膛,一道血光迸射而出,克拉克怔了怔,栽下马来。   海默奎恩一剑挑开车帘,借着昏暗的月光,隐约可以看见车厢里两个人影,他眼底一动,纵身下马将人从车里拖了出来,但见两人被背对背绑缚在一起,嘴里赛着破布,正是此前通缉的法谢尔中校和莱纳上校两人。   两个人似乎是被灌了迷药,药效尚未褪去,看过来的目光有点呆滞。   “大人!”   海默奎恩看着亚伯特请他示下,而后者打量了一下神志不清的两人:“带回去再审!”   他顿了一顿,看了一眼已经倒下但还没有断气的克拉克中校:“把他也带回去,一起审!”   “是,大人!”   身后的军法队立即上前,将人提起搭在马背上,正要原路折返,却听风中一阵呼啸,几支羽箭接踵而至,未等众人反应过来已经直逼着被缚的三人而去,亚伯特眸中寒光一闪,手里佩剑挽过几个剑花,雕翎哐啷啷掉在地上。   “有埋伏!”海默脸色大变,话音未落,对面山坡上已然跃出几十道黑影,箭如飞蝗般绵密如雨而下。   第137章Chapter132肃清   亚伯特便知道事情的进展不会如此顺利。   尽管安瑟斯上了布兰森奥布莱恩的马车,给对方造成他们已将怀疑视线集中在布兰森身上的假象,使对方放松了警惕,以便于让他顺利判断出对方真正的转移方向。   然而对方并不是傻子,显然已经做好了必要时灭口的打算。   “保护好活口,先冲出去再说!”   以目前埋伏的人数来看,他的军法队想要突围并不难,但如果在厮杀中让人质丢了性命,那这一趟就算是白忙活了。   他暗恨一声,下令给海默。   “是!”海默话音未落,山岗上突然传来一阵悲鸣,刀剑撕裂血肉的声音格外刺耳。   亚伯特抬头,但见一排黑衣□□手直挺挺倒了下去,几十道黑影撞入眼帘,手起刀落之间已经血肉横飞,借着黯淡的天光,依稀能够辨认出为首的是名身手矫健的女子,黑色的长发束起,凌空而下的瞬间宛若翱翔的苍鹰。   “奥利……维亚?”   彼时星光黯淡,月光惨白,亚伯特怔愣了片刻,异色的双瞳里难以掩饰讶异的目光,在熟悉不过眉眼间停留一阵,方才移到她身上黑色的军装和闪着清辉的银色十字肩章上。   “少说废话!”他审视的目光让她感到稍许不适,“先解决这些人再说!”   年轻军法官终于回过神:“尽量留活口!”   既然有了援军,他自然尽可能留下有用的信息。   安瑟斯与路西尔、凯伊等人带着帝都军的卫队感到时,杀戮刚刚结束,山谷里弥漫着血腥的味道。   “太慢了!”亚伯特正带着军法队收拾善后,望着姗姗而来的皇子殿下,毫不掩饰他的不满。   安瑟斯苦笑了一下,翻身下马:“抱歉,看来你已经全部搞定了?”   “人都在这里,顺便多留了几个活口。”亚伯特将佩剑插入鞘中,因为奥利维亚突然加入,整场杀戮持续的时间不长,如果不是亚伯特打定主意要留下活口,对方埋伏在这里死士几乎被军法队和神鹰军的人全歼,眼下除了最初厮杀中丢掉性命的人,还有十余人被生擒,如果不是军法队的动作快,恐怕也早就自行了断了。   安瑟斯望着满地狼藉,点了点头,抬头想要说什么,方才注意一直伫立在一旁年轻女子,看军装应该是神鹰军的将官,但他之前并没有见过:“这位是……”   “神鹰军第一师团第三旅团奥利维亚弗洛亚上校,奉命支援!”素颜精致但表情淡漠的女性军官立定敬礼,向年轻的皇子报上自己的番号。   亚伯特微微皱了一下眉。   “弗洛亚吗……”安瑟斯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这么说林格副军长是你的……”   奥利维亚停顿了一下:“回殿下,是下官的叔父。”   关于弗洛亚家族的种种传闻,初来乍到的亚伯特法透纳并不知情,思绪仅在独有的那个熟悉的姓氏上停滞了片刻,异色的双瞳在清冷的月下流过几丝异样的色泽,竟不知心底陡然而来的焦躁情绪从何而生。   安瑟斯却已然大抵猜出眼前这个女孩的身份,未来弗洛亚家族的继承人,已经开始通过暗卫营的试炼,执掌神鹰军的部分军权,然而最终能否像先辈们那样成为神鹰军的直接统领,却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当然,眼下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关注。   神鹰军在这个时候出动,显然是奉柯依达姑姑之命。   “有劳贵官了。”安瑟斯点了点头,抬头看看似乎有些出神的亚伯特,“走吧,今晚估计还有的你忙。”   人犯落网,接下来便是例行的审讯和盘查,通通都是军法处的事情。   一行人陆陆续续地上马离开,亚伯特落在后面,站着没有动,只漫不经心以指尖摩挲佩剑上的花纹,修长的眼斜睨一眼立在身侧的年轻女子,侧颜的线条犀利完美,略带几分不可捉摸的冷意。   “奥利维亚弗洛亚上校,啊?”   他勾起唇角来,似乎是嗤笑了一声,带着嘲讽的气息。   奥利维亚一时愕然,皱了皱眉,想要解释什么,却见对方已经大踏步地走向自己的坐骑,然后翻身上马,随着队伍而去。   这一夜,军法处各个刑讯室里灯火通明。   直到凌晨三点钟,年轻的军法次官方才带着几分疲态从里面走出来。。   柯依达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等他的审讯报告,一边陪坐的还有临时被从被窝里挖起来的监察长埃森?凯瑟侯爵。   “从法谢尔两人的身上搜出了军政检两届依附娜塔莎公主官员的名单,另外还有通过对其他几人的审讯,供出了公主背后的暗部势力。”摇曳的灯光之下,金发的年轻人眼底有几丝血色,看得出为了从人犯口中挖出真想,费了不少心思,“三年前莱克里的遗族开始与娜塔莎公主接触,公主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热衷与举办各种沙龙舞会,结交军政两界的新锐为己所用,他们最终的目的是要将娜塔莎公主推上帝国的储位,以便将来公主登基之后能够恢复旧贵族的权势。同时他们也与贝伦根和古格遗族有勾结,先后策划那一系列事件,公主殿下也应该知道了”   这次搜出来的名单很是详实,一部分是被娜塔莎拉拢的年轻低阶官员,另一部分则是旧贵族势力在帝国政府中的重新渗透,柯依达皱着眉头将案卷从头看到尾,禁不住一股寒意袭来。   国政改革已经推行二十余年,而皇帝从赛切斯特家族倒台起便开始着手肃清旧门阀势力,然而多少年过去,不论改革取得怎样突破性的进展,旧贵族残党的挣扎与反抗却从未停止过,暗杀、策乱、甚至勾结外敌,各种各样的阴谋层出不穷。   更有甚者,能将势力再度渗透到帝国中枢。   这些守旧势力,是如何的顽固可怕?   战场的厮杀固然惨绝人寰,可政局里不见血的争斗更来得惊心动魄。   她轻轻叹了口气,将手里的卷宗递过一旁已经枯坐了许久的监察长。   “军方的人我会慢慢清理,可是涉及到的其他人,我就不好出手了。”   埃森?凯瑟眯起眼睛,浏览了一下长长的名单:“公主殿下如果信得过的话,便交给下官处理好了。”   “此事涉及面太广,但明面上不宜引起太大的动静,免得人心生恐慌。”   “殿下放心,我自然会掌握分寸。”监察长顿了一顿,“涉及到娜塔莎公主的事情,公主殿下打算怎么做呢?”   虽然种种迹象表明娜塔莎公主在其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但并没有任何一样证据能够直接证明她是所有事件的主谋,更何况她毕竟是皇帝的长女,如何处置实在不是他们这些人可以私底下的决定的。   柯依达头疼似的按了按太阳穴:“娜塔莎的事情,我会亲自请示陛下。”   这一天天刚蒙蒙亮,军法队与监察厅的宪兵便已悄然出动,一个继续执行整肃军务的命令,另一个则在接下来的短短几天内,逮捕了十几名政界的要员,给的理由很简单——“私通古格遗族,煽动叛乱”,当然这些人进了监察厅的刑讯室后,就再也没有走出来过。   不是没有人发掘其中的微妙之处,谣言和猜测也流传了一段时间,但之前新领土□□事件仍历历在目,人们也不难猜测,中央政府是在追查此次事件背后的煽动者。   也因此,监察厅的行动倒是没有给事件无关者带来无谓的恐慌,毕竟这些监察长行事比起二十多年前来早就有宽和得多了。   至于娜塔莎公主,在那一天早上便接到皇帝宣召其入宫的手谕,在禁卫军的“护送”下进入皇宫,此后便传出了公主抱病在宫中休养的消息。   当然,实际的情况并不是这样——震怒的皇帝甚至连娜塔莎公主的面都不愿意见,在禁卫军名为“护送”实则是“押送”她到了皇宫之后,便将她拘谨在原先的寝宫里,布下严密的守卫,断绝了她与外界的来往,变相地将她软禁起来。   然而这样的处置其实不过是暂时的权宜之计,已经出嫁的公主是不可能一辈子躲在娘家的宫中养病的。   知晓内情的人们以为皇帝总会对公主作出一个明确的裁断,是就这样让公主病下去或者干脆病逝,还是将小惩大诫解除公主的软禁。然而一个多月过去,柯依达的军务已经整顿得差不多,娜塔莎公主却已然仍在养病中。   的软禁。然而一个多月过去,柯依达的军务已经整顿得差不多,娜塔莎公主却已然仍在养病中。   关于公主的病情,也滋生了新版本的传言——娜塔莎公主藐视国防部的逮捕令,包庇自己的情人,不仅触动国法,而且令皇室蒙羞,因而惹得皇帝震怒,将她招入宫中软禁起来。   终于惊动公主名义上的夫婿,阿修比男爵匆忙进宫,请求皇帝宽恕公主的错误,允许自己带妻子出宫。   “他倒是个仁厚的,娜塔莎平时对他没有好眼色,出了事情,他倒肯替她来求情。”皇帝自然是没有同意男爵的请求,只是好言安抚了一番便令他退下,事后提起来却也免不了感慨。   “凯特里安家族家风严谨正直,若是因此受到连累,倒真是可惜了。”柯依达对这位温良谦和的男爵印象尚佳,凯特里安家族虽是娜塔莎的夫族,但就她调查的结果来看,在这次事件中,竟是意外的身价清白。   她抬头看着皇帝并不算好的脸色,微微叹了口气。   正是傍晚时分,日头已经沉沉坠落到地平线下,深蓝色的夜幕徐徐降下,精致的宫灯点亮宫殿长长的回廊。   一顿晚餐吃的食不知味,看得出皇帝胃口不佳,而柯依达本人也实在没有太大的食欲。   “其实我早就想问了。”她皱了皱眉,似乎是斟酌了许久的样子,“娜塔莎已经‘病’了一个多月,谣言已经越来越多,陛下究竟是怎么打算的呢?”   是这样让她病下去,断绝后患,还是就这样一笔勾销?   如果是后者,不要说柯依达绝不容许,皇帝本人也不见得同意。   然而皇帝若是想干脆一点永诀后患,就不至于拖延那么长时间了,柯依达坐在餐桌对面,看着等下皇帝以略显疲沓的脸——当年叱咤风云的年轻皇帝终究还是老了,杀伐决断多年到底还是有不忍心的时候。   皇帝长久地沉默着,依旧俊朗的五官上看不出喜怒,只是隔了很久方才挫败似的垂下眼睑,长长叹息了一声:“朕很失望。”   这是这些日子以来,皇帝第一次在她面前流露出内心的情绪。   柯依达大抵是能够了解这种心情的。   皇帝对于自己的长女感情复杂,并绝不至于绝情。他一手安排女儿的婚事,便是希望女儿能够安享富贵,远离政治,以免被有心之人利用,但偏偏事与愿违,娜塔莎不但性格倔强,更与她母亲一样有着强烈的权欲和野心,生生辜负皇帝一片苦心。   再退一万步讲,有野心,有权欲也未尝不可,获得权力的道路千千万万,可她却选择了最差劲最低级的一条。   妄图动用蛰伏多年的旧门阀势力,将帝国多年来的改革成果付之一炬,这才是皇帝最不可容忍的!   柯依达深深吸了口气,望着眼前眉目仍然英挺却已然有几分苍老神态的兄长,竟然有几分不忍。   “事情的真相外界还并不清楚,如果陛下有心要维护她的话,也不是没有余地。”   皇帝似乎有些讶异她的态度:“柯依达,朕以为你会要求朕严惩才对。”   “虎毒尚且不食子,为人父母的心情,我也是懂的。”柯依达说完这一句,竟然有些淡淡的哀伤,索性别开视线,不动声色的垂下眼睑。   皇帝看着她,却是若有所悟般,隔了许久,方才低低地笑起来:“这段时间,朕还再想,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才跟朕说实话。”   柯依达听出他言外之意,抬起眼来,倒是看不出一丝惊慌,只带着几分无奈地抬了抬唇角:“说不说又有什么区别,反正也不打算认回来。”   皇帝的神情微微一滞,轻轻叹了一声:“柯依达……”   “那孩子的身份,只会引来更多的是非。”   柯依达将目光投向窗外深远的夜空,眼神空旷寂寥。   “我不需要他平步青云、出人头地,只想要他现世安稳,不再承受战乱之苦,可是造化弄人,他终究还是走上那条路,这些年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在刀口上求生,日日夜夜都叫我胆战心惊,可事已至此,我也只能在旁边看着,免得他不小心走错路,把自己搭进去。不能相认固然痛苦,可他能够活着已是上苍的眷顾,又怎么能要求更多?”她的声音略带沙哑,平缓如波澜不惊的湖面,“所以,皇帝哥哥的心情,我大概也能够理解。”   察觉到她换了称呼,皇帝眼底微动。   他已经不记得从什么时候起,柯依达已经很少再这样叫自己,岁月如流水匆匆而过,他们反而没有了年轻时候的随性和锐气,反而多了礼貌的疏离。   皇帝心知,她已经很久不在人前流露出脆弱的神情,说出这番话来不仅仅是真实感情的流露,更是经过深思熟虑——她向自己坦白亚伯特的存在,为的是证明自己的忠心,打消自己的疑虑,而同时也明确表明对于那孩子的态度,甚至,不惜以娜塔莎之事换取自己一个承诺。   “柯依达,你是要与朕做交易吗?”   波伦萨皇帝苦笑了一声,柯依达的心思缜密他不是不知道,只是被她这样用在自己身上,他到忽然又觉得有点悲哀。   柯依达收回视线,看着对面皇帝喜怒不辨的神色,只淡淡地道:“陛下,将心比心。”   “算了。”皇帝叹息了一声,其实仔细想想却也怪不得她,突然知道当年有着亚格兰皇族血统的男孩仍在在世时,他在惊讶之余又何尝没有隐隐的担心?   “那个孩子,安瑟斯倒是提过了好几次。”他道,“什么时候带过来,让朕见见吧?”   “再说吧。”柯依达没有马上答应,“从小没人管教,性子太恶劣,怕冲撞了陛下。”   “你——”皇帝一口茶差点喷出来,重重地放下手里的茶盅,压抑了许久的不满终于爆发出来,“朕还能自己的外甥过不去么,你护他也护得也太过份了吧!”   柯依达看着他,心里却是松了一口气——至少目前为止,皇帝对于亚伯特的存在,并没有太大的恶意。   她失笑般的勾了勾唇角:“比起这个,陛下不觉得有件事要早做决定了么?”   第138章Chapter133追忆   帝国历21年11月,帝国第一公主娜塔莎亚格兰因为在“十月清洗”事件中包庇钦犯并妨碍军法队执法而触怒皇帝,波伦萨大帝在震怒之下削夺其公主仪仗,并勒令其除去首饰妆容,白衣素服,只身前往皇陵闭门思过三年,不得与外界有任何接触。   外界则猜测,娜塔莎公主因为其母族的缘故不得皇帝欢心,近几年的混乱的私生活也令皇帝感到颜面尽失,这一次又因为偏袒情人而触动军法,才让皇帝终于忍耐不住对她施以重罚,毕竟对于一个风华正茂的女子来说,孤身一人去守皇陵三年,即便能够再次回来,也早就过了青春大好的年纪。   而对于某些知情人来说,这种惩罚则未免过轻,毕竟勾结守旧势力图谋储位,是动摇帝国国本的大罪,但鉴于皇帝明显的回护之意,被与自身势力隔离开来的年轻公主也确实不再有强大的威胁力,终于也默认了这一结果。   与此同时,空悬日久的东平军军长之位,终于有了着落,帝都军军长科恩林顿上将平调东南军区接手东平军,帝国第一皇子、帝都军中将安瑟斯亚格兰被授予上将衔,擢升帝都军军长。而这一人事任命,又不可避免得引起了军政检要员们的揣测与琢磨。   安瑟斯正式上任的时候,已经是十一月底,帝都入秋,金风飒飒,卷着旌旗猎猎作响,校场上的将兵们军容整齐,气氛庄严肃穆,从科恩?林顿上将那里接过来的军印上,金灿灿的雄狮昂首,捧在手里有种不可知的沉重感。   科恩?林顿上将在办理完交接仪式之后便启程前往东南军区,安瑟斯也很快搬进了自己的军长办公室。   帝都历任军长的办公室在走廊尽头的最后一间,面积是一般师团统领办公室的两倍,布置简洁,但是应有的配置齐全,窗户明亮,视线开阔,正中墙上悬挂着历任军长的画像,用来激励后人。   其实自帝都军创立以来,担任过军长的将官数不胜数,能够得以挂在墙上诫勉后人的,只是其中的一部分,那些在各自的时代中拥有宽广的胸怀志向和杰出的武勋,能够称得上名将的人物。科恩?林顿离任之前,曾经有人提出是否要将这位在帝都军多年的老军长的画像也挂上去,但科恩本人却以功勋德行无法与前人相比为由拒绝了,当然在本人仍然健在的情况下,将画像与死去的先贤们挂在一处,怎么看都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于是目前在墙上的画像也只有十几副,从早期的约瑟夫?迪梵上将、卡罗尔?莫比上将,到近期的菲利特?加德,以及卡诺?西泽尔。   之前安瑟斯也不只一次看到过这些画像,只是如今披着代表军长身份的白色披风站在这里,却有了别样的味道,多少年后,后世的人,又将以怎样的眼光看待自己这位第一个以皇子身份登上帝都军军长宝座的人呢?   他的目光落在最后一幅画像上。   卡诺?西泽尔,是距离这个时代最近,也是最年轻的一位,作画的画师似乎也极具功力,一幅油画浓墨重彩将这位年轻军长的遗容勾勒的徐徐如生,冰蓝色眼眸清澈如水,一头金发散发着温暖的气息,儒雅单纯的笑容让人很难想象这是个在战场厮杀喋血的男人。   在安瑟斯的记忆力,卡诺?西泽尔这个名字一直是个熟悉而陌生的存在,在帝国各个版本的传闻中,他的事迹始终与柯依达姑姑有关,而偏偏柯依达姑姑本人几乎从不在他面前提起这个名字。   调入帝都军之后,他诧异于这位前任军长对于帝都军的的影响力,现在的帝都军将兵提起当年的军长时,总是难掩一脸的怀念与钦佩,而那些参加过西大陆战争的军官们,包括科恩?林顿、贝伦卡?菲尔纳、提兰尼等高级将领,更是有着与其身份不符的感怀与伤情,这种影响力甚至连同时代同样为国捐躯宽和敦厚的菲利特?加德军长也无法与之相比。   “贝伦卡副军长?”   “是,殿下?”就职仪式之后,贝伦卡?菲尔纳一直以审视的目光打量这位刚刚接手军长职位的年轻皇子,不是不了解这位皇子的军事素养,而是不知这位皇子将会引领帝都军走向何方。   “可以……跟我讲讲卡诺?西泽尔阁下的事吗?”   贝伦卡有点出乎意料,迟疑了一下:“柯依达公主殿下……没有跟您提过么?”   安瑟斯略略侧了眸:“似乎那对于姑姑来说,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   贝伦卡沉默了很久,似乎想起那场惨绝人寰的战斗,历经风霜的脸上有种不可捉摸的哀伤。   “确实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他道,“其实,那位大人的经历殿下应该都有所耳闻。”   “我听说过,他经手那几次的战役,在军校都作为经典的案例来讲。”   “卡诺大人,确实是不世出的军事奇才,当年他与柯依达公主搭档,北灭冰族,西踏古格,并称为‘帝国双壁’,可是对于帝都军将兵而言,并不仅仅是如此。”贝伦卡将视线移向窗外的天空,青空辽远,洁白的云层不断变换着图案,“我担任卡诺大人的副官时,他还只是个上校,当时第二师团的路昂中将死于冰族骑兵之手,他临危受命被任命为中将接手全军的指挥权,当时只说了一句话——请努力的活下去,为了这个目标而战斗吧。”   安瑟斯抬起眼睑,眼底微微一动。   贝伦卡却已然陷入长远的回忆中:“大人最常说的话,不是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而是要我们努力在战场上活下去,而他自己也是为了让大部分的人活下来而努力的,他是不止一次将帝都军从噩梦里带出来的男人。”   “柯利亚回廊战役,大人并不一定会死,只是他认为是他将那些帝都子弟送进险地,便有义务尽可能让大家平安回去,所以才不惜亲自断后,丧命于山谷之中。或许这样的做法从战略上来说未免妇人之仁,可是正是因此,帝都军众人才会感念大人至今。”贝伦卡的眼角略湿,“在整个军队里,低阶将兵的个人意志最容易被忽略,对于他们而言,碰到一个好上司,是件最幸运不过的事情,因为只有这样他们才有可能在惨烈的战场上存活下来。而在这个世界上,横扫千军的名将并不缺,可像大人那样,将士兵的性命看得如此之重的指挥官,已经少之又少了。”   之前参加过西大陆战争的帝都军将兵,他们有的已经退役,有的已经是独当一面的资深军官,然而无论如何,每一年卡诺?西泽尔大公的祭日,慰灵地的墓碑前总会堆满鲜花。   不论保家卫国的的口号多么冠冕堂皇,最底层的士兵们所考虑往往只是从一场又一场的战斗生存下来,而普通的民众比起一姓的尊荣和王朝更迭,更在意的是能否过上幸福平安的生活。   治军之道在于凝聚军心,而治国之道,则在于凝聚民心。   安瑟斯沉默了很久,目光落在墙上金发青年和暖的笑容上,久久没有说话,蓦地立定,抬手敬了一个庄严的军礼。   贝伦卡的眼底,微微闪过一丝讶异,方要开口,年轻的皇子却已经转过身来。   “贝伦卡副军长。”他缓缓地开口,“我只知道,自己年纪尚轻,才疏学浅,可是既然已经接过了军印,便请你相信,我绝不会辜负那面黄金狮子旗,应该承担的责任我绝不会逃避!我会努力像卡诺大人那样,尽己所能保护帝都军的将兵们!”   他的神情肃穆,额前深蓝色的碎发拂过眼角,苍冰色的眼瞳清澈有神,贝伦卡怔愣了片刻,方才缓过神来,深深吸了口气,立定向这位年轻的军长敬礼。   卡诺大人,这位年轻的殿下,会将帝都军带往怎样的方向呢?   下午的时候,贝伦卡去了城郊的慰灵地,站在前任主官的坟冢之前,这样默默地想着。   正是深秋世界,红枫似火,黄花满地,坟冢上的青草已经开始枯黄,秋风萧索的吹过,有着几分凄惶悲怆的感觉。   二十多年过去,他已经开始迈入半百之年,而坟前画像上,自己年轻的上司依然停留在永远的二十三岁,任风沙侵蚀,不见苍老。   他长长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当年卡诺去世后,科恩?林顿升任军长,在这个位置上一呆便是二十多年,他虽然是前任军长的副官,但仍然屈居其下,当科恩调任东平军时,也有很多人猜测,自己这位资历丰富的副军长终于有可能升任军长,因而由年纪轻轻的安瑟斯皇子接任帝都军军长的命令一出,帝都军上下也有曾有过一阵不小的骚动。   大概由于科恩之前跟自己透过底的关系,贝伦卡本人对于这件事倒没有感太大的惊讶,只是面对军中多少多少的议论,仍然感到担心与困惑。   他并非质疑安瑟斯皇子的才能,而是不得不去揣摩这一命令背后的深远意味。   军方内部经历了一番声势浩大的清洗,让一位皇子独自拥有一军的军权,是否意味着皇帝对于储位的倾向已经初现端倪?   或者说,手握重兵的柯依达公主开始有意插手储位的争夺,而帝都军又恰恰成了其中一枚重要的棋子?   军队不应该参与政治。   贝伦卡想起前任军长菲利特上将常说的一句话,然而讽刺的是,帝都军身处帝国中枢,几乎每一次政变都会被卷入其中,成王败寇的准则下,遭遇的清洗、换血也不止一次。   而这一次,那位年轻的皇子又会给帝都军带来怎样的未来呢?   贝伦卡皱了皱眉,想起那蓝发青年肃穆的表情和掷地有声的话语,轻轻叹了一声。   “或许是我多虑了,我们的殿下可是柯依达公主一手教出来的,你说是不是呢,大人?”   没有人回答,耳边只有萧萧的风声。   “是你在这里吗,贝伦卡副军长?”   身后传来女子淡漠的声音,贝伦卡心底一惊,下意识地回身,立定敬礼:“公主殿下!”   柯依达在风里只身走来,没有象征身份的披风和领花绶带,只一袭深黑色军装,线条简洁,容颜素净。   “在这里就不必拘礼了。”柯依达看了他一眼,目光却没有多做停留,只是在墓碑前立定,俯下身将一束长寿菊置于冰冷的石碑之上。   贝伦卡向后面看了一下,隐隐约约可以看到远处林格?弗洛亚和手下卫队的影子,距离相隔甚远,似乎是为了避免打扰到公主吊唁故人的心情。   他犹豫了一阵,不知是否该开口告退。   柯依达却仿佛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淡淡出声:“新任军长已经上任,帝都军的反应如何?”   贝伦卡略略一惊,迟疑了一下:“前后两任军长交接得有些匆忙,因而军中难免有些议论,不过并没有什么大的骚动,安瑟斯殿下年少有为,公主殿下不必太过担心。”   柯依达没有看他,只是淡淡的立着,望着面前的石碑。   “我知道这项任命对你们而言过于突兀。”她道,“安瑟斯虽然累积了不少武勋,但毕竟年纪还轻,而帝都军多得是身经百战的宿将老兵。”   “下官等对于军长大人从不敬之意!”   “我知道你不会,贝伦卡。”柯依达叹息了一声,“当年他曾经说过,贝伦卡副官秉性宽厚耿直,做不来龌龊之事。”   贝伦卡楞了一下,意识她口中的他指的是谁,不经意间有种酸楚的感觉隐隐涌出,低了低头,抬了抬唇角:“大人也曾说过,下官心思缜密,作为副官是个好副官,可是未必适合独挡一面,所以下官一直认得清自己。”   柯依达却是笑了:“时过境迁,现在看来也未必如此。”   “公主……”   “我知道你们的担心。”柯依达收敛了笑意,打断他,“我承认这项人事任命有我的私心在,也有除了军事要素之外的考虑,但是贝伦卡,我身为国防部长官,对帝国全军的安危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七军军长的人事任命我绝不会儿戏!”   她的声线清冷,却格外清晰有力,贝伦卡看着她素净的容颜,隐约有些动容:“下官等会尽力辅助军长大人,请公主放心。”   是军长大人,而不是皇子殿下,隐约表明了帝都军现在的立场。   柯依达不由勾了勾唇角,心底却是松了一口气,有贝伦卡这位老资格的副军长在,其他几位高级军官想必也不会出什么问题了。   “有你这句话,我便安心了。”   贝伦卡心知,柯依达这样说,并不只是因为自己在帝都军中资历甚高,更是因为他是当年跟随卡诺西泽尔时间最长的首席副官,这许多年来他们偶尔也会像这样在墓地里偶遇,静静的吊唁故人,似乎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平日威严冷漠的黑公主,才会像一个普通女子般露出怀念伤感的表情。   他的思绪像杂草一样蔓延开去,久久听不到回答的柯依达终于忍不足侧眸看了他一眼:“贝伦卡?”   “啊!”明显走神的帝都军副军长赶紧回神,“抱歉殿下,只是想起了一些过去的事情。”   柯依达看他,沉默了一阵,良久倒是叹息了一声:“这么多年,难为你还会时常过来看一看。”   “如果没有大人,不会有我的今天。”   在贝伦卡将近三十年的军旅生涯中,追随卡诺西泽尔时光不过两三年而已,然而他不得不承认,如果不是当年运气好被分到卡诺的麾下,也许他也不会坐到今天的位置,或许早已在某一场战役中不留名姓无声无息的死去了。   战争结束之后,他和其他许多同僚一样结婚,生子,共享天伦之乐,但想起当年那个温文尔雅的金发青年,仍然会感到无比的遗憾和哀伤,他将战场上撒尽一腔热血,生前孑然一身,身后也没有留下传承的血脉,在遥远的天国是否会感到寂寞?   卡诺生前,相交最深便是眼前这位立于帝国颠顶的女性,他们之间的羁绊几乎可以称为传奇,然而贝伦卡直觉以为事实也许并不仅仅如此,但所谓的真相已经随着其中之一的当事人的阵亡而被掩盖,碍于身份的限制,贝伦卡自然极有自知之明地保持了沉默。   “卡诺大人,是不惜自己姓名也要将帝都军带出噩梦的人。”贝伦卡叹息,“只是可惜,他英年早逝,来不及结婚生子,身后连个祭扫坟台的人都没有,我好歹也跟随他一场,时常过来打理下还是做得到的。”   他这样说的时候,柯依达却是恍惚了片刻,浮现出空濛的神色来。   贝伦卡微微一怔,不知是哪一句触动她的情绪,正迟疑间却听她长长叹息了一声:“你先走吧,我再呆一会儿。”   “是,公主殿下。”   他转身欲走,却又被她叫住:“等等!”   贝伦卡止住脚步,回过头去,却见柯依达一袭黑衣立在风中,容颜素净,却有萧条的表情。   “如果卡诺生前已经有……”她说了一半,却是紧蹙着眉,仿佛是挣扎着什么,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挥了挥手示意他离开。   如果卡诺西泽尔的血脉仍在世间,那么能否将他放心地托付给你呢?   柯依达这样想着,终究还是将这句话深深咽了下去。   如果有一天,亚伯特法透纳的身份成为皇室的顾忌,并为他自己引来祸端,那么这些曾经受惠于他父亲的人,是否会在那一刻伸出援手?   柯依达知道这样的想法未免有些牵强,但身为人母的本能却让她不得不为了不可知的未来寻找每一条可能的退路。   她长长叹息了一声,蹲下身来,纤长手指拂过墓碑上的灰尘,石碑镌刻的字迹苍劲有力。   “我们的儿子还在,卡诺。”她低低地道,“我或许永远都不能够带他来看你,也永远听不到他叫我一声母亲,可是卡诺,你在天国有灵,要记得保佑他……”   有一滴泪滑下眼角,落进长寿菊芬芳的花蕊里。   作者有话要说:   灵感缺失很久,这一章写得很顺……卡诺同学就在地下猛打喷嚏吧……   话说坑里还有人么,出来吱一声……   第139章Chapter134联姻   年仅二十出头的安瑟斯皇子就任帝都军军长的消息,在很短时间内便传到全国各大军区,西防军军长海因希里索罗公爵接到消息时已是十二月初,还没有来得及作出反应,奉命在墨河督造纪念碑林的米亥鲁亚格兰皇子已经快马加鞭赶到他的军区总部。   “殿下不是正在墨河督造碑林么?”西防军军长似乎对他的到来感到有些吃惊,“这样跑过来不会有什么问题么?”   “碑林已经基本建成,月底便可以竣工,我不过是找个机会出来透透气罢了。”数月不见的米亥鲁似乎因为长期在工地上行走而被太阳晒黑了几分,反倒流露出几分男性粗犷的味道,坐在办公室的沙发里随意的翘着腿,“舅舅不会是要赶我回去吧?”   海因希里却是皱着眉盯着他看了许久,联想到前不久国防部那道任命文书,没有半分戏谑的意思:“哦,只是这么简单么?”   米亥鲁收敛了笑意,深深吸了口气,方道:“舅舅也应该听说,你认为这个时候我还能坐得住吗?”   果然是为了那件事,海因希里叹息了一声。   “有什么坐不住的?”他反问,“不过是一支帝都军而已,就让你怕了么?”   “难道还不够么?”米亥鲁站起来,似乎被激起了某种情绪,“安瑟斯在军方声望与日俱增,现在又给他一军的军权!再这样下去,他在军方的势力日益壮大,可是我呢?我真是不明白,当年他要从军,父皇欣然应允,轮到我,却只能乖乖地呆在国学里,到现在也只能窝在行政部里做个小小的事务官!”   “米亥鲁!”   海因希里终于忍不住直呼他的名字,抬高了声音打断他。他似乎有些失望似的皱了皱眉,眼前这个孩子,虽然跟在自己身边的时间不短,但终究还是太过年轻。   “安瑟斯殿下与你不同,没有势力强大的母族作为支撑,他想要做什么都给靠自己去争取。”海因希里缓缓地道,“而你既然有索罗家族作为后盾,你舅舅我又执掌重兵坐镇一方,你当然不适合去军队发展,以免引起陛下的猜忌!”   “可是……安瑟斯难道不是?”米亥鲁反问,“他是柯依达姑姑一手带大,当年你们这些帝国的宿将重臣,哪一个没有抱过他?”   “柯依达公主是公主,她功勋盖世,又立誓终身不嫁,膝下没有子嗣,比起索罗家,陛下当然是更信任她!”海因希里这样说着,想起当年那女子当年立誓时的神情,皱了皱眉,掩盖下莫名躁动的情绪,“殿下,其实你根本不必如此激动。当年几场大战,整个大陆饱受战乱之苦,现在帝国最需要的,不是开疆辟土,而是休养生息。军人的时代已经结束了,陛下这几年提拔更多的是文职官员。有索罗家做你的后盾,你已经有足够军事支持,你现在需要的是赢得文官们的信任和支持,好好为陛下办几件赢得民心的大事,获得陛下的认可,这才是正道!”   米亥鲁怔怔地听着,隔了很久才缓过神来。   “可是舅舅。”他长长出了口气,情绪渐次平静下来,“娜塔莎皇姐已经被迁往皇陵,安瑟斯这次又在父皇面露了脸,这一次他出任帝都军军长,我担心父皇可能已经有所偏向了……”   米亥鲁这样说的时候语气低缓,似乎是有些不安地打量着他的反应,海因希里却是沉默了一阵,方才开口。   “下个月我要迎娶曼尼特伯爵家的千金,皇帝陛下已经答应携你母亲过来主婚。”   突兀与之前话题豪不相干的消息,让年轻的皇子怔了片刻,过了很久方才回过神来:“舅……舅舅,你……你要结婚了?”   英俊有为又位高权重的海因希里索罗公爵身边并不缺乏女人的存在,但似乎年过四旬的他,一直并没有结婚的打算,就连米亥鲁本人也都几乎要认为他这位十分信赖的舅父这辈子都不会结婚了。   突兀与之前话题豪不相干的消息,让年轻的皇子怔了片刻,涵养很好的脸上几乎掩饰不住惊愕之情:“舅……舅舅,你……你要结婚了?”   英俊有为又位高权重的海因希里?索罗公爵身边并不缺乏女人的存在,但似乎年过四旬的他,一直并没有结婚的打算,就连米亥鲁本人也都几乎要认为他这位十分信赖的舅父这辈子都不会结婚了。   “还不是你母亲催的紧?”海因希里却是皱了皱眉,并不是很乐意细谈这个话题,正了正神色,“陛下的意思是,出席婚礼后,打算顺便北上参加墨河碑林的落成仪式,殿下,你可明白其中的意思?”   米亥鲁怔了一下,终于反应过来。   能够由皇帝陛下亲自主持婚事,对海因希里?索罗公爵来说自然是件荣耀的事情,但这份荣耀并不是给公爵本人的,而是身上流着一半索罗家族血统的米亥鲁皇子的。而皇帝亲自出席墨河碑林的落成仪式,一半出自对新领土民众的安抚目的,另一半则是对工程督造者米亥鲁皇子成绩的肯定。   在提拔安瑟斯皇子为帝都军军长之后,皇帝同样给予另一位皇子同样的认可,这是在向外界表明,皇帝在储位的立场上,并无偏向之心。   米亥鲁长长出了口气,或许自己确实是太过敏感了。   海因希里打量他的表情,便知道他已经冷静下来,缓了缓口气:“所以殿下,你现在要做的,就是马上回去墨河,打点好碑林竣工各项事宜,不要浪费了陛下的这份心意。”   “是,舅舅。这次是我鲁莽了。”米亥鲁点点头,想了想,又道,“可是,这次娜塔莎皇姐被软禁之后,安瑟斯的势力大涨,柯依达姑姑的态度也已经很明显了,帝都那里,真的没有问题吗?”   “殿下,你只需要做好自己该做的,其他的事情我会看着办的。”海因希里这样道,他抬头看看窗外明媚的天空,埋在帝都暗棋大概也该动一动了。   “海因希里要结婚了?”   海因希里?索罗公爵即将大婚的消息传到帝都,即便是柯依达在刚刚听说的时候也难掩讶异的表情。   “身为堂堂公爵家的家主,一直单身,而且也没有可靠的男嗣继承爵位,这样下去也总不是办法吧?”皇帝已经过了最初了的惊讶,对这桩婚事表示理解,“娶的是曼尼特伯爵家的小姐,朕已经答应过完元旦去给他主婚,你也一起吧?”   “有陛下和巴琳雅夫人在还不够么,我去做什么?”柯依达皱皱眉,心底却是盘算了一下,曼尼特家族是旧王国时期西南三省的大贵族,与索罗家保持着长久的交情,虽然是历史悠久的贵族家门,但在皇帝登基的最初几年里,十分明智的选择了自己的立场,并在国政改革之中给予了很大的配合,也因此,至今仍保持着相当的政治地位和美誉。然而,曼尼特家族的势力根植于当年的西南三省,也即今日的中央军区腹地,虽然在新政实施的过程中,自动交出了很大一部分的特权与土地,但仍然对周边地区有着不可轻视的影响力。   海因希里?索罗选择这样一个家族与他联姻,显然不单单只是为了迎娶一位公爵夫人。   “你不好奇海因希里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要娶的是什么样的女子?”皇帝轻笑了一声,海因希里这么多年一直未娶,其中的原因之一他大抵能够猜到几分,看她事不关己的态度,倒是忍不住调侃几句。   “或许关键不在于新娘本人。”柯依达看了皇帝一眼,“曼尼特是个什么样的家族,难道陛下还不知道?”   皇帝收敛了一笑容。   历经数次政治和军事上的清晰,目前隶属于中央军区的境内的在旧王国时代留存下来的大贵族已经为数不多,实力也难以与以往相比,但势力仍然盘根错节,渗透在各个领域,中央势力经过二十多年的努力,仍然无法全面控制这块区域。   这是让皇帝不得不感到焦虑的一点,如果中央军区的不能牢牢控制的帝国中央政府手中,将极大影响他下一步的改革计划。   “所以,更要去看一看了。”皇帝加重了语气,神情肃然,“正好墨河碑林即将竣工了,朕要顺道过去出席落成仪式,你就陪朕走一趟吧。”   墨河碑林的意义,在于安抚新领土的民心。   柯依达自然知道皇帝亲自出席仪式的重要意义,当然其中也不乏对督造碑林的米亥鲁皇子的表彰之意。   毕竟安瑟斯出任帝都军军长已经引起人们的猜测,有必要对米亥鲁皇子及其母族示以恩宠,达到制衡的目的。   “可是,那边局势平息还不到几个月,我担心万一有残余势力向帝国报复,那么陛下的安危……”   “国务省有修格卿和埃森卿在,朕可以放心。”皇帝略一思忖,“至于警卫方面,朕打算在禁卫军和神鹰军中抽调一部分人,其他的你看着办,不要太兴师动众就行了。”   事关皇帝的安危,看来是不得不走着一趟了,柯依达这样想。   “让公主一起过去观礼?”海因希里索罗公爵结婚的消息对于帝都许多高层知情人士来说,不亚于一条爆炸性新闻,只是赫尔嘉听说柯依达公主要一起过去观礼的时候,尽管竭力抑制着表情,但看起来仍然十分精彩,“陛下确定是去贺喜,而不是专门去给海因希里大人添堵?”   柯依达怔了一下,反应过来没好气看她一眼:“都多少年前的陈年旧事,还提他做什么?”   当年海因希里索罗公爵对于柯依达公主的恋慕之情,在帝国高层之中并不是秘密,甚至许多人也认为公爵之所以多年未娶,很大程度上是在等柯依达公主回心转意,赫尔嘉这样说,倒也不无道理。   林格弗洛亚在旁边听着,皱了皱眉,片刻方道:“公主殿下,这次的出行打算作何安排?”   “禁卫军由费兰皮瑟斯率领内禁部队五万人贴身护卫皇帝安全,神鹰军由林格带队,调用第二师团两个旅团随行,另外给两大军区军长下令,调派好人手,保障皇帝陛下出行时的安全!”柯依达顿了顿,“政务由修格总长和埃森监察长共同代理,中央的安稳,由帝都军负责。你先安排下去,安瑟斯那里我会单独叮嘱他。”   柯依达将一系列安排交代下去,想了一想,又道:“还有,叫谍报营留意曼尼特和中央军区几个家族的动向。”   林格挑了一下眉毛,中央军区的情况他有所了解,曼尼特家族虽然低调,平时也守规矩,有些地方的势力连帝都军也不能随意触动。   “公主是怀疑……索罗家这次联姻……”   柯依达点点头,算是默认:“帝都军那里,我也会关照安瑟斯。”   贵族之间婚姻,往往不是单纯的男女情爱,有时候更多出于利益上的考虑,想到这里,林格不再多言,只淡淡点了点头。   其实林格对于海因希里索罗印象并不算好。   出于影卫的本能,他能够敏锐的感觉到这个男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危险味道,不同于其他军人外表的强悍和咄咄逼人,而是在彬彬有礼谦和温文的外表隐藏起来的城府与野心,但由于两人之间并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很多时候再必要的场合里他们仍然是可以和睦相处的。   至于他对公主由来已久的恋慕之情,林格自认为那不过一时的迷恋和长期求而不得的执着,或许是出自真心,但未必抵得过他对于权势的渴望。但不得不说,这个男人再向公主求婚被拒之后便一直保持单身,这倒是同为男人的林格有点始料未及——毕竟身为大贵族的家主,婚姻所考虑的不仅仅是情爱,而是包括子嗣在内的各种利益的权衡。   当然,这种话由同样是至今未娶的林格来说,难免显得底气不足。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神鹰军的副军长摇摇头,苦笑了一声。   他从国防部回到自己的官邸时,夜幕已经降临,寒星箫瑟,晚来风急,客厅里点着灯,似乎已经有客人等在那里。   “是谁过来了?”他皱皱眉,弗洛亚家族历来行事低调,很少结交权贵,除了特殊原因,很少有人深夜前来拜访。   “是军法处的亚伯特法透纳次官。”在门口迎接他的管家回答道,“奥利维亚小姐已经陪在那里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在外面刚回来,补上昨天一点尾巴,下半章看明天能不能补……加班伤不起啊……   第140章Chapter135身世   “叔父大人!”   他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陪坐在沙发上的黑衣女子已经立起身来,林格的目光在她的身上只停顿了片刻,便移到她身后那个有着金银妖瞳的青年身上。   “亚伯特中将深夜到此,有什么要事吗?”虽然对方的军衔已经是与其平起平坐的中将,但林格对于亚伯特并不客气。   亚伯特并不在意他的态度,只是淡淡地站在那里,敬了一个军礼:“下官有些事不明白,想请教大人。”   “如果是公事的话,明天国防部再谈吧。”   “是私事。”金发年轻人语气淡漠,却有不容拒绝的味道。   林格深深看他一眼,叹了口气,大踏步走进来,在沙发上坐下来。   奥利维亚冷眼看着,知道林格已经不再这位年轻的军法官拒之门外,暗地里松了口气,默不作声地退出客厅,顺手带上房门。   林格抬头看看仍然以军姿站立的金发青年,叹了口气,“有什么话,坐下说吧。”   他的口气似有松动,亚伯特却是站着未动,沉默了许久,方才开口:“林格大人,你应该知道,我跟奥利维亚六年前就已经认识了。”   林格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六年前因为阁下的处分,我被军校除名前往西北投军,在战场九死一生,好几次危急关头以为就快没命,可总好像有人暗中相助,将我从生死线上拉回来。直到有一次遭遇战中,我乘坐的巡逻艇翻船,同时身负重伤,差点溺死在海里,不知过了多久才被人拖出水面,从那个时候起才知道一直以来是谁在暗中保护我。可是虽然当时她被迫暴露身份,但除了名字我对她一无所知,也不知道她受命于何人。直到前不久,才意外得知她竟然是大人您的侄女,弗洛亚家族的下一任继承人。”   “所以呢?”   林格抬头反问,年轻人一双异色的双瞳里闪过探究的锐利光束。   “我只是好奇,我亚伯特法透纳何德何能,竟然能让堂堂神鹰军副军长如此费尽心思?”他道,“我现在仔细想来,当年就算我失手伤了人命,但事出有因,就算闹上治安厅和军事法庭,也不见得会理亏。而你,偏偏要断绝掉我的前程,将此事压下来,可是一边又让自己最看重的侄女一路暗中保护?林格大人,你的做法,下官实在是很难理解。”   “亚伯特中将,你在指责我吗?”林格默默听他厉声道来,沉默了很久,方才缓缓地开口,“当年你失手伤人,我自认那样的处置并不为过,至于奥利维亚,身为弗洛亚家族的继承人,她有她的试炼,与你并无关系,请不要误会了。”   “是误会吗?”亚伯特冷笑一声,“阁下,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任人拿捏的少年了,你以为这样的说辞可以打发掉我?”   “当年我说的话你忘记了吗?”林格皱眉,“如果我对你怀有恶意的话,这样直接暴露你的想法,是很危险的事情。”   “或许,在这里没有人比大人您更清楚我的底细了,我还有什么好怕的?”亚伯特浮起一丝冷讽的笑意,“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当年你不惜将我逐出军校,是为不把事情闹大,因为我的身份敏感,会引起其他的注意,给你带来麻烦;而此后你又派人暗中保护,只能说明一件事,我的身份对你来说十分重要。”   林格深深吸了口气,抬头看着披着一袭昏黄灯光立于面前的青年,眼底有复杂情绪一晃而过。   他倒是没有想到,这年轻人已经想到了这么多。   “所谓的身份,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当然,因为我不知道,那对我来说是福是祸。”   “福祸并不是绝对的,有的时候,不知道反而更安全。”林格站起来,看着他异色的瞳,“年轻人,告诉我,你对你的生身父母是什么感觉?”   亚伯特怔愣了一下。   他已经很久没去想起过这个问题。   养母对他并不亲近,甚至可以说是厌恶,他的孺慕之情大抵也就在幼小的童年被磨尽了,偶尔也会想起所谓的生身父母,是他出生就已死亡,还是原本就已将他抛弃,胸前那道火焰一般的疤痕,应该不是胎记,而是人为落下的记号。   他有时候会觉得讽刺,既然已经抛弃了,又何必还要做下记号,难道还再想着认回来吗?既然打算认回来,当初又为何要抛弃?   成年之后他几乎不会再去考虑这样的问题,因为对亲情的认知甚少,所以也很难形容对于所谓的双亲有何感觉,不是期待,也不是憎恨,大概便是淡漠吧?   可每次梦里惊醒时候,伤疤那里隐隐的痛感又是什么?   林格看着他眼底变幻莫测的神情,叹息了一声:“没有感情是么?也对,你从小失去双亲,养母酗酒成性,体会不到亲情,也不会奢望亲情,既然没有感情,知道与否,又有什么关系?”   金鹰妖瞳的年轻人站在那里,半晌没有说话,黯淡的灯光打在脸上,阴晴不定。   