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杨阳 整理 ====================== 《半路杀出个侯夫人》 作者:女王不在家 文案 萧杏花是萧家的童养媳,十四岁圆房,十五岁生孩子,十七岁男人被征兵,一去不复返。 她给婆婆养老送终,又拉扯两儿一女都长大成人,还给儿子娶了媳妇。 眼看着儿子能干,媳妇孝顺,女儿娇俏可爱,说亲的踏破门槛,三十二岁的她觉得,这人生其实还是挺舒坦的。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简直是天降大雷: 那个死鬼男人根本没死!而且封侯拜将,发、达、了!! “儿子,媳妇,闺女,走,你爹富贵了,咱们也要跟着享福去!!” 内容标签: 主角:萧杏花,萧战庭 ┃ 配角:儿子女儿媳妇一堆人 金牌编辑评价: 杏花是萧铁蛋的童养媳,圆房后生儿育女,怎奈夫君被征兵战死沙场,杏花抚养儿女,照料婆婆,数年后,儿孝媳顺,一起圆满。谁知道天降大雷,原来萧铁蛋并没有死,并且已经封侯拜将,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镇国侯。这一家子一夜之间鸡犬升天,可是市井小民和侯门贵府的观念碰撞,他们能否在这侯门之地安然立足?昔日少年夫妻,十五年离别,一个在沙场磨砺出入朝堂,一个为生活磋磨成为市井妇人,再相逢时,能够重续前缘,找回昔日的那个爱人。本文语言诙谐幽默,充满市井气息,人物鲜活生活,浓烈的市井山野风和侯府宅门相结合,带来奇特的感受。铁蛋的感情如同发酵的酒,越陈越香,杏花的感情却如心尖的伤,默默的疼,她俩生离死别后的感情才真正让人觉得深厚。 ====================== 第1章   却说大昭仁宗皇帝永和年间,平州振阳府白湾子县,西门大街旁边小富贵巷里住着个俏寡母,姓萧名杏花的。   这萧杏花今年不过三十有二,生得眼如杏子,眉若远山,肌肤莹白,身材窈窕,端得是俏丽无双。只是早年丧夫,生得性情泼辣,往日里街市买卖人情往来,她样样拿手。如今现带着自己儿子儿媳并女儿过活,大儿子狗蛋在东平大街生药铺子里当学徒,另一个是在外面挑担子卖些撒子糖饼,两个媳妇则和女儿一起在家里做些针线贴补家用,这日子虽不说富裕,可也过得有滋有味。   这一日她见外面日头好,便搬了箱笼出来晾晒,又拿出一包大红纻丝布来,抖擞了下上面的尘土,对旁边忙活着针线的媳妇儿女儿笑着说道:   “这些凑一凑,等你和狗蛋儿有了孩儿,看看正好做点肚兜小虎鞋儿的。”   大儿媳妇梦巧素来是个泼辣爽朗的,当下不由笑道:   “哪里急这个,娘还是拾掇拾掇这些布头,给佩珩做双新鞋,赶明儿说亲穿着好看。”   二儿媳妇没吭声,只掩面偷笑。   一旁的小女儿如今不过十五岁,听着这个,笑道:   “嫂嫂莫要取笑佩珩,我哪里急着说亲,还是在家好好伺候娘才是正经。”   几个妇道人家正说着呢,就听到门外一个急惶惶的声音传来:   “牛蛋娘,你可在家?出事了,外面出事了!”   听得这话,几个女人俱都是一惊,萧杏花率先起身,忙道:   “在家,这是怎么了?”   说着这话,便过去开门。   沉年老门吱的一声被推开了,之只见门外正是西门大街南边住着的陈嫂儿,这陈嫂儿平日里卖翠花为生,如今却把那花厢儿都扔到脚旁了,急眉急眼地跺着脚道:   “大事不好了,你家牛蛋在外面被官兵抓了,这下子怕是命都没了!”   “啊?”   这话一出,萧家的几个女人俱都一惊,面面相觑间,萧杏花连忙抓住陈嫂儿的手道:   “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明明早间还好好的,只说今日当朝公主并未来驸马爷,那威名远播的镇国侯行经县里,县太爷都亲自去迎,街道上自然十分热闹,于是她家牛蛋便一大早挑着担子过去,实指望趁着今日热闹,多挣几个银钱,怎么好好的竟然被抓了呢!   “唉,说起来也是走了霉运,牛蛋儿挑着担子,转往人多的地方钻,谁知道恰好公主的车驾经过,竟被他冲撞了,触了公主霉头,如今已经被拘拿起来了!听着是个什么蔑视王法罪,怕是保不住命了!”那陈嫂儿跺着脚急道。   牛蛋儿媳妇听得这话,脸上煞白,脚底下一软,就栽倒在那里。   旁边的佩珩和狗蛋媳妇连忙扶住了。   萧杏花虽说只是个妇道人家,不过到底是见识过世道,也经历过生死的,如今紧要关头反倒冷静下来:   “佩珩,狗蛋媳妇,你们在家里好生看顾着牛蛋儿媳妇,我去街道上看看就来。”   萧佩珩一听急了,眼泪都要落下来:   “娘,你过去又顶什么用呢!如今二哥被拘拿了,咱们合该去找找六叔,他不是才充了县里都头么,看看他有什么门路没有!”   萧佩珩说的六叔,本姓罗,名庆义,年三十有五,原在县里衙门做事,如今新充了都头的。他早几年没了娘子,有意再续一房,因和萧杏花颇为熟识,一来二去,双方都有那个意思的,底下儿子媳妇也都赞成。实指望着看明年有个好日子,就把婚事办一办。   萧杏花听得女儿这么说,却是沉下声来,斥道:   “你个小孩子家的,哪里懂得这些!如今你二哥冲撞的是哪个,那是皇帝老子家的闺女,你六叔便是当了都头,能大过县太爷去,便是县太爷,见了这公主都要跪下磕头呢!如今便是叫了他来,也平白连累了他!”   “那,那该如何是好!”大媳妇也是慌里慌张没个主意。   “你们且让我想想。”   说着这话时,萧杏花却是已经有了主意,当下跨步到了门外,抬手忽然就“哐当”一声,将两扇大门狠狠推上。   两个媳妇并女儿都大惊:“娘,这是做什么?”   萧杏花在外面咬牙道:“牛蛋儿冲撞了公主,这是必死无疑的,如今便是找县太爷,都保不下他的命!只是他终究是我身上掉下的肉,我怎能看着他就此丧命,少不得跑过去,拦住车马,一番喊冤!天可怜见,若是他们怜悯我寡母养儿,或许能饶他一命!”   萧杏花心里明白,此时自己少不得舍下脸面,当场哭闹撒泼,求得街道众人怜悯,逼着那公主饶过自家牛蛋儿。兵行险招,若是此计不成,自己的命自然也是不保。   说到这里,她已经落下泪来:   “你们且在家里好生等着,万万不可出去,免得连累了你们!陈嫂,烦请你帮我堵门,不可放我儿媳女儿出去,牛蛋儿媳妇,若是牛蛋有个万一,你少女嫩妇的,又没个儿女,也不必为他守着,只再寻个人家就是了!”   里面两个媳妇一个女儿听得这话,已经嘶声哭了起来,拼命要去开那门,争奈萧杏花已经利索地在外面上了锁。   牛蛋儿媳妇哭得没了生气,捶打着门道:“娘,牛蛋儿要是有个万一,我也不活了,你让我也去!若是只因冲撞了车驾就要没命,这朗朗乾坤,青天白日,还有没有公道了!”   亲女儿佩珩更是在那里哭道:“娘,娘,你可不能舍下我!”   萧杏花听着她们哭泣不止,自然心痛,可是她自是明白,若是让她们一并去了,万一事情不成,惹得公主大怒,少不得将这一家子都给斩杀了。   她狠狠心,一抹眼泪,头也不回去奔去东大街了。   一路上凄惶不已,街道上有那熟识的,纷纷道:“萧家嫂嫂,快去看吧,你家牛蛋被抓了!”   萧杏花闷头到了东大街外,却见那里一众官兵,整齐得很,其中有开道的有敲锣的更有打鼓的,好不热闹。   她不过是个市井妇人,一眼望去茫茫然,只觉得到处都是人,哪里知道自己的亲骨肉拘拿在何处,又哪里知道那金枝玉叶的公主在哪儿呢,此时想起戏文里的种种,当即扯起嗓子,高声痛哭道:   “公主殿下,求公主殿下格外开恩,饶恕了小儿吧!我夫早年从军,报效国家,血染沙场,只留得我孤儿寡母,可怜我儿上有高堂老母,下有襁褓幼子,若是真得丧了命,可让我们一家子怎么活啊!还求公主殿下开天地之心,饶恕了小儿性命!我等一家子,必将焚香吃斋,为公主殿下祈福!”   一边哭嚷着,一边冲将过去。   那官兵们见猛地里杀出个妇人来,纷纷伸出刀剑来拦住。若是往日,萧杏花自然吓得早就缩头了,可是想着自己家牛蛋儿被这么一群凶神恶煞的人都抓了,她少不得硬撑着胆子往前,哭嚷着继续喊道:   “我儿不过是市井无知之辈,冲撞了公主大人,实在是罪该万死,但只求公主殿下格外开恩,饶了小儿吧!”   说来也是巧,就在萧杏花哭喊着的时候,那当朝天子的第七公主,封号名为宝仪公主的,恰自旁边茶楼上走下来,听到了这声响,不有轻轻蹙眉道:   “这是何人在此哭泣?”   旁边就有侍卫回禀道;   “这是今日冲撞了公主车驾的那个货郎小厮之母,知道儿子被拘,跑来求饶了她性命。”   宝怡公主听得这话,不悦地道:   “冲撞了本宫的车驾,便是枉顾王法,合该斩首示众,他这老娘,竟然还敢过来求饶?吩咐下去,将这老娘一并拘拿了吧。”   这侍卫听说,自然去办了。   却说萧杏花,见那佩戴了刀剑的官人向自己过来,刀尖逼着自己就要将自己拘拿,也是惊得个一魂升天二魂出世,当下不有冷汗直流,想着我命休矣!   旁边众人,见着公主先是拿了萧家老二牛蛋,又要拘拿喊冤的萧杏花,不免都有些戚戚然。都是街坊邻居,也是知道这家子的,往日里萧杏花虽然有些泼辣,可是做事也讲些道理,怎么如今好好的一家母子就犯了王法?   萧杏花见此情景,心中发恨,当下不有大哭道:“可怜我夫年少从军,为国效忠,再不见回来,我孤儿寡母,辛辛苦苦一十六年,如今却因冲撞车驾,便落得如此下场,我萧杏花冤枉啊,冤啊!列为乡亲,你们好歹替我说个公道话啊!”   街坊众人,其实也是知道萧家背景的,听得此言,一个个也是面上凄然,不由议论纷纷。   而就在这一片喧嚷声中,一个身着玄袍,腰佩长剑,身形魁梧,面目刚毅的男子自茶楼走下。   宝仪公主见了,忙上前,笑着道:“战庭,我们还是先回驿站去吧,这天香楼还敢说是县里最好的茶楼,谁知道不过尔尔。”   萧战庭不动声色地点头,淡声道:   “好。”   谁知这二人刚走了两步,萧战庭忽而微微皱眉:   “这是何人哭泣?”   “哭泣?我怎么并未听见,该不会是你听错了吧?”   “或许。”   萧战庭不再说其他,当即亲自陪同宝仪公主上了轿后,自己也翻身就要上马,可是就在握住马缰绳的时候,他的手陡然顿住,不由得猛地转首望向人群中。 第2章   却说萧杏儿心知性命不保,当下也豁将出去,撒泼打滚揪住那官人的衣袍,哭喊道:“我夫当日也是为国效力,却落得马革裹尸不得返,各位官人,你们也有亲人子女,更有老母在堂,你们怎可——”   她正叫嚷着间,忽而便见周围都安静了下来,就连原本揪扯着要拘拿她的几个官人,也全都束手束脚地站在那里低着头,如同个木头般。   萧杏儿也顾不得眼上挂着的泪珠儿,诧异地抬眼看过去,却见一个黑如铁塔般的人正站在自己旁边。   那人身上玄色锦袍明眼人一看便知做工上等,腰间配着的宝剑看着怪吓人的,这一瞧就是个威风凛凛的主儿!   她一惊,连忙就要跪下,想着这或许是个能做主的,总是要设法求上一求,哭上一哭,撒泼无赖使浑,将百般本领使出,求得牛蛋儿一条性命。   谁知道还没开口呢,就听得那人哑声问道:   “杏花?”   萧杏儿被这么一叫,顿时惊得没了魂魄,想着这声音忒得熟悉!   不过此时也顾不得细想,下意识仰起脸来望过去:   “你,你怎知我叫杏花?”   她这一头,倒是让那人看个分明,当即也是大惊:   “杏花,你真得是杏花?”   萧杏儿听着这声音,再看那人面目,却见那人身材雄健,气势凛凛,深目挺鼻,脸面刚毅,煞是眼熟,虽说如今比往日记忆中添了许多威风持重,可再怎么看,这也是当初的萧铁蛋啊!   她当即忙去看那人左耳朵处,只见那里有一点浅显的印子!   这再是不能作假的,这就是自己那本该丧命了的死鬼男人萧铁蛋啊!   这个印子,还是孩童时候两个人玩耍,她扑过去咬的他,为了这个,还着实挨了婆婆好一顿打呢!   “铁……铁蛋!你是铁蛋!”萧杏儿百感交集,惊吓不已。   死了十几年的男人,香灰不知道积了多厚……竟然诈尸了?   街坊上众人,并那一旁围着的官兵,一个个俱都惊呆了。   这……这可是当今镇国大将军啊,封镇国侯的,听说如今天子还下了旨意,将当朝七公主许配给他,那是怎么样的威风怎么样的前途,怎么如今?   铁蛋?铁蛋?那是什么劳什子玩意儿!   而就在此时,杏花的长子狗蛋儿也也跑了过来。原来他在生药铺子听说了东大街的消息,知道自家弟弟被官兵拘拿了,心里焦躁,便直冲过来,谁知道迎头却碰上了这番情景。   他家亲娘竟然喊那威风凛凛的侯爷为铁蛋?!   这还是要命不要命了!   一旁就有和杏花素日要好的,在那里壮着胆子低声提醒道:“这可不是什么铁蛋,这是侯爷,快,快叫侯爷!”   而萧杏花呢,她在最初的震惊之后,眼望着这男人,渐渐明白过来,这分明就是她家那死鬼男人啊!   死鬼男人竟然没死!   死鬼男人竟然还当了侯爷?!   她仰望着同样用震惊目光望着自己的萧铁蛋,万千个念头涌上心头。   早就听闻说这次当朝七公主行经此处,一同陪着的是镇国大将军,而这位镇国大将军是要娶这位七公主的。   那戏文里也唱了,说是升官发达死婆娘,里面不知道多少抛弃糟糠的负心汉!如今这死鬼男人当了侯爷,而那七公主自然是娇艳如花又鲜嫩,他必然是早就看中了要娶进门的。   如此一来,这死鬼男人如今知道自己还活着,说不得打得什么鬼主意,保不齐将自己杀人灭口,再一并灭了自己三个儿女,从此后自去娶公主,再生一窝好的!   萧杏花就在这万千紧要之际,脑中便迸出一个念头,定是要当众将这事抖搂出来,让街道上的人都知晓了,逼着他认下自己以及三个儿女,从此后让他也有个忌惮,不能轻易害了自家!   主意一定,她便顿时掉下两行泪来,对着这萧铁蛋扑将过去,口中哭道:   “哎呦喂,这不就是我那多年不见的夫君铁蛋吗?铁蛋,你可知道,自你走后,我杏花孝敬婆婆,为婆婆养老送终,还含辛茹苦拉扯大了你的儿女,我这些年过得好苦,如今可算是把你寻到了!”   旁边的萧狗蛋顿时惊了,跺着脚着急道:“娘啊,我爹早就没了的,这不是我爹,人家这是侯爷!这是侯爷啊!”   他弟弟牛蛋已经被拘拿了,可不要再把他老娘也折进去!   一旁众人也都吓得跺脚,更有县里都头罗庆义也赶过来了,见杏花竟然惹出这天大的祸事来,急就要上前:   “杏花,那是当朝镇国将军啊!”   宝仪公主原本见身边萧战庭神情异常,已经疑惑,如今跟过来,见到此情此景,不由大怒,娇声斥道:   “这是哪来的疯婆子,左右,还不拿下!”   宝仪公主如下下令之下,早有一旁侍卫上前就要拿下萧杏花。   可是谁知道,众目睽睽之下,却见萧战庭低首望着抱住自己大腿痛哭不已的萧杏花,缓慢地抬起头来,锐利而深沉的眸子望向那宝仪公主:   “她——是我的结发之妻。”   这句话一出,所有的人都震懵在那里了。   一旁侍卫顿时惊得仿佛被施了定身法一般,不敢动弹。   宝怡公主则是面孔煞白,眼中疑惑,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这一切。   旁边的牛蛋是从来知道自己年幼丧父的,如今乍听到这消息,一时竟回味不出这其中意味。   都头罗庆义前些日子就开始在东大街寻合适的宅子,想着盘下来后,将萧家那一大家子都接过来,大家伙一起过日子,在他心里萧杏花那都是他将要娶进门的娘子了,不曾想,如今横地里出来这么一茬,一时也是情状莫名,不知道说什么好。   一旁围观众人,见这威严华贵的侯爷竟然说萧杏花是他的原配发妻,一个个如坠云里雾里,只觉得仿佛做梦一般。   最后还是宝仪公主忍不住,煞白着脸,走上前道:“战庭,你这是认错了吧,你的发妻当年早已饿死在饥荒之中,好好的怎么会出来个——”   她咬牙望着跪在那里抱住了萧战庭两腿哭泣不止的萧杏花,一时竟不知该有何言语来形容。   呸,不过是个粗俗的街头婆子罢了!   地上哭泣的萧杏花听说这个,一颗心顿时掉在了半空里,含泪的眼儿滴溜溜地转着。   若是这没良心的死鬼男人,真顺着公主的话茬,干脆不认自己,那该如何是好?   可谁知,萧战庭却并没言语,只是沉默地伸出手来,握住了萧杏花的胳膊,将她扶了起来。   在场众人俱都看明白了这动作中的意思。   那宝仪公主本是凤钗宝珠,面上傅粉,如今听得萧战庭如此言语,已经是面色犹如锅底灰,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众人震惊地望着眼前情景,也有的忽而就明白了。   说好的这镇国侯爷将要迎娶宝仪公主呢?   这,这下子如何是好? 第3章   既是被当众认下了,萧杏花一颗心总算是落到了肚子里,彻底放心了。只要萧铁蛋当众认下了自己,那就再没什么好怕的了。   自己再是市井无知之辈,那也是萧铁蛋他明媒正娶的娘子,是昔日贫贱糟糠之妻,为他生下两儿一女,后来他出门在外,家里经历了战乱灾荒,自己更是孝敬婆婆,为婆婆养老送终,又含辛茹苦养大两儿一女。于情于理,于这大昭国的律法,便是他萧铁蛋飞上天当了神仙,都没资格休弃自己!   只要他认了自己,自己便是名正言顺的侯门夫人了,而自己的儿子,岂不就是侯爷家的公子?如此一来,谁敢轻易要了自己儿子性命?!   想到此间,萧杏花自然是眉开眼笑。   抬眼间,望着战战兢兢立在自己身旁的儿子儿媳并女儿,她脸上不由得笑开了花。   “狗蛋,狗蛋媳妇儿,牛蛋,牛蛋媳妇儿,还有佩珩啊,你们看,你爹其实根本没死,不但没死,还发达了呢,以后咱们就要跟着你爹享福了!”   一旁的狗蛋生性老实木讷,素来最听他娘的话,可是任凭如此,他如今也不由得疑惑了,低头看了看怀里供奉了多年的黑色牌位,忍不住问道:   “娘,他真得是爹吗?”   他爹分明已经死了许多年,他从小就知道。虽然识字不多,可是自己抱着的牌位上,分明写着“萧铁蛋之灵位”,他还是认识的,如今怎么这供奉了多年的爹,竟然好好的活了?   旁边的牛蛋也抱着一个黑色牌位,只不过那是他家奶奶的牌位。   “娘,这到底怎么一回事,那位镇国侯,怎么就成了我爹呢!”   可怜的牛蛋这是才刚受了一场惊吓,如今还没回过神来。   萧杏花却是老神在在,笑盈盈地道:“牛蛋啊,你要记住,不是说镇国侯变成了你爹,而是你爹变成了镇国侯。他可是当众承认了的,铁板钉钉的,如今他想反悔也是不行。他既是承认了我,自然得认你们儿子媳妇女儿的!从此后,咱们可是要过上好日子了。”   狗蛋媳妇听着这个,若有所思,却是开口问道:“既有了个这么威风凛凛的爹,那以后狗蛋岂不是不必在生药铺子里受气了?”   萧杏花想想,点头道:“那是自然!他既是侯爷,应该是有银子的,以后哪里受那生药铺子的气,咱自己开个生药铺子去!”   牛蛋媳妇听说这个,不免低头沉思,最后也开口道:“娘,那个爹,你可见过了,会不会很凶?”   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佩珩听闻这个,便低声开口道:“娘,那是侯爷呢,想来总是害怕,可以不去见他吗?”   萧杏花目光扫视过儿媳儿媳并女儿,见他们面上都有忐忑之意。当下也是无奈,摇了摇头,叹息道:“你们长于市井,没什么见识,这也就罢了,不曾想如今见到自己的亲爹,竟然还害怕他凶不敢去见?可真真是烂泥扶不上墙,你们可知,那可是当今侯爷,用的扁担都是金的,吃饭的碗筷都是白银打造的,你们难道不想过这样日子?不想跟着你们爹去享福?”   萧杏花想想便觉得恨铁不成钢,当下拿出当老娘的架势,越发斥责道:   “看你们这没出息的样,在你爹面前可不许露出分毫,要不然平白让他瞧不起!到时候他一气之下不认你们,以后便只能去生药铺子里受气,去走街串巷遭罪!”   萧杏花在家中素来说一不二的,家里儿子媳妇女儿也都信服她,如今听她这么一说,两男三女纷纷点头道:“我等知道了,到了侯爷爹面前,自当好生表现,免得让他瞧不起!”   萧杏花当下分外满意,又面授机宜,吩咐了许多事情,诸如该如何行礼,该如何叫爹等等,最后又让两个儿子都抱紧了牌位,到时候要给那侯爷爹看的。   “他便是再不顾旧情,也该知道,咱们供奉了他亲娘这么许多年,也不敢把我们怎么样!”   萧杏花心里是有依仗的……   就在这一家人说着时,便有一个大官模样的人过来,见了他们,先打量一番,之后才笑呵呵地说:“夫人,各位公子小姐,侯爷有请。”   他也不知这年轻男女们的身份,只是想着这三十来岁徐娘半老的是侯爷的糟糠之妻,叫声夫人总是没错的。   听得这话,一家人顿时绷紧了身子,互相对视一眼鼓鼓劲,战战兢兢地去外面花厅见萧战庭了。      萧战庭站在花厅之中,负手而立,正若有所思。   他记忆中的萧杏花,还是十五六岁模样,穿着一身粗布花衣,娇俏动人,羞涩时候那脸颊仿佛三四月里枝头绽放的杏花儿。   至于他的两个孩儿,一个是刚蹒跚学步,另一个则是尚在襁褓之中。   如今却都已经是长大成人了?   正想着间,却见萧杏花打头,带着浩浩荡荡一群年轻男女过来了。   她此时早已经洗过脸,并稍整了妆梳,并不像在街上时那般狼狈,看上去干净娇俏,倒是隐约有昔日模样。   萧杏花嘴上教训儿女媳妇说得好,可是如今打眼看过来,却见这男子身高七尺,锦袍皮靴,站在那里端得威风凛凛,让人不敢直视。   当下心头一唬,不过想着将来儿女的前程,却还是强忍下惧意,上前绽唇福了福,笑着道:   “侯爷,奴家这厢有礼了。”   萧杏花这么一拜,身后男女自然都或作揖或福了福,齐声道:   “拜见爹爹!”   萧战庭负手而立,凝视着眼前两男三女,一时也有些不懂,怎么分明两个儿子,竟冒出来五个叫爹的?   却听得萧杏花笑呵呵地上前,依次给他介绍道:   “这是咱们大儿子狗蛋,现如今在东平大街生药铺子里当伙计,他自小聪明多识,过目不忘,如今生药铺子里四百八十种药材他每个都能说给一清二白,平日里过手便知斤两都不用秤的!”   狗蛋听得母亲介绍自己,连忙上前一步,都没敢抬头看这位高权重的侯爷爹,只是弯腰再次深深一拜,口里喊了声:“孩儿狗蛋,见过爹。”   萧战庭颔首。   萧杏花继续介绍:“这是狗蛋媳妇儿,名梦巧儿的,已经进门两年了,孝顺又勤俭,是个好媳妇,颇得我心。”   狗蛋媳妇也连忙挨着狗蛋站好了,恭敬小心地拜道;“媳妇梦巧儿,见过爹。”   萧战庭颔首。   萧杏花笑了笑,又指着牛蛋道:“这是牛蛋,如今做些撒子油饼的买卖,他做的撒子,那叫一个金黄脆酥,吃过的没有不夸赞的。”   萧战庭颔首。   “还有这个,是牛蛋媳妇,进门一年,往日里最是孝顺了,针线也做得好。”   牛蛋和牛蛋媳妇都忙上前唤道:“儿子(媳妇)见过爹。”   萧战庭颔首。   萧杏花又指着旁边的佩珩道:“这是佩珩,是你女儿。”   佩珩也慌忙上前,浑身绷紧地福了一福:“爹,我是佩珩,佩珩见过爹!”   萧战庭这下子不颔首了,反而微微挑眉,眸中有疑惑之意。   女儿?   萧杏花微愣了下,连忙才解释道:“你当年离家后,才月余功夫,我就发现自己怀了身子,后来生下是个女儿,取名佩珩。”   佩珩听到这话才明白,原来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存在啊,她羞红满面,忍不住更加低了头。   萧战庭自然不曾想到自己还有个女儿,却见这佩珩生得娇怯怯的羞涩模样,如珠如桃,隐约有几分杏花年轻时的模样,知道这果然是自己的骨肉,当下忙颔首道:“极好。”   一时介绍完毕,他的目光扫过眼前这儿子媳妇并女儿,却见他们衣着朴素,面上忐忑,知道他们如今见了自己,必然是分外不自在,当下便沉声道:   “我少年之时离家,狗蛋不过是绕床而行,牛蛋尚在襁褓之中,只知嘤嘤啼哭,而佩珩尚未出世,不曾想,这许多年过去,再见时,却都已经是长大成人,且已有了妻室,想来实在是唏嘘不已。更可叹这些年,我竟未曾做到为夫、为父之责,每每思之,歉疚不已。”   萧杏花和众位儿女媳妇,都纷纷低头听着,此时听得萧战庭这么说,心中却是不约而同地想:是啊是啊,这些年你真是屁事儿没干,还不赶紧地想想怎么补偿,赶紧把那金的银的,白的黄的,方的圆的,都统统拿出来,开生药铺子,开果子店,再给佩珩来一副好嫁妆风风光光地做亲!   谁知道萧战庭说完这话,却是停顿片刻。   萧杏花心里焦急,终于忍不住抬起头,笑了笑道:“铁蛋儿,都是一家人,不必说两家话,你有什么话,尽管说就是。”   一旁儿子媳妇并女儿也都是不免忐忑,这当爹的到底是什么个意思啊?到底会不会给点银子来啊?还是说不舍得给?!   谁知道那萧战庭却是沉声道:“只可惜明日就要启程回京了,你们——”   众子女听得此言,心顿时提了起来,想着他这意思,是要给银子了?   左右他要迎娶什么宝仪公主,自己这一大家子,拿些银子安家立业,以后再仗着燕京城里有个侯爷爹的名头,看谁敢欺负!   可是萧战庭让人看不懂的目光却望向了萧杏花,清楚地捕捉到她眸子中的那丝忐忑和渴盼。   他淡声道:“你们跟我回燕京城去吧。”   众人听闻这个,一个个不由得张大了嘴巴:“啊?”   竟然不给银子,反而要让他们背井离乡?! 第4章   萧战庭望着众子女并萧杏花震惊的样子,挑眉淡声问道:“怎么?尔等可是有什么顾虑?”   众子女低头不言语,却是心里各有计较。   狗蛋是惦记着自己如今当学徒的那生药铺子,想着燕京城里,未必有白湾子县这么大的生药铺子吧?亦或者那里的达官贵人都用的其他药材,自己未必就懂?再说了,燕京城里开个药铺子那得多少银子?若是真去了燕京城,怕是从此后自己的指望全都泡汤了。   牛蛋则想着,前几天花门巷子里的几个下酒铺子才说以后要订他的撒子用,这凭空就增添了个好进项呢,多出来的银子可以给家里添置点好家什,若是离开了,岂不是白白落空?   佩珩则是低头暗自打着主意,想着自己的终身大事,县里颇有几个俊秀后生对她有意,她心中也在暗暗盘算,若是去了燕京城,那自己又去哪里寻那俊秀温柔的可心人呢?   萧杏花这个当娘的,自然是有些见识的,倒是不同于那些子女所想,她望定了这让人捉摸不透的男人,暗暗猜着他的心思。   其实她素来是不喜欢这个男人,甚至是有些惧怕的。   她本是萧家从拐子手里救过来的,当时只有三四岁罢了,一径只知道啼哭,也说不出自己来历家世。没奈何,萧家寡母就收留了她,面上认作女儿,其实是给萧铁蛋当童养媳的。那萧铁蛋长她两岁,生得魁梧寡言,面色黝黑,她自小不喜。只是因萧铁蛋自小对她还算疼爱,时候一长,她也就认了。到了十四岁便圆房,第二年便了个大胖小子,叫做狗蛋的,次年又是一胎,起名牛蛋。   到了第三年,她有些受不住了,暗暗叫苦,想着自己这羸弱的身子,实在招架不住那不知怜惜人的萧铁蛋,再这么下去,我命休业。谁曾想,也是她命好,待到生下牛蛋刚几个月,里正得了令,说是朝廷要打仗了,各家都要出一个男丁,萧家成年男丁只萧铁蛋一个,自然就去了。   从此后萧杏花算是舒了一口气,想着总算逃过一劫。萧铁蛋去了后,她才发现自己又怀上一胎,这一次生下来是个女娃。既是个女娃,自然是要好生呵护,立志再也不能当“蛋”,请教了镇子上最有学问的教书先生,花了一百个铜板才起了个名字叫佩珩的。   这些年,她只以为萧铁蛋早就没了,奉养婆婆抚养儿女,虽说其中艰难种种,可是无人管束,倒也落得个自在。   如今呢,萧铁蛋竟然没死,她是又喜又叹,喜的是儿女多了一个当侯爷的爹,可以沾光了,叹的是这萧铁蛋越发让人看不懂。   谁知道这闷不吭声的男人,骨子里打得什么主意!   他可不是个贴心可心的人儿,当年若不是她运气,怕是早已折在他手里了吧?   是以如今萧杏花望着这当了侯爷的萧铁蛋,一时觉得有些捉摸不定,心中忐忑,十分猜疑,当下见萧铁蛋盯着自己,仿佛在等着自己话儿,不由得心里发憷,只好连忙笑道:“侯爷说得是呢,都是一家人,原该一起回去,只是这……”   萧战庭望着自己这一脸谄媚笑意的发妻,定声问道:“杏花,你有什么顾虑,尽管说出就是。”   萧杏花听此,无奈,只好道:“其实要说起来,真该是立马收拾东西跟着侯爷回去,奈何如今我们这一大家子早已在这白湾子县上安家落户,一时要收拾东西上京,总是来不及,可要花些时间慢慢打包家当。”   萧战庭:“说得也是,依杏花之意,需要几日收拾?”   萧杏花笑道:“总……总要三五日吧。”   萧战庭颔首:“好,那就五日后,你等随我上京。”   他说起话来,斩钉截铁,颇有县里大官人那种说一不二的气派。是以他这么一说,萧杏花是连说个不字都不敢,只能干笑着应了。   这边正说着,猛地就听到一个女子娇声道:“侯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杏花等人听到这个,不免唬了一跳,忙转首看过去,却见那人穿金戴银,一身珠翠,身上又穿光闪闪的衣服,可不就是那位娇滴滴的宝仪公主吗?   说着那话,宝仪公主已经到了近前,她咬着唇,鄙薄地扫过萧杏花一众人等,再转向萧战庭,却是跺脚道:“侯爷,你好歹说说,这是唱得哪一出啊!”   萧战庭脸上没什么表情,开口不冷不热地道:“你当知道,我在家乡早有结发之妻,并育有儿女。如今眼前这个便是我的结发妻子,其他等人都是我的儿子儿媳并女儿。”   宝仪公主之前已是被惊到了的,如今听了萧战庭一口一个发妻,竟是丝毫不曾顾忌她的面子,不由得脸色微变。   再抬首望了望这又土又憨的一群男女,心中更是百味杂陈。   看那十足的市井百姓味儿,看那憨厚老实的模样,还有那几个女子身上寒酸不上台面的头面,这竟然真是萧战庭的妻小?   她想到自己,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可是,可是你的妻小家人不是早已死于战乱瘟疫了吗?”   镇国侯萧战庭年少丧妻,孤家寡人一个,满燕京城里的人都知道,要不然她父皇也不至于将她指婚给一个有妇之夫!   死于战乱瘟疫?   这话说得可不中听了,萧杏花一行人等听了,自然是心中不爽,他们分明活得好好的,就站在这里,这公主又不瞎眼,竟然咒他们已经死了?   其他人也就罢了,唯独其中那梦巧儿,自小生于屠户之家,从小会拿刀,长大后就是个泼辣的,有着比天高的胆子,此时听得这话,不由笑了笑,竟低声说:“这不是活得好好的,就在跟前儿吗?也不知道是真眼瘸了还是假眼瘸?”   萧杏花正琢磨着法子要给这劳什子宝仪公主一个难堪,谁知就听得大儿媳这话,真是分外满意,正好省了她的口舌呢!有这个儿媳妇出马,真是一个顶俩!   当下她也不说话,只是小心地瞅向铁蛋儿,看着这人脸色,暗自揣摩着这死鬼男人心思。   他如今嘴上说得好听,要带自己和儿女去燕京城享福,只是他有那鲜嫩公主,以后还不知道如何处置往日糟糠之妻呢!   她萧杏花自是要小心提防,看他今日处置,若是见势头不妙,还是别贪他那银两,带着儿女媳妇速速逃了吧!   宝仪公主自是没想到区区一个市井俗不可耐的蠢妇竟然敢这么对自己说话,当下冷瞥了梦巧儿后,勾唇冷笑一声,也拿眼儿去瞅萧战庭,自是想着他给自己撑腰出气。   萧战庭却是淡声道:“我原本以为妻儿丧命于战乱之中,不曾想如今都安然活在人世,这其中自然有些误解,如今能够骨肉重逢,自然是人间一大幸事。”   宝仪公主没想到那愚妇当众给自己这个公主没脸儿,萧战庭竟然一声谴责之辞都没有,反而轻描淡写地提起久别重逢的事,甚至看样子还要一家团聚从此子孙满堂?她顿时委屈极了,眼圈都红了,咬着唇儿恨道:   “父皇早已经下了圣旨,为你我赐下良姻,如今你忽然冒出个结发之妻,那我怎么办呢!你好歹说一声啊?难道说这婆子是你的发妻,我就不是你未过门的妻?”   婆子?   萧杏花面上依然带笑,可是心中冷哼一声。   梦巧直接白了那宝仪公主一眼。   其他儿女媳妇面上也都沉了下来。   萧战庭面无表情地扫了宝仪公主一眼,淡声道:“一切自然是回京禀报皇上,请皇上定夺。”   宝仪公主听此言,自然是心中气苦,想着这是怎么个意思,竟是说要退婚?她脸色更加难看了,焦躁地跺脚道:“我不管,我父皇乃是天子,天子金口玉言,岂能有变,如今你家中横生如此变故,置我于何地!你怎么也要给我个交待!”   一旁萧杏花见这所谓的宝仪公主竟然耍起了无赖,不由越发觉得好笑。她面上却不动声色,上前和和气气地道:“公主殿下莫急,且听我这婆子一言,既然皇上赐了良姻,金口玉言不能收回,那这婚事该办的还是得办。”   说着间,她一招手,命自己大儿子拿过来那个牌位抱在手里:   “这是我家婆婆的牌位,这些年来一直跟随在我身边,如今有她老人家在,我作为儿媳的就说句公道话。当年铁蛋离家不回,婆婆也曾说过,若是铁蛋在外有了什么妾室,命我一定要心有度量,容得下外面的男女。既是婆婆有令,今日我萧杏花自当遵命。莫说只是公主一个,就是四五个七八个,我也可以做主,就此收下了一起服侍铁蛋。”   宝仪公主开始听那话,还觉得这婆子倒是懂些道理,可是后来越听越不对,待听到什么“妾室”以及“做主收下,一起服侍铁蛋”顿时明白过来,一下子气得银牙紧咬。   这个市井愚妇,她当自己是什么人,竟然敢大言不惭收下自己?   还说什么外面的妾室?!   这是当自己是要给萧战庭做小吗?!   宝仪公主这厢气得脸都白了,厉声道:“你不过是个乡间愚妇,我却乃宫廷金枝玉叶,你如今话语,竟是要让我给萧战庭做小吗?这可还有王法了?”   萧杏花被宝仪公主这么指着,面上一副惊怕状,无辜又惊讶,无法理解地道:“咦,难道不是吗?难道你竟要做大?可是依我大昭国律法,一则糟糠之妻不下堂,二则先入门者为大,你便是不当妾非要当妻,也该在我之下,叫我一声姐姐,磕一个响头,敬我一盏茶的?”   “你,你——”宝仪公主听得伸手怒指着萧杏花:“你个丑陋婆子,竟敢如此辱没于我!来人哪,给我将这婆子拿下——”   话音刚落,就有宝仪公主身边亲信二人上前。   一旁的几个儿女媳妇看着此番情景,一则是明白这宝怡公主就是险些要了牛蛋性命的人,二则看不惯她一出场的颐指气使,早就暗地里存了反感,只是怕惹出事来,暗自忍耐罢了。   如今他们见这宝仪公主竟要着人拿下自己母亲,自然是一个个都冲将过来。   “休要欺我母亲!”狗蛋冲过去就要护住母亲。   “谁敢动我婆婆!”梦巧儿性子烈,此时直接挽起袖子就要上前撕了那宝仪公主。   “你们敢动手,我和你们拼了!”牛蛋举着自己爹的牌位就要砸过去,反正这牌位这么些年白供奉了!   “别抓我婆婆啊!”春梅书香门第出身,平时性子柔弱,不过这个时候也不甘示弱,上前就要挡住那些冲过来的侍卫。   “娘,放开我娘!”母女贴心,萧佩珩扑过去也要护娘。   一时之间,母亲婆婆娘,声声呼唤,阵阵叫嚷,又有冲撞过来的侍卫以及险些和他们扭打在一起的牛狗二蛋,这厅堂之中乱作一团。   萧战庭从旁,冷眼旁观,却不言语。   萧杏花在这一片乱糟糟中,也是惊得不轻,心道那乔模乔样的公主分明是个贱人心肠,想置我于死地,好霸占了铁蛋正妻的位置,恨只恨铁蛋,怕是心里也盼着我死呢!   哼哼,我偏偏不如你们意,哪怕舍得一身剐,也要闹你们一个天翻地覆。   当下她抱住自家婆婆牌位,上前一横,凄声道:“这位公主殿下,你既要嫁入萧家,当知道我怀中抱着的,可是你未来婆母的牌位,你敢抓我,难道也要欺辱你未来婆母吗?当今圣上以孝传天下,难道公主你为人子女,就是这般孝敬自己的婆母?”   萧杏花这一番话,抑扬顿挫,哀婉凄绝,悲怆入骨,可是堪比燕京城南菜园子唱戏的,又是牌位又是孝道的,还用了欺辱这重话,便是宝仪公主贵为公主,怕是也吃不消。宝怡公主身边几个亲信也是被唬住了,顿时停下动作,请示地看向宝仪公主。   宝仪公主其实刚才也是一怒之下,想给萧杏花点颜色看看,当然也抱着借此试探下萧战庭的心思。她见萧战庭并不阻挡,心里正是窃喜,想着趁机要了这粗鄙婆子的老命,谁知道关键时候,萧杏花却施展出这么一招。   这下子,她有些犹豫了,对付着婆子可以,可是她手里抱着的看样子还真是萧战庭母亲的牌位……她该怎么办?   正犹豫着,就听到萧战庭沉声斥道:“够了!”   他沙场拼搏多年,号令三军,无敢不从,此时一声厉斥,别说萧杏花一众没见识的,就是宝仪公主,都不由得浑身一个轻颤。   顿时叫娘的也不叫了,哭冤的也不哭了,大家呆了片刻,俱地看向了萧战庭。   一直盯着萧杏花抱着牌位的萧战庭,此时踏步上前,他恭敬地凝视着那牌位片刻。   就在萧杏花惊疑不定的时候,却见他撩起袍子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不孝孩儿萧铁蛋,拜见娘亲!”他低下头,声音中饱含沉痛。   萧杏花见此情景,总算松了口气。   他若是还能记得他的老娘,说明这人还没坏透良心。   没坏透良心,就还能指望指望。   抱紧了救命的婆婆牌位,她得意地望了眼跪在自己面前的萧铁蛋,再瞟了眼旁边的宝仪公主。   呵呵,还想抓我?   你也不掂量下自己分量?   宝仪公主盯着地上跪着的萧战庭,此时脸上红一块白一块的,眼神中充满了挣扎。   她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挣扎犹豫了半响后,她狠狠咬了咬唇,也跟着噗通一声跪在了那牌位面前。   她若想嫁给萧战庭,还必须得跪一跪。   要不然还没进门,先来一个不敬婆母之罪,哪怕是金枝玉叶,也够她受的。   于是就见一个威风凛凛大侯爷,一个娇滴滴皇家公主,俱都跪在了萧杏花……怀中的牌位面前。   旁边几个本要捉拿萧杏花的亲信,此时看了此番情景,哪里还敢上前!   就连这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并那金枝玉叶的公主殿下都跪在这市井妇人面前了,他还要去抓人家?傻子才去呢!   第5章   宝仪公主当时是跪了,不过待重新站起来,可真是满心不是滋味。她看看在场这一众男女,心中实在是酸涩得不知如何是好。   原本是爱上萧战庭威武果敢权势滔天,便是比自己大了十几岁,可是他家中并无妻儿也无妾室,实在是个难得一见的好郎君,是以死活央求了父皇赐婚。   可谁曾想,才一转眼功夫,人家正妻有了,儿子有了,女儿有了,儿媳妇也有了,说不得过几日就冒出来几个孙子呢!   梦中情郎转眼成了别家爷爷?且是个子孙绕膝的?   宝仪公主此时心中说苦不是苦,说酸不是酸,真是五味杂陈,悲从心来。   她悲声一叹,却是忍下心中种种,咬牙对萧战庭道:“侯爷,依本宫看,还是先回京去吧,总是要父皇做个了断!”   说完这个,理也没理旁人,转身而去了,空留下萧家一众人等。   萧杏花看看那飘然而去的宝仪公主,再瞧瞧旁边的自家死鬼夫君,真是分外尴尬,当下不由得笑了声,上前歉声道:“铁蛋,这个实在是我的不好。我不过是个市井愚妇,原不懂得什么道理,也不知道公主的威风,如今怕是说错了话,倒是把你在外面的娇娘子给气跑了,我,我——”   她为难地摇头:“要不然我赶紧跑过去,给她赔礼道歉,求她回来!”   说着她就要往外跑。   一旁的大儿媳妇忙拉下她:“娘,娘,你可不能去,万一人家一恼把你抓了呢!”   “梦巧,你放开我,我把你爹要娶进门的娇娘子给气跑了,你奶奶在九泉之下怕是要怪我,我得赶紧——”   一旁的萧战庭皱了下眉,淡声道:“杏花,你不必如此。”   有了这句话,萧杏花打蛇随棍上,跑过去壮着胆子拉住萧战庭的衣袖:“铁蛋,这都是我的不好,若是因此让你开罪了皇上,这可怎么办?”   萧战庭低首,凝视着面前的女子,却见她两眸灵动,满是歉疚,而那眉眼间依稀有着昔日熟悉的模样,一时不免有些恍惚。   他轻咳了声:“没什么,等回京后,我自会向皇上禀明一切。”   略停顿了下,他道:“你放心,无论何时,你都是我的结发之妻,我若封候拜将,你自当凤冠霞帔。”      有了萧战庭那句话,萧杏花自然就放心了。   至于什么公主皇帝,她还考虑不到那么长远,反正现在萧战庭现在是侯爷,而且听说掌管三军权势滔天,便是皇帝老儿都要忌惮三分呢!   那她岂不就是威风八面的侯夫人了?   她想起这事儿来,都不由得想哈哈大笑三声。   旁边一众儿子媳妇女儿围在身边,七七八八地讨论起来。   “哼,我瞧着那个什么公主,分明就是个小贱人,想给咱爹做小呢!咱爹哪里看得上啊,自始至终对她没个笑脸!”   “可不是么,咱娘还说要去追她回来,幸好大嫂反应机灵,拽住了咱娘。”   “呸,别傻了,你当咱娘真打算追啊,不过做做样子给爹看罢了,我也就做做样子拽住。这样也好让爹知道,咱娘可是个那小肚鸡肠的!”   “嫂嫂,还是你机灵,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萧杏花盘算着未来在燕京城的富贵日子,真是脸上眼里都是笑,她望向叽叽喳喳的这些儿女,笑着道:“儿女们都过来,听我说句话。”   她这一出口,众人都不说话了,纷纷围拢过来,听她教诲。   “孩儿们,你们都知道,如今你们那死鬼爹,根本就没死,不但没死,还在京城里谋了大富贵。看样子他也不是个罔顾人伦的,如今是要接咱们去京城享福的。但只是如今看来,你爹身边,还不知道多少个小妖精小贱人,都巴望着进咱萧家门呢,若是你爹真得娶了那身份高贵的女子,再生下子女,怕是你我都要被人低看。是以咱们以后总是要想想办法,把你爹身边的小妖精都给赶跑了,也好成全你我一场富贵。”   众儿女点头,齐声道:“娘说的是,以后无论什么事,我等只听娘的吩咐就是了。”   萧杏花望着这五个儿女媳妇,虽性情各异,也没什么大才能,可是贵在一个个都是孝顺勤快的,实诚贴心,实在是满心的知足。   她想起往日度过的种种艰难,叹了口气道:“往日我一个人带着牛蛋,狗蛋,佩珩,从隗继山下大转子村逃荒出来,一路上不知道经历了多少难处,那个时候牛蛋饿得抓起地上的土吃,狗蛋累得瘫在那里没法动了,险些被外面的野狗叼走,还有佩珩,当时还被我抱在怀里呢,差点被人家抢走当了两腿羊。”   萧杏花其实很少说起过去的这些事,此时说了,一众儿女想起艰难过往,不免低头唏嘘不已。   “后来经历了战乱,瘟疫,也是你们都命大,竟然熬过来,逃到了这振阳府白湾子县,一开始是街头讨饭养活你们三个,后来是去捡外面没人要的野茶末子煮水卖茶过活,之后才慢慢赁了房子,正式安家落户在这里。我熬了这么多年,总算把你们几个拉扯大,娶了媳妇,一家人和和美美,过个安生日子。”   说到这里,她心中越发感慨。   底下的牛蛋狗蛋,想起这么些年来母亲的不容易,不由得低下了头,其它几个女人家更是眼圈都要红了。   萧杏花擦了擦没眼泪的眼儿,又道:“谁曾想,横出了变故,你那死鬼爹竟然没死,还谋取了那么大的富贵。你我若是就此不认,舍弃这富贵,窝在这小镇子上,倒是委屈了自己。如今少不得拼上一把,去那燕京城里,走进侯门大院,拼上一把。但凡他还有些良心,你们几个,自能飞黄腾达,荣华享之不尽。”   说着间,她拿过来旁边的一个包袱,一层层地打开,却是白花花的银子,并一些零碎铜钱。   她数了数,最后道:“这几年,你们几个孝顺,每每挣了银子都交给我收着,我平时吝啬得很,自己不舍得花,也让你们勤俭着,其实是想着以后咱们盘下一个大宅院来,一家子好生过活。如今有了这富贵爹,宅子不用买了,可是你们进京去,不能让人小看了,手底下总得有些银子。这些一共是七十四两,你们五人,每人分十二两,余下十四两我来收着。拿了这些银子,你们都去置办衣服头面,使劲地捯饬一番,捯饬出个富贵模样来,免得进了京城还是穷酸样子,倒是被人笑话。”   说着时,萧杏花便将那银子分好了,每人一份。   因平日里银钱都是萧杏花收着,底下媳妇儿子的手头确实没什么余钱,如今猛然间被分了白花花十二两银子,不由看得眼花,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最后大家面面相觑一番后,还是梦巧儿上前道:“娘,我看,这银子还是你给我收着吧。”   其他几个也纷纷点头:“是了,咱们原本就是一家子,银钱自然是娘收着。我们手里拿着,也不知道该如何花用。”   “说得是呢,不说其他,只说那头面衣衫,到底该买个什么样子的,到底该如何捯饬,我们也是一窍不通。回头拿着银子万一让人骗了,白白落个难受!”   “是了,娘,要说买头面衣衫,回头咱们一家子商量商量,一起买就是了!可不兴这分银子的事儿,反倒不像一家子了。”   听儿女们这么说,萧杏花心中自然欣慰。这些年虽说家中贫寒,可儿女齐心,孝顺,家里也是其乐融融。   她当下收回了那银子,笑着道:“你们既这么说,银子我就暂且管着,咱们先去买几件体面衣服并头面,再收拾收拾家中细碎,过几日就准备跟着你爹上京去了。”   众位儿女自然齐声称是。   如今萧家外面已经有萧战庭派来的几个侍卫把守,出入都有保护。牛蛋本来还打算挑着担子去和几个老主顾告个别,再把前几日答应的货都给送一送,如今看来,只能作罢。   而狗蛋也只能在侍卫的陪伴下,去了往日做伙计的生药铺子,和掌柜道了别。   那生药铺子的东家几乎要将脑袋磕到地上了,一叠声地说有眼不识泰山,这些年委屈了你狗蛋,以后还要多多关照诸如此类。可怜狗蛋这些年,都是弯着腰做人,低着头做事,哪里遇到过这阵仗,只能连声说是后,逃也似的回家去了。   而萧杏花则是拿了那银子,托人打了几件银丝鬒髻,又购置了翠梅花钿儿,金笼坠子,并一件施金累丝镶玉送子观音满池娇分心,和一个金九凤垫根儿,除此还娘几个各做了几件体面衣衫,都是选了上等料子。   做完这些,外还余下一些银钱,只做上京路上零碎花销。   一家人忙碌着又将家中大小物事都收拾了,该送人的送人,该变卖得变卖,至于那零碎细软钗梳则是打成行囊带着。如此忙碌了两三日,方才准备妥当,而萧战庭那边,已经派人传了消息,说是天子急诏,准备上京了。   依照萧杏花的意思,在这府白湾子县这么许多年,总该和乡亲熟人摆个酒席道别,可谁知道萧战庭那边派人催得急,没奈何,竟是只能匆忙上路了。 第6章   这边萧杏花等人匆忙前去驿站见了萧战庭,萧战庭再次环视过一众儿女,却是道:   “如今既是要进京,诸事自然不同于往日,现如今出门在外,一切从简,这几个丫鬟,是县里送过来的,我想着她们懂得此地乡音,你们也自在些,从此后先在身边伺候着。”   说着间,就见一排五个丫鬟过来,都是一般的身段和模样,穿着一般无二的白布衫儿,水清裙子,过来齐刷刷地跪在那里,口中称道:“拜见夫人,拜见少爷,拜见夫人,拜见姑娘。”   萧杏花活了三十二年,还没被人这样拜过呢,不免心中喜滋滋的,想着当了侯夫人果然不同以前。   她身后儿子媳妇自然也是喜上眉梢,想着以后竟是有丫鬟伺候的了,这可是想都没想过的福气。   萧杏花眉眼一扫,自然察觉自己媳妇女儿都是受宠若惊的样子,心中不免想着,孩子们年纪小,藏不住,也忒大惊小怪,可不能让人小看了去。   当下她便稳住心神,做出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学着县里见过的富家太太的语气,淡声说:“快快起来吧,以后既在我等身边伺候,可是要勤勉做事,做好了自然不会亏待你们的。”   这五个丫鬟也都是当地采买来的丫头,其实也未必知道什么规矩,更不知道这侯夫人来历,当下听这位夫人这么说,忙都磕头,一叠声道:“我等自然对夫人忠心耿耿,小心伺候,绝不敢有半点违背。”   萧战庭从旁望着这一切,并未做声,见那几个丫鬟起身,这才道:“梦巧,春梅和佩珩身边先各安排一个丫鬟,你身边放两个。以后回到京城,再做添加,若是用得不顺手,自去换了就是。”   一时又看向旁边两个儿子,两个儿子低着头,恭恭敬敬的,一看就是谨守本分的,当下他便道:“至于狗蛋和牛蛋,我自会安排几个得力小厮跟随左右。”   萧杏花听着萧战庭这般安排,心中自然是松了口气,便连连点头道:“好,一切听你的便是。”   萧战庭却又道:“只是狗蛋和牛蛋这名字,在乡下是为了图个好养活,如今去了燕京城,未免不太合适,如今却是要另外取名字了。”   萧杏花见他这么说,不免诧异,仰脸望向他,可是看过去时,却见萧战庭是一脸的严肃,好像这件事是再重要不过的了。   她收回眼来,扯了扯唇,忽然就想笑了。   当年是哪个说的,狗蛋好啊牛蛋好啊!好得不得了,她说不好听,他非要说这名字好听。   现在知道后悔了吧,觉得不雅观登不上台面了吧?!   呵呵。   萧杏花抿着唇儿,眼里便泛起笑来。   萧战庭见萧杏花笑,那目光也扫了过来,一看之下,不免微怔,只觉得那双眸子中泛着细碎的光,犹如隗继山上遥远而明亮的星子。   曾经那双有着比星子还好看的眸子的小娘子,咬着唇儿气鼓鼓地说,这个名字,不好听,一点不好听,难听死了!   想起过往,他轻轻抿了下唇,微挪开视线,却是淡道:“确实不太好……”   确实不太好,这句话,外人听起来没头没尾的,可是萧杏花却知道,他这一句,是接着许多年她的牢骚和抱怨来的。   这一刻,萧杏花心里得意极了。   这已经过去十七年了,整整十七年,不知道经历了多少人世沧桑和生死离别,他和她也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在大隗继山下刚刚生养了娃儿的小后生和小娘子了,可是他这么淡淡地来上一句“确实不太好”,她竟觉得美滋滋的!   这么多年,你终于知道自己错了啊!   她越发笑起来,笑得怎么抿唇都抿不住,不过想到他如今的身份不比从前,还是勉强收敛住心里的得意,故意道:“名字这个,你是当爹的,自然都由你做主了。”   “佩珩的名字是你起的,就很不错,如今还是请夫人想想,狗蛋牛蛋,怎么再起个名。”   “罢了,我不过是个市井妇人罢了,也没什么见识,佩珩是个女孩儿,名字我请了镇子里教书先生随便起的。可是狗蛋和牛蛋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总是要有个叫得出的响亮名字,还是你起吧。”   “夫人既这么说,那我就擅作主张了。”萧战庭这么说道。   萧杏花听了他这话,顿时明白了,心中不免一哼,暗道这铁蛋儿,在外面当了大官,好生威风凛凛,可性情到底是和从前不同了,如今说个话儿都是绕弯儿呢!敢情早就想自己起名字,只是假意谦让一番罢了。   看这假模假样的德性!   不过她也不说话,只笑盈盈地站在那里,等着他起名字。   一旁的狗蛋牛蛋听说侯爷爹要给自己起新名字,都不由站在那里,忐忑又期待地等着。   “其实早年我出外行军,曾遇到一位神算,他擅起名也擅测算,那个时候我还不曾得到你们出事的消息,心里知道狗蛋牛蛋这名字终究不雅,于是出了银子,请人家给起了名,想着等回到家乡,便把这牛蛋狗蛋的名字改了。如今十五年过去了,这名字终究是能派上用场。”   说着间,他竟从袖中掏出了两个名帖,只见那名帖年代久远,纸张已经薄脆,上面赫然写着“萧千尧,萧千云”。   萧杏花接过来,细细地品了一遍:“这两个名字确实不错,那就改了这个吧。”   一旁的牛蛋狗蛋听了,虽然不懂那名字中含义,不过听着却比什么牛蛋狗蛋要气派一百倍一千倍,当下跪在那里,谢了这侯爷爹的赐名之恩。   而这两个蛋儿,从此后,也就改名,一个叫萧千尧,一个叫萧千云了。   “如今你我骨肉重逢,怕是有诸多事情要料理,然而出门在外,许多事我也一时顾虑不周。这个是柴管家,这些年他一路跟随我身边,对我忠诚有加,帮我料理后院。杏花,但凡有什么需要,你尽管对柴管家提起就是。”   萧杏花等看过去,却见他左侧站着一个男子,四方脸儿,眉眼短而齐整,头上戴个方巾,正笑着看过来。   听到萧战庭提到自己,当即跪下,恭敬地道:“小的拜见夫人,给夫人请安,拜见两位少年和少奶奶,拜见姑娘。”   萧杏花见又出来一个供使唤的,想着这富贵人家规矩可真是大,仆人也真是多,当下便再摆起身段来,淡声道:“柴管家请起就是了,以后有什么事不懂,还要靠着你指点呢。”   那柴管家自然连连说不敢。   萧战庭这边吩咐完了,恰好也到了晚饭时间,于是一家人便去用膳。   萧战庭和萧杏花做主位,其余儿女媳妇分次按序做开。   “原本今日是当地县丞要摆宴,只是想着你们会不自在,也就拒了。如今这是家宴,你们也不必拘束,想吃什么尽管吃就是了。”萧战庭望着众位儿女,这么说道。   萧杏花看过去,却见这一桌子的菜,花样繁多,不说其他,便是糕点,都有十几样,每个都装在精致小碟子里,心里不免暗暗咂舌。   不过当着萧战庭的面,她却不肯露出大惊小怪的样子来,便故作淡定地说:“原说得是,你我一家人多年不见,如今好不容易骨肉团聚,也该一家子好生吃个团圆饭。”   萧杏花这一出口,旁边儿女媳妇眼里瞅着那一桌子的菜,自然都纷纷点头:“母亲说得极是。”   一时这家宴便开始了,萧杏花也就罢了,再是觉得这饭菜花样繁多都是稀罕物,她也拼命地忍住了,怎么也不能让萧战庭小看啊,可是那些儿女媳妇,眼里早就放光了,此时一旦开席,真是犹如饿狼一般,筷子纷纷伸出。   萧杏花暗暗咽了下口水,不着痕迹看过去,却在那么多菜种,一眼就看到了其中有个红烧肘子。那肘子一看就知烧得稀烂喷香,咬一口怕是都要香到骨子里,她待要提箸取上一大块来,又觉得那菜距离自己远,取起来分外不雅观,只好忍着。   谁知道正瞅着呢,只见梦巧儿上前叉了一筷子,晶莹剔透颤巍巍的一块,自己分了一半,给萧千尧也分了一块,接着春梅也不甘示弱,上前也是一筷子,又是晶莹剔透颤巍巍一块,她倒是个细心的,她分了佩珩一块,给了萧千云一块。   佩珩不好意思,低声道:“我自己来就是了。”   说着间她也上前,直接一筷子上去,又是晶莹剔透颤巍巍一大块!   可怜萧杏花此时眼中再无别个菜了,只眼巴巴地瞅着那肘子,那么一大块肘子,被这几个贪吃的儿女你一块我一块,眼瞅着分了大半呢!   这群儿女啊,枉我平日里只说你们孝顺,怎么现在,都想不起来老娘了!   她捏着筷子,正犹豫要不要上前,也插一大块来!   正犹豫着,萧战庭却抬起手来,动筷子,直接取了那块肘子上最嫩的一块,上面还有软糯带劲的白肉筋儿呢。   这下子萧杏花彻底绝望了,盯着那个红烧肘子里面的汤汤水水,不免痛极恨极!   这群人,分明是要馋死老娘啊!   谁知道就在这个时候,萧战庭却将那块夹到的肘子放到了萧杏花碗中。   哦?   萧杏花抬起眼,疑惑地望向萧战庭。   萧战庭挑眉:“你不是爱吃吗?”   “我?爱吃?”   “是,我记得你以前好像很喜欢吃这个?”   旁边的佩珩听了,连忙摇头道:“没有啊,我娘并不爱吃的。”   “是了,当初娘做了,只说她天生吃不得这个,嫌腻。”萧千尧实诚地说道。   “不错,每次娘都让我们吃,说自己不能吃这个,一吃就犯恶心。”萧千云记起过往,也补充说道。   “不爱吃?”萧战庭拧眉,不解地望着萧杏花。   在萧战庭疑惑的目光中,萧杏花顿时满脸通红,她狠狠地瞪了儿女们一眼,咬牙切齿地道:   “对,我不爱吃!”   说完这个,心都一抽一抽的疼。   对,她不爱吃,不爱吃,才不爱吃这腻歪的玩意儿呢!   她简直心痛得想哭,不过还是努力笑了笑:   “不爱吃呢,这个还是你吃了吧……”   萧战庭凝视她半响,最后没说话,默默地取回那块肘子,自己去吃了。   他吃得很慢,当一口一口咀嚼的时候,满心哀怨的萧杏花看到他棱角分明且带有青色胡子茬的下巴一动一动的。   这让她想起,幼年时,她和萧战庭一起吃东西的时候。   家里穷,萧家婆母有时候煮了几个捡来的鸟蛋,她就问萧杏花吃不吃。   萧杏花知道萧战庭每天要跟着人上山打猎,要做农活,夜晚还要去私塾先生家里跟着去念书,也知道婆母其实私心里是希望萧战庭吃的。   自己婆母是个好人,可是好人也偏疼自己儿子啊。   所以她总是说她不爱吃这个,哪怕萧战庭让她吃,她也说不吃。   于是在那明暗灶火的跳动中,她有一搭没一搭地给炉灶添火,他就在旁边默默地吃着煮好的鸟蛋。   当他吃的时候,她会从旁看着,看着他的下巴随着咀嚼的动作而一动一动的。   她借着低头去烧火的功夫,会赶紧咽一下口水,然后嗅着那不住钻进鼻子的蛋香,在脑子里想象着那煮蛋的美味。   他有时候会问她要不要吃,她会一边咽着口水一边嫌弃地皱眉,说我才不爱吃呢! 第7章   他有时候会问她要不要吃,她会一边咽着口水一边嫌弃地皱眉,说我才不爱吃呢!   此时此刻的萧杏花,回忆着那过往种种,凝视着眼前这个位高权重成熟刚毅的男子侧颜,却是恍惚间觉得仿佛回到了十几年前。   山脚下,茅屋里,灶膛前,听着外面的虎啸狼嚎,两个人坐在石墩子上的光阴。   多年不见再次重逢,他们之间已经隔了千山万水,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侯爷,而她不过是个俗鄙的市井妇人,彼此不知道多少生分,口中喊一声侯爷,客气地笑一笑,便是夫妻,亦不过如此而已。   况且,其实萧杏花从来不爱往日的萧铁蛋,当年的那门亲事,她也并没有其他选择而已。   正想着,却猛然发现周围都安静下来,萧战庭正停下咀嚼的动作,侧首凝视着自己,而一旁的儿女,也都安静地看着自己。   “怎,怎么了?”她莫名,笑道:“吃啊,继续吃啊!”   儿女们面面相觑,而萧战庭则是定定地望着她,深邃而难懂的眸子泛着让人看不懂的情绪。   “你们都盯着我做什么?难道我脸上长了肘子不成?”说着她不由得噗嗤笑了起来。   儿女们纷纷低下头,继续吃起来,不过这次吃得分外安静,唯独萧战庭,只紧紧攥着筷子,却不再见动。   她不由得凑上前,笑着说道:“侯爷,这是怎么了?”   萧战庭却猛地站了起来,哑声道:“你们吃,我出去下。”   说完这个,他大步而去,头也不回。   众儿女顿时惊诧,不解地看着远去的爹。   “娘,爹这是怎么了?他生气了?”   “他该不会觉得我们吃相粗鄙,难登大雅之堂吧?”   “说的是呢,现在爹是侯爷,什么没见识过,就连皇宫也是去过,若是咱们太过粗鄙,他必然觉得咱们丢人现眼!”   “娘,要不然你去跟着问问,看看爹到底是什么意思?若是真生气了,好歹帮我们解释解释?”   “是了,如是我们错了,可以慢慢改啊!”   众位儿女七嘴八舌一番,不免各种猜测。   萧杏花想起之前那肘子,便觉得满心悲凉,听得儿女们这么说,不免低哼一声:   “他便是生气又如何,你们也是他的亲骨肉,难道他还能不要你们了!怕什么怕!”   这话一出,众位女儿顿时哑然,对着这威风凛凛的侯爷爹,原来他们娘还可以这么硬气啊?   萧杏花扫视过众儿女,郑重地道:“你们须要记住一件事。”   众儿女忙道:“娘,你说,我们听着呢。”   “如今你们身份不同以前了,自要摆出一番雍容气度来,万万不能露出以前街头觅食的穷酸相!以后不管是那些丫鬟小厮,还是管家,在他们面前,一定要摆出气派来,不能惹他们笑话!至于你爹呢,就算他如今是侯爷,那又如何,你娘我给他老娘养老送终,又给他拉扯大了你们几个,他不敢亏待我这个发妻,更不能委屈了你们!要不然他就是忘恩负义,就是薄情寡义,我就要你去告御状,就要去击鼓鸣冤,就要去昭告天下!”   众儿女见萧杏花言辞铿锵激昂,一个个连连点头,谁也不敢说出个不字!   不过低头一想,最终还是萧千尧出来,低声问道:“可是娘,到底什么叫穷酸相,什么叫雍容气派?”   这话一出,萧杏花也有些呆了。   其他几个,纷纷陷入了沉思。   半响后,萧杏花终于道:“所谓雍容气派,就是像那位宝仪公主般,穿金戴银,前拥后簇,吃不完的山珍海味,穿不尽的绫罗绸缎,花不败的金山银山!”   梦巧儿听了,顿时举一反三:“穷酸相,就是没金没银没人伺候了?”   萧杏花点头,又补充说:“看到肘子拼命扑过去恨不得全都吃光,这也是穷酸相!”   众人都不由得望向桌上只剩下了汤水的红烧肘子,顿时羞惭不已。   “可是看到肘子,为什么不吃?”佩珩回味着刚才的味道,舔舔嘴唇,眼中发亮,这肘子真好吃啊!   “是啊,分明是想吃的,难道要故意忍住?”梦巧儿也不懂了。   “娘,你还是给我们掰开说说,怎么才能不显得一脸穷酸相吧!”二儿子萧千云实在是迷茫了。   萧杏花其实也不知道怎么才能不露出穷酸相来啊!   她一个市井妇人,哪里知道这些!   不过此时此刻,面对着儿女媳妇们的疑惑,她这个当娘的,还是努力地想了想,最后目光落到了眼前这一桌子宴席上。   “你们瞧,看着这一桌子酒席,你们想着什么?”   “我想着,这个真好吃。”萧千尧老实地说,还想再吃呢。   “要是能天天吃就好了。”梦巧不好意思地说。   “这个糕点样子真好看,不知道怎么做的,我想学学……”萧千云搓搓手,心里还惦记着自己的挑担子买卖。   萧杏花听到这话,叹了口气,郑重地说:“可是你们必须明白,你们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不是街头卖撒子的,也不是以前穷得赁人房子的,这样的饭菜,你们以后可能天天吃日日吃,会吃到厌倦腻歪,吃到再也没有胃口!”   “不可能吧,这样的菜,我一辈子都不会腻!”佩珩不解地道。   “吃多了,总是会腻的。我觉得想要不露出寒酸相,就是说,你们看到这酒席,就要好像天天在吃,一点不稀罕这玩意儿!”   众子女听着,先是若有所思,后是觉得很有道理。   “是了,爹这里的管家下人可能都吃过这些菜的,都不把这个当回事,咱们要是一脸馋相,可不就惹人笑话呗!”   “不错,说得正是这个理。”   一家人子又好生商讨了一番,最后大家都决定,以后把前几日打造的金银都戴上,再不做出看菜两眼放光的馋样儿。   再好吃,也得忍,忍住!      萧杏花和子女们一番说话后,看看时候已晚,到了各自歇息的时候了。几个子女中,千云和佩珩都比较心细,不由问起来:   “可是刚才爹一气之下离席了,总是要看看他是什么意思。”   萧杏花道:“这个你们不必操心,我自去问问。”   众子女听了这个,终究还是有些担心,最后壮起胆子提醒道:   “娘,虽说那是爹,可到底和咱们不熟呢,你说话的时候总是要谨慎,免得惹怒了人家。”   萧杏花自然明白儿女们的担忧,笑道:“这个你放心,当着他的面,我自有分寸!”   一时众位子女拜别了萧杏花,萧杏花跟随了那柴大管家来到了后面院落,这是一个小小的四合院,也是如今萧战庭临时下榻之处。   她是萧战庭的结发之妻,按理说,今晚也该歇息在这里的。   她来到这院子的时候,便见萧战庭正孤身一人坐在月光之下的矮杌子上,手里捏着一盏酒,正在那里低头闷饮。   月光如银,洒在巴掌大的小院里,周围很是寂静,墙角下蝈蝈儿偶尔不甘寂寞地叫上几声,清脆可人。   萧杏花望着他那宽厚健壮的背影,不免轻叹了口气。   其实她一向畏惧这个男人,也嫌弃这个男人。   畏惧他身躯健壮结实,自从圆房后每晚都将她好一番折腾,第二日几乎都是颤着腿儿爬起来去灶房里做饭,也嫌弃他粗鲁不懂风情,总是上来就做,连个知心话儿都不会说。   当然心里其实也有自怜,怜自己打小儿被人拐卖,跟着那拐子不知道遭了多少罪,最后天可怜见,做了他家童养媳,婆婆虽说对自己还好,可私底下总是偏疼他的,暗地里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流了多少眼泪。   后来以为他死了,再也不回来了,一个人拉扯着三个孩子,在最绝望的时候,心里企盼着他能回来,能狠狠地抱住她,给她一点想头儿,可是一天过去了,一年过去了,她没等到他人,却等到了他的死讯。   俏寡妇门前是非多,更何况是一个人拉扯三个孩子,流下的眼泪她往肚子里咽,这些事都过去了,不想说也没必要说。   只是如今,好不容易一切都熬过去了,他倒是终于出现了。   不但人出现了,还带来了泼天的富贵。   他再不是往日隗继山下只有力气的穷壮丁了,他改了名姓叫什么萧战庭,他飞黄腾达,权势滔天了,人看着稳当了,气势也和以前截然不同,就是那性情,也总让人捉摸不透。   其实若不是出这么一桩子事儿,萧杏花或许会躲着他吧,孩子都大了,认不认都不打紧的,街头挑担子也能混口饭吃,谁稀罕这富贵?   但是如今认了,其他的路就被堵死了,只能硬着头皮来他身边谋取这锦绣荣华了。   于是她萧杏花,少不得低下头,一如年少时般,陪着他说说话,把他那硬脾气哄上一哄。   她也拽了一个矮杌子,陪着他坐在旁边,放柔了声音道:“铁蛋儿,你刚才可是有什么不喜?若是,好歹说说,免得儿女媳妇们心里难受。”   “没什么。”萧战庭头也没抬,只闷闷地望着手里那盏酒。   “哎,这些年他们跟着我,无知无识,眼皮子浅,也没什么见识,上不了台面,可是这也怪不得他们,要怪就怪我这个当娘的吧。如今若是他们有什么不对的,你好歹给我说说,我自会去教训下他们。孩子们心里敬重你,唯恐惹你不快,都在那里忐忑了半响呢。”   “我并没有怪他们的意思。”他抬起头,望向萧杏花。   萧杏花顿时一愣,不知道是不是头顶的乌云遮住了月牙儿,以至于她眼花了,这么乍一看过去,竟觉得萧战庭那双眼里泛着红。   第8章   “我也没有怪你的意思。”他苦笑一声,低哑地喃道:“其实都怪我,是我不好。”   他的语气中带着浓重的悲凉。   萧杏花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便觉得怪怪的,她连忙笑着说:   “你别这样,怎么会怪你呢,若不是恰好碰到了你,牛蛋的命怕是都保不住了呢!”   然而萧杏花不说这个还好,一提这一茬,萧战庭顿时发出一声饱含嘲讽的冷笑,之后便狠狠地将刚才那盏酒一饮而尽。   “哦……”这是演哪一出,萧杏花实在是看不懂,自己说错了什么话?还是得罪了他?还是说他想起了什么事儿?   难道是说——萧杏花想到那宝仪公主,顿时后背一阵发冷。   难道说,他今日这么失落,是因为那宝仪公主生气了?   是了,自己和儿女们一出现,还不知道宝仪公主的事儿最后会如何处置呢!   “那个,那个宝仪公主……”萧杏花期期艾艾地想开口试探。   “婚事,我会奏明皇上退了。”萧战庭直截了当地说。   “这……这可真是……”萧杏花听了,心里别提多高兴了,不过看着萧战庭那满目凄凉的样子,又不好表露出来,只好长叹一声,假模假样地道:“其实我早说过,我原也不是不能容人的小性儿,老话说得好,舡多不碍港,车多不碍路,你若真能纳个这样门第的,也能有个人帮衬着我些,真是巴不得呢。所以昨日里我才说,过去把公主追过来,和她好声好气地说说,实在不行,让她做大,我做小就是了。这可是皇家的金枝玉叶的,又是皇上金口玉言,怎么也不该退婚啊!你说这……要不然我现在去找她……”   说着她作势就要起身。   本来这个时候,她是想着萧战庭过来拦一拦的。   可是谁知道,萧战庭却只侧首望着她,屁股竟然是连都不动一下。   她这要走的架势顿时卡在那里,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的。   最后没办法,她只好干笑了声:“你要是喜欢,我就真去找了?”   月光之下,看不太清楚面目的冷硬男人在盯着她看,那眼神是自打他们重逢后再也没有的认真。   那目光,仿佛要穿透十五年的光阴,去审视她,打量她,看她这些年经历了什么,又变成了什么样的性情。   十五年的时间,把原本最亲近的两个人变得疏远客气,初见面时竟都是防备,狐疑,算计……   他无声地盯着她看,一点点地在这个沾染了许多市井气的女人身上去寻找曾经他熟悉的那个人儿。   她就那么在他的目光中慢慢收起了笑,变得无措起来,变得不知道自己的手该放在哪里。   她不自在地笑了下:“这,这是怎么了?”   萧战庭终于收回了目光,抬手,轻轻一扯,示意她坐下。   “说说我娘临终前的事吧。”那男人没再看她,径自盯着小院的青石板,这么说道。   “娘……娘她……是得了病走的,那病村里许多人得了,来得快,很快就不行了,临走前她放心不下你,也放心不下孩子们,那个时候孩子还小呢,她都没能闭上眼儿。她没了后,我就把她安葬在大隗继山下了,就是咱们开得那块荒地旁边,有个坟包。”她借坡下驴,赶紧坐下,这么说道。   “嗯,我知道,见过她的坟了。”   “你,你回去过啊?那就好,你回去,她老人家看到你,想必也是放心了。说起来,这些年我都没顾上回去看看她老人家,什么时候也得回去说道说道,要不然她还记挂着孩子们呢。”   “等回京城,禀明皇上,我带着你和孩子们回去。”   “那就好,那就好。”   “你呢,这些年你怎么过得?”   “我?好啊,儿女们都大了,虽说没什么大本事,可是孝顺也老实,踏踏实实做点小本买卖,或者学点本领,一家子攒点银子,心里盼着能盘下个院子来住,其实也好。”   她一边说着,一边不自在地挪动了下手。   谁知道萧战庭却忽然伸出手,握住了她的。   他的手颇有力道,握住她的时,仿佛一个铁钳子。   就如同多年之前的那个年轻后生。   他这一握,不知怎地,分明是一把年纪了,她却莫名心里一慌,下意识地就要把手抽回来。可是他力道大,她根本抽不动啊,最后只能作罢,强自忍下。   正待要干笑几声,说几句调皮话儿,谁知道他却捏着她的手,摊开来,在月光下仔细地看。   这些年来她这双手,曾为孩儿们擦屎擦尿,也曾在逃难路上乞讨拾荒,更曾在一个个不眠的夜里拿着针线,缝缝补补只为了挣取微薄的铜板补贴家用,这么多年熬下来,那双手上早已遍布裂痕,粗糙不堪。   他的手倒是长得好,虽指尖上颇有些茧子,可以看得出那茧子根本是平日里握惯武器才有的,这些年他又不干重活粗活,那双手保养得倒是比年轻时还好!   这该死的不晓人心的月牙儿,偏生在这时候冒出了头,月光直白白地洒在她那双布满茧子和针疤的手上,而那萧战庭,还不错眼地盯着这手看。   萧杏花顿时觉得难堪极了,一咬牙,用尽力气将自己的手抽回来了。   “看什么呢,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她早不是当日的萧杏花了,那个大隗继山下人人称赞的萧杏花,那个大转子村一朵花的萧杏花,那个天生有着一双软绵绵富贵手的萧杏花!   萧战庭侧首凝视着她,却只看,并不说话。   又是这样的目光,仿佛要把人看穿的目光!   萧杏花甚至能感觉到他直白到不加掩饰的审视,好像在打量她过去的这十几年,好像在打量她在过去遭遇的一点点不堪。   她脸上蓦然便觉发烫,别过脸去,咬着唇不吭声。   那如弓的残月轻轻挪移着,已经磨蹭到了树梢后,小院里夜色朦胧,倒仿佛笼罩上一层纱般。难堪地叹口气,萧杏花闭上眸子,一阵习习夏风吹过,却仿佛闻到了哪里飘来的荷花香。   “累了一天,早点歇息吧。”耳边传来那个浑厚低哑的声音,陌生又熟悉。   “嗯。”陷入心事的萧杏花胡乱嗯了声。   身边的人起身了。   他身形极高,比寻常男人要高,是以如今站起来,顿时遮住了月光,像一座高耸的小山般。   萧杏花想起他刚说得话,顿时一个激灵,明白过来了。   要,要睡觉了啊……   她小心地抬起眼看他:“睡,睡觉吧,那——怎么睡?”   “什么怎么睡?”他低头锁着她的双眸,淡声问道。   “我,我的意思是说,你在哪屋睡啊?”萧杏花连忙干笑一声,不知道怎么,面皮竟有些发烫,胸口泛起莫名的惧怕。   “我昨日是睡这里的正房,你——”萧战庭清晰地捕捉到了萧杏花面上的薄红,略一停顿,继续问道:“你打算?”   “我……我这些年习惯了,习惯了一个人睡,我看你睡正房,我就睡耳房吧!”萧杏花连忙道。   “不必。”萧战庭果断地道:“你睡正房吧,我去睡耳房。”   “别啊,你是侯爷,怎么可以去睡耳房呢,还是我去吧。”萧杏花连忙殷勤地笑了笑:“这里的房子比我们家里大多了,我随便睡哪里都——”   “我说了,我睡耳房。”萧战庭忽然粗暴地打断了萧杏花的话,一字一字地道。   萧杏花顿时没声了。   小心地望着萧战庭:“行……我睡正房,你,你睡耳房吧……”   睡哪里不是睡……正房就正房!   好好的,发什么脾气……      第二日一行人等启程前往燕京城,萧战庭命人准备了一辆马车,宽敞舒适得很。萧杏花带着女儿和儿媳,竟不觉得挤。这马车里面又有吊柜和挂袋,还有隔层抽屉等,里面放了各样糕点香瓜茶水,甚至连夜壶都有,真是一应俱全。   佩珩稀罕地看着这马车,打量一番才道:“这马车竟比咱家房子都看着气派。”   萧杏花淡扫了她一眼:“以后你就住在马车里吧?”   佩珩羞涩地抿了抿唇,两个儿媳妇不由得噗嗤笑起来。   萧杏花探头看过去,却见萧千尧和萧千云正在侍卫的带领下去骑马。他们两个平时哪里骑过马啊,现在显然有些发憷。   就在这个时候,萧战庭走了过来,不知道对萧千尧和萧千云说了什么,只说得两个人点头称是。   再然后,萧战庭站在旁,亲自看着他们各自上了马,并尝试着向前骑了几下。   萧战庭又对萧千尧和萧千云身后的侍卫各吩咐了几句,侍卫低头称是。   萧杏花见此情景,收回了目光。   不管萧战庭这个人对自己如何,他到底是个孝子,以后也应该是个慈父。   两个儿子都是他的亲生骨肉,他以后总会顾着他们,给他们谋取一段锦绣前程吧。   这夏日里赶路,一路上自然不好受,梦巧儿佩珩她们开始还觉得新鲜,后来便开始有些受不住了,脑袋上汗珠子黏湿了秀发,屁股底下都是一层湿,更兼浑身的骨头仿佛散了架。   好在她们往日都是吃惯了哭的孩子,如今倒是能忍,并不吭声。   行车到了傍晚时分,车马总算停了下来,却原来是前面已经到了凤城县,当下便停了车马,下榻凤城县驿站。   因当地县丞早已知晓萧战庭并当今七公主殿下要过来,是以摆下酒席侯在这里了。萧战庭便是不会去吃那酒席,自然也难免要见一见,是以一进驿站,根本没见萧战庭踪影,反而看到一群侍卫并宫女,前拥后簇地围着个公主打转。   萧杏花在柴管家的安排下,自去下榻了东边的院子,并给儿女们都安置好了。   一时打发丫鬟们取来热水梳洗过,并烫了脚,整个人就舒服多了,如今只等着驿站做好饭食送过来了。   她见身边这两个小丫鬟倒很是本分,手脚勤快,又都是白湾子县里出来的,算是同乡,想着那侯府门深,总是要培养几个亲信,当下便笑着问道:“熙春,念夏,你们二人,家里还有些什么人?左右如今无聊,好歹说一说。”   熙春忙福了一福,笑着道:“夫人,我本是咱白湾子县后沟村人氏,因家里姐妹太多,实在是养不过来,便将我卖到了县衙里做活,托夫人的福,如今才跟着来到这里伺候夫人。”   萧杏花听了,点头问道:“家中可有兄弟?”   熙春垂下眼道:“有一个弟弟,才两岁。”   不消再说,萧杏花自然是明白了,当即笑道:“这年月,家里姐妹兄弟多,日子自然不好过,不过如今你既跟了我,以后我若能荣华富贵,自然也不会亏待你的,好丫头,你放心就是。”   这一席话说得熙春弯下了颈子,眼圈都红了:“谢夫人,奴婢以后一定尽心服侍夫人。”   一时又问起念夏来,念夏开始还有些不好意思说,后来才低声道:“我本是被人养在窑子里的,到了十一二岁,我懂事了,知道那不是好地方,便拼死也要出来。后来险些被打死,妈妈以为我快没命了,就把我胡乱卖了。谁曾想我命大,活过来了,之后几次转手,最后才被县大人卖下,来到夫人这里伺候。”   萧杏花倒是没想到这念夏竟有这番际遇,不由夸道:“瞧你白白净净的,又是个小身板,万不曾想你竟有这番骨气,倒是也让人敬佩。”   念夏越发低下头:“夫人说哪里话呢,我这出身,平白让人瞧不起,其实原本说要瞒着,只说是被父母卖的,可是夫人宽厚,我终究不好编瞎话来哄你,只得照实说了。”   萧杏花笑道:“可别在意这个,你想啊,你家侯爷还是个白身呢,如今还不是封候拜将,你生于淤泥之中,却能宁死不屈,出淤泥而不染,这才是好女子,真骨气。”   这边正说着呢,就听到外面有脚步和说话之声。   萧杏花开始以为是灶房里做好了膳食,可是侧耳一听,却是不像。   “我等不过是粗鄙妇人,如今竟能有幸拜见公主殿下,实在是我等之幸。”   “公主殿下,真是犹如天人下凡呢,看得我等眼都不够使了。”   那声音极尽恭维谄媚之辞,几乎把宝仪公主夸得天上地下绝无仅有。   萧杏花正纳闷,就见门被推开了,梦巧儿走了进来。   “娘,当地的官夫人都跑过来了,来拜见那位宝仪公主,围着她一个劲儿地恭维呢!” 第9章   萧杏花听了,略一沉吟,便道:“她贵为当今公主,一路行来,自然有地方官宦夫人跑过来奉承巴结,这也是人之常情。以后我等也是侯门家眷,自然也有人来巴结你我呢。倒不如现在我们过去看看,学一下这宝仪公主怎么应对,以后也算是心里有底。”   梦巧儿自然是觉得好,当下因佩珩到底是闺阁女子,不让她出来,只叫了春梅一起,几个人带了丫鬟,跑过去旁观。   却听得那几个夫人都站在公主下首,正好一番阿谀奉承,甚至有一个道:   “民妇听说,镇国侯生得形貌魁梧,在朝中权大势大,已经与公主定下姻缘,这真是郎才女貌,天大的好事儿呢!”   “说的是呢,谁人不知,这位侯爷率领三军,驱逐北狄大军,威震北疆,那可真是响当当的人物呢!”   宝仪公主其实自从那日被萧杏花灭了威风下了脸,对于嫁给一个“可能很快就有孙子”的萧战庭,已经是没多少兴趣了,可是今日这当地两个夫人过来拜见她,好一番奉承,又夸赞起了萧战庭,当下不免心中又有些动摇。   一时想起当初第一次见萧战庭时,萧战庭身披战甲指挥三军的雄姿,可真真是盖世英雄,满燕京城里,又怎么可能再找出第二个萧战庭呢!   当下心中一番纠结,便想着,他就是认了糟糠之妻又如何,大不了回京之后,设法让战庭将那愚妇休弃了。   至于那几个儿女,左右不过是市井无知之徒,以后自己再生几胎,萧战庭心里岂能有那几个不成器的儿女?想到此间,她也是笑了,只任凭那些妇人误会下去。   本来萧杏花带着两个儿媳妇是来取取经,看看人家到底怎么应对这官场女人间的排场,谁知道越听越不对味,再听下去,那宝仪公主真是俨然以萧战庭家眷自居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萧杏花现在决定不再忍。   旁边的梦巧儿也是受不了:“我呸,真是个没廉耻的,亏她还是个公主呢,还是个黄花大闺女,竟然一口一个公爹的名儿,这知道的还好,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已经过门了呢!”   秀梅性子虽然软,可是此时也觉得不是味儿:“总不该让人误会下去,到时候万一传扬出去,只说公爹要纳她进门,却到底没纳,岂不是败坏了公爹名声?”   萧杏花自然也是深以为然,当下低哼一声:“这贼贱婊子,还没过门,便拿起了给人当小的乔儿,现如今倒是要她知道,谁才是萧战庭的正妻!”   说着间,萧杏花已经有了主意,便带着两个儿媳妇悄悄退出来,又让她们俯首过来,好生一番吩咐。   两个儿媳妇暗暗点头,之后自然按照萧杏花说得去办了。   片刻之后,却见她们手底下五个丫鬟全都到齐了,名姓分别是:熙春,念夏,绿罗,红裳,素锦。   这五个丫鬟一字排开,又穿着一水儿的白布衫儿和水清裙子,齐声道:   “侯夫人,刚才少奶奶只说找你呢,怎么却在这里?”   “侯夫人,您刚刚不是说一路行来已经累了吗,这边洗脚水都给您备下了,快快歇息去吧。”   “我倒是不打紧,只是操心着侯爷,他也一路奔波劳累,如今却又出去会客,总是让人心疼呢。”   “娘,您就是太心疼爹了,爹身子硬朗得很呢。”   “大嫂,你不知道,娘和爹素来恩爱,自然是心里口里都念着爹呢。”   她们几个故意把那“侯夫人”几个字咬得颇重,又是着意在公主厢房外面说的,于是那屋子里的人自然听了个清清楚楚。   于是就有当地县丞夫人纳闷地看了看外面:“这……难不成,这下榻此间的,还有另外一位侯爷,亦有另外一位侯夫人?”   怎么家里那老蠢夫就没打探清楚,可不能只请了这一个,却开罪了那一个啊!   其他人等心中也是颇为疑惑,不由得都探头往外看去。   宝仪公主听得外面那话,登时脸色不好看起来。   她自幼长于宫廷,自然是明白这雕虫小技,知道那位市井泼妇不过是故意的,还说什么侯夫人?呸,侯夫人是随便说叫就叫的吗?那都是要她父皇下旨册封,赐凤冠霞帔,才能这么叫的!   当下她绷了脸,起身走出西厢房,冷笑着看过去。   装模作样的愚妇,这点手段,也真是可笑,当下挑眉,厉声道:   “真是大胆包天,侯夫人这个名头,岂是你这个无品阶的乡间妇人能用的?”   萧杏花见这公主出来,正中下怀,当下故意带领着两个儿媳上前拜了:   “民妇拜见公主殿下。”   “萧杏花,你或许不知,侯夫人乃是本朝一品夫人的品阶,须要朝廷绶衔加冠封赐尚可,你如今并未受封,却任凭他人以侯夫人称呼之,这是违逆之罪。”   萧杏花也笑了笑,却是道:   “公主,也是巧了,正有个事要和你商量呢。昨日战庭和我提起,说是想再纳一房妾,我心里想着,多一个人伺候他也是好的。只是若真是要纳一个,总该找个脾性好的,姐妹也好相处,战庭那里也省心,你说是也不是?”   宝仪公主听得这话,分明是要自己去给萧战庭当妾,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冷哼道:   “大胆,你竟敢如此辱没于本宫?你可知道,辱没本宫,便是辱没皇室?”   萧杏花也跟着一个冷笑,呵呵地道:   “公主说哪里话,你也知道,我不过是个寻常妇人,不过是想唠唠家常,说说家里纳一房妾的事儿,哪里敢辱没公主呢?”   左右她如果不想进萧家门,反正说的话和她也没关系!   若是她觉得自己的话辱没了她,那就是心存觊觎,想要进她萧家门了。   宝仪公主原本觉得自己占了十成十的上风,如今被萧杏花这么一说,竟被噎得不知如何是好,最后只好恨道:“你,你,你这个刁妇!”   一旁的众位官夫人们见此情景,多少有些猜到了,心里不免震惊不已,想着难道眼前这位才是正宗的镇国侯夫人?   看这位夫人,头戴施金累丝镶玉送子观音满池娇分心,身着紫罗对衿衫,下面则是水青纱金丝挑线裙,说话间虽有几分泼辣,可是看那面盘莹润,眉眼大方,倒还真像个侯门夫人!更何况她口中动辄直呼镇国侯名姓,论年纪,约莫三十上下,正是能和那镇国侯相仿。   一时众人不免疑惑,想来这正是镇国侯的原配发妻了?   如此一来,那公主呢?   那岂不是……给人做小?   堂堂一国公主竟给镇国侯做小?   众夫人想到这,不免震惊不已,当下仿佛勘破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也不敢再多言,只是一径地上前:“我等不知道是萧夫人在此,有眼不识泰山,倒是慢待了夫人,还请恕罪则个。”   萧杏花听闻,大方地一笑,却是道:“不知者不罪,这原算不得什么,我素日在家打理家事,照料子女,不跟随在侯爷身边,寻常人等,自然极少见到我。”   这话说起来,全是大实话,可是听在那些夫人耳中,只当是这位夫人在家掌管侯府中馈,以及教导子女,是以不怎么出来交际应酬。   她们一个个就动了心思,想着公主是公主,那是高不可攀的,便是今日在跟前奉承几句,明日你再想找人家,那是比登天还难!可是侯夫人不同啊,如今好歹混个面熟,以后有什么事,说不得她对侯爷吹个枕边风,就能把事儿办了呢?   当下众人纷纷上前,笑着奉承说:   “夫人真是贤惠淑德,相夫教子,为我等楷模,只是不知道家中子女几个?”   萧杏花趁机道:“如今得了两子一女,俱都已经长大成人,眼前这两位,是我的两个儿媳妇。”   “哎呦喂,我说这两位少奶奶看着便气度不凡,原来是侯爷家的少奶奶呢!”   当下梦巧儿和春梅也都被围上来,被人好一番奉承阿谀。   见此情景,倒是把一旁的宝仪公主气得不轻,一扭头,径自回屋去了!     不过是一个傍晚的时间,镇国侯萧战庭有一夫人,膝下已有两子一女,且两子俱都已经成亲,这个消息已经传遍了凤城县……   萧杏花老神在在地在那里吃着刚出锅的灌浆馒头,旁边两个儿媳妇并佩珩都在那里笑咪咪地伺候着。   “娘,刚才狗蛋过来说,有人要请他出去吃酒。”虽说现在改名字了,可是平日里私底下说话,梦巧儿还是习惯叫狗蛋的。   “对,牛蛋也说了,说那些人还带了白花花的银子,说是要给他们当盘缠呢!”   萧杏花随手拿起旁边一个肉油饼,掰了一点放进嘴里,笑着问道;“可应了,可收了?”   两个媳妇齐摇头:“他们自然是不敢,只说听娘的示下。”   萧杏花听闻,满意地点头:“让他们都过来吧。” 第10章   很快几个儿女全都聚拢过来了。   萧杏花看向两个儿子,却见他们如今穿着一式的玄罗帽儿,身上则是丝绢通袖遍地锦袍儿,看着和往日大有不同。再细看时,他们其实生得剑眉星目,高鼻薄唇,脸型和萧战庭简直犹如一个模子脱出来的。   往日里,一个穿着半旧短衣,粗布带子扎了裤腰儿,一个站在生药铺子里给人哈腰作揖,称斤道两,另一个则是挑着担子满大街吆喝,倒是平白把这天生的好相貌给埋汰了去。   俗话说人靠衣装佛靠金装,这换上新衣新帽,又骑着骏马带着侍卫跑了一圈,整个人精气神仿佛都和往常不同了。   她满意地舒了口气,一边喝着儿媳妇伺候过来的银丝鲊汤,一边问道:“今日骑马,可觉得不适?”   萧千尧恭敬地上前道:“娘,初时我和千云颇觉得不自在,后来经父亲指点迷津,又有侍卫从旁跟着,不小心也就上手了,后来我们二人还纵马跑了几圈,原来这快马策行,真个是畅快!”   萧千云也点头道:“哥哥说的是。”   萧杏花自然是满意,笑道:“以前咱们是街头不起眼的,如今进了侯门,享福了,穿金戴银吃大席,骑马坐轿用奴仆,这都得慢慢品味其中滋味,但只是有件事,我终究还是得提醒下你们。”   “娘,你有什么,尽管说就是了。”   “我听说,外间有些当官的老爷,要来请你们去吃酒,还要给你们送些盘缠?”   “是,我兄弟二人商量了一番,这个自然不敢答应,便全都拒了。”   “极好。你们须要知道,咱们以后能够过上富贵日子,全都要靠你爹呢。往日里咱们仗着不懂事,可以撒泼使浑,闹腾一番,这都无伤大雅,顶多别人笑笑,你爹也不会真恼了咱们。可是若是收受别人钱财,或是跟人去吃酒,难免就着了人家的道,说不得惹了虱子头上搔,这是万万不可的。再说了,咱们萧家的儿女,便是再穷,也不能贪图这种便宜,你们可记住了?”   几个儿女听说这个,面上都有了郑重之色,纷纷道:“娘教诲的是,我等铭记于心。”   萧杏花满意点头,其实她对于自己一手教出来的几个儿女品性还是有信心的,只是如今穷人乍富,就怕两个儿子把持不住,做出什么丢人现眼的事来罢了,少不得提醒一番。   正说话间,就听到外面有马蹄声,以及说话声,萧千云如今骑马跟着跑了这一路,顿时仿佛变机灵了,他忙道:“这是爹爹回来了吧?”   萧杏花点头:“嗯,想必是的。如今认了你爹,可要记得,凡事机灵些,勤快些,这样你们爹才觉得你们是可造之材,以后才有大前途。现在你们先出去,迎迎你爹吧。”   萧千尧萧千云二人听了,自然深以为然,当下忙整理衣冠出去迎接,果然见萧战庭刚外面回来,一身紫缎袍儿,腰间扎着一根玉带,翻身下马间,真个是气势逼人。   萧千尧二人见了,不免心生钦佩,想着我等什么时候才能有爹爹这般气概。   正看着,却见旁边又有一人,那人头戴缨子帽儿,身穿藏蓝通袖袍儿,腰上是金镶碧玉带,身材颀长,面如白玉,长眉秀目,此人不过二十七八岁模样,却是姿容绝好,气度亦佳,看着真是一副神仙模样。   萧战庭便先对萧千尧二人道:“此乃涵阳王,还不过来拜见。”   萧千尧二人之前见这人相貌不凡,便知他身份不同一般,待到听说是什么涵阳王,虽然不知这是个劳什子玩意儿,可也知道不可得罪,当下忙拱手道:   “小子拜见王爷。”   萧战庭又对涵阳王道:“这两个乃是家中不争气的犬子,大的这是长子,为千尧,今年十七,这是次子,为千云,年方十六。”   涵阳王双眸犹如晶石一般,听说这是萧战庭之子,初时诧异,之后也便坦然一笑:   “不曾想今日不但恰遇战庭兄,还能见到两位世侄,只是可惜我出门在外,并没带什么礼,这两个物件,是我随时带着玩儿的,若是不弃,给两位世侄做个见面礼吧。”   说着间,身后小厮取出两个长盒子来,分别打开,却是两把真金川扇儿。   原来此扇产于蜀地,扇面洒金,乃是当朝贡品,年产不过三千把,十分名贵。只是这萧千尧萧千云,一个是生药铺子里熏出来的,一个是走街串巷吆喝惯的,哪里懂得这文人墨客雅致玩意儿的金贵,是以一眼看过去,只看到那扇子上洒的金灿灿晃人眼而已。   饶是如此,也让萧千尧二人大吃一惊,想着这涵阳王果然是个王爷,素昧平生,一出手就是这么值钱的货。老大到底是年纪大,行事稳重,当下也不敢直接去接,只瞅着他爹萧战庭的眼色。   萧战庭见此,便道:“既是王爷相赠,也是一片美意,你二人便收了吧。”   萧千尧二人一听,心中暗喜,忙连声谢过王爷,收下了那洒金川扇。   一时萧战庭让了涵阳王进屋,两个人分宾主坐下,萧千尧和萧千云伺候在一旁,驿站中伙计又上了茶水糕点。   萧千尧二人唯恐露怯,他们爹不提,他们也就只干立在旁,听听爹和那涵阳王怎么说话,怎么应酬,又怎么劝盏。   听着间也就慢慢知道,原来这涵阳王乃是当今圣上同胞的弟弟,自小被先帝封在涵阳,涵阳富饶,这位涵阳王可是盘踞一方的大员。   今年中秋,恰赶上当今太后六十寿辰,是以涵阳王也要进京,提前商议为自己生母祝寿一事,谁知道行到这小小凤城县,倒是和自己爹遇上了,自然要寒暄一番。   这两子从旁侍奉了半响,只听得他爹萧战庭道:   “你们二人先下去吧。”   萧千尧二人一听,忙上前作揖拜别,又谢过了涵阳王的洒金川扇,这才退出来。   待退出屋来,两个人俱都松了口气,低头打量着手里这扇子:“看着这扇子,倒不像是普通物什,上面好些洒金,也不知道值几个银子。”   “我听人讲,那些文人墨客,最爱这虚头巴脑的玩意儿,可能这玩意儿贵不在上面的金子,况且是那么阔气一个王爷送的,必然不是寻常东西。我们还是拿回去,给娘看看,再做定论。”   当下萧千尧二人来到萧杏花房中,并呈上了那洒金川扇。   萧杏花接过扇子,只见这扇子做工精致,扇骨清朗,扇面画工不同寻常,更兼上面洒金富丽堂皇,不免赞道:“这怕是值不少银两呢!”   一时又问起那涵阳王的样貌举止来,最后却听到萧千云在那里疑惑地说:   “虽看着爹爹和涵阳王寒暄间颇为热络,可是不知为何,我总觉得爹爹并不喜那涵阳王。”   萧杏花听说这个,不由多看了眼自己这二儿子。   萧千云,以前虽只是走街串巷一个牛蛋儿,可是素来最擅察言观色,他平日里看人,十看九不错的。   她皱了皱眉头,低头沉思半响,最后却是道:“这种皇室之王,不同于皇室公主,听说是封在封地后不可擅离的,如今这位涵阳王离开封地前往燕京城,打的是为生母祝寿的名头,可是当今圣上未必不会忌惮。你爹位高权重,平日行事必然诸多顾虑,特别是皇上还下旨要你爹娶皇室公主,这就是说,你爹会是当今圣上的女婿,那位涵阳王的侄女婿吗?这么一来,你爹就难免被牵扯到那些皇室勾心斗角之中吧。”   众位子女一听,都不免有些呆了,几个人生生坐在那里,半响不曾说话。   若是爹被牵扯进去,他们岂不是也会被牵扯进去?   他们不过是平头百姓,想本分地过日子,如今认了个爹,也不过是想图个富贵,若是凭空因为这个牵扯进去,将来遇到什么掉脑袋的事儿,那就得不偿失了。   最后还是萧千尧道:“娘,你说得有理,但只是那终究是爹。以前不曾相认也就罢了,如今父子相认,爹若是深陷这朝政之中,我们做儿子的,便是无能无才不能鼎力相助,可总是应该相陪左右,若是有个不好,那也是我们的命罢了!”   萧杏花听着这话,心中不免沉重,可是抬头看看儿女媳妇,一个个面无人色,当下也不想吓到他们,于是噗嗤一笑道:“我不过是胡乱猜猜罢了,其实也是往日里戏文看多了,哪那么多弯弯绕绕呢,你们放宽了心,享受这荣华富贵吧!”   众子女听了,想想也是,便是真有事,上面还有个爹罩着呢!那当爹的能过五关斩六将带领三军驱逐北狄并直取北狄王庭,那是怎么样的英武,哪里还能搞不定这点子事!   众人正说着,就听到柴管家过来,却是道:“刚侯爷说,今日恰遇涵阳王,因宝仪公主也在,便说要攒个席,请夫人,少爷,少奶奶都过去。”   第11章   萧杏花一听,自然应下来了,她也正好去瞧瞧,这涵阳王到底是何样人呢。   旁边佩珩听说,瘪了瘪嘴,委屈地道:“爹爹忒地偏心,怎么只让哥哥嫂嫂去,却不叫我。”   梦巧儿听闻噗嗤一笑:“以前在咱们乡下,倒是不讲究这些,可是如今侯门规矩多,你是个没出阁的姑娘,爹爹怕是觉得你过去不好。”   “那怎么宝仪公主能去?”   萧杏花见她如此,便拉下脸道:“宝仪公主那是涵阳王的亲侄女,那自然不同。”   佩珩想想也是,虽觉得大家都去,独独没她,有些失落,不过也只能认了。      萧杏花带领一席人过去的时候,那边酒席已经整治好了,因是穷乡僻壤,又是临时起意,这驿站匆忙之间,也没什么好酒菜。   酒是涵阳王带过来的木樨荷花酒,又把现捉的糟鲥鱼蒸了,除此外有一碟子烧肉,一碟子烧鸭子,烧鸡肉,还有一碟子煎面筋。萧战庭看着实在不像样,又问起驿站的驿长来:“可还有一些其他吃食?”   那驿长也是诚惶诚恐:“还有现做的火熏肉,只是口味重,怕是入不得贵人口。”   旁边涵阳王听闻,温声道:“出门在外,哪里讲究那么多,烦请将那火熏肉切一盘来,另外若有薄脆蒸酥糕饼,各取一些装碟。”   驿长听闻,一连声说是,自去办了。   萧战庭和那涵阳王相视间,不免都是一笑。   须知这二人,一个是当今圣上的亲胞弟,太后娘娘的亲儿子,太子的亲叔叔,那是何等的尊贵,而萧战庭,朝野之间无人不惧的人物,便是上了金銮宝殿,天子都要卖他几分情面。   他这样的人,什么样的山珍海味没见识过?   如今这两个天上地下一等一尊贵的人,竟然在这倾向僻壤相遇,向驿长要一盆子火熏肉,这两个人相视间,不免自嘲一笑。   这么一笑,原本生疏的两个人倒是生了几分亲近感。   一时萧杏花和宝仪公主都过来了,宝仪公主先拜见了自己皇叔叔,接着萧战庭介绍了自己家小。   “出门在外,不周全的地方,还请王爷海涵。”   “侯爷言重了,你我能在这凤城县偶遇,也是缘分,何必拘束于俗礼,痛快畅饮一番就是。”   说着便命人将那一坛子木樨荷花酒打开,筛了给大家吃。   席间因涵阳王敬到萧杏花,口称道:“嫂夫人,小王敬你一杯……”   谁知道涵阳王话没说完呢,旁边宝仪公主便道:   “皇叔叔,这话你说得不对了。”   涵阳王微诧,看向侄女:“怎么不对?”   宝仪公主傲然望了萧杏花一眼,却是道:“第一,侄女儿唤你一声叔叔,你要知道侄女儿可是赐婚给侯爷的,如此一来,侯爷应是比叔叔晚了一辈,叔叔怎可称她为嫂?”   涵阳王听闻,面上不动声色。   他自然是知道自己皇兄将宝仪赐婚萧战庭一说,也知道萧战庭年三十四岁,却并无妻小,可是如今,陡然间人家夫人也冒出来了,儿子也冒出来了,甚至连儿媳妇都从石头缝里蹦出来了。   他就不好过问,毕竟涉及到人家私密,人家不说,他不能问。   谁曾想,现在他这个侄女儿,竟然开始往外抖搂了。   他微微敛眸,淡声道:“第二呢?”   宝仪公主轻蔑地扫过萧杏花,嗤笑一声,却是道:“她虽是侯爷的结发之妻,可是从未被受封,怎敢被称夫人?今日那些当地民妇前来驿站,更是围着她一番阿谀奉承,甚至连她的儿媳妇都口口声声叫她侯夫人。你当侯夫人这三个字,是嫁了侯爷就能叫得起的吗?”   涵阳王听了这个,微挑眉,望向萧战庭。   这些事,事关萧战庭之夫人,更不是他应该插话的了。   萧战庭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连看都没看宝仪公主一眼,却是沉声道:“那敢问公主,若是贱内自称侯夫人,又该如何处置?”   宝仪公主昂起脸来,高声道:“按照我大昭律例,合该暂押起来,待抵京之后,移交礼部处置。”   这话一出,萧杏花并儿子儿媳都唬了一跳,这么严重?还要关起来??我的乖乖啊!   涵阳王此时听了,不免皱眉,劝道:“宝仪,这位夫人既是侯爷的结发之妻,便是口称侯夫人,虽有不当,可是也情有可原,你又何必……”   宝仪公主冷哼一声:“这个市井妇人,口口声声说她为大,我为小,我怎可让这么一个粗俗无礼鄙薄之辈压我一头?她今日既有错,那就合该依法处置!”   萧杏花这个时候还真有些担心了,不由得求救地看向萧战庭,却见他面目冷硬,神色难辩。   他是什么意思啊,怎么竟然一声不吭?该不会这杀千刀的男人,就喜欢这娇滴滴的女子,为了娶她进门,就狠心把自己处置了吧?   萧杏花心里正嘀咕着呢,就听见萧战庭忽而出声道:“她自称侯夫人,并没有问题。”   这话一出,萧杏花自然意外,涵阳王那边不由微诧,而宝仪公主更是险些蹦起来。   “这是什么意思?她凭什么自称侯夫人!还是说侯爷如今认了妻小,已经忘记了大昭国的律法?”   萧战庭站起来,朗声道:   “当年先帝封我为镇国侯时,那个时候我并不知家中妻小尚在人世,曾向先帝奏请追封母亲并妻儿,先帝追封家母和拙荆萧杏花为一品侯夫人。如今拙荆尚在人世,自然也当得起这一品侯夫人之称谓。”   萧杏花听到这话,不由一愣,远远地看着萧战庭那刚毅的侧脸,分明是没什么表情,硬邦邦的一张脸,她却看出几分暖意来。   原来这丧天良杀千刀的负心汉,当年以为自己死了!可便是以为自己死了,也没忘记自己,还请皇上追封自己为侯夫人了啊?这倒是真真没想到的呢!   她抿了抿唇,心中松了口气,松了口气之余,又有些不自在。   以前倒是平白冤枉了他?   涵阳王听闻这个,不免淡笑一声:“战庭兄说得是,嫂夫人这声侯夫人,还是当得起的。”   宝仪公主没想到自己精心一番盘算,原以为当着自己叔叔的面在萧战庭面前揭穿了那愚妇的所作所为,把她彻底掀翻在地,也好给自己让位,谁曾想,早在先帝之时,萧战庭就曾经为那愚妇求过追封了!   可真真是……   宝仪公主脸上挂不住,娇哼一声,这下子酒席也不吃,叔叔也不搭理,跺脚恨道:   “我不管其他,只等到了燕京城,找我父皇评理去!”   她心里恨极的,原本要仗着叔叔在给自己撑腰,谁曾想这叔叔丝毫没有为自己说话的意思,如今又见里里外外都是萧杏花的儿女,更觉得没意思,灰着脸离开了。   萧杏花见那宝仪公主赌气离开,不免心中暗笑,不过面上却并不露出,只是低头做无奈状,如此一来,反而引得旁边的涵阳王出言安慰:   “我这侄女,自小娇生惯养,行事素来我行我素,若是有得罪之处,还请嫂夫人不必放在心上。”   萧杏花听得心花怒放,面上却是贤惠地一笑,叹息道:“到底是个小姑娘家呢,也着实委屈了她!以后若是真进了萧家门,想来总是能慢慢好起来。”   涵阳王听着这话,不免多看了萧杏花一眼。   他初时只觉得这“萧战庭结发之妻”不过是个无知妇人,可是见她说话言谈,倒也是进退有度。刚才的那句话,仔细品味,便觉别有深意。   到底如今萧战庭和宝仪公主的赐婚尚在,皇命不可违,她嘴上不敢违背,还是承认了这婚事的,可是那言谈间,却是坚持要把宝仪公主看做侧房。   一时又想起萧战庭刚才虽面上肃冷,可是言语间对这夫人颇有回护之意,便更觉得自己那宝仪侄女儿前路渺茫啊!   更何况,人家早生了两个儿子养得这么大,嫡长子嫡次子的位置都占全了!      吃过这酒席后,大家也都各自散去。   原本这驿站是足够用的,可是如今因涵阳王下榻了,分给萧家这一帮子的房舍自然就不够用了。   萧杏花掰着手指头盘算半天,最后却是道:“咱娘几个挤一起吧,让千尧千云哥两个挤一起。”   其他人也就罢了,梦巧儿素来直爽,不由得张口道;“娘啊,如果是你和佩珩挤在一起,两个人还勉强够用,我们四个人挤在一起,岂不是要挤成肉饼!”   萧杏花想想也是,可是又没办法:“那怎么办?”   梦巧儿掩唇一笑,挤眉弄眼上前出主意道:“娘啊,怎么你和爹还分房睡呢?这不对啊,老夫老妻的,合该一起睡才是!”   旁边萧千尧萧千云一听,也觉得很有道理,其实他们男子汉哪里注意这些,如今听说,才觉得不对:“娘,说得是,你和爹怎么不一起睡?”   萧杏花被儿女媳妇问起这事儿来,顿时面皮都涨红了,嗫喏道:“我就是习惯自己睡,自己睡自在,强似和人睡,一个翻身碰手碰脚的,多难受啊!”   梦巧儿越发噗嗤一笑:“娘啊,说的对啊!如果我们娘四个挤在一起睡,那更是一个翻身碰手碰脚的难受,我瞧着,你还是赶紧和爹一起睡去吧,两个人总比四个人松快!”   说着,不由分说,就把萧杏花往外推:“娘,你也别羞,这把年纪了,有什么好羞的,去吧去吧!”   将萧杏花推出门后,她还直接关上了门。   这一幕看得旁边佩珩春梅并两兄弟都目瞪口呆:“你,你怎么把娘赶出去了?” 第12章   这一幕看得旁边佩珩秀梅并两兄弟都目瞪口呆:“你,你怎么把娘赶出去了?”   太不孝了吧!   梦巧儿却分外得意:“你们仔细想想,娘和爹不一起睡,那怎么行呢?爹才多大岁数,不过三十有四罢了,他又是权大势大的人物,不知道多少小妖精小贱人小婊子等着爬他床呢!咱娘不和爹一起睡,少不得便宜了外人,这个一则是对咱娘不好,二则是万一再生个一男半女,岂不是咱们还得叫别的女人生的孩子为弟妹?凭空添了多少糟心!”   她又道:“如今咱们几个是爹的亲子女,爹自然着意提拔看顾,可是若来个小娘,再生养几个,说不得就嫌弃咱们乡下来的,烂泥扶不上墙,反而生疏了咱们!”   她说完这个,其他几个全都恍然大悟:“大嫂,还是你伶俐,竟能想到这一层!可不就是么,得赶紧把娘赶出去,赶到爹那里,那可是金银富贵窝,可不能让外面的小婊子给占了!”      却说可怜的萧杏花被大儿媳妇赶出屋门,逼着她去萧战庭那屋,她开始的时候根本不挪动脚步的。   后来听到屋里头,她那大儿媳妇绘声绘色地说起,不由得跺脚无奈,恨声道:“这群贼小囚儿,为了贪图他们爹的富贵,竟然要让这当老娘的过去陪睡,可真真是没廉耻的不孝子女!”   不过嘴里虽这么骂着,心里掂量一番,也觉得大儿媳妇说得对。她这个大儿媳妇虽然是出生于屠户人家,可这脑袋瓜子还是清楚得很呢。   这么一想,她不由得长叹了口气,攥了攥拳,给自己鼓了鼓劲:“罢了,既是带着这一群儿女跟着那杀千刀的死鬼混日子享富贵,若是我和他总是不同床,说出去不是个事儿,于儿女也不好。如今少不得闭着眼睛熬一熬!”   说完这个,她挪蹭着就要往萧战庭屋里去,可是挪来挪去,挪了一炷香时候,还没挪到萧战庭房跟前呢。   倒是恰好熙春端着洗脚水过来:“夫人,你怎么站在屋檐底下不进去啊?”   萧杏花叹了口气,愁眉苦脸地道:“我今夜在侯爷这屋睡。”   “那敢情好呢,那我就把洗脚水端到侯爷那屋去?”   “也好。”   于是萧杏花让熙春将洗脚水端进去,她自己却是躲在屋檐下不进去。   这个时候夜色浓重,萧战庭屋子里点着油灯,仿佛还有个小厮伺候着端茶递水的。   萧杏花缩在一处角落,观察着里面动静,只听得熙春将洗脚水送进去后,仿佛萧战庭问了几句什么,就让她出来了。   她见熙春出来,忙过去问道:“你都和侯爷说了什么?”   熙春此时是万般疑惑,不明白为什么侯夫人躲在房檐下面愣是不进去,不过她也不敢问,只好老老实实地道:   “我就说,这是夫人吩咐的洗脚水,让端过来。侯爷问,夫人呢,我说等下夫人就过来歇息。之后侯爷让我把洗脚水放在那里,就让我出来了。”   “他没问你为什么夫人要来他这屋睡?”   “没有啊!”   萧杏花点了点头:“好,那你也赶紧歇去吧。”   因这驿站简陋,熙春她们这些下人是五个人挤一处,也怪不容易的。   “夫人,还有什么要我伺候的,要不然我站这里先陪你会儿?”   “不用,不用,你先回去睡吧,我站在这里是觉得凉快,想多吹吹风。”   “好的,夫人。”   熙春离开后,萧杏花又缩在屋檐下,她明知道为了自己以后的地位,也为了子女们以后的前程,她早晚要进萧战庭屋的,也是早晚要和萧战庭同床共枕的,甚至早晚要和萧战庭行那夫妻之事的。   可她就是这么懦弱胆怯,就是畏畏缩缩,恨不得能拖延一刻是一刻。   萧战庭那人,可不是好相与的,当年她萧杏花,可是受了大罪的!   她这些年甚至常常想,若不是他早早被征了壮丁,怕是那几个子女早没娘了!   年少时的萧战庭,那个时候还叫萧铁蛋呢,平日里上山打猎,下水捉鳖,砍柴种地样样精通,便是家里缺了牛耕地,他是把犁缰绳往肩头一扛,能直接当头牛使了。   他生得体魄健壮,虎背熊腰,真是如山一般的块头,又有着晒得黝黑黝黑的壮实肩膀。夜晚在那土炕上,他闷头苦干,怎么都不停歇,她实在捱不过,嘶哭着拿指甲去掐他的肩膀,把指甲都掐断了。   这些事萧杏花想起来,都是血都是泪,满肚子的苦。   曾有同村妇人在那里偷笑,暗地里说你家铁蛋生了驴样大行货,你这小身板,可是要受用一辈子。她只觉得难堪不已,又觉得自己生来命苦,怎么偏生赶上这样一个萧铁蛋!当时真恨不得让她们去趴萧铁根那张炕上,也让她们受受那滋味,方才知道,什么驴样大行货,真是能要了女人家的命!   那个时候他耕得勤,她一个接一个地怀,外人又说,说铁蛋好本事,媳妇生了一个又一个,婆婆听着乐得合不拢嘴,只说犁好地肥,养一窝儿,她暗地里听了这话,只觉得瘆人,想着再生下去,这命可就真搭进去了。   那什么宝仪公主还要嫁给他呢,这可真是傻透了,也不过是年纪小不懂事罢了!萧铁蛋这人,穿上袍子戴上帽儿也是个身材凛凛相貌堂堂,好一个高高大大威风八面的男子汉,可是若脱了那袍子,哪个女人见了不得吓个半死!   萧杏花正在这里暗地嘀咕着,就见萧战庭房舍的门被推开了。   她顿时浑身一僵,抬眼看去。   出来的是铭安,这人仿佛是萧战庭身边的得力小厮,很是机灵,说话也有模有样。   铭安抬眼就看到了萧杏花,走过来恭敬地拜了拜,笑呵呵地问道:   “夫人,怎么不进去说话?”   “侯爷歇息了吗?”   “没呢,正坐在炕头看书呢。”   看书?   萧杏花撇了撇嘴,想着他往日在家里,也不过是些许跟着私塾认几个字,如今倒是充起了读书人,这个时候还在做炕头看书。   可是你再看书,也是江山易改禀性难易,骨子里还是那个隗继山下的糙汉子!   不过她嘴上自然不敢说,忙笑着道:“既是侯爷在看书,偏巧我也觉得今日月色好,我再在外面站一会儿,你先歇着吧。”   那铭安不好意思离去,只好作了个揖,又道:“小的还是在这里陪陪夫人,若是夫人有什么吩咐,也好说话。”   “不必!”萧杏花坚定地道:“这夏天,夜晚短,明早还要赶路呢,你快点歇息吧。”   铭安听了,有几分感动,又见夫人坚持,也怕她是有什么事,自己在这里反而不好,便道:“那夫人站一会儿,便快点进去吧,虽是夏日,可到底夜里凉,小心被风吹着了。”   一时铭安离去了,萧杏花站在房舍旁的枣树下,怔怔地望着那房舍里透出来的一点模糊的光。那点昏暗的光盯得久了,便觉得遥远起来,渐渐地眼前仿佛出现幻觉,浮现出曾经隗继山下的一幕幕。   那个时候她和萧铁蛋还没正式成亲圆房呢,她虽然年纪小,可是也长开了。长开后的萧杏花,芙蓉面冰雪肌,身上嫩得像孙寡妇家做的豆腐,还有那身段出落得该凸的凸该凹的凹,玲珑有致娉婷袅袅,谁见了不喜欢呢。   村长家的玉儿哥哥,和萧杏花素来要好的,不知道哪里摘来一朵似开不开的杏花儿,粉娇玉润的,插在了萧杏花乌黑的发上,直说萧杏花比那杏花还美,比那杏花蕊儿还嫩。她觉得玉儿哥哥的话让人羞涩,总觉得别有深意,可是年轻姑娘家忽然被人这样夸,也是喜欢,便羞得低下头。   玉儿哥哥搂着她,就要亲嘴儿。   她想推拒,可是鬼使神差的,又舍不得推开了。   玉儿哥哥打小在私塾里读书,不像萧战庭那般只夜晚过去勉强跟着认几个字,而是正儿八经地读书作诗,萧杏花觉得玉儿哥哥是读书人,和萧战庭那泥地里土根子不一样,况且玉儿哥哥又生得那般清秀,面皮也是白嫩嫩的。   她鬼迷心窍,又听着玉儿哥哥说了那么多甜蜜话儿,便豁出去了,想和他亲。   谁知道却恰好被萧铁蛋看到了,萧铁蛋恼了,先是痛揍了玉儿哥哥一顿,之后气冲冲地将她拉到了野枣林里,让她跪在石头上,扒了粗布裙儿还要拿荆条抽打她。她哭着抱了他腿求,他高高举起的荆条就没落下,把个健壮的身子将她的细皮嫩肉笼罩住,然后开始亲,开始蹭。他鼓鼓囊囊的腱子肉紧压着她的柔软,灼热的气息在她耳边粗声说,从你四岁进我家门,人就是我的,你逃不掉的,满村里哪个后生能比得过我,能像我这般疼你。之后他就不顾她的哭求,抱着她去了山坳坳里,埋在杂树丛和碎石子里,为所欲为。   她是从那次后才真切地明白,她是萧铁蛋的童养媳,这辈子就是萧铁蛋的,早晚要圆房的,逃不掉的。   正想着,耳边出现“砰”的一声,紧接着,眼前那模糊的灯光忽然消失了。   月牙儿落到了树梢后,院子里连一点光亮都没有,只有角落里蛐蛐的叫声。   萧杏花望着那黑洞洞的窗户,想着他灭灯了,他这是上炕睡了吗?   那自己呢……   她犹豫了下,站在这巴掌大的院落里,一时竟不知道自己该退还是进。   夏风吹过,她衣衫单薄,或许是夜太深,她竟感到一阵凉意,不由自主地抱紧了肩膀。   就在这个时候,门推开了。   萧战庭站在了门前台阶上。 第13章   夜里看过去,看不清楚脸面神情,只是一道魁梧健壮的影子,就那么闷不吭声地立在那里,沉默地望着萧杏花。   萧杏花嘴巴张开,舌头动了几动,愣是没发出半点声响。   想说什么,其实又觉得可笑。   他如今是什么身份,又是怎么样的见识,自己呢,不过是徐娘半老罢了,想想自己那粗糙不堪的双手就知道了。   曾经隗继山下的少年夫妻,如今已经是云泥之别。   依他的身份,尚公主娶郡主,且都是娇滴滴的年轻女子,哪里看得上自己这样的,女人家到了三十二岁,便是底子再好,也终究老了。   夫妻二人隔着丈许罢了,可是却仿佛隔了千山万水。   好半响后,萧战庭总算开口了:“打算外面站一夜吗?”   声音低哑沉闷。   她咬了咬唇,低下头,忽然有些想哭,可是又不甘心,便拼命把泪水憋下去,尽量让自己用寻常语气,笑着说道;“这不是觉得外面凉快么,想多站一会儿。”   萧战庭盯着她半响,最后转身进屋,却是扔下一句:“进屋早点睡吧,明儿还得赶路呢。”   萧杏花得了这个台阶,忙不迭地进屋去了。   谁知道刚一走进去,脚底下不知道是个什么,就那么一绊,险些摔倒。   幸亏一双有力的手稳稳地捉住了她的胳膊。   “地上这是什么?”   萧战庭放开了她的手,点燃了油灯。   她看过去,这才发现门口那里扔着一本用线装订的书,翻开来看,里面画着什么刀剑,还有人摆着个姿势,看样子倒像是教人打架的书。   她拾起来,不解地道:“这是干嘛,怎么好好的书,扔地上呢。”   她只认识几个字,还是以前萧战庭在山里偷偷用树枝划拉着教给她的,是以她骨子里带着对读书人的敬仰,看到带字的这纸张,都心存敬畏。   萧战庭没吭声,径自褪去外袍,翻身上炕睡了。   她有些尴尬,不过很快也就觉得无所谓了,见门口那一盆水,过去摸了摸,还有一点余温。搬来一个杌子,她稍泡了泡脚,又擦干了,这才挪蹭着上炕去了。   萧战庭在东头,她就爬到了西头躺下。   本来劳累了这一天,她实在是身体疲乏,又泡了泡脚,应该很快睡着的。可是身边躺着这么一个老虎般的存在,她真是睡不着。   况且大热天的,他那人就像个大火炉一般,在些许熏人的酒气中,散发出要将人烤焦的热气,烤得她浑身不自在,烤得她像一条鱼一样翻来覆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沉闷的声音忽然传入耳中:“睡不着?”   “嗯,太热了!”   “你以前怕冷,倒没见你说怕热。”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以前年纪轻,现在还老了呢,没法比。”   “没老。”   萧杏花听着他这简洁的两个字,不由得噗嗤一笑:   “不曾想多年不见,如今你也会说个哄人的话儿了。”   “哄人?”   “是啊,可不就是哄着我开心呗!我心里明白得很,儿子都大了,娶了媳妇,再过一两年,说不得就是抱孙子当奶奶了,我是真老了。”   “那我也是要当爷爷的人了。”   “咱两不一样啊!”   “怎么不一样?”   “这能一样吗!”萧杏花简直想说,真是废话,还用问吗?不过考虑到身边这人不是萧铁蛋,而是位高权重一家子指望的萧战庭,她愣是没敢说出来。   “我就想知道,怎么不一样。”萧战庭忽然翻了下身,侧对着萧杏花。   萧杏花只觉得暗夜里,仿佛有一双灼热的眼儿射过来,盯着她,非要逼问出个一二三来。   她有些讷讷地道:“这,肯定不一样的,如果不是遇到你,我就是市井里一个不招人待见的臭婆子,东家长李家短,说几句闲话,挣两个小钱,再盼着女儿嫁个好人家,儿媳妇赶紧大起肚子。”   她别过脸去,不敢看萧战庭,反而去瞧那黑乎乎的屋顶。   “至于你,怎么能一样呢。其实我虽在小小的镇上,没什么见识,可是也听说过。人家说,镇国侯带领兵马击退了北狄人,还召集旧部,一路追击三千里,直接打到了北狄王庭,打得他们俯首称臣,再没有回击之力。”   黑暗中,萧战庭没有吭声,可是她却忍不住继续絮叨起来:   “我那个时候也只是听听罢了,总觉得和我没关系。毕竟在我看来,那都是天上的事儿了,我还是窝地上老老实实挣我两个小铜板。可是我怎么也没想到……没想到,那个人竟是你。”   他早不叫萧铁蛋了,改名字了,叫萧战庭,威名远扬无人不知的萧战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萧战庭。   传闻当今天子,都是他一手扶持上去的。   这样的人,这个世上,他要什么不行呢!   她今年三十二了,他长她两岁,三十四了。   对于小镇子上讨生活的萧杏花来说,三十二岁已经老了。   对于朝廷里呼风唤雨的萧战庭来说,三十四岁,那是最最好的年纪。想来在那遥远的燕京城里,痴恋萧战庭,恨不得嫁他为妻的,绝对不止那宝仪公主一个。   她这个年纪,这般见识,根本不够格当他的侯夫人,一切全靠他的良心罢了。他良心好,敬她是糟糠之妻,疼她的子女,她就能风光。   他若是翻脸不认人,娶个鲜嫩女进门,她便是哭,都没地儿去哭。   况且他如今也学会了读书写字,打扮得威风凛凛的,早没了当年隗继山下那股山里后生的穷土样儿。   她想着这些,又觉得喉咙里难受,发堵,仿佛有什么从胸口满溢出来。   不过她硬生生地控制了。   这些年,别的她未必学得好,可是唯独一个“忍”字,她是做得再好没有了。   她终于忍下了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热潮,故作轻松地叹了口气,笑着打趣说:   “京城里,还是有许多女人要嫁你的吧,就像宝仪公主那样?”   谁知道她说了后,他根本不答话。   她好奇地扭头看过去,却见他一双眸子正盯着自己。   她唬了一跳。   他便慢慢地收回目光,淡而沉地道:“是,很多。”   她勉强笑了笑,想起宝仪公主来,叹了口气:   “其实那女孩儿倒是长得不错,嫩模嫩样,正是你会喜欢的那种,只可惜性情不好,也没个眼色,看样子倒是被家里人宠坏了。”   “为什么我会喜欢那种?”   “噗,别装了,我还不知道你,我一眼瞧过去就知道,那女孩儿就是你爱的,若不是那是皇家的公主,说不得你急吼吼地早要了人家!”   萧战庭抿唇不言,翻身望向窗外。   萧杏花只当他默认了的,便笑道:“其实我早猜到了!明人不说暗话,这里又没外人,好歹给我透个底儿,你是不是已经欺负了人家?摸了?碰了?还是都弄了?”   萧战庭忽然开口道:“你当我是这种人吗?”   萧杏花闻言,不由得嗤笑出声,忍不住掩唇道:“别人不知道你,我还不知道么!怕是你一眼见到人家就急吼吼的,再瞧她那乔模乔样的,你若肯要,她恨不得爬过来给你吧?这婚事都已经赐下来了,我想着怎么着你该摸的也都摸过了吧?只是未必做了最后那一道!”   谁知道她正绘声绘色地说着,便见萧战庭忽然伸出手来,猛地捏住了她的手骨。   他是真用了力气的,于是她“哎呀”一声叫出来,疼得钻心。   她一下子有些恼了,柳眉倒竖,恨声道:“忒没心肝了,这也是娘生父母养的,你这么一捏,谁不知道疼呢!”   萧战庭气息粗重,胸膛剧烈起伏,却不答言。   萧杏花无可奈何,又不敢真上去打他,少不得垂头丧气地倒在炕上,闷头准备睡去。   就在她几乎要睡着的时候,却听到萧战庭冷笑一声。   “你说是,那就是吧!” 第14章   “你说是,那就是吧!”   萧杏花听着萧战庭那句冷笑,以及这句充满嘲笑意味的话,不由得咬紧了牙根。   呵呵,这是承认了,又羞恼成怒吗?   既是他能做得,怎么自己挑破了,便生气了?   萧杏花呆了半响,最后来了句:“冷着个脸,有什么意思呢!”   说着这个,她一翻身,背对着他。   长夜漫漫,她却是死活睡不着,脑中一遍遍地想着往昔,又想着今日。身后仿佛有一种灼热强劲的气息,再再提醒着她,那个久违了十五年的男人正在和她同床共枕!   可是那又如何,他早已不是当日的萧铁蛋,她也不是那个被萧铁蛋拉到山坳坳里为所欲为的萧杏花了。   一直到了后半夜,她才迷糊着睡着,后来一晃眼就醒了。   醒来回头一看,炕上已经没萧战庭了。   她爬起来,透过窗子往外看,萧战庭正和两个儿子站在院子里。   他好像要教他们练武蹲马步,在那里一点点地纠正他们姿势,梦巧儿站在旁边看得津津有味,时不时地也跟着比划几下子。   一夜没睡,她累得腰酸背痛的,这个时候熙春和念夏端来了洗脸水漱口水,并取来了早膳,却是一碗香喷喷的馄饨汤,往日她最爱这一口了。更何况上面放了些许鲜肉鲊,又撒上了酸笋韭菜,一闻便觉得唇齿大动。   萧杏花在熙春的伺候下洗漱了,又吃起念夏奉过来的馄饨汤,一边吃着一边问道:“什么时辰了,看外面太阳头倒是老高了。”   “夫人,这会子已经是辰时了。”   萧杏花一听,倒是不由一惊,她这个人素来勤勉,一过寅就要起来的,给家里儿女媳妇做早膳,再屋里屋外地收拾摸索,还从来没有一口气睡到辰时呢。   旁边的念夏掩唇笑着说:“侯爷说了,让你多睡会吧。”   萧杏花听了,不由低哼一声:“他哪里知道呢!”   熙春从旁道:“大少奶奶也说,让夫人多睡一会儿。说起来夫人真是命好,侯爷体贴您,底下少奶奶也孝敬您呢!”   正说着,梦巧儿不知道什么时候进屋了,一进来,她就贼兮兮地笑,之后还让熙春和念夏都出去了。   她看看窗外,凑过来压低声音问道:“娘,昨夜里到底怎么样?”   萧杏花莫名地瞪她一眼:“什么怎么样啊?”   梦巧儿只以为婆婆是不好意思:“就是你和爹啊,如何?”   萧杏花别过脸去:“还能如何,闷头睡大觉呗!”   梦巧儿不信:“我的亲娘啊,和媳妇我有什么不好说的,你说这孤男寡女的,睡一个炕头,还能没事?我可不信!再说了,俗话说小别胜新婚,你们这久别了十几年,还不蜜一样纠缠在一起啊!”   萧杏花没好气地瞪了这大儿媳妇一眼:“纠缠你个贼囚根子!少在这里扯淡,还不赶紧收拾收拾,尽快赶路是要紧,别在这里耽搁了!”   梦巧儿和婆婆素日最相投的,哪里是被骂一句就能退的呢,当下也是疑惑:“娘,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和爹真得就干睡觉,啥都没做?”   萧杏花这下子是真恼了,叉腰骂道:“你个没良心的小歪剌骨,昨夜里把我从房舍里生生赶出来,害得我跑到这里来投靠你爹!如今还指望着打听什么腌臜事儿?这都老骨头一把眼瞅着当奶奶的人了,你还指望我再生个小叔子给你抱吗?”   可怜梦巧儿被骂得一愣一愣的,心头却是雾水弥漫,想着看爹那身板,不知道比狗蛋牛蛋壮实多少,怎么着也能大战个三百回合,怎么就没弄呢?   梦巧儿心里琢磨着事儿,灰溜溜地跑出去了。   那边萧战庭初步试探了下儿子的身子根基,倒是颇有些满意。虽说没练武打下底子,可是如今两个儿子一个十七一个十六,论起年纪还不晚,自小又是干惯了重活身子壮的,以后勤加练习,自己悉心栽培,不敢说成大器,至少继承自己衣钵应该没问题。   只是两个儿子终究和自己不熟,说话恭恭敬敬的,不像是对待老爹,反倒是把他当顶头上司。   他心里暗叹一声,不过也明白这是莫可奈何的,分别十几年,他从未教导养育过他们二人,如今天上掉下个爹,任凭谁都会不自在吧。   想着间,他迈步回了房舍,想着看看萧杏花。   谁知道一进去,便见到萧杏花叉着腰,气鼓鼓地站在那里,上面穿着罗兰挑丝对襟衫儿,下面则是一袭儿绛紫纱缕丝拖泥裙。她脸上气得粉浓浓般红艳,横叉着腰儿,那胸脯涨卜卜的。   看得出,她是着意打扮过的,这么打扮的萧杏花,真得并不像她自己那般说得老了,反而仿佛艳杏盈枝,花娇人美,颤巍巍得让人恨不得上前采撷在手。   不过他面无表情地望向她,不动声色地问:“这是怎么了,一大早的,哪个惹你了?”   萧战庭不过来也就罢了,他这么一过来,再一问,可真真是恰好踩了萧杏花尾巴。   她想起刚才儿媳妇所问的那些话,不由满腹怨意地瞄了他一眼,冷眉竖眼地道:“我自骂自个儿媳妇,关你何事,要你来问!”   说完这句,她一跺脚,连看都不看萧战庭,直奔旁边佩珩她们那屋去了。   原地徒留了萧战庭,倒是站在那里,看着被她睡过的那凌乱被窝,呆看了许久,最后终于上前,弯腰下去,动手叠起来。   正叠着间,却见那凉被上纠缠着一根青丝。   他的头发比她的要粗硬许多,那根青丝细软,自然不是自己的,而是她的。   他捏着那根青丝在手里,低头倒是看了半响。      “爹和娘斗气了。”   这是萧家一群儿女们私底下议论的事。   “娘去爹屋里睡了,可是他们空躺了一夜,并没什么事,是以娘大怒,气冲冲地没个笑模样,也不理爹,更是对儿女们没个好脸色。”   这是萧家一群儿女们经过深入分析后得出的结论。   梦巧儿皱着眉头想这件事:“无非就几种可能,爹是个银样蜡枪头,根本中看不中用,娘发现爹根本不行,一腔期盼落空,最后羞恼成怒!”   萧千尧一听,觉得这话不中听了:“梦巧儿你说谁呢,我爹身材魁梧威风凛凛的,怎么看也该是厉害角色,怎么就是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了?”   虽然说才喊了那么几天爹,可是萧千尧已经对自己爹钦佩得五体投地,竟看不得自己媳妇说爹不好了。   旁边秀梅和萧千云连忙来劝:“这不是猜猜么,我们胡乱猜猜,不能当真!”   萧千尧这才平息了不悦,他想了想,才道:“依我的想法,爹位高权重,又本来是要迎娶那位公主的。那公主才多大,看着和我们年纪也差不多。如此一来,爹自然觉得娘年纪大了,看不上娘了。”   萧千尧说了这番话,其他几个人都低头不吭声了。   他们其实明白,这是最有可能的了。   毕竟那位宝仪公主他们也见了,不说性情,只说那相貌那鲜嫩,真不是娘能比的。   旁边的秀梅叹了口气,忽然就眼圈红了:“娘其实论起相貌,在咱白湾子县也是数得着的,只是一来年纪大了,二来确实比不得爹身边的那些小妖货。其实我现在想着,若是咱没认这个爹,娘可能都要准备着嫁给咱罗六叔了吧。罗六叔又不会嫌弃咱娘,人家是一心对咱娘好的。”   萧千云也低下了头:“是,罗六叔真是个好人呢。若不是出了这事,我都想,以后他和娘成了,我心里就把他当亲爹看。”   这下子大家都低头不言了。   罗六叔人真是好的,那个时候娘一个人拉扯着他们几个孩子,其中酸楚,自是言语不能形容,当时罗六叔帮了他们太多。   “唉,这次咱出来匆忙,竟没来得及和罗六叔好生告个别,想来实在是——”   “是啊,我想着六叔说的,他已经张罗着盘个宅院,咱们一大家子搬过去。”   “他之前新充了都头,当时还说要请我们吃酒呢。”   这两对人儿想着那罗六叔,再想想自己娘的终身,不免唏嘘。   谁知道这四个人聚在这里讨论事儿,也算是隔墙有耳,恰好被行经此地的萧战庭听在耳中。   他僵站在那里片刻后,便悄无声息地退出来了。   沉默半响,他抬手唤来了铭安,淡声吩咐道:“派人回白湾子县,查一个衙门做的都头,叫罗六的。”   铭安当即低声道:“是。”      自那日后,萧杏花自然是对萧战庭颇多不满,萧战庭对萧杏花也是分外疏冷。萧杏花看在眼里,越发明白自己的处境,而众位子女冷眼旁观,更加觉得自己娘亲委屈了。   而自那日后,萧杏花自然不再和萧战庭同房了,便是偶尔遇到驿站寒酸的,她也就和儿媳女儿挤在一处。梦巧儿想明白那些后,自然不再强着自己婆婆去公公屋了。   一众子女们,再怎么想讨好这个公爹,也不至于让娘去遭人嫌弃!   这一切看在宝仪公主眼中,自然是得意非常,她想着不过是个寒酸婆子,果然入不得萧战庭眼儿,将来她自会设法,让萧战庭休了那婆子。   只是如今她也长了个心眼,不敢张扬出来,只等到了燕京城,再去想父皇母后哭诉就是。 第15章   萧战庭左右无事,便唤来两个儿子,教他们骑射之道,萧千尧萧千云在父亲精心教诲下,倒是颇有些长进。   同行两日的涵阳王如今已经多少知道萧战庭这从天而降的妻小怎么回事,知道后也是不免对萧杏花敬佩不已。   这日他和萧战庭在驿站浅酌时,不免叹道:“这些年,我大昭境内先是蝗虫之灾,接着是瘟疫横行,后来便是战乱四起,真可谓是饿殍遍野民不聊生,不知道死了多少孩童妇女,嫂夫人一介女流之辈,能够在这乱世之中养育三个孩儿,且我瞧着两位世侄虽混沌未开,却身体强健,性情淳朴,都是璞玉混金的材质,萧兄若能好生栽培,假以时日,想必定能成就一番事业,如此说来,我这嫂夫人,可真是女中巾帼,实在让人钦佩!”   经过这两日的同行,他对萧战庭的称呼已经从“侯爷”变为“萧兄”了。   萧战庭听了这话,却是苦笑一声:“我何尝不知,这些年她必然是受了许多苦,我也实在对不住她。叹只叹,如今富贵加身,夫妻重逢,本该是阖家团圆夫妻和睦,可到底分离多年,明明是至亲之人,却许多生分……”   涵阳王听闻,诚恳劝道:“萧兄,这些年你和嫂夫人不通音讯,一个在市井间讨生活,一个却是身经百战出入朝廷,彼此自然有许多隔阂,可是但凡有心,仗着往日夫妻情分,总是能慢慢消除这些年的生分。”   萧战庭听到那“往日夫妻情分”四个字,想起过去种种,却觉得犹如针扎一般。只是自家私密之事,却是不好对人提起,便道:“谢王爷提醒。”   言谈间,涵阳王因道:“如今眼看已经进入并州境内,我在并州还有一位至交须去拜访,倒是要向萧兄告辞了。”   萧战庭听了这话,心知肚明。   自己乃是朝廷要员,而这一位则是皇室亲王,自己和他原本就不该太过接近,这一次实在是偶遇于凤城,又恰好自己同行的有涵阳王亲侄女宝仪公主,这才同行两三日。   如今这位涵阳王既然知道避嫌,萧战庭自然也不说什么,想着若是两人相遇即可分开,反而太过刻意,如今两三日随行后各自分开,那是再合适不过了,当下便恭谦一番后,自让他去了。      却说这几日萧家一行人气氛都有些沉闷,佩珩想起娘这几日闷闷不乐,她也跟着不痛快起来。还有哥哥嫂嫂,看着暗地里商量着什么事,却不对她说。   她明白这是忌惮她是个没出阁的女儿,许多事不好对她讲,可是心里总觉得憋烦。   恰好这日晌午,车子歇在一处林子里,娘和两个嫂嫂都歪在马车里睡着了,唯独她睡不着,趴在窗口看外面的鸟儿蝶儿的,因一时看到个扑闪着翅膀的大蝴蝶,发着金灿灿的光芒,她不免心动,便蹑手蹑脚下车,打算捉了来。   谁知道她这一下车,竟是没惊动周围其他人,待到她跟着那蝴蝶走进林子,扑闪半响总算捉住,兴高采烈地打算回来给娘看时,却见车子都没了踪迹。   她这下子就懵在那里了,撒腿就要去追,可是茫茫官道,前后都是车马,她又是个不经常出门的小姑娘家,哪里知道追向何方。   这下子眼泪都险些落下来,可她到底是个坚强的姑娘,当下赶紧拉了人来问,打听得京城方向,撒开脚丫子便顺着那方向追过去。   正跑着间,却忽见前方有骏马跑来,她眼看着就要丧命于人家马下,只见那人狠狠勒起缰绳,一时之间,马头高昂,马蹄跃起,马声嘶鸣,她脚下一软,倒在人家马下了。   那人翻身下马后,不由“咦”的一声:“这位姑娘,倒是忒地眼熟,可是姓萧?”   萧佩珩眼泪汪汪抬头看过去,却见那人也不像寻常人一般戴帽儿,只用玉冠束起一头黑发,身穿紫金通袖袍儿,腰上是金镶碧玉带,身材颀长,面如白玉,长眉秀目,看着姿容绝好,尊贵非凡。   萧佩珩长于小县之地,往日所见不过是市井俗人,哪里见过这等神仙样貌的人物,而且又是通体气派,仿佛天神下凡。   她顿时看呆了,半响后,见那男子笑盈盈望着自己,神色温润,不由得脸上一红,低下头道:“是,鄙姓萧,请问公子,怎地识得奴家名姓?”   原来此人正是涵阳王刘凝,他也是忌惮和萧战庭相交,便假托在并州有至交好友,其实是等着萧战庭行经此处后,他再做计较。   谁知道刚一调转马头,就碰到了这小姑娘。   他记得往日行车时,他是远远看过一眼的,是萧战庭最年幼的那个女儿。   当时他亲自将她扶起,温声道:“姑娘莫哭,我乃涵阳王刘凝,前几日和你父亲一路同行,你应该知道我的。”   萧佩珩顿时明白了,忙福了一福:“原来是王爷,奴家见过王爷。”   涵阳王刘凝温声道:“姑娘莫要多礼,我见姑娘眼中含泪,神色匆忙,是不是和家人失散了,正自着急?”   萧佩珩连连点头:“是了,我不过是晌午歇息时出去捕了个蝶,谁知道再一转身,他们都不见了!”   刘凝温润一笑:“想必是车中嫂夫人正睡着,其他行车人也未曾察觉姑娘下了车。姑娘也不必着急,如今我这就派人送你追过去,萧兄那边一旦发现丢了姑娘,也会赶紧往回找的,相信用不了几刻功夫,姑娘就能见到家人了。”   萧佩珩听了,自然千恩万谢。   一时刘凝问起萧佩珩是否会骑马,萧佩珩哪里会呢,不过此时看这里并无马车,当下也只能硬着头皮道:“小时候,曾骑过牛,想来牛马同理,我试试就是了。”   刘凝笑着点头,当即点了自己身边最得力的亲信四人,叮嘱他们务必将这姑娘送至镇国侯萧战庭处。   萧佩珩一看那雄赳赳气昂昂的马,顿时心中有些胆怯,不过人被逼到这等地步,她也没有退路,少不得一咬牙,狠心翻上去,上去后抓住缰绳,丝毫不敢松动。   之后仿佛有人一拍马屁股,马儿就往前骑行了。   刘凝伫立在那里,望着那远去的几骑背影,自然看出那小小姑娘没说出口的倔强,不由笑叹道:“这小姑娘,年纪小,看着也娇,其实是个有胆识的。倒是不愧为萧战庭之女。”   说着间,却见一只歇了气的斑花金蝶落在官道的泥土中,险些就要被淹没。   他想起那姑娘手中攥着这金蝶的情境,鬼使神差,竟弯腰捡起了这斑花金蝶。      却说萧杏花一觉醒来,便觉得不对劲,再看时,身边却只有两个儿媳,没有女儿,当即一惊,忙扒开窗子问道:“千尧,可曾见佩珩?”   萧千尧摇头道:“不曾,她不是在车上吗?”   萧杏花这才急了,这个时候两个儿媳妇也醒了,听了都是大惊,连忙命人停了车马寻找,可是这个时候哪里能找到佩珩踪迹呢!   这边萧战庭得了消息,忙过来,四处查看一番,又审了那车夫以及旁边侍卫,问来问去,唯独有一个功夫佩珩可能消失,那就是午歇之时。   萧杏花这个时候都快急疯了:“佩珩年幼,尚不到及笄之年,往日在家里,因她最小,我自然是宠着护着,她生来体娇人弱的,胆子又小,如今忽然丢了,她一定吓坏了!”   萧战庭忙劝道:“你放心,我们走出没多远,我已经派人立刻返程沿着来时路一路查找,定能找到的,你不必着急。”   萧杏花看过去,却见萧战庭一脸淡定,依然是之前那八风不动的稳当,当下不由恨极:“若是万一出个意外,那可怎么办?”   萧战庭摇头道:“不会的。”   这下子可惹着了萧杏花,她心里不由暗恨,想着这萧战庭自小不曾养过佩珩,甚至这些年根本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个女儿,自然不知道心疼,当下咬牙道:“我也要回去一起找。”   萧战庭闻言皱眉:“你这个时候,好歹理智些吧。”   萧杏花听这话,心中越发不满,不过看这男人不豫的脸色,只能暗自忍下。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功夫,那些人回程去找,却是根本未曾见到任何踪迹。这下子不只是萧杏花,就是萧战庭都不似之前那么淡定了。   这事很快也惊动了宝仪公主,她听闻这个,不免也是皱眉,过来问道:“那只是个小姑娘家,你这当娘的怎么管的孩子,竟然让她一个人跑下车去,你却丝毫未曾察觉!”   若是往常,宝仪公主问到她脸上,她自然伶牙俐齿地给骂回去,可是如今,她却没了这个心劲儿,听着宝仪公主那话,心中越发自责,想着自己怎么就没有醒来,就不曾察觉佩珩已经不在车上呢!   一时又想着,万一佩珩碰到什么歹人,被人抓了去,自己便是再找,也未必找到!偏生她是个未出阁的女儿家,万一有个好歹,她以后可怎么活啊!   第16章   却说萧佩珩那边,原本是骑着马追赶自己父亲,谁知道往燕京城的路有两条,往常都是走那个宽大的官道,这一次萧战庭为了避开和涵阳王再次见面,是以走了那条荒僻的小道,如此一来,自然就岔开了。   护送萧佩珩的人等,只走了大半日功夫,还未曾见到镇国侯一家踪迹,不免焦急起来,他们一商量,这事儿也不敢擅作主张,只好又将萧佩珩送回涵阳王身边听令。   涵阳王见这小姑娘又被送回来了,当下也是感到不妙。若是以前,这小姑娘不过是个市井女子,他顺手一帮没什么,便是一路送到燕京城也不打紧。可是现在这姑娘身份不一般,那是萧战庭的亲女,唯一的女儿啊!   他独身带着这云英未嫁的小姑娘,若是让有心人知道了,泼脏水说三道四是一个,再者也怕惹人猜忌他和萧战庭之间的关系啊!   譬如他那多疑的皇兄,就会想了,你刘凝怎么好好地照顾起人家姑娘,偏生你又是未曾娶妃的单身男子汉,你是不是有所图谋?你为什么对这么个小姑娘有所图谋,是不是要拉拢朝中重臣?   这事儿不能细想,一想之下不免毛骨悚然。   是以涵阳王凝视着眼前这萧佩珩,不免微微蹙眉。   萧佩珩见那神仙般的人儿拧眉望着自己,仿佛分外不待见,当下羞耻不已,想着他原本是好意相帮,谁知道根本寻不见父亲,如今他怕是当自己是累赘,自己又何苦赖在这里。这么一想,她也有了主意,便干脆道:   “奴家谢王爷出手相助,可是如今既不见家人踪迹,佩珩也不想贸然赶路,倒不如干脆回去白湾子县,那里好歹有母亲和兄长的故交,必然能将我妥善安置。但只是我如今身无分文,还请王爷借我一匹马,一点盘缠。日后奴家定必设法相还。”   涵阳王听闻这话,却见这小姑娘双眸清亮,两颊泛红,咬着唇儿好一番志气模样,当下又觉想笑,又觉无奈。   “世侄女,我可不是要嫌你累赘,你莫要误会。我素日仰慕你父威名,这几日也是诚心相交,我堂堂涵阳王,难道竟吝啬带上你这么个小小姑娘么?实在是我另有计较,却是一时不好对世侄女说起罢了。”   可是萧佩珩此时已经生了误会,她又外娇内刚,和她爹爹兄长一般的倔强性子,此时却是不愿听他那解释,只是道:“奴家忍羞求王爷赐良马一匹,并盘缠数两,奴家或去燕京城寻父母家人,或去白湾子县投靠故人,自有去处。”   涵阳王自然不能真得依从了他,他若真见难不帮,让个小姑娘孤身一人流离在外,那岂不成了个大昭的笑话?片刻间他心里也已经有了主意,想着落难孤女,他便是助她一程,那又如何?   若是别人闲言碎语,不去听就是了。   至于皇兄那里,他再另外设法向母后解释,由母后和皇兄说个详细。   主意已定,他温声笑道:“世侄女,我刘凝不插手便罢,既已插手,必然送佛送到西天,将世侄女送到家人身旁。”      却说萧战庭带领人马,分头行动,将两条官道都搜了个遍,最后终于碰到了涵阳王。至此萧佩珩见到家人,泪眼汪汪,直接扑到了萧杏花怀中。   萧杏花也总算松了口气,搂着女儿,好一番安慰。   涵阳王和萧战庭寒暄几句,不顾萧战庭盛情挽留,执意改路去了并州。   萧战庭见女儿被涵阳王送回,想起那涵阳王如今尚未婚配,且涵阳王一行中并无女眷。此事便十分微妙,若是传扬出去,于女儿名声自然有碍。   当下他也是分外不悦,当即叫了萧佩珩过来,一番盘问,知道她是为了扑个蝶才跑出去,当下不由微怒。   他往日治军严格,行军时规矩森严,是以手下侍卫各人俱都以为同行之人恪守规矩,哪里想到会有人偷偷跑出去,从而导致少了人?   当下便沉下脸来,淡声训道:“你便是要出去,也当知会你娘或嫂嫂,你个闺阁女儿家,竟为了一只蝶儿偷偷跑出去,却落得众人为你耽搁时间,更牵扯了那涵阳王!此事若是传扬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   萧佩珩往日也算是家里娇养着的,如今不过一日功夫,先是丢了家人,后是被迫骑马,之后还厚着脸皮朝人借银子借马,这对她来说,也算是磨难重重了。   好不容易找到家人见了父母,谁曾想,父亲竟如此训斥自己。   特别是提到什么闺阁女儿,让人笑话的言辞,她想起那涵阳王仿佛不待见自己的模样,显见得自己是遭人厌烦,当下不由得百般委屈,眼泪便哗啦啦地往下落。   “我自知有错,爹爹责罚就是!”说着,哭得仿佛个泪人儿一般跪在那里。   萧杏花心疼女儿,忙去哄她,却是越劝越哄不住,最后两个嫂嫂都过来一起安抚,萧佩珩还一抽一抽地哭呢。   后来她趴在萧杏花肩头,颤巍巍地哭着,怯生生问道:“爹爹自小并不知有我这个女儿,他是不是心里根本不喜我?经此一事,他会不会更不喜我了?”   这句话萧杏花听在耳中,简直是犹如一把刀直戳向心窝。怔怔地望着怀里佩珩那含泪委屈又不知所措的模样,心里对那杀千刀的萧战庭,忽然就窜出一股子恨意。   他便是再位高权重,怎么好对女儿说那样的话?   他当女儿是什么,是外面跑着的那些糙汉子吗?   心里虽然对萧战庭恨极,可是面上勉强忍住,强颜欢笑地劝萧佩珩歇下,又吩咐两个儿媳妇在这里陪着。   安抚了女儿,她转身一径跑出去,自去寻萧战庭麻烦。   却说萧战庭,一句话说出去后,见女儿哭成那般模样,也是心痛,只是到底并不曾养过这女儿,这些年更不曾哄过什么女孩儿,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愣了半响,便转身出去了。一个人蹲在车马旁边的草丛前,不免憋闷。   那女孩儿,生得恍然萧杏花年少时模样,其实他见了,又觉得难受,又觉得喜欢。有这么个女儿,原本该是含在嘴里怕化了的,该是他萧战庭的掌上明珠,可是如今,还没到燕京城,还没让她知晓侯门小姐的富贵,却碰上了这么一桩子事。   大昭朝的风气,说开化也开化,说不开化也不开化。   如今涵阳王无妃,太后那边召他进京,其实就是想借着自己这次六十大寿,好给他寻个家事相貌皆好的王妃。   万一这事传出去,佩珩入了太后眼,就此害了佩珩,岂不是悔已晚也?   不说自己乃当朝重臣不好和亲王结亲,也不说嫁入皇室种种弊端,只说那涵阳王,虽文才武略样样精通,可到底长佩珩一十二岁呢,这就是萧战庭万万不能允许的!   他正想着,却听到后面脚步声,听那步子,他就知道是萧杏花过来了。   多少年了,她就一直是这么走路的。   萧杏花跑过来,终于将她这些日子以来的憋屈不满全都倾泻传来,劈头好生骂了一顿萧战庭。   “你这个没心肝的老骨头,我千辛万苦生下的女儿,便是再穷再苦,也没舍得让她受半分委屈,怎么这才认了你这个爹没几天,就开始遭罪挨骂了?”   “你这个没良心的贼囚子,到底有没有良心,到底心里有没有把我佩珩儿当你亲女儿?!”   “你这个贼老苍根,活了三十四年,都不知道还有这么个女儿,如今是一心想着你两个儿子,根本不当我这女儿是亲的吗,你竟如此让她寒心!”   说着,不由低头抹泪,恨声道:“她才多大,这么小连远门都没出过,结果这一日里不知道受了多少惊吓,回来还被你劈头训了一通,你倒是个男子汉,像审贼一般审着你亲女儿!”   “我的佩珩儿好生委屈,狗蛋牛蛋,便是跟着我再吃苦受累,好歹生下来也有亲爹抱过,这些年也有亲爹惦记着给起名字!可是我的佩珩儿呢,她生下来就没爹,等她好不容易见了爹,她爹都不知道有她这么个女儿!”   她想起佩珩初见萧战庭时,以为见到自己爹时的那种期待,而萧战庭却浑然不知自己竟有个女儿的那种诧异,更是替女儿委屈心碎。   萧战庭听着她红口白牙地痛骂自己,却并不恼,品着她那话中意思,竟是犹如万箭穿心一般!   她虽骂得难听,可是一字字,一句句,却都是正中他的心窝,戳到他的痛楚!   他低着头,沉声道:“是,是我不好,我是没心肝的老骨头,我是贼老刺骨,一切都是我的错,我萧战庭千错万错,不该背井离乡,更不该抛家弃业,弄得如今夫不夫妻不妻,父不父子不子!便是有泼天权势富贵,那又如何!”   其实当年他可以选择不去,当时萧杏花抱着尚在襁褓的牛蛋儿坐在炕头哭,他看着她的眼泪,也是心软,恨不得说声我不去了!   可是他终究咬咬牙,一狠心,走了。   只是终究没想到,这一走,竟是生离一十五年!   萧杏花听得他说那句“夫不夫妻不妻,父不父子不子”,想着以后前途渺茫,萧战庭和那宝仪公主的事还不知道如何处置,而自己这糟糠之妻说不得哪日就下堂,竟觉得悲从中来,不能自已,一下子眼泪便往外冒,痛声哭了起来。   自从萧战庭离开大转子村,自从她意识到自己要挺直脊梁一个人养育起三个孩子的时候,她其实就再也没哭过了。   偶尔哭哭啼啼撒泼使赖,冲人洒上几滴眼泪,也不过是流给外人看。   真正的眼泪是流不出来的,因为你流了,别人也未必心疼。没有人心疼,就不该流出来。   可是如今,她听到萧战庭那句话,竟是再也控制不住,放声哭了起来。 第17章   她便是再不喜萧战庭,那也是她自小的依靠,是她的夫,是她的天,是陪着她一起长大的哥哥,是她几个孩儿的生身父亲。过去多少时候,她疲惫而绝望地望着苍败的天空,都会一遍一遍疯狂地思念着这个曾让她惧怕的男人,想着他若是能从天而降,不用其它,只要抱一抱,给她一个支撑就好。   这些年总算熬过来了,苦尽甘来了,他却终于出现了。   萧杏花想起昔日种种,哭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这些年,我只当你已经死了,早就不指望了……现如今,好不容易日子好了,你却又没死,你……你这是存心让我们娘几个过不好日子!萧铁蛋,你拍着良心问一问,说这话,你是戳我心窝子呢!你这个挨千刀的!你,你……”   她越想越恨,哭得身子都抖起来。   萧战庭见她这般,蹲了下来,咬紧牙,总算抬起手,用自己的大掌拍了拍她的后背,低嘎地道:“别哭了。”   萧杏花哪里听得进去,他即便是要安慰人,拍起人来都用了力道的,拍得她后背生疼。这让她更恨了,这杀千刀的男人,从来就没个体贴人的时候!就是个天生的粗痞子!   于是她放肆无忌地坐跪在那里,眼泪犹如珍珠一般往下滚,呜呜咽咽,哭得金钗斜了,乌髻散了,哭得泪水打湿了白挑线衫。,   萧战庭也陪着她半跪在那里,待想去哄,却是不知道如何哄起,最后只好道:“看你哭成这样,让孩子们看到总是不好。”   萧杏花听了却越发气恼,恨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我受了委屈,连哭都不能!”   萧战庭低头看过去,却见那她犹如朦胧春雨里的一株杏花儿,一双眸子浸润在泪花之中,委屈悲凄,又有几分怨愤不甘,她咬牙切齿,恨得桃腮泛红,杏脸微鼓。   这就是他的杏花儿,十几年前隗继山下大转子村在他怀里嘤嘤哭着的杏花儿。   这个世上,他最看不得他的杏花儿哭了。   他僵硬地张开有力的臂膀,将她拢在自己怀里,慢慢箍住,箍紧。   他将坚硬的脸庞怜惜地贴到她湿润的杏面上,低声喃道:“杏花儿……”   谁知道他不抱还好,他这一抱,反而让萧杏花更恼了,两手攥成拳,她捶打着他结实的胸膛,掐着他刚硬的肩膀,恨声道:“你这个杀千刀的死鬼,你这个没良心的贼囚子,你这个欺世盗名的老淫贼,你这没廉耻老狗骨头,你这骗口张舌的老滑头,我恨死你了!”   她这些年混迹市井,往日所结交者无非是东家卖汤面的王嫂,西家杀猪的王屠户,言语间自然沾染了许多坏习性,骂出话来都不带重样的,转眼间她已经把她能想到的话儿全都骂给了萧战庭。   萧战庭也不恼,也不辩驳,更不躲闪,只牢牢地将她笼罩在怀里,却是任凭她打任凭她骂。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萧杏花总算是骂累了,口干舌燥,眼泪都觉枯了,这才停了声,没骨头似的靠在他胸膛上,小声抽抽噎噎的。   萧战庭越发搂紧了她,如同抱着个小娃儿般,轻轻抚摸着她后背哄,低声道:“以前自是我对不起你,以后你想怎么着都行。”   萧杏花听了这个,闷在他肩胛的小脸儿动了动,带着鼻腔问:“怎么都行?”   “嗯。”低沉醇厚的声音响起,她所紧贴的那片胸膛也跟着微微震动。   “那我可就提了,反正你说的,我想怎么着,你都得依我!”她娇声耍赖,拖着哭腔,又颇带着几分不讲理。   “都依你。”肯定的话语在耳边响起。   萧杏花咬了咬唇,已经红肿如桃的眼睑下,便慢慢绽放出狡猾的神采。   “第一呢,我萧杏花是你的原配发妻,这是父母之命媒灼之约,你便是有了泼天富贵,也不能忘我这糟糠之妻,所以以后,不管什么宝仪公主还是宝贝郡主,谁也不能越过我去。我也不是那小心眼的人,你若纳妾,可以,但都必须对我磕头敬茶才行。其他女子若是生下你的血脉,无论男女,必须养在我的名下。”   她想为自己,也为几个儿女多寻一份保障。   “好。”   “第二呢,后院之事,归我掌管,家中金银,必经我手。”   便是以后他要纳妾收女,只要掌控住家中金银,她就能对他身边那些小蹄子横加干涉。   “好。”   “第三呢,千尧和千云两个是儿子,也就罢了,我全权交给你,随你怎么打磨他们,我都不会说半句话。只是佩珩,那是我放在手心里的宝贝女儿,我可不能让你委屈了她。以后她的婚姻大事,须她自己做主,不许你横加干涉。”   萧杏花不傻,她已经看出来了,有个如此权势滔天的爹,佩珩以后的婚事必然了不得了,谁知道会出什么幺蛾子呢,是以想为女儿求一点保证。   “好。”   前两个要求,其实是在萧战庭预料之中。他太了解他的杏花儿了。   只是后一个,倒是他不曾预料到,一时想起今日之事,他不由沉吟道:   “佩珩的婚事,我自会留意,只是做父亲的,总是要为她把关,最后成不成,全看她自己了。”他不动声色地将萧杏花的要求打了一个折扣。   想起两个儿子,又道:“其实千尧和千云的婚事,我也并不满意。只是既已于微末之时成了亲事,也就罢了。以后你用心教导她们,我也会寻几个嬷嬷来好生调理。”   娶妻要娶贤,他的儿子免不了混迹于朝堂之中,他自然是私心盼着他们能够有个贤妻相夫教子,如今两个儿媳妇,见识眼界气度举止都差远了。   谁知道他刚说完这话,怀里刚才还没骨头般软绵绵的人儿,却是抬起那红肿的眼,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我就知道!”   “怎么了?”   “呵呵,没什么!”   萧杏花一寸一寸地将他搂着自己的手腕掰开,离开了他的怀抱。   这可真真是一个骗口张舌的老滑头!   张嘴就是嫌弃她的两个儿媳妇,这不就是嫌弃她吗?   不满意她两个儿媳妇,可是她自己这个当婆婆的也未必能更入他萧战庭的眼!   哼!   “杏花,这?”他又是哪句话惹她不快了?   萧杏花却恨恨地白了他一眼:“你对着呢,全都对着呢,你就没有错的时候!”      萧杏花虽说心里对萧战庭越发愤恨,不过想想他那保障,还有随之而来的荣华富贵,唇角又挽了起来。   左右自己所求的,他都是答应了的。   她也私底下给儿女媳妇都透了气,意思是你们把心放到肚子里吧,以后你爹有的你们都有,万不必担心你爹会睡了别个小妖精就把你们扔到一旁的。   众子女听了自然高兴,便是佩珩,也忍不住偷偷问道:“娘,爹还生我气吗?”   萧杏花“呸”了声:“他敢!”   佩珩想起爹爹那日对自己的斥责,心中依然飘着淡淡的不自在。   不过很快他们一行人就到了燕京城,刚一进那几人高的大城门,就见眼前房屋鳞次栉比,茶坊公廨林立,人流络绎不绝,叫卖之声此起彼伏,其间所卖,有绫罗绸缎,有珠宝香料,更有各样稀罕玩意儿,各色旗帜在茶楼酒肆飘扬,还有刚刚开业的酒楼正在扎了彩楼欢门来吸引客人。   众人见到此番情景,都不免眼前一亮,想着这天子脚下果然不是往日她们那小小县城所能比拟的。   几个妇人纷纷掀开帘子东张西望,一会儿梦巧儿喊道:   “瞧,那边是个生药铺子吧,好生排场阔气,比狗蛋以前在的那家胡记不知道大了多少呢!”   “对对对,你看人家那挑担的货郎,竟是穿着一身红缎子,又挑着红担儿,瞧着里面挂的货色也是齐全,咱们都没见过的!”   说这话的是秀梅,牛蛋以前是挑担子走街串巷的,她就专看这个了。   佩珩凑到纱窗前往外瞧,却见这熙熙攘攘的人群,迎风招展的旗子,还有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不由也是看得眼花缭乱,不由道:   “娘,咱们以后就在这样地方安家落户吗?”   萧杏花笑着点头:“那是自然!”   一时说着,这车马拐了个弯,便进了一条街,再走了约莫半盏茶功夫,便见前方一个三间铜钉大门,三门之外各有几人高的镇宅狮子,看着气派雄伟。   此时马车停下来,众人正疑惑着,便见门前列站的笔挺侍卫上前,竟一排跪下,其中就有一个老者出来,恭敬地拜道:“恭迎侯爷回府。”   众人这才知道,原来这么气派的宅院,就是以后她们要住的居所。   进到宅院里后,先是见粉壁红墙,高楼台榭,又见月牙门一重又一重的,不知道走过多少重,方才来到后院,其间隐约看到旁边后花园一角,翠竹苍松,翠楼游堂,都是富丽堂皇,不是一般人能够受用的。   众人往日只知萧战庭是个侯爷,她们以后要跟着过富贵日子,可是哪里知道,便是个宅院,都有她们家原来那院子几百个甚至几千个!   众妇人被迎到了后院,便被带着先行洗漱,待重新梳妆过后,方才来到花厅用膳,这桌上膳食,也非昔日可比。名目繁多的精巧花样,都不是她们能叫上来名字的。   萧杏花想起之前自己教导儿女的肘子说法,不由汗颜。想着为了肘子抢破头,那真是穷酸至极。   待用过膳,大家各自安置下来,萧千尧夫妇被安置在青竹苑,萧千云夫妇被安置在听松阁,佩珩则是被安置在鸣雁楼。萧杏花自然不好独自住一处,和萧战庭住在了他的福运居。   萧杏花一切安置妥当后,看看这正房,却见这屋子宽敞阔气,里面一整套的胡檀木家具,一看便知价值不菲,桌前摆着的须弥座大理石屏风,窗前还放着夹竹桃,清雅别致,外有笔墨纸砚,而靠窗处的小几上则摆放着流金小篆香炉。   此时萧杏花身边不只有熙春和念夏,还配了两个大丫鬟叫敛秋和拂冬的,这都是大丫鬟,除此还有数不尽的小丫鬟和嬷嬷小厮,这些都是要在福运居伺候她的。   萧杏花活了这三十二年,这辈子只擎受过儿媳妇和女儿的伺候,那也是偶尔病了的时候,要知道她半世操劳,也是闲不得的人物。   如今忽然间当了这锦绣丛里的侯夫人,奴仆成群,前拥后簇,真是脚底下都踩着浮云,整个人飘乎乎的,仿佛做梦一般!   正想着,却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那脚步声沉稳从容。   门开了,抬头看过去,萧战庭正踏步迈入。 第18章   萧战庭一身绛紫阔袖大袍,腰间是金镶碧玉带,脚上踩着的是牛底乾坤乾八宝靴,体魄强健,形状魁伟,气势昂扬,踏步进来间,透着十万分的威严。   萧杏花猛地看到,都觉得唬了一跳,下意识都想跪下拜见这大官人,这是她过去十几年骨子里养成的小民习性,待想起这是萧战庭,自己的夫君,并不需要自己跪下,这才松了口气。   “可有什么缺的?”他走到近前。   “没,要什么有什么,这里真好!”萧杏花确实是十分满意的,想当初离开家时,她还让儿子媳妇好生一番收拾。   穷家值万贯,过惯日子的人,真是什么都舍不得扔,如今来了这侯府大院,她才明白,自己一路辛辛苦苦带过来的那些,都是一堆破烂,还是麻利地赶紧扔了去。   “这福运居是我往日住着的,我想着你既来了,若是另辟院落,外人看了终究不好,只好委屈你和我同住在福云居。”   萧杏花瞥了他一眼,心中却是有了主意。   原来她这一路过来,见到这宅院里众多女子,随便挑个小丫头,那都是清秀眉眼惹人怜爱的,她想着依萧战庭那秉性,看着身边这么多花枝招展的娇嫩女子,哪里有不眼馋的。便是之前得了他承诺,那又如何,她可是最清楚这个人,一旦想要了,便是十匹马都拉不住。当年在隗继山里捡药草的时候,他说不得什么时候就像个驴一般发了青,把她拉扯到旁边林子里就没廉耻地弄一番!   而眼前这惊人的富贵,自然是不能轻易舍弃,既不愿舍弃,便只能纠缠着萧战庭,让他不好每日里去招惹女子了!   主意已定,她当即笑着道:“这是说得什么话,你我是夫妻,自当同住一处,哪里有分开住的道理!”   萧战庭听闻这个,低眸看过去,却见她要笑不笑的,眉眼间倒是别有一番意思。一时心里不免泛起暖意。   于是又听她道:“外面那些嫩眉嫩眼儿的丫头,你若是要哪个,只和我说,我自会给你收了。”   听这话,萧战庭心里登时泛起凉意,原本的那点意思也消失殆尽。   萧杏花却丝毫不曾察觉,继续笑盈盈地道:“我年纪大了,怕是不好生养了。不过好在以后房里多收几个,也是可以的,养在我名下,也好给几个孩子作伴。”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是想,哪个小贱蹄子想生下他的儿女,总也得过她这道关!   萧战庭神情疏淡,深眸中却闪着让人看不懂的嘲意。默了片刻,他还是道:   “柴大管家,过来给夫人讲讲府中事务吧。”   他话音刚落,便见外面进来一个老头子,看样子和之前的柴管家仿佛一个模子脱出来的,只不过这个头发花白,脸上布满皱纹而已。   那柴大管家笑呵呵地道:“老奴柴越,见过夫人,给夫人请安。”   说着便颤巍巍地跪在那里了。   萧杏花一看这个,便知道在她之前,侯府里应该是由这位柴大管家当家了?当下她有意拉拢,便温声笑道:“柴大管家,您老人家快快请进,以后有什么事,我还得多多依仗您呢,怎么这么客气。”   主仆一番寒暄,之后便进入正题,柴大管家开始说起侯府中诸般事宜,并递上了府中上下人等的花名册,家中各处钥匙,另有身契地契还有账册各样铺子银票等。   萧杏花接过来约莫一看,只见好大一摞,名目繁多,她不过略识几个字罢了,当下其他的一概不看,只翻着那银票,随意数了几十张,心里暗暗一算,已经是心花怒放。   敢情这死鬼男人有钱的很呢,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些银子,花八辈子也花不完啊!   一时又去瞧那地契,正自迷茫,旁边的柴大管家道:   “本朝之侯爵,多为只封号而无封地者,咱们侯爷,那是先帝封侯拜将,赐下良田千倾,享食禄万户。”   说着开始给萧杏花讲,这是哪里哪里的地儿,出产什么什么,这是哪个哪个山,山上盛产什么。   萧杏花听得两眼放光,仿佛看到了漫山遍野的金子!   她不敢置信地盯着这些地契银票,想着这辈子是彻底不用愁了,再也不用愁了!自己那没志气的儿子,还满心想着来燕京城开个大生药铺子,我呸,太小家子气了,他爹手底下铺子有几十个呢,随便拿出一个来就甩他那白湾子县的生药铺子十条街!   她欢喜得合不拢嘴,喜到极致,几乎都要落下泪了,不敢置信地问道:“这些以后都是我的吗?”   旁边的萧战庭坐在交背椅上,原本是微微放开双腿,神情漠然。   此时听到这话,那略抿起的唇角,不觉抽动了下。   柴大管家上前,笑呵呵地道:“夫人是要掌管府中一切事宜的,这些银票,地契,还有各样账册,自然都是夫人说了算。”   萧杏花捧着那些银票,真是美滋滋得恨不得大笑三声。   柴大管家并一旁伺候的丫鬟,虽觉得这夫人实在有趣,可是哪个敢露出半点异样,只能拼命低着头憋住。   萧杏花兀自欢喜半响,转眼恰好看到了旁边的萧战庭。   此时此刻她才想起,自己这银票地契卖身契还有各样铺子,这都是萧战庭的啊,是他给予自己的!   眼中有了银票地契的萧杏花,再看萧战庭,可是和以前大有不同了。   以前怎么看怎么觉得这是个丧天良挨千刀的老淫贼,现在怎么看怎么都觉得这位侯爷仪表堂堂人中龙凤,浑身都泛着金光!   她笑望着萧战庭,粉面含春,眉眼带笑,犹如一缕轻风般移到了萧战庭身边,柔声唤道:“铁蛋哥哥……”   她不像最开始直呼他叫铁蛋,不像后来生分地叫他侯爷,更不像这几日直接叫他战庭了。   她竟然叫他铁蛋哥哥了。   这一声铁蛋哥哥,可谓是娇滴滴软绵绵,只听得人酥麻了骨子。   萧战庭铁硬着脸庞,金刀大马地坐在交背椅上,漠然地看着窗外,仿佛根本不曾听到萧杏花的低唤。   萧杏花咬了咬唇,便对旁边使了个眼色,柴大管家见此,连忙带着一众丫鬟全都退下去了。   现在的萧杏花看着这眉眼冷清的铁面郎君,只觉得别说叫一声铁蛋哥哥,就是再受一遭十几年前那炕头上的罪,都是值得的啊!   当下她浅咬唇儿,微垂星眸,怯生生地凑过去,小小声地道:“你怎么对我冷着个脸啊?铁蛋哥哥……”   虽说多年过去,可是她依然记得当年她哄他求他时的伎俩。他这个人其实是吃软不吃硬,若想劝得动他,须得娇声嫩语,碍着身子贴过去,拉着他的胳膊撒娇卖痴。   菱花窗棂是半开着的,透过上面的烟笼纱窗,萧战庭可以看到不远处的园子,假山真水,翠松绿柏,红杏绿桃,争奇斗艳,更有杨柳垂岸,一时清风吹拂那柳枝儿,不知道谁家燕子轻盈地在水面上掠过一层波澜。   他当时选这福云居,就是看中了这一片景,恍惚中仿佛隗继山下的那湖那山那树,也会让他忆起那个站在杏树下风娇水媚的女孩儿。   如今耳边这一声铁蛋哥哥,竟仿佛回到了大转子村。   那个时候小姑娘嫌疼,总是不愿意让他近身,他若要强,她就会使出这一招。他喜欢看她冲自己撒娇卖乖,也喜欢看她在自己怀里软成面条儿。   他绷紧了唇,喉咙那里仿佛火烧,胸膛处有什么几乎要满溢而出,炙热难耐。   旁边的萧杏花见自己唤了两声,都不能得他一个回音,几乎就要甩袖子走人。   不过瞟一眼桌上那么一堆银票地契的,她告诉自己,必须忍,不能不忍。   万一他一气之下不肯给自己了呢?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于是她越发放软了语调,那撒娇的语气,仿佛山中乳雀之声,她还干脆不知廉耻地一屁股坐在他大腿上,伸出胳膊来揽住他的脖子。   “铁蛋哥哥,我现在总算知道,以后咱们后半辈子都是享不尽的福!”   一脸刚毅的男人总算从远处收回了目光,缓慢地落在了她脸上。   她双眸清亮,闪烁着期待的火星。   他抿紧的唇终于忍不住轻轻弯起一点弧度,就是这点弧度,让原本太过粗犷刚毅的面庞变得柔和起来。   萧战庭火热的眸子凝视着自己的妻子,哑声道:“知道就好。”   她见他如此,知道这事更是十拿九稳了,便乐颠颠地坐在他腿上,抱着他的胳膊晃:“铁蛋哥哥,你的银子都是我的,对不对?”   他盯着她抱紧自己胳膊的手,低声道:“嗯。都是。”   这句话听得人心花怒放,萧杏花直接扑到了萧战庭怀里。两个胳膊紧紧环住他刚劲有力的腰,将脸贴在他火热滚烫的胸膛上。   “铁蛋哥哥真好。”   萧战庭抬起有力的手,轻轻按在她柔软的腰肢上,迫使她更贴紧自己一些。   她几乎是半趴在他胸膛上了,能感受到他胸膛的起伏,也能听到他规律而有力的心跳。   她太过满足了,满足得不由得发出一声叹息,闭上眼儿道:   “好哥哥,当年你离开,我望眼欲穿,盼着你早些回来呢。”   上方那个人,良久后,才道:   “是吗,我以为你盼着我…不要回来了。” 第19章   她听他说得不像样,偷偷看过去,却并看不懂他的神色,当下只好轻轻晃动着他的胳膊,试探着道:   “怎么会呢!铁蛋哥哥回来了,杏花才不用去山里打柴辛苦,才有花不完的金山银山,才有一辈子吃不败的炖肘子,才会有成群的奴仆使唤!”   “你还记得这些话?”上面的男人哑声问道。   “嗯,当然记得。”   当她理所当然地说出这番话的时候,这才想起来,他竟确实是说过这些话的。   一时也不由得怔住。   是了,当时他要走,她抱着尚在襁褓中的牛蛋低声哭,他坐在炕头搂紧她,对她说,想一辈子留在隗继山下守着她,可是他不能,他要出去,见识下外面的世界,要去闯荡出一番事业来,待到他回来,她就再也不用上山下水辛苦操劳,她就会有花不完的金山银山,才会有一辈子吃不败的炖肘子,还会有成群的奴仆使唤!   他说他要她过上戏文里那些富贵人儿过着的日子,过上她原本就该过着的日子。   这些话,都是许多年前的了,随着他阵亡的消息传来,便已经失去了颜色,之后又湮没在逃难路上那滚滚的尘土中。   此时的她,靠在他怀里,望着桌子上那一叠子一叠子的银票和地契,喃喃地道:“这些都有了呢……”   她过上了梦里才会有的日子。   萧战庭抬起手来,轻轻地握住她的手,用自己的大拇指揉过她因为操劳而粗糙不堪的手。   萧杏花并不想让他摸自己的手,想抽回来,可是他的指尖扣住她的手,她根本抽不回来。   “别摸了,这可不是当初了。”   当初,当初是怎么样呢?当初萧杏花虽然也是操劳家务,可是仗着年轻,也仗着萧铁蛋对她还算体贴疼宠,她有一双犹如削葱般的手,村里老人说她这是富贵手,仿若无骨地软。   他却握着那手,放到了唇边,粗糙的手便似有若无地划过他刚毅的唇。   “以后我的杏花自然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再寻些滋养的膏油擦用,还会像以前那样的。”   萧杏花听了这话,自是感慨不已,想着过去这些年,竟犹如一场梦,一场艰难挣扎的梦,此时梦忽然醒了,她依然靠在那个男人怀里,听着这个男人对自己的呵护。   低头望着被他握在的手,她忽然想和他说说心里的话,说说这些年关于儿女的,说说以后的日子。   仰起脸,看到他灼热沉静的眸子正定定地望着自己,一如许多年前的某个夜晚,那个山里少年望着自己的目光,忽然间她脸上便开始发烫。   涌到了喉头的那些话,便噎住了,说也说不出。   “怎么,舌头被猫咬了?”他低声问她。   “铁蛋哥哥,这些年,你在外面,也受了不少苦吧?”她低下头,胡乱问道。   “我倒没什么,不过是打仗。打仗,你也知道,我没什么其他本事,只能跟着别人打仗。很多人都死了,我是幸运活下来的那一个,慢慢就爬到了今天的位置。”   “打仗……”萧杏花知道的,一将功成万骨枯,他能走到今天的地步,不知道是踏着多少人的尸骨。他这些年,也不容易呢。   “杏花儿,我挣得偌大家产,足以保你我和儿女后半生富贵无忧,以后……”   萧战庭搂着她,温声说着,夫妻二人都觉得分外温暖。谁知道这话刚说到一半,外面铭安过来求见,却是说有要事要禀报。   他出去,问了那铭安几句,便走回来对萧杏花道:   “刚回来,外面事多,你先听柴大管家给你讲讲府里的事,我晚间回来。”   萧杏花仰起脸看萧战庭,却清晰地捕捉到他眸子翻滚着的依恋,不舍,还有疼宠。   这种眼神太过遥远,以至于有些陌生,她咬唇,轻轻点了下头:“嗯,你先去吧。”   待萧战庭走了,她呆看着他的背影好半响,不免叹息不已:“他其实终究是个重情义的,并没有放下当日的夫妻情义,也记得他当初许给我的话儿!如今他发达了,我可算是苦尽甘来,熬到头了。”   她走到桌前,再次将那些银票好生一番摩挲,越看越爱不释手,脑中又不断回想着萧战庭对自己说的那些话,自是十分受用。   一时不免唇边泛起笑来,心里也快活不已:“这么多银子,怎么花都花不完呢,这辈子算是不用愁了!”   正看着呢,柴大管家又来了,却是笑呵呵地禀报道:“侯爷初回京城,难免有些杂务要处理,夫人若是觉得无趣,倒是可以去库房随意看看。”   “库房?”   “是,夫人手边那些钥匙,就有库房的钥匙。库房中是侯爷这些年的收藏,也有是天子赏赐之物,老爷说了,夫人初来乍到,总是需要些首饰给自己和少奶奶姑娘,让您自己搬一些过来用。”   “好,过去看看!”萧杏花一听就来了兴致,什么天子赏赐,什么多年收藏,那必然都是宝贝吧?   “是,夫人!”   萧杏花跟随着柴大管家,刚走出这福运居,恰好见千尧所住的青竹苑就在眼前。她想着也该让孩子们跟着去看看,看看现在他们将要过怎们样的日子,是以便干脆进去青竹苑。   谁知道到了后院,却见周围丫鬟一个个噤声不语,小厮们也躲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她不由纳闷:“大少爷和大少奶奶呢?”   小丫鬟听了,支支吾吾,却是不言语。   她越发觉得不对劲了,不免在心里嘀咕,这是怎么了,才来到这侯府,莫不是住不惯,还是两口子闹别扭了?   想着间,她信步走到了正房前,谁知道刚要迈上台阶,就听到里面传来呜呜咽咽的低泣声,哐当哐当震天动地的响动,以及些许低吼。   她一愣,顿时回想起来,不由得脸红心跳!   这两个没廉耻的孩儿啊,这才住到大宅子来,青天白日的,就开始搞事儿!   正暗骂着,又听得里面梦巧儿用快哭的声音低叫道:“轻些,轻些……”   她唬得赶紧调转了头,迈着快速匆忙出来了,等出了青竹苑,还想骂那两个急巴巴臭孩子一通,可是转念一想,梦巧儿入门一年多了,至今肚子还没动静,随便他们折腾去吧,只盼着肚子快点大起来!   正想着,一抬头间,却见柴大管家正笑呵呵地等那里呢。   “夫人,还要去二少奶奶和姑娘那边看看吗?”   “罢了。”经此一事,她心里还是乱跳着呢,不去受这种刺激了。既然两个儿媳妇不去,她也就不想叫上女儿,倒显得厚此薄彼。   她只能孤身一人跟着柴大管家去了库房,刚一进去就被金灿灿亮闪闪的光芒闪花了眼,再定睛看时,只见有红的有白色的有黄色的,各样物事,都是这辈子见都没见过的,她看得赞叹连连,忙跑过去,一会儿摸摸整个,一会儿摸摸那个。   柴大管家则从旁一一介绍,说起这是当年先帝赐的一人多高珊瑚树,这是北海侯送的三百粒深海白珍珠,这是整块蓝田玉挖出来的四面屏风。   萧杏花此时看得眼花缭乱,哪里还顾得上哪个是哪个,东摸摸西看看的,最后挑了一对老玉雕花瓶放在窗子前插花用,又取了一个宝箱,胡乱抓了一堆金灿灿光闪闪的头面进去,命送到她房中。   却说萧千尧和梦巧儿,原来他们也是进了侯府,又住上大宅院,心里喜欢,梦巧儿搂着萧千尧,几乎是喜极而泣。萧千尧想着自己娘子家境殷实却坚决下嫁自己,自从嫁过来后,孝敬婆婆和睦妯娌,对小姑也是倍加疼爱,十分感动,一时难免说些贴心话儿,诸如从此后享福之类。   说着间,夫妻二人情热,竟不由自主倒在床上,地动床摇一番。   待到萧千尧低吼着降了暴雨,梦巧儿被那热烫浇得几乎昏厥过去,后来两个人勉强起身,命丫鬟送来洗澡水各自洗了身子。   闲话问起来时,两个人才知道萧杏花曾经来过。   这下子萧千尧脸都红了,梦巧儿羞得直跺脚:“娘定是知晓了,这才匆忙转身离去,丢死人了,丢死人了,都怪你,怎生就把持不住,大白天的!”   萧千尧默了半响,才蹦出一句:“左右不是外人,是咱娘……”   梦巧儿简直是想哭了,恨恨地捶打着他胸膛,柳眉倒竖:“你啊,也幸亏婆婆素来仁慈大度,并不是那小性儿人,要不然我们婆媳之间,说不得就因为你这蠢如猪的男子,闹个不痛快!”   萧千尧不依,凝着自己娘子雨后海棠般娇艳的神态,反问道:“为什么我蠢如猪?”   梦巧儿咬牙叹息:“前些日子,我把娘赶出去逼到了爹的房里,当时怎么着来?两个人一夜过去根本没动静啊!自从那日后,他们两个不但不再同房,而且根本是相敬如宾,彼此冷得很。之后又因为佩珩的事儿,两个人仿佛还闹了一场,娘回来后,眼哭得都成桃子了。”   既然娘那边还饿着呢,总不能当着娘的面这么嚣张,这不是白白让娘心里不舒坦吗?!   萧千尧到底是男人家,不曾想到这一出,当下也是皱眉:“那如今该怎么办?”   这一路过来,他跟着萧战庭白日骑马,晚间练武,又时常听父亲讲起南征北战之事,以及朝廷旧事,多少也有些长进,自感眼界开阔许多。可是这男女之事,特别是父母的房事,他就犯愁了。   “我哪知道,我能推得动咱娘,可是却不能推着咱爹啊!我想着啊,如今咱们已经安家落户在这里,爹和娘又都住在福运居,我们没事过去多打探下,看看想个办法撮合他们。”   “好,你说的极是。”   当下梦巧儿注意已定,于是自己穿戴整齐,仿若无事般来到了福运居,却见弟妹秀梅和小姑子佩珩都已经围在这里了。   萧杏花见大儿媳妇过来,便招手示意道:“你可算来了,快做些,这里有好东西要给你。”   梦巧儿凑过去一看,眼睛都差点被晃到,却见桌子上摆着一个宝盒子,宝盒子里金灿灿的都是各样首饰。   有那累丝双鸾点翠步摇,也有镂丝碧玺点翠花簪,更有翠梅梅花钿儿,以及镶嵌了大珠子的箍儿,还有其他许多首饰,便是她那自诩有些嫁妆的后娘压箱子底的好货都比不上这个呢!   萧杏花随意一推,笑着道:“你赶紧也挑几件吧,挑了凑合着先用,等过几日,我再使银子找个靠谱的银楼,给咱们打几件样式新鲜可心意的。”   这还是凑合着用??   梦巧儿连连咋舌:“娘,这是发大财了。”   萧杏花见她这样,摇头笑叹:“你如今也是侯门儿媳妇了,随便用几个钗子,算什么,少大惊小怪了。”   梦巧儿见此越发感叹,深深觉得自己掉进了富贵窝里,想当初她爹因为她执意嫁给狗蛋儿,还痛打她一顿,扬言不认她这个亲女儿,现在看他把肠子悔青吧!   当下她随意挑了几件,一个是金缕丝钗,一个是碧玉镯子,还有一个则是雕花金簪儿。   萧杏花看她才挑了这么几样,便又给她拿了个金满冠儿,两枝金花儿,一个玉簪儿并两块上等好玉。   “那个玉簪儿你给千尧用,便是平日里会戴帽,可是偶尔露出簪儿来,也该是个好的。还有那两块玉,你和千尧各一块,打个络子配腰上。” 第20章   梦巧儿原本觉得太多,不过看看秀梅和佩珩面前也都不少,当下也就收了。   萧杏花又把之前的银票和地契都拿出来,两个儿媳妇一个女儿各分了一张:“这些东西,如今自然是由我保管,以后我年纪大了,就分给你们。”   梦巧儿佩珩她们手里拿着那银票,挤在一起认了半响,才知道这是个三百两的银票,不由得唬一跳:“这,这可怎么使得!”   “怎么就不使得,这三百两给你们三个人各自拿回去做压箱子底的银子,以后每个月还有月例钱呢,我都定好了,你们三个各十两,千尧千云以后怕是要在外面应酬,一个人二十两。”   萧杏花看过了,那么多金银,便是花十辈子都花不完。孩子们这些年也不容易,穷苦惯了,也该是享享他们爹的福的时候了。   再说了,她也看透了,这侯门富贵之气,其实都是拿银子养出来的,不给银子孩子们还不是一脸穷酸!   “不但每个月发银子,以后四季衣料,每年的钗黛胭脂,这些统一都公家买,你们想要什么,想吃什么,尽管给管家说,再没有吃不到要不到的!”   这下子两个儿媳一个女儿全都喜得不知道如何是好。   “原来有个侯爷爹这么好啊!”佩珩都想抹眼泪了,她现在觉得她爹训她那么一句,根本算不得什么,这么有钱的爹,怎么训她都是应该的!   “可不是么,我和秀梅真是上辈子积福,嫁到这样的人家,有个亲娘似的婆婆,还凭空掉下个侯爷爹来!”   梦巧儿和秀梅恨不得把心都捧出来。   萧杏花见此,不免笑道:“其实当侯门千金,侯门儿媳妇,虽然看上去舒坦,可也不是那么容易当的。”   “娘,这意思是说我们也得去干活吗?”秀梅不解地问,她觉得当人媳妇就得干活,孝敬公婆里里外外伺候,所以一听这话就觉得这是要继续干活了。   “娘,要我们做什么,你尽快说吧!”梦巧儿性情豪爽,人也聪明,看出这侯门儿媳妇干的活自然和外面普通人家媳妇不同。   萧杏花点了点头,这才把之前萧战庭提过的事儿都一一说给她们。   “先不提佩珩,只说梦巧儿和秀梅吧,当初千尧和千云还是街市上的穷小子,你们嫁给他们,所做的无非是洗衣做饭和针指活儿,可是如今,你们当了侯门少奶奶了,却不能像以前一样了。因为你们的夫君以后那可能是要继承侯爷衣钵,怎么也得当个将军的人,所以你们不能给他们丢脸,必须有将军夫人的气度修养。”   萧杏花其实也不是太懂,不过当人婆婆的嘛,这个时候不懂也得装懂,先一本正经胡说八道一通再说。   “娘说得对。”梦巧儿和秀梅面面相觑。   她们多少意识到了,既然公爹可以纳妾找通房,那她们的夫君将来也是有可能的。现在夫君是侯门嫡子,以后必然飞黄腾达,那她们不就是糟糠之妻了吗?   糟糠之妻要想不被嫌弃,须得先让自己不糟糠。   萧杏花满意地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不过是要请几个宫里的老嬷嬷过来,教你们练练仪态学学礼仪,另外还请了私塾先生,要教你们读书识字。”   “娘,就这点子事儿啊?那好办,我们跟着学就是了!”   梦巧儿出身屠户之家,又是个女孩儿,哪里学会识字,如今嫁到婆家来,不曾想倒是有机会识字了,自然是高兴。   而秀梅却是和梦巧儿不同,她爹是个秀才,只不过多年应试不中,混得潦倒落魄而已。秀梅家里虽然也穷,却能识字。   她点了点头道:“娘,我虽认识些字,可那都是以前的事儿了,现在能跟着学学,总是好的。”   一家人讨论完了这事,待要散开时,梦巧儿对着婆婆使眼色,萧杏花自然看出大儿媳妇有话要说,便示意说累了,让大家伙先回去,她要好好歇息。   梦巧儿走出去后,片刻后拐了个弯又回来了。   一进门,就见她婆婆萧杏花正坐在屏风前好整以暇地等着她呢。   她嘿嘿笑了下,凑过去谄媚道:“还是娘最知道我了。”   萧杏花直接伸手指头戳她脑门:“得,就你贼心眼多,说吧,到底什么事,还要偷偷摸摸地说!”   梦巧儿想起之前自己和狗蛋白日干事却被抓个正着的事儿,任凭再豪爽的人,此时也是面红耳热,当下低着头道:   “也没什么,只是想问问,如今娘和爹一起住在这福运居,爹是个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萧杏花想起适才自己都已经趴他胸膛上了,他也不为所动,只搂着自己和自己说话的情境,当下一叹:   “你爹这个人,我也是看不懂,若是他如今对我没情义吧,我看着倒不像那回事,若是有吧,还挺能沉得住气的!”   若说他装的吧,那也太能装了?   这还是过去那个萧铁蛋吗?   梦巧儿见此,便干脆进言:“娘,要说我啊,你也瞧见了,爹这里真是金窝银窝,有了这个爹,咱们一辈子不用愁了。你这儿女媳妇的后半辈子,可就全靠你了呢。”   “为什么全靠我?”萧杏花也是无语,该说自己这儿媳妇是太会说话,还是太会说话呢?   “自然是全靠你,你和爹琴瑟和鸣恩爱有加,我们才能享受得更舒坦!”   萧杏花听闻,瞪了她一眼,竟无言以对,只能恨声道:   “哼,说一千道一万,你就想着把你老娘往你爹床上推吧!你个嚼舌头的小咬虫!”   梦巧儿忙上前,赔着小心捶背伺候,压低了声音道:“娘啊,娘,我的亲娘啊!话糙理不糙,难道这事不是这个理儿吗?再说了,人家说女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您老人家可真是虎狼之年,独守空房这么许多年,本以为要嫁给我罗六叔,谁知道忽而里冒出个爹!我瞧着爹生得体魄魁梧,定是个能行的,你还不赶紧巴住了,从此后虎狼之年,再没什么愁的!”   这话说得萧杏花又羞又气,直接伸出手去拧梦巧儿的耳朵:   “你个小蹄子,往日里我不拘束你,如今说出的话是越来越不像样了!”   那梦巧儿只顾着躲,一边躲一边笑道:“我可是为了娘想,难不成只让儿媳妇吃肉,不许公婆婆沾油!”   萧杏花既拧不到她耳朵,也就骂咧咧地作罢了。   梦巧儿赶紧给她端茶递水的讨好。   萧杏花自己想了一会儿,叹道:“咱母女两说句掏心窝的话,你说得其实也有道理,可我已经是昨日黄花一朵,老胳膊老腿的,人家没这意思,难道竟要我用强的?”   梦巧儿见婆婆果然有那意思,便忙上前献计献策,对着萧杏花耳语一番。   萧杏花听了,在那里默了半响,最后终究是点头:   “左右就算丢人,也丢不到外边去。如今为了你们,终究是要豁出去脸皮再试一试了!”      此时的萧杏花正满足地半躺在一张矮榻上,在丫鬟们的伺候下从容地吃着银子裹馅凉糕,还有据说很是稀罕的冰镇西域葡萄。   她一边吃,一边伸了个松散的懒腰:   “这辈子活到这份上,真是值了!以前受的苦,可算是没白受!”   萧战庭被叫出去,却是军中有了急事,当下忙去处理了,待到出了军营,又会了几个同袍好友,聊了最近这段时日的朝堂变动。好不容易和几个同袍告别了,他想起家中的杏花儿,便骑马径自归家。待归了家,恰好又有外面派出去的下属过来汇报,那下属正是前往白湾子县的,便一五一十地将白湾子县那罗六的事儿汇报了。   萧战庭开始的时候面色还好,后来越来越硬,听到最后,已经是面无表情。   他呆站在院子外好半响,最后终于抬起脚进了院子。   大踏步走回自己房中,一进门,就见萧杏花正一脸满足地晒太阳。   萧杏花听得动静,抬眼看过去,见是他,顿时翻身起来,笑颜逐开,欢喜地迎过去:“铁蛋哥哥你回来了啊?”   萧战庭见她头上插着一根金镶满池娇分心,发上围着镂空梅花玉钿儿,斜髻旁则是一串儿翘珠错落有致,身上裹着一件月白云绸衫,掐腰下则是金丝洒花绿绸裙子。   她虽三十有二,可是这些年操劳无度并没有消磨去那婀娜身段,眼角一些轻微的鱼尾不过平添几分风情,着意打扮过后的她,月白云绸衫紧裹着上面涨卜卜之处,随着腰肢款摆仿佛呼之欲出。   正所谓徐娘半老风韵无限,她这个样子,便是换上粗布衣衫蓬头垢面,也自有男子侧目。   萧杏花见他眼观鼻鼻观心的,那张脸竟然像块木头似的丝毫不为所动,当下也是暗恨,想着这男人以前可不是这样。   以前她给他使个眼色,他就能像个饿狼般扑过来把她吃了!   想必是外面大鱼大肉吃多了,回到家里看不上这老菜帮子了吧?仗着往日情义把老菜帮子带回家,供养在那里,只看不动?   萧杏花不由咬牙切齿一番,不过想想自己儿女,都一把年纪了,就算丢脸又如何!   于是她硬是挤出了一点笑来,软着身子凑过去,将自己那紧鼓鼓之处凑到他坚实的胸膛上,仰起脸来道:“铁蛋哥哥?”   萧战庭没想到,刚一进门,迎着他的就是这个。   微闭上眸子,他能感觉到她的汹涌娇软在磨蹭着自己,那是摆明了在引他上钩呢。   第21章   如是十几年前,根本不用她做到如此地步,他必然已经将那软绵绵的身子禁锢在怀里不放开,抱起来扔到炕上恣意妄为,若是初见面时,她若这样,他早就缴械投降,跪倒在她的脚底下,甚至就是三天前,她若这样,他也就忍不住了。   可是现在,却终究是心有不忍。   刚才属下向他汇报,他知道了谁是罗六叔,也知道她中意了谁。   那个男人已经在街道上相看宅子了,她也是允了的。若是他再晚出现几个月,怕是几个孩子都已经叫那男人爹了。   她从来,从来就没有中意过自己。   以前是,现在也是。   为了曾经的童养媳的身份,为了今日的富贵荣华,她总是在自己面前委屈她自己,忍着憋着,做出一副欢喜的样子来。   以前的他不懂,只知道霸着占着,搂着她,不肯让她有一丝机会逃脱。后来在许多年的苦熬中,他一点点地想明白了。   原来他的杏花儿和他在一起时,其实是有那么多苦楚。   怪不得她从来不喜欢自己。   她以前惦记着她的玉儿哥哥,现在惦记着那个一路照料她的捕头罗六。   睁开眼睛时,他双眸深暗,可是却不动声色地将那软绵绵的身子扶正了,他握住她的肩膀,温声道:“杏花儿,其实……你不必做到如此地步。我早答应了你的,该你的,绝不会少你,家里的事,怎么着都是任你做主,我其实也从来没有纳小的念头,这些你尽管放心。”   这一句话,对于卯足了劲想诱萧战庭的萧杏花来说,真是兜头一盆冷水浇下来。   “铁蛋哥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萧战庭握着她的肩膀,深眸中仿佛带着一丝了然。   “你——”   萧杏花咬牙,睁大眼睛望着他,只觉得他仿佛早已把自己看得透彻。   他什么都知道啊。   知道自己是为了金银,才扒着他不放,知道自己主动求欢,都是为了那侯夫人的地位。   他早看穿了自己的心思,却不说破,如今自己豁出脸来求欢,他却冷漠地拒绝了。   萧杏花呆了片刻,终于有些狼狈地后退一步。   她舍下脸面来,他却不要?   萧战庭看她一脸的失魂落魄,胸口泛疼,放柔了声音道:“杏花,我只是不想勉强你,你想做的就做,不想做的,真得不必强着自己。我是你的铁蛋哥哥,你要什么,说一声,我都给你拿来了,你不用——”   可是萧杏花不想再听下去了!   她知道那都是假惺惺的话!   萧铁蛋是什么样的人,她最清楚不过了,他若是想要,是那种忍得住的人吗?说直白点,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萧铁蛋要干,你十匹马都拉不回来!   他如今说这假模假样的话,根本就是不想要她,就是对她这个糟糠之妻没兴趣了!哪怕她腆着脸求他,他也不乐意了!   萧杏花气得胸脯一鼓一鼓的,脸上红得赛晚霞。   她把牙根咬得生疼,最后却是道:“行,行,这样也行!”   萧战庭还待要说什么,谁知道却被萧杏花直接往外推出去:“滚,滚,你给我滚,既没什么意思,那还来这里做什么,如今这福运居是老娘的了,和你没干系了,你这千尊万贵的侯爷另寻住处去吧!”   把他推出去后,她咣当一声把门关上:“永世千年,也别在进我这屋!你若踏上门槛儿,便让那脚踝骨子折了去!”   之后还羞愤交加地冲外面呸了声!   哼,当她以为趴在那里受痛啊,哪里是寻常人能挨得住的苦!   不要正好!老娘不稀罕!      月朗星稀,暗夜无声,萧杏花怀里揣着一捧的银票,窝在锦被里骂萧战庭。待到把她所知道的骂人话儿全都招架了一遍,她也困了,搂着银票歪在那里睡着了。   夜里都是梦,梦里都是金山银山,她坐在金山银山上笑得合不拢嘴。   第二天,一觉醒来,孤影单只,看看空荡荡的房间,她心中也曾泛起一丝悲凉,不过想想怀里的银票,又觉得满心的知足。男人这玩意儿,总是不如银票子踏实。   丫鬟们进来伺候她洗漱,她没好气地问起侯爷呢,丫鬟们却说不知道。   她听了,也就不在乎了,左右侯府大得很,又是他的地盘,他想找个地方歇息还不容易吗?   谁知道一直到了晌午用膳时候,萧战庭还不出现,她一问柴大管家,这才知道,原来萧战庭昨日抵达京城,今日该是上朝的日子,散朝之后,想来应该是被留下御书房议事吧。   萧杏花一听,松了口气,不看到那冤家更好,免得看到头疼。   她左右无事,想起自己以后要管家,便拿来那账册名录,让柴大管家带了几个管事,一一给自己解说。   她不过些许认识几个字而已,这账本看起来就很吃力,不过好在连猜带蒙,也好歹知道了个大概。   当看到一处宅院里的奉养时,不由得奇怪起来:“这个茗萃园住得哪位?”   柴大管家忙上前道:“茗萃园如今住着侯爷的两位妾室。”   妾室?   这两个字进入萧杏花脑中时,萧杏花顿时一愣,想了半响,才反应过来。   是了,他权大势大富贵满堂,身边怎么可能没个女人呢,是了,他必然是有妾室的啊,什么时候困了累了乏了或者兴致来了便扔到床上压过去痛快淋漓一番!   萧杏花仔细问了这两个妾室的身家来历,这才知道,原来这两个女子都是当今皇上赏赐下来的,是以萧战庭不好慢待,养在茗萃园里。   萧杏花想着这事儿,不免觉得事关重大,必须小心处置。要知道宝仪公主的事还没解决呢,结果又来了这么两个妾室,而这些都是和皇帝老子有瓜葛的。   她沉吟片刻,便命人召唤来自己的儿子媳妇,并把那两个妾室的事都说清楚了。   “宫里赏赐下来的美人儿,那自然是了不得的。我听闻皇宫选秀,便是再出挑的样貌,进去都只是区区一个宫女罢了,既然皇上赐了公爹美人儿,怕是天仙一般的人物吧!”秀梅的爹是秀才,多少听说过一些宫里选秀的事儿。   “若是爹爹真得贪恋那美人儿,也怪不得——”梦巧儿话说到一般,没敢说下去。   昨晚她其实来打探消息了,知道婆婆恼了,公爹出去睡了。这所谓的出去睡,是去哪里睡呢?怕就是去那两个妾室的茗萃园吧?   而婆婆为什么恼了,想必是没能引着公公上床,所以才羞恼成怒的吧?   “不管那妾室长得如何天仙,总不能越过娘去!”萧千云直截了当下了结论!   “话虽然这么说,可是总得处置下这个妾室。娘,你现在是怎么想的呢?”萧千尧遇到是最冷静的一个。   “我想着,等下我命人把那两个妾室叫过来。她们既知我来了,当过来给我敬茶请安才是,结果如今屁都没放一个,这就是不遵守规矩。既然不遵守规矩,管他是谁赐下来的,我必然可以罚,打板子不敢,跪一跪总是应该的!”   “对,娘说得对,就照着这个办!”   如今的侯府自然是萧杏花说了算,当下萧杏花一声令下,便有下面丫鬟赶紧去什么茗萃园,将那两个妾室请了过来。   萧杏花知道这是萧战庭藏在府里的好相貌女子,又是宫里赐下来的,而自己不过是市井妇人,这自然是比不过,不想让人小看了去,特意好一番打扮,又吩咐儿媳妇和女儿都站在一旁,摆出好大的一番架势。   且说那两个妾室,其实也都是一层层选拔出要进宫当秀女的,一个出身小吏之家,一个出身富甲一方的乡绅之家,相貌才情都是一等一的好。   这二人既然是被家人送到宫中选秀,那自然是存了攀龙附凤之心,又仗着自己有些相貌,总以为能得天子宠爱,是以卯足了劲准备进宫争宠,矢志打下一片天的。谁知道进了宫后熬了两三年,也没见天子两面,便是见了,都是低着头在那里拜见,连抬头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又何谈去取得天子宠爱。这才知道,深宫大院,原本不是她们想得那么简单。   本来已经绝望,悔得肠子都青了,只怕这辈子青春年华都付与寂寞宫廷之中。谁知道忽然间,天大的好消息落下来,却原来是天子奖赏那战功赫赫的镇国侯,要选几个女子送过去。这两个人都是上窜下蹦的,又容貌极好,各自塞了一些银子,打通了关节,这才被送到了镇国侯萧战庭府上。   听说萧战庭年不过三十有四,生得相貌堂堂,身形魁梧,且家中并无女眷,这简直是看到了没人认领的大片沃土,这两个人是一心要勾住萧战庭的心,以后生个一男半女,怎么也该混个如夫人。   可惜的是天算不如人算,自从她们两个来到这镇国侯府,统共只见过萧战庭一面,看着他那强健的身形,想起他身后那滔天的权势,真是眼馋得口水都要流下来了,奈何萧战庭根本不看她们一眼。   转眼间她们来到镇国侯府已经是两年有余,要说日常用度倒是不曾被亏待了,可是萧战庭根本不碰她们,这让她们两个人真是急得热锅蚂蚁,恨不得偷偷爬上萧战庭的床才好。   只是这要爬床,也得见到人不是吗?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再是个绝色也得看到男人才行啊!   偏生正煎熬着,又听说天子赐婚萧战庭当了驸马,这下子两个人的心都要碎了。   正在那里暗自想着该使个什么手段爬上侯爷的床呢,就一个天大的消息落下来。   说是如今侯爷又多出来一个乡下来的夫人。   乡下来的侯夫人?   而且这侯夫人还自带两个儿子两个媳妇并一个姑娘?   这这这……   两个娇滴滴的美人儿面面相觑,傻了眼。   说好的无妻无子等着她们进来铺床暖被呢?   两位美人儿愁肠百结,正暗自思忖呢,就听说了侯夫人要见她们的消息。   这下子两个人对视一眼,眼珠一转,心中都各自有了思量。 第22章   原来这两位美人儿,约莫打听到了,知道新来的这位侯夫人是个乡间村妇而已,想着必然是大字不识,初来乍到的,未必有什么威风。自己两个人,便是再不受宠,那也是皇上赐下来的美人儿,便是侯爷不曾宠过,可是在这侯府里也是有地位有人脉的,哪里就怕了乡下来的村妇?   况且有了这个村妇,自己二人倒是好行动,说不得就趁机见到了侯爷。   侯爷看到自己两个娇滴滴的美人,再看看那村妇,难保说不是从此后就发现了自己二人的绝世姿色,兴许自此就改变命运,从此后成为侯爷心头肉呢?   打定主意,这二人都慌忙收拾起来,描眉画目,又穿上了新新的衣衫,装扮出好一番富贵模样,袅袅盈盈地来到了萧杏花所住的福运居的院子里。   却说萧杏花正坐在正位上,旁边两个儿媳妇一个女儿花团锦簇地围绕着,又是端茶又是递水,好一番气派。   这个时候就听到外面丫鬟敛秋进来回禀,说是道:“两位姨娘到了。”   “姨娘?”萧杏花一听,便冷笑了声,故意斥道:“什么姨娘,那是宫里赐下来的美人儿,该是叫姑娘的懂不懂?好好的叫什么姨娘,没得埋汰了人家姑娘!”   敛秋听了,连忙道:“是,两位姑娘到了。”   萧杏花这才点头,慢悠悠地说:“请进来吧。”   这话音落下去,消息传出去,片刻之后,便见两位美人儿扭着柳腰走进来。   萧杏花品着茶水,也不看这两个美人儿。   含佩和晨荷对视一眼,不免有些意外。   她们都以为这新来的侯夫人不过是个乡间村妇罢了,不但不懂得什么规矩,怕是相貌粗俗不堪。可是如今看来,身边几个锦衣华服的女子围着,又有两位少爷恭敬地站在身后,倒是把这位坐在正座的侯夫人衬托得尊贵极了,就好像她本来就是这府里的夫人似的。   况且看相貌,虽说年纪不小了,可是看得出底子不错,眉眼动人,肌肤是天生丽质的白净,身段也保养得极好,并不曾因为生了儿女年纪大了而发福了去。   当下心里也是微沉,眼珠儿各自转着,想着该如何应付这位新来的侯夫人。   殊不知,萧杏花一边喝着茶水,一边打量着这两个美人儿。她是混于市井,不知道见识过多少人,如今一看便知道这两个妇人打得什么鬼主意。   呸,不就是想来巴结自己,靠着自己来勾搭萧战庭吗?   这原本也没什么,既然是当人小妾的,勾搭侯爷也是本分,合该夸一句尽职尽责,可是坏就坏在如今她萧杏花是萧战庭的正妻,是本该高居在上的侯夫人。   她是侯夫人,是萧战庭正妻,而她们是萧战庭的小妾。   这就是天生的冤家,一辈子的仇人,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的对头了!   就算她不在乎萧战庭,还得想想自己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呢。她是万万不能允许这两个妖精般的人儿怀了萧战庭的种,到时候可就是活生生抢了自己儿女的风头。   于是当下,她昂着头,不动声色地继续喝茶。她并不喜欢喝茶,不过却一直觉得镇子上的那些有钱大老爷慢腾腾喝茶的样子很威风,所以她也有样学样。   旁边的梦巧机灵,又递上了一份蜜糖粟米糕来,恭恭敬敬地送上。   秀梅则是笑着在下首给她捶腿,佩珩则是从后面拿了只精巧的桃花扇给她扇风。   她满意地点点头,这才矜持地看向低头站在她面前的这两个人。   她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连个头发丝都没错过。   要说这含佩和晨荷也是见过大场面的,太后啊皇上皇后,哪个也都见过,区区一个村妇侯夫人,没什么可怕的,可是如今,在这一个村妇审视的目光下,她们二人竟然有些发怯了。   这可不像是从乡下来的没见识的,反而像是看尽了世人,看透了人心,那双杏眸只看得人心里发虚。   况且看那穿戴,看那气派,看那眼神,真是活脱脱的高高在上侯夫人一枚啊!   正儿八经的侯夫人!   最关键的是,此时此刻,这位侯夫人正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们,好像完全不把她们当回事,好像在她眼里,她们两个都是跳梁小丑!   说好的自惭形秽呢?说好的粗糙庸俗呢?   于是这两个娇滴滴的美人儿,在萧杏花那双曾经对峙过猪肉贩子对峙过乡野地痞对峙过官差大老爷的目光审视下,终于渐渐地低下了头。   “拜见夫人……”她们两个终于这么道。   萧杏花根本没吭声,接过旁边丫鬟熙春递过来的茶饼,笑着问道;“这两位天仙般的人儿,就是住在茗萃园的含佩和晨荷姑娘?”   “是。”熙春乖巧老实,既然夫人问,她就连忙这么回道。   含佩和晨荷听到自己能被问起,连忙都打起精神来,虽说声称姑娘有点怪怪的,不过当下也没细想。   谁知道萧杏花却笑了笑,一边品着那茶饼,一边问道:“以前我不在,这府里没个规矩也就罢了,可是如今我既来了,总是要好生整治一番。这两位姑娘,那可是皇上那边过来的贵客,总是养在家里也不成体统,看看挑个时间,赶紧找个好人家许配了吧。既是住在我们府里这么许久,这里以后就是你们的娘家,女儿出嫁,当娘家的不会吝啬嫁妆。”   说着,她抬抬手,吩咐道:“去把柴大管家叫来,”   含佩和晨荷两个,开始听着这位新来的侯夫人夸了她们一句,说她们美,心里还觉得美滋滋,可是后来一听这话头,顿时觉得不对劲了。   再听到什么不吝啬嫁妆,一下子脸都白了。   两个人俱都噗通跪在了那里。   若是能留在这里,怎么也是侯府的姨娘,若是打发出去,还不一定嫁给什么人呢,说不得随便配个小子都是有的!   “夫人,我不愿嫁人!”   “夫人,求你开恩,晨荷不想出去!”   两个人慌了,急声哀求道。   萧杏花听了,微微纳罕,再次打量了她们一番,疑惑地问手旁的儿媳妇:“梦巧,我初来乍到的,也不懂这里面的门道,你说这两个姑娘,虽说天仙似的人儿,可是论起年纪,怕是不小了,我瞧着眼边有了褶子像核桃,再不嫁出去,可就是没人要了。怎么如今我做主给她们嫁出去,她们倒是不愿意?”   萧杏花这话一出,含佩和晨荷几乎想哭,恨不得抬手摸自己的眼角,今儿个早上还在镜子里看了的,并没有褶子啊,难道是镜子模糊了看不清?   大好的年纪,怎么就长褶子了?难不成是没男人滋润干熬的?   这两个人心里简直是比吃了黄连还哭,可是转念想想侯夫人话语中的意思,唬得还是扑过去哭道:“夫人开恩,我可不是什么姑娘家,我是皇上赐下来伺候侯爷的,可不能轻易送出去,若是真出了这门,还不如一头撞死得好!”   这二人哭天喊地,哭得梨花带雨,萧杏花高坐在上,心中暗乐。   不过是两个小笨丫头罢了,一心想着爬上萧铁蛋的床,还舍不得离开呢。   看她们哭得这么难过,留下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总是要把控在手里,不能让她们跳出自己的五指山,免得到时候真给萧铁蛋生出一点血脉来,倒是给自己憋屈!   当下她轻咳了声,摇头叹道;“这话又是怎么说呢,你们可是皇上赐下来的,是府里的贵人,哭成这样,我可怎么办呢!这不是让我为难嘛,传出去,别人还以为我欺负了你们呢!”   “夫人,我们不是什么贵人,皇上赐下我们,原就是伺候侯爷,为侯爷铺床垫被的,如今夫人既然来了,我等心甘情愿伺候在夫人身边,为夫人端茶递水捶背捏腿,只求夫人能够收留,可万万不能把我等赶出去!”   “哎呦,那可不行,那我岂不是把你们当丫鬟看待呢,那是折辱了你们,也是抹杀了皇上的颜面呢!”萧杏花连连摇头,又问自己身边的秀梅:“秀梅,你读书多,懂得礼仪,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啊?”   秀梅抿唇轻笑,恭敬地点头道:“娘说得是呢,这两位,高不得低不得,敬不得也罚不得。实在是难办呢!”   旁边的梦巧也跟着道:“可不是么,要说刚才这两位,进来后连给娘磕个头都不会,一听说要送出去,才知道跪下,这传闻出去,别人怎么看娘?知道的只说是娘宽厚仁慈,也是敬皇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娘软弱不能,任凭下面的人欺负呢。长此以往,娘这个堂堂侯夫人,竟是无法约束下人,传扬出去总是不好听。”   可怜这含佩和晨荷两位,原本是想来这乡下进城的侯夫人面前耍一下派头,唬一下这乡下来的没见识的,可谁曾想,先是被说一脸的褶子像核桃,接着又说该打发出去嫁了,之后这两个什么儿媳妇又在那里一唱一和的,这分明是要给自己来个下马威!   两个人咬咬牙,看看这一屋子的人,上面做的是威风凛凛派头十足的侯夫人,下面是媳妇女儿丫鬟,旁边还有两个儿子呢,有一个没一个地,都皮笑肉不笑地望着自己,可真真是龙潭虎穴,有进无出啊!   她们心一横,跪在那里哭道:“夫人大人有大量,求不要和我等计较,我二人进门而不拜,原是我们的错,求夫人责罚。”   萧杏花听着这话,正中下怀,不过面上却是一叹:“你们是宫里出来的人儿,是皇上的体面,我怎敢轻易罚了你们呢!”   这两个人中,含佩精明,她心知今日的这位侯夫人不是善茬,怕是不能轻易躲过,只有忍痛受了,于是上前哭道:“夫人,不管含佩是哪里来的人儿,如今都是侯府里的人,若是侯爷和夫人抬爱,含佩就铺床叠被伺候,若是侯爷和夫人不喜,远远地打发了,便是缝补浆洗,含佩也是心甘情愿。今日初见夫人,含佩若哪里做错了,还求夫人责罚!”   她这么一说,旁边的晨荷自然是不甘示弱,连忙也哭道:“晨荷不懂礼数,还望夫人责罚!”   萧杏花听得分外满意,看了看地上跪着的这两个人儿,叹道:“我长于市井,其实原本也不懂得什么规矩礼数,可是今日你等自己认为自己做错了,合该受到惩罚,那是你二人识大体,我也不好太过阻拦了你们。这么着吧,你们就出去,跪在外面台阶上,先跪几个时辰看看吧。”   这含佩和晨荷听说,心里一个哆嗦,在台阶上跪几个时辰,那不是要把膝盖跪烂了,有心要求饶,可是想想这位新来的夫人的气派,顿时也没音了。   谁知道这两个人告辞了后,正要起身去跪,却又听得萧杏花道;“慢着。”   这两个人心里顿时一沉,生怕有什么后招等着她们呢。   她们也看出来了,这个夫人面上看着好相与,其实是个手段毒辣的。   “你叫含佩是吧?”萧杏花笑盈盈地望着含佩。   含佩点头,战战兢兢。   “你的名字和咱们大姑娘不巧撞了,以前我们不在府里也就罢了,如今我既带着她进京了,身份有别,总不好撞着。”   含佩听得心里苦,什么叫身份有别,这是真把自己当使唤的丫头了。嘴上说是皇上赐下来的有体面,可是那体面怕是早扔到臭水沟里去了。   不过她也不敢说其他,心里发苦,勉强道:“求夫人赐名。”   萧杏花想了想:“晨荷的名字虽然没冲撞了哪个,可是既然要改,那就都改一改吧。我这个人呢,俗气,不懂得什么雅致的名字,身旁使唤的人儿,总该用个朗朗上口的,唤着也吉利。不如你们两个,一个叫乞宝,一个叫乞福吧。”   乞宝,乞福……这两个名字一听就是主人家身旁使唤的小狗小猫,随意起了个名字,寄予了主人家美好的愿望。不过事已至此,两个美人儿也不敢说什么,只好上前,小心翼翼地赔笑道:“谢夫人赐名。” 第23章   这新被取名为乞宝乞福的二女,被萧杏花这么一番拾掇,心里已然有了忌惮,没奈何,只能去外面台阶上跪着。可怜两个娇媚如花的人儿,又是涂脂抹粉,又是金黄碧绿的头面,在大太阳底下一晒,妆也花了,钗也歪了,好不狼狈。   两个儿子业已出去练习武艺,唯媳妇和女儿在身边守着,说些闲话。   “娘啊,我瞧着,这两个女人,面上看着恭敬,其实内里不服,这心怕是大得好,分明打得是讨好了你老人家,再借机见到公爹。这个可是不得不防啊!”梦巧提醒道。   “这个我自然知道的,只是既然她们向我投了诚,我自会想出一百种手段来整治她们。要是想好好地过日子,咱也不是那坏心眼的,不会为难她们。如是还想爬上侯爷的床,总是要让她们知道,可别想在老娘头上动土!”   萧杏花倒是斗志满满,谁怕谁啊。   梦巧听闻这个,也是噗嗤一笑:“说得也是,再说了,还有我们呢,总是不能让她奸计得逞!先在外面跪一个时辰,也好让她知道,小看了咱们的下场!”   萧杏花满意点头:“这是自然。以后这府里,再不能容忍这妖精般的人儿,有一个是一个,都得收拾了。”   说着,又召来了柴大管家,问道:“这府里还有其他女人嘛,我既身为侯夫人,怎么都不见来拜见?”   柴大管家弯着腰,恭敬地道:“夫人,只有这两个,是皇上赐下来的,一直养在府里,若是其他女人,确实没有了的。”   柴大管家也是无奈,想着统共就这两个,都被夫人拾掇了,可是这夫人看着还斗志满满,恨不得再从府里扒拉出来几个给她练手呢!   萧杏花想了想,又问道:“往日侯爷身边谁来伺候?端茶递水,铺床叠被,还有伺候笔墨,都是哪个?”   富贵人家,不但要养几个姨娘,还要有通房丫鬟,再来几个红袖添香的,这些都是不得不防的。   “这个……侯爷往日身边伺候的不过是铭安墨安几个小子,倒是没有别个。”   这位柴大管家自然看出侯夫人的心思,连忙这么回说。   萧杏花听了柴大管家的话,一颗心落肚子里,无比熨帖舒坦。   不曾想那萧铁蛋竟然也当个清心寡欲的主儿,身边竟然没个人伺候,这个倒是让她松口气了。   说实话,刚才看那乞宝乞福,花骨朵一样的人儿,若不是实在是妻妾不两立,她还真下不得狠心惩治她们呢。如今没有,那是最好了,省的整天横鼻子竖眼挖空心思对付人。   “不过既然夫人回了府,铭安墨安再在侯爷身边伺候总是多有不便,到底要如何改,还请夫人示下。”   萧杏花感觉到柴大管家对自己满满的敬意,分外受用,当下想着手底下几个丫鬟,熙春是个老实的,可以贴身用,念夏人是不错,也会些笔墨弹唱,可是那相貌终究太好,若是留在萧铁蛋身边伺候,时候一长,还真怕闹出什么事来。剩下的敛秋和拂冬一看就是没长开的丫头片子,一时半刻倒是没什么。   正这么琢磨着呢,就有小厮过来,是把柴大管家叫过去说话。   柴大管家只出去片刻,又匆忙回来了,脸上却是有些波澜:   “夫人,刚宫里传来消息,说是皇上宣您进宫呢!”   “进宫?”萧杏花唬了一跳,吃惊不小。   她便是再修炼得泰山般镇定,但是这进宫可不是去趟东市买二斤猪下水,这是要进宫见皇上吧!   她才从个区区白湾子县出来,进到这燕京城的镇国侯府里,看了这让人眼花缭乱的泼天富贵,屁股还没做稳当,怎么又要进宫了呢?   这皇上是凶是善,好好地为什么要她进宫?进了宫,她又该说什么做什么?   萧杏花心中泛起一丝慌乱。   “夫人不必担心,想必是侯爷回京后进宫面圣,说起夫人的事,皇上知道了,总该问一问,宣进去见一见的。”   萧杏花听了,皱眉沉思片刻,忽然明白了。萧铁蛋原本和宝仪公主有婚约在身的,如今自己回来了,这婚事怕是要横生波折了。毕竟不能让堂堂天家公主当小妾啊,总该名正言顺地嫁过来。   可是当朝没有平妻一说,自己是萧铁蛋名正言顺的妻,这宝仪公主要想进侯府大门,顶多只能是个如夫人。   那皇帝若是宠爱自己的女儿,怕是舍不得女儿进来当如夫人,反而居于自己之下。   如此一来,这次萧铁蛋进宫,无非是两种可能。   一种是皇上要想办法打压自己这个原配发妻,让自己同意将正妻的位置让给宝仪公主,自己当如夫人。   另一种则是皇上要解除婚约,不要萧铁蛋当这个皇家女婿了。   无论哪一种,怕是宝仪公主都要把自己恨死了,而皇上怕是也开始暗恼自己这个半路杀出来的侯夫人了!   萧杏花想到这个,便多少心里有点底,不再慌了。   她抬头看看女儿媳妇,只见她们都担忧地望着自己呢。   “娘,这进宫的事,要不要先等一等,看看爹从宫里传出什么信儿来?”梦巧平时是个泼辣的,可是此时也没了主意。   “这有什么可怕的呢,不就是进宫吗?既然你爹都说了,我是正儿八经的诰命夫人,那我进宫面圣,原也是应当应分的吧?”   反正进了宫后,她这个无知无识的侯夫人,别人无论说什么,她一是听不懂,二还是听不懂,要想让她把正夫人的位置让出去,没门,除非让她死!说大道理她不会,撒泼耍赖她最在行,就不信堂堂朝廷,威武天子,还能让她个糟糠之妻硬下堂!   两个媳妇一个女儿听着这话,心中稍定,可是终究担心。有意向陪着去,可是宫里根本没召见她们,她们也不能进去。   待要找千尧和千云二人商量,谁知道这两个人刚才也被召进宫去了。   没奈何,几个女人只能赶紧将自己的娘打扮妥当,准备送进宫去。   据说按照礼制萧杏花是要穿上诰命夫人的衣服和配饰的,可是她这半截冒出来的夫人,根本没准备这些,如今只能勉强把自己仅有的好衣服好头面都穿戴起来了。   萧杏花重新打扮妥当,便急匆匆地上了轿子,前往宫里赶去。   她在儿媳妇女儿面前装得镇定,其实一坐上轿子,心里就像有一只小鼓敲来敲去的。况且这轿子是贵人坐的,她这平日自己走惯路的人反而坐着不习惯,很快便觉得胸口一阵翻涌,几乎想吐。   好在镇国侯府处于燕京城里好地界,距离皇宫也近,没几下就到了,这种难忍的折磨才总算停止下来。   进了宫,换了轿子,重新往里面去,她偷偷地打量,却见红色的墙一望不到边,偶尔路边有提着水洒扫面白无须的男子,还有穿着宫装的小姑娘。   她盯着那男子瞅了一番,猜着那就是戏文里所说的宫中太监了吧。   正胡思乱想着呢,就听得外面有人说话,却是说什么御书房到了的,她慌忙忙下了轿子,就有个面色和善的男子,也是没胡子的,请她下轿子。   “夫人,请进吧,皇上和侯爷都在里面候着你呢。”   对方说话声音分外尖细,听得萧杏花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她勉强镇定下来,对这位公公笑了笑,战战兢兢地踏入了那御书房。   待到一踏进去,便感觉这里气氛和外面不同。   其实一路走来,她已经感觉到了这里的戒备森严,两旁都是拿着刀枪的护卫,一个个严肃得像石头人,面无表情,怪吓人的。   可是一进到这个御书房,便发现这里和外面又不一样。   先不说这里富丽堂皇的模样,都能晃瞎了她的眼,只说里面这阵势,也让她颇感到头皮发紧。   正当中摆着一张檀木书桌,书桌前坐着一个男子,穿着明黄袍,戴着金冠,面上有短须,模样倒是和之前那位涵阳王刘凝有些相似,只不过要比刘凝年老一些,看样子约莫四旬的年纪。   这想必就是当今天子了,也就是涵阳王刘凝的皇帝哥哥,宝仪公主的天子老爹。   而在书桌前方,放了一个绣墩子,坐着的便是宝仪公主。   宝仪公主低着头,用手帕捂着嘴巴,两眼红肿,正在那里哭得抽哒哒。   就在宝仪公主身旁,站着一行人,萧铁蛋算一个,萧铁蛋的旁边,还有一个面色黝黑的将军,一个肤色白净仿若书生模样的,另有一个,仔细看,却是一个女人家。   那女人家颇为俊朗,穿着将军的战袍,可是看样貌确确实实是个女人家。   此时萧杏花一进来,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   千钧之重。   她硬着头皮冲前面的那位天子笑了笑,笑了下后才想起来,这是要跪下来的吧?于是想起临行前被匆忙告知的礼节,慌忙跪下,规规矩矩地来了句:“民妇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声音颇为响亮,这么喊出来后,周围很是安静,就连旁边正准备给皇上倒茶的太监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萧杏花发现自己的处境一下子尴尬起来,这里面不是当官的就是当皇帝的,要么就是当将军的,她在这群人中一定是个怪模怪样的。   不过她硬着头皮跪在那里,也没敢抬头看。   这个皇上想当她家萧铁蛋的老泰山吧,现在当不成,还不知道怎么羞恼成怒呢,让她跪,她就跪,反正又不会少一块肉。   周围的气息仿佛凝固了一番,萧杏花也不知道跪了多久,终于听到一个声音淡淡地说:“你就是战庭的原配发妻,萧杏花?” 第24章   “回皇上,是。”   “为何都姓萧?”   按理常理,同宗不能联姻,断没有姓萧的女子嫁给姓萧的同姓男子的道理。   萧战庭见此,便上前,替萧杏花道:“皇上,微臣与拙荆——”   谁知道皇上却一摆手,沉下脸道:“战庭,你暂且不必多言,朕就问问夫人,闲话家常而已。”   萧战庭看了眼萧杏花,剑眉微皱,显见的是担忧她。   萧杏花原本心里是极为忐忑的,可是此时跪也跪了,拜也拜了,事到临头,反而并不畏惧的,对他笑了下示意没事,朗声对皇帝道:   “民妇是被拐子拐了,流落到了隗继山下,恰经过大转子村,遇到婆母,婆母心善,看民妇可怜,便设法将民妇赎出来。因民妇早忘记自己姓氏来历,是以冒姓萧,做了战庭的童养媳。”   “这些年,战庭南征北战,早已经名传四海,却为何不曾见你来寻?”   “皇上,战庭早年在乡下原名铁蛋,战庭此名本是后来改的,民妇只知道铁蛋是我夫君,并不知道原来闻名已久的大将军竟然是我夫君,自然不能来寻。”   “你这些年一直居于何处,以何为生?”   “当年战庭离开家后,家里便连番遭遇灾荒战乱,婆母不幸离世,民妇只好带着三个孩儿逃离家乡,一路乞讨为生,最后终于在平州振阳府白湾子县安家落户,曾经为人缝缝补补,也曾经街头卖些面饼点心。”   “你可知道,朕已经将为朕的宝仪公主和战庭赐婚,若不是你忽然出现,宝仪和战庭已经要准备完婚了?”   “民妇当然知道,民妇知道后,心里别提多高兴了,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哦?”   “民妇本是市井无知之辈,如今有宝仪公主这样的金枝玉叶和我当姐妹,民妇自惭形秽,不过又替战庭高兴。”萧杏花说到这里,满脸喜悦。   “胡说!”一旁的宝仪公主早就停止了哭啼,只专心听着自己父皇和萧杏花的话,如今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了:“我堂堂□□公主,哪里要同你这等大字不识的俗人为姐妹?凭你,你也配吗?”   “那……不想做就不做……”萧杏花诧异地看着满脸怒气的宝仪公主,很是无辜无奈地说道。   皇上拧眉,审视着萧杏花,半响才道:“朕乃天子,金口玉言,这婚事既已经赐下,便决无更改,只是宝仪公主终究为天家公主,断然不能与人同夫。”   到底是皇上,说一句留三句,剩下的让你自己猜。   萧杏花又不是傻瓜,自然是明白,皇上这是要她自己退后一步,将萧战庭正头娘子的位置让出来给宝仪公主?   呵呵,怎么可能呢。   她心中暗自一个冷笑,不过面上却是笑道:“民妇大字不识,哪里懂得什么大道理,如今自然是要听夫君的,夫君说什么,便是什么了。”   说着这话,她微微侧首,瞅向了旁边的萧战庭。   这一看才发现,萧战庭一直从旁望着她呢。   四目相视,她冲他笑笑。   这是你惹出来的事儿,还是侯爷你老人家去解决吧。反正是骡子是马,就看这一次的了。若是你这个时候给我含含糊糊,以后老娘可是要闹你个天翻地覆!   萧战庭面无表情地走上去,迈步来到御桌前方,撩起袍子,跪下。   周围人静默不语。   气氛凝重。   最后还是皇上咳了下,开口道:“战庭,你如今是作何打算?”   萧杏花见此情景,心不免微微提起,这男人,他要做什么?难道说,当场求娶公主当人家的皇家女婿,原本说好的不纳妾不娶他人为妻呢?   谁知道却听到萧战庭铿锵有力直截了当地道:“皇上,糟糠之妻不可弃,请皇上收回成命。”   “战庭,你——”皇上语气中显然带着不悦。   “皇上,当年末将误以为家中妻小已经不在人世,又逢皇上怜我多年独身一人未曾再娶,才赐下御婚,可是如今家中糟糠之妻尚在人世,且这些年来她为我侍奉母亲,又为我养育三个孩儿,此番恩情,我怎可弃她于不顾。是以还恳请皇上收回成命,以防天下人耻笑。”   “父皇,我不要!”宝仪公主听闻这话,一下子急了,提着裙子噗通一声跪在了萧战庭身旁:“父皇,这赐婚之事已经传遍天下,若是此时取消婚事,那才是要宝仪受天下人耻笑呢!”   说着这话,她又转首向萧战庭:“萧战庭,本宫今日便告诉你,父皇既已经赐婚,那我刘宝仪从此生是萧家人,死是萧家鬼,若你今日执意退婚,那我便一头撞死在这里!”   她这话一出,不说其他人,便是萧杏花都吃了一惊,心中不免暗自思忖:这一哭二闹三上吊,本是我等市井村妇们惯用的把戏,却原来堂堂天家公主,竟然也会这一招! 我的乖乖啊,她竟然把我的招数给用了,那我怎么办?   正想着,却见宝仪公主哭得梨花带雨,几乎晕倒在萧战庭身旁,然而萧战庭跪在那里,脊背挺直,神情冷漠,对于旁边那个比花娇的公主根本是置若罔闻。   一旁众人都眼观鼻鼻观心,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至于旁边那位原本打算沏茶的太监,此时手僵得都有些哆嗦了。   皇上望着眼前的这一幕,那脸色就难看起来,转首看向旁边的萧杏花。   “萧氏,为妇者,当懂得何为贤德淑良,今日这婚事不能轻易一退了之,你可能容下公主?”   既然让萧杏花下堂,让自家女儿上位已经全无指望,而宝仪公主又为此哭啼不已,皇上开始退而求其次,想让宝仪公主和萧杏花为平妻。   这样子,总该皆大欢喜了。   萧杏花听闻皇上这话,眨着眼睛想了一番,最后却是道:“为妇者,当懂得何为贤德淑良,可是更应该懂得何为夫唱妇随,今日既然夫君根本不想纳妾,我等妇人,也不敢强求。”   纳妾?!   萧杏花这两个词一出,皇上脸色顿时铁青,不由得拍案:“胡说八道!朕的女儿,怎可为他人妾!”   天子一怒,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萧杏花连忙跪得笔直:“皇上,民妇无知无能,得罪皇上,还请皇上赎罪,只是这要不要娶妻,要不要纳妾,民妇可是没任何主意,民妇都听我家夫君的!”   萧战庭听到这话,终于忍不住再次转首看了她一眼。   多年不见,再次相聚,她倒是和以前性情不同,言语间竟没个真话儿。   还是说,她依然心存疑虑猜忌,在试探他?   