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himmiy 整理 小说下载尽在www.jjxsw(久久小说网五个首写字母).com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我信了你的邪! 作者:南岛樱桃 文案   京中传言齐佳·宁楚克是万中挑一的四全贵女。   她宫腰纤细肤若凝脂,羞花闭月绝艳倾国。   她琴棋书画样样精妙,女德女红无不出挑。   她符合当世男子所有期待,   都说娶妻当娶宁楚克。   齐佳府得此一女,百家竞求。   ……   后来有一日,   九阿哥胤禟和她交换了灵魂。   在成为齐佳宁楚克之后,   胤禟只想竖起中指说一句:   我信了你的邪!   剩下不多的良心提示:   1.清朝土著离经叛道文,男主贱,女主作,怼天怼地一双极品。   2.接受不同看法,轻易不改剧情。   3.推荐完结旧文:福运宝珠[清]   4.夏日清新日狗,作者逻辑残智商低,设定纯属鬼扯剧情全靠瞎掰,全文画风清奇谢绝扒榜考据。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甜文 爽文 主角:宁楚克,胤禟 ┃ 配角: ┃ 其它: ================== 第1章 报应   身下的床铺硬邦邦睡着搁人,搭着的被子一股檀香味儿,宁楚克皱了皱眉,艰难的睁开眼,就发现自己人在清泉寺,早先陪额娘礼佛时来这边小住过,是禅院厢房。   没等她想明白为啥会在这儿醒来,就听见一声咋呼:“九哥你醒了!你可算醒了!”   宁楚克一惊,暗骂一声九你个头!又道这清泉寺太不像话,给女客小憩的厢房竟然放了男人进来,她撑着床铺想翻身坐起,右边胳膊钻心似的疼,宁楚克赶紧伸左手去扶住右臂,只见伸出来这条胳膊粗得触目惊心,扶着的右臂鼓囊囊肌肉紧实。   我的玉皇大帝!我的观音娘娘!我的老天爷啊!   想到今日那起惨烈的事故,想到莫名其妙在禅院厢房醒来,想到那声九哥,想到这些年打发时间看的话本子,宁楚克油然而生一种可怕的猜想。   她心一横,伸手在胸前薅了一把,平的,四平八稳一马平川!紧接着她又往下方一探,还别说这本钱挺厚……这要不是长在自己身上,她都想吹个口哨鼓个掌说一声兄弟你真棒啊。   宁楚克已经顾不得嫌弃床板太硬,她万念俱灰的躺回去,简单的哀悼了美好的过去,诅咒闹出事故那混账跟她落得同样的下场,然后才苦中作乐安慰自己说十几年女人都做过来了,做男人有什么难的?   做男人没有癸水之痛,没有破瓜之痛,没有临盆之痛!   这么想想老天爷还真对得起她。   不能怪宁楚克接受得太快,既然都已经这样了,不接受还能还能寻死觅活?想起额娘总说给她生错了性别,为了将她包装成贞静娴雅的四全格格阖府上下都费了老鼻子劲儿,她出门在外温声而语款步而行,回府之后刀枪剑戟全上手斧钺钩叉样样行……真亏觉罗氏治家严谨,否则哪能传出娶妻当娶宁楚克的美名?   宁楚克还在走神,守着她的秃瓢头已经坐到床边来:“八哥派人递了信回去,晚些时候皇阿玛就该使人来接咱们,九哥你悠着点,庙里的和尚让你这阵子多行善少造孽,否则恐揽祸事上身。”   说着,那秃瓢头还幸灾乐祸起来:“迈个门槛都能给绊住,就地摔了个大马趴不说,摔这下还伤了胳膊,这不是报应?咱们来清泉寺路上遇见那辆马车记不记得?你那马儿撅蹄子害得别人家车驾一个颠簸,那不长眼的奴才骂咧了一声,你抬手就是一鞭子赏过去,车夫直接给掀翻在一旁,马儿吃痛至少得猛跑几里地,也不知道车里是谁,我听那惊呼声像姑娘家,人家也没招惹你就跟着倒了血霉,活该你摔伤右臂!”   宁楚克听完只想谢谢这秃瓢头全家,谢他帮忙解惑。   那车驾不就是她们提督府的?被连累的倒霉蛋不就是她本人?   这一冬,幼弟舒尔哈齐总在生病,眼看这天日子好,难得还有暖阳,宁楚克过来清泉寺拜拜,顺带想捐些香油钱。她带着奶娘以及丫鬟四人并一小队侍卫,就这样还是出了岔子。   当时她人在车厢里犯困,具体怎么回事也不清楚,只知道起先是一抖,紧接着就一阵颠簸,马车疯跑起来,她那会儿骨头懒,还没稳住身形就撞上车厢,之后啥也不知道了。   原来罪魁祸首就是这王八蛋!   还能说什么呢?   真活该他短命!   这当口宁楚克还不知道这杀千刀的没有死,不仅没死,还交换到她身体里面。   要是知道……她非得大笑三声。   只要想到堂堂九阿哥即将替她承受癸水之痛,并且还要替她学习女德女戒女红苦练坐姿站姿走姿……宁楚克就觉得老天爷比她亲祖宗还靠谱,对比九阿哥的惨状,她以后站着尿尿算什么?   这波交换她一点儿不亏,顶着皇阿哥头衔出门直接横着走,这身份可比九门提督之女贵重多了。   不过这会儿宁楚克尚且不知此事,她一边盘算着怎么打听府上的状况,看自己是昏睡过去还是就这么一命呜呼了;一边琢磨往后该如何是好,找阿玛摊牌还是先对付着。   她原就是个作女,惯会演戏的,哪怕受到不小的惊吓也没穿帮,还不动声色同胤誐套了波话,反而是另一头的九阿哥胤禟,眼瞧着就要疯了。   因是磕着头,胤禟醒得晚些,他睁开眼看到的就是一片嫣红幔帐,撑着床铺坐起身来发现视线矮了一截,就这么会儿他已经感觉出浑身都不对,想掀开绣着寒梅傲雪图的被面,就发现这只手像白玉雕成,柔滑细腻,甲盖圆润饱满可爱极了。   只需一眼就知道,这手的主人笃定是有倾城之貌的大美人……胤禟平素爱跟着兄弟几个起哄,这会儿却提不起劲来,他正想取银镜来证实心中可怕的猜想,丫鬟竹玉就端着药碗进里间来了。   看格格已经能坐起来,竹玉松了口气,旋即想起这日遭遇,又接一通愤愤不平。   胤禟自幼长在宫里,能不会察言观色?   他尽量压下心里的慌张,让自己看起来更自然一些,伸手接过温热的药碗。他将汤匙搁回托盘上,想一口把汤药全灌下去,结果尝到那味儿就几欲做呕:“里头掺黄连了?这么苦。”   “谁让格格长了条金舌头,到您嘴里是珍馐美味百倍,是苦药也比常人喝着苦上百倍。平素能不喝药咱就不喝,可福晋说了,今儿个不成。”小丫鬟一忍再忍,看到主子受苦终于忍不住了,抱怨说,“您撞了头,大夫说晕眩想吐都是正常反应,好生喝药养些时候便好……都怪那冒失鬼!瞎了他的眼,提督府的车驾也敢冲撞!”   小丫鬟絮絮叨叨念了一通,胤禟边喝药边听,听到后头就把药给喷了。   照她说的,这位主去清泉寺拜拜,回来的路上遇到不长眼的惊了车驾,马疯跑出去,一队侍卫豁出去命赶了三地里才追上,停下来后开厢门一看,奶娘并几个丫鬟还醒着,纵使醒着也天旋地转不知今夕何夕了,至于格格……早已经昏死过去。   不仅如此,胤禟还弄清了这家人的身份,这格格该是九门提督崇礼膝下嫡女。   翻过这个坎,来年便是选秀年,兄弟们难免会提到这届秀女,这届秀女里头出彩的多,其中有几个备受关注,九门提督大人掌珠宁楚克就位列其中。   听说她不仅有倾城之貌,还知书达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胤禟也到了娶妻的年岁,他听说宁楚克举世无双的好,还想过会不会花落自个儿家。如今看来他们的确有些缘分,可惜是孽缘。   胤禟自问只是想娶她想睡她,没想变成她!   看他喷了药,竹玉拧帕子过来,仔细擦过一遍,这才接着吐槽。胤禟听够了抱怨,正想吩咐说取银镜来,只见又一个小丫鬟匆匆进来里间,禀报说什么姨娘姐妹关心他来了。   照九爷的气性,这会儿谁来谁出事,他怕自个儿忍不住一顿鞭子抽过去,就谁也没见,除了房里伺候的丫鬟,一整个下午就见了福晋觉罗氏。   觉罗氏是宁楚克的额娘,她过来就自发坐在床边,牵着闺女的手眼泪吧嗒吧嗒流。   “我的心肝肉!额娘恨不得替你受苦,也好过眼睁睁看着!”   “还说今儿个是黄道吉日正合适上庙祈福,真是江湖骗子!要是黄道吉日我闺女能受这么大委屈?偏偏咱们吃了个闷亏有理也没处说!你却不知,手欠抽那一鞭子的是宫里的九阿哥!”   “你阿玛这官也是白当了,九门提督有什么用?给闺女讨个公道都不成!”   胤禟满心苦逼,偏偏还得装出一副感动的样子,配合着安慰觉罗氏。   天知道他真正想说的是你闭嘴吧,九阿哥已经得到教训了!还有比睁开眼发现少了一条腿更悲痛的事吗?   事实证明,更惨的还在后头,当晚宁楚克那位“二十四孝爹”——九门提督崇礼从衙门回来,先是一番嘘寒问暖,紧接着逮着九阿哥就是一顿喷,喷完安慰说:“闺女啊!阿玛虽然没能耐为你讨这个公道,不过九阿哥已经遭报应了!阿玛方才听说他在清泉寺摔了个大马趴,不仅伤了胳膊还扯着蛋,走起路来步子都迈不开,跟个娘们似的。”   胤禟:…………………………………………………………!!!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   谁扯着蛋?   信不信老子这就打死你?   觉罗氏就坐在旁边,她越听越不像,伸手往崇礼嘴里塞了个饼子。   “老爷你浑说什么?这话是能当闺女面说的?”   胤禟正在生无可恋……这话的确不是能当闺女面说的,我也不是你闺女!   你闺女在那头,她在败坏本阿哥的名声! 第2章 号脉   变成这副样子,宁楚克哪敢回提督府?也只能等宫里的车驾来接人。   从清泉寺回宫很要些时候,这段时间,宁楚克一直在琢磨,琢磨该怎么应对这个情况。总得打听打听自家的动静,还得闹明白九阿哥本尊去哪儿了,在搞清楚之前,她须得做一全套的戏,不能被拆穿身份。毕竟甭管是夺舍还是借尸还魂……都不是能往外宣扬的。   饶她大胆,心里还是阵阵发虚,一来全然不了解九阿哥,二来男女之间无论言行谈吐差异都极大,学起来不容易。纵使宁楚克惯会装模作样,面对这样的挑战把握还是不大。幸她向来沉得住,遇事反而冷静,一路板着脸倒是没让胤誐瞧出什么来。   从寺里出来那会儿,宁楚克格外注意走姿,她尽量模仿了阿玛以及大哥福海走路的样子,胤誐神经粗,当时没瞧出什么,后来这一路她心里揣着事,在这上头就疏忽了。马车在宫门前停下,随行的侍卫退到一旁,恭恭敬敬请两位阿哥下车,胤誐倒是爽利,到宁楚克这头,她不自觉就切换到平素的状态,才走了两步,险些瞎了一干人等的眼。   这步幅,这节奏,这韵致……   这走姿咋就那么娘呢?   宁楚克反应还算快,立刻觉察出不对,赶紧拉开步子,她还在琢磨要怎么解释,胤誐就帮忙补充了理由。先扫一眼小腹以下的位置,而后一脸同情的拍拍她的肩。   “九哥这回伤得不轻啊!”   “也不用怕!回头使太医院院判亲自来看,开两贴药喝了就好!”   这是在安慰对方还是安慰自己就只有胤誐自己才知道,宁楚克其实没听明白,只知道十阿哥一片好心,就点头应说:“但愿如此。”   又道:“早知道会遇上这等事,今儿就不该出门。”   听了这话,胤誐叹道:“也是八哥孝顺。”要不是他说想去寺里为惠妃祈福,这大冬天的谁想出城?关上门烧个暖锅喝口小酒多舒坦!   宁楚克还是糊涂,只知道这一行人出宫是因为八阿哥,再想想要不是撞上他们能出那等祸事?宁楚克素来宽于律己,又很会找借口推脱,这会儿已经完全把责任推到尚未谋面的八阿哥身上。   哪天去寺里不好,偏今天去!   几时出宫不好,偏那么巧撞上提督府的车驾!   阿玛还说成年阿哥里头,五八两位气性最好,儒雅斯文。   至于其他的——   太子尊贵,大阿哥威严,三阿哥清高,四阿哥最是较真,严于律己且严于律人!   宁楚克还能记得的也就这么多,这寥寥几句总结里面别的对不对她不清楚,八阿哥在她这儿是黑了,就是迁怒!   宁楚克跟着胤誐走了一段,看她走得如此艰难,胤誐很不忍心,遂吩咐底下奴才备上软轿,将人抬回阿哥所。这一路摇摇晃晃的还挺舒服,等到了地方,宫人小心翼翼落轿,请九阿哥下来。宁楚克刚下来,就迎上前两个颜色鲜艳的小美人,她眉峰微挑,正在猜测两人的身份,两人就娇娇柔柔行了礼,满是担心看过来。   “这是怎么了?好端端出门,怎么乘上软轿回来?”   “奴婢好担心您。”   就这场戏,九阿哥本尊看了是什么反应宁楚克猜不到,要她说,这哪是担心?明摆着勾人来的!她猜想这两人是上头指给九阿哥教他房事的,客气些能称一声格格,说难听点就是通房丫头。   宁楚克是提督府独一个的嫡小姐,她阿玛纳了四房妾,都挺能生,府上人丁多了,碍眼的也就多了,她平素只亲近长兄福海以及幼弟舒尔哈齐,至于她阿玛那些小妾通房庶子庶女,高兴时权当没看见,不高兴了想个折就能收拾他们。   哪怕交换来九阿哥这头,宁楚克也没打算收着性子,眼瞧这俩不顺眼,任她怎么做戏都不好使,摆手就让人退下去。   这两人的确是宜妃拨来给胤禟开荤的,着绿色旗服的是刘氏,着紫色旗服模样更出挑的则是郎氏,郎氏很会讨胤禟欢心,本以为几句话就能把人勾她房里去,不曾想今儿个竟然不好使了。她樱唇微启,还有话说,宁楚克见了更不耐烦,斥道:“叫你退下!”   老太医正好赶在这会儿过来,给胤禟号过脉,又看了胳膊上的伤,松口气说:“只是小伤而已,九阿哥宽心,老臣这就替您抓药去,喝上几副保准能好……”他还交代了几点注意事项,并且留下药膏一盒,让胤禟每晚入睡前揉散了擦上一遍,嫌味儿大晨间洗净也无妨。   等他说得差不多了,胤誐使个眼色,将人领旁边去,问真的只有这点伤?只伤了胳膊?   老太医不明所以:“还请十阿哥明示。”   这该如何启齿?胤誐浑身不自在,可为了九哥,为了他的好兄弟,百般纠结之下他还是说出来了:“就是下面……下面没问题?”   老太医还是没听明白,又问:“哪下面?”   胤誐心一横,污言秽语脱口而出——   “就是子孙根,子孙根没伤着吧?”   得亏他们说得小声,宁楚克没听见,当然就算给她听见,也只能感慨一声:没想到你是这样的皇阿哥!   又幸好胤禟不知道这茬,否则胤誐得去掉半条命。   那一瞬间,老太医是懵的,回过神来他瞪大一双眼:“九阿哥不仅伤了胳膊还伤了鸟?怎么号脉没号出来?”   哪怕对自己的医术再自信,乍然听闻这个消息还是不放心,老太医转身往回走,准备再请九阿哥配合一回。还没迈开步子,就被胤誐一把拽住:“你方才就没号出来,再来一遍行吗?”   “成不成试过才知道。”   “……那万一你没号出来不说还把动机暴露了,岂不是要本阿哥跟你一块儿倒霉?”   胤誐这么说老太医就不同意了,当即反驳说:“年轻人,不要讳疾忌医!”   看老太医这么坚决,胤誐只想反手扇自己一巴掌,让你多嘴!早知道先同皇阿玛说!让皇阿玛出头!这会儿晚了。   胤誐判断他九哥伤了蛋的根据是走路迈不开步子,看得出已经很努力了,走姿还是不对。假如九阿哥被没掉包,这么想还有点道理,可他被掉包了,走姿不对那完全是宁楚克不习惯来着!所以说,伤着鸟伤着蛋都是子虚乌有,就算老太医再怎么高明依然无功而返。   老太医满心纠结,想直接问,他没胤誐那么厚的脸皮。   难道说:“九贝勒您这大兄弟可好?”   或者说:“劳您脱个裤子,老臣检查检查?”   真这么说,那就不是帮着看病,是赶着送命!   九贝勒那臭脾气阖宫上下谁人不知?他同十阿哥打小都是混世魔王,惹毛了谁来也不给面子。对比十阿哥憨厚率直,九阿哥那性子怪阴沉的,平素喜怒不定。   老太医最终也没把话说出口,只是让胤誐多注意他的动静,有什么不对劲要趁早说。   宫也回了,伤也看了,宁楚克想独处冷静冷静,遂吩咐贴身太监送老太医出去,又轰走胤誐让宫女前方带路他要回房休息。   胤禟那屋比宁楚克预想的还要贵气雅致,从器物到摆件样样都是珍品,搭配得恰到好处,外间摆了一方榻,榻上铺着软垫,又铺上整张虎皮,上头还搁了本没看完的书,旁边再有一方小几,几上摆了个青花瓶,插寒梅三枝。嗅着是有一股冷梅香,挺舒心的,这摆设也很合她心意,宁楚克踢了鞋躺到榻上,她闭上眼回想今日种种,还在递消息回提督府和暗自观察之间犹豫,就感觉身上一暖,小太监送走太医之后听闻主子回房躺了,赶紧抱了床薄被来。   房里炭盆原就没熄过,再加上男儿身不太怕冷,她也只是往身上搭了个被角,换个更舒服的姿势阖目躺着。   宁楚克平素不爱着急,遇上这么大的事儿也不见她有多慌张,还在想从谁那儿打听九阿哥的喜好,怎么应付他皇阿玛他额娘,还有那么大一票兄弟。   也不知道这位爷还用不用去上书房报道,或者已经在为皇帝分忧?   甭管哪种,对她而言都是挑战,别看宁楚克是女儿身,她点亮了纨绔子弟需要的所有技能,舌头比谁都刁,会吃,会喝,会摇骰子。甭管是蛐蛐儿、斗鸡、八哥、甚至提督府那条养来防贼凶悍无匹的大狼狗都亲近她……她爹是武官,她跟着学了一身武艺,上马能挽弓,下马能甩鞭,觉罗氏老说这闺女是投错了胎,可惜她没生成男儿。   同九阿哥这么一换,她可能要些时间习惯,等习惯之后笃定是龙遨深海凤翔九天,惬意得很。   只怕皇帝想不开想考校她功课,或者想磨炼她让她为朝廷分忧。   宁楚克虽然阖着眼,其实压根没睡着,她仔细合计了一番,越想越躺不住,就翻身坐起,将留在房里伺候的尽数轰出屋去,关上门就在这巴掌大的地方练起坐姿走姿。练到一半,就听见小太监在房门口通报,说郎格格煲了补汤送来,求见爷。宁楚克有些饿了,就开门让他们把汤端来,方才揭开盅盖,那点食欲就去了个彻底。   这汤不够鲜不够香,闻着就是一股子药味儿,真是糟蹋东西。   郎氏捧了碗来想替她盛汤,宁楚克眉心皱起:“汤放着,你退下。”   听得这话,郎氏脸色泛白,泫然欲泣说:“爷心里再不痛快也用些,您这样奴婢担心得很。”   宁楚克却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人,她冷眼一瞥,郎氏一个腿软噗通就跪下。宁楚克没再搭理她,直接吩咐小太监将汤盅撤掉,又吩咐他燃上熏香:“往后别脏的臭的都往爷房里送,坏了一屋梅香。”   阿哥所这头,伺候九阿哥的奴才都满心惴惴,不安得很。   另一边,胤誐犹豫再三终于决定去寻他皇阿玛,他要把自己的担心说给皇阿玛听!虽然老太医说没事,但胤誐坚信,九哥那不自然的走姿背后一定有故事。   还不止他一个人这么想,亲眼见过的都说九阿哥在清泉寺摔了个大马趴,伤了鸟,扯了蛋。   晚些时候,八阿哥胤禩过来瞧她,一开口就是抱歉,那话却不大中听,他说什么:“是做哥哥的不好,若早知道九弟近来运势不佳,笃定不会邀你出门。”   就这话还能是道歉?这听在宁楚克耳中就是奚落人来的!就这套她都玩烂了!   眼下宁楚克却没那闲功夫同胤禩计较,她遇到了新的难题,她突然有了尿意…… 第3章 黑锅   宁楚克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有天会为这么件小事犯愁。   她平常解手习惯让两个丫鬟候在净房外,自个儿脱,自个儿尿,不假于人。提督府那边,净房连着主屋,内置恭桶,恭桶形似绣墩,用起来非常方便。   可各家有各家的规矩,宫里是怎么一套流程她真不清楚。   眼下没时间想那么多,尿意一来,就不想忍着,也忍不住。   看胤禩还想说,宁楚克截了话:“八哥你等会儿,我解个手。”   小太监也机灵,赶紧吩咐传官房,同时领着宁楚克往侧间走。开这个侧间也是为了方便起夜,宁楚克进去发现官房已经置好了,这官房本质上就是便器,里头置恭桶,外头有木框,木框上衬了软垫,方便坐下解大手。   等他就位,小太监就准备解腰带脱裤子,宁楚克伸手一拦:“出去候着,爷自个儿来。”   哪怕感觉有些反常,做奴才的还能违逆主子?那太监果真退了出去,等不大的侧间里仅余她一人,宁楚克才拧着眉心为难起来。   脱吧,九阿哥就要被她看光了。   不脱吧,今儿不得尿裤裆里?   宁楚克想了想,脱他裤衩是占人便宜,大小便失禁是毁人名声,怎么对比都是后者更严重,要是九阿哥明白他自己的处境,一定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不就是脱个裤子么?   她都不嫌辣眼睛,她还是清清白白的黄花闺女呢!   宁楚克心一横,利索的解了腰带,等真正扒下裤子,她一低头就被眼前的景象给镇住了。   早先为了弄明白情况她虚摸过一把,感觉九阿哥本钱很厚,这会儿瞧过,还真了不得。   她哥情窦初开那会儿在房里偷藏过春宫图册,还装模作样包了个论语的封皮,赶上宁楚克过去找他比划拳脚,从靠枕背后翻到过一回,她就瞄了一眼,然后顺手把册子投进碳盆里烧了。   只那一眼,她记了许多年。   今儿这一眼,更是直击灵魂。   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过了,她站好位置准备放水,大兄弟却不像预想的那么听话,头一下就没能尿进恭桶,又调整了站位,还是尿了满地,直到宁楚克鼓起勇气把上,这才让噩梦终止。   这回是对准了,又遇到新的问题,不过是上手一扶,大兄弟竟然精神起来!   宁楚克顺手按了一把,它非但没跪下去,反而站得更直。   ……   只不过尿了泡尿,是有多大的仇?多大的恨啊?   宁楚克想了好些法子,都没使它缩回去,索性破罐子破摔提起裤衩,将腰带系了回去。她穿好裤子两腿中间还是顶起来的,放下衣摆也没能彻底解决问题。   就这么多会儿时间,宁楚克已经把胤禟积攒了十几年的脸面全败活光了。   她就这么开门走了出去,从容不迫的洗了个手,拿帕子擦手的时候还没忘记提醒小太监把侧间清理清理,给的说法是今儿个不太舒服,尿洒了。   讲道理,这种事该是很难启齿的,宁楚克看起来太淡定,淡定得就像翻了两页书喝了一口茶,伺候她的小太监都是恍惚的,他深感自己见识短,所以才那么沉不住气。   小太监清理官房去了,送热水来的宫女只不过多瞄了一眼,一眼就瞅见九阿哥雄厚的本钱。   那宫女春心萌动,得亏八阿哥还候在外间,否则她怕是稳不住了。   就不说这些太监宫女,胤禩也尴尬,就今天,他重新认识了九弟。   说好听点是狂放不羁。   说难听点是没脸没皮。   解个手也能冲动起来,冲动了不解决,就这么出来见人。   宁楚克真没想到她又让胤禟背了天大的黑锅。在她一贯的认知里,爷们都是以本钱厚能力强为荣的,九阿哥强成这样,有啥不好意思?   这段插曲让胤禩将本来想说的话全憋了回去,他认为有必要好好想想,早先觉得拉拢了老九老十能帮自己度过这段尴尬时期,迅速积攒起同其他兄弟叫板的实力。如今看来,任何事都有正反面,得利的同时他也有被拖累的风险。   他犹豫了,迟疑了,他留下两句关切的话就起身告辞。怕人多想,还借口要去延禧宫给惠妃请安,说改日再来看望胤禟。   胤禩离开之后,外头伺候的奴才轻哼一声,暗道虚伪。   他又想不明白,自家主子怪聪明,咋就没看出八阿哥的用心?   分明是在利用人呢!   不过主子有主子的成算,用不着奴才置喙,这么想他就闭上嘴。   宁楚克也不喜欢胤禩,还没见面印象就不好,等真正见着观感更差……不过她不是胤禟本尊,也没想着要替他断交,能敷衍先敷衍着,不想敷衍了找个借口开溜能有多难?   宫里头的事,鲜少能逃过康熙的眼,当天他就接到密报说胤禟不对劲,心里像揣着事,总把人往外赶,解手都不要人伺候……康熙立刻想起早先胤誐说的,他说老九在清泉寺摔了个大马趴不是谣传,他当时就晕过去了,躺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之后就不对劲,尤其是他走起来,扭扭捏捏的奇怪得很。   康熙真没猜到胤誐想说什么,抬手让他继续。   只听胤誐说:“儿子猜想九哥是摔伤了子孙根,不信您回想一下那些个太监去势之后是个什么样子……”他说到这儿,迎面飞来三份奏折,康熙好悬没给他气死。   “这话你也敢乱说!你个混账!”   “皇阿玛您听儿子说完……”   康熙一句话也不想听,指着门口的方向:“出去!朕不想见你!”   本来康熙是不相信,直到听了密报。   万一真的摔伤了咋办?   要是让那混账说中了呢?   就算不能脱了裤子检查,也得让太医好好给他号一号脉!老九是个不成器的,惯会气他,可好歹是亲儿子!   你打死胤禟也想不到宁楚克有这么能耐,更想不到他同老八的友谊即将走到尽头……   他方才应付了好几波人,从宁楚克她额娘觉罗氏到她阿玛崇礼,再到她小弟舒尔哈齐以及她大哥福海,隔房那边也来了人。庶出姐妹不见也不妨事,长辈过来总不好拒之门外,借这个机会,胤禟将这一家子摸了个清楚。   宁楚克她玛法叫额图浑,从前当了个不大不小的官,赶上亲娘没了,丁忧三年。   他脾气臭,能力也不强,出孝之后一直没能重回官场,到现在还赋闲在家。   额图浑只得三个儿子,老大崇善,老二崇礼,老三崇文……他原是文官,也希望儿子能科举入仕,老大老三勉强完成了他的期许,这俩一个在翰林院清闲度日,一个在工部熬资历,官阶都不高,未来也难说。倒是老二,自幼好武,能骑善射,满门文人里就出了他这么个败类,哪怕他已经是正二品九门提督,深得皇帝信任,从他爹那儿还是讨不来笑脸。   无论是额图浑,或者他老妻佟佳氏,又或者大房三房对崇礼都是嫌弃居多,哪怕遇上事儿需他出面也是虎着脸吩咐,连句软话也舍不得说。   恩怨还不止这么一点,早年崇礼初入官场,就展现出相当的能耐,他一下就让甘陕总督相中了,想把爱女嫁过来。   八大总督作为封疆大吏权势不小,像直隶、两江、湖广、两广都是香饽饽没错,也不是没有讨人嫌的,比如云贵总督就是吃力不讨好的活。甘陕总督只比云贵稍稍好些,那一带地贫人穷民风彪悍暴乱多发,在那儿当官捞不到太多油水,还格外作践人。   额图浑发自内心没相中对方,他一点儿也不想同甘陕总督做亲家,谁不知道对方是个死不要脸的浑人,脾气又硬又臭,人缘差得可以。   虽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别忘了,本朝婚配权掌在皇上手里,额图浑那会儿还没丁忧,也不过是个清闲度日的小官,他连面圣的机会也没有,甘陕总督就钻了个空子,到御前撒泼打滚求来这门亲事。   崇礼娶了觉罗氏之后,两亲家非但没冰释前嫌,反而越闹越僵,觉罗氏刚过门,又不得公婆喜欢,受了些委屈,得亏崇礼和他岳父是一样的人,卯足了劲抢着立功,官阶连跳,还得了御赐的宅邸,把二房单独分了出来,才红红火火过上了好日子。   崇礼升官的时候,他岳父也没闲着,甘陕总督本来就不好当,前几任全没好下场,他岳父却生生熬了三任,在他的治理下,那几年甘陕人民没给朝廷添乱……皇帝大为感动,也觉得让对方在甘陕总督的位置上连三任有点太狠了,转身给了补偿,补偿就是平调到漕运上,做了漕运总督。   盐政和漕运那就是谁看了都眼热的肥差,再肥也没有,得亏他能力强并且人缘奇差无比,皇帝才能放心。   亲家公就这么熬出头了,额图浑差点没气死。平复了心情之后,他准备大仁大义主动与对方言和,想着往后好好处,结果对方非但不领情,还反过来羞辱他,整个就是小人得志的嘴脸。   大概是说:当初你看老子不上,如今轮到老子嫌弃你,你什么玩意儿?   这是十年前的事,那会儿宁楚克将满五岁,漕运总督很疼这个外孙女,每季都送不少东西来,都是借职务之便从南边运来的珍品,吃的用的玩的都有。东西直接送来崇礼府上,赶上额图浑那福晋眼皮子浅,非要儿媳妇孝敬她,觉罗氏娘家那头听说之后找上门来大闹了一场,搞得佟佳氏丢尽了脸。   人家给外孙女的东西你也敢明骗暗抢,佟家当真好教养,养出这么个老不羞,额图浑也是开天辟地第一废物,养不起老妻,才让她向五岁大的孙女伸手。   丢人,真的丢人。   这之后,两亲家关系更差,比仇人还不如。   宁楚克的日子倒是滋润,那小库房堆得满满的,崇礼还时不时的添点进去,她比同辈哪个兄弟姐妹都有钱,觉罗氏早说了,东西是她郭罗玛法给的,回头全给添进嫁妆里头带出阁去。   胤禟不动声色打听出这么多,知道得越多他就越心酸,提督府这位格格的日子过得比他堂堂皇子还好,要天上的星星她郭罗玛法她阿玛她大哥也能搭梯子去摘。想想自个儿,额娘是好,老十也是好兄弟,皇阿玛和其他那些不提也罢。   胤禟一不当心又把自个儿气到了,他赶紧回神,不再胡思乱想,琢磨着先糊弄两天,再想办法同宁楚克搭上线。   料想对方心里也急,定会想法子打听提督府的状况,应该很快就能猜到他俩是交换了神识。甭管能不能立刻换回去,胤禟认为他都有必要见一见对方,交流心得,交换情报,提醒她要注意些什么,并且警告她不许把事情泄露出去,不许穿帮,不许用九阿哥的身体做奇怪的事!!!   出去一趟回来就变成个娘们这种事,他死也不想给人知道。   这时候,胤禟还没想到别的,至少他就没想过每月一次的癸水来了该怎么办?也没想过宁楚克来年是要选秀的,觉罗氏请了嬷嬷临时抱佛脚教她学规矩,哦对了……她每隔一阵还能接个帖子,赏花啊,吃茶啊,诗会啊,摆在胤禟面前的满满都是天老爷的恶意。   和他比起来,正在阿哥所的宁楚克本尊就要松快太多了。 第4章 早课   宁楚克觉得她这晚恐怕睡不好,结果睡得挺香,就连一直压不下去的大兄弟也在睡梦中放软了身子。   她上床那会儿是亥时初刻,还在梦中就听见有说话的声音:   “主子,该起身了。”   宁楚克平时不容易发火,没睡够一点就炸,在提督府,因为太多血的教训,只要不是必须早起都没人敢从睡梦中喊醒她,胤禟这贴身太监一来就踩了雷,得亏宁楚克在半梦半醒之间想起了自个儿的处境,她如今仿佛实在阿哥所……想到这儿,她才把火气压了下去。   炕上睡了一夜,初初醒转,她嗓子还有些干,哑声问:“几时了?”   贴身太监名唤钱方,伺候胤禟有几年了,很有颜色,也挺会讨主子欢心,听主子问起时辰,他立刻回说:“五更天了。”   那不是挺早的?宁楚克顺势放下她好不容易撑起的眼皮,还想再睡一觉。钱方都要急哭了,又是一阵好劝:“您再睡下去耽误了去上书房的时间,陈大人一状告到御前,皇上又要罚您!”   这九阿哥都十好几岁了,竟然还要去上书房!   