过了很久,猛地转身,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亚伯特!”   等在门口的奥利维亚叫住他,他的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只深深吸了口气,道:“我不会就此罢休。”   奥利维亚一怔,那一头金发却很快消失在楼梯的尽头。   身后传来林格冷冷的声音:“奥利维亚,进来!”   林格站在客厅中央,灯光在脚下洒落一地昏黄,奥利维亚站在门口处看他,竟然有几分阴郁的感觉。   “叔父……大人?”   “我说过家里不接待外客,你为何还要带他进来?”林格淡淡地问他,声线不高,但隐约有些许怒意。   大概是察觉出他的怒意,奥利维亚下意识地立定,低头小心挑选着措辞:“有些事情……我解释不太清楚……”   “那就根本不需要解释!”林格抬高了声线,“当年你只是暗卫,暗卫只需要执行任务而不需要解释原委,更何况你的任务已经结束了!”   “可是叔父……”黑衣女子抬起头,想要分辨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林格看着她素来平静无波的脸上浮现出细微的表情,猎犬般敏锐的直觉似乎捕捉到了什么,砂色的眼底深意加重几分:“你告诉我,你是怎么暴露身份的?”   奥利维亚似乎是没料到她会这么问,迟疑了片刻,方才道:“当年他身负重伤落海,我把他拖到孤岛上,他当时胸腔进水,昏迷不醒,失去了气息,无奈之中只能……”   林格挑了一下眉,对面的女子已经将脸深埋下去:“只能……用嘴渡气……后来他就醒了……”   林格倒吸了口冷气,藏在袖中的双拳顿时握紧。   “叔父?”   察觉到他的异样,奥利维亚忐忑地抬头,过了片刻方才见他平静下来来:“算了,权宜之计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就当没发生过好了。”   “是!”   “可是奥利维亚。”林格却没有就此作罢,“亚伯特法透纳的事情,你以后不要再管。”   “叔父?”   “我为什么挑选你作为我的继承人?”林格看着她,“因为你虽然是女子,可是足够冷静理智,身为弗洛亚家族的继承人,不可以在任务中参杂自己的情感,因为你的每一个决断都关乎家族兴亡和帝国安危!”   “可是叔父,我没有……”奥利维亚想要分辨,“我只是……毕竟相识多年,我只是想帮帮他而已……”   “你还说没有私心吗?”林格似是十分失望,“不管是同袍之情,还是男女之爱,多余的感情,都会让人迷失方向!”   奥利维亚沉默下来,不再说话。   她直觉林格今天的反应有些过激,但重点究竟在哪里,却又实在说不出来。   林格看着她,略略有些不忍。   她本来应该是无忧无虑长大的少女,却不得不背负家族沉重的责任,这些年在暗卫营跌打滚爬,执行任务九死一生,从未让他失望过。   “奥利维亚。”他叹息了一声,目光缓和下来,“你是弗洛亚家族未来的希望,我只能这样要求你,但是你要知道,这样也是为了你自己好,以后,离亚伯特远一点。”   奥利维亚怔了片刻,收起怔忡的表情:“我知道,叔父。”   再抬起头时,她已经恢复了来时淡漠素净的神情,悄无声息退了出去。   林格看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后,长长叹息了一声。   他如果没有看错的话,那一刻奥利维亚脸上流露出来的,不是属于往常战士的表情,而是那许久不见的属于少女的神情,或许自己都没有发现,有些事情开始悄悄失控了。   你不要怪我,奥利维亚。   但你终有会一天会明白,我这样做是为你好。   毕竟守望一段可望而不可及的感情,要付出得太多,而得到的太少,如我自己一般,亦不知何时才能得到救赎。   他抬头看看窗外白色的月亮,想起那个高贵素雅的铁血女子,砂色的眼瞳一片迷离。   这一年的冬天是少有的暖冬,帝都只下了一两场雪,元旦的日头正暖,新年伊始,万象更新。皇帝在元旦过后的第三天携巴琳雅公爵夫人启程前往西南军区,柯依达公主奉命随行,其余两位枢机卿修格埃利斯公爵和埃森凯瑟侯爵留守帝都。出发的当日,天气晴好,太阳和暖,安瑟斯倚在帝都城头,将双手抄在胸前,望着车队在白雪覆盖的城郊留下长长成串的马蹄印,英挺的五官在暖色的阳光照耀下显得十分平静。   “竟然劳动皇帝陛下亲自主婚,海因希里索罗公爵真是好大面子啊……”路西尔埃利斯站在他身侧,悠悠叹了一声。   “他是宿将中的宿将,重臣中的重臣,不仅手握一方重兵,还是皇子外戚,这份荣宠也当得起。”   安瑟斯只是淡淡道了句,亚伯特沉默片刻却是蓦地道了句:“树大招风,荣宠过盛,也未必是好事。”   安瑟斯未知可否,回头看了他一眼:“说起来,那件事查的怎么样了?”   “那个民政处的书记官?”亚伯特知道他的所指,“行政部不是军法队可以插手的地方,目前所掌握的信息里似乎看不他的底细。”   布兰森奥布莱恩,虽然他与娜塔莎公主交往过密,但那天的名单中并没有他的名字,也没有直接证据表明他与公主的阴谋有关,亚伯特调查过他的履历,平民出身,国学毕业,民政处履职数年,相当干净。   安瑟斯皱了皱眉,想起那一晚那人无辜的眼神,便觉得莫名地不快。   当然令他在意还不仅限于此,想起临行前柯依达姑姑的嘱咐,苍冰色的眼瞳又暗了几分。   帝都军对于中央军区的控制力,除了帝都周遭区域,其实弱于帝国各大军区。最大原因在于旧王国西南三省的门阀势力植根太深,中央势力想要进入,必然要费一番周折。   他可以明显地感觉到皇帝和柯依达对于这片地区的看重,不同于对帝国任何一个军区的看重,似乎还关系到未来帝国的走向。而索罗家与曼尼特家族都曾是这一地区的大贵族,这两家的联姻,又会对这块地区的局势有怎样的影响呢?   帝国的皇子抬起头,看着冬日并不刺眼的红色太阳,天空里的云彩倒映在苍冰色的眼底,急速的流转,变幻莫测。   第141章Chapter136千金   海因希里索罗公爵的婚礼,在西南军区大本营所在地,锡兰行省的首府塞班市举行。   新娘薇妮曼尼特伯爵小姐,现年二十五岁,在帝国待嫁的贵族小姐中,年纪并不轻,她虽然出身贵族家门,但并非那种深居简出的贵族淑女,她早年进入梅西经济学院深造,修习了三门专业,而后又到帝国各地游学数年,因而令自己的婚事耽搁了数年。而伯爵小姐本人的眼界又过高,一般的贵族子弟难以令她满意,她的婚事一度令他的父亲温斯顿曼尼特伯爵一筹莫展,海因希里索罗公爵的求婚倒是令老伯爵了却了一桩心头大事。虽然公爵本人已经年近五旬,但是依然保留着年轻时候丰神俊朗的气质与风采,不提其本人显赫的地位,光是当年那些显赫的武勋,便足以令年轻姑娘们倾慕了。   其实忽视掉两人的年龄差距,新郎与新娘站在一起时,仍然会让人觉得这是一对般配的丽人。   皇帝波伦萨亚格兰,亲自携巴琳雅公爵夫人与柯依达公主出席婚礼,而身在墨河的米亥鲁皇子也专程赶到塞班,更令这场原本便不低调的婚礼越发瞩目。   当然,对于巴琳雅公爵夫人而言,抛开眼前这些浮华之事,自己这个弟弟能够放下多年的执念,迎娶一位身家清白、品行贤淑的名门淑女,为家族的延续履行自己的责任,已经足够叫她谢天谢地了。   “朕看你倒是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似乎是洞悉了她的想法,皇帝低头抿了一口红酒,淡淡地笑起来。   巴琳雅只得叹口气,“陛下又不是不知道,我就这么一个弟弟,胡闹了这么多年,总算肯踏踏实实的结婚了,不然身边没有个人照应,也没有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这么行?”   “海因希里卿不是已经有一个女儿了么,新夫人还年轻,子嗣上不必担心。”皇帝莞尔,对于陪伴了自己多年的巴琳雅索罗,皇帝还是了解的,她性情温婉恬淡,多年来执掌宫廷事务,进退有度,甚有贤明,虽然贵为宠妃,却从未替娘家人向皇帝提出过任何要求,倒是在弟弟海因希里的婚事上,像个操心儿女婚事而喋喋不休的贵族家女主人。   提到那个出身并不光彩的索罗公爵小姐,巴琳雅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她素来待人宽厚,但对于这个年仅十几岁外甥女,却并没有太大的好感。   “那个孩子,生母也太上不了台面了……”她倒不是拘泥于门第阶级,如果只是身家清白的平民女子也就罢了,偏偏是个出身风尘的欢场女子,“不过好在他总算肯定安下心来,我也能放心许多了。”   “就是,母亲也太爱操心了。”侍立在一旁的米亥鲁察觉到母亲的情绪,挑了挑眉:“事关家族承续的大事,舅舅怎么没有分寸呢。”   听到儿子这样说,巴琳雅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   皇帝默不作声地看着他们母子,蓦地莞尔:“行了,米亥鲁,你别在这里说好听的,碑林竣工仪式可安排妥当了?”   话题转入正事,米亥鲁的表情便严肃起来:“已经准备妥当了。”   “朕明天便启程去墨河。”皇帝看着他,“仔细些,这件事对于新领土的稳定来说意义非常,不容有失。”   “是,父皇!”   不仅仅是新领土,对于米亥鲁本人,也是意义非常。   年轻的皇子心知这一点,苍冰色的眸子里染上几丝深迥的气息。   柯依达素来懒怠应酬这样的场合,婚礼仪式结束,舞会刚到一半便已经露出几分倦怠之态,随便找了个借口脱身出来,站在宴会厅门口的喷泉边上,吹着风散去几分室内带来的燥意。   “夜里风大,公主殿下在这里透会儿气就回大厅里去吧。”赫尔嘉替她取来厚实的大氅,“免得那些人找不到您,胡乱猜测。”   “我素来不耐烦这种场合,有什么好猜测的?”   柯依达不以为然的挑眉,这些年她的性子越来越犯懒,大大小小的宫廷宴会或是社交应酬,除非必要,她是能躲就躲,如果不是皇帝此行事关重大,她才懒得千里跋涉跑到西南军区来。   赫尔嘉无奈地叹了口气:“如果是别人也就算了,海因希里大人当年对您的心思可是无人不知,如今他倒是另娶新人,旁人当着面不敢揣测你的心意,背地里可不一定,公主这么走出来,知道的说是柯依达公主性子冷清,不喜喧闹,不知道的还以为……”   当年海因希里?索罗公爵可从不避讳对于柯依达公主仰慕之情,甚至在这之后二十几年里一直未曾娶妻,如今公爵终于抱得美人归,人们也不免好奇一下另一位当事人的心境。事实上,从婚礼开始,也有不少不知内情的人打量着公主本人的表情,只不过慑于她多年来的积威,并不敢过于明显罢了。   柯依达显然是没有想到这一层,怔愣了片刻,似是脱力地叹了口气:“赫尔嘉,你想的……真是太多了。”   赫尔嘉耸了耸肩,看得出来柯依达之所以在意这桩婚事,大抵是由于索罗家与曼尼特家联姻的政治意义。   好在柯依达也没打算多做停留,休息了一阵便转身向着大厅门口走去,远处却传来一阵骚动,她止住脚步,抬头望去,深浓的暮色中,有一两个黑影撞进眼帘,前面那个身量未足,估摸只有十一二岁,黑色的上衣马裤,一副寻常贵族家男孩的打扮,可是到了面前,一开口却是分明是女孩子的声音。   “走开,别拦着我!”   她这话是对着身后赶来的侍女说的,话音未落便已经抬手一鞭子下去,狠狠抽在那女子面前空地上,可怜的侍女惊吓到般的退后了几步,却仍然不死心地喊着:“小姐,大人吩咐了,你不能进去啊!”   “为了娶这个女人,他关了我那么多天,我倒要看看现在就闯进去,他能把我怎么样!”女孩嗓音略带沙哑,说话间早就冲到柯依达的面前,似乎也没有看清眼前的人,只是大咧咧伸手一推:“让开,别挡路!”   柯依达眼底微动,尚未开口,赫尔嘉已经在瞬间出手,一把擎住这女孩子的手腕,拧了过来,女孩因为疼痛发出一阵悲鸣:“啊——”   “哪里来的小鬼!”赫尔嘉毫不掩饰自己的惊怒,“柯依达公主面前竟然如此放肆!”   柯依达执掌军权二十多年来,帝国军那些宿将重臣,哪一个敢在她面前这样放肆!   听到她报出名号,后面的侍女早就腿一软跪倒在了地上:“公……公主殿下,我……我们小姐不知道是您在这里,请您高抬贵手,放过她把……”   柯依达终于能够定下神来,仔细打量眼前这个少女,虽然说是少女,但看穿着打扮,和那一头齐耳的黑色短发,怎么看都像是桀骜不驯的贵族少爷,借着清朗的月色和门口的灯光,倒是能够清晰的看到脸部的轮廓,清丽,但尚显稚嫩,漆黑的瞳分外有神,眉宇间却有几分戾气萦绕。   柯依达挑了挑眉,以她的身份,实在没有与一个孩子计较的必要。   “你是哪家的小姐,这么不懂规矩?”她挥了挥手,示意赫尔嘉放开她。   对方却不领情,挣脱出来揉着酸疼的手腕:“我不懂规矩又怎么样,我父亲都不管,你也管不了!”   “茱莉亚!”门口一声断喝,大概是听到了这里的动静,站匆匆赶来一脸震怒的正是今晚的主角,海因希里?索罗公爵。   柯依达心中的猜测,终于得到了证实。   但她仍然不得不感到诧异——传闻中海因希里?索罗公爵不顾非议带回来的私生女,竟然是个不折不扣的假小子?   不是应该是个继承了其母美艳外表的温柔淑女么?   “海因希里卿,她是你的……”她皱了皱眉,言语里有几分玩味的气息,“女儿?”   彼时前来赴宴的宾客都聚拢了过来,就连皇帝也被惊动,众人注视之下海因希里铁青着脸,走过来向着皇帝和公主深施了一礼:“陛下,公主殿下,下官管教无方,小女无知冒犯了公主,请陛下和公主恕罪。”   “算了,又不是什么大事。”   柯依达并没有打算追究,轻描淡写地道了句,倒是皇帝饶有兴致:“海因希里,这就是你的女儿,很有个性啊……”   “她幼年丧母,下官平日忙于军务,疏于管教,才让她养成这样无法无天的性子。”海因希里回头,狠狠瞪了一眼让他大失颜面的女孩,而后者则不甘示弱的回敬了他一眼,“让陛下和诸位见笑了。”   饶是他多年坐镇一方,喜怒不形于色,此刻也是难掩怒意,原本是好好的大喜之日,却被这个小丫头搅局,害得自己在众人面前颜面扫地。   皇帝少有见到这位重臣脸色青白的一面,终于能够稍稍体会到巴琳雅夫人在提到这位茱莉亚小姐时那种难以言喻的厌恶感从何而来了。   他回头看去,不出意料,身边的巴琳雅夫人正抿紧着嘴唇,虽然不发一言,但显然脸色不佳。   “小孩子而已,多费心教教就是了。”皇帝笑着拍拍他的肩,“不必紧张。”   得到皇帝的安抚,海因希里方才缓了缓脸色,谢过皇帝之后,看了一眼身后的女孩,正要说什么的时候,他的新婚妻子薇妮夫人,终于站了出来:“大人不要生气了,让我先带小姐下去休息吧……”   这女子笑容和婉,伸出手想要拉过女孩,却被她避之不及地闪开了。   这下人们便大抵明了经过,不过是逆反期的少女对父亲娶后母的抗议罢了。   只不过这少女的阵仗,也太大了一点。   薇妮?曼尼特,不,现在薇妮公爵夫人,深深吸了口气,笑容略显生硬,但仍然保持着很好的风度。   柯依达冷冷扫了他们一眼,却是蓦地开口:“我倒是觉得这孩子对我的胃口,不如这样让她跟着我如何?”   清清冷冷一句话,却语惊四座。   柯依达公主岂是随便什么人能够跟的?   这么多年来,就算是皇帝膝下的几个子女,唯一在跟前教养长大的也只有安瑟斯皇子一个而已!   周遭不可避免一场骚动,连同海因希里本人也是惊疑不定。   “柯依达公主,小女顽劣,恐怕不适合……”   他斟酌着词句,但柯依达却不以为意:“正因为顽劣,所以才需要教导,既然你军务繁忙,她又没有母亲言传身教,这样下去岂不是耽误她?”   “公主!”薇妮公爵夫人终于听不下去,“我既然已经嫁入索罗家,便是这孩子的母亲,以后自然……”   柯依达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只将目光落在那女孩身上:“你是愿意跟着她,还是跟着我?”   处于焦点的女孩仿佛刚刚反应过来,看了看所谓的母亲一眼,又看了看一旁黑色军礼服的女子,没有迟疑多久,便闪到柯依达的身后,看向父亲的目光有着某种不知天高地厚的挑衅。   海因希里在心里无力地叹了口气。   皇帝倒是开怀地笑起来:“看来这孩子跟柯依达有缘分啊,海因希里卿,你就不要太小气了,不过是带她到帝都住一阵,不行再回来,好歹也是朕的侄女,你姐姐也在,谁还能委屈了她不成?”   话说到这个份上,海因希里自然不好再拒绝,只得点了点头:“这样,真是给公主添麻烦了。”   在旁人眼里,能得到柯依达公主的青睐,自然是件荣耀的事情。   一时之间,一场僵局,皆大欢喜。   然而海因希里却毫无欣喜之意,他的眼底暗沉几分,抬起头,看到自己的姐姐立于灯下,眉头紧蹙,对上他的眼睛,也只是意义不明地叹了口气。   “你到底要我怎么样,柯依达。”筵席继续,他在角落里找到柯依达,声音低沉,但口气不复客套,甚至直呼她的名字,“我独身的时候你要我娶妻,现在我娶了妻子,你却又不放心了?”   他的嘴角有明显讥诮之意,柯依达却不曾看他一眼,只将目光移开,“你想多了,海因希里。”   “想多?”他冷笑一声,“当年那位阿代尔子爵小姐的事情,我可没有忘记!”   那位天真烂漫的子爵小姐被留在帝都的真正原因,不过是为了牵制有异心的阿代尔家族!   柯依达沉默了一下,叹息一声:“你平时可不是这样咄咄逼人的,海因希里,你很看重那孩子?”   西防军的军长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我不说违心的话,那孩子,确实有吸引我的地方。”柯依达缓缓地道,“在她身上,似乎能看到我自己的影子,光凭这一点,我会善待她。”   海因希里抬起眼睑,眉毛微微颤动了一下,似乎有不可掩饰的惊慌。   茱莉亚?索罗,其实在外貌上更多传承了母亲的基因,在他的记忆中,那是个同样有着黑色头发和漆色眸子的女子,自己之所以会为之停留,大概还是因为那部分相似的眉眼以及那一股虽然堕入风尘却并不俗气的冰冷气质。只是再相似也不过是替身而已,更何况将出身低贱的欢场女子与立于帝国奠定的黑公主相比,又岂不是一种亵渎?   这些年来,他对女儿的感情复杂,既骄纵却又疏离,也无非是这样的缘故,而这一切,居然叫她看了出来!   他深深吸了口气,为掩饰慌乱一般,将手在袖管里攥紧,柯依达回过头看他,幽幽叹了口气:“好了,海因希里,今天是什么日子,你不应该在我这里。”   海因希里平静下来,看着她平静无波的脸,眼底的暗流汹涌而过,终于自嘲地笑了声,转身走向身披婚纱的年轻女子。   彼时悠扬的舞曲再度响起,他执佳人手,华灯留恋,丽影成双。   第142章Chapter137仁慈   皇帝在西陲并未停留太久,婚礼结束后没几天便北上墨河,亲自出席墨河碑林的落成仪式。   墨河平原作为二十多年前西大陆战争的主战场之一,不论是亚格兰,还是古格,都有无数将兵埋骨于此,二十多年过去,河水将荡涤鲜血荡涤殆尽,而黄沙之下的白骨已经分不清敌我,在这里修造纪念碑林,不仅是纪念当年那些远征将兵的亡魂,亦是为表示对那些古格将士守卫家园赤诚之心的敬意。亚格兰也好,古格也罢,都是同一片大陆上生息的子民,为各自的家国刀兵相见,生前的仇恨不共戴天,死后却长眠一处,依山而建的碑林绵延直上,共同祭奠那些为了各自家国血染疆场的将士英灵。   整个落成仪式规模隆重,皇帝波伦萨亚格兰亲自出席,在哀乐声中向苍天祈祷,祭奠双方将兵的亡灵,狄蒂丝丝弗札女伯爵成为碑林的女祭司,这位在稚嫩之龄便离开故土的前古格女皇,终于在有生之年回归旧地,以自己的余生为这些喋血黄沙而不知名姓的战士们超度亡魂。   墨河碑林存在的意义,还在于对新领土人心的安抚,皇帝不顾千金之体亲自驾临,更有怀柔的深意,希望能够借此缓和因为这片刚刚结束动乱不久的土地上的紧张氛围。   然而站在高高的祭坛上致悼词的时候,皇帝仍然不可免地想到了当年那些为帝国冲锋陷阵却在盛年转瞬即逝的年轻军官们,苍冰色的眼底难掩萧条沧桑之感。   而另一方面,由于皇帝的亲自到场,督造墨河碑林的米亥鲁皇子也风头大涨,尽管皇帝还没有来得及给予他任何具有实质意义的奖励,但言语之间对于这位皇子的器重和赞赏已经毋庸置疑,之前因为安瑟斯就任帝都军军长而开始暗自揣测的人们似乎又感到了迷茫。   或许,皇帝陛下本身并没有太大的偏向,都是自己的儿子,只要有能力,器重一些又如何?   而相比米亥鲁此时的志得意满,远在帝都的安瑟斯显得更加低调,每日忙于处理各项军务,或是去校场练兵,甚至连皇宫也很少回去,住在军官宿舍里,与普通的军官们同吃同住,甚至一起切磋搏击和剑术,让人有的时候会觉得,他仿佛不是个身份尊贵的皇子,而只是一个在战场上一路跌打滚爬升到军长之位的平民军官。短短时间之内军中普通的将兵们倒是对这位印象中有着一定距离的皇子殿下有了几分亲近的好感。   转眼到了2月初,正是芙妮娅阿格斯大公妃的生祭,他终于推掉各种军务,抽出空来,去城郊的墓地拜祭亡母。   此时帝都的天气仍未转暖,裹着厚厚的军大衣仍然有风呼呼地钻进脖颈的缝隙,坟冢上枯败的草还未发出新芽,苍白地在风中摇摆,甚是萧条。   安瑟斯年幼时,便知晓自己的身世,对于母亲的早逝,并非没有遗憾,然而逝者已逝,他所能做的也便只是这样在碑前摆上一株长寿菊,然后在风里低头默默地祈祷。   陪同而来的亚伯特看着他肃穆的表情,一时间也有点出神。   大概是察觉到他的眼神,安瑟斯结束了祷告,回过头来:“想什么了?”   “没什么。”亚伯特顿了一顿,“只是忽然想起,你平时好像也不太提到大公妃殿下。”   安瑟斯怔了片刻   “我连她长什么样都不知道,能提什么?”他苦笑了一下,其实关于芙妮娅大公妃的事迹,记载虽然不多,但也并非无迹可寻,他本人听说的也有不少,只是终究不过是个虚无的符号,而非鲜活的影像,“很多人说,她美丽,大方,温婉,十几年如一日跟在父皇的身边,无欲无求,将青春年华毫无保留的奉献给了年轻的主君……可是这一切,对我而言,终究只是听说而已。”   亚伯特听得出他的言语里的怅惘,异色双瞳黯色更浓。   “很小的时候,我并未觉得我与米亥鲁他们有何不同,只是略大点才会觉得奇怪,为什么米亥鲁和乌蒂娜有自己的母亲,而我却只有姑姑,而且姑姑也并不是我一个人的,娜塔莎姐姐,米亥鲁他们也都这么叫她。”   “那时候你会想她么?”   “其实很奇怪,就算是小时候我也很少会想起她。”安瑟斯皱了皱眉,大概是在努力的回想着,“或许是因为柯依达姑姑在的缘故吧,小时候我并没有感到十分孤独,虽然大家都是皇子皇女,但姑姑对我确实是不一样的。”   他顿了一顿,苍冰色的眼底有着几分忧郁,略略叹息了一声:“只是,多少还是有点遗憾的吧……尤其是姑姑告诉我,她是为了生我而难产去世的时侯,如果没有我,或许他也不会……”   “安瑟斯!”亚伯特直觉反感他这样的想法,出声打断他。   年轻的皇子倒是回过神来,自嘲地笑了下:“放心,不过是想想罢了,都活了这么大,还能钻牛角尖不成?”   亚伯特却是略略转了身,目光投向远处山峦。   “所以……就算没有相处过,没有抚养过,还是会有牵挂在的吗?”他幽幽地道了句,声音极轻,似是在自言自语。   安瑟斯的耳力却很好,看着他的背影皱起眉头来:“你说什么?”   亚伯特却恍若未闻,灰霾的天空下金银妖瞳如海似墨,却是空寂无边。   你对你的生身父母是什么感觉?   从小失去双亲,养母酗酒成性,体会不到亲情,也不会奢望亲情,既然没有感情,知道与否,又有什么关系?   那日林格的质问又响在耳边,挥之不去。   从那时起,他便感到莫名的烦躁。   他不知道这种情绪从何而来,许多年前他从养母酒后的胡话里知晓了自己的身世,一度也并不是没有想要去找过自己的生身父母,然而到底只是几岁的孩子,连生存都不容易,更谈不上去寻找自己失散的亲人,更何况或许正如养母所说——已经抛弃了你的父母,难道还会认你回来不成?   多少年过去之后,亚伯特其实早已不再执着于探究自己的身世,对于未曾谋面的双亲也从无企盼,只是不知何故,被林格陡然问到,他竟有些不知所措。   难道说,原来还是在意的么?   他在心底冷笑一声,微微攥紧了袖管。   “亚伯特!”   他回过神时,安瑟斯已经在身后连唤了他几声,回过头来,对方已经是一脸担忧地看着他:“你没事吧,亚伯特,最近你好像有不太对劲?”   金银妖瞳的青年皱了皱眉,有这么明显么?   “我能有什么?”他哂笑一声,想起这段时间政局的细微变化,想要反过来说上几句,却听得远处一阵马蹄响,路西尔埃利斯已经策马到近前。   “路西尔?”安瑟斯显然有些意外,“你怎么过来了?”   平时年轻气盛的公爵少爷此时的表情却有些复杂:“出了点事情,父亲叫我过来请殿下去拿个主意。”   话虽如此说,但安瑟斯其实心中明白,虽然他多少算一个皇子,但实际职务也不过一军的军长,国务省各项事宜目前均有两位枢机卿决断,并无向他请示的必要,能够让修格埃利斯公爵难以裁断要请他这位皇子出面的,多半是涉及到了皇族的问题。   果不其然,刚刚抵达国务省,简单寒暄过后,等候已久的两位枢机卿便告知了他娜塔莎公主病重的消息。   消息是昨天从皇陵行宫传来的,据说去年入冬以来,这位获罪被软禁的公主身体便一直不好,大病小病不断,新年时山中下雪,大概是受了寒气,连续几日高烧不退,进而引发了肺炎,一直到现在也没有好转,前两天更是突然恶化,数度昏迷不醒。据医官诊治后回话说,公主近两个月体质虚弱,又因为高烧伤到了肺腑,如果再不仔细治疗的话恐怕抵不过春寒,而皇陵行宫地处山野,气候湿寒,实在不利于养病。   言下之意,若要保住娜塔莎公主的性命,就要先将她从皇陵行宫转移出来。   修格埃利斯公爵让自己的夫人卡捷琳再一次去确认病情的时候,公主身边的侍女也委婉地表达了这一愿望。   然而根据皇帝的旨意,不仅不允许公主与外界接触,更是在皇陵行宫布下了重兵,名义上是护卫公主的安全,而实际上与□□无异。   连与外界的联系都要断绝,更遑论让她再度走出皇陵行宫。   监察长埃森凯瑟侯爵第一个反对:“这位公主可不是省油灯,就算现在病情坐实,可谁知道出了皇陵还会玩什么花样?皇帝陛下和柯依达公主不在帝都,万一有什么意外,你我二人可担当不起。”   但从另一方面来讲,虽然犯下重罪,但公主毕竟是公主,皇帝没有狠心赐死她,便是还保留了几分父女之情,放任她的病情发展下去,万一真的香消玉殒,此时留守帝都的两位枢机卿,不论是埃森凯瑟监察长,还是修格埃利斯公爵,也都脱不了干系。   无奈之下,修格只得命人请来安瑟斯,这位目前帝都中唯一的也是成年的,而且在军政两界已经有着不小影响力的皇子,将决定权交到了他的手中。   而安瑟斯的反应,正如意料之中的诧异,他花了不少的时间来消化这个消息所来的震撼,以及两位枢机卿在自己面前的争论之词。   说实话,修格埃利斯与埃森凯瑟两人,都不希望这位有着一半赛切斯特家族血统的公主再有机会踏出幽禁之地,给予她重返帝都的机会,毕竟她代表了那些顽固不化的旧门阀势力。虽然从“十月清洗”以来,军政不断清洗渗透在内的守旧势力,但并不能保证这些冥顽不灵的反动潮流就此跟除,即便已经再三确认公主的病情,修格也仍然担心会给那些潜伏的旧势力以可趁之机。   而埃森凯瑟侯爵的立场更加鲜明——可以继续派人为公主诊治,但要让公主离开皇陵,那是断断不行的!   安瑟斯斟酌了很久,终于深深吸了口气,方道:“娜塔莎姐姐固然有错,但身为弟弟,总不能看着她生命垂危而袖手旁观,让她自生自灭,父皇那里也不好交代。这样好了,我亲自带帝都军去将她接出来,就算有什么也好有个防备。。”   他这样开了口,在场的两位枢机卿就不便再有异议,只是监察长沉默了片刻,方才阴测测道了一句:“殿下实在是太过仁慈了。”   “确实是太过仁慈了!”   不仅仅是监察长大人,亚伯特法透纳在听说此事后,也是一阵冷哼。   而此时的安瑟斯正站在帝都军的黄金狮子旗下,一脸淡然看着整装待发的军队,为了以防万一,在与两位枢机卿商议过后,他还是决定亲自率领帝都军前去皇陵行宫将娜塔莎公主接回,以免路上旁生枝节。   “难得你跟监察长大人意见一致呀。”对于友人的奚落,年轻的皇子只是轻笑了一下,“到底是我的姐姐,总不能这样放任不管,再说,万一真有不测,父皇那边也不好交代呀。”   “你是好心!”亚伯特冷笑了一下,“两位枢机卿大人为什么自己不拿主意,无非是不敢挑这个担子,姑且不说你那位皇姐一旦有机会回到宫廷以后又会闹出什么事情,就是这一次,万一她有什么阴谋,小心把你自己都搭了进去!”   “我知道你顾虑的什么。”安瑟斯缓缓地,“可是亚伯特,这未尝不是个机会,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那些旧门阀势力掩藏太深,就算是几次清洗也未必能够彻底根除,与其严防死守,倒不如试着引蛇出洞。”   亚伯特听他这样说,眉峰微微挑了一下:“你打算怎么做?”   “我带两个兵团去接娜塔莎公主,路上平安也就罢了,如果……我要你帮个忙。”安瑟斯顿了一顿,附耳过来,低语了几句。   亚伯特听得眼皮一跳,金银妖瞳锋芒锐利:“不行,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开什么玩笑!”   他下意识就甩开手去,安瑟斯眼疾手快地抓住他,压低了声音:“这件事关系重大,别人我实在不放心。”   亚伯特白了他一眼,却见那苍冰色的眸子不容拒绝的坚定,眼底暗了一暗,沉默了片刻,终于挫败似的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我去安排人手,你好自为之。”   第143章Chapter138人质   皇陵行宫距离帝都不近不远,马车一天能够来回,安瑟斯这一次点了一个兵团的军力随行,早上出发之后在中午时分便抵达了皇陵行宫。   而娜塔莎公主的状况似乎比他想象地还要不好,被侍女从行宫里搀扶出来的时候脸色苍白的吓人,气息十分微弱,几乎站立不住。安瑟斯在马上看着,也微微有些不忍,跳下来亲自将她抱进烘着暖炉的马车里,返程的时候也不得不照顾到公主的病情,放弃了便捷的小路,从路面平缓宽敞的大路缓慢绕行,傍晚时分距离帝都城门仍有数十里之遥,便在路边扎营安顿下来。   娜塔莎多数时间在马车里昏睡的,因为车马劳顿,因此看上去显得很疲劳,扎营安顿下来之后有睡了很久哎,等到入夜才醒来喝了点粥,安瑟斯安排好一切过来看她的时候,她正靠在临时搭起的卧榻上休息,精神看上去倒似乎是好了一点。   侍女沏上一壶茶,安瑟斯低头品着香茗,一时却也不知如何开口。虽然说是姐弟,但在这样的境地下相见,两个人似乎都没有太多可以谈的话题,更何况,彼此之间本来也很难说得上亲厚。   许久,娜塔莎方才打破沉默:“没想到,到了这地步,还是你肯出手帮我。”   虽然是这样说,但是她脸上并无明显的感激之色,苍白的素颜很是僵硬,安瑟斯看在眼里,却并不在意,“都是自家手足,姐姐又何必这样说。”   “我还以为,这辈子便再也走不出皇陵了。”娜塔莎表情淡漠,“恐怕连父皇,都不会记得我了。”   “如果不是父皇念着骨肉之情,恐怕谁都保不住姐姐了。”安瑟斯叹息了一声,看着眼前暗金发色的女子,苍冰色的眼底略略一沉,“姐姐,不要怪我说话直接,以你的身份做那些事,实在是不值得!”   “不值得?”娜塔莎却是冷笑了一声,看着他,无神的眸子里突然有了几分锐利,“安瑟斯,你知道么,从小我就讨厌你,比讨厌米亥鲁和乌蒂娜更甚!巴琳雅公爵夫人宠冠后宫,索罗家又权大势大,父皇偏疼他们我无话可说,谁让我空有第一公主的名号,除了有一个身负谋逆之罪而死的母妃之外,什么都没有,只能听从父皇的安排,嫁给一个碌碌无为的贵族度此一生。可是你呢,同样是生母早逝,甚至生母出身更加卑微,你却能得到柯依达姑姑的庇护,得她的真传,入军校,赴战场,掌军权,恐怕还能更进一步,戴上那顶帝冠!区区一个宫廷女官的儿子,你凭什么!”   安瑟斯听得心底一骇,他倒是没有想到,娜塔莎竟然对他抱有如此的敌意。   然而仔细想来,他一个生母出身微薄的皇子,何德何能能够得到柯依达姑姑的庇护,在某些人眼里或许真的像撞了大运一样。但即便如此,在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他仍然觉得刺耳,兀自在袖管里暗暗攥紧了拳,眼底深沉如海。   “姐姐请慎言!”他的眉峰略皱了一下,深吸了口气,“我身为帝国皇子,享受皇室尊荣,同样也有义务承担家国重任,虽然资质愚钝,可好在也算勤勉,今天所有的武勋和地位,都是在战场上一刀一枪拼来的,我自问无愧于心!”   “就算是杀戮浴血,可也有那个机会!不然为什么米亥鲁想要从军父皇却不答应!”娜塔莎冷笑,“这也好,两位皇子,一文一武,可是我呢?”   “姐姐贵为公主,即便什么都不做,这一生都会富贵平安。”   “富贵平安?”素衣女子冷哼了一声,“拘禁在深宫冷院的人生,就算一生平安顺遂又有什么意义!”   那你想如何?   安瑟斯直觉便想这样问她,转念一想,一个念头直击脑海,暗自心惊了一下:“你想仿效姑姑?!”   不,或者更甚!   不然,当初何必找上那些旧门阀,费尽心思拉拢军政新秀?   安瑟斯突然一阵头疼,亚格兰立国以来,皇室公主数不胜数,其中也并非没有成就显著的,但以女子之身,执掌帝国七军,并且横扫大陆的,也只有柯依达姑姑一人而已,称之为传奇亦不为过。他们这些皇室子弟,从小是听着父辈们开疆辟土的故事长大的,同样身为女子,因而对经历传奇的姑姑心生憧憬,也不是不可以理解。但问题是,柯依达姑姑的武勋,即便是男子,也未必达到那样的高度,又何况是一个深居宫廷的弱女子?军事手段姑且不论,单就政治才能而言,与守旧门阀联合,无疑是步烂棋!   “柯依达姑姑不是随便什么人都仿效的。”安瑟斯叹了口气,“姐姐,当初那些势力既然找上了你,想必一些旧事你也是知道的,便也应该明白为什么父皇对你做那样的安排。父皇这些年来励精图治,无非是要革除旧弊,兴家立国,他最忌讳的,就是那些阴魂不散的旧贵族势力!”   而你却因为你的野心,放任那些势力做大,甚至危害帝国!   下面一句话他没有说出来,只轻轻叹息了一声,站了起来:“其实这一次,不论是父皇还是姑姑,还是留着情的,姐姐自己好好冷静想想,别再一错再错了。”   安瑟斯这话其实说得很是诚恳,但也只能言尽于此,对方能不能够听得进去,其实他自己也毫无把握。   他背过身向帐外走去,脚下却是一顿,帐子里昏暗的灯光刹那间似乎变得懵懂起来,一阵晕眩袭来,整个人便沉沉倒了下来。   娜塔莎素颜白服站在那里,蹲下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清俊的眉眼,只淡淡地道了句:“这时候你还能这样和我说话,实在心太软,弟弟。”   “什么,殿下失踪了!”   修格埃利斯公爵半夜被人从寝塌上挖起来,随意披了件外衣便匆匆往外走,一张冷脸绷紧紧,卡捷琳公爵夫人急急从后面追到走廊上,给他递上大衣和披风,而即便修养好如修格,也终于忍不住痛骂出声,“那四千帝都军是干什么吃的!”   卡捷琳一时无言。   四千帝都军,百里路程,重兵环卫,戒备森严,而堂堂帝国皇子,还是一军军长,这么大个活人就这么悄无声息的丢了,连带着本应重病在床的娜塔莎公主也不见了踪影?   这岂是失职可以形容的!   “大人先别急,先封锁消息,弄清楚情况再说。”话虽这样说,可卡捷琳心中也没有底,皇帝和柯依达公主不在帝都,安瑟斯皇子出了什么事,其他两位枢机卿谁也别想逃得了干系。   修格骂过之后倒是很快冷静下来,顿住脚步任卡捷琳替他披上大衣,脸上虽然还是一片寒意,声音却是沉下来许多:“监察长估计也收到消息了,我赶着去国务省,你回去接着休息,不必等我。”   卡捷琳虽然心中忧虑,但自知也不宜插手,只得点了点头。   修格看她虽然有些发白但仍然镇定的脸,深深吸了口气,便要转身出门,却见路西尔埃利斯迎面过来:“父亲,留步!”   “路西尔?”修格皱了皱眉,似乎还在犹豫是不是该将这消息告诉儿子,倒是这银发少年刚刚到了近前,便压低了声音:“父亲,是不是殿下出事了?”   修格脸色一变:“这事尚属机密,你哪里来的消息?”   “殿下临走之前,有几句交代过我。”   路西尔看上去却不是那么慌乱,略略抿了下唇,附耳上去,低语了几句,修格脸上浮出惊疑未定的神色来。   隔了好久,方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殿下实在是……太胡闹了!”   “既然殿下敢这么做,必然做了完全的准备,不然,四千帝都军,再加上殿下身边的禁卫军暗卫,怎么也不可能让人轻易得逞。”路西尔声线冷彻,“恐怕现在,军法队已经开始行动了。”   军法队?   脑海中闪过那个金发的身影,修格心底一动,不是直属的帝都军,也不是擅长谍报的监察厅,竟然如此信任那个年轻的军法次官吗?   可是说起来这位殿下,修格觉得似乎要刷新一下对这位年轻的皇子认知了。   事实证明,历史的发展总是再曲折中进行的。国政改革不过二十余年,被清洗的旧门阀数不胜数,然而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些立足百年的大贵族即便被抄家灭族也还有相当一部分暗部势力保留下来,四散分布,难以彻底清除,虽然明面上已经对帝国的政局起不到任何影响,但暗地里仍然是帝国的一大隐患。而今局势却有了明显的变化,娜塔莎公主的存在令这些残余势力汇集了起来,他们似乎妄图通过扶持母族出身赛切斯特家族的娜塔莎,来达到让旧贵族势力复辟的目的。   但从另一方面而论,各股势力汇集,倒是给了帝国中央绝好的时机,只要将计就计,顺藤摸瓜,将这些残余势力一网打尽也并非没有可能。   安瑟斯的想法,并没有错。   只是以皇子之身充当诱饵,是该说这位殿下胆色过人呢,还是太过自负狂妄了?   修格深深吸口气,再仔细一想,其实以目前的局势,安瑟斯这番布局如果成功的话,对他自己其实是百利无一害,他目前在军政两界已然拥有不小的声望,这一次亲自去皇陵接重病的皇姐,虽然不幸遭人算计,但传出去别人也只会称赞殿下仁厚,再进一步,如果运气好能够端掉对方的巢穴,彻底清除那些灰暗势力,他本人自然又是大功一件,即便将来争夺储位,也是一个大大筹码。   当然这一切,是要在他自己能够平安回来的前提下,不然白白送掉性命,就连他们这些重臣们也逃不了干系。   但到了此刻,不论是他,还是监察长,这些国务省重臣们自然也不得不有所动作。   “我们的殿下……”修格叹息了一声,突然不知该如何评论那个有着皇帝一样苍冰色眼睛的年轻人,看了一眼敛眉肃立的路西尔,终究没有说下去,顿了一顿:“国防部那边你盯着一点,去吧。”   “是,父亲。”路西尔虽然平时随性惯了,但在修格面前从来不敢造次,既然话已经带到,便乖乖退了下去。   修格立在走廊上,抬头看着天空里惨白的月亮,一时表情莫测。   “不论怎样,殿下事先有准备,总比我们想象的情况要好。”卡捷琳看在眼里,大概猜到他的心中所想,却也只叹息了一声,替他系上披风。   “呵……”修格轻笑了一声,“这位殿下……可不是池中物啊……”   话虽如此,能否挺过这一劫,还要看他本人的造化。   对方劫走皇子,那么必然不是冲着他的性命而来,作为人质的话,就势必会开出相应的条件。   修格这样想着,一路来到国务省,推开议事厅的大门,银发的监察长已经负手等了很久,转过身来,省去了无谓的寒暄,便将一纸信函递了上来。   “看看吧,对方开出的条件。”   第144章Chapter139震怒   皇帝波伦萨亚格兰是在在返程的途中得知安瑟斯被掳走的消息的。   确切的说,是在帝都军的眼皮底下,一位皇子和一位公主,被突然掳走,留给帝都内两位枢机卿的,只有一纸开满了条件的信函。   一时间,即便是久经世故的皇帝本人,也按捺不住地震怒了!   “真是好大的胆子!”一纸便函被狠狠摔在地上,轻飘飘的纸张发出清脆的声响,“朕才离开帝都多久,就有人这样迫不及待!”   柯依达的脸色也是连变几遍,俯身拾起那一张纸,低头扫过那几行字,沉吟了许久方才叹息了一声:“胆敢挟持皇族,要挟帝都,确实是不简单。”   以柯依达的判断,幕后的主使者只有两个可能,一是余孽未清的古格遗族,只是自上次□□事件之后,古格仅存的遗族已经寥寥无几,第二种可能便是那些尚未清理干净的旧门阀势力。   如果是第二种可能的话……她将修格的言语在脑海中又过一遍,不动声色的冷笑了一声:“听修格话里的意思,恐怕跟我们那位公主殿下脱不了干系。”   不然,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娜塔莎公主突然染病,病了也就罢了,又想尽办法走出皇陵,然后在皇陵去往了宫城的路上出了岔子?   如果说是巧合,那未免也太过于凑巧了!   皇帝沉默不语,脸色却极是阴沉,苍冰色的眼底暗流汹涌,似乎在竭力掩饰某种阴郁的情绪。   “这个孽障!”良久,他从牙缝里狠狠挤出几个字,抬步走向书案,提笔方要写些什么,脑海里却是一阵天旋地转,不得不勉励支撑在案上,刚要开口,胸口已是一闷,一股咸腥的味道从喉咙深处蓬勃而出。   “陛下!”柯依达眼看着暗红大片的暗红喷洒在雪色的信笺上,瞬间骇然变色,连跨几步过去扶住皇帝几欲倒下的身体,眼见他的脸色愈发苍白,心底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快!叫医官!”   皇帝这一昏迷便是整整两个小时,闻讯赶来的医官满头大汗地忙碌许久,灌下两幅药剂,终于让他回复一点血色,渐渐醒转过来。   早已惊动了随行的巴琳雅夫人和米亥鲁皇子,雍容高贵的公爵夫人一脸惶恐和担忧的神色迟迟没有退去:“怎么好端端的,陛下会吐血晕厥了呢?”   “今年入冬以来陛下的旧疾便又开始有所反复,这一路在外面少不得风霜劳累,咳血的胸闷的症状又开始有些显露出来,刚才恐怕是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一时急怒攻心,所以才……”   医官的语气多少有些无奈,巴琳雅只得叹了口气,将目光移到一旁的柯依达身上:“公主殿下,到底是什么事情让陛下如此动怒?”   柯依达却并没有什么心情解答她的疑惑,只是不动声色地别开视线,言语也淡了几分:“不是夫人可以过问的事情,就不必多问了。”   “公主……”   巴琳雅有些诧异她那颇为生硬态度,愣了一愣,还要开口,皇帝终于缓缓的开口:“朕无事,巴琳雅,你不必过于担心。”   他的声音微弱沙哑,听起来竟有几分苍老的气息,巴琳雅眼底略有湿意,还想说什么,却被皇帝制止了:“朕还有些事要与柯依达商量,你们先下去吧。”   “陛下……”   “母亲……”巴琳雅皱了皱眉,还是身后的米亥鲁已经不着痕迹地扶过她来,方才无奈地叹了口气,行过礼,缓缓退出帐外。   继这对母子消失在帐中之后,医官和侍从也陆陆续续退了下去,帐子里一时显得十分空旷。   柯依达走上几步,在床榻边上坐下来,望着勉力倚在靠枕上的皇帝,一时有些怔忡。   曾几何时,叱咤风云的大陆霸主也会像暮年体弱的老人一样,虚弱地靠在床榻上,压抑着眼底的不甘和暴躁,孤独而无力地支撑自己的身体?   而实际上,他还不到六十岁。   究竟是太过愤怒,太过失望和悲伤了呢?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恍然发现,当年那个她以为意气风发精明干练的君王终于在她不曾注意的时候开始变得苍老。   “陛下。”她垂下眼睑,“请放宽心,之前不过我的揣测,或许事情并没有那么糟糕……”   “你不必宽慰我,柯依达。”皇帝无力地抬了抬唇角,“事情摆在那里,就只能做好最坏的打算。”   “陛下……”   “朕或许,是真的错了。”皇帝幽幽地叹息,苍冰色的眼底流过几丝苍茫,“那个孩子,朕对她关注地太少,以至于她一步步地越走越远,拉也拉不回来了……”   柯依达沉默很久,终于放弃了那些虚无的安慰言辞,替他拉上被角:“陛下,保重身体要紧。眼下这个情况,不适合长途奔波,还是暂示停留一阵让医官替您好好调养一下。至于帝都那里,让我去处置吧。”   她停顿了一下,又道:“修格在信中说,安瑟斯似乎是以身作饵,故意卖了破绽给对方,既然是早有准备,一时之间也不会有事的,陛下可以安心。”   皇帝看着她,沉吟了片刻,终究是点了点头:“带上人手,一路小心。”   此时的帝都,已经暗流汹涌。   为了避免帝都城内人心浮动,修格?埃利斯公爵与埃森?凯瑟监察长在经过商议之后严格封锁了安瑟斯皇子与娜塔莎公主失踪的消息,也没有下达整个帝都的戒严令,甚至为了避免引起敌人的注意和戒备,也没有派出正规军进行大规模的搜素,只是在暗地里调动了禁卫军和帝都军加强帝都内外的巡防守备,同时出动了监察厅最精锐的谍报部队“乌鸦”,将数以千计的暗谍无声无息的铺洒开去,进行地毯式的隐秘搜查。   巍峨的城墙之内依然繁华似锦,唯有知情者在花团锦簇的表象之下,在苍白和煦的阳光之下,方能感觉到早春时节的风里那一丝丝料峭的寒意。   “唔,凯特里安男爵?”监察长埃森?凯瑟侯爵在行政部长官的办公室门口停住了脚步,望着眼前已经年过半百的老男爵眯了眯眼睛,并不掩饰恰到好处的讶异。   而后者却似乎没有料到会在这里碰上他,眼皮受惊似的跳了跳,微微低了低头:“监察长大人!”   “来见修格大人吗?”银色头发的监察长眼底探究的意味不减,却很善解人意地没有问下去,口里这样说着,却很随意地擦着他的肩头走过去,闲闲踱进了修格的办公室。   老男爵方才虚惊一场地长出了口气,步履并不利落地缓缓离开了。   “怎么,老男爵居然都出动了,凯特里安家族也坐不住了?”   监察长埃森?