萧战庭唇角微微抿了下,还是开口道:“皇上,末将家中已有两儿一女,更有贤妻,不敢辱没宝仪公主,更不敢让皇室因末将蒙羞。”   这话说得多委婉,其实那意思就是,给我当妾,也不行。   这话一出,周围人脸色都有点变了,毕竟这也太不给皇上面子。   宝仪公主含泪的双眼眨了眨,忽然再次痛哭失声。   皇上铁青着脸盯着跪在那里的萧战庭,一言不发。   周围几个原本保持沉默仿佛摆设的男女,此时都一步上前,噗通一声跪在那里。   “皇上,战庭性子倔强,并无意冒犯皇上,还请皇上开恩!”   “皇上,这些年战庭误以为发妻已故,也都是孤身一人未曾再娶,如今知晓妻儿尚在人世,自然不能停妻另娶,还望皇上收回成命!”   萧杏花原本就很纳闷旁边站着的那两男一女是什么人,如今听着,隐约明白了。   敢情这是萧战庭的朋友,帮萧战庭来助阵的?   好样的!   心里暗自想着,便不由得偷偷看过去,只见刚才说话的是两个男将军,一白一黑,这一看就是好人。   再瞧旁边那个女将军,也跟随两个男将军跪在那里,不过那神情就有些奇怪了。   眼神中,竟隐隐透着一股子悲伤?   这是怎么个意思?   “你们——”皇上绷着脸,望着底下跪着的几员干将,面色越发难看起来。   这都是本朝手握重权的大将,如今他不过是赐个婚罢了,却竟然几个人联合起来违抗他的命令?   “父皇,我被羞辱至此,还不如一死了之!”说着,宝仪公主就要去撞柱子。   旁边的太监吓得腿都软了,赶紧去救。   宝仪公主大哭不止。   场面一片混乱。   而就在这混乱之中,又听到有人喊道:“太后娘娘驾到——” 第25章   太后娘娘到了。   萧杏花虽然不懂这皇室的事,不过却也知道,太后娘娘就是这个宝仪公主的亲奶奶啊!   一般当奶奶的,自然是疼自己的孙子孙女的,比当父亲的还要疼。   萧杏花心里暗暗一惊,想着看来今天这个事是不能善了,当下不由得求助地望向萧战庭。   萧战庭接受到了她的目光,不置可否。   萧杏花没办法,心里暗骂了声萧战庭,咬着牙想,左右老娘就是不让位,这个正头娘子的位置,老娘要定了!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行,实在逼急了,也学宝仪公主,一头撞死在这里,到时候就看谁先抢到那根柱子了!   自己一死百了,儿女们依然是萧战庭嫡亲的儿女,也不至于落个庶出的名分吧!   这么想着的时候,太后娘娘已经进了屋,那边皇上连忙命人取了绣椅来给他娘坐下,旁边诸如萧战庭之流也都跪下拜见了。   萧杏花当然也跟着拜见。   宝仪公主哭着直接扑过去了,哀声道:“皇祖母,你可要给宝仪做主,这是已经昭告天下的婚事,忽然就没了,到时候宝仪的脸往哪儿搁啊,这还让人活了不活?”   跪在那里的萧杏花听着这话,心中微紧,不免想着,果然是的,这宝仪公主果然要告状!只是不知道这太后会如何处置?看样子皇上也是忌惮自己亲娘的啊。   “这就是镇国侯夫人吧?”谁知道太后娘娘坐在绣椅上,并没有理会自己孙女,反而是望向了旁边的萧杏花。   “民妇正是。”萧杏花连忙又磕了个头,老老实实地说。   “起来,坐过来说话吧。”   萧杏花谢了恩,这才起来,她哪里敢坐,只是规规矩矩地站在那来。   “我只听说,镇国侯寻回了昔年流落在外的妻儿,只是不知道详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当今太后是个养尊处优的人,记得当时涵阳王说要进燕京城来给皇太后做六十大寿的,这已经是六十高龄,可是她依然面若银盆,光彩照人,一身的暗红金丝凤袍,头戴凤冠,雍容华贵,看上去不过是四十多头的模样罢了。   她说起话来轻声细语的,听着不像是高高在上的皇太后,反而像是普通富家太太在和人唠家常。   萧杏花虽说知道这个人是宝仪公主的奶奶,可是竟也凭空生出几分亲切感。   她笑了笑,连忙回说:“回禀太后,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当初战庭出外征战,一直不曾归家,后来就听到消息,说是没了,在沙场捐了躯。当时兵荒马乱的,家里又闹水灾瘟疫,实在是没有活路儿了,我只好带着几个儿女远离家乡逃荒去了。也是赶巧,战庭改名换姓,我又离开家乡,这才失了音讯多年。”   萧杏花说话伶俐,如今这一番话说起来像讲故事一样,绘声绘色的。   太后娘娘听了,不免叹息道:“当年北狄犯我大昭边境,战乱不绝,又恰逢黄河一带水灾成患,不知道多少大昭百姓为之遭难,未曾想,夫人也是其中之一。只是不知道这些年来,都是夫人一个人抚养几个孩儿吗?”   “是。婆母早已经归西了的,家里两儿一女,如今都已经长大成人了。”   太后娘娘听得叹息:“说起来,夫人这些年也实在是不容易。”   说着,她转首看向旁边的萧战庭:“战庭,什么时候把你家中儿女都带进来,也好让我瞧瞧。”   萧战庭自然是低头称是。   太后娘娘又笑看向萧杏花:“我瞧着你说话倒是个伶俐的,投我的缘,平时我在宫里,也没个说话解闷的,你若是有时间,便多进宫陪陪我。”   这话说得……萧杏花自然有些受宠若惊,连忙点头道:“太后娘娘若是喜欢,民妇自然是恨不得日日陪着太后娘娘说话解闷的。”   一旁的宝仪公主却有些看呆了,红着眼圈,愣了半响,才上前道;“皇,皇祖母……”   说好的帮她做主呢?   太后娘娘这才看向旁边自己的孙女儿,一看她哭得眼睛都成桃子了,不由摇头:“你看看你,金枝玉叶的,镇日哭哭啼啼像个什么样!”   “皇祖母……”宝仪公主嘴唇一瘪,就想哭,她真得委屈极了!   为什么皇祖母竟然对那个市井村妇如此和善,为什么竟然不帮着她说话?难道皇祖母不知道,她是一心要嫁给萧战庭的,必须要嫁给萧战庭的!   太后娘娘却根本没有要给自己这孙女做主的意思,只是扫了眼自己的皇儿子,吩咐道:“今日倒是齐全,哀家瞧着诸位将军都在,镇国侯夫人也是第一次进宫呢,就在金秀宫设个宴,大家伙一起吃个饭,也好热闹热闹。”   “是……母后说得是。”原本这位皇上是满肚子的憋屈,不过此时皇太后轻描淡写几句话,他也不忍发作,只能暂且按下来。   于是刚才一场剑拔驽长的局面瞬间不见了,一群人等拥簇着这皇太后,前往赴宴。      萧杏花发现这位太后娘娘对自己实在是照顾有加,竟然让自己坐在她身旁,陪着她说话。   没办法,萧杏花只好挑些有趣的事说给她听,诸如市井间的见闻,诸如逗趣的笑话。当然了,她也看出来了,这位太后娘娘年纪不大,却有子有孙的,自然喜欢那些阖家团圆儿孙满堂富贵荣华的好话头,是以净捡好听的说,什么一个老太太八十岁了看着还像个四十多岁,手底下孙媳妇生了几个大胖小子之类的故事,一家几个儿子每个都当大官还兄弟和睦互助。   太后娘娘听得颇有兴致。   后来因萧杏花说起自己在乡下曾经种过田的,太后娘娘听着,竟然追问起来。   萧杏花便眉飞色舞地说起来:“当时家里几个孩子都是要吃饭的,可是我一个人再是辛苦,不过挣那几个铜板,顶什么用呢,幸好我后来机灵,跑到城外荒郊野外,自己开辟了一块地,偷偷地种点粮食瓜果的。粮食打了留着自己吃,瓜果呢就摘了送到镇上去卖,我种的有黄金瓜,蜜糖罐,八里香……”   太后娘娘拉着她的手,赞叹不已:“其实我本出身小户之家,以前没进宫时候,家中也有些田地,农忙时,也会帮着干些农活。我家里那个时候也种过瓜,我最爱吃的就是那个蜜糖罐。”   萧杏花听着眼前一亮,握着太后娘娘的手,激动地道:“不错,那个蜜糖罐很甜,熟透了一吃,那是甜到心里去了!”   旁边的皇上啊还有另外几位将军,显然是对她这些话头没丝毫兴趣,不过太后想听,没办法,他们也只好陪着听。   而宝仪公主听得自然是连连撇嘴,咬牙切齿的。   此时皇上听得这话,只好道:“母后若是喜欢,可以让人送到宫里一些。”   皇太后看了眼自己儿子,望了眼面前这满目神采的萧杏花,叹了口气:“皇儿啊,你自小生于宫廷,自然是不知道,外面供奉的那瓜,便是再甜再香,也没有我在家那会儿亲自摘一个来吃的甜味了。”   这话听得皇上无言以对。   旁边的萧杏花却笑道:“太后娘娘,这个不要紧的,我昨日个看了,镇国侯府里还有大片的园子呢,那里面种了许多花。我瞧着那些花虽然长得好看,可是实在中看不中用,正琢磨着拔掉了种点庄稼。倒不如我多种各色瓜果,到时候瓜果熟了,就请太后娘娘过去品尝。”   太后娘娘眼前一亮,连连点头:“这个好,这个好!”   萧杏花见太后娘娘也觉得自己这个主意好,顿时来了精神:“只是我初来乍到的,还不知道哪里能买到那些种子,这京城里的瓜,未必有乡下的瓜种子好,我回头托人送一些老家的来,种上,到时候种出蜜糖罐,保准比这京城里的瓜甜!”   这边萧杏花说得眉飞色舞,太后娘娘听得心生向往,而一旁,萧战庭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时不时看向自己那个正和太后娘娘唠家常的夫人。   唯独旁边的那个黑面将军,终于忍不住了,偷偷地对旁边的女将军来了句:“咱萧大哥后花园里的那些花……听说很贵的?”   女将军嘴角抽了抽:“是。”   “该不会真拔了吧?”   其实如今的镇国侯府,是曾经的晋王府,后来晋王坏了事,这个宅子就被先皇赐给了萧战庭。   晋王是个风雅人,后面园子里不知道种了多少花花草草,听说都是外面很难寻到的稀罕品种。   现在……该不会来了个侯夫人,就要把这些都给糟蹋了吧?   女将军听到此言,不由得转首,不着痕迹地看了眼萧杏花。   萧杏花正笑眉笑眼地和太后说话呢。   因角度的原因,女将军只能看到萧杏花的侧脸。   看上去,她虽生在乡下,常年混迹于市井之间,可是倒是颇有几分姿色,笑起来也颇为豁达,透着乡下女人特有的爽朗和不拘小节。   “不知道,也许都拔了吧……”   女将军默默地端详了萧杏花良久,来了这么一句。   当她这么说的时候,唇边仿若一声叹息。 第26章   一场宫宴,萧杏花嘴巴就没闲着。   她很喜欢这位太后娘娘,比起那假模假样的皇上看着顺眼多了,让她忍不住想多说几句。而皇太后显然也很喜欢和她说话。   用过宴席后,萧杏花又陪着皇太后进了她的寝宫,陪她说话,又陪着她散步消食。   两个一见如故的人,还说起了儿女的事来。   “杏花,你是不知道的,别人只当我是皇太后,以为我再没什么烦恼,只要颐养天年就是了。可是外人哪里知道,我心里的苦,都不是轻易往外说的。”   “太后娘娘,你瞧这天底下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皇上又是个明君,对太后娘娘您孝顺得很,这还有什么好愁的?”   “你或许不知,哀家有两个儿子,一个便是当今皇上,另一个,却是封了涵阳王的。要说起来,手心手背都是肉,如今只有一个儿子在身边,另一个却是想见都见不到!”   萧杏花一听,涵阳王?不就是那次路上见到的那个涵阳王吗?   当时从萧战庭的态度来看,他和涵阳王的交往是颇为避讳的,看起来这里面一定有事!   太后娘娘长叹一声:“有时候哀家也真羡慕小门小户的人家,便是日子过得贫苦,好歹儿女子孙都在身边,想看都能看到,哪里像哀家……”   萧杏花听此,便故意道:“太后娘娘说哪来话呢,若是想了,直接请涵阳王殿下过来身边就是了。”   太后娘娘听此,看了眼萧杏花说这话时的神情,知道她是不懂,不由得苦笑一声:“若是事情真有这么简单,哀家又何愁之有。”      当萧杏花跟随着萧战庭离开皇宫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了。   她坐轿子,旁边的萧战庭骑马。   她撩起轿帘子远远地看过去,只见夕阳之下,骑着高头大马的萧战庭身姿矫健,前后多少侍卫拥簇,真是气势盖人。   怪不得那个娇滴滴的宝仪公主也相中了,竟然想嫁给他?只是这小姑娘家的,才多大年纪,听说也就是十六七岁吧,论起年纪,萧战庭都能当人家的爹了!   正琢磨着呢,就见萧战庭回头,也恰好看过来。   因为逆着光,她看不太清楚他脸上神情,不过总觉得他面上仿佛带着点无奈的笑。   她想起宫中的事来,不由抿唇,轻哼了声,然后抬手,示意他过来。   萧战庭显然是看到她对他摆手势了,可是却没过来,竟然是转首对旁边的侍卫不知道说什么去了。   萧杏花低哼一声,放下车帘子,不看他了。   爱来不来。   谁知道刚坐了没片刻,就听到有马儿恢恢的声音,轿子旁一个低沉的声音道:“叫我过来做什么?”   “没事不能叫你啊!”萧杏花没好气地说。   轿子外面的人沉默了片刻后,终于再出口问道:“到底怎么了?”   声音里竟然带着点低声下气的味道。   萧杏花有点受用,原本因为宝仪公主的那点子不快顿时烟消云散了。   她笑了笑,撩起帘子来,对他道;“娶不到娇滴滴的小公主了,心里难受不?”   萧战庭瞥她一眼:“难受。”   萧杏花顿时一噎,忍不住瞪他:“你现在还可以后悔。”   萧战庭挑眉:“御前无戏言,今日这场婚事算是被你搅合黄了,现在想后悔也白搭了。”   这话说得……这不是故意惹气吗?   “呸,说什么是我搅黄的,我瞧着你自己也不敢娶吧。你要是真娶了,这哪里是娶个娘子回家,我看分明是请个祖宗供上,到时候有什么事镇日和你哭哭啼啼闹腾,看你受得住不!”   萧杏花说完了,还不解气,又故意道:“再说了,你说你已经是三十有四的人了,等再过个十年八年,就要老了!等你老了,人家宝仪公主还鲜嫩着呢,看人家还不给你戴绿帽子!”   萧战庭慢悠悠地骑着马和轿子并行,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杏花,我以前真没发现,你说话怎么这么毒。”   “哼,难道我说得不是真话吗?”   “是真话。”   “那就是了,以后也别怪我搅黄了你的好事,这哪里是什么好事,分明是火坑,赶紧逃了才好。”   萧战庭听着她这话,面上也隐约带了笑,待要揶揄她两句,谁知道又听她道:“”以后你便是真想身边有个人,我自然帮你挑好的。”   萧战庭顿时脸色不豫,原本要说出口的话也咽回去了。   萧杏花却没想到这一层,而是回忆起在宫中的种种来,又探头压低声音问萧战庭:“今日仓促进宫,我言行间可是有哪里不好的?”   萧战庭听她言语中倒是有些忐忑,便挑眉道:“哪里会有什么不好呢,连太后娘娘都对你青睐有加呢!”   “得了吧,我估摸着人家一个是和我多少有些投缘,二个还是看你镇国侯的面子吧!”   她也不傻,自然是明白,皇上得罪了萧战庭,那个当娘的就有意替他拉拢呢。   萧战庭听了这话,倒是有些意外,看了眼自己的妻子,没说话。   其实她说得没错,当今皇上,是个没主张的,凡事任性妄为,行事间难免有些不妥当。而太后娘娘,是他特意找人透了风声过去,让太后娘娘知晓。她一旦知晓了,必然是要过来阻止这件事。因为她要替皇上挽回局面,必须有意拉拢萧杏花,也就是拉拢萧杏花背后的自己。   可是有意拉拢是真,杏花投了太后娘娘的缘,倒也不假。   萧战庭这边正想着这事,就听到萧杏花又压低了声音,贼兮兮地道:“我还有一件事想问你,你可要告诉我。”   “什么?”   “就是那个伺候在皇上身边的公公,他真得是那个吗?”   萧杏花一脸的好奇。   萧战庭皱眉:“哪个?”   萧杏花不好明说,只好用手做了一个砍的动作:“就是砍了那个!”   萧战庭骤然明白过来。   他微微抿唇,看了看四周围。   四周围的侍卫林立,一个个都是他的亲信,口风严实得很。   可是到底是这种事呢,这大庭广众的…………   半响后,他终于瞥了眼睁大眼睛一脸八卦的萧杏花。   “少操心别人,你还是想想自己家里的事吧!”      却说萧杏花在萧战庭的陪同下出宫去了。而就在皇宫之中,皇上那边也就罢了。经过这一个宴席,他也冷静了下来。   到底是封疆大臣,他也知道今日意气用事,为了些许颜面而闹将起来,最后若是真僵了,以后倒是不能御下,当下也就不再提起这事。况且,萧战庭如今有妻有子有女,再不是往日的孤家寡人,行事间也应有所忌惮吧。   可是唯独宝仪公主,却是忍不住这口气,对着皇太后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皇祖母,你是不疼我了吗?”   怎么就对那个乡下婆子那么青睐,怎么就胳膊肘往外拐不再想着她的婚事了。   皇太后瞥了自己孙女一眼,淡淡地道:“你啊,都这么大了,竟然是没个心眼!本来哀家就觉得你和镇国侯不合适,如今人家有了妻儿,听说儿子都和你差不多大了。你说你小姑娘家的,好意思追着人家跑,好意思让大小伙子喊你当娘吗?”   “可是,可是……那个什么萧杏花,就是一乡下婆子,她哪配得上萧战庭呢,我瞧着她大字不识一个,就是个粗鄙之人,这样的人,怎么配呢!”   皇太后听了这话,不由得长叹一声:“你哪里知道呢,什么锅配什么盖。你说人家镇国侯夫人是粗鄙之人,可是你何尝知道,镇国侯府是怎样出身,你又怎会知道,曾经的萧战庭也不过是乡下穷后生?”   “这——”宝仪公主眨着泪眼,一脸的不懂。   她自从见到萧战庭,萧战庭就是威名赫赫的大将军了。   她真得无法想象他曾经是乡下穷后生的模样,怎么可能呢?   皇太后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再说了,你皇祖母当年还在乡下帮着家里种过田呢。”   宝仪公主一听这话,顿时吓了一跳,连忙道:“皇祖母,我真不是那个意思!我怎么会拿你和那乡下婆子相提并论呢!”   “罢了,罢了,哀家也累了,先歇息一会儿。你呢,莫要哭泣,你是皇家的公主,以后自有大好姻缘等着。”   宝仪公主听了这话,自然不敢多说,只能怏怏然地退下了。 第27章   却说萧杏花一路坐轿子准备回府。因了结了宝仪公主这事,此时回家,再没了来时的忐忑,反而生出一股轻松感,于是她已经开始春风得意地看路旁的商铺了。   这燕京城里自然是白湾子县所比不得的,却见商铺林立,叫卖之声不绝于耳,细细看去,那绸缎庄,成衣铺子,还有银楼胭脂水粉铺,一个赛一个地红火。   她看得眼馋,想起家里还有个云英未嫁的女儿,还有两个年纪正好的媳妇呢。   “给她们的穿戴,都是白湾子县带来的,也有从府里库房拿的,虽说都是实打实的金货,分量足,可是却未必是如今时兴新花样。我如今带着孩子才来京城,若是穿戴上透着小家子气,反而惹得别人笑话。”   这么琢磨着,她就有意过去瞧瞧。   谁知道正想着呢,萧战庭便已经纵马过来:“看什么?”   萧杏花看了萧战庭一眼,她见他原本只专注前行,仿佛没看自己,没想到还挺机灵,当下笑了笑道:“铁蛋哥哥……”   萧战庭眉心微动,知道她喊他铁蛋哥哥,必是有所求,当下也不言语,只等着她说下去。   “你瞧,那边好多铺子,我们过去看看好不好?”   “我能说不好吗?”   萧杏花一听,顿时瞪大了眼睛。   “走吧。”萧战庭也是无奈。   萧杏花听他答应,顿时笑颜逐开。   她就知道,他就喜欢听人家叫他铁蛋哥哥嘛……   于是这浩浩荡荡的侍卫队停了下来,萧大将军翻身下马,陪着自己的夫人前去逛旁边的胭脂水粉店。   一众侍卫们因怕惊吓到老百姓,只能暂且后退至巷子里,唯独留了几个贴身侍卫跟随保护。   萧杏花兴高采烈地进了一个叫如意斋的银楼,这银楼很是气派,里面客人颇多。   因萧杏花这一行人等实在是太过瞩目,如意斋的活计自然是早注意到了,更兼萧杏花身后还跟着一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呢,这下子就更为惹眼了。   是以萧杏花一走进来,那如意斋的掌柜都忙不迭地跑过来,点头哈腰地过来招待,又忙命人去端了茶水来伺候。   这个时候如意斋里也颇有几个妇人正在相看首饰,见了萧杏花走进来,都不由得转首看过来,并有人开始小声议论打听。   “这是哪家的夫人,好大的阵仗?”   “你还不知道?这是镇国侯夫人呢,你看她身后跟着的,那就是镇国侯啊!”   “镇国侯?镇国侯不是要尚当今宝仪公主吗?”   “嘘,以后可不敢这么说了,你这消息也太落时了。”   “怎么,难道事情有变?”   “可不是么?听说前些天宝仪公主要去为母尽孝,前往天宁寺祈福,皇上命镇国侯一路护送。谁曾想,这位镇国侯路途中竟然偶遇了他早年失散的结发妻子,还有他几个儿女!这下子好了,孤家寡人变成了儿女双全,所以人家一下子后悔了,不愿意娶公主了!”   “噗,这事说起来好笑了,我听我们家老爷说,当初还是宝仪公主求着皇上赐旨,请镇国侯陪同前往,镇国侯去的时候还颇不情愿,宝仪公主反而高兴得紧,不曾想,反而因此引出了人家的原配发妻?”   “可不是么,这件事已经成了燕京城的笑话,也就是你前些日出去,没得了信。据说为了这事,宫里都闹翻天了。”   “宝仪公主是娇生惯养的,也真就吃了这哑巴亏?”   “她不吃这哑巴亏又能如何,我刚得的消息,听说镇国侯那原配夫妻,喏,就是刚你看到的那位夫人,可不是省油的灯,别看是乡下来的,人家死也不肯让位,大闹了御书房,没办法,镇国侯这下子也不敢娶公主了,皇上更不敢让公主下嫁了,要不然还不知道闹出什么事来呢!”   关于萧杏花和萧战庭的坊间八卦就这么传递着,而这八卦因为夫妻二人出现在这如意斋的消息而越传越烈了。   不过片刻功夫,萧杏花已经成了大家口中举世无双的悍妇妒妇,大闹金銮宝殿(御书房?),逼着皇上不得不退了这门婚事。   “战庭啊,为什么我忽然觉得眼皮总是跳?”   她是求人的时候就叫哥哥,不求人的时候直呼其名。   对此,萧战庭已经习惯了。   “累了?那我们先回家,明日再来看。”   “不不不,我得看看这里的首饰!”萧杏花已经瞅见了旁边多宝阁里摆着的好玩意儿,怎么也得看看再走吧,她还没看够呢。   “好……那就看看吧。”   这个时候掌柜已经点头哈腰地开始介绍了:“夫人,您瞧,这些都是燕京城里今年最时兴的款式呢。夫人您和侯爷是见多识广的,自然应该看得出,宫里的娘娘们,也都用这样的款式呢。”   其实萧杏花进了一趟宫,早就看得眼花缭乱,哪里注意什么首饰款式呢。不过这掌柜说话是如此可心,她也就笑着说:“这个款式,确实看着不错呢。”   “那是,夫人看看,您是要这个——”   萧杏花笑了笑,又说:“只不过这个款式,到底是不够别致新颖。我刚才一路走过来,倒是有不少都用的这种样式,可见这是满大街到处都有的样式了。”   “夫人果然是有眼光有品位,依夫人的身份,看不上这些首饰也是自然。不过我们如意斋,还有一些样式,是独一无二的,每个样式只做一份,您如果戴上,保准燕京城里再不见个重样的。”   “既如此,那就拿出来看看。”   这掌柜当下忙将萧战庭和萧杏花请到了后院,上了茶水瓜果,那边几个伙计捧着盒子过来,一一展开来给他们看。   却见这盒子里,果然都是样式别致的头面,那赤金宝钗的花细子上面一只蝴蝶颤巍巍地仿佛要展翅而飞,还有那金累丝双鸾点翠步摇,上面的双鸾惟妙惟肖,精致华丽。   萧杏花虽然并不太懂这些富贵物事,可是却也知道,这种头面看得已经不是金银料子,而是手工了。   怕是这头面的做工费都要胜过上面的金银宝石了。   “侯爷,夫人,请看这个——”   那掌柜显然感觉到了萧杏花眼中露出的惊艳之色,便越发向萧杏花展示道:“夫人您再看这个簪子,用的是万年根木雕成的,样式古朴清雅,若是别个,我可不敢轻易给她们瞧,如今也是想着夫人是个识货的,才拿出来给夫人一观。”   萧杏花看过去,却见那是一个样式简单的簪子,色泽幽红透亮。   这簪子倒是极好看的,只是那样式,那料子,那感觉……   她不由得抬眼看了眼萧战庭。   萧战庭也正低头去看那个簪子。   “夫人,这种簪子,鄙店一共只出了五款,每一款样式都有不同,另外四个都已经被别家夫人提前订了。唯独剩下这一个,想着留了当镇店之宝,一直没舍得出呢。夫人若是喜欢,尽管拿去就是了。”   萧杏花听到这里,也是噗地笑了,问旁边的萧战庭道:“你觉得这个簪子如何?”   萧战庭抬眼看她:“不错。”   “那我就买了?”   “嗯。”   “掌柜,这个多少银子?”   “夫人,这个簪子,用的可是几百年的金丝楠木老树根,加上手艺费,一根簪子下来怎么也要九十两银子了。只是小人素来听闻镇国侯的威名,知道镇国侯是为民为国的大将军,想着怎么也要给夫人打个折扣,就收夫人七十二两银子,夫人觉得如何?”   七十二两银子?   这么贵啊?   萧杏花有点惊诧,又有点想笑,不由得望向旁边的萧战庭。   “先包起来,送到镇国侯府,去府里账房处报账。”萧战庭淡声道。   “是,是,小的这就给夫人包起来,夫人走好,侯爷走好……”   走出这如意斋,萧杏花不由得长叹一声,别有意味地道:“七十二两银子啊!”   萧战庭立在旁边,脸上没什么表情,也不接话茬。   萧杏花暗骂这人能装,终于忍不住拉住他的胳膊追问:“你不觉得,当年你曾经做过一个,几乎和这个差不多样子吗?”   当年,萧杏花还很年轻,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萧战庭还是隗继山下的农家少年。那一年他们在山上收了许多干货,拿去城里卖,卖了银子后,萧战庭说去帮她买个钗子。可是谁知道转了一圈,发现要么是样式太难看相不中,要么是太贵了买不起。   转了老大一圈后,败兴而归。   萧杏花好生失落。   过了几天后,萧战庭忽然拉着萧杏花过去看,说有个东西给她。   他神秘兮兮地打开来后,她一看,竟然是个拿树根子雕成的簪子。   也是这样材质的树根子,色泽样式都差不多。   她看了后,没说话,接过来了。   那都是十八年前的事了。   十八年后的萧杏花,想起这些往事,慢慢地收敛了笑,望着身旁的男人。   当年他送给自己那根雕簪子时,脸上微微泛起的红,她还记得清清楚楚。   “是不是一样啊?”她声音中没有了刚才的笑意,忍不住再一次追问他。   “嗯,差不多。”他闷声蹦出几个字。   “没想到,原来这玩意儿还挺值钱的。”她真是感慨极了。   当时在山里,树根子自然不值钱,即使是什么金丝楠木的树根子,在他们眼里也看不出好。   反正树根子就是树根子,比不得金,比不得银,连隔壁阿婶家的老铜簪子都是比不得的。   “早知道当初留着了,说不得也能卖个百八十两银子呢!”萧杏花确实是心存遗憾的,当初逃难,离开得匆忙,又是背着这个娃,又是拎着那个孩的,根本不记得这一茬。后来跑出去几天,想起来了,才后悔,可是也根本不可能回去取了。   “你又不喜欢,留着也没什么意思。”萧战庭望着天边的一缕红云,语气有几分生硬。   “谁说我不喜欢!”那是很长一段时间里,萧杏花最心爱的簪子呢。 第28章   她说完这话后,萧战庭慢慢抬眼看她。   他的双眸深沉难懂,却又泛着温柔。   “杏花,你喜欢什么,可以直接告诉我,不喜欢什么,也直接告诉我。”他这么对她说道。   “我也没瞒着你什么啊!”萧杏花忽然觉得他有些莫名其妙。   萧战庭看着瞪了自己一眼的萧杏花,便不说话了。   她既然这么说,那就当是吧。   其实他心里当然明白,当年他送给她的那根簪子,她并不喜欢。   她看着城里银楼那耀眼的头面,金灿灿银晃晃的,几乎移不开眼。   可是他买不起,他没有银子给她买。   在山里找了几天,才找了一块上等的老树根,又半夜偷偷跑出去就着月光拿小刀一下一下地刻,刻了整整四个晚上,才刻出一根簪子。   他递过去簪子的时候,对她说,这个你先用着,等我以后有了银子,给你买金的,买银的。   她低着头,没说话,直接接过去了。   他心里明白,其实她是失望的。   她向往着戏文里所讲的富贵日子,打心眼里并不喜欢这钗子,不过她的丈夫穷,没银子,买不起好的,她也只能用那个了。   她有时候就是喜欢闷着,假装自己喜欢,假装自己不喜欢。   譬如小时候固执地要留给他吃的鸟蛋,譬如被儿子媳妇们一抢而空的红烧猪手,她会一脸诚恳地告诉你,她不喜欢。   他是分别后,慢慢懂事起来,才开始明白,她其实很喜欢。   她只是假装罢了,在自己面前装。   “你,你干嘛这么看我?”萧杏花只觉得男人的双眸仿佛要看穿自己,她脸上一红,竟然泛起些许不自在,忍不住别过脸去,小声嘟囔说。   “你还要买什么,走,过去看看。”萧战庭看着她绯红的脸颊,轻声这么说道。   “也,也没要买什么,就随便看看吧!”      也是两个人都有心事,随意走着,竟然来到了一处绸缎庄子。   “看看这个吧,我正说要买点料子,给梦巧她们都做几身新衣裳,之前的都是在白湾子县做的,如今来了燕京城一看,到底是没燕京城里的好看。”   “你和梦巧倒是很亲呢。”萧战庭随口这么问道。   “梦巧性子直爽,平日里有什么说什么,自然亲近一些。不过秀梅也好,读书人家的女孩儿呢,平时话少,可是也孝顺得很呢。”   “两个儿媳妇都不错。”萧战庭不得不承认,她养出的孩子,都很好,就是两个儿媳妇,也是把她当亲娘一样孝顺的。   “哼,现在知道不错了,当初是谁说,两个儿媳妇其实他是不满意的!”萧杏花是个记仇的性子。   “这是我的错。”萧战庭倒是直接承认了。当时他并不知晓两个儿媳妇性子如何,只是觉得自己儿子本可以迎娶高门女子,如今早早地在市井间成了亲,未免可惜。但是如今一路观察过来,这两个女孩儿心性人品都是极好的,不说别的,只说能够和萧杏花婆媳亲如母女,这就足够了。   若是真得为两个儿子迎娶高门贵家女子,和萧杏花婆媳不睦,更不懂得孝敬婆婆,惹她不喜,那他也不会喜欢。   “你知道就好!我养的儿子,那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好,我挑的儿媳妇,那自然也都是能拿得出手的好女子!可不许嫌弃了他们!”   “是,我知道。”萧战庭看她眉眼间泛着得意,唇边不由得泛起一点笑。   两个人这么说着话,已经进到了摆放了绸缎的柜台前。   这柜台极长,上面摆满了各样料子,柜台前站了许多妇人女子,正在那里挑选料子。因这边掌柜正忙着,也是来往达官贵人见多了的缘故吧,那掌柜并没有看到萧战庭二人进来。   这样倒好,萧杏花便随意看看布料的花色。   谁知道正看着,就听到一个声音道:“侯爷,你怎么在这里?”   这是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听上去不过十八九岁罢了,却有着不同于宝仪公主的温柔和甜美。   萧杏花何等人也,马上意识到了什么,一边假装继续看布,一边瞧瞧地看过去。   却见说这话的,衣着华丽却不失清雅,容貌秀美,身边还跟着几个丫鬟,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姑娘。   此时这姑娘正一脸惊喜地看着萧战庭。   “侯爷,怎么是你?”   其实也难怪她惊讶,萧战庭这么一个威风凛凛的汉子,冷不丁地出现在花团锦簇的绸缎庄子上,确实有些突兀。   萧杏花不动声色,继续假装低头看布。   心里却暗暗咬牙,好啊你个萧战庭,没想到看你整天板着脸,假模假样的正经,谁曾想暗地里不知道勾搭了多少年轻小姑娘,左一个右一个的,还有完没完?   “恰巧路过这里,陪着拙荆过来看看。郡主,你几时到的燕京城?”   “夫,夫人也过来了?”说着这话,那姑娘便看向萧战庭身侧。   萧杏花这个时候想装模作样观察敌情都不行了,只好抬头走过来,来到了萧战庭身边,故意软软地道:“战庭,这是哪位呢?”   萧战庭道:“这是宁祥郡主,博野王之女。”   博野王要说起来,也是有些来历了。当年博野王,肃宁王,巨鹿王本都是储君人选,后来巨鹿王登基为帝,博野王和肃宁王颇受打压。巨鹿王登基为帝后,是为望都帝,望都帝刚愎自用,好战,性子暴烈,引起了和北狄数年交锋,连年战败,国势日趋微弱。后望都帝被逼跳下悬崖,肃宁王登基数日后暴毙,大昭国群龙无首。   在这种情况下,当时已经掌握兵权的萧战庭,会同博野王,扶持当今天子上位,之后又平定四方,这才天下初定。   当今天子感念皇叔之恩,对这位博野王叔叔颇为敬重。博野王膝下无子,只得了这么一个女儿,为宁祥郡主。   昔年萧战庭和博野王为至交,也曾秉烛夜谈,都是这位宁祥郡主从旁端茶递水,添香研墨,所以萧战庭和宁祥郡主可以说极为熟稔的。   这些往事,萧杏花自然是不知道,她只是笑吟吟地揽着萧战庭的胳膊,打量着眼前的小姑娘。   小姑娘的视线在对上她的时候,明显黯淡了一下。   哟……看来还真的呢,又是一个萧战庭招来的蝴蝶,只是这次不是公主,是郡主了。   “郡主,这是拙荆。”   萧战庭说话,一向言简意赅。   “宁祥见过嫂夫人。”宁祥郡主轻轻瞥了萧战庭一眼,这才微微屈身,轻轻抿唇,便是一拜。   “你叫宁祥是吧,长得可真好看?今年几岁了呢?”萧杏花一伸手,直接握住了宁祥郡主的手,亲热地拉着她,自来熟地话家常。   “宁祥二九之年。”宁祥郡主轻轻笑了下,显然因为被萧杏花拉住手有些不自在,不过她没说什么,依然是矜持地笑。   “十八岁了啊?这个年纪,在我们乡下那都是好几个孩子的娘了,可曾婚配了?”   “没。”宁祥郡主一脸尴尬,羞红满面。   她没想到,一向沉默寡言持重谨慎的萧大哥,竟然有这么一个夫人?还是乡下来的?她求助地看向萧战庭,指望着他能解了自己的尴尬。   可是谁知道,萧战庭仿佛对眼前的一切丝毫没有察觉。   “竟然还没有嫁人?”萧杏花的声音很是惊讶,仿佛看着一个多么不可思议的人:“你这样天仙般的人儿,竟然没人愿意娶?这燕京城里的人也太奇怪了!”   她连连摇头,叹息不已:“只可恨我家中两个孩儿都已经娶了娘子的,要不然真是要做成这门亲,求了你当我家儿媳妇呢!”   “这——”宁祥郡主越发尴尬了,尴尬得几乎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好在这个时候萧战庭终于发声了:“杏花,别胡闹。”   说着,他又对宁祥郡主道:“拙荆性子直,若有得罪之处,还请郡主见谅。”   “不不不。”宁祥郡主心里想哭,不过面上还是勉强笑着说:“侯爷见外了,这,这原本没什么……宁祥先告辞了……”   告辞?   萧杏花既然逮住一个觊觎她家男人的,怎么会轻易放过呢?   她捉住她的手腕子,亲热地拉着:“好妹子,你着什么急呢,既是你我都要看看料子,如今碰到了,那就是缘分,不如我们一起过去看看吧?”   “嫂夫人,我——”   “我正想着给家里儿媳妇还有女儿做几身好看的衣服呢,只是不懂得这燕京城里人家都穿什么样的,如今倒是要请你帮着参谋参谋。你也知道的,这男人粗心,哪里懂这个,根本指望不得!”   宁祥郡主还是想跑,可是萧杏花力气大,萧杏花说话也更快,她拒绝的话根本说不出口,就这么被不由分手,拽过去看绸缎料子了。 第29章   这绸缎庄子左右也是大,人家不但在前面铺子里放了各色样子,还在后面园子里挂了各样成衣,供人游玩观赏顺便订下。   萧杏花拉着宁祥郡主的手,亲热地唤着宁祥妹子,愣是把宁祥郡主拉到了后面园子里说话。   “宁祥妹子,你瞧那个花样真好看,我平时在我们乡下,见都没见过,不如订几匹布做几身衣裳?”   “这个花样是好看,但是依我看,好像也太新了,做衣裳未必好看,倒是做个垫团最好了。”   “说得是呢,还是宁祥妹子你有眼光,这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   宁祥郡主听见萧杏花这么说,不免多看了眼萧杏花。   要说起来萧杏花长得也算不错,脸盘端正,形容姣好,那双眼儿甚至看着还有点水气儿,只是到底上了年纪,三十多岁的女人,过于操劳的缘故,眼角甚至仿佛有一点细纹。   再品味着她刚看中的那一匹布,她原先因为萧杏花而起来的尴尬逐渐消失了,属于郡主的优越感慢慢浮现,不由得唇边泛起一点笑意。   这样的女子,真得能配得上她所知道的那位雄才伟略的萧大哥吗?   萧杏花何许人也,自然看出了这小姑娘唇角的那点笑。   很含蓄的笑,任凭谁看了,都不能说那笑不好。   可是萧杏花就是明白,那种浅淡矜持的笑,是居高临下,是养尊处优的人对跪在脚底下的人轻轻一瞥的笑。   “宁祥妹子,我听着战庭的意思,你往日并不住在燕京城里啊?”萧杏花一边拉着天祥郡主和自己散步,一边状若无意地问道。   “是。我父王封在博野,为博野王,我一直住在父王的封地,也就是最近,因我皇伯母六十大寿,想着回燕京城为皇伯母做寿,这才赶回来的。”   “你小姑娘家家的,一个人跑来燕京城的?”   “我是随着母妃一起过来的,只是母妃有事,便留我在这里先随意看看。”   “原来是这样啊,那有机会,可要介绍我和你母妃认识,你长得这么好看,你母妃定然也是个美人儿呢。”   宁祥郡主越发矜持地笑了:“那是自然。”   “对了,宁祥妹子,我瞧着你和战庭还蛮熟的,想来是认识许久了?”   宁祥郡主听到这话,想起过往,不免一个叹息。   “许多年前我父王和萧大哥就是至交好友,萧大哥也曾在博野盘桓数日,一来二去,自然是熟了。”   当宁祥郡主这么说的时候,萧杏花捕捉到了她眼中的惆怅和向往。   “许多年前?这么说,你认识战庭的时候,还很小了?”   “是啊,我记得我第一次见到萧大哥的时候,是在我十岁那年吧……”   接下来,两个人便坐在了旁边的凉亭上,对着满园子的绫罗绸缎以及来往客人,慢悠悠地回忆了过去。   萧杏花也很快摸清楚了底细。   原来是这宁祥小姑娘,在十岁懵懂无知的年纪里,忽然有一个传说中的盖世大英雄从天而降,落在她的眼前。那个人强健有力,气势滔天,那个人还手握重兵,雄心盖世地要重整破碎山河。   于是宁祥小姑娘天天赖在她父王身边,只为了能和那个敬仰的大英雄多说几句话,慢慢地就熟起来。   “我还记得,当时我的风筝落在了树上,萧大哥还帮我上去拿,还告诉我不要哭鼻子。”   宁祥小姑娘一脸的憧憬和迷恋。   旁边的萧杏花心中暗暗泛起一个冷笑。   就知道他喜欢小小姑娘,果然不假,只是这次也太心黑了,十岁,他也好意思勾搭?   可惜宁祥小姑娘根本不知道身边这个女人的心思,她还沉浸在过去的美好中。   曾经啊,她最大的希冀便是嫁给她的萧大哥。   只可惜,她的父王是博野王,是皇上的亲叔叔,是被天子忌惮的存在。   当她的皇帝堂兄要赐婚萧大哥和宝仪公主的时候,她哭着跪在她父王的脚下哀求,问为什么同样是皇室血脉,她求而不得的,怎么轻易就给了宝仪公主。   那个时候,一向疼爱她的父王告诉她,你是不可能嫁给萧战庭的,因为博野王的女儿是不可能嫁给萧战庭的。   当时她几乎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如今来到燕京城,她听到了一个好消息,竟是宝仪公主和萧大哥的婚事就此罢了,因为萧大哥的原配发妻找上门了。   萧大哥的原配发妻,她暗暗地好奇过,却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一个俗不可耐的市井女人。   正想着呢,她就听到萧杏花道:“这个来四匹,这个也来四匹,还有那个,每样都来四匹。”   宁祥郡主听了,微诧,看过去时,却见萧杏花正在那里气吞山河地道:“这些,我都要了。”   那个伙计自然是惊喜万分,没想到这位新来的镇国侯夫人,竟是如此的挥金如土,当下连忙记下来,一叠声地道:“是,是,这些都会收拾好打包了,送到侯府去。”   宁祥郡主有点傻眼了,从旁小声地提醒说:“我记得萧大哥一向节俭,从来不喜浪费,嫂夫人买这么多,这要穿到什么时候啊!”   在她的记忆里,萧战庭衣食颇为俭省,粗茶淡饭,平日没有丝毫讲究,更不喜胡乱花钱。因为这个,宁祥郡主特意舍弃了许多贵族女子的爱好,又总是穿一些颜色寡淡的衣服,想着萧战庭会喜欢。   谁曾想,这位新上任的嫂夫人,竟然和萧战庭如此背道而驰。   “慢慢穿,总是穿得了的,再说了,家里不光是我,还有儿媳妇和女儿呢。”   正说着间,萧战庭恰好从不远处过来。   宁祥郡主看了眼一脸肃穆的萧战庭,忽然就不说话了。   纵然这位嫂夫人是萧大哥往日的妻,可是那又如何,多少年的分离,他们如今已经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了吧。   这位嫂夫人分明是一副穷人乍富奢靡无度的样子,萧大哥看了,不知道心里怎么想。   在这一刻,宁祥郡主说不出心里是不是在暗自期待着什么。   她微微抿唇,不着痕迹地观察着这一切。   而萧杏花呢,她自然是完全没在意宁祥郡主怎么想,她只是跑过去,拉着萧战庭的胳膊道:“战庭,那些布,都很好看,我都想买了!”   说着,她指着所谓的“那些”给萧战庭看。   萧战庭扫了一眼,淡声问道:“你穿得过来吗?”   听到这话,宁祥郡主暗自窃喜,双手都不由得攥紧了。   果然了……萧大哥一定是不喜欢他这位夫人的行径的……他很快就会明白,他这糟糠之妻,根本已经和他不属于同一类人了。   “你管我穿得过来穿不过来,我就要买,看着喜欢不行吗?”萧杏花伶牙俐齿,不高兴地道。   哼……反正侯府金库里金山银山堆成山,她为什么不能买买买?难道还要留着银子去便宜外面那些惦记着他的小姑娘?   宁祥郡主听到萧杏花的话,不由得暗暗地握住了拳。   这样的女人,怎么可能配得上她的萧大哥,她怎么配呢?   她的眼界不过如此,满心里不过想着绫罗绸缎罢了。   宁祥郡主仿佛预见到了接下来会出现的一幕,不由得期待地望向萧战庭,等待着他眼神中那似有若无的厌恶。   谁知道抬眼看过去,她却看到了萧战庭眸底的一丝笑意。   笑?   他竟然笑了?   低沉的笑,竟然带着说不出的温暖。   不敢相信地眨眨眼睛,她再次看向萧战庭。   阳光照在萧战庭刚硬的脸庞上,使得那个笑容是如此清晰地呈现在她面前。   他果然是笑了。   宁祥郡主认识萧战庭多年,还从来没见过萧战庭这样笑过。   她记忆中的萧战庭总是肃穆的,威严的,一丝不苟的,言辞匮乏的。   他竟然会这样笑?   接着,处于不敢置信中的宁祥郡主,就听到萧战庭对他的妻子这么说:“随便你吧。”   无可奈何的语气,却有着让宁祥郡主嫉妒到发狂的宠意。      告别了宁祥郡主,萧杏花在夫君的陪同下,满载而归地准备打道回府。   “这燕京城,到底和咱们乡下不一样,年轻鲜嫩的小姑娘,真是一抓一大把。不过也是奇了怪了,怎么这些小姑娘,放着那些好后生不搭理,一个个吃蜜一样看上能当自己爹的老人家呢!”   萧杏花带着淡淡的嘲讽,笑着这么说,两眼斜睨着身旁的男人。   萧战庭没骑马,是陪着萧杏花一起坐轿子的。   听到这话,他就仿佛没听到一样。   萧杏花一看他根本不接这个话茬,轻轻哼了声:“说来听听嘛,说说你当年这都是怎么哄骗人家小姑娘的?”   “这话怎么说?”萧战庭挑挑眉,不解地问。   “还能怎么说,你不是会跳到树上给人家小姑娘拿风筝嘛?可真真是了得!”   “拿风筝?”   “是啊!人家风筝落树上了,你跑过去巴巴地人家拿,从此后小姑娘就惦记上你了?你还敢不承认?”   萧战庭莫名,微微拧眉道:“我根本不记得有这种事。”   当时他曾住在博野王府一段时日,便是偶尔间碰到,也是有的。可是那个时候宁祥郡主才十岁大的小孩儿。看着宁祥郡主,他偶尔想着,若是自己牛蛋狗蛋还活在人世,也差不多有这么大了。因了这点感慨,他就会对宁祥郡主多几分温和。至于其他的,他能想什么?   “看吧看吧,你这是勾搭了人家小姑娘,转眼就忘了个精光!”萧杏花无可奈何,这男人忒不像话了!   “我没有。”萧战庭也是无奈。   为什么她总认为他会喜欢年轻鲜嫩小姑娘呢?他从来从来都懒得多看一眼。就连宝仪公主的婚事,也是朝堂之上为了权衡利益局势而不得不应承下的一门婚事。   “我不管,反正你以后不许给任何人去取风筝!”听到风筝她现在就来气。   “好。”这个可以做到,不就是一个风筝吗?   “也不许没事和小姑娘说话!”   “那如果有事呢?”   “有事?”萧杏花一听就睁大了眼睛:“你一个眼看就要抱孙子的老人家了,和小姑娘能有什么事?!”   “好……”萧战庭觉得自己的杏花有些不讲理,不过他……甘之如饴。   她既然要求,他就会答应。   萧杏花见他点头,这才心里稍微舒坦点。   虽然实在不喜欢那个宁祥郡主,不过今天这个宁祥郡主估计也被她气得不行了,回到家没准扑到棉被里大哭一场吧?   呵呵呵呵呵……   可怜的小姑娘,心都碎了吧?   “你帮我提着这个。”萧杏花提要求:“还有这个……”   这一趟,她不但买了绫罗绸缎,还买了各样时兴花样的头面,还有焉支水粉额黄唇脂,有些就让侍卫带回去,有些让商家直接送到侯府里,可是总有一些还是自己拿的好。   萧战庭点头,伸手接过来那一包又一包,一盒又一盒的。   而就在不远处,恰有两骑人马,正要过去镇国侯府。   这马上二人,却是萧杏花在御书房便见过的,一个是女将军霍碧汀,一个是大将军彭子飚。彭子飚停马时,恰好看到萧战庭的侍卫队,正要打招呼,谁知道身旁的霍碧汀却阻止了他。   顺着霍碧汀的目光望过去,只见萧战庭正从轿子上走下来。   萧战庭,坐轿?   这可是头一遭见!   萧战庭那样的人,怎么会像一个女人般坐轿子呢?   而更让他震惊的是,萧战庭竟然连拿再提的,大包小包大盒小盒的。   那大包小包大盒小盒一看就是女人家用的零碎玩意儿。   萧战庭一个封侯拜将的大将军,竟然拎着这么一堆玩意儿?   而萧战庭身旁的女人,则是悠闲悠哉地走在他旁边,时不时还嘱咐说:“你仔细点啊,可别摔坏了,这个贵着呢。”   这下子,彭子飚彻底傻眼了。 第30章   “娘,这么多啊!”梦巧都傻眼了:“这花了多少银子啊!”   “是啊,咱们不是已经有头面了吗?”秀梅很心疼银子。   “这都是京城里的流行花样子。你们啊,没事要多出去逛逛,看看别人的穿戴,才知道怎么打扮好。今日我进宫,太后娘娘说了,过些天她六十大寿,你们也要跟着我进宫去给她拜寿的。你们可不得好好打扮下,省的到时候给你爹丢人。”   萧杏花这话一出,两个媳妇纷纷赞同,也是感念婆婆的体贴:“娘说得也有道理。”   正说着话呢,就见柴大管家过来了,却原来是说起最近新来的嬷嬷和丫鬟的事情。   萧杏花满意点头:“都叫过来吧,我先过过眼儿。”   柴大管家得令,吩咐下去,很快那些嬷嬷都过来了,排成一排,过来拜见了萧杏花。   萧杏花一个个看过去,又分别让她们自报了来历。   这几个嬷嬷,有的是宫里退下来的,也有的是在豪门之家做过事,萧杏花每个都仔细盘问了一番后,最后留下了几个宫里出来的,分别给自己,梦巧,秀梅,佩珩。   梦巧和秀梅身边的嬷嬷也就罢了,派到佩珩身边的那个,她是特意叮嘱了一番:“姑娘如今眼瞅着就要及笄,到了做亲的时候了,你凡事总是要上心调理,大到言行体态,穿衣打扮,小到膳食佩饰,都要尽心。”   这嬷嬷姓王,听到这话,自然是明白个中意思,知道这位千万金贵的侯府小姐,自小长在市井间,如今要寻门婚事,自然是门当户对的人家,可是门当户对了,又怕别人小瞧了她的出身,是以才要格外上心。   当下郑重应了:“夫人放心就是,自此后尽心尽力,绝不敢有半点懈怠。”   这个王嬷嬷以前是宫里专管新晋秀女的,自然专精此道,其实萧杏花也放心,便点头道:“以后姑娘定了终身,你以后也跟着过去。”   王嬷嬷听到这话,面上露出惊喜。   这意思就是说,若是伺候得好,她是要跟着姑娘伺候一辈子了,她的这辈子也就有靠了。   王嬷嬷感激不尽:“夫人,我定会好好伺候姑娘的!”   先安排妥当了嬷嬷们,她又开始一个个见过了那群丫鬟,把其中长得窈窕的,眉眼出挑的,统统都扔去灶房或者浣衣房做粗话,反而留下一些木讷的在身边。   “梦巧,秀梅,你看着老实的挑几个吧。放在你们房里的,也要当心,虽说千尧和千云都是实诚孩子,可是如今和以前没法比了,男人一有了银子就可能变坏,总是得防着点。”   其实梦巧和秀梅心里也颇有些忐忑,她们是怎么样的出身,以前配自家那口子绰绰有余,不是高攀反而低就。当时娘家人还不大愿意,说是下嫁了,找了个没根没业的,可是妯娌两个私底下偷偷说话,只说纵然如今萧家家境一般,可是婆婆人好,待自己犹如亲女,夫君也体贴忠厚,纵然一时日子苦,以后早晚能过好。   谁知道后来,直接认了这个公爹,萧家和以前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一家子麻雀变凤凰,飞上高枝头。萧千云萧千尧自然是没什么想法,可是两个媳妇儿难免暗地里担心。   此时听到婆婆这么说,正中下怀,又很是感激,想着婆婆这可是实打实地为自己思虑啊,自己能得这个婆婆,真是一辈子的福气,两个人纷纷点头;“娘,还是你考虑得周全!”   当下秀梅和梦巧两个人各自挑了几个丫鬟回房里去,皆大欢喜。   萧杏花又拉着自己女儿佩珩,说些私密话。   “你的婚事,如今你到底是怎么个打算?”   “娘,那爹那边的意思呢?”佩珩清透的脸颊上泛起粉红来,她小小声地这么问道。   她如今自然明白,认了这个有钱有权的爹,这婚事怕是不能像以前那般随意了。   “你的婚事,你爹答应了的,他不会插手过问,都由咱们全权做主。所以如今你心里怎么打算的,可是要好好和娘说说。过几天皇太后寿辰,娘也是要过去的,可以好生给你留意相看。”   谁知道佩珩听了这话后,却是抿着唇儿低头不言语。   “怎么,你是心里原本有什么打算?”萧杏花纳闷地打量着自己女儿。   佩珩一听后,别说粉扑扑的脸颊,便是那细白的颈子都朦上了一层晕红。   “娘,有件事,一直想和你说说,只是没寻着机会。”   “嗯?你说。”   萧杏花看着自己女儿这般情态,多少有些猜着了。   要说起来女儿已经十五岁了,虽说平日里跟随着两位嫂嫂在家缝补女红,可是偶尔间出去逛市买饼的,市井人家门户浅,外面结识了谁也是常有的事。   怕是佩珩暗地里已经相中了谁,只是瞒着家里不敢说罢了。   “娘,你还记得咱们镇子东头的霍家吗?”   “霍家?”萧杏花倒是有些出乎意料:“他们家?”   霍家,要说起来也是白弯子县的大户呢,和县里官老爷有些远亲,在镇子上几处门面,现成地开了一家生药铺子,两家绸缎庄子,还有几处门面房往外赁着,听说县外头还有百八十亩的上好田地,外加几个山头。   这样的大户人家免不了请些针线活上的人,萧杏花以前就在霍家的管家娘子手底下接些营生养家糊口。   只是霍家那样的人家,和自家这种落魄门户自然不可同日而语,萧杏花以前还真没想过霍家有什么人可以和自家女儿佩珩般配,如今掐指头一算,霍家的小儿子今年约莫十七八,只比佩珩大上两三岁,听说模样周正,读书也好。   “佩珩,你心里想着的,难道是霍家的六少爷?”   佩珩这下子羞得都不敢看自己娘了,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娘,以前我陪着嫂嫂过去送针线活儿,曾遇到过他,他,他……”   “他怎么了?”至此,萧杏花心里全明白了,敢情女儿是出入过霍家,碰到了霍家的小子,就此有了些来往?   一想起这个她就抓心挠肺,自己精心养着的女儿,竟然早被臭小子惦记上了?   只是如今萧杏花也不敢着急,只能不动声色地按捺下不悦,小心地盘问。   “他人是很好的,说挑个时候,就和家里说人,让家里人来我们家提亲。本来若,若不是出了爹这件事,他,他已经打算提,提亲了……”   这话一出,萧杏花半响没音儿了。   她沉默了半响,最后终于还是不动声色地道:“那个小子有什么好的?我是不记得他的模样了,人品怎么样也全然不知,你好歹说说,他是怎么个好。”   萧佩珩听着母亲这语气,自然是明白她不喜欢的,心中苦涩,抿了抿唇,低声道:“娘,他心底善良,人也好,长得……长得也白净,又会读书识字……”   长得白净,读书识字……   萧杏花默默地在心里重复了三遍,最后也忍不住一个叹息。   话说当年她嫁给萧铁蛋,心里并不是那么情愿,多少惦记着村里的白净书生呢,不曾想十几年后,她家女儿和她一样一样的心思,也专喜欢白白净净的读书人呢!   “娘,你是觉得不好吗?”佩珩见自己娘良久不说话,不免忐忑起来。   萧杏花摇了摇头,凝视着女儿,语重心长地说:“这门亲事,娘倒是没什么,只是就怕你爹不喜欢呢!”   这能喜欢吗?萧杏花可是知道萧铁蛋这个人,他不喜欢读书人,更不喜欢白净的读书人。当初萧铁蛋碰到玉儿哥哥,人家玉儿哥哥好声好气地和他打招呼,他却黑着脸好像和人家有八辈子的仇。   “那怎么办?娘你刚才不是说,爹不会干涉我的亲事吗?不是说爹答应了你,一切由咱们全权做主吗?”   萧杏花听着女儿的问话,不免苦笑,叹道:“说是这么说,只是这霍家……”   这霍家如何,她没说出,不过母女两个心里自然都清楚。   要说起来,依这霍家在白弯子县的门第,她们家佩珩若能嫁过去,那可真是攀上高枝了。白弯子县一等一的富户呢,和县太老爷都沾亲带故呢。   可是现在,情况却全然不同了。   佩珩现在是侯府的千金小姐,是镇国侯唯一的女儿。萧杏花虽然不懂,可是也知道,自家女儿的这身份,便是嫁个皇子都够了。   至于什么白弯子县的头份富户,什么县太老爷的远亲,这些给萧战庭提鞋都不配呢。   “娘,你刚才说的,要给我做主的。”佩珩意识到了,眼中黯淡,轻声哀求着萧杏花。   萧杏花看着她那绝望的小模样,也是心疼,忍不住问道:“佩珩,你总是该想清楚了,如今你的身份和以前大不相同了,真得要嫁给霍家的小儿子吗?这以后,你高他低,身份不相称,门第也不能匹配,真嫁给他,你未必就能快活,反而可能惹出种种是非来。”   自古以来,做亲事讲究个门当户对,便是有高攀也有低就,也多是女高攀男,却少有男高攀女的,女高男低,这其中总是有种种不如意。 第31章   “娘,你说的这些,我心里自然都明白,也反复想过了。只是当初他家乃是白湾子县的富户,他是霍家的少爷,并没有嫌弃我这个贫家女,难道如今我认了有钱有势的爹,从此后就嫌弃了他?平日里娘怎么教诲女儿的,女儿都铭记在心,这种因富贵而抛却初衷的事,却是万万做不出来。”   佩珩略一停顿,又道:“至于说到将来,其实他也说过。他说今年他会来京赴考,到时候若能有幸金榜题名,即便我是镇国侯府的千金,也不会辱没了我。”   萧杏花听了,又忍不住一个长长的叹息。   没想到,她这看上去不声不响的女儿,早和情郎把未来都考虑得周全,连金榜题名这种事都想好了……   她这当娘的,可真是够失败的!   不过面对女儿,她还是收起心中诸般惆怅,温声哄道:“你如今长大了,心里已经有了盘算,这样也好。等我赶明儿和你爹商量下,若是他那里说得通,到时候他能考个功名,你爹还有不帮衬着的道理,将来他谋取个一官半职,这门亲事也未尝不可。”   佩珩听了,自然欣喜不已,拉着萧杏花的手,羞涩笑着道:“谢谢娘。”   一时送走了女儿佩珩,萧杏花站在台阶上,看着女儿袅袅盈盈的背影,这才发现,十五岁的女儿真是长大成人了。怪不得悄没声地和霍家的小子竟然私下定了终身,也真真是让人恼。   儿女都是债,这天生娇美长得好的女儿更是让人操心,婚姻大事是一辈子的,若是一个不好,就怕她吃苦受累。   她心里想着这个,便说要去找萧战庭说道说道。   谁知道找来柴大管家一问,这才知道萧战庭在书房呢。   书房……   对于萧杏花来说,她的人生中还没有书房这个词儿呢。   便是昔年玉儿哥哥家,也没见什么书房啊!   萧杏花兀自愣了一番,便笑了下,由柴大管家亲自领着,来到了萧战庭所在的书房。   这是一个并不大的小院儿,院子里放了诸般刀枪,都挂在那里,看着怪吓人的。书房门前种了几枝竹子,外挂着个鸟儿,一见萧杏花过来,怕是不认识,还冲着她叽叽喳喳的。   萧杏花扫了那鸟儿一样,暗自思忖,这个没眼力界的东西!   一时走进书房,却见萧战庭正在那里翻看着什么,手里拿着一支笔,还在上面点点画画的。   见到萧杏花过来了,他抬头看过来:“怎么这会子过来了?”   萧杏花走到跟前,故意反问道:“这会子难道不能过来?”   萧战庭见她这般,眸中泛起些许笑意,也就放下手中笔:“有事?”   萧杏花却也不着急说起佩珩的事,只凑过去看他书桌上的纸笔,只见那一叠子上等宣纸上,有许多黑压压的字迹。   “这是什么啊?”   “军报,从边关传过来的,还有朝廷的一些往来函件。”   最近他离开燕京城颇有些日子,积累了许多军报公务,总该看看,还有朝中的诸般事宜,也该抽时间补一补。   萧杏花瞅着那密密麻麻的字,龙飞凤舞的,便有些不是滋味。   只是那种不是滋味,她说不出来,以前没法说,现在更是没法说。   瞅了半响,只酸溜溜地来了一句:“以前你也就勉强认识几个字,如今倒是好,舞文弄墨的,看着倒像个正儿八经的书生。”   萧战庭听闻这话,抬眼看了看她,不免道:“我几时像个书生过?如今和以前也没什么不同,现在也不过勉强认识几个字,不至于批改公文还要人代笔罢了。这个也值得你说一说?”   这话说得萧杏花竟哑口无言,想想也是,他现在和以前大不同了,自然会许多她根本不知道的。   萧战庭见她默然不语,自是明白她的心思,当下也不提,而是顺势起身,走到了萧杏花身旁:“走,跟我出来走走。”   萧杏花的手一紧,就被他的手握住了,那手颇有力道,握着她不放开。   微微一愣,她别过脸去:“去哪儿啊?”   “这后面是个园子,你不是说要种地吗,后面有的是地儿,你看看,挑一块好的来种。”   萧杏花听说这个,来了兴致,也就任凭他牵着自己往外走。   原来这书房是紧挨着假山顺势而建的,从书房后头绕过去,曲径通幽,走上几丈之后,便觉豁然开朗,眼前就有湖水碧波,柳树成荫,小桥流水,诸般景致,分外宜人。   夏风一吹,萧杏花神清气爽,原本被萧战庭握住手之后的别扭,也跟着烟消云散了。   “这可是个好地方,来了两日了,还没逛过呢!”萧杏花惊喜连连,不住眼都到处看。   “是啊,你满眼里只看到金银之物,哪里有眼看这个。”   萧战庭淡声揶揄了萧杏花几句,惹得萧杏花冲他睨了一眼。   “也不必说得那么绕弯弯,不就是说我贪财吗,我就贪财怎么了?”   这辈子最缺的就是金子银子,她就是贪金子银子怎么了?那些说不在乎钱的,其实根本没缺过钱吧?   没缺过钱的人,有什么资格鄙视别人贪财!   萧战庭见她这般,无奈道:“也没说你不好,你急什么?”   他嘴上虽这么说,萧杏花却觉得不是。   这个人性子可和以前大不同,以前老实得很,现在却多了花花肠子,不知道在想什么呢。   “那你不觉得我给你丢脸吗?”她笑了笑,故意这么问。   “怎么会?”她笑了,他反而不笑了,认真地看着她。   “你可是威风凛凛的镇国侯呢……”她拖长音调这么说。   “是啊,我是镇国侯。”萧战庭握着她的手:“你知道当镇国侯最大的好处是什么?”   “是什么啊?”他忽然这么问,她还真想不到。   “最好的好处就是,我能有许多金子银子。”萧战庭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是无比的认真,好像这确实是一件特别重要的事一样。   这话听得萧杏花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顿时心情大好,她拉着他的手道:“铁蛋哥哥,你有好多金子银子,而我变得好喜欢金子银子呀!”   好多年前,他们还年轻,他穷,她就算想贪财都没得贪,一年到头就数铜板了,没见过那金银之物是啥样儿!如今倒好,他飞黄腾达了,有了这辈子她花也花不完的金银!   萧战庭低头看着她反握住自己的手指:“现在你想买什么,都可以。”   这话低沉沙哑,传入萧杏花的耳朵,让原本一心欢喜的萧杏花竟然心神为之一振,她眨眨眼睛,仰脸看过去,却见他的双眼中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就好像他刚说出的话,是这辈子最郑重的承诺。   她脸上忽然有些发热。   恍惚中记得,好像许多年前,自己还年轻的时候,他好像说过类似的话。   说以后会有许多银子,随便她怎么花都可以。   她咬了咬唇,微微低下头。   心里不知道怎么便软软的,想着他是个好人,这么多年过去,分明自己和他已经是云泥之别,他看样子却并没有嫌弃自己……   甚至还记得当年说过的话吧。   这些事,没法细想,一想,心里乱糟糟的。   萧战庭微微靠近了萧杏花,抬手揽住了她的胳膊,哑声道:“昨日我吩咐下去,已经请了东席,赶明儿便让几个孩子都开始识字,佩珩梦巧她们也要学。”   “嗯……”对儿女,他是上心的,凡事想必已经有了打算,她自认见识浅薄,听他的就是了。   “这次柴管家请的嬷嬷侍女,你觉得如何?”其实不用问就知道,那是柴大管家重金寻来的,都是再稳妥不过,只盼着能让她用得顺手,别凭空惹出什么气来。   “极好。”以前她伺候人,人都不要,现在轮到别人伺候她,真是再好没有了。   “这几日,我请了武师在家里,好生调教下千云和千尧两个,趁着年纪小,学点本事。”   “嗯,这个是应该的。”   “还有你。”   “我?”萧杏花不解。   “是,从明儿起,你有时间就过来书房。”   “做什么?”萧杏花一脸茫然。   “教你认字。”   “认字?”萧杏花大吃一惊。   “是。我来教你。”他缓慢而不容置疑地道。   “为什么?”萧杏花疑惑地看着萧战庭,有些羞窘,又有些期待,最后还是摇摇头:“算了吧,算了吧,我一把年纪了,人又笨,哪里能学会识字,还是不要了!”   萧战庭握着她的手,再次重复说:“你哪里笨了,一点不笨。如果我教不好你,那一定是我这个当老师的笨。”   萧杏花一时哑口无言。   识字,识字,她真得也能跟着学习识字吗?   萧战庭凝视着她,只觉得她眼中泛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光,忐忑的期盼的。   看着她这个样子,他胸口便开始隐隐发闷。   关于萧杏花心里的秘密,他其实也是在后来的许多年,生离死别的许多年来,在一个个无眠的夜晚一点点地领悟到的。 第32章   他年轻的时候,并不懂姑娘家的心思,她说她不喜欢,她说她没兴趣,她就以为是真的。可是后来,他就慢慢地领悟到了,其实也就是领悟了少许。真正彻底明白过来,是在他以为她已经在战乱之中埋葬在万人坑里之后,在他苦战了几个日夜疲惫空虚地躺在营帐里的时候,在那种求而不得煎熬和苦闷之中,他开始一点点地回忆过去的那个萧杏花,那个这辈子再也无法见到的妻子,那个刻在自己心坎儿上的女人。   曾经被忽略的细节慢慢浮现,在他脑海中珍惜而缓慢地回味,回味得越多,他越能明白,他其实从来没有真正地明白过,那个夜晚会和他躺在一个被窝里的女人的心思。   她虽然长在隗继山下,可是却和大转子村许多姑娘不一样。   她是三四岁被拐子拐卖了的,在她模糊的记忆里,她也是出身大户人家的小姐,会跟着读书识字的姑娘,甚至身边是有人伺候的。后来虽然经历了许多苦难,最后这朵凤凰花飘落并扎根到了他的家里,可是她骨子里,却渴盼着读书识字,渴盼着能够过上更体面的日子。   可是小时候,母亲便是真心疼爱她,到底自己是男孩子,自然是什么好事都紧着自己。家里穷,能让自己夜晚跟着私塾的先生念一会书,那都很是紧巴了,更不要说再让萧杏花也跟着念书了。   所以念书这个事,萧杏花自然是没份。   当时的自己和母亲,甚至周围的邻里,也都理所当然地觉得,念书这种事,萧杏花自然本来就是没份儿。   就连萧杏花自己,也觉得念书这种事,肯定和她没什么干系。   所以她会在夜晚他认字的时候,捧着自己熬得菜粥跑过来,嘘寒问暖,却把眼神儿只往书上打转儿,也会暗地里恋慕着村头的彭玉。   在小时候,他也曾拉着她,教她写自己的名字,谁知道她却扭过头去说,姑娘家认什么字呢,左右没什么用。   她还说自己笨,学不会的。   他那个时候是真傻,她这么说,他就真信了。   后来明白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生死两茫茫,孤冷的夜晚一个人忍不住潸然泪下。   他以前以为自己对他的杏花很好了,可是后来才知道,就是不够好,一点都不好。   这辈子,他欠她很多,以为永远没有还的机会。   现在好了,她还活着,他们的孩子也还活着。   他还有半辈子的时间慢慢地弥补她,弥补她从三四岁被拐之后就欠缺的一切。   “走。”他握着她的手,领着她出了这宽敞的大园子,重新回到了书房。   又拿来了笔墨纸砚,放到她面前。   “以后我慢慢教你。”他对她这么说。   她睁大眼睛,怔怔地望着他,脸上泛着红,半响才点了点头,仿佛勉为其难地说:“那就跟着你认几个字吧,要说起来,我现在也是侯门夫人了,要掌管家里大大小小的事,不认识几个字,总归说不过去……”   听她这么说,他自然是心知肚明。   她这人最大的问题就是虚伪,口是心非,明明喜欢吃的,她会认真地告诉你她不喜欢,明明心底不知道多么渴盼着读书识字,偏要找个理由说是为了掌管家里。   不过他也没拆穿。   一边铺陈开宣纸,又亲自研磨好了墨汁,他让她坐在那里,手把手地教她。   他的手稳定而有力,她捉笔的手却很是笨拙,两只手一大一小,他轻柔地握着她的,教她如何下笔。   黑色的墨汁在纯白厚实的宣纸上写下两个字:杏花。   这是她的名字。   萧杏花盯着这个名字,看了半响,才道:“小时候你教过我的。”   这些年,她还勉强记得几个,只是根本不会写罢了。   “是。”   小时候,他教过她,用树枝在泥土里划下。   萧战庭望着那个名字,脑中便浮现出记忆中的那个刚到他家的小小姑娘来。   青山绿水间,小小姑娘双手比划着,用认真的语气说,晚上我做梦了,梦到我在一个学堂里,学堂前面有一棵树,很大很老的树,那个树的叶子一半厚一半薄,像一把刀。   他说,这世上哪里有那样的树,找遍槐继山也没有啊。   她用清亮的眼睛固执而认真地望着他,说有的,她真得记得。   后来的这些年,他行军打仗,探视民情,视察军务,不知道走遍了多少地方,走到任何地方,他都会看看那里的树,有没有她小时候说过的那种叶子像刀片的树。   可是没有,他从来没见过。   他握着笔的手微颤动了下,不过面上却是依旧,开口淡声对她说:“你还记得,这个世上有像刀子一样的树叶吗?”   萧杏花听了这话,细密的睫毛便轻颤了下。   默了片刻,她抬起头看他。   四目相对片刻,她笑了笑:“或许是我小的时候在做梦吧,世上根本没有这个。”   她也会下意识地去看,有没有那像刀片一样叶子的树,可是没有,从来没见过。   “这样的梦,你后来还做过吗?”   “做梦?”她笑了出来:“哪有那闲功夫啊!”   有那时间,她还不如多帮人纳几个鞋底子去换铜板呢!   萧战庭听到,不说话了。   她小时候是一个爱做梦的小姑娘,喜欢听人家讲那些王侯将相的故事,听人家摆龙门阵侃那些征伐四方的故事。路过镇子时,她还爱站在那里听人家说唱,听得都要入迷了。   别的萧战庭或许没有意识到,可是有一点,他早就明白的。   如果不是她小时候被拐了,她一定过着和后来完全不一样的日子吧。   应该是锦衣玉食,美奴华服,高门大院。   甚至于在她幼年那模糊的记忆里,或许有一些影子还残存着,只是不会对他说起罢了。   萧杏花见萧战庭良久不说话,默了会儿,忽然笑着说:“咱们佩珩其实是个有福气的,虽说刚出生的时候,亲爹都不知道有她这么个女儿,可是早早地认了你这个有权有势的爹,以后咱们好好栽培,好日子长着呢。”   她前半辈子命苦,不过女儿命好,这样也知足了,足以弥补她当年的种种遗憾。   “是。如今倒也不急,先让她学读书认字,再随便学点琴棋书画。那些女红之流,倒不必做了。过些日子皇太后的寿辰,先准备下,到时候她也是要跟着进宫的。你——”   萧战庭从回忆中醒过神来,想起女儿,他唇边泛起一丝柔意。   抬手将刚才那张宣纸拿到一旁,又取了新的一张,又把手中的笔放到萧杏花手里,这才继续道:“你也好歹留意下,看看哪家青年才俊能合她心意的,记住,回来告诉我。”   燕京城里,甚至说大昭境内,他的女儿想嫁哪个,怕是没人敢说个不字。   “说起这个,我倒是有个事儿,想和你商量下呢。”和萧战庭唠了这么半天家常,话题终于到了点上。   “什么?”   萧杏花笑了笑,拉着萧战庭的胳膊,让他坐下,这才放柔了语气,软绵绵地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当时在白湾子县,我看好了一个年轻后生,人是不错的,配咱家佩珩正合适。不曾想如今咱们来燕京城,这件事怕是耽搁了。我今日问了问佩珩的意思,那孩子竟然是个死心眼,不想负了那边,所以,我想着……”   她笑看着他,等他答话。   萧战庭一听她这么说,那眉头便微微拧起了。   白湾子县?   疑惑地看向萧杏花:“是什么样的后生?人品如何,家世如何,怎么之前没听你提过?”   “也是之前一时没想起来和你提,这几日记起来这档子事,便说一说。那个后生人倒是不错,是当地的富户,姓霍,家里排行第六,长得白净,书读得也好……”   萧杏花对萧战庭道出这霍家六少爷的身份,又在萧战庭一再的盘问下,说了霍家的家世,以及家里的各样铺子和地。   “一家生药铺子,两家绸缎庄,还有几套门面房出租,家里还现成几百亩的好地?”萧战庭眯起眸子,神色间已经是有了几分狐疑。   “是啊……”萧杏花心虚地点头。   这点子东西,若是以前,那自然是家底殷实的好人家,可是现在,怕是根本不会看在萧战庭眼里吧……   “会读书?人不错?长得白净?”萧战庭眉眼间越发带了疑惑。   “是啊……”萧杏花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这也是怪巧的,怎么这霍六听起来和玉儿哥哥那么像呢……   “杏花,你要给我说实话。这个婚事,真得是你以前答应过的?”萧战庭盯着萧杏花,淡声问道。   一听这个,萧杏花心里便一沉,只好强声说道:“我答应过的又如何,没答应过的又如何,还是还要看个后生到底适不适合咱家佩珩!”   “杏花。”萧战庭皱眉:“这户人家,在白湾子县也是数一数二的大户吧,怎么会定下要娶咱们家佩珩?”   他看得出,之前萧杏花带着儿女过得日子并不好,那样的大户人家,要娶佩珩,这事并不寻常,是他的女儿高攀了呢。   “况且,你之前从未提过,今日忽然和我说起这个,你之前也不知道吧?是不是佩珩私底下和那霍家小子订了终身?”   萧杏花的谎言被戳破,只好硬着头皮道:“那又如何,反正人家霍家小子要娶咱家佩珩,咱家佩珩也有意那霍家小子。”   萧战庭审视的目光盯着萧杏花。   萧杏花厚着脸皮,只当没看到。   最后萧战庭无奈,抿唇道:“杏花,这个婚事,还是从长计议吧。”   “从长计议?”这什么意思,别整这虚的啊!   “就是不行。”萧战庭直言相告。   “为什么不行?”   “不适合。”   “怎么不适合?”   “你真觉得把我们的女儿嫁给白湾子县一个富户家的小少爷,这样算是对她好?”   “我和佩珩聊过了,她倒是有主张,说那个后生打算今年进京赶考,到时候若能金榜题名,再来求娶。”   “若是不能金榜题名呢?”   “那就再说了。”   “杏花,佩珩如今眼瞅着到了及笄之年,难道要被这白湾子县一个后生给耽搁了终身?那后生若是不能金榜题名,或者金榜题名后不能信守承诺,咱家佩珩岂不是落个空?”   “那又如何呢?她喜欢那个后生,为什么不可以试一试?她是你萧战庭的女儿,是侯府的千金,便是耽搁一年,难道这婚事就没法做了?就算那个后生名落孙山,就算那个后生出尔反尔,至少她试过了。这是我女儿的念想,是她喜欢的,她既然想,我就要想着替她完成,以后也不至于留下一辈子遗恨。”   说到最后,她语气竟然有些激动。   “遗恨?”萧战庭自然察觉了她情绪中的不同寻常,挑眉,淡声问道:“杏花儿,咱们说佩珩的,你怎么这么着急?”   “我替我女儿着急,不行啊?”   “其实你心里就有遗恨吧,所以才不愿意让佩珩重蹈旧辙。”他沉默地看着她良久,忽然忍不住这么说。   县里数一数二的富户,长得白净,书读得好,这些再再让他想起一个人,一个他丝毫不喜的人。   “我?我有什么遗恨?”萧杏花有些气恼,只觉得这人真不讲理。   “你不是一直想着你的玉儿哥哥吗?”萧战庭眼神微暗,犹豫了下,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萧铁蛋,你!”萧杏花当场气得恨不得抬手给他一巴掌。   这都多少年的老黄历了,他竟然这得没忘?有这样小心眼的男人嘛?   她跺脚,恨道:“你这个杀千刀的,你有没有良心?我怎么想着人家了,当年你走了,我看都没看过人家一眼!”   谁知道她这么一说,萧战庭顿时眼中泛起嘲讽:“是吗,你看都没看一眼吗?”   萧杏花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地望着萧战庭:“你,你这是什么意思?你竟然怀疑我?你,你个没良心的,竟然怀疑我?”   她顿时恨极。   想起他说过自己回过大转子村,去见过婆婆的坟头,敢情其实那个时候,他竟然以为自己给他戴了绿帽子?!   这个没心肝的!   “我没有怀疑过你,我只是——”萧战庭也是被勾起一桩心事,神情萧瑟地道:“只是觉得你心里终究有遗恨吧!”   萧杏花一听,更加不满了:“我有遗恨?是啊,我的恨大着呢!萧战庭,我告诉你,随你怎么想吧!我现在只后悔,当时你走了,我怎么不抱着孩子直接爬人家炕上去!”   她就是存心想气他,气死最好了,正好和儿女瓜分了那八辈子花不完的金山银山!   “萧杏花,你!”萧战庭自认为早已经宠辱不惊喜怒不显,可是此时听得她说什么“爬人家炕上去”顿时觉得胸口一股无名火烧得胸腔都在灼疼。 第33章   “我怎么样?我怎么样?你说啊!萧铁蛋我告诉你,有话你就说清楚,不要在那里红口白牙污蔑人,什么叫我惦记着人家郭玉儿?当年有你在,我敢看人家一眼吗?我要是敢多看人家一眼,你还不把我活生生拿鞭子抽死啊!”   “你说这话,总得摸着胸口问问良心,我打你?我真舍得动过你一根手指头吗?”萧战庭无奈而沉痛地望着萧杏花。   其实那次她差点和人亲嘴儿,他心口跟被人拿着刀子剐,疼得连喘气都不能了,一怒之下真拿着手里的鞭子恨不得抽她几下子,也好让她知道,什么是疼。可是后来她抱着他腿,哭唧唧的求饶,他哪里还舍得,心里疼都疼死了。   “你才要摸着心口问问良心,你难道没欺负过我?你敢说没动过我手指头?”谁知道萧杏花比他还委屈呢,一肚子的苦说不出,当年的事不能提,一提一把泪啊!虽说他没真打她,可是那鞭子梢儿扫过嫩生生的身子,那种可怕的战栗,她至今还记得呢。她当时才多大,勉强十四,小姑娘家羞得很,却被他在大白天的山林里扒光了,她当时简直想死的心都有了!后来那火热热的身子覆过来抱她,她又羞又臊又怕的,若不是她乖觉,知道赶紧哭唧唧地喊着铁蛋哥哥在他怀里求饶认错的,他能就那么在野地里真要了她!   “是,你当然不喜欢我动你,别说动你一根手指头,就是看你一眼,你都嫌腌臜是不是?”他也是红了眼睛:“你是真恨不得我死在外面好了!战死在外面,这辈子别回去!”   “萧战庭,这些年你在外面,十五年哪,十五年没回来,和死了有什么两样,看到没,牌位都给你供上了!”她也是急了,口不择言的,心里却越发堵得难受,这死鬼男人,如今竟说出这么戳心的话,怎么就没想想她的难?!   “是了,那一日在街头,我认出你,你却眼珠儿左右转,算盘打得滴溜溜,当我没看出来?心里不知道怎么盘算呢,若不是因了牛蛋的事,怕是根本掉头装了不认识我吧?”萧战庭说出这话的时候,声音都带着沉痛的嘶哑。   是了,满心以为她和孩子们早没了,痛了十几年,想了十几年,乍见了,知道自己儿子那么大,她也还活着,心里能不高兴?当时整个人都是木的,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可是却又想起她当时那满脸的盘算样儿,不免心寒。及到后来,她和孩子们终于搬过来和他一起住,结果说到晚上在哪儿睡,她真是吓得跟什么似的,唯恐他和她同住了。   若他是个叫花子上门,没功没业的,她这么嫌弃也就罢了,他认了。可是他如今再和以前不同了,富贵荣华,想给她什么就是什么,她却依然嫌弃成那副模样?   “是了,我就是要假装不认识你,回头好找我玉儿哥哥去,人家早没了房里人,正等着我过去暖被窝呢!”萧杏花心里是更气,她没想到,这男人竟然倒打一耙子?怎么不说说他身边现成守着个小妖精呢?   “萧杏花,我算是看明白了,这辈子,我便是混出再大的出息,在你眼里也什么都不是,你——”   这两个人,心里各自都有一个结,以至于原本好好地学认字,不知道怎么就牵起了那根火药线子,噼里啪啦地烧起来,把连个人心里埋着的痛都给点燃了,这一烧之下,真是吵个翻天覆地。   萧杏花吵到最后,也是气得想哭,理都不记得讲了,把一番狠话粗话来骂这当了侯爷的萧铁蛋。   萧战庭也是被她激恼了,恍惚中又记起过去许多事来,一时竟仿佛回到了昔日那大转子村,引起了这些年早已经慢慢消磨并隐藏起来的那股乡野性子,对着萧杏花,颇说了几句山里男人才用的粗话狠话。   恰好柴大管家跑过来,还没进门呢,就听到里面的侯爷和夫人正在吵架。   他站在门外,只听得耳朵一抽一抽的,胡子也跟着颤巍巍。   这,这,这是他家德高望重的侯爷吗?   怎么现在吵起架来又是赌气又是斗嘴的?甚至,甚至还用了这等粗俗不堪的话儿,侯爷竟会说出这等话儿!!   他家侯爷沉稳寡言,只需要瞥一眼就能让人不寒而栗,现在竟然,竟然成了这样?   柴大管家一时有些犹豫,竟然不知道自己该进还是该退,这,这若是过去,该是怎么个下场?   正在这个时候,他就听到了脚步声,回头一看,嗬,客人已经进院子了!   来的这三人,正是萧战庭的至交好友,都是昔日和萧战庭在沙场上生死相依走过来的,一个是彭子飚,此人满面胡须,皮肤黝黑,身材强健,被封为平西侯,另一个则是正阳侯蔡起悦,生得形容俊美,又文武兼通,是这几个人中最会舞文弄墨的,而最后一个则是女将军霍碧汀,生得英姿勃发,秀美无双,封为晋江侯的,也是当朝第一个女侯爷。   柴大管家见这三个人走进来,越发尴尬,待要提醒自家侯爷,却为时已晚。任凭他是如此八面玲珑的人物,此时也只能站在那里干瞪眼。   而这三位当朝响当当的侯爷,聚在一起跺一跺脚能把燕京城震倒半天城的人物,熟门熟路地正要去找萧战庭说话,却听到书房里传来了激烈的争吵声。   “萧杏花,我告诉你,你给我记住,我还没死呢!你再敢提那野男人,我真能把你的腿打断,让你一辈子下不了炕!”   “你打啊你打啊!反正现在几个孩子也认了你这个当官的爹,我这当娘的要不要也没什么添益了。现在我把几个孩子交代给你,你打死我啊!你如果不打死我,我赶明儿出门就去偷汉子!!”   “萧杏花!”萧战庭看她那活眉活眼的,分明是在挑气,还有那小嘴儿呱唧呱唧蹦出的一句句,更是直挖自己心口,明知道她是故意的,却忍不住,伸手攥住了她的手腕子。   他是什么样的力气,以前就不知道轻重的莽汉子,如今盛怒之下,自然没顾忌轻重,这下子萧杏花疼得险些眼泪就要出来了。   “你,你,萧铁蛋,你个臭铁蛋,你——”她委屈得“哇”的一下子哭了起来。   这可真是要了老娘的命啊……   而就在书房外,三个权势滔天的大侯爷楞在那里,面面相觑,和柴大管家一样,他们不知道现在是该进,还是该退。   里面的这个,真的是萧战庭吗?那个喜怒不形于色不苟言笑到木讷的萧战庭,那个说一是一说二是二从来不和人争执的萧战庭,那个沙场之上血溅五步愣是吭都不会吭一声的萧战庭?   他,他,他竟然在和女人拌嘴,而且拌嘴的内容是如此地不堪入目……   霍碧汀咬了咬牙,犹豫了一番,就要出声,提醒下萧战庭他们几个过来了。   谁知道她这边嘴巴刚张开,就见里面冲出来一团儿。   那妇人乌发秀衣,哭得脸上又是眼泪又是鼻涕的,把原本粉扑扑的妆都哭花了个,更不要说钗斜鬓散,衣摆凌乱,好不凄凉。   “萧铁蛋,这日子没法过了!”萧杏花恨恨地往外跑:“我走,我走还不行吗!”   众人目瞪口呆。   而更让他们不敢相信的是,他们威名远播的镇国侯萧战庭竟然像一只豹子般追了出来,直接拽住了萧杏花的胳膊,一把薅住了。   “杏花——”他攥住她的腕子,急着要说什么,却在陡然间,意识到了书房外多出来的这三个“人形木桩子”。   萧杏花原本还呜呜咽咽,颇有大闹一场的架势,谁知道一见有外人在,顿时傻眼了,眨眨含泪的眼睛,一时有点没搞明白,这是演得哪一出。怎么他们夫妻两人吵架,倒是来了三个看热闹的?   “大哥,嫂,嫂夫人……”平西侯彭子飚结巴着蹦出一句。   这位嫂夫人,刚才竟然一口一个要出去偷汉子吧……这这这……彭子飚脸红耳赤,他是不是该装作没听到?   而晋江侯霍碧汀抿着唇,望着那个竟然和萧杏花扭做一团的萧战庭,一言不发。   在她看来,萧战庭不是这样的,从来不是这样的,他进退有度,凡事忍让,怎么可能和个市井妇人一般见识?   而正阳侯则是聪明地一言不发,看看左,看看右,只当根本没看到眼前这两个人。   萧战庭也是猝不及防,竟然发现自己三个同袍过来了,任凭他在沙场上是如何地能够当机立断,此时此刻却是有点不知说什么好。   在和萧杏花拌嘴打架的那个萧铁蛋和威名赫赫的萧战庭之间,他一时有点无法转换自如。   反倒是萧杏花,拿起手帕擦擦眼泪,又胡乱整理了下衣裙鬓发,扶正了钗子,绽开笑来迎过去:“这不是正阳侯,晋江侯,平西侯吗?三位侯爷,你们什么时候过来的?刚才我和战庭在这里闹着玩,倒是让你们见笑了。怎么干站着啊,进屋快坐下啊!”   说着,她还扫了眼旁边的柴大管家:“贵客上门,你怎么傻站着,赶紧叫人上茶啊!”   柴大管家这个时候才回过神来,连忙点头:“是是是,老奴这就去。”   “走啊,进屋去,客气什么啊!”她热情招待。   晋江啊正阳啊平西啊几个堂而皇之的大侯爷,顿时还有些缓不过劲来,刚才还不是哭哭啼啼委屈凄惶吗,怎么转眼就变脸了?   不过好在大家都是混朝堂的,对于这种变脸功夫也认了,当下波澜不惊,上前拜见,然后各自进了书房。   一时大家落座,茶水上来了,萧战庭从旁默然不语,正阳侯和晋江侯也都没怎么说话,只有那位平西侯看样子是个大老粗,一口一个嫂子,和萧杏花攀谈起来。   若在以前,平西侯这样的大人物,显然是萧杏花都不敢抬头看的,可是现在萧杏花是侯夫人了。她知道自己的身份,除了那皇帝老子,再不必怕几个人的,心里有了这层底儿,面对平西侯,倒也自在,和他侃侃而谈,从昨日里入宫的种种,到下个月太后娘娘的寿诞该送什么,两个人把这家常聊得那叫一个热络。   “嫂夫人是打算送太后娘娘些什么好呢,这是六十大寿,按理说该大操大办,咱们也得有点表示,可是我这大老粗,一时倒是没个主意。因近日碧汀去找我,问起来,我们说过来萧大哥这里商议下。”   平西侯将此行的打算和盘道出。   萧杏花一听,不免多看了旁边的晋江侯霍碧汀一眼。   恰好这个时候霍碧汀也看过来,四目相对,霍碧汀颇为得体地冲萧杏花笑了笑,不过还是没说话。   萧杏花当下自然心知肚明。   敢情是这霍碧汀要过来侯府里看看,自己又不好意思,于是拿着给太后娘娘送礼为借口,拉了两个作伴得一起过来?   这霍碧汀看着年纪也得有个三十上下了,竟然还没婚配,这在当朝来说,也不多见了。   你说到了她这个年纪,又是这样的地位,还能嫁谁呢?若是匹配,自然是嫁那个涵阳王最好了,王爷配侯爷,最好不过了。   可是人家王爷约莫二十七八,比她还年轻,哪里肯娶她?做到王爷那个位置上,不用勾手指头就有大把的鲜嫩女子凑过来吧?   所以这霍碧汀约莫就成了高不成低不就,地位太低的她看不上,地位相当的人家嫌弃她年纪大吧。   如此一来,萧战庭这个人还算老实厚道,都是侯爷,又比她这个晋江侯更厉害,更威风,如果她能嫁萧战庭,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至于为什么她没有仗着同袍情义先把这单身光棍侯爷给揽在怀里,却被个不讲理的刁蛮公主抢了先,这就不得而知了。   萧杏花想到这里,不免心中一个叹息,想着萧战庭也是今非昔比,当年山窝窝里的穷后生,如今成了香饽饽,左一个右一个,又是□□公主郡主,又是当朝女侯爷的,光说这红颜知己,一把手都快数不过来了!   幸好她占坑早,明媒正娶,外加两个儿子一个女儿,把这侯夫人的位置坐牢了。   于是萧杏花便笑着过去,亲热地拉了霍碧汀的手:“你是叫碧汀是吧?我听战庭说了,你和他都是往日生死之交,这里也没外人,我仗着年纪比你大,就叫你个碧汀妹妹吧,你可别嫌弃。”   霍碧汀的手忽然被萧杏花拉住,颇有些不自在,不过还是笑着道:“嫂夫人,叫我碧汀就是了。”   “碧汀妹妹,还是你思虑得周全,太后娘娘六十寿辰,可不是要好好想想送个什么啊,如果不是你提醒,战庭这种没心没肺的,肯定不会想到!”   “嫂夫人说得哪里话,萧大哥做事一向周全……”   “周全什么啊,他那脑袋里肯定缺了这根弦,什么都不懂!定是一向多亏了你,你这一看就是个细心人儿。”萧杏花是不遗余力地贬低刚刚和自己吵架的那位侯爷,以至于说着这话,还给了那位依然黑着脸的侯爷一个不屑的眼神。   坐在旁边的萧战庭皱了皱眉眉头,霍碧汀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嫂夫人言过了。”   “什么盐过不盐过的,我平时做菜,最知道拿捏盐的分寸了,该多放的就多放,该少放的就少放,从来不会放不该放的。”   这话,萧杏花说得时候是笑呵呵的,不过听得霍碧汀却是微楞,探究地看向萧杏花。   却见萧杏花两眼水盈盈,含着笑意,温和地望着她,仿佛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随口说说罢了。   她只好点了点头:“嫂夫人说得是。”   萧杏花其实对于霍碧汀怎么想的,也都是以自己之心度人罢了,如今既已经小作敲打,便也就罢了,人家到底是个女侯爷,不好太过,于是便转过头来,继续和那平西侯聊着家常,又问起他和正阳侯如今家中妻小,一时聊得倒颇为热络。   后来说话间,正阳侯提议说出去走走,萧杏花自然点头道是,一时又吩咐柴大管家去弄些新鲜冰镇瓜果来,放到后花园的凉亭上招待客人。   于是一群人走出书房,前往后面的园子。   萧战庭在前面陪着正阳侯和平西侯,晋江侯霍碧汀在后,和萧杏花并肩而走。   其间因说起这园子里的花来,正阳侯道:“这侯府里的花,在整个燕京城都是出名的,还是之前园子的主人留下的。”   萧杏花听了,便放眼看过去,只见那花花绿绿的一片,也看不出哪个好哪个坏,其间偶尔有园艺过来剪裁修理浇水穿梭其间,不免叹道:“这花固然是好看,可是一不能结果子,二不能打粮的,还要人细心伺候着,怕是一个伺候不好,全都死了蔫了。要说起来,还是种点菜好,到时候咱们就有新鲜的瓜果蔬菜吃了,也好让你们都尝尝鲜。”   她这话一说出来,冷眼看过去,这些男男女女的侯爷,神情尴尬,看起来对她颇为无奈。   场面一下子冷了下来,有夏风吹过,几个大侯爷戳在那里,看看远处那娇贵的名花,都有种这些名花要被牛给嚼了的错觉。   过了片刻,萧战庭看了萧杏花一眼,淡声道:“你说得有些道理,赶明儿都挪出来处置了,留出空地种菜吧。”   这话一出,旁边几个都愣了,不敢相信地看向萧战庭。   萧战庭丝毫无觉,又道:“你想种些什么?”   萧杏花笑了笑,不在意地说:“种些瓜果给孩子们吃吧,再种点绿豆,养几只鸡?”   萧战庭点头,表示赞同:“好。”   旁边那个傻眼了的晋江侯霍碧汀,颇为意外地看了萧战庭很久。   萧战庭这个人素来不敢言笑,平时话不多,也不会哄人开心,更不会这么和颜悦色地和人聊家常。   说白了,他就是个天生打仗的料子,其他时候,就是一块石头。   可是现在呢,他竟然和个市井妇人大吵大闹一番,现在又和那妇人说起种菜来……   霍碧汀默了好半响,终于忍不住道:“萧大哥,你当初答应我的,让我在这园子里随便挑一株花,你还记得吗?”   萧战庭听说,看了霍碧汀一眼:“记得。”   霍碧汀:“那……”   萧杏花听闻,直接笑着说:“碧汀妹子是要什么花啊?我来帮你看看。战庭平时又不管家,他哪里懂得这些,过来咱们聊,你想要哪个,做嫂子的让底下人给你去挖。”   霍碧汀原本是看着萧战庭的,现在被萧杏花这么一打岔,便将目光从萧战庭那里挪开,望向了萧杏花。   萧杏花笑意盎然,走过去,拉着霍碧汀道:“走,碧汀妹子,我陪你过去花园那边看看。”   霍碧汀显然是不愿意,刚要说个不字,怎奈何萧杏花又道:“咱们都是女人家,可以好好挑挑花,再说点知心话,何必和他们几个男人凑在一起。”   她一这么说,霍碧汀想不去都不成了。   她再是大将军,也是个女人,人家萧杏花做为女主人都要陪着她说说话到处走走,她非要拒绝女主人在这里陪着男主人,那成了什么话?   没办法,她只好最后看了众人一眼,便被萧杏花带着往园子深处走去。 第34章   “其实我和战庭虽然是少年夫妻,可是这些年一直不在一起,如今他什么性情,府里又是什么布置,我是全然不知啊!有什么事,我还得多向碧汀妹子多请教呢。”   萧杏花一边看着旁边的花啊草啊,一边这么闲话家常。   霍碧汀看了萧杏花一眼,她自然是觉得萧杏花说得很有道理。   她从萧战庭刚入了军营那会子就认识了,一路走过来,十五六年的光阴,她曾陪着萧战庭浴血奋战,也曾陪着萧战庭筹谋论断,更曾经熬过了一次次的朝政危机,可以说,一路相随,生死相托,这八个字,一点不过分了。   她是太了解萧战庭了,就如同了解她自己一样。   这么多年,她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   她甚至有信心,哪怕萧战庭娶了当朝公主,她也会是那个最了解萧战庭的女人,也是那个唯一能站在萧战庭身边和萧战庭谈论军情要务朝政的女人。   而这所有的信心,今天差点被眼前这个出身市井看上去很无知的女人打破。   现在这个女人这么说,她忽然找回了一点信心,不由点头:“嫂夫人说哪里话,请教不敢当,只是这些年彼此相熟,嫂夫人有什么话,尽管问就是了。”   这话一说完,她忽然又觉得自己说得好像哪里有点不对劲,不过话已出口,也只能罢了。   再说了,她说得是实话啊。   可是萧杏花听得,却是又好笑,又觉得对这女将军充满了怜惜和无奈!   她不过是试探试探罢了,她竟然说出这话来。   敢情这又是一个红颜知己呢!   还是个相伴了十五六年的红颜知己,生死之交!   只是这红颜知己吧,未免太过老实了,想必这打仗打多了的人,都没什么心眼子吧!   不过想想也是,若是但凡有点心眼,再怎么样好歹别在那里傻站着,得赶紧先把男人占住才是正经。   这个女侯爷也太憨直了呢。   她心知肚明,但是不动声色,故意笑着道:“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有时候,心里颇觉得不安罢了。”   “嫂夫人有什么不安之事,可说出来,或许碧汀能为你解忧。”   “其实……”萧杏花颇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也没什么,就是你知道的,这些年我又不在他身边,想向你打听下,他这些年,可招惹了什么女子,若是有,我也好早作打算。”   “这……”霍碧汀微怔,脸上隐隐透出一点红来,不过默了片刻,还是摇头道:“萧大哥一向洁身自好,并没有招惹什么女子。”   萧杏花听了,不敢相信地问道:“可是真的?”   “是真的。”霍碧汀肯定地道:“萧大哥这些年一直未曾婚配,若不是这次皇上指婚,他是必然不肯再娶的。”   她看了眼萧杏花,略一犹豫,不过还是道:“萧大哥以为嫂夫人已经不在人世,这些年对嫂夫人颇为挂念。”   萧杏花听她这么说,不免笑了:“挂念什么呢,俗话说得好,升官发财死原配,他合该高兴才是!”   霍碧汀皱眉,不敢苟同地道:“萧大哥并不是那样的人。”   由于她太过于不满萧杏花对于萧战庭的污蔑了,以至于声音都有点大了。   萧杏花此时心里甜滋滋的,如同酷热天气里吃了冰镇西瓜,那是再舒坦没有了,不过嘴上却故意道:“碧汀妹子,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其实呢,我这个人是个善妒的,平时最看不到那些妖三艳四的小妖精在我面前晃悠。这不,宅子里有两个不知分寸的小蹄子,如今都贬过去做粗活了。像我这等小心眼的,眼里是掺不得沙子的,他若真敢在外面给我招蜂引蝶,我必撕破了那人的嘴!以后碧汀妹子也帮我看顾着点,免得我有看不到的地方。”   霍碧汀虽是武将,可到底是女人,但凡是女人,哪里能听不出来萧杏花话中的意思,当下连忙道:“嫂夫人放心就是,萧大哥不是那样的人。”   萧杏花见此,笑了笑:“说得也是呢,我也不过说说就是了。”   恰好此时她们走到了一株芍药面前,那芍药开得正艳,萧杏花便指着道;“这个如何,送给妹子吧?”   霍碧汀看了眼,总觉得心里仿佛有些怪怪的,当下只好道:“这个养起来太娇,我家中并无精通园艺的家丁,怕是未必养得活。”   萧杏花笑叹了声:“既如此,那再寻其他吧,毕竟这园子里的花儿又不止这一株!”   霍碧汀听着,又觉得她这话里有话,不免低头细想一番。   萧杏花见霍碧汀低着头不吭声,便随口问道:“碧汀妹子,今年青春几何?”   霍碧汀道:“不过三十有二。”   “三十有二?看不出呢,原来竟和我同龄。”   这么说着,心里却不免想着,这么大一把年纪了,自己眼瞅着抱孙子的人了,她却连个家都没有,其实也怪不容易的呢。   “是。”霍碧汀也是和男人相处惯了,和萧杏花这等市井村妇闲话家常不太上道,所以言语干巴巴的。   “这么大年纪,在我们白湾子县,那都该是当奶奶的人了。你如今还没婚配?”萧杏花一句话直戳人的心窝子。   “并没。”   “碧汀妹子,你是想找个什么样的?可是有眉目了?要不然这婚姻大事的,耽搁下来可不好呢!”萧杏花咸吃萝卜淡操心。   “这个……并未多想,只不过觉得,总该找个让我敬佩的男子。”霍碧汀老实地道。   “敬佩的?”萧杏花诧异地睁大了眼睛:“哎呦喂,碧汀妹子,那你得找个皇上王爷的了!”   “嫂夫人,这话可不能乱说!”霍碧汀没想到她直接来了一句这个,吓了一跳,连忙制止。   萧杏花却不以为意,笑着道:“其实碧汀妹子,有一句话,可能说了你不爱听,可是我既叫你一声妹子,都是女人家,总想着和你说一句知心话。”   “嫂夫人你说。”霍碧汀现在完全摸不着萧杏花的套路。   “女人该找个什么样的男人为夫呢,我每每和我女儿说起来,寻夫婿,不求大富大贵,也不求对方多么英雄了得,最要紧的是,对方知冷知热,知道疼人,家里凡事,肯让你做主,让你掌管着家里的钥匙,有金的银的,都交给你花。能做到这几点的男人,自然是不差的。”   萧杏花其实说得还真是肺腑之言,肯拿银子给你花的男人,自然妥妥地赶紧嫁。可是这话听在霍碧汀耳中,自然是不以为然。   她这种当了女侯爷的人,哪里在乎那些俗物。   当下眼中有了鄙薄,想着这不过是乡语村言罢了,只是不好说破,淡淡点头道:“嫂夫人说得在理。”   萧杏花又继续道:“比如说你萧大哥吧,外人看着我不过是个糟糠之妻,根本不能般配你萧大哥,可是这架不住我和他早已有了几个儿女,也架不住他还认当年那份夫妻情。如今家里大到金银库房,下到丫鬟仆妇,哪个不都得由我掌管?我说这园子里不许养花,他就觉得不该养了。我说该买下绸缎庄的那些布,他也二话没说,付银子帮着提,这才是好夫婿。妹子虽然身经百战,阅历见识都不是我能及的,可是看怎么挑男人,你却未必如我,可是要万万记住这个。不肯娶你的男人,不要硬贴着,不愿意给你银子花的男人,也别以为人家把你放心上。”   这一席话,说得霍碧汀一时有些怔住。   这么多年了,她也知道萧战庭有过结发之妻,也知道他当年丧妻之痛,可是她总以为时候长了,那些早已经过去。后来萧战庭因天子猜忌赐婚,不得不接下圣旨迎娶公主,她也明白萧战庭必然不是真心要娶的,不会对那宝仪公主上心。   她甚至总觉得,自己在萧战庭那里,自然和其他人不同。   现在萧杏花一席话,却是句句都在敲打她提醒她,告诉她,自己在萧战庭眼里,其实并不是什么。   或许是个共患难的好友,或许是个同进退的同袍,可是若论起男女之情来,却未必有吧。   但凡他心里有自己,这么多年了,自己年纪也不小了,他何曾有过半点表示?      送走了这一干人等,萧杏花回想起那霍碧汀,不免又是得意,又是摇头叹息,又是颇有几分怜惜,最后长叹一声;“这世上人儿,若说过得好不好,还真不是以富贵来论呢!”   正叹着呢,恰看到旁边那个黑着脸的萧战庭,想起之前为了佩珩的婚事而吵架的事,她顿时收了脸上神情,站在那里,板起脸来道:“你个老贼囚子,根本不把我女儿的事当回事,她既相中了那家的后生,便是等一等怎么了,你就是个嫌贫爱富的势利眼!”   萧战庭看她变脸跟变戏法一样,刚才还又笑又叹,如今便仿佛毒刀子剜人,当下也是无奈,板着脸看她。   萧杏花见他瞪着自己,自然也不示弱,回瞪。   他低下头,她仰着脸,四目相对,两个人瞪了对方良久。   萧杏花不甘示弱地瞪着萧战庭,想起刚才鸡飞狗跳打架被人看到的一幕,又觉得丢脸,哼了声道:“还要继续吵吗?”   “随便你。”   “那我要继续吵!”   萧战庭看着她那嚣张的气焰,嘴角忍不住抽动。   萧杏花张张嘴,想继续和他吵架,可是想了想,忽然又觉得没什么可吵的。   什么玉儿哥哥,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是生是死的,鬼知道呢!两个人犯得着为了这子虚乌有的事吵架吗?至于什么出去偷汉子,也真是一气之下什么都说,可不把这小心眼的萧铁蛋给气个半死?   他那芝麻绿豆大的心眼,过了这么多年,可真真是不带变的!   想到这里,她忽然又有些想笑,想着这男人再是高官厚禄位高权重,也改不了当年大转子村那乡下汉子的本性,和自己吵架吵得那么粗俗,还被他那同僚全都听到了,这下子,以后在朝堂上可怎么混啊!丢人丢到家了!   正这么想着,一抬头,恰好看到萧战庭唇角也有些抽动,显然也是在忍着笑。 第35章   这下子,她终于绷不住,竟是开怀笑起来。   “你个贼囚子,不想着好生操心佩珩的婚事,反而和我乱吵,有没有良心!吵得人尽皆知,真是丢人!看你以后怎么见人!”   嘴里这么说着,心里却很乐呵,想着萧战庭啊萧战庭啊,瞧你以后怎么还能装成威风凛凛的样儿,还有那柴大管家,以后见了你估计脑中就蹦出你骂我的那些粗话儿来!   萧战庭听了,越发无奈,深邃的眸子中含着笑意:“反正都丢人了,不在乎丢到哪里去。”   萧杏花闻言,别他一眼:“咱还能要脸不?”   萧战庭故意道;“怎么不要?他们三个,还有柴管家,谁敢传出去,以后我就翻脸不认人。”   萧杏花闻言,不由“噗”地再次笑起来。   萧战庭低首凝着她,却是想起之前的事儿来,当下收了笑:“杏花,佩珩的事,我命人过去查查吧。看看那户人家和那后生品行如何,到时候再做定夺。”   萧杏花听了这个自然满意,不过却故意道:“你不是不愿意吗?怎么现在又愿意看看了?”   萧战庭望着她故意板起来的脸,挑眉摇头道:“罢了,你可见好就收吧。和我闹腾这么一番,不就是让我答应这门婚事。也是你太宠她,竟然允了这等离经叛道的事。虽说女儿家合该宠着,可是到底婚姻大事,做父母的总该帮她把关。”   他这么一说,何尝不是说到她的心里去了。   当下琢磨一番这件事,也是满腹惆怅:“说起来这事也怪我,平日里操劳生计,不曾上心,竟然让她一个姑娘家跟着她嫂子去霍家院子里送针线活。一来二去的,就认识了什么霍家的六少爷。她小小年纪,倒是个有主见的,闷不吭声地把这终身自己给定了。如果不是忽然来燕京城,怕是赶明儿霍家上门提亲了,我还蒙在鼓里呢!”   萧战庭听到这话,微微皱了皱眉头:“她小姑娘家的,不懂事,哥哥又是走街串巷的,一下子见了深宅大院里养着的少爷,难免看花了眼,再被人甜言蜜语说几句,鬼迷了心窍也是有的。不过之前你们身在市井,他家既然也愿意提亲,看起来好歹不是势力之家,等回头探明他家底细,再做定夺。”   萧战庭的这一番话,让萧杏花是分外满意。男人家想事情到底周全,他派人去查那人底细,查清楚了自己也放心。当下看了看他皱眉沉思的样子,想着他这当爹的也算是疼女儿,知道为女儿打算。   一时想想自己过去那些年,为了孩子操碎了心,也没人能商量。虽说有个罗六从旁帮衬,可到底孩子不是人家的血脉,还是隔了那么一层。   现在他还活着,便是没有这泼天富贵,凡事夫妻两人吵吵架,再商量一番,到底是比一个人强。   萧杏花心里想着这个,再看萧战庭,却见他高高大大地站在自己身旁,虽肃着个脸,乍看太过冷硬,可是仔细一看,那轮廓那眉眼,依然是那般熟悉呢,只除了多出许多风霜许多威严,和多年前并无两样。   这些年,在她以为他早已不在人世的时候,午夜梦回,她会想起他,一想就难受得心口都疼。辗转反侧半响,最后骂一句,这个死鬼,连托个梦都不曾,可真真是狠心。   现在好了,他还活着。   以后子女有什么事,都可以和他商量。他再是不尽如人意,也比外人强一百倍一千倍。   有他,真好。   萧杏花正想着,却听到萧战庭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是怎么了,傻了?”   她猛地一抬头,只见萧战庭正关切地低头凝视着她。   “好好的,怎么哭了?”他抬起手,用带着薄茧子的大手轻轻擦过她的眼角,为她拂去一点泪痕。   萧杏花看到他手指的湿润,这才知道自己哭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又觉得好笑,不由噗嗤一声:“我说是风吹了眼睛,你信不?”   “不信。”   “那还问什么!”   萧战庭看着她那模样,笑得眉眼舒展,又带着些许嗔怪,竟有几分撒娇的意味,胸口便泛起阵阵柔意,倒觉得恨不得想尽办法让她喜欢才好呢。想起刚才两个人吵架的那些话,不免叹了口气,柔声道:“以后便是和我吵,好歹别说那些偷汉子的话,倒是让我心里难受呢。”   萧杏花听这男人这么说,不免睫毛颤了颤,抬眼再看过去,只见他刚硬的脸庞都透着温柔和无奈,一时也不免心酸,想着曾经那样霸道的个铁蛋哥哥,如今竟用这么软的语气,半求着她让她别说那些话……这么一想,心口竟觉得发堵。   十五年过去了,她变了,他未尝没变呢。她是被磋磨去了女孩儿的娇气和羞涩,他则是没了少年时傲气和倔强。   “你只说我心里有盘算,只是那日我见了你威风凛凛的模样,再和以前不一样,难道我心里就没个嘀咕?更何况你身边还有个娇嫩的公主呢,人家哪里是我能比的?”   “你,你竟说这种话,我便是再变,你以为就不是你的铁蛋哥哥了吗?在你心里,觉得我以前拼死往上爬,是为了什么?”   他只是简单一句而已,她忽然一下子鼻子里就发酸了。   低下头,忽然摁了摁鼻子,带着酸溜溜的哭腔说:“是了,你这人倒是好,没变,还是我铁蛋哥哥呢!”   “哎——”他忍不住,伸出手,环住了她:“杏花儿,咱们这么多年没见了,我也知道你吃了许多苦头,满心想着让你能过好日子呢。我想着,凡事你想怎么着就怎么着,谁知道,你一挑,我愣是没压住心里那火。”   “你还提,本来好好的,是你提什么彭玉的!我和那彭玉有什么干系,你就知道冤屈我!”   萧战庭听说这话,默了下,还是道:“是了,以后不提就是了。过去的都过去了。”   其实他这话里有话,只是萧杏花此时满心委屈呢,倒是没听出来,靠在他怀里,低声埋怨说:“还有你攥人家手腕子,你那手劲,你又不是不知道,疼着呢。我算是看清楚你了,便是上了天入了地,你也是往日那糙汉子,根本不知道疼惜人!”   萧战庭听说这个,也是想起她本来跟自己吵得劲儿劲儿的,正欢实,自己一攥住她,她哇的就哭出来了,可见是疼极了的。当下便抬起那手腕子去看,果然见上面一道红痕,竟要现出淤血来。   一时不免心疼,摸着那手腕道:“倒是我手底下没轻没重的。”   萧杏花别他一眼:“其实我也不是往日娇滴滴的杏花妹妹了,伤到一点也没什么,算什么委屈呢!只是恨你这人,万年不知道体贴人心罢了!”   萧战庭听她如此说,倒是愣住,半响才道:“你原说的是,是我做得不好。”   萧杏花听了,赶紧得寸进尺:“知道不好,那以后就改着点呗!”   萧战庭被她话头截得死死的,只好道:“那你要我怎么改?”   萧杏花心里得意,故意道:“这个都是没想,等我想好了告诉你。”      萧杏花把那镇国侯爷好一番拿捏,真是拿在手心里搓圆揉扁地一通,之后便满意地回到后院。   她先和佩珩说起了萧战庭的安排,佩珩自然惊喜连连,又是羞涩无比:“他那人是极好的,原也不怕爹派人去查。”   萧杏花见她这样,替女儿高兴之余,也有些担心起来。这女儿一门心思算是扑到了那霍家后生身上了,若是萧战庭一番查探后发现那霍家后生人不错,倒也罢了,就怕那霍家后生不靠谱,那就是辜负了自己女儿一片心。   做母亲的,总是不想女儿为了这种事伤心,把婚期也平白耽搁进来了。   不过此时想这些也为时过早,只盼着一切顺遂了。   陪着佩珩说了一番话,恰好嬷嬷送过来银耳燕窝羹。这都是特意让佩珩每日都要用的,滋阴养颜,对女人是再好没有了。   “这个每日都要吃,以前我在人家王员外家里做工,看到那当家太太每日都要吃,说这个吃一餐就要几两银子呢。”   “这么贵?”佩珩端着小盏正要吃,听说这个,有点舍不得咽不下去了:“娘,这么好的东西,我先不吃了,给你吃吧。”   萧杏花听了,心里自然受用,噗嗤一笑:“你这孩子,不过是点子燕窝,当得什么要紧,你当我不吃啊?我让人每日都熬煮了,给我自己,你,还有你两个嫂子都分别送过去呢。”   她这些日子自然是不会亏待自己的,银耳燕窝枸杞子,每日都让厨房里炖得好好地奉上来。还有上上等的雪花膏,全都用上了,不说脸上手上,就是身上都要涂抹涂抹。   佩珩看看那燕窝羹,还是有些舍不得:“咱们以前做工,不知道要熬多少晚上才能挣一两银子,现在这么一小碗,几口吃下去,就是几两银子的耗费,我可真舍不得呢。”   萧杏花见女儿这般,心里不由暗叹,想着若是嫁给那霍家后生,或许也是好事。女儿自小养在市井胡同里,穷惯了,侯门闺秀的做派并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养出来的。若是嫁给燕京城里的权贵,还不是让人小看了下,反倒于她不好。   “傻丫头子,你在意这个做什么。你爹的库房里不知道多少银子呢,就算你日日吃天天吃,吃个十八上辈子也吃不完,用不着俭省这点东西。再说了,这钱财都是身外之物,我们这辈子享受不完,死了也带不走的。你赶紧趁热喝了,等会子凉了就不好了。”   佩珩听着母亲这么说,颇觉得有道理,捧起碗来,珍惜地将那燕窝羹喝下了。   喝完后,她依然心有疑惑:“娘,我其实不明白,如今就算是咱们进了这深宅大院,可是我们不能继续过以前的日子吗?以前晚上的时候,你带着我和嫂嫂做针线活,我们熬到很晚,可是一家子有说有笑的,那样子多好啊。现在咱们一人住一个大院子,身边都是嬷嬷丫头的,我有时候都觉得闷得慌。”   萧杏花苦笑一声,抬起手摸了摸女儿的鬓发。佩珩长得像她,秀气好看,以前就总有人说佩珩不像是小户人家出身,她还感叹自己女儿命苦,分明是大小姐的样貌,却生在这贫苦人家。   现在倒好,一下子麻雀变凤凰了,只是不适应罢了。   想想也是,这侯门大小姐的气派,也不是一天养成的,总得慢慢来,拿那金山银山地堆着,奴仆成群地伺候着,让她明白,她就是过这种日子的人,让她知道,她已经是这人上人,再和以前不同了。   “傻瓜,在这侯府里,每个人住一个大院子,才显得气派,哪有一家子都挤在一处的。所谓的深宅大院,原本如此。若是真觉得闷得慌,就多走动,去你嫂嫂那里说说话,每日里多读点书,赶明儿再出去结识几个闺中好友,自然就热闹起来了。你现在觉得不喜欢,那还是初来乍到不适应呢。”   佩珩想想,好像也是这个理,一时想起今日读的书,不免有些兴奋:“娘,今日先生教我们认字,我看一遍就记得了。你瞧,这是我写出来的字。”   说着,她兴致勃勃地取出来一张细心叠好的宣纸。   打开来后,萧杏花便看到几个歪歪扭扭的字,一看就是刚学写字的人勉强写下的。   “娘,这是我的名字呢,萧—佩—珩。”   萧杏花取过来,仔细看了一番:“我瞧着,果然是那三个字呢。”   当初请教书先生给佩珩取的名字,记在了一个纸上,她仔细包起来放到了褥子底下,想着以后等佩珩懂事了便教她认这几个字。   家里穷苦,根本不能教她个姑娘家识字,可是好歹应该知道自己名字怎么写。   谁知道后来家里遭了灾,又是老又是小的,匆忙之中不知道落下多少东西,那个名字也就压褥子底下没带来。   再后来到了白湾子村,生计所迫,再也没想起教她识几个字。   不曾想,如今她倒开始认字了,虽说写得还不好,可是这也真不容易了呢!她越看越喜欢,不免有些感动,再看看眼里充满期待的女儿,她便拉着女儿道。   “佩珩,坐下,我给你说。”她有些语重心长。   “娘,怎么了?”萧佩珩见娘一脸郑重,连忙靠近了,乖巧地坐在那里,认真听着娘说话。   “娘给你说过,娘小时候也住在大院子里,身边也有嬷嬷丫鬟的,甚至还学过字呢。”那些大宅院里人来人往的影子,还有那有着刀子一般树叶的大树,曾经在幼时的她脑中格外清晰,可是随着这春夏秋冬日出日落,随着这永无止日的操劳煎熬,曾经鲜明的记忆变得模糊,模糊到甚至她会以为,一切都是小时候的她做过的梦罢了。   而那所谓的曾经的家,里面有哪些人,她是再也记不起来了。   “是,娘你说过的。”   偶尔晚上母女两人躺在炕上睡不着,便闲话家长,娘就会说些她小时候的事,絮叨絮叨,她就会在有一句没一句的絮叨中睡去了。   “小时候的事,其实娘也记不太清了,不过娘总觉得,姑娘家还是要爱惜自己,像男人一样识字,会读书。读了书,才能有见识。”   “有了见识呢?”萧佩珩还是不明白。   “有了见识,男人就不会瞧不起你。”萧杏花其实也说不明白,有了见识要如何,可是她觉得,如果她像宝仪公主和宁祥郡主那般,或许别人看她的时候,目光不会那么异样,总带着些瞧不起。如果她像晋江侯那样有地位和本领,也就不需要连个模样俊俏的丫头都防备着了。   “这世上女子,生来命就不同,有人早早地嫁了男人,生子养娃伺候公婆,围着灶台转,一辈子连去个镇上都没几次;而有些呢,却读书识字,美奴成群,这辈子可以和男人一般,去谈经论道,去说说朝政大事,甚至还能封侯拜将。”   “是了,娘,那位晋江侯可不就是吗?我瞧着人家,明明是个女子,竟和爹一样同上朝堂,可真是厉害得紧呢!”   “对,晋江侯吧,虽说我瞧着她有些瞄上你爹,但是咱得知道,人家还是有本事的女人。有本事的女人,便是不嫁男人,这辈子也不愁的。娘倒不是说让你做晋江侯那样的女人,但是好歹也该读书识字,开阔眼界,再不能像往日小门小户的丫头,只知道低头纳鞋底子呢!”   萧佩珩这些日子,认了有钱爹,住到了侯府里,周围和以前大不同,心里多少觉得有些不明白,如今听了自己娘这一席话,低着头,却是若有所思,不免更有一番体会。   而萧杏花,倒是想起许多事来,心中竟平添几分惆怅。   母女两个人一时相对无言,各自想着心事,却就在这时,听得外面的动静,有人道:“我早说娘会在这边,果然是的!”   小剧场:   欢乐小剧场   猴府管家很郁闷,堂堂镇国猴府成了菜市场,猴爷和夫人每天都吵架打架   第一天   猴爷:你个萧杏花,老子今天非草死你不可!   杏花:草啊,草不死我明天就偷野汉子   半个时辰后猴爷浑身抓痕拎着裤子跑出书房   第二天:   杏花:萧铁蛋,老娘今天要扒了你的皮!   猴爷:干!你直管扒,你那小身板   半个时辰后杏花满口泡沫吐个不停   第三天:   猴爷:娘的烂杏花,俺今天弄蔫你!   杏花:切,你那金针菇也行   半个时辰后,猴爷闭眼昏睡 第36章   萧杏花和萧佩珩转首看过去,却不是别个,正是梦巧儿。   这次几位侯爷过来做客,虽不过是几盏茶功夫,可是消息自然传到了儿媳妇耳中,于是梦巧儿便拉着秀梅说过来看看。   “你这鬼机灵的,我来佩珩这里说会子话,怎么你转眼就过来了。”   “娘,我这不是操心着你的事吗?”梦巧性情泼辣,嘴也甜,什么都敢说的。   “呸,你这油嘴滑舌的,我有什么要你操心的!”萧杏花笑骂一声。   “娘,我听说咱们府里来了几位侯爷,其中有一个还是什么女侯爷女将军的,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还能怎么着,我瞧着啊,又是一个相中了你爹的,嘴上不说,那眼睛一个劲地盯着你爹打转呢!”面对亲亲的儿媳妇,她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只是这女侯爷是个老实性子,人说秀才造反,三年不成,我瞧着,这女将军看男人,看一辈子也白搭!”   “哎呀我的娘啊,咱爹也太不安生了,怎么前面一个宝仪公主,后面一个宁祥郡主,如今却又蹦出来一个女将军!”   “可不是么,就没个省心的时候!”这侯门夫人,特别是一个善妒的侯门夫人,可真真不好当呢。   “娘,到底怎么回事,你好歹说说啊!那女侯爷是什么人,性情如何,相貌如何,你看爹对她可是有意?”   “谁知道呢,你爹那人,你们也看出来了,他就是个心里有事也不会露出来的,少言寡语的,鬼知道他是不是惦记着那什么女将军!”   “娘,你快细说说吧。”萧佩珩听着,也有点替娘担心,连忙催促道。   于是娘四个,便坐在那里,开始说起这事来,萧杏花把那霍碧汀的种种言行都一一道出来。   “我呸!这还是女将军的,可真真是个没脸没皮的小贱人!便是这些年出门在外打仗,她和咱爹相熟,那也是同袍之义,她怎么好意思在娘面前说和咱爹彼此相熟!”   “大嫂说得是呢,便是真得相熟,到底是男女有别,也合该避讳的,更何况是在咱娘面前,依我瞧,她虽是个女侯爷,可到底是失了分寸。”秀梅说话文气,不过也赞同大嫂梦巧的看法。   “不过呢,娘你也不用担心,依我看哪,这女人和我爹相识多年,我爹肯定也没对她有过那意思。既然这么多年我爹都没那意思,也不至于您老人家出现了,他就有那意思了。所以这个什么女侯爷,根本不足为惧!”   “哎——”萧杏花叹了口气:“你说得倒是在理,只是我瞧着,你爹身边这左一个右一个的,还不知道后面多少公主郡主侯爷的呢,可真真是累人!”   “噗,娘,你怕什么,有我们呢。下次哪个小贱人再敢觊觎爹,咱也不用着急,就怕她请到咱们府上来,我苏梦巧自然有一百种法子让她们从此不敢踏进咱镇国侯府的大门!”梦巧笑得一脸坏:“娘,昨日我听王嬷嬷说了一些侯门深宅的事儿,这深宅里的女人啊,都跟斗鸡眼似的,有的是心眼和手段。咱也不用学多了,就使出个一招半式的,看这些女人还敢不敢犯贱!”   秀梅从旁听得皱眉,不敢苟同地道:“大嫂,看你说得,怪吓人的。仔细教坏了佩珩,她还小着呢。”   梦巧听闻,噗嗤笑道:“我就说说,给咱娘壮壮胆!”   萧杏花听了儿媳妇这一番话,心里也有了底:“你们说得也是,我怕什么呢,这么些年风风雨雨都走过来了。你们也长大了,又一个个都是孝顺的。如今咱们来到这燕京城,进到了这镇国侯府,过得快活也就罢了,若是不快活,咱们闹腾一场,左右也让别人不快活!便是实在混不下去了,你我拾掇下铺盖卷回咱白湾子县,继续做咱们的针线活去!”   “娘,就是这样!”苏梦巧一拍大腿,大声道:“谁让咱不痛快,咱就让谁不痛快,谁敢惦记咱爹,咱们几个就整死她!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就不信这些侯门小姐将军公主的还能豁得下脸非要进咱这镇国侯府!”   娘几个这边说得正热闹,外面又来了一波,却是萧千云和萧千尧两兄弟。   “怎么听说晋江侯几个也过来了,说了什么?”   他们如今也跟着萧战庭在朝中走动,对于晋江侯多少有所耳闻,如今又听说晋江侯过来了,担心萧杏花为了这个不高兴,连忙一起过来看看呢。   “娘,你瞧,咱娘几个刚商量妥了咱们的大计,就来了几个干苦力的。”苏梦巧笑指着丈夫和小叔子打趣道。   她这么一说,几个女人都笑起来,唯独萧千云和萧千尧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从萧佩珩那里离开的时候,梦巧特意把萧杏花拉到一旁,一脸贼兮兮的,把个纸包递给了萧杏花。   “这是什么?”   “娘,你别问了,回头把这一包药放到爹的茶水里,让他喝下。”   萧杏花一听,大吃一惊:“你要毒死你爹?”   苏梦巧无奈跺脚:“娘你想哪里去了,爹是个大财神,我能毒死他?我是想着——”   她左右看了看,便凑到萧杏花耳边,嘀咕嘀咕一番。   萧杏花听完后,面红耳赤:“梦巧,你,你这手段,哪里学来的?”   “娘,你别管我哪里学来的,反正如今形势你也知道,又是公主郡主又是女侯爷的,家里还有两个什么御赐美人儿,这一个个都是坑,鬼知道哪天爹就踩进去了,所以娘你一定得争气,想办法保住你的位子。那些小贱人们,自有当儿媳妇的给你冲锋陷阵,不必娘你亲自动手,只是眼前这件事,娘你就闭着眼睛豁出去了,赶紧地把这事办了!”   “这……不办行吗?”萧杏花有些退缩。   这些年她已经养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泼妇性子,可是面对萧战庭,晚上一吹灯,她就有些害怕……这种害怕是嵌在骨子里的。   “娘,你得给我们争争气啊!这个时候,不行也得行,不上也得上,要不然让那些小妖精占了便宜,咱们这一家子都得拎着包袱回咱白湾子县!”   “这…………”萧杏花嗫喏:“他那天都不想要我啊……”   这话是多么羞耻,可是萧杏花还是硬着头皮说出来了。   当时她都已经做到那个地步了,谁知道他却硬生生地拒了,根本不要自己。   苏梦巧听了,一脸严肃地拍了拍她手中的那包药粉。   “娘,你也说了,爹不是对你说了许多暖心窝子的话吗,可见爹还是对你有情。如今没能睡,也许爹年纪大了,身体不好,这才不行吧,并不是对娘你没那意思,不过没关系,咱有药。”      身体不好……咱有药……   这句话在萧杏花耳边回响,久久不散。   她望着那云纹格窗子里透出的光亮,捏着那包药,实在是不知道自己该进还是该退。   按理说她应该是像梦巧说的,怎么也该扑过去。   即使生离多年,好歹是正儿八经的夫妻,这房事上不能这么抻着,要不然时间长了,真怕被哪个小狐狸精钻了空子。   可是,她又想起那天的事,以及萧战庭说的话。   自己摆明了有那意思,他竟然无动于衷呢。   抬起手来,摸摸脸,嗯,虽然眼角那里有了一点点细微纹路,可是皮肤还算紧致白净,若是哪天涂脂抹粉装扮装扮,假装是个二十五六岁的妇人也没人怀疑。   至于身段嘛,她生来溜肩细腰,这些年操劳生计,身上没几两肉,如今绫罗绸缎裹上,竟然还能称得上窈窕动人。   要不然罗六那人也不至于天天围着自己,恨不得把这一大家子儿女接过去一起过活啊,自己身上还是有男人可以贪图的美色的,即使那点美色眼瞅着入了秋。   所以……自己如今打扮起来,并不差,怎么他就无动于衷呢?   是看不上了,还是他真得身体有问题没兴致?   萧杏花这些年混在市井,行事泼辣,该讲理的时候讲理,该不讲理的时候不讲理,到了关键时候拿着菜刀吓唬个流氓地痞这种事也干过,可以说她并不怕什么。豁出去一条命,她还怕什么?   可是现在,她就是怕啊……   罗六围在她身边转悠这些年,果子点心的没少往几个孩子嘴里送,可是她愣是没让罗六沾到几个便宜,为啥呢,还不是她怕啊。   萧杏花揣着那包药,磨蹭来磨蹭去的,就是不敢上前。   事到如今,她竟然怀念起原本那个铁蛋来了。   以前的萧铁蛋都是怎么做的呢,他哪里管你愿意不愿意,想弄的时候,抱起来钻进槐树林里,摸一把干草铺地上直接就弄了。她害羞,也害怕,不让他弄,却根本拦不住他。   痴痴地想了半响以前的事儿,萧杏花羞涩地捂上了脸:哎,羞煞老娘也!      晋江侯府的小院里,大昭国独一份的女侯爷霍碧汀正在后院的花林下对月饮酒,旁边陪着的是多年生死之交正阳侯蔡起悦。   蔡起悦慢吞吞地咽下一口酒:“碧汀,你也看到了,他那结发之妻没死,儿女也活着,他现在一家团聚,正是好的时候。你拼不过的。”   “你这是要劝我放弃吗?”霍碧汀这个时候已经喝得大舌头了。   “我干嘛要劝你放弃,再说我劝你放弃你会听吗?我只是想让你看清楚,免得耽搁了自己的终身。”   “耽搁终身?我的终身不是已经耽搁了?我还有终身可耽搁吗?”霍碧汀猛地喝下一口酒,咬牙这么说道。   “唉……碧汀,你别这样。”正阳侯也是无奈。   “我怎么样,我还能怎么样!起悦,这么多年了,我也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做什么!更不明白,他到底怎么想的?”   “他能怎么想,不就是没想法吗?”   “他没想法为什么不告诉我?!”霍碧汀忍不住低吼一声。   “这……”正阳侯叹了口气:“可是他并不知道你有什么想法啊……从一开始我们认识他的时候,就知道他家里有妻儿。”   霍碧汀听到这个,眼眸顿时黯淡了。   是了……从一开始她就知道的。   许多年前,她女扮男装,入了军营,在小心翼翼的沉默中,逐渐认识了身边那个比她更为沉默的少年。   那个时候他还年轻,她也更年轻,同属一个行伍,脏活累活,冲锋陷阵都是一起,慢慢地熟悉了。   后来有一次,军中需要去附近镇子上添置生药材,伙长派了她和他一起。路过街市的时候,恰好有走街串巷的货郎卖些女子的脂粉钗黛,她不由多看了一眼。   女扮男装入军营,便知道这一切注定和自己无缘。   可是谁知道,他也停了下来,走过去,拿了一根银钗,问人家货郎价格。那个银钗卖得并不便宜,他还是买下来了。   这让她有些吃惊,又有些期待。   他平时发了军饷,很是节俭的,从不乱花。偶尔路过一些小镇小村,沿街那些小镇上会有一些流萤专过来寻这些军中男子,因为知道他们发了军饷,又是出门在外的,那银子最是好赚。但是同袍们忍不住的,都过去了,其实不过是几十个铜板的事儿,好歹爽快一会。   一个伙里十个人,最好只剩下他和她没去。   她是姑娘家,当然不能去。   于是她就问他,为什么不去,他说没意思,不想花那个银子,银子攒着多好。   他就是这么节俭的一个人儿,一个铜板都要收起来攒着,怎么如今舍得花银子买那银钗,这是送给哪家姑娘,还是说,自己平时露出了什么马脚,他注意到了自己看向那货郎担子的眼神?   谁知道他却舔了舔唇,望着那银钗的眼神中有着难得的温柔。   “这是买给我家娘子的,你瞧,这钗子是银的,比自己用树根子做的木钗要好看多了。”他这么对她解释道。   当时她听到这话,真是犹如晴天霹雳。   其实他还年轻呢,还不到二十岁,不曾想,家里已经有了娘子。   她勉强地笑了笑,便故意装作不在意地问起他家里娘子的事儿。   问了才知道,那是童养媳,从小一起长达大的,十四五岁就圆了房,之后连怀了两胎,已经有了两个儿子了。   霍碧汀想起过去那青涩年纪里的期待,眼中竟然有些湿润,咬了咬牙,忍痛道:“若不是当初他误以为他的娘子已经没了,我又怎么会,怎么会——”   她痛苦地喝下又一盏酒,继续道:“当初陪着他回去,他家里遭了难,人都死得差不多了。人家有活着的乡里人说,他家娘子早和个叫郭玉的跑了,死活不知。他不死心,也偏不信的,一路顺着逃难的路,跟没魂一样地找,找到最后,是亲眼看到了宿城县万魂坑里的墓碑上,刻着他家娘子的名字的。”   那宿城县是遭了瘟疫的,死了不知道多少人,后来那些人都烧了,烧了后埋在坑里,立了那么一个万魂碑! 第37章   那宿城县是遭了瘟疫的,死了不知道多少人,后来那些人都烧了,烧了后埋在坑里,立了那么一个万魂碑!   那万魂碑的密密麻麻小字,就有那么一小块,写的是“萧氏杏花并子女”。   他心心念念的妻儿,就化成了偌大墓碑上蝇头大的几个小字,再也寻不到了。他当时都傻眼了,呆坐在那里看着那几个字许久,后来便要去扒开那坑,他说他不信,他要找到她的尸骨,说就算真死了也不让她和那么多人挤在这样的地方,可是那是几万人的大坑,又都是烧过的,他哪能知道去捧起哪一撮土灰!最后他绝望了,开始坐在万人坑前哭,哭得悲怆欲绝。   他哭的时候,都是她陪着啊。她看着他痛不欲生,看着他一蹶不振,又看着他慢慢恢复振作起来,看着他开始重振雄风在沙场上所向披靡。   他说他的妻儿和老母是北狄人害死的,说他的家是北狄人烧了的,所以他要将北狄人赶出大昭国,让大昭百姓再也不用承受这家破人亡之痛。   她至今记得他站在悬崖边上,发出这番誓愿时的凛冽慷慨之气。   她几乎是被他震撼了,想着这一生这一世,她只爱这个男人,只会嫁给这个男人。   哪怕他现在想着他的妻儿,可是没关系,她可以等。   她会用一辈子的光阴和陪伴慢慢地等,等着他忘记曾经的伤痛,等着他愿意重新娶妻生子。   “我真得可以等的,哪怕等到白发苍苍,我也愿意,我是活的,他的妻子已经死了,我总是能等到那一天的……”她醉眼朦胧,喃喃自语。   “可是现在,他的妻子并没有死。”正阳侯无情地戳破她的念想:“不但没有死,人家还活得好好的,为他的老母养老送终,为他抚养大了三个孩儿。”   这样的女人,皇上合该赏她一个贞节牌坊了。   若是没有在那白湾子县相认也就罢了,可是如今相认了。   既相认了,就没有任何男人敢去抛弃这样一个糟糠之妻。   萧战庭肯定也不能。   而且看起来,也舍不得……   “碧汀,你也该想明白了,战庭对你,可能真得只是同袍之情……”正阳侯想委婉点提醒,可是这话太委婉达不到敲醒霍碧汀的目的。   “同袍之情?”霍碧汀痛苦而嘲讽地挽起唇:“真的是同袍之情吗?他竟对我如此无情无义?”   “是的,他拿我们当兄弟,患难之交的兄弟,可以生死相许,可是也就这样了,兄弟就是兄弟,不是家人。”   其实想想,萧战庭性子木讷,话并不多,对什么都仿佛并不会有大兴致,他们也一直以为是这样,他是个没烟火气的男人,这样的男人也不适合成家。一直到那个女人带着儿女们出现了。   “碧汀,这个世上怕是只有一个人,可以对着战庭放肆到毫无顾忌,也只有一个女人,能撕破他的冷漠面目,把他变成凡夫俗子了。”   那个人就是和他青梅竹马,吃着一锅饭住在一个屋子里长大的结发之妻。   想起那天听到的话,那个女人竟然当着萧战庭的面说要跑出去偷汉子……   正阳侯苦笑,估计天底下,也只有那个女人,敢对着已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镇国侯爷萧战庭一口一个铁蛋哥哥,又一个一个偷汉子戴绿帽子了……   “铁蛋,铁蛋……”霍碧汀想起这个名字,忽然觉得很是好笑。   她也是喝醉了,觉得好笑,也就哈哈大笑起来。   “他叫铁蛋,却从来没有告诉我们过呢,我们都不知道,原来他的乳名叫铁蛋!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们他叫铁蛋?因为那个女人喊他铁蛋?还是说根本不拿我们当朋友?”   “碧汀,你喝醉了。”正阳侯更加无可奈何了。   “我没醉,我脑子清醒得很,再清醒不过了!我忽然想明白了!”   “你想明白什么了?”   “其实他根本不爱那个女人,他根本不爱!”   “啊?”正阳侯微惊,这是哪门子想明白了。   “他不过是觉得对不起那个女人罢了,他是一个有担当的男人,有担当的男人,不肯抛弃糟糠之妻,哪怕是和她已经云泥之别,也不能抛弃。更何况他们还有儿女呢!他根本不爱那个女人!就算当年有点子所谓的夫妻情,这么多年的分离,他现在的见识和地位远不是当初的那个铁蛋了,又怎么会看上乡下来的毫无见识的妇人呢!”   “碧汀,话不能这么说。”正阳侯皱起了眉头:“嫂夫人虽然出身贫寒,说话行事也颇为不羁,可是依我看,这位嫂夫人胆识过人,进退有度,并不是寻常市井女子。”   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妇人,敢过去和皇太后拉家常,又能在几个侯爷都尴尬的时候谈笑风生,把个霍碧汀连蒙再吓弄得跑过来喝闷酒,这哪里是一般人能做出来的!   可是霍碧汀听不进去,醉酒中的她,想起萧杏花对自己说的话,只觉得句句诛心。   “这么大年纪,在我们白湾子县,那都该是当奶奶的人了。你如今还没婚配?”   “最要紧的是,对方知冷知热,知道疼人,家里凡事,肯让你做主,让你掌管着家里的钥匙,有金的银的,都交给你花。能做到这几点的男人,自然是不差的。”   “不肯娶你的男人,不要硬贴着,不愿意给你银子花的男人,也别以为人家把你放心上。”   当萧杏花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拿眼儿觑着她,显见的是把她的心思看得明明白白。   霍碧汀胸口发闷,忽然间拿起酒壶来,仰起颈子一饮而尽。   “不,你说得是对的,她说得也是对的,我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我霍碧汀竟然沦落到自欺欺人的地步?那妇人有一千个一万个不好,她也是他的结发妻子。他那个人死心眼,认定了,就是一辈子,我早该知道的!他根本不会看我一眼,不会看我的!”   恨只恨,以前以为自己活生生的陪伴,总可以抹杀一个死去的人。   可是人家没死,不但没死,还带着儿女出现了。   “我可以不再想着他,以后再也不会想着了,我只是不明白,怎么都想不明白,我哪里不如人了?这些年我和他同生共死,他怎么就一点都没记挂过我?我做再多,难道就比不过她?”   正阳侯忍不住再次叹息,心痛地望着她:“你喝醉了,开始胡言乱语了。” 前言不搭后语,一会儿说想开了,一会儿又还是放不下,一会儿说人家死心眼,一会儿又拿自己来比,这是何必呢!   “你啊,就是这么多年了,觉得自己败给了个乡间妇人,终究不甘心吧!”   霍碧汀眸中闪过一丝痛意,咬牙这么说道:“你说,一个位高权重的镇国侯,一个让北狄人威风丧胆的大将军,他怎么可能还去爱着最初的那一个。他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个铁蛋了,可是他的结发之妻,还是乡间的杏花!他不过是死心眼罢了!死心眼的他,只是愧疚,他想补偿她,只是补偿而已!”      想想就没底气,一个位高权重的镇国侯,一个让北狄人威风丧胆的大将军,怎么还会像当初的那个铁蛋一样贪恋着自己的美色呢。   他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个铁蛋哥哥了。   他如今不过是愧疚罢了,他想补偿自己吧,只是补偿而已。   同样的一片月色下,萧杏花愁肠百结,脑子中浮现过和那个醉酒的女侯爷霍碧汀同样的念头,手里捏着自己的药包,真是进不得退不得。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猛吸了口气,罢了,罢了,前面是刀山火海,还是地狱妖魔,她也认了!干!   满心果决地迈起步子,气势昂扬地推开门,她走进了那间书房。   书房里,亮着一盏灯,萧战庭正在灯下看着什么。   见她进来,他仿佛有些意外:“还没睡?”   “嘿,你没睡,我也睡不着呢。”一见到他,她原本的斗志昂扬顿时烟消云散,她挪动着蹭过去,这么笑道。   萧战庭闻言,放下了手中的一卷书,抬头看她。   她今天好像和平时有点不同,那笑里带着一点狡猾。   以前小的时候,她万一有什么事求他,就是这样的神情。   一双杏眼儿贼亮贼亮的。   “有什么事,说吧。”她总是在求着自己的时候格外娇软,一旦不求了,马上凶巴巴的。   他已经认命了。   “没,没什么事啊……”萧杏花有点心虚。   “别绕弯子,我还不知道你吗?”他挑眉。   要金子银子?不对,家里的库房都掌管在她手里了。   因为儿女的事?也不对,千云和千尧这几日都带到军营里去,两个孩子很上进,萧杏花自己也是满意的。   难道是因为佩珩?   “佩珩的事,我已经派人去查了,你放心就是。”   “看看你,说得好像我无事不登三宝殿似的,我找你,是惦记着你身子,想过来看看你,你怎么这么不领情呢。”   “是吗?”萧战庭有点不信,前几日他回房睡的时候,见她蒙着被子呼呼呼睡得可香了,他上床的动静都没惊扰到她呢。   “嗯,是啊……铁蛋哥哥,你瞧,咱们分别了这么多年,我心里好多话要对你说呢。前些日子忙活着孩子们的事,还要侯府里的这一摊子,都没顾上。现在好不容易有点清闲了,就想着好好和你说说。”   萧战庭仰脸看她,跳跃的烛火为她的侧脸朦上了一层淡粉色的光泽,这让她整个人都显得柔和起来,依稀仿佛是多年之前,坐在灶台前烧火做饭的那个小姑娘。   “你坐下,慢慢说。”她这么一说,他也有些感慨,神情不自觉便柔软下来。   多年之后的重逢,他是希望宠着她,让她高兴的。   她要金子银子,那就给她;她要气派面子,那也给她。   她不喜欢和他同床,那他就忍着点,避着点。   只要她高兴,他就知足了。   即使她心里根本没自己这个人,也没关系,反正她是他的夫人,那是怎么也跑不了的。   可是现在,她竟然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跑过来找自己,还要和自己说知心话。   “好,我先给你倒杯茶水,我们慢慢说。”说着,萧杏花拿起旁边的茶盏来,四处一看,在旁边桌子上看到了一个极好看的茶壶。   她走过去,背对着他,往那茶盏里面倒茶。   倒茶的功夫,袖子里藏着的药包便轻轻地打开,直接洒进去了。   这种事还是头一次干,更何况身后还有一个萧铁蛋盯着呢,她手有点哆嗦,那药包里的药粉便洒到桌子上一些。   随便用手一抹,之后赶紧把茶水轻轻摇晃了下。   再转过身后,她笑意盈盈地凑过来:“铁蛋哥哥,你先喝一杯茶润润喉。”   说着,她两手握着茶盏递过去。   萧战庭抬眼看了她一眼。   她心里顿时一突,该不会被发现了吗?为什么觉得他看着自己的目光那么不一样。   谁知道萧战庭并没说什么,接过来,径自喝了。   萧杏花眼看着他喝下去,顿时松了口气。   其实这种事情,她知道自己必须做,却又下不了对自己的狠心。如今给他下了药,让他来做这件事,自己只需要被动等着就行了,那是最好不过了。   “铁蛋哥哥,你之前还说要教我认字呢?”她搭起了话茬。   “是。你坐下。”   “好。”   其实这书桌前只有一把椅子,那把椅子很大,现在那把椅子是萧战庭坐着的。   他既然让她坐,她就厚着脸皮毫不客气地坐在他大腿上了。   “杏花?”他有些意外,其实他是想起身给她拿一把椅子过来,好生教她认字。   他想让她过她原本就该过的日子,有人伺候,会读书识字。   “铁蛋哥哥,你不是说要教我认字吗?”她一脸无辜地看着他,满怀期待的样子。   “是。来,我先教你写名字。”他看着她那懵懂的眼神,越发有种回到过去的错觉,胸口那里被狠狠地敲了一下。   不过他勉强按捺下来,低沉沙哑地这么说道。   “铁蛋哥哥最好了!”她轻笑了声,笑得软绵绵的。   萧战庭沉着脸,面无表情地拿起笔来,开始教她写字。   “这样,手这么用力,记得要拐一下……不对,不是这样……”他温烫的鼻息就在她耳边,弄得她耳朵发痒。   她眨眨眼,故意捣乱:“是这样吗?还是这样?”   嘴里这么说的时候,她还故意扭动了屁股。   她是娇小的女人,腰细,而他是健壮的男人,体健,她的腰比他的大腿还细。她劳作多年,屁股格外挺翘结实。她的屁股就搁在他的大腿上,她扭来扭去的轻荡,像个小孩儿荡秋千,难免就碰到了不该碰的。   满意地感觉到身后男人的气息粗重起来,她心中得意暗笑。   萧铁蛋啊萧铁蛋啊,这下子让你知道老娘的手段。   这么想着,她又故意抬起手来,于是手肘子就恰好碰过了他的胸膛。   他现在的胸膛又硬又烫的,隔着夏日里软薄的绸布,她都能感觉到上面的贲发和渴望。   萧杏花这下子心里乐开了花。   逃不掉了吧?果然这药是管用的,任凭你是铁打的人儿,也经受不起老娘的手段啊!   “杏花,好好写字!”他沉声威吓道,显见的是非常不满。   “我这不是认真写着呢嘛!”她故意软绵绵地抗议,同时斜眼瞅他。   她那声音,柔媚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她说话声音好听,以前他就爱听,有时候夜晚里,他会故意咬她的小尖尖,听她压抑而娇嫩嫩地叫给自己听。   现在多年过去,昔日娇嫩的女孩儿声音成熟起来,却也添了妩媚,听着就勾得人心神动荡。   “杏花,你今晚这是怎么了?”可怜的萧战庭,缓慢地放下了笔,盯着坐在自己怀里的萧杏花,压抑而无奈地这么问道。   “没怎么,就是想和铁蛋哥哥说说话啊。”萧杏花咬着唇,睁着眼儿,无辜又期盼地望着他。   “你——”萧战庭倒吸了口凉气。   她是故意的,肯定是故意的,他能看出来。   问题是,她为什么故意这么做?   “铁蛋哥哥……这些年,你,你可想过我?”萧杏花见他扭脸根本不看自己,唯恐到嘴的鸭子飞了,干脆使出手段,抬起手来搂着他的脖子。   纤细到略显羸弱的胳膊就环绕住了男人的脖子,身体也顺势犹如藤蔓一般攀附在男人胸膛上。   扬起脸,她两眼直勾勾地望着他:“想过我吗?”   “想。”他定定地凝视着她,咬牙切齿地蹦出一个字。   “怎么想啊,都什么时候想啊?”她妩媚地笑笑,继续追问。   “你——”他不知道她怎么忽然跑过来抱自己,更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施展出这般手段,可是他知道,再这么下去,他是真得忍不住了。   “反正你要告诉我,你怎么想我啊!说说啊!”   “我也不知道。”萧战庭浑身硬得像块石头,粗声这么说道。   “不知道?怎么会不知道呢?难不成说你其实根本没想我?说来也是呢,你身边可是有个又能干又会打仗又能当侯爷的晋江侯呢,孤男寡女的,都一起在军营里是吧?平时都做什么了?”萧杏花故意这么问道。   “别乱说,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她是女人的!”开始的时候,真以为是男人。后来真相揭晓,他才发现平时她就露出了一些马脚,只是自己一心惦记着自己的妻儿,根本没去想过。   “知道是女人后,是不是觉得你们真是天生一对珠联璧合?”   “胡说八道!”   “好好地说话你生什么气,你不说你怎么想我,那我可不就觉得你只和人家一起卿卿我我,根本想不起来想我呗。”萧杏花在不讲理的时候,可以说把不讲理这件事发挥到了极致。   萧战庭不言语,沉默。   萧杏花低哼一声,别过脸去,咬着唇,很很很不高兴。   原本的灯火不知道怎么了,轻轻发出一声噼啪的声音,炸出来一个烛花,之后便熄灭了。   书房里顿时一片黑暗。   月光照进来,清风轻轻地吹起,周围很是安静,在这一片黑暗中,她能听到他浓灼的呼吸声,一下下的。   身子底下的胸膛缓慢而大幅度地起伏着。   他在压下他的渴望,萧杏花清楚地知道这件事。   药性发作了。   “杏花儿,我当然想你。”他低沉而沙哑的声音响起,语音中饱含着沉重和无奈:“忙了一天,别人都睡了,我钻出军营外面,看着天上的星星,就想你是不是在院子里喂鸡劈柴呢,想着咱家的牛蛋狗蛋是不是哭闹着给你惹麻烦了。”   “我累极了,躺在行军床上,也想起,想你是不是睡着了,是不是也想我?想着家里添了两张嘴,口粮够不够吃,你晚上睡着的时候是饿着还是饱着。”   “铁蛋哥哥……”她原本勾搭的心思慢慢消失了,唇边妩媚的笑也凝固了。   他转过脸来看着她。   就着月光看她晶莹含水的杏眼儿。   “刚参军那会儿,军中吃的是杂粮大饼子,每个人分老大一块,管饱。刚开始的时候我总是不舍得都吃光了。总想着留一些,回家给你尝尝。”   只是今日留了明日留了,最后留了许多半张的饼,却没盼到回去家乡的那一天。   他所在的那个队伍开往了遥远的北方边疆,驻扎在那里好几年。   时候一长,这个留杂粮饼的习惯也就慢慢消失了。   因为好多杂粮饼,都慢慢地变嗖了。   他绝望地发现,自己根本没机会拿回去给她尝。   那个曾经熟悉的大转子村,距离他竟已是千山万水。   这仗不打完,他就回不去,怎么也回不去。   “军中发的军饷,我一直都攒着,想着带回去给你。”   只是人生总是有那么多不如人意,等他攒了好多银子,等他甚至成为了副将军,等他终于有机会回到家乡的时候,曾经熟悉的大转子村已经面目全非了,而她和孩子早已经不见踪迹,留下的只有槐稽山下杂草丛生的娘的土坟头。   他积攒的银子,给她买的金钗银簪子花布料,给娘买的新衣,还有给孩子们的小玩意儿,都跌落了一地。   “铁蛋哥哥,我也想你。”她一下子抱住了他的脖子,将脸紧紧贴到了他胸膛上。   她是恨过他怨过他,更也怀疑过他不是当初的萧铁蛋了。   可是这一刻,她是全心全意地信他了。   信他不会抛弃糟糠之妻,信他不会嫌弃徐娘半老的自己。   她怎么可以不信他呢。   “铁蛋哥哥,我每天都想你,有时候晚上哄着孩子睡着了,我就躺在咱炕上想你,我想你想得睡不着!想你想得身子都发颤!”   这不是哄他的,是真话。   她想他想得睡不着,想他想得那身子都不是自己的了,想他想得恨不得再被他再那山坳坳里欺凌都心甘情愿!他想怎么样她都愿意,再不哭唧唧的,她全都心甘情愿!   可是时候长了,那思念便慢慢地被生活磨砺得失去了颜色,那渴望便活生生地被煎熬烧得变了形,她有时候甚至开始恨这个人,怨这个人,恨他就这么走了,怨他再也不回来。   她给他的牌位上香,一边上香一边数落他的不是,每每都要骂几声死鬼。   “杏花儿,好杏花儿。”他紧紧地将她抱住了,有力的大手按住她的腰,让她贴在自己胸膛上。   她感到了曾经熟悉的力道,那是属于萧铁蛋的力道。   粗鲁的跋扈的,恨不得将她嵌在他身体里的那种力道。   “铁蛋哥哥,你——”她想说点什么,可是说不出,两只手攀附着他厚实坚硬的胸膛,身子在他怀里轻轻颤抖着。   她知道,接下来自己什么都不要做了,只等着他来就行了。   不管是他已经被自己勾起了往日的情义,还是那药粉的效力,他今晚是逃不掉了。   恍惚中,他打横抱起了她,起身来到了书房后面,后面竟然是有一个门,推开小门进去,后面是一方小屋。   小屋里有床有铺,那应该是萧战庭看书困乏了休息的地方。   他粗鲁地将她扔到了床上,之后用蛮力将她身上的衣服一扯,迅猛地扑过来将她覆盖住。   这下子萧杏花不用再怀疑了,他真就不再是那个威名赫赫的大将军萧战庭,重新变成了她的铁蛋哥哥。   铁蛋哥哥,发起狠来能让她生,让她死,能让她站都站不起来。   时光仿佛倒流,她睁大眼睛望着上方气息粗重的那个他,感受着他在自己面上唇上几乎贪婪的啃吃。   他就像一头狼,在饥渴地向他的食物下嘴。   房子外面是后花园,后花园里不知道哪来传来了老鸹的叫声,呱呱呱的。   她忽然一个激灵。   黑暗之中,越发瞪大了眼睛,她在他的贪婪和粗暴之中,瑟瑟发抖起来。   有一种几乎被她遗忘在大脑角落中的黑暗记忆浮现出来,她惊恐地张大嘴巴,想求救,却发不出声音。   眼前浮现出一幕,荒郊野岭,背着竹篓拾捡野菜的她,颓然倒在了山间小路上。几个形容可怖的人围了上来,贪婪地望着她,就如同山里吃人的野兽一般。   鬼魅一般的林中传来了老鸹的叫声,阴森和冷漠。   “啊——”她忍不住尖叫一声。 第38章   “杏花儿,杏花儿!”萧战庭抱住她,却见她仿佛陷入了梦靥之中,脸颊苍白无色犹如纸片,眸中含着惊恐的眼泪,嘴上发出尖叫声。   “萧铁蛋……”她一下子哭了出来:“都怪你,都怪你!”   她坐起来,伸出拳头扑打他的胸膛,狠狠地打。   她是有理由恨他的。   她在险些经历那么可怕事情的时候,那个救了她的人不是他,不是他!   “我好恨你,恨死你了!你为什么要走,为什么要离开我?你为了荣华富贵抛弃妻子,害得我当寡妇,害得娘临死前都没合上眼,也害得儿女们打小没爹!你这个丧尽天良的没心没肺的!”她发泄地拍打着他,甚至用牙齿去咬他的肩膀和胸膛。   他大口喘着气,也不阻拦她,任凭她撕打,任凭她咬啃。   打到最后,萧杏花也累了,瘫在那里趴他肩膀上呜呜呜地哭起来。   他揽住她在怀里,咬着牙,僵硬地坐在那里,一动不敢动。   哭泣的女人在他身上一抽一抽的。   过了许久,他才艰难地抬起手,搂紧了她,像搂着一个天底下最珍贵的宝贝。   “杏花儿。”他低哑缓慢地这么说道:“我说过了,你不想要,没关系的。你不喜欢,我就不喜欢。咱们现在年纪都大了,我也不是年轻那会子,这种事情也没必要。”   可是他这话却并没有安慰到萧杏花一丝一毫。   萧杏花从那噩梦中慢慢缓过来后,听到了萧战庭的话,反而是想起了自己儿媳妇对自己的警告。   她委屈地哭道:“你嫌弃我,就是嫌弃我!”   她太没用了,连个勾搭萧铁蛋的本事都没有了。   她竟然连这种事都做不到。   他一定是嫌弃自己了。   “没,真没嫌弃,我怎么会嫌弃你呢。”   “你就是同情我,有愧于我……”   如果不是有愧于她,怕是早就另寻新欢了。   他身边的那么多女人,随便挑一个都比她强一百倍一千倍。   “杏花儿……”他抱着她,低叹一声,才哑声道:“从来不会嫌弃的,永远不会。”   “其实当我回到隗继山下的时候,看到这满目疮痍的大转子村,心里想过一千种一百种可能。可是无论哪一种,只要你还活着,我就高兴。真的,只要你还活着,我就别无所求。”   他从北疆一路回到中原地带,所见过的惨状不知凡几,又怎么可能猜不到,她一个孤身女人,在这乱世之中会遭遇怎么样的境况呢。   “我以为你死了,以为这个世上再也没有我的杏花儿,现在你还活着,就很好了。”   于他,已经知足了。   “真的?”萧杏花抬起头,泪眼朦胧:“你就是哄我吧?”   “没有。”他抱着她,柔声安抚说:“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这一晚,萧杏花是被萧战庭抱着回去福运居的。   她冲着萧战庭发泄了一番后,一夜好梦。   她是整整被萧战庭搂了一夜。   虽然说他的身体有点太硬太烫,不过她也忍了。反正该做的她是做了,没做成她也没办法。现在这个绣球已经传到了他手里,她也在他怀里。   他要,随她,他不想要,也随她。   醒来起床的时候,萧战庭已经不在屋里了,上朝去了。   上朝去了也好啊,免得想起来昨晚,两个人对着尴尬,怪不好意思的。   她起身正要洗漱,就见外面有人来了,却是两个儿媳妇。   “一早上的,不好好读读书写写字,跑过来做什么?”   “娘,说说,昨晚怎么样?”梦巧笑嘻嘻地凑过来,也不理萧杏花板着的脸。   “昨晚?昨晚怎么了?”萧杏花装傻。   “得,娘,你别装了。我们都听说了,昨晚上你跑到爹书房里,是被爹抱着回福运居的吧?我听说爹都没舍得把你放下呢!”   萧杏花一下子脸红了。   “呸,这不是白湾子县乱嚼舌根子的地儿,你们怎么还像那街头长舌妇!以后啊,你们都得像个样子,没给我一副小家子气,”   “娘,大嫂也是操心你,你好歹给我们说说。”秀梅抿起唇笑着帮腔。   “是啊,我的亲娘啊,你也别藏着掖着了,到底怎么样也得给我们说说。啧啧,爹抱着你回房的呢,怪不得人说老房子着火烧起来没救。我和千云这年轻夫妻,便是再热络的时候,他也没这么抱过我呢!”   萧杏花一听,羞恼成怒,拿起旁边的一个鸡毛掸子就要打过去。   “你这贫嘴媳妇!”   梦巧说了这话,哪里能站原地挨打呢,自然是赶紧跑,又有秀梅连忙过来拦着:“娘,娘,你别打大嫂啊!”   这又是打又是拦又是跑的,三个女人闹腾了好一番,最后萧杏花气喘兮兮,瘫坐在那里。   “以后少贫嘴!”   “娘,我可是送你一包药粉呢,没我那药粉,肯定没这火力劲儿啊!”梦巧都盘算着回头拿那药粉对付下自家萧千云了。   “看来这事是真成了呢。”秀梅笑着道:“昨晚大嫂和我说起这事来,我还说她忒地胡闹,哪能用这般手段呢。如今想着,别管什么手段,成了爹娘的好事,那就是好手段。”   “好个屁!”说起这个,萧杏花就好生无奈,仰天叹息。   “啊?这是怎么了,不是成了吗?”梦巧终于发现她家婆婆脸色不对。   “我昨晚啊,就是占着茅坑没拉屎。”萧杏花说话一向粗俗易懂。   “占着茅坑没拉屎?”两个媳妇面面相觑。   “嗯。”   反正是占着男人,让男人抱了一夜,但是事儿呢,是没干成。   “这……难道说,那药根本没起作用?”梦巧大失所望:“亏得那掌柜还收了我三两银子呢!不行,我得讨回来去!”   说着,梦巧风风火火就要出门。   那可是三两银子啊!   “回来!”萧杏花连忙道。   “娘,那掌柜信誓旦旦说管用的。”梦巧愤愤不平,她被人骗了。   “其实是管用了,只是事没办成。”萧杏花含含糊糊,这事儿吧,怎么好意思向儿媳妇说呢?说她以前差点遭了人强,是以怕着呢,没逃过心里那结,干脆萧战庭就没碰自己?   这种丢人的事,还是自己知道就好了,不能对儿媳妇说。   “怎么会没办成?难道真是爹不行!?”梦巧同情地望着自家婆婆。   萧杏花越发脸红,不是萧战庭不行,是自己不行啊。   不过她还是咳了声,郑重其事地道:“这事呢,是这样的……你爹和我商量了下,说我们年纪大了,也该好好保养身子,这种事就不用了。”   两个儿媳妇听到这话,互相看了一眼,心里都明白了。   原来……真是爹不行呢……   “不过你们放心好了,反正这茅坑我是占好了。”萧杏花老神在在地说。   “嗯,这样……也好。”梦巧在震惊之中,只能这么说。   两个儿媳妇算是应付过去了,萧杏花松了口气,可是私底下,她有个问题却是百思不得其解。   萧战庭是怎么熬过去那药粉的呢,三两银子的药粉,看来那东西应该很厉害呢? 第39章   “大哥,你的手腕这是怎么了?”下朝之后,平西侯彭子飚惊讶地发现萧战庭手腕之处有一道道伤痕:“大哥你受伤了?”   “没事。”萧战庭抬起袖子,淡定地遮住了伤痕。   “莫不是嫂夫人抓的?!”敢在位高权重的镇国侯头上动土,彭子飚想想,估计也就那位玲珑八面却又胆大包天的嫂夫人了。   一听这话,旁边的霍碧汀目光唰的一下扫过来,落在了萧战庭手腕上。只是那手腕已经被衣袖遮挡住了,霍碧汀没有看到。   “不,并不是嫂夫人抓的。”正阳侯刚才也扫了眼那伤痕:“那伤痕看样子并不像是女人的指甲或者牙齿造成的,而是男人的指甲嵌入其中而成。”   他是个观察力细致入微的人,当然也看出来了,女人用指甲或者牙齿造成的伤痕应该是在萧战庭的脖子和胸膛处。   啧啧,看起来战况颇为激烈呢。   “那是怎么回事?大哥,你遇到刺客了?”彭子飚更加不明白了,怎么有人敢让萧战庭受伤?   而且是个男人?擅长传说中的九阴白骨爪?   “没有。我自己弄伤的,不小心。”萧战庭冷扫了彭子飚一眼,显然是不想多提:“还是说下今日早朝皇上提到的事吧,涵阳王要入燕京城。”   “是,涵阳王这次过来,皇上看起来并不喜欢。”   皇上和涵阳王都是太后的亲生儿子,可是因为皇上年长,又因恰好涵阳王身受重伤,当初情势紧急,只能扶持当今皇上当了皇帝。可事实上,满朝文武百官都知道,涵阳王这个人论起才能胆识谋略,都比如今这个皇帝强。   至少人家没他那小心眼,防备这个防备那个的,满肚子小心眼。   几个侯爷对视了一眼,都有些无奈。   其实大家伙心里都明白,若是真要大逆不道地废掉这个天子,也不是不可以。他们几个的权势加起来,足以震撼这燕京城,颠覆这大昭天下。   可是这位皇帝吧,虽说小心眼,虽说没什么大才干,可是倒也不笨,无为而治,这几年让利于民休生养息,这大昭天下总算是从早些年的战乱灾荒之中慢慢恢复过来,勉强也称得上国泰民安了。   若是江山轻易易主,免不了又有震荡,到时候一个不好,他们就是千古罪人了。   “博野王过几天也要进京了。”萧战庭想起了前些天遇到的宁祥郡主。   “博野王也要进京了?”正阳侯若有所思。   呵呵,这下子,太后的寿宴上,还真热闹了呢。      萧杏花到底是没想明白,为什么那个药竟然被萧战庭压制下来了,他又是用的什么法子。   不过这事也并不重要。   她在儿媳妇并女儿的伺候下用了早膳,母女几个人聊了一会儿后,便送走了儿媳妇和女儿。   她们几个如今可不清闲,每日都要去上学堂,上完学堂还要跟着嬷嬷学礼仪。   萧杏花知道自己女儿还是以前小家子习性,若是媳妇也就罢了,左右已经嫁过来了,可是女儿总该慢慢培养,养出那符合身份的大家气派来。   所以萧杏花便把那王嬷嬷叫来,再次叮嘱了,又说起过些日子太后娘娘寿辰,定是要好生教养,到时候穿戴礼仪,言辞举止,都是要上台面,不能让人挑出什么不是来。   如此一来,萧佩珩倒是比两个当嫂子得更辛苦了。   此时眼女儿媳妇走了,萧杏花左右无事,便去库房里转了转,摩挲了一番那金银宝贝,挑挑拣拣,看哪个屏风喜欢,或者看哪个夜明珠顺眼,就命人搬到自己房中用起来。她对于这些珠宝玉器文物古玩统统不懂的,可是好在有个柴小管家,有时间便会给她讲起,这个是先皇赏赐的,那个是当年在什么王府得的,还有那个,是哪年攻下什么城收的。   萧杏花听得倒是有滋有味,听多了,不免感叹一句:“该不得男人爱打仗,原来这打仗倒是个发财的好机会。他看着不像是对钱财上心的,却积攒了这许多好物,如今真是恰好便宜了我呢!”   从库房里走出来,她满心的舒坦,想着这日子,真是做梦一样呢,整个人就是踩在云上。   恰好路过后面花园,只见柴大管家迎面过来。   “夫人,如今已经寻了园丁过来,只等着夫人一声令下,看看到底怎么整治这后面园子,我们就开始动手。”   萧杏花一听这话,才想起来自己之前说要在后面园子种菜的。   她走到旁边的凉塔上,眺望着这片园子,却见小桥流水,假山嶙峋,又有湖水轻荡,荷花成片,不由得叹道:“其实这后园里景致很好,那边又种了许多名花,听说那些花很值钱的?”   “是的,夫人。”柴大管家陪着笑道:“那些花啊,一个个都是有来历的,每一盆拿出去,都价值千金呢。”   “我看晋江侯还有正阳侯,都知道这花好,看起来咱们侯府的花在燕京城里都很有名。”   “那是自然。”柴大管家颇有些自得。   “平日里侯爷经常过来赏花?”她没想到他还有这种爱好,他会对赏花有兴趣?   “这倒不是……”侯爷从来对那些花都没兴趣,只是嘱咐底下人好生管着就是,说是别糟蹋了就行。   “这就是了,既然侯爷根本不喜欢那些花,为什么又要花费重金养着呢。”   “说的是,说的是。”柴大管家想想也是这个道理……他家侯爷像是会喜欢花儿的人吗?   “这样吧,那些花先养着,等寻个好时机再处置了,要不然好歹是值钱的玩意儿,就这么铲了也怪可惜的。如今我瞧着,那个湖的南边一块空地,倒是适合种点庄稼。你过去命人先除除草,再给我买些瓜果蔬菜的种来。”   “是,夫人。”   吩咐下去,柴大管家带着人亲自去忙乎了,萧杏花自己带着丫鬟跑过去,把园子都逛了一遍,又仔细看了看那湖水,最后已经有了打算,只待慢慢实行。   这么逛了一大圈,回到院子里已经是晌午了,她看看时候,媳妇女儿都该从学堂出来了,就吩咐人把她们叫过来。   “我看到咱这园子,忽然想起来了,下个月就是太后娘娘的寿辰,我们不但要打扮自己,风光鲜亮地去进宫玩耍,更得给太后娘娘准备生辰礼物呢。”   “礼物?”梦巧想了想道:“这个不碍事啊,咱府里不是一堆一堆的宝贝吗,选一件给太后娘娘就是了!”   “傻丫头,咱们稀罕这些金银宝贝,人家太后娘娘可不稀罕。人家是住在金窝里,连吃饭的碗都是金的银的,哪看得上咱府里的玩意儿呢!”   “说得也是……”尽管女儿媳妇对于“用金碗吃饭”这件事感到很是不可思议,不过她们多少明白了萧杏花的意思。   她们觉得是好东西的金银,人家早看惯了。   “那我们该准备什么啊?”梦巧有点摸不着门道,秀梅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佩珩更是没主意。   “我想着,咱们如果去找用银子买到的,便是再贵,人家也不会看在眼里。要想显得咱们送的寿礼好,那就得是天底下独一份的,再是用钱也买不到的!”   “娘……你说得这个主意倒是不错,可是有什么是用钱也买不到的啊?”   “我想到一样,你们说说可行不可行。”   “什么?”   “绣品。”   “绣品?”   “是。我想着,我们针线功夫都是极好的,若是能绣出一副祝寿图来,便是锈得不如宫里那些绣娘们好,可我们至少是一针一线自己锈出来的,太后娘娘心里自然念着这个。”   “这个办法好!”要说起来,两个媳妇都是平日干惯了活儿的,锈个祝寿图自然是不在话下。   “别人或许重金采买贺礼,也有可能找绣娘给锈这个,可是自己去锈的,定然没有几个!”   而最重要的是,她们还真对锈祝寿图颇感兴趣,这些日子来到了侯府里当小姐太太的,什么事都不用做,只是学读书练礼仪的,还真觉得没啥意思。   “我们还真不是能闲的住的命啊!”梦巧笑叹:“赶明儿起,咱们几个就抽空锈个祝寿图!”      一家几口子热络地讨论起这祝寿图来,还让柴大管家找了几个好花样比着,最后分配了任务,谁打线谁开针,都商讨妥当了。   待到几个儿媳妇离开,这都眼瞅着天都晃黑了。   萧杏花伸了一个懒腰,想着上床躺一会儿。昨晚被萧战庭搂了整整一夜,其间难免翻身被咯到了,其实睡得并不是太自在。   谁知道刚要往床上爬,就听到外面有动静,却是萧战庭回来了。   “今日回来得倒早!”其实这些天她是看出来了,他要么在外面很晚回来,就是回来得早,也要去书房看书批阅卷宗,总是要她睡着了才回来。   “嗯,今日事少。”萧战庭神情淡淡的。   “难得清闲,你好好歇息,每天总是忙,把身体忙坏了就得不偿失了。”说着,她笑呵呵地上前,贤惠地帮他褪去了外袍。   “这是什么?”将外袍挂到了一旁,她才看到,他手里提着一个麻绳吊着的油纸包。   “给你的。”萧战庭随手递给了萧杏花。   “这是什么啊?”说着,萧杏花拆开了油纸包。   打开后,发现竟然是只桂花烤鸭!   “怎么好好的买这个?”家里不缺鸡鸭鱼肉的玩意儿,他个当侯爷的人,竟然还特意买来这个?   以前不懂,现在多少知道,他从宫里回侯府,一路上万众瞩目风风光光,买个桂花鸭怕是并不方便。   说不得上下的侍卫全都知道侯爷回家还特意去买桂花鸭了……看这馋嘴的侯爷!   “你昨晚不是嚷着要吃?”萧战庭拧眉。   “我?我嚷着要吃?我什么时候嚷着要吃了?”萧杏花不敢相信。   她并不是特别爱吃桂花鸭啊,至少最近没想过要吃桂花鸭。   “你该不会做梦了吧?”满脸疑惑地望着萧战庭。   “是你做梦。”萧战庭黑着脸道。   “我做什么梦了?”   “昨晚我抱着你,你根本不老实,又是拿脚踢我,又是用手挠我,嘴里还嚷嚷着要吃鸭。我说你想吃什么鸭,你又哼哼着说桂花桂花开了。”   而她动来动去,惹得他身上的药性一次次地发作,只能是用指头伤了手腕流血来遏制压抑下药性了。   萧杏花不敢相信地望着萧战庭:“我真这么说了?”   “我能听错?”   “那……那……所以……你就买了桂花鸭……”   萧杏花一脸羞愧。   “还有一件事。”   “什么?”她在惭愧中抬起头,却看到他一脸的郑重。   “那个药,哪里来的?”   “什么药?”她几乎无地自容,不过只能硬装不知道,眨眨眼睛,一脸地装傻。   “你真当我不知?”他沉下了脸。   她一下子装不下去了,连忙殷勤地走到了他身边,又是端茶又是递水又是捶背的。   “铁蛋哥哥你莫生气,听杏花儿给你讲啊……”   “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那个,那个药粉,是我捡的……”   “捡的?我瞧着是谁给你的吧?家里的嬷嬷还没这胆量,难道是梦巧?”他早就看出来了,这个儿媳妇可不是省油的灯。   “啊?你怎么知道!”   “果然是她。”萧战庭冷笑,淡道:“赶明儿我和千尧说说,让他好好管教下自己媳妇。”   没见过这样的媳妇,竟然撺掇着婆婆给公公下药……   “这……”萧杏花自知理亏,缩着脖子不敢说话,不过心里却暗暗地叫。   儿媳妇吧,我亲亲的梦巧啊,这次不能怪婆婆不帮你,实在是你家公公太黑心……就让千尧教训你去吧……      第二天,梦巧正在青竹苑收拾着家里,忽然就见萧千尧回家来了。   “这个时候怎么回来了?”梦巧贤惠地过去,给她夫君褪去了外袍,又递上了一盏茶:“不是说这几日要去军中,每天都要很晚回来吗?”   “你还好意思说,还不是因为你!”萧千尧不悦地望着自己媳妇。   “我,我怎么了?”这可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降。她一直兢兢业业读书,认认真真绣花,一天三次去给婆婆请安伺候,天地良心,她做错什么了吗?   “你说,是不是给了咱娘一包药?”萧千尧黑着脸道,这黑脸已经和他爹萧战庭颇为相似了。   “啊?药,你怎么知道?”梦巧大吃一惊。   “哼,苏梦巧,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这药,可是害了咱爹。”   “害,害了咱爹?!”梦巧这下子舌头仿佛被猫咬了。   娘昨天还说根本什么都没发生,只是占了茅坑没拉屎吗,怎么忽然就害了爹?   难,难不成爹和其他人成了好事?!   “是,你敢说,你没撺掇着咱娘给咱爹送了什么药?”萧千尧肃冷着脸。   “真,真出事了?”苏梦巧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望着萧千尧。   如果因为这个,爹和其他人成了好事,那她岂不是成了千古罪人,她她她,她不活了!   “你这愚妇,搬弄是非,蛇蝎心肠,怎么能干出这种事来!”萧千尧这下子是真怒了,他们成亲也两年了,他再了解苏梦巧不过了,一看她那神情,就知道她干了坏事。   “你,你好歹告诉我,爹,爹到底是和谁……”到底是公公婆婆的私房事儿,她也不好直接问爹和谁睡了,只能焦急地捉住萧千尧的胳膊,这么问道。   难道说是和那个宝仪公主还是宁祥郡主,那都是有权有势人家的女儿,万一公爹真睡了人家,可不就得乖乖地娶进门呗!一旦娶进来了,必然不能做小,到时候难免爬到娘头上耍威风了!   这,这,这可真是弄巧成拙啊!   “什么和谁?你这分明是要害爹?”萧千尧咬牙切齿:“真不知道你存得是什么心!往日我就知道,你机灵,鬼点子多,我想着你也没坏心眼,就随你去了。自从嫁到我家,虽说日子过得穷,可是我能疼着你让着你的我都做了,咱娘也是把你当亲女儿看待!人家秀梅,是读书人家的女儿,来到咱家,也是恭恭敬敬地叫你一声大嫂,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竟然出了歹心,做出这种事来!”   苏梦巧听到这话,眼圈都红了,金豆子差点就要往下掉。   她也是委屈啊,本来忍痛花了三两银子买了那药,是指望着爹和娘干柴烈火烧起来,从此后夫妻和睦,一大家子好好相处,那才像一个家,谁曾想,竟然出了这等叉子!   此时萧千尧的这番话,不免惹起她的心事来,让她想起嫁到萧家的种种来。   她是屠户家的女儿,她爹是个杀猪的,她从小在杀猪铺子里长大。她娘又死得早,她爹粗心,又忙着铺子里的事,自然顾不上她。她爹续了一房,那后娘又生了两个妹妹一个宝贝弟弟,一大家子,更是没人管她。   她四五岁就会拿着屠刀在那里切肉了,小人儿握着一把明晃晃的刀,也没人说她什么。到了十三四岁,更是一心闷到杀猪铺子里帮衬她爹做买卖,偶尔有个提亲的后生,也被她一把屠刀吓跑了。   她和萧千尧的亲事,其实是缘起于萧杏花。   萧杏花偶尔会拿着几个铜板过来买点肉铺的边角料,就是别人不想要割下来的肉碎子,她便宜买回去炖菜吃。   她很喜欢萧杏花,觉得萧杏花笑起来像她娘。   暗地里她就偷偷多给萧杏花点肉碎子。   一来二去,两个人就熟稔起来了。   熟稔起来后,她才认识了萧千尧,看这后生不爱说话,老实,也有力气。萧杏花过来一试探,她就应允了。   萧千尧人很好,疼她,她也喜欢这个夫婿。   哪怕是她爹因她嫁给没家底子的萧家而和她翻了脸,她也认了。   她很喜欢在萧家当媳妇,有个好夫婿,也有个像娘一样的好婆婆,更有个小姑子可以疼。后来秀梅入门,虽说秀梅这读书人家女儿和她性情截然不同,可是两个人竟然处得不错,彼此谦让,大家一条心把这日子过好。   在萧家,她觉得自己真得是有个像样的家。   也是因了这个,她才想着无论如何要好好孝顺婆婆的,她知道婆婆年轻时候遭了不少罪,她希望婆婆能过上舒心的日子。   可是现在,家里迎头撞上了这天上掉下来的富贵,她希望婆婆能过得更可心。毕竟婆婆才三十多岁,公爹那人看着不错,老两口子如果能打破多年的嫌隙好起来,那才让人放心。   一包药,这是她的小小之策,可是谁曾想,竟然惹出这般祸端。   她低下头,眼泪真得落下来了:“萧狗蛋,你也不用这么说我。这主意是我出的,既然真出了事,我认了就是!我如今自去向公公婆婆请罪,他们要杀要剐都随便!” 第40章   苏梦巧哭着道:“若果真惹出什么事来,我自去向公公婆婆请罪,他们要杀要剐都随便”   说着,她猛地转身,夺门而出。   萧千尧原本也是气怒难当,如今见她这般,知道她性子一向激烈,唯恐出了什么事,只能连忙跟上。      却说这一日,萧杏花正坐在萧战庭身旁,被他半搂着,在那里学认字呢。   自从那天之后,晚上睡觉,他总是搂着她,不放开。当然只是搂着,也不干什么。   她开始觉得憋闷,也咯得慌,这个人硬骨头硬肉的,像石头一样,真真是没有自知之明,还非要搂着人家。   可是熬了一两日,她也觉得这样子仿佛很舒坦。   况且,在他怀里躺着的时候,听着胸膛里那沉稳的心跳,她也觉得安心。就仿佛外面再是风风雨雨,也有人能帮她遮着挡着。   有他在,她就什么也不怕。   晚上都搂在一起不分开了,白天的时候她就更肆无忌惮了。   以前勾搭这男人,她还害怕他来真格的,心里总是有些忐忑,如今知道了他的心思,明白他是体贴着自己,她便放肆起来,心里真是什么都不怕了。甚至有时候,他对她的放纵,让她想起小时候那会子,那会子她还那么小,他对她真是格外宠爱,她便是爬到他背上去他都肯跪在那里当马骑的。   她如今多少有点那个时候为所欲为的味道了,比如现在吧,大白天的,嬷嬷丫鬟们都赶出去,还有书童,也是有多远走多远,之后她就和他一起坐在那老圈椅子上,让他教自己认字。   他教一个,她就故意捣乱:“这样写吗?”   “不,是这样。”   说着,他用自己的手握着她的,开始教她怎么划下最后一笔。   她却故意往后微微一扭,让自己的身子半靠在他胸膛上。   凸起的柔软磨蹭着那堵坚硬,之后满意地感觉到他灼烫的呼吸。   “别闹。”萧战庭语音浊哑,不动声色地将身体往后挪了挪,以便让自己不要忍受那柔软而销魂的折磨。   那一晚,他中了药,几次差点忍不住,不过想想她压抑的哭泣,便只能强自按捺住了。   他用自己的手狠狠掐进手碗里,让血流出来,以痛意驱逐那种蚀骨销魂的折磨。   他也曾半夜时分轻轻地将她挪开,然后自己出去冲冷水澡,谁知道回来后,就听到她唇齿中喃喃地梦呓声,嘴里一声一声地叫着铁蛋哥哥。   当时他狠狠地将她抱在怀里。   其实心里明白,她叫着铁蛋哥哥,未必是因为什么男女之间的情爱。   他们之间,远比单纯的夫妻之情更复杂,也更牵绊。   她四岁被人拐了,落在了他们家。   她从小就认识自己,叫着自己铁蛋哥哥。   一口锅里吃饭,一个炕铺上睡觉,有时候他穿着小了的衣服,改一改还能给她穿。   再也没有人比她更了解他,因为他们是被一个娘教养出来的孩子,在同一个屋檐下挡风遮雨,吃着一口锅里的饭。   到了十四五岁,两个人心里都明白,她是他的童养媳,是要成为夫妻的,于是他们成了夫妻,一起孕育孩子。   她那个时候还曾经爱慕过村里的玉儿哥哥。   萧战庭心里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并不是她会爱慕的人,自己只是一个哥哥而已。   如今多年过去了,她叫着她的铁蛋哥哥,是在叫她的倚靠,她的亲人,她的哥哥,她孩子的亲爹。   或许其中只有那么很少很少的意味,是在她叫着她的夫婿。   可是即使如此,他依然为这一声“铁蛋哥哥”而心疼不已。   只要她这样叫他一声,要他死都愿意。   “我闹什么了?”萧杏花很是无辜地斜了他一眼,满意地感觉到他眼眸中的渴望。   如果说最开始和他重逢,她完全是心里没底的话,那么现在那块大石头算是落地了。   知道他还是以前的铁蛋哥哥,知道自己不用怕他为了自己前途罔顾昔日情义。   知道他自始至终就没变。   既然从来不曾变,那就好办多了。   富贵稳妥地捏在手里,儿女的前程也不用愁,她的人生,真是不知道还有什么烦恼,吃香的喝辣的,奴仆成群,前拥后簇,这就是她的后半辈子。   “净给我装傻。”萧战庭自然看出她有恃无恐的样子,无奈地道。   “我就是傻嘛,要不然我早认字了!”   “别闹了。”他沉声道,声音威严。   “我就闹怎么了……”萧杏花就是想逗他玩。   难得今天他从宫里早早出来了,还有闲心思教她认字。   “再不好好认字我打你屁股了。”萧战庭扬眉。   “那你打啊,你打啊!”萧杏花顺势一靠,扯着他的胳膊就不放开。   一时之间,两个人扭作一团。   而就在这个时候,就听到外面有哭声传来,还有凌乱的脚步声。   丫鬟婆婆们仿佛匆忙拦着,可是却未曾拦住。   萧杏花听着这动静,瞪大了眼睛,慌忙就要从萧战庭腿上下来,可是谁知道这边刚迈开一条腿,几乎算是跨坐在萧战庭身上的时候,那边门“砰”的一声被推开了,一个泪流满面饱含歉意的苏梦巧出现,噗通一声就要跪在那里。   “爹,娘,这都是我的不是,一切都怪我!你们罚我——”她哭着把话刚说到一半,就愣在那里了。   这是,这是在做什么?   她家公公坐在那交背椅上,半叉开腿,她家婆婆就站在旁边,一只手儿还拉着她家公公的胳膊……   “娘,爹,我——对不起,娘——”苏梦巧的话活生生地咽了下去,她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一张脸红得如同煮熟了的大虾。   苏梦巧这次真是羞煞了,转身往回跑,恰好碰到了追过来的萧千尧。   “你好歹说清楚,爹吃了那药,到底是和哪个女人好了?”她是再清楚她婆婆那人的,虽说这些年受穷吃累的,却是和她一般,眼里揉不下沙子的性情儿。若是爹真得和人好了,她再怎么样也不至于坐到爹大腿上去。   苏梦巧满脸通红地望着自家夫婿:“你好歹给我说清楚啊!”   “什么和哪个女人好?你想到哪里去了!”萧千尧莫名。   “咱爹不是吃了药,和哪个女人好了吗?”   “你胡说什么!你,你给咱爹吃得什么药?”   “啊?难道不是那个壮,壮——”她小心翼翼地说出了:“阳药。”   萧千尧一听这话,顿时震惊得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   “你,你给咱爹吃壮,壮那个阳药?你!”萧千尧气得几乎想当场撕了她。   见过这样的儿媳妇吗,见过这么胆大妄为的儿媳妇吗?家门不幸啊!他萧千尧怎么娶了这样一个媳妇!   “那爹到底怎么被我害惨了?!”她也很莫名啊,不是说被害惨了吗,可是如果没和其他女人成了好事那叫什么被害惨了?   这,这简直是莫名其妙!   “爹受伤了!”萧千尧又震惊又疑惑,更多的是不明白,为什么爹吃了壮阳药后,竟然受伤了,而且是胳膊上受伤了?   “受伤?”苏梦巧一脸懵:“你可确定,爹受伤是因为吃了那药?”   萧千尧更加懵,就是不确定啊。   “不可能的啊,娘说什么都没发生,怎么会受伤呢,按说就算有什么事,要受伤也该是娘受伤啊?”苏梦巧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想起刚才她贸然开门后看到的情境。   我的乖乖啊,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娘竟然坐在爹大腿上呢,可见这两个人正好得蜜里调油似的呢!   然而萧千尧看到苏梦巧这般喃喃,丝毫不知反悔的样子,确实越发怒了;“你还有脸说,不管你给咱娘的是什么药,都不行!有你这样的儿媳妇吗,你,你跟我过去!”   说着,萧千尧捉起苏梦巧的胳膊,迈开大步就要回自己院子。   苏梦巧正琢磨着事,还要挣扎的,可是哪里拗得过萧千尧,几下子连拽带扛的直接拖回园子去了,发个狠劲,好生一番痛……那个啥。   据外面的丫鬟说,屋子里桌椅和床砰砰响,而伴随着那响动,大少奶奶呜呜呜地哭,一声高一声低的,又是夹着求饶声,不绝于耳,一直到了后半夜,这才逐渐没声儿了。      萧杏花尴尬地从萧战庭腿上下来了,整理了下衣裙,睨了萧战庭一眼,长叹了口气道:“瞧你,都不知道闹腾什么!小辈们能和和睦睦过日子我就知足了,也不求个是非曲直的!谁知道你非要招惹是非,也不知道对狗蛋说了什么,害得狗蛋媳妇跟赶丧似的跑来!这下子让儿媳妇都看到了,看你以后还有脸没脸!”   萧战庭不动如山,坐在那里,淡瞥了她一眼:“这狗蛋媳妇也太不懂事了,便是寻常市井人家,也万万没有这样的。”   哪有大咧咧地跑到公婆这边的书房,却连敲门都不会的?   “怎么,嫌弃了,不懂事怎么了,不懂事也是你儿媳妇!”   萧杏花素来是护犊子的,梦巧虽不是她肚子里出来,可是却当亲女儿一般,如今即使心里知道梦巧儿这事分外不妥当,可是自己骂可以,却不舍得萧战庭说她。   “是,是,你的儿媳妇,自然是好的。”   萧战庭是倔不过她的,只能顺着她怎么说道。   “噗,那是自然!梦巧是个好孩子呢。”萧杏花想起以前来,叹了口气:“我早几年就认识这个孩子,是个命苦的,虽说生在屠户家,家里也不缺吃穿,可是亲娘走得早,后娘不拿她当人看,就圈在肉铺子里当条狗一样地养,这才养出她一身不通人情的野性子来。”   “竟有这等事?”萧战庭也是皱眉,没想到这个大儿媳妇曾在亲父手底下被苛待至此。   “她从小就学会耍着一把大刀在家里杀猪切肉剁肉,那手法,不输给她爹的。后来嫁到咱家来,孝顺公婆,和睦妯娌,对佩珩也是真心疼,和咱狗蛋两个人也蜜里调油似的,两个人偶尔也吵一架,吵过之后闹腾一番,更是好得跟一人似的。我知道你心里盼着狗蛋牛蛋两个能有大前途,总觉得早早地做了亲可惜了,可是我却觉得她们一千个好一万个好,根本不是这燕京城里的女子能比的。”   “她还会耍刀?”   “是啊,她耍起刀来可厉害了,比那些江湖杂耍可不差呢!”也是因为这个,她才执意想娶这个儿媳妇,想着这些年若不是靠了罗六,还不知道受了多少欺凌,娶进这么个儿媳妇来,以后遇到事,也是个帮手。   “那赶明儿让她耍几下看看。”萧战庭沉思片刻后,这么说道。   “这有什么难的,回头我和她说。”   萧战庭点头,不过默了下,还是道:“虽说孩子都是好的,可是到底如今不比从前,你也得多加管教,平日里规劝着些,总不能再像以前那般行事。”   萧杏花想想也是,点头道:“你说得也是,这个我听你的,以后也让嬷嬷多操心,我呢,看来也得给她们立个规矩,上一条缰绳,把她那野性子收一收了。” 第41章   到了第二日,萧杏花找到了苏梦巧,又叫来了她身边的李嬷嬷,好生一番敲打。最后李嬷嬷赶紧给苏梦巧立下了许多规矩,比如每日三省,谨言慎行,还有行走礼仪,全都要学。   这下子苏梦巧都想哭了,不过她想想自己惹下的祸事,也就认了。   立完了规矩,萧杏花倒是满意,又对那李嬷嬷嘱咐说:“若是大少奶奶哪里做得不对,你只管过来向我说,找出一个犯错的地方,我赏你十两银子。”   这李嬷嬷一听,自然是连连称是。   苏梦巧听着这话,更觉得苦不堪言,深知自己要过上了佩珩般紧锣密鼓的日子了,但是想想昨晚狗蛋儿给自己的教训,跪在那里扒了屁股啪啪啪地打,一边拍打一边那啥,实在是……她什么都不敢说了,只知道还是听话吧,听话好啊!   萧杏花在把这儿媳妇好一番打压后,又提了萧战庭所说的耍刀子一事。   可怜的苏梦巧黑着眼眶,蔫蔫地已经没了精神,此时听到这个,忐忑地道:“这,这不太好吧。”   “怎么不好,你爹想看看呢。我试探着他那意思,竟然是觉得你是可造之材。”   “可造之材?”苏梦巧诧异:“娘,这是啥个意思,爹要开猪肉铺子吗?”   萧杏花听闻,恨铁不成钢地看了自己儿媳妇一眼:“我呸,你爹好好的大将军,大侯爷,开什么猪肉铺子,你也忒没志气了吧!”   “那——”苏梦巧还是不明白。   “我寻摸着,咱们大昭是有女将军的,你看那个霍碧汀,不就是女子之身么,现在人家照样是封侯拜将出入朝堂。所以说,女子若有才能,一样能够施展抱负,丝毫不亚于男儿。”   “这……咱哪能和人家比!”苏梦巧大惊。   “我觉得你行的,你耍起那大刀来,咱白湾子县哪个不怕,如果你把杀猪的本领用到上阵杀敌上,没准也能封个侯爷呢,到时候咱们家里就能出个女侯爷了。”   苏梦巧想哭。   若说之前娘这么说,她还能掂量下自己,跃跃欲试准备下,可是现在,经过昨晚,她算是彻底明白了。   她还是乖乖地当狗蛋儿的女人比较好……   她拿着大刀唰唰唰起来是蛮厉害,可是被她家萧狗蛋抱上,关到屋里扔到炕上痛揍了顿,又一压,她就蔫了……这不,折腾了大半夜,她现在眼圈都是黑的,浑身酸麻无力,简直像是被人砍了十八刀!   “怎么了这是,你好像被霜打的茄子啊?这怎么一脸黑眼圈?”萧杏花这才发现苏梦巧看样子不对。   她关切地凑上去:“昨晚没睡好?”   该不会是因为昨天撞到了她和萧铁蛋的事吧,可是梦巧是个心大的孩子,不至于因为这个睡不着啊。   “娘,没事……就是昨晚有个蚊子一直叮我,害得我翻来覆去的。那个耍大刀的事,我先准备下,一定会在爹面前好好表现的。”   萧杏花自然是满意,笑道:“其实我瞧着你爹那意思,是想让狗蛋牛蛋继承他的衣钵,以后当将军的,可是狗蛋牛蛋那性子,你我心里都明白,他们是老实孩子,这行军打仗的,就怕是不行啊。”   苏梦巧听着这个,也是戳中了心事:“可不是呢,狗蛋那人,昨日里还给我说,去军营回来路上,有个生药铺子,里面的药多么全乎,说白湾子县可没这么大的。”   萧杏花闻言也是噗嗤笑了:“他们身体底子好,跟着你爹学学武艺把式,以后也好歹能保护妻儿就是,若说上阵打仗,我还真没指望呢!再说了,这太平盛世的,哪里用得着他们!”   当然了萧杏花心里还有一桩心事,却是没好对儿媳妇说出来。   当下按下不提,反而问起绣花的事儿来。苏梦巧当下便拿出一个锈图来:“娘,你瞧,这是秀梅亲手画的呢。说是到时候咱们比着这个来。”   萧杏花凑过去一看,不由得赞不绝口:“乖乖的儿,这画得也是绝了,我这乍一看,竟跟真得一样呢!”   原来这幅画,画得竟是八仙祝寿图,中间一个大红桃子,那八仙也就罢了,自然是惟妙惟肖,中间那桃子,鲜红透亮,饱满欲滴,真让人恨不得咬一口呢。   “可不是么,咱家秀梅平日里不声不响的,是个没嘴葫芦,可是真做起事来,却是不洒汤不露怯的。”   “她啊,会识文会断字的,又画得一手这么好的画儿,以前总说嫁到咱家可惜了。如今咱家不同往日,倒是也不委屈了呢。”   苏梦巧听着这话,也是笑了:“如今她带着我和佩珩认字读书的,真是有模有样。许多先生讲的学问,我都弄不明白,私下都是她再教我,不知道帮了我多少呢。只是有一桩,我瞧着她和牛蛋儿,倒不如以前要好呢,前几天我过去拿这幅画,看到牛蛋冷着脸,她站在旁边,倒是分外不自在。问她,她也不说。”   萧杏花顿时吃惊不小;“这是怎么了,好好的,两口子闹气?”   因自从来了燕京城,一路上奔波劳累,又遇到这么多事,自然没心思关心这个儿媳妇。后来进了侯府,真是许多事都要捡起来慢慢学,一家子看到什么都新鲜,以至于她还是没太注意。   苏梦巧摇头:“谁知道呢,你也知道秀梅那性子,不像我,她是有什么事都闷在心里的。”   萧杏花沉思片刻道:“赶明儿我和她说说话,好歹问问。”   到了第二日,萧杏花寻了个由头,让秀梅过来教自己认字。   秀梅也是微诧,她多少知道,这几天都是爹在教着娘认字呢。听说爹下朝回来,老两口便呆在书房里半响。梦巧偷偷地告诉她说,爹和娘如今蜜里调油似的,她亲眼看到娘坐在爹大腿上搂着脖子呢。   如今怎么又让自己来教字呢?   秀梅虽面上看着木讷,内里却是个聪慧的,当下便明白了:“娘,你是有什么事要和我说吗?”   萧杏花被儿媳妇拆穿了,当下也不尴尬,笑着道:“过来坐,咱们娘俩个好好说说话。”   “娘,你说。”   萧杏花取过旁边的一个攒心盘子来,拿了里面的蒸酥果馅饼儿来递给秀梅:“来,咱一边说一边吃。”   秀梅应命,接过来小口小口地吃。   “秀梅,你也知道的,我这是没念过书的乡下人,也不会那拐弯抹角的,如今有什么话,我就直接问了。”   “娘,说什么呢,咱们原也没什么话要藏着掖着的,你说就是。”   “好,那你好歹告诉我,你和牛蛋儿怎么了?我怎么听说你两个如今不大好?”   秀梅听了,顿时愣了下,捏着馅饼的手便停顿在那里了。   “看来这还是真有事了?”   “娘,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只是——”秀梅有些难以启齿。   “只是什么,你好歹说说。有什么为难的,说出来大家伙一起想办法;若是牛蛋儿哪里做得不好,惹你生气,我自然替你教训他。你若不说,只是不把我们当一家子了。”   秀梅苦笑了声,脸庞微红,低下头来:“娘,其实和牛蛋儿倒没什么,只是这些日子,我身上一直不好。”   “一直不好?”萧杏花听了,微楞,因为她从来没身上不好过,不懂啊,默了片刻,望着秀梅这羞红的脸,终于明白了:“怎么不好,你好歹说说。”   “滴滴答答的,一直不曾绝了。”   萧杏花想了一番,不由摇头叹息:“你既身子不好,怎么也该和我说,我自去请大夫过来给你看!还有那牛蛋儿,这个不懂事的混账,也是个贪心不足的,媳妇儿身子不好,他怎么不来告诉我这当娘的,反倒和你闹气?!”   说着就要命人去叫牛蛋儿。   秀梅见她这般着恼,连忙拦住:“娘,你且息怒,这原也怪不得牛蛋儿。他,他原也不懂得,他又年轻,他,他——也不懂女人的事儿……”   秀梅羞得难以启齿,又暗恨自己无用,说着这话时,险些落下泪来。   萧杏花哪里不知道自己儿子,必然是和他爹一样的性子。自打媳妇娶进门,怕是日日吃荤就没消停的时候,如今自然是憋屈,憋屈了难免两口子置气!   “你啊,既身子不好,早该告诉我的!”   “原本以为,以为熬几日就好了,谁曾想……”秀梅红着眼圈,泪珠儿往下落。   “罢了罢了,你先回去,好好歇着,绣寿图的事你也不必操心,且交给你大嫂和佩珩去做,你好好歇着。”   秀梅感动不已,又陪着萧杏花说了一会子话,便回去了。   萧杏花想起这事,气鼓鼓的,忙吩咐下去,只说牛蛋儿一旦回来,便让他过来这边。   又让柴大管家去请大夫,给秀梅看病。   要说起来柴大管家做事也是利索,片刻功夫便请来一个,据说还是个御医,一身当官人的打扮。萧杏花亲自带了他过来秀梅这边,把了脉。   那御医把脉了半响,最后说,这是漏症,需要好生将养。   萧杏花又把御医拉到一旁,偷偷地问:“可影响将来儿女?”   御医知道这是镇国侯夫人,忙恭敬地道:“好生将养,应无大碍的。”   应无大碍?萧杏花听了这话有些无奈,什么叫应无大碍,听着人心里担忧哪!不过这个时候也不好说什么,只能谢过御医,等人家开了调养的方子,又奉上了谢金,送走了人家。   这边秀梅身边的丫鬟自去赶着煎药给秀梅吃,而萧杏花却是心中气怒难当,好不容易到了晚间时分,两个儿子都回来了,萧杏花把牛蛋儿叫过来,好生一番骂,只骂得狗血淋头。   “你个贼杀才,媳妇既病了,你也不知道来说一声,只在那里干熬着,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看你当一辈子的光棍捣子!”   “你媳妇可真是瞎了眼,当年人家也是秀才家的女儿,知书达理的,嫁给你这个走千街串万户的,你不知道疼着,还一味只知道自己爽快!如今老娘活该给你两个耳刮子,也好让你知道,这媳妇娶进门有多不容易!”   想起过往,萧杏花真是一把泪!   “当初你这杀才,看上了人家城东客栈家的姑娘,谁知道人家根本看不中你,嫁了别人,看把你魂都给弄没了,我看着不好,才赶紧想办法给你求娶了一门。这一门亲事,千比万比,怎么就不如那城东客栈家的姑娘,是模样不如,还是性情不好!这可是秀才家的女儿,是书香门第,是读过书的!若是个男儿,说不得还能中个状元呢!你怎地就不知道怜惜?”   能给儿子娶个秀才家的女儿,这是萧杏花这辈子最说得出口的事儿啊!   可怜的萧千云,跪在门外台阶上,听得母亲说那些话,也是一脸无奈。   他是承认,这个媳妇是好,比他当初相中的玉坠儿要好不知道多少,可是玉坠儿,那是老早就认识的,是他以为自己要娶的姑娘呢!   谁曾想,人家嫌弃他家穷,根本看不上,匆忙嫁了别人。   娘帮他求娶了秀梅,秀梅这个人会读书,模样也不错,他知道是自己高攀了,也一直小心翼翼地处着呢!平日里,别说和她闹气,就是夫妻之间的事儿,他都是轻手轻脚的!只是如今,他早说让秀梅去看病,秀梅偏说过几日就好了,有心告诉娘,秀梅也不让,只说娘心里烦恼事也多,别给她添烦。谁知道一日不好,两日不好,十几日也不好,他眼睁睁地看着如花似玉的娇媳妇儿,却不能碰,自然是难受憋火。憋火了,又看秀梅一味忍着,他只能继续硬生生忍着。忍多了,难免彼此有些冷淡,谁知道秀梅看他这样,便越发委屈,那日竟然哭了起来。   谁曾想,被娘知道了,好生一通骂。   可是萧杏花却不知道儿子的苦啊,她没想到儿子对着如花似玉知书达理的儿媳妇竟然还得轻手轻脚,她只以为儿子是个粗糙汉子,把儿媳妇活生生欺负病了呢!   于是她想起了昔年的萧铁蛋,那萧铁蛋可不和他儿子一样呗。也不知道体贴人,自己想要的时候不管不顾,想要的时候哪怕是野林子里,也是抱着你往那一放脱裤子就要。   我呸!   心里气恨,不由骂道:“你这贼囚根子,怎地好的不学,只学你爹的坏!可真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说着这个,还把桌子上的花瓶儿直接扔出去,砸向了牛蛋儿。   恰好此时萧铁蛋正往回走,听着骂什么“只学你爹的坏”还有什么“上梁不正下梁歪”不免疑惑,紧接着一个花瓶儿窜出来,只砸向儿子的脑袋,他忙一个伸手稳稳地接住了。   “这是怎么了?”   他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儿子,便径自撩起袍子进屋了。   进了屋,就见萧杏花怒得脸蛋飞红霞,竖着杏眼,不由问道:“好好的,怎么发这么大火?”   “还不是你养的这好儿子!”   萧铁蛋听着,走过去,淡定地将花瓶重新放到了桌子上:“生气了可以打打儿子,左右他们皮厚肉糙的,怎么自个儿生那么大气,气坏了自己就不好了。”   萧杏花哼道:“怎么,我不能生气?还有,我摔花瓶,你却接住拿回来,这是和我对着干呢?”   萧铁蛋淡道:“这么一说,你还是继续摔吧。”   萧杏花哼哼地瞪他一眼。   萧铁蛋又道:“这花瓶其实也没什么,左右不过上百两银子吧。”   “上百两?”萧杏花大惊,不敢置信地看看那花瓶。   “我也不知,看样子是个前朝古物。”   “前朝古物?”   萧杏花忙凑过去,端详了下那花瓶,果然见这花瓶一副古朴相,还真不像是本朝寻常物。   “多亏了你接住这花瓶,要不然我就把它摔坏了呢!”   这其实也是她去库房里看到了,觉得好看,随意吩咐下人带过来放到房间里装个花,没想到竟然是个值钱货呢!   虽说现在萧杏花知道身边许多物事都值钱,可是想想刚才差点把上百两银子糟蹋了,还是有点后怕,抱着那花瓶道:“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呢!一百两银子呢!”   萧战庭一边和萧杏花说着,一边示意外面跪着的萧千云。   萧千云见此,马上心领神会,偷偷地溜走了。   这边萧杏花正摆弄着那花瓶,萧战庭道:“前些日子派去白湾子县的人回来了。”   萧杏花一听,早把萧千云那那一茬抛到了九霄云外,问道:“怎样?”   萧战庭沉吟道:“那霍家在白湾子县乃是富户,平日里倒是也本着慈善持家,家风尚可。至于那家中老六,名为霍思明的,性情良善,温文知礼,书也读得好,不论家世,倒也勉强配得上佩珩。”   萧杏花听说这话,自然是大喜:“既如此,那这件事你是允了?”   萧战庭淡望了她一眼:“我并不反对,但也不是说就此允了。既然他和佩珩有约,那总也该等他金榜题名,再做打算。”   萧杏花满意点头:“那是最好了!若是他真能金榜题名,你便是提拔他一下,从此后招了这个女婿,成就了这一桩姻缘,也未尝不可。若是他不能,咱到时候另外再寻也不迟的。”   夫妻二人就此说定了,又说起刚才痛骂萧千云的事来。萧杏花自然不好对萧战庭详细说起儿媳妇的身子,便随意糊弄道:“只是秀梅最近身子不适,我瞧着他这做人丈夫的丝毫不知体贴,难免骂了几句。”   萧战庭听了,道:“那是该骂。”   萧杏花见他这么说,不由想起过往来:“若说起当年,你也是个该骂的。”   “早知道你是个记恨的,今日不就顺便把我也骂了吗?”   萧杏花闻听不由噗嗤笑了,心情大好,睨他道:“我就骂了,那又如何!”   萧战庭见她一笑间,妩媚无双,风情万种,心中微荡,不由放低了声音,哑声道:“不如何,你想骂就骂吧。”   萧杏花听他这言语,一时有些呆住,可是仰脸看过去时候,又见萧战庭正拿眼望着自己,那眼里灼热得很。   “你嘴上说得好听,不知道的还当我欺负你呢!”萧杏花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上次你那几个朋友过来,看到咱们闹成那样,也不知道心里会怎么想!”   “你管他们怎么想呢。”   “人家肯定说你娶了个泼妇。”   “我就算娶个泼妇,于他们何干。”   这话说得萧杏花心里舒坦极了,想起那个霍碧汀,不由得斜眼问他:   “不知道那位女侯爷心里怎么想呢,估计为你打抱不平呢!”   萧战庭听此话,盯了她半响,最后竟是唇边泛起笑来,伸出粗粝的手指头,戳了戳她微微撅起的嘴儿:“老大不小的人了,这心眼怎么还米粒一般大!”   “哼,谁米粒一般大了!”萧杏花自然不认头,她才不是那小心眼的人呢。   “当年是谁来着,见我下山路上帮了村里春嫂子一把,晚上就给我使小性子。”萧战庭不免想起往事。 第42章   却谁萧战庭提起昔年的春嫂嫂,她开始还是一呆,后来很快便明白他说得是谁了。   当初村里有个寡妇,叫春嫂子的,约莫比萧战庭大两三岁吧,生得模样周正。因男人早早去了,平时家里一些力气活,难免要求助于人。   萧战庭有的是力气,为人也好,偶尔便帮她一把。   萧杏花其实心里也明白,这是应该的,可是有时候看着他帮人家,她就气不打一处来。晚上故意使些小性子,比如扭过身去不让他碰,或者把中衣的腰带束得紧紧的为难他。   他是一日不能没有的,一晚上折腾两三次也是有的,她不让他碰,他自然焦灼,呼哧呼哧喘着气,把她抱得紧紧的,说一些让人脸红耳臊的话来哄她。哄着哄着,她也就顺从了。   萧杏花想起往事,可真是咬牙切齿,扭过脸去:“狗改不了吃屎的德性!”   “杏花儿,别胡闹。”萧战庭听她说得不堪,便道:“我哪是那样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你自然是知道自己,可却不知道人家心里怎么想啊!”   萧杏花心里跟明镜似的,春嫂子年纪不小了,一双眼儿不住地向萧铁蛋身上扫,那意思更是再明白不过了。寡妇门前是非多,她自然是不希望他碰上,倒是宁愿自己去受累帮人家,也不愿意他去。   “我管不住别人怎么想,我只要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就是了。”萧战庭凝视着萧杏花,郑重地道。   萧杏花看他一本正经的模样,也是一怔,想起自己刚才满嘴的酸,且是陈年老酸,不由得自己也笑了,也真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呢。   “你只记得往日自己的话就是!”   “你啊!”萧战庭见她这样,也是笑了。他一笑,那刚硬的脸庞整个都柔和下来了。   萧杏花心里舒坦,便过来伺候着他洗漱,正好底下丫鬟端来了茶水瓜果,夫妻二人一起用了。用着间,因萧杏花知道第二日萧战庭不用上朝,自是高兴,便道;“咱家院子里那边的小河旁,不是有一块空地吗?当时说好的要在那里种点什么,前几日我让柴大管家买了些种子,昨日吩咐下去,已经让底下伙计给把地松了松土,预备着这几天就开始种了。你既然今日有空,不如过去看看,咱们就种点什么吧?”   萧战庭一听,倒是颇有兴趣:“好。恰明日我在家,我和你一起弄,再把两个儿子都叫上。”   萧杏花自然是乐意,不过却故意别了他一眼:“你可是堂堂大侯爷大将军呢,哪能干这些事?”   萧战庭哪能看不出她那小心思呢,随手拿起一枚通红的果儿放她嘴里:“你是一日不揶揄我,便觉得闷是不是?你既要做,我自然随着你。”   他这话说得虽然语气并不好,不过她却心里甜滋滋的,将那果儿咬在口中,酸甜甜的,很好吃。   “那明日就靠你了!”      因这日是沐休,不光是萧战庭不用上朝,两个儿子如今得了一天休息,反倒是女儿媳妇的,还得读书识字呢。   “你说得原本也对,咱以前在镇子上县里,自是能随心所欲,只是如今终究和以前不同,我可得拘束着她们点,一则是以后不能丢了千尧千云的脸面,二则是她们好了,咱们这一大家子才能和睦过日子呢。”   “嗯。”萧战庭其实对她是极为放心的。   年轻那会儿,她虽然话不多,可是什么事儿该怎么做,什么话儿该怎么摆,都能应付得妥妥帖帖。至于他娘那个人,他是知道的,大体上是个良善的,可是小事上总是存着点小私心。作为儿媳妇,或许多少有些委屈吧,但是她从未给自己诉苦过,反而能把那当婆婆的哄开心了。   村里老人说,杏花儿是个识大体的姑娘,凡事都能看得开,做什么都有分寸。   当时他听到这话的时候,自然是知道他的杏花儿,她那小性子,只对自己识。   他也信她,知道既然来了这燕京城,乍入了这侯门陌生之地,她也能应对得极好,再慢慢地把媳妇女儿都拘束了,好好管教,不至于让人看了笑话去。   “这燕京城里不比我们乡下地方,女子也是可以有些机遇的,我也会寻觅着看看,若是有好的,会给她们留意。至于你,总得试探下她们的意思,再品度下性情。”   “这个你说得在理,如今先在家里好生识字,等好歹能把书念通顺了,我再做打算。”   萧战庭点头,一时不知道怎么想起了个事,却又道:“他们都还年轻,不着急,不必——”   他话没说下去,可是萧杏花一看他那意思,就明白了。   这是说年轻,不着急抱孙子吧?   “如今年轻着,先随意吧,若是有了自然好,没有,便好好读书识字。”他淡声这么道。   萧战庭这一说,萧杏花算是彻底明白了。   想起来,她年轻那会子,还没和萧战庭圆房的时候,大概也就十四岁多吧,便早被他摸遍了的。只是他顾虑着她疼,没敢摸进最后一道门罢了。   本来两个小的私底下摸摸亲亲,她也还算欢喜,被他那么咂摸着,多少有点滋味,搂着脖子乖乖地叫声好哥哥,也是无尽甜蜜。谁曾想,也不知道怎么那当婆婆的就看出了端倪,后来有一天在吃晚饭的时候便说,让萧战庭和自己都搬到西屋去住。   西屋那里有一个土炕,不算大,但是两个人怎么也能住得下。   当时她一下子脸就通红,红得像山里熟透的樱桃。   她知道,她这婆婆,是看出来了,看出来她和萧铁蛋私底下早有了什么。   这是让她圆房呢。   萧杏花想起过去,叹了口气。   圆房了后,这日子就难捱了,那铁蛋真跟个大铁蛋子一样,能把人弄死,偏生她又是易怀的,用别人打趣的话说就是种多地好,这身子轻易就怀上了一胎。那个时候才多大,就挺了大肚子。   十五岁生下了头胎狗蛋儿。   她也常觉得,若是能晚几年圆房,她还能过几年省心日子呢。   不曾想,如今萧战庭竟主动提出这话,可以晚一些抱孙子。   她斜眼瞅他:“难得你说这话呢。其实我也想着,如今秀梅身子不好,且得调养着呢。我瞧着梦巧儿两口子倒是好得很,吵吵闹闹过去就没事了。若是他们先有了,秀梅牛蛋那边怕是心里也觉得紧。心里琢磨着这个,只是到底是儿媳妇的事,不好和你商量呢。”   她之前还骂他,说他上梁不正连带得下梁也歪,不曾想这也有让人心里舒坦的时候呢!   “以前,自是委屈了你。”萧战庭想起过去,也是没言语了,毕竟都过去了,他便是后悔,也没得弥补,只能以后再不让她受什么委屈了。   其实萧杏花吧,说话是泼辣,可是心里却是另外一回事了。便是骂了这男人,一听他说这话,顿时心里便软下来。   毕竟听这男人说个软和话也不容易啊。   她心里暖和,便笑了笑,对他说道:“少说这些有的没的,赶紧给我把种子种下去才是正经!”   “嗯,好。”   他看了她一眼,这么说。   萧杏花开始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之后总觉得怪怪的,好像她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儿,不过后来因着忙起来,也就不去想了。   因两个儿子都在家,这倒是好了,有了三个壮劳力。   萧战庭是换下了往日金贵的袍子,换上了一身短打的利索衣衫,还用个绑带把裤腿儿扎起来。萧杏花远远地看着,倒有点像他年轻时候的样子呢。   两个儿子也都学了他们爹,是一般的装束,可真是上阵父子兵。   萧杏花得了这三个兵,自然高兴,便指挥着说:“我瞧着柴大管家已经命人浇过水了,并松过土,可是我拿着终究松得还不够,你们几个拿了锄子,先把这土好生翻一翻。”   萧战庭听了,便带着几个儿子去干。他是当爹的,两个儿子自然都听他的话,于是便见他在那里分了个共,谁去翻这块,谁去翻哪块的,分工完毕,便埋头干起来。   萧杏花自然是不干这辛苦事,乐得坐在地头上。   丫鬟们懂眼色,早给她拿来了一把藤椅,她舒服地坐着,品着冰糖菊花凉茶,再随手嗑几个瓜子,心里却琢磨着,哪块地该种什么。   那片挨着小河流的地儿,可以种一些甜瓜白瓜还有茄子什么的,旁边靠着几棵大柳树呢,顺着大柳树搭个木头架子,架子上再架起来一些葡萄秧子,到时候葡萄爬满了藤,可以下面放张藤椅,或者做个秋千,慢悠悠地在里面乘凉,到时候还可以饱览园子里的花啊草的,再看看树啊河的,实在是不比当初在大转子村要差呢。   而这边靠近路边的地儿,再栽几棵树,樱桃树橘子树的,都来几棵,养上个大几年,等狗蛋牛蛋儿他们以后有了儿女,还能爬树摘果子吃呢!   这么美滋滋地想着,旁边体贴的丫鬟还拿了一个桃花扇,从旁边轻轻地给她扇着。   她乐了,想着她如今可是当家奶奶的气派呢,可真是享福了,于是在这满心舒坦中,去看地里埋头干活的那三男人。   两大一小。   那两个当儿子的论起体型来,还真是不如呢,看来果然得让他们爹好生磨炼磨炼。   这么想着,她不自觉地把目光落在自己男人身上了。   男人半弯着腰,挽起袖子,露出半截子黝黑结实的臂膀,大手牢牢地握着铁锨,正在那里卖力地干着。他的胳膊是极为粗壮的,铁锨在他的使唤下非常精准地翻着地上的泥土。   他这些年没闲着,行军打仗什么的,那身体真是越发健壮了。如今天热,他穿得是薄短打劲装,汗水出来,后背湿了一片,裤子也湿了,半黏在身上,凸显出他大腿上虬结的肌肉块,看着都是鼓鼓囊囊的力道。   萧杏花不自觉便想起来,那日她要给他下药的,便坐在他大腿上。那大腿又硬又烫人,坐在上面倒像是骑着一条火龙。若是侧坐着也就罢了,若是岔开来坐,倒是要把腿分开许多才行。   老早以前,她其实就拿手比划过,知道这男人的大腿真是比自己的腰粗,粗多了,也结实多了。所以他稍动一下,她腰就颤悠悠地晃荡。   这么想着,她就脸红了。   关于那晚的事儿,她是失态了,控制不住地哭叫起来。要怪就怪那一声老鸹叫,害得她想起过去的一些事来。其实这么多年了,酸甜苦辣不知道多少,她早忘差不多了,也觉得自己根本不在意。   别说没把她怎么着,就是被人家欺凌了,也不掉块肉,值得记那么多年吗   也可能是重新有了他,心里有了依靠,便不自觉地变得脆弱起来,想着左右他能护着自己,开始恣意起来吧。   有人疼的孩子爱哭,这个道理她是知道的。   他倒是真没让她心寒,是打心底没嫌弃她的样子,硬生生地忍着憋着,却把她每晚都抱着。有时候她都睡着了,迷迷糊糊地知道他没睡,就那么从背后搂着她,轻轻地用唇亲她的脸,亲她的鼻子。   他动作特别轻,可能是怕惊醒了她吓到他。   这个时候她也会心疼,心疼这个男人。   他那德性,看样子这些年就没变过。   谁也不是木头桩子,被个火烫火烫的铁头熨帖着,她哪能不知道。 第43章   谁也不是木头桩子,被个火烫火烫的铁头熨帖着,她哪能不知道。   不过这一次,心里到底是有了盘算,他不迈出那一步,她是便先不说了。   就看这事能熬到什么时候吧!反正她是不着急的。   正想得入神呢,就听到一个声音在他耳边道;“杏花,口渴了。”   啊?   她猛地听到这个声音,扬起脸来看过去,在这日头底下,就看到男人刚硬的脸庞上流着汗珠,顺着脖子往下淌。   也是什么人什么心,她呼啦一下子,脑子里便有些犯浆糊,竟然想起了以前的事来。   “嗯?”他看她睁大眼睛怔怔地望着自己,不免挑眉。   她一下子清醒过来,低下头,不自觉地便觉得耳根都烫得疼,赶紧亲自倒了几杯茶水,其中一杯捧给他,又招呼两个儿子过来:“歇一会儿,喝点茶水!”      在三个男人的辛苦下,这地算是松个八九不离十,之后男人们照样忙碌,萧杏花可就没有之前那么自在。每日吃过了早膳,两个儿子出去兵营里被操练了,或者在家习武识字的,两个儿媳妇并女儿都去学字,唯独她,跑过来亲自挽起袖子干活。   她伺弄过庄稼的,喜欢干这个,看着种子埋下去,绿油油的小苗儿拱破了土壤出来,之后便慢慢长大,最后结出瓜果,她心里就高兴。   她也找来嬷嬷,和她们好生说说话,知道家里几个媳妇女儿如今的情景,该怎么教导,做到心里有数。这几日梦巧儿倒是比以前听话了许多,在嬷嬷地教导下,开始懂规矩起来,仪态身姿都看着像个少奶奶了。只是总有些黑眼圈,她问了几次,她支支吾吾的不说,于是萧杏花反倒以为是自己逼得太紧,只好告诉嬷嬷好歹给大少奶奶歇息时间,可别给憋坏了。   至于她自己,萧战庭是说要教她认字的啊,她晚上跟着萧战庭学几个字,白天就拿着账簿子看看。账簿子上的字能认齐全,自己应该也学得差不多了。   日子就这么过去,转眼间,已经是太后娘娘的六十大寿了。   梦巧和佩珩已经把那副祝寿图锈好了,绣工自然是上乘的,上面的八个神仙并个大仙桃都绣得活灵活现。萧杏花欢喜地拿给我萧战庭去看:“这可是没折损你的颜面吧!”   萧战庭自然是知道这些日子萧杏花的辛苦:“这个自然是好,只是下次可不要为了个寿礼如此大费周折了,仔细毁了眼。”   萧杏花听了这话,自是十分受用。   其实这些日子,两个人可真是好得蜜里调油似的。   萧战庭每日都会教她认字,两个人一起吃着饭,说说话儿,晚上再一起上床睡觉。   睡觉的时候他都会抱着自己,有时候自己在他怀里拱一拱,他还会拍拍自己的后背。   这让她想起了自己很小很小的时候,那个时候的萧战庭对她这个小妹妹可是疼爱得很呢。   她心里喜欢,便随口道:“其实也没什么,又不像以前那会子,做个针线活都要在桐油灯底下,那个时候没毁了眼,现在亮堂堂的夜明珠用着,哪里能毁眼呢!”   这话一说,两个人不免都想起了过去。   过去萧战庭的衣服哪里破了,都是萧杏花亲手缝补的。   从她六七岁学会了针线,就开始帮他缝缝补补了。   有时候入了秋,婆婆还没来得及给他做新棉衣,眼瞅着旧棉衣是再也穿不进去了,她就紧赶慢赶地给他做新的。   白天要干活,没时间做,便晚上就着豆大的一点桐油灯熬夜给他做。   做好了,他穿上,不再挨冻了,她揉揉发红的眼睛,心里也高兴。   想起过去,彼此都安静下来了。   萧杏花默了半响,最后受不住这近乎凝固的气氛,故意笑了笑:“赶明儿再找几个夜明珠,那个确实亮堂!还要几个月光石,那个放在床头,夜晚里猛地看了也不晃眼”   “嗯,好。”   萧战庭看到,萧杏花的眼圈也有些发红,不过她既然不想提了,他也就不再提。   “佩珩梦巧她们,都准备妥当了吗?”   萧战庭知道为了这次太后娘娘六十大寿,她可没少折腾。   用萧杏花的话说,这是她们进了城后,第一次见那么多的侯门贵族,总是要体面一些,免得被人小看了。   其实萧战庭想说,既是身为他萧战庭的妻儿,便是破衣烂衫去了,也没人敢笑话的。可是她既希望打扮得体面,他也就不说什么。   她爱花银子买买买,他就让她随意去买,反正他现在有的是银子。   她若要悉心给太后娘娘准备寿礼挣面子,他也就随着她。   “那是自然,我让如意斋给她们几个各打了几副新鲜花样的头面,又裁制了新衣裳。另外手底下丫鬟到时候谁跟着去,去了怎么和人见礼,早就练了好多次了!”   “嗯,那就好,对了,上次你说秀梅身子不好,如今可好些了?”   “好多了,柴大管家请了御医开了方子调理着,我前几日问过,说是比以前见轻了。”   只是看着秀梅,总觉得她眉眼间还是带着愁绪,萧杏花心里估摸着还是夫妻之间的事儿不够好,不过没办法,身子总是要慢慢养,她这当婆婆的,除了教训下儿子,一时也没什么能帮上她的。   “我让梦巧多和秀梅说说话,开解开解她,想着过些日子就好了。”萧杏花叹了口气:“说起这秀梅,其实是个聪慧细致的,会读书识字,又会画画,可是这读书人儿啊,自有读书人儿的毛病。就是太过于细心了,芝麻点大的事儿就会放在心里,也容易钻牛角尖。其实我想着,这事若是搁在梦巧身上,真得敞开来和咱家千尧吵几句嘴,估计也就没事了。”   偏生秀梅喜欢憋在心里,憋久了,两口子闷着,自然凭空生出许多嫌隙来。   萧战庭笑看了她一眼,怜惜地摸了摸她的头发:“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也不要太过操心,这都是芝麻小事,时候长了就没事了。年轻夫妻,哪有不闹气的。”   萧杏花闻言,想想也是,噗嗤笑出来:“说的也是,难得你都是当了大侯爷的人,还能说出这理来!”   两口子正说着间,便听到外面声响,原来是萧千尧萧千云夫妻并佩珩,都已经准备妥当,前来等着父母一起过去宫里。   因萧战庭还没穿戴妥当呢,丫鬟们取来了朝服和靴子。萧杏花因刚才和他说了那会子话,看着自家男人,也是心里柔软,便过去接了靴子道:“我给你穿吧。”   说着半蹲下去,帮他穿那靴子。   这种男人的靴子自然和女人的不同,下面打着铁钉子的,又是牛皮的,沉甸甸的,她捧着一双鞋,好不容易才把他那双大脚套进去,接着又套另一只。   一边穿着,一边随口叨咕道:“你这脚底啊,硬邦邦的,一看就是长年操心不得清闲的,改日我帮你好好按按修修。”   萧战庭低头看着她蹲在那里的样子,乌发金钗遮挡了视线,看不清她的神情,只觉得后脖颈那里掩映在黑发和衣领间的一抹白嫩。   一时不免心荡神摇,想着这女人平时一副市井泼辣样,如今给自己穿靴子时,却是这般温柔,依稀仿佛昔年那个乖顺的萧杏花。   这边萧杏花倒是没多想,穿了靴子,又去旁边檀木架子上给他取朝服。   “这是怎么了,傻看着我做什么?”   “没——”萧战庭回过神来,想起刚才她的话,便随口问道:“你还会修脚?”   “是啊,以前特意学了,给……”   话说到一半,她一下子就没声了,拿着朝服的手停顿在那里了。   她是给人修过脚。   可是这种事,是不好说给萧战庭听的。   给人修脚,这是下九流的活儿,比剃头的还不如呢。人说剃头是站着给人剃头,修脚却是跪着给人修脚。   这样的活儿,若是男人做,乃是下贱之人,若是女人做,自然会引来别人的猜忌和遐想,哪怕你只是想跪在那里多挣几个铜板。   不管怎么说,萧战庭都是堂堂镇国侯,便是他再不忘糟糠之妻,便是他再不忘昔日情义,可是自己的夫人曾经跪在那里给人修过脚,这种事,却是怎么也不好让他知道的。   别说是他一个大侯爷大将军,便是寻常男人,怕是也要深以为耻了。   “特意学了,给几个孩子修过。”萧杏花不经意地笑笑,对萧战庭这么说。   萧战庭没说话。   萧杏花有些尴尬,借着手中的蟒袍掩饰着心思,笑着嗔怪道:“傻愣在那里做什么,还不赶紧穿上。”   “嗯。”他伸出手,就着她的姿势,让她帮自己穿上了蟒袍。   这蟒袍是御赐的,上面绣着四趾蟒,只比皇家的龙少了一个脚趾头而已。   这已经是位极人臣了。   萧杏花没看萧战庭,一边帮萧战庭穿着蟒袍,一边盯着上面的锈蟒。   萧战庭任凭她摆弄着自己的衣袍,却低下头来看她。   她面上眼里依然带着笑,看不出任何异样,可是萧战庭就是知道,她一下子没了之前的兴致。   或许是因为她瞒了自己什么。   萧战庭有些无奈。   其实他已经说过,无论什么事,都没关系的,去做过下九流的修脚女又如何,她依然是他的杏花儿。   只是她总是不记得,或许也还是不相信他。   不过想想,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她不想让自己知道的事,他就假装不知道好了。   萧战庭一脸平静地握住了萧杏花的手,仿佛没有察觉到她的些许失落,淡声道:“走吧,外面车马早已经备好了,儿女们也等着呢。”   “嗯,好。”萧杏花笑得平静。      萧杏花陪着萧战庭走出房间,几个儿女都在了。两个儿子如今穿着锦袍,双肩清宽,腰板挺得笔直,看着再不是往日走街串巷的模样。也或者是最近这些日子跟着他们爹练武的缘故吧,竟看着添了许多威风。   两个儿子旁边的媳妇呢,都是一样的头面,外人瞧着就知道这是妯娌。只是同样的头面打扮在秀梅身上,看着清秀文雅,到了梦巧那儿就凭空变了模样,十分端庄大气。   再看自己女儿佩珩,娇滴滴的小姑娘,十五岁,正是最好的年纪,这些日子嬷嬷悉心调理,好汤水养着,那皮肤娇嫩嫩的像豆腐,穿着绫罗,戴上珠翠,抿着唇儿笑盈盈站在那里,活脱脱一个大家闺秀,比她之前伺候过的富人家女儿还贵气呢!   萧杏花看到这一众儿女媳妇,自是十分满意,当下原本心里的那点失落顿时烟消云散了。   儿子媳妇女儿都齐刷刷上前拜见了,一行人等坐了软轿前去大门外换乘马车。   萧战庭带着两个儿子骑马,萧杏花和媳妇女儿坐轿子。   坐在轿子里的萧杏花撩起轿帘儿往外看,入眼的自然是一派锦绣繁华。路旁不知道多少行人纷纷驻足,也有的窃窃私语,一脸艳羡。   萧杏花从帘缝里望着这街旁人们,一张张的面庞,忽然觉得那些人正是过去的自己。   曾经的她,站在街头,翘首看那些骑马坐轿的贵人路过,四人抬的大轿子,前后拥簇的人群,看着气派极了。那个时候的萧杏花也会对自家儿子随口说一句,看到没,你们天天念着说要牛车,人家贵人骑马坐轿,根本不做牛车的。   她没想到,有一天她会坐在轿子里看着外面,成为曾经她艳羡过的那个贵人,让和她以前一般的行人艳羡。   人这一辈子啊,你永远想不到后面有什么际遇等着自己呢。   更没想到,曾经张嘴就被她念叨死鬼的男人,竟然成了人上人。   萧杏花将额头抵靠在轿壁上,感慨不已。   正感慨着,她却仿佛听到人群中一个声响,隐约喊着她的名字,那声音中透着几分熟悉。   一个激灵,忙悄悄地往外面看过去。   外面有赶路的也有行脚的,更有叫卖的,一张张脸,并寻不着她以为的那人。   心里有些失落,又有些庆幸。   庆幸过后,又不免惭愧自责。   若真是他,既然来了,总该见见。   当初在白湾子县,他不知道帮了自己多少呢,又是自己的救命恩人,结果后来自己和萧战庭相认,那晚想偷偷过去和他说句话儿,谁知道到了他家,竟被告知他被县太爷连夜派出老远出公差去了。   以至于临走前,都没能见上一面呢。   正想着呢,身边的佩珩却忽然道:“娘,你瞧,那不是罗六叔吗?”   