才五更天!五更天就早起读书!堂堂皇子起得咋比鸡还早呢?   宁楚克格外艰难的从暖烘烘的被窝里坐起来,拥着被子坐了好一会儿,她先哀悼了自己可以肆无忌惮睡懒觉的美好时光,又诅咒了胤禟本尊,要不是他那一鞭子,哪有这些事?   既然注定要早起,那往后得早点睡,用过晚膳就睡!   从起床到出门,从阿哥所到上书房,这一路宁楚克都是困过去的,她脑子里是一团浆糊,好几次忍不住抬头看向乌漆嘛黑的天,她心里有三个问题在盘旋——   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在做什么?   这人一旦困起来哪能注意那么多?宁楚克昨个儿才关上门练习过纯爷们的走姿,这会儿全忘了,于是乎,很幸运的……先到上书房的皇子都亲眼目睹了他清新脱俗的步态,一众伴读自然也看到了。   胤誐正在为他九哥心痛,那边十四阿哥已经笑疯了。   “昨个儿听说九哥上了子孙根,我还不信,如今看来还真不是谣传!”他说着,整个人笑得更欢,“学问什么时候都能做,既然伤了那玩意儿,怎么不好生躺着仔细养伤?这可是关乎传宗接代的大事!不能轻忽!”   宁楚克只想进去坐下,趁师傅没来打会儿瞌睡,她压根没注意十四阿哥说了什么,只是觉得前方拦路这人叽叽喳喳说不停真是烦,正想绕过去,就被人一把拽住胳膊。   “九哥这是怎么了?弟弟同你说话呢?”   宁楚克拧眉:“放手。”   “……啥玩意儿?”   十四阿哥还没听明白,宁楚克一脚踹他膝盖上:“让你放手没听见啊?唧唧歪歪跟个娘们似的!”   被踹了个正着的十四阿哥揉了揉膝盖,心道老九今儿个挺横!被这么多人盯着看,他也不能认怂,两步赶上前去,再次把人拦下。   “弟弟好心关心你,你什么意思?”   他刚说完,宁楚克又是一脚踹上去——   “就这个意思。”   宁楚克好歹是在后宅里摸爬滚打的,女人使起坏来比大老爷们阴毒多了,他这么直白的恶意生怕人觉察不出?要是今早睡足了,她说不准有那个心情同对方掰扯掰扯,困成这样还有什么好说的?   宁楚克踹完还没停下来,又接着往里走,背后十四阿哥恼羞成怒,挥着拳头就要揍他,被老十挺身拦住。   “九哥遭了天大的罪十四弟你还口出恶言!你这心咋就那么黑呢?”   “怎么你还要动手?”   “我这就告诉皇阿玛去!”   ……   这天的早课就这么泡汤了,宁楚克以及挨了两脚揣的胤祯排排跪在乾清宫里,本来胤誐也同他们一起跪着,他跪下就是好一番的帮亲不帮理,说起这事各种添油加醋。照他的意思,问题全出在老十四身上,都是这王八蛋羞辱胤禟……   康熙已经了解过情况了,还能信他说的?被这小兔崽子闹得烦了就直接轰他出去,只留下两个当事人。   虽然是宁楚克先动手,十四自觉理亏,想到这事瞒不了皇阿玛,不由得后悔起自己冲动的行为来,他斟酌再三,决定以退为进抢着认错。   “是儿臣不好,儿臣说话不讲究揭了九哥的伤疤!”   当了这么多年皇帝,康熙什么花样没见过?听老十四的措辞,再看他的姿态就知道这话是说给他听的,根本不是诚心赔礼……不过这也算是给了个台阶下,康熙顺势问道:“老九你怎么说?”   跪这么会儿宁楚克都要睡着了,被点名之后她也没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而是顿了一下,而后才慢吞吞抬起头。   她眉心微微皱起,因为困意眼神看起来十分润泽,湿漉漉的像无害的小动物,从她的神态里,康熙看到的是满满的可怜和无辜。往常没见过胤禟这样,他登时一愣,而后在心里叹口气,感慨道:难得看老九示弱于人,这回恐怕是真遭罪了。   康熙已经信了老十的说法,默认他的确伤了子孙根,十四当众奚落的行为就显得更不友好。   在发落之前,他还是想听胤禟的,又道:“老九你说说看。”   宁楚克一本正经的颔首:“儿子同意十四弟的说法,是他不好,他拦我的路还当众笑话我!”   ……!!!   此时此刻,胤祯只想发自肺腑的说一句:你麻痹!   再说康熙,饶是再能耐也没料到宁楚克是这个反应。   她压根没有退一步的想法。   你说是你不好……   那还算你还有点良心!你说得对!   只要想到老九受的苦,康熙真狠不下心罚他,这事高高拿起然后轻轻放下,连踹了两脚的宁楚克只是挨了几句说,十四就没那么好命了。也不知道康熙那脑子是怎么长的,他愣是觉得十四阴险老九率直,这么一想,就罚十四回去写一百篇大字,让他磨磨性子稳稳心,并且还让十四的亲哥老四做监督。   说也说了,罚也罚了,康熙就挥退两个儿子,准备继续埋首政务。   老十四一脸不忿走在前头,至于宁楚克,经此一事她看康熙猛地就亲切了,想着皇帝之于九阿哥就像她阿玛之于她,外头说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可他对于诸位皇子而言就是爹,儿子用得着怕爹?   这么想,她临退下之前还停住脚步说:“皇阿玛日理万机,这么辛劳,儿子往后一定不给您添麻烦,您别生气,千万顾惜身体!”   康熙愣了好一会儿,回过神来宁楚克已经退出去了,他反复回味这话,心里蒸腾出些许暖意,笑骂说:“惯会说好听的,他还能真不给朕惹事?”   一旁的梁九功看出皇帝心情好,遂应和说:“九阿哥是关心您呢。”   这一整天康熙兴致都挺高,心里想着老九,晚些时候他还去了宜妃的翊坤宫,这是后话。眼前的情况是,两位阿哥前后脚从乾清宫出来,老十四黑着一张脸谁看了都得绕道走。宁楚克笑眯眯地,她这会儿瞌睡也醒了些,出来就看见老八老十以及另一个不认识的等在外头。   老十见着她就跟见着亲人一样,麻溜的迎上前来:“我让皇阿玛轰出来立刻去寻了五哥八哥,咱们紧赶慢赶来给你求情,结果过来都完事了,皇阿玛怎么说的?”   宁楚克心想,原来那是五阿哥。   她又想起来,五阿哥仿佛是九阿哥胤禟的亲哥,他俩都是宜妃生的。   既然是亲哥,那就得亲近些,宁楚克顺势同五阿哥胤祺搭起话来,胤祺忍不住说了她两句,要是胤禟本尊铁定不高兴了,宁楚克还是虚心在听。   过去这十多年,她也经常这么应付大哥福海,福海比胤祺还要唠叨。   根据宁楚克的经验,做兄长的说教你就听着,交代什么你就答应,照不照办另说,要是闯了祸只要服个软亲哥还是会帮忙收拾善后,听说弟弟出事,胤祺这个亲哥不就立刻赶过来了?   他俩聊得高兴,时不时的胤誐也会插两句话,唯独胤禩,他和人相处挺被动的,经常聆听,很少会抢话说,这种时候就难免感觉有些多余。   胤禩心里有些烦躁,总觉得这两日老九很让人琢磨不透,又觉得他认定的很多事情在不经意间发生了变化,那变化还不是他期待看到的。   胤祺有去注意胤禩的神情,至于胤誐,他提起了一件宁楚克正想知道的事。   “我听说昨个儿那辆马车是九门提督府的,里头坐着他们家格格。”   宁楚克闻声转过头来,胤誐立刻来了精神,又继续说:“还不是妾生的庶女,是他们府上正儿八经的嫡小姐,九哥你应该听说过,就是那位名动京城的四全格格宁楚克。”   听他当面夸自己,感觉咋就那么舒坦呢?   宁楚克一面暗爽,一面打听道:“她如何?可有伤着?”   “想来没事,否则九门提督崇礼得闹进宫来。”   这么说也没错,毕竟阿玛最疼她!然宁楚克没半点得意,因为她猜到了……猜到了那可怕的真相!   人都在九阿哥这头醒来了,还能没事?   她要没事就一种可能——   也有其他人顶替了她。   这个人最有可能就是九阿哥胤禟。   宁楚克想到自己经历的种种尴尬事,以己度人,九阿哥该不会也脱了她的贴身小裤?该不会也把她看光了?   这可真他娘的!!!   内心有点崩溃,可该面对的还是得面对,宁楚克想了想说:“十弟你跟我去提督府,就算她伤得不重,咱们也得登门赔罪,不能落人口实。”   胤誐不敢相信这么正直是他九哥。   “九哥你怎么想的就直说吧,咱们兄弟别打那些马虎眼。”   “你该不是看上那位宁楚克格格了?早先听人说起我看你就挺惦记的。” 第5章 登门   昨个儿那茬虽说是提督府的奴才冒犯在前,胤禟一鞭子牵连到宁楚克,让人遭了大罪,说起来,双方应该各打五十大板。至少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是这样,这时提出登门赔罪,听在胤祺耳中九弟当真知事了。   都能想到,假如宁楚克无大碍,崇礼应该不会闹事,他也理亏。不闹事并不意味着他心里就痛快,就他那性子,极有可能暗自惦记上胤禟,逮着机会再报一鞭之仇。胤祺本来也想劝九弟低头,赔句好话而已,能让崇礼消气何乐而不为。   崇礼毕竟是九门提督,别看不过正二品,却执掌三万精兵,管着整个京城治安,负责九座城门的守卫和门禁,同时协助刑部以及大理寺缉捕断狱……责任相当重大。作为帝王心腹,他是众阿哥极力想要拉拢的对象,然而至今没人成功。   因为丁点小事得罪这么一位权臣显然不明智,胤禟愿意登门赔礼,甭管他心里存着什么念头,都是好事一桩。   怀揣着这样的念头,胤祺积极主动的要替他备礼,当哥哥的一番好意,弟弟不应拒绝,宁楚克略一颔首,而后忽然想起来,问说:“五哥以为该备些什么?”   “听闻崇礼嗜茶,我那儿有一套珍藏的名家茶器,九弟带上。”   宁楚克满心无奈,他就知道会这样!   她阿玛对茶道有些研究,那是为了提升品位凸显气质下苦工学的,同僚小聚品茗一不误事二能装逼……他真正爱的是酒,可天生酒量浅,只回府才敢小酌两杯,喝醉了也不至于误事。   送礼嘛……不说一定要送到心坎上,但也不能这么瞎。宁楚克没拆她阿玛的台,只是说:“崇礼嗜茶人尽皆知,给他送礼的谁不是茶来茶去?收得多了有什么稀罕?再者说,我是去给他府上的格格赔罪,这礼不该送给正主?”   胤祺听来也有点道理,正想问老九具体是怎么想的,就听老八说:“提督府那位格格来年要进宫选秀的,九弟慎行。”   宁楚克挑眉,同时老十已经搭上老八的肩!   “既然是赔罪礼,算不得私相授受,八哥言重了!”说着他还挤了挤眼,“哪怕真的传出点什么,又有啥关系?了不起求皇阿玛指婚,九哥这样,还能对人家没意思?”   宁楚克:……   只是不想看到阿玛收到茶器后一脸便秘的表情,又不能挑明说他嗜酒,才想出来折中之法。   竟然也能有这么多戏!   不过胤禩说的也有点道理,坑谁也不能坑自己,宁楚克最终捡了几样精致奇巧的,瞧着讨喜,又不出错。跟着她就给自家阿玛递了拜帖,并且在说好的时间大大方方登了门。   亲爹反过来给她行礼,那种感觉真的酸爽,宁楚克从胤禟的视角看去,她阿玛一身正气,她大哥仪表堂堂!瞧着还真像那么回事!索性胤禟只是个光头阿哥,受不起正二品大员的跪礼,故而只是拱了拱手,否则她真要折寿。   因为事先递了帖子来,提督府上下都有准备,知道人是来赔礼的,哪怕心中还有不爽,至少表现得相当客气。   一番见礼之后,崇礼请人进门,宁楚克让他先请,熟门熟路就跟到后头。   在提督府这一亩三分地上,一草一木她都熟悉,因为太熟,全程不用分神去欣赏府中景致,反而是不停提醒自个儿别忘了如今的身份,得端起皇阿哥的架子。   宁楚克其实很想同她阿玛诉苦,可心里又有顾忌。   想着总得先见见被掉包的自己。   假如在她身体里的是九阿哥,这事得同他商量商量,宁楚克对自个儿的武力和颜值相当自信,想法就有点简单粗暴。   假如不是,就更要慎重。   她已经很努力了,崇礼还是从她身上感觉出亲切和熟悉,这或许是父女之间的默契。崇礼还仔细打量了两眼,没看出个所以然,只能认为是九阿哥生来讨喜……毕竟他这张脸肖似宜妃,好看得很。   一行人到厅中落座,又吃了半盏茶,宁楚克方才开口:“昨个儿是本阿哥不对,那会儿心里有气就不管不顾了,没想到那是提督府的马车,更没想到里头载着贵府的格格。”   崇礼都被她镇住了,还是头一回看爷们并着腿坐,她端茶碗以及揭碗盖的动作也很奇怪,还有不经意间微微扬起的小指,每个细节都很娘炮,万万没想到九阿哥是这样的!   他一路走神,压根没听清对方说了啥,直到宁楚克问:“不知令嫒可有伤着?”   “劳九阿哥关心,并无大碍。”   “我想当面给赔个不是。”   “这……”崇礼有些犹豫,首先得说满洲贵女没汉女那么多讲究,她们能游湖能踏春能骑马射箭,见外男也无妨,只要不是私下独处。这还是在自个儿府上,崇礼担心的自不是闺女的名誉,他总觉得以九阿哥的身份主动登门赔礼这背后一定有隐情,又听说他想同自家闺女见面,做阿玛的能不心生防备?   可对方一脸真诚,倒把他衬得心理阴暗。   如果说没有先前那一问,他可以借口说闺女伤得重,不便见客。既然都说了无碍,临时改口就等于自抽耳光,九阿哥又不是傻子,还能由他糊弄?   这一刻,崇礼恍然大悟!   九阿哥是给他挖了个坑,还用娘里娘气的行为麻痹他,引他一脚踩进坑里。   真不愧是在宫里长大的!   阴险!!!   这厮俨然就是冲他家心肝来的,偏还不能直接撵人,崇礼脸都要绿了,忍着想要打死九阿哥的冲动尽量和蔼的吩咐厅里伺候的奴才:“去鹤鸣院,请格格来。”   那奴才躬身退下,出去之后一路小跑往鹤鸣院赶,到院门外停下喘了两口大气,然后改小跑为走,进了院子。   胤禟这会儿在干啥呢?   他让丫鬟将躺椅搬到院子里,自个儿阖目躺下,一面在脑子里回放从提督府醒来之后的一桩桩事,一面猜想宁楚克又干了什么……越想就越暴躁。   因是冬日,用不着天天沐浴,他昨晚睡前只泡了泡脚擦了擦脸,当时觉得宁楚克一双柔荑白皙软嫩三寸金莲小巧可人。又想起阿哥所的刘氏郎氏,因着皇阿哥在大婚前都得试用宫女,她俩就是额娘指来的。俗话说得好,哪个少年不怀春?胤禟心里很有些意动,却在她俩脱光之后打了退堂鼓。   刘氏丰腴郎氏柔媚,按理说挺勾人的,也不知道见了什么鬼,他只看了一眼,就把自己看软了。   后来额娘问起,说是不是不满意,指两个颜色更好的来?   他都没敢道明内情,只道近来辛苦,实在提不起兴致。又说来年就是选秀年,也到了娶福晋的时候,这节骨眼维护形象还来不及,怎么能传出热衷房事的名声?   胤禟的想法是,左右先糊弄着,再看看自家兄弟为啥这么不讲道理说软就软。   他是真找不到理由,平心而论,刘氏身段挺好,郎氏更显韵致,可大兄弟偏不配合!就在昨晚,胤禟悟了。她看着宁楚克这双脚,就感觉怎么看怎么喜欢,怎么都嫌看不够。   敢情是大兄弟嘴刁,挑食来着。   对比宁楚克嫩得出水的肌肤,对比她修长紧致的双腿,完美的腰线……刘氏郎氏哪儿都不够看,没一点可比。   他顶着个女儿身都感觉心中火热,要是男儿身,大兄弟不得在眨眼之间起立?   心里的火热却没持续太长时间……   是!胤禟是很中意宁楚克的皮相!她这张脸板起来像高不可攀的天宫仙娥,笑起来寒梅怒放冰雪消融,她眼含春水,琼鼻挺翘,唇线诱人,她颊边似有红霞,就连下巴尖都可人得很……胤禟觉得就该娶这么漂亮的福晋,把她捧在手心里,疼她宠她,待她如珠如宝。这一切的前提是他能做回自己,否则想再多又有什么用呢?   这时候,胤禟还没发觉宁楚克那操蛋的性子根本匹配不上这张脸,他只顾着琢磨怎么见上对方一面,两人合计合计,看有什么法子能给换回来。   以前觉得生成娘们真好,成天在后院闲磕牙,啥也不用操心。   只不过一天一夜,胤禟就改了想法,他宁愿和兄弟们勾心斗角也不想在银镜前一坐一个时辰。梳头麻烦,上妆也麻烦,每天还要搭配珠玉首饰旗装旗鞋更麻烦。   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还是老天爷看他小瞧了妇人,变着法给修正观念?   他堂堂皇子,从来没觉得生活这么艰难过。   老天爷还是心疼他,看他快把自己逼疯过去,就让宁楚克寻来了。   听说老爷有请,胤禟还不大能提得起劲。他现在一步也不想走,哪怕凭着踩梅花桩的经验,穿旗鞋走得还算稳,那步态距优雅还有一段距离。   这时候,传话的奴才又说:“格格您快些吧,九阿哥说要亲自向您赔罪,在前头等着呢。”   胤禟猛的直起身来:“再说一次!谁来了?” 第6章 见面   过去这一天一夜,胤禟对宁楚克惦念之深,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表达,等真正见着对方,他心里却满满都是微妙。   通过别人的眼睛看到自己,和照镜子真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体验。   他开始想的是“原来我是这个样子”,然后变成了“本阿哥不愧是天潢贵胄出身,真是雄姿英发器宇轩昂”,这念头不过维持了片刻,当他与宁楚克四目相对,胤禟豁然明白了何为蛋疼。   宁楚克已经非常努力,可哪怕只是静坐在那儿,她和本尊之间的差别也是很大的。无论动作或者神态都不对,她的眼神比胤禟要清透太多了。她听到动静朝门边看来,一开始眼中带着疑惑,之后就有点委屈巴巴。   眼睁睁看着宁楚克用自己的脸绷出这种神情,胤禟只觉得辣眼睛,等到读懂她的委屈,一颗心就像熬化的糖浆,彻底软了下来。   小姑娘在马车里困个觉就遇上那么惨烈的事故,醒来被换到大老爷们身体里面,眼前全是陌生人,她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了解,还要竭尽全力去伪装,尽量瞒过其他人,不让他们猜疑……她的恐慌以及不安胤禟想象得到。他也猜到这一日应该闹了不少笑话,或许还连累了他高大伟岸的形象,但只要看到她这个眼神,胤禟就觉得,没有什么是不能原谅的,小姑娘还能冷静的上门来寻他,她已经非常勇敢了。   胤禟弯了弯嘴角,他想走近些拍拍小姑娘的头,猛的想起来如今这体型差这么做不合适。又注意到崇礼还在厅中,理智告诉他应该屈膝行礼,面对着宁楚克,又拉不下脸来。   好在崇礼给了个台阶下,他介绍说:“这就是小女,臣还是那话,昨日的事故不能归因于您,是我府上奴才之过,小女受不起您的赔礼。”   在详知内情的两人看来,这画面真美,崇礼逮着他亲闺女说,九阿哥我不怪你,然后指着胤禟说,这是我闺女……   盖因那个眼神触动了胤禟,胤禟没再嫌弃宁楚克坏他形象,反而在心里吐槽起崇礼来。这还是当爹的,亲闺女也能认错!   他也不想想,康熙还认错了儿子呢!   从他爹到他兄弟再到贴身太监……人人都看出反常来,不过他们积极主动的帮忙找借口打补丁,强行解释说是在清泉寺摔了个大马趴伤了鸟使得心理状态发生了变化,简单说来就是病得不轻还死活不肯张嘴吃药。   也亏得他们脑洞大破天,宁楚克这一番跟着感觉走的伪装也没被看穿。   不过想也正常,他俩这段经历比神话故事还精彩,要不是亲自经历了,谁能相信?   宁楚克强忍着胃疼一本正经的替胤禟向自己道歉,然后听了一段来自加害人毫不羞愧的原谅词。   真不愧是天潢贵胄啊,演戏都比别人真,宁楚克看他也觉得违和,不过就目前看来勉强还像个女的。   她真庆幸,庆幸自个儿那些好名声全是额娘经营起来的,庆幸她在自己人面前从来都很潇洒,刀枪棍棒斧钺钩叉舞起来眼也不眨,惹毛了撩起鞭子就是干,说抽就抽,说打就打。   崇礼觉得这闺女比儿子还要英姿飒爽。   觉罗氏不止一次为宁楚克头疼,这么做作的经营好名声不就是想着能忽悠一个算一个,好歹要把闺女嫁了,总不能砸她手上。   纵观过去这十五年,宁楚克是划船不用浆,杨帆全靠浪。   过场也走了,宁楚克就招呼她爹说:“大人要是有事忙就请吧,不用管我,让格格带本阿哥转转就成,头一回登门,也想见识一番贵府的景致。”   崇礼年逾不惑,活到今天还是头回见到如此厚颜之人。   也不知道是谁给他的勇气,明明是客,还安排起主人家的事了。   偏人家是堂堂皇阿哥,你还不好说什么。   胤禟心里也抽了抽,他还在想怎么制造一个独处的机会,总得要交换一些信息,没想到宁楚克顶着他的身份这么从容就开了口,听听那话,显得他多不要脸似的。   不过崇礼好歹点了头,很不情愿的吩咐闺女带九阿哥去园子里逛一逛。   胤禟应是,领着宁楚克从厅中出去,还没进院子,宁楚克就瞥了大丫鬟竹玉一眼:“跟这么紧做什么?不嫌挤得慌?”   竹玉心中会意,遂带着人远远落在后头。   这时候,胤禟大概已经知道事情怎么没穿帮了,就算区别真蛮大的,但宁楚克真的自信,她能在乾清宫毫不犹豫的跪下叫皇阿玛,也能熟稔的同老十瞎扯淡,还能淡定无视老八……她真的一点儿也不心虚,至少没表现出心虚,这就加分不少。你说有些反常,人一辈子谁能没个反常的时候?这不足以让人怀疑人被掉包了,正常人都想不到那儿去。   这么想着,胤禟给宁楚克竖了个大拇指:“你不错。”   宁楚克勾起嘴角:“你也很棒。”   还是胤禟起头:“是我那一鞭子才连累你遇上这种事,我得同你说声抱歉,这两日难为你了。”   宁楚克熟门熟路将胤禟引到锦鲤池边,不大的池子上建了一座小小的飞仙亭,照宁楚克看来这可以说是最好说话的地方,冷是冷了点,胜在周围敞亮,没个遮挡,任何一方有人来他们立刻就能注意到。   两人一前一后进到飞仙亭里,胤禟凭栏倚着,宁楚克顺势坐下。   她倒是没怪胤禟,本来就是提督府御下不严,奴才碎嘴才惹出祸事。宁楚克偏头想了想,说:“都已经这样了,说这些也是多余,不如想想怎么才能换回来,咱们商量出个办法,拖着总不是事儿。”   “契机怕是在清泉寺,抽空还得再去一回。”   这说法也不是毫无根据,胤禟不就是摔了个大马趴之后才晕过去的?但寺庙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去的,这么看来还要一段时间才能换回来。   “照这么说我还要继续扮演你……穿帮了怎么办?就算其他人积极主动的为你的反常找各种理由,就算他们都不怀疑,那我还是不行,哪有五更天就叫人起床的?”宁楚克掰着手指头一样样数,她瞧着可委屈了,“还不止,你的早课怎么办?让我骑马射箭还成,四书五经看不懂的,我字都认不全;还有,你好些兄弟都坏心眼,今儿个就差点出了事,亏我聪明没上黑当;对了,要解手又该怎么办?大冬天里也不能三五日都不沐浴啊!这一脱衣服你就要被看光光!……”   一开始,胤禟想让她克服克服。   之后呢,想叫她随机应变。   再然后呢,想问问兄弟几个搞了什么事,又准备安慰她说要是遇上麻烦就去找老八,哪怕不存在纯洁无瑕的兄弟情,至少他们达成了默契,属同一阵营的。   结果胤禟还没找到插话的机会,就让宁楚克噎着了。   解手和沐浴的确是摆在面前最严峻的问题,倒是可以闭上眼由奴才伺候,但这样还是会有感觉,怎么都守不住清白。胤禟还在琢磨有没有万全之策,宁楚克自我安慰说:“想想还是挺公平的,我看了你的鸟,你不也摸了我的胸?我还是清清白白的黄花闺女呢!”   还不止!她要应对早课,胤禟不也得跟着教习嬷嬷学规矩么?要说唯一吃亏的就是日日都得早起,哦对了,还有他这个大兄弟,尿个尿都能站起来,也太冲动些。   宁楚克跟着提了一嘴,虚心求教问他平时是怎么处理的。   胤禟:……   妈个鸡哟!   提督府这位格格真是一点儿也不做作!   她坦率得吓人!   大兄弟站起来了怎么办?这还不简单,有通房就睡,没通房就撸啊!   胤禟从没为这事苦恼过,在他手里,大兄弟精神的时候少,萎得比较多!   而此刻,他信仰已经坍塌,他心里那个委屈巴巴的小可怜也碎成玻璃渣了。胤禟都不敢往旁边看,简直不敢想象宁楚克还能顶着他的脸说这么惊悚的话!并且还是一副虚心求教的姿态!   ……   又没得到回答,宁楚克照例进行了一番自我开解,她心想天老爷还是公平的,她要为九阿哥解决大兄弟的问题,九阿哥也得替她承受癸水之痛。   而她是怎么调理都不管用的体质,每月一到五号就会轰轰烈烈的痛起来,太医也说没法子,建议等成亲之后再看,可能会有所好转。想想那每月一次的绞痛,交换一段时间也挺好。   正好让她爽一阵子,也体验一下天潢贵胄的生活。   胤禟仿佛是被雷劈过,还没缓过劲儿来,宁楚克已经在为他说明提督府的情况了,她将可能接触到的人都点了一遍,又将自己的习惯、口味、爱好、日常安排等等都说了,还没忘记长房三房以及偏心眼的老爷子老太太。   她特别提了几个,碰上千万要当心,别给算计了去。也没忘记京中宿敌,有诗会、茶会或者什么其他活动反正随机应变,别被那几个格格压过一头。   宁楚克第一死要面子,她在府上是一个样,出门之后一演演全套的。   对胤禟而言,知道得越多崩溃得越快,他捂着胸口感觉自己承受不来,宁楚克还拽他一把:“你手往哪儿搁?瞎摸负不负责?”   他俩聊得太投入,都没注意到崇礼不放心一路跟过来,隔老远躲着偷看呢。   宁楚克拽这一下就让他逮了个正着,脸都黑了。   还在提督府里就敢对他心肝动手动脚!   早猜到那王八蛋没安好心! 第7章 忠告   说了这么多,宁楚克还是觉得瞒着不如坦白,遇上这种事,时间短就不说了,时间一长铁定能让人看出苗头,与其成日里担惊受怕,不如趁早把事情捅穿。说给阿玛额娘知道,胤禟在提督府就不会有问题;再给皇上或者宜妃娘娘通个气,出点事也有人帮忙打掩护。   以宁楚克的小脑袋瓜,她觉得这就是最好的办法了,满含期待的说出来,却被迎头浇上一瓢冷水。   胤禟挑起眉梢,揶揄道:“你中意本阿哥,想嫁我?”   言罢不等宁楚克有所反应,又说:“不想嫁就别出馊主意。”   宁楚克想了好久,良心建议说:“洗洗这一身人渣味儿!你看也看了摸也摸了竟然没想过要娶?”   “你果然有在肖想本阿哥!”   “就算你肖想本阿哥这事还是必须瞒着,除非你不想要这条小命了。牵扯到魑魅魍魉牛鬼蛇神,你阿玛额娘怎么想我不清楚,宫里头的反应你赌不起……”   本来宁楚克还想嘲讽他来着,听到这话,她沉思半晌,想想也有道理。   谁也不知道皇上忌不忌讳,还有一种可能,万一他想通过同样的方法实现历任皇帝的梦想,真正做到“万岁万万岁”怎么办?万一真有那么倒霉,他二人就是最好的试验品,活着也没好日子过。   这一点宁楚克刚刚才想到,胤禟早就想过了。他从来都是以最大恶意揣摩宫里的人,只除了额娘一个。   额娘把他视作命根子,再多的谋划算计都是为了他,而其他人什么干不出?   父子可以反目。   兄弟可以背叛。   哪怕额娘那头,胤禟暂时也不想说,说了也只能让她担惊受怕。   照胤禟看来,宁楚克和别家格格真是大不同,换个人来早就举双手投降了,她真挺稳得住。也就只需要注意一下举止,言辞上都没什么毛病。再加上她又精通骑射,往后在骑射上发挥出色一些,文章写得差点也不妨事,至于笔迹的问题,正好在清泉寺伤了胳膊,虽然不是特别严重,能做借口……负伤执笔字迹扭曲一点咋了?假如等伤好了还没换回来,那也有两种处理方案,要不再摔一次,要不就坦荡荡的告诉上书房先生,歪七扭八习惯了,忘记字怎么写。   有些理由就算再蠢,只要你自信满满说出来,总会有人信。   毕竟他不信也没有其他解释。   你怀疑九阿哥被掉包了?   可这身体就是他的,就连每颗小痣都对上,你又怎么说?   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啊,宁楚克刚刚还想同她阿玛额娘哭诉一番,她委屈,她这两天受的刺激大了!听胤禟说了几句,她就打消了本来的念头。胤禟又哄她答应自己,切不可胡来,遇上事一定找他商量。   “我也不能天天都来找你,真遇上事怎么商量?”   一时之间,胤禟真没个主意,倒是宁楚克,她困惑了没多会儿,就双眼一亮:“我有法子,你别担心。”   胤禟问她,她暂时保密,胤禟就没再唠叨,而是抓紧时间重复了注意事项,平时可能接触的人他都说了,还重点提到老八,“八哥有事找你,就先拖着,让他别急。”   “那刘格格郎格格又怎么说?她们迟早按耐不住想睡你的心情。”   胤禟这人吧,一方面重情重义,一方面又自私凉薄,端看是针对谁。针对这两个还没睡过的通房,他就表现得很无所谓,只道:“随你高兴。”   在他看来,这两人安分些,不缺她一口饭吃;如今这样的情况她们还拈酸吃醋变着法来勾人,送回给额娘也成,直接发落了也无所谓。   他从没把人放在心里过,自不会分神去安排她们。   胤禟万万没想到,他这四个字让宁楚克造了多大的孽。男人和女人的想法本来就天差地别,哪怕暂时得了男儿身,宁楚克她归根究底还是个一般人理解不了的凶残姑娘。   两人达成这么多共识,此次登门的目的就达到了,看天色差不多,宁楚克准备告辞,临走之前她还想关心亲爹几句,然崇礼并不领情。   宁楚克说今儿个非常愉快,以后有机会再来拜访,崇礼一脸抗拒,只差没直说我看了你就烦,滚滚滚!别惦记我闺女,更别想和本大人套近乎,结党营私不可能。   胤禟就在旁边看这对父女耍宝,同宁楚克谈过之后,压在他心里的大石头移开了一半。等人走远了,胤禟就想回鹤鸣院去规划一番,看什么时候再去清泉寺,万一去清泉寺没换回来下一步怎么办,这些都是他要思考的问题。   然而没等他告退,崇礼先一步唠叨起来。   “闺女啊,你告诉阿玛,那王八蛋都说了什么?”   “他是不是用那张娘炮脸勾引你了?”   “想逼你把持不住犯下错误?”   这对父女,胤禟一个都懂不起,只能说他俩不愧是血亲。胤禟按耐住想要插他一刀的冲动,解释说没那回事,只是随便聊了几句。   崇礼拍拍闺女狗头:“阿玛吃过的盐比他吃过的米还多!他裤子一脱阿玛就知道他想屙屎还是撒尿!一进门就说要见你,还能安好心?他就是看你美名远播,就是看你生得漂亮,就是个色胚!”   崇礼语重心长的叨逼了一大堆,最后总结发言:   信阿玛准没错!   胤禟靠得住,母猪会上树!   ……   崇礼总有办法将仇恨拉得稳稳当当,和他对比,宁楚克瑕不掩瑜。   而那头,宁楚克刚回宫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胤誐颠儿颠儿的凑上前来,好一番挤眉弄眼:“九哥快说说!