凯瑟侯爵其实鲜少踏足行政部长官的办公室,除非必要,两人对于政见的探讨基本都是在国务省的会议厅里完成的,当然非常时期,修格?埃利斯公爵也懒得在这些细微小事上做过多的纠缠。   “毕竟是公主的夫家,也算是绵延了百年的贵族,虽然一直与世无争,但也该嗅到一些气味了,坐立不安也是在所难免的。”   “所以,就来找修格大人讨个人情么?”监察长官弯起嘴角的弧度,人畜无害的笑容隐有几分嘲讽,仿佛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啊,也是,说起来这门婚事还是修格大人保的媒呢……”   修格额上的青筋不经意地跳了一下。   “监察长慎言,我不过是遵陛下之命物色驸马的人选而已。”修格想起此事便是一阵无力,他当初算是千挑万选,挑了这么个家世人品都算是符合条件的婚约候选人,谁知道这位公主却是这么个不省心的,前前后后折腾了这么多的事出来,且不说阿修比男爵个人的婚姻幸福,好好端端过着闲散日子的凯特里安家族也开始不得清净。   说起来,修格本人在老男爵泪声俱下地请求保护凯特里安家族太平的时候,不可否认,是有着几分愧疚之情的。   “摊上这么一位公主,凯特里安家族也算是倒霉了。”他叹息了一声,然后顿了一顿,扫了一眼沙发上品着茶的监察长,“还是说,监察长阁下掌握什么跟凯特里安家有关的证据吗?”   “很遗憾,从目前掌握的证据来看,应该可以排除那个家族参与的可能。”对于这一点,埃森凯瑟倒是否定地很彻底,“姑且认为是那些余孽的负隅顽抗,或者是娜塔莎公主的一意孤行吧。”   “古格余孽已经清理干净,如果是旧门阀的余孽,绑架一个皇子或是公主,其实对于大局根本无法起到决定性的作用,除非是扶植另一个代言人。”修格眼底沉了沉,“无论是否被人利用,此事与娜塔莎公主脱不了干系。”   “对方要求在维斯顿山谷进行谈判,修格大人打算如何答复?”   “早上神鹰军的迪亚哥中将来见过我,柯依达公主已经连夜启程,在她抵达之前,神鹰军也可以提供必要的帮助。”   监察长抬起眼睑来,绿色的眸子隐约有着寒冷的光:“是要公主殿下亲自出面吗?”   “不觉得比你我要合适么?”   修格反问了一句,而对方倒是微微愣神了一下,立即浮出灿烂的笑意:“看来的决定一网打尽了呀。”   “对方不也打得是这个主意么?”修格冷笑了一下,“安瑟斯殿下不惜以身犯险,恐怕也是这样的考虑吧。”   那位殿下呀……   埃森凯瑟侯爵眯起了眼睛,银色的碎发垂在眼睑,有着几分莫测的气息,似乎是在考量着什么,但并没有持续多久,蓦地弯了弯嘴角,狭长的眼睛便弯成了一道线。   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换了一个话题:“说起来军法队已经在维斯特山区潜伏了一周了吧,动作倒是利索,情报搜索的不错,乌鸦潜进去的时候出乎意料的顺利。”   这算是肯定?   修格倒是有几分讶异,这位监察长官出身秘报司,谍报一道,向来自视甚高,竟然能对军法队的情报工作有如此高的评价。   “顺着殿下留下的记号一路追索过去,倒是占了不少先机。”他思索了一下,“眼下基本可以确定,敌人大部分的势力盘踞在山区附近,恐怕也是打算全力以赴了。”   “谁说不知呢,不过这样也好,这么多年了,也该有个了结!”埃森凯瑟一笑,露出雪白牙齿的边缘,杀气顿生,森然恐怖。   修格看着他,倒像是见惯了一般,这些年来,为根除旧贵族势力,巩固国政改革的成果,监察厅各种见血或是不见血的阴私之事从未少做,倒也不差这一桩了。   “不过……”监察长很快便收敛了杀气,倒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既不是神鹰军也不是帝都军,最先出动的竟然是军法队,看来那个金发小子,深得殿下的信任啊……”   “亚伯特法透纳次官吗?”修格皱了皱眉,对于这位年轻的军法官他没有直接的接触,不过看来显然已经引起了监察长的注意,他勾了勾唇角,仿佛是想起了什么,“说起这个,我记得军法队里面好像就有监察长族中的人啊……”   埃森凯瑟眨了眨眼睛,仿佛不知情般的无辜表情:“是么,族人太多,关系远的跟本记不清了……不过修格大人倒是对国防部的人事很是清楚,小心柯依达公主嫌你多管闲事呀……”   修格冷哼了一声。   埃森凯瑟,这位已经共事多年的同僚,他们之间的关系算不上恶劣,但也实在算不上友善,甚至因政见不合而争锋相对的时候也并不少见。   同为帝国的枢机卿,出身血统高贵的大家族,性格强势,手腕都不弱于对方的两人,却能够相安无事二十多年,实在是一种奇迹。   只是埃森凯瑟此人,从始至终,都是个危险的存在,凯瑟家族庞大的人脉,以及监察厅杀伐决断的狠厉,都足以成为一种威胁。   在这二十年多年中,他对皇帝表现出了近乎完美的忠诚,实在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但或许,也只有波伦萨皇帝这样的主君才能让他心甘情愿的供其驱使。   然而,皇帝已经年迈,当他老去的时候,下一任的主君又是否有足够的能力驾驭这头危险狠辣的狼犬呢?   如果无法驾驭,那又将会发生什么事情?   修格陷入了沉思,等回过头来的时候,对方的话题已经开始天马行空。   “不过话说起来,修格大人,我十分想不明白,那位公主殿下是怎么打算的,就算安瑟斯殿下出了意外,也还有米亥鲁殿下在,到时候他可是唯一的男性继承人,难道西南的那一位就会眼睁睁看着不管么?”   当然不会,修格这样想。   西南军区的海因希里索罗公爵,怎么会放弃这样的大好机会,而女帝依赖阴谋而篡取的位置,不过是风中残烛,随时都会分崩离析……等等!   修格眼底掠过一丝寒光,霍地站了起来。   埃森被他的反应怔楞了一下,还没来得急说话,修格却是已经缓缓地道了句:“或许,有的人乐见其成呀……”   监察长的眼睛眨了一下,片刻轻飘飘地道了句:“如果是那样的话……那位公主还真是……”   蠢不可及!   修格在心里默默的道了句。   刚要说什么,却听得门外轻微的脚步一顿,习武者多年的警醒提醒他空气里有不同寻常的气息。   “什么人!”他警惕的出声,人已经迅速移到门边,推开门只见空荡荡的走廊,行政部总长的眉头顿时蹙紧,原本应该是很私密的谈话,早已屏退了彼此的侍从……   “看来,这行政部里,也不大干净了……”   监察厅长坐在沙发上悠悠地飘过来一句。   第145章Chapter140暗谍   “真是——阴魂不散!”   赫尔嘉将染血的军刀在脚边的尸体上蹭了蹭,缓缓的放回鞘中,恨恨地道了一句,正是傍晚时分,残阳如血,河水冲刷着血肉模糊的尸体,带着浓郁的血色向远方流逝。   山谷里静默无声,只有习习的风吹过,在这刚刚历经一场小规模杀戮的山中带过几丝肃杀的味道,柯依达持剑立定,没有说话,脸色却是一片冰寒。   林格看着她沉默的表情,也不由得皱了皱眉:“已经三天了,在这样下去,我们完全被拖住了……”   “或许对方的目的正在于此。”柯依达冷哼了一声,抬起头来,将目光落在云端的深处,最后一丝浓丽的晚霞已经渐次退去,深重的暮色沉沉降临。   从大本营出发已有三天,尽管日夜兼程,行程却不向预期中的一般,三天来他们连续遭遇一波又一波的暗杀,人数不多,但都是精锐的死士,如毒蛇一般吐着信子,死死缠住神鹰军的铁骑。   柯依达此行为求速度,只带了少量的随身亲卫,应付这样程度的暗杀虽然并不吃力,但着实被狠狠拖住了脚程。   看来对方是不想让自己插手帝都的事情,只是——知道帝都变故的人至今仍是少数,能够如此精密地掌握她的行踪的人,又会是谁呢?   “这样下去的话,赶不上预定的时间了。”她皱了皱眉,收回目光,“林格,赫尔嘉!”   “是,公主?”   “传令下去,从现在起,兵分三路,所有的将兵,去掉肩章配饰和一切能够表明身份的东西,分别从沙罗、浚河、里斯坦取道!”   林格愣了一下,立刻便明白了她的用意:“公主,混淆视线未必不是办法,可是这样一来,我们的战力太过分散了!”   “你还看不出来吗?”柯依达看他一眼,“对方的目的不在于取我的性命,而是要绊住我的脚步,分散他们的视线,才有可能尽快摆脱他们。”   她深深得吸了口气:“赫尔嘉,你带着一队人走,调开他们的视线,如果碰上对方,不必应付,尽快脱身就可以了。”   赫尔嘉欲言又止,身为副官的她本该跟在主官的身边,但话说回来,她自追随柯依达以来便几乎在她身边寸步不离,已近乎是个标志性的所在,这个时候其实更是个替身的最好人选。   意识到这一点,她犹豫了一阵,终究没有表达反对的意见。   而林格则沉着脸,明显不是赞同的神色,等到柯依达将视线落在他的身上,想要有所安排之时,方才妥协似的叹了口气:“那么,至少让下官留在殿下身边!”   柯依达看着他坚决的神色,垂下眼睑,到是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下来。   “情况如何,亚伯特次官?”   这一天晚上没有月亮,帝都内外笼罩在深浓的暮色之中,一切都只剩下黑幢幢的影子。   “贝伦卡副军长。”山里的夜风寒意萧索,亚伯特?法透纳站在暮色之下,他转过身来,望着不远处走来的帝都军副军长,略略侧身,抬手敬了个军礼,“最近几天,对方暗谍的行动更加频繁了。”   “也难怪,距离谈判的日子已近,我们这边各路正规军都开始暗中调动起来了。”?身为帝都军的副军长,军长大人被人掠走,?贝伦卡这段时间来可谓坐如针毡,不敢有片刻的松懈,眼底布满了血丝,“探瞭派出了那么多,对方据点倒是摸了个七七八八,可还是无法确定殿下是否安好,光这一点就是很大的掣肘了。”   “不然,区区叛乱军,靠着不入流的死士和暗谍,怎么可能挡得住帝国正规军的征剿?”亚伯特冷哼了一声。   那一天他带着亲卫尾随着安瑟斯暗中坐下的记号,一路摸进了这个距离帝都五百里的偏僻山谷,至今他的军法队潜伏在维斯特的山谷已经快半个月,期间帝都军和宪兵的部分精锐也来与他汇合,化整为零地潜伏在周遭一带,严密监控着山中的一草一木,但尽管如此,也并不能够确认安瑟斯本人的安全是否无虞   像是感受年轻人话语里并不明显的愤恨,贝伦卡只得无奈地笑了笑。   这一次,是他与眼前这个年轻人最为直接密切的一次合作,一向的好脾气使他对眼前这个传说中倨傲冷淡呢难以相处的年轻后辈保持了很好的容忍度,而从另一方面来说,亚伯特在这次事件中的迅速反应和侦查能力,也足够令人称道。   他看着对方的背影,那一头奢华的金发在暮色里甚是招摇,这总是让他想起很多年前那位英年早逝的金发青年,而显然那位大人有着比他更好的温和脾气、亲切的笑容,以及谦和良善的本质,只是他很奇怪,尽管两者的神情和行事方式如此截然不同,为何还会让他产生这样似曾相识的感觉呢?   “说起来这本来是帝都军的疏漏,倒是劳动军法队辛苦了这么久。”隔了很久,他道,“次官阁下连日来都没好好休息过吧。”   ?“大人言重了,我等都是帝国的军人,不过都是奉命行事而已,有些事,不必算得那么清楚,不过——”亚伯特顿了一顿,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感觉,“其实有这么一位任性的殿下,大人其实也很头疼吧?”   “厄——”贝伦卡怔愣了片刻,仿佛是体会到了对方言语里隐约的?不忿,不由得失笑:“能够这样说话,看来阁下与殿下之间的私交很好呀……”   ?亚伯特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   虽然并不喜欢别人随意评价自己的人际关系,但是帝都军副军长历来是个好脾气,并不是十分在意的倨傲态度。   倒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颇有感慨的抬起头来,放远了目光?,以几不可闻的声音悠悠道了句:“说起来,记得当年前任的卡诺军长与柯依达公主的关系……也是很好的……”   亚伯特耳力极好,依稀听了一句,眼底却是微动,不知为何,竟有一种不知名的悸动,那位冷淡的公主殿下么?   他回过头去,帝都军的副军长却似乎已沉浸在悠久的回忆之中,肃穆沉静的神情仿佛在缅怀遥远的时空中消失已久的记忆。   他动了动唇,刚想说些什么,空气里却袭来一阵异样的气息。   金银妖瞳的眸子里突然精光大盛,军刀在鞘里嘶鸣——有什么东西混进来了!   “啊——”   剑光在漆黑的夜幕里划开一道弯月状的口子,一道黑影踉跄地跌下来,发出一阵惨烈的悲鸣。   亚伯特从半空中跃下,一头金发在夜空里甚是招摇,金银妖瞳里闪着冷冽的光,转瞬之间手里的军刀已经逼上黑衣人的咽喉,另一手干脆利落地扯下了对方用来蒙面的黑巾,借着淡白的天光,可以依稀分辨出对方的轮廓来。   “你是——马蒂?拉尔文男爵!”随后赶来的贝伦卡看清这人的脸,竟是难以掩饰的叫了一声。   亚伯特的眼底略略一沉,脸上的诧异并没有停留多久,只是冷冷的笑了一声:“参谋次长阁下,鬼鬼祟祟的,有何贵干呀?”   此时的马蒂?拉尔文男爵捂着自己受伤的左臂倒在地上,面目抽搐,似乎是在竭力忍受伤口带来的阵阵痛楚,又像是难以掩饰恐惧一般地瑟瑟发抖,已然不复平日的威风体面。   他的牙关要紧,瞪着眼前这个金发的青年,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   亚伯特皱了皱眉,方要开口,已经有军法队和帝都军的队伍从别处匆匆赶来。   “如何?”   军法稽查官库里迪?凯瑟脸色阴沉,同行的海默副官看上去也并不乐观。   “下官无能,有只老鼠混了过去。”库里迪?凯瑟低了低头,声音略显低沉,“其余落网的,抓到手便嚼毒自尽了!”   贝伦卡?菲尔纳略略一惊,将目光移到随后赶来的凯伊?兰斯特身上,而后者只略略点了点头。   “自尽?”亚伯特眯了眯眼睛,将目光移到一身狼狈的马蒂男爵身上,猛地一脚将他踹翻,刀交左手,右手掐上他的喉咙,“怎么参谋次长阁下,也想一了百了?”   “小子——你!”马蒂男爵不得动弹,只得恨恨地瞪着他,“我是堂堂的参谋次官,不可对我无礼!”   “大战在即,不仅暗涌四现,连阁下都出现在这里,究竟意欲何为?”亚伯特冷笑一声,“阁下有权保持沉默,不过我想,监察厅会很快请您的族人去喝茶的。”   “你——”大概是被触到了痛处,马蒂?拉尔文一时怒不可遏,勉力挣扎着,亚伯特却是居高临下地看他,抬起脚来,示意军法队的将兵把他绑起来。   “库里迪稽查官!”年轻的军法次官淡淡地道,“你连夜跑一趟帝都,把这个人移交给监察厅,请监察长大人发落!”   “大人?”   被点到名字的稽查官怔愣了片刻,连同一边的贝伦卡等人也微微皱了皱下眉。   参谋次官无故出现在此处,并且是以如此可以的姿态,显然不是可以轻易放过的事情,军法队掌管七军军法,要审要查自然是责无旁贷,监察厅审案的效率固然向来不容置疑,但绝对没有舍近求远的必要。   更何况,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或许还是将这一桩功劳凭空送给了监察厅也说不定。   “亚伯特大人。”海默副官忍不住开口,“参谋次官是军方的人,理应由军法队……”   “叛军有内应,或许不仅限于军方!”亚伯特打断他,目光却落在帝都军副军长的身上,“下官以为,眼下监察厅坐镇帝都,搜捕查证会更便捷一些。”   更进一步的,监察长位列枢机卿,比起军法处来,显然更有统筹调度的权限。   贝伦卡看着眼前这金发青年,只是淡淡笑了下:“亚伯特阁下考虑得很周到。”   话说到这一步,便已无疑义,库里迪?凯瑟敬了个军礼,押着马蒂,很快领命而去,亚伯特随后带着卫队去往别处巡查。   那一抹灿烂的金发消失在夜幕之中,?贝伦卡却是定定地看了许久。   身边的凯伊?兰斯特蓦地听他缓缓地低叹了一声:“年轻人,不是池中物啊……”   库里迪凯瑟军法官抵达帝都城中的时候,正是凌晨时分,黎明前夕的夜幕死寂深沉,黑压压地笼在头顶,暗自揣测了一下这个不尴不尬的时间,索性带着人直接造访了监察长的私人官邸。   埃森凯瑟侯爵的私邸,同时也是埃森一族的本家大宅,当然作为旁支的小辈,库里迪军法官本人并没有多少机会涉足这里,站在灯火通明的客厅里等待那位向来以狠辣阴郁闻名于世的族长起身时,望着墙上硕大的家徽纹章,一时竟也怔忡许久。   “军法队的人是吗,有什么事要到这里来说?”   身后冷不丁传来一声低嘲,周遭的空气变得冷冽起来,没等他反应过来,监察长已经从门口踱步进来,擦过他的肩头,在主位上坐了下来。   库里迪一个寒战,条件反射般地立定敬礼:“下官是军法队稽查科长官库里迪凯瑟上校,奉亚伯特次官之命,夤夜拜访,打扰监察长大人之处,不甚惶恐!”   监察长埃森侯爵显然是刚刚被人从睡眠中唤醒,司法官的制服很是随意地披在肩头,半眯着眼睛,显得很是慵懒。   “库里迪……”他重复了一下对方报上的名号,却在之后的姓氏上停顿了一下,想起前几天修格的调侃,终于缓缓睁开眼睛来,却又在片刻之后缓缓合上。   “军法队不是在维斯特山谷枕戈待旦么,出了什么事?”   “亚伯特大人截下一批试图潜入山中的暗谍,大部分已经服毒自尽,只留了一个活口。”库里迪并不隐瞒,“此人身份特殊,军法队不敢擅自处置,大人命我将其押送到此,交由监察厅发落!”   “是什么人?”   “现任参谋次长马蒂拉尔文男爵!”   监察长蓦地抬起眼睑,似乎是嗅到一股异样的气息,湖绿色的眼底有种警醒的冷色光芒:“人在哪里?”   “就在外面,已经命人给他服了麻醉剂,现在要逃跑还是自尽都办不到!”   “拉尔文一族的家眷呢?”   库里迪一怔:“下官奉命押人过来,其他的事情不太清楚。”   冷冽的目光在他身上定格了一下,立刻离开了:“来人!”   “是,大人!”   “传令下去,将马蒂拉尔文收监,下狱刑讯!还有,出动宪兵,封掉拉尔文男爵府,男女老幼不得放过一个!”   “是!”   一连串的命令下去之后,方才缓了缓凌冽的口气,将审视的目光重新落在眼前军法官的身上:“库里迪……凯瑟上校是么?”   “是,大人?”   “你是我族中之人?”   第146章Chapter141刺杀   倒不是侯爵本人对族中子弟漠不关心,像凯瑟家这样绵延百年的大家族,虽然人丁兴旺,权势煊赫,但权力也大多集中在嫡系和家主本人手中,没落的旁支远亲,是几乎沾不到多少光的,即便某一代家主的血亲,如果无法成为家主,又不能凭自身的功勋获得爵位的,几代之后也和一般的平民无异,和本家的关系也会日益疏远,也因而本家家主对于旁系子弟的关注远不如嫡系的血亲,当然如果旁系子弟中能够出现那么一两个出类拔萃的,得到本家的看重的,则是件于自己于家族都十分有益的事情。   当然这样的机会少之又少,对于库里迪而言,能够得到像监察长这样位高权重的族长的关注,显然是件可遇而不可求的事情。   年轻的军法官军姿笔挺,湖绿色的眼睛里竭力掩饰着起伏的波澜:“算起来的话,下官的祖父与先代侯爵是堂兄弟。”   刚好在三代之外,倒也并不是特别远的关系,监察长的眼睛弯了一弯,烛火之下,意义不明。   “大人?”   库里迪打量他的神情,一时有些不安,倒是埃森凯瑟眸光一转,口气倒是比之前缓和不少:“既然是我族中子弟,就不必如此客气了,叫一声叔父也不为过。”   库里迪一震,监察长已经年过半百,膝下只有两个女儿,族中子弟众多,可能真正能够得到他青眼看顾的又有几个?   他深吸了口气,在袖管里略略握了握拳:“大人言重了,下官不敢……”   话未说完,只见侯爵抬了下眸子,方才低了低头:“是,叔父大人。”   监察长看着他,算是满意般的勾了勾唇角,隔了片刻,才又开口   “参谋次长是军方的人,即便是军法队处置也不为过,亚伯特次官为何要将这一功让给我?”   库里迪微微皱了下眉,思忖了片刻才道:“亚伯特大人的意思是,帝都中的内奸,恐怕不仅限于军方,监察厅坐镇帝都,搜捕取证会比军法队更方便。”   他顿了一顿,又补充道:“当时虽然截下了一部分暗谍,但是还有一部分没有拦住……”   “哦?”灯光下监察厅的表情开始变得莫测起来,嘴角微微抬起,挤出一个上扬的尾音,复又恻恻一笑:“看起来越来越有趣了……”   “叔父?”   “你们这位亚伯特次官,也是个有趣的人啊……”   监察长答非所问,现任军法次官亚伯特法透纳,传言中的金发小子,看起来并不像谣传中的那样不可一世啊,至少在这件事,还懂得卖他监察长一个人情。   不论这样的示好他是否需要,但足以证明那个年少得志的军法次官不是个胸无沟壑之人。   而眼前这个……   他用湖绿色的眼睛打量着眼前自己的族侄,库里迪很好地继承了凯瑟家族的外貌特征,银白色犀利的短发,湖绿色略带妖异的眼睛,以及脸部硬冷的线条。   埃森凯瑟侯爵蓦地勾了勾唇线,眼睛眯起月牙般的弧度,擦过他的肩头走向客厅的门口。   “走吧,年轻人,既然是我族中之人,今天便让你见识一下监察厅的手段……”   安瑟斯睁开眼睛,淡金色的晨曦从帐子的窗户里射进来,拂过他的眼角,他皱了皱眉,尚未来得及动作,帐篷的帘子啪嗒动了一下,一个人影钻了进来。   “殿下醒了?”   慵懒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熟悉,他缓缓地坐起来,眯着有些惺忪的睡眼,打量面前的年轻人,苍冰色的眼底略过一丝讶异,却也只是淡淡的勾了下唇角:“布兰森奥布莱恩书记官,真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   “安瑟斯殿下真是好记性,竟然还能记得下官。”布兰森倒是有点讶异于他的镇定,“看来殿下这段时间在这里,过得还算不错呀?”   “承蒙娜塔莎姐姐的照顾,确实还算不错。”安瑟斯回他一个不冷不热的笑容。   布兰森沉默了一下。   俘获这位皇子殿下的过程未免太过顺利,听说这段日子以来,他的表现十分镇定,该吃照吃,该睡照睡,似乎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安危,现在看起来,除了神情有些疲惫之外,似乎找不出一丝脆弱的地方。   他皱了皱眉,刚想要试探着开口,安瑟斯却已经抢先了一步:“不过布兰森卿,你还真是藏得深,我叫人仔仔细细地查过你,都没抓住什么把柄,反倒是现在,自己跑到我面前来了。”   听出他口气里显而易见的讽刺之意,布兰森只是浅浅笑了一下:“比起这个,殿下不是更应该担心自己的处境吗?”   “既然这么长时间都没用动我,那就是说明我这个皇子在你们手中还有用处,难道不是应该以此为筹码与帝都两位枢机卿谈判吗?”安瑟斯反问,“只是我不明白,卿既不是旧门阀的余孽,也不是西大陆的遗族,以卿的资质,在帝国政坛一步步升上高位并不是什么难事,为何一定要掺合进这样危险的事情中去呢?”   他的语气平缓,目光却带着几分探究,布兰森倒是因这话怔愣了一下,着实怔忡了许久,方才回过神来:“殿下,并不是所有事情都可以利益得失来衡量的。”   安瑟斯却笑了:“你以为,我会相信那些风花雪月的传闻?”   开玩笑,如果真是为了所谓的爱情,早在几年前就可以抛下身份地位带着公主私奔了,何必到了现在来这一出?   布兰森的眸子闪了一闪:“殿下不相信,那么下官也无可奈何。”   “布兰森卿,及早回头是岸,我可以设法为你减轻罪责,如今帝国正是用人之际,以卿的才能,未必不能一展宏图。”   布兰森沉默下来,看着眼前坐在床沿上表情云淡风轻的皇子,目光沉郁,宛如大海一般,汹涌了很久。   年纪轻轻便已建立了诸多武勋的皇子,在身处囹圄之时仍然镇定自若的说着策反的词句,目光却甚是坦荡,或许这样的人才拥有无限广袤的未来吧?   他垂下眼睑,可惜这世间的事,永远并不是一厢情愿能够成就的。   “殿下的好意,下官心领了,只是下官的前程,并不是由殿下来做主的。”他淡淡笑了一下,心情竟然变得好起来,“帝都方面已经答应与我等谈判,殿下还是想一想,没了利用价值之后,该怎么办吧。”   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安瑟斯只是冷笑了一下:“布兰森卿,我想我有必要提醒你,帝国的皇子,可不止我一个。”   你们费这样大的周折,究竟想要做什么?   逼皇帝陛下退位,拥立娜塔莎公主登基,即便能够成功,那位坐镇西南的索罗公爵岂会坐视不理?   布兰森表情一滞,抽动了一下嘴角:“这个,不劳殿下提醒。”   他深吸了口气:“殿下养养精神,下官告退了。”   安瑟斯看着他彬彬有礼的退出帐外,一时有着不可名状的情绪袭来,绷紧了脸,没有说话。   而年轻的书记官,走出帐外,抬头望望湛蓝色的天空,方才长长出了口气。   娜塔莎站在帐外等着他,披着大氅,脸色仍然显得些许苍白:“布兰森……”   “不必担心,公主。”他叹息了一声,走过去,抱了抱她,“我会安排好一切。”   “帝都方面把谈判的日子定下来了,可如果届时是柯依达姑姑出面的话……”   “放心,柯依达公主到不了的帝都的。”   娜塔莎顿时一怔,脸上掠过一丝惶恐:“你是说……可是,你怎么会姑姑的行踪?”   布兰森奥布莱恩低头看着她单薄的身形,略略垂下眼睑,声音低沉,却并没有回答她。   “下官会办妥的。”   山里的风习习吹过,拂过一阵料峭的寒意。   而此时的柯依达刚刚抵达沙罗公路进入帝都的路口。   为甩掉一路纠缠的暗杀者,她不得不采取兵分三路的办法来混淆视线,并且大胆选择了三条通道之中最为显眼平坦的沙罗公路,而事实证明,这种障眼法也起到了作用,连续三天时间,他们从沙罗公路取道,一路快马加鞭,道路畅通,而另两路人马也陆续传来讯息,在遭遇一两次伏击之后很快摆脱了追兵,很快便可赶在进入帝都之前与他们会合。   但即便如此,林格弗洛亚也仍然不敢掉以轻心。   “公主殿下,经过前面的那座桥,再往前百里,就能看到帝都城了。”   “嗯,赫尔嘉他们到了没有?”   “也差不多该到了,下官已经知会迪亚哥中将,让他带人过来接应。”   早上的太阳已经升起老高,只是早春的季节依然带着几分湿冷,清晨的雾气像薄纱一样笼罩着整个视线,伴随着剧烈的马蹄声,只能隐约看见眼前延展的道路,柯依达皱了皱眉:“不到最后一刻,不要掉以轻心!”   “是!”林格应了一声,复又加上一鞭赶上去,马蹄扬起阵阵烟尘。   沙罗公路是链接西部诸省与帝都的主干道,途经瓦丁大桥,帝川之水于其下汹涌奔流而过,景象甚是壮观。   柯依达此时却无心欣赏,只一跃马冲上桥头,身后的亲卫紧跟其后,一彪轻骑打马而去,马蹄声如雨点般紧凑整齐,击打着石头铺就的桥面,发出雷鸣般的共振声。   林格却是警觉的皱了下眉:“公主,声音好像不对!”   柯依达也是蹙了下眉,凝神细细分辨了一下,刚要说什么,却听前方一阵轰鸣,山川崩裂的声音炸响一片,前方桥面已然炸裂开来,战马开始受惊地发出撕裂的悲鸣,骑兵们控制不住地被摔下马去,掉入滔滔的江水中,很快淹没在汹涌的浪花中。   柯依达坐下的战马也算是久经战阵的优良品种,到了此时也禁不住举起前蹄地仰天嘶鸣,以至于她不得不竭力控制着缰绳,战马的后腿被乱石击中,悲鸣了一声,终于控制不住将她摔下马来。   “啊——”   感受到身体无法控制地在半空里下坠,柯依达禁不住骇然,望着身下滔滔的江水,闭了闭眼,调整了一下下坠姿势,在坠下的瞬间伸出手去竭力去攀附尚未坍塌的桥面,却是一个错手,便要坠落下去,她闭了闭眼,掌心却已被人死死攥住:“林格……”   神鹰军的副军长已经弃了战马,拽住她的手臂,神色冷峻,额头泌出细密的汗珠,暴露了此刻的心中慌乱,他定了定神,手上用力,一把将她拽起,与此同时,跃起身来,揽过她的腰身,两人凌空而下,落在自己的马背上,用力一夹马腹,千里良驹终于在生死关头展示出了究竟战争的实力,长嘶一声,凌空跃起,在低空里划出一道矫健的曲线,稳稳落在帝川对岸,啪啦啦跑出几步,帝都城已遥遥可见朦胧的轮廓。   林格尚来不及松上一口气,周遭的空气已经杀意四射,无数羽箭夹着风声袭来,肃杀冷冽,□□的战马却似乎因为方才的一跃耗尽了力气,脚下一个趔趄向地上栽去,林格不由深吸一口气,俯下身护住怀里的女子顺势滚落下马。   柯依达被他护在身下,只觉耳畔的箭雨之声铿锵袭来,定了定神,方要有所动作,兵器刺破血肉的声音已经突兀而尖锐的响起,她的脸色一变:“林格?”   林格的表情似乎因为疼痛而抽搐着,却只是扯了扯嘴角,伸手到背后,摸到那支已经莫入背部的羽箭,凝神深吸了口气,忍着痛将箭矢□□:“无事,皮肉伤而已。”   柯依达的视线被他挡住,看不到他的伤口,刚想要开口说什么,周遭已经马蹄嘶鸣,黑衣短靠的死士已经紧追而至,刀剑出鞘,肃杀袭来。   柯依达顾不得多言,两人亮出军刀,便是一场激烈的短兵相接。   第147章Chapter142星陨   一道绿色烟幕冲天而起,在荒野的上空绽放出一道诡异的花朵。   这是神鹰军内部通用的信号弹,在陷入困境时,用以吸引不远处的友军注意,而不出所料的话,迪亚哥中将带领的本部人马已经于早上出了帝都城,运气好的话,应该能注意到这边的变故才对。   林格将废弃的弹筒扔在地上,挥刀挡开迎面刺来的长剑,表情却没有一丝放松。   来者不善!   他在脑海中浮出这样的字眼。   “公主,这些人……不是同一批……”   他没有说下去,柯依达却是会意地点了点头,眼底的墨色加重几分,与之前遇上几番敌袭只是虚张声势不同,眼前上百名黑衣死士,伸手矫健诡异,出手狠辣,招招夺命,   “嗯,他们要的……”她反手一刀,露出几分狠意,“是我的命!”   林格深吸一口气,忍着背上的伤口传来的剧痛,凑近她的身边:“公主,下官留下来断后,您先走一步!”   “不行!”柯依达没有回头看他,“对方人多势众,你一个人不是对手!”   “下官的职责,是保护殿下的安全!”   “身为神鹰军军长,没有理由让部下白白送死!”   “公主殿下——”   “够了!”柯依达打断了这场争执,“有空在这里白费口舌,不如省些力气,你的伤口又扯开了吧?”   林格一怔,砂色的眼底微波浮动,这一次伤口似乎比想象中来的严重,血液也似乎变僵硬。   他皱了皱眉,努力回避着那些不适的感受,深吸了口气,砍掉一个挥刀而来的死士。   而此时的柯依达显然已经失去了耐性,低嗤了一声,纵身跃起,手里的佩剑在半空里划过冰冷的银色弧度,所及之处血光喷涌而出,近十名黑衣人踉跄地倒地。   “光天化日之下就敢行刺帝国公主,是谁让你们来的!”   她持剑立于中央,染血青丝在半空里猎猎飞舞,血腥的味道在空气里蔓延,隐约可见当年“修罗姬”的肃杀身影,剩下的死士们被她的气势所摄,一时怔愣了一片,连续后退了几步,方才充满戒意地向她围拢而来。   良久,对方为首的一人答了一声:   “公主殿下执掌神鹰军,就该知道暗卫与死士的规矩,又何必多问呢?”   这倒是个不出意料的回答,柯依达冷哼了一记。   她的目光军刀一般扫过挡在面前的死士,苍色的双瞳暗流汹涌。   其实一路而来,她大抵能够猜出对方的意图,无非是想绊住她的脚步,阻止她如期抵达帝都而已,而此刻的这批刺客,所要的却是她的性命!   究竟是狗急跳墙而采取的非常手段,还是说,这分明是不同的主使者?   更有甚者,她的行踪本属机密,除了帝国几位有限高层,根本无人知晓,又是谁透露了出去?!   她的眼底暗了暗,隐约透出几分狠意来。   手上的佩剑虚晃一招,雪片一样的剑光耀花人的眼,身形在顺接腾空而起,借着光芒的掩护向着为首的刺客首领直逼而去,对方惊惧于她的速度,只来得及架住她的剑锋,身体却被逼的步步后退。   周遭的死士们想要一拥而上,林格已经凌空跃起,挡住凌乱繁复的攻击。   柯依达的怒意已经燃起,手中的长剑直逼对方的要害,须臾之间,飞起一脚踢掉对方的长刀,复又起一脚将他踹到在地,佩剑直逼对方的咽喉:“叫你的手下住手,招出主使人,本公主饶你们不死!”   兵刃的寒意侵入肌骨,刺客流露出对于死亡的惧意,然而仅是一瞬之间,却勾起一抹诡谲的笑容。   柯依达目光一顿,只觉耳边风响,三枚羽箭已从斜刺里袭来——   “公主小心!”林格骇然出声,手里军刀横空飞出去,打落三支雕翎。   方才到底的刺客头目却趁这个时机挡开柯依达的剑,复又抽出短刀,狠狠扑来。   柯依达心底发狠,正要出手,   却见远处一支鹰翎追星赶月而来,正中他的背脊,血光喷薄而出!   眼前的男人直挺挺倒了下去,柯依达微微一怔,抬起头来,但见   前方烟尘滚滚,一彪轻骑绝尘而至,为首的女子持弓跨马,火红色的头发远远望去甚是耀眼。   援军已到!   林格长出一口气,抬眼望去,回首去望帝都的方向,隐约听马蹄声震,影影绰绰飞驰来而来人马,上头飘扬的正是飞扬的鹰旗。   不只是赫尔嘉带去的人马,迪亚哥的部队也到了!   大局已定。   接下来的战斗便结束的很快,神鹰军的有生力量如风袭残月,血洗了整个荒野。   柯依达不是没有想过要留活口,刺客却似乎早有准备,一旦被擒,便嚼毒身亡,激战过后便只剩下大片的尸体。   “报告,赫尔嘉克罗因奉命前来汇合!”   “报告,迪亚哥哈弗曼接应来迟,请大人恕罪!”   柯依达仗剑肃然而立,对于及时赶来的部下们,只是略略点了点头,以示安抚,彻夜的奔袭和长时间的激战让她此时看起来略显疲倦:“迪亚哥卿,通知治安厅过来收拾残局。”   不然帝都城郊陡然出现成片的死尸,还不吓死来往的平民?   “是!”迪亚哥中将应了一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两人,“公主,您和林格大人似乎受了伤?”   “我无事,只是皮肉之伤而已。”柯依达皱了皱眉,回头看向林格,之前她便觉得,这位副军长的伤势并不如他自己所说的那么简单,“林格……”   而后者没有说话,少有得流露出疲倦而苍白的气息,看得她略略一惊:“林格?!”   此时的太阳已经升得很高,林格弗洛亚抬头望着白花花射进眼底的日光,在激斗之后终于感到了力量的流逝,仿佛是卸下了所有的戒备与重担一般,再也无法维系站立的姿势,他合了合眼睛,肩膀一歪,便沉沉倒了下去。   “林格!”   “林格大人!”   周遭顿时一阵混乱,柯依达忙不迭地扶住他的背脊,明媚的阳光之下,这男人的脸显得益发苍白,唇色却显出诡异深紫来,她深吸了口气,托在背上的手指触及那伤口的粘腻,慌忙凑过去查看,却是倒抽了一口冷气——狰狞着向外翻卷的伤口,流出的血不是炽烈的鲜红,而是诡异的深紫,那分明是中毒的征兆!   赫尔嘉惊悸地用手捂住了嘴唇,连同身边的迪亚哥等人一起,均是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林格,你这个……你这个……”   柯依达咬着牙,终究是没有把“笨蛋”这两个字说出来。   分明已经中了毒箭,却还不顾伤口发作战斗了这么久,任凭毒液在血液里发散开去!   “迪亚哥,军医在哪?”   “下官出来的匆忙,没有军医随行。”迪亚哥中将顿感一阵无力,“看起来,大人似乎已经中毒已深,恐怕……”   “哪怕只有一线希望也不能放弃,马上回城!”   “是!”   迪亚哥刚要起身安排,身后却传来虚弱而沙哑的声音。   “不必费事了,公主殿下。”   “林格?”   神鹰军的副军长缓缓睁开眼睛,女子清隽的容颜显得分外清晰,多少年来,他随她一路征伐,看惯她杀伐决断喋血沙场的样子,也看过她鲜人知晓的悲伤喜乐,却从未有一刻距离她如此之近,二十多年匆匆而过,少女不复青葱的容颜,却也因岁月的镌刻,而显得成熟与睿智,而此刻她脸上的焦急与担忧,是否是为了他?   林格弗洛亚微微扯了嘴角,竟然有莫名的欣慰。   “来不及了,公主。”他道,“下官的身体自己知道,就由它去吧……”   “林格你——”柯依达皱着眉看他,眼底升起氤氲的雾气,似乎隐忍着某种不知名情绪,“你,这又是何苦……”   “保护公主殿下的安全,是下官的职责。”他的目光淡然,“身为弗洛亚家族的人,便要足够的觉悟来迎接不知何时便会降临的死亡。”   柯依达没有说话,而他却是不经意的避开她犀利的眼神:“我死之后,奥利维亚会继承弗洛亚家族的家主之位,可是她毕竟年轻,缺少历练,尚不足以委以重任,麻烦公主殿下对她多加锤炼了……”   这大概便是在交代后事了。   柯依达看着不忍,别开视线,深深吸了口气:“放心,我会多多看顾那个孩子。”   林格微微点了点头,白色的阳光射进砂色的眼底,宛若月光里波澜不惊的水面,映着女子的倒影,很长时间他没有在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她,仿佛是要将这一瞬间,永久烙印在记忆里。   “公主啊……”   他道,却只是这样低低叹了一声。   公主啊,请不必在意,若能再来一次,我亦愿将尸骨磨为你的战刀……   公主啊,虽然世事艰难,但仍愿你有生之年能与你的孩子相认,此生不必承受寂寞悲伤……   公主啊……我的……公主啊……   他伸出手去,仿佛是要抓住什么,却只是在空中虚握了片刻,然后沉沉垂了下来。   “大人!”   神鹰军的将兵们开始察觉到了什么,终于控制不住地发出了悲鸣。   柯依达怔怔地看着眼前躺自己怀里的男人,他曾是帝国最精锐的影卫,最勇敢的战士,拥有钢铁一般的意志和猎犬一般赤诚的忠心,曾经她以为,他是铜墙铁壁一般不会倒下的存在,而如今,她也不得不相信,他终究,还是死了。   没有死在两军对垒的战场,而是死于暗杀,为了履行护卫自己的职责,终于死在敌人的暗箭之下。   他的法身渐次冰凉,就像生命,如羽毛一般飘逝于风中。   她低着头,有晶莹的液体从苍色的瞳里缓缓落下,滴落在他未曾合拢的砂色的眼瞳里。   然后她抬手,替他合上那双不曾合拢的双眸,抬起头来,望着头顶炽烈的阳光,眼底掠过一丝凌厉的光芒:“林格,我必不让你白死!”   赫尔嘉看着她的眼睛,猛得一震。   那是她已经许久不曾见过的悲伤和愤怒,酝酿着即将到来的风暴。   柯依达公主,被彻底激怒了!   第148章Chapter143平叛   林格弗洛亚,弗洛亚家族第二十三代家主,少年时投身神鹰军暗卫营,以步步累积的功勋晋升神鹰军第三兵团统领,三年后擢升第二师团统领,次年在“夺门之变”中为波伦萨皇帝登基立下武勋,以此晋升神鹰军副军长。帝国历22年,在“维斯特动乱”中为保护柯依达公主而死于暗杀。   作为黄金时代不可多得的名将之一,他经历了王国末期和帝国草创初期无数的腥风血雨,包括一次次的宫廷政变,以及艰苦卓绝的西大陆战争,然而令人惋惜的是,这位低调深沉的神鹰军副统领,纵然历经了无数战火的洗礼,却仍在帝国创建后二十多年的和平时期,死于宵小之手。   比起那些轰轰烈烈阵亡于战场中的名将么,他的死似乎显得过于平淡而突兀,而似乎也正因为如此,反而更令人惋惜!   赫尔嘉将他的遗体送往私邸时,闻讯赶来的奥利维亚弗洛亚在第一时间怔愣在当场,似乎花了很长时间方才消化掉这一噩耗,然后便不可遏制地痛哭出声。   在场的神鹰军将士沉默无声,只有猎猎的军旗在空中飞扬。   柯依达没有出现在这一场合,修格埃利斯公爵与埃森凯瑟侯爵这两位枢机卿在得知刺杀事件之后,亲自带着人马到城门口接应,而柯依达也无暇做任何的停留,马不停蹄赶到国务省,为了次日的谈判做最后的部署。   此刻的她披着尘土与血腥站在会议厅的高处,目光扫过座下两厢列队的高级官员们,一言不发,却散发着隐忍的戾气。   知晓事态严重的各位重臣,摒着气息,不敢轻易出声。   如果说安瑟斯皇子的失踪是一根导火索,那么林格弗洛亚的死亡,令这次动乱的矛盾彻底激化。   那位低调而忠诚的神鹰军副军长,没有死于西大陆战争惨绝人寰的战场,也没有在私邸中安逸地寿终正寝,反而死于这一次旧门阀策划的阴谋之中,不仅令柯依达公主感到震怒,更是对整个帝国军方的挑衅!   更何况,这一阴谋背后真正针对的对象,是柯依达公主的性命。   就连修格埃利斯公爵也不得不承认,在接到消息的时候,自己几乎连手中的鹅毛笔都掉在了地上。   他想起那个如猎犬般忠诚却又阴郁低调的男人,眼底掠过一丝怆然,看着在场一片沉寂的同僚们,斟酌了一下字句,打破了沉默:“公主……”   “这一路上的事情,想必诸君已经有所耳闻。”柯依达缓缓的道,语气平缓,但目光凛冽,平淡之中有隐约的森然气息,“我的行踪被人泄露,而赶在此时安排暗杀,显然是要明日谈判之前取我的性命!”   “下官以为,或许与维斯特山谷中那些乱党脱不了干系。”   “现在我没有时间来调查究竟是泄露了我的行踪,又是谁处心积虑策划了这场暗杀……”柯依达冷哼了一记,“但明日之事一了,我必清算幕后之人!”   她说这话之时,目光中有肃杀之意一闪而过,感受到其中的杀意,会议室里的众人,交换了一下目光,各自不由低了低头。   埃森凯瑟侯爵沉默许久,终于开口:“公主殿下,下官这里倒是有一条线索,昨夜潜伏在维斯特山谷的军法次官亚伯特法透纳中将,捕获了一名企图潜入敌营的间者,被军法队移交到了下官的秘报司,仔细审了一审,倒是挖出了一些东西……”   赫尔嘉从弗洛亚家私邸回来的时候,作战会议早已结束,暮色已经四合,宫城的每一处已经点上了灯,层层叠叠的宫殿都浸没在早春时节微凉的夜里。   她进到书房的时候,柯依达已经洗去一身尘土,换过一身家居的常服,案头还摊着维斯特山谷的地形图,人却是靠在椅子上,单手支着脸颊,眼睑微微垂下,有着掩饰不住的倦意。   似乎是感受到她进来时候的脚步声,柯依达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坐正了身子:“回来了?”   “是。”赫尔嘉点点头,看着她眸子里泛起的血丝,禁不住叹了口气:“公主啊,你已经许多天没有好好休息了,明天还有一场大战,早点去歇着吧……”   柯依达却仿佛是没有听到她的劝说般,只是自顾自问下去:“那边怎么样了?”   “林格副军长的法身已经入殓,棺木停在私邸,择日再举行葬礼……”赫尔嘉停顿了一下,“只是……”   柯依达抬起眼看她,赫尔嘉只是幽幽叹息了一声:“是奥利维亚上校,她要求明日一起参战。”   柯依达微怔了一下,脑海里闪过那个平日里玄衣素颜、清冷寡言的女孩子,沉默了很久。   “那个孩子,比我们想象的坚强。”赫尔嘉看得出她的顾虑,缓缓地出声,“今天这样的打击,整个局面她竟也撑了下来。”   身为弗洛亚家族的继承人,冷静是必备的素质,只是沉默过后,便是复仇的决心了吧?   “也罢。”柯依达沉吟半晌,终究叹息了一声,“她日后便是弗洛亚家的家主,试炼才刚刚开始而已——叫她跟第一师团一起行动。”   “是。”   “叫人多盯着点,林格膝下无子,就这么一点牵挂,我总不能让他失望。”   柯依达推开书案,站起来踱到窗边,赫尔嘉看到淡白的天光洒在她精致的素颜与白色单薄的衣衫上,迷离的光影交织间,神情显得格外萧索。   抬起头来,夜空里寒星萧瑟,倏忽之间一道流星在苍穹间划过,坠落在大地的尽头。   次日,柯依达兵出帝都城,仅带神鹰军近卫三百人进入维斯特山谷。   而这些随身近卫在进入谈判室之前便被拦了下来,跟随柯依达进去的只剩了赫尔嘉一人。而相对的,对方的也撤去了刀兵,出面谈判的,正是原行政部的书记官布兰森奥布莱恩。   对于这一点,柯依达倒并没有表现地十分吃惊,只是淡淡抬了抬唇角:“修格卿一直御下有方,可如今看来也是难免有疏漏之处啊……”   而年轻的书记官只轻笑了一声:“下官人微言轻,又怎么值得几位枢机卿大人侧目呢?”   这年轻人的态度不卑不亢,柯依达看在眼里,却只是冷笑了一下,眸中尽是不屑:“跟我谈判,你还没有这个资格,叫正主出来!”   布兰森嘴角的笑意微微一凝:“公主殿下,这恐怕不由您说了算。”   “少废话!”柯依达一掌拍在谈判桌上,面前的茶杯微微震了一震,“既然你们要谈,就让我看看你们的筹码,安瑟斯是死是活,总该叫我看过。”   “传闻安瑟斯殿下乃柯依达公主一手教养长大,情分果然不一般。”布兰森不动声色,“不过,您就一点不担心娜塔莎公主的安危吗?”   柯依达看了他一眼,眼底略过一丝嘲讽之意,“她的安危,用得着我操心吗?”   大概是不曾想到,她如此单刀直入,不讲情面,布兰森的脸微微僵硬了下。   “你们既然挟持人质,就必然有所求。”柯依达视而不见,继续往下道,“让我猜一猜,是想要储位,还是想要皇帝陛下立即退位呢?!”   布兰森僵硬的表情维持了一阵,方才扯了扯嘴角:“公主殿下,真是慧眼如炬。”   柯依达冷笑:“维斯特山谷之中,共有24处营盘,1987处暗道机关,5万余雇佣军,你们这些旧门阀还真是处心积虑,蓄谋已久!”   惊骇的表情在布兰森的脸上一略而过。   山中的机关暗道和兵力部署都在最近半年里完成的,这些散落再各处的门阀势力也是在最近集结在此处做最后一搏,帝国军方不可能提前便知道这些,除非……若真如此,他真是低估了帝国军方的情报收集能力。   柯依达将他的表情看在眼里,眼神平淡:“你也不必如此惊讶,昨夜帝国军法队将参谋次长马蒂拉尔文男爵拿下,监察厅连夜刑讯倒是审出了些不寻常的东西。其实即便他咬死了不说,我一批火药炸掉这座山也未必不可以!”   “你不会的。”布兰森倒是镇定了下来,“安瑟斯殿下尚在我们手中。”   柯依达眼底有灼炎一晃而过:“年轻人,你可曾听说过,不论是皇帝陛下还是我,最痛恨的事情,莫过于被人威胁?”   “可那正说明,这方法行之有效,不是吗?”   这一次布兰森倒是笑了,柯依达神色不改:“你听着,现在将安瑟斯与娜塔莎一并交给我带走,麾下乱党全部卸甲投降,我会禀明陛下从宽处理。否则的话,今天正午之后,山谷之外合围的神鹰军便会马上点火炸山,到时候你们这些乱臣贼子,一个都别想活着出去!”   “公主殿下!”布兰森终于掩饰不住惊异的表情,拍案而起:“你也太大言不惭了吧!