萧杏花一怔,随即转头看过去,帘子掀开时,恰看到那边酒楼底下,在一众人中,有个男子正翘首看向这边。   四目相对间,她看到了他,他也看到了,两个人隔着这么多人,谁也不曾开口。   其实轿子在稳健地前行,罗六所在之处又是人潮涌动,是以这四目相对,只是一弹指的功夫而已。   待到萧杏花反应过来,再想看过去,茫茫人海中,却是再寻不到那人踪迹。   “娘,真的是罗六叔呢!”佩珩分外惊喜。   罗六叔人是极好的,总是给她带些瓜果布料过来。   她知道罗六叔是好人,也真心对娘好。   要不是忽然认了一个爹,怕是罗六叔选好了宅院,他们一大家子全都搬过去了。   “看花眼了吧。”萧杏花没笑,随口这么说道。   “娘,我没看错,真的是罗六叔,他刚才还看你呢!他是不是来燕京城找咱们啊!当时家里出了这事,罗六叔正好派出去办案子,咱们都没来得及和他告别,他一定担心着咱们呢。”   “闭嘴。”萧杏花绷着脸,忽然这么道。   “娘?”佩珩没想到娘忽然对自己这么凶,诧异地看向自己娘。   “记住,你刚看错了,那不是你罗六叔,你罗六叔在白湾子县呢,怎么会来咱燕京城。”   “好……”佩珩见娘这么说,也就低下头,温温顺顺地道:“是,娘,我记住了,那不是我罗六叔,我罗六叔在白湾子县办案子呢,不会过来这边。”   萧杏花刚才对女儿凶,其实有些歉疚,不过想想罗六的事,又觉得心乱如麻,便干脆抿着唇儿不言语了。   萧战庭那人,若是知道罗六的事,还不知道怎么想的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现下只能先不认了。   回头找个时间,看看怎么见罗六一面,好歹……好歹把这些年的事都掰清楚了吧。   而就在萧杏花在那里兀自伤神的时候,骑在大马上的萧战庭正拧眉沉思。   刚才的那一幕,自然全都落入了他的眼中。   他也约莫知道,那个在人群中张望着自己妻子的男人,叫罗六。   那个升职了都头,积攒了银子,满心以为盘下个临街大宅子,把萧杏花娶进门,再给两个儿子开个小生药铺子,从此后一家人过上好日子。   这个男人把一切都盘算的这么周到,可是他却忘记了一件事。   女人,不是他的,儿子媳妇女儿,那也不是他的。   自己机缘巧合路过白湾子县,认下了自己的妻儿,于是这一切,都注定和这个叫罗六的男人再无瓜葛了。   那是自己的女人,自己的儿子媳妇女儿。   萧战庭攥着缰绳的手青筋微微凸起,咬牙想着,便是杏花儿心里还惦记着那罗六,那又如何,他是最明白杏花儿的性子了,守着这泼天富贵,她是绝对不会回头去找那罗六的。   想到这里,他原本应该宽慰几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有一根不大不小的刺儿,插到了他的心口,一呼一吸间,便是隐约的痛意。 第44章   一行人等来到了正阳宫,从正阳宫们进去,浩浩荡荡地,随着其他一众前来做寿的人,被迎去了今日的宴会主场太和殿。   萧千云萧千尧两个跟着他爹过去了,应是和男人们混去了。而萧杏花则是带着两个儿媳妇并女儿,前往太和殿的后堂,那里是招待今日女宾的地方。   萧杏花虽说来过一次这宫中,可是上次急匆匆的,哪里有心思看路呢,如今一路跟着指引太监进去,东看看西看看的,不免赞叹连连,想着这宫里就是富贵堂皇,可不是普通人家能比的。   梦巧佩珩等,自然都是战战兢兢。她们从来都觉得这皇宫是戏文里才有的,她们这等小门小户,便是摸摸皇宫的大门都是痴人做梦,更不要说进到这皇宫里,还被人一脸恭敬地迎过来了。   “认个侯爷爹,可真好!”梦巧再一次知足地感叹!   “可不是么,我只觉得仿佛做梦,这皇宫竟然像咱年画上神仙住的地方呢。”佩珩想起了自家墙上糊的年画。   “你们两个啊,别一副没见过世面的小家子样儿,你们好歹学学秀梅。秀梅这才像侯门媳妇呢,要矜持大气庄重,知道不知道?”萧杏花无奈,只好低声念叨了梦巧和佩珩。   梦巧低声一笑;“娘,我们知道了,我们多跟秀梅学学就是了。”   秀梅听了这话,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娘说得哪里话,你们也知道,我素来不爱说话,多亏了大嫂凡事都带着我呢。”   萧杏花听这话,看了她一眼,不免有些意外。之前没细看,如今距离近了,这才发现脂粉底下,眼窝子处有些发暗,这显然是没睡好觉。   只是在这皇宫里,她也没时间细问,便笑着道:“都是一家子的,少来这客套话儿,这次咱来宫里,我估摸着什么妖魔鬼怪都能碰到,你们可给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挺直了腰板,记住了嬷嬷往日所教,莫要让人看扁了去!”   她心里想着,这出席寿宴的怕都是有头面的人,这其中自然是好的,可是应该也颇有一些,看不上她们这一家子吧?   梦巧却误会了婆婆的心思,不由笑道:“娘,你且放心就是了。那些莺莺燕燕的,哪里值得娘你费心。如今既让媳妇碰上,若是哪个还敢打公爹主意,自然是铜齿铁牙,把她们气个七窍生烟,看还敢不敢找茬。”   萧杏花听儿媳妇这么说,心中不免感叹,这儿媳妇都是一心护着自己的,难为她这一片心,也就随她去了。   一行人等继续往前,便来到一处金碧辉煌的殿堂,旁边有齐刷刷的宫娥,还有许多新鲜绫罗挂在树上,看着富丽堂皇,十分惹眼。   “我的乖乖,这是银子没处使呢,竟然给树穿上了绫罗绸子,人都没穿这么好看的。”梦巧咂舌。   “这个就是太和殿的后堂了,太后娘娘今日就在这里等着咱们过去拜见,你们机灵着点吧。”   梦巧点头:“我们知道的。”   眼前这院子里有石桌石凳,也有凉棚,许多穿戴华丽的女子正三五成群地在那里说话,萧杏花也不认识谁,便径自往前走,谁知道因贪看那景致,无意中便走到一处凉亭旁,那处倒是偏僻,还有一群女人正在说话呢。   “听说这位镇国侯夫人也要过来祝寿呢,你们且等着看热闹吧!”   “这就是了,听说这位镇国侯爷,是草根出身,没什么家底子,他在家里娶的那夫人呢,还是个童养媳。这些年在乡下待着,别说见过世面了,怕是连字都不认得。”   “还有呢,他们家两个儿子都娶了媳妇,你们猜娶的什么媳妇,听说也是县里小门小户的,什么屠户之女,什么落榜秀才家的女儿!”   “噗,也亏得镇国侯爷那般雄才大略,如今生生地进了村妇窝!这好好的一块羊肉,怎么就进了狗嘴里。”   “自古说得好,骏马却驮痴汉走,美妻常伴拙夫眠,如今倒是反了来呢!”   听着这话,萧杏花和儿媳妇不由得面面相觑,敢情人家是当面议论她们这一家子呢!   岂有此理。   虽说被这样议论,早在意料之中,可是亲耳听到,任凭谁也不会痛快。   梦巧脾气急,当下脸色难看,就要冲过去。   萧杏花拽住她,给她使了个眼色,梦巧顿时心领神会。   于是那群正谈论得热闹的贵族妇人,就听到花丛后面有人在说话。   “娘,我听说啊,咱镇子上总有些愚妇,镇日里无所事事,专门爱说些东家长西家短的,说起来也是好笑呢。我就不明白了,别人家的事儿,关她啥事儿,何必乱嚼舌根子呢!”   众贵妇正说得热闹,忽然听到这话,便顿时有些不是滋味。   这话说得,分明是什么镇子上的,怎么却让人觉得暗藏机锋呢?   谁知道接着又听到有个女人讲道:“我的孩儿,你哪里知道呢,这世上总是有些人,夫君不疼,儿女不孝,这日子过得不如意,就盼着别人也不好,专爱说些别人的家长里短给自己找乐子。这样的人啊,最是上不了台面,你可不能和她们一般见识,以后遇到,定是要躲得远远的,免得沾染了晦气!”   “噗,娘你说的是呢,咱们全家和睦,父慈子孝的,这日子过得舒坦,自是没心思专看那东家长西家短的。”   刚才说话的那几个贵妇听得此言,顿时一个个脸色难看起来,都不由得抬眼想看看,这是哪家的宝眷,竟然在这里指桑骂槐的。   个中就有一个叫安南侯夫人的,打眼瞧过去,一瞧吃惊不下,连忙对那几个说嘴的使眼色。   其他贵妇顿时明白过来,当下不敢作声。   一群人正沉默着,萧杏花却大摇大摆地走过来了:“诸位夫人,怎么坐在这里,还不进去?”   “进,进,我们这就进去……”   其实说这话的不过其中三两个人,此时那几个人被当事人抓个正着,都分外尴尬。   萧杏花打眼扫过这一群人,把她们的面目都记住了,之后大方地笑了笑,告辞而去。   待到眼瞅着萧杏花等一行人都走过去了,才有人小声说:“刚才走在前头的那个,就是那位镇国侯夫人,后面跟着的是她的儿媳妇并女儿。”   “我瞧着这模样,倒不像是个寻常村妇啊!”   “呵,就算模样长得好,那又如何,看看刚才她们那言语,分明是嘲讽咱呢!”   “这,这可如何是好,咱们背地里说话让她们听去了呢!”   “没事,听了又如何,她不知道咱们是哪个吧。”   嘴里怎么说,其实心里还有些忐忑的,毕竟这镇国侯在朝中的地位大家都是知道的,得罪谁不好,得罪他们家,那可不是寻常官员能惹得起的。   那安南侯夫人,平日里最为谨慎的,刚才那几个人说话,她并没有多说,如今却觉得那位镇国侯夫人好生也把她打量,心中不免有些不安,想着别好端端被连累了去。   倒是旁边的一位,是汝凌侯夫人的,正自坐在那里吃着果子,原本对刚才闲磕牙的几个夫人便是心里暗暗有些不以为然的,此时见了她们的忐忑,不免笑了:“依我看,这位镇国侯夫人,倒是个有意思的人呢!”   安南侯夫人从旁道:“看着一点没有乡下的小家子气呢!”   人家竟然是当场揭穿,丝毫不给这群人留情面,而且大大方方地过来看了看,那是一副我今日算是记住你们了的样子,可真真是……倒把刚才乱说话的几个给比下去了!      萧杏花带着媳妇女儿走远了,这才回头问:“可记住那几个人的面目了?”   “记住了。”   “记住了就好。这些人啊,分明想看咱们热闹,以后遇到了,也不必对她们客气!”   “娘,我们知道的。”   萧杏花满意点头,又随着那指引太监径自进了正阳殿,就有几个宫人在此迎接,那宫人知道这是镇国侯夫人来了,连忙道:“太后一早还念着夫人呢,既来了,快快请进去吧。”   萧杏花笑着谢了:“有劳姑娘记挂。”   说着,一行人等,径自进了大殿。   她这一进去,旁边等着的诸位太太小姐的,不免窃窃私语。   因大家都是早早来了,三五成群,只等着稍后太后娘娘挨个接见,不曾想,这位刚来就直接领进去了。   偏生还是个眼生的,不知道是什么来历,竟然让太后如此青睐。   于是就有人暗地里说:“这就是那位镇国侯夫人。”   “原来是她……”   众人有羡慕的也有不屑的,羡慕的是因为知道那位镇国侯的权势,可真真不是寻常人能比,不屑的是到底出身市井,难登大雅之堂。   却说萧杏花带着女儿媳妇进了正阳殿,便见太后娘娘穿得金碧辉煌坐在正座,旁边又围绕了一群穿金戴银的人。   她看得眼花缭乱,只觉得这阵仗实在是大。   不过身为这新晋的侯夫人,自然不能露怯,况且还得给身后的媳妇女儿壮胆呢,当下便大方走上前,规规矩矩地带着孩儿们拜见,并呈上了给太后娘娘的贺礼。   “太后娘娘万福金安,太后娘娘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这些话都是提前教过的,后面的媳妇女儿也都跟着跪下,齐声说了起来。   太后娘娘笑呵呵地道:“快起来吧,我瞧着你身边这几个花团锦簇的人儿,应是家里的儿媳妇并女儿了。”   一时萧杏花站起来,这才笑着道:“这是大儿媳妇梦巧,这是二儿媳妇秀梅,还有这个是小女儿,名叫佩珩的。”   太后娘娘听了这话,细细看过去,先看梦巧和秀梅,最后那目光便落在了佩珩身上打量。   佩珩生得窈窕秀美,如今着意打扮,自然是姿色生人,低头垂着颈子站在那里,整个人粉雕玉琢的,格外可人。   太后娘娘不免啧啧赞了起来,笑得越发慈爱,招呼着道:“是叫佩珩吧,走近前来,让哀家瞧瞧。”   佩珩羞涩地看了眼母亲。   萧杏花笑着道:“太后娘娘疼你,你过近前来。”   说着又对太后道:“娘娘可莫要笑话,可怜这孩子生在小门小户,没什么见识,难免害羞。”   太后娘娘却笑着道“这是说哪里话,我瞧着佩珩这模样,生得真是好呢。”   说着时,佩珩已经走到了太后娘娘跟前,盈盈又拜了一拜。   太后娘娘握住了佩珩的手,仔细打量了一番,又看了看她这模样,不由笑道:“这姑娘生得可真是好呢,比我手底下几个孙女儿还要体面一百倍!”   萧杏花听闻,不免噗嗤笑了:“太后娘娘,瞧您说得,她不过是寻常小姑娘罢了,哪里及得上公主郡主一根头发丝丝。”   面上这么说着,心里却有了几分疑惑,想着太后为何对自己女儿如此看重,不过此时也不好乱猜,只能暂且按下来。   太后娘娘却是分外喜欢佩珩的,拉着佩珩的手,又着意问了年纪,在家做些什么,佩珩少不得一一答了。   说着话间,太后娘娘又看起那寿礼来,听说这是萧家儿媳女儿亲手一阵一阵绣得,不免越发喜欢。   “其实女人家做些这针线活,才是贤惠的样子。只是如今咱们这京城里的女人啊,总是没这耐心,倒是把什么弹唱当做正宗,要我说,那才是歪门邪道。”   她看着这锈图,越看越喜欢:“这绣工真是好呢,活灵活现的,难为你们一片用心。”   萧杏花笑着应承道:“太后娘娘不嫌弃就好,我等见识浅薄,也拿不出什么好东西,只是自己锈个寿图,尽心罢了。”   太后娘娘听得喜欢,又问起这东西怎么锈的,拿着不舍得放手。   接下来各家女眷纷纷进来,三五成群进来给太后娘娘祝寿,每个人自然都献上了寿礼,金银宝物名家字画应有尽有,只是倒没哪一个,是如萧杏花这般亲手做的。   几个人正说着,又是一拨进来祝寿的,萧杏花打眼一看,竟觉眼熟,仔细一想,乐了,这不正是刚才嚼舌根子的几个妇人吗? 第45章   太后娘娘一听,不免有些意外;“怎么,你倒是认识?”   她只当萧杏花来了燕京城没几天,应该是谁都不知呢。   “倒也谈不上认识,只是刚才在外面,听着几位夫人在那里闲聊,觉得有趣,就随意听了听。”   她这话一出,那边礼部侍郎的家眷,还有安南侯的夫人,顿时脸色都变了。   那礼部侍郎的家眷想的是,原本不过是随意说说罢了,哪知道竟然让听了去。让这村妇听了去也就罢了,谁知道这村妇竟然是个小肚鸡肠,刚刚挤兑了她们一番就罢了,现在竟然要在太后娘娘面前告状吗?   那安南侯夫人更是心里暗暗叫苦,心说人家说,她坐在旁边,也不好阻拦的,谁曾想,真得被连累了去?若是她在太后面前说一句两句不好听的,那她岂不是太冤了?   “喔,这倒是巧,都闲聊些什么啊?”   萧杏花笑了笑,看向那几个夫人,满意地看着她们几个脸色如纸地站在那里。   她眨眨眼睛,笑着道:“其实也没什么,不过听着聊些京城里哪家铺子的料子好,我正想着给家里媳妇女儿扯点布做点好看衣裳,就想着向这几位夫人请教请教。”   她这话一出,下面几个夫人可算是把提着的心落地了。   这半截子杀出来的什么镇国侯夫人啊,可真是不按理出牌的,若是她当着大家的面说起她们嚼舌根子的事,那才真是让大家落个没脸!   谁曾想,她竟故意逗她们的?   太后娘娘却并没多想,自然不知道这几位夫人可怜的心思,她听着萧杏花的话,不由笑道:“这有什么呢,不过是一些布罢了。我这库房里还有一些,是今年进贡上来的新鲜花样,等下让人取一些来,你拿回去,给几个孩子做新衣裳。”   “太后娘娘,那如何使得呢!”   “这有什么,库房里放着的那些,左右穿不完的,那花样好,质量也上等,给年轻媳妇姑娘们穿,那是再好不过了。”   萧杏花见太后娘娘这么说,干脆笑道:“太后娘娘既这么大方,那我也不假惺惺地客气了,在这里先谢过了呢。”   太后娘娘见萧杏花这般,也是笑了:“我瞧着你就是个爽利的,倒是和那些假模假样的不一样。咱们说话,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就是,可千万别见外。”   萧杏花听着这话,分外觉得对了自己脾性:“可不是么,在太后娘娘这里,我可不敢见外的。”      从太后娘娘那里出来,萧杏花脸上虽然笑着,可是心里却遍布疑虑。太后娘娘还挺喜欢自己这一家子,她看得出来。   不过总觉得这喜欢里,仿佛还有其他的什么思量。   她转首看了看自己女儿,细细打量,不免发现自己女儿长得可真好呢。   以前小门小户又粗衣荆钗的,只是清秀罢了,如今打扮起来,娇俏可人,跟一朵花似的,真是比起那些郡主公主不遑多让。   “娘,你琢磨什么呢?”梦巧也是纳闷了,怎么娘一直盯着小姑子看啊。   萧杏花疑惑地道:“你们说,太后娘娘是不是很喜欢佩珩的样子呢?”   “佩珩长得好,人见人爱啊!”梦巧理所当然地道。   “嫂嫂,怕是没这么简单呢。”秀梅到底心细。   佩珩听着这话,不免也有些疑惑:“娘,太后娘娘这是什么意思?”   萧杏花沉吟间,其实已经有了猜测,不过看着女儿,她也不好吓到她,最后还是笑了笑:“没什么,想必是你爹在朝中位高权重,太后娘娘也得拉拢咱们。”   众女儿媳妇听了萧杏花这话,却觉得依然泛着疑惑,不过见她这么说,也就不提了。   一行人继续往前走着,却见迎头走过来一个人。   这个人,倒是见过的。   “夫人?”来人玉冠长袍,生得洒脱俊美,正是涵阳王刘凝是也。   萧杏花其实对这位涵阳王颇有好感的,人家斯文端庄又一身贵气的,看着就让人喜欢,当下笑着上前拜见了。   “臣妇拜见涵阳王殿下。”萧杏花说着这个,她身后的梦巧等人自然也跟着拜见了。   “夫人,快快免礼,这可使不得。”   双方见礼过后,难免寒暄客套了几句。   之后萧杏花自是去福寿殿准备赴宴,而涵阳王便去太后娘娘处,双方擦身而别。   这涵阳王待走出没多远后,忽然想到什么,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   谁知道那佩珩,却是暗自想起之前的事来,想着当时自己叨扰涵阳王,惹得他不喜,此时重新见到,分外不自在,见他走远了,正不由得看过去。   彼此这么一回头,恰好四目相对。   佩珩顿时羞红满面,连忙收回目光来,跟着自己娘亲匆忙走了。   涵阳王倒是兀自站在那里愣了片刻,之后想着那女孩儿匆忙离开的背影,摇头笑了笑,也进殿去拜见他的母后了。   而这边萧杏花一边前往福寿殿,一边暗自揣摩着,想来想去的,越想越觉得哪里不对劲,当下不免心急,恨不得赶紧回家去,和萧铁蛋商议商议。   太后娘娘,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萧杏花心里琢磨着这个,不由得再次多看了女儿佩珩一眼。   明珠蒙尘,如今一旦入了豪门,细心调理,精心雕琢,她就像一块宝玉散发着动人的光泽。   这是自己的女儿,是自己和萧铁蛋必须护佑一生的女儿啊!      就在萧杏花的若有所思中,一行人来到了福寿殿,被迎进去后才发现,文武百官已经都到齐了。原来这福寿殿分为内外,内里是女眷贵戚以及当朝侯门夫人百官太太,外面则是文武百官侯爷王爷以及这些侯门贵爵们的膝下儿郎。   萧杏花等在太监指引下落了座,发现面前是金漆小桌,摆着一碟子精致的果子,有乳梨,真柑,香圆,荔枝,樱桃等,其中又有甘草花儿,官桂花儿,缩砂花儿等香料。萧杏花事先听了嬷嬷说,知道这是看菜,说白了就是不能吃,放着让你觉得好看,闻闻那香味让你心情大好,等会儿多吃点!   萧杏花抬头看看外面,只见外面戏台上已有说唱之人,更有歌舞丝竹等,真是你唱完了我登场,看着分外热闹。   她心里想着事儿呢,坐在那里,还没来得及细看,就听到身边的梦巧道:“娘,你看,那边那个女人,不就是那位宝仪公主吗?”   萧杏花听着,抬头看过去,果然见侧对面是宝仪公主,金灿灿的头面,明晃晃的裙子,坐在那里,时不时拿眼儿往外瞅。   这也就罢了,偏生她身边坐着的,竟然不是别个,而是那宁祥郡主。   萧杏花见此,不免笑了笑,对儿媳妇道:“你觉得她旁边那个女子,长得如何?”   梦巧打眼看过去,之后也跟着笑了笑:“长得模样是好,只是总觉得是个不安分的。”   萧杏花无奈:“这就是那个宁祥郡主,从十岁就惦记着你爹,如今只想着她见咱们来了,快些死心,要不然还不知道又凭空生出多少事端!”   梦巧早就知道宁祥郡主的大名了,此时知道是这个,当即冷笑:“她们两个,坐在一处,倒是有意思的很呢!”   “我瞧着,这宫里人啊,嘴上说一套,背后又是一套,你说这两个人吧,分明都曾经瞄准了一个男人,现在却和和气气做一起,还不知道打着什么主意呢。你们几个啊,好歹机警着点,免得着了人家道儿。”   “娘,你说得是,这可是要小心。前些日子我听那嬷嬷讲了许多深宅大院的事,那可是步步艰险,这些高门贵妇,别看穿金戴银一脸的体面,其实心思歹毒着呢!”   婆媳两个说了一番,恰此时太后娘娘在皇上的陪伴下进来了,大家都起来,出座,拜见了。萧杏花携儿女自然也跟着大家去拜。   待到重新归座,这个时候酒席也已经上来了,流水般的好菜和糕点一样一样地往上送,穿着粉色宫装的女子排着队,鱼贯而入,鱼贯而出,轻盈婀娜的。   席间谈笑风生,大家都说点俏皮话儿吉祥话儿,哄着上面那个太后娘娘高兴。   恰此时又是一道新菜上来,这萧杏花看过去,却是一道清蒸大螃蟹。   虽说每个人面前都会放一只清蒸大螃蟹,可是唯独太后娘娘跟前那个,个头极大,看上去很是霸气威武,萧杏花往日倒是没见过这么大的,不免多看了一眼。   谁知道斜对面的宁祥郡主,却恰好看到了她这个动作。   萧杏花意识到了宁祥郡主的注视,便冲宁祥郡主大方地笑了笑。   宁祥郡主抿唇,收回目光,侧脸不知道和宝仪公主说了什么。   之后,宝仪公主便忽然站起来,笑着道:“皇奶奶,我听说镇国侯夫人带着媳妇女儿,可是给皇奶奶献上了一道亲手做的寿礼呢!”   太后娘娘听到她提起这个,倒是颇为满意,赞许地道:“可不是么,那是镇国侯夫人和家中几个小辈亲手锈的呢,绣得那可叫一个好,真是难为她了。”   太后娘娘这一说,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了萧杏花身上。   有人羡慕有人嫉妒,也有人暗自打量,品度着这位新来的镇国侯夫人。   萧杏花如今对于这种目光已经颇为适应了。   没办法,她的夫君位高权重的,她又出身不好,被嫉妒被人念叨也是在所难免。   她安然接受。   谁知道那宝仪公主下一句却是:“皇奶奶,那您还不得赏个大螃蟹给镇国侯夫人吗?要不然总不能空口夸啊!”   太后娘娘一听不由笑了,欣慰地看了宝仪公主一眼道:“说得是呢。”   一时命道:“把哀家这只螃蟹赏给镇国侯夫人。”   她这么一说,众人越发羡慕了。   要知道这个寿宴的螃蟹是有说头的,最大的那只合盖是席上身份最尊贵的那个,要不然为什么区区一个螃蟹,还要专门挑个与众不同大块头地放在太后娘娘跟前呢?   可是如今太后娘娘却把这个赏赐给了镇国侯夫人,不管是出于对镇国侯的拉拢,还是出于对镇国侯夫人本人的喜爱,这都说明太后对那个乡下来的镇国侯夫人分外看重。   这让大家或者咬牙切齿,或者欣羡不已,或者若有所思,众人神情,不一而足。   可是其中,唯有宝仪公主,望着萧杏花的目光中带着得意的笑。   萧杏花微怔,望着眼前的那只大螃蟹,以及那精巧细致到不知该做什么用途的银色器具,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她这一怔,在场的其他夫人也都明白了。   这一瞬间,大家的神情都变了。   有人幸灾乐祸,有人笑着看热闹,当然也有人眼中透出怜悯。   大家都知道的,宝仪公主被这个半路杀出来的乡下侯夫人抢了男人,自然是气不过,如今她想出这么一出戏,显然是要给这位侯夫人难堪。   怎么难堪呢,门道就在这个螃蟹身上了。   想想吧,吃螃蟹这种事,哪里是寻常人能吃的?   其中各样吃螃蟹的小器具,怕就不是普通老百姓能用得起的。   所以说,这位侯夫人被赏了螃蟹,这是一个烫手山芋呢,她必然是不会吃的!   场上气氛这么一边,太后娘娘也忽然意识到了。   她虽然是身经百战才爬到太后这个位置上,可是万没想到亲孙女给自己挖了一个坑,借着自己的手将螃蟹赐给了萧杏花。   她在宫里养尊处优这么多年,哪里想到萧杏花这打市井来的妇人,根本完全不会用那繁琐的吃螃蟹器具呢?   太后娘娘想到此间,脸上便不好起来了,对身边的大太监使了一个眼色。   大太监心领神会,就要去指示个宫女去帮这位镇国侯夫人剥螃蟹。   毕竟今天这场面,怎么也不能让这位镇国侯夫人难堪的。   谁知道这边大太监还没动呢,那边萧杏花便笑了笑,大方地承认道:“不瞒太后娘娘说,这劳什子的器具,我根本见都没见过,根本不会用呢。”   她倒老实,就这么承认了。   在场的豪门贵妇并千金小姐们,一个个不免掩唇而笑,有人笑话她的不入流,也有人倒是赞叹她的实在。   这年头,敢在皇亲国戚豪门贵妇面前承认自己根本不用那些器具,实在是出人意料地实在啊!   太后娘娘当下也是笑了,她原本以为这是一场难堪,没想到被萧杏花一句话变成了一场乐子。   不会就不会,大家也都认为她不会,她这么坦然承认,反而让人觉得这事情本该如何,有什么好遮掩的呢?   不过她还是终究命道:“德全,你过去,亲自帮镇国侯夫人剥了这螃蟹。”   太后娘娘这话一出,大家都不由惊了下。   让大太监德全去帮镇国侯夫人剥螃蟹,这简直是天大的面子啊!   在座众人,不光是坐在内室的皇亲国戚后侯门贵妇公主郡主,就连外面的那些文武百官,也都微微吃惊。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在场所有的人,却听到萧杏花站起来,笑呵呵地说:“皇后娘娘赐我螃蟹,都已经是莫大的恩典,哪里还敢劳驾德公公帮着剥螃蟹呢。要说起来,我虽然不会用这器具,不过螃蟹,却是会剥的。”   大家听得这话,不免神情各异,坐中宝仪公主原本要说话,却被宁祥郡主拽住了。   宁祥郡主轻笑了下,不动声色地望着萧杏花。   “她哪会吃螃蟹呢,这就吹吧!”宝仪公主不屑地道。   “想必是真会的……”宁祥郡主微垂下眼儿,淡声道。   宝仪公主一听,顿时明白了。   吃螃蟹是门技术活儿,该吃哪儿不该吃哪儿,这都是有讲究的。既然这没脑子的侯夫人非要自己吃,那就看着她出丑呗!   “对,你说得对……”宝仪公主顿时明白了,也笑看向萧杏花。   萧杏花自然将这两个人的目光尽收眼底。   呵呵,这都是看她热闹的啊!   于是她当场单手拎起那个霸气四溢的螃蟹,笑着道:“谢太后娘娘赏,今日个是太后娘娘的六十大寿,我干脆就当场表演个吃螃蟹,也好逗着太后娘娘乐一乐。”   太后娘娘见她笑得自信满满,也是松了口气,想着这位是个不按理出牌的性子,她既这么说,总不至于当场丢人,就由她去吧,于是点头道:“你且吃一个来看哀家看看。”   萧杏花遵命,又目光扫过众人,只见众人眼中充满了惊讶。   或许在她们眼里,两根手指头拎着一个螃蟹实在不雅观极了,她们更不知道,自己到底要表演什么。   萧杏花对大家笑了笑,之后便对着那只螃蟹开始施展自己的能耐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盯着她看。   唯独那宁祥郡主,却是毫不在意的,她一边取了个枇杷轻轻放在口中,一般笑盈盈地和宝仪公主说着言不由衷的话:“宝仪妹妹,想必侯夫人总是能吃到这螃蟹……”   谁知道她话还没说完,就见宝仪公主微微瞪大了眼睛,震惊地看着对面。   她诧异,忙看过去,一看之下,不由呆了。   原来萧杏花大开大合地拎着那螃蟹在手,手指头灵巧地一掰又一掰,之后又一扭一抠,众人只听得咔嚓咔嚓的声响,片刻之后,一切落定。   原来那只大螃蟹,那只被萧杏花摆弄过的大螃蟹,看上去完好无损地拼成一个螃蟹依然躺在盘子上,而旁边的玉盘上,已经整齐地放好了蟹黄,蟹肉等等。   周围和她一般惊讶的人都正盯着那螃蟹,一脸的不可思议。   她们就这么看着萧杏花一双手灵巧地动啊动,之后螃蟹肉出来了,蟹黄出来了,就连螃蟹腿上的肉也都完好无损地出来了。   旁边的那只大螃蟹,依然是那只大螃蟹,只不过看上去已经被大卸八块过一次了!   这,这是什么戏法?   她竟然徒手拆螃蟹?!   作者有话要说:   下面,请欣赏读者吾九殿写的小番外:   生死错·阴阳调   一、为一个人,风雨煎熬   太阳落了,矮小的房屋中一星点儿桐油灯的光豆点大小。   萧杏花咬断了棉线,放下手中的活计,眨了眨酸涩肿痛地眼抬起头。   一抬头,就在昏黄的光影里看到那两个灵牌。   恍惚间她仿佛看到其中一个变成一张熟悉得很的脸,但一眨眼又没了。   “死鬼。”   萧杏花唾了口,轻骂。   她不再看灵牌,将缝补好的衣服放在一边等着明早李管家拿走。   躺在床上的狗蛋发出了一声抽泣,像是在梦里也睡不得安宁。   萧杏花的动作一顿,定定地立在那里许久,最后她走到床边俯身看儿子。   狗蛋侧着身睡,露出来的那边脸颊红彤彤。   是个巴掌印。   她打的。   亲手。   手有些颤抖,萧杏花哆嗦着嘴轻轻摸了摸儿子的脸颊,看着狗蛋还有些红的有些肿的眼皮心里头一扎一扎地疼。   疼得说不出来。   但再来一次,那一巴掌她还是要打。   重重地打。   “狗蛋,你要记住。”   低低的声,萧杏花的嗓子有些堵。   “你们有爹。”   她咬着牙根,回头望了望沉默在屋子里的灵牌。   “你们的爹……他不是没用。”   仿佛在睡梦里听见她的低语,狗蛋的睫毛动了动,然而萧杏花没发现。   她的视线有些模糊了。   然而她没哭。   死死地挺直了脊梁,她一滴泪也没掉。   二、为一个人,生死徘徊   边疆的风刮着骨头的冷。   伤口因此越发地疼。   如果这时候还在家里的话该多好,虽然被子又薄又小,但两个人裹着总比一个人来得暖和。   杏花。   杏花。   军帐里萧战庭反反复复地在心里念着这个名字。   他从枕头下拿出一个狭长的匣子,小心翼翼地打开,里头放着的是一根玉钗。   暗红色。   反复看了又看,觉得当真比当初那姓郭的小白脸想送给杏花的那本好看一百倍去,他这才心满意足地又把玉钗小心翼翼地当了回去。   其实那小白脸偷偷地想给杏花送东西。   然后被他结结实实地揍了一顿。   这事杏花不知道。   他私底下干的。   姑娘家都喜欢那些金镯子银钗子。   他能给杏花的却只有木头雕的。   说什么铺里的那些钗子太丑都是鬼话,事实只是他买不起,送不起。   “你能给她什么?金银珠宝,你给得起吗?”   “能!”   能。   他当然能。   他不仅能给,还要给最好的,要把全天下最好的全给她。   许久没笑过的脸上嘴角咧了咧,萧战庭握着匣子笑得……很蠢。   风依旧在刮,伤口却仿佛不再疼了。   ……………………………………………………   写这个的目的只是想给男主正名   qaq   男主不渣不渣!真的不渣好吗?   看到那么多人说讨厌男主男主渣什么简直就是纠结死我了!   在萧战庭眼里自家的媳妇不是真正的小村民,在村里头那可是一支艳丽的花啊!说不定以前还是什么大家小姐只是命运弄人而已啊!   所以一开始恐怕他就觉得自己有些配不上杏花了,君不见他觉得杏花嫌弃他吗?!【此处再次论证良好沟通的必要性】   再然后就是那什么郭玉了。   看看看,萧某人时隔十几年依旧牢牢地记着那家伙家里多么多么有钱,和当时的男主对比起来,萧某人就是地上的泥,郭大少就是天上的彩虹啊!   所以他怕杏花喜欢郭谁谁啊!   所以他受刺激想要给杏花最好的一切啊!   不想给老婆最好的大房子,最好的宝宝最好的首饰的男人不是好男人!说什么不嫌贫爱富,但身为男人让自己老婆陪你吃苦还不努力奋斗!你对得起陪你吃苦的老婆吗?!   所以萧战庭参军。   一介平民从小兵到一人之上万人之下,又岂是他自己轻描淡写地说“幸运”可以解释的?   那是生死里游走,阎王刀下抢命。   然而身为男人,说大男子主义也好,说不善言辞也好,这些苦他不会说。   他背着,他经历过,但是他不说。   但是他不说我们不能因此说他渣啊啊啊!【泪流满面/捶地】   十几年禁欲的男人,自始至终只是为了自家小娘子的男人,这样的男人说他渣,那天底下还有没有好男人了哇!   至于有人说见到女主不直接认反而看公主刁难她……   天大误会啊!   萧战庭都以为杏花死多久了,看到她没死那简直就是惊喜过度整个人都傻了好吗?!《热爱生命》里面就说了,极致的悲喜都是没办法表达的。就好像杏花十几年如一日地在艰难拉扯孩子却不掉一滴眼泪,就好像萧战庭看到杏花没死整个人都木了。 第46章   太后娘娘也是吃了一惊。   她原本已经预料到萧杏花会以一种出乎意料的方式来结束这一场闹剧,可是却万万没想到,她还真给自己变了一场戏法。   “这,这到底是什么戏法,哀家怎么就没看明白,没想到夫人还有这等本事!”   “太后娘娘,这其实不是什么戏法,只是熟能生巧罢了,以前家里穷,吃螃蟹吃多了,慢慢地也摸出点门道。虽说不会用那些器具,可是剥螃蟹的手艺倒是会的。”   以前家里穷……吃螃蟹吃多了……众人听着,只觉得眼前嗡嗡嗡的有星星在晃悠……   于是她们又听到萧杏花这么道:“我曾在琉璃河边住过,那边入了秋,河里爬着的都是螃蟹,只是没眼前这个块头大罢了。我和孩子们饿了,就去捉这个吃,我们一家子都剥得麻溜快。”   至此,太后娘娘不由得哈哈笑了起来。   她这一笑,旁边的皇上,以及众侯门夫人,也跟着笑了。   “夫人真是好手法呢!”原本皇上对萧杏花是一脸的反感的,如今也不由得多了几分好感。   萧杏花又趁机捧起那玉盘来,恭敬地送到了太后娘娘面前,笑着道:“此乃蟹中之王,臣妇不敢专享,还是请太后娘娘品尝。”   太后见此,自然是越发喜欢,众人也都纷纷夸赞,场上一片热闹。   就在此起彼伏的恭维声中,宁祥郡主微微抿起唇来,耳根泛红,手指头轻轻抓住了衣角。   所谓机关算尽太聪明,她没想到,小小一个手段罢了,倒是让她出了风头?   一旁的宝仪公主不高兴地瞪了她一眼,嘲讽地道:“好姑姑,你这主意,可真是好呢!”   而就在外面殿上,萧战庭微微垂着眼,盯着眼前盘中的螃蟹出神。   没有人知道,大转子村的风俗,其实是不吃螃蟹的。   这是一种忌讳。   只有一种人会去打破这种忌讳。   那就是快要饿死的人。      宴席过后,各色菜式都已经撤下,大殿外有歌舞并各样杂耍表演,这都是当今皇上命人悉心准备的节目,是为了给太后娘娘祝寿的。内外殿人等也都纷纷离席,人们穿梭于这大殿外的赏秀苑,或者看各样表演,或者观赏殿外景色,三五成团,交际寒暄等。   记得府中的嬷嬷说过,这寿宴之后,就是大家交际时间,说白了就是闲谈八卦东拉西扯顺便替自家姑娘少年相看婚事的时候。   萧杏花心里有事,想着和萧战庭说句话,便留了儿媳妇女儿坐在亭子边看景,她自己却过去找萧战庭。   谁知道这殿外庭院林立曲径交叉,又人来人往的,她眼瞅着萧战庭和几个当官模样的从眼前经过,再看的时候却找不到了。   不免颓然,暗自想着,还是回去陪着媳妇女儿吧。她们到底年轻,又是初次来这宫里,别被人欺负了去。   谁知道一转身间,竟险些撞上一人。   猛地抬头看时,那人却正打量着自己。   她微吃了一惊,只觉得眼前人,分外面善,可是待细想过,又觉得自己从来未曾见过。   这人面目俊朗,双眸若星,一身青丝绢袍,腰系玉带,头顶金冠,约莫三十几岁的年纪,看着倒是人模人样。   “夫人可是镇国侯夫人?”来人打量了她一番后,终于躬身,施了一礼。   她胡乱点头:“正是呢。这位官人是?”   一时想着自己之前在内殿施展吃螃蟹绝技,外殿不知道多少文武大臣都看到了,眼前这个必然是也见到了的。只是纳罕,这人身着青丝绢袍,竟不像是有功名在身的。   “鄙人不过是一介草民,无官无职,姓夏,名越,字承轩。”   “原来是夏公子。”萧杏花其实有些莫名,不过人家既然报出身家来,她也只好对着人家笑笑。   谁知道那夏承轩却盯着她道:“小子冒昧,敢问夫人本家姓氏?”   萧杏花听他这么问,心中暗暗不悦,只因她并不知道自己姓氏,只是跟着萧战庭一起姓萧罢了,于是便干脆笑道:“我本家亦是姓萧。”   “夫人和侯爷竟是同姓?”   这话听在萧杏花耳中,可真真是不高兴极了。   见过没眼色的,还真没见过这么没眼色的,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是了,我们那一块镇子上,都姓萧呢。我爹姓萧,我娘也姓萧,我自然也姓萧,长大后嫁给姓萧的,有什么不对吗?”   “并没什么不对,是小子冒昧了,不过随口问问罢了。”夏承轩不动声色地笑了笑,这么说道。   萧杏花心中越发防备了。   皇宫大院的,也不知道什么官职的一个人,忽然冒出来问她姓氏?鬼知道这人打得什么主意,备不住又是哪个公主郡主派出来给自己下绊子的呢,于是她笑了笑,不咸不淡地道:“夏公子,若是无事,我可否先行告辞了?”   这位夏承轩自然也看出萧杏花的不喜,无奈,笑了下:“夫人请便。”   萧杏花离开这位夏承轩后,走出老远兀自回头瞧了瞧,见那人已经不见踪迹了,当下皱眉,暗自嘀咕道:“这皇宫之中,可真是人心险恶,步步艰难,冷不防冒出来一个就敢拦住人问话。明明模样长得讨喜,却净干些偷偷摸摸的勾当!我呸!”   正这么念着,就见前面有喝彩声,并有人拍手叫好。   她纳闷地凑过去,却见皇上陪着太后娘娘坐在南边的檀木椅子上,场地正中是两位将军模样的在耍刀呢。那刀看样子是木头刀,两个人虎虎有风地耍弄着。   “这宫里也真有趣,竟跟咱集市上一样热闹呢。”她不由得感慨。   “夫人,这两位是小吴将军和大吴将军,刀法厉害着呢。因皇上喜欢看舞刀,这两位才拿了木刀来耍一番。”   旁边竟然有人给她这么解释。   萧杏花听着这声音有点耳熟,扭头看过去,不免有些意外。   这不是之前在那里埋汰她的安南侯夫人吗?   安南侯夫人见她看过来,也是有些不自在,笑了笑,却是道:“夫人勿怪,之前看人闲磕牙说几句,我在旁边,也不好阻拦,由此冲撞了夫人,还请夫人大人有大量,莫要计较就是。”   萧杏花看她一脸诚恳,便也笑了:“谁计较那个,不过是张口说了,回头就忘的小事!”   那安南侯夫人听她这么说,顿时松了口气:“在内殿时,多亏了夫人口下留情呢。”   萧杏花听了,自然明白,她意思是说当时在太后娘娘那里,自己没有把她背后嚼舌根子的事说出来。   她笑道:“为了这点子事,何至于跑到太后娘娘跟前说三道四呢!”   安南侯夫人见她如此说,神色中流露出感激:“夫人宽宏大量,实在是我等望尘莫及。也怪不得夫人能够独自为老侯夫人养老送终,又养大三个孩儿,可真真是让人佩服呢。”   萧杏花笑望着眼前这位安南侯夫人,当然明白,这是特意跑过来想自己示好呢。她这个人素来是不记仇的,别人既然摆明了要交好,她也就不摆架子。   “说哪里话呢,我初来乍到的,还不知道有多少事要向夫人请教呢。”   所以说,认识这么个在燕京城里混久了的安南侯夫人,也是有好处的。   “夫人,我自小生在燕京城,长在燕京城,又嫁在燕京城,这高至皇亲国戚,小到文武百官,哪家宝眷是谁,又是什么性情,我都是再清楚不过的,夫人若是有什么想知道的,尽管问我就是了。”   萧杏花听了,真是正对了脾性,便干脆问道:“正有许多事要请教呢,不说其他,我只问问,你可认识一个姓夏的男子,约莫这么高,生得模样好,只是没穿官服,只着了青丝绢袍。”   安南侯夫人听了,沉思一番,颇为费解地道:“没听说燕京城里有姓夏的啊,况且,还是身着便服,这……”   萧杏花听她竟然也不知道,不由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暗自想道:看来那人果然是心怀不轨呢!还不知道是什么人乔装打扮,胡诌出一个姓来欺蒙自己。   谁知这安南侯夫人皱眉道:“不过说起夏这个姓氏,我倒是想起一家人,只是那家人,倒不曾听说特意派了人过来给太后娘娘祝寿了。”   “什么人家?”萧杏花此时已经不做它想,基本认定那夏安轩是不安好心的坏人了。   “古有夏氏,绵延千年,鼎盛之时满床叠笏,自晋朝后,夏家隐居岭南,子孙不入朝……”   “那是什么意思?你就直接说个大白话吧。”   “哦……”安南侯夫人看萧杏花一脸茫然,便干脆直白地说:“就是说,这夏家人啊,是个绵延一千多年的老家族了,人家祖上可厉害了,家族里当官的掰着手指头都数不过来,每个人一个当官用的笏,放在床上都堆不下!从晋朝之后呢,人家祖上就立下规矩,说以后夏家人都不能进朝当官,夏家人的媳妇女婿也不能当官,都得好好读书教诲子孙。”   “为什么?”萧杏花莫名,心说这家子人放着好好的官不当,这是什么意思?   “这夏家人呢,听说本事可大了,一个个聪明绝顶,还能掐会算的,就是听说因为会泄露天机,所以家里的人都活不长。”   “这样啊……”萧杏花耳朵里听着这个,心里却不免想着,这未免扯得太远了。要知道这夏家人听起来可是个眼高于顶的人家,这样的人家自然清贵自傲,不同寻常,而那贼眉鼠眼的夏安轩,哪像是这等大户人家出来的。   “不过这就说远了呢,夏家人已经数百年不肯入朝堂,这等为太后娘娘祝寿的好事,咱们巴巴地盼着要来,人家都未必肯来呢。”   “可不是吗,今儿我遇到的那个,怎么也不像是这夏家人。罢了,不提他就是了,夫人你还是给我说说——”   她本想说,你给我说说刚才露面说嘴的那几夫人,再说说京城里有哪些青年才俊,谁知道话说到一半,她眼角余光便看到让她惊诧的一幕。 第47章   原来她家那儿媳妇苏梦巧,竟然挥舞着一把大刀,和刚才那位耍大刀的将军干起来了。   安南侯夫人也看到了这一幕,不由花容失色,指着道:“这,这,这大少奶奶是要做什么?”   萧杏花也是无语,一步上前,恰看到了旁边的秀梅,不由问道:“你嫂嫂,这是做什么?”   秀梅正在那里兴致勃勃地看着呢,见婆婆忽然从天而降,唬了一跳,忙解释道:“我嫂嫂刚偷偷地说,那个将军耍的刀看着没劲儿,她说应该这样那样,谁知道这话让皇上听到了,皇上让她和那位将军比试。”   安南侯夫人听此,都吓得瞪大了眼睛:“这,这,这……”   她真没见过这样的侯门少奶奶啊!   而就在这个时候,佩珩还笑着凑过来:“娘,你瞧,嫂嫂过去和那个将军比试呢,我瞧着嫂嫂一定能赢!”   安南侯夫人一听,吓得差点当场后退散步。   萧杏花深吸了口气,兀自镇定下来。   “罢了,罢了,这可真是惹祸的祖宗,闹事的领袖,她爱比试,那就比试去,只是若输了,丢了脸面,你爹怒了,可不要找我求情!”   这话刚说完,猛然间就见皇上身边站了几人,其中一个蟒袍玉带威武不凡,可不就是自家男人萧铁蛋嘛!   恰此时,萧铁蛋也正好看过萧杏花这边来。   他满脸肃穆冷沉,看不出高兴不高兴的,只是仿佛眼神里带着一丝悲切。   萧杏花顿时羞愧掩面。   哎,怎么娶了个这样不省心的儿媳妇啊!   正不知道如何是好,却又听到许多人喝彩,就连当今天子,也是起身叫好:“真乃巾帼英雄也!”   啊?什么?   萧杏花慢腾腾地放开捂脸的袖子,瞅过去,却见苏梦巧正神采飞扬地站在正中间,显见的是赢了。   “有赏,重重有赏!”   “万没想到,镇国侯府竟是一门英杰!”   “这位大少奶奶,简直是有晋江侯之风。”   “真乃一代巾帼女英雄也!”   各种盛誉扑面而来,皇上还顺便赏金五百两……      当萧杏花携带着一家子准备离开皇宫的时候,一路上偶尔碰到也要离开的侯夫人啊一品夫人啊公主家的孙女王爷家的女儿啊,那些人看着萧杏花一家子的目光统统和以前不一样了。   “太后娘娘可是宠着她呢,万万不能得罪了。”   “她家儿媳妇那刀法,那脾气,可真真是得仔细点,一个不留意都能砍了你。”   “镇国侯听说是不打算纳妾了的,只这么一个夫人,镇国侯在朝中的地位大家都知道的,看来你我以后都要巴结着点这位乡下来的夫人呢。”   “我说孙夫人,往日看您消息灵通得很,怎么如今还拿着这个说事儿。难道你们没听说,这位侯夫人挥霍无度,跑到布坊里把今年的新鲜花样都买个遍,结果那镇国侯也不拦着,点头哈腰跟在后头大包小包提着呢!”   “你说的是那个整天黑着脸的镇国侯吗?”   “可不是吗,咱大昭还有第二个镇国侯?”   “这也忒没天理了,那镇国侯何等样人物,竟然这么纵着这位?再说了,他看着像是给夫人拎包袱伺候的样子吗?”   “所以我就说嘛,以后各位可是要打起精神来,别拿乡下来的不当侯夫人,人家上面有太后娘娘向着,中间有镇国侯爷宠着,下面还有两个嫡出的儿子撑腰,还有会耍刀子的儿媳妇,哪是寻常人能得罪起的!”   这些背地后的议论萧杏花虽然不知道,可是一路出了皇宫大门,在那沿路敬仰羡慕以及好奇的目光中,萧杏花也知道别人对自己的看法了。   她这辈子活了三十二年了,幼时困顿,稍长时贫寒孤寂,煎熬着把孩儿拉扯大,在别人眼里也落得个“小富贵巷里住着的那个泼辣俏寡妇”的话柄儿。   固然自己活得也算知足,可是萧杏花分明知道,在别人眼里,自己不过是个蝼蚁般的人物,有个罗六想娶自己,其实都是自己攀了高枝的。白湾子县的县太爷若是看自己不顺眼,那是随手就能捏死自己的。   可是现在呢,那白湾子县县太爷一辈子都巴结不上的豪门夫人千金们,一个个都要用羡慕的眼光望着自己,说不得以后心里转过这道弯儿,甚至还会来巴结自己呢,那位安南侯夫人不就是个例子吗?   坐在轿子里的萧杏花,竟觉得整个人有点飘,像飘在天上一般,又像在梦里。   她就这么在轿子的颠簸中晕乎乎地笑着,笑着笑着已经到了侯府门前了。   下了轿子时,萧战庭已经停下马立在那里,见她撩裙子往下迈,还伸出手来扶着她呢。   她见了他,倒是收敛了下刚才的飘飘然,想了想宫里的事儿,故意道:“铁蛋哥哥,依我看,这燕京城的那些贵妇人们啊,有些固然是好的,可是总有些,假惺惺地瞧不起人,就跟乡下镇子上那些长嘴八婆一样!”   萧战庭一向是没嘴葫芦般的性子,八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自然不会开口,只是默默地扶住她。   宽厚的大手熨帖在她的腰上,她心里越发觉得稳妥极了,这就是她一辈子的倚靠啊。   她抿唇笑了,斜眼看着他,故意问道:“铁蛋儿哥哥,你好歹给我说实话,你是不是觉得我和以前性子很是不同?”   “怎么不同?”萧战庭回问道。   “就是不一样啊!比如现在年纪大了,老了,不如以前鲜嫩了,还刁蛮泼辣了,整天家长里短的,又爱贪你银子。”   当萧杏花说着这个的时候,两个人正迈过侯府的台阶呢。   他微微侧身,小心地扶着她过去,口中淡声道:“没有。我觉得你现在这样,很好。”   很好?   萧杏花才不信呢,噗嗤笑了出来,故意道:“这话一听就是骗人的,没想到我的铁蛋哥哥也会说这蒙人的好话来哄人。”   此时已经迈过了那台阶,前面是迎着管家仆人,后面跟着子女媳妇,浩浩荡荡的,好一番富贵排场。   萧战庭却停下了脚步,转首凝视着她。   他脸上颇为严肃,严肃得好像他要说什么家国大事。   萧杏花被唬了一跳,也就收住了笑,等着他说话。   “杏花,我一直以为你已经不在人世了,以为你和孩子,都已经不在人世了。”当他开始开口说话的时候,抬头看向了远处。   镇国侯府这宅子果然是块宝地,落下的夕阳为那高低起伏的楼阁涂抹上了金色的边儿,整个府邸都仿佛被那富贵红光所笼罩。   “当我看到你们还活着,就鲜活地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都觉得,自己在梦里。”   他的语气太过凝重,透着悲凉,以至于萧杏花更加笑不出来了,只是盯着他瞧。   她一直觉得这个男人太过木讷,不会体贴人,也不会说话,甚至还曾经怀疑过他是不是变坏了,坏得要害她们娘几个。   可是现在她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他对她们娘几个是在意的,一直放在心尖尖上。   “开始的时候,我是觉得你变了很多。可是我后来就明白了。”   “明白了什么?”萧杏花忍不住问道。   “你一个年轻女人,独自带着三个孩子在乱世之中,也只有变成现在这样的性子,才有可能好好地活到今天吧。”   所以萧杏花现在的性子,就是他最该感激,也最喜欢的性子了。   她但凡再不那么泼辣一点,不怎么刁蛮一点,不那么唯利是图一点,她和孩子,都极可能成为他一路从北到南看到的那些白骨累累。   “这,这……”萧杏花忽然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了,她张口结舌的,也想说点啥,可是竟然找不到应景的话儿。   偏偏前面侍卫仆人管家一个个都低头待命,后面儿子媳妇女儿的也都恭恭敬敬地不敢上前,这让她说点什么好呢!   最后她也只能笑了声,不自在地道:“瞧你说的,让我觉得自己跟个巾帼女英雄似的,我哪那么好呢!再说了,再说了……”   她想起了宫里的事儿,不由道:“对了,这一趟进宫,我怕是给你惹麻烦了吧?可别得罪了人?”   自己得罪了宝仪公主,那是必然的,至于梦巧儿,傻愣愣地出头和人比什么刀子,怕是把那个什么大什么的将军给得罪了吧?   萧战庭重新握住她的手。   她的手经过这些日子的保养,已经不像最开始那么粗糙了,不过自然也不像少时那般软绵绵的。   萧战庭捏着那手在手心,温声道:“这没什么。”   “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爱做什么就做什么。在这大昭境内,没有你得罪别人的事,只有别人得罪你的事。”   “啊?这是什么意思?”   “我少时离家,浴血奋战十数年,换取了这镇国侯的虚名,掌管着天下半数兵马,难道还不能换取我妻后半生的为所欲为?”   这话说得如此直白,萧杏花自然是听懂了。   意思是,她怎么胡作非为都行,反正有权倾天下的镇国侯给撑腰兜底呢!   萧杏花太高兴了,高兴得眼睛顿时迸射出惊人的光彩来,她几乎克制不住自己,扑过去抬起胳膊搂住了萧战庭的脖子。   “铁蛋哥哥,我该不会是做梦吧!为什么我觉得自己成了王霸天!”   王霸天是以前他们镇上地主家的儿子,被家里宠得无法无天,每天骑着一匹骡子四处闲逛,谁也还不敢得罪他,他家又姓王,所以别人都叫他王霸天。   萧战庭听她提起那王霸天,也是想起以前,眸中有了笑意:“王霸天算什么,如今见了杏花,跪在那里连头都不敢抬的。”   萧杏花一想,可不是么,当时见了那王霸天还要躲着走呢,如今王霸天见了自家铁蛋,还不吓得脚软啊!   在这欢喜之中,她搂着萧战庭的脖子,仰脸望着他那张一本正经的脸,忽然间竟然觉得那张脸熟悉得刻骨铭心。这就是她的铁蛋哥哥啊,那个背着一筐子药草和猎味从山上走下来的铁蛋哥哥,会闷不吭声地从药筐里摸索出一个山里摘的红果子给她吃。   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忽然间那张脸就变得成熟威严起来,怎么忽然间他们就成了王霸天都要害怕的人上人?   明明十几年的光阴,她受了许多苦,可是如今想起来,脑中竟是一片空白。   “铁蛋哥哥,我该不会是做梦吧?”   恍惚中觉得这是一场梦,梦醒了,她戴着木钗,穿着粗布裙,坐在炕头给嗷嗷待哺的牛蛋儿喂奶,而他就在门外拎着斧头劈柴。   她忍不住用手去掐了掐萧战庭的耳朵,使劲地掐了一下子。   萧战庭深暗的眸子凝视着她。   “疼吗,疼吗?”   萧战庭哑声道:“疼。”   萧杏花听了,顿时眉眼都是欢喜,满脸皆是满足:“竟不是做梦,竟是真的!”   萧战庭看着这女人笑得杏眼儿都眯起来,心里也是泛软,不过却想起了白日时在轿子外人群中的那人。   本来是不想提及,她不想说,他也就不提。   可是此时看着她满心的欢喜,他竟忍不住问道:“你可有什么事要对我说吗?”   萧杏花丝毫无察,笑嘻嘻,凑过去:“没有。”   萧战庭默了片刻,略过心间那一丝丝失落,还是抬起手来,有力的拇指轻轻磨蹭过她的脸颊,温声道:“杏花儿,现如今咱过的日子,你……你可喜欢?”   萧杏花点头,犹如小鸡啄米一般:“喜欢,喜欢着呢!哪能不喜欢!”   竟然问是不是喜欢,这不是说废话吗?   听她这样说,他也是笑了,大手揉了揉她的头发,一如多年前那个山间少年一般:“杏花儿,只要你高兴,无论什么事,你说了,我都会给你做到的。”   萧杏花听了这个,倒是一怔,原本的笑还在眼里嘴上,可是心却砰的一声,停跳了一拍。   她想说点什么,可是往日的伶牙俐齿竟然都不见了,只是傻傻地仰脸盯着萧战庭看。   萧战庭只觉得那双杏眸,仿佛看穿了他心思一般。他这经历了不知道多少腥风血雨的,莫名有些不自在。他干脆抬起手,捂着她的后脑勺,迫使她埋在自己胸膛上。   没有了萧杏花盯着看的萧战庭,终于继续道:“杏花儿,这是铁蛋哥哥对你的承诺,无论什么,都可以,只要你高兴。”   萧杏花被迫埋在他胸膛上,听着那沉稳的心跳,她闭上了眼儿。   在这一刻,忽然想哭。   “真的吗……铁蛋哥哥……”   萧战庭低头自己怀里的她:“我何曾骗过你……除了那次临别时的话。”   临别时,他对她说两三年就回来,挣了大把银子回来,给她买猪肘子吃,给她买金钗银钗戴,可是他食言了。   等他终于能回来的时候,大转子村早已经是面目全非,他娘坟头的草都长得半人高了!   再相见时,她满脸的防备和警惕,仿佛把她当那杀妻灭子的负心汉来算计着,面上又装得一副浑然不在乎的模样,倔着嘴说她才不爱吃那腻歪的猪肘子。   “杏花儿,我绝无半点虚言。以后你喜欢怎么样,都可以。”   他再一次这么重复了一遍。   当这么说的时候,他想起了过去许多事。   其实有时候他也会渴望,会犹豫,会希望自己重新做那个许多年前的萧铁蛋,为所欲为的萧铁蛋,牢牢地将她困住,逼着她迫着她,绝不允许她看别人一眼。   可是离开了大转子村,走出了槐继山,在金戈铁马征战厮杀之中承受了这么多年的思念和煎熬,他一点点地变得成熟起来。   他开始明白,他的杏花儿其实心里有许多委屈的,也开始明白该怎么去对他的杏花儿好。   她不喜欢的,他就不会去做。   她喜欢的,无论什么代价,他都会做到的。 第48章   萧千尧兄弟并梦巧秀梅佩珩等一众子女媳妇,原本是跟在这爹娘后头的,谁知道爹娘却牵着手,不知道说什么。   梦巧儿正要上前去问问呢,就被萧千尧猛地拉住了。   她待要问,萧千尧“嘘”的一声,梦巧儿忙闭了嘴看过去,一看之下顿时吃了一惊。   “好没羞的,多少人看着呢!”   原来她见她婆婆正勾了公爹的脖子搂上去,身子也跟着偎依过去,两个人眼儿对着眼儿不知道说什么羞话儿呢!   梦巧儿都惊成这般,旁边秀梅和佩珩自然是都纷纷红了脸,扭脸看向别处。   两个儿子自然也不好再继续看,都红着耳根咳了声,做抬头望天状。   梦巧儿觉得非礼勿视,应该闭眼儿,可是又忍不住偷眼去看,这一看,又吃了一惊。   原来她公爹正伸出手来,去摸她婆婆的头发,往日看着公爹总是板着脸,威严得很,就跟年画上的天神天将一般,怎么如今竟这么有人烟气儿,抚着她婆婆的头发不放开呢。   之后公爹又低头,温声温气地不知道拿什么话儿去哄着她婆婆,她婆婆还笑呢,笑得跟做梦似的。   梦巧儿见此情景,也是替婆婆高兴,想着婆婆年纪不大,正是人家说得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时候,本来好好地找了个罗六叔,眼看着好事都要成了,谁曾想天上掉下来个侯爷爹,原本的那桩好事顿时没戏了。怕就怕这侯爷爹见惯了燕京城的鲜嫩人儿,根本看不上娘,如今瞧着这个样子,老两口蜜里调油似的,根本不用做子女的闲吃萝卜淡操心!   谁知道正高兴着,忽然又是吃了一惊。   “娘,娘这是做什么?”   原来梦巧儿看到她婆婆竟然拿手指去掐她公爹的耳朵,看上去竟然是用了狠劲儿的!   梦巧儿这一出声,其余两个儿子一个媳妇一个女儿也都不由得看过去,扭过看过去的时候他们看到自己娘的手还在爹的耳朵上没放开呢。   “娘竟然掐爹………………”   几个子女媳妇,看得都傻眼了。   在他们心里,这个天神一般的爹,一直是不苟言笑,在他面前不自觉地就会挺直了腰板的,谁敢随意说句话呢。就算要放个屁,也得努力憋着,等他们爹走了再放!   不曾想,这个高高在上威风凛凛的爹竟然被娘掐了耳朵!   这这这……几个子女脸都白了……   谁知道接下来的一幕,更是看得他们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被掐了耳朵的他们爹,竟然也不恼也不急的,依然低着头,低声对他们娘说谁着什么,后来他们娘还又是笑啊又是叹啊,最后他们娘还把身子靠在他们爹胸膛上,搂在一起!      这边萧杏花在萧战庭胸膛上靠了一会儿,忽然觉得不对劲,抬眼看过去,咦,前面是低着头假装自己是木头桩子的柴大管家等人,后头是红了脸的儿子媳妇女儿并侍女们……   萧杏花顿时不好意思起来,忙从萧战庭怀里挣出来,低声埋怨萧战庭:“一时说着话儿,都没提防,当着这么多人面呢,仔细儿女们笑话!”   萧战庭低头凝着她羞红的脸庞,便记起往日那个萧杏花最是爱羞的,有时候地里干着活儿,他说口渴了,拉着她到旁边草垛里好一番亲热。每每这个时候,她都羞得要哭了,待到他匆忙完事了,她那脸能红好半响。   待到夕阳落时,他扛着锄头背着草筐回家,她就跟在他旁边,低着头,一脸的羞答答。   旁人知道事儿的看了,便打趣说,铁蛋你家媳妇儿这是怎么了,抹了胭脂还是吃了蜜?   那个时候,她可从没主动勾过他脖子,都是他迫着她,要她这样那样地摆弄。   “怎么跟个木头桩子似的,也不知道提醒我下!”   哎,都怪她想起了以后金山银山还有个大侯爷撑腰放肆无忌的好日子,一时没多想,竟然忘情地扑过去,恨不得霸住他不放,竟然忘记这光天化日的呢!   “看就看去,也让儿女们知道,咱们好着呢,省得跟着闲操心。”萧战庭倒是浑然不在乎的,哑声这么道。   他是从来,从来都不顾忌,让村里人,让侯府的人,让天底下所有的人知道,萧杏花是他的童养媳,是他的媳妇,是他孩子的娘,是他要携手一辈子的人。   什么罗六叔,儿女们就不必再记着了。   哪怕以前的杏花是身为童养媳迫不得已,哪怕现在的杏花是因了自己这用性命拼来的富贵荣华。   只要她愿意和他好好过日子,怎么都行。      一时夫妻二人进了福运居,摒退了身边伺候的,儿女们也都各自拜别退下了。萧杏花满心欢喜地上前,帮萧战庭宽衣解带,又帮他把头冠取下。   这个时候念夏并四个小丫鬟进来了,分别拿了汗巾香胰子并脸盆,伺候萧杏花和萧战庭洗脸。   萧杏花并没多想,径自去洗,待抹了脸,转身一看,念夏正要抬手伺候萧战庭洗呢。   其实这本来也没什么,做丫鬟的,伺候主子洗脸,那是再正常不过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念夏伸出的柔白细腻手腕子,她心里忽然有所触动。   当下也没出声,只装作没看到,暗地里冷眼旁观。   萧战庭其实对于杏花身边的几个丫鬟,约莫知道,但并没往心里去的。至于谁姿色更好,他更是没细看。   他是什么身份,这些年若说绝色女子,见过不知道多少,都没怎么放心上的,哪里会为了个小小丫鬟的些许姿色而上心呢。只是此时这小丫头伸手过来就要帮他洗脸,又拿着巾帕帮他擦,他开始并未觉得有什么,后来抬眼看过去,却见这小姑娘咬着唇儿睁着眼儿羞涩地望着自己。   顿时便明白过来了,不免眸中泛冷,淡声斥道:“你先出去吧。”   念夏原本是下了心想勾搭主爷的,她看出来了,夫人虽然人好,可是到底年纪不小,侯爷这么大的权势,身边也没个人伺候,她如果能补上这个缺儿,再想法生个一男半女,强似在夫人手底下当个得力倚重丫鬟。   今日特意拿胭脂扑了脸,弄得手腕子白白净净的,想着或许侯爷会喜欢,谁曾想,刚洗了把脸,就被侯爷这么说。她满心委屈,也不敢说,低着头,慌忙出去了。   这边萧杏花对萧战庭的处置是勉强满意,故意不提这事,走过去,笑着道:“铁蛋哥哥,咱们身边如今这么多丫鬟伺候着,以前真是想都不敢想呢。”   萧战庭抬眼看向萧杏花,想起刚才的事儿,不由抬手轻摸了下她含笑的眼睛:“你虽说娘胎里带出一股子聪明劲儿,这些年在市井间也是如鱼得水,可是须要知道,这燕京城里本乃繁华锦绣之乡,凡事防人之心不可无。”   他的杏花儿看着泼辣刚硬,可到底还是太良善,对底下人好,没防备。   萧杏花自然明白萧战庭的意思,她心里跟明镜似的呢,不过既然萧战庭这么说,她也就只好装作不知道了,轻轻点头:“铁蛋哥哥说的,我自然是好好记着。只是我瞧着手底下这几个,一个个都是好的,譬如刚才的念夏,她也是清白人家的女儿,只是后来被拐了,卖到窑子里,是她骨子硬,坚决不从,后来才被人牙子卖出来的,可是受了不少苦。”   说着,她睁了眼儿望着萧战庭,笑着道:“铁蛋哥哥也真是的,何必对个小丫鬟这么凶,刚才我瞧着你让她出去,她都要哭了的,这素来是个爱要强的孩子,怕是出去就哭了。”   萧战庭听了杏花这话,顿时明了。   萧杏花自己是被拐卖的,她虽然忘记了自己的身家来历,可是却记得那被拐子带着颠沛流离动辄打骂挨饿的痛,是以对有过同样遭遇的念夏分外怜悯。   可是她却不知道,人心本险恶,因了有窑子里的那番遭遇,这念夏比起别人就会格外不顾一切地往上爬,便是舔着别人脚趾头,也要爬上去。   这种人,萧战庭这些年见多了的。   “竟是窑子出来的,倒是当日那县令疏忽了,回头别让她跟前伺候了,过往不清白,以后咱家佩珩过来说话,别无意间被带偏了。”   萧杏花听得此言,自然是心中暗喜。她才不是铁蛋心里以为的大傻蛋呢,自然看出念夏模样长得好,以后可能不安分,只是这些日子忙着,还没来得及处置,才让这念夏跑到铁蛋面前来施狐媚子。原本这念夏既在铁蛋面前漏了脸,她一声不吭赶走,反倒显得她这个人没气度,如今借刀杀人,让铁蛋亲口说出要把念夏打发了的话,她倒是继续能当个大度容人的侯夫人呢,自然是十分乐意。   “嗯,铁蛋哥哥,你说得这个倒是,改明儿我打发她去别处就是了。”   萧杏花万事遂心,自然高兴,凑过去,却见萧战庭此时已经褪去外袍,只穿着白色里衣,又净了面,坐在炕头上,浑身舒缓,没有了白日的威严刻板。   萧杏花兀自坐在他身旁,揽着他的胳膊道:“铁蛋哥哥,我总觉得太后娘娘好像格外喜欢咱家佩珩,你说这是什么道理?该不会是有什么门道吧?”   因刚才言语间说起佩珩来,萧杏花想起了宫里太后娘娘的种种,不免疑惑。   萧战庭听闻,转首看了眼身旁的夫人一眼:“你终于醒过味儿来了。”   咦?   萧杏花眨眨眼睛,诧异:“你早看出来了?”   萧战庭无奈地道:“是。”   所以当时,佩珩丢了,被人家涵阳王送回来,他才格外地恼火。   涵阳王当年是有过一门亲事的,后来染了病,去了。之后大昭国内忧外患,战乱四起,又有叛贼作乱,涵阳王带领人马会和大军一起平定战乱,本是文武百官心中的皇位不二之选。   只可惜,涵阳王命中注定没有天子命格,在那一年竟然染了风寒,一病不起,几次三番险些丧命。   没奈何,朝中不可一日无天子,先皇驾崩之后,当朝天子被拥立为新君,时年涵阳王不过十九岁。   自从新皇继位后,天子对这位一母同胞的亲弟弟颇多忌惮,想尽办法打压,将他封在遥远的涵阳,无天子命令不能擅自离开封地。   这些年,皇太后思念次子几乎成疾,几次三番寻了理由要涵阳王进京,只可惜都被天子拦下了。   涵阳王的婚事,也颇谈过几个,无奈何总是东不成西不就,不是出这事就是出那事,时候一长,竟没哪家侯门贵族愿意把女儿嫁给这涵阳王了。   年纪大不说,女儿嫁过去,连累自家都被诸多猜忌吧?若说随意给涵阳王找个小门小户的,怕是太皇太后第一个不愿意。   她素来疼爱这个小儿子,怎看得别人这么糟蹋这小儿子呢。   萧战庭揽过萧杏花,把关于涵阳王的种种都一一告诉了她。   萧杏花听了,顿时瞪大了眼:“太后娘娘的意思,难道是把咱佩珩嫁给涵阳王?”   萧战庭拧眉:“当日佩珩丢了,却被涵阳王送回来,我便心感不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事传到太后娘娘耳中,自然生出一些想法。太后娘娘知道,若是有朝一日她不在了,涵阳王必然性命不保,是以她才急着给涵阳王寻个靠山。我在朝中位高权重,又掌握着大昭半数兵马,若得咱家和涵阳王联姻,太后娘娘自然是能放心她最疼爱的小儿子了。”   可是萧杏花一听这话,险些炸了:“这个老太后!枉我以为她对我不错,却原来从一开始就是抱了这心思!咱家佩珩年不过十五岁罢了,小那涵阳王恰好一轮,这不是糟蹋咱家佩珩嘛!再说了,你本就位高权重,再把女儿许嫁给涵阳王,当了王爷的岳丈,便越发不可收拾,到时候岂不是连你也要遭受天子忌惮!”   萧战庭点头:“是了。”   萧杏花开始是生气,后来沉下心来细想,不免一身冷汗:“这可怎么办?这侯门富贵,竟如踩着那悬崖上的金丝线,一个不小心,便是粉身碎骨啊!”   萧战庭倒是神情淡定得很:“事已至此,又能如何,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若是真有什么不好,我便是落得个千古骂名,也会护你们母子几人周全。”   萧杏花听了,越发心惊胆战起来。其实之前她也想过,萧战庭这么位高权重,难免被人顾忌,不过当时并没真心当自己的事儿。毕竟她看着萧战庭,与其说是丈夫,不如说是个财神爷。   财神爷出了事,关她何事?   可是现在那感觉不一样了,这就是自己的丈夫啊,和自己是一家子啊!   萧杏花兀自在那里呆了半响,这才跺脚道:“总是要设法避过去,可不能让咱佩珩嫁给那劳什子的涵阳王,改明儿咱们还是赶紧给佩珩找门亲事吧!” 第49章   “这就是了。之前你说的镇子上霍家的孩子,虽说听着也不错,可终究要拖延一些时间,怕是把咱们女儿的终身给耽搁了呢。”   萧杏花连连点头:“你说得有道理,那个什么霍家小子,我瞧着还是再考虑下。我也在京城里寻觅寻觅,若是有好的,咱赶紧让佩珩嫁了才是!”   “嗯,你既也这么说,那我便托人留心着吧。”   这么说着间,萧杏花便想起今日那螃蟹事来。想着若不是因了他萧铁蛋,宝仪公主和宁祥郡主怎么会那么对付自己,也幸好自己会当场拆螃蟹,要不然还不让人看扁了去啊!   当下不由拿眼斜看着萧战庭:“你好歹说说,当日那宝仪公主又是怎么回事?”   这件事是已经过去了的,没想到萧杏花忽然又提起这个,低头望过去,却见她酸溜溜地瞅着自己,杏眼儿都是打量。   他只好道:“这些年,只以为你不在了,孤身一人的,皇上多次要赐婚,只是我不喜欢罢了。这一次因要拉拢我,又是宝仪公主不知怎地非要嫁我,皇上才强要给我赐婚,话都说尽,我是不能推拒。”   萧杏花闻言,挑眉道:“你说那宝仪公主年纪轻轻的,你都能给她当爹的年纪了,她怎么好好地看中了你?还是说你留意过人家?”   这话说得萧战庭顿时无奈:“这门亲事,我心中本就不愿,又怎么会留意她?不过是应付罢了。若我不允,皇上难免更添猜忌。”   萧杏花看他说得诚恳,这才罢了,可是随即又想到了那宁祥郡主。   “这个宝仪公主,也就罢了,就凭她那张狂的样儿,我也看不上。可是那宁祥郡主,却是要好生说道说道了。”   萧战庭略诧:“她怎么了?”   萧杏花道:“今日就是她啊,故意让我吃螃蟹,以为我不会吃,要当众给我难堪呢!还不是因了你!”   萧战庭略一沉吟,却是有些不敢苟同:“杏花儿,宁祥郡主素来性子单纯,她未必能做出这种事来,这件事,还是宝仪公主所为。”   啊?   萧杏花听到这个,不动声色地看向萧战庭:“是吗,铁蛋哥哥好像说得有点道理……只是,铁蛋哥哥刚才不是告诉我说,京城乃锦绣繁华之地,防人之心不可无吗,她和宝仪公主走得很近,我自然要提防着些,你说是吗?”   谁知道萧战庭却道:“博野王温和正直,心胸宽广,并不是那等宵宵之辈,宁祥郡主为博野王侄女,受博野王教诲,定然不会同宝仪公主一般性情顽劣,任性妄为。”   萧杏花见他这么说,顿时半响不吭声,心里却是暗想,敢情那念夏本是窑子出身,她但凡动个什么念头,他萧战庭火眼金睛便看出来了,而那宁祥郡主,出身高贵,又有一个和他性情相投的好父王,是以即便她真得坑了自己,他也觉得她没错?   是了,人家宁祥郡主容貌好家世好,谈吐也好,萧战庭自然打心眼里不愿意相信人家会耍心眼子坑人了!   她正想着呢,却知道萧战庭又道:“她与你又是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平时又没什么交道,你怕是想多了。”   想多了?   呵呵。   萧杏花原本满心地念他好,胸口鼓涨涨的都是感动,如今却是犹如那浓烟被风一吹,吹了个荡然无存,暗自冷笑一声,面上却是道:“你说得也对,那宁祥郡主本是大家闺秀,哪里会和我一般见识,我也忒多想了去!”   萧战庭听着这话,明明说得是那个理,可总觉得仿佛有什么不对?   可是萧杏花却笑得滴水不漏,拉着萧战庭道:“早点歇息吧。”   这一晚,他原本还是要如往日一般搂着她睡的,谁知道她只说自己腰酸背痛,又嫌弃他的胸膛咯人,愣是将他推到一旁去了。   萧战庭怀里没有了软玉温香,固然是不必受那思而不得的煎熬,可是心里却觉得空落落的。他是何许人也,闷躺在那里,望着蚊帐顶子,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关键。   他翻身凑过去,对着那个背对了他的萧杏花,温声哄道:“我对那宁祥郡主,是半点意思都没有的。你说她不过是个小孩儿罢了,我往年见到她,看她年纪,都觉得和咱家牛蛋狗蛋一般,只当是个孩子,可没什么其他想法。”   呵呵。   萧杏花根本不搭理。   她其实是有些心灰意冷,想着同样是心怀不轨的,怎么念夏他就能一眼看穿,而宁祥郡主那种分明对他存了觊觎之心,他却视若无睹,也不知道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亦或者是因为那高贵出身和那德高望重的爹,所以他就平生对人家添了好感?   想想都觉得这人势利眼呢!   “杏花儿,别和我闹气,我的为人,你应该知道才对。今日我不愿你说宁祥郡主的不是,一则是并没有证据证明人家害你,二则是到底我要敬着博野王几分。”   “少来,你就直说吧,你和那宁祥郡主到底怎么回事?好好的,人家怎么就老盯着你,你是不是给人家使了什么眼色?”萧杏花其实本来是要装作不在乎,不动声色,笑着说没什么大不了,然后第二天爬起床找自己媳妇商量对策,想办法彻底断绝宁祥郡主的念头,这才是上上之策,可是她忍不住啊,忍不住满心酸溜溜,于是竟然这么回话了!   “我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我能使什么眼色?”   “你就装吧!”萧杏花咬牙切齿:“你是什么人,我最清楚,年轻时就会勾三搭四,现在有钱有势了,更是厉害得紧,一个个都是十七八黄花大闺女!”   “杏花,你!”   萧战庭也是不悦起来,她竟把他说得如此不堪?   “我做事一向光明磊落,这辈子还没做过那等不齿之事!”   “你可真有脸说,当初陈家三媳妇的事儿,可不是你惹出来的!怎么,这就忘记了!”   萧战庭听她说这个,微怔了下,深眸紧盯着她。      当年陈家三媳妇的事儿,说起来也够牙碜的。特别是当萧铁蛋已经成为了萧战庭,处于这燕京城繁华锦绣之地,再回忆往日那一桩子事,便会越发让人觉得难以启齿。   那个时候大转子村有个叫陈三的,是个磨面的,隔壁十里八村都去他这里磨面,日子过得未必多好,可手头倒也不缺铜板花。   他攒钱娶了个媳妇,人称陈三媳妇的。这陈三媳妇长得模样也不差,细皮嫩肉的,镇日里把头发梳得油光铮亮,再别上一把小粉横钗儿,看在大转子村其他汉子眼里,自然觉得这小媳妇很是招惹人。   陈三打了半辈子光棍,四十上下才得了这媳妇,自然宠得跟什么似的,上山下地的活儿都不舍得小媳妇干,磨房里的事更是不让陈三媳妇插手。   就这么过了几年,陈三媳妇肚子竟然一直没动静,陈三这才慢慢着急起来。眼瞅着再过几年也是年过半百的人了,怎么也得留下个根儿啊!   陈三便开始找了邻村的老大夫来看,谁知道那大夫看来看去,最后摇头得出结论,说陈三你想要有个子嗣,难啊,先按照我这个方子喝药吧。   接下来的一两年,听说那陈三媳妇每天鸡一叫就开始给她男人熬药,日日熬月月熬,一年到头就没歇过,谁知道肚子里楞是没半个动静。   村里人慢慢都知道这事儿了,就有人打趣陈三,说别熬药了,再熬一百年也白搭!你这是熟种儿,再怎么洒也发不了芽的,要想以后有个娃继承烟火,还是趁早借个种吧。   借种?   这是若是被燕京城里这些豪门贵族听了,难免笑掉大牙,可是那大转子村那穷乡僻壤之地,倒是司空常见的。做人丈夫的不能让女人生出娃,或者是抱养个近宗,或者在族里找壮年男子借个种,这种事是有的。有句文绉绉的话不是说,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就是说人得吃饱喝足有余粮了,才能想那些礼义廉耻的事儿。大转子村的人,还没到想这个的时候,他们满脑子想的是传宗接代。   偏生这陈三是个外来户,独门独户独根独苗的,哪有什么近宗啊。就有人意味深长地说了,陈三啊,你既不行,就在村里找个行的呗,远亲不如近邻。   陈三多少有点动心思,可是看看屋里俏生生的媳妇,想着给别的男人去糟蹋,又很是舍不得。   就这么纠葛着,好事多嘴的就开始说开了,说若是借种,最该去找萧家的铁蛋。铁蛋自打和他媳妇圆了房,一年就抱了个大胖小子,才生下没多久呢,铁蛋媳妇肚子又吹气似的大了起来。   这个时候秋收已经过了,农人们闲下来,山上也没什么好东西捡,大家凑在一起就闲磕牙,说得仿佛真有那回事似的。   甚至有人冲萧杏花开玩笑,反正你家男人闲着也是闲着,倒是不如借几晚上给陈三媳妇,借个种。   萧杏花那个时候面皮薄啊,当着人面不吭声,只低头,回到家里,心里便多少有些不舒坦。平日里说归说,自家男人说要借给别人用,哪个乐意啊!   谁知道,婆婆恰好也听说了这事,便在饭桌上拿着开玩笑说:“若是陈三家真要借,其实也好,好歹给咱狗蛋多个兄弟呢,以后也能当亲戚走着!”   萧杏花听了这话,想说什么,不过到底是忍下了。   婆婆平时其实对她也还好,虽说比不得亲娘,可是到底比普通婆婆要好一些,她也不愿意顶撞老人家。她慢条斯理地吃完饭,收拾了碗筷,回屋去了。   那天躺炕上,萧铁蛋躺了一会儿,便有点那意思,开始要摸索,平时也就罢了,偏生现在萧杏花颇为不自在,就躲过去了,给了他一个冷脸。   萧铁蛋当时是无奈皱眉:“听风就是雨,村里人乱开玩笑,娘也不过顺口一嘴,你当什么真。”   萧杏花被他这一说,仿佛也觉得自己想多了,便过去,揽住他的后背,低声嘀咕道:“反正我是不许的……”   “怎么可能呢!”   “咱娘今天说那话,我听着……”   “咱娘不过说说罢了,若是真要,我自当和咱娘好好说。”   “嗯……”萧杏花想想心里放心了,可是再一想,又不放心了:“那天我瞧着陈三媳妇从山里下来,你也下来,你们还并排着走呢?”   其实也不是萧杏花多心,实在是陈三媳妇生得俏生生,虽然比自己大几岁,可是没像自己那般大着肚子,走下山来袅袅倾倾的,村里好几个汉子都偷偷地瞅她。   “你倒是记得门清,便是下山恰好碰到,一起走了,原也没什么。”   萧铁蛋根本是不以为然的,他是觉得自己行得正做得直,根本不必忌讳什么。   萧杏花看他一脸坦然,也就只能罢了。   谁知道到了第二日,就出了一件大事。   那陈三媳妇,不知道怎么半夜和陈三大吵了一架,第二天一早上就直奔河边,要去跳河。村里有早起挑水的看到了,赶紧喊着救人。   萧铁蛋正好早上起来打算上山去寻点猎味,想着积攒下来给萧杏花产后补身子,恰好就见到这个,便赶紧也跟着去救人。   后来陈三媳妇是被萧铁蛋捞上来的。   当时河边已经围了许多人,萧杏花也去了。   她看到自己丈夫一手提着陈三媳妇,陈三媳妇则是跟没骨头一样靠在他身上。   陈三媳妇身上早就湿透了,湿透的衣衫几乎遮挡不住那两颗三月桃儿,一颤一颤地磨蹭着萧铁蛋的胳膊。   萧铁蛋救了人,放在了岸边干草上,自有村里人赶紧围上去救人了,萧铁蛋也回家换衣服。   晚上吃饭的时候,听说陈三媳妇被救过来了,兀自哭了好半响。   当天晚上睡觉的时候,萧铁蛋又开始他的动作,她没反抗,也没冷着脸,只是麻木地任凭他做,可是在黑暗中,她脑子里不断地浮现出白日的一幕,他抱着人家,人家颤巍巍地蹭着他。   这事在她心里埋了一根小小的刺儿,本来如果再没其他,也就罢了,那刺必然慢慢消融了。可是谁曾想,又过了十几日,恰好村里有老人没了,要办白事。遇到这种红白事,村里的壮年小伙子都是要去的,帮着打理杂务,抬轿子扛棺材的,萧铁蛋自然也去了。   将那老人家下土的那天晚上,主人家感念大家的辛苦,便设了村宴请出力的村人喝酒吃饭,萧铁蛋不知怎么,被人多灌了几杯,那天就有些犯困,便干脆躺倒了旁边西屋的土炕上歇息去了。   这原本也没什么,可是后来大家发现,那陈三媳妇一大早竟然是从那个西屋里出来的,且头发乱糟糟的,被别人看到了,她却不说什么,只是红了眼低着头不说话。   萧铁蛋醒来后,也是懵了,别人问起,他也不知道怎么了,只说昨晚喝醉了,早早地睡着了,并未见什么陈三媳妇,更不知道什么陈三媳妇从屋里出去的事。   大家就开始越发起哄了,只说两个人其实是已经睡了的。有人开玩笑说是萧战庭早看中人家了,也有的说是陈三媳妇这是报答上次的救命之恩呢。后来还是陈三跑过来,扯着他媳妇走了,人群散了,这场笑话才算是散了场。   第二天,陈三来家里了,找了婆婆,不知道说了什么。   萧杏花躲在西屋里,抱着狗蛋坐在炕头,静默地等着命运对她的安排。   也许她最开始,心里记挂着的是那玉儿哥哥,想着人家模样好,可是她知道自己一定会嫁给铁蛋哥哥的。女人嘛,嫁了,也就认命了。认命了,知道这是自己一辈子的丈夫。   这既是自己一辈子的丈夫,她就不喜欢让给别人。   自己用过的,不愿意给别人。   他抱别人,她就恨不得掐死他咬死他,恨不得让他一辈子都不要碰自己才好。   可是她知道自己不该吭声,不想得罪婆婆,也不想让他以为自己不够大气,竟然和个寻死的女人吃醋捻酸。   后来陈三走了,萧铁蛋出去了,婆婆也兀自忙碌起来。   那天家里的气氛很是奇怪,只婆婆说了一句那陈三过来解释下,本来没有的事,都是别人起哄瞎说,以后大家不再提就是了,于是这件事就算拿过去了。   萧杏花该干活还是干活,该哄娃还是哄娃,可是却心神不宁一整天。   晚上的时候,萧铁蛋上炕,又要。   她一下子恼了,使劲地用手去推他。她那么软软弱弱的一个人,竟然差点把他推下炕。   萧铁蛋不解:“这是做什么?”   萧杏花眼泪一下子落下来,扑过去用嘴咬他的胸膛,用手掐他。   她真得恨死他了。   回来做什么,干脆去别人家过好了!      回忆起许多年前的那一晚,萧铁蛋想起了眼前的女子曾经在自己怀里好一番啃咬撕打,使出诸般小性儿,后来也就消停了,消停了后他又照例弄了一番。   之后两个人谁也没提这事,陈三带着媳妇搬走了,不知道去哪里了。   村里人有人想起这事来,便打趣,说是借到了种,但是怕以后落下话柄,所以搬走了。   对于这件事,萧战庭很快就忘记了,毕竟这件事自己也没什么干系,可是他没想到,多年之后,杏花儿竟然用怪怨的语气提起那件事。   “不曾想,你这些年一直不信我?你以为我和陈三媳妇有过事儿,他们借了我的种,所以才搬走了,是不是?”   “我……”萧杏花咬牙,别过脸去道:“我哪知道!”   “你怎么可以不知道?”   到了这个时候,萧战庭眸中也染了几分沉色,就那么盯着萧杏花看。   萧杏花只觉得他的目光狠得让人受不了,不过此时此刻她也不愿意落下风,便一股脑地道;“难道不是吗?你何曾说过,何曾解释过?你和婆婆便把这件事定了,何曾告诉过我?我哪知道你们是收了人家银子又睡了人家,还是闷不吭声地给拒了,我能知道吗,我能知道吗?!”   真是越说越来气!   萧战庭也咬牙,大口地喘息,陡然伸出两手,钳住了她单薄的肩膀:“女人,你竟然说你不知道,难道你家男人睡没睡过其他女人你不知道?我没想到,你竟然一直不信我,竟然一直为了这事心里存着气?你既存着气,你说啊,竟然给我憋了这么多年!”   “你让我说?我怎么说?我要是真说了,你又该说我,吃醋捻酸,说我和个跳河的女人计较,婆婆也会怪我不够大气,怪我不知道为萧家着想,你让我怎么说!”   “你——”萧战庭也是一怔,眸中有了痛色:“那你也该私底下问我!”   “问你?那你怎么不主动告诉我?还让我问你?我只想咬死你掐死你!”   “杏花儿,你,你竟然这么想我,你说我这辈子,自有了你,我何曾看过别的女人一眼?我什么时候把别人放心里过?”说到这里,他面上越发显出悲痛的怒意来。   他是真得无法明白,不说当年在大转子村下,他每晚每晚都是搂着她,根本舍不得放开。就说之后别离了,整整十五年,正是最年轻力壮的时候,他们营里多少男人都跑出去打野食,他硬是不去。   这些年,除了不该应了皇上将公主下嫁的那桩婚事,其他的,他有什么对不住她的?   萧杏花见他竟然反问自己,比自己还有理的样子,也是来气了:“若不是我跑去哭求,你早把那公主娶进门了,你的新妇差点要了咱牛蛋的性命,你说我能不记着吗?还有当初你抱着那陈三媳妇上了岸,人家两团子颤巍巍的胸都紧贴着你呢,你敢说你真不知道?”   “我知道什么!”萧战庭也是急眼了:“我当时根本没注意,若是我知道还不赶紧躲开她,就天打五雷轰,让我萧战庭不得好死!还有萧杏花我告诉你,这些年我只有你一个女人,这辈子也只干过你一个!你信也罢不信也罢,别给我凭空冤枉人!” 第50章   他这么一急,声气自然大起来。   他是什么人,早年大转子村气壮山河般的人物,后来又久经沙场,不知道经历了多少生死,如今这么一喝,真个是自有一番气势,声音冷沉,倒是生生把个吃醋捻酸的萧杏花给吓到了。   他,他竟然对自己凶,还这么凶……   望着这凶巴巴的萧战庭,眼瞅着要当奶奶的萧杏花委屈得嘴唇一哆嗦一哆嗦的,险些就“哇”地哭出来。   “你,你凶什么凶!仗着嗓门大,仗着自己是侯爷欺负人啊你!你这人,白日里还好言好语地哄着人家,说什么我想怎么样都行,说什么随我高兴,什么都依我,说什么只要我说,你什么都做!现如今我不过是翻了几句旧账,你倒好,瞪着眼睛凶人!”   她越说越委屈,想着这人之前还拿好话哄自己,怎地遇到那个什么郡主,顿时就一副人家是好忍的嘴脸,当下别过脸去,趴到了褥子上,呜咽呜咽哭起来。   萧战庭没想到她忽然来这一招,顿时愣在那里。   呆坐了片刻,眼睁睁地看着她两个肩膀哭得一抽一抽的,便有些受不住了,伸手过去,将她从后面揽住。   原本的气恼在她的哭声中也烟消云散了,他长叹了口气:“若你心里存着什么,好歹告诉我,该说清楚的说清楚;若是我哪里说得不好,你也告诉我,我都收回来就是了。”   可是他这个时候温声软语,为时已晚,萧杏花才不理他呢,趴在那里背过身去哭。   他越发没奈何了。   以前她并不是太爱闹性子,软得很,他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没曾想,如今多年不见,她泼辣了,也更会闹性子了。   他只好揽着她,小心翼翼地说了许多好听的,还弃械投降低声下气更说了一些让外人听到会笑掉大牙的话。   “你如今是侯爷,厉害得紧,一忽儿说好话哄我开心,一忽儿又冲我发脾气,我自是没办法,也是傻,只能任你宰割……”   萧杏花继续哭道。   “你,你到底要如何……”萧战庭百般手段使尽,无奈却哄不住这怀里的泪人儿,最后看着她那泪,他也是难受:“你还不如像以前那般,掐我一番,打我一番。”   谁知萧杏花还是不理他。   萧战庭没法子,眼睛盯着她那泪珠儿顺着耳根往下落,便忍不住,凑过去,用嘴去亲她的泪珠儿,亲着亲着便抱住了她,亲住了她的耳朵,轻轻去又拿舌头亲她的脸颊,亲她的眼睫毛。   她忍不住打了一个颤,半推半拒地便靠在他怀里了。   他这个时候显然是忍不住了,她睁着红肿的眼睛,心里也不知道是期待还是畏惧。   想着总有这一遭,今日磋磨他也是够了,好生出了心中恶气,倒是不如干脆如他愿,以后这夫妻也能好生做下去。   谁曾想,萧战庭却在她耳边道:“乖乖宝贝杏花儿,别怕,我就抱抱,你不想,我不会真弄,就抱抱,乖……”   他的声音紧绷得带着颤抖的急切。   接下来,他真得开始行动了。   萧杏花闭着眼,两手紧扣住他坚实的肩膀,微微咬着牙。   外面天开始下雨了,仿佛有一棵小树,在这天地间剧烈摆动,摆得地动山摇。   后来轰烈烈的,仿佛大雪山崩了,雪球子滚滚而下,天上也轰隆隆地打起了雷,夹杂着冰雹子,而天上乌云陡起,像是无法承受这天气之剧烈变化,接着便见倾盆大雨哗啦啦地落下。   这是大雨,一半溅落在床上的锦帷上,另一半落到了褥子上。   她摸索着拿了床头暗柜里的巾帕来,轻轻擦拭了自己,又擦了擦褥子。   他闭着眼,大口地出着气,不舍地搂着她,看样子在回味着刚才的那场暴雨。   “杏花儿,这些年,我是真想你。”   他在她耳边这么低低地喃道,其中透着不知道多少不舍。   萧杏花靠在他怀里,这天气热,两个人就难免有些湿腻腻的闷着,她便也闭着眼,想着这个时候该叫丫鬟们弄水进来好好洗洗,又想着明早上洗吧。   一时又回忆起过去,年轻那会子,傍晚时分两个人偷偷去山里溪水中洗,洗着洗着他来了兴致,在那溪水里来了一次。   在这方面,她以前是软性子,能忍则忍,他想要,她就不会说不,是以他真是为所欲为。   别家男人能想到的,想不到的,各种花样,他早玩遍了。   有时候她甚至觉得,是不是她是童养媳,不是别人花了大价钱聘礼娶进门的媳妇,所以他才格外不怜惜啊,谁家拉着媳妇在山窝里弄呢。   可是转念一想,他就是那个性子。说起来,他其实是极疼自己的,有什么脏活累活,死活不让自己干,都是他独自干了。如此一想,便也就罢了。   如今年纪大了,萧杏花闭着眼想起他们在溪水里的那次,不由得竟然叹了口气。   或许是刚才萧战庭磨蹭一番的缘故吧,她竟然有点那意思,只是没尽兴,就那么被不上不下地吊着。   就这么挣扎忍耐了许久,她抿了抿唇,忍羞抬起手来,去被子里摩挲,很快便够到了。   她以为自己这么一碰,他该是一下子明白过来,就此上了道。   可是谁曾想,却有些失望。   回头看过去,他闭着双眼,呼吸沉稳,竟是陷入了梦中。   这……   萧杏花咬牙,忍不住想骂他。   难不成真是年纪大了,怎么这就睡了!   这个老不中用的!   可怜萧杏花这一晚,真是翻来覆去,百般滋味在心头。以前没男人吧,想就想了,反正想了也白搭,可是如今明明偌大一个男人就在身边,且又是那般强壮的男人,伸出个手指头能让自己生能让自己死的,谁曾想,竟然大半夜地在这里干熬着守活寡!可真真是要人命呢!      第二天早上,是沐休之日,萧杏花醒来的时候,萧战庭已经不在了,她慢条斯理地洗了身子,又穿了衣服,去窗外那里一看,正在屋外练拳脚。   他穿着一身劲衣,一套拳脚练得虎虎生风。   萧杏花心里纳闷,心说看上去也不是那不中用的啊。   正想着,萧战庭看到了,便进了屋,去了旁边浴室里洗过,又换了一套干净爽利的袍子。   萧杏花想起昨晚的事儿,说话间便有些不自在:“今日起得倒是早?”   “嗯,今天出去有事。”   “什么事?”他就是这闷葫芦性子,她不问,他也不主动说。   “博野王前几日到京,我还未曾去拜会过,今天沐休,想着过去拜会。”   “博野王?”萧杏花顿时打起精神来:“就是宁祥郡主的爹吧?”   她这么一说,萧战庭那目光便看过来了:“是。”   默了下,他还是解释道:“昨夜闹也闹过了,我该解释的也解释了,你当明白我,别胡思乱想,那宁祥郡主就是个晚辈,你想多了,反而是我不自在。”   萧杏花经过昨晚和萧战庭一番交锋,已经明白他在这件事的倔性。   他说人家对他没意思,说人家是粉嫩嫩白扑扑的莲花,那她就顺着那意思承认呗。   “是,既是个晚辈,我何必放在心上,你看我像那小家子气的人吗?”   这话明明很正常,可是萧战庭听了,总觉得哪里不对,便不由得多看了萧杏花一眼。   四目相对间,迎上了萧杏花那双杏眸,他倒是难得耳根处泛起红来。   昨晚为了哄她,真是放低了身段,什么弃械投降做小伏低的话都说了出来,只差跪在那里把她当祖宗供在着了。   说那话时是晚上,看不清人影,自然比平时少了许多顾忌,又是她哭得厉害,一冲动就说了。   如今大白天的,眼儿对着眼儿,想起昨晚的低声下气,倒是平添了许多不自在,再想起搂着她好生一番蹭的事儿,越发有些尴尬。虽说是夫妻,可是分别多年,这种事自相逢以来,倒是头一次呢。   萧杏花都是没什么,她心里还琢磨着博野王家女儿呢,不过看他这样,便随口道:   “这次去博野王那里,你好歹带着千尧和千云吧,让他们学学接人待物之礼,也好涨点见识。”   “嗯,那是自然。”萧战庭对这两个儿子,自然是竭力培养,他如今权势天大,手中兵权能撑起大昭国半边天的,诸事都要操心,这个时候自然希望自己亲生儿子能够分担一些。 第51章   一时说着,他又想起那大儿媳妇,便道:“还有梦巧儿,那天的刀法,她哪里学的?我看着倒是有模有样。”   萧杏花闻言噗嗤一笑:“她能哪里学啊,我早和你说过的,就是打小儿在肉铺子里拿刀杀猪宰牛的,耍刀耍习惯了吧!”   萧战庭闻言,略一沉吟,还是道:“我记得往日我指点千尧和千云一招半式的,她也跟着从旁边比划,看着倒是这块料子。你如今好歹和她说说,若是真有意,我便托人让她入红缨军,说不得能有一番造化。”   其实萧战庭这话说得含蓄了。   红缨军是大昭国的女子兵团,自霍碧汀言明女子之身后,便也入了红缨军。红缨军中,除了霍碧汀,还有两位一品女将军,三位二品女将军。   若是梦巧儿真得肯去红缨军,熬个几年,吃吃苦头,再慢慢往上提拔,有个萧战庭这公爹在,前途怎么也不差。最不济了,混个二品女将军的位置也是有的。   “好,今儿抽空我就和她说说,她一定愿意的。”   这么好的机会,就算不愿意,她也得硬推着这个儿媳妇愿意啊!   说着间,外面两个儿子已经被召过来了,此时已经穿戴整齐,听令待发。   萧战庭这边在萧杏花的伺候下整理了衣冠,便迈步出去。   萧杏花远远地看着,但见两个儿子都骑了马,英气逼人,跟在威风凛凛的萧战庭身边,还真是有侯门贵公子的气势,自是叹息不已。   一时眼看着送走了萧战庭和两个儿子,萧杏花回到屋里,细想了一番昨晚和萧战庭说得种种,便招来了两个儿媳妇。   两个儿媳妇一进门,便抿唇笑着,显见的是想起了昨日老两口当众抱在一起的事。   萧杏花到底年纪大了,在儿媳妇面前倒是不知羞的:“有什么好笑的,不就是抱抱吗,我们要是不抱,怎么来的你们丈夫?”   这话一出,两个儿媳妇都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萧杏花兀自也笑了,笑了一番后,却是叹了口气:“你爹这个人,其实是个好心的,虽说如今有了权势,可是骨子里依然是当年那个人儿,一心想着家,也一心想着提拔你们丈夫,让你们丈夫成才,也好让你们过上好日子呢。”   梦巧儿和秀梅纷纷点头:“是,爹自然是好的。”   谁知道萧杏花话锋一转,却又道:“只可惜,他虽说没存了什么歪心思,可是他如今这身份这地位在那里摆着,难免招蜂引蝶。”   萧杏花一这么说,儿媳妇顿时明白了。   “娘,是又来了哪个小贱人要勾搭爹吗?”   萧杏花道:“也未必,只是这一桩那一桩的,总是不让人舒心罢了。”   说着,她先提起了昨晚的念夏,之后又说起了宁祥郡主的事。   这下子,梦巧便率先蹦起来了:“念夏那小蹄子,我素日看着她还算安分,没想到是个能装的,外面装着一脸乖巧,其实抵不住一骨子的浪贱!”   秀梅也是摇头:“不曾想竟是怎么个人,可得提防着呢。”   “是,你爹在念夏这件事上倒是看得清楚,只说打发了吧,我寻思着,回头让她去做点粗活吧。”   “娘,去做粗活,这可不行,哪这么轻易饶了呢。像这种小骚蹄子,就得让她知道羞,知道丢人。这事娘你不用管,把那小骚蹄子交给我,我要杀鸡儆猴,也好让府里的丫头们知道,勾搭主爷,是没什么好下场的!”   梦巧儿主动请缨。   “也好,回头你把念夏直接领走吧。”有儿媳妇出面,萧杏花乐得省心,主要是她想着念夏身世可怜,纵然不喜她勾搭萧战庭,可是若说下狠心磋磨人,倒是下不去这手。   梦巧儿杀鸡宰羊都是一把好手,惩罚个丫鬟自然应该不在话下。   说定了念夏的处置,婆媳三人又说起宁祥郡主。   “爹说那话,太伤人心了。那宁祥郡主分明就是挑唆者宝仪公主给咱们难堪,爹却认为不是她。”   “爹当时在外殿呢,自然看不到,这个倒是也不能全怪爹吧?”秀梅性情含蓄温顺,忍不住替爹说话。   “便是他看不到,既然娘说了是宁祥郡主,他怎么能不信呢?”   “哎,其实你爹这个人,我也算是看透了。”萧杏花不由得叹了口气,这么说道。   “你爹这个人,对我其实是极好的,金银元宝都归我,府里也让我掌家,我说要买什么,他绝不会说半个不字,要说起来,别说是咱白湾子县,就是这燕京城里,打着灯笼也找不到这样的侯爷吧。按说我该知足了,可是他这个人,天生性子倔,又是个泥腿子草根子出身的山里穷孩儿,总归会高看那些天生富贵命的金枝玉叶一眼。他敬佩那博野王,觉得博野王睿智通达心胸宽广,便觉得人家女儿定然也是这般。其实也是那小贱人太能装了,蒙蔽了你爹。昨日那事倒是没什么,怕只怕以后那小贱人凭着自己爹博野王的名头,赖上你爹,到时候怕是不像宝仪公主这么容易甩开的。”   梦巧儿听了冷笑:“我虽没见过那博野王,可是任凭那博野王再好,这宁祥郡主却是长歪了的,哪里匹配得上郡主二字,不过是个小骚蹄子罢了,若是她过一些时日便离开燕京城,也算是她命好。若是不走,又敢招惹爹,总该让她知道,我们婆媳都不是好相与的!”   萧杏花满意点头:“说得就是呢,今日咱们也只是先商讨下,这种事,你爹既然不觉得人家不好,我们就先不吭声,到时候择机行事就是了!”   总之,她不能做那个善妒的恶婆娘,先去找宁祥郡主的麻烦,得等着宁祥郡主露出爪牙,也好让这萧战庭看看,什么皇家郡主,不过是个想男人的贱种罢了!   “娘,今日爹既去那博野王处,大哥和千云都是随着去的,你好歹该给他们两个通个口风,好歹给注意着点,别让那宁祥郡主钻了空子,若是有个万一,回来也好说与你听啊。”秀梅细想一番,这么提议说。   “秀梅,这你就不懂了,这种女人家的事儿,自然不好说给他们兄弟二人呢。”   “娘,这是什么意思,他们哥两儿难道还能向着那贱胚子不成?”梦巧儿其实也是赞同秀梅所说的,是以一听萧杏花这么说,顿时纳闷了。   萧杏花看着两个儿媳妇,却是语重心长地道:“梦巧儿,秀梅,如今你们须要知道,你们的丈夫可不是往日走街串巷的喽啰,站柜台的伙计,而是堂堂侯门将军的儿子,这以后可是要成大器的人呢。好男儿,便要有男儿的志气,万万不能学了我们女人家的心眼,镇日只惦记着这点争风吃醋的事儿。若是让千云千尧去忌讳着那什么郡主,平白减了两个侯门少爷的志气,眼里只防备着人家小姑娘了!”   这一席话,自然说得梦巧儿震撼不已,秀梅敬佩连连。妯娌两个纷纷道:“还是娘识大体,娘所想的,是我们万万不能及的。”   萧杏花笑道:“我虽出身贫寒,可是在那茶汤店里替人打扫,每每最爱支了耳朵听那弹词,这都是慢慢听出来的道理。须知市井小民有市井小民的活法,侯门大家有侯门大家的日子,到了哪一步,我们就该做什么样的人,过什么样的日子。”   梦巧儿和秀梅此时越发连连点头,心中自是被勾起一番想法,自知这夫家已经不同往日,再不是只需要女红做活就能当个孝敬媳妇的年头了。      两个媳妇要拜别时,萧杏花留下了梦巧儿,和她说了萧战庭的话。   “红缨军,咱们也都听说过,我听你爹那意思,虽没明说,可是只要你能熬下去,当个将军是没问题的。”   “当将军?!”梦巧儿顿时吃惊不下。   她愣了一番后,随即眼中便放出了光彩。   当将军这种事,若是在以前的屠户女苏梦巧来看,那是比做梦都要遥远的事儿呢,   可是自从天上掉了个侯爷公爹后,以前做梦都不敢想的事,仿佛都变得顺理成章了。   “也不是说去了就当将军,这不是那天你耍了刀,皇上都觉得不错。你爹也觉得你是个好苗子,想让你去红缨军那里,好生栽培你一番。”   “我愿意,当然愿意!”梦巧儿小鸡啄米一般猛点头,把住她娘的胳膊不放:“娘,你可得在爹面前给我好点好话,就说我命格非同一般,肯定能有一番大作为!还有啊,还有,我小时候我爹给我算命,人家说我是个能成大器的呢!”   可是梦巧儿当然没说,当时他爹根本不信的,只说那算命先生胡说八道,一个屠户家的女娃儿,能成什么器,还是安生给他杀猪吧!   萧杏花看儿媳妇这般,也是笑了:“看你这傻样儿,以为今天进了军营,明天就能当将军啊,以后有你受苦的。”   不过这个儿媳妇倒是不怕吃苦的,她心里明白。   “你先把念夏带回去,好生料理了,等料理完了,把怎么料理的,都统统给我说了,我还有另外一件事要交付给你,那才是一件紧要的大事呢!”   “好!我知道的,娘!”梦巧儿现在说起话儿来精神头都比之前足了。      却说那念夏有心想勾搭萧战庭的,怎奈萧战庭每每回到内宅,都是直接进屋,或者陪了萧杏花认字练字,或者夫妻两人摒弃了侍女嬷嬷的在那里说着什么话,看着倒是十分情热。   这让念夏颇有些无奈,想着这当夫人的,也是一把年纪了,却把个侯爷护得跟铁桶似的,教底下人根本无从下手。之前听着夫人和侯爷说起,还说要给他身边放几个姿色好的伺候,怎么如今倒是不提了?   她也是久寻空子而没有,最后不得已,竟然当着萧杏花的面向萧战庭施展出手段,露出白生生的手腕子来,眉眼间又放出风情。   谁曾想,那王爷竟是个无情铁汉,不但不上道,竟当场斥退。   她这么一退出来,满院子里的人自然都知道了,颇有些看轻她的意思。   她哭得泪水涟涟,兀自躺在自己炕上,不知道如何是好。   正哭着,却忽然被揪出来,说是大少奶奶要把她带走。   她惊慌失措,被人连拖带拽的,不一会儿就来到了大少奶奶的宅院。   抬眼看过去,周围围了一圈的人,各样丫头嬷嬷小厮,还有柴大管家,竟然也在。   她吓得连忙要跪下求饶,却哭唧唧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梦巧儿呢,既命人拽了这念夏到自己院中,便不慌不忙地命人叫来了自己妯娌秀梅。   “秀梅,做嫂子的可得和你说道说道,我知道你定然觉得我没念过书,大字不认识几个,行事泼辣无忌,可是今日这事,你可得学着点。”   “嫂子说哪里话,秀梅一向敬佩大嫂的。”   梦巧儿看了眼秀梅,却见她虽看似笑着,可是眉眼间却有几分萧条之意,便干脆道:   “秀梅,我总和娘说,咱们如今进了这锦绣大户,可不比以前了,丈夫以后都是有出息的,咱们做女人家的,一是要学会相夫教子,二是要学会看管门户。你瞧,咱娘性子好,就容了这贼狗囊的瞎□□,果然就惹出事端来。要我说,你好歹也得直起腰板来,拿出你做大家少奶奶的气派来!”   这一席话,说得秀梅心中自然感慨不已。   她眸中露出感动,又有几分敬佩:“嫂嫂,我若是有你一半的性情就好了。”   她其实原本是秀才之女,在白湾子县也勉强算得上书香门第。她爹原本和她要说一桩亲,也是门当户对的人家,怎奈后来出了差错,愣是没成。恰好这个时候婆婆托人过来给牛蛋儿提亲,虽说那个时候萧家穷,可是她爹看着牛蛋这后生也是一表人才,又觉得婆婆为人不错,便这么让她嫁了。   其实那个时候,她是下嫁。   嫁过去后,她也没自仗着读书人家女儿的身份拿乔,平日里针线女红,孝敬婆婆,一桩桩的都没落下。有时候牛蛋在外面走街串巷回来,留下个什么吃食给她,她不肯,都是拿到婆婆房里去的。   婆婆和大嫂性子相投,两个人跟亲母女一般,不过她也能看出,婆婆在一些事上又对自己颇为偏疼,可能也是敬着自己是个识字的吧。   能嫁给牛蛋,当萧家的媳妇,她其实是很知足的,并不觉得委屈了自己。   可是如今,萧家忽然富贵了,她丈夫的身份和以前再不一样了。男人见多了世面,眼界宽了,她每每说了什么,牛蛋便有些不自以为然了。   也是,她如今那点秀才家女儿的身份,倒是看着寒酸起来了。   这些时日,牛蛋和她其实每每有些小别扭,她都是尽量忍着,不想提。   前些日子身子不好,还是婆婆看出来了,找了大夫来看,这才慢慢整治好起来。   怎奈自那之后,夫妻之间那档子事,总是不如以前爽快了。   屋子里的丫头们,虽然还没人敢伸手,可是她瞧着,早晚怕是有那个意思。   “呸,瞧你说的,什么性情不性情的,你就只管端出你侯门少奶奶的架势来,看底下那些丫头哪个敢作妖。如今你看我整治这个贼狗囊的小骚蹄子,也好杀鸡给猴看,让满府里的丫头们知道,主爷们的床可不是那么好爬的!”   说着,她牵了秀梅的手出去,只见满院子里的人都在了,那念夏哭唧唧地跪在那里。   她本来生得姿色不错,如今哭起来,可真真是惹人怜。   她环视过众人,笑了下,这才道:“这个念夏呢,原本不过是个下贱出身,还是咱家夫人好心肠,怜悯她小时候被人拐了,连亲爹亲娘都没见过,便放到身边当个丫头,想着过几年便给她寻个好人家。按理说呢,遇到咱家夫人这样的好主子,那是打着灯笼都没有的福分,可不得忠心耿耿地伺候夫人,尽心尽力扶持呗,你们说是吧?”   底下众人自然连声道:“大少奶奶说得是,我等自是尽心竭力伺候主子。”   梦巧儿自然是分外满意,点了点头道:“我自然知晓你们都是好的,怎奈念夏这贼小淫蹄子,却是猪油蒙了心,竟仿佛八辈子没见过汉子,急搓搓地连侯爷都敢勾搭。她也不知道撒泡尿看看自己那被狗扒了的脸,侯爷哪里看得上这等小贱胚子,直接给赶将出来了。还是夫人好心,说只这么卖出去,还不知道是什么腌臜下场,好歹留在府里,给条活路吧。可是我听着,夫人那是大慈大悲的心肠,我梦巧儿却不能容下这贼东西,所以今日当着大家伙的面,怎么也得整治整治这小贼婊子,也好让天下人知道,背主求荣的人是个什么下场!”   说着,她命一众丫鬟都排齐整了,一个个地过去,每个人都照着那念夏的脸唾了一口。   这念夏原本以为不过是一顿暴打罢了,没想到,竟是这般羞辱人。   那些丫鬟们听说她这事,自然是分外鄙薄,上去狠狠地啐她一口,只怕自己啐得不够狠,不能讨少奶奶们喜欢呢。   如此一圈下来,这念夏脸上布满了肮脏物,滴滴答答只往下流。她待要躲,却有两个彪悍丫头上来拽住她的头发,迫使她昂着头继续承受那肮脏物。   好半响后,一众人等总算轮了一圈,这念夏早已经是面无血色,瑟瑟发抖,几乎没了人气。   梦巧儿这才道:“带到柴房里,随便安排点事吧!”   于是这事才算罢了。   因当日在场的人多,这件事自然很快传遍了镇国侯府上上下下,可算是警示了府里众人,都知道勾搭主爷是没什么好下场的,一个个勤恳做事,不敢有丝毫懈怠,更不敢起什么歪心。   却说梦巧儿处置了念夏,回来向自己婆婆萧杏花禀报。   萧杏花彼时正坐在那里,一旁有个熙春拿了雪花膏来帮她涂手,又有敛秋从旁捧了一盅冰镇乌梅汤给她用。   “坐下。”说着,萧杏花吩咐道:“也去给少奶奶捧一盅来。”   一时敛秋得了吩咐,自下去了,熙春这时也给萧杏花涂抹好了双手。   梦巧儿看着她婆婆那手,却见那手已经不像往日那般粗糙,如今看着倒是光滑细腻许多,便不由笑道:“娘,你这真是越活越年轻了呢,我瞧着不光是手,就连这脸都比以前白净了,倒仿佛散着光呢!”   萧杏花听儿媳妇这么说,自然是分外满意:“以前不知,只想着那阔家太太们都生得好相貌,明明一把年纪,也不显老态。如今入了这富贵窝,这才知道,原来人家有的是手段来滋润包养,又不用像咱以前那般出去风吹日晒起早贪黑的操劳,自然就长得好。”   对于这花团锦绣的富贵日子,萧杏花确实分外受用,不说其他,只说每日都要用牛乳来泡手,便实在是奢侈。以前牛乳那金贵玩意儿,都不舍得买来给佩珩喝呢,现在却能用来泡手……啧啧啧,如今想来,以前的三十多年,可真真是白活了。   梦巧儿见她婆婆这样,也是笑了:“娘,我瞧着你,怎么越来越有了侯夫人的架势呢!”   萧杏花白了这儿媳妇一眼:“咱自然得当了什么就像什么。说吧,怎么处置得念夏?”   梦巧儿听了,便将自己如何如何在众人面前说道,如何如何让众丫头去当面啐她,都说了一遍。   萧杏花满意地点头:“做得极好,从此后,看哪个还存这非分之想!”   因望了梦巧儿,又道:“只是一点,你说话也忒粗俗了,还是屠户肉铺子里的那些言语,小门小户家的媳妇也就罢了,如今可是镇国侯府的大少奶奶,以后家里说不得都由你来当家呢,要有大家夫人的气派,不懂动辄嘴里就是贼婊子的,没得让人听了笑话。若说起这些,秀梅倒是个好苗子,读书人家的女儿,文文静静的。”   梦巧儿听了,却是道:“娘,你可别提秀梅,我瞧着她最近身子虽说好了,却依然不大精神,看着倒是仿佛和牛蛋儿闹什么别扭呢。”   萧杏花见她这么说,沉吟片刻,也是道:“我瞧着她也是神情寡淡,只是不知闹些什么呢!要我说,她也是忒细致的人儿了,如今咱家乍然来到燕京城,成了这侯门人家,千尧谈吐交往不同以前,她难免想多了吧?”   “或许是吧。”   萧杏花摇头叹息:“不过我瞧着千尧怕是也有种种不是,小两口儿要闹就去闹,且不管他们吧,都不是小孩子了,总不能凡事都要我这当娘的操心。如今我却有其他事要交托给你。”   “娘,什么事?”   萧杏花一时抬起手来,让左右都下去,这才道:“昨日去宫里,路上有许多人,你猜我在那些人中看到了谁?”   “哪个?”   萧杏花压低了声音道:“我竟看到了你罗六叔。”   “啊?罗六叔竟然来京城了?”   “嗯。”萧杏花提起那罗庆义来,不免有些感慨。   罗庆义这个人,可以说曾在她危难之时救她,之后又数次相帮,细论起来,可真真是他的恩人呢。当初她和罗庆义的娘子,那也是亲姐妹一般的交情,后来罗庆义娘子临终前,把罗庆义托给她,意思是指望他们两个搭伙过日子。   当时她也明白罗庆义的心思,怎奈她自经了萧铁蛋之后,对夫妻间那档子事,早已经淡了心,是以只想着守了自己儿女,看着儿女长大成人,再抱抱孙子,也就知足了。   那罗庆义知道自己没再嫁的心,竟不死心,愣是守了自己三四年的光景。自己想想,总这样也不是事,况且那罗庆义人真是不错,县衙里的捕快,是个响当当的男子汉,若是自己能嫁这人,也不枉自己这一辈子。   是以她才松了口,和儿女们商量了,儿女竟然是举双手赞成的。于是便商量定了,年纪大了,也不用特意铺张着办什么礼花银子,就回头挑个好日子,两家子合做一家过日子得了。   谁曾想,横地里出来个没死的萧铁蛋,那边还升官发财的,硬生生只能断了和罗庆义的念头。   其实出了这事的那天晚上,她偷偷地从家里后门跑出去,想见罗庆义一面的,可是争乃到了罗庆义家,才听人说,罗庆义当天就被县太爷派到了外县公干。   她顿时就明白了。   县太爷自然是知道他衙门里的罗庆义要娶自己这寡妇的,听说权势熏天的镇国侯爷认了自己这结发妻,自然不敢让罗庆义从中坏事,是以一块令牌就把罗庆义支得老远。   想起这些,萧杏花也是暗地里咬牙,想着事到如今,她带着儿女都进了侯府的,罗六啊罗六,你又来找我,岂不是平白给自己惹是非。   萧战庭如今是怎么样的人物,罗六岂能不知,若是让萧战庭知道了,就怕容不下个罗六呢。   萧杏花自然是记得当初的铁蛋怎么把玉儿哥哥打得个鼻青脸肿!   想到此间,萧杏花喃道:“梦巧儿,你得替娘办件事,这件事,万万不能让人知道的。”   “什么事,可是有关罗六叔的?”   “是。”萧杏花望定了梦巧儿道:“你去外面客栈里,打听打听,看看能不能找到你罗六叔,若是找到了,告诉我一声,我,我——”   她有些艰涩地道:“我总归是想再见他一面。”   到底是在心里已经许嫁了的男人,她还是想和他说说话,也算是个道别吧。   梦巧儿愣了片刻,最后点头:“娘,好,我去办。”   一时萧杏花又叮嘱道:“你罗六叔素来节俭,有了银子也舍不得花的,所以你只去那便宜的下脚处去找就是了。”   梦巧儿听这话,心中也是感慨,咬牙道:“娘,我都明白的。”   待到梦巧儿出去,萧杏花坐在那万千金贵的檀木椅子上 ,想起过往种种,自己愣了老半响,最后还是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罗六,你心里可恨我?这辈子,我终究是要对不住你!”      这晚萧战庭回到家时,便见自己的妻子神情有些蔫蔫的,并不像往日那般笑盈盈地迎上来。   他坐过去,温声道:“这是怎么了?”   萧杏花看了他一眼:“没什么,天热,没精神罢了。”   萧战庭听闻,便道:“这燕京城比起白湾子县,是会更为酷热,这还是才入夏,等过一段还会燥热。你若是受不住,不如我向皇上告个短假,带你和儿女们去避暑山玩耍,那里要清凉许多。”   萧杏花一听,自然是不行的,她想着万一去了劳什子避暑山,错过了罗六,这辈子怕是连面都不得见一次了。当下便忙道:“罢了,我瞧你自从进了京城,每日忙得都不得着家,更不要说告假去什么避暑山了。若是真能得假,还是回咱大转子村给娘拜拜坟才是正经。”   嘴里说着这个,她心里自然是明白,避暑山怕就是在燕京城旁,可是大转子村却是路途千里,轻易不得回的,哪里那么容易告假呢!   果然,萧战庭道:“告假回乡一事,只能过去这一阵子,再寻良机了。你如今没精神,敢不是初来这深宅大院,闷得慌?若是如此,不如明日让柴越请几个说唱的过来,再整治桌席面,好歹热闹些。”   说着这个,萧战庭倒是想起一事:“我记得你以前很爱看人家说戏,每每去镇子上,站在那里听人讲了后便不舍得挪脚。”   她那个时候,是仰着脸睁大眼睛听人家讲,仿佛对那戏文里的故事分外痴迷。   萧杏花听他这么说,倒是也笑了:“是了,那会子最爱听人家说唱,只是一则是没铜板,二则是没功夫的,现在倒好,还能请人进家里来唱。”   两口子正说着,就听外面熙春进来,禀报说:“二门外递进来一个帖子,说是安南侯夫人递过来的。”   萧战庭闻听:“那日倒是见你和她走得近?”   萧杏花点头:“嗯,开始她和人在那里闲磕牙,背后说我闲话,被我小小拿捏了一把,后来倒是一副巴结面孔,竹筒倒豆子似的,什么都和我说。”   “我对这安南侯夫人并不知晓,不过安南候却是知道的,那最是一个与世无争的闲散侯爷。左右你在京中也没什么熟识,这安南候夫人既有意相交,不如回头请了家来吃席看说唱,也算是个交往。”   其实萧战庭平日里哪注意谁家夫人谁家小姐如何的,如今不过是怕萧杏花初来乍到燕京城,又见她闷闷的,怕她觉得无趣,所以才特意提起这个。   萧杏花其实心思哪里在这上面呢,不过男人既说了,她也就含糊点头。   当下打开那帖子,并看不懂,便让萧战庭去帮着读来。   萧战庭替她读过了,原来是过些日子这安南侯夫人要在家里摆着夏日赏花宴,想请萧杏花过去,并言及过些时日去相约去栏杆寺上香的事儿。   恰在此时,敛秋送过来一盏荔枝圆眼汤,萧杏花接了,慢腾腾地用着。   “其实说什么避暑山,这大热天的,来一碗荔枝圆眼汤,我就满足了。”   萧战庭听得这话,微怔了下,抬头看过去,却见她正美滋滋地用着那荔枝汤,神情间分外满足。   他喉头忽然便涌起一点子苦涩。   以前他在家那会子,家里是不可能用过冰的,那都是富贵人家才舍得用的。后来她艰难拉拔大了几个孩子的这些年,更是不可能喝上什么冰镇荔枝汤吧。   这么想着,他便觉得亏欠她好多。   以前离开那会子,他总以为日子还很长,大好男儿出门去,挣得偌大一个富贵,自会让她过上想都没想过的好日子。如今也算是美梦得圆,可是想想她这些年受的苦,他便怎么也不觉得心安。   又想着昨晚她和自己的争执,他想想,越发过意不去,便坐在她身边,看她喝完了,亲自帮她接了盏,温声道:“杏花儿,今日去博野王那里,宁祥郡主也在。”   “嗯?”萧杏花微诧了下,不由得望向他。   “虽说我看她不过是个孩子,又是博野王之女,并不像那阴险狡诈之辈。不过你既提了宫中螃蟹一事是她暗中做下的,我虽没亲见,可是总该信你的。”、   他这么一说,萧杏花真有些意外。   难道倔牛也知道回头,萧铁蛋会认为是他自己错了?   “这次去拜见博野王,我着意远着,免得人家生了误会,也是想着你既不喜她,那我便不该让你心里不痛快。”   萧杏花看着他刚硬正经的面庞,默了片刻,不由得噗嗤笑出来。   “也真是不容易呢,你其实打心眼里不觉得一个小小姑娘会做出那种事,不过还是信了我,可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   萧战庭见她语气中有些许嘲讽,也是无奈:“杏花儿,你我夫妻之间,有什么事不能摊开来说。她与我,最多不过是故人之女罢了,不管如何,若是你心里对她存了疙瘩,我自然舍这无关紧要之人而信你。”   无关紧要之人?   萧杏花这下子便心花怒放起来,抿唇笑着道;“我可没说错,你如今还真学了个油嘴滑舌,知道怎么哄我开心。我原也不是非要你疏远了故人,只是要你一句话儿罢了。现在话说到这里,以后这劳什子博野王家的郡主,我便再不拿话挤兑你就是了!”   萧战庭看她笑得眉开眼绽的,也是松了口气,上前轻轻地搂了她在怀。   “杏花儿,你早间那样对我笑着,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呢。”   “怎么,还嫌我笑得不好?”   “也不是,只是觉得你仿佛心里存着事。” 第52章   其实是觉得早上出门时,那笑里仿佛藏着刀子,现在才算真笑起来。   “呸,你才心里存着事呢!”萧杏花笑了会儿,便指着那拜帖道:“你说得也是,我初来乍到的,也不认识个人儿,如何给咱佩珩寻摸着好夫婿,倒是不如就从这位安南侯夫人开始吧。人家来了拜帖,你好歹帮我写个回信,给人家说说,就说到时候会准时赴宴的,谢谢人家盛情相邀。”   萧战庭听了,便亲自过去研墨,又问起她话儿该如何说,最后提笔写就了回帖。   那回帖自是交出去二门外让小厮给信使了,暂且不提,只说这萧杏花,取了一块丫鬟们刚送上来的细巧果子来,抬手喂给萧战庭。   萧战庭微怔,有些意外,片刻后,便缓慢地就着她的手吃了。   萧杏花看着他笑:“这是谢你这个大侯爷,亲自当书童给我写回帖呢!”   萧战庭就着她手吃了那果子,只觉得嘴里甜腻腻的。其实这口味她爱吃,他却未必,不过因她亲手喂的,那滋味便觉得别样不同。   不免想起小时候,她在灶房里蒸了艾窝窝来,他从外面劳累了一天回来,她就赶紧掏出个艾窝窝递他嘴里。   那时候觉得那艾窝窝真是好吃,软香可口,后来离开家乡,竟未曾吃过那么好吃的艾窝窝呢。   一时也是感慨,牵着她的手,兀自笑了笑,却是道:“杏花儿,你说当初,若我不曾离开,如今我们会如何?”   “还能如何呢,或许我们再生几个儿女,到时候你每天拼命上山打猎下地干活,我则是在家里忙着里里外外的。”   总之那日子,也不会好的,萧杏花心知肚明。   后来家里先是水灾后是蝗灾,接着是瘟疫,战乱,这一连串的下来,还不知道他们会如何呢。   萧战庭低首,牵着自己妻子的手,看那手如今已经被将养得柔软许多,原来的粗糙慢慢褪去了。他捏着那手,不免想起许多,哑声道:“杏花儿,若是能选,当年你是希望我走,还是不走?”   萧杏花听他这么说,不觉抬头看过去,只见这男人双眸像不见底的深海,让人看不懂。   她想了想:“我也不知呢。你说你又不是养在深闺的女人家,想什么当年如何如何呢。走出去的路,泼出去的水,是再也不能回头的。如今你一身富贵,你我又重新相认,一家子团聚,于咱们来说,这就是千万庆幸了,还想什么其他。”   萧战庭听她这话,品着那“走出去的路,泼出去的水”,竟觉其中不知多少惆怅,只是到底是男人家,许多事不好说出口,自是硬生生忍下。   抬起手,将她轻轻揽在怀里,不由得低头亲了亲她的脸颊,神态间怜宠备至,分外温柔。   萧杏花在这男人的温存之中,却是想起了罗六。   罗六和萧战庭这两个男人,此时此刻竟然在她脑中浮现,并开始比较。   比起萧战庭这个自小亲昵,长大后理所当然娶了她的男人,罗六总是很遥远。譬如她可以是萧战庭伸手捞在怀里的女人,可以恣意放纵,但是罗六从来不敢这样的。   罗六对待她,从一开始就是小心翼翼,不敢多说一句,不敢多进一步。   想起这个,她竟鼻头有些泛酸,埋首在一个男人怀里,替另一个男人难受。   她对不起罗六,真得对不住。   不过在罗六和萧战庭之间,她还是理所当然地选择了萧战庭。   萧战庭低头凝视着她茫然的眼,柔声问道:“杏花儿?”   萧杏花沉浸在关于罗六的思绪中,竟仿佛没听到。   萧战庭默了下,又道:“杏花儿?”   萧杏花猛然意识到了:“嗯,铁蛋哥哥,怎么了?”   萧战庭凝视着她恍惚的神情,沉默了半响,才道:“想什么呢?”   萧杏花忙笑了下。   笑了下后,她道:“没什么,只是想起梦巧儿来,你不是说想把她送到军中历练吗?我和她说了,她愿意得很。其实她是个能吃苦的孩子,也颇有胆识,只是出身不好,也没什么机遇罢了。”   萧战庭点头:“嗯,我知道的,你等下把她叫过来,我和她谈谈。”   萧杏花听此,自然是觉得这事拖延不得,忙道;“我这就去看看她可忙着!”      梦巧儿这边才从外面寻找罗六叔回来。   也是赶巧,刚进门,就见萧杏花过来叫。   “娘,你还真是心急,巴巴地盼着呢。也幸好我还真打听到了!”梦巧儿一边用袖子忽闪着汗,一边说。   “我瞧着秀梅最近身上也不大好,没法子,什么事都得你操心。”说起来这个儿媳妇也真是忙,先替她处置了房里不安分的丫头,杀鸡儆猴看,之后又要帮她查罗六的事儿,如今又得被叫过去安排以后的前途。   “罢了,谁让我是从小忙惯了的,我身子又好,又是当嫂子的,我不干谁干!先不说这个,只说罗六叔,你猜他住哪儿,竟就住在隔着咱府三条箱子的一处客栈,叫三河客栈的。”   “三河客栈?”   “嗯,出了咱们侯府大门,往右边拐,穿过三条巷子就是了!”梦巧儿咕咚咕咚一边喝水一边说道。   “好,我记住了。你先跟我过去,你爹有话问你呢。”   “我爹要问我什么?”梦巧儿有点期盼,又有点紧张。   “别怕,你爹不过随口问问罢了。”   说话间,萧杏花带着儿媳妇进了自己的福运居,一路上,梦巧儿问个不停。   “爹会不会拷问我拳脚功夫?可是我都不会啊,我只会使刀啊!”   “爹会不会觉得我那天硬出头,生我的气啊,我当时也实在看不过去,才忍不住说出来的啊!”   “爹会不会还在记恨上次我买药的事,他会不会罚我啊?”   “……”   走到了福运居大门前,萧杏花和颜悦色地对儿媳妇笑了笑:“别怕,你爹今日心情不错,脾气好得很,一脸的笑呵呵,他就是问问你,再给你安排下前程。”   “以后顶着镇国侯家二少奶奶的名头,你去哪里,还不是平步青云啊!”   梦巧儿在婆婆的一番安慰下,总算是放心了。   公爹竟然能心情不错,脾气好得很,这是极难得的,她应该趁机赶紧过去。   于是梦巧儿鼓起勇气,走进了她公爹镇国侯爷的书房。      这边萧杏花想着让萧战庭好好和梦巧儿说说,便要回房,谁知道刚走出两步,萧千云贼溜溜地跑来了。   “做什么,看你一脸的偷摸摸,倒像是哪里做了贼回来!”   “娘,有个事儿我正想告诉你。”萧千云素日知道他娘脾性的,被老娘迎头骂了一句,也是无可奈何。   “什么事,给我站直了,光明正大地说。你瞧瞧你,怎么忽然一脸的偷偷摸摸,哪有个大家公子的样子!”   “娘,今日我不是跟着爹去了博野王那里吗,恰遇到了那位宁祥郡主。我瞧着那宁祥郡主果然不存好心,去了后,陪在她爹背后,一个劲地看我爹呢。若不是存了歪心,一个小姑娘家,怎么好意思盯着我爹那么看!”萧千云提起这个,颇为不平。   “哎……”萧杏花无奈地望着自己儿子。   该说这儿子是太孝顺,还是太孝顺呢?   一个大男人家,跟着爹跑去见了博野王那样的大人物,回来后竟然巴巴地向自己通风报信这种争风吃醋的事儿。   还是说,这些年儿子跟在自己身边,到底是沾染了自己的市井习性?   萧杏花心里沉甸甸的。   “娘,你怎么这样看着我啊?”   “我让你给我盯着宁祥郡主了吗?”   “没,没有。”   “那就是了,你是个堂堂男子汉,以后别盯着人家小姑娘看谁,人家看谁和你什么干系!你爹既带着你们兄弟去拜见人家博野王,那是要让你们见世面,也让你们拓人脉,你竟然不思进取,专想着歪门邪道?”   “娘,我——”他好委屈。   “别娘啊我的了,回去好好闭门思过去!娘知道你是为了娘好,可是你也好歹想想,以后该怎么当个名副其实的侯门大少爷!”   “是,娘。”   可怜的萧千云费力不讨好,回去后,却见他哥哥正在那里练剑呢。   “千云,快过来和我对几招!”   “哥——”   “怎么了这是?”   “咱娘说了我。”   “你又怎么惹咱娘生气了?”   “我瞧着那个宁祥郡主实在不像样,总是盯着咱爹,真是不知羞耻,便回去和咱娘说了说,想着让她好歹有个对策。谁知道,她却说了我,说我偷偷摸摸,不好好当个侯门少爷。”   “哈哈,咱娘说得也是,你说咱爹带你出去见识世面,也是教咱们接人待物之礼,你怎么回头就去给咱娘通风报信。”萧千尧擦了把汗,利索地把挥舞着手中剑。   “可是那个宁祥郡主这么不知羞耻,万一勾搭了咱爹怎么办?到时候咱娘不是要哭了?”萧千云还是有点想不明白。   “千云,这事你就得想明白了。咱们好好习武,读书识字,到时候让咱爹觉得我们哥两个有出息,便是咱爹和咱娘处得不好,咱爹看在咱们的份上也不敢慢待咱娘。再说了,万一有哪个不知廉耻的来勾引咱爹,只要咱们站稳了这侯门少爷的位置,让咱爹把咱们放在眼里,到时候我们直接出手,这样——”   说着时,萧千尧直接把手中的剑刺向了旁边的木桩子,那木桩子应声而倒。   他转头看向弟弟:“千云,要想替咱娘撑腰,须得咱们自己先立住!”   萧千云看着他哥哥那一脸的毅然,忽然有所了悟,了悟之后不免惭愧。   “哥哥,你说得对,往日我自诩聪明,没想到如今反而不如你想得明白。”      却说萧杏花好一番教训儿子后,便来到了书房外,恰好这个时候儿媳妇梦巧儿出来。她见梦巧儿挺直着背脊,一脸战战兢兢的样子,不由纳闷:“这是怎么了?”   “娘,你怎么给我说我爹心情不错,脾气很好,一脸笑呵呵呢?”   这不是坑人吗?   进去后,就看到公爹板着脸,冷眸扫她一眼,只扫得她仿佛坠入了万年冰窟窿,冷得牙根发颤。   她小心翼翼地拜了,公爹连吭都没吭一声,还是肃着一张脸,把她好一番打量,最后才问了几句话。   问得那话,简直像是公堂上大老爷审案子啊!   可怜的梦巧儿,险些哭出来。   “娘,以后我爹要是不高兴,你就照实说,可别蒙我。”   “没有啊,你爹心情好着呢!”想起萧战庭搂着她,亲吻她额头时的温柔眼神,她不解:“我瞧着你爹今日性子好得很啊!”   “娘,那是你,换了人,爹那张脸马上就变了!”   “那你爹都说什么了?可说让你进红缨军的事儿了吗?还是说搞砸了?”萧杏花小心地问儿媳妇。   梦巧儿见她问起这个,面上那悲愤哀怨便慢慢消失了,先是面无表情,接着唇角拉出一点笑来,最后那点笑变为大笑,最最后她忍不住心花怒放起来。   “娘,成了,成了呢!”   “呸,既成了,你干嘛刚才哭丧着一张脸,这不是故意逗我呢嘛!”说着,萧杏花直接拿食指摁在了儿媳妇脑门上。   送走了儿媳妇,萧杏花再次踏入了书房,却见萧战庭站在窗前,负手而立,也不知道想什么。   她走过去,笑着道:“傻站在这里想什么呢?”   “没。”他转过身来。   他站在窗前,便挡住了外面的阳光,于是她只看到有阳光包容了他高大刚硬的轮廓,却看不清楚他脸上的神情。   想起刚才儿媳妇的话,她也颇有些莫名:“好好的,你又对她板着什么脸,你又不是不知道,儿女媳妇都怕你呢,平时对着你都小心翼翼的。好好的一家人,干嘛搞得跟公堂上审案子似的,平白让儿女都不敢亲近你了!”   他依旧站在那里,却不说话。   她叹了口气,转首见桌上有茶水,于是盏了一杯,随手递给他:“来,喝点茶,润润口,我正有要紧事和你说呢。”   这话刚一说完,就觉得他那眸子像电一般射过来。   “咦,你干嘛那么看我?”萧杏花莫名。   萧战庭依然不吭声,只是沉默地盯着她看。   她被他盯得都有点发毛,摸摸自己脸:“你看什么啊?”   “你说吧。”声音低哑深沉而缓慢。   她也被他声音吓了一跳:“好好的,你怎么了?”   “你说。”他忽然提高了声音。   她被他吓得一惊,惊过之后便暗暗纳闷了,想着这男人果然如梦巧儿所说,这性子怎么如此难以捉摸?   思量片刻,她忙赔笑了下:“这不是我想和你说说千尧和千云两个孩子吗,他们都是我一个人养大的,人说严父慈母,这些年我又爹又当娘的,也没管教好他们。更怕他们跟着我,不学正经男子汉本领,反而学一些鸡鸣狗盗的能耐,所以想着,你以后可得对他们多加管教,若是有什么不好,你也不必顾忌,只管严惩就是。”   男人听到这话,眼中晦暗,高深莫测。   她眨着眼睛盯着他看。   他默了好半响,才道:“这个你放心。” 第53章   萧杏花总觉得萧战庭一下子变得怪怪的,那张脸冷了下来,少言寡语,好不容易逼出来一句话,也是冷漠得很。   “好好的,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你说一把年纪了,怎么这古怪性子还和以前一样呢!”   现在想想可不就是么,当初的萧铁蛋也是,一会儿热乎得很,忽然间就冷了下来,冷过之后抱着人就往炕头扔。   要不说真是天生的粗痞子呢!   萧杏花一边暗地里念叨着,一边摊开了个青皮缎子包袱。   先在包袱里放了一块黑缎子暗花布,恰好可以做身男人家袍子的,又随意放了些软白绸布,回头可以做鞋用,最后看看窗户外面没人,将一张银票小心地叠好放进去,再塞了一大把金元宝,并几只金钗子和宝珠子的。   等把这包袱系好了,她抱在怀里,踮脚看院子外面。   特意瞅了个空,知道萧战庭出去拜会朋友了,院子里的丫鬟小厮的也都被她支开了,正好是行事的时候。   她是听了梦巧儿说罗六就住在隔着这镇国侯府两个巷子的客栈里,便想着好歹去看看他。   她将包袱夹在腋下,大大方方地走出了院子,一路上遇到丫鬟小厮们,自然也不敢细看她是不是拿了什么。便是有人看到她拿了个包袱,便只以为她是要拿着什么给后院的少奶奶们送去呢。   萧杏花就这么一路故作大方地往后院走,穿过了一道道回廊,来到了后花园,又越过后花园的小径,看看这边四处无人,只有远处两三个花匠在那里低头忙活,她便忙一个弯腰,从后院的小木门溜了出去。   溜出去后,总算松了口气。   按照梦巧儿所说,那个三河客栈只需要“出了咱们侯府大门,往右边拐,穿过三条巷子就是了”。如今她从后门出来,往前走出胡同,右拐三条巷子就是了。   想起罗六,她心里也是着急,就怕他见不到自己,失望地回去了,是以加快了步子,匆忙前往那三河客栈。   走了一盏茶功夫,穿过三条巷子,找人打听了下,总算寻到了那三河客栈,待进去问了掌柜,知道那姓罗的客人在后院的倒插房里住着。   她一听就知道,那倒插房必然是这客栈最便宜的房间了,镇日不见阳光,阴面,自然便宜。   想着往日他的种种好,此时连个好屋子都舍不得住,心里不免一酸。   因那掌柜正狐疑地望着她,她不敢多停留,忙笑着说:“这是我老家的亲戚,我过去看看他。”   说完这个,一低头忙去后院了。   到了后院,却见一个屋子正开着,里面有个穿黑罗皂衣的男子正弯腰收拾着包袱。   她一看便知,这就是罗六。   兀自扶着门框在那里站了半响,看他收拾。   过了好半响,罗六起身,将包袱放在旁边椅子上,恍惚间看到门口一个人影,待到一抬头,不免呆在那里了。   萧杏花当时眼圈就红了,喉咙里也哽着什么,嘴唇哆嗦了半响,才道:“我,我来看看你……”   “那,那你快进来,坐,坐……”   罗六也是有些不知所措,连忙让萧杏花进来坐,可是这房间里只有一把椅子而已,已经放了他那包袱,于是他忙又弯腰把包袱拾起来,扔到了旁边桌子上,同时还用自己的袖子擦了擦上面的灰:“坐这里。”   萧杏花低头咬着唇,走进去,坐在了那椅子上。   两个人,是再相熟不过的,本来都已经说好了,他那边宅子盘好,她就带着孩子们搬过去,从此后如夫妻般过日子。可是如今,才分别了月余而已,竟是陌生得紧,相对两无言,根本不知道说些什么。   想想世间最悲不过如此,分明面对面,一站一坐,咫尺之间,可是此生此世,却是犹如天涯海角之远。   屋子里因为太过阴潮,以至于蚊虫颇多,萧杏花耳边嗡嗡嗡的,不几下就有个蚊子落在她胳膊上。   她忙伸手要去打,谁知道罗六见了那蚊子,也要打,两个巴掌险些打在一起。   最后罗六尴尬地笑了笑:“是我逾越了,你,你如今是侯夫人了呢……”   萧杏花听着这话,眼泪几乎就要落下来,不过到底忍住了。   “何苦对我说这话,平白生分了去!”   罗六见萧杏花这样,越发无措了,待要伸出手来想哄哄她,可是想想如今身份不同以往了。   最后只好跺了跺脚,别过脸去:“杏花,你别难过了。”   萧杏花低着脸儿,不吭声,咬着唇忍着。   她其实也不知道该对罗六说什么,事到如今,还能说什么呢,说什么都是戳人心窝子呢。可是她又不舍得离开,毕竟这一别,怕是永生不能再相见了。到底是曾经相互扶持了这许多年,如今连见个面都要偷偷摸摸!   “杏花,”罗六握了握拳,又道:“那天我在人群中看到你了,你坐在轿子里,前后都是侍卫,风光得很。原本我还担心你,怕他对你不好,等我看到这个,我算是彻底放心了,看着你过得好,我,我——”   说到这里,堂堂七尺男儿,他竟然忍不住哽咽了:“如今你是九重天上的人儿,再不是原先白湾子县的杏花儿了。”   萧杏花心里越发难受,两只手攥成拳儿,捂住嘴巴,拼命地想压抑下从喉咙里冲出来的哭泣,可是依然有破碎的哭泣声从拳头缝里漏出来。   罗六仰起脸来,紧紧地闭上眼睛,硬生生地把已经要流出的湿润逼回眼眶子里去。   他长叹了口气:“我也看到他了,闻名天下的镇国大将军呢,往年我也曾听过他的大名,心里钦佩得很,当年乱世之中,还曾动过投他麾下的心思。未曾想,未曾想,他竟然是你的——你的铁蛋哥哥。”   真是未曾想到,竟然是杏花儿口中偶尔会提及的铁蛋哥哥呢!他竟然还痴心妄想,成为她的铁蛋哥哥!   萧杏花此时睁着通红的眼睛道:“那日我也听到了你叫我,我赶紧撩开帘子想看看,可是外面那么多人,我哪里寻得见你!”   “这没什么,如今不是见到了么。”男人声音嘶哑地安慰她。   萧杏花哪里会因这话而受了安慰呢,咬了咬唇,别过脸去。   她想起了罗六娘子临死前的嘱托,说罗六当了那么多年的鳏夫,可真真是不容易。自从罗六娘子死了后,自己让他娶别人,他不肯,于是两个人就这么别扭着,别扭了这几年,最后自己好不容易放下了,却最终又辜负了他!   说来说去,原都是自己对不住他!   罗六看她这样然心痛,只是如今的杏花可不是他该轻易去安慰的,到底是身份有别,只能硬生生忍下。   过了许久,萧杏花的总算平静下来。   她睁着通红的眼睛,拿了手里的包袱递给他:“这是给你的,里面有一千两银票,还有些金钗金珠子的,另外有一身料子和鞋面。银子你拿回去,盘一处大宅子,做一个小买卖,再看看挑个贤惠的娶一房媳妇,以后生个一男半女,这辈子也算不白忙活一场,总强过如今,衣食无人料理,镇日出公差,那可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买卖,万一哪日有个三长两短,竟是连给你烧纸的都没有!素萍姐在天之灵,知道了,还不知道多少心疼呢!”   罗六摇头:“杏花,我不要银子,你留着花用吧……”   谁知道他话没说完呢,萧杏花就急了:“我留着做什么!侯府里的金子银子堆成山,我哪里缺了花用!你三十几岁的人了,还是个光棍捣子,这些年也没攒下多少银子,还是把这个收了 ,好歹够半辈子花用,再不必为了银子烦忧!你也不必在我面前装硬骨头,更不必觉得拿了这银子过意不去,这是你该得的,也是我死心要送给你的!”   她仰脸打量着他:“你若不要这银子,我这辈子都过不安生,你要是存心让我不安生,你就硬着骨头不要啊!”   他不说话。   她又道:“你也不要觉得这是他的银子,你不好拿。实在不行,之后一年内我不要头面新衣裳的,自己把这一千两银子省下来!罗六,我最恨那些死要面子活受罪,穷得要死还假装硬骨头的了,这种人,就活该一辈子受穷!”   “好,这些我收下。”他低头凝视着她,这么说。   “收下,回去盘宅子娶媳妇,再抱个大胖小子。”   “嗯,回去盘宅子娶媳妇,再抱个大胖小子。”他重复着她的话,这么说。   她见他答应了,心里也就松了口气。松了口气后,竟觉得胸口那里空落落的。   怔怔地站在那里,呆了半响,想再和他说点知心话,可是那知心话却从嘴里掏不出。   最后还是罗六说:“你如今身份不同以前了,出来这么久,若是让人知道了总是不好,你,你还是赶紧回去吧。”   “嗯,我回去。”她点点头,有点茫然地这么说。   于是她下意识地转身,就要往门外走。   可是待到迈过门槛时,心中竟犹如被尖刀子绞着一般的疼。   她猛地顿住,慢慢地回过头,恍惚地望着他:“罗六,你可知,此时我最后悔的是什么?”   “什么?”他凝视着她的背影,整个人一动不动的,听到她问,便下意识地这么说。   “我最后悔的,便是因心里那个疙瘩,没能和你做夫妻,如今想起来,我心里真是难受,我终究是对你不住!这都是我的错!”   事到如今,她和萧铁蛋已经夫妻重逢,自己身份再也不是原先以为的寡妇,自然绝不可能做出什么对不起铁蛋的事儿。   “杏花,别瞎说!”他自然知道这话传出去,足以要了她的命,脸色一变,忙制止了。   可是萧杏花的心中却就是愧疚得一抽一抽的,她望着这罗六,却是又想起一桩遗憾来!   当初他们说定了要当一家人,只等他盘好宅子他们就搬过去,那个时候罗六抱着她,是要亲她的,可是她当时终究别过脸去,没亲成。   她是记得罗六当时失望的样子的。   他是个老实人,她不愿意,他也就不亲了。   此时此刻,望着眼前这个努力笑着的罗六,她却想起了当时那个失望的罗六。   她忽然有些恨自己了,恨自己当时为什么没让他亲了,她想起当时罗六眼里那失落,心里便觉得痛。   怔了半响,她咬咬牙,狠狠心,忽然就跑回去,踮起脚来,拉起他的袖子。   她回来的太过突然,以至于罗六被拉住袖子的整个人愣在那里,楞得像一块石头,怔怔地望着她:“杏花?”   可是当她扯住了他的衣袖时,忽然就想起了少年时的情景。   年少时,郭玉要亲她,她脑子里一懵,就没有要躲闪。   僵了片刻,她终究是后退一步,颓然道:“罗六哥,这辈子,是我萧杏花对不住你!如今也是我萧杏花不知廉耻,背着夫君跑来见你,一切都是我的错!不过你我之间,也仅止于此,从此后,桥是桥路是路,往日过去尽皆忘去!素萍姐坟头前,每年清明节,记得帮我上三炷香!”   说完这个,她猛地转过身,低着头,狂跑出去了。      一路上,她也顾不得其他,径自低着头匆忙来到了镇国侯府的后院,又从那小门进去。纵然有个看守的侍卫,一见是侯夫人,哪里敢问什么。   她闷头走在花园小径间,脑中却是想着许久许久前的事儿了。   当初她在白湾子县外面的山里遇到了强人,还是罗六救得自己。   罗六救了她后,她认识了罗六,知道这是县里的捕快,在县里狮子巷赁着一处小院儿,家里还有个娘子,只是那娘子早十年前得了大病,是个瘫子,从腰以下都是没知觉的,常年卧病在床,诸事无法料理。   她认识了这一家子,见罗六有时候出公差,罗六娘子根本无人照料,便忙里偷闲过去,给她拆洗被褥,用温水擦拭身子,按摩那常年不能活动的腿脚,还帮她洗头梳头。家里做了什么吃的,也会让孩子们过去给罗六娘子送一份。   罗六娘子每每感念,说罗六到底是个男人家,虽说这些年对自己用心照料,可是她卧病在床所受的苦,真真是恨不得死了算了。也幸亏认识了萧杏花,让她好歹享了几年福,好歹这几年活得有个人样儿了。   其实扪心自问,萧杏花那个时候自己日子都快顾不过来,哪里还有心思照料人,她一则是感念罗六相救之恩,二则也是看罗六娘子常年瘫痪在床,真真是生不如死,心里可怜她,想帮她一把,三则么,她也有自己的小盘算。   罗六是县里的捕快,虽说一年到头没几两银子,可是好歹在老百姓眼里是个芝麻大的“官”,是公差。她一个人带着三个孩子,在县里硬撑着和流氓地痞无赖斗狠,可到底是个女人家,无亲无靠,生得相貌又好,别人真若要欺负,还不是理所当然的。   若是她能攀了罗六娘子这根线,从此后罗六好歹照料着她这一家子,别的不说,只说那些帮闲无赖,再不敢轻易欺负的。   罗六那个时候也感念她,实在是帮了自己大忙,每每买些吃食送给她家孩儿,两家子算是通家之好,就这么过了几年。   后来罗六娘子病又犯了,这次大夫说是熬不过去了。   临走前,罗六娘子拉着萧杏花的手说:“杏花儿,你是个聪明人儿,咱们是七八年的姐妹,你当明白我的心。我十七岁嫁给他,才过了一年就得了这病,从此后就没好过,别说给他生下一男半女,就是这夫妻之事也是绝无可能。这些年,他也过得不容易,明明有个娘子,却还要当个奶奶一样伺候着,挣了银子都熬进了药汤里消耗了,我以前就说,再不能拖累他一辈子,让他好歹再娶个,把我扔到旁边偏房里给口饭吃就行,他也好过他的日子。可他是个好人,不肯,说别管怎么样,是夫妻,一天的夫妻也是夫妻,怎么也不能干没良心的事,这才让我拖累了这么些年,偌大一把年纪,别说儿女,连点银钱都没攒下,房子还是赁得人家的!”   “罗六哥自是一个好人,姐姐也是有福气的,街坊都这么说呢!”   那罗六娘子听得这话,抹了抹眼泪,叹道:“这些年真是苦了他,又是当差,又是照料我,却从未有过二心,不容易啊!只是我终究是不行了,我如今活不长了,不能看着他日子好起来,也不能看着他有个血脉了!”   萧杏花到了这时,心里已经实在把罗六娘子当成自己亲姐姐一般看待了,自然看不得她说这话:“素萍姐,好好的说这些做什么,好歹把身子养好了,六哥看了自然高兴!”   罗六娘子摇头苦笑:“我自己的身子,我再清楚不过,这是好不了了。其实这些年,我受了许多苦,早有寻死之心,如今能够来个一了百了,也是阿弥陀佛,是菩萨怜悯我,收了我,不让我再受这病痛之苦。但只是我死了也就罢了,终究是有一桩心事,不能了却。”   “素萍姐,你有什么事,告诉我就是,我能办的必然给你办了。”   罗六娘子颤巍巍地拿出一个叠着的手帕子来,那手帕子一看就是陈年之物,白色手帕早已经发黄了。   她示意萧杏花打开。   萧杏花打开后,却看到里面是一只玉镯子。   “这是我嫁妆的,早年穷困变卖了许多,只留下这个,我无儿无女,这些年得亏你照料我,让我过了几天好日子。如今这个玉镯子就托付给你。”   她这么说着,又笑了笑:“罗六,我也托付给你了。”   啊?   萧杏花心里大惊。   罗六?   罗六娘子叹了口气:“这些年,他不容易,虽说当着公差,每年好歹有那么几十两银子,可是那白花花银子都进了药罐子,都没攒下过几个铜板。是我拖累了他,我如今只盼着,你莫要嫌弃他就是。其实若论起来,你我都是苦命人,咱们穷人家没那么多讲究,只盼着你莫要嫌弃他,好歹让他帮着你养几个孩子,你帮他缝缝补补,两家合成一家过日子,这日子总能好起来。你们以后,若能有个一男半女,我也能承你们的好,得些后人的香火。若是再没什么血脉,就让牛蛋狗蛋他们好歹过继一个吧,也算是了了我这么些年的心事,要不然,我真是死也不安生啊!”   想起当年罗六娘子的嘱托,以及那期盼的眼神,萧杏花也是心痛。   这都是她的错呢!   罗六娘子去了后,她心里却没法接受罗六,总觉得罗六这个人舞枪弄棒的,长得高高大大,倒是和自家铁蛋猛一看有几分相似。   他会让她想起萧铁蛋那死鬼,也想起过去铁蛋在时的种种,想起来了,心里其实还有觉得不自在。   当然更是因为,她和罗六娘子已经亲如姐妹,总觉得罗六仿佛是姐夫哥哥般,万没想过要拿他当夫婿的。   她是转不过这个弯儿来的。   在忙完了素萍姐的丧事后,她走到了罗六闷头坐在台阶上的罗六,说明白了自己的想法,又把玉镯子还给了罗六,让他看看有合适的,再续一房好了,续一房,生个大胖小子,继承罗家的香火,好歹让素萍姐在天之灵也能宽慰了。   罗六抬起带有红血丝的眼儿看了看她,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他是个闷不吭声的货,和萧铁蛋倒是一路人。   萧杏花很无奈。   后来罗六续弦的事一直没动静,一个单身男子汉,把日子越过越邋遢,她实在看不过去,让孩子过去,给他洗衣服纳鞋的。   他没拒绝,就这么默认了。   他每个月发了银子,都要拿过来塞给萧杏花。   萧杏花自然是不要,也不敢要,可是他硬要给。   推来推去,最后还是萧杏花厉害,于是罗六不给银子了,便看看家里孩子缺什么,就给买什么。   她没办法,叹了口气,由他去了。   日子就这么过下来,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一年又一年。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一直说不清道不明的,外面流言也到处传。   待到孩子大了,都娶媳妇了,她想想,其实也没什么,人犯不着跟自己较劲,罗六是个好人,这些年她都看在眼里。   于是她松了口。   没想到,才松了口,萧铁蛋就从天而降了。   她也不是没心的人,开始不想嫁罗六,都是因了心里那个结,后来这么多年,罗六对她的种种好,她心知肚明,便是一块石头都要被焐热了,更何况人心。   她心疼罗六这个男人,也是真心想给他当媳妇,想给他洗衣做饭,甚至想着能不能给他生个血脉。她也想抱着他,让他这多年的鳏夫享受些女人的温柔。   她抬手擦了擦眼泪,闷头往前走,谁知道猛然间,就撞上了一堵墙。   她唬了一跳,抬头看过去,这哪里是墙,分明是萧战庭。 第54章   她唬了一跳,抬头看过去,这哪里是墙,分明是萧战庭。   萧战庭板着脸,双眸深暗,整个人犹如一堵墙般,站在她面前。   “你,你,你怎么在这里?”她心中大惊,面上却不敢露出什么。说到底,她是去会那个她险些要改嫁的男人,还几乎要亲了人家,这种不知羞耻的事情,若是萧战庭知道了,依他往日那个脾气,怕不知道气成什么样子呢!   萧战庭面无表情地立在那里,两只眸子带着红血丝,直愣愣地盯着萧杏花看,只看得萧杏花心里发毛。   “我,我觉得天闷,想着出来转转,就转到了这后院子里,你不是出去有事吗,怎么这会子回来了?用膳了吗?灶房里有给你准备的紫苏汤,你来些吧?”   萧战庭呼吸粗重,定定地望着萧杏花。   萧杏花这下子心里慌了神了,想着这男人今日明明有事出去,才不过半盏茶功夫,怎么就回来了?便是他回来了,也合该不知道自己去了哪里,如今却一副这捉奸在床的面孔,真真是吓煞人也!   “铁蛋哥哥,你……”她提着心,放软了声音,带着点哀求地唤了声。   他听得那声铁蛋哥哥,艰难地握了握拳,沉声问道:“回去吧。”   萧杏花一看他给了自己台阶,慌忙点头。   两个人挨着往前走,路上有仆从花匠见了纷纷放下手中的伙计,弯腰见礼,萧战庭一概不理。   萧杏花看他依然这般冰人模样,其实有意想伸出胳膊来拉住他的手讨好的,可是看看那冷着的脸,又实在是难以下手,只能罢了。   一时回到了福运院,却见院子里放了几个草筐,筐子边沿还隐约露出些绿色。她不免好奇,便走过去道:“这是什么?”   铭安笑了笑,忙弯腰回复道:“夫人,这是今日侯爷命人带回来的,是一筐子新鲜荸荠,一筐子枇杷果,一筐子鲜荔枝,还有一筐是河里现捞出来的活鳖。这些都拿冰湃着呢,快马加鞭从洛河之南运过来的,想着夫人回来尝个新鲜。”   萧杏花往日哪里吃过这些,一听之下,便揭开筐来看了看,却见那枇杷果鲜嫩润泽,荔枝饱满艳红,都一个个都湃在冰里,乍一揭开筐盖还能感到丝丝凉意。   她知道这是娇贵新鲜玩意儿,以前在集市上也曾见过荔枝枇杷果这种稀罕货,只是远不如这个新鲜的。   当下也是感慨万分,心中酸涩,抬头看了眼旁边依然黑着脸的萧战庭,便放软了声音道:“铁蛋哥哥,你去了后院,是不是特意找我,好让我尝尝鲜?”   萧战庭不置可否。   萧杏花心里有愧,过去拉着他的胳膊道:“咱进去歇歇,让下人把这些个洗了装到攒盒里,一起吃吃。”   一时又吩咐说:“把那活鳖送去厨房,晚膳炖汤喝,枇杷荔枝都各送一些给两位少奶奶并姑娘。”   待吩咐完毕,夫妻二人进了屋,萧杏花先亲自盏了一碗消暑汤给萧战庭。   萧战庭看了她一眼,接过来,喝了。   看他喝下之后,她心里多少松了口气,想着事情总不至于闹到不可开交的地步。在松了那口气后,想想自己和罗六,这才慢慢泛起后悔来。此时见了铁蛋,真是百般不是滋味。   恰此时敛秋进来了,已经麻利地将荔枝放在了攒盒里,又把枇杷果洗了。   那枇杷果偏红,用沁凉的井水洗过后,晶莹欲滴,煞是喜人。   “来,吃一个枇杷。”说着,萧杏花捏了一个枇杷果亲自伺候着,喂到了萧战庭嘴里:“铁蛋哥哥,好吃吗?”   说着,她也拿了一个给自己吃。   一吃之下,只觉得这枇杷果软甜多汁,真真是好吃,不由笑道:“往年在集市上也看到过这个,知道是个稀罕物,只是太贵,没舍得买。那个时候佩珩还小,看到了,闹着要吃,还被我打了一巴掌呢。”   她说了这话,萧战庭微怔了下,之后那原本冷硬的眉眼便缓和了下来。   她笑了笑,又说道:“那集市上的枇杷比起这个,不知道差了多少呢。怎么也想不到,有一日杏花寻到了铁蛋哥哥,从此过上了做梦都没有的好日子。若不是铁蛋哥哥,我哪有这福分呢!”   萧战庭听到这话,看不出情绪的眸子盯着她,半响,忽然开口道:“你喜欢过现在的日子,是不是?”   “嗯,当然,那是当然!”   “如果……我们再次相遇,我还是以前一贫如洗的萧铁蛋,你——”   他话说到一半,忽然猛地转过头去,止住了话语,硬声道:“罢了,我随口说说而已,你不必在意,更不必回我什么!”   可是萧杏花却明白了他的意思,忙上前道:“铁蛋哥哥你说什么话呢,你是杏花的夫君,便是再次相遇,你落魄街头为丐,难道杏花能不认你吗?”   这话说得倒是真心话,再怎么样,她和萧铁蛋之间,也不是简单的夫妻二字能说明白的。   别说成了街头乞丐,便是瞎了瘸了疯了,她也会认他,照料他一辈子。   萧战庭缓慢地转过头来,深眸凝视着她,却见她眼中的坦诚和暖意。   他忽然喉头便有些哽咽,嘴唇颤了下,勉强吐出句话来:“我信你。”   萧杏花本就是个机灵人儿,如今见他这般,心里明白十有七八他是知道了自己今日做下的事的,只是到底顾念着夫妻情分,不曾挑破,好歹日子还能过下去。   这么一想,她心里歉疚更浓,一时竟觉得不知如何自处,不免呆了半响。歉疚之余,又十分忐忑,疑惑他怎么知道的罗六?若是知道了自己当年险些嫁给罗六,该不会生气吧?又是想着他打算如何处置罗六,该不会跑过去痛打一番罗六吧?   想来想去的,心里没个安生,最后没奈何,只好着意赔着小心,牵了他胳膊,过来坐在那里,又剥了新鲜的荔枝来给他吃。   “好哥哥,你想得也忒多,如今咱们过得是掉到蜜糖罐里的日子,我还想着咱们两个享着富贵到老呢,你可别说那不吉利的话。”   “嗯,不说。”他一边沉声这么说,一边就着她的手指头,把那荔枝吃下。   她见他听话,勉强笑了下。当下是越发温柔小心,取了各样新鲜瓜果来喂他,小心伺候,最后还贴着他耳根,小小声说道:“铁蛋哥哥,今日你特特地带了活鳖回来,莫不是要煮了补身子?”   她说完这个,自己脸也红了。   蓦然间就想起年轻那会子,他在河里也捉到过活鳖的,回来炖了,一家人喝汤,他还没多喝,只喝了一海碗而已。   结果当天晚上,折腾到后半夜。   第二天听邻里打趣,说是她哭叫了大半夜。   萧战庭只觉得身边女人曼妙的身子偎依着自己,温软的吐气就在自己耳边,似有若无地撩拨着他的心弦。   她说的这话意有所指,他当然知道。   一股血气自小而上地涌起,他攥紧拳,咬咬牙,再咬咬牙。   身边的人却不死心,攀附过来,揽着他的颈子,更加小小声地说:“铁蛋哥哥,怎么,你不爱喝鳖汤吗?”   他胸口猛烈意荡,几乎忍不住,不过到底压抑下来了,咬牙道:“想。”   “那,那今晚我们喝鳖汤吧……”她犹豫了下,还是这么说了。   今日去见了罗六,如今回来,心里忐忑有,愧疚有,可是却又仿佛彻底松了一口气,仿佛有一块自己都没察觉的石头搬走了。   萧战庭艰难地闭上眼睛,点了点头,却是又道:“今晚,我要招待一位客人,到时候你要和我一起招待。”   “客人?”萧杏花疑惑不解。   “招待客人,那极好啊,什么客人啊?”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萧杏花着实吩咐厨房好生做了一桌子菜,命人将那鳖炖成泛白的汤,看着就垂涎三尺。最后还将今日新得的那新鲜琵琶荔枝都用小块地冰湃着,又凑了荸荠和雪藕成了四个碟子。   准备就绪,翘首以盼,等了许久,那客人终于来了。   她忙陪在萧战庭身旁,笑着迎过去。   谁知道刚迎头看到那客人,萧杏花那笑便凝结在唇边了。   这个客人不是别个,正是今日她才跑出去私会过的罗六!   罗六!   她一脸震惊地望着他,怎么也不敢相信,他怎么成了萧战庭的座上客?   罗六自然是看出了她的震惊,便别过脸去,并不看她,只是恭恭敬敬地拜见了萧战庭,口中道:“我罗庆义不过是一节草民,承蒙侯爷盛情相邀,罗庆义受宠若惊。”   萧战庭看了眼杏花,道:“杏花,这位罗先生,你应当认识?”   萧杏花在最初的震惊之后,已经渐渐恢复了神智。   恢复了神智的她,想想今日萧战庭的种种异常,忽然就明白了。   当时梦巧儿和自己说起罗六的事儿,想必他已经耳尖地听到了。   他听到了,知道自己有了背着他的打算,可是这个人心思深沉,也不说破,就冷着脸看着自己胡闹。   待到自己天真可笑地以为他出去有事,便趁机抱着包袱偷偷溜去罗六所住的客栈时,其实人家将一切都看在眼里了。   人家什么都知道,睁眼看着自己去会罗六,又睁眼看着自己跌跌撞撞地跑回来,又睁眼看着自己在那里为了讨好他百般卖乖。   现如今,人家不声不响地命人把罗六叫过来,说什么要请客!   她望着眼前的这一切,心里真是不知道是何滋味,觉得羞耻得无地自容,脸上一阵阵发麻。   她身为他的媳妇,她做了不知羞耻的事,他要打要骂,她都认了,可是如今这样,他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她羞红着脸,咬咬牙,再咬咬牙。   到底是自己有错在先,她认了,忍了。   “是,认识,自然认识。”她微低下头,颤声说道。   此时此刻若说不认识,怕是谁都要笑话了。   萧战庭那双完全让人看不出情绪的双眸,凝视着脸上仿若涂抹了一层胭脂的萧杏花,温声道:“杏花,我知道这些年,罗先生帮了你许多,若不是有他照拂,我都不知道能不能见到你和孩子们,所以今日特意备了宴席,来谢罗先生往日援手之恩。”   萧杏花难堪地转过脸去,艰难地道:“是,该谢,那自然是该谢的。”   罗六看着这气氛不对,自然面上现出尴尬,只好在那里道:“侯爷和夫人太客气了,太客气了。”   或许任何人都想不到,罗六会在晌午时分被个侯夫人私会,到了傍晚时分又给她丈夫请到家里谢照拂之恩。   这件事传出去,可以当个荒谬的笑话了,可是此时罗六心里,只有浓浓的悲哀和无力感。   萧战庭抬起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当下罗六只好随着他进了花厅内。   花厅之中,分宾主坐下。   萧杏花眼观鼻,鼻观心,听着这两个男人言语,一声不吭。   “罗先生此次前来燕京城,所为何事?”   “回侯爷,不过是些许公差在身,顺便来燕京城见识一番罢了。”   “原来罗先生还是公务在身,可曾办妥?”   “是,些许县衙里的小事,不敢劳烦侯爷过问。”   两个男人好一番客套的寒暄后,又说起了白湾子县的风土人情。这其中自然是萧战庭问,罗六从旁陪着小心回答。   说着间,萧战庭又望向萧杏花,道:“这些新鲜物,你不是说在白湾子县不能轻易吃到吗?过来给罗先生夹几个尝尝。”   萧杏花听到此言,再也受不住了,“砰”地坐起来,屁股底下的锈墩子都随之而倒。   她红着脸,瞪着萧战庭。   她不明白,萧战庭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是知道自己送了金银首饰给罗六,还是知道自己私会罗六且险些亲了人家?他如今特意提起让自己拿几个鲜物给罗六吃,这又是意味着什么,是故意在嘲讽自己白日时喂他吃东西讨好他吗?   “别,别,不敢劳烦夫人……”   罗六连忙这么道。   萧杏花再也受不住了,兀自苦笑一声:“侯爷,你在这里招待客人,我这个妇人家不懂事,还是退下去吧!”   说着,她再不敢看这两个男人,慌忙逃离而去。   她算是想明白了,萧战庭是故意要羞辱自己和罗六吧,其实什么都知道了,故意让她难堪而已?   萧战庭望着她的背影,倒是也没阻拦,只是回转过身,抱拳对罗六道:“拙荆性子不好,没见过什么大世面,让罗先生见怪了。”   罗六此时心里好苦,苦得比吃了黄连还苦,可是他不能说什么。   毕竟那个他守了许多年的杏花,再也不可能是他能够触及的了。那是镇国侯的夫人,先帝封下的诰命夫人,是眼前男人的结发妻!   他只能笑着,干巴巴地道:“侯爷说哪里话,说哪里话。”      萧杏花走出花厅后,心里还是羞耻难当的,可是待走到了院中,被那夏风一吹,脑子里忽然就清醒下来了。清醒过来的她,顿时想到了一事。   自己走了,万一打起来怎么办?   依萧战庭往日那性子,能直接把人打趴下的!   不过也未必,罗六是当捕快的人,平时打打杀杀见得多了,这个时候为了保命和镇国侯爷放手一搏,或许能拼个鱼死网破。   可是又是一个转念,看看院子四周肃穆立着的侍卫,她想着这些人可都是萧战庭的属下,听说有些都是功夫了得的!萧战庭如果真要痛打罗六,根本不必自己亲自动手,直接招呼这些高手进去把罗六擒拿了就是!   她这么想明白后,看看身边这些侍卫。   其实这些侍卫平时像个木桩子跟在萧战庭身后,她还真没太当回事,只觉得他们仿佛都不说话,也不喝水吃饭似的,不像真人,倒像是木头人。   现在一琢磨,自己也忒小瞧人家了,这可是关键时候揍罗六的帮手啊!   “诸位,刚刚侯爷说了,烈日炎炎,灶房里煮了杏霜汤,各位可以去尝一碗。”   众侍卫对视一眼,其中有一位上前,恭敬地道:“回禀夫人,我等不渴。”   心里着急,萧杏花看着那人干脆地道:“本夫人让你们喝,你们且去喝就是,怎么,不听话?你们要知道,这可是侯爷的命令,是夫人过来传达给你们,你们若是不信夫人的话,那也就罢了,改明儿我自让你们侯爷收拾你们!”   众位侍卫听这话,一个个不由犹豫起来。   这些日子,他们一直跟随在萧战庭身旁,是萧战庭的贴身近卫,忠诚不二的。   他们自然是知道侯爷对这位夫人的宠爱和忍让,几乎可以说是凡事任凭这位夫人做主了。   若是他们得罪了夫人,怕是真会惹夫人不高兴。   再说了,眼前是站在院子里还是不站在院子里的问题,并不是什么大事,这又不是在沙场上。   最后那些侍卫点头,恭敬地道:“谢夫人,我等这就去厨房。”   萧杏花点头道:“快点去吧,若是去晚了,可就喝不上了。”   等目送着那些侍卫鱼贯而出,她才松了口气。   “便是真打起来,好歹你们两个打,别让这些侍卫动手,刀枪无眼的,万一真要了罗六的命,别说我这一辈子不能心安,便是到了九泉之下见了罗六娘子我也不好交待啊!”   她皱着眉,在那里兀自想着,却又摇头起来:“不行,若是萧战庭把罗六打了,那自然是打了也白搭,可怜罗六平白挨一通打!可是万一罗六把萧战庭给打了呢?那可了不得!”   这可怎么办呢?她思来想去,最后想起了自己儿女媳妇。   还是去找他们吧,好歹真打起来,能拦一拦。   一时她匆忙跑到了听松阁,找到了萧千尧夫妇。因儿女们知道爹娘要待客,吩咐过来不用过去一起用膳,所以他们已经独自用了膳,正在那里尝着萧杏花特意命人送过去的鲜物呢。   此时见萧杏花匆忙跑过来,也是吃惊,梦巧儿率先问道:“娘你这是怎么了?跑得满头都是汗。”   萧千尧也是皱眉:“娘,出什么事了?”   萧杏花叹道:“这下子出大事了!你罗六叔如今正和你爹在花厅里呢!”   “啊?”   “啊?”   儿子媳妇都是吃惊不小。   “娘,我罗六叔什么时候来的京城,怎么都没见过?”萧千尧如实说。   “娘,你怎么把罗六叔的事儿给爹说了?怎么爹还请进来了?”梦巧儿跺脚,这不是要让爹手撕罗六叔吗?   萧千尧听了自己媳妇的话,也是纳了闷了,转首问梦巧儿:“罗六叔来京城了,什么时候的事?你知道?你怎么不告诉我声?”   梦巧儿哑口无言。   萧杏花见此,只好道:“这不是怕闹出事来,才特特地瞒了你们!如今可好,我是偷偷去见了你罗六叔,想着给他一些银子,以后盘个宅子娶房媳妇,也让他好生过日子不是。谁知道被你爹知道了,如今你爹请了你罗六叔在花厅里!我瞧着你爹那样子,倒不像是轻易能了的,这万一打起来,谁伤了谁,怕是后果都不堪设想!”   萧千尧自然明白其中关键,不由沮丧地道:“娘,你和罗六叔都眼看一家子人了,这事怎么能让爹知道,这不是给爹绿帽子戴吗?”   他焦急地扒拉了下头发:“这样吧,梦巧儿,你先去找千云,到时候人多也好办事。我们一起过去,若是花厅里爹和罗六叔已经打起来了,我们一人拉住一个,好歹不能让他们真打!”   梦巧儿此时也没别的想法,自然是连忙点头赞同,一时大家兵分两路,萧杏花和萧千尧赶往花厅,梦巧儿自去找萧千尧一家子了。   这边萧杏花和萧千尧来到了花厅外,母子二人一脸凝重,侧耳倾听,可是却根本听不到动静。   萧千尧不由狐疑,压低了声音问她娘:“娘,这到底是怎么了,听起来并不像在打斗啊?”   说着,他忽然想到一种可能,脸色不由难看起来:“该,该不会两败俱伤……”   萧杏花听他这么说,心中也是一颤,但是自己连忙摇头说:“不,不会的!”   总不能两个男人一下子都没了吧?   “你先别动,守在这里,我偷偷地走近了,从窗户缝里看看里面动静。这样万一被你爹发现了,我也只说我是去而复返。到时候万一里面有什么不对,我再给你手势让你过去。”   萧千尧点头;“行,娘,就照你说得办!”   主意已定,萧杏花蹑手蹑脚地来到了雕花窗棂下,小心翼翼地戳了戳那烟笼纱窗,那纱窗便轻轻地移开了一道缝。   通过这道缝,她终于看到了里面的情境。   然而她只是看了一眼,整个人便被呆在那里了。 第55章   原来自萧杏花走后,两个男人并没有像萧杏花想的那般一言不合挽起袖子干架,而是和和气气地坐在那里,就着下酒菜,对饮了几杯。   两个人虽是第一次见,不过倒也是客客气气,你敬我一杯,我还你一盏,称兄道弟,彼此要多客气有多客气。   说实话,没有了萧杏花在这里,两个男人的神情都比以前自然多了。   酒过三盏后,两个人相对两无言,该说的客套话场面话早就说过了,本就都是闷葫芦的性子,此时更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最后还是罗六仿佛陡然想起一件事,从身后接下来一个小包裹,打开来,放到了萧战庭面前:“侯爷,这,这是夫人拿给我的,她,她原本的意思应该怜我孤苦一人,想着让我拿去盘个宅子,做个小买卖,再娶一房媳妇。”   说到这里,他忙看了萧战庭一眼:“侯爷别误会,夫人也不是特意要隐瞒你的,她只是怜悯我罢了,并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我到底不好生受侯爷的钱财,所以如今既蒙侯爷召见,自当完璧归赵。”   说着,他将那个包裹推向了萧战庭。   萧战庭低头望着那包裹,却见里面是一张一千两的银票,还有些钗子珠宝等。   罗六看着他的神色,实在不知此人心思,不免担忧,当下只好又解释道:“侯爷,我和夫人同在一个县上,相识多年,夫人对我亡妻更是有大恩,这些年,承蒙夫人照料,小的感激不尽,可是我和夫人之间,如今不过兄妹之情罢了,还请侯爷宰相肚里能撑船……”   他话刚说到这里,萧战庭却是一伸手,示意他不必再说下去。   他抬眼,顺着那双手往上看,却见萧战庭紧皱着眉头,唇线绷成了一把剑。   罗六的呼吸一下子停滞了,他凝视着眼前的男人。   他当然知道,眼前的人,随便一根手指头足以让他这个县里捕快趴到在那里,永生不得翻身。当初只因为县太爷要巴结他,不敢让他不悦,就一个令牌把自己调到老远去了。   人家在三十三天之上,他在九十九地之下,云泥之别,没法比。   其实杏花真是个有福气的,能跟着他,这辈子从此后就是人上人了,孩子们也跟着享福,前途无量!   认个侯爷爹,从此后当将军进朝廷,位列百官之列,认个捕快爹,早早地学会了看尸体抓犯人的,能有什么出息!   正想着,萧战庭却猛地拎起了旁边的酒壶,颈子仰起脖子狂灌了一通,灌过之后,他带着酒气,开了口。   “罗先生,今日置办这一桌酒席,特意请你过来,并没有别个意思,只是想感谢你这些年对杏花和孩子们的照拂之情。这些年我一直以为他们已经不在人世,以至于都不曾去寻过。杏花一个女人家,养大三个孩子,又给孩子们娶了媳妇,不曾被人欺凌了去,都是多亏了罗先生。这等大恩大德,于我萧战庭,犹如再生父母一般。”   说着,他骤然离席,站在罗六面前:“我萧战庭本是槐继山下穷后生罢了,自娶了她,便没有给她过一天好日子,后来离家征战,本是想谋图荣华富贵,谁曾想,命运捉弄,自我离家,天灾人祸不断,以至于村人流民失所,母亲病重而亡,妻离子散,再无相聚之日!若不是蒙罗先生救我妻,助我儿,他们未必能有今日。大恩不敢言谢——”   说到这里,这个位高权重让朝野侧目的镇国侯爷萧战庭竟然有一丝哽咽:“罗先生请受战庭一拜!”   于是罗六便看到,这位镇国侯,竟然单膝跪地,就这么跪在了自己面前。   这下子他是彻底被惊到了!   乍听到镇国侯要请自己过府一叙时,他是真惊得冷汗都出来了。不光是担心自己遭遇不测,也怕萧杏花因为这个受了牵累。说到底是市井中人,乍然进了这锦绣繁华之地,又踏入了那朱门绮户,总是有许多格格不入,就怕那早已经飞黄腾达的侯爷嫌弃糟糠之妻,让萧杏花伤心。如今若是侯爷知道了杏花和自己的这一桩事,岂不是更有了现成的把柄,想休妻就休妻。   是以他翻来覆去思量,早做好了打算,先把杏花给的这些银两盘缠都还了,再和人家侯爷好好说说,说说过去自己和杏花的渊源,自己亡妻和杏花的渊源,好叫侯爷知道,便是曾一度打算两家合做一家,那也是想搭伙过日子,并没其他想法!   谁知道战战兢兢入了府,又小心翼翼入了席,这侯爷却和他以为的不一样,虽话不多,但一直客客气气,如今陪着喝了一番酒,竟然当场跪在那里谢他!   他受宠若惊,又羞愧万分!   早已经想过好的那些说法,不过是违心之论罢了,他怎么可能不想着杏花!他十八岁娶妻,十九岁娇妻重病不起,卧床整整十七年,十七年里,多少艰辛,只能苦苦熬着。   他和萧杏花的相遇,是一个傍晚时分的山沟子里。他去采药草给娘子当药引子,而她则去山里整些野货给孩子开荤。   她生得好看,年纪轻轻的,穿着打满补丁的粗布衣,可是却掩不住那娇丽秀气的容颜。她遭遇了五个歹人,人家围住她,要欺凌她。   她缩在树旁,清澈好看的眼睛惊恐地望着周围的人,满脸的绝望和不甘心。   她的粗布衣衫已经被人撕开,露出前面一大片白。   她流着眼泪,拼命地想用手去遮住,绝望地几乎要钻到树里去,可是那几个人戏谑地看着她,像逗只小猫儿一般地耍她。   他们等着逗够了逗累了,再一起分赃,饱尝美味。   他过去把这些人痛打一通,那些人跑了,他要顾着她,就没追。   她可能是有点吓傻了,眼神恍惚地瞪着他看了半响,看样子是傻了。   他没办法,只好把自己的衣衫脱下来给她披上,安慰她说没事了,那些坏人跑了。   谁知道她却忽然扑到了他怀里,紧紧地抱住他,哭着喊他铁蛋哥哥,还用拳头捶打他,骂他,说她恨他,恨死了,一生一世都不会原谅他。   她抱着自己的力道很大,仿佛一个溺水的人抱住了唯一的浮木。   他知道这个女人一定认错了人,不过他在她的哭声中,却体味到了许多心酸,艰涩还有绝望。   后来她总算醒过神来,红肿着眼睛离开了他怀抱,很是尴尬,满脸的歉疚。   再之后,两家子认识了,她总是跑过来,帮自己照料娘子。   她很细致能干,会给自己和娘子做好吃的饭食,还会给娘子擦身子,甚至端屎端尿。   娘子总是欣慰,说她能遇到杏花,是她命好。   娘子也总是感慨,说杏花这个人,命真苦。   后来娘子临终前对杏花说的话,其实他是知道的。   她在临走之前那两三年,平时总是这么念叨,说穷人家没那么多讲究,说她把正妻的位置让给她,两家合一起过日子吧,只是他不理这个茬罢了。他是男人,心里怎么想,未必会怎么做。他知道有些事只能想想,却不能去做。   后来萧杏花红着眼圈把那一只玉镯子还给他的时候,他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不过心里却暗暗地发誓,他总是会照顾她,照顾孩子们一辈子的,哪怕她根本不想嫁给自己。   她的铁蛋哥哥不在人世了,他的娘子在苦熬了那么多年后也没了,他就应该照顾她一辈子,天经地义的。   他也从来没有想过娶别人。   从她喊着铁蛋哥哥扑到他怀里的时候,他就希望能当她的铁蛋哥哥,护她一辈子。只是这个念头从来连自己不敢承认罢了。   至于萧杏花骤然认了那镇国侯当夫君,从此后一家子匆忙搬了京城去,他心里是无限惆怅的,心痛。   有一句话他不好说出口,可是自己心知肚明,杏花已经融入了他的血脉,照料好杏花,已经成了他下意识的习惯,是他后半辈子要好好做的一件事。   想起过往自己的种种心思,罗六心痛难耐,可是震惊地望着眼前这个跪在自己面前的堂堂镇国侯爷,平生从未有过的巨大歉疚涌上心头,他噗通一声也跪在了那里。   “侯爷,您这一跪,罗某愧不敢当!”   怎敢说,其实我一直觊觎着你的结发之妻,我一孤身男人旷了这许多年,想她想得睡不着觉,恨不得把她带了走再也不归还你!又怎敢说,此生早已经是,除了她,心里再容不下旁人!   罗六抬起手,狠狠地给了自己几个大耳刮子。   “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来京城,我千不该万不该,真真是不该来!”   “罗先生不必如此——”刚才那一壶酒灌下去,萧战庭眼睛都红了,咬牙诚恳地道:“我是真心感谢先生,若无先生,早无我的杏花!”   “侯爷说哪里话,那都是我应当应分的!侯爷,是我罗六对不住你!是我罗六对不住你啊!” 第56章   而因为担心萧战庭和罗六打起来,所以偷偷地叫了儿女打算劝架的萧杏花,趴窗户缝里一看,竟然看到了两个大男人泪流满面,相对跪在那里悲痛诉说的情境……   因为角度的干系,她只能看到罗六的背面,以及萧战庭的正面。   她看到萧战庭红着眼圈,隐约有水光闪烁,还看到他嘴巴一张一合,对罗六说着什么。   耳朵里在这一瞬间仿佛被塞上了棉絮,眼前也浮现出迷雾,她看不真切,也听不明白,可是却有几个字眼断断续续传入她的耳中。   “感谢先生……若无先生,早无我的杏花……”   十八年前,郭玉要亲她,她不躲,他见到了,把人家痛打一通,还扒光了自己要拿着鞭子来抽。   那个时候的萧战庭是何等的骄傲和蛮横,他认为自己是他的,恨不得搂在怀里,一辈子不给人看到。   可是十八年后,她私会罗六,险些要亲了罗六,还拿了他的金银送给别个男人,他却把人家请到家里,好吃好喝好酒,再给人家跪下,谢人家对自己的照拂。   他那样骄傲的男人,竟然给罗六跪下了。   他如今可不是往日大转子村的穷后生,而是权倾朝堂的镇国侯啊,竟然给个县里捕快罗六跪下了。   萧杏花怔怔地望着那个跪下的萧战庭,一寸一分地用目光抚过他刚毅如石的容颜,竟每多看一寸,心就多痛一分。   这个时候梦巧儿已经带着萧千尧回来了。   萧千尧听梦巧儿说了,也是替罗六担心:“可不能让咱爹把罗六叔给打了!”   萧千云却纳闷地看着自己娘,只见她踮起脚尖趴在窗台前看,任凭自己拼命对她打手势使眼色,她也根本不回头看。   “原本说好的,娘去看看花厅里的情形,若是真得打起来,我们就一股脑冲过去,一个拉住咱爹,一个拉住罗六叔,万万不能让他们真打。可是娘怎么也不搭理我们了?”   萧千尧微微拧眉,疑惑地看着不远处的娘:“娘看上去趴在那里发呆,这是怎么了?”   梦巧儿绕出老远,换了个角度侧面瞅过去,却见她婆婆仿佛哭了。   这下子不由吓了一跳:“娘哭了,这是怎么了?莫非?”   她这一说,萧千云兄弟两个都瞪大了眼睛,面面相觑间,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个可能。   该不会……爹已经把罗六叔打死了吧…………   毕竟爹是将军,上过战场杀过不知道多少人的,罗六叔再厉害,也只是一个捕快,怎么也厉害不过去将军!   “这,这怎么办?”萧千尧一时有点傻眼了。   六叔,罗六叔,小时候经常给他买好吃的罗六叔,别人欺负他时帮他出头的罗六叔,难道就已经死了?   “不管了,冲过去吧!”萧千云挥挥袖子,咬咬牙,下了狠心:“不管如何,冲过去看看!”   “好,我看行!”梦巧儿也握了握拳头。   于是哥俩个并一个媳妇,三个人鼓足了劲,冲向了花厅。   想想罗六叔可能已经死了,嘴里还不由喊道:“住手!不能闹出人命啊!”   可怜萧杏花怔怔地凝视着自家男人,那个朝罗六下跪的男人,心里正是百感交集之际,心痛如绞,谁曾想,忽而间耳边炸出几个声响。   猛地转首一看,却是自己两个儿子一个媳妇,三个人握着拳,就要冲向花厅大门。   她大惊,在这刹那间脑中不知道飞过多少想法,最后一个想法十分坚定下来:万万不能让孩儿们看到他们爹跪在罗六面前的情境。   萧战庭是个骄傲的男人,他又是堂堂镇国侯爷,怎么能让孩子看到这番情境!   于是她想都不带想的,飞快地扑过去,用身体拦住了花厅台阶前。   “都给我站住,这是干什么?谁也不许进去!”   萧千云等人陡然被半路杀出来的娘拦住了,也是一怔,一怔之后,便都明白了。   “娘,你让开吧,我们都知道了!”萧千云想起罗六叔,满脸悲痛地喊道。   “娘,可不能瞒着我们了,好歹让我们见见吧!”萧千尧声音都带着颤。   “娘,我罗六叔呢?让我们进去吧!”梦巧儿眼泪都快要落下来了。   萧杏花听了这话,也是大惊。   心说你爹哭着跪在罗六面前,这事我也是刚看到,你们这几个兔崽子怎么就知道了?你们莫非有千里眼顺风耳?   一时也是想不明白,胡乱擦去了眼泪,叉着柳腰,瞪着杏眸,怒气张扬地道:“这群小没良心的,这也是你们能随便看得吗?没上没下的,更没半点规矩,看回头让你爹拿家法惩治你们!”   这也是你们能随便看得吗?   这是啥意思?   两个儿子一个媳妇大眼瞪小眼,完全不懂。   难道说,罗六叔被爹打死了,娘要瞒着?   也对,总不能让人知道,自己爹打死了个罗六叔吧,传出去终究不好听。   可是,可是,那是罗六叔,是亲亲的罗六叔,差点就喊爹的罗六叔啊!   他们面面相觑,内心陷入了挣扎之中。   正就他们经受良心的拷问,在与父亲的孝道和罗六叔多年的情义之间挣扎的时候,花厅的门开了。   罗六叔和他爹,两个人,齐齐地站在了门前。   两个人俱都是一样的高大威猛,神情俱都是一样的萧瑟冷沉   他们扫过台阶下的几个人。   萧战庭默然不语。   罗六赶紧走下来,高兴地过去使劲拍了拍萧千云和萧千尧兄弟两个的肩膀。   “好小子,这才多久没见,整个变了样,看着就是大家公子哥,这是有出息了!瞧着满身的气派,到底和以前不一样了!”   萧千云和萧千尧看着罗六的音容笑貌,一脸见了鬼的神情。   后来还是梦巧儿干笑了声:“六,六叔,你没事啊……”   罗六看向梦巧儿:“狗蛋媳妇如今也和以前不一样了,在这侯府里养得好,乍一看还以为是哪家的少奶奶,我都险些不敢认了。”   一时他也纳闷地道;“我能有什么事?我没事啊?侯爷置办了酒席在这里,我和侯爷饮了几杯。”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终于明白过来,都不由得松了口气,松了口气后,险些笑出来。   这是怎么一出乌龙啊!   他们都不由得略带埋怨地看向他们娘,哎,都是娘瞎咋呼,倒是闹出这么一桩了。   幸好他们没有哭天喊地地撞进去,若是那样,岂不是白白地让爹不高兴!   萧杏花更加无奈了,望了儿子们一眼,心说这都是瞎胡闹什么呢!   不过经这么一闹,倒是都说开了,于是一家人都走进了花厅,入了席面,萧千云萧千尧哥两个在他们爹的命令下,都恭恭敬敬地举杯,敬了罗六酒。   一大家子好一番热闹,转眼间已经是三更时分,外面梆子敲起来,罗六看看时间也该走了,于是起身告辞。   萧战庭命属下取来了包裹盘缠,连同之前萧杏花送的那一份,统统包起来,又给备了一匹上等骏马,就此送了罗六出去大门。   这个时候二儿媳妇秀梅并女儿佩珩也匆忙来了,一大家子站在门下,看着那罗六在夜色中翻身上马,提着包裹,就此出了巷子。   月色朦胧,星子点缀在浩瀚夜空,不知道谁家小儿嗷嗷夜啼,镇国侯府大门前,幽远而静谧。   萧杏花怔怔地望着罗六远去的背影,看着他翻身上马的英姿。   这个男人,乍看身型,颇有些像萧战庭。第一次见的时候,她恍惚中就认错了。   她还曾经答应要嫁给他,也明白他其实对自己有着想法,只是自己不应,他也不敢罢了。   不过这一切终究都是过去了。   曾经以为这个男人将成为她后半生的倚靠,可是现在才知道,这只是她这漫漫人生中的一小段罢了。   兜兜转转,陪着她的那个,还是她的铁蛋哥哥。   回转过头的时候,原本站在自己身后的萧战庭却已经不见了,仰起头,唯见镇国侯府前那两个几人高的大石狮子巍峨雄壮地立在那里,仰望着那无边无际的星空。      和几个儿女说了一会子话,她们就各自回自己房间去了。   萧杏花信步而行,一步步地走向自己的福运居,也是萧战庭的福运居。   她总觉得,现在她再看萧战庭,仿佛和以前并不相同了。   她想起萧战庭,就想起他流着泪,跪在罗六面前的样子。   她知道,他并不是做做样子,混到如今他这个地步,他并不需要给谁做样子。   他是真心地感谢罗六,感谢罗六曾救过自己,曾帮过自己,曾一路扶持着自己走过来。   她还想起了萧战庭之前曾说过的话,他说他回到隗继山下的时候,看着满目疮痍的大转子村,心里想过一千种一百种可能,可是无论哪一种,他都觉得,只要自己活着,他就高兴,就别无所求。   他说他以为自己死了,认为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他的杏花儿,现在她还活着,他就觉得很好。   或许是生死离别消磨了那个男人的傲气和独霸的本能,使得他在自己面前变得卑微起来。只要自己活着,哪里是管曾经跟了哪个男人,又做过什么。   战火燎原,蝗虫,水灾,逃难,这么多的事情一轮又一轮地过去,又有几个单身女人能够清白地继续立在这个人世间。   她已经是足够幸运了。   想到此间,她心里便一万分地心酸,不光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萧战庭。   或许那些战乱和灾难并不只是在她心口印下了永远无法消除的痕迹,同样遭受痛苦啃噬的还有他。   那种失去至亲的痛,已经让萧战庭再也没法做那个把萧杏花拉到小林子里为所欲为独霸的萧战庭了,他开始学会了顾忌她的心思,学会了接受她可能的任何不好。   以他如今的地位,便是要一千个一万个昔日如萧杏花般鲜嫩动人的女子都是有的,可是他就是没要。   皇上赐下来的两个美人儿,不知道放在那里闲置了多久,还不是从来没有问津过。   他是个固执的性子,倔强得太厉害,倔起来八匹牛都拉不回来。   以前是,现在依然是。   萧杏花迈开沉重的步子,走进了正房。   屋子里没有点蜡烛,唯独有月光透过碧纱窗落下来,落在了小桌上。   小桌上放了一大坛子酒,他坐在那里,一杯又一杯地饮酒。   神情萧瑟,面目冷硬。   她心里便仿佛揉入了沙子,咯着心尖尖上那块肉,一阵一阵地疼。   怔怔站了许久,她忽然扑过去,捧住了那张刚毅得像刀子一般的脸,俯首下去亲他。   如今回想一下才发现,她从来没主动亲过他的嘴儿,都是他强硬地要亲她。   她两手紧紧捧住他的脸,小嘴儿灵巧地撬开他紧闭的双唇,又将舌头递到了他的口中,舌头对舌头地咂起来。   他是喝了酒的,满嘴的酒气,如今她咂他的嘴儿,便也是满口酒气,一时倒仿佛自己也喝了酒。   美酒醇厚,他的唇却带着往日熟悉的味道。   他开始是僵硬怔楞的,后来不知怎么,像冬日里冻僵了的蛇恢复了知觉一般,开始单手捧住她的脑袋,迫使她更弯腰俯下来,于是她身子软绵绵地就倒在他怀里,姿势改为他俯首下来,她仰脸过去凑,过去接。   就这么砸摸着,她忽然想起了白天的事情。   她当然知道,他必然是什么都知道了。   男人心里有心事,却不肯说,更不愿意质问自己,于是只能闷在心头,折磨自己。   她在被他咂着的时候,忽然就道:“铁蛋哥哥,我今日险些亲了那罗六,我只想着拖了他这些年对不住他,想着他其实早就想和我一起过我却推脱着不肯,想着他当了这么多年鳏夫孤身一人,想着欠了他的怎么都还不清,却根本没想想你的心。我原有一千种一万种办法,可我却选了最伤你心的那一个!”   她用纤细的手臂紧紧抱住他的肩膀:“你打我吧,你打我吧好不好,扒光了,让我跪在那里,拿着鞭子抽我吧,狠狠地抽我,就像年轻那会儿一样。这都是我的错,你打我出气吧,怎么打都行!求你打我吧!”   她一边被他亲着,一边让他打她。   这么多年了,她只知道他生起气来怕人,却从未想过,他当年看到她和郭玉儿险些亲了,心里到底有多痛!   重逢以来,她是小心提防,步步为营,却不曾真得把他的真心看到心里!   如今她是知道自己错了,从郭玉,到罗六,都错了。   她让他痛了,让他很痛很痛,而自己却不自觉。   现在她心里的痛,不比他少一分,少一毫。   到如今她才知道,这个男人早就潜到了她的筋脉里,他痛一分,她就痛十分。   “铁蛋哥哥,我是真恨不得回到以前,回到大转子村,你再像以前那般……”   只是她知道,不会回来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如同那个羞涩胆怯的萧杏花早已经死在了逃难路上一样,昔日那个莽撞霸道的萧铁蛋也早已在连绵战火和那生死离别中,学会了容忍和克制。   萧战庭望着眼前的女人,眼里仿佛有火在烧,烧得如同熔浆爆发。   这个女人,他是真恨不得将她弄死得了。   他大口呼着气,打横抱起她,大步走到了榻边,直接往上面一扔,之后便开始撕扯那花团锦簇。大夏天的,衣裳都是上等薄丝好料,久惯拿兵器的大掌一撕便裂开了,于是软绵绵的她便横在了花团锦簇的榻上。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除了平添了妇人的风情,其他倒是和以前一般无二!   他直接甩去了靴子,大踏步上前,如同骑马一般跨上去,然后直接压下去。   他一边胡乱Q着,一边胡言乱语。   一会儿放软了声音,柔得让人心酸:“乖杏花别怕,别怕,铁蛋哥哥抱着你,你别怕,我会护着你一辈子的,再也不离开了好不好?咱们不要荣华富贵了,也别要什么金钗子银簪子的了好不好?铁蛋哥哥一辈子都不离开你了,再不让别人欺负你了,好不好?”   一会儿又恨声道:“我恨不得操死你这个小淫妇,操死你!”   一会儿又温柔至极地道:“杏花儿,你喜欢什么,我都给你买来,你喜欢唱戏是吗,把那唱戏的都叫来家里,你喜欢金银是吗,我有好多,都给你了。杏花儿,你不喜欢别人靠近我,我以后看都不看别的女子一眼好不好?杏花儿,你不要走,不要跟着别个男人走。”   一会儿却又悲声道:“杏花儿,我想死你了,这些年我想死你了。我晚上睡不着就干想你,想得我要死了。”   ~~~~~~~~~~~~~~~~~~~~~~~~~~~~~~~~~~~~~   萧杏花睁着眼儿,在这黑暗中仰望着上方,感受着那个男人的动作。   她竟仿佛回到了许多年前,散发着草香和花香的山坳里,她的铁蛋哥哥恣意享受着,而她拼命压抑下低低的叫声,免得被人听了去。就在不远处的山路上,有人经过,唱着那嘹亮的山歌,当那人经过距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时,恰好唱的是那句“只恨太阳不下山,山坳坳里滚一滚……”。   当时她唬得紧望他怀里钻,唯恐被人家看去了。   许多往事,就在萧杏花眼前飘过。   不知道过了多久,男人动作停下,在她身边大口呼着气的时候,她紧攥着被褥的手险些捏出汗来,而两只脚儿却软绵绵地用不上力气。   他将汗湿的她捞起来,万分珍惜地捧着她,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哑声问道:“疼吗?”   萧杏花像没骨头似地瘫靠在他怀里,偎依着,小声说:“倒是没觉得太疼,只是撑得慌。”   她这话说得老实,他却越发心疼,抱着她道:“杏花是我的心肝儿,别说你没错,便是做错了什么,我也舍不得让你疼。”   疲惫地偎依在他怀里的萧杏花,听着这话,默了半响,最后轻叹了口气,微微闭上眼睛。   “铁蛋哥哥,你不想问问我?”   “你如果想说就说,不想说就不说。”他抱着她,目光落在床尾凌乱的锦被上:“这些年,我一步步地往上爬,其中经历说出来,怕是也会吓到你。很多事,我自己都不敢再回想。这么乱的世道,几个人能清白地活着呢,现在咱们年纪也大了,不是较真非要说出个一二三四的时候。”   萧杏花听了,苦笑一声,却用脑袋轻轻地蹭了蹭她的胸膛,之后趴在那里,缓缓地回忆起过去那段事。   “当初我带着孩子们去了白湾子县没多久,险些遭人侮辱了去,是罗六救了我。当时我整个人都是懵的,吓傻了。我看着他,恍恍惚惚的就觉得是你,我就扑到人家怀里喊你的名字。”   “这些年,他对我极好的,他家娘子暗示过好几次,意思是让我和他成事,可是我装不知道。后来他家娘子临终,又嘱咐了,让我嫁给他。那几年,我也犹豫了,不过人家对我好,最后我还是想着,嫁吧。”   她仰起头来望着他:“当我决定嫁给别人的时候,夜晚我不止一次想起你,想一次,恨一次,又恨又怨。你说你会挣大把银子回来,说会让我过上好日子天天吃猪肘子,可都是骗人的,骗人的!你骗了我,我要嫁给别人去,我要让你在阴曹地府里活活在气死!我就要对罗六好,人家对我好,对咱们孩子好!你就眼看着干瞪眼吧”   “罗六知道我答应的时候,我都能看得出来,他努力装作没什么,其实心里很高兴,他拼命地攒钱,要给我们盘个宅子!”   可是到最后,罗六终究是一场空。   她轻声道:“当时你忽然在闹市里认出我来了,我后来虽认了,却总觉得那个人不是你,除了样貌像,其他都不像,名字变了,衣裳变了,连性情也差了十万八千里!”   “这是我的错。”萧战庭嘶哑地道:“我认出你,却也总觉得你变了很多,后来感觉出你就是我的杏花儿,又小心猜着你的心思,却没想过,倒是这样让你害怕了。”   两个人话说到这里,仿佛一下子知道了对方的心思,细细地品味着对方所说,一时百般滋味上心头,苦涩的酸楚的,还有甜蜜的,无奈的。   其实谁人能有这般幸运,生死分离十五载,竟然在那闹市街头重新相认。   相对默了半响,萧战庭忽然开口:“那现在呢,我是你的铁蛋哥哥吗,是过去那个吗?”   萧杏花正兀自想着心事,忽听他温柔地在耳边这么问起,心神轻轻荡了下,咬咬唇:“是,一模一样。”   萧战庭低首凝视着她,看她脸颊仿佛三月桃花,看了半响,便温柔地将她放在那儿,开始低头Q她,略显粗糙的唇带着酒气轻轻Q着她每一处,用一个男人所能使出的所有手段来Q她。   萧杏花只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团棉花,在空中就那么飘着,一直没有个落地的时候。   而就在这种虚无之中,她听到那个男人的声音低哑地道:“这也……一样吗?” 第57章   第二日,太阳自碧纱窗里洒进来,射到了床前,透过那朦胧的薄纱床帷,萧杏花感到了些许燥意。   身边的男人已经不见了。   昨晚折腾了自己大半宿,说了许多许多掏心窝子的话,她到了天快亮的时候才合眼,没想到如今这男人倒是一早起来了。   她兀自坐在那里抱着锦被发了一会儿呆,心里却是胡乱想着,看来他如今并不是个不中用的,倒是比年轻那会子耐力更足了,劲头也猛,昨晚上她后来其实都快背过气去了。   萧杏花正微微拧着眉,旁边的湢室门开了,萧战庭穿着一身白袍进来了。   他素来爱穿藏蓝或者黑色缎袍,白色倒是少见。她本来以为只有那清爽白净的男子穿着这颜色才衬人,显得格外文雅好看,可是如今萧战庭一穿,刚硬黝黑的肌肤,健壮高大的身型,白袍洒脱,竟别有一番滋味。   她半卧在枕上,自然不免多打量了几眼。   她一向觉得这男人就是十足一个铁蛋儿,万没想到有一日自己会忍不住看他,更没想到也有越看越有味道的时候。   还挺好看的。   萧战庭走过来,坐在床边,抬手摸了摸她的脸儿:“可还觉得疼?”   “没……”   最初的时候是撑得实在疼,后来慢慢不疼了。   不疼是不疼,当然也就那样了,这点子事,原本也没什么意思,虽说后来他亲的仿佛有点滋味,不过也轻飘飘的,想要的那个什么半悬在空中,丝丝缕缕的,比天上的云还淡,抓也抓不住,最后留下的就是怅然若失。   她瞥了他一眼,又道:“只是身子乏得很,怎么也没力气。”   她只是这么轻轻一说,他却胸口狠狠地荡了下。   以前这个女人在晨间的时候,也会半是埋怨半是撒娇地这么说。   他心里歉疚,知道折腾她大半夜,便干脆会出去对母亲说,杏花儿昨日累坏了,今日先不紧着起来。   他娘一听这个,自然心知肚明,早去灶房自己把饭做好了,只等着她下了炕再过去吃。   其实那个时候,他是恨不得让她干脆什么都不做,就赖在炕上歇息的,只是到底家里穷困,母亲身子也并不是太好,她身为儿媳妇,有些事却不好不做。   可是如今却大不一样了。   多年媳妇熬成婆,她成了婆婆,再不用顾忌着上面婆婆的意思,而手底下也有几个媳妇,应当应分地过来伺候。   而他呢,如今的权势,怎么样纵容她都是可以的。   所以他坐在床边,再次摸了摸她的脸颊,温声道:“若是实在身子乏,那就先歇着。等会儿让丫鬟们伺候你洗漱,取些吃食来用。”   “嗯……”萧杏花享受地重新躺回到了榻上,她自然也想起过去来了。   过去的萧杏花儿命可真苦,晚上操劳,白天也操劳的,现在可就好了。   这边丫鬟正捧来了白巾拂尘面盆还有热水等,伺候着萧杏花洗漱,那边两个儿媳妇并一个女儿过来请安了。   原来如今家里请了调理嬷嬷,这些大户人家的规矩慢慢也就都跟上了。   萧战庭因每日要上朝,走得早,并不知晓儿媳妇等请安一事,此时听到了,倒是颇为满意,对软绵绵地享受着丫鬟服侍的萧杏花道:“原该如此,虽说你我并不是苛责儿媳妇的公婆,可是她们既是小辈,本该遵守规矩,你也别太纵着。”   那边儿媳妇并女儿正要进门,听外面门廊下伺立着的丫鬟小声说:“侯爷还在呢。”   “咦,爹怎么还在?”梦巧儿其实是有些期待,说好的让她去红缨军呢,怎么现在不见安排,她恨不得见到公爹问问,可是又有点没胆去找。   毕竟她查下了罗六一事,却没告诉公爹,公爹怕是心里记恨着吧!   男人啊,终究是男人,依她看,公爹对婆婆在意得很。   他便是再装得大度无私,特意把人家罗六请进家里来感谢了,可是心底难道没点膈应?她打心眼里才不信呢!   所以说,若是公爹对那罗六一事感到不豫,自然会连带地对她不喜。   如今只盼着别把入红缨军一事给搞黄了。   “只听说夫人身子并不大好,如今拂冬姐姐在里边伺候着,侯爷也在,这会子还没出来。”   这下子儿媳妇并女儿为难了,老两口都在,娘还在洗漱,这该不该进去,若是进去,万一看到不该看的怎么办?   就在她们纠结犹豫不知该进还是该退的时候,正房的门开了,出来的是萧战庭。   两个儿媳妇并一个女儿见了爹出来,都连忙恭敬地拜见了。   萧战庭面色严肃,扫过两个儿媳妇,最后目光落到了女儿身上。   看女儿的时候,他神色柔软了许多。   这女儿出落得越发像杏花儿年轻时候呢,乍一看都能认错人儿了。   即使他越莫知道这应该并不是他的种,他心里也疼着这个女儿。   “平日读书之余,多过来陪着你娘说说话。”   “爹,我知道的。”佩珩其实现在对这个陌生的爹还有点怕,又怕又敬,说话小心翼翼的。   “好好念书认字,姑娘家多识几个字总是好的,你娘知道了你上进也高兴。”   “嗯嗯,爹,我一直读着,先生都夸我读得好呢。”   萧战庭点了点头,又去看两个儿媳妇:“夫人今日身子不大好,你二人多在跟前伺候着。”   身子不大好?   梦巧儿和秀梅面面相觑,不免有些担忧:“昨日还好好的,这是怎么了,可要请大夫来过过脉?”   萧战庭想起昨晚,不免脸上发黑,不过这种事怎么好对儿媳妇女儿这种小辈说呢,他神情越发严肃,沉声道:“不必请大夫,你们只仔细伺候就是了。”   说完,迈步而下,径自走了。   两个儿媳妇并一个女儿皆面面相觑。   “哎,你们说爹这是怎么了,莫非咱们说错了话?”梦巧儿好生莫名。   “我也不知道啊……”佩珩更加不知所措,有个有权有势的爹真好,穿金戴银当大家小姐,可是这爹就是脾气有点怪,不如罗六叔好亲近。   罗六叔和爹一样话不多,但是佩珩能猜透罗六叔的意思,却不太能看懂这个爹。   “罢了,我们进去吧。”   一时两个媳妇一个女儿鱼贯而入,进去后就见萧杏花歪歪地躺在榻上呢。不过看那脸色倒是红扑扑的,并没有什么病样。   梦巧儿率先过去问道:“娘,你怎么了,爹说你病了?”   萧杏花淡淡地白了大儿媳妇一眼:“乱嚼舌根子的,看我哪里像病了。”   梦巧儿不由噗嗤笑出来:“看着还真不像,要说起来,娘如今养得这肌肤白得像雪,嫩得像豆腐,可真真是好看。咱两要是一起走出去,这知道的只说这是我婆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妹妹!”   她这一番话,逗得大家都笑了,便是萧杏花也笑出来:“贫嘴的货!”   “娘,你没事吧?”佩珩还是有点担心娘,毕竟爹说娘身子不好,于是就挨着床坐下,柔声问道。   面对小辈们的嘘寒问暖,萧杏花自是十分受用,笑道:“原也没什么,只是身上乏力罢了,恰你爹在,我自然要装着些,好也教他知道,以后让着我些。”   说着,她就要起身下床,谁知道脚刚一挨地,便觉得两腿酸软,根本使不上力气,险些栽倒在那里。   这可把媳妇女儿都唬了一跳,赶紧去扶,让她重新躺在床上了。   佩珩心中担忧,待还要问,谁知道二儿媳妇秀梅已经看出端倪,赶紧给佩珩使眼色,让她不要问了。佩珩无奈何,只好暂且憋住心中疑问。   这个时候早膳上来了,却是在媳妇们的伺候下,萧杏花用了早膳。   “娘,尝尝这个十香甜酱瓜茄,我吃着味极好的,咱们自己做不出人家这个味儿。”   “娘,这个粳米粥我看熬了足足两个时辰,这个养人。”   “娘,再吃块这个,玉米面的蒸饼,里面是玫瑰馅,好吃得紧。”   萧杏花在儿媳妇女儿的伺候下,饱餐一顿,又被扶持着重新上了榻,懒懒地倚靠在那里,随意说着话。   后来不自觉便有些困乏了,想是昨夜大半宿没睡给闹的,于是让儿媳妇们女儿都下去,自己好生歇息。   这边刚合眼躺下,就听到外面有脚步声。   她知道那是萧战庭走路的声音。   看看时候,还早呢,怎么这会子回来了?   正想着,那边门开了,萧战庭面色严肃地走进来了。   “怎么了,看你那脸,竟似个卖煤的!”她有些诧异地望着他。   萧战庭抬眼望向床上半躺着的萧杏花。   “杏花,今日进宫,皇上找我谈了一件事。”   “什么?”萧杏花利索地坐了起来,也顾不得其他了。   她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要出什么事吗?   “提到了咱们佩珩。”   “佩珩?” 萧杏花盯着他道:“佩珩怎么了?”   她一下子便想起了他说过的,关于佩珩的婚事,心不由便往下沉。   “也没什么,只是明天让你带着佩珩一起去后宫,拜见下太后,你先不必急。”他温声这么安抚道。   可是萧杏花却一下子明白了。   能让皇上特意提起的事儿,哪里可能只是简单地进去问候两句太后呢,必然有其深意。   “果然是太后看上了咱佩珩,要把咱佩珩许给谁?皇上,还是涵阳王?”   她慌乱之中想着,皇上没可能的,那么大年纪了,再说之前有个宝仪公主的事儿闹出来,这不是惹人笑话吗?那必然是涵阳王了。   “并未明说,但看起来是有意替涵阳王做亲了。”其实这件事早在萧战庭意料之中,以他今日今时的地位,太后一直想拉拢自己和涵阳王,以便在她百年之后,能保涵阳王之位。   皇太后自然是将朝中情形看在眼里,皇上心胸狭小,怕是以后难以容下涵阳王。   原本他是想替佩珩早日择亲的,没想到佩珩却记挂着白湾子县的书生,没奈何,这件事只好暂且不动。不曾想,如今太后竟然早早地开始打主意了。   “那怎么行呢!”萧杏花一听这个,断然否决:“那个涵阳王一把年纪了,整整比咱佩珩大了一轮呢,怎么也不能让佩珩嫁给他!再说了,我瞧着,他是当今天子的亲弟弟,太后娘娘的血脉,皇上说不得心里怎么防着他。若是咱佩珩嫁给他,那以后日子能过安生吗?你这镇国侯怎么当啊!”   这可都是麻烦啊!   “太后那边也是试探了,你也不用太焦急,只是太后既召你进宫,总是要注意言行,莫留下什么把柄。我在宫中也有些人脉,若有什么,自会传出消息来给我。”   可是这话萧杏花此时根本听不进去,她琢磨着人家都已经让佩珩进宫去见太后了,还是由皇上那边和萧战庭提的,这是什么意思呢?这说明太后和皇上都默认了让佩珩嫁给涵阳王。   佩珩嫁给涵阳王,这应该是皇上最不应该看到的吧?可是皇上竟然同意了,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这门婚事最大的阻力竟然已经被皇太后给化解了!   如此一来,萧战庭还能反抗吗?人家现在不明说,也许明天,也许后天,马上就可以下一道圣旨,直接言明了让你萧战庭的女儿去涵阳当涵阳王妃? 第58章   一想到这个,她几乎是坐也坐不住了。   论起三个孩子,她最宠佩珩了。   佩珩是个女孩儿,刚生下来三个月她就没奶,饱一顿饿一顿长大的,能不被饿死就算她命大。后来她才不到两岁,家里闹灾,那么小,就跟着她逃难,还险些被人家当两脚羊给煮了。   这一桩桩提起来,都是痛。   后来佩珩长得大一些了,模样是像极了小时候的她。   看着佩珩,她会想起自己幼时,总是想着会把自己得到的,自己怎么也无法得到的,都设法补给佩珩,仿佛这样,自己就不会再有遗憾。   “萧战庭,我不管,便是有一点点可能,你都得把这点火星子掐死!佩珩可以不嫁给白湾子县的霍家小子,可以嫁给别人,但是怎么也不能成了太后和涵阳王手中玩弄权势的手柄,更不能去嫁给一个大她十二岁的老男人!”   “我会想办法的。”萧战庭沉声道。   可是他的话却丝毫不曾抚慰了萧杏花的担忧,她从他的神色中看出来了,这件事其实很是艰难,艰难到就是萧战庭,都难以去抗拒。   他如今在朝中地位是高,高到掌控着大昭一半的兵权,可是也正是因为如此,反而不能轻举妄动,不知道多少双眼睛都盯着他。而太后和皇上,怕也是诸多防备算计,他稍有一个不慎,就可能引来猜忌。   她想到这里,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歪着头,打量着他:“当初你和宝仪公主的婚事,又是怎么一回事,难道也是皇上为了拉拢你做下的?”   萧战庭垂眼:“是。”   她不可思议地望着他,几乎无法相信:“你其实根本不想娶宝仪公主,不过你却答应了!现在,我的佩珩不想嫁给涵阳王,你能反抗得了吗?萧铁蛋,你把婚姻大事当什么?”   她心里忽然有些气:“我不管你用什么手段,反正你必须设法,要拒了这门婚事!若是不能,要你这当爹的有什么用,要那些荣华富贵有什么用,竟给孩子惹来这样的麻烦!”   萧战庭默然不语,凝视着她半响,最后道:“我知道的。便是辞去这镇国大将军的位置,抛却这一身荣华富贵,我也不会让佩珩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   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力道,就在她耳边,犹如在佛前许下誓言。   萧杏花望着他那一脸的稳重,知道这件事原本也不怪他,再说人家还根本没说要娶自己佩珩,自己空着急有什么用?!   这么一想,忽然原本的气鼓鼓一下子被戳破了。   泄气的她,忽然浑身就没没劲了,趴到了他厚实的肩膀上,抬起手,无奈地捶了下他的肩膀,道:“反正我的佩珩不能嫁给那涵阳王,就是不能……你得把这事办妥了……”   她的声音软软的,带着撒娇似的耍赖,很不讲理的样子。   那是反正你是我男人你就得如何如何的耍赖,就是这语气,让萧战庭胸口微微发紧。   她但凡说了,他怎么也会想办法做到的,再难也会做到的。   更何况,这是关系到佩珩的婚事。   他并不太知道怎么去宠爱那个和自己完全不亲的女儿,不过婚事上,他定会为她寻一个好的,一辈子不让她受什么委屈。   萧战庭抬起手,揽住她在怀:“我明白,佩珩也是我的女儿,这件事,我一定会想办法的。”   萧杏花看他这么说,心里倒是安生不少,但还是睨了他一眼:“那我明天进宫的事?”   萧战庭温声道:“这个你不用操心,太后应不会直接问的,只是会让涵阳王过去,彼此打个照面吧。到时候你一概装作不知就是了。”   这个倒是好办。   萧杏花心里也有了打算:“好,我明白了。”   不就是搅黄一门婚事吗,有什么大不了,她家女儿不爱嫁什么老涵阳王,就是不嫁!   想着这个,她心绪倒是平静多了,平静下来的她,想想那涵阳王,不由喃道:“其实那涵阳王长得模样怪好的,俊俏得紧,若是年轻个十岁,再不是什么皇上忌惮的人物,当我女婿倒是不错。”   所谓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大概来说她作为一个丈母娘心态,也是喜欢俊俏女婿的。   萧战庭见她这么说,倒是有些意外,不免低头凝着她,半响才淡声提醒道:“他年纪不小了,未曾娶妃,怕是身边总有几个可意人儿吧。”   “啊?竟有这等事?”   “他远在涵阳,我哪里知道,不过随意说说罢了。”萧战庭不经意地淡声道。   “不曾想他竟是这样的人,还没娶妃,身边已经放了好几个?”   萧杏花颇有些愤愤,想着可惜了这俊俏人儿,不但年纪大,还是个什么王,这也就罢了,竟然房里还放了一群女人。   这样的男人,白送给她当女婿也是坚决不能要的。   萧战庭看她这般说,眸中便露出些许笑意,想起白日赖在榻上没骨头似的她,原本一脸的沉重便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罕见的温柔。   他怜惜地捏了捏她的鼻子:“身上可还觉得乏?”   萧杏花听他这么说起,倒是想起昨晚来了,其实经过这么一吓,哪里还记得什么乏不乏的。   不过,提起那夜晚的事儿来,她总是没什么好声气的,埋怨地别了他一眼,小声嘟哝道:“都怪你,没事长这么大做什么!这些年了,别的不提,这个倒是一样的。”   他这个人比寻常大转子村的村民都要壮实高大,不过此时她话里意思,显然不是指的块头。   萧战庭听她这么软软的埋怨,也是气血上涌。   要知道这种事,若是硬憋着忍了十五年,那还能继续憋下去,反正憋一天也是憋,憋两天也是憋。   可是若一旦在这长堤上开个口子,那真是犹如洪水猛兽下山,一发不可收拾。   世上怎可有那般滋味,如此蚀骨销魂,便是让人把命都搭进去,也是心甘情愿!   他不免下意识地抱紧了她,狠狠地抱住。   她却十分不情愿的,腰酸腿软的,浑身乏力,原本想着今日在院子里看看给那开荒的庄稼浇浇水,如今却是不能了。   再说了,怎么这些年过去,他却越发壮实,仿佛比年少时更添了几分,实在是让女人难捱。   她见他这样,便有些惧怕,瑟瑟地颤抖了下,再不敢怨他骂他的,反而放软了语气低声哀求道:“好哥哥你今日且饶了我吧,如今站都站不稳当。再说明日不是还要进宫见太后吗?若是让人家看破了,岂不是成了笑柄。”   萧战庭看她这么柔柔地哀求着,眼角风情成熟妩媚,透着水光的杏眸却仿佛有着昔日十五六岁小姑娘的清纯,那软绵绵的身子像面条般靠在自己怀里,轻轻地颤着,仿佛是怕极了自己。   一时竟觉得天地间,再无其他,什么皇帝太后,什么兵权爵位,什么荣华富贵锦绣前程,什么儿女媳妇,一切都不存在了,世上只有她,只有这个叫一声铁蛋哥哥便让他恨不得把心都捧出来的她。   世上之事是如此地玄妙,她怎么可以在经历了那么多磨难后,依然能颤巍巍地倚靠在他怀里,叫着他铁蛋哥哥。   他抱紧了她的身子,鼻根处一阵发酸,不过到底是男人,他硬生生忍下了,却俯首在她耳边,低哑地道:“好杏花,刚才是谁骂我,说要我有什么用?如今可知我的用处?”   萧杏花听闻,自然心虚,她刚才想起那宝仪公主,再想起佩珩的婚事,对他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本觉得骂自家男人实在理直气壮,便是没理也能掰出三分理来地骂,不过如今人在屋檐下,被他这样抱着,反倒是生出几分忌惮来。   她趴在他胸膛上,胡乱用鼻子蹭了蹭他的袍子,眼珠转了转,开始撒娇耍赖:“哪有的事儿,谁骂我铁蛋哥哥了?我替你掐他!”   说着,伸出手指头,悄悄地在他肩膀上掐了一把。   萧战庭哪里看不出她那点把戏。   他喜欢他的杏花给他耍小把戏,也喜欢她没理也强掰地耍赖,甚至连她叉腰骂人的样子都喜欢。   不过也不能骂得太狠吧。   于是他低声道:“若是以后再敢胡乱骂我,把你扔床上扒光了……”   他这一说,自己心里想想她抱着他大腿哭着求饶的样子,胸口仿佛有什么轻轻地撞了下。   他的杏花,当年曾经抱着他的大腿哭得梨花带雨的杏花!   萧杏花一听那话,自然也想起了过去,过去那玉儿哥哥,以及被扒光了险些拿了皮鞭抽打的情境。那个时候的铁蛋哥哥狠着呢!   昨夜里好一番话,不知道说了多少,只是他醉着,她心里也乱着,如今想来,竟如梦一般,不知道是真是假。当下她不由觑他,小声问道:“铁蛋哥哥,你,你真得打心眼一点点都不生我气?”   “生气。”   “啊?”   “不过也是生我自己的气,并没有怪你的意思。”   “嗯?”萧杏花继续抬眼瞅他。   “真的。”萧战庭苦笑了下,将自己的额头蹭了蹭她的:“我早说过,怎么样都行,只要活着。若是我能寻到你,遭了别人强,我便把那人阉割了扒皮,让他永世不得超生,可是杏花依然是我的杏花;若是我能寻到你,你自己主动给了别人,也没什么好怪的,乱世之中,谁都有不得已。”   曾在一个偏远镇子上,他见过,一个村子里的女人都做了野莺子,专招那些过路的行伍之人,因知道他们兜里有些军饷,好歹能挖出点银子来。   他并不爱这些,偏生有个相貌寻常的女子,纠缠着,使了极让人反感的手段。他开始厌烦之极,只恨不得将那女人踢飞,后来知道那女人家中已无男儿,却有公婆幼子,又遭逢连年战乱灾荒,根本不能养得活。村里人自顾不暇,更无那多余怜悯之心。   他当时都呆了,便将身上钱粮分了那女子许多。   此时此刻的他,抱着这失而复得的妻子,他怜惜地亲了亲她的脸颊,温声道:“原只有你嫌弃我的道理,没有我嫌弃你的道理。那罗六,我是知道,他帮了你许多,只要你不曾舍了我去就他,我便,我便心里欢喜得紧。”   萧战庭这些话,自然是听得萧杏花感动莫名。   这些话,哪怕是心里明白,可是听他再说一百遍一万遍她也不觉得腻啊!   她真是恨不得化为一滩水儿,浸入他的胸膛,他的身子里,再也不出来,又恨不得变成十三四岁的萧杏花,娇滴滴地被他捧在手心,如个小孩儿般撒娇卖乖。   她喉头哽咽,并不知道说什么好,如今只能拿了胳膊去环住他宽厚的胸膛,把身体在他怀里扭动磨蹭,像个扭股糖儿般。她明明不喜的,可是此时此刻竟盼着他做些什么,像年少时那般,来势汹汹地狠狠地,把她弄哭。   萧战庭搂着怀里那水蛇般的人儿,也是几乎压抑不住,他掺杂了渴望的声音嘶哑低嘎地道;“以前你总是给我闹气,一会儿说我看了隔壁没男人的藕花嫂嫂,一会儿嫌弃我给陈三媳妇借了种,都是些没影的事儿,都是被你那小嘴儿一说一说的,动不动给我哭。你却不知,村里多少汉子整天偷眼看你!”   他的大手略显粗鲁地捏了捏她那小细腰,也是生过三个孩子的女人了,又经了这么多年的操劳,那腰怎么就不见粗,细得一把手都能拢住,还有那身上皮肉,溜光水滑的,捏一把就舍不得放开。   “你知道村里人怎么说你吗?”捏着那一身好皮肉,他有点狠狠地说。   她却是不怕他狠的,他再狠,一沾她身子还不是得好声好气地哄着,于是便越发犹如个扭股糖儿似地在他身上扭着,故意问道:“说我什么?”   萧战庭打横抱起这分明挑事找x的女人,大踏步来到了床边,将她直接扔到了床上,之后俯身下来,在她耳边咬牙道:“说你那脸蛋,那身段,哪是山里穷人家能消受得起的,怕是根本留不住,早晚飞了。”   “还说,我命好,能生受这么一个媳妇,夜里还不知道怎么闹腾!”   他当时听到,烦他们拿自己杏花儿说嘴,不过心里却清楚得很,自家杏花儿那身子,沾一沾,都是尝了天上的仙果儿,天大的福分。      萧杏花一直到傍晚时分才醒过来,醒过来后,身边男人早没了。熙春和几个小丫鬟从旁守着,见她醒来,连忙过来嘘寒问暖地伺候,又说侯爷说有事去了军中。   萧杏花想起白日发生的种种,便有些恼,直接拿拳头拍打了几下枕头,恨道:“去厨房里,把那些鳖汤都给我倒了!若是还没煮的,直接扔湖里放生吧!”   “倒了?”熙春莫名,不过也不敢说什么:“是,奴婢这就吩咐下去,让厨房照着夫人的话处理了那鳖汤和鳖。”   萧杏花吩咐完了,这才稍出了口气。   回想起那萧战庭,心里还是有点暗恨,想着这人花言巧语,说了那些子人爱听的话,只把人说得心里跟灌了蜜一样,便头脑发热,什么都不记得了,竟然扭糖儿扭到了他身上。   他这下子算是得了好,恣意妄为,把憋了十五年的邪火全都泄光了吧?倒是累的她如今手脚瘫软,连抬抬屁股的力气都没有,明日可怎么进宫面见太后啊!   正恼着,外面儿媳妇和女儿都过来了。   原来她们知道自从那侯爷爹回了房,关在房里整整两个时辰又出去,她们娘就一直睡到现在,于是心里终究有些担心,便相约过来再瞧瞧。   谁知道一进了屋,便见娘满面红霞,杏眸倒竖,腮帮子鼓鼓的,看上去在闹气,只是脸上太红!   佩珩忙上前,担忧地道:“娘,你这可是病了,怎么脸红成这般样子?”   她早觉得哪里不对,只是两个嫂嫂都说没事,再问,她们却不说了的。   萧杏花哪里是病,分明是想起萧战庭折腾了两个时辰时,那其中下流的种种,都恨不得直接撕了他,这才又羞又气的,如今被女儿当头问,真是几乎没脸见人了。   小辈,还是未曾出嫁的小辈,哪里能让她知道这个!   于是她便轻咳了声,转移话题道:“乖乖佩珩儿,有件事,我须得和你说说,你心里好歹有个底儿。”   “娘,什么事?”   萧杏花示意两个儿媳妇并佩珩都坐下了。   她叹了口气,仔细地瞧着自己这女儿。   原本就是好相貌,如今在深闺里好汤水调理着,又有嬷嬷教着练练姿态,真真是那个天上掉下来一个天仙人儿。身段秀美婀娜,走起路来小细腰轻轻款着,跟夏天里风吹的柳枝儿一般,那自然是极美的,随便穿个什么都能穿得体面好看,至于那脸儿,白净精致,和自己如出一辙的柳叶弯眉杏子眼儿,小嘴儿红嘟嘟的,像熟透了的小樱桃。   这世上有许多女子,各有各的美,可是像佩珩这一款,哪个男人能不爱!   也怪不得,便是最贫贱之时,也有那霍家的少爷愿意相约终身,待到一旦有了个富贵爹,更是引来了涵阳王这样的登徒子!   原先她宠着佩珩,也不敢让她在外随意走动的,其实就怕护不住这孩子。女孩儿家长得好原本该高兴,可是若是生在贫贱之家,却未必是什么好事了。   叹只叹如今寻了富贵爹,原该放心,却又惹出这么一档子事。   “娘,有话你说。”佩珩被娘这么看着,忽然心里浮现出不详的预感,她想起了霍家的少爷,难道说,事情有变?   果然,她见到娘叹了口气,却是道:“你可还记得咱们跟着你爹进京的时候,路上遇到了一个涵阳王?”   “我……自然记得……”佩珩心里已经咯噔一声了:“就是曾和爹同行两日,后来我走失了,还帮着把我送回来的。”   再后来,进宫的时候还见过一眼,只是太过匆忙,只是一眼罢了。   “你觉得那涵阳王如何?”萧杏花试探着问道。   “如何,如何?”佩珩不免疑惑,也带着几分忐忑:“能如何,人是极好的……”   萧杏花叹了口气。   佩珩越发提心吊胆,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娘脸色:“娘,那涵阳王人是不错,和我有什么干系?”   此时旁边两个做嫂子的,多少都看出来眉目来了。   看来是那当涵阳王的,看上了自己这娇滴滴的小姑子,想娶过去当妃子。   两个人相视一眼,多少有些担忧。   进了这侯门富贵地,她们听嬷嬷听了许多京城掌故,多少也能体悟出一个道理,嫁给皇家子弟,未必是什么好事。   “我听你爹的意思,太后娘娘怕是有意找你当她儿媳妇。”萧杏花直接这么说道。   “娘!”佩珩不敢相信地瞪大了杏眸:“怎么会,我,我和那涵阳王只见过一面,他,他?”   她急得站了起来,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是了,当时我走丢了,是他送我回来的,莫非是因为什么?”   “也并不全是吧。”依萧杏花的意思,这件事总归是涵阳王自己也愿意娶,那边当娘的皇太后也满意,所以才开始牵头说这件事,所以多少和那天路上的事有关系的。   佩珩呆了半响,忽而便现出悔恨之意来:“爹当时说我,我还只觉得委屈,却不曾想,他果然没说错我,我竟惹出这等事端来!”   萧杏花其实说出这个来,也是有意警示女儿,如今见她这般,自然不忍,便道:“你也不必难过,你爹总归会想办法,拒了这门婚事。他是当爹的人,总不能连自己女儿都护不成!” 第59章   佩珩却低下头,自责万分:“娘,你和嫂嫂只当我小,宠着我,不告诉我罢了。可是我却知道,上一次因了爹当场拒了和宝仪公主的婚事,因此惹得皇上不快,还多亏了太后娘娘从中说和,这件事算是了结。若是再因为我这个事儿得罪皇家,这下子不但皇上,连太后娘娘都会对爹不满,因此闹下事来,我岂不是连累了爹,也连累了哥哥们的前途!”   萧杏花没想到自己女儿小小年纪,脑袋倒是挺清楚的,当下也只好道:“这是胡说些什么!你当你爹这镇国大将军是白当的,净瞎操心!如今我告诉你这个事儿,就是看看你对那涵阳王有没有那个意思,若是没有,你爹自然是麻溜儿地给你拒了,再没什么拖泥带水的。”   佩珩低头,抿唇不言。   萧杏花没法,便对秀梅道:“你陪着她回去房里,挑件体面的衣裳,明日进宫穿。”   秀梅忙恭声道:“是,娘。”   一时秀梅和佩珩出去了,梦巧儿皱眉道:“娘,你是什么意思?”   她当然明白,明日进宫,怕是个鸿门宴,人家涵阳王既看中了她这小姑子,若是真不嫁,还不知道后果如何。   爹这个位置,多少人盯着,牵一发而动全身呢!   “哎,事到如今,还能怎么个意思。反正明日进宫,咱是一问三不知,再问的话还是不知,若说婚事,只说佩珩年纪小,早有了意中人,又是自小养在市井间的,根本当不起这王妃的名头。”   “也只能如此了。”   “其实这事我都想明白了,若是依然拒不了这桩婚事,大不了把那霍家的老六请到京城来,直接招了这个女婿,来一个先斩后奏!”   便是以后那霍六不争气,直接和离了就是,本朝经那连年战乱后,对于女子贞洁并不严求。离了那霍六,再慢慢寻合适的男子就是,也总比介入这皇室旋涡中要强上一百倍。   “那也未尝不是个办法。”梦巧儿沉思片刻,喃喃说道。      却说佩珩回到房中后,由嫂子陪着挑选明日进宫的头面和衣裳。秀梅在那里翻出来,陪着默默一起配衣裳,可是佩珩却有些魂不守舍。   