事情摆平了吗?崇礼是个什么反应?宁楚克格格中看不?”   “你一口气问这么多,让我怎么回答?”   “先说他们家格格,盛名之下其实可副?”   这就问对人了!   宁楚克自信点头,紧跟着就全方位多角度的吹了波自己:“我敢说,满京城也难找出比她更出色的格格,生得就跟天仙下凡似的,名媛美姝,般般入画……”   夸了自己,她还没忘记顺便夸一夸亲爹,说九门提督那脾气不像外头传得那么坏,挺好说话的,今儿个初初登门他俩就一见如故,很聊得来。宁楚克觉得再也没有比自己更孝顺的闺女,可是呢,这话听在胤誐耳中,九哥摆明是看上提督府的格格了,非但如此还中意得很,过去赔礼道歉都没忘记给未来做铺垫同岳父攀交情。   这么想着,他撇撇嘴:“九哥你就好了,皇阿玛说来年选秀给咱们兄弟挑个好福晋,你都有着落了,弟弟我这还抓瞎呢。”   宁楚克没明白胤禟怎么就有着落了,正想插嘴,胤誐又说:“听说来年的秀女都挺出色,比如就有董鄂七十家的,还有尚书府总督府将军府的格格,都是嫡出居多。”   就这届秀女,宁楚克能一个个数出来,那都是打小和她攀比着,常跟她作对的。   宁楚克满是同情的看这傻孩子一眼。   “你当真快把这届最有特点的秀女都点出来了。”   “最狠不过将军府的,最毒不过尚书府的,最蠢不过董鄂家的,气性最大不过总督府的,还有个学士府的清高得很,只她不入五谷轮回之所,旁人都臭不可闻。”   “听哥劝一句,但凡想过舒坦日子,这些一个也别娶,谁娶谁后悔。”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让你们变着法给爸爸挖坑,各种陷害爸爸,出来混总是要还的o( ̄ヘ ̄o#) 第8章 手足   胤誐本就是无脑跟他九哥走,加上那番话说得笃定,他当即信了个十成十,连声感慨说福晋真不能随便娶,又盘根究底让宁楚克把知道的都分享出来,他被勾起好奇心了。   这天对宁楚克而言是真的繁忙,五更天起床去上书房,跟着就同十四阿哥起了冲突,他俩双双被带去乾清宫,好不容易把这事解决了,又突发奇想去寻了九阿哥本尊,这一趟也费她好些脑子。   那根弦紧绷着的时候不觉得,松懈下来就感觉累,困意也在复苏。   她摆摆手,敷衍说:“想知道具体怎么回事?等有时间我给你弄个应届秀女花名册,带你走进三十七年选秀背后,让你好好认识这些美名远播的名门贵女,告诉你谁娶得,谁娶不得,谁和谁是绝配!”   换个人都能听出来,她说等有时间咋样咋样其实就是我没空的意思。   偏胤誐单纯,他听了这话乐得直点头:“那敢情好,回头多誊几份,给宗室里适龄子弟每人发一册,让大家伙儿好好选选!”   宁楚克由着胤誐幻想,不再接茬,她赶着回去补觉。   这一觉睡到天擦黑,她是被尿憋醒的,想起今儿个陪着阿玛多喝了几口茶,宁楚克赶紧下床去侧间解手。   有些事,一回生二回熟。   哪怕她还达不到淡定从容视大兄弟于无物的境界,至少业务熟稔了很多,知道放水之前得扶着鸟,不像昨个儿尿得洒出来。   出了侧间,她就着宫女端来的热水洗干净手,而后吩咐太监传膳。   时辰刚好,吃完在房里练练步态,将胤禟的交代复习一遍,就可以洗洗睡了。   对宁楚克而言,变成胤禟之后最难以接受的不是解手沐浴,而是日日都要早起。让她高兴的事也有很多,一来宫里的御膳相较于提督府的家常菜又是一番风味;二来有皇阿哥的身份保驾护航,她这日子真的潇洒;三来从前哪敢明目张胆聊八卦,让人听了名声还要不要?而如今她随便说,左右不是造谣,有本事就同皇帝告状去,最好请她当面对质!宁楚克保证,一定记得各家格格对自己的算计,一定让她们知道踢到铁板的感觉。   摸着良心说,换个人来都干不出这种事,偏宁楚克不是一般人!   她就是喜欢装模作样,就是做作,死要面子并且小气爱记仇,还有一点,宁楚克什么都吃唯独不吃亏!   暂时交换身份这回事,对他们二人看似公平,仔细想想是她亏了。   胤禟不需要清白,她却不同,她还要嫁人的。这事要是没兜住,对胤禟来说至多不过丢回脸,她不仅扶过大老爷们的鸟,还被大老爷们看光了,清白荡然无存!不过胤禟把颜面看得和姑娘家的清白一样重,宁肯关上门来受罪,也得绷着面子。托他的福,这事暴露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但哪怕没暴露,她总归是亏了,那必须讨点什么回来。   所以哪怕搞出事来宁楚克也不心虚,捅了篓子也无所畏惧。   这都是九阿哥欠她的!九阿哥欠她一整个未来!   就从站着尿尿开始,宁楚克本来就不多的少女心、优雅气质以及女儿娇态全部碎裂,拼都拼不起来!觉罗氏培养一个八旗贵女用了十五年,又用五年时间为她经营出绝好名声,只不过一夕之间,百家竟求的四全格格就成了个抠脚汉。   这一晚,宁楚克提前一个时辰睡下,到五更天,她又被贴身太监唤醒,虽然还是不习惯,到底比昨个儿精神一些。   早课进行得还算顺利,宁楚克的确没读过四书五经,但她同胤禟说自个儿字都认不全还是自谦了。宁楚克是真没啥文采,没那能耐点评时政,作诗也是打油诗水平,但她也有强项……她字写得很好,不仅会一笔飘移灵动的行书,还有一笔放浪形骸的狂草。   字写得好当然是有原因的,要说就要从才女名声说起。   每年,贵女们都会有许多聚会,就比如二三月间游春,她们会在溪边临水赋诗,而提前几天,宁楚克那个文武双全的长兄福海就会帮她写十首八首和主题相关的诗词备用,宁楚克事先背好,要是押中题目她就发挥一二,要是没押中她能找一百种方式躲开。   福海为他妹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十回能猜中八回。   而那一笔字还是为了当场提诗苦练的,照她额娘觉罗氏的说法,文采是天生的,不开窍也没法子,但这一笔字是能练出来的,宁楚克在书法一途上很有些灵性,她写的字很能反映内心。崇礼说她投错胎,从这笔字也能看出来,她出去题诗都用隶书,写得最好的是那笔狂草,一笔成书,豪迈奔放。   宁楚克自个儿喜欢的也是狂草,因为省笔画,写起来又快又爽。   觉罗氏看她写过一回,看完郁闷了半天,这闺女可真能耐啊!   本来以为那笔狂草没法得见天日,如今却派上用场了,她准备借手疼之名改写省笔画的草书,一开始写得烂点,要是过段时间还没换回去,那就可以拿出正常水平来,让上书房的先生见证她狂草成型的全过程。   这也没法子,谁让她的字和胤禟相去甚远。   宁楚克混完了早课,没想到先生还给布置了一篇文章。负责任的说,她连题目都没看懂,就这么点能耐没必要为难自己,她立刻就想到搬救兵。   让人在提督府的胤禟来写不现实,那就只能找他亲哥去。   照宁楚克看来,五阿哥胤祺性格好不说,还很关心弟弟,弟弟有困难,找他没毛病。宁楚克带着贴身太监就出了宫,径直往五阿哥府去。   这会儿胤祺没在府中,不过没关系,门房一眼认出是九阿哥来了,没往里通报就直接将人请进去。等宁楚克在前厅坐下,这才有人去后院通报福晋,又派了人给衙门传话,让爷回府。   过去十几年,五九两兄弟的关系都不见得有多亲厚,毕竟一个养在太后跟前,一个养在宜妃跟前。宁楚克头天就感觉到五阿哥对这个弟弟很上心,果不其然,他本来还在忙公务,听到报信立刻就动身回府来。   胤祺穿过前院,就看见歪着头打瞌睡的九弟,九弟长得很像额娘,比哪个兄弟都好看。   胤祺回想起九弟小时候的样子,胳膊腿儿胖得像藕,脸上肉嘟嘟的……他那时就很想亲近对方,额娘也总让兄弟俩守望相助,九弟却只同十弟一起玩,并不亲近他这个兄长。本来胤祺也习惯了,没想到九弟还会上门来寻他。   他故意把脚步放重,又咳嗽一声,果然把人惊醒了。   刚醒来,宁楚克还有点迷糊,眨了眨眼,才想起这是在哪儿。   她一副没长骨头的样子,歪着头朝胤祺看去,笑眯眯招呼说:“五哥回得真快。”   胤祺被他这反应搞得不知所措,值得用面无表情来掩饰自己的失态,他皱眉问说:“九弟怎么过来了?”   “没事就不能来?”   “……说吧,遇到什么麻烦?”   这时候,宁楚克当机立断用出苦肉计,她委委屈屈说:“五哥你都不关心我,我昨晚吹了冷风,今儿个难受得很,先生还布置了功课让明天就交上去,我能怎么办?只能来求五哥。”   胤祺眉心都要打结了,硬邦邦的问:“让写什么?”   “就一篇文章很简单的,要不是最近流年不利诸事不宜,哪能劳你代笔?”   听就知道是借口,可胤祺偏吃这套,九弟找他帮忙他心里就高兴,哪怕知道这么做不对,也没拒绝。   “待会儿就替你写,写好你誊抄一遍,忙完也该到午时了,午膳就在我这里用。”胤祺把事情逐一安排好,又问,“请太医看过没,太医怎么说?”   宁楚克说不是大病,喝过姜茶已经好多了。   胤祺效率很高,没用太多时间就写好一篇不好不坏不引人注意的文章,宁楚克直接祭出狂草,誊抄速度也是快得惊人。她有刻意往烂了写,抄完再看竟也不错。   胤祺亲眼看着她提笔,一蹴而就,这字体却不是九弟常用的那种,遂问说:“怎么想起来练草书?”   宁楚克又委屈巴巴看过去:“前两日伤了胳膊,草书快,一笔一笔慢着写手疼。”   胤祺便不再追问,他真是二十四孝好哥哥,看九弟都是自带滤镜的。就宁楚克这番做派,让胤禟本尊来看,看完中午就不用吃了。高大伟岸的人设已崩,他现在成了听哥哥话的好弟弟,简直辣眼睛倒胃口。   宁楚克陪五阿哥胤祺用了午膳,菜色挺丰富的,她最喜欢那道松鼠桂鱼,秘制脆皮鸭也不错,听说她昨晚吹了冷风,胤祺还让膳房煲了个除风除寒的汤,并且盯着宁楚克用了两碗。   那汤滋味不错,她没多抗拒就喝了下去,喝完有点撑,还在太师椅上靠了老半天。等消化一些,就准备拿着文章回宫去,胤祺跟着一块儿出门,他回衙门上工。   两兄弟前脚走,五福晋他塔喇氏就听到消息,底下奴才说爷对九阿哥多好多好,说他们不愧是一母同胞,他塔喇氏听着心里发苦。   大婚好多年她膝下尚无所出,爷对她倒还是尊重,也就只剩下尊重。   府上格格生了,侧福晋也生了,就她没有。   他塔喇氏也希望爷能疼她一些。像九阿哥,平时从来只当没这个哥哥,今儿这么突兀的登门,爷听到风声就回来了。换做是她,摔得头破血流也不见得能让爷急急吼吼赶回家。   ……   宁楚克不知道这些后续,她拿着文章高高兴兴回宫去,结果半路上看到个提着笼子遛鸟的,一时兴起,改道去买了只八哥儿。   都变成男儿身了,总得体验一把纨绔子弟的生活。   这大冬天里斗鸡打不起精神,蛐蛐儿更是没有,思来想去也就只能买弄八哥儿回去逗趣。 第9章 喜宝   宁楚克打小就讨小畜生们喜欢,而事实证明,哪怕她变成九阿哥,这特质依然在。   只不过去买个八哥儿,她一进店就把掌柜惊住了,掌柜干这行也不是一两天,还是头一回遇上这样的稀罕事。他店里这些伺候不好就和你发脾气从不体谅人的鸟祖宗齐刷刷兴奋起来,有的把头挤出笼子,恨不得扑腾出来将整个鸟埋她身上;有的舒展羽毛,搔首弄姿;至于那些鹦鹉八哥,卯足劲卖弄学舌的本事,尤其角落里那只……它进店有半年了,从来只会用黑豆眼瞅着掌柜,眼中满是对愚蠢人类的不屑,就这会儿,掌柜竟然从这扁毛畜生脸上看出了害羞和荡漾,它嘴壳子一秃噜,就同刚进店来的公子哥打了个招呼。   “美人!美人看我!”   这一嗓子盖过了其他所有的鸟,宁楚克果然朝它看去,因为被注视着,那通体漆黑的八哥就害羞起来。   挑什么都得合眼缘,宁楚克看它讨喜,就问掌柜怎么卖,那掌柜心里正泛着酸,他平时管这些鸟叫祖宗,祖宗们都没疼疼送上门的孙子,怎么换个人就这么好狗命?   他心里有气,绷着个死妈脸张口就报了一千两,随宁楚克出宫的贴身太监就想斥他,那八哥先一步开口了——   “上回你说三十两!”   “三十两没人要!”   买主还没说啥,他就被店里的鸟拆了台,这他娘的就尴尬了。   宁楚克给八哥儿一个赞许的眼神,问掌柜的:“是这样?”   没有一点点防备就被鸟祖宗拆了台,掌柜也要气死了。不过呢,因为胤禟从前没玩过鸟,掌柜也没见过他,哪怕看出他出身富贵,也没料到是宫里的皇阿哥,故而他没直接认怂,反而笑眯眯狡辩说:“您看上的是咱店里的镇店之宝,它最聪明,什么话都会学……三十两的也有,不是这个。”   镇店之宝?   谁家会把镇店之宝搁角落里积灰?   宁楚克又不傻,能看不出这掌柜把她当成小肥羊了?她挑了挑眉,玩味的问:“你没诓我?”   那八哥儿在角落里扯着嗓门喊骗子,都这样了,掌柜的还不改口,非说要一千两,分文不少。   这样很好,宁楚克让贴身太监附耳过来,低语一句,小太监连连点头,一溜烟跑出去了。   看这个架势也不像是回去拿钱,摆明是搬救兵,掌柜还是不虚,能在这里开铺子能没个靠山?他们东家后台硬着,这些年多少闹事的,谁有好下场?   然而这次他还真就踢到铁板了,宁楚克让贴身太监跑了趟提督衙门,直接带了一队人来,把掌柜给扣下了,还准备连着铺子一块儿查封。这黑心商人坑别人就算了,好大的狗胆敢坑到天潢贵胄身上,他挑上的还是阴险狠毒脾气奇差无比说翻脸就翻脸的九阿哥。   本朝律例只规定米面这类大幅涨价要吃官司,超过几倍下狱几倍砍头,对那些日常生活用不到的奢侈品,在定价上并没有太过约束,左右买得起的也是有钱人,坑不到平民百姓,这样的买卖只要你情我愿就行。   但是呢,一般不管不意味着就不能定罪,宁楚克临时编了几句,添油加醋一说,提督衙门来那一队人就抖了三抖。他说得是云淡风轻,随便一句就能坑死个人。   没过多久,这家店的东家少爷听到风声赶来了,弄明白咋回事之后,直接让掌柜背了锅,又把角落里那只八哥提出来,说权当赔罪,让九阿哥不要嫌弃。   气已经出了,还纠缠什么?宁楚克往身边递了个眼色,贴身太监立刻接过鸟笼,然后她才吩咐下去:“既然都解释清楚了,店就不用封,把那个冲撞本阿哥的押下去,关几天学点教训。”   她说完就上了轿,留下一地官差面面相觑。   看轿子走远了,还有人嘀咕来着——   “差点以为今天没法善了,没想到这位爷还挺好说话。”   “人家龙子凤孙能为这点小事纠缠?我看你也是想太多。”   东家少爷腿一软,险些跌坐在地上,得亏边上有人扶着才没丢丑。轿子已经抬出老远,他还是心有余悸,想到听说店里的掌柜得罪了皇阿哥,他那会儿心都差点不跳了。结果九阿哥还挺明理,没迁怒他,就连那瞎了狗眼的掌柜也只是关几天……不过就算这人还能从牢里出来,他们店也不敢用了。   还以为自家后台多硬,再硬硬得过黄带子?   幸好!这店没被查封!他只是送出去一只鸟就解决了问题!   东家少爷安慰自己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然而他并没等到后福。没两天,新掌柜火急火燎的找到他说店里的鸟齐整整病了,喂什么都不爱吃,怎么哄也不理人。   东家少爷又跑了一趟,也没看出个所以然。   这么多品种的鸟,还能齐刷刷得一种病?   又不是相思病!   ……   宁楚克从来不记糟心事,一回身就把这场闹剧抛到脑后,专心逗起八哥来。   还别说,那掌柜瞎归瞎,有句话说得没错,这鸟是真的聪明。它以前在店里就是一副祖宗样儿,从来都不开口,掌柜差点以为它不会学舌,其实它真就只是不愿意搭理愚蠢的人类,人家词汇储备丰富着,能说短句,能把语气声调模仿得惟妙惟肖,甚至还会哈哈笑呢。   反正只要宁楚克在边上,那八哥就是一副娇羞模样,话也挺多。   而她一转身,黑豆小眼里又是王之蔑视。   一千两纠纷康熙听说了,也听说他带回来一只鸟,康熙心想扁毛畜生能逗让老九开心挺好,天知道他多怕老九因为清泉寺那个大马趴对生活失去信心。这段时间康熙一边处理政务,一边忙着在后宫里耕耘,也不忘记关心儿子。他时常召太医到御前问话,着重是问胤禟,核心问题就是男性尊严以及传宗接代。   这个时候,他又听说老九因为伤了胳膊嫌一笔笔写字麻烦,最近改练狂草了,虽然差了些功力,不过有点意思,至少从她那一幅幅字里看得出落笔时的狂劲儿。   上书房的先生评价说,九阿哥在书法一道上很有天分,假使能苦练狂草三十年,没准就能成新一代草圣。   这个评价惊呆了康熙,他特地要来胤禟的文章,反复看了好几遍。   平心而论,以老九一贯的水准,这文章有点敷衍,不过字儿的确不错,很有狂放不羁的气势,哪怕还有许多不足,至少感觉是到了位的,让他改练草书当真可行。   康熙看完就让梁九功走了趟阿哥所,不多时,宁楚克就来到乾清宫,这一路她心里还有点惴惴,担心是出了纰漏,听康熙说完第一句,她悬着的心就放下了。   原来是夸她草书不错,有天分,鼓励勤写勤练。   宁楚克痛快应了,又和胤禟他爹闲唠了几句,带着新鲜到手的赏赐回去阿哥所,赏赐呢也不是别的,就是皇帝珍藏的文房四宝一套。   宁楚克本来挺高兴的,练草书比照着胤禟的笔迹临帖容易太多了,这时候她还没想到哪里不对,过了好一会儿,她忽然瞪圆了眼——   终于想起来忘了什么。   她忘了自己迟早是要换回去的。   那么问题来了,到底九阿哥在狂草一道上有没有天分?   甭管有没有天分,总得给他递个话去,让他每天多临两帖,抓紧时间练起来。   宁楚克难得良心发现,心道这回是吧九阿哥坑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字儿哪有那么好练?她又想了想,上头也只是对她进行了一番动员,说什么奋斗三十年,朝草圣的方向去努力……然,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的情况并不罕见,回头九阿哥要是把草书练疵了,他爹也不会为这点事就打死他,这么想,宁楚克又松了口气。   刚紧张了一把,一松劲儿就感觉饿,宁楚克正想吩咐上两碟点心,就听说胤禩来了。   因为见识到老九的低级趣味,胤禩一度非常纠结,一方面觉得同胤禟做兄弟对他很有好处,另一方面又觉得深交下去迟早会被拖后腿。都说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胤禩大婚后借福晋那头的势悄然提升了一些影响力,也打出了好名声,虽然还不能同老大他们叫板,总算有了一些话语权。   假如真要同胤禟划清界限,也是可以的,可他犹豫再三还是舍不得。   一方面老九够狠够毒,很多事只他才能做得到。   另一方面额娘还在惠妃宫里受苦,同老九好好相处,额娘在宫里遇上事才能请动宜妃帮忙。   他最终决定保持现状,又想到近来胤禟变化颇大,他同胤祺走得挺近,反倒不太搭理自己,只怕是看出自己的犹豫进而离了心,这才亲近起亲哥来。   想到这儿,胤禩再也坐不住,赶紧进宫去修补关系。他难得没去惠妃宫里做戏,直接来到胤禟这头,刚见面,还没寒暄两句,就闹了笑话。   事情是这样的,宁楚克一见到他就平常心招呼了一声,说的是:“八哥怎么有空过来?”   胤禩正要应声,就让鸟抢了话。   那鸟再聪明还能区分此八哥与彼八哥?   它没那本事,它误解了,它以为美人饲主在叫自己,扯着嗓子应说:“鸟有空!鸟在这里!”跟着又喊了几声美人儿。   遇到这种突发状况,宁楚克也愣了。   早些时候她给这鸟取了个名叫喜宝,也吩咐下去让宫人都这么喊,都没人管它叫八哥,它还知道自己是八哥呢!它可真能耐!   宁楚克指天发誓这不是她造的孽,这只能是那掌柜埋的伏笔……真是造孽!   甚至不用去瞅胤禩的脸色,想也知道肯定很难看。   眼下真的尴尬,宁楚克觉得自己有必要说点什么,她还没来得及,喜宝又吱声了。   “美人你说啊!你叫八哥干啥?”   “八哥听着呢!” 第10章 翻脸   有那么一瞬间,胤禩面沉如水,然很快,他又恢复到温文尔雅的状态,就好像方才的尴尬只是错觉,其实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宁楚克记得胤禟说,他同八阿哥走得挺近,遇上事可寻对方帮忙……因为这个话,她想说句中听的解释一下,省得两兄弟为只鸟生了罅隙。结果胤禩压根没给她机会,含笑问:“九弟这两日可好?伤好全了?”   宁楚克就回他一个笑脸:“是没好全,倒也无碍,劳八哥挂记。”   胤禩本来就是胡乱寻的话头,他想说自己放不下胤禟的伤,借进宫的机会顺便过来看看。这么说,只需寒暄两句就可以告辞。他腹稿都打好了,正要开口,扁毛畜生又跟着学舌,它上蹿下跳“呱唧”了一长串,“呱唧”够了又是一轮示爱——   “美人美人~鸟喜欢你!”   让扁毛畜生一而再的插话,脾气再好也离爆炸不远了,胤禩真觉得来同老九联络感情是个错误,就该同他划清界限,往后你走你的路我过我的桥。   胤禩这么想,也照做了,他没再给对方羞辱自己的机会,起身告辞。又因为他那个性,哪怕并非同道中人也不会轻易去得罪,至少该有的礼数从来不少,几乎不给人攻击自己的机会。即便如此尴尬,胤禩临走之前还同宁楚克打了个招呼。   待他走远,宁楚克伸出食指在喜宝头上戳了戳:“谁教的你油嘴滑舌?往后再不许自称八哥,否则我就不疼你了!”   看宁楚克伸手过去,喜宝也不躲开,反而主动往前凑,拿绒黑色的毛去蹭她手指,还露出满足的神情。等蹭够了它才仰起头嚷嚷说:“没关系!鸟疼你!”   得有多无聊才会给八哥讲道理?   好像它听得懂似的。   宁楚克摇摇头,她坐回绣墩上,吩咐宫女沏茶水上点心,看底下人忙活去了,方才对贴身太监钱方说:“你说说,八哥是不是让这鸟给气着了?”   钱方小心翼翼回说:“八爷素来与人为善,待奴才也是亲切随和,岂会为区区小事同您置气?”   宁楚克也不评价,又问:“你再猜猜八哥为什么而来?”   钱方哪敢揣摩主子的行为,他噗通就给跪了,好在宁楚克没想为难人,摆手让他起来。   心里有些想法,直觉八阿哥是带着目的来的,因为这只蠢鸟,他临时打消了念头。这都没所谓,宁楚克想起另一件事。   约摸是两年前,隔房当家太太佟佳氏给崇善的爱妾柳姨娘添了两个丫鬟,送过去的时候,内院女管家说了一句“这丫鬟合该伺候姨娘,她进府前同姨娘叫一个名,有缘得很”。当晚,柳姨娘在崇善跟前哭得好不委屈,可事情就是有那么无奈,当家太太是老太太的娘家内侄女,崇善没能耐找她麻烦,只得私下宽慰并且补偿爱妾一番。   佟佳氏指这丫鬟过去是故意的,就想奚落柳姨娘,暗讽她是奴才秧子,哪怕得老爷宠也是贱命一条。她目的达到了,这事情就翻页揭过,可谁能想到呢?那之后没多久,丫鬟就失足掉进井里给淹死了。   这是觉罗氏说给宁楚克听的,只为告诉她内宅的争斗比官场上还要激烈,手段更脏更见不得光,你一句话说不好就能惹祸上身。   宁楚克当时也就随便听听,没咋的放在心上,毕竟那柳姨娘也就只能拿丫鬟出气,罪魁祸首佟佳氏不是活得好好的?人总是欺软怕硬,只要你够强,谁也动不了你。   也就是今天,她突然想起来,觉得眼下的情况同当时挺相符。区别在于当初是佟佳氏点火,今儿个她压根没想落八阿哥的脸面,全是喜宝自发干的。   也不知道八阿哥是真那么大度还是装出来的气量,她可不想看到喜宝为这事把小命交代出去。   宁楚克想了想,吩咐钱方:“往后喜宝由你照看,别让闲杂人等碰它,要是碰出事来我唯你是问。”   钱方不明就里,他还是应得干脆,拍胸脯保证说一定看顾好鸟主子。   事情都这样了,那就这么着,宁楚克没多大心理负担。倒是另一头,胤禩气得晚膳都没用,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老九咋突然变了那么多。从前,他为了攀上老九老十就费了许多心力,才享受到同他二人交好的益处,一切就回到原点了。自从在清泉寺受伤,胤禟越发难以捉摸,近来做事很不讲道理。   胤禩猜想他会不会是真的磕坏了子孙根,因为是受自己邀请结伴同行,故而迁怒了。   他不愿意去相信。   不就是摔了个大马趴?只这样就妨碍到传宗接代,是不是有点太倒霉了?   这回的事帮助胤禩做了选择,从那日起他就疏远了宁楚克。以前经常待一块儿不觉得,如今才发现,假如没人主动相邀,已经领差遣为朝廷分忧的成年皇子和还在上书房学习这些人真的很不容易碰面。连着几天八、九都没联系过,老八仿佛是想同十四搞好关系,他俩有了初步的接触;至于宁楚克……她同五阿哥越发亲近,和十阿哥也有许多话说。   胤誐催她赶紧起笔,趁早把应届秀女花名册搞出来,兄弟俩干票大的,造福适龄的八旗子弟。   宁楚克没他那么强的动力,每回都说还早,不急,过完年再弄也来得及,她最近也就是遵从康熙的期望练练狂草,再有就是忙着适应皇阿哥的生活。努力当然有回报,宁楚克因为这笔字得了好些赞许,也多少习惯了宫中生活的步调,最困难就是晨间早起,旁的都还好说。   期间,宁楚克还去了翊坤宫两趟,那应该是她变成九阿哥之后最紧张的时刻。   皇帝儿子多,又日理万机,要说他深深了解的也就只有太子,别的儿子哪怕反常他也很难看出问题。当爹的不了解儿子,当娘的能不了解?胤禟六岁才搬去阿哥所,之前养在宜妃跟前,哪怕他搬出去了也常去给宜妃请安,要说最了解他的,一个是打小玩在一起的老十,除此之外就是他额娘宜妃了。   老十近来热衷于帮他九哥开脱,那心比天还大,从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因此宁楚克觉得她在扮演九阿哥这条路上最大的考验就是翊坤宫宜妃娘娘,能把这位糊弄过去就没问题了,上次交换情报的时候胤禟也是这么说的。   宁楚克借伤在阿哥所窝了几日,感觉方方面面都准备好了才去接受检阅。   她当时压力蛮大的,后来发现也没那么难,甫一见面,宜妃就问起伤情,之后就是各种关心各种心疼,让他再别这么冒失,又劝他远着老八,那不是个善茬,看宁楚克皱眉还连声叹气:“你个傻子!你陪他去寺里祈福,你伤成这样,他有什么表示?去看了你几回?又送了点什么?”   宜妃越说越气,她看胤禩就跟看德妃似的,人人都说好,说和善,其实最虚伪不过。他没点城府能不动声色打出一片好名声?能在惠妃手里讨得好?谁不知道惠妃厌恶老八她额娘卫氏?   “本宫从来瞧他不上,听说你俩闹得不大愉快?那正好,往后少搭理他!”   宜妃也听说了,听说胤禩疏远胤禟,同胤祯越走越近,他会找上胤祯不就因为对方是德妃的心肝宝贝?德妃疼十四就像她疼老九一样!往后卫氏再有什么麻烦,他就能怂恿十四请德妃帮忙。   不过德妃可不是善茬。   宁楚克在翊坤宫接受考验的时候,胤禟被觉罗氏请来的教习嬷嬷狠狠操练了一番,从走到坐到行礼,他每样都要从头学,还不止,他还要学习女红。   每当胤禟抗议说这是针线房的活,觉罗氏就是好一通唠叨,说什么往后嫁人了总得给相公做双鞋袜,他生辰的时候还可以亲手做身衣裳,再不济你得做个荷包吧……这些小妾都做,还是抢着送,福晋怎么能无动于衷?   胤禟连着几次的抗议全都流产,觉罗氏总能说的头头是道然后给他驳回。   他连着几日都是花式卖蠢变着法丢人,终于,崇礼看不下去了。   他趁着觉罗氏不留神,偷偷溜去鹤鸣院,见着人就是好一番心疼,说:“我的宝贝闺女,我的心肝,你受苦了!”   胤禟以为崇礼能救他,才刚燃起希望,又听他说:“府上的事从来都是你额娘说了算,你就忍忍,哪怕嫁了人不给你相公做鞋袜也没关系,首先咱们得嫁出去!要嫁出去,来年的选秀就很重要,回头宫里的娘娘让你展示才艺,总不能给她遛个狗或者摇一把骰子!这时候女红就派上用场了,随便绣点啥总不出错……”   听了这话,胤禟觉得自己寄希望于崇礼就是喝多了。   他还想努力一把,就抹一把辛酸泪说:“阿玛您心疼心疼我。”   崇礼委屈巴巴的看回去:“闺女啊,你也心疼心疼你阿玛我!咱府上一直是男主外女主内的!”   胤禟:……   兴许是看他太绝望,崇礼想让他高兴高兴,就讲了个笑话。   “我听说皇上最近给九阿哥确立了一个目标,让他奋斗三十年成就一代草圣!你说好笑不好笑?就他那样儿还草圣呢!”   “还有!我还听说九阿哥从外头买了个鸲鹆,管鸲鹆叫八哥,让八阿哥胤禩听了个正着,他俩正式翻脸了!”   “你说说!八阿哥多好的脾气,连他都忍不了,这九阿哥得多过分?”   崇礼一阵摇头叹气,最后还来了个总结式发言:“所以说闺女你千万别让他哄了,那娘炮笃定靠不住!阿玛我真怕他看上你求皇上指婚!”   作者有话要说:  胤禟:瞎了眼也看不上你闺女→_→ 第11章 大戏   往年一到冬天就感觉日子过得贼慢,每天忙完正事要不坐在炕上烤火,要不聚一起赌牌,或者烧个暖锅边吃边磕牙……京城的冬天真的冷,闲来无事谁也不想出门。   因为上旬那出意外,胤禟以及宁楚克的生活变得鸡飞狗跳起来,这日子只要一闹腾就容易过,比如他俩,都感觉才一晃神,却已逼近年关。   在成为九阿哥之前,宁楚克没多喜欢过年,对她而言,过年就意味着要陪老太太守岁还要见一大堆讨厌的人。   今年她的心情格外不同,被逼着早起读了半个月的书,突然听说过年这几日不用上早课,宁楚克就恨不得把日子停在这两天。   内务府早就在为迎新年做准备,扫尘、制衣、蒸糕、祭灶、书福之类的流程都走过了,到腊月二十六,皇帝就可以封笔,不过康熙向来踏实勤勉,哪怕没有紧急事件,他还是忙到了二十九,除夕这日才封上玉玺。   皇帝封玺,百官也跟着封了官印,衙门不问政务。   有人闲着就有人忙得飞起,比如九门提督崇礼,他要格外注意新年期间京城的治安,这种时候决不能出纰漏,否则就是在触皇帝的霉头。   崇礼的福晋觉罗氏作为正二品夫人,这天还进了宫,内外命妇排列成行在四妃的带领下向太后娘娘辞岁。仁宪皇太后性子好,没摆架子也没为难人,前后不过一个多时辰她就出宫回了府。回府之后,觉罗氏就换了身衣裳,又看过这日新送来的礼单,就听说王氏、陈氏、高氏、袁氏来了。   这四人是崇礼的妾室,王氏是已故的祖母所赐,陈氏是崇礼他额娘佟佳氏赏的,另两位乃同僚赠与……崇礼爱重福晋,每月有半数时间歇在正院,即便如此,四房妾室还是给他添了不少儿女,其中庶子就有三人,庶女有五人。   