你如今在我营中,能否平安的走出去都是个问题!”   “我柯依达身经百战又何惧一死?”她只挑了下眉,“你大可以试试我敢还是不敢?”   她的眸中有精光迸出,那是久经杀伐之人才会有的凌厉果决,直刺人心。   似乎是到了这是,布兰森方才意识到,眼前这位身着戎装雍容女子,乃是当年令人闻风丧胆的修罗姬!   他的额头开始泌出了冷汗。   柯依达冷冷得看他,眸中锐意不减,如今双方的底盘已掀,剩下的便是利益的考量与博弈,眼前这年轻人有不俗的意志力,只是在她面前,未免显得嫩了一些。   “如此——”大概是一时想不出太好的应对之词,布兰森只得道,“容下官等商议一下……”   他想的是拖延片刻,可身后却响起了凌冽的女声:“不必了!”   柯依达抬起头,但见前方帘帐一摆,上百名甲胄兵丁冲入账内,军刀铿锵出鞘,将她二人团团围住,一名素衣女子款步转身出来,形容肃杀。   赫尔嘉吃了一惊,抽出军刀,护在柯依达的身前。   “娜塔莎公主,果然是你!”   “姑姑不是早就料到了么?”娜塔莎没有理她,只将目光放在柯依达身上,“姑姑既然不惜命,我等又有什么可留恋的?”   柯依达只看了她,人却未动:“你总算肯出来了,娜塔莎?”   “姑姑亲临此地,我又怎可招待不周?”   娜塔莎轻哼了一记,柯依达看着几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我最后劝你一句,回头是岸,不然别怪我做姑姑的无情!”   “姑姑对我,不是一直都无情的吗?”娜塔莎的眼中,流露出几分怨毒之色,“从小到大,你可曾正眼看过我一眼?”   柯依达并不否认:“我承认,我并不喜欢你。”   娜塔莎的眼底微颤了一下。   “若不是你的母族通敌叛国,抚养我长大的义兄柯扬阿奎利亚斯伯爵便不会枉死!”柯依达眼中的冷意加重几分,过了片刻方才缓和下来,“可是娜塔莎,你的父皇是爱你的。”   她这样说的时候,对面年轻的女子抬起眼来,眸中有着几分不可思议的拒意。   “他为安排的一切,是要你不受政治争斗的影响,平安顺遂的过完一生。”柯依达叹息,“只可惜,你让他太失望!”   “呵,他为我安排的,就是我想要的吗?”   “不一定是你想要的,可却对你是最安全最好的。”柯依达看着她,“身为皇族,有野心并不是件奇怪的事。关键在于,你是否有与之相配的能力,没有这样的能力,便要拥有合适的盟友,如果既没有能力,又选择了错误的盟友,那么等待你的就是粉身碎骨!”   “娜塔莎,你若有真有实力凌驾于你两个弟弟之上,你的父皇也未必不会选择你,可是你看看你下的每一步棋,你所依赖的这些力量!”柯依达声色俱厉,“这些守旧门阀的散兵游勇,除了做点不入流的小动作,还能做些什么!你与他们搅合在一起,便是打上了守旧力量的烙印,而如今的帝国,决不允许有一个可能让历史倒退的储君!”   娜塔莎脸色苍白,咬着下唇,却突然笑了起来:“姑姑,你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用呢?你帐外三百名侍卫都已经被我三千死士围住,而如今在这帐子里,就凭你们两个人,能走得出去吗?”   第149章Chapter143决断   就凭你们两个人,能走得出去吗?   她这样说的时候,帐外已经响起厮杀之声。   金戈撕裂血肉的声音,战士和马匹的悲鸣,由远及进,仿佛便在耳边。   柯依达仍然坐在桌边,没有起身。   目光平淡无波的扫过她,然后移向帐篷的穹顶,像是已经听到了刀剑撕破空气的悠长声音。   蓦地,帐篷被撕裂的声音刺耳地响起,一道电光从空中击下,复又横空扫过,血光飞溅满天,便有几十名死士一排排倒地。   黑色军装的干练女子凌空而下,肩头的十字肩章银光耀目,手中的军刀风驰电掣一般掠过,电光火石之间已经架上娜塔莎的脖颈!   与此同时数十名神鹰军将兵已经帐篷顶端跃下,手起刀落,混战没有几合,对方的死士已经倒下一片。   “都给我住手!”持刀的女子大喝一声,茶色的眼眸杀意四现,“不然我杀了她!”   柯依达眼底   布兰森被这一连串地变故震撼地说不出话来,隔了很久方才战战兢兢地道:“这……这不可能……外面……”   “你问的是他们吗?”男子清越的声音响起,帐门被掀开,放眼而望,一地血池,尸横遍野,满目残忍而荒凉。   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迈着大步走进来:“蒙特尔家族的葛文尔,斯坦丁家族的迪奥特,克里斯家族的艾文,还有那些不知道名字的,都在这里了!”   他一抬手,身后几名壮年的军官扬手掷下几枚血淋淋的头颅,咕噜噜滚在地上,睚眦目裂,血肉模糊。   娜塔莎几乎便要晕过去。   柯依达只看得冷冷一笑,连血未曾见过弱女子,谈什么谋朝篡位!   “迪亚哥中将。”她道,“情形如何了?”   “下官麾下已经肃清方圆五十里之地,五座反贼营盘具以肃清,帝都军的贝伦卡副军长已经攻下东南、西南十一座据点,军法队由北方进军,正在清扫其他的据点。”   布兰森的脸色一阵惨白。   柯依达神色未变:“安瑟斯呢?”   迪亚哥停顿了一下:“还没有找到。”   柯依达看着帐子最后一个强撑的人:“布兰森卿,是你自己交出人来,还是让我的人带着你去找?”   布兰森眼底波澜微动,扫了一眼周遭横戈持刀的神鹰军将兵,脸上闪过一丝狠厉之色,略略俯身手里袖箭挥出一道银光,直逼柯依达面门而来——   未及面前,赫尔嘉果断出刀,将其截断于半空。   众人一愣神间,这布兰森已经出手架开身侧的刀剑,纵身向帐篷后面奔去。   迪亚哥一怔,身体已经做出反应,率领麾下的近卫一路追去。   布兰森?奥布莱恩直奔后账而去。   大势已去之后的第一反应,便是了却最后一桩事情。   这大概便是他身在这局中,最后能做的事情了。   掀开帐门,却见里面空空如也。   他往前迈出几步,警惕地打量周遭的动静,却听得身后有声音朗朗响起:“你在找我么,布兰森卿!”   他惊得眉毛一挑,急欲转身,身后的人已经出手如电,瞬息之间扳过他的肩,另一手已经封住他的咽喉。   惊悸之间,一双苍冰色的眼睛映入眼底。   “安瑟斯殿下!”他骇然的摇头,“这不可能,那副迷药灌下去,你不可能行动自由!”   “你说的那碗茶吗?”安瑟斯抬了抬嘴角,“我是喝了点,不过大部分都吐在了袖子里。”   “你……这么说……”   “我就是想看看你们到底在下怎样一盘棋。”年轻的皇子淡淡地道,“只是我还是不明白,卿的背景与那些门阀势力并不相干,为何要如此执迷不悟呢?”   “殿下想知道吗?”   “若你能配合,我可以在柯依达姑姑面前保下你的命。”   布兰森却笑起来:“安瑟斯殿下,你说得太轻松了!这样谋逆的大罪,恐怕连娜塔莎公主都难逃罪责,又何况我?”   “那就要看你能够提供多少有用的东西了!”   布兰森别开眼神,沉默了一阵,仿佛在思索着什么,却不防一抬肘,向安瑟斯的手腕顶去,安瑟斯一惊,不得不松手跃开,却见他手中一道银光迸出,略一侧身,一枚袖箭已经擦着耳机飞过。   年轻的皇子眸中染上几分怒意,布兰森却是出招更狠,借着前一手掩护的已经纵身到了跟前,手中不知何时掣出的短剑架上他的脖颈。   “事到如今我唯一能够告诉殿下的是——”他冷冷地道,眼底迸出寒冷的杀意,“我要的,是殿下的命!”   他扬手,短剑闪着寒芒。   安瑟斯却只站着未动,一道银月般的寒光划过苍冰色的眼底,粘稠的热血溅了一地,布兰森的身体突然僵硬,面部的表情便得狰狞而扭曲,有汩汩的血从喉咙里汹涌出来。   他缓缓地倒下去,短剑掉在地上。   安瑟斯看到他的背部,似有大量的血送巨大的伤口中喷涌出来,绽放出大朵大朵的红花。   他顺着那尸体看去,目光往上,亚伯特?法透纳正站在帐门前,奢华的金发沾染着绯红的血丝,手里的军刀尚未还鞘,斜斜垂下,有鲜艳的液体往下流淌,背后是耀眼的阳光,甚是刺眼。   “你太心急了,亚伯特。”他叹了口气,“我本来还想留个活口的。”   金银妖瞳的军法官冷冷挑了下眉:“你惹得麻烦事,已经够多了,我——的——殿——下——!”   最后几个字是一字一句咬出来的,安瑟斯似乎嗅出了几丝愤愤不平之意,无辜地弯了弯嘴角。   帝国历22年初,波伦萨大帝巡视新领土之际,被贬在皇陵的娜塔莎?亚格兰公主勾结旧门阀余孽,以维斯特山谷为据点,发动叛乱,并挟持安瑟斯皇子以企图要挟帝国中央政权——史称“维斯特动乱”。   这场动乱持续的范围并不广,比起明面上的军事斗争,暗地里死士间者的博弈在平叛之中占到很大因素,柯依达公主仅动用了局部兵力,便将埋伏在山谷中的乱党余孽悉数剿灭。   也正是到此为止,自旧王国末年以来一直阴魂不散的旧贵族势力终于被尽数扑灭,销毁了最后的火种。   ——《亚格兰战史》   接下来的善后事宜由监察厅接手。   参与叛乱的余孽俘虏均被收监,宪兵队抄查了牵涉案中的十几名官员与贵族,监察厅大牢里一时人满为患,刑讯室里连续数日灯火通明。   监察厅长本人比起前几日来更加不得闲,眼底泛红的血丝表明,他已几夜未曾合眼。   “监察厅连续几日加班加点,对于涉案人等的量刑已经拟出个大致的章程……只是娜塔莎公主……不知该如何处置?”   他这样问的时候,倒不是对那位犯案的公主心存顾忌,只是事涉皇族,不得不与其余两位枢机卿商议。   岂料柯依达的回答甚是干脆:“谋逆之罪,自然是要上最高法庭,将审讯结果录下,交给皇帝陛下定夺就是了!”   此话一出,修格与埃森两人都是略略一惊。   谋反之罪自然罪无可恕,但也不是绝对,有的时候牵涉皇族之中某些不足为外人道之事,动用一些隐秘的手段秘密处置了,或是索性免去一死终身圈禁也不是没有先例。   而柯依达此番却要提交最高法庭,是根本不打算留有任何余地了!   看来前番对方那影影绰绰的小动作,乃至林格之死,已经彻底触怒了她!   监察厅长不动声色地眯起眼睛,略略颔了颔首,以示知晓,便抽身退了出去。   空荡荡的会议室里便只剩下修格悠悠叹息:“以国法行事,我本无话可说,可是公主殿下,听说皇帝陛下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下官担心……”   柯依达想起自己临行时皇帝苍白的脸色,沉默了很久,却仍是冷冷地道:“即便如此,难道修格大人以为,以娜塔莎的所作所为还有转圜的余地吗?”   修格沉默了一阵,终究还是无言,末了缓缓地叹息了一声:“柯依达公主,你太过心急了……”   柯依达看了他一阵,似乎在斟酌他的话中之意,两久方才挑了下眉:“是吗?”   她反问:“其实此次叛乱有些事情已经露出了端倪,行政部那个书记官,你真的没有查出他的来历?”   修格的眉梢跳了一下,仿佛是触及到了什么,看了她一眼,不再说话。   十日之后,皇帝御驾返回帝都。   大概是病体初愈和旅途劳累的缘故,他整个人的气色看起来有点虚弱,精神未免不济,但话说回来,听到自己的女儿谋逆的消息,即便是皇帝也不会感到高兴。   也因此,监察长在次日才将最高法庭的审讯结果呈上御览,而对于娜塔莎公主的处置,波伦萨皇帝依然没有当场表态。   只是在国务会议散后,单独留下了柯依达。   而再这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皇帝都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眼前的卷宗,神情萧条,斜阳从窗户里投落淡淡的光晕,光影交织之下竟有几分惨淡而苍白的感觉。   柯依达站在面前看着他,一时竟也只有沉默。   半个月不见,皇帝竟然显得苍老了许多。   叱咤风云半世,生杀予夺冷酷无情的疾风皇帝,何时竟也有这样的表情?   “陛下?”   她试探着开口,皇帝终于抬起头来。   “朕在回来的时候,一直在想,如果这一切真与娜塔莎有关,那么朕该如何处置她。”他道:“可是监察长将这一纸罪状摊到朕的面前,朕才觉得已经没有任何选择了。”   “陛下,机会,你已经给过一次了。”柯依达道,“凡事,可一不可再。”   皇帝沉默不语。   柯依达静静地等了他许久,不见他发话,只得叹了口气道:“陛下,许多年前您就曾经对我说过,霸者无圣域,权者舍私情!”   皇帝皱了皱眉,终究是叹息了一声:“所以你就非得这样步步紧逼吗?”   “陛下……”   “将娜塔莎推上最高法庭,历数罪状,该怎么处置不是一目了然吗,又何须来问朕?”皇帝突然反问,“柯依达,你为何不干脆直接就地处决了她?也免得朕亲自下这道命令!”   他的言辞突然剧烈起来,柯依达微微一震,抬起头来,但见那苍冰色的眼底深沉如海,暗涌四现。   皇帝被激怒了。   或许她是不该做到这样的程度。   只是——   她缓缓地道:“林格死了!”   皇帝微微一怔,尽管之前已经接到报告,然而此时仍是一阵怔忡。   “林格死了。”柯依达重复一遍,语调平缓,眸子里却有凄厉沉重的悲怆,“是为我而死的!那些精心安排的死士,要的是我的命!弗洛亚家族百年来对皇室忠心耿耿,林格这一生,经历无数次暗杀与血战,没有死在战场上,却死在这些宵小手上。不惩治元凶,何以慰部下之忠魂,又何以警示来者?!”   皇帝看着她,似乎已很久不见她恼怒愤然的模样。   “警示来者……”他缓缓重复了一遍,“你是说……”   “我没有证据。”柯依达缓了口气,目光却变得锐利,“可是陛下,当日我从墨河大营出发,行踪隐蔽,有谁能够洞悉我的踪迹一路追杀?!”   “啪!”皇帝拍案立起,眼底神情复杂,风云变化交织在一处,顿了许久,方才挤出几个音节,“柯依达……”   “陛下……”柯依达神色不改,“恕下官直言,有些事情,您必须做出决断了!”   皇帝的五官隐没在傍晚时分暗淡的光影里,看不清表情。   “柯依达,你说得太多了。”   他这样说,声线透出几丝冷意,亦有几分疲倦之感。   柯依达不再说话,其实很多事情,以皇帝的睿智,他并非不明白,只是一时之间不愿承认罢了。   很多事,不是不能做,而是不忍去做。   即便是当初踩着同族兄弟的鲜血踏上皇位的疾风皇帝,在面对自己儿女展开权力争夺的事实面前,也会感到莫名的苍凉。   这或许,便是苍老的开始。   良久,皇帝起身离开这座空旷的会议室,柯依达怔了一下,随后跟上。   第150章Chapter144猜忌   禁卫军统领费兰·皮瑟斯上将率领近卫在门口等候了许久,柯依达麾下神鹰军的亲卫也一同候在那里,倒是没有想到,皇帝会先出来。   双方的将兵立定敬礼,皇帝在其间走过,略过神鹰军其中一位女性军官的肩头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他转过身,看着这个有着砂色眼睛容色肃冷的女子:“你就是……奥利维亚·弗洛亚上校?”   大概是没有料到会被皇帝突然点名,奥利维亚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讶异,却只是肃容点头:“是,陛下!”   皇帝看着她,神情有些缥芒,大概是想起了那位猎犬一般的男人。   “林格卿之死,朕很惋惜。”   “陛下言重,守护亚格兰皇族的平安是弗洛亚家族的职责。”这女子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却在袖管之下将拳握紧。   “你若是有什么要求,朕尽量满足。”   奥利维亚抬头看他一眼,砂色多年来暗卫的训练很好地控制了她脸部的表情,久经风雨的皇帝却可在她的眼底捕捉到隐隐欲动的不平之意。   “谢陛下,只是叔父已逝,再多的补偿也是枉然。”   “奥利维亚上校!”   一旁费兰·皮瑟斯上将听得微微一沉,刚要出声训斥,却被皇帝用眼神阻止了。   皇帝的目光落在着女孩身上,记忆停留在二十多年前柯杨灵柩刚刚运回帝都的时候,那个黑发苍瞳的女子也有着同样倔强愤然而又隐忍的表情。   赫尔嘉已经过来请罪:“陛下,奥利维亚上校年轻气盛又在悲痛之中,出言不逊,请陛下勿怪。”   皇帝叹了口气:“赫尔嘉你多虑了,林格为国捐躯尸骨未寒,朕又岂会为难他的后人?”   他这样说着,一旁肃立着的身着军法官制服的金发青年却是微微勾了一下唇角,幅度极小,稍纵即逝,却有那几分讥诮之意被皇帝看在眼底。   他将目光移到他的身上,打量他五官的轮廓,灿烂的金发,以及那双标志性的金银妖瞳。   “亚伯特·法透纳中将吗?”皇帝道,“你似乎有话说?”   “下官不敢。”亚伯特倒是没有料到那点细微的表情都被皇帝收在眼底,只得低了低头,“下官只是觉得,家国大义任何冠冕堂皇的理由,对于死者的家属而言都是虚的,死后的哀容也没有任何意义,所以陛下此举未免多余了。”   “住口!”他话音未落,柯依达已经一脸怒容走来:“皇帝陛下抚恤忠臣之意,岂容你置喙!”   她疾言厉色,令周遭众人都是微微一骇。   皇帝却是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朕不过随便问问,柯依达你太过紧张了。”   柯依达走到面前,却敛了眉目:“麾下将官驾前失仪,是下官约束不力。”   “他们说的都是实话,难道朕会怪罪不成?”皇帝淡淡地道,移开目光去看那年轻的军法官。   尽管之前已经听说过许多,这却是他第一次近距离地打量这个在军政两界迅速崛起的年轻人,在皇帝的记忆里,当年那个淡金色头发的年轻人,有着一双澄净如湖水的眸子,清澈干净,不染纤尘,笑起来仿佛春风吹皱冰冻的湖面,当真是温润如玉。   而眼前这个与之颇有几分相似的年轻人,却有着迥异的气质,蓝黑异色的瞳眸里宛如冰封的海面,表面硬冷,古井无波,内里却时刻酝酿着风暴。他恭敬地低头,抿紧的唇线一角,却仍有隐约可见讥讽。   整个人显得桀骜不驯,冷冽犀利。   皇帝的眼沉了一沉。   在这年轻人的身上,他似乎看到了些似曾相识的东西。   □□,一遇风云变化龙——那是不甘居人下的野心啊……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柯依达,再没有说话,只是摆了下衣袖,想着国务省的大门走去。   柯依达却被那一眼看得心中一顿。   皇帝的眼神从未如此这般,诡谲莫测。   她打了一个寒战,似乎有什么东西悄无声息地裂了开来。   “军法次官来这里做什么?”她看了一眼亚伯特,眸中一片冷意。   “奉韦伯大人之命,关于参谋处整顿一事,请示公主示下。”参谋次长参与谋逆一案,整个参谋处也不可避免的受到牵连,免不了一番调查审讯。   柯依达却是怒气未息:“这点小事何必到这里来等,皇帝驾前也敢胡言乱语!”   亚伯特略有讶异地抬头,这位公主殿下他虽然接触不多,但也算有基本的了解,今日这怒火怎么看都有点来得莫名其妙。   一旁的赫尔嘉都有点看得不忍:“公主……”   柯依达却不容她多话:“军法处你暂且也不用管了,停职思过十天,退下吧!”   “公主殿下!”奥利维亚急急出列:“此是均由下官而起,亚伯特大人他只是……”   “奥利维亚上校!”柯依达打断她,“我曾说过,林格之死,我必会为他讨回公道,你是否不相信我?”   “公主……”   “你的心情可以理解,但身为弗洛亚家族的家主,你这样的情绪于大局无益!”柯依达看着这个年轻女子,微微叹了口气:“莫辜负了林格对你的期望!”   奥利维亚微颤了一下,抬起头来想要说什么,赫尔嘉给她与亚伯特递了眼色过来,两人相视了片刻,不再多言,敬了个礼,然后退下。   赫尔嘉看着他们去远,打量了一下柯依达的脸色:“公主,怎么突然之间……难道陛下说了什么吗?”   柯依达站在高高的台阶上,看着已经消失的人影,神色变得萧条。   “皇帝真的是老了……”   她半晌无语,突然却叹息了一声。   人一旦变老,便会开始变得优柔寡断,也会变得猜忌多疑。   而她曾经担心的事情,也终于变成了现实。   这一天晚上,皇帝彻夜未眠,据说是深夜出宫去了监察厅关押娜塔莎公主的大牢。   出来的时候,神情显得萧索而苍白,次日便颁下了赐死公主的诏书。   这位帝国公主死去的时候,只有她曾经的启蒙老师卡捷琳·杨·埃利斯公爵夫人前去送了一程,而她的夫家凯特里安家族,则由皇帝下诏解除了这桩婚姻关系。   她上路的时候,不可不谓孤寂。   与此同时,其余参与叛乱的势力也被一一清扫。   在这场叛乱中为国捐躯的神鹰军副军长林格·弗洛亚中将被追赠为金勋上将,隆重落葬慰灵地,皇帝波伦萨·亚格兰与柯依达公主,以及国务省诸位宿将重臣都出席了葬仪。   而在这一次平叛中表现出色的相关人等,却没有得到进一步的嘉奖。   更有甚者,在一系列的处置诏书和人事命令下达之后,皇帝仿佛像是耗尽了所有精力一般,连续罢朝数日,称病不起,军国大事一应交由国务省三长官代理。   而让人难以理解的是,闻讯前来探视的众臣连寝宫的大门都没能踏入,便被禁卫军军长费兰·皮瑟斯挡在了门口,甚至连巴琳雅公爵夫人和两位皇子殿下都未能得见天颜。   一时之间引起诸多揣测。   有人说皇帝近年来旧伤复发频繁,或许是因为娜塔莎公主谋反一事受了刺激,身心俱受重创,再难以处理国事。   也有人说,维斯特山谷之乱揭开了储位之争的序幕,以疾风皇帝的深谋远虑,平静的表象之下或许已然酝酿着风暴。   而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居于金盏花宫的柯依达公主,然而令人意外的是,这位深得皇帝信任的公主殿下也在第一时间吃了闭门羹。   如果不是挡驾的是多年来忠心耿耿的费兰军长,人们几乎要怀疑,皇帝是不是被人挟持了!   当然鹰隼宫中的消息并不闭塞,皇帝病体确实微恙,却无大碍,只是,不愿见客而已。   柯依达在被费兰已经佩剑拦下时,却立刻了然了。   皇帝,果然是动怒了。   伤心,愤怒,还有猜忌,足够需要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来清醒冷静。   而于她而言,曾经那个能够为她压下所有弹劾将重兵交付在她手中的年轻主君和兄长,终于也开始离她远去。   她眉心微动,有不可名状的情绪涌上来,是不甘,还是愤懑,亦或是,悲伤?   她长叹一声,并未坚持。   回去之后,只下了两道人事调令,一是升奥利维亚·弗洛亚上校为少将,执掌神鹰军第三师团,二是将正在停止思过的军法次官亚伯特·法透纳调入神鹰军,出任第五师团统领。   次日,金盏花宫竟也开始闭门谢客,传出了柯依达公主旧疾复发,前往城郊的私人庄园养病的消息。   一时,众皆哗然。   皇帝与柯依达公主先后称病闭门不出,稍有政治敏锐感的人都能够觉得这帝都的风向开始变得诡异起来。   皇帝也罢了,倒是柯依达公主先是被皇帝勒令止步鹰隼宫,而后又抛下军务离宫休养,到有几分兄妹之间置气的意思。   甚至已经有人猜测,柯依达公主多年执掌重兵,本就功高震主,这一次大概是与皇帝政见相左,遭来了猜忌与冷遇。   也有人揣测,自娜塔莎公主出事之后,储位之争开始摆上台面,而公主殿下因为养育了安瑟斯皇子的缘故,在立场上难免让皇帝不满。   由此人们的视线又不得不转向身处风暴中心的两位皇子,而当事者自然也做不到心平气和。   米亥鲁?亚格兰殿下已经几次请求面见皇帝侍疾,无一例外地被挡在了宫门之外。   安瑟斯的情况也好不了多少,不过他看起来要平静许多,至少亚伯特结束自己的思过期,在金盏花宫后院的演武场上找到他的时候,这位身处暴风雨中心的皇子殿下正在好整以暇的教一个孩子学习骑射。   “现在这种时候,安瑟斯殿下倒是沉得住气啊!”亚伯特没有好气地看了他一眼,“居然还有闲心陪一个孩子玩耍!”   “那你说我能怎么办?”安瑟斯摊摊手,苦笑了下,“姑姑走的时候就跟我说了四个字,安分守己!”   亚伯特皱了下眉:“公主殿下真的病了?”   “早年战场上落下的旧疾,已经许久没有发作了,”安瑟斯沉下脸,神色有萧条,“大概还是太过操劳的关系,不过医官说是多做休养便好。”   “这么说,并不严重?”亚伯特的眼底微动,“看来外界那些传闻也不是空穴来风。”   安瑟斯沉默不语,阳光正好,洒在英挺的五官之上,却并不见多么明媚。   这一次,莫说是他那位高深莫测的父皇,就连姑姑的心思,他也未必能看明白,那天从鹰隼宫回来,姑姑的脸色虽然如往常般的平静,可之后的行事也让人摸不清头脑,连带看他的目光都带了几分不可名状的情绪,叫他感到惴惴不安。   “一动不如一静。”他叹息了一声,“先等等看吧。”   这是目前他所能想到的最安全的办法了。   若是连这点气都沉不住,只怕就枉费了这些年军政两界的跌打滚爬了。   这一点,亚伯特也不是不明白,只是看着他,不知怎的倒是轻笑了声:“所以你就窝在宫里哄小孩了?”   金银妖瞳的目光落在校场上策马飞驰的短发少女身上:“我刚才就想问了,这假小子你从哪弄来的?”   “是茱莉亚?索罗公爵小姐。”安瑟斯对他的称呼甚是反感,皱了皱眉,“姑姑从西南带回来的。”   “那位索罗公爵的女儿?”亚伯特顿了片刻反应过来,“接她过来做什么——”   心思一转,却是住了口,安瑟斯则递过一个心照不宣的眼色,随后便把目光移开,抬起眼睑,正见那少女搭箭弯弓,雕翎破空而去,正中红心。   “安瑟斯哥哥,快看,我射中了!”   少女策马而来,黑色短发被风里扬起,眉目清丽却有几分肆意挥洒的爽朗,年轻的皇子看得微微一笑,伸手拍了拍掌,以示鼓励。   少女得了嘉奖,便心满意足的跑开去。   亚伯特看得微微皱眉:“看上去你对这丫头还不错,真把她当表妹了?”   “只是觉得,她跟一般的贵族女孩不一样而已。”安瑟斯不以为意,“我去巴琳雅夫人那里把她领回来时候,她正在很辛苦地跟着宫里年长女官学规矩,整个人都蔫蔫的,到了金盏花宫,带她骑马射箭,整个人都鲜活起来了。”   他这样说的时候,竟不觉嘴角带上一抹笑意,大概是这身量未足他腰际的少女身上有着一股潇洒肆意的独特气质,虽然尚有戾气没有化解,却也足够成为眼中一抹亮色。   亚伯特沉默了一下,轻哼了下:“你要小心,西南的那位恐怕巴不得你死呢。”   虽然至今为止,没有再军政要务上有过直接的争执,可以常理推论,那位海因希里?索罗公爵可不是个友好的对手。   安瑟斯自然是明白这一点的,于是他也只能无奈的弯了下嘴角。   “话说回来……”他看了身边仍然穿着军法官制服的亚伯特,“你这一身……是还没有去报道?”   “明天先去军法处办理交接。”亚伯特道。   安瑟斯点了点头,却又叹了口气:“林格副军长一死,神鹰军损失不小,把你调进去,大概也是想补充一下力量。”   亚伯特沉默了一下,想起那位阴沉冷郁如鹰隼的男人来,他们虽无太多的交集,却也记得他数度看似严苛却实为关照的回护之意。   自那日之后,奥利维亚变得比之前沉默冷肃,他看在眼里,竟有种难以言喻的伤感。   亚伯特微微合上眼睑,那位副军长数次厉声训斥他的样子依稀还在眼前。   “锋芒毕露,倨傲自负,完全不懂得掩饰和忍耐,引人嫉妒憎恨,出众的才华将成为致命的□□。要弄死一个像你这样的小卒,暗杀、陷害、污蔑,方法实在是太多了!”   “告诉我,你对你的生身父母是什么感觉?”   “没有感情是么?也对,你从小失去双亲,养母酗酒成性,体会不到亲情,也不会奢望亲情,既然没有感情,知道与否,又有什么关系?”   他蓦地睁开了眼睛。   扶在腰间的手,突然扣紧了腰带。   似乎是感觉他周身变得肃然的气息,安瑟斯看了他一眼:“亚伯特?”   而后者只留给了他一个背影:“想起来还有事,我先走了。”   他抬起头来,看着天边变换的云朵,蓝黑异色的双瞳在金色的阳光下泛起锐意的冷芒——他差点便忽略了,随着林格的逝世,或许有些事情将要随着他而长埋地下。   第151章Chapter145真相   家主继任仪式结束,已经是日暮时分,泼墨般的夜色笼罩了整座府邸,有淡白的月光牛乳一般流淌在楼阁的阶梯与拐角之上。   奥利维亚弗洛亚推开书房的门,有晚来风急,呼啸着闯进来,将案头的书稿翻得凌乱。   她回身关上门,走到书案后面的柜子前,按下机关暗扣,高大的书柜缓缓转过一角,露出几道暗格,再插入钥匙,打开其中一格,便有一叠书稿呈现在眼前。   奥利维亚的眼中露出几许苍凉之意,身为影卫,无时无刻都讲面对死亡突然降临的风险,而弗洛亚家族侍奉皇族,所接触的秘辛之事也数不胜数,任家主都会随手记录一些手札,放在暗处,留给继任的家主,以防有朝一日死于非命之后,很多事情无从查证。   因此,这些手札只有在前任家主猝死之后在现于人前。   而那些执笔的人早已长眠地下。   奥利维亚深深吸了口气,叹息一声,取出书札,启动机关,将位置复原。   林格留下的书札数量,并不是很多。   他素来言语不多,笔下的文字也很是干练,随手写下几笔,前因后果交代干净,再无赘余之笔。   奥利维亚看过之后,用心记下,便将手札以烛火焚尽。   翻到最后,却看见有散落的断章,不似之前严谨,笔迹有些凌乱潦草,言语也是零散的段落,不像是刻意留下的记录,倒像是随手写来的札记。   她有些讶异,印象中自家叔父并不是那样多愁善感的人。   随手翻出几页,纸张已经泛黄,墨迹已经淡去许多,似乎已经有些年份。   “今日,费兰卿引我觐见了普兰亲王,我似乎能够理解费兰为何愿意效忠于他,或许只有这位殿下才能带领如今的王国走向光明吧?王国历223年12月4日。”   “……政变持续了整整一夜,光是善后便已经叫我们这些中将级军官几天没有休息,不过好在新君已经登基,一切会慢慢步上正轨吧?王国历227年4月3日。”   \'\'……最近陛下开始整顿军政两界的人事,神鹰军军长从来都只是虚职,军权都握在皇帝陛下自己手里,可没想到竟然这次陛下竟然将兵权直接给了柯依达公主……这位传闻血洗冰族的公主殿下究竟是何等人物?王国历229年3月。”   “柯依达公主接掌神鹰军已有一月,我或许低估了她,有点理解陛下的决定了。只是她似乎对我有所疑虑,大概是……我是陛下的亲信吧……他与那位帝都军副军长走得很近,据说是军校时候的同期,近日他去图亚平叛,过程有点不太顺利,殿下似乎甚为忧心……王国历229年暮春。”   “今天接到战报,图亚市的战事已经结束,柯依达公主却要我安排秘密前往前线,是为了卡诺副军长的伤势么?王国历229年5月25日。”   起初看来像是随手写下来的日记手札,读到这里却流露出不同的信息,奥利维亚心底一动,往后翻了几页,只挑相关的字眼来看。   “皇帝陛下出兵西陲,柯依达公主奉命留守帝都,近日来十分操劳,只是今日一下午未见……直到晚上才看见卡诺·西泽尔将她送回来,人都已经睡着了,还是那人抱下马车来的,这小子什么时候把公主拐走的!王国历229年9月。”   “宫变,黛瑟芬琳皇妃被囚禁……安瑟斯皇子诞生……芙妮娅女官长难产逝世……真是多事之秋……对了,今天大清早进宫的时候竟然碰到了卡诺,不知为何,心中很是不爽。王国历”   “柯依达公主竟给了卡诺跨军指挥的权利,实在与规矩不合,但不得不承认他们二人的配合天衣无缝……”   “卡诺·西泽尔阵亡了!几路友军紧赶慢赶,终究迟了一步,帝都军大部分有生力量都被保存下来,只是那人……公主……公主十分伤心……”   “医官居然诊出了身孕,真是想不到……皇帝陛下大怒,我也只能被他迁怒,他说我是脑子不清楚,大概是的,我从未见过公主殿下如此脆弱虚无的表情,仿佛整个人都被掏空了,又怎么忍心连她最后这点念想都夺去?”   “……殿下在哈德堡顺利分娩,那孩子长得像父亲,金色头发,却有一双蓝黑异色的眼睛,很是显眼……费兰掐着日子过来把孩子送走,我当时说了句什么,他便说我变了……或许,他是对的……”   “影卫,是只能以理智思考问题,而不能有任何私人的感情的……而这些年来似乎……有什么偏离了轨道……”   到了后面,连基本的日期都没有了,笔迹也显得模糊凌乱,奥利维亚却是凝住了呼吸,蓝黑异色,金银妖瞳,那不是……   她深吸了口气,翻到最后。   她深吸了口气,翻到最后。   “西大陆战争终于结束,可蓝河却发生了水灾,我派人去寻那孩子,却终究无功而返,殿下大病了一场,我知道,若不是这场变故,她早已寻回自己的孩子,归隐山林而去……”   “我竟然又见到那个孩子,这不是在做梦?他竟然进了军校,还与安瑟斯殿下关系不错,只是他犯下的这条人命……还有这锋芒毕露的脾气……也罢,哪怕是被公主殿下怪罪,我也只得擅自做主一次了……”   “今天那孩子居然上了门,奥利维亚果然暴露了目标,只是我自然不会让他得到答案……如今他也是帝国军的中将了,年纪轻轻能走到这一步也算是不容易,只是如今的情形,储位争夺已现端倪,他的身世未免会引来诸多不必要的麻烦……这些年追随在公主殿下身边,她的心思我也看得明白,或许她已不再指望能够认回这个儿子,比起平步青云位极人臣,平安而平凡地过完一生才是一个母亲最终的愿望吧……”   “只是奥利维亚她的表情……我真是失策了,这个素来让我放心的孩子,或许已经在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情况下,失陷了进去……只是这终究是段无望的感情,身为影卫,注定不可与皇族有所牵扯,正如多年以来,我所能做的,只是守在那个人身边而已……”   手中的信笺簌簌飘落在地。   烛火在黑夜里孤独的摇曳。   奥利维亚踉跄地斜靠在书案上,全身的力气似乎都被抽光,一连串的信息带来冲击袭过脑海,直觉得喘不过气来。   “亚伯特……是柯依达公主的儿子?”   她盯着地上如残蝶般的信笺,喃喃的道,她那平日冷峻如刀锋般的叔父,竟然对公主殿下有着不同寻常的情意……   她深深吸了口气,一时不知该作出如何反应。   却听得书房的门被乍然踢开,一道人影纵身跃进,立于幢幢灯影之下,满头奢华的金发在夜风里猎猎扬起。   奥利维亚骇然变色,她顾不得追究他如何深夜闯进她的宅邸,身体却已经反应过来,匆匆去拾散落在地上的手札,凑近了烛火想要将其烧去,亚伯特却比她快一步劈手夺过。   她心底一慌,出手欲抢,那双金银妖瞳却是定定看过来,深邃如海的眸子,涌动不息的火焰,几欲将人焚烧。   她怔了片刻,终于抽手,不再阻拦。   只定定地看着他,在那昏暗的烛光之下,一页页翻完所有的书札,握着纸张边缘的手指修长苍白,精致的骨节突起,几乎可以看见里面的骨头。   他翻到最后一页,伫立良久,昏暗的夜色之下,看不清楚脸上的表情,只有那双眼睛,涌动着风暴,震惊,悲伤,愤怒,还有那些他自己都说不清楚的情感。   蓦地,乍然将手一挥,信笺如白色的蝴蝶飞舞,散落一地,人已经霍然转身,大踏步而去。   “站住!”奥利维亚髙喝一声,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嗫嚅了很久方道,“亚伯特,你要冷静!”   亚伯特站住立定,手却在按在佩剑的剑柄上,良久不曾说话。   “我很冷静。”过了很久他方才道:“别跟过来,我要一个人待一会儿。”   他的声音冷彻,像是刚刚在冷水淬过的刀剑,话音未落,人已经纵入茫茫的夜色之中。   “亚伯特大人?”   库里迪凯瑟来到办公室的时候,金银妖瞳的军法次官正在对着镜子打理自己的仪容。   身上的军法官制服已经换成黑色的帝国军常规制服,肩章换成了神鹰军的银色十字架,在正午的阳光之下,闪着冷冽的寒光。   修长的手指扣上最后一粒纽扣,镜子里是一张年轻而英挺的脸,线条轮廓明晰,唇线紧抿,金银妖瞳的瞳眸里淡定无波,看不出一丝喜怒。   “何事?”   他即将离任,刚刚在韦伯军法长官面前办理完交接事宜,下一步便是前去神鹰军总部报到,眼前这位军法官应该不是来找自己商谈公事的。   不过提起神鹰军,他看着镜中这身军服,竟有种莫可名状的情绪涌上来,不得不闭了闭眼,掩盖了眸子里骤然升腾而起的暴戾之色。   “大人即将离任,下官特来送行。”库里迪凯瑟注视着镜中人的表情,没有放过那片刻的冷厉,只是觉得微微讶异,今日这帝国军年轻新锐似乎有些情绪不佳,就连眼底也是一片淡淡的青色。   “有心了,库里迪卿。”亚伯特并不以为意,他转过身来,“虽然在军法处的时间不长,但多承你们的关照。”   库里迪微微笑了一下:“亚伯特大人似乎这一次的调动并不是很满意啊?”   金发的年轻人挑了一下眉:“库里迪卿,请慎言。”   对面的军法官很配合的闭嘴,恭敬地低了低头。   亚伯特看着他,金银妖瞳里犀利的眸光已经将他扫过几遍:“库里迪卿,你此番前来,是有什么话要说吗?”   对方显然是没有料到他如此直接,湖绿色的眼睛里有目光闪烁了一下,微微扬起唇角:“下官有个不情之请,想请大人成全。”   亚伯特冷笑一声:“既然是不情之请,想必不是什么好事情!”   “这倒未必。”库里迪笑了一下:“或许对你我来说都是件不错的交易。”   亚伯特的眼,微微沉了一沉。   正是暮春时节,草木已十分葱郁,高大的梧桐挡住了明媚的阳光,只散落下来斑驳的碎影,随同自己的主官一同调动的海默奎恩副官已经在军法处的楼下等了很久,四周静默无声,只听得到树间的虫鸣,断断续续地低吟。   蓦地,身后的走廊上传来铿锵有力的脚步声,他回过头看去,那金银妖瞳的金发青年正大踏步地走来,身后蓝色的披风在风中扬起划过利落的弧度。   “亚伯特大人!”   “走吧……”   他立定敬礼,亚伯特微微点了下头,脚步却并没有停下,海默刻意留神,回头看了一眼,却见远处库里迪正在走廊的尽头之处遥遥敬礼致意。   “库里迪军法官来找您有事?”   亚伯特没有回答,只是皱了皱眉,停下脚步来。   “库里迪卿,你太高看我,我亚伯特法透纳如今也不过是神鹰军一个师团统领而已,你要的东西,我可给不起!”   “大人太过谦了,以您目前的年纪,武勋,还有与安瑟斯殿下的私交,前途大有可为。更何况,柯依达公主在这时候调您入神鹰军,明显是为了弥补林格副军长的去世所带来的损失,可见她对你甚为信任,假以时日成为亲信,也不是不可能……”   不知为何,方才的对话又响在耳边,双拳却在袖管之中握紧。   呵,那位公主殿下吗……   他嘴角泛起一抹冷讽的弧度,眼底却有深深压抑下来的孤绝。   “海默副官?”   “是,大人?”   他沉默了很久,方才开口:“去打听下,柯依达公主休养的庄园在哪里。”   第152章Chapter146母子   Chapter母子   柯依达所在的庄园,名为“碧莎”,位于罗兰山脚,草木茂盛,环境清幽,空气干净,更有山中温泉汩汩而出,是一块灵山福地。当年她征战日久,落□□寒之症,皇帝便将此处庄园专门赐予她,以便她闲时前来调养旧伤,只是平时她总是军务繁忙,来的次数不多,庄园倒是有专人照料,布局清新雅致,不输宫廷。   帝都军的贝伦卡菲尔纳副军长直到被赫尔嘉引入内室的时候,仍然没有转过弯来。   这一看便是女子的居所,虽然说不上如何精致繁琐,但布局摆设很是典雅,隐隐有一股清幽的药香入鼻。   “我说赫尔嘉阁下,你我也算是老熟人了,你可不要害我呀!”   皇帝和公主先后闭门谢客,柯依达公主更是离宫休养,已经足够让国务省上下人心惶惶,而这个时候公主殿下竟然私下里让人将自己找来,又是有何用意?   何况,还是一走便走到这女子的闺房来?   赫尔嘉却是听得莞尔:“贝伦卡副统领,你什么时候胆子这么小了?”   这可不是非常时期?   想到这些日子以来国防部那些诡异的气氛,以及自家那位最近几日一直闷在兵营里练兵的殿下,贝伦卡摇了摇头,叹息一声,表示上位者的心思实在是难以揣测。   “贝伦卡副军长,一路辛苦了!”   身后响起清冷的女声,他回过头来下意识的立定敬礼:“公主殿下——厄?”   出乎意料的,站在面前的女子并未像平日一般身着笔挺的军装,只是简单罩了一身浅蓝色的宽松及地长裙,头发松松垮垮地挽着,面容淡泊慵懒,连同眉目之间那几份肃杀英挺之气都尽数敛去,整个人倒添了几分婉约柔美之态。   贝伦卡震得都说不出话来,他素来见惯了这女子身披战甲披荆斩棘杀伐决断的样子,一时之间竟无法将眼前的人将那个铁血半生的修罗姬联系起来。   仿佛这一瞬间,她不是立于七军颠顶叱咤风云的黑公主,而不过是个普通的民间妇人。   柯依达看着他震惊的合不拢嘴的样子,倒是哭笑不得:“怎么,这样就认不出来了么?”   “真是认不出……”贝伦卡缓过神来,“哦,不,公主殿下,下官是说,很少见您这样打扮的样子,看着都不像是统领千军万马的军官了,就像那些个夫人小姐们一样……”   “我本来就是女人啊……”柯依达看着他,只是无奈地弯了弯唇角,抬了抬手,“不用拘谨,坐吧……”   已经是入夜时分,赫尔嘉点亮了壁灯,温暖的灯光洒在这一方起居室内,复又泡了一壶云山尖牙,便沉默着退了出去。   贝伦卡在沙发上坐下,终于恢复了往日的镇静,看着随意靠在对面沙发的柯依达,只觉得有些讶异。   这时候他才发现,柯依达挽起的发髻,是帝国的已婚女子才会梳的样式。   “最近一些时日,国防部中没有出什么大事吧?”   “大事倒是没有,只是公主殿下不在,未免人心不稳。”贝伦卡看着她,流露出几分担忧之色,“下官看您的气色,好像是不大如以前了……”   “大概最近太劳累的缘故,所以人总是觉得疲倦,以前落下的旧疾难免又犯了。”柯依达缓缓地道,倒是看着他笑起来,“贝伦卡,你倒是难得,换了别人,早就旁敲侧击地打听我是不是真病了。”   “公主……”贝伦卡沉默了一下,“最近这段时间,陛下圣意莫测,流言确实是多了起来。”   “安瑟斯怎么样了?”   “不是在兵营里练兵,就是在金盏花宫里呆着,没有什么出格的反应。”贝伦卡道,“不过,我冷眼看着,殿下的心里,恐怕也是惴惴难安。”   柯依达点了点头,却并未再继续这个话题,她沉默了很久,方才再度开口:“贝伦卡,我今天找你来,是为了一件私事。”   贝伦卡微微一愣:“公主请说?”   柯依达隔了很久才开口,眼底隐约可见粼粼的波光。   “当年柯利亚回廊一战,生还的帝都军将兵们,除了战死、退役之外,如今还有多少仍然在?”   贝伦卡怔愣片刻,他不知道柯依达为何会突然这样问,却也不免想起多年前那场惨烈的战斗:“除了当初在西大陆战争中阵亡牺牲的,过了这二十多年大部分也都退役了,如今还是现役的,人事变动,许多都调出到别的军团,基本都也是高级军官了,算起来也有百来号人了……”   柯依达点了点头,百来号人,分布于帝国七军各部,又都是身份不低的实权人物,也算是一支不小的力量了。   “这些人如今你还能联络得上吗?”   “昔日的这些同僚,有些还算相熟,不过有些就已经疏远了……”贝伦卡皱了皱眉,“公主,你问这些……”   柯依达的眼神却变得遥远起来:“我只是想起,每逢卡诺祭日,石碑之前总会堆满鲜花,所以我想,在这个世上,还是有很多人会记得他的吧……”   “倘若没有卡诺大人舍身断后,我们这些人是活不到今天的。”贝伦卡的表情便得沉痛起来,他想起那个年纪轻轻便埋骨黄沙的金发青年,时隔多年,那人温润的样貌,清浅儒雅的笑容,依然清晰得历历在目。   “贝伦卡。”柯依达看着他,突然出声。   帝都军的副军长抬起头来,看着眼前雍容的女子,只见她的腰身挺直,神情肃穆,不由得坐正了身子:“公主殿下?”   “我只求你一件事。”柯依达道,“看在卡诺他当年待你们的份上,尽你所能,保全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血脉!”   贝伦卡怔怔地没有说话。   很久方道:“公主,你说什么?”   “我要你,在必要时候,保住卡诺西泽尔的儿子。”   贝伦卡浑身一震:“卡……卡诺大人有孩子?这……他……他在哪里?”   柯依达看着他一脸震惊的样子,只是幽幽别开眼:“你已经见过了……他们父子还是有几分相似的……”   贝伦卡怔忡了很久,一道奢华的金色身影闯入脑海   他惊得豁然立起:“是他!”   柯依达阖上眸子,没有否认,只缓缓点了点头。   “这……”贝伦卡一时激动地有些语无伦次,“他居然是大人的儿子……难怪会觉得这样眼熟……可是,大人生前明明是单身呀,也没有听说他身边有别的女人……”   他说着便顿住了。   看着柯依达淡然无波的素颜,突然有什么堵在了喉咙里。   像是要证实他的才一半,柯依达站起身,背过身去,长裙拽地,投落旖旎的倒影。   “当年,他在柯利亚回廊阵亡之时,我便已经有了他的骨血,原本,那个孩子,皇帝陛下是打算将他拿掉的……”她缓缓地开口,声音略显沙哑,其间一些心酸,却是轻描淡写地略过了,“那时我在哈得堡诞下他不过三天,费兰皮瑟斯男爵便奉命前来带走了孩子,送给蓝河行省一家农户抚养……战争结束之后,我本来打算去寻回我的儿子,却没有想到传来了蓝河水灾的消息……”   贝伦卡瞪大眼睛,努力消化着她言语里的信息量:“那么,他又是怎么……”   这个历经艰辛的婴儿,是如何一步一步成为帝国军年轻的新锐呢?   柯依达苦笑了一下:“或许是……这都是天意吧……”   “公主?”似乎是体味到她言语里的苦涩,贝伦卡微微动容,“可是公主刚才说……难道是他有什么危险吗?”   柯依达转过身来,并未回避他的目光:“皇帝,对他起了疑心。”   贝伦卡的目光变得惊疑不定。   柯依达却是神色未改,只轻轻叹了一声:“更确切的说,是对我起了疑心,因为根据皇位继承法,虽然承位顺序靠后,我的儿子同样也是有着皇位继承权的……”   “公主……”贝伦卡终于回过味来,一阵寒意在脑后升起。   “这许多年来我执掌重兵,固然是深得陛下信任,可是这其中未必没有我至今孑然一身了无牵挂的原因……”柯依达这样说的时候,眼睑微微垂下,盖住了眸中些许悲凉的气息,“可如今,情形不一样了……”   “娜塔莎一死,储位之争看似尚未明朗,但实则已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皇帝陛下他必须在安瑟斯和米亥鲁之中选择其一,并为他扫平一切障碍!