她自己想了半响,又拉了秀梅问道:“嫂嫂,我并不想因了我的事让爹爹为难,可有什么法子,让爹娘不为我的事烦恼?”   秀梅看着她蹙了精致好看小眉头的样子,也是心疼她:“你操心什么,万事有你爹娘,有你哥嫂,既然你不想嫁,家里人自然想办法,你自安心就是,没得让自己担这心做什么。”   佩珩却十分歉疚:“原是因了我的缘故,才惹来这麻烦,若是那日涵阳王不曾见了我,他未必想娶我吧。”   秀梅却不敢苟同,宽慰道:“你想得也忒多了去。你瞧那涵阳王,什么相貌,什么地位,他若是贪图美色,要什么样的没有,自然不会只见了哪个女子一见面便非要求娶,还是上心爹的这位置,这才要娶的。便是你那日不跑出去让涵阳王看到,他就见不到你,便是你相貌寻常,他就不肯娶了吗,我瞧着未必呢!”   佩珩一时听了,自然觉得嫂嫂说得有道理,不过想想爹娘,总觉得自己凭空给爹娘添了麻烦。   到了晚间时分,她兀自躺在床上,却是怎么也睡不着,翻来覆去,最后又起来,从床头翻出来一个手帕,里面放的却是一块玉,那是霍六以前给她的。   她盯着那玉,想起那人,不由悲从中来。   分别近两个月了,他不知道现在如何了,可曾想着自己?罗六叔叔都进京来看娘了,他却没有音信,是根本不再想着自己了吗?   如此苦苦想着,一直到了第二日,只迷迷糊糊合了眼,再一睁眼,已经到了起身的时候了。   因太后娘娘只宣的萧杏花和佩珩,两个儿媳妇并不在此列,是以只准备了一辆马车,萧杏花打扮齐整了,带了萧佩珩,准备进宫。   萧战庭一早就去上朝了,还未曾回来,不过却托人捎回来口信,又叮嘱了萧杏花一番。   萧杏花这次进宫和以前心情自是大不同,也没什么忌惮的,大大方方地带了女儿去,进宫换了轿子,又拐过一道道走廊,终于来到了太后娘娘寝宫。   刚一踏进去,便见宁祥郡主也在,正坐在旁边,陪着太后娘娘说话。   太后娘娘见萧杏花进来,颇为热络,赶紧赐了座,让萧杏花母女都坐下。佩珩坚持要站着,并不坐的,太后娘娘爱怜地看了佩珩一眼,笑道:“这孩子倒是个懂礼的。”   萧杏花看着这一切,心里却打了一个突,想着这是看儿媳妇的眼神了吗?   于是她笑了笑,故意道:“懂什么礼啊,这就是个倔强性子,自小也没识过字,跟着我在乡下瞎混了。别看现在打扮打扮也像个大家闺秀,其实那都是外相,内里还是以前那土丫头呢!”   这么说着,心里都在淌血,她的乖乖女儿啊,不曾想有一日被自己这么埋汰!   “杏花儿,这话我可不爱听,咱们佩珩,一瞧着就是个好的,可不能这么说!”   一旁的宁祥郡主掩唇轻笑了下,却是道:“皇伯母这几天总是和我说,说镇国侯家的那姑娘,长得模样真好,只恨不得留在身边天天看!”   说着这话,她笑望着旁边的佩珩:“若是佩珩愿意,在宫里多待几日吧,陪着皇伯母说说话,也好和我作伴。”   皇太后一听,倒是觉得不错,赞许地看了宁祥郡主一眼:“可不是么,宁祥和佩珩差不多年纪吧,倒是能说得来。”   萧杏花听宁祥郡主这么说,只恨不得上去撕烂她那张嘴,什么玩意儿,她是皇家的侄女,自在宫里陪着皇伯母,也算是师出有名。如今却挑着事儿让自家女儿也留在宫里,这算什么名头?   当下她勾唇,笑了笑,却是淡淡地道:“我听战庭说,博野王为人正直仁慈,心胸豁达,不曾想教出的女儿也是如此有见识。只是我家女儿,生在小门小户,只以为小女儿家就该乖乖地留在家里读书绣花的,哪里能上的了台面,更不要说如同宁祥郡主这般进宫帮着待客了,可是做不来这样的事!”   她这话一说出,宁祥郡主的笑顿时停滞了片刻。   乍一看仿佛是说佩珩小门小户出身上不了台面,可是那话里话外,怎么好像是说她宁祥身为女儿家不在家好好读书绣花却跑来待客?   特别是说到最后,什么“进宫帮着待客,可是做不来这样的事”可真真是难听到了极致,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她心里顿时涌起委屈来,想着自己也不容易,分明都是皇家的女儿,怎奈自己父亲当年未能问鼎皇位,如今只做了个博野王,于是她在宝仪公主这个侄女儿面前反倒低了一头,如今进宫,耐心地陪着太后娘娘说话,小心讨好,她心里自有一番苦楚,谁知道却被个乡下女人这般挤兑!   不过她到底是宁祥郡主,那点不悦只稍微在面皮上掠过,便不再显现,反而越发笑着道:“嫂夫人说得哪里话,依咱们佩珩的模样人品心性,那都是一等一的,若是进宫,太后娘娘哪里有不喜欢的,我瞧着,太后娘娘恨不得天天看到!”   她这话一出,萧杏花自然十分不悦,正待要说,谁知道皇太后却道:“宁祥也是想岔了,佩珩小姑娘家的,自然留在父母身边,哪能让她进宫来,却是名不正言不顺的,反而有碍小姑娘家的名声。”   一时说着,恰好此时宫娥上了一些点心,约莫有十几个小碟子,每一个都是精致小巧,外面寻常见都没见过的。   皇太后笑呵呵地道:“来,尝一尝吧,这是特意从彭州寻来的一个名厨,专会做这些精致小玩意儿,看看你们可是喜欢。”   萧杏花瞧过去,只见那点心果然可人,有苹果馅儿的蝴蝶酥,有仿若玫瑰花儿的山楂糕,也有香味扑鼻的椒盐酥饼,更有苹果馅儿的鸳鸯酥等,一个个都做得比外边好看百倍。   “这是什么,看着怪好看,都让我不舍得下筷子呢!”   萧杏花这一说,皇太后倒是笑了:“是了,也难为这厨子,怎么做出这么好看的玩意儿,乍一看倒像是真的一样。”   当下皇太后在宫娥服侍下尝了一个鸳鸯酥,其他人等,也都纷纷跟着尝了一口,尝过之后,自然连声赞说好吃。   那宁祥郡主道:“说起来宁祥可真是有福气的,能跟着皇伯母身边吃上这么好看的点心,也是皇伯母疼我呢!”   萧杏花暗笑一声,想着真真是个马屁精。还不是自己爹没当了皇上,于是使劲地来巴结人么!   当下瞥了眼那糕点,随手取了一块蝴蝶酥,尝了一口,又打量一番,才道:“我曾给人家大户人家帮厨,也学着做过这个,只是模样没这个好看罢了,不过倒未必比这个难吃呢!太后娘娘,改日我做了,拿进宫来给你尝尝。”   皇太后听了这个,自然是喜欢,又颇感意外:“你可真是个伶俐人儿,竟还会这个!”   一时自然问起她帮厨的事,两个人不免就此说道起来。   宁祥郡主在这说笑间,目光便落到了佩珩身上,忽然便笑着对太后道:“皇伯母,如今外面御花园里景致正好,怕是萧姑娘都没去过,倒是不如我带着萧姑娘出去看看?”   萧杏花一听这话,马上道:“是吗?御花园的景致?我也不曾见过呢,倒是不如一起出去瞧瞧?”   想让她家姑娘单独和这宁祥出去,才不要呢,鬼知道这人打得什么主意!   宁祥郡主笑了笑,却是道:“那皇伯母也出去走走?”   谁知道皇太后去道:“可别,这御花园我日日都要走一遭,倒是有些腻了。”   说着,她对萧杏花道:“你若是要出去看看,让宁祥陪着你转转吧。”   萧杏花听这话,心里便咯噔了下。   这话里意思再明白不过了,自己哪能把个皇太后扔在这里,自己却跑去看什么御花园?再不懂礼也不能这么干啊……   可是如果自己不出去,那岂不是佩珩就要跟着宁祥郡主出去?   宁祥郡主掩唇笑了笑:“皇伯母,你瞧,一看嫂夫人就是个宠着女儿的,都舍不得女儿单独离开她半步呢。”   萧杏花听这话,当场恨不得直接扇她一个耳刮子,什么玩意儿,一个年轻姑娘家,自己还没嫁,却跑出来拉媒了!   谁知道佩珩却道:“娘,既是宁祥郡主要带我出去瞧瞧,若是不去,倒是辜负了她一片心意。娘在这里陪着太后娘娘说话,我跟着过去看看?”   皇太后听了,赞许地道:“是了,要不然杏花你还是陪我在这里说说话吧。”   萧杏花心中一万个不乐意,暗暗瞪了自己女儿一眼,谁知道女儿却对自己笑笑,那样子,倒是一脸的淡定。   她也是一愣,想着女儿是从小娇养在手心里的,不曾想如今这么猛一看,倒像是一下子长大了。 第60章   她也是一愣,想着女儿是从小娇养在手心里的,不曾想如今这么猛一看,倒像是一下子长大了呢。   当下虽并不情愿,不过也只能认了,于是萧杏花陪着皇太后在这里说话,佩珩却跟了宁祥郡主出去。   却说佩珩,她自然看出了今日的阵仗。   太后娘娘想让自己嫁给涵阳王,眼前这个宁祥郡主就是要帮着拉拢这件事。之前她也听说过,知道这个宁祥郡主想嫁给自己爹,没想到年纪轻轻的,转过头来又要害自己呢。   她说不出像娘一样骂人的话,不过这个时候也恨不得来一句,真是小X人。   宁祥郡主呢,走出寝殿,顺着这长廊前往御花园,又吩咐宫娥们道:“我和萧姑娘说话,你们且留在这边吧。”   佩珩冷眼旁观,心里越发有了计较,只是从旁暗暗不语罢了。   这宁祥郡主一边走着,一边和佩珩说笑:“以前在家里都做些什么?”   “针线活。”   “针线活?看不出呢,你倒是个贤惠的姑娘,这么好看的手竟然——”   她话刚说到一半,谁知道佩珩却瞥了她一眼,来了一句:“说什么贤惠,我小时候家里穷得很,不做针线活,哪能吃饭!贤惠这个事儿,也得是吃饱喝足了才讲究讲究。”   “额——”宁祥郡主一愣,刚刚说好的温柔羞涩小姑娘呢,怎么转眼变了个面目。   “可不像郡主,自小娇生惯养的,没事笑一笑,自有爹娘给的金银,再不济,跑到宫里来巴结巴结这皇伯母,再帮衬着拉个媒,也能得些好处呢。”佩珩冷笑了声,又冒出一句。   “你——”宁祥郡主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望着佩珩,却见她依然娇娇弱弱的样子,真不像是说出刚才那番话的人,怔了半响,忽然笑了笑:“萧姑娘说得哪里话,我这是带你来御花园看看呢,你人小,倒是忒多想了。”   “多想?我哪里多想了?前几日我听我爹说,想娶你做平妻呢,怎么就多想了?”   “娶我做平妻?”宁祥郡主原本心里正恼着,忽然听到这话,顿时一颗心砰砰乱跳。   “是了,你有何想法?”   “我,我,你从哪里听说的?真的假的?”宁祥郡主虽然心知这几乎绝无可能,可是乍听到这话,也是存了期望,眼中顿时泛起光亮来。   “自然是——假的。”佩珩淡淡地吐出最后两个字。   “啊?”   “我昨日做梦梦到的,胡乱说说而已,宁祥郡主可别放在心上,如郡主所说,我人儿小,郡主也想必不会和我这小人儿的胡言乱语一般计较。”   “你?”宁祥郡主怔怔地望着佩珩。   “我爹和我娘好得很,我娘骂他,他都不带还嘴儿的,他才不敢再娶!”佩珩笑了笑,又继续道。   宁祥郡主望着佩珩笑得单纯羞涩的那张脸,顿时明白过来。   这根本是在耍她呢,耍她玩?   她咬了咬牙,忍了半响,总算把心里涌起来的那一股子气给压下去了。   这个萧佩珩,人人都知道是萧战庭家宠着的小姑娘,性情温柔羞涩的,这左右又没旁人,若是说出去,谁信她能说出这话呢!   “这种玩笑可不是乱开的呢,”宁祥郡主收敛了原本的恼意,笑着道:“仔细外人听到了。”   “你不是让宫娥都退下了吗,哪里怕人听。我是个直性子,有什么说什么,若是说错了,郡主可别见恼我。”   “哪里能恼呢,萧姑娘也是说笑了。”   一时说着,两个人已经到了御花园外,宁祥郡主笑着望向那边,却是微诧:“咦,这不是二堂兄吗?”   就在前方小桥流水之旁有一处凉亭,鸟语花香之间,有个男子身穿紫袍,头戴嵌宝玉冠,黑发如墨,修长带笑的眉眼,好一番风流韵致。   佩珩抬眼看过去,心里倒是落了定。   该来的总是会来的。   况且这种事,若自己来做,总比父母来做要好,说出去,还可以来一句她年纪小不懂事。   昨夜里几乎没怎么合眼,她如今也想得再明白不过了。   以前娘和哥哥都希望宠着她,不希望她受罪,小门小户的,除了点吃穿,也没什么大事,反而倒是能宠得住。可是如今不比以前,如今爹的地位在那里,当了这侯门千金,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看着,反而不似以前关在院子里那么清净了。   总不能老是躲在那壳里不敢出来,她是爹娘唯一的女儿,总不能让他们丢人,更不好让他们为自己烦恼。   于是佩珩心里真是跟明镜似的,笑了笑,对那宁祥郡主道:“这不是涵阳王殿下吗?”   宁祥郡主笑着点头:“是了,我二堂兄,走,过去瞧瞧。”   佩珩倒是也没反对,径自过去了。   待到了近前,涵阳王笑望着两个姑娘:“宁祥,今日竟是有贵客?”   宁祥郡主笑道:“是了,你应是见过的,这是镇国侯家的姑娘,闺名佩珩。”   宁祥郡主刚说完这句,佩珩便感觉到,那涵阳王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她以前见过涵阳王,只觉得这人实在是好看得紧,又性情温和,只是当时仿佛对自己有点不喜。   后来在太后宫殿外匆匆一面,也没什么特别的。   如今再见,或许是知道了这人竟然可能要娶自己,便满心里有了排斥。   其实他投射到自己身上的目光,温和含笑,就像那三月的日头般让人舒服,甚至使她不由自主想起才背过的句子,却是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只是,这男子再好,终究不该是自己的夫君。   佩珩抿了抿唇,低头恭声道:“臣女拜见涵阳王殿下。”   涵阳王忙抬手,温声道:“萧姑娘,不必客气。”   当他看到佩珩的时候,声音便不自觉地放低了。   宁祥郡主看看涵阳王,再看看佩珩,又提议道;“小桥那边有一抹竹子,我最爱那点景了,二堂哥,你带着我佩珩过去看看好不好?”   涵阳王笑看着宁祥郡主,又望向佩珩:“好。”   于是一行三个人便往前行,一路上自是宁祥郡主和涵阳王说话。   其实涵阳王和自己那位博野王叔叔是颇为熟稔的,自然和这个堂妹关系也颇为亲近。   佩珩听着他们说笑,却觉得十分乏味,不过因她心里有事,谋算着找个时机,和这涵阳王直接言明了,所以也就忍耐着过去。   一时走到了那竹林旁,宁祥郡主欢快地道;“记得当年皇祖母在时,我住在这宫里,最爱这一片地儿乐!”   说着这话,便去那边捡竹叶了。   一时竹林边只剩下涵阳王和佩珩。   佩珩抬起头,望向涵阳王,却恰好迎上涵阳王的目光。   他的目光依然是温煦宜人的。   佩珩抿了下唇,淡声道:“涵阳王殿下,当初佩珩冒昧无知,劳累涵阳王殿下送我,实在是过意不去。”   涵阳王听了,微怔了下,他自然是看出这小姑娘神情间的倨傲和冷漠,虽看着恭敬,其实分明带着疏离。如今说的这话,更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萧姑娘客气了。”他淡声这么说道。   “不是客气,是真心话。”佩珩微微抬起眼,直接挑明了说。   “嗯?”涵阳王只觉得那小姑娘眼睑微微撩起时,清澈动人,比上等的珠玉还要干净透彻。   只是有些太冷清。   “若不是当日劳烦了涵阳王殿下,也不至于让父母陷入左右为难之中。佩珩自认了生父,为人女儿的,还未曾尽过半分孝心,却凭空替父亲惹来麻烦,岂不是大不孝?”   佩珩凝视着这位身份金贵的男子,缓缓地这么说道。   话说到这里,涵阳王若是再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那便真是傻了。   他依然用那温煦的目光打量着她,只觉得这小姑娘,比起两个月前,越发出落得水灵了。虽长于市井间,可是却自有一番清纯柔婉之美,又比寻常女儿家多了几分倔强。   是以自他拾了那蝶,便夹在书中,每每翻看,便想起那纤弱倔强的小姑娘来。   但是那个时候也只是想想罢了,并未多做考虑,毕竟自己和她父亲平辈论交,以兄弟相称,且她要小自己整整一轮。   谁知到了燕京城,母后提起自己的婚事,却是想起这萧家的女儿来,只说燕京城里,并没几个合适的,若是萧家姑娘尚可,倒是不失一个良配。   他其实多少明白母后的心思,母后还是更偏爱自己,想给自己寻一个保障。   后来母后大寿之日,匆忙一瞥,他以为,她多少是有意的吧。   再之后,母后提起这门婚事,面上带喜,他也以为,这事十有七八了,是以这些日子,便是萧战庭去博野王处拜见,他都未曾露面,也是避讳之意。   谁曾想,今日这小姑娘特意对自己说出这番话来。   说得再明白不过了。   他也果然没看错,这是一个倔强又有胆识的小姑娘,竟然跑到他面前,对他说出这番话。   “萧姑娘,”他沉吟片刻,慢慢地将心间的失落吞下,温声道:“姑娘的意思,刘凝都明白了。这件事,姑娘也不必烦心,刘凝自会回禀母后,只说刘凝早已心有所属,并不是姑娘良配。”   佩珩倒是不曾想,他竟然是个痛快人儿,当下也是诧异:“殿下?”   涵阳王在说出刚才那番话后,心里也多少释然了,便笑了笑道:“姑娘也不用担心于镇国侯有碍,这件事,既是因我而起,我自会一力承当,万不能让母后怪到了镇国侯那里。”   佩珩颇感意外地看着涵阳王,只觉他面色如玉,笑若暖阳,可真真是世间少有的神仙般人儿。   她咬了咬唇,还是垂下眼道:“谢涵阳王殿下。”      萧杏花带着女儿回到侯府后,第一件事便是痛骂了宁祥郡主,正骂着,恰好看到萧战庭进门,于是迎头道:“都是你惹出来的仇敌,如今倒好,人家拿你女儿开刀呢,可真真是造孽!”   萧战庭莫名,不解地望着萧杏花。   萧杏花穿了一身五彩通袖大红罗袍,下面是金线白底百花裙,抬手叉着小细腰,柳眉倒竖,杏眸里燃着一团火儿,正在那里发火呢:“你不懂是不是?就是你那博野王家的好女儿,竟是留在宫里给人保媒拉线的,好好的一个郡主,还要不要脸面?你之前还夸她好呢,现在看你夸不夸?”   她是真生气,想着今日那情境,便觉得胸口喉头都是火气儿,而随着她那点火气,一截子抹胸裹着之处也跟着颤巍巍地起伏,汗珠儿顺着白细的颈子落下来,最后随着她的一个抬手,那汗珠儿便盈盈跌落到了抹胸里,隐没在了半明半暗的山沟沟里。   她就像一团火儿,红艳艳地烧着,烧着的人心头发涨。   她和以前性子真是大不同,以前有气,憋着忍着不说,他想问,却又问不出,所以抱起来放炕上,闹腾一番,她哭唧唧地在你怀里颤,好像是更委屈了,实在是让人莫可奈何。   如今倒好,成了个火药桶子,不高兴的,抬起手来指点江山把你骂一通,骂个狗血淋头般的痛快。   萧杏花骂了他半响,却见他只傻傻地望着自己看,竟是半点没动静。这就如同一个拳头出去打在了棉花上,竟是连个声响都没有?当下更加不痛快了:“你瞧什么瞧,没听见啊,骂你呢,还有你那宁祥小郡主!”   他还是不说话,径自望着她,只是那眸子里倒映的红色身影越发艳亮,犹如火烧一般。   她顿时莫名起来:“这是真傻还是假傻?该不会不知道怎么护着闺女,气得不会说话了吧?”   还是说被她骂傻了?   竟有些担心起来了。   谁知道这人抬腿迈步,径自一个上前,将她搂在怀里。   啊——   顿时那红滟滟裹住的膨起被坚硬所挤压,妖娆曼妙的细腰也被个大手捏住胡乱揉着,原本张嘴骂人的嘴儿被人猛地堵住,强硬霸道的舌头伸进来,愣是捉住那小舌儿咂了起来。   他刚从外面回来,天热,渴得紧,这一咂,便如同那久旱的庄稼,饿急的豺狼,把她的舌儿咂得几乎没了知觉,一股子酥麻便顺着舌根子蔓延到了全身。原本气鼓鼓的身子顿时犹如被人抽了骨头,险些跌落在地,也幸亏他手把持着她的腰呢。   把那小细腰搂着提住,不让她跌下去,再用另一只大手扶着后脑按住,迫使她张开嘴儿任凭自己汲取。   那滋味甚甜,仿若往日山野里捅了蜂窝,从里面取出来的些许蜂蜜,一吸,骨子里都是甜的。   而就在外面,两个儿媳妇听说了婆婆带着小姑子刚从外面回来,也是焦急,连忙过去问个究竟。   谁曾想,刚一进门,就听到她们婆婆正在那里指着公爹的脑门骂呢!   婆婆是个彪悍性子,这么骂人必然是不顺心了。   “爹也是个可怜人,娘心里不顺,这股子气可不冲着爹发了。”   “我看了咱爹就心里怕,总觉得十分畏惧,咱娘胆子也够大,连爹都敢骂呢。”   “这你就不知了,我瞧着咱爹挨骂,挨得心里乐呵着呢,就是嘴上不说,装呗!”   两个人听着里面娘的骂声,不由摇头啧啧:“咱还是先回去,仔细等下娘连咱们一起骂哩!”   “说的也是呢。”   妯娌两个商量着便要往回退,谁知道刚退了两步,咦,怎么没声响了?   面面相觑,不免诧异。   就如同是山上的溪水忽然断了流,天上的飞鸟突然绝了迹,太过突兀。   “要不……咱们进去看看吧?”   别是爹忍不住,把娘给打了?   “对,去看看吧……”   于是妯娌两个便来到门廊下,试探着要敲门。   那边萧战庭满心思都是搂着怀里这让人火烧火燎的美娇娘咂,哪里顾得去注意外面情境,只想着丫鬟们都在外面站着,并不敢进来,谁曾想还有两个儿媳妇呢!   这儿媳妇一敲门,他脸色微变,忙放开了萧杏花。   谁知道萧杏花刚才猛地里被那么一咂,不知道咂到了哪个关节,那块筋脉,整个人竟仿佛被雷电击中一般,浑身软绵绵麻酥酥,脑袋里像做梦一样,身上也没劲儿,只懒懒地倚着身边这男人呢。   忽然萧战庭松了车,她就如同没了筷子夹着的面条,刺溜就要滑下去。   萧战庭见此,只好又用手扶住了。   于是两个儿媳妇听着里面动静,越发担心了,生怕她们婆婆别是有事。   萧战庭抱住了杏花,冷眸微抬,对着门外,淡声问道:“有事?”   他只是这么一问,两个儿媳妇顿时吓得魂飞胆丧。   怎么感觉仿佛是杀了人放了火被这公爹追杀呢!   这下子连问安啊拜别啊这些礼节都忘到了九霄云外,赶紧转身屁滚尿流地跑了,这下子连娘都不顾了!   门外总算清净了,萧战庭一甩手,也不知道怎地,那门就呼啦啦一声关上了。   萧杏花趴在他肩头,眨巴眨巴眼儿,却是用手指头去抠他肩膀。   “大白天,搂搂抱抱的,没个正经样儿!”   萧战庭低首凝视着怀里的女人,看她脸颊透着红,颈子里薄汗细密一层,嘴儿微微嘟着,晶亮晶亮的,显是因为刚才自己咂摸过的缘故。   要不怎么说,他的杏花儿惹人呢,以前年轻的时候就是,十三四岁,穿着个粗布衣衫村里走一遭,不知道多少光棍汉大小伙子都盯着她看呢。   他们总说自己留不住她,他明白,其实那也是眼馋,眼馋他能生受这么个罕见的媚骨头。   可是现在好了,除了个总是给他找茬惹事的皇上,哪个他都不忌惮了。若是哪一日皇帝真得逼急了他,大不了再来一次永晋之变,另立新皇,改朝换代!   反正这天底下他再没什么怕的,他的杏花儿也还活着,在他怀里,鲜活得像一条甩着尾巴的鱼,给他闹气,插着腰气鼓鼓地骂人。   她被他那火亮的眸光看得有点慌了神,别过脸,故意将鼻子在他金贵的袍子上蹭了蹭:“看什么看!”   他却一下子笑了,低哑地笑,宠爱地笑,柔声道:“喜欢吗?”   “嗯?”什么跟什么?   “喜欢我刚才那样咂你吗?”   “不喜欢!”特别大声地说不喜欢,一定要说!   “装。”他才不信,低着头瞧她的脸,养得粉腻腻的脸儿,看着想咬一口:“若不喜欢,以后再敢骂我,就抱着你咂你。”   “看你那得意样儿,怎么,之前好对我好声好气的,如今开始记起你侯爷的威风了?”说着,又用手指头抠了他一把肩头,那肩头硬实得很,晚间时候使劲地抠,却抠不出个所以然来,便是抠出点血痕,他却仿佛山间的牛见了红,奔得更猛了,简直是要把人往死里弄!   “还闹?”他轻轻挑眉,火热的眸子一直不住眼地凝着她:“再闹,直接把你扔炕上!”   他说的是炕,而不是床。   镇国侯府里没有炕,只有床。   他们大转子村的家里,才有炕呢。   这话说得强硬,萧杏花关于家里那炕的记忆便呼啦啦一下子全都泛出来了。   那个土坯子的西屋里,老大一个炕,能让两个人在上面随便打滚的。当年那个萧铁蛋若是真被惹急了,就会把她当成一条鱼扔到炕沿上,然后他像一根箭,把自己牢牢地钉在了炕沿。   她至今记得自己是如何像鱼一样在炕沿扑腾。   “你,你敢!”她有点胆怯,硬撑起来装。   萧战庭不作声,大手一托,直接如同抱个小娃儿一般往床边去了。   她这才有点慌了,恼道:“昨夜里险些没要了人命,你个不知道怜惜人的,今日竟不知道悠着点!”   萧战庭想起昨晚,于是粗哑地笑了,抬起手,怜惜地摸了摸她的脸颊:“很疼是吗?”   “疼死了!我这一早便把那些害人的鳖全都扔河里了!”想起来心里还是有气儿呢,一大早的,硬撑着要死的身子去宫里,她容易吗她?结果呢,进了宫,不说那皇太后吧,又遇到个专拉煤保线的什么宁祥郡主!   “我不管,以后再不要了!”她是真不喜欢,要怪就怪他太这人太壮实吧!   “不喜欢这个,可喜欢——”他俯首下去,在她耳边轻轻地说了什么。   她骤然脸红了,眼里脸上都逼出一股子妖艳的媚红来,嗫喏犹豫了下,她也凑过去,在他耳根子边不知道说了什么。   她刚说完,他耳根子腾的一下子全红了。   “命都要折给你了。”他咬牙,狠狠地将她嵌进怀里,这么说道。   嘴里这么说,可是却依然……照她说的做了。 第61章   萧杏花半瘫在床沿上,一动不动的,像一条扑腾过劲儿的鱼。她的那镇国侯夫君半跪在床边,拿了个白帕子在仔细地擦拭着。   萧杏花累得四仰八叉的,却望了眼前半垂着的帷幕帐子叮嘱道:“擦仔细些,别回头儿媳妇进来看到,那都是人精。”   “嗯。”声音低哑无奈。   半响过后,他终于起身,坐在床边:“擦好了,起来去洗一洗吧?”   萧杏花睨了他一眼,提醒说:“嘴。”   萧战庭猛然意识到了,忙又取了个巾帕子,擦了擦自己嘴角。   萧杏花看着他用巾帕擦嘴的动作,忽然就笑了。   “也不想想早年你是怎么闹腾我的,万想不到你也有今日。反正昨晚那事儿我不爱,没得点滋味倒是把人折腾得够呛。”   萧战庭看着她笑,笑得肆无忌惮的,可真真是一脸的恃宠而骄,偏生他还真拿她没法子。一时心里有点发闷,难道以后真能这样了?   此时那些外面的丫鬟才被叫起来,小心翼翼地收拾床上并旁边的小几甚至还有锈杌,这些尽管经过那位镇国侯的擦拭,却依稀有些皱巴巴的痕迹,倒是让那些丫鬟看出些许端倪,一个个低着头,不敢多想多看。   而旁边一时这未曾得到任何满足的镇国侯爷,认命地抱着自己怀里的女人,进了旁边的湢室,仔细地清洗过了,这才出来。   丫鬟们在旁伺候着萧杏花,帮她穿衣梳妆,萧战庭便坐在旁边的雕花老檀木椅上看她。   如今萧杏花当了这侯门贵夫人,用度自然和以前不同,先不说自和萧战庭夜里合房后,她怕自己身上糙,都特特地用牛乳来擦拭身上,再泡那嬷嬷给特制的香露浴。而那一双手都是每日早中晚三次用牛乳来细细浸泡,之后再抹上上等的香膏。   也是因为,养护下来月余,她这浑身的肌肤都已经嫩得犹如刚剥了壳的鸡蛋一般。要不然也不至于萧战庭之前才捏一把那细腰,便觉得仿佛魂儿被吸了一般。   而如今,因她才沐浴过,便见丫鬟给她细细地养护那乌发,又给她脸上手上又傅了香粉儿。   萧战庭心里其实是有话要和她说的,只不过倒是不着急,如今见她这般被下人悉心伺候着,又见她那乌黑的发丝都泛着亮,便不由想起来了:“那日初见你时,头上尚有几根银丝,如今倒是不怎么见了呢,这倒是底下人伺候得好。”   萧杏花懒洋洋地半倚在那里,正觉得仿佛那被抽了筋的鱼儿,半瘫不瘫地没劲儿,此时听得这个,却是道:“你想得倒美,其实是让人给我把那几根难看的齐根剪去了。”   萧战庭闻言,便道;“我听人说,白发早生,都是操劳过度,肾虚血亏,赶明儿我让太医院的王大夫过来瞧瞧,给你开几个方子,好生调养。”   萧杏花听他这么说,便睨了他一眼:“你有那闲工夫,还是想想咱家女儿的婚事吧!”   以前两口子说话,身边一群丫鬟围着,她觉得并不自在,倒仿佛是有外人在似的,如今慢慢也习惯了这奴仆成群的日子。习惯了后,慢慢觉得仿佛奴仆在身边环绕着很自然,便也不再拘束,竟当着丫鬟的面和萧战庭说起这事来。   萧战庭倒是没在意的:“这个我已经去办了。今日见了皇上,提起了佩珩早就心有所属,并命属下急赶往白湾子县,将那霍家老六请来燕京城。”   如此一来,太后再怎么样想成就这桩婚事,也不能抢拆鸳鸯。   萧杏花见他这么说,倒是有些意外:“你原本对这桩子婚事是极不待见的,如今倒好,被逼得都要认了?”   萧战庭听闻,面上也是带了点笑意,走到她身边,摸了摸她的发,却是道:“我的女儿,龙子龙孙都想娶的,以后便是这桩婚事真得不如意,再寻其他就是了,又不是那寻常再蘸女,哪里缺了夫婿呢。”   萧杏花听了这话也是笑了:“这确实倒不失一个法子。”   其实别说是嫁不成那霍六也于名声无损,便是嫁过了和离,原也没什么。大昭国曾遭连年战乱,也就是最近十年才慢慢太平下来的。   可是在这烽火连年之中,不知道多少妇人女子流离失所丧了性命,壮年男子亡故的更不知道多少,以至于中原一带人烟稀少。在这种情境之下,本朝民风自然尤比其他时候更为开放,女子带着儿女二嫁,真是再寻常不过了,甚至一些地方县令还出台过法令,凡守寡妇人再嫁者,皆免一人赋税呢。   如此一来,女人嫁个两三次,都不是事儿。   更何况是镇国侯的女儿,再怎么折腾都是抢手货!   “至于宁祥郡主的事……”萧战庭大手轻轻地落在她颈子上,摸着那刚涂过粉儿的颈子,细白细白的,就好像轻轻用手一扼就会断掉一般:“我听说了。”   “你听说了?”她挑眉,哼哼着在铜镜里看他,这是什么个意思?   “嗯。”   啊?   萧杏花开始的时候只觉得莫名,后来细想了下,忽然就明白了。   宁祥郡主这个事吧,难办得很,一个小小姑娘家,他这么大个人物,真不能像自己一样跑过去找人家麻烦,更何况那姑娘还是博野王的女儿了。   所以他只能是,看在眼里,知道了。   这话的意思是,他明白宁祥郡主错了,以后会适当地远着,或者稍微警告点。   当然也可能不警告,但至少对她说个这话,意思是他并不是全然无知的。   萧杏花想着这事,不免感叹,嫁了这么一个闷葫芦的男人,特别是不会轻易说别个不好的男人,也只能在这种事上努力自己猜测了。   对,没错,他就是这个意思!   反正以后他不是这个意思,她掐着他的肉也得逼着他是这个意思!   “若是这样,那我赶紧告诉佩珩去,也让她高兴高兴。”   “她今日跟着你进宫,可是惊了不轻?”萧战庭不太明白怎么和这个看上去话不多的女儿说话,想着小小姑娘没怎么经过事,知道自己私底下恋慕的人嫁不成,却要被逼着嫁给什么王,可别吓到了。   “那倒是没有呢。”萧杏花回想了想:“就是昨日看上去好生担心,今早起来,我瞧着她没什么精神,不过人倒是淡定得很,看着不慌不忙的。”   “嗯,那就好。”萧战庭点头:“涵阳王这件事,以后不必再提了。个约莫十几日,霍家的人会来燕京城,到时候我会亲自见见这位霍六少爷。”   哦?   萧杏花仰起脖儿,去看向自己那侯爷夫君,却见他眉眼微微压下,隐约带着一股说不出的不悦感。   她心里明白,这其实是对这个可能的未来女婿不满意呢!      就在萧杏花和萧战庭这两个萧姓夫妻在那里商讨着女儿婚事的时候,住在富丽堂皇里那位尊贵的皇太后正在发着脾气。   “你皇兄这是什么意思,还认不认我这个当娘的?也是,他当了皇帝了,高过天去了,哪里眼里还有娘!”   涵阳王刘凝坐在下首,无奈地陪着笑脸:“母后,你好歹息息怒,其实凝儿觉得,皇兄说得未尝没有道理。”   “道理?”皇太后摇头叹息:“再有两年,你都是而立之年的人了,身为我大昭的王爷,天子的胞弟,你竟连个妃子都不曾有!我早说过,总要给你寻个好的,如今好不容易瞅着萧家这姑娘,模样那是长得再好没有了,别看是小门小户养大,可是我看着那身段,那姿态,不比燕京城里哪个贵女差了去。便是如今看着没什么见识,也不当紧,你娶进门,好好教着些,慢慢懂事了,总是能立起来。再说了,小姑娘年纪小,以后以你为天,她一心跟着你过,心里有你,还怕她爹以后不帮着你吗?这么一桩再好没有的亲事,你这皇兄硬生生给你拦下了呢,说是人家镇国侯说了,在乡下的时候早要定下来的,如今却不好反悔。”   涵阳王刘凝听着这话,便想起小姑娘那日垂着眼儿对自己说的,不免有些苦涩。其实那天她那么说,自己多少以为,她年纪小,未必有合意的,只是不肯嫁给自己罢了,应是嫌弃自己年纪大?   如今才知道,并不是推脱之辞,竟是真有中意的。   不过他还是笑了笑,劝着他母后道:“娘,既是皇兄并不愿意,那我就悄悄地给你说句实话,那小姑娘,我往日见过,心里是并不喜的。只是母后一心为我,我不好说什么。”   “你不喜那萧家小姑娘?”皇太后诧异地看着自己这小儿子:“她哪里不好?”   在皇太后看来,这个小姑娘羞涩单纯,犹如浑金璞玉一般,慢慢教导,定是不俗。况且,她没告诉儿子的是,其实那日小姑娘进宫,她请了相师暗中看过的,正是相过,才更加觉得要小儿子娶那佩珩小姑娘。   “总觉得……”可怜的涵阳王刘凝脑中浮现出小姑娘像桃子一般白里透粉的脸蛋儿,却要挖空心思地想着她的不好,最后便道:“……总觉得,长于小户之家,却有这等姿色,总是奇怪。且我瞧着纤肩弱骨的,怕不是个旺夫之相。”   “哎,我的乖乖儿啊,你这就大错特错了!”皇太后忍不住抬手斥退了周边宫娥,压低了声响,将那日相师的话说了几句:“那个小姑娘,其实是大富大贵之人,真真正正的旺夫之相,谁娶了她,那造化——”   她犹豫了下,终究没敢将那相师的话照实说,只是含糊地道:“人家造化无穷!”   “造化无穷……?”涵阳王不免心中暗自苦笑,其实他根本不信这些相师之说,不过随意找个说法来搪塞母亲罢了,谁知道却引起母亲这话,没奈何,他只好继续硬着头皮说:“母后,我生在皇家,已是造化无穷,这小姑娘再大的造化,难道还能大过我皇家子弟去,所以我刘凝,也不至于要一个区区小姑娘为我赢什么造化了。”   皇太后见皇儿至于说这话,也是无奈,再想起那个根本不听话的皇帝儿子,不由长叹一声气:“人都说生儿好,我当年为了个妃子的位置,真是拼着命地生,才把你们两个生下来。如今倒好,不但当了妃子,还当了皇太后,反而开始愁了,怎么就生了你们两个小孽种!” 第62章   萧战庭这边很快收到了属下快马加鞭送来的回信,知道几日之后,霍家便将前来燕京城。原来这霍家在燕京城也是有一门亲戚的,他们一则是来寻亲,二则自然是听说了自家儿子攀附上了那镇国侯的女儿,想着敲定了这门亲事。   “梦巧儿的家人也要过来。”萧战庭淡淡地这么道。   “她的家人?”   “嗯。”   萧杏花顿时拧了拧眉,嫌弃地道:“那一家子可不是好相与的。”   “怎么?”   “你当初和你说过的,当初咱这大儿媳妇没嫁的时候,在他家可是受了委屈,一个续房,把好好的小姑娘当牛马使唤,要不然梦巧个小姑娘怎么练了这么一手刀法,天天干的都是杀猪宰羊的活儿,没个合眼的时候!后来到了要嫁的时候了,竟给说了一个三十多岁的老光棍儿,因为人家给的彩礼厚。”   说起来,她能顺利给狗蛋儿娶到这个媳妇,可是费了不少心思,花了不少力气,甚至颇使了一些小手段!   “后来呢?”萧战庭多少能想到当时的处境,不过杏花在这种情形下还能给儿子娶到这媳妇,想必也是不容易的。   “可不是么,自打咱们梦巧儿进门,人家苏屠户便把话传出去了,说是以后没这个女儿,以后女儿饿死在街头,也别想他给一块肉皮吃!不曾想,如今知道咱家发达了,立马上赶地要过来串亲戚了,可真真是有意思!”   “不管以前如何,这到底是梦巧儿的生身父亲,也是咱家的亲家,倒是没有不认的道理。他们若是来了,自当好生安置,若是实在太过,想办法送走就是。这个时候不必吝啬银子,只以安抚了他们送走为上策。”   “嗯,你说的是。回去我也和梦巧儿商量下,看看她是怎么打算的。那都是她亲爹亲弟弟的,总不能不见,若是有什么事,到底也得帮着。”萧杏花一听萧战庭这么说,顿时也觉得有几分道理。   便是那亲家当日再不好,也是大儿媳妇的亲爹,总该让她拿主意,倒是万没有自己先嫌弃的道理。   说着这个,萧战庭倒是想起红缨军一事,不免沉吟道:“昨日我已打点好了,过几日便能去了,到时候先在碧汀麾下。”   “晋江侯那里?”其实对于这位女侯爷,萧杏花多少还是有点点忌惮的,总觉得她对萧战庭,有点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意思。不过人家地位在那里摆着,且也没做什么,她就不好说了。   “是。她素来治军甚严,手底下新去的女兵训起来也是最为严苛的,梦巧过去她那里,定是能有所长进。”   “这样也好,若是梦巧儿过去军中,等她爹娘过来,因忙着,也就偶尔回来看看,倒是避免了许多争吵。”   两口子商量着儿女的事,这边萧战庭因有公务要办,便先去书房了,而萧杏花把儿媳妇叫过来,想着和她说说这事。   梦巧儿一听她爹要来,顿时拉下了脸。   “娘,让他来做什么?”   “什么,我娘也要来?”她说的娘自然是那个后娘。   “我弟弟也要来?”   梦巧儿难看极了:“娘,这怎么办?”   她是个处事麻利的,不过再麻利的人,遇到自己的父母娘家,总是有许多顾忌,头上顶着个“孝”的大帽子呢。   哪朝哪代,这忠孝二字,也足以压垮人。   “梦巧儿,你心里如今是个什么打算?”   梦巧儿都想跺脚了:“娘,我能什么个打算,你又不是不知道,当初我来咱家,我爹别说给我点嫁妆,身上穿的衫裙都恨不得给我扒下来留家里!他是一心想着他那亲亲的儿子苏成器,眼中哪里有我这当闺女的!咱们日子过得不好时,人家都不敢让我上门,怕我这当女儿的打秋风去。如今咱才认了个发达的侯爷爹,一步登天了,人家巴巴地不远千里要来燕京城,这还用说,过来吃大户呗!”   说起这个,梦巧儿眼里都带着泪儿,那个时候她嫁过去没多久,秀梅那边还没进门,佩珩当时病了,家里因才进了冬日用的炭置办了年货,恰拿不出银子,罗六叔又出了公差,一时半刻不得回来。当时恰是过年,也不是那向人借银子的时候啊!   梦巧儿看着都快烧糊涂的佩珩,一大早跑到她爹家去。梦巧儿听着那阵阵鞭炮之声,在门檐外站了整整一个多时辰,冻得脚都僵了,愣是敲不开她爹家的门。   后来还是隔壁阿婶说,你爹知道你要来借银子,躲着你,说着塞给她二百个老铜板,说手里不多,这些拿去急用吧。   梦巧儿想到这里,撅了噘嘴:“恨不得一个铜板不让他们花!”   萧杏花见她这难得的小女儿情态,便也是笑了,拉她过来,拿帕子擦了擦眼儿:“瞧你这,还眼泪花花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咱家大少奶奶受了多大委屈呢!”   梦巧儿听她这么说,也是忍不住笑了:“娘看你说的,这事可得想个法子,可别一来咱这里,看着咱这里跟蜜糖罐似的,赖住不走了!”   萧杏花略一沉吟,笑着说:“说起来,以前咱也不怕他们,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不喜欢,他们来了,赶走就是。可是现在到底不同了,你公爹身份不一般,燕京城里不知道多少人看着呢。”   梦巧儿想的也是:“可不是么,如今我爹心里怎么想的,我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无非是觉得女婿发达了,怎么着自己儿子也该沾沾光,好歹谋个一官半职的,再送一处大宅子,从此后一家人在燕京城安家落户!”   萧杏花不免笑了;“你琢磨你爹的心思倒是琢磨得透。这哪那么容易当官,这种好事自然没他的,顶多给一些银子打发了就是。”   梦巧儿点头:“怕就怕人家赖着我不放。”   萧杏花却是早已经有了想法的:“如今正好有一桩好事落到你头上,你借着这个躲出去,自然不怕了你爹他们来缠着你。”   “什么事?”梦巧儿想起她那势利眼的爹,心里实在痛快不起来,问起这话也是无精打采的。   “还记得之前我给你提的那事儿吗?”萧杏花故意压低了声音,眉飞色舞地说道。   “什么?”梦巧儿一脸的懵。   可是待到后来,她忽然意识到了,不由地张大了嘴巴:“娘,你,你是说爹说的那个红缨军的事?”   萧杏花点头,说着,转过身,从旁边的一个盒子里取出来一个贴儿,那却是一个红彤彤的名贴儿,上面还盖着兵部的大印!   原来红缨军人少,但是装配精良,那是当年太祖皇帝开辟基业时所定下的,寻常人要进去都不容易的,凡是要入者,都得有这名帖,还要有兵部的大红印。   不过萧战庭何许人也,大昭半数的兵马都在他手里呢,兵部侍郎甚至曾经是他的下属,况且前几日梦巧儿在皇帝面前都出过风头的,为她请一个这红缨军名贴儿自然是手到擒来。   梦巧儿开始都不敢信的,毕竟之前自己那公爹和自己说这事时,虽说是可以入,可是那脸色,比生铁都难看!她总怕这件事从此就黄了。   不曾想,这红彤彤的名贴儿如今就在手里,用的上等硬纸,上面还有兵部的大红戳子呢!   “娘,我,我真的可以吗?”她是萧家的儿媳妇,嫁了人的,一般哪有人家让儿媳妇进去的,是以她如今几乎不信自己的眼儿。   萧杏花自然看出她的心思,不由爱怜地戳了戳她鼻子:“傻孩子,这大红名帖都在你手里了,还能有假?”   梦巧儿捧着那大红帖儿的手都有些颤抖了,她忽然想起了小时候。   她才几岁就跟着她爹在铺子里杀猪宰牛,她干活利索,学得一手庖丁宰牛的好本领,人人夸。那真是有个算命先生看到了她,捻着胡子说,说她以后造化非同一番,可不是寻常人家能比的。她那后娘听了,却是嗤之以鼻说,一个姑娘家能有什么造化,以后嫁人了多弄点彩礼是正经道理。这本来没什么,后娘就是后娘,不能指望人家对自己好,可是她爹也跟着说,说要有大造化也是苏成器有造化,这才是他家的根。   “娘,我真不信呢,总觉得跟做梦似的!”梦巧儿眼里都带着泪了:“娘,你对我真好,就跟我亲娘一样!”   萧杏花叹了口气:“我早说过的,如今咱家可不是以前了,以后千尧千云兄弟两个,跟着你爹出入朝堂,必能有一番作为。男人家的事,我不懂,也操心不上,随你爹去磋磨他们吧。只是你,秀梅,还有佩珩,就得我自己上心了。总该让你们有一个长处,能在这燕京城里立起来,要不然别人提起咱们,动辄就是乡下来的那一家子,别说你们脸上无光,便是以后再有孩儿,岂不是也落人话柄?佩珩到了入秋才十五,年纪还小,慢慢来,以后总能养点出息见识,只是你和秀梅,却要另想办法了。”   “娘——”梦巧儿有些意外地看着她婆婆,她没想到,婆婆已经为女儿媳妇想了这许多。   萧杏花又道:“你和秀梅吧,都是我一手娶进家门的,当时家里那景况,多寒酸啊,都没能让你们风光一把。我心里觉得亏待你们,都是拿你们当亲女儿来看待的。说句心里话,别看我和你往日亲,但是对秀梅,我心里照样疼,都是一样疼。我就想着啊,好歹让你们长进些,不是光把脸面养好打扮起来,还得有点见识谈吐,以后和千云千尧他们,才能好好过日子。你呢,先去这红缨军里,便是吃点苦头,忍一忍,但凡你能扶得上墙,你爹嘴上不说,还不是尽力扶持。我拿言语试探着他,知道他手底下大把的机会呢,那些军中的军饷和人员配置调度,全都把在他手里。就这样,他提拔谁不是提拔,你和别人做得一样好,怎么也得先想着你吧!”   梦巧儿自然是明白,低头道:“娘,你说得我都知道,你为我们操的心,我也都知道。如今你就放心,等进去了,便是吃再大苦,受再大罪,我也不会吭半声的。”   一时想起婆婆那番话,不免心中感慨:“以前我听我罗六叔提起,说娘虽然是个寻常市井妇人,却是有大见识的。我当时并不懂,总以为是罗六叔心里恋慕你,自然说你好。如今才知,娘的见识和想法,都不是我们做小辈的能懂的。”   萧杏花听到儿媳妇这话,也是笑了:“我能有什么见识,不过是干活累了,就瞎想吧。譬如以前在点茶铺子里给人在后厨做杂工,听着前面有拉弦说唱的,唱那些帝王将相,说那些风流才子,慢慢地记住了,便去想想。如今咱也过上了那戏文里的日子,自然忍不住拿那些事去套。”      苏梦巧既得了这名帖,上面写明了三日内须去军中报道,她自然不敢耽搁,于是连夜整理了入军所需,第二日就告别了夫君公婆小姑等,满是忐忑期望地前去报道了。   也幸好,她入的是霍碧汀所率领的左缨军,如今现成驻在燕京城外三十里,若是骑快马不过一炷香功夫罢了,但凡她有假,来去倒是方便。   因苏梦巧入了这红缨军,家里女眷一下子只有佩珩和秀梅了。   佩珩和秀梅在寂寞冷清之余,不免心中有所感触。特别是秀梅,她近日和夫君并不亲密,如今嫂子又眼看着有大出息,唯独自己,却没个长进。若说读书,以前只她会,如今大家都会,渐渐的也觉得没什么意思。   萧杏花自然看出了秀梅的意思,想着她和千云的事,也是头疼,只是她这做婆婆的,许多事也是有心无力。恰这一日外面天闷热得像乡间烧着的灶膛,偏生又不见那日头,更觉得喘不过气来,于是一个人半躺在榻上,想着心事。正在这里想着,便见萧战庭阔步迈上台阶走进来。   萧战庭进来的时候,却见自己那夫人,正穿着一身胭脂红薄纱抹胸裙,却连个外帔都没戴,倒是露出明晃晃两个肩头。   那肩头圆润,胳膊纤细,衬着散乱一地的乌发,并那晃人眼的胭脂红,可真真是——   萧战庭也是无奈,看了看院子内外,好在只有丫鬟仆妇,连个小厮都没有,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不过他想想也是不是滋味,走过去:“你好歹收敛着点,便是没有小厮,让丫鬟看了也不好啊?”   萧杏花瞄他一眼,也没说话,继续捻了一枚旁边攒盒里的冰镇樱桃来吃。   其实她是故意的,一则是心里烦,二则是天气太闷热,闷得心里更烦,三则嘛,你说她一个侯夫人,镇日里要做的,无非是管管侯府大小事,再管教管教儿媳妇女儿。如今儿媳妇和女儿都听话地赶紧去读书了。至于府里大小事,依她瞧,数银子看财宝的时候叫她,其他时候柴大管家操心,再禀报给她就好了。   这么一来,她还能有什么事。   翘着腿儿啃了樱桃等侯爷?   她慢腾腾地吃下一枚樱桃后,才瞥了男人一眼:“每日都要穿这么一身朝服,别说那料子了,就是上面锈的花都好几层,里面再来一层衬,你不热得慌吗?”   特别是今儿个这天儿,能把人活活闷成烤鸭子!   萧战庭何尝不热呢,不过他是侯爷,他在外面只能这么穿,一时坐到了女人身边,无奈地道:“谁像你,赖在榻上,吃着冰镇樱桃,还能光着个肩。”   他本来热得浑身都是火,如今走进屋里,这下子,不光是外头,里头也要着火了。   说起这事来,他便更觉得无奈,自那日他搂着她上了榻整整两个时辰,后来她就嫌弃他了,硬是不要他近身的,只说如今还没大好。只要他有那意思,她就开始骂鳖,说鳖太精太鬼了,都是坑人的玩意儿。   他觉得她是指桑骂槐,没办法,认了。   她不喜欢,也没什么,十五年能憋住,现在怎么就憋不住?于是憋着。   可是她这人也真是有点过了,让他憋着不说,还要让他好生伺候她。   为了好好伺候她,他那件常穿的里裤膝盖上都快破两个洞了!   想起这事儿,一身朝服满是威严的镇国侯,不自觉地抬起手,手指轻轻碰了下自己的唇。   萧杏花瞥他一眼,见他后面半截子都快湿透了,也不由噗嗤笑起来,挥了挥手腕,示意他近前来,却是将手落到了他胸膛上。   只是轻轻碰了下,便觉得里面犹如蒸笼般,正往外冒热气呢。   男人嘛,本来火力就大,如今刚从外面回来,厚实的胸膛一起一伏的,更是能把人蒸熟了。   “今日这天太闷,看着倒像是要下雨,你先去浴房里洗洗,要不然一身汗腥臭。”   “我不想洗澡,只想下雨。”   他低着头,目光落在她那粉腻腻的颈子上。   其实也是明白,若说姿色,她固然是极好的,好到自己恨不得把命都给了她,可是若真只比姿色,比她年轻鲜嫩的,比她国色天香的,他想要,招招手,还不是一大把一大把的。   只是他就是个认死理的人,自己怀里便是捧了一只狗尾巴草,那也是自己的。自己的狗尾巴草闻起来也比外面的名花贵卉要香。   譬如今日,外面阴天,沉闷得让人气息艰难,他回来后,还是只想盯着她看,什么都不做,就盯着她看。   即使她只会让他伺候她,他也想盯着她看。   “下雨?你又不是雷公,下什么雨?”萧杏花睨了她一眼,不明白这男人是不是被闷得开始胡言乱语了。   他看到她别过来的那一眼,水润润的眸子风情万种,就连眼角的细微纹路,仿佛都带着勾人的味道。   她还光着肩。   她这个人生得小巧,肩膀窄又瘦,锁骨处纤细白净,让人恨不得啃一口。   偏她如今在家时,爱穿那惹眼的红,红滟滟地裹着那身子。   “再不下,庄稼都要旱死了。”萧战庭俯首盯着她,声音已是嘶哑。   萧杏花兀自一愣,后来才想起来,想起来后,不由拿起一粒樱桃就要扔过去!   要下雨,再不下,庄稼都要旱死了。   别人听不明白,她是懂的。   山里雨水少,有时候天天闷着不下雨,那地里的庄稼被暴晒后,地皮干得都要裂开了,于是他们就盼着下雨,滋润滋润这嫩苗儿。   一旦倾盆大雨下来了,土里庄稼湿了潮了,庄稼也就长得好。   村里那些人,农闲时揣着袖儿说闲话,说起村里事,譬如老陈家小子出去做买卖没回来,也会说“老陈小子家的庄稼快要干死了,盼着雨呢”,可是这话,却是别有用意了。   萧杏花自那次吃鳖的事后,吃他发狠了两个时辰,便觉得十分不受用,如今听他说这话,分明是想要,自是不满,一个樱桃砸过去了。   男人连那盯着她的眼都没挪开,抬手直接将樱桃接在手里了。   “那我先去洗洗好了。”   说着,转身便要去浴房。   萧杏花半赖在榻上,看着那身形高大的男人背后的朝服都湿塌了半截子,知道他也是不容易,再想起他刚才说那句“那我先去洗洗好了”时的无奈,于是叹了口气。   哎,要不说男人这玩意儿招惹不得呢,心里气恨,不喜和他做事,可是看他仿佛受了多大委屈似的,心里又怜他,想着疼他,让他痛快。   她认命地起来,随着他走向浴室:“我这人就是太好心了,这辈子我就栽在心太好上了!”   萧战庭刚走到浴房门口,就见她追过来说这话,火热的眸子不免意外地看向她。   “我伺候着你洗吧。”萧杏花脸上泛起一抹红,扭过脸去,咬牙切齿地说。   说是伺候着洗,可是两口子自然都知道怎么回事,以前年轻时候在那山里僻静处寻到处泉眼,跳进去什么事没干过啊!   萧战庭原本已然灼烧的眸子中透出光彩来,他轻轻点头:“嗯,好。”      夫妇二人洗了个痛快,或者说,萧战庭洗了个痛快。   洗完澡后,他再不复之前的沉闷,眼神灼亮愉快,唇角甚至还带着一丝笑,可是萧杏花却是被抱着出来的。   她在他怀里往外看,才发现外面下起了倾盆大雨,轰隆轰隆的雷声震天响,屋子里已经不再像之前那么闷热,反而透出一股潮气。   屋里今日当值的是敛秋,因这雨水来得急,她带着小丫鬟正匆忙将廊檐下的帘子都放下来,任凭如此,萧杏花还是看到一些雨丝落在了台阶前,甚至溅到了窗棂上。   萧战庭只穿了一件白绸缎裤,松松垮垮地一根腰带系在精壮有力的腰上,贲发的胸膛上还有一些残余的水珠儿。   他坚实的胳膊抱着她,仿佛抱着一片树叶般,小心地将她放到了榻上,又掀起凉被来把她裹住了。   “还是疼?”因廊檐外就是几个丫鬟在走动,怕人听到,他特意压低了声音的。   “你说呢……”萧杏花只是隐隐作痛,倒未必不能忍,可问题是,她为什么要忍呢,守着这个对她言听计从的男人,她就不太想忍了。   “那以后我再轻些?”偌大块头的男人,半凑在了娇小纤细的女人面前,嗅着她潮湿的长发,低声说着乖觉的话语。   萧杏花听了蛮是受用,扶着有些酸疼的腰:“可真真是冤家,不知道哪辈子欠了你的,这一世却来生受你这壮货!”   萧战庭看着她小声嘟哝抱怨的样子,明明在骂自己,心里却泛着丝丝暖,一时想着那生生世世的事儿,不由有些动情,抱住她,粗嘎地道:“好杏花儿,这辈子你但凡安心和我过,我什么都给你,要我心,我都掏出来给你。”   萧杏花别了他一眼,却是故意道:“谁要你的心,又有什么用,我只要一样,你愿意不愿意?”   “什么?”萧战庭不解。   “这个——”萧杏花杏眸往下一扫,笑着道:“我最恨男人有那驴样玩意儿,存心欺负人呢,你是男人,自然不知道什么叫撑得慌。如今且给我切下来,从此后咱们安生过日子多好?”   萧战庭万没想到她竟然说出这话,便有些忍不住,又觉得憋胀起来,切齿道:“那我真割了去?你舍得?”   萧杏花一听,抿嘴儿笑着:“那你不就是个太监了吗?”   萧战庭看他还有模有样地笑,便再也受不住了,凑过去咬着她那尚带着湿的耳朵,恨声道:“狠心的妇人,倒是宁愿男人当太监!”   萧杏花被他咬得难受,自然推拒,一时夫妇二人在这床榻上笑闹起来,一个笑得春花灿烂,另一个却黑着脸只管啃的。   也幸好如今下着大雨,丫鬟们见里面主人家行事,便匆忙赶去旁边茶水房避雨去了,倒是没人叨扰他们二人。   待到好一番打闹后,萧杏花实在累了,捂着肚子,趴在萧战庭胸膛上歇息,这个时候终于想起了正事。   “梦巧儿这次去晋江侯那里,她应不会对咱梦巧儿有什么成见吧?”   说到底,自己还曾给她穿过小鞋呢。   “不会,你想多了。”   萧战庭不假思索地说出这话,同袍多年,他对霍碧汀还是颇了解的,那是生死相托的朋友。   可是等到这话说出来后,他忽然意识到了,便垂眸多看了趴在自己胸膛上的萧杏花一眼。   通过宁祥郡主的事,他明白了,不能在萧杏花面前理所当然地维护或者信任任何一个女人,要不然她说不得就吃味起来。   “你和人家一个女侯爷能有什么事?”   “怎么你就这么信她,你们日日熬在一起?”   “她个单身侯爷,至今也不嫁,心里可相中了谁?那个人就是你吧?”   萧战庭如今也吃了教训,知道接下来她极可能就是这个路数了。   “这个……也不一定,总是要看看再说……”萧战庭沉默了一下后,开始想着该用什么的言语才能不惹起自家夫人的不满。   只可惜,他这辈子没有红口白牙污蔑过人,更何况是和他同生共死的“好兄弟”,以至于这话说得颇有些艰难。   “你真这么觉得?”萧杏花其实就是随口问问,她没想到她家男人竟然这么说。   “嗯。”萧战庭不明白自己夫人眼里的惊诧是为了什么,只能少说少错。   萧杏花也顾不得腰疼,她纳闷地坐了起来,不敢相信地望着萧战庭。   “我觉得霍碧汀这个人吧,虽然对你有点那么意思,可是人家看上去倒也是个光明磊落的人,并不会因为你不娶人家,就伺机报复,你这样子,未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吧!”   萧战庭一听这话,躺着的他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萧杏花望着自己男人,拿手指头戳着他的胸膛,摇摇头,叹道:“人家有句话不是说吗,怎么说来着,对,叫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如今咱既然把孩子送到人家那里,自然得信人家,还在这里疑神疑鬼的,倒不是君子所为。”   尽管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被她这么用有点奇怪,不过这不是关键。   关键是萧战庭只觉得脑门一阵阵地发黑。   “你……说得有道理。”他点点头,这么说道。   现在他还能怎么说,他只能这么说了。   萧杏花别了他一眼:“你啊!”   这声“你啊”还有这一个眼神,可真真是充满着“你这男人以后可不能这样”的味道。   萧战庭只好不说什么了。   萧杏花却依然不放过他,戳着他胸膛,一本正经地道:“我再问你,说正经的,你觉得晋江侯会怎么想咱家梦巧儿的事,她真得不会有什么想法,会秉公办事吗?”   萧战庭望着自己的夫人,一时有点不知道说什么了。   萧杏花笑眯眯地看着他:“你说啊,到底怎么想的,说真话!”   萧战庭默了好半响,该说什么好呢?女人心海底针,他总不能对着她夸一通晋江侯,谁知道是不是又惹到这心眼芝麻大的女人。可是若硬憋着说晋江侯不好,她又反过来笑他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可怜的侯爷冥思苦想一番,仿佛灵光乍现,终于想到一个答案。   他想,这个答案定是万无一失的。   “晋江侯心里怎么想,为夫实在想不透。不过我想着夫人一定能想透,夫人怎么想的,那应该就是如此了,我听夫人的就是。”   说白了就是,夫人说得就是对的,夫人怎么想他就怎么想!   萧杏花一听这话顿时乐了:“总算听到一句人话!”   萧战庭没想到这话题竟然落得如此下场,不过看她一脸满足,他也就认了,一时想起一事来,便问道:“我记得那日安南候邀你过去赏荷的,是什么时候?”   萧杏花道:“可不就是明日嘛,只是今日雨下得大,还不知道明日这荷花还在不在,也不知道这赏荷宴还能不能开得成!”   萧战庭听闻,也是笑了:“倒是不在意有没有荷花,若是没有荷花,可以赏芭蕉,赏湖景,赏彩虹,她家也有一个大园子,那么大的园子总有一桩能看的。”   萧杏花里顿时明白了这其中的意思:“你说得是,明日我带着佩珩和秀梅过去。”   家里有未嫁的小姑娘,多出去应酬应酬认识几个人,总是没错的。要不然,别人一说嘴,还像上次一提起就是他们这从乡下来的一家子,也忒没面子了!      却说安南候夫人,正在面对着这倾盆大雨发愁。   “本来准备好好的聚会,我连镇国侯夫人都请来了,不曾想,被今日这雨给搅和了!”安南候夫人跺脚叹息。   叹息之后,又去桌上拿了那回帖:“别看那些人言语间都有些瞧不起,其实都指望着能巴结上这位镇国侯夫人呢,我如今结交了她,请她来家里做客,传出去后,她们那些人一个个都说要过来。我往日哪里得这风光,这雨可真真是可恨啊!”   旁边的安南候终于有些受不了他家夫人的念叨了,他走过来,接过那请帖:“不就是个聚会,改一个日子就是了,有什么大不了。”   “呸,你哪里懂得这个!”   安南候夫人是有理由对着自己的夫君嫌弃的,说起来心里都是痛,当初她没嫁的时候,那是人夸天生七巧比干心,机变伶俐,再无人能及的,又会品竹弹丝知书识字的,也颇有些王侯将相来求娶,怎奈何,她不知道怎么就瘸了眼,偏生看上如今这位,当时还是安南候世子的!   嫁进来后没多久,安南候触怒了先帝,好生贬斥一通,从此后落得清闲,安心在家颐养天年,连带得这当儿子的也成了个闲云野鹤般的人物。   闲云野鹤是好了,吟诗作对的,还有时间在家里陪夫人,可是安南侯夫人要的是有男人陪着吗?像她,也是个爱热闹的,往那侯门贵妇群里一凑,爱说点东家长西家短的,怎奈自己家侯爷不争气,人前无光,别人也低看一眼呀!   “凭我沈素娘的八面玲珑,若不是时运不济,早就笑傲京城贵妇圈儿了,如今你知道我请到的是哪个,是镇国侯的夫人呢!你和人家镇国侯比,虽说都带了一个“侯”字,却是一个在九十九天外,一个在十八层地狱之下,如今我巴结上人家,你不替我高兴,却在这里对我说冷话,可真真是没劲!”   安南候听到夫人这么说,倒是也没气,他算是看明白了,这辈子就这样了,女人爱说就让她说去。男人不争气还能不让人家说吗?于是他也就随手拿过来那回帖儿:“我也听说了,那镇国侯夫人不是乡下来的吗,你巴结了她,未必就——”   谁知道这话刚说到一半,他盯着那回帖,便没了音。   安南候夫人自然知道自己男人没好话的,说不得噎呛自己几句,谁知道见他突然不说话了,也就纳闷地看过去。   只见她家男人手里捏着那回帖儿,一脸的凝重:“你道这字迹是谁的?”   “谁的?”安南候夫人心想也对啊,人家镇国侯夫人是乡下来的,听说不识字,那这回帖谁写的,底下人代笔?   “这,这可是镇国侯的笔迹啊!”   他虽然闲散,但是也不至于全部不通政事,堂堂镇国侯的笔迹还是见过的。这镇国侯下笔朴拙却浑厚有力,是寻常人根本模仿不来的,如今这笔迹,显然是镇国侯的无疑!   “呀,真得是镇国侯写的?”安南候夫人很是意外,毕竟女人家拜会聚会回帖这种事,少有男人操心的,更何况镇国侯人家还是当朝一等一的权臣,算是日理万机,如今竟然亲自给夫人代笔写这个回帖?   可见这镇国侯对他这位乡下来的夫人可是格外上心!   “明日这聚会,不必赏荷了,就赏个景踏个青也好,左右是把人请来乐呵乐呵,你好生准备,定要招待好人家,瓜果茶水要上心,底下丫鬟仆妇小厮也都事先多提点下。”安南候一脸郑重地这么说。   “唷,我的侯爷啊,你怎么倒是张罗起来了?”安南侯夫人一下子乐了,敢情一见这是人家镇国侯的笔迹,他倒是比她还上心呢! 第63章   除了那次进宫参加皇太后的寿宴,可以说这是萧杏花来到燕京城后第一次正式参加这燕京城贵门妇人的聚会了。   她是提前稍作了解的,知道安南候除了自己,还颇请了一些京城高官夫人小姐的。上一次以是皇宴,大家毕竟私底下说话机会少,这一次却不一样了,彼此接触会更多。   萧杏花意识到,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让自己的女儿佩珩和儿媳妇秀梅都慢慢地接触下那些人,融入到这个圈子中去。   这自然是要好生打扮一番,免得让人小看的。   萧杏花自己挑拣一番,最后也没在身上戴太多金银头面,反而是取了上次如意斋买的那个万年木头根雕的簪子来戴了,又穿了云纹锈金衫,下面是海棠红百褶裙,再配了一块碧玉。听柴小管家说,那玉佩是个上等的,还有个大来头,不过萧杏花一概不记得了,只记得这块玉非同一般地贵,这就对了。   手底下的嬷嬷又好生给萧杏花一番梳妆,把京城里流行的妆容样式一点点地来描画,待到妆成了,萧杏花自己对镜子一看,也不由得眼前一亮。   “不曾想,我竟生得这么好看呢!”   她生得好看,从小就知道的,即使后来年纪大了又带着几个孩子,也总有男人的眼神在她身上打转儿,看她的腰,盯她的胸,她都知道的。   只是她没想到,如今自己盛装妆点起来,竟有一股说不出的味道,仿佛她就是个天生的贵夫人,雍容华贵,仿佛她一直过着这富足的荣华日子。   “夫人可真是天生的贵人呢,这么一打扮,便是站在皇宫大院里,也不逊色呢!”那嬷嬷对于自己的手笔显然也是颇为满意的,忍不住打量一番,夸赞连连。   正说着呢,萧战庭迈步进了屋。   嬷嬷和丫鬟见他进来,顿时没了音,都低下头,恭恭敬敬的不敢说话。   萧战庭刚一进门,看到自己女人那打扮,也是微愣了下。   待丫鬟嬷嬷都出去了,他走到近前,细细将她一番打量,最后却道:“瞧你这个样子,倒是和以前大不一样了。”   她上次因寿宴进宫,也是打扮过的,可是同样是盛妆,现在却仿佛和以前有所不同。至于哪里不一样,萧战庭说不出,只是觉得现在她好像更为从容,眉眼间更为光彩动人。   说白了,以前是衣服穿人,现在倒是人穿衣服了。   “看你说的这话,怎么,不喜欢?”萧杏花其实没想到如今稍作打扮,竟是看着这般好,原以为他会夸自己呢,谁想到那语气,听着不太像夸啊!   萧战庭看着女人略带撒娇的不满,也是笑了,抬起手,摸了摸她头上的簪子:“早说过,我的杏花是天生富贵命的。”   她就是天生富贵命,也亏得他已挣得偌大权势,要不然今日这明晃晃的贵气,哪个看了不自惭形秽。   萧杏花还怕他弄坏自己的妆呢,偏头躲了躲:“瞧,我还戴了这根簪子,和你当初送我的一模一样呢。只可恨你送我的那个已经没了。”   萧战庭听她这么说,收回了手,望了眼那簪子,想说什么。   谁知道萧杏花却美滋滋地在他面前转了个圈,眉飞色舞地又对他道:“好哥哥,你看着今日我这个样子,觉得如何?”   还是想被夸夸的。   萧战庭默声看了半响,看她那水灵灵的杏眼儿,看她润生生的樱桃小口儿,看她那粉浓浓的脸腮儿,还有下面花骨朵一般的身子,一撮撮柳枝儿般的细腰。   她是爱穿红的,如今这海棠红美艳动人,贵气大方。   “说话啊!”要不说萧杏花总嫌弃自家这男人呢,问他话,就跟哑巴一样,也不说。   “想撕光了。”鬼使神差的,萧战庭盯着眼前这女人,竟说出了心里话。   撕光?   萧杏花一愣,后来明白过来,顿时又羞又恼的,顺手拿起旁边的胭脂盒扔过去:“真个浪荡男人,没个正经时候呢!”   “夜晚没浪荡,白日怎么正经起来?”萧战庭忍不住又道。   他也实在是难受。   把手指头掰断了数,自打搂着他家女人睡,统共只弄了三次,三次中还有两次没太畅快,除了那个一口气两个时辰的,其他还不是忍着。   萧杏花无奈:“你可真是色气迷了心,一天到晚的,脑子里想着什么!赶明儿拿个刀,对半砍一截子,你想怎么痛快都行!”   “杏花,我——”萧战庭说着,过来就要揽住她那细腰。   谁曾想萧杏花眼尖,指着门外道:“秀梅和佩珩过来了。”   一听这话,萧战庭顿时后退了一步。   佩珩和秀梅已经打扮妥当,说笑着进了院子,待踏上台阶,便见门虚掩着,他们爹娘正在里面说话呢。   佩珩听到母亲提到自己的名字,也是笑了:“娘,我过来了。”   说着,门推开了,佩珩就看到爹正站在娘身边,半低着头,脸上没什么神情,也不说话的。   娘笑盈盈的看过来,浑身打扮得那叫一个贵气标致,看得人都挪不开眼。   “娘,你这样真好看!”她先和嫂子一起给爹娘请安,之后终于忍不住赞叹出声。   娘三十有二了,在白湾子县,那都是当奶奶的年纪了,便是身段模样还好,可是必然也不好打扮的,打扮了,还不知道被别人怎么说道。   如今好生装扮一番,乍看还以为和她差不多年纪,像她的姐妹!   “还是我佩珩嘴甜。”要不怎么说女儿是娘的贴心小棉袄呢,可是比那又傻又楞只知道撕光的男人强多了!   旁边的秀梅却有些疑惑地看向了公爹,想着公爹看样子有些奇怪呢,站在旁边,低着个头,倒是不像平日那肃穆威严的样子,这是怎么了?   萧战庭没想到他正要说话,却被儿媳妇女儿截住了,如今再想说什么,却是不能,只好最后看了萧杏花一眼,硬生生收回来,却转首对女儿佩珩和儿媳妇秀梅嘱咐道:“出去好好玩。”   佩珩和秀梅自然没想到爹对自己嘱咐这个,忙恭敬地道:“爹,我们知道的。”   一时萧战庭径自出去了。   秀梅和佩珩这才围到萧杏花身边:“爹这是怎么了,看样子有点不对劲呢?是不高兴我们出去玩?”   萧杏花差点噗嗤一声笑出来:“瞎想什么呢,他万年这棺材板表情,什么时候好过!”   说笑间,她细细打量自己女儿,不免赞叹连连,点头不已。   这女儿生得颜色好,柳眉仿佛初春时刚抽的柳叶儿,水眸灵动像极了自己,身段婀娜,纤腰细细,是个天生的美人坯子。   只是她事先嘱咐过,女孩儿家年纪不大,可不能妆点得妖娆了,是以脸上只薄薄的一层粉儿,头面也是选了贵气简单的,身上衣衫,以不束腰显胸为要。   那王嬷嬷也是个人精,自然明白这其中意思,如今打扮出来,分明姿容无双,却又不会失了庄重,甚至意态间带着娇憨和稚嫩之气,分外惹人怜爱。   萧杏花满意,想着赶明儿倒是要给王嬷嬷提些月钱,或者赏些东西,也难为她这么费心呢。      安南侯夫人今日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她没想到,这一次燕京城差不多有脸面的都来了。   不说其他,只说博野王家的那位宁祥郡主,竟然也应邀前来,这就让她吃惊不小。那宁祥郡主是什么样人,博野王在朝中又是怎么样的地位,她区区一个安南侯夫人,一个听上去仿佛很风光其实里子什么都没有的安南侯夫人,竟然能请得动宁祥郡主?   安南侯夫人明白,这都是因了镇国侯要来吧?   她这个人生性伶俐,宁祥郡主那点心思一看就透。   想到这个,不由喜上眉梢,又因为她把镇国侯夫人和宁祥郡主要过来的事暗暗传出去,所以其他有头有脸的夫人都来了。   就在安南候府的后院外,有一道长廊,那长廊外的湖水中满是荷花,虽说荷花经了昨日的暴雨已经有些惨败,不过好在湖景不错,且在凉亭上远眺一番,再吹吹这夏日雨后的小凉风,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一群丽影佳人们在奴仆伺候萦绕下,三两成群,说说笑笑的,其中穿梭着安南侯府的丫鬟,捧着各样食盒攒盒,给各处小青石桌递送各样精奇瓜果点心。安南侯夫人好不容易攒了这么一个会儿,自然刻意想做好的,还特意请了外面的说唱,在凉亭外搭了个小花棚,给大家吹拉弹唱,好生热闹。   最东边花团锦簇的一群人,其中为首的便是朝中康泰公家的二夫人,这位二夫人本家姓薄,是以人称薄夫人的。   薄夫人素来是个高傲的性子,目无下尘的,此时周边围绕着一群人正在那里说笑。因这薄夫人的公公康泰公也是几朝元老,薄夫人在家里掌家,面上自然风光,一群人都夸她呢。   薄夫人听着得意,这话题说着说着,不知道怎么就说到了生儿子的话题。她生了两个儿子,都是有出息的,自然更是有许多话要说。   说着间,就有人提到了萧战庭家两个儿子:“要说起来,镇国侯吧,原本看着是个孤零零的光棍汉,身边既没个女人服侍,底下也没个儿女的,也算是燕京城里一等一的冷清人。谁知道猛地里跳出个侯夫人来,还带着又是儿子又是媳妇的,连女儿都有了,一下子就齐活了,也算是一件稀罕事。”   “嘘,听说这位镇国侯夫人也要来呢,小声点,别让人听见了!”   “哪有,没来呢吧?”说着,翘头看。   “说起这个,你们或许不知道,安南侯夫人拿着这事暗暗朝我夸口了呢,说是镇国侯夫人的回帖,是镇国侯亲自帮她写的,啧啧,要说起来,这位镇国侯对他这位乡下夫人可也是捧在手心呢!”   “真的?他竟亲自给夫人代笔?”   “可不是么,我瞧了那回帖,那笔迹,可不是寻常人能写出来的,就是人家镇国侯的手笔!”   她这么一说,大家都多少有点震撼,一时想起镇国侯如今在朝中的权势,再想起这镇国侯竟仿佛分外敬重和宠爱他那乡下来的夫人……   “这个……不知道镇国侯夫人什么时候过来,我看着天不早了呢?”孙夫人是陈尚书的夫人,此时忍不住看向园子入口处。她觉得她是不是该趁早巴结巴结人家啊,之前进宫她也跟着进了,只是没能近前,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样儿的人,好不好说话?   “听说镇国侯家那两位儿子都是娶了娘子的,不过还有个小女儿,还没及笄,婚事也没定下来?”说话的是汝凌侯家的当家太太,她家里膝下三个儿子,最小的那个年方十七八,还没有定亲。   “那小姑娘啊,模样倒是长得好,标致得很,只是我看到底是市井出身,连个识文解字都不会,更不要说琴棋书画的……”薄夫人是见过佩珩的,便随口这么说道。   “这样啊……”汝凌侯夫人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是在想,便是不会那些又如何,还没及笄,小得很,可以慢慢教,模样长得好,好生打扮打扮怎么也不差。   大家气度这都是慢慢养出来的,娶回家里她慢慢调理,总会好起来的。   正说着呢,只听不远处传来说笑声,却是安南侯夫人亲自迎着一行人走过来了。   “这就是镇国侯夫人了!”有人小声提醒说。   于是一传十,十传百,大家都纷纷看过去。   只见安南候夫人陪着的那妇人,看上去约莫二十五六的年纪,姿容上等,乌黑的发髻铮亮,头上斜插着一根古木根簪,古朴雅致。那妇人皮肤莹白,身段窈窕,缓缓走来,海棠红的裙子随风波动,既艳美,又富丽,竟隐约有几分雍容贵气。   “这是镇国侯夫人?不是说镇国侯夫人长在乡下,年已老迈?”   “老迈?人家和镇国侯年纪差不多!”   “我瞧着这气势,哪像乡下来的,该不会弄错了吧?”   “看着和上个月太后娘娘寿宴确实有些不一样,不过的确是那个人儿,模样脸眉眼都没错!”   萧杏花耳朵是个尖的,一边和安南侯夫人说着话,一边听着这边的动静,有一些窃窃私语便落入了她的耳中,当下心里自然得意。   想着老娘但凡打扮打扮,便能让你们刮目相看,看你们以后谁还敢说什么“怎么一块好肉掉到了狗嘴里”!   于是她越发牢记嬷嬷所教的礼仪,端着个庄重体态,想着让她们刮目相看。   而就在这一片震惊赞叹和不解的目光中,萧杏花来到了众人群中,刚一过来,便有人热络地打招呼:“夫人可是来了,刚才我们还念叨您,说就怕您贵人多忘事,倒是忘记了。”   说话的正是孙夫人,她觉得自己必须好好巴结这位镇国侯夫人,她家老爷是个文臣,其实是有意结交镇国侯,然而却一时没有机会罢了。   “夫人,你好歹给我们说说,这,这位就是令爱吧?”汝凌侯夫人在看过萧杏花吧,便把那眼儿瞄到了佩珩身上。   萧杏花笑了笑,道:“是了,这是我女儿佩珩,这是我二儿媳妇,秀梅。”   秀梅和佩珩听娘提到自己,都恭恭敬敬地给各位夫人行了个礼。   于是自然围过来许多夸的,夸秀梅文文静静,看着像个知书达理的,一问才知道人家爹是秀才,嗬,这下子没跑了,书香门第!怪不得能嫁给将门虎子!   可怜秀梅她爹,在几百里之外的那个穷秀才,正捧着一碗凉果茶喝的,忽然眼皮子就抖了几下。   当然更多的是夸佩珩,夸佩珩生得相貌好,一看就是侯门千金大小姐。   那汝凌侯夫人本来就有意给自己三儿子看看亲事,如今见了佩珩,也是意外。小姑娘打扮得分外得体,含蓄简单,却又不失了华丽,神态间娇憨纯真,透着甜美。再看姿容,只是年纪小了,假以时日,必是个绝色美娇娘。   “啧啧啧,瞧瞧这小姑娘,越看越喜人,模样长得真好,咱燕京城打着灯笼也找不出几个来!”   “可不是么,这生得俏生生的,我家女儿若有这一半就好了!”   佩珩当下便被一群夫人围着夸,她只能低头笑着,也不好说什么。其实她明白,她娘带她出来,除了有意结交几个闺中好友,也是盼着她能多见几个夫人,看看能不能在燕京城找一门好亲事。   说白了,她娘打心眼里并不是太盼着把她嫁给霍六。   她不想反驳她娘让她失望,可是心里也不情愿,只能是听之任之,大不了打定主意,除了霍六,其他人都是坚决不嫁的。   她是对那堂堂俊俏都没动心思的人,哪会见了谁家少爷便辜负了霍六。   而旁边的薄夫人自然是对此分外不满,只因萧杏花完完全全抢去了她的风头。她公公是四朝元老,国公爷,再怎么也比个根基浅薄的萧战庭要威望重吧?这群眼皮子浅薄的,却围乡下夫人捧臭脚。   “夫人,听说你之前一直住在白湾子县?”薄夫人笑呵呵地上前,状若随意地问道。   萧杏花正被一群夫人围着说话,因这些夫人也有带了自家女儿来的,于是便说好了一群女孩儿过去树荫下的草坪上荡秋千玩,萧杏花便让秀梅陪着佩珩过去。   打发了女儿,她正想和那几个家里有婚龄儿子的夫人热络热络呢,就听到个声音这么问道。   她抬眼看过去,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这不就是那天说什么“好好的一块肉,怎么掉到狗嘴里”的那位夫人吗?   呵呵,真是冤家路窄。   “是了,就是白湾子县。”   “白湾子县可是属于平州振阳府?”   “是。”萧杏花依然笑得从容,不过心里却犯了嘀咕,想着这人难道竟然是个老乡?   “那夫人可知道彭阳县?”   彭阳县?   萧杏花听到这个,倒是忍不住暗暗打量了这薄夫人一番。   彭阳县,她也是呆过一两年的,因在那里实在是混不下去,才到了隔壁白湾子县的。   “倒是知道,紧挨着白湾子县。”   薄夫人一听就笑了:“家里媳妇的一个远亲,就是彭阳县人,如今因投亲投到这里,恰好在府里住着,什么时候方便,倒是可以找他来认认老乡,他说他也去过白湾子县!”   “还有这等巧事?”安国侯夫人原本就怕因为萧杏花又得罪那薄夫人,听到她们两个聊起来,也是高兴,便道:“赶明儿夫人把你那亲戚请过来,说不得还认识!”   可是萧杏花脸色却微有些泛白,幸好脸上胭脂些许遮掩,倒是不轻易让人察觉到。她故作从容地笑了笑:“若是同乡,倒也是巧,赶明儿见见。”   偏生这个时候,宁祥郡主也恰好提着裙摆榻上这凉亭,她是个眼尖的,不近不远地看着,便察觉到萧杏花脸色仿佛不对劲。 第64章   当下也不声张,走到近前来,笑着和大家找了招呼,又问起大家在聊些什么,安南候便随意笑着道:“可不是在说同乡的事嘛!”   又是便把刚才提及的同乡一事说了,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大家笑笑,之后便和宁祥郡主寒暄。   人家可是天子的亲堂妹,博野王的嫡亲女儿,那身份,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宁祥郡主和众人打过招呼后,便借故坐在一旁歇息,暗地里却支使了一个丫头,叮嘱道:“你去寻那薄夫人……”   如此如此这般地说道了一番,那丫头得了命令,点点头,自去办理了。      却说佩珩和一群小姑娘在树荫下的草坪上荡秋千。大家都是年纪差不多的,一个个打扮得娇俏动人,在丫鬟的伺候下,荡秋千,捕蝴蝶,一个个玩得兴致盎然。一时大家累了,又品着冰镇瓜果,坐在旁边一处花架子底下说话儿。   佩珩往日所交往的,不过是凉茶店的小婉儿,隔壁孙家的萍儿,那都是市井间的姑娘,平时所说无非是今日得了一块花布做个什么衣裳,明日给爹娘纳双鞋如何如何,或者街头布铺子的伙计如何白净。   现在她略带好奇地望着大家,看到大家在一起说笑,暗暗留心去听,却是说起燕京城里的少爷,譬如那位汝凌侯家的三少爷就颇为俊朗,又说博野王家的世子,就是宁祥郡主的哥哥也要过来燕京城,还有那位年纪虽然有些大但是颇为俊朗的涵阳王,这一个个的,都成了她们嘴里说起的人儿。   佩珩心里不免思忖,想着看来无论到了哪里,吃穿如何,看来这个年纪的小姑娘都避免不了说道说道同龄的后生,只不过人家嘴里的提到的都是王侯,自己当年在家和闺中好友提到的都是寻常人家,能有个富人家的少爷那都是自己高攀了呢!   那边正说着,大家便饶有兴致地看向了佩珩,其中一个冗长脸的女孩儿,才十五六的样子,眉眼机灵得很,佩珩记得,这是王尚书家的姑娘,闺名叫容香的。   这王容香笑着问佩珩道:“佩珩,涵阳王的事儿,你自然是知道的,好歹给我们说说嘛!”   王容香这一说,大家都把目光落在了佩珩身上。   “是了,我可是听说,听说你进京路上还遇到过涵阳王?太后娘娘险些要把你许配给涵阳王的,只是后来不知道怎么这婚事便不提了?”   佩珩顿时感到了一道道好奇的目光。   她笑了笑,柔声柔气地道:“我随着父亲进京的途中,确实曾在驿站见过涵阳王殿下的,父亲还曾和涵阳王喝过一次酒。只是也就那么一天而已,之后听说涵阳王要去并州,就此别了。我倒是没怎么见过的,到底是外客,涵阳王殿下身份高贵,总不能随意冲撞了。”   她被涵阳王偶尔之下助过的事情,别人就算隐约听说,也未必知道端详,是以如今她故意不提,只说没有这一回事,别人总不能硬问。   一时略带诧异地道:“至于许配一事,这就怪了,母亲并未提及,各位又是哪里知道的?”   众人看她说话间颇为得体,温柔单纯,徐徐而来,不免越发新生好感,想着她并不像是那不识字的粗俗市井女子。又见她水漾杏眸带着诧异地反问起来,不免有些不好意思:“原没有的事,道听途说罢了,我们也就是随口问问,可不能信的。”   “原来根本没这茬子事啊,这么说,涵阳王殿下的婚事还没有落定呢?”说着话的是长芮县主,这位长芮县主也是大有来历的,祖母是先皇底下的十二公主,祖父是国公爷,父亲是和萧战庭一样朝廷内响当当的大将军,母亲是郡主,所以这当女儿生下来便封了县主的。   佩珩见这长芮县主约莫十七八岁年纪,知道这必然是定亲的年纪,便笑着道:“这就不得而知了,说起来,我虽然不曾见过那位涵阳王殿下,可是若听哥哥提及,父亲和殿下年纪相当,想来约莫也该成亲了吧?”   长芮县主看她语气中透着天真无邪,不免噗嗤笑了声,亲热地握住她手道:“你哥哥也是眼瘸,哪能年纪相当呢!”   大家听着这个,也是不由得笑出来。   因萧战庭为武将,如今年已三十有四,虽说之前并无妻儿,虽说像宝仪公主宁祥郡主都有意要嫁他的,可是那多少出于朝廷利益权衡,而眼前这群青涩的小姑娘,对于那高大威猛到有些凶神恶煞的武将,却是不喜的,反而偏爱涵阳王这样俊美高挑的男儿,是以涵阳王只比萧战庭小六岁而已,在小姑娘心中,却是个十足十的香饽饽的,眼里都盯着呢!   佩珩听着这话,自然明白了她们的意思,不过她倒是没说什么,也跟着笑了笑。她是不太懂,不过却要让她们懂,反正她对于那涵阳王半点兴趣都没有,在她眼里,那就是个和爹平辈的人物罢了。   果然,因了佩珩语气中明显的对涵阳王“爹那辈”的人的说法,大家都不在追问关于她和涵阳王了,反而热络地讨论起涵阳王的故事,说得津津有味,最后连涵阳王的封地如何富庶都说出来了。   佩珩听得无聊,也就没怎么吭声,后来还是长芮县主问她:“佩珩妹妹,你平日在家里都做些什么?”   佩珩笑了笑,老实地道:“我以前并未学习认字,如今父亲请了西席,教我读书识字,还要学些其他功课。”   “哎,你倒是个长进的,其实读书识字最是无趣了呢!你初来燕京城,闷在家里也是无聊,平时没事多和我们出来走动走动。咱们聚在一起说说话,也有些意思呢!”   佩珩听了自然点头:“是了,只是以前并不认识各位姐姐,如今认识了,自然还要请各位姐姐带我玩呢。”   众人见她长得相貌极好,偏生又是那般乖巧,实在是惹人疼爱,都不由对她多了几分喜欢。   须知这不识字读文的事,若是一般人显然不肯说出来,必然在那里硬装,可是大家都知道的事,你若再装,也是让人觉得你这人太假不是吗?偏生她坦然自若地说出来,似乎往日家贫不能读书并没有什么可丢人的。   这人越是坦诚,别人仿佛越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如此一来,大家反而更加欣赏了。   于是不过几盏茶功夫,长芮县主还有王容香等,都已经定下挑个时日要去镇国侯府找佩珩玩耍。她们素来知道镇国侯府后花园的花好,只是镇国侯并不是个会没事招待人家去他后院的人,是以众人无缘得见罢了,如今因了佩珩,倒是有了这个机会。   正说笑着,因那边几位夫人招呼,大家就都过去,一过去这才知道,宁祥郡主到了。一群小姑娘们不由有些咂舌后怕,刚似乎还提到了宁祥郡主呢,幸好没让她知道。   宁祥郡主和长芮县主差不多年纪,不过地位自然要高出长芮县主一截子,况且论起辈分,仿佛长芮县主还得称呼宁祥郡主一声表姑呢。   至于在场其他小姑娘,那更是得在宁祥郡主面前见一下礼了。   因为这个,场面一下子冷清下来,一群原本叽叽喳喳的小姑娘,顿时没了声。   因了那日涵阳王的事,佩珩自然不喜宁祥郡主,此时她虽不露声色依然和其他姑娘般见了礼,可是心里却是对宁祥郡主不屑一看的。   宁祥郡主那日其实也是听命行事,谁知道遭这小姑娘一通嘲讽,可真是把脸都丢尽了。不过她是极聪明的人,人前自然不露出声色,此时依然笑得温柔,不过目光却偶尔看向不远处薄夫人那里。   薄夫人刚刚从外面回来,此时脸上正带着胸有成竹的笑,对着宁祥郡主点了点头。   宁祥郡主挑了挑眉,不动声色地望向萧杏花。   萧杏花今日打扮得是极好的,曾经市井妇人的风霜在她脸上已经尽皆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侯门太太的从容和风光,如今乍一看,她就像是自小在富贵窝里长大的千金小姐贵家太太一般,游刃有余地和各位夫人小姐打着交道。   她是天生长袖善舞的人,玲珑八面,和谁仿佛都能说几句话,说起话来很是逗趣,音调高高低低的颇能吸引人,总是能把大家吸引过去听她说,之后又被她逗笑。   甚至可以说,如同鱼进了水一般,她仿佛本来就属于这样的贵妇圈子。   看到这里,宁祥郡主其实是有些不屑的。   想到刚刚从薄夫人那里听到的事情,她很是震惊和不可思议。   她没想到,这个女人竟然曾经做出过这么卑贱的事情。   这样的事情也能做出,她怎么好意思再重新站在萧大哥身边,当她的妻子呢?   她配吗?   萧大哥是实心眼的人,必然不会对不起自己的糟糠之妻,可是她却想让萧大哥知道,那个女人,真得不配。   想到这里,她微闭上了眼,唇边露出一抹笑来。   薄夫人看到她的神色,犹豫了下,终于还是迈步上前,笑着道:“刚才不是提起彭阳县吗,我倒是想起一个事儿来,说起来也是好笑。”   “什么事儿了?”薄夫人既然这么说,大家自然给面子去问。   萧杏花一听她又提彭阳县,心里便觉得不那么自在,不过她也没说什么,只是依然从容地笑着,听她说。   谁知道这薄夫人却望向自己,慢悠悠地说:“我那亲戚说啊,在那彭阳县,有一桩活儿,叫修脚,本来这是男人干的活儿,却非有一些女人也要去干呢!”   萧杏花一听“修脚”这两个字,顿时心口多跳了一下,不过她也是经历过多少大风大浪的人,还算镇定,兀自笑了下,没吭声。   佩珩之前并未听说别人听到彭阳县的,如今猛然间听薄夫人提起这个,不免诧异,后来又见薄夫人提到修脚,一双清润的眸子顿时盯住了薄夫人。   这个人是故意的,一定是故意的,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故意给自己娘难堪?   薄夫人感觉到了那小姑娘眸光中的异样。   年轻稚嫩的女孩儿,用像刀子一样尖利的目光盯着她,仿佛她做了多么过分的事情。   薄夫人忽然有些迟疑了,这种事,她该当场说出来吗?   她是曾经在别人面前嘲讽过那个镇国侯夫人,不过当时大家都在那么说,她也没觉得那样有什么不对。   可是现在,她这样去揭人伤疤,真得好吗?   况且,她这么一个国公府的夫人,去说这种事,总是不怎么得体吧? 第65章   宁祥郡主在旁边自然感觉到了薄夫人的迟疑,她轻咳了声,却是故意问道:“为什么,为什么有女人做这个?”   修脚,这是下九流中的下九流了。   薄夫人见宁祥郡主问起,知道自己今日不说也得说了,这个恶人看来必须自己做了。   她咬了咬牙,不敢去看那镇国侯府小姑娘的目光,便继续开口道:“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听远房亲戚当笑话讲吧,说是有些女人为了生计,便去做这个,或许女人做这个总比男人要做得好吧!”   她话说得含蓄,可是众人都明白了其中意思。   在场的都是贵族豪门中的家眷,那些下等之事自然不好轻易说出口,可是这不意味着她们不懂。   做这种事,应是有正经的,有不正经的,若是男人给男人做,自然是正经的做法。   若是女人跪在那里给男人做,便是再正经的事,也能让人想出几分不正经来。   而薄夫人刚才的话,显然是有那含沙射影的意思。   安南侯夫人皱了皱头,她是八面玲珑的人,听薄夫人这么一说,便多少意识到了什么,不着痕迹地看向了旁边的镇国侯夫人萧杏花。   此时的萧杏花,脸上依旧带着之前的笑,只是那笑,总觉得有几分生硬。   她目光下移,便看到了她握在袖子底下的拳,紧紧攥着,轻轻颤抖。   安南侯夫人心中一抖,意识到了什么,忙热络地笑着打趣说:“到底是穷乡僻壤的,不曾想有这等稀罕事,我看今日不是正好叫了说唱的班子吗,把她们几个招呼过来,给大家说唱几段,也好解闷,各位夫人觉得如何?”   周围的人也都是人精,自然意识到了不对劲。   她们便是没注意到萧杏花的异样,可是薄夫人先提了人家以前住在哪个哪个县,之后又说那县里有这等下流事儿,怎么听怎么都觉得不对劲。   人家镇国侯夫人就是住在那里多年,她却非要提那里的事,这不是活生生地给人家镇国侯夫人难堪吗?   大家心里有了想法,只是不敢明说而已,毕竟不愿意开罪薄夫人,唯独那汝凌侯夫人,却是笑了笑,轻描淡写地道:“安国侯夫人,虽说今日你是东道主,可是我这个人性子一向直,也该说你几句。咱这是一群女人家聚在一起,也是没事给自己找乐子吧。若是哪个觉得自己文采出众,弹个琴吟个诗就是,也好给大家凑热闹;若是哪个不爱这一出,吃吃喝喝玩玩的,再一起闲聊几句也是好的。没得提什么说唱,这里不是夫人太太,便是年轻的媳妇,连一群云英未嫁的小姑娘也有,提这些,没得倒是玷了她们的耳朵,若是如此,以后谁也别出来玩儿,都躲在家里看书绣花得了,岂不是落得个耳根清净!”   汝凌侯夫人这话一出,那薄夫人脸色顿时变了。   她说出那话时,其实也觉得颇为不妥当了,如今人家这么一说,可真真是被她脸面丢地上了。   她待要干脆离开,又觉得没脸儿,这个时候也只能站在那里不吭声了。   而其他人听了汝凌侯夫人这一番话,自是心里觉得痛快极了。想着你薄夫人闲的没事,怎么就把你家什么远房亲戚的话头拿出来扯,开罪人家镇国侯夫人,这不是扫大家的兴致吗?   那王尚书家的孙夫人,也就是王容香的母亲,也是有意巴结萧杏花的,此时自然凑过去,笑着道:“谭夫人说得有道理呢,安南侯夫人您也是的,好好的提这个干什么!”   可怜的安南侯夫人啊,怎么就被说了呢?她心里自然也明白这是明里说她,暗里其实是汝凌侯看不过去,替镇国侯夫人挤兑薄夫人呢!   于是她倒是没什么气恼的,依然笑呵呵地说:“谭侯夫人说得有理,也是我考虑不周了,该打该打,我这就给大家吟个诗,就当是给诸位夫人赔礼了,”      一场贵妇千金们之间的聚会,匆忙落了幕。   萧杏花可以说是大获全胜的,她结识了几位夫人,她的女儿也认识了几个同龄差不多地位的小姑娘,以后可以经常来往了。   她甚至还可以清楚地看明白,这些人绝大多数是要巴结着自己的,所以也不必太费心讨好别人。在这种需要被人巴结的圈子中,她稍微表现出一点对别人的好,别人都会感恩戴德的。   交几个经常来往的好友,解解闷,那是再容易不过的事了。   只是萧杏花此时的脸色并不好。   她往日总是唇边带着一抹笑意的,可是现在却没了。   她今日是化了淡妆的,那点子淡妆在她那张没什么神情的脸上,失去了颜色和鲜活,反倒添了几分惨白。   她是生来就颜色好,眉眼鼻子带着描画似得精致,可是此时那点精致仿佛凝固了一般,就好像木头雕成的一个美人儿,没什么生气。   她半倚靠在车窗前,微侧着身子,看着窗外的街市牌匾,那些街景随着马车的往前行驶而不快不慢地后挪着,唯独远处隐约可见的山影,依然停在那不远处,随着它们往前。   二儿媳妇秀梅微垂着头,关切地坐在旁边,并不知道此时该说什么。   她隐约意识到了,或许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或许那彭阳县有着婆婆并不想记起的事儿,那应该是她带着几个孩子来到白湾子县之前的了。   所以她毫不知情。   她也不敢去问。   想到这里,她有些自责,不由用手轻轻绞着手帕。   她开始自责,为什么自己性情不像大嫂那般开朗,能和娘说说笑笑,肆无忌惮地什么话都可以说,这样的话,问起来就不会显得太突兀。   于是她将求助的目光转向了小姑。   其实一向以来,大嫂和娘合得来,她反倒是有什么事喜欢和小姑说。   可是当她望向小姑佩珩的时候,却见佩珩高高地昂着头,紧紧抿起那樱桃小唇儿,水灵灵的杏眸中透着一层说不出的疏离。   她微微愣了下,很少看到小姑子这样神情呢。   她现在的样子,虽然依然是那个娇滴滴的佩珩,可是却仿佛拿起一把刀,看着遥远不知道何方的陌生人,带着点提防和不知名的恨意。   她沉默了半响,便不知说什么了,绞着帕子的手停下来,微微垂下了头。   一路没敢再说什么,只是着意地小心俯视着婆婆,看她是是否要茶水,下车的时候,她赶紧过去扶她。   这天晚上,秀梅总觉得分外不安,她想做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做,她忐忑地在屋子内走来走去,很想找一个人说一说,可是她又能找谁说呢?   想到自打来了燕京城后的种种,忽然又有些辛酸,想着若是一辈子在那白湾子县,过那穷日子,也未必不好。   这么想着的时候,萧千云就进屋了。   萧千云一进屋,就看到秀梅神色并不好看,不由问道:“怎么了?”   秀梅反应过来,忙低眉敛目过去,笑着道:“没什么。”   说着帮他脱去外袍,又伺候他褪去靴子,再奉上茶水润润口。   其实自从来到燕京城后,她先是因了身子不好,两个人分床睡,夫妻间渐渐有了隔阂。之后被婆婆一闹,萧千云也是知错,给她说了一些知心话,她也加紧调养身子。   只是现在身子调养了个七七八八,他们夫妻二人却依然分着睡。   她脸皮薄,并不好意思,暗地里倒是大嫂也把曾经那药儿给自己来一份,两眼一闭,好歹过去这一茬子事。   萧千云看她今日总是魂不守舍的模样,不由问道:“今日你随着娘去安南侯夫人那里,可有什么不妥?”   秀梅见他这么问,犹豫了下,还是道:“原本极好的,我瞧着这京城里的夫人小姐们,想来是都知道咱爹的,对咱娘颇为敬让,佩珩也认识了一群小姑娘,我也和几个年轻少奶奶聊了几句呢。”   她到底是读过书的,文文雅雅地和人说话,只被人说是书香门第出身。   “那怎么瞧你,倒是有什么心事?”   “只是有一件事,总觉得怪怪的罢了。”秀梅这么道。   “什么?”其实萧千云倒是没在意。   他早知道,他娶的这个娘子吧,可不似大嫂那般性情开朗,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她是那种有什么话,非要在心里倒腾八遍,想着能说出来,才慢条斯理地给你说的那种。   以前他一直觉得,或许读书人家的女儿就是这般,到底和自己不一样吧,后来呢,慢慢熟了,才知道她就是这么个性子。   他问出这话后,秀梅垂眼默了片刻,才道:“当时我正在旁边和一位少奶奶说话,并未听仔细,只是隐约知道,好像里面有一位薄夫人,说是有个远亲是彭阳县的,好像提起了彭阳县。”   之后具体说了什么,她并不知道,也不敢问了。   “彭阳县?”萧千云脸色顿时一变。   “嗯。”她抬起头,望着她的丈夫。   “还说什么了?”萧千云脸上没什么神情,这么问道。   “这就不知了。”秀梅是确实不知,她若知道,心中或许不会有这般忐忑了。   萧千云正想问什么,就听丫鬟过来禀报,说是大姑娘佩珩请二少爷过去一趟。   萧千云皱眉,望向秀梅:“佩珩当时也在?”   “嗯。”   萧千云沉思片刻,便道:“你先歇着吧,我过去佩珩那里,和佩珩说几句话。”   “好。”她不好说什么,只能应着。   他踏步,刚走出门槛,又停下来,转首望着秀梅的目光中带着一丝说不出的意味:“你别瞎想,先歇息吧,我回头过来——”   他停顿了下,才缓慢地道:“回头过来一起歇着。”   秀梅袖子底下的手轻轻攥了下,心里翻起一阵狂喜,不过此时她也不敢说什么,忙点头道;“好,我,我等着你……”      且说萧千云出去,不片刻功夫便来到了妹妹的住处鸣雁楼,他才一进门,就见佩珩站在那里等着他呢。   “今日到底怎么了?”   “二哥哥!”佩珩的脸从薄夫人说出那彭阳县开始,便是仿佛覆了一层薄冰,如今见到了自家哥哥,总算恢复了寻常模样。   “我听你嫂子说,怎么有人提到彭阳县?”   “是了。”想起这些,佩珩心里便泛起一股子恨。   她知道当年娘为了养活他们几个,什么活儿都干了,男人能干的,女人能干的,她统统都能干。虽然那个时候她还很小,可是却记得娘的辛苦操劳,从早忙到晚,都没有个闲着的时候。   可是娘这么辛苦,还有人拿着瞎话编排娘,说娘去干了多么低贱的活儿,说谁家好妇人都不会去干的,还有一些更为不堪的话儿。   她那个时候,才四五岁而已,听到人说这个,在街上和人打起来,险些把人家的脸给抓花了。   她以为她给娘出了气,谁知道回来,她娘把她痛打了一通,不让她吃饭,还罚她跪了整整一个晚上。   后来她知道,她娘煮了一个平时根本不舍得给他们几个孩子吃的鸡蛋,拿笼布包了,捧着巴巴地给人家送去了。   人家骂了娘,她打了人家,娘却弯腰给人家去赔罪。   这些事,印在萧佩珩幼小时的记忆中,一辈子都忘不了。   长大后,即使她慢慢地变成了她娘最心爱的乖巧羞涩的小女孩儿,温温柔柔地陪在娘身边,她骨子里依然记得那个因为打了人而被罚跪的小小姑娘!   她也还记得,有一天她去门口等娘回来,就在天暗下来的小巷子里,她看到一个男人追着她娘,要抱住她娘,她娘像发了疯一样撕扯,骂出很难听的话,后来两个人紧紧靠着,不知道娘说了什么,那人才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那个人骂娘的话,她也永远记得,一辈子都忘不了。   哪怕如今是千娇万贵的大小姐了,她也没法忘,那都已经是刻在她心口上了!   “都说什么了?”萧千云紧紧皱着眉头,望着自己这小妹妹。   谁知道佩珩却没说,只抬眼看了他一眼。   她这么一看他,他忽然就觉得,这个妹妹眼里带着一丝冷,完全不像是平时那个被娇惯着的小妹妹了。   佩珩望着她的哥哥,轻声细语地说:“二哥哥,你自小最疼我了,有什么话,我也和你说。大哥性子急,人也粗心,我不找他,只找你。”   “嗯?你说。”   佩珩慢条斯理地,又继续说道:“那个人是康泰公家的二夫人,娘家姓薄,所以大家都叫她薄夫人的。她有个远亲,是彭阳县来的。”   萧千云没说话,只望着他妹妹,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那个远亲,你看看,找出来。找出来后——”佩珩停顿了下:“无论用什么法子,都该让他离开燕京城,别给咱娘添乱,也别给咱娘添堵。”   “二哥哥,你觉得呢?”   萧千云垂下眼:“好,我知道。”   “这事别让大哥知道了,他如果知道了,这事就不能悄没声地做了。”   今日那薄夫人,还有那宁祥郡主的神情,她看得再明白不过。   当场没能给娘一个难堪,揭露娘以前的声名狼藉,她们是不甘的,怕是留着后手的。特别是那宁祥郡主,还不往死里整娘啊!   如今爹和娘两个人正好着,若是让爹知道了过去那些事,便是娘再行得端立得正,也怕爹心里起疑。   她低垂下头,忽然有些难受,胸口发堵,便勉强笑了笑,道:“二哥哥,从小你就疼我。以前我和人家打架,被娘罚了,你说小姑娘家不能和人打架,有什么要打架的事,叫你,你来帮我打,我只需要当个被宠着的好妹妹就行了。”   萧千云想起过往,忽然心里也有些发酸,他点了点头:“是,佩珩,我记得的。你放心——”   “这件事,我会想办法的,不让大哥知道,也不让爹知道,把这个人弄出燕京城去,再让他一辈子都不敢回来!” 第66章   这一日萧杏花回到家中,一直没怎么用膳,就站在窗前,呆呆地想着以前的事。   其实说起来,也就那么点事而已。   当时穷,光做点针线活,根本没法养活家里三张嘴,以至于小小年纪的萧千云和萧千尧都不得不去山捡些山货来,拿到集市上卖。可是小孩子家能挣几个铜板呢,且有时候山里也危险,动辄磨得脚上长泡,摔得腿上一块红的。   她知道老是这样下去不行,孩子都得长身子呢,总是挨饿,几个孩子根本养不大。特别是佩珩,都四岁多了,却比同龄的小孩儿矮小一截子,出去别人只以为是两三岁的呢。   看着就让人心疼。   她便挖空心思地想挣钱的法子,后来她就知道了一个挣钱的法子。   原来县里有那湢室,是专供人沐浴的,沐浴过后,便有挠背、梳头、剃头、修脚等,价钱不一。全套下来的话,约莫要十九个铜钱,这是一般行情。   可若是女人来做,那行情就能到三十个铜板。   一般做这个的都是男人,偶尔也有一些,是专让女人做的。   这种事情,若是一个男人跪在那里给你修脚,再给你挠背,也就罢了,顶多是下贱人伺候伺候老爷们,可若是一个女人跪在那里,便是一件正经事,那坐在那里的人,也慢慢地会生出不正经的想法了。   萧杏花自然知道这里面多少有些猫腻,可是她自恃性子一向比较泼辣,又实在眼馋那轻易到手的三十个铜板,便也去做。   做了之后才知道,原来这里面是大有文章。   三十个铜板是修脚挠背的,可是只要彼此愿意,人家客人多扔给你几个铜板,摸一把小脸,再顺着小脸往下也是有的。   萧杏花自然是不甘去挣那多余的,她只是想挣这三十个铜板而已。   可是总能遇到一些客人,并不是那么好相与的,他们看着她姿色上等,又跪在那里,顶着个乌黑乌黑的髻儿,实在是惹人怜,便想沾她便宜,想在口头上羞辱她。   那个时候,她怀里都是揣着一把小刀的,谁敢沾她便宜,她就直接来横的。   久而久之,得了一个刀子西施的名号。   刀子西施,并不是什么好话儿,有人编排她,也有人拿她打趣,还有人说早就把她操了多少次,暗地里最会勾引,只是她能假装正经不承认而已。   她全都置之不理。   反正她要的,只是能养活孩子,能让自己不至于卑贱地拿这副身子去卖,她就知足了。至于别人怎么想她,她何必在乎,她若是在乎,还不如直接带着孩子去跳河死了!   可是后来的事情有点出乎她的意料,但是她遇到个大官人,那位大官人在沐浴后被她伺候了一次,便不知道怎么缠上她了。   说什么茶饭不思的,纠缠着她,要给她银子用,有几次差点跟到她家里来。   甚至有一天,还被佩珩亲眼看到了。   当她看到佩珩就躲在角落的时候,直接上嘴恨不得把那人给撕烂了。   再之后呢,她名声就更差了,差得离谱,别人说她本来就是个流莺,几个孩子都是野种,根本没成过亲,全都是卖身子得来的野种。   于是有人冲她吐口水,有人冲着千尧千云几个骂野种,街坊邻居也都不和她来往了。甚至有一天,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个女人,跑过来撕扯着她,说她是个下贱狐狸精,勾搭了她家男人。   当时看热闹的人很多,她被人踩到地上扯头发,揪扯下来的头发散了一地。   她知道自己混不下去了,在那彭阳县混不下去了,这才搬到了隔壁的白湾子县。   在彭阳县人的说法中,那个外号豆腐西施,叫萧杏花的,是个下贱女人。   她离开彭阳县,在白湾子县好生过活,再累再苦也不沾那风月的边儿,却遭遇了险些被恶心强了的命运,幸好遇到了罗六。   罗六,可以说是她这辈子最大的福星了。   自打攀交了罗六一家,她才算不再怕遭受欺凌了。   她也渐渐地忘记了这些事。   只是没想到,今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竟然有人要把这个事给抖搂出来。   这是有人要整她啊。   就好像是自己已经忘记的一块陈年旧疤,久到连儿媳妇,连罗六都不知道的一块旧疤,被人家硬生生地扯出来了。   扯出来后,她才知道,其实还是会有点疼的。   她正这么怔怔地站着,萧战庭进来了。   萧战庭一进门就发现不对劲了吧。   她这个人吧,身上永远有那么一股子灵活劲儿,看到你进来,笑眉笑眼地上前,要给你端茶递水褪去外袍,虽说那是人家心情好才这么干,甚至可以是有求于你才会这样,可是那股子讨好劲儿,总是让人喜欢,看着神清气爽的。   现在竟是呆呆地站在窗前,就跟没看到他一样?   他微微拧眉,不免想着,自己今日临出门,哪里得罪了她?   可是转念一想,若是真个得罪了她,她还不是气咻咻地拎起茶杯子扔过来,把他扔个狗血淋头,再张牙舞爪地扑过来,拿着小拳头捶打你一番,甚至还会用牙咬一口,咬个不疼不痒的。   他凝视着她那被霜打了的蔫样,心里也起了疑惑,便上前,抬起手来,轻轻将她搂在怀里。   “今儿个这是怎么了?”他低眼看她那满脸的萧条:“不是去安南候那里,难道是谁没给你好脸?”   他其实是不太信的,那个回帖是他亲笔帮她代写的,他的字迹,许多人能认出。况且这些日子以来,谁都知道,他是视自己这糟糠之妻为手心宝的,大庭广众之下陪着她买这买那的,任凭使唤,这些传出去,哪个敢小看了她?   况且如今怕是整个燕京城的人都知道,他是再不打算纳妾的,这辈子就这么一个了。   他当然更不信,燕京城里除了龙椅上的那位,谁还不开眼地非要找他麻烦?   萧杏花感到身后那坚实的胸膛,便从回忆中醒过来,疲惫地靠在他身上,轻轻叹了口气。   “累了?”萧战庭感觉到了她的不同寻常。   “是有点累了。”她忽然觉得有些可笑,以为过去的事早已经逃掉了,是可以离开一个地方重新开始做自己的安生日子,没想到来到了燕京城,竟还能有人揭开她的老底!   如果这些事被那宁祥郡主抖擞出去,她倒是没什么的,左右丢人不是一次两次了,被人鄙视践踏,她也没什么好难受的,只是燕京城里的人怎么看待萧战庭,怎么看待她的儿子女儿们,他们都还年轻呢,还希望能在这一块繁华锦绣之地安身立命寻一个大好前程,还盼着能给佩珩做个好亲事!   她苦笑了声,翻过身来,抬手揽住他的脖子:“你好歹给我说说,当初你是回去寻过我的,什么时候寻过我?哪一年呢?”   萧战庭在她笑的时候,闻到了一种无奈的沧桑感。   他默了片刻,才道:“我当时被征了兵,跟着几经辗转,到了北疆,在那里驻扎了三四年的时间,约莫是平泰四年吧,那个时候我已经立了几次功,封了个副将军,我回去找你们,没找到,后来看到有个万魂坑,旁边是一座小山,当地的县丞把那座山凿平了,刻下了里面死难人的名字。”   他放在她腰处搂着的手,微微僵了下:“我在里面找到了你的名字。”   因为当时死了太多人,当地那个县丞也是要做一件好事,想着这些无辜的冤魂们,连个祭奠的人都不曾有,更遑论替他们找到家人,于是便尽其所能,把之前所登记的名字都刻上去了,一个个地刻上去,其实是指望着哪天家里人来了,好歹知道,你的一个亲人也埋葬在这里,或许还能给他们烧一些纸钱。   只是当时死的人太多了,其中难免有所纰漏,或许萧杏花就成了这个纰漏,以至于造成了他天大的误解,以为她已经埋身在那万魂坑中了。   “可是宿城县的那个坑?”萧杏花想起来,便低声问道。   “是。”   宿城县,曾经是他想起来就痛的名字。   不曾想,一切都是命运的捉弄罢了。   也是他下意识地明白,她一个弱智女流,带着三个孩子出来逃荒,十有七八是熬不过去的,心里多少明白,以至于便轻易就信了那山碑。   “哎——若不是那宿城县的纰漏,错刻了我的名字,或许——”   或许一切就不一样了吧。   平泰四年,那个时候佩珩也才勉强四岁而已,若是那个时候他不被那山碑给蒙蔽了,必然会想法设法地找自己。   其实宿城县,距离彭阳城不过是一百里地而已!   他在一百里外的宿城缅怀他死去的妻儿,而实际上,他的妻儿却在彭阳县过着这辈子最煎熬最难堪的日子。   萧战庭稍微用了点力气,越发将萧杏花抱紧了。   若现在说她没什么事发生,他是怎么也不信的。   正常的萧杏花听到这事,应该是别他一眼,骂一句道“那无良的宿城县丞,这不是活活咒我吗,老娘明明活得好好的,竟给我立下一个死人碑”!   这才是她呢。   现在的萧杏花,实在是太过反常了。   “若是累了,便去洗洗睡了?”他并不敢去问,因为觉得问了怕是也不会说的,便想着让她歇歇。   “嗯,好。”她将脑袋轻轻靠在他胸膛上,难得的柔顺。   她这么乖,他反而更担心了。   分外怜惜地将她抱起来,他轻声道:“我抱你进去。”   萧杏花没吭声,也没反抗,纤细的胳膊轻轻揽住他的脖子,任凭他抱着,那个样子,竟然是格外柔顺,看得人心疼。   可是就在他将她抱起的时候,他听到了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   他微微一怔:“你?”   萧杏花也听到了那响声,木然地抬起手,摸了摸肚子:“这是我的肚子,我好像饿了。”   ……好像饿了?   萧战庭黑着脸,低头凝视她半响,这才抱着她放在了旁边檀木椅上,然后把丫鬟们叫进来了。   进来的是敛秋和熙春,她们平时并不常见到萧战庭,一般萧战庭回到屋里,她们就出去了。如今萧战庭特意把她们叫过来,且一脸的冷肃,她们就有些怯了,连忙恭敬地问道:“侯爷,可是有什么吩咐?”   萧战庭面对自己的杏花儿时,自是罕见的温柔备至,是她的铁蛋儿哥哥,可是面对除她之外的,甚至包括儿女媳妇,都是颇为肃沉的神情。   如今他本就不悦的,冷眼一扫那些丫鬟,几个丫鬟都难免有些瑟缩,只觉得仿佛一股子寒风袭过来,大热天的,硬生生后背发凉。   “夫人还没用晚膳?”   “是。我等准备了的,只是夫人说没胃口。”   “没胃口就让夫人饿着吗?”他确实是很不高兴的。   “是,奴婢错了,奴婢这就去准备……”几个丫鬟面面相觑,实在是夫人说不想吃,她们劝也没得劝,进来禀了几次,夫人只让她们出去,她们总不能逼着夫人吃吧。   一时大家战战兢兢地连连说错了,便慌忙退出来,赶紧准备饭食。   为了夫人用膳方便,这福运居是准备了个小灶的,专给夫人炖些精巧小吃,如今因夫人没吃饭,这灶都没敢封,此时恰好把之前的膳食热一热,再另外聪明准备了些夫人平日爱吃的乌梅汤来开胃,并收拾了一个攒盒,里面是糖豌豆、乌梅糖、薄荷蜜等小零嘴,外有圆眼、香莲、梨肉、枣圈等精巧小干果儿,都取来了,凑成攒盒奉上来。   却说萧杏花眼看着他冲下头人冷脸,当着面倒是没说什么,待丫鬟们出去,她没什么精神地半坐在榻上,却是道:“天热,我本就没什么胃口,她们总不能强着我,你何必冲她们摆脸子。你这人,一沉下脸,谁不怕,都是年轻小姑娘,仔细吓到人。”   萧战庭过去,抬手轻轻摸了摸她额头,却觉还算温凉,知道没什么病,只是心里有事而已,当下也并不问什么事,只是半揽着她,温声道:“你自是心善,是个体恤底下人的。只是你如今身子不适,也没什么胃口,她们合该说一声,或者请我回来,或者请个大夫给看看。”   “噗,”萧杏花闻言,倒是笑了笑,半靠在他胸膛上,仰起脸来看他:“我只是今日没什么精神罢了,便让她们出去,兀自站在那里发会子呆而已。她们哪能想到这些,其实也曾进来几次,小心翼翼地问了,我让她们出去,她们底下人,哪里敢说什么。再说了——”   她凝着他,喃喃地说:“我又不是什么金贵身子,饿一顿儿,也算不得什么。”   谁知道她刚说完这话,萧战庭那扶在她腰上的手便轻轻一压,用了几分力气,不悦地道:“说什么呢,你是我堂堂镇国侯的夫人,该是千万娇贵,没几个人能比得上的。” 第67章   “说什么呢,你是我堂堂镇国侯的夫人,该是千万娇贵,没几个人能比得上的。”   一时说着又道:“我记得柴大管家提起,说是有个嬷嬷,最擅调理汤水的?”   “嗯,我把她放到了佩珩房里,她每日经心着佩珩的饭食,佩珩这些日子的脸色,是比以前好了许多。”   看着娇艳艳的脸庞儿,让人想到那绽开的粉润牡丹花儿。   “你也太疼她,未免克扣了自己。”   “哪能不疼,自小跟着我受了罪,就这么一个女儿,模样和我那么像,恨不得她一辈子别吃亏,把我没享过的福都给享了!”   这话说得萧战庭不免感慨,他微微低下头,从后面用下巴轻轻地磨蹭着她的脸颊。   她的脸颊比起他的来,还是嫩,他些许胡子根儿硬得很,在她脸上轻轻磨蹭。   “她和我虽话不多,我心里也是十分疼她。”他停顿了下,道:“当时生下牛蛋儿的时候,我就说,想要个女孩儿,和你一样的,柔柔软软的,我宁愿趴在那里给她当马骑,每天逗她高兴,把她当宝贝儿宠着。”   “就是说空话儿罢了,如今孩子都大了,谁还要你这马!”   萧杏花想起过去,心里又觉得酸,又觉得甜,真恨不得抛却了眼前这惊天的富贵,再回到那大转子村的土炕前。   她禁不住抬起胳膊,轻轻环住他健壮的臂膀,甚至用唇儿去亲他的胡子,那胡子真得硬,一如他这个人般,扎得她唇儿疼,不过那点疼,却带来奇异的舒服感。   她想,如今的她,是需要一点疼的,不,更多疼,她甚至盼着她的铁蛋哥哥狠狠地折腾她一通了。   “好哥哥,你想要女儿,杏花儿就生了女儿,和杏花一样的女儿,你,你喜欢吗?”她低低地在他耳边这么说,声音轻柔沙哑,就好像秋夜里那吹过林间沙沙作响的风,妩媚透到骨子里去。   那妩媚是三十多岁经过人事的妇人才会有的,温存柔软,紧紧地攀着男人的颈子,用唇儿轻轻磨蹭着,说出那么勾人的话儿来。一声一句儿,一个叹息一个吸咂,都带着勾魂的味儿。   “喜欢,我当然喜欢。”他被她弄得有点魂不守舍了,搂紧了她,急于去捉住她的唇,哑声道:“只要你生的,无论怎么样,我都喜欢,喜欢得很。”   “什么叫无论怎么样,难道佩珩不好吗?”她听到这话,有些不乐意了。   萧战庭看她微微撅起嘴儿撒娇,虽说如今不比年轻时候那般娇嫩,可是如同那蜜桃儿熟透了,却别有一番风韵,后脊梁骨都觉得酥,又是心疼她,又是心里渴着,哪里敢说什么,只是道:“原没什么不好,一千个好,一万个好。”   萧杏花听着这话,倒是觉得怪怪的,别他一眼,待要问什么,却听到外面丫鬟们的请禀声,原来是膳食准备妥当了。   当下萧杏花离开了萧战庭身子,只见丫鬟们将那饭食都铺陈开来,想着勉强吃一些。那郭阳县的旧事固然让人叹息,可是也犯不着杞人忧天。   眼下这男人是极好的,她总该想个法子,将这件事遮掩过去,免得闹将出来,倒是失了他堂堂镇国侯的面子,到时候,便是他毫不在乎的,可是她还哪有脸在他屋里当这个千娇万贵的侯夫人!   萧战庭看着这桌上菜式,其实也是颇为经心的,比他当时独个在家时确实多费了不少心思,可是他依然道:“我让柴大管家再寻个好的,其他不必操心,只顾着你的吃食用度。”   他总觉得不够,恨不得用全部的力道来疼她。   “哪那么事儿多!”说着这话,萧杏花已经提起箸子,准备吃了。   萧战庭其实是已经用过了,不过看她吃,怕她一个人吃着无趣,也就陪着。   萧杏花勉强用了一些后,望着这满桌子菜,都是自己根本吃不到的,若是往日,不知道多少喜欢,可是现在竟然毫无胃口,不免心中暗自叹息。   想着我终究是命苦吧,竟是享不得富贵之人。   萧战庭暗中观她脸色,越发肯定她必然是心里有事,只是不愿说出罢了,当下也不勉强,反而亲自取了羹勺,舀了一勺子生豆腐百宜羹来,喂到她嘴里,口中却是哄着道:“若是实在有什么不适,不如请个大夫过来。”   萧杏花实在是吃不下的,如今听他说什么请大夫,便张开嘴儿就着他的勺子吃了。   她不爱吃药,倒不是怕苦,只是不喜欢喝那黑汁子,这个他是知道的。   萧杏花这一口百宜羹尝下去,倒是觉得那味道爽滑鲜嫩,不觉咽下去,还想吃,便微微张开嘴儿,眼巴巴地看着他。   他看她那个样子,倒仿若一只馋嘴的小狗儿般,不由哑然一笑:“都多大了,还这幅样子!”   嘴里虽然这么说着,他却是极喜欢的,唇边带着笑,他又舀了一勺,再仔细地喂给她吃。   “好吃。”她带着撒娇的语气,一边吃着一边说。   他心里便泛起万千柔意,让丫鬟们都退下去了,关上了门,自己轻轻将她揽在怀里,让她斜靠在自己胸膛上,自己则是一勺子一勺子小心地喂她吃,竟仿佛喂一个小孩儿般。   她心里有事,蹭着这坚实的胸膛,便觉得安心不少,多少也感觉到他是有意要疼她,便也不做声,就那么半靠着,任凭他来喂自己。   当她这样被喂着的时候,竟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个小孩,被父母搂在怀里宠着,惯着。   “我怎么觉得,你就像个爹?”   萧杏花在男人怀里抬起眼,看他那刚硬的下巴,忍不住这么说。   其实她不知道有个爹疼着是什么滋味的,她从小没爹娘,他也只有一个娘。   他们两个都是没有爹护着的孩子。   萧战庭听她现在倒是有兴致和自己开个玩笑了,心里倒是稍微放心,有意逗她,便压在她耳边,低声道:“那喊个爹来听听,要不然可不喂你了。”   萧杏花听了,果然顿时来了精神头,直接拿手掐他的胸膛尖尖肉了:“老没正经的!我还喊你爷爷呢!”   萧战庭被她掐了,约莫也是有点疼吧,便没再吭声,只专心喂她,给她吃了那豆腐羹后,又喂了一些乌梅干,之后看她打开了食欲,又喂了薄皮春茧包,并些挑着那三鲜笋和炒鹌子吃了些。   待看她吃得差不多了,最后喝了点杏霜汤。   自始至终他就没舍得放开她,又将她放在膝盖上,命人拿来笔墨纸砚,手把手地教她认字,颇认了几个后,看她乏了,这才叫来丫鬟伺候着洗漱了。待到洗漱过后,把丫鬟们打发出去,他忽然俯首在她耳边,低低说了一句。   她没太听清楚,仰脸诧异地看他。   他额头抵着额头,眼对着眼,就在眨眼可以感受到对方睫毛的距离中,他盯着她,低哑温柔,却又霸道地说:“之前不是掐我么,看我今晚不操得你喊爹。”      她是真累了,仿佛散了架子一般瘫在那里,略带着潮气的乌发散乱在榻上,并不大的小脸看着分外细致脆弱。   床头的月光石散发着柔和的光辉,这也是她从库房里寻出来的,像得了宝贝一样放在床头,说省了灯油蜡烛钱。   月光石的清辉下,仔细看的话,她也是真得不比当年了,闭上眼睛后,眼角的些许纹路隐约可见,皮肤也没往日那么鲜嫩了。   萧战庭只穿了一条黑缎子阔腿裤儿,扎着裤腿儿和裤腰,兀自坐在床边儿,胸膛上犹自渗透出晶莹的汗珠儿,就这么低头看着刚刚经历了一场狂风暴雨的女人。   他离开那会子,只以为不过是参军两年,家里好歹有一点积蓄,并些粮食屯着,村里又有几个兄弟能帮衬下,她熬两年,等他回来,他就能给她好日子过。   没想到阴差阳错,就此错过了。   这些年她受了许多苦,他也知道。   应该还遭受过一些女人极可能受的罪,他猜到了,可除了一个锅里吃饭的兄妹之情,他们还到底是夫妻,她如果有忌讳,不想说,他也就不提了。   只要她觉得不是事儿,能慢慢地忘记过去,那他也觉得不是事儿。   甚至还有佩珩,就算真不是他的种儿,也没关系,她既生下来,他自是当亲生女儿一般,给她配个好女婿,给她人人称羡的好嫁妆,以后还会给她一个风光的婚礼,让她当个备受宠爱的千金小姐,让她去享杏花儿当年没享过的福。   可是现在,他知道,有一件事,她可能是没法轻易忘记的。   早上出门的时候,她还好好的,满脸光彩地期待着出去玩,掰着手指头说今日去的,谁谁家有年轻姑娘,和佩珩差不多,正好让她交几个闺中好友,又说起谁家有个没定亲的后生,或许可以试一试,总不能全指望那白湾子县的霍六。   谁知道回来就变了个样儿。   他神情沉重地坐在床头,默默地看她好久,终于起身。   他走路的时候很轻,唯恐扰了她睡眠,尽管知道,经了自己这一番折腾,她是轻易不能醒的。   走出院子,他招了招手,手底下的侍卫便无声地出来了。   “侯爷。”那侍卫恭敬地拜在台阶前。   “去查查,夫人今日在安南侯府,遇到了谁,遇到了什么事。”   “遵命。”   一时那侍卫散去了,他兀自坐在台阶前半响。      到了第二日,萧杏花醒来的时候,天都大亮了,摸了摸身边褥子,是凉的,知道男人早走了。   男人要起来上朝,起得早。   她艰难地爬起来,扶着酸疼的腰,撑着没什么力气的双腿下了床。   外面丫鬟们都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此时知道夫人醒了,小声请示过后,便进来端了各样物事伺候萧杏花洗漱梳妆。   又有拂冬过去揭开帐子,踏进床回廊,去收拾床上凉被褥子,只看了一眼,便红了脸,知道昨夜里这名贵稳当的南京拔步床上,必然是少不了故事的。再想想昨夜送那笔墨纸砚进来时,夫人像个小孩儿般窝在侯爷怀里的情境,心中不免暗暗感叹。   萧杏花梳妆完毕了,刚要用早膳,外面媳妇女儿都来请安了。因如今梦巧出去军中,刚进去一时不得回,也没有假的,是以过来的只有秀梅和佩珩。   秀梅依旧文文静静的模样,只是脖子里隐约带着点淤。   萧杏花想着这些时日,他们小夫妻两个一直不太和睦,不免就多看了眼那淤红,看着像蚊子咬的,再也没错的,因她如今胸口上面正好也有一片那样的淤红,是昨夜里萧战庭咂出来的,如今自己仔细地穿了高领的衫子遮盖了。只是秀梅这个,在脖子里,却是不好遮。   秀梅其实自从来到了这燕京城,便得了漏症,淋漓不绝,一直不见好,后来萧杏花请了御医,特意给看了,几服药下去,好了,但是因那萧千云挨了骂,是以一直没怎么碰她,倒是让她颇觉得没意思。   昨晚也是有事,她和夫君说了彭阳县的事儿,夫君便出去找小姑佩珩去了。   回来后,夫君黑着脸,什么都不说,她也没太敢问,只是小心伺候。   她想着,人总是有些心事,或许不是自己该问的吧。   后来夫君不知道怎么,抬头看了她一眼。   她忙冲他温柔地笑了笑。   本来一切都很正常,谁知道他就忽然过来,像一头狼般将她扔床上去了,带着一股子狠劲。   她如今身上其实还疼着,不过心里却十分知足。   嫁过来时候久了,和小姑子佩珩说话,她隐约知道夫君以前心里是有人儿的,人家不嫁给夫君,嫁给了别人,他心里有个结。   不过他对自己很好,虽未必多体贴,可是确实是好,那好里甚至有几分敬。   也许是因为她是读过书的关系吧……   脖子里那一块,她自己注意到了,一早出门,羞了半响,怕人看到,不过给婆婆请安总是要的。她不像大嫂那般性子不羁,该守的规矩她怎么也要守着。   她是刻意低着头免得被看到,谁知道婆婆的眼儿还是往自己脖子这里扫了几次。   于是她更低着头,心里羞,又觉得有几分欢喜,说不出来的欢喜。   萧杏花其实看了几眼后,确认了,也就放心了。   这小两口,不知道闹什么别扭,千云那性子也是,倔着呢,她也怕他想不开,就此疏远了这么好的媳妇儿,如今看他们好起来,自然是高兴。   两口子打架不怕,打一打,打到床上去,第二天就好得跟喝蜜儿一般了。譬如家里那梦巧儿和千尧吧,两口子有时候在屋里还动手呢,弄得桌椅都砰砰响,不过最后人家两个总是能滚到炕上去。   为了这个,萧杏花以前还给千尧立下规矩,说一不能伤人,二不能损了桌椅,那都是钱。萧千尧当时那个委屈啊,说娘啊,你得去和梦巧儿说,你怎么就不怕伤的那个人是我啊!   想到这里,萧杏花忍不住笑了,便看向自己女儿佩珩。   女儿佩珩,自打这二儿媳妇进了门,便总爱和二儿媳妇一起说话,姑嫂两个好得跟姐妹似的,她看着心里也喜欢。   她喜欢文静的人儿,弱弱的,带着书生气,一见就喜欢。   这辈子她最引以为傲的,是给小门小户穷家败业的儿子,娶了这么个读书人家的女儿。   而女儿能和她二嫂合得来,这更让她高兴了。   性子相近嘛,自己女儿这些年好生养着,宠着惯着,真是宠得娇滴滴的,羞涩柔顺,单纯善良,真是合该被捧在手心里一辈子的。   她也常给两个儿子说,你们妹妹,那是你们一辈子都该照料的,以后她便是嫁了人,也万万不能让她受人欺负。   如今不但有两个哥哥护着宠着,还有个位高权重的爹,她这辈子,但凡婚事别太差,就再没什么可操心的了。   萧杏花目光来回看看儿媳妇和女儿,想想如今这大好日子,也是笑了,想着只要好生处置了那薄夫人家中远亲的事,她这辈子算是圆满了,只剩下躺着享福了。   这个时候早膳上来了,于是秀梅和佩珩都伺候着当娘的用早膳。   不知道是不是萧杏花的错觉,总觉得佩珩今日格外乖巧,秀梅也是异常体贴,比往常更甚。   刚用完膳,外面就有柴大管家来请示,说是外面有礼过来,请夫人示下。   萧杏花纳闷,心想是什么礼,便命柴大管家进来了。   柴大管家一回禀,这才知道,原来昨日认识的,诸如王尚书家的孙夫人,还有汝凌侯夫人,都是送了些礼过来。其实也不是什么贵重玩意儿,汝凌侯夫人送的是四岁檀香珠串儿,四把上等桃花扇儿,不知道洒了什么,闻着怪香的,除此之外,还有其他一些小玩意儿,最后还有一副珠钗子,应是单独给萧杏花的。   再看孙夫人送来的,却是四副上等绣工的帕子,那帕子应是上等好料,萧杏花倒是没怎么见过的,外有四副玛瑙戒指。   这些其实都不是什么忒贵重的,不过妇人们或闺阁之间送了,彼此也算是相交了。   萧杏花明白其中道理,便吩咐柴大管家道:“先把送礼的家人各自赏了,再把咱家库房里随意取些,只能比人家送的贵,还礼回去。”   柴大管家应了后,下去办理了。   萧杏花将那小玩意儿分给秀梅佩珩玩耍,笑着道:“我瞧着人家倒是有诚意得很,想必是昨日,那薄夫人特意给我难堪,她们看在心里,有意安慰我,当然了,这也是知道你爹如今的权势,想着和咱们家攀上干系。”   当下对秀梅道:“如今你大嫂不在府中,家里诸事,你都得操心,跟着柴大管家学着点,这来往还礼的事,还是得上心,以后咱也办个这样的会,把那些千金贵妇们都请到家里来,咱家园子大,里面花是罕见的,我又种了那么些瓜果玩意儿,到时候开个香瓜会,自然是新颖别致。”   秀梅自然点头道:“是,我自当遵从娘的教诲,平日里多向柴大管家学着点。”   萧杏花满意,又对佩珩道:“昨日我心里想着事,竟也没顾得上问你,你觉得如何,可和人聊得来?”   佩珩对娘笑了笑:“娘,她们都是极好的人呢,孙夫人的女儿叫容香的,和我差不多大,还有长芮县主,她人也很好。我说我以前没学过识字,她们并没有笑话我的意思,反而说以后要找我来玩。”   萧杏花听了,自然高兴:“你每月的月钱也足够多的,可是人情往来上,若是有需要,自去找柴大管家,让他给你支取,万不能在银钱上俭省了。”   佩珩自然遵命称是。   萧杏花又道:“等你好歹能认字了,读通了账簿,也跟着学学管家,以后嫁了人,这些总归要学,现在慢慢来。”   佩珩羞涩点头称是。   一时再也没什么交待的,看看时候,也到了她们读书识字的时间,便让她们径自走了。   离开后,那秀梅原本想问问佩珩,昨夜里和她二哥说了什么,可是看佩珩脸上含笑的温柔模样,仿佛昨夜的事根本没影的,当下也就不问了。   不过这一日秀梅读书,总觉得心不在焉,她时不时想起昨夜里千云在自己身上的力道,到最后她几乎背过气去的。在家里,千云上面有个哥哥,他性情上相对温和一些,人也聪明,为人比较克制,是以在这种事上,还没有像昨夜里那么疯。   总觉得,仿佛有什么,触动了他心里哪一块伤疤,才让他回到家,闷头对着自己那样……发泄。   秀梅轻轻垂下眼。   即使是发泄,她……她也是喜欢的。 第68章   萧杏花目送儿媳妇和女儿出去后,才算清静下来,站在窗棂前,想着昨日的事。她知道这薄夫人对自己颇有些敌意的,尽管她不明白为什么,可是人家就是看她不顺眼。   当然这其中少不了宁祥郡主的撺掇,这女人怕是暗中施展了一些手段的,要不然前脚薄夫人才提了什么有个远亲是彭阳县的,怎么不过一个多时辰的功夫,又故意提起湢室里修脚挠背的事儿!   这里面少不了宁祥郡主的,可真真个小J人。   虽说那宝仪公主看上去颇为嚣张,可是人家至少光明正大地来,后来她和萧战庭的忽视彻底没指望了后,听说已经开始换了心思,开始再看其他青年才俊了。   谁像这位宁祥郡主,竟然让她看出这么一个巧宗,给自己难堪。   怕是她现在还不知道详细,若是让她都弄清楚了,再请几个当年彭阳县的过来,当着那么多贵妇的面,怒骂几声小婊子去浴室里伺候人勾搭我男人,她以后可真就没脸在燕京城混了,到时候连累萧战庭和子女。   不行,她是一定要想个法子,把这事给压下来。   此时此刻,她有点想念梦巧儿,若是梦巧儿在,她一定会把这些事告诉她,让她给自己出个头,看看怎么拾掇拾掇那什么彭阳县的远亲。   最后她叹了口气,想到一个办法。   她决定去找薄夫人。   来一个釜底抽薪!   其实仔细想想,薄夫人那个人,看上去对自己颇为不满,无非是,自己来了,抢了她的风头,让她觉得自己仿佛不再那么受人追捧了吧?想想也是人之常情。   而这个人,当初在当着大家面说出那番话时,很显然,自己都在为堂堂一个贵夫人去扯这种下流事儿感到羞耻。   她现在一定很是坐立不安,毕竟体面人干了不体面的事。   是不是还有些后悔?   虽说那康泰公是四朝元老,论起爵位也比萧战庭要高,可是到底过气了。不说其他,只说萧战庭手里握着的兵马,就是十个国公爷也顶不得的。   如果让她家里人知道,她有意对付镇国侯的夫人,想必对她也会生出不满吧。   这么一想,萧杏花便觉得,她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去找薄夫人,让她把这件事压下来。她若是压下来,再把那远房亲戚送走,到时候宁祥郡主就别想再拿这事威胁自己。   这应该就是戏文里所说,三十六计中的釜底抽薪。   若是她不死心,跑去彭阳县揭自己老底,到时候自己再想法对付就是了,好歹把眼前这一步应付了。   主意已定,她便命手底下人写了一个拜帖,却是递给康泰国公府的薄夫人的,又顺便吩咐准备些拜礼送过去。      萧杏花自送了拜帖给康泰国公府的二夫人薄夫人后,心中自有一些忐忑,毕竟所谓兵行险招,她如今这么做,也是赌薄夫人不敢为了宁祥郡主得罪萧战庭,赌她当时这么做只是一时冲动,过后反思之下必然后悔。   可是那薄夫人到底会不会后悔,这是关系到人心的事儿,也不是她能琢磨透的。   万一人家看了拜帖后,根本不以为意,冷笑一声扔到旁边去呢?   她一想到这个可能,又觉得这样的话,她不就白白折腾一场,对这件事根本没办法了?   就在担忧之际,她又转念一想,那宁祥郡主便是再想给自己难堪,她也得想着萧战庭的面子不是?   虽说那宁祥郡主年纪小些,可也是女人,女人最知女人心,她既恋着萧战庭,想毁了自己,那自然是要嫁给萧战庭。既要嫁给萧战庭,就不能要一个声名狼藉的萧战庭,必须得顾忌着些。   这就是所谓的投鼠忌器吧?   想明白这个,她心里稍安了一些,于是她又反过来想,如果她是宁祥郡主,该怎么对付自己,该怎么让自己心甘情愿地把萧战庭让出去而不折损萧战庭的颜面呢?   如此半响,她忽然明白了。   是了,如果她是宁祥郡主,不应该是把这件事捅出来,而应该是赶紧派人到彭阳县调查清楚,然后拿着这件事威胁对方,威胁对方让位!   刚想明白这个,她就听到外头丫鬟请示:“二门外送来一个帖子,说是宁祥郡主底下的人送来的。”   一听这个,萧杏花恍然,不免笑了,她竟果真如自己所猜!   萧杏花忙命丫鬟将那帖子呈上来,那帖子不愧是郡主手笔,拆开后里面竟然是镂空贴金的,闻上去香喷喷的,她打开来,只见上面写了一些小字。   她瞅来瞅去,虽有几个字不认识,可是连蒙带猜的,多少明白了。   这是约她出去茶楼相会,一个叫什么“天禧茶庄”的地方。   品茶?这小蹄子葫芦里到底卖得什么药,她叫自己,显见的不是品茶,应是要和自己说一番“掏心窝”的话,然后再拿那个什么彭阳县的人相威胁吧?亦或者是想当场给自己什么难堪?   萧杏花盯着那香喷喷的请帖,兀自看了一番,最后一个冷笑:“年纪轻轻的,为了个男人,真是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她约我明日去,我且看薄夫人那边回信儿,若是回了,我一早就去康泰国公府,见了薄夫人,用我这三寸不烂之舌逼她送走那彭阳县远亲,到时候这小蹄子红口白牙,谁信她呢!便是她要去彭阳县另找人证,那也不是一日两日的功夫了!我再当场给她个难堪,看她个没嫁的小姑娘,还敢去咬我过去的那些事!”   主意已定,萧杏花心里有了底,倒是抛却了昨日的病恹恹,心情大好,招呼丫鬟过来,要了一些茶点瓜果,美滋滋地吃了一番,想着养精蓄锐,明日先去找那薄夫人软硬兼施,再找那宁祥小贱人,让她的打算彻底落空!   于是这一日,当萧战庭满脸沉重地迈进家门的时候,却看到昨晚那个蔫得仿佛霜打了的萧杏花,此时正舒服地趴在那里,吃吃喝喝,又由丫鬟们给她捶背捏腿,要多自在有多自在。   “铁蛋哥哥,你回来了啊?”昨夜里她还满心忧愁,今日已经是精神抖擞,见了萧战庭回来,连忙招呼了声,说着还要起来。   “今日心情不错?”说着这话,萧战庭想起属下打听到的消息。   “有吃有喝有银子花还有人伺候着,我哪日心情不好来着?”萧杏花蹦起来,亲自过来伺候他褪去蟒袍,又帮他换靴子,好生殷勤贤惠的样子,再不复昨日窝在人怀里撒娇的样儿。   萧战庭看着殷勤地伺候着他的女人,却是想起那一日,他们要进宫时,她无意中说出的话。她说可以帮他捏捏脚,后来倒是泛起许多不自在,便略过这个话头没再提了。   如今他才知道,为什么她无意中说出那话,又是为什么,再不提及这事。   萧杏花正蹲在那里帮他脱下那厚重的靴子,顺便换上轻软熟识的旧拖鞋,嘴里还念叨着:“这个鞋底子还是儿媳妇亲手纳的呢,可算是让你享受下有儿媳妇的好吧!”   正说着,她忽然觉得他有些不对劲,便抬头看过去,却见他盯着自己瞧,那眼里,莫名竟有着一股子沉重。   “怎,怎么了这是?”她有些纳罕地问。   “没事。”她既一副轻松样子,他也就不想主动提。   “咦,到底怎么了?”她站起来,更加不可思议地说:“天塌了?还是得罪皇上被罢官了?”   她又一想到一种可能,忽然心里一沉:“难道是招惹了人家小姑娘搞大肚子了?”   萧战庭本是想起自己听到的消息,便觉得心口处像给人踩了一脚,闷闷的疼,再想起她昨晚那反常的蔫样儿,更是觉得连喘息都艰难起来。   谁知道回到家里,这人不过一日功夫,竟没心没肺起来,还有心想这些事!   “你还盼着我哪日搞大个肚子出来?”他冷眼扫她,无奈地道。   “敢搞,就掐死你!”她直接不客气地说。   他看着她中气十足的模样,原本胸口的闷痛倒是去了不少,别她一眼后,那目光慢慢下移,落到她的小腹上,却是道:“若我把这个肚子搞大呢?”   “你——”她说正经的,他却跟她开这种黄腔,萧杏花像个小兽一般扑过去,拿拳头捶打他胸膛:“反正我这辈子是不生了!打死也不生!”   她像一只耍赖的小猫儿般扑过来,萧战庭直接抱了个满怀。   他抱住她,却是低首去问她:“我们自重逢后,也颇有过四五次了吧?你肚子可有动静?”   “早给你说了,没呢!”她又不是年轻那会儿,随便下个种直接就怀,如今年纪大了,哪那么轻易!   “若真不想怀,我让御医开个药吧。”他搂着怀里的她,略一沉吟,这么说道。   “我不想吃药。”这是她的毛病,从小就不想吃药,一闻到药就难受。黄连都能吃下去,可是药却闻不得。   “我吃。”他自然是知道的,也不会迫着她吃药。   “那敢情好……”这么一来,他这辈子可就只有千云千尧和佩珩几个孩子了,再没其他的了。   正想着,他却握起她的手,捧起来凑到月光石下,细细地瞧。   若是以前,她是根本不想让他这么看的,她那个时候手多粗糙啊。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现在她的手未必能比得过年轻那会子,却也是软绵绵的了,见肉不见骨,看着满满的都是福气。   她是不怕他看的。   谁知道他摩挲着那手,不但低头凝着去看,还用自己的手,轻轻地抚过每一根手指头,每一片指甲。   这就让她觉得有些怪了,细看,更觉得他眼睛里仿佛带着什么:“今日到底是怎么了?”   他依旧没回答她,却是道:“我不是说让柴大管家寻个专门料理你饮食的厨子吗,已经寻到了,明日就试试。”   “这么快?”他倒是个干事的人。   “嗯。”他轻嗯了声,便没再说什么,反而握着那手,轻轻地放在了自己脸颊上,一双眼儿凝着她看。   她被他看得,心底忽然一个颤巍巍。   总觉得他仿佛知道了什么。   下意识地想抽回手,谁知道却抽不回。   她凝视着他,却觉得柔和的月光石下,他的神情莫测难懂。   她只能用手感觉到,他脸上的胡子根扎人。   于是她一下子不说话了。   他却又伸手过来拦住她,轻轻地将她揽在怀里,在她耳边说:“不是喜欢我咂吗,今晚好好咂你,喜欢吗?”   当这么说着的时候,她还看到床廊外面的丫鬟正在那里准备摆饭。   她脸红了下,不过还是轻轻“嗯”了声。   她……确实蛮喜欢的。   从年轻那会子,就喜欢。   他的舌头粗糙有力,轻轻划过,仿佛滑在她的心尖上,那是最柔嫩之处被砂砾轻轻磨过的感觉。   他是说话算话的,这晚真得做了。   只是她没想到,他几乎将每一处都咂遍了,连手指头都不放过。   明明是应该最欢喜的时刻,她却险些哭出来。   他轻轻吸着她的眼泪,嘴里喃喃地哄着她说:“杏花儿,别哭。”   “有什么事,其实你可以告诉我。”   声音别样的沙哑温柔。 第69章   第二天早上,她神情恍惚地醒来,便收到了丫鬟送过来的信函,打开一看,却是薄夫人送来的。   薄夫人是要请她过府一叙的。   她看看时候还早,赶紧洗漱并用了早膳,然后吩咐出去,准备轿子,她要去拜访薄夫人。   柴大管家知道她要出门拜会,自是妥妥地准备得个礼品齐全,她也不必操心,带着丫鬟侍卫,上了轿子,径自出门去了。   一路上,自是想着,这薄夫人怕是为了这事没能好眠,也或许和谁商议过的,这才一早起来就赶紧送来了信儿。这说明她显见的是十分纠结,可是纠结了一夜,终究是下了决心的吧?   这么一来,她今日见自己,会怎么说,自己又该如何应对,她静着心,都仔仔细细地想过了。   这康泰国公府不过就在正定门前面一条大街上,门面前照例是两个威武的大石狮子,前面一溜儿的门儿,正中间是朱红大门,旁边的小门处偶尔有青衣小厮进出。   萧杏花这还是第一次单独去拜会别人家,不过好在她这段时日也算是熟知礼仪。随她一起过来的是柴小管家,他和那守门侍卫说了几句,里面自有人去通禀了。   这家人动作倒是快,不过片刻功夫,便见大门开了,里面呼啦啦一群丫鬟仆妇,之后便见一个仪态高贵的老妇人在薄夫人的搀扶下走出来了。   萧杏花忙下了轿,双方见过了。   萧杏花这才知道,原来出来的便是康泰国公夫人,本家姓何的,人称何老夫人。显然这薄夫人其实是何老夫人的儿媳妇。   看到此番情境,她算是心里彻底落了定。   这薄夫人便是和自己有些不快,到底是小性情罢了,可是她也得考虑到国公府的脸面和以及得罪了萧战庭的后果。   此时何老夫人亲自来接自己,显然这国公爷对于萧战庭还是很看在眼里的,才会给这样的脸面。   “萧夫人,实在是见笑了,倒是让你久等了。”那何老夫人分外客气,言语间也十分亲热。   “老夫人说哪里话,我因前日和二夫人说得投机,这才想着过来拜会。这原本也是我行事鲁莽,不能考虑周全,不曾想竟然劳动老夫人屈尊出来迎我,论辈分我是晚辈,这让我怎么过意得去!”   何老夫人见萧杏花年纪不大,穿戴得体,说话从容大方,倒是也颇生了好感,双方好一番寒暄,才让进去,入了二门,进了正厅。   茶水上来,瓜果奉上,何老夫人笑呵呵地道:“我瞧你年纪,不过三十上下罢了,又听说不是常在燕京城走动的,不曾想,这通体的气派,倒是仿佛经常出入宫闱才有的。”   萧杏花听了这话,心里颇为高兴,不过她自然谦虚两句,又把何老夫人好一通夸,倒是喜得何老夫人拉着她的手道:“以后好歹常来走动,和我说说话解闷。”   萧杏花满口答应,心里却是想着,若是今日这事办成,走动什么的自然不在话下,若是办不成,就怕从此后成了仇家!   “既是来找心蕊的,那让心蕊陪着你说说话。”老太太功成身退,把时间留给了儿媳妇。   萧杏花笑着和薄夫人一起送走了老太太,于是这厅中,就只剩下薄夫人和萧杏花面面相对了。   雕花门敞开着,萧杏花可以看到院子外的石榴树,石榴树还没到结果的时候,正开了满树的石榴花儿,艳红的石榴花儿颇为鲜亮,点缀在绿油油的树上,看着分外惹人眼。   正厅里一片寂静,薄夫人一直没开口,微微抿着唇,略显倨傲地望着前方某处,可是那目光却仿佛又没有落到任何一处。   萧杏花气定神闲,端起茶盏来,轻轻地抿了一口茶。   她想,她现在喝这盏茶时的动作一定是挑不出一丝一毫毛病的,因为她刻意地学过,该怎么在人前优雅得体地去品一盏茶,去做出一副完美无缺的仪态。   这在她以前看来是绝不可能的,品茶那是上等人才会做的事情。   可是现在不同了,她的夫君没有死,还成了人上人,位高权重,她也希望能带着儿女媳妇,过上那体面的日子。她这么努力地抹去自己身上贫贱的痕迹,这么努力地想让自己变得体面,像一个真正的贵夫人。   她煎熬了这么多年,才可以和别人一样,坐在厅中,闲看花开花落,品着这么一盏茶。   所以她无法容忍,有人要毁灭她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那些人要她如同十年前的那个年轻妇人一般,声名狼藉地被人踩到淤泥里去,揪着头发骂贱人。   她是绝不允许的。   她慢慢地呷了一口茶,深吸了口气,终于开始说话了。   “薄夫人,这石榴花,开得真好呢。”   “是,都是老夫人命底下人仔细栽培的。”薄夫人听到萧杏花开口后,目光微动了下,不过并没有看萧杏花一眼。   “老夫人真是个疼爱子孙的老人家,石榴花种得好,多子多福,将来儿孙也必定有福气,步步高升,官运亨通!”   这简直是废话,薄夫人没吭声。   萧杏花笑了笑,继续道:“虽说我家婆婆已经离开多年,可是终究做过媳妇,知道当婆婆的心思,总该是顺着老人家心思,好好孝敬,万不能惹老人家不快。老人家喜欢多子多孙,喜欢儿孙有福气,咱们总不能逆着来,薄夫人你说是吧?”   薄夫人听到这里,总算听出来点意思来了。   是了,悉心料理着石榴花的老人家,必然是盼着儿孙满堂,盼着儿孙有出息。   她只是个当儿媳妇的,便是再自傲,也不能去得罪不该得罪的人,到时候给家里惹了祸端,那不知道该如何收场呢!   萧杏花从容地将那盏茶放下,轻声道:“这真是好茶。”   她也就装装样子,还不懂品茶呢其实,不过不妨碍她顺嘴夸一句。   薄夫人听到这话,僵硬地转过头来,看向她。   萧杏花今日并没有刻意打扮,脸上只是淡施脂粉,不过面庞娇艳,双眸柔亮,衣裙得体。她唇边含着一抹笑,那笑意温和宽容,好像别人做了什么事,她都不会在意似的。   一点点都不像是传说中的那个乡下蛮横妇人。   听说,镇国侯对她分外宠爱,曾经在出宫回府途中,特意绕远,亲自下马给她买桂花鸭吃。   她的命,真好呢。   “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吧。”身边伺候的侍女都已经被摒退了,薄夫人越发挺直了腰,疏冷地这么说道,她也不想和她来虚的。   “夫人既这么说,自然是明白我的来意。”   “我当然明白。”薄夫人嘲讽地冷笑一声,鄙薄地道:“你要我帮你遮掩你的旧事吧?”   “是。”萧杏花自然看出她满眼的不屑,不过她没有表现出丝毫的被激怒来,她本来就是求人的,不是吗?   “可是我为什么要答应你?”薄夫人挑眉,冷道。   “因为我相信,夫人也是聪明人。”她轻笑了下,这么说。   聪明人,总该明白自己的处境。   一路来的时候,她已经问过柴小管家了,知道这泰康国公府里,有个大夫人,而薄夫人是那个二夫人。如今大夫人病了,才让二夫人掌家的。   二夫人手底下有个儿子,已经弱冠之年,今年要走科举入仕的。   而且她还知道了,二夫人的夫君,远放晋阳州,想要调回来,并不是那么轻易的。   “聪明人?”薄夫人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眉眼间忽然有了防备之意:“你是在威胁我,是不是?”   “威胁?”萧杏花听到这个,苦笑了声,凝视着薄夫人,坦诚地道:“夫人何出此言,害怕被威胁的,难道不应该是我萧杏花吗?”   听她这么一说,薄夫人望过去,只见她晶亮的双眸中满是真诚,不由心里微微一顿。   萧杏花干脆放下那茶盏,起身,叹了口气,却是正色道:“夫人,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我萧杏花生于大山底下,长于乡野之间,后来又混于市井之中,别说学得那琴棋书画,就是识几个字都难呢。我夫君早年离家,只留下三个孩儿一个老母,恰逢那时世道乱,夫人稍长我几岁,应是知道的,战火连年,又是水灾瘟疫,手底下还是几个嗷嗷待哺的孩子。”   说着,她微微低下头,眼中隐约有丝湿润:“到了那个时节,要么带着几个孩子跳了河,从此后一了百了,要么含羞忍耻也要活下去。我是个怕死的,也舍不得几个孩子死,人被逼到那个份上,哪里还知道高低贵贱,哪里还能直着脊梁骨做人!”   那薄夫人听得这番话,也是有些动容。那个时候,她虽是国公府的少奶奶,可是也知道前方战事吃紧,整个燕京城里人心惶惶,平时街都不敢上,府里吃穿用度也都是分外节省的。   堂堂国公府都成了这德性,更何况寻常小民,那真是饿殍千里,白骨成山,甚至听说易子而食的惨剧都有发生。   萧杏花却继续道:“我萧杏花活了三十二年,这辈子,生来贫寒,吃过人世间最涩的苦,走过天底下最难的路,可是如今站在诸位夫人小姐面前,站在王公贵族面前,甚至站在那皇太后面前,也能挺直脊梁骨。不是因了我夫君乃堂堂镇国大将军,而是因为,我问心无愧。”   她的声音透亮而郑重,说起话来掷地有声,听得薄夫人几乎入了迷,只怔怔地盯着她看。   “我问心无愧,是因为我所做过的事,没有一件事是违背了良心的,我喂养孩子们的饭,都是靠我自己的手一个铜板一个铜板挣来的。我是跪在那里给人修脚,是干着低下的行当,可是却从来都是挣得堂堂正正的钱,我没有偷过没有抢过,也没有出卖过自己的身子,我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我孩儿我夫君的事!”   萧杏花微垂下眼,语调变得轻柔起来:“如今我一家人团聚了,孩子们以后有了好前途,我也过上了以前想都没想过的富贵日子,这辈子可算是圆满了。过去的那些事,我不想再被提及,是因为我总是要顾念着孩子们以后的脸面。毕竟如今我在夫人面前说出这番话,夫人是通情达理的,自然能懂,可是我却不能对着燕京城里的每一个人去说啊。”   薄夫人此时已经沉浸在萧杏花所讲的这一个故事中,她的情绪甚至跟着萧杏花所讲在起伏。当最后萧杏花用轻柔而无奈的语气说出“可是我却不能对着燕京城里的每一个人去说啊”时,她忍不住连忙道:“你放心,我不会——”   这是她下意识说出的话,在她稍微冷静了下后,便补充道:“我不会将这件事让更多人知道的。”   萧杏花见这薄夫人终于被自己说动,心中自是松了口气,恳切地道:“谢夫人体谅。”   薄夫人看她谢自己,竟觉得莫名有些感动,喉咙里仿佛哽着什么。   她忽然觉得她希望自己能为眼前这个女人做更多的事。   “那个远亲,其实是我儿媳妇的一个远房表舅,过来燕京城投亲靠友,暂时借住在这里。这样吧,我们这就去找他,我会让他永远不许说出那件事,顺便给些银子,赶紧把他打发走就是了!”   “还是夫人考虑得周全。”萧杏花总算是放心了。   于是当下,薄夫人亲自带了萧杏花,来到了前厅,又忙命下人招来那儿媳妇的远亲。   等着那远亲过来的时候,萧杏花和薄夫人默然相对间,那薄夫人想起自己过去对萧杏花的种种不满,自己竟有些羞惭:“夫人,往日是我眼拙,也是我忒俗了,自以为生于侯门之地,养于深宅之中,心胸狭隘,见识浅薄,竟看不上夫人,这是我的不是。”   “夫人你说得哪里话,如今夫人肯帮我,我都感激不尽的,哪里还能说是夫人的不是!”   一时这两个女人你瞧着我,我瞧着你,一个是想着,她这个人只是外面看着冷,其实是个通人性的,另一个想着,这妇人虽说出身低,可是品性气度却都是上上之人,两个人这么想着,彼此间倒是一下子仿佛生出许多情谊。   谁知道就在这个时候,那底下丫头急匆匆地回来了,随着一起来的还有薄夫人的儿媳妇,却是禀报道:“表舅老爷刚刚出去了,并不在家中。”   薄夫人一听,顿时站了起来,急声问道:“去了哪里,何时走的?”   那儿媳妇容长脸儿,见自家婆婆神态,知道此事非同小可,连忙道:“已经问过底下人,说是就在刚刚,朝敬南要了一匹马,从侧门出去了。”   萧杏花听这话,瞬时感到不妙,连忙问道;“他是自个儿出去的,还是有旁人来寻?”   儿媳妇抿了抿唇,艰难地道:“听说是有个红脸膛,穿了锦衣的大个子来寻他,这才把他叫出去了。”   薄夫人也是精明之人,听得此言,顿时明白过来,知道是有人暗中使鬼,早早地把这表舅爷请去了,一时竟比萧杏花还着急呢:“这得赶紧去追啊!追回来!” 第70章   事关重大,萧杏花此时倒是不急了,她微微拧眉,却是问薄夫人道:“敢问那远房表舅姓甚名谁,又是什么模样?”   薄夫人忙向萧杏花道:“他姓孙,大名叫孙德旺的,生得圆头大耳肚儿挺……”   薄夫人后面的话萧杏花都没能听进去,她只听到了那“孙德旺”三个字。   孙德旺,她怎么可能忘记这个名字呢?   就是这个人,当初对她纠缠不休,在她修脚的时候施出手段来羞辱她,甚至为了能让她委身于他,威逼利诱,放出流言,毁她名声!   甚至他纠缠着自己不放的事,还被年幼的女儿看到了!   若不是他,自己又怎么会被搞得身败名裂,被搞得众人唾骂,只能狼狈地逃离了那彭阳县!   这人就是她的噩梦。   萧杏花咬了咬牙,喃声道:“原来……竟是他。”   薄夫人自然看出她的神色有异,不免问道:“怎么,你认识?”   萧杏花苦笑了声,望向薄夫人:“往日种种,不提也罢,只是这个人,万不能再让他随意污蔑我的名声。”   薄夫人见她这般多少有些明白了,心里暗想自己那儿媳妇的远亲孙德旺,看那平日举止便不上台面,若不是有着这等干系,她是连看都不屑看一眼的。   眼下这镇国侯夫人年过三十却面容姣好,那年轻的时候肯定更是好姿色,而自家那亲戚孙德旺平日里看小丫鬟都色眯眯的,必然是欺负人家孤儿寡母的,还不知道做出什么下作事来了呢!   要说起来自己可真真是助纣为虐啊,怎么就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提出这么个下贱玩意儿,去给人家镇国侯夫人难堪?   薄夫人想起自己之前的行径,真是恨不得给自己一个耳光,她当下咬牙道:“夫人不必担心,我这就派人出去,务必把那孙德旺寻回来,万万不能让他出去惹是生非乱嚼舌根子诟害别人声名!”   如今这薄夫人的儿媳妇还伺候在一旁呢,听到自家婆婆这话,心里也是暗暗叫苦不迭。这个什么表舅,她自己都打心眼里膈应,可是到底是她娘家舅,她有什么办法,只能小心应承着,盼着他赶紧走。   谁曾想前日这表舅忽然得意起来,只说他手里有个大秘密,她也没当回事。   更没想到的是,这一大早,他竟然被人请出去,出去的时候那个得意劲儿就别提了!   可怜这儿媳妇如今看她婆婆脸色就知道闯了祸,当下也不敢说什么,忙道:“是了,这就派人,赶紧找回来才好!”      却说萧佩珩这日在家,刚在先生那里听完了今日的课,回来本要练几张字,可是总觉得心绪不宁。想起当年那彭阳县发生的事,她轻轻拧眉,   萧佩珩左思右想间,分外不安,便又去二嫂处问及二哥,谁知道一问,二哥今日根本没去军中,反而是一早急匆匆地穿了便服出去,说是去什么天禧茶楼!   她略一沉吟,忙去母亲所住的福运居,谁知道来到母亲房中,却并不见人,一问丫鬟,说是一早接到一个帖子,急匆匆出去了。她心中诧异,想着不知是什么帖子,又是什么人要请母亲出去?   正疑惑间,恰见旁边小桌上放着一个极为精致的镂空小帖儿,她略一犹豫,还是拿起来,轻轻翻开一看,只见那竟然是宁祥郡主的请帖,是请母亲过去天禧茶庄的。   “她那日分明是极力怂恿薄夫人说出往日之事给娘难堪,怎么如今特意来邀娘过去,怕不是有什么陷阱设下,在等着娘往里面跳呢?偏生二哥哥也跑去了这天禧茶庄,不知道这里面是什么机关,还是说,二哥哥也知道了宁祥郡主的勾当?”   她暗自吃惊,当下不由暗暗跺脚,只恨大嫂不在,要不然也能请她拿个主意,冲过去那天禧茶庄,好歹帮衬一些,免得娘吃了暗亏!   她这么想着,也是没办法,只能跑去二嫂那里,却是道:“二嫂,如今也不及细讲,你陪着我出去一遭,去那茶庄找二哥哥,可好?”   她如今身份不同往日,是侯门没出阁的大小姐,自然不能像以前一般乱跑,不过如果有个嫂子带着,倒是说得通。   其实那秀梅何许人也,也是个聪明人儿,只是平时话不多,也就不显露罢了。她早看出今日夫君早早出去,必然有事,而婆婆不在家,小姑子竟然也要去那天禧茶楼,其中更是有原因的。   事关重大,她也知其中端详,也不好阻拦,只是略一沉吟道:“虽说我陪着你出去走一遭也没什么,可是到底是侯门后宅之人,可不能像以前那般,好歹请柴大管家准备了车马再行出去。”   萧佩珩心中正担忧母亲,只盼着能出去,此时哪里敢说不,当下略一沉吟,状若无意地请来了柴大管家,柔声柔气地吩咐柴大管家道:“我今日和嫂嫂商量着,想出去喝茶,听说天禧茶庄的汤水不错,劳烦柴大管家准备车马,让嫂嫂陪我一同出去。”   柴大管家没想到她个大小姐忽然要出门,偏生家中侯爷夫人并两位少爷都不在,为难地道:“这个……总是不大妥当吧,不如等夫人回来……”   可是萧佩珩却羞涩地笑了笑,对柴大管家道:“麻烦柴大管家了。”   她语气中尚带着女孩儿家的柔软,可是却是丝毫不容置疑的,好像柴大管家已经答应了似的,便不再提及此事,反而回去吩咐丫鬟准备路上吃食:“嫂嫂爱吃那咸梅干,记得准备些。”   柴大管家见她那理所当然的样子,也是有点无奈,微愣了下,当下只好赶紧命人去备了车马了。   萧佩珩忧心母亲,在二嫂的陪同下,匆忙上了马车,径自赶往那请帖中所说的天禧茶庄。   一路上,姑嫂两个人各自怀着心事,倒是话少,只听着那马车叮铃之声。   正行走在东四大街上时,萧佩珩在那清脆的铃声和马蹄儿塔塔声响中,竟听到有个破锣嗓子在和人说话的声音。   那声音实在是太惹人注意了,只因为那人并不是这燕京城口音,而是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   别人或许不知道,可是佩珩知道,这是白湾子一带的口音,不,和白湾子县口音略有不同,应该是白湾子县附近县的口音!   她忽然能想到了什么似的,顿时身形微震,忙小心翼翼地扒开一点帘缝儿看过去,一看之下,惊得脸都刷白了。   原来外面正有两个人,一个是红脸膛,穿了锦衣的大个子,而另一个,则是脑大脸儿圆,小眼犹如绿豆般,脖子里堆着几层圈儿,偌大一个肚子把那殷红底团花玉绸袍子顶起来一个球儿。   这个人,她虽说自四岁后再没见过,可是却是怎么也不能忘记的!   这便是欺凌她的母亲,拿了下流言语毁她母亲清白的恶人!   她四岁之后,有约莫三四年时间,每每做梦,都会梦到这人,像一头饿狼般追在身后。每每从噩梦中惊醒,母亲搂着她软声宽慰,问她,她只敢说是梦里看到了虎狼,不敢提及是他,只因唯恐母亲伤心。   不曾想,那薄夫人提及的远亲,竟是这个人!   萧佩珩见到此人,几乎是再也控制不住,贝齿小牙咯吱咯吱地咬着,只恨不得扑过去,将那人撕扯成千百片!   她没想到,竟是这个,若事先知道,合该叫大嫂来,将这恶人撕烂碎尸万段了,方解她心中恨意。   “佩珩,你没事吧?”秀梅担忧地看着佩珩苍白如纸的脸色,还有那微微颤抖的双手,吓得连忙握住了她的肩膀。   “有什么事,好歹告诉嫂嫂,嫂嫂便是再不中用,也能帮着出个主意。实在不行,咱赶紧去找你哥哥来,佩珩,你别吓我……”   秀梅的声音中都带了哭腔,她是十分疼爱这个小姑子的,拿她当亲妹妹一般看待。   佩珩也向来是柔顺的性子,遇事柔柔弱弱,从未见她这般,双眸带着恨极了的神情,倒是仿佛遇到了什么事。   佩珩却是强自控制住了自己几乎打颤的身子,艰难地摇了摇头。   “我已经长大了,不是小孩子……”她低哑地这么说道:“我是镇国侯府的千金小姐,不是任人欺凌的小孩子了……”   “对,你当然不是小孩子,你乖巧聪明,体贴懂事,你是咱家的好女儿好妹妹,你是镇国侯府的掌上明珠,咱家爹娘哥哥嫂子都宠着你,当然没有任何人敢欺凌你!”   秀梅心疼地抱住了佩珩,一声声地这么安慰道。   佩珩却竟然很快就冷静下来了,她几乎是强硬地控制住了自己身体的颤动,就如同年幼时的许多次,她强迫地告诉自己那是噩梦,然后让自己从噩梦中醒来一样。   她攥了攥拳头,以无比清醒而坚决的语气说:“嫂嫂,我准备了一身裙子,是身边一个小丫鬟的,她身量和我差不多。我想换上这身衣裳,下去看看。”   “佩珩,不行。”这哪能行呢,万一出什么事,她都没法回去交待了。   可是佩珩却很坚定:“嫂嫂,你坐在马车里,我自己下去,没事的,你跟我后面。”   说着,她推开了秀梅,兀自在马车里换上了那身裙子。   她又把所戴的头面都摘下来,随便弄乱了一些头发,乍看上,还真像个清秀好看的小丫鬟了。   “嫂嫂,我没事的。”说着,她让车夫停下马车,径自跳下去了。   旁边的侍卫见个小丫鬟从上面跳下来,都有些诧异,不过当时佩珩和秀梅上马车的时候,他们低着头并没敢看,是以只以为里面有个丫鬟而已。   秀梅见事已至此,只好道:“这是我的丫鬟素锦,过去给我买些吃食,我也要下去看看,你们且等一等。”   说着,秀梅也跳下车来,也追佩珩。   众侍卫听令,当下并不再过问,只能挪出四个侍卫,尾随着这“主仆”二人保护着。   而佩珩下了马车后,紧跑几步,在人群中穿梭,几下子就追上了那孙德旺,她想听听对方是在要耍什么花招,可是也不敢太近了,唯恐人家听到的,只能不远不近地尾随着。   好在她是原本市井中走动惯了的,此时在这街道之中,假装个丫鬟,并不觉得有异,干脆悄悄跟随在后。   这么走了约莫三条街,便见对方停下,却是来到了一处小楼,抬眼望去,佩珩是认得那几个大字的:天禧茶楼。   她心中险些漏跳一拍,暗暗咬牙,想着娘和哥哥都是过来这边了?还有那宁祥郡主!   自己娘是被那天祥郡主请过来的,那孙德旺显然也是被宁祥郡主联合了薄夫人弄过来,他们这是要当场给娘难堪的。只是不知道哥哥是否已经勘破了宁祥郡主的诡计,设法阻止宁祥郡主设下的这个圈套?   她咬了咬牙,低头看了下自己的装束,穿这一身进去自然是不合适。轻轻拧眉,她往后微微退出那茶楼前的台阶,想着绕到后面,看看有什么法子混进去。   这种茶楼必然是有个后门的,里面会有进出的洗碗仆妇和运茶的小厮,若要设法溜进去应该不难的。   谁知道她退了几步,在那拐角一转身的时候,恰好碰上了一个人。   她还没来得及看,那人便仿佛微微一惊:“萧姑娘?”   佩珩顿时一惊。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打扮成这样竟然被人认出,一声“萧姑娘”倒是让她暗暗叫苦,当下只能勉强抬头望过去,一看之下,才知道眼前情境,被人看去了凭空生出疑惑不说,还十分尴尬。   原来这个和她险些撞上的,不是别个,正是那险些被太后为她牵了红线,却又被她亲口回绝了的涵阳王——刘凝。   这可真是冤家路窄,撞到哪个不行,非撞到他。   佩珩心中泛苦,可是此时此刻却也只能勉强收起万般情绪,微微垂下眼来,端庄万分地行了一个礼,然后轻声道:“拜见涵阳王殿下,刚才冲撞了殿下,还请殿下赎罪。”   她说话素来都是软声软气的,配上那张清丽秀美的脸庞,便是如今粗衫木钗,都有着一股子说不出来的柔顺气息,就好像这小姑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日里都在家里绣花看书,文静娴雅的那种。   涵阳王看着眼前分外乖巧的小姑娘,倒是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刚才是他眼花了,还是眼花了,为什么看到个小姑娘急匆匆地往前奔,就好像有什么天大的事一样。   转眼间,竟然变了个样儿。   涵阳王心中虽然诧异,不过此时也只能笑了笑:“看萧姑娘神色匆忙,不知道这是要去哪里?”   佩珩硬着头皮继续笑了笑:“听说天禧茶庄的茶格外地好,恰今日无事,便陪着嫂嫂过来一起品茶。”   “这……萧姑娘,冒昧地问一句,敢问少奶奶何在,怎么不见人?”涵阳王打量着小姑娘身上的粗布衣衫,轻轻挑起俊秀的眉,却是问道:“姑娘怎么孤身一人,且是这副打扮?”   佩珩此时实在是无奈,心道他这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啊,这让她怎么去编个瞎话来蒙他?   她抿了抿唇,又转了转眼儿,最后轻叹了口气,只能顾左右而言它:“殿下,这是也要去喝茶吗?”   这涵阳王刘凝只见眼前小姑娘那樱桃小唇儿咬一咬,再把那雾濛濛的杏眸转一转,最后竟然直接不敢回答他的话了,反而问起他来。   他自然是心知肚明,笑了下,也就不再为难她了,却是道:“是,受一位朝中重臣之邀,前来天禧茶庄品茶。”   佩珩听了,倒是有些小小的失望:“原来殿下已经和人有约?”   “怎么?”涵阳王刘凝挑眉问道:“姑娘有什么打算,尽管道来。”   佩珩只好厚着脸皮,轻笑了笑:“可否烦请殿下,把小女子带进去那茶楼,不消其他,只需随意找个包厢,让我能够容身即可。” 第71章   佩珩笑了笑:“可否烦请殿下,把小女子带进去那茶楼,不消其他,只需随意找个包厢,让我能够容身即可。”   说一千道一万,她也得进去啊!   “好。”刘凝痛快地道。   额……他还蛮好说话的……佩珩心里暗暗地这么想。   当下刘凝也不再问了,命佩珩跟随在他身后,两个人径自进去。在刘凝身后还跟着四名侍卫,那四名侍卫倒是训练有素的,见了佩珩,并无丝毫惊讶,竟仿佛根本没看到她一般。   佩珩自然看在心里,不免暗暗赞了一声,想着爹爹身边的侍卫精气神一个个都是好的,那是因为侍卫们都是从军中选拔出的,可是这刘凝,却能把身边侍卫训练成这样,怪不得当皇帝的要防备着他?   一时又想起那日自己亲口和他说了自己早已心有所属时,他那洒脱的神情,是丝毫不以为意的,甚至痛快地答应了自己,可以去和太后娘娘拒了这门婚事。   这么想着,不免对眼前男人起了钦佩之心。   而这么想着间,已经进了茶楼,这茶楼下面是个大茶厅,放了几十张茶桌,有两个茶博士正点着小炉烧茶,并有伙计穿梭时不时给客人点茶。就在茶厅的最东边,有个细竹木搭的台子,台子上坐着个老爷子,并一个年轻好看的姑娘。萧佩珩自然明白,这老爷子和姑娘都是说唱的,逗这些茶客们开心,给他们解闷的。   因佩珩低着头跟在刘凝身后,又是那样寻常打扮,是以并没有人注意到她。她也就借着低头走在茶厅中的功夫,迅速地在人群中寻找那孙德旺的身影,才走了几步,她就在东边角落处看到了。   他正和之前那个锦衣男子交头接耳,两个人不知道暗自商量着什么。   佩珩再扫了眼茶厅中,想找自己哥哥,却是并没有。   当下不免心里暗自疑惑,到底是哥哥根本不曾来,还是在哪个包厢之中?还有娘,是已经来了,正和宁祥郡主说话,还是未曾过来?若是娘也在,宁祥郡主也在,只怕接下来那孙德旺就要惹事了。   这是茶厅中,人多口杂,又有说唱的。   她白湾子县也是有这种茶厅的,当那说唱的停了,偶尔有人在那里随兴讲个什么新鲜事儿给大家逗乐子也是有的。若是这样,那孙德旺的幺蛾子必然出在这里了。   佩珩心里想着这个,难免眼睛便多看了孙德旺几眼。   谁知道涵阳王刘凝却察觉了,微微回身,在她耳边道:“姑娘,是要找人?”   佩珩忙摇头,低声道:“劳烦殿下帮寻个靠里的包厢,能从窗子里看到茶厅里的。”   刘凝微点头,当下吩咐下去,只片刻功夫,那伙计便领着他们上了楼。   踩着木制的陈旧楼梯,佩珩来到了一处包厢,并不算太大,里面有小桌小椅并一茶瓶茶炉,又有一木棂窗是正对着茶厅的,从这窗子里,恰好能将茶厅中的情境尽收眼底。   佩珩很是满意。   “怎么,茶厅里有姑娘认识的人?”因是进了包厢,并无外人,涵阳王也就不再像刚才刻意小心了,大大方方地问佩珩。   佩珩也是无奈。   她满心里只恨不得将那孙德旺撕烂了才好,谁曾想,竟然遇到了个涵阳王。   当着人家身份高贵的涵阳王殿下的面,她怎么好意思呢?   况且,他要问这孙德旺的事,自己又该如何说?   往日之事,犹如一道难堪的伤疤,刻在心间,别说是外人,就是兄嫂母亲,都不曾说过。当时年纪小,别人以为她不懂,她也就装作她不懂好了。   她微微低下头,故作淡定地道;“也没什么,只是想——”   谁知道她话还没说完,就听到那茶厅之中的孙德旺在和人说着什么。茶厅内,恰好那弹唱女告一段落,人们安静地品着茶,忽然来了这么一段带有浓重乡下口音的话,便格外地显眼。   “兄台你有所不知,我是从彭阳县来的,我在彭阳县有个旧相好,好些年前失了联络,听说去了什么白湾子县。如今我听说她发达了,来了燕京城,便想着找一找,好歹以前是相好呢,或许能捞几个银子花。”   “什么相好,怎么没听说你提起?”   “这个可就扯远了,当初在彭阳县时,我每每去湢室中沐浴,沐浴完后,总有个俏生生的小寡妇给我修脚。别看那是个寡妇,生得模样那叫一个俏生生,脖子里露出大一片白,往里面看都能看到沟儿,蹲在那里伺候人,能把你伺候得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啧啧啧!”   男人发出回味无穷的啧啧声。   佩珩猛地听到这个,先是一呆,之后仿佛有什么在脑中炸开,轰隆隆的,那陈年往事犹如潮水般袭来,转眼间她已经是咬牙切齿,双眸几乎逼透出血丝来,她僵硬地盯着花厅中那人,转身就要往外去。   这个人,果然多少年来还是那样的德性,无中生有,毁人清白。   一切都要旧戏重演吗?   二哥哥呢,他不是应该在吗,为什么不把这个人扯出去割了他的舌头?为什么会允许这个人出现在这里?   还有娘,娘呢,娘是不是不在?   不不不,娘不在最好了,不能让她听到这些。   旁边的涵阳王看着这小姑娘面如白纸,身子犹如风雨飘摇中的柳叶儿一般抖着,却强自抑制下来,实在是让人心怜又心痛,不过却不敢让她贸然跑下去,而是忙扯住了她道:“萧姑娘这是要去做什么?”   “放开我!”萧佩珩现在满心里都是那可怕的孙德旺,满脑子里都孙德旺那淫邪的声音。   一时之间,过去的一切阵阵浮现,她想去阻止,想强行让这一切结束,就好像过去的无数次她强迫地告诉身陷噩梦中的自己,让自己醒过来一样!   她想让眼前即将发生的一切停止!   “你别拦着我,放开我……”   而就在这番挣扎中,楼下茶厅中的声音还在继续:   “那个修脚女啊,低着头给你修脚按脚,按得人那叫一个舒服!没事还可以逗逗她,伸手去摸她嫩乳,她倒是个脾气暴的,抬眼狠狠瞪你一眼,可是为了那十几个铜板,又不敢怎么样的,只好拼命躲着。我那个时候,就喜欢看她红了脸瞪着眼儿躲着的小模样,像个被逼急了眼的小雀儿!”   她再也无法忍受,就要冲过去:“放开!涵阳王殿下,请你放开!”   涵阳王一边示意自己的侍卫下去,一边拦住她:“萧姑娘,别冲动!我会让人带走他的!”   可是萧佩珩这个时候像入了梦靥一般,根本听不进去的,她眼中含着泪,抬手扑打着眼前的涵阳王:“放开,放开!你为什么要拦着我,你是和他一伙儿的吗?你是不是要害我娘?!”   涵阳王没办法,一着急,只好用自己的胳膊禁锢住她挣扎的身躯。   小姑娘的身子软软的,他本来是没多想,只是下意识地要阻止她的胡闹罢了,可是谁知道这么一抱,顿时有些放不开了。   窄瘦纤细的肩膀跟鱼一般颤着,软绵绵地在你胸膛上扭动,小手儿拼命地挣扎撕扯,两团儿娇嫩嫩因为这番挣扎磨蹭着你的胸膛,一股子女孩儿家特有的馨香扑鼻而来,吸进口里,就是一阵子心神不稳。   他深吸了口气,狠狠地遏制了身体下意识的那种冲动,强硬地将她压制在了茶厢的墙壁上。   当他这么做的时候,他甚至有种想行恶的冲动,想狠狠地撕碎她。   可是这自然都是那么一瞬间的事儿,都是一个男人禁锢住一个这么稚嫩动人的小姑娘时本能的冲动,很快,属于涵阳王的自制和性情便占了上风,他深吸了几口气,咬着牙,低声哄着这个尤自陷入梦靥中的小姑娘:“佩珩,你醒醒,你下去根本无济于事……”   楼下的声音还在继续。   涵阳王的侍卫已经飞纵一般下楼。   “那你到底上了她没?该不会根本是吹牛,连上都没上成?”   “哪能呢,嘿嘿,该沾的便宜都沾了。”   “你是镇国侯家的千金,不能让人看到你,你这样过去,岂不是不打自招?就算他说了什么也没关系,他不过是个下九流的痞子,当街造谣生事,随便抓起来,没有人会信的……”   他的声音很温柔,温柔到仿佛可以把人从噩梦中叫醒。   佩珩睁着一双湿润的眼睛,带着一丝属于四岁小姑娘的惊惶,迷茫地盯着眼前的男人。   男人生得极为好看的,面色如玉,双眸清润犹如天上星子,不会如日头那般耀眼逼人,却可如潺潺溪水般流入人的心里……   楼下茶厅中的声音依然在继续。   “你好歹细说说,也好给我们开开眼儿!”   “那可不行,如今那寡妇和以前不一样了,是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儿,可不能——”   男人稍放松了对她身子的禁锢,沉稳而有力的大手只是轻轻地扶住她的纤腰。   “佩珩,别害怕,那些人说什么,伤不到你,更伤不到你娘。”   就在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外面的声音忽然停止了。   一下子,这个人世间仿佛都安静下来。   其实茶楼外依然是人来人往的喧嚣之声,茶厅里依然有人窃窃私语,耳边甚至还隐约有着茶厅传来的真真穿堂夏凉风,可是此时此刻,在佩珩的眼里心里,这个人世间终于清净下来了。   她从梦靥中被释放出来。   从噩梦中摆脱出来的她,怔怔地望着这个扶住自己,用温柔包容的眼睛凝视着自己。   那种温柔,仿佛在荒凉颓废的破庙之中,她窝躺在娘的怀里疲惫地透过窗子望向外面的夜空,夜空中的星子发出的光芒,不温不火,于她来说,恰到好处。   “对,对不起……谢谢你……”她知道自己刚才几乎无法控制自己了,多亏了他管制住了自己,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涵阳王低首凝视着这个眼中带着湿润的小姑娘,轻声道:“没事,你看,现在没事了。”   说着,他以着极为小心的力道,轻轻地握住她的手,带着她去看窗外。   然而窗外的情境,却有些出乎意料。 第72章   原来就在涵阳王这几个侍卫扑到了楼下,准备去制止那个出言无忌的孙德旺时,恰好有两个官差模样的也过来,上前将他制住。   那孙德旺大吃一惊,惶声问道:“你,你们做什么?这可是天子脚下,皇城根外,你们就这么无法无天,当众捉人?我到底是犯了什么王法?”   旁边的那锦衣男子见了,也忙起身,呵斥道:“你等何人,为何随意欺凌寻常百姓?”   那两个官差中的一个,却是冷笑一声,道:“我们乃彭阳县县衙的捕快,你是叫孙德旺吧?因我们正办着一桩案子,和你倒是有些牵连,如今正奉了命,前来燕京城捉拿你,你也别啰嗦,还是乖乖地跟着我们回去,免得到时候谁脸上都不好看!”   那锦衣男子见此,连忙道:“他姓孙,叫孙德旺,并没有犯过什么案子,想必是两位官爷弄错了吧?”   那两个官差却是毫不客气的,翻了翻白眼:“怎么会错?难不成我们千里迢迢地从德阳县跑过来,这大热天的,受了这许多罪,流了这许多汗,竟是弄错了?便是有什么错,好歹也捉了他回去,让他去县太爷面前说去,和我们兄弟和说不着!”   锦衣男子皱了皱眉,便拉了其中一个官差,压低声音道:“这位孙爷,可是我们特意请过来的客人,他可是康——”   他原本要端出一个名头来吓唬下这两位官差的,谁曾想,那官差却是一个白眼过去,不耐烦地道:“管你是什么糠,米糠草糠都白搭,反正我们是奉命行事,一定要把这个人捉拿了回去,要不然县太爷怪罪下来,你担当得起吗?”   锦衣男子一瞧,知道这两个人说话粗野,一看就是乡下来的,怕是在县里乡里横惯了,根本不知道来到这天子脚底下,天上掉下一块石头砸死十个人有八个是官,还有两个是皇亲国戚的!他们是被当地的老百姓惯坏了,没见过世面,根本听不进去的。   当下他只是恨不得叫人来教训一番这两个官差,怎奈大庭广众的,人家又是言明了自己是官差的,他倒是不好行事,便上前,想继续和这两个官差商量。   那两个官差却是分外粗鲁的,拉扯着那孙德旺:“快些走吧,你这有官司在身的人,还敢在这里喝茶吹牛皮,怎么不吹上天去,赶紧跟着爷回去郭阳县。”   说着,扯了那孙德旺就不由分说地往外去,可怜那孙德旺,还人模人样地坐下,敞开怀儿喷着唾沫星子打算说道一番,谁知道就硬是被扯进去了。   “冤枉啊,小的可从来没有牵扯进去什么官司里,麻烦官爷好歹拿出逮捕文书来……小的可是康泰国公府的亲戚,要不然官爷你……”   “什么国公爷侯爷的,任凭你是谁,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别以为你躲到燕京城当官亲戚家里,我们就不敢捉你,这可是县太爷亲自下的令,拿你回去!”   这孙德旺想搬救兵,人家两个官差却是硬得很,在人家眼里,县太爷最大,管你什么爷呢,不能不听话!   这锦衣男子见此,也是叫苦不迭,想着怎么来了这么两个不懂事的官差,他虽然并不怕这些小喽啰的,只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却是一时不好施展,免得露了行藏,当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孙德旺被人拖走了。   他是想着拖出去就拖出去,大不了跟着这两个官差,待到了僻静无人处,着人将孙德旺抢回来,另行想个办法继续按照原计划行事就是了。总之上面嘱咐下来的事儿,总该办成的!   谁曾想,他刚要跟着走出那茶庄大门,就见几个模样彪悍精壮的男子横在茶庄前,却是根本不能过去。   “几位,麻烦让一让?”   “让,这路不是宽敞得很么,兄台但走无妨。”   “这——”说着,他侧身打算过去,谁知道刚一迈腿,膝盖那里不知道怎么便一个刺痛,接着两腿一软,当场就跪在那里,摔了一个狗啃屎。   他狼狈地挣扎着起来,约莫知道是身边那几个人使的坏,可是哪里敢说什么,只在心里暗暗想着,不知道是哪路的人马,这功夫倒是厉害得紧,看来是硬茬呢!   而那几个阻拦下锦衣男子的,正是涵阳王身边的几个侍卫。原来他们扑下来后,正打算设法拦住这孙德旺的嘴,谁知道横地里出来两个官差,把他们原本的计划打乱了。   当下他们看出这官差来路可疑,不过既然这官差要带孙德旺离开,正是投了他们的心思,也不阻拦,只任凭那官差行事。待到这锦衣男子要追上去时,反而使了一把坏,拦住下了锦衣男子。   而这几个侍卫中的其中一位,已经机灵地出去,跟上了那两个官差,准备见机行事。   这一切变故不过是片刻间功夫罢了,便有那茶厅客人在那里难免疑惑。   “刚才这个人大肆说道,只是不知道说得哪家?”燕京城里,从外地来的,如今又是地位非同一般的,用膝盖想都知道是谁家吧,难不成说,那家人真得干过这种事?   众人不由心中暗暗震惊不已。   “哪里可能是真的,你瞧这个人生得脑满肠肥,说起话来满嘴唾沫星子,又带着一股子外地口音,看着就是乡下来的老舅过来燕京城给亲戚吹牛呢!”   被人这么一说,大家想想也是,不由暗暗点头:“可不是么,还是个身上有案子的,不是正经人儿,这种人嘴里说的话,哪里能信的!”   “不过这也不好说,无风不起浪吗?回头咱们打听打听去!这听起来还是个贵夫人呢,没想到还干过这事儿?”   “哈哈哈,这下子燕京城里有热闹瞧喽!”      佩珩在楼上茶室里自然看到了这一切的变化,从那噩梦中已经挣扎出来的她,微微眯起眸子,盯着底下那群人,侧耳倾听着那些人的言语,心里却是越发担忧了。   “殿下,刚才那两个官差,可是真得官差?”她总觉得有些怪怪的,怎么可能恰好天上掉下两个官差,将这个孙德旺给捉走了。   涵阳王摇头:“看样子不像是,此中别有蹊跷,我手底下人会跟上他们,等下我们过去看个端详就是。”   佩珩想起自己二哥哥来,不由道:“难道是我二哥哥特意找人假扮的,我听说他今日也来了这天禧茶楼喝茶的,想必他是早有准备。”   这么想着,不免松了口气,暗暗心想:“也是个瞎操心了,二哥哥做事一向稳妥,他既说要办这件事,自然会处置得当,我怎可不信他?如今我若是因见了孙德旺而莽撞行事,反而坏了二哥哥的计划呢。”   谁知道正想着呢,那涵阳王忽而道;“佩珩,走,跟我出去,我们过去看看。”   佩珩点头:“好。”   一时涵阳王牵了她的手,却是不走正门,而是径自从茶楼后面一条小道下去。那后面小道楼梯狭窄,木制的台阶走起来咯吱作响。   涵阳王握着佩珩的手,便用了几分力道。   佩珩是极像她娘萧杏花的,别人稍微一用力,手腕子便疼,那白嫩皮儿便是一条红印子。   此时被这涵阳王握疼了手,她才有所觉悟,猛地醒过来,怎么如今还让他握着手呢。   涵阳王是因之前哄着陷入梦靥的佩珩,后来便不舍得放开,只觉得她个小小姑娘,明明应该是是如同宝仪公主般被宠得骄纵的时候,可是那看似羞涩柔顺的外表先,竟仿佛藏了许多不为人知的心事。也是看她年幼,心里便多少有些冲动,想着护着她,免得让她这小人儿又经了那些苦,下意识地便没想放开。   如今猛然间见她停了下来,站在阴暗的楼梯上,湿润的眼睛里泛着诧异,盯着自己握了她手的那双手。   因他是走在前领着她的,又是下楼,所以她在上,他在下。   她低头俯视着他。   女孩儿家目光仿佛山涧里能够看到鹅卵石的溪水,清澈的湿润中,泛着丝丝诧异。   他这个年纪,不算大也不算小,可是却已经历经了多少战事,更曾经看尽了人心的险恶,知道了许多人世间的无奈,以至于本来已经没有什么能够轻易地打动他,更没有什么女子能够轻易让他动容。   早已经会波澜不惊地把心思都藏起来,温和地笑着,面对这个世间。   可是现在,在小姑娘认真的注视下,他的气息竟然有些不稳。   他为了缓解这种说不出的气氛,便轻笑了下,然后目光缓缓下移,落到了她和他的手握住的地方。   他发现自己的手正用力地握住她的。   纤细柔白的腕子掩映在藕色衣袖下,看着分外动人。   他心绪微动,忙放开了。   放开后,他才看到,那细白的腕子如今已经一道淤红印子,淤红印子在这昏暗不明之中,分外触目惊心。   “我——”他想说什么。   “没事。”佩珩比他更快地说道,同时下意识地将自己的手腕藏在了衣袖下:“我们还是赶紧去追出去看看吧。”   佩珩其实粉白精致的脸庞都泛起了红,就像夕阳照在小粉花儿上一般,不过好在这楼梯里暗,她又微低下头,是以并不显眼。   她知道刚才涵阳王失了分寸,也想起自己陷入梦靥时,是如何被这个男人哄着的。只是她却只能告诉自己,事出突然,又是不同寻常的时候罢了,左右这种事再也不会有了。   “好——那走吧。”涵阳王想说什么,不过记起了她曾经说过的话。   小女孩儿,其实早在白湾子县的时候就有了自己的心思,她心里是有别人的。   说到底,自己年纪比她大了一轮,又是这样的身份,她嫌弃,他心里也能明白。   她咬了咬唇,轻轻点头,那点头的样子竟然分外乖巧。   他心里泛软,不过还是点下头,转过身,先行往下走去。   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从一开始看到这小姑娘被丢失在灰尘滚滚的官道上时,便对她多了一分不同寻常的关切。   其实根本不用的,至少下这楼梯,哪怕昏暗一些,她自己也是可以的。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出了那楼梯后,走过一条斜插过去的小径,便到了茶楼的后院,穿过那道小门,便见这里已经准备好了一辆马车。   马车只有一辆,两个人都没说什么,一前一后上去了。   一个坐在东边,一个坐在西边,微错开,不至于面对面。   “底下人只准备了一辆马车,我这身份,也不好让人看到。”涵阳王解释自己为什么不去骑马,反而和她同乘一辆马车的缘由。   “殿下多虑了,事出紧急,哪里顾忌那么多。”其实对于佩珩来说,倒是真没什么。   以前她跟着娘去庙里上香,都是搭乘县里去外面的马车,那都是交几个铜板随便坐,上面什么人都有,她哪里顾忌哪个呢。   只是如今因是涵阳王,所以格外地有些局促吧。   “对了,有件事,刚没来得及告诉姑娘。”涵阳王状若无意地道。   “什么?”佩珩低着头,注视着自己绣花鞋上面的一点绒线尖尖,随口这么问道。   “我之所以过来天禧茶庄,其实是因为我的皇叔博野王在这里,他请了我过来喝茶,同来的应该也有你父亲。”   “啊?”佩珩顿时抬起头,不敢相信地看向涵阳王。   “是的。”涵阳王点头。   他点头后,就看到眼前小姑娘的眼中,浮现出担忧来,仿佛担忧得不得了了。   他有点心疼,想安慰她,不过倒是也没什么可安慰的。   说到底他只是个外人,路上遇到了,顺手帮她一把的外人,就如同当初在那官道上,将丢失了她送回去她父亲身边般。   于是他什么都没有说。   而佩珩,心中自然是焦急。   那个孙德旺在大庭广众之下说的话,旁人信不信的倒也罢了,可是爹,爹万一信了呢?她身边有两个哥哥,约莫也知道,男人是最听不得这种事的。   本来之前娘就险些嫁给罗六叔,爹知道了,怕已是十分不悦,如今若是知道了当年在德阳县的事,听信了孙德旺所说的话,他会如何想娘?   佩珩粉嫩的小拳头攥起来,在袖子里攥得都轻轻抖了下。   要不她恨那孙德旺呢,他当年那么对待娘,如今受了人指使,又来害娘!   更可恨的是那宁祥郡主,堂堂皇家血脉,竟然使出这下三滥的手段来。   不就是想嫁给自己爹吗,这没廉耻的女人,为了抢别个的男人,怎可以如此下作!      先不提这匆忙赶出去要追上孙德旺的佩珩和涵阳王,只说萧杏花和薄夫人。   原来这薄夫人自听了萧杏花那番话后,知道孙德旺已经被人请走了,便已经猜到了这事背后必然有人指使,一时也是暗恨,自己被人耍了手段来害萧杏花。这个时候她是比萧杏花还着急呢,只恨不得带着萧杏花,赶紧把那孙德旺拽回来,再把他那张臭嘴堵上,免得到处去败坏萧杏花的名声。   当下薄夫人连忙陪着萧杏花乘坐了马车,急匆匆地出来,先是找了门卫,之后又命人沿路打听追问那锦衣人和孙德旺的下落,好不容易知道,这两个人竟然是去了杨柳河旁的大荣街。   薄夫人也是对燕京城熟悉得紧,一听这个便明白了:“那大荣街上有一个天禧茶庄,敢情是去了哪里?”   萧杏花一听,顿时明白了:“是了,本来今日宁祥郡主还邀我过去天禧茶庄喝茶呢,我心说好好的她邀我过去做什么,敢情这都是准备好了的!”   这下子再没什么怀疑的了,薄夫人急得脸都白了:“好好的一个皇家血脉,怎可耍下这等心机,她摆明了要给你设个鸿门宴呢!如今你虽没去,她却未必就此罢休,必然是有后招的!那个天禧茶庄我也知道,咱们速速过去,到时候你也不必露面,只我下去,将那孙德旺请回去就是了!他便是再受人指使,总不能翻脸不认人,到时候我命人直接把他揪出来。终于那宁祥郡主,到底是没嫁的小姑娘,未必脸皮这么厚,就敢和咱们硬来!”   萧杏花听着薄夫人这一番计较,不免钦佩不已:“夫人思虑如此周全,我还有什么好说的,一切单凭夫人做主就是!”   于是这两个人乘坐了马车,急匆匆地来到了天禧茶庄前,实指望赶在那孙德旺说出什么之前制止了孙德旺。   谁知道这边薄夫人刚要准备下马车,那边萧杏花便瞅见了一个人影。   孙德旺这个人,虽说她也是十几年没见过,可是再也无法忘记这么让她痛恨的人的,如今就算是烧成灰她都记得。   她一眼便看到,孙德旺在两个人官差模样的人手中挟制着,被狼狈地从天禧茶庄拽出来,之后也不管不顾,拖着就沿着街道往南边走去了。   萧杏花连忙让薄夫人看。   薄夫人也是吃了一惊:“这两个官差是哪里来的?好好的怎么把孙德旺捉拿了起来,这又是要闹哪一般?”   萧杏花略一沉吟,便道:“咱们先让个侍卫进去,好歹打听下这茶楼里是有什么事吗?”   薄夫人自然同意,当下忙命为个侍卫进去,装作茶客,打听了下,同时又派了另两个侍卫,跟上那两个官差并孙德旺。   片刻之后,那侍卫出来,却是面有难色。   薄夫人一见,忙问道:“你照直说就是了!”   那侍卫才把之前听说的消息一五一十地说了。   听完这个,萧杏花脸色就变了变,薄夫人面上也分外难堪,不由跺脚道;“这遭瘟的孙德旺,快些追上去,去看个究竟!”   萧杏花多年之后,再听到那些侮辱人的言辞,自然是有片刻的难受,不过很快她也算是镇定下来了,略想了想道:“其实这两个官差出来的也蹊跷呢,怎么好好的就在紧要时候把孙德旺不由分说地拿走了。我们还是追上去看看,这里面到底又是有什么猫腻。”   薄夫人连连点头:“你说的是,幸好刚才派了人去跟着那两个官差,这次总不至于丢了。”   一时这马车调转方向准备离开,谁知道就在离开时,薄夫人看到了旁边的车马。   原来这茶楼后院今日由于客满为患的,倒是有一些车马侍卫都停在了巷子口处,从薄夫人这个方向,一眼就能看到。   她是个精明人,看到后,不由皱眉:“萧夫人,你瞧,那车马侍卫,我怎么看着倒不像是寻常人?”   萧杏花只看了一眼,便认清楚了,顿时脸色变得难看起来:“确实不是寻常人……”   其中有一些侍卫,她隐约知道的,那正是萧战庭的啊!   意思是说,今日萧战庭也和人出来天禧茶庄喝茶吗?   他和谁喝茶?   他可是听到了刚才那番话?   想到此间,萧杏花顿时恍然大悟,咬着牙,恨道:“这个毒妇,竟给我设下如此圈套!” 第73章   “怎么?”薄夫人见她这样,不由担忧。   “我这才想起来,今日我夫君说起,是要见涵阳王殿下并博野王的,如今看那侍卫车马,竟是我夫君的行藏了?如此一来,岂不是说,今日涵阳王殿下,博野王殿下,都在这个茶楼里?”   “这——”薄夫人其实刚才就有些怀疑了,如今听萧杏花一讲,不由得后背阵阵发凉:“好一个天衣无缝的计划!她明知道今日博野王涵阳王并镇国侯爷在这里喝茶,便故意把你请来,又把这天杀的孙德旺叫过来唱戏法,污蔑你的清白。到时候这件事不但传扬得人尽皆知,就连博野王涵阳王并镇国侯爷都亲耳听到了,这是要把人往死路上逼啊!可真真是不能想,这么个小姑娘,皇家血脉,又是堂堂博野王之女,怎么就生出如此歹毒的心思来!”   薄夫人攥了攥拳,都觉得手在发抖。   她这辈子,纵然也经历了许多事端,可是总得来说还算是一帆风顺的,娘家是侯门大家,自小家中唯她最小,是父母宠爱的那一个,长大了些,嫁的又是堂堂康泰国公府的二公子,虽说是排行第二吧,可是那大太太并不受老祖宗待见,她明显是老祖宗跟前的得意人儿。   后来生了两儿一女,如今两个儿子并女儿都已经成亲,女儿嫁得也是侯门子弟,两个儿子娶的都是诗书礼仪大家的女儿。活到如今,她真是没什么不顺遂的,这也是为什么她这个人生性自傲,喜欢别人奉承,并在最初看不惯萧杏花这等人忽然冒出来夺她风头。   这样的人,在那自傲之外,自然有一股自命清高,看不得那些龌龊,更没想到有人竟然用这种手段来陷害别人!   “咱们快些跟着这官差过去,瞧瞧这小贱人又是哪一出戏!”薄夫人咬牙切齿地这么说,连小贱人这种话都出来了。   她今日看得这戏,真是比她一辈子都要多!   萧杏花木然地点头:“好,去看看吧。”   这么说的时候,心地深处,被自己藏起来的某一处,已经是在隐隐作痛。   本以为那些已经成为过去,这些年来自己也不太记起了,毕竟她经过的事儿多了去了,若是每一桩她都念念不忘,这日子就没法过了。   可是没想到,偏偏是这么一桩,又被人当众提起并揭穿。   “过去看看。”她喃喃地重复了一句。   心里却是想着,若是真有什么,这件事闹大了,大不了她去和那些人拼个鱼死网破!   他们不要她安生过好日子,她也不能轻饶了那些人!      萧杏花和薄夫人上了马车,马车在街市中追赶过去,片刻功夫,走出这街道,拐了一个弯,就遇到了薄夫人派出去的一名侍卫。   原来那两名侍卫看到两个官差并孙德旺往城外赶去了,怕薄夫人这边不知道去向,便特意留了一个侍卫在这里等着通报去向。   薄夫人当即带着那侍卫,赶往城外。   这燕京城里商铺林立,车马人流众多,车辆并不好通行,可是一旦出了城后,人烟逐渐稀少,马车也行驶得快了起来。   因薄夫人心里着急,便催促马夫更快一些,马夫只好抽打马鞭,越发快速前行。   谁知道走出官道约莫一炷香时间,便见周围其他车辆已经不见了,唯独有一辆不大不小的翠幄清油车,紧跟在她们这辆八宝璎珞车之后。   萧杏花心中疑惑:“这辆车子,不知道什么来路,竟一直跟在我们之后。”   薄夫人也是不懂,悄悄地掀开一点帘缝,拧眉瞅了半响,也是担心:“可别是那宁祥郡主的马车?”   萧杏花听了皱眉:“这边除了官道,可有其他路可以绕过去?”   薄夫人想了想:“倒是有一条小路,可是那条路却不能过马车的,且那两个官差也不知所去何处,若是一径绕路,反而跟丢了他们行踪。”   萧杏花也是从那马车缝里往外瞅,从她的角度,恰好看到那辆马车上也有个人掀开一点帘缝儿往外面看呢,且从那缝隙里隐约可见,那人有乌黑的发,看样子竟是个女人?   “你猜得七八不离十,果然应该是那宁祥郡主!她如今跟着咱们过来,还不知道想出什么诡计呢!如今我们且小心些,快些赶路追上孙德旺,免得她又出什么花招,到时候咱们可拦不住!”   “你说得是!孙头子,你好歹快些!”   薄夫人一声吩咐下去,外面赶车的马夫也只能是越发抽打着鞭子,于是铃儿响叮当,马蹄儿轻扬,发出哒哒哒的声音,马车轻快地跑在这官道上。   谁知道她们行了约莫又一炷香时间,后面那辆翠幄清油车却是依然没有甩掉,竟然还是跟在她们身后。   “这就可恨了,就算没廉耻地做下那害人的事,怎也不知道羞耻,竟是跟在别人屁股后头,连藏着掖着都不知道呢!”薄夫人一声冷笑,真是恨不得停下马车,将那宁祥郡主劈头痛斥一番。   “罢了,她既不知廉耻地要跟着,那就让她去吧!左右如今咱们先追上孙德旺再说,搞清楚那两个官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你说得极是,有我们在,想必她也不敢硬来的。”   当下薄夫人陪着萧杏花,乘坐了马车一路急追,待追到了一处山根底下时,周围已经是没什么人烟,却见四处杂草丛生,又有绿树葱葱,再往前,已经是要上山了,并没有什么路。   薄夫人疑惑地道:“难道我那侍卫留下的记号有误,咱们追错了?这孙德旺到底跑去了哪里?”   萧杏花却是侧耳倾听,微微拧眉:“你听,好像这林子里有动静?”   薄夫人也静下来细听,这才听着,那林子里有鬼哭狼嚎的声音,且有着阵阵闷响。   “这是怎么了?打架?”   到底是国公府的夫人,平时哪里见过这个,当下脸色也是有点变了。   萧杏花比她好些,街头流氓地痞打架是常见的,当下提议说:“我听着,人倒是不多,左右我们身边还有侍卫护着,不如过去看看?”   薄夫人犹豫了下,还是点头:“好。”   于是两个女人便并肩前行,前后拥簇着侍卫往那林子走去。   待到走了不知道多久,眼前豁然开朗,终于见到前面几个人影,果然是有一个人正在痛揍另一个!   薄夫人也就罢了,萧杏花却是大惊:“铁蛋,是你?!还有你,牛蛋,你怎么也在?!”      原来这正在那里砰砰作响揍人的,正是萧战庭。   而站在萧战庭身旁,顺手再给那可怜人一脚的,正是萧战庭的儿子,牛蛋是也。   正所谓上阵父子兵,这父子两个人一向也算不得多亲近,平时有什么事都是公事公办地说,严肃得紧,可是现在呢,竟然俩手打人了。   那个可怜的被打的,此时已经瘫成了一团肉泥,这团肉泥那张脸呢,红得红青得青,鼻子嘴巴都肿得鸡蛋大,只有仔细看看衣着,才能勉强认出,这就是之前在天禧茶庄大放厥词的孙德旺。   而为何这父子两个人会联手在这里痛打孙德旺呢,事情就要从牛蛋——萧千云说起了。   原来自从那一日佩珩提到了孙德旺的事,他必然是极为上心的,第二日几乎连军中都没去,偷溜出来暗中调查孙德旺一事。   他要查的不光是孙德旺,还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人要指使孙德旺来污蔑自己娘,还要查出那个人到底打算如何铺展这件事。   他当然很快明白,背后指使的人就是宁祥郡主。   可是宁祥郡主不可能亲自下手做这件事吧?真正的经手人,就是宁祥郡主身边的一个亲信,名宋沉东的。   这宋沉东呢,就是之前把孙德旺带到茶楼的那位锦衣男子了。   萧千云这个人,别的本事未必一等一,可是探查这种事,连猜带蒙的,他很快明白了个中关节。   于是他早早地找了两个侍卫,让他们假扮成了从彭阳县来的官差,并在适当的时候将那可恶的孙德旺给带走。   本来这个计划是天衣无缝的,谁知道临到施行发生了点意外。   他没想到,他爹和博野王竟然也来这个茶楼喝茶。   当看明白这个的时候,他顿时明白了宁祥郡主的毒计。   这可真是毒啊。   而因为他爹也出现在茶楼,他爹身边的侍卫便有一些留在了外面伺立等着,如此一来,那两个官差便有些不敢出现了。   都是镇国侯爷手底下的,这万一被认出来,岂不是当场戳穿了?   如此一来,等到那两个官差终于巧做打扮,匆忙赶到去捉拿孙德旺的时候,孙德旺已经在茶厅中大放厥词,说出许多言语了。   不过也幸好,来得及将这个人及时带走了。   等到两个假扮的官差将这个孙德旺押解到了荒郊野外,官差跑了,他就冲过去,挥舞着拳头,将孙德旺狠揍了一通。   可以说,他这一通拳头憋了好些年了。   当年的事,他是看在眼里的,可是他才六岁,能做什么呢?恨只恨挣钱挣不了,打架打不得,生生看着娘被人家欺凌,被人家找上门,压在那里採头发。   后来泥地里一片的碎头发,还带着血。   想到过去的这一切,他恨得牙痒痒,把那孙德旺的脑袋按在旁边的淤泥里,狠狠地揍。   谁知道他正揍着,忽然感到不对,回头一看,他爹黑着脸站在那里呢。   他顿时有些惊了。   想到孙德旺之前说过的那些话,爹是不是也听到了?   他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他爹,原本挥起来的拳头不知道是该收还是该放。   那可怜的孙德旺,正被揍得没声气,忽然见这凶神恶煞的人停了手,开始还懵着呢,后来看出来是有人来了。   虽然后面来的这位小山一样的身体立在那里,又是沉着个脸实在是可怕,不过总比那揍人的恶煞要强百倍吧?   是以孙德旺看到萧战庭竟然倍感亲切,犹如看到亲人一般爬过去,嘴里还念叨着:“救命啊,打人啦!要打死人了,官爷你可得管管啊,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旁边的萧千云紧紧攥着拳头,攥得拳头都在颤抖,他瞪着眼睛,死死地盯着他爹。   他从小没爹。   他娘总是说,他刚出生那会子,他爹天天抱他的,可是他并不知道。   他从来不知道,那个叫铁蛋的爹到底是什么样子。   从小,都是他娘在养活着他们,艰难地拉扯着他们。   他记得小时候他们没地儿可去,住在破庙里,三个孩子对着半碗糙米饭,不舍得吃,咽了不知道多少次口水,坚决说要等着娘,等着娘回来一起吃。   后来娘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来了,他们一口一口地把那糙米饭分了。   那个时候,他真希望有个爹。   有爹,就能有饭吃吧?   再后来,别人欺凌娘,什么人都有,小小年纪的他们看着,想冲过去和人打架,可是却被人家一伸手摔倒了老远。   他跌在地上,跌得鼻青脸肿脑门都是火星子。   那个时候他也真盼着有个爹。   有爹,就不必受人这样欺凌吧?   有个爹,这是他年幼时不敢诉诸于口的渴望。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人长大了,慢慢地小时候的事也忘记了。便是偶尔回想起来,也觉得分外幼稚可笑。   他开始知道,要想过好日子,就得天没亮就起来做糕点,就要挑着担子拼命地到处钻,要想不被人欺负,自己就得先立起来,硬起来。   他和哥哥都长大了,长大了的壮实小伙子能撑起这个家了,可是爹却出现了。   他其实有时候不太明白,爹的出现,给他带来了什么?   前途吗?他觉得就像以前每天天没亮爬起来和秀梅一起做糕点,再拿去街头叫卖,日子也过得有滋有味。总觉得自己只要好好努力,老主顾会越来越多,他能挣许多银子,让秀梅的娘家刮目相看,让娘过上好日子,还能给佩珩准备几担子好嫁妆。   权势吗?平心而论,他要那些又有什么用,偌大的前途也不过如此,他爹手握重兵,还不是小心斡旋在天子和几个王爷之间,又要顾忌着上位者的猜忌。   他不知道如今有了爹,到底给他带来了什么。   可是现在,他看到了他娘的不痛快,他看到了他妹妹因为那孙德旺的再次出现而是那么的不安。   佩珩当年才多大,在街上和人打架,打得脸都险些刮花了。   他知道,佩珩嘴上不说,只一心当那个被他们宠着的乖巧妹妹,可是心里其实隐着一把疤的。   当年的事,佩珩也是亲眼见了的,哪里能那么轻易忘记!   这孙德旺是什么人,又是怎么害他们娘,害他们一家子,爹如今这是什么意思?   爹这是信了孙德旺的话,对娘有了疑心?还是说爹要护着孙德旺,不让自己再打孙德旺了?   如果这样,他真得不明白,为什么他那日非要钻到人多的地方去,就为了多挣几个铜板吗?为什么非要在侍卫清人的时候险些摔倒在地,把个担子里的点心洒了一地,以至于没有跑成,被那宝仪公主捉了,从而惹出这一桩当场认亲的事端来!   他瞪着他爹,瞪得两眼都布满了红血丝,咬着牙,咬得牙齿都咯吱咯吱作响。   他是不明白,假如认了一个爹,反而让娘遭受这般质疑,反而让娘将那噩梦一般的过去再重想一遍,那么为什么要认这个爹?!   而就在他浑身僵硬地站在那里,死死地盯着这个爹的时候,却见他爹撩起袍子,然后抬腿。   利索的一脚,那孙德旺硬生生地被踢飞起来。   孙德旺落下来的时候,是面朝下落到淤泥里的,这下子淤泥四溅,孙德旺杀猪一般嚎叫起来。   “爹?”他不敢置信地望着他爹,不明白他爹在干什么?   难道他爹不该是训斥他胡乱打人吗,怎么帮着他一起打人了?   于是他就亲眼看到他爹蹲在那里,一只有力的大手将淤泥里那摊子烂泥捞起来,冷沉沉地盯着那人:“你就是孙德旺吧?”   “我,我——”孙德旺被迫塞了满嘴的泥,嘴里含糊不清,根本说不得话。   “我是萧杏花的丈夫。”他冷冷地盯着他道:“当年你是怎么欺负我的妻,今日我就怎么打你。”   他揪住孙德旺的脑袋,两根手指头几乎嵌入到了他的下巴颏里:“刚才是儿子打的,不算,现在才是老子打你!”   于是接下来,萧千云就亲眼目睹了他爹是怎么打人的。   拳头还是老子的硬……真狠。   这是往死里打啊!   萧千云很快看得有些气血上涌,他还想继续打,跟着他爹打! 第74章   于是当萧杏花和薄夫人看到的时候,就看到了联手作战的父子俩,并一个被打得不成人形的孙德旺。   “你,你们怎么会在这里?”萧杏花之前多少意识到了身在茶楼的萧战庭怕是已经听到了孙德旺的话,她心里又有些忐忑,又仿佛觉得其实没什么,他应该并不会因此怪自己。   可是她没想到,萧战庭竟然出现在了这荒郊之外,且正在痛打那孙德旺!   还有自己儿子千云,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千云也会出现在这里,父子俩一起痛打孙德旺?   到底发生了什么?   “娘,你怎么过来了?”   萧千云是个大孝子,见她娘竟然过来了,也担心起来,怕他娘听到了那茶楼里的事情,惹起了往日的伤心事。   “娘,你不用担心,这孙德旺若是敢闹什么事,我和爹揍死他。”   如今有了爹撑腰,仿佛打人什么的,以至于打死人什么的,都不算事了。   萧千云之前对他爹的怀疑和质疑,在刚才父子两个人联手的拳打脚踢中,已经变化了同仇敌忾父子齐上阵的默契感。   他看着他爹那凶狠的拳头,忽然意识到,知道这些过去的事,其实爹比自己还痛。   男人有时候是不会用言语来说的,只能用拳头。   而萧杏花满腹疑惑地跑过去,迎头就听到了儿子这句话。   听到这句话,心里一下子感动得不行了。   儿子才十六岁,却已经长大了,懂事了,和他爹一样高高大大的。   况且这又是个很体贴懂事的儿子!   萧杏花仰起头,望着这个已经需要自己去仰视的儿子。   “千云,没什么,这都过去了,娘真得没什么……”   说着这个,她的目光从儿子身上移开,来到了萧战庭身边。   萧战庭脸色冷硬,犹如一块生铁。   他兀自站在那里,好一番顶天立地的模样。   而就在他的旁边,是那个瘫软瑟瑟发抖看上去几乎要断气的孙德旺。   他和她四目相对,彼此间都是沉默。   周围的气息几乎是凝着的,大家很是安静,就连林子里的鸟儿都不再叽叽喳喳了。   旁观了这一切的薄夫人,僵硬地立在那里,望着眼前的这一幕,看着这镇国侯和夫人谁也不吭一声地那么看着,她竟然不自觉地替萧杏花紧张起来。   那些事,由孙德旺嘴里说出来,又被镇国侯听到了,镇国侯该不会恼了吧?   毕竟他是堂堂的镇国侯爷呢,知道自己的原配发妻曾经干过这种下九流的事,会不会面子上挂不住,彻底恼了,生萧杏花的气了?   她紧张得手指头都紧紧握成了拳,心里焦灼地替萧杏花担忧着。   这实在是一件很奇怪的事,但是她自己都没意识。   怎么一个时辰前,她还是冷漠地防备着萧杏花,如今一个时辰过去,她竟然比萧杏花自己还替萧杏花着急呢?   她甚至焦急地舔了舔发干的唇,一动不动地,屏住气息,盯着萧战庭,唯恐他一个生气,便对萧杏花发脾气。   谁知道,萧战庭一直没动,他就那么低头凝视着眼前的女人。   从薄夫人的角度,她看不清楚萧战庭的眼中到底是什么神色,更不知道他是恼还是不恼。   就在她几乎等不下去的时候,却看到萧杏花的目光从萧战庭身上挪开了,落到了旁边的孙德旺身上。   “你们两个把他打了啊?”她仿佛不经意地这么喃喃道。   “嗯。”萧战庭总算蹦出一个字来。   “怎么打成这样啊?”她语气中仿佛有些意外。   萧战庭抿着唇,从刚硬的颧骨,到收紧的下巴,无一不透着一种凌厉的气息。   他显然不好回答萧杏花这个问题,为什么把孙德旺打成这样呢?他心里多少的痛和恨,不打怎么行呢?   便是打死了,又有什么大不了,他身为堂堂镇国侯,为了打死这么一个畜生,还不至于有人敢来找他麻烦!   谁知道萧杏花却忽然抬起脚,狠狠地踢了那孙德旺一脚:“竟然才打成这样,怎么不把他打死啊?这个老贼囚子老淫贼,当年可是害人不浅,败坏我的名声,欺凌我孤儿寡母,逼得我只能远走他处!当年你是怎么欺负我的,怎么如今还敢出来,不知道老娘不是以前的萧杏花了,竟然还敢找打!你以为你投靠了你那不知廉耻的假主子就能耀威扬威来欺凌我了吗?你在人家眼里不过是一条狗,你这条狗死了,没人给你收尸!”   夫君儿子都在身边呢,她怕什么啊,她闹成什么样,也有人给她撑腰!   所以她这个时候真是毫无顾忌地把昔日的那些怨恨,统统地发泄到了孙德旺身上。   当初被他的女人踩到了泥里,拿着梳子去採头发,一把一把地掉在地上,口口声声地骂她是贱人。   当着她女儿的面骂她贱人!   萧杏花恨恨地说一句,就踢一脚,踢到最后,她是真累了。   萧战庭从后面将她几乎虚脱的她抱住,两只有力的胳膊牢牢地揽住她。   她疲惫地靠在男人坚实的胸膛上,喃喃地说:“是你说的,你说只有别人得罪我的份儿,没有我得罪别人的份儿。”   “对,我是说过这话。”   “现在孙德旺得罪我了!宁祥郡主也得罪我了!我恨死他们了,他们都是看不得我好,要把我踩到淤泥里,要让我一辈子抬不起头来,他们就看不得我过好日子!”   男人默然不语。   她靠在他胸膛上,忽然有些愤愤的:“你敢打死这孙德旺,就不敢替我收拾宁祥郡主是不是?”   他却抬起手,轻轻地按住了她气得鼓鼓的地方,温声道:“过两天你就知道了。”   过两天你就知道了?   什么意思?      这边佩珩和涵阳王赶了马车前来,谁知道这一路上,偏生有个八宝璎珞车偏偏走在他们之前,一路抢路。   佩珩自然不免问起涵阳王:“你可知那是哪家马车,怎地一路走在咱们前头,且看着这势头,倒是要和咱们去往一处呢!”   “这马车定不是寻常富贵人家的马车……”涵阳王微微拧眉:“难道是宁祥?”   佩珩一听这话,那双眼儿便望向了涵阳王。   她自然是知道,宁祥郡主是涵阳王的堂妹,好歹是一家人,打算骨头连着筋呢。今日这事,应该是宁祥郡主设下的局,涵阳王定是看出来了吧?   想到这里,她微微低头,倒是没说什么。   她心里恨着那宁祥郡主,真恨不得撕烂了她的嘴才好呢,偏生眼前的人和那人是嫡亲的堂兄妹呢。   到底是骨子里流着一样的血。   所以她什么都不说了,只一径转过身来,透过那帘子缝隙,小心地往外面看去。   谁知道前面那马车里,也有帘子揭开,隐约间可见露出一条细缝来,正望这边看呢。   佩珩忙将帘子放下,可是任凭如此,她也看到了,前面马车里果然也是坐着女人家,黑油油的头发,想必就是那宁祥郡主了。   她想明白这个,不由回头,不动声色地看了涵阳王一眼。   涵阳王依然面色温和,看不出什么心思。   “刚看到什么?”他状若无意地轻声问道。   “没什么。”佩珩直接这么说道,说完她觉得自己话语太过冷硬,毕竟涵阳王是帮了他的。   所以她又对他笑了笑:“只看到前面应是个女子,却看不真切的。”   “哦。”涵阳王不置可否的哦了声,之后再无言语了。   佩珩靠着马车坐下,微微低着头,心里却是想着,果然是了,他若是知道今日他是险些要坏了他堂妹的事,怕不一定帮谁。   两个人一路无话,一直行到了前方,他们才发现,之前走在他们前面的那八宝璎珞车竟然停在那里了,周围侍卫都已经没了。   他们诧异地停下了车,涵阳王侧耳细听了一番,马上察觉了不对:“那边有人打斗!”   “打斗?”佩珩惊诧,会是谁呢?难道说二哥哥和宁祥郡主的属下打起来了?   “好像又不是,只是踢打而已。”涵阳王又听了听。   踢打?   难道是宁祥郡主的属下把她二哥抓起来踢打?   “又没有动静了。”涵阳王这么道:“我让侍卫过去看看。”   佩珩一下子急了,却是等不得:“不行,我得去看看!”   说着,她就要着急下马车。   涵阳王家这马车车辕子比较高,见她个娇弱的小姑娘家径自就往下跳,自是不放心,下意识地就去扶住了她的肩膀,带着她一起纵身跃下。   谁知道这边刚跳下去,就恰好见那边林子里走出来一行人。   佩珩一看到那行人,顿时整个人顿在那里不动弹了。   “爹,娘,二哥哥,你们,你们都在?”她不敢相信地望着这一切。   那宁祥郡主呢?   而这边,萧杏花看到了女儿,比佩珩看到了爹娘更震惊。   “佩珩,你怎么来这里了?”她不敢相信地看看旁边的那马车,果然是一路跟随着自己的那马车:“竟然是你?你不在家里好好读书识字,跑来这里做什么?!”   萧战庭却和萧杏花心思不同的,他首先看到了涵阳王。   一双锐利的眸子在涵阳王身上扫来扫去,最后落到了涵阳王的手上。   就在刚刚,他不会看错的,涵阳王竟然将手放在了他女儿的肩膀上。   他到底做了什么?他们到底做了什么?   他怎么可以这么对待佩珩?   萧战庭原本因为痛打孙德旺而发泄出去的怒意,在这一瞬间暴涨。   是的,他是怀疑,佩珩根本不是他的种儿。   可是那又怎么样,那是萧杏花生下的孩子,和萧杏花那么像,所以从见到这孩子第一眼,他就认了。   她喊爹,他就认她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了!   既是他的亲生女儿,他必然是护着,保她荣华,保她无忧。   此时此刻的萧战庭,如刀子一般的眸子冷冷地盯着涵阳王。   不明白这个长自己女儿十二岁的男人,怎么会陪着自己女儿出现在这里?   两个人显然是同乘一辆马车过来的!   涵阳王哪能没看到萧战庭射过来得简直是如同杀人一般的目光呢,他也实在是没想到,竟然这么巧碰上了。   不过他倒是问心无愧的。   所以他轻笑了下,施了个礼:“萧兄——”   他这话还没说完,萧战庭直接大步过来,话也没说,冷冷地迎头给了他一拳头。   “离我闺女远点!”萧战庭一字字地说道。      涵阳王被萧战庭打了,不过他一向性子好,苦笑了声,抹去了嘴角流出的血,望了眼已经被萧杏花拉到了一旁细细盘问的佩珩一眼,便说了声:“萧兄,我问心无愧就是了。”   “问心无愧?呵呵,你还好意思叫我萧兄?不管怎么样,她还小,又是姑娘家,你若真当她是晚辈,合盖知道怎么避嫌!还是说,涵阳王殿下,心里依然觊觎着我女儿?”   “没有。”涵阳王抿了抿唇,脸上的笑也消失了,淡声说:“镇国侯误会了,今日刘凝有做得不对的,还请海涵,从此后,我自当谨守本分,不敢有半分矩越。”   而就在林子旁,借着那八宝璎珞车的遮挡,萧杏花细细地问着女儿。   “你怎么来这里,又怎么和涵阳王一起过来?”   萧佩珩这个时候能说什么,她少不得把今日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自己母亲。末了,略带哀求地望着母亲:“虽说,虽说那涵阳王是宁祥郡主的堂兄,可他实在是帮了我的。娘你好歹去和爹说说,别让爹打他,他——原也是好心。”   “你跟娘说实话,他没欺负你吧?”说着,萧杏花狐疑地端详着女儿的衣裙,还有脖子耳根处,去寻找是不是有什么被欺负了的痕迹。   萧佩珩一听,自然是明白她娘的意思,不由得跺脚道:“娘,你想哪儿去了!人家再怎么样也是个王爷呢,哪里至于——”   她无奈地咬了咬唇:“再说了,我也不是那傻的,哪能轻易让人占了便宜。”   可是这个时候萧杏花却眼尖地卡到了她女儿手腕子上的淤青,不由急了:“这是怎么回事?他握的?忒地狠心,你拽着你的手腕子做什么了?”   萧佩珩至此越发无奈了:“娘,当时下那木楼梯,因为没灯,暗,他好心怕我摔倒,便扶着我,想是男人家手劲大,下手没轻重,这才留下淤青,其实也没什么的。再说了,我往日也不是深闺大小姐,每每都要出去走动,这点子事,难道我还真在在意了?”   萧杏花听着女儿这么说,言语间倒是也坦然,当下放心了,不过还是叮嘱说:“如今可不比以前,女儿家的清白比天大,以后可得让人把你看紧了,不能往外乱跑。还有今日的事,也得封口,不让人传出去。”   “嗯,娘,我知道的,今日这事是我不对,以后什么事我都听你的,乖乖在家就是。”   其实佩珩自己想想,今日自己也是跟着瞎操心,白白担心一场呢。   再怎么样,也有爹,有哥哥呢,瞧着刚刚爹爹和娘并排出来,并不像有什么不高兴的样子。   一时也是好奇,便小声问道:“娘,那孙德旺说的话,我爹可是听到了,他该不会生你气吗?刚才涵阳王说听到林子里有踢打的声音,这又是怎么回事?”   “刚才啊,是我踢那该死的孙德旺呢,这个畜生,我真恨不得踢死他了!至于你爹——”   萧杏花沉默了下,不由想着,这种事,萧战庭真得半分都能不在意吗?   男人家,总归是小心眼的,当初罗六的事儿,他虽说想得明白,可是估计知道自己要嫁给别人,心里还是难过的。   如今这孙德旺,在那茶楼里大肆宣扬了一番,便是别人不敢太信,怕是总有些风言风语的,如此一来,他心里真得能做到毫无芥蒂吗?   萧杏花其实心里多少有些没底。   不过面对着用担忧的神情望着自己的女儿,她还是笑了笑,丝毫不在意地说:“你爹那个人啊,没事的,我回头好好和他说说就是了!” 第75章   嘴上说是和萧战庭好好说说就行了,可是心里到底是没底儿的。   他听到那些话,会怎么想?   这一日萧杏花谢过了薄夫人,带着儿女,跟随着萧战庭回到了家。   一路上,萧战庭脸色自是不好看。   佩珩也战战兢兢的,低着头,不敢和她爹说话。   萧杏花见此,叹了口气,偷偷地对萧战庭说:“我知道你心里气,可是她也是担心我,这才跑到茶楼去,遇到了涵阳王。我瞧着涵阳王也不是那等小人,刚才我也细细盘问过,并没有什么事,你也就别生气了。”   萧战庭绷着脸,不言不语,只盯着马车处一个角落。   那个角落里也没什么,不过吊着个香囊,香囊随着马车的前行而轻轻晃荡着。   萧杏花抬起手,轻抚上他的背,越发柔声道:“便是她错了,罚她就是,好歹别黑着脸。本来自小就没见过的,你抱都没抱过她,如今年纪大了,凭空认了爹,不知道多少生分。你这个样子,倒是凭空让女儿心里惧怕你,也不得亲近。”   萧战庭听到这话,也是扭过头来,木然地看了她一眼。   半响,他才开口:“杏花儿,我是真心疼她,想着她以后能嫁个好夫婿,有好日子过,这辈子都不用烦恼什么。只是她才多大,还不曾及笄——”   原本就是稚嫩的小姑娘,养得娇滴滴的,如今更是拿金汤银水供养着,出落得越发精致纤弱,一个眼神都惹人怜,可就是这样娇养的女儿,却被个男人扶住肩膀跳下来。   他是男人,自然看得出涵阳王的心思。   那涵阳王扶着佩珩时,其中多少护着的意味,再不必提,还有看着佩珩时的眼神,那是男人对女人的目光。   偏生这个男人长了佩珩整整一十二岁,还曾和自己称兄道弟!   作为一个父亲,看到此般情境,他心里怎么也不舒坦的!   “你说回去罚她,那倒不必,你说得是,她原本也是担心你,只是做父母的,总是心里难受。”   其实萧战庭说的话,何尝不是说到了萧杏花心里去,她叹了口气,轻轻偎依在他坚实的臂膀上。   “铁蛋儿,女孩儿家养大了,总是让人操心,不像男孩儿,你原说得对。只是如今事情都这样了,回去后,该罚的罚,其他的,以后咱们只能多加管教了。”   “嗯。”萧战庭低首望着半靠在自己肩膀上的女人,这么嗯了声。   夫妻两个人相对无言,萧杏花犹豫了几次,话到最后,想说,都咽下去。最后她一闭眼,终于还是开口道:“那个孙德旺——”   谁知道她话刚说出,就听到萧战庭道:“那个孙德旺的——”   不曾想,两个人竟然不约而同地一起说了。   于是这下子,又都同时闭了口。   萧杏花苦笑了声,睁开眼儿,仰望着他道:“我只说,他没沾过我便宜,你可信我?”   “你说了,我为何不信?”萧战庭低首凝视着,声音低哑柔和。   萧杏花一听到这个,原本悬着的心顿时松了下来。   她抬起萧战庭的胳膊来,轻轻一钻,便钻到了他的怀里,轻轻瘫靠在他胸膛上。   其实这些往事,她并不想提,觉得没必要,也猜着他其实并不会怪自己。   不过现在,还是想说说了。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当时穷,为了铜板,什么都愿意干,我去县里湢室给人家修脚伺候人。原本想着是正儿八经干活多挣点钱,怎奈遇到几个糟心的。”   她默了声,还是决定说出实情来。   她知道自己说了,又是一根刺儿扎在萧战庭心上,可是她不说,他反而更会去猜吧。   “我给人家修脚,捏脚,有那不规矩的,就拿荤话来逗我,我不搭理,就抬起脚来要蹭我胸口,还有过分的,把手伸过来摸我。我把人家打了,人家恼了,更骂我。”   那个时候她是身上揣着一把小剪刀的,真遇到事,她想着就和人拼命好了。   她是个穷到没活路的女人,他们不给她活路,她就不怕死。   她也偷偷地给狗蛋说了,若是有一日娘不在了,你就带着弟弟妹妹跳河好了。   