觉罗氏是能容人的性子,倒也没苛待过庶子庶女,反而是崇礼,对他们少有好脸色。   凡事总有原因,崇礼这个样子还是因为宁楚克,早几年,府上总有人嫉妒她郭罗玛法隔三岔五送东西来,私下里拈酸就算了,还去老太太跟前搬弄是非……崇礼狠发了一顿火,跟着就把话说绝了,警告他们安分点,又下了禁令,除非宁楚克相邀,否则都不许往鹤鸣院来,谁再生事有她好看。   崇礼对觉罗氏生的福海、宁楚克以及舒尔哈齐本来就偏疼一些,其中最疼的又要数闺女宁楚克,那就是他的掌心肉,哪怕老太太碰了他都不怕翻脸,为闺女,崇礼当真闹过不少笑话。   托他的福,胤禟在提督府半个月也没见过宁楚克那些庶姐庶妹,没碰上任何腌臜事儿。   这半个月,除了翻来覆去被教习嬷嬷折磨之外,他还要听觉罗氏洗脑式教育,这也罢……就连崇礼都不放过他,有空就过来闲唠嗑,说得最多的就是病得不轻的九阿哥。   崇礼是想让闺女擦亮双眼看清楚,九阿哥绝非良配。为了达到目的,他变着法在嘲讽贬低。他怎么都想不到自己嘴里那个娘炮才是真的宁楚克,听他叨逼的是九阿哥本尊。   胤禟一开始很气,想着等换回去了一定要给九门提督好看!要得他知道诽谤天潢贵胄的下场!……听得多了,他反而提不起打击报复的心,只想恳求崇礼行行好,高抬贵手放过他。   他一点儿也不想听宁楚克那些日狗的事!   你说说,这人怎么就那么能耐?   不仅让皇阿玛注意到他这个边缘阿哥,还在眨眼之间同八哥闹翻了……   就崇礼那番感慨,别的都不中肯,唯独有一句说得很对!   八哥那么好的脾气,竟然都翻脸了,她真能!   就这德行,崇礼还担心她瞎了眼所托非人,照胤禟看来,谁要是给她相中了,那才是造了孽。   那些担心统统都是多余的!他胤禟是个有审美有追求有品位的皇子,瞎了眼也不可能看上她!摸着良心说,以前少不知事对她的确萌生过好感,但那都是被传言蒙骗了,在出了意外变成宁楚克之后,胤禟已然悬崖勒马,这姑娘,谁娶谁倒霉。   这几日,胤禟都在自我怀疑,怀疑这整件事都是他喝多了做的梦。   就算是梦,这也太可怕了。   因为宁楚克的提醒,其间胤禟还去看过她小弟舒尔哈齐,宁楚克当初会去清泉寺就是想给舒尔哈齐祈福,她小弟这一冬都不大好,总生病。或许是她够虔诚,去过清泉寺后,舒尔哈齐的情况就有所好转,又喝了两贴药,之后就能下地了。他早想见姐姐,想着自个儿没好全,怕过病气给她才忍着,那天胤禟去看他,小家伙喜得跟什么似的,一会儿拉着他说话,又是一番诉苦,说药汁苦得很药膳也不好吃,大夫还让他忌嘴,他这几天做梦都在流口水,馋得能吃下一大碗红烧肉。   舒尔哈齐真的很讨喜,也难怪宁楚克那么疼他。   胤禟看他馋成那样,给画了好大一个饼,舒尔哈齐听他报菜名,咕咚咕咚直吞口水。   到年前,他可算好全了。除夕这日,舒尔哈齐早早收拾妥帖了带着人往鹤鸣院去,他过去的时候胤禟也快妆扮好了,他先是从头到脚洗得香喷喷的,然后由奶嬷嬷盯着让府上手最巧的丫鬟绾发上妆。   得亏先沐了个浴,从脱衣服下水起算,胤禟恍惚了有小半天。   哪怕后来穿上小衣,换上一身宝蓝色崭新的旗装,穿好鞋袜,又绾了发上了妆,他都没回过神来。   整个思维都被那身白嫩肌肤占领了,一睁眼是铜镜里那张闭月羞花的脸,一闭眼是花瓣遮掩下隐约可见的美好胴体。   宁楚克那性子虽然一言难尽,却实实在在是个绝色美人。她肌肤白得赛雪,嫩得好似能掐出水,别看这才十五,胸前相当饱满,再往下是嬛嬛一袅楚宫腰。她腰腹上丁点赘肉也没有,臀儿却很丰满,戳着一弹一弹的好似蜜桃……   胤禟只粗扫了一眼,心里就火热起来,哪怕不停回想宁楚克那狗日的做派也不顶用。   他告诉自己四全格格全是造假,娶妻当娶宁楚克这种话笃定是从提督府扩散出去的。   可她真的很美。   又告诉自己这娘们娶回去笃定天天唱大戏。   可她身材真好,胸大腰细臀儿翘,双腿白皙修长,简直是个尤物。   她未来相公一定很性福。   ……   只是看一眼就把持不住,摸上去之后胤禟差点把鼻血喷了。   他从来不知道沐浴是这么磨人的事,哪怕这已经不是第一回 ,还是没法从容面对。都不用看,仅凭那触感胤禟就能知道宁楚克这一身肌肤多滑多嫩,从前听狐朋狗友说八大胡同里的姑娘多勾人,你恨不得死她身上……胤禟作为皇阿哥,对这种说法深感不屑,后宫才是个百花齐放的地方,胤禟六岁以前都养在翊坤宫,妃嫔见过不少,环肥燕瘦咋样的都有,好看归好看,不过也就那样。   后来额娘指来的郎氏不也挺美,他还是没多大兴趣。   长这么大,第一次冲动就交代在这里。   自摸都感觉意犹未尽。   胤禟真的纠结,他其实已经动摇了妥协了,因为接触尚且不多,要说喜欢谈不上。可他第一占了人家便宜,该负责;第二就宁楚克这么厚的本钱,娶回去不亏……他内心里不排斥这事,但只要想到宁楚克她爹,想到崇礼那张脸,想到他对自己的污蔑诽谤,就算有再多冲动都能立刻萎了。   他一边胡思乱想一边任由丫鬟摆布,竟然没受太多罪。   因为要去陪老太太守岁,他今日打扮得格外细致,这身旗装用的是最好的缎子,白狐毛滚边,绣着芙蓉锦鲤图……本来觉罗氏不赞成她穿这身,这颜色总归不够喜庆,等她妆扮好,再看却感觉分外合适,对比那些不是一身红就是一身紫的姐妹,这身宝蓝旗装出挑得很。   这颜色不是谁都压得住,穿在宁楚克身上配上胤禟与神俱来的贵气,可谓相得益彰。   他差不多刚收拾好,舒尔哈齐就过来了,小家伙嘴甜,一见面就阿姐阿姐喊个不停,一会儿皱着小胖脸说不想去隔房守岁,堂兄堂弟对他都不友好,老太太也不喜欢他;一会儿满含期待仰起头,说过完年就开春了,到时候就可以骑马斗鸡……还捧着脸颊感慨说,冬天是无聊。   胤禟就很好奇骑马和斗鸡是怎么扯到一起的。   他伸手摸摸舒尔哈齐光溜溜的脑门,小胖墩就嘟了嘟嘴:“阿姐你别摸我的头,我都这么大了!”   小孩子都是这样,胤禟懒得争,他披上遮风的斗篷,从丫鬟那头接过手炉,另一手牵着舒尔哈齐起身往正院去。他们到的时候,姨娘并庶出的兄弟姐妹都到齐了,胤禟给觉罗氏行了个礼,而后跟着出家门往老太太那头去。   就是这天,胤禟将过上他这辈子最自在的一个除夕,不用时刻紧绷着,也不用同兄弟们攀比争宠抢风头。   同样是这天,他差点被宁楚克那些堂姐堂妹搞成性冷淡,从前看到的都是美人们含苞待放的脸,今天他就能见识到闺秀们的真性情。 第12章 气晕   提督府一行到的时候,老太太那头已经挺热闹了,大房三房的儿孙都簇拥在二老跟前,变着法逗趣耍宝。二老正是含饴弄孙之年,就爱看花团锦簇儿孙绕膝,被几个小子逗得连连发笑。   听奴才通报说二太太到了,气氛就僵了僵,幸而喜塔腊氏八面玲珑,立刻起身来笑脸相迎——   “二嫂来得正是时候,母亲念叨你呢!”   老太太没接三媳妇的话茬,转而吩咐丫鬟添茶水,待提督府一行人走完了礼方才笑道:“难得一家人聚齐,穷讲究什么?老二媳妇坐下说话。”   觉罗氏便落了座,又吩咐奴才在边上添把椅子:“闺女,你也坐。”   老太太面色略有不虞,觉罗氏却跟瞎了眼没看见似的。也不能怪她没眼力劲儿,实在是崇礼这个亲娘太喜欢拿二房抖威风。三个儿子里头,崇礼最不讨人喜欢,觉罗氏比崇礼还讨人嫌。要说理由,一来她有二品诰命在身,谁见了都嫉妒,二来她还有个不会做人的阿玛!觉罗氏她爹不止一次下亲家公亲家母的脸面,早把这一家子得罪干净了……因为以上种种,老太太见着觉罗氏以及福海、宁楚克、舒尔哈齐都没好脸色,她要是不开口,这些人笃定想不起加凳子的事。   这些花招就只能膈应人,其实不痛不痒,老太太竟然也玩不腻。   换做是宁楚克,出门在外还会装一装,总得把礼数做全。胤禟是什么人?他就算不招康熙疼爱那也是堂堂皇阿哥!用得着捧崇礼他娘的臭脚?   底下奴才刚搬了椅子过来,胤禟就稳稳当当落了座,他还给舒尔哈齐留了地方,小豆丁迈开藕节似的腿儿吭哧吭哧爬上来,转身坐好,至于老大福海,他似笑非笑睨了妹子以及小弟一眼,迎上前去陪老爷子说话了。   比起酷爱打压儿媳妇的老太太,老爷子还要更不喜欢二房,究其原因还是出在崇礼身上。当爹的从前是个不上台面的小官,丁忧之后直接赋闲了,做儿子的反而从御前侍卫青云直上爬到九门提督的位置,儿子当了正二品官,其妻其母跟着受封二品诰命,这对他简直是莫大的羞辱。   索性老爷子厌恶归厌恶,到底是个文人,还是自诩有风度有涵养有气节的文人,他拉不下脸生怼儿子儿媳,通常也就是把火往肚子里憋,实在憋不住了就黑着一张脸,极少会口出恶言。   那边老爷子问福海近来在忙些什么,老太太则顺了半天气,还是没忍住皱着眉说:“来年就要选秀了,还这样没规没矩,让她这么进宫去不得丢尽齐佳一族的脸?谁能瞧得上她?”   站在觉罗氏身后的陈氏掩唇笑道:“格格在京中名声好着……”   紧跟着,崇善福晋把话茬接过,阴阳怪气说:“可不是么,那外头都传疯了,说什么娶妻当娶宁楚克,母亲还担心什么?依我看,咱家这么多姑娘谁也不及侄女儿命好,人家可是二品大员的嫡女,哪怕不进宫去做娘娘也能给皇子做个福晋或者侧福晋。算算年纪,九阿哥十阿哥都该娶妻了,尤其是九阿哥,前阵子还去过三弟府上。”   屏蔽她这语气,内容其实还算中肯,宁楚克这般出身这般容貌在秀女里头应是很出挑的,进后宫有可能,进皇子后院也不难,再不济也能许给宗室子弟……崇善福晋说这番话却不是为了夸她,就是拈酸。   可不是巧了!她家闺女只比宁楚克大个把月,两人同届选秀,宁楚克是不用愁,她这头还没个着落。   老太太也想起胤禟前段时间去提督府的事,就问觉罗氏他做了什么又说了什么。   觉罗氏摇头:“那日是老爷陪的,儿媳面都没露。”   “回头老二没说啥?”   “……”觉罗氏显得有些为难,听老太太催促她才迟疑地说,“老爷自信猜测九阿哥是相中我们宁楚克了,他准备等等看,假如真是这样,他就准备进宫去问皇上求个恩典……”   屋子里所有人都感觉自己是幻听了,老太太一忍再忍最终还是没忍住,黑着脸问说:“到底谁给他的自信?”   胤禟也想点头。   没错!这老太太说得对啊!到底谁给他的自信?   没等他涨点好感度,老太太又说:“哪怕九阿哥论出身不及太子,论才学不及三贝勒,论武功不及大贝勒,论人品不及四贝勒,论口碑不及八阿哥……他毕竟是堂堂皇子!即便再没前途那也不是随便谁都能高攀得起的!人家就算成日里混吃等死,随便也能升贝勒升郡王,运气好点还能捞个亲王当当!”   胤禟气到想要原地爆炸!   妈个鸡哟!   他可算知道崇礼对他的嫌弃从何而来,都是因为上梁不正下梁歪!   这老太太说话真忒么难听,就跟满口喷粪似的!   忍无可忍那就无需再忍,胤禟阴测测提醒说:“妄议天家也不知道是个什么罪名,大伯不是在翰林院做官,回头让他来说说。”   老太太眼神一厉:“长辈说话轮得到你插嘴?”   “玛嬷您还没看出来?堂妹是不爱听您那么说九阿哥,依我看,莫不是两情相悦。”说话的是萨伊堪,正是长房那边待选的格格,她额娘佟佳氏也应和说,“那倒是好!咱就等着享侄女儿的福了!”   老太太听了冷哼一声:“享她的福?还不如指望萨伊堪,我们萨伊堪模样好性情好知书达理落落大方,谁看了不喜欢?”   被点名的萨伊堪羞得脸都红了,老太太还在说:“我们萨伊堪要是能伺候太子就好了。”   胤禟就不懂了,这一家子咋能如此自信?   什么进宫当娘娘,什么伺候太子……她们真是啥话都敢说。   围在一起做白日梦就算了,还敢聚众嫌弃他?   胤禟可以保证,半年后这老太太笃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大房那妞儿甭管哪方面都比宁楚克差远了,谁能看得上她?就算不幸真有兄弟瞎了眼,那也挺好,五品小官的女儿做格格都嫌多,要收拾她还用费劲?   以德报怨这种高贵品格胤禟从来就没有过。   这老太太很好!   她有本事公然嫌弃九阿哥,最好也有本事承担后果,别太快认怂。   聊完长房那个,她们又提到提督府的三姑娘,也就是高姨娘给崇礼生的女儿,名叫素月。说来也巧,她和宁楚克也差不多大。   按照顺治朝传下的规矩,满洲八旗适龄女子都得选秀,落选之后方可自行婚配,也就是说,这一家子就有三个应届秀女,其中宁楚克身份最高,另两个半斤八两。   萨伊堪是崇善的嫡女,崇善却只是个五品官;素月是崇礼的庶女,崇礼是正二品官,加加减减可不就是差不多?   说差不多都是往崇善脸上贴金,议亲的时候,人家更看重的当然不是嫡女的名头,而是九门提督这块招牌!   九门提督府的嫡女做皇子福晋也使得,庶女的话,八旗子弟也是抢着要的。   因为素月并非觉罗氏所出,在老太太看来她没宁楚克讨人嫌,就随口夸了两句。素月双颊红扑扑的,很不好意思的模样,她生母高姨娘倒是来劲了,说她哪里比得上宁楚克,宁楚克有两个教习嬷嬷,都是宫里的老人,蒙主子恩典放出来同儿孙团聚的……像这样的,别人家请来一个就够好命了,她们府上有俩。   本来高姨娘的初衷是想让觉罗氏匀出一个来教教素月,她病急乱投医,自个儿没讨到好处还平白惹人嫌。老太太的确开了口,却不是为素月,而是让教习嬷嬷连萨伊堪一起教,让萨伊堪去提督府小住几个月。   要是把教习嬷嬷分出去,胤禟满心愿意,换成添个人来,这对他有什么好处呢?   他还是要学规矩,还是要练仪态,还是要恶补才艺。   这就算了,他还得跟那矫揉造作的一起学,多个人比着他岂不是天天受罚?有对比就有伤害!一个人学和两个人学差别大了去!   胤禟跟着就是一个激灵,没给宁楚克她娘犹豫的机会,戏谑的问:“堂姐这么有梦想,怎么大伯竟然没给你请教习嬷嬷?”   这一句话尴尬了不少人,老太太的脸色已经不能更难看,她略过胤禟,朝觉罗氏吩咐说:“就这么定了,你回去的时候带上萨伊堪。”   觉罗氏其实没所谓,要她说,那些出身不高但是自身格外出挑的反而死得快。因为你的存在会威胁到其他人,你的身份又让她们在害你的时候没个顾忌,都不怕东窗事发,谁让你只是个五品小官之女。   觉罗氏扪心自问,假如老爷是五品官,她一定不会把宁楚克推上风口浪尖。   大房全把宝押在萨伊堪身上,旁的不管不顾,她这个做婶娘的能说什么?   胤禟拒绝和萨伊堪一起学,他宁愿分一个嬷嬷过来,还给了理由说两人进度都不一样。觉罗氏瞅闺女一眼,最终忍住了没拆台,要说这进度有什么不同?照嬷嬷的说法,宁楚克就是她们教过最蠢的学生,学了那么久,样样都才刚入门。   崇礼就是这时候到的,甫一迈过门槛就听见闺女委委屈屈同意分一个嬷嬷去长房。   他闺女都同意了,他老娘还有意见,还想让两个嬷嬷一起教萨伊堪。崇礼这暴脾气直接就点炸了,他绕过屏风进里间去,进去逮着亲大哥就是一顿喷,你这么能耐自个儿请人去啊!非得盯着别人家的!什么德行!   等他进来看见闺女和舒尔哈齐排排坐,闺女都要被欺负死了,那傻小子还捧着块糕点啃得很用心。   崇礼都气乐了,一把掐在儿子胖脸上。   “阿玛不在你也不帮着你姐!就知道吃!”   舒尔哈齐脸蛋生疼,泪花花都差点出来了,他把最后一口吃进嘴里,正要说话,旁边胤禟又换了个蝴蝶酥递过来。   崇礼:……   好吧,原来事情是这个样子的。   崇礼咳嗽一声,不再看自家这蠢货,回头接着喷老大崇善:“除非你这当爹的明年六月之前连跳三级,否则侄女她再能耐也就是个做妾的命,既然是做妾,用得着温柔贤惠知书达理?你见谁家小妾端庄得体跟嫡福晋似的?这小妾模样好身段好勾得住人就成!”   就算知道他是个混账,也没想到他能混账到这个地步!   今儿个除夕守岁,阖府聚齐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竟然说侄女就是个做妾的命!   听听!听听这话!   老太太白眼一翻就要晕倒,一直在和几个孙子说话没管女眷这边的老爷子也坐不住了,黑着脸蹭一下站起来:“你这孽子!你要气死我是不是?”   崇礼深感无辜,解释说:“我这做二叔的当然不希望侄女做妾,既然不想做妾,唯一的出路不就是撂牌子自行婚配?既然这样还学什么规矩?要不然我给帮着使点劲,顶好让她初选就别通过,回头咱们再给寻个好人家,风风光光把人嫁出去。”   老太太晕过去之后,她那陪嫁嬷嬷赶紧掐人中,好不容易把人弄醒,才刚睁开眼又听到这话,她又给气晕了过去。   最惨的还不是她,而是萨伊堪本人,她拿手帕掩着面就泪奔出去。   崇礼深以为自己是好心,他根本没感觉到良心痛,还笑眯眯地关心起闺女。   胤禟虽然生长在宫里,因为他额娘得宠,并且很有手段,他见过的套路不多,别人轻易也不敢套路到他身上。本来刚刚还满心感慨,这些娘们说话都阴阳怪气的,明明想要,非的说我不要,然后暗示你主动送给我,我推拒再三再收下来……她们演得不累胤禟看着都要折寿了。   这些贵女见着皇阿哥都是娇羞模样,除了康熙胤禟长这么大真没给人嫌弃过,今儿个可让人嫌弃够了。   他敢肯定说,哪怕这一家子都看不上他这个样样不及兄弟的废物皇子,假如皇阿玛把这妞指给他,这家的老头子老太太当他面绝对是说不尽的好话,根本看不出曾经这么嫌弃。   做人都这么虚伪……还不如像崇礼以及宁楚克那样,有一说一直率得可爱。 第13章 悲剧   眼睁睁看老妻气成这样,额图浑恨不得掐死这畜生,他本人也有些呼吸不上来,脖颈涨红,颤巍巍指着崇礼就是一顿好骂:“老子咋就生出你这么个祸害?”   崇礼不服,咕哝说:“好像谁愿意托生在这家!您二老生我的时候咋没问问我的意思?”   他说得小声,坐旁边的胤禟听见了,忍笑忍得好不艰难。   老爷子没听清,斥道:“大声点,你嘀咕什么?”   崇礼拱手:“回阿玛话,您教训得是,都是儿子的错。”   “那你错哪儿了?”   “……”崇礼认真想了想,应说,“儿子唯独不应说实话,实话太伤人。”   长房的小豆丁方才给老爷子递了杯水,没来得及喝,就连杯子一块儿朝崇礼扔去了。老爷子好悬没在除夕当日气得中风,这时他也顾不得什么文人气质,逮着崇礼就是一阵臭骂:“祖宗咋没收了你这祸害?大过年的你就要气死我和你娘!你就不怕天打雷劈?”   崇礼觉得特委屈,他句句都是肺腑之言,怎么到二老这儿就成了畜生?   到底哪句说的不对你指出来啊!   区区五品官的嫡女要是过了复选难道不是做妾的命?这大选原就是为皇上、皇子、宗室子弟服务的,萨伊堪能给哪个做嫡福晋?   既然是给人做妾,用得着费那么大劲?   都说娶妻当娶贤,没听说纳妾还要端庄贤惠识大体!那些端庄贤惠识大体的小妾哪个不碍福晋的眼?能有命长的?   要崇礼说,这都是明摆着的道理,一个个上赶着装瞎排着队做白日梦还不让人拆穿!距离大选也就只有半年时间,能不能实际点?   至于老爷子喷他没眼力劲儿,大过年的触人霉头,这一点崇礼不认!   糟心事儿不赶在今儿个说完,难不成还留到明天去!   明天可是大年初一呢!   甭管怎么想,崇礼都不觉得自己有错,非但没错,他还委屈,这一委屈,他就忍不住和老爷子怼上了:“儿子我到底哪句话说得不对?从小就是这样,老大老三就是对的好的,我做什么都遭人埋怨!我堂堂二品大员在您眼里抹黑了齐佳一族,老大不过是个五品官,他还光宗耀祖了!我算是见识到何为脸大如盆!平日里见着我从来没个好脸色,遇上事儿就知道我是你二弟!我这做弟弟的在你眼中怕是还不如你府上养的狗!我犯贱?我欠你的?我送上门给你作践?”   老爷子差点吐血——   “好哇!我是你阿玛我还不能说你?你这目无尊长的不孝子!你给我滚!滚出去!”   崇礼还真不是给人吓唬大的,他转身就要往外走,刚要迈出步子又想起来回头对胤禟说:“闺女咱们走,跟阿玛回府去!”   左右热闹也看够了,胤禟麻溜的站起身,他伸手将并排坐的小豆丁抱起来放到地上,牵着他就要跟上。一行三人往外走了几步,崇礼猛的回过头,指着觉罗氏和长子福海又是一顿喷:“我说你们俩没眼力劲儿的!还不跟上!人家都不欢迎咱你留下来干什么?”   俗话说得好啊,出嫁从夫。相公都发话了,觉罗氏也就只能抱歉的笑笑,起身跟上。   神保赶紧给他亲娘使眼色,王氏这才回过神,跟着就要告退。   这王氏是崇礼他祖母在世时拨来的人,在四房妾里分量格外重些,她膝下不仅有一子神保,还有两个闺女,大姑娘溶月好几年前就嫁了,姑爷如今是一等侍卫;二姑娘琼月三年前嫁出去的,姑爷是正四品佐领,属于外放武官……她俩当初都是撂牌子自行婚配,觉罗氏给看的人,崇礼也觉得好。   摸着良心说,那时真看不出有什么好,没想到两个姑爷都挺有后劲儿,没了两年就升了。   在王氏看来,太太真不像别家那些容不得人的,她不仅没苛待妾室,还仔细为几个庶女谋划了。   她这么想,也有人不这么想,比如三姑娘素月就不甘心做普通的官家太太,她宁愿给贵人做妾。素月她娘高氏心想福晋笃定不愿意留着素月和宁楚克相争,她犹豫过后站了老太太的边,指望老太太出面打压觉罗氏的气焰。哪怕老太太是为了大房的萨伊堪出头,那也没关系,至少让素月跟着得好处。   这么想,高氏就没有走,还有陈氏,她原先是老太太跟前的大丫鬟,是老太太赐给崇礼的,也不能走。倒是袁氏,她在王氏后面走的,还没忘记让两个姑娘跟上。   二老是老爷的亲爹娘,可惜老爷真谈不上有多孝顺,不冲突的时候倒是愿意帮帮大房三房,要是冲突,那管你去死!想给儿女谋个好前程,就得听太太的,跟着老太太走能有什么出息?   袁氏刚迈过门槛,就听见老爷子一声怒吼!   “你走!你走了就不是我儿子!”   “我今儿就开宗祠逐你出族!还要登闻鼓告你这不孝子!”   袁氏听是听见了,她内心毫无波动。   老爷子要这么干老太太第一个不答应,除非她不想要二品诰命了。   假如真和崇礼断了亲,那佟佳氏就不是二品夫人而是五品官的娘,往后别说亲戚之间走动,就算是席面怕也不敢摆,摆了也不会有什么人来,就算来了都是看笑话的。   所以说还担心什么呢?   作为额图浑和佟佳氏的亲儿子,崇礼太了解他二位的套路,走的时候就猜到后头的剧情,根本没怕过。出族可不是老爷子说了就算的,他还得问问族老答不答应,如今齐佳一族式微,站上朝堂的就没几个人,他崇礼是最出息的一个,身板硬,不怕闹腾。   崇礼转身那一下简直不能更伟岸!   他就像巨人一样!   等回到提督府,没等他显摆就被觉罗氏揪住耳朵。   “说走就走,你挺能耐啊!”   “你刚才说什么?说谁没眼力劲儿?”   “你倒是说啊……”   他宛若三米八的身高猛的萎缩两米,赶紧赔笑脸认错。   “轻点!轻点!耳朵要揪掉了!”   “福晋你听我说,有事咱们回屋商量,这么多人看着给本老爷留点脸面!”   舒尔哈齐仰着头,睁大眼懵懵的看着怪叫的阿玛。   胤禟则伸手去戳舒尔哈齐的胖脸,小豆丁抓住他的手指,糯糯的叫阿姐。胤禟就笑了,牵着人准备回鹤鸣院去。   觉罗氏没和崇礼纠缠,她拧了一把就松开手,吩咐膳房准备起来。   方才闹得不愉快,守岁还是要的。   几句话安排好了,她朝王氏看去,问说:“那两个没回来?”   言罢,也不等王氏应声,又点点头:“本福晋若没记错,陈姨娘还是母亲赐给我们老爷的?她主动留下照看母亲也挺好,有点良心。”   王氏至始至终没明白觉罗氏的意思,听这话不像怪罪,她又觉得冷飕飕的。   ……   这边胤禟看了出大戏,崇礼闹这一场比后宫妃嫔争宠还精彩,他气晕了亲娘不说还差点气死亲爹,偏偏谁都拿他没办法。他用实际行动告诉上下三房人,平时任你折腾那是懒得计较,惹毛了有你好受。   同时,宁楚克又成了大家羡慕的对象。   还不止是羡慕,至少长房的萨伊堪就恨上了。   她冲出去就大哭了一场。   凭什么呢?老天爷太不公平!她也是嫡出,她阿玛还是嫡长子,她竟然比不上二叔家的宁楚克!外人不知道她还不知道吗?宁楚克只会舞刀弄棒半点才情也没有,根本配不上那样的好名声!   偏偏她就百家竟求,就因为她阿玛是二品大员!   老天爷真是瞎了眼!   萨伊堪哭得肝肠寸断,连带着把她阿玛额娘都恨上了。   二叔都是正二品大员,怎么阿玛就只是区区五品小官?要不是阿玛没本事,她至于同堂妹抢教习嬷嬷?她至于被这么作践?   萨伊堪觉得她就是被这一家子给拖累了,她明明不比宁楚克差!她不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并且满腹诗才,生得也是端庄大气!才不像宁楚克怎么看都不正经!长着一副狐狸精样!   这话让胤禟听见,笃定代表自家兄弟回她一句:咱就喜欢那样的狐狸精。   要是给宁楚克听见,一句谢谢足以,毕竟狐狸精也不是谁都能当的。   让萨伊堪恨得咬牙切齿的宁楚克这会儿在做什么呢?   她在宫里过了个贼新鲜的除夕。   这年宫里照样备了筵席,后宫妃嫔以及皇子公主陪康熙守岁,宁楚克本来没想出风头,在这种时候出风头那不是招人恨么?可是凡是都有意外,她也不知道是哪根弦搭错了,出门的时候把喜宝放在了肩头上,当时想的是这种日子让小乖乖自个儿待着多可怜,就是一时心软,她让众阿哥嫉妒了一整晚,并且让人在提督府的胤禟打了一夜喷嚏,吓得崇礼差点叫大夫。   当然这是宁楚克万万没想到的,她出去之前没忘记提醒喜宝,老实待着,不许搞事。   喜宝答应得很痛快!   它的确没搞事,全程蹲在宁楚克肩头上,没四处扑腾惹人嫌,只是耐不住寂寞总想和美人儿饲主搭话。   那边太子得了康熙一波夸奖,老大胤褆正要跟上,它就插了嘴——   “无聊!真无聊!”   宁楚克瞪它一眼,让它再闹就回阿哥所去。   喜宝就不高兴了:“你还说我是你的小仙女!你变了!变了变了变了!”   宁楚克:……沃日哦!   她拿食指戳了戳正在犯公主病的喜宝,虎着脸说:“你闭嘴!”   喜宝还摆出一副委屈模样,扯着嗓子嚷嚷说:“你变了!你个负心汉!负心汉!”   这个套路总觉得有点熟悉,宁楚克回头瞥了钱方一眼:“你教的?好好的鸟让你教成啥样了?”   钱方也恨不得给鸟祖宗跪下,平时多乖巧啊,关键时刻咋就作起来了?   他很想抵死不认,正要指天发誓就被喜宝卖了。   “芳芳是你啊!”   “芳芳来讲故事!”   ……   所以说老子不在的时候,你他娘的还给只鸟读话本子?   宁楚克真想问问他,你咋那么能耐呢?   还没来得及,她就让康熙点了名:“老九过来,你这鸟给朕看看!”   皇上有命,宁楚克还能不听?   亏钱方是个机灵的,赶紧小声对喜宝说:“快说皇上吉祥,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喜宝平时是钱方照看的,他俩有些默契,听了这话果然跟着学起来——   “皇上吉祥!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吉祥!万岁万岁万万岁!”   康熙本来就让一人一鸟逗得乐呵,听了这话他更高兴,直夸喜宝神气,看着就和别家蠢鸟不同。   宁楚克沾了鸟的光,也得了夸奖,康熙还点着宜妃的名说:“爱妃总说老九是个混世魔王,成天胡闹,依朕看,孺子可教也!”   宜妃心里高兴,惠妃都要气死了。   不止惠妃,其他妃嫔都在冒酸水,宁楚克拉稳了全场的仇恨,他让几乎所有人都在心里咒骂胤禟。正在提督府里吃暖锅的胤禟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好不容易才停下来。   屋里多暖和一丝风也没有,还摆着炭盆呢,他就打起喷嚏来……   真邪了门。   然而这只是个开始,胤禟断断续续打了一夜的喷嚏,崇礼担心得很,好几次说要请大夫,他都拒了,硬说自己没事。   等到这一夜过去,天光微亮时,觉罗氏让他回房歇着,他也感觉撑不住了,遂点点头。结果刚站起来就感觉小腹坠胀,然后有液体流出来,那感觉好像尿床了。 第14章 枣茶   那一瞬间,胤禟脸都绿了,他是真没想到宁楚克还有小便失禁这毛病!眼下也顾不得震惊,他转身直奔净房,脱了裤子才发现裆里血红一片——   哟,还是血尿呢!   血尿也没这么粘稠的,他后知后觉想起来,女子成年的标志是初潮,来过初潮之后,仿佛每个月还会放一次污血。具体怎么个流程他不清楚,只是来年就该娶福晋,前头的哥哥们在聊某些话题的时候就不再避着他,他也跟着听了一耳朵。   是谁说的忘记了,到底咋回事他也稀里糊涂,只知道女子月月都要放污血,除非怀孕才会停,生完又接着放。   所以说这还是正常状况……   就算它是正常的!就算不是小便失禁!不是血尿!   胤禟还是一副被雷劈过的样子。   现在该咋办?该咋办啊!   他坐在如意桶上,胳膊肘撑着膝盖,单手扶额,绝望了老半天才鼓起勇气喊了竹玉一声:“你家小姐血流成河了,咋办啊!”   竹玉没错听他话语中的绝望,也特能理解他的绝望。   宁楚克平常舞刀弄枪溜得飞起,一到这几天整个人就颓下来,她从来潮那年疼到现今,每个月都有两天惨白个脸要死不活躺在床上。老爷常在请太医,太医都是一个说法,不影响生育,可能就是这体质,或许大婚之后能好,也有可能要等开怀之后……总之只能尽可能调理,平常多注意,别冻着,少食辛辣等等。   宁楚克用过不少药膳,这一年已经好多了,不过她每到这几天还是能逼死全家。   本来嘛,要是没和胤禟交换,月事来了宁楚克也会悲痛一番,所以说胤禟这宛若死妈的语气也不奇怪。竹玉没敢耽搁,立刻取来月事带,从门缝里递了进去。胤禟一脸懵逼接过来,展开一看,是个还挺厚实的棉布条,估摸有一寸宽,前后有系带。   胤禟才知道有月事带的存在,不会使是必然的,好在人民的智慧无穷无尽,比划比划就能知道原理,甭管对不对吧,给他系腰上不松脱就得了。   他内心是抗拒的,可再怎么抗拒也只能认命,总不能就蹲在净房里。   绑上带子其实也没那么难受,相比较而言,他更不能接受的是才刚收拾好从净房里出来,又是如潮般的感觉,总觉得那条带子已经寿终正寝了,他恨不得原路返回再换上一条。   “这放血量是不是有点大?”   “每个月不都一样大?”   “我感觉自己命不久矣。”   “格格您前个月也是这么说的。”   “……你这丫鬟会不会说话?”   竹玉真的无奈,她深深凝视了自家格格一眼,叹口气说:“太医都说了,您这种情况兴许嫁了人就能好,您赶紧上床去躺着,奴婢这就去给您煮蜂蜜枣子茶,再让桂香灌汤婆子来,没事儿。”   胤禟愣了愣,还没明白这是啥意思就感觉小腹一阵钝痛,间或还有一下一下的绞痛,他本来还红润的脸色一下就苍白了,按着小腹腰都疼弯下去。   这是造了什么孽啊!!!!!简直要亲命了!!!   “竹玉!竹玉你人呢?”   “赶紧给我请太医去!”   这年头丫鬟也不好当,竹玉刚准备去煮枣子茶,还没走远房里就是一阵叫唤,那阵仗跟别家临盆似的。   她有什么办法?她只能安排桃枝去膳房盯着,自个儿掉头回来。   “怎么了?格格您哪儿不好?”   她问话这会儿胤禟正绞痛着,等这波通过了才深吸一口气回说:“我肚子疼!要疼死了!赶紧去请太医!”   听听这话就知道他痛成啥样,胤禟还是宫里生宫里养的,这大年初一头一年都不知道忌讳了。   竹玉也很绝望,只这个由头,府上就请过不下十回的太医,太医都不乐意过来了。平常总觉得格格好伺候,同别家那些看似温柔大度实则手辣心狠的主子不一样,唯独每个月这几天,她家格格能作上天去。竹玉打起精神,她扶着胤禟坐到床沿边去,又是哄又是劝,说这个腹痛太医也没法子,不过不用着急,膳房那边已经在准备了,枣茶和热水马上就来。   只要泡一泡脚,让脚上暖和了,再拿汤婆子压在小腹上,疼痛就能去一半,喝点蜂蜜枣子茶补气补血,再吃些药膳,这几天也没那么难捱。   竹玉捡着好听的话说了一轮,然胤禟并没有感觉治愈,哪怕房里烧着炭盆,他一颗还是心拔凉拔凉的。   本以为疼成这样是突发急症要死了。   结果你告诉我是正常的?   你倒是摸着良心说……这他大爷还能是正常的?!!!   宁楚克从前就是这么过来的?不止她,广大少女以及妇女都是这么过来的?……这忒么才是铁骨铮铮的真汉子啊!!!皇阿玛咋就没让这些人上战场呢?让她们奋斗在最前线上,挨一刀还能面不改色!   挨一刀算啥啊?   挨一顿揍又算啥啊?   他九阿哥从小到大挨的教训还少了?痛成这样真没有过!   每个月都要这么来一回,谁给她们勇气坚强的活下去?   这时候,胤禟还不知道放污血那就不是一买卖的事,怎么也得持续个三四天……   他不知道也好,知道得太多怎么直面以后的人生?就这样他已经不想活了。   拿热水泡了脚又往怀里揣上汤婆子之后,感觉的确好了一些,这时候,蜂蜜枣子茶也送来了,桃枝将盅子递到竹玉手里,竹玉试了试温度,感觉不烫手,这才递给胤禟捧着。   胤禟喝了一口,感觉有点腻,他刚一皱眉竹玉就开始念叨蜂蜜枣子茶的好处,念得他满心火热,错觉只要干了这杯就能补血养颜疼痛全消。   他干了,干完两腿之间一股热流……那失禁般的感觉又来了。   胤禟抱着汤婆子就要下床,又准备往净房冲,还没忘记吩咐竹玉再来一条月事带。   竹玉想说不用换这么勤,这还没半个时辰。她到底没给自己找麻烦,毕竟每到这两天格格就很不好伺候,顺着点总是没错的。   胤禟又一次坐在如意桶上,右胳膊肘还是撑在膝盖上,右手扶额,左手死死压着暖烘烘的汤婆子。他一边钝痛着一边缅怀美好的过去,想着想着就恨不得反手抽自己俩大耳刮子。   明明是天潢贵胄出身,额娘位列四妃长宠不衰,宫里多少奴才等着他使唤,那么美好的人生为什么不珍惜?为什么不服气太子得宠想集结几个兄弟干一票大的?这还在集结过程中就遭报应了!……报应啊!!!!!!   做女人比赴刑场还造孽。   脑袋掉了才不过碗大个疤,这么疼下去啥时候才是个头啊?   同宁楚克交换了半个月,胤禟已经接受了很多事,比如坐着尿尿;比如踩着花盆底走路,他都不像刚来时那么矫揉造作,已经走出点美感了;比如每天往银镜前坐一个时辰变着法梳妆打扮;比如胸前沉甸甸的两坨,对平胸了十几年的他来说重得好像撑起了整个世界!   这话要是说给宁楚克听,她笃定回一句说:那就是生命不能承受之重!还是骄傲和自信的源泉!   养成这样你以为很容易?满京城多少平胸格格羡慕着呢。   以上这些,胤禟多多少少都习惯一些了,就算不习惯,那也不致命……   致命的还是月事啊!   这俨然快要将他逼疯了。   不敢站起来走动,也不敢睡,生怕睡下去明早起床就是一个新婚夜,一床的血。   不过呢,哪怕天塌了给你时间你也能习惯,胤禟在持续崩溃了半天之后终于勉强接受了这个设定。他抱着汤婆子靠坐在床头,将娇小的身躯裹进棉被里,他愣怔的盯着头顶的幔帐,心思已经飞到天边去了。   一会儿苦中作乐想这算是重温了奶娃的生活,屁股底下垫块布,想尿就尿。一会儿感慨说宫里的娘娘们真能耐啊,一个月三十天,她们能活力满满斗上三十一天,从没见谁受月事影响。   又心疼起额娘,想着换回去之后一定得孝顺,做女人太难了。   他还猜想娘娘们抢着开怀一定不只是为了生儿子!他从前的想法太片面太没有深度了!试想,只要怀孕就能有十个月不用放血,多好的事呢……至于临盆之痛,至少他眼下没那概念,想着生孩子不就跟解大手似的,再痛还能痛过今天?   他今天遭了大罪,受大委屈了。   胤禟认真反省了,他觉得前几天是自己太消极,没竭尽全力想办法,这就是报应。从今天起,必须好好动脑子,争取趁早拿出个章程,痛过之后就执行起来……他!要!回!去!   胤禟又想起那天和宁楚克商量联络的方法,宁楚克非说有主意,让他别急,结果一去不复返,丁点音讯也没有的。   今天之前,他觉得可能是过年这阵不方便联络。   现在他想法变了,宁楚克还能不是在坑他?这是打定主意要让他帮忙放血呢!这太过分了!   胤禟气炸了肺,他暗下决心眼下装孙子也没关系,先换回去!等换回去了再打击报复她!   ……   宁楚克还不知道胤禟的遭遇,她除夕当晚守了一夜,回来就睡了个昏天黑地,等睡醒之后突然想起月事似乎该五号来,掐指一算没两天了,她盘算着是不是该给九阿哥打个招呼,让他做好心理准备。   至于说换回去,那不着急。   比起痛得死去活来,晨起上早课算啥呢?皇子生活还是很美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  大姨妈的时候,他一痛,丫鬟就给端蜂蜜枣子茶,等以后换回去了,什么西湖龙井君山银针信阳毛尖六安瓜片都是啥啊!每天捧着杯枣子茶……枣子茶好啊,补血养颜包治百病哈哈哈。 第15章 传书   要说这月事吧,最难过是前两日,到初三,他还觉得小腹坠胀浑身乏力,但绞痛已经没了,钝痛也轻了很多……回想这两日的经历,胤禟有种轮回转世重新做人的感觉。   连着两天他都没睡好,生怕动一动晨间醒来就是满床的血,又感觉月事带用起来很不方便,应该改良一番做成月事裤,穿起来更舒适不说,覆盖面积也大,睡着之后不怕翻身。   等他有完善构思的时候,最难捱的两日已经过了,胤禟本不想提,他坚信过几天就能换回去,何必要造福宁楚克那黑心肝的?转念一想,作女人真的不容易,他做回好事,权当为自己积福。   赶上觉罗氏过来,胤禟就提了一嘴,说近来越发感觉月事带不好使,不若做成月事裤试试。   一开始,觉罗氏还不明白他在折腾什么,听完详解,感觉的确可行,就吩咐底下赶制两条。她又有点恍惚,哪怕没上身比较过也能知道月事裤的确更好使,怎么没人往这方面想过呢?她想了想,好像也没那么难以理解,这玩意儿一代一代传下来,前人这么用后人就跟着用,因为不是什么上台面的东西,还真没人在这上头费心思。也是遇上她闺女,瞧着跟着野小子似的,实则让她阿玛宠坏了,就是个吃不得苦的娇气包,只她才会分出心思琢磨这事。   提督府的奴才行动力真的惊人,当天胤禟就享受到他的智慧成果,这月事裤比平常穿的贴身小裤紧了很多,就是这种紧致的感觉让人格外安心,他都放松下来抱着汤婆子补了个觉。   晚些时候,觉罗氏又往鹤鸣院来了一趟,问他那裤子好不好穿,又说差点忘了,宁楚克她郭罗玛玛捎口信来,让她得闲过去玩玩,有段时间没见着外孙女怪想的。   胤禟用了不少时间才熟悉提督府上下,并不想贸然接触其他亲眷,毕竟每遇上一个不熟悉的对他而言都是考验。看他一副迟疑的样子,觉罗氏只当他是身上不舒服故而不想出去走动,就拍拍他捧着汤婆子暖烘烘的手。   “也不是让你赶明就去,缓几日无妨的。为舒尔哈齐你这一冬就没怎么出门,人家递来的帖子你都拒了,如今舒尔哈齐已经好全,也该出门露个脸。”   胤禟知道贵女是需要通过赏花茗茶赛诗等等活动来展示自己的才情,就不再拒绝,点了点头。   他想着既然目的达到,觉罗氏可以心满意足的离开了,事实上呢,觉罗氏的确没在鹤鸣院待太久,作为当家太太她很忙的,不过走之前她又留下一句话:“在你郭罗玛玛那头会遇上什么人真不好说,不过我儿无须担心,额娘已经吩咐你大哥准备上了,他今晚熬夜写好,明儿一早就给你送来。”   胤禟:……哈?   皇阿玛并额娘都说他贼精,这会儿,胤禟却对自己产生了质疑,他竟然没听懂觉罗氏这话是啥意思。   没听懂,也不敢问,只能安慰自己说明早就知道了。   初四一早,他晨起跑了趟净房,蹲过如意桶,又换了条月事裤,估摸着最多再一天污血就能放完,这么想着,早膳忍不住就用了两大碗红枣龙眼莲子羹。   看他胃口好起来,房里伺候的丫鬟都长吁一口气,每月的灾难日总算要过去了。   胤禟刚吃好,福海也过来了,他大哥没进房,就在屋檐下站了一会儿,先是递来两纸叠好的信笺,看他接过去才说:“小妹要出门去总得准备一番,这是哥哥押的题目写的诗,你给背熟了,遇上找事的也不用怕她。”   心里有个可怕的猜测,胤禟觉得他的三观又将被颠覆。   等送走了福海,他跟着就是一番套话,得到的情报简直让人绝望——   哪怕整个后宫里的女人加起来也没她宁楚克能耐。   温婉贤淑,假的;清丽脱俗,假的;兰心蕙质,假的;满身才情还是作弊作出来的。   搞了半天,她真正擅长的就是吃喝嫖赌刀枪剑戟斧钺钩叉之类。   这到底是哪来的怪物?   这还是女人吗?   就她这样的还能芳名动京城,娶妻当娶宁楚克……瞎了狗眼才娶她。   真绝了这一家子,一接到请她赴宴的帖子就让福海捉笔写上十首八首应景的诗,她负责全背下来,然后在贵女们聚会的时候花式显摆出去。   显摆的方式有很多,押中了题目就痛痛快快默下来,没押中就先尿遁各种遁,等这个环节过了再回来说前些天我做了首诗请大家指点指点。   更让他恍惚的是,宁楚克这么搞,她两个大丫鬟还都是崇拜敬仰完全没感觉这手段龌龊,胤禟真想问他们一家子人:人家夸你你真不脸红?你们的良心不会痛吗?   正准备出宫的宁楚克并没有听到他的呐喊,当然就算听到也是不痛不痒的。   良心值几个钱?   再说了,她的美名也是通过自身努力换来的!   要苦练一笔字容易吗?背那么多酸不溜丢的怀春诗容易吗?想那么多套路容易吗?……哪一样就真的容易了?   胤禟倒是将那两页纸上写的内容看过一遍。   诗不多,有五首,谈不上惊艳,但也是上乘之作。难能可贵的是每首都很贴切,完全看不出这是大老爷们捉笔的,并且后面还附有解读,假如有人问起该怎么说都备注清楚了。   这福海就是被亲妹子磨砺出来的人才,宁楚克的存在是老天爷派来考验这一家子的。   难怪崇善崇文都是废物,就崇礼坐上了九门提督的位置。成大事者就是要顶得住压力、受得住考验、禁得住良心的谴责并且还要心细如发处变不惊……以上这些,崇礼及其长子福海都达到了。   胤禟看完就随手丢一边,假如宁楚克就是这样的才女,他自信遇到任何突发状况都不会堕其芳名。身为皇子,他六岁去上书房读书,这么多年下来,哪怕才学在兄弟之中不算拔尖,写两首诗还不简单?   他不仅会写诗,还会写文章,还会做算术题,还会说简单的洋文……他会的可多了。   想着想着,就忘了继续谴责宁楚克,反而得意洋洋起来,他这边正得意着,就有只八哥儿飞过尚书府的院墙,它一路飞进鹤鸣院,俯冲到正房。   “是鸲鹆,有只鸲鹆飞进来了。”桃枝方才低呼出声就挨了竹玉一眼瞪,“大惊小怪什么?这天上飞的地上跑的都爱亲近咱格格你今天才知道?”   然而八哥儿并没有亲近的意思,它踩在雕花圆桌上,神气的走了走,黑豆小眼扫过房里几人,最终锁定了胤禟。它冲胤禟抬起一条腿:“给你!快拿去!”   胤禟顺势看去,只见它右腿上挂着个小指粗细的竹筒,胤禟没伸手去取,他挑了挑眉,八哥儿就不耐烦了,又嚷嚷说:“大老爷们磨磨叽叽啥?让你快点!”   胤禟这才不情不愿的将竹筒解下来,刚解下,还没查看是什么那满身神气的八哥儿就原路飞走了,他低头一看,竹筒是能拧开的,拧开之后发现里头卷了个纸条,胤禟展开纸条一看:   “少食辛辣注意保暖,不管明天遭遇什么答应我一定要坚强。这边一切都好,不用担心。你闲着没事别忘了练练草书,你爹指望你努力三十年成就一代草圣。最后,我的美名就拜托你好好维护了。”   没有抬头,没有落款,可是胤禟看懂了。   还能训练八哥儿送信,早先咋没看出她有这么能耐?还有起头那句说的是月事吧?难怪她消极被动不作为,一副我没办法我认命的姿态,敢情是算计好的,坑人呢。   胤禟只恨宁楚克没亲自过来,否则一定弄死她。   他这边气到原地爆炸,那边丫鬟在嘀咕说:送信也不找专业的来,这下好了,送错了吧。那鸟都说“大老爷们磨磨叽叽啥”,这还能是给格格的?   这当然是给“格格”的,写信的人就在院墙外头的小巷子里。   喜宝前后只用了一盏茶的时间就飞回马车里,它蹲回宁楚克肩上,拿头顶的毛去磨蹭美人饲主的脸颊,蹭够了才说:“送到了,送到了。”   宁楚克问:“他说什么?”   “鸟才懒得听他说什么。”   宁楚克想了想,她给胤禟的留书写得还算隐晦,就算有个万一落到别人手上也看不出什么名堂,再说她都把方位把院子里的景色等等同喜宝说清楚了,以喜宝宛若成精的表现,笃定没问题。   为什么有这样的自信?   因为在宫里头就测试过了,她让喜宝去给老十传话,只要说清楚飞哪个方向,过几个院子,看到什么东西停下来,找谁……回回都能把话带到。   一开始比较难,你告诉它什么假山啊树啊它听不明白,宁楚克让钱方带它出去转悠,告诉它这是啥那是啥,记住之后就容易多了。起初不太熟练,多跑几次它还喜欢上这个活,毕竟整日待在房里挺无聊的。 第16章 造孽   宁楚克出宫就是为了给胤禟递个条子,既已递到,就没耽搁,照原路折返回去。她在宫门前下了马车,拿着手炉拢着披风往里走。钱方亦步亦趋跟在后头,心道平素也就娘娘小主们出门才会揣上手炉,爷们仿佛生来带火,数九寒冬也没见谁嚷嚷说冷,像他们爷这样,真是提着灯笼也难寻。   别说,就这张脸这身气度,配上一袭月白披风,再拿上景泰蓝珐琅手炉,怪好看的。   钱方正胡思乱想,趾高气昂停在宁楚克肩上的喜宝就回过头来,黑豆小眼狐疑的瞅了瞅他。钱方赶紧收了心,越发恭敬的跟在后头。外头风还不小,喜宝没张嘴咋呼,它在披风的白狐皮领子上蹭了蹭,老老实实蹲回原处。   感觉到右肩上的动静,宁楚克侧头瞥它一眼,喜宝将头抬得更高将背挺得更直,一副上天下地唯鸟独尊的样子。   这形象也就维持了几息,它又抖抖毛怂了回去。   “美人美人,你要带鸟去干啥?”   “带你出去把你卖掉。”   “卖多少钱?”   “你这么聒噪自然是见钱就甩。”   喜宝偏着头萌萌的看过来,好一会儿才说:“卖三百两!他给了钱鸟再肥回来!”   宁楚克都让它给逗乐了,笑问:“飞回来给我再卖一次?”   “卖!卖!多卖几次!卖了钱鸟养你!”   喜宝蹲她肩头上自言自语,宁楚克听得发笑,这活宝哟。谁就稀罕三百两了?别说三百两,三千三万两她眼也不眨就能拿出来,用得着卖鸟?   看它这么高兴,宁楚克也没打断它,就接着往前走。倒是钱方提议说是不是请软轿来,宫里这么大,甭管去哪儿用走的都太辛苦,宁楚克没允。   从前就是,出门不乘马车就坐轿,想骑马还得到马场去,大摇大摆走出门去更没可能……且不说没有贵女会这么干,哪怕有,她阿玛出于心疼的考虑也不会同意。   要崇礼说,能坐下干嘛站着?能乘轿干嘛走路?他这么拼不就是为了让妻女享福?至于福海、神保、常瑜、安平、舒尔哈齐这几个小子,想过好日子自个儿拼去,别指望他这个爹。   宁楚克就这么慢吞吞的走到翊坤宫,她想起有两天没过来,就来给宜妃请安。照胤禟所说,他们母子感情忒好,十天八天不过来岂不是要露馅?   正好,宜妃正惦记着,听太监禀报说九阿哥来了她就一脸的喜意,等见着人赶紧招呼坐下,直接免了请安。   “这几日又到哪里去野了?”   “回额娘话,儿子老实待着呢,这天寒地冻的除了躺炕上翻翻书也就只能烧个暖锅吃吃,还有什么消遣?”   宜妃眉梢一挑:“十年前额娘替你操心,如今你多大还要额娘操心。眼看就要娶福晋了,也没个正行,你皇阿玛昨个儿还说你那文章越写越烂,就只剩那笔字能看,日日去上书房学成这样你倒是挺能耐的。”   就有宫女送了热茶来,宁楚克揭开碗盖啜了一口,搁下茶碗才摆摆手说哪里哪里。宜妃气得想拧她耳朵:“还当额娘是在夸你?听不听话?能不能学好了?”   宁楚克也挺无奈的,她凭良心说,真的尽力了,上书房先生还看不上她写的文章,她写一篇容易吗!   偏实话又不能讲,她想了想,就临时编出一套解释。   “也不是想气您,儿子要想过安稳日子哪能尽出风头?新练那笔字得皇阿玛许多夸赞已经够招人恨,诗文再写得力透纸背还能有好日子?且不论太子的反应,旁人就要多想……您也说儿子到了娶福晋的年纪。”   宜妃瞪她一眼:“好啊好啊,额娘只说你一句,你回过来这么许多。我不知道那些人的想法?她们恨不得皇上给你指个不上台面的福晋丢咱母子的脸!本宫岂是好揉搓的?能顺她们的意?”   宁楚克比胤禟这个亲儿子还要了解宜妃的心情,她满是认同的点点头,这反应让宜妃稍稍顺气:“想看本宫栽跟头,本宫气死她们。”   说着,她突然想起来,问胤禟喜欢咋样的姑娘。   胤禟喜欢咋样的宁楚克不知道,不过就半年后的选秀,她还是很有发言权。宁楚克再啜一口茶,润了润唇,说:“那将军府、尚书府、总督府、学士府的统统不能要,娶回去就别想安宁,除此之外还有谁来着?”   这届选秀最要紧就是给老九老十相福晋,故而,这届秀女宜妃很熟的。她想了想,问:“董鄂氏怎样?”   “哪个董鄂氏?”   “你小子装什么傻?还有哪个董鄂氏?不就是正黄旗都统七十府上那个,听说很是贞静贤淑,生得一副好相貌不说,德行也属上佳。”   说的果然是她,宁楚克眉心都拧成麻花了:“额娘您真不知道?外头都说她蠢得可圈可点,蠢入骨髓,娶谁谁倒霉,还是算了吧。”   有些事胤禟不清楚,皇上曾提过董鄂氏的名,说她配得上胤禟。哪怕没挑明,这就是递话的意思,宜妃听懂了,也私下打探了,董鄂氏的确不错,其父手握实权,其兄也是前途可期,哪像老九说的那么不堪?   宜妃都准备臭骂他一顿,这么毁人名誉传出去还得了,董鄂家不闹起来?话到嘴边她突然意识到,老九莫不是看上其他人了?   “那你说说,这届秀女里头还有比董鄂家格格更出色的?”   宁楚克没感觉出前方有坑,她跳了——   “有啊,怎么没有,九门提督府的格格就很出色,不仅比额娘您说那位好看许多,又极富才情。”   “……”她不过随便一试,老九心里还真有人了。宜妃得承认,九门提督府的格格的确是美名远播,但就是因为她名声太好,反而不大真实。再者说,同崇礼结亲也容易遭猜忌。   道理再多也抵不过胤禟他看中了。既然他看中了,当娘的就不能迎头一瓢冷水泼去,怎么也得努力努力。   宜妃点点头:“我儿的意思额娘明白了,齐佳氏不错。”   宁楚克有点懵,想问说你明白了个啥就被肩头上那只再也蹲不住不说话会死的鸟给打断了。   “鸟知道,阿九喜欢提督府的格格!还让鸟给飞哥传书!”   宁楚克:……   你他娘的就这么出卖我!!!!!   说好的秘密呢?   这误会大了,得解释清楚!宁楚克还在措辞呢,宜妃就露出“果真如此”的神情,同时劝她克制自己:“你不要脸,人家格格还能跟着你不要脸?私相授受让人知道那还得了?”   “额娘您听我说,不是这样的……”   “你闭嘴,这回就算了,往后再这么莽撞看我不收拾你。”   “额娘您听我说……”   “听到没有!”   宁楚克:……   还能说什么呢?仿佛什么也不用说了,宁楚克坚定了回去要好好教育喜宝的念头,同时点了点头:“是,儿子记住了。”   宜妃眨眼之间又拾回雍容气度,她瞥了喜宝一眼:“这鸟倒是精怪,留下来给额娘把玩两日。”   真留下来还不让它把老底揭了,天知道它会说出些什么话,宁楚克只得讨好说:“哪能拿这蠢东西敷衍额娘?回头儿子给寻个更机灵的,让它不重样的对您说吉祥话。”   “得了,还用你费那个劲?花鸟房里什么没有?本宫要只鸟还不容易,随口说说你还当真了。”   宜妃准备好好想想怎么才能替老九娶到九门提督府的格格,就说乏了,想躺会儿,让她滚蛋。   从翊坤宫退出来之后,宁楚克长舒一口气,直觉告诉她这回坑了,她斟酌着要不要给胤禟报个信。   可怜胤禟才让喜宝送去的那张字条气成河豚,压根不知道宁楚克又生了幺蛾子,更没想到额娘那么随便就给他盖了个“心悦提督府格格”的戳。   因为无知,所以幸福。   因为心存念想,就算接连放了四天的血他还是对未来充满着希望。   胤禟还在琢磨怎么才能让宁楚克配合他交换回去,他没想过这事有多难,更没想过未来有一天可能会迎娶这位假上了天作下了地的格格。 第17章 意动   宜妃果真使人去打听提督府的家风以及宁楚克的为人了,并非不信任儿子的眼光,也就是想求个稳妥。   她膝下统共两个儿子,老五早几年已经大婚,他塔喇氏脾性不错,却是个不会来事的闷葫芦,和她这个婆婆是截然相反的类型。   想点拨两句,她八棍子打不出个闷屁来;用骂的吧,又觉得是在欺负老实人,良心有亏……宜妃真不咋的喜欢老五媳妇,遇上他塔喇氏过来请安也就是催她上点心,嫡福晋大度能容人是好事,可凡事过犹不及,侧福晋乃至侍妾排着队怀,你个嫡福晋还不着急呢?想什么呢?   婆婆当到这份上也真稀罕,不信你看德妃,从来只会斥责四福晋善妒,每隔一段时间让她领个人回去,让她善待妾室,还让她劝老四雨露均沾争取多点开花遍地结果。   因着皇贵妃和贵妃都排着队蹬了腿儿,后宫里头位份最高就是四妃,四妃之中,又以永和宫德妃、翊坤宫宜妃最为得脸,两人处处比着。四福晋生了弘晖而五福晋啥动静没有,靠这一条德妃就刺过宜妃好几回,宜妃是气,还是会帮他塔喇氏说话缓和,做到这份上,她自问已经很对得起老五媳妇。   摊上这么个儿媳妇,做婆婆的是真累,宜妃早想好了,这回定要给胤禟挑个好的,不说什么温柔贤惠,这都是虚的,反正得全心全意支持老九,最好有点气性,别隔三岔五吃闷亏拖着老九一道让人笑话,最后还要她来帮着收拾善后。   这头宜妃忙起来了,宁楚克也没闲着,她回阿哥所之后先用了半盏茶,感觉冻僵的脑子暖和了才想起还有功课没完成。   近半个月来,她交上去的文章每回都能浪上新高度,让解析个名句从来说不到点上,让评价历史名人总结经验教训都能变成戏说前朝,遇上有大臣谏言或者上书弹劾让皇子们分析分析,这就是她的强项了。   或许真有性别原因在里头,宁楚克和众阿哥永远想不到一起去,他们的重点完全不同。   比如说都察院举劾大臣贪污,数额又比较尴尬,罚重了别人看了寒心,押下不理那些个言官能把小贪小污上升到国家存亡的高度,再一头撞死在皇帝面前……   遇上这种事你怎么说,交给你来处理,怎么办才能平息各方怨气?   别人考虑的是当时应该如何缓和,然后应该怎么降低影响,主张闹大的只她一人。   宁楚克提笔一蹴而就,洋洋洒洒写下一大篇。先说满朝文武里头有一半是抱着为国为民的想法进入官场你就偷笑吧,别期待太多,没搞头他能费那么大劲读书考科举?再告诉你贪污受贿哪朝哪代都有,贪污不可怕,谁被揪住谁尴尬,与其遇上事再来随机应变,不如修订律例,先说好后不乱。明着告诉你贪污千两以下咋办,千两到万两咋办,十万级咋办,百万级又咋办,该罚的罚,该撸的撸,该流放的流放,该杀头的杀头……既然明知故犯你敢有怨言?   这还用得着降低影响?明摆着就该张贴皇榜公示出去。   杀鸡儆猴是其一,顺便也能让老百姓看看朝廷的态度,再设个民间举报点,甭管是出于仇富还是看热闹不嫌事大这种理由,满京城都是眼睛帮你盯着这些朝廷官员,他前脚去八大胡同后脚你就得到信儿,花了多少银子清清楚楚。这样举报一个处理一个,多干几票大的,这潭子污水立刻就能清亮不少,哪怕不能杜绝,总有胆小的会怂下去。   写得高兴了,她跟着又是好一番感慨,说世间任何麻烦事都有轻松解决的办法,只是你狠不下心去做选择。要是真想治理官场就别怕反弹,朝廷养着那么多将士是给他们吃闲饭的?要是拉不下脸怕得罪利益团体怕引起动乱……那还说个蛋,出这么个题浪费谁的时间?   上书房先生看到这篇文章就沉默了,九阿哥是挺有想法,但是,这文章通俗得就跟老百姓坐茶馆里闲磕牙似的,都别说辞藻,就连表达观点的部分也没有哪怕一处精妙的语句,通篇充斥着浓浓的嘲讽,字里行间就一个意思:要解决的办法老子能给你不重样的说出十个八个,你能执行不?不能执行我用得着搁这儿浪费唾沫?   这已经不是醍醐灌顶,这是五雷轰顶。   他真想提着九阿哥的衣领子问一句:你真不知道这题目是皇上出的?   皇上想考验儿子,结果他儿子就交了这么一份诚意满满的答卷。就这两页纸,可说重若千钧,拿着看一遍他就是一背的冷汗,差点就要白眼一翻晕过去。   可怜这先生也是当世大儒,都不敢多瞧一眼,粗粗扫过一遍他没有任何评价就给康熙递了上去。   康熙坐了快四十年龙椅,什么场面没见过?   饶是如此,他看完也差点没忍住揍了亲儿子。   不过这篇文章就是有一种别样的魅力,哪怕被嘲讽了一脸,他还是自虐般的回头看了第二遍第三遍。胤禟的确挺有想法,他也很敢,换做其他人,哪怕想到这里也决计不敢说,更别说大喇喇写出来。   康熙觉得他提出来的举措极具可行性,直接在都察院新立一个部门,专门负责监督调查核实,只要是盖了章的贪官就按事先说好的办,这个过程直接公开,让老百姓睁大眼看看。   左右只要兵权在手,朝廷就乱不了,至于剔除贪官之后空出来的缺,多的是人等着填,三年一届科举,每届都不乏杰出人才。   只要狠得下心,未来的确可期。   康熙很有些意动,前些年总是打仗,一回头国库就亏空了,算下来没多少能动的银两,按老九说的干一票笃定能一波肥,还能提升百姓对朝廷的好感。不过困难也不少,难说推行过程中会遇上多大的阻碍,要让他下这个决心,一时半会儿还真下不了。   这篇文章被他妥善的收起来,之后都没评价好坏,只是交代上书房的先生说,就老九这水平,往后别找虐了,少让他写点文章,还是先把那笔字练起来。   所以说,年前上书房停课那会儿,先生就给诸位皇子布置了功课,给宁楚克的尤其简单粗暴,就是大字一百篇。   她从翊坤宫回来之后又写了几篇,写得正高兴,喜宝就扑腾进来一声嚷嚷——   “十阿哥吉祥!”   早几天宁楚克总让它吓着,到这会儿练出来了,听它猛的咋呼一声手也不抖,反而不疾不徐收了笔,从容不迫的迎上前去。   她迎出去就看见满身哀怨的老十,还没打上招呼,就听了对方一通抱怨。   “听说九哥今儿个出宫去了!你出宫去也不叫我!咱们穿一条裤衩长大的情分呢?”   宁楚克:……   “我是办正事去的。”   胤誐听着就拿胳膊肘搭在宁楚克肩上,他挤了挤眼说:“咱兄弟谁不知道谁?九哥你是不是又去九门提督府了?”   “是什么误会让你觉得我会特地出宫去见崇礼?”   “你当然不是去见崇礼!你见的是他闺女!”说着老十还挤了挤眼,“我九嫂真那么好看?”   老子当然好看!   但鬼知道你未来九嫂好不好看!   宁楚克不想和胤誐废话,她回到桌案后头,准备接着写功课。胤誐还一路跟过来,嘴上继续念叨:“这一冬闷得我啊……等开春之后咱们骑马去溜两圈,好生松快松快。”   宁楚克正想说光骑马有什么意思,她准备把爷们的消遣全体验一遍,老十就一个抚掌。   “对了,九哥你可别忘了花名册那回事,你说要带我们走进这届选秀背后,我都给你宣传出去了,八旗子弟都等着呢。”   “……”啥?就过年这几天你忒么干了啥?   老子随口一说你还真敢宣传出去!   你就不怕那些大人们闹上门来?   你就不怕你九哥背这么一口大锅?   宁楚克盯着胤誐看了好一会儿,胤誐像是没感觉,还说只用他出一份,后面的事就不用管了,等着看热闹就成。又说别忘了把九嫂也写上一笔,随便夸两句,咱不搞特殊。   宁楚克觉得她有必要把这事同九阿哥本尊提一提,也该告诉他宜妃挑了董鄂氏给他做嫡福晋,看他怎么说。   新的纸条还没送出去,胤禟已经见过董鄂氏了。他俩在同一天乘轿子出门,准备从同一个胡同过,在胡同口,两边轿子撞了个正着。   那胡同不算太窄,可两台轿子要并行也显得拥挤,就需要有一方相让。胤禟还没说啥,那边先开口:“本格格赶时间,请他们让。”   这话里带着“请”,却没有半点客气的意思。胤禟原就是个混不吝的,他堂堂皇子凭什么让区区一个臣女,对方还如此霸道。胤禟拨开轿帘瞥了一眼,问说:“这谁家的?”   “应是正黄旗都统七十大人家的。”   “还当遇上了皇子公主,原是董鄂格格。”胤禟说着轻笑一声,是个人都听出这话里的不屑,董鄂氏脸都涨红了,她一把薅开轿帘,就看见宁楚克那张好似神仙妃子的脸,新仇旧恨加在一起,脸色一时红一时白,很是难看。 第18章 无能   作为后宫宠妃的心肝肉,胤禟脾气挺大,且从不知道什么叫收敛,惹上他你就准备好褪一层皮。因为前几日钝痛不断,又放出去那么多血,他这会儿正觉得体虚,倒没想和董鄂氏废话,直接让人把胡同口占了。   意思已经很明白——   想先走,你做梦。   丫鬟桃枝极小声的嘀咕了一句:“真是冤家路窄。”   