当然,这其中也会包括……”   她没有再说下去,而贝伦卡也大概猜出了她的言外之意。   “下官明白了。”他深深吸了口气,“倘若,皇帝陛下不顾骨肉之情与功臣之义,下官等受过卡诺大人恩惠的人,绝不会坐视不理!”   柯依达听他这样说,嘴角泛起一丝欣慰的弧度。   她退开几步,俯身拜下。   贝伦卡一惊,赶紧伸手去扶她:“公主!下官怎敢……”   “贝伦卡,我不是以帝国公主和枢机卿的身份拜托你的。”她却没动,“今天在你面前的,不过是个普通的母亲而已。”   贝伦卡微微一颤。   方才明白了,她如今这幅打扮的用意。   这一刻在他面前的不再是立于帝国奠定高贵雍容的黑公主,已不是叱咤风云号令三军的修罗姬,不过,是个柔弱而无助的母亲而已。   记忆追索着二十多年前那两道惊才绝艳的身影,时至今日,他已无从去追寻,他们之间关系是从何时起超越了友情的范畴,却也能从历历往事之中去感知一些蛛丝马迹,那或许时段极为压抑却有隽永深刻的情感,以至于至今仍让人唏嘘不已。   世人只知道当年卡诺阵亡,帝国双壁折损其一,从此黑鹰孤行,白雕折翼,又有谁能料得到这背后的悲伤与遗恨。   贝伦卡湿润了眼眶。   “我知道,这样做未免有挟恩以报之嫌,可是到了这一步,不得不出此下策。”柯依达继续道,“此事事涉机密,你是他当年最为信任的部下,除你之外,我实在无人可托。”   “公主殿下,您放心,别人不敢说,可我贝伦卡一定会保小少爷周全!”   帝都军的军长单膝跪下来,将右拳置于左胸之前,郑重其事地行了一礼。   这算是很重的承诺了。   柯依达松了口气,她看着眼前这言语铿锵有力、目光恳切的男人,想起当年他跟随卡诺东征西讨时候的光景,眼底流露出几分感怀的神色,伸手将他扶起来。   “公主,这件事安瑟斯殿下可知道?”   柯依达摇了摇头:“这件事,不到逼不得已的那一天,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贝伦卡沉默了一下:“下官明白了。”   他张了张口,刚要说什么,却见柯依达周身的气场变得凛冽肃杀起来,扬手一枚袖箭便向窗棂而去,只听得窗外哐当一响,空气穿梭的声音变得诡异起开。   有人!   贝伦卡脸色一变,刚要动作,门外变传来器械缠斗的声音。   冲到门外,但见神鹰军的亲卫已经蜂拥而至,刀枪剑戟拦住那夤夜而来的不速之客,而后者的身形跃动,刀戟寒光之下不见丝毫慌乱。   柯依达赶到门口只厉声道了句:“给我截下他,死活不论!”   贝伦卡听得心惊,心知她是动了杀机,以这人的功夫估计已经暗处偷听了许久,灭口或许最直接最简单的办法!   听得她这一句,大概是感受她言语里的杀意,对方的动作却是一滞,一个不留神间,几把军刀架上他的脖颈,迪亚哥一剑挑掉他束发的带子和蒙面的黑纱,满头灿烂的金发抛洒下来,散落在异色的双瞳里。   柯依达骇然变色。   “亚伯特中将,深夜潜入,有何居心!”迪亚哥同样吃了一惊,眼底的警戒之意却丝毫未退,倒是一旁的赫尔嘉和贝伦卡脸色变了几变,有点无措的去看柯依达的反应。   但见那金发黑衣的年轻人站在刀剑中央,毫无畏惧之色,只傲然立定,那一双金银妖瞳直直地望过来,军刀一般犀利地射进眼底,毫不避讳,带着几分挑衅之意,可往深处望去,却有某种情绪,如浪涛般涌动不息。   那是什么?   柯依达被他看得心惊。   那是驰骋疆场二十年没有遇到过的慌乱。   夜风从黑暗里破空而来,将彼此的长发都高高扬起,时光仿佛在那一刻定格。   隔了许久,她方才缓过来,压抑着喉咙里深不见底的地方涌上来的哀伤,挥挥手,命人撤去刀斧。   “贝伦卡。”她唤了一声,“今夜你辛苦了,早些回去吧,接下来是我自己的事了。”   第153章Chapter147蛰伏   深沉暮色已经吞没了所有的嘈杂。   赫尔嘉将人带进来的时候,周遭的神鹰军亲卫已经遵照命令退下,整个起居室里再无旁人,气氛静谧,可以听见羽毛落地的声音。   亚伯特法透纳站在灯下,昏黄的灯光洒落肩头,一袭黑色的短靠,挺拔如松,光影流连在英挺的面容上,线条硬朗分明。   柯依达坐在沙发上,兀自低头品着方才那壶清茶,双腿交叠在长长的裙摆之下,半挽起的头发沿着肩头垂下,先前凌冽的气势已然褪去,那瞬间闪过的惊慌无措已被很好的收拾在眼底,黄晕的灯光流淌在脸上,倒添了祥和平静的气息。   赫尔嘉看了一眼这对彼此沉默的母子,难掩担忧的神色,叹息了一声,退了出去。   而柯依达终于打破漫长的沉默。   “深夜来此,不是有事说吗?”   亚伯特的眼暗了一暗,有一丝灼炎一闪而过。   “不该是您有什么需要说的吗?”   柯依达抬头看了他一眼,复又垂下眼睑:“亚伯特中将,是我在问你的话。”   她称呼他的军衔,语气寡淡,亚伯特听着却甚为刺耳,握了握拳,深深吸了口气。   “下官有个不情之请。”   “何事?”   “下官此番调入神鹰军,空出来的军法次官职位,下官想举荐一个人。”   “谁?”   “库里迪凯瑟稽查官。”   柯依达的动作定格了一下,将茶杯放在几案上:“那个……凯瑟家族的旁支?”   亚伯特没有做声,表示默认。   柯依达却是皱了皱眉:“理由呢?”   “监察长大人已年过半百,膝下只有两个女儿,据闻是想在家族子侄中挑选一名合适的继承人。”   他没有再往下说,柯依达却是挑了一下眉:“你认为他有胜算??”   “或许还需有人助推一把。”亚伯特神色不改,“作为回报,或许可以就此收拢凯瑟家族的势力……”   柯依达没有说话,苍色的瞳眸波澜起伏,过了很久方才轻笑了一声:“凯瑟家族根深叶茂,怎么可能居于人下,你想得太简单了。”   亚伯特的脸微微一僵。   却听柯依达又道:“不过……审时度势选择有利于己的政治立场倒不是没有可能。”   埃森凯瑟侯爵没有男性后嗣,据说两位千金都是传统的贵族淑女,显然不是继承家族的合适人选,而此前也不乏有选择优秀的旁支子弟过继来传承家业的先例。   侯爵本人是位有着卓越才干和野心的强大家主,在他带领之下凯瑟家族的兴盛比以往有过之而无不及,虽然她也不只一次地担心过,一旦失去皇帝本人对于这位监察长的震慑力,凯瑟家族的野心是否会极速膨胀的问题,但从某一方面来讲,侯爵本人的嫡系后嗣单薄,他更多该考虑的是自己过身之后整个家族的延续,而对于这样传承了百年的大家族而言,维持家族势力的稳定和世代传承远比急功近利追求泼天富贵和权利来得重要。   或许,他们也该是时候去寻找新的合适的追随者了。   想到这里,柯依达叹了口气,就连那个阴郁莫测的监察厅长都开始操心身后之事,他们这些一起开创过帝国崭新历史的人们,是真的开始老了。   只是——“这些话,为何不与安瑟斯去讲?”   亚伯特的眉峰一怂,面部的线条微微抽搐了一下。   “反正做决定的是您,不是吗?”   “只是这个原因?”她的目光只看到他的眼睛里去,军刀一般锐利,只剖人心。   他只觉得十分刺眼,索性冷冷地勾了下唇角:“这个人情我现在不想让人了。”   柯依达看到,他的眸子里闪着锐利的光,有挑衅,有志在必得,也有野心。   她看得微微一叹:“这样一个家族可不是能够轻易掌控的……”   “没有试过又怎么知道……”   “你要那些力量做什么?”   “你都说了我的处境十分危险,那么我总要有些自保的力量。”   柯依达心知方才的对话都已被他尽数听去,一时的神情变得萧条,眸中浮起一丝淡淡的悲伤。   她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而亚伯特看着她,眼底的灼炎闪烁:“若您觉得不妥便当我没说过,到时候知会下安瑟斯便好了,毕竟他才是正主。”   柯依达微微一震,抬头看他的表情,金银妖瞳里涌起的风暴一时让她感到窒息。   “你心里在想什么,我很清楚。”良久之后她终于开口,并未回避他的眼神,“当年我得知自己的身世时,也是以这样的态度去对待自己的亲兄长的……今时今日,不论过往如何,你心中有怨,我也无话可说……但,以你现在的根基,拥有那样的力量未毕是好事。”   她这样说的时候,不加修饰的素颜一贯少有表情,目光平静,瞳眸里却有淡淡溢出的哀伤。   亚伯特只借着身高居高临下地看她,绷着脸,掩饰着复杂心绪。   他素来以为自己对于亲情的认知淡漠,只是不知为何却要如此执着地追寻下去,最初的震惊与排斥过后,不是没有怨恨的。   深夜潜入这里,大概也是想确认些什么。   只是在那一刻,看着这帝国的公主放下身段拜托他那父亲的旧部护佑自己的时候,竟觉得有些事情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他其实从未见过她做妇人家居打扮的样子,没有军装铁甲,也没有不容侵犯的威仪,只是随意地坐在那里,昏黄的灯光之下,流露出几分淡淡的祥和温馨。   他忽然想起多年前安瑟斯口中提起的姑姑,是不是也该是这个样子,褪去杀伐之气,只余寻常母亲的疼爱。   他莫名不甘起来,明明自己才是她的儿子。   他的唇角微动,突然开口:“你会认我吗?”   柯依达的肩头颤抖了一下,瞳眸里闪过一丝不可置信的神情,却又即刻变得恍惚起来,灯光之下竟似浮起一层雾气来,持续了片刻,终究是收回眼神,别过脸去,竭力将声音变得硬冷:“不会。”   金银妖瞳蓦的被灼痛似得缩了一下,然后恢复。   果然……吗?   紧抿的唇线微微挑起一抹讽意来。   他这雍容高贵的母亲,可以冒天下人之非议生下他,可以派出最精锐的暗卫暗中护佑他多年,可以以帝国公主之尊屈膝求人以求护他周全,却终究,不肯认下他。   “既然如此,”他轻笑了一下,声音却突然拔高,眼中有犀利地光芒迸出:“那你又有何顾虑!”   脚下一转,已经大踏着步向外走去,却听身后柯依达道了句:“慢着……”   他的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   只听略有疲惫的声音缓缓传来:“你已经去军总部报过到了吧,既然来了就不用走了,先在这里当值几天吧……”   亚伯特转过身来,柯依达已经站起身来,长裙坠地,在地上投落修长的倒影,透出几分寞落之感。   他没有说话,只是立定,敬了一个军礼。   柯依达怔怔看着他转身消失在门后,眼睑微微颤抖,有泪顺着睫毛低落下来,濡湿了脸颊。   亚伯特很快便讶异的发现,柯依达公主在称病修养的这些日子竟是过得甚为悠闲。   每日里不是在书斋小憩,便是捧一卷市面新出的话本子,煮一壶蓝山在小院里细品,或是雅兴来时,便在山中闲游。   她出行也不带多人手,有时便连赫尔嘉都不让在旁边跟着,只叫了亚伯特这个新任的神鹰军将官做贴身卫士,平日里寸步不离地女副官便只能带着一群卫队在后面远远地跟着。   正是早春时分,山中早已草木葱郁,山花烂漫,谷幽涧深,信步其间,只觉天清气朗,甚是舒爽。   柯依达有时候便会在山中的亭子一坐便是很久,望着远方云卷云舒,整个人看上去竟是少有安详宁静。   看着她整个人褪去杀气澄净平和的样子,亚伯特甚至有一种错觉,仿佛外界那些蠢蠢欲动的暗流都不复存在,前些日子母子乍然相逢的尴尬也全然不觉,他不过是伴着久未相逢的母亲来踏青闲游。   当然,他心中亦再清楚不过,那不过是错觉而已。   为着这错觉,他竟也有几分不可思议。   “外头已经乱成一锅粥,若是旁人见了公主殿下这般悠闲的样子,真不该如何做想。”   他这样说的时候,嘴角带着一丝讽意,而柯依达正坐在山涧边上的石阶上,手中攥了把面包屑,偶尔撒向湖面,看中水中蜂拥而聚来的游鱼,一脸的淡然。   “不然,你以为我该如何。”她反问,却没有抬头,年轻人的倒影投在水面上,颀长挺拔,“在忐忑不安又有何用?最终一锤定音的还不是我们的皇帝陛下?”   “可从目前的情形来看,结果未必会如人意?”   头顶上方传来质疑之声,柯依达却是笑了下:“你可知道,在立储这件事上,皇帝最为在意的是什么?”   见他片刻没有说话,只莞尔地接下去道:“是帝国的将来。”   亚伯特挑起了眉。   “帝国立国已有二十余年,如今新领土尚未真正安定,塔伦仍是自治领,帝国的版图纵然扩大了一倍,可要真正让这些人民归心却是一件长久的事情。奥兰作为帝都已有百年,可如今来看位置却偏了一些,想要真正让帝国统一持久,迁都便是必然的选择。”柯依达缓缓地道,“你想想看,若是迁都,该是在哪里最好?”   亚伯特怔了一下,沉吟了一阵:“以地理位置而论,昔日的西南首府摩亚,地处大陆中央,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西可往新领土图,南可控塔伦,又曾是西南三省的政治经济中心,交通便利发达,文化繁荣,乃是首都的上上之选,只是……”   他心念一转,低头去看柯依达的神色,便见她果不其然的点头:“西南三省昔年门阀林立,贵族势力盘根错节,虽然国政改革以来旧贵族势力已经大不如前,可那里毕竟是索罗家经营了几代人的地方,中央势力贸然深入,未免会左右掣肘。”   “所以当初重新划分军区的时候,便将索罗侯爵挪到了新领土?”亚伯特深吸了口气,“之后再将西南数省划归中央军区,慢慢地消除索罗家对旧王国西南三省的影响力?”   想不到二十多年前,皇帝与柯依达公主已经开始筹谋此事,打算不可不谓深远。   柯依达没有否认:“只是,索罗家经营多年,他们在政治、军事、经济上都渗入,并非一朝一夕就可以消除的。所以皇帝有两个选择,第一,让具有索罗家血液的皇子成为下一任皇帝,这样的话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借助母族的力量,更为平和的完成摩亚一代势力更迭的过渡,但是这样,如果继位的皇帝没有足够手段制约自己的母族,便极有可能成为索罗家的傀儡,甚是酿成大祸。第二,便是选择另一个与索罗家毫无关系的储君,只是这样的话,就有必要以最快的速度铲除索罗家的势力,将它连根拔起不留后患!”   “这两条路,各有利弊,原本皇帝还在观察皇子的资质,不急着定夺,可是如今……”柯依达说着,微微摇了摇头,“你也看到了,上头还没怎么着,下头暗地里已经是你死我活了。”   这一番惊天动地的变故,明面处死了一个公主,可暗地里种种蛛丝马迹却已然不言而喻,便是皇帝再不愿承认,也不得不直面现实。   “米亥鲁自小便不甘为人下,如今更是野心勃勃,心思也更狠辣,若是他的心志手段更成熟点,皇帝未必不会考虑他,可惜从目前几次出手来看,他过于依赖他那位舅父了,就算借助母族的势力登上了帝位,恐怕日后也很难压制住索罗家势力的膨胀。而安瑟斯这里,或许不免一场干戈,但或许是最干脆的办法。”她幽幽地道了句,“皇帝,不过是需要时间,来下定决心罢了。”   “可是,眼下皇帝陛下有了新的顾虑,不是吗?”亚伯特听着,神情却不见轻松,隐隐挑起唇角略有一丝讥诮。   安瑟斯固然没有势力庞大的母族,却有她这个立于军政两界巅顶的皇族公主的支持,若是她仍如世人所认为的那般孑然一身,想必皇帝也定会放心将身后之事尽托付于她。   只是如今,这金银妖瞳的金发年轻人纵然只占了私生子的名分,可若是满怀歉疚之情的母亲一力想要将失散多年的儿子推上御座,谁能保证不会又是一场手足相残?   柯依达抬头看了他一眼,沉默了一阵,却没有再说话,只缓缓地起身,沿着石阶缓缓地走开去。   亚伯特快步跟上去,方要开口,赫尔嘉已经从前方一路匆匆地赶来。   “公主殿下。”   “什么事?”   “帝都传来消息,皇帝陛下要您即刻入宫觐见。”   柯依达的双眉跳了一下,沉默了片刻,神色凛然,隔了好久,方道:“走吧。”   “等等。”   亚伯特却是伸出手,侧步上来,隐隐挡住她,柯依达有些讶异地看了他一眼。   这年轻人面上略过几丝不自然地神色,只压低了声音道:“他已经起疑心,公主殿下就这样去了?”   柯依达哑然失笑:“放心,不会如你所想的那样。”   以她对于皇帝的认知,这点信心还是有的,倒是眼前这孩子……她看着已经高过他一个头的年轻人,浓烈的金发如阳光般的灿烂,一时竟有些煦暖的感觉,浅浅笑了下,伸出手去,想要拍拍他的肩膀,隔了会,终究只是替他拂去肩头的落叶。   青年蓝黑异色的瞳眸微微一闪,仿佛飞鸟的羽翼划过平静的湖面。   第154章Chapter148决断   这个季节午后两三点的日头已经有了几分灼热之感,凯伊兰斯特副官找到安瑟斯的时候,年轻的皇子正在例行巡视大营,正是固定的操练时间,校场上将兵列队,动作齐整,杀声隐隐。   “贝伦卡副军长去了碧莎山庄?”听罢自己的副官附耳过来的低语,安瑟斯有些诧异的抬了下眼睑,向校场上指挥练兵的副军长投去意义不明的一瞥,“什么时候的事情?”   “几天前的夜里。”凯伊兰斯特一脸严肃,“单人独骑出的城……”   年轻的皇子止住脚步,负手立定,沉默了许久:“贝伦卡副军长原本是卡诺西泽尔大公的副官,他与姑姑之间未必没有私交……”   “就算是这么点私交,可也不大正常,如今正是敏感时期,陛下与公主都闭门谢客,副军长这个时候专程去了趟山庄,还刻意避人耳目……”   “碧莎山庄那边可有的消息?”   “听说一切如常,公主殿下每日或是闲坐或是在山中闲游,并没有什么不妥……”凯伊顿了下,“听说亚伯特中将这几日也在碧莎,没有跟您通过消息吗?”   安瑟斯眼底微沉,他这才想起,亚伯特眼下已被调入神鹰军,作为亲卫跟随在柯依达身边也是常情,只是以他们的私交,走时也该来知会声才对。   这诡异的时局已经持续了将近半月,便是再好耐性的人也要快坐不住,他不知道米亥鲁那边如何,只知道这些时日来,他纵然能够遵从姑姑的训诫强撑着不露半点声色,自己心底的忐忑却与日俱增,周遭一切风吹草动,都足够叫他惶惶然。   他深吸了一口气,尚未开口,抬眼便见远处有人匆匆赶来,隔了几步立定,凯伊抽身过去,那人便附耳过来低语了一阵,安瑟斯便见凯伊的神色连变了几变。   “殿下!”再次过来的时候,这副官的脸色甚是严肃,“宫中的消息,陛下急召柯依达公主回宫,眼下人估计已经到宫里了。”   安瑟斯浑身一凛。   “朕准备在下个月七军会议之后行立储之事。”   皇帝这样说的时候,他正倚在窗边宽大厚实的躺椅中,尽管天气已暖,身上却仍搭着厚实的毛毯,和煦的暖阳透过窗户照进来,苍白的脸色仍然显得虚弱。   柯依达这时候才觉得,说不定这一次皇帝的身体真是大不如前了。   一时之间,只觉得这暮春时节的阳光,也变得如冬日般苍凉起来。   她长长叹了口气,将手里的羊皮卷的诏书递了过去:“不会太急了吗?”   皇帝苦笑了下,接过那封尚未颁布的诏书,收进袖子里:“你说得对,有些事情,朕是该做出决断了。”   “陛下……”柯依达看他略带疲态的神情,有些不忍。   皇帝看她沉吟,却是轻轻笑了下,却是很快笑容收起来,目光放远:“只是如此一来,西南方面的问题,不可以再拖下去了。”   柯依达眼波微顿:“所以,才要在七军会议之时……”   “正好借这次机会,看看海因希里的反应。”皇帝深深吸口气,望着高高的穹顶,七军会议乃每年一度全国最高军事例会,七军军长无故不得缺席,届时七军军长齐聚帝都,自然少不了那位城府极深的索罗公爵。   “另外……”他微微顿了顿,“医官早就建议朕静心养病,朕打算等立储大典一过,便去行宫避暑,安瑟斯和米亥鲁都会带上,帝都这里,便要你多费心。”   柯依达斟酌着其间的字句,苍色的眼瞳显得深沉:“陛下的意思是……”   皇帝没有说话,只是缓缓点了点头,似乎极是疲倦般的,不多时便合上了眼睛。   安瑟斯匆匆回宫,斟酌了一番,终究放弃了去鹰隼宫门前等候的打算,仍是回到金盏花宫来等。   桌上的云顶已经沏过好几回,皮靴马刺在考究的地毯上不知踱过几遍,年轻的皇子在这一刻少有的焦虑和忐忑,终于在一个钟头之后,看到那熟悉的戎装女子迈步进来,身后出乎意料,除了平时见惯了的赫尔嘉副官,还有自己那位新调入神鹰军的金发友人。   安瑟斯微怔了一下,脚下已经迎了上去:“姑姑……”   柯依达看了他一眼,只淡淡道了句:“消息到是挺灵通。”   她前脚刚刚踏进鹰隼宫,这小子后脚便从军营回来,可不是消息灵通?   安瑟斯不好意思地扯了扯嘴角,眼睛的余光撇到一边的亚伯特,而后者只以眼神微微示意,并无其他多余的表情。   安瑟斯觉得,似乎只隔了一夜,这位曾经同生共死、彼此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战友,眼睛里也有了一些陌生的东西。   他一时间没有来得及去捕捉那一丝异样的感觉,柯依达已经在上首坐下来,却没有开口,只给赫尔嘉递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作了手势令随侍众人退下,自己也带上门退了出去。   屋子里一时鸦雀无声,柯依达却没有急着说话,只抬头看着安瑟斯,这年轻人一袭军装笔挺地站在面前,海蓝色的发,苍冰色的眸,五官轮廓在战火洗礼之中变得硬朗,当年那个在自己怀中牙牙学语的孩子,在若干年后,终于长成为帝国优秀的军人,今后,是否还会成为一名合格的主君?   她有些感慨,却仍是缓缓地开口:“安瑟斯。”   “姑姑”   “这段时日,你做的很好。”   听她这样说,安瑟斯不知为何松了口气:“姑姑……其实——”   “小不忍则乱大谋。”柯依达慢慢地道,苍色的瞳里有锐利的光,“马上要做储君的人了,你更要沉得住气。”   储君?   捕捉到某个敏感的字眼,安瑟斯心中一跳,抬起眼睑来,便是一旁肃立的亚伯特也流露出诧异的表情。   “储君?”安瑟斯迟疑着,“姑姑,你是说——”   “诏书已经拟定,只等着七军会议之后颁发。”柯依达点点头,“这件事,现在没有几个人知道,陛下的打算,是在七军会议之后行立储大典。”   她顿了一顿,瞥了一眼正在惊愕之中的安瑟斯:“你也别高兴得太早,这个位子若是坐不稳,下场,不知会有多惨。”   亚伯特已经收敛了惊讶的表情:“可为什么要七军会议之时……”   “七军会议之际,七军军长齐聚帝都,陛下是想借此机会试探各位军长的态度。”柯依达交叠起双腿,端过方才进来时侍从端上来的茶水,话说得轻描淡写,亚伯特却是很快捕捉出其中的关键。   “所以,也包括西南军区的那位……”   “陛下一旦有了决断,他的动作就不会慢……”   安瑟斯已经冷静下来:“可是,我们到目前为止尚且没有确凿的证据……”   柯依达不得不承认,海因希里是把藏得极深极好的剑,尽管种种迹象无不暗示着索罗家族在一系列事件背后的踪迹,却没有任何货真价实的把柄落在旁人手中。   “海因希里是帝国不可多得的宿将重臣。”她叹息了一声,“他的武勋便是如今你们加起来都抵不过,如果要以不确实的证据来拘捕惩办他,势必会引起朝局和军队的动荡,何况他本身执掌重兵,家族的根基有根深蒂固,所以在立储之事上,他的态度和可能有的反应动作,才至关重要。”她轻轻叹了一声,“从现在起,你的帝都军要仔细盯着中央军区的动静,千万不要出任何状况。”   安瑟斯点了点头,中央军区,原为旧王国西南腹地,西南贵族门阀势力渗透已久,若是此时出了差池,他这个军区统领自然难辞其咎。   柯依达见他神情镇定,并无忘形之色,心中倒是安定了几分:“亚伯特中将,从明天开始,你暂代副军长的职权,不过暗卫和谍报营,仍由奥利维亚少将统辖,最近这段时间,加强对西南军区的情报搜集,不要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被点到名字的中将眼波微动,略略侧身低头:“是。”   “这件事暂时先不要外传,免得节外生枝。”   “是!”   安瑟斯与亚伯特二人点头应下,而柯依达此时,已然有了些许倦意,将手肘支在侧手的茶几上,扣起食指撑着太阳穴,隐约便要合上眸子。   只是后来安瑟斯与亚伯特二人告辞出来的时候,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叫住了金银妖瞳的年轻人:“亚伯特中将,留一下。”   安瑟斯微微一怔,转而想到身边这位友人已然神鹰军的直属将官,倒也并未在意,彼此交换了眼色,转身先退了出去。   而亚伯特转过身来时,柯依达已经睁开眼来,声音却被压低:“之前你说的那个军法官,你对他有几分把握?”   亚伯特有片刻的愕然,他本以为他的建议已被驳回。   “七成。”思考了一下,他道。   柯依达沉吟了一下:“我答应你的请求,只是——你要把握好控缰的力度。”   年轻人异色的双瞳里闪过一丝诧异,怔了很久,方才生硬的道:“多谢您。”   柯依达看着他面部并不算是柔和的表情,抿了下唇角,笑容极淡,却有些许涩意。   第155章Chapter149立储   Chapter149立储   柯依达公主觐见皇帝的消息很快在皇宫与国务省中传开,而与此相应次日一早,柯依达公主便重新回到国防部理事,三天后皇帝病情渐好,也开始主持重要的国务会议。   持续半个多月的诡异气氛终于开始变得正常起来。   这令国务省上上下下都不约而同的松了一口气。   人们猜测中的,一些重大变故都没有发生,只是在军方内部,略有了些人事的微调。   比如新任神鹰军中将亚伯特·法透纳开始代理部分副军长职权,而原军法处库里迪·凯瑟上校则被擢升为少将,填补了因他调动而空出来的军法次官的位置。   “恭喜你如愿以偿,库里迪少将。”   午后的阳光刺眼,透过厚厚的窗帘射进来,有金色的尘埃在光束里舞蹈。亚伯特坐在办公桌后望着特地过来拜访的新任军法次官,异色的双瞳里波澜不惊。   而他的这位前下属,也并未升职而有一丝沾沾自洗,维持着一贯以来的恭敬沉着:“都是托亚伯特大人的福,大人的知遇之恩,下官没齿难忘。”   “言重了,我不过是试着推荐了一下罢了,若你没有相称的能力,也是徒劳,不过——”亚伯特话锋一转,“你能否借此在家族中获得一席之地,就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请大人放心,下官定会竭尽所能。”   年轻的军法官立定敬礼,额前银色的碎发刚好盖住湖绿色的眼睛。   亚伯特轻抿唇角,声色不露。   忽而转了话题:“不过我仍不大明白,你为何要选择我,而不是直接向安瑟斯殿下效忠呢?”   库里迪沉默了一下:“下官是家族的旁支,一路走到今天,其中所经历的,想必亚伯特大人更能够理解。安瑟斯殿下武勋卓著,可他是光风霁月之人,为人君者,总有些不方便的事情要旁人替他去做。”   亚伯特垂下眼睑,瞳眸里有怎样的神色不为人知,只沉吟了良久:“你的心意我明白了。”   他抬起眼来,目光却变得犀利:“既然如此,愿你早日得偿所愿,当然,不要忘了你对我的承诺。””   “愿为您效劳,大人!”库里迪再次立定敬礼,声音不大,却坚定有力。   亚伯特点点头,这军法官便告辞退了出去。   他出门的时候,奥利维亚正好进来,擦肩而过之后,扫了一眼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军法官的背影,微微皱了下眉:“他怎么会在这里?”   “刚升职过来问候一下昔日的上司罢了。”亚伯特示意她带上门:“怎么,你看不惯?”   “没什么。”奥利维亚摇头,只不过是暗卫的本能,让她嗅出同类气息的时候,有些许的不快罢了。   亚伯特亦不再深究:“我如今接手了林格副军长部分职权,但暗卫和情报营,仍由你负责,接下这段时间,加派暗谍,严密注视西南和中央两大军区的动向,不要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是!”奥利维亚应声,顿了顿,砂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锐利的锋芒,“是有什么事要发生了吗?”   抬起头来,但见面前金发的年轻人不置可否,并没有太多的言语:“暂时,还不能透露,只是,前番那些变故,西南那边值得警惕。”   奥利维亚深深吸了口气,暗自咬了咬下唇,仿佛是在掩饰眸中情绪。   身为弗洛亚家族的后人,自幼在暗卫与谍报一道中跌打滚爬,对于那些暗处不见天日的龌龊,她早已习以为常,并且拥有异于常人的洞察力,仅仅只是透露一些只言片语,便足以让她窥得先机。   更何况,这其中还有林格·弗洛亚的血仇。   亚伯特看在眼里,微微皱了下眉:“奥利维亚少将?”   “没事。”她回过神来,淡淡地道,“我即刻去安排。”   金银妖瞳的年轻人沉默了一阵,他这才想起,即便是从很多年前开始,眼前这女子便在酷烈的冰原与他并肩作战,经历无数的血肉厮杀,练就了冷酷而坚强的心性,可说到底,也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子而已,况且,还是个刚刚失去了至亲的女孩。   他的眼神缓和下来,斟酌着词句,想要说些什么,对方却已经恢复了一贯淡漠的表情。   倒是奥利维亚看着眼前的人,原先的军法官制服,已经换做神鹰军军装,肩头银色十字闪耀,异色的双瞳深沉如浩瀚的夜空。   她沉默了很久,想起前几天的夜里他惊悉真相之时那金银妖瞳里一片的狂风暴雨,不禁仍是有些忐忑地开口:“亚伯特……你如今——”   亚伯特很快反应过来她问的是什么,只略略扯下嘴角,不只是苦笑还是讥讽:“已经确认过了。”   “那——”   亚伯特许久没有说话,半垂着眼睑,似乎汹涌着诸多复杂的情绪,却终究只是别开眼去,轻描淡写地道:“不过是个没有名分的私生子而已……”   “亚伯特——”不知为何,奥利维亚直觉里反感这样的说话,一时间却无法辩驳。   亚伯特却平静下来。   “我没事。”他淡淡地道,见她目光探究地看过来,又补充道:“是真的没事。”   奥利维亚看他平缓的表情,不知为何,松了口气。   亚伯特站起来,转身拉开窗帘,白花花的阳光撒满一地。   “虽不能马上坦然接受,但我清楚自己该做什么。”   他将手插在裤袋,迎着骄阳抬起头来,满头的金发光影斑驳:“下午我出去一趟,不会太久。”   这一天是亚伯特第一次来到慰灵地。   多少帝国军人长眠之地,坟前的青草枯了又长,黄沙磨去石碑的棱角,连同那些篆下的铭文也有些模糊不清。   亚伯特站在前任帝都军长官的墓碑前,望着石碑上头已经有些模糊的黑白小像,伫立良久。   他也不知为何要来这里,或许只是鬼使神差。   卡诺西泽尔,英年早逝的帝都军名将,他经手的每一场战役都军校当做经典的案例不止一次的分析,他的画像挂在军校的走廊里供后辈们瞻仰。   从军校时代起,亚伯特便将他的每一次经典战役分析记得滚瓜烂熟,却从未如此近距离地审视过他。   尽管那人,已经长眠地下。   “柯利亚回廊一战,明明是可以全身而退的,却落得这样的下场。”他低着头喃喃地道,嘴角勾起一抹淡淡地讽意,“你说,是不是愚蠢呢?”   周围很静,没有人回答他,坟前的衰草在风里摇曳。   他自嘲的笑了下,终于不打算再待下去,会转身来,却看到不远处有人一袭帝都军的军装,静静地看着他。   帝都军副军长贝伦卡菲尔纳。   四目相对的时候,彼此的眼中晃过一丝讶异,很快又心照不宣的交错开去。   亚伯特脚步微顿,却没有停下来,擦着对方肩头而过。   却听身后有声音传来:“他不是愚蠢,只是坚持了他自己认为该坚持的事。”   亚伯特停下来,没有回头:“所以呢?”   “他是不止一次将整个军队带出死地的人,再没有人会比他更珍视每一个普通将兵的性命,你也是从下级士兵一步步地上来的,你该知道这对底层的士兵来说是何等重要。”贝伦卡深深吸气,缓缓道,“每一年他的祭日,这里都会铺满鲜花,那些因为他而生存下来的人,是不会忘记他的。”   亚伯特垂下眼睑,没有说话。   贝伦卡看着他的背影,却又叹息了一声:“不过,你的质疑也不是没有道理,他对得起所有人,唯独……对不起你。”   若卡诺尚在,想必如今已是驸马亲王,这孩子也该是天生贵胄,享尽荣华,也不至于沦为不名誉的私生子,刚出世便被迫离开生母,历经种种艰难困苦,一步步走在风口浪尖。   亚伯特微微一颤,不知为何心中竟觉得酸楚,在袖口里攥紧了拳头,却是咬紧了牙不在说什么,大踏着步疾行而去。   贝伦卡看他的背影消失在远处,心头有无尽地怅然。   “不论怎样,你今日能来,他都该是高兴的吧……”他回头望向冰冷的石碑,“是吧,大人?”   周遭空寂无人,唯有黄沙散漫,拂过碑前的石刻,似是无声的回答。   很快便迎来五月的七军会议。   刚刚经历过一场叛乱,这次会议便注定不会轻松。   一连串整顿清洗的内部文件堆满每一位军长的案头。   当然这还不是最重要的,皇帝在会议结束的时候,突如其来地颁布了册立储君的诏书。   授予帝都军军长安瑟斯·亚格兰公爵大公爵位,并册其为亚格兰帝国皇太子。   没有征求国务省任何的意见,直接加盖皇帝玺印颁发,并在次日即刻举行了立储大典。   如此的迅雷不及掩耳让诸位军政要员感到措手不及。   然而鉴于安瑟斯皇子在连续几次风波中不俗的表现,他们一时还找不到任何反对的理由,虽然惊愕,但大多数的人还是平静的接受了这一事实。   至此,一直暗流汹涌的储位之争终于尘埃落定,倒是叫不少围观政局的人暗松了一口气。   当然,这样的结果并非所有人都乐见其成,在加冕大典中几乎被忽略的米亥鲁皇子,在典礼结束之后回到索罗家私邸,便顺手砸了一只琉璃茶杯。   海因希里·索罗公爵冷眼看着他:“这般沉不住气,难怪陛下选了安瑟斯,而没有选你!”   “舅舅!”   米亥鲁不甘心地看他,海因希里却是置若罔闻,他坐下来细品手里的浓茶,眸色沉郁。   说实话以目前来看,米亥鲁的表现确实不及安瑟斯来得优秀。   他少年自负,遇事又不够冷静。   但海因希里常年在西南驻军,显然也不可能时时提点着他。   公爵在心里叹了口气,皇帝既然已经做出选择,那么势必要在大限之前尽可能地为自己的继任者扫清障碍。   对于身为皇子的米亥鲁,皇帝或许还会留有几分骨肉之情,而对于其背后的索罗家,可不会有任何情面。   即便他此时想要收手,也已经来不及。   他只能将家族的存亡,寄托在眼前这个年轻人身上。   海因希里放下茶杯,正色看着米亥鲁:“我听说,陛下过几日打算离宫休养,点了两位皇子随行?”   “是。”米亥鲁闷闷的点头,显然心思不在这上面。   海因希里沉思了片刻,抬头望着头顶雕刻精致的天花板,隔了很久,方才道:“米亥鲁,陛下既然已经择定了储君,那么今后定会为了安瑟斯限制你的权力,所以,你要么老老实实做个闲散的贵族,要么——”   他刻意顿了顿,却听米亥鲁已经迫不及待地打断他:“不必说了,舅舅,要我屈居人下,如何甘心?!何况,将来安瑟斯登基,他就能饶得过我?”   海因希里不动声色,收回自己的目光,复又拿起手边的红茶:“你若不想为人鱼肉,那么,就按照我说的去做。”   茶水雾气氤氲上来,模糊了他的眼睛,却仿佛酝酿着久违的风暴。   立储大典刚过,皇帝便动身前往博尔瑟芬的温泉行宫疗养旧伤,国务省所需批示的文件也一应送往那里,随行点了新任的皇储安瑟斯大公以及另一位皇子米亥鲁公爵。   而前来参加会议的各路军长,也开始陆续离开帝都。   海因希里前来金盏花宫辞行的时候,柯依达正好难得从军务中脱身,终于想起来去过问一下她从西南带回来的那位公爵小姐,于是便在宫中后苑的跑马场上消磨自己的下午茶时间。   如今安瑟斯伴驾去了行宫,教习她骑射的人换成了亚伯特法透纳。   一头利落短发活像个男孩的少女表示十分不满:“我要安瑟斯哥哥,不要你教我!”   “皇储殿下正在行宫伴驾,哪来的空闲你?”亚伯特面对这位来自西南的公爵小姐显然没有那么好的耐性,冷冷一挑眉:“你要学就赶快,不学拉倒!”   少女碰了一鼻子灰,委屈地扁起嘴,却又不甘心就这么罢了,只得老老实实在亚伯特的指点下去折腾她的弓箭。   柯依达看她倔强的样子,不经意地扬了扬嘴角。   海因希里则无奈地摇头:“小孩子心性,见笑了.”   “不。”柯依达摇头,“我已经很久没见过这样有趣的女孩子了。”   能被柯依达公主评价为有趣的女孩子,那就绝不是寻常意义的名媛淑女。   海因希里有些哭笑不得。   “看来我还是把她带回去的好。”他道,“在公主殿下这里,只怕会离淑女的标准越来越远。”   “她在西南生活了这么多年,也没见你把她教导成你姐姐那样的贵族名媛。”   柯依达看了他一眼,斟了一杯红茶递过去。   海因希里一时语塞,许多这些年来他确实对自己这个女儿疏于管教。   然而把她继续留在帝都,对于他而言,显然不是什么好的选择。   他接过茶杯,清清嗓音:“以往下官忙于军务,确实疏忽了,不过眼下家中已有妻子,自会好好教导她。”   “你的那位新婚夫人啊……”柯依达回忆了一下那位年轻的公爵夫人,“倘若她这个魄力降住这丫头,也不至于在婚礼闹那么一出了吧?”   海因希里沉默下来,她看似闲聊玩笑,说话却是绵里藏针,无懈可击。   他的眼底微微一沉,只低头喝茶,不再开口,隔了很久,方才放下茶盅:“柯依达。”   他直呼她的名字:“如今储位已定,你又何必如此?”   柯依达倒是没有料到他如此直接,缓了缓,方才道:“储位已定,可你的心定了吗?”   她的目光犀利,直刺眼底,海因希里沉吟了一阵:“怎样才算心定?”   柯依达没有马上回答,只是看着跑马场来回驰骋的少女,和负手而立的金发青年,目光幽远,仿佛想起了许多往事。   良久之后,她方才缓缓开口:“海因希里,当年我们并肩作战,九死一生,才有了今日帝国的强盛,可如今,我们都已经老了,有些事,是时候放下,交给那些年轻的后辈了……”   她的声音平缓,却有无尽的苍凉之意,海因希里静静地听着,没有再说话。   午后的阳光投落他的眼底,光影交织,晦暗不明。   后辈吗?   他将目光投向跑马场上金发耀眼的青年军官,短短数年,从一介校官直升至中将,且跻身帝国权力中枢,确实是后生可畏。   他迎着阳光,微微眯起眼睛。   第156章Chapter150人质   这天海因希里并未再说什么,只是从容地告辞,面上是一贯的云淡风轻。   然而各军军长已经陆续离开帝都,这位西防军军长却迟迟没有动身,过了几天派人往宫里和国防部送信,说是海因希里·索罗公爵突然卧病,不宜上路,估计还得在帝都多盘桓几天。   “什么,病了?”柯依达闻讯时,颇为意外。   赫尔嘉点点头:“听说是夜里受了凉,发了两天烧,现在正重感冒,身体发虚,下不得床。”   “巴琳雅夫人那里可去探视过了?”   “去过了,还带了宫里的医官去诊治过,看上去不像是装的。”赫尔嘉虽是这样说,心中仍是不敢置信,“可这未免……也太巧了。”   “以海因希里的心机,做戏总是要做全套的。”柯依达不置可否。   “可我不大明白的是,眼下的形势,滞留在帝都,对他有什么好处?”赫尔嘉有些看不大懂这位西防军军长的行事,“此时此刻,他若是真的有异心,就应该快马加鞭迅速离开帝都,一旦回到西南军区自己的地盘,无论是起事,还是自保,都有主动权。对了,巴琳雅夫人还带话过来说,公爵病得不轻,公主殿下这里能不能放茱莉亚小姐回去看一看,毕竟他们父女团聚的日子也不多。”   柯依达微微怔了一下,缓缓沉吟:“难道他玩这一出,还为了他的女儿?”   前日海因希里前来辞行,话里话外无非是要带回他的女儿,毕竟以眼前的形势,将茱莉亚·索罗公爵小姐留在帝都,显然是存在风险的。   柯依达不曾应允,可看在昔年同袍的份上,该说的话也都说尽了。   他海因希里若是仍不愿放下执念,一场干戈怕也是免不了了。   她幽幽叹了口气,抬起眼来,看了一眼身旁的侍立的亚伯特:“你怎么看?”   负手而立的金发青年沉思片刻:“听闻海因希里公爵行事,果敢狠辣,精于算计,他这般折腾,我想不该仅仅为了那小女孩。”   柯依达点点头,却是有些头疼:“可巴琳雅夫人那里既然传了信,我也不好回绝,刻意不叫他们父女相聚,传出去也不大好听。”   亚伯特沉默了一下,深吸口气,转身请令:“不如,让下官带着公爵小姐去走一趟,顺便探探他的虚实?”   这未尝不是一个办法。   柯依达抬头看他许久,缓缓点了点头。   索罗家在帝都的私邸位于城西,地段优良,宅高邸深,曲径通幽。   亚伯特·法透纳中将陪着茱莉亚·索罗公爵小姐前来探病,私邸中的下人自然不敢怠慢,一路将他们引至客厅。   海因希里·索罗公爵自然没有露面,他的安诺德中将倒是很热情地接待了他们,并且很快叫了侍女过来将茱莉亚小姐带去内室。   亚伯特与身后的海默副官对视了一眼,很自然地跟上去,却被安诺德从容地拦了下来:“亚伯特大人,我家大人身体不适,不好见外客,就劳烦您在这等等吧。”   亚伯特冷冷地看他:“不大好吧,我既然来了,怎么好连海因希里阁下的面都没见到就回去?这样的话,公主殿下面前也不好交代。”   “下官代大人谢过公主殿下的体恤,只是大人正在病中,精力不济,实在是不好见客   安诺德笑容可掬,无可挑剔,亚伯特眼看着那侍女已经带着少女消失在珠帘之后,忍了忍,压抑住想要即刻动手的冲动。   “安诺德中将,我是奉命带茱莉亚小姐过来探病的,她若是有个意外,我恐怕不好交代。”   “亚伯特大人真是说笑了,这里茱莉亚小姐的家,怎么会出什么意外呢?”安诺德笑起来,“若真有什么意外,第一个着急的就是我家大人了,你说是不是?大人还是这里暂候,等晚些时候在劳烦您送茱莉亚小姐回宫如何?”   他把话说得有理有据,亚伯特一时倒也找不出更合适的理由反驳。   沉默了一阵,方道:“安诺德大人,你这样推三阻四,我倒要怀疑海因希里大人的病情是否另有隐情了。”   安诺德脸色一变:“亚伯特中将,您请慎言。”   亚伯特轻笑一下:“未免误会,还是下官见一见海因希里阁下,您放心,不会耽搁太久的。”   安诺德沉吟了许久,似乎是斟酌着什么,终于一咬牙:“既然阁下执意,那就请吧——”   他转身,让出一条道,亚伯特示意海默,正要进去,却听对方又道:“我家大人如今病着,喜欢清静,您这……”   他看了看海默,以及身后数名神鹰军士官。   亚伯特皱了皱眉,递过一个眼色:“在这里等着。”   说完,按了按剑,随便着安诺德往内院而去。   这公爵府格局错落,一晃眼已经穿过两条回廊,进了第三条长廊,面前已经隐隐可见对面的小楼。   “前面就是了。”   安诺德指了指前方,引着亚伯特往前走,正是傍晚时分,暮色已经降临,深蓝色夜空如海,庭院周遭郁郁葱葱的草木仅剩了模糊朦胧的影子。   空气里却有什么在蠢蠢欲动。   亚伯特骤然停住脚步。   半空寒光一闪,一枚暗器飞镖已经擦着他的胸口略过。   金银妖瞳迸出警惕的寒光,却见晚来风急,灌木丛中一阵悸动,飞剪流矢已经如雨而下。   亚伯特身形展动,避开密不透风的箭羽,奢华的金发在夜色如同火焰跳跃。   无数黑影悄然跃起,风驰电掣杀入回廊。   索罗家族精心训练的顶级杀手,诡秘,阴森,步履如风。   亚伯特心知不妙。   他所有提防,却始终未曾料到,这位索罗公爵竟然已经连表面上的客气都不愿维持,竟然如此粗暴简单,痛下杀手?   只是他眼下已经来不及去思考对方的目的,只使出浑身解数与这些死士周旋,思索着脱身之法。   他眸中流出狠意,夺过对方的剑来,回廊深处,血光四溅。   黑影仍然愈来愈多。   一个不慎,一枚飞剑扎中他的脚踝,剧烈的疼痛袭遍全身。   亚伯特抽搐了下嘴角,步伐微微一滞,牛筋套索已经缠上他的小腿。   他暗道不好,只一挣扎,那套索却越收越紧,仿佛有刺激的液体顺着套索渗进肌肤,宛如刀割般得疼痛。   下一刻,同样的套索从四方横空飞来,将他的四肢牢牢绑缚,整个人被悬吊在半空,动弹不得。   “亚伯特大人!”   海默?奎恩大概是觉察出不妙,带着人飞奔过来,却很快被影卫围在中央,只恨恨不已地望着坐壁上观的安诺德副官。   远处传来从容的脚步声,一抹石青色的身影出现在回廊的尽头,海因希里看了看脚下横陈的尸体,抬头望着已经被缚的金发青年,神情肃然,不见一丝病容。   “不愧是近年来帝国军中异军突起的后起之秀,折损了我家族中大半的精英杀手。”他缓缓地道,“亚伯特中将,你最好不要试图挣扎,这牛筋套索是由我家族秘制的药水浸泡炼制,又有独特的机关设计,刀剑砍不断,越挣扎便越紧,且药汁会随之渗透到肌肤,让你四肢乏力,意识涣散。”   亚伯特恨恨的抽搐了下唇角。   “海因希里?索罗公爵,你私自扣押帝国军官,究竟意欲何为!”   海默?奎恩隔着老远喊,海因希里却是笑了下:“海默?奎恩副官是吗?你们的上司已经落在我手里,你们再往前一步,我有办法叫他立时毙命!想要人的话,叫你们的公主殿下亲自来!”   他话音刚落,亚伯特蓦地警醒,好似明白了什么,不甘地皱了皱眉,挣扎之下想说什么,刀割地剧痛袭遍全身,急剧叫他痛昏过去。   海因希里看他一眼,不动声色,继续道:“记住,要她只身一人前来,但凡我发现有任何军队和暗谍调动的迹象,就别怪我对她的得力干将不客气!要知道,我索罗家在西南经营多年,用毒之术无人能及,我有的是办法要他的命,也有的是办法叫他生不如死!”   他的声音不大,却寒意渗骨。   海默?奎恩禁不住微微颤抖。   亚伯特却在剧痛中竭力维持着自己的意识:“海默!别听他的,回去告诉公主殿下,马上调兵端了他的窝!”   海因希里置若罔闻,只看着那神色惨白的副官道:“海默副官,我相信你会将我的话带到。”   他收回眼神:“放他们走。”   影卫让出一条路来,海默焦灼地看着被缚叫的主官,却是心知无力搭救,剁了跺脚狠下心,带着手下匆匆离去。   海因希里满意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冰蓝色的眼底晦暗不明。   他低下头,却见那蓝黑异色的双瞳死死盯住他,蓄满怒意。   他微笑了一下:“我理解你的心情,年轻人,但若不是情非得已,我也不愿初次下策。”   “你不会得逞的。”