死了,总比在这世间当没娘的孩子受欺凌。   到了地下,还能找你们爹去。   想起过去,她又笑了笑,为什么后来死死地巴住了罗六和罗六娘子,为什么后来大儿媳妇愣是给娶了个会耍刀子的屠户女儿,她心里有自己的小盘算。   她知道,人穷了,逼到一定份上,就要和人拼命,就看谁的拳头硬,谁的刀子狠。有个能打能杀的自己人,那才是腰杆子硬。   她抬起眼来,看那个如今已经万千尊贵的男人。   他是人上人,怕是已经不能懂这些了。   他如今随便喝个茶,来往的都是王侯将相。   这样的人,他的妻昔年竟然做过这下九流的事儿,更被人一口一个骂做贱人。   她将额头抵靠在他胸膛上,轻声道:“后来孙德旺便编排了许多话来,传扬出去,有人信了,于是别人更看不起我,连小孩子都知道我的名声不好,不知道骂了什么。佩珩听到了,和人在街上打架……哎,孩子这些年不容易,都跟着我受了苦。性情上,我知道不尽如人意,可那也是我不好。”   萧战庭抬起手,轻轻捧住她的脸,眸光中充满了怜惜。   “杏花儿,这些事,你若想说,你就说,你若不想说,没关系,过去的事儿咱就不提了。”   其实她不提,这几日他派人去查,也多少知道了。   正因为知道了,他心里明白,她受的苦,比她说得要更苦。   她只是怕自己难受,故意轻描淡写罢了。   “别人就算把你践踏到泥地里,那也是我的杏花,我也会把你抱起来,举起来,让人知道,我的杏花儿是干干净净的。”   她的伤疤在心里,他的伤疤在身上,这都是昔年战火燎原的痛。   萧杏花听了这话儿,自然是心里甜蜜无比。她想起宁祥郡主的事儿,是有意拿这个说嘴的,当下抬眼瞄了他一下,便犹如个猫儿般轻轻偎依着他,柔声道:“你既说这话,我可要提一件旧事了。”   萧战庭看着怀里的女人。   三十二岁的女人,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年纪,虽说要当奶奶的人了,可其实真论起来,姿色还是极好的,柔顺娇软,丰润动人,犹如那枝头挂着的桃子,真真是熟透了,轻轻一咬都能出来鲜美汁液的。早已经没了女孩儿青涩的女人,趴在你怀里,软绵绵的磨蹭着,一个眼神都透着妩媚,特别是当她轻轻唤着人哥哥时,那种女人给男人撒娇的媚劲儿,看得萧战庭都恨不得在这马车里办了她。   萧战庭搂紧了怀里这惹得他尾椎骨都发麻的女人。   他真是爱极了如今的她,比起当年那个青涩小姑娘,她熟透了,夜晚里惹得他发狂,再不像年轻那会子,什么都得小心翼翼的。   他使劲地抱紧她,声音嘶哑颤抖:“杏花儿,我总觉得有了你,这辈子我怕是少活几年。”   可便是被她淘空了身子他都心甘情愿!   萧杏花自然是明白他的,不过她没应这话茬,她还记挂着自己的事儿,当下越发轻轻磨蹭着,软声道:“好哥哥,之前我说那宁祥郡主看上你了,你只不信,还说是我以小人之心度人家君子之腹,如今你可知道,那宁祥郡主是怎么样的蛇蝎心肠,又是怎么害我的?她为什么要这般害我,你可想过?”   她身子动了下,拿两个纤细的胳膊勾住男人的脖子,直勾勾地望着他道:“人家看上我的男人了,想抢我的男人,这才想给我难堪,想糟蹋我的名声,好让你休了我,她好嫁给你。”   萧战庭定定地望着怀里的女人,他在这一刻,脑中竟是一片空白。   其实什么宁祥郡主,他只是当个好友的晚辈罢了,从未放在心上,更没想过人家对自己有什么心思。   即使现在,杏花在说着什么宁祥郡主,他也觉得都是虚无缥缈的事儿。   他现在满脑子里,都是杏花儿,杏花儿。   趴在他怀里,磨蹭着他的胸膛,勾着他脖子的杏花儿。   他定定地凝视着她,呼吸慢慢急促起来。   此时此刻,他方明白,若是一个女子想要蛊魅一个男人的心,真是太容易了。   现在的他脑子里都是空的,像塞了棉花,他只看到她的唇儿轻轻地动着,只看到她在自己怀里撒娇,只感到了蚀骨销魂的渴望!   萧杏花看他久久只盯着自己看,也不吭声,还以为他根本不赞同自己的话,当下有些着恼,轻轻摇晃着他道:“难不成你心里还是向着外人,却不向着我?”   萧战庭被她一晃,才从那迷思中醒来。   微微拧眉,想着宁祥郡主这事,最后才道:“宁祥郡主这个,是我的不是。我也是把事儿想简单了,只当她是博野王的女儿,她当年在她父亲身边研墨,看着实在是个有见识的女孩儿。当时只想着这么个小姑娘,谈兵论道都是有头有据的,不像是那等有着龌龊心思的,不曾想,是我知人知面不知心。我也更不曾想到,她小小年纪,竟然对我存了这等心思,毕竟我都是能当人爹的年纪了。所以当时你说这事,我总觉得不能够吧。如今,如今倒是知道是我想错了,这事我的不对,给我的杏花儿赔礼。”   萧杏花听得心里软乎乎的舒服,她抿唇笑了笑,故意拿嘴儿去咬他颈子。   “反正你心里明白就好,你的杏花儿何时看错过人,都是你傻,看不透她们的心思!”   “嗯,我知道了。以后自是远离着,不说这十七八岁该做亲的小姑娘,就是七岁八岁的,也不能轻易说话。”   “噗。”萧杏花倒是笑起来:“瞧你说的,真当以为自己是个金子,不就是一块黑乎乎的铁蛋子,哪招那么多小姑娘啊!”   萧战庭听着,也是笑了,却是道:“你也别揶揄我,以后我注意就是。但只是今日这事,她既欺到了你头上,便是故人之女,我却也不能轻饶了她。”   “喔?”她纳闷地看着他,心说这人可是很在意和博野王的交情的,如今还能把那宁祥郡主怎么样?   “其实今日和博野王在茶楼喝茶,便是我事先知道了宁祥郡主怕是要在茶楼作妖,特意请了博野王去瞧。今日的事儿他是亲眼见了的,还有那带了孙德旺的人,他一查便知道是自己女儿的底下人。”   “若是如此,那也得看这博野王如何处置了,毕竟是自己嫡亲的女儿,人家未必舍得罚她!”其实想想也知道,今日佩珩也是犯了错,她还不是心疼,说是罚,回去自是给个教训,但是依然舍不得让她受罪受苦的。   “这个事,事先我已经和博野王说过,若果属实,他会将宁祥郡主远嫁岭南指挥使夏侯家。”   博野王当场脸色极为难看,勃然大怒之下,在他出去茶楼的时候,已经命人将宁祥郡主带回府去,严加看管。   “这是什么意思?”萧杏花不解,岭南指挥使夏侯家?她只知道岭南是极远的地方,可是夏侯家又是什么人家?   “岭南指挥使夏侯家,论起官位身家来,也配得起她这个堂堂郡主身份,但只是有一样,夏侯家时代守候岭南,没有天子御旨,永不能回燕京城的。”   “啊?”   如此一来,岂不是嫁入夏侯家的宁祥郡主,极可能这辈子都回不来了。   而岭南那地,毕竟是偏远之处,荒蛮之地,传闻是天子政令不达之处,她一个皇家血脉,娇生惯养的,过去还不知道吃什么苦头!   “那也是她自作孽了。”萧战庭淡淡地这么说道。   他是曾经觉得怜惜这个小姑娘,她会让他想起自己的儿子来。   可是也仅止于此,对于他来说,那个小姑娘更多的是好友之女。   如今她竟然设下这么一个圈套,来害他的杏花,那他也少不得放下自己的身段,去对付这么个小姑娘了。   总该让她知道,也该让燕京城所有的人知道,欺负了他家夫人的下场。   萧杏花听到,倒是默了一番,最后叹了口气:“她今日这事,也忒地过分了。其实她便是恨我,也该想想你,糟蹋了我的名声,难道你脸上就有光了?”   一时说着,她瞅着他,小声问道:“那孙德旺在茶楼里说的话儿,可是许多人听到了。有人自然不信,可是也有人肯定信了的。他们稍一想,就知道说的是我。你如今位高权重的,难免树大招风,如今别人知道这话,传扬出去,岂不是让你没脸儿?这可怎么办?”   “没什么,咱们不理,别人自然不当一回事。赶明儿你不是说,是佩珩及笄的时候吗?到时候咱在家里办个宴,再搭个台子请几个说唱的,好生风光热闹一番。到时候我也在家陪着你,别人见咱们还好着,那些流言蜚语想必也就没有了。”   其实便是有,他也并不在意的,只是他不希望杏花在人前抬不起头。   “嗯,就照你说得办。”其实萧杏花心里还是有些没底儿,毕竟那些话太招人疑心了,可是事到如今,也只有硬着头皮这么干了。      “爹,凭什么让我嫁到岭南去?我不嫁!”宁祥郡主接了这圣旨后,就险些背过气去,她咬着牙,不能理解地盯着她的父王博野王:“为什么,你早知道了是不是?还是说根本就是你向皇哥哥请的旨意?”   “不错,是我请的旨。”   “你,爹,我难道不是你唯一的女儿?你身边连个儿子都不曾有,我若去了那岭南,这辈子不得返,以后你老了,身边竟连个儿女都没有?谁给你养老送终!”   “宁祥,就因为你是我唯一的女儿,所以我把你送到岭南,以后你就知道了,我也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爹——”宁祥郡主嘲讽地笑:“把我嫁到那个荒芜野蛮的地方,就是为了我好?你可知道,我一旦嫁去了,这辈子可能没法回到燕京城,没法回去博野,也没法见到爹!这辈子,我都休想再回来了!我大昭国开国以来,我还未曾见过哪个郡主公主远嫁岭南,你这是要我去死啊!”   “总比你留在燕京城给我惹祸好!哪日惹下大祸,到时候便不是我这个当爹的能给你收拾的!”博野王忽然沉下脸,厉声道。   “爹,你什么意思?”宁祥郡主昂起头。   “你以为你干的事情我不知道吗?为什么去设计陷害镇国侯夫人?”博野王提起这个来,心中便悲痛不能自已:“你可知道,当我亲眼看着你导演出那么一出闹剧的时候,我这老脸都已经丢尽了!”   他实在是没想到,他一手养大的女儿,满心引以为傲的女儿,竟然做出这等事!   若不是亲眼所见,他怎么敢信?!   而当时镇国侯就站在一旁,一脸的笃定和冷漠。他知道,萧战庭不会出手对付宁祥的,所以他要自己亲自出手,处置这个女儿!   “爹,我知道我有百般不是,可是爹,难道那些不是真的吗,外面那些流言,她萧杏花敢说都是编造的吗?”   谁知道她刚说出这话,博野王直接给了她一个巴掌。   “爹!”宁祥郡主不敢相信地望着她爹,咬着牙,薄唇在剧烈地颤抖。   “宁祥,爹如今告诉你,无论镇国侯夫人经历过什么,做过什么,那都是镇国侯萧战庭的事情,和你宁祥,没有任何关系!不要去给我肖想你不该得到的,更不要去招惹不该招惹的!”   “难道我堂堂一个郡主,比不得一个市井妇人吗?她以前做过什么,当我不知,她不但做过这些,还曾勾搭了一个老捕头,她真得配得上萧大哥吗?”   当宁祥郡主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博野王一下子不说话了。   他盯着自己的女儿,用一种无法理解的目光,望着自己的女儿。   “爹——”宁祥郡主忽然有些惧意,她从未见过父亲用这种目光望着自己。   “哎,枉我以为自己一世英名,不曾想,竟然教出你这么个女儿!”   博野王仰头叹息,闭着眼睛,最后摇了摇头:“你去吧,嫁去岭南吧,这辈子不要回来了。以后你就知道了,我让你去,也是为了你好,你若留在燕京城,终归会惹下大祸来,到时候,我也保不住你性命!”   “爹——”宁祥郡主绝望地望着自己的爹,两手狠狠地攥住了裙摆。   这一刻,她望着她爹,心里明白,这个婚事,是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便是我远嫁岭南,那又如何,那个贱妇往日所作所为,怕是已经传遍了燕京城,还有哪个不知道——”   博野王听说这个,恨得直接踢了她一脚,被她踢得倒在了桌旁。   “也怪我往日宠你,竟把你宠成这般!”   他绝望地闭上眼睛,黑白夹杂的胡子都跟着一颤一颤的。 第76章   回到家中,萧杏花先去安抚了自己女儿。   她怕女儿生那当爹的气,先好生苦心婆口地哄了一番,诸如:“你爹原本也是为你好,那涵阳王终究大你许多,若是真和他不清不楚的,以后总是于闺名不利。 ”   又譬如:“今日的事儿,也实在是你的不是,你看你跑出去,把你二嫂嫂急成什么样了?她唯恐你丢了,急得带着人到处找,吓得脸都白了!”   这话说得也是,可怜那秀梅,只以为把小姑子弄丢了,吓得魂都要没了。   “娘,你说得都对,我承认今日是我错了,你怎么罚我,我都认的。”萧佩珩坐在一旁,低着头乖巧地这么说。   “你——”她正准备了好一番说辞,想着说服自己这个女儿。   其实细想起来,这女儿看着柔顺跟水似的,其实骨子里是个倔的,跟她爹一样的倔种子!   “娘,我自然知道我做错了,只是当时,你不在,我看那宁祥郡主又邀你出去,偏生哥哥也过去了,我心里实在是着急,怕出什么事,才让嫂嫂陪我过去看看。后来把嫂嫂丢下了,这更是我的不是,明日就去给嫂嫂赔礼去。”   萧佩珩低着头,说的话要多有条理就多有条理。   “至于爹,他打了涵阳王,我也明白他心里恼,并没有怪他的意思。我和涵阳王,那样子是不好,虽说是不得已,可是让外人看到,外人难免说闲话。其实涵阳王是帮了我的,他对我有恩,爹打了他,我心里有些歉疚,知道对不住他,可是也没什么可说的。打了就是打了,对不住也就是对不住了,总归我又不会和他再有什么,这份人情,我心里记下了,但也只是记下了,再不会和他有什么瓜葛。若他觉得我无情无义,那也正好,我本就是这样的人,他这么想,那是再好不过了,倒是省了许多麻烦。”   “至于说到终身大事,我自己如今也想得清楚,便是不嫁霍六,我也不会嫁什么皇亲国戚,他们和我不同,总归不是一路人。”   这一席话,说得萧杏花无语轻叹。   女儿把事情都理得这么顺,想得这么明白,她还用说什么!   怎么觉得女儿一下子长大了懂事了,遇事能想得这么明白?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虽说心里是欣慰的,可是萧杏花还是有点失落,总觉得那个抱在怀里的粉团团一下子不需要自己了。   “那好吧,依你的意思,今日这事该如何罚你,你自己想吧。”   “我明日去给嫂嫂赔礼,赶明儿亲手给嫂嫂做一双缎子白绫高低鞋儿,至于爹爹那里,娘替我说说好话,别让爹爹气恼,我再亲手给爹缝制一套缎袍儿,做一对缎子护膝,再另外罚我月内不许出门,在家读书誊写,娘你瞧如何?”   话说到这份上,萧杏花自然是只有点头的份儿,没有摇头的理儿。   “你心里真是跟明镜儿似的,争乃这性子倔,可真是不让人省心的!”   一时又想起萧战庭所说要邀人来家赴宴的事儿:“下个月就是你的生日,到时候给你行个及笄礼,你爹说了,要给你好好操办,让你风光一把的。这些日子,你别多想,只在家好好养着,养得珠圆玉润的,别人一瞧,就知道这是咱家千娇万贵的大姑娘!到时候不知道有多少小子要登门求亲!”   “娘,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心事,说这个做什么!”   “好,不说这个,只是你记着,及笄那是大事,总不能丢人脸面。”   “嗯嗯,我自是明白的,怎么也得争气,不给爹丢人。”      却说秀梅带着小姑子出门,在街道上把小姑子丢了,待到她匆忙赶到那天禧茶庄时,却已经是扑了个空。她进去,一打听,只知道这里有个人说了什么往日旧事,之后便被彭阳县的官差抓走了。   彭阳县官差?往日旧事?   她听得心惊,忙命底下小厮仔细打听,一打听,自然知道了那孙德旺曾经说出的言辞。   她也是个聪明人,自小读书,心思剔透,仔细一想,自家夫君年幼时就在彭阳县住过的,只是后来无奈搬迁到了白湾子县。   至于当初为何搬到白湾子县,她偶尔也问起,可是夫君总是语焉不详。   她见他不爱说小时候的事儿,也只能是不问了。   如今细想,别人或许觉得是流言蜚语,可是唯独她,一听之下,再想想那晚上自己夫君的脸色,以及被小姑子叫去说话的情境,心里便明白,这必然是真的了!   她失魂落魄地走在大街上,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一个是有些心寒,想着夫君心里藏着事,是根本不愿对自己说的。一个是找遍了那茶庄,都没找到小姑子,这下子怎么办,她怎么还有脸再回家去?   她还是得找到小姑子才能回家?还是赶紧回家报信去?   谁知道等她派人报了信,才要继续找时,那边却见一行人回来了。   她的夫君也赫然骑着马过来。   这边萧千云恰好看到了这边街道上自己的媳妇,当下便住了马,径自过去,拧眉道:“你怎么在这里?这是怎么了?”   秀梅看到她的夫君,一下子险些哭出来:“佩珩不见了。”   萧千云一听,顿时明白了:“佩珩刚才也出城去了。想必没来得及告诉你,如今正陪着娘回府去,你也随我赶紧回府去吧。”   秀梅这才总算松了口气,松了口气后,也哭出来了。   “好,好……”   萧千云看她这个样子,也是叹息:“别哭了,仔细人看到,反而笑话。”   秀梅听了,赶紧拿帕子擦了擦眼儿:“好,不哭了。”   萧千云看不过去,上前握住她手:“马车呢?”   秀梅左右看,摇了摇头:“因追着佩珩,又没追上,倒是连马车都寻不见了。”   萧千云越发无奈,看看这天,只好道:“早说的话,你和佩珩和娘一起乘车就是了。如今且和我骑马吧。”   骑马?   秀梅看了看萧千云旁边的那马,膘肥体壮的马,高高大大的。   “没事,我搂着你,总不至于掉下去!”萧千云也是知道,自己这媳妇和大嫂可不同,她爹是秀才,自小文静,别说骑马这种事,便是让她拿个重点的切菜刀都不太像样。   他曾一度不明白,娘怎么给哥哥娶了大嫂那么能干的,给自己娶了这么文弱的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担的,不过后来时候一长,秀梅每每早早地起来陪着他一起做糕点,真是安分过日子的人,他也就认了。   此时他扶着自己这媳妇上马,看着她纤细的胳膊努力抓住缰绳的样子,不免有点好笑,又有点无奈。   不过她上马的时候,因姿势的缘故,屁股微微撅起来了。   石榴裙儿下便凸显出一个姣好的形状来。   他忽然便觉得胸口轻轻荡了下。   到底是大庭广众的,他看了看后头,后头几个小厮和侍卫,都安分地低着头等候在那里。   他这才放心,自己的女人,怎么样也不希望被人看了去的。   当下他也翻身上马,一只手握住缰绳,一只手稳稳地落在了她的细腰上,扶住了她摇晃的身子。   他驱马前行,身后的侍卫和小厮也都随他前行。   偶尔间,眸光下移,他看到了僵硬地坐在他前面怀里的媳妇儿。   “别怕,又不会把你掉下去。”   秀梅努力笑了笑,胳膊紧紧地抓住马鬃,身子不由自主地望他靠了靠。   她这么一个动作,脑袋上的金缕丝钗便轻轻晃动了下,晃动在他鼻尖上。   他仿佛闻到一股头发的馨香,那是一种说不出来的香气,他并不太懂。   “什么味儿啊?”   “有味儿?”她微惊,自己天天洗身子,并不会有什么味儿啊。   “头发上一股子香!”萧千云无奈,她想哪儿去了?   “喔,那是茉莉香吧,前些天娘让人送过来的头油,说是洗过后,用这个抹一抹,头发亮,闻着味儿也好。我闻着那头油一股子茉莉香!”   其实她还没说的是,娘还送了些酥油定粉来,说是用茉莉花蕊儿搅着酥油定粉,涂抹在身上,把身子养得光滑柔腻,带着一股子异香。   萧千云默了会儿,凑过去,鼻子便轻轻磨蹭在她头发上了。因是在马上,他的身子一动一动的,鼻子也跟着轻轻点在她那钗上。   “怪不得,前晚我就闻到了,还以为是丫鬟们洒的香粉,却原来你身上的香气。”   他不提前晚就罢了,一提前晚,她原本僵直立在马背上的身子,顿时一软,险些像个煮熟的面条滑下去。   也幸好萧千云反应快,牢牢地抓住她了。   “怎么?”   “没……”她脸上绯红,声音羞涩,一双眼儿不知道往哪来看了。   她和千云,是好久好久不曾同房了的。前天晚上,也是他有心事吧,回来后,不知道怎么,抱着她狠狠地弄,她几乎窒息地死去。不过后来,等活过来了,却又觉得快活极了,这辈子从未得过那般快活。   到了这个时候,她才知道,其实千云往日在这种事上都是小心克制的,从来没有痛快淋漓过。   她有些心疼,又有些辛酸。   不免就想起来前晚提起彭阳县时他的那神情,分明是有心事的。   一路上,秀梅就这么揣着心思,不多久便回到了侯府。那边佩珩早得了消息,知道她回府了,稍微放心了,自被娘叫过去说话,她却陪着千云回到房中了。   “你倒像是有心事?”萧千云一边回味着今日和自己爹联手痛打那孙德旺的事儿,一边接过来秀梅递过来的白巾擦脸,抬头间见秀梅有些神色恍惚,便随口问道。   “没,只是担心你罢了。”秀梅柔顺地笑了笑,这么说道。   “没什么好担心的,现在又不是以前,怎么也是侯府的少爷,出去后,总不至于被人欺负了去。”萧千云有些不以为意。   秀梅笑了笑,本不待问,不过还是忍不住试探道:“今日这到底是怎么了,好歹和我说说?”   “也没怎么。”萧千云递过去用了的白巾,看了自己的媳妇一眼:“不过是牵扯出过去的一些事,那个薄夫人家的亲戚不是什么好人,已经解决了的。”   萧千云言语中明显是轻描淡写的逃避,秀梅心知肚明。   她苦笑了声,背过脸去,轻轻卸妆。   她是知道的,自己性子不是大嫂那种豪爽的,千云这个人也比他哥哥多了几分玲珑心,夫妻之间,都不是有什么说什么的性子。   可是她也在努力地想问问,知道下,只是他不愿意告诉自己吧。   萧千云也显然意识到了什么,他看了自己媳妇一眼,有点无奈:“你想知道什么,问吧。”   然而这语气,秀梅显然意识到了其中的不耐烦和应付。   她咬了咬唇,忍下了,还是硬着头皮说:“我看前晚你心里不好受,我看着,也觉得替你难受。我是无能无才的人,不能替你分忧解难,可我们到底是夫妻,难道有什么事,你就不能好歹和我说说,也好让我知道,我的男人心里烦什么。”   萧千云听了,便微愣了下。   他沉默了半响,这才道:“原和你说过,也没什么大不了。不过当初我们年纪小,娘还年轻,那个时候在彭阳县,遇到个欺凌我们的恶霸,受了好些委屈。”   他苦笑了声,有些艰涩地说:“这都是过去的事儿了,这么多年,其实原该忘得差不多了。”   秀梅听了,轻轻走过去,柔顺地从后面环住他的肩膀,将脸儿贴在他后背上。   “是他们欺负娘了吗?”   “算是吧。”萧千云摇头。   “他们也欺负你了是不是?”   她的声音中充满了怜惜,她从后面抱住这个男人,恨不得这个男人变成当初的那个小孩儿,她好揽住他,不让人欺负他。   萧千云叹了口气:“秀梅,你和我们不同的。虽说你家也不富裕,可你爹到底是读书人,读书人,再穷,也有骨气在,别人也敬重几分。可是我们当时……”   他默了下,继续道:“我们当时,是被人瞧不起的。有些事,就算我说了,你也不能明白的,不能明白为什么有些人会做出那样的事情。”   他早就知道,她和他骨子里就是不一样的。   他娘也总是说,秀梅是读书人,能给他娶个读书人不容易,要他好好地对人家,他听进去了。   自她过门,其实他也尽力了。   “对了,前晚是我不好,怕是弄疼了你。”   他心里明白,那晚他平生第一次尽兴了,她却险些背过去翻了白眼,口里甚至还吐了沫子。他也惊得不轻,不知道还能这样,连忙叫了丫鬟送水来,又是捶背折腾,好半响,才见她幽幽地睁开一双仿佛喝醉了的眼儿,红着脸看他,似羞非羞的。   他被她那个样子惹到了,想再要的,却不敢了,怕再惹出什么事来。   若是娘知道了,必然把他一顿好打骂。   “没,没疼……”她连忙这么说。   其实是疼了,不过她也喜欢。   她就喜欢被他弄得疼,他再狠她也愿意受着。   “我……我以后还是小心些吧。”他这么说。   “嗯……”她口里答应着,心里却不知为何有些失落。   “好了,别想了,我等下还得过去看看,再和大哥商量下吧。”   毕竟今天出了这种事,孙德旺当众说了那么多话,若是传扬出去,外面还不知道怎么看娘。   “好。”秀梅其实是有些不舍的,不过还是放开了自己怀里的男人。   她怔怔地从旁站着,看着他稍微整了下衣冠准备出门。   “千云,慢着,我忽然想问你一个话。”她犹豫了下,咬牙问出口。   “什么?”他不经意地道。   “上次大夫说,我这子嗣上艰难,若是,我是说若是……我没能给你生下个一男半女,那该如何?” 第77章   “上次大夫说,我这子嗣上艰难,若是,我是说若是……我没能给你生下个一男半女,那该如何?”   萧千云没想到她竟问这个,无奈地看了她一眼。   “你想得也忒多,咱现在年轻着,着什么急!爹娘都没着急,也没催你的意思。再说了,便是咱们没什么子嗣,还有哥哥嫂子在,我看嫂子身体好得很,到时候他们若能多要几个,再过继来,不也挺好?”   秀梅听得这话,原本弥漫在心口的失落顿时烟消云散了,心里倒是泛起一股别样的甜蜜来。   她抿唇,低着头,轻轻道:“嗯,我知道了,是我想多了。”      第二日,佩珩过来,给秀梅解释了昨日的事儿,赔了礼,并说好要给秀梅亲手纳一双鞋的。   秀梅其实素来疼爱这个小姑子的,真心疼爱,拿她当妹妹看的,哪里会计较这个。   当下不由得用手指头戳了戳她脑门:“你啊,可把我吓坏了。以后再不能这样,若是真把你丢了,我看你哥能活生生把我打死!”   佩珩也噗嗤笑了,打趣说:“二哥哥疼你得很,哪里舍得打!”   这话说得秀梅脸上顿时红了:“瞧你个小姑娘家的,怎么说话!”   不过嘴上这么说,心里其实她是高兴的。自从那次大夫说她子嗣艰难后,她心里仿佛被压着一块沉甸甸的石头,一直不好喘气,昨日整整一晚上,她都在回味着千云说的那话,那意思是,即便她不能有什么子女,他也不会另外再纳什么妾室,只等着以后从兄嫂那里过继个孩子来。   若自己真不能生,兄嫂多生几个,过继给一个,他们自然是愿意的。   秀梅心里明白,不说自己和夫君种种吧,家里的婆婆小姑子,大哥大嫂,人都是极好的,若以后真落到这个地步,他们必然是倾力相帮的。而婆婆人是极好的,倒也不是会拿这种事为难她的,更不像是那种会要夫君纳妾的人。   想到这里,心里也觉得暖。   当初嫁到萧家来,其实也是之前谈好的一桩婚事出了岔子,当时心里也是有些忐忑的,怕仓促之中倒是嫁了个不好,可是如今,却是满意极了。   不是说萧家忽然飞黄腾达,让她过上了她以前从未过上的日子,而是这一家子,从上面婆婆,到下面嫂子小姑,都是真心拿她当亲人在。   便是一辈子吃苦受累,她觉得自己也嫁得好。      萧杏花这几天忙着筹办佩珩的及笄之礼。以前在白湾子县,女孩儿家及笄了,不过是买点好的头面衣裳,在家里摆一桌,一家人吃吃,顶多约几个乡邻罢了。   如今身份和以前不同了,又不缺银子的,又有闲,她自然是得按照燕京城的规矩,好好地给佩珩办。   她不太懂这些规矩,便让柴大管家请过来,好好地给他讲。   柴大管家知道这是侯夫人自打入府以来,第一次宴请宾客,又兼赶上姑娘的及笄之礼,自然是倍加用心,当下细细地讲了这及笄之礼的过程,其中所用的礼器,礼服,甚至该用什么的罗帕和发笄,都讲得清清楚楚。   萧杏花听着不免头疼:“这可倒是个难事儿,到时候咱不知道要请多少人,若是其中一个不好,怕不是惹人笑话。”   本来她那旧事传闻出去,怕是已经惹人猜疑,万一连个女儿的及笄之礼都主持不好,那更是让人小看了。   “属下其实也不曾主持过这个,早年跟着侯爷,虽说一直管家,可是这个实在是没有。”   以前管家,很简单,管一堆汉子吃饱穿暖就行了。后来侯爷封了这府,府里的事儿就更简单了。   萧杏花点头:“是了,这是个难事儿。”   她虽然没主持过这侯门大礼,可是却知道,以前在县里办个红白喜事,那主办人都能被累得扒一层皮,更不要说后门贵族的礼,那更是繁琐!   一时想着,她忽然灵光一动:“那位薄夫人,是国公府的儿媳妇,她又是出身大家,想必是办过的。”   柴大管家一听这个便笑了:“夫人说得可是康泰国公府的二夫人?国公府几个姑娘及笄出嫁,听说都是她一手操持的。”   萧杏花顿时乐了:“这敢情好,我瞧着这薄夫人啊,是个热心肠,我请她帮我拿拿主意就是了!”   柴大管家见夫人这么说,不由诧异:“热心肠?”   就他所知道的,那位薄夫人,可和热心肠扯不上关系,平时高傲冷漠,目无下尘的,虽说确实很能干,可是却也不是个好相交的。   “是啊,我这就去找她!”   柴大管家望着她家夫人满怀信心远去的背影,不由得捏了一把汗。   这边萧杏花找了薄夫人,薄夫人自然是满口答应。   她心里因为孙德旺的事儿歉疚着,觉得险些害了萧杏花,最后没能替萧杏花办好事,此时真恨不得把心掏出来,好让萧杏花知道自己的歉疚,听说萧杏花要给女儿办及笄之礼,当下赶紧应承了。   “这个好办,一要银子,二要人,其他的都交给我。银子嘛,镇国侯爷自然是不缺银子的,至于人嘛,就用你手底下的人。还有,这个事儿我也得和我家老夫人商量商量,总得要她答应。”   萧杏花自然深以为然,当下带着礼,又去拜见了国公夫人,这国公夫人一听,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咱家国公爷,素来对镇国侯爷敬佩得紧,只恨无缘相交。如今夫人既要给府上姑娘办及笄礼,就让心蕊过去帮着,让她好好办,若是办不好,自来找我。”   到了这个时候,萧杏花还有啥可说的,自然是一再谢过了。   就这么,萧杏花借到了个薄夫人。   有了薄夫人的帮忙,自然是如虎添翼,当下家里该如何布置,宴请宾客的时候该摆在何处,都一一作了分配。甚至还有手底下人等,都怎么分工,到时候该如何上菜,如何待客,谁让迎哪一拨,怎么迎,还有东西如何购置,该去哪里购置,薄夫人都安排得妥妥当当。   又因萧杏花有意让秀梅管家的,便也让秀梅跟着薄夫人学。   一来二去,薄夫人发现这秀梅不声不响看着文静的小媳妇,可是记性好,又知书达理的,也是喜欢得紧。   “你这媳妇真是好,瞧着就顺眼儿,让她好好跟着我去,以后替你管家就是了。”   萧杏花一听噗嗤笑了:“可不是么,大儿媳妇如今进了红缨军,那个毛躁性子啊,我是不指望她给我管家了。以后全依仗这个小儿媳妇了,想着她以后争气些,我呢,当婆婆的人了,正好省点心,到时候吃饱了就睡,睡饱了就玩,多乐呵啊!”   薄夫人听她这话,不由得也笑起来,笑完了满脸的羡慕:“你真是命好,上面没什么婆婆,下面儿媳妇孝顺,女儿长得好。你家侯爷也是把你捧在手心疼,你说着世上怎么有你这般人儿,倒是让我等活生生的羡慕!”   萧杏花笑叹:“瞧你说的,倒是羡慕起我来了,我还羡慕你,出身好,这辈子也没什么大烦心的,不像我,你瞧瞧,外面把我说成什么样儿了。”   薄夫人自然是明白她的话的,当下安慰说:“那些话,随便他们说去,爱怎么说怎么说。这种事我见多了,平时茶余饭后,总得有个事儿说道说道,等过些日子,谁家娶个媳妇,哪家出个什么事儿,一下子把你这事盖过风头去,也就没人再提了。再说了,我看你家侯爷对你还是疼着,自己男人都无所谓的,别人瞎着什么急,别人一看你家男人都不当回事,谁还再天天说啊,再说也就没意思了!”   萧杏花顿时感到颇有道理,连连点头:“我没来燕京城的时候,只想着这富贵锦绣之地,都是有权有势的人家,想必和我们县里很是不同。如今过来后,发现都是这天底下的人儿,其实心思都差不多!”   “说得可不是么!”   当下两个人一边张罗着这及笄宴席的事儿,一边闲说话,旁边又有秀梅跟着,倒也自在。到了晌午时分,自然留了薄夫人在家吃饭,因萧杏花提起来家里种的那些瓜果,想着差不多也熟了,薄夫人倒是颇有兴致,于是两个人用了午膳后就去看。   却见那青瓜蛋子眼看就要熟透了,映衬在绿油油的枝叶间,看着分外喜人。   “噗,我瞧着,到时候让大家过来摘着吃,倒是别有一番趣味。”   “是了,不过到底种得不多,我想着让各家的女孩儿过来,佩珩陪着,一起在这边玩耍。你瞧这里又有藤椅,又有阴凉地儿,还能摘个瓜品个果的,最适合几个姑娘家们在这里玩耍了。”   薄夫人自然大为赞同,看看这园子:“这个园子可是大有来历的,当年先皇赐给了镇国侯爷,不知道羡煞了多少人,你可算是有福气的,擎受了这园子。”   “你这一说,我心里就偷着乐吧!”      佩珩的及笄之礼眼看着就要到了,萧杏花这边也准备得差不多了。恰这个时候,得了个消息,知道说宁祥郡主赐婚南陵夏侯家的圣旨下来了。   萧杏花自然是感慨万分,她是早听萧战庭说了这个消息的,当时听到的时候,心里觉得特痛快,想着这个心肠歹毒的郡主可算是有了报应,也喜欢萧战庭肯给自己出头。   要知道以前萧战庭可是说过,人家那宁祥郡主出身高贵,人家的爹博野王温和正直,心胸宽广,并不是那等宵宵之辈,宁祥郡主受博野王教诲,定然不会同宝仪公主一般性情顽劣,任性妄为,自然一定是好的。   当时她心里真是一阵暗酸,不痛快极了。   如今也是这宁祥郡主自己非要找事,设下计谋害自己,让萧战庭看出她的歹毒心肠,来了一个一不做二不休的,和博野王一说,把这宁祥郡主远嫁了!   岭南那是什么地方,萧杏花就算没去过也是听说过的,远着呢,十万八千里,就算是车马也得走两三个月才能到!   嫁去那样的地方,可真是两眼茫茫不见亲人,且这辈子不能返家乡了。   萧杏花想了想,最后也是叹了口气。   最初的痛快解气后,也不由得摇头,喃喃自语道:“好好的皇家血脉,金枝玉叶的,何必非看上铁蛋这半大老头子,眼瞅着当爷爷的人了,何必呢!最后找我麻烦,落得个远嫁它乡的结局!”   正想着,那薄夫人进来了。   薄夫人这些日子,是奉了她家老祖宗的命来帮着萧杏花的,名正言顺地被借过来的,再者她心里也是真想能帮萧杏花做好事,弥补心里的歉疚,所以这次可算是卖了大力气,有时候都老晚了还在萧家没回去,甚至太晚了就干脆不回去了。   萧杏花也是欣赏这个人的性子,吩咐二媳妇秀梅好生跟着人家薄夫人学,还让柴大管家约束下人,凡事全都听从薄夫人调度。除此之外,她自然还把那压箱子的好玩意儿拿出来,吃穿用度,都给薄夫人用的最好的。   之前宫里赏下的什么,自己但凡有的,薄夫人也都有一份。   她如此诚心相交,薄夫人自然看在眼里,感动之余,越发是要给佩珩做好大礼的。如此一来,萧杏花越发感念她,两个人如今处得真如亲姐妹一般。   此时薄夫人走进屋来,听到萧杏花在那里径自念叨,不由笑了。   “瞧你一大早的,这是说什么呢?”   “这不是听说宁祥郡主的事儿,心里终究感慨。”萧杏花抬眼一看是她,连忙让了进来。   “宁祥郡主啊,现在已经传开了,只是知道详细的不多,外间传闻,她是自己不检点,才被她爹打发远嫁的!这事可真真是好笑,害人不成,终究害自己,想起来也是活该!”   薄夫人和萧杏花性子不同。   萧杏花是当时厌恨这个人,可是如今事情过去了,又是萧战庭亲自出手给自己解了这气,她也就没什么好怨恨的,想着她还是个小姑娘家,落到这个地步有点过了。   最初见宁祥郡主,她还是下意识担心,那个时候是恨不得赶紧护住萧战庭别被人抢走,跟母鸡护食似的。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她和萧战庭,过了这么些日子,慢慢地解开心结,开始明白这个男人的心。明白了这个男人的心,日子过得舒坦富贵,人也就恢复了原本的豁达。   可是薄夫人,想起之前的事,心里还是放不下。   她最初确实是想给萧杏花一个难堪,后来话到嘴边,意识到不好,想干脆算了的,可是谁知道,宁祥郡主却拿她家过去的一个事儿说道,倒是半逼着她来当众说出那话。   如今想来,那些话,可真是把自己往日的脸面丢尽了!   “可不用管她了,远远打发嫁去岭南,那是最好不过了。燕京城里的人还是老实,可容不下去这等龌龊心思的,到时候嫁给谁家谁家都要被闹个鸡犬不宁!”   萧杏花笑了笑,也就没说什么,因为到底宁祥郡主和她已经没有干系了。   说话间,佩珩也过来了。   “佩珩这些日子,是越发出挑了,越看越让人喜欢。”薄夫人不由得赞叹。   她说得倒是没什么浮夸的,佩珩自从出了那件事后,在家里别罚抄书,性子看着越来越能沉得住了,偶尔也跟着薄夫人和自己二嫂学习下掌家,慢慢地举手投足间已经有了侯门千金的气派。   “是,看着比刚来燕京城那会子好多了,只是操心啊。”萧杏花也是感叹。   两个儿子还好说,交给萧战庭去打磨就是了,两个媳妇慢慢调理就是,反正自家人了,也不用着急做亲,唯独这女孩儿家,真是唯恐让人看轻了去。   “操心什么,我要是有这么一个花朵一样的女儿,我就是天天操心都愿意啊!”   薄夫人自己也有个女儿,不过嫁出去了,且和那女儿也不怎么贴心。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只记得佩珩性子柔顺体贴,相貌又是极好,看着总是喜欢。   恨只恨两个儿子早已经娶妻了,要不然真想把佩珩占住当自己的儿媳妇。   “噗,瞧你说的,不如你认佩珩一个干女儿吧,以后让她好好孝敬你。”   “真的?”薄夫人面上露出喜意。   她自然是一万个乐意,不说她家老祖宗让她来帮萧杏花办理这及笄之礼,是存了巴结镇国侯府的目的,只说她自己吧,也是真心喜欢佩珩这小姑娘。   “我可是说真的,夫人出身好,知书达礼有见识,若能认夫人干娘,让佩珩以后跟着你多学学,我也就放心了。”   再说了,这次薄夫人帮着料理及笄之礼,外人知道了总归会觉得有些奇怪,若是认了这干娘,那可就是再名正言顺不过的了。   “那我可就当真了啊!”薄夫人喜出望外。   于是这事萧杏花又去和萧战庭商量了下,把自己的打算都说了,萧战庭自然也愿意。   之前的事固然让人不喜,不过自发生了那事后,这薄夫人帮着自家主持准备佩珩的及笄之礼,可以说是劳心劳力,这都是看在眼里的。   康泰国公性情正直,又是几朝元老,虽说如今风头大不如前,可是论起威望,本朝也没几个人能比的。   说白了,他和泰康国公,一个是老元老,一个是朝廷新贵,彼此都对对方颇有些好奇,只是往日不曾深交罢了,如今有了家眷相交的橄榄枝,那自然是乐见其成。   更何况薄夫人家世出身都是极好,女儿认个这样的干娘,对她以后也有好处。   既是萧战庭都同意了的,那这个事儿自然是没什么好说的。   这一日,两家人都聚在一处,摆了酒席,正式让佩珩认了薄夫人为干娘。   因为时间紧,佩珩给薄夫人做的是一件金丝如意云纹缎裳,一整套的自己捏的吉祥面点,另外还有鞋子等,都可以后头慢慢补上。   薄夫人给佩珩准备的是一套金碗金筷子,还有个玉镯子。   金碗金筷子那是说从此后这干闺女可以去承干娘的福了,玉镯子却是额外添的礼,那玉镯子一瞧就是价值不菲。   佩珩受了这些礼,又给薄夫人磕了这三个头,叫了干娘,这认亲算是完成了。   双方成了这样的好事,薄夫人准备佩珩的及笄之礼,自然只有更用心的份儿。   转眼间已经到了这一年八月十六,这是佩珩的及笄之日。萧家一大早自然是分外热闹,早已经下帖请了的客人陆续过来。   这个时候梦巧在军中也请了假,特意过来参加小姑子的及笄之礼。多日不见,她比以前瘦了许多,不过看着精神了,整个人感觉再不是往日的屠户女,反而带着一股子英姿飒爽的劲儿。   萧杏花一早就打扮齐整,,在薄夫人的陪同下,带着两个儿媳妇,迎接各路女眷。   她今日自然是特意让嬷嬷帮着梳妆,头面衣着都是分外讲究的,贵气雍容,却不显繁琐,看着气派大方,自然是不会让人小看了的。   她心里明白,这次及笄礼,不光是为了佩珩,还是让大家知道,她这个镇国侯夫人,并没有什么亏心的,外面那些流言蜚语,她是丝毫无惧的。   萧战庭如今在朝中地位显赫,都知道他认回来妻儿,又知道他家那小女儿才刚刚及笄,要办及笄之礼,大摆宴席,燕京城要前来凑这个热闹的自然不会少,上到皇亲国戚,下到高官贵胄,一个个的,平时都愁巴结不上萧战庭,这么好的一个机会,怎么也不能错过。   再说了,大家都知道萧战庭这小女儿和涵阳王的婚事算是没戏了,自然不少人有了自己的盘算。   那小女儿相貌一等一,又有这么有权势的一个爹,便是自小养在市井又如何,那也是抢手货啊!   是以这一次的镇国侯府宴席,所来宾客,真是心思各异,一个个都送了厚礼,只盼着能捞点好处。   若以往日萧战庭的性子,自然不喜这些,不过那是孤寡单身汉的想法,如今有了妻儿,便会觉得为人处世还是通融一些的好,广为交际,才能给女儿找个好夫婿,总不能一棵树吊死在那什么白湾子县的霍家六少爷身上。   于是这一日,萧家真是分外热闹,外面为男宾,由萧战庭带领两个儿子来负责招待,外有萧战庭那两个生死之交,正阳侯和平西侯,也都过来当帮手了。   萧杏花呢,则是在薄夫人的协助下,带领着两个儿媳妇招呼女宾。来的人可真多,汝凌侯夫人,安南侯夫人等等,燕京城经常走动的全都来了,还有正阳侯和平西侯家的女眷,也都纷纷过来。除了这些夫人,就连后皇太后那边,都亲自下了懿旨,给佩珩赏了礼。   再看这镇国侯府家的姑娘,生得秀美精致,身形纤弱,可是举手投足间却沉稳大气,哪里有半分乡下姑娘的气息,一时也都不免暗暗惊讶,想着之前太后娘娘的寿宴上见过,还带着小女儿家的羞涩之气,如今倒是不同往日了。   这边萧杏花陪着诸位夫人说话,有那和佩珩约莫同龄的,在佩珩完成了及笄之礼后,都让佩珩带着去了后院,赏花赏水赏景的。其中有上次和佩珩结交的长芮县主和王容香,见了佩珩自是颇为亲热,还送了些礼,当然是姑娘家的玉戒指或自己编的小配饰等。   佩珩带着她们去后院自家菜地里玩,给她们看种出来的那些瓜果。在场几个姑娘都分外惊奇,她们见过葡萄架石榴树等,却没见过这地上爬秧的藤。   王容香蹲在那里瞅着,便见到枝叶映衬的秧子下,窝着一个青瓜蛋子。那瓜一半在土里,一半在外面晒着,上面还有细细的茸毛。   她惊奇地道:“咦,这是什么?” 第78章   长芮县主听她问,也凑过来,提着裙子弯腰去看:“难不成是西瓜?”   一时几个小姑娘都围过来,叽叽喳喳地讨论,有的说是西瓜,有的说是香瓜,也有的甚至说是茄子没熟的时候。   佩珩过来,看了一眼,不由笑了笑。   她们挤在一起像赏个珠玉宝石一样围着瞧,不知道的还当什么宝贝。   “这个啊,就是甜瓜,如今还生着,等熟透了,便成了半黄半绿。”   “啊?原来这就是甜瓜呀?”   “我今早出门前还吃了一块冰镇的,不曾想甜瓜没熟的时候竟是这样!”   她们只吃过丫鬟们已经洗好了切成的,还不知道甜瓜小时候竟是这般模样。   佩珩以前看着这些贵门女孩儿,多少心里会不自在,觉得人家是自小生在金银窝里的,和自己不同。如今见她们竟连常吃的甜瓜都不知道是何模样,心里也是颇为感慨。   一个是看着她们那好奇的样子分外可爱,并不是自己之前以为的高高在上模样,反而像是邻家要好的姐妹;二个是发现,其实原本都是小姑娘家,并没什么不同,自己生在市井间,所经历所知道的,她们是一辈子不会体味到的。而她们生在金银窝里,其中体会经历滋味,自己终究会慢慢品尝到的。   因这么想,反而从心里彻底放开了,当下笑了笑,便带着她们,去给她们讲这个什么是什么,那个是什么,这个半边对着日头,以后就会更甜。   这个瓜挨着梗的地方是后长出来的,所以不如前面开花的头部来得甜。   她一番介绍,只把连同长芮县主在的小姑娘听得敬佩不已,不由得诧异道:“我等真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只知道吃瓜,却不知瓜!佩珩好生渊博,竟是什么都知!”   一群小姑娘正热闹着,便听到旁边传来脚步声。大家开始只以为又是管家领了哪家的夫人或者姑娘过来了。   谁知道抬头一看,却是宁祥郡主。   宁祥郡主一来,大家都有些不自在。   虽都是小姑娘家,可是各家父母谁没个消息,大家约莫知道,外面那些传言,都和镇国侯夫人有干系。   可是这些传言怎么传出去的,谁也不会忘记,是那天在安南侯夫人家,薄夫人说出来什么彭阳县的什么龌龊事。   薄夫人如今和镇国侯夫人交好,又认了佩珩当干女儿,瞎子都看得出来,人家关系铁着。   可见这事由薄夫人而起,却不是薄夫人惹起来的。   那个人是谁?   看看宁祥郡主就知道了。   听说婚事已经定下来了,远嫁岭南夏侯家。   各家小姑娘如今都是定亲或者要定亲的年纪,掰着手指头数一数,往上数三代,便是那兵荒马乱的年月,也没听说过谁家郡主嫁去岭南。   可见这必然是有缘由的。   缘由是什么,大家心知肚明。   是以如今,看到宁祥郡主过来,大家都不吭声了。   宁祥郡主倒是看上去颇为平和,笑了笑:“这是认什么呢?”   对于佩珩来说,看到宁祥郡主可以说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了,若无别人,她都是恨不得直接给她一个耳刮子。   不过有外人在,她倒是也学会了装。   柔顺大方地笑了笑:“正看看这瓜果,郡主什么时候过来的?那边亭子有果茶,郡主要不要过去尝尝?”   “好。”宁祥郡主也和她一般笑了笑,分外温柔地道。   一时几个姑娘依旧在旁边看那瓜果,有的还按照佩珩所说,摸索着摘了个熟透的,几个人说是要掰开来尝一尝。   这种事情,对她们来说也是新鲜极了的。   这边佩珩陪着宁祥郡主来到旁边的亭上,八月的秋风轻轻吹过,分外舒爽。   在离开了刚才那群姑娘后,宁祥郡主脸上的笑便不见了。      宁祥郡主就要远嫁了。   因她做的那些事,连太后娘娘都不太待见,她几日求见都不被允,反而是被父亲禁锢在后院,闭门思过准备出嫁。   也是最近,她百般讨好,哀求说心里终究歉疚,趁着这次佩珩的及笄礼,她想亲自上门,表达下歉意。   博野王看女儿说得真诚,又想起自家王妃早逝,底下就这么一个女儿,最后也是心软,想着她要离开燕京城,去那茫茫万里之外,以后是再也没这样的机会了,便也允了。   宁祥郡主来到这宴席,人人都知道她是怎么回事,自然对她颇多冷淡,她心里也觉得无趣,这才来到后院。   “看着倒真是人模人样了,不知道的还以为真是个侯门千金!”宁祥郡主上下打量了佩珩一眼,轻笑了下。   佩珩从她那一眼中,感到了十足的不屑。   轻笑了下,她丝毫不曾在意她的目光,依然用温和的语气道;“恭喜郡主,早听说了郡主的好消息。要说起来,岭南那可真是一个好地方,上次听太后娘娘说,宫里一些稀罕的瓜果,都是那边骑着快马运过来的,寻常人根本吃不到。郡主过去后,倒是可以日啖荔枝三百颗了。”   恰好前些日学的一句诗,虽说古时的岭南和现在所说并不是一处,不过并不妨碍她正好用上。   这话说出来语气有多温柔,听在宁祥郡主耳中就有多讽刺。   她今日过来本就气不顺,如今听佩珩这么说,自然是越发堵心,当下不免冷笑一声:“看不出,你这小小姑娘,还学会了这挖苦人的本事。不过想想也是,你跟着你那修脚的娘,还不知道在市井间学了多少!不说其他,只说这勾搭男人的手段,可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郡主真是说笑了,论起勾搭男人来,佩珩和郡主哪能相提并论。郡主不是一心想着我爹吗,为了能勾搭我爹,真是连脸都不要了。最后还没成,这不就是要被远嫁岭南吗?”佩珩也随之冷笑了声:“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也就比我大一两岁吧,那张脸还不如我娘嫩,还有脸在我爹面前晃荡?”   宁祥郡主心里本就充满不忿,而佩珩正是春风得意好时候,如今失意人对上得意人,心中酸楚自是不必提,更何况被人这样挖苦嘲讽。   她眯起眸子,盯着佩珩老半响,忽而便道:“萧佩珩,别当我不知道,你暗地里勾搭我堂哥涵阳王,为了这个,萧大哥把我堂哥都打了,你当我不知道?” 第79章   原来那一日,萧战庭一个拳头过去,把涵阳王打得半边俊脸肿了起来。   之后虽说涵阳王连宫都不敢进,在家闭门不见客,可是依然有些亲近的,约莫知道怎么回事。这其中自然包括宁祥郡主,以及宫里的皇上,唯独不敢让太后知道,特意瞒着罢了。   皇上倒是颇为乐见其成,听到这个哈哈大笑,只说萧战庭半辈子得了这么个女儿,还不当宝贝一样护着,哪里肯让她嫁给自己那个大了十二岁的弟弟!   宁祥郡主却是越发不甘,想着当日自己为了讨好太后,特意带了佩珩去见涵阳王,谁知道佩珩却将自己好一番戏弄。   她左右也是要远去岭南的人了,临走前,自然要狠狠地整佩珩一把。   佩珩听此,多少也意识到了其中关节,不过倒是不慌不忙,挑了挑眉,淡淡地道:“我爹和涵阳王两个人,平日并不熟识,便是说打起来,总也有缘由的,我一个姑娘家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你倒是说因了我打起来?这就奇了怪了,难不成是之前皇上要赐婚于我和涵阳王殿下的旧事?”   她轻描淡写地道:“那都已经是过去的事儿了,连皇上太后都不再提,宁祥郡主,你倒是跑过来特意说嘴,这是给皇上找心事吗?”   宁祥郡主听闻这一番话,倒是颇为意外,不由得再次打量了佩珩一番。   不曾想,才月余不见,这小姑娘竟然仿佛变了个人似的,言辞如此犀利?   其实佩珩说得也没错,这件事连皇上都不愿意提起了,自己若是再提,反倒是在惹事。   她脸色变了变,不由越发冷笑:“不曾想,一个市井贱胚子,也能飞上枝头。”   这话是如此难听,完全不像个郡主说出来的,不过佩珩听了后,倒是丝毫不以为意。   她笑了笑,却是故意道:“等我及笄之礼后,我爹自然会给我找一门好亲事吧,嫁到这燕京城,从此后当个贵家少奶奶。我还有两个哥哥,以后两个哥哥都有出息了,自然能庇护我这一辈子,给我撑腰,让我当一个享福的少奶奶,一辈子不用愁。这么一说,我这个市井贱胚子,倒真是飞上枝头了呢、。反倒是郡主你,明明生于皇家,那是多少人求都求不得的机缘,怎么偏偏要远嫁到岭南这种地方?听说夏侯家世代镇守南疆,茹毛饮血,野蛮粗暴,只是不知道郡主能否熬得住?另外,如今佩珩看在往日交情上,送郡主一句话,南方阴湿之地多嶂毒,望郡主一路顺风!”   说完,也懒得再理她,径自扬长而去。   宁祥郡主其实是这些日子被父亲管教在家,大门都不得出,好不容易这次父亲要过来镇国侯府,她才哀求了可以一起过来,来之前却是再次保证过不敢多说话的。   如今来到后院,见了佩珩,心中不甘,总想着临走前再给她一个难堪,谁曾想,一番话下来,她反倒是被佩珩刺得心口都疼。   当下她冷冷地望着那走向一群小姑娘的佩珩,微微眯了眯眼。   是,她要嫁去岭南了。   可是这世上没有什么是永远的,总有一天,她会设法回来,再回到这花团锦簇的燕京城!      佩珩狠狠呛了一通宁祥郡主,心中自是舒坦了许多。待回到众女孩儿中间时,便见长芮县主正关切地望着她。   长芮县主白白净净的,圆润脸盘,看着就一副富贵态,此时关切地望着人时,颇为温柔。   她心里有些感动,便对长芮县主笑了笑:“原也没什么,不过她是要远嫁岭南了,心里不好受,找我来说说。”   众人默然。   宁祥郡主远嫁岭南,却找佩珩来说,众人多少明白这其中意思的。不过好在大家都是聪明人,也就没人说破罢了。   长芮县主见她面上颇为自然,知道她倒是没吃亏,也就放心了,当下笑着招呼道:“瞧,我们几个看着你这主人不在,偷了几个瓜,正商量着怎么敲开来吃呢。”   佩珩看过去,只见王容香手里捧着一只虎皮纹的瓜,旁边汝凌侯家二姑娘手里抱着一只红皮薄脆,当下不由噗地笑起来。   “瞧你们,摘的这个不够甜!咱们还是得挑个熟透的,那才甜!”   于是一行人等,兴致勃勃地继续在佩珩的带领下挑瓜,筹划着挑好了后,去旁边的溪水旁洗一洗,直接就在凉亭上吃。   “这样子倒是比起丫鬟们送上来的那些号,那些都是切好的冰镇甜瓜,反而不如找个有滋味!”   小姑娘家总是会对新鲜玩意儿兴致勃勃。   于是她们挑好了瓜,洗好了,又掰开来,掰开的时候里面浓稠甜美的汁液还溅到了裙子上,不过一群人也混不在意。   正说笑分吃着这瓜,就见旁边王嬷嬷急匆匆地跑来了。   “姑娘,夫人那边出事了。”她把佩珩招呼到一旁,压低了声音,对佩珩说道。   佩珩一听,不免吃惊:“我娘怎么了?”   王嬷嬷摇头皱眉:“不知道,只说正和几个夫人说着话,忽然就晕倒了!”   这个时候旁边几个姑娘也听说了,都忙道:“你快去看看夫人那边吧。”   佩珩心里担忧母亲,只能让嬷嬷赶紧去请来二嫂陪着众位姑娘,自己却匆忙告别,前去母亲所住的福运居。   她过来的时候,因两个嫂嫂招待客人抽不开身,只有薄夫人带着几个嬷嬷丫鬟在守着。   她走上前,担忧地问薄夫人:“干娘,我娘到底怎么了?”   薄夫人为难地摇了摇头,拉了佩珩出来外间:“大夫还在诊脉。”   已经诊了足足一炷香了,却没个结果,她现在也是提心吊胆的。   这个时候,萧战庭听说了消息,也进来了。   “怎么样?”他是在前厅听说夫人晕倒,便先让自己两个儿子招待客人,自己却跑过来看萧杏花。   薄夫人摇摇头:“不知,还等着消息。”   佩珩心里原本七上八下的担心,如今看到他爹,倒是一颗心落了定。想着娘身子一向硬朗,应该不会出什么事的,这么一想,反而安慰起她爹来:   “爹,你放心就是,我从小到大,就没见我娘怎么病过,她身子好得很。想来是这一段时日为了我及笄之礼,太过劳累,这才累倒的,休息一段应该就没什么大碍了。”   萧战庭听女儿这么说,自是希望如此,点头:“但愿如此。”   谁知道他刚说完这个,就见那大夫走出来。   当下几个人忙迎上去。   那大夫默了片刻,摇了摇头;“侯爷,你我平日都是相熟的,往日我也曾承蒙侯爷照拂,如今我也有话直说了。”   萧战庭忙道:“有什么话,请但讲无妨。”   那王大夫才叹了口气:“先对侯爷说声恭喜,夫人这是有喜了。”   “有喜?”这话一出,众人都被震了下。   薄夫人是眨了眨眼,有点不知道说啥,她忽然觉得自己似乎应该回避下。   佩珩是心中泛起惊诧来,只因她已经老大不小了,她没想到有一天她娘会“有喜”。有喜的意思,不就是她要当姐姐了,将会有个小弟弟或者小妹妹?   当惯了妹妹的她,还真有些感觉奇妙。   而萧战庭先是着实一愣,只因他是打心里觉得自己和杏花都是要做爷爷奶奶的人了,不曾想如今爷爷奶奶没当成,反而是要重新再当一次爹! 第80章   不过在最初的震惊后,他倒是很快冷静下来。   最近这些日子,两个人之间那档子事是渐入佳境,她不再喊疼,平日床笫间反而是得了些以前年轻时不曾有的乐趣。   特别是最近这些日子,他更会伏低做小,一个大男人跪在那里,把能服侍女人的手段都施展出来,眼看着她像小猫一样仰在那里瞎哼哼,一个劲儿地说想要。   他偶尔也会用猛劲,她不说疼,反而觉得痛快了。   因为这个,渐渐没了禁忌,有时候闹腾她到半夜。   如此房事频繁,两个人年纪也都不算太大,她再怀上一胎倒是也正常。   只是看这王太医的神情,却不对劲,并不像是要恭喜人的样子?   萧战庭微微皱眉,疑惑地看向王太医:“王太医,除了这有喜一事,拙荆身子,可有其他不适?”   王太医沉吟片刻。   旁边薄夫人忙道:“佩珩,先和我出去下,我忽然想起汝凌侯夫人那边缺人照料呢。”   佩珩也看出薄夫人是为了支自己出去,其实她心里牵挂着母亲,不过看王太医为难的样子,唯恐有什么不方便的,也只能跟着薄夫人出去了。   当下丫鬟们也都退下,很快这厅中只剩下王太医和萧战庭。   王太医这才叹了口气:“夫人如今已经怀胎三十七天,只是除这怀胎之外,怕是也中了毒。”   中毒?   萧战庭眸中顿时泛过冷意:“什么毒?可能诊出?”      薄夫人那边很快就被叫走了,临走前让佩珩守外边。佩珩不安地等了好半响,待到他爹出来的时候,沉着脸。   她忙过去问:“我娘没事吧?”   “你娘怀了身子,有些不适,不过总没大碍的,刚才大夫开了方子,我已经吩咐下去抓药,你先进去自己照看着。若她醒了,先给她喝些鸡汤补补身子。”   “好,好,我这就进去。”   佩珩听得震惊,不过当下也不敢多问,忙告别了父亲进去伺候母亲。   而萧战庭,略一沉吟,便离开了福运居,叫来了柴大管家,低声吩咐一番下去。   柴大管家开始时大惊,之后稳下来,听得连连点头。   薄夫人当时被叫出去后,一看不过是些许安排席面的事,几下子就吩咐下面做了。只是吩咐完后,她想起之前萧杏花突然晕倒的事儿,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王太医她是知道的,那是太医院的首席。   既是萧杏花怀了身孕,他怎么皱着眉头,这显然是有什么不好。   可是有什么不好?   薄夫人思来想去,倒是忽然眼前浮现出一双眼睛。   宁祥郡主的眼睛。   宁祥郡主要远嫁岭南了,她又是得罪过杏花的,那她怎么有脸过来镇国侯府?她当时望着杏花的时候,那目光,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这么一想,薄夫人忽然背脊发凉。   隐隐之中,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正觉得两腿发软,就见周围不对劲,镇国侯府的侍卫,猛地一瞧,怎么外面侍卫凭空多了几个,在那里走来走去的。   她忙叫来秀梅问,秀梅也是不解:“刚才我也看着几个侍卫从前面厅中走过,倒是仿佛一下子进了后院。”   薄夫人这下子越发印证了自己的猜测,不由咬了咬牙,暗暗叹道:只盼着杏花一切都好,别出什么事。   秀梅正纳闷着,无意中看到薄夫人脸色:“夫人,这是怎么了?”   薄夫人艰难摇头:“秀梅,什么都别问,我只问你,如今宁祥郡主在哪里?”   “她在后院花厅中。”   薄夫人点头:“好,你随我去看看。”   她脸上太过严肃沉静,以至于秀梅也意识到了什么,当下不敢多问,只随着薄夫人进了后院花厅之中。   谁知道刚来到花厅之中,就见一个嬷嬷模样的人,戴着银丝鬒髻,穿着银丝比甲,绷着脸,过来请宁祥郡主去。   众人都有些惊诧,议论纷纷的,宁祥郡主见了那嬷嬷,倒是没吭声,径自出去了。   一时问起人来,才知道刚才那位嬷嬷,竟然是宁祥郡主的乳母。   薄夫人见大家猜测连连,当下也不愿意因了这个闹什么不痛快,便忙命底下人把那唱曲儿的请来,给大家唱了个说词解闷。   众人心中虽然疑惑,不过这个时候也不说什么了。   就这么一直忙到了这宴席结束,大家心里约莫知道镇国侯夫人晕倒了,又知道宁祥郡主被她乳母带离了花厅,之后满府的侍卫才撤。事情到了这里都猜到了,当下也就不敢再多停留,纷纷告辞了。   当然也有几个要好的,诸如汝凌侯夫人,安南侯夫人等,都过来要看望下萧杏花。   当时萧杏花还没醒,只佩珩并几个丫鬟守在旁边伺候着,也就没见着,约了改日再来。   待到大家都走光了,薄夫人看着佩珩纤弱地坐在榻前,怔怔地望着上面躺着的那个娘,好看的杏眸里满是担忧,不免心疼。   走过去摸了摸她的手,温声道:“我瞧那样子,也没大事的,要不然你爹早就急了。如今不是说大夫开了药让吃着么?”   佩珩轻轻点头:“是,药已经熬好了,正温着,只等娘醒过来吃。”   这个时候两个儿媳妇秀梅和梦巧,该送的客人也都送差不多了,便过来看婆婆,一看婆婆脸跟白纸一样躺在那里,也是唬了一跳。   萧战庭在知道萧杏花有了身子却又中了毒后,便命手底下人在查,约莫知道这是一种可以抹在手上的毒,并不是什么剧毒,却能戕害人的身子。   施毒者事先在手上抹了解药,再把那毒涂抹在手心里,若她那手和别个人触碰了,对方既会中毒。   这么一来,萧战庭自然把施毒人放在今日的宾客中,又排查了所有的人,还是怀疑了宁祥郡主。   事到如今他对宁祥郡主也没什么客气的,当即命人去查了,知道宁祥郡主手上确实有毒,便当即让人扣押,并让宁祥郡主的乳母陪着,一起关押到了府中后院的一处偏僻角落。同时让人通知了博野王,并将这件事的前后始末都一一告知了。   博野王是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女儿都要远嫁岭南了,还敢惹出这种事来。   老脸自然无光,气得脸都白了:“她既敢做出这等歹毒之事,如今全交给侯爷来处置就是,要杀要剐,本王绝不多说一句话!”   他原本是要让女儿在燕京城出嫁岭南的,如今万般念头皆休,什么话都不想说了!   现如今的萧战庭,却是还根本不及去想什么宁祥郡主,只是命人囚在后院,让底下人通知宗府移交过去罢了。此时的他想起王太医的话,不免心中沉甸甸的,犹如压着一块石头。   那太医说,她中的这个毒,是个损耗的毒,并不要人命,但是会一点点消耗人的精气神。这毒其实也不难解,但是得慢慢来,约莫需要月余。   只是如今她怀了身子,孩子已经三十七天了。   怕就怕两个,一个是那损耗的毒会浸入胎儿体内,从而让这个胎儿天生带毒,另一个则是胎儿吸取母体精华,那毒一时半刻解不得,也在损耗母体精气神,如此一来,就怕她承受不住,毒还没解,身子先垮掉了。   如今最可行的办法,便是忍痛打掉这个胎儿,专心治毒。当然这种办法也有可能因此更伤了身子。   萧战庭其实并没有想过,他和杏花还会再有一个孩子。   可是这个孩子突如其来地就怀上了,算算时候,正是他和杏花情浓的时候。   若是为了这治毒,把这孩子打掉,不说伤身子,他也心痛。   他怔怔地站在那里良久,望着那串珠的门帘儿,竟然不敢迈进去。   “娘,你醒了?”里面传来佩珩惊喜的声音。   犹如一座寂静的山般站在那里的萧战庭,终于迈开沉重的步子,走进了内室。   萧杏花睁开眼儿来,就见到床边的女儿,以及正推门走进来的萧战庭。   她有些纳闷,说着就要起身:“这是怎么了,大白天我怎么躺在这里?今天不是请了人过来,佩珩今天及笄之礼……”   可是她刚一要坐起来,只觉得眼前发黑,浑身虚弱。佩珩忙将她扶住,轻轻地护着她继续躺下了。   萧战庭也忙走到她榻边,哑声道:“躺着歇歇,别乱动。”   “我怎么了?”她望着自己的丈夫,心里也慢慢地回想起来了。   之前本来好好地和几位夫人说话,忽然便觉得脑门子那里发晕,眼前也一阵一阵的黑,当时她想着应是昨夜里没睡好,便让媳妇陪着几个夫人,自己却出来吹吹风,后来刚迈过门槛,就不省人事了。   敢情是病了?   她虽说看着身形纤弱,可其实身体却好得很,从小到大没见得过几次病,便是仅有的一两次生病,也是药都不用吃,熬几天就过去了。   她最害怕吃那黑乎乎的药,一见到就怕。   “是不太好。”萧战庭的声音很是低哑温柔,几乎是他这样的男人所能做到的最极限了。   可是接下来的话,他依然不知道该怎么告诉自己的妻子。   他是希望她能好好的,当一个骄纵的侯夫人,被自己宠着,被底下人敬着,也被儿子媳妇孝顺着。   就这么好好地过,她又有什么操心的。   她想骂人就骂人,想掐他就掐他,怎么样都可以。   可是偏偏不能如意,也是他大意了,更不曾想到,都已经是要远嫁别处的宁祥郡主,竟然使出这样卑劣的手段来。   小小年纪,其心机实在是歹毒。   “你怀了身子。”萧战庭犹豫了下,还是打算将实情告诉她。   “我怀了身子?”他这么一说,她开始还有些不懂,后来一下子明白了。   她怀了身子,这种事之前已经发生了三次。   每次都是这样的,他抱着她,这样那样地把她弄,很快没多久,她就怀上了。   她就是这样的身子,就没个停歇的时候。   这个时候,佩珩看着父亲进来,知道他和娘有话说的,也就退下去了。   “嗯,怀上了。”他的声音带着一点痛苦的颤音,伸手轻轻地握住她的手:“是我对不住你,我也不曾想……”   不曾想到,如今年纪也不小了,只是随便弄弄她,就又把她肚子弄大了。   还是不曾想到,那宁祥郡主竟然恰好在这个时候给下了这么一个毒,倒是把她害成这样?   萧战庭俯首下去,用自己的脸轻轻贴在她脸上:“你又怀上我的孩儿了,可是如今,我倒是盼着你不曾怀上。”   萧杏花虽然身子虚弱,可是自然能听出他言语间那浓郁的歉疚和疼惜,当下疑惑之余,慢慢地也明白了。   自己怀孕又不是一次两次了,已经生过三个孩子的女人,纵然现在年纪大了,可是三十二岁怀孕生子的也不少,总不至于就虚弱到直接晕在床上不起。   可见自己身子必然是有事的,以至于他才会这样。   还有刚才守着自己的佩珩,那也是一脸的担忧。   “到底怎么了,你好歹和我说说吧。”萧杏花抬起胳膊来,轻轻揽住男人的颈子,低声这么说道。   萧战庭俯首在那里半揽着她,疼惜地亲了亲她的脸颊,之后才低声道:“这是我的错,那个宁祥郡主她给你下了百日散,那百日散是损耗人的精气神的,偏生如今你又怀着身子,如此一来,怕是你这身子消受不起。”   其实要论起来,宁祥郡主的心机实在是可怕,这百日散,顾名思义,百日方见生效,是一次次缓慢蚕食损耗人的身体,按说她下了这药,怎么也要几个月后发白齿落身子亏空,才能看出端倪。到时候这宁祥郡主已经远嫁岭南,便是怀疑是她,也是天高皇帝远,再也寻不见了。   可是偏生遇到了杏花怀下身子,这么一来,百日散一入体内,成效竟然立现。   萧杏花虽然不懂什么百日散,可是一听这事,她就想明白了。   “意思是宁祥郡主害我,结果我肚子里有孩子,现在我怕是这孩子保不住了?”   “保不住孩子倒是没什么,大不了咱不要这孩子了。”萧战庭捏着她的手,哑声道:“怕就怕,想不要这孩子都不行,若是真不要,打掉孩子,更伤你的身子。”   萧杏花一下子沉默了。   她现在明白这意思了。   意思是,她如今打掉孩子未必能保全自己,留着孩子也未必能保全自己,无论怎么抉择,那百日散在,她这性命都可能不保。   屋子里的气息一下子凝着了,她默了半响,最后终于用轻松的语气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如今孩子都大了,又认了你,以后前途都不用愁。你呢,认了孩子们,以后有儿女孝顺,总不至于孤苦一个人。我其实——”   她刚说完这句,萧战庭捏着她的手几乎要将她捏疼了。   “你说得什么话!”   她这么说,他竟然觉得心慌。   他在沙场上浴血奋战,在大营中指挥千军万马,都没有像现在这么心慌过。   “只是怀个身子而已,又中了个慢性毒,这些都没什么,现在可不比以前,我可以找到天底下最好的大夫,也能寻到天底下最好的补药,你怎么也不会有事的。”   萧战庭咬着牙,这么对她说,也对自己这么说。      萧战庭陪着萧杏花说了一会子话,便见她虚弱得睁不开眼,当下也是难受。恰好这个时候佩珩捧着药进来,他吩咐佩珩伺候萧杏花喝药,自己却出来了。   出来后,兀自站在外面台阶上半响,忽然抬起手来,直接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他是有些恨自己。   其实萧杏花早说过,宁祥郡主这个人不安好心,他那个时候是不信的。后来宁祥郡主设计陷害了杏花,他自是极其厌烦此人,但是看在博野王的情面上,也没多做追究,只是和博野王讲过此事后,看博野王要将宁祥郡主远嫁岭南,也就只好罢了。   这次宴席,即将远嫁的宁祥郡主要来,他并未多做防备。只想着她都是要离开的人了,早对自己死心,过来也没什么妨碍。   还是他低估了女人心,没想到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明明当年看着是个单纯的小孩子,如今怎么竟然长成了这般,又存着这样的心机!   这些日子他夜里要得狠,却没想到她会又怀上了身子。   这一桩桩,但凡有一桩他想到了,便不会落到如今的地步。   满心想着给她荣华富贵,满心想着这辈子将她宠在手心再不让她吃一丝一毫的苦,却没想到,因了自己的大意,也因了自己错估人心,倒是让她受这般苦累!   他眼里透着血丝,在那里兀自站了许久后,忽而阔步迈出,如风一般奔出院子去。   院子里守着的丫鬟多少也猜到自家主母出了事的,只是也不敢细问,如今见侯爷这般举动,一个个低着头更不敢出声。   而这萧战庭,出了这福运居,径自直奔宁祥郡主所被关押的后院去了。   走到近前,他一脚踢开门闯了进去。   一时院子里的丫鬟嬷嬷纷纷惊了一跳,看他杀气腾腾的,只以为强盗来了。   宁祥郡主听到动静,走出门来,却是一脸冷漠。   “怎么,你来为你的夫人向我兴师问罪的?”她微微昂起脸来,这么问他。   他冷笑一声,走到近前。   “赵宁祥,为什么这么对我夫人,她与你有什么血海深仇,竟惹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加害于她?”   宁祥郡主盯着他,胸脯微微起伏,脸上仿佛透着红晕,眼中仿佛有悲哀又有绝望。   “为什么!”他忽然低吼出声。   他不明白,难道他曾对这个女孩儿有过什么不恰的表示吗,以至于让她这般对待自己的杏花?   宁祥郡主看他竟然这般,忽然笑了。   “我不甘心,真得不甘心。其实当时宝仪许婚给你,我就不甘心,可是我认了,宝仪我没法比,即使同是皇家的女儿,可是她爹当了皇帝,我爹没当,我就没法比。可是她呢,凭什么?就凭她早早地被卖到你们家当童养媳吗?她真得明白你吗?知道你当年在沙场上受过多重的伤,知道你曾为了能够攻下一座城多么绞尽心思彻夜难眠吗?她懂吗?她不懂!她什么都不懂!”   “她什么都不懂,就是命好,被放在你们家养着而已,她就是个乡间愚妇,如今却跑来,生受你这夫人的位置!”   她正说着,萧战庭却忽地抬起手,狠狠地给了她一个巴掌。   这一巴掌,可是用力不小。   萧战庭本就是个武将,沙场之上,出手就是要人命的力道,更何况这宁祥郡主不过是个闺阁弱质女辈,如今被这么一巴掌打下去,只打得身形趔趄,往后倒退了好几步,最后犹如一块破布般狼狈地摔在了台阶上。   周围风住了,气息凝结了,院子里的仆妇丫鬟们瑟瑟发抖,没有一个人敢说什么。她们都知道,闯进这后院的,不是别个,正是那大名鼎鼎的镇国侯萧战庭。   那是沙场上嗜血如命的人物啊!   如今,他却闯进来,直接给了自家郡主一巴掌。   宁祥郡主半趴在台阶旁,一袭秀发掩映了她苍白的面容。待到许久过后,她才颤着身子,慢慢地抬起头来。   当她抬起头来时,面容惨淡,唇角流血,那眼神却是仿佛淬了冰一般地冷沉。   “萧大哥,你打我?”   “我萧战庭原本不会和你这样一个闺阁女子一般计较,即使你上次设下毒计害我夫人,我也并没有说过什么,只是请你父亲将你远嫁,免生后患。可是不曾想,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对我夫人使下毒计,如今更是害得她——”   想到此间,萧战庭鄙薄地望着地上的女人。   “你自以为出身高贵,便能天生高我夫人一等,殊不知,在我萧战庭眼中,世上女子,唯我夫人也。便是当初我无奈尚宝仪公主,也从来没有想过和她真得做成夫妻,更何况你。”   他语气中充满了讥诮和厌恶,这是他从来没有对任何女人有过的。   他出身贫贱,又看过不知道多少生死,纵然飞黄腾达了,可是依然明白人之无奈,每个人做事总是有自己的不得已,凡事并不愿意和人太过计较。   更何况宁祥郡主不过是个小姑娘,他更不至于对她下这样的重手。   可是如今他却想用天底下最恶毒的言语来刺伤地上这个被他痛打了一巴掌的女人。   宁祥郡主听得此言,咬着牙,兀自呆了半响,最后她终于颤着手,从怀里掏出来一个风筝。   这只是一个小小的风筝,上面画了一个小人儿。   “难道,你连这个都忘记了吗?难道你当年跳上树去,将这风筝取下来给我时,是怎么对我笑,是怎么摸着我的头发,你全都不记得了吗?” 第81章   萧战庭是一个总是沉着脸的青年,那个时候小小年纪的她刚刚丧母,性子内向,见到这样一个人,其实是有些怕他的。   可是他跳上树去,犹如盖世英雄般将那个风筝取下来送给自己,又用那样温柔的眸光对着自己笑,仿佛自己是他眼里的珍宝一般。   她永远永远不会忘记,当阳光从树梢间细碎地投射过来,洒到他眼里时,那里面跳跃着的点点暖意,那是她自母亲走后第一次感到的温暖。   萧战庭望着沉浸在回忆中的宁祥郡主,默了片刻后,接过来那风筝。   看到萧战庭接过去风筝,宁祥郡主忽然一下子崩溃了。   她再没了之前强装出来的冷漠和绝望,反而不顾形象地嚎啕大哭起来。   “你对我也曾好过,为什么如今却视我为蛇蝎?她为你养儿育女,难道我就不能?她便是再好,年纪也大了,更不识字,怎能抵得上我?”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也顾不得脸面,猛然撕开自己的衣裙:   “你若喜欢我,我便是你的,你可知道,你要什么,我都能给你。”   萧战庭面无表情地盯着地上的女人。   她确实很年轻,正是花一般的年纪,穿着一身鹅黄的衫子,娇嫩嫩地半趴在那里,眼里含着泪,唇角带着血,却无怨无悔地望着自己,仿佛自己只要招招手,她就会扑到自己怀里。   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还有比这个更让人满足的事情吗?   更何况这还是一个堂堂郡主,是金枝玉叶,是皇家血脉。   其实男人们都想娶个郡主到家,既不会像娶了公主那般诸多擎肘,又能让这郡主给自己生儿育女,让自己的子孙融入了皇家的血统。   所以任何一个男人在这个时候,都很难拒绝一个郡主这般的哀求。   宁祥郡主狼狈地仰起脸,满眼的哀婉和祈求。   她是已经没有退路的了。   嫁到岭南,她宁愿死。   她知道,也许眼前的男人,已经被自己打动了。   而萧战庭默了半响后,抬起手,轻轻地撕碎了那风筝,然后抬手一扔,颇为不屑地,将那风筝碎屑扔回了宁祥郡主的脸上。   不过是个自己用宣纸叠成的简单小风筝罢了,白白的纸片儿飘落在宁祥郡主脸上,沾在了她带血的唇角,也有的飘落在她已经露出沟壑的胸口。   宁祥郡主怔怔地望着眼前这一切,她有些不能明白,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他会撕碎了那风筝,扔到了自己脸上?   而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萧战庭冷声道:   “其实我刚才在想,你堂堂一个皇家郡主,怎么就长成了这副德性。”   宁祥郡主浑身一僵,缓慢地仰起脸,不敢相信地望着他。   萧战庭却站了起来,轻蔑地望着地上的女人。   “你刚才说话的样子,让我想起了一个女人。”   谁?   宁祥郡主望着萧战庭的眼睛,心里这么问,不过她哆嗦的唇却并没有说出。   “那是一个流莺,就是妓女,陪男人睡觉来赚点银子的妓女。”   可是那流莺,还是为了能活下去,为了能抚养孩儿。   她呢,她为了什么?   “你——”她便是在他面前再作贱自己,也不曾想到竟然被他这样说。   谁知道下一句,萧战庭却道:“我不打女人,也永远不会欺凌女人。可是今天,我不但打了你这一巴掌,还想再让你知道,像你这样低贱的女人,活该受到怎么样的惩罚。”   他轻蔑而居高临下地望着地上的女人,挑眉道:   “我要把你送到元山寺的庵里去,这辈子,你永远不要想着走出那里。要不然的话——”   他的目光落在了她已经光裸的肩头。   “你年纪这么小,就很想着男人是什么滋味是不是?如果你非要野心不死执迷不悟,我一定会让你明白,一个女人自己犯贱的下场。”   说完这句,他便没有看这个女人一眼,径自转身离去。      离开了这院子的萧战庭,刚一出门,便迎头碰上了自己的长子萧千尧。   萧千尧自然是已经得了消息的,黑着脸,气势汹汹地往这院子里来。   谁知道他迎头就碰上了自己爹。   萧千尧知道上次宁祥郡主的事,后来千云和他说过。当他听说这个事的时候,气得狠狠揍了千云一拳头。生气他擅作主张,却瞒着自己!   他是家里最大的那个孩子,纵然只比萧千云大一岁,可是娘却会告诉自己,你是当大哥的,是咱家最大的男丁,你得帮着娘撑起这个家。   所以这些年来,他也一直在努力这么做。   他没想到,竟然在堂堂侯府里,他娘就这么出了差错,当场晕了过去!   此时的他,红着眼睛盯着他爹。   他爹也没说话,紧紧绷着脸望着他。   父子两个人对视半响。   最后萧千尧攥了攥拳头,终于开口问道;“爹,我如今只问你,那个宁祥郡主,你到底打算如何处置?”   萧战庭凝视着自己儿子,却见他身材挺拔彪悍,剑眉虎眸,豁然间正是十几年前的那个自己。   “我便是不处置,你又待如何?”他哑声问道。   萧千尧听他爹这么说,只觉得胸膛里仿佛有什么要爆裂开来。   他咬咬牙:“这些年,我娘真得不容易,当儿子的看在眼里,也盼着她能过过省心好日子!不曾想,如今竟然出了这事!爹,若你不能严惩那宁祥郡主,便是要我娘伤心,我,我——”   他的拳头咯吱作响,眼里几乎要迸出血来:“我便会带着我娘离开,回去白湾子县,或者回去随便哪里,让你一辈子都见不到她!”   萧战庭听到这话,望着这个已经和自己可以比肩的儿子,倒是颇多欣慰。   他迈步,走上前,拍了拍他儿子的肩膀。   “我有件事要交给你去办。”   “什么?”萧千尧此时心中仿佛有火在烧,正是咬牙切齿心情激昂,不曾想,爹竟然话锋一转,要交待自己办事?   萧战庭压低了声音,嘱咐了儿子几句。   萧千尧听着,顿时不敢相信。   “这样可以?”   “去准备下吧。”萧战庭没有理会儿子的震惊,说完这话,径自转身离开了。   他并不是什么仁慈之辈,要不然也不至于当年杀的北狄军闻风丧胆,他只是,不愿意对一个弱质女子下什么手罢了。可是现在,这个女人,在他眼里已经不是什么博野王的女儿,更不是单纯无辜的小姑娘,而是一个——仇人。   对于害了他的杏花的仇人,他要她这一辈子,煎熬在荒凉而严酷的庵子里,永远没有踏出的可能,将这一辈子,都熬枯在青灯古佛之下。      佩珩没办法伺候自己娘喝药。   她沮丧地捧着那碗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这个时候,两个儿媳妇也在跟前伺候着。   因萧杏花病了,梦巧儿原本一天的假又多请了两天,和秀梅一起伺候在婆婆跟前。   “娘她看到这药就犯呕,根本喝不下去。”佩珩咬咬唇,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这个事她是知道的,记得她还小的时候,娘病了,在床上躺了两三天,她说她不想吃药,熬着就行。   还说药那个东西,吃了还不如不吃,越吃病得越狠。   后来哥哥请来了六叔,六叔带了大夫过来给她瞧,又请了大夫开了药,药熬好后,她还是死活喝不下。   她说她从小就是这样,一看到浓汁就吐的。   这个时候萧杏花已经睡下了,秀梅看了眼床上婆婆那虚弱苍白的脸,也是又心疼又无奈。   “多放点蜜,或者把这汤汁兑着蜜水,味道淡一些,虽未必如现在这般管用,但好歹能吃进去些?”   “已经试过了。”佩珩为了让母亲吃药,可算是煞费苦心,怎奈最后一碗药折腾到最后,只剩下半碗了,却愣是没灌进去一口。   几个人正说着,萧战庭进来了。   她们忙见过了爹。   萧战庭走过去,从女儿手中接过来那药碗,看了看:“根本没喝进去?”   “嗯。”佩珩低着头,轻声道:“娘以前病了,也不喝药……”   萧战庭听女儿这么说,却见她精致的眉眼间微微拧着,清澈的眸中满是担忧。   一看这女儿,就想起萧杏花年轻时候了。   年轻时候,她也是这样的。   她从小就是这样的。   那个时候的萧杏花和如今的佩珩几乎一模一样。   他点头:“我来喂你娘,你们先出去吧。”   “好。”佩珩和两个嫂嫂,担忧地看了眼床上躺着的娘,便低头出去了。   待到女儿媳妇都出去了,萧战庭先将那碗放下,半扶起她身子来,轻声道:“乖杏花儿,醒醒,先把药吃了好不好?”   他的声音格外温柔,温柔的像哄个不听话的小孩儿。   萧杏花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儿,不情愿地看着他。   其实刚才她虽睡着,可是他进来,他和儿女们说话,她都是听到心里去的,只是言语艰难罢了。   折腾了这半响,她实在是不想再试了。   真得是一看到那药,她就犯呕,硬灌也灌不进去,便是灌了一星半点,最后还是都吐出来了。   她恹恹地瞧了他一眼,脑袋虚弱地靠在他臂窝里,低声道:“好哥哥,可以不吃药吗?”   她只觉得,自己便是不被那毒给毒死,也要先被这灌药汤给折腾死了。   “不行。”他坚定而温柔地这么说。   “萧铁蛋!”她用尽全身的力气瞪了他一眼。   他却低哑地笑出声。   即使胸膛那里隐隐作疼,他也笑出来了。   他抱住虚弱的她,揽着她在怀里,下巴微微磨蹭着她娇嫩的脸颊,才长出的青黑胡子茬刺得她有些许的疼。   “杏花,生病了,药还是得吃的,是不是?我还等着你吃了药早点好起来,再给我生个孩儿。”   她拧眉,轻轻躲开他的下巴,又别过脸去:“你又不知,我实在吃不下的。”   她并不是怕苦,就是吃不下汤药,怎么吃都不行的。   揽着她的男人低叹了口气。   他何尝不知,他的杏花样样好,只是吃药这种事,实在是不行的。   他抱紧了她,低头用唇去亲她细白的脸颊:“吃不下,万一你出了事怎么办?难道你舍得不要我,舍得扔下孩子们就此走了?”   萧杏花听这话,也是叹了口气:“铁蛋哥哥,我忽然有些累了,是真得累了。”   她闭上眼睛,感受着那熨帖在自己脸颊旁的唇,那是男人温热灼烫的气息。   她是多想陪着他一辈子,和他一起看着儿女们成器,再抱上孙子孙女啊!   可是她现在很累。   在折腾了这许久后,她就是吃不下,已经吐了好几次,连酸水都要吐光了。   “之前我也病过一次,当时孩子们还小,我虽吃不下药,可是心里总想着,我怎么也得活下去。我若没了,孩子们便成了孤儿,佩珩又那么小,谁来管他们?”   那个时候便是死,也得爬起来,爬起来,活下去,心里存着一股子劲。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她疲惫地靠在他身上,感受着他身上散发出的热力。   “铁蛋哥哥,别逼我了,我是真得累了。”   身上那股拼劲,现在散得无影无踪的。   别逼我了,我是真得累了……   她竟然对他这么说。   萧战庭心里涌起一阵惶恐。   “杏花,是我的错,我没有护好你是不是?我让你觉得受委屈了是不是?当初你说宁祥郡主不好,我怎么竟然为她说话?她设计陷害你,我怎么就顾忌博野王的情面,没能斩草除根?都是我的不好,是我让你觉得累,让你觉得不喜欢?是不是?”   他抱着她,急切地这么问道。   他盯着她的眼睛,往日总是深沉的眸光中甚至带着一点祈求和慌乱。   “别这样好不好,杏花,以后再也不会了。我刚才去打了那宁祥郡主,我扇了她,我告诉她她就是一个贱人。这辈子,她永远不要想着再过回寻常人的日子,我要让她囚禁在青云庵一辈子不能走出,要让她过着被人作贱的日子!她根本连替你提鞋都不配!杏花,我错了,是我错了——”   他才刚打过那宁祥郡主的有力大手,此时轻柔地捧着她的脸,用无比怜惜的语气道:“杏花,以后任何人不会让你受任何委屈,谁敢说你一句不好,我就直接去打他!不管是谁,我都会替你出气!如果是皇帝老子给你气受,我就让他连皇帝都做不成!”   萧杏花听了,却是笑一声,抬起手来,轻轻摸了摸他那张刚硬的脸。   “铁蛋哥哥,你这是说什么傻话。”   “不是傻话!”他咬牙道:“我总以为自己对你够好,可是如今一想,却不是,这些年我在朝中为官,周旋于虎狼之间,总是诸多顾忌,却因此委屈了你!若你出半点差错,我这辈子,我这辈子——”   他声音悲怆地道:“我这辈子,又是为了什么!”   当年离开家乡,是为了给她过好日子,结果后来一心往上爬,爬到了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却又添了诸多顾忌!   便是如今寻回了她,竟不曾记起,他最初要这权势,其实只为了她而已!   “铁蛋哥哥,你别这样——”她无力地抬起胳膊来,攀附着他厚实的胸膛:“跟了你,这不是有银子,还有人伺候,这日子极好了,是我没这福气罢了。”   可是萧杏花的话却更激起了他的怒意。   “凭什么你没有这福气?凭什么那贱女人自小锦衣玉食,我的杏花却没这福气?我不信命的,不信命!便是你真没那福气,我也要为你挣来福气!我戎马半生,不知道立下多少战功,难道换不来你的一点点福气?你怎么就没这福气?萧杏花我告诉你,你是我的妻,要给我平安生下肚子里的孩儿,还要陪着我过后半辈子,任何人都不能把你抢走,便是阎王爷来了,我要提刀和他一战!”   听得男人这话,萧杏花不免悲从中来,哭将起来:“你如今说这话,可不是伤心我吗?我,我……我吃就是,怎么也吃就是,倒是省的你去和什么阎王小鬼提刀!”   萧战庭听她这么说,却是抱着她道:“你自小不爱吃药,我是知道,只是往日不过伤风罢了,你挺一挺就过去了。可是现在到底不比以前,你怎么也得把药吃下去。我逼着你吃,这是让你受苦,我也舍不得让你独自受这苦,如今我便陪着你一起吃。”   说着间,他端起碗来,猛地灌下一大口,之后便用自己的嘴对上萧杏花的。   萧杏花只觉得那浓郁的药汁从萧战庭口中哺过来,一股子难以遏制的呕吐感就要涌上来。   萧战庭抱紧了她,用自己的唇堵住她的。   他泛着红血丝的眼睛盯着她看。   她在那几乎呕出来的泪光中,望向他,却见他眼里没有了之前的疼惜和温柔,只是挣了红血丝的眼望着她。   她明白他的意思,他是要让她一定吞下去,他堵住她的嘴巴,不让她吐出来。   她闭上眼睛,艰难地咽下去,每一口汤药滑过喉咙,都仿佛赤脚踩过荆棘一般。   好不容易她一口药汤咽下去了,他放开她。   刚一放开,她就要呕。   他忙取来一块糖腌梅子来塞到她嘴里:“不许吐!”   他强硬地这么命令道。   她大口地咀嚼着那糖腌梅子,又大口地吞下去,连里面的核都吞下去了。   终于那几乎已经到了喉咙的呕吐感被艰难地压下去了。   “杏花是能吃药的,能吃下一口,就能吃下两口。”他抱着她,这么说。      能吃下一口,就能吃下两口。   他是这么说的。   于是他真就一口一口地喂她吃了。   他是在逼着她吃,她如果不吞下去,他就吞下去。   当最后那半碗汤药终于咽下去后,半边的褥子都脏了。   他抱着她,来到了旁边的矮塌上,却吩咐底下人去收拾床上。   这个时候她身上都是虚汗,湿漉漉的乌发一丝一缕地黏在白净的额上,微微眯着眼儿,因为如此一番折腾而有了几分血色的唇略张着。   她无力地靠在他臂窝里,像一尾离水许久的鱼。   他的大手轻柔地将她前额那些湿漉的发丝拨开,低下头,轻轻地亲上她的额头。   “杏花,以前你是为了孩子,现在孩子大了,你为了我,好歹打起精神来,挺过这一次。”   她若能熬过这一关,他后半辈子给她做牛做马,都认了。   她疲惫地合上眼睛,用尽所有的力气,抬起手来,想摸摸他的脸。   这一刻,她心里很疼他,替他心疼。   她知道这些年他在外面也吃了许多苦头,那身上的伤疤,便是浅淡了,也能看出往日曾经经历过怎么样的凶险。   他自小没爹,只有个娘,明明其实他爹也是当过武将的,曾经发达过的,可是因早没了,他只能陪着他娘在槐继山下过着贫寒的日子。   后来收留了一个她,家里为了省下她那点口粮,更是勒紧裤腰带。   他其实除了自己,除了孩子,还能有什么,一个空荡荡的宅院,满库房的金银吗?   这些年,他过得并不好,她都知道。   当初罗六来了,她为罗六难过,总觉得对不住人家,他是明白自己心里的结,也怕自己跟着罗六跑了,竟然跪在人家面前。   男儿膝下有黄金,他并不是轻易会给人跪的,可是他跪了罗六。   他那一跪,都是为了自己。   萧杏花心里一抽一抽的疼,不是为别人,而是为了自己的男人,为了她的铁蛋哥哥。   她颤抖的手抬起,想要摸摸他的脸,可是最终因为无力,却垂落下来,只能轻轻地摸着他的肩膀。   “嗯,为了你。”她喃喃地这么说:“以前心里总是想着孩子,什么事都以孩子为先,如今,如今他们都大了……况且有你,以后你操心孩子们,我不管他们了,我心里只惦记你。”   她将脸紧紧贴在他散发着逼人热力的胸膛上:“为了我的铁蛋,我得活下去……我要给你再生个,生个男孩儿吧,免得以后还得操心,给你生个大胖小子。生了后我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操心,交给嬷嬷奶娘去操心,我心里就只想着我的铁蛋……”   “好……给我生个大胖小子。”他一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发,一边顺着她的话头这么说道。    第82章   却说萧杏花如今几乎是被萧战庭逼着喝汤药,被他拿自己的嘴来喂,才勉强能喂下一下,不过好在底下人备的药多,也不怕糟蹋,三碗能喂进去半碗就算是好的了。如此几日,这汤药好歹也是灌下去了。只是大夫来过脉时,却依然觉得不见好,后来还是太医院几个大夫一起商议,说是依夫人的病情,怕是少了一个药引,却是亢龙之齿。   这亢龙之齿倒未必多金贵,但是赶得一个巧字,须是恰好去年春分时节取的泥淖中大蚯蚓。早一年不行,晚一年也不行的,寻常药铺里,也未必恰好有那个时候的。   萧战庭听得这个,自然是不惜代价也要去求来这亢龙之齿。   其实别说是什么亢龙之齿,就是王母娘娘的仙桃,若是能救她的命,他也必然设法弄来。   镇国侯要找这亢龙之齿的消息传出去,燕京城各大药铺子都在翻箱倒柜。因那日在镇国侯府赴宴的客人众多,大家约莫知道这镇国侯夫人是被人害了,如今需要药,自然也都尽心尽力,四处帮着打听。   一时这事也算是轰动大半个燕京城,只为了个亢龙之齿。   不多时,便得知在那礼部员外郎家有几钱的这亢龙之齿,恰是去年得的,因他家夫人去年春分时候病了,便命人取泥淖中取了大蚯蚓,约莫有些没用完,就留在那里,倒是恰好够镇国侯这边的分量,且时候也是正好的。   礼部员外郎将这事来说了后,就要赶紧命人去取了给镇国侯府送过来。萧战庭一听,自然不好让人特意送来,便命自己儿子萧千云随着一起去取。   这萧千云知道自己母亲这几日中了毒,原本也是心焦,只是如今不比以前,深宅内院的,他也就是一日进去三次问安,再是有心也无处使力的。   如今听说那礼部员外郎处有母亲所需的亢龙之齿,自然是忙带了侍卫,骑马出去,去那礼部员外郎处去取。   如今萧千云和哥哥跟在父亲身边,白日学武,晚间习字,颇有些长进的。兄弟两个人如今都被保举进了兵部,先从小吏坐起,慢慢地跟着学习,待到有其他机会时,再行调动。   这都是萧战庭为两个儿子铺的路,以后他们两个但凡不出什么差错,自然是青云直上的。   也是这兄弟两个争气,如今学武有长进,学文也是颇下功夫,才不过几个月功夫,已经让人刮目相看了。   此时此刻萧千云骑着马,一心赶往那礼部员外郎府上。   谁知道也是他心急,在这闹市之中骑马前行,正骑着,便见前方闪出来一个女子狼狈地跌在那里。   他连忙勒住缰绳,险险地避开了,才没让那女子丧命于铁蹄之下。   回神看过去,却见地上已经铺散了一地的果子茶点,一个粗布女子狼狈地倒在那里,周围人正好奇地围观。   这个时候就有侍卫上前了,那女子满脸惊惶,连声求饶。   萧千云便有些看不过去了。   他自然是记得,自己怎么和父亲相认的。   相认时,他就是地上那跪地求饶的女子。   当时自己心中的惊恐和绝望此时尤在眼前。   当下拧眉,兀自翻身下马,上前问道:“你为何忽然跌落在街道上,这满地的果子又是怎么回事?”   那女子低下头跪在那里,瑟瑟发抖,嘤嘤只知啼哭。   萧千云有些不耐,他还记挂着母亲的药,想着赶紧取来,便要命人将这女子请至一旁。   谁知道就在这个时候,却见旁边叽里咕噜滚过来一个男孩儿,那男孩儿脏兮兮的,哭啼啼地过来就要拉起那女子。   他盯着那男孩儿破旧打满补丁的衣衫,皱眉。   女子此时总算稳定下心绪,低头小声说道:“小女子原本是做了果子给这茶楼里供的,谁曾想,如今却被人抢了这差事,以后怕是再没果子弄了。小女子也是心里难过,这次无意中冲撞了公子,还望公子赎罪!”   萧千云听闻,不免想起过往的一些事,当下轻叹道:“你身边这个,是你的儿子吧?”   孤儿寡母地讨生活吧。   萧千云眼前便浮现出昔年,自己跟在母亲身边去茶楼里做事的情境。   “不,公子误会了,这是小女子的弟弟。”那女孩儿还没婚配,只因为现在跌在那里颇为狼狈,是以竟然被萧千云误会了。   竟是弟弟?   萧千云有些意外地看了看那女子,果然见人家没有梳髻,可见是未嫁的。   “便是没有了这茶楼的活,总是有其他生计,你可以另寻其他来做。”   那女子一听这话,眼泪险些落下来:“公子哪里知道,我一个外地人在这燕京城里谋生的艰难……”   说着这个,她到底是忍住眼泪:“今日小女子冲撞了公子的马,公子不怪罪,是公子仁慈,小女子在此谢过了。”   萧千云见她这么说,倒是凭空生出许多怜悯来。   特别是那句“外地人谋生艰难”更是戳了他心。   “你不必担心,我让底下人给你找个差事做。”   说着,他吩咐了旁边的侍卫几句,那人听命,自然去做了。   对于如今的他来说,花一些银子,安置一个让他心生怜悯的孤女,并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没想到,这终究为以后的自己带来了些麻烦。   现在的他却并没有多想,只是惦记着去给母亲取来那罕见的药引子。      关押在镇国侯府后院的宁祥郡主,不过关了一两日,便被移交到了宗府里,宗府里很快将这事查出来,确实是宁祥郡主给镇国侯夫人下的毒,证据确凿的。这下子,事情传开来,人们都不免震惊,想着宁祥郡主竟然做出如此歹徒的事来。如果不是恰好镇国侯夫人有孕,这毒即使发作,怕是等到这边看出端倪,她已经远嫁岭南,再追不到她的。   震惊之余,自然都纷纷关注这桩案子如何审理,毕竟镇国侯的权势在那里摆着,谁也不能不顾忌。况且这次镇国侯摆明了,谁动了他家夫人,他就要整死谁的气势。   猜测半响后,最后终于以宁祥郡主被摘去了郡主封号,又夺了其下的封地,剃度出家,从此后在一个偏僻山上的庵子里度过余生来了结。   本来这件事到此为止了,不过也有人说,听说这前宁祥郡主,去往庵子里后,又颇遇到了一些事,从此后险些疯了,把那庵子闹得鸡犬不宁,不过这都是些捕风捉影的后话了,谁也不知详细的。   这些事,萧杏花自然是不知道的,也没人告诉她。这几日萧杏花的身子也是时好时坏,有时候身上有些力气,有时候又觉得虚弱得几乎睁不开眼儿。她如今不光是喝那汤药分外艰难,就连这一日三餐,都难以下咽起来。   本来怀着身子的人口味就刁钻,如今又加上这病,可真真是能折磨死人。   萧战庭如今是根本不上朝的,什么都顾不上,眼里心里就只有他这位夫人了。   皇上见他这样子,还能说什么。召见过一次,好声好气地,把宫里的好药材都统统拿出来,说给你夫人用吧,还有御医,用哪个,赶紧带你家里去,不用送回来了!   可是萧战庭依然是脸上不痛快,就好像皇上太后都欠了他八百两银子一般!   因为这事,皇上也暗地里和人商量,说这镇国侯怎么像变了一个人?   以前凡事恭谨小心,刻板沉默,现在呢,却拽得仿佛天底下人都该让着他一样!   旁边的人就劝,说都是人,谁没个烦心的时候,如今被那宁祥郡主害的,镇国侯夫人是生死未卜的,镇国侯自然是做什么都不顺心。   皇上想想也是,他这些年孤身一人,连个子女都没有,自己赐了几个美人儿过去,听说也是恭恭敬敬地放着根本不用。   如今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这亡妻,还没享福几天,就出这种事。   再说了,这镇国侯夫人肚子里还怀着他的血脉,如果就此去了,他这辈子怕是都忘不了了。   其实也是如今皇上痛快。   那博野王,因为宁祥郡主的事儿,怕是彻底把镇国侯给得罪了。他也和博野王说了,让他好好罚宁祥,于是双方商定了,把宁祥剃度为尼,关押到庵子里,一辈子都不许再出来的。   至于涵阳王那里,因为镇国侯那个小女儿的事吧,也是闹得不痛快,听说镇国侯直接把涵阳王打了个鼻青脸肿。   想到这里,皇上满肚子里都是乐呵,这么一高兴,他干脆地道:“准镇国侯几个月假,好生在家陪着夫人吧!”   因为这个,萧战庭名正言顺地连朝都不上了,可以说是没日没夜地陪着自己夫人。   这件事当然也让满燕京城的人大吃一惊,要知道往日的镇国侯是一个多么兢兢业业的人啊!   萧战庭当然也知道如今别人是怎么看待自己的,不说别人,就是正阳侯他们几个,不知道苦心婆口劝了他多少次。   可是他经历了这事,却是和以前想法大不同了。   他脑子里总是回忆起萧杏花那天说的话,萧杏花说她累了,这次是真得累了。   她当时是不愿意喝那汤药,干脆就不想活了。   在那一瞬间,他害怕起来,害怕她万一真没了,他又要去过之前十几年那种日子。   于是他忽然明白过来,人生苦短,其实他能陪着她的时候就那么多。   其实他能为她做的,也只有那么一点而已。   他顾忌这个顾忌那个,却凭空委屈了自己最在意的人!   想明白这个的萧战庭,整个人性子都有些变了。   天大地大,他家杏花最大,管他是谁,便是皇帝老子都要靠边站!   而如今福运居的嬷嬷丫鬟们,也都知道侯爷的脾气,一个个小心伺候,不敢有半分的松懈。便是夫人那边眨下眼睛,她们都要赶紧过去嘘寒问暖的。   当然了,底下的姑娘和两位少奶奶,也是一早就过来,从旁小心伺候。   萧杏花虽然身子虚,却多少也明白,这一日,便对身旁守着自己的萧战庭道:“我这身子,也不是一天两天的,总得慢慢熬过去。佩珩和秀梅,该去读书的读书,何苦扯着她们。还有梦巧儿,赶紧放她去军中吧,别耽搁了前程。”   “好。”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了,什么都想顺着她。   于是萧战庭吩咐下去,让秀梅和佩珩不用天天过来伺候了,至于梦巧儿,赶紧去军中。   其他两个也就罢了,自然不敢不听,唯独梦巧儿,却是过来萧杏花身边,含泪道:“娘,你这个样子,让我怎么放心过去!”   萧杏花被佩珩伺候着半坐在那里,看着她这恋恋不舍的样子,也是笑了。   “瞧你,搞得仿佛生死离别似的,那军中不就是离这里三十多里吗?你骑个马,想回来一会儿功夫就到了,至于这么哭哭啼啼的,但是不像往日的你了!”   “娘,我就是,我就是……”梦巧儿自嫁到萧家来,还是头一次哭:“出了这样的事,我却不在跟前,总是不放心……”   其实这些日子,梦巧儿比以前精神了爽利了,可是看着也实在是比以前黑了。   萧杏花伸出手,怜惜地摸了摸她的脸。   “哭什么,在跟前怎么样,不在跟前又怎么样?你就是天天守在我身边,难道还能替我难受替我喝药汤不成?赶紧的,去那军营里,好好地给我练,赶明儿也当个像人家晋江侯那样的女侯爷,我心里看着也高兴。”   梦巧儿想想也是,也就摁摁鼻子不哭了。   临出去前,一步三回头的,后来又找了佩珩和秀梅,再三嘱咐,替她好好孝敬娘。佩珩和秀梅如今虽说如往日一般读书识字,顺便练练弹琴什么的,可是但凡下了课,哪个不是赶紧往这福运居跑,那自然是点头称是。   其实原本也没什么,可是最后佩珩和秀梅望着这大嫂转身准备离开,想起娘如今病着,两个人面面相觑,最后不由悲从中来。   平时都是一家子四个女人,有什么事说说笑笑,一起做个针线活儿,并没觉得彼此多不可少。如今才知道,不管是秀梅和佩珩要好,还是娘和梦巧儿更说得来,其实都是至亲的一家子,仿佛少了谁,都觉得心里慌。更何况如今娘病着,更觉得凄惶。   以至于最后,佩珩哭着抱住了秀梅:“二嫂嫂,我娘该不会就此出事吧?她,她这些年,不知道吃了多,多少……苦头……”   佩珩哽咽着道:“吃了多少苦头,如今好不容易认了爹,好日子没过几天,竟然摊上这事。”   秀梅见小姑子哭,也忍不住想哭,不过好歹是当嫂子的,怎么也得哄着小姑子些,便勉强笑着道:“没什么的,爹这不是请了好几个御医过来,又都是好药材,肯定会没事的,咱娘福大命大,早晚能熬过去!”   佩珩如今也只能这么想了:“如今我只盼着娘能好,若是娘能好了,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再不倔着性子,平白让她不顺心。” 第83章   这几日佩珩惦记着自己娘,一得空了便过去看看。这一日她过去福运居,到了外面廊上,就见外面几个丫鬟嬷嬷伺候着,只等里面吩咐。见她过来了,忙示意噤声,又指了指里面。   佩珩顿时明白了,这是爹在里面正守着。   这些日子娘身子不好,爹连朝都不上了,就这么守在跟前,有时候大半夜不合眼。   她轻叹了口气,推门进了屋,却在暖阁外停了下来。   如今眼瞅着进入九月,天开始变凉了,又因为娘身子不好,所以已经早早地搬到暖阁里去了。   她在外面看过去,只见她爹正半伏在床头前,看样子竟然是睡着了。   从她的角度,她可以瞧见她爹的鬓发,隐约竟有些泛白,竟一下子没有了往日肃穆威严的距离感。   他坐在床边的杌子上,平日那么高壮的一个人此时却窝在床头前,半趴在床头前睡着了。   佩珩看得有些心酸,她一直有点惧怕这个爹的,可是如今,却生生多了几分心疼。   她知道娘出了这事,爹心里是真难受,难受得根本睡不着。   她也听底下人说,爹这段日子,亲自喂娘吃药,娘吃不下,他就陪着一起吃,还有膳食,娘吃多少,他就吃多少,娘饿着,他也就饿着。   佩珩深吸了口气,把自己眼角的湿润逼回去,却是到了旁边朝服架上,取来了爹的一件外袍,蹑手蹑脚地过去,给爹披上。   谁知道她刚披上,爹那边就醒过来了。   她有些怔忪,后退了一步:“爹,你醒了?”   萧战庭没想到自己竟然睡去,微微皱了下眉,先看了眼床上躺着的萧杏花,见她睡得依然恬静,这才看向女儿。   “什么时候过来的?”   “刚过来,看爹睡着,没敢惊动。”   “嗯,用过午膳了吗?”萧战庭随口这么问道。   其实他往日是不会这样和女儿闲话家常的,他并不是那种会说这种话的人,不过这段日子,女儿每日几次过来帮着一起伺候,渐渐地也就熟了,一些日常话问起来倒也随意了。   “用过了,你和娘呢?娘什么时候睡着的?”   佩珩看到自己爹一脸倦容,头发仿佛根本就没有梳理,还有那底下的胡子,也是几日没有打理了吧?更不要说眼睛里的红血丝,看着实在是吓人。   “我陪着她吃了药用过午膳,看着她睡着的。”   其实是吃药折腾了半响,险些呕出来,之后饭食也是难以下咽。本来就是怀着身子的人,胃口刁钻也是常见的,孕吐严重,又赶上生病吃药这么一折腾,可算是什么坏事都赶到一处了。   “爹,你……”佩珩犹豫了下,还是忍不住道:“爹你好歹也顾着自己身子,娘这病,怕是要慢慢养着,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好的,你总得做长久打算,总不能到时候娘好了,爹你这边却熬坏了身子。再说有我和二嫂嫂呢,平日里我们也都能过来一起照料。”   萧战庭听说这话,不由多看了女儿一眼。   女儿如今已经十五岁了,像极了年少时的萧杏花,文静地站在自己面前,双眸中带着些许心疼,那心疼里,隐隐含着一点……算是敬畏吧。   他忽然就想起自己当初和杏花说的话,他说过,有个女儿的话,会把女儿捧在手心里疼,会给她当马来骑,会把她宠得一辈子不知道愁。   其实他并不想女儿会用敬畏的眼神望着自己,仿佛和自己说一句话都要琢磨一番。   心里暗暗苦笑了声,他抬起手,轻轻拍了下女儿的肩膀。   “佩珩说的,爹知道的。”   他这么一拍,倒是让佩珩心里微惊。   爹的力道很大,虽是不经意一拍,可是她太过纤细的肩膀却依然有些泛疼。   不过……心里却是感觉极好的。   她低头,微抿了下唇,又道:“爹,我……”   她心口那里忽然便有些泛热,她想着娘这些年固然不容易,其实爹也不容易。   爹娘都不容易,她该能孝敬他们什么呢?   一时这么想着,竟不由自主地张口而出:“爹,那霍六的事,我固然有自己的想法,可是凡事,凡事还是听爹娘的意思……”   今日和嫂嫂说那番话,她也是难受,想着她又能为她娘做什么?做女儿的,凡事顺着父母一些,难道不是她该做的吗?   萧战庭听得这话,顿时明白了女儿的意思。   他不免又多看了女儿一眼。   “佩珩,你的婚事,我和你娘商量过,其实还是看你自己喜欢吧。若是你执意那霍六,我和你娘又觉得他人品尚可,还是会顾着你想法。我听闻消息,过两三日他们就到了,到时候我先见见再说。”   “嗯。”佩珩颈子垂得很低,微抿了下唇,便不再说什么了。   正说着间,萧杏花那边蹙着眉,挣扎着醒过来。   佩珩和萧战庭都忙凑过去。   “娘,你醒了?”   “杏花,觉得可好?”   萧杏花刚睡醒,正是脑子发懵,听着丈夫和女儿都在旁边候着,不免拧眉:“佩珩怎么不去学字?还有你怎么这些日子也不上朝了?”   萧战庭坐过去床边,拿来一个靠枕来放在后面,扶着萧杏花坐起来。   “今日朝中无事,不必上朝。”   他一句谎话信口拈来,全然不顾最近皇上以及属下诸将的唉声叹气。   其实昨日,正阳侯还过来找他,说是北狄人最近屠颜王病逝,换了他的次子达克南继承王位,这达克南自小好战,野心勃勃,怕是要重整旗鼓,再犯北疆了。   他当时只是淡漠地瞥了正阳侯一眼,却是问:“那又如何?”   正阳侯听到他这话,都傻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不是还没进犯吗?”   “你————”   正阳侯默了半响,最后瞅着他那一身的疲惫,忽然叹了口气。   “罢了,你先操心嫂夫人,北疆的事,我等自会向皇上请命,加派人手驻扎,总不能再闹出昔日之乱!”   正阳侯走了,萧战庭站在廊前,闭眸想了想那北疆防守的事,便将之抛在脑后了。   其实有时候,他会后悔。   当年他以为自己的妻儿没了,悲痛欲绝之际,立下宏愿,矢志驱逐北狄蛮人,还这天下一个太平盛世。所以他走了,离开了那宿城县,远离了那彭阳县白湾子县,再次赶赴边疆,驱逐鞑虏,重整这大好河山。   可是其实从那个时候,他就错了。   大错特错。   也许在最开始,他确实是为了杏花,为了能多点银子给杏花过上好日子,可是当他骑着烈马赶赴边疆的时候,他就已经忘记了他最初为什么离开大转子村。   他开始被一种天下舍我其谁的英雄感所擒获,并开始想成为那个征战天下的大英雄。   他以为自己可以拯救万民,可以成就一番永世不朽的战绩。   可是其实他连自己的妻儿都护不住!   当他在沙场上势如破竹时,她带着孩子们过着怎么样的日子?   如果不是他站到了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位上,又怎么可能为她引来这样的祸端?   如果他当时心灰意冷,回去家乡,或者四处寻找,多少能得一些她的消息吧?也就不会就此生生错过十五年!   所以如今的萧战庭,钻了另一个死牛角尖。   他的妻怀了他的孩儿,却又因他而被人放了毒,正是个生死未卜。那么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天底下再也没有比她更重要的事了。   他就是要守着她护着她,寸步不离。   以至于萧战庭脸不红心不跳地对着自己的夫人撒谎:“朝中没什么事,我也就告假陪着你了。”   “娘,我是练完了今日的字,也练了琴,先生夸我做得好,我才抽空过来想看看你的。”旁边的佩珩也连忙这么说。   萧杏花一听,这才放心,又因一时说着话,说起入秋了,萧杏花倒是想起一事来。   “一说立秋我倒是想起来了,当初我怀着牛蛋那会子,咱们山上的灯笼果,正好是熟了。立秋十八寸草结籽,那灯笼果外面的灯笼纱恰好便红了,里面的果子黄橙橙的!那个时候家里也没什么好吃的,我就爱那个味儿,你爹漫山给我采一大筐,我就抱着那筐吃。”   “你既想吃,我去找些来,这燕京城里也是有灯笼果的。”萧战庭忙道。   “那敢情好。”   其实萧杏花这些日子,又是喝药,又是孕吐,实在是对什么都没什么胃口,如今难得有一样想吃的,她自己也不免期待起来。   萧战庭既见她想吃,自然忙命人去寻,谁知道找了半日,燕京城里的灯笼果却和大转子村的全然不同,那果子小了许多不说,味道也千差万别!   萧战庭不悦,却是吩咐柴大管家道:“命人再去寻。”   柴大管家也是苦:“侯爷,我已经命人把燕京城附近山上的都找遍了,咱们这里只有这种,没有夫人所说的那种灯笼果啊!”   所谓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这便是同一个灯笼果,燕京城里种出来的能和侯爷家乡的果子一模一样的味儿吗?   “派人过去。”萧战庭拧眉,沉声道:“派人骑着快马过去,走驿站,八百里加急,去槐继山。”   “这?”柴大管家楞得眼睛都瞪大了。   八百里加急的文书,那是有朝廷要报的时候才可以用的,如今呢,难道动用八百里加急只为了个灯笼果?   “取我印来,快去。”萧战庭沉下了脸,厉声道。   “是,是!”柴大管家再不敢犹豫,慌忙跑出去,命人赶紧去办。   镇国大将军一声令下,自有快马从驿站而出,片刻之后,但见燕京城外官道上,黄尘滚滚,骏马飞驰,不过片刻功夫,又见那燕京城古道上再不见一人一骑,唯独黄云凝聚,秋空朗朗。   过往行人见到此情此景,不免诸多猜测,想着不知道官家有什么要紧事竟是如此疾行,可是又有几个知道,槐继山上的灯笼果,正在那薄如蝉翼的灯笼纱中,随风飘荡,悠悠摇摆。   槐继山下的农人们,在渴了后,随手抓起一把遍地可见的灯笼果,揭去外面的灯笼纱,一口吃下那晶莹剔透的黄浆果,顿时满口的汁液,说酸不酸说甜不甜的,不值什么银子,而是触手可得的果子。   他们也必然无法想到,官府里管辖最为严格的八百里加急的快马,正在燕京城赶来,只为了他手中根本不值什么银子的小小果子。   到了傍晚时分,该用晚膳了,可是萧杏花却提不起精神,望着满桌子的菜,有往日她最爱的猪肘子,三鲜笋,炒鹌子等,更有清淡宜口的青虾羹,生豆腐百宜羹和那慢火乱炖的肉糜菜粥。   萧战庭新请来的厨子做菜好,底下嬷嬷也经心,所选的都是平日她最爱吃的了。   只是如今看着,却是一股子恶心泛上来,原本爱吃的味儿,如今凭空觉得不再是香,反而是臭。   “你不是说去找灯笼果吗?怎么还不见?”她放下箸子,对萧战庭这么说。   看着满桌子的菜,她根本闻不得那味儿,于是越发想起年少时的灯笼果了,越想越觉得想吃,因为吃不到,那味儿就变得更加珍贵。   “正让底下人去找,还没见信,要不然先来些其他果子吃?”   说着,萧战庭便命人上了鲜果,其中也是南北鲜货汇集,有些还是宫里头的贡品特特地送过来的。现在连皇上都知道,镇国侯府的那位夫人病着,整天食不下咽的,有什么新鲜物赶紧命人送过来。   一时底下人送进来几个攒盒,萧杏花看过去,却见有那从千里之外运过来的金橘,还有娇贵易坏的杨梅和荔枝,还有红嘟嘟的樱桃。   这些果子,寻常老百姓别说吃,有些是见都没见过的。   如今却是有人捧到她面前,拿起来小心翼翼地送到她嘴边,再哄着来一句:“杏花,尝尝这个金桔,听说是藏在绿豆里保着不坏,这才一路从江西运回来的。”   可是萧杏花一看那金橘,便是泛上来一阵呕。   萧战庭吓得连忙命人将那金橘取走,又给她捶背,哄了好半响才算平息。   末了,萧杏花眼里都是含着泪的,虚弱地趴在他的肩头上,迷迷糊糊地说:“我就要吃灯笼果,铁蛋哥哥你去山上给我摘……”   萧战庭这个时候哪敢说不给她摘,她就是要天上的星星,他都恨不得给她摘下来。   如今只能轻轻搂着她,慢慢地帮她顺着胸前那口气,柔声道:“乖,明日就能吃上灯笼果了,你等等就有。”   “我现在就要吃!”她忽然变得难以忍受起来。   她肚子里空得很,可是那空荡荡的感觉带来的并不是饥饿,反而是一阵阵难以言喻的恶心感,那种恶心感在喉咙里在胸口处回荡,冲撞着她,让她止不住想继续呕下去。   她就是要吃灯笼果,年少时,第一次怀上他的孩子时,他给她摘的那筐子灯笼果。   犹记得他进门的时候,脸上脖子都被晒得黝黑,身上粗布衣衫也被荆棘刮破了一块,可是他擦了擦额头的汗,把那筐子灯笼果放在院子里,说去提水,提来井水给她浸下这灯笼果。   微甜的灯笼果,一咬下口满口的桨汁,那滋味,她竟是至今没能忘。   她的手轻轻抠在他肩膀上,想着年少时和这个男人许许多多的事。   “我就要吃灯笼果,我要你去给我摘,下辈子,我还给你生孩子,你还要去给我摘!”她喃喃地在他胸口这么说,只是因为有气无力,那声音便带着十足十的撒娇语气。   “好,好,我给你摘,明日就给你摘,你别急,明日就能吃上了。”萧战庭没办法,只能这么哄着,劝着。   好不容易哄好了,他又取来各样新鲜果子,一点点拿给她吃,最后到底是吃了几个山楂,吃了山楂后,趁机赶紧喂她吃了药,又吃了点肉糜粥,这一顿晚饭才算折腾完。   晚上睡时,他搂着她,却是怎么也睡不着。   之前只顾着哄她了,如今想着她那话,想着往日自己亲手给她摘了许多灯笼果的情境,以及她那句“下辈子还要给你生孩子,你还要去给我摘”,不觉竟有些痴了。   夜晚里没睡好,闭上眼睛,眼前都是年少时的她,抱着那筐子灯笼果,一边吃着,一边对他笑。   就是那笑,化作了十五年来夜宿军营时天上的星子,照亮了他的戎马生涯。 第84章   被萧杏花心心念念盼着的灯笼果,是在第二日凌晨时分送到的。   大昭国的八百里加急快骑,不知道累瘫了多少御马,最后终于将一筐子新鲜的灯笼果送到了燕京城,送到了镇国大将军的面前。   当萧战庭揭开上面的草盖时,犹见那灯笼果上带着露水的湿气,新鲜得仿佛刚刚采摘了一样。   他心下一喜,当下也顾不得其他,忙亲自提着,到了萧杏花床头前。   萧杏花其实也已经醒了。   萧战庭一醒,她就醒了。   她如今也睡不踏实,半夜里肚子空荡荡地恶心。   听着床头的动静,她勉强爬起来:“这是做什么?”   她看到一个筐。   “瞧,这是什么?”   说着这话,萧战庭拿开遮了月光石的缎布,于是月光石的光辉就洒在了床前。   “呀,灯笼果!”   她眼睛顿时一亮,整个人来了精神,就要爬起来。   萧战庭见她难得有些精神,自然是喜欢,连忙扶着她,又亲自抱起那筐来,放到她面前。   “瞧,这个可是你心心念念的灯笼果,一大筐,你可以吃个够了。”   萧杏花忙拿出一个,剥开外面那层灯笼纱,放在嘴里一咬。   一模一样的味道,略有些甜,汁液饱满,咬到嘴里都是果浆。   “这燕京城的灯笼果,竟和咱们槐继山的一个味儿啊!”她有点意外,又十分惊喜。   “是,多亏了这燕京城也有灯笼果,要不然还不活活馋死你这馋嘴的猫儿!”   萧杏花听他打趣自己,不免睨了他一眼:“我就是惦记着这个味儿!”   而就在这一日,当萧杏花品尝着她最心爱的灯笼果时,那位刚刚下朝的天子,自然已经知道昨日他那位镇国大将军品所做出的事。   “真是想不到啊,战庭竟能做出如此……”他难以置信:“他真得是以前那个萧战庭吗?”   以前那个萧战庭,生性俭朴,饮食简单,便是府中金银成山,他都不去看一眼,便是府中名花争艳,他却仿佛丝毫没有半点欣赏的兴趣。   甚至于女人,他都懒得多看一眼。   正是因为如此,他总觉得,此人无欲无求,必然心怀大志,不可不防。   可是如今,他怎么变了个样?!   琢磨了好半响,他最终摇了摇头,想着那位乡下来的侯夫人,叹道:“英雄难过美人关啊,看来便是这三十二岁的半老徐娘,有时候也不可小觑!”   萧杏花一口气吃了小半筐的灯笼果,倒是看得旁边的萧战庭心惊胆战,私底下请了御医来,咨询问过后,知道并不要紧,也就不敢说什么了。   不过好在,萧杏花自吃了半筐的灯笼果后,胃口一下子大开,什么呕吐什么恶心全都不见了。各样吃食信手取来就吃——当然了,唯独那药汁,依然分外难以忍受,只能是萧战庭亲自逼着她来吃。   这一日,萧杏花捂着肚子,忽然就不动了,震惊地道:“铁蛋,我好像觉得咱们娃儿在动?”   萧战庭闻听,不免吃惊,他也是几个孩子的爹,牛蛋铁蛋在她肚子里时,他都是亲自陪着她的,约莫知道,得到三四个月才能感到里面胎动。   怎么现在才两个月多,她竟然有了感觉?   “你过来,你过来瞧瞧?”她兴奋地招呼他。   他忙凑过去,蹲在她面前,将耳朵贴到她肚子上去听。   谁知道刚凑过去,就听到里面传来可疑的“咕噜咕噜”的声响。   紧接着,她……噗了一下。   萧战庭抬起头,挑挑眉,望着她。   萧杏花顿时羞红了脸,捂住肚子:“看来,看来是吃坏了肚子?”   她怎么在肚子一阵咕噜后,竟然放了个屁啊!   虽然仿佛也没什么臭味,可是实在是太……丢人了!   萧战庭看她这个样子,却是哑然失笑:“没什么,御医说了,你如今肠胃怕是不比以前,总是胡乱吃喝,难免不畅。”   萧杏花听他还文绉绉地给她掰扯,也是噗嗤笑出来:“罢了,这当得什么紧,我才不会不好意思!”   夫妻两个正说着,就听得外面柴大管家要过来禀报,却原来是霍家并苏家都已经来到了燕京城,正待派人去接。   萧战庭自然是已经听说了消息的,听此不免沉吟道:“我听底下人的意思,霍家人已经自行联络了京中亲戚,寻了下榻的住处,苏家人却是要住在咱们家了。”   若是以前,他自然不会在意这等小事,会想着既是亲戚,便是在家中住几日也无妨,若他们要,给些金银打发就是。   可是现在,自打萧杏花中了那毒,他心性却和以前大不同了。   他是再不会顾忌其他人等的,连官府八百里加急的御马他都可以公器私用,赶走一个穷亲戚又算的了什么。   于是他便对萧杏花道:“那霍家既然来京了,我自然会请他们过府一叙,若是看着处事得当,家风良好,便可考虑为佩珩婚事,可是若哪里有个不好,便干脆先给他们一个冷链,让他们知难而退就是了。”   “嗯,你说得极是,就照你的意思。”萧杏花点头道。   其实这几日,佩珩偶尔过来陪着的时候,自己也说,她是什么事都听娘的,不想让娘操心。那话里话外的意思,其实就是,婚事上不想再违逆自己的意思了。   可是即便如此,萧杏花还是希望能让女儿遂心的。   “至于苏家,我之前听你说过他们家那德性,如今既来了,那只能先留在府里。可是若他们安分守己也就罢了,我自会给些银两打发了,但若不能安分守己,或者搅扰了你休息,我自是会让他们好看。”   萧杏花听他这么说,抬眼瞅了他一眼,只觉得他面上依然温柔,可是刚才说出那话,还挺冷的,倒像是变了一个人。   “这才多久,怎么你提起苏家人来,完全变了个样?”   以前还是根本不放在眼里,随便他们去吧的宽容,如今却是丝毫容不得半分他们的放肆。   “我只是想通了一件事。”他微微皱眉,缓慢地道。   “什么?”   “我若不为己,便是对不住你。”他这么说道。      霍家人也是白湾子县有头有脸的人,如今来到燕京城,便直接去投奔他家一门亲戚了。原来这霍六早年家里有个姑妈,还未曾婚配,就因种种缘由走失了,如今才打听得消息,知道当年她女扮男装入了军营,后来竟然立下赫赫战功,在燕京城里封侯了的。   如今恰好得了确切消息,又因霍六执意要娶那镇国侯家的姑娘,他们只能千里迢迢地上京来,一为了认亲,二则是为霍六提了这门亲事。   萧战庭开始听说这事,还觉得太过巧合,后来消息确切,知道霍家的那位走丢的姑娘,竟然就是霍碧汀。   于是他自然将这事说给萧杏花听。   萧杏花听了,倒是颇有些高兴的:“若这霍六是晋江侯的亲外甥,那岂不是很好,当你这镇国侯家的女婿也是够格,这下子看你再说什么!”   萧战庭倒是没说什么,依他的想法,够不够格当他女婿,可不是看是谁的外甥,总该看看这人品性,要慢慢考察。   这消息说给佩珩听,佩珩自然也是惊喜万分。   她心里明白,如今她和霍六之间,并不是她爹愿不愿意的事了。   霍六这个人,也是个倔强性子,当初他说要娶她,便要去和他父母提的,说无论怎么样都要娶她的。现在她家忽然和以前不一样了,双方的地位颠倒,她也怕他见了自己,反而犯了倔强性子,倒是不肯抬头娶妻了。   现在霍六能有个当女侯爷的姑姑,那真是再好没有了!   这下子,大家自然是分外满意,只是这霍家先去霍碧汀处落脚,倒是要第二日才能过来拜访。   反倒是苏家人,提着包袱,拎着娃,风尘仆仆地进了门。   萧杏花原本想着到底是亲家,也该给梦巧儿长点脸,便想着自己过去接的,谁知道萧战庭却道:“你在屋里好生休息,就让秀梅过去招呼声就是了。”   “秀梅招待?”萧杏花虽然如今身份和以前不一般了,可是到底是亲家,却没想着拿这个架子。   “是。秀梅招待,你如今身子不比以前,总不能阿猫阿狗的来了,都要亲自过去招待?”萧战庭语句颇为轻淡。   “这样说得也是……”可是,可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就这么定了,让秀梅过去招待下。”萧战庭其实是有自己的思量:“往日家里的事,我也并不太上心,如今冷眼旁观,这秀梅料理家中诸事,倒还算有条理。这次苏家人,就交给她去办,也看看她到底能办得如何。”   “好吧……”其实萧杏花如今怀着身子,况且那御医来了后说,毒性还没完全消除,还是怕会复发有妨碍,所以她还是得着意小心,想着不去见那苏家人正好,也省的闹心了。而萧战庭这意思,明显是要让秀梅锻炼下,这也是个好机会。若是秀梅处置不了苏家人,以后掌家,怕也是难以压住底下人。   而这萧战庭呢,在安抚了萧杏花后,便径自命人唤来了自己的二儿媳妇秀梅。   秀梅是个文静的妇人,微低着头,恭敬地拜见了自己的公公。   萧战庭多看了几眼,淡声问道:“这些日子,你娘身子不好,你跟着柴大管家操劳家里的事,也是辛苦了。”   “爹说哪里话,如今大嫂在军中拼搏,我是无能无才的,在家里帮着料理些家事,那都是应当应分的,怎敢说辛苦二字。”   “平日料理家务,可是有什么不如意的?”   “那倒没有,其实咱家人少,就那么几桩子事,柴大管家又是个能干的,媳妇跟着他学,倒是受益匪浅。”   “嗯,那就好。”萧战庭满意点头:“还有福运居这边,你平时也多上心。”   “那是自然,最近娘病着,福运居这边,汤药膳食,媳妇每日都会自己过来查,虽说嬷嬷丫鬟们都是好的,可是就怕她们有什么疏漏。”   萧战庭再次抬眼看了下这二儿媳妇,想着她到底是读书人家出事,行事规矩,说话也有条理。也难为杏花,在那贫贱之时,能给千云娶了这么一房媳妇。   一时想起那苏家的事来,又道:“其实这桩事交给你,实在是不妥,说到底那是你嫂嫂的娘家人。不过如今,你娘病着,佩珩是个没出阁的姑娘,也只有你来办了。”   “爹,有什么事你尽管吩咐就是。”秀梅听闻,十分恭谨地道。   “其实原也没什么,只是我听说那苏家人颇为刁蛮贪婪,若是他们来到府中,贪图些银子也就罢了,怕就怕叨扰了你娘休息。”   秀梅其实也是个聪明人儿,一听这话,顿时明白了。   “爹,我明白了,其实大嫂的娘家人,我以前也见识过,知道他们的性子。这件事娘确实不好出面,那只能是我来了。虽说是嫂嫂的娘家人,依我这妯娌的身份是不好说什么的,可是我和嫂子,向来是没什么藏着掖着,嫂嫂为人敞亮,也当明白我的心思。如今便由我来做这个恶人,将他们连唬带吓,赶跑了就是。”   萧战庭听着这二儿媳妇虽说话语间十分温柔,可是说出的话却有几分杀伐果断,不免有些意外:“你倒是能做得这恶人?”   秀梅笑了笑:“这个见多了,自然是做得。”   萧战庭点头;“好。”      秀梅从公爹处告退了后,自己一边走着一边想着,其实已经有了主意。   当夜无话,到了第二日,苏家人上门了,她板着个脸,过去迎了。   那苏屠户是带着自己的娘子并儿子苏成器一起过来的,搭乘的是霍家的车,一路上不知道冲着人吹了多少牛,最后好不容易风尘仆仆来到了燕京城,一瞧这侯爷府的大门,都是瞪得眼珠子出来了。   “我的乖乖啊,这简直是到了画里,梦巧儿那臭丫头也忒地福气,怎么嫁到了这等人家!”苏梦巧的继母连连摇头感叹,只恨不得自己儿子不是个女娃儿,要不然赶紧把儿子塞过去给那狗蛋儿当小夫人才好!   “妇人之见,你懂什么!现在梦巧儿嫁到了这里,咱们就是这家的亲家了,以后咱进去,也得有人伺候着吃穿,也得吃香的喝辣的!”   这么说着,他们翘首以盼:“咦,梦巧儿那臭丫头,难道不知道她老子来了,竟不知道来接我?” 第85章   秀梅自然是知道苏家人已经到了,可是她倒是不急,还在慢条斯理地看着她嫂嫂一大早命人送过来的信。   因为她这嫂嫂吧,自小不认字,如今好不容易认识几个大字,又很快被征到红缨军去了,是以嫂嫂写出的来字,真是连写带比划。   信是这么写的:让他们回去,说我已死绝,不要记挂着(此处一个图)。   最后面是画了一个金元宝。   秀梅琢磨了半天,明白了嫂嫂的意思。   这是她最近担心着娘的身子,本来就烦,如今红缨军又训得狠,她也是一肚子火,便干脆对自己说,让她父母回去,不要想着来要银子揩油,若是实在赶不走,就说梦巧儿已经死了,剩的这做父母的还腆着脸惦记。   秀梅看着这信,不由得笑起来,她都可以想象大嫂眉飞色舞气势汹汹地说这话的样子了!   笑了一会儿,她是越发打定了注意。   这坏人,看来只能是她来做了。   于是她先命人将苏家人请到了后院,然后自己穿戴整齐,带了嬷嬷并八个丫鬟,慢腾腾地过去了花厅之中。   苏家人在大门前等了老半响,看着那气派的朱红大门,却是不敢踏进来的,唯恐旁边的侍卫直接提枪赶他们。   待到好不容易被个管家模样的迎进来,先是换了轿子,之后又一路颠簸,最后终于来到了花厅,已经是战战兢兢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一路上侯府里雕楼画栋回廊环绕,都能把人绕晕,更不要说来到这花厅之中,却见亭台上那金贵的檀木家具,样式别致讲究的各样摆设,还有伺候在门前整齐划一的丫鬟们,可真真是吓得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在苏旺财的想法中,他应该是大摇大摆地进了这侯府,之后往那座位上一坐,和那位当侯爷的亲家说说自己养大女儿的不容易,再把自家小子苏成器拉到侯爷面前,夸一夸他的资质。侯爷一瞧,说这小子天生当官的料啊,大腿一拍,就赏了一个官!   谁曾想,如今折腾了半响,别说侯爷,就是个侯夫人都没见到,反而是那个牛蛋的媳妇说是要过来?   牛蛋的媳妇,不就是那个秀才家的女儿吗?那个不怎么爱说话的小媳妇?   就她,能顶个屁用!   等会子那小媳妇过来,他先给她拉个脸,让她赶紧回去,把她家公公叫出来是正经!   正想着呢,就见外面有个嬷嬷说声:“二少奶奶过来了。”   一时便见香风袭来,门帘儿轻动,两个俏生生的丫鬟帮着挑开了帘子,接着就是一个妇人含了轻笑走进来。   苏旺财和苏旺财娘子仰脸看过去,却见那妇人黑油油的发髻,周边一圈儿镂空金丝小簪儿,旁边斜插着一朵样子分外别致的金簪花。身上穿了月白大袖衫儿,下面是碾绢纱百褶裙,腰边一点金坠儿看得晃人眼。   更兼身后还跟了八个两溜儿齐整的丫鬟,一个个毕恭毕敬地跟在身后。这么乍一看,几乎不认得这是谁,只觉得富贵之气逼人眼,还当是哪家的金贵夫人忽然降落在眼前。   半响,那苏旺财娘子才反应过来,敢情这就是之前牛蛋娶的那小娘子,秀才家不爱说话的小姑娘!   秀才其实也是落榜的秀才,家里穷酸,不曾想,有朝一日,竟是如此锦绣模样,看得人都不敢认了!   苏旺财娘子的屁股这个时候是再也做不得那杌子了,忙站起来,陪着笑来到了秀梅跟前:“哟,我当是谁,却原来是咱秀梅啊,这才几个月不见,看着倒是不敢认了!”   秀梅是早打定主意的,如今见了这上门打秋风的穷亲戚,也只能是鼻孔朝天,白眼看人了,要不然怎么好赶走这死皮赖脸的?   当下她微微昂起头来,淡笑了下:“原来是苏夫人,适才家里有些小事,倒是耽搁了,勿怪。”   她这一不出口也就罢了,一出口,便充满了矜持和高傲,又因素来是文静的性子,如今那矜持中,又别有一番淡定气派。   只这么一句话,那苏旺财并苏旺财娘子顿时不太敢做声了,什么“落榜寒酸秀才家的小女儿”,“不怎么爱做声的小媳妇”这些言辞是再也不敢说出了。   如今唯剩下小心赔笑了。   “哟,这如今可和以前不一样了,如今是二少奶——”   话还没说完,就见几个丫鬟鱼贯上前,有的抱着织锦垫儿,有的抱着暖手炉,一并铺陈过去,把秀梅要坐的那座椅给收拾妥当了,秀梅才上前,尊贵万分地坐下。   苏旺财和苏旺财娘子,并那苏成器,都看得目瞪口呆,想着果然是侯门之地,好大的气派啊!   只是个二少奶奶罢了,就如此乖张拿势,还不知道当了侯夫人的萧杏花是如何威风凛凛!一时这两夫妻面面相觑,都分外眼馋,心中不由自主地想着,若是自家能跟着谋个一官半职,岂不是日后也能得这许多丫鬟伺候?   如此一想,顿时将那腰又弯了几分,一脸谄媚地望着秀梅。   秀梅心里是有成算的,自然对他们不能和颜悦色,当下便径自坐在那最上首的座椅上,淡声道:“二位如今来得正好,其实有件事,我正想和二位说道说道。”   一听这话,苏旺财和苏旺财娘子面面相觑后,心中不免有了猜测,该不会是什么好事轮上他们了吧?   “二少奶奶,有什么话你尽管说就是!我常在家里和成器他爹说,说若轮起来,萧家最是这位二少奶奶知书达理,可比我们家梦巧儿要强一百倍!”   秀梅听说,心里不免叹息,想着这当父母的,为了眼前一点子好处,竟然把自己女儿贬,也真真是可悲。   不过面上她却是不露声色,淡淡地道:“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家长里短的事,这当嫂子的,倒是每每言语间欺凌我这当弟妹的,也幸亏家里公婆是明理的,如今已经打发了大嫂出去军营里罚着。”   啊?   苏旺财大惊:“什么,那梦巧儿惹了祸事?”   苏旺财娘子跺脚:“我就说么,就你养大的这小杂种,从小不是省油的灯,还是老娘费了死劲才让她嫁给这等好人家,如今好不容易飞黄腾达了,当了豪门少奶奶了,却来惹下祸事!”   苏旺财忙又对秀梅施礼:“二少奶奶,你好歹说说,梦巧儿这死丫头,到底是做了什么,得了如此处罚?”   秀梅哪里说得出什么呢,再说了,她生性柔弱,又对这位大嫂其实是十分敬重的,张口编排瞎话更是不好,当然也怕这苏旺财回去宣扬什么。   于是心中一动,干脆板下脸来,看看左右丫鬟,示意她们下去。   丫鬟们是事先早已经被嘱咐过的,此时连忙恭敬地拜了拜,便退下去了。   于是秀梅冷着脸,淡声道:“大嫂自然是性情顽劣,惹下事来,如今侯爷知道了,只说不但要罚大嫂,还得请苏伯父,苏伯母过来,要一起理论理论,实在不行,就看看做个和离书,就此离了!”   啊??   苏旺财听这话,吓得都不太站稳了。   “这可使不得,使不得,若是真让梦巧儿赶出家门,那以后我的成器怎么办呢?”   秀梅冷笑一声,却是问苏旺财:“苏伯父,我听人说,如今你在白湾子县,仗着有个当侯爷的亲家,可是捞了不少好处?怕只怕,等大哥将大嫂休了,你带着大嫂回去,不但再没有半分好处,从此后还落得众人白眼!”   这句话可算是说到了苏旺财心里去了。   其实自从萧家人一下子飞黄腾达去了燕京城,苏家,还有秀梅的秀才爹,可是颇受人敬重的,就连县太爷见了他们都点头哈腰的。   梦巧儿在这边险些被休了的事传回去,还不知道别人怎么奚落笑话!   这件事,可怎么也不能让白湾子县的人知道。   苏旺财娘子心里何尝不是这样想的,此时拼命地给苏旺财使眼色。   苏旺财很快明白自己娘子的意思,当下主意已定,轻咳了声,上前对着秀梅赔笑说:   “二少奶奶,其实梦巧儿那臭丫头做错了什么,你们该罚的就罚,该打的就打,怎么也不能休了不是吗?要不然你帮着通融通融,看看能不能见侯爷一面,我会亲自和侯爷说的!”   秀梅听得这话,只觉得自己头都要大了,可怜她那已经威风凛凛的大嫂的,竟然被亲爹说成臭丫头,这戏她几乎都要演不下去了。   不过也得硬着头皮演。   于是她很是矜持地咳了声:“这个嘛,侯爷那里忙得紧,每天不是去宫里见皇上,就是和其他侯爷啊王爷啊谈公务,实在是没时间。”   侯爷自然是很忙,忙着陪婆婆,哪有闲心去应付这白湾子县来的苏旺财!   “侯爷自然是忙着国家大事的,不过怎么说,我们也是亲——”苏旺财刚要提起自己的亲家身份,便想起自己女儿眼看就要被人赶出去了,顿时噎了一下。   最后他苦笑一声:“好歹二少奶奶帮着通融通融,我也好在侯爷面前说几句好话。”   秀梅一听,拧了拧眉,仿佛分外为难:“罢了,既然苏伯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那就先在府里住几日吧,若是侯爷有时间,我自会去娘跟前禀报,看看有没有时间见见苏伯父。”   苏旺财听了,自然是感激万分,点头哈腰,又着实奉承了秀梅几句,倒是把秀梅夸得天上地下绝无仅有似的。   秀梅这边打发了苏旺财去个客房,那客房里外都有侍卫把手的,以及伺候的丫鬟都事先说好了的,不许透露风声。若是对方万一提起大少奶奶,只说大少奶奶得罪了侯爷被罚了。   这苏旺财一家子,当下就住在那院子里。   吃喝的话,若论起来,也不过是寻常,且菜里竟然烧肉无盐的,汤水也颇为寡淡。   他有心要求好点的饭食,却被告知府里就是这样。   再说求见侯爷的话,自然是无望,如此煎熬了几天后,别说求见侯爷,就是再求见个二少奶奶,都仿佛是登天般难了。   “成器他爹,我瞧着这丫鬟们一个个对咱不客气得很,那些侍卫也都防备着咱,该不会梦巧儿得罪了侯爷,倒是把咱们也拿来出气吧?”   这侯门的富贵自然是好,可是若真得罪了他们,怕是吃不了兜着走。   她可是清楚记得,当初牛蛋儿是怎么在街头得罪了公主,差点被人家咔嚓了。   “这个……倒是不好说。”苏旺财心里也有点怕。   总不能求富贵权势不成,还把身家性命搭进去啊!   而更让人糟心的是,眼瞅着这都要进十一月了,天越来越冷,他们当时来燕京城时,满心想着投靠亲戚,自有荣华富贵可享,却不曾想是这等境遇,以至于身上衣衫单薄,天若再一冷了,可真是不能御寒。   而就在这对夫妻愁眉苦脸地商议着这事的时候,秀梅已经把当初如何见苏旺财夫妇,以及最近指使丫头侍卫如何对待他们夫妇的事,都一一说给了杏花听。   萧杏花听得几乎笑出来:“你啊,往日脾性好,不曾想还能干得了这事!”   秀梅想想,也是笑了:“如今他们终究存着希望,还不舍得走,总得再想个法子,把他们吓一吓,到时候赶紧收拾包袱走人,咱们再送点银子,也算是仁至义尽。回去后,他们为了自己,断断不敢在白湾子县胡说八道的。”   “对,你说得是,这确实得想个法子!”萧杏花坐在那里,略一沉吟:“既是千尧的丈人来了,便是千尧忙着,总也得见见,就让千尧过去吓唬吓唬他们吧。至于梦巧儿——”   她想着秀梅所说的关于那老两口的话,话里话外,真是恨不得把女儿卖了换荣华富贵呢,便叹了口气:“让你大嫂好好地在军中,先暂且不必回来了。你写信给她。”   秀梅从旁,自然是答应着。   一时又问起来萧杏花今日的身子。   其实这些日子,萧杏花胃口大开,吃什么都香,偶尔间有点古怪念头,底下那厨子是萧战庭特意请来的,只一心给萧杏花料理膳食,自然尽心尽力。   再者这段日子,萧战庭都不怎么出门的,每日都在房中陪着自己夫人,不是牵着手一起在后院散散步,就是亲自揽着她在书房里教她认字。还在那里草拟了几个名字,想着若是男孩叫什么,女孩儿该叫什么。   那个什么蛋的自然是不能在承继下去了,都是随着千尧千云,从千上开始取的。   萧杏花摸着还没太鼓起来的肚皮儿,看看那些萧战庭悉心选取的名字,只觉得整个人都浸润在蜜汁里一般,甜滋滋的。   其实这已经是她第四次怀孕了,虽说那毒在身上还没有清除,依旧十分凶险,可是她总想着,既来之则安之,她这肚子里的娃,若是个福大命大的,自能闯过这一关去。   说话间,恰见萧战庭回来,秀梅见了,忙站起来,恭敬地见过了公爹。   萧战庭间秀梅在,便问起那苏家的事,秀梅自然一一说了。   “极好,再让千尧过去,吓一吓,直接赶走就是,莫要因为这事搅扰你娘。”   “是,媳妇知道的。”   一时秀梅退下,因说起来,萧战庭道:“秀梅平日看不上不声不响的,遇到这种事,倒是也能处事果断。”   萧杏花闻听这话,比夸自己还高兴,当下笑道:“我早说过,我挑的儿媳妇,自然都是好的!这些日子,我病着,梦巧儿也不在,家里许多事都是她亲自料理,我看着,和那自小侯府里养大的儿媳妇丝毫不差的,她又是知书达理的,再好没有了!”   萧战庭看她眉眼间的得意,也是笑了。   前一段日子,她因中了毒,又怀着胎,吃不下药,孕反得厉害,整个人被折磨得憔悴了许多,如今慢慢调理着,虽说毒性未消,可是气色却渐渐好起来,脸颊上也泛着红润,这才让人放心了。   她既好了,再其他什么事,仿佛都不重要了。   “这几日天寒了,你素来怕冷的,我已经吩咐下去,有那上等的貂皮,取来做几件皮裘大髦。”   “其实柴管家早就命人准备好了家里的冬衣,不过你既要做好的,我不拦着你就是,可总别忘记给媳妇们也做几件。”   萧战庭闻听,越发笑了,抬手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子:“你倒是知道疼她们。”   正说着,丫鬟们奉来了食盒,见了萧战庭,微恭了下后,便将食盒里的吃食取出,一一放在旁边的矮几上。   这是萧杏花午后的茶点。   萧战庭看了眼,只见有奶皮,鲍螺,还有脂麻灌果,并牛乳等,都是些小零点心。看着她如今胃口好,他倒是也高兴,便坐在那里,陪着她用了些。   吃着间,萧杏花却又想起佩珩的事,当下到嘴的鲍螺下不了口了。   “那个霍六,几时过来咱这里?到底说定了吗?”   这可是关系到女儿终身的事啊,只是他们到底是女儿,不好说催着人家上门,要不然倒仿佛他们巴巴地上杆子嫁女儿似的。   “我刚要和你说这个,才收到帖儿,说明日过来。”   “那敢情好。”萧杏花摸着肚子,松了口气:“到底如何,你好歹过过眼,不行的话,咱大不了让佩珩死心,再找其他的去,强似现在,把人心悬在那里! 第86章   明日霍家一行人来访,萧杏花自然是要见的,当下便命手底下人开始准备明日行头,并让人去知会秀梅和佩珩一声。   如此操心半响,也觉得累了,她如今身子乏,嗜睡得很,天一黑便要睡的。谁知道正要躺下,就听到外面有说话声。   萧杏花听着,仿佛是说起什么亲家的事,便命人进来:“刚才可是说的大少奶奶娘家的事,到底怎么了?”   那嬷嬷听见这个,也是唬了一跳,连忙跪下了:“原本什么,只是有事要请二少奶奶示下,却听说大少奶奶娘家那边出了点茬子,二少奶奶过去了。”   萧杏花听了,倒是没什么,便道:“既如此,待二少奶奶得空了,让她过来一下。”   嬷嬷得令,连忙下去了。   稍等了片刻,秀梅那边料理完了,听说婆婆要自己过去,自然不敢懈怠,连忙过来回话。   “娘,其实原本什么要紧,不过是苏成器打碎了一个窗台上摆着的琉璃瓶,因事先我交待过,他们屋子里并没敢摆什么好的,不过十几两银子的货色罢了。只是他们打碎了,我便故意吓唬了一番,只说侯爷若追究起来,怕是事情不得了了。我又说那个可能是宫里赐下来的,是皇家御赐,都登记在册的,若是就这么没了,皇上追究下来,那更是抄家灭门的大罪!”   “噗,你倒是能使坏的,如今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他们其实早就有离去的心了,如今更是煎熬得厉害,唯恐我把这事说与爹娘听,到时候要他们赔!更怕惹上杀身之祸,只怕今晚都不得安眠!”   “那样极好,赶明儿,再让千尧去说说,总之赶紧把他们送走就是。我瞧着你爹,心性和以前可不同,对苏家人断然不会客气,若他们真得闹到你爹跟前,还不知道你爹发什么火呢!”   “是,明日再让大哥过去吓吓,约莫也可以送神了。”   一时想起公爹那性子,秀梅也深有同感,自从娘怀着身子病了,爹真像是变了个人,仿佛天塌下来都无所谓,只一心围着娘转悠。   “还有明日霍家的人过来,你先准备下,总不能怠慢了去。”   “娘,这个我知道的,已经和柴大管家商议过明日的安排,并让厨房提前逆好了明日的膳食,茶果等物,也都让丫鬟小厮们明日做好安排,不敢出什么纰漏的。”   “这就好,如今你嫂嫂不在家,凡事都要你多操心了。”   “这不是应该的么,娘说哪里话。”   于秀梅而言,她也确实喜欢做这些,本来自己又不像大嫂那么有本事,尽自己所能,。料理家务,也是应当应分的。   “料理家中诸事,虽说是该你做的,可是有一件事,你还是得上心。”   “娘,有什么事你尽管说就是了。”   萧杏花笑了笑:“最近千云也是忙,回来得晚,可是即使如此,你也该抽时间多陪陪他。我倒不是催你,只是想着,你们成亲也有些时日,若是可以,养养身子,看看大夫怎么说,若是好,也该考虑养个娃儿了。”   这话听得秀梅心中微窒,低头,轻笑了下道:“娘说的是,这事我会上心的。”   萧杏花点头:“若是我肚子里这一胎顺利,你和梦巧儿再能得个一男半女,到时候当小叔叔的倒是可以陪着小侄子小侄女一起玩耍了。”   这情境,想想便觉得有意思。   “娘,我先养养身子吧。”秀梅想起这事来,只觉得心里有些泛涩。   最近这些日子千云也是忙,他和哥哥进了兵部,白天忙公事,晚上还要读书练武,回来的时候都累瘫在那里了。   有时候连沐浴都不曾,还是她拿了巾帕仔细地帮他擦擦。   这么一来,她哪还能操心什么子嗣呢?   不过婆婆这么说,她也不愿意扫婆婆的兴,唯有应下来了。      第二日一早,萧杏花正揽着自家男人睡得香。自从她出了这事,萧战庭又不上朝的,倒是可以陪着她想怎么睡就怎么睡。   只是她正睡着,便感觉到男人仿佛轻轻地放开了她的手,准备要起床。   她一下子就醒了,迷糊地问道:“怎么了?”   萧战庭见她两眼朦胧,一撮子乌发还缭乱在脸庞旁,当下俯首过来,轻轻帮她顺了下,道:“今日霍家要来,我先起身,你若是还觉得乏,便再多睡会儿。”   萧杏花微怔了下,终于想起来霍六要来的事了。   “那我也该起来,早些准备,总不能让人以为咱们怠慢了人家。”   说着,萧杏花也就起身,这个时候丫鬟嬷嬷都来了,伺候着萧杏花洗漱梳妆。她这些日子不曾见外客,平时衣着也是随意,如今既是霍家要来,自然是要穿得上心。于是嬷嬷早就准备了之前做过的撒金纹滚边袄,并个云纹浅金锦袍儿。   之前做这衣服,自然都是可着身儿做的,如今一试,竟觉得有些小了。   她愣了下,不免笑了,便对暖阁外的萧战庭道:“不曾想这些日子我竟是胖了。”   萧战庭已经穿戴过了外袍,听得她这么说,笑了笑:“是,昨夜里摸着腰上有肉了。”   萧杏花本来觉得有点肉也没什么,她本来就怀孕了,可是听他这么一说,顿时有点不乐意:“便是有肉,也该是肚子上有,哪可能腰上长肉!”   她以前便是怀孕生娃,照样腰肢细细,只胖肚子不胖身上的。   “肚子倒不曾觉得,只是腰上多了点肉。”   这个肯定是没错的,昨夜他还伸手轻轻捏了捏,软嫩嫩的腰肉。   “肚子上没觉得,腰上多了肉?”萧杏花听得都有些难受了,尽管她确实是快当奶奶的人了,尽管她甚至还又怀上了一胎,可是她依然不想当个胖子啊!   况且这男人说话怎么这么实诚呢?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吗?   萧杏花叹了口气,命人将那锦袄收起来:“罢了,我还是换一身吧!”      这次霍家来的,有霍六的父亲霍汇添,霍六姑姑霍碧汀,另外还有霍家太太。他们过来的时候自然是带了丰厚的礼品。   多日不见,霍碧汀倒依然是老模样,只是面上多少有点冷。   萧杏花倒是没在意,依然热络地冲霍碧汀打了打招呼。   霍碧汀之后便陪着自己堂兄霍汇添和萧战庭说话去了,萧杏花见此,也就去和霍家太太说说家常。   霍家太太脸盘儿圆润,眼睛不大,细长,看着十分有福气的样子。以前萧杏花去霍家做工,后院洗衣服打扫缝补的,也曾远远地看到过。   当时只觉得这霍家太太是个丰润人儿,穿戴也十分富贵。   如今可不比以前,再看过来,便隐约感觉出,往日自己以为的富贵,其实不过是县里流行的款式,一到了燕京城,顿时不够看了,凭空透着一股子乡野财主的摆阔味儿,铺张,却并不讲究。   不过这对于萧杏花来说,也不过是片刻的感叹罢了,倒是并没有其他想法,反而生出几分亲切感来。   这是白湾子县往日见惯的。   而霍家太太呢,初见萧杏花,却是微吃了一惊。   她自来到燕京城,自然看出这里和白湾子县格外不同,无论是吃穿饮食,还是日常用度,都是白湾子县没法比的。   如今见了萧杏花,却是越发诧异。   原来霍碧汀这个人衣着其实比较简单,平日不喜女子的花哨,反而喜穿男袍,是以霍家太太并不曾领略京城侯门太太见外客时的满身华丽。   如今这霍家太太脑子中原本还想着昔日在她家做过杂工的萧杏花呢,让人提醒了半响,才勉强记起隐约有这么个人,模样倒是周正,只是粗布衣衫,头上又有几根根白头发,看着颇不成样子。   如今她猛见的眼前这位,乌发金钗,峨眉杏眸,皮肤娇艳中泛着淡淡粉泽,一身的银线团福掐丝锦绣长袍,不是特扎眼,可是细看之下,那做工,那料子,还有那花纹,都是见都没见过的。抬手间,只见那手腕上的红玉镯子,分外两眼,行走间,隐约还仿佛有一股香粉味,轻淡,却在不经意间彰显了眼前妇人的闲散和娇贵。   霍家太太怎么也无法将眼前这浑身仿佛泛着粉光的侯夫人,和往日在自家后院做过杂工的妇人相提并论。   她是稍愣了下,总算反应过来,忙笑着,恭身一屈道:“小妇人见过夫人,给夫人请安了。”   萧杏花忙托住了:“客气什么,快过来坐,咱们好好说话。”   一边说着,一边请了霍家太太往后面花厅去,离开时,自然特意多看了那霍六一眼。   倒是个眉清目秀的,长身玉立,模样是极好的,神情间有一股读书人的清贵,倒是和他爹娘不太像。   一边这么扫了几眼,一边也就陪着霍家太太后来后面的小厅堂了。   两个女人一起品了品茶,又随意捏了几颗干果来吃,便寒暄开了,一番寒暄后,自然说到了正题。   “其实当时,行远已经和我提起,我便想着抽时间去拜访,也好定一定这亲事。谁曾想——”霍家太太笑了笑:“谁曾想,后来倒是出了这天大的一桩好事,实在是门第上不敢高攀,我等也就没敢再提。”   “说什么门第不门第,你也知道,佩珩自小跟着我,穷日子过惯了的,也不是那贪慕虚荣的姑娘,她还是心眼实在。”   “可不是么,我也和我家行远说过,只说府上姑娘,那自然是一等一的好。”   霍家太太此时自然是只有陪笑恭维的份儿了。   其实事先她也和自家老爷商量过的,只说人家身份不同以前,这个时候还特意提起来,可见是真心想成这门亲,他们自然也要好好和人家说说。   再说了,毕竟自家行远是个倔强性子,眼瞅着是认定了那萧家姑娘,只说除了她,再不娶别人的,孩子既这么认定了,当父母的没办法,硬着头皮也得求下来这门亲。   好在他家寻到了这昔年走丢的小姑子,竟然是个这么了不起的人物,倒是给他们增光不少,不至于在这侯门贵府面前太低了身份。   两个女人在这里说着话,萧杏花暗地打量,倒是松了口气。   其实看人啊,无论儿女,先得看娘,这当娘的若是个品性端正知书达理的,那么当儿女的,自然差不了太多。   这霍家太太,虽说在自己面前略显局促,有点小家子气的那种恭维劲儿,可那也是身份在那儿摆着,若是自己易地而处,未必也能做到不亢不卑。   既然这当娘的不错,自己又扫了几眼那霍行远,看着也是个有志气的孩子,不像是富家养出没志气纨绔子弟。   这么一想,她就放心了。   其实身份地位如何,那都不要紧,关键是人品从根子上要好,根子好了,总得慢慢地扶持起来。   于是她就笑着吩咐身边的丫鬟道:“去把佩珩叫过来,见见霍家伯母。”   丫鬟听命,自然去了。   霍家太太听说这个,自然是眼中流露出惊喜,她明白,让佩珩过来见自己,十有八九这是愿意了这门婚事的。   少卿之后,佩珩过来,先拜了自己母亲,又见过了霍家太太。   霍家太太只一见,便眼前一亮。   “也不知道是这燕京城的水养人,还是我以前眼瘸,倒是不曾记得,咱家佩珩是这般模样!”   可真真称得上天香国色了!   萧杏花看霍家太太那模样,自然是颇为喜欢的,她家女儿这姿容这做派,便是走到王母娘娘面前,也是不逊色的,这霍家太太自然是一见就喜欢。   而萧战庭那边,和霍汇添寒暄几句后,说起话来,倒是也颇为满意。这霍汇添虽只是个县里乡绅,可是读过书,也见识颇广,倒不是那无能无才之人,是颇有见地的。   顺便他也试探了几句那霍行远,却见他口齿清楚,言语得当,况且回话间神态不亢不卑,倒是颇让人赞赏。   当下想着,若真是给佩珩找个这样的女婿,以后自己好生提拔,总不至于差,倒事也可以。   各自这么聊了一番,便到了午膳时候,这日自然是要留饭的,于是主宾内外各是一席。外面是霍碧汀和萧战庭,还有霍汇添霍行远父子,里面则是萧杏花,霍家太太,下首是秀梅。   佩珩却不用陪着客人,自行回房去了。   招待客人的饭菜,自是头一日精心订下的,那霍家太太看一眼,有些菜都是叫不上名字的,当下也是暗暗叹息,知道这侯门的日子,可不是自己能知道的。   用过膳,其实双方心里都觉得这事十有八九定下来的,便提起往后如何定亲,小两口住在那里的问题,都一一说了。   依照大昭国的风俗,这个时候佩珩倒是可以和霍行远见个面,说几句话,自然是要由嫂子陪着的。   于是,在后花园的凉亭外,佩珩自别后,终于第一次和霍行远见面了。 第87章   留给他们两个的时间并不多,且不远处,还有个当嫂子的带了两个丫鬟站着看,能说的话,自然有限。   霍行远微抿着唇,垂着眼。   佩珩想说什么的,咬咬唇,见他不说,也就住口了。   多日不见,他倒是比以前清瘦了些,那双曾经温柔地望着自己的眼儿,如今带着说不出的距离感。   她忽然间便觉得心里发堵,想着这些日子自己在父母面前的固执和坚持,还不是都为了他。夜晚里多少次摩挲着那块玉,心里想着他往日对自己说的话,不知道多少伤心。   千盼万盼,盼着他来,如今见了,竟是相对两无言。   正想着,霍行远却微低着头,淡声说:“燕京城的事,我听说了一些。”   “嗯?”她咬着唇儿,清灵的眸子凝视着不肯抬头看自己的他。   “听说当今太后有意把你许配你涵阳王,镇国侯没允,不过如今上门提亲的,也踏破了门槛。”说出这话的时候,霍行远的脸上并没有太多表情。   “是。”她微微昂起头,尽量让自己声音平静。   她不知道他说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所以她只是安静地听着。   或许从她那一日认了亲爹后,她的人生终究和以前不同了。以至于曾经认定的那一份情义,曾经认定的那个人,也是充满了太多变数。   巨大的身份差异和门第不同,终究是会让人心生变。   她的想法会变,他的想法未尝不会变。   “其实你——”自他见她以来,终于抬起头来,望过去。   曾经容貌姣好秀气的女孩儿,如今俨然已经是侯门千金小姐,娇美贵气,举手投足间都和以前不同了。   曾记得,她以前望着自己时,眼底总是有着一抹羞涩。   “其实我怎么样?”她有所预感,不过还是问了。   “其实你未必要记着以前的事,以前,你终究还小,所思所想,未必就是考虑周全。如今你身份不同往日,燕京城里随便挑一挑,哪个不比我好。”   霍行远终于这么说道。   萧佩珩听闻这话,仿佛早有所预料,又仿佛从未想到,心中犹如一块石头猛然投入湖中,片片涟漪泛起,又是痛,又是无奈,又是委屈。   霍行远攥了攥袖子下的拳,终于抬起手来,从怀中掏出一物,却是个香囊儿。   那是五月五端午节时,女孩儿家会锈的香囊,上面绣了各样吉祥图案,里面再放了香草龙须等,是为了防百虫毒害的。   女孩儿家喜欢绣了香囊送给自己的意中人。   而霍行远手里这个香囊,却是佩珩偷偷锈的。她怕被嫂嫂母亲看破了,只敢半夜里做鞋的时候,抽空去缝上几针,不知道多少时候煎熬,才做出这个来给他。   “这个,终究是你亲手所做,若你我婚事就此作罢,这个,还你吧,要不然白白玷污了你的名声。其实我的心思,早和父母说过,只是他们终究存了攀附之心,置若罔闻,稍后我会和侯爷说起,省的我这一白身,耽搁了你。”   “你——”萧佩珩咬咬牙,真恨不得上前打他一巴掌。   他怎可如此对待自己?   “你可还记得往日曾对我说过的话?怎么如今,我只不过是认了一个爹,你却就这么对我?难道说你这个人,枉有那鸿鹄之志,却清高自傲,唯恐别人说你攀附高门,为了自己声名,却把你抛?”萧佩珩心里忽觉得恨极:“还是说,你根本不信我,不信我经历了这等富贵,依然心志不移,便故意拿这话来试探我?霍行远,你说这话,竟置我于何地,又把你自己置于何地!我为你违背父母之意,拒了皇妃之位,到头来,却落得个你这么一番话?”   霍行远听这番话,神情微震,定定地凝视着萧佩珩眼里逐渐氤氲出的泪光。   “佩珩,你别生气……”   “我不生气?你如今带了父母过来,就是要给我说一句早瞧不上我,让我另寻别人,却要我不生气?”佩珩想起这个,一只手都在颤:“早知如此,你为何千里迢迢进京来,又为何让父母兴师动众过来这里?你早早地躲远了才好,也好让我知道,你霍行远心存高远,根本不屑攀附这裙带之亲!”   霍行远听着这话,也有些受不了,原本仿若平静的神情崩裂开来,双眸泛出痛意来:   “佩珩,我并不是如你那般想的,我只是觉得,如今的我,不过是一介白身,前途未卜,怎堪匹配你的身份?你父母固然能够低就,可是别人看在眼里,只说镇国侯府的大小姐,嫁了个县里没出息的后生,若让别人这般说你,我心里岂能好受?”   “你也不用说这些给我听,岂当我是那么好哄的,不过是怕我早变了心,故意试探我罢了!”萧佩珩听他说这话,心里虽然好受了一些,可是依然是有气的,便将袖中的那玉拿出来,却是抬手扔过去:“这是你的玉,你既如今对我说这些话,还你就是!我赶明儿回了我爹娘,只说霍家六少爷志存高远,根本不屑我家门第,早早地另寻别人,也省的白白耽搁了!”   霍行远听到此言,自是心痛,又看她那咬唇气恼的模样,赫然想起以前在他家后院里偶遇她的情境。那个时候她只是他们家前来做杂工的,看着文弱,其实性子倔得很,人前羞涩柔软,人后却是会给人使小性子的。   又记起这些日子种种传言,万般思念,可真是一下子喉头仿佛被什么堵住了,有话却说不出的。   他这么一怔愣,佩珩却是有了计较,只以为他确实有心收回那玉佩,恨得将那要扔不扔的玉佩就真扔出去了:“还你臭玉,以后再不要看一眼!”   霍行远此时恍然从回忆中醒过来,连忙迎手接了那玉佩在手:“佩珩,你别恼,我原不是这个意思?”   佩珩冷笑:“你不是这个意思,又是哪个意思?趁早还是走吧,免得看了让人笑话!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就是!”   霍行远此时被她一闹,已经早抛弃了最初那一本正经的言辞,捧着那玉佩道:“佩珩,咱们分别这些日子,我几乎夜不能寐,日日思你念你,怕你在燕京城里过得不好遭人笑话,又怕你见了荣华富贵早已经忘记了白湾子县的我,更怕我自己,终究不能成器,反而耽搁了你!我心里百般纠葛,如今才说出这话,不曾想倒是惹你不快,这是我的错,原本都是我的错!”   佩珩听他说出这番软话,心里其实已经慢慢好受了。她自然明白,经历了这等巨变,他心里自然是有许多想法。可是但凡他还不曾忘记自己,依然记挂着自己,便终究不曾辜负自己那一番惦记。   “你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霍行远凝视着她泛红的脸颊,将那玉佩放到她手心里:“佩珩,你既不曾负我,我这一生,自是不敢负你。从此后,头悬梁锥刺股,我势必考取功名,三甲题名之时,便是你我大定之时。”   佩珩心中泛起羞涩来,不过却故意扭过脸去,赌气道:“那也要看我愿意不愿意,看我爹娘愿意不愿意!”   霍行远自是知道她的性子,低叹一声,柔声道:“佩珩,只要你一心待我,我便是付出所有,总也会求得侯爷许了这门亲事。”   佩珩得他这话,心里已经是犹如吃蜜一般甜,便不动声色地将那玉佩拢在手里,轻轻握住了。   “我爹可不是那好说话的,自是会为难你一番。”   “我知道。”霍行远语气倒是泛起坚定来:“来之前,便知燕京城里艰难重重,可是我还是随着父母来了。”      可以说,霍家这次来访,改变了萧战庭对霍家的态度,也改变了萧杏花的态度。   他们私底下提起这个事来,已经是乐见其成的。   “霍家那个孩子,虽然看着年轻些,可是看着言行倒是颇为稳重,并没有这个年纪孩子该有的毛躁,也没有富家子弟的浮夸之气。若他真能考取个功名,入了仕途,假以时日,必有一番作为。”   萧杏花也点头:“是了,我瞧着他父母都是极好的人,如今我细想想,以前霍家虽说是富户,可却是慈善之家,平日里施舍布斋也是常有的,这等人家,倒是可以结亲。”   “既是如此,待到明年京中开考,若能考中,便先订了亲吧。”   “嗯,我想着,先订亲,若真成亲,总也得等过几年。佩珩这些年也吃了不少苦头,。还没享几天福呢,就嫁出去,我心里终究舍不得。在家里,有爹娘哥哥嫂嫂,怎么也比嫁出去好。”   便是霍家高看佩珩一眼,不敢得罪,可是当人儿媳妇的,怎么也得伺候公婆,给过公婆一日三省,况且霍家人多,霍行远只是排行第六,以后若是霍家人都过来燕京城,还不知道怎么安排呢!这大家族的妯娌媳妇,可不像是萧家这么好相处的。   除此之外,萧杏花还想着,嫁人了就要开始考虑传承子嗣了。她是早早地生孩子的人,总觉得那样对身子不好,也太辛苦,倒是盼着自己女儿晚几年再要。   这也是为什么她并不是太催着两个儿媳妇抱孙子的缘故。秀梅那边,她去催一催,也是看着她和千云有些不像话,怕好好的小夫妻生分了,这才借着要孩子的事,催促他们一下。   “一切按你的想法来就是。另外就是我听说京里人,嫁妆都是早早准备的,咱家虽不缺了什么,可是佩珩既已及笄,也该开始着手了。”   “这个倒是不必你操心,不是认了个干娘么,我瞧着这干娘可真是上心,比咱自己还上心!燕京城里寻常嫁女儿该有什么,规矩是什么,她都记挂着,列了一个单子给我,让我着人准备。”   萧战庭听着这话,点头:“是,既然是有单子,那就省心了。”   夫妻二人正说着,恰底下丫鬟送上来萧杏花晌午后用的汤点,却是桃胶牛乳羹。   桃胶是宫里御用的上等好桃胶,牛乳是家里特意为了她养了几头牛,专门供给她用的,有那她余下的,才给秀梅和佩珩用。   原来她如今怀着身子,又因有那慢性毒物残留在体内消耗着身子,便格外注意滋养。家中也专请了御医开了药膳方子的,每日里该吃什么,该用什么,都是事先配好的,定点定时定量。   萧战庭看了,亲自接过来,却是命那丫鬟下去,自己拿了小羹勺,一点点地喂她吃。   “最近看你胃口极好,身子也越发丰润了。”萧战庭实话实说。   “是。”说什么丰润啊,这可不是什么好话,萧杏花便有点没好气,不过还是依着他的手,喝下那羹汤。   “能吃得下就好。”萧战庭心里想得都是以后她肚子大些,万一那毒又发作,岂不是于她身子不利,这个时候既是能吃,便趁机多养精蓄锐才是。   “我觉得这一胎,倒是和我怀佩珩的时候很像,开始不能吃,后来看到什么都想吃。”   不过转念一想,仿佛后来见到什么都想吃,其实是饿的?   萧杏花想起过去来,不由叹了口气:“难不成这一胎是女孩儿?”   “男孩儿女孩儿都好。”于萧战庭来说,倒是没什么区别,只不过私心里,他还是希望是男娃儿吧。   男娃儿,扔给当哥哥的去操心,她倒是少了许多心事,不像女孩儿,凡事牵肠挂肚的,倒是牵扯她不少精力。   萧杏花其实想得也是,男娃儿皮实,不似女娃儿般操心。再说男娃儿娶媳妇是在自己手底下,女孩儿却要送到别人家去,终究是不在跟前,让人牵挂。   一时这么想着,她靠到了萧战庭胸膛上,轻声叹道:“我听秀梅的意思,佩珩心里是一心想着那霍行远的,两个人在后院亭子里,颇说了一会儿话,又是闹气又是哄着,听说佩珩最后都哭了。”   “他欺负佩珩?”萧战庭一听,那眉眼就沉下来了。   虽说他对霍行远也颇有几分欣赏吧,可是当他女婿,还远着呢!竟然这就惹他女儿生气落泪的?   萧杏花见他这样,倒是噗嗤笑起来:“看你急得跟什么似的!不过是小儿女久别重逢,难免说了几句,拌拌嘴,闹闹气,也就好了。再说他们当着不远嫂子丫鬟的面,还能欺负什么,你也想得忒多了!你这可真是当爹的心啊!”   “到底年纪小,才多大,怎么就要想着婚事的事了!”萧战庭想想,这有了女儿,当爹的心就是和以前不一样。想想娇生惯养的女儿,乖巧懂事的,却要送去给别人糟蹋,便觉得十分痛心。   怪不得人说老泰山看女婿,越看越不顺眼。   萧杏花闻听,却是噗嗤笑出来,拿眼瞅着他道:“我闺女命好,好歹有个当爹的护着!我呢,当年那么小,还不是被你糟蹋,也没人替我叫声屈!”   这话一说,萧战庭想起以往,也是微微拧眉:“你说的是,我当时年轻,满心只知道喜欢,却不知道怎么疼人,倒是让你受了不知多少委屈。”   萧杏花听了这话自是受用,只是却故意笑他道:“谁让我是没爹没娘的孩子,落到你家,还不是随你欺凌!”   她其实只是开开玩笑罢了,可是却勾起萧战庭的一桩心事。   “这些日子,我因想起岭南之事,倒是记起前人所说,说是岭南一带和我中原不同,那里多奇形怪状的树木,便想着找人打探打探,之前燕京城里曾来了一位夏家人,只可惜,当时并未想到这一茬,倒是不曾问起他来。”   “夏家人?你说的那个夏家,可是什么本朝坚决不当官,以前却当过许多官的?”   “是,你也听人说过?”   “何止听说过,我还见过一个自称姓夏的呢!那一次太后娘娘六十大寿,我不是进宫么?就在宫里,曾遇到一位,自称姓夏,叫什么夏承轩,听安南侯夫人的意思,就是那家的人,只是我中就不太信罢了,那夏承轩一脸的偷鸡摸狗像,那里像正经人家出来的!”   “夏承轩?”萧战庭诧异:“你竟见过他,他确实是夏家人。”   “竟是真的?”萧杏花没想到自己竟然看走了眼。   “是,他是夏家二十三代子孙中排行第三十四名的,传闻他这个人生来放荡不羁,为家中所不容,所以一直浪荡在外。可即使如此,当今圣上知道他游学到了燕京城,依然盛情邀他过来宫中,他倒是真来了。”   一时说着,不免问起来:“你竟见过他,他和你说了什么?”   萧杏花想了想:“其实也没说什么,不过问我姓什么,叫什么,一副包打听的样子,哪里像是什么千年夏家的人,反而像个长舌妇!”   其实她果然没看错吧,这就是个被夏家赶出来的浪荡子,不是什么正经人儿。   萧战庭听说这个,也就只得罢了,当下道:“夏家时代定居岭南,若是他还在燕京城,问一问倒是好,只是不在了,那就没法子了。如今我且派几个侍卫,前去岭南帮着看看,再做计较。”   萧杏花见他一脸认真的样子,也是笑了:“天下之大,哪里是那么容易寻得。再说了,或许那不过是我幼时做过的梦罢了。你也知道,我跟着那拐子,不知道走遍了多少地方,便是日常见到了,便把那些编到了自己梦里,也是有可能。这本就模糊的记忆,哪里做得准。”   想起这些,轻轻叹了口气:“再说了,我都一把年纪,那也是几乎三十年前的事了,别说我的家人或许已经不在人事,便是在了,经历了这许多年战乱,或者物是人非,或者早已经不记得当年事,这都是有的。”   或许小时候渴盼过,渴盼着家人来找,再过回以前的日子。可是现在年纪大了,儿女都要娶妻家人了,这辈子就这样了,哪里还会再痴心妄想那些!   “没什么,找不到就找不到,左右手底下侍卫多,让他们过去瞧瞧也好。”其实于萧战庭,这也没什么,只是总想着,或许能找到,或许能圆她多年前的这个梦吧。 第88章   比起什么去岭南看看是不是有她记忆中的树,萧杏花还是对于自己女儿的终身更操心。   以前总觉得女儿小,母女两个也没太说过这以后终身该找什么样的,如今忽然间就要定下来了,心里总是有些空落落的。   儿大不由娘,如今也不像以前了。   这一日,她把每日里都守在身边的萧战庭支出去,陪着儿子练武去,却把女儿叫到身边。   “今日你也见了那霍行远,心里到底是什么打算,亲母女别藏着掖着,你好歹给娘说说。”她半偎依在暖阁里的矮塌上,脚边搭了件大红祥云滚边貂毛织锦毯,手里抱着个铜暖手炉,懒洋洋地这么说。   旁边佩珩帮她抬起那貂毛织锦毯来,好生将她的脚盖好了:“娘,以前你一到冬天就说脚疼腿疼的,今年可曾再犯?”   “这个倒没有,如今咱住在暖阁里,可真是舒服,又捧着暖手炉,又不用亲手下凉水,保养得当,竟不曾再痛了。”   佩珩听闻,也是笑了:“爹如今不怎么上朝,倒是在家事上费心不少,前些日子叮嘱柴大管家做几件好样式的大髦,我听说,花了重金,得了几件上等料子,过几日就要做好了。”   佩珩其实也是隐约知道,说是最金贵的那件,是用白貂腋下那点毛做的,最是金贵,也最是柔软保暖,是专给娘做的。   “其实我如今年纪大了,又怀着身子,穿什么不行,先紧着好的给你和嫂嫂们穿就是,你们趁年轻,正该穿好的。”   嘴里说着这个,却是想起之前自己的问话来,不由噗地笑了:“瞧你这狡猾的小丫头,怎么学会跟娘耍这种滑头了!刚才我问你的话呢,怎么不见答,反而来带偏我。”   佩珩坐在床边,也是笑了:“娘,你刚才问我心里怎么想的,我如今也在想。”   “嗯?”萧杏花望着自己女儿。   佩珩笑叹了口气:“娘,我和他是说了几句,他,他对我,或许也是没谱吧,毕竟我身份不同以前了。不过我能理解他这么想,也就只能罢了。这一次见了后,我更知道,我心里想嫁给什么样的,是再无悔意了。”   萧杏花看女儿那眼神,便明白她是铁了心的。   当下也是无奈:“佩珩啊,娘有几句心里话告诉你,以后无论你是嫁了谁,总是要记住的。”   “娘,你说就是。”   “男人呢,你得学会把他的脉,知道他的心思。知道了他的心思,就顺着捻住他的心,你捻住了,把他捻得死去活来的,没你不行,他自然就听你的话,到时候你撒泼骂他,他也只能当你讨人喜欢。可是若你捻不住他的心,夫妻冷淡了去,便是你百般讨好,人家也未必想着你念着你!”   萧佩珩听着母亲这一番话,不免低头,若有所思,半响后,才道:“爹为了娘,如今大门不出,只一心在家陪着娘,燕京城里都传遍了,说是镇国侯爷为了夫人,冲冠一怒。这是不是因了,娘能捻住爹的心?”   见女儿提起自己,萧杏花倒是有些想笑,毕竟父母一辈的事,并不愿意和当女儿的提起。   “我和你爹,自是和别个不同,说到底,自小一起长大的,便是没父亲之情,也有兄妹之情在。”   佩珩却叹道:“爹其实还是重情重义的,如今封侯拜将,身份何等显赫,可是这些年来,身边并无一个妾室,如今对娘更是敬重有加,未曾有半分嫌弃。其实这自然是娘对爹体贴有加,可也是爹对娘情深义重。”   一时说着这话,忽而就想起今天白日的霍行远所说。   其实他为何那样说,她都是明白的。   他自是怕她有了荣华富贵不记之前种种情义,更是怕他自己身份低微耽搁了自己。男人身份低了,便有诸多顾忌,是在情理之中,可是细想之下,又觉无奈。   飞黄腾达不忘糟糠之妻,固然其中满满都是情义,可是身份低微却依然不亢不卑地求娶昔日意中人,虽说不易,可是若真有许多情义在,又怎肯轻易退却?   这么想着,心里不免觉得微微一沉。   不过到底是今日才见了那霍行远,又被承诺了一些话,想着但凡他金榜题名,到时候这桩好事自是能圆满。      之前只听说做了几件大髦,并没有太往心里去,待到底下人送过来一瞧,顿时眼前一亮。这次柴大管家一口气做了十几件,家里每人都有两件。   别人的也就罢了,唯独萧杏花的这两套,却是别出心裁的,不光是那料子,据说是最金贵的白貂腋下绒,便是那款式,都很少见到的。   白湾子县的富裕人家也会穿大髦啊,可是他们就没这等精巧样式。   最喜人的是,除了这大髦,还有一件同样白貂绒织就的比甲,比甲收腰,可是穿上却又不会太过束缚,恰适合她如今这要起未起的肚子。   她自是喜欢,穿上对着半人高的铜镜照了一番,只见里面妇人满身华贵,容颜红润,一看便知道养尊处优的,不免也是一笑。   恰好这个时候萧战庭进屋来,看了眼,倒是颇为满意:“只是让柴越挑好的来,不曾想他竟命人做得如此可心。”   萧杏花见他进来,不由笑着道:“好些日子不曾出门,白白做了这个,穿着给谁看!”   萧战庭闻听,不免挑眉:“那又如何,穿着给我看,穿着自己开心就好。”   萧杏花想想也是,一时又披上那大髦,看着那雪白的貂绒映衬着自己乌发秀面,自己都看得分外喜欢。   “对了,我听大夫说,如今你身子好了许多,眼瞅着也怀胎四个月,若是不累,平日出去走动走动也好,外面人乱,没事我陪着你在院子里看看花,赏赏景也好。”   这话正合了萧杏花的心思,忙点头道:“正觉得闷,恰好这个时候出去走走。”   于是便由萧战庭挽了胳膊,仔细扶着,后面跟了一群嬷嬷丫鬟,向那后院过去。   谁知道也是巧了,恰苏旺财和他娘子,因苏成器打了那什么花瓶,吃秀梅吓了一跳,昨夜里真是辗转难眠,熬了一夜。   他们商量着,这燕京城里偌大的富贵可以不要,可是命却是要的,总不能为了谋取这什么富贵,倒是把命搭在这里?   于是两个人偷偷一商议,准备第二日带着自己儿子苏成器,赶紧溜走再说。   也是他们想错了这侯府,想法避开了侍卫,溜出来那个院子,谁知道自己哪里懂的里面的曲廊楼阁,几下子就不知道该怎么走了。   正纠结着该如何是好,猛然间见前方有说话声,慌忙间要躲,却还没来得及躲呢,就见前面豁然出现一位妇人。   一身白貂绒大衣,朱红织锦风帽,满身的华贵自不必提,乍一看恍然是的王母娘娘下凡了!再一看她身边,有个满身威仪的大官模样男子,身穿黑色大髦,气势非凡。   他们身后,又有许多丫鬟嬷嬷并小厮跟着,一看就不是寻常人等!   苏旺财和他娘子可真真是吓了一大跳,想着来到这燕京城,虽说贵人是见了不少,可是这等华贵的贵人却倒是没见过,当下膝盖一软,就下意识地栽倒在那里。   嘴里哆嗦着,就叫了一声:“奶奶!”   萧杏花猛然间看到了这两位,乍一看真是灰头土脸狼狈至极,正不知这是何许人也,可是待听到那声“奶奶”,再看这两个人,也就认出来了。   这不是苏旺财和苏旺财娘子么?   “奶奶”是白湾子县惯常叫的,比如寻常人家看到了县太爷的夫人,不是叫夫人的,便声称“奶奶”,那是对贵人的称呼。   而这时候,苏旺财忽然也意识到了什么,跪在那里偷偷地往上觑,慢慢地认出来了。   这,这不就是昔日那富贵巷住的穷寡妇萧杏花吗?   不曾想,她如今飞黄腾达成了侯夫人,竟然变成了这等金贵模样,这浑身的穿着,竟似个王母娘娘?   萧杏花也是笑了,她想起秀梅之前给自己说的,如何如何吓唬苏旺财一家子,不免想笑。   其实对于往日的穷亲戚,她也不是那忘恩负义的人,自然盼着能帮衬就帮衬的。只是这苏旺财一家子,可真真是……当年怎么让她那好儿媳妇梦巧儿吃足了苦头的,她都是记得的。   况且知道这一家人都是人心不足蛇吞象的货色,你给他一把葱,他是能拽着你再要一把菜的。   当下她也是明白,便故意道:“这不是亲家吗?怎么跪在那里?”   一时又故意对萧战庭道:“这是梦巧儿的亲爹娘,前几日我听秀梅说,已经来到了,只是我身上不大好,竟不曾见。”   这个时候苏旺财跪在那里,抬起头来赔笑道:“是了,亲家,原来这就是侯爷啊?果然相貌堂堂不同凡响?”   苏旺财娘子一见这是萧杏花,心里也顿时安生一些,想着这是自己亲家,凭什么她穿金戴银,自己却要跪着?这么一想,有了底气,便要起身,上前拉住苏萧杏花说话。   萧战庭陪着萧杏花出来走动走动,原本是要她散心的,谁曾想,一出门就遇到了这么两位。   他一眼看过去,便知道这是两个见义忘利吃软怕硬专会溜须拍马的势利小人,也怪不得当年能把自己亲女儿好一番作践,如今更是找上门来,指望着能靠了自家飞黄腾达的。   此时苏旺财娘子恰要过来拉扯萧杏花的袖子,他皱眉,微一个抬手。   顿时,苏旺财娘子的身形仿佛被人一推,就这么趔趄着后退了好几步。   紧接着,便有几个侍卫拥簇过来,上前一把将苏旺财娘子撅住了。   苏旺财大惊,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   萧战庭绷起脸来,冷道:“我萧战庭可不管这是什么亲家不亲家,既是搅扰了我夫人,又打坏了家中御赐之物,合盖捉起来。”   苏旺财娘子吓得眼泪都往下滚,连声求饶。   萧杏花见此,忙道:“好歹是梦巧儿的亲爹娘,怎么也不好让他们受这等牵连,倒是不如赶紧送他们离开。”   一时又对地上跪着惊惶不已的苏旺财道:“你赶紧离开这燕京城,好歹保住性命要紧,至于这府中之事,万万不能泄露出去给白湾子县人知道,要不然这御赐之物打碎之事,难免要追查到那里,到时候便是我等,也保不住你们性命。”   苏旺财一听,哪里还敢说半个不字,如今不求财不求名更不求利,只盼着能保命离开这是非之地,于是跪在那里连连磕头。   萧杏花见了,又对萧战庭哀求道:“侯爷,都是同乡,虽说闯下这滔天大祸,可是终究不好太委屈他们,好歹给些盘缠,放他们上路吧。”   萧战庭拧眉,不语。   苏旺财和苏旺财娘子见状,心惊胆战,满脸哀求。   萧战庭半响终于道:“罢了,好歹给些银两,让他们去吧,只是从此后,一不得再回燕京城,二是不可回去白湾子县胡言乱语,要不然自是捉回来移交刑部,乱棍打死!”   苏旺财和苏旺财娘子听得心里都只打哆嗦,自然不敢再说什么,只是跪地拼命求饶谢侯爷谢夫人谢爷爷奶奶的。   眼瞅着这两个人在侍卫的押解下,屁滚尿流地跑了,萧杏花见他们走远,终于不由噗嗤笑起来:“也可怜了他们,想捞点好处,却被这么一番折腾!”   “若是往日,自是不想喝他们一般见识,随他去就是了。只是你如今到底病着,我瞧那苏旺财娘子更是个刁蛮之人,若是留在身边,必会搅扰了你。”   萧杏花笑了笑,不免叹道:“你如今,也是有些一朝被蛇妖,十年怕井绳。”   其实自她病后,她都能感觉到,他是十万分的提防,战战兢兢,唯恐她有半分不好。   一时抬起手来,摸了摸肚子:“这时间啊,说快也快,说慢也慢,再熬上小半年,肚子里的这个,也该出来了。到了那时,便该放心了。” 第89章   转眼已经是腊月了。   燕京城的腊月,倒是比白湾子县来得更冷一些,刺骨的寒风在院子里哗啦啦地吹,仿佛要将房顶都掀开来。   萧杏花往年是最怕这大冷天的。   当年她生佩珩那个时候,婆婆就已经卧病不起了,她又要照料那狗蛋牛蛋,又要自己照顾自己月子。虽说那个时候是八月,可是劳累之下,落下了月子病。一到天冷了,骨头缝里就像有风在窜。   不过今年倒是没什么怕的了。   暖阁里的地龙老早就烧上了的,手底下几个铜暖手炉,随时递上来,况且外间屋子里又点了烧银炭的,是再不怕冷了。   那御医是个老大夫,这些日子为了调理萧杏花的身子,抑制住她体内隐隐而动的毒性,也好供给胎儿养分,可是费劲了心思。   每三五日都要过过脉,这身子该怎么补,该怎么养,甚至连每餐最好都有哪些膳食,都一一都写明白了。   萧战庭看她看得仔细,自然让底下人全都依着方子照做,不敢有丝毫懈怠的。   再加上女儿和儿媳妇还有外面两个儿子,每天都要做来嘘寒问暖的,仿佛一天不来三次都心里过不去。   萧杏花自己也想笑。   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个路边草的命儿,没人管没人疼的,后来有了儿子媳妇,知道自己家境况不好,便是当人婆婆,也一心为儿媳媳妇着想,天没亮就起来,秀梅陪着千云做点心烙饼,梦巧儿去挑水,她就在灶房里忙一家人的饭。   操心劳碌这么多年,不曾想,年过三十了,竟然开始享这等福了。   她都觉得自己掉到了金窝窝里,动一动手指头就有人来伺候,凡事再没什么可以操心的,有男人,有儿子,有媳妇,还有女儿。   这么一想,她不由得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   外面风吹得那么厉害,冷着呢,可是屋子里却这么暖和,她又怀着身子,犯困,很容易便要睡去。   萧战庭今天倒是不在家,一早就出去了。   她隐约听说,大昭的北边僵并不是很太平,一个什么王子刚上位当了北狄王,年轻人嘛,新官上任三把火,野心勃勃想干出点什么来让老人服众,是以几次三番,都在边疆挑事生非。   其实也没敢打,就是试探,今日什么放羊的大昭良民被抢了,明日谁家的庄稼遭了秧。明知道是北狄人干的,可是人家偏偏不明着来,其实就是要看看你大昭能忍耐我多少。   边关守卫自然是比以前要森严了,这东突的皇帝将军的,也得开始操心了。接下来那什么北狄王他打算做什么,会不会干脆过来再打一场,会不会直接攻下北疆城?   皇帝和正阳侯晋江侯,还有朝中其他几位大臣,听说都商量了好几遍,该如何布局,该如何防备。可是到了关键时候,还是想让萧战庭过去,给把把关,看看万一真打起来了,这场仗该如何打。   毕竟他对北狄人最熟,对那一块的边疆布局也最了熟于心。   其实萧战庭出去了,萧杏花反倒是觉得松了口气。这些日子,他真是什么事都放下了,只一心围着自己转,亲自盯着自己的膳食,甚至连什么时候该小憩了,什么时候该出去院子里走走,都雷达不动定得死死的人。   再这么下去,她都觉得自己仿佛是在被养猪了。   他出去,她才松口气。   摸了摸肚子,她再次伸个懒腰。   如今肚子里的孩儿已经五个多月了,是个调皮的,三不五时就伸胳膊踢腿地在她肚子里闹腾,她倒是喜欢,也放心了。   正这么想着,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于是便招来丫鬟,问道:“今日午后,二少奶奶怎么不见过来?不光二少奶奶,姑娘好像也没来?”   那丫鬟听说这话,忙道:“只是听说仿佛有事,却不知端细,要不然婢子这就过去,请二少奶奶和姑娘过来。”   萧杏花一听,摇头道:“不必了,我好久不曾过去走动,自己过去看看吧。”   其实刚才这么一想,她隐约觉得有点不对劲,因为佩珩和秀梅是孝顺的,一日三省不说,每每下了课都要过来陪着自己说说话,怎么如今却不过来?那必然是有事了。   当下披上了大髦,又戴上了风帽,穿上了香云小牛皮靴儿,打扮得妥当。外面丫鬟嬷嬷们知道夫人要出去走动,早就准备妥当了软轿。   萧杏花上了软轿,懒洋洋地半躺在软轿上,在那颠簸中看着深冬时节灰败的天空。   “过两日,就要下雪了吧。”   一时眯上眼儿,歇息了片刻,再睁开眼,已经到了秀梅的院子里。   门外有两个丫鬟正要提着水出门的,一见她过来,连忙都弯腰见礼。   萧杏花慢腾腾地下了轿子,却在那两个丫鬟脸上捕捉到了一丝慌张。   当下挑眉,淡淡地问道:“二少奶奶可在屋里?”   “在屋里。”两个丫鬟低着头,小声说道。   萧杏花点头,在嬷嬷的扶持下进去,谁知道刚走在外面的抄手游廊上,就听到屋子里面隐约传来呜呜呜的哭声。   萧杏花拧眉。   听着这声音,倒像是秀梅的,好好的这是怎么了,竟然哭了起来?   其实秀梅这些日子,掌管家中诸事,不得不说,凡事有条有理,拿捏得住底下管事婆子,也镇得住底下丫鬟婆子的,隐隐间已经有了点掌家少奶奶的气派。   如今竟然在屋子里如此哭泣,这是谁给了她委屈受?可是放眼整个侯府,佩珩是个不惹事的,又和这当嫂嫂的关系好,哪里能给她这么大气受?   萧杏花这么一想,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再看廊檐下站着的嬷嬷和几个丫鬟,全都低着头,面上极为难看的,便多少明白了。   “二少爷也在家?”   “是。”回话的小丫鬟身子都有点哆嗦。   “哭了多久?”   “有一会子了。”   萧杏花怔了半响,最后叹了口气,摇摇头,径自重新做了软轿,回自己屋去了。   回来歇下,身子竟有些疲惫了,待想闭上眼躺在矮塌上一会儿,谁知道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想得都是秀梅的哭声。   秀梅是个内向文静的孩子,便是有什么事,都是忍着,平时不怎么外露的,如今当着千云的面,哭成那样,看来这必然是有事了。   而且还不是小事,怕是个寻常女人都没法受得住的大事。   她想来想去,心里多少有些猜测,不免越发摇头:“这两个不争气的冤家,到底要闹到何时!”   一时又想着:“若是千云真得和底下哪个丫鬟偷了,如今也只能罢了,打发了去,可是若惹出什么事来,倒是该如何处置?”   想来想去,没个着落,心里又有些烦的,想着家和万事兴,一家子好好过日子不行,谁知道这兔崽子,非惹出事来,倒是弄得媳妇好生哭泣。   这下子好了,平添了不知道多少烦恼!   这么胡乱想了一番,屋子里银炭烧得组,她身上困乏,迷迷糊糊,也就斜靠在矮塌上睡着了。   一觉过去,待睁开眼时,底下丫鬟伺候着洗漱了,又用了一盏血燕羹。抬眼间看过去,明白旁边王嬷嬷吞吞吐吐要说不说的,便道:   “有什么事,说就是。”   “按理说如今夫人有着身子,原不该为了这事搅扰夫人,只是外面二少爷和二少奶奶在廊下守了多半个时辰了。”   王嬷嬷叹了口气,也是无奈。   其实具体怎么回事,她也不知,但见二少奶奶和二少爷,两个人都戳在廊檐下,谁也不搭理谁,就那么面无表情地站着。   到底天冷,看了心里也不忍,这才报给夫人知道。   萧杏花倒是心里了然,在那矮塌上斜躺着,轻叹了口气,吩咐旁边的敛秋:“给我捶捶腿。”   敛秋忙跪过去,给萧杏花捶背,因知道她以前腿上阴冷,便着意按摩了膝盖那里。   萧杏花被按得舒坦,半响才吩咐说:“让二少奶奶和二少爷进来说话吧。”   王嬷嬷低头:“是,夫人,老奴这就叫他们进来。”   少卿后,外间厚重的羽绒帘子动了动,紧接着,千云进来了,行了礼。   秀梅也跟在他身后进来的,微低着头,也行了礼。   萧杏花看到秀梅的双眼是红肿的,犹如桃子。   两个人进来后,拜了礼,便低着头在那里,谁也不说话了。   萧杏花沉默了半响,终于叹了口气:“说吧,到底怎么了。”   她这话刚出口,秀梅便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娘,你如今身子不好,儿媳不孝,倒是拿这些杂事来烦你。”   “哎,都是一家人,别说两家话,你们过不好,我这里能安生吗?你好歹说说,到底怎么了,是千云做了什么错事?”   秀梅跪在那里,低着头,却是怎么也不吭声。   最后还是千云,咬咬牙,嘴里终于迸出一句:“娘,我在外面救了个孤女,谁曾想,她如今有了身孕!可是,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真得不记得……”   秀梅听到这话,浑身顿时僵硬了,腰杆挺得直直地站在那里。   萧杏花的目光扫过儿媳妇,看着她嘴唇都在哆嗦,她红肿的眼睛里带着歇斯底里的绝望,整个人身子都在痉挛一般地颤抖,不过却并没有哭,只是倔强地跪在那里。   她其实是明白的,明白她的痛。   都是女人家,怎么可能不明白。   她微微抬起脸来,给身旁王嬷嬷使了一个眼色,王嬷嬷便带着丫鬟过去,将秀梅扶起来。   秀梅此时都仿佛没了知觉,整个人软得任凭人搀扶着,就这么扶到了旁边的杌子上坐好了。   萧杏花这个时候,又把目光落到了自己儿子身上。   她看到自己儿子咬着牙,倔强地站在那里,袖子底下的拳头紧紧攥着。   在这一刻,她忽然明白了多年前,她家婆婆的心思。   她摇了摇头,再次叹了口气,压下了心中对往日的追忆。   “你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萧千云默了半响,也噗通一声跪在那里了。   “娘,她本来只是茶楼里送茶点零嘴儿的,那一日被人欺凌,走投无路,又带着个弟弟,我看她无亲无故,流落在外,又很受欺凌,便命底下人给她找个好差事,安顿下。”   萧杏花听着这话,多少明白了,便没吭声,听着儿子继续往下讲。   “后来她安顿下来,手底下的糕点也能挣几个银子,便说要谢我,摆了一桌酒席请我吃酒。”   萧杏花听到这里,心中气也不是,恼也不是,冷声道:“吃了酒,她肚子里就有了你的娃?”   此时旁边的秀梅仿佛没听到一般,仰起脸来,茫然地望着窗棂上结起来的窗花儿。   萧千云耳根子都泛着红,摇头辩解道:“娘,那一日原本是喝了些甜酒,后来,后来我,我也不知……我睡过去了,醒来时,已经是天都黑了。”   萧杏花听了,却是顿时一股子气从心口直接窜到胸口,烧得恨不能将这儿子给踢出去:   “这意思是说,你并没有错,错的都是那女子,错的都是那甜酒了?怎么,人家肚子都大了,你竟还有脸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萧千云跪在那里,痛声道:“娘,你别气恼,仔细气坏了身子……”   “我不气恼,我不气恼,你惹出这等事来,让我怎么不恼?萧千云,你如果堂堂正正地挺起腰杆来给我说,你就是在外面看上了哪个女子,就是和人家苟且了,就是养了个外室,就是弄大了人家肚子,我还敬你是一条汉子!偏偏你给我说,你都是喝了什么甜酒才闯下祸事,你说这话,是说你没错了?对对对,全都是家里的错,全都是秀梅的错,全都是拿甜酒勾引你的小妖精的错,你是半点错都没有!”   萧杏花真是气得肝都要疼了,她怎么生出这么没出息又糊涂的儿啊!   早和他们说过,他们爹如今身份不同一般了,外面巴结的,请喝花酒的,统统不能去的,怎么如今,这儿子竟然栽在这种事上,况且还留了这么个把柄给人家。   这是凭空给家里惹事!   秀梅原本是仿佛在梦游一般的神色,此时听得婆婆那话,一个激灵看过去,却见婆婆气得手都在颤,也是唬了一跳,顾不得自己,忙过去,扶住婆婆,捶背抚手:“娘,你别恼,别因了他气坏自己身子。”   旁边的嬷嬷也忙取过来一碗蜜汁牛乳水儿来,给萧杏花喝下。   萧杏花接过来,喝了,这才勉强镇定下来,一时让左右丫鬟嬷嬷都退下去,这才盯着地上跪着的那儿子:   “你且和娘照实说,你和那卖茶点的女子,不记得曾有过苟且,只记得那次喝了甜酒睡过去?”   “是。”萧千云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带着自己的媳妇的面,被娘逼着问这些事情:“娘,实在是那个女子几次请托,说要谢我,又让她弟弟来请,我实在是拒不过,这才去了。那次之后,我心里隐约也觉得不好,深怕铸成大错,便命人给了她银子,要她离开燕京城去,之后也不见她。谁知道她却执意不走,一直到今日,忽然派人来送信。”   萧杏花此时已经缓过气来了,她盯着跪在地上的自己儿子,挑了挑眉:“她倒是对你情深义重啊。”   萧千云此时沉浸在这件事情带给自己的震撼中,并未察觉自己母亲言语间的嘲讽,涩声道:“娘,这事实在是我不对,是我对不住秀梅,也是我大意了!可是当时,她那弟弟一脸哀求地站在我马前,请我过去,说做了一桌子菜,家里却只有姐姐陪她,说盼着我过去,我想着她们姐弟二人孤苦无依实在可怜……”   当时冷风吹着,那小孩儿,一身的补丁,脸上冻得都要生疮了,满眼渴望地看着他,说没有爹,没有娘,很是盼着哥哥能陪他。   他当时不知怎么,就心软了。   谁知道他刚说完这句,下面一个茶盏子直接扔下来,正好砸到他脸上,又被撞落到地上。   茶盏子落到地上,因恰好地上铺着上等的织锦毯,并没有碎,可是茶叶根子并水洒了一地,许多都溅到了萧千云脸上。   萧千云鼻子上挂着残茶,再不敢说什么,只低着头跪在那里。   “是,你外面养的女人可怜,你娘不可怜,你媳妇不可怜,就你外面养的女人可怜!人家可怜,你跟着人家混去,快,你们把他的这身袍子给我褪了,赶出去家门,让他和那可怜人好好过日子去!”萧杏花捶着矮塌怒骂。   谁知道这话一出,萧千云却眼圈都红了,梗着脖子倔强地道:“娘,我真的没在外面养女人,我只是让人给了些银两好歹安顿她们!我就是看她和弟弟实在可怜,不过想帮一把,统共我只见了人家两次,一次是在大街上人来人往,另一次还是她弟弟也在跟前陪着!甜酒那个事,我也觉得不好,可是自那之后,我心里起了疑心,也防备着,命人再不管她们,再之后我更是连见没都见过——”   可是萧杏花哪里听得进去,又在那里拿起手旁个鸡毛掸子,直接扔过去。   旁边的秀梅再也忍不住,挣扎着起来,几乎是爬到了萧千云旁边,一起跪在那里:“娘,娘,你,你别这样,你别气,仔细气坏了身子,千云他,他原也不是故意……”   她便是有千般痛万般痛,也不能看着婆婆这般气恼夫君伤了身子,更不能看着娘真得将夫君赶出家门啊!   旁边的嬷嬷自然是赶紧劝着,温声哄着,只说夫人千万别气坏了身子,仔细肚子里还有一个!   萧杏花却是着实气得不行,颤抖着手指道:“若我再生一个,也是这般不通人性的笨蛋,那我生他又是为了什么,还不是给自己找气受!可怜我这辈子,含辛茹苦养了你们几个,谁曾想,你竟是非要把我气死才罢休!”   正恼着,外面的佩珩看不过去,忙进来了,过来又是帮着顺气,又是递水的,一边使眼色,让自己哥哥嫂子赶紧出去了。   原来她到底是个没出嫁的女儿家,这种事情自己在场听了不好,是以没敢露面。后来听外面丫鬟说,里面妇人气得够呛,便受不了了,这才进来。   这边萧千云夫妇俩出去了,佩珩留着,扶了娘上了榻躺下,又小心地给她盖好锦被,这才道:“娘,今日这事,都是哥哥的错,你也不必为了这个生气伤心,反倒损了自己身子。”   其实她和嫂嫂走得近,之前也知道哥哥嫂嫂为了这事吵架,当时在嫂嫂那里陪着劝,又因嫂嫂哭得太狠,她心里难受,陪着哭了几下,倒把眼也哭得泛红,怕娘看出来,才没敢在娘跟前露面。   萧杏花躺在床上,原本是气得肚子都一鼓一鼓的痛,如今听女儿这么一说,再次长叹口气:“我怎么生了个这样的死木头倔儿子,笨得没救了,竟和你爹当年一个性子!”   好歹说,萧战庭私底下还敢直接说,他就是没上过其他女人,他敢说就算喝醉了他自己清楚,没上过就是没上过!   可是她这混账儿子呢,却是根本闹不清楚!   真真是一个糊涂蛋啊!   “佩珩,你也看到了。”萧杏花咬牙切齿地道:“男人啊,别管大的小的老的,都一个德性。他们便是在外面看着精明果断,可是一见到了这娇滴滴的女人,那眼儿就好像被人蒙了一层眼屎,看都看不清楚!你听听,那小贱人分明存了心想引他上钩,他却说别人可怜,糊涂到喝了甜酒,人事不知,到现在人家怀了身子,他竟然连那孩子到底是不是他的都说不清楚!别说你嫂嫂,就是我这当娘的,看了都气得肝疼。”   “娘,这次是我哥哥不对,也是他年轻,看不透人心。想必经了这一次,就是懂了。”佩珩犹豫了下,还是道:“其实我冷眼看着,只觉得,哥哥怕也是迈不过心里的槛。哥哥看了那人家,定是想起了以前小时候,所以心里才对那女人和小男孩格外多了怜悯。”   萧杏花听女儿这么说,自己想想也是,倒是稍微冷静下来。   “你哥哥还是心忒良善了!”   “如今事情已经出了,气也没用,倒不如想个法子,看看如何处置。其实我听着……”到底是女孩儿,佩珩还是犹豫了下,才低下头道:“我听着,那个女人肚子里的孩子,未必是我哥哥的,哥哥酒量虽不敢说好,就那几杯甜酒,怎么可能就此倒下,想来这其中必有缘故。这么一想,那个女子,怕是来历不简单,若她果真是别人指使的,只怕别有用心。”   佩珩经了那茶楼一事,显见的这些日子想事情都比以前周全了。   萧杏花拧眉想了想:“其实我也在想,这个事,怕是其中必有猫腻,如今也盼着,都是那女人使的手段,来陷害你哥哥。”   茶楼,一个孤苦无依的女子,带着个可怜兮兮的小男娃,被人赶出来,满地的糕点洒了一地,这个情景,分明就是她年轻时候遭遇过的。   别人必然是早已经查得清楚,知道千云是个心地善良的,以前又经过这种事,才故意做出这么一个局来,引他怜悯之心。   除此之外,还有一句话,却是不好对女儿说的。   男人喝了酒,别管是被药倒的,还是真得醉倒了,但凡意识不醒的,哪能轻易成事!况且听千云那意思,他是丝毫不知,睡了这么一大觉,醒过来天都黑了。   这看起来,倒像是中了人家的圈套。   那个女人肚子里的孩子,十有七八并不是千云的,反倒像是故意讹人的。   她心里略一沉吟,便命人唤来了萧千云身边使唤的侍卫,仔细地一番盘问。   那几个侍卫自然是知道夫人的性子,谁敢不说,便回想起那一日,确实是有个小男孩来求,后来他们守在那家院子外。   萧杏花听着,又仔细问了,知道从进去到出来不过半个时辰罢了。   半个时辰?萧杏花彻底松了口气。   侍卫退下后,萧杏花难免想着,若是外人故意陷害千云,回头这儿子该教训自然是得教训,可是教训了儿子,便是使什么手段,都得查清楚了,还儿子一个清白,不能让他凭空受这种委屈。   如此一来,以后儿子媳妇也能安心过日子,要不然,这怕是小儿女的家都要散了!   一时想起两眼红肿的秀梅,也是心疼:“若说起来,你嫂嫂也是好人家出身,书香门第,嫁到咱们家,当初是下嫁。如今便是咱家再不是以前那般了,总不能就此委屈了你嫂嫂。若你哥哥真得做错了事,便是我看着,心里都下不去,只盼着你哥哥到底没招惹人家,好歹别给你嫂子留一根刺儿。”   佩珩点头道:“是,嫂嫂人是极好的,这么好的人,必是有福气的,这一次,哥哥应是被冤枉的了。”   萧杏花听了女儿的话,心里多少松快了,摸了摸肚子里正在踢腾的孩儿。   “罢了,先歇歇,这件事,等你爹回来,我好好和他商量,让他细细去查查,查清楚了,再做计较。” 第90章   晚间时分,萧战庭回来了。   萧战庭回来的时候,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可是他没想到,他刚一进门,萧杏花直接给了他一个没好气。   他走到榻边,如往常一般伸手,要摸摸她的肚子,感受下里面小宝贝胡乱踢腾的劲道,谁曾想,却被萧杏花把手挪开了。   “我看啊,你这儿子惹下祸来,都怪你!”   “他做的错事,怎么又扯上了我?”萧战庭也是无奈,他早上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在宫里不过几个时辰,回家怎么就变天了?   “你竟然还没想明白?”萧杏花简直是不敢相信,怎么有这么傻的男人?   男人脑子里都是木头吗?   “这……”萧战庭沉默了下后,他终于决定不耻下问:“我该想明白什么,烦请夫人赐教。”   他是知道的,大夫说了,女人一旦怀孕,这性情就会和以前不同,特别是萧杏花现在年纪也不算太小了,身上又带着毒,更容易胡思乱想。   这个时候他应该小心翼翼地陪着笑,说我就是有错,我就是有问题,夫人说得都是对的。   可是,他到底错了什么呢?不该让儿子骑马练武?不该让儿子进兵部?还是说不该让儿子生得这么仪表堂堂?或者是他该严加管教不让儿子犯下这等大错?   他想了想,终究还是说:“这段日子,我确实对他们疏于管教了,这个确实不好。”   “疏于管教?这和你疏于管教有什么干系!”   “啊?”萧战庭更不懂了:“那这件事我做错了哪里?”   萧杏花看他一脸虚心,便好心地给他掰着手指头算。   “你还记得当年陈三媳妇的事嘛?”   “记得。”这就扯远了,萧战庭丝毫不明白那件事和如今这件有什么干系。   “陈三媳妇这个人,其实就是对你有意思,想勾搭你。结果你呢,还觉得人家可怜,觉得人家不容易,觉得人家单纯得很,没那心思。呵呵,后来呢,你喝醉了酒不是,人家从屋里跑出来不是?便是你裤腰带扎得紧,没出什么事,可是这传出去,别人怎么想?你不觉得,当年陈三媳妇的事,和这件事倒有几分像?你们男人自然是怜惜那可怜兮兮的弱质女子,殊不知人家早已包藏祸心!”   “这……”萧战庭想起以前,点头:“是,你说得对。但是——”   “嗯?”   “但是我还是得说,当年那事我冤枉得紧,醒来后,回到家,我也给你看了,我裤腰带还是你头天给我扎的,除了你,还有别人会扎那个花样?便是当初我识人不清,可是却没做什么对不住你的事。”   萧杏花听闻,冷笑:“也亏得你裤腰带我扎的,要不然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就是这样的女人,你敢招惹吗?”   萧战庭默了半响,点头:“是,你说得对。”   萧杏花见他这样,心里自然高兴,于是再接再厉,继续道:“还有那宁祥郡主——”   “那个贱人。”别的也就罢了,一提宁祥郡主,萧战庭顿时皱眉。   萧杏花看他这样,又笑了,笑得分外满意:“瞧吧,要不要我把当初我说宁祥郡主这个人不是好人,你对我说的话再说一遍?”   “别——”萧战庭哪里有脸听她再提,连忙阻止道:“罢了,这个确实又是我识人不清。”   萧杏花此时大获全胜,高兴得从榻上坐起来,眉飞色舞地道:“你看吧,你这辈子,犯过两次错,两次都是识不清女人心,满心以为人家可怜人家单纯,其实人家心里想什么,你根本猜不到。有时候吧,说来也是怪,瞧你在外面也厉害得紧,可是一碰到这种能装的女人,就犯糊涂了。”   萧战庭沉思片刻,最后道:“千云招惹的那个女子,怕是背景不简单,有人指使的。”   萧杏花听了:“可不是么,结果你那傻儿子,还说人家多么多么不容易,人家那弟弟多么多么可怜,听得我就来气!”   萧战庭点头,感同身受:“这个确实不该。”   有了萧战庭的认同,萧杏花觉得心里好受多了,原本的气也烟消云散了。   “现如今,这件事该怎么办?”   萧战庭坐过来,轻轻摸了摸她的脸颊,安抚道:“你先别烦,左右不过是个女子,我已经派人去查了,先看看她背后是不是有人指使吧。至于那个女子肚子里的孩子,我猜着十有七八不是千云的,只是总要些证据。”   “嗯,若你也这么觉得,我可算是放心了,那样的贱女人怀下的胎,便真是萧家的血脉,我看了也膈应!”   萧战庭看她提起来就气鼓鼓,有意转移话题。   “今日我不在家,可觉得脚累腿疼?”   如今她不过才五个月,可是肚子倒是圆挺大,且已经开始腰酸腿软。   “有点。”萧杏花别他一眼:“被你儿子气的。”   萧战庭看她气鼓鼓的样子,两边脸颊都泛着红,忽然就笑了。   “别气了,这不是什么事都顺着你吗?咱家你最大,你说谁笨谁就笨,你说谁傻谁就傻,你想教训哪个就是哪个,这当爹的,当儿子的,哪个不是跑到你跟前凡事都听着。现在,当爹的先给你捏捏脚,捏捏腿,好好伺候夫人。”   萧杏花听他说得好听,不由噗地笑出来:“这些日子,你每日留在家里陪我,别的没什么长进,哄人的话倒是一套一套的了。”   说着,倒是也不客气地伸出脚来,让他给捏。   萧战庭低头,两手捧住她的脚,拇指轻轻地脚底板上按着。   这个手法,还是从那个御医处学来的。   萧杏花舒服地迷上眼睛,半躺在那里。   他的手颇有些力道,很是厚实暖和,按摩起来,真是让人浑身的筋脉都松懈下来,懒洋洋的舒服。   舒服到了极致,便不由自主地哼哼了几声。   萧战庭原本是低头认真地帮她按着的,听得女人仿佛从鼻子里发出的那种“嗯哼”声,就像夜里被碰触到极致时才有的,像是痛苦不堪忍受,又像是欢愉之际。   他的气息渐渐地有些浓灼了。   怕她出事,自打知道她怀了身子,就没敢碰过,四个月了,抱着软绵绵的女人,不能碰,都快生生熬出油来了。   “要不要我再好好伺候你?”他眸中颜色转深,盯着她道。   此时她的两腮泛红,双眼微微闭着,那眼睑间也晕出动人的红,仿佛喝醉了一般。   “嗯……”似哼非哼的,好像答应了,又好像没答应。   他只当她答应了,大手往上,轻轻按摩着她的小腿,然后继续往上。   ~~~~   这一次,他伺候了很久。   “如今怀胎五个月,没事。”他低哑地在她耳边这么说。   她此时是半跪着的,微仰着脸,无力地往后靠在他肩膀上。   “我会轻一点,若是力道重了,你好歹告诉我。”他急促地这么说。   她说不出话来,只虚弱支撑在床前的扶手上。   他伸手轻轻地到前面,用臂膀护住她偌大的肚子,感受着里面那个自己种下的肉团儿,小心地动作着,而就在自己的动作中,那肚子也跟着她的身形前后微动。   “记得年轻那会子吗?”多日不曾有过的他,舒服到了极致,却是用粗嘎的声音在她耳边道。   “嗯……”女人觉得自己仿佛是船,软绵绵地在无边的海水中动荡,找不到方向,更不知道该如何靠岸,只是下意识地发出“嗯”声。   “我那个时候,真是日日都离不得你。”   如今,忍着熬着,仿佛也就认了。      萧杏花第二日醒来的时候,腰酸背痛的,两只胳膊也都仿佛使不上力气。   她都不记得昨日的事了,仿佛是被萧战庭抱着上的榻,之后呢?   默了半响,她眨眨眼睛,腮边泛起了红。   轻轻咬了要被角,不由低骂几句:男人都是熬不住的!   谁知道刚说完这句,那男人就过来了。   衣冠整齐,显见的是出过门了。   他如今比以前不知道细心多少,知道她怕冷,现在外面入门处站了一会儿,待到身上的寒气散得差不多了,这才走到榻前来。   “我查过了,这个女子,原本是左丞相夫人乡下远亲家的女儿。”   “难道这个坑,是左丞相特意挖的,他要干什么?他和你有仇吗?”萧杏花顿时清醒过来。   “倒不是说有仇,只是在朝中,他为文,我为武,平日里怕是也对我多少有些看不惯,想寻我一些麻烦吧。”   说起来也不是多么高明的手段,让和自己八竿子打不着亲戚的女儿放出去,勾搭了自己儿子,打的应该是那女子怀孕了,进了自己家门,好歹算是给自己留个后手。   又或者,只是存心给自己找个麻烦?毕竟这件事,若是有心去查,其实也不难。   “左丞相让乡下远亲把女儿送过来,又给她暗中制造了机会,勾搭了咱们千云,那女子,以为怀了孩子,栽赃到咱千云身上,之后便能进了咱们家门,自有荣华富贵可以享,这才鬼迷心窍。只是如今,那个胎儿到底是不是千云的,却一时没有证据。”   “这样……”萧杏花拧眉,低头不语。   “如今你是怎么想的?依我之见,先将那个女子关到后院,严加看管,我再让人设法找人查出那个女子怀胎的底细。”   “不行,把那女人关到咱家后院,我听着都膈应,更不要说秀梅那边。她这个人,心里看千云比什么都重,自己又是子嗣艰难的,真怕她受不住。”   “那也好办,我派几个惯于审案的好手,吓她一吓,她不过是个弱质女流罢了,哪里禁得住审案的那些套路和手段,说不得几下子就招供了。”   “这也不失一个办法,只是这事是家丑,终究不好外传,若是让人知道了,凭空生出许多流言蜚语来。别人有心栽赃,未必知道咱们真信了他这把戏,只是沾染了这种事,终究是有理说不清。”   “夫人怎么想的?”依萧战庭的意思,最直接了当当然是把那个女子叫来,吓唬下,一了百了。   “我怎么想,便是怎么处置?”   “是,我自然是听夫人的,这种事,夫人看看怎么办,就是怎么办。若是觉得不好,直接设法结果了就是。”   “她肚子里若是你老萧家的种,你还舍得我随意处置?”   萧战庭听闻,却是无奈笑了,伸手,摸了摸她滚圆的肚子:“你肚子里,才是我的种。”   萧杏花见他这么没正经,不由得抬手,直接捏了一把他胸膛:   “这件事,我心里已经有定夺,只是无论我怎么处置,你别管就是了!”   “好。”   “没有证据是吧?我总要想办法,让她贱女人露出马脚来!”萧杏花脑子一转,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第91章   而在萧杏花夫妻二人夜晚白天地操心着儿子的事时,显然那当儿子的昨夜也不消停。   原来昨夜萧千云和秀梅回到房中,一路上,两个人都僵着脸,谁也没看谁一眼,谁也没说一句话。   后来进了屋,夫妻二人相对两无言,一个坐在杌子上,一个坐在床前,各自发呆。   屋子里嬷嬷丫鬟也都知道出了事,小心翼翼地上前伺候,却被秀梅给抬手示意出去了。   过了不知道多久,萧千云终于僵硬地抬起头,望向自己的媳妇:   “这次……是我不好,我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我……”   屋子里没有点灯,深冬的月光透过窗棂投射到屋子里,洒在秀梅那张白净秀雅的脸庞上,他只看到那张脸是从未有过的遥远和冰冷。   往日总是对他温柔似水的秀梅,此时仿佛变了一个人般地冷漠。   “这件事,是我太傻,中了人家的圈套,倒是凭白让你难受。可是我还是想说,我没有在外面养小,自始至终,我没和她私底下说过一句话,见过两次,都是有外人在,并没有和她单独说过什么话。只是我喝了那酒后,就睡去了……我对那个女子,实在并没什么想法。”   说到这里,他声音有了一丝颤。   这一刻,其实心里也是怕,怕万一酒醉的自己,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更怕万一那个女子肚子里的孩子,真得是自己的。   如果那样,他该如何自处?秀梅又会如何?   “你不用给我解释这些。”秀梅目光怔怔地垂落在地上,望着一个虚无遥远的地方:“根本不用的,若是人家怀了你的孩子,你就接进来,纳个妾,岂不是皆大欢喜?左右我子嗣艰难,你接人家进来,得个血脉,我看了,也会替你高兴的,到时候爹娘那边也好交代。”   “你!”萧千云没想到她竟然说出这话,咬牙,陡然站了起来。   秀梅颓然地笑了笑:“怎么,我说到你心里去了?”   “这件事,自是我错了!可是我既已经答应过你,便是你没有子嗣,也会从大哥那里抱养一个给你,难道我是那种说话不算话的?如今却说什么纳个妾,得个血脉,你这是故意的吧!”   “我故意?”这么一说,秀梅那眼终于凝聚出一点火光来,却是带着恨:“萧千云,萧牛蛋!你竟说是我故意的,难道不是你外面招惹了女人,现在人家不清不楚怀着你的血脉,你敢拍着胸脯说,这不是你的种吗?你若敢说,我就信你,我就陪着你一起,去把那女人给赶走!”   她咬咬牙,冷笑一声:“可是你不敢,你哪能呢,你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吧!你心里还怜惜着人家,觉得人家可怜!若是人家真怀了你的血脉,你还不得赶紧请进家里来,仔细地供着!趁早,这少奶奶的位置我也没脸当了,我连个血脉都不能给你留下,还当什么少奶奶,我明日就走,收拾包袱走人,回白湾子县去,回去继续当我穷秀才家的女儿!”   说着,她真就起身,拿起包袱,就要收拾东西。   “攀秀梅,你——”   萧千云上前,一把抢过她的包袱,狠狠地扔在了地上。   “你这是故意要我心里难受是不是?你走,你走去哪里?你家里哥哥早娶了妻,就那几间屋,哪里还有你容身之地!”   他不说这还好,一说这话,秀梅顿时怔在那里。   兀自呆了半响,才明白,他说的原本是对的。   是了,家里本也不富裕,哪里能容她这个已经嫁出去的女人,回去后,还不是遭受嫂嫂白眼?少不得父母兄长做主,随便再配个人家!   想到此间,不由悲从中来,泪珠儿一滴滴落下。   “我竟命苦至此,我竟命苦至此……”   她捂住脸,伤心欲绝:“其实我明白,你心里一直存着个人,根本就没忘记过,我想着我对你好,我忍着,凡事温柔,什么都听你的,慢慢的,你总能发现我的好,忘记了那人。可是我不曾想到,你心里那人还没去,如今又添了这么一桩子!这让我怎么忍下去,这让我日子怎么过?”   她两手紧紧地抓着胸口处,细白的手紧紧绞住了掐丝薄锦袄:“我这里,好难受,难受得恨不得一刀子下去,把这心挖出来给你看!”   “你到底在胡说八道什么!”萧千云看她那样,又是心疼,又是无奈,猛地捉住她的手:“攀秀梅,你告诉我,什么叫我心里住着一个人儿?我心里住着谁?你怎么又说出这胡话来!”   秀梅听得此言,不气反而笑了,一边笑一边眼泪往下落:“你当我是傻子吗,你当我不知道?我只问你,玉坠儿是谁,城东客栈老板家的千金,当初你不是想着娶人家的吗?怎么,如今竟然忘记了?”   “玉坠儿?”萧千云脸色铁青,咬牙切齿,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你若说我招惹了那女子,弄得个不清不楚,我也就认了!是,我笨,我傻,我心软,竟然中了人家的圈套,闹得现在自己都不清楚怎么回事,稀里糊涂!你因为这个骂我打我,我是半点辩驳不得!可是你非说什么玉坠儿,我真不明白,你到底心里怎么想的?那玉坠儿都是多久前的事了,人家早嫁人了,我也早娶了你,这和玉坠儿有什么干系!”   “萧牛蛋,你当我不知道吗?当初你一心要娶人家,和人家自小要好的,谁知道人家嫁给别人了,你要死要活的,消沉了好一阵子,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些?这些年,你对我不冷不热,敬而远之,从来不曾亲近,难道不是因为你心里一直记挂着她!”   萧千云听得这些,越发不能相信,拧眉看了她半响,最后真个是张口无言。   “我真不知道,你从哪里听得这些胡话!是,当年我是要娶她的,人家嫌我家穷,嫁给了别人,可是我有娘要孝敬,要妹妹要护着,还有哥哥嫂嫂,我至于为了她要死要活的吗?人家早嫁人了,我也娶了你,你是我媳妇,她是别人的媳妇,我想人家做什么?难不成就因为以前好过,我还要记挂她一辈子?再说了——”   萧千云想到这里,咬牙:“自她嫌弃我后,我便知分明不是同路人,哪里还会记挂着她!”   “你——你说得可是真的?”秀梅有些不敢相信地望着自己的夫君。   其实她约莫知道他以前的事,一直以为他心里存着一块疤,毕竟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被自己心爱的女子辜负,总是存着一点遗憾。更何况他对自己一向敬爱有之,却少了哥哥嫂嫂之间的亲昵和无忌,她便总是以为,终究是自己没走到他心里去吧。   秀梅略显红肿的眸子带着盈盈湿润,就那么充满期望和无法置信地望着自己。   她平日总是十分含蓄内敛的,低着头,只看到细软的刘海微微掩映在低垂的眉眼间,让他总也看不明白她的心思。   可是如今,她望着自己的眼睛中,是丝毫不曾遮掩的渴望和期盼。   萧千云的胸口处仿佛有一团小火在轻轻地燃烧,越烧越大,烧得他整片胸膛都开始炙热。   他粗重地呼着气,紧紧地盯着她:“我说得自然是真的,难道我萧牛蛋是那种没脸没皮的男人,竟会去记挂一个根本瞧不起我的女人?难道我明明已经娶妻,还会去惦记着别的女人?我这些日子忙着,有时候到老晚了,哥哥干脆就在兵部里面休息了,我都是再晚也赶回家,为了什么你可知道?我还不是想着不让你独守空房,也,也是想和你一起睡!”   这话语犹如一滴蜜,缓慢地渗透到了秀梅的心里,驱逐了原本的迷惘,浸润了荡在心尖上的苦涩,让那心坎儿处又是苦,又是甜,心尖儿颤巍巍,一时不知道是何滋味,凝视着他,越发不能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他其实……并不是自己以为的,一直暗暗地牵挂着那个女人,并且终究觉得,自己不如那个女人好?   谁知道心里正反复品味着他刚才的话,还没来得及想明白其中意思,就又听到他粗重沙哑到几乎发抖的声音道:   “那你呢,你不是当初险些要嫁给洪家的公子,还不是后来因人家另配了别人,你才不得不嫁给我的?”   萧千云当然约莫明白那个时候的情境,是因为秀梅之前配给洪家公子的婚事被人抢了,她没着落了,娘才赶紧去请媒人替自己说了这门亲,要不是赶得巧,她这样的书香门第女儿,怎么会嫁入他家,怎么会看得上他这个一无所有的穷后生!   “你……”秀梅心间正是苦甜参半,忽而间听得萧千云这么逼问,那言语间,倒仿佛是对这件事十分在意。   他眼神火热,像是要烧起来一般,隐约间倒是让她想起那一晚,他沉着脸回来,二话不说将她好一番折腾时的情境,看着有些骇人,让人心颤心慌。   呼吸开始变得艰难,她脸上染了薄红,微微别过眼儿去,咬咬唇儿,却不知道如何说起:“我,我这桩婚事……”   可是萧千云盯着她脸上的红晕以及那言语间的躲闪,却是误会了她的意思。   他眼中现出黯淡:“我自是明白,比不过他的,他读过书,可以和你说说诗,我又不懂……你嫁给我,只能陪着我做糕点……”   秀梅听他这么说,一时不免酸涩难当。   “你何苦说出这话来编排我,若是你已经嫌弃我,便是休了弃了另外再寻,我也是认了,大不了我回去娘家,让爹娘给我改嫁了,那也是我的命,怨不得谁。可是你却拿着这事来堵我嘴,又是何必!我是和他曾经谈婚论嫁,可是后来没成,又嫁给你,自从嫁给你后,我心里念得都是你!”   想起刚刚成亲那会儿,他一早起来揉面做茶点,她也陪着过去帮忙的情境,几乎落下泪来:“自嫁给你,我有哪处做得不好?你嫌我笨手笨脚,不让我早起陪你做糕点,可我不是偷偷地跟着大嫂学,学好了再陪你一起做吗?我可是有半点摆我书香门第的架子?”   萧千云看她竟然又哭起来,一时心疼又无奈,脑袋里一团乱麻,两个人之间又是这么许多事,竟然不知道从何解释起:“我不让你陪我做糕,并不是嫌弃你的意思,是怕你觉得受了委屈,你和大嫂又不同,自小读书,又没做过这些……况且你身子又弱,日日早早地爬起来,难免受不住!”   “我便是没做过,难道不能学?我——”秀梅别过脸去,半带着羞,咬咬唇说:“我从嫁你那日,心里便知道要跟着你一辈子的,再没其他想法。