梅芳把这话听了个正着,赶紧使眼色过去让她闭嘴。   桃枝嘟了嘟嘴:“天寒地冻的咱们就搁这儿耗着?”   胤禟先前就松手放下轿帘,正捧着手炉闭目养神呢,听得这话又是一声轻笑:“这还不简单,拿个人去衙门知会我阿玛一声,说他闺女搁半道上给人堵了,赶紧带人来开道。”   今儿出门,胤禟带了一个嬷嬷,四个丫鬟,八个护卫,加上轿夫统共十好几个人呢,都让这话给镇住了。   不就是在胡同口撞上了?其中一个让一让就能过去,多大点儿事还上升到搬救兵的高度了。请九门提督府的官差过来开道,这是公器私用呢还是大材小用?   长期伺候的就知道,自家格格不蒸馒头也要争口气。那嬷嬷进府没几个月,不像其他人那么驾轻就熟,不过类似的场面她也见多了,好歹人是宫里出来的。   宫里就是这样,两个娘娘撞上了,位份低的让。眼下也是,一开始就主动让了还无妨,要是僵持之后你让了,这事赶明就能传遍,想也知道多尴尬。   “咱不怕耗着,可福晋早先就同那头说好了,他们岂不是要空等?”   听她说这么多,胤禟还是一脸的没所谓,他还是那话:“让你们使个人去衙门,听不懂是不是?”   “……”   随行的你看我我看你,这不是在开玩笑吧?   这么杵了半天也没人去,胤禟直接点了护卫队长的名。   两抬轿子隔得那么近,再加上他又没刻意压低声音,这两句董鄂氏一字不漏听了个全。董鄂氏心知为了好名声她不该惹事,这事闹大了她怎么都会受影响,可眼下这般,怎么能不接茬?   “去个人回府一趟,把这边的事告诉我额娘。”   就在这天,就在皇城根下,两位格格联袂上演了一出闹剧,宁楚克她阿玛崇礼来得贼快,他正要说两句,董鄂家也来了人。来人是董鄂氏的亲大哥,他差点没能突破人群的封锁,得亏有人机灵,一路嚷嚷说:“快让开,都让让,主角来了,董鄂格格她大哥来了!”   被比作唱曲儿的戏子,她大哥很想死,绝望的还在后头,他在大冬天里挤了个满头汗,还没来得及询问情况,就听见早到片刻的崇礼阴阳怪气说:“听说你们家格格要嫁给皇阿哥做嫡福晋了,是许给谁来着?九阿哥还是十阿哥?得,我管他是谁,眼下还没飞黄腾达就摆架子耍威风,随口吩咐一句就要让我闺女让开,我闺女是你家奴才?随你使唤?”   胤禟还在吃点心看戏,就感觉有人踢了一下轿子,他顺着帘缝看去,只见教习嬷嬷使眼色过来。   噢,差点忘了,他现在不是坐这儿就能把对面吓个半死的九阿哥,他是提督府的格格宁楚克。   提督府的格格号称是万里挑一的四全贵女,品性才情都属上佳,照这个设定,他断不能眼睁睁看着亲爹和对面撕逼,趁这会儿看热闹的人多,得抢占先机演一波。   胤禟拿手帕擦了擦嘴,把点心屑都抹掉了才伸手掀开轿帘,清清脆脆地说:“临出门前就听见有喜鹊在喳喳叫,心想今儿个定能遇上好事,这不,就遇上了董鄂格格。格格赶时间口气差点就差点,让我让开就让开,原就不是什么大事,怎么还惊动了阿玛?您那么忙,做什么为这点小事过来?”   这一刻,他仿佛忘了崇礼是他使人请来的,他给后宫妃嫔附了体,爆发出惊人的演技,既表现出满洲贵女的从容大方还适当流露出两分自责,可把崇礼感动坏了。   崇礼又是感动又是心疼,觉得是自己无能,闺女十天半月不出门,一出门就让人这么欺负。明明是被欺负了,为了息事宁人还主动站出来赔礼道歉,这得多委屈?   围观群众倒是不至于跟着感动,他们这会儿震惊于宁楚克的美貌,窃窃私语说传言当真不假,这宁楚克格格比天宫仙娥也不差,怕就是仙女下凡来的。   本来,就那番话就已经把董鄂氏气了个半死,方才没人围观的时候他多嚣张,说谁爱让谁让,还催着底下的人去衙门搬救兵。眼看着聚过来的人多了就改口了,听听这话,董鄂氏想吐。   心里的火气再也压不住,董鄂氏直接从轿子里探出个头,满脸讥讽说:“你宁楚克格格也会服软?装模作样给谁看呢?”   胤禟见过太多次,后宫妃嫔就这样,没别人在的时候什么难听的话都不怕说,只要边上有人,哪怕仇深似海也能挤出笑脸来互相恭维,看着就真像是好姐妹。   他只是借了一下宫斗的套路,谁知道董鄂格格这么耿直,连装都不装。   胤禟坑了人家一把,但并没有任何愧疚之心,还想着帮这蠢货出个名也好,好让八旗子弟看看,睁大眼睛看看,董鄂家的生来都不带脑子,谁娶谁遭罪。   这么想,遂掩下笑意,认认真真解释说:“方才心里有点不痛快,这才没赶紧让开,后来想想,是我小题大做了,我给董鄂格格赔个不是。我让,格格过吧。”   说完胤禟就吩咐让开,崇礼不干:“闺女你听阿玛说,咱不用这么委屈,了不起闹皇上跟前,我还怕他?”   “那皇上不得削您?为芝麻绿豆这么大点事不值得。”   崇礼越发觉得自己是个废物,又感动于娇娇爱女的关心,眼眶都红了。   胤禟压根不敢同他对视,生怕自己笑场,只最后说了一句:“我路也让了,礼也赔了,这事儿过去了,阿玛您赶紧回衙门去。”说着他放下轿帘,不再多言。   崇礼作为二十四孝爹,最肯听闺女的话,也没再置气,只是来者不善的看了董鄂氏她大哥一眼,虎着脸说:“我闺女都把路让了,还不过去?堵这儿你还想干啥?”   董鄂氏气得想骂娘,她恨不得泼对面一脸冷茶,这贱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惯会装模作样的贱人!   没等她说点什么,她哥使眼色过来让轿夫赶紧抬着走,非但如此,还倒贴上去给崇礼赔笑脸,崇礼摆手让他滚蛋:“回去告诉你阿玛,顶好让你们家人都别犯我手上,我和你没完。”   董鄂氏前脚走,之后提督府的轿子也过去了,等到没热闹看了,老百姓才逐渐散去,走远了还在说呢。迎面相遇人家跟使唤奴才似的叫你让开,谁会让?有点气性都不会让!宁楚克格格坦白说她心里不痛快绝对是实话,作为受委屈的一方主动站出来,又是让路又是赔礼,退一万步讲哪怕不是真心的,做到这份上也够意思了,董鄂格格阴着一张脸,谁欠她的?   “不会真是要做皇子福晋了?否则能有这么大气性?”   “哪位皇子瞎了眼啊?要我说倒贴也不能娶这么个婆娘回去,妻不贤迟早坑害全家。皇上要是真给亲儿子娶这么一门福晋,这父子之间得是仇深似海吧……”   “衙门的差役还没走远呢,兄台慎言。”   董鄂氏他大哥一句不差将这些话全听了去,他脸都黑透了,这件事可能引发的后果董鄂氏压根没想过,倒是胤禟,他差点忍不住吹了个口哨,真是压也压不住好心情。   都说以退为进乃是良策,先贤诚不欺我。   他乐到一半想起来,崇礼方才说董鄂氏要嫁进皇家了,还是做皇子福晋。   胤禟想了想,已经传出宫的事没道理本人不知情,额娘的确没跟他提过,那就不是他……皇阿玛该不会给老十相了这么个蠢货?   想到这里,他替老十抹了把辛酸泪。   只怪贵妃娘娘走得太早,没亲娘照拂,老十日子难过。   打死胤禟也没想到他才是那个苦主,董鄂氏是康熙亲自择选的九福晋,虽然还没定下来,不出意外的话跑不掉就是她了。这本来应该是秘密,董鄂氏她阿玛心里有谱,回头就同福晋提了一嘴,福晋得意于闺女即将嫁进皇家,同别家福晋往来的时候就带出一些,这事不少人都猜到了,挑破了直接说出来的崇礼是第一个。   托他的福,这桩好事就此生了变数。   这会儿胤禟还不知道差点要娶董鄂氏的是他本人,他正在质疑亲爹的眼光,不管怎么说老十都是他亲儿子,老十就够憨了,还给看了这么个蠢货福晋,且不说他会不会拖着全家一起倒霉,只说这两人培育出来的下一代……不得蠢出境界?   作者有话要说:  九爷:感谢娘娘们言传身教。   四妃:……你滚。 第19章 惊吓   轿子直接抬进尚书府,进了门才稳稳停下,胤禟理了理披风,从轿上下来。他瞄一眼脚下踩的花盆底,心想最近总算找到一点旗鞋存在的意义,大冬天出门穿这个比穿靴子清爽,底子厚,打雪地里踩进踩出也湿不了鞋,只是比别的鞋子更容易打滑,经常要人搭手扶着。   尚书府这前院扫得勤,地面平整干爽,他看着心情都好了一分,往里走上两步,只见一个瞧着颇为眼生的老太太迈过门槛从厅内出来。   胤禟还怕喊错人,那边先招呼上了:“哎哟我的心肝肉,快过来,让郭罗玛玛好生瞧瞧。”   老太太满脸喜意开了口,胤禟顺着杆子就往上爬,他拿出在宫里哄宜妃那套,几句话就逗得人家开怀笑。   “我这外孙女哟,一个冬没见还是一样招人疼,比府上这些个二愣子强了不知多少。”老太太牵着人往厅里去,她自个儿在上首坐下,又拍拍椅子扶手,让胤禟坐旁边来。   老太太那两个儿媳妇也跟在后头,先前怕讨人嫌没敢抢戏,这会儿才逮着机会关心起来。   两个媳妇也不全是嫡亲的,宁楚克她郭罗玛玛生过两子一女,闺女不用说,就是崇礼福晋觉罗氏。再说儿子,长子出生时她年纪太轻身子骨弱,累其先天不足,没养活,又三年才生下老二。   因着长子没序齿,老二就是宁楚克她大舅老爷,她大舅老爷如今还是个四品官,正在熬资历,再有两年兴许能升一升。她二舅老爷是妾生子,同老太太的关系不算僵,可到底不是嫡亲母子,总归隔了一层。   她大舅老爷娶福晋钱佳氏,钱佳氏两胎都是儿子,因膝下无女,对宁楚克倒还不错。   前些年老太爷任总漕的时候,她私下埋怨过,南边运上京城的稀罕物件怎么半数都送去了外嫁的姑奶奶府上,本来多半该给她相公儿子。不过这总漕的位置任谁也做不久,老太爷连一任又调去礼部,做了礼部尚书。   从一等一的肥缺调去礼部这个清贫衙门,钱佳氏又嘀咕了两回,说眼下倒是公平了,她没有,姑奶奶那头也差不多。这两年,钱佳氏才瞧出门道来,自家老太爷无形之中都是在为他外孙女铺路呢,管着漕运的时候借职务之便给捎带东西,眼看宁楚克要选秀了,他调职去礼部。谁不知道一年一回的小选是内务府承办,三年一届的大选是礼部负责……巧成这样,也是好命。   钱佳氏心不坏,她是羡慕,也没到嫉妒恨的份。背后嘀咕都是挑没人的时候,毕竟阖府上下的风光体面都是老太爷给的,惹怒了老太爷他能逐个把人踹出去自立门户。   钱佳氏这觉悟不算差,和她比起来,二太太孟佳氏对宁楚克的意见就大得多,从前遇上老太太不在,她还会当面开讽,结果回回都不讨好,后来就收敛了许多。   今儿个先开口的是钱佳氏,她满是关心问:“听说你前段时间有些磕碰,可大好了?”   胤禟点头:“自然好了,否则额娘能放我出门?”   “那就好,那我这心就能放下了。”   哪怕不熟,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胤禟句句都回了。他又感谢了一番,钱佳氏跟着吹起老太太,说老太太才是最担心的那个,前些日子吃饭都不香,也就今儿见着人才露出笑脸。   老太太瞪她一眼:“你闭嘴吧。”   钱佳氏就委屈起来:“额娘日日牵挂,儿媳能不说给外甥女听听,也好让外甥女多孝顺您。”   听了这话,老太太将胤禟搂在怀里,很是亲热地说:“你们几个谁有我外孙女孝顺?用你瞎操心?”   钱佳氏轻打了一下嘴:“好,好,是儿媳说错话了,该打。”   大太太钱佳氏唱作俱佳来了一全套,差点酸倒了孟佳氏的牙,她哼哼说:“从前没见大嫂这么关心外甥女。”说着画风一改,又问:“早先不是说巳时到,怎么晚这么久?”   “也没什么,只是半路上遇见了董鄂家的格格。”   老太太正想训人,这老二媳妇真是个不会说话的,句句都不中听,一开口活似怪罪。没等她说点啥,胤禟这么回了一句,就把话题带跑了。   听他提到董鄂格格,老太太问说怎么回事。胤禟就把前因后果说了说,语言这门艺术他可说无师自通,寥寥数语就让董鄂氏背了口大锅,说完还感慨,也不知道那番爆料是不是真的,她真被上头选中内定为皇子福晋了?   “没今儿个这茬,她再有大半年恐怕就是九福晋了。照你所说,今儿瞧热闹的还不少,事情闹成这样,怕是要生变数。”   这一刻,胤禟是懵逼的。   “啥?您说九福晋?”   老太太拍拍他的手,“圣旨下来之前谁也说不好,不过看她额娘就是要给皇阿哥当丈母娘的做派,这说法很有几分真。”   胤禟受了巨大的打击,他看起来就像是被雷劈过。   还是不敢相信!怎么都不敢相信!   董鄂氏蠢成那样,配老十还能勉强夸句登对,两人一个颅内有疾一个天生脑残,互相拖累正好,谁也别嫌谁。换做他,这事儿就不靠谱了!他胤禟自幼聪慧,哪怕学问不是最好,骑射不是最强,至少小聪明是最多的!他这么棒,咋能让董鄂氏那坨牛粪糟蹋了?   皇阿玛要是真能从董鄂氏和他身上看到匹配之处,那唯一的解释是没睡醒,唯二的解释是瞎了眼。   这么瞎点鸳鸯谱,还能好好做父子?   爹和儿子之间的基本信任呢?   给他挑那么个婆娘,胤禟差点怀疑皇阿玛是不是当了绿帽王,多大的仇多大的恨呢?   好在他崩溃归崩溃,到底没失智,他一脸绝望朝尚书府这老太太看去,把人家老太太给吓坏了。   “我的心肝肉,你这是怎么了?有什么事你说啊,告诉郭罗玛玛,郭罗玛玛替你想法子!”   胤禟干巴巴回说:“您说董鄂氏她要做九福晋了……”   “就为这?这用得着担心?今儿个一闹,事情能不生变?”   “万一皇上日理万机没听说这茬呢?”   “那就让老头子当朝说给他听。”   “万一皇上听了依然不改初衷呢……”   “那有什么关系?就算她真做了皇子福晋,还敢打击报复我外孙女不成?天塌了还有你阿玛和你郭罗玛法顶着,今儿个这事原就是她理亏。”   胤禟都要哭出血了:“不是,就没个稳妥的法子让她做不成九福晋?”   此言一出,老太太大惊,她赶紧扫了两个儿媳妇一眼,看钱佳氏和孟佳氏脸上都写着“我聋了”“我没听见”这才苦大仇深问说:“心肝肉诶,你是瞧上九阿哥了?”   这话把胤禟吓了一跳,他想解释,老太太又说:“你听郭罗玛玛一句,这皇家不是好去处,皇家媳妇也不好当,就算真要当,做十福晋也比九福晋强,九阿哥他委实不是良配。”   胤禟准备好的解释立刻流产了,他不服气,问说:“九阿哥天资聪颖勤勉好学,又是天潢贵胄,额娘还是数十载荣宠不衰的宜妃娘娘,他哪里不好?”   “……”   老太太俨然已经吓坏。   就这番话,她心肝肉还能没看上九阿哥?   在其他人眼里,九阿哥就是个扶不起的纨绔子,除了出身贵重并且生得一副好相貌基本没啥优点。他最近还点亮了搞事属性,三不五时的得罪人,就这种,董鄂格格嫁过去跟现世报也没差别,明摆着是造孽,怎么心肝就是想不到呢?   难怪姑娘家容易上当受骗,她们一旦喜欢上谁,眼里净是优点,客观公正全抛一边。   老太太觉得,外孙女是让九阿哥迷昏了头。   先前怎么也没听闺女提起过这茬?   老太太想起年前九阿哥去过提督府,说是去赔罪的,难不成就是那时候让心肝见了他?   要真是这样,女婿也是废物!   她这边受了很大刺激,胤禟也没好到哪儿去,瞧着同样是满脸绝望。唯独庆幸今儿个闹了一场,他巴望着京中百姓给力些,趁早坏了董鄂氏的名声,让皇阿玛打消这可怕的念头。   这种都能被他套路的蠢货,真娶了得闹出多少笑话?   胤禟再次痛恨起眼下的处境,能换回去多好呢,只要换回去,他赶明就干波大的,彻底绝了董鄂氏的富贵荣华路。   他也不想想变成这样是谁的问题。   还不是自己造的孽。   后来这半天胤禟都是恍惚的,老太太丁点没比他好,倒是两位舅母,好几回面面相觑,真没想到啊……没想到外甥女悄无声息就相中了九阿哥,并且同谁都没说。   看瞧她这样,要拽回来怕是没希望了,老太爷和姑爷要怎么努力才能让他嫁进皇家?   说真的,虽然老太爷官拜礼部尚书,姑爷是九门提督……皇上应该不乐意亲儿子有这种人缘奇差无比并且不着调的妻家。   听说外孙女来了,礼部尚书哈尔哈挺早就从衙门回来,他刚回府,还没来得及同心肝肉说上一句,就被老太太引到旁边去。   “坏事了!怎么办啊老头子?”   哈尔哈极少见老妻慌成这样,跟着神色一凝:“你别急,说清楚。”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咱们宁楚克瞧上了九阿哥胤禟,想嫁给他做福晋。”   哈尔哈愣了半天,回过神来转身就要往外走,老太太一把将他拽住:“问你话呢,你上哪儿去?”   “我一定是在做梦,要不就是回家的方式不对,等我出去重新进个门。” 第20章 气炸   胤禟在尚书府遭受致命一击的时候,喜宝的右腿再次挂上小指粗的细竹筒,它从巡宫守卫的头上掠过,接着飞出高高的宫墙。   朝臣乃至商贾富户大多住在皇城根下,出宫之后飞个直线到提督府委实不费力气。喜宝避开提督府上用得多的前后两门,还是从上回的侧墙进,熟门熟路俯冲进鹤鸣院……刚进院里就发现正房门开着,它飞进去溜了一圈没见着上回那讨人嫌的丑东西,就停在房里那一人高的落地大花瓶上。   那花瓶是觉罗氏送来的,瓶身绘芙蓉锦鲤图,取吉祥寓意,是想给闺女博个好彩头。   别说花瓶,年前府上添置了好些物什,要说图样,不是富贵海棠就是芙蓉锦鲤再有喜鹊报春。   作为生养在宫中的皇子,胤禟太习惯这套,在宫里你找不到一件不吉利的东西,干啥都得先测个日子。他没所谓,倒是宁楚克,一去二十余日,再回来恐怕已经认不出。   喜宝踩在花瓶口上琢磨眼下该怎么办?   等呢?还是出去寻人?   它一走神重心就偏了,接着一个晃荡,仰身栽进大花瓶里头。因为太突然,这蠢货竟然忘了自个儿长着翅膀,都没想起扑腾着往天上飞。它带着挂在爪子上的细竹筒,咚一下砸落瓶底,懵了得有两息,才甩甩头翻过身来站稳。   本来还能安安静静多等一会儿,经此一遭,它脾气上来了。喜宝刚从大花瓶里窜出来就遇上拿着帕子进屋来的小丫鬟,迎面扑来一只黑压压的鸟,小丫鬟伸手一档,正想抱怨说晦气,鸟已经找到合适的位置停下,同她搭起话来。   “鸟问你,院里咋没人呢?”   小丫鬟喃喃自语说成精了。   喜宝踩在雕花圆桌上绕了一圈也没等到回答,又是一声嚷嚷:“听不懂鸟话?我问你,你主子呢?”   “成精了……春露娇杏快来看看,这鸲鹆成精了!”   鸟爷爷好言好语同你说,你就这么个反应?喜宝气啊!它一生气就像董鄂氏上身,转身就干了票大的。先是翅膀一扇将边上那套青花茶具砸到地上,又打翻了边桌上摆的果子,跟着一个回转撞上宁楚克的镜匣,嫌不够,飞起一脚就踹了上去。   这细腿儿细爪子的,能有多大劲儿?它一脚下去装满了珠玉首饰沉甸甸的镜匣动也没动一下,倒是翅膀刮到一盒盒并排放好的胭脂水粉,粉彩盒盖撞开不少,盛的东西也洒了好些出来。   小丫鬟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她险些上演一出惊声尖叫,不用她叫,茶碗打碎的声音就引了好些人来。   “你打翻了什么?怎么这样大动静?”   “不是我,是这扁毛畜生干的!”   听到动静赶来的人原本不信,等迈过门槛见到房里狼藉模样又看见那漆黑鸟羽上沾的脂粉,他们才信了小丫鬟的说辞。   小丫鬟都快急哭了:“怎么办啊?”   其他人或多或少都对她报以同情,这事就算是那扁毛畜生干的,她也逃不了责罚,毕竟她有失职。   “别搁这儿傻愣着,还不关了门窗把这鸟逮住?给它飞走了才有你受的!”   听到这话,喜宝黑豆小眼一转,猛地飞上窗台。因着主子不在且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丫鬟熄了炭盆打开窗户趁机给屋子换气呢……这就方便了喜宝,它跑路之前还回过头嫌弃的看了那几个丫鬟一眼:“鸟问你话谁让你不回!活该你倒霉!这蠢样还想逮住你鸟爷爷,啊呸!”   说完它就在咒骂声中飞上了天,一路飞回皇宫去。   去来加一块儿,统共得有小半个时辰,它回到阿哥所的时候,宁楚克正在练字,写到一半就听见喜宝在咋呼——   “气死鸟了!真气死鸟了!”   宁楚克心下一奇,就停下笔,从书案后绕出来,她走到供喜宝歇脚的鸟架子旁,看喜宝两边翅膀一红一粉,毛都乱了,它腿上还绑着细竹筒,看样子信是没送出去。   这回也没写什么要紧事,主要就是告诉胤禟上头相中了董鄂氏给他做福晋,问他是顺其自然还是直接搅黄,再有就是八旗子弟千人血书请九阿哥为这届选秀出个花名册,走进选秀背后,认识这届秀女……这个事做起来不难,就是回头可能要挨批,问他是遵从民意还是断然拒绝。   主要就是这两茬,除此之外,她再次强调让胤禟好好维护宁楚克格格的美名。每天都要耐下性子来好生打扮,格调品味不能丢,四全格格人设不能崩!至少成亲之前绝不能崩!   额娘说了,坑蒙拐骗怎么都好,先要风光体面的嫁出去,等嫁出去了,背靠她那手握重权的亲爹以及帮亲不帮理的郭罗玛法,哪怕戏演穿了谁也没那胆子退亲。   觉罗氏这么说,宁楚克觉得很有道理,左右她这年十五,甭管是过复选皇上指婚还是撂牌子自行婚配,一年内不谈出嫁,婚事总能定下,都装了四五年,不差最后这几天,没道理在这节骨眼上栽了跟头。   宁楚克先是真诚的请求,求完还威胁了,大概意思是,咱们现在这样互帮互助共渡难关才是真的,你有本事就坏我名声看看,赶明全京城就知道九阿哥胤禟人蠢戏多,不信你丫试试……   当然,她遣词还是文雅的,就这么一张纸条,她写了一遍,改了一遍,还誊抄了一回,这么用心竟然没送到。信没送到往后再送也无妨,让喜宝浑身狼狈也是新鲜,这鸟踩着胤禩初露锋芒,又在除夕那晚大出风头,如今已经是宫中一霸。   你说气人吧,它是真气人,偏偏这黑豆眼的小畜生格外会看人,宜妃就喜欢从它嘴里套话,康熙每回见了也是忍俊不禁。宁楚克养它这段时间,只见它犯傻,倒是很少看它气得跳脚。   “怎么回事?”   “鸟受委屈了!鸟受大委屈了!鸟在那头让人欺负了!”   钱方很有眼力劲儿,立刻过来替鸟主子收拾,宁楚克从他手里接过帕子,使人退下,她让喜宝抖去香粉,然后亲自替它擦净脂膏。   喜宝让美人饲主伺候了一把,心情急速转好,这才得意洋洋改口说:“你放心,鸟也没让她占便宜!鸟砸了她一地的东西!”   宁楚克:……   啥?   你重复一遍,你砸了谁的东西?   敢情你这一身红红粉粉是老子梳妆台上的胭脂水粉?是额娘特地使人调的几两金子一盒的胭脂水粉?   这还不止,喜宝说的是它砸了一地的东西……   宁楚克努力回想自己房里摆了些什么,回想完毕之后,她气得肝疼。   要说此时此刻的心情,用一句话就能诠释:   ——我去你的!   考虑到这鸟聪明,都快成精了,再考虑到往后它还大有用处,至少在换回去之前都得靠它交换情报。宁楚克没撸了它的毛做红烧八哥,非但如此还尽可能平心静气关怀了一番,才问它怎么回事,好好去送信怎么搞成这样回来?到底谁造的孽?   “鸟肥了一圈,没找到人!”   “鸟问丫鬟你主子呢?丫鬟说:春露娇杏儿快来看鸟精!!!”   它学得真像,宁楚克一下就听出来是谁,她满头黑线问:“然后呢?”   喜宝歪了歪头,努力回忆一番,又说:“然后我让她别哔哔,又问她人呢,她说啊啊啊啊鸲鹆成精了!”   宁楚克已经在脑海里还原了当时的场景,没必要再问了。   倒是有一点她没想到,按理说这两天九阿哥应该疼得要死要活躺在床上,他竟然还能出去?他去哪儿晃荡了?   心里头的想法一连几转,她手上动作没停,轻轻替喜宝梳顺一身的毛,把鸟安抚好了她才坐回书案前。今儿个信没送到只能等两天再去一回,那两茬事押后,赶明上书房复课,她潇洒了这么些天得赶紧把心收了。   想到近段时间发生的事,宁楚克就是好一番感慨。   以前只觉得自个儿能耐,没想到她连天潢贵胄也扮得活灵活现,起初那几天是出了许多洋相,这才多久?才二十余天,竟然已经非常习惯了。   无论之走姿坐姿就是纯爷们,别说沐浴解手,大兄弟起立她都能面不改色给摁下去,听兄弟们开黄腔也不带红脸的,只差没跟着上八大胡同嫖妓。   人的潜力真他妈无穷无尽啊。 第21章 拿药   复课那日, 上书房先生果真逐页检查了宁楚克交上来的大字,她苦练狂草之余还顺便誊抄了好些诗词文章, 尤其谪仙人的名篇, 到她手里格外洒脱,笔势大气磅礴, 通篇看来血脉喷涌狂放不羁。   先生捧着纸张的手都在抖, 那是激动的,他反复品读之后, 当着诸位皇子的面又一次夸赞了宁楚克。说什么看过九阿哥这笔狂草,感觉自己几十年的字都白写了, 又说九阿哥天分甚高, 这笔字狂不输怀素, 不说苦练三十载,笔耕不辍写上八载十载定有所成。   总结一下,他想表达的就是:我们之中出了个书法名家。   胤禟改练狂草一事诸位皇子都听说了, 也听说他挺有天分,有幸得见的人却没几个。掰起手指头算算, 似乎也就五、十两位知道他是个什么水平,既然先生提到这茬,胤祥就说想观摩观摩也好跟她学习, 胤祯也是一个意思,他单方面记了宁楚克的仇,说出来的话就不那么中听——   “我却不信老九有这能耐,他的字兄弟们还见少了?”   十四阿哥胤祯是康熙二十七年生的, 年岁轻,心性不稳,宁楚克心情好的时候一般不和小豆丁计较,这话她听见了,还是托着头坐在原处,全程不发一语。胤祯再拿话刺她,上书房先生听不下去了。   被请来教导皇子的谁不是当世名儒?先生看着十四阿哥,想训斥一番,有恐怕说得太重适得其反,半晌方道:“古人有言,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   十四阿哥听罢,面红耳赤,拱手解释说:“先生误会了……”   因为羞恼,他言辞上难免有些磕绊,看他说得这么费劲,宁楚克善心大发,决定帮他个忙:“十四弟就是觉得哥哥我天生草包。就算我是个草包,谁说草包就不能写笔好字?要是请人代笔,写成这样也真病得不轻。”   她一边说,还斜过眼瞅过去:“心中有佛,所见皆佛,十四弟听先生一言立刻想到代笔上去,这也是我万万没想到的。”   宁楚克一边说,还取了支笔来,不疾不徐的浸上墨,而后提笔一蹴而就:   人生照镜须自知,无盐何用妒西施。   她刚撂笔,胤誐就隔着个巷道探过头来,只一眼他就看明白纸上写了啥,又愣了片刻,他笑喷出来。   损成这样,九哥到底是缺心眼还是缺德?   这么大反应也把其他皇子引了过来,跟着就是大面积的憋笑,也有笑点低实在憋不住的就破罐子破摔了,哈哈哈哈笑得肚子疼。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九哥,九哥你真幽默。”   哪里哪里,你过奖了。   “平心而论我也怀疑过,这回一定信了。”   那这两句也送给你。   等兄弟们欣赏够了,老十伸手捅捅她:“快,快题字,把印也盖上,回头裱起来送给十四弟。”   胤誐这瞎主意一出,还有人抚掌附和:“十哥说得好,这既然是为十四写的,那合该裱起来挂他房里去,日日看着以便督促自己向九哥学习。”   “十四你还傻坐那儿干啥?过来看看啊,这可是诚心诚意为你写的,字里行间都是真诚。”   “扯淡把你,统共只一行,哪来的字里行间?”   “……”   这天的早课比集市还热闹,要是平时,先生就该罚他们了,可先生这会儿还沉浸在那幅字里,恨不得立刻宣布下学,赶紧拿回家去装裱上。   复学后头一天早课就这么喧闹过去了。   晚些时候,这动静传到康熙耳中,听说老九和老十四又闹起来,他脑仁生疼,又听说老九当场为自己正名,顺带落了十四的脸,他跟着来了兴趣。   康熙八岁登基,登基之前在上书房待过两年,哪怕已经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想起来还是历历在目。坐上这位置之前,他吃过很多苦,太明白皇子们的相处之道,本来想过这里头有倾轧有不公平,反复思量几回,还是没干预过多。儿子多了互相比着是好事,这样总能激出几个能担大任的,不至于养出一笼草包。   至于有人会吃苦头受委屈,权当人生历练,也有益处。   底下人活灵活现的给康熙学了一全套,等念到宁楚克写的那句诗,康熙险些喷了茶水,缓过劲儿来才笑骂道:“这活宝!宜妃说他是混世魔王真说对了!朕还没见过这么皮的小子!”   梁九功心想您瞧多了恭敬之中带着畏惧的眼神,看九阿哥这样不挺中意?   比起那些一到御前就紧张得不知该说什么,连讨好都显得小心翼翼的,九阿哥难怪会合了皇上心意。   人就是这样,你讨厌他,你看他浑身上下都是缺点,走近点就臭不可闻;你若喜欢他,那缺点也成了优点,鲁莽可说成率性,任性可说成洒脱,没规矩可说成不拘小节……在梁九功看来,皇上眼中的九阿哥便是如此,虽然有些小问题,都无伤大雅。   他文章写得不好,可人家有想法,思想比堆砌起来的辞藻要难得太多。   他功课做得一般,可他写得一手好字,须知人无完人。   更别说近来他骑射还精进不少,比从前还要能抗能打……这些优点加一起已经足够了,他又不是作为储君培养的,眼下是个无忧虑的皇子,往后会是郡王亲王,看看皇城根下这些郡王亲王,还不如老九!   康熙最是护短,还自我感觉好过头,总觉得自家儿子比谁家的都强。   从前吧,太子和大贝勒胤褆最合他心意,最近胤禟迎头赶上,目前排在第三的位置,康熙对他是寄予厚望的。   亲爹这点心意远在提督府的胤禟完全没感觉到,至于宁楚克,她平常压根想不起这个半路捡的便宜爹,刚从上书房出来,没走几步右肩就一沉,老十又把胳膊肘搭她身上来。   宁楚克一眼撇去,胤誐就感觉心里发麻:“别!别!九哥你别这么看我!你这凤眼忒勾人!”   他话音刚落,宁楚克撂起就是一脚,瞄着他腿弯就踹了过去。   胤誐反应很快,直觉有危险一步跳开,险险避过这脚。   他都感觉到撩腿这下带起的劲风,避开之后还拍了拍胸口,满脸劫后余生的庆幸。得亏他根基打得好,对危险有野兽般的直觉,否则腿骨都能给踹裂了:“我的娘诶,吃了什么你这么猛?”   宁楚克眯了眯眼:“你今儿个铁了心想挨一下?”   “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咱有话好好说,别动手,要动手也别撩腿,前次刚磕过当心又扯着蛋。”说到这里,胤誐就想起来,他四下一打量,近处没别人,就凑近些小声问说,“九哥你前次那伤可大好了?”   宁楚克当他面活动一下右臂:“丁点小伤也值得惦记?”   “谁和你说胳膊,我说鸟呢!