亚伯特冷冷道,“我不过一个神鹰军的普通将官,怎可能劳动公主殿下不顾安危亲自来赴你的陷阱!你所做的不过是打草惊蛇而已!”   “是吗?”海因希里看着他,这倔强的眼神,似曾相识的五官,确实叫他想起了某位故人,意味深长的挑起唇角:“我们拭目以待吧!”   “他怎么敢!”   海默·奎恩副官带着狼狈地回来报信的时候,柯依达忍不住砸碎了手头一只茶杯。   赫尔嘉从极度的震惊中缓过来,看了一眼近乎失态的主官,深吸了口气,连忙冲着海默挥了挥手,示意他赶紧下去。   海默放心不下自家上司的安危,仍然想讨几句示下,却被赫尔嘉的目光阻止,迟疑着叹了口气,老老实实地退出去等候进一步的指令。   赫尔嘉关上办公室的门,回头已见柯依达强撑着书案站立着,容色惨白。   “公主殿下?”   赫尔嘉屏住呼吸,她已经很久没有讲过她这等慌张失措的样子。   “是我失策了,赫尔嘉。”柯依达只觉背后渗骨冰凉,未知的恐惧在心头漫开,“当年的事,海因希里是知情人,他只要有半点怀疑,再仔细地查一查……”   “公主,先莫慌,或许还没有那么严重——”   赫尔嘉过来扶住她,柯依达却是缓缓摇头,在她的搀扶下坐下来:“不,若非如此,海因希里他绝不敢如此大胆!”   倘若亚伯特只是普通的将官,其份量远不足以惊动国防部最高长官为其涉嫌,那么海因希里非但达不到要挟的目的,反而会提前暴露自己的筹划,授人以柄,一旦中央政府以私自扣押帝国军官的罪名向他发难,帝都重重势力之下,他只怕连平安回到西南都困难!   “他如今不回西南,却在私邸中精心谋划,就是要引我入觳。”柯依达语气平缓,竭力维持着镇定,却一丝丝将赫尔嘉的手指扣紧,“你听他说那些话,他这样有把握,一点也不担心打草惊蛇,分明就是算准了,我不敢拿亚伯特的性命作赌!”   赫尔嘉沉默不语,海因希里·索罗公爵敢放出那样的狠话来,显见是有恃无恐,算准了柯依达的致命点。   她长长叹口气,这许多年过去,这位索罗公爵出手仍然是那么的狠绝。   “海因希里公爵此举,是为了挟制公主。可是,皇帝陛下远在行宫,就算他挟制了公主,又能做什么?”   “所以,行宫那边他一定也下手了。”柯依达终于冷静下来,缓缓地吐出几个字,望向窗外,夜色深浓如墨,下弦之月惨白如刀。   博尔瑟芬位于帝都的东南方,行宫建在山中,山清水秀,冬暖夏凉,又有温泉名汤,极适宜休闲疗养。   皇帝御驾已经在此呆了半月有余,这半月来他的精神尚可,每日除了批阅国务省送来的重要的公文,便是在山中漫步,或是泡一泡露天的温泉汤池,倒是难得悠闲自在。   随行的两位皇子也度过了一段少有的清闲时光,除了在皇帝处理国事时聆听庭训之外,倒是比平日安逸不少。   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的。   入夜以后山中的天气仍有些凉,安瑟斯回到自己下榻的庭院,他的副官凯伊·兰斯特已经等了很久。   “殿下!”   “情况如何?”   “米亥鲁殿下那里,有暗谍频繁联络,我们截获了几次,但是暗语不好破译。”   “最近博尔瑟芬周遭的暗谍活动呢?”   “人手翻了一倍,都是数一数二的精英,而且行踪诡异,神出鬼没,我们的人与之周旋起来有些吃力。”   “看来米亥鲁那里,还是不肯干休呀……”安瑟斯听着,深深吸了口气,颇有几分无奈,“贝伦卡副军长那里如何了?”   “前几天已经秘密拔营,估计这两天应该可以到了。”凯伊思索了片刻,又道,“东平军的科恩·林顿军长,此前已经起身返回驻地,近日,也会路过此地。”   “可会惊动他人?”   “殿下放心,都是轻车简行,没有番号。”   安瑟斯点了点头,算是放心:“继续注意米亥鲁那边的动向。”   “是,殿下!”   凯伊应下,正要告退,却听得山中远远传来一阵喧哗,人喊马嘶,混乱嘈杂,安瑟斯心头一震,疾步出院子,便见后山火光冲天,将黑沉沉的暮色映得通红。   “殿下,是行宫的方向!”   凯伊话音刚落,年轻的皇储已经脸色一变,抬腿便冲了出去。   第157章Chapter151入縠   柯依达只身一人出现在索罗私邸的时候,并没有穿码一身显眼的军装,只是换了一身利落的便服,在外头加了一件深蓝色的斗篷。   她掀起斗篷的帽子,露出精致但肃冷的容颜时,海因希里楞了很久。   “我没有想到,你会这么快过来。”他看看墙上的钟,距离那位副官离开,只过去了三个小时,“看来,我的推测是真的?”   柯依达面沉如水,声音淡漠:“你说够了?人呢?”   海因希里笑了下:“这么急?你不问问我请你来做什么?”   “在与你谈任何交易之前,我要确认他的安全。”   海因希里收敛了笑容,冰蓝色的眼里有莫测的光,在她的身上定格许久,终于侧了身,让出一条路:“好,你跟我来。”   亚伯特此刻已被转移到地下的私牢,四肢依然被套索紧紧绑缚在柱子上,药力已经渗入肌肤,游走全身,一拨接一波攻城略地,终于叫他意识模糊,暂时昏迷过去。   柯依达随着海因希里来到地牢时,正见这年轻人被绑在木桩上昏迷不醒,来时整洁的军装上衣已经被剥去,只剩下里面白色的衬衣,还沾染着之前打斗留下的血污。   灿烂的金发凌乱地垂下来,盖住了脸部的轮廓,但仔细看去,仍然显得颓败和虚弱。   柯依达屏住呼吸,控制住冲上去冲动,只冷冷地看着海因希里:“你对他做了什么!”   “这牛筋索上面的药力太过霸道,他只是承受不住暂时昏迷而已。”海因希里淡淡地道,目光落在这年轻人身上,有些意味深长,“这孩子,比我想象要优秀,为了擒住他,折损我一大批顶级死士。”   他后面的话柯依达显然没有听进去,只冷冷道:“放他下来!”   周遭的侍卫没有动弹。   海因希里沉默了一阵,方才点了点头,一旁的安诺德连忙吩咐侍卫上去解开绳索。   这牛筋索刚一解开,亚伯特便失去支撑一头栽下来。   柯依达看得分明,慌忙上前将他扶住。   只见他面色灰败,血迹斑驳,手指触及之处遍体冰凉,柯依达看得触目惊心,莫可名状的痛意在心底蔓延,看向海因希里的目光骤然蓄满怒意。   “解药!”她伸出手,向海因希里怒喝。   公爵负手站在那里,看着她发怒的样子,眼底微微暗了一暗。   柯依达见他不语,怒意更甚:“你擒住他不过是为了引我过来,如今我人已在这里,走也走不了,你还有何顾虑!”   听他这样说,海因希里眼睑微抬,终是叹了一声,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个瓷瓶来,扔了过去。   柯依达接在手里,却仍是目光炯炯的看他:“海因希里,你若是敢在解药上动手脚,就别怪我同你鱼死网破,谁都得不到好处!”   “如你所说,你人已在这里,我又何必为难他?”   柯依达死死盯了他许久,方才移开视线,低下头打开瓶子,将解药喂给这怀中的年轻人服下。   须臾,他的气息开始渐次回转。   柯依达松了口气,这地牢里没有床铺,便只得扶着他在墙角的稻草堆上躺下来:“多久才能醒?”   “等药力全部代谢干净,大概几个小时吧。”海因希里看着她,“现在我们可以谈谈了?”   柯依达没有说话,亦没有反对,只是在草堆边盘膝坐下来,看着昏睡中的金发青年。   海因希里看她不语,递过一个眼色,示意周遭的副官和侍卫退下,地牢里便只剩了三个人。   “柯依达。”海因希里神情复杂地看着她,“你可知道,你刚才的样子,像极了护犊子的母兽。”   仿佛旁人再踏入她领地半步,她变要冲上来将他撕碎。   柯依达垂了眼睑:“你不就是算准了这一点,才敢如此大胆行事吗?”   “其实刚查出这件事的时候,我也很诧异。”海因希里不置可否,却仿佛是想起了许多往事,“想不到当年那个孩子,你终究还是把他生了下来。”   “当年,你就用他来威胁过我。”柯依达突然觉得有些讽刺,“想不到今时今日,你仍然用他成功地要挟了我,海因希里,你还真是知道我的痛处。”   “那是因为……”海因希里叹了一声,有些五味陈杂,“我比旁人要了解你。”   “所以。”柯依达一顿,抬起头来,“你想怎样?”   海因希里不防她如此直接,楞了一下,摇头:“放心,我不会动你,我不过是要你在这里呆一段时间。”   “安瑟斯已经是名正言顺的皇储,且手握一方兵权,我在与不在,对他并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储君之所以贵重,不过是因为一个名分,可古往今来,也多的是来不及坐上那个位子便死于非命的皇储。”   海因希里漫不经心地道,柯依达眯起眼,目光却变得凌厉:“你在行宫,做了什么安排?”   “就算是一方重镇诸侯,手握重兵,也不是无懈可击,不然你这位权重一时的枢机卿又怎么会乖乖地待在这里?”海因希里没有回答,只是缓缓道来。   柯依达抬头看他,审视的目光如军刀一般落在他的身上,良久,终于放弃似得叹了口气:“海因希里,看来你是不肯回头了?”   “事到如今,我可有回头的余地?”海因希里反问,“储君已立,接下来便是要为他铲除一切障碍,你敢说我索罗家不是首当其冲?”   “我不是没有给你过机会!”柯依达抬高声线,“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背后使的那些鬼蜮伎俩,行政部那个书记官是什么来历你以为我没查出来!”   海因希里脸色微变。   “海因希里!”她抬头直视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咬牙切齿:“你指使手下蛊惑娜塔莎觊觎御座,自己躲在背后坐收渔利,这就是你为臣之道!”   她声色俱厉,海因希里却平静下来。   “柯依达。”他语气平缓地道,“你的指控,并没有证据。不然,你也不会放任我至今了。”   “海因希里,你如今,享公爵衔,掌一方重兵,为封疆大吏,你的姐姐贵为宠妃,帝国二十多年来,可有亏待于你?”   “帝国没有亏待我,可这也是我赌上性命,披肝沥胆,半生戎马挣来的!”海因希里长身而立,地牢里昏暗的灯光在石青色的头发上流泻,交织着斑驳的光影,“权力之争,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柯依达,你我都没有退路,不是吗?”   他看她一眼,湖色的眼瞳沉如深潭。   柯依达突然觉得有些无力,沉默下来。   身旁昏迷中的亚伯特突然开始辗转反侧,面部表情显得扭曲痛苦。   柯依达心底微乱,握住他的手,抬头看时,海因希里倒是十分镇定:“放心,只是药力开始代谢,难免有些不舒服,熬过去就好了。”   他回过身,不再看她:“距离他醒来还要几个小时,你大可考虑一下,是否要配合我,重新扶持一位储君。”   他转身出了牢门,很快变传来铁锁落下的声音,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回响。   柯依达看着他远去背影,想起二十多年前第一次见到这位索罗少爷时候的情形,年少华美却又深不可测的侯爵少爷,曾经一同并肩战斗开拓帝国历史的战友,在历经无数战火的洗练与权力的角逐后,终于站到了她的对立面。   她垂下眼睑,深深地叹了口气。   身边的亚伯特开始睡得不大安稳,时常辗转,急促地喘息,额头与背脊冒出细密的冷汗。   柯依达看了许久,缓缓伸出手臂,扳过他的身体,将他揽到自己的怀中。   她整个人沉静下来,仿佛是感受到怀中的安定和暖的气息,这年轻人的气息似乎一时变得平缓起来。   柯依达看着他的睡颜,一时间仿佛时光流转,恍若回到那年战火纷飞的哈得堡,她抱着刚刚出世的婴儿轻声细语地哄他入睡。   心底坚不可摧的地方无声塌陷,她轻缓拍着他的背脊,轻轻吟起久违的安眠曲。   这一刻,这地牢里没有帝国的公主,也没有神鹰军年轻的新锐,只有母亲与她血脉相连的孩子。   安瑟斯冲进皇帝的寝宫时,火势已经从行宫西南边角蔓延到寝宫前面的庭院。   寝殿里却是空空荡荡,不见人影。   “别找了,父皇不在这里。”   正惶惑间,身后却传来洋洋的声线,他回头看时,米亥鲁正姿势慵懒地靠在寝殿的柱子上,双手抄起在胸前,表情懒散,漫不经心。   安瑟斯眼瞳一紧,手里已按在佩剑之上:“你将父皇如何了?”   “放心,父皇只是晚饭后去了后山的温泉,这火一时还烧不到那里去。”米亥鲁轻笑道,“倒是你,安瑟斯哥哥,尊敬的皇储殿下,还是担心你自己的安危吧。”   他话音未落,半空里已有数十枚暗器从四面八方袭来,直逼他的要害。   “殿下小心!”   凯伊一声惊呼尚未落地,安瑟斯已经纵身跃起,身形展动腾挪,避开凶刃,周遭已然杀出近百名黑衣死士,刀剑出鞘,将他二人团团围在中心。   “看样子,你是特地在此等我。”安瑟斯深吸了口气,整个人却已经镇定下来,环顾四周,冷笑一声,“看来海因希里·索罗公爵,还真是喜欢暗算别人!”   “没办法,安瑟斯哥哥武勋卓著,手握一军兵权,我若是要与你争锋,只能动别的脑筋了。”米亥鲁毫无愧意,“今天你死在这里,就当是护驾心切,反而不幸葬身火海,这样我也好向父皇交代。”   先是在行宫之中纵火,诱使他匆忙闯进寝宫,同时在寝殿周围设伏,布下死士杀手,要取他的性命,这样他安瑟斯死于非命,一场大火烧过,也只当是他这位新晋的皇太子殿下时运不济葬身火海。   而仅剩了一位的男嗣的皇帝陛下,即便有所怀疑,也再无其他的选择。   米亥鲁作为帝国仅存的一位皇子,顺利成章,便可成为帝国下一位的储君。   果然是一条好计!   安瑟斯在心中冷笑。   自“维斯特动乱”以来,他便知道自己这位异母弟弟早已将自己视为眼中钉,只是一直隐忍着没有表露而已,如今终于彻底撕破了脸。   他垂下眼睑,摩挲着佩剑的手柄,目光在雪亮的剑身上一寸寸掠过:“米亥鲁,你打的确是好算盘,只是,你怎知道,今天败在这里的,一定是我,而不是你呢?”   他说话间,眸中猛地暴出寒光,身形跃起,剑走龙蛇,炫目的银光杀气四溢,电光火石之间,一片血光飞溅。   这一夜亚伯特一直在做梦,起先是烈火焚烧的一般灼热,而后仿佛有人将他轻揽入怀。清冽的气息充斥了周遭,却并不觉得冷,只觉得平和煦暖,如同母亲的怀抱。   仿佛很多年里面的梦境,有素衣白裳的女子怀抱着婴儿轻吟着童谣哄他入睡。   他蓦然警醒的睁开眼,昏暗的地牢,一洞青灯如豆,摇曳着映入眼底。   身体还残存着酸麻的感觉,意识一时半刻也还有些模糊,他反应了半晌,待意识渐次清明,蓦地惊觉正躺在一个柔软的怀抱之中,而裹着深蓝色斗篷的女子靠着墙角盘膝而坐,合眸养神,神态安然。   他仿佛被会什么击中,警惕地坐起身来。   “你怎么会在这里?”   情急之间竟连敬语都没有用,口气竟似质问。   柯依达缓缓地睁开眼来,眉目平和地看过来时,这年轻人终于反应过来,收敛了惊骇的表情,坐直身子,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公主殿下万金之体,不该来这里。”   柯依达借着黯淡的光线仔细打量他的气色,面色虽然仍显得虚弱,但已然恢复了些许血色,气息也顺畅起来,她心中略安,却也只是淡淡地别开眼去:“来都来了,多余的话就不要说了。”   亚伯特看她的脸色,虽然神态和缓淡泊,但眉宇之间有难以掩饰的疲态,蓦然惊觉,或许方才并非梦境。   他的母亲,终究还是单枪匹马来了。   帝国最尊贵的公主,如今却在这阴暗潮湿的地牢中,陪着自己失散多年的儿子,沦为阶下之囚。   他一时之间怔在那里,噎濡了半天,方道:“何必如此,不是说不会认我吗,你大可以无端扣押现役军官的罪名直接调集人马封了这座公爵府!”   他的目光灼灼,柯依达在他的注视之下沉默许久,没有说话。   亚伯特等了许久,却等不到他自己想要的答案,眸中的灼炎一点点暗下去,自嘲地笑了声:“呵,是我多虑了,以公主殿下的智计,想必……”   他没来得及说完,柯依达已经抬手制止了他,仔细凝神,已经听得牢房外有脚步声响起。   回过头,安诺德已经出现在门口,看守的暗卫打开牢门,这西防军的副官站在门口敬了个礼:“公主殿下,海因希里大人有请!”   亚伯特神情一凛,柯依达却是神态安然地站了起来。   “公主!”   亚伯特不知为何,心中一慌,拽住她的臂弯,柯依达却是淡淡笑了下,拍拍他的肩,另一只手却在他的掌心塞进一物,金属的质地,触感冰凉。   亚伯特眼波一动,柯依达已经起身走向门口。   金发的年轻人忙不迭跟上,却被安诺德横剑拦了下来:“亚伯特大人,您就不必去了。”   柯依达止住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在这里等着吧。”   顿了顿,又对安诺德道:“你该知道,倘若他在这里有任何意外,我不会配合你们做任何事情!大不了玉石俱焚,一道死在这里!”   她说这话时声音不大,却一字一句,掷地有声,目光如电,安诺德惶恐地低头:“公主言重,下官不敢。”   柯依达看了他许久,刚才将目光转移到身后的亚伯特身上,停顿了片刻,转身走出牢门。   亚伯特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暗暗将拳头攥紧。   第158章Chapter152.博弈   柯依达跟着安诺德走出地牢,穿过浓重的夜色,来到海因希里专属的小楼时,索罗家的家主正在客厅里等着她。   长长的西餐桌上铺着精致的桌旗,烛台摇曳,散发着黄晕的光。   海因希里坐在桌子的一头,开了一瓶陈年的红酒,看她进来,远远向她举了举杯。   “如何,我说没错吧?”他悠然道,“算时间,人应该已经醒了。”   柯依达看他一眼,没有说话,只不动声色,在长桌的另一头坐下来:“你半夜不睡觉把我找来,不会是说这些无关紧要的话吧?”   海因希里却是静静地看她许久,然后默默斟了一杯酒,站起身,捧着高脚杯递到她手里:“只是想跟你聊聊天罢了。”   柯依达将杯子接在手里,却没有动,只是淡淡看着杯子里琥珀色的液体。   海因希里一身的军装轻甲,线条硬冷,此刻却是斜斜坐在桌子的侧沿,身形颀长优雅,流露出几分优雅。   “你我相识多年,可似乎从没有像这样好好坐下来聊过天。”他轻晃着手里的酒杯,神情有些怅然,“一直以来,你是君,我是臣,你为帅,我为将,虽然一起在战场上冲杀了无数次,可私下里却少有这样的机会。”   “对军人而言,战场一起出生入死的情义难道不比无所事事的闲谈来得贵重吗?”柯依达反问他。   海因希里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也对。”   柯依达叹了口气:“海因希里,其实这些日子,我一一回想这二十多年来的过往,你之前也并不是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可为什么偏偏到了现在反而忍不住了呢。”   “是吗?”海因希里微微一愣,嘴角挑起一抹讽意:“也许吧,只不过当年内忧外患,我还不至于背弃军人应有的操守,可即便如此,陛下与你,也未曾真正对我放下戒心。”   “那是因为,你原本就不是个安分的人。”柯依达淡淡地道,“身为主君,不可能杜绝属下的野心,可却要始终把握好控缰的力度,免得有一天反受其害。”   “那么你呢,柯依达。”海因希里突然反问,见她微微一怔,反而轻轻笑起来,“如今陛下对你的信任,恐怕也不如以前了吧?”   柯依达抬起眼睑,目光锐利。   “我记得就算是非婚生子,只要有皇室嫡出血缘,那就仍然具备继承人的资格?”海因希里毫不畏惧地直视她的眼睛,目光意味深长“那个孩子,可不是池中物啊……”   柯依达沉默良久,然后冷笑了一声:“所以呢?”   “你为这个帝国,南征北战,戎马半生,耗尽了青春热血,失了爱人舍了骨肉,你就真的没有想过,让自己的儿子坐上那个位子?”海因希里缓缓地道,然后摇了摇头:“换成我是陛下,我也不敢保证。”   柯依达没有回答,只是沉默片刻,却道:“你既然清楚这一点,便该知道,就算安瑟斯废了,我也不可能让米亥鲁坐上储君之位,毕竟帝国除了他二人,还有一位男性继承人在!”   “可你母子二人,现在都在我手中。”海因希里平静地叙述事实,放下手中的酒杯,侧过身来立定,将双手撑在桌面上,居高临下地看她。   周遭的空气凝滞沉重,柯依达深吸一口气,直视他的眼睛:“所以,你要我怎么做?”   “一旦储君的噩耗传来,我希望你可以写一份奏表,请立米亥鲁为皇储。”   “海因希里。”柯依达幽幽地道,“倘若连我的亲哥哥都不能完全的信任我,那么等米亥鲁登位,你索罗家一手遮天的时候,又怎么可能容得下我母子二人?”   “怎么不可能?”海因希里却道,他的目光开始变得平缓柔和,“柯依达,可还记得二十年前在柯利亚回廊大营所说的,现在,我的承诺依然不变。”   柯依达怔然,过了很久方才反应过来,僵硬了片刻,猝然便将手中的红酒泼到了他的脸上。   她站起来转身径直往门口走去,海因希里看着她的背影,没有说话,一任冰凉的绯色液体顺着脸颊淌进军装的领口。   柯依达却在门口停下来,透过门的缝隙,她隐约可以看见走廊里隐隐的刀兵。   她转过身来,却出奇的平静,微微抬了抬嘴角:“海因希里,你今夜彻夜不眠,甲胄在身,佩剑悬腰,不是为了与我聊天吧?”   对面的人没有说话,她只兀自继续道:“你只是在等一个消息,一个很重要的消息,也罢,我陪你等。”   博尔瑟芬行宫,火光将黑夜映得如同白昼。   安瑟斯已入重围。   成千上百的黑衣死士如潮水般汹涌而来,几欲将他与凯伊淹没,军刀佩剑,利刃缠身,寒光灼灼,将空气撕裂成碎片。   他虽是冲杀于万马军中面不改色的战将,面对如此悬殊的敌我比例,仍然不免吃力。   更何况,对方个个都是暗杀营中的精英,伸手诡秘,来去如风,杀人无形。   凯伊手中军刀刀口已经发钝,持续的战斗让他渐显不支之态,一个不留神,被人用套索绊倒,趔趄倒地。   安瑟斯吃了一惊,虚晃一剑架开面前的兵刃,正欲来救,斜刺里已有数道牛筋套索风驰电掣而来,趁其不备,扣住双腕,缠住双脚,一时之间竟不能动惮。   “殿下!”   凯伊看得心惊胆颤,挣扎着要起身,脖子上却早已被架上明晃晃的军刀。   一直负手而立冷眼旁观的米亥鲁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他走过来,看着被缚的安瑟斯:“如何,我亲爱的哥哥,看来今天败在这里的人,是你啊!”   年轻的皇子掩饰不住胜利者的骄傲。   安瑟斯看着他,整个人却已经镇定下来,他不发一言,苍冰色的眼睛出奇的平静。   “虽然很遗憾,但是哥哥,是时候和你说再见了。”   米亥鲁这样说着,却并没有任何惋惜的表情,抽出腰间的佩剑,杀气扑面而来。   “米亥鲁。”安瑟斯突然开口,“你以为,你真的赢了吗?”   佩剑停在半空里,米亥鲁皱了皱眉:“你说什么?”   “米亥鲁。”安瑟斯轻轻地道,“你看看后面。”   话音未落,周遭已经炸开一片血光,悲鸣之声直入云霄。   他慌忙四顾,但见不知何时,已有两彪轻骑冲入寝殿,军刀挥舞,箭无虚发,数百死士尸横当场。   他骇然变色,回头看时,正见深蓝色长卷发的男人一马当先数箭连发,正中那套索的锁扣。   束缚顿时解开,安瑟斯早就鱼跃而起,一脚踢开身侧制衡他的黑影,迎头便将米亥鲁踢翻在地,踩住他的胸口,反手一剑架上他的脖子:“都给我住手!”   声音洪亮,掷地有声,震得周遭负隅顽抗的死士有些手足无措。   他们面面相觑,贝伦卡已经带着帝都军冲杀进来,为首的黑衣头领僵硬了片刻,举刀划破了自己的喉咙。   身后的黑衣死士成片地倒了下去。   整个寝宫充斥了死亡的气息。   米亥鲁看着成片倒下的尸体,然后抬起头,望着前后冲进来的人,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枪骑兵的蓝德尔·斯加奥军长,东平军的科恩·林顿军长,还有帝都军……想不到竟然都来了!”   他喘着气,躺在冰凉的地面上,仰望高高的天花板,一任无边的恐惧和绝望将其淹没。   黎明之前的夜色最是深浓,黑沉沉地压在整个私邸之上。   地牢里密不透风,墙壁上的火把嗤嗤地燃烧,在潮湿阴冷的过道里投过诡异的光影。   一个影卫捧着一只带血的鸽子匆匆忙忙地跑进来,递到安诺德副官地手里。   看着已经被鲜血浸透的白鸽,安诺德警醒地站了起来,从鸽子纤细的脚上小心翼翼地取下信笺,往不远处的牢房里望了望,低声吩咐手下:“看紧了,我去去就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将那信笺攥在手里,匆匆向门口走去。   留下的守卫面面相觑了一下,正要猜测着开口,突然听得身后牢房里一声悲鸣,回过头来,正见那金发青年已经倒在地上痛苦地□□。   守卫们吃了一惊,窃窃私语了一番,有两个人佩着刀开了牢门进去,但见昏暗的灯光之下,那金发的年轻人不断地抽出挣扎,脸上有难以掩饰的痛楚。   其中一个守卫蹲下身,正打算仔细查看一番,冷不防眼前寒光一闪,一枚小巧的袖箭正中咽喉,炽热的鲜血溅洒了一地。   另一个大吃一惊,刚刚挥起刀来,方才还倒在地上翻滚的年轻人已经一跃而起,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到面前,一脚踢在他的手腕上,震得他虎口发麻,军刀不由自主地飞出去,被亚伯特接在手中,眨眼之间,刀光破空,贯穿他的胸膛。   亚伯特不敢耽搁,持刀冲出牢房。   早已经有听到动静守卫死士蜂拥而来,刀光剑影耀花人眼。   这年轻人金银妖瞳中蹦出肃杀的寒光,只凭着一口军刀向门口杀去。   牢房狭窄的甬道里,爆发出一阵一阵的嘶吼与悲鸣。   一条血路被活生生地撕开。   亚伯特冲到地牢的时候,尚有数十名暗杀高手与之缠斗不休。   蓦地,地牢的大门被骤然踢开,有数十道黑影斜刺里杀出,趁人不备,刀起剑落,数十道寒光破空而来,那些正专注于拦截他的死士应声倒下。   亚伯特望着为首冲进来的女子,莫名松了口气。   “奥利维亚。”他看着她,只道了一句。   而弗洛亚家族年轻的女家主似乎还在急促的喘息,半晌才平缓了自己的气息,收敛起表情:“公主殿下呢?”   “被他们带走了。”亚伯特暗暗咬了咬唇,移开视线,方才发现另外一位熟人,“库里迪少将?难道军法队也插手了吗?”   库里迪·凯瑟,年轻的军法次官微微欠身:“下官是带着凯瑟家的影卫来的。”   仿佛是意识到了什么,亚伯特的瞳孔微微一缩。   海因希里将安诺德送进来的信笺凑近烛火,看着那纤薄的纸条在瞬间化作灰烬,神色晦暗不明。   柯依达冷眼打量他的表情:“看来不是什么好消息。”   海因希里没有看她,只默默望着摇曳的烛台,声音冷彻:“东北军区的神枪蓝德尔,东南军区的科恩·林顿,两大军区军长竟然同时出现在博尔瑟芬行宫,柯依达你还真是算无遗策。”   “我若真是算无遗策,也不至于今日落到你手里。”柯依达叹了口气,“只是海因希里,你太操之过急了!”   她缓了缓:“博尔瑟芬行宫之行不过是一次小小的试探,虽然储位已定,但若米亥鲁能够安分守己,陛下必会保他一条命,可惜……他不甘心,你也不甘心!”   “人为刀殂,我为鱼肉。”海因希里冷笑一声,“如何能甘心!”   他沉下嗓音:“说吧,你还有何后手?”   “三天前,我已经发出秘令,北疆军与东平军开始向西南集结,对西南军区形成合围之势。”   海因希里抬起头来,冰蓝色的眼睛深沉如海,里面有汹涌的波涛翻滚。   蓦地,他放声大笑。   “柯依达,你还真是,不留余地啊……”过了很久,他方才停下来,缓缓地道,顿了顿,眸中重新凝聚起锐利的目光,“只是,不论你如何筹谋算计,只要你今天人在我这里,陛下终究还是要与我谈判的。”   “海因希里。”柯依达幽幽道,“我遵照你的意思,只身前来,甚至不敢动用任何暗谍影卫,可是你真的以为,我若彻夜不归,天亮的时候,坐镇帝都的另外两位枢机卿,会无所察觉、无动于衷吗?”   她的声音不大,却在空旷的客厅里回响,海因希里看她的目光幽深。   正要说什么,忽听门外,隐约传来打斗厮杀的声音。   海因希里脸色一变。   柯依达却微微笑起来:“你索罗家的影卫精于暗杀与机关术,这座私邸之中,机关陷阱遍布,要在短时间内破解,确实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可这世间,总是一物降一物的。”   她的眉梢微微扬起:“你可还记得,亚格兰开国十二大家族之一,最精通暗杀与机关术的家族?”   海因希里骇然变色:“你说的是——你动用了凯瑟家的影卫?不可能,埃森·凯瑟侯爵怎会……”   “埃森卿同你一样野心勃勃不好驾驭,可他比你更会权衡利弊,审时度势,懂得如何选择正确和值得追随的主君,确保家族的传承稳定。”柯依达神色淡然,“可惜,他选择的下一位主君,不是米亥鲁,也不是你!”   她抬起头来,昏黄的烛光洒在眼角,目光犀利,直透人心。   门外,杀声已近。   第159章Chapter153破晓   天将破晓。   淡白的天光撕开浓重的暮色,东方有淡淡的绯色晨曦缓缓浮现。   达达的马蹄如急促的鼓点,打破了黎明的寂静。   全城戒严。   全副武装的宪兵部队与神鹰军精锐策马驰过长长的街道,将索罗公爵私邸团团包围。   赫尔嘉·克罗音中将一马当先,一声令下,迪亚哥、海默等神鹰军将兵已经一拥而上,军刀出鞘杀向私邸中暗藏的影卫。   监察长埃森·凯瑟侯爵与行政部总长修格·埃利斯公爵双双并驾而出,望着已被围得水泄不通的宅邸,有着一头犀利银发的监察长微微扬了扬头,迎着黎明的曙光眯起眼睛。   “西南重镇,动辄得咎。”他幽幽的道,“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修格·埃利斯公爵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淡茶色的眼瞳隐没在薄薄的镜片后面,看不清波动的情绪。   “我只是不大明白,区区一个神鹰军的中将,何至于让柯依达公主亲身赴险?就算是安瑟斯殿下的心腹,也不值得!”   听他这样质疑,监察长却是沉默了很久,然后睁开湖绿色的眼睛:“修格总长,你不觉得抛开行事作风,单从样貌而论,那个年轻人,其实很像我们共同的一位故人吗?”   修格愣怔了片刻,反应过来的时候,身边这位深不可测的监察长官已经再度眯起眼来,不发一言。   乍然之间,他想起记忆里那一头淡金色短发温暖如朝阳的青年,深深吸了一口气。   “大人!神鹰军与监察厅的宪兵已经包围了私邸!”   安诺德冲进客厅时,门外的喊杀声已经近在耳畔。   海因希里脸色一变,还未来得及动作,柯依达已经飞起一脚,将长长的西餐桌踢飞在半空,直冲他迎面砸来。   自己身形一转,纵身向门口掠去。   “拦住她!”   海因希里大喝一声,安诺德已经拔出横刀向她拦腰砍来。   柯依达身形展动,避开锋芒,扬手一枚袖箭,正中他的前胸,鲜血喷涌之际,军刀飞出半空,被她飞身夺下,回头之际,海因希里已经凌空而起,佩剑出鞘,将那迎面袭来的西餐桌斩为两段,剑如长虹,直贯她的咽喉。   柯依达横刀相抗,长剑抵在刀刃的中央,刀剑寒光,直逼彼此的双眸。   “柯依达。”海因希里湖蓝色的眼瞳定定看着她,“你以为我一直不舍得动你,就是不敢动你了吗?”   “我今日既然来了,就没有想活着出去!”柯依达眸中精光四射,“不过海因希里,你听这四周的杀声,难不成你还认为自己能够全身而退吗?”   “我被困于此,你又何尝不是?”海因希里冷笑,“你我如今近在咫尺,生死也不过在一念之间。”   “储君已立,大局已定,我就算死在这里又如何?”   “你——”   海因希里怒起,手中长剑蓄力,挑开刀刃,直逼面门,柯依达举刀架过,刀花闪动,剑光凛凛,交错在一处,杀气纵横。   “住手!”   客厅的大门被人踹开,厮杀过后黑衣死士的尸体横倒一地,血肉模糊。   有人带着大波的军兵影卫闯进来,刀剑出鞘,寒冷肃杀。   正中持刀而立的金发青年,只披了一身染血的白衣站在那里,金银妖瞳浸染绯红的血色,宛若地狱之中浴血归来。   海因希里手上微顿,却没有停止动作,激斗愈烈。   “住手!海因希里·索罗公爵!”随后而今的奥利维亚抬高声线,“你看看这是谁!”   海因希里借着余光,那黑衣女子军刀之下被挟持的,那个黑色短发的少女正一脸惊恐地看着他。   他的佩剑迟滞了片刻,被柯依达瞅准破绽,瞬间逼到四不动墙角,军刀的白刃架上咽喉。   海因希里却是冷笑了一下,不动声色,左手猛然,按下墙角的机关,但见墙面缓缓移开,满目竟是硝石炸药!   在场众人倒吸了口冷气。   柯依达瞳眸缩紧:“海因希里,你——”   “只要我拉下这里的引线,所有的人都要死。”他手中握着引线,嘴角清扬。   “你疯了!”奥利维亚大惊,“不管你的女儿了吗?”   海因希里的目光落在那少女惨白的脸上——虽然平日强悍地如同男孩,可说到底也是未经世事的小女孩罢了,他在心中叹了一声,神情缓了一缓,却又变得硬冷,然后浮起一抹苦笑:“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柯依达看着他,微微皱眉。   “我今日虽败,可有这些人为我陪葬,也够了。”   海因希里却是看着她,神情平缓淡定,目光跃过她肩头,落在后面那金发青年的身上。   柯依达顺着他的目光微微侧眸,面色铁青。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地道:“你的女儿,我留她一条命。”   她这话说很轻,海因希里却听得分明,隔了很久,终于露出释然的表情,松开引线,剑,亦掉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库里迪·凯瑟看得清楚,将手一挥,身后的家族影卫已经迅速飞身过去废了机关。   神鹰军的将兵随即冲进来,将海因希里绑缚起来押解下去。   柯依达垂下握着军刀的手,微微叹了一口气,回头看了一眼那挺拔如刀的金发青年,后者正在回望着她,并没有太多的言语,只是淡淡地垂下眼睑,收起军刀,回身走向门去。   “叫监察长过来善后,走吧。”   众人陆续转身,已经倒在地上的安诺德却突然睁开眼来,挣扎着动了动,抬手两枚柳叶飞镖便破空而来。   亚伯特听得风声肃杀,侧眸已见刀光闪烁,一枚已经直逼柯依达的后心而来,他出刀如电,将暗器截断在半空里,另一枚接踵而至,追星夺月,顷刻已至他的前胸,他暗自心惊,尚未来得及做出反应,柯依达已经上前一步出手推开他。   锐器割裂血肉的声音清晰可闻,亚伯特只看见她的嘴角抽搐一下,身子已经禁不住栽倒下去。   “公主——”他慌忙扶住她的肩头,触及她背后的肩胛,触感粘稠炽热,心惊了一下,摊开手来,入眼是触目惊心得殷红色。   镖上有毒!   库里迪·凯瑟与奥利维亚一见不妙,早就飞身过去制住安诺德。   而这位西防军的副官只挣扎了片刻,便断了气息。   周遭一片混乱,柯依达的意识却开始模糊,皱了皱眉,望着眼前近在咫尺的一抹金色,只吃力地抽了抽嘴角。   亚伯特拦腰抱起她来冲出私邸。   已经全面控制住局面的另外两位枢机卿,在看到面色惨白的柯依达之后大惊失色。   赫尔嘉紧急调来一辆马车,亚伯特将柯依达抱上去,立即由神鹰军亲卫护送着直往皇宫驰去。   “公主,公主!”赫尔嘉一声一声地唤她,取来丝帕替她擦拭额头不断冒出的细密汗珠,“马上就回宫了,你一定要撑下去啊!”   柯依达只觉得四肢百骸如坠冰窟,勉力支撑的意识在不断流逝,她吃力地抬抬眼睑,气息虚弱:“安瑟斯那里,可有消息?”   “已有飞鸽传书,米亥鲁皇子已被拿下待审。”   “下令给监察长,全城戒严,肃清余党,不可放过任何可疑之人。”柯依达缓缓道,“请修格总长负责善后事宜……”   “是,下官会传达。”赫尔嘉忙不迭地点头,“公主,你不要多说话,省点力气,医官就在前面等着。”   柯依达点点头,身体却被铺天盖地的疲倦侵蚀,她仰面看看身边的亚伯特,金黄色的碎发散在她的额头,似曾相识的眉眼近在咫尺,心底却生出些许欣慰来,伸出手去,穿过他的额前奢华的金色碎发,细细描摹他脸上棱角分明的轮廓。   她的指尖微凉,却有湿润和暖的气息。   亚伯特咬紧唇,异色的双瞳蓄起朦胧的雾气。   柯依达却仿佛被渐次抽离所有的力气,缓缓地阖眸,垂下手去。   “公主?公主?”   亚伯特怔了一怔,不知何时恐惧与惊慌已然渗透肌骨,他开始惊慌的喊,收紧臂膀,将她微凉的身体在怀中抱紧。   他连喊了几声,终于有泪水潸然滚落下来,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哽咽之声:“母亲——”   赫尔嘉抬起头来,一时间以为是错觉,她望着面前这个平日桀骜不驯此刻却恸哭失声的年轻人,眸中凝起泪珠。   她转头掀起车帘,曙光已经刺破苍穹,绯色的朝霞铺洒在长长的街道,如鲜血般地瑰丽。   金盏花宫很快便陷入一片忙乱。   十多名御前医官被召入寝殿,从凌晨整整忙碌到日头高升,彻夜未眠的两位枢机卿亦丝毫不敢怠慢,顶着一脸倦容在寝殿外面等候结果。   直到正午时分,赫尔嘉方才带着几位医官缓缓地走出来。   “公主殿下如何?”   “两位大人放心,幸好刀伤不深,毒未入骨髓,下官等已经处理干净了。”为首的医官擦了擦汗,“只是刮骨之痛,常人难忍,殿下又连日劳累,如今已经疼昏了过去,怕是要等上一段时间才能醒。”   听他这样说,修格与埃森二人交换一下视线,彼此都有些如释重负。   身侧侍立的金发青年双瞳微闪,暗暗攥紧的拳,渐次松开。   修格清了清嗓音:“既然如此,请各位悉心照看。”   “是,下官等先下去开药。”   医官们欠了欠身,陆续退了出去。   赫尔嘉抬起头来,望着面前两位重臣:“修格总长阁下,监察长阁下,公主殿下有口谕,请监察长阁下全城戒严,肃清余党,仔细查问,不可放过可疑之人!请修格总长协助处理善后事宜。”   “下官等领命。”   两位枢机卿领命而去,临走时埃森·凯瑟侯爵着意看了那金发的神鹰军中将一眼,湖绿色的眸子深不可测。   修格冷眼,看在眼里,未动声色。   赫尔嘉看着他二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外,转头看了一眼负手挺立的亚伯特,走近前去,低声道:“你也去歇歇吧,我叫人收拾个房间给你,这里有我在,不必担心。”   亚伯特却没有动,只是缓缓地,将目光移向寝殿的门口。   赫尔家看着他怆然的样子,叹了口气:“至少,去把这身血衣换了,身上的伤口也该处理一下,不然,她醒来看着,不更心疼?”   她的声音低缓,却又无可反驳,亚伯特缓缓地收回眼神,蓝黑两色的瞳眸里终于有了一丝闪动的微茫。   博尔瑟芬行宫。   一场大火足足烧了大半夜,拂晓之时才渐次平息下去。   山前大部分的宫殿都惨遭火焰的洗礼,残破不堪,有的甚至成了一片废墟,所幸的是并未波及到御驾所在的后山温泉庄。   然而皇帝依然彻夜未眠。   他站在窗前看着漫天被染红的云岚,听着远方隐隐传来厮杀与呐喊,苍冰色的眼底如大海一般深沉,看不出喜怒,只是在听到安瑟斯派人送来前方军报时,脸上表情有难以掩饰的苍老和无奈。   米亥鲁被押入温泉庄的地牢,却直到这一天的傍晚,皇帝才着一身便服来到了昏暗的牢房。   “父皇!”米亥鲁哭喊着扑过去,扯住他的衣角,“儿子终于见到你了,儿子……”   “米亥鲁。”皇帝低头看着他,深深叹了一口,声音低沉,“你真的让朕很失望。”   “不……父皇,你听我解释……”   “到了这一刻,你还想狡辩不成!”皇帝蓦地拔高声线,一脚踢开他,“枪骑兵、东平军两位军长都在场,难道他们还能冤枉了你!”   “父皇……”   “你以为朕为什么要带你来这里?”皇帝冷冷地看他,“你要是安安分分的,就算将来安瑟斯登基,朕还是能保你的太平,可是你呢?你就这么迫不及待,要坐上这个位子了吗”   “不……父皇!”米亥鲁慌忙的摇头,“儿臣……绝没有加害父皇的意思呀,儿臣只是……”   “你只是想要你兄长的命!”皇帝打断他,“你以为,他死了,朕就别无选择,只能立你为储君?朕今天告诉你,就算你今天得逞了,朕也不会如你所愿!就算朕的儿子都死了,可你姑姑还在呢!”   “不,为什么?”米亥鲁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满腔的愤懑不甘,“难道我就这么不堪吗?”   “为什么?”皇帝冷笑了一声,“朕不是不让你去争,也不是没有给过你机会,可你争成了个什么样子?安瑟斯是凭着自己的武勋一步步走到今天,你呢?那些不上台面的鬼蜮伎俩,你以为朕没有证据,就猜不出是谁?索罗家的势力早就尾大不掉,你凡事都仰仗海因希里的筹谋,听凭他的摆布,就算将来登上皇位,不也是他的提线木偶?你还要如何去节制外戚,施政治国!不过是索罗家扶持的傀儡罢了!”   皇帝声色俱厉,米亥鲁的脸色霎时惨白。   “索罗家的势力,你不是不可以用,可你要懂得驾驭,懂得制衡。”皇帝缓了缓,有些疲倦地合了合眼,“米亥鲁,你还差得太远。”   米亥鲁神情灰败,慌张失措,身子微微发抖,半晌匍匐着过来抓住皇帝的袖子,声泪俱下:“父皇,儿子知道错了,儿子以后再也不敢了,父皇,您饶了我这次吧……今后……今后,我一定安安分分的,不争不抢……父皇……”   皇帝却是沉默着看他,不发一言,半晌方才蹲下来,抬手按住他的肩头,仔细打量着他年轻的面庞,想起很多年前这孩子出生时绵软柔和的模样,只觉得斗转星移,物是人非,悲伤溢满胸膛。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却已多了分狠绝。   “晚了,米亥鲁。”他无奈地叹息,目光平缓却带着决绝,“为了给安瑟斯留下一个太平的帝国,朕,不能留你。”   “父皇——”   皇帝缓缓地站起身来,不去看身后这孩子露出的骇然绝望的表情,挥了挥手,费兰·皮瑟斯男爵带着毒酒白绫已经来到面前。   “父皇——不要——父皇——”   米亥鲁发出惊恐而惨烈的悲鸣,皇帝却是充耳未闻,只兀自一步一步向外面走去,步履有些蹒跚,却不曾停下,一任身后传来凄厉的嘶喊。   最终那撕心裂肺的悲鸣戛然而止,仿佛死神悄然来临。   皇帝站在地牢的门口,停住脚步,有淡白的天光照射进来,将他的脸映照地苍老而灰败。   安瑟斯一直等在门口,方才牢房里惨烈的悲鸣隐隐入耳,听来只觉凄然,如今望着皇帝惨白的面色,他一时有些担忧与慌张:“父皇……”   皇帝缓缓地回过神,目光苍凉空寂,恍惚了一下,胸口一闷,便有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第160章Chapter154冰释   柯依达这一番昏睡直到第二日的早晨才幽幽醒转,日头已经升的很高,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投进来,明亮而通透。   床头有人伏身打盹,一头奢华的金发甚是显眼。   她愣怔了一下,一时间有些恍惚,试探地伸出手去,纤长的指尖没入他的发际,触感柔软微凉。   仿佛是感受到周遭的动静,那人警醒似的抬起头来,身上的伤口已经收拾过,重新换了一身干净的军装,大概是没有休息好的缘故,脸上还带着几分疲倦和懵懂,迅速确认了一下眼下的状况,惺忪的眼里不经意间闪过一丝慌乱。   柯依达看着他一闪而过的无措神情,倒是先反应了过来,微微叹了口气:“外官禁止留宿内宫,赫尔嘉没管你?”   亚伯特的脸上微微一滞,他倒是忘了,还有这样一条规矩。   不过昨晚赫尔嘉见他无意离开的时候,确实有些欲言又止。   他回想起来,有些不自在地别开脸站起身来:“我去找医官。”   “慢着——嘶——”柯依达喊住他,一边挣扎坐起来,大概是扯到了伤口,皱着眉抽了下嘴角。   亚伯特脸色一变,慌忙回过身来按住她的肩头坐下:“母亲……”   冲口而出的二字,声音并不大,柯依达听得有些恍惚,仿佛是在梦境,怔怔地看他很久:“你,叫我什么?”   亚伯特已经缓过神来,却是死活不愿再开口,固执地别开脸去。   柯依达看着他,仿佛是花了很长的时间来确认什么,终于她长长出了一口气,眼角漫起一层雾气。   她靠着软枕倚在床头,目光和缓,长长叹息:“我还以为,这辈子是听不到你这么叫我了。”   “不是说,不会认我的吗?”亚伯特没有回头,只憋着声音闷闷地道。   “认与不认,你都是我的儿子呀……”   柯依达的声音平缓如水,却有着异常温暖的力量。   亚伯特倏然回过头,但见她只是那样懒懒倚在床头,面容苍白而虚弱,嘴角却有恬淡的笑意,目光和缓,有着苍凉的暖意。   刹那间有动人心魄的力量击中心头,他微微一颤,心底却泛起莫名的酸楚,少年时颠沛流离的孤独彷徨一幕幕闪过,委屈与心酸交织在一起,几欲落泪。   柯依达看着他紧咬着唇不让眼泪滚落的样子,深深叹息。   她的儿子啊,经历了无数战火的洗礼,刀枪不入无懈可击,可终究也是个倔强可怜的孩子。   “过来。”她伸出手去拉他近前,抬手替他抹去眼角的湿意,“想哭的话就哭出来吧,是我的错,若是当年没有把你送走,也不至于……”   “不,赫尔嘉大人都告诉我了,当年,母亲是要来找我的……”   是造化弄人,不是母亲的错。   亚伯特摇头,眼泪却终究止不住地落了下来。   赫尔嘉在门口站了很久,听得里面隐隐约约的啜泣之声,心中感慨,却不知为何,如一块大石落地,竟是安心了许多。   她等了一阵,等里头的动静小了下去,方才清清嗓子扣了扣门。   “公主殿下?”   “何事?”   “修格·埃利斯公爵和埃森·凯瑟侯爵前来探病。”   柯依达收敛了表情,思忖了片刻,披衣起身:“叫他们到前面的议事厅等。”   