你既是走街串巷卖茶点的,我自会学了和面蒸糕来陪你,你早出晚归,我自然早上陪着你起,晚上给你留门,难道我还能让你辛苦,自己却在那里享清闲?说到底,你终究是没把我当自己人,心里还是根本没我……”   “我,我,我……”萧千云怔怔地看着一径儿落泪的自家娘子,又是心疼,又是不知道如何去哄。她平时也不爱哭啊,怎么如今却哭成这般模样,又是如此委屈……   秀梅想起过往,再想想如今,又哭道:“我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嫁了你,穷了富了,我都跟着你……这辈子只想跟着你……如今你是侯门的少爷了,我也就跟着学习理家,掌着家里大小的事,只是我无论怎么做,你眼里是看不进去的……”   正哭着,便觉被一股子强力狠狠地一带,整个人便被紧紧搂住。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樱桃小嘴儿已经被堵住。 第92章   萧千云抱住她,有力的胳膊压住她的后腰挤在自己身上,右手则是强硬地按住她的后脑勺让她不能躲闪。   他说不过她,只好用嘴的。   砸去了她白净脸庞上挂着的泪珠儿,堵住了她那能说会道的小嘴儿。   一时之间,万籁俱寂,屋子里只有湿润的吸咂声,以及间或夹着的闷闷呜咽声。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半抱着她,低头凝视着她,看她酥软没力地瘫到了他胸膛上,秀挺的鼻尖儿渗透出细密的香汗。   “秀梅,自娶了你,我就没想过什么玉坠儿。我心里明白,娘给我娶了个好媳妇,你长得好,又知书达礼,嫁给我是委屈,我是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对你,生怕委屈了你。若你是个泼辣性子,也就罢了,偏生这么好,我,我是总怕你后悔的,后悔了,心里却不说,忍着,岂不是难受?我每天忙着,还得操心家里,夜晚对你也是小心,生怕你嫌我粗鲁。我这么多小心,哪里还顾上想别的女人。还有那街上女子,我更是没有对人家动半分念头,你可信我?”   “你既说了,我自然是信你。”她低着头,羞得几乎不敢去看他,只是无助地用纤细的胳膊揽住他的腰,将自己的脸埋进去。   入鼻的,是男人家特有的一种味道,有点汗味,可是并不会讨厌,反而带着夜晚里让人迷醉的气息。   “她如今怀了身子,我现在也不知到底为何,若是查清楚了,和我无关,自然是皆大欢喜。若是真有些什么……”   “若是真有些什么,你待如何?”她揽住他腰的手明显僵了下。   和她紧紧相贴的萧千云感觉到了,安抚地摸了摸她的肩膀。   “若是这个真和我有干系,那也是不能留的。”   秀梅紧绷着身子,屏住气息,却等来了萧千云这样的话。   “嗯?”她不敢说什么,仰起脸来,小心地看着他。   “其实我心里明白,她的出现,怕是早已经计划好的,是为了引我进圈套。只是我终究心软,那次她让弟弟过来相请,我就答应了。又因她们弱姐幼弟,没多想,侍卫留在外面,以至于落下这个祸根。她本是居心叵测,这个孩子自然不能留。况且,我也答应过你的。”   他低下头,凝视着她。   “我答应过你,若你真得子嗣艰难,也不会纳妾的,既然不纳妾,更不会留下这种来历不明的血脉。”   秀梅听得心里软乎乎的,她没想到萧千云竟然对自己说出这种话来。   其实若放在一般男人,怎么着也得留下自己的血脉的。   “可是……那若真是你的血脉,你说不好,我却是舍不得的,好歹留下来,以后我养着。”   “你别以为我哄你开心,无论那个女子肚子里到底是不是我的种,左右我是不会要的。这辈子,你若能生下来就生,不能生下来,到时候咱们从大哥大嫂那里抱养个就是。”   “若是大哥大嫂万一以后也没子嗣呢?”秀梅小声地问问。   “那不是还有爹娘吗?娘肚子里说不得就是个弟弟,以后萧家香火就靠他了。”   这话说得,秀梅半响哑口无言。   “你再给我说说,当初洪家的公子,那婚事不是已经说好了,后来怎么就黄了?”他其实一直没太明白,这个媳妇怎么落到自己头上的。   “有什么好说的……别人给的嫁妆厚。”秀梅提起这事,其实是有些难堪的。   “你,你之前,见过他的是吧?”   “嗯。”   “心里想着嫁给他?”   “以前会嫁……”   “后来只能嫁给我,难受吗?”   “我为什么要难受?”她抿着唇小声,软软地反驳他。   “我不如人家吧,人家是洪家的公子,我以前什么都不是……”萧千云其实还是想听秀梅把话说得更透点。   “其实比起来,你没人家白净好看……也不如人家会吟诗作对的……”   “是了,我原知道的,嫁给我,其实是委屈你……”   “可是我不觉得委屈。”她仰起脸来,认真地望着他。   “嗯?”   四目相对,她忽然又脸红了,鼓了鼓勇气,还是说出了心里话。   “我是嫁了你后,才知道,我,我就——”   “你就如何?”他的手按住了她纤细的腰,不由自主用了几分力气。   她被他按得有些酸疼,两腿发软,不过勉强撑着,小小声地说:“我,我……就爱你这样的……”   是了,她是从嫁了他后,便开始把他放到心里了,再也摘除不去。   他这个人有时候会说句调皮话,让她抿着唇悄悄乐一番,也会在炕上用有力的胳膊揽住她,小心翼翼地,被她当成个易碎的宝贝般。   偶尔间说起以前,他会流露出黯淡的神色,这让她心疼,心疼得恨不得回到过去,抱住他,用自己的所有力气来对他好。   “你没有嫌我不识字?”   “你如今不是识字吗?”她已经羞得埋到他怀里不敢抬头了。   “可是以前我不识字,我就是个街头卖茶点的。”   “我就是街头卖茶点家的娘子啊……”   “你,你——”萧千云嘶哑地说:“你不曾想过,我这人其实一点都不好,粗鲁,不懂得体贴你,我家以前被人看不起……”   “别人看不起你,那是别人不好。我没有觉得你粗鲁,再说……再说就算你粗鲁,我也喜欢……”   她怎么好说出口,她其实极爱的,极爱那一日他让她险些背过气的粗鲁。   “秀梅,秀梅……”他猛地抱住她,力道几乎让她喘不过气:“这次是我对不住你,以后我再也不会做错事了,我不会纳妾的,永远不会,无论怎么样就你一个……      因知道今日是出了大事的,嬷嬷听着里面二少奶奶和少爷在争吵的样子,难免不放心,便悄悄地站在门廊外,想着别打起来。   谁知道里面说了半响的话,也听不清楚,再到后来,不知道怎么便听到一声闷响。   之后,隐隐约约就传来了二少奶奶的低泣声,哭得一声又一声的,根本不停歇。   她唬了一跳,想着这可如何是好,二少奶奶是软性子,可不像大少奶奶那般,若是二少爷真得打了二少奶奶,还不把这弱不禁风的二少奶奶给打死啊!   正想着,又听得里面男人的低吼声,紧接着二少奶奶的哭声哽哽咽咽的,却仿佛更高了。   她皱眉,又侧耳倾听了一番,最后忽然明白了,这才松了口气。   一时吩咐底下丫鬟们:“今晚不用你们伺候了,明早上记得给二少奶奶准备些热水,沐浴用。” 第93章   原来这一晚,萧千云和秀梅两个人,说开了之后,彼此情之所至,倒是尝了成亲一年多不曾有过的甜头。及至后来,那萧千云犹如大木桩子打夯一般,每夯一下,便盯着秀梅问话。   其实问的是都是诸如“你心里可还惦记着冯家公子”,“到底是我好还是他好”,“可觉得我太粗”,“可嫌弃我夯疼了你”之类的,都是早絮叨过好几遍的,可是他却非逼着她说些引言浪语来。   可怜这秀梅本是自小吟诗作对的女儿家,熟读女戒之流,言语谨慎,处事小心,哪里知道萧千云在这床笫间竟然逼问自己这个。开始根本是放不开的,只知道揽着他肩膀哭泣不休,待到后来逼不过了,竟从口里忽然呢喃起来。   “原本心里只爱你的,谁也不比过你。”   “便是被你夯得背过气去,我也心甘情愿!”   “就爱你的粗,爱到了心里去。”   萧千云听得此言,自然是更把底下这软腻腻的人儿疼到心坎里去,只恨不得化到她身上才好。   也不知道折腾了多久,他才罢休,那秀梅却已经是气息幽幽,只拿迷惘的泪眼儿看着人,竟仿佛醉了半截一般,不省人事。   萧千云捞起她来,轻轻帮她捶了后背,又渡了一口气给她,这才慢慢缓过来。   夫妻二人紧紧搂着,听着彼此心跳,自是又有许多话说。   “若是她肚子里真是你的孩子,你真舍得不要?”   “不要就不要,有什么舍不得,原本不该是我的,我要那个做什么?”   “若是如此,不知道爹娘心里怎么想,到底是会怪我的。”   “你还担心这个?我瞧着,咱娘疼你反而胜过疼我,她就怕你心里不好受,哪里会因为这个怪你。”   秀梅想想也是,一时心里不免漾起说不出的甜来。   她揽着自家男人,软软地道:“这辈子,嫁给你,当你的娘子,当娘的儿媳妇,是我的福气。”   萧千云看她那羞涩的模样,柔顺的神态,再想想她对自己说出的这番话语,心间自是泛起万般怜惜。成亲一年有余,往日总是谨慎小心,如今把这话儿说透了,竟仿佛喝了蜜一般甜。   当下越发搂紧了她,竟是不能放开,一时这小夫妻真是比新婚燕尔之时还要如胶似漆。      到了第二日,因秀梅昨夜实在累得不轻,萧千云并没有唤她起来,自己起身洗漱,穿戴了,想着出去,先去见见那陈荷儿,看看能否从言语间套出话来。   自己实在是对当时醉酒后的情境一无所知,这种男女之事,若是真有什么,也不至于丝毫没有半分印象,这点不得不让人存疑。   谁知道他刚要出门,他大哥萧千尧就过来了。   “你小子,到底是惹了什么事出来?”都是亲兄弟,也不来虚的,萧千尧劈头就问。   “哥,我如今也闹不清,先查清楚再说吧。”萧千云提起这事,也是拧眉。秀梅那么好脾性的人,也因为这事闹气,更何况昨日还把怀了身孕的娘气得不轻,萧千云自己知道,这次他这祸闯得不小。   “你啊!平时看着脑瓜子灵,怎么偏遇到这尴尬事!”萧千尧无奈地拍了拍兄弟肩膀,同情地说:“秀梅怎么样,没和你闹吧?”   “没……”其实昨夜的事,萧千云现在想想,心里竟然觉得挺舒坦的,特别是昨晚上那么一番后,真是前所未有的畅快,而秀梅也是极喜欢。   至于那外面陈荷儿的事,她反而仿佛并不太放心上了。   “哎,这也实在是秀梅性子好,平时什么事都顺着你,可真真是好!你瞧瞧你嫂子那脾气,要是我真敢多和底下丫鬟说一句话,她还不直接拎着板凳砸我啊!”   自家嫂子是什么性子,萧千云自然是明白的,当下也是笑了笑:“其实有什么事,嫂子都是和你说来,这样也好。”   “哪是说开,根本是打开!”一时说着,萧千尧摇头叹息:“你做出这等糊涂事来,也亏得你嫂子如今不在家,要不然我看着,她都能替秀梅收拾你小子一通!”   “嫂子哪日能回来?”   “前几天派人送信,说是后天能回来。所以我才给你说,得赶紧地,把外面那个事儿整利索了,要不然等你嫂子回来,她一听,还不生气啊,生你的气倒是没什么,万一不高兴,直接骂我说怎么有这么个兄弟,我岂不是冤枉?”   萧千尧担心不无道理,梦巧儿那个人,是非常护犊子的。说白了她就是那种,小姑子年纪还小,得护着;娘年纪大了,也得护着,至于弟妹,那是个软弱性子,也得护着。   她如果知道萧千云竟然惹出这种麻烦,还不拿出长嫂如母的架势来,先骂一顿萧千云,再回到房里气鼓鼓地把自己揍一通。   什么,你觉得冤枉?活该,谁让你们是亲兄弟呢?他能干出这种事,保不齐那天你也能干,所以还是先干一通架再说吧!   萧千云拧眉沉思一番,却是道:“哥哥,你说得是。如今这事惊动了爹娘,娘昨夜也是气得不轻,若是嫂嫂知道了,必然又要掀起事来。”   “走吧,我先陪你过去,到时候你别露面,我过去,吓唬吓唬!”   萧千尧这个人,是根本没把那什么女人放在眼里的,也就没有当哥哥的自觉,丝毫不想避讳。   他现在脑子里想的是——这个女人怎么给自己弟弟惹了这么一档子事!   只是这兄弟两人,还没走出大门的,就被柴大管家拦下了。   “夫人请两位少爷过去下。”   柴大管家笑得非常恭敬客气,可是那语气,却是丝毫没有商量余地的。      萧杏花对于这件事,心里多少已经有了打算。   其实面对这种事,最先应该想想,自己要的是什么,以及不想要的是什么。   她三十多了,肚子里怀着一个,不愁吃不愁喝,那么她要什么呢?   她要的是这一胎能够顺利,她能和萧战庭过着这富贵日子相守到老,要的是底下儿女媳妇都能和和睦睦,别出什么幺蛾子来。   至于儿子去纳妾,底下孙子孙女再来个嫡庶之分,这对于她来说,实在是太难受的事了。   想想过去,一家子住在个小破院落里,她带着女儿住正房,底下两对儿子和媳妇各住东房西房,日子虽然紧巴,可是一家子再没有不痛快的时候。   怎么如今进了城,成了夫人少爷少奶奶的,反而凭空生出这么多事端来?   什么外面救了个可怜女子,什么儿子在外面养了个外室,这些统统不行的。若是自己首肯了,岂不是坏了良心,对不住秀梅和梦巧儿。   再说了,有一就有二,儿子都可以纳妾,爹以后说不得也跟着学!   总之,这个口子不能开。   不管那个女人肚子里是谁的种,都是靠着阴谋诡计得来的,便是留下,还不是徒徒让一家子不痛快!   想明白这点,她也就想好怎么办了,于是吩咐下去,命侍卫出门,去将那个叫什么陈荷儿的女子“请”进府里来,又把两个儿子,儿媳妇,都叫过来了。   她啊,要当着一家子的面,做一个了断,也算是给全家上下,包括底下丫鬟们,外面看热闹的人,都瞧瞧,她镇国侯府,是容不下这等耍心眼的女人的。   萧战庭从旁看着,见她精神头颇好的样子,自然是没什么可说的,她调兵遣将,他就赶紧把手底下人都供上来让她用。   “左右你只记住,怎么样也不必气恼,仔细气坏了自己,反倒让我心疼。”   “我该气的昨日已经气过了,今日该是轮到我让别人生气了!”   “好,那我陪着你……”   “不必!”萧杏花直接拒绝:“你这当爹的,总不能和我一起去处理这事,你回去,给我剥榛子去。”   这几日她爱上了吃榛子,可是又不让底下丫鬟剥,转让他来剥的,还说什么看他好好的一个侯爷在家没事干,给他找点事。   萧战庭二话不说,曾经握惯了剑的手给她一个个地剥榛子,剥完了还仔细地把上面的薄皮吹去,干干净净地留给她吃。   “好,需要什么人手,告诉我一声。”   “知道了!”   萧杏花摆摆手,对他的话已经有些小小不耐烦了。   她发现了,以前他是少话的人,最近不知道是不是天天在家陪着她的缘故,竟然开始变得像嬷嬷一样,但凡她少穿一件,或者站在窗口处,他都要上前说说,然后拉着她进去暖阁里。   甚至他还开始看书了,看得竟然是什么医书。   最骇人的是,那医书上还记载了这个不能吃,那个不能吃,萧杏花数来数去,若这样下去,她是再没什么能吃的了!   吃个东西而已,又不是打胎药,哪那么可怕?若随便个吃食都能当打胎药,乡下隔壁的寡妇婶子何必跑到山上去求什么老尼姑!   正说着话,底下侍卫就来汇报了。   “左丞相大人投了拜帖,带着一位姓陈的老家人,说是要来拜见。” 第94章   萧杏花一听,不免皱眉。   “这陈荷儿的爹已经过来咱们府上?”   “左丞相也来了?”   萧杏花恍然。   敢情这是上门逼着他家收了这女人的时候了?   “想必也是,他们既然设下这个计谋,必然是会来府上逼着我们娶他女儿。先让人把佩珩叫过来陪着你,我去见他们,打发了就是。”   萧战庭倒是没什么意外的,只是如今萧杏花怀着身子,他不想让萧杏花因为这个太过操心。让女儿陪着在暖阁里好生坐着,他过去,冷脸说几句狠话,横竖那什么种他家是不认的,让他们直接走就是。   他堂堂镇国侯,夫人正怀着身子,没道理一群人还敢为了这点事来搅扰。   以前的萧战庭自然干不出这种事,可是如今的他却是有些不同,特别是看了今早萧杏花为了这事操心的样子,更是不耐。   什么鬼魅魍魉,竟然算计到他家来了?   “呵呵,这是给咱们逼婚,保不准那肚子里是什么野种,也栽赃给咱们!”萧杏花却是闲不住的人:“你先去和他们聊聊,探探口风。”   萧战庭扶住自家夫人的腰,让她坐在榻前:“等会儿让底下人娶早膳来,让佩珩陪着你用。”   萧杏花点头:“好。你去吧,不用管我!”   萧战庭看她言语间倒是有几分盼着自己赶紧里去的不耐,不免轻叹:“大夫开的药膳,你也记得吃。”   萧杏花只好使劲点头:“知道,知道!”   这边萧战庭走出暖阁,到了外间,走出廊檐,见嬷嬷正带着丫鬟过来,便淡声吩咐说:“二少奶奶怕是心绪不佳,夫人如今怀着身子,只怕会动了胎气。回头二少奶奶先不必过来陪着用膳,只让姑娘陪着就是。”   虽说儿媳妇是好的,可是一万个儿媳妇在他心里自然都比不上萧杏花。   他会处置千云惹出来的这事,却不想因这事,让萧杏花太过动气。   她身子不好,怀着胎,还是小心为好。   可是他这边前脚刚走,萧杏花就站起来,快步走到了窗棂前,贴着窗棂听外面动静。   萧战庭低声吩咐嬷嬷的话,自然被她听到了耳中。   最后听着他脚步走远了,她不免暗自笑了下。   “当我不知道你的心思,只是这事,我若是不插手,还真不放心。男人就是男人,顶多是把千云叫过去狠罚一通,可是却操心不了儿媳妇的事,还是得我亲自出面啊!”   一时便叫来嬷嬷,吩咐说:“去把二少奶奶叫过来,就说夫人有话对她说。”   嬷嬷想起侯爷的吩咐,也是操心着萧杏花的身体,便颇是为难,当下开口就想着劝劝萧杏花。   谁知道萧杏花却是不容置疑地道:“快去,别当我不知道,侯爷暗地里吩咐你话是吧?你当侯爷听谁的,还不是听夫人的!”   她这么一沉下脸来,自有一番不容人质疑的气势,那嬷嬷无奈,当下也不敢说什么,只好出去,叫了两个小丫鬟。   一个去唤姑娘,另一个才去唤二少奶奶。   想着是万一有什么生气惹恼的事儿,好歹姑娘在,可以稍微放心。姑娘那性子越来越沉稳,能劝得住夫人的。   而秀梅这边经了昨夜,可真真是仿佛被那风雨摧残过的芭蕉,浑身酸软无力,身子骨一动都是疼的。   勉强起身,锦被滑落,便见仿佛点点腊梅开在白雪中,半截身子都是痕。   这是昨夜里萧千云发起疯来,咂摸出来的。   她望着那痕迹,不免想起昨晚,昨晚他盯着自己的眼神,就好像饿了多久的狼,恨不得一口将她吞下去。   他是彻底没了顾忌。   以前把她当个易碎的瓷娃娃,如今却……却仿佛实实在在地把自己当成了他的女人。   她就是他的女人,喜欢他那样待自己。   哪怕是背过气去,她也愿意,死了也愿意。   秀梅搂着锦被,傻傻地想着。   其实她自己是个轻淡性子,心里没太记挂过谁,以前以为自己要嫁给洪家公子,也只以为会举案齐眉,吟诗作对罢了。   却没想,丢了洪家公子的婚事,嫁给了萧千云这市井茶点郎,便是再也离不得他,心里眼里都是他,仿佛丢了魂一般,恨不得死在他怀里才高兴。   这么想着,她几乎要落下泪来,低下头,纤细柔白的锁骨在乱鬓锦被间掩映,她望着那泪滴落在大红色锦被上,慢慢浸润进去,她不由喃喃地道:   “原不图你金银,如今也不贪你是侯门公子哥儿,只是因了你这个人……我便是为了你死都甘愿的!”   若说这情爱,她已经是铭心刻骨,不求他爱自己若自己爱他那般,只求他能像昨晚一般抱着自己说说知心话儿,就已经知足了。   正想着,便见外面丫鬟过来禀报。   “夫人下面的小红苕过来,说是夫人让二少奶奶过去,有事要商量。”   秀梅微怔,连忙点头:“好,过去说,我马上这就去。”   其实看看时候,还没到往日请安的时间,可是婆婆叫过去,必然有事,自然耽搁不得。   当下慌忙就要起身,谁知道身子骨经了昨夜那风雨,每动一下都是疼的,两脚微软,险些重新栽倒在地上。   到了这个时候,她才忽然想起那次过去看婆婆,婆婆在榻上软绵绵的样子,一时越发羞红了脸。   不过当人儿媳妇的,再艰难,自然也是爬起来,赶紧洗漱了,过来婆婆这边的福运居。   廊檐下问了小丫鬟,知道公公一早就出去了,这才稍微放心,进屋来,给婆婆请了安。   “我瞧着你今日精神倒是好?”萧杏花把秀梅招呼过来,仔细打量了一番。   原本以为她今日怕是形容憔悴无精打采,谁知道脸面上却逼透出一股子粉光来,倒像是桃花初初绽开后的嫩瓣儿,格外动人。   “还好……”秀梅拜了拜婆婆,听着这话,竟不知如何搭腔。   她适才在铜镜里照着,也觉得自己脸色分外好,只是没想到被婆婆一眼看穿,这下子却是没得解释。   好在萧杏花并没有再说起什么,反而拉了她过来旁边矮塌上坐着,凑着那暖和的小铜炉,商量起事儿来。   “好孩子,昨天那个事儿,自然是千云荒唐,我已经和你爹说了,你爹肯定会好好地罚他的。我回头也会骂他,让他好好给你赔不是。但只是如今,咱们在骂他的时候,好歹也得想想,他虽千错万错,但是真得铸成了那个错吗?万一是冤枉的,岂不是憋屈坏了他?”   萧杏花说这话,也是思量过的,说直白了怕儿媳妇转不过弯来,以为她偏心儿子不为儿媳妇做主,说含蓄了又怕儿媳妇没想到那一层。   她说完这话,正想想看看儿媳妇怎么反应,谁曾想,却见秀梅丝毫没有什么不快,笑了笑。   “娘,你不用担心的,这件事,我昨夜都已经想好了。”   “想好了?”   “嗯,我想着,千云那性子,我素来是知道的,纵然之前和我有些疏远,可是却绝不是在外面养外室的性子。我那屋子里之前也有几个丫鬟,长得颇为周正,就放在跟前,他个当少爷的,想怎么样,还不是顺手的事,可是他是连看都没多看,他并不是那种会随意被女子迷了眼的人。更何况,他昨天说得也明白,其实是怜惜那家子人孤女弱弟的,他自己以前经过这种事,看到别人也遭遇了,自然格外容易心软。这是他的错,可也是他的好。从头至尾,我并不觉得我的夫婿做错什么,如今惹出事来,无论是什么事,我自然会和他一起来处置。”   “……”这一番说下来,倒是让萧杏花吃惊不小,不由得再次打量了下儿媳妇,却见这往日文弱羞怯到太过内向的儿媳妇,此时双眸坦然明亮,脸颊微微泛着红润,神色间淡定自若,侃侃而谈间,真是和往日大不相同。   吃惊之余,她又颇觉得欣慰。   娶妻娶贤,如今儿子是侯门公子,她自然也是希望儿媳妇能够遇事沉得住气,这样才能镇得住底下人。若是稍有点事便哭哭啼啼,反而不是侯门少奶奶的做派。   “你说出这话,是你小小年纪便想得明白,也是你心疼自己男人,体贴自己男人。但只是如今这事,你觉得该如何处置?”   “咱们先弄明白,那个女人肚子里怀的到底是不是千云的种,若真是千云酒后犯了糊涂,做了错事,咱们便把这个女人接下来,养在我那边,等以后她生下来,不管是男女,抱到我名下养着,至于这个女子,给她一处院子养着,再给个姨娘的名头就是了。”   她心里极爱自己的夫君,若真是他的骨血,她也就认了。得子驱母的事,她干不出,也坏良心,所以也会好好地养着那个女子,可是从此后,她自会扎紧篱笆,绝对不让人觊觎她的男人半分。   萧杏花默了片刻,最后笑了笑:“你啊,真是个好性情,倒是能容人的孩子,千云得了你,是他一辈子的福气。”   她默了下,还是道:“只是我如今猜着,那个女人肚子里的娃儿,十有七八不是千云的。”   当下她便将这左丞相以及陈荷儿爹找上门的事,都一一说了。   秀梅自然听得皱眉:“这是给夫君设下一个圈套。”   萧杏花点头:“是了,人家上门,逼着我们,必然是要我们收留下那个女人的。这件事,我如今有个主意,我们干脆将计就计。”   说着,她招儿媳妇俯首下来,低声说了一番。   最后却是道:“这个办法,总是也要你来演一演的,所以我之前才问你那话,就是怕你忍不住,岂不是坏了事。”   如今看来,倒是自己多虑了。   于是婆媳二人商量好了,萧杏花便命人打听前面情境。   稍后那丫鬟回来禀报说:“侯爷正和两位客人说着话,看着那两位客人极不高兴,侯爷也绷着脸,旁边还有个女子哭哭啼啼的。”   萧杏花和儿媳妇对视一眼,不免一个冷笑:“果然是了,你爹如今那性子,恨不得直接将这恼人的给宰了,只是如今咱们却不要这么干,”   秀梅也想明白了:“那我陪娘一起过去?”   “好!”   刚走出门来,就见佩珩迎头走过来。   原来佩珩得了小丫鬟的信儿,自然也是担心母亲,匆忙赶过来,谁知道来到院中,看那阵势,自己二嫂已经进去了。   她难免想着,若是娘和二嫂说那件关于二哥的事儿,她这个未嫁的女儿却是不好听的,只好命嬷嬷进去悄悄打探下,到底是什么情景。   知道里面并没有生气哭泣,反而是婆媳两个在好好地说话,也就放心了。   此时见娘和嫂嫂出来,不由问道:“娘,你们这是?”   萧杏花自然不能让儿女掺和这事:“你先进去暖阁里歇着,。再让底下人给你把早膳送过来用了,我和你嫂嫂有点事要处置。”   当下撇下女儿,带着儿媳妇,径自奔着前厅去了。   到了前厅,却恰好听得萧战庭沉声道:“一个闺阁女子,费尽心思,引我儿上钩,以甜酒设计陷害我儿,你这事若传扬下去,天下人岂会不知左丞相心中的盘算?若是左丞相不怕天下人耻笑,自可将实情昭告天下,到时候我萧家是绝对不会认这来历不明的野种,你也自去为贵侄女腹中胎儿另寻个爹就是!”   那陈荷儿爹是个乡下种地的,如今攀附上左丞相这门亲戚,原本指望着自己女儿再借机进了萧家当儿媳妇,不能当正妻,便是做个妾室也值的啊!   谁曾想,女儿大了肚子,找上人家萧家门,却被说出这番话来。   他也是又气又丢人,若是这件事真得传扬出去,虽说世人会说萧家这事做得太不近人情,可是最丢人的还是他家女儿啊!   最怕的是肚子里的孩子萧家根本不认,生出个野种来,到时候让他去哪里给孩子找爹?   而旁边的陈荷儿,此时哭得几乎不成样子,跪在那里,痛声道:“我是没脸活着了,我肚子里确确实实是萧家公子的种儿,若他不认,这是要逼我去死啊!”   “萧战庭,不曾想,你竟是一味护短,黑白不分!荷儿肚子里就是你萧家的血脉,你竟然让这么一个弱女子置身于别人流言蜚语之下吗?你堂堂镇国侯爷,难道竟让不认未来的亲孙子?”   谁知道他这话刚说完,萧战庭已经抬手,示意侍卫上前,赶人。   “左丞相,我萧家并没有兴趣随便从外面捡个野种当孙子,你若喜欢,不妨收到你家去,当儿子当孙子随你意。”   “你,你,你——”   左丞相气得一口血险些吐出来。   萧战庭怎么真跟变了个人似的?他还是之前那个内敛低调从来不与人相争的镇国侯吗?   这怎么变成了这种性子?   可是还没等他再说什么,萧府的侍卫已经如狼似虎地上前,竟然真是要赶人! 第95章   萧杏花听得这些,却是不想让这个什么陈荷儿直接走了。   直接走了,外面人知道端详,却未必对萧家有什么影响,可是儿子永远不会知道她肚子里的种儿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儿媳妇怕是也会心中一个疙瘩。   别看秀梅嘴上说可以容的,便是真容,心里能不难受?   她是必须要解开这个结的。   于是她当即上前道:“战庭,慢着点,先不赶人。”   萧杏花这么一说话,在场的人,那左丞相和陈荷儿父女都看向萧杏花。   那陈荷儿突然间出现了个夫人,一身的白裘皮大髦,头上戴了同色的风帽儿,身后跟着数个丫鬟嬷嬷,旁边又有个年轻媳妇搀扶着,约莫猜出来这是侯府的夫人,当即像见了救星一样扑过来。   “夫人,您可要给我做主,我肚子里怀着的可是你的亲孙子啊!”   她心里想着,这侯门的夫人,再怎么样也是心疼孙子的,便是万分之一的可能自己肚子里是萧千云的骨血,她也不舍得真赶走吧?   谁曾想,她这边还没扑到萧杏花身边呢,旁边的萧战庭一个皱眉,已经当即一步护到了萧杏花面前。   之后左右的侍卫上前,亮出刀剑来,拦住了扑过来的陈荷儿。   陈荷儿扑了个空,又被那刀剑吓了一跳,到底是个乡下女子,这下子是真得眼泪汪汪往下落了。   她抽噎着,可怜兮兮地隔着刀剑,隔着那黑脸的侯爷,望向后面那位雍容华贵的侯夫人。   “夫人,我只是个乡下弱女子,早年丧母,只跟着爹讨生活,万幸遭遇了府上公子,他救我助我,我感念他的恩德,这才以身相许,谁曾想,如今已经是珠胎暗结,如今我不求其他,只求夫人能容我府中胎儿生下!”   却说萧杏花在说出那句后,就被陈荷儿盯上了,不过萧战庭反应快,又有侍卫上前拦下陈荷儿,自然没让那陈荷儿碰到萧杏花一个衣角。   萧战庭稳稳的大手扶着她的后腰,不免压低了声音,略带责备地道:“你怎么出来了?这边闹腾,仔细惊吓到你。”   旁边的秀梅,见公公过来扶着婆婆,自然便稍后退了两步,让公公婆婆说话。   “我只是不放心,既然人家说这是咱千云的血脉,总不能真得就此赶出去。你也知道,咱家孩儿至今还没个血脉,让我想抱个孙子都难。”   说着,萧杏花还长长地叹了口气。   萧战庭扶着自己萧杏花,听得此言,倒不像是她往日该有的样子,不免多看了她一眼,却见她冲自己眨眨眼。   他顿时明白了,这是故意的?   当下他不动声色,淡声道:“可是这女子肚子里的孩子,未必是咱们千云的,若是真留下来,不清不楚的,总是不好。”   而萧战庭夫妇既然说出这话来,那边左丞相并陈荷儿父女原本已经绝望的心自然都泛起了希望。   左丞相是不动声色,暗暗打量着这位传说中的乡下糟糠之妻。   之前皇太后寿辰,他是远远地见过,却没看仔细,如今一见,这乡下来的妇人倒是一派的侯夫人气势,且那刚才还黑着脸的萧战庭,此时迎过去,小心护住那夫人的样子,竟然是见都没见过的温柔和气,当下看得眼珠子都要掉了。   而旁边跪着的陈荷儿,原本因为被那刀剑一吓,也是唬了一跳,惊惶得不知道如何是好。   此时听得萧杏花萧战庭这么说,心里顿时燃气一丝希望,想着她知道自己肚子里怀着孩子,想必会帮着自己?   一时想着这个,不免瞅向旁边那位之前扶了侯夫人的年轻媳妇,却见她姿容秀丽文雅,神态柔软,看着倒是十分好说话的。   于是暗暗想到,这就是萧家的二少奶奶,萧千云的媳妇了?之前那左伯父说,这二少奶奶性子软,若她以后进去了,自能小心拿捏,如今看来竟然没骗她。   谁知道此时秀梅也恰好在这一片混乱中看向了地上跪着的陈荷儿。   四目相对间,一个站在那里,衣着精致,神态坦然,另一个则是跪在地上,衣衫狼狈,惊惶含泪。   秀梅心中暗暗一个冷笑,微微仰起脸。   于是跪在那里的陈荷儿,便在那个隔了侍卫的站着的养尊处优的少奶奶脸上,捕捉到了一丝不屑。   她忽然就用指甲狠狠地揪住了自己的衣摆。   一瞬间涌出许多不甘来。   论起姿色,她并不比这位少奶奶差吧?可是怎么如今,人家却是一看便知是侯门高高在上的少奶奶,而自己却只是地上跪着的一个任人驱逐的可怜女子。   听说这位少奶奶以前也不过是小门小户穷秀才人家的女儿,怎么就这么命好?   她咬了咬唇,不动声色地低下了头。   而秀梅,在刚才那么一过眼间,对方眼底透露出的心思,已经全都看明白了。   她忽然便觉得昨日自己初听到这消息时,还着实伤心了一番,很是可笑,到底是见识得太少。   其实依萧千云的性子,是万不会喜欢这么个姑娘的。   这个时候,左丞相终于上前说话了:“夫人,这是下官乡下的侄女儿,不曾想,过来投亲,却没投着,被贵府二公子给救了,更不曾想,两个孩子情投意合的,竟然搞出这等事来!如今鄙侄女荷儿,已经是怀胎月余,这是贵府公子的血脉,依侯爷的意思,竟然是怎么也不认的,直接赶将出去。只是侯爷铁石心肠,不认自家骨血,夫人看着却是个疼惜小辈的,这事还是得请夫人定夺啊!”   萧杏花听了这话,先和那边的左丞相见了礼,之后便在萧战庭的扶持下,坐在了旁边的檀木椅上。   侍卫从旁,自然将刚才那位哭啼啼的陈荷儿给请到了一旁看住,于是场面算是暂时安静下来。   萧杏花笑了笑,一边接过来儿媳妇捧的桂花茶,一边道:“左丞相,我先给你赔个不是,战庭这个人,他是怕我知道了这事生气,又气家里那混账儿子不懂事,在外面沾花惹草不求上进,这才说出这番话来。昨夜里他还说,要把这不懂事的儿子给打出去呢,你们过来,也是恰好赶上他心里存着气,原也怪不得他。”   她三言两语,先把萧千云这个麻烦事归结为沾花惹草,言语里透着陈荷儿不是良家女子的意思,之后又把萧战庭对左丞相的不客气归结为心里存着气。   那左丞相当下不免暗暗皱眉,想着这个女人真是不好说话的。   而旁边的陈荷儿,却是心里又紧了几分。   先是出来个少奶奶,倒是生生把她给比下来,好不容易这位侯夫人看着要顾念自己肚子里的孩子,谁曾想,人家只认为她家儿子在沾花惹草,看样子言语间对自己颇为不屑?   陈荷儿有些不知所措,想了想自己的以后,不由鼓起勇气,上前哭道:“夫人,说起来原本是我的不是……但是我和二少爷也是情投意合……”   情投意合?这话听得萧杏花心中暗暗冷笑,而旁边的秀梅却是越发对这个女子心生不屑了。   事到如今,别说是这个女子按理应该并没有怀上自己夫君的孩儿,便是真怀上了,又能如何?便是将她接进府里来,她也入不了夫君的眼儿的。   这一年多的夫妻,她和萧千云并不十分说什么亲密话儿,可是她太在意这夫君,自然能体察到他许多心思。   当下心中越发淡定了,也不说什么,只是安静地陪在自己婆婆身边伺候着。   左丞相这边,也觉得这远房的侄女说话不像样,不由暗暗给身边的陈荷儿她爹使眼色,陈荷儿她爹明白了,也就给陈荷儿使眼色。   “夫人说得是,两个小辈,不懂事,出了这种伤风败俗的事,侯爷心里不痛快也是有的。下官和侯爷同朝为官多年,虽不甚相交,可是也知道侯爷素来的为人,自然不会因为这个伤了彼此和气。如今咱们还是商量着,该如何妥善处置此事,免得传扬出去,虽说鄙侄女是个姑娘家,难免更会遭人非议,可是她肚子里,到底是侯府的孙子啊,怎么也不该凭空受这种委屈,夫人您说是不是?”   萧杏花笑了笑:“说的是,所以我想着,好歹把这位陈姑娘接到府里来,好好养着。”   这话一出,左丞相连连点头:“这才是正理,这才是正理!”   旁边的陈荷儿自然是喜得不敢相信,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喜极而泣,捂着嘴儿高兴。   她是没想到,她竟然真得可以踏入这侯门之地当儿媳妇了。   只要顺利生下肚子里这胎,到时候她还能怕谁?府里两个儿媳妇,虽说是明媒正娶,可是眼底下都没个一男半女!   谁知道接下来,萧杏花又转首,问旁边的秀梅道:“秀梅,你意下如何?”   秀梅恭敬地上前,柔声道:“若这位姑娘肚子里是千云的骨肉,自然是不敢流落在外,应该接近府里好生养着,可是昨夜里我问过千云了,他并不认这孩子是他的,这么一来,我却是不好说什么的。毕竟咱们接个女子进来养胎,总不能养个野种出来。”   一个“野种”,顿时让气氛沉重下来。   萧杏花看着眼前情境,打圆场道:“秀梅,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既然人家姑娘说是千云的骨肉,那看起来还真应该是的,咱们先接过来养着就是,你说这话,倒是让人家姑娘没脸。”   秀梅恭敬而坚持地道:“娘,若是这位姑娘无法让千云承认这是他的骨肉,媳妇是坚决不允这姑娘进门的。”   萧杏花听闻,为难地看了看左丞相:“左丞相,您瞧,这可怎么办?”   萧战庭从旁,陪着萧杏花是一直保持沉默的,此时却是挑眉道:“夫人,说得也是,若是轻易让这女子进门,却不能知晓她腹中胎儿到底是否千云血脉,岂不是让天底下人耻笑我镇国侯府。”   这话就极其有分量了,现场陷入了沉默之中。   最后还是陈荷儿爹提议道:“不是刚才请了御医来吗,御医都诊断过了,咱家荷儿就是一个月前怀的身子,那个时候荷儿不是和二少爷睡过吗?”   这话说得太直白粗俗,以至于别说秀梅,就连萧杏花心里都生了膈应。   睡,睡你个大头鬼!   要脸皮没脸皮,要姿色没姿色的贱丫头,我儿子才不屑去睡!   不过面上,她还是忍住了。   “刚才我过来,不是见千云在外面吗,让他进来吧。”   她这么一说,萧战庭当即命人道:“请二少爷。”   原来萧千尧陪着自己萧千云出门,两个人打算去着人调查这件事,后来想想,还是先找爹请示下,这一请示,便知道人家左丞相找上门来了。   当即他们便被爹的侍卫请到了一处,命他们先不必进去。   这期间,哥俩想到这件事竟然发展到如此地步,萧千尧自然是拍着弟弟肩膀,好生无奈,而萧千云一直抿着唇,微微拧着眉,也不怎么说话。   如今萧战庭请他们过来,他们自然听令进了前厅。   陈荷儿原本是站在自己爹身后的,此时见到萧千云进来了,顿时眼里燃气希望,咬着唇儿,两串泪珠儿扑簌簌地落下:“二少爷,二少爷……对不起,都是我害了你……你若不救我,事情也不至于闹到这般田地……”   说着,她颤巍巍地走上前,仿佛要去走到萧千云面前,谁知道刚走到距离萧千云三四步之处,身子一歪,就是一副要晕倒的样子。   “闺女,闺女你没事吧?”陈荷儿爹满是担忧地喊道。   “侄女?”左丞相皱眉。   可是这两个人除了担忧,也只是作势抬抬屁股,却并没有要过去扶住陈荷儿的意思。   陈荷儿晕到了一半,却仿佛又没晕,半睁不睁着眼,含着泪,望定了萧千云。   “二少爷,是我拖累了你,我便是死——”   她咬咬唇,眉眼间透出不知道多少可怜:“为你死了,我也心甘情愿。”   说着,这才再没有什么犹豫,身子一歪,就倒下了。   一下子,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这个倒下去的柔软无辜的姑娘。   萧杏花是依然笑着,脸色都不变一下。   秀梅是眼底泛起一丝不屑。   萧战庭是,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之后便状若无事地取了旁边镂空小编筐里的栗子,剥了来,要喂给萧杏花。   屁股已经离开椅子的左丞相,以及迈开腿作势要担忧地扶起女儿的陈荷儿她爹,当看到这番情境后,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萧千云身上。   萧千云,他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弱女子,一个可能坏了他血脉的弱女子倒下,总该扶起来吧?   可是,接下来的一幕却让他们看得大失所望,紧紧皱起了眉头。   萧千云,其实在外间,已经知道了前厅中的种种情境。   他现在只觉得悔恨不已,想起自己之前对这个女子的怜惜,还有她哭啼啼倒在街道上的情境,反感厌恶至极。   如今漠然地望着这个女子假惺惺要摔不摔地作势倒下,那倒下的姿势,都透着一股子拿腔作势。   他不由想给自己一巴掌。   他到底是被猪油蒙了心,还是灌了黄汤睁不开眼来,怎么就被这么下作的手段给蒙蔽了呢?   他满脸厌烦地扫了眼地上倒下的女人,却是连看都不看一眼,抬脚走到了父母身旁,向父母见了礼。   “爹,娘,你们叫我?”   “千云,这是当今左丞相,你认识的,还有这位是陈荷儿姑娘的父亲。如今我且问你,你要如实答来,那位姑娘肚子里的孩儿,到底是不是你的血脉?”   谁知道萧战庭刚问出这话,那边陈荷儿爹便忙道:“侯爷,二少爷并不知情,问他怕是没用!”   萧战庭自然是根本没把这什么陈荷儿的爹放在眼里的,依他的意思,直接赶出去就是。赶出后,再把左丞相弄了个什么乡下远亲设计给他家儿子挖坑的事,往外一说,谁会以为那个什么野种是他家儿子的?便真以为是,他们萧家就是不认这么个野种,谁又会说什么?   只是萧杏花心疼儿媳妇,想拔掉儿媳妇心里那根刺,他也就任凭她去就是了。   如今见陈荷儿这么说,不免冷笑:“怎么,当我镇国侯府的少爷是傻子,是不是自己的种都不知?还要你来说道?”   萧战庭不出声也就罢了,一出声都是透着森森冷意。   陈荷儿爹被萧战庭这么顿时吓得不敢说什么,连声道:“这,这还是得听丞相大人的意思……”   这个难题一下子推到了左丞相处,问题是萧战庭刚才话都说得那么不客气了,左丞相嘴里还能变出花来,直接说那个孩子就是萧千云的,人家到手还不把冷茶泼到他脸上,直接问说是不是我孙子你陈旗越怎么知道!   正为难着,却听得萧千云开口了。   他站在那里,正色道:“爹,娘,这位姑娘肚子里的孩子,和我无关。无论这孩子是什么血脉,都不是我的孩子,我也绝对不会允许她踏进我萧家门!”   说着这个,他望定了旁边的秀梅:“秀梅在萧家贫寒时嫁我,今生我只认定她一人为妻,绝不二娶,更不能纳妾进门。”   秀梅一听,不免心中微震,她是没想到,萧千云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这番话来。   那声响犹如誓言,就在耳边,当下不免百感交集,仿若喝了蜜一般甜,可是又有几分羞意。   陈荷儿爹一听去是急了,这是什么意思,不想让他闺女进门?   当即他也不怕萧战庭了,硬着头皮道:“我女儿肚子里就是你们萧家的种,如今她晕倒在那里,你们竟然连管都不管?”   他这一说,大家才想起地上还倒着一位呢。   于是转眼看过去,如今天冷,这前厅是待客之处,虽说也有炉子,可是却没有地龙,再加上前厅又是十分宽阔,地上铺着的是花岗岩地砖,肯定是冰冷的。   如今这姑娘躺在地上,那纤弱的身子正在瑟瑟发抖。   萧杏花一时也有些无奈了,心说这也是豁出去了,就不怕肚子里的血脉就此流了,岂不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而地上躺着的那姑娘,此时心里也是苦啊!   她摔了一次,见萧千云没反应,只好再摔一次,第二次总不能摔到半路停下来吧?于是就真摔了。   可是谁知道,人家竟然丝毫没有扶起自己的意思,反而是跑到人家娘子身边说了那么一番话。   她如今该怎么办?装作没事一样起来?还是继续躺着?   继续躺着的话,实在是这地上太过冰冷了。   萧千云听闻陈荷儿爹的话,冷漠地扫了陈荷儿爹一眼。   顿时陈荷儿爹又打了一个冷战。   萧千云冷笑一声:“你这当爹的都不去管,为什么以为我萧家会去管?万一我们扶一扶,她肚子里又多了一个孽种呢?”   这话真是嘲讽意味十足,不光陈荷儿爹气得不轻,就是左丞相也咬牙起来。   “夫人,您瞧,显见的贵公子是不肯认鄙侄女肚子里的孩子了?也行,既然你们不认,我们就把她接回去,接回去后,养着,等这孩子生下来,本官自去皇上面前参上一本,来一个御殿前滴血认亲!”   他这话说得铿锵有力,倒仿佛真事一般。   萧战庭顿时不悦,起身,冷道:“左丞相大人,拙荆身上有孕,可容不得别人对拙荆如此说话!若是左丞相大人要告到皇上面前,悉听尊便,但是现在,还是请你带着你家远房侄女,先走出我镇国侯府,免得惊扰了拙荆,动了胎气,到时候谁也担当不起!”   萧战庭这话一出,一旁侍卫,已经上前就要赶人。   左丞相脸色大变,起身拍案:“萧战庭,人都说你如今性情大变,可是本官不曾想到,你竟是个蛮不讲理!”   萧战庭并不言语。   侍卫上前,举着长枪,毫不客气地就要赶人。   左丞相一下子有些慌了神,求助地看向萧杏花:“夫人,若陈荷儿腹中胎儿真是你的亲孙子,你竟真能置之不理?”   萧杏花闻言,忙笑了笑,示意那些侍卫下去,又劝道:“战庭,左丞相大人说得也是,总该弄清楚。”   左丞相忙点头:“是,总该查清楚!”   可是怎么查清楚呢?   萧杏花叹了口气:“其实这倒是有个办法。”   “什么办法?”   萧杏花这个时候倒是不急的,慢条斯理地吃下了萧战庭递过来的栗子,甜软可口,还带着一股子热乎劲儿。   她吃下后,在左丞相和陈荷儿爹期盼的目光中,才慢悠悠地道:“我也是忽然想起来,咱家千云屁股上有一颗痣,从小就有,很大一块,若是这位陈荷儿姑娘真和咱家千云有过瓜葛,总该知道那颗痣到底是在左边,还是右边吧?”   左丞相点头:“说得有理。”   陈荷儿爹忙道:“我闺女自然是知道的!”   萧杏花叹气;“可是这位姑娘晕过去了?王嬷嬷,快过去看看,仔细着了凉。”   王嬷嬷这边得了令,刚要过去看,谁知道躺在那里的陈荷儿便幽幽醒转过来。   “这是怎么了?”她一脸茫然地看着众人,仿佛刚才晕倒过去,什么都不知道。   陈荷儿她爹连忙上前,和女儿解释了这一番事情。   “其实这种事,荷儿姑娘也未必记得清楚吧……其实还是做不得准。”萧杏花故意这么说道。   “我知道,我是知道的!”陈荷儿连忙上前,急切地道:“我自然是知道二少爷那块痣在哪儿的!”   原来她刚才晕死过去,躺在地上,自是十分难熬,听着萧千云那番话语,想着这萧家人冷血无情的模样,心中几乎绝望。   到了最后,忽而听得这么一个转机,心中略一犹豫,便赶紧起来了。   她明白,如果她说自己不知道,便会马上被赶出萧家。   可是她若说自己知道,且去蒙一蒙,这块痣无非是在左边还是右边,她便要一半的可能蒙对了。   蒙对了后,再也没有人找借口去怀疑她肚子里的血脉了。 第96章   于是陈荷儿背水一战,硬着头皮,故作镇定地道:“我是知道二少爷的那块痣的,我记得特别清楚,那块痣挺大的,不小,是红色的。”   一边说着这个,一边小心翼翼地看向萧千云。   萧千云却是面无表情,拧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再看旁边的那二少奶奶,微微垂着眼儿,看不清楚神情。   没办法,她无奈看向了镇国侯夫人萧杏花。   却见萧杏花正诧异地看着她:“你竟知道这个,还有呢?”   听到这话,她心中顿时涌起狂喜,想着果然蒙一蒙是没错的。   一般小孩子生来就有的痣,是红色的较多吧?她竟然蒙对了。   于是她干脆大着胆子,继续道:“他那块痣,看着颇为通透。”   “你确定?”   “当然,我亲眼所见,可能有假?”   “好,你继续说,是在左边还是右边?”   萧杏花仿佛很是意外,几乎都要站起来,不敢置信地望着陈荷儿。   而一旁萧千云的脸色分外难看。   陈荷儿想着若是能嫁给他,以后这荣华富贵再不必愁的,当下也顾不上其他,一闭眼,直接说道:“这个我实在记不清楚,当时也没上心,只因为那块痣实在是太鲜红,我难免光顾着看那颜色,不过我想想,二少爷的那个痣是在左边的……”   这万一要是蒙错了,那还可以推说是左边右边没分清楚,记不得了。   “你真得确定?”镇国侯夫人这么说道。   陈荷儿可怜兮兮地望过去,却见镇国侯夫人的脸色也变得非常奇怪,好像在憋着什么。   她心里有点忐忑。   这个时候,她爹也是捏了一把汗,上前问道:“你可确定,那个痣到底是在左边还是右边,这个可是错不得!”   陈荷儿心里泛苦:“那是鲜红色的,我再是没记错的,可到底是左边还是右边,我只隐约记得是左边,如今哪里说得特别清楚。”   左丞相见此,皱了皱眉,却是道:“罢了,无论是左边还是右边,显见的荷儿是见过的,二少爷和荷儿,也是有过肌肤之亲的,这个假不了。”   萧杏花看了看萧战庭,语气中颇为无奈:“侯爷,你怎么看?”   萧战庭抬手,示意底下人:“请大夫,为二少爷验验。”   于是萧千云的脸色更为难看了。   他堂堂一个男人家,这个时候竟然要让大夫来验身。   萧杏花别他一眼:“还不快去!”   娘的话,自然是不能违背的,于是萧千云忍下种种不适,跟着大夫过去验身了。   那大夫还是个御医,之前为陈荷儿把脉时才请来的,大家都是相信的。   这厅中一时陷入了沉默,大家都不吭声。   左丞相和陈荷儿爹眼中透出期待,而萧家人,全都脸色变得非常奇怪。   陈荷儿紧紧攥着拳儿,咬着唇,一声不吭。   就在这一片沉默中,却有一个人,忽然闯入了厅中。   “爹,娘,我回来了。”   进来的是梦巧儿。   原来她从昨日就听了萧千尧送的信,知道了千云和秀梅的事。她一听,自然是不放心,非要请了仅有的两天假,赶回来了。   一路骑马狂奔,好不容易回来府中,便听说什么左丞相家带着那个大了肚子的女人找上门了。   她顿时气不打一出来,一手提着盔甲,就这么大咧咧地冲进了门。   而众人猛然听到脚步声,便下意识地抬头看过去,于是便见一个身姿飒爽的女子,黑发如墨,身体着战袍,提着铠甲,就这么风风火火地闯进来了。   萧杏花等人见了,自然是眼前一亮。   只觉得梦巧儿经了这段时间的历练,真是和以前截然不同,还真有点女将军的味儿了!   那陈荷儿却是唬了一跳,并不知道这是谁,心里虚,难免就怯。偏生又见那女子先是上前规规矩矩地拜见了侯爷和夫人,口中称着爹娘,之后便把一双眼儿扫向自己。   “怎么,这就是那个号称怀了千云孩子的那位?瞧着实在不怎么样嘛,就这姿色,连我弟妹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千云是不是瞎了眼,竟然看上她!”   她那语气是如此地浑然天成,以至于看不出半分假装的样子,实在是发自肺腑地看不上这陈荷儿。   陈荷儿脸上唯一的一点血色顿时不见了,她难堪地低下头,想要显得大方点,上前见礼,可是又实在是憋不住委屈,最后咬着唇儿,前不得后不得,好生难堪。   左丞相自然是有些看不下去了,正待上前说话,谁知道这个时候大夫出来了。   这下子,没人再关注刚才梦巧儿的话,都纷纷看向那位刚刚为萧千云验身的大夫。   “大夫,怎么样,到底是在左边还是右边?”   “我家荷儿说得可是没假吧?!”   “大夫……”饱受打击的陈荷儿难堪地将目光投向了大夫,这是她最后的希望了。   可是大夫却轻咳了声,之后目光扫视过众人。   “左丞相,侯爷,刚刚下官已经检验过二少爷的身体,并且特意查看了夫人所说的那个痣。”   “如何?”众人的心都提起来了。   唯独萧杏花,萧战庭一行人,脸上并没什么神情,秀梅甚至把头低得很低。   “我们先再确认下,陈姑娘,你是认为那块痣鲜红色,在左边,对不对?”萧杏花忽然开口这么问道。   “是,我确认。”陈荷儿犹豫了下,还是故作镇定地说道。   “好,霍大夫,麻烦您说说验身的结果吧。”萧杏花对旁边的大夫道。   陈荷儿提心吊胆地望着大夫,再也无法掩饰自己的忐忑。   到底是荣华富贵还是饱受白眼,就看这一把了。   “经查,二少爷身上,根本不存在这样的一块痣。”   陈荷儿在太过担忧的恍惚中,却听到了这么一句话。   “什么,根本没有?”   “怎么可能没有?”   “荷儿,这到底怎么回事?”   一下子,左丞相和陈荷儿爹脸色都变了,不敢相信地望向陈荷儿。   陈荷儿也是懵了:“没有?没有这颗痣?”   “不错,我儿子身上,从来没有这样一颗痣。”萧杏花笑了笑,这么说道:“不知道姑娘是怎么错以为我家千云身上有这样一块痣的,还说得这么真切,什么老大一块,什么鲜红色,什么颜色通透,也是有趣。如今想想,想必是姑娘错把其他男人身上的痣,当成了我家儿子的。这个也不怪姑娘,只是——”   她又笑了笑,淡声道:“这痣的事可以记错,可是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谁的血脉,总不该记错的。要不然的话,便是别人勉强收留下来,等孩子生了,养大了,一看这相貌完全不同,难免以为姑娘养汉子通奸的。”   一时说着,她问梦巧儿道:“梦巧儿,你是做嫂子的,你来说,若是有女人不遵守规矩,偷腥养汉,还给咱生下一个野种来,论起理来,该怎么罚?”   梦巧儿站在一旁,微微低首,恭敬地道:“娘,若是有人敢这么欺蒙你,敢把咱家萧家人当傻子,媳妇自然是一刀砍过去,直把她砍成半截子!”   说着,她从腰间抽出一把刀来,直接对着旁边的一个檀木椅子一砍。   只见那把椅子应声断作两半。   陈荷儿原本就有些怕这个新来的女人,如今知道,这是萧家的长媳,更是有些怯了,再看她一刀下去的凶狠劲儿,顿时是脚底下发软,险些栽倒在那里。   这……荣华富贵虽说要紧,可是小命更要紧。   万一自己带着孽种进来萧家,以后被人发现了,那岂不是真得要把命赔在这里?   想到此间,她忽然一阵慌张,心中又涌起对这位左丞相堂伯的恨。   这都是出的什么馊主意,拿她女孩儿家的终身不当回事吗?   于是她噗通一声跪在了那里,痛哭流涕,悔恨交加。   “夫人,夫人,这是我错了,我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二少爷的,二少爷都没碰过我一下!可实在是我爹,还有我堂伯伯说了,只要我能把二少爷套牢了,进了萧家,以后荣华富贵享受不尽的,我鬼迷心窍,自然就信了!”   “陈荷儿,你!胡说八道什么!”左丞相当即险些冲过来。   只可惜他是文臣,他现在是在一个武将家里,武将家里随便一个侍卫都是身经百战的,几下子将他制住了。   “左丞相大人,你纵容侄女,为我儿设下圈套,意图将不知道哪里来的野种栽赃陷害我儿,又对我萧家图谋不轨,今日的事,人证物证俱在,我明日上朝,会将这件事一一向皇上奏明。”   萧战庭盯着这左丞相,漠声这么道。   其实他约莫感觉到了,左丞相忽然对自己使出这种手段,不可能是无故为之。左丞相做个好人在朝中素来没有威望,并没几个人看在眼里,他也犯不着对自己发难。如今忽然这么做,背后一定是有人指使,而他背后那个人可能是谁,他也约莫知道。   他原本是一心想着陪了妻儿,过个安生的后半辈子。   不曾想,那人终究是心存余恨。   也罢了,身在这朝堂之中,想要急流勇退,却是不能。   既如此,少不得振作起来,从此后仔细防范,再不让人诡计得逞。 第97章   那左丞相闻言,脸色骤然变得难看起来,咬牙半响,忽而转身,对那陈荷儿爹道:“你女儿肚子里的孩子,竟然真是个野种?你们父女两个联合起来,在耍什么把戏?”   陈荷儿她爹也是愣了,他是怎么也没想到这位身为左丞相的远房堂哥,竟然在这个时候说出这种话来。   “你,你是什么意思?”   “我真是上了你们的当!”左丞相一脸的悔不当初。   陈荷儿此时听得这个,也是恼了,顾不得其他,哭着道:“这一切,原本都是你安排的,如今却来赖我们,你明知道这萧家不是好相与的,却骗我进来,你这是不拿我的命当命啊!”   她想起刚才梦巧儿手起刀落的狠劲儿,就觉得两腿打颤。   而就在这一片混乱中,萧战庭二话不说,直接抬手命侍卫。   侍卫听令,请人。   “侯爷,今日这事……”左丞相觉得这个时候他还是得辩解下。   可是萧战庭已经没有必要听他再说什么,直接命人轰走了。   “我们还是明日朝堂上见吧。”   而就在侍卫强行送客的一片混乱中,站在萧杏花背后,一直默不作声的秀梅,忽然歪歪地倒下了。   “秀梅,怎么了?”   “秀梅,秀梅——”萧千云急得不顾众人在场,直接抱住了秀梅:“秀梅,你没事吧?大夫,大夫——”      左丞相已经被请走了,接下来该怎么去在朝堂上让左丞相难堪,那是萧战庭的事了。   反正这事闹腾出来,左丞相被赶走了,可是陈荷儿父女却被控制下来,留做人证。这陈荷儿父女经过这件事,也情愿给萧家作证,把那左丞相怎么设计陷害萧千云的事说个清楚。   这些事,萧杏花其实已经顾不上了。   她捧着个肚子,坐在暖阁的帷幕外,焦急地望着里面诊脉的大夫。   等了好久,那大夫还没出来,没办法,她便出了暖阁,过来追问萧千云。   “好好的怎么晕倒了,可是昨夜哭多了,被你气的?”   “若不是因了这事,怎么会晕?”   萧杏花心疼儿媳妇,把儿子好一番骂:“回头让你爹罚你,家里媳妇都晕倒了,你不知道顾着,却去外面养女人!”   旁边的梦巧儿和佩珩都听傻了,心说娘这是哪跟哪,有点不讲理。   这边是刚晕倒,那边帮了个人也是之前的事,怎么就扯一块去了?   不过当娘的那么说,她们也不好说啥,只是赶紧上前劝说,免得娘真得生气了,万一动了胎气反而不好。   萧千云呢,刚才看着秀梅晕倒,心中自是万千难受。   好不容易处置好了外面陈荷儿的事,他心里也松了口气,就想着好好和她说说话,再和她说以后两个人好好过日子的事。   谁知道还没说,秀梅就晕倒了?   他不免涌出种种想法,害怕秀梅万一出个什么事,一时又想起昨晚自己的孟浪,想着之前她也曾背过去气,难道这事竟然和昨晚有干系?   想到这里,也是悔恨。   她原本身子弱,自己怎么就不知道收敛着些?   正想着,里面大夫终于出来了。   萧千云紧紧盯着那大夫,生怕对方说出什么不好的来。   谁知道,那大夫却是笑着的。   他微楞。   就在这怔愣间,听得那大夫说:“恭喜,恭喜,少奶奶已经有了三个月身孕,胎像极好,只是身子略有些虚,好好养着就是。”   那话传入萧千云耳中时,开始都有些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拿到三个月身孕这几个字在他脑中慢慢地散开来,浸到了他脑袋的每一处,于是仿佛有什么穴道被点了一下,整个身体都弄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了。   舌尖涌起一点喜悦,喜悦让他整个人几乎不知道如何是好。   “怀,怀孕了?”   该不是弄错了吧,不是说秀梅这身子子嗣艰难吗?   “真的怀孕了,没弄错吧?”他听到自己娘已经替自己问出这话来。   “错不了的,恭喜夫人,恭喜二少爷……”   那大夫笑呵呵地这么说。   这次……看来是真没错了。   萧千云不由自主地绽开一个大大的笑来。   秀梅,秀梅竟然有身孕了?      秀梅怀了身子这个事儿,让萧杏花彻底松了口气。   她是当娘的,也是当婆婆的,天生操心的命,怕儿媳妇和儿子不痛快,也怕以后儿媳妇真没个子嗣,那也是事儿。   如今秀梅怀孕了,她再是没什么担心的了,比自己怀了孕还高兴!   至于萧千云,自然更是乐傻了。   他估计都没想到,自己竟然就这么轻易当爹了,围在秀梅身边,小心翼翼的,都不敢大喘气,看那样子,真是把秀梅当了个宝看待。   萧战庭本来对于他中了别人圈套这件事,自然是极为不喜的,是打算把他派到外面好好历练一番,让这小子吃吃苦头,好歹也长点见识,吸取点教训,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可是秀梅这一怀身子,却是不好再把他往外赶了。   当下便和萧杏花商量:“我想着若是千云出去,秀梅那边心里也难受。”   “可不是么,哪有秀梅怀孕,你还把千云扔出去的道理。以我看,就让千云每天抄写诗词吧,又能练练字,还能让他收敛下性子。”   萧杏花是觉得这个主意好,之前罚佩珩抄写诗词,如今看着那字还真是像模像样,并不像十四五岁才开始学的样儿了。   “也好……”萧战庭其实是不太赞同的,他是想磨炼下千云的性子,不过看看萧杏花是个护短的,秀梅那边又怀着身子,只能认了。   这事传到萧千云耳中,萧千云自然是一百个乐意。   他是希望多陪陪秀梅的,如今罚自己这个,总比罚其他的好。   而秀梅呢,自打那日忽然在前厅晕倒后,醒来便见夫君仿佛看着宝贝一样盯着她。   她也是有点疑惑,一问,才知道自己怀了身子。   秀梅至今还记得听到这话时的震惊,怎么也不信的,只以为是大夫诊断错了。待到被萧千云搂在怀里,仔细地回忆,这才想起,自己最近两个月,仿佛只来过一次月事,那次还是稀拉拉只有一点,第二天就没了。   因她素来月事都不规律,又因婆婆身子不好,她要掌管家里诸事,操心不少,只因为太过劳累所致,也并没有放在心上。   如今想来,竟其实是有了身孕。   现在回忆当时那次流血,不免有些后怕,得亏当时没出什么事,要不然这孩子必然保不住。如今自己知晓这怀孕的事,却已经是满了三个月。   满了三个月,这胎就稳当了,也不用提心吊胆的。   她可是亲眼见了自家婆婆前三个月那个折腾劲儿,孕反得厉害,什么都闻不得,又因为身上那毒,整天不能安眠。公公当时真是把婆婆捧在手心小心翼翼地护着,就差搭个台子供起来了。   她做儿媳妇的,不想着劳师动众,只要好好地养胎就是了   于是这个时候的秀梅,真如同凭空掉下一个金宝贝来,却又少了最初的那担惊受怕,心里的喜欢,怎么一句话说得清。   还有她那夫君萧千云,原本就因为外面那个陈荷儿的事心里有愧,又赶上她怀了身子,真是整个人变了个样。   以前她伺候他衣帽洗漱,如今他亲自捧来杯盏伺候她漱口,甚至亲手帮着她更衣沐浴的。   她见此情景,难免脸红,有些过意不去。   说到底她和婆婆不同,婆婆怎么都行的,她是做人儿媳妇的,这么拿腔作势,怕人笑话。   可是萧千云却不管的。   若说经过了那陈荷儿的事,他有许多了悟,那么其中一个便是,明白了自家媳妇的好。   “我如今想着,有什么事,我总不爱和你说,其实心里还是有些……有些觉得自己配不上你。虽说我如今是侯门公子了,可是我的心里,一直住着那个和母亲一起被人驱赶嘲笑的小孩儿。”   萧千云在夜晚时,搂着自己媳妇,闷声道:“我怕你知晓,便会觉得,我这个人,有多么配不上你……”   秀梅在黑暗中,伸出手,纤细的手指温柔地抚摸着丈夫刚硬的脸颊。   “我怎么会……我只会……心疼你啊!”   女人家温婉的叹息,在夜色中余韵犹存。      萧战庭这几日都去上朝了,萧杏花暗地里松了口气。   这男人怎么不是嬷嬷,堪比嬷嬷,天天围着她追。   虽说开始心里还蛮甜,时候一长了,也会累好不好?如今好了,他终于想起来上朝这回事了。   萧战庭上朝,先参了左丞相一本,又把那陈荷儿和陈荷儿他爹祭过去,搞得那左丞相不得不当场认了错。天子见了,也没必要向着谁,于是让左丞相向萧战庭赔礼道歉,罚薪一年,闭门思过七日。左丞相经此一事,着实丢人,也是萧战庭这个人在燕京城里颇有威望,朝中武将,多对他不满,有些文官也因为这事不屑与之为伍。   时候一长,左丞相自己也觉得没意思,他原本这丞相当得就不如意,当下干脆高老还乡,灰溜溜地走了。   萧杏花也是后来才听说这事的,倒是着实叹息一番:“我素日听薄夫人还有安南侯夫人提起,这左丞相在朝中也不是什么香饽饽,只是担了个空名罢了,早被手底下几个给架空了。你说他好好的,怎么找你麻烦,总觉得这事说不过去?”   萧战庭赞许地看了自己夫人一眼:“你说得是。”   他默了片刻,眉眼间倒是有几分无奈:“还记得宁祥郡主吗?”   “嗯?”萧杏花自然不能忘。   “前些日子,她受不了庵子里的苦,要从里面逃出来。”   “啊?然后呢,可是逃了?”   萧战庭皱了皱眉头:“没,被人救了。”   只是简单一句话而已,其中的险恶,却是不好对现在的萧杏花提起。   眼看过年了,萧杏花已经快六个月了。   这肚子,看着圆滚滚的,很是不小。 第98章   萧杏花对于那日萧战庭提起宁祥郡主的事,其实多少有点感觉,只是他没说,她也就懒得问了。两个儿子每日都会过来请安,也会说些闲话。儿子在当娘的面前,偶尔说话却会说漏了嘴,于是她连蒙带猜的,知道宁祥郡主在庵子里大概过得不太好,偷了个情郎,之后便跟着情郎跑了。   其实她知道这些后,也觉得没什么。毕竟宁祥郡主自打被摘了封号,就再也没见过,她也熬过了最初的那三个月,再熬三个多月差不多也要生了。熬过去了,原本该有的怨恨也云淡风轻了。   无非是暗自感叹一番,这宁祥郡主怎么沦落到这等地步?   萧战庭这人其实是不会对人赶尽杀绝的,如今实在是有人逼着他吧?   一时不免想起那左丞相来。   其实千云这个事儿,除了恶心下萧家,还有什么目的,她一时也想不出来。这左丞相莫名做出这等事来,更是让人匪夷所思。   还是说根本,背后有人指使的,什么人又能指使得动这位虽说没实权,却好歹有个虚名的左丞相?   萧战庭这几天倒不是天天陪在家里了,开始出去上朝,有时候下了朝还会和几个好友一起谈事。   这让萧杏花越发觉得,朝中的气氛仿佛变了个样。   不过她也就是想想罢了,毕竟那些事,她也不懂,自有萧战庭去操心,如今的她,肚子已经挺得很大了,每天都要走动走动,就盼着早点生。   秀梅那边虽说怀孕了,也是每日三次过来请安,有时候婆媳两个坐在一起,说说这怀孕的事,也颇觉得有意思。   到时候叔侄两个怕是只差三个月,倒是可以一起养了。   偶尔萧杏花憋闷了,也有薄夫人啊安南候啊过来陪着说说话,没什么操心的大事,于是日子就这么过去,转眼就是过年了。   萧家的女人,两个大着肚子,还有一个苏梦巧在军中回不来,于是过年如何调度安排的事就落在佩珩这个姑娘家身上了。   不过还好,她跟着干娘嫂子也颇学了些,如今性子渐渐沉稳起来,倒是把个侯府的年安排得井井有条,年后各样招待客人来往送礼这种事,在柴大管家的帮助下,也都处置得极好。   萧杏花看着女儿越来越懂事,自然是欣慰不少。   如今萧千尧性子沉稳了许多,梦巧儿在军中颇有了长进,萧千云要当爹了,看着就比以前有了担当,秀梅也有了侯门少奶奶的气派,佩珩更是不必提。   几个孩子,都让她放心。   如今唯一操心的,不过是佩珩的婚事罢了。   过年这会儿,镇国侯府来往的夫人小姐自然是不少,这其中,也颇有一些相中了佩珩的,想要说亲,后来一打听,知道佩珩的婚事要落在当年白湾子县的后生,也就是晋江侯侄儿头上了,自然是颇觉得惋惜。   萧杏花想想,也是有点茫然,怕女儿错付了终身,不过女儿坚持,她也不好说什么了。   其实过年的时候,霍家倒是曾经登门拜访过,不过霍六没来,只是霍家父母,带了礼,那礼看着倒是厚重。   萧杏花依样让人回了礼,只比他们的更多的。   期间自然说起开春的考试来,霍家倒是信心满满的。   这一日,外面下了雪,秀梅坐在暖阁里,绣着小娃儿的肚兜和小鞋子。因婆媳两个,一个生在四月,一个生在六月,六月的天热,就用薄细纱做的肚兜儿,而四月那个天要凉了,便用的双层软绸布做的。她最近也不理家,闲来无事,便过来陪着婆婆说话,顺手给未来的小叔子和自家孩子做点小衣服。   萧杏花倒是没耐性做那些,有媳妇和女儿呢,她们勤快些,倒是帮她做了不少,够穿了。再说底下还有管针织的丫鬟,没大要紧的活儿都让丫鬟和婆子们做了。   此时的萧杏花闲磕着瓜子,坐在窗前,怀里揣着个铜暖手炉,看着外面的大雪飘飘洒洒地落下来。   院子里有几个十岁出头的小丫头,正在那里扫雪,奋力地举着扫把,可是刚扫过了,很快后面又被铺了一层细白糖。   萧杏花便噗嗤一声笑了,吩咐说:“让那几个小丫头回屋去吧,正下着,扫什么雪,若是无事,把前几日剩下的炮仗拿出来,放一放,寻个乐子。”   丫鬟听命出去了,于是很快,几个小丫鬟调皮地举着炮仗出来,又叫了外面的小子,在那里开始小心翼翼地点炮仗,之后炮仗砰砰砰响了几下,红色的炮仗花开在雪地里,看着格外热闹。   “这才像过年嘛。”萧杏花一边吃瓜子,一边道:“不是说梦巧儿今晌午后就能回来?”   “是的,娘。”秀梅笑了笑,一边穿针引线,一边回道:“说是晌午到的,佩珩已经准备妥当了,办个家宴,咱们一家子吃个团圆饭热闹热闹。”   “那就好,那就好。”萧杏花喝了一口梅花饮,轻叹了口气:“如今想想,咱进来侯府也是大半年了。这大半年的时间,简直是跟做梦一样。”   “真像做梦……”秀梅停下了手中的针线,也是有点感慨:“我如今还记着和千云住在西屋里的情景,明明才大半年前的事,却像上辈子了。”   大概是因为,这侯府里的日子,真得和以前天壤之别。   以前是市井穷娘子,现在是侯门少奶奶,天上地下。   人活这一辈子,有几个能有这样的福气,竟然经历这种变化!   婆媳两个人正说着话,就见松柏掩映下,出来一个穿了白色大髦的身影,后面跟着几个丫鬟,并伺候着嬷嬷。   那身影虽穿着大髦,可是依然有着女孩儿家的秀丽,走起路来婀娜动人。   过来的自然是佩珩了。   萧杏花远远地看到了,便忙命人去打帘子,这边丫鬟得了令,已经去接了。   佩珩进了屋,先在外面跺了跺脚,去了脚上的雪,又在铜炉子前暖了暖手,这才进来。   “我怕过了外面的凉气。”她笑盈盈地走进来,一边这么解释着,一边将大髦解开递给了旁边的丫鬟。   秀梅见了,不由掩唇笑道:“咱家佩珩,看着真和以前不一样了,大姑娘了,长得美,活脱脱侯门千金小姐的气派!”   佩珩走过来,顺手接过来秀梅手里的小衣服,看了一番:“嫂嫂的针线越发好了,不像我,倒是不如以前了。”   “你自然和我不同,我听说你如今正练琴,还是把心血耗在那上面好,针线活以后成亲了再练不迟。”   提起成亲,佩珩倒是有些羞意:“嫂嫂,瞎说什么呢!”   萧杏花听了,倒是不敢苟同,走过来道:“佩珩啊,你嫂嫂说得是,先练琴,针线活有丫鬟们,再说以后成亲再说,千金大小姐的,会个琴棋书画,传出去好听。”   佩珩低头不语。   萧杏花却是想起了那霍六,不由叹息:“佩珩啊,前几日王尚书家的夫人还说,恨不得要你去当儿媳妇,只是可惜了。”   佩珩:“娘,你又来了!”   秀梅从旁笑了:“佩珩,娘也是随口说说罢了。其实说起来,女儿的婚姻大事,做娘的操心,也是没办法的。你如今在家里,有爹娘哥哥嫂嫂宠着,咱们一家人自然都是一团和气。可是你以后若嫁给别家,别家是什么样,都不好说,要不怎么说生个女儿操心多呢?”   这句话可真是戳中了萧杏花的心事。   其实她自认是个还算善待儿媳妇的婆婆,嫁进来的儿媳妇,也是当女儿看待的,可是并不是天底下每一个婆婆都是自己这般。自己善待了别人家女儿,别人却未必善待自己家女儿。   以后佩珩嫁出去,若真嫁到霍家,看着霍家太太对自己那巴结劲儿,想必她是会敬着佩珩的。   可是婆媳之间,若是媳妇敬着婆婆也就罢了,若是婆婆总是敬着媳妇,时候一长,那当儿子的看在眼里,总归是不好吧?   还有霍家那么多儿女,听说这几日也都上京了。他家的诸多哥哥,以后时候长了还不知道如何安置?一家子都住在一起吗?那样的,必然是会生出事端来!   于是萧杏花叫了佩珩在跟前,忍不住道:“佩珩,今日你二嫂也在,我给你说句心里话,你别觉得我烦就好。”   “娘,你说就是,我哪里能嫌烦。”   “是,娘,你说,我们听着。”   萧杏花笑叹下,随手摩挲着那上等薄纱做成的小衣服,缓缓地道:   “女人啊,其实选夫家,不光是要选自己嫁的那个人儿,还得看那家人是什么情境,因为咱不是嫁给一个人,是嫁给一个家。”   这话一出,秀梅不免一怔,想起之前自家夫君千云的事。   其实她明白,婆婆是真心对她好的,要不然但凡换一个婆婆,知道那个女子肚子中可能是千云的种儿,再是向着她,也必然得顾虑那个孩子。   千云那性子,也得亏是有个婆婆在上面压着,要不然光她自己,还真是拿捏不住。   她明白,自己是嫁了个好人家的,有个好婆婆。   而佩珩却是想起了霍家人。   这是她以前没想过的。   霍六固然是好的,可是霍六有五个哥哥,那五个哥哥性情不一,五个嫂嫂更是说不上来,而以后自己却是要和她们妯娌相称的。   自家二嫂和大嫂是极要好的,虽说性子不同,可是却从来没半点磕碰。   自己也能和那五位嫂嫂相处得好吗?   “娘说得有道理。”秀梅叹道;“自古做亲,讲究个门当户对,其实细论起来,也有些道理,若是两家相差太大,处事不同,往往生出许多是非来。”   佩珩垂着眼,默了半响,才道:“娘和嫂嫂说得,都是有道理的,我心里也明白,只是……”   她轻轻咬唇,水润秀雅的眉眼间透出一分倔强:“当初他既应了我,我也应了他,若他悔了,或我悔了,那我自然就认了。可是如今他一如既往,我也不曾变,又怎么可能因为其他而轻言放弃?”   她总是有点她的坚持,哪怕知道那未必是最好的,可是既然最初认定了,便一定会咬牙走下去。   一时萧杏花和秀梅婆媳两个都有些沉默了。   过了片刻,萧杏花便笑了笑:“其实说起来,你和你爹一样的性子啊!”   都是认准了便不回头的,哪怕是明知道前面有坑,也心甘情愿去跳。   “是,其实想想,也是我们考虑得多,只要霍家来了燕京城,距离咱侯府近,真有人敢给咱秀梅不痛快,回头两个哥哥直接杀过去,再把你大嫂派过去,保准让他们怕了!”   秀梅见此,不愿意让佩珩难受,便赶紧笑着打趣说。   萧杏花点头:“嗯,你好歹有两个,以后便是你爹年纪大了,也有哥哥嫂嫂护着,倒是不怕。”   佩珩想起哥哥嫂嫂,也是笑了:“哥哥嫂嫂都是疼我的,便是以后真闹个不痛快,我回家来,想必也是能容我的。”   萧杏花听了,噗嗤笑出来:“瞧你,说什么呢,再怎么样也不至于如此!”      梦巧儿是晌午过后回来的,她回来的时候,穿着一身红缨军的战袍,迎着雪花,骑着高头大马,哒哒哒地停在了侯府门前。   侯府里的人自然一眼认出这是自家少奶奶,忙迎进来了。   一家子团聚,这个时候萧战庭和两个儿子也回来了,于是便在福运居的花厅中,摆好了家宴,一家子七口,围着桌子吃个团圆饭。   外间雪花已经飘飞,把整个镇国侯府装裹得犹如披了白色的大髦,而屋子内,分外暖阁,铜炉里的银炭就没有断过。   两个儿子这次都喝了酒,举起杯盏来敬那个当爹的,父子三个人不免说了点掏心窝的话,也是酒意袭人,说着间,眼圈竟都有些红了。   他们想起大半年前,在刚相认的时候,白湾子县吃的那顿团圆饭,那个时候的诸多尴尬和陌生,如今已经一扫而空了。   现在爹是爹,儿女是儿女,媳妇是媳妇,又有还没生出来的血脉,饱含着大家的希望,即将带给大家不知道多少添丁的欢喜。   梦巧儿也陪着这爷仨喝起来。   她以前也颇会喝酒的,因为军门要戒酒的,如今半年没碰,实在是嘴馋,跟着爷仨不知道喝了多少。   喝到后来,也不知道谁敬了谁,胡乱碰杯。   萧杏花和秀梅这对大肚子的婆媳,从旁笑看着这一切,时不时帮他们夹菜,而佩珩则是小心地照料着母亲和嫂嫂。   屋外的院落里,有雪花无声地落下,落在门旁的松柏上。   而在不远处,有烟火窜天而起,在空中绽放出绚丽的火花来。   这是萧杏花和儿女媳妇在燕京城的第一个年,过了年,她就三十三岁了。   三十三岁的她,人生已经如此圆满,有疼爱自己又有权有势的夫君,有上进孝顺的儿子,还有体贴懂事的媳妇女儿。   这辈子,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晚间,当这场家宴散了,她半趴在床榻间,微合上双眼,紧紧攥着柔滑的丝缎被褥,断断续续地叹道:“若你当年不离开咱大转子村,我现在会如何……”   后面半跪半蹲往前微微俯身的男人,大滴的汗珠落在萧杏花脖子上,带给她灼烫的湿润感。   “能怎么样,就像隔壁的嫂子婶子,围着锅台转,牵着一个抱着一个,没事掐着腰再和儿媳妇骂骂架!”   他咬牙这么说道,一边说,一边忙碌着自己的大事。   萧杏花听了,大口出着气在那里笑:“说不得还会为了家里丢了鸡在村口骂!”   她这么一笑,萧战庭有些不满了,连累的他出来了。   他重新布置好了,又伸手握着她的两个胳膊,将她的两个手腕子固定在后腰上。   于是鼓着大肚子的她,就像个犯人一样跪在那里,两手被半绑在后面了。   他今日喝了酒,难免有些不若往日温柔。   不过他一边挥汗如雨地干活,一边道:“眼瞅着你肚子更大了,这是最后一次了!下一次,等这小子出来,出来再——”   忽然那声音,仿佛被巨涛骇浪给吞没了一般。   而就在另一个院子里,两个喝醉了的人正在那里噼里啪啦干架。   “萧千尧,你快点!”   “萧千尧,你慢点!不然砍了你!”   “萧千尧萧千尧我累死了!”   “萧千尧你!”   “别别别,不行!”   已经没有了战袍的女人,仰躺在那里,一会儿哭爹骂娘,一会儿哀求不止,一会儿又催促不已。   最后仿佛山崩地裂,轰隆隆地巨响,两个人都瞬间倒塌了。   “喜欢吗?”   “嗯。”   “痛快吗?”   “痛快。”   “我都忍了好久了,你这么长时间不回来。”   “我也熬死了,只好每天练兵,练兵,练兵……”   “要不再来一次?”   “好!”   摩拳擦掌,再战乾坤!      萧杏花第四次生产,是在天还没大热的三月末,比她预想的早了十几天。   虽然是第四次生了,可她依然很疼。   疼得她想哭,想骂人。   于是她就狂骂萧战庭。   她当了侯夫人后,身份摆在那里,已经很久没骂人了。   可是现在她忍不住想骂他。   “生完了再骂吧,你省点力气。”萧战庭小心翼翼地陪在身后,握着她的手安慰,顺手还心疼地帮她擦去了额头渗出的汗珠。   “以后我再也不生了!再也不生了!”   “好好好,咱再也不生了!”   “你不让我生我就不生啊,我就要生!”萧杏花哭着道。   “啊——行行行,咱还生,还生……”萧战庭自己都要出汗了。   “你竟然还想让我生?”萧杏花哭得更厉害了。   “得,你想生就生,不想生就不生!”萧战庭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   “好疼……比生佩珩时还疼……”   “乖杏花儿,乖宝贝,生完就不疼了……”萧战庭说出的话,让旁边的稳婆并外面的儿女们听了都不忍去听。   不过没办法,他们家爹娘就是这性子!   习惯了就好。   “都怪你天天让我吃……吃胖了……”   “是,都怪我,都怪我,以后再也不让你生了,你要生我替你生……”   萧战庭看着她难受的样子,真恨不得以身代之,脑袋里早是一团乱麻,胡言乱语间,张口竟然说出这种话来。   外面的萧千尧受不了:“咱,咱还是走远点去等吧,走远点……”   他家那个威风凛凛的爹啊,他还希望他爹继续是那个爹!   “嗯,走远点吧。”   萧千云也受不了了,一边捂住耳朵,一边赶紧往远处走。   梦巧儿秀梅佩珩等自然也是焦急,不过秀梅细心,拉着小姑子早就跑远了。   梦巧儿却兀自站在那里,来回晃悠:“这生孩子真不容易啊,有那么疼吗?也是娘娇气吧?哎!我也给猪牛接生过的,哪有这般费劲?”   一时又想:“还是等秀梅生的时候再说吧,看看她的情境如何。”   转了几圈后,又想:“若我去生,定然是一声不吭,丝毫不怕的!”   正这么胡乱想着,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嘹亮的哭声。   她心内一喜:“这是终于生出来了?” 第99章   萧杏花生出来了,是个男孩儿,蛮结实的一个男孩。   抱在怀里沉甸甸的。   萧杏花累得睡去了,萧战庭从旁守了一会儿,也不敢太惊扰她,便先退出来了。   外面,儿女媳妇们正围着刚生出来的小弟弟稀罕,这个逗逗那个笑笑的,分外喜欢。   孩子是萧千云抱着的,见这当爹的出来了,忙将弟弟奉上。   萧战庭接过来,低头看过去,却只见这孩子脸上还泛着初生婴儿的浮肿,通红通红的,头上隐约有了稀拉拉的毛,黏在黑青的头皮上。   “爹,这弟弟长得好像不太好看,得亏是个男孩。”萧千尧从旁叹道。   其实逗逗还是蛮好玩的,就是太丑了。   也幸好,侯门贵公子,不必担心娶媳妇这种事,要不然真怕打一辈子光棍。   萧千云看了看,深有同感:“是有点黑。”   希望他儿子生出来不是这样的吧!   旁边媳妇女儿看在眼里,也颇以为然,但是没敢说。   萧战庭抱着自己刚刚出生的小儿子,这个从一开始就意味着萧杏花磨难的儿子,一时有些百感交集,看了半响,终于抬起头,扫视过儿女媳妇们。   他想起刚才两个儿子说的话,默了片刻,拧眉:“他比你们刚出生那会,倒是看着白净多了。”   啊?   什么?   众儿女们顿时呆在那里,好半响没个回声。   梦巧儿盯着自己男人的脸,瞅了半天:“原来你以前那么黑啊?”      萧战庭抱着儿子进了暖阁,又盯着瞧了一会儿,心里也颇觉得亲近。当时千尧千云刚生下来,他一天到晚忙着干活,也就晚上抱一会儿罢了。后来离开家乡,再相见时,两个孩子都大了。至于佩珩,更是连出生是什么模样都不知道。   他抱着小儿子,感觉着襁褓里他那软绵绵的小身子,一股为人父亲的自豪和责任感涌起,胸口便觉得有些泛热。   抬起手,小心地碰了碰他的小鼻子:“小家伙……”   正想着,嬷嬷过来说,萧杏花醒了,要看孩子。   他忙起身,抱着孩子凑到了榻边,又抱着孩子给萧杏花看:   “瞧,模样长得像极了牛蛋刚生的那会子。”   “是,像他小时候。”   萧杏花看着也是十分喜欢,虽说生过三个娃,可是最小的佩珩都十五岁了,她早忘记抱着软糯小宝宝的感觉。   如今乍看到,自然十分喜欢,对着那鼻子眼儿好一番端详。   “我原说生个儿子,到时候我佩珩上面两个哥哥,下面一个弟弟,都是要护着她的,不曾想果真如愿了。”   萧战庭想起她为了这个孩子一路吃的苦头,也是心疼,怜惜地摸了摸她的脸颊,柔声道:“以前家里光景不好,怕是让你落下月子病。如今不同以前了,你生了这个,让嬷嬷好好给你养着,这孩子给乳娘来喂。”   “嗯,是,让乳娘去喂吧,我不操心这个。我这当夫人的,想起孩子来就抱过来看看。”   说起这个,她自己也是笑了:“不用喂奶就能把孩子养大,当夫人真好!”   这话说得萧战庭不由得伸手摸了摸她脸颊:“可是觉得累了,先歇一会?”   “不,我还要再看看娃儿。”   虽说都已经上了四个孩子,可是对着自己千辛万苦生出的小宝贝,自己怎么看都看不腻!      却说萧杏花自生了这娃儿,全家自然都是喜欢。又养了两日,这孩子身上的浮肿消去,渐渐露出小娃儿软糯的可爱模样来,可把那当哥哥姐姐的欢喜得不轻。   隔三差五都要过来,看看弟弟,抱抱弟弟,有时候兄弟两个还争着要抱。   梦巧儿又出去军中了,只剩下秀梅和佩珩。   佩珩自然对这个弟弟分外稀罕,每天抱着看都看不够的。   秀梅这肚子也渐渐大了,不好抱的,可是也对这小叔子分外疼爱,把那小衣裳给他穿戴好了,再逗着他玩,给他唱个什么曲儿,吟个什么诗的。   说起来这小家伙也是惹人爱,这才几天大,已经会列出嘴儿冲人笑了,一笑那白净小脸便如同一朵花般,再露出细嫩的小牙床,看着格外可人。   萧杏花这下子倒是省力了,高兴的时候命人把娃儿抱过来看看,累了就让秀梅和佩珩帮着照料。   至于她这边,萧战庭早就安排好了月子里,底下嬷嬷丫鬟一个比一个用心,把她伺候得舒舒服服的,没有任何可操心的。   偏生这一日,她躺在榻上,想起了自家孩儿,看看时候,被佩珩抱过来都一个时辰了,也不见回来,便问起旁边的嬷嬷:“小少爷这是抱去了哪里?”   嬷嬷犹豫了下,还是道:“刚才姑娘把小少爷抱过来,侯爷说留在外面抱厦,他有点事。”   “他有事?”   萧杏花一听,顿时有些莫名,不过也没多想。   而就在外面抱厦里,萧战庭请的宫中御医,正为这个刚满三日的小儿子把脉。   “那毒到底还是有一些渗透到了小少爷的身体内,如今被压制沉淀下来,一时不得发,不过终究是个隐患。”   萧战庭紧皱着眉头,半响才道:“有什么法子?”   “现如今年纪小,还没什么好法子寻常药草小少爷还不能用。只能等到小少爷稍长,或许自身便能抵抗这毒,这毒渐渐散去,当然也有可能……”   御医为难地说:“也有可能,小少爷体质弱,抗不过这毒,到时候再施以解毒之法。”   萧战庭点头,谢过了御医,送走了后,又回来抱着自己那小儿子,怔怔看了好半响。   这个时候,恰长子千尧进来了。   “爹,你刚才叫我?”   “让你办的那件事,现在如何了?”   萧千尧顿时明白了,当下回禀说:   “赵宁祥跟着孙猫儿逃离了尼姑庵后,一路上风餐露宿。咱们派的人暗中阻拦了博野王底下的人,终于让他们逃到了惠州。如今两个人在惠州安家落户,开了一家小铺子,勉强维持生计。”   “极好,你记得吩咐下去,一则是不要让博野王找到她,替她掩藏踪迹,二则……”   萧战庭看了眼自己生得软糯可爱,却又娘胎里带了毒的孩儿,淡声道:“我不希望这赵宁祥有一天好日子过。”   而萧杏花那天等了好半响,才等来了自己心爱的小儿子,连同一个当爹的。   她瞪了那当爹的一眼:“做什么去了,这么久?”   萧战庭却丝毫没介意她的不高兴,神情异样温柔地凑过去:“怎么,想儿我了?”   这话说得,萧杏花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以为自己脸多大啊,我想我儿子了!”   “没有我,哪来你儿子。”说着,萧战庭也陪着萧杏花半躺在那里,还搂住了萧杏花。   这就有些奇怪了,萧杏花半趴在他胸膛上,去戳他胸膛:“说说,刚才带着我家宝宝去干什么了?”   “刚找了个大夫,给他看了看。”   “哦……”萧杏花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其实之前就担心过,不曾想如今成真了。   “咱家宝儿,生下来就带毒,不过没大要紧。”他原本想瞒着,不过想想,也就多瞒几日,总不能一直不说。   “你放心,咱们隔几日就让人给他诊脉,若是发现那毒要发,便命人来治,必然没什么大碍的。”   他这么安慰道。   “其实没什么,之前我也想过。”萧杏花倒是坦然接受了:“我之前就没想着能顺利把他生下来,如今生下来了,就是他命大福大,断没有好好一个娃生出来,回头还被这毒折腾没了的道理,吉人自有天相,再说了,还有你这当爹的操心。”   “好,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萧战庭轻轻揽住了自己的妻子:“害你的,害咱们儿子的,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甚至连那些想包庇犯人的,他也不想放过了。   萧杏花闭上眼睛,安心地靠在他怀里。   “反正我只管把儿子生下来的,其余的你去操心。还有……咱家儿子的名字,你得好好想想,回头满月酒要用的。”   “嗯,我知道。”   “这次记得千万别叫蛋了!”   萧战庭低下头,刚硬的面庞泛着柔和,就那么凝视着她。   她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怎么?”   “大名好好起,小名就叫小蛋好不好?”   “你——”萧杏花顿时恼了,伸手去捶他胸膛:“敢叫小蛋,我锤死你!”      萧战庭当然没给自己儿子叫小蛋儿,毕竟是三十几岁得的这么个宝贝疙瘩,就算要叫蛋,也该是金蛋才对。   他找了先生,特意给算的,顺着千尧千云的名字,这第三子起名叫萧千翎。   萧杏花倒是颇喜欢这个名字,默念了几次后,不由越发抱紧了怀里这宝贝疙瘩。   “若是娘知道咱们又给她添了一个孙子,不知道多高兴!”   这么一说,萧战庭沉默了。   原说过的,夫妻团聚了,便带着一家子回去给母亲祭奠,只是这边接二连三的都是事,又赶上萧杏花怀了身子,更是不能去了。   如今家里添丁进口,确实也该回乡,好让她老人家知道。   “要不然等我出了月子,给千翎摆了满月酒,咱就回去一趟吧,一个是给咱娘看看千翎,让她喜欢,二个,我也这么多年没回去了,都不知道咱娘坟头的草有多高了。”   “出月子的话,孩子还小,你又产后虚弱,舟车劳顿的,我担心于你们身子不好。”   “这个倒是没什么,又不是以前穷的那会子了,现在咱们出个门,前拥后簇的,奶娘嬷嬷丫鬟一群,再怎么样也不至于委屈了他。再说——”   她叹了口气:“刚才想起咱娘来,我忽然觉得,咱娘必然是想千尧千云他们了,她老人家还不知道,孩子都已经这么大了。”   她在白湾子县那些年,也想过回去看看娘,给娘烧几炷香,可是一家子整日里顾着扒食了,这种回乡探亲的事,一要盘缠二要功夫的,哪顾得上。   “好歹等出了月子,再养一两个月,到那时候,千云媳妇也生了,我告个长假,带着你和千翎回去,千尧那边也可以跟着,千云留下陪着他媳妇。”   “这样也好!到时候也知道千云媳妇生个男还是女,回去好告诉娘!”   于是就这么说定了,回乡的日子定在了两个多月后,也就是秀梅生了后。   谈定了这件事,大家伙便开始准备着这小少爷萧千翎的满月宴。如今人人都知道镇国侯家新添了一个小少爷,都是要上门祝贺的,燕京城里,凡是有些地位的,少请了哪个也不好。   宫里头也不甘示弱,早早地派人送了礼来,状元及第的金锞子,事事如意的玉片子,还有御赐黄肚兜,御赐虎头鞋,各样物事倒是一应俱全。   而到了满月酒那天,燕京城里有些头面的都来了,内宅外院都是人。因如今眼看着到了端午节,萧杏花怕外面人多过了病气给孩子,所以也不敢让他在外面多待,只是让奶娘抱了孩子出去露了露面。   众人只见这娃儿生得白胖团软,像个白生生糯米团儿一般,大眼睛黑亮,忽闪忽闪的,便是在那么多人注视下,也是丝毫没有任何怯意,安静地躺在奶娘怀里好奇地打量着看他的那些人。   大家一下子都笑了,纷纷夸赞起来,只说这虎父无犬子,这孩儿必然大有前途,必然像他们父亲哥哥们一般有所作为——这是连萧千尧和萧千云兄弟都夸进去了。   不过这也倒不是虚夸,如今萧千尧和萧千云两兄弟,陪着父亲应酬朝中达官贵人,已经是游刃有余,行事间进退的当,时常被人夸赞有其父风范。   而就在这一团热闹间,却又见外面有家丁满脸欢喜地进来,先去找了柴大管家,附耳说了什么。   柴大管家一听,自然是高兴,连忙进去禀报了萧战庭。   萧战庭听了禀报,也是眸中透出满意。   原来那霍家的霍行远,这次春试,竟然得了十七名。   大昭国的科举分为春试和秋试,春试分为六道关卡,此处不一一论述,这春试的最后一道为乡试,这一道若是通过了,便是为举人了。   中了举人,进可参加当年秋季的秋试,退则直接进朝为官。   只是举人为官,终究前途有限罢了,若是心存高远,必然要博一博秋试,好歹博个两榜进士出身,以后才能在官场上谈谈资历——当然,这是文官的套路了。   如今萧战庭知道霍行远为这次春试第九名,自然颇为满意,想着如此一来,好歹也不算太过辱没自己女儿的身份。   萧战庭当下命人将消息传进去给萧杏花知道,萧杏花知道了,佩珩自然也是知道了。   “好啦,这下子你不用担心了,至少也是个举人,不是白身了。”旁边的秀梅捧着肚子,坐在凉席上,笑呵呵地打趣小姑子。   “其实是个举人有什么了不起,还是得当个进士,再当个官吧?”梦巧儿要求比较高。   她现在眼光和以前不一样了,总觉得自己家小姑子还能配更好的,至于什么霍行远,她虽没见过,但是听说就是个文弱书生,她心里暗暗地有些看不上。   “梦巧,瞧你说的,如今当了个伍长,这语气不知道比以前狂了多少!”   红缨军里面,一个伍就是十五个人,梦巧儿如今是十五个女兵的头目了,她还挺得意,回来好一番对萧杏花秀梅诉说,滔滔不绝地,把她红缨军中的经历都细细道来。   “娘说的是,嫂嫂当了伍长,不能看不起举人,人家举人再考就是进士了,进士就能进朝当官了。”秀梅不想让小姑子失落,忙打圆场。   佩珩其实倒没什么难过的,如今霍行远考了这成绩,接下来再考个进士,仿佛也不是什么难事。于是原本心里的迷茫徘徊一下子被驱逐开来了。   她仿佛都能看到她和霍行远的将来了。   “等过了这几日,就让霍家人来咱们府上一趟,看看把这婚事定下来吧。”   萧杏花看出女儿心思,这么笑着说道。   可是不曾想到的是,过了几日,霍家那边很快传来了消息,霍家如今闭门不见客,霍行远也不想见任何人的。原来这霍行远是个倔强性子,想靠着自己在秋试中金榜题名,在他金榜题名前,他是怎么也不愿意高攀这镇国侯府的。   这个消息传回来,萧杏花便觉得有些讪讪的。   听说人家中了举人,这边虽然话里说得含蓄,但其实心里还是想赶紧地把事情定下来,谁曾想,人家根本不搭理自己家。   佩珩听了,沉默了片刻,最后还是笑了下:“没事,我可以等。”   萧杏花看着女儿那样,自然是心疼,晚间和萧战庭说起这事来。   “虽说咱们确实是看他们中了举人才说要定亲,可是也不能说咱们势力吧?咱们堂堂镇国侯府的千金侯门小姐,总不能随便嫁给个白身吧?等他有了功名再定亲,这也是一开始就说好的,怎么如今倒是给咱们来了一个拒不想见!”   “势力?我的女儿,要嫁区区一个举人,难道还会别说势力了去?不说其他,只说前几日咱家来的这满堂宾客,哪个家的儿郎不比他这个举人身份地位来得高?”萧战庭听说了这事,自然是颇为不满的。   说白了,霍家他还真看不上 ,如今说要许亲,也是因为倔不过女儿。不曾想,人家还拿起架子来了!   “可不是么,他家这行事,也真真是有意思!”   萧杏花颇埋怨了一番:“罢了,以后咱也不能上杆子了。回头看他们意思,若他们上门,咱就端着架子,若他们根本不上门,咱麻溜地给咱佩珩相看个好人家。虽说佩珩是中意他们家孩子,可是若他们摆出这等架势来,佩珩真嫁了也是受委屈,我这当娘的自然得给她把关!”   “你说得是,从此后先不搭理他们,晾一晾吧。”      在萧战庭萧杏花这当爹娘的讨论着女儿的婚事的时候,当女儿的佩珩正和自己嫂嫂说话。   “嫂嫂,我记得当时你险些嫁给汪家的公子,后来怎么没成?”佩珩怔怔地站在窗前,这么问道。   窗外放着一盆牡丹花,听说还是个稀罕品种,如今正是开得好,好一番花开富贵景象。   可是此时的佩珩,显见的有些意兴阑珊。   “其实也没什么,他家后来又看中了更好的,是城南绸缎庄子家的女儿,给的嫁妆比我不知道丰厚多少。”   “你当时难过吗?”佩珩知道自己这么问,总归是不好,可是她还是问了。   “是有些难过。”秀梅沉默了片刻,笑了笑,这么说道。   “你和那汪家公子,之前……”佩珩其实还是想再问,只是却不知道如何张口了。   秀梅却是知道佩珩的心思的,叹了口气,拉了佩珩过来,坐在窗前,一起看外面那雍容艳丽的牡丹花。   “你哥哥问我和那汪家公子见过吗,我说见过一次,但其实……其实那次见过后,还曾传过书信。”她苦笑了下:“只是不好告诉你哥哥,要不然他知道了,心里又是疙瘩。”   “我明白,有些事,说了还不如不说,我哥哥又是那小心眼的,难免多想。”   “他给我写了许多信,上面都是诗,一句诗,一句情,都是些哄人开心的话。我看了,自然是心生向往,想着嫁给他,相夫教子,陪着他吟诗作对。”   只是梦还没醒,便听到了他订下了别人的消息。   “你……你怨过他吗?”   “有什么好怨的,他其实并不能做主,他从小都是听家里的,想必订下那个绸缎庄子家的女儿,也非他所愿吧。只是他既然生在汪家,父母定了的事,他也不敢说什么,所以……这也是我的命。”   秀梅想到这里,忽然笑了:“其实我倒是庆幸,庆幸这桩婚事没成,我才遇到你哥哥。嫁给你哥哥之后,我才知道,那些什么诗词都是虚的……”   唯独伸出手去,可以触碰到那火热的心跳,才是实实在在的。   佩珩听闻,默了好半响,自己也叹了口气,笑了。   “也罢,我从不曾悔,可是却要看他的意思了。若他一如既往,我便是舍命也要相陪,若他弃我,我也没什么可怨的。”   除了那个曾经许下终身的男人,她还有父母兄长,还有对她疼爱至极的两个嫂嫂。   便是被人辜负了,仿佛也没什么。 第100章   秀梅生下孩子是这年的六月了,那个时候当叔叔的刚要满百天,这边当侄子的就生出来了。   秀梅生孩子整整疼了一天一夜,几个御医两个稳婆守着,最后终于熬过去了这一关。外面等着的萧千云就那么直愣愣地等在外面,不曾合眼,也不曾进食。到了最后,当他听到里面小娃儿哇哇哇的叫声时,直着眼睛去问二少奶奶怎么样。   里面走出来的嬷嬷笑着说,母子平安。   萧千云当时就噗通在门外给跪下了,倒是把嬷嬷吓了一跳。   他不是要跪谁,就是膝盖一软,整个人都是虚的。旁边的萧千尧赶紧把他扶起来,拍着肩膀兴奋地说:“我才当了哥哥,又当了大伯!竟然当大伯了!长了一个辈分!”   萧千云顾不上搭理他哥哥,直接就要冲进去,却被嬷嬷拦住了,说是怕冲撞了血气,不让进,把他急得不行,对着紧闭的门往里瞧,恨不得钻进去看一眼。   之后嬷嬷抱出孩子来,他惊喜地扑过去,赶紧抢过来抱在自己手里。可惜抱的时候不能提防,竟是这么软乎乎一个小东西,险些给跌在地上,吓得嬷嬷赶紧抱回去在怀里护着,之后叮嘱了一番,才把孩子给他。   不远处的萧战庭陪着萧杏花坐在那里,远远看着他这个傻儿子,不由摇头:“也太不稳重了。”   萧杏花不乐意他说自己儿子,别了他一眼:“怎么不想想你年轻时候!”   萧战庭一怔,想起过去,顿时不说话了。   他年轻时候啊,听说萧杏花生了,那溢于言表的高兴劲儿,要多傻有多傻,半夜不睡觉瞪着两眼盯着炕头的狗蛋,像看宝贝一样,比现在萧千云看着傻多了。   更好笑的是,当年山底下蚊子多,他们所住的是东屋,半夜蚊子更是嗡嗡嗡一大群,当时便是特意做了蚊帐围上,也有些蚊子不知道从哪个缝里钻进来,把狗蛋那嫩乎乎的小脸咬几个红包,看着很是让人心疼。   萧战庭那个时候年轻,又心疼宝贝疙瘩儿子,又心疼萧杏花被蚊子咬的,于是大手一挥,干脆脱光了上身站在屋子正当中,再拿个煤油灯,很快这蚊子嗡嗡嗡地去找他,覆了他一身。   这个时候他再噼里啪啦好一顿打,总算把蚊子灭个差不多。   萧杏花想起自家男人早年的傻样儿,再看看他如今一身威武的样子,别人不知道,还真以为他多么吓人,譬如底下的丫鬟嬷嬷们,见了他都不敢多说话的。其实也只有她知道,那只是一副吓人的样子罢了。   而就在这夫妻两个人一边回忆着年轻时候,一边要过去看看孙子的时候,那边萧千云抱着自己的宝贝儿子,很是纳罕。   “这,这真是我儿子?这么难看?一点不像我,也不像秀梅……”他有点不敢相信,他分明长得不错,怎么这儿子,又黑有丑,简直比几个月前生下来的弟弟还要更胜几分!   谁知道萧战庭恰好走过来,听到了他儿子说他孙子的话。   当下他挑眉,笑了声:“看来还是我儿子生下来好看。”   说着这话,他从儿子手中接过了儿子的儿子……   “瞧这小模样,倒是像千云刚生下来那会子!”萧杏花凑过来,看着分外喜欢,越看越像千云,和千云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旁边的萧千云听着,几乎把一双好看的剑眉皱成了毛毛虫。   像他?还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长长就好了,长开了就好看了……”到底还是当哥哥的慈悲,赶紧过来安慰他:“你瞧咱千翎,刚生下来都没个小孩儿样,现在不是挺好看的吗?”   萧千云想想也是,他那小弟弟,刚生下来简直是没法看,现在长开了,白胖团软,还会咯咯咯地冲他这个哥哥笑,要多可爱有多可爱。   他家儿子一定能像那个当叔叔的一样!   萧家一个夏天添了两口子人口,又都是男丁,传出去,燕京城里不知道多少人羡慕,于是这边叔叔过百天,那天侄子又过满月,最后叔侄两个躺一个榻上,都是一样胖乎乎的小身子,一样白嫩嫩的模样,只是那当叔叔的比侄子大上一截罢了。   萧杏花原本打算这就离开燕京城,跟着萧战庭回去大转子村祭奠婆婆的,可是又恰好赶上北疆那边,北狄人好像要开战,萧战庭这个回乡祭祖的折子便被一压再压。   北疆紧绷的形势,让燕京城里的贵妇们也都有些喘不上气,年纪稍微大点的还记得当年经历的种种。   所谓锦绣富贵,那都是太平时候的好日子,若真打起仗来,可不管你是几品诰命,她是哪家夫人。   皇太后自然是知道萧杏花急着带孩子回家乡,萧杏花也直接给太后说了,只说婆婆几次托梦,要她带着小孙子和重孙子回去看看。   皇太后自然是劝她等一等,北疆边关告急,萧战庭这边大事要紧。如此被劝了几次,萧杏花也不好说什么了。   萧战庭那边呢,他也确实是不好脱身。   大昭的兵马,一半是听他号令的,那是他的权利,也是他的责任,既然在这个位置上,便该有所担当。   这兵马调动边关布守调兵遣将,稍有不慎,万一打起来,不知道多少人命折损在里面。   所以现在不是说众多将士替皇帝老子卖命,而是自己给自己挣命的时候。萧战庭可以将皇帝放在一边,却不能把那些可以以性命交托的兄弟放一边。   萧战庭既然没法走,萧杏花也就暂时消下那个心,在家好好地养着自己身子,慢慢地减去产后身上的丰腴,再没事逗逗儿子孙子,日子过得也算安逸。   一直到了这年八月十五中秋节,太后娘娘要在宫里办个赏月宴,邀了燕京城里有头有脸的夫人们过去,萧杏花自然是其中的贵客。   萧杏花原本不打算去的,无非就是过去听几句奉承话罢了。再说了,如今平时往来的那些夫人们,个个都想从她这里探听点消息,比如这仗到底会不会打起来,万一打输了怎么办,北狄人会不会再次杀过来啊?   听到这种问题,她都想皱眉,完全不想回答。   她其实也没什么可回答的啊,她们问她,她去问谁呢?   不过皇太后盛情相邀,还说让她一定要带着儿子孙子两个宝贝一起过去,好让她瞧瞧。她想想,不好拒绝,也就去了。   去的时候浩浩荡荡的,儿子孙子各两个奶娘一个嬷嬷,再加上平日本就例内的嬷嬷丫鬟,这一趟进宫,光是马车就四五辆。   到了宫门后,那前来迎着的秉礼太监,放下前头的夫人不提,赶紧朝着她这边奔过来,点头哈腰一口一个夫人地叫着。   萧杏花下了马车后,便被迎上了宫里的车辇。   她可以感觉到,前后不知道多少目光看着自己,那里面再没有不屑,更没有打量,有的全都是敬畏,欣羡。   她们被秉礼太监晾在那里,可是没有人因此感到不悦,因为她们知道,这是镇国侯府夫人来了。   萧杏花到了这个时候,才深深体会到,什么叫做妻凭夫贵。   燕京城的人约莫都知道,她怀了个孕,她家夫君把整个燕京城的人都折腾了一遍,甚至连皇上太后都巴巴地来给她送补品送药材的……   她甚至可以想象到,她现在随便咳嗽一声,不知道有多少人赶紧过来,嘘寒问暖的,唯恐她受半点委屈。   萧杏花带着儿媳妇女儿,就这么在众人的羡慕目光中,换上了宫中的辇车,前往太后今日设宴赏月之处。   她这边辇车还没到,就早有人去通禀太后,太后特意派了底下最得力的大太监过来接萧杏花。   萧杏花心里暗暗叹息,想着真是今非昔比,可能是要打仗了吧,这手中有兵的人,地位凭空被拔高了三丈。   因她儿子孙子都抱过来的,自然要去给太后看。这小叔侄两个,一个已经五个多月,一个不过两个月,如今当侄子的也长开了,又很是能吃奶,倒是比这当叔叔的并不显小太多。偏生他们又生得模样相似,小鼻子小眼儿,都看着仿佛一般无二。   这叔侄两个一亮相,众人便见两个小胖娃儿睁着清澈见底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他们,那小眼神滴溜溜地左看右看,仿佛看不够似的,都不由得笑起来。   也有人啧啧称奇:“这知道的是叔侄两个,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双胞胎,只是这当叔叔的到底看着大两个月罢了!”   “可不是么,咱燕京城里也见过叔侄差不多时候出生的,可是长这么像的还没有。”   皇太后瞧着这两叔侄,也是喜欢,喜欢之余又分外羡慕:“杏花儿你可真是好福气,凭空多了这么两个宝贝。”   说着,她还亲自伸手去抱。   也是奇了,几个月的小娃儿并不认生,别人要抱,他们也就让抱。   皇太后抱的是萧千翎,抱在怀里,看了半响,一团粉嫩的小萧千翎还裂开嘴冲她笑了笑,露出粉嫩的小牙床。   这下子可把皇太后逗得不轻,忍不住自己也笑起来,一边笑一边道:“到底是将门虎子,可真真不像寻常小孩儿那般爱哭闹!”   当今皇上早没了皇后,如今皇太后身边只有几位妃子陪着,其中一个胡贵妃,素来得宠的,人也分外机灵,见此情景,便干脆笑着道:“今日这小少爷得了太后喜欢,还不知道得什么好赏呢!”   她其实是有心巴结萧杏花,便故意这么说的。   皇太后刚才一见了这叔侄两个,就不舍得挪开眼睛。年纪大了嘛,总是喜欢白胖小娃儿的,特别是一对男娃娃,更是让她爱不释手。   如今听胡贵妃提醒,这才想起来,笑望着萧杏花:“瞧我这记性,知道这叔侄两个要来,特意准备了见面礼的,不曾想如今见了,一高兴,竟然险些忘记了。”   说着,赶紧命大太监呈上来,却见一个镂空雕刻的木盒里,上面覆了一层明黄缎布,揭开上面那层布,下面是两块长命锁。   这世上长命锁虽多得是,可是这个长命锁,却是一瞧便不同凡响,做工精致繁琐,上面镶嵌了各色玛瑙宝石。   取下来仔细看,还能看到背面绣了一些字,两个长命锁背面都是四个字,四个字又各有不同。   萧杏花也看不太懂,自然只有谢恩的份了。   若是以前,她看到这么金贵的玩意儿,还不赶紧拾起来揣怀里。可是现在她哪里缺这个东西,金银珠宝什么的,萧家库房里随便挑,想挑什么样就挑什么样。   人见识多了,眼界广了,自然不把这区区金银之物放在眼里了。   可是她也知道,太后特意命人打造的这两个金锁,又是如此华丽贵重,这就是太后把她儿子孙子放在眼里了。   其他人,太后有赏,还不是随便从库房里挑点现成的,哪来这么麻烦?   所以萧杏花着实感恩,带着女儿媳妇的,起身就要跪着谢恩。   太后娘娘连忙命人将她们拦住:“你和秀梅都才生完孩子没多久,仔细地下凉,别那么多规矩。今晚是中秋佳节,叫了大家伙来,都是一起赏赏月,吃吃饼,乐呵乐呵。若还是如往日那般规矩地磕头,我还不如看身边的宫女磕给我看。”   太后说这话,倒是把大家逗乐了,一时身边的妃子们恭维起来,旁边的贵妇们也都纷纷笑着附和。   于是外面丝竹之声响起,晚上的宴席开始,一群贵妇姑娘们,纷纷边吃边说笑,后来太后兴致高了,便起了一个题目,让大家接龙作诗。   作诗这种事是豪门宴席上显摆自己的大好机会,更是家里未曾定亲的女儿展露才华的时候。   第一次轮到萧杏花作诗的时候,她直言不会,并让自己女儿佩珩代为作诗。   有知道的,自然有些替她担心,譬如安南侯夫人,险些说不用作了,因为她知道,佩珩来燕京城前还不识字的,哪可能一年多时间就会作诗了。   安南侯夫人旁边是薄夫人,薄夫人看安南侯夫人着急,便轻轻地按住她手,摇了摇头。   薄夫人是佩珩的干娘,她自然是知道,佩珩如今长进不小。   就在安南侯暗暗替佩珩担心的时候,只见佩珩略一沉吟,便吟出一首诗来。   众人原本也没指望这位一年前据说还是乡下姑娘大字不识的侯门千金能吟出什么诗,好歹接上别丢人,也让她们能借机夸一夸就罢了,谁曾想,佩珩吟出的诗竟然是对仗工整琅琅上口。   这下子,原本准备好的赞美之词都凝在了口边,她们愣了片刻后,才开始连连称赞起来。   “萧姑娘真是秀外慧中,这模样长得跟天仙似的,不曾想,诗也作得这么好。”   “可不是,萧姑娘这首,算得上是今晚之冠了!”   她们在称赞之中,难免越发仔细地打量着这位萧姑娘,相貌自然是个绝色,身段也是一等一的顺溜儿,更兼那神情委婉可亲,写出来的诗也是颇有才情。   最最难能可贵的是,还是当今镇国侯家的女儿!   这样的姑娘,谁不盼着能娶回家给自己当儿媳妇啊!   于是佩珩收获了不知道多少欣赏打量的目光。   接下来又是一轮作诗,第二次轮到萧杏花的时候,别人只以为她依然要让自己女儿代作,谁曾想,这一次,她却让自己儿媳妇秀梅起身作诗。   秀梅本就是出身秀才之家,自小读书的,遇到这种事自然没有怯场的道理,也起身,大大方方地作了一首。   众人看在眼里,越发暗暗感叹,想着去年太后娘娘做寿,也是见过这位萧家的小儿媳妇的,那个时候也没太看在眼里,不曾想,如今竟然也是正儿八经侯门少奶奶气派了,做起诗来也是秀雅大方,并不比别人差了去。   一时就有人夸,只说萧杏花有福气,两个儿子自然是虎父无犬子,眼看着都是成才的,就连两个儿媳妇并一个女儿,也是有文有武。   夸着夸着又说到了小叔侄两个,越发觉得萧杏花有福气了。   萧杏花在众人略带欣羡的奉承中,自然是心里喜欢,颇有些飘飘然,不过细想下,自己也笑了,人家其实就是看着她背后的萧战庭罢了。   太平时候人们讲究多,嫌弃这个嫌弃那个,眼瞅着仿佛要打仗了,这个时候谁都记起她这个大将军夫人来了!   而就在这一片盛赞之中,胡贵妃旁边坐着的一位,却有些心里不痛快了,那人不是别个,正是宝仪公主。   宝仪公主的亲事已经差不多敲定了,是定国公家的嫡长孙,以后这位嫡长孙便是降阶承继了家里的爵位,至少也是个伯爵。况且这位嫡长孙年方十八,生得相貌堂堂,才情武艺都是极好的,配宝仪公主绰绰有余。   大家都觉得,宝仪公主丢了萧战庭,反倒捡了个好亲事。   嫁个少年郎总比个三十多岁老男人强吧?   宝仪公主之前也这么想的,所以对萧战庭,如今也没什么惦记的,特别是看到她皇奶奶怀里抱着的那两个娃。   两个娃儿虽然可爱吧,不过她一个年轻姑娘,看着自然没什么感觉。她本是十七八岁桃之夭夭的年纪,每日所想不过是妆容衣衫,而这两个白胖娃娃虽看着还算有趣,不过想想是萧战庭的孙子,便有种难言之感。   谁曾想,你满心以为的梦中情郎,竟然当爷爷了?想想都觉得以前的一片痴情喂了狗。   只不过,她现在坐在胡贵妃身边,忽然就有些不是滋味了。   她心里不是滋味,不是因为萧战庭,却是为了萧佩珩。   身为□□公主的她,至今还记得,那个跟在哥哥嫂嫂身后,看着满脸羞涩,总是微微低着头,仿佛很是上不了台面的小姑娘。   如今不过一年多时间,怎么活脱脱变了个样?   这满场的夫人们是不是眼花了,不来夸她这个公主,竟然去夸这么个曾经的乡下姑娘?   这可真是麻雀飞上枝头做了凤凰。   宝仪公主暗暗有些不快,只好低下头吃月饼。   谁曾想,心里不爽快,月饼也颇觉得难吃,特别是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别人身上的时候,身为一个公主,那滋味真不好受。   好不容易这宴席结束了,宝仪公主气呼呼地回自己宫殿去,一边走着,一边问旁边的嬷嬷。   “那萧佩珩,年纪也不小了,可是定了婚事?该不会老大不小还没嫁吧?”   嬷嬷低着头,暗暗叹了口气,她真不想说,其实人家萧家姑娘比自家公主还小两岁。   她只能陪着笑了笑,道:“原本之前,太后娘娘是有意把这位萧姑娘配给涵阳王殿下的,可是后来涵阳王殿下去找了太后娘娘,不知道说了什么,于是这婚事终究没成。如今我听着,是有意当年在乡下时的个年轻后生,那年轻后生如今正在准备秋试,若是中了,到时候金銮殿上御笔亲点,赐个官儿,怕是这婚事就也定下来了。”   “乡下的年轻后生?”宝仪公主微微拧眉:“果然是乡下来的,便是飞上枝头,还是那不上台面的眼光。”   嬷嬷是有心教导自家公主,好让她改改那得罪人的脾气,于是便笑着继续道:“其实也好了,可见这位萧姑娘是个得了富贵依然不忘初心的,再说了,听说那位年轻后生也是有些来历,竟然是当今晋江侯的亲侄子。这也是一门好亲事,算得上门当户对,说起来,也是这位萧姑娘有眼光了。”   “霍碧汀的亲侄子?”宝仪公主回想了一番,想起来了:“是了,我也听说她认了家里人。”   “对,就是晋江侯的侄子,之前认过亲的,说起来这事也是巧。”   宝仪公主点头,再点头,拧眉沉思半响,最后才喃喃自语道:“我倒是要去瞧瞧,这萧佩珩看上的,到底是个什么样人,怎么她还惦记着以前那么个穷书生。”    第101章   宝仪公主这边的打算,萧杏花自然是不知的。那晚她惦记着两个孩子,想着要让叔侄两个早点歇息,于是应景赏了赏月,就向皇太后那边告罪离开了。   皇太后知道孩子得早睡,自然赶紧应下,又命人特意去了宫里御厨做的几盒子月饼,各样馅料都挑了一些好的,让萧杏花这边带回去。   萧杏花带着儿女媳妇回去萧家后,先让奶娘带着两个孩子去睡了,自己洗了洗,便也上床歇下。   谁曾想,刚躺下,便听到外面动静。   萧战庭的脚步声比起寻常人本就来得重,比屋里的丫鬟嬷嬷自然更要重一些,是以她一听就知道他进来了。   她在榻上,半侧着身,面朝里,没动,只闭着眼睛装睡。   他走进来,也没太出声,来到榻边,伸手碰了碰她脸。   一阵酒气随着外面桂花的香气袭来,酒气并不呛人,反而因那桂花香气,而带了淡淡的甜。   她想笑,咬了咬唇,继续装睡。   他便起身,去旁边的浴室洗洗了。   她便继续躺在那里,胡乱想着,他今日看上去是喝酒了,只是不知道和谁一起喝?可是喝多了?   也不知道想了多久,他又进屋了,这次酒气散去许多,人也闻着带了一股清爽的气息,想必是那香胰子的味道了。   他翻身上榻,抬手将她揽在怀里。   她挣扎了几下,未遂,最后只好继续躺在他怀里装睡。   他凑在她耳边,略带着酒气,哑声笑着说:“还装?”   知道被他识破了,她哼哼了声,抬起手来轻轻挠了挠他胸膛。   他便越发笑了,笑声压得极低,厚实的胸膛跟着震动起来,连带着趴在他怀里的萧杏花也跟着软绵绵地颤。   “可养好了?”因这次生了后,他怕她身子不好,一直没敢碰她的,掐指一算也忍了一年多。   今夜喝了些酒,便有些想要,又赶上这花好月圆的好时候。   “凑合吧。”她其实早好了,只是想着不着急罢了,今夜在太后那里多少喝了点桂花酒,又被男人这么搂着,难免身子发酥,也有点想要了。   他一听这话,抱着她的手便多用了几分力气,显见的是极为渴盼。   “嗯,我会小心些。”他的声音温柔又体贴。   萧杏花抬起胳膊来,配合地攀附上他的脖子,任凭他来摆弄。   窗棂是半开了一些的,八月的凉风习习吹来,吹起了帷账,桂花香气越发浓郁起来。   萧杏花闭上眼睛,感受着男人轻柔小心的动作。   三十几岁的男人,比起当年那个愣头青不知道成熟稳健了多少,又是经历了许多事的,知道体贴她,也知道怎么取悦她了。   不过到底是旷了这么久,刚开始,她竟然如同初次那般紧疼,只好闭着眼睛,咬着唇儿忍。   他见她疼,也就放缓了动作,又使出各样手段来。   慢慢地,那疼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愉悦。   再到后来,她已经完全忘记了疼,只觉得前所未有的喜欢。   或许是到了这个如狼似虎的年纪,也或许是他真得比以前更好了,以至于两个人之间这种事仿佛鱼儿在水中穿梭一般,畅快淋漓,似乎没有任何不适。   一场风雨过去,她被他抱着去了浴室,重新洗过后,才又回到榻上。   她懒洋洋地枕着他的胳膊,说起今日在太后宴席上的事。   他搂着她,笑叹了声:“今日我和皇上提了,说这边该布置的都布置了,我也该回去当个孝子,去拜祭下母亲了。”   “真的?”她仰起脸来,一脸喜出望外。   “嗯。”萧战庭喜欢看她笑眉笑眼的模样,不由得捏了捏她的鼻子:“儿女们都跟着去吧,秀梅那边若是怕受不了,就留下,看她自己的意思。”   “这个倒没什么,她如今身子恢复得好,至于小娃儿,左右带一个也是带,带两个也是带,奶娘嬷嬷都少不了的。”   “那就好,你看着安排吧。”      回去大转子村的事,萧杏花和儿子媳妇都商量好了,大家自然都是赞同,没什么可说的。后来和秀梅商量,秀梅也是想跟着回去,反正一路上有人伺候着,侯府里的大马车也舒坦得很,并不会有什么不好。至于梦巧儿那边,也请了假,可以跟着回去。   既然事情定下来了,萧杏花便张罗着回去所带的各样物事。现在秀梅还是得好好养身子,她不想让秀梅劳累了,便让佩珩帮着打点行李。   佩珩细心,该给母亲嫂嫂准备的,还有小弟弟小侄子的,都一样不少,事无巨细的全都操心。萧杏花看在眼里,自然是松了口气。   想着虽说生了三个混账小子,好歹有这么个贴心闺女,惹人疼。   这天恰好安南候夫人,薄夫人并王尚书家夫人都过来,她们知道萧家要回乡祭祖,怕是过一段才要回来,便特意过来送行的。   萧杏花便命人将太后娘娘赏的月饼拿过来分给大家尝尝,又准备了一些干果并桂花酒,几个夫人在这里说笑。   说笑间,自然谈起佩珩的婚事来。   “其实那个霍家,说心里话,并不太觉得配得上咱佩珩。佩珩论起模样才识家世,嫁给谁不好。那个霍家娘子,之前我去逛百珍楼时见过,固然是不错,可是她手底下几个儿媳妇都进京了。只怕家里人口多了,难免就事多。”   薄夫人这是真心心疼佩珩,不免说了实话。   安南侯夫人点头;“说得也是,像咱们寻常侯府,自然是有侯府的规矩,底下媳妇也自小是学着规矩长大的,自然是知道分寸深浅。可是她家,我瞧着……就怕佩珩真嫁过去后,难免有些是非。”   这话可不是说到萧杏花心里去了,只是事到如今,她也不好说非不同意,只能叹道:“不指望她能嫁个什么好门第提携娘家,只盼着她以后在婆家日子过得舒坦,别被人欺负了去就好。如今虽说有意,可到底没订,若那霍六真得能得个功名,还有佩珩她爹呢,她爹自然也不愿意轻易把女儿嫁过去,到时候总要看看他们那边的意思。”   说白了,依萧战庭的意思,霍六要娶到他闺女,还得过五关斩六将的。这也不是孤零零的女儿家,有父亲有兄长的,哪能轻易让她受委屈。   众人纷纷点头:“说得就是这个理。女孩儿家的终身,可马虎不得。”   送走了一行人后,萧杏花便着人去打听下霍家上面五个儿子并媳妇的情境,后来那嬷嬷回来一学舌,听得她倒是心里沉甸甸的。   自己家两个儿媳妇妯娌间好得跟亲姐妹似的,那是因为都是共患难过来的,也是两个儿媳妇脾性好,可是霍家却未必了,况且还是五个妯娌,想想都头疼。   她心里正没着没落的,恰好千尧千云过来请安,于是把他们着实训了一番。   “你们是当哥哥的,无论什么时候都得把妹妹放在心上,得护着妹妹顾着妹妹,知道不?”   “额……娘,我们两个什么时候对佩珩不好过啊?”萧千尧想想也莫名,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好好的,怎么娘忽然说起这个?   谁知道萧杏花回过头来,却是对着旁边在矮塌上翻身乐呵的胖娃儿道:“还有你这个当弟弟的,也得有出息,给姐姐撑腰,记住了吗?”   这下子,萧千尧和萧千云都看呆了……娘,这到底是怎么了?   正说着,就听到底下人来请示,说是后院一个角落的房间里,供着的牌位如何处置。   萧杏花一听倒是有些纳闷:“什么牌位?”   要知道以前她是供过萧战庭和婆婆的牌位,可是后来萧战庭没死,牌位直接给扔路边了。至于婆婆的牌位,一路带着过来,好生供着呢。   “就是,就是——”嬷嬷有些不知道如何说这件事了。   她看到了什么,竟然看到了夫人和两位公子的牌位!   萧杏花看嬷嬷一脸为难,当下也是狐疑,起身就跟着嬷嬷过去:“走,我过去瞧瞧。”   于是走过去嬷嬷所说院子角落的小房里,进去一瞧,果然发现三个牌位。   拿起来仔细看,上面的字约莫是认识的,一个赫然是写着“亡妻萧杏花”。   她顿时脑门子凉飕飕的,不用再看了,另外两个必然是萧千尧和萧千云的了。   敢情当年萧战庭以为自己没了,其实是特意做了灵位给自己上香的,只是后来因自己还活着,便命人直接处置了。   可是府里的下人自然不敢真得把这牌位如何,唯恐有什么说法,便只好放置在偏僻地方的小角房里?   其实想想这事也是好笑,萧杏花便吩咐嬷嬷:“将这几个牌位少了就是。”   一时又去查看牌位之旁,只见还堆积了几个箱子,一看就是陈年旧箱子,打开来时,却有小孩儿玩的各样物事,譬如象棋、竹猫儿、鹁鸽铃、大扁鼓、棒槌儿等等,也有女人家用的钗子,有银钗,也有金簪子。   萧杏花弯腰蹲在那里,随手取了其中一个银钗,只见上面都有些发乌了,显见的是不知道多少年头。   或许是萧战庭刚离开家乡不久时买的吧,那个时候他还是个穷当兵的,好不容易积攒点钱,巴巴地给自己买个银的。   只是这光阴终究将人辜负,世事难料,他没机会把这银钗子给她戴上而已。   她捏着那银钗摩挲了一番,把它揣到怀里,又去看那些小玩具儿,有些是市面上能看到的,也有她叫不出名字的,应该都是萧战庭以前给孩子们买的吧。   呆看了良久,她终究叹了口气。   牌位,给孩儿们的玩具,给自己的钗子头面,这就是陪伴了萧战庭十几年的。   对这个男人,有过恨有过怨,更有过提防,可是如今,只剩下心疼。   她这么呆想了好久,最后命嬷嬷将那些物事都收拾下,头面什么的带到她房里去,至于给小孩儿们的玩具,正好拿给千翎还有千翎侄子来玩。   回到屋里,她对着铜镜,比量了半响,将那银钗子给戴上了。   凝视着铜镜里那个妇人,只见妇人面若桃花,神态雍容,端得是富贵之相,倒是显得银钗子寒酸极了。   只是遥想当年,在那雾蒙蒙的槐继山下,犹如避世桃源一般的大转子村,对于那个贫寒年轻的娇娘子萧杏花来说,这么一个银钗子,都是渴望而不得的。   正想着,萧战庭进来了。   他一进来便见到了她头上那个银钗子,当下便皱眉:“从哪里寻来的这个?都旧成这样了,好好的戴它做什么。”   萧杏花摸了摸那钗子:“可我就喜欢这个,年轻那会子,想得个这个都没有!”   萧战庭闻言笑了:“这不是什么都有了吗,金的玉的,想要什么都有,哪还稀罕这个。”   “我就稀罕这个!”她故意这么说道。   萧战庭扬眉,凑过来:“今日这是怎么了?”   她在铜镜里凝着他:“怎么也不知道和我说说,这是什么时候给我买的啊?还有给孩子们买的那些,又是什么时候买的?竟然藏着不给我们看看。”   她是有一丝丝恼他的,刚见面那会子,屁都不知道放一个,也不说说离别的那些事,弄得她提心吊胆的。   早看到这些东西,她怕是早感动得不行了。   “这个有什么好说的。”   萧战庭确实是不明白,这都是过去的事了。   这么多年,他看到什么合适的,就想着给她和孩子们买,时间长了,也攒了许多,就放在箱子里,过年过节烧纸上香的时候,给他们念叨念叨。   后来知道他们还活在人世上,牌位还有那些箱子,都处置在角落里了。   “怎么没什么好说的,我要听,听你都给我买过什么,都在哪里买的!”   萧杏花转身,扑到他怀里,攀着他的脖子,咬着耳朵,这么威逼他说。      八月末的时候,天已经有点凉了,却还没开始冷,要说这个时候出门最合适不过了。   萧家人打理了十几个马车,前前后后浩浩荡荡的,出了燕京城,前往家乡,拜祭那多年前亡故的母亲。   虽说有老弱妇孺的,可是一路上还算平顺,两个小娃儿并不晕车,反而乐颠颠地瞪大眼睛去看外面。看到外面的雀儿啊虫儿的,还挥舞着小拳头,嘴里发出咿呀呀的声音,倒是逗得婆媳几个大笑不止。   如此约莫走了两个月,在十月的时候,终于到了槐继山下。   远远地看到那朦胧的大山剪影,萧杏花当时眼里就湿了。   当年走得匆忙,手里牵着,背上兜着,哪里还顾得上看这山这水?以至于十几年的功夫,只能在梦里,再想想从小看到大的槐继山。   如今回来了,坐在马车里遥望着这山的萧杏花,含着泪,嘴唇几乎颤抖。   “佩珩,你瞧,那就是咱大转子村,跟咱们离开时没什么两样啊!”   佩珩哪里记得大转子村呢,不过她知道这是她出生的地方,听娘说过许多次的,也好奇地去瞧。   而马车内的秀梅,知道这是自己夫君的家乡,自然也是存了亲近之心。   萧杏花这边正瞧着,就听到路边有人在吆喝着,忙翘首看过去,一看之下,不免惊喜万分。   却见这人穿着粗布直裰,国字脸儿,分外眼熟,再仔细看时,可不就是当年他们村中打铁的路铁匠嘛!   那路铁匠像是刚从集市上回来,牵着一头毛驴赶路,因在这拐角路口恰好碰上了萧家这浩浩荡荡的队伍,自然有些不知所措,便要回避一下。   萧杏花好不容易看到昔年的村里人,自然是兴奋不已,也顾不上往日讲究,忙挥舞着手喊道:“路大哥,路大哥!”   这路奎豪原本去赶集买了点家什,正想着躲开这不知道哪里来的贵人,谁曾想,就听到有人一口一个路大哥地叫着,且显然用的是他们当地口音。   他猛地倒是吓了一跳,忙抬头去看那这辈子见都没见过的八宝璎珞马车,却见马车里,一个贵气逼人的夫人,正含笑对着他招手。   这个时候,因了萧杏花那几声喊,车夫意识到了什么,忙也就停下来了。   整个车队为之停了下来。   “路大哥,还真是你,我只当认错了人!”萧杏花眼泪都要出来了,这么多年了,自己操着久违的乡音,还能重新见到乡里人,真是想都没想过的。   那边路奎豪都吓得要跪下了,眼前马车明晃晃的一片锦绣,马车里那位夫人更是珠玉萦绕,看着就不是寻常人等,竟然叫他路大哥?!   这个时候,走在前方的萧战庭听到了后面的动静,当即驱马回来,老远便看到了路边那位牵着毛驴的路奎豪。   其实路奎豪比他只是年长几岁,和他很是要好。当年他要被征兵,路奎豪多亏了胳膊上有伤,才不用去。   于是他特意嘱咐路奎豪,帮自己照看家小。   只是等他回来的时候,听说路奎豪也被强征了走,不见踪迹了。   不曾想,这一次归来,竟然能够再次见到自小一起长大的兄弟。   “路大哥,快快起来,别怕,我是铁蛋啊!”萧战庭当即翻身下马,赶紧把这位昔日好哥哥扶起来。   “铁蛋?”路奎豪不敢相信地抬起头,仔细地瞧,瞧了老半响,最后终于认出来了:“铁蛋,竟真的是你!”   “路大哥,我曾回过一次咱村,那个时候我听说你被征兵在外,一直不曾还,不曾想,这次回来,你也平安归家了!”   “铁蛋,当年你才被征走没几个月,又来了一拨,把我也强征走了,不过几年征战下来,好歹留下一条残命,回来家里,种种地打打铁,日子也能过!”   萧杏花此时也连忙下了马车:“路大哥,你竟不认识我了,我是杏花啊!”   路奎豪既认出了萧战庭,再看萧杏花,终于在那明晃晃的头面和锦缎衣衫中,认出了昔日那个萧家小媳妇。   “杏花,竟是你,刚才吓了我一跳,还以为做梦,不曾想竟然是你!当初我回来,看到你的坟,还以为,以为你……”   他连忙住了口,欣喜地道:“杏花如今看着不像以前了,变模样了,这是当了夫人了。”   这几个人,当年别离时还是年少无知,如今再相见,已经堪堪见白发,其中自然诸多感慨,许多话,就在嘴边,却是不知道如何说起。   后来还是萧战庭,命人帮着路奎豪牵了毛驴,又送来一匹马给路奎豪骑着,一起回去村里。   一路上,自然是又升起几分期待来,问起谁谁家如今还在吗,谁谁家现在如何了。   路奎豪便分别说给萧战庭,说当年村头的王大哥一家子都死在战乱中了,话说村东的老李头在被北狄人砍去了双腿,不过好歹命保住了,如今给人箍碗为生。   萧杏花听着不远处路奎豪和萧战庭的说话声,再想起过去那些人,曾经吵过架的寡妇嫂子,曾经闹过小别扭的隔壁婶子,还有笑呵呵给她捏骨算命的老奶奶,每天背着竹篓子上山拾粪的前街大爷!   这些人,这些事,在她脑中浮现,无论是曾经闹过别扭的,还是曾经极为亲睦的,如今都觉得格外亲近,恨不得赶紧看到他们。   就在这种几乎涨满了胸口的期待中,他们终于来到了大转子村。   刚一进村口,就看到了村口处的那个石磨子。   那石磨子是极大一个,据说还是前朝就留下来的,早废弃了的,他们村也因为这个而得名,叫大转子村。   “瞧,这是咱们的大转子,我小的时候,和你爹常来这边玩!”   萧杏花急切地给女儿介绍着。   而就在马车外,早有好奇的乡里人,不知所措地望着这开进他们村里的贵人马车。 第102章   在乡亲们面前,萧战庭自然是不愿意摆这镇国侯的架子,再说他还看到人群中还有昔日他称为大伯的,当下便赶紧下马,上前拜见了。   外面围着的人,原本已经唬了一跳,待到看清楚了,有的年纪大的便认出来这是之前萧家的铁蛋,不过因他到底和年少时看着不一样了,也不敢太随意的。   萧战庭先和乡里人说了话,和几个往日相熟的打了招呼,之后又命人取了马车上带着的各样果子糕点并小银锞子来,分给旁边围着的小孩儿们。   大家自然一个个感激不尽。   最后萧战庭一行人要回自己家中,自有许多乡亲拥簇着。   这边刚回到家里,那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当地县丞得了消息,急匆匆地赶来了,慌忙来拜这位京里来的大将军。   萧战庭不想太过兴师动众,自然让县丞先行告退,若有需要,再行调遣。   这县丞点头哈腰,小心翼翼地退了。   原本大转子村的乡亲们还搞不太明白,昔日的萧铁蛋,如今到底是多大一个官,如今看到县丞都急慌慌地来给他磕头,一个个更加唬了一大跳,心说果然好大一个官,天大的官哪!   于是就有白发苍苍的老奶奶拉着萧战庭的手:“铁蛋,你可算有出息了,你娘当年不容易,你娘要是还在,看到了,该有多好……”   更有大伯拄着拐杖在那里抹泪:“咱大转子村这是出了个大人物啊,金窝窝里也飞出金凤凰,咱们以后也要跟着沾光了!”   一行人围着说了老半响,到了晌午时间,这才算退去了。因萧战庭多年不回家乡,约好了先由村里的老人陪着去半山腰坟地里给他娘上坟,再把昔日所立的杏花以及两个儿子的衣冠冢给平了。到了晚间,萧家便宴请各位乡邻,答谢乡亲。   当晚送走了众人后,一家人便要在这旧院子里安家落户。幸好这房子虽然有些破败,不过都是当年萧战庭他爹从山上背下来的石头垒成的,这些年便是无人修缮,也不曾漏雨漏风。   底下人先进去打扫收拾过了,又把随行带来的被褥等物都安置妥当,也是能住人的。随行的其他人员,则在屋里屋后搭建营帐。   萧杏花和萧战庭是住以前他们年轻时候住的东屋,萧千尧和萧千云便窝在简陋的西厢房,而梦巧秀梅佩珩并两个孩儿,则是住在正屋。正屋的炕大,能容下她们这些人。   安置下后,萧杏花倒是有些兴奋,难免屋前屋后好一番看,看看院子后头那一个多高的草,再想起昔年她和萧战庭坐在屋后石头凳子上学着在地上用树枝写字的一样,感慨不已。   萧战庭其实是怕她累着了,想让她早点歇下,可是看她那兴奋劲儿,一时也是不忍,只好陪着她到处转悠。   后来他把外袍脱下来,铺在后院那杂草掩映间的石头上,揽着她坐下来,两个人一边吃着嬷嬷准备的糕点,一边看看天上的月。   槐继山秋日的月,却和别处不同,仿佛分外清冷高远,看着倒像是年少时的模样。   “还记得你最初来咱们家时的情景吗?”   萧战庭搂着杏花,望着那月,低声问道。   “记得啊!”她是不记得来他家之前的许多事了,可是却记得,最初见到他时的情景。   “当时我一看到你,就觉得你必然是受了许多罪,就想让你留在我们家,不要再四处颠簸。”   “嗯……”她当然明白,如果不是他执意说要留下这个妹妹,也许当年婆婆不会舍得用一个玉镯子的代价来留下自己,也许自己会跟着那拐子继续流落它处,甚至可能被卖到烟火之地,这都是有可能的。   她靠在他胸膛上,笑叹:“这里是你的家,也是我的家。”   “这些年征战在外,我经常想起这块石凳子,想起当时教你识字,和你一起玩耍的事。”   “嗯……”最初,她也会想起,只是后来太过忙碌,也就不会想了。   “我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有抱着你坐在这里的一天了,不曾想,到底是天可怜见,你和孩子们都在人世……”   他低声呢喃的声音,带着些许嘶哑,就在她耳边响起。   她不由得紧紧抱住他:“铁蛋哥哥,等以后咱们年纪大了,就回来大转子村好不好?再过以前那般的日子。”   其实绕了这么一大圈,她忽然发现,最初他们在大转子村的日子,才是她最怀念的,什么锦衣玉食,什么金簪子银钗子,竟都不如他当年起手雕刻给她的木簪子。   “好,其实我也不是贪恋权势的,只要你觉得回来好,那等这次北狄的事过去,我就把军中的事安排安排,上一个告老还乡的折子,到时候回来咱们大转子村。”   “嗯,在燕京城里,我被许多人巴结着,就连太后娘娘都对我小心翼翼的,其实想起了,还是很觉得不安的,咱们何德何能,有这么大福分。”   萧战庭垂眸凝视着怀里的女人,眼中分外怜惜:“我知道你的,我们以后不在燕京城里住了,回了大转子村,我每日去山上采些新鲜蔬果来,再打点野味,你就给孩子们做饭吃。”   “好……”想想这情境,倒是极好玩的。   萧杏花其实心里明白,开弓就没有回头箭,到了萧战庭那个位置,哪能轻易就功成身退,所以他说的,不过只是哄哄自己开心罢了,但是她依然很爱听。      这一晚萧杏花睡得极晚,两口子睡在这幼年时便曾睡过的大炕上,却是并没什么睡意,于是便挨在那里,望着窗棂外的夜空,听着外面的蝈蝈叫声,随意说着家常。   到了三十几岁的年纪,虽说并不太大,可是也有孙子的人了,所说的无非是儿女们的事,儿子的前途,女儿的婚事,再回忆回忆当初,也不知道说了多久,萧杏花眼皮子发沉,终于睡去了。   第二天醒来,天已大亮,她忙爬起来,却见儿女们都已经收拾齐整,萧战庭那边也已经备好了香烛箔纸等,准备去给娘扫墓祭奠。   在嬷嬷伺候下用了早膳,片刻后乡亲们来了,于是一行人便上山去。   恰他们来之前下过秋雨,虽不大,可是山路上难免有些湿滑。秀梅这种弱质女子,自然走起来不顺,幸好有千云他们扶着。   梦巧儿则是仔细地照料着小姑子,免得她摔倒。   到了半山腰,萧杏花感慨地望着这熟悉的一切,大口地呼着这山里熟悉的气息,高兴地给儿女们指着,说这里曾经开过一块荒地,以前你爹在这里种地的,当时狗蛋还在低头爬着玩。   说话间,已经到了萧战庭他娘的坟头,看着那孤零零的几个墓碑,以及上面刻着的字,众人心情都没了之前的轻松,变得沉重起来。   只见那最中间的墓碑自然是那位奶奶的,旁边则是他们娘,以及他们自己的。   萧战庭先命人将坟头杂草去除,把萧杏花他们的墓碑给平了,又给他娘添了几把土,重新修正过了。   “咱们村,如今人丁稀少,活人都顾不上,倒是把夫人的坟也给冷落了。”村里德高望重的彭老爷子这么感叹说。   萧战庭其实心里多少明白的,当年不知道多少壮丁都丧了命,村里劫后余生,能顾上活人吃饭就极好了,哪里还记得去修缮亡故人的坟墓。   他想想,其实也只是觉得自己不孝罢了,这些年,唯恐触景生情自己难受,又想着燕京城侯府里也供着牌位,是以都不曾回来过。   烧了香烛,带着几个儿女媳妇,又抱着几个月大的儿子,着实给娘磕了几个响头,说了说这些年离别的事。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萧战庭也没说什么,只是简单地告诉下娘,杏花和铁蛋牛蛋没死,一直住在白湾子县,如今恰巧碰到了,他们一家团聚了。杏花又生了个娃儿,叫千翎,那边牛蛋媳妇也生了个,还没起名字,只以小宝儿相称。   他只是这么平实地说说而已,萧杏花听着这些话,眼瞅着娘的墓碑,忽然一下子忍不住,便趴跪在那里哭起来。   她自小没爹没娘,这当婆婆的,既是她婆婆,也就是她的娘。纵然当年偶尔间也会觉得婆婆终究更偏心铁蛋,没把自己当亲生女儿看待,可是这么些年过去,在她经历了许多磨难,在她自己当了婆婆后,她也渐渐地明白,其实当年的娘,做得已经够好了。   娘待自己,恩重如山。   萧杏花一哭,身后的佩珩秀梅也跟着哭了。   萧千云和萧千尧盯着他们奶奶的墓碑,想起过去娘说起奶奶的种种,也不由得眼眶红了。   周围的乡亲们,见此情景,年纪大的,也忍不住哭了。   当年的旱灾,蝗灾,战乱,多少人生死离别,他们的亲人,许多也都死了,再也无法回来了。   秋日的槐继山下,鞭炮阵阵,香火缭绕,不知道多少人,一起祭拜着那个多年前死去的妇人。   待到后来,乡亲们都过去帮着再添一把土,两个儿子也过去了,媳妇则是抱着小叔子儿子过去旁边换尿布,坟头前,倒是只留了萧战庭和萧杏花两个人。   “有件事,我一直没敢告诉你。”萧杏花红着眼圈,望着那远处的天高云淡,这么说道。   “嗯,你说吧。”萧战庭盯着他娘的墓碑,哑声道。   “娘怎么死的,你……你可知道?”提起这个,萧杏花眼泪又要落下,只能拼命地仰起脸来。   “自己上吊死的吧。”   “你……你知道?”萧杏花猛地抬起头来:“你竟早知道了?”   她其实一直没敢告诉他的。   他们娘,是上吊死的。   当时娘得了重病,瘫在床上,起不来,可是村里人都要逃荒走了,再不走,不是饿死,就是也要染了瘟疫。   可是萧杏花不能走,她有三个孩儿,还有个卧床的老娘。   于是他们娘,就取下自己裤腰带,吊死在房梁上了。   临死前她对杏花说,要杏花带着三个孩子走,走得越远越好,要保下三个孩儿。不能因为顾虑她这条老命,反倒害了孩儿们的性命。   萧杏花草草安葬了娘,眼泪都没抹干净,便赶紧带着三个孩子逃命去了。   “是,我早知道。”   “你恨我吗?我没有照顾好娘……”   “我有什么资格恨你。”萧战庭苦笑了声,轻轻地掐下娘坟头的一根狗尾巴草,咬在嘴里,品着那酸涩的滋味:“这都是我的错,我把娘和孩子都留给你了,我以为村里人会照料你,可是谁曾想……”   谁曾想,接下来又是一场强征兵,像顾大哥那样的都被征走了,村里人根本自顾不暇了。   萧杏花怔怔看了他半响,最后抿抿唇,还是把眼泪忍下来了。其实当初娘的病必然是治不好了,可是自己上吊死了,只为了不拖累她和孩子们,她想起来还是心酸。   好在,如今儿女都大了,连孙子都有了,日子过好了,娘在天之灵看到,必然也该含笑九泉了。      回到山下,一家人稍作安顿,便准备当晚的宴席。其实萧家的家丁厨子早就去县里采买食材了,如今架上大锅,开始准备宴席。   满村的乡亲都来了,大家伙各自带了桌椅来,摆的萧家前后院子都是,也有的带来自家的瓜果,分给萧战庭和乡亲们一起吃。   县丞一大早就得了信,也赶过来的,因萧战庭并不允他跟着一起上山祭拜,他只好等在山下,并帮着置办这宴席。   有他在,这宴席看着自然比原本以为的增色不少。   这个时候大家原本祭拜的那种沉闷一扫而去,取而代之的是满村子喜庆热闹的场面。这看起来分外无情,却又是最实在的,村里人红白喜事,都是要热闹的。   红事固然好,可是白事也未必不能热闹。   毕竟死了的人走了,活着的人还要过日子。   这席面按照村里的规矩,是分外男席和女席的,萧战庭带着两个儿子,在外面陪着乡亲们,萧杏花则是和女儿媳妇们陪着家里的媳妇婶子奶奶辈的。   席间,免不了乡人们的欣羡和好奇。   “杏花,铁蛋在京城里坐着什么官啊,我瞧着这好生威风,县丞那么大官,竟然还怕铁蛋?”   萧杏花抬头看过去,问这话的女子,头上包着个洗得掉了色的包巾,并个荆木钗子,身上穿着半新不旧的一件薄花袄儿,看着多少有些不合时宜。   脸上颇有些疲惫倦容,眼角纹路清晰,下巴那里还仿佛有隐约的疤痕,前额处也有几缕白发。   若不是这妇人面容依稀还有年轻时的模样,她几乎没能认出,这就是以前住在她家隔壁的藕花嫂嫂。   当时她是颇为不喜这位藕花嫂嫂的,总觉得夏天那会子,萧战庭打着赤膊在院子里修理篱笆,她那眼睛老望萧战庭身上瞅。   而且平时说话的时候,和别人说话是一个样儿,和萧战庭说话的时候,又是一个语气。   不过如今彼此间早不是当日那般情景,她也就没了当年的小心眼。   笑了下,她还是柔和地道:“其实也不是多大的官,只是到底从燕京城里来的,地方的官员看了,自然是要巴结着。”   “对对对,我瞧着也是,我听说啊,燕京城里一块石头掉下来砸死十个人,倒有七个是当官的,那些官都是皇帝老子跟前的,一个个能说上话,外地的官便是再大,也都得敬着他们!”   旁边的王婶子见识多,很快这么附和道。   萧杏花便干脆点头:“原本就是这个理儿。不过说实话,铁蛋无论当了什么官,也都是咱大转子村走出去的,在咱乡亲们面前,他依然是当初那个萧铁蛋。咱们不必拘束了,今日既然回来,大家伙吃个宴席,有什么吃什么,有什么喝什么,好生热闹一番就是。”   “那是那是,都是一个村儿的,哪里那么多客气!”藕花嫂嫂笑着这么说,却是眼睛离不开萧杏花佩戴的头面,不由得问道:“杏花,你头上戴着的这个,是金的吧?”   “是金的。”   “唷,竟真是金的,那得多少银子啊?!”众人顿时艳羡不已,都不由得伸脖子瞧过去。   萧杏花不好直说,这个簪子金贵得很,可是它金贵,并不是因为它是金的,而是那做工那手艺,可是当着这么多昔日乡亲的面,她也不愿意显摆这个。   她也曾如同她们一般是大字不识的妇人,满眼看得都是金子,根本不懂其他,此时哪里愿意拿自己的好来衬她们的土呢。   于是只好笑着道:“是真金的,人家燕京城里,都得戴个这金簪子出门,要不然倒是被人看不起。没办法,便是打肿脸,也得充这个胖。”   “想想也是,杏花可是和咱们不一样,是燕京城,那都是有钱人的地方啊!”   众人一边感叹,一边又问起萧千翎并萧千翎的小侄子来。   萧杏花自然是如实说了,萧千翎几个月了,小侄子几个月了。   大家伙都是见过这叔侄两个的,于是羡慕不已,啧啧称奇。   “咱村里,还没见过有这等福气的,你自己生了个白胖小子不说,连儿媳妇都给你生了一个,以后这叔侄两正好一起养!”   “其实说起来在,咱杏花可不就是有福气,瞧这两个儿媳妇,一个是识文知字,一个听说是要当女将军的,这可都是了不得!还有这佩珩,想当年,我可是记得,生下来跟个小猴子一样,看着都觉得养不活,谁曾想,这些年过去了,竟是出落得这么好。”   “是啊,这闺女也是有福气的,跟着这当官的爹,以后自然是做个好亲家,嫁个当官的,当官夫人,一辈子享不尽的福!”   佩珩倒是淡定得很,她看出来了,这满村的想法很是朴实,她们直言快语,虽有些些许羡慕嫉妒,可是却并没有恶意,所以她也只是坦然地坐在旁边,笑而不语,也没搭腔。   整个宴席,萧杏花一家子,听了不知道多少恭维羡慕的话,当然也偶尔夹杂着村里的各样趣事,譬如谁家的媳妇刚娶进来偷肉吃,是个馋的,又譬如谁家儿子去相亲,特意穿上一身新衣裳,谁曾想半路掉到了别人粪坑里,弄了一身的臭。   宴席结束后,萧杏花便去顺道送几个长辈奶奶,送出了这条街,顺便多陪着说了几句话。   谁曾想,回来的时候,恰好经过隔壁院子,却听到那院子里有人气哼哼地在说话。   “哼,谁不知道她,那佩珩分明是她和郭玉偷出来的野种,不曾想如今也堂而皇之赖给了萧铁蛋,吃香的喝辣的当大小姐!这萧铁蛋也真是有趣,甘心当这绿王八!”   萧杏花一听,当场就恼了,便咳了声,故意道:“这是谁家狗在叫?不会叫就别乱叫,仔细被人逮了去扒皮吃肉!”   里面的人显然是吓了一跳,没敢再出声。   萧杏花也懒得和她再计较,不过回家后,洗漱了进屋,却是依然气哼哼的。   “这藕花嫂嫂也真是有趣,当年便和我不对盘,如今倒好,竟然编排起来咱佩珩的不是!”   “佩珩的不是?”   “对!”萧杏花一声冷笑:“她竟说咱佩珩是我偷来的孩子!”   “赶明儿找个嬷嬷过去,给她个警告,让她以后不必胡说八道就是了。如此一来,乡人得了这消息,以后也不敢乱说。”萧战庭倒很是淡定。   “什么意思?敢情咱清清白白的,就得任凭她一张嘴给我泼脏水?再说了,无风不起浪,好好的她怎么说出这话来?”   话说到这一半,萧杏花望着萧战庭丝毫不曾意外的神态,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瞪大杏眸,不敢置信地望着萧战庭。   “萧铁蛋,你什么意思,难道你也怀疑佩珩不是你的种?!”    第103章   “萧铁蛋,你什么意思,难道你也怀疑佩珩不是你的种?!”   “杏花,你别急——”萧战庭看她瞪着杏眸竖着柳眉的她,连忙安抚道。   “我不急,我不急?我能不急吗?你给我说老实话,你到底怎么想的?”萧杏花一怒之下,回想起之前他提起佩珩的语气来,不想也罢,一提真是连肺都要气炸了。   敢情这死鬼男人,他竟也曾怀疑过佩珩不是他亲生的?他竟然以为在他走后,她就和人偷了?不但偷了,还把偷来的野种赖到他头上?   她气得两手都在颤,胸口那里仿佛冲着一团火,指着他恨道:“你把我当什么人,你又把佩珩当什么?亏你口口声声为她好,原来心里根本没把她当你亲生的?”   “难道我竟是那种人,分明和别的男人生了孩儿,却赖到你头上?若她不是你亲生,我哪里有脸让她享你的富贵,让你把她当亲生闺女一般看待?我是那种人吗?还是说在你心里,我萧杏花就是这种不知廉耻的人?”   “杏花,是,我是疑惑过,以为她或许不是我的,可是便真不是,那又如何,我还是把她当亲生的看待——再说到了后来,我也渐渐明白她就是我的亲生女儿,这个没什么怀疑的!我除了开始的时候心里村疑,后来时候久了,慢慢知道了,我后来便再没怀疑过的!”   他也渐渐地感到,佩珩就是他的亲生女儿,甚至于渐渐意识到,杏花也并没有其他男人的。   谁知道他刚说完了这句,冷不防萧杏花就直接抬起手给了他一巴掌,直接打到他脸上。她用的力道大,竟让他也觉得颇疼。   “我呸,谁要你把她当亲生的对待!今日我就告诉你了,佩珩不是你亲生的,佩珩是你走了后,我偷人偷来的野种,我就是胡乱赖给你的,就想着靠着你享受荣华富贵再给我的野种闺女找一个好夫家,我就是这么不要脸!如今既被你识破了,赶紧的,我收拾包袱带着我闺女走人,咱们桥归桥路归路,好好地留着你和你儿子过去吧!”   “你小声点,胡说什么,仔细外面儿子媳妇听到!”萧战庭连忙拽住她。   萧杏花哪里听得这个,当下挣扎,拿脚踢他,又用手去挠他。   他任凭她踢打,却就是抱着她不放开。   “放开我,佩珩真不是你的种,你爱信不信拉到!”   “杏花,别和我置气。实在是当初我回来找你们,听人说你跟着郭玉跑了,又有人说我一走你就和郭玉在一起了,我心里也是难受,当时便生出许多想法来。”   “我和郭玉跑了?”萧杏花直接啐他:“呵呵,我怎么和郭玉跑了?是谁在嚼舌根子?是不是人家还说我和郭玉生了个野种?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那你怎么不去和别人过?你放开我,你这个没心没肺的根本不信我的,你这个忘八端!”   “杏花,我信你,我如今自然信你,佩珩是我的女儿,是我的种,我以前也只是心里存疑,并没有真得完全不信你!”   “存你个大头鬼!”或许是回到了大转子村的缘故,也或许是太过气愤,此时的萧杏花已经完全抛却了在燕京城里慢慢养成的侯夫人优雅,她现在是越听萧战庭说话越生气:“你继续存疑吧,你就该存疑,存疑是对的,可千万别改,改了的话你就不该姓萧,你就是活生生的绿王八!”   “杏花,之前心里存疑,是我不对,我给你赔不是,如今他们敢乱嚼舌根子,我自会让人去给他们个教训,你别恼,打我倒是没什么,你这才生过孩子没几个月,身上又还残留着毒,可千万别因此伤了自己。”   萧战庭素来是知道她这脾性的,平时千好万好,钻到你怀里跟个猫儿一样软绵绵,可是一旦炸毛了,那就是谁也挡不住的。   他不怕她闹,只怕她一闹,对身子不好。   “赔不是有用吗?赔不是有用怎么还有人蹲牢房?再说了,老娘今日就告诉你了,老娘就要给你戴个绿帽子去,再搞出个野种来,也好让你名副其实地当一回绿王八!那郭玉呢,怎么就不见人,这人死哪里去了!”   “你,你还有完没完?”她再是闹腾,他也没什么,只是一提那郭玉,他面色也变得不好看了。得去找个人来试试滋味——”   “没完,就是没完!佩珩都不是你的种,这还能有完?”   萧战庭没法,心里又是气恼她提郭玉,又是心疼她怕她伤身子,最后粗鲁地将她抱在怀里,狠狠地咬着牙道:“我如今自是明白,佩珩就是我的种,再没差错,以前千不好万不好都是我的不好!如今咱们好好地过日子,再想着给佩珩找个好亲事,保她一辈子好过日子,又哪来这么多气?你生我的气,认为我心里不该对你存疑,那你打我一通,骂我一通,我都认了,又何必提郭玉让我难受?”   “哟,你还知道难受?那太好了,我就提,我要和郭玉亲嘴,我要和郭玉睡觉,我还得给郭玉生娃,先生个大胖小子,再生个好闺女,让他儿女双全!”   “萧杏花,你!”萧战庭这个时候也有些忍不住了,明知道她是故意气自己的,可是他就是受不住了。   说白了,他可以忍住罗六,却忍不了郭玉!   “那就是个没种的软蛋,你值得你惦记这么多年!”萧战庭的脾气也上来了。   “呵呵,没种的软蛋,也值得你防备这么多年?当我不知道,你离开那会子,特意叮嘱过路大哥,让他替你防备着点郭玉!”   “萧杏花,我告诉你,别再和我提郭玉,再提我就——”   他沉着脸,红着眼,气息粗重地盯着她。   “我就提,我就提,我不但要天天提,还要天天想,每晚睡不着都要想他——”   萧杏花也是个挑事的,得理不饶人挑事的,凭着心里那股子气,真是哪团火好烧就专挑那团火点。   于是她这边话还没说完,萧战庭俯首下来,用嘴巴狠狠地堵住了她的嘴巴,于是她灵巧翻动说出呛人言语的小舌头被瞬间堵住,擒住。   她不甘,也不服,于是就伸舌头咬咬他,他当然不让她咬,搂着她,按住她的后脑勺,禁锢住她,让她在自己的手心里紧紧地抱着。   原本传出吵闹声的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只有在那蝈蝈阵阵叫声中,偶尔有着一阵阵的闷响,以及小雨滴答时的响动,男人和女人互相拥抱时的紧密声。   过了不知道多久,萧杏花没骨头似的趴在男人胸膛上,原本的冲天怒火变成了气鼓鼓,顺便夹杂了许多的心酸和委屈。   她小声抽泣着,气鼓鼓地委屈道:“佩珩就是你的种,就是你的,你竟曾以为是别人的,我知道你未必真疑心我,可是于我而言,便是你有半分疑心我的儿女,我心里都要痛死。萧杏花这辈子生了四个娃儿,都是你X出来的,若你真去赖别人,分明是要气死我……”   “我知道,知道都是我的种,真的,我开始是有些疑心,后来便再也没有,知道你不可能欺蒙我,也不知道你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来。我信你,真的信你。”   “你以后也不必信了,我都说了,我要去找郭玉,怀上他的种!”   萧战庭一听,恨得将她打横抱起来,直接扔到了炕上:“萧杏花,你疯什么疯,当年我回到家,只看到咱娘的坟头,你和孩子们都不见了,人都说你和郭玉跑了,郭玉娘子也这么说,你知道我心里是什么滋味?我当时连口水都顾不上喝,骑上马沿着逃荒的路就去找你们!”   他扔得动作粗暴,以至于萧杏花落在锦被上都觉得屁股疼,当下越发气恼了,攥着锦被恨声道:“那还是你不信我,你不信我!我恨死你了,我这辈子都不知道别人到底是什么样儿,有毛没毛是粗是细!不行,我得去找个人来试试滋味——”   这话就是更挑火了,萧战庭直接将她按在了那里不能动弹。      深秋的槐继山上,仿佛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清辉,在那月下变幻出仙境一般的朦胧意态。一轮弯月高高悬在这石头铸成的东屋上方,让这不大的小院仿佛撒上了淡淡的薄纱。蛐蛐儿依然在屋后草丛里低低地鸣叫着,月光儿偷偷地从窗棂照进去,却只照见了半截子炕头。   炕头上,但见一个男人站在炕边,顶天立地,在响雷之中奋力拼搏。   “我不要你,我要去尝尝别个的滋味,要不然死不瞑目,我这辈子就你一个。”   女人哭哭啼啼的委屈极了,不过还是倔着这么说。   然而她的话这么一出,外面的狂风暴雨却是更为猛烈了。   女人无可奈何,开始还小声哭着骂几句,后来便渐渐没了声气,只是一径低低地啜,再后来,那风雨之声都变了调。   待到一切都风停雨歇了,女人眯着眼儿,舒坦慵懒地趴在炕头,随意用手去捏男人,时不时还掐一下。   “有佩珩那次,就是你临走那次,就在咱家炕头上,你当时喝了酒,怕是不记得了。”经过了这一场风雨,两个人都心平气和起来了,萧杏花也低低解释当年这件事。   “你这一说,我倒是约莫记起来了。”   头一晚是喝了酒的,到了第二天天亮那会子,好像走出门口,又舍不得,返回来,做了一次。   不曾想,竟然是那次,就有了佩珩。   “我这辈子,虽经了许多事,可是到底只有你这么一个男人,不曾被别个男人玷污了去。这话,你可信?”   “信。”她说了,他自然是信。”   “我从来都是你的,给你守着身子,虽说险些嫁给罗六,可是,可是我————”   其实她早就该和罗六住一起了,可是到底为什么没愿意,是因为自己心里有个疙瘩,还是因为总觉得自己想守着这个以为死去的男人,这个说不清的。   人有时候最不能看明白的,就是自己的心。   “好杏花儿,我明白。”他的声音带了颤:“我明白你这些年不容易,能给我守着,更不容易。”   她长得这么好,不知道被多少人觊觎,或者是最贫穷艰难的时候,真要舍弃这身子,岂不是容易很多,只是她天生性子倔罢了。   萧杏花叹了口气,闭上眼儿,拉着他的手,引着他,一点点地在黑暗中摸索炕头。   “我从来都是你的,可没过其他人。”   “我也是,别的,我嫌脏,也觉得没意思。”   “以后有什么事,你就直接告诉我,我也直接告诉你,我不想和你吵了。”吵架也很累,特别是吵过之后还要来这么一场。   尽管这么一场,好像比平时更多了说不出的滋味和妙处。   “以后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自然是什么事都让着你宠着你,你想要什么都行。只是可千万别故意气我了。”   作为男人,再大度,罗六的事,忍是忍了,可是郭玉却是提不得的火,她再说什么想尝尝别人的滋味,足可以把任何一个男人活活气死。   萧杏花眨了眨眼睛,脸上泛着红晕,抬眼瞅着他。   “嗯?怎么了?”他额头抵着她的,温声这么问道。   “我若说我想尝尝别个滋味,你都会气成这样?”   “你——”萧战庭望着她跃跃欲试的样子,眼中充满了无奈:“你这是打得什么主意?”   “我觉得还蛮好受的。”她这么说道,只是那声音,在他虎眸的瞪视下,越来越低……   不过……她说得是真话……   也许年纪大了,竟然觉得这样子来一场也不赖?      第二日,萧战庭想起了当年让自己误解的那番流言,自然是有些不喜。当初他的妻儿流落在外受着苦,可是却有人散播这种谎话来败坏杏花的名声?   若是以前,他或许想着都是乡邻,又都是村里长舌妇,不和她们一般见识,可是现在想想,杏花为了这个受委屈,杏花不高兴,他还是得想办法让杏花心里舒坦。   略一沉吟,便命人过来,吩咐几声出去了。   很快,村里最有威望的老太爷被叫来了,萧战庭直接问起这件事来。   老太爷开始颇有些为难,后来长叹口气:“其实这事儿,最初还是陈三媳妇说的,说得有鼻子有眼,大家自然就信了。如今见你们回来,大家伙也约莫知道这是胡说八道,也就没人当回事了。”   陈三媳妇?   萧战庭一听这个,自然是想起当年所谓的借种事件。   如今他细想之下,也明白这是有人给他设下圈套了。   “那陈三媳妇当年不是跟着陈三离开了,怎么又回来咱们村?”   “听说是陈三在外面出了事,陈三媳妇没办法,只好回来了,回来的时候领着个娃儿,如今也十七八岁了,是个男娃儿。”   萧战庭摸清楚了这件事,便也想好了对策。   可是这种女人家争风吃醋散播谣言的事,他去做终究不好,再说都是寻常妇人,也不可能让她们真得断了活路。于是略想了想,就只能吩咐底下两个儿子去做了。   他把儿子召过来的时候,自然也顺便叫来了梦巧和秀梅——要不然总不能男人去做这种事。   “这件事,当年也是那些长舌妇嚼舌根子,如今她们虽然未必敢当着面说什么,可是背后说说也是有的,你们想个法子,既不至于让她们没脸在这村里待下去,也得让你娘顺过这口气来。”   “他们竟然怀疑佩珩不是爹亲生的?可真真是岂有此理,娘哪是那种人?”萧千尧当场就恼了。   “哥哥,依我看,这事也恼不得,不过是村里长舌妇说点闲话,编排点东家长西家短的,若是你我兄弟过去找人家理论,反而是落了下乘,于你我身份也不符,倒是不如让秀梅和嫂子想法,给她们一个难堪,也好让她们知道,以后休要胡乱议论别家事!”   “对,千云说得是,这是女人家的小事,哪里值得你们男人操心,这事就交给我吧,保准让她们闭嘴,再不敢胡言乱语!”梦巧儿直接挑眉笑道:“什么玩意儿,也敢造咱娘的瞎话!”   “你们先把这几个女人整治下,让她们不敢胡言乱语,也好给你们娘理顺气。等我们临走时,再请村里人吃个席,我到时候再当着大家的面,把话说明白。”   “是,爹!”      梦巧儿和秀梅一个商议,因这两天爹娘还要带着她们在这里盘恒几日,顺便修缮下祖母的坟墓,并派人在此看守墓地等,自然一时半刻走不得。   于是便由秀梅出面,让萧杏花请几个要好的邻居过来,看看她们从燕京城带来的绸缎料子,看看帮着做个衣裳。   村里的人都知道萧杏花如今了不得,大方得很,又因多年不见自然添了许多亲切,自然巴不得过来。   于是几个女人家,都过来了,其中秀梅略作手脚,自然其中就有隔壁的藕花嫂嫂,并当年那位要借种的陈三媳妇。   萧杏花开始也没意识到,后来看这阵势,多少明白过来,不由暗自笑着对儿媳妇道:“这是谁使唤你们,倒是让你们给我做起主来!其实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也值得你们费心!”   在她心里,儿媳妇也都是有出息的,不值当和村里这些女人家长里短地计较。   秀梅抿唇笑了笑:“娘心里气不顺,我们自然得想办法,”   梦巧儿也凑过来,笑着捶背捏脚的,一脸谄媚:“娘,秀梅说的是,你看如今你都是当奶奶的人了,可不是享清福的时候嘛!满燕京城里,谁敢给你气不顺?不曾想,来到这大转子村,竟让这村里的妇人暗地里对你说三道四,便是你能忍得,儿媳妇却是看不得。今日娘你且看着,我们好歹给她点难看,也让她知道,如今你老人家,都不用儿子,儿媳妇直接给你撑腰了!”   萧杏花听得心里自然美滋滋:“罢了,我其实也就是一时置气,后来想想也不值当。不说其他,光看你们,我就气顺了舒坦了,他们在乡村里,娶个媳妇整天掐腰骂架,比不上你们一根脚趾头!”   “那好歹得让她们好生睁大眼睛瞧瞧!”   儿媳妇执意如此,萧杏花也就不说什么了,于是这一日,正屋里炕上摆了些茶果点心的,在这乡村里,都是稀罕物。   村里年纪最大的洛大奶奶,隔壁的锄头婶婶,当然还有那位说闲话的藕花嫂嫂,并陈三媳妇等人,都过来了。随行的还有陈三家的儿媳妇,藕花嫂嫂的女儿。   有年纪大的,有年纪轻的,往那炕上一座,斟了些桂花秋酿,摆了点心,听着外面秋日的风声,随意坐在炕头说话。   “这是什么料子,可真是好!别说镇上,就是县里都没见过。”洛大奶奶犹如老树皮一般干枯的手摸着那料子,舍不得放手:“滑溜溜的,这穿身上得多舒服啊 !”   萧杏花听这话,顿时笑了:“这是儿媳妇那边准备了给两个娃儿做肚兜的。”   秀梅见此忙上前:“这是洛大奶奶吧?我老早就听娘提起过您老人家,说您在咱们村里,是个能人儿,也是有福气的,谁家女儿出嫁要开脸,都是您老人家去。”   “哟,哟,瞧这说的,可真是一张巧嘴儿,惹人喜欢。”洛大奶奶打量着秀梅,看她这通体的气派,文静秀雅:“闺女这是打小儿读书的吧?看着就不像是咱一样的村里人。”   “是,我爹是秀才,我自小跟着读书的。”秀梅这个时候也没什么好谦虚的,直接道来自己身份,却又继续道:“这种缎子,我们燕京城府里还多得是,洛大奶奶若是喜欢,我便扯出来几尺,给奶奶做身新衣裳吧。”   “这,这,这可使不得!”洛大奶奶有些不敢相信,忙看向萧杏花:“这是儿媳妇要用的布,我这老太婆怎么好用。”   “这有什么使不得,我这儿媳妇啊,平时孝顺得很,有什么好东西,自然是紧着长辈来吃用,我若说要,看她敢说个不字。她是心里知道洛大奶奶当年对我的好,这次替我孝顺你的。”   说着,当下就命底下嬷嬷:“过去,拿着扯上十尺,给洛大奶奶做衣裳用。”   嬷嬷应声而去,洛大奶奶自然是喜欢得不知道说什么,双掌合十连喊了几声阿弥陀佛,只说萧杏花有福气,儿媳妇也好,孝顺,大方。   “可不像是咱村里有些媳妇,什么好东西自然是紧着自己,心里哪记着当婆婆的!”   这话一出,旁边的陈三媳妇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了。   她其实过来,也是希望看看能不能捞点好处。她一个寡妇,带着个男娃儿,如今男娃儿也娶了媳妇,只是那媳妇不是好相与的,今日骂街,明日和夫君打架的。她怕媳妇跑了,到时候儿子还得打光棍,只能忍着。   她这些年,过得自然许多不如意,和杏花以前一般,也是苦熬着给儿子娶了媳妇,原本满心高兴,一个寡妇能给儿子娶媳妇,那自然是引以为傲的。   谁曾想,却碰到了这萧杏花。   当年她是恨过萧杏花的,也嫉妒过,眼馋着萧杏花的男人。甚至于那一晚,她是想干脆和萧铁蛋睡了,借他一个种,这辈子也值了。只可惜,到底是没成。   算盘打得极好,谁曾想,当时醉酒的萧铁蛋,竟然是个如此粗鲁的,醉着眼瞪了她半响,最后竟然直接踢了她一脚,倒是把她角落去了,之后径自呼呼大睡,根本不搭理她。 第104章   谁曾想,那萧铁蛋不但瞪了她半响将她踢到了一旁,而且在醉酒睡着,还时不时念叨一句杏花别老踢被子仔细着凉,让她从旁缩在角落挨着冻,越发心酸。   更让人心酸的当然是,多年后再相见,萧铁蛋已经是飞黄腾达的人物了,别说是像年轻那会子够一够,便是多看一眼,都有些不敢。   那是九十九天之上的官老爷啊,和她这个村里当了婆婆的寒酸妇人根本不是一路人!   而萧杏花呢,也已经成了名副其实的贵夫人,看那吃的用的穿的,她这辈子是再也没有享受的福气了。   偏生这萧杏花,两个儿媳妇,一个文雅一个爽利,真是每一个都看着号,而且嘴巴比蜜甜,摆出一副孝顺样儿,可比她的儿媳妇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她低着头,心里分外难受,想着自己是个苦命的,当年想借个种都不成。若是真借成了,今日他萧铁蛋怎么也得看着父子亲情,好歹提拔下那当儿子的,说不得能沾什么光。   不说其他,给她该几间大北房都是有的吧!   再说了,她萧杏花有什么好显摆,若不是有个当官的萧铁蛋,凭她,能给儿子娶到这么好的儿媳妇?   陈三家的,心里多少不甘,只能暗自咽下,别过脸去,却恰看到,旁边的藕花家的女儿娇云,还有自家儿媳妇甜豆,正眼巴巴地瞅着那绸缎料子。   哎……这些没出息的年轻人,只会看人家好东西。   娇云和甜豆两个,还真是眼巴巴地看那料子。   年轻女人家,就盯着这些东西看呗。   “这个是燕京城才有的吗?”娇云羡慕地看着那料子。   “二嫂嫂,你戴着这耳珠子哪儿买的,可真好看?”甜豆盯着秀梅耳朵上的明珠坠儿瞧。   “这个啊,是皇上赏赐下来的,赏了十几个大珠子,因为娘瞧着看,说娘几个每人做一套耳坠子吧,便做了这个。”秀梅笑了笑道。   “娘的头面首饰多得戴都戴不完,我记得只戴了一次,便扔旁边去了。”梦巧儿接茬道:“想必是随意赏给丫鬟了?”   这话一出,娇云和甜豆都瞪大了眼睛,看那阵势,恨不得去给萧杏花当丫鬟。   旁边的陈三媳妇自然是越发憋气了,终于忍不住,笑了笑:“杏花,说起来你可真是有福气的,当初给铁蛋当了童养媳,长大便嫁了铁蛋,如今不知道享多少腐福。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你说我们怎么就没你这好福气?”   旁边的洛大奶奶听着便不由摇头,指着陈三媳妇笑骂:“你啊,就是个不知足的!如今儿子大了媳妇有了,还贪图什么?”   隔壁锄头婶婶听闻也是笑了:“这事要说起来,怕是让儿媳妇笑话,当初陈三嫂子,还想着找铁蛋那边借种呢,若是真借到了,那可就,啧啧……”   那可就怎么样,她没说。   不过大家都明白,若是真当时成了,如今陈三媳妇哪里还憋气这个,直接跑过去对萧铁蛋说,我家娃也是你的种,快给我娃娶媳妇当官!   藕花嫂嫂当年也是对萧铁蛋有那么多意思,她年少守寡,隔壁家一个身材强健动不动光着赤膀砍杀砍到汗流浃背的汉子,她只看一眼都眼馋。   只是可恨萧铁蛋那个人死板,傻,见了她只会喊嫂子,再不会说其他,又一心惦记着自家家里细胳膊细腿儿的小媳妇,这才没成事。   如今听这位锄头婶婶这么说,顿时笑了笑,略带嘲讽地说:“可不是,陈三嫂嫂,你好歹说说,该不会你家红山,根本就是铁蛋的种吧?”   陈三媳妇一听便有些讷讷的:“这,这可胡乱说不得……”   她倒是有心想赖,可是赖不成啊!   再给多厚的脸皮,这也赖不成。   她家那孩子,是她跟着陈三离开大转子村后,偷人偷来的,和萧铁蛋怎么扯也扯不上干系。   “哟,这位婶婶,这种话,可不能乱说,要不然是要吃官司的。”梦巧儿听了这话,自然很快明白了,不由拧眉,当即这么道。   “可不就是乱说,她们年轻不懂事罢了,随意说说,哪可能有这种事,少奶奶别往心里去。”旁边洛大奶奶赶紧打圆场。   “其实这种事,我们在燕京城里,也是见识过的,洛大奶奶,别看您见多识广,可是您必然不知道,这世上,真有这等不知廉耻的女人。”   梦巧儿笑了笑,给秀梅使了一个眼色。   秀梅于是便开口道:“是了,当初有个女人啊,她哭哭啼啼的,趴在大街上不起来,只盼着我夫君牛蛋儿去扶她,牛蛋也是好心,只能去扶了,谁曾想,人家就此赖上了!”   “啊?竟有这等事?”众人诧异,也都来了兴致。   “是,后来这个女人还特意哭哭啼啼地求着牛蛋儿喝酒,其实是在酒里下了药,迷晕了牛蛋,之后便佯装和牛蛋睡过。也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杂种,赖到牛蛋身上,跑到我家里来,跪倒在地上,求着能进我们家门。”秀梅便是说出这种事,都是和颜悦色的,声音分外平和。   可是越这样,大家越觉得,这事竟然是真的,果然是真的有!   “不错,这个女人,也是下贱,竟然以为可以把自己肚子里的野种赖到我们家,也不看看,我们是什么人家,怎么会收留这等没脸皮的女人?”   “后,后来呢……”旁边的锄头婶婶都听傻了。   这什么又是哭啼啼地让男人来扶,还有什么喝酒喝醉了趁机扑过去,还有什么怀了野种,怎么越听,越像是陈三媳妇当年和萧铁蛋的事呢?   旁边的陈三媳妇自然也意识到了什么,咬着唇,低着头,不吭声,羞得满面通红。   “后来能怎么样,我们找了御医,使了个法子,验出来其实她根本和牛蛋儿没什么勾当,可怜牛蛋儿竟然是被冤枉的!赶紧把那个女人给赶出去了,再不能玷污了我们萧家门槛!”   梦巧儿一边说着这话,一边斜瞅向旁边的陈三媳妇:   “我当时还直接拿着刀,咔嚓咔嚓,告诉那贱人,别在我跟前耍什么花漾样子,她那点姿色,连我弟妹一根头发都顶不上!”   她眼神凌厉得很,就是燕京城里随便街头个男人都能吓一跳,更不要说这没见过世面的陈三媳妇了,唬得脸都白了。   “哎,还是燕京城里的御医厉害,这男人家有没有什么事,竟然御医一看就看出来了!”洛大奶奶感叹连连:“若咱们村也有这种高明的大夫,当初铁蛋的事也能说个清楚了。”   “这有什么说不清楚的,反正别管如何,扒着别的男人不放的,就是不要脸皮的女人呗,要不然哪个哭啼啼地搂着别家男人不放?”   其实梦巧儿当然不知道她家公公当年那桩子旧案,不过她是个机灵的,一见对方脸色,多少猜到了,便趁机这么说。   谁曾想,她这话,可算是打人打脸了,那陈三媳妇嗬地站起来,咬着牙,脸都红了。   “萧杏花,你也不用让你儿媳妇指桑骂槐,当年我和萧铁蛋从来没有什么,以后也不会有什么,我儿子清清白白是别人的种,和你家萧铁蛋没干系,你也不用怕我赖!”   “哟,陈三嫂嫂,这是说得什么话,原本儿媳妇不懂事,说点燕京城里的事,怎么你倒是气鼓鼓的?这当得什么事?”萧杏花倒是心平气和得很,笑了笑,又对梦巧儿道:“快,给你陈三嫂嫂赔礼。可是要记住,便是如今你们身份不同以往了,但只要回了大转子村,这就都是乡亲,万不能得罪乡亲。”   一旁的众人自然是只能劝,陈三家的儿媳妇自然不舍得离开,好不容易接触到这燕京城里来的,就算不揩点油,也涨点见识,哪能因为那婆婆就走了。   于是她也从旁道:“我娘这个人,素来心气大,爱生气,杏花婶婶,你可别和我娘一般见识。”   她这当儿媳妇的如此说,险些又把旁边的陈三家气得不轻。   萧杏花刚才得了陈三媳妇那话,压了许多年的不如意倒是一下子解开了。这种事啊,最怕的是蒙在鼓里猜,如今这个最能证明萧铁蛋清白的陈三家都说了这话,那说明她家铁蛋是再清白不过了。   要不然,真有点什么男女事,今天这陈三家的豁出去脸也得朝着萧铁蛋讨要点好处啊!   于是她也乐得大方,拉了陈三媳妇坐下:“都是过去的事了,当得什么要紧,陈三嫂,你也别多心,我如今并没其他意思。”   一时又让旁边嬷嬷取来了一盒子绿松纹戒指来,其实这在燕京城里,就是大户人家小姑娘互相送送的,不值几个钱,可是拿到这乡下来,自然是个宝贝。   “咱们一人一个,拿着心里痛快,别把那点口角当成事。”   萧杏花这一说,众人眼前一亮,每个人嘴里说着不好意思,不过到底是取了一个戴上。   陈三家的拿了,在角落低着头,不怎么吭声了。   “我呢,这辈子做事就想着无愧于心就行了,外人有时候爱传些流言,这个那个的,我从来不放在心上。最最可笑的,还有人说什么,我家佩珩不是铁蛋亲生的,这就更更可笑了。”   洛大奶奶听此,抢先道:“也不知道是哪个嚼舌根子的,敢说这种话,若让我听到,先给她一巴掌!佩珩可确确实实是铁蛋走前留下的,当初铁蛋娘在,心里都明白!”   “可,可不是么……”这藕花嫂嫂刚才看了梦巧儿秀梅挤兑陈三家的那场戏,看得都傻眼了。   她再想起昨晚自己编排杏花家佩珩的事,好像别人听见了,顿时吓得连忙道:“以后这种话,谁敢乱说,我也直接给她一巴掌!要不要脸,竟然说这种荤话,看看咱佩珩那样貌,像极了铁蛋——不不不,像极了铁蛋他娘年轻时候!”   “不错,这一看就是铁蛋的亲生女儿啊!”   锄头婶婶听闻,噗嗤一笑:“藕花儿,我怎么听着,昨日个你还说过这种话?”   藕花嫂嫂顿时瞪大了眼睛:“婶,你可不能这么编排我,这种话我可从来不说!”   “对对对,我看着这位嫂嫂就不是那不要脸的人!”梦巧儿干脆利索地道。   “是,还是少奶奶懂礼,我哪能说出那么不要脸的话!”   众人听着,自然明白她昨晚是说过的,如今却一口一个不要脸,有些想笑,不过到底忍下了。   一群女人又说了一会子话,一直到天快晃黑了,才要散去。   只是别人都走了,唯独陈三家的留下来,低着头,对着萧杏花道。   “杏花,我和你说实话,当初我和铁蛋真得没什么。”   “嗯,你已经说过了。”   “你和郭玉跑了的事,是我说的,我这就去铁蛋跟前替你说明白。”   “不用了,如今我信他,他自然也信我,原本不需要外人来说明白。”   “这……”陈三家的默了片刻,忽然就捂着脸哭了:“这些年,我做错了一些事,可是实在是我也不容易,我如今孤儿寡母的,儿媳妇又不是孝顺的……”   萧杏花看着她这个样子,叹了口气。   她还是记得她年轻时候的,在大转子村也是颇为俊俏的。   可是到底时光催人老,一点点拉拔着孩子大了娶了媳妇,自己也老了,她前额那里,已经半截子都是白发,再没有当日的容颜。   “其实也是最近一两年,铁蛋才找到我们的,过去那些年,我也是一个人拉扯着几个孩子长大。所以孤儿寡母过着什么日子,我也明白,也知道你的苦。”   “只是说到底,没有的事,还是不要编排,我不希望别人和铁蛋有什么,当然更不希望有人拿我女儿的身世开玩笑。”   “再也不会了,若再有,我必是和人说清楚,一切都是我的错!”   “那自然是好。”萧杏花笑了笑,诚恳地道:“至于儿媳妇的事,其实娶进门的儿媳妇,咱得当女儿般看着,慢慢她也知道你对她好。当然了,若是实在顽劣性子,你这当娘的,不妨给她个教训,也好让她知道,做人儿媳妇的本分。”   “嗯……我这儿媳妇,是十分不像话,我也确实该想想。”      而这场女人之间的局散了后,洛大奶奶和锄头婶婶那都是爱说话的人,很快村里也都知道,萧铁蛋当年根本没和人成事,至于佩珩,自然是萧铁蛋的种,再没什么好疑惑的。   萧战庭听说了后,这才稍微放心,不过临走前还是让萧杏花带着儿女媳妇先行一步离开,自己则是留下,攒了一个局,请了村里人来吃饭。   当着满村老小的面,他许下了三件事,一个是会自己拿出俸禄给村里人修路,二个是给村里人修一座学堂,并购置一块地,那块地租赁所得用来供养学堂西教书先生,第三个则是村里有人要进京赶考,尽可来投靠他。   村里人听了,自然是欢喜异常,知道这是比给银子还要好的天大好事。   谁知道萧战庭这个时候话锋一转,却是道:“不过有两件事,我却是要请求各位父老乡亲。”   “铁蛋,你有什么话,直说就是了!”   “萧将军,有什么我们就是赴汤蹈火,都是在所不辞!”   萧战庭听了,点头,郑重地道:“第一桩,我母亲坟墓就在此山中,望各位乡邻多加照样。我出门在外,又有官职在身,终究身不由己,逢年过节,往各位乡亲为我母亲添一把土,烧一炷香。”   “这个是自然!”众人纷纷应着。   萧战庭又道:“还有一桩,当年我离开家乡,却只留下杏花来照顾老母弱子,这其间不知道让她吃了多少苦头。谁曾想,我上次回来家乡,却听闻她一些不好的传言。杏花为我母亲养老,又抚养大几个孩儿,我怎么也不敢容外人如此污蔑她的清白。是以在此,我萧铁蛋以此树为证,若是有人胆敢污蔑我妻半句,其人当犹如此树!”   说真,他手中剑起,那棵二人多高的树便应声而倒。   众人顿时震惊,低头回想一番,再联想前几日那陈三媳妇亲口承认的话,知道过去那些果然全都是流言蜚语。   “铁蛋,你放心,这种污人清白的话,定是再没人敢说,若有,咱们全村人绕不了他!”   “对,对,再没人敢说什么的!”      萧战庭做完这最后一件事,便骑上快马,径自追赶萧杏花她们去了。   他其实是觉得佩珩在,这事到底不好声张,要不然让佩珩知道了,心里必然会不自在。   如今在众位乡人们面前说清了这事,心里也觉得松快不少。   此时阳光正好,他骑着大马,往前看,是他娘子儿女媳妇们的车马队伍,往后看,尘土飞扬中,隐约可见的是家乡的山,生于斯长于斯的大转子村。   他这一辈子,年少离家,戎马生涯十七年,不知道经历了多少生死,可是到了最后,终究是可以造福乡亲,庇护一方百姓,更能守住自己的家,守住自己的妻儿。   手中握着缰绳,他又想起许多年前,那个刚刚当上副将的他,满心期待地回到家乡,却听说自己妻儿再也不知去向,于是仓惶地骑着马,追赶在这条山路上,一路狂追了几百里,最后却只见到了一座小山凿成的万人碑。   那个时候,他曾经以为,一切都完了,完了,他这辈子,什么都没了。   兜兜转转,他曾经以为失去的那一切,又重新回来了。   “傻愣着做什么?”就在他这么想着的时候,萧杏花在马车里,探头对他喊道:“快点,就等你了!”   萧战庭一下子被这句话从回忆中扯回,当下忙策马过去。   “进来,有事我和你说。”萧杏花特意让女儿媳妇单独一个马车,她确实是有话告诉他的。   他听话,当即下马,让属下侍卫牵着,他自己跳进马车里。   “其实陈三媳妇也挺可怜的,我自己当了那么多年假寡妇,知道寡妇的不容易。”   “是不容易。”   “当时编排我的话,是她传出来的,你说我们走了后,村里人会不会排挤她?”   “也许。”   “这孤儿寡母的,我倒是有些难受了,搞得好像我们特意回来欺负人家似的!”   到底是妇人心肠,萧杏花有些不落忍。   “一,她当年确实是想要勾搭我,因为这个,让你心里一直存着个结。二,她也确实在你生死未卜的知道,编排了你跟着郭玉跑了的谎话,甚至让村里人以为佩珩不是我的亲生女。这两件事,既伤了你,也伤了佩珩。”   萧战庭沉声道:“这两点,她本应收到惩罚。”   “额……也是啊。”   萧杏花看着萧战庭一本正经的神情,倒是有些不习惯,他怎么现在看着像个断案的呢?   “不过我也不至于对个妇人赶尽杀绝,所以开始的时候,我只是让你们女人家自己说说这事,之后我才在村里人面前警告下。”   “至于以后的事,我吩咐过村里里正,她是个单身女人,好歹平时顾及几分,免得让她遭受欺凌,里正必然会办的。”   “啊?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重点是,他还这么好心?   “杏花,你别多想,都是乡亲。”   萧杏花想想也是,便放过这茬了。   “出来了这么久,我也想咱侯府了。”   “回去后,想必秋试也该放榜了。”萧战庭拧眉道。   “不知道霍家那小子考得如何……哎,回去看看再说吧!”   提起这个,萧杏花不由叹了口气。   只盼着这霍六能考中吧! 第105章   一路上,边玩边走,回到燕京城的时候,已经是要进入腊月了。   萧杏花回到府里,便命人去打听霍行远考得如何,谁知道一问之下,却是第十七名,不免怔了半响,最后叹了口气。   这是一个不尴不尬的成绩。   原来大昭国,为了能更好地筛选有能之人,这秋试之后,要选十九名前往参加殿试,只有参加了这殿试的,才是最有前途的。   而这十九个人中,前十二个,自然是秋试最好的前十二名,这就叫做十二花郎,可是后面还有七个位置,却是留给后面顺次十八人的。   这意思是说,并不是只看秋试成绩,我们朝廷也是放松标准,尽量给你们后面人机会的。   这规矩开始也是出于更好地选拔有才之人,可是一年一年执行下来,就多少变了样。后面那十八个人只能选七个人进去殿试,那么选谁呢?还不是看主考官并四位陪考官的心思。   这就大有门道了。   谁都知道怎么回事,这得找门路啊!   如今霍六考了个第十七名,能不能进殿试,这都是悬的,若想保险起见,就得拼门路了。   这个时候秀梅也过来了,她也听说了这消息。   “娘,你瞧霍家这个事儿,爹会怎么处置?”   “你刚才从佩珩那里过来,她是怎么个意思?”   “她小姑娘家的,能有什么意思,还是看爹的想法。”   萧杏花默了片刻;“你爹不是那种会给个没上门的女婿找门路的人,咱也不会上杆子去帮人家,且看他们那边的意思吧。”   萧杏花其实到底是记恨着之前人家晾着自己的事,若是他们这一次肯低头上门,她自然会想法设法劝萧战庭,大不了帮他们一次。   可是若依然倔着读书人的清贵性子,根本低不下这个头,那么萧家也不屑他们再低下这个头了。   “娘说的是……”秀梅也是替小姑子操心,听娘这么一说,心里想想也明白。便是真要帮他们霍家,好歹他们也得拿出求人帮忙的样子来。   佩珩是萧家的女儿,捧在手心里的女儿,难道还求着他们霍家来娶?   于是这事,萧家便着实静观其变。   再说了,霍家还有个霍碧汀呢,当姑姑的,若是有心,自然更应该帮着侄子。   谁曾想,事情有些出乎意料,霍家老爷和夫人去到红缨军中找霍碧汀,要霍碧汀帮忙,霍碧汀冷得很,义正言辞地道:“哥哥,我的府邸宅子,你若要用,自然拿去就是。我往日战功所得,皇上所赏所赐,哥哥若有用,做妹妹的自然是没有半点话说,可是做妹妹的,这辈子只会打仗,却是干不来这求人的事。行远若自己有本事,自去殿试,我这个当姑姑的看着也高兴,可是若他一时没这机遇,何不耐心再等三年,也犯不着非要急于一时。”   这话说得在情在理的,当哥哥的听了顿时把一腔苦水咽下去。可是回来,却被霍夫人好生一通埋怨。   “碧汀也真是的,我来燕京城也有些日子,可算是看出来了,别人是当官,她也是当官,可是她这官当得未免太过不近人情了,一不知道和朝中文武百官走动,二不知道和京城里贵妇姑娘们说说家常,长此以往,谁还知道她这个晋江侯?我瞧着,也实在是她性子孤僻,成天知道泡在军营里,家都不回一趟的,这么大年纪,也不成亲,可实在是个怪人!”   “你别说了,我早听说,她之前好像对那镇国侯有意,谁曾想,人家有原配的,没太看中她,她好像颇受打击,便沉迷于练兵,每日都在军营之中。”   “喜欢镇国侯?又是他家!我瞧着,他们家明面上同意了这门亲事的,其实是把咱放到篮子里,先兜着,暗地里再找好的,若不是如此,行远遇到这种事,他家还不是得赶紧过来看看,帮衬一把!这可不是外人,是他家未来的女婿!”   霍家老爷听得无奈:“罢了,罢了,如今碧汀看样子是铁了心不肯帮这个忙,为了咱儿子的前途,我可不得豁出去老脸,再去求他们一把!”   “不必。”霍夫人拧眉:“这以后他家女儿嫁过来,他家又是那样地位,只怕到时候反要把我们欺压。如今你不能去,免得失了面子。他们如今不是刚从老家回来吗,我借着这个机会,只说过去看看,到时候寻个机会,和佩珩她娘提出这事来。咱也不用特意求,就提一提,帮的话自然是好,不帮咱也不至于失了面子,你瞧如何?”   “你说得极是,就照你说的办吧。”   这老两口主意已定,于是便由霍夫人上门,带了厚礼,名义上是去看望下刚从老家回来的萧杏花。   萧杏花一听她要过来,自然是明白这来意了。   她们来了燕京城这么久,除了她刚生孩子那会儿,好歹带着东西过来,其他时候,也不怎么见来往的,忽然就带着厚礼上门,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不过她也不好挑明,自然是如往常一般接待了,果子点心好茶水招待,把她当贵宾来看待的。   霍家夫人从旁赔笑着,却瞅向了这满屋子的摆设,旁边随意插着腊梅花儿的是鎏金黄地五彩蝠寿纹万花瓶,至于不知道什么名贵好香的,那是铜胎掐丝珐琅方炉,一个个都是好物事。   她之前来的时候还不太懂,如今在燕京城久了,也长了见识,多少知道了。   知道了萧杏花手上随意戴着的一个镂空浮雕玉佩,便要几千两银子,更知道她身上披着的那个小坎肩,是最名贵的白貂毛做成的。   要不然看她那么雍容华贵,真像个贵夫人一般坐在那里,其实都是这金贵物事堆成的,要不然当年她家后院里洗涮的穷婆子,哪可能一夜之间变成了个贵夫人呢。   须要戴玉穿貂,吃用无一不精,才能慢慢养出这侯门夫人的贵气来。   她难免心里有些叹息,看着往日不如自己的人,却要让自己求着,谁心里没个难受呢?   不过她还是笑了笑:“行远这次考得还好,十七名。”   “十七名?那自然是极好的。咱家行远可真是有才,若我家那两个不成器的去考,怕是七十一都考不得!”   霍夫人把话题都扯过来了,谁知道萧杏花竟然装傻。   没奈何,她狠狠心,舍下脸面,只好继续道:“这个名次不上不下,不尴不尬的,倒是有些难办,怕是进不了殿试。”   “怎么会?咱家行远,长得一表人才,口齿清晰伶俐的,到了主考官面前,自然是直接进殿试了。”萧杏花理所当然地这么说,一边说,一边捏了一颗梅子放在嘴里。   这梅子是秀梅知道自己爱吃,便早早地亲手腌出来孝敬的,味道真不错。   霍夫人心里泛着苦,没奈何,只好把话挑明了。   “我听着,这种事,还是要打通下关系,别人看了情面,才能让进去。”   “竟有这等事?”萧杏花略显诧异,放下那梅子,略一沉吟,却是问道:“晋江侯在朝中颇有威望,这事不看僧面看佛面,她的侄子,哪有不进殿试的道理!”   “这,这可不好说……”霍夫人心中暗恨,越发觉得嘴里泛苦了:“实在是碧汀那个人,性子倔强,我看在朝中并没有几个合得来的,除了那位正阳侯,还有镇国侯这里。可是这都是武将啊,人家文臣,怕是不认这一套呀!”   萧杏花想了想,点头:“说的也是,那该如何是好?要不然我问问佩珩她爹,看看不能帮上忙?”   “那可是再好不过了,若是镇国侯爷肯帮着说话,自然是必进殿试无疑了!”   谁知道她正高兴着,却听到萧杏花话锋一转:“不过你也知道,佩珩她爹的脾气,也是倔强得很,晋江侯不愿意干的事,他也未必肯干。所以这事,还是得我去劝劝,若是能劝得动,自然是好,若是劝不动,这可怎么办?”   她是一脸为难。   那霍夫人此时哪里敢说什么,连忙点头:“侯爷对夫人一向敬重有加,夫人若去劝,想必这事便十有七八了。还望夫人在侯爷面前,好歹替行远说点好话,也让他能进殿试,如此一来,他有了大好前途,咱们这亲事也能尽快定下来。”   萧杏花听着前面那话还算好听,待到后来说起有了大好前途,才好把婚事定下来,不免心生膈应。   说白了她就这么一个女儿,谁求着要非嫁给他们家?说得好像她萧杏花的女儿嫁不出去,非要巴巴地等着那霍行远有了前途才能出嫁似的!   其实这事,霍夫人也未必是这个意思,不过当娘的,心疼女儿,自然生出诸多猜疑来。   她送走了这千恩万谢的霍夫人后,一边逗着自己儿子和孙儿,一边捏几个梅子吃,顺便胡乱想着佩珩的这件事。   待到傍晚时分,萧战庭回来了。   萧杏花从旁瞅着,觉得他虽看上去和平时并没有不同,可是那神色间却有几分异样。这个寻常人必然是看不出来的,也只有她这自小和他一起长大的枕边人能感觉到了。   “是朝中有什么事?”若是佩珩的事,他倒不必如此,直接和她说就是了,所以萧杏花想来想去,便觉得必然是朝中发生了什么事。   毕竟他离开燕京城这么久,北边又是动荡不安,北狄人对大昭国野心勃勃的,谁知道如今什么形势。   “是朝中有点事,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萧战庭显然是怕惊到她,没多说。   “不是大事就好……”萧杏花心里暗想,不是大事才怪呢!不过他不想说,她也就不问了,左右天塌下来有他顶着。   “怎么,今天霍家人过来了?”萧战庭进院时,听柴大管家提了一嘴,只是柴大管家也不知道端详。   “嗯,是啊——”萧杏花上前,把他的朝服帮着脱下来,挂在了一旁,又帮着他褪去了靴子:“只霍夫人过来了,倒是带了些礼来,拐弯抹角说了好一番,最后那意思,是让你帮衬着霍行远,好歹让他进殿试。”   “自己没什么本事,却要别人提拔,便是帮着他进了殿试,难不成还要让我去给皇上说说,点他一个头名状元。”   萧战庭语气中是有些嘲讽的。   他如今有三个儿子,却只有那么一个女儿,又是自小都没见过的,可以说错过了女儿出生,又错过了女儿长大成人,心里想想,便觉得遗憾。   如今女儿大了,可以说恨不得金汤银汁地娇惯,宠得像个公主般,不让她受半分委屈。   至于找夫婿,那自然是必须有才有貌有本事,还得顶天立地,总不能还要依附着自己。   恨只恨女儿偏生心里爱着这霍行远,罢了,当爹的只能认了,   “哎,瞧你说这话,能帮衬就帮衬些,何必心里置气。知道你嫌那霍行远没本事,可是你不想想,天底下有几个年轻人如你这般,自己白手起家挣下爵位来的?如今他考个十七名,其实也是有出息的,好歹让他进了殿试,至于殿试怎么样,全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你说的是,也只能认了。”萧战庭皱眉,沉默片刻:“不过这个事,好歹得问问佩珩的意思,佩珩是怎么想的。”   “问她?”   “是。”萧战庭坐下来,拉了萧杏花坐在自己身旁,温声道:“看她意思,我来和她谈。”   萧杏花默了下:“行。”   于是萧杏花叫来了女儿,先把这些事和女儿说了一遍,最后说,你爹想和你谈谈。   佩珩有些意外,不过还是点点头。      萧战庭看着身旁站着的女儿,乖巧地低着头,细腻柔和的刘海半垂在洁白的额头上,看着别样的惹人喜欢。   这是萧杏花给他生下的女儿。   在他年少时,就想着有个娇娇软软的女儿,然后他和萧杏花一起宠着她,让她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那个时候他心里以为,她要的会是扭股儿糖,会是集市上的小面人,这有什么,他便是不吃饭,也得给她买。   如今不曾想,她要的,其实是个自己并不太满意的男人。   萧战庭其实心里泛着酸,说不上来的滋味,好像自己家里辛苦养出的白菜被别人家的猪拱了——尽管这孩子他也没怎么养过。   不过她既然看中了,他也只能认了。   “佩珩,咱们父女俩,好好地说说这件事。”   “嗯,爹你说就是。”   “你也知道,霍行远他娘,过来咱家,那意思是说,霍行远考了十七名,不见得能进殿试,他们想让爹帮着说说话,让他进去殿试。那个主考官,以前欠过爹的人情,爹去和他说一句话,他万没有不肯的道理。”   而若自己不去说这句,那主考官未必能揣摩出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思,毕竟萧家和霍家这事,拖沓了这么久也没定下来,那位主考官也不至于敢擅自做主。   “爹,你不必如此。”佩珩苦笑了声:“我知道爹是刚直的性子,做不出这种以权谋私的事情,如今又何必为了我,去违背自己的心思。若是传出去,反倒让别人笑话。”   “这原本也没什么,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况且我征战多年,也为大昭立下汗马功劳。我若真为自己未来的女婿求个殿试的机会,也算不得什么。但只是有一桩,我须给你讲明白了,你小孩儿家,许多事怕是考虑不周全,我得先提醒了你,好让你自己做决定。”   “爹,你说就是。”   “上次霍行远过来,我瞧着他倒不是那爱攀附富贵之人,不但不是,反而自有一股读书人的清傲之气。这原本也是好事,可是既有清傲之气,就怕年少时遇挫,年少遇挫,无非两种可能,一种是卧薪尝胆,再接再厉,以图东山再起,另一个,则怕是会一蹶不振,从此后萎靡一生。霍行远这次考了十七名,虽不算什么大挫,可是他的母亲前来求我,他必然知晓的,经此一事,他在萧家面前,必将越发抬不起头来。”   佩珩神色为之一紧。   “如今我可以帮他,也可以不帮。若是不帮,他必然心存憾恨,从此对我萧家有了不满。可是若帮了他,只怕霍夫人还有他自己,都在萧家面前抬不起头来,从此后也在你面前抬不起头来。男人家,若不能名正言顺吐气扬眉,怕是终究气不顺。今日我萧家权大势大,他便是能甘愿矮你一头,可是若有朝一日父母兄弟不能为你撑腰,他心里又如何看待此事,那就难以预料了。”   “爹,你说的……其实我也想过。”佩珩眼中泛起一丝迷惘,咬了咬唇,低声道:“他的性子,我多少也是知道的,若我萧家这次帮了他,别人说他靠着裙带关系进了殿试,他怕是一辈子都要被人说道。”   萧战庭苦笑,低下头慈爱地看着佩珩,用疼宠的语气,无奈地道:“佩珩,这个世上有许多样人,有人可以卧薪尝胆忍胯下之辱,也有人可以为了一时激勇而投河自证清白,并不是说谁对谁错,只是性情有不同罢了。若今日霍家门第高于我家,或者你依旧是白湾子县寻常市井门户,断不会惹出今日的事来,如今一想,这倒是爹的不是。”   “不,爹,这个怎么能怪你。”佩珩低声道:“我知他性子,也因他这倔强性子,所以宁愿违背他母亲意思,也要执意娶我。可是也因他这性子,如今终究是有些面上无光。其实我便是在白湾子县和他做一对寻常夫妻,也未必没有这般烦恼,毕竟做夫妻是要做一辈子的,人世无常,事上种种,总不能一成无变。如今爹爹也不必帮他,任凭他自生自灭去就是,若他能熬过这一关,若我也能熬过这一关,便是我和他的造化,若是不能,我也——”   她声音略有些哽咽,不过还是笑了笑道:“我也不必强求什么……”   萧战庭抬起手,怜惜地摸了摸女儿的头发,没说什么。      萧杏花很快把这件事告知了霍家夫人,意思是说,她已经劝过自己家侯爷了,怎奈这是武将的性子个,刚正得很,和那晋江侯一个德性的,根本不可能去张这种罪。   一边说着,一边把萧战庭好生骂了一通。   然而无论她怎么说,霍家夫人显然是极为失望的。   她如今已经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个小儿子身上,小儿子能进殿试,这几乎是她能真正扎根燕京城的希望,也是她将来能像萧杏花那般,优雅地品着茶水,穿着貂绒大髦的希望。   霍家夫人没说什么,只是勉强扯出一个笑来,嘴里说着没什么,然后回家去了。   萧杏花送霍家夫人到了院门前,看着她在丫鬟的陪同下往外走的背影,忽然有种无奈感,她约莫知道,这件事,怕是真得成不了了。   这一刻,她忽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   而霍家夫人回到家后,再也受不了,直接把桌上的茶盏扔到了地上。   “她家分明是根本没看上咱们家,我去求他们,可真是自取其辱!”   “娘,你去找萧家了?”霍行远听说,拧眉这么问。   “是,去找了,人家根本没有要帮咱们的意思!”   “谁让你去找的?”   霍行远一向是孝顺的孩子,可是此时,他忍不住声气高了起来,如玉的脸颊上也激动得透出了红:“娘,我和你说过的,就算进不了殿试,我也可以过几年再考,我也照样可以去当个七品芝麻官,没关系,我可以自己慢慢往上爬,可是谁让你去找他们家的?” 第106章   霍行远之前是给霍夫人嘱咐过,说是既然姑姑不愿意帮忙,那也千万不要去找萧家。可是霍夫人到底是担心,便想着好歹去问问,想着萧家总该帮忙的吧?   不曾想,还真碰了一鼻子灰!   “去找又如何,不去找又如何?你娘便是豁下这张老脸去,人家也根本不当回事!我瞧着他们如今飞黄腾达了,根本看不上你!说起来,不就是当年个穷婆子小丫头吗?当初我根本就看不上,不曾想,人家如今还拽得二五八百的,可真真是有趣!”   “娘,你别这么说了,如今他们家不同以往,自然不能像以前了。我说了,我有本事就自己往上爬,没本事,我也不靠他们家,要不然以后我便是娶了佩珩,我在她面前算什么?靠着女人裙带关系的软蛋吗?人家今天就算是帮了我,我也一辈子面上无光!”   “是……你有骨气,你有骨气得很,自然不稀罕人家帮你!可是你不看看你娘,豁出去老脸,为了你的前途去求人家,被人家几句话打发出来了,娘这都是为了你啊!”   “好了,娘,你别说了!”   “我不说,我不说能行吗?”霍夫人气得有些喘不过气来:“还有,之前我和你说过,听陈夫人说,那位宝仪公主,几次夸你,那意思是对你颇为赏识,兴许人家看上你了,从此后,你还能当一个驸马呢!若是真被宝仪公主看上,我们何必看他萧家的脸色!”   霍行远听着他娘这么说,脸色越发难看了:“娘,你怎么可以说出这等话来,你可知道,当初宝仪公主是和镇国侯定过亲的,我便是再如何,也不至于去,去——”   他是想娶佩珩,佩珩她爹和宝仪公主订过亲。   若他真去尚宝仪公主,那成什么了?   “况且,宝仪公主听说是已经定下夫婿,只等着下赐婚的圣旨了,我区区一个白身,又怎么会被人看在眼里!”   “你怎么白身了?你姑姑是堂堂的晋江侯,她如今也不成亲,并无后人,这侯爵之位是要传承下来的,以后娘做主,就把这侯位袭给你,你再娶了那宝仪公主,咱们以后又何必看他萧家的脸色!”   这霍夫人越说越觉得这事靠谱:“你自然不知道,那位陈夫人说,当初你过去秋试,公主曾在马车里看过你一眼,当时一眼就相中了你的!”   “娘,你,你——”霍行远气得脸色泛白:“娘,不管你怎么说,这辈子我要娶的,只有佩珩一人!此生此世,绝不另娶!至于什么皇家公主,我是不屑去尚的!”   霍夫人一听这话,也是恼了,气得几乎站都站不稳当。   “你,你这逆子,你只知道为了你读书人的骨气,不屑去巴结宝仪公主,但是你可知道,你娘为了你的前途,却去和那昔日在咱们家帮工的穷婆子说尽了奉承好话,你可知道你娘丢了多大的人?”   说着这话,霍夫人眼泪都落下来了。   霍行远是个孝子,心里有气,可是看着他娘的眼泪,最后胸膛一鼓一鼓的,呆了半响,一跺脚,愤而转身离去。      这一日,天原本就阴沉沉的,不曾想午后就飘起了雪花,一片一片落下,晶莹剔透,很快整个萧府就成了白茫茫的一片,亭台楼阁也仿佛戴上了白色的帽儿。   而就在萧府后门外的巷子,有一个单薄的身影,孤零零地立在墙根下,仰着脸,去看着这个他走不进去的宅院。   他已经不知道站了多久,站到了两腿僵硬,浑身没有知觉。   他感到有雪落在他的眉间发梢,他的视线便开始朦上了一层薄薄的白纱。   就在这个占地颇广的府邸里,住着他心爱的人儿,那人或许在弹琴识字,或许在陪着嫂嫂说话,逗着她的小弟弟小侄子玩耍。   她如今和以前不一样了,是千金大小姐了,再也不用像以前那般,在豆油灯下做活。   只是他也终究意识到,他们回不到以前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后院的小门开了,出来的是一个纤细的身影,披着金贵的大髦,身后两个丫鬟一个嬷嬷,打着两把油纸伞。   他呼吸一紧,喉咙里有些哽咽,想说什么,不过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是怔怔地望着那个纤细的身影。   披着雪色大髦,戴着白绒风帽的她,银装素裹,华丽娇美,踏着皑皑白雪而来。   他有一瞬间的恍神,竟觉得她犹如天上飘落的雪仙子一般。   “你又何必如此,傻站在这里,仔细身子都冻坏了。”   说着间,佩珩将手里握着的另一把伞递给他。   他没接。   其实他现在不怕冻,不怕冷,他心里的冷,要比身子上的冷难受一千倍一万倍。   “佩珩……”他的喉咙太堵,青紫的嘴唇蠕动了半响,终于艰难地吐出了这两个字。   “你进来吧,让底下人带着你换身衣裳,要不然真病了。”   萧佩珩垂下眼,低声这么说道。   “不,我不进去了……”他哑声道。   “你,你何必如此。”   “我只是想见见你,和你说说我的心里话。”他凝视着那面容精致的女孩儿,看着她修长细密的睫毛,低声道。   “你说吧……我娘知道我出来了,我,我得早点回去。”   “嗯,没事,我就说一句话。”他低头,这么喃喃道。   萧佩珩便没再问什么 ,垂着眼儿,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其实她多少意识到了。   “佩珩,我在我家后院第一次看到你,你才十三四岁,那个时候我刚一见你,眼睛就舍不得放开,我总想着,一定会娶你,这辈子我只娶这个小姑娘为妻,别的,我都不喜欢。”   “也是我太傻,以为人永远不会变,以为那样子就可以是一辈子。”   佩珩听得这话,抬起头来,凝视着他,他细白的脸庞此时冻得已经泛红,整个人像肿胀了一般。   “如今,你觉得是我变了,还是你变了?还是说……我们都变了?”   “不,你没变,我也没变,是这个世间变了。”霍行远满是沧桑地裂开一个笑,疲惫地道:“我心里依然有你,永远都有你,如果是以前,我便是违抗家里的意思,也要娶你,你当知道我的心。可是现在,我很累,每天都很累,我拼命地读书,想要上进,可是这个天底下,比我优秀的人太多太多了。我每天睁开眼,面对的都是期望。你父母不曾说出的期望,我父母每天都会念叨的期望,还有你,住在深宅大院里你对我的期望……所有的人,都指望着我,都盼着我能出人头地,仿佛我一旦败了,就是我的错,我被这些压得喘不过气来!”   佩珩袖子底下的手紧紧攥起来,杏眸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他。   也许他是真得累了。   自己确实给了他太多的期望。   “我……是我错了,我不该要求你如何……其实你原本那样子,很好……”佩珩的声音发颤,不过她努力抑制住了。   “这不能怪你,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佩珩。只是我好累,好累……”   “罢了,我认了,我认命……”佩珩绝望地咬了咬唇:“你不必说了,从此后,你也不必记挂着我,是我不好……”   霍行远轻叹了口气,怜惜地望着眼前女子:“其实我累一些没什么,我是个男人,我应该努力受住,可是佩珩你知道吗,我不能让我爹娘也跟着我受委屈,不能让她们受气,他们以前在白湾子县,也是受人敬重的,如今却——如今却为了我,受人冷落,看人眼色——”   “你,你意思是说……我爹娘给你爹娘脸色?”佩珩陡然抬起眼来,有一丝诧异和迷惘。   霍行远抿着泛红的薄唇,高高昂起头,没说话。   佩珩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嘴唇艰难地张开:“我爹娘并没有那个意思,他们只是太宠爱我了,不希望我受半点委屈。抬头嫁女,低头娶媳,他们只是觉得你们对我们萧家有些冷淡,丢了颜面,更怕万一我嫁过去,你们低看了我……”   霍行远眉眼间透出一丝无奈和倔强:“也许你父母并没有错,可是言语间,到底是伤了我的父母。不说其他,便是他们最初进京,到了萧府时,我父母何尝不是一副赔笑的样子。我这当儿子的,从旁看了,心里岂会好受?”   佩珩到了这个时候,彻底怔住了,她脑中忽然想起父亲之前和自己说的话。如果说她之前心里还有些存着侥幸,那么现在霍行远的话算是彻底把她最后一丝希望打灭了。   她的心一点点地变凉。   “最初进京,我父母都是以礼相待,从无半点不是。”佩珩艰难地道:“我娘什么性子我知道的,她当时必然没有看轻你父母的意思,你若这般说,就是违心了。况且,况且……”   她忽然道:“你娘难道不是拼命去巴结那宝仪公主,到处去交际京城官家夫人,难道说你娘面对着她们,也不曾有半点赔笑讨好之意?这又和我父母有何干系?”   这些话,她本来不想说的,说了伤人心,也打人脸。   可是她知道父母为了自己操的心,唯恐一个拿捏不好,倒是耽搁了自己的终身。而父母这般费尽心思,却在他眼中落了个给他父母冷眼。   她便是自己受点委屈算什么,却是不想他来对自己父母横加指责。   这一刻,站在这茫茫大雪中,她越发迷惘了。难道说,自己所谓的坚持,其实从来都是错的?   “你……佩珩,你到底是不懂,你今日所说,几乎是剜我的心啊!”霍行远沉痛地望着她。   “是么,我又是哪里错了?我说错了什么?还是说因为我说了实话,你不爱听?你父母是父母,难道我父母就不是?你我便是无缘,也只能怪世事造化,却又为什么,对我父母横加指责?”   “你终究是不懂,不懂人心……更不懂,我父母到底受了何等委屈!”   听着霍行远说出这番话,佩珩默了好半响,最后终于垂下眼,苦笑一声。   “罢了,我累了,我真得累了,你走吧……你我既无缘,又何必在这里白费口舌,让外人看了,凭空惹人笑话。”   霍行远听得这话,望着佩珩脸上那冷漠的决然,忽然便笑了。   仰天大笑,满是嘲讽:“是,你说的是,我就不耽搁萧大小姐的前途了!”      佩珩回到房中后,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就直接瘫倒在榻上。   暖阁里地龙烧得分外宜人,可是她却觉得从头到脚都是冰冷。   秀梅奉了自家婆婆的命,进来安慰这小姑子。   “我怕她有许多话,未必愿意对我这当娘的讲,你和她年纪相仿,或许她愿意对你说,好生安慰安慰她。”这是萧杏花对秀梅叮嘱的。   秀梅走进暖阁,怜惜地看着小姑子,叹了口气,拿起帕子,轻轻地帮她拭去发梢后领的雪花。   “若是实在舍不得,不妨再冷静下来想想,兴许过一段时候,他又回心转意了。”   “不,不是的,嫂嫂,我和他永远不可能了。”佩珩的声音里,透着绝望的疲惫。   “要不然……要不然让爹看着帮他去说说?”秀梅试探着说。   佩珩却勉强起身。   秀梅忙扶着。   佩珩坐起来后,秀梅才看到,她眼中带着浓浓的无奈,就好像用尽了全身力气却一无所获般。   “嫂嫂,和爹爹无关的,其实这一次,无论爹是帮还是不帮,我和他,都不能长久,我是看明白了……”她这么喃喃地道。   “我其实只是不懂,明明他的父母在燕京城里,也认识一些人,人家地位都比他家要高,他娘到处和人交结,分明是存了讨好巴结之心,难道别人家脸色就比爹娘好看许多?怎么他非要说,爹娘冷落了他父母?”   秀梅默了片刻,心疼地抱住了佩珩。   “傻佩珩,你虽然生来聪颖,可是到底年轻,竟然没看懂他家那意思。”   佩珩无力地伏在嫂嫂肩头:“他家到底是什么意思?”   秀梅叹了口气,细细地解释道:“以前他家是白湾子县数一数二的人家,自然是受人敬重,再没人给他们半分脸色的,他们也不必巴结讨好哪个。而咱们呢,那个时候在人家眼里只是小小蝼蚁,不起眼的穷人家,娘和你我,不是都给人家去缝补做绣品吗,咱们家就是人家看不上的穷苦人,还不如人家随便使唤的一个丫鬟看着光鲜。”   “如今却是不同,咱们进了燕京城,认了咱爹,成了侯门夫人,侯门少奶奶,侯门千金,一下子比他家门第不知道高了多少。于是地位反转过来,他们一时不能接受罢了。至于说到他家父母对别人家的巴结奉承,那是因为他们原本地位就不如人家,来到这燕京城,奉承讨好下燕京城的富贵人家,也是应当应分的。可是咱家,因曾是人家家里的干粗活的短工,却爬到人家上头,人家心里能舒坦吗?”   说白了,霍家可以接受原本比他们高贵的门第在他们面前摆脸色,却不能容忍自己跑去曾经的穷苦人家面前赔笑。   佩珩听了这话,倒是沉默了好半响,这才点头:“是,是了……他以前想娶我,是看我出身贫寒,以个少爷身份,说必会娶我,给我好日子好。如今呢,我身份不同以往,他要娶我,却是要费尽周折才能娶了,这已经是不同了……”   或许地位反转了,人所处的位置不同,人心也就变了。   “你如今好歹想开些,这大冬日的,仔细惹了风寒。这几日好好在家养着,等天暖和些,咱走出门去,燕京城里的侯门少爷,国公府邸的公子,还不是任凭你挑,你闭着眼儿挑,也不会差的。”   “嗯……嫂嫂说的是。”   秀梅看着她一副大彻大悟的样子,仿佛想明白了,可是心里总觉得不踏实,后来过去给婆婆萧杏花一说,萧杏花也是无奈。   “罢了,随她去吧,总得难过一阵子,等过些时候就好了吧。”   话是这么说,谁曾想,佩珩就此倒下,病了一场。   萧家人一下子心疼了,萧战庭忙请了御医来给他这宝贝女儿诊治,萧杏花更是寸步不离,把儿子孙子都扔一边,只专心照料自己女儿。   萧家两个哥哥也是想尽了办法,从外面买些逗趣物事来逗自己妹妹开心,秀梅照料了小叔子和儿子,也赶紧过来帮着照顾佩珩。   甚至于梦巧儿,都从军中跑过来,她是不放心佩珩。   可是佩珩的病,一拖便拖了小半个月,缠缠绵绵不见好。   气得萧杏花背后大骂:“霍行远那不成器的,自己没出息,却拿我闺女撒气!”   旁边的萧千尧听了,找了萧千云,兄弟两个一合计,便骑着马出门,去找霍行远麻烦了。   本来他们是要霍行远好歹认个错,讨个饶,说声对不起自己妹妹,谁曾想,霍行远也是个倔性子,死活闭着嘴不说,只说没有对不起萧佩珩,这辈子没有对不起的。   气得萧千尧够呛,着实把霍行远一顿狠揍。   “以为你是什么玩意儿,欺负我妹妹!害得我妹妹病成那般!”   “揍死你个王八羔子,你当小爷的拳头是吃素的!”   “我呸,自己没本事,却拿我妹妹撒气,还想着让我爹帮你说话?你当你多大的脸?也不知撒泡尿照照镜子!”   这兄弟两个人打了好一通后,便把霍行远仍在路边雪地里了。   据说那霍行远也是可怜,倔着性子不喊人,一瘸一拐地自己爬回家的。   这件事闹出来,霍家人自然是气得不轻。   可是霍行远死活不说是谁打的,一口咬死了,只说是自己摔到了坑里。   霍行远不说,霍家人也没办法去萧家兴师问罪。   其实那边萧家两兄弟理直气壮得很,一点不怕霍家人来兴师问罪,他们还等着呢,谁知道等来等去,也没等来个霍家放个响屁!   至于霍行远,因被打了那么一场,又因为在考场上意兴阑珊,到底是错过了这个机会,到底无缘殿试。   听说霍家夫人,为此好生哭了一场。   本来萧家已经懒得去操心霍家的事了,他们只一心想着自己女儿,盼着女儿早早好起来,年轻女孩儿,若是真得就此落下病根,岂不是麻烦。   谁曾想,就在这时,霍家又传来一个消息,却是不得不令人侧目。   天子下了一道圣旨赐婚,赐婚的是宝仪公主和霍家的第六子——晋江侯霍碧汀的亲侄子。   消息传来后,萧家人一时也是怔住了,不过最后都商量定了,这事千万不能让佩珩知道。   谁知道,佩珩终究还是知道了。   佩珩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喝着一碗药,浓郁的药味在她鼻间萦绕,她默了片刻,没作声,依旧把那碗药喝了。   旁边的秀梅提心吊胆:“其实也没什么……既然亲事不成,随便他去找谁……”   佩珩此时倒是颇为淡定:“嫂嫂,你也不必安慰我,我心里都明白的。如今我并不会在意他去娶谁,他娶谁,也和我没什么干系。如今我要做的,自然是好好养病,要不然平白为了他把自己身子糟蹋了,倒是对不起爹娘。”   “这……你能这么想,那自然是好的……”秀梅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了,她总觉得小姑子这性情变得有些快。   可是自打那日后,佩珩的身子还真是一天天好起来了,到了过年那会,差不多已经可以停药,脸上也泛起红润来。   萧杏花看到,自然是松了口气:“为了那么个男人,哭哭啼啼折磨自己,反倒不像她,如今重新站起来,我也就放心了。” 第107章   却说萧佩珩听了霍六尚公主的消息,萧家人以为她会因此更受打击,从此后一病不起,谁曾想,自那日后,这身子竟然是一天好似一天,到了过年那会,已经大好。   这一年,因北狄时常骚扰边境,大昭的兵马也已经调派到北疆,双方大有一战在即的势态。这种气氛传到了燕京城,自然是让燕京城的皇亲国戚豪门贵妇也着实没能安心过好这个年。   不过再是心焦,年也是该过的,该办宴席的也不能省了。   这一年,天子在坤宁宫摆宴,宴请文武百官,如萧杏花这般诰命夫人,自然也是如往年一般要进宫向太后请安祈福。   萧杏花原本不想带着女儿媳妇过去宫里,不过谁知道佩珩却过来,说是要去的。   “过了这个年,我都已经十七了,这亲事再不谈就要耽搁下来了,总该进宫走动走动,说不得遇到什么合心意的。”佩珩如是说道。   女儿这么说,萧杏花竟然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这也太懂事了吧。   她仔细察言观色一番,看女儿神态坦然,便也松了口气:“只是那位宝仪公主必然会留在太后身边的,若是碰到了,总归是不好。”   “这有什么不好的,她便是嫁给了霍六,难道我还要为此哭哭啼啼不成?娘,你放心就是了,女儿岂是那小肚鸡肠之人。以后见了面,我自然是大方地祝他们白头到老。”   “你……你真这么想?”   “嗯,我想过了,我和霍六的事,怨不得他父母,怨不得宝仪公主,自然更怪不到爹娘头上,其实还是我们太过年轻,依我们的性子,若真在一起,以后保不准会出其他事。如今能早早断了,于我来说,倒也是好。”   这话听得萧杏花这当娘的难免有些辛酸。   女儿固然是长大了,懂事了,可是这懂事,却不知道在病中经历了多少苦痛。   萧杏花难过了一会儿,后来自己一想,也多少想开了。其实当父母的,固然想宠着女儿一辈子,可是一辈子那么长,自己终究有老的时候,在女儿经受磋磨的时候陪在她身边看着,总比以后老了撒手人寰,她再自己学着去成长要好。   这么一想也就没什么了,这日是命嬷嬷好生给女儿打扮过的,带着一起进宫去。   燕京城里怕是多少也有些流言,知道那位宝仪公主的准驸马以前险些成了镇国侯府的女婿,估计多少有些同情吧。如今倒是让他们看看,其实谁也不曾在意了去。   萧杏花进宫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如今早已经没有了当初第一次进宫的战战兢兢,先是和各位诰命夫人一起,依次向太后娘娘祈福,之后便回去太后设宴之处,一路上自是遇到了相熟的诸位夫人,大家一起说笑着。   因说起佩珩的婚事来,众人倒是颇有些不以为然:“原本便觉得那霍家并配不上佩珩的,如今倒好,正好一拍两散,从此后咱们上心些,给佩珩挑个更好的。”   一时也有人打趣旁边的王夫人笑道:“这不是有个现成的嘛。”   王夫人其实早就有意佩珩做自己儿媳妇的,只是因为种种,知道人家早有看中的,如今霍家那边算是彻底断了,她自然是高兴:“瞧你这话说的,我家那不成器的小子,哪里配得上咱们佩珩,别说是镇国侯夫人,便是我,都不舍得让佩珩被我家那傻小子糟蹋了。”   她这么笑着,又话锋一转,却是道:“不过说真的,我瞧着佩珩自然是打心眼里喜欢,若是夫人真有一星半点看得上,我还不乐得跟什么似的,明日就赶紧备了重礼过去!”   她这话说得半真半假,其实是有意试探,众人不知道这事后面到底如何,玩笑不好继续往下看,也就随着一笑。   萧杏花自然明白她这意思,此时从她这话,不由想起那霍夫人来,两相比较,越发明白过来。   这王家虽然地位不如自己家那般,但是到底勉强算得上同朝为官的,在自己面前也不会自卑了去,是以人家能说出这么自贬的话来。   而明明是自己家地位完全无法匹配的霍家,却是永不会这么说话的。   自己在王家面前可以随意,在霍家面前却是要小心,免得伤了人家脸面。   正所谓,越是穷人的脸,越就是大。   也怪不得,这做亲事,还是得讲究个门当户对。   只是说起亲事,这王家便是不错,可是如今也不好太过仓促,慢慢看吧,总得物色个好的,还得是佩珩中意的。   “瞧王夫人这说的,仔细被我家佩珩听到,小姑娘脸皮薄!”   王夫人也是聪明人,听这话,知道她一时也不敢轻易答应的,当下一群人略过这个话题,便不再说起。期间闲谈,不免又说起宝仪公主的事。   原来宝仪公主之前看中了一个的,圣旨没下,这边又改变主意,终于许了霍家。   “只盼着这次能顺遂,要不然,阿弥陀佛,这也耽搁太久了。”因那是公主,大家不好明目张胆说什么,只能这么含蓄地来了一句。   “说的是,不过这次应该八九不离十吧,我听说,霍家人为了这门婚事,可是天天喜欢得烧香。”   这边萧杏花胡乱听诸位夫人们说话,因这事和自己有关,她也就不搭腔,只是听着罢了。   而佩珩此时正和秀梅一起,和一群年轻姑娘并妇人说话,别人知道她大病一场,自然是诸多关切,只是不敢细问,怕提到她伤心事。   谁知道恰这个时候,宝仪公主也过来了。   众人忙上前去拜了,一边拜了,一边有细心的,比如长芮县主,便去看佩珩脸色。   佩珩感觉到大家的关切,她知道大家怕她见到宝仪公主难受,其实并没有。她和霍行远的事,和任何人都没干系。便是没有这个宝仪公主,也会有个其他什么郡主,左右自己和霍行远本来就是绝无可能的。   是以她在遵礼拜过之后,望向宝仪公主的目光分外坦然平和。   宝仪公主其实对于这位佩珩姑娘,实在有着说不出的咬牙切齿感。   先是自己看中了萧战庭,当初想着他虽然年纪大,可是有权有势的,且实在是分外威武,谁曾想,转眼人家就有了夫人孩子,还有个这么大的女儿。   罢了,她放弃那萧战庭另寻新欢,谁又曾想,只是偶尔间听说的一句话,不过是好奇罢了,无意中去看了看这佩珩看中的少年郎,她一见之下,便有些喜欢。   说白了,她前后喜欢了两个,一个是人家爹,一个是人家看中的情郎……   宝仪公主很不是滋味地瞅了眼佩珩,却迎向了那双坦然含笑的眸子,一时倒是有些微怔。   想着她被抢了男人,难道竟没半分恼怒。   不该是红着眼愤恨地望着自己吗?   