鸟!”   宁楚克还茫然了一息,她眨了眨眼,然后猛地听懂了老十话里的意思,跟着又是一脚撩过去:“浑说什么?”   胤誐简直不敢相信,他先前走路腿都迈不开,别扭成那样,谁还看不出来呢?人家不说是因为不敢说,生怕说完摊上事。九阿哥的名声可没有他亲哥那么积极正面,逞一时之快怼了他,说不准你就要后悔半辈子……尤其那节骨眼,他就算打你个半残到御前也有说头,到时候卖一波惨,你挨了揍还得挨批,不划算。   人家当面不说,背后笑了得有十天半个月,尤其在他走姿逐渐恢复自然之后,之前那些尴尬的姿势就彻底印证了大家心里的猜测。   笃定是伤着鸟了,眼下瞧着是大好了,也不知道好没好全留没留下病根。   这一伤甚至让董鄂家纠结了一场,正黄旗都统七十还稳得住,他福晋恨不得去寺里多捐点香油钱,恳求菩萨保佑,千万别影响传宗接代,否则岂不是要苦了自家闺女?老爷都说皇上属意她闺女做九福晋,若无意外是定下了。   董鄂家的事胤誐没听说,也没想到原定的九嫂是七十家闺女,他眼下关注的是九哥这个反应。   他竟然完全不承认自己伤过鸟,他不承认!   这哪里像是好全了?   这是讳疾忌医!   胤誐让他这么一吓唬,马不停蹄跑了趟太医院,他探头进去扫了一圈,从当班的太医里头找着个熟人,他将人叫出来,附耳过去小声说了一句,年轻太医脸都涨红了,他想问十阿哥你认真的?胤誐的表情告诉他,非常认真。   “成,下官这就去给您拿药。”   年请太医让胤誐等了一盏茶的时间,他出来时提着个包袱:“这里头有好几种,药性都写好了,您拿回去慢慢看,挑拣着用……”   胤誐这才停下打开包袱的手,他问说:“要是不对症呢?”   “全是壮阳补肾的好东西,对不对症都能吃,吃不坏事。”说着他还负责人的补充道,“多数见效还是慢,就有一种补得厉害,吃完不多会儿就该血气上涌,您自个儿斟酌斟酌。”   太医院开药讲究一个温和,药性平缓就算有点问题也出不了大事,是胤誐要求,年轻太医才把压箱底的宝贝给拿了出来。   听此一言,胤誐眼神就亮了,心想这个好,见效快才好,见效快他才能知道九哥到底有没有事。 第22章 面条   胤誐提着包袱就去了宁楚克那头, 他到的时候宁楚克双腿交叉靠在榻上,左手拿了本书, 漫不经心翻着页。喜宝踩在鸟架子上, 一直盯着美人饲主的方向,听见太监通传说十阿哥来了, 它才扭头看向门口。   这么响亮的一声, 宁楚克还能没听见?   她不疾不徐坐直起来,随手往书卷里夹进一片镂空雕花的木质书签, 而后搁在一旁的边桌上。做完这些,胤誐就迈过门槛进屋来了。   都已经这么熟, 宁楚克没费那劲起身迎他, 只是使了个眼色让随便坐, 胤誐才不是来蹭茶水的,他将包袱往桌上一放:“我特地为九哥寻来的,都是好东西。”   在宁楚克看来, 胤誐就是不靠谱的代名词,她狐疑的瞅了一眼, 问说:“啥玩意儿?”   问完又瞥了前方一样:“拿来我看看。”   钱方正要跑腿去拿,那包袱却被胤誐一把摁住,他尴尬的笑了笑:“还是等屋里没别人再打开来。”   宁楚克心里怀疑更甚, 她看胤誐的眼神里充满了不信任,胤誐一番鼓吹,宁楚克不稀罕听:“山盟海誓也不见得作数,你的保证值几个钱?行了, 不看就不看吧,特地跑一趟就为这个?还有别的事?”   说到这个,胤誐就想起来,有个事他早先就想问,每回都忘记——   “九哥你给我个准话,你和八哥是咋回事?怎么十天半个月也没见往来。”   宁楚克眼也不眨的瞎扯淡:“距离产生美,距离越远看他越美。”   “可从前咱们三天两头小聚一回的。”   “民间常说贵远贱近,聚多了你不腻歪?”   胤誐还是想不明白,他挠挠头:“咱俩打小玩在一起,走得更近聚得更多,咋还是好好的呢?”   “老天都知道疼憨人,我做什么和你这蠢蛋计较?”   好像有哪里不对,又没听出到底哪里不对,看胤誐拧着眉心冥思苦想,宁楚克叹口气,她摆手让钱方出去,并使眼色让他盯着点,这才勾勾手指让胤誐坐近些,附耳过来。   胤誐挪了挪贵臀,与宁楚克同榻而坐,他摆好洗耳恭听的架势,等着九哥解密,等了半天却没等来,扭头一看,喜宝跟着蹭了过来,也伸长脖子竖着耳朵在听……   宁楚克伸手弹弹喜宝的脑袋瓜:“你出去玩会儿,去御花园飞一圈。”   喜宝那黑豆小眼水汪汪的,满是可怜瞅着美人饲主:“你变心了你不爱我了!”   宁楚克已经习惯它人来疯,又戳戳肥嘟嘟的鸟身:“还不快去。”   喜宝这才死心,飞出去之前还杀气腾腾瞪了胤誐一眼:“千年狐狸成精了!狐狸精来勾引书生了!”   它边嚷嚷边往外冲,等它冲出去老远,远得见不着了胤誐才懵逼的看向宁楚克:“这鸟才是真的成精了!它不仅能给捎带口信,还会争风吃醋呢……我想起来,前次它一张嘴还得罪了八哥,就是从那之后这段时间都没咋的见着人,总不是为那个结了仇吧?”   胤禩咋想的,宁楚克不知道,只确信分道扬镳是八阿哥自己的抉择,宁楚克不想去剖析是不是因为喜宝闹的那出,甭管为啥,没道理你摆个冷脸让我赔笑脸贴上去。   这个事,宜妃给分析了一波,不敢说全中,听着还是有些道理。宁楚克将整个事情给捋了一遍,讲了自己的感觉以及一些猜想,让胤誐自个儿品。   胤誐起先还是云里雾里的,等听出点门道就气死了。   “早些年咱们整过老八,我记得不止一回,他也没翻旧账,还主动和咱亲近,我看他挺大度,待人也宽和,值得相交。九哥你也觉得老八厚积薄发能成大器,咱帮他没准能为咱们这些不讨喜的皇子争回脸,也让老大老二瞧瞧厉害!如今看来,他是能耐,可还没过河就开始拆桥,就不怕落水?”   宁楚克没接茬,胤誐也不受影响,跟着又是一番碎碎念:“也对,他娶了安亲王的外孙女,在宗室得了不少支持,如今又同老十四搅和到一起,老十四是德妃的心头肉,手握这样一副好牌,的确不用忍让咱们兄弟。”   胤誐这人吧,至始至终最看重的就是他九哥,胤禩作为后来加盟的,他们亲近了一段,情义终究不够深刻,所以说这个时候他也就是气,谈不上难过。   听他喋喋不休说了好一会儿,半天止不住话头,宁楚克就扫过去一眼。   “行了,少说两句。”   说得正痛快哪刹得住车?胤誐就咕哝说:“他这么对咱还不让我骂两声?”   “想骂你当面骂去,背后叨逼啥呢?碎嘴婆子也没你这么能说。”   “九哥你不安慰安慰,还嫌弃!这几年一片真心喂了狗,你知道这对我的伤害多大吗?”   “你同他讲道理去,找皇阿玛闹去,告诉皇阿玛,咱们兄弟三个本来说好了要结党营私,咱俩都撸起袖子准备跟着老八干,他把咱抛弃了……说得出口你就去,我是没所谓的。”   这种话,说完岂不是找死,难怪老八吃定他们。   胤誐拍了两下胸口,还是不爽,就问宁楚克有没有法子弄他一回,总得出口气。   要弄他还不容易?他最在意的是亲娘卫氏,而卫氏是延禧宫的,延禧宫主位是惠妃纳喇氏,只要去惠妃跟前使点劲,效果立竿见影。   不过平白无故凑上前去挑唆不见得有多大成效,总得等一个落井下石的时机。八阿哥自婚后动作频频,从前因为胤禟嚣张,有他帮忙吸引火力。如今他俩情分断了,往后要干啥不得胤禩亲自来?出了事不得他自个儿顶着?   想指望老十四?老十四还嫩了点,再者说,德妃也不是好算计的。   甭管怎么看,胤禩都因为一时冲动做了笔亏本买卖,他后不后悔自个儿才知道,既然走到这里,回头路是断然没有的。九阿哥本尊能不能忍天知道,左右宁楚克吃什么都不吃亏委屈谁也不能委屈自己,而现在能做主的是宁楚克。   事情已经说清楚,宁楚克就要撵人,胤誐心里可委屈,他一步三回头的往外走,还没到门口又说:“还是气!我气炸了!”   “你回去关上门闹腾,搁这儿撒什么泼?”   “走吧,赶紧走。”   胤誐这才迈过门槛回自个儿那头去,他都忘了走这趟是来送药的,忘了先前满腹的担心,只记得老八过河拆桥攀高枝,那混球。   他忘了此行的目的,宁楚克没忘,宁楚克正想取过包袱解开看看,就听说郎格格来了,送点心来。   先前不熟悉九阿哥的设定,那段时间宁楚克很不耐烦应付这个那个,如今习惯得差不多了,听说郎氏过来她权当调剂,就让钱方放了行。   郎氏还带了个小宫女来,那宫女将漆质食盒搁在圆桌上,又替郎氏解了防风的斗篷,这才退下,郎氏行了个万福礼,宁楚克抬手:“行了,有什么事?。”   郎氏莲步款款移到宁楚克身边,跟着跪坐到身前,替她揉捏起来。   从小腿按到大腿,边按边说她听闻上书房先生布置了许多功课,很是心疼,就亲手做了点心送来,顺便想替他按一按,解解乏。   宁楚克打小勤练武艺,有段时间天天都在腰酸背痛,总要嬷嬷帮忙揉散药酒,还要拍拍打打按摩全身,否则天生丽质也挥霍不起,按摩是怎么回事她太明白了,郎氏这忒么还是按摩?这宫里头的按摩跟爱抚似的。   还别说,宁楚克心里挺激动的,她赶上现场教学了!   跟着学一手,等成了亲何愁派不上用场?这么想,她就低头仔细看着郎格格的动作,又因为看得太仔细,给了人家深情凝望的错觉。   到底得多瞎才能把充满求知欲的眼神看岔这个问题只有郎格格本人才能回答,反正她低垂着头满脸羞意,她耳珠绯红,她右手握成小拳拳在胤禟这条硬邦邦的肌肉大腿上锤了一把:“爷看什么呢?”   这嗓音够娇够媚,换个人来保准已经听硬了,宁楚克却是鸡皮疙瘩爬满身,两腿中间的兄弟别说站起来,它软得跟面条似的。   宁楚克在忍耐,忍着千万别抬腿,就怕一脚飞踢她这身板受不住。   然而这个表情被郎氏解读为忍着不要白日宣淫。   今儿个过来就是勾引人的,哪能由她坐怀不乱?郎氏把脸都贴到宁楚克腿上了,她右手虚搭,左手一点点往敏感处爬。   哪怕一开始就想好了要把身段放到最低,最大程度激起男人的征服欲,做这种事总是需要勇气的,郎氏双颊红透,她一点点将手挪去关键部位,以为能摸到个硬到爆炸烫到烙手的玩意儿,现实却是啪啪两耳光。一摸下去,软的。   郎格格脸上的表情就跟叫了暂停似的,直接定格成了滑稽。   不相信自己一全套下来还是这样,她又揉了一把,宁楚克最终还是没忍住,一抬腿,就把跪坐在地上的娇娇美妾踹飞出去。 第23章 善后   郎格格让九阿哥一脚踹出两丈远这事眨眼间就在宫里传遍了, 听说这位爷是丁点也没留情,太医赶来的时候那倒霉妾室已经出气多进气少。又听说她飞出去之后流了满地的血, 仿佛当场就小产了, 虽然月份太浅看不出,还很有可能是个男胎……   胤誐听说之后第一时间就赶过来, 问他九哥是不是真的, 宁楚克坐在榻上半天没动静,她还沉浸在那种柔软的感觉里面, 压根没听见小太监的通报,也没注意到胤誐来了。   刚才的事情和她近段时间的认知有极大偏差, 她平常尿尿就很有感觉, 沐浴的话每回都起立, 每隔几天还会有一次清晨醒来大兄弟精神抖擞这种情况……   为什么呢?   为什么关键时刻就不中用了?它就跟铁了心似的,跪得死死的怎么都不起来。   宁楚克翻来覆去都想不明白,就伸出食指戳了戳两腿中间沉睡的庞然巨物, 接下来的几息时间里,她眼睁睁看着大兄弟苏醒, 膨胀,胀到浑身燥热,把裤头都顶了起来。   宁楚克好悬没将胤禟那双凤眼给瞪成猫眼, 而她旁边的十阿哥胤誐直愣愣盯着好兄弟的裤裆,他眼神是惊悚的,表情是震撼的,内心是崩溃的。他喉结滚了滚, 跟着咽下一口唾沫,艰难的打断了这次升旗仪式。   “咳,那个……九哥你理我一下,问你话呢?”   听见这声,宁楚克猛地一回头,就看见近在咫尺的胤誐,对方一脸的便秘,表示若早知道他这么能还瞎操什么心?又感慨说真没想到九弟真够大的。   “对了,九哥你刚干啥呢?”   宁楚克恨不得把他也踹出去,不过当务之急不是这个,她伸手取一个靠枕来,搁大腿上,正好挡住关键部位。挡严实之后才拧着眉心反问回去:“你又来做什么?”   “我听说你病得不轻,一脚把小妾踹出两丈远,撞上墙才堪堪停下。还听说人家怀着身孕,这一下就落了胎,且还是男胎。”   宁楚克:……   神他妈两丈远!神他妈撞上墙!神他妈怀孕!神他妈小产!神他妈男胎!   她也就是喷了口血,然后当场晕过去,谁那么无聊编了这些故事?   胤誐转述过来这个剧情,宁楚克听着都要窒息了,她端过放冷的茶水灌下一口,这才回说:“这么假的故事你也肯信?脑子是个好东西,为什么不带着它?”   “太医都请了,这还能是谣传?”   宁楚克随手端了盘什么,塞胤誐手里,让他吃着别说话,之后才给解释了前因后果。按照宁楚克的说法,这郎格格实在不懂规矩,青天白日就借口送点心过来行勾引之事,他堂堂皇阿哥,自制力多惊人?任她怎么撩拨都没上当,最后忍无可忍才轻轻踹了一脚,会吐血是她自己体虚。   “老子睡也没睡过她,还能单方面怀孕然后凭空流产?她咋那么能呢?”   胤誐真没发现他九哥还有幽默的一面,赶紧声援说:“我信!我信你说的!这不是出于关心才过来问问?没事当然最好。既然没伤着下面的兄弟你早说啊,你不知道弟弟我多担心,生怕那一磕真影响到传宗接代。”   宁楚克懒得搭理他,又听胤誐唠叨几句,喜宝回来了。胖八哥明显是超速行驶,直接从门口俯冲进来不说,进了门也没刹住车,养出些肥膘的身子就砸在胤誐拿来的包袱上,这么一砸,包袱直线落地,本来就是随便裹了裹,这一下就摔散了,里头两个瓷瓶都摔没了筛子,药粉药丸撒了一地,还掉出一本藏蓝色封皮薄薄的册子。   喜宝倒是没去管那遭了秧的包袱,它想起我是谁我在哪儿之后就扑腾到宁楚克跟前,扯着嗓子嚷嚷说:“美人,美人,听说有狐狸精勾引你?狐狸精还要给你生儿子!”   宁楚克:……   这就是你发疯的原因?   喜宝还在跳脚,就有个姜黄色的胖球翻过门槛滚进屋来,进屋之后它就拧着几乎看不见的胖脖子扫了一眼,锁定了喜宝的位置后就喵喵叫起来。   听到这声,喜宝回身看去。   “胖崽?”   “胖崽你来干啥呢?”   姜黄色的肥猫又是一阵喵喵叫,看它俩鸡同鸭讲还聊得挺开心,宁楚克也看出来,这大概是喜宝被轰出去之后交到的新朋友,它玩得正开心就听到外头的谣传,赶紧飞回来看情况,这肥猫也耿直,还跟着过来了。   宁楚克正想抱来看看,肥猫就被地上白色的粉末吸引了注意,它迈开短腿儿过去,嗅了嗅,又拿舌头舔了舔,不过几息,猫眼就瞪得溜圆,跟着就是一阵猫抽搐。   宁楚克扭头看向胤誐,胤誐眼神飘忽,不敢与之对视。   “别装傻,那是什么?”   “那个……”   “问你是什么?它只舔了一下咋就成这样了?”   “那个你听我说……”   “别废话了挑重点讲!”   在连番催促下,胤誐心一横就说了:“是这样的你听了不要生气那是我找小秦太医要来的特效药替你壮阳补肾重振儿郎雄风吃完一柱擎天金枪不倒效果超棒!!!”   宁楚克身上的黑气以肉眼能见的速度在凝聚,胤誐差点给吓尿了,他猛地窜起来,躲开老远的距离,又随手抄了个靠枕挡在身前,这才鼓起勇气说:“我这不是担心你!我是一片好心!我厚着脸皮去讨壮阳药容易吗?九哥你不能这么残忍!咱们可是穿一条裤衩长大的!比亲兄弟还亲!”   宁楚克微笑:“你躲什么?来坐下慢慢说。”   “……”胤誐直甩头,“不,在九哥你面前哪有弟弟我的位置,我站着就行。”   “咱们什么关系?你客气什么?”   “……”胤誐继续甩头,“那不是客气,是我对九哥你的尊重。”   宁楚克脸一黑:“我让你坐下。”   方才还抵死不从的家伙一下就怂了,他动作僵硬的坐在最远端,只小半个臀部挨着榻,多半悬空。五大三粗一条汉这会儿就跟小媳妇儿似的,双腿并拢,双手规规矩矩搁在膝盖上,后背挺得笔直,脸上满满都是委屈。   他这边还在等大佬宣判,那头叫了半天也没唤来母猫的胖崽就挪到他跟前来,它试着在胤誐的鞋面上蹭了下蛋蛋,好像有点用,再蹭一下。   胤誐手脚僵硬,表情活似见了鬼,没等他做出反应,胖崽已经爽完一波。   其实也不是很爽,然而并没有其他选择。   宁楚克就看着肥猫在胤誐脚下磨蹭,老十那没用的起先是崩溃的盯着趴他脚上的毛绒绒,跟着就绝望的朝他心里天神一般无所不能的九哥看来。   “快把它弄走!弄走弄走!”   宁楚克忍着笑回说:“是你自己造的孽。”   “我错了还不行吗?九哥你快想想办法……”   宁楚克一摊手,不仅没帮着出主意,还带给他一个绝望的消息:“你还是想想该怎么善后,这猫,我没记错的话,是陈庶妃的,庶妃位分虽然不高,最近一年挺得宠。”   陈庶妃胤誐当然知道,是上届选秀进宫来的,进宫之后几乎被遗忘了,时隔一年突然翻身,因着年轻美貌恩宠没断过。   她是南边来的,进京之后很多不习惯,听说她出阁之前养着一只猫儿逗趣,皇阿玛就使人从猫狗房里寻了只最乖巧可人的送去。因为猫咪的背毛是姜黄色,它大名好像叫姜姜。   听说陈庶妃很稀罕这猫,将它养得极好,圆滚滚的瞧这就讨喜。胤誐一方面继续绝望着,另一方面想到万一有个不好,之后还有得麻烦。   “九哥!你是我亲哥!!!”   胤誐悲从中来跟着就嚎了一嗓子,宁楚克随手抄了个果子砸他脑门上:“行了,我给你善后,你闭嘴吧。”她说完就招呼钱方进来,让他把地上那些收拾干净,白色的粉末撒些在郎格格送来的糕点上,再把装着糕点的漆盒打翻。   这番举动胤誐没看懂,正想问,宁楚克就让钱方寻个小太监来,抱上肥猫去陈庶妃那头。   “让他告诉庶妃,这猫舔了一口喜宝打翻的糕饼,就成这样了。”   “再使个人去翊坤宫,把这事说给我额娘听,娘们搞的事总不能让爷来料理,跌份。”   宁楚克毫不掩饰自己的想法,一开口就要让郎氏来背这个锅。   她完全不觉得过分,心想老子是什么身份,让你吓软了鸟还背了口大锅,外头都说九阿哥胤禟因为无能恼羞成怒一脚把妾室踹上墙差点没抠下来,还说那一脚下去就让她小产了……这些谣言带来的影响非常恶劣!至少她现在是九阿哥胤禟,被污蔑诋毁的不就是她?   以宁楚克做人的原则,被坑了得坑回去,被黑了得黑回去,被污蔑了当然也得污蔑回去。   做人,就是要这么有章法。 第24章 祖宗   钱方作为九阿哥跟前第一红人, 做事利索得很,听完吩咐之后, 他赶紧安排下去, 寻了个嘴甜会说话的小太监把猫送还给陈庶妃,又指了个有眼力劲儿的宫女, 让她快着点跑一趟翊坤宫。   翊坤宫这头, 宜妃正在琢磨胤禟的事,她听说了皇城根下那场闹剧, 不客气讲,董鄂氏真是个蠢货, 还没成皇子福晋就压不下得意, 并且将自己坑得彻底, 如今皇上都在反省,反省是不是看走眼挑错了人,让老九娶了这样的福晋, 往后怕是要闹不少笑话。   假如只这一茬事,宜妃真不至于犯愁, 她只需吹吹枕边香风,让皇上另指给好的给胤禟。可儿子明摆着心有所属,他看上了提督府的齐佳氏——齐佳宁楚克。   同董鄂氏比起来, 这位格格名声更好,不仅品貌上乘,并且聪慧有才气,说是福气还不小。   打其出生, 崇礼就结束了熬资历的日子,攒够功勋官阶连跳。没几年,她郭罗玛法也从甘陕总督这大坑里爬了出来,平调总漕,占上了官场上人人眼红的肥缺。齐佳一族是传承久远的卓姓大族,近两朝略显衰颓,她玛法并伯父叔父都没多大能耐,族亲多是微末小官,崇礼看似独木难支,仔细瞧瞧,他膝下几个儿子教养都不错,也是有前程的。   一开始反馈回来这些消息挺让宜妃满意,站在为胤禟着想的立场,她比对了两位格格的条件,各有各的优势。后来,她俩在胡同口起冲突,宜妃就就接上了。   照她看来,两位格格都不是什么人间真善美。一个得势便猖狂,蠢笨不堪;另一个就和后宫里的女人一样,惯会为自己经营名声,其实恐怕是个心狠手辣的主。   非得做个选择,当然宁愿选坏的也不要笨的,可宜妃总不甘心,她后来委婉的同儿子提过,老九给他的反馈简直闹心。   这傻小子诶!平时看着机灵,一到关键时刻就昏头。   都告诉他宁楚克格格怕是个思虑重心眼多不知足的,估摸着手段还不少,他非要辩驳,说“额娘你又不认识人家”“阿宁怎么就不能稳下心过日子”“她就是兰心蕙质的好姑娘”……宜妃恨不得一巴掌把老九打醒,又下不去手,她这辈子最疼就是胤禟这个臭小子,臭小子铁了心,她这当娘的能说啥?   都是自个儿惯出来的脾气,那就受着呗,总不能由着别人将宁楚克格格娶了去,再看他满心苦楚骨瘦形销。   宜妃琢磨到这儿,头一波谣言就传出来了,从进宫以来一直伺候她的王嬷嬷低垂着头匆匆进门,她将闲杂人等轰出去,然后神色凝重的将外头轰轰烈烈的谣言说给宜妃听了,宜妃手一挥,搁边上的茶碗就落在地上砸出一声脆响。   “本宫看老九跟前没个知冷知热的人,让刘氏郎氏好生伺候着,她就是这么伺候的?”   “老奴猜想是有心人在推波助澜借机生事,闹成这样,郎氏本人恐怕也没想到,听说她当时就晕过去了。”   宜妃拨了拨手腕上绿意喜人的翡翠镯子,漫不经心说:“你告诉我她是无心之失?就算是无心之失,连累我儿致斯,她也死不足惜。”   王嬷嬷会帮衬这句也是看她不易,早就听说九阿哥碰也没碰过她俩,得不得宠更谈不上,这样子回头福晋进门哪有她的容身之处,会出昏招也情有可原。   话音方落她就知道自己说错了。   做奴才的不容易就只有同为奴才方可体会,主子凭什么为你着想?再者说,主子要立住更难,早年娘娘吃过多少苦,受过多少罪,九阿哥一度病危险些夭折,谁为她想过?   王嬷嬷赶紧跪下:“老奴昏了头,娘娘息怒。”   宜妃对王嬷嬷相当倚重,倒也没怪罪,她想着郎氏的问题可以慢慢清算,左右是胤禟房里的人,她跑不了,跟着就琢磨起这事该怎么应对,便当此时,报信的宫女来了,跟着带来一个二连击。   老九那头又出了岔子,说是陈庶妃那只猫不知怎么跑到他那头去,吃了郎氏做的糕点,跟着直叫唤,叫得怪渗人的。   宜妃脸色更不好看,宫女硬着头皮继续说:“九阿哥已经使人将猫送还给陈庶妃,怕有后患,又觉得这事不应由爷们来料理,怕跌份,让奴婢过来求娘娘派个人去。”   作为传话的,她没敢给自己加戏,老老实实将上头交代的讲完就闭上嘴。宜妃捏捏鼻梁,而后偏过头看了王嬷嬷一眼:“嬷嬷你去,只记得一点,本宫不管什么公道,别让胤禟惹上一身骚。”   王嬷嬷躬身应下,带着人匆匆赶去阿哥所,她到的时候小秦太医已经帮着看过,他能看不出那是自己配的药粉?这种事看破不说破。   小秦太医挑着两位阿哥想听的说了,倒也没胡编乱造,只是装作不认识这药和他没半个铜板关系。他表示这粉末就是壮阳的,特效那种,至于为什么能作用于猫就不清楚,或许是碰巧。他鉴定完毕就拍拍屁股走人,回去忙自己的事了,王嬷嬷过来之后听说郎氏往糕饼里下了壮阳药打扮得花枝招展来勾引九阿哥……她脸色就不大好看。   给爷下壮阳药?这是想亏他身体还是平添笑料?   生怕人家不知道九阿哥胤禟磕坏了鸟,非得用这种手段宣扬他不行?   好吧,就算反过来证明他很行,白日宣淫不挨削?   王嬷嬷痛心疾首:“郎氏在翊坤宫伺候的时候瞧着挺机灵,模样俏,嘴又甜,这才被娘娘指来伺候阿哥。才多久就成了这个样子,下药这种事她也想得出来。”   宁楚克听她说完,端起新沏的热茶喝了一口,然后漫不经心说:“她当然想不出来,那是本阿哥想的。”   王嬷嬷:啥?   宁楚克没让她失望,跟着就把真相戳穿了。   “郎氏寻了个由头来勾引本阿哥,那糕饼本来没啥问题。药呢是老十担心我寻了送来的,本来搁桌上放得好好的,让喜宝打洒了,又给陈庶妃的猫舔了去……明着说吧,本阿哥无所畏惧,是你们十爷丢不起这个人,非得让我给他想个辙儿,我就给他想了个辙儿。这口黑锅烦请郎格格背着,人你领回翊坤宫去,我不用她伺候,看着给点补偿就行。”   胤誐满脸绝望,他哭丧着脸说:“九哥你就这么把弟弟我供出来了?谁家陷害人像你这么操作?”   宁楚克瞥他一眼,嘴皮子一碰嘲讽说:“这宫里头大大小小的事还有皇阿玛查不出来的?你扯个谎骗骗自个儿还成,想糊弄咱皇阿玛,做你的大头梦去。”   “那还搞这么复杂?”   宁楚克嫌弃越甚:“骗不了皇阿玛总得骗骗其他人,让人家知道十阿哥去太医院替九阿哥寻来一大包壮阳药,你还有脸?你没脸,本阿哥还得跟着你没脸,皇阿玛也得陪着咱俩尴尬好几天……这真相,你往外说一个试试?”宁楚克说着,还翘起二郎腿来,他伸手从旁边托盘里拿了颗黄澄澄的柑橘,搁手上颠了颠,“你等着看,皇阿玛待会儿就知道咱俩用拙劣手段把郎氏给污蔑了,他非但不会查个水落石出,还得帮着善后,不信你找人去乾清宫报个信试试。”   宁楚克刚习武那几年挺皮的,还偷溜进过阿玛崇礼的书房,搞坏了好几样珍藏。   每回闯祸的是她,她都承认,自认是铁骨铮铮硬汉一条,结果呢,崇礼明知道搞事的是闺女,还强行要让儿子们轮流背锅。宁楚克认真的说“是我干的,和大哥没关系”,崇礼的表情是肉痛中带着安抚,“阿玛的心肝儿,你别替你大哥扛着,这是肯定一定笃定是他干的,除了他不会有别人了,我今儿个非得请家法好好收拾他”……   那几年,这种剧情隔一段时间就会上演。   崇礼真不知道吗?   他啥都知道。   就是心痛,又不忍心说闺女,就折腾儿子败火出气呗。   觉罗氏本来不大高兴,老娘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出来的,就这么让你污蔑了!不忍心对宁楚克说句重话你闷着心疼去啊!没等她闹着要回娘家,福海反过来劝亲娘,说这样挺好的,让阿玛揍习惯了隔一阵子不挨还难受,妹子娇贵,他们兄弟皮实,权当是人生历练了。   宁楚克刚开始很懵,她那会儿还小,第一次遇到主动承认错误亲爹死活不信非得给大哥扣屎盆子这种事。她解释无果,眼睁睁看大哥挨揍,看不下去了就扑上去气鼓鼓瞪着亲爹。   崇礼还感动了一番,说闺女真棒,打小就知道关爱兄长,然后大度的原谅了福海。   这一幕让别人看来,就是有病,还病得不轻。   崇礼一口咬定是儿子干的,福海抢着承认,说妹妹一边儿去玩……宁楚克的三观就是这样崩毁的。那次过后她一直很小心,也还是有意外发生,而类似的情况见得多了,这套路她用得很顺手。   胤誐成功被带偏,他想了想,就算真有人去乾清宫密报,说九阿哥简直不是人,他下药栽赃了自己的侍妾……   皇阿玛信不信是一回事。   就算心里面信了,他也没脸顺着往下说,那必须得否认,先把告密的收拾一顿,让你搞事情。   这么一想,心情就美好起来,他还生出蜜汁酸爽。   真期待那一幕啊——   人家手握实证去告他俩,被一身正气的皇阿玛打成红眼病搅事精。   要是能看到这出戏,就算私下挨罚,他也高兴!   从小到大闯的祸还少了?   还怕什么抄书挨揍!   他俩一个老神在在,一个沉浸在美好的想象之中,完全就没考虑过王嬷嬷的心情,王嬷嬷心肝都快受不了,真恨不得哭个一脸血。   两位阿哥!两位祖宗诶!   这宫里头阴谋算计栽赃陷害多了去,还没见过前脚干完后脚拆自个儿台的!   偏他说得很有道理,总觉得真闹成那样,皇上就得携手娘娘一起给他二位收拾善后。   这都不重要,关键忒么能不能考虑一下底下奴才的心情,你让我知道这么多,我怎么扛得住内心的煎熬?明知道郎氏遭罪了还要拼老命给她盖上一口黑锅,这种事,她这么纯善咋干得出来呢?   宫里头上上下下被宁楚克搞到崩溃,皇城根下也听到了传言。   这时候,胤禟正代替宁楚克在她郭罗玛法家做客,准备要小住几天,就在尚书府,他遭受了致命一击。   哈尔哈第一时间把外头的传言说给老妻听了,老太太越发觉得九阿哥不是良配,下定决心要揭穿他的真面目,就去了外孙女那头,一见面就牵着胤禟坐在她旁边,她拍拍胤禟的手。   “郭罗玛玛的心肝肉,你听一句劝,别再惦记那九阿哥,他真不是个东西!”   胤禟总觉得不太妙,没等他问,老太太又说:   “外头传遍了,就今天,他一脚把侍妾踹上了墙,活生生的人啊,搁墙上砸出个坑,险些抠不下来!这就算了,听说那侍妾还怀着身孕,是个男胎,这一脚没了个彻底,别说小的,大的恐怕都保不住!”   还没听她说完胤禟就惊呆了……   “这一定是谣言,不是真的。”   “九阿哥谁也没睡过那俩侍妾,哪来的身孕?”   他是自言自语,老太太听着越发不是滋味。好哇,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那混账果然是处心积虑在忽悠她外孙女,连这种事都编着说了。   “他说的话你也能信?他骗你的!”   “他骗谁也不能骗我,他怎么骗得了我?郭罗玛玛你信我一回。”满心崩溃还要想办法为自己洗白,这特么也够虐的,胤禟当真是一脸血。   更虐的是,他都这么说了,老太太还是不信。   老太太坚持认为心肝肉是让九阿哥洗了脑,那九阿哥真是祸害。   作者有话要说:  老太太:不用说了,我不同意!不能嫁给这么个王八蛋!   胤禟:……你麻痹。 第25章 孽报   胤禟又一次反省自己, 他从前真的太小看女人了,想起初初见面时对宁楚克那些好感, 还觉得她既聪慧又坚强遇事不慌不乱……之后想起来, 那真是这辈子最瞎的一天,提督府宁楚克格格胆子比天大, 她在宫里如鱼得水, 反观自个儿,活似龙困浅滩。   想想又能怪谁呢?   还不是他压不住火气抽了一鞭子, 这些倒霉悲催事全是孽报。   胤禟站在屋檐底下,呆愣愣的看着天, 他这个样子, 竹玉看不下去了, 低声劝说:“福晋早先就说九阿哥不好,今儿个老太太也说他不是良配,格格您就别固执了, 皇城根下多少俊杰,您这么惦记九阿哥何苦来哉?”   竹玉一番劝解, 胤禟半句也没听进去,见此,她一个丫鬟还能说什么?只得改劝主子回屋, 哪怕今儿个无风无雪,毕竟还在正月里,京城里头冷得很呢。   这回胤禟没犟,他转身迈过门槛, 到衬着软垫铺着毛皮的圈椅上坐下,接过边上递来的枣茶缀饮一口,待寒气去了浑身上下都暖和起来,方才偏头看向大丫鬟竹玉:“怎么九阿哥名声如此之差?”   “许是身为皇子行事无状。”   胤禟让她详解,竹玉哪知道什么,就说起惊马事件。胤禟也没去打断,听她说完,问还有呢。   还有啊……   竹玉蹙眉想了想,说:“咱们府上大爷每天都那样辛苦,九阿哥身为皇子,不为朝廷分忧就知道吃喝嫖赌斗鸡走狗,还能把八阿哥气到同他断绝来往。今儿个这事更绝,他一个大老爷们抬脚踹没了亲身骨肉,谁听过这样的事?