亚伯特看得微微皱眉:“母亲,你这重伤未愈,不宜操劳……”   柯依达叹了一声,却是别有意味地看他一眼:“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露了怯呀……”   她顿了一顿,又道:“你待会儿也去梳洗一下,用些早饭,外人面前不可松懈了。”   亚伯特欲言又止,却终究只是点了点头,出了房门。   那边赫尔嘉已经送来早餐,然后找来医官,为柯依达重新诊治了一番,又将伤口重新换药包扎,以医官的话说,总算是毒素已清,只需仔细调养即可。   送走医官,她便披衣起来,亚伯特已经梳洗过,用餐已毕,一身军装笔挺地随她进了前厅。   而另外两位枢机卿,已经在议事厅等了很久。   柯依达只着军装的衬衫长裤,肩头披了黑色的军装外套,整个人看起来仍是有些虚弱,但她能够起身理事,倒是叫修格与埃森两人有些出乎意料。   “公主殿下昨日伤势凶险,今天看来倒是好转了许多。”尽管有些讶异,但修格仍是安心许多。   “余毒已清,就没有什么大碍,只是身体还有些虚而已。”柯依达在上首落座,淡淡地道,“只是接下来,要多多劳烦两位了。”   “公主言重。”修格微微欠身,“帝都中善后事宜下官已经着手料理,索罗私邸已由监察厅查抄封禁,相关人等已押入刑讯司待审,目前帝都之中尚算平和。不过……西南军区那里——”   “叫北疆军和东平军封锁西防军辖区,若有异动格杀勿论!”柯依达斩钉截铁,“另外,叫军法处派人,以军法审查的名义去一趟米兰,彻底洗一洗索罗家在军中的势力。两位看,这样可行?”   军中调度自有国防部下令,其余两位枢机卿自然没有意见。”   “公主殿下思虑周全,下官并无异议。”埃森·凯瑟缓缓地道,“不过,下官以为,未免军心动荡,还是尽快任命一位新的西防军军长比较妥当。”   “军区长官任命兹事体大,等陛下回来再商议吧。”柯依达点点头,举起手边的茶杯,“行宫那边可有消息?米亥鲁,陛下打算如何处置?”   听她这样问,修格的表情迟滞了片刻:“根据最新的消息,昨天傍晚,米亥鲁殿下已被陛下下令赐死。”   “这么快!”柯依达几乎打破手里的杯子。   当初就算是娜塔莎这个并不得宠爱的长女,皇帝尚且仍有恻隐之心,如今,却是如此迫不及待地赐死了米亥鲁?   她的脸色微微发白。   亚伯特侍立在一旁,余光留意到她略显苍白的脸,心中微微一顿。   修格打量一眼她的脸色,不动声色地继续道:“另外,昨夜陛下的旧疾又复发了,虽然不是很严重,但恐怕还要耽搁几天,似乎是打算让安瑟斯殿下先行返回帝都。”   亲手处置了谋逆的儿子,皇帝心中怕是也不好受。   柯依达叹了一口气,如此不留余地,看来是决意要为安瑟斯扫清一切障碍了。   “现在御驾身边还有谁在?”   “东平军的科恩·林顿军长应该会很快动身去西南坐镇,陛下身边除了费兰,还有枪骑兵的蓝德尔在。”   柯依达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倒是埃森·凯瑟侯爵湖绿色的眼睛闪了一闪,有些欲言又止。   “埃森卿,还有什么事吗?”   “海因希里·索罗公爵被押在刑讯司大牢。”埃森刻意顿了顿,“他请下官转达,想要……见一见公主。”   柯依达微微一怔,便是修格闻听此言也是微微皱了下眉。   良久的沉默之后,她终于缓缓的叹了一声:“也罢,埃森卿,你安排一下,我去见他。”   大概是在他手上吃过闷亏的缘故,亚伯特对于海因希里并没什么好感,更想不通为何柯依达还要特意走这一趟。   只不过她既然点了他随行,他自然也不能够推诿。   离宫来到监察厅的时候已经是午后,刑讯司的大牢暗无天日,阴冷潮湿,一步一步走进去,耳边都能够听到两侧刑房传来施刑的惨叫之声。   海因希里·索罗被押在走廊尽头的牢房里,刑讯司的长官引着柯依达进去,便识趣地招呼看守的宪兵远远避开,只留下神鹰军的金发中将执剑守在门外。   “柯依达,你受伤了?”   海因希里借着昏暗的灯光,打量着她虚弱惨白的面色,有些吃惊。   “拜你那位副官所赐,所幸捡回了一条命。”柯依达轻描淡写地道,   海因希里愕然,继而露出几分歉意:“我没想到他会如此。”   “也算是对你的忠心吧。”柯依达不以为意,“安诺德副官,也算是条汉子。”   海因希里苦笑了下,没有再说话。   他如今在狱中,只着了一领白色的衬衣和黑色军裤,衬衣的领口解开两粒扣子,松垮地歪在那里,身上倒是没有怎么被动刑的痕迹,只是精神显得有些颓废。   “我听说你要见我,何事?”   海因希里摇了摇头:“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想在临死之前,再看一看你。”   “海因希里。”柯依达有些无奈,“你的姐姐巴琳雅夫人,如今已被软禁,她几次托人传话,恳求来见一见你,你——”   “不必了。”海因希里摇摇头:“事到如今,我有何面目见她?”   他的姐姐,是他亲手将她送入这深不见底的皇宫,又是他为了家族与权力,毁了他唯一的儿子。   他微微仰头,嘴角扯出一丝苦涩的弧度:“我所行之事,她一无所知,此时就不再拖累她了。”   巴琳雅夫人,与小公主乌蒂娜,在这件事上确实无辜,只是此番也难免有池鱼之殃了。   柯依达微微叹息:“陛下的后宫,他自己会处置的。”   顿了顿,她又道:“米亥鲁……已经被赐死了。”   海因希里微微一颤,湖蓝色的眸子里激起巨浪,沉默了半晌,终于恢复宁静。   “不愧是我们的陛下,当机立断,阴戾狠绝。”他轻笑起来,不知悲喜,“看来,他是铁了心,要不惜一切为安瑟斯殿下铲除一切障碍。”   柯依达眼瞳微动,没有说话。   海因希里却是只管继续说下去:“米亥鲁死了,索罗家败了,接下来,又会轮到谁呢?”   “海因希里!”柯依达厉声打断他,背脊却有些发凉。   海因希里目光淡然地看着她:“柯依达,我不是危言耸听,其实你心里也很清楚,在权力的诱惑面前,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他的目光越过她的肩头,落在门口那一抹金黄身上。   “好好保护你自己和你的孩子。”   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轻缓柔和,湖色的眼瞳深如潭水,柯依达看的心底一软,合了合眸:“我会的。”   她转过身,向门口走去。   “柯依达。”海因希里蓦地叫住她,却隔着几步远怔怔地看她许久,方才开口,“倘若二十多年前,先遇到你的人是我而不是他,你是不是会给我一个机会?”   柯依达停住脚步,她回过身来,望着他比年轻时更加成熟和沧桑的英挺轮廓,恍惚又想起了当年初次见到他时候的场景,好像是在“蔷薇花会”上,石青色长发的侯爵少爷,英姿勃发,风流倜傥。   她只觉得时光飞逝,碧落茫茫。   她叹了一口气,却只是道:“海因希里,你这又是何必?你明知道,你有你的执着,你的野心,而我有我的责任,你我之间谈论感情,本就是件奢侈的事情。”   她的目光定格在门口那一抹金黄之上,仿佛穿透了时空:“而那个人,他没有显赫的身家背景,没有那么多的利益纠葛,更没有勃勃的野心,他是那样的纯粹干净,这世上,也只有他,才能这样纯粹地爱我了……”   海因希里无力反驳。   “那么……”他想了想,终究还是不甘地道,“换一个问题,这二十多年来,哪怕只是片刻,你有没有对我动过心?”   柯依达沉默了很久。   “海因希里。”她道,“你是一个很好的战友,一个很好的对手。”   这一次她没有回头,甩了一下斗篷,便出了门去。   身后亚伯特紧紧地跟上。   海因希里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神情木然。   “柯依达。”他低笑,略带讥讽,“你够狠,就算是到了这一刻,连骗一骗我都不肯,也罢,也罢!”   人生在世,能有个旗鼓相当的对手,大概也算是荣幸了吧?   海因希里笑起来,牢房一洞青灯在笑声中轻轻摇曳。   第161章Chapter155故居   回宫的时候,柯依达显然有些疲倦,靠在马车的软塌里支着脸颊合着眸子养神,亚伯特坐在对面若有所思地看她。   刑讯司的牢房都不大,他方才守在门口,里面的对话也听了八九不离十,此前他在军中高层也不是没有听说过这位索罗公爵恋慕柯依达公主的传闻,当时只以为是捕风捉影的谣言,而今看来,倒也不是无稽之谈。   其实他也无意窥伺长辈之间旧日恩怨,只是第一次听她提起那个人的时候,那样怅惘的语气,不免有些好奇,那就究竟是怎样一个人,让这个杀伐决断狠厉果决的女子心心念念了无数光阴?   他这样想的时候,冷不防柯依达轻飘飘地道了句:“你想说什么?”   亚伯特心中漏掉一拍,缓过神来,见她已经缓缓睁开了眼,目光平淡,他收拾了一下表情:“没什么……”   柯依达看了他一眼,叹了一声:“想问什么就问吧。”   亚伯特沉默了一阵,方才道:“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柯依达微怔了一下,片刻才反应过来他的所指,一时之间有无数记忆的片段在脑海里翻滚,却找不到合适词句,她沉默了良久,深深吸了口气,掀开窗帘,对马车外面策马随行的赫尔嘉道:“赫尔嘉,转道去平湖街。”   火红头发的女副官怔了一下,很快便反应过来:“是!”   平湖街深处的小巷里,仍然保留着卡诺·西泽尔当年的旧居。   日头已经西斜,绯红的残霞铺洒在窄小的院落和古朴老旧的小楼上,显得古老而沧桑。   “这座宅子,是当年他升任副军长之后购置的,不过算起来他也没有住多长时间。”踩着木质的楼梯上了二楼的卧室,环顾四周一成不变的摆设,柯依达只觉得沧海桑田,物是人非,“那年他在西大陆的战场上殉国,我便把这屋子接手了过来,定期叫人打扫一下,总算还能看得过去吧……”   所有的陈设依然是旧主人在世时的模样,胡桃木的旧衣柜里整整齐齐叠放着旧衣物,松木的单人床,墨蓝色的床单深沉而干练,床头一方小小的书桌,落了一层薄薄的灰,角落里叠放着厚厚一沓书籍。   大多是二十多年前出版的军事书籍和杂志,也有部分当年的消闲读物,还有一些零散的手札。   亚伯特随手取过一本《战术理论》,翻开几页,书卷已经泛黄,少数还有些斑驳的霉斑,油墨的气息已经消散,通篇仍有昔日摘要的记号,笔迹优雅,却不失风骨。   “他这个人,留下的东西少的可怜,衣服统共就这么几件,最多的,大概也就是那些书稿了。”柯依达倚在窗台上,幽幽地道,“这个地方搬进来没多久,他就又去了战场,可总算,除了慰灵地那块冰冷的石碑,到底还是有这么个地方,还留着他的一些气息。”   她这样说的时候,苍色的瞳眸广阔辽远,二十多年岁月匆匆而过,早已将所有悲伤痛苦掩埋在记忆的最深处,剩下的只有感怀与怅惘。   亚伯特看她淡漠却苍凉的眼神,沉默了很久,低下头去摩挲手里的书卷,指腹下粗糙的纹理仿佛还带着故人温和的气息。   “我跟他,很像吗?”蓦地,他问。   柯依达投来探究的目光。   他从书卷里抬起头,莫名有些局促:“其实很久以前我就觉得,有时候你看我的眼神,就好像透过我在看别的人……”   柯依达笑了起来。   “你们很像。”她轻轻地道,好像是回想着什么,“我说的是外表,只不过他的头发颜色没有你那么浓烈,眼睛都是清澈的湖蓝色,笑起来时候就像春风般的温和柔软。我跟他相识总共有□□个年头,一起站过军姿,跑过操场,拼过刺刀,后来被分配在一起做实习任务,再后来一起上了战场,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只要一个眼神就知道彼此在想什么。有他在,那些腥风血雨艰苦卓绝的日子,总算没有那么难熬……”   她的语调平缓,宛如流水汩汩淌过,扬起头,夕阳的余晖泻下眼角,显得艳丽而凄美。   亚伯特合上书卷,他大抵能够想象战场上那般出生入死的情谊,只是这究竟是怎样一段段轰轰烈烈却又鲜为人知的过往,他终究再也没有机会亲自感知了。   他正想要说什么,却又听柯依达话锋一转。   “其实你并不像他。”她道,“他是个温柔和善的人,心地纯粹,但是绝不迂腐,寻常的官场往来也能应付。他的脾气也很好,待人宽和,在那些中下级军官里头也很得人心,就算是对俘虏也不甚是宽厚。打起仗来,更喜欢稳扎稳打,少有伤亡——不像你,总是兵行险着,急功近利,脾气也差,特立独行,孤僻乖戾,同僚之间遭了多少嫉恨?我听说你在军校里的时候,处分记录都快赶上那蓝德尔了……”   她说着说着,便成了数落,乍然被她这样教训,亚伯特红了红脸,隐隐有些愤然:“母亲!”   柯依达住了嘴,看他这般愤愤然的样子,倒是有些好笑。   “其实——”她叹了声,颇为无奈,“你这性情,大概还是像我。”   只不过,她当年在军校可是毫无劣迹的全优生。   亚伯特抽搐了下嘴角,默默将手中的书放回原处。   柯依达沉默了一阵,低下头,从怀里摸出一枚银色吊坠来,递了过去,亚伯特接在手中,打开来,只见里面内嵌的手绘小象已经泛黄,白色衬衣的金发青年从背后款款拥着浅色格子衬衫配天蓝色领结的黑发女子,彼此眉眼清隽,笑容清澈。   他愣了一下,抬头看她。   “这东西跟了我二十多年,如今就给了你吧。”柯依达幽幽地道,“不要怪你的父亲,若他当年没有……我相信,他会是个好父亲,他会比我这个母亲做得更好……只是可惜……”   亚伯特合上吊坠,异色的双瞳微闪。   他想起那日在慰灵地,贝伦卡说的那句话——他对得起所有人,却唯独对不住你。   他咬了咬唇,没有说话。   “当年那一战,他应该是有机会活下来的。”   隔了很久,亚伯特将那吊坠收入军装的内袋,闷闷地到道.。   柯依达看着他的表情,想起来柯利亚回廊那一战,心中有淡淡的感伤。   “你说的没错。”她幽幽叹口气,“可在他眼中,有些事情,要比自己的性命来得重要。”   她缓了缓,又道:“他当年拼死带回来的帝都军子弟,除了伤病退役的,如今留在军中的大多都一是军政两界的要员,有的,甚至一方大员,看在当年的份上,或许将来必要的时候,能够庇护你一二吧……”   “母亲?”亚伯特有些愕然,隐约觉得话外有音。   柯依达微微侧了侧身,望着窗外并不宽敞的简陋小院,目光却一点点冷下去。   “最近两天,安瑟斯会带本部人马先行返回帝都,你点齐神鹰军三个师团编制去迎他。”   亚伯特眼瞳微缩:“三个师团?”   “再带上奥利维亚的谍报营。”   “母亲,这是什么意思?”亚伯特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对,皱了皱眉。   柯依达回过头来,目光锐利,一片冷凝。   “我的意思是,你若真的对那顶皇冠有意,眼下是唯一的机会。”   亚伯特惊骇变色。   “母亲……”   “我从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就知道你不是个甘居人下的人。”柯依达的目光缓和下来,“蔷薇御座,你敢说真的没有动过心?”   亚伯特回避她的视线。   柯依达叹了口气:“其实,不管你想不想,皇帝陛下也早有了忌惮之心,他如此干脆地处置了米亥鲁,便是要为安瑟斯铲除障碍,而米亥鲁一死,接下来你就是那个最不稳定的因素。安瑟斯此番回来,除了本部帝都军之外,一定还会有禁卫军相随,神鹰军三个师团的战力,只怕也未必能占什么便宜……”   亚伯特垂下眼睑,袖管里双拳暗暗攥紧。   “安瑟斯,也会对我动手?”心中突然有些嘲讽,少年时便并肩作战出生入死一路走来的兄弟,终究也要刀枪相见了吗?   “安瑟斯是我一手带大的。”柯依达喟然叹息:“他的性情宽厚仁慈,以他的本心,定然不会愿意对你动手。可他不愿意,并不代表陛下不会。”   亚伯特的心底泛起冷意:“所以,这一次,就算我不动手,他们也会冲我来。”   “没有到鱼死网破的地步。”柯依达摇头,“只是有了防备之心罢了。就好像我现在,也不敢以往日的情分,来奢求陛下对我信任。”   她如今唯一能做的,便是在双方的试探与博弈中,保住自己唯一的血脉。   亚伯特深吸一口气:“那么,我该怎么做?”   “你有两条路可以选,你要是打定主意要那御座,就趁此机会除掉安瑟斯,凭我半生武勋人望,自有办法将你推上储君之位。”   “母亲有胜算?”   “没有,因为皇帝手中握着帝国唯一一支元帅杖,谁都不能预料,他会安排怎样的后手。”   “那么……”   “第二条路,维持原状,虽然委屈一些,拼了我半生武勋和手头的势力,起码也能保全你的性命。只是,你从此之后俯首称臣,不可再生二心,不然,海因希里便是你的前车之鉴!”   亚伯特暗暗将拳攥得更紧:“在母亲心中,我与安瑟斯谁更适合坐那个位置?”   柯依达倒是未曾想他会这样问,沉默了很久,望着天边瑰丽的云彩,目光辽远。   “二十多年前,旧王国内有贵族之乱,外有强敌虎视眈眈,坐在御座上的人需要以铁腕来清内政,灭外敌,故而,我与陛下,都不是心慈手软之人。野心,权术,治国之才,缺一不可。而如今,帝国草创,天下初定,百废待兴,作为守成之君,不仅要有野心和谋略,更要有仁心。唯有心怀仁德,方能感化万民,守住这帝国的百世基业。”柯依达悠悠地道:“比起安瑟斯,你经历过更多的挫折和历练,你比他更有野心,更有城府,更善忍,但是,他比你更有仁慈之心。他虽是我教出来的,但骨子里,却继承了他的母亲芙妮娅大公妃的善良,这一点,便是我都无法企及。”   亚伯特静静地听她道来,异色的双瞳里有微茫闪过。   “既然如此,母亲又何必……”   “因为我知道,权力诱人,权力惑人。”柯依达回过头来,目光直白地看他,“就算你与安瑟斯是过命的交情,十年二十年之后,也未必能够甘心久居人下,而他也未必能够像现在这样赤诚以待。我与陛下是嫡亲的兄妹,二十多年携手并进,开创了这片帝国的疆土。他也曾将最敏感的兵权尽付与我,为我压下所有的弹劾,可是如今……”   她没有再说下去,忽而觉得有些感伤,曾几何时,他们兄妹也到了相互猜忌和提防的时候?   亚伯特看着她萧索的神情,沉默下来。   皇帝起了忌惮之意,而母亲被迫提防和自卫。   这劫后余生看似平静帝都已经开始危机四伏。   “所以,与其多年之后再来一场火拼,倒不如趁这次机会先争一个结果。”柯依达长长叹息,“至少,趁我还活着,还能把损耗降到最低。何况……就算你没有那个心思,起码的防备也是该有的,我想,陛下那里也是这样考虑的。”   亚伯特垂下眼睑:“所以说,他也在犹豫,是攻,还是守?”   “这是你们之间的博弈。”柯依达道,“你们一起出生入死多年,再了解彼此不过,是要赌对方的信任,还是要先发制人,你,自己决定。”   波伦萨皇帝也好,柯依达公主也罢,都不再是执棋的人,真正的战场属于这两个年轻人。   亚伯特突然觉得心胸激荡,不可言喻。   “只是……”柯依达的语气缓下来,“一旦决定了,就没有后悔的余地,你要想清楚自己到底要什么……”   从宅子里出来的时候,日头沉沉坠下,残阳如血,晚来风急。   赫尔嘉过来低声递过一个消息:“方才监察厅来报,海因希里?索罗公爵在狱中,嚼舌自尽了!”   柯依达倏然变色。   瞬间想起多年前也是这样长街延展的路口,有人打马扬鞭,西风狂烈。   她抬头望着天边姹紫嫣红的残霞,炽烈鲜红的色泽,仿佛那些年流淌不尽的英雄血。   她深深吸气,压下心中的感伤,回头看了一眼身侧的金发青年,语气平缓:“好了,该去忙你自己的事了。”   亚伯特看着她萧条的表情,欲言又止,终究只是退开了一步,敬了个军礼,接过手下人递过的马鞭,翻身上马,带着一彪轻骑向远方驰去。   柯依达看着他的背影融进渐次降临的暮色,伫立了一阵,方才回身上了马车。   第162章Chapter156防备   亚伯特连夜回到神鹰军军营,一位不速之客正在营帐中等着他。   “库里迪凯瑟少将?”亚伯特打量着面前银色短发的少将,金银妖瞳露出些许讶异。   “下官奉命,前往西南军区对西防军进行军法审查,明日启程,特来向大人辞行。”新晋的军法次官声线沉静,湖绿色的眼睛深如潭水。   亚伯特想起早上在金盏花宫的议事,并没有感到惊讶:“客气了,库里迪少将,我已不是你的上司,并不用特意前来辞行,不过,你此番深入西南势力范围,请务必小心。”   他顿了一顿,又道:“说起来,前日之事,我还未曾谢过你。”   “大人言重了。”库里迪低了低头,“这本就是分内之事。”   “可你当时带来的,却是凯瑟家族的影卫。”亚伯特悠悠道,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看起来,你的进展不错?”   库里迪没有说话,只是微微欠了欠身,彼此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一个旁支子弟,能够在短时间内接触到家族暗卫势力,足以相见埃森凯瑟侯爵对其的青睐。   然而库里迪的脸上并没有流露出过多的得意之色,反而略略压低了声音:“其实下官此来,还有一事……”   他顿下来,仔细留意了一下周遭的动静,确定隔墙无耳之后,方才道:“这两天,帝都里已经有了一些谣言,是关于……”   亚伯特剑眉一挑,库里迪斟酌了一下,沉下声:“这两天,下官接手家族影卫之后,也奉家主之命查当年的一些事情,是关于卡诺西泽尔大公殉国之后……”   亚伯特的眸中闪过一丝冷芒,犀利如刀:“你查到了哪一步?”   “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但也八九不离十了。”库里迪打量了一下他的脸色,额前散落下来银色碎发垂落眼睑,很好地掩饰了眸中些许的忐忑,“其实——此番柯依达公主为了大人亲身赴险,不光是家主,只怕修格总长也起了疑心,不过大人放心,没有确凿的证据,没有人会去把这件事揭开来……那些谣言,监察厅也会想办法处理掉。”   亚伯特的负手而立,交叠在背后的双手微微紧了紧,别有深意的目光锁定在他身上:“少将,你此番来,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监察长大人的意思?”   库里迪冷不防他这样问,怔了一下,道:“是下官自作主张。”   亚伯特冷笑一声:“库里迪少将,你还真是无所畏惧呀。”   “其实以目前的形势,我家叔父与修格总长,都没有必要去揭开这个秘密,只是大人自己的处境有些微妙罢了。”库里迪已然恢复了镇定,“现在米亥鲁皇子已死,您是除了安瑟斯殿下之外帝国唯一的男嗣,背后又有一位手握重兵的母亲,怀璧有罪呀!”   亚伯特沉默没有说话,异色的眸子深沉如这漆黑的夜空。   他想起柯依达平静的外表下隐隐的担忧与警惕,如今帝都之中另外两位枢机卿,凯瑟家族一直以皇帝马首是瞻,而修格?埃利斯公爵虽然一直超脱于储位之争,却深得皇帝信任,而他的独子路西尔?埃利斯早就私下里向安瑟斯效忠,一旦皇帝真的下了决断,政检两方势力虎视眈眈,无异于雪上加霜。   母亲今日伤势未愈,便强撑着起身视事,想必也是要叫那政检两方的长官不得小觑,不至于轻举妄动。   他在心底微微叹了口气,面上却声色未露:“那又如何?”   库里迪沉默了一下,斟酌着道:“大人真的没有想过——取而代之?”   他说的言简意赅,却直白粗暴,亚伯特猛地抬起眼睑,蓝黑异色的双瞳爆出寒光,探究的视线直入对方的眼底,死死盯了他许久。   “库里迪少将。”隔了很久,他方才缓缓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凯瑟家族一直对陛下言听计从,你今天这话似乎不太符合家族的利益啊……”   “陛下英明神武,可惜英雄终有迟暮之日,为了家族的长治久安,也需要寻找新的主君与盟友。”   亚伯特冷笑一声:“少将,安瑟斯是名正言顺的储君,而我——就算你的猜测属实——也不过是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你认为,我有什么资本与他争?”   “如果大人真的一无所有,也就不必担心皇帝陛下的猜忌了。”库里迪摇头,“可事实是,您不但有不逊于人的实力,还有一位手握兵权叱咤风云的母亲。要知道,如果没有柯依达公主的养育和扶持,安瑟斯殿下又怎么可能有今日的作为?”   “你说的确实在理。”亚伯特微微叹了口气,“不过库里迪少将,如果只是为了家族求稳,其实你大可不必找上我,安瑟斯宽厚,必然不会亏待凯瑟家。”   “可是下官还不想放弃您这位盟友。”库里迪抬起眼睑,湖绿色眼睛泛着幽幽的光,“只要您能够顺利渡过此劫,不论是否能够更进一步,将来的前途都会不可限量。”   亚伯特一时沉默。   库里迪?凯瑟,在某种意义上,与他自己颇为相似。   同样是出身寒微,凭着自己的努力一步步地走到今天的位置,心机深沉,野心勃勃。   很多时候,比起旁人,他们更能够理解彼此的行事作风。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才会选择了他作为盟友,而非安瑟斯。   良久,他道:“你的心意我了解了,库里迪少将,我会尽力不让你失望,平安渡过此劫的——不过作为结盟的代价,我希望必要时你能够发挥你的作用。”   他微微扬起头,昏黄的灯光泻下削尖的下巴,线条犀利。   库里迪俯下身去,单膝点地,右手握拳置于前胸:“如您所愿,亚伯特大人。”   皇帝接到海因希里的死讯已经是次日的清晨,彼时皇帝的精神刚刚好一点,勉强能够起身,召来安瑟斯皇储共进早餐。   费兰进来禀报这一消息的时候,安瑟斯明显地看到,皇帝拿着精致瓷杯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馥郁的红茶立刻溅洒出来。   他微微扬起脸,迎着窗外投射进来的阳光,并没有想象中的如释重负,他的神情复杂而萧条,良久的沉默之后,方才挥了挥手,示意费兰退下。   安瑟斯小心打量着他略显苍白虚弱的脸色,放下手中的刀叉,仔细斟酌着措辞:“父皇……”   “无事。”皇帝摇了摇头,放下茶杯,“只是想起了一些故人。”   那些年曾经一起驰骋沙场并肩作战的故人们。   菲利特·加德,柯扬·阿奎利亚斯,卡诺·西泽尔,林格·弗洛亚……当然,也包括海因希里·索罗。   他们都曾是这个帝国基业的缔造者,将自己的热血青春抛洒在帝国广袤的疆土之上,然后,一个接一个,步入天堂。   皇帝怅怅叹了口气,这几日他不知为何,总是会想起以前的事情,莫名便觉得伤感与怅然,亦或许,自己真的是老了?   他自嘲地笑声,收敛了神情。   “你明日便回帝都,可都安排好了?”   “这次带出来帝都军二个师团,我仍旧原样带回去。”   “不够。”皇帝皱了皱眉,“叫费兰再拨给你外禁部队两个师团的兵力,一起带上。”   “父皇?”安瑟斯有些错愕,想了想道,“二个师团规模已经不小,而且海因希里·索罗公爵已经……帝都的形势应该早就被控制住了。”   皇帝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却是岔开了话题:“修格卿在报告中说,你姑姑这一次中了暗算。”   “是中了毒镖,不过听说昨天姑姑已经醒来,并且起身理事了,想来……应该没什么大碍。”   话虽如此说,安瑟斯却并不轻松,总觉得还是早些回去亲眼看了,方才能够放心。   皇帝的目光却甚是复杂:“朕听说,是为了那位亚伯特中将?”   安瑟斯沉默下来。   他其实也很奇怪,就算亚伯特算得上他的头号心腹,如今也是神鹰军的骨干,但以姑姑身份之尊贵,何至于为了一个属下亲身赴险,甚至险些丧命?   皇帝看着他,仿佛猜到了他的心思:“很奇怪?”   安瑟斯有些无措地抬起眼睑,皇帝却很是镇定,垂下眼睑,只轻轻地道:“一点也不奇怪,不过是母亲的本能而已……”   “母亲?”   安瑟斯捕捉到这个词汇,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亚伯特·法透纳,是你姑姑失散多年的孩子。”   皇帝幽幽抛过来一句,安瑟斯浑身一震,面前的刀叉被碰落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这怎么可能!”他惊得站起来,流露出不可置信的眼神。   皇帝抬头,看着他慌乱无措的表情。   他的目光平缓如水,却有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安瑟斯低了低头。   “姑姑……”他踟蹰着道,“不是一直没有嫁人吗?”   “那是因为,卡诺·西泽尔死在了战场上。”皇帝长长叹息,目光却变得严厉肃杀,“坐下来,有些事情,朕以为应该让你知道了。”   夏初时节的阳光,已经有了几分炽热,穿过茂密的树荫,白花花的光束斑驳跳跃,直刺眼底。   安瑟斯本能地阖了阖眼。   他一只脚已经跨过别院的门槛,整个人却仍在浑沌之中。   “亚伯特·法透纳,他是你嫡亲的表兄弟,也是除你之外,亚格兰皇族另一外一位男嗣。这也意味着,他同样拥有皇位的继承权。”皇帝冰凉的话语仍在耳边回响,“如果他有染指御座的野心……”   “不可能,我二人相识多年,一同出生入死,他绝不会叛我!”   “可那是以前,你敢保证他现在知道身世之后不会有非分之想?朕见过那个孩子,那可不是甘居人下之人!就算现在他没有这个心,那么十年二十年之后呢?你姑姑多年来执掌重兵,军中势力庞大,想要扶他上位,并不是没有可能。”   “如果姑姑从一开始便想要扶自己的儿子上位,又何必事事为我筹谋,直接让我与米亥鲁两败俱伤不是更好吗?父皇,难道你现在连姑姑也不相信了吗?”   他记得自己这样问的时候,皇帝的表情很是萧条。   “朕不是不相信你姑姑。”他的声音低缓而感伤,“这么多年,她也从未辜负我的信任,可是安瑟斯,她如今,已不仅仅是朕的妹妹,是你的姑姑,更是一个母亲,一个面对失散多年的儿子满心愧疚的母亲,她甚至可以舍掉自己的性命去换儿子的一线生机。纵然这么多年,她一直对你视如己出,也从未对皇位动过心,可是如果,亚伯特想要,而你姑姑又想要补偿他呢?安瑟斯,你已是帝国的储君,将来会是帝国的主君,心怀仁德是好事,可是有些事情,你不能拿感情去赌,成王败寇,生死攸关,你赌不起!”   最后一句,余音绕耳,久久不散。   他睁开眼,迎着刺目的阳光,抬脚迈出别院,一步一步走向山间的甬道。   可是父皇,他在心中悲哀地想,若真如此,我又如何对得起养育我长大的姑姑,和曾经肝胆相照的兄弟?   山风习习的拂过眼角,有微热的湿意晕染上来。   这一天,在自己的营帐中枯坐了整整一个上午。   午后时分,贝伦卡·菲尔纳副军长接到了次日清晨全军开拔的军令。   第163章Chapter157权衡   “除了原本的两个师团,还要带上外禁部队两个师团的编制吗?”   贝伦卡挥挥手,屏退了前来传讯的传令兵,隐约觉得有些不妙,联想起前些时候在碧莎山庄与柯依达的谈话,平日里并不敏感的政治神经突然之间警铃大作,脑后升起一股凉意,顿时有些坐立难安。   他简单交代了几句,一个人魂不守舍地回了自己的帐篷。   “你看上去心事重重的样子啊!”   冷不防,帐子已经有人在等他,惊得他浑身一凛,定睛看了一眼,方才长出一口气:“科恩大人,你怎么来了?”   “柯依达公主军令已到,东平军、北疆军合力对西南军区进行管制,我明日带着手下启程,去西南前线坐镇,免得出什么岔子。”科恩倒很是淡定自若,坐在那里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临走,过来看看你。”   毕竟,也算是共事多年的旧同僚了。   “不过。”他抬起头,“看你这样子,是出了什么事?”   贝伦卡看着他,皱紧眉头斟酌了很久,终于下定了决心似的,一咬牙,转身在帐门口张望了一下,顺手叫帐门口的卫兵退开十几步远,一转身便将帐帘放下来,遮得严严实实。   科恩·林顿看着他这般如临大敌的架势,眨了眨眼,有些不明所以。   贝伦卡已经走到他身边坐下,灌下一杯茶,深吸了口气方道:“我方才接到军令,明日开拔回帝都,除了本部帝都军两个师团,还有费兰的外禁部队一起行动。”   科恩怔了一怔,沉吟着道:“帝都如今局势已经得到控制,按说不需要外禁在增加人马才对……”   “是啊,这样的动静,怕是在防范什么……”   “或许只是小心起见,毕竟殿下已经是储君,身份贵重,而今又是多事之秋……”   “如果只是这样就好了,我就是怕……”   贝伦卡哀叹一声,科恩终于发现他的反常:“我说贝伦卡,你往常对这种事情,可从来都是不大敏感的,你在担心什么?”   贝伦卡欲言又止,几次三番,终于狠狠心,凑近来压低了声音:“亚伯特中将。”   “亚伯特·法透纳中将?”科恩重复了一遍,“他不是殿下的心腹么,有什么好担心的?”   “他是殿下的心腹没错。”贝伦卡无力地叹息,“可他也是卡诺大人的儿子啊……”   “你说什么?!”科恩手里的茶杯几乎掉下去,一阵手忙脚乱方才稳住了阵脚,“你没弄错吧,大人生前可能从没听说过有什么女人,哪来的儿子?”   “柯依达公主亲口跟我承认的,还能有假?”贝伦卡想了想,又补充道:“是卡诺大人和柯依达公主的孩子。”   科恩被惊得拍案站起来,贝伦卡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好不容易才张了张嘴,把那脱口而出的惊呼生生咽了下去。   “这……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他缓缓地坐回去,脸上还残留着惊魂未定的表情。   贝伦卡看着他如此罕见的惊骇神情,苦笑了一声:“不知道。”   “不知道?”科恩看了他一眼,冷笑了一下,“我说老弟,你这个副官当得可真够称职!”   听出他口中的讥讽之意,贝伦卡却没有心思计较:“现在不是说这个时候,你我当年也都是跟着卡诺大人一路杀伐过来的,有些话我也只能同你商量。你人在东南,大概是不知道,娜塔莎公主死后,皇帝陛下便称病罢朝,公主殿下也闭门谢客,搞得国务省上下人心惶惶,陛下是对公主起了戒心啊!这戒心,就在于亚伯特。公主殿下私下传召,将这个秘密告诉我,不过是想要我们这些故人,看在当年卡诺大人余泽的份上,在必要的时候,能够保住他这一条血脉!”   科恩沉默下来。   他站起身,在帐中来回踱步。   “以帝国法度,就算是不名誉的私生子,只要具备皇室血脉,便有继承皇位的资格。”他沉吟着道,“如今以亚伯特的武勋能力,和柯依达公主多年来所掌握的势力,也并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与安瑟斯殿下一较高下。陛下会有防备之意,也在情理之中。现在临时往帝都增兵,看来是打算有所动作了……”   “所以,我才担心呀……虽说殿下仁慈,不至于做出这过河拆桥的事来,可万一他们真的火并……”   科恩顿住了脚步,想了想,决然道:“你如今是殿下的直属,还是避嫌为妙,这件事不要插手,我来想办法。”   贝伦卡有些错愕,却看他脸上坚定的表情,终于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   这一天下午,原定次日启程的东平军轻骑临时提前开拔,奔赴西南。   而当天的深夜,亚伯特·法透纳在神鹰军驻地自己的营帐中,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科恩·林顿上将?”   短暂的惊讶过后,年轻的金发统领看着夤夜时分出现悄无声息出现自己营帐中的东平军军长,反应了片刻,抬手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科恩·林顿,负手站在昏暗的灯火下,仔细打量眼前的年轻人。   金色的短发奢华灿烂,额前有零星散落于异色的双瞳,蓝黑相映,宛如深沉的夜空与波澜起伏的大海,五官的线条犀利英朗,仔细辨别,依稀能够找到几分故人的影子。   只是,更多的,乃是截然不同的桀骜不驯。   科恩,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亚伯特看着他,有些不明所以:“大人夤夜来访,有什么事吗?”   科恩回过神来,只是微微抬了抬嘴角,露出一丝轻微的笑意:“听说故人之子在此,特意来看一看。”   亚伯特怔了下,很快反应过来。   “那大人看过了,如何?”   “你不像他。”科恩幽幽地道,话锋却一转,“不过他若是地下有知,应该会为你而骄傲。”   亚伯特不意他如此夸奖,错愕了一下,轻轻勾了下唇角,缓和一下脸部僵硬的线条。   “大人专程赶来,不会只是为了叙旧吧?”   科恩的笑意收敛起来,微微扬起脸:“明日一早,安瑟斯殿下会带着帝都军两个师团加上外禁两个师团人马返回帝都,你打算带多少人去迎他?”   亚伯特一时没有料到他如此直接,消化了一下他言语里提供的信息量,沉下脸来:“为了保命,只多不少。”   “只是为了保命?”   对面投来探究的眼神,亚伯特并不畏惧地迎上去:“那么大人觉得,我该如何?”   科恩反过来问他:“这个问题,不是该问你自己吗?”   亚伯特没有说话。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陛下确实起了戒心,临时增兵,或许是为了防患于未然,也或许是暗藏杀机。”科恩踱开步去,沉默了一阵开口,“从这点来说,你为了自保,并没有错。你是功臣之后,皇族血脉,本人武勋赫赫,倘若陛下要真的无故取你性命,我等都是承卡诺大人遗泽而得以生存下来的人,绝不会坐视不理。可是——”   他停下来:“如果是你先动手,那情况就不一样了。”   亚伯特眼中微微一沉,却听他转过身,看着他道:“现在安瑟斯殿下已是名正言顺的储君,拥有军政检三方大多数人的支持,而你,在名分上已经输了一筹。柯依达公主纵然执掌重兵多年,她军方的势力根深蒂固,有她的支持,你当然有这个实力与安瑟斯殿下一争高下,可是,这等同于谋逆!你忍心,让她一生戎马,最后还要背负叛逆的污名吗?更何况,皇帝陛下手中握着帝国唯一一支元帅,他对军权的掌控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薄弱,双方若是相争起来,势必两败俱伤!这帝国的政局也有可能再次混乱,好不容易推行进二十多年的新政有可能再次受阻。如今的帝国,需要不是争斗与战乱,而是休养生息!”   他的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亚伯特垂下眼睑,沉思着没有说话。   良久,他方才抬起眼睑,长长叹了口气:“科恩大人,你说的在理,我又何尝愿意与安瑟斯为敌?可是眼前的形势,谁也说不好,生死攸关,我必须留下这条命在,才能够谈将来,才能够……保护我的母亲。”   功高震主,谁保证接下来的每一步不是危机?   科恩微微动容。   他深吸了口气道:“当年柯利亚回廊一战,是卡诺大人舍了自己的性命将全军带出死地,如今,我们这些劫后余生之人,也愿意以毕生之力保他妻儿平安。”   昏暗的灯光在他的脸上透露斑驳的光影,岁月在他的眼角眉间刻下深深的印痕,五官的线条却依然硬朗,仿佛坚不可摧。   亚伯特看着他许久,方才穿透了时光,依稀见得二十多年前那些征战沙场的铁血汉子。   他这时方才明白,柯依达那天所说“来自父亲的庇佑”,是何等意义。   他挺直了腰杆,立定,抬手,一个军礼,动作干净,蓄满力道。   这一夜,安瑟斯彻夜未眠。   “殿下,东平军轻骑确实已往西南而去,不过根据我们暗卫的打探,科恩·林顿军长,并不在队伍之中。”   “知道了。”挥挥手,令凯伊退下,安瑟斯微微叹了口气,却没有十分的意外。   领军数年,他亲身感知,那位帝都军前任军长时何等受人爱戴与感怀,而他手下帝都军直属的几个师团长,更是当年卡诺的旧部。   男儿热血之心,一旦凝聚起来,是无法以权术和暴力进行压制的。   他负手立在窗前,惨白的月光洒落在身上,显得孤独而寂寥。   第164章Chapter158抉择   次日,安瑟斯率本部帝都军两个师团与外禁部队拔营开赴帝都,亚伯特点齐神鹰军三个师团并谍报暗卫营在城外百里之处相迎。   两军相遇,面对面一字排开,人喊马嘶,狂沙飞扬。   安瑟斯勒住马缰绳,抬头望去,但见对面一马当先的金发青年,也正遥遥望来,隔着老远看不清表情。   他沉吟了片刻,打马向前。   亚伯特见他过来,紧了紧缰绳,策马迎上去。   及到近前,骤然拔出了军刀!   刀光如电,直逼眼底。   安瑟斯佩剑出鞘,架住沉重的军刀。   身后的帝都军大惊失色,凯伊正欲带队抢上来,却被安瑟斯回头一瞪,吼了回去:“站住,都给我退下!”   凯伊愣怔了一下,没有再前进一步,而身后的贝伦卡副军长则将手握在军刀手柄上,暗暗攥紧。   神鹰军阵列中,奥利维亚制止了麾下将兵想要上前的动作,缓缓将已经出鞘的佩剑插入鞘中。   抬眼望去,亚伯特已经又一刀夺空而来,安瑟斯忙不迭举剑相迎,二马交错,轰轰烈烈地战到一处。   亚伯特的军刀既快又准,如风似电,仿佛是在宣泄着某种情绪,安瑟斯稳住剑锋,疾走龙蛇,刀剑寒光映亮彼此的双眸,燃起熊熊的战意,又无端生出几分快感。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激烈的较量过。   单纯而执着的战斗,棋逢对手的快意,竟让彼此欲罢不能。   马蹄翻飞,扬起阵阵烟尘,杀气漫天纵横。   这是一场旷日持久之战。   在军校的时候,无论是马战,还是器械,亦或肉搏,这两个人轮流占据着学年第一的宝座,从没有人能够稳操胜券。   刀剑与拳脚,对于男人而言,是另一种交流的方式。   不需要任何言语,只需要酣畅淋漓的战斗,唤起彼此之间的惺惺相惜。   两军将兵愣怔怔地看着两位主将在阵前大战数百回合,安瑟斯一剑砍断亚伯特坐下的马腿,坐骑吃痛地嘶鸣一声,亚伯特被掀到半空,兔起鹘落,落地之时,一刀砍下安瑟斯坐下的白马前蹄,白马朝天悲鸣,安瑟斯滚落马背.   两人却毫无止战之意,在那旷野之上,刀来剑往,直至刀口钝卷,剑锋残裂,他们弃了兵刃,从器械演化成近身肉搏,然后从肉搏变成了你一拳我一拳毫无章法的厮打。   贝伦卡远远看着,终于由担忧,变成了不忍直视的尴尬。   身边的亚德雷中将一头雾水:“这算是……私斗?”   贝伦卡抹去一头冷汗,纠正他:“切磋,是切磋。”   大庭广众毫无忌惮私斗的两人,终于精疲力竭地倒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间隙中,瞥一眼对方汗水淋漓的脸,和一身尘土的军装,莫名地便有些好笑起来。   仿佛一瞬间,回到那快马平剑的少年时代,在军校的后山打完一场酣畅淋漓的群架。   安瑟斯先站起来,掸了掸身上尘土,向还在地上的亚伯特伸出手去。   后者却没有立刻回应,只是头枕这黄土,仰面望着苍天,探寻的目光冷彻而深远。   安瑟斯看着他,冰蓝色的眸子沉淀下来,如湖水般清澈。   “昨天晚上,我想了很多事情。”他开口,声音平缓,如水汩汩流淌,“我小的时候怕黑,哭闹着不肯睡觉,姑姑便点了灯陪我,给我唱催眠的童谣;我生病发烧,她便彻夜守着我直到天明;我认的第一个字是她教我写的,我练的第一套拳是她手把手教的,我的第一把剑是她送的……曾经我觉得何其有幸,可是如今我才知道,这一切,原本该是属于你的……”   “这世间的缘分实在是奇妙,姑姑收养了我,而我又机缘巧合与你相遇,你我之间,共同经历了那么多的狂风暴雨,我以为那是这世间再不可多得的友谊。我在这宫廷之中,看惯了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可我不希望你我之间沦落到如此境地。”安瑟斯长长叹息,“昨晚我一直再想,如果我今日为了永绝后患而除了你,我要如何面对养育我长大的姑姑,又要如何面对那些因卡诺·西泽尔大公的牺牲而劫后余生的人们,又要如何面对那些年我们一起经历的风雨?我伤了姑姑的心,失去了并肩作战的搭档和兄弟,就算坐在了那个位置上,也不过是满目凄凉罢了……若是,我连对我养育之恩的姑姑和曾经共赴生死的表弟,都容不下的话,我又如何善待帝国的万千子民……”   他的声音不大,在呼呼的风声里,勉强可以听清,却有无形的力量,深沉,带着淡淡的悲伤。   亚伯特看着他如深潭一般的眼眸,斟酌着他的每一个字句,冷冽的目光一点一点地缓和下去,他沉默着,风萧萧地在彼此之间穿梭而过。   “行了,说够了?真是拿你没办法。”   良久,他无力地叹了一声,伸出臂膀,握住安瑟斯的手,借着力站了起来。   掌心传来坚定而有力的温度,彼此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安瑟斯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   两军将兵隔着老远听不清他们的谈话,只见得一身狼狈的两人旁若无人地相互拥抱,漫天杀气顿消。   凯伊缓缓地将剑还入鞘中,贝伦卡握紧军刀的手骤然松下来,惊觉已是一手的汗意。   对面的奥利维亚也终于松了口气。   傍晚时分,夕阳西下,安瑟斯率军抵达帝都。   三位枢机卿宫城外列队相迎。   柯依达站在宫门外,望着远处并肩相伴而来的两名年轻人,心中一颗大石终于落地。   三日后,皇帝御驾动身返回帝都。   