这么轻描淡写的反应,倒是让宝仪公主颇有些不痛快。   秀梅看着宝仪公主望着佩珩的神色,多少有所感,忙伸手,轻轻握住了佩珩的手。   佩珩冲自己嫂嫂笑了笑,意思是并没什么。   秀梅这才放心,谁知道这边刚松了口气,就听得一个声音,却是霍行远的。   秀梅微惊,抬头看过去,原来是霍行远正陪着当今六皇子走过来。   这位六皇子年纪和霍行远相仿,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看上去颇为熟稔了。   宝仪公主见此,当即过去,略带撒娇的语气道:“行远,你怎么和六哥哥过来了?不是说去父皇那边吗?”   “我看行远是惦记着公主殿下,这才特意陪着我过来的。”六皇子开玩笑地来了一句,下意识地把目光落到佩珩身上。   当看到那纤弱秀雅的身姿时,不免有些意外,便多看了几眼。   他以前只是听说过这位萧家姑娘的事了,知道是市井间来的,只是没见过,也就没什么想法,如今一见,却有些意外。   她竟然长成这般?   而旁边的霍行远自然不曾注意到这些,他微微抿着唇,并没说什么。   不过这也让宝仪公主颇为喜欢:“行远,按理你也该过来拜见我皇奶奶的,走,我带你去!”   谁知道她说着这话的时候,霍行远的目光却捕捉到了旁边的佩珩。   佩珩是垂着头的,可是霍行远看向自己的时候,她能感觉到。   她没有抬头,也没有看霍行远一眼。   宝仪公主顿时有些不高兴了:“行远,你听到我说话了吗?”   “公主,下官自然是听到了,只是如今各位夫人姑娘都要去太后那边请安,我此时过去,终究不好,还是改日吧。”   “这有什么好不好的,既然六哥哥去的,你就去的!”   “是,公主。”霍行远早已经收回落在佩珩身上的目光,面对着宝仪公主的坚持,他声音低柔地道:“那下官陪六皇子和公主过去?”   “好,我们走!”宝仪公主很满意霍行远对自己的服从,临走前,还用有些得意的眼神扫了眼佩珩。   不过佩珩显然没有去看,她是低着头的。   众人望着这几个人远去的背影,都有些愣住了,半响后,不由得同情地望向佩珩。   佩珩抬起头,笑了句:“既是公主要陪着六皇子和霍大人过去,咱们且等一等吧?”   众人看她仿佛并没有什么的样子,一时都有种错觉,仿佛自己想多了,最后还是王尚香提议:“咱们过去琉璃殿外面看冰雕吧?”   “好,过去瞧瞧!”      佩珩在人前虽然装得淡定,可是说到底,霍行远是她想了念了不知道多久的人,如今乍然间,这般情境见面,便是早已经绝了和他成夫妻的心,可是终究心绪难平。   如今和众人过去琉璃殿看冰雕,瞧着那冰雕奇巧精美,可是她却根本瞧不到心里去。秀梅从旁看她心不在焉的,便也陪在左右。   这琉璃殿冰雕散落在四处,又有各式花样,几个姑娘家难免说笑间便散开来了。长芮县主也看出佩珩精神并不好,便和秀梅一起陪着,来到琉璃殿旁的偏殿歇息。   谁知刚走出琉璃殿,不远处恰巧迎面走来一人,却是分外眼熟,细看之下,方知是涵阳王。   长芮县主自然是约莫知道涵阳王和佩珩险些许下婚事的,如今又亲眼见着佩珩遭遇了刚才的霍行远和宝仪公主,想着遇到这一出,未必不是好事,便心中一动,给秀梅使了个眼色。   秀梅看出长芮县主的意思,却是微怔了下。   那个涵阳王,确实是不错的,以前嫌弃年纪大,如今经历了这霍行远后,想想年纪大的未必就不牢靠,至少这心性都是定下来的,也断没有年轻人的孤傲狂妄。   只是……家里公婆,会属意这涵阳王吗?   她在犹豫间,却已经被长芮县主拉到了一旁。   “我瞧着佩珩这次进宫,见到个年轻男子也是意兴阑珊,连看都不带看的,如今见了涵阳王,倒是瞧着有些意思。”   有些意思?   秀梅有些疑惑,可是没及细看。   却说佩珩,正随着长芮县主和自家嫂嫂走着,猛然间远远地看到了那涵阳王殿下,自然不免一愣。   须知当初,她是一心拒了涵阳王,只为了心里牵挂着的那个人。   如今,不曾想涵阳王再次进宫,自己竟然在最为落魄失意时重新看到了这个人。   她知这个人便是窥知了她如今的处境,也断然不会有嘲笑之意,他那样的人,生来就是个谦谦君子,仿佛永远能够恰如其分地体恤着别人。只是她自己终究觉得无趣,遥想当初御花园里,她坚定冷漠地说自己心有所属,再后来,他倾力相帮,爹爹却上前给了他一拳头,打得他个鼻青脸肿。   一时心里有些失措,是想着陪了嫂嫂和长芮县主上前拜一拜,便装作若无其事走开的,谁知道一恍神的功夫,嫂嫂不见了,长芮县主也不见了。   没奈何,她也只能是硬着头皮上前,躬身拜见了涵阳王。   涵阳王微微拧眉,望着眼前的小姑娘,不过是一年多不见,看着比以前沉稳了许多。   “听说姑娘前些日子病了?”涵阳王神色温柔,淡声问佩珩。   “是,病了,不过如今早好了。”佩珩低头这么道,心里却是想,他果然是知道的,知道自己所谓的心有所属,不过是一场小孩子固执的笑话,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空罢了,徒徒惹人说笑。   “瞧着姑娘气色,倒是极好,只是这天冷,这边又是冰雕,仔细又着了凉才是。”   “劳涵阳王殿下挂心了,不过是陪着几个相熟的嫂嫂和姑娘们略过来看一看。”   口中这么说着,心里却是泛苦,其他姑娘们还在看冰雕,嫂嫂和长芮县主又不知去向,倒是留了自己在这里应对涵阳王,真是好生尴尬。   这涵阳王,今日也是无意中遇到了佩珩,其实是有些话想说的,只是望着她对自己颇有些躲避的神情,再想起以前,也是多少意识到了什么。   他抿唇,苦笑了声,不免心里有些自嘲。   “姑娘,小王还有事,先行告辞了。”   这话听在佩珩耳中,却是多少察觉到了一点失落的意味。   那点失落很是轻淡,犹如晨间一缕薄薄的雾气,在初升的朝阳下一照,根本看都看不到的。可是因了这是涵阳王,因了他是一个仿佛永远温和地笑着的男人,所以这点失落,便是再为轻淡,也格外能让人察觉。   佩珩微怔了下,抬首间,却见涵阳王已经转首要离去。   就在他转身的一刹那,她甚至仿佛看到了他唇角的一抹自嘲和苦笑。   心中一动,她竟然鬼使神差地张口:“殿下留步。”   涵阳王听得此言,有些意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默了片刻后,才缓缓转过身来:“姑娘,还有事?”   佩珩其实是刚才一时冲动,这才叫住他,如今他真停下来了,她却有些不知道说什么了。   她脸上微微涨红了下,在那温和询问的目光注视下,不知道怎么,竟然开口问道:   “涵阳王殿下,恕臣女冒昧,请问殿下心中,可有什么事,引为终身之憾,却又人力不能为?”   涵阳王倒是没料到她竟然问出这个,温润的黑色眸子认真地凝视着她。   佩珩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冲动和莽撞,自己和涵阳王并无深交,好好地怎么问出这个?当下深吸了口气,低下头:“是佩珩冒昧了,涵阳王殿下,烦请恕罪则个。”   可是这个时候,涵阳王却开口道:“我在别人眼中,虽是先帝之子,当今圣上的胞弟,又是封涵阳这富庶之地,本该万事顺遂才是,可是我也是人世间凡夫俗子,自然会有一些人力无可挽回的憾事。只是人生本就如此,原也莫可奈何,既然活着,便终究要往前看,试图去忘掉过去,才是正理。”   佩珩听着这话,自是有些意外,一是她不曾想,他竟然真得回了自己这交浅言深不该问出的话,二是她更不曾想,堂堂亲王,竟然也会有这辈子无法弥补的憾事,以至于苦笑一声,感叹一句人生本如此,最后只能安慰着自己往前看。   正想着间,恰这个时候秀梅终究受不住,担心她,已经走过来了。   长芮县主没法,也只好跟过来。   这两个人装作走丢了的样子,上前道:“佩珩,刚才我和你嫂嫂过去说要看偏殿的冰雕,怎么你没跟上,倒是让我们一通好找。”   一时说着,又见涵阳王在旁边,自然赶紧和秀梅一起上前拜见了。   涵阳王和长芮县主秀梅都见过了,彼此寒暄几句,再最后看了佩珩一眼,也就匆匆散了。   秀梅仔细地审视了眼自己小姑子,见她面上绯红,若有所思,一时心里也起了疑虑。想着佩珩和这位涵阳王确实是险些被论了亲的,如今霍行远那边是没戏了,难不成,佩珩的姻缘竟然落在了涵阳王身上。   可是再想想家中爹娘的意思,自然也就不敢继续想了,只琢磨着回去后,再小心试探下佩珩的心思。毕竟小姑娘家,经历了一次这种情伤,也就罢了,若再看中了涵阳王,家里却极力反对,那她这当嫂嫂的也看着不忍心。   而佩珩呢,想着刚才涵阳王说的话,却是难免心中浮现出许多猜测。   像涵阳王那般风光霁月般的男子,温和洒脱,仿佛天底下再没什么事能让他放到心中,他竟然也会有伤心事吗?他竟然有这辈子都无法弥补的遗憾?   那是什么?   佩珩这么想着,便记起往日隐约听说的关于这个人的故事。   她知道,这个人当年原本是众望所归,大家都属意他来当皇帝的,怎奈关键时候,他受了重伤,之后又仿佛重病不起,于是大昭不可一日无君,匆忙之中只好立了当今的这位皇帝。   他可以说是和皇位失之交臂了。   这种事,或许是他一辈子不能忘记的吧?   这么想着,她再记起自己和霍行远的事,不免有些好笑。   自己为了个其实并不适合自己的男子,哀哀戚戚的,甚至还大病了一场,其实人家早回头去和别人配了亲事,且对别人言听计从。   对宝仪公主唯唯诺诺的霍行远,哪里还有半分从前的骨气?   还是说,果然骨气这个东西,还是要看人下菜碟的?   如此这么一想,原本的些许伤心和无奈,也就渐渐地淡了。   别人失了个皇位,都能说出一句人要往前看,而自己呢,不过是些许伤心事罢了,又哪里值得自己折磨着自己,也折磨着父母为自己担心,实在是不孝。   想明白这个的佩珩,面上倒是露出些许笑意来。   而旁边的秀梅看了,越发心惊,不免想着,佩珩果然是心仪那位涵阳王的吧,只不过和涵阳王说了几句话而已,竟然仿佛变了一个人。   而就在这时,她们一行人已经到了太后娘娘今日所处的养心殿,恰此时萧杏花等人也在,众夫人见了佩珩,不免又是一番夸赞说笑。   只是当着佩珩的面,不好说那婚姻之事罢了。   “走,佩珩,咱们先进去,给太后娘娘请安。”   “是了,一起过去吧。”   众人这么说着,便进去养心殿,通报过后,得了允,便进去拜见,谁知道一进去,便见那位宝仪公主并准驸马爷霍行远,竟然都在的。   佩珩也是略有些诧异,想着怎么还没走?   萧杏花倒是仿若根本不在意,带着儿女,会同众位夫人,大大方方地走进去了,拜见了太后。   太后忙命平身,又让人取来了锈凳,给她们都坐下。 第108章   萧杏花等人坐下,一群人陪着太后说了几句话。太后自然是不免望向了佩珩,那目光倒是分外柔和的:“上一次我命人送过去的灵芝,可记得给佩珩用了?那个是湖山灵芝,是当地人采了深山里不知道长了多年的老灵芝。当初皇上孝敬过来,我瞧着好,便留着了,倒是正好给佩珩用上。”   太后娘娘说这话,言语中的意味再明白不过了。管它这灵芝是真的假的那么好,反正人家说了,皇帝孝敬的东西,我自己不舍得用,特意给佩珩留着。   这是多大的荣宠啊?   萧杏花知道,这是太后娘娘在帮着皇帝说话,那个当儿子的他拘不住,只有当娘的来做和事佬,好好巴结着萧家了。   当下她也笑了笑道:“我说那灵芝怎么这么好,连御医过去,都说行医多年见都没见过的,不曾想,竟然是皇帝特意孝敬太后娘娘的。怎么竟然给佩珩用了,她小人家的,哪值得用这个,白白糟蹋了好东西!”   她做足了领情的样子,太后娘娘自然是高兴:“这哪是糟蹋,我最心疼佩珩,真是恨不得自己有个这样的女儿才好。知道佩珩病了,我比谁都牵挂,恨不得自己过去萧府看看。如今只要她好了,别说是个灵芝,便是金山银山都搬过去!”   她这话一说,倒是逗得大家都乐呵起来,不免恭维太后娘娘如何仁厚慈爱。   一时太后娘娘又让佩珩坐在自己身旁,牵着她的手,好一番端详,摸着她脑袋道:“我瞧着气色果真是好了。”   这满溢的慈爱之心,简直是羡煞了旁人。   可是其他人也就罢了,宝仪公主看了,却是心中有些不忿。   她特意让自己这没成亲的准驸马过来,是要让佩珩着实睁开眼看看,也让佩珩知道,到底是嫁给了这霍行远!   谁曾想,自己的皇奶奶根本没提起自己这一茬,甚至对霍行远都仿佛爱理不理的,反而是捧着个萧佩珩,仿佛那才是她的亲孙女!   她咬了咬唇,上前软软地撒娇道:“皇奶奶,你这就偏心了,刚才我带行远来,你都没说来个赏,你就不怕做孙女的看着难受?”   她这话一出,众人的目光都不由得放在了旁边恭敬立着的霍行远身上。   按说这么一群女眷,有个外男立着,可真真是不像话,况且这又是佩珩以前险些配了亲的人,这不是存心膈应人吗?   众人于是都不说话了,含笑坐在那里,等着看太后娘娘怎么说。   皇太后听了孙女这话,便慢条斯理地看了她一眼:“行远,这是哪个?”   宝仪公主闻听,顿时有些不高兴地噘了噘嘴:“皇奶奶,我和你说过的啊,这是行远,不是说好了,下个月,父皇就要我和他完婚吗?”   皇太后听闻这个,点了点头:“是了,你刚才说过的,只是我这记性不好,竟险些忘记了。”   说着这话,她这才仿佛刚想起来似的,抬起眼皮,慵懒地望向了不远处依旧立着的霍行远。   年纪轻轻的少年,其实也不过刚及弱冠罢了,身上着了一件月牙锦袍,却依然看着身形单薄,单薄到,让人仿佛有种错觉,这少年正在寒冬腊月的雪地里瑟瑟发抖。   皇太后的一双不知道看过多少人的眸子,落在了那少年轻轻攥起的拳头上。   拳头隐在袖子底下,可是却也能看到,那细白手指因为拳头攥得太紧而泛起了青筋。   皇太后收回目光来,又吩咐大太监将茶点拿给在场的夫人姑娘们吃,这么一番热闹后,才很是不经意道:“你姓霍?”   “是。”依旧低头立着的霍行远,只发出了一个字。   佩珩品着果茶,吃着那御厨房里做出的精致好看的茯苓糕,耳中却听着霍行远的声音。   她知道,她曾经心心念念的人,此时在遭受着这辈子从未有过的耻辱。   也许对于旁人来说不算什么,可是对于霍行远来说,他是要用全身所有的力气来抵御这种难堪。   佩珩垂下眼,轻轻地品尝着茯苓糕的滋味。   不知道是她心思变了,还是本来她就是这么冷心冷情。   此时的霍行远到底在遭遇着忍受着什么,她竟然丝毫无感。   并不会因此幸灾乐祸,也绝不会再为他有一点点的心痛。   “是晋江侯的侄子吧?”   “是。”少年的声音,简洁而低沉,仿佛石头和石头缓慢相磨发出的。   “其实晋江侯这个人,真是不容易,一个女人家,这些年南征北战的,立下了不少战功。”皇太后感叹一句:“回去后,记得和你家里人说说,看着早点给她找门好亲事啊!其实说起来,女人终究还得有个自己的孩子,要不然以后年纪大了,身边没个知心人,这样子也苦。”   皇太后说出这番话,倒是让在场的人一番思量了。   谁都知道,晋江侯是个孤僻冷漠的性子,除了以前在军中的那几个好友(偏生都是男人家的),和其他人都不怎么来往的。   她又没个长辈帮着张罗,是以这亲事耽误到现在。   好不容易认了亲,家里哥哥嫂嫂都来了,谁曾想,这一家子满燕京城张罗着他们儿子的事,不但霸占了晋江侯的府邸,还喧宾夺主地狐假虎威的。   皇太后说这话,是给霍家下马威。   “是,草民谨遵皇太后教诲。”霍行远还能说什么呢,他只能微微弯身,越发恭敬地这么说。   佩珩轻轻咽下一口茯苓糕,心里却明白,在这一刻,有一种叫骨气的东西,已经到了崩裂破碎的边缘。   “皇奶奶,话可不能这么说,如今晋江侯无后,也没有要成亲的打算,以后自然会从侄辈中挑一个有出息的来继承她的衣钵,承袭她的爵位。她以后年纪大了,那位承袭她爵位的自然也会好生照料,怎么会像皇奶奶说的这般凄凉。”   她这话一出,皇太后顿时拉下了脸:“大人说话,小孩儿插什么嘴儿,也真是不晓事!况且以后晋江侯的爵位由哪个来承袭,岂是你个当公主的能轻易议论的?现如今晋江侯年轻尚轻,不要说你,就是你父皇,又怎敢轻易说她的爵位该由谁来承袭!”   因当今天子只有宝仪公主这么一个女儿,又是先皇后唯一的女儿,是以一直是宠着的,又因她幼年丧母,虽交由其他妃子来抚养,可是谁又能管得了这么一位任性骄纵的先皇后的血脉,是以这些年才养成了她越发跋扈的性子。   只是她再怎么跋扈,自然也不敢在皇太后面前放肆,如今见皇太后这般斥责自己,也是傻了眼,委屈得不知道如何是好,瞪了半响,最后终于咬咬唇:“皇,皇奶奶……是我错了……”   嘴里这么说着,眼里泪水却噼里啪啦地往下落。   殿中分外安静,大家都不敢说什么了,原本脸上的也笑也都是收起来,佩珩的手落在茯苓糕旁边的桌面上,轻轻地放着。   皇太后挑眉,根本没搭理自己这小孙女,又去扫了眼旁边的霍行远,却是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道:“霍公子,宝仪是哀家孙女,从小哀家没能好好教导她,惯得无法无天的,可是她便再不懂事,你也不该随着她性子任意妄为。你瞧……这大过年的,各府里的家眷姑娘都要过来给哀家拜个年,请个安,你个大男人戳在这里的,终究是不像话。听说你还是个读书人,按说读书人更该知道本分吧?”   皇太后这一番话说出来,旁边的宝仪公主也是呆了。   她没想到皇奶奶不但骂了自己,还给自己这新驸马一个下马威。   喊什么霍公子,这是根本没把霍行远当成自己孙女婿,至于说什么读书人更该知道本分,宝仪公主便是再不懂事,也知道这是把霍行远羞辱到家了!   一旁众人这个时候是大气都不敢喘,就连原本坐在锈墩子上的屁股,也有些泛烫,只觉得那锈墩子烫人,坐不安生,只是这个时候也不好动弹罢了。   而霍行远,一个饱读诗书的少年,此时骤然间闻听这话,简直是犹如被雷劈了一般,整个人愣在那里,过了半响,他才噗通一声。   两个膝盖重重地磕在地上了,那是连一个锦垫儿都没有的白玉石地板。   “霍行远知罪,请皇太后责罚!”   一个字一个字地迸出,用尽了霍行远所有的力气。   佩珩眼观鼻,鼻观心,没说话。   反倒是萧杏花,站起来,笑了笑,打起了圆场:“太后娘娘,今日这事,固然是做晚辈的不懂事,可是我瞧着,也是宝仪公主一心想着孝敬你老人家,想让你老人家看看这霍公子。”   说着间,她看了看霍行远:“年轻人,没见过世面,又一心听公主的,公主让他过来,他自然是想着来给太后娘娘请安了。其实说起来,在场的也不是外人,都是平日熟了的,也犯不着计较那么多,所以今日这事,太后娘娘息怒,这大过年的,仔细气坏了身子,反倒不好。”   她这么一说,其他人也都陪着说起来:“镇国侯夫人说得是,太后娘娘莫恼,宝仪公主是一片孝心。”   大家这么一说,皇太后脸上的怒气渐渐消停下来,最后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地道:“这宝仪啊,可真是让人操碎了心!”   一时又对她道:“还不带着你这霍公子赶紧下去,便是要过来请安,好歹找个没人过来的时候,说到底,这还成亲呢!”   宝仪公主委屈地咬着唇,脸上涨得通红,低声说了句“是”后,转身就赌气跑出去了。   这霍行远呆跪了半响,这才明白过来,犹如一个木雕一般上前,僵硬地在太后娘娘告退,之后木然地随着出去了。   眼前这么一场,大家自然是都看明白了,这是皇太后知道了佩珩霍行远并宝仪公主的事,特意给佩珩出气的。   是以也不敢说这事,只是岔开话题,说起其他来。   太后娘娘脸色渐渐缓和,也就和大家有说有笑了。   萧杏花仔细看女儿神色,见她倒是并不在意的样子,也就彻底放心了。   再回想起刚才霍行远那个样子,心里也暗暗叹息,想着萧战庭早说过,这少年太过刚硬孤傲,刚硬孤傲本是好事,可是凡事不宜太过,若是过了,反而易折。   如今年轻人尚了公主,怕是以为只要忍了公主,在其他人等面前自然是能扬眉吐气。特别是今日,当着佩珩和自己的面,以为自己可以仗着准驸马爷的身份着实威风一把吧?   谁曾想,太后娘娘竟然给了他一个没脸。   以后他便是和宝仪公主成了亲,也终究在如今这群夫人姑娘面前抬不起脸来吧?   霍行远此时此刻,心里还不知道怎么个羞辱,怕是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墙上吧。      却说涵阳王离开那琉璃殿后,原本是要去太后娘娘那里请安的,可是想着佩珩她们去了,若是再撞见终究不好,也就没去,而是守在殿外,想着等她们走了,自己再去。   如今北疆不太平,朝堂中也颇有些不安定,他想着这大昭的情势,不免心忧。他也是一年多没能进燕京城,而这次进燕京城,和自己母后说话的机会并不多,如今好不容易趁着这次进宫,想再和母亲说说话的。   谁知道正等着,并不见那群夫人姑娘们出来,反而见宝仪公主,气冲冲地出来。而在她之后,不过片刻功夫,又见个少年,跌跌撞撞地从殿内跑出。   那少年穿着一身月牙白锦袍,头上束着玉冠,容貌颇为清秀,身形略有些孱弱,这么跑出那养心殿时,面上并无半分血色,看着狼狈至极。   宝仪仿佛是气极了的,对着那个少年不知道说了什么,脸色张红,恼怒异常。而那个少年僵硬地立在那里,身形仿佛都在瑟瑟发抖。   “这是?”他淡声问身旁的侍卫。   “是晋江侯的侄子,霍家排行第六的。”   “喔……就是那位如今和宝仪订下亲事的……”   说着这话,他却记起了在花开蝶舞的御花园里,那个当时还略显羞涩的小姑娘,勇敢地抬起头来,倔强却又故作平静地说,她已经有了心仪之人。   后来他知道,她的心仪之人就是当日在白湾子县的一个富户家少爷,也就是晋江侯霍碧汀的侄子。   一个面色清秀的读书人。   而如今,这个读书人终究是辜负了她,在拖了她一年多的时间后,亲事没成,转身尚了自己的侄女宝仪公主。   “去查一查,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他垂下眼,淡声吩咐说。   既然宝仪和这个少年从殿里狼狈地跑出来,而佩珩和镇国侯夫人都在,那必然是发生了什么事的。   侍卫应声而去了,徒留了涵阳王站在这清冷的殿外。   此时此刻,宝仪公主已经在嬷嬷的陪伴下里去,徒留了那个少年,失魂落魄地呆立在那里半响,后来不知道怎么,迈开步子,形同木偶一般往远处走去。   涵阳王望着那少年背影,不免拧眉。   这么一个孱弱的少年,分明是不能经事的,竟然是她的心上人?   之前在琉璃殿外看她那么几眼,显见的比以前瘦了,也性子沉稳了,一看就知道是经了事后才能变成的沉稳。   所以……在她病中,必然是饱受了许多煎熬的吧。   可对方,竟只是这么区区一个不能禁事的弱冠少年。   涵阳王闭上眸子,深吸了口气,借以纾解胸口中似有若无的憋闷之感。   萧佩珩问他,可有什么无可奈何引以为憾之事。   其实那个时候,他凝视着那个阔别年余的姑娘,也想问她,那霍家的少年,是否就是她放在心口,无可奈何,终身无法忘记的憾事!      养心殿内的萧杏花,正和众位贵夫人一起,陪着太后娘娘说话。   此时众人仿佛已经完全不再记得刚才的小小不快,大家有说有笑的,说着外面天看样子要下雪,瑞雪兆丰年,明年又是个好年头。   老人家怕冷,屋子里的地龙自然烧得暖和,又品着茶吃着糕点,真是再为惬意不过了。   太后娘娘怜惜地拉着佩珩的手,看她那软绵绵的小手,又见她面上带着温婉的笑,当下是越发喜欢,不由叹道:“当日我一见佩珩,就看出佩珩是个有福气的面相,如今一瞧,其实她不但有福气,且是个能沉得住事的孩子,大气沉稳,相貌又好,以后谁娶了你,可是那家子的福气。”   这话说得众人不免都笑起来,一时也有人笑着去拉扯王夫人。   更有薄夫人心疼这个干女儿,干脆道:“是了,谁娶了佩珩,自然是有福气的,只是也得挑得着这么有福气的人。太后娘娘您洪福齐天,好歹帮着给看看,也好让佩珩沾沾你老人家的光。”   太后娘娘听着喜欢,拉着佩珩的手,却谁望向了萧杏花:“我说一人,那和佩珩自然是相陪,也是绝无仅有的好亲事,只是镇国侯夫人未必乐意!”   萧杏花一听这个,心中不免一沉。   这是什么意思,敢情还是没忘记那涵阳王,想着让自己女儿去给涵阳王当妃子?   其实佩珩经历了这一场事后,她对于谁来当自己女婿,已经是随缘了。   只是涵阳王……真得可以吗?   而此时就有其他人起哄道:“瞧太后娘娘话里意思,竟然是有了合适的人选?好歹说几个来听听,让小姑娘瞧瞧,是否能看顺眼!”   太后娘娘乐呵呵地道:“其实啊,我原本想着——”   谁知道她这话刚说到一半,就听到外面有咚咚咚的跑步声,就像是有急行军忽然行至殿外,一时更有男子低沉的吆喝声,以及殿外宫女们的惊叫声。   众人听了,脸色顿时骤变。   这可是太后娘娘的养心殿,况且这大过节的,怎么会有人如此惊扰太后娘娘?   太后娘娘的话说到一半硬生生停住了,她拧着眉头侧耳听着,脸色也是变了。   须知她活到这么大年纪,什么不曾见过,如今一听这动静,就意识到不对劲了。   不过好在她是经历过风雨的,忙故作镇定地斥道:“德庸,快去看看,外面这谁啊?大过年的,怎么跑到哀家这里来放炮仗!”   放炮仗……?   众人自然明白,这声响,显然不是放炮仗那么简单。   可是此时此刻,紧张地握着手,咽了口唾沫,惨白着脸,心里暗暗祈祷,只盼着是虚惊一场。   只是这希望,却是很快落空了。   那大太监张德庸匆忙跑出殿外后,很快就跑回来了。   跑回来的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言语都不成句子:“外面,外面有御林军,已经围住了这养……养心殿……”   终于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哪敢去看啊,刚一露头,就见森森长矛在不远处亮着。   御林军?   众人倒吞了一口凉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萧杏花皱了皱眉,站起来,走到太后娘娘身边,安慰道:“许是宫里发生了什么事,皇上担心太后娘娘安危,这才来御林军过来护着太后娘娘。其实也不必担心,再等片刻,自然有消息进来了。”   皇太后手都有些哆嗦了,勉强握住了茶盏,点点头:“对,对,许是出了什么事,皇上怕这边出事……等一等,等一等……” 第109章   萧杏花扫视过众人,只见除了太后,其他诸位夫人脸色也并不好看,旁边的太监德庸更是跪在那里不敢抬头。   而身边的宫娥嬷嬷们,自然也是大气不敢出。   她叹了口气:“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烦请大总管陪我出去,看看究竟。”   这倒不是她大胆,而是想着,若真是那要砍头的祸事,躲着也躲不过,倒不如大方出去瞧瞧。   “娘!”佩珩和秀梅同时出声,起身:“娘,我陪你出去看看。”   萧杏花淡声道:“闹什么闹,你们陪在太后身边,伺候太后用盏茶!”   说着,她起身就要出去。   佩珩自然担心娘,起身就要随着,太后娘娘忙道:“忙着,杏花,再等等看!”   佩珩也起来拉住了萧杏花,低声道:“娘,爹和哥哥也在宫里,好歹等等他们。”   萧杏花其实也想着这个,可是假若真有什么事,怕是他们都自顾不暇了?要知道这可是皇太后的寝殿,宫中再是闹腾,也不该闹腾到这里来啊!   正想着,就见外面一个女官脸色苍白地扑进来,对,几乎是扑进来的,一扑进来,便噗通趴在了地上:“太后娘娘,适才那王侍卫长说,有事向皇太后禀报,这,这……”   那女官平日看着也是分外持重的人物,如今几乎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   要知道那位侍卫长,可是丝毫没有要和谁商量的意思。   可是这是皇太后的寝殿,哪里轻易容的一个区区侍卫长进来,再说了,殿内还有一干子夫人郡主的。   皇太后神色复杂地望着地上的女官,沉声喝道;“慌什么慌,也未免太沉不住气!”   “是——”那女官忙深吸几口气:“奴婢知错了。”   皇太后闭了闭眼睛,缓了缓,这才道:“去吧,让那侍卫长进来,给哀家讲明白。”   众人无声地坐在那里,僵硬地挺着脊背,一声不敢吭。   此时此刻的她们,脑中自然浮现出许多事来,譬如朝代更迭,譬如藩王作乱……   许多事,你在史书上看到过,也曾听年长的人提起过,可是却总以为,那些事都是陈年旧事,距离自己很是遥远。当有一天,这些事就在你眼前,即将发生的时候,却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是寂静无声地瞪大眼睛,屏住呼吸,默默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寝殿内安静得她们能听到彼此的气息声,而就在这种异样的安静中,一个身披铠甲的侍卫长踏步进来,单膝跪下。   “属下张景琰,乃内侍卫总长,奉旨捉拿刺客,绝不敢有丝毫姑息,惊扰了皇太后之处,还请皇太后赎罪。”   这人说起话来,倒是铿锵有力。   皇太后此时已经从最初的震惊和些许慌乱中恢复过来,她眯着眸子,盯着下面跪着的这位内侍卫总长,高高地傲起头来,冷声道:“大胆奴才!”   说着间,一盏茶就此掷在地上,名贵的瓷盏碎了一地,泼在了那绣工精致雍容的波斯地毯上。   众人都明白,皇太后此时是在硬撑着,去试探这位侍卫总长的底线,也是在摸对方的底子。   却见那侍卫总长张景琰单膝跪在地上,神色未变,沉声道:“属下知罪。”   “知罪?好一个知罪!大胆奴才,你既知罪,且给哀家说说,是哪个胆大包天的,竟然让你带着侍卫把哀家围了起来,这是反了你们了!你们是不是嫌哀家年纪大了还不死,这是要活活逼死哀家啊!”   皇太后气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旁边的佩珩忙去帮她捶背,其他几个夫人也都赶紧围上来。   那侍卫总长张景琰也不敢抬头,只好道:“皇后娘娘赎罪,属下实在是奉旨行事……”   “奉旨,奉旨!你奉得是谁的旨,又是捉拿的什么刺客?快快说来!”   张景琰见太后娘娘气得不轻,其实也有些怕万一气坏了这位老祖宗,到时候便是他能捉拿了刺客,皇上也轻易饶不了他,于是只好咬牙道:   “是……是皇上今日在正阳殿遇到刺客,受了惊扰,后来发现那刺客向皇太后这边跑来,所以命,命属下前来捉拿。”   太后娘娘听得此言,一时几乎是惊得面无人色,又气得两手颤抖。   “皇上遇刺,如今是什么情境?可曾伤到?皇上不是在坤宁宫设宴,好好的怎么又去了正阳殿?”   “既是有刺客,那自然该捉拿,可是怎么把哀家这行宫围了起来,还是说,你这狗奴才,竟然以为哀家窝藏了刺客!”   事关重大,这张景琰跪在那里,哪里再敢说半个字。   皇上遇刺,怕是瞒不住的,满宫里很快都要知道了,这个可以说,只是皇上遇刺后,伤势到底如何,以及现在是什么情境,他又如何知晓?   还有那刺客怎么跑到皇太后这边来了,他又怎么可能知道,怎么敢说什么!   “罢了,罢了,你给哀家滚出去,哀家自己过去看看皇上,到底伤得没有,再去问问他,难道他竟以为我这做亲娘的会去害他!”   说到这里,太后语气中已经颇为沉痛悲愤。   “这,这——太后娘娘,请息怒,如今只怕刺客尚在宫中,若是太后娘娘出去,万一伤到了,只怕——”   可是他的话哪里拦得住饱受惊吓过后的皇太后,她起身就要往外走。   谁知道刚一起身,那身形便是一晃悠,整个人往前栽下去。   也幸亏萧杏花离她近,下意识地伸手,将她接住了,这才没直接落到地上。   “太后娘娘晕倒了,快,快去叫御医!”   萧杏花沉声命道。   底下跪着的那张景琰一时都有些不知所措了。   萧杏花一跺脚:“还傻愣着做什么,若是太后娘娘出了半点差错,你可担当得起?!”   张景琰咬牙:“是,属下这就派人去请御医过来!”      其实太后娘娘不过是饱受惊吓,忧虑过度,急火攻心罢了,也是赶上过年吃得难免较往日油腻了去,体内火气大,这才在急怒之中晕倒过去。   御医匆忙赶过来,过了脉,又针灸一番,太后娘娘在这么一番折腾后,也安然睡去了。   而旁边一群夫人姑娘们,亲眼经历了这许多事,已经是两腿虚软,眼前发黑了。   皇上那边遇刺了,太后娘娘又在自己跟前晕倒了,外面还一群一群的侍卫守着,接下来该如何是好?自己还能回家吗,朝中会开始动荡不安吗?   还有北疆听说开始不太平了,如此一来,内政不稳,北狄人会不会趁虚而入?   这群夫人们难免忧心忡忡地守在旁边,操心着自家种种。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道圣旨下来了,众位夫人匆忙接旨。   这圣旨却是说,因宫中出了刺客,宫外唯恐不太平,是以请诸位夫人暂时移居养心殿旁的侧殿歇息。   接了这道旨意,众人心中了然,知道这是要捉刺客,可是又不想太过得罪她们这群人,干脆都赶到养心殿的侧殿去,其实是软禁起来。   这固然不是什么好事,不过好在比起之前臆想的种种可怕场景要好了太多,众人也就认了。   萧杏花是随着众位夫人一起过去侧殿的,那侧殿后面是单独的一个院子,修建的也颇有些规模,这些夫人带着丫鬟住下都是绰绰有余的。   萧杏花和女儿媳妇独占了一处,正屋她们住,旁边的抱厦可以供随行的丫鬟来住。   虚惊了这么一场,萧杏花坐在那里,长出了口气:“也幸好今日没有带着千翎和思槐,要不然可是让他们委屈了。”   如今她那宝贝孙子也终于取出名字来了,因出生没多久就去了槐继山,所以起了个名字叫思槐。   千翎和思槐两个胖小子,本来是要抱进宫的,太后娘娘说想看看,可是她到底没舍得,就推说吃东西咯住了,怕惊扰了太后,这才没抱进来。   如今想想,倒是因祸得福了。   “娘,他们在咱府里固然是好,只是如今爹和两位哥哥也都在宫中,大嫂又在红缨军中,家中无人主事。”   佩珩低声这么提醒道。   如今宫中是什么局势,只怕外面的人都不知晓的,现在他们一家子都在宫中,消息也传不出去,府里就这么两个小主子,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   “你说的也是……”萧杏花拧眉沉思:“如今最要紧的,还是得想办法联络上你爹和你哥哥,看看他们是什么情境。若是他们没有卷入其中,正奔走着帮忙捉拿刺客,这自然是好的,若是……”   若是如此,她没有继续往下说,只是媳妇女儿都是聪明人,自然是懂得了。   今日这事,实在是蹊跷,猛然间皇上被刺了,之后仿佛是下旨,竟然直接围住了皇太后的寝宫。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还怀疑皇太后派人刺杀他?   这么想着,佩珩忽然想到了一时,当下不免心中一震,压低声音道:“娘,我……我在琉璃殿外曾遇到了涵阳王,琉璃殿距离皇太后寝殿并不远,当时看涵阳王的意思,应该也是要过来给太后娘娘请安的……”   “涵阳王?”萧杏花听闻这消息,也是顿时意识到了什么:“难不成这皇上遇刺一事,怀疑到了涵阳王身上,所以才直接过来围住了皇太后的寝宫?只是涵阳王离开了琉璃殿,根本没有来皇太后寝殿,他又去了哪里?”   她也只是喃喃自语罢了,自然没指望媳妇和女儿给自己个答案。   佩珩和秀梅坐在那里,面面相觑,却是说不出话来。   萧杏花沉思了半响,最后叹了口气,站起身,却见窗棂外已经是雪花飘飘洒洒,片刻功夫,这高低起伏的巍峨宫殿已经被覆盖上一层淡淡的白。   “罢了,不想了,你爹总会想办法的。”   她这么说道,既是安慰女儿媳妇,也是在安慰自己。      萧杏花带着女儿媳妇在这偏殿里住了三五天,这三五天里,那侍卫们带着人马几乎把整个偏殿都搜遍了,至于养心殿,听说也翻了个底朝天。   太后娘娘自然是气得不轻,只是她们如今被软禁在偏殿,想去看看太后娘娘都不成的。   这些夫人私底下倒是可以见面的,特别是在外面送饭进来,大家去领饭的时候,可以偷偷说上几句互相打探消息。   只是彼此也没什么大消息,无非是互相安慰,只盼着外面家中男人没什么事,到时候她们自然会没事的。   叹只叹着天子被刺的事,不是小事,还不知道要连累多少人。听说前朝有个皇帝只是因为疑心有人要在他饭菜中下毒,愣是把燕京城杀得血流成河,不知道处死了多少文武百官。   如此熬了这么三五天,终于外面门开了,先进来的是圣旨,圣旨后头跟着萧千云。   萧千云身披盔甲,头戴战盔,看样子是才从军中过来。   众夫人姑娘都跪下接旨了,圣旨其实也没说什么,就是这些事已经查明,和尔等无关,可以回家了。   圣旨一收起来,萧千云赶紧过来,扶起了自己娘:“娘,你没吓到吧?”   萧杏花摇摇头,见自己儿子除了满脸担忧,气色倒是还好,也就稍放心了:“你爹还有你哥哥呢?”   “北疆那边出了事,爹过几日就要挂帅出征,如今正在军中。他现在根本走不开,所以让我过来接娘回家先安顿下来。”   萧杏花一听这话,便知道自己被关押的三五日里,必然出了许多变动,当着这么许多人也不好多问,便点头道:“千翎和思槐如今在家中可好?”   萧千云道:“适才我顺路过去看了看,他们如今在家被照料得极好,娘倒是不必担忧。”   说着这话,他看向了自己的妻子秀梅。   秀梅水润的眸子含着期待,见他看向自己,也才放心下来,遂轻轻点头。   这个时候也有其他夫人围过来,纷纷问起自家事。看样子镇国侯家是没因为天子被刺一事被连累的,只是不知道自家如何了,她们如今自然担忧。   七嘴八舌的被问过来,萧千云只是简单地道:“并无大事,各位夫人不必担心。小侄已经派了人手各自通知诸位家人,想必等下出宫,自有马车来接。”   他如今也已经十八岁了,这两年时候在萧战庭身边,言谈间已经有其父之风,如今在众人惊惶担忧之际,只是简单一句话,却让众人仿佛吃了定心丸,顿时放心下来了,当下纷纷感念萧千云通报消息之恩。   只是众人心中有事,无心多做赘言,说了来日再谢,便各自告辞而去了。   一时众人都在宫中女官的陪同下,纷纷离开养心殿,之后又乘坐了车辇,各自归家去了。   出了宫,萧千云早已经下令柴大管家派了马车来接的,于是一家几口人都上了马车。因萧杏花有话问萧千云,自然也让儿子上了马车。   外面飘了几日的雪花早就停了,只是地上的积雪尚在,马车倾轧过地上的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车上的萧杏花自然是心急如焚。   “到底什么情境,你好歹说清楚。”   “娘,你别急,我先给你说说这几日的事。”   原来这几日萧杏花她们被关押,着实发生了许多变故。   当初皇上正在坤宁宫摆宴,宴请朝中文武百官。谁知道后来不知道怎么,听说宝仪公主忽然在正阳殿晕死过去,人事不省,皇上当时担忧这个先皇后留下的唯一女儿,便要过去看看。   谁知去了正阳殿,看过了公主后,刚要出正阳殿,就遇到了刺客。据说那刺客手持长剑,轻功了得,在身边皇家侍卫不及反应时,就直刺向了皇上。   本来那第一剑是必然要了皇上性命的,谁曾想,当时准驸马霍行远恰好也是看望公主,跟随在皇上身边,被教训了几句,正附耳听着。   这事说来也是不可思议,这霍行远在剑刺过来的刹那间,竟然想都没想,直接用自己身体扑过去,以自己的羸弱之躯,抱住了皇上,挡在了皇上面前。   于是那剑穿透了霍行远的肩膀,之后又刺在了皇上胸口。   当时的情形自然是分外凶险,据疗伤的太医说,若是那剑再往前刺上一寸,就会刺到了皇上的心口处,这天下怕是要出大事了!如今虽也是恰好刺在胸口,不过入得并不深,所以没什么大碍。   而霍行远虽然被利剑穿过肩膀,不过好在那里没什么要紧的,又抢救及时得当,在床上窝躺些日子,自然也就好了。至于以后落下个肩痛或者胳膊僵硬之类的后遗症,也不是什么大事。   听到这里,其他人也就罢了,佩珩却是想起那日在太后娘娘身边被奚落一番的霍行远。想着依他那性子,平时断不可能做出这般事来,这是受了气,心中郁结,于是便有了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倔劲儿。   如今护驾有功,便是不尚宝仪公主,应也是前途无量。   他这分明是憋着一股气,干脆拿命在为自己挣一个前途啊!   一时这么想着,又听自己哥哥继续往下讲。   天子被刺,硬撑着下了令,彻查这胆大包天竟然行刺自己的刺客,因那刺客竟然往太后娘娘寝殿方向跑去,于是急寻涵阳王,谁知道恰好听说涵阳王过去太后娘娘寝殿请安,这下子天子气得手都在颤。   “这是朕的骨肉至亲啊!”他悲愤地仰脸长叹一句,之后便不顾众臣反对,下令宫内侍卫将养心殿包围了,不允许一只雀儿跑出。   至于宫中大小官员,除了他自己的亲信,自然也尽皆列入嫌疑之列,萧氏父子也因此行动不得自由。   “当时父亲和我们自然都担忧母亲安危,只是暗地里查过了,知道母亲和诸位夫人被禁在养心殿偏殿,虽茶饭粗糙了些,可是一时倒是没什么危险,这才放心。”   “之后呢?好好的你爹怎么又要出征?”   “之后……恰好北疆动乱,北狄军仿佛知道我大昭朝中有变故,竟然趁这个时候率三十万大军进犯北疆。皇上因受了伤,心力交瘁,便恳请父亲再次挂帅出征,以平息北疆之乱。”   萧千云这句话自然是轻描淡写了,不知道省去了许多惊心动魄。   其实当时天子因被刺之事疑心重重,因太过疑心涵阳王,甚至进而犯了疑心病,连自己的亲生母亲都开始怀疑了。   至于底下文武百官,自然也是被挨个审讯,轮番问话,非得把心肝肺掏出来才算完事。至于萧氏父子,因萧家势大,又和涵阳王险些论亲,自然更是被天子几次三番质疑。   萧杏花听到这里,自然是明白,萧家本就为天子所忌讳,遇到这种事,这位皇帝连自己亲生娘老子都疑心了,更不要说萧战庭了。   怎奈萧战庭这个人还是老实性子,他再怎么样也只是个侯爷,天子质疑,他便是手里有兵权,不逼到那份上,还能反了不成?所以也只能是忍着了。   “爹原本的意思,是根本不想接这个帅印,可是一个也是操心这次北狄进犯,若是处置不好,让北狄军长驱直入,倒是让百姓处于危难之中,二个是皇上被刺,若是父亲执意不肯,倒是凭空又生出许多间隙来。况且父亲应了这挂帅出征一事,皇上解了心中疑窦,顺便连其他诸位老臣也都放了。”   萧杏花点头,自然是明白萧战庭的心思。   他这个人啊,骨子里还是以大局为重。   一时因问道:“你爹去挂帅出征,你和你哥哥呢,可是要同去?”   “是,父亲说了,让我们兄弟两个也一起过去,不求什么战功,只求好歹为国出一份力,为百姓尽一份心,也让我们兄弟俩在沙场上历练一番,长点见识,磨磨性子。”萧千云望着娘,又道:“爹说了,他带着我们兄弟两都出征了,不放心你,所以这次也和皇上谈了,红缨军暂且不动,护在燕京城外,为守备军,到时候大嫂好歹还在,若有个什么不好,大嫂也能护着娘,不至于让父亲在外征战时为母亲提心。”   萧杏花点头:“这样也好……”   虽然依梦巧儿的性子来说,不能跟着夫君上阵杀敌,于她来说或许是一件憾事。可是到底沙场上刀剑无眼,万一有个好歹,她个女人家,终究拼不过男人吧?   留她在燕京城外,总归比北疆那边要稳妥,一个是可以和自己等人作伴,二个是也免得出什么茬子。   这么想着,她忽然记起一件事,问道:“涵阳王现在如何?”   她一问涵阳王,佩珩也下意识抬头,看向自己哥哥。 第110章   提起涵阳王,萧千云微微皱眉。   他还记得当初第一次见面,送了他和哥哥一对洒金扇的涵阳王,虽然这个人当他们妹婿,他们是一万个不乐意的,可是却不曾想,那般身份高贵又是那么风光霁月的一个人物,竟然是这般下场。   这委实有些不落忍,特别是明知道,他十有七八是被冤枉的。   佩珩见哥哥那神情,忽然脑中就浮现出,当时在琉璃殿外,涵阳王要转身离去时,唇角那个无奈的笑容。   当初自己说已经心有所属,他好像丝毫不曾为难自己,转身就去向太后娘娘说了自己不同意这门婚事。   至于他对这门婚事抱着什么想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仿佛根本不重要。   他的亲生哥哥疏远他,怀疑他,他也只能认了。   就是这么一个仿佛永远用温和地笑容望着这个世间的男人,现在,皇上会如何处置他?听刚才哥哥的意思,分明是说皇上对涵阳王分外猜忌,以至于都迁怒到了皇太后身上。   “我听爹的意思,其实这已经是皇上第二次被刺杀了,之前有过一次,只是知道的人少罢了。”   儿子这一说,萧杏花想起,当时霍夫人过来自己家求自己帮忙时,萧战庭那日回来,神情显然是有些异样,只是他没提,她也就没问,如今看来,那时候皇上已经遭遇了一次刺杀?   “本来那个时候皇上就怀疑涵阳王,只是苦于没有证据罢了。这次过年,特意让涵阳王也过来的,其中意味自不必提。谁曾想,果然涵阳王在宫中时,他又遭遇了一次刺杀,且这次明摆着那刺客跑向了太后寝殿,而涵阳王恰好在太后寝殿,这下子自然脱不了嫌疑了。”   萧杏花一听,不由无奈摇头:“若果真是涵阳王下的手,他为什么非要挑自己在宫中时候让刺客办事?再说了,刺客若是听命于涵阳王,傻了才会行刺失败后,冲着涵阳王那里跑去!”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嘛!   萧千云叹了口气:“是了,群臣也是这么劝的,可是如今皇上遇刺,性情大变,身子也不好,自然听不进去。况且又过了两日,那个刺客被抓到了,几分逼供之后,竟然招了。”   “招了?”   “是,他开始是宁死不招的,后来动了几番大型,他受不住了,承认说是涵阳王府里养着的死士。说这次涵阳王进京,唯恐自己性命不保,所以只能先下手为强。”   “这,这怕是有人蓄意陷害涵阳王吧?”萧杏花拧眉道。   “那又如何,天子一意孤行,此时是根本听不得劝的。”   “现在呢,现在涵阳王到底怎么样了?”   “皇上已经将他拿下大牢,交给宗府去拷问,如今尚不知道结果。”   宗府?   萧杏花虽然不太懂,可是隐约记得萧战庭提起过,宗府是专门负责审讯皇亲国戚的,一般进了那里,便是天子的亲儿子怕是也一视同仁,先痛打一通。   这涵阳王进了宗府,要想出来怎么也得扒一层皮了。   况且他还被当今天子猜忌,这谋逆造反派人刺杀皇上的罪名,怕是怎么也逃不掉了。你就是不承认,也得往你头上按啊!   一时萧杏花又想起北疆的事,不由叹道:“该不会这事和皇上遇刺也有干系吧,要不然怎么会这么巧?”   不过她也只是说说罢了,马车里,萧千云没说话,佩珩和秀梅也低着头。   这个问题,也许是燕京城里许多人的疑问,可是却没有人能给出答案。   此时马车已经到了镇国侯府,萧千云亲自扶着母亲下了车。   镇国侯府大门紧紧闭着,门前的大红灯笼和喜庆的对联还新鲜得很,门台前的雪也都扫得颇为干净。   一切看似如旧,可是萧杏花却隐约感觉到,一场腥风暴雨即将席卷燕京城,也扫荡过自家门前这一亩三分地。   轻叹了口气,她迈上台阶:“走一步,看一步吧。”   事到如今,又能如何,当了农妇是种田的命儿,当了侯夫人就是操心的命儿,这朝政大事,也和自己休息相关啊!   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身为镇国侯夫人,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娘,我得赶紧回军中去了,就不进家了。”萧千云道。   “这就要走?”萧杏花微意外。   “嗯,再过三五日大军就要出发了,临行前总有许多事要料理,爹和哥哥都忙得厉害,我如今出来接了娘,也得赶紧赶回去。”   萧杏花望着儿子削瘦刚硬的脸庞,看样子这段也是累得不轻,她有些心疼,不过想想,儿子长大了,哪怕是沙场征战,总该要经历一番的。   勉强咽下心头的不舍,她点点头:“好,那你快去吧,记得给你爹和你哥哥说,家里老小都等着呢,万万要仔细自己身体,可不能出什么差错。”   一时又看向秀梅:“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和秀梅说几句话。”   萧千云点头,望向秀梅。   秀梅披着大髦,立在门前。   这几日事出突然,她被关押在深宫之中,根本不能见自己夫君,更不要说方才几个月的宝贝儿子了,心中自然有许多话要说。   只是这次见了,又有婆婆小姑在场,夫君自然是顾不上和她说话。   原本以为到家后可以好好看看儿子,再和夫君说几句,谁曾想,夫君根本是连门都不能进,就要离去。   况且这一去,十有七八就要征战沙场,不到大获全胜不能归家。   此时听得婆婆这么说,有几分感动,知道是婆婆体念自己,可是又有几分凄凉。   微微抬起头,凝视着夫君:“其实也没什么要说的,你——”   她才没说几句,便微微停顿了下,低声道:“出门在外,你自己好好保重身子,我和思槐在家等着你。”   “好,你也不用太过担心,在家好好照料娘,也照料好千翎和望槐,如今大嫂不在家,家里一切都靠你了。”   原本其实也没多想,只是在自家大门前,冰天雪地这种,他望着多日不见明显消瘦下来的妻子,说出口的,竟然只有这么一句,不免心头酸楚。   其实他也想告诉她,这几日对她颇为挂念,更想说,这一去北疆,生死未卜,让她切勿挂念,他一定会活着回来,为她,也为儿子挣得个功勋,一定会封妻荫子人,让她们风光无限。   只是这些话,只能埋在心里。   说出口的,都是沉甸甸的托付。   佩珩微微仰起头,看着他泛红的双眸,喉头要几分哽咽。   其实她明白他的心思的。   轻轻笑了下,她点头:“好,你放心吧,我会照料家里,照料好娘,也照料好千翎和望槐。”   见她这一笑,轻柔贤惠,透着多少对他的包容。   他胸口泛暖,却是再不好说什么,只能点头,又点头:“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说完这个,他猛地回头,大踏步下了台阶,又再次拜了娘,之后便翻身上马,骑马而去。   马蹄在积雪之路上抛洒出一片片飞扬的雪花,模糊了门前几个女子的视线。   待到一切归于平静的时候,早就没了萧千云的身影。   “罢了,进屋去吧,去看看千翎和望槐。”萧杏花叹了口气,看了眼痴痴望着那空无一人巷子的秀梅,这么说道。      回到家中,萧杏花这边倒是过得颇为太平,也没什么大事,就是管管家里,再每日逗着那叔侄两个玩耍。   按说小孩子还不懂事,没什么记性才是,可是谁知道这叔侄两个小胖墩,倒是有情有义的,见了萧杏花她们过来,两只小胳膊一起轮着,嘴里还发出呜呜呀呀的激动声响,看样子对她们颇是想念。   这自然逗得萧杏花一笑,忍不住上前捏了捏这叔侄两个的小脸蛋。   “可是想死你们了!”   秀梅也上前,先抱了抱望槐,又抱了抱千翎,左看看,右看看,眼圈都要红了。   其实有了这两个小家伙,日子就好过多了,虽依旧为了朝中局势揪心,更担忧着出征的那爷三个,可是到底有个定心骨了。   这两日,梦巧儿也告假回来了一趟,她如今已经被提拔为列长,手底下掌管着二十多个人。如今的她,整个人气场已经和以前完全不同了。   原来的泼辣沉淀下来,变成了女性特有的韧性和刚硬。   她穿着盔甲,腰配大刀,就那么随意走来的时候,赫然正是一个画里走下来的女战神,看着好生威风凛凛。   “娘,你们不必担心什么,若是那狗皇帝敢使什么小伎俩,我就护着你们逃出燕京城去,谁怕了他们不成!再说了,爹和千尧他们如今出征在外,他也不敢拿我们如何!”   其实萧杏花倒是未必怕了,只是听儿媳妇这么一说,还是安心许多。   “多亏了早早地送你去红缨军,学出一身武艺,要不然你爹他们也不放心就这么走。”   “大嫂,外面到底怎么说的,你可有什么新鲜消息?”   如今佩珩陪着娘在家里,所听说的消息有限,见嫂嫂梦巧儿回来,便这么问道。   梦巧儿听她这么问,不由无奈地叹了口气:“其实也没什么,其他人还是老样子,并没多少人受到牵连,只是可怜了那涵阳王了!”   “涵阳王怎么了?”萧杏花听她提起,连忙道。   “听说涵阳王被送到宗府,硬着骨头不招的,不知道受了多少苦头。后来太后娘娘哭着跑出养心殿,去见皇上,皇上根本不见的,于是太后娘娘便在大雪中跪在了皇上寝殿外,扬言说,一日不能见涵阳王,她就一日不起来。”   “这还了得!”   当今大昭国也是以孝治天下的,孝比天大,皇上自然应该为天下黎民表率。再怎么样,皇太后竟然跪在雪地中求见当儿子的,传出去,也是令天下人笑话。   “是,后来皇上便命人将皇太后硬抬回寝宫,但是誓死不见的。”   萧杏花听了这话,难免叹息。   看来如今皇上是铁了心要把涵阳王往心里整了。   至于刺杀自己的那个到底是不是涵阳王,他已经顾不上了,做为一个带天子,他在遭受两次刺杀后,不允许身边存在任何威胁了。   唇亡齿寒,萧杏花想起以前险些和涵阳王订了亲,不免感叹连连,也幸亏当时佩珩是不喜涵阳王,萧战庭也不愿意女儿嫁给那涵阳王,这才没成。   若是当初万一成了,今日这局势还不知道如何!   现在的萧杏花,自然是深知这燕京城里,并不是只享荣华之处,其中还包藏了不知道多少惊险,一个不慎,往前一步,便是夺命铡刀,万丈深渊。   于是她越发谨慎小心,这些日子家中大门紧闭,不出门,也统统不见外客。只开一个角门,留着给家中奴仆出门采买用。   为了避嫌,梦巧儿已经被她重新打发回红缨军中去了,她只是每天在家照料着儿子和孙子,再陪着女儿媳妇说说话,娘几个一起听听琴,好歹认几个字。   这一日,萧杏花正在家里逗着千翎望槐玩。   千翎如今已经约莫九个月了,望槐也有半岁,两个孩子都长了许多本事。譬如用胖乎乎的小身子在榻上翻个身子,千翎还会用自己的膝盖摸索着往前爬了。   萧杏花最爱看他们叔侄两个翻身了,刚过年还很冷,便是暖阁里地龙烧爹暖和,小孩子也穿得像个球儿。   于是她就看两个胖球儿使出吃奶的力气,把圆滚滚的身子在榻上翻来滚去,一个翻滚,另一个也不甘示弱,于是两个胖棉球儿时不时碰在一起。   小腿儿一踢,你碰到我,我踢到你,两个小家伙儿瞪着眼,流着亮晶晶的口水,歪着小脑袋互相对峙着,对峙半响,忽然就恼了。   恼了的两个小家伙完全忘记了萧杏花给他们念叨的叔侄情谊,抬起小拳头来开始互殴。   小孩子的手虽说是软软的,可对方也是软趴趴的小娃儿啊。   叔侄两个抱成一团痛殴,甚至萧千翎还拿小手儿死命去揪侄子的耳朵。   一时奶妈嬷嬷丫鬟都乱作一团,赶紧去分开。   萧杏花和秀梅都赶紧也去分开这叔侄俩。   “你当叔叔的合盖让着侄子啊,那是晚辈!”   “你是当侄子的怎么也该孝顺叔叔啊,这是大逆不道!”   然而两个小家伙哪里听得进去这个,小腿儿踢腾得可欢实了,小胖手使着吃奶的劲儿挥舞过去。   最后只见原本打得起劲的萧望槐忽然不动了,之后便见底下哗啦啦一声,一汪儿水线射出来。   这是尿了?!   而那个当叔叔的看着这一道儿弧形水线,也是乐了,咯咯咯地笑起来,一边笑着,也一边喷出一道水线……   最后的结果是,叔侄两个扒光了放到水里去洗,丫鬟忙着换洗被褥,萧杏花头疼地对着儿媳妇道:“这叔侄两个,一会儿好得跟什么似的,一会儿又揍起来了,可真真让人不省心!”   秀梅听了,想起刚才的情境,也是抿唇笑了。   佩珩却从旁笑着道:“虽说是叔侄,可到底年纪相仿,那孝道礼节长大了慢慢自然懂了,如今却是让他们叔侄两个好好玩耍,别分什么长辈晚辈了。”   萧杏花想想也是,这光屁股小娃儿,穷讲究什么!   正说笑着呢,外面丫鬟进来,低声禀报道:“夫人,听外面传进来的意思,大门外有个贵客上门,说是要见夫人。”   萧杏花听了,不免摇头:“听说今日侯爷恰是出征的日子,如今只盼着他们一切顺遂,其他人,咱一概不理就是了。什么贵客,管它呢,就是天王老子下来,咱也不理!”   谁知道在这个关键时候又出什么幺蛾子!   丫鬟低头应了,便出去吩咐。   谁知道刚把千翎和望槐都打整干净了,又换上了新衣服放在褥子上让他们胡乱爬着,就见那丫鬟又回来了。   面有难色地说:“刚才柴大管家也过去外面,说是外面那位,果真是贵客,真个不见,却是不好。”   “到底是什么贵客?”萧杏花听了,也是有些纳闷了。   “说,说是和夫人有旧,曾相约一起品尝夫人后院种的甜瓜。”   “甜瓜?”萧杏花诧异之余,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想到一个人:“难道,难道是皇太后?”   “娘,能在我镇国侯府门前称的上贵客,又说和娘有旧的,曾相约一起品尝后院甜瓜的,必然是皇太后了。”佩珩从旁低着头,拧眉沉思道。   “看来果真是她!”萧杏花此时越发肯定了,原本正要喝下的果茶都喝不下去了:“这大冷天的,她怎么过来咱们家?”   佩珩从旁听到了,却是若有所感:“娘,难不成皇太后过来,是为了涵阳王的事情?”   佩珩这一个提醒,萧杏花顿时明白了。   如今皇上猜忌涵阳王,借着自己遇刺这件事,怕是再也容不下涵阳王,是要趁机结果了他的命的。   可是那个当娘的,自然舍不得自己亲生小儿子就此没了。   她在雪地里跪着去求那个当皇帝的儿子,却没有结果,如今这时候,她还能怎么办?   别看她平时是高高在上的皇太后,可那也是皇帝还讲究个孝道,若是扯开那层孝道的皮,皇上不敬着她,她和个被养了违逆儿子的可怜老夫人又有什么区别?   这老夫人怕是心疼自己小儿子,想保住小儿子一条命,四下求告无门,最后求到萧家头上来了。   今日萧战庭出征在即,可是到底还没出征,她想见萧战庭自然万分艰难,所以偷偷地跑出宫来见自己。她见自己,原因无他,必然是想求着自己帮一起说服萧战庭,让萧战庭好歹救她儿子一条命。   不管怎么说,萧战庭手里掌控着兵权,有兵权就有说话的分量。   特别是在这北疆即将面临征战的时候,握着兵权的大将军说出的话,皇上不听都不行。   萧杏花想明白这个,越发为难:“你们说,咱们今日到底该不该见她?”   若是不见,未免太不近人情,若是见了,只怕给萧家惹来麻烦。   佩珩和秀梅自然也都想到了这一层,两个人沉默了半响,一时都不好答话。   后来还是佩珩开口道:“娘,今日涵阳王遭此大难,已经不是我爹说一句话能帮得了的,无论见与不见,其实都于事无补。”   萧杏花听女儿这么说,抬起看过去,只见女儿微微垂着眼。   她叹了口气:“你意思是不见?”   佩珩默了片刻,还是对萧杏花道:“这种事,做女儿的并没什么意见,只是……只是皇太后,无论出于何种缘由,以前对我们家,都是不错的。”   她显然是想见的,只是也怕万一见了,倒是惹得引火上身。   毕竟如今家中这一举一动,涉及到父母兄长,还有尚且不晓人事的弟弟和侄子。   萧杏花长叹一口气:“其实涵阳王,人也是不错的。他那样的人,落到这等下场,实在是太惨了。若你我今日连一个为他奔走的母亲都拒而不见,那我等便是能安享这荣华富贵,其实都失了做人的本分。”   此时主意定了,便转首吩咐丫鬟道:“赶紧让柴大管家去把这位贵客请到前厅中,就说夫人马上就过去见她,也要记得备好茶果点心,万万不能怠慢了她。”   “是,夫人。” 第111章   皇太后应该算得上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了吧。   对于三十二岁前的萧杏花来说,皇太后那都是戏文里才有的人物,后来她来了燕京城,进了镇国侯府,当了侯夫人,也见到了那位宫里本应该高高在上的皇太后。   最初见到皇太后的时候,其实她是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带着讨好心态的,那是下等人见了这等尊贵人物下意识的反应。后来慢慢有了底气,人的腰杆就直了,渐渐地,仿佛皇太后对待自己态度也变了,分外热络,明显是拉拢的意思。   本来这也没什么,只是她没想到,会有那么一天,皇太后面色苍白形容憔悴地来到自己家门前,在风雪中不知道站了多久,才等来一个见到自己的机会。   她看到皇太后的风帽上尚且带着一些残雪,唇角仿佛裂开了,隐约带着些血迹,甚至还看到她风帽下发丝中夹着些许白。   永远是那个雍容尊贵仪态万方的皇太后,此时像个骤然失去所有的老太太,天底下再普通不过的老太太。   这一刻,萧杏花甚至开始自责,她为什么最开始不问清楚,不问清楚等在门外的所谓贵客,其实就是皇太后!   “太后娘娘赎罪!”她上前就跪下了。   皇太后见她总算出来,可算是松了口气,又见她跪下,忙上前扶起:“杏花,你快起来,我根本不可能出得了宫,这次实在是想尽了办法,如今也不敢久留,免得惹出麻烦,现在我有几句要紧话和你说。”   当萧杏花被扶起的时候,她的手被皇太后握住。   皇太后的手很凉。   萧杏花心里越发泛起歉意:“太后,你先喝口热茶,我们坐下慢慢慢说。”   皇太后苦笑一声:“杏花,如今我的处境你应当知道,凝儿被拘押,生死未卜,我这当娘的心,几乎都要碎了!现在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不知道该去求哪个,只好来这里叨扰你。”   萧杏花听得心头沉甸甸。   “娘娘,可是有什么要我做的,你说就是,我便是肝脑涂地,也要为你做好。”   皇太后见她如此说,面上有了欣慰之色:“我和皇帝母子背心,如今我这所谓的皇太后已经是落魄至此,不成想,你还肯见我,还能对我说出这话。”   “太后娘娘,瞧你说的哪里话,皇上是仁孝帝王,一向是孝顺你老人家的,如今便是有一些误会,那又如何,到底是母子,心连心,没有隔夜仇的。等这事儿过去了,你和皇帝好好说说,自然也就没事了。至于说到我,娘娘更是见外了,娘娘纡尊降贵来我这鄙陋之处,我高兴还来不及,哪有不肯见的道理!只是因这些日子,外面风风雨雨的,又是家里男人要出征在外,我这妇道人家唯恐惹事,这才紧闭大门,概不见客的。不曾想,底下门房没眼,不识得娘娘真身,竟险些委屈了娘娘,等赶明儿,我必重重罚了!”   萧杏花这一番说下来,可谓是面面俱到,既解释了自己为何开始闭门不见的缘由,免得太后娘娘心里生疑,又说了自己男人不在家,妇道人家必然不敢惹事的。   反正若说要为涵阳王求情,那还是免开尊口吧。   这个时候,自保尚且不暇,实在是不能舍弃全家性命去保涵阳王。   皇太后何许人也,自然也听出了萧杏花的意思,她感叹一声,悲声道:“杏花,如今朝中局势,自然不是你我这等女人家敢妄自揣度的,但只是有一件事,我是再也寻不到别人来做的,还盼着你好歹能帮了我。若你能帮我做到,我便是死也瞑目了。   萧杏花只觉得心头发沉,后脑袋头皮发紧,下意识是想退缩的。   可是想想往日皇太后不管是因为什么缘由吧,也算待自己不薄,如今她骤然遭遇这等惨事,亲生儿子不知生死如何,换做自己,还不知道心头多少悲怆。   为人母亲的,自然能明白皇太后的心。   这么一想,又觉得自己若不帮她,实在是违背良心。   当下也是豁出去了,咬牙道:“太后娘娘,您若有什么吩咐,但请直说就是,我萧杏花只要能做的,便是豁出去这条命,也要为你做到!”   至于她萧杏花做不到的,那就没办法了。   她家夫君此时的大军怕是已经要出发了,她就算飞过去也是拦不住的,拦不住男人,家里就这么几个不顶事的女人,这种朝政大事,自然是无能为力的!   萧杏花这话一出,皇太后面上有了宽慰之色,仿佛松了口气。   她见此情景,忙又双手奉过去茶水:“太后娘娘,你先喝口水,暖暖身子。”   皇太后原先根本喝不下什么的,如今倒是捧着杯盏,轻轻抿了一口。   热乎乎的茶水进了唇齿之中,根本品不出是什么滋味,只觉得肚肠中有几分暖意,慢慢地溢到了全身各处,原本已经麻木的双手,也有了活过来的感觉。   “杏花,你也有两个儿子,当明白我的心思。做娘的,不好说一定不偏疼哪个儿子,可是无论偏疼哪个,自然是盼着他们能平安到老一辈子,千万别出什么差错。”   “这个我懂的,太后娘娘虽然贵为天子之母,可也和我一般,是寻常母亲。”   “是了……如今,我只怕,只怕……”皇太后声音有一丝哽咽:“只怕明明有两个儿子,从此后却再也没什么指望了!皇上如今变了性子,根本是拦着我,不让我见到凝儿。可怜凝儿如今,性命都要难保啊!”   话说到这里,萧杏花一直不知道如何搭腔了。   毕竟她萧杏花就是豁出去这条命,也保不住涵阳王的命——再说了,她也没有要拿自己的命换涵阳王命的意思。   皇太后却也没有要萧杏花搭腔,颤声道:“我如今,也不盼着能保住他性命,只盼着能见到他一面,再和我那小儿子说说话,只是连这个,怕倒是不可能了!”   年迈的妇人,身份高贵,却拖着哭腔说出这话,让萧杏花心里又平添了几分难受。   “我也知道,想见他一面比登天还难,所以我认命了。只是我这里有个东西,是他自小贴身带的,是能保佑他一生平安的,如今却不巧落在我这里。”   皇太后殷切地望着萧杏花:“可否请夫人,想法把这个代为交给凝儿?”   “这……”   萧杏花略一犹豫。   她心知,若是涵阳王真定罪,自己帮着皇太后给涵阳王传递物件,若是被皇帝知道了,怕是也会受到牵累。   “夫人放心,这个物件,只是个护身玉佩罢了,别无它意,我只是想把这个物件交到凝儿手中,好歹也是我这当母亲的尽一份心。若是……若是夫人实在为难,那,那就当我没来吧!”   太后娘娘低下头,失望地这么说道。   萧杏花犹豫了片刻,最后终于长叹了口气。   “太后娘娘,将心比心,我们都是当母亲的,我知你此时的煎熬,你也必知我此刻的为难。其他的,我实在帮不上,只是这个物件,我便是想尽法子,也会将它送到涵阳王手中的。”   太后听得此言,一时真是喜出望外,激动得眼泪都要落下:“杏花,你,你……帮我这忙,我一辈子承你的情。”      送走了皇太后的萧杏花,捧着那块玉佩,不免心生无奈。   眼前玉佩显然是个好物件,流光溢彩的,放在手心沁凉润滑,不知道是什么品种。   只是这小小一块玉佩,握在她手里却是千金之重。   她知道自己一时鲁莽,揽下了不该招惹的事,可是当皇太后含着泪眼望向她的时候,她却根本没法拒绝。   捏着这块玉佩,回到福运居,这边儿媳妇女儿正等着,见她回来,忙迎上来。   “太后娘娘说了什么?”   萧杏花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摊开手心:“太后娘娘想必知道咱们的难处,多的也没说,只是把这个给我,说是希望我能交给涵阳王殿下。”   这个?   秀梅和佩珩都看过去,却见只是一块小小的玉佩,虽然材质色泽水头都是上上等的,可是上面连个字都不曾有,实在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已经答应了。”萧杏花道。   秀梅默了片刻,点头道:“往日太后娘娘对咱们不薄,如今她有难处,也没求其他,只是帮着送块玉佩,也是我们应该做的。”   佩珩从旁,盯着那块玉佩,不言语。   萧杏花其实心里有些沮丧,一屁股坐在旁边的绣墩子上:“只是这玉佩,我们该怎么送到涵阳王手里,这是个麻烦!”   要做到神不知鬼不觉……不能让皇上察觉了。      萧战庭在这一日终于是从燕京城外出发了,带着大军,浩浩荡荡地前往遥远的地方。   萧杏花将那块玉佩藏起来,带着媳妇女儿,站在家里高高的塔楼上往外看,能看到遥远燕京城外,皑皑白雪上,犹如一串蚂蚁般往前蠕动的大军。   当她这么看着的时候,忽然就想起许多年前,她望着萧战庭离开的情境。   何曾想过,一别便是十几年。   这一次呢?   萧杏花心头忽然涌上一种说不清的滋味,不过她还是很快挥去了这别样滋味,强迫自己去想,那个玉佩,她该如何帮着皇太后交到涵阳王手上。   于是接下来几日,她每每派人去打探下外面的消息。   可是消息一出又一出地传来,没一个好消息。   原来涵阳王被囚禁在宗府之中,虽没有招供,可是却不知怎么出来几个旁证的,再加上当初那个逃跑刺客的供词,皇上是怎么也不相信涵阳王的。   只是皇后几次哭诉,甚至以绝食相逼,最后没办法,这件事只能是不了了之。   到底是什么人刺杀皇上,这件事也不必细查了,含糊过去。至于涵阳王呢,削去爵位,没收了封地,将他发配到南方边远之地,专人看守,终身不得再回燕京城。   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萧杏花自然免不了有些替这涵阳王难受。其实未必多大交情,不过人家也尊称她一句嫂夫人,看上去温和有礼的样子,不曾想,这什么都没干,竟沦落到这等地步。   这也让她更加觉得,自己必须完成皇太后的托付了。   和女儿媳妇商量过后,便是皇上那边知道太后来过,也万万不能提起玉佩。玉佩的事,也仅限于娘三个知道,不能让外人,哪怕是再亲近的人也不能知道了。   如此一来的话,那么交给涵阳王这个玉佩,也只能由三个人来做了。   佩珩看看母亲,终于道:“这个事自然是我来做。母亲万万不能去冒险见涵阳王,嫂嫂要在家照料弟弟和侄子,也不可以。只有我……”   “这个不行,你个姑娘家,不能出去!”   秀梅断然拒绝。   可是佩珩却颇为坚定:“娘,其实有句话,我一直想说,只是说了怕你们误解罢了。”   她望向自己娘,认真地道:“当初我说不想嫁涵阳王,如今想来,其实颇没有给涵阳王脸面,可是他当时二话不说,便将事情揽到自己身上,主动去给太后娘娘说要不想要这门婚事。后来我在茶楼里遇到了事,是他一路相帮,护着我,被父亲知道他和我在一起后,父亲痛打了他,他也丝毫没有声张此事,反而是闷声瞒了下来。我以前不懂事,如今细想这桩,实在是有些对不住他。”   “佩珩,就算是你有些对不住他,可是这个时节,你也犯不着亲自去见他,给他送这玉佩。”秀梅还是担心佩珩,不想让佩珩陷入麻烦之中。   谁知道佩珩却笑了笑:“如今给他送玉佩,也并不是只为了这两桩事,也是因了他明明品性无暇风光霁月,却遭此横祸,蒙冤而不能解。满朝文武,有几个认为那刺杀君王之事是他干下的,可是又有几个敢为他说一句话,又有几个愿为他说一句话?”   她低头抿了抿唇:“如今为他奔波流泪的,不过是他那年迈的母亲罢了。难道堂堂涵阳王,天子御弟,品行无亏,最后却要落得这个地步?”   她这一番话,倒是让萧杏花有些意外。   她拧眉打量着自己这个女儿:“你继续说吧。”   “娘,我如今说这话,你们或许以为,我是和他牵扯不清,对他曾有什么关乎男女之情的想法。其实并没有,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他那么好的一个人,竟然要遭遇这种事情?难道这就是他应得的下场吗?难道我们眼睁睁地看着他那样光明磊落的人,遭遇了这等冤屈,却为了避嫌,连见他一见都不能?我知道这燕京城里不是咱们白湾子县,这里只有皇权如天,没有什么公道可争,父亲便是高为镇国侯,也不能去为了事不关己的人讨一个说法。可是我还是忍不住为他心酸,为他难受,只是把他母亲的一块玉佩送给他而已,怎么就不能做了?”   萧杏花无声地望着自己女儿,良久后,低头再次望向那玉佩。   这朝政犹如三月天,变幻莫测,今日这家得势,明日还不知道哪家登场,只是自家有儿有女,更有幼子弱孙,难免要多为自己打算。   她默了好半响,终于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咬牙道:“佩珩,你说得是,也许是咱们被这荣华眯了眼,也许是自打进了燕京城,去过宫里,见了那高高在上的皇帝,咱们便把自己的胆子缩起来,前怕狼后怕虎。其实想想,也没什么好怕的,不就是帮着送个玉佩吗?如今你父亲兄弟都在外征战,若是咱们有个不好,他们又能拿咱们怎么办?这个玉佩,就由你去送吧,见一见涵阳王,和他道一声别,再把这玉佩送给他。”   佩珩低头,接过那玉佩来,却是又道:“娘,女儿也想明白了。女儿到时候偷偷跑出去,自己想办法去见他,再把玉佩送给他。若是万一皇上发现了,到时候娘和嫂嫂只推说,我不懂事,冲动所为。皇上他便是气恼我,看在父亲的面子上,也必然不能太过为难母亲。”   萧杏花点头:“如此也好。”   其实这样子,竟然是最好的选择了。   佩珩因为霍行远的事,受了刺激,以至于想起之前险些谈婚论嫁的涵阳王,便忍不住偷偷跑出来,亲自去送他。   到时候万一被发现,她这个当娘的自然是勃然大怒,求着皇帝去处罚自己女儿,以进为退,皇上到时候只能作罢。   这么想明白了,她也就认了:“先着人打探下涵阳王从哪里前往南方,到时候寻一处偏僻地,你去见一见。沿路上,再把你大嫂叫来,暗地里护着你。”、   这事秀梅听了,不免觉得不妥,私底下还问过萧杏花:“娘,竟然让佩珩过去,真得好吗?倒是不如干脆让大嫂去送?”   萧杏花却分外坚定:“不,这个玉佩,就让佩珩去送。”   秀梅听得迷惘,不解地望向萧杏花,可是萧杏花,却再也没多说什么。      梦巧儿做事实在是考虑周全,稳妥得很,她是一路上暗中保护着佩珩,但是从未现身过,之后又悄悄地事先安置好了,让佩珩留在一个叫鸣鹿的小镇外酒坊里去卖酒。   佩珩扮作个卖酒女,就在那处等着涵阳王经过。   她们事先早就算计好的,这一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押解涵阳王的人马必然会经过此处。   于是这一日傍晚时分,那群官兵来到了这处酒坊,看了看这天色,不由叹道:“看样子又要下雪了,不如咱们去那处酒坊避一避,再喝点酒来暖身子。”   其他人听了自然是赞同,只是有那副官皱眉说:“咱们这一趟有要务在身,可不能轻易饮酒。”   “这有什么要紧的,咱们从燕京城出来,都走了一百里路,可曾出过什么差错?”   大家一想也是,于是便过去对涵阳王道:“公子,前面就是个酒坊,我等过去好歹喝一杯酒,暖暖身子,你也就随着我们一起,只是你这枷锁,我们是不好打开的。”   如今他已经不是涵阳王了,众人对他以公子相称。   因事先太后找人早打点过,他们也知道这人身份不同,对他还算礼让,并不敢太过怠慢。   “好,各位请自便就是。”涵阳王便是沦落为阶下囚,往日风度亦不曾改,言谈间依然十分得当。   于是众人就放心了,各自下了马,进了酒坊,又把涵阳王也带进去,放在了旁边角落,只余两个官兵看守,其他人则去喝酒行乐了。   佩珩自打涵阳王进来后,目光便不曾移开。   如今的涵阳王,再不是昔日那个尊贵优雅的涵阳王了,他的发丝凌乱,脸上有了青黑胡子,更搀着暗红色血迹,早已经凝固,看样子是不少时候了。   他的双唇几乎干裂开来,一双剑眉下,曾经温和的双眸毫无神采地望着前方。   佩珩垂下眼,在这么一刻,她心口处泛起阵阵抽疼。   其实这个人和她非亲非故,可是她依然为他难过。   他那么尊贵的人儿,为什么要受这种冤屈?   佩珩握紧了手中的玉佩,不着痕迹地走过去,手中却是捧着一壶酒的。   “两位官人,还有这位公子,你们不要些酒吗?”   她这么低低的一句,其他两位官人也就罢了,唯独涵阳王刘凝,猛然抬起头来,不敢相信地望过去。   眼前的姑娘穿着蓝黑绣花袄儿,头上没有任何钗子首饰,只拿个黑帕子包住了头发。一张脸儿有些蜡黄发暗,看上去实在是平淡无奇。   不过仔细看时,却可以发现,她脸儿仿若桃子,双眸犹如三月杏子,双唇恰似枝头樱桃。   这个人,显然正是萧佩珩,那个本该安住在镇国侯府的萧佩珩。   佩珩自然知道涵阳王认出了自己,不过她却仿佛毫无察觉,依然低头对着那两位官人道:“官人,再买一些酒吧。”   她在市井中多年,如今扮演个卖酒女自然是手到擒来。   那两个官人也并无疑心,看她衣衫容貌,只当是个寻常丫头,不耐烦地道:“没看爷正有事,哪里顾得上喝酒!”   他们这么说,佩珩仿佛也不强求,只是淡声哦了下,却是仿若喃喃自语道:“我们家的酒,可是有名的香,两位官人路经此地,若是不尝一尝,倒是可惜了。”   这话一出,那两个官人倒是有些心动,鼻子动一动,也嗅到了不远处其他同伴那里传来的香味。   他们对视一眼,再看看旁边已经低下头的涵阳王刘凝,不由商量道。   “罢了,我瞧着这小子安分得很,又是这穷乡僻壤的,咱们也过去喝两杯,哥们酒量好,喝两杯也不妨事。”   另一个早就蠢蠢欲动,此时听得这话,自然应下了。   于是这角落的桌上,便只剩下涵阳王和佩珩了。   佩珩递给涵阳王一个酒盏:“公子可要喝一盏?”   涵阳王抬头凝视着她,却见她眸中仿若有话,他怔怔地望着她,摇头,低声道:“不必了,我不能喝酒……我的身份,也不该喝酒的”   佩珩没有看他,依然低着头,将酒盏放到了他面前:“这杯酒,好歹尝一尝吧,或许公子会发现恰好对了公子的味儿。”   她轻轻地这么说。   声音低软。   涵阳王听得这话,心中一动,抬眼望着她。   可是她却再也没有看他,在说完这个后,低着头,转身迈着碎步离去。   涵阳王不敢太过明目张胆,只好低着头,从眼角余光中,看着她走出这酒坊前堂,掀起帘子,去了后堂。   垂眸间,他的目光落在手上。   他修长如玉的手,此时带了血污,看上去有几分肮脏。   可就是在这肮脏的手中,捏着一块流光四溢的玉佩。 第112章   佩珩回到后堂,将身子贴靠在陈旧的墙壁上,一颗心尤自跳个不停。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她是怎么也想不到,曾经天之骄子尊贵不凡的那个男子,竟然沦落到这个地步。   闭上眼睛,脑中又不断地回想起在琉璃殿外,他唇角勾起的那一抹无奈的笑容。   擦肩而过的至尊之位,这些年的隐忍避让,他仿佛也没有抱怨过什么,只是淡淡地说一句人总是要往前看。   可是现在,他到底得到了什么?   佩珩闭着眼睛,心里泛冷,身体都不由得瑟瑟发抖。   而就在这瑟瑟发抖中,她仿佛听到前堂那里传来涵阳王说话的声音。   原来是别人闲聊起来,说起家里娶妻的事儿,别人拉了他过去,顺便也问起了他。   他那略显清冷的声响,便这么说道:   “以前也曾议亲过的,只是后来阴差阳错,到底是没成。如今想想,也亏得没成,如若不然,倒是连累了人家好好的姑娘。”   他说着这话,那几个官差取笑几句,也就没人再提,反而说起自己家里娶亲的事。      佩珩回到燕京城这几日,一直有些神思恍惚,萧杏花自然看得分外担心,便特意陪着,又特意问了梦巧儿当时送玉佩发生的事。   梦巧儿约莫说了。   萧杏花听了,不免怔了片刻,最后还是喃喃道;“其实说起来,这涵阳王人真是极好的,只可惜这身份摆在那里。”   一时她低着头,想起当今燕京城的形势,自家男人若是这一次来个大获全胜,那威望声名便会越发醒目,不知道看在当今那个帝王眼里,又是怎么一根刺。   自己这一大家子,以后日子可怎么过?还是说早早地告老还乡,干脆一家子再也不要贪图这富贵荣华?   只是若早早告老还乡,皇上可真能放心,他又能放行吗?   如此一想,真是新入乱麻,脑子里不知道怎么,便瞎想了许多。   待过了片刻,猛然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当下也是吓了一跳,不由喃道:“这可是大罪,亏得只是自己想想,若是万一说出来,十个脑袋都不够的!”   被自己这么一吓,自此后她行事更为小心,除了安南侯夫人并薄夫人几个平日相交甚好的,其他一概不见的。   至于佩珩的婚事,也直推说如今侯爷不在家,无人做主,让她每日养在后院,弹弹琴写写字读读诗的,再说几句身子虚弱,请了宫里御医好生调理着。   如此过了两个月,已经是开春时候,她瞧着佩珩给涵阳王送玉佩的事看起来并无人察觉,这才放心下来,知道自家又闯过了一道难关。   而这两个月里,在大昭国这个太平了十几年的土地上,却又发生了许多变故。最大的变故莫过于博野王反了。   谁也不曾想到,博野王竟然反了。   不但反了,还竟然联合了北狄军,一起抗击大昭的守卫军,给萧战庭来了个内外夹击,腹背受敌。   对于博野王造反这件事,萧杏花也是惊诧莫名,以前总觉得这个人仿佛是个老好人老叔叔,怎么好好地就反了呢?而且竟然是联合外敌,对付自己的侄子?就算他真得造反成功了,以后也会落得个青史骂名不断啊!   可是事情就是这么发生了。   萧杏花自己想了一番,最后多少明白了,或许和宁祥郡主有干系?听萧战庭以前那话里的意思,仿佛宁祥郡主又曾闹出什么事来,博野王要安排宁祥郡主的后路,但是被萧战庭给阻拦了。   想想这博野王就那么一个女儿,人家自然是打心眼里舍不得?   想了想去没个着落,只能作罢,反正人家就是反了。   也可能是实在受不了这狗皇帝,忍不住反了?   但是现在博野王反了,她就得头疼担心了。博野王连同北狄军这么对付自家男人,就是不知道萧战庭能不能撑得住?   秀梅在家自然也是颇为担忧,她每日守着这小叔子和儿子,低头盯着他们瞧,仿佛要从他们身上寻到那出征在外的男人的影子。   “娘,当年爹出去打仗了,你一个人在家带着三个娃儿,当时……”秀梅轻叹了口气,她想问,娘当时心里可煎熬。   可是又觉得,没什么好问的。   她如今好歹有婆婆和小姑子陪着,更有偌大的家业守着,不愁吃穿。娘当年的,除了照顾三个嗷嗷待哺的娃儿,还要照料病着的婆婆,还要下地干活上山拾柴撑起一个家。她几乎无法想象,娘当年到底是怎么撑过来的。   萧杏花自然是看出她的心思,抬手抱起自己的小孙子,亲昵地将唇亲了亲他的小额头,温柔地笑着道:“别提当年,一提真发现我老了,都是当奶奶的了!”   旁边佩珩也在,听到这话,笑了笑:“娘,少说这话,你虽是当奶奶的人了,可也是天底下最年轻好看的奶奶。咱们娘三走出去,若是不说,谁以为是母女,可不认为是亲姊妹么!”   秀梅倒是赞同的:“是了,娘生得好,年纪也不大,看着比我还水润!”   这话听得萧杏花忍不住想笑:“你们啊,就知道整日逗着我开心!”   正说笑着,就听到外面有丫鬟急匆匆地过来,却是说,有宫里来的贵人。   萧杏花和媳妇女儿对视一眼,难免都有些意外,想着最近也不怎么进宫,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待到那贵人请进来,才知道是皇帝跟前的大太监。   “皇上一片孝心,想着最近太后娘娘身子困乏无趣,便说要请镇国侯夫人进宫,陪着太后说说话逗趣儿。”   大太监尖着嗓子说完这个,最后还陪笑着:“夫人,实在是太后最近不吃不喝的,皇上仁孝之心,不忍心,想尽了法子,实在是无计可施,想起夫人往日最讨太后娘娘喜欢,这才想着让夫人进宫,好歹陪着说说话,开解开解。若是能劝得太后娘娘用膳,皇上自然重重有赏。”   萧杏花听了,自然没有推脱的道理,当下应了。   送走了这位太监,她对女儿媳妇悄悄地道:“这必然是太后娘娘担心小儿子,绝食,皇上怕真把亲娘给逼死了,只好让我进宫劝解,当然也可能是太后惦记着那事下落,所以想办法让我进宫。”   佩珩听了,略一沉吟,却是道:“娘,我陪着你一起进宫吧。”   “不必,你进宫做什么,好好在家待着陪你嫂嫂是要紧!”   佩珩却极为坚持的:“娘,一来是太后真要问起来,我最清楚这事儿。二来你一个进宫,我怎么也不放心的,嫂嫂在家里,好歹有底下人照料,嬷嬷都是用熟了的。”   萧杏花想想,还是点头:“是,也没什么大不了,反正要真有什么幺蛾子,在家躲着也躲不过。”   一时这母女两个简单打扮过了,备了车马进宫去。   到了宫中,见了皇太后,却是险些不认得这位皇太后。原来她如今比起当日去萧家那会子,又瘦了不知道多少,竟然如同行尸走肉,皮包骨头一般,看上去仿佛时日不多了。   萧杏花便是原本存了不知道多少心思,如今见了,也是心疼不已,待拜过之后,忍不住上前,握住了皇太后的手:“太后娘娘,好歹保重自个身子!你这么下去,可如何了得!”   皇太后艰难地抬起头,看了眼萧杏花,眼中泛出一些亮光,之后又消淡下去了。   “我老了,一把年纪了,再活多久也没意思,多活一天,不过看着我的儿子自相残杀罢了,又有什么意思!”   一时她又摒弃了众人:“罢了,你们都下去吧,好歹让我和镇国侯夫人多说说话,我以后这种好日子都不多了。”   底下宫女太监们,低着头,纷纷下去了。   一时殿中并无它人,皇太后渴望地望着萧杏花。   萧杏花明白她的意思,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一边点头,一边故意道:“皇太后,依臣妇瞧,皇上是个孝顺的,他是心疼你,怕你真得糟蹋了自个儿身子,这才特意宣了臣妇进宫,陪着太后娘娘说说话。您老人家若是依然这样,那倒是臣妇的不是了。”   皇太后叹息了声,收回眼儿:“哀家在这宫中,也没什么趣味,底下人,问一句说一句,早就腻歪了,便是用膳,对着这一桌子菜,想着哀家临老孤苦一人的,更是没胃口。”   萧杏花闻言噗嗤一笑:“这有什么,如今不但我过来了,连佩珩都过来了。我瞧着,赶紧让人上菜,我们娘俩也饿了,就让我们娘俩陪着太后娘娘用些,可好?”   “也好。”   皇太后既然应了,便让底下人上膳。   皇宫里御膳房做出的膳食自然和别处不同,只是大家心都不在这膳食上罢了。   皇太后因见了佩珩,又问起佩珩如今在家中做什么来,佩珩都一一答了。   后来不知道怎么,佩珩为皇太后说起了乡下的趣事,故事说了一个又一个,她口齿伶俐,说得皇太后倒是听进去了。   正说着,她见四下无人,插了一句:“那位老婆婆的瓢子丢了后,恰这个仙女捡到了,拿了后,四处寻了一番,便给了老婆婆的孩儿。”   皇太后听了,先是微楞,后来意识到了什么,只两眼含泪,怔怔望着佩珩。   佩珩笑了笑,却是仿若并没说什么,继续顺着开始讲故事。   故事讲完了,皇太后胃口也好起来,佩珩给皇太后夹菜,佩珩夹什么,皇太后就吃什么。   吃到最后,皇太后含泪望着佩珩,忽然哭了,拉住了佩珩的手,竟然将她抱在怀中:“佩珩,你可真是个孝顺的好姑娘,我这辈子都感念你的好!”   “皇太后说哪里话,伺候下皇太后,原是她应该做的!”萧杏花明白了皇太后话中意思,故意这么笑着道。      从皇太后处逗留了约莫半日的功夫,佩珩在太后处继续陪着,萧杏花却被皇上给召见了去。   “佩珩如今也已经十七岁了吧?”皇上坐在御书房里,挑眉问道。   “是。”对于这个皇帝,萧杏花已经无话可说,能不说就不说。   “也该是做亲的时候了。”皇上手指头轻轻敲打着御书桌,忽然蹦出这么一句话。   萧杏花顿时心惊肉跳。   “是该想着做亲了,只是孩子爹如今不在跟前,总不能擅自做主。”   “说的也是,等战庭回来,朕下个旨,看看把婚事办了吧。”   萧杏花越发诧异。   这什么跟什么?   什么叫把婚事办了?   谁和谁把婚事办了??   皇上显然是看出萧杏花的疑惑,却是道:“朕的六皇子,年纪倒是和佩珩相匹配。”   萧杏花心中泛苦,面上却是笑了笑,不敢相信地道:“这哪里当得,六皇子论起才貌身份,都是一等一的,佩珩不过是个寻常丫头,哪里攀附得起。”   “朕说攀附得起,那自然是攀附得起。”   萧杏花听他语气,不敢硬推,只好又道:“若是皇上有意,这门亲事,臣妇自然是千万欢喜的。毕竟家里姑娘年纪大了,也怕寻不到合适的,若是能高攀了六皇子,可是我家莫大的福分!”   皇上听了这话,倒是有几分满意:“夫人既觉得好,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如今朕先下个旨,赐了婚,等战庭回来后,择日给他们完婚就是。”   这话一出,萧杏花只觉得两耳朵轰隆隆地响。   敢情人家早计划好了,让自己进宫,一个是陪着皇太后,彰显他的孝心,再一个是要赐婚,把自己女儿许给他儿子。   这样的话,萧战庭就必然得好好为他卖命了?   “怎么,夫人以为如何?”高高在上的帝位见她没反应,便又问了一句。   “这个自然是极好。”萧杏花心里暗骂了声,口中却是道:“皇上,您可以先赐婚,等战庭回来,再行完婚。”   “极好。”皇上见萧杏花并没有什么反对的意思,自然是分外满意。   一时萧杏花告辞了皇上出来,自然是面上带笑,内里却暗暗腹诽。   想着什么六皇子,是坚决不要嫁的,只是如今却不好硬扛着,总是得等萧战庭回来,再想办法。   至于萧战庭回来后,又是如何情境,她是想都不敢想的。   谁知道萧杏花正走着,眼前对面忽然走来一人,却是分外眼熟。   那人身着一品官服,年纪极轻,相貌俊俏。   萧杏花仔细看过,才认出,这不正是霍家的老六,霍行远吗?   霍行远自然也认出了萧杏花,上前见礼:“下官见过夫人。”   下官?   萧杏花笑了笑:“恭喜霍大人。”   这显然是当官了,还是大官。   其实想想也是,帮着皇帝挡了一剑呢,可不就得飞黄腾达了嘛,这下子好了,连什么科举之类的都不用了,当了状元还得慢慢熬,他倒是一步登天了。   霍行远听到“霍大人”那几个字,原本矜持冷漠的脸上,有了几分得意,不过那得意转瞬即逝。   他拧眉望着萧杏花,淡声道:“夫人,今日怎么进宫了?”   看样子他是要和萧杏花叙叙旧的。   “皇上召见,说了说佩珩的婚事,又过去陪着太后娘娘聊了几句。”   “婚事?”他眉头微紧:“皇上谈起佩珩的婚事了?”   萧杏花察言观色,知道他对佩珩终究是有几分不甘的。   想想也是,不说那少年时便已经私定终身的情义,就说他因为自身身份略低而不得不拒了婚事,还不知道心里多少委屈不甘,如今好不容易飞黄腾达了,自然是要有心在旧人面前好生显摆。   “是了,提到说是要和六皇子议亲。”萧杏花说出这个,又仔细看霍行远脸色,果然见他那张原本有些志得意满的脸,顿时耷拉了下来。   “六皇子,那自然是极好的。”他的声音中透着一丝紧绷,不过还是笑了笑:“以后佩珩就是皇妃了,恭喜,恭喜夫人。”   “哪里话,这不是还没影的事儿嘛,要说起来,该是我恭喜霍大人才是,这一下子就戴上了一品的红珠子,又当上了驸马,可真真是风光无限!”   前些日子,宝仪公主已经很霍行远完婚了,因是在战中,婚礼颇为仓促。不过不管怎么说,霍行远也是名副其实的皇家女婿了。   “是。”霍行远听到这话,从刚才的打击中恢复过来,垂下的目光落在自己的一品官服上,略显倨傲的语气道:“如今我不但是户部一品侍郎,还是皇家的驸马爷了。”   “恭喜,恭喜驸马爷了!”   说完这个,萧杏花也懒得再理他,径自转身而去了。      回到家中,萧杏花和女儿媳妇说起这事来。   秀梅自然是立即反对:“这可不行,那位六皇子固然人不错,可是以后难免落得涵阳王这般下场!”   佩珩却是无所谓:“娘,如今父亲不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还不是任人宰割。既然皇上要许婚,女儿大不了嫁了就是,其实也没什么,当女儿的,左右早晚也得嫁人。女儿嫁了,天子安心了,父亲那边安心应战。至于以后的事儿,谁又能料得到那么长久,先不必去想,解了眼前难关才是。”   “嫁个屁!”萧杏花直接骂了一句:“他们这群人,把我闺女当什么,当卖菜的吗,今日卖这家,明日卖那家!咱们如今现在皇上面前虚应着,等你爹回来,再做计较!你那当爹的,再怎么也不至于把女儿送给这皇帝当儿媳妇去!”   萧杏花一句话定乾坤,反正订婚可以,这么订都可以,圣旨下来也没关系,可是一切都得等萧战庭回来,没有爹出外征战强娶人家女儿的道理!等萧战庭回来,便是反了这狗皇帝,也不要女儿去塞给他当儿媳妇!   谁知道这事儿还没定下来,外面的消息却是接踵而来。   一个则是说,涵阳王跑了。   原来这涵阳王发配到了南方边远之地,就在他即将达到发配地的时候,不知道怎么,押送的官兵一个不小心,人就不见了。   出了这种事,自然是八百里加急送到燕京城来,皇帝听了震怒,责令底下人严查死追,定要将涵阳王这朝廷钦犯给捉拿归案,并下了一旦捉拿,斩立决的圣旨。   一时之间,不知道多少人马奔赴在追拿涵阳王这叛贼的路上。   这件事,萧杏花等人也就是感叹感叹罢了,毕竟暂时还没影响到自家门前。   可是接下来一件事,却是把萧杏花直接从榻上给震了起来。   原来是梦巧儿从军中得知消息,说是如今萧战庭的大军困在边境,腹背受敌,博野王和北狄军前后夹击,动弹不得。   偏偏朝廷给的供给粮草,一直迟迟不到,后援兵马更是不见踪迹。   萧战庭一连发了七道请兵函,要求朝廷筹措粮草,给足供养。   “这个狗皇帝,根本不曾理会!娘,他这是要让我爹他们活活饿着死扛啊?大军没有粮草怎么行?他们断了粮草,这仗必然败了,若是败了,到时候我爹他们必然没命,大昭也跟着完了!”   梦巧儿气得咬牙切齿。   她如今在军中,门路广,消息也灵透,自然把这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晋江侯有说什么吗?”萧杏花皱着眉头沉思半响,这么问道。   “晋江侯已经连上三道奏折,请皇上发兵派粮,并愿意亲自当送粮官,押解粮草前往北疆,只是听说这三道奏折,至今未曾到了皇上面前!”   “为什么三道奏折都被压下来?”萧杏花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如今是谁掌管着户部?”   她话刚问出,还没等到回答,便彻底明白了,咬牙道:“是霍行远!是他!”   佩珩闻言,脸色微变:“娘,你意思是说,他如今在户部管事儿,竟然故意压下晋江侯请粮的三道奏折!他是故意要害爹!”   萧杏花艰难地点头:“是,这可真是小人得志,公报私仇。你爹在边疆为国征战,他们却断了你爹粮草!”   梦巧儿冷笑一声,嘲讽地道;“不错,我听晋江侯说了,就是他!那天晋江侯回府了,好像是和他大吵了一架,之后不欢而散。晋江侯回到红缨军中,气得砍断了三把长剑!”   “娘,那如今该怎么办?他是晋江侯的侄子,如果晋江侯都整治不了他,由他撺掇着皇帝不给我爹发粮,我爹他们岂不是——”秀梅也急得不行了,毕竟一家子三个男丁,都在边疆征战啊!   萧杏花握了握拳,沉思半响,最后却是沉声道:“明日不是上大朝吗,我想办法,闯进他金銮殿!到时候当场哭着跪求他派去粮草,他若不允,就是戕害边关大将,就是大昭国的千古罪人!就算他死咬着不放,我也要逼着他出粮出兵!” 第113章   萧杏花既然拿定了这个主意,苏梦巧必然是赞同,现在显然是怎么上书都白搭,人家就是装傻根本不发粮草不发兵。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萧杏花必须自己想着该如何为在家外面征战的男人打算了。   当日,萧杏花命柴大管家备了轿子,她先去拜见了往日知道的几位和萧战庭有所交道的朝中大臣,去问问他们这事该如何处置。也是巧了,这群人正聚在一起商量博野王和北狄联手的事情。   这些人分析着如今的形势,再看看上面的意思,一个个也是愁眉不展。其实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大家伙都不傻,若是萧战庭真得病败了,到时候北狄军长驱直入,后果不堪设想,遭殃的是大昭国的老百姓!而且一旦让人家攻下燕京城了,大昭国亡了,大家岂不是一起陪葬?   至于什么博野王,都已经通敌卖国了,是根本不能指望了。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位博野王往日是何等博爱仁慈,如今为了一己之私而反了朝廷,勾结外地,这样的人,自然是不能姑息。必须请镇国侯爷趁机连同这位博野王一起铲除了才是,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是以这些日子,其实他们也一直在上奏折,奈何皇上执意不听,他们也是莫可奈何!   便是诸位文武百官平时有些小间隙,现在也不该是计较个人恩怨的时候,应该有志一同,赶紧派兵送粮,好让萧战庭打赢了这一场仗,平定了叛乱,驱逐了北狄人啊!   萧杏花见此,便说出自己的想法:“诸位都是朝中重臣,自然知晓当今情势危急,我大昭危在旦夕。诸位抱着忠君爱国之心,不顾圣怒,几次上奏折请命,怎奈全都被尽数拦下。为何如此,一则是天子根本没有看到诸位的奏折,并不知道诸位拳拳之心,二则是有奸佞小人在天子跟前,谣言混淆视听。况且天子遇刺之后,龙体欠安,难免受了那奸佞小人蛊惑,反而错失了诸位大人的逆耳忠言。为今之计,我们只有一起向天子请命,请天子辨是非,明真伪,驱逐那奸佞小人,凡事以大局为重,以我大昭国黎民百姓为重,派兵发粮!”   这朝中诸位,要么是封侯的,要么是一品大员,一个个自然是见识不浅。往日只知道这位镇国侯夫人生于乡下长于乡下,却不知道她出口之间能说出这么一番道理,当下心中不敢小看,其中一位礼部尚书便上前道:“不知道夫人如今有何打算?我等又该如何向皇上请命?”   萧杏花当下便道:“明日便是十日一次的大朝,到时候诸位自然会在金銮殿上面见天子并论起国事。到时候妾身会抱着夫君留下的昔日战袍,以妾之身,代夫君进金銮殿。到了金銮殿上,我就哭诉夫君若不发兵,我夫君必然没命,请皇上发兵救援。若皇上震怒,烦请诸位大人为我请命。皇上若执意不肯,妾身便以命相求,怎么也要逼他松口!除非他是要眼睁睁地看着,我大昭国领军大帅之妻,当场丧命在他的金銮宝殿!”   她这个计策自然是极好的,因为他们这群朝廷大员,再怎么哀求皇上,也没法在金銮宝殿上痛哭夫君,这种事也只有她能办了。而要哭得震撼,哭得有效果,寻常妇人恐怕也不行,就非要她这种带着一股子狠劲能豁出去的气势!   当下众人纷纷赞同:“夫人,你放心行事就是,到时候若是天子有个什么龙颜之怒,我定便是豁出去这条命,也要保住夫人!”   萧杏花看到此情此景,自然是松了口气。   当下又和诸位大人细细商议过明日该怎么说,今晚又该如何快些去联络朝中诸位大人,明日也好齐心协力,待到一切商议妥当,这才告辞。告辞回了家,却见安南侯夫人,还有薄夫人的婆婆泰国公夫人也都到了。   而随后赶来的,还有安南候并泰国公。   原来他们是听说了明日金銮殿一事,特意过来的。   萧杏花当下便请了他们进了前厅,命人奉了茶水招待,彼此说起明日的打算,安南候并泰国公都连连点头。   “我等虽已经久不管朝中之事,可是好歹在朝中还有一些旧知故友,如今我大昭社稷危在旦夕,我等自然是竭力相助夫人!”   萧杏花原本心里已经多少有了底的,此时听了他们也都这么说,顿时越发放心了。   有了这些后盾,萧杏花更加有把握了,到时候她想办法闯进金銮宝殿,仗着侯夫人的身份跪地哀求,哭诉自家夫君在沙场上为国效劳缺兵少粮,旁边几个老臣再帮着一起跪地苦求,群臣一起跪地。皇上他若还是不派兵,那就不要怪他们翻脸无情!   “有了诸位鼎力相助,想必皇上自然会听取诸位之谏,及早发兵,北疆大捷,看来指日可待!”   而就在萧杏花忙着联络朝中大员的时候,佩珩望着这一切,却是若有所思。   一直到薄夫人并安南侯夫人都走了,佩珩看着母亲为了父亲的事张罗,又见她到了深夜依然在和梦巧儿详谈明日的安排,心里原本浮起的念头更加坚定了。   如今父亲在外不知多少艰难,她自然是明白,恨只恨她是个女儿身,平时只会读书识字,却没有半点武艺。但凡她会些武艺,学着大嫂一般在军营中混个前程,关键时候也能知道点消息啊!   她这个当女儿的,难道只能父母护庇,只能待在后院闺房里弹弹琴看看书?   这一夜,佩珩整晚没睡,睁着眼睛,就安静地望着那绣花帷帐。      到了第二日,佩珩赶在天都没亮的时候就出门去了,她是去当今驸马府前,也就是一品大员霍行远的府邸前。   霍行远刚坐上轿子出了大门,准备上朝,便见朦胧月色中,停着一辆马车,而马车旁,站着一个女子,并两个丫鬟。   女子乌发绣衣,身形婀娜,气质清丽,站在这三月的料峭春寒中,别有一番动人之处。   她并不是别个,正是他昔日心心念念的人儿,曾经以为自己这辈子一定会娶的人儿——萧佩珩。   当他看到萧佩珩的时候,先是微怔了下,之后便笑了。   “这不是镇国侯府的萧姑娘么,怎么一大早站在下官门前?”   “驸马爷,小女子有话和驸马爷说,可否借一步说话?”她微微抬起头,并没有理会他言语中的嘲讽,淡淡地这么开口道。   “借一步说话?实在是对不住了,下官要赶着上朝,可是没有多余的功夫,有什么话,姑娘就在这里说吧。”霍行远眯起眸子,这么道。   萧佩珩吸了一口这微寒的气息,轻声道:“行远,我今日来,其实是想求你的,求你劝说皇上,让他发兵送粮。”   “求我?”霍行远听闻,几乎有些不敢置信地挑了挑眉,审视地望着眼前的女子。   “你镇国侯府的萧大姑娘,竟然有一天会求到我头上?你可知道我是什么人,我只是一个穷酸书生罢了,我父母在你面前极尽巴结奉承,我家门第不知道低出你家多少,怎么可能你萧大姑娘求到我头上?我一定是听错了吧?”   佩珩听了这话,神情倒是一片平静。   她来之前便已经料到了,依他的性子,自然难免对自己一番揶揄,不过这并没什么,她还是抱着一丝希望,盼着他能丢下个人恩怨,顾全大局。   “行远,你我就算不说往日情分,好歹也是故人吧,也都是白湾子县出来的。今日我爹爹有难,我来求你,只想告诉你,往日种种,其实都是我的错,是我萧佩珩嫌贫爱富,不愿遵守往日承诺,是我对不住你。求你有什么不痛快,便冲着我来就是了。”   “佩珩,你说这话什么意思,我就不懂了,你对不起过我吗?难道不是应该我对不起你萧大姑娘?是我狼心狗肺辜负了你吧?你还记得,你两个哥哥找上我,是怎么质问我的吗?他们说我根本配不上你,说我对不住你,说我是个没骨气没能耐的!他们还痛打了我!”   说着,霍行远忽然翻开手臂,冷冷地道:“萧佩珩,你看,这是他们给我留下的伤痕,我一辈子都会记得,永远不能忘记!当时我爹娘逼问我,我硬是不说,是因为我知道,说了也没用,说了也没有人为我伸冤出头!现在呢——”   他嘲讽地道:“现在你的两个哥哥在哪里?他们怎么容许你来我面前求我,你这不是作践自己吗?他们若是知道了,该有多伤心多难过,还不活生生气死!”   佩珩低下头,微微垂眼:“行远,是我哥哥不对,我替他们赔礼道歉。”   霍行远听了这话,眉头皱起,盯着佩珩半响,看着她那罕见的姿容,忽然声音异样地道:“佩珩,你如今是来给我赔礼道歉的?”   “是。”   “你知道自己错了?”   “是,我错了。”   “你知道往日你爹娘亏待了我,错待了我爹娘?”   “是。”   “你是不是想求我,让我劝着皇上发援兵,出粮草?”   “是。”   “你知道我如今是皇上身边最为亲近信任的人吗,他听我的,什么都听我的!”   “我知道,你如今自是不比以前,你是朝中一等一的红人,任凭谁,都比不过你。”   “那你为什么不想嫁给我?为什么要嫁给六皇子?”   “我……”佩珩感受着他略带疯狂的语气,忽然觉得,他现在已经有点不太正常了。   他如今的身份是当今驸马,而她这个被皇上内定为六皇子皇妃的,以后合该是他的皇嫂,他怎么可以当众说出这种话来?   霍行远却忽然又道:“罢了,你不必说,我其实都明白的,我知道你是被逼的,你也没办法,你不想嫁给涵阳王,你爹给你拒了,你现在不想嫁给六皇子,可是你爹不在跟前,自然没法帮你了。”   佩珩听他提起爹,便想起自己爹,还有两位哥哥。   他们身在何方,是否孤身奋战的北疆,是否在陪着大昭边疆军忍饥挨饿?   如果他们受得了这些苦楚,那她萧佩珩便是被霍行远羞辱一番,又能如何?她要粮食,她要兵马,她要让父亲和两位兄长活下去!   家里还有母亲,嫂子,还有不懂事的弟弟和侄子。   她的母亲苦苦等了父亲那么多年,才夫妻团聚,她不能让嫂嫂成为第二个母亲,也不能让弟弟和侄子自小没爹没娘!   于是佩珩抬起眼,眼中带着些许湿润,低声道:“行远……你还记得你当初说过的话吗,你说你想读书考取功名,想为天下百姓做些事情,你说你的一腔抱负,难道说,事到如今,你只剩下了为了一己之私而不顾大局的怨恨吗?”   霍行远见她这哀求的模样,一瞬间仿佛回到了白湾子县,回到了自家后院里,回到了最初见到佩珩时的情景。   那个时候的佩珩多么乖巧可人啊,睁着小鹿一般的眼睛,懵懂充满怯意地望着他,好像他就是她的天,她的地。   “佩珩,你真得知道错了?”   “是,我知道我错了。”   “那你给我跪下,给我认个错?就说你后悔死了,后悔以前看不起我。”   佩珩听闻这个,小拳头死死地攥起来,不过想想,自己跪一下有什么了不起,当下一狠心,跪在那里:“行远,是我错了。”   霍行远的眸子中此时仿佛带着一股子疯狂,他连忙将佩珩拉起来。   “佩珩,你别害怕,我会帮你的,一定会帮你的!”   佩珩下意识后退一步,挣脱了他的手。   然而霍行远却有些克制不住了。   他自始至终都明白,他就是喜欢萧佩珩,喜欢她娇怯怯地站在自己面前叫自己行远哥哥的样子!   他疯狂地喜欢着。   这些日子,他已经不是人事不知的男子,而是已经经历过事的。   然而和宝仪公主的床笫之间,他总是会想起佩珩,会觉得如果自己抱着的是佩珩,那又该是什么滋味。   前些日子,他知道佩珩要许配给六皇子,险些无法控制自己,对着六皇子发起脾气。   “放手!”再是豁出去了,佩珩也不曾想到,他竟然要羞辱自己至此。   “放手?萧佩珩,我告诉你,你今天听话一些,主动亲我一下,我就帮你,我上了金銮殿就帮你给皇上说!”   佩珩抬起头来,死死地盯着霍行远,却看到了他眼中那疯狂的贪念和情欲。   这一刻,她忽然彻底死心了。   “霍行远,你为什么非要为难我爹?就是因为当初我爹看你不起吗?可是你知道吗,若是我爹有个万一,北狄军踏入我大昭边疆,和博野王叛军里应外合,到时候我大昭多少国土即将沦陷,不知道多少老百姓遭殃!你以为,到了那个时候,你还可以安心地当你的驸马爷吗?”   “那又如何?和我有什么相干?北狄军便是踏入了大昭,难道是我放的吗?那是你父亲兄长无能而已!”   他这话刚一说完,佩珩抬起手,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   “霍行远,我原本以为,你就算行差踏错,也终究存着一点良心!可是如今看来,你已经泯灭人性!是我萧佩珩瞎了眼,我怎么以为,我抛弃自尊,来遭受你的羞辱让你出气,就能唤回你一点点本性!”   “萧佩珩,你好大胆,竟然掌掴一品要员,你以为,你以为我还是当初——”   佩珩冷笑,直接又给了他一巴掌:“是,我知道你不是当初的低贱书生了,你现在变成了别人家养的一条狗!一条只会叫的狗!我萧佩珩这辈子,便是嫁给一个乞丐,也绝对不会嫁给你这个祸国殃民自私自利的混蛋!”   说完这个,佩珩也不待他反应过来,当即上马,呵令侍卫车夫:“走!”   此时天边已经露出鱼肚皮,霍行远脸上一边带着一个巴掌印,待要追过去,谁知道佩珩这次过来是带着侍卫的,那几个侍卫上前,直接拦住了他。   他这个驸马身边自然也是有侍卫的,双方短兵相接。   最后霍行远只好道:“罢了,放他们走。”   望着佩珩的马车消逝在朦胧晨曦之中,霍行远咬着牙,想着刚才佩珩说给他的那些话,颤抖着拳道:“你,你到底是不长记性,你总有一日,会跪在我面前,求着我当我的妾室……”   “妾室?”   一个冰冷充满怒意的声音响起,随之而来的,是大门被推开的声音。   “我的驸马爷,你要谁当你的妾室啊?”   台阶上,大门前,站着的是当朝最受宠的宝仪公主,她居高临下地站在那里,望着自己的驸马,以及驸马脸上那两个红印子。   “公,公主?”仿若兜头一盆冷水泼下,霍行远此时彻底清醒过来,忙上前道:“公主,这么早,你怎么出来了?”   宝仪公主气得脸都泛白,冷冷地道:“若我不是出来的早,怎能知道你念念不忘昔日小情人,还逼着人家亲你,还要人家当你妾室呢!”   霍行远楞了半响,最后撩起袍脚,噗通跪下:   “公主,这一切都是我的不好,是我想起过去,鬼迷心窍,求公主饶了我吧。”   宝仪公主居高临下地望着这个跪在自己面前的夫君:   “亏你往日对我也算言听计从,不曾想,暗地里竟然有这等龌龊心思。”   说着这个,她忽然抬起脚来,使尽所有力气对着霍行远踢过去。   “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吗?其实就讨厌你这股子奴才相!你是我的丈夫,便是被我捉奸,你和我说啊!难道我是那没有容人之量的人?我最烦我的丈夫动不动跪在我面前,算什么样儿?真是没有骨气的东西!”   “我要休了你,今日就要进宫,让我父皇休了你!我真是悔死了,萧佩珩都看不起的东西,我为什么要捡起来?我又不是收破烂的!”宝仪公主想起来就悲愤交加,她倒是瞎了眼还是瞎了眼,干嘛捡个这货回家?   “公主,公主——”霍行远跪在公主脚下,抱住公主的脚,顾不得颜面,哀求道:“公主,我们好歹进屋说去,进屋说去,有话好好说。”   “说什么说,你现在给我滚!滚回你那晋江侯府去,不要让我看到你!”      这十日一次的早朝,是大昭满朝文武百官最为齐全的时候。只不过,此时的大家都是各怀心思,彼此交换一个眼神,相熟的也多少明白对方的心思。   伴君如伴虎,这当官不容易啊。   十几年前大昭内忧外患,好不容易太平了这么些年,国库充足了黎民富裕了,谁曾想,竟然出了这等幺蛾子。   先是皇帝遇刺,接着是皇帝拿筛子把他们这些朝中百官都给筛了一遍,仿佛唯恐他们藏了什么反心。   接着呢,北狄进犯大昭,人家镇国侯都出征应战了,皇帝却反悔不及时供应粮草了。   虽说朝中这些人,有的和镇国侯府是有交情的,有的平时颇有些看不顺眼,可那都是小事,现在亡国在即啊,这是大事!   能在金銮殿上站着的,谁分不清这道理呢?   偏偏站着的都是清醒的,唯独坐着的那位分不清!   众人无精打采地跪拜了,于是早朝上例行公事的问询,上奏,又开始了。   随便支着一只耳朵听听,其实也没什么新鲜事。   众人都屏住呼吸,等着那位镇国侯夫人的出现,以便打响这一场以死相逼的战役。   然而一个奏折又一个奏折,没完没了的。   就在诸位大员们有些不耐烦的时候,终于听到有侍卫上前传报:“启禀皇上,镇国侯到。”   “镇国侯?”也有少数不知情的,大吃一惊,交头接耳。   镇国侯不是被困在北疆吗?   龙椅上的天子也是震得险些站起来:“镇,镇国侯?” 第114章   龙椅上的天子也是震得险些站起来:“镇,镇国侯?”   众臣沉默。   皇上拧眉,心中充满疑惑,不敢置信地望着殿下,半响终于才道:“宣……”   于是宣的声响此起彼伏地响起,一声一声地往下传,最后终于,在那一层层台阶之下,有人影出现了。   以皇上的角度,先是看到了一定护盔,护盔上的红珠,那是唯有大将军才有的规制。   这果然是萧战庭回来了?他没有圣旨,怎可以擅自回朝?   皇上正想着,就见那护盔之下的人脸也显现了出来。   护盔之下,却并不是萧战庭,而看上去是个女子模样的。   皇上皱眉,紧紧地盯着那人。   随着那人逐渐迈上台阶,最后终于看得更清楚了。   这女子是戴了萧战庭的护盔,披了萧战庭的战衣盔甲,又套上了萧战庭的战靴的。虽然全身上下的行头一件不少,可是因她个子比起萧战庭不知道娇小了多少,这身装扮在她身上自然是不伦不类。   皇上眉头皱得更紧了。   萧杏花这是平生第一次踏上这金銮宝殿,也应该是最后一次了。浑身不知道斤两的盔甲几乎要把她肩膀压垮,不过她硬生生忍下来了,一步步地走到了御前,跪下。   “臣妇萧杏花,昨日夜里蒙夫君以梦相会,言及有话要对皇上讲,臣妇醒来后,夜不能寐,思虑再三,今日身披夫君战甲,前来代夫君请命。”   “荒唐!”皇上此时再也无法忍住自己被戏耍的怒气,厉声斥道:“你可知,这是欺君之罪!”   萧杏花早料到了,当下跪在那里,沉声道:“皇上,我夫君萧战庭戎马十载,驱逐狄军,平复战乱,立下了汗马之功,皇上才封了他为镇国大将军,又赐爵镇国侯。这一副旧铠甲,是当日我夫君上阵杀敌腥风血雨之中所穿,曾多次护他性命,免他遭受刀剑之伤。是以今日臣妇才说,这铠甲如同我夫君的命,铠甲在,就仿佛我夫君在。今日我萧杏花头戴夫君护盔,身披夫君铠甲,以妾身代夫君前来拜见皇上,又何谈欺君之罪?”   萧杏花这一番话,说得皇上一时竟然哑口无言。   这村妇,怎得如此能言巧辩?   就在此时,旁边数年不上朝,今日却竟然以老迈之身跑到朝上来的康泰国公爷,颤巍巍地走到正中:“启禀皇上,镇国侯夫人说得有理,臣以为,不可定镇国侯夫人欺君之罪。”   他这一出口,其他人纷纷摇头晃脑响应:“镇国侯夫人身披夫君之铠甲,代夫君前来拜见皇上,何罪之有?”   “况且这是镇国侯爷三千里之外以梦相拖,想必是有重要的吧?”   皇上见众人竟然说这个,不免脸色越发难看,不过却也只能道:“好,免尔无罪,只是你贸然代夫上朝,又提及昨夜梦中相拖,又是为何?”   萧杏花听皇上问起这个,当即低头,又道:“皇上,昨夜臣妇酣睡之中,忽做一梦,梦到夫君愁眉不展,叹息连连。臣妇问夫君,为何如此愁苦,夫君却说,领兵三十万迎战北狄军,如今这一场仗却是必败也!他思及皇恩浩荡,觉得自己若是战败,从此后无颜见君王,是以愁苦不能眠。”   “战败?”   此时的皇上,已经被萧杏花气得不知道如何是好,一听这两个字,顿时有火气往上涌:“大胆!朝廷大事,岂容你一个妇人妄议?况如今我军正在北疆苦战,你却说出这种丧气的话来,这是扰乱军心!”   萧杏花早就料到了。   她知道自己如果直接说北疆兵马需要粮草,这狗皇帝一定不认的,所以故意说是梦。反正她是妇人家,妇人家说梦话,再怎么样也不至于给治罪吧?   当下她听了皇上的话,一脸茫然:“皇上,话可不能这么说,今日臣妇代夫上朝,只是因受了夫君梦中所托,皇上既然不曾治臣妇之罪,臣妇当然要把梦中所听所闻,一一道来,也好让皇上知晓。如若不然,那才是欺君之罪!”   皇上脸色铁青,闷闷地盯着殿前跪着的萧杏花,忽而就笑了:“好,好个镇国侯夫人,你说,到底是有什么事,就把你梦中之事一一道来!”   萧杏花等得就是这么一句话啊,当下不疾不徐地继续道:   “夫君在那梦中说,本来这一场仗,我军三十万,他是必能一举击退北狄大军的,只可惜,遭遇了两个不好,这场仗必败无疑。”   “哪两个不好?”   “第一,博野王反了朝廷,纠结兵马,和北狄军内外夹击,攻打我大昭军,指使大昭军腹背受敌;第二,北疆严寒,我大昭兵马缺粮草,少衣穿,不知道多少将士冻死饿死。如此一来,这一场仗,必输无疑!”   “胡说八道!朕早已命户部加派人手,运送粮草军备,并已经调集人马派兵增援,又何来的缺粮草,少衣穿?”   “皇上,我夫君托梦亲口对我说过,我大昭军不知道忍饥挨饿,面黄肌瘦,却在强大精神抗击博野反军并北狄军,夫君也曾说,他一连八封奏折,封封八百里加急,都是求皇上速速运送粮草军备,免得那将士一个个饿着肚子拼命!皇上,为了我大昭将士,也为了大昭的黎民百姓,请皇上务必调集兵马,派送粮草!不然一旦北狄军侵入我大昭境内,对大昭百姓又是一场浩劫!”   “来人,将这妖言惑众的愚妇拉出去!”   他一声下令,就有人上前要来强拉萧杏花。   然而,萧杏花如果就这么被拉走了,那她就不是来闹的了!   却见她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来,将那锋利的刀尖对着自己的脖子,冷冷地道:“今日我萧杏花身披镇国侯战甲,前来为北狄将士请命,便是拼了一死,也要请皇上发兵运粮!你们都是大昭的铁血男儿,平日里食俸禄,拿军饷,难道今日你们的兄弟正在沙场忍饥征战,你们却要来欺凌我这个为他们请命的妇人吗?你们这是与镇国侯为敌,是与大昭众位苦战的将士为敌!如今我丑话说在前头,我手中匕首,一不敢威胁君王,二不敢指向诸位,只能结果我自己性命!如果你们要看着一个为民请命的妇人血溅五步,那就尽管上前! ”   萧杏花这么一说,合情合理又合法,软硬兼施,这在场的侍卫,一时也是不知道如何是好。   她若真拿着那匕首直接结果了她自己的性命,来一个血溅金銮殿,反正以后皇上和镇国侯会闹到什么地步他们不知道,但是他们的命,却是一定保不住了!   萧杏花转首,又望向那皇椅上的帝王:“皇上,臣妇这话,不光是对侍卫大人们说,也是对皇上说的!皇上今日若是不能下旨派送粮草,那就是我大昭的千古罪人,那就是对不起先帝,对不起列祖列宗!那就是不孝!”   “萧杏花,你——”   皇上的脸色都气得成了猪肝色,他怎么也没想到,这萧杏花得寸进尺,竟然说出这么一番话来!这,这可真是大逆不道!   而就在皇上震怒之时,一旁的老臣们,也终于受不住了,纷纷上前,跪倒在金銮殿前。   “皇上,镇国侯夫人所言极是啊!若是再不发兵救援,只怕北疆危矣,大昭危矣!”   “皇上,博野王叛乱,北狄进犯边境,这都是他们串通好的啊,若是养虎为患,后果不堪设想!”   “皇上,请发兵运粮!”   “皇上,务请三思啊!”   文武百官们,不知道多少跪在那里,一个个地磕头请命。   萧杏花手持匕首跪在那里,冷冷地望着御座上的天子:“皇上,务请增援北疆。”   皇上咬牙,额头青筋暴起,他不敢相信地望着底下跪着的群臣。   这就是他的满朝文武百官吗?在这个时候,竟然向着外人说话?他被亲生母亲所不喜,被同胞弟弟刺杀,谁人替他想过?   这萧战庭手握重权,谁又想过他对大昭朝廷的威胁?   不曾想,这些人竟然丝毫不曾体谅他,竟然帮着那村妇来逼他?   “你们,你们……反了你们!”   说完这个,皇上愤而将御桌上的纸镇狠狠仍在殿上,之后甩袖而去!   萧杏花盯着地上那摔碎的纸镇,心内对这大昭朝廷,对这狗皇帝,最后一丝期望,也随之破灭。   她咬咬牙,带着她那沉重的铠甲,一步步转身离去。   百官之中,霍碧汀眯起眸子,盯着那破碎的纸镇半响,最后终于转身,跟在萧杏花身后。   “如今,你待如何?”   萧杏花冷笑一声:“事到如今,还能如何?他既不派兵,难道我男人我儿子就活该等死不成!皇上不肯出钱出粮,我便是穷尽侯府里的库银,卖掉所有的田地,也要筹措出粮食来给他运过去,能让他们吃一天是一天!”   霍碧汀默了半响:“如今我手里有兵,只是没有粮草。”   此去北疆,有三千里之遥,大军未动,粮草先行,若是没有足够的粮草支撑,那便是自寻死路。   萧杏花听了这话,抬起头来,望向霍碧汀。   霍碧汀感觉到萧杏花的目光,却是微微昂起头,淡淡地道:“这一次正阳侯,平西侯也已经赶赴北疆,他们都是我生死至交,我总不能看着他们坐以待毙。”   萧杏花望了她许久,眸中渐渐泛起暖意。   不过她还是转过头去:“罢了,我是男人儿子的命都押在那里,没办法的,荡尽家财触怒帝王,也要去拼一把。你万不必如此。”   “我无家无儿女,孑然一身,便是触怒了帝王又如何?”   萧杏花听她这么说,原本想说你不是有哥哥有侄子,不过很快想到梦巧儿所说,她已经和自己侄子大闹一场,便也就不提这事了。   其实她认了亲人,又能如何,哥嫂未必为她考虑,侄子还是个和她性情不相投的。   她对亲人一再忍让,把自己的府邸都让给哥嫂用,自己住在军中,却养出来一家子仇人,人家恨她恨得不行了。   萧杏花望着她,半响后,点头:“我们先出去,等回家后细细商议。”   霍碧汀微微颔首,不过不曾言语,径自也跟着萧杏花下了台阶。   萧杏花其实是在心里盘算着,家中库房里的金银,还有那些昂贵器物,统统给典当了,拿去换粮草,能换多少,又能支撑三十万大军几个时日。   若是霍碧汀肯带着红缨军前往,又该如何行事。万一提前走漏了风声,到时候不但走不成,反倒是被皇帝直接下旨定个谋逆的死罪。   这么一想,才发现一时激勇的想法,却必须要不知道多少仔细筹谋精细策划才是。如若皇帝铁了心想让萧战庭死,如今能救他的,唯有自己了。   而自己要救他,便决定不能有任何闪失,不能有任何疏漏。   这么想着间,她和霍碧汀分别乘坐了车辇和骑马,出了皇宫。谁知道刚一走出皇宫,便见外面聚集了许多人,密密麻麻的。   原来镇国侯爷带着兵马守卫北疆,然而博野王叛变,天子断了后续粮草供给,导致镇国侯被困北疆腹背受敌的事,燕京城里已经人尽皆知了。   而这边朝堂上天子怒斥萧杏花的事,已经由下朝的一些官员之口传了出去。   薄夫人听说此事,自是悲愤莫名,当即和安南侯夫人一商议,都愿意竭尽所能,想办法以一己之力筹措粮草,以支援北疆。这两位一提,其他人都赞成的,然后消息传出去,这件事竟然越传越广,竟然有老百姓都愿意献出家中存粮来。   萧杏花其实脑子里的主意也就是刚刚闪现,如何避人耳目偷偷运去北疆,还没想好呢,谁曾想,眼前已经蹦出这许多人,都要给她送粮食!   霍碧汀看得此情此景,也有些傻眼。   “这,若是那位知道了,怕是根本走不成吧?”   萧杏花听得此言,却是一狠心:“一不做二不休,咱们干脆不管了,你去带上你的人马,我去收拾家中金银,能弄多少粮食就多少,咱们一起走!”   什么荣华富贵,什么爵位承袭,那都是个屁!若是男人没了儿子没了,一家子三个寡妇,要那些有什么用?   伴君如伴虎,你帮君王卖命征战,人家却断你后路绝你粮草!   “好——”霍碧汀沉声道:“我红缨军也有十万人马,京城里守备军和御用侍卫能挡得住我们!若是真不放行,我也和他们拼了!”   “你到底要考虑清楚,咱们这一去,若是成事也就罢了,若是不成,只怕落得个谋逆罪名,你还远没有被逼到我这一步,万万不至于如此。”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我往日一起并肩作战的同袍都已经被逼到死路,你以为若我苟延残喘,他就能放过我吗?唇亡齿寒,物伤其类,到时候北狄大军和博野王会和,南下而来,我岂不就是第二个萧战庭?”   萧杏花想想,心中自然是明白:“好,你我既然都已经做了决断,那再没什么犹豫的,趁着这狗皇帝还没反应过来,咱们各自回去,你带兵,我带着家财,我们一起闯出燕京城,沿路号召些当地老百姓并购置粮草,能收集到多少是多少,也算是好歹能帮他们一把!”   “好,这事宜早不宜迟,我也会派手底下人马,先去和守城官兵打个招呼。”   两个人既然商量妥当,当即各自行事。   梦巧儿在皇宫外早已经等得焦急,此时听得自己婆婆这么说,当即自然是赞同。   “这什么镇国侯府咱们也不要了,让佩珩和秀梅带上两个娃儿,咱们护着她们,先杀将出去!”   萧杏花想起自己那尚且稚嫩的儿孙,自然是心痛,不过却是道;“前些日子,你爹教我认字,我记得有八个字,是说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我想着,若是此时不来个狠的,豁出去闯一闯,到时候你爹败了,北狄大军南下而来,咱们这一家子,还能有活路吗?”   梦巧儿点头:“娘,你不必说,我都懂的!如今你我赶紧回家去,我带着柴大管家收拾细软,我护着秀梅佩珩并两个孩子,咱们该走的赶紧走!”   这婆媳二人都商量定了,当下回家,先和秀梅佩珩解释了这一番,这两个人,自然是再无异议的。于是一家子四个女人,收拾细软金银,足足弄了好几辆马车,又分了家中奴仆些银两遣散他们。家中之人,知道怕是大难临头,哭泣不已,也有的跪着根本不走,却是道:“我等虽为奴仆,却也知道,国难当头。十七年前北狄扫荡我大昭时的情境,我等便是不曾经历,却也曾父母提及。这个时候便是各自奔了前程,怕是也难逃一死,倒不如跟随了夫人少奶奶,好歹拼上一条命,也不至于坐以待毙!”   萧杏花见众人言辞恳切,想想也是,国之将亡,哪里还有寻常人的活路!当下便干脆道:“你们若是不怕,尽管跟我们前去,到时候大家共进退就是!”   家中诸奴仆纷纷响应,也一起帮着收拾,将稍值银子的,全都打包到了马车里。   于是到了萧杏花带着人马走出萧府的时候,却见前簇后拥,家中男女奴仆浩浩荡荡约莫有二百口之多,还有马车二十两,里面都是金银珍奇。   萧杏花现在连马车都不做了,也跟着骑马。好在她以前随着萧战庭前去大转子村时,也曾偶尔骑过。此时的她依旧披挂着萧战庭的铠甲,骑在马上,带领着家中二百余口,倒是威风凛凛得很。   这一行人刚出了家门,早有路上拥簇的百姓也赶来了。这百姓自然是由朝中官员暗自鼓动的,也有是真知道这次兵败厉害的年轻人,也有一时被鼓动过来的。   这么一群人就都哗啦啦跟上了萧杏花,纷纷表示要亲自前往北疆去。   当然更有许多朝中官员和老百姓,并不敢轻举妄动,街边翘起头,酒坊里探出脑袋,瞧瞧地看这事儿会如何了结。   毕竟这应该是触怒龙颜的大事了。   萧杏花一行人正行着,就见前方有宫中御侍一字列开,各个执了长矛,严阵以待,显然是拦着这行人不让走。   其中为首的倒是个眼熟的,是张景琰,便是当初被派到太后寝宫捉拿刺客的那位。   张景琰握着长剑,骑在马上,拱手道:“夫人,皇上有令,命你立即返回镇国侯府,无旨不可踏出镇国侯府一步。”   他这话说得铿锵有力,然而话说出后,众人沉默以对,没有人搭腔。   最后还是梦巧儿忽然亮出大刀,上前喝道:“什么令不令的,我等不过是出城罢了,怎地皇上还要管?皇上岂是这等要管着臣子之妻的多事之人?依我看,分明是你张景琰假传圣旨,试图欺压我镇国侯府!我劝你,识相的话赶紧让开,不然我手中大刀可不认人!”   张景琰不曾想,这群人是根本不讲理的,当下皱眉,正想着该如何行事。   谁想到梦巧儿却是个急脾气,当下一挥手,带领着几个红缨女兵,直接拎着大刀骑了高头大马冲过去。   她这么一冲,张景琰不及提防,便有些乱了阵脚。   须知道张景琰的皇宫内卫平时做的最多的是在皇宫中守着,根本不及梦巧儿手底下的红缨军是每天都练得砍砍杀杀。   梦巧儿带领着人马冲散了张景琰的侍卫军,回首大喊道;“快冲!”   跟随在萧杏花身后的众人,早就存着一股子气,见了此情此景,自然心里发痒,当即炒着手中家伙冲过去。   一片混乱之中,萧杏花等人连同马车已经浩浩荡荡冲过了这群侍卫军,而可怜的张景琰还在和梦巧儿苦战。   打到最后,梦巧儿也懒得和他纠缠了,大刀一挥,直接将他手中长矛砍断,然后冷笑一声道:“枉你身为男儿,却不知道保家卫国,只知为虎作伥!我且留你一条性命,回去向你的主子领赏去吧!”   张景琰手中长矛硬生生被梦巧儿砍掉,虎口之处也震得发麻,当下不免愣住,呆了半响,想起刚才女子居高临下嘲讽自己的那英姿,一时竟觉得莫名羞惭。   而萧杏花这群人,既然冲撞了宫中侍卫队,自是知道,往前一步,便是叛逆之路。可是这一步既然已经踏出,便是再也没有回头时,当下自然是硬着头皮,前去城门处。   “怎么也要出城去才是!”   萧杏花刚说出这句,就听到城门处一处混乱,有砍杀之声,更有人高声吆喝。   “这是怎么了?难道是碧汀带着人马已经来迎咱们了?”   谁知道这话刚落,就听得有手底下人过来,仓皇地道:“不好了,外面有一路人马,此时正在攻打燕京城!”   “人马?”萧杏花听着顿时感到不对劲,不可能是霍碧汀啊,她这个时候不该做出如此明目张胆的事情啊! 第115章   萧杏花听得外面有一队人马正在攻打城门,心中自然是分外诧异,深知这个时候还有许多事要办,万万不可太过冲动免得耽搁了大事。霍碧汀那性子,她虽然并不能十分了解,可是她们明明商量好的万事以稳妥为先。此时此刻,她怎么可能直接带了人马攻打城门呢?   当下萧杏花皱眉,便对梦巧儿道:“你先过去,打探下到底怎么回事?”   梦巧儿点头,径自骑马过去了。   这边秀梅在马车里照料两个娃儿,佩珩却已经下了车,也翻身上了马,此时听得母亲这般说,心中一动,忽然感到了什么:“难道,难道是——”   之前便已经听说,涵阳王被押解到了南疆之后,竟然跑了。   她想起这人,深知这个人不可能就此遁走再无踪迹在,怎么说燕京城里也有为他哭泣的皇太后。   况且……她如今想起太后娘娘送给涵阳王的那块玉佩,总觉得里面别有隐情。   若只是一块护身玉佩,何至于要躲着皇上,如此大费周折地请人送过去?   正想着,却听得前方传来轰隆之声,仿佛城门被打开的声音,紧接着,就有人发出震天一般的喧哗高喊。   在喧嚷的高呼声浪之中,其中隐约可以听到的是“涵阳王回朝”了!   萧杏花听到这个,也是愣了。   愣了半响,回首看向自己女儿,母女四目相对,彼此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他竟然真得杀回来了!”   其实萧杏花当初肯舍得自己女儿去送那玉佩,也是抱着私心的。她也多少预感到,那块玉佩非同凡响怕是别有用意,而当今皇帝昏庸,涵阳王若是被逼到了绝处,登高一呼,直接来个造反,那燕京城里的局势自然会骤然生变。   涵阳王一旦登基为帝,自己昔年不肯让女儿下嫁的时候,即使他这个人天生宽宏大量,也未必不会记恨着。   是以萧杏花让自己女儿亲自送玉佩,其实是本着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怎么也得提前笼络下涵阳王的心思。   万一他真能成事,好歹也给自己这一大家子捞点本钱。   不曾想,这一把还真赌赢了!   涵阳王若是真能成事,登基为帝,他还能不管那什么造反的博野王,还能不管正在苦战的萧战庭?   他夺了他哥哥的皇位,得争取人心啊!第一个要拉拢得必然是自己这镇国侯大将军夫人,况且咱家还曾给他雪中送炭!   萧杏花此时听得这个消息,真是足足愣了半响,喜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要知道就在刚刚,她已经抱着带了全家人和这个狗皇帝拼命同归于尽的心思,造反叛逆,逃离燕京城,这是天大的事啊,几乎是要把两个嗷嗷待哺的小婴儿都带着去送死!   可是现在,她刚跑到了悬崖边正打算闭眼跳一把,却忽然吹来一阵风,告诉她变天了。   变天了!皇帝要换了吧?   萧杏花半响终于反应过来,她强自抑制下心中的欢喜,当即命道:“既然事情有变,咱们先静观其变吧?”   佩珩点头:“是,娘,等下若是他们真冲将进来,别和咱们有什么误会,起了冲突,我们先靠在路边,等待那边消息。”   萧杏花自然同意,于是母女两带着人马,先靠边站。   过了片刻之后,那雷鸣一声的呼声依然不止,却越来越近,众人翘首一看,只见攻进来的人马也是大昭兵马一样的装备,并看不出什么,不过为首的一个,仔细看时,确实看那身形就是涵阳王!   而这个时候前往打探消息的梦巧儿已经和涵阳王碰头,涵阳王自然是知道了城内的情境,见到萧杏花等人,恭敬一拜,连忙下马:“夫人辛苦了。”   只是简单这么一句话,萧杏花的心顿时放到肚子里了。   涵阳王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干聪明事儿。   这下子,再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萧杏花和涵阳王简单地叙旧之后,便命梦巧儿带着手底下人马跟着涵阳王前去,而她自己,赶紧带着家中奴仆并秀梅佩珩儿子孙子这些老弱妇孺回去镇国侯府了。   至于那二十马车的好东西,自然也收拾收拾重新放回库房。   之前的时候一心豁出去,并没有多想,简直是视金钱如粪土,如今呢,大难仿佛暂且度过,也不需要她去拼命了,再看这些珠宝金器,真是怎么看怎么心疼。   也幸好,这涵阳王忽然杀进来了,要不然荣华富贵全都成泡影,儿孙性命也顷刻不保啊!   她先挑出一些银两来,分散给了家中奴仆,家中奴仆自然也都是大难不死的喜欢,一个个地都表示要忠心耿耿伺候侯爷和夫人等。   萧杏花重新将一切安置妥当后,便又命人打听消息。   渐渐地也就知道了,如今霍碧汀带着人马,也调转马头力挺涵阳王,涵阳王这就是要逼宫上位。   只是宫里头那位天子,自然是不肯轻易让位的。   偏生这个时候,涵阳王拿出了一块玉佩,又“请”来了一些两朝老人。原来当年废帝留下遗愿,说得这块玉佩的,才是要承继皇位的真龙天子。   当初废帝说这话的时候,多少人在边上听着呢。   只是后来,乱世之中,这块玉佩不知道怎么丢了,又加上当时涵阳王病重,国不可一日无君,自然是现在的这个皇帝登基为帝。   偏生他登基为帝后,总觉得自己名不正言不顺的,又忌惮着自己弟弟涵阳王,又琢磨着手底下大将是不是要造反。   疑心病重的人,就爱搞事儿,慢慢地时候一长,这性情变了,人也就变了。最后搞得个母子离心,兄弟相残,众文武百官纷纷不满。   如今涵阳王亮出玉佩,要求他归还皇位,一时倒是人心所向。   萧杏花知道了这些,再没什么可担心的,一切都在自己预料之中。那块玉佩如此关键,是涵阳王肯放弃最后一丝执念,举起造反的大旗名正言顺地带领人马反攻这位皇帝哥哥的关键!偏生这块玉佩,可是自己女儿亲自送到他手里的!   从此之后,他怎么要记着萧家这份情,而当今皇太后,更是对萧家感恩戴德!   萧杏花舒服地长出了一口气,对自己女儿道:“接下来,咱们只盼着涵阳王赶紧夺得皇位,登基为帝,他登基了,第一件事自然是派兵增援北疆,救你父亲,这样才能和他那位狗皇帝哥哥截然不同,大家看在眼里,才会更加信服他这个新皇帝。只要你爹多撑一撑,撑到他的援兵派过去,一切就再也不用担心了!”   “是,娘,这下子总算是可以稍稍放心了。”   萧杏花听到女儿这么说,却是想起一事,不由问道;“佩珩,你好歹给娘再说说,当初你给涵阳王送那块玉佩,他可说过什么?你,你可说过什么?”   佩珩听了,微微垂眼:“娘,并没有,当时有许多外人在,根本不好说什么的。只是后来,我去了后厨,别人说起家中娶妻的话头,他便说,当时也订过一次亲,只是后来因故没成,如今想来,实在是庆幸,要不然倒是连累了人家姑娘。”   萧杏花拧眉,仔细地品着这话,半响后,摇了摇头。   “他这是对你本来心里便有几分情,只是那情浅淡,他又是随缘之人,万事不想强求。其实想想,便是那高高在上的帝位他都轻易错过了,更不要提这婚姻一事,是以干脆作罢。只是如今,却是大不同了……”   到底是女儿家,涉及到亲事这种,佩珩垂眼不曾说话。   萧杏花却是叹道:“如今啊,他经历了这么一场生死磨难,你又在他危难落魄之时给他送去关键的玉佩,他心里怕是对你难以割舍了。”   佩珩听着母亲言语间有担忧之意,不免问道:“娘,那你是什么意思呢?”   萧杏花疼惜地望着女儿:“我心里其实也难受,不知道如何抉择。当时我让你去送那玉佩,其实心里自然有了打算。但是若真走到那一步,自然是舍不得。”   要知道这皇宫内苑之中,哪里是寻常人能呆得住的,便是女儿有个娘家当靠山,哪里能长久?   佩珩默了片刻,想着父兄如今在边疆生死未卜,便也不想多说,但其实,她心里已经有了打算。   经过这一场变故,她也看明白了,父亲权大,手握兵权,便是一心为国为民,也少不得受上位者猜忌。   为何之前皇上有意让宝仪公主下嫁父亲这年纪大十几岁的,又为何如今皇上又有意指婚自己和六皇子,都是想靠着联姻来栓牢了自家。   作为个姑娘家,自己的婚事,她不是没有过想法,可是在经历了霍行远一事后,她对未来夫君那种小姑娘似的天真和憧憬,也渐渐地消淡了。   如今身为父母的女儿,身为两个哥哥的妹妹,再看看这可爱的弟弟和侄子,她凡事总该是先顾着家里,再说自己所所谓的终身。   至于霍行远,他既能做到这般地步,她也自会让他这辈子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   此时的萧佩珩,早已经不是当日白湾子县那个懵懂倔强却又羞涩的小姑娘,她心里早打定了主意,也没有和娘提及,只是低头道:“娘也不必担心,只等着涵阳王成事,派了兵马粮草前去救了父亲,等父亲回来燕京城,一切不就迎刃而解了吗?”   萧杏花见女儿这么说,自然是不忍心再提,免得她操心,当下也就不说了。   于是接下来,萧杏花安坐在家中,就看着这一场皇室的大热闹。其实涵阳王这边已经是众望所归,文武百官拥戴,甚至连宫内的皇太后,都瞧瞧地递了手信出来,却是含泪请求群臣救她这个老妇。   这下子事情就更简单了,皇位本身来的不正常,不孝不仁又残害手足,皇宫里人心惶惶,涵阳王这边的人马攻了几下,就打进去,先寻到了太后,母子重逢,之后又废掉了这位皇帝,凭着玉佩准备登基为帝。   因时政紧张,而登基大典繁琐耗时,于是涵阳王先以涵阳王身份暂代国事,打开粮仓,命霍碧汀为帅,带领红缨军并如今降服于他的大昭军十万人,前往边疆支援,同时又命梦巧儿为运粮官,押送粮草前去。因怕梦巧儿年轻,还特意派了自己身边一位老将一路协理。   这安排自然是颇为周到,萧杏花听着,大喜过望。   “这下子不但你爹的困可以解了,就连你们大嫂,都能立下功劳了!”   涵阳王以着摧枯拉朽之势,处置了废帝,当众宣读了废帝三大罪状,诸如不孝父母,残害手足等,废弃了帝号,交由宗府处置。   宗府会审之后,便将废帝贬为庶人,并派去看守皇陵,终身不得踏出皇陵一步。   须知这看守皇陵,必然是高贵体面的活儿,可是却也是心里苦,形同囚禁一般,这辈子就不要再想着出来了。   这边萧杏花因了涵阳王已经派兵送粮,自然是心情舒畅,恰这日太后娘娘邀她进宫,她也就进宫陪着娘娘说话。   说话间,恰是废帝被发配到皇陵的第二日,太后娘娘想起来难免不好受。   “当年我为了固宠,生了他们两个,想着两个儿子,再保险不过了。谁曾想,如今两个儿子自相残杀。我不帮凝儿,只怕他命都保不住,如今帮了,却是又害了另一个,手心手背都是肉,我这心里痛啊!”   萧杏花听着,自然是明白她的心思,都是有儿子的人,且是有两个儿子。若是自己两个儿子起了争端,她也不知道该帮谁。   幸好,她家是儿子媳妇女儿都一团和气,家里也没个皇位让儿子眼馋!   当下便只能上前劝解说:“太后娘娘,当今皇上宅心仁厚,请了废帝前去守皇陵,要知道这皇陵也是个体面活儿,可见废帝虽没了这帝王,也并不会委屈了去,太后娘娘大可放宽心。”   其实太后娘娘经历了这些事,对大儿子的心也就淡了,听了萧杏花这话,也是点头:“说的是,我早知道凝儿是个好的,如今一看,果然没差。”   当下不提这事儿,便随意说起接下来涵阳王刘凝登基的事,一说这个,自然有许多话,因如今登基在即,太多事要去筹备。   “不过其他也就罢了,我如今最操心的就是他的婚事。早几年他因受伤,身体一直不大好,便是之前派人送过去的几个房里人,他也都不怎么动的。这些年,孤身一人的,竟然连个子嗣都没有,还不是让我操心!”   如今的太后和萧杏花仿若姐妹一般,连哀家都不说了。   萧杏花听着这话,便只好笑了笑道;“如今登基为帝了,自然是要采纳秀女进宫,到时候挑几个好的,该选皇后的选皇后,该挑妃子的挑妃子,殿下是以大局为重的,岂有不明白开枝散叶巩江山社稷的道理,这个太后娘娘不必操心的。”   “不,杏花,你不懂的,他啊,真是个倔性子!非要他自己看中的好,若是他看不中,是宁缺毋滥的,要不然我也不至于担忧至此。”   萧杏花听到这里,自然想起佩珩来。   太后话里,怕是别有意思,只是她如今,却是什么都不想应承下的,总想着等到萧战庭回来后,再做决断。   “燕京城里,那么多年轻姑娘,总有好的,太后赶明儿好好给殿下挑一挑。我若看到合适的,自然也记得替殿下留心。”   “如此甚好,杏花,那你好歹给费心。”   一时正说着话,便听到外面传进话来,却原来是宝仪公主过来拜见了。   要说起来宝仪公主,也还算运气,这次她那父皇去了皇陵,涵阳王倒地看在昔日情分上,也没有处置她,还是对她非常厚待。   只是她那位驸马爷,听说是被关押起来了,罪名还没定,一切等到涵阳王登基后再做决断。   这边宝仪公主走进来,萧杏花起身,原本要拜的,谁曾想太后娘娘按住她。   “这都是晚辈,你拜她做什么!”   说着,却是对宝仪公主道;“还不过来,给萧夫人请个安。”   她这么一说话,萧杏花才多少意识到了,太后娘娘显然是对宝仪公主极为不满的。   她沉下来想了想,猜着估计是当初因了宝仪公主的事,废帝围了太后娘娘的寝宫,之后宝仪公主听说过来了,不知道对太后娘娘说了什么话,想必由此这当奶奶的和孙女有点不痛快。   宝仪公主愣了下,看向萧杏花。   萧杏花也恰好抬头看过去,一看之下不免微微吃惊。原来这才多久没见,宝仪公主竟仿佛变了一个人般。   头上戴了再多头面却无法掩饰下稀疏的头发,唇上虽然涂抹了厚重的脂膏,却依然看着并无光泽,至于脸上的胭脂,更仿佛浮在脸上一般。   这么年轻的女孩儿,原本不该是这样的。   宝仪公主望着萧杏花,蠕动了下唇,眼眸中散发出不甘,不过最后到底还是上前,给萧杏花请了安:“夫人近来可大好?”   这下子萧杏花实在坐不住了,只好起身,笑了笑:“公主身上可好?”   到底是皇家公主,她便是一时得意,也不想太过折损人家。   这两个人寒暄过后,也就都在太后的吩咐下坐下了。   宝仪公主却是仿佛根本没坐踏实,殷切地望着太后娘娘,渴盼地道;“皇奶奶,这次宝仪公主,实在是没法子……”   太后微微昂起脸,略显冷淡地道:“怎么了,这又是什么事?”   宝仪公主没办法,当着萧杏花的面,还是忍下耻辱,低声道:“皇奶奶,实在是孙女已经怀下了他的骨肉,如今他爹娘,都哭着跑去我府上闹。若是以前,我自是赶他们出去,再不管这等闲事。可是现在,我肚子中既然有了他的骨肉,怎么也该饶他一命,总不能让我肚子里孩子刚生下来就没爹吧!”   萧杏花这才知道,原来宝仪公主怀了霍行远的孩子,怪不得竟然特意来为霍行远说话。   “宝仪,霍行远如何处置,哀家也不知道,或许会官复原职,或许会打入大牢之中,一切都是有法可依,不能说哀家放了他,就能放了他。”   宝仪公主闻言,竟然噗通一声跪下了;“皇奶奶,求你,好歹看在我腹中胎儿的份上,救救他吧,我便是休了他也好,可是不能让我肚子里的孩子刚生下来就没爹啊!”   “罢了,罢了,哀家累了,你先出去,哀家歇一会儿。”   面对宝仪公主,皇太后是颇为不耐烦的。   或许她是对废帝寒了心,也或许因为其他,甚至或许她是以为萧杏花,才对宝仪公主如此冷淡。   不过这一切萧杏花也不想问了。      离开皇宫,回去镇国侯府时,马车刚到门前,就听到前面传来一阵哭闹一声。   萧杏花微微皱眉,忙看过去。   却见竟然是霍行远的父母,正跪在自家门前,嚎啕大哭。   “去问问,这是怎么了,成何体统!”   好歹是侯府大门,怎么放任这两个人在这里哭?   底下丫鬟见了,忙去问了,过来禀报,才知道,原来是霍行远想求着萧家帮忙救霍行远。   “可真真是好笑,当初霍行远撺掇着皇上不发粮,这是存心把咱家侯爷往死里坑!如今他倒霉了,倒是求我们来救?”   萧杏花冷笑一声,便要下了马车,谁知道就在这时,只见大门开了,里面四个侍卫走出来。   这四个侍卫都是孔武有力的,上前撅住那夫妇二人,沉声道:“此乃镇国侯门前,不容尔等大声喧哗,还不赶紧离去。如若不然,自去押你们前去见官。”   这两夫妇见那四名侍卫都是凶神恶煞一般,自是吓得不轻,相视一眼,便要离去。   谁曾想,一回头,恰好看到了萧杏花的马车。   两个人一喜,连忙扑过来:“夫人,萧夫人,求你救救行远吧!”   萧杏花坐在马车里,叹了口气,头疼地挥了挥手:“罢了,我完全不想看到这两位,让他们哪里凉快去哪边待着。”   她又不是那好欺负的,得势的时候,那霍行远张扬得紧,如今失势了,倒是这般嘴脸?   萧家可不是那日行一善的老好人,非亲非故,谁天天供着你啊!    第116章   谁知道这两位却是死死巴住萧杏花的马车不放的;“夫人,你好歹行行好帮帮忙吧,看在咱都是白湾子县出来的,看在曾经行远和你家佩珩险些议亲的份上……”   “夫人,夫人,佩珩这不是还没定亲吗?我让行远马上与公主和离,这就娶了佩珩,这就娶佩珩,以后行远就是萧家的女婿,你就帮帮行远,救救行远吧!”   原本萧杏花是根本懒得搭理这两位的,想着赶走拉到了。此时听得这话,顿时脑门都气得鼓涨涨的。   什么意思,她家闺女,如今宫里皇太后都恨不得求过去做儿媳妇,她这是还没答应呢,怎么区区一个霍家的,竟然以为他家那儿子是多大一块香饽饽,以为她家女儿没人娶了吗?!   萧杏花当即下了马车,冷冷地瞥了地上那两位一眼:“你意思是说,你家行远要与公主和离,娶了我家佩珩?”   “对对对对!”霍夫人以为总算是有戏了,当即上前,哀求道:“只要萧夫人肯救我家行远,佩珩这就可以嫁进我霍家,我们马上就娶。”   萧杏花气得深吸一口气,再吸一口气,然后冷冷地一笑,挥手命令身旁大概侍卫道:“都傻愣着干什么,都给我轰走,轰走!别让一坨狗粪在咱们门前,你们都不怕熏臭了自己!”   几个侍卫见此,连忙上前,就要轰赶霍家夫妇。   霍家夫妇尤自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夫人,我等诚心相求,绝无半点瞎话,定然是让行远马上就娶佩珩的,我们这就下聘!”   萧杏花直接对着她的脸“呸”了一声:“以为你家儿子是什么镶了金托子的JB,敢情天底下女人都得扑过去?霍夫人啊霍夫人,我可告诉你,我家女儿金贵着呢,天王老子带着八抬大轿来娶,我都舍不得给,更别说你家这没根基的破落户,你那眼高手低自以为是的儿子,没几斤几两重,想考个状元没本事,想走门路又舍不下脸,高不成低不就地摆着穷酸架子,就这,还指望娶我女儿?我呸!”   “你,萧夫人,当年是谁巴巴地把我们接到燕京城里,还不是想着让我们儿子娶你们女儿?”   萧杏花听了这话,越发是气不打一处来,正待要好生挖苦他们一番,谁曾想,这个时候门后走出来一人,却是佩珩。   佩珩身后两个嬷嬷四五个丫鬟,站在那里,好生气派。   她居高临下地望着跪在自己母亲面前的这二人,挑眉,淡声道:“霍夫人,当年是佩珩眼瘸了,记着往日情义,想着让父母帮扶一把,不曾想,可真是看错了,明明是街上乱叫的一条狗,我怎么就当个正经人儿请进家?”   “至于你们家儿子,是我当初年纪小不懂事,以为便是再没出息,好歹有点骨气,殊不知,狗的骨气根本当不得准。”   说着,当下道:“娘,你快进来,可仔细点,免得被狗咬了,倒是让人看笑话。”   萧杏花听闻,噗嗤一笑,命令几个侍卫道;“你们都仔细听着,咱们镇国侯府这大门前,可容不得狗叫唤,若是让我听到一声狗叫,直接罚你们一个月的月钱!”   几个侍卫听得想笑,不过又不敢,当下连忙恭声道:“是!”   霍家夫妇自然是气得不轻,不曾想低下头来,跪在那里这么一番哀求,不但没能求到萧杏花,反而让个小丫头给贬损一番。   他们正要继续闹腾,谁曾想几个侍卫直接上前连拖带拽地轰人,直接把他们拖将出去。   而就在他们打算撕心裂肺好生哭一番的时候,镇国侯府的大门已经关上了。   人家连听都不听他们哭了。   霍家夫妇面面相觑,泪言相望半响,最后垂头丧气,又恨萧家恨得咬牙切齿。      回到府中,萧杏花想起这两口子,心里还是有气:“活该,让他们儿子一辈子关在大牢里才好!”   谁让他们嘴贱,以为她家女儿没人要啊?   “娘,何必和他们一般见识,他们怎么说,女儿是不在乎的,左右如今谁也不要嫁给他们家。至于霍行远,他如今混到这样,想必涵阳王不会轻易饶了他,便是饶了,他娶的是宝仪公主。宝仪公主自己父皇都被关在皇陵里了,这辈子还能威风得起来?”   宝仪公主的封号还在,这是天子仁慈,心疼这个侄女儿,也是看太后娘娘面子,只不过人人都知道,以后的这公主,可就是有名无实了,不过是别人赏个封号罢了,再不像以前那般了。   佩珩道:“别的不敢说,这辈子,霍家就夹着尾巴过日子吧。若母亲实在是气不过,等哪日霍行远被放了,扒了官职,想办法把他弄过来,好生踩贬一番出气,那才是气死他们老两口。”   萧杏花看着女儿那神色,只觉得眉眼里透出一股子冷,当下也是有些纳闷:“我瞧着,对霍家,你倒是比我心狠。我原本以为,你会念着往日情分,会想着好歹放他们一马。”   佩珩想起那日自己去见霍行远的情境。   其实那个时候,她心里多少对他存着一点指望的吧。   总以为他本性其实是好的,不忍看着他就这样错下去。   去求他,是为了救父母,也是盼着能给他一丝生机。   盼着他迷途知返,盼着他好歹顾全大局莫要一心念着私怨,可是仅存的一点期望,最后终究被他的话尽数打散。   “娘,如今女儿也长大了,长大了,也就会看人了。什么人咱们该怎么对付,心里都清楚。霍家这种人,是万万不值得同情的,以后他家的人,若敢在我面前放肆,我真就直接羞辱一番,再命侍卫打出去,可不会留什么情面。。”   她淡淡地道:“我可不在乎别人怎么说的,想必如今,也没人敢在我萧家背后说道。”   萧杏花看着女儿,倒是一愣,竟觉得女儿提起霍家时,带着一股子冷意,那是以前不曾有过的。不过想想之前发生的事情,再想想如今的景况,想着女儿说得有道理。以后的萧家,可以说是在燕京城里横着头了,他们想赶走一个烦人的霍家,谁敢说什么吗?   再说了,霍家的名声早烂透了!      而接下来的日子,好消息是一个个地传过来,最开始自然是涵阳王顺利登基为帝,改国号为康宁,封皇太后为辅天协圣孝文皇太后。这消息传来,萧家自然是松了口气,涵阳王这一登基,意味着先帝再也回不来了,涵阳王这个人宅心仁厚,必将是一个清明仁慈的好皇帝,天下又有个几十年太平日子了。   就在涵阳王登基后的两天,北僵的捷报传来,说是镇国侯率领的大昭军大破叛军,并擒获了叛贼刘越。   刘越,博野王本名。   同时也已经和北狄军几次交锋,对方节节败退。   这个捷报一传,燕京城里百姓群皆欢喜,康宁帝更是喜出望外。他才登基两日,便盼来这么天大的好消息,自然视为吉兆。   文武百官拜在大殿前,连声高呼万岁,恭贺之声不绝于耳。   萧杏花自然听不到大殿前的喝彩声,可是她坐在自家庭院里,品着后面园子自家瓜棚里种出的甜瓜,在薄夫人安南候的陪同下,说笑着,自然是惬意得很。   “这说起来,才几个月功夫,却觉得天都变了个样儿。”   “可不是,如今侯爷又立了大功,两位公子自然也有功在身,回来后,还不知道怎么封赏!”   薄夫人操心的事,却是佩珩:“咱家佩珩如今这身份,可得好生挑,总得找一个能文能武,家世好相貌好,还得性子好的!”   这话说得萧杏花都笑了:“哪来那么好的后生,万事随缘就是了。如今年纪也不小了,只求找个她自己舒心的,自己舒心比什么都强。”   这么说话间,众人自然想起了霍行远。   “他啊,说来也是好笑,听说霍家夫妇为了救他,到处哭诉,跪在宝仪公主府门前不离开。宝仪公主怀了身子,御医说她底子不好,若这次打掉,以后怕是再也不能要了。这下子,对霍家她想甩掉都不好甩,到底顾念着自己肚子里的骨肉,没办法,只能跑去求皇太后。皇太后自从刺客的事儿后,也是对这个孙女有些不喜吧,给了她几次冷脸。最后宝仪公主哭着求到了皇上面前,皇上到底仁慈,准了放霍行远出来。只是等放出来,不知道怎么,在牢里折腾得几乎没一口气了不说,一条腿还瘸了,如今听说成了个跛子。”   “跛子?”   “是了。”安南侯夫人提起这个也是唏嘘不已:“宝仪公主自然是嫌弃,看着他丢人,保住了他的命,算是对得住肚子里的孩子,于是便哭着要和离。皇上却是不许的,说是既然驸马已经伤残,你怎可不顾念夫妻之情置他于不顾?是以宝仪公主想和离都不成。”   “她那性子,能忍了一个跛子?”   “这自然是忍不了!闹了一场,最后是驸马爷住在霍家的宅子里,公主自己住驸马府里,夫妻二人依然当夫妻,只是谁也不和谁来往。”   萧杏花听了,倒是想起那一日,曾经傲骨的少年被太后娘娘羞辱,跪在那里的情境。后来他做的许多事,虽然匪夷所思,可是如今想起来,她多少明白,那一日的羞辱对于他来说,实在是无法承受。   不过这般感慨也就是一瞬间罢了,毕竟这个人和自己并无瓜葛。   看佩珩那意思,提起霍行远来,她眼里都泛着一股子冷,比自己还厌着。往日和他家议亲的日子,仿佛是上辈子的事儿。   如今的霍家,没有了公主做靠山,从此后是没什么指望了。   霍碧汀经了之前的事,想必对家里这群亲人也死了心,回来还不知道怎么样,怕是未必如以前一般善待他们了。      这一日,因是太后娘娘的寿辰,萧杏花等人应邀过去给太后娘娘祝寿。因这是当今圣上登基后太后娘娘的第一个寿辰,本来该好生操办的,只是又因如今北疆的仗还在打着,太后娘娘是万万不肯这寿辰太多铺张的,圣上没法,便干脆请了朝中几个大员极其家眷,及皇亲国戚等,在宫中简单地办了个家宴。   萧杏花一家子自然在应邀之列。   如今萧家儿郎都在北疆征战,家里的女眷便也不好太打扮,是以萧杏花仅仅淡扫峨眉,身上穿戴也颇为素净,不过她如今养尊处优,又跟着萧战庭慢慢读了些书,也识字了,浑身气派自然和以前不同。如今的她虽寻常装扮,可是看着也赫然是侯门夫人的气派。   她对自己是颇为满意的,又仔细审视了佩珩和秀梅。   秀梅惦记着千云,千云在外面出生入死的,她自然更没心思打扮,不过好在她生来清秀,便是不打扮,也看着十分可人。   萧杏花的目光又看向自己女儿。   女儿佩珩也不知道怎么了,自前些日子出了那大事后,眉眼间总觉得带着一点清冷,看着和以前并不相同。   她今日着了淡妆,并不明显,可是却恰好到处地将她的容貌修饰得更加精致,微微垂下的修长睫毛带着柔顺,莹润的眸子看人一眼,便仿佛会说话一般。   身上衣着就年轻姑娘家来说,也是分外素淡的,只是那种素淡,却好像山里幽兰般,清新宜人。   “佩珩最近倒好像有心事?”   “娘,你想多了。娘是觉得我打扮不得体吗?”   “这个倒是没有,你今日这样子,极好。”   只是总觉得仿佛哪里不对劲?萧杏花说不出来。   “罢了,先进宫去吧,赶明儿回来了,咱们娘两再细聊。”   一时娘几个乘坐了马车,进了宫里,换了车辇,便被迎去了太后娘娘的寝殿。   其实娘几个再来到这寝殿,不免想起上一次来,仅仅是半年功夫罢了,却是有恍若经年之感。   当时就是在这个寝殿里,太后娘娘狠狠地羞辱了霍行远,紧接着皇上派兵包围了这寝殿,将太后娘娘软禁起来,又把她们这些人囚禁在偏殿。   从偏殿出来,便再没见过萧战庭,他连回家看一趟家人都来不及,便直接去了北疆。   “只盼着今年过年那会儿,你爹就能回来,到时候咱们一家子吃个团圆饺子。”当了侯夫人的萧杏花,想起一家团聚,竟然觉得该吃个饺子。   一旁秀梅原本看着这寝殿,也是颇有点物是人非的感慨,才多久时间,已经改朝换代了。   不过听了娘说这个,一时也笑了:“是,过年就能回来了,肯定能回来。到时候北狄军被爹给打退了,博野王也押解到京城来,天下太平,咱们一家子好好吃个团圆饭。”   她们正说笑着,恰见王夫人并薄夫人都过来了,一群人都是再熟不过的,再次凑在一起,难免都记起过去在偏殿共患难的日子,当下也都笑起来。   “还是快些进去吧,还等着给太后娘娘祝寿。”   于是这群人结伴而入,拜见了太后,却见太后今日身穿百鸟朝凤锦丝绣衣,满脸和蔼地坐在那里,正和膝下一位小公主说话。   萧杏花记得这位小公主的,约莫排行第九吧,是为九公主也。   这位九公主,往日来说是不起眼的,只是个美人儿生的,自然没有宝仪公主那般骄纵。   只是如今宝仪公主失了宠,新帝膝下又没有子女,这位前皇帝的小女儿,不知道怎么入了太后的眼,听说倒是每每招过来陪着说话。   萧杏花倒是多少也能明白太后的用意,像太后这样的,手底下没个说话解闷的也是烦,特意找了个往日不受宠的,留在手底下也乖巧。   这九公主果然是乖巧的,见了她们,忙也站起来,轻轻地向大家点头示意,口中甜甜称道:“三位夫人可过来了,皇奶奶一直念叨你。”   说着,便看向了旁萧杏花身旁的佩珩:“这位便是佩珩姐姐吧,果然长得好!”   众人忙上前见礼,给太后娘娘拜了。   太后娘娘笑着让大家起身:“早说了,今日只是个内宴,随意一些就好。”   大家起身,各自献上自己的贺礼。   如今大局不稳,外地虎视眈眈,太后娘娘也早说过不要大家带什么贺礼,免得费什么心思。可是大家哪能真不带,不过是一切从简罢了。   众人正说着,有宫女来禀,说是皇上过来了。   皇上来了?   虽是在意料之中的,不过众人难免有些吃惊,毕竟这位新皇登基后,还是第一次见到。   说着间,皇上已经踏进来了,众人连忙跪下,纷纷口称:“臣妇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位新帝,也就是昔日的涵阳王刘凝,忙伸出手示意:“诸位夫人平身,今日这是太后娘娘的寿辰,因如今内忧外患,国事紧张,是以并不敢铺张。朕素日知道太后娘娘和诸位亲厚,便请了诸位过来,陪着太后娘娘说说话,一起吃个便宴,权当为太后娘娘祝寿了。”   太后娘娘也从旁笑着道:“是了,都说了不过是个便宴,原不必那么拘束。只是如今皇上一来,只怕诸位不自在。”   她说得太对了,皇上一来,大家是分外不自在。   不过萧杏花还好,仗着以前熟识,倒是并没觉得十分拘束,只是那言谈间,自然不能和以前一样了。   以前人家是个被帝王提防的王爷,这位王爷还曾经被萧战庭直接来了一巴掌。可是现在,这身份,是千万人敬仰的帝王。   她知道这相处间就得拿捏好分寸,既不能显得因为对方身份变化而太拘束了,又不能让人家觉得自己不把人家当皇上看待。太多谄媚或者太多随意,都是不行的。   “太后娘娘早说过皇上是个孝顺的,如今看来果然不假。”萧杏花笑着这么道:“皇上这是百忙之中,抽了功夫过来陪着太后娘娘说话。”   太后娘娘听了这话自然高兴,她如今一个儿子被拘禁在皇陵里,其实最怕别人说她母子不和了,她就爱听别人说她儿子孝顺。   “哪有这么好,一提起皇上来,我就愁,你瞧,这么大年纪了,明年就该而立了,却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这可如何是好?”   太后娘娘摇头连连。   众人自然上前劝说:“等明年一开春,宫里自然采新纳女,到时候自然不愁后宫里没人儿。”   太后娘娘听闻,叹了口气,却是问皇上:“你可听见了,诸位夫人也说,你该纳彩了,明年开春就要扩后宫,选一个皇后,再封几个妃子,赶紧地给哀家开枝散叶吧。”   这话一出,皇上却是并不应承,反而是含笑的眸子望向了萧杏花的方向。   萧杏花微怔,开始以为他是看自己,觉得莫名,后来猛地意识到,他是看自己身后的佩珩。   佩珩垂着眼,不曾言语,只作没有看到。   其实皇上自进了屋后,便早看了佩珩好几眼。   他上次见她,还是在那破败的小酒坊里,看着她一身卖酒女的打扮,如今数月不见,她衣着清雅,面容清丽,微微垂眼,站在她母亲身后,仿佛根本没看到自己似的。   有些失落地收回眼,不过面上笑容却未曾变过:“母后,如今为了博野王谋逆并北狄犯我大昭,干戈大动,国库空虚,正是大昭百业待兴之际,儿臣真好为了一己之私,便开始招采纳女,这个总是要过两年再行考虑。”   这话说得皇太后顿时不高兴了。   她能高兴吗?   一个儿子进了皇陵,连带的皇孙们如今也一个个成了落汤鸡,唯独这个儿子可以指望了,谁知道这个儿子竟然根本不想娶妻,更不想给他开枝散叶。   “这意思是,你要一个人在这偌大皇宫里,当一个孤家寡人?”   “这不是还有母后陪着儿臣吗?”   “少来贫嘴!”太后娘娘也顾不得有外人在:“哀家不管,哀家要你今年过年前,必须立一个皇后,至于其他,可暂且置后,但总拖不过这一两年去!” 第117章   众人见太后娘娘训起了新帝,作为臣妇,自然不好插嘴,便只是去劝慰太后娘娘道:“实在是以前皇上并不在燕京城里,自然挑不到好的。如今既大势已定,燕京城里好姑娘多得是,不愁挑不出到合心如意的。只是立后,这是大事,总不能今日说要找皇后,明日便能蹦出一个。”   这话说得大家倒是笑了,太后娘娘也就不训这位新帝了,反而说起了家常。新帝陪着坐了一会儿聊表孝心,也就告辞出去了,众人连忙拜送。   等他走了,大家才松了口气。   这位昔日涵阳王,虽总是温和含笑,可是如今当了帝王,却别有一种说不出的威仪,让人不敢小觑的,是以众人在他面前,便生出许多不自在。   说话间不知道怎么说起九公主来,太后娘娘显然是十分满足:“她倒是个乖巧的,年纪轻轻的,也不爱什么花哨物,只一心陪着哀家这老人家,也难为她了。”   众人自然奉承道:“这是太后娘娘慈爱,九公主小小年纪便知道孝顺。”   太后娘娘自然高兴,说笑间,因还没有到午宴之时,便说众人陪着她玩叶子牌,佩珩和九公主都不玩的,便在旁边看着。   如此玩了了一圈,太后娘娘看着两个小姑娘不落忍:“你们年纪小,看着我们玩这些,也是无趣,两个人作伴去外面逛逛,也好透透气。”   九公主欣然应允,佩珩也没说什么,于是两个姑娘便走出去寝殿外。   外面长廊旁也种了许多花草,又挂着几只鹦鹉画眉,见她们出来,叽叽喳喳的,看着格外有趣。   九公主到底年纪小,上前去逗那鹦鹉:“快说,萧姑娘来了,九公主来了。”   那鹦鹉也用它尖细的鸟语快速道:“快说,萧姑娘来了,九公主来了。”   九公主咯咯咯笑起来,一旁的佩珩也不由得笑了。   于是这两个人又胡乱说了许多话,让这鹦鹉学舌。   到了后来,九公主道:“皇上驾到!”   那鹦鹉也跟着学舌:“皇上驾到!”   因鹦鹉的声音本有些尖细,倒是和太监的声音略有些相似,如今学这句“皇上驾到”可真是惟妙惟肖,这下子不但九公主,就连佩珩都笑出来眼泪。   “可真真是有趣儿!”   “赶明儿我家里也养一只,去逗我弟弟和侄子玩儿。”   佩珩想着,两个小家伙定然会喜欢的吧。   谁知道这话音刚落,便听得一个声音道:“御花园的青苑里颇养了几只鹦鹉的,萧姑娘尽可挑喜欢的带回去。”   这是一个男声,九公主和佩珩都是吓了一跳,连忙回身一看,这才发现,竟然是皇上过来了。   于是两个人都忙跪下:“参见皇上,皇上赎罪。”   刘凝温和地望着地上跪着的佩珩,挑了挑眉:“九公主和萧姑娘请平身。”   待到九公主和佩珩起来,他含笑望着佩珩:“为什么要说皇上赎罪?”   佩珩无奈,低着头道:“刚才臣女和九公主只专心看着鹦鹉,竟然不曾看到皇上过来了。”   实在是不知道,这人无声无息,什么时候出现的,怎么身后的太监也不知道出个声响?还有自己身边陪着的宫女,也是一声不吭?   刘凝听着这个话,倒是笑了:“刚刚你们不是说了,皇上驾到吗?”   这下子佩珩和九公主都分外尴尬,面面相觑间,不由得脸红耳赤。   难道说,在她们让鹦鹉学舌的时候,皇上恰好过来了?   刘凝见佩珩低垂着头,齐整的刘海被廊外的阳光熏染得仿佛透着光亮,刘海下只见细密修长的睫毛。   因她低着头的缘故,再往下,只能看到挺翘可人的小鼻子,还要那微微抿着的小唇儿。   他想起之前在寝殿内,她是自始至终没有看自己一眼的。   后来离开,心里是颇为失落的,兀自停在外面廊檐旁好久,最后终究不甘心。   毕竟他如今是帝王,她却是臣将家中娇养的姑娘,想见一面,比登天还难。他也是盼了两日,才盼得今日见她一面。   如今抱着一丝希望回来,路上想了许多借口,想着该如何对母后说自己去而复返,又该如何设法和她好歹说句话。   不曾想,她恰好就和九公主一起站在长廊下逗着鹦鹉。   九公主这个人虽然年纪小,不过倒是机灵得很,瞧瞧佩珩,再看看自己这皇叔叔,多少明白过来。   她如今身份不尴不尬的,能混到了太后娘娘身边受宠,自然是有许多心思。当下便故意道:“哎呦,我想起来,刚才皇奶奶说,让我给她去捶背的,我怎么忘记了。”   扔了个蹩脚的借口后,她就对佩珩道;“萧姑娘,你先陪着皇上说话儿,我先进去和皇奶奶知会一声。   说着她也没待刘凝同意,自个儿跑回寝殿去了。   一时长廊下,只剩下了皇上佩珩,并许多低头仿若不存在的宫女太监。   “萧姑娘……”   刘凝发出低哑的声音,凝视着佩珩,半响才说出这么一句。   其实他并不是个不善言辞的人。   作为新帝登基,他发现这段时日,朝政混乱,奏折积压,国库空虚,下面官员营私舞弊之风日盛,面对他那位让人无奈的皇兄留下的烂摊子,太多事要做,可以称得上百业待兴。   不过他并没有什么畏惧的,做到了这个位置上,先是收拢百官之心,接着安抚百姓。再设法凑齐了粮草,押送边关,这些他都有条不紊地处置着。   只是如今,在排除了万千障碍后,他站在她面前,终于不用担心自己的身份会为她带来不好,也不必想着自己会连累她,可以光明正大地对她说句话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当我的皇后,可好?   这样吗,会不会太过直接,她会不会生气?   还是说,她依旧记挂着昔日的霍行远?他并没有同意让宝仪公主与霍行远和离,是出于大局考虑,也是为了一点私心。   此时的刘凝,在登上帝位,坐上了天底下最尊贵的这把龙椅后,面对着心底的渴望,这个近在眼前的萧佩珩,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张口了。   最后还是佩珩,微微抬起头,凝了他一眼,低声道:“皇上?”   这是一个陌生尊贵的称呼,如今她张口间,却是唤他。   “萧姑娘,我——”   相比之下,佩珩倒是比刘凝要来得镇静一下了。   在最初的慌乱后,她已经理清了思路。   他想如何,自己又想如何?   将自己的心思瞒了母亲,自己想要什么?   “皇上,臣女有些话,一直想和皇上说,只是苦于并没有机会罢了。如今皇上得登大宝,身份再和以前不同,这些话,更不知道该如何说了。”   “萧姑娘,有什么话,你尽管说就是,虽说我如今身份和以前不同,可是你大可不必有任何忌讳。”   他言辞颇为恳切,言语间倒仿佛要把自己心掏出来一般。   佩珩望了眼旁边的宫女太监。   刘凝马上知晓她的意思,抬手。   一时周围太监宫女都低着头无声退下,廊檐下只剩下了刘凝和佩珩二人。   “当初臣女去那茶楼,巧遇了皇上,如若不是皇上帮着臣女,怕是后果不堪设想。臣女想着,心中自是许多感激。只是后来,被臣女父亲看到,倒是凭空生了误会,父亲当初打了皇上,对皇上不敬,臣女想想,心中万分歉疚。”   “这个没什么。”刘凝忙道:“只是区区小事罢了,我何曾在意这些。再说当日镇国侯也是一时误会,根本不值得你一直记挂。”   佩珩听了,稍稍放心。   刘凝火热的眸子盯着佩珩:“说起来,我倒是要谢你,若不是你帮我送那玉佩,我……我其实当时便想着,到底是兄弟一场,我干脆成全了他。”   当时的刘凝,不是说没有反抗他这个皇兄的能力,而是不想同室操戈,反而让母后从中为难。   可是见了前来雪中送炭的佩珩,再看到那块玉佩,他终于明白,自己一让再让,换来的只是一无所有。   佩珩感觉到他眼中的炙热,倒是没了之前的镇静,心中涌起许多羞涩和慌乱来。说到底是没出嫁的女儿家,面对着一个男子那种直白的目光,她实在不知道怎么应对。   一时别过脸去,咬咬唇,羞得脸上发烫,呼吸也发紧。   刘凝见佩珩面上泛起红晕,使得那原本精致的面庞仿若开了一朵动人桃花,不免越发有些动情,原本怎么也说不出的话,也顺畅起来:   “佩珩……母后一直逼着我娶亲,只是我自己不喜罢了,便也没有理会。我和皇兄性子不同,若是自己不喜的,便是不喜,断断没有将就的道理。”   他说这话,其中意喻不言而明。   佩珩越发羞涩,呼吸急促间,胸衣都觉得绷紧了。   周围又没外人,只她和个男子站在此处,她竟仿佛被人置身于火海之中烤着。   她其实也曾和霍行远有过誓言,只是那个时候,心中有的只是平静和对将来日子的期望,却从未像现在这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摆放,脸面烫得仿佛都不是她自己的了。   刘凝说着这话,目光下垂,恰好落在她胸口处。却见女孩儿家胸口处的比甲微微鼓起,里面露出紫丁香色缎衣,那缎衣紧紧包裹着,随着她的呼吸而一起一伏,若隐若现。   他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仿佛有什么炸裂了般。   当下强逼着自己移开视线,去看旁边的花草,口中却是继续道;“佩珩,你可知,可知我喜欢哪个?又中意哪个做我皇后?”   佩珩其实心里原本打定了主意的,打定了主意今生要嫁他,给他当皇后,还要为他生下嫡长皇子来,还要让自己的儿子当太子,当下一个皇上。她要把自家的血脉融入到皇家血脉中,要让萧家和皇家联姻,要为自己家人寻一个稳妥。   她有些话要对这个皇帝说。   她记得她娘说过的,说你要学会把住男人的命脉,你捏住了他的脉,他就任凭你为所欲为,他就听你的话,你想怎么样,他都愿意,你便是骂他,他也觉得你骂得好。   她就是想当一个那样的女人。   可是如今,她发现一切都仿佛失去了控制。   她口干舌燥,不知道如何是好,她身形虚弱,几乎要瘫倒在那里。   她觉得他的目光就像火,在一点点地灼烧着她的所有。   她甚至觉得她自己本身就变成了一团火,烧着她的胸口,让她根本喘不过气来。   怎么办,现在她该怎么办?   脑中一片混乱,她努力地回想着昨夜里自己翻来覆去想过的话,却怎么也记不起来了。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那位当了皇帝的刘凝忽然伸出手来,牢牢地握住了她的手。   她想躲的,下意识想躲开,却又没能躲开。   他紧紧地捏住她的手,哑声道:“当初你给我送了玉佩,我便想着,这辈子,我定不会负你。我想让你当我的皇后,一辈子陪着我,你可愿意?”   她口不能言,唇干舌燥。   他却自顾自地道:“你愿意是不是?若是愿意,我自会和母后提,她老人家其实最喜欢你。我这就去告诉她,告诉她说我马上就要立后,就立你当我皇后!”   皇后……   佩珩终于寻回一点点理智,她拼命咬着唇,咬得下唇几乎刺疼起来。   这点刺疼让她有了一点清醒,并唤回了之前的记忆。   “皇上……你可知道,我当初为何一心想嫁霍行远?”   霍行远?   这个人名,仿若一盆冷水浇下来,刘凝疑惑地望着佩珩,心底泛起不好的预感。   “为何?”   他有点害怕,害怕她说出自己并不想听的话。   “因为他曾发下誓愿,今生只会娶我一个,永远不会有其他妾室。”   佩珩带着颤音,说出了这些话。   她知道自己是太贪心了,可是她就是想这么贪心。   她亲眼看着皇太后的两个儿子陷入了争端之中,同母尚且如此,若不是同胞所出,又会如何?她怎么也要为自己将来寻点保障。   这话一出,刘凝微微一愣。   实在是他以为,她会说出,她这辈子只爱霍行远一个,其他人她根本看不上,特别是他年长她十二岁,更是看不上。   如今她竟这么说,他很快便明白她话中意思。   意思是,她对他并不是无意,只是忌惮他的身份吗?   刘凝深吸口气,低头望着她,声音不由得放柔:“佩珩,我若说,这些年,我身边虽有一些伺候女子,可是我,可是我——”   这些话,太过难以启齿,不过他到底还是硬着头皮说了:“可是我却从来没有碰过她们,你信吗?”   佩珩微惊,她自是要他说出一些话来,给自己点保障,可是她也并没有去追究他以前的事情的意思啊?为何他忽然说出这个?   她到底是个未嫁的女子,对于一个二十九岁的男子这些年该怎么过日子,她并不知道,是以猛地听到这个,真是羞得都不敢看他了,又有些不知所措。   “我……”   我信不信,我也不知道……没有碰过她们?这是什么意思?   “我早说过,我和我皇兄不同,我自小便想着,定要寻一个自己可心之人,执手一生,白首偕老。我是宁缺毋滥的,既不曾喜,便不会去碰一分一毫。”   “我,我信……”   她连忙这么说。   其实依然有些懵懂,只是觉得自己应该这么说吧……因为他很是诚恳的样子。   “佩珩,你若当我皇后,我自会应承你,这辈子,只有你一个,后宫之中,再无别人。”   他话说到这份上,她自然再没什么好担心的,其实求的就是这个,当下松了口气。   谁知道他却忽然又紧握着她的手:“佩珩,那我马上便去禀报了太后……”   “皇上,别——”佩珩听他这么说,心里一慌,连忙道:“我父亲还在边关征战,此时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她知道母亲必然反对的,父亲在外,若是惹了母亲生气,她也心疼,总该等父亲来了,再做定夺。   刚才刘凝提起这个,也是一时急了,此时听得佩珩这么说,知道自己刚才冲动了,当下点头:“嗯,就听你的。”      这日佩珩和皇上说过话后,匆忙告别,进去寝殿,却是一颗心砰砰乱跳,魂不守舍的,皇太后和母亲说了什么,是再没听心里去的。   及至后面开了寿宴,又有其他几位公主并夫人等都过来为皇太后祝寿,她也是心不在焉。母亲说什么,她便应着什么。   如此,就连萧杏花都起了疑心,约莫明白女儿是有心事。   而佩珩一直到宴席结束回了家,她一个人回到房间,坐在窗前,被那窗外盛夏的一丝热风吹着脸颊,不免呆在那里。   她抬起手摸了摸脸,一时心中有些分不出是什么滋味。   脑中一遍一遍地回忆着当初他望着自己的样子,他对自己说的那些话,细细地在心地品着,一遍又一遍。   待到不知道过了多久,冷静下来,心里渐渐明白,知道自己踏出这一步,是再没有可以回头的余地了。爹娘定然是不喜欢自己踏入那深宫内苑的,可是自己已经下了决心,从那昔日涵阳王当上帝王的那一刻,就下定了决心。   这一步,便是万千艰难,也必须走下去。   她只是个弱质女流,做不得大嫂可以征战沙场,可是她会嫁给这个天底下最有权势的男人,以后她的子嗣,也许会承继这个天下,这就是她为萧家所能做到的。   只是脑中刚想到了这些,她又想起今日他握着自己的手,那双手一如以前那般有力,便不由得面红耳赤起来。   萧杏花回来后,是先找了秀梅,和秀梅商议了一番。   秀梅也是意识到了:“我看着佩珩确实有心事的样子,只是我如今和她说话,问起来,她并不说的。”   秀梅也有些感叹,想着女孩儿长大了,许多话竟然也不和自己说了。   萧杏花默了片刻:“罢了,赶明儿我和她聊聊。”   谁曾想,萧杏花这个“好好”和佩珩聊聊还没来得及,当天晚上,便得了消息,知道萧战庭带领的兵马在边关大败北狄军,生擒北狄军十万人之多,并擒获北狄王子。   如此一来,北狄其余人马也溃散而去,分成小部,往北边逃去了。   这个好消息出来,朝中上下自然是尽皆欣喜,而更有一些其他消息传到了镇国侯府中,却是说她两个儿子,并儿媳妇苏梦巧儿,此次都是立了功的。   接下来梦巧儿会先行带着所属红缨军押解着擒获的博野王,北狄王子回燕京城,而萧战庭带领大股人马,先行剿灭瓦解的北狄军,并在北疆一带修建军防,待些时日再行回京。   萧杏花和秀梅听了这消息,自然是喜不自胜,之前担心自家几个出去征战的,不知道担心了多久,这心都要操碎了。总算大事落定,先不说立功不立功的,只说这能平安归来,便让人松了口气。   “可算是一切太平了!”萧杏花这么感叹说。   “嗯,如今我想着,也不指望千云能有什么出息,只要以后人都好好的,我都知足了。”经历了这么一场,秀梅比以前瘦了许多,纤细柔和的她无奈地笑了笑:“人能平安地回来,比什么都好。”   萧杏花何尝不是这么想的:“等他们回来了,咱赶紧给佩珩把婚事定下来,以后让你爹看着能早点告老还乡,咱回大转子村去,过过省心好日子。” 第118章   萧战庭凯旋归来的消息传到燕京城来,自然是轰动朝野,燕京城人不知道提了多久的心,这下子彻底放下了。镇国侯府萧家这下子越发成了燕京城炙手可热的人物,更有人悄悄说起皇上没有立后的事,私底下问起来,却是道:“听说皇上和太后都是有意你家姑娘的,若真如此,你这次可就是皇家丈母娘了。”   “哪可能呢!”萧杏花理所当然地否决了:“不说我家姑娘和皇上年纪差得有些多,只说佩珩她爹,是断然不会允了这门亲事的。”   旁人一听,只以为她不说实话,没定下来怕走漏风声,也就不问了。   不过萧杏花事后一想,猛然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她原本要和佩珩聊聊的,谁曾想,这几日因北疆的捷报传来,她根本没心思和佩珩说话。   如今她微微拧眉,当下派了丫鬟,把佩珩叫来了。   “娘,你叫我?”佩珩倒是温顺得很。   “是。”萧杏花审视着女儿,半响,问道:“最近在家里都做些什么?娘这几日忙,倒是没上心你的事。”   “也没什么,不外乎看书习字,无事的时候也去嫂嫂那里看看弟弟和侄子。”   如今萧千翎也养在他二嫂处,两个小家伙一起养,萧杏花乐得省心。而秀梅呢,倒是也喜欢,只当养了一对双胞胎,反正琐碎之事又有奶娘和丫鬟们帮着,她有的是功夫照料小娃儿。那叔侄两个又都是逗趣的,看得她十分喜欢。   “那样也好,明日我进宫看看太后娘娘,你可要和我一起去?”萧杏花故意问道。   “太后娘娘?”佩珩垂下眼,心中微跳:“娘既然进宫,那我便陪着去。”   “说起来,昨日个宫里还送出消息来,是九公主送过来的,说是在宫中无事,倒是颇为惦记你,要你没事的时候进宫和她说说话。”   佩珩听闻“九公主”,顿时心险些跳出来。   她怎好说,那日便是九公主带着她出去,结果引来了皇帝,两个人就在这长廊下,有了私定终身之事。   “九公主年纪小,性情倒是单纯,说话也颇为投缘。”   佩珩其实是很想再进宫,再见一见那皇上刘凝的,只是到底身份有差,她个没出阁的女儿家,不可能轻易去见个帝王。如今听说九公主,佩珩下意识地明白,这是自己能够再见到那人的机会。   她这几日在家中,其实读书时,根本不知其意,照料弟弟侄子时,也三不五时发呆。她总是一不小心便想起往日的涵阳王刘凝,以及那日的天子刘凝。   当初自己阴差阳错寻不到父母,他是如何助了自己,那个时候自己不过是个懵懂市井女孩,仰望着这个尊贵俊美的男人,只觉得对方犹如天上仙人一般,可望而不可及。   后来太后竟然有意撮合自己和他,那个时候她一心想着霍行远,便是看着眼前男人再如何温和动人,也觉得这人终究不属于自己。   不懂事的她,那么直接地拒绝了他,他什么都没说,认了,笑着说没什么,转身便去求了太后娘娘,把这婚事彻底给拒了。   及至自己前往茶楼,仓促之中恰遇了他,他一路相帮。其实后来,偶尔间会想起他握住自己的那双手,有力的手,仿佛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可以牵着人一直往前走的样子。   只是那个时候她依然倔强,固执地认定了霍行远,便绝不会回头。哪怕隐约已经意识到,当年的自己所选,未必是对的,可是依然会倔强地往下走。   当霍行远彻底伤了她心的时候,琉璃殿外巧遇涵阳王,为什么明明分外尴尬羞涩,却在不经思索间问出那个问题?   是她下意识地总觉得,他是个稳妥可靠的。   她的一意孤行最后伤了自己,那种伤痛不好去对父母讲,更不愿意去和亲近的人诉说,反而想在他这么一个明明并不亲近却下意识可以信任倚靠的人那里问到一个解脱的答案?   过去一幕幕浮现眼前,而在她心里满满地积累的一切,在那太后的寝殿外,在脸红耳赤私定终身的慌乱中,终于仿佛有了一个顺理成章的出口。   她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违背父母的意愿,踏上这么一条路,也许是为了萧家为了父母,也许是自己又一次固执而自私的抉择。   此时的她,在心中一片无法理顺的混沌中,听得母亲提起九公主,却是涌起一丝丝期待。   萧杏花审视着女儿神色,顿时明白过来了。   当下她严肃地望着女儿:“那日你随着九公主出去,可是遇到了什么人?”   佩珩犹豫了下:“娘,遇到了皇上,说了几句话。”   “几句话?”萧杏花听闻,自然是不信的。   不过她倒是不忍心逼问女儿,当下叫来女儿的贴身丫鬟进来:“那一日,是你跟着姑娘出去寝殿外的,当时你们可遇到了哪个,都说了什么,快给我一五一十地道来!”   那丫鬟也是吓傻了,一时不知道如何作答,看看佩珩,再看看主母,慌道:“夫人,当时九公主和姑娘出去,先是去廊下逗着鹦鹉,并哄了鹦鹉说了许多话。”   萧杏花一听顿时沉下脸来:“你糊弄谁呢?当我是在问你这个?”   到底是往日贴身伺候着的,佩珩不忍心,便道:“娘,你也不必问她,我都和你照实说了就是。”   萧杏花却道:“不必了,我先听她说。”   丫鬟吓坏了,只好如实道;“本来九公主是和姑娘在长廊下逗着鹦鹉的,谁知道正逗着,那边皇上带着人过来了,奴婢当时吓坏了,待要跪下并提醒给姑娘和九公主知晓,可是皇上抬手示意,不让跪,奴婢不知道如何是好,也是呆在那里。后来皇上和九公主说了一会子话,就让奴婢等人下去了。至于后来说了什么,奴婢着实不知!”   萧杏花听得“让奴婢下去”多少已经明白了。   定然是皇上私底下和佩珩说了什么,至于在场的九公主,是个机灵的,肯定一看那场面,赶紧溜走了。   佩珩知道此事再没什么可瞒着的,当即也跪在那里:“娘,你莫要生气,女儿如今什么事都告诉您,当时女儿确实曾和皇上说过话。”   一时她回过头,示意周边丫鬟下去。   顿时屋子里的嬷嬷和丫鬟全都退下了。   她仰起脸,恳求道:“娘,女儿从很早起,便心系涵阳王,早就认定,这辈子非涵阳王不嫁,求娘成全女儿一片痴心。”   “心系涵阳王?”   “是。”佩珩坚定地道。   萧杏花一听这话,顿时气得把个茶盏子扔地上了。   “简直是胡说八道!”   若说佩珩对皇上有些什么心思,倒是也难免的,毕竟霍行远伤了她的心,她当时又是执意要去亲自给已经沦为阶下囚的涵阳王送玉佩,必然是颇有好感的。   可是若说这点子好感,如今已经成了什么这辈子非君不嫁,打死她也不信的。   戏文里都不敢这么演!   “你这才和霍行远闹翻了有多久,怎么这么快就爱上了皇上,你来告诉我,你这心思转得有这么快吗?”   “娘,你可能忘记了,此时距离我为了霍行远病倒,已经是一年有余,一年的时间足以让我忘记这无耻之人,另有心爱之人。”   “你,你?”萧杏花越发气得不轻:   “你父亲和两个哥哥,还有你大嫂,如今都立下战功,难道咱们这一大家子,倒要靠你个女儿家提拔不成?谁让你掺和这种事的?你给我乖乖在家当个千金大小姐,以后找个好人家嫁了,咱也不拘对方家世如何,只要品性好,对你好,我和你爹就知足了!你以为后宫的水,是你能轻易淌的?如今你这小孩子家的,倒是编排这胡话来哄我,你以为我会信?”   佩珩见母亲根本是明白自己的心思,当下也不隐瞒,却是反问道:“娘,父亲以前不是也有不世之战功吗?为什么废帝还要对父亲处处防备甚至要置他于死地?”   萧杏花冷道:“那是因为他帝位来得名不正言不顺,又遭了刺杀,疑心病重!”   “可是如今皇上是逼了自己的亲哥哥退位,才得了这帝位,难道他就不怕将来又有哪个如法炮制,将他逼下这个位置吗?他如今年轻,又刚刚登上帝位,自是清明果断,可是有朝一日他年纪大了,会不会也如他哥哥一般犯了疑心病?会不会也开始对父亲处处防备?”   萧杏花一时竟被噎得哑口无言。   这确实是有可能的。   将来的事儿,谁能说清?毕竟最难揣测的就是帝王心啊!   佩珩见母亲神情,知道她是听进去了,当下跪在那里低头道;“如今皇上膝下并无子嗣,我若能进宫为后,必会生下嫡长皇子,且我的子嗣,必将是他唯一的血脉。只要我能做到这些,将来皇上便只能将所有的期望放在我所生下的皇长子身上,而皇长子是我萧家外甥,父亲告老还乡后,兄长必然会为了这个外甥尽心尽力效忠皇上。如此一来,皇上便没有理由要怀疑我萧家。当然了,若我有朝一日真能母仪后宫,且生下皇家嫡长太子,到时候我们萧家也要韬光养晦,收敛锋芒,悉心教诲子孙,如此家中富贵方能长久。”   萧杏花听了,不由瞪大眼睛,简直是不敢相信,她的女儿啊,她亲亲地捧在手心的女儿啊,不但连要当皇后的事儿都打算好了,还把将来她要给皇上生个儿子,然后儿子继续当皇上自己当太后的事儿都打算好了!   这,这简直是……   她一口气没喘过来,简直险些被口水呛到。   吓得佩珩连忙爬起来,去递茶水捶背的。   萧杏花却是根本不领情,恼得不行,怒道:“谁让你想这些的,我只要我的女儿当个不操心的千金大小姐,哪里要你操心这些?”   佩珩被劈头盖脸地骂,不过她倒是不恼也不急,依然低着头柔顺地道:“娘,你恼也罢,怒也罢,我意已决。这些日子,我也看了不少书,前朝今代,帝王为了巩固朝政,拉拢人心,收臣家女,以及许配自家公主下嫁权臣,这都是常有的。父亲只我一个女儿,我先是惦记着那霍行远,却落得个灰心丧气,甚至惹了小人为父亲祸端推波助澜。时至今日,难道我还会为了些许儿女私情而不顾大局?我许嫁皇上,既不会委屈了我,也让我萧家为皇上所信赖,岂不是两全其美?”   萧杏花越发怒了:“你以为,我生你下来,便是要把你卖出去,卖给皇家,为我儿子孙子谋取前途吗?”   一时说着这个,忽然就落下泪来:“你难道不知,这几个孩子,娘最疼你,把你放到心坎里疼着,就怕你受半点委屈。便是你哥哥弟弟受了委屈,都没什么,他们是男人,男人受点坎坷更结实,可是女孩儿家,我是真把你捧在手心里的。”   到底母女连心,佩珩见母亲这样,眼圈顿时也红了,她伸出手,抱住母亲,柔声安慰说:“娘,其实我并没有委屈什么。皇上宅心仁厚,性情温和,虽说比我年长几岁,可是自几年前,便几次三番地帮我。便是如今你和爹爹找遍燕京城,也再找不出肯这么对我好的了。况且他又曾许诺说,要立我为后,且这辈子只得我一个皇后,不再另立妃子。皇上年已二十有九,至今膝下无子,太后娘娘那边已经为此烦恼不已。只要皇上执意请求,太后娘娘岂有不允的道理?”   可是萧杏花却依然心酸:“人家如今得不到,自然是好话哄着你。若哪日你进了宫,人家该得的都得了,到时候人家要立妃子,你能甩手不当这皇后了?”   佩珩坚母亲伤心至此,眼泪也跟着落下,不过还是坚定地道:“娘,我已经信错了一次人,并不信我运气这么不好,还会信错第二个。皇上性情高洁,是言而有信之人,他说的,我信。便是将来有一日他真得打破诺言,另纳了其他妃子,那也没什么,我依然是母仪后宫的皇后,那些新纳的妃子也要跪在我膝下。只要萧家不倒,就没有人能够威胁我的位置。”   然而萧杏花哪来听得进去这个。   她是不喜女儿进去后宫的。   她疲惫地闭上眼,长叹一口气。   “罢了,等你爹回来吧,这种事,我也做不得主了。”   “是,娘。”佩珩不敢再惹母亲生气,低头这么道。   当晚母女两个说了一番,也是不欢而散。   当晚萧杏花思忖半响,最后决定按兵不动,只是把儿子和孙子都抱到自己房中来照料着,却让秀梅没事陪着佩珩,其实是有意让她去劝解的。   秀梅好生和佩珩说了一番,也是无奈,发现了她打定主意,再没反悔的道理。   萧杏花见状,干脆下了令,不许佩珩出门,禁足。   反正眼瞅着萧战庭也要回来了,现在这件事先拖着,等萧战庭回来后,就让他坚决反对这门亲事!   至于宫里,倒是几次请她进宫,用尽了各种理由,她都一概不理。   一直到了这年九月,梦巧儿终于带领红缨军押解了博野王并北狄王子回京。梦巧儿进京的那日,沿路百姓夹道围观,又有锣鼓之声不断,紧接着天子下了圣旨,封梦巧儿为英武大将军。   梦巧儿从一介白身变为了功名在身的女将军,也不过是短短半年多的功夫罢了。   梦巧儿这边还没到家,从宫里送到镇国侯府的封赏已经是接连不断,有给两个娃儿的金裸子并玉珠子,也有给萧杏花的,当然更有给秀梅佩珩的。   除此之外,竟还另赐了两只鹦鹉,说是给两个小少爷的。   这就让萧杏花颇有些不喜,想着不是说逗着鹦鹉之后私底下定情吗,看来这是故意的了?   萧杏花还注意了赏赐的各样小东西,其他人的也就罢了,唯独给佩珩的那份,仿若是一块罕见的美玉。   看着更是别有意味。   萧杏花不喜,直接没让人给佩珩送过去,而是扔到了库房去。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她直接来了这么一句。   想娶她女儿?哪这么容易!   如今梦巧儿回来了,先是回家,接着又进宫摆宴,如此忙乱了一番,梦巧儿跟着婆婆回家,倒是纳闷起来:“娘,怎么不见佩珩出来?宫里多热闹,倒是把她一个人闷家里,好生无趣的。”   她如今比以前看着更精神了,只除了脖子上留下一点浅淡的疤。   萧杏花刚见的时候,还心疼,问她,她只说不是什么大事,小伤。   萧杏花看她那样,又是心疼,又是无奈,最后只能叹口气,来了一句:“罢了,如今我只能把你当儿子看待!你也是个结实耐事的。”   也就秀梅和佩珩是可以当做女孩儿家慢慢疼着的了。   此时萧杏花又听梦巧儿问起这个,不免更加叹了口气:“我这什么命啊,你们几个,没一个让我省心。你也就罢了,自己遭了这么大罪,好歹当了个将军,她呢,还不知道以后怎么样!”   梦巧儿看婆婆这般,越发不解,赶紧追着细问。   于是萧杏花便将这事儿来龙去脉都一一说了,最后道:“有你们在,哪用她操心这些!”   梦巧儿却是先气得不轻:“其实细论起来,最可恨的是霍行远!若不是当初他辜负了佩珩,何至于走到今天?至于皇上,我看他一把年纪了,比我还大,竟然妄图娶佩珩?想得忒美了!”   萧杏花听了儿媳妇这么说,真是正中自己心思,也怪不得她最喜梦巧儿呢,只因为这个儿媳妇实在是和她性情相投。   当下她点头:“可不就是!皇上自然是好的,可他是谁,是皇上啊,一把年纪先不说,以后他可是要三宫六院七十二妃的,你说这种事能忍吗?”   “当然不能忍!”梦巧儿想了想萧千尧万一给她来个纳妾的事儿,光是想想都受不了:“这种事,多憋气!若是真憋一辈子,那人都不能活长久,早晚得病!”   “不错!你说得极是!反正佩珩是怎么也不能嫁给那个老皇帝的!不说以后,只说从前,我听你爹提过,说他以前肯定身边有伺候的!”   萧杏花自然是不知道,当初是她夸了两句涵阳王模样不错,于是旁边的萧战庭不喜了,这才说出那话。其实不过是胡乱猜测罢了,她却是当真了。   “竟然有伺候的?这还了得,说不定早就有几个庶子了!啧啧啧!”梦巧儿连连摇头:“这种男人,便是给金山银山都不能要啊!”   旁边的秀梅看着这一幕,一时颇有些无奈。其实这些日子她和佩珩说着知心话,慢慢地觉得佩珩的选择未必没有道理。   可是她这个当儿媳妇的,也不好去劝说婆婆罢了。   谁曾想,如今大嫂回来,这婆媳二人真是一唱一和,只把人家堂堂天子贬到了万丈深渊里去。   当下竟然不免有些同情自家小姑子,这未来的路……不好走啊!      刘凝当然知道,镇国侯夫人怕是知道了自己和佩珩许下终身的事,是以如今发怒了,见了人那脸色绷着不太好看,而且再也不见佩珩出来。   她是故意的。   刘凝意识到这一点,心里越发失落。   他知道,依他现在的身份,只要下一道旨意,谁也挡不住他。   可是他不能,他想让她高兴,也想让她不要有任何烦恼地成为自己的皇后。   况且如今萧战庭还在返京的途中,他总不能趁着功臣在外征战时,强娶人家女儿。   总归得等到萧战庭回来,再慢慢商议,征得他同意后,再行议亲。   只是或许是他那日和佩珩已经说定了的,因此产生了憧憬,也或许是年纪到了,以往从未有过的渴望竟如同打破了二十九年的藩篱,涌现而出,一发不可收拾。   他渴望着那个姑娘,渴望得胸口发紧发疼。   很想再看看她,哪怕什么都不说,连手都不牵,只要看一眼就行。   可是他却看不到。   这件事困扰着刘凝,让他夜不能寐,甚至处理朝政时也有些心不在焉起来。   “要不然我下一道谕旨,让佩珩进宫陪我说说话。”   “母后,不必了。”他知道镇国侯夫人是不喜的,若是强下谕旨,只会让她反感,也让佩珩为难。   “那你是什么打算?”   “等镇国侯回京后,再做打算吧。”   他是这么想的,并且计划好了若萧战庭回来,该如何说服他。   只可惜,好不容易等到镇国侯回京的消息,可是一切却不能像他预料的那般进行下去了。   因为回京的镇国侯,身受重伤。 第119章   当萧杏花知道萧战庭马上就要回京的时候,一个是心里松了口气,另一个是心里自然颇为期待。都分别了这么许久,操心也操够了,只盼着夫君儿子都回家来,一家子再也别分开!   谁曾想,猛地一个消息传来,是先头来的家里小厮,回来报信的,说是萧战庭受了伤。   萧杏花当下就急了,心口仿佛被人猛然给攥了一把,只觉得心跳都停了几拍。   她煞白着脸,扶着手边的百宝阁架子,不自觉捂着胸口处:“好歹说详细些,到底是怎么受的伤,伤到了哪里?伤得重不重,可有随行的大夫给看过了?大夫怎么说?”   谁知道这小厮却是根本说不清的,他也是随着先头军过来,顺便给家里人送个信,至于伤得到底如何,以及大夫怎么说,其实都是全凭萧千云那边吩咐的了。   当下只能硬着头皮将自己知道的转述:“听那意思,应该是北狄军中几个刺客,是高手。自战败了后,逃出去保了一条狗命,只是他们败了心有不甘,又想着救他们的北狄王子。他们原本以为他们的北狄王子就在咱们军中,所以跟随而来想救人。哪里知道那劳什子的北狄王子早就被大少奶奶带回燕京城来了。那几个一气之下,便要刺杀两位少爷,听说当时是趁着两位少爷牵着马去河边喂的功夫,射的冷箭,二少爷不曾防备,险些中招,多亏了侯爷救下,又父子三人擒拿了那几名刺客。可是那箭上有毒的,侯爷自己倒是中了招。至于如今侯爷到底如何,因我离时,只知道两个少爷都在侯爷跟前伺候着,两位少爷都说并没有大碍,其他倒是不知了。”   毒?   萧杏花一听便觉得脑门发晕。   她是怕了这什么毒了!   一时问这家仆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萧杏花跺跺脚,无奈地道:“如今只盼着能早些回来,到底京中的御医比随行的大夫要高明,好歹别出什么事!”   她是曾经尝过那丧夫的滋味,当年他人没回来,却传来了他已经战死的消息,那可真是挖心一般的疼。   如今只盼着,这么大年纪了,再也不要尝次那般滋味。   这一次,可是绝没有第二次机会,天上掉下来一个活生生的他!   佩珩和梦巧儿秀梅等也都赶过来,自是担忧不已,又见萧杏花脸色难看,都忙过来安慰。梦巧儿那边一沉吟,却是道:“不如我先骑着快马,迎着过去,好歹探探什么情形,也能放心。”   其实这样也未必能帮得上什么忙,可是萧杏花想想,左右家中无事,梦巧儿若是能骑着快马去探探到底伤势如何,哪怕是早半天告诉她,也好让她早点放心啊!   这边梦巧儿更要出发,就听得宫里来人了,忙迎进来,才知道是宫里知道萧战庭伤了,特意送来灵芝人参等妙药。   梦巧儿见此,干脆随意带上些药材,骑上快马,尽快出发了。   自梦巧儿走了后,萧杏花自然是分外煎熬,日思夜想的,只怕萧战庭真有个意外。   秀梅从旁看着也是忧心,早就把小叔子和儿子都抱到了自己房里去好生照料,免得让婆婆太过操心。   佩珩见母亲这般,倒是把原本念着刘凝的心淡了许多,只一心陪在母亲身边,奉茶递水,每日伺候着膳食,甚至自己亲自下厨给萧杏花做了往日爱吃的家常菜。   “你爹真有个好歹,那可怎么办?”   萧杏花其实也不明白,为何自己如此心慌。   事到如今,若真萧战庭出事了,家里还有两个儿子并个梦巧儿,这都是能撑起家业的,并不怕家中无人遭人欺凌了去。   可是经历了这许多事,于她而言,这个“死而复生”的萧战庭已经融入了她的血脉中,成为了她的一部分。甚至大有一种,他若真不在了,她也不想独活的心思。   左右儿女都已经大了,没什么好牵挂的了。   佩珩看着母亲茶饭不思,从旁自然是有些心惊,当下着意小心,不敢有丝毫懈怠,日夜照料。   这一日,浅秋时节的风轻轻吹着窗前的木芙蓉,带来淡淡的香气,佩珩刚从厨房里出来,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白玉小盘里是从油锅里捞出来的炸苹果馅儿粟米糕。   “娘,尝尝这个吧。”娘以前就爱吃这口的,外面卖的贵,她就和二哥一起学着自己做,慢慢地哥哥和她手艺都极好了。   “好。”   萧杏花随手取了一个,心不在焉地吃起来,一口咬下去,外面酥里面甜软,带着些许热烫,一股子苹果的芬香甜美洋溢而出。   她原本没什么胃口的,此时来了精神,便将一整个都吃了,吃完干脆又拿了一个,一边吃着,母女两个人一边说起话来。   “娘,我记得你以前说过,你小时候,住在很大的院子里,还有奴仆伺候,还可以读书。”   “是,那都多久前的事儿了。现在我自己想想,都记不太清了。”   曾经的记忆犹如昔年墙上贴着的年画,刚开始的时候清晰鲜明,可是一日又一日的光阴流逝,经年的烟熏火燎,时候一长,那年画发黄了模糊了,也就看不出来原来的痕迹。   “娘,我只问你,若是那会子你依然是住在大宅子里的小姐,并不曾去给爹当童养媳,你……你可会嫁他?”   “不会。”萧杏花一边品着这香美软糯的苹果馅酥饼,一边斩钉截铁地道。   “若是如今,当年的家里人来寻你了,你会放弃我爹吗?”   “不会。”   萧杏花想起萧战庭,顿时没什么胃口了。   叹口气,她道:“我和你爹的事,说不清,年轻那会子更像是兄妹,心里也存着一股子无奈,后来成了夫妻,才慢慢地好。谁知道刚好起来没多久,你爹他就走了。”   其实真论起来,她打心眼里对她的夫君有了女人对男人的那种牵心动骨,还是在重逢之后吧。   以前未必没有,只是却带着怨,也带着无奈,更带着期望,是女人对自家男人的那种期待和依赖。   佩珩望着母亲,却见母亲的眼睛仿佛望向很遥远的地方,她知道,母亲在想念着担忧着父亲。   “娘,男女之间,看的到底是情分,还是门当户对?”   “都有。”   萧杏花看看女儿,知道她是记起了那昔日的事,当下叹道:“男女之情,门当户对,都是要的,当然也得看性情是否相投,两个人能不能处到一块儿。”   佩珩低下头,不说话了。   萧杏花见此,趁机道:“其实你若是真想进宫,娘也阻不得你,毕竟路是你自己在走,将来会怎么样,娘也不好说。或许你这辈子就被人捧着宠着,真就幸福美满,毕竟皇上年纪比你大一些,性子也沉稳许多。”   “娘,我如今哪有心思想这些……”   她心里其实也乱,扪心自问,对那刘凝不是没有半分男女情分,每每想起他,心儿便跳得厉害。可若不是有了其他盼头,她会进宫去当什么皇后吗?   说白了,那些说不清道不明情爱,还不足以让她鼓起勇气踏入皇宫内苑。   “罢了,等你爹回来再做打算吧。”      萧战庭跟随着大军回京的时候,是在梦巧儿回京报信两天后。那个时候萧杏花已经知道萧战庭的确切伤势,知道当时萧战庭挡掉了几支箭,最后却没躲过另一只冷箭,恰中了胸口。只是他命大,那箭擦心而过。   可恨的是里面淬了毒的,这毒蔓延到全身,倒是把他给放倒了。   一大早,宫里最德高望重的御医都来了,守在萧家,只等着萧战庭回来为他诊治。其实前头皇上也派了两位擅解毒的御医去的,如今为表器重,真是恨不得把御医都送过来了。   萧杏花翘首期盼,一直到了快晌午,才听说回来了,当下众人忙奔出去。   见到萧战庭第一眼,萧杏花眼泪险些落下来。   这才大半年时间,他看着憔悴许多,整张脸也瘦了,瘦得脸上只剩下骨头,看着比以前更加刚硬骁利。   抬进屋里,放在榻上,他是嘴唇都没什么血色,紧紧合着。乍一看,竟以为已经没气了。   萧杏花忙扑过去,握住他的手:“铁蛋,铁蛋?”   躺着的那人,仿佛听到了这话,竟勉强睁开眼来,虚弱地看了她一眼,之后便又闭上了。   萧千云是一路伺候着他爹回来的,自然是知道:“娘,爹是累了,先让他歇着。”   “好,好!”萧杏花说着这个,御医也都进来了,当下只好让开。   于是御医便给萧战庭诊脉,诊来诊去,最后却是道:“这是北狄那边的毒,里面用了番木鳖,鸩羽,断肠草,熬成的一种有毒的药水,这本是见血封喉的毒,只是侯爷命大,想必以前也中过毒,身子竟然有了抵抗之力,这才硬撑下来。”   萧杏花一听,呼吸都觉得紧了,什么番木鳖她不知道,可是断肠草,听这名儿便知十分可怖,还有什么鸩羽,那个鸩酒不就是拿着鸩羽泡在酒里做成的吗?   萧千云看母亲脸如薄纸,唯恐她太多担忧,忙又安慰道:“娘,这种毒放在一般人身上自然是无解,只是爹身子好,竟连这种剧毒之物都能撑得下,如今熬到燕京城来,又有这么多御医帮着看,想必没事的。”   萧千尧也忙道:“千云说的是,爹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人,可不是寻常人,娘不必太多忧心。”   虽说儿子都劝着不必忧心,但是哪能不忧心,当下从旁紧张地等着御医给诊脉,过了不知道多久,御医一个个面露难色。   “侯爷身中剧毒,竟然能够熬到这个时候,实在是匪夷所思。”   这话一出,萧杏花都觉得脑门子前面白花花的一片,险些晕倒。   之后两个儿子都赶紧请了御医出去,萧杏花听着他们在那里讨论该如何诊治,之后声音变小,也就听不到了。   她坐在榻旁,呆呆地望着榻上的男人,一时不免想起了许多,诸如初见时自己心里对他的诸多防备,以及这两年相处的种种,他对自己的疼爱和忍让。   这个男人自己怨过恨过防备过,更曾经爱过依赖过,在她心里,他一直都是高大如山一般地站在那里,可以任凭她予取予夺的。   可是如今,他却倒在那里,憔悴削瘦,颧骨处都瘦得有些凸起,唇瓣干涩发瘪。   心疼地伸出手去,小心翼翼地触碰上他的颧骨,又顺着那里来到在睡梦中依然紧紧皱起的眉心,给他抚平了。   “你可算回来了。”她低声喃喃道:“咱们经了这许多事,你可要好好的。如今咱们孩子都大了,连孙子都有了。”   一时想起了自己最小的儿子萧千翎,不免心酸:“好歹还有千翎,他如今都能爬得很好了,小胳膊腿儿特有劲,甚至都开始学走路了,走起路来小屁股一扭一扭的,有点像千尧小时候。你好歹得活下去,看着他长大,等着他娶媳妇抱孙子孝顺你。”   只是她说了这许多,他却再没睁开眼。   萧杏花心疼地叹了口气,起身,让丫鬟捧来了熬好的汤汁,那是用甘草绿豆和铭藤青黛等熬煮在一起的,之前御医让准备好,说是能解解毒。   于是她取了来一勺,轻轻地喂给他吃。   他干涩的唇角蠕动,喉结轻轻动了下,咽下去一些。萧杏花见了,先取来帕子给他擦了唇边,又帮他润了润干涩的唇,之后便又用勺慢慢地喂给他吃。   “你以前总说我不好好喝药,如今轮到你了,你可要听话,好生喝药,现在宫里的好御医都过来了,你吃吃药就好了。”   萧杏花说着自己都不太信的话,小心翼翼地哄着这个睡着的男人。      萧千尧和萧千云,和几位御医商议了许久,总算是药方子开出来了。这药方子里面是放了以毒攻毒的许多毒物,御医的意思是,先吃两日,再观成效。若是一旦萧战庭身子受不住,则减轻药量,若是能受住,再加大里面毒物的分量。   这是一个险招,不过目前也别无他法了。   之后御医大部分都回去了,只留下两位,其中一个是擅针灸之道的,一日三次为萧战庭金针拔毒,另一个则是本身擅解毒治伤,留在这里以备不时之需。   因这次萧战庭立了大功的,自然是有封赏,他又不能领封,只好让萧千尧这位长子代父去拜见天子。   皇上论功行赏,萧家的两位儿子,俱都封了侯,梦巧儿则依旧是英武大将军,只不过追赏良田五十顷。   萧战庭则封萧国公,可不降爵下袭三代,萧杏花更是被封国夫人。   除此之外,皇上甚至还亲自来到萧国公府,看望萧国公病情,并赏了许多金银用物,甚至连两位还在蹒跚学步的小娃儿都有若干赏赐。   一时之间,萧家可算是荣宠至极,满燕京城里哪个不敬仰,哪个不欣羡。外人知道萧国公爷家中还有个千金小姐没订亲,又是相貌极好,还不是各方打听,只盼着能结交上这门亲。   不过萧杏花如今一心在家伺候照料萧战庭,哪里有心思理会这些,不过是让秀梅随意打发罢了。   这几日她几乎日夜不离地守在萧战庭榻边,伺候他吃药,又亲自给他喂那汤羹,御医每日三次问脉,倒是颇为满意,只说国公爷底子好,这以毒攻毒之策可试着再加大药量。   萧杏花听了自然心疼,只因外人不知道,她却明白,夜晚里,他疼得根本睡不着,咬着牙,额头上青筋暴露,在那里低声痛苦呻着。   萧战庭是什么人,糙得不能再糙的汉子,便是直接给他一刀,他都不见得吭一声,如今却被体内所谓的以毒攻毒给折腾得冷汗直流。   她看了,自然是没法,可是也不能帮他,只能靠在他身边,握着他的手,轻轻帮他按压着额头,盼着能稍微让他舒适几分。   每次痛起来,都有多半个时辰,等他熬过去了,便张着嘴巴大口大口地喘气。   她从旁帮他擦汗,心疼得难受,不由得喃喃道:“我恨不得替你疼。”   躺着的男人听到这话,勉强睁开眼,竟望着她笑了笑:“你连喝药都难,还替我受痛?怕是痛一会儿就满地打滚了。”   她听着这人都受了大苦,竟然还有心思打趣她,又想哭又无奈,不由得那手指头戳他脑门子:“你这死德性,还有心思这么说我!”   当下扔了帕子,也不想管他了,起身去。   其实她是想出去看看丫鬟们熬着的梨汁好了没,若是好了,喂他吃点。   只是萧战庭却以为她是真生气了,自然是舍不得她走,忙叫道:“杏花,别恼,我随口说说。”   萧杏花睨他一眼,哼了声,径自往外走。   这下子萧战庭急了,作势要伸手,谁知道一伸手,便低声“哎呦”之后发出了痛苦的叫声。   萧杏花听到这个,吓了一跳,连忙奔回来。   “怎么样了,可是碰到了伤口,还是毒性又发了?”   她满是焦急担忧,眼泪都要落下来:“不是说已经熬过去了,怎么又疼成这般,我去叫御医吧!”   萧战庭艰难地伸出手,制止了她,却是示意她近前。   萧杏花吓得不敢说话,蹑手蹑脚地近前,听他说什么。   他艰难地蠕动着唇,仿佛气若游丝地道:“帮我……帮我……”   “帮你怎么样?”   这么弱的声响,根本听不清啊!   只是好好的,怎么忽然没精神成这般,竟然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帮我按按,疼,疼……”萧战庭嘶哑地这么道。   “按哪里啊?是脑门吗?”萧杏花连忙拿起旁边的湿帕子,准备帮他按压下太阳穴。   “不……是大腿……”萧战庭闭上眼睛,咬咬牙,忍着痛这么道。   “大腿?”萧杏花虽然不明白,不过看他这么难受,当下也不敢多问,连忙去伸手,撩起锦被来,将手放在他大腿上,轻轻按压。   “对,对……”上面传来气若游丝的声响。   萧杏花听着,知道是按对了,于是越发卖力,两手使劲地按压。她以前学过一些修脚按摩的功夫,如今施展在萧战庭大腿上,手法自然是极好。   “嗯,嗯……很好……”萧战庭发出低哑的叹息,仿佛很是舒服,又仿佛很是痛苦。   看他喜欢,她也就越发卖力,想着好好伺候他。   “再用些力……”谁知道他却并不觉得满足。   萧杏花见此,也知道如今自己当侯夫人习惯了,被人伺候着,手上力道远没有当初那般大了。   于是她犹豫了下后,便上了榻,自己小心地跪坐在萧战庭两腿的中间,然后弯腰,用自己上半身的力量沉在腕部往下按压。   “好……”萧战庭显然是满意了。   萧杏花见此,自然是越发细心周到地为他按压,使出了浑身手段。   “再往上一些,往上一些……”他这么命道。   她也就听他的,再往上,往上……   按到最后,她的手忽然停下来了。   眼前出现了一根擎天柱,高高地将黑缎布料撑起,搭成了一个偌大帐篷。   她微怔,拧眉,想着这是怎么了,他难受得很,按说不应该啊?   谁知道上面传来那男人低哑的声音:“再给我按啊。”   啊?   萧杏花疑惑了,抬起头,看了看男人,却见男人闭着眼睛,紧锁着眉头,很是痛苦的样子。   她伸出手,试探着碰触了下那帐篷,谁知道帐篷轻轻动了动,看上去有劲儿得很。   “疼吗?”   “疼,很疼,再重些!”男人继续闭着眼痛苦地要求。   这下子,她彻底明白怎么一回事了。   冷笑一声,她伸出手,狠狠地将帐篷按压下去:“让你疼,让你疼!”   “别,别……”男人龇牙咧嘴。   “真是个没出息的,都痛成这模样了,亏你还有这心思!”   她也是无奈了!   怎么摊上这么个男人呢? 第120章   北狄战事已了,除留了少数几位将领继续驻扎在边疆,以备不时之需,其他人等都已经返回,除了萧家人外,其他自然都是论功行赏,霍碧汀等人也封赏丰厚。   待这犒赏宴席一过,便开始处置诸事,譬如博野王要交由宗府审查,北狄王子则是押在大牢,等着北狄使臣来此,谈拢条件赎回,要不然穷其一生怕是只能扣押在大昭了。   如此过了约莫月余,北狄并不见派使前来,不免有些意外,再打探消息时,却是得知,就在前几日,北狄王庭几位亲王为了北狄王之位相争不下,根本没有人想起被大昭擒拿的这位北狄王子。   众人一听,正中下怀,他们要打就让他们打去吧,拼个你死我活那是最好不过,从此后再无余力来和我大昭抗衡。至于如今关押在大牢的这位北狄王,就先关押个几年再说吧,左右养他也费不了多少粮食。   至于博野王,经宗府审理,又调来了当日在宫中当差的侍卫,如此一番对峙,终于查了个水落石出,原来当日的刺客就是博野王所派。   他深知自己当了皇帝的大皇侄疑心病重,所以设下了一个再简单不过的挑拨离间之计,原本只是暂且在涵阳王和废帝之间设下隔阂罢了。   谁曾想,这大皇侄比自己以为的还要疑心病重,甚至因为那次刺杀受了惊吓,犯了病,就此开始糊涂起来。   这是他始料未及的。   只是这位皇侄子闹到了满朝文武不满,以至于刘凝带着玉佩调动了南方储备军前来,夺下了皇位,废去了这帝位,又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了。   如今的他,自然是梗着脖子来一句:“我刘越无愧于先祖,无愧于先帝!”   他是有理由愤愤不平的,明明出身于皇室,为大昭也算是立下汗马功劳,最后却落得如此下场,唯一的女儿还跟随着一个下等贱人,不知所踪。   “是刘凝你们逼我的,也是萧战庭把我逼到这个地步的!”   他拼死咬牙,说出这句话后,唇中便溢出血来。   他是咬了自己舌根自尽的。   消息传到天子刘凝耳中,他也是低头不言良久。   其实这位皇叔叔往日是最为稳妥让人放心的,因他膝下无子,也没什么野心,当年连同萧战庭击溃北狄军后,便功成身退,当起了闲云野鹤一般的王爷。   最后走到如今这个地步,细细想来,竟不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   因为宁祥郡主心中的一点执念,或者说恶毒?   还是说,他自己心里本就存着一份不甘?   如此沉默一番后,刘凝也就下令,削去了这位皇叔的亲王封号,但是依旧厚葬了他。   他纵然一生为大昭立下许多功绩,可是到了知天命之年,却通敌北狄,为大昭百姓引来祸端。   所以这辈子,他是没有资格进入埋葬了刘家祖宗的皇陵了。   处置完了这些,刘凝坐在宝座上,头顶重檐庑殿顶,脚下是汉白玉三层宝阶,入目的是金龙和玺彩画,周围再无它人,寂静无声。   其实当初佩珩问他时,他说确实是有无可挽回之事,只是人总是要往前看的。他性子生来淡泊,无论是这至高无上的帝位,还是那个牵挂在心中的女子,于他而言,能得到自然是极好,可是若没有,他也可以。   孤身一人,做一个逍遥亲王,无牵无挂,岂不是也自在?   只是如今,他终究被逼得夺了帝位,又终究被逼得踏上了这金銮宝殿,坐上了这至尊无上的龙椅。   也终究,将那个因为不可得,而并不太敢牵挂在心上的姑娘,刻在心口。   一笔一划刻下了,就再也挪移不走。   轻轻一个叹息,这声叹息便在空荡的大殿上回荡。   如今的他,囚禁了兄长,逼死了叔叔,再也没有人会和他争抢这个位置了。   他真得成了孤家寡人。   成了孤家寡人的他,心口更是渴望着那个女子。   他也是人。   是人,总是需要一点慰籍,一点温暖的。      “佩珩?进宫当皇后?”躺在榻上养病的萧战庭,不可思议地皱紧了眉头。   “是。”萧杏花叹息。   最近几日,萧战庭身子倒是比前些日子好了一些,今日趁着外面日头好,便说把他放在软轿上,带着他出来看看花儿看看草,再吹吹风透透气的。   谁曾想,这才刚出来,就接到宫里太后的谕旨,说是请国夫人进宫去,有事相商。   能有什么事呢?萧战庭自然是疑惑。   萧杏花原本是不打算让他知道的,怕他操心,也怕影响他养病,如今是没办法了,又见他最近身子尚可,便也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   “佩珩之前还给皇上送玉佩?这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   萧战庭发现,自己才出去大半年而已,家里竟然发生了这种事。   让他极为不喜的事。   “其实也没什么,当时太后也是被废帝逼得没法子了,把这块玉佩拿来,麻烦我们转交给当时还为涵阳王的皇上。是佩珩自告奋勇,去给涵阳王送玉。”   “真是胡闹!”萧战庭气得直接想踢桌子,不过他一是没那个力气,而是身边也没桌子可踢,于是伸手直接揪下一株不知道什么花来!   “我萧战庭的女儿,怎么也不能进宫当什么皇后的!”   他在朝堂上混了这许多年,还看不清吗,皇后哪里是那么好当的。不说其他,只说前头废帝的皇后,也就是宝仪公主的母后,到底怎么死的,谁都说不清!   虽说如今便是女儿进宫也有自家护着,可是世上哪有不倒的墙,若真有一日倒了,女儿又该如何?   