巴琳雅·索罗公爵夫人一直被软禁在玉百合宫,这温婉柔顺的雍容女子在获悉胞弟与长子的死讯之后,宛若温室的鲜花失去了营养的灌溉,整个人急剧地衰败下去,皇帝去看她的时候,她带着幺女伏地跪在宫门口的台阶上,仿佛在等待最后的宣判。   纵然一切的证据显示,之前那一场动乱与这位夫人并无直接的关系,但受娘家与儿子的牵连,皇帝终究还是下令,将巴琳雅夫人与乌蒂娜小公主一道,迁往偏僻的冷宫,继续幽禁。   那天傍晚,从玉百合宫出来之后,皇帝便因身体不适传唤了医官。   柯依达敏锐地发现,经此一事,皇帝的气色比起之前确实是更差了。   接二连三亲手处置了不成器的儿女,纵然是叱咤半生的波伦萨大帝,也难免会感到晚景凄凉吧?   她在心底微微叹了口气。   大概是看她的神色萧条,皇帝倒是悠悠道了句:“不必露出这种表情,陈年的旧疾,不足为怪。”   医官与侍女陆续退出,柯依达收回目光,无奈地叹了一声:“陛下,也该多注意身体才行。”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皇帝叹息,他微微一顿,目光落在她并不算红润的脸上,“朕也听说,你此番中了毒器?”   “未入骨髓,没有什么大碍。”   “刮骨之痛,还说没有大碍。”皇帝看了她一眼,无奈地摇头。   柯依达抿了抿唇,没有再说话。   皇帝看着她,一时沉默良久。   安瑟斯返回帝都那一日的傍晚,他接到费兰递上来的消息时,并非没有惊愕与讶然,但既然他的儿子已有了自己的决断,他便不再予以干涉。   毕竟双方彼此的妥协,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正如安瑟斯不愿对曾经生死相托的兄弟动手,他又何尝愿意在这人生最后的几度光阴里,与相依为命的胞妹,反目为仇?   想到此,皇帝的目光变得柔和平缓。   “柯依达。”他缓缓地道,“最近这段时间,朕总是会想起很多以前的事情,想起以前的那些人,朕不得不承认,朕已经老了……”   “陛下……”   “其实,一直以来,朕也不是服老,朕只是希望能够在有限的时间里,为后辈尽可能地多做些事情。”皇帝叹息悠长,“有些事情,朕希望你能够理解。”   柯依达看着他面色苍白虚弱的样子,先前彼此之间心照不宣的戒备与角力留下的阴影与芥蒂,在此时竟也不算得什么了。   她微微叹了口气,轻轻的道:“安瑟斯是个合格储君,就算将来你我都不在了,他也会是一个优秀的君主。”   听她这样说,皇帝大概是松了口气,略略点了点头,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来。   “还有一件事情。”柯依达隔了一阵,又道,“索罗家在帝都的势力已经被清洗,西南军区也派出了军法队,但从长远来看,西防军还需要一位有手段的新军长去整顿军务。”   皇帝沉吟了片刻:“你有人选了吗?”   “人选倒是有,只是——”柯依达沉默了一下,“要看陛下是否放心。”   皇帝怔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轻笑了一声:“你舍得就好。”   “再不舍得,也总是要放出去历练的。”柯依达幽幽叹声,想了想,再度开口时,有了几分郑重其事,“若是陛下允许,待他此行归来,我想让他,过继到柯扬兄长名下。”   皇帝有些出乎意料,苍冰色的眼里略过一丝讶异:“你是说,让他继承阿奎利亚斯家族的爵位?”   柯依达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皇帝仰面,望向窗外深浓的夜色,许久,道:“也罢,阿奎利亚斯一族是为了亚格兰皇族而断了传承,如今便让皇族再还他们一个继承人。”   当然,继承了阿奎利亚斯家族的爵位,此后便再不是皇族中人。   次日,国防部便颁下军令,擢升神鹰军中将亚伯特·法透纳为新任西防军军长,领上将衔,即日赴任。   而此时,库里迪·凯瑟军法次官带领军法队已经进驻西防军总部,以军法审查的名义,逐步清洗西防军中的门阀势力。与此同时,北疆军、东平军出动了相当数量的兵力,对不服管束寻衅滋事的西防军个别部队,进行武力镇压。   半个月后,新任军长亚伯特·法透纳到任,在军法队与友军的配合之下,大刀阔斧地整顿西防军内务,以铁血手段迅速镇压了军中反对势力,将军中依附索罗一族的老旧势力彻底清洗,两个月后,西防军内部各方势力重新洗牌换血,而由海因希里·索罗之死引发的西南军区的局部混乱也被彻底平定下来。   第165章Chapter159授爵   这一年七月,波伦萨皇帝颁下谕旨,授予西防军军长亚伯特法透纳银勋军绶,并令其承袭早已断绝的阿奎利亚斯一脉。   在亚伯特接下谕旨,择日返回帝都的同时,涉嫌索罗一族谋逆一案的各色人等已然审理完毕,索罗家被褫夺公爵绝位,全族尽灭,追随者赐死、流放达数百人。   唯独那位仅存的茱莉娅索罗公爵小姐,监察厅一时还不敢自行决断。   “听说姑姑当日曾经答应,留那个孩子一条生路?”   安瑟斯这样问的时候,柯依达正捧着一杯新沏的云顶,微微出神了一下,并没有否认:“是这样没错,不过当时海因希里的副官又出手暗算于我,形同于毁诺,所以我所承诺的也可以不算数。”   “姑姑这样说,是不打算网开一面了?”   “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柯依达叹息一声,抬眼看了看他:“怎么,你很在意那个小丫头?”   安瑟斯沉默了一下,想起先前巡视监察厅的时候,那女孩趴在牢房门上倔强而憎恨的眼神,心中一紧,却又叹道:“稚子无辜。”   “这世上,无辜的人又何止她一个?”   柯依达垂下眼,安瑟斯看着她寡淡的表情,自知无可反驳。   他轻轻叹了一声,眼底略去不着痕迹的憾意。   柯依达却是抬头久久地看他:“安瑟斯,你很想救她?”   她的目光犀利,洞若观火,帝国年轻的储君目光微闪,沉吟一下方才开口:“海因希里索罗公爵毕竟是帝国的功臣,虽然他罪有应得,死有余辜,可终究……茱莉娅对此事一无所知……留下索罗一脉,也算是对海因希里公爵半生征战的交代。”   柯依达半晌未语,良久只缓缓道:“你可知道,今日你的一念之仁,换来的也许不是对方的感恩戴德,很有可能会是□□与利剑?”   安瑟斯沉默了一阵,目光却变得坦荡起来:“我现在的储位,还有我将要坐上的御座,都不是安稳太平的位置,今后,不知还会遇到怎样的危机险境,又何惧这一个小姑娘呢?”   他的声音不大,却很有力量,柯依达看了他许久,眸中的淡漠染上几分感慨与欣慰。   “安瑟斯。”她道,“你长大了。”   她一手教养长大的孩子,终于成长为帝国年轻的储君,心怀善念,却又无所畏惧,赤诚而坦荡。   “姑姑……”   “也罢,毕竟我也是答应过海因希里的。”她叹息一声,算是点了头,“就将她没入宫中为奴,就在我这里做些粗活,放在我眼皮底下看几年,也不至于出什么乱子……你父皇那里,你自己去说。”   安瑟斯松了口气:“是,姑姑。”   柯依达深深看他一眼:“往后这天下都是你的,你打定了主意,不要后悔就好。”   安瑟斯告辞之后,柯依达看着他的背影,禁不住长长叹息:“看来我真是老了。”   “公主何出此言呢?”   赫尔嘉上来换下已经凉了的茶水,柯依达看她一眼,自嘲地笑声:“换做二十多年前,我绝无可能留下这后患。”   她怅怅然,深吸了口气。   也罢,这万世基业,千里疆域,终究还是要交到那些年轻人的手里。   8月中旬,西防军军长亚伯特·法透纳上将返回帝都,而在这此后不久,他将成为亚伯特·阿奎利亚斯伯爵。   受爵仪式的前夜,他前往慰灵地祭拜已故的柯扬·阿奎利亚斯公爵,之后,柯依达带着他来到阿奎利亚斯的旧宅。   阿奎利亚斯家的私邸在二十多年前柯扬阵亡,柯依达重归皇族之后,便遣散了仆从,成为一座空宅,仅仅只留下一名老管家,定期打扫和祭祀。而今再度开启它的大门,柯依达只着夜幕里缓缓开启的厚重铜门,只觉得呼吸凝滞,那些在遥远的时空里尘封的记忆又一次开始翻腾起来。   “这阿奎利亚斯家的祖宅,已经空置了二十多年,我自己都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它还能够迎来新的家主。”   她带着亚伯特走进这座古老的宅邸,穿过已经杂草丛生的花园,点亮客厅、走廊、书房还有祠堂里每一处的壁灯,仿佛渐次唤醒一个沉睡的古堡,一个蛰伏多年的家族。   “我少时是作为阿奎利亚斯家的千金被养大的,兄长大人……是个严肃而冷淡的人。”亚伯特反应了一下,才知道她说的是柯扬·阿奎利亚斯公爵,她说这话的时候微微,望着空荡荡的祠堂里冰冷的灵牌,苍色的瞳里满是回忆与感怀,“他从小以战士的标准训练我,严苛得不近人情,也很少见笑容,我在很长的时间里都觉得他应该不喜欢我,可是后来,他却是为了救我而中了毒箭,死在了北疆。那个时候我才知道,他其实并不是讨厌我,只是……不大会表露自己的感情罢了……”   “兄长大人生前没有来得及成婚生子,那一战之后,阿奎利亚斯家族便断了传承。”她顿了一顿,抬起眼来,“我曾是阿奎利亚斯的养女,如今将你记在舅父的名下,也不算没有道理。阿奎利亚斯一族祖上功勋卓著,近几十年虽然没落,可兄长大人在时,也并非没有作为。如今虽然只是一个没有实权的贵族家名,但终究也能够庇护于你,只是……既然承袭了爵位,便要承担为人后嗣的责任,不可有辱门楣。”   亚伯特自知,他的身份不可暴露于阳光之下,这一世也终究不可能冠上西泽尔的姓氏,虽然遗憾,却也无可奈何。   故而他并未反对过继一事。   他俯下身去,单膝点地,右手握拳至于前胸,向着祠堂之上一排排的灵位致意,表情严肃而虔诚。   柯依达看着他许久,眸中有濡湿的泪意。   她转身进了祠堂内室,出来的时候手中捧着一柄战剑。   “此剑,名唤奥罗拉。”她缓缓地道,“是阿奎利亚斯历代家主随身之物,如今我将它交付于你,望你能不负家族之名,再现兴盛与荣耀。”   亚伯特抬头,双手举过头顶,接剑在手,百年古剑,沉重而沧桑,剑鞘上已经茁长青色的斑驳,剑却在鞘中长啸,龙吟阵阵。   出鞘之际,一片寒光,耀花人眼。   次日,皇帝在鹰隼宫的正殿为新一任的阿奎利亚斯家主举行受爵仪式。   这一次让亚伯特·法透纳上将继承阿奎利亚斯爵位的谕旨,让许多人出乎意料,而军政各界的反应也莫衷一是。当然,鉴于这位年轻的金发上将一路升迁的履历和武勋,以及他本人与安瑟斯这位帝国储君的关系,倒也没有什么人不识时务地提出什么反对意见来。更多人的以为,这或许是安瑟斯这位帝国未来的主君,为了培植自己嫡系的势力,才特意授予这位帝国军新锐这莫大的荣耀,以拔高他的地位。   阿奎利亚斯一族虽已人丁凋零,可终究是于帝国有莫大的功勋的族裔,前任家主柯扬·阿奎利亚斯公爵更是旧王国时期追随皇帝多年的宿将,故而新一任家主受爵仪式,各大军区长官都给予了不同程度的重视,东平军的科恩·林顿上将、北疆军的克里斯多·凯恩上将,以及枪骑兵统领蓝德尔·斯加奥,皆放下手头的军务,奔赴帝都,亲自到场观礼。   当皇帝将为新晋的伯爵披上象征身份的猩红色丝绒大氅,并将象征爵位的银色权杖递给着年轻人的时候,大殿周遭响起错落的掌声。   自今日起,被冠以阿奎利亚斯姓氏的金发青年,手执法杖,立于万人中央,接受群僚恭贺,微微仰头,天花板上华灯流彩,倒映在蓝黑异色的双瞳里。   柯依达在大殿上首远远地看着,眼底有几不可见的欣慰,不着痕迹的融化在苍色的深瞳里。   因为阿奎利阿斯家的老宅已经空置很久,之后的庆祝舞会便由安瑟斯的要求在美卢宫中举办——自他受封储君之后,便从柯依达的金盏花宫中搬了出去,入住储君专属的美卢宫。如今借地为新晋的阿奎利亚死伯爵庆贺,更是显出皇储点下对于这位年轻伯爵的看重。   而事实上,从受爵开始,安瑟斯皇储殿下便一直面带笑容,此时更是与年轻的伯爵谈笑风生,甚是亲密。   “看来这一页总算是翻过去了。”贝伦卡与科恩·林顿并肩而立,看着殿上笑语喧喧,帝都军的副军长长出一口气,“你是没有见到,那天当着两军将兵的面,两个人就这么不讲面子地打起来了,吓得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殿下仁义。”科恩望着不远处年轻的储君与新晋的伯爵,眼瞳深沉,“我们的亚伯特少爷也不是无情之人,两人都肯退一步,这事便好办了。”   正说话间,仿佛是感受到这里的视线,年轻的伯爵抬头看来,目光落在他二人身上时,这素来冷淡倨傲的金发青年少有地欠了欠身,遥遥致意。   科恩与贝伦卡微笑了一下,举了举杯,算是回礼。   安瑟斯看在眼里,微微垂了下眼睑,却仍是保持得体的笑容,没有说话。   再抬起眼来,北疆军的克里斯多·凯恩上将,与枪骑兵的蓝德尔·斯加奥上将已经各执一杯香槟,并肩来到面前。   向皇太子殿下行过礼之后,“神枪”蓝徳尔向一旁的金发青年执酒举杯,笑容肆意却又带着几分玩味:“真是没想到,有朝一日,阿奎利亚斯一族竟还能再有继承人,是吧,年轻人?”   亚伯特敏锐地嗅出这位枪骑兵统领话里话外的轻蔑与挑衅。   虽然不至于敌意,却也不那么友好。   他皱了皱眉,仔细回顾了一下彼此之间屈指可数的来往,并没有发现之前有得罪他的迹象,最直接接触大概便是上一次七军会议期间与安瑟斯一道被他拐去喝酒的经历了吧?   似乎那个时候,这位神枪的态度,显然还是十分热情的。   “喂,蓝德尔……”克里斯多上将明显感知了身边这位同僚散发出来的讽意,皱着眉头,扯了一下他的衣袖。   蓝德尔却是恍若未闻,只是凑近了,用彼此才能听见的声音道:“我虽不知道,为何柯依达偏偏要挑你做柯扬的继承人,不过,既然继承了这家名,就不要辱没了先人!”   说罢,他执杯,轻轻碰了一下亚伯特手里的红酒杯,斜斜扯了扯嘴角,摆了摆手,扬长而去。   亚伯特垂下眼,没有说话。   倒是克里斯多看着那神枪潇洒离去的背影,一脸地无可奈何。   “这个蓝德尔,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么个脾气!”他叹道,回头又对安瑟斯道,“殿下千万不要怪他。”   “蓝德尔叔叔向来爱憎分明,谁的面子都不给。”安瑟斯很是好脾气的笑笑,那可是连皇帝的办公桌都敢随便拍的人,不过——他斜睨了一眼身边沉默的亚伯特,“不过,你何时得罪了他?”   后者回以他一个无辜的眼神。   克里斯多无奈地道:“亚伯特上将,无须过于在意。他与柯扬大人乃是至交好友,当年大人战死北疆,未尝不是憾事,如今冷不丁,让你承袭他的爵位,这神枪的心里,一时还绕不过弯来。你与东北军区来往甚少,他对你的了解有限,所以未免,要苛刻一些。不过——”   他顿了一顿,却是看着这位曾在他麾下多年而后来居上的年轻人,并不掩饰眼中的欣慰:“你在北疆军时的表现,我便看在眼里,如今有这般成就,也并不辱没了阿奎利亚斯家门,这一杯,庆柯扬大人后继有人。”   他举起手里的高脚杯,香槟色泽明艳。   亚伯特深吸一口气,举杯相敬:“大人言重了。”   克里斯多笑了笑,饮尽杯中酒,告辞离开。   这时流畅大气的舞曲响起,舞池里丽影双双。   亦不乏心仪年轻伯爵的名媛姝丽,大胆地上前邀舞。   亚伯特的目光穿过层层红粉,落在对面身着上校级军礼服的女子身上,她有褐色利落的短发,容色端庄,淡茶色的眼底却有战场上杀伐沉淀下来的锐意。   他走到她的面前,伸出手去,这女子的目光随着他的身形移动渐次变得柔和而温婉,嘴角抿起,有浅淡却微甜的笑意,将手放入他掌中,便由着他牵入了舞池。   柯依达坐在大殿上头远远地看着,皱了皱眉:“那是谁?”   身边的赫尔嘉张望着留意了一下:“好像是……帕芙琳·凯恩上校,是克里斯多军长的独生女,这一次在西南军区作战,也是立了大功的。”   柯依达深深吸了口气,神思恍惚了一下,没有说话。   她并不是没有注意到,方才蓝德尔的小动作。   但她无意干涉,那特立独行的蝎子,要得到他的认可与支持,从来就不是件容易的事,要如何去得到这些宿将们的支持,唯有她的儿子自己去摸索。   只是那位帕芙琳上校……她抬了抬眼,又打量了一阵那英姿勃发的女性军官,又看了看远处与蓝德尔低语的克里斯多上将,心思转了转,皱着眉好一阵沉默。   “公主……”赫尔嘉见她的面色微沉,不由迟疑着看她。   “算了。”柯依达思索一阵,终于放弃似地叹了口气,“回头再问他。”   她抬起头来,向大殿上首望去,却见方才还在于修格·埃利斯公爵低声说话的皇帝,已经不知何时空出了位子,心中微微一怔,叫了下赫尔嘉:“你在这看着,我去寻一下陛下。”   第166章Chapter160驾崩   柯依达从殿中出来,一路寻到在二层楼阁的阳台上,方才见皇帝一人靠在栏杆上,望着面前深浓的夜色,侧影单薄。   她拾级而上,却听皇帝身形微颤,轻咳了两声,手中的白色巾帕上已是一片猩红。   “陛下!”她看得心惊,赶几步过去扶住他,“怎么一个人在这里,费兰呢?”   皇帝摆摆手,将白帕收入袖中,示意她莫要声张:“不过是想一个人出来透透气,夜里风大咳了几声,你也不要大惊小怪。”   这夏日的夜风纵是凉爽,又能冷到哪里去?   柯依达在心底叹息,这几个月来,皇帝的身体江河日下,身形也变得日益消瘦,年轻时候积累下来的伤病仿佛在这个时候到了极限,汹涌地爆发出来,昔日英姿勃发的帝国霸主,在这个时候,终究也无法逃脱衰老和病痛的诅咒。   “我扶你回去休息吧。”   她幽幽地道,皇帝却是摇了摇头,靠在汉白玉雕琢的栏杆上,兀自望着宫城的远处。   夜凉如水,华灯初上。   葱葱郁郁的草木与错落有致的亭台楼阁相互掩映,一道浸在深蓝色的暮色里。   再远,便是浩瀚无尽的夜空,以及那肉眼不可及的帝国广阔疆土。   然后,他将视线投落到身后灯火通明的大殿。   “这样的场合,你我早退,未免不大给面子。”他扯了扯嘴角,轻叹一声,拍拍她的手背,未等她反应过来,便已经一人向大殿的门口走去。   二人回到正殿时,一支舞曲刚好结束。   皇帝站在大殿的上首击了击掌,正在笑语喧哗的众人立刻安静下来,抬起头来,但见皇帝招了招手,马上有侍者递上一杯陈年的红酒。   “今日,是亚伯特·阿奎利亚斯伯爵授爵之日。”皇帝清了清嗓音,略略抬高声线,扫视着台阶之下仰望的众臣僚,“自柯扬·阿奎利亚斯公爵战死殉国以来,阿奎利亚斯家后继无人,朕,一直深以为憾,如今,柯扬有后,朕深感欣慰。这第一杯酒,敬柯扬后继有人!”   他将酒杯举到半空,绯红色液体折射着壁灯暖色的光华,熠熠生辉。   “敬柯扬公爵后继有人!”   阶下群臣众声附和,一饮而尽。   再看皇帝,待侍者再度斟满酒杯,将目光一遍遍扫过面前的人,苍冰色的眼眸宛如浩瀚无边的大海:“今天,朕在这里看到了很多年轻人,皇太子安瑟斯·亚格兰大公,亚伯特·阿奎利亚斯伯爵,还有路西尔·埃利斯公爵少爷……这些,都可以算是朕的子侄辈了,你们都很年轻,富有朝气和热血。可是朕要告诉你们,二十多年前,朕身边也有这样一群年轻人,他们跟着朕南征北战,血洒疆场,除门阀,推新政,灭冰族,定古格,才有了这帝国一统的局面!到今天,他们有些人还在这里,朕的行政总长修格·埃利斯公爵,朕的监察长埃森·凯瑟侯爵,朕的禁卫军长费兰·皮瑟斯男爵,还有朕的神枪蓝德尔!”   皇帝的声音变得激昂起来,微微侧身,回望一眼侧手边上肃立无言的柯依达,声音略缓了一缓:“还有朕的皇妹,柯依达·亚格兰公主,半生戎马,孑然一身,毕生心血都献给了这帝国的基业!”   他说到此处,喉咙深处微有哽咽,深吸了口气回转身来:“这第二杯酒,朕要敬你们,当然,也要敬当年你们那些上了战场再也没有回来的同伴,菲利特·加德、卡诺·西泽尔、柯扬·阿奎利亚斯、林格·弗洛亚……还有那些不知名姓血洒疆场的将兵们,没有你们,就不会有帝国今天的太平与昌盛!”   他将声线拔高,在整个殿堂中回荡,饮尽半杯酒,余下半杯,尽洒于地面。   众臣僚鸦雀无声,只静静地看他,胸怀激荡。   被点到名字的宿将重臣们,似乎也回想起栉风沐雨的过往,想起那些在战场与宫廷的搏杀中死去的同袍。   他们默不作声,饮下半杯酒,另一半浇地,祭奠那逝去的英灵。   蓝德尔眼圈微红,高声道:“陛下,下官的军刀仍未老,愿为陛下再战二十年!”   “朕的神枪未老!”皇帝大笑,笑过之后却又收敛了表情:“可朕,却是老了。”   “陛下……”修格微微皱眉,低着头道:“陛下切不可如此说,陛下丰功伟绩,自然福寿绵长。”   “行了,什么福寿绵长。”皇帝轻笑一声,“这世上,谁又能最终躲得过生老病死?安瑟斯!”   “父皇!”   “这第三杯酒,敬你,和你的同伴们!”皇帝扬起头来,海蓝色的长发在夜风里扬起,“你们现在,就跟我们当年一样,风华正茂,意气奋发,这帝国的将来,就托付给你们了!”   “父皇!”   安瑟斯浑身一震,单膝跪下,右手握拳至于前胸:“儿臣领命,定不负所托!”   柯依达看到这里,深深吸了口气,走上前来,俯身跪地,在她的带领之下,殿上群僚陆续单膝点地,深深行礼,山呼之声震天动地   “波伦萨皇帝万岁!”   “安瑟斯大公万岁!”   礼花在空中绽放,亚伯特在震撼山岳的声音里抬起头来,望着台阶之上穿着黑色飞金的长袍,汹涌着捭阖之气的男人,深深地屏住了呼吸。   终于有些明白,为何是这样一个人,让无数英才前赴后继为其驱使,最终,一手开创了这帝国的宏图霸业。   然而接下来的两个月里,皇帝的病情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日益加重。   接下来的两个月里,已经连续几次昏迷,每一次总有两三天才能醒来,神志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医官已经束手无策。   因为皇帝病情不稳定,七军军长都暂时留在了帝都,没有动身返回驻地,而到了十月中旬,一次朝会之后,皇帝再次晕厥,这一昏迷,便长达七日之久。   医官们进进出出,日夜轮值,终于还是有为首的医官向柯依达及安瑟斯隐晦地暗示,是时候准备后事了。   饶是心里已有了准备,听出他话外之音的柯依达还是本能地倒退了半步,心中一片空荡。   大概也是猜到了什么,在这几天内,修格·埃利斯公爵与埃森·凯瑟侯爵两位枢机卿,丝毫不敢怠慢,一直带领国务省几位宿将重臣在寝宫之外等候,而皇帝终于在第七天的傍晚悠悠醒转,睁开了眼睛。   他数天水米未尽,醒来只略略喝了点米粥,便不再进食,整个人显得虚弱而苍白,唯独那苍冰色的眸子里还带着一丝锐利的光芒。   柯依达却也心知,这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   她垂下眼,掩去眸中的感伤,替他拉上被褥,声音轻柔:“修格卿他们都在外面,陛下有什么话,可以叫他们进来说。”   皇帝却是摇了摇头,他抬头,看了一眼安瑟斯,缓缓地道:“你先出去,朕与你姑姑还有话说。”   安瑟斯微怔了一下,却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地退了出去。   寝殿里便只剩下皇帝与柯依达兄妹二人。   皇帝倚在病榻上,气力衰微,但是目光深沉,如水般缓缓流淌。   “该交代的朕之前也都交代了,储位已定,朕身后之事也没有什么可争议的。”他幽幽地道,“只是,有一句话,朕想问你。”   “柯依达……”他轻轻地唤她,“你恨我吗?”   柯依达微微变色:“陛下?”   皇帝却是收回目光,瞳眸放空,深远寂寞。   “我有时候在想,你或许应该恨我。”他唤了自称,声音轻缓,“如果当年,你只是阿奎利亚斯家的小姐,是不是今天的一切都会不一样?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也不至于失去自己的爱人,又与自己的骨肉分离,至今孑然一身,孤独寂寞……”   柯依达很久没有说话。   她的思绪停留在很遥远的时空里。   过了很久,她方才开口:“或许吧,可是,如果不是皇帝哥哥,我或许也不会有那样的机会,执掌帝国重兵,灭冰族,定古格,虽然栉风沐雨,艰苦卓绝,可是热血毕竟没有白洒,倘若我的生命之中,只有公主的锦衣玉食和安逸,而烧了那些轰轰烈烈的过往,或许也是无趣的吧……”   皇帝看着她,捕捉到其中某个久违的称呼,眼底竟有了几分湿意:“皇帝哥哥……你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叫我了……”   柯依达听他这样说,一时愣住,那些曾经的猜忌与怨愤,在这一瞬间灰飞烟灭。   她的喉咙里禁不住哽咽,微微俯下身,伸出手去,握住他瘦削的手掌:“我不恨你,哥哥。”   她说完,眸中有泪,温热湿润,砸在纤细的手背上。   皇帝的眼角溢出泪光,却有欣慰的快意,点了点头。   他深吸了口气,道:“去把安瑟斯叫进来吧,我再嘱咐他几句。”   柯依达点点头,收拾一下脸上的表情,站起身来,走出寝宫,安瑟斯与一众臣僚皆在殿外候旨,见她出来,不约而同的抬起眼来,投来征询的眼神。   柯依达只是淡淡扫了他们一眼,只对安瑟斯道:“陛下找你,进去吧。”   安瑟斯点点头,并没有多什么,只身进了寝宫。   修格与埃森二人,看着他的背影,向柯依达投来询问的目光:“公主……”   柯依达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沉重的阴影压在众人的心头。   不知过了多久,寝宫里传来安瑟斯的哭声。   有侍从匆忙惊慌地过来禀报:“陛下……驾崩了!”   柯依达浑身剧颤,一个趔趄几欲摔倒,亚伯特在军官队列中看得分明,一个箭步冲上去扶住她,她却是顾不得,只兀自抓紧他的手,蓦地回首,望向寝宫的方向,苍色瞳里凄厉沉郁,两行清泪缓缓地淌下脸颊。   身后,丧钟已鸣。   帝国历23年十月,第一任帝国皇帝波伦萨·亚格兰逝世。   疾风皇帝在一片百废待兴之中登基为帝,成功将旧王国从格里高利二世□□的沉疴中挽救出来,对内革除旧弊,打压贵族门阀,推行新政,对外开疆扩土,北灭冰族,南定古格,统一了大陆大部分的疆土,一手开创了帝国数百年的基业。   他的一生,充满了惊涛骇浪与铁血金戈,也成为帝国历史上不可磨灭的印记。   同年十一月初,皇太子安瑟斯·亚格兰在鹰隼宫正殿加冕为帝。   仿佛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这位刚刚出生便在柯依达公主的怀中接受三军欢呼的皇子,在二十多年之后,终于成为帝国第二任皇帝。   第167章Chapter161落定   一切尘埃落定已经是十一月的中旬,深秋的寒意已浓,草木萧条。   新帝加冕之后,滞留帝都的几位军区长官陆续返回驻地,而军政检各部门的事务,也在新帝与众臣的努力下逐步回复正轨。   柯依达却接到了冷宫里传来的消息。   “巴琳雅夫人已经有几日水米未进,小公主急得直哭。”赫尔嘉这样转述,“管事的女官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只好托我来讨公主的示下。”   巴琳雅夫人虽受索罗家的牵连,被贬入冷宫。但她对谋逆一事并不知情,一贯也安分守己,并不插手政务,先帝在晚年时虽将她贬黜,但是吃穿用度上却并未亏待,想来也是留了几分情义的。   也因而,柯依达对她,并无恶感,听到这消息时,微微出神了一下。   新帝年轻,尚未大婚,这后宫的事务便只能有她这位皇室的长辈代为打理,又涉及先帝的后宫,柯依达沉默了一阵,叹了一声:“也罢,我去看看。”   冷宫位置偏僻,年久失修,难免要比玉百合宫破旧,屋子里的陈设也要简陋许多。   乌蒂娜小公主靠着门边张望,见她来时,眼泪已经止不住地掉下来:“姑姑,姑姑……我母亲她——”   柯依达看着她泪如雨下的样子,深深叹了口气。   这小侄女历来是被先帝宠惯了的,一下子跟着母亲入了冷宫,吃了不少的苦,如今又没了父亲,这往后的日子还不知道怎么熬。   她伸手拉过她,柔声道:“先别哭,带我去看看你母亲。”   巴琳雅夫人已经只剩下一丝气息。   柯依达坐在床榻边上看她,早已不是原先那雍容华贵的贵妇人,整个人已经瘦了几圈,面色苍白憔悴,了无生气,只有眉眼之间还依稀能够找出几分温婉端庄的痕迹。   “巴琳雅……”柯依达皱了皱眉,知道该如何说,“你这又是何苦?”   “我是戴罪之身,是先帝宽宏,没有加罪于我。”巴琳雅倚着床榻幽幽地道,“如今先帝已逝,我也该……随着去了。”   “巴琳雅……”柯依达一时说不出话,眼前这女子,是陪伴了先帝时日最长久的女子,温柔贤淑,深得帝心,想来她与先帝之间,也是有着某种难以斩断的羁绊吧?   她没有开口,巴琳雅却是缓缓地问:“我听说……那个孩子,茱莉亚……如今在你宫里?”   柯依达沉默了一下,没有否认:“是皇帝仁慈,亲自讨的人情。”   巴琳雅大概没有料到,出神了一会儿,方才点了点头。   “陛下仁德……”她叹息道,又将目光落到柯依达身后自己的小女儿身上,“想来,日后也不会亏待自己的妹妹……我大概也是可以放心的……”   “巴琳雅……”   “柯依达。”巴琳雅挣扎着坐起来,伸出纤长瘦削的手握住柯依达的手心,“乌蒂娜——她从小就被先帝宠惯了,天真,不谙世事,什么都不懂,她哥哥的事情,她什么都不知道。柯依达,我想请你多照顾她一点,我不要她有什么富贵权势,我只求她可以平平安安无忧无虑地过完这一生,我知道,你可以的……”   她说话的声音极轻,宛若游丝,目光却深沉恳切,直达眼底。   身后的乌蒂娜已经开始泣不成声:“母亲……你不要抛下我……”   巴琳雅却没有理会她,只定定看着柯依达。   后者终于叹了口气:“我答应你。”   巴琳雅终于长长松了口气,方才示意乌蒂娜来到跟前,抬手抹去她脸上的泪痕:“你记着,以后要听姑姑的话,不要任性,要学着懂事起来……不要想着去憎恨谁,也不要像你哥哥那样,去追求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到头来什么都得不到,反而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乌蒂娜已经哭得发不出声音,只是拼命的点头。   柯依达看她,长长叹了一口气,将她揽到自己的怀里。   帝国历23年十一月底,仿佛是追随者先帝的脚步一般,巴琳雅·索罗公爵夫人在绝食数天之后逝世。   因为娘家获罪的缘故,她的灵柩未能进入皇陵,只是在当年黛瑟芬琳皇妃的陵寝一侧,重新起造了陵寝落葬,而在葬礼之后,之前跟着母亲被贬入冷宫的小公主乌蒂娜,终于被柯依达公主带了出来,一同回到金盏花宫。   回宫的时候日头已经西斜,残阳如血,西风萧索。   迎面遇上安瑟斯正往这里过来,年少的小公主立马便往柯依达身后缩了一缩。   年轻的皇帝停住脚步,苍冰色的眼里微微一沉。   大概是觉察出身后这小女孩的怯意,柯依达轻叹了一声,安抚似的拍拍她的手背,示意赫尔嘉先带她下去休息。   回到房中,安瑟斯面色郁郁,到底是叹了一声:“如今,连这么个小姑娘,都要害怕朕了。”   “高处不胜寒。”柯依达看了他一眼,递过一杯茶,只缓缓道,“这才刚开始呢……”   安瑟斯接了茶盅在手,出神了一阵:“其实这段时间以来,已经感觉到很多不同了。”   “为人君者,不仅要承受万人景仰,也要耐得住寂寞。”柯依达幽幽道,“这条路注定不会平坦,可姑姑相信,你会做得很好,也许……会比你的父皇更好……”   她顿了一顿,望了一眼窗外沉沉坠下的红日,斟酌了一下,又道:“其实我这里,还有件事要与你商量,神鹰军的军权本该是由皇帝亲自掌管的,只是由于先帝的信任,我才直接统辖了这么多年,如今你既然已经登位,这军印也该交还了。”   “姑姑……”安瑟斯怔了一下,“姑姑可是有什么误会,朕并没有……”   “我知道,只是规矩如此。”柯依达打断他,“先帝,已经是破例了。何况,姑姑也老了,也该从现在的位置上退下来,这帝国的将来,终究是要交给你的。”   安瑟斯沉默下来,他仔细打量他的姑姑,夕阳的余晖之下,满头青丝里已然夹杂着几丝银发,细纹不知何时已爬上眼角,昔年精致的容颜风韵犹在,却已然镌下了岁月的印痕。   年轻的皇帝心底微微一震,泛起几丝酸楚之意,沉吟了下方道:“可是姑姑,眼下朕刚刚登基,诸事繁杂,帝都军朕也不便直接统领,新任军长的人选也没有定下,姑姑这里就再替朕分担一段时日,等朕定下了合适的人选,再放姑姑走吧?”   柯依达思索了一下,点点头:“也好,我就再替你看一段时间。”   见她点头答应,安瑟斯总算是松了口气,只是看她优雅品茶,云淡风轻的样子,却想起了多年前那些尘封的过往。   他站起身来,深吸一口气,单膝跪地,俯身拜下。   柯依达惊得站了起来:“皇帝!”   年轻的皇帝却是抬起头来,瞳眸里隐约有氤氲的雾气:“这一拜,是谢姑姑的养育之恩,我年幼失怙,是姑姑一手教养长大,若没有姑姑,我也不会有今天。”   柯依达怔了怔,很久没有说话。   她看着这个曾经她抱在手里牙牙学语的男孩,却已然成为帝国皇帝的男人,心底有淡淡的暖意升起。   她伸手去拉他起来。   “安瑟斯。”她轻轻唤他,“你已经是皇帝了,以后不可以这样。”   然后沉默了片刻,又道:“其实我现在想来,你我之间的缘分确实很奇妙,你出生的时候就特变地粘着我,后来我失去了自己的儿子,而你没有了母亲,这二十多年来就这样相互扶持着过来……或许这就是天意吧……”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姑姑这辈子,剩下的时日已经不多了,你那个表弟的性情,你也是知道的,万一将来他有什么冲撞的地方,你若能看在姑姑的面子上容忍他一二,就算对得起姑姑这些年待你的情意了。”   这大概便是一个母亲最后的要求了。   安瑟斯沉默了一下:“姑姑放心,朕与亚伯特乃是一路出生入死的兄弟,朕绝不会亏待他。”   柯依达看着他,算是欣慰地点了点头。   此时夜幕降临,华灯已上,赫尔嘉已经过来询问,皇帝是否在这里用膳。   安瑟斯沉吟了一下道:“明日亚伯特要起身返回西南军区,晚点估计回来辞行,朕就不留了,让他单独再陪陪姑姑。”   柯依达点点头,没有做声。   皇帝整理了一下衣摆,便转身出了门。   晚些时候,亚伯特·阿奎利亚斯伯爵前来辞行,柯依达留了他一道用晚饭。   “听说母亲留了乌蒂娜公主在身边?”   想起下午风闻的消息,金发伯爵状似不经意地提了一句,柯依达看他一眼:“你想说什么。”   “先是那位索罗小姐,现在又是那位小公主。”亚伯特撇了撇嘴,“母亲的心倒是越来越软了。”   柯依达懒懒抬眼,看他颇不以为然的表情,没好气地道:“没办法,年轻时候造下的杀孽太多,如今老了,还是给子孙后代积点德的好。”   亚伯特被她的说法怼得一噎,扯了扯嘴角:“母亲倒是不怕留后患……”   “两个小姑娘而已,只要教导得好不长歪就行。”柯依达叹息了一声,想起那先帝那死去的长女娜塔莎,倘若早些年能够对她多关注一点,也许有些事还可在可控的范围内。   她这样说,亚伯特便不好再说什么,低头切割盘子里的牛排。   柯依达审视般地却是看了他一阵,冷不防悠悠道了句:“最近诸事繁忙,有件事我倒是很早就想问你了——你跟那个帕芙琳·凯恩上校,到底是怎么回事?”   亚伯特拿着刀叉的手停止了动作。   停顿了片刻,他放下手里的刀叉,抬起眼来:“母亲……觉得如何?”   柯依达听他这样说,心中大底了然,皱了皱眉,叹口气:“这种事,不是该你自己拿主意吗?”   亚伯特沉默下来,蓝黑异色的双瞳涟漪浮凹。   “她是个……很有胆色的女子。”他斟酌着合适的词汇,“如果母亲觉得合适的话,我想,找个合适的机会,向克里斯多军长提亲。”   “克里斯多军长的独生女,大底是不会差的,据说在北疆也有不俗的战绩……只是——”柯依达缓缓地,终于还是问了出来,“是我的错觉吗?你跟奥利维亚……”   她没有再说下去,对面的金发青年,微微怔忡,目光凝滞了片刻,仿佛掩饰什么似的垂下眼睑。   “奥利维亚……”他低低重复着这个名字,似有无尽的憾意,却竭力隐忍在淡漠之中,“她如今是弗洛亚的家主,有她的责任与使命,我们两个,大概还是保持距离的好。”   弗洛亚家族身为皇族影卫,直接效忠于皇帝,若其家主与其他军区长官过从甚密,未免有瓜田李下之嫌疑。   既然不能相濡以沫,那不若早早相忘于江湖。   而身为阿奎利亚斯家的后继者,迎娶克里斯多军长之女,正好可以借此收拢当年柯扬旧部的人心。   这其中的关节,不言自明。   柯依达叹了口气。   她放下手里的餐具,推开杯盘:“你既然考虑清楚了,但——你要知道,克里斯多军长坐镇北疆多年,曾经也是阿奎利亚斯先代伯爵的副官,他的女儿,不是随便能娶的。你既然决定要求娶她,那么不论之前发生过什么,成婚之后便要一心一意地待她,不可生出二心。”   她的目光变得严厉,锐意逼人,亚伯特看在眼里,低下头去:“我知道。”   见他面色镇定,柯依达算是满意地点头:“此事我不变插手,克里斯多军长那里,你自己去说。”   “是,母亲。”亚伯特点点头,取过手边的餐巾擦拭了一下嘴唇,又抬起头来,沉默了一下,道:“明天一早我便要启程返回驻地,这一去山高水长,母亲……千万保重。”   柯依达点点头:“西南军区形势初定,你也多加小心。”   亚伯特出宫时夜色已晚。   他没有带随从,只一人出了宫门,策马沿着长街驰往自家府邸。   哒哒的马蹄在静夜之中显得清脆有力。   蓦地,头顶的空气骤然变得凛冽空洞,有黑衣劲装的女子凌空而下,军刀刺破空气,传来逼人的杀意。   那是最精英的杀手,才有的暗杀术。   年轻的伯爵纵身跃起,避开锋刃,稳稳落地,一头金发在夜色里甚是显眼。   他刚刚站起,那女子已然再一次风驰电掣般地杀到面前,他左手已然握紧佩剑的手柄,却终究未曾出鞘。   任凭那女子将雪亮的军刀逼向咽喉,纹丝未动。   军刀利刃硬生生停在距离他喉咙三寸之地,寒光映亮这年轻人巍然不动的脸。   他合上眼睛,宛若生死已不惧,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   女子握着军刀的手停滞在半空里,死死咬着牙关,手中的刀口却再也进不得半寸。   亚伯特等了很久,不见动静,他睁开眼来,却是那女子含了恨意的眼,仿佛淬毒的匕首,见血封喉。   他却是抬起头,径直迎上她的目光,毫不避讳,坦荡直白。   彼此的视线交着,时间无声流淌。   终于,这女子冰冷的表情终于无法维系,眸中泫然低下泪来。   铿锵一声,军刀落地,只听风声猎猎,整个人腾空而起,早已没入深浓的夜色。   亚伯特站在空寂无人的大街上,望着深邃如海般的夜空,伫立了良久,半晌,怅怅然合上了眼。   然后,转身,单人,匹马,驰向长街的尽头。   第168章Chapter162尾声(增后记)   次日,西防军军长亚伯特·阿奎利亚斯伯爵起身赶赴驻地,皇帝安瑟斯·亚格兰亲至城郊送别。   次年年底,国防部总长金勋一级上将柯依达·亚格兰公主,交还神鹰军军印,辞去神鹰军军长一职。   帝国历25年5月,执掌国防部长达近三十年之久的柯依达公主申请退役,同时,辞去国防部总长职务。   帝国历26年7月,安瑟斯皇帝下诏,授予西防军军长银勋上将亚伯特·阿奎利亚斯伯爵一级上将衔,回调帝都,升任国防部总长,同时,兼任帝都军军长一职。   帝国历27年初,行政部总长修格·埃利斯公爵向国务省提交辞呈,申请退休。次长迪特里希·罗纳特成为新一任行政部长官。   同年三月,原列席参谋官路西尔·埃利斯出任行政部财务司长官,原军法次官库里迪·凯恩少将出任监察厅秘报司长官。   帝国历29年,安瑟斯皇帝下诏,将帝都迁往摩亚,旧都奥兰从此作为陪都。   此举虽然已在国务省上下经过无数次的研究和讨论,并制定出数套细致的可行的方案,但仍然早一部分保守臣僚的激烈反对。   他们聚集在柯依达公主的金盏花宫前请命,希望这位虽已久居深宫不问正事却余威犹在的皇室长辈能够劝阻年轻的皇帝。   在这些老臣连续请命三天之后,沉默许久的柯依达公主终于命人传话:“迁都摩亚,是为了让中央政权更有效地统御帝国全境,是帝国统一持久的根基所在,也是先帝的遗愿!当然,故土难离,诸卿有所顾虑也是正常的,倘若真的不愿意跟去摩亚,就留在这里陪我养老吧……”   此话一出,众臣皆面面相觑,而在安瑟斯皇帝的强硬态度和亚伯特·阿奎利亚斯伯爵的铁腕面前,再无人敢有异议。   “姑姑——你真的不跟我们一去摩亚吗?”   “姑姑这个年纪,就不跟着你们一起折腾了。”   “可是我不想离开姑姑呀……”   亚伯特刚刚走到门边,便听到少女撒娇的声音糯糯地传来,抬了抬眼,正是那乌蒂娜公主,几年过去她已是亭亭玉立的淑女,上个月刚刚与行政部的新锐马修·克里夫子爵成婚。   柯依达看着她淡淡地道,这些年这小侄女跟在她的身边,将少时的刁蛮任性敛去了不少,倒是出落得乖巧可人,只是将她庇护得久了,虽则是已为人妇,却仍未褪去少女的青涩。   她叹了口气:“你现在已经成婚,自然是要跟夫婿在一起的。”   “可是……”   乌蒂娜噘着唇,有些欲言又止,柯依达心知她的顾虑,拉过她的手:“皇帝仁厚,只要你安分守己,他是不会同你计较会什么的……马修·克里夫子爵虽然家族早已没落,可是为人正直敦厚,又有才华,前途无量,也是皇帝将来要倚重的人,你好好同他过日子,将来不会差的。”   她这般语重心长地道来,乌蒂娜终于松了口气似的点了点头。   “好了,天色不早,你也该回去了,别让马修等急了”   柯依达拍拍她的手背,这小公主总算是恋恋不舍的起身,缓缓向外走去,冷不丁碰到门口默然伫立的金发伯爵,下意识地缩了缩肩,提着裙子加紧了脚步便匆匆出了宫去。   亚伯特冷眼看着她的背影,心底翻了个白眼。   “好了。”忽听柯依达在里面冷冷道了句,“别在那里吓唬人了,还不赶快进来。”   亚伯特脚下一顿,抬腿迈过门槛。   “我怎么就吓唬人了?”他撇了撇嘴,掀了下衣摆,挑了舒服的位置坐下,娴熟地给自己斟了一盅清茶。   柯依达只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这些年他执掌帝国军权,杀伐决断,积威逐年加重,光只是站在那里,这一身冷冽,也足以让小姑娘心有余悸了。   她耸耸肩,将面前刚出炉的精致糕点往他面前推了推:“怎么,皇帝又让你来做说客?”   伯爵拿起榛仁酥点的手顿了顿,无奈地又放下了:“看来母亲是真的打算留下来?”   “我已经不问军政多年,留与不留,对朝局已没有太大的影响。”柯依达缓缓道,“与其这把年纪还路途遥远的去往摩亚,倒不如安安稳稳地待在奥兰,再怎么样,这也是我呆了数十年的地方。”   “可是……”亚伯特抿了抿唇角,垂下眼来,“摩亚距离奥兰有千里之遥,往后只怕很难有机会再回来看母亲了……”   听出他言语中的憾意,柯依达看着他出神良久,却终究还是道:“雏鹰长大了,总是要飞出鹰巢,搏击长空。就算是寻常的父母,也不能将自己的孩子绑在身边。”   她将目光移开,望向窗外已经沉沉降临的暮色。   “如今北疆海域仍然不太平,迁都之后你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这新的时代是要你们去开拓的。”她长长叹息,“可在这旧都奥兰,总还留着一些于我而言珍贵的记忆,我的兄长,恋人,还有曾经一起并肩作战的战友,他们都长眠于此,就让我留下来陪着他们吧……”   帝国历29年夏,安瑟斯皇帝迁都摩亚。   随着新都的建成,帝国中央的势力深入新领域,对于帝国全境的控制进一步加强,而随着此后,监察长埃森·凯瑟侯爵的退休,军政检三界的势力逐步换新,帝国开始进入一个新的时代。   而帝国的缔造者之一,柯依达·亚格兰公主,却谢绝了皇帝再三的请求,执意留在了旧都奥兰。   帝国历33年秋,柯依达公主在旧都皇宫逝世。   她的死亡,标志着黄金时代的终结,亚格兰的历史开始进入一个新的纪元。   The End   后记   完结之际觉得应该说点什么吧。   毕竟这个坑填了太久,将近十年的时间,现在回过头来看,还是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开坑之初有很多在意的东西,比如评论,比如收藏和点击,比如题材的热度,回过头去翻前面的评论,果然那时还是太年轻,对一些批评也不够淡定而显得固执,其实现在看来,确实还有很多不足地方可以改进,希望以后能有空在完善。   其实写到后面,对于数据反而变得淡定起来,唯一想的便是不管怎么样还是要完成这个故事吧。   毕竟是自己想写的故事。   这坑填了近十年,其间三次元足够发生很多事情,也随手填完了好几个别的坑。   只是《黑公主》的架构,不同于别的网王同人,需要更费心思,有时候灵感枯竭加上工作一忙,一断便是很久,这个坑,算是写起来最累的一个了。   不签约,文冷,写起来吃力,又不讨主流欢心,所以最近恢复更新的时候,也只是想好好地把它完结。   所以看到有好几个评论说从小学追到初中,从初中追到研究生的朋友,心里不免吃惊和感慨。   虽然没有每一条回复,但评论是一条条看下来的,在这里统一说一声谢谢吧。   不管题材多么偏门,不管更新多么没有规律,总是有那么几个小天使在坑底等待着,这大概便是晋江为数不多的魅力所在了吧?   目前的这个结局,早在很久以前便想好了,所以也不算是烂尾。   只是有些人和事碍于行文趋势没有一一交代,如果有时间允许的话,再看看有么有番外的可能。   以后,若有新坑,请继续支持,鞠躬~~~~~ 本书由【坑爹小萌物】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