先帝的冷宫里关押的那些女子,这辈子有几个走出来了?   “我原也是这么想的,只是佩珩,你也知道她是个倔性子,她是打定主意了。”   “她打定主意?”萧战庭皱眉,深眸中透出怀疑:“她是怎么打定主意的?她一个小姑娘家,就打定主意自己要当皇后?”   他都看穿了,萧杏花也不敢隐瞒,只好把佩珩已经如何如何皇上在廊檐下说话,皇上又许下承诺要立她为后的事都说了。   萧战庭听了,脸色顿时十分难看,心口往下处有什么剧痛陡然往上涌:“这个刘凝,我早知他不安好心的,一把年纪了,竟然诱骗我的女儿!这老匹夫!”   萧杏花顿时吓了一跳,看看左右并无别人,这才松了口气,急忙道:“如今人家身份不同以前了,你何必说这话!若是让人听到,平白得罪人!他想娶咱们女儿,咱们撑着咬死不愿意也就罢了。”   可是萧战庭却越想越远了,越想脸色越难看,体内原本已经压制下的毒不免往上涌,这让他气血涌动,几乎把持不住自己,不过却是暗自忍下,沉声道:“他一把年纪了,以前不知道有多少通房伺候的,没搞出来几个庶子那是他没能耐。佩珩为何执意要嫁给他,还是说,他已经,已经?”   萧杏花听他这么说,顿时领悟了其中意思,也是惊得不轻。   难道说,那位狗皇帝已经把她家女儿欺负了?   “罢了,罢了,你先别着急,我去试探下佩珩的意思。若是根本清清白白没什么事,那自然是好,咱打死也不愿意就是了,他还能强娶不成。”   “好,你快去问问吧。”萧战庭说着这个。   萧战庭如今有三个儿子,唯独佩珩一个女儿,自然是恨不得把她捧到手心里疼,之前霍行远的事,已经让他极为不喜,如果此时女儿又被这狗皇帝招惹了,还被欺负了的话,那……   他一想起这种可能,便觉得那毒气上涌,带着气血,直冲向喉咙。   他微微咬牙,锦被下的手紧紧攥起。      萧杏花心里也急,可是她不敢让萧战庭生气,连忙命人抬了萧战庭进去房中,自己却匆忙赶去女儿处。   谁知道刚到女儿院中,门外守着的两个丫鬟见了,拜了拜她。   “姑娘人呢?”   “夫人,姑娘正睡着。”   “睡着?”   “回夫人,是,刚躺下。”   正说着,里面王嬷嬷走出来,见了萧杏花,连忙拜道:“夫人,国公爷那边可好?”   一边说着,一边迎进屋去。   “国公爷倒是还好,只是姑娘,怎么这个时候睡下了?”   王嬷嬷听闻,叹了口气:“最近这些日子,姑娘怕是太过孝顺,担忧国公爷,每日除了几次过去国公爷那边伺候,回来后也是茶饭不思的。这几日,更是看着恹恹的,人也懈怠了。”   “这几日都吃了什么膳食,可有胃口?”   “没有,所以我正说着,看看调些生津开胃的小菜来给姑娘吃。”   “该不会是来月事了吧?”   “这个……倒是没有。”   萧杏花此时听得已经是疑窦大起,心都凉了半截子,只是不敢在底下人面前露出来罢了。   她故作无事地走出佩珩的院子,转身就去了秀梅那里。   她知道秀梅素日和佩珩亲密的,这种事或许会说。   “娘,你怎么过来了,爹身上可好?”   萧杏花过去的时候,秀梅正在逗着千翎和望槐在那里玩耍。如今天凉了,两个小家伙都穿起了夹层肚兜儿,外面一层金丝小夹袍,再各自戴上一个虎头帽,虎头脑宝里宝气的,看着憨态可鞠。   只可惜,萧杏花现在没心思看这儿子孙子。   “你爹倒是没什么,只是佩珩的事,我得问你了。”   “佩珩,怎么了?”   秀梅意识到婆婆有事,当下示意两个嬷嬷抱走了两个娃儿,又捧上了茶水,让婆婆坐下慢慢说。   萧杏花润了润口,叹息:“你和佩珩一直要好,可记得她是什么日子的月事?”   “这个……”其实这种私密事儿,秀梅自然不可能特意去问,只是偶尔间谁身上不舒服,都是约莫知道的。   当下回忆了下:“佩珩应是初八的吧,她一般三五天就干净了。”   秀梅一这么说,萧杏花顿时眼前发晕,险些栽倒在那里。   茶饭不思,嗜睡,精神恹恹的。   上个月初八来的月事,这个月已经是十四了,却并没有来月事!   这,这,这……   果然是那狗皇帝已经欺负了佩珩,佩珩唯恐说出来让爹娘知道,怕爹娘给她做主惹下事来,就此害了爹娘,这才执意瞒着吗?   是不是在佩珩的想法里,若不是萧战庭这次回燕京城受了重伤,她就该早点进宫当了这皇后,也好遮掩肚子?   可是如今,佩珩肚子要真大起来,可怎么办?真要让她踏进那皇宫内苑,囚禁在一方天地里,一辈子不能轻易出宫门吗?   “娘,娘你没事吧?”秀梅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也是吓了一跳,再看婆婆脸色,分外难看,更是惊得不轻。   “娘,无论什么事,咱们好歹商量着来,你别吓我啊娘!”秀梅赶紧命人奉来茶水好给婆婆喝。   萧杏花掐了掐自己手腕,勉强回过神来,满眼悲痛地望着秀梅。   “秀梅,你偷偷地找个大夫,去给佩珩过过脉。对外只说家里有个丫鬟病了,所以找个寻常大夫就行,记得,不可声张。”   “好,好……”   其实秀梅见婆婆上来便问小姑子的月事,如今又说要找大夫,也是心惊不已。   这不明摆着,以为小姑子和那天子有了苟且之事,怕是已经怀上了!   “娘,我这就去办。只是,只是,若是真的怀了,这可如何是好?”   若真得怀了,那岂不就是皇家血脉?怎么也不好打掉吧?   “罢了,你先去办这个,若真怀了,再做打算!”   萧杏花这个时候也是没了主意,只好催着秀梅去偷偷找个大夫,秀梅见此,自然不敢耽搁,忙出去安排了。   萧杏花这边想着这件事,越想越提心吊胆的,最后还是决定先去女儿那里看看。这次过去,恰好佩珩醒了,见母亲过来,连忙起身:“娘,我正说要过去看看爹,不曾想你怎么过来了?”   萧杏花盯着女儿,审视半响:“最近看你精神不好?”   佩珩微怔了下,却是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想着爹的事儿,终究担心,再者最近天凉,前两日过去二嫂院子里,路上被风吹了下,不过倒也没有大碍。”   可是萧杏花既然认定了女儿珠胎暗结,此时竟然是怎么看怎么像。   “佩珩,你有什么心事,好歹和娘说说,不能一个人憋着。”   她语重心长地这么说。   怎么说也是自己的宝贝女儿,她如果真怀了身子,现在估计心里吓得不轻,正不知道如何是好,她不能再骂她怪她,怎么也得帮着她一起想办法。   “娘,我,我没什么,只要爹和娘,还有哥哥嫂嫂都好好的,我其实怎么都行。”   佩珩也不明白娘怎么忽然说出这话。   其实在爹受了这种重伤的时候,她这些日子暗自思忖,心里想法也有了点微妙的不同。人生苦短,爹娘养育自己不容易,自己何必非要违着他们意愿来。   便是心里有那个男人,可那人到底是当了皇帝的,儿女私情于他而言,又有多少分量?   自己不去淌宫里那浑水,好生陪在父母身边孝顺,伺候父母,让他们身子康健地看着儿孙在长大,岂不是更好?至于将来,便是一家子离开燕京城回大转子村过乡下日子,那也是命数了。   想明白这个的佩珩,听到母亲这话,自然是分外不解。   “娘,事到如今,佩珩也没其他想法,一切全凭父母做主就是。”   可是佩珩这话落在萧杏花心里,却是越发想歪了。   她个小姑娘家的,事到如今未婚先孕,自然是没什么其他心思,这个时候必然是慌了,只等着父母想办法。   萧杏花拧着眉头,思忖半响,终于下定了决心:“罢了,罢了,你不必担心,我自去和你爹商量。”   佩珩听得有些不解,总觉得这话怪怪的,不过她想想父母是为了她的婚事操心,如今她是再也不愿意违背他们意思执意强求什么,当下便道:“娘,爹如今身上带着伤病,若是让他操心,反而是做女儿的不孝,是以如今女儿实在是别无想法了。”   可是萧杏花听在耳中,却是越发坐实了这件事,以为她是觉得自己珠胎暗结给萧家丢人,当下无奈叹了口气,握着女儿的手,安慰道:“没什么,你是我们捧在手心里的女儿,我们凡事总会为你考虑周全,这件事你不必挂心,我和你爹定会处置妥当的。”   一时匆忙地离开女儿院落,赶回了自己的福运居,却见萧战庭正两手垫在后脑躺在那里,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见她进来了,便挑眉道:“怎么了,这么急?”   萧杏花无奈跌足:“这下子,咱们女儿怎么也得进宫了!”   “为何?难道说?”若不是胸口那里还有伤牵扯着,萧战庭怕是直接就坐起来了。   “唉——”萧杏花无奈地道:“怕是佩珩真有了身孕,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的事,她女儿家害羞,我也不敢直接问。”   “有了身孕?”萧战庭脸色铁青。   他几乎不敢相信这句话的意思,还没出阁的千金小姐啊,竟然已经有了身孕?这还能是谁的,可不是那狗皇帝刘凝的!   “佩珩每日都是守在后院,很少出门,这怎么可能?便真是那狗皇帝欺负了她……”萧战庭其实之前也是以为自己想多了,虽是他先提的,可是如今听到这确切消息又不敢相信起来了:“又怎么会有机会?”   萧杏花却想得明白,回忆着道:“上个月,皇上不是过来咱们府里看你吗?当时他是逗留了两个时辰的,我还说你病着,便让千尧千云陪着去后面院子里转了转,他也没拒绝,还真就去转了。”   “是了,如今想来,他皇宫里有个那么大的御花园,哪里看得上咱们这小园子!却原来是别有所图!”   “我仔细想着,自那日后,仿佛看着佩珩便觉得她神情间有些不自在。”萧杏花越想越觉得自己猜得没错。   当下萧杏花忙又叫来了萧千尧,一一盘问了。   萧千尧哪里知道缘由,见父母问,也只好细细说了:“当日我带着皇上去花园中赏花,是恰见到了妹妹的,皇上和妹妹说了几句话。”   “说了几句话之后呢?皇上再没见你妹妹?”   “应是没见的。”   “应是没见?这是何意,难道你不是一直陪着皇上吗?”   “这……这……因用膳后皇上有些困乏,随行的太监说是该午歇了,我便寻了一处朝阳干净的院落,请皇上歇下。”   萧杏花听了这话,真是犹如五雷轰顶一般,夫妻二人面面相觑半响,这下子是再无疑虑的!   当下将满腹疑惑的儿子赶出去后,两口子面上都是分外难看。   “好他个刘凝!”萧战庭咬牙。   “这竟然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按好心!看来便是他歇息的功夫,偷偷跑去私会了咱家佩珩!”   “他未免也太过分了,堂堂一个天子,把我萧战庭当成了什么!”   “如今罢了,咱们先别声张,好歹等秀梅请了大夫过来,好生诊脉……”   “这也不必诊了,我这就进宫去,问问他刘凝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说如今当了皇帝,便可以随意欺凌臣女!我这当父亲的不在,他以为你们弱母幼女就要随意欺凌吗?”   萧战庭自然是不舍得让女儿打胎,那是一个不好便要人命的,如今之计,只能是进宫了。   只是他心中万分不甘愿,自然要进宫去找刘凝,质问一番,顺便问自己女儿讨一个将来。   “这……还是等大夫过来诊脉,再问问佩珩……”   “罢了,难道去问她个女儿家,到底和那刘凝什么时候有了苟且之事?她都已经羞得没主意了!”   做父亲的,知道女儿干下这种事,此时的他,喉口发腥发甜,胸口的怒火几乎要奔涌而出。他知道被这么一激,体内原本消沉下去的毒有些压不住了。   “苟且之事?”萧杏花没想到他竟然这么说:“这是你亲生的女儿,你怎可如此说她!”   “难道我说得不对吗?”   “你——”   萧杏花此时是又气恼萧战庭言语不当,又羞惭女儿做出这种事来,一时咬着牙道:“罢了,你要进宫,那就去吧!”   她是想管,也管不住!   当下萧战庭深吸口气,气沉丹田,强自压下喉头的血,当下命人将他抬上了软轿,又传令底下人备了侍卫,只假称是有要事进宫和皇上商议。   他这么传令下去,自然是没人疑心的,只以为国公爷是拼着伤痛之躯操心政事。   而萧杏花这边,想想这事,还是心疼女儿,便忙又赶去女儿院中,想着和她说下这事,探探口风,看看那宫里的皇帝刘凝,到底知不知道她怀了身子的事。   谁知道她进去后,并不见女儿,一问才知道,女儿去二嫂那里了。   萧杏花略一想,便明白了,这是带去秀梅那里诊脉了。   当下忙又敢去秀梅院子,进去后,恰是大夫离开,嬷嬷丫鬟们都守在外面呢。   她一个箭步冲进去,只见佩珩正坐在旁边绣凳子上,秀梅守在旁边,姑嫂二人说着话。   “如何?”   “娘——”秀梅见了婆婆,忙摇头。   “怎么,她身子不好?”可是胎相不稳   “娘,不是,她,她根本没——”当着小姑子的面,秀梅都不知道该怎么和婆婆说这事儿了。   “没什么?”萧杏花看着儿媳妇一脸的无奈,心中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来。   这个时候佩珩却站起来,摇摇头,望着自己母亲,叹道:   “娘,你想哪儿去了,女儿再怎么样,也不至于做出那等不知耻的事来。”   “你意思是说?”萧杏花懵在那里,一时不知道是喜还是忧。   “我当然没有怀下什么身孕。”   “那——”萧杏花头皮发麻,脑中却是想起了已经要进宫的萧战庭。   “娘,那一日,我是见过皇上,和皇上说了几句话,可是哥哥一直在场看着,我并没有和他私下相会,更不可能无缘无故便珠胎暗结。”   “你,你意思是说,你和皇上,清清白白?”萧杏花两脚发软。   “是。清清白白。”   “所以,你,你绝对不可能怀上皇上的血脉?”萧杏花已经是心中发凉。   “娘,怎么可能!”佩珩跌足,也是无奈,真不知道娘想到哪里去了:“我这几日是身上有些不爽利,大夫刚才说了,是换秋之季,心事郁结所致,已经给我开了药方子,吃几日就好了,算不得什么大事。”   “可是你爹……”萧杏花这下子彻底傻眼了,颓然地扶着脑袋头疼:“你爹已经进宫去了。”   “我爹进宫做什么?”秀梅和佩珩不由得异口同声问出来。   “你爹进宫,去找皇上算账去了。”萧杏花苦笑,现在出去,还能拦得住吗?怕是来不及了吧?   “啊?” 第121章   萧杏花当下连忙要派人出去阻止萧战庭。   萧千尧兄弟两个其实是看着父母这边情境不对的,见父亲竟然命人抬着软轿要进宫,也就连忙跟在身后伺候着了。他看他爹脸色不好,怕爹万一进宫有什么意外。   萧千尧自己陪着爹进宫,却留了萧千云在家里看顾着,以免出什么茬子。   于是萧杏花这么一着急,二儿子连忙凑过来,恭声道:“娘,你这是要让爹回来?”   “对,赶紧的,你骑着快马,去把你爹追回来,告诉你爹,不管怎么样先回家,只说我有更要紧的事儿要告诉他!”   萧千云听母亲这般吩咐,自然是不敢违命,当即让人备马,赶出家门,直接顺着东大街追过去,谁知道一路追去,待到好不容易追上了,他爹的软轿已经进宫去了。   他爹身份不一般,皇上特赐可以不经宣召便能进宫门的,他却不一样,当下只能守在入宫门处,请太监里面传话,再等宣召。   此时他想起母亲焦急的神情,再忆起适才父亲绷着的一张脸,知道必然是出了大事。要不然以父亲那性子,原该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   微微皱眉,他吩咐了底下人一声:“回去告诉夫人知晓,只说国公爷已经进宫去了,我也跟着进去参见皇上。”   底下侍卫得令,自然回去告知萧杏花。   萧千云在宫门外等了不知道多久,终于听得里面宣召,当下正了正衣冠,便要抬脚进去,谁知道刚迈步,就听到后面传来声响:“且等一等!”   回头一看,知道这是他家的轿子。   那轿子行得极快,来到跟前,停下来后,从上面走下的却是萧杏花。   “娘,你怎么也来了?”   “我在家琢磨着怕你拉不住,这才赶过来,谁知道半路碰上了你的侍卫,知道你爹已经进宫了。”   一时看了看旁边宫门含笑哈腰的太监:“皇上已经下旨召见你了吗?”   “是,娘,儿子等了片刻,这才得了宣召打算进宫去。”萧千云看他娘喘气都有点急,连忙劝慰道:“娘,你先别急,我爹那边进宫了,左右拦也拦不住了,我们从长计议。”   “还从长计议什么!你既得了宣召,我跟着你一起进宫。”   萧杏花当机立断,跟着儿子一起混进宫去,若能阻止萧战庭自然是好,若不能,好歹也得给他解释下,免得他和皇上因为这事儿闹起来。   到时候皇上执意不认,他却以为皇上始乱终弃……想想后果便觉不堪设想。   “好,娘,那我们一起进宫。”萧千云实在并不知父亲到底为何事如此恼怒,便是隐约猜到和妹妹有关,但是到底那边是天子,他哪里敢再往深处想。   如今见爹娘都要进宫,他也怕出什么事,自然是要跟着的好。   一时母子两个人进了宫,萧杏花乘坐宫中车辇,儿子萧千云本应骑马的,只是她想想,这事儿还是得告知儿子,要不然等下闹起来,他都不知究竟。   于是她便借口自己腿疼,让儿子扶着自己上车辇,顺势也让他陪着自己乘坐车辇了。   萧千云见母亲这般行事,知道她怕是有什么要紧话要告诉自己。   “娘,爹刚才到底怎么了?为何如今你又要阻止爹进宫?”   “哎,还不是因了你妹妹!”   “佩珩?娘,佩珩到底怎么了?”   萧杏花无奈地道:“这事说来话长,皇上是想娶你妹妹当皇后的,只是我和你爹,自然是不喜。”   “那是自然!依咱家如今的门第,随便找一个给妹妹当女婿也不至于太差的,以后不说爹,便是我和哥哥嫂嫂,必然都能护得妹妹一世周全。可若是进了宫,这长年累月不见天日的,皇上再有三宫六院,岂不是平白糟心!”   “原本是这个理,可是你妹妹偏偏执意要嫁皇上。这原本也没什么,大不了我来慢慢劝她。谁曾想,她这些日子茶不思饭不想的,我便有了疑心,以为她怀下身子,偏生那一日皇上来咱家小歇,莫名其妙地竟然咱在家院中歇了一歇,我和你爹一商量,更觉得可疑了。”   “这,这,这——可是真的?我原本以为他是光明磊落之人,不曾想,竟然干出这等事来!”   萧千云一听,也是咬牙切齿的。   “所以你爹才气冲冲地进宫,是要找皇上理论。”   萧杏花心急如焚,看看外面简直看不头的红墙,只恨不得赶紧冲进去阻止自家男人。   “那自然是应该理论的!”其实依萧千云的意思,不但应该理论,若不是他已经登上帝王宝座,真该拉过来狠狠揍一顿!   竟然搞大了他家妹妹的肚子?!   不打死他都不是当人哥哥的!   萧杏花看着自家儿子那切齿含恨的样子,叹息了一声:“我哪里想到,其实佩珩根本没有怀孕,这根本是个乌龙!人家和佩珩清清白白的!”   “啊?”萧千云听着这句,顿时傻眼了:“可是,可是爹他已经进宫面圣了!”   “是啊所以我急啊!”萧杏花简直是想哭:“你爹那脾气,你也知道的,他真以为皇上搞大了佩珩的肚子,如今他阴着脸进宫,还不知道怎么和皇上说呢!若是真一个说不好,两个人争执起来,我都怕闹出什么乱子!”   一个是三朝重臣,功彪史册的大将,封萧国公的,位极人臣,一个是刚刚上位的天子,龙颜不可犯!   这两个人,一个若非说自己冤枉,另一个气恼他不认账,会是什么样情境,萧杏花想都不敢想。   “罢了!娘,你先乘坐车辇,儿子这就换了马,能快一点是一点!”   萧千云听了,比他娘还着急,当即忙告辞了娘,赶过去。   这边萧杏花也催着车辇速度快一些,这其中不知道又换了几次车辇,最后终于来到御书房外。   “国夫人,近来可好?”   萧杏花赶到的时候,只见儿子已经等在御书房外了,正和笑咪咪的大太监冯云说话。   这冯云自然是知道萧杏花的,他正在御书房内服侍,恰好出来,却被萧千云叫住了。谁知道刚说了几句,又看到了萧杏花。他忙上前见过了萧杏花。   “国公爷可在御书房内?”   “国公爷带着武德侯爷,已经进去御书房,正和皇上议事。”   冯云这么一说,萧杏花顿时脑袋懵的一下,竟然还是晚来了一步?   “那,那里面什么情境?”萧杏花默了片刻后,终于对着大条件冯云苦笑一声:“可否劳烦冯公公帮着进去看看,若是方便,最好帮着通禀一声……”   她其实也明白,按理说萧战庭和皇上在御书房说话,她这位国夫人也是不该去搅扰的,于礼不合。   只是她心里焦急,只盼着能知晓些里面情境,万一萧战庭真得和皇上起了口角,她硬着头皮也得闯进这御书房,先把萧战庭拉下来是正经!   那冯云见萧杏花这般神色,多少猜到了什么。   他自然明白萧家如今的地位,自然是不敢开罪,便笑着道:“国夫人的意思,洒家自然是明白,洒家正好要去给皇上和国公爷奉茶,正好进去瞧瞧,若是得便,自然替国夫人通禀一声。”   “那就先谢过冯公公了。”   冯云点头,一时转身进去。   “娘,爹该不会……该不会做下什么错事吧?”萧千云想到这个,眉头不觉皱起。   “谁知道呢!你爹往日性子自然是沉稳,只是遇到你妹妹的事儿,难免有些沉不住气。”叹了口气,萧杏花道:“你爹啊,其实心里疼你妹妹疼得很,比疼你们两个更甚,只是他平日性子冷,也不说罢了。”   本就是疼女儿的爹,再因为之前误会佩珩不是自己亲生的,他心里还是存着歉疚的,恨不得十万倍地补偿佩珩。   如今知道有人欺负了佩珩,便怎么也忍不住了。   这简直是在他萧战庭身上直接剜肉啊!   “这……”萧千云越发皱眉,万一真出什么事,那可怎么收场?   谁知道这两个人正担心着,就见冯云走出来,脸上依然是笑呵呵的。   萧杏花见了,不免有些发怔,想着难道说其实没闹起来?要不然冯公公怎么还带着笑?   “国公爷正和武德侯爷在里面和皇上说话,我瞧着,皇上对咱国公爷敬重得很。”   冯公公嘴里这么说,心里却在想,这哪只是敬重,根本是低声下气吧!   皇上为了娶国公爷家的小姑娘,这是豁出去了!   “这——”萧杏花一时有些弄不明白,这是唱哪出?没闹起来?   “国夫人,侯爷,二位还是请进吧,皇上宣您二位进去。”   冯公公腰弯得更低了,嘴边的笑容也越发放大了。 第122章   却说萧战庭当时知晓自己女儿和皇上有了私情,本就急怒交加,他表面上看似无事,其实原本这些日子修养身子慢慢压抑消融的毒性,也竟然在这一瞬间聚集起来,顺着气血往上冲撞,几乎压抑不住。不过他一时强自忍住,不敢让萧杏花知道,还是出门去了。   这些日子以来,他这身子看似好了,太医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终究是和以前不同了。   他往日只是藏着不说,任凭太医为自己开药,可是谁都知道,这以毒攻毒的法子,不过是无可奈何的下下之策罢了。平时他也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哄着萧杏花以为自己很快就能好了。   可实际呢,他吃下的那些解毒的毒,都沉淀在体内。   平时并不知道厉害,可是今日一时急怒,那几种毒在体内冲撞着,几乎撕裂他的五脏六腑,让他痛得根本无法挪动半分。   不过他到底是咬牙忍下了。   他才多大,三十多岁,两个儿子纵然有了些长进,可是女儿还没出嫁,又有个皇帝对她虎视眈眈的,未来还不知道怎么样。   他怎么也得趁着现在有些功绩,又仗着这点脸面,为女儿寻一条好路。   本心上,他是不希望佩珩进宫的。   只是若佩珩真得怀上帝王的骨肉,甚至根本不必怀了骨肉,便是有些私情,那她不进宫也得进宫了。   这刘凝真看中了他的女儿,燕京城里,还有哪家敢娶佩珩?   是以今日,他拼着一口气要进宫去,面见皇上,要说个清楚。   进了宫门,勉强被扶持着进了御书房,他拜见了天子。   昔年这个男子,是他这个重臣需要避而远之的涵阳王,也是曾经被他一巴掌打过去的人。   可是如今,却是高高在上的天子。   “萧国公有伤在身,免礼就是。”虽然当了皇帝,不过刘凝对于这位“准岳父”自然是十分敬重的。   其实就算不是准岳父,在萧战庭面前,他也依然不会摆出皇帝的架子。   这是本性使然。   “皇上,今日臣进宫,是有件十分为难之事。”   皇上听闻,不免挑眉,略带诧异地道:“有什么事,萧国公尽管道来,若是朕能做到的,必然竭力去办就是了。”   他是看着今日萧战庭进了御书房,面色就十分不善,也不知道是病得厉害的缘故,还是说遇到了什么事?   “皇上,今日臣冒昧前来参见皇上,是为了给家中小女请婚。”   “请婚?”刘凝听闻这个,顿时皱眉。   请婚,这意思再明白不过,是请他给佩珩赐婚吗?赐给谁?他已经看中了什么夫婿?   只是既看中了,为何要来找自己赐婚?   刘凝望着萧战庭,不过是片刻功夫,脑中思绪万千,很快他便明白过来。   萧战庭是故意的。   他必然是知道了自己和佩珩的事,心存不满,故意说这话来,让自己不快。   事实上,刘凝听了这话后,是十分不快,只觉得嗓子眼里堵住了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也吐不出,难受至极。   他朝思暮想的姑娘,如今那当爹的却要请他下旨赐给别人?   刘凝抿了抿唇,微微昂起头,压下心中不快,还是温和有礼地道:“萧国公,这是要给家中姑娘请婚?不知道萧国公可是看中了哪家?不如说来听听,也让朕看看,到底合适与否。”   萧战庭听闻这话,自然是看破了这位帝王的心思,当下便唇角泛起一个冷笑。   “到底是谁,臣并不知晓。”   “并不知晓?”这下子任凭刘凝再是智谋无双,也弄不明白,这位萧国公,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是,臣如今,并不知道那位勾搭良家女子,做下天理不容苟且之事,却又始乱终弃的负心之人,到底是哪个!”   萧战庭便是再忍着憋着,对于这件事也终究一肚子火。   是以提起这个,他言语间不免重了。   勾搭良家女子?苟且之事?始乱终弃?   这些话一出,刘凝是再也无法保持之前温和有礼含笑轻淡的脸色了。   再怎么装也装不出来了。   “什么意思?佩珩怎么了?”   这话中意思,不是在说有男子竟然和佩珩有了苟且之事,且如今,如今又抛弃了她?   只是这短短的时日里,到底是谁能做出这些?   是霍行远?不可能。   再说了,自打萧战庭回来,佩珩应是心忧父亲之病,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他派人打听下有什么机会能见见,竟是根本寻不得机会!   如此一来,又有谁能在这段时日里接近佩珩,甚至做下苟且之事!   “怎么,皇上很是不信?”   萧战庭眯着眸子,盯着皇上,淡淡地这么问道。   “萧国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刘凝抿起唇,一字字地问道。   “虽说家丑不可外扬,可是臣被逼到今日,家门又遭受此等不幸,也少不得和皇上道个明白,还请皇上做主!”   “萧国公,你我君臣之间,原本不必见外,有什么话,尽管讲来就是。”   刘凝见萧战庭脸色,并不像是说假,况且他原本就不是那说假之人,当下心头半信半疑,一想到佩珩可能出了什么事,胸口也是微微泛疼,就好像有人被人揪住一般。   “好,既然皇上这么说,那臣便一一道来。”   说着,萧战庭抬起手,抚了抚胸口处,勉强压抑下那处被撕裂一般的疼,哑声道:   “臣之前为保国家社稷,为保黎民百姓,远征边疆,臣两个儿子也随臣前往,父子三人,尽数赶赴沙场,为国效劳,皇上应是知道的。”   “是,朕自然知晓。”   “因臣父子三人离开燕京城,臣家中只有妇孺幼儿。也因为这个,竟然有那不肖之徒,趁虚而入,欺凌臣家中无男子,竟然敢诱我女儿,致使她做出有毁闺誉之事。”   刘凝听得这话,心中自然是有些羞惭,羞惭之后,越发疑惑。   心说,难不成他所说的这人,竟然是自己,只是自己除了那日和佩珩私底下说了些话,并无其他出格之事,难道说所谓“有毁闺誉”,便说得是这件事?   只是萧战庭便是知晓了这个,也未必该生这么大气?还是说,其实他所知的,另有他人?佩珩竟然除了自己,还有和其他男子往来?   他这么想着,不经意间一抬眸,却见萧战庭正用泛着红血丝的眸子,死死地盯着他看。   当下微惊,皱眉:“萧国公,然后呢?”   萧战庭咬牙切齿:“这也就罢了,更可恨的是,那男子竟然仗着自己的身份,无耻地欺辱了她,致使她,致使她——”   “致使她如何?”   萧战庭因并不知晓确切,也不知道佩珩到底有没有身孕,必然不肯说实,便故意道:“皇上,这个您就不必问了,毕竟是小儿女的事,如今还是请皇上设法找出那厚颜寡齿负心之人,也好给我萧家一个说法,还我女儿一个公道!”   可是刘凝现在不想听什么说法,也不想还什么公道。   他只想知道,萧战庭到底在说谁,到底是不是他,以及佩珩到底怎么了?   “萧国公,还是请直言相告,那厚颜寡齿负心之人,到底是哪个?但凡萧国公说来,朕一定给萧家一个说法,也给萧姑娘一个公道!”   他拧眉盯着萧战庭:“那人,到底是谁?又做了什么事?”   “怎么,皇上不知道?”   “萧国公,你的意思是说,朕应该知道?”刘凝听着这话音,紧追着问道。   萧战庭却忽然笑了下,笑过后,冷道:“皇上,臣却要先问问,若是找到了那人,又该如何处置?”   “这……”刘凝略一沉吟,皱眉。   若真有了个人,竟然和佩珩有了苟且之事,那他此时恨不得将那个人挫骨扬灰碎尸万段才好。   可是真有除了他之外的那个人吗?   还是说,萧战庭所说的,根本就是自己?   如若不然,他断断没有带着伤病跑到自己御书房里来,忽然逼问自己这个的道理。   沉吟片刻,在萧战庭的盯视下,他还是道:“胆敢不遵礼法,引诱良家女子,又做出苟且之事,自然是合该重罚。”   “如何重罚?”萧战庭紧追不放。   “这个总是依具体情境,参照律法裁定,不过痛打几十大板,总该是有的。”刘凝心中存疑,不敢说死,只好含糊地这么道:“若……若那人确实和萧姑娘有私情……虽说该罚,不过若对方诚意求娶,就此成全,也未尝不可。”   “若那人已经让我女儿怀下骨肉呢?”   “这——”刘凝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听此言,顿时脸色巨变,一双眸子射向萧战庭:“此事当真?”   “臣不知确切。”萧战庭感觉到这位皇帝的急迫和恼怒,心里多少明白,他必然是不知道佩珩如今情形的,干脆故意怎么道。   “怎么会不知确切,可曾派御医过脉?她往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养在闺中,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   刘凝比起萧战庭来,却是更不淡定了:“萧国公,女儿闺誉,你是做父亲的,这种话可是开不得玩笑!” 第123章   萧战庭拧眉,审视着眼前这皇帝刘凝。   他自是知道,不管女儿怀下身子是真是假,但凡女儿和皇上有了牵扯,只怕女儿再寻嫁,总是艰难。   是以今日他面圣御书房,试探这九五之尊的皇帝,也是一时激愤,激愤之余,更是想看看这刘凝的意思,他到底是因了想拉拢自己而要让佩珩进宫,还是说,他对佩珩确实有心?   如今他盯着这刘凝,却见他已经没有了往日那副淡定从容神态,倒是看样子比自己还急?   至此,萧战庭心里总算稍稍平缓一些。   至少这刘凝看样子还是关心佩珩的,并不像单纯地为了图谋拉拢自己。   不过也只是稍稍平缓一些罢了,作为一个父亲,想到这个曾经和自己平辈的刘凝,竟然觊觎自己女儿,那就仿佛是有人偷了自己最心爱之物般,难受至极。   “皇上不必焦急,我女儿养在深闺,身边丫鬟仆妇成群,又是从不出二门外的,怎么会做出这等苟且之事。臣不过是说笑罢了。”   萧战庭却是淡淡地这么道。   刘凝被刚才萧战庭那话说的,已经是整颗心被吊到了高处,如今忽然又听他话锋一转,杀了个回马枪,不免更加疑惑不解。   他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是确有其事,还是故意试探自己?   到底他以为的那引诱佩珩之人,除了自己,可还有其他人?   刘凝微微拧眉,沉吟老半响,最后终于回过身去,坐在御前,轻咳一声。   “萧爱卿,这件事既然并不确定,可要朕派御医过去?”   “不必。”   “那……可要朕帮着捉拿那不肖之徒?”   “谢皇上,不必。”   萧战庭嘴上说得客气,可是那神态间,却是并没有半分恭敬之态。   刘凝心中暗自苦笑,他再次轻咳一声,眸光微微落在御案前,脑中却是不断地在琢磨着这件事。   萧战庭找上自己,且一脸的来找自己算账的模样,堂而皇之便是给自己女儿出气的父亲,这说明,他确实是认为自己坐了对不起佩珩之事。   可是他如今含糊其辞,却又带着挑衅,这说明对于自己和佩珩到底是什么进展,他并不知晓,所以只能跑到这里来试探自己,又用言辞逼着自己,要自己给佩珩一个交待。   这么一想,他倒是心中微松。   若自己分析得不错,萧战庭今日来的目的竟然是?   刘凝在绕了这么一圈后,才骤然想起,萧战庭开始的时候,说的是“请婚”。   “请婚”这个事儿,按照常理来说,是萧战庭看中了某个男子可为自家女婿,便请皇上过来赐个婚。   可是,后面他说的那些话,似是而非,听着不像自己,却又有些像自己,那最初的那个“请婚”未必不是他逼着自己,要让自己这当天子的好歹说句准话。   毕竟……他不可能主动说要把女儿送进宫来。   想明白这些,刘凝再抬头看那萧国公——自己朝思墓想女子的父亲,便少了几分帝王的威严,多了几分晚辈的恭谦。   平白矮了一辈。   虽说先论君臣,再说父子辈分,可是他如今该娶的还没娶到,那未来老泰山未必乐意肯让女儿进宫呢,他这个时候怎么也得小心着些。   于是他起身,带着恭敬问道:“萧爱卿,那你如今的意思是?”   “皇上的意思又是什么?”   萧战庭不答反问。   他今天来了,是抱定了绝对不会答应什么,但是总要从刘凝嘴里挖出来一二三。   “若是真有男子已经和萧姑娘有了私情,那合盖先重罚一番。”   刘凝试探着这么说着,却见萧战庭那紧皱的眉头微微放松了些,显然是对他的提议还算满意。   见此,刘凝自然是明白他的意思,当下又继续道:“虽说合盖重罚,可是如若萧姑娘真得有心于他,便干脆成全了也未尝不可。那个男子想必是对萧姑娘一片痴心,以后定能好好待她。”   萧战庭听着这话,一时也是心中凄凉。   其实刘凝这个人,无论是家世模样人品,那都是一等一得,他自是信得过。若是在那沙场之上,刘凝便是能交托性命之人。   只是,这刘凝终究亏在两处,一个是年纪整整比自己女儿大了一轮。   这个也就罢了,事到如今只能认了。   另一个自然是这人注定后宫三千,真得能否对自家女儿专情一世吗?   于是萧战庭缓缓地回道:“怕只怕那个人只是一时痴心罢了,根本不能长久。我萧战庭戎马十几年,征战沙场,如今子女都已长大,更是连孙儿都有了。我虽年不过三十有余,却已经是别无所求,只求儿女诸事顺遂,家中老小安康平福,至于说那荣华富贵功名利禄,反而并不曾放在眼中。今日微臣所说,实乃肺腑之言,皇上可能明白微臣之心?”   其实萧战庭说的这话,却是暗藏玄机。   他一是向天子为女儿寻求一个保障,二是表明心意。   佩珩若为后,萧家便是外戚,但是皇上不必担忧,我等对那权势并无兴趣,只是要保一家太平,能过个舒心日子而已。   “萧爱卿,你和朕往日也曾以兄弟相称,朕当时对萧爱卿自然是颇为敬重,只恨当时诸多顾忌,不敢相交而已。萧爱卿今日所言,朕自然是明白。”   “如今御书房中并无外人,朕不妨也说几句肺腑之言。昔日皇兄对萧爱卿自是诸多防备,只是刘凝却懂得,若是萧爱卿真得有王莽之心,便绝不会等到今日。”   那个时候萧战庭麾下兵马,若要夺这帝位自是轻而易举。   况且彼时萧战庭孤身一人百无顾忌,如今却凭空多了许多牵挂。   萧战庭听此言,蓦然也想起往昔,在那偏僻驿站处,曾和昔日那位涵阳王偶然相遇,月下温酒对饮,畅谈古今,追忆昔日。   那个时候他便知,眼前男子胸中自有一番沟壑,只可叹造化弄人而已。   不曾想如今一切终究成真。   萧战庭听得此言,知这刘凝此时自然是坦诚相待,说的都是肺腑之言。只是他从先帝时便已经立下战功身居高位,如今经历了三代帝王,不知道多少征战,早明白,人心易变,便是此时掏心挖肺,也防不住有朝一日提防戒备。   他深吸口气,压下体内那毒发时撕扯的痛,沉声道:“皇上所言,正中微臣之心,微臣本乃一介布衣,征战数年,如今儿女成人,子孙绕膝,又满身伤痛,体内之毒必成沉疴痼疾,往日一腔壮志早已成灰。所求所思不过是温饱二字罢了。只是小女佩珩,婚事迟迟未定,又遭遇不良之徒,实在是让人忧心。”   刘凝听此言,知道这是要进入正题了,接下来该是自己表下诚意,再含蓄委婉地说下自己必会如何如何好,之后干脆挑明此事,萧战庭无异议,自是可以请母后出面,定下这门亲事。   于是他连忙道:“萧国公不必忧心,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其实那日在养心殿,朕曾经——”   谁知道他这话刚说到一半,就见外面太监冯云低头走进来拜了拜。   他知道这是有要事,当下微微挑眉,想着等冯云说完,他再好好和萧战庭说话。   冯云恭声道:“启禀皇上,萧国夫人并武昌侯求见。”   这话一出,萧战庭也是拧眉,想着她怎么来了,是不放心,怕自己和皇上闹腾起来?   皇上听了,倒是心下微松,想着若是萧国夫人进来,倒是一起说说这事?   当下忙道:“请国夫人并武昌侯进来吧。”   这边冯云连忙宣召了萧杏花和萧千云,这二人自是依礼跪拜了。   待到平身之后,倒是一时不好直接再提刚才那话茬,于是赐了座位,又重新上了茶水瓜果。   萧杏花看着皇上和自家男人两个人果真是如冯云所说,根本没有像自己以为的那般闹腾起来,反而是平心静气地说话,只是萧战庭脸色依旧不太好罢了。   她暗自琢磨着,这是怎么回事?是商量定了婚事?   当下一边品着茶,一边心里焦急,便干脆硬着头皮道:“皇上,臣妇冒昧过来,自然是于礼不合,可实在是家中有事,不得不和国公爷说下,这才过来求见皇上。”   她再于礼不合,刘凝也自然不好说她什么,按理这个时候他应该请这二人先回去,处置下私事。只是今日这话头好不容易到了这里,他自然是不愿意轻易放过,便只好道:“国夫人不必见外,朕和萧国公正想说请来夫人商量下。”   萧杏花一听,自然是顿时明白过来,知道这是要商量婚事了!   她可不能让刘凝真把这话头说出来,便忙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刚才请了大夫,大夫说这几日正是换秋之季,小女这几日因过于忧虑父亲伤痛,以至于心事郁结,身子多病,实在是看着不大好。不过如今已经开了药方子,须要吃个十日八日方能好,说起来也是无奈!”   萧杏花这话一出,萧战庭顿时明白过来。   虽然萧杏花这话里很是忧愁的样子,可是“吃个十日八日方能好”那叫什么大病,可见根本不值一提。至于她详细地说了女儿病情,自然是告诉自己,其实佩珩根本没什么身孕,只是身子不爽利罢了。   如此一来,萧战庭明白了眼下情境,皱眉沉吟间,已经改变了主意。   他原本就不想让女儿嫁给皇帝进什么宫,今日来找皇上,也是听说了女儿和皇上已经在那养心殿私定终身,之后又疑似有了私情怀下身孕。   如今既是没怀,那自然处置不同。   虽说自家女儿被这刘凝看中,两个人又谈过进宫之事,怕是燕京城里男子没几个敢娶女儿,可总是有往来亲厚人品可信的,能够托付女儿终身。   要进宫嫁皇帝,不是不可以,可是也不必这么着急定下来。   萧战庭想明白这个,那面上神情已是和之前不同了,拱手一拜,恭声道:“皇上,既是家中有事,微臣便斗胆先行告退了。”   告退?   刘凝原本听着萧杏花那般说,已经是隐隐感到不妙,此时又听萧战庭要告退,便觉额头青筋微微抽疼,扯得太阳穴都跟着疼。   这是怎么一回事?   刚才不是已经相谈甚欢,眼瞅着就要开始坦诚下他和佩珩的交道,捅破这层窗户纸吗?怎么一转眼,就要走?   刘凝抿抿唇,回想着刚才萧杏花说的话,也是明白过来。   他们夫妇二人必然是误会了,这才使得萧战庭进宫试探自己。可是现在萧杏花知道佩珩只是身子不好罢了,便急忙忙进宫告知萧战庭实情,   结果人家一听,顿时改了主意。   倒是把自己给耍了?   他自然是不死心的。   “萧国公,佩珩身子既有不适,那朕便带着御医,亲自过去看看吧?”   他干脆紧逼一步,直呼佩珩之名,连什么“萧姑娘”都省了。   “皇上,那怎么使得,您可是万尊之躯,她不过是个小小女子,可不敢劳驾。”   萧杏花连忙拒绝。   “怎么使不得,刚才我和萧国公说起佩珩来,还说要看看挑个时候,把这亲事早日定下来。”   萧杏花听着这模棱两可的话,也是有点懵,心道难不成萧战庭已经和这皇帝挑明了?   当下疑惑地看过去,却见萧战庭绷着脸,皱眉道:“一时连人选都未定,也是不敢轻言求皇上赐婚,不然以后这亲事不成,岂不是平白又添一桩笑话。”   刘凝听了这话,自然是面上不快,想着这可真是翻脸不认人,明明刚才说得好好的,一眨眼功夫就变了卦!   刚才还口口声声不肖之徒,怎么转眼就不再提了?   “萧国公,朕身为天子,便当心系黎民,佩珩姑娘虽只是小小女子,但如今既是病了,朕也当聊表心意。如今不必再提其他,朕字命御医同去,前往国公府中探望佩珩姑娘。”   作为天子,他一锤定音。      这个结局,任凭萧杏花怎么想,自然也是未曾想到的。   闹了半响,皇上竟然要陪着他们回家看佩珩?这是什么意思,是摆明了这姑娘我看中了你们谁也别抢?   萧杏花皱着眉头,暗暗地从轿子里往外看,却见自家男人骑着马,跟随在皇上的龙辇一旁,两个儿子都骑马随行。   哎……不知道他心里现在正打着什么主意,这是干脆认命了?   皇上特意跑到自家去看佩珩,这亲事等于彻底定下来吧、   事到如今,还能有什么主意,总不能堵着门口不让他进?   抬头望天,萧杏花很是无奈,若是这个时候忽然天降大雪,不,还是电闪雷鸣吧,直接把这皇帝给雷回去,那才叫好。   可这分明是白日做梦,天上干干净净的连点云都没有,哪里的电闪雷鸣?   眼瞅着都要拐进自家巷子了,她放下车帘,躺在那里,正胡乱想着,忽然就听到“砰”的一声。   猛地听到,顿时唬了一跳,这是怎么了?   接着便听得外面有惊呼之声,车马也都停了下来。   “爹,你没事吧?”   “御医,快,御医!”   萧杏花听着这个,心顿时提起来,掀起帘子翘头往前看去,却见前方原本正骑马前行的萧战庭,忽然间竟然从马上跌落,且面前一滩血。   因围着人,看不真切,只是那血,隐约竟是暗黑色!   萧杏花这一惊可不小,连忙下了轿子奔过去:“战庭,你没事吧?”   这个时候御医已经过来诊脉,就连皇上刘凝也下了龙辇,亲自过来探望。   “快,先把我爹扶上马车。”   这个时候侍卫队已经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辆马车,将萧战庭扶上去,大夫也跟着上去诊脉,因马车并不大,萧杏花却不好上去,只能站在马车外面等着。   “你爹这身子,好不容易养了许多时日,看着是好了,不曾想今日这么一折腾,竟然吐血了!”萧杏花想着刚才那一摊子血,心里真是犹如刀剜一般!   “娘,您先别难过,好歹等御医看了再说。”   萧杏花叹息:“如今只盼着,好歹这毒别又发作起来。”   一时御医诊完了,却只是说体内原本有毒,如今急火攻心,使得趁机毒血上行,这才一口吐出来,还是要仔细将养,慢慢调理。   这话虽然说了等于没说,但好歹没听着有什么恶化,萧杏花勉强放心,当下一行人匆忙进了家门。   皇帝刘凝因见萧战庭吐血,自然是随着一起进了萧府探望。   萧杏花这边安顿萧战庭,自是焦心,根本无暇顾及这位皇帝。刘凝自己看着御医为萧战庭开药针灸,又叮嘱了几句,命人去宫里搬来了上等药材后,便也出去了。   萧家两个儿子自然是陪在身边。   恰这个时候,佩珩和梦巧儿秀梅知道爹进宫后病发了,也都匆忙来看,这么走着,恰遇到个正着。   一时之间,刘凝和佩珩四目相对。   其他人等,都有些不知该说什么了,沉默以对。   片刻后,还是佩珩看了看哥哥嫂嫂,淡声道:“哥哥,嫂嫂,我有些话,想禀报皇上。”   她竟然直接这么说,哥哥嫂嫂还能说什么,当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点头。      “皇上,今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爹他刚才又是什么情境?”花厅之中,佩珩率先张口,这么问道。   “萧国公怕是有些误会,不过后来国夫人过去,倒是解开了。我听说你身子不好,便想着随着他们回来看你,谁知道刚要进府门,萧国公突然吐血了。”   提起这事儿,刘凝自然是有些歉疚。他甚至开始觉得,刚才是不是逼着萧战庭太紧了?   “我爹,我爹他……”佩珩眸中泛起痛意,叹了口气:“我爹他素日和我说话并不多,可是心里很是疼我,如今定然是怕我受委屈,这才急忙进宫去。我听说了,太医说我爹是急火攻心,他这突然毒发,都是因我而起。”   刘凝看着她清淩淩的眸子泛着红,柳叶弯眉轻轻蹙起,知道她心里必是十分难受,看在心里自是十分怜惜。   其实是多日不见了,他这些日子茶饭不思,朝思墓想,真仿佛入了魔道一般。有时候做梦,梦里都是她,梦到她已经成了自己皇后,可是睁开眼,懵懂半响,才知道是一场梦。   再一摸,下面已经是泛着黏糊糊的湿凉。   每每这时,他也是苦笑,原本以为自己清心寡欲不喜女色,不曾想有朝一日竟然如此煎熬。   熬了这么多时候,好不容易能见一面,不曾想,却是在这般情形下。   “佩珩,你不必忧虑,御医好生为萧国公调理,假以时日,总会好起来的。”   刘凝是不忍心看佩珩难受,才这么说,只是佩珩听在心里,却是更加不是滋味了。   “这事儿实在是怪我,凡事自作主张,并不曾和父母言及,才让他们心里猜疑,却又忌惮我脸皮薄,不好问我。如果这一次父亲因此病情加重,我——我为人子女的,岂能心安?”   听着这话,刘凝心中微微一沉,他忽然感到,今日之事,怕是弄巧成拙了。   “皇上,今日佩珩不妨厚颜将心中所想坦诚相告,佩珩知皇上对我心思,佩珩自那日别后,也是每每牵挂。只是这门婚事,怕是父亲心中不喜,如今父亲病重,我若是依旧执意妄为,不遵从父命,岂不是妄为人女?”   “那你的意思是?”刘凝拧眉,望着她缓慢地道。   “皇上请回吧,父母为大,况且父亲又在病重,佩珩实在是没有其他心思,凡事自是听从父母之命。”   “若是你的父亲一直不肯点头应承这门亲事呢?”刘凝微微咬牙。   “等父亲病好了,我自会慢慢求得他愿意,他若一直不愿意,我,我——”   “你便如何?”   “我也别无他法。”佩珩微微攥起袖下的拳,低声这么道:“皇上年纪已经不小了,若是皇太后催着,也该是时候立后纳妃了。”   她这话一出,刘凝默默地盯着她,半响不曾言语。   在这一刻,他算是彻底明白了,在她心里,的确是有自己,可是那父母兄弟,自然在自己之先。   “还记得那日在琉璃殿外,你问过我的话吗?”刘凝再次开口,声音却是有些湿润的异样。   “记得。”   当时她问,殿下可有引为终身之憾,却又人力不能为之事。   刘凝苦笑一声,笑得轻淡无奈。   “人活在世,我刘凝实在是有太多无奈之事,然而事到如今,我平生之最憾,怕是生在帝王家,又身不由己踏上了这帝王的宝座。”   “世人只以为我龙根龙脉,备受尊崇,只以为我九五之尊,富拥天下。可是他们却不知,我明明拥有了那么大,却未必真是我自己想要的。”   他想要的,其实只有那么极少的一点。   他并不贪心,却是怎么也得不到。 第124章   因萧战庭这次毒发,几位御医都诊脉过后,因这御医们专精领域不同,商讨一番却是各有想法。有的认为这毒怕是越发不好治了,国公爷经这一次,身子倒是比之前虚弱了许多,也有的说体内毒性反而比以前减弱了,吐血吐的是毒血。   那边精于解毒的王御医,沉吟半响,却是对萧杏花等人道:“这一次国公爷气血上涌吐了血,其实也有好,也有不好。”   “这又怎么讲?”萧杏花如今不想听这些绕弯的话,听得头都晕,她只想知道,到底怎么治,以及萧战庭什么时候能好起来。   “因国公爷原本就中了毒,又用以毒攻毒的法子来解,时候一长,体内难免毒性积压,对国公爷身子必是负荷极大。国公爷这一吐,其实是把体内淤积的毒血吐出来一些,这是好;不好呢,则是国公爷如此身子虚弱,那以毒攻毒的法子,一时半刻是用不得了。”   “那如今该怎么办,总不能干熬着吧?”萧杏花一听有些急了。   王御医颇是为难:“这毒性淤积体内,本就要慢慢消散,并不是一日之功,如今之计,只能等着国公爷身子慢慢养好了,再行除毒。”   他这话说得好听,可是萧杏花自然是知道,慢慢养着,这养好了自然是皆大欢喜,若是迟迟养不好,体内的毒也不能解,到时候岂不是凭空把身子拖坏了。   如今御医们其实也难办,都知道萧战庭这是身份不一般,上面又有皇上盯着,真是不敢丝毫冒一点点险,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萧杏花听这话,呆了半响,叹了口气,告别了王御医,回到房中看萧战庭。此时他唇角的血丝已经擦拭干净了,紧紧锁着浓眉躺在榻上。   她走过去,低头凝了半响,忍不住坐在榻边,先帮他掖了掖被子,又抬起手来,轻轻抚平他皱起的眉。   俯首在那里,端详着榻上这男人。   他的眉不同于刘凝那种帝王之家的俊雅轻淡,也不同于霍六那种挺直剑眉,他的眉毛是浓墨重彩的,仿佛画师饱蘸墨水随意涂下的第一笔,厚重醒目。   如今这人在睡梦中依然将这浓眉皱起,心中必是十分不快的。   她知道他烦恼什么,想必是为了佩珩吧。   萧杏花低下头,轻轻地将自己的脸在他脸颊上磨蹭,感受着自己的轻软滑过他的坚硬。   “其实看你这样,我又想着,儿女自有儿女福,不如我们就随他们去吧。我们顾好自己就行了……”   一时她喉咙有些哽咽:“以后儿女大了,各自娶妻生子,陪在我身边的就你而已。我还想着以后你会和我一起会大转子村,咱再过以前那样的日子,你是怎么也不能丢下我的,知道吗?”   这么说着间,萧战庭的身子动了动,缓慢地睁开了眼。   眼睛里布满红血丝。   “皇上来咱们家了?”他醒来后第一句是这个,只是口中干哑,说出来话来仿佛嗓子被撕裂了一般。   萧杏花忙命底下丫鬟去取药汁过来,口中却是应道:“是,来了,佩珩过来看你的时候,见了皇上,两个人说了一句话,皇上便走了。”   萧战庭沉默以对。   萧杏花只好继续道:“佩珩后来进屋看你,我瞧着她是心里很不好受的,总觉得是因为她,才连累的你毒发了……”   略一停顿,她又道:“她自己说,已经和皇上提过了。我没细问她,只是听千云的意思,皇上出去的时候,脸色并不好看。”   萧战庭闭上眼:“这样也好。”   萧杏花轻叹一声:“想起佩珩这事儿,我心里也是一团乱麻,并不知道自己做得是对是错。你我当父母的,难免关心则乱,也难免高看自己女儿,把自家孩子当宝。”   说起来,这也是为人父母的通病。   这个时候丫鬟送过来药汁,萧杏花先取了个靠垫放在萧战庭背后,又拿了汉阳白巾铺在他胸口前,然后才取了羹勺喂他喝药。   “我之前看你脸色,只以为你日渐好转了,不曾想,今日忽然出了这么一茬。”她一边喂下一口药汁,一边道:“也是怪你自己,分明每日还是受这毒的煎熬,也不告诉我,倒是在我面前装得跟没事人一样!”   提起这个,她也是有些不满的,又是心疼又是生气。   “我如今细想,也是自己粗心,不曾察觉。只是夫妻之间,你何必瞒着我这些!”   萧战庭睁开眼,看她眼里泛着心疼,偏又微微噘着嘴,气鼓鼓的样子,一时也是眼中泛柔:“本来这个就不是什么急症,要慢慢耗着的,我若告诉你,你每日掉眼泪瞎操心,难道我看了就好受?”   说着,他勉力伸出手来,握住了她的:“我在沙场上不知道遭遇多少事,还不是好好地活下来,如今中的虽然是剧毒,可是既能熬下来一个月,自然就能熬下来一年两年……这个事急也没用的。”   他说得倒好听!   萧杏花没好气睨了他一眼:“你啊,就是哄我罢了!反正我不管,我这辈子已经当了十几年寡妇了,再也不要当了。若是你真有个三长两短,我就赶在你前头先了结了自己!”   她这话说得带着一点孩子气,却是让萧战庭笑了笑,抬起手摸了摸她的鼻子。   “好好的说什么傻话,人说千年王八万年鳖,我瞧着你怎么也能长命百岁的,我沾你光,必然也能的。”   萧杏花先是微愣了下,后来明白过来,抬起手来恨得用指甲掐他手心。   “这里正难受着,你竟没个正经的!”      萧战庭身上这毒,一时半刻也没什么好办法,御医们不敢下药,只能勉强用些强身健体的温补之药先养身子。   佩珩这些日子,也是心里歉疚,每日都要过来伺候,端茶递水自是不必提,便是熬药这些事,她也是亲力亲为,不愿意假手他人。   萧杏花开始时候还舍不得,后来见她固执,明白她是想尽一番女儿孝心,也就随她去了。   这一日,眼瞅着已近中元节,天气凉爽起来,屋外种着的桂花也开了。晚间明月高悬,夜色清雅,秋风送爽,桂花香气扑鼻而来。   又因佩珩亲手做了几样糕点,于是萧杏花便命人抬了小桌,摆在外面院中,又让底下小厮抬起矮塌放在院中凉棚下,也好让他出来透透气。   萧杏花随手将个玫瑰酥掰开来,只取了一小块放到萧战庭口中:“这段日子你喝了不少苦药汁,如今好歹尝尝这个,你闺女亲手给你做的,甜得很。”   “我又不是你,哪里怕喝药苦。”   萧战庭说着这个,还是就着她的手吃下去了。   “确实好吃,是佩珩自己做的?”   “是。她原本就跟着千云学过一些,只是来了燕京城后便不怎么做了,如今你病了,她恨不得代你受苦才好,偏生又不能,便给你熬药,再做些小吃食孝敬你。”   说起这个,萧杏花也是服了自己这女儿:“她因日日熬药,时常向御医讨教药性,自己晚上也看了不少医书,如今对你吃的那些药,到底是什么药性,该如何熬,又是什么效用,真是如数家珍。”   “也是难为她了,其实这次我毒发,和她并没什么大干系。”萧战庭听着这话,自然是欣慰,只是又有些心疼女儿罢了。   “说起来,咱们也真是有福气,儿女都孝顺!不光是佩珩为你操心,我听说梦巧儿和千尧千云他们几个,正商量着寻访个什么专能解毒的神医,说是人家毒到病除的。我想着,别管能不能寻到,总归是他们一番孝心。”   “什么解毒神医?可别上了什么当。”萧战庭倒是没当回事,若真有些本事的,多被招揽到宫内做了御医。虽说民间也颇有些能人异士,可那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未必轻易能寻到,能轻易见到的,大多都是骗子罢了。   “咱也没什么好骗的,顶多是被骗些银子罢了,这也没什么要紧,或许就真找到个有本事的。再说了,我瞧着他们几个,跟着你在西北边疆走了一遭,一个个比起以前沉稳了许多,不是那么容易被骗的。”   萧战庭听她这么说,也是笑了:“是,千尧憨厚,但是遇事能沉得住气,这是大将之才;千云性子细致,领兵打仗稳妥,让人放心,至于梦巧儿这孩子,有些鲁莽,大大咧咧的,但是冲劲足,手上功夫也了得,正是先锋之才。”   这次西北征战,他也并没有特意想着让孩子们立什么战功,凡事都是把他们和其他寻常将领一视同仁。只是孩子们憋着一口气,怕被人小看了,在沙场上也是拼了命的,待到立下战功,底下人也都是心服口服。   他看了,嘴上不说,其实心里暗自欣慰,儿女有出息,做爹的总是高兴,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那是更好的了。   “罢了,罢了,你这话头一起来,便是说行军布阵的,如今早不打仗了,还是莫要提了。只盼着他们寻来个——”   萧杏花这边正说着,就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急匆匆地奔来。   她停下话,转首看过去,却是额头冒汗的梦巧儿,背着她的那把大刀,风风火火地进来。   “爹,娘,这下子可算是有救了!”她上来就这么道。   萧杏花无奈摇头:“这从哪儿冲过来的,看你满头大汗的,先坐下歇歇,吃块糕点。”   梦巧儿却是根本不及听的,上前道:“娘,我不是和千尧千云他们两个,去寻一位隐士高人吗?听说那位高人医术了得,药到病除,天底下没有他治不了的病,也没有他解不了的毒!只是这人云游四方,轻易寻不到罢了。我和千尧千云他们几个,四处打探消息,如今总算是让我们知道了确切,原来这位高人,最近这些日子就在云夏山住着,咱们带爹赶紧过去,请他帮爹解毒吧!”   她语速极快,这么噼里啪啦地说来,只听得萧杏花有些懵:“你们从哪来听说的这位高人,这位高人又真能解毒吗?”   要知道萧战庭身体虚弱,而那什么云夏山,如果她记得没错,分明应该是在三百里之外。不知道对方底细,总不能贸然跋涉个三百里跑过去,万一到了那里发现根本是个骗子,那才是白折腾!   “娘,这是我和千尧千云都仔细打听过的,再是错不得的。我们听说,这位高人姓夏,人称夏神医,平日带着妻子云游四方,救死扶伤,从不收一文钱诊金。据说他医术极为了得,甚至还曾救活过一位已经钉死在棺木中的死人。”   “从不收一文钱诊金?”萧杏花听着倒不像是个骗子:“那他到处给人看病,只为了自己好心?”   “也不是说白白给看,我听说,这位神医还会算命,他救过的病人,须得供上自己八字,若他看中了那八字,就要取对方头上一根发。”   “罢了,又是神医又是算命,总觉得像江湖术士的把戏,不是什么正经来路。”萧战庭淡声道:“难为你们几个这么操心,不过还是要仔细,免得上了当。”   梦巧儿见爹娘根本不信,难免有些焦急:“爹,娘,这个是真的,我们几个都是一路打听过去的。最后好不容易找到这位夏神医,如今千尧千云堵在那里,只盼着别让人家跑了,让我回来赶紧带着爹过去。”   萧战庭闻言,略一沉吟,却是道:“今日天色已晚,你先回去歇歇,等明日我派人打听过了,再做决断。”   梦巧儿听了,虽然心里着急,不过也只能作罢。   到了第二日,萧战庭派人去查,不过半日功夫便得回信来,知道这位夏神医果然是医术十分了得,特别是一手针灸功夫,堪称神技。   “只是这位性子古怪得很,往日里带着妻子云游四海,根本寻不见人的。”太医院的首席成大夫,这么道。   他是见过这位夏大夫的。   “如今国公爷这身上的毒,若是能得那位夏大夫过手,兴许真有妙法可以解毒。”   萧杏花听了这个后,自然是有些心动,便劝萧战庭道:“如今宫中御医束手无策,就当我们是病急乱投医好了,怎么也该试一试。这一次我陪着你过去,若是不行,就当咱们出门散散心。”   萧战庭点头:“也好。”   于是禀报给皇上知晓,便开始打点行李,准备远行车马,前往云夏山。佩珩听说这个,便干脆也要前往:“爹爹往日所喝汤药,该用几分火,什么时候该下哪副药,又该是什么火候,我最清楚不过了,若是交待给底下嬷嬷丫鬟,终归不放心。”   萧杏花想想也是,便干脆让佩珩同行,却让梦巧儿留在家里,陪着秀梅一起照料两个孩儿。   “你如今年纪也不小了,合该有个娃了,知道你如今当娘也当不好,赶紧去和秀梅学一学怎么照料,也好为以后做准备。”   不由分说地,把梦巧儿直接赶到秀梅那边去了。   梦巧儿听了,自是有些哭笑不得,不过她也明白,家里总不能只留秀梅一个人,当下只好过去陪着秀梅。   萧杏花带着夫君,带了女儿,离开燕京城,前往云夏山。这个时节恰是秋日,一路上官道两旁都是金黄,偶尔有风吹过,便是悉悉索索的黄叶落在官道上。   官道上自是没人打扫的,于是在那清脆的马铃声中,马蹄儿踩在松软的黄叶上,连带着这马车都比往日多了几分平稳。   萧杏花和萧战庭在前头那辆马车,这马车分外宽敞,她扶着萧战庭半靠在软垫上,又打开马车帘子让他往外看。   “你瞧,外面漫山遍野都是金黄,看着倒有点像咱槐继山。”   萧战庭看着,眸中泛起笑意:“是有些像。”   “不管那神医能不能治,咱们出来走走,透透气,总是好的。”   “是。原本也没抱什么希望,便是不能,也没什么。”   萧杏花听着这话,笑了笑,看着远处那些随着马车行进而也往前缓慢移动的山,却见那山犹如一幅水墨画般,晕染在遥远的天际。   灰蒙蒙的群山,因了这浓浓的秋意,又涂抹上些许的黄,倒是平添了几分色彩。   萧战庭话里虽然说并不在意,可是她知道,他还是希望身子能好起来,像过去一样,当个顶天立地的男儿。   她也盼着,那位夏神医,能够治好萧战庭。      因萧战庭身子不好,车马也不敢快行,如此行了约莫十日功夫,这才到了那云夏山下。   萧千尧早得了消息,过来接应他们,反而留着千云在山中守着,别让人家神医跑了。   “爹,娘,我听说最近找这位夏大夫看病的人颇多,只是他好像身子不适,不轻易给人看病了。”   这消息也是最近才传出来的,萧千尧听了也是颇觉得这事儿难办。不过便是人家再不愿意给人看病,怎么也该去求一求,求下天来也得求。   “千云这几日一直守在夏大夫家院子外,只是还没见到夏大夫。”   “罢了,先安顿下来,等回头我陪着你们一起去瞧瞧。”   其实萧杏花根本没觉得这是个什么难事,大夫不就是给人看病的吗?自家千里迢迢地来了,说点好话,再投其所好送点东西,他还能不给看病?   可是等她上到了云夏山,来到了那位夏神医居所之外,她便知道,自己真是把这事儿想简单了。   原来这夏神医在山里不过是住着几间寻常茅屋罢了,外面围着一圈篱笆,可是篱笆外,却是围了许多人。   上去一问,这都是过来找夏神医求医的,也有的,甚至是四五百里地之外赶过来的。   这……可就难办了。   “可有什么法子?好歹也得见这位夏神医一面啊。”萧杏花低声问自己萧千云。   萧千云守在这山中已经好几日了,他皱眉摇头:“娘,不好办,我这几日,只见过夏神医一面,人家却是根本不理会我。”   其实是到了傍晚时分,人家夏神医的家仆便过来赶人,根本不让人守在这里,说是怕搅扰了夏夫人休息。   众人都被赶走了,唯独萧千云留了个心眼,假意离开,其实从旁边抄小道重新绕回来,躲在这茅屋旁的草丛里。   如此等了一晚上,才见夏神医出来,却是摆弄些花草。   他连忙过去求见,谁知这夏神医根本不理会他的。他虽说如今也贵为武昌侯,可是一时也干不出刀架在人家脖子上逼着人家给自己爹看病的事。再者说了,爹还没到云夏山,他也不好贸然行动。   萧杏花听这话,拧眉沉吟片刻:“那今夜我设法和你一起留在山里,无论如何,好歹见到这位夏神医,到时候再去求人家。”   略一停顿,她又道:“那个夏家的家仆身上可有功夫?”   “有,看上去还是个高手,要不然也不至于一群人都被他赶下山去。”   萧千云琢磨着,怕是自己远远不是那家仆对手。   萧杏花点头:“如此看来,这位夏神医身份不一般,并不是寻常乡野大夫。我等也不好太过强硬,免得开罪了他。到时候若他执意不肯,你我只好使出死缠烂打的功夫,怎么也得求他给你爹看看。”   “娘,你说的是,不过夜里寒凉,我和哥哥守在这里即可。”   “不,让我来吧。”   萧杏花心里明白,若是两个儿子守在这里,年轻精壮的,反而不若自己这妇人家方便行事。到时候她一见着那夏神医,大不了便假装晕倒,看他堂堂一个大夫,还能弃之不理?   只要他管了自己,便有了进一步说话的机会。 第125章   萧杏花既是打定了主意,见儿子不放心自己,便将自己想法说来。萧千云虽心疼母亲,不愿意她受罪,不过想想也是,自己上山守着,一则是未必能打得过那位夏家家仆,二则便是带着人马把人家围起来,也不好逼着人家给爹治病。   这种事不能硬攻,哀兵之计确实更好。   而这哀兵之计,由母亲来做才有效果。   若是哀兵之计不成,到时候再豁出去,硬逼着他不救也得救。   下了山后,萧杏花把这想法告诉了儿女,萧千尧和佩珩都是反对,佩珩提出干脆让自己上山行这哀兵之计。   萧杏花直接否决:“你小姑娘家的,脸皮薄,许多事不好去做。万一被人家看透了,人家根本不理你,到时候岂不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于是萧杏花就这么定了下来,又叮嘱儿女们不可告诉萧战庭。   接下来几日,她白日陪着萧战庭,待到伺候着他早早睡了,便赶紧随着儿子上山去,摸到那位夏大夫的院子外等着。   深山里不比外头,秋夜寒凉,萧杏花便是披了大髦,依然觉得腿脚寒凉,骨头缝里仿佛都荡着风。   她知道是自己这些年操劳,着了不知道多少冷水,落下的病根。这几年日子舒坦好生养着,没见犯过,以为是好了,谁曾想才在山里守了几日,竟又开始疼了。   而最让人无奈的是,这夏大夫竟像个神仙似的,日日躲在茅屋里,根本不见出来。   这么守了两三日,她不免疑惑了:“该不会这夏大夫已经离开了吧?”   “不可能,我和哥哥轮流守着山口,并不见他们出来。”   “要不然……我干脆这就装作晕倒,然后喊个救命,他们或许能听到?”   萧千云却是不舍得母亲受苦的:“娘,不行,你若晕倒在这里,我这边必是要躲起来。到时候万一夏神医也不见出来,岂不是白白辛苦你躺在那里,这山里夜露寒凉,万一得了病就不好了。”   萧杏花想想也是,没奈何,既然已经决定了,只好硬着头皮继续等。   而接下来几日,那位夏神医的家仆,干脆连白日都不让人接近这云夏山了,见到人就往下赶,且言语极为刻薄嚣张。   这下子倒是引来许多人不满,只说神医本该是悬壶济世救人的,应该有仁慈之心才对,如今怎么如此狠心,不帮人看病也就罢了,竟然要堂而皇之霸占整个云夏山,这分明是让大家都没有活路了。   有那空等了几日却没见着神医的,气不过,一言不合,险些和那家仆打起来。   那位家仆也不知道是什么来路,都没怎么动手,就把找茬的给放倒在地上。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知道那位家仆功夫了得,也不敢硬上。大家私下窃窃自语,各自打着算盘,有的是干脆放弃离开了,也有的是说总要求一求,只是不知道会打什么主意了。   萧杏花见此情景,便想着夜里再抄小道上山。再这么煎熬下去,她是受不住了,私心里都想干脆给自己肩膀上来一刀,然后爬着去敲这夏神医的门,来个置之死地而后生。   谁知道这一日回到家中,只等着要晚上萧战庭睡了再去山上,可是到了傍晚时分,她便觉得头晕目眩的,浑身无力。   当下也是苦笑,想着怕不是得了风寒,病了?若是这样,倒是不用那自己给自己一刀的苦肉计。   正想着,便打了几个响亮的喷嚏,连鼻子里都有清亮的流涕了。   萧战庭这几日因身子虚弱,每每都是早早睡下,第二日醒来,也见萧杏花在自己身旁躺着。只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仿佛这其中有什么古怪,倒好像萧杏花有什么事在瞒着自己。   如今见她打了几个喷嚏,不免皱眉:“先让随行的御医给你诊治下,怕是病了。”   一时伸手将她拉过来,摸了摸额头:“摸着是有些烫。”   萧杏花瞒着他事情,心里有愧,便故意笑道:“怕是昨日忘记关窗子,受了风吧,不曾想竟染了风寒。”   “是吗,我怎么不记得咱屋里窗户没关?”   她听得这话,抬眼看过去,却总觉得萧战庭那眼眸中别有意味,倒仿佛看破了自己。   顿时心里微慌,笑了笑,搪塞道:“那可能是我忘记了。”   萧战庭见她如此,便也不再说了,只是命底下丫鬟去请御医。很快御医过来了,当着萧战庭的面给萧杏花过了脉。   “夫人舌淡红舌苔薄白而润,脉浮紧,这是风寒湿邪外袭所致,需祛风散寒,下官这就下个方子。”   “有劳王大人了。”   当下大夫自是去开方,萧战庭伸手握住她的手,拧眉道:“想必是这一路过来,太过劳顿操心,这几日又见不到那位夏大夫,你心里急,这才落下病来。这段日子,实在是难为你了。”   “不过是个风寒罢了,当得什么紧,再说我如今是能喝药的,几服药下去,也就好了。”   她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是想着,如今自己病了,正好回头上山,去求见那位夏大夫。   这次也不必非要等晚上,左右白日里山上也没其他人,只要自己设法上了山,即可依照自己计划行事。   她心里这主意自是极好的,谁曾想,因她病了,萧战庭倒是看她看得紧,不但逼着她按时吃药用膳,而且夜晚睡时,定是会拉着她一起躺下睡。   她若是推脱有事不睡,他也就干脆不睡。   这么一来,她真是叫苦不迭。   这么耽搁下去,几时能见到那位夏大夫啊!   萧千尧二人也是焦急,两个人商量着,干脆跑去跪求那位夏大夫,请他下山,谁知道刚跪了半个时辰,人家那位家仆出来,直接把他们两个仍下山了,任凭他们怎么跪求都是没用的。   萧千尧想起这个,自是咬牙切齿:“只恨我等技不如人,竟然连个家仆都打不过!”   萧千云倒是安慰他:“依我瞧,这个夏大夫来历不凡,他家家仆也不是寻常人,你瞧他身高体健络腮胡子,一双眼睛像个鬼一样阴森森地盯着人,怕也是哪里来的奇人异事。你我也是沙场里历练出来的,寻常人等自然不放在眼里,只是这位,根本不是一般人,打不过也没什么。”   萧千尧想想也是,叹道:“千云你说得对,只是如今,总要想个法子,让那夏大夫给咱爹看病。实在不行,咱干脆调派人马,直接围住这云夏山,逼他一逼?咱爹乃是堂堂萧国公,何等人物,又为大昭国立下汗马功劳,难不成就不值得这夏神医给咱爹看看病?”   萧千云却是想得更周全:“这个家仆本就古怪,那位夏神医也行事古怪,对付这种江湖人,不能用寻常法子。若是真调派了人手上前,怕是他们一怒之下,反而犯了倔,来一个宁死不屈,到时候更没人给咱爹看病了。为今之计,我倒是有个法子,让佩珩上山去!”   “佩珩?”   萧千尧一听,倒是觉得这法子好:“是,佩珩个女孩儿家,到时候装病晕倒,想必他们也少了许多提防。”   “你若同意,那咱就和佩珩去说说,只是这事必然得瞒着咱娘,要不然咱娘必然舍不得佩珩去受苦。”   “那是自然。”   这哥俩此时商量妥当了,便去找佩珩。佩珩这几日亲自为父母熬药,只恨不能以身代之,听了两位哥哥的这主意,自然是没有不同意的。   于是当日,佩珩先伺候着爹娘喝药,又陪着他们说了一会子话,之后便借口累了,退出来后,匆忙跟着两位哥哥上山去了。   也是赶得不巧,这一日恰是秋雨朦胧,山里阴凉暗黑,几乎伸手不见五指。佩珩深一脚浅一脚地随着哥哥上山,真是好不狼狈。   最后终于到了那夏家茅屋旁,一眼看过去,根本看不真切,只觉得隐约有几间茅屋立于这夜雨之中,分外孤冷凄凉。   此时佩珩虽有两位哥哥护着扶着,可是也已经是两脚泥泞,鬓散发乱,两手冰冷到几乎没有知觉。   “哥哥,这就是夏神医所住之处吗?”   “是。”因怕还没准备好就被发现,萧千云也不敢点起火信子,只能凭着感觉看过去:“如今恰下着雨,不如我过去走动,待到那个家仆出来,必然要赶我,我设法挑衅他,引他随我离开。到时候你就可以去那院子中,看看能否设法见到那位神医。”   “好,二哥,就依你们说的办,只是那家仆功夫了得,你可要小心。”   “这是自然,大哥,我过去引开那位家仆,你留在这里,也好和佩珩有个照应。”   “好,我自会躲在暗处看着,若是那神医有个不好,我也能出来救佩珩。”   一时兄妹几个人都商量好了,萧千云自是出去,他行事稳妥细致,先是绕了一个圈子,假装从山下爬上来的,然后大咧咧地跑到了这篱笆墙外。   果然,就见其中一间茅屋的门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披着蓑衣的人来,那人身形极高,长发披散。   佩珩纵然是看不真切,但是也隐约能感到这个人浑身透着一股冷意,看着就让人有凛然之感。   接下来便见萧千云跑到篱笆外,不知道对着喊了什么,那家仆忽然暴怒,就冲着萧千云过来。萧千云见势不妙,拔腿就跑,那位家仆见他跑了,本不待追,萧千云却故意回过身,大喊一句:“无能鼠辈,霸我云夏山!”   家仆被激怒,在雨中迈腿追萧千云,萧千云见他中计,赶紧往山下跑去。   待到这边家仆和萧千云都跑远了,萧千尧才道;“好了,可以依计行事了。”   佩珩连忙褪下身上的蓑衣,爬起来往那篱笆院子走去。   深秋之夜,又是下着雨,山风袭来,那冰冷的雨丝打在她脸上,让她瑟瑟发抖,没有了蓑衣的她,很快身上就要湿透了。   不过她强忍着,迈过那篱笆墙,前往茅屋处。   她是认准了这里一共有三间茅屋,想着中间那个按理应该是神医所住的茅屋。   她本来要假装晕倒的,谁知道刚走了几步,脚底下湿滑,不知道怎么踩到一块青苔,顿时整个人摔趴在地上了。   远处躲在林中的萧千尧见了自是心疼,下意识就要去扶住妹妹,可是他到底是记起今日的目的,也就强自忍下了。   佩珩摔倒在那里后,背上已经全湿,又是沾着地上的青苔,整个人已经是狼狈不堪。更兼地上有些碎石,她猛然摔倒,有些便扎在身上,真是钻心般的疼。   她想起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便干脆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哀求道:“救命,救命。”   如此哭了一会儿,终于听到一个颇为清冷的声音道:“谁在外面鼓噪?”   那人听起来很是不耐烦。   佩珩微怔,睁着泪眼看过去,却见那茅屋门丝毫不见打开,她只好继续哀求道:“小女子本是官宦人家出身,无奈家里遭遇变故,我被家中恶仆拐卖。今日趁着他去街上寻个人家,我自己挣脱了绳子逃出来,不曾想被他发现,慌不择路,竟逃到了山里。恳求大伯发发好心,好歹收留了我,使我免受山中豺狼祸害。”   “我素来不爱多管闲事,你既被人拐卖了,那也是你的命,与我何干?”   这……   佩珩本以为,神医总该有个慈悲心肠,不曾想此人竟然能说出如此冷漠的话来。   她擦擦泪眼,只好再接再厉,凄声哀求道:“大伯,你好歹救我一命吧,就当行善积德,来日定有好报,如若不然,我便要冻死饿死在这山里了!”   “胡说八道!”那人忽然发出一声嘲讽的冷笑:“行善积德便有好报吗?我不信!当年我夏九寒不也是为了行善积德,结果呢?我落得什么下场?今日你被拐,求我来救,那我的女儿呢,谁来救她?”   佩珩听着这话,倒仿佛他也曾经有过一个被拐的女儿?   她勉力爬起来,狼狈地坐在门前,在那风雨之中大声道:“这位夏伯伯,你既也有女儿下落不明,应当知道父女生离的痛,何不发发慈悲,好歹救我一救?”   “住口!”   那人仿佛瞬间被说中了什么心事,忽然就推开门来。   此人一袭青袍,高挑颀长,细雨之中看不清楚脸,可是却能感到对方的高傲冷漠,以及居高临下的蔑视。   “我医万人,却医不了我自己的妻,我能算千人命,却算不得我女儿的命。如今不要再哄我说什么行善积德,也不要骗我说什么发发慈悲,我没有慈悲给你。”   “你走吧,滚下山去。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算计,你夜半时分跑到这深山里,必然是对我有所求,竟还来骗我,也真真是可笑!”   萧佩珩见自己已经被看破了,当下也干脆不隐瞒了,仰起脸来,恨道:“我听哥哥们说,你曾四处悬壶济世,不收分文,只以为你是个慈悲为怀的世外高人,不曾想你竟如此愤世嫉俗!难道说因为你医不好自己的妻子,便可以见死不救?我和母亲哥哥费劲千辛万苦,来到这里,就是为了你救救我的父亲,我父亲一生戎马,三次驱逐北狄军,护卫大昭百姓,匡扶社稷,不知道立下多少汗马功劳!你自以为自己隐居此处,悠然见南山,不问世事,便觉得外面许多事和自己无关!但是你可知道,若不是我父亲拼死征战沙场,或许北狄人早已经来到你这云夏山,践踏了你的茅屋,你的妻子说不得连性命都难保了!难道说,我父亲对你就没半分恩惠?我父亲的命,都不值得你一救吗?”   天下着雨,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滑下,说着这些,她已经是气喘吁吁。   而那夏神医,在她说完这番话后,却是蓦然呆在那里。   她见他丝毫不曾再回话,不免有些诧异,想着难道自己说的话打动了他?   谁知道接下来,这位夏神医却蹲了下来,抬手握住她的脸,仔细地打量。   她不免心生惊怕,可是却见他仿佛只是看,并没有其他意思,便强自忍住。   面对面,四目相对,她可以看到,夏神医年纪约莫五十出头,清朗矍铄,双眸澈亮,一缕黑须,倒不像是什么不正派的人,反而隐隐透着一股仙气。   此时的这位夏神医,正用疑惑而探究的目光打量着她。   她闭上眼睛,忍。   过了好久,她才听到那夏神医喃喃道:“极好,极好,很像,比我以前见过的所有姑娘都像……看来阿喆有救了……不过你也太年轻了……”   萧佩珩听得心惊肉跳,想着这是什么意思,自己和谁像,谁又是阿喆,是他的夫人吗?   躲在暗处的萧千尧,此时已经是险些就要蹦出来了。   不过就在他迈开腿时,便隐隐听到这话,顿时止住了脚步,心下疑惑道,难道说他现在那么仔细地端详妹妹,是说妹妹和哪个人长得像吗?   而就在这兄妹二人都大惑不解时,却见夏神医忽然道:“你父亲病了?”   “是。我父亲中了北狄刺客的剧毒,如今是苦苦熬着,只盼着夏神医能救他性命。”   “我可以帮你救他,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佩珩闻听狂喜,眼下别说是一个条件,就是一百个一万个条件她都肯答应。   “神医请说,但凡我萧佩珩能做到的,必然全力以赴。”   “我要你陪在我夫人身边,每天陪着她说话,逗她高兴。还要每天至少对着她喊一百声娘。”   喊一百声娘?   佩珩猛然意识到了什么,定然是他女儿丢了,夫人为此病了,而他见了自己竟然和他女儿很像,所以他要自己假扮他女儿,逗他夫人开心。   “这个可以,我定能做到。”   夏九寒望着地上女子那恳切的样子,却见她双眸清澈,微微含泪。   她真得和阿喆年轻时候很像。   “进来吧,我会嘱咐你一些事,你要好生记得,万万不能再被她识破了。”      这一日,萧杏花原本是打算哄着萧战庭睡下后,自己爬起来的,怎奈得了风寒的她,整个人晕沉沉的,被萧战庭搂着,窝在他胳膊窝里就此睡去,待到醒来,睁开眼一看,竟然是大天亮了。   她微惊,就要赶紧爬起来。   谁曾想萧战庭却也睁开眼,淡声问道:“这么急,做什么去?”   她以为他睡着呢,不曾想竟然醒着,倒是吓了一跳,只好笑着道:“没什么,看着太天不早了,想出去看看药熬好了吗。”   “熬药的事,不是有佩珩操心吗?”   “也对……我这不是怕佩珩太累么,其实有她操心就好。”   萧战庭默了片刻,却忽然道:“那个夏神医,这几日可寻到了?”   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萧杏花摇头:“寻到了,只是人家根本不见外人,也突然不给人看病了,千尧兄弟两个正想办法。”   “其实也没什么要紧,他既不看,我们就回去还让御医看就是,犯不着吊死在一棵树上。”   萧杏花听着这话,总觉得他仿佛知道了什么,只好硬着头皮道:“既然来了,总该设法见见,若是能治,求得人家给治了,岂不是好。”   一时招呼了声,便见几个丫鬟端着盆,捧着巾帕进来,伺候两个人洗漱。   萧杏花也勉强爬起来,亲手帮萧战庭擦擦脸上脖子和手。又给他梳发。   按理接下来该是佩珩带着人过来送药了,她都是一大早煎好了送过来的。   谁曾想这日却不见佩珩,而是嬷嬷送过来的。   “佩珩呢?”她不免奇怪。   嬷嬷低着头,笑道:“姑娘今日有事,嘱咐老奴伺候国公爷和夫人用药。”   萧杏花顿时觉得不对劲了,有什么事呢?   她微微拧眉,忽然想到了什么,当即道:“去,把两位少爷叫来!” 第126章   萧千尧和萧千云两兄弟,很快就被叫到了父母身边。   萧杏花冷笑一声:“说吧,你们两个兔崽子,瞒着爹娘做了什么事?你妹妹呢?”   萧千尧和萧千云连忙噗通一声跪下:“爹,娘,是我们错了!”   “到底怎么了,说吧。”   萧千尧萧千云无法,只好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最后道:“我是亲眼看着妹妹被夏神医带进去,至于说了什么,倒是没听太清,只听他念叨着,说是妹妹很像,很像。”   “像?像什么?”   萧杏花听得无名火起:“你们怎么不把自己押到那里?妹妹既然被带进茅屋,你们总该盯着点,万一那个夏神医起了不轨之心呢?”   萧战庭皱眉:“罢了,杏花,不必说了,让他们速速上山,把佩珩接过来。”   “爹,可是我看着——”   “你看着什么也不行,谁知道那夏神医人品如何,你们既然都怕他家家仆,又怎么能让你妹妹单独留在山上?速去!”   萧千尧和萧千云相视一眼,只得暂且应着,说是马上就去上山救妹妹下来。   可是待到出去后,萧千云却道:“昨夜我躲在他们茅屋外面半响,听着里面有说话声。依我看,那个夏神医虽然未必是什么仁慈君子,可是却对妹妹并没有不轨之心。”   “虽这么说,只是终究不放心,你我先设法上山,看看能不能见佩珩一面,看她怎么说。若是我们见情势不对,自然是赶紧带她下山。”   兄弟二人既然商量妥当,便又赶上山去,这一次还没走到茅屋,便见了那家仆,却见那家仆看到他们二人,自是厌极,怒道:“你这小子,昨日屡屡耍弄于我,怎么今日又来?”   “这位大伯,昨日冒犯了你,实在是我不对,今日我们是来寻我们妹妹的。只要见着妹妹,自然就走了。”   “你妹妹?”那家仆斜眼看他们:“我明白了,敢情你们二人昨夜上山来给我捣乱,就是为了让你妹妹跑进来装病迷惑我家主爷。”   萧千尧二人被人一眼看穿,也就干脆承认了:“是,昨夜的确实是我妹妹,昨日冒犯也是情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如今因父母训斥,担忧妹妹,可否老伯告知,我妹妹如今可好?”   那家仆审视他们半响,倒是有些信了,因他们多少和如今家里收留的那姑娘有些相似,看来还真是有血缘。   鉴于家里收留的那位姑娘,自家主爷很是重视,他也就勉强发发慈悲,告诉他们几句。   “你们也不必着急,我们主爷自然是好人,既然收留了你们妹妹,让她守在我们夫人身边,断断没有委屈她的道理。我知道你们是要上山来求主爷给你们家人看病,只要你妹妹哄得我家夫人高兴了,不说看一个病人,便是十个,又有什么当紧!”   萧千尧萧千云听得这话,虽说心里是信了,可是没见到妹妹,终归是不好向父母交代,当下只好求道:“这位大伯,好歹让我们见妹妹一眼,要不然我等回去,怕是被父母打断了腿!”   家仆皱了皱眉,有些不耐烦,不过还是道:“我素来是个菩萨心肠,如今便不赶你们走了,你们且侯在这里,我们夫人今日会出来散散心,到时候你们自然能见到你们妹妹了。”   萧千尧萧千云自是千恩万谢。   一时那位家仆回去茅屋了,萧千云想起来,不免叹道:“此人也实在是古怪,明明平日凶神恶煞的模样,动辄能把前来求医的打倒在地,却能自称素来是个菩萨心肠。”   萧千尧也觉得颇为古怪,不过也顾不得那些:“多想无益,你我还是留在这里等等看,若他没骗咱们,想必是能见到佩珩的。”   其实他们哪里知道,这位家仆姓夏,名银炭,依他早些年脾气,怕是早已经将这兄弟两个撕成碎片了,如今能好生好气说话,也实在是“菩萨心肠”了。   兄弟二人苦等了老半响,等到几乎以为那家仆是诓骗他们的时候,终于见茅屋门开了,自己妹妹出来了!   “快看,是佩珩。”萧千尧喜道。   “嘘,小声些,免得被那妇人察觉。”   原来此时佩珩从茅屋中走出,却是扶着一个老妇人的,那妇人看着约莫五十多岁,样貌慈爱安详,面上隐隐带着笑,正用怜爱的目光望着佩珩。   “我都说了,我自己出来走动走动就好,不用你扶着,不是说你昨日摔倒了吗?还是在屋里歇着吧!”   妇人的声音颇是温柔。   萧千尧和萧千云对视一眼,两个人这个时候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至少看来佩珩在这里并没有受委屈,且那妇人待佩珩极好的。   “娘,我不想歇着,就想陪着你。我和娘分离这么些年,每日朝思墓想,如今好不容易和娘见着了,我都恨不得一刻都不离开娘跟前,一直陪着你。”   这话自然说得那夏夫人眉开眼笑:“可算寻着你了,三十多年了,我以为我这辈子都见不着你了!”   萧千尧听着这话,顿时瞪大了眼睛。   “娘?”他小声问萧千云:“这是什么意思,佩珩怎么管别人叫娘?”   “谁知道,我猜是哄着那妇人高兴?”   谁知两个人正纳闷着,却见院子里,原本笑模笑样的夏夫人端详着佩珩,忽然那笑就收敛了。   佩珩也发现了,本来夏夫人慈爱的眼神温柔得几乎能溢出水来,可是忽然间,她狐疑地望着自己。   佩珩微惊,以为自己露出什么破绽,只好笑着道:“娘,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洙蘅,你和娘整整分离了三十一载,娘想着,便是见到你,你也应该是嫁为人妇了,如今怎么看着这么年轻?”   佩珩心惊,其实那位夏大夫已经和她说了,要教她稍修饰自己以使自己看上去年老十几岁,可是还未曾来得及,这山里茅屋又没什么粉黛涂抹,她只好草草梳了一个土气的妇人发髻。   可是任凭如此,也掩盖不住十七八岁女孩子的秀气,自然和三十多岁的妇人并不像。   “阿喆,我昨晚和你说过的,洙蘅这些年被拐了后,养在深宅中,不怎么见外面阳光,未曾婚配,又被人悉心调理,这才使得她容貌看着年轻罢了。如今她确实已经三十几岁,这个做不得假的。我也派人细细查过了,她确实是咱们洙蘅。”   夏夫人犹豫了下,看看自己夫君,又看看佩珩,那神态间颇有些小心翼翼。   佩珩见此,倒是平生了许多不忍心。   其实她甜言蜜语哄着这位夏夫人,就是要哄得她高兴,这样夏神医就会履行他的诺言,给自己父亲治病。   只是甜言蜜语说了一些后,她自己也很是歉疚,觉得骗了这么好一位夫人,如今又见她想认却又胆怯的模样,更是心疼,便忙道:   “娘,我的容貌是有些异于常人,可是我的的确确是你的女儿洙蘅,我甚至还记得当年我被拐前的事,当时你抱我在膝头,亲手给我抚琴听,这些我都记得,难道娘你不记得了?还是说因为女儿容貌异于常人,你便嫌弃我不认我了?”   佩珩说着这话,眼里几乎滴下泪来。   那夏夫人见了,顿时眼泪也跟着落下来,慌忙上前哄道:“洙蘅,你莫要难过,娘当然不会嫌弃你了。这些年来,娘朝思墓想,跟着你爹不知道走遍了多少地方,却寻不见你,你可知,娘心里有多难受?娘每日睁开眼,第一个便想着,不知道我的洙蘅如今在哪里,可曾吃饱穿暖;娘每日走在街上,但凡看到个女孩儿,便想着,我的洙蘅若还活着,倒是和这个女孩儿年纪相仿,不知道她是不是我的洙蘅,娘便跑过去跟着人家看……”   说着这话,夏夫人已是泪如雨下:“整整三十年,我未曾睡过一个好觉,未曾吃过一顿安心饭。别人说我疯了,可我知道自己没疯,我只是不知道你在哪里!”   佩珩听她这番话,心里竟也如刀割一般,原本便是假落泪,此时也真得哭起来。   夏夫人慌忙道:“洙蘅,我的洙蘅,你不要哭,你哭得我心都碎了!我这些年,我怎么找不到你,我怎么找不到你,我怎么也找不到你……”   说着这个,她忽然两眼发直,目视前方,呆呆地道:“不对,洙蘅呢,我要去找洙蘅,她在哪里……”   旁边的夏大夫见此,连忙掏出一根银针来,迅捷地刺向了她脑上几处穴道。如此几下,手起针落后,夏夫人已经是倒在了那里。   佩珩连忙帮着夏大夫一起将夏夫人抬进茅屋中,放到旁边的木床上。   安置好后,夏大夫满脸不悦地扫过佩珩:“我早和你说过,不要招惹她,不要让她太过大喜大悲,无论是过喜,还是过悲,都对她的病情不利!”   佩珩低头:“是,我知道了,以后定会注意的。”   “你先出去吧。”   佩珩闻言,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夏大夫:“可是,夏先生,那你什么时候能给我爹治病?”   夏大夫闻言,更加不悦了:“我早说过,三十多年前我就发下誓愿,会看足八千八百八十个病人,如今我已经看了八千八百七十九个,只剩下最后一个了。这最后一个病人,我会为你父亲留着,可是什么时候看,也得看我心情。”   佩珩如今已经约莫知道,他是要看病还愿,只可惜,八千八百八十个病人快看完了,他依然没能实现他许下的愿望,所以他越发愤世嫉俗,干脆最后一个病人都不想看了。   这想法也实在是古怪,异于常人。   或许是抱了太大的期望,生怕看完最后一个,到底一切成空,反而恨不得现在干脆留着最后一个,等着那渺茫的希望吧。   只是佩珩知道,自己父亲可是等不得,堂堂国公爷,难道就侯在山下,等着这位夏大夫什么时候有了心情,才能给父亲看病?   于是她沉吟一下,还是硬着头皮道:“夏大夫,凡事总是要试一试,你既然发下誓愿要看足八千八百八十个,那好歹应该尽早把最后一个看完了。或许等看完后,你的心愿便能实现了。再说了,我父亲是当朝萧国公,若是他病好了,感念您的恩情,自然会寻遍天下,帮着您去寻找女儿,或许……”   她话刚说到这里,那夏大夫忽然大怒,指着她骂道:“我夏九寒早就想明白的事,哪里容得你个黄毛丫头置喙!况且你以为什么萧国公,我就看在眼里吗?你以为他就能帮我吗?我夏家找不到的人,便是命中注定找不到,难道区区一个国公爷竟能帮我?你竟如此自以为是,资质实在平平,根本不堪假扮我的女儿!”   佩珩听得无言以对,不曾想,假扮他的女儿都是要资质的。   不过她也不敢说什么:“夏大夫息怒,也是小女子一时嘴快,说错了话,这里给您赔不是了。”   夏大夫冷哼一声:“你也不必多说,以后我说什么,你不许顶嘴!还有,现在马上给我滚出去,你那什么两个哥哥不是等着你吗,赶紧让他们离开!”   佩珩听着自己两个哥哥来了,自然是喜出望外,当下也顾不得那夏大夫冷言冷语,赶紧告辞,出了茅屋,来到篱笆院外。   萧千尧见佩珩自己出来,赶紧过去:“刚才这是怎么了,那位夫人怎么忽然便晕倒了?”   “他们可曾欺负了你?我瞧着那夏大夫脸色并不好?”   佩珩摇头:“那位夫人是丢了女儿,得了失心疯,一会儿好一会儿坏的。夏大夫要我假扮他家女儿,哄他夫人开心,谁知道刚才他家夫人忽然怀疑了我,又开始念叨起来,莫名就犯了病。”   “至于刚才那位夏大夫,他倒是把我训斥了一通,不过也没什么,我瞧着,他也不是坏人,就是脾气差了些。”   “训斥你一通?”   “对,无非就是说我假扮他女儿假扮得不好罢了。”   “那他有说什么时候给咱爹看病吗?”   “没,说是看心情,但是倒答应了的,说最后一个名额留给咱爹了。”   “名额?这是什么意思?”   佩珩便把那什么看足八千八百八十个的许愿说给两个哥哥听:“他虽然脾气很是古怪,不过我瞧着,倒不是什么坏人,也是言而有信的,等我这几日好生哄着他家夫人,再劝说下,设法让他给咱爹看病就是了。”   “佩珩,咱爹咱娘已经知道你上山来夏大夫这边的事,可把我们骂了一通,他们不放心你,说让你下山。”   “这个自然是不行,开弓没有回头箭,我既然答应了夏大夫假扮他家女儿,总该有始有终,好歹等他给咱爹看了病,我再说离开。如今哥哥你们也不必着急,先下山去,把这边的事都好好给咱娘说说,这是千万瞒住夏大夫发脾气的事就行了。”   萧千尧萧千云兄弟俩对视一眼,想想也只能如此了:“佩珩,也是哥哥无能,倒是让你受委屈了。”   真恨不得那夏大夫丢的是儿子,也好让他们来假扮儿子,强似让妹妹来这里受气。   “也没什么好委屈的,左右他发脾气,我不当回事就行了。我瞧着啊,不但他家夫人得了失心疯,这位夏大夫也是医者不自医,怕是早也脑袋不太正常。我和个脑袋不太正常的,有什么好计较的。”   一时兄弟二人又嘱咐了妹妹一番,商量着一个人下山去禀报父母这边的情形,另一个则是潜在山中,万一佩珩有个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   下山的是萧千尧,他把佩珩所说一一告诉了萧杏花萧战庭。   萧杏花简直无言以对:“她竟然去把别人叫做娘!”   萧战庭皱眉:“派几个侍卫上山,速去潜在山中,若有万一,掷石为号,接应佩珩。另外,安排软轿,抬我上山,我去亲自见一见这位夏大夫。”   他断然没有让女儿受委屈换取活命机会的道理,是以他要亲自上山,若那夏大夫肯给自己治毒也就罢了,若依然不肯,他就把自己女儿接回来。      却说因夏夫人睡去了,夏大夫便把佩珩叫到茅屋后面。佩珩过去,这才发现,这三间茅屋是依山而建,其实茅屋后别有洞天,竟是个以树为盖,以石为地的天然院落。   而在这院落里,安放着许多精致的白玉罐子,一排排地分外整齐。除了那些白玉罐子,还有一些银针,戥子,铁药碾,铜杵臼,博山炉等。   夏大夫面色严肃地道:“你既要假扮我的女儿,自然是要装得像一些,我的女儿自然得继承我的衣钵。”   继承衣钵?   明明自己是假扮的,也好去继承他衣钵?   不过佩珩也不敢多问,唯恐又触怒了他,只好道:“夏先生请讲就是。”   “我自然不是要真得把我的一身本领传给你,可是好歹懂一些皮毛才好。这里面是几百种药材,里面都贴了名签的,今日你先把这些认全,等到明日,我再教你针灸,这样以后也能给我夫人针灸了。”   “好。”   “至于现在,我先教你如何装扮自己容貌,让自己看着年长一些,当然你也不能一下子变老,要不然我夫人又要怀疑了。”   “是,夏大夫。”   当下这夏大夫便开始教着佩珩指认那些药材,以及每样药材又有什么药性。   “可都记住了?”   “记住了。”   “哦?”夏大夫怀疑地皱眉:“那你说说,这是什么?”   “这是子苓,别名玉灵、茯灵、万灵桂、茯菟。利水渗湿,健脾宁心。用于水肿尿少、痰饮眩悸、脾虚食少、便溏泄泻、心神不安、惊悸失眠。”   夏大夫有些意外地看着她:“记性不错啊!”   “我在家时,也曾看过医书,多少学过一些。”   “为何,你家中有人行医?”   “不,只是因我父亲病了,我日日熬药,时候一长,便多少看着书自己学了一些。”   夏大夫听了,若有所思,片刻后又感慨万分。   “你倒是个孝顺的,我的女儿若在我身边,定然比你还要孝顺一百倍,也定然比你聪明一千倍。”   佩珩听着,越发无语,只好低头默然。   正说着,就听到有脚步声传来,紧接着便见家仆夏银炭走进来,却是禀报道:主爷,外面来了一行人,自称是这萧姑娘的家人,说是要见萧姑娘。”   “家人?”   佩珩一听:“怕不是我爹娘上山来寻我了?”   夏大夫不悦地皱眉,若有所思地看着佩珩。   佩珩被他那目光看得毛毛的,只好道:“想必是我爹娘担心我,所以上山来了,夏先生,请容我过去……”   “不行。”夏大夫斩钉截铁地拒绝:“你好生在这里,把所有药草都尝一遍,每个都需要知道什么滋味。没有我的允许,不许走出这后院一步!”   “这……要尝一遍?”   “是!我女儿三岁便尝遍天下百草,怎么,你连这点苦受不得?全都给我尝一遍!”   说完这个,夏大夫不由分说,已经撩起袍子迈步离开了。   佩珩兀自在那里尝着药材,嘴里阵阵泛苦,心里却是想着:这夏大夫性子古怪,想必是怕我见了爹娘,跟着家人走了,再不管他夫人了吧?      其实佩珩这么想,还真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位夏九寒夏大夫,本来性子就和别个不同,这些年来,眼看着爱妻遭受丧女之痛得了失心疯,更是性子偏激愤世嫉俗,平生最看不得别人父女母女团圆了。   如今听说佩珩的父母要过来,自是十分不喜,又怕好不容易寻得一个和自家爱妻相貌相仿可以一时哄住爱妻的,就怕这姑娘跑了,是以干脆连家人都不让她见了。   而上了云夏山的萧杏花并萧战庭夫妇,来到篱笆院落外,正要请那位家仆帮忙通禀一声,谁曾想,人家已经传出话来。   “我家夫人身子不好,不能受到任何惊扰。我家主爷说了,若你们要来,可以,只许那个得病快死的进来,其他人等一概不许入内!”   夏银炭绷着一张犹如黑炭的脸,毫不客气地这么道。   得病快死的?   萧杏花一听,顿时无语,想着有这么说话的吗?他若敢跑去对外人这么说话,看不把他鼻子打歪!   只可恨如今自己有求于人,不得不忍着。   勉强挤出一个笑来,她上前道:“这位夏先生,我们这次过来,一个是看病,另一个则是要看看我家女儿。”   夏银炭很没好气地看向萧杏花,这一看,倒是怔了下。   不过他很快就想明白了,既然那个女儿能和夫人相貌相似,那么人家当娘的和夫人更像,仿佛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于是他就不再理会了,冷声道:“我们这里没你女儿!”   萧千尧萧千云听了,顿时无语:“我等分明亲眼所见,我妹妹就是在这里。”   “亲眼所见又如何,我说没在就没在。”   萧杏花见他红口白牙说瞎话,也是无奈:“那你好歹让我们进去瞧瞧,要不然我们这就去告官!”   提到告官,夏银炭更是一脸不屑:“你去告啊?”   这……萧杏花看他那嚣张的样子,真恨不得照着他脸来一巴掌。   也不过是个大夫家的仆人罢了,怎地如此嚣张,若不是今日有求于人,真恨不得让他睁大眼看看自己几斤几两重!   旁边的萧战庭,躺在软轿上,微微眯着眸子,把这夏银炭好生打量一番。   他自然是看出,这个人功夫非同一般,不是走得他们这种行军打仗强身健体的路数,怕是传闻中飞来飞去的那种高人了。   他伸手,握住萧杏花的,示意她稍安勿躁。   他虽病着,可是手中力道却是颇有沉稳,萧杏花感受到他的意思,当下到底忍下了。   “这位夏先生,便是我家女儿并不在府上,可是我等远道而来,也是想拜会下贵府夏大夫的,可否劳烦通禀一声?”   他这么一说话,那夏银炭顿时看向他:“你就是那中毒将死之人吧?”   萧杏花皱眉。   萧千尧萧千云都不由得紧紧攥起拳头。   萧战庭倒是淡定得很,沉声道:“是。”   夏银炭低头,像是看待宰的牲口一般,看了半响,最后道:“你,进来吧,其他人,留下,不许踏入我家宅院一步!”   说完这个,他还倨傲地道:“这是我家主爷吩咐的,若是不喜,趁早下山去!”   萧杏花并两个儿子自然都不愿让萧战庭单独进去,不过萧战庭却道:“不碍事,既是神医所言,那我就进去拜见神医,你们留在这里等候即可。”   萧杏花万般不愿的,不过想起儿子所说,这个什么家仆功夫十分了得,根本不是寻常人能比的,她也就暗自忍耐下了。   萧战庭艰难地从软轿下来,两个儿子忙上前扶着。   萧战庭却示意儿子放开,回首望向萧杏花,温声道:“杏花,你和孩子在这里等着。”   萧杏花分明看到,他因了这个动作,额头青筋微微凸起,甚至隐约有汗珠落下。   可是他望着自己的眼神,带着安慰的温柔,是刻意不想让自己担心。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明白他的意思,想来这夏神医也不敢把他怎么样,当下咬了咬头,忍下了:“既然夏神医要去你进去,那必是要给你解毒,你——你自己小心。”   “嗯。放心。”   当下眼瞅着萧战庭随着夏银炭艰难地走进了那茅屋,萧杏花回过头来,嘱咐儿子道:“千云,你下山去,把咱随行的侍卫,还有丫鬟嬷嬷也都带上来!”   “是,娘。”千云听着,忙这么应道。   萧杏花又嘱咐萧千尧道:“你过去附近官府,调派些人马,不用多,约莫三百即可,统统上山,驻扎在这附近。”   萧千尧一愣,不过还是道:“好,这个简单。”   他也是堂堂武德侯,招呼一声,调派下周围官府三百人马上山,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萧杏花吩咐完了,对着那茅屋,冷笑一声:“咱们就带着随行侍卫,再加上官兵借调的人马,直接驻扎在他们家附近。他给你爹治一日的病,咱就等一日。我就不信了,他敢把你爹怎么样!别以为自己武功高强就可以随便欺负人,咱现在怎么说也是当官的,别的没有,就是人手有的是,到时候一人吐一口唾沫也把他这茅屋给咽了!谁怕谁啊!” 第127章   萧杏花既然吩咐下来,两个儿子自然是各去行动,底下小厮侍卫也都忙起来,先去砍伐林中木材,又寻来各样家什,开始依山搭建茅屋,又在茅屋旁搭建许多帐篷,并扎起了篱笆。也是人多,大半天功夫,隔着那夏家院落约莫几十丈之远,十几间茅屋已经立起来,旁边的篱笆并帐篷也都有模有样。   在萧千云的带领下,侍卫们还修起了炉灶,架起了大锅,又把从山下带来的粮食来做饭,还去山中打了一些野味来扒皮烤来吃。   本来萧杏花是抱着吃再多的苦也要留在这山上的念头的,可是如今一瞧,倒是乐了。千云带着大家伙把猎来的野猪野兔山鸡的都烤了,又撒上一些盐巴,递给她吃。   那野兔子腿儿烤得外面酥黄,一口啃下去,香酥可口不说,里面的肉也分外软嫩。   “好吃!”萧杏花也把大家侯夫人的气派抛开,坐在旁边的石头上,跟着大家伙吃起来:“当年你爹也去山上猎些野味,回来在咱院子里支起一摊子火来烤,那个时候家里粮食不够,吃一次解解馋,别提多香了。”   萧千云是做过糕点的,于这烧烤之道,虽不精通,可是自然也知道。听萧杏花这么说,越发存着孝敬的意思:“娘,我再给你烤一块野猪肉,用刀子把野猪最嫩的那块肉削下来,切得纸片一般薄,放在烧炙的石头上一烫,滋滋地冒油,再撒上点花椒末和盐巴,你必然喜欢。”   萧杏花听儿子这一说,都要流口水了,自然忙命他去做。   而此时侍卫家仆们也都来了兴致,大家分了工,切肉的切肉,烤鱼的烤鱼,大家伙干得热火朝天,说笑之声不绝于耳。   就在这热闹的时候,却见远处的茅屋里,走出来一位,身高体健,络腮胡子,凶神恶煞地瞪过来。   这位自然是夏家家谱夏银炭。   萧杏花看他出来,便故作不知,继续低头享受着儿子孝敬上来的烤野猪肉片,果然如儿子所说,那野猪肉的油脂都被烤了出来,薄而香,沾上点料汁,真是恨不得把舌头都吃下去。   夏银炭见这萧杏花根本不搭理自己,便绷着脸走过来,不悦地道:“是谁允许你们在这里建房子的?”   萧杏花这才略抬了抬眼:“怎么,这云夏山可是你夏家的?”   “不是。”夏银炭倒是承认这一点。   “那就是了,这山不是你夏家凿的,树不是你夏家种的,山里的狍子野猪也不是你夏家养的,怎么,我来砍山里柴,吃山里肉,敢情还招惹你了?”   “但是你在这里建房子!”夏银炭沉声斥道。   他这么一句话出来,一旁的萧千尧萧千云已经带着人手过来,将这夏银炭包围了。   他们技不如人,没错,不过现在不是人多势众嘛!   于是刀啊剑啊的都纷纷比划出来了。   “呵呵。”夏银炭轻蔑地看向这群人,冷笑,显然是不放在眼里的。   萧杏花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笑了笑,却是道:“我们在这里建房子怎么了?这云夏山是江河县官府管辖的,我们能不能在这里建房子,端看江河县官大人的意思,别人可管不着。”   一时,她回首问萧千尧:“那江河县县令呢,你可曾问过?”   萧千云恭敬地道:“娘,江河县县令听说我爹过来这边求医,简直是恨不得把他自己的府邸让出来给我爹住,是我再三推拒,这才罢了。后来知道咱们要扎营在这云夏山,又是帮着派人手,又是帮着送米粮,他还说要亲自过来拜见您老人家,我怕您嫌烦,这才不让他来。”   这一番话自然是落在夏银炭耳中。   萧杏花十分满意,又故意问道:“如今咱们在这云夏山建房搭屋,他可有什么说道?”   “他能说什么,自然是一千个一万个愿意。”   萧杏花当下笑了笑,斜眼瞅着那夏银炭,淡道:“这位夏先生,既是江河县县令大人都没什么意见,你又和我恼什么?”   “可是我家主爷我家夫人在这里!”夏银炭理直气壮。   萧杏花越发好笑了,嘲讽地道:“你家主爷和夫人在这里,难道这云夏山就容不得别人了?这位夏先生啊,做人总得讲点道理,不能因为你拳头硬,就蛮不讲理知道吗?其实说起来,便是你有些功夫又如何,我这里手底下几百口子人,若是我家国公爷有个三长两短,这几百口子先把你主爷家的茅屋给拆了!”   夏银炭闻言,瞪着眼儿,那眼中放出寒芒,仿佛是要杀人一般。   萧杏花又笑道:“夏先生,你武功高强,是盖世高人,自然不值当和我这妇道人家一般见识,你说是吧?”   夏银炭想想也是,便铁青着脸道:“我自然是不和你一般见识!只是你们也帖过分了,竟然在我夏家周围又是说笑又是烤肉,弄得我们不得安宁!”   论起说理来,萧杏花自然是没有输的道理:“我们这里距离你家茅屋几十丈,我们便是说笑,你们关了门在家可能听到?”   “不能。”夏银炭黑着脸承认,确实是听不到,至少夫人是听不到的。   “那就是了,我们自烤我们的肉,你们自去治你们的病,难道我们烤个肉,也搅扰了你们不成!”   夏银炭见这妇人嘴巴噼里啪啦说起来,倒是仿佛说得蛮在理。   可是不行啊,他再也不想闻着那么香的肉味却不能吃,流着口水躲在家里干瞪眼了!   “我家夫人闻不得肉味,她若闻到,便十分不喜,所以你们不能——”   他不动声色地去看了看旁边摆着的一个白瓷盘儿,却见上面放着几片刚刚烤好的野猪肉片,那肉片极薄极薄,烤得甚至微微泛着皱,焦黄嫩脆,透明的油脂溢出,流淌在盘子底部。   喉结微微动了下,他皱着眉头,一本正经地道:“若是我家夫人闻了肉味不安生,我家主爷便没有心思给那将死之人看病,到时候,还不知道拖到什么时候去!”   萧杏花听了这个,不免还真有些狐疑了,她审视这夏银炭半响,到底还是让步了。   “罢了,你既这么说,那我们收敛些,把这些野猪肉抬到后山去烤,这样你们夫人便闻不到味儿了。”   “那就速速搬走。”夏银炭生硬严肃地道。   一时夏银炭回他那茅屋去了,萧杏花自是命人收拾东西,前往山头背面继续烤肉吃,不过却留了萧千尧在这边:“你留守在此处,万一他们茅屋里有个什么动静,也好告诉我们。”   萧千尧自然应着。   当下萧杏花自去后山烤肉煮粥大快朵颐,一行人等分外尽兴,到了晚间,将摘来的各样野果子都洗了,又点起篝火来,好生热闹。   正吃着,却见萧千尧悄悄地过来,却是对萧杏花道:“娘,佩珩从茅屋出来,看那样子,是有话要对咱们说。”   萧杏花一听,连忙回去,来到山前,果然见佩珩正站在篱笆旁等着,还时不时地往茅屋方向看去,显见的是怕被夏家人发现。   “佩珩,你爹到底怎么样了?那夏神医到底有没有给你爹治病?”   “娘,你放心,夏神医已经给我爹过了脉,说是体内积毒过多,险要伤了五脏六腑,又说这些年征战打杀的,其实原本已经落下病根,是以平时看似身强体健,其实内里虚浮。”   “那怎么办?”萧杏花也不曾想,这不仅仅是中毒那么简单了。   “夏神医说了,须要用药蒸之法来祛除体内淤积的毒,并辅以银针疗法,只是这个法子耗时较长,总是需要些时日慢慢调理才行。”   “这……”虽说听着这个夏神医能帮自家男人解毒,心里该高兴,可是听这意思,竟然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   佩珩自然看出了母亲的意思,安慰道:“娘,你也不必担心,我瞧着那个夏神医的意思,竟是有意要教我这针灸之法的,我自会用心学,学会了后我自己给爹爹针灸就可以了。还有他要给爹药蒸,打算用什么药,以及怎么蒸法,我都会记住的。”   萧杏花听了这话,才稍感安慰:“如此甚好,你可要牢牢记住他到底怎么做的,好歹学会了。”   说着间,不免压低了声音道:“我瞧着,他家那家仆分外古怪,性子冷僻,这夏家人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万一哪日他们不愿意给你爹治了,咱们好歹有个后路。”   “娘,这我自然知道。我也小心地哄着那位夏夫人,只要我好好地扮她的女儿,哄好了她,那夏神医就不能不给爹治病。”   “好,你仔细哄着她些,既是个犯了病的妇人,你就嘴甜着些就是。”   一时萧杏花又嘱咐了女儿许多,无非是怎么哄着那夏家人,好歹让他们给萧战庭治病。   待到目送着女儿进去那茅屋,她想起女儿所说关于萧战庭伤痛的,不免心里沉甸甸的。   “他这些年也实在遭了许多罪,还不如趁着这次中毒,干脆告老还乡,也算是功成身退,强似在那燕京城里。天底下乌鸦一般黑,不管那人是谁,既做了帝王,总是君心难测。”   正想着,萧千尧却是过来禀道:“娘,刚才我们在后山,发现东边林子里有动静,仿佛还有火光。我带着人手赶紧过去瞧,谁知道,等我们走到了,却不见人影,只留下一堆火。”   “还有这等事?”萧杏花不免疑惑:“难道说,这山上除了我们,另外还有一拨人守着这位夏神医?走,过去瞧瞧!”   当下萧杏花跟着儿子前去,待到了林子里,果然见那里架着一堆火,因对方走得匆忙,还没来得及扑灭,兀自燃烧着。   而就在火堆一旁,放着半截子野猪,看样子是现宰的。   那匆忙溜走的人,想必是手里也有一把刀,已经将这野猪剖出一片片,放置在一旁石头上。   萧杏花拧眉,看了半响:“这人莫非也是要烤肉?”   “看样子是的,只是这肉片子未免切得太大了,这样子烤起来必然没味。况且这里也没个佐料,便是烤了,哪里有我们烤的野猪肉好吃。”   可是萧杏花却在想另一个问题:“这个人便是也住在山上,也来烤野猪肉,可是又何必非躲着我们呢?为什么我们一来,他就溜走了,莫非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萧千尧萧千云面面相觑,最后都不免凝重起来:“听佩珩的意思,夏神医发下誓愿要救治八千八百八十位伤者,如今只差最后一位,说不得这人也是要来找夏神医求医的,唯恐我们占去了最后一个位置,耽搁了他家的事,所以才不敢让我们看到?”   “这么说,倒是也有些道理。”萧杏花略一沉吟,便吩咐道:“你们带着人手,去山里搜罗一番,看看能否找到一些蛛丝马迹。若是这人怕了我们,就此下山,那是最好不过,也省的和我们争夺夏神医。”   当夜,萧千尧带着手下侍卫在前山后山搜罗了一个遍,却是再没寻到什么踪迹,最后只能作罢。      第二日,萧杏花早早起来,伸个懒腰,在丫鬟的伺候下用了早膳。早膳是山药小米粥,用得山里的泉水,熬得稀烂,喝起来甜糯香美。   待吃饱喝足,她便来到夏家篱笆外,想着看看这边院子里情境,或许能见到佩珩或者萧战庭,谁知道想见的人没见到,反而见到一个完全不想看到的。   “你又过来做什么!”夏银炭看到萧杏花,那眼神冷冰冰的,简直仿佛见到了八辈子的仇敌。   此时的他正站在一个大木桶前,涮洗着一件什么袍子。   依他那力道,萧杏花真替那袍子难受,还不活生生被这粗人洗烂了啊!   “我现在站的地儿,可是你夏家地盘?”萧杏花笑吟吟地道,吃饱喝足的她心情自然不差,却是不明白为何这夏银炭整日仿佛和她有仇似的。   “不是。”夏银炭目光落在萧杏花脚底下,却正是篱笆外,自然不好说是他夏家地盘。   “这就是了,我又不是站在你夏家院子里,你管得着我吗?”   “那你为何看我?”夏银炭说不过萧杏花,憋了半响,来了这么一句。   这话一出,萧杏花不免笑起来:“我看你?瞧你说的,你长成这模样,也值得我看?我是看那可怜袍子,这么精巧的绣工,怎么凭空被你来糟蹋!”   夏银炭闻言,冷冷瞪了她一眼,便不再搭理,兀自将那袍子拧干了,晾在旁边的篱笆上。   萧杏花原本也是随意瞧瞧罢了,谁曾想,待到目光落在那袍子上时,整个人便呆了。   那是一件上好白绫做成的长袍,剪裁做工都是上等,上面的刺绣也活灵活现,然而这并不是萧杏花呆住的缘由。   她呆在那里,是因为她看到那袍底处绣着两棵树。   那树……竟然有着像刀片一般的叶子。   “你这袍子,这袍子是谁的?”萧杏花脸上已经全然没有了刚才的笑意,她急声问道。   “谁的,这关你何事,左右不是你的就是了!”夏银炭没好气地说,接着便将那一大桶水泼在了篱笆墙处,还有一些险些溅到了萧杏花裙子上。   萧杏花根本懒得和他计较这个,看他转身就要进屋,也是急了,连忙跨过篱笆追上去:“夏先生请留步,请你好歹告诉我,那个袍子到底是谁的,上面的绣花又是何人所刺?”   “关你何事?我又为何要告诉你?”   夏银炭一看到这妇人,便是满肚子的火,硬生生憋着,却又说不出口。   他不过是也想吃个烤野猪肉而已,他招谁惹谁了,竟还得躲着他们!   “夏先生,此事于我而言,关系重大,好歹求你告诉我,那个袍子上的树,到底是什么树,重在哪里?你可曾见过那树?”   夏银炭闻听,疑惑地看了看她,皱眉道:“你管这个做什么,左右这树,你这等人,是不曾见过的!”   “为何我不曾见过,难道你见过?还是说,你其实也根本不知道,也不曾见过?”   萧杏花的激将之法果然奏效,夏银炭冷道:“怎么可能,我自然是见过,这树是我主爷家中所种,其他地方,是再也没有的!”   萧杏花怔怔地站在那里,脑中回响着刚才夏银炭所说“这树是我主爷家中所种,其他地方,是再也没有的”。   这意思是说,夏家是种了这种树的,且只有夏家有?   那意思是说,她的父母,竟然就是住在夏家?她也曾经在夏家住过?   萧杏花自然不肯放过这个线索,忙对夏银炭哀求道:“夏先生,能否请你通禀一声,我要见你们家主爷,要请教你家主爷一件事。”   “你见我家主爷?你就死心吧。”夏银炭不屑地道:“他是自然不肯见你这等俗人的!”   “不行,我必须见到他,必须要问问——”   “烦请你马上滚出我家院子,若是再敢踏进一步,便是你一介妇人,我也能直接把你仍下山去!”      那夏银炭是油盐不进的人物,况且萧杏花早把他得罪过了的,此时再求他,真是比登天还难。   萧杏花左思右想,想出许多法子,甚至让侍卫在此高呼求见夏大夫等,以引得夏大夫注意,谁知道最后都是被夏银炭赶了出来。   萧杏花无奈之下,冥思苦想,最后想起佩珩曾经提起,说是这茅屋之后其实别有洞天,不光有个院落,且院落外还有洞天。   想必这夏大夫平日其实不住在茅屋里,而是住在里面的洞穴中?   若是她绕过那位夏银炭,直接设法去后山呢?   只要见到了夏大夫,她一定要问清楚,这有着刀子一般树叶的树,到底是怎么回事,或许……她就能弄明白自己的身世了。   打定了这个主意,她便命两个儿子带着人绕过后山,看看有没有路前往茅屋后。当娘的既然吩咐下来,萧千尧等自然尽心去办,只是他带着人手饶了几圈,把山头都快踏遍了,这才发现,夏大夫这茅屋建得实在是奇巧,恰运用了这云夏山的地势。可以说,茅屋之后便是小一片峡谷,别有洞天,可是要想进那片峡谷,只有一个入口处,便是夏家的那个院落。看来平日轻易不见夏大夫从这茅屋出来,其实人家是在峡谷里活动,茅屋只是个幌子罢了。   萧千尧先带着人把这云夏山地形图画下来,又和弟弟分头设法寻找入谷之法。   萧杏花这几日不断地回想着那白袍上面的刺绣,分明就是自己记忆中的树。不免就想着,难道说这夏大夫和自己的身世有关?白袍上寻常都是绣些花鸟鱼草,锈两棵树上去并不常见,难道说这种树对夏家而言有着特别的意思?   自己未曾被拐卖时,必然是曾经长在夏家的吧?   萧杏花这么胡乱想着,忽然又想起另外一桩事,那桩早就被她当个笑话忘记的事情。   当年她进了燕京城,跟随着萧战庭进宫为皇太后祝寿,曾经巧遇一位姓夏的,当时那人好奇地打探自己姓氏来历。当时自己心中颇为防备,便胡乱敷衍过去。   如今想起来,却是不免心惊。   那人好好地问自己姓氏做什么,该不会?   这么一想,心中越发乱糟糟的,仿佛有一种答案已经埋在心底,呼之欲出,可是却又不敢相信。   因她有心事,盼着能见到那位夏大夫,偏生萧千尧还没查到入口,便每每站在篱笆墙外,想着万一夏大夫出来,好歹问清楚。或者佩珩出来,自己让她去问也行。   谁知道接下来两日,根本不见佩珩或者夏大夫出来,只见到那位夏银炭。   她以前还有心思嘲讽挖苦一番夏银炭,如今却是兴致全无,连看都不想看夏银炭一眼。他摆明了不会告诉自己什么的。   萧杏花不再追问夏银炭,夏银炭反而有些纳闷,不免暗自揣摩,这妇人看着实在是个刁蛮的,如今怎么好好的变了性子,该不会打着什么鬼主意吧?   萧杏花看出夏银炭的疑惑,也懒得搭理他,只是催着自己儿子想办法。   萧千尧和萧千云兄弟二人,自是知道母亲着急,可真是连夜晚都不歇着,费心探查这边地形,终于在花费了整整两日功夫后,找到一条小路,攀爬上去,绕过山头,便能过去那峡谷。   萧杏花一听大喜,当即由萧千尧带着,穿过那条小路,又攀爬上了山头后,从后面山腰绕过,终于到了那片峡谷的边角处。   “娘,按理说,从这处往南边一直走,就是那几间茅屋的后院了,按照佩珩说的,往日那位夏大夫都是留在那处后院的。”   “好,你现在这里瞧瞧,看看这边有没有人,我过去南边找。”   “娘,那你小心些,若是碰到了夏大夫,好生和人家说?”   “那是自然。”   其实萧杏花此时心跳如鼓,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总觉得那个自己百思不解的答案,就要呈现在自己眼前了。   她和儿子分头行动,兀自拨开那成片的芦丛,小心往前走去,约莫走了一盏茶功夫,终于隐约看到了一处院落。   当下心中一喜,紧跑几步来到那处后院,果然见这里摆满了许多药罐并其他器皿。   待仔细看时,却见这里有整齐排放着许多做工精致的白玉罐子,白玉罐子上有着细巧的花纹,而在罐子一旁还摆放着成排的银针,博山炉,铜杵臼,戥子,铁药碾等。   这个情景在医家本应该是寻常可见的,只是萧杏花盯着那药罐子,一时却是怔住了。   她知道,这世上的药罐子有千百种,可是这一种,却是十分罕见的。   偏生这种罕见的药罐子,她是见过的。   她在哪里见过?   萧杏花呆了半响,整个人仿佛被雷劈了一般,脑中一片空白,茫茫然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竟鬼使神差一般走近了那药罐子,抬手掀开来一个,摸出了里面的药材,下意识地放到嘴里。   这味药,她并不知道是什么,更不知道是作何用途。   可是当那苦涩的滋味在舌尖蔓延开来,她眼泪一下子落下。   这些年,她根本吃不得药,完全吃不得。   以前并不知道为何,如今却忽然明白了。   在那些已经随着岁月逐渐湮没的记忆里,她曾经日复一日地从这样的药罐子里取出药来,逐个品尝,曾经舌尖除了苦涩,再品不出其他滋味。   这就是她未曾被拐时的幼年的味道。   后来她忘记了这些,却记住了那种几乎让舌尖发麻的味道,无论经历了多少苦难,都不曾忘记。   “是何人擅闯我的——”   猛然间一声呵斥。   萧杏花木然地回过头,透过一双泪眼,望向那站在不远处的人。   那人着一身浅青缎衣,面庞清雅,神情冷厉,身材颀长。   萧杏花此时的视线是模糊却又清晰的,笼罩在眼底的泪光仿佛破碎了的湖面,将眼前的一切分割为数个清晰而摇晃的画面。   这人看样子是有五十多了,下巴已经有了半黑不白的胡子,眉心处也有了些许痕迹。   可是不知道为何,也许是那泪光形成的镜面使她产生了幻觉,她竟仿佛能看到三十年前,那个尚且年轻的他。   他身形颀长,于她而言,是仿佛松柏一般的存在。   年幼的她,曾经仰起脸,去望着这么一个人。   “爹爹,我不想吃了,好苦好苦,我要吃饭饭!”   “好宝宝,饭饭是要吃的,药也是要吃的,不吃药,你怎么当神医啊?”   “爹爹,我们去听娘弹琴好不好?”   “洙蘅啊,你娘这不是睡着了吗?来,乖,跟着爹去看看后院的草药发芽了没,爹今日教你认一个新药。”   “爹爹,为什么我们要熬这么多药啊?他们都病了吗?”   “是啊,他们这么多人都要死了,所以爹才要带着你来,我们一起熬药药,救活了他们,给宝贝洙蘅行善积德,这样洙蘅才能长命百岁。”   “爹爹,你慢一点,洙蘅走了这么多路,好累累,好累累!”   “爹爹,你在哪里?爹爹快来救我!放开我放开我,我要爹爹!”   那个软糯稚嫩的声音,从她那模糊微弱到几乎连梦里都不会复现的记忆中,挣扎着破土而出,穿过了三十年的岁月缝隙,就这么在她耳边响起。   “你,你是——”夏九寒之前呵斥的言语只说了半截,便被眼前的这个人影惊呆了。   这些年,他走过了千山万水,见过了不知道多少和他的妻子极为相似的女子,这其中当然也包括刚刚收下的那个假女儿佩珩。   可是她们再怎么和自己妻子相似,他都知道,那并不是他的女儿。   他的女儿,从出生时就被他抱在怀里,悉心呵护,耐心教导,从未离开过他半步。他怎么可能看不出,那些无论多么相似的,都不可能是他的女儿!   他明白,只要他的女儿站在他面前,不需要多说一句话,也无论她变成什么模样,他都会一眼认出,那是他亲生的骨血,是他曾经捧在手心的女儿。   此时此刻的他,望着这个呆立在他的药罐前两眼含泪的妇人,眼睛也竟然渐渐地被泪水模糊,嘴唇甚至不由自主地颤抖着,根本问不出自己要问的。   “你,你可是……洙蘅?” 第128章   夏九寒是夏家第三十八代排名第九的孩子,自小性子孤冷怪奇,不喜文,不喜武,更不喜与人交道,满心只喜摆弄他那些花花草草,最爱闻药香。夏家最年长的老太爷子甚至说,九寒是可以药做饭的。   待到十七岁,定亲洛南随家嫡长女,夫妻恩爱,婚后一年生下一女,取名洙蘅。   生产之时随氏失血过多,落下病根,从此不能孕育。   夏九寒对于自己这唯一的女儿,捧在手心,爱若珍宝,并寄予厚望。   据传夏洙蘅周岁便开始随父尝遍百草,每每以药为食。夏九寒越发喜爱女儿,矢志要把女儿栽培为天下第一神医。   怎奈夏洙蘅三岁时,夏家宗长夏怀庵为族中男女定命,待定到洙蘅时,却是,此女与我夏家缘薄,与父母缘薄,必不能久留,且注定半生坎坷。   夏九寒乍听之下,真是犹如晴天霹雳,抱着自家女儿,不知道如何是好。   传闻夏怀庵批命,从未有差,深信不疑的夏九寒,不知如何是好。   后来还是族中堂兄,找出解命之道,便是让夏九寒行善积德,为夏洙蘅改命。   夏九寒深以为然,恰当时振安府遭遇水灾,瘟疫绵延,夏九寒遂带着年幼的女儿,离开南疆北上,前往振安,矢志要救万民于水火,为女儿积德改命。   彼时夏九寒探查了当地疫情,并调配了灵药,为百姓治病消灾。他还用自筹银两,运送大批药草到振安府,并架起大锅来熬制,分发给灾民。   不知多少百姓因他而侥幸存下性命。   夏九寒自以为救死扶伤,必能为女儿积下功德,免除女儿半生厄运。   怎奈何,一切终究逃不过命数。   就在振安府疫情即将消退时,夏九寒发现他曾经救治的一位百姓,在帮他熬制药草分发给大家时,竟然偷偷地藏匿了药草,并在熬制之中弄虚作假,缺斤短两。   夏九寒生于富贵大家,不问俗事,并不知世间竟有此等蝇营狗苟之辈,当即愤而告官,要将那人绳之于法。   谁曾想,他到底是太过轻看了这世间人心险恶,那人知晓他要告官,惊惶仓促之下,竟抱了他的女儿逃离。   当他发现时,带着人马去追,可是却根本无从寻起。到了这个时候官府一查,这才知道,此人原本惯偷,也做些拐卖拍花的买卖。   女儿被人偷走,消息传出,随氏大恸,病情随之复发,夏家派了人手,不知道寻遍了多少地方,却再也找不到夏洙蘅的半点踪迹。   夏家的这个女儿,仿佛已经不在人世一般。   夏九寒跪在夏家宗长面前,痛哭流涕,悔恨交加,他并不明白,为了免除女儿半生厄运,这次出夏家,前往振安府,为百姓免除灾疫,救下不知道多少人命,怎么反倒是害了女儿?   宗长叹曰,一切皆天命。   可是夏九寒不想信天命,他这一辈子,别无所求,只求陪着妻女共度一生,闲暇时摆弄他的药草就是了,怎么只是这渺小的心愿,却是终究要落空?   倔强的夏九寒在宗长面前跪了两天一夜,终于宗长再次为夏洙蘅占卜,要求夏九寒要走遍天下,救治八千八百八十个病人,之后或许有缘再见女儿。   三十年过去了,夏九寒带着妻子,不知道踏遍了多少地方,吃了多少苦头,又救治了多少病人。他一片寻女的心愿,铸就了他夏氏神医的美誉,可是随着年月流逝,随着双鬓被染上白霜,也随着妻子的失心疯一日重似一日,他几乎开始怀疑,开始绝望了。   其实宗长心知肚明,他再也见不到女儿了吧,只是不忍心让他彻底绝望,便给了他一个希望。   根本就是骗他的,骗他的,他是再也见不到那个会趴在他肩头,软糯地叫着爹爹的小女儿了。   他的心肝,他这辈子唯一的希望,他和妻子最宝贝的女儿,也许在他救死扶伤之时,便遭受着人世间最煎熬的罪。   而这种想法疯狂地啃噬着他,让他本就孤僻怪奇的性情变得越发偏激,他开始痛恨,开始愤世嫉俗,开始无法容忍一切关于女儿,关于瘟疫的字眼。   而当他救治的病人越来越接近八千八百八十个,他就越焦虑,坐立不安,疯狂地苦闷着怀疑着。为什么,为什么他找不到女儿,为什么宗长要骗他?   他夏九寒为什么要遭受这样的罪?   他甚至开始怀疑,这三十年来,大昭先是瘟疫灾荒,又是战乱,百姓流离失所,北狄入侵,这么多苦难,他那可怜的女儿,真得还活在人世吗?   而这种怀疑几乎让他彻夜不能眠,让他陷入了极端的疯狂中。   甚至于到了八千八百七十九个的时候,他胆怯了,放弃了,退却了。   他遭受了三十年折磨,成了一个彻头彻脑的胆小鬼,他甚至不敢去打开最后一道门,看看后面到底是什么情境。   年迈的宗长已经不在人世,没有人可以告诉他,当年的八千八百八十到底是不是一个谎言?如果是,那他又有什么理由继续坚持下去,又为什么要活在这个人世间?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就在这个深秋之日的午后,就在他甩袖将那什么朝廷大员仍在药缸里后,他不经意间走到这处院落,竟然看到了他的女儿,从天而降的他的女儿。   他……是在做梦吗?   “洙蘅……”当萧杏花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一道仿若闪电般的光便在她脑中滑过,一下子照亮了那些因为太过幼小而几乎消逝的记忆。   是了,这么些年,也许是跟随拐子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的时候,也许是留在萧家跟随萧战庭上山下山到处乱跑的时候,她把那些关于爹爹的记忆,渐渐地丢掉了。   她忘记了自己的出身来历,忘记了关于爹爹,娘亲,关于吃药熬药,关于那一大锅一大锅的药汁,关于那一双双充满渴望和绝望的眼睛。   慢慢地,她甘心于如同身边许许多多的村里小姑娘般,每日劳作,不去想那些关于读书识字,关于锦衣玉食的日子,她甚至差点以为,自己原本就是个乡下无知无识的丫头,等在她面前的便是早已经被注定的命。   嫁人,生子,一胎又一胎。   夫君远去,一个人背着孩子去上山采些野菜,站在最高的那座山头,望着遥远的乡间小路,盼着他有一天风尘仆仆地出现在那条路上。   可是没有,他没有回来,别人回来了他依然没回来,别人说他已经阵亡了。   她再次认命,一个人扛起了沉重的担子,拖家带口,为了能够让自己活下去的那口饭低下头挣扎着。   后来的萧战庭问她,可会做幼年时的梦,她说早忘记了,哪有梦。   这些年,她本来确实什么都忘记了,可是现在,只是这一声洙蘅,她才知道,有些东西刻在骨血里,永远不会忘。   “爹……爹爹……”她含着泪,哽咽着,在时隔三十年后,重新唤出了这两个比山重,比海深的字。   “洙蘅,洙蘅,竟真的是你!我竟不是在做梦?”   夏九寒踉跄地扑过去,伸手抱住了女儿。   时隔三十年,曾经那个可以用一只臂膀抱住高高举起的女儿,竟已成这般模样!   “爹……”萧杏花被紧紧地抱住。   这个怀抱散发着淡淡的药香,有些陌生,却又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仿佛在哪个虚无缥缈的梦里,曾经梦到过这么一个人,这么一种味道!      萧佩珩不曾想,这夏神医性情竟然如此古怪,她正照料着正在药浴的父亲,忽然间不知道怎么了,这位夏神医忽然摔袖子走了。   望着父亲身上遍布的银针,她有些懵了。   这针灸之术,她这几日拼命从旁偷看,又偶尔经夏神医指点,也学到点皮毛。可是那点皮毛,距离能够为父亲拔针,还是远远不够的。   眼看着双目紧闭的父亲额头渐渐流淌下大滴的汗珠,那汗珠竟然是泛着黑,心里知道这是排毒,可是终究不知道,这应该什么时辰拔针,什么火候拔针,若是就此耽搁了呢?   那夏神医,实在不像是为父亲病情上心的人啊!   而就在这个时候,浴缸中的萧战庭忽然紧紧皱着眉,仰着颈子,发出痛苦的低叫声。她是更不知道如何是好了,是原本就会如此,还是这银针排毒有了什么茬子?   萧佩珩不及细想,便忙拔腿过来,寻找夏神医。   谁曾想,她刚跑到后院,便远远地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娘?你怎么跑来了?”   她不免诧异,诧异之余,却看到夏神医正紧紧握着娘的手,眼中含泪,不知道说着什么,娘也是满脸凄清。   “夏,夏神医?娘?”她更加茫然,心中隐隐感到了什么,却又有些不敢相信。   “娘?”夏神医握着女儿的手,疑惑地望向萧佩珩。   “佩珩,怎么了?”萧杏花虽泪眼朦胧,可是也看出,女儿神色匆匆,显见的是有什么事。   萧佩珩想起自己父亲,当下不及它想,便连忙道:“爹正在做银针排毒,只是如今他忽然痛苦不堪,也不知道是不是哪里不对,我心里担忧,又见夏神医不在,这才想着过来找夏神医去看看。”   “爹?”夏神医疑惑地听着这母女俩的对话,看看萧杏花,再看看萧佩珩,最后终于道:“洙蘅,她,她叫你娘?”   叫娘?   女儿?   他的女儿已经有女儿了??    第129章   萧杏花见了女儿,才从那初初认了爹的喜悦和激动中恢复过来。听了佩珩的话,想起萧战庭,她自是担忧。   “爹,是,这是我女儿。这些年,我早已经成亲,并生了三子一女,这是女儿,叫佩珩的。爹,我夫君正在你这里疗伤,听着好像境况不好?”   “夫君?”   “是,萧战庭便是我的夫君!”萧杏花这个时候再想起之前这位“夏神医”对自家的百般刁难,心中颇不知道是什么滋味:“爹,你好歹救救战庭,他是出外征战中了毒,已经煎熬了许多时候。”   “你竟嫁给了那样一个莽夫?”   夏九寒想起如今自己接手的那位病人,看那样貌,看那身形,分明是个只会打仗的莽夫吧?还是一个命没了半条的莽夫!   “爹,是,我早嫁给他许多年了,孩子都有四个了。”   虽说眼前的是自己亲生父亲,可是到底生别许多年,分别时尚且年幼,如今便是隐约记起了一些,但是都模糊得很,且十分零碎。对于自己这父亲什么性情,以及处事如何,萧杏花一概不知。   只是从前几日他刁难自家的各种情境来看,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是以她说话也变得小心。   “爹,若他有个三长两短,那我可要做寡妇了。还是请爹赶紧去看看吧?”   然而此时的夏九寒还是处于不敢置信之中。   他心心念念的软糯小女儿,在时隔多年后,终于找到了,可是却已经嫁人了,成为了一个妇人,嫁得还是一个莽夫,还给人家生了四个孩子?   四个孩子,一二三四?当他家女儿是什么,竟然一口气生四个?   夏九寒只觉得太阳穴处都在跳动,他听着女儿说当寡妇,不由道:“你竟一心一意维护你那夫君?你是怎么嫁给他的?他待你可好?”   旁边的萧佩珩听着这个,也是几乎傻眼,她这个时候才明白,原来夏神医就是她娘的父亲,也就是她的外公,至于那位得了失心疯的夏夫人,竟然是她的外婆?   听着这位“外公”对爹的各种嫌弃,对娘的万般质疑,她不免焦急,从旁提醒道:“娘,实在是爹如今境况不好,还是先去看看吧?”   萧杏花自然担心夫君,便哀求道;“爹,这些事,咱们容后再慢慢讲,你要知道的,我都一一告诉你,只是如今你先救他,他可是我的夫君,是我孩儿的爹!”   夏九寒脑子中一片混乱。   夏家的组训是子孙不能入朝,他生性又是闲云野鹤般的人物,自然对那当朝为官的并不喜。   当萧战庭最初出现在云夏山下时的时候,其实他就已经知道了。   他并不想为这种朝廷大员看病,打心底厌倦着。   当然他也不想再给任何人看病了。   所以他百般刁难,所以他看不惯那朝廷大员的女儿,怎么都看不惯!   便是最后答应了给那萧战庭治病,也是心中万分不情愿的。若不是为了自己妻子,他怎可能愿意呢?   如今实在不曾想,这竟然是自己的女婿?女儿的夫君?   望着女儿哀求的目光,他不忍心,还是勉为其难地道:“那就先去看看吧……”   萧杏花自是心中一松,连忙就要跟着女儿和这刚认的父亲前去看自己夫君,谁知道就在这个时候,却听得一阵急而重的脚步声,紧接着,便见一个魁梧强健却凶神恶煞的男人跳了出来。   “主爷,刚我在咱们峡谷里捉到一个贼,你瞧他贼兮兮的,肯定不是来干好事的,说不得是来偷……”   来人正是夏银炭。   这夏银炭话刚说完,就看到了旁边的萧杏花。   他顿时一皱眉,气不打一处来:“你,你这妇人,好大的胆子,竟然也跟着闯到我们后院来了,你这是要做什么?”   他这一说话,夏九寒便不悦地绷着脸,盯着他瞧。   夏银炭这几日,也实在是和萧杏花结了仇的,先是被萧杏花抢白,之后因了烤肉的事儿十分憋气,憋了一股子邪火。只是之前没机会罢了,如今好不容易逮住这时机,自然要给主爷好生告状。   “主爷,你是有所不知,这妇人实在是奸诈狡猾,她竟然带了一批人马上来,就在云夏山安营扎寨,还建了几间茅屋。我赶他们走,他们也不走的,还强词夺理,还带着大批人马要把咱们围起来。最可恶的是,他们还在山上烧火烤肉,把山上弄得乌烟瘴气。”   “是吗?”夏九寒盯着自己这仆人夏银炭,脸上十分的不悦,眸光也已经冷到了极点。   “那是自然!”夏银炭还是唯恐自家主爷不信的,便干脆添油加醋:“这妇人,是阴险之辈,又会说许多话来强词夺理,委实可恨。她如今又跑来咱后院,还不知道存着什么阴谋诡计,说不得是知道主爷后院需要药材,竟然要行那偷窃之事!”   说着,夏银炭还把那个已经被他点住穴道横提在手的萧千云扔在那里:“这是她的儿子,竟也鬼鬼祟祟地跟来了,想必是这母子串通好了,一个望风,一个偷盗!”   夏银炭说了这许多,满意以为夏九寒必然下令他处置着母子。   他也满意地看到夏九寒面上仿佛覆了一层寒冰。   谁知道,就在这个时候,夏九寒忽然抬起手来,狠狠地给了他一个巴掌。   他被打了一个怔楞:“主,主爷?”   主爷怎么了,打,打错人了?   夏九寒看他那张茫然无辜的脸,却是一个冷笑。   “你知什么,你竟说她是窃贼?还说她是阴险之辈?还说她奸诈狡猾?”   “是啊……”夏银炭摸着脸,怔怔地看了看旁边的萧杏花,再看看自家主爷:“这妇人,她可不是什么好人……”   可是他这话还没说完,夏九寒忽然大怒:“滚,你给我滚出去,我没有你这样的下人,以后你也不用叫我主爷!”   夏银炭听闻这个,顿时傻眼了。   他愣了下,之后便噗通一声跪在那里了;“主爷,我,我可是说错了什么?”   夏九寒怒极:“你再说一遍,她可是窃贼,可是阴险之辈,可是奸诈狡猾?”   这……   夏银炭嗫喏了下,有些不敢说了,这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不过望着自家主爷那怒极的神情,犹豫了下,他还是试探着道:“这,这自然不是的,她不是窃贼,不是阴险之辈?”   这样说,对吗?   “当然不是!”夏九寒理所当然地道:“我夏九寒的女儿,岂会是窃贼?你这胆大包天的奴才,竟然敢这么说我的女儿,你这是吃了豹子胆了!”   夏九寒是愤慨的,他好不容易认回的女儿,哪容得别人说她半句不好!   “女……女儿?”夏银炭闻言大惊,下巴几乎都没合上。   他震惊地看看萧杏花,再看看自家主爷,此时也是猛然想起,最初见到萧杏花时,也隐约觉得这个人有点和自家夫人像。可是这些年,主爷也颇找了一些像的,后来都不了了之,他也就没当回事。   不曾想,这竟然是那位传说已经丢了三十年的小姐?   夏银炭瞪大了眼睛,蓦然间想起自己之前针对这位小姐所作出的种种,不免胆寒心惊,他,他之前都做了什么?   萧杏花其实心里担忧自家夫君,并不想耽搁时间,此时见了自己儿子被人擒拿了,像扔个野猪似的仍在地上,自然连忙和萧佩珩去扶。   待到扶起,这才发现儿子浑身不能动弹,且目不斜视,口不能言。   她并不知道这是什么点穴术,只以为儿子出事了,当下大惊,连忙对父亲求道:   “爹,这几日我在外面因和这位夏先生起了冲突,他对我种种刁难。这也就罢了,只是这一次,因我在外面院子里看到一件白袍,上面竟绣着两棵树,那树的模样,女儿隐约还记得的,知道这怕是和女儿身世有关,所以才急着问这位夏先生。谁曾想,他不但不告诉我,反而对我任意呵斥嘲讽挖苦。女儿心里急着知道真相,这才让儿子陪着我,抄了小道走进峡谷。若不是恰进了峡谷,遇到了爹爹,还不知道你我父女相认要到什么时候!你可不能信这位夏先生一面之词,反而冤枉女儿。而这地上的,是我的亲生儿子,也是你的亲外孙,他名字叫萧千云的。如今看他这模样,是不是已经被这位夏先生害了?”   夏九寒满心都是照料爱妻病情并疯狂思念女儿,哪里顾得上外面这些是是非非,平日都是一概交给夏银炭打理而已。   他如今听了,自是知道是因自己不见外客,夏银炭才对女儿如此刁难。   这其中,自然是自家是引,夏银炭是果。   可是他性子素来冷僻古怪,偏执异常,又自小天纵奇才,在医术上建树颇高。但凡才能异于常人者,自然也有异于常人的性子,又是高傲孤僻,目无下尘的,自然是不会觉得是自己错了。   自己不会错,爱妻不会错,宝贝女儿更不会错。   那错的是谁,自然是夏银炭了!   更何况夏银炭还口口声声污蔑他的女儿是盗贼,是奸诈阴险之辈!   “他可不是什么夏先生,他只是爹手底下一个使唤的奴仆罢了!这奴仆也实在是大胆,竟然阻扰我的女儿与我相见,还百般刁难,出言嘲讽污蔑!可真真是可恨!夏银炭你给我滚出去,没有我的允许,不要让我看到你!”   夏银炭在知道这什么萧杏花竟然是自家主爷寻找多年的小姐后,已经是傻了眼。   此时听到这话,他心知自己铸成大错,呆呆地看了萧杏花半响,最后不敢多言,爬起来,偌大一个男人,缩着肩膀灰溜溜地就要往外滚。   萧杏花见此情景,也是急了。   管他什么夏先生还是夏银炭,关键是她的儿子啊!   “爹,你好歹看看,千云这是怎么了?他怎么丝毫不能动弹?”   摸着胸口倒是热的,只是整个人像变成石头一般!   夏九寒其实眼里根本没放下这个什么外孙,不过看女儿着急,也是想起了,便又喝斥那夏银炭道:“不许走,先给他解了穴道!”   夏银炭哪里敢说半个不字,当下赶紧又滚回来,给萧千云解了穴道。   可怜着萧千云,在峡谷中到处探查,却遇到了个夏银炭,使出全力挣扎,怎奈根本是无济于事,被人捉了过来。适才他虽口不能言,可是母亲和夏神医的话,还有夏银炭所说,他都是听在耳中的。   当下也是大惊,想着原来这夏神医,竟然是母亲的生身父亲,那意思是说,是他外公?!   萧杏花看儿子一脸震惊,也是担忧:“可觉得哪里不好?”   萧千云这才反应过来,忙起来道:“娘,也没什么,只是点了穴而已,这是寻常事,解了穴道就好。还是快些去看看我爹吧,不是说我爹刚才出事了吗?”   萧杏花想想也是,忙对自己这刚认的爹道:“爹,还是快些去看看那边吧?”   夏九寒此时还能说什么。   他整个人刚被寻到女儿的喜悦冲得不知东南西北,紧接着便被这什么女儿的女儿,女儿的儿子,女儿的夫君,给整得晕头转向。   怎么一下子这么多?   不过在女儿期待的目光下,他什么都没敢说,只是点头:“好……好……” 第130章   而夏九寒之前听了女儿的那一番话,其实想起来自己之前根本不见外人,且对夏银炭下令不许任何人来求医,这才致使夏银炭拿着鸡毛当令箭,百般刁难自家女儿。他是何等样人,自然心里明白,这其实是自己的错。只是他这个人的性子,是怎么也不肯承认是自己错的,便干脆都推到了夏银炭身上。   至于那个什么朝中大员的女婿,他自然一百个一千个不喜,只是听了女儿控诉夏银炭的那一番话后,他嘴上不说什么,其实也是心虚,此时不敢说什么,连忙带着萧杏花等人过去。   一时来到了峡谷之中,便见一处鸟语花香之处,有一处泉眼,泉眼往外冒的水竟然是透着热气的,而就在泉眼旁,架着一口大缸。那大缸里,热气氤氲之中正是萧战庭。   此时的萧战庭满身银针,就连头上也扎了十几根银针,正痛苦地挣扎呻着,倒是仿佛忍受什么难以忍耐之事。   萧杏花见此,自然是心疼不已:“爹,他这是到底怎么了?看着很是难熬,你好歹给看看!可别出了什么事!”   夏九寒见虐焦急,自然不舍得,连忙安抚道:“洙蘅,这没什么的,爹用银针刺激他的奇经八脉,又用热蒸之法,此时他体内积累的寒气和毒气正要排出体内,他自然感到万分痛苦。”   “这……这要多久?”萧杏花简直不敢想象,若是一直这般下去,铁打的人也受不住啊!   夏九寒拧了拧眉,看看女儿关切的神情,心里不免分外不是滋味。   怎么好不容易把女儿盼回来了,她却一心想着别人?   总觉得女儿已经不是自己的,却是别人的了……   夏九寒虽说有些不喜,不过也不敢多说,只好道:“也不会太长久吧。”   “不会太长久是多久?”   “一日,两日?”其实夏九寒也说不准:“总是要看看他体内的毒到底有多少,以及如今排出多少,一时谁也说不得准。”   萧杏花听得不免心凉,从怀里掏出巾帕来,过去先给萧战庭擦了擦脸上流淌出的汗,谁知道擦了这么几下,便见雪白的帕子染成了黑色。   “别动!”夏九寒一个箭步上前,从女儿手中夺过那帕子,随手扔到了旁边:“这些都是他体内排出的积毒,你若碰到,说不得也沾染上了,这可是万万碰不得的。”   “那……那……”萧杏花不知如何是好,她看着痛得几乎脸庞扭曲的萧战庭,真得想帮他做点什么,哪怕摸一摸他,帮他擦一擦汗也好。   夏九寒看着她眸中透出的那怜惜,再瞧瞧旁边的在大缸中痛苦挣扎的男人,真是心都要碎了!   她的女儿,怎么看上了这么个糙汉子,还是个半死不活的!   他当下严肃起脸来,故意道:“这个毒可是轻易招惹不得,爹先带着你离开吧,免得万一这毒传了你,那可不是说笑的。”   一时他拉着萧杏花就要离开,萧杏花自然是有些舍不得夫君,总不能扔他一个人在这里受苦吧。   夏九寒顿时看出女儿意思,便胡乱指了指,却是指向萧千云的:“你,你叫什么来着?”   萧千云原本是心疼地看着大缸中的爹的,此时听到夏神医——自己这位新上任的外公这么问,忙道:“外孙姓萧,叫千云的。”   “极好。”夏九寒眼里可没有半点爷孙情,他只是指着那大缸道:“里面的人是你爹吧?你来照料他看着他,痛点苦点没事,若是这银针给掉了,你自去叫我就是。”   说完这个,夏九寒拉着自家女儿,径自离开了这片峡谷。   “你娘这些年不知道多想你,想你想得病了,她若知道我寻到你了,还不知道多高兴!”夏九寒想起这个,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萧杏花听父亲提起这个,猛然想起母亲。   其实关于母亲的记忆,她真得是一点没有了。她当初被拐前,是跟随着父亲离开夏家的,是以在她最后残存的记忆里,竟都是关于父亲的影像。   至于母亲,隐约记得,应是个极温柔的人吧,还会……弹琴?   正这么想着,夏九寒已经领着她来到了一处竹屋,竹屋前,有个妇人正在那里低着头,手里握着一个磨喝乐,在不断地用手摩挲着。   那磨喝乐应年代久远了,早已经被摩挲得光滑没有棱角,泛着光亮,不过依稀也能辨认出,那是个穿着肚兜的女娃娃笑呵呵坐在那里的样子。   盯着那磨喝乐,脑中隐约有一些画面闪现,可是那画面犹如一阵风,又犹如晨间醒来时残留在脑中的梦,怎么抓也抓不住。   于是顺着那磨喝乐,颤抖的视线往上移,入眼的便是个妇人。   那妇人约莫五十多岁模样,鬓角处已经是花白了。   看到这老妇人时,萧杏花的眼泪便再次落了下来。   她曾经想过一千次一万次,想着自己若有朝一日见到自己亲人,岂不是对面不相识。可是如今见到了,她才明白。   这世间便是有一千个一万个这般年纪的老妇人,可是只有那么一个,她见了后,就会明白,这就是自己的娘,血脉相连的娘,十月怀胎生下她的娘。   你见到了这个人,就一下子明白,为什么你会长成这般模样,为什么你的眉毛会这样弯,为什么你的眼睑会左边浅一些,右边深一些。   因为,都是这个妇人,一切源于眼前这个妇人!   老妇人摩挲着那磨喝乐,也抬起头,看向了她。   一看到她,她也怔住了。   四目相对间,萧杏花扑过去,噗通一声跪在了她膝前:“娘,不孝女儿终于见到你了!”   夏九寒红着眼睛,不让自己的眼泪落下来:“阿喆,这是洙蘅,这是咱们洙蘅,我们终于寻到她了!天可怜见,这么些年,她真得出现了!”   “洙蘅,洙蘅,真的是你,我的洙蘅!”   夏夫人哭着捧起了萧杏花的脸,慌乱地仔细端详,一面端详,一面拼命擦去自己的眼泪。   “洙蘅,我就知道是你,你真得回来了。你爹找了许多人骗我,告诉我说那是你,他以为我疯了就来拿外人骗我,可是我知道啊,知道那不是你啊,我是病了,却不瞎,哪能不知道那不是我的女儿啊!”   “娘,娘——”萧杏花哭得嘴唇都在颤,说出的话却是撕心裂肺般:“这些年,我好想你们!”   她也有爹娘疼啊,她的爹娘日夜牵挂着她,只是她自己不知道罢了!   这些年,多少委屈,总以为是自己理所当然应该受的,不过是一介孤女罢了,不过是没人疼爱的乡间丫头罢了,吃多少苦,也是自己的命!   可是见到爹娘,她才知,不该是这样的,不该啊,见到爹娘,她才知道,他们有多疼她!   母女抱头痛苦,一旁的夏九寒却是朝着西方,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行磕头大礼。   “老宗长,是九寒错了,九寒以为,你不过是哄我罢了,你不过是哄我,骗我去人世间救死扶伤!我愤世嫉俗,偏激固执,以为你在骗我,便倔着性子不再去救治最后一个病人!谁曾想,你根本没有骗我,真得没有骗我啊!我夏九寒终于找到女儿了!老宗长在上,请受九寒一拜!” 第131章   萧杏花和母亲相认,在母女两个抱头痛哭一场后,萧杏花这边也就慢慢情绪平稳下来。眼前的老妇人,陌生中又有些熟悉,看着她哭到几乎崩溃时,那花白发丝在风中轻颤的样子,实在是让人心痛。   她擦擦眼泪,反倒安慰起来这新认的母亲:“娘,你也不必太过难受,我记得听佩珩说,你身子不太好,如今咱们母女相认,原是好事,若你这么难过,别反倒拖累了身子,那就是女儿的不是了。”   随氏和女儿相认,心中自然是又喜又悲,几乎情不能已,抱着女儿根本不舍得放开,真恨不得把那过去的三十年都补回来。此时听得女儿这么说,也只是勉强擦了擦泪,止住了哭声,却是红着眼圈道:   “洙蘅,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些年你过得如何?你好歹和娘说说。”   随氏紧紧拉着女儿的手不放开,两眼不眨地望着女儿,急切地这么问道。   “娘,咱们先坐下,我给您慢慢说。”萧杏花到底是经历了许多事,有夫君儿子,甚至连孙子都有的人,如今认了母亲,最开始自然是悲喜交加,可是比起这年迈的母亲来,情绪倒是更容易平稳下来。   “好,好……”随氏慌忙点头,颤巍巍地这么道:“咱们坐下,你慢慢说给我,说说都遭遇了什么事,全都告诉娘。”   一时说着,再看看萧杏花,却见她眼角已经隐约有了些纹路,顿时仿若被雷击一般,恍惚间泪水再次落下:“你……你都这么大了……我的洙蘅已经这么大了……”   当初丢了洙蘅的时候,她才不满二十岁,比如今洙蘅现在还要年轻许多。   不曾想,仿佛一场梦般,三十年眨眼过,洙蘅眼角已经有了纹路,已是妇人模样,再不见昔年丢的小女儿那般样子!   萧杏花看母亲哭起来,情绪几乎失控,自己心中也是有几分难受,不过勉强忍下,又安慰了一番,最后母女二人总算坐下,萧杏花便将自己被那拐子拐了,之后被萧家所救,又嫁给了萧战庭的事情都一五一十地说了。只是她也怕母亲听了太过伤心,自然隐去了当年自己诸般心酸,又把独自抚养几个孩儿的事轻描淡写地说过去了。   “如今倒是好了,底下几个儿女都长大了,连孙子都有了,夫君待我也好,并没有什么烦心事,剩下的都是享福。”   可是随氏听着,却是心疼不已,她捧在手心的女儿啊,竟然经历了这许多苦。   虽说女儿并没有细说,可是谁都知,孤身一个女人,在乱世中抚养几个孩儿,那是多少艰难啊!   随氏心痛地抱住萧杏花,泪水再次落下:“好孩儿,可是苦了你了,苦了你了……你别怕,再没什么好担心的,娘带着你回南疆,回夏家,让你认祖归宗,以后再没什么人敢欺负你。”   回南疆,回夏家?   萧杏花虽没细问,可是隐约也感觉到了,自己这神医爹到底是什么来历。   如今娘这么说了,她也没吭声,咬着唇,勉强忍住鼻头那股酸楚,伏在她肩头点头道:“嗯,娘,女儿都听你的就是。”   这母女二人说话间,夏九寒自然并未离开,他只是站在廊下,听着妻女说话。   他这妻子早年得了失心疯,又遇到女儿满是欢喜,自然是没听出这其中意思,可是夏九寒却隐约感到了,真是越听越难受。   待到想起当年宗长批命“半生坎坷”真是心如刀割。   一时又恨上天不公,明明让女儿生在夏家,却又给她这般厄运,一时又恨自己无能,为何不能找到女儿。   而就在这时,随氏终于想起了什么,望着女儿发髻:“洙蘅,你这是已经嫁为人妇了?”   “娘,是啊。”其实萧杏花已经说过刚才自己嫁人的事儿了,可是母亲仿佛转眼就忘记了,她只好又道:“已经嫁人了,如今夫君中了毒,爹正给他治着。下面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还有一个孙子。如今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也都过来了。女儿叫佩珩,娘你这几天应是见过的。”   随氏恍然:“就是之前你爹带来的那姑娘,他骗我说那是你,我开始还真信了,后来怎么看怎么不对,不曾想,这其实是我外孙女,怪不得看着那么面善。”   萧杏花想起这一桩来,也是有些哭笑不得,不过因心里初见了母亲,大喜大悲之中,也只是叹了口气而已:“这其中自是有许多误会,才让我们母女迟迟不曾见面。不过好事多磨,如今终究见了。”   这话一出,站在一旁的夏九寒自然是有些心中泛愧,他知道若不是自己固执倔强,或许早认了女儿,说起来,这都是自作孽啊,也是活该。   这边母女二人既提起了佩珩,随氏自然想见一见,说着间又道:“还有你那夫君,到底是个怎么样人儿,好歹让娘看看,要不然终归不踏实。”   夏九寒听妻子提起这个,想起萧战庭,当即绷起了脸,微咳了声,他踏入了屋内:   “阿喆,你身子不好,还是让洙蘅陪着你说说话,过几日再见外人吧。”   “外人?”随氏听了丈夫的话,一时有些莫名,茫然地望着丈夫:“那是洙蘅的夫君,也就是我们的女婿,怎么是外人?我们好不容易认了女儿,女儿已经有了夫君儿女,总该要看一看的。”   一时又嘱咐萧杏花道:“还有你说得佩珩外孙女,以及另外两个外孙,都带过来,娘都要看一看。”   夏九寒听说这个,脸都有些泛黑了。   不过他虽说对外人是目无下尘的,可是对自己这妻子,向来是有求必应,从来都是丝毫不愿意违逆她半分,是以她愿意见,他就只能硬着头皮道;“既如此,我带你过去就是。”   萧杏花见此,自然只能从旁扶着母亲,去萧战庭药浴之处。   谁知行到路中,父亲忽然回首,拧眉问道:“你如今姓萧,叫杏花?”   “是。”   “你是我们夏家人,如今夏家族谱上依然记着你一笔,自然该是认祖归宗,改回姓氏。至于你这名字,也太过俗不可耐,还是改回原名洙蘅吧。”   “是了,你爹说得对,其实杏花这名字也倒好,这北方遍地都是杏树,好养活,我听人说,叫个贱命反而好。只是这姓氏,一定得改过来,这样才好带着你回咱夏家,也好给咱族里人都知道,咱们女儿终于找回来了。”   提起这个,随氏是满心向往的:“咱们夏家没其他的好,贵在宗族里人多,遍布天下,咱们夏家人可没有受委屈的道理,你以后不必怕,谁再敢欺负你,咱们给你撑腰。”   萧杏花自然是应着。   其实如今依萧战庭的地位,谁又敢欺负她呢,一时也不免百感交集,她这辈子,竟是没得那雪中送炭的命,只有锦上添花的福。   待快到那温泉处时,恰见佩珩迎面过来。   佩珩见娘和这新认的“外祖父外祖母”在一起,也是微怔,后来明白了,忙上前见礼。   “这……这就是我外孙女了?”   “是,娘,她本名叫佩珩的。”一时又转身,吩咐佩珩道:“还不叫外祖母?”   佩珩忙跪下,行了大礼。   随氏扶起了这外孙女,仔细地打量,不知不觉又落下泪来,颤声道:“极好,极好……”   她这下子,不但女儿有了,连外孙女都有了。   佩珩心里惦记着父亲,趁机道:“娘,我过来这边找你和外祖父,其实是因我瞧着爹如今流的汗已经不是黑的了,是不是毒已经排得差不多了?”   她这话明着是对自己娘说,但自然是说给夏九寒听。   她知道自己这外祖父不好说话,便故意这样说。   夏九寒听了,严肃地道:“排毒哪是一日之功,如今他排出的,只是浮毒而已,还有些沉积在五脏六腑和依附在骨子里的,总是要慢慢设法。”   萧杏花想起萧战庭的痛苦,自然心疼:“爹,你是神医,有什么法子可以帮帮他?还是说必须日日这般痛苦?”   夏九寒咳了声,一脸正经地道:“这个……能有什么法子?我也没办法。”   随氏却是不解,疑惑地问道:“九寒,你素来稀奇古怪的法子很多,那既是咱们女婿,总得全力而为。如今你去看看,怎么快些帮他解毒是正经。”   夏九寒素来是不忍心拒绝自己这妻子的,听妻子这么说,颇是为难,犹豫了下,还是道:“阿喆,你不必操心这个,先容我想想吧。”   说着间,这行人已经来到温泉处,这个时候萧千云正守在那里,见了这外祖母,自然也过来拜见。   随氏打眼看过去,却见这外孙仪表堂堂,模样有几分像女儿,举止间进退得当,言谈也颇有风范,自然是十分喜欢,忙将跪着的萧千云拉起来:“这是我的外孙啊,长得可真好!”   夏九寒却是说不上喜欢不喜欢的,不过是虚应一声,嘴上却是道:“长得也太像他爹了,反而不像咱们洙蘅。”   萧杏花约莫已经知道她爹这性子,当下也不以为意,只是又命萧千云去把萧千尧带进来,萧千云自然听令而去。   而这边,夏九寒便开始查探萧战庭的脉搏。   “还好。”他摸了半响,来了这么一句。   随氏审视着这泡在浴缸里的女婿,却见女婿只露出肩以上来,在那热气蒸腾中,看不真切,不过瞧着眉眼开阔大气,随是闭着眼仿佛陷入沉睡之中,却有几分威严。   “他是做什么的?”   “朝中为官,如今是被封为萧国公的。”   随氏望了半响,点头:“看着倒是个实在的,也是有福的,你随着他,倒是能沾些福分,只可惜……咱们夏家,并不喜进朝为官的女婿就是了。”   “说的是,况且瞧着那样貌,也配不上我们洙蘅。”夏九寒听着妻子这么说,也跟着附和。   谁知道随氏却颇感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她得了失心疯后,有时糊涂有时清醒,糊涂的时候犹如疯了,清醒的时候却比寻常人清醒一百倍。   “当官的又如何?虽说咱们夏家素来禁止子弟进朝为官的,可这到底是女婿,不比夏家子嗣。况且,若不是他家救了咱家女儿,你我这辈子能不能见到女儿还未可知!九寒,你如今也别想其他,他们眼看着成亲多年,连儿女孙子都有了,你好歹救他性命,莫要让一家子跟着操心才是正经。咱们如今寻到女儿,女儿也不是昔年小姑娘,都是成亲生子的,我们更该为她打算。”   萧杏花听了娘这话,自然深以为然。   “爹,娘说得是,好歹求你帮帮他,看看怎么才能早些好了?”   面对着爱妻和刚刚认回的心爱女儿,夏九寒自然是不忍拒绝,默了半响,才道:“若要想快些好,那必须用我的万针之术了。”   万针之法?   萧杏花并不懂。   “那是极好,你快些治他就是!”随氏已经是比女儿还要操心这女婿,她自然也明白的,这个针法简直是能起死回生,当下大喜,忙这么催着夫君:“慢则十日,快则三日,你速速医好了他是正经!”      这几日萧杏花和女儿陪着这新认的母亲说话,又亲自给她做些吃食,祖孙三代凑在一起说说话,再提起往年许多事来,这其中不知道多少欢喜多少泪。   萧杏花听着母亲说起自己年幼时,一点点地和自己那模糊的记忆对上,自是感慨。而随氏又细问萧杏花这些年的经历,说起其中坎坷惊险处,自是心疼不已。   佩珩每每从旁劝慰外祖母和母亲,又亲自下厨做些吃食来孝敬。   她做菜自是拿手,不但外祖母和母亲喜欢,便是那外祖父见了后,都不免多吃几口。只是瞧着这外祖父终究性子奇特,眼里盯着吃的,嘴上却不说罢了。   佩珩想笑,又不敢,勉强忍着,却偷偷地做了更多他喜欢的,特意送给他。   这几日萧千尧也随着萧千云进来,认了亲,一家子团圆。因萧战庭那边需要照料,佩珩虽然心细,可终究是个女子,由她去照料萧战庭不太妥当,是以夏九寒便干脆让两个外孙过去照料父亲了。   夏九寒开始时自然是对这外孙不喜,可是几日下来,见两个外孙还算实在诚恳,特别是那个大外孙,对他颇为敬重。   至于佩珩这小丫头,嘴上不甜,可是做出的吃食着实好吃啊!   他便开始觉得,女儿这些儿女,仿佛也是不错的。   这一日,他吃了佩珩的孝敬,满意地来到了温泉处,彼时萧千尧正在孝顺地给依然昏睡的萧战庭擦背梳发。   夏九寒见了,不免微微拧眉,想着这萧战庭倒是个有福分的,平白娶了自己女儿,才给他生了两个这么孝顺的儿子。   他弯腰查看萧战庭的脉搏,其实这几日,萧战庭比起之前已经好了许多,如今一探之下,越发满意。   “你父亲身子比起之前已经好了许多,从今日开始,我要为他施行万针之法,这其中出现什么事,亦或者你父亲如何痛苦,都不可轻易外传,你们可知道?”   夏九寒绷着脸,这么道。   他其实是怕两个外孙去向随氏或者萧杏花告状。   “是。”萧千尧萧千云自然不好说什么,恭声称是。   夏九寒满意点头,他仔细审视了一番萧战庭脸色,开始将原已备好的银针摊开来,给萧战庭下针。   这下针手法自然是许多讲究,万根银针,该下哪个穴位,下针深浅,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   夏九寒取过来银针,一针一针往下。   每扎一根,昏迷之中的萧战庭便皱一下眉头。   夏九寒心中暗自冷道:“你既娶了我女儿,如今就承受我这万根银针吧。”   说着,他手腕一动,便见银针犹如毛毛雨一般飞向萧战庭,直插向萧战庭全身各处,片刻功夫,萧战庭已经活生生被插成了刺猬。   旁边萧千尧兄弟两人看得心惊胆战,特别是眼瞅着几根银针几乎扎在父亲喉咙旁,那可真是稍微差一点点,爹的命就没了啊!   夏九寒万根银针下去后,舒坦地品了口茶水,挑眉,反过来问萧千尧兄弟二人。   “你们两个小子,为何瞪着眼睛?”   萧千尧二人知道这外祖父的性子,自是不敢多言,只是恭声问道:“父亲如今这个模样,倒是要多久?”   夏九寒摸了摸胡子,不甚在意地道:“且等到日落时分,我自会来拔针。”   一时又吩咐道:“你们去叫佩珩来,等下我要给她讲解这万针之法。”   萧千尧二人自去叫了佩珩过来,佩珩见父亲满身是针,犹如刺猬,自是微惊。   夏九寒却淡定地摸了摸胡子:“这万阵之术是要每日布针拔针的,明日你来下针吧。”   “……是。”   夏九寒看这外孙女神情,自然是知道她心里没底,神色稍微和缓:“我既让你下针,自会从旁指点,但是你须要好生用心才是。”   语气稍停顿了下,他才又道:“我这一身衣钵原本那是要传给你母亲的,怎奈命运弄人。如今看你还年轻,且有些医家灵气,我便传给你了。”   “传给我?”这个消息太过突然,以至于佩珩有点不敢相信。   她一直觉得这外祖父孤高清冷,难以接近,更不曾把自己放在眼里,不曾想,他如今竟要把衣钵传给自己?   可是夏九寒却误会了这外孙女的意思,不由拉下脸道:“怎么,你不愿意?”   佩珩顿时明白他的意思,哪里能说不愿意呢,当下忙道:“能得外祖父传授医术,佩珩自是受宠若惊,只是这些事,终究是要和父母商量下,这样才好?”   夏九寒听了,点头,郑重地道:“说得不错,是要和洙蘅商量下。另外还有一件事——”   他看了看这外孙女,不经意地道:“我这医术,自是和别个不同,到时候会带你去一处偏僻安静之处,潜心修习。三年内,我是不许你见外人的,你可愿意?”   三年?   佩珩万不曾想到,还有这说法,一时脑中微乱,恍惚间便想起了天子刘凝。   三年……她都不能见到他了?   夏九寒看她有犹豫之色,皱眉道:“你爹这身子,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好的,我可没有那么多耐心照料他,总是要你自己学会了,每日为他施针。”   佩珩听此,垂眼苦笑一声:   “好,外祖父,我跟着您学,也会听从您的安排。只是在跟着您去那偏僻安静之处前,我须要先见一个人。”   三年时间,她便是等得起,他却必定等不起的。   堂堂天子,已经而立之年,早该充盈后宫开枝散叶了。   夏九寒听了,眸中精光微动,打量着自己这外孙女,却见她眉眼间一抹淡愁。   当下顿时明白过来,知道这外孙女怕是已经有了心事。   只是他自己心中有所打算,当下故作不知罢了。      萧战庭醒来的时候,是三四日后了。这些日子他滴米未进,滴水未饮,不过全仗着夏九寒的银针药浴来维持性命罢了。   是以等他醒来时,形容削瘦,身上乏力,腹中空空。   他睁眼后,便见两个儿子关切地围了上来。   “爹,你可是醒了,我这就去告诉母亲知晓!”   “爹,这几日母亲很是担心你,几乎日日扶着外祖母过来看你。我瞧着外祖母也是颇为忧心,只盼着你醒来。”   “外祖父医术果然高明!”   萧千尧没敢说,他眼瞅着他家外祖父天天把爹扎得像刺猬,其实是心里怕着,怕外祖父一个不满,手一歪,把自家爹给害了!   如今醒来,可算是放心了。   萧战庭却听得一脸疑惑。   “你母亲呢?她在何处?外祖母?外祖父?这又是哪个?”   萧千云前去告知母亲,而萧千尧连忙将最近这些日子的许多事都向父亲禀报了,最后又道:“这几日,母亲都是陪着外祖母说话,佩珩也每每从旁照料伺候。只是如今外祖父说要把医术传给佩珩,是以从昨日起,都是佩珩为父亲施针。”   也是几日未醒,萧战庭开始时听得茫然,后来逐渐清醒,也听明白了,却是恍然。   “怪不得当初那位夏家人在宫中见了你娘,倒是追问了一番。我也曾经派人去南疆,寻找你娘记忆中的树,却根本毫无所获。如今想来,那树竟然是长在夏家,外人自然轻易见不得。”   一时也有些感叹:“我这一病,你娘寻了她亲生父母,这也是因祸得福。”   而这边萧千云将父亲醒来的消息告知萧杏花后,萧杏花自然惊喜不已,起身就要过去看看。   夏九寒却示意一旁的仆人夏银炭道:“你过去,把咱们这位姑爷请来。”   夏银炭恭敬地道:“是。”   这几日夏银炭颇受了点教训,想起之前对萧杏花的种种嚣张不屑,自是有些后悔,在萧杏花面前恭恭敬敬的。   如今他得令过去,很快将萧战庭唤来。   萧战庭一路踏过那峡谷,来到这处花木萦绕的木屋处,进来便见之前那位夏神医,夏神医旁边还有位和自家夫人容貌极为相似的妇人,知道这就是岳父母了。   而就在这岳母身旁,则是萧杏花。   几日未见,她脸色倒是比之前好了许多,正用关切的目光打量着他,显然也是看他形容削瘦,担心着。   他冲她微点头,示意自己没事,之后便撩起袍子,单膝跪下,拜见了岳父母。   夏九寒也就罢了,随氏之前见萧战庭生得仪表堂堂,又是天生有福的,已是喜欢,如今看他偌大一个男人,来到自家面前,神态恭敬,丝毫不拿他那当朝国公爷的架子,自是更加满意。   当即忙命他起来,慈爱地道:“都是自家人,何必这么多礼,这些日子,我听说你是病了,一直昏迷不醒,如今好不容易醒来,先坐下歇歇。”   萧战庭刚刚醒来,气力不继,未曾用膳便来见这岳父母,确实有些疲惫,当下起身,也便没客气,坐下了。   随氏如今找回了女儿,这失心疯好了,也就慢慢恢复了年轻时候的精神。她本是洛南随家嫡长女,最擅看人,一看这萧战庭,便知道他是可以把女儿托付终身之人。   这几日她和女儿说话,慢慢地从话语里知道她这些年受了许多苦,自是心疼。只是若女儿年幼时寻回,自己还能揽在怀里好生疼爱弥补一番。现在女儿都是当奶奶的人,却是不能镇日揽着,还是要看看所嫁夫君是否牢靠。   她察其言,观其行,对萧战庭满意,当下笑得越发和蔼,转首先对佩珩道:“我瞧着你爹身子虚弱,先端些你做的点心来给他用。”   佩珩应声去了。   “这些年,我们不在洙蘅身边,多亏了你照料,这个我们都得谢谢你。”   随氏温声这么道。   萧战庭忙道:“岳父大人说笑了,这本是应该的。也是小婿无能,这些年让她吃了许多苦头,又没能早些帮着寻到岳父母,也好早些一家团聚。”   随氏笑叹一声:“当日宗长批命,是说我家洙蘅要半生坎坷,我还不信命,她的父亲带着她赈灾救人,也是为了让她给自己积福。谁曾想,她反而因此遭受厄运,如今想来,一切都是天命,原怪不得谁。好不容易我们一家团聚,只盼着你和洙蘅能相互扶持,携手一生,让她后半辈子过得舒心,我和她父亲便是死了,也能瞑目。”   夏九寒从旁听着,却是不乐意了:“夫人,你我如今寻了女儿,自当长命半岁,护着洙蘅,让她一辈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再不能受半分委屈。”   说着这话,看了看萧战庭道:“你几日不曾进食,便是用些点心,便未必能够充饥,如今且随我出来,我带你去用些膳食。”   他这么一说,萧杏花顿时觉得不对了。   她这爹,虽只相处了几日,可是也知道他那性子,必然是对萧战庭横看竖看怎么都看不顺眼的,怎么如今这么好心,竟然要带着萧战庭去用膳?   随氏显然对自己夫君也是早看透了的,不免狐疑地望向他。   夏九寒被自己最在意的两个人用怀疑的目光扫过来,便绷着脸,微转过头去,咳了下,淡声道:“他的命,也是我费尽心血救回来的,我总不至于害了他。”   萧战庭见此,忙道:“谢岳父大人救命之恩,如今小婿着实有些饿了,还请岳父大人赐膳。”   夏九寒看这萧战庭倒是个识抬举的,便轻轻颔首,负手往外行去。   萧杏花不放心,待要起身,萧战庭却扫了她一天,微微摇头,示意她坐下即可。   萧杏花接受他的眼神,知道他的意思,想想只能罢了。   旁边的随氏见这夫妻二人眼神交汇间,一个充满关切担忧,另一个颇为体贴,自是越发满意。   “你这女婿,我瞧着倒是不错,他能白手起家在朝堂上混出一番名堂,本不是寻常人。可是他能不纳妾,对你敬重有加,如今见了你爹,也是颇为恭逊,实在是难能可贵。”   萧杏花听着自己夫君得了母亲这般夸奖,也是颇为欣慰,笑道:“娘,他这个人性子直,不会说话,只是贵在心好罢了。”      夏九寒既叫了萧战庭出去,来到外面一处枫树下。此时山中秋色正浓,枫叶如火,一身白衣的夏九寒颀长清冷,眉眼疏淡地站在如火如荼的枫树下,挑眉审视着萧战庭。   萧战庭眼观鼻鼻观心,神情不卑不亢。   他多少意识到,这个分外难缠的老丈人,会怎么刁难自己一番。   不过他也知道,萧杏花好不容易寻回父母,便是性子古怪,那也是父母,为了她,便是低下头忍耐下也没什么。   “我瞧着,洙蘅倒是一心为你着想,不肯说你半分不好。只是你如今好歹和我说说,当年她是怎么嫁给你的,为什么沦落到你家,在你家时,是不是给她吃了许多苦头?”   萧战庭低头道:“当年她被拐子带着,来到我家,我母亲见她可怜,便用了家中粮食换了她在家,约莫养到十四五岁,我们便成了亲。”   “这么说,我女儿是你家童养媳了?”   “——是。”这是事实,萧战庭也不想隐瞒。   “我瞧着,千尧和千云,还有佩珩,年纪相差不大,这是三年三次怀胎?”   “是。”萧战庭咬牙,知道这事必然是惹起老丈人的怒气,可是又不好不说。   他当时年轻,并不懂,血气方刚的,见了她根本把持不住。待到如今年纪大了,知道这般频繁怀胎其实对女人颇为损耗,只可惜为时已晚。   夏九寒紧皱着眉头,沉着脸,盯着萧战庭半响,又问道:“你后来被征兵,离开家,一去十几年,都是她自己抚养孩儿?”   “是。”   “你当年险些尚了当朝宝仪公主?谁知在闹市之中遇到了沦落市井的洙蘅,这才带回家去?”   “是。”   夏九寒此时的脸色已经泛着黑了,冷眸盯着萧战庭,忽然痛声道:“你当我女儿是什么?这般作践于她?你可知,若她不是被人拐了,必是过着千金大小姐的日子,万万不会沦落到这等地步!”   萧战庭低头不言语。   “我夏家的女儿,也有终身不嫁者,也有干脆招赘婿的,便是嫁出去了,也是寻那绵延百年的大家,何曾做过这等亲事!我知你是朝廷重臣,可是那又如何,这能补她过去许多年遭的痛苦吗?世人只以为我夏九寒乃是蛮不讲理之人,可是谁人又知,女儿遭受磨难,我夜不能寐,每日犹如挖心一般!”   萧战庭深吸口气,撩起袍子,跪下:“岳父大人,往日种种不是,自是我的错。也是我往日年少无知,犯下许多错来,如今想起,也是悔恨。如今我二人已过而立之年,自是明白了许多之前不明白的道理,从此后,我也会尽我所能,好生照料她,再不敢让她受半分委屈。”   他这话说出后,夏九寒良久不曾言语。   待抬头望过去时,却见夏九寒仰面望天,满目沧桑。   “萧战庭,我今日认你这个女婿,也信了你说的话,只是你要永远记住,若有朝一日,你有半分对不住洙蘅,我必倾我南疆夏家之力,来让你付出代价。”   萧战庭恭声道:“是,小婿知晓。”   夏九寒叹了口气,又想起一件事来:“当年我是要将我一身医术都传授给洙蘅的,怎奈却世事弄人,就此蹉跎三十年。如今我有意将佩珩收下,让她接我衣钵,只是要留她在身边三年,你可答应?”   萧战庭闻言,不免微微皱眉:“岳父大人既有交待,自然是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只是佩珩如今已经二九之年,若是就此留在岳父大人身边三年,倒是把亲事给耽搁了。”   夏九寒却颇为不屑:“她虽身为女子,可是难道此生之志便是成个亲嫁个男人不成?我瞧着她有些慧根,正该跟我学医好生栽培,成就一代名医,这难道不比嫁人生子更好?”   萧战庭一时也不好答应,便只好道:“这个还是要和杏花商量下,看她意思。”   夏九寒见他诸事并不自作主张,还要找自己女儿商量,心中暗暗满意,觉得至少这个女婿心里眼里都有自己女儿,可是嘴上却道:   “什么杏花?这个名字简直俗不可耐,我家女儿叫洙蘅!” 第132章   这日晚间,萧战庭在用过膳后,稍事休息,便随着萧杏花过去她的下榻之处。夏家夫妇疼爱女儿,如今萧杏花所住,是这峡谷中景致极好的一处,桂花飘香,鸟声阵阵,傍晚时分又有秋风从那峡谷缝隙中吹来,不免让人心旷神怡。   萧杏花是怕夫君身子虚弱,半扶持着他的,待走到竹屋前时,却见即将落山的夕阳洒在这峡谷里,不但为周边的草木涂抹上了红色,就连眼前的木屋也被映衬上一层红辉。   “若是一辈子住在这里,也是惬意。”萧杏花笑着这么道。   “是。”萧战庭抬起手,不让她扶着自己,却是改为牵着她的手。   这木屋前有个木桩子,于是他拉着她坐下来。   “也实在是没想到,夏神医竟是你父亲,早知道,我竟该早些中毒,也好随着来这云夏山,说不得早就让你认了父母。”   萧杏花听闻,不免笑了:“看你这说的,世间哪有早知道。”   一时想起父母所说,低头轻叹了声:“我听着父母那意思,或许一切都是我命中注定的,合该有这么一场劫难,如今三十年过去,我总算是苦尽甘来。”   萧战庭话并不多,当下只是抬头,轻轻摸了摸她的后背,以示安慰。   萧杏花回首凝视着自己夫君,想起之前他在自己父母面前的恭敬,也是笑了:“实在是为难你了,不知道多久不曾如此低声下气吧。说起来,也是我爹性子古怪。”   “这原算不得什么,说起来,我们两个许多事,我确实错了许多,也让你受了许多委屈。我也是当爹的人,心里对佩珩也是分外疼爱,自然明白你爹的心思。想想看,若是咱们佩珩早早丢了,吃尽苦头,过个三十年,她早嫁了人,还生了几个儿女,那人又让她吃了许多苦头,我们面对着那欺负了咱们佩珩的臭小子,还不知道如何刁难。”   萧杏花听了这个,不免笑了,感激地望着他:“如今认了爹娘,我娘性子自然好,我爹显见得极为古怪,我原本还怕你和他不对眼,倒是弄得不愉快,如今你能这么想,我总算放心了。”   萧战庭笑了,抬手揽住她的肩:“怎么说,这也是我的救命恩人,便是言语难听了,也不至于和他呛声。再说了,我瞧着他就是面冷,其实心里极疼你的,赶明儿你多哄哄,也就好了。”   萧杏花顺势将脑袋靠在他肩膀上,轻轻磨蹭了下,低声道:“铁蛋儿,这次见了爹娘,我想着这三十年转眼过去,也是感慨。其实人生在世,不过百年,如今咱们已经是当了爷爷奶奶的人,再一眨眼,说不得半截身子进黄土了。”   萧战庭微微眯起眸子,望着那迎面而来的夕阳,半响后,才道:“这次中毒,险些丧了性命,我其实也想了许多。你我少年夫妻,之后分别多年,再相聚时年纪也不小了,便是我以后无病无灾,能陪着你的时候也不过那短短几十年。况且我如今在朝中已经是位极人臣,千尧千云都已经封侯,梦巧儿也封了大将军,我萧氏一门风光至此,已是高处不胜寒。”   说着,他低下头,望着半靠在自己肩膀上的萧杏花。   “我倒是不如借着这次中毒,就此辞官离去,之后随便寻一处这山清水秀之处,归隐山林,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萧杏花抬起眸子,望向自己的夫君。   夕阳落在他那棱角嶙峋略显削瘦的脸上,本是极严肃冷硬刻板的,可是他那双眸子中,却是泛出别样的温柔。   也许是落日余晖洒入眼中的缘故,那温柔中仿佛荡漾着水光。   她抿唇笑了笑,轻轻“嗯”了声:“也好,你陪着我,我们也如爹娘一般,寻一处山林隐居,倒是别样自在清净。至于儿女,自有儿女福,我们也不操心了。”   萧战庭听说儿女,倒是想起了佩珩的事。   “其实千尧千云也就罢了,我们也没什么可操心的。千云已经有了槐儿,又封侯的,千尧梦巧儿虽说至今膝下无子,也倒没什么。至于翎儿,如今交给千云媳妇养着,我看叔侄两个长在一起倒是极好。只是佩珩……”   他想起自己那岳父所说,拧眉道;“我听着岳父的意思,是要佩珩留在他身边,学医三年,不见外人。如此一来,这婚事怕是彻底耽搁下来。”   萧杏花这几日其实也听佩珩提起了,默了片刻,叹道:“若是真得学医三年,她和皇上是断断没有可能了。皇上那边怕是心里还悬着,我们总要寻一个机会,也该让皇太后和皇上知晓这事,到时候,他们自然选个皇后,再招纳妃嫔。”   萧战庭其实原本是怕妻子担忧佩珩婚事,如今见她这么说,也就放心了。   “今日岳父大人倒是把我教训一通,说难道说女儿家这辈子就该成亲嫁人生子,说佩珩若跟他学医,倒或许有一番成就。我想着也是,儿女自有儿女福,如今抉择,端看佩珩自己意思。其实就算她学医三年,到时候也不过二十有一,我大昭国便是留女儿到二十的,也是有的。”   萧杏花听闻,笑了笑:“也不怕的,其实娘也和我说过这事,她意思是,不舍得佩珩外嫁,想看看这两年在夏家宗族中寻个好的,放在眼底下更放心。”   夏家子孙成群,支脉繁多,总有些和夏九寒不同脉的别枝,本就出了五服的,又加上萧杏花这边是女子,佩珩论起身份又占了一个“表”字,干脆再嫁回夏家,也是可以的。   夏九寒是夏家嫡系,他的外孙女嫁回夏家,断没有受气的道理。   萧战庭想想也是:“这都是以后的事了,还是要看她自己,如今既答应了岳父跟着她学医,先让她潜心学医就是。以后便是年纪大了,可以留在夏家,也可以由千尧千云照料着,倒是不怕的。”   萧杏花听他这么安排,自是没什么可说的,伸手轻轻揽住他的颈子:“这些都听你的就是了,佩珩命好,自有兄长嫂嫂帮衬,我也不必操心。”   萧战庭听她说话软软的,又略显沁凉的手搂着自己颈子,不免心中有些异样,胸膛也觉得泛酸泛涨,微微低首,哑声问道:“佩珩命好,难道我的杏花命就不好?”   他这声音,平时也就罢了,如今在这山里微风之中,竟觉十分动人,再者他如今身上残毒已经解了,萧杏花也是悬着的心放下,此时听他这低醇话语,心中不免泛软。   几分疼惜,几分动情,有青梅竹马的相互依存,也有携手到老的相濡以沫。   她仰起脸来,故意这么问道:“我怎么命好了?”   萧战庭看她因为仰脸的缘故,那双杏眸略显狭长,唇儿微微翘起,落在眼里,一时竟觉别样风情。他的大手轻轻揽住她的后背,让她抵靠在自己胸膛上。   “什么儿女孙子,咱们以后都不操心了。等我辞官了,也像你爹带着你娘一样,任意畅游这天下之大,以后我所有的心思都在你身上,心里眼里都只有你……”   这番话若是别人去说也就罢了,可是由萧战庭说来,却是多少有几分别扭,以至于说到最后,他刚硬的脸庞上也微微泛起了红,声音也变低了,仿若在喉咙里呢喃一般。   最后,他甚至俯首下来,灼热的唇在她耳边模糊低哑地道;“前半辈子让你吃了苦,后半辈子,我倾尽所有来疼你……”   萧杏花听着,心里一慌。   其实他先是出外征战,之后好不容易回来又中毒了的,两个人已经是大半年功夫不曾有过。以前也就罢了,只当没有这等事,最近一两年,她也是渐渐从中得了滋味,又旷了这么久,如今听他这话,已经是半个身子都瘫得犹如面条一般了,直往下滑。   萧战庭大手轻轻托住她,只是这一托间,却是恰好将她的双臀按在了自己的腰跨处。   不是一日两日的夫妻了,她又哪能不知道,坚硬若石的,几乎要把自己的濡裙戳穿的是什么。   想到这还是在外面,她面上泛烫,心里发慌,咬咬唇,便用手使劲抠了抠他的肩膀:“这才刚清了毒,你好歹缓几日,养养身子……”   她这话说出来最是没说服力了,声音娇软,简直像是在勾引他。   他越发微微往前倾,一只手按住她的臀,另一只手扣住她的腰:“没事,想了多日了……我身子好得很,不信等下你看……”   他的声音粗嘎到仿佛风吹过悬崖上嶙峋的石。   ~~   这一夜萧杏花彻底明白了,豹子就是豹子,哪怕是才病过一场的豹子,你也不能小觑。   许是如今她寻了爹娘,许是他如今身上的毒终于解了,当然也可能只是因为换了山涧峡谷这么一个新鲜的地儿,他竟比往常时更来得猛些。   当外间鸟儿的叫声在木屋窗户响起时,她是怎么都爬不起来。昨夜被折腾得狠,他甚至让她跪在榻间,而他则是半趴在后面。   他瘦了许多,腰跨的骨头都咯着嫩生生的她,求饶也求过了,却根本不顶用。   他就像一头刚下山的豹子,怎么止都止不住。   微微睁开眼,看旁边,男人已经起床了。   她勉强爬起来,下了木床,来到窗前,却见峡谷外,两个儿子也到了,正陪着当爹的练剑,父子三个人已经是挥汗如雨。   她望着这情境,一时也是笑了。   千尧先见到娘醒了,便笑着道:“娘,佩珩一早就做好饭了,说等你醒了,咱们一起过去吃。你先过去吧,我和爹还有千云先去旁边溪水里洗洗。”   萧杏花也想起这附近有溪水,周围都是芦苇丛,倒是个沐浴的好去处。虽说深秋了,可是昨晚折腾得她身上也有些汗腻,便也想洗,只是儿子去了,她却不好去的。   正这么想着,就听萧战庭吩咐两个儿子道:“你们也不必图现成饭,过去帮你妹妹一起做饭吧。”   两个儿子听了,想想也是,便放弃了沐浴,直接和爹娘告辞,帮着妹妹做饭去了。   萧战庭目送连个儿子离开,这才进来屋里,却是一伸手:“走,我抱你过去,给你好生洗洗。”   啊?   萧杏花听他这话说得,倒是有点不好意思:“仔细等下儿子回来了。”   “谁能这么没眼色,我既让他们走了,还有再回来的道理?”   萧杏花听他这么说,也是噗嗤笑了。   其实她身上没有力道,正好就着他的大手,赖在了他怀里。   他抱着她,来到溪边,就着芦苇丛的遮挡,帮她褪去衣衫:“这深山峡谷,连个侍女都没带,只好我这萧国公亲自出马伺候夫人了。”   她在他怀里闭着眸子,没说话。   待到身上微凉时,又有些羞,老大不小了,光天化日的,终究是有些放不开,便干脆埋在他胸膛上。   谁曾想他的胸膛上也是没什么衣衫了,两个人就这么浸泡在了溪水里。   当阳光落在她慵懒闭起的眼睛里,当水花洒在她细软微凉的身子上,她感到自己这些年的疲惫,紧绷的精神,仿佛一下子消失了,松懈了。   “为什么我在侯府里时,明明有许多丫鬟仆妇伺候着,却依然觉得累?”   “可能是我没亲自伺候你?”   萧战庭抬起手来,撩着水,洒在她细软的腰上,看着那水珠在阳光下反射出晶莹的五彩光芒。   “我觉得也是!”萧杏花忍不住笑出声:“以后全靠你了。”      萧战庭这边夫妻沐浴,其间自有一番旖旎风光,两个人在这山涧溪水中,也是回忆起往日在大转子村槐继山下的种种情境。当时年轻,萧杏花更多的是羞涩惊怕,害怕别人发现,如今年纪大了,这山涧里又没旁人,儿女们也不敢轻易过来打扰的,旧梦重温,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这二人终于沐浴完毕,出来重新整理衣衫,准备去用膳,谁曾想,来到夏氏夫妇所处的木屋外,却见到夏银炭正匆忙从屋子里出来。   夏银炭见了萧杏花,如今真是恭恭敬敬的,比见了自家主爷还要恭敬。   “银炭见过小姐。”   他以前那么凶巴巴的,如今竟然还可以在自己做出如此低姿态,实在是让萧杏花有些想笑。   “你也不必这么客气,以前的事,本就是误会,并不必放在心上。”   谁知道夏银炭听了,却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小姐,以前的事,千错万错自然是银炭的错,我不该有眼无珠不识小姐!以后我必跟随在小姐身边,鞍前马后伺候,不离左右,誓死保护小姐!”   啊?   萧杏花微诧:“保护我?”   夏银炭理所当然地点头:“是了,主爷说了,以后我就要跟随小姐左右,视小姐为主!”   萧杏花和夫君对视一眼,她明显感到了夫君眼中的不悦。   萧战庭轻轻皱眉,淡声道:“这个不必了。”   他辞官后,自然会一直陪着自家女人,不离左右,难道说他萧战庭还保护不了自己女儿,竟要个这么五大三粗的汉子,来个什么“鞍前马后伺候,不离左右”?   萧战庭这早间在溪水里得了趣,还想着抱着娇妻归隐山林,从此后逍遥自在为所欲为呢!哪能凭空多这么一个碍眼的?   可是夏银炭显然是个倔强性子:“小姐,这可是主爷的吩咐!主爷待我有再生之恩,我曾发誓一生效忠主爷,为他肝脑涂地!如今他既吩咐我保护小姐,我便是死,也不能离开小姐半步。”   望着地上跪着的这位夏银炭,萧杏花简直是头大:“罢了,你先起来,我回头自会和父亲商量,看看这件事如何处置。”   夏银炭见萧杏花这么说,连连点头,一时又道:“对了,还有件事忘记告诉小姐了,今天咱们峡谷外来了一个客人,看样子是认识姑爷和小姐的。咱家小小姐知道对方来了,已经和主爷禀报过,之后便出去见那位客人了。”   “客人?”萧杏花听得不解:“什么样客人?”   夏银炭摸摸脑袋,却是道:“这个不知了,对方自称姓刘,是个小白脸儿,模样俊俏的。看样子小小姐和他认识的。”   姓刘?小白脸?和佩珩认识?   萧战庭和萧杏花面面相觑间,心中已经有了猜测。   皇上?   难道竟是他?      前来云夏山的,确实是刘凝。   自从那日萧战庭吐血之后,他见过一面佩珩,谁曾想佩珩说了一些绝情的话。   听了佩珩那些话,他纵然是性子温和,其实心里也有些失落的,想着她终究爱自己不若自己爱她。亦或者,她当初答应做自己皇后,其实本就别有所图。   每每想起这个,不免心如刀割一般。   这些日子,知道她出外陪着萧战庭求医,他在宫里,便是分外煎熬纠结。   一时想着,随她去吧,自己退一步,干脆就此绝了,也免得平白添许多伤心;一时又想起往日和她相处的种种,不免心荡神摇。   这世间女子许多颜色,他往日并不会放在心上,可是唯独她,或许也是几次周折,或许是当初她冒险为自己送来玉佩,也不知道是哪个时候,她就犹如一粒种子落在自己心里,生根发芽,在他心间盘根错节,再也驱逐不去。   若是硬生生拔出,自是撕心裂肺一般。   如今手底下人探知萧战庭带着儿女来到云夏山,他终于一个冲动,竟来了一个微服私访,走出宫门,跑来寻她。   之前一点点的怄气,早已经烟消云散,十几日的分离,让他已经是思念成疾,根本不愿意去想她心里到底有自己几分。   便是不及自己十分之一,那又如何,日子还很长,总有一日,他会占满她心坎每一处。   派人进去报了信,他站在云夏山茅屋外,负手而立,遥望着山上苍穹,意态遥远,心中却是忐忑。   她是见,还是不见?见了后,会怎么说?   若是萧战庭身子已经无碍,她是不是就可以随着回去燕京城了?   不知道等了多久,终于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轻盈柔软。   这脚步声踏在他的心坎,他知道这是谁。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记住了这姑娘的脚步声,从不会错认。   “臣女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身后那人跪下了。   他深吸口气,握了握拳头,终于缓慢地回过身去,垂下眼,望向地上跪着的那个人。   多日不见,倒是清瘦了些,在这青山绿水间,仿若一根细竹,纤弱单薄。   “平身吧。”数日之后的相见,她竟是这般生疏,他也就面上泛起冷来,深吸口气,压下胸膛里荡漾的柔软和酸涩,他挑眉,淡声道:“萧国公身子如何了?”   “还好,残毒已清,只是总需要些时日慢慢恢复。”萧佩珩起身,恭敬地这么道。   “那就好。”   在这声“那就好”后,两个人之间相对无言,只有晨间的风吹过周围郁郁葱葱树木时发出的沙沙声响。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究是刘凝忍不住了,苦笑一声,温声道:“你过些日子,也该回去了?”   萧佩珩此时,胸口仿佛被千斤之重的巨石压着,沉甸甸的喘不过气来。   她知道皇上的意思。   皇上特意跑来云夏山,其中含义不言而喻。   摆在她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条是跟随在外祖父身边,潜心学医,有所建树;另一条则是跟着皇上进宫,坐上皇后宝座,执掌凤印,也为萧家富贵保驾护航。   她心里是有眼前这个男人的,夜晚时分,每每想起,也是揪心般疼痛,只是平时忍着罢了,故作云淡风轻。   可是她也明白,自己不过是个寻常女子,若是陪在他身边,凭了什么,这堪称绝色的容貌,还是萧家的权势?   这个男人长她十二岁,她对这个男人,有爱慕,但是那种爱慕却总带着些深思后的冷静。   为什么?   萧佩珩想过这个问题,翻来覆去地想,最后隐约明白,或许是自己太年轻,而他又太过持重深沉。   他总是能很好地控制住自己的心思,极少外露。   便是自己,也很难看破他的心思。   这使得她一直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自己,不敢太过投入,也不敢太过放纵。   “怎么,你还要留一些时日?”   刘凝见她微微低着头,迟迟不语,以为是有什么为难,也是心里焦急,便出言催促。可即便是心里焦急,他说出的话,依然是尽量的轻淡,隐隐有着帝王的倨傲和疏远。   萧佩珩在这纠结间,已经越发肯定了自己原本心中的想法。   人活不过百年,是禁锢在宫廷之中陪着皇太后说说话,再料理后宫杂事,还是游荡在这山清水秀之间,跟随着外祖父学医救人,该怎么选,她其实早已经明白了。   她喜欢过霍行远,也爱慕过眼前的男子。   也许是经历的事情多了,反而把这情爱之事看淡了。   外祖母说了,夏家的女子,并不是只有嫁人一途,许多女子,留在宗族之中,也有一番建树。   她……为什么不可以做另外一种人?   “启禀皇上,臣女怕是……不会再回去燕京城了。”   “什么?”刘凝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其实他来的时候,还有些后悔,觉得自己应该更稳定些,何必她不回去,他就巴巴地追过来看呢?他完全可以稳坐在帝王宝座上,等着她回去。   燕京城里谁家男子敢向她提亲,他会先让谁难看。   如此一来,萧佩珩终究是他的。   可是现在,佩珩的话,却是让他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竟不回去了?   “是,皇上。”佩珩当即跪下了,恭敬地道:“我母亲已经和失散多年的家人相遇,我外祖母便是夏神医。他如今已经打算把衣钵传给我,我要跟随在外祖父身边,潜心学医,将来也好悬壶济世,救死扶伤。”   刘凝紧紧地皱着眉头,眯起眸子盯着跪下的她。   “夏神医?”   来之前他已经查好了的,知道这所谓的夏神医,其实是当今夏家宗长的同胞弟弟,是正宗嫡系的夏家血脉。   不曾想,萧杏花竟是他家丢失的女儿?   “是,夏九寒,夏神医,那是臣女的外祖父。”   刘凝怔怔地盯着地上跪着的佩珩,只觉得脑中有一阵的混乱,他攥紧拳头,当中有理清这一切的时候,忽然有些想笑。   于是他发出一个嘲讽的笑来。   “意思是,你认了外祖父,打算从此后潜心学医,不会燕京城,一时半刻,也不会考虑婚姻大事了?”   “是。”萧佩珩闭上眼,轻声道。   “等三年后,你已经二十有一,你还要嫁人吗?”   “不嫁原也没什么。”萧佩珩淡声道。   其实外祖母也曾说过,可以挑个族中子弟嫁了,可是她知道自己,心里有了皇上,曾经沧海难为水,便是未必为了皇上飞蛾扑火,可是却也容不下别个了。   “你,你——”刘凝原本尚且温和的面孔有一瞬间的崩裂:“你爹呢?他也同意?他怎么说?他允许你跟着去学什么医,愿意你终身不嫁?”   “我爹如今听我娘的,我娘听我外祖父的。我娘是同意了的,我爹也没说什么。”萧佩珩低声道。   刘凝听闻此言,只觉得胸口有一团火,一下子炸开了,炸得脑中轰隆隆作响。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顾一个帝王的尊严跑来这云夏山吗?你以为我是来乘凉纳快的吗?”刘凝咬牙道:“你轻飘飘一句话,就把我所有的期望都打碎在地上?当初你答应得好好的,如今呢,却是矢口否认?”   天子盛怒之下,自有一番气势,周围人等,纷纷跪下。   萧佩珩两肩微微瑟缩,不过还是硬着头皮沉声道:“皇上,一切都是臣女的不是,是臣女出尔反尔,还望皇上宽宏大量,恕我欺君之罪。我跟随外祖父学医三年,若有所成,必将为大昭百姓尽绵薄之力,为皇上千秋万业祈福。”   “那我呢?我怎么办?”   来时,还有些犹豫,想着未必非要过来这一趟,谁知来了,却是这等结局!   “请皇上为了皇太后,也为了江山社稷,尽快立下后位,招纳贤妃,为皇家开枝散叶。”   刘凝听闻此言,拳头几乎握得格格作响,他泛红的眼睛盯着佩珩,气喘之下,半响才咬牙切齿地道;“好,好你个萧佩珩……好……”   深吸口气,他陡然转过身去,背对着地上跪着的女子,面对着那山涧里缥缈的云,稀薄的雾,冷冷地道:“好,你今日既说出这般绝情的话,朕自然是记住了,会记一辈子!朕这就回去,回去——”   他话说到一半,忽然愣住,最后苦笑一声,苍凉颓废地叹了口气:“罢了,罢了,朕何必和你计较……”   “皇上?”   刘凝却再次深吸了口气,定声道:“让你爹来见我吧。”      谁也不知道萧战庭和皇上到底说了什么,一番深谈后,刘凝回去了,回到了他的燕京城,回到了他的皇宫中,回到了他的金銮殿。   皇上刘凝走得那天,佩珩站在山头上,遥望着那个逶迤在远处的一行人。   她知道那些缓慢移动着的人中,必然有一个是他,只是不知道哪个是罢了。   她不知道父亲和他说了什么,不知道他走的时候,是否还带着失望和怒气。   可是她知道,他终究是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吧?   也许终其一生,她都看不到这个人了。   佩珩仰起脸来,望向苍茫的天空,就在起伏的山峦之上,是高远辽阔的天。   一队秋雁展翅,行经在天际间。   她想起,当自己告诉他说,以后再也不会回去燕京城时,他的目光就是望向那么遥远的地方。   在那一刻,他看的是什么,又想的是什么?   佩珩不得而知,一辈子也无法知道了。   “如果你实在觉得难受,还可以反悔,我和你爹带着你,再回去燕京城。至于你外祖父这里,不必担心,娘去和他说。”   虽说这个爹性情古怪吧,可是萧杏花却明白,爹是要听娘的,娘要听自己的。   便是娘不说话,自己撒撒娇,看起来这个爹也马上就认了。   “不用了,娘。”佩珩缓慢地收回目光,对着自己娘笑了笑:“我认了,这事怪我自己。”   “如今你爹和我的意思,是离开燕京城,打算辞官还乡的,皇上已经应允了,但是朝中还有你两个哥哥在,你既不必怕皇帝忌讳我们萧家势大,也不必担心进了宫孤立无援,无人撑腰。倒是不如成全自己,也成全他,岂不是干脆?”   佩珩却摇摇头:“只能说,事到临头,当有另外一个选择摆在我面前,我才发现,自己还是会退回去。”   嫁给皇帝,当个母仪天下的皇后,需要付出多少,她约莫也明白。   皇帝答应她的话,能坚持到何时,却是谁也说不清的。   “如今就这么给自己一个了断,也给他一个了断,从此后我没了牵挂,一心跟着外祖父学医,将来悬壶济世,救死扶伤,也未尝不是一件快事。”   萧杏花望着自己女儿良久,最后道:“也行,随你自己。只是你要记住,既踏出这一步,便没有回头路。他是什么人,是这个天底下最尊贵的人,他不可能等着你。离开这片云夏山,回到金銮殿,他马上就会招妃嫔,定后位。”   佩珩垂眸:“娘,我知道的。”   萧杏花叹了口气,牵起女儿的手:“罢了,事情既已如此,多想无益,咱们回去,你外祖父还等着你回去,也好一起用膳。”      这几日,萧战庭身子已经大好,也该时候处理下繁琐杂事了。其实随氏的意思,是先带着女儿一行人,前往南疆,也好让女儿早些认祖归宗,顺便感谢前宗长当年卜卦之恩。   只是萧战庭这边,因为身有要职,况且两个儿子以后还是要在朝中为官的,总该回去递个辞呈,交割一番,也算是善始善终了。   夏九寒好不容易见着女儿,真是恨不得寸步不离才好,哪里舍得就此又被萧战庭带走,最后还是随氏做主,夏九寒这才勉为其难点头同意了。   不过两个儿子随着萧战庭回去燕京城,佩珩则是留下跟在祖父母身边孝敬。待到萧战庭这边燕京城中俗事交割妥当,再给两个儿子延了假,带着萧杏花并小儿子过去南疆去正式拜见岳父母家,同时也让萧杏花认祖归宗。   告别了父母和女儿,萧杏花踏进马车里,慵懒地倚靠在夫君身上。   她笑望了眼马车外两个器宇轩昂的儿子,忽然就想起,最初他们认了这个爹,跟随着萧战庭进燕京城的情境。   那个时候两个儿子就连骑个马都是战战兢兢的,唯恐摔下来,平日言行更是小心翼翼,分外拘谨。如今才几年功夫,两个儿子都仿佛长进了许多,言谈举止,已经是大家公子气派,便是骑马行进间,也是隐约有了萧战庭这马上将军的威仪之感。   乍一看,都不敢信,那就是自己儿子。   萧战庭见她望着外面笑,也是不解,挑眉道:“在看什么?”   走出这么远,送行的岳父母怕是早已经没了影子。   萧杏花于是放下车帘,不看了,闭上眼睛,赖在他身上。   他这几日总算不像前几日那般削瘦,胸膛厚实,靠上去舒服。马车颠簸间,算是个人肉垫子。   “你怎么不出去和千尧千云一起骑马啊?”   他见她懒懒地瘫在自己身上,分明是一副赖定了的模样,却故意说这话来,这可真是得了便宜又卖乖,也是笑了。   抬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又把她往上提了提,好和自己正好凹凸相扣。   “我若是在外面骑马,谁来抱着你?”他凑在她耳边这么说。   这一句,到时让她耳根发痒,抬起脸来,睨了他一眼。   “这才病好多久,已经学会了花言巧语。”   萧战庭却咳了声,一本正经地道:“杏花,其实这些天,我也想了许多。”   “你想什么了?”   萧战庭严肃地道:“我年少时,长在乡间,浑浑噩噩度日。”   萧杏花想想小时候,却是道:“也不算浑浑噩噩吧。”   其实他年少时,可是村里最能干的后生,上山打猎砍柴,半山腰里开荒种地,杀鸡宰羊,都是一把好手。没爹的孩子早当年,他十一二岁就跟着人家猎人去山里,出去那么三五天回来,所得竟不比寻常人少。   萧战庭望了她一眼,许久道:“后来出外征战,我拼命想攒钱,谋个一官半职,好回家让你过好日子。”   萧杏花斜他一眼:“只可惜,你早年的银子我可是没福享受。”   萧战庭又道:“再后来,以为你不在人世,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拼死征战,落得一身功名,位极人臣。”   萧杏花见他这么说,干脆帮他接着继续道:“再后来呢,你找到了我们,更是没活明白,一家子稀里糊涂地闹腾。”   萧战庭点头:“你说得是。其实想想,我最初狠心离开家乡,离开你,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让你有猪肘子吃,让你有银子去看戏,再戴个银簪子金钗,穿几件鲜亮衣裳。”   “是啊……”这么一想,最初的想法其实太简单不过了。   萧战庭又道:“我病了这一场,其实很怕,最怕的是我就此去了,岂不是你又要当寡妇了?”   萧杏花连忙点头:“那是自然,我可不想再当寡妇了!有钱寡妇也不想当!”   萧战庭见她急切的样子,笑了笑,眸中泛起温柔来。   “所以我想明白了,咱们回了燕京城,辞官归隐,我后半辈子最应该做的事。”   “什么?”   “自然是每日陪着你,寸步不离,再让你吃香喝辣穿金戴银,当个逍遥自在的地主婆。”   “嗯?”所以为什么忽然扯到了这里?   “你刚刚问我的啊。”   “我问你?”   “你刚才说,为什么我不骑马。”   萧战庭停顿了下,凝视着她怀中的她,看她一双杏眸依然如年少时那般清亮,不免心中一动。   他俯首下去,低声道:“若我去骑马,岂不是平白又浪费了陪着你的时间。”   而他们,已经错过了太多太多的时候。   马车里,不知道怎么传出来一声低低的叫来。   就在前方不远处并行骑马的萧千尧兄弟俩,一边骑着马,一边随意说着话。   “哥,等回去燕京城,你第一件事要做什么啊?”   “我得先去好生洗一洗,免得到时候你嫂子骂我一声汗臭味。”   “哈哈,嫂子万年就是那性子,哥哥你自然该小心着。”   “是,摊上这么一位,我这辈子认栽。”萧千尧嘴上这么说,其实看样子乐在其中。   萧千云自然是知道自己哥哥的,摇头叹:“这么一比,我家秀梅性子就好多了。我如果回到家一身是汗,她肯定早已经帮我准备好了热水,帮我搓背洗澡,还要伺候我更衣……”   他这么一想,忽然心里空空的,对自己那媳妇真是分外想念。   就在这时候,天外不知道是老鸹还是什么低叫了声,轻轻掠过他们马前。   “哎……连这鸟儿都要知道要归巢,咱们果然是到了回家的时候了!”   鸟儿归巢……他想媳妇了……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至此完结。   后面有一些番外,涉及到方方面面……各种都有涉及。 第133章   说起来,那年他也才五岁,不过因从生下来就比别个大许多,后来也是很能吃还能长个子的,平日里又是在山上到处跑,砍柴耕种的事也帮着娘干,是以外人看着倒像是八九岁的模样。   那年是他第一次见到萧杏花。   当时他和娘在山上忙着拾掇林间落下来的干果子,想着捡回去晒得再干些,到了冬日里一个是能泡水喝,饿了还能果腹充饥。   结果正忙着,到了傍晚时分下起了雨,秋日的鱼,淅淅沥沥地洒下来。幸好娘是带了蓑衣的,便给他披上,说咱们赶紧回家吧。   一抬头的功夫,他就瞧见了林子里一双漆黑的眼睛,发着光亮,瞅向他。   他开始的时候只以为这是个野猫儿野狸儿什么的,还想着捉了来,放在家里随便养着,或者扒皮了给娘做个护膝,都是极好的。   手里的弹弓招呼着就要准备射出去的时候,他的手顿了顿,忽然感觉到不对了。   那么一双眼儿,惊惶的,好奇的,略带着点无助,就那么打量着他,倒是仿佛通人性的。   他拧眉,仔细一看,才明白,那好像是个人,不是个什么猫儿狐儿的。   “铁蛋,别动,这是个人!”他娘也这么说。   于是他放下弹弓,扒开草丛,冲进林间,便看到了在秋雨中瑟缩的她。   她很娇弱瘦小,仿佛个小猫儿,那纤细的脖子似乎一掐就能断了似的。小脸儿或许是久晒的缘故,有些发暗,不过脖子那里隐约可见的白皙。   周围的草丛和枝叶被扒开了,她陡然间失去了掩护,倒是仿佛被吓到了,瑟缩着连连后退。   “你,你别怕……”他感觉到了她的退缩,下意识地想安慰她。   可是她依然紧盯着他,小心翼翼地挪蹭着脚步要往后退。   “你是谁,怎么来到我们槐继山?你叫什么名字?”他继续上前,想捉住她。   她见到他伸出的双手,吓坏了,转身就要跑。   谁曾想,她刚转了个身跑,从林子那边便跑过来一个男人。   在萧战庭的印象中,这个男人相貌普通,个子也普通,穿着更普通,看上去是一脸的老实巴交。老实到,你根本完全想不到,其实他带着个被拐来的孩子。   “啊——”就在这个时候,谁也想不到,她忽然发出一声尖叫来。   萧战庭当时也是吓了一跳,他并没有要如何啊,为什么她忽然很害怕的样子?自己吓到她了?   “你是什么人,竟然敢抢我的女儿!”那男人一把揪住了萧杏花,紧紧将她抱住,然后才有些恼意地问萧战庭。   萧战庭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吓到了她了吗?好像是的。   这个时候,萧母也追过来了。   萧母当了多年寡妇,是个以和为贵的人,遇到什么事,素来不喜和人争的,哪怕是遇到个陌生人也不例外:“这位大哥,你可别恼,有什么事咱们好生摊开说,千万别动气。孩子还小,怕是刚才莽撞了,惊吓了你家姑娘,想必这都是个误会,说开了就好。”   那男人狐疑地看了她半响,这才道:“这是我家女儿,她胆小,从小也傻乎乎的,你们刚才这是吓到她了。”   傻?   萧战庭不由多看了那小姑娘一眼,可是小姑娘被男人用手紧紧按住脑袋,又是下着秋雨,天也暗了下来,他看不真切。   可是他总觉得,小姑娘不傻吧,有那么一双让他一看就明白的眼睛,怎么会傻呢?   那人审视着萧氏母子,想必见他们孤儿寡母的,倒是也放心了。   “这位大嫂既如此说,想必是我刚才误会了。其实是我和小女儿行经此处,因为贪着赶路,错过了宿头,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没办法,我便说寻一处山洞来安神。谁曾想我这里正寻着,我这女儿平时脑袋就不好使,这个时候竟然自己给跑丢了。我连忙跑过来找,便见她被令郎追着,倒是吓了一跳,误会了,还请大嫂勿怪。”   萧母见他说话倒也算彬彬有礼,再看看那瘦弱瑟缩的小姑娘,不免心疼。   “便是错过了宿头,也该下面村里寻处人家来安神,这黑灯瞎火的,下着雨,又是在山上,说不得有个豺狼出没,仔细委屈了孩子。”   “大嫂说得是,只是天都晚了,寻个宿处也不好找,下面村子里固然有的是人家,只是也怕搅扰了人家。”   萧母见此,再看看那小姑娘,也是好心,便道:“若不嫌弃,先跟我下山吧,村里人都是热心肠,倒是可以借住一宿。”   那男子听了,自然是感激不尽,当下忙跟着去了。   回了大转子村,村人见了,自然问起,萧母便说起山中情境来,恰村长也在,便问起谁家能借助一宿。绕了一圈后,想着萧家是个寡妇,只带着儿子,诸多不便,便将他安置在隔壁孙家了。   那男人牵着小姑娘的手走进隔壁的时候,萧战庭在人群中望过去,只见小姑娘依旧用怯生生的眸子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或许是心有灵犀,她忽然回头看了一眼,恰看到了他望向她的目光。   萧战庭被逮个正着,有些不好意思,忙别脸看向别处。   这日回去家里,先是换了衣服,萧母便开始去灶房忙乎着做饭。   萧战庭看着雨约莫停了,便在夜色中收拢了家里的鸡,把那些躲在树下避雨的鸡都感到了鸡窝里,又随意给它们窝里撒了些吃食。   之后看看百无聊赖,又拿起柴刀来砍柴,看着柴刀将那木柴劈得迸溅出木屑子,不知怎么,他眼前又浮现出那双眼睛。   惊惶的双眼,怯生生地望着周围一切,小心翼翼的模样,仿佛一只受惊了的雏鸟。   还有那声绵软软的惊叫声。   她看上去很害怕,在害怕谁,真的是自己吓到了她吗?   她的父亲说她是个傻子,可是他却觉得不像。   正想着,他忽然仿佛听到了什么动静,停下了劈柴的手,抬起头,望向墙头方向,却仿佛并没有人。   于是他重新低下头砍柴。   几个斧头下去,他又听到了一种声音,窸窸窣窣的。   双手紧握着斧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来到了墙根下。   果然,就在墙头那边,好像有个什么声音,听着,倒像是有人顺着木柴往上爬。   那木柴有些是稍微粗点的树干子,就半搭在墙头,那人应该是正在墙头那边顺着树干子爬。   萧战庭安静地站在那里,仰脸等着。   过了一会儿,一个乌黑的脑袋露头了。   他心里一动,顿时想起在山里时看到的那小姑娘。   乌黑乌黑的发丝,湿粘地腻在纤细的颈子上。   竟然真的是她!   她要做什么?   就在萧战庭疑惑又惊喜的时候,便见乌黑的发髻下,一双雾蒙蒙的大眼从墙头冒出来,两只白而细的手紧紧地攀爬住墙头。   “你——”他出声,想要招呼她。   可是她顿时瑟缩了下,仿佛吓了一跳。   这下子,他不敢说话了,只是呆呆地看着她。   这是怎么了,她害怕自己?   而就在萧战庭不敢吭声的时候,小姑娘原本的惊怕倒仿佛散去一些,她使了使力,紧紧咬着小细牙,吭哧着仿佛要爬上墙头。   看她那费劲的样子,萧战庭实在是看不过去了。   他是三岁就能爬树的人,爬个这么一人高的墙头,对他来说简直是太容易了。   他连忙过去,先搬了一个树干当支撑,搭在墙头,之后三下两下上去。   小姑娘完全没想到他竟有这般动作,也是吓到了,瞪大黑白分明的眼睛,呆呆地望着他。   看她那诧异的小样儿,萧战庭越发有了点逞能的意思,于是干脆地一手拽住她的手,直接双手一提,就把她从墙头那边提起来,然后拽着她,沿着自己家这边的树干子下了墙头。   小姑娘显然又是吓得不轻,瞪大眼睛,咬着唇,不敢说话,只是怯生生地望着他。   萧战庭将小姑娘放在墙头,看她瘫软地半蹲在墙根下,很是小心翼翼的样子,他也就陪着蹲下来。   “你几岁了,叫什么名字啊?你吃过饭了吗?你怎么这时候一个人爬墙头啊?”   小姑娘抬头看看他,看了半响,咬咬唇,又摇摇头。   “你别害怕好不好,我是好人,不会欺负你的。”   小姑娘耷拉着脑袋,不说话。   “你饿了吗?”他看着她瘦弱的模样:“我家里有菜饼,你要吃吗,我去给你拿!”   说着,还没等小姑娘说话,他赶紧起来,溜溜地跑到了灶房里,在灶台旁取了一块菜饼。   萧母纳闷:“怎么饿成这样了?”   他根本当没听到,一阵风般跑出去,来到了墙根下,见小姑娘还缩在那里,他就把热乎乎的菜饼塞进她手里。   “趁热吃吧,这个好吃,我娘做的。”   小姑娘手里忽然被塞进这个,有些发愣,愣了一会儿,便低头啃了口。   “好吃吧?”萧战庭带着点小小的讨好语气。   “好吃……”小姑娘的声音小小的,很是细弱,才说了两个字,泪水却落了下来,噼里啪啦落在菜饼子上。   “你,你怎么哭了?”他很是纳闷地瞪着她的眼泪,无措地恼着脑袋。   他也和村里其他小子并姑娘一起玩啊,那些人并没有像这个小姑娘这么可怜兮兮,也没有像她这样忽然就掉眼泪了。   “我……我想我爹…… 想我娘……我好害怕,我想回家……”小姑娘仿佛越想越伤心,后来干脆不吃了,将脑袋埋到膝盖间小声啜泣,两个纤细的小肩膀一抖一抖的。   “你娘?你爹?”   萧战庭不懂了,她爹不是已经借住在隔壁了吗?   “嗯。”含泪的双眼泛着红,抬起头来,她小心翼翼看了他一眼:“刚才你看到的那个,不是我爹……”   “啊?那他是谁?”   对于生长在小山村里的萧战庭来说,他并不懂得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大转子村,都是爹和娘带着孩子啊,就算他是个没爹的,不是也有亲娘?所以萧战庭不明白。   “我也不知道,我不认识他,他带着我,走了好多地方,他好像要把我卖掉……”   “卖掉?”   萧战庭摸着脑袋,多少有些懂了:“他是个拍花子的吧?”   “嗯!”小姑娘重重点头:“他如果知道我想跑,会打我的。”   “他经常打你?”   “嗯。”   萧战庭这下子看不下去了。   在他看来,这个小姑娘那么细弱一个,像刚出生的小猫,简直是稍微大声点说话,她都要活不下去了。那个人怎么这么狠心,竟然还打她?   “你别怕,他如果敢打你,我就帮你打他!”   怎么可以这样,竟然打人?还是打这么可怜的一个小姑娘!   “这是怎么了,你在和谁说话?”   正说着间,萧母做好了饭,正打算招呼自己儿子端饭,却听到了这边有说话声,便过来瞧。   结果一瞧之下,吃了一惊:“这不是借住隔壁的?”   萧战庭连忙站起来,对他娘道:“娘,她说刚才那个人不是她爹,经常打她,还要把她卖掉?”   “啊?”   萧母用手胡乱在围裙上擦了擦:“这是真的假的?”   其实之前就看着那个男人仿佛并不是太对劲,深山里带着个小姑娘,难道竟真是拐子?   “娘,咱想办法救救她吧,可不能再让她挨打!”   萧战庭很是心疼地道。   “这……”萧母有些为难,看看儿子,再看看那蹲在地上,正用祈求的目光望着她的小姑娘。   就在这时,小姑娘竟然噗通一声跪下了。   “婶婶救我,我不要被卖掉,不要跟着他,他是坏人,我在山里想跑,却没跑掉。这次是当着你们面,他没打我,若回头带我走了,还不知道怎么打我!”   萧母其实是有些犹豫。   萧战庭见此,也求道:“娘,咱们怎么也该救救她,要不然就是帮了坏人!”   小姑娘见萧母犹豫,又哀求道:“婶婶若能救我,我必做牛做马来报答。”   萧母看了小姑娘半响,也是一声叹息:“我这是寡妇门前是非多,平日不敢多事的,但是实在看你可怜,你们先别声张,铁蛋你带着她去屋里躲一躲,若是外面有动静,也千万别让她出来。我呢,先去村里,找村长商量下,看看如何处置。”   萧战庭自然高兴,小姑娘也是惊喜连连,不知道说了多少感激,之后便忙跟着萧战庭去屋里躲着了。   当日,那拐子不见了女儿,自然是一番寻找,之后开始骂咧咧,反倒诬陷有人拐了他女儿。萧母是已经找了村长,村长犹豫一番,便说要报官。   当下里正也来了,当着面开始掰扯这个礼,说若是男子拿不出证据那是他女儿,便马上要交到县衙去。男子却反倒诬陷道,我乃湖州临城县人士,因丧了妻,便带着女儿前去并州投奔亲戚,我这女儿都是登在籍册上的,你们便是要去告官,我也不怕,到时候查个水落石出,反而要告你们诬陷于我!   说着,他甚至拿出了自己和女儿的路引。   那里正见他这般清楚确凿,也是疑惑,最后还是萧母道:“你是不是打算拿了女儿去卖钱?”   “你……那又如何?我自己的女儿,便是拿去卖了,外人说得什么?”   村长见此,便拉了萧母在一旁,商议了一番。   萧母犹豫了下,最后还是同意了。   于是,这桩事闹了半响,各退一步,萧母拿出了家里半袋子粮食,给了那个男子,换了这小姑娘在家,男子得了些东西,虽有些不甘,可是自认倒霉,就此去了。   自那后,小姑娘便有了名字,叫杏花。   萧杏花便作为萧铁蛋的妹妹,也是萧铁蛋的童养媳,留在了萧家。   而萧铁蛋和萧杏花乡间的种种甜蜜和酸涩,也由此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还有一坨番外。么么哒各位。 本书由 杨阳 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