人都怀上了,哪怕有天大的错不等生下来再说?总不会是给人当了便宜爹。”   胤禟刚刚调整好的心态又崩了,他先前只觉得是谣言,没往这方面想过,该不会是真的?人在家中坐,绿帽天上来。   那么问题又来了,假如真是这样,宁楚克咋知道那娃不是他的?   总不会是捉贼拿赃捉奸成双。   饶是胤禟见过那么多大场面,都被这个念头吓到了,他赶紧甩甩头,将这可怕的想法从脑袋瓜里清出去,待缓过劲来才森森然朝竹玉看去:“你倒是胆儿肥,天潢贵胄也敢编排。”   竹玉心里一跳,赶紧低垂下头讨饶。胤禟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看到竹玉都要哆嗦起来才让她退出去。   “仅此一回,再让我听见你胡说八道那舌头就别要了,割去喂狗。”   竹玉连连点头,退出去之后心还是狂跳不止,方才那一眼真的吓人,她伺候格格这么多年,自以为已经足够了解,如今看来还是太天真。又想起那番劝解,眼下看来真是多余,她们家格格十八般武艺样样会,真嫁过去,难说谁收拾谁。   这么想着,他俩配一对还挺合适,俗话说得好,恶人自有恶人磨。   尚书府里,胤禟还在思考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在他看来,自己的形象从来都是光伟正。他生得俊美不说,脾气也是一等一的好,孝顺双亲且友爱兄弟,对自己人掏心掏肺的好。   你说功课差吧,好歹也是中等水平,你说骑射不行,那还有更不行的。   没有太大的人生追求算是一个遗憾,可他不用去追求也能捞个郡王亲王当当……这么好的出身这么光明的前程,到底是怎么让人泼上一身粪的?   胤禟冥思苦想小半日,最终结论是,一定是宁楚克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造了孽,或许还是惊天大孽。   所以说什么时候才能携手去趟清泉寺?什么时候才能换回来?   他这边苦得跟渡劫似的,宁楚克倒是能耐,已经踩熟宫里的地盘活出节奏感了。   更气人的是,兄弟换了人做老十竟然没感觉!   其他人没感觉就算了,他和老十可是穿一条裤衩长大的!不是同父同母,却比人家同父同母的兄弟还亲……他怎么能心宽成这样,眼睁睁看着人散播谣言。   胤禟一定是忘了,宁楚克曾建议说穿,是他让瞒着,他只差没以死相逼让宁楚克好好演,还说演穿了帮就同归于尽。   照他所说,这已经不是其他人能不能接受的问题,这关系他的男性尊严!对皇阿哥来说,宁可亏着里子也不能折了面子,面子比啥都重要。   宁楚克本来也有顾虑,又让他好一番威胁,转身苦练了一把演技,好不容易才渡过难关,谁能想到九公主又不高兴了……   我穿了帮你要和我同归于尽,我扛过去了你忒么又瞎矫情,咋这么难伺候?   好在宁楚克不知道胤禟的心理变化,她挺直背脊跪在乾清宫里,跪着跪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康熙说到一半让喷嚏声打断,脸又黑了,真想劈头盖脸骂上一顿,可胤禟从小到大挨的骂还少了?骂痛快了又能顶什么事?   “老九啊,朕也不指望你多出息,你当个闲吃干饭的阿哥也成,能不能消停点?”   宁楚克抬起头,茫然的看向胤禟他爹,过一会儿才偏着头反问说:“那早课还用上不?”   康熙太阳穴上突突的,这混账好说不听还敢讲条件。   要当个好皇帝就够不容易了,还要给这混账当爹。康熙这会儿还能想起他听底下禀报说“胤禟设计陷害了自己的小妾并在事后供认不讳且坚信会有人帮他善后”时的心情,用民间一点的话说:去他娘的!   当时康熙还不信邪,想着非得好好收拾那混账,等他仔细琢磨过后,等他想到拆穿胤禟可能造成的后果,他怂了。   陈庶妃梨花带雨的哭了一场,康熙心生怜惜的同时,还得咬牙替儿子圆谎。陈庶妃说九阿哥太过分了,康熙甚至狠下心训斥了她,并且让梁九功传旨意,谁再散播谣言抹黑九阿哥胤禟,统统拿下法办。   那一刻,陈庶妃满脸不信,他要不是皇帝笃定已经让人指着鼻子骂负心汉了。   这事传到翊坤宫里,宜妃险些笑岔气。   “老九不愧是本宫亲生的,脑袋瓜就是好使,还能想出这等损招来。他那么干完抵死不认笃定会招皇上厌恶,他直接认下来,你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说好。”   宜妃说着又笑起来,笑够了才摆摆手:“既然老九那么说就别罚郎氏了,拿本宫的牌子找个人来给她瞧瞧,有伤就治,没伤就随便安排个活,再拿二百两给她,这事了了。”   “可她毕竟是九阿哥的通房……”   宜妃凤眼一抬:“老九都没碰过,她和其他宫女有什么分别?”   “说出去怕是不好听。”   “哪行吧,你把刘氏一并带回来,对外就说本宫挑这两个老九都看不上,让她们回我宫里来继续当差,之后我再择两个更俏的送去。”   宜妃娘娘明摆着不怕事,九阿哥又是个行事乖张的,他俩同了心,你还能怎么劝?   这宫里当差的从前总羡慕刘氏郎氏命好,如今看来又有什么好的?索性九阿哥这脾气,早点抽身还不赖,类似的事再来几次才是真没活路,这么想,主子心还算是善的。   只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郎氏摔得老疼还磕掉了一颗牙,醒来听说九阿哥不要她伺候了,她当时就满脸不敢置信。之后被带回来的刘氏更是晴天霹雳,先前还在窃喜,还在心里奚落郎氏,转身就遭了牵连。   她俩一见面险些掐起来,刘氏指着郎氏大骂祸害。   “都是你!放着好日子不过,出什么昏招?”   “你害死我了!”   郎氏就跟没听见似的,平躺在床上,直愣愣看着头顶的房梁。   这些事宁楚克不清楚,她在乾清宫挨了一顿教训,领命回去闭门反省,退出去之前还听胤禟他爹说往后遇上麻烦先过来报个信,别闷在心里瞎想辙儿。像今天这样,万一没对好口供,传出去不得笑死个人?   宁楚克偏头想了想,也有道理,就点点头,走之前还没忘记孝子这个设定,又关心了他爹一番。   瞧她这样,康熙竟然生出了欣慰和感动。   老九虽然混账了点,做阿玛的发话他还是肯听。肯听就好,至少没白费口舌。   胤禟压根想不到,在这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他爹对他的容忍度一升再升。单说这回,瞧热闹的都觉得九阿哥要遭,结果人在乾清宫里待了小半个时辰,怎么去的怎么回来,啥事儿也没有。   之后梁九功还传了旨意,圣旨是给九门提督崇礼的,大概意思是发现有人造谣生事就直接拿下,该怎么办怎么办,堂堂皇子哪能随便给人污蔑了,外头那些传言根本就子虚乌有,真不像话。   崇礼领命,赶紧安排下去,安排下去的同时他在心里撇撇嘴。   看走眼了,没想到你是这样的皇上!传言那么真还能下令封口强行洗白……再一想,的确不能让九阿哥带崩整个皇室的名声,皇上被迫传旨,也不容易。   这么想,他还得出个结论——   儿子贵精不贵多,遇上这等质量差的,真恨不得将他打包送回娘胎里去,看着就气人。   同时,崇礼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回头是得跟皇上求个恩典,求恩典之前还得先把闺女说通了。她能把无可救药的纨绔子想成品貌双全的东床佳婿,中毒实在很深。 第26章 哇哦   宜妃疼幼子入骨血, 哪怕是老九搞事,只要委屈巴巴往她跟前一立, 翊坤宫这位素以张扬跋扈着称的娘娘立刻就要软化下来。这回也是一样, 事情闹得如此之大,她也没训斥过儿子, 一门心思想着问问他, 问他喜欢哪样的女子,赶明再拨两个人去。   胤禟房里总得有人伺候, 大婚之前还是个雏儿这种事听也没听过。   这态度一摆出来,宫人就有些蠢蠢欲动, 都争抢着去娘娘跟前露脸, 穿着打扮也满布心机, 哪怕宫里在方方面面都有规定,她们总能抓住漏洞,尽可能展示自己。   宜妃作为后宫常青树, 能看不透这些宫女的心思?她看得清楚明白,却没说什么, 由着她们争抢攀比,也借这个机会看看翊坤宫里有多少上进人。   翊坤宫里的闹剧宁楚克不甚清楚,这几日, 她被胤祺逮着教训了好几场。胤祺也没法子,他当然更愿意做个疼爱幼弟的好兄长,可皇阿玛那么轻易就让老九糊弄过去,最后只罚他闭门思过, 额娘更是一句重话都没说……老九干了混账事还得意洋洋同老十显摆,让兄弟学着点,他二人说得正高兴就让胤祺撞了个正着,紧接着就一并挨了说。   要换做胤禟本尊,对亲哥的教育笃定是爱听不听爱理不理,宁楚克虽然也没听进几句,她态度摆得端正,顺着就承认起错误来。   是!我不好,我不对,我一定端正思想,我改还不行吗?   看老九低垂着头乖乖巧巧听训,他也不忍心,就伸出手来拍拍幼弟的肩膀:“往后懂事些,遇上麻烦来找五哥,别闷头瞎干,你这样额娘得多担心?”   宁楚克由衷的觉得胤祺是个好哥哥,她又想起好久没见的大哥福海,心里就酸得很,瞧着都是泪汪汪的。   这下可真把胤祺吓坏了,就这两句话,咋就把老九说哭了呢?   他立刻忘了自个儿的初衷,哪还记得什么训斥告诫,只觉得这背后恐怕还有隐情,老九都委屈成啥样了……   “九弟你稳稳心,有什么事就直说,凡事五哥替你撑着。”   不说这话还好,他说完宁楚克真要哭了,这下别说五阿哥胤祺,就连胤誐都惊呆了。摸着良心讲,他总觉得这是九哥的套路,装可怜糊弄五哥来着。瞧他这样,又真实得过了分,那委屈巴巴的小眼神哟,谁看了都受不住这刺激。胤誐握起拳头挥了挥:“五哥说的是,九哥你有啥委屈同兄弟说,任他是天王老子我也照揍不误,揍他个生活不能自理!”   方才还感动得眼泪汪汪,这会儿就忍不住笑喷了。   “我没啥委屈,真没有。”   胤祺不大相信,不过他也没盘根究底,就点点头说:“这么说当然是最好,你记得,遇上事就找哥哥来。”   宁楚克颔首,这回事才彻底翻了篇。   当时真的过于震惊,事后胤誐回味起来,心想九哥委屈起来比后宫妃嫔更有感染力,瞧着很是揪心。违和感是有的,因他生来俊美,那样子还怪好看。   胤誐一边回想还跟着咂了咂嘴,枉他同九哥玩在一起十多年,了解还是过于单薄片面。至少今天之前他就没想过还有这么骚气的套路,九哥骚完还接收了一大波的安慰关怀,就连皇阿玛也没说出重话来。胤誐看完全程,觉得自己学到了一手,盘算着回头也找个机会使使看。   还有九哥委屈起来的模样,简直是我辈典范,往后有需要叫苦叫屈就该向他学习。   人生导师不外如是。   天真成这样真是个傻孩子。   须知不是谁掉两滴眼泪都能招人疼,要想达到宁楚克这个境界,首先你得有真情实感,其次你得长得好看。生得个虎背熊腰五大三粗你学她看看,都不用你憋泪,自有人按耐不住揍哭你,这鬼样子是要吓唬谁呢!   眼下说这些他想来是听不进去的,这傻孩子已经让宁楚克带歪了。   人生导师宁楚克在干嘛呢?   她同两兄弟分开之后就径直回去了,回去之后坐圈椅上愣了好一会儿神,果然还是抓紧时间把想干的干完,然后就交换回去,在宫里待了将近一个月,她很想阿玛额娘大哥以及幼弟舒尔哈齐,也不知道胤禟照没照她说的方向去努力,她光辉美好的人设还在不?   思念了一圈儿之后,宁楚克忽然想起,就眼下这状态,换回去她还能好好做个贵女?   她怕是还不如胤禟!   要是让额娘知道她闺女如今撇着外八字走路、叉开腿坐、站着尿尿……真不知道她受不受得住。宁楚克努力想回忆起过去这十几年,她在心里复习贵女的谈吐以及仪态,还站起身在房里走了一圈,正走着就听见一声脆响,小宫女沏了热茶送来,刚迈过门槛就给她吓得一哆嗦,把茶碗摔了。   “九阿哥饶命!九阿哥饶命!”那小宫女都没顾得上扫开碎瓷,赶紧跪下讨饶,宁楚克摆手让她重沏一杯来,看她逃似的往外退,又把人叫住,“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知道。”   “奴婢没端稳托盘,是奴婢的错,奴婢什么也没看见。”   这么说,她心里却泛起嘀咕,暗道先前的事果真内有隐情,又想起自家爷从没碰过刘氏郎氏,再联想到他解手什么都不要人伺候……该不会九阿哥其实应该是九公主吧?   你说他骨架子这么大咋都不会是女子。   长得高大的妇人也不是没有。   你说他胸前一马平川。   平胸怎么了?平胸吃你家大米了?   ……   至于旁的问题,小宫女坚信,只要有人帮衬总有法子应对,她觉得自个儿一时不慎撞破了惊天秘闻,她心里憋得慌,还半个字不敢说。   你打死宁楚克也想不到宫女们想象力都这么丰富,照她看来,就算谣言最多也就两种:第一九阿哥是个娘炮;第二九阿哥坏了子孙根成了太监,她咋就能想到九公主上面去呢?   阿哥所这边,小宫女已经在心里编出一整个狗血故事,永和宫里,十四也和他额娘德妃说起胤禟。   “皇阿玛也太偏心老九,他闹成这样,竟然不痛不痒就翻了篇,我真想不明白。”   德妃听儿子一通抱怨,提醒说:“在额娘宫里就罢,出去须得谨言慎行,这些话在心里想想不妨事,别让人听去。”   十四很不服气:“皇阿玛怎么能为了老九堵住全京城百姓的嘴,先贤说过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德妃没什么才情,听不懂老十四那套,就摆摆手:“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谣言传遍京城,你皇阿玛也有难处,这事过了就过了,别再去想,你把心思放在做学问练骑射上,给额娘争口气。”   十四小声抱怨说谁知道真相是什么,看额娘一脸不认同,才说近来先生又夸他了,夸他功课做得好,骑射更有天分,长大之后必成大器。   听了这话,德妃才露出笑脸,吩咐宫女上两碟十四爱吃的点心,十四连声说“还是额娘疼我”,又问近来怎么不见四哥。   说到老四就不是那么愉快了,德妃拨了拨小指上的金甲套,漫不经心说:“在忙户部的事吧。”   “八哥同样领了差遣,就不像他那么忙,还三不五时去延禧宫给惠妃娘娘请安。”   德妃心里紧了紧,倒是没说什么,问十四是不是同老八走得挺近,十四颔首:“八哥性子敦厚,人好,不像四哥对着亲兄弟也没个好脸色,活像谁欠了他银子似的。”   说着,他又朝德妃看去:“儿子让他说两句不妨事,就是替额娘委屈,哪有做儿子的十天半个月才来看亲娘一回?”   “好了,别说你四哥了。额娘生了你这么个孝顺儿子,还有什么委屈?”   母子二人又聊了几句,胤祯才离开永和宫,他走后,德妃问起贴身嬷嬷,问她胤禛府上有什么动静。   嬷嬷回说:“李格格月事停了。”   “乌喇那拉氏怎么个反应?”   “福晋一门心思扑在弘晖阿哥身上,尚不知情。”   德妃阖目,半晌过后才吩咐说:“等报喜的来了传本宫话,李氏若能再添个阿哥,本宫做主扶她做侧福晋。”   嬷嬷不解:“您不是准备将丹瑶格格指给四阿哥?”   这丹瑶格格是德妃娘家侄女,也到了选秀的年纪,乌雅家给德妃递过话让她多多照拂,德妃想着要照拂最好就是指去老四府上。以丹瑶的身份起初只能做个格格,但只要她争气,生下儿子就能升侧福晋,谁让她是乌雅家的人?   德妃的盘算嬷嬷能不清楚?正因为清楚,她才想不明白。   “你有所不知,再有一段时日皇上就要大封皇子,以老四的势头,不说郡王爵,多罗贝勒总是跑不掉的。李氏只一个人,还能把侧福晋的坑全占了?”   嬷嬷恍然大悟,娘娘是想让李氏顶住四福晋的炮火。四爷后院那些女人就数李氏最得宠,她膝下有子,肚子里还揣了一个,就连最先跟着四爷的宋格格也远不及她。换个人来三两下就能让福晋收拾了,李氏却没那么容易倒下。   德妃没将心思太多的放在老四那头,他在琢磨老八接近十四的目的。   什么人好,什么纯良敦厚,都是鬼扯!   卫氏就跟个隐形人似的,摊上这么个额娘,胤禩还能混出头,并且名声忙忙好,他还能简单了?   老八老九闹翻,外头都说老九不是东西,那么好脾气的八阿哥都忍不了他……实际怎么回事谁知道呢?德妃只知道老九带着老十甩拖了那个内里藏奸的,他们一跑,十四就被算计上了。   被德妃娘娘惦记的八阿哥在做什么呢?   他也听说了康熙要大封皇子的传言,不论真假,都准备搏一把,这种给额娘争脸的机会不能放过。   至于他们心中盖戳的混账九阿哥胤禟,他正在应付宁楚克她郭罗玛玛娘家侄孙女。看他情绪低落,老太太很是揪心,就递帖子给娘家兄弟,让他使两个姐儿过来陪陪宁楚克,最好能给她洗个脑,叫她知道京城里俊杰还是很多,没必要在九阿哥那棵歪脖子树上吊死。   来的这两个岁数相近,生得也是一副甜妞儿样,很是讨喜。   一开始胤禟还挺高兴,同姑娘家闲谈总比和抠脚爷们聊天有趣得多,多说了几句,他就受不住了。   来这两人,一个只会羡慕他命好,说自个儿多苦,有意无意盯着他这一身首饰,恨不得撸去两样。另一个问他想嫁给谁,胤禟日常夸了自己两句,对方简直不敢相信,只差没明说:哇喔,你还是正二品大员之女,眼光这么差的……   “我觉得八阿哥好,只可惜他娶了个母老虎。三阿哥也不错,学识广博风度翩翩,这么多上上之选,你怎么就看上九阿哥?”   “听说他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肚子里没二两墨水,文不成武也不就,脾气还很差对女人都能动手……”   因为胤禟脸色太差,人家改口打了个补丁:   “好歹他是皇阿哥,你要是真想嫁给他,没准能做嫡福晋。”   “真羡慕你。” 第27章 口风   胤禟不是个会迁就人的, 他越听越不痛快,就抬眼看向竹玉, 吩咐送客。两位格格也没料到他气性如此之大, 分明是在恭维,不爱听也陪个笑脸, 没得直接撵人的。   又听胤禟说:“杵这儿干啥?我还使唤不动你?”   竹玉藏在袖子里的手紧了紧, 她给来访的两位陪个笑脸:“真不好意思,我们格格乏了。”   这场面十分尴尬, 尴尬中还透出莫名其妙,被撵的两人都没明白她们哪句话踩了雷, 出去之后还在面面相觑。   “外头都说宁楚克格格气性好, 堪为八旗贵女典范, 谁娶了她得是祖宗保佑。我从前就觉得事有古怪,今儿一看,那谣言是提督府自己传的吧?还是她出门在外太会装模作样?”   “是真的如何假的又如何?她阿玛是正二品大员, 还是把控整个京城的实权官,她内里再坏也多的是人求娶……别说她还生着那么一张脸, 老天爷总是不公平。”   两人一面嘀咕一面往老太太的院落去,宁楚克她郭罗玛玛也没想到侄孙女这样不中用,就连两刻钟都没撑过。她让丫鬟上蜜饯果子来, 又递去红枣姜茶让二人驱驱寒意,这才问起那头的情况。两人闹不明白姑奶奶的意思,没敢说得太过直接,几经包装才含蓄的说明了经过, 顺带还上了些眼药。   老太太听着不以为然,觉得全京城都在嫉妒她的心肝肉,普天之下还有比宁楚克更招人稀罕的姑娘?说她不好的才不见得是好东西!   早先还觉得兄弟家这俩可惜了,生得圆润瞧着讨喜,可惜摊上个没出息的阿玛,阿玛一旦指望不上,要想求门四角俱全的婚事就不容易。   眼下看来她俩心里挺有成算,很知道为自己谋划,也就是嫩了些。   人家一轮眼药上完,老太太根本无动于衷,这一看就坏了,就有一个机灵些,半开玩笑似的抱怨说:“姑奶奶您偏心,只心疼宁姐姐,也不问问我们姐妹。”   老太太瞄了眼顶上的房梁,暗道我做了什么让你觉得我是一碗水端平的人?你今儿才知道我是个偏心的?   她心里十分疑惑,好在憋住了没直喇喇问出来,又为了场面不太难看,还让大丫鬟捧了首饰盒来,让侄孙女都挑两样。那首饰盒里样样都是珍品,两人立刻将宁楚克抛到脑后,满心欢喜挑选起喜欢的首饰来。   哪怕知道这俩都是没用的,也不能立刻把人送回去,毕竟人是她递帖子请来,借的名义是想让侄孙女来陪陪她这个老太太……人就安排在另一头的客舍,离得老远,笃定扰不了外孙女的清净。   当天下午,哈尔哈从礼部衙门回来就让老妻堵了个正着:“老头子你想想办法,我的心肝诶,才没几日就清减那么多,小脸都削尖了。”   老太太说着还抹起眼泪来,老太爷直叹气:“谁能想到这闺女还是个认死理的,人人都说九阿哥不好,只她一门心思惦记着,我又有什么办法?不若顺了她的意,有咱们做靠山,谅九阿哥也不敢轻贱宁楚克。”   说是这么说,老太太心里总不得劲:“分明有那么多好的,咋就想不开非得惦记那棵歪脖子树?”   照这说法就是不乐意妥协,老太爷端起茶碗灌上一口:“那你再劝劝?”   “我让娘家兄弟送了俩孙女来劝,也没劝出个所以然。”   老太爷撇撇嘴说:“你娘家侄儿就是废物蛋子,他生出来的闺女还能好?顶好让她俩离我心肝远着点,早听说人蠢是病会传染的。”   话是不假,还是把老太太气了个正着,她双眼一瞪:“你说谁蠢?”   “我蠢!我蠢行吧!老婆子你别着急,不然这样,赶明你带心肝出去散散心,去寺里捐点香油钱吃顿斋饭再求个灵签,替她问问姻缘。天老爷总不会乱点鸳鸯谱,说不准他俩还真是绝配呢。”   老太太一拍脑门,她还真没想起这茬:“那就这么着,我让大师好生给她瞧瞧,看到底是个什么命。”   眼瞧着把人安抚住了,老太爷转身往外走,他走了没两步又被叫住:“老头子你去哪儿?”   “我找阿拜吃茶去,让他想个法子给董鄂家添堵。都是他家格格惹出来的祸端,养不教父之过,我弄不死他也得恶心死他。”   哈尔哈同女婿崇礼一样,喜欢杯中之物,老太太总念叨说嗜酒伤身每天给限了量,不让他多饮……难得找了这么个由头,他打定主意今儿个要好好喝上几杯。   老太太能不知道他什么德行?倒也没拦着,只说:“吃酒就吃酒,我还能不让你去?说吃茶糊弄谁呢!”   “老婆子放心,这酒我总不会白吃,你就等着看董鄂家的倒霉。”   哈尔哈口中的老友阿拜是都察院副都御使,也是个油盐不进的臭脾气老头,在朝中人缘就同哈尔哈一样差,他俩能做朋友一来臭味相投,二来两人都在甘陕那头做过官,有许多共同话题,聊得多了自然惺惺相惜。   副都御使是三品官,不算顶顶厉害,但因专司监察弹劾,谁也不会去得罪他。   自古言官不以言获罪,这条虽没写上本朝律典,却是经由皇帝默认的,他可以随便说,只要能说出道理就成。   阿拜正准备弹劾八旗子弟,一个个没把心思用在习文习武上,只知道吃喝嫖赌,长此以往朝廷还能指望得上他们。他正好缺个话题做引,哈尔哈就送温暖上门。   一股脑将八旗全得罪了也不好,不若先拿正黄旗开刀,就从正黄旗都统七十说起,子女都教不好你还指望他带好手里的兵?这还没选秀呢就敢以皇亲国戚自居,皇上这眼神也真不好,那么多秀女偏偏相中了他家的。   别人不了解哈尔哈,阿拜还不了解?他想起来先前那出闹剧,就问说:“你撺掇我这么闹,该不会是想替你外孙女出口气?”   哈尔哈酌饮一口,放下手里的酒杯,然后凑近些低声说:“咱们多年老友情同手足,我只和你讲,我外孙女她相中了九阿哥。”   阿拜当真是万万没想到,惊道:“你还想合她的意?”   “由不由她回头再说,咱先把董鄂家的搅黄,要是外孙女铁了心劝不回来,我能让她做妾?九福晋这位置总得先空着。”   阿拜都要感动哭了,他拍拍哈尔哈的肩:“你也是用心良苦。”   “你只说帮不帮?”   “咱八拜之交,你外孙女就等于是我外孙女,我还能坐视不理?左右正打算向皇上谏言,拿正黄旗开刀也好。”   听他这么说,哈尔哈又叹了口气:“宁楚克是我外孙女,那也是我和老婆子的心头肉,本来想说给她择个敦厚老实的相公,哪怕真要嫁进皇家,十阿哥不就挺好?你说她这是什么眼神?”   “前些时候九阿哥不是登过你女婿家门,该不会是那会儿看对了眼?”   “那就更不是个东西了!明知道皇上属意董鄂氏,还巴巴的凑上前去吊着我们宁楚克,他安的什么心?”   阿拜端起酒杯,同他碰了碰:“事已至此你就别想了,咱们喝,今晚喝个痛快,明儿个我就告他状去。”   ……   天知道董鄂家多无辜,先前宁楚克闹那一出好悬没把福晋吓死,后来她还同老爷商议,看能不能让皇上改了想法,作九福晋哪比得上太子侧妃?   九阿哥本来就没啥指望,等皇上百年之后,他顶了天捞个亲王当当,董鄂家是出过皇后的,还能看得上区区一个亲王妃?要是皇上没几个儿子也就罢了,眼下就是十好几个,后宫妃嫔还在努力,皇子一多,他有什么稀罕?   董鄂氏从崇礼口中得知她要做九福晋了,还得意了几天,想着大婚之后定要给宁楚克好看,也让她尝尝屈辱的滋味。她没得意多久,宫里就出了那事,她有些不是滋味,真要放弃又舍不得。   看额娘不住的叹气,董鄂氏心里更烦,就黑着脸怼了回去:“您若是有能耐左右皇上的想法,让我不做九福晋做太子侧妃,我是愿意的。”   她额娘眼泪都出来了:“我这是为了谁啊?还不是替你担心。”   “您搁这儿穷担心有什么用?同我说这么多又有什么用?”   母女二人不欢而散,后来她额娘将这事说给她阿玛听,七十听罢心就凉了一半:“就她这德行,真跟了太子爷迟早害死咱全家,这么看来九阿哥也好,至少从一开始就没啥指望,搅和不进局里。”   摇摆了这么些天可算定了心,他都不再奢望了,结果隔天一早就让阿拜喷了一脸,阿拜喷完,哈尔哈还补上一段帮衬他。七十气得不轻,想辩解,他能说得过都察院那些言官?最后终究是听了一顿训,倒不至于获罪,皇上撂下话,若正黄旗还是那样,操练起来懒懒散散吃喝玩乐比谁都积极,那他这个都统先担个失职之罪。   其实都不用哈尔哈费心搅黄,康熙已经在琢磨这茬,都说妻贤夫祸少,他先前挑中董鄂氏是不大慎重。   可董鄂氏偏就是身份上最相衬的,换个人他又恐怕委屈了胤禟。   康熙琢磨了半日,决定还是探探老九的口风,看他中意什么样的,等宁楚克熬过了禁足这段再一次去乾清宫给胤禟他爹请安,就被问了个正着。   康熙问她想要个啥样的福晋,宁楚克咋知道胤禟想要啥样的福晋。   她想了想,各家爷们的口味都不同,有喜欢泼辣的也有喜欢温柔贤惠的……但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只要是个爷们都喜欢美人。   想到这儿,她就放心大胆说了:“怎么也得比儿子好看些,要是还不如我,就只能指望吹了蜡烛能睡得下去。”   康熙:……   这么多年,这当爹的还是不够了解亲儿子。   他真敢说!   他这嘴咋就那么欠呢?   气归气,康熙还是冥思苦想起来,他仔细琢磨过后也想不出谁能靠那张脸把老九压过去,就吩咐说:“梁九功你去打听打听,这届秀女里头谁最中看。”   “回皇上话,这不用打听,满京城都知道宁楚克格格风采最盛,想娶她过门的能把提督府门槛踏破。”   宁楚克就在底下听着,还给了梁九功一个赞许的眼神。   听听,这才是公道话。   康熙将她这小动作看在眼里,气结道:“你还见过崇礼他闺女?”   宁楚克偏头想了想,说:“年前陪八哥去清泉寺,不是出了岔子,这事您也知道的。那时撞上的就是提督府的车驾,后来儿子登门去赔礼,特地见了他家格格,是真好看!我瞧她一眼回来饭都多吃了半碗,长成那样当真是秀色可餐。”   她吹完一根笔迎面飞来,哪怕躲得及时也甩了一道墨迹上身。   “您有话好好说,咋还动起手来?”   眼看康熙把砚台都抄手上了,宁楚克赶紧认怂,噗通给他跪下:“我闭嘴,不说了不说了,皇阿玛息怒。”   康熙气到一半,瞧她这样又泄了火,叹口气说:“你喜欢就告诉皇阿玛,皇阿玛自然会替你做主,上赶着去提督府像什么话?”   宁楚克听着是感觉不对,就插了句嘴:“喜欢才不能糟蹋人家,其实董鄂格格就挺好的……”让胤禟娶回去正好互相作践。   康熙:……   我怎么就生了你怎么个畜生?   他再也不想听老九说什么,问他还不如自己拿主意,既然喜欢提督府的格格,那就她好了,崇礼他闺女也配得上胤禟,挺登对的。 第28章 设套   主意定了, 麻烦事还是没解决,康熙真后悔他口风透得太早, 又庆幸当初没挑明说, 只要没挑明事情就有转圜余地。   看皇上静坐了半天,奏折也不看, 手边的茶也没品一口, 梁九功试探着插了句嘴:“皇上是在为九阿哥犯愁?”   康熙登基前就是梁九功伺候的,早年经的事少, 哪怕有太皇太后维护也中过旁人的套,每当这种时候, 梁九功这贴身太监能顶就顶能扛就扛。要不是他, 当初得多吃许多苦头。正因为这段患难情, 康熙对其格外信任,就叹口气说:“董鄂家笃定认为她家格格做定了胤禟福晋,这该怎么处理?”   “皇上是金口玉言不假, 可这事您也没许诺过,实在不必为难。”   “总得叫董鄂家知道朕改了主意, 否则闹起来岂不是触了霉头?胤禟一辈子就成这一回亲,我这做阿玛的不为他想想?”   “是奴才思虑不周,不若同宜妃娘娘商议?皇上您心里装的是天下大事, 娘娘心里更多想的是皇上以及两位阿哥,这种事,还是娘娘更有心得。”   康熙眼前一亮:“你这奴才倒是会想辙儿,走吧, 去宜妃那头坐坐。”   梁九功立刻吩咐摆驾翊坤宫。翊坤宫是内廷西六宫之一,很靠近中轴线,距离乾清宫并不远。这个翊字可以解释为辅佐,坤就是坤宁宫,指代中宫皇后,这样就知道宜妃在宫中的地位。她和德妃一样,荣宠二十几年,哪怕康熙出巡没带她,也总记得捎东西回来,从没把人抛脑后过。   康熙到的时候,宜妃斜倚在美人榻上,用着蜜饯果子听小太监说书呢。听说皇上来了,她接过湿帕子擦了擦手,又整了整旗服下摆,这才带着人迎出去。   “这个点皇上怎么有空来?”宜妃行过礼,又跟在康熙身后进屋,待康熙坐下,又招呼傻站在旁边的宫女,“杵这儿干啥?去给皇上沏茶。”   “行了,朕还缺你这一口茶?别忙活,过来陪朕坐会儿。”   宜妃立在后宫这么多年,眼力劲儿从来不缺,她看出康熙心里揣着事,就摆手将闲杂人等打发出去,这才移步到旁边坐下:“皇上有话同臣妾说?”   康熙给她个赞许的眼神:“知朕者,爱妃也。”   “您就别吊臣妾胃口了,直说吧。”   “还不是为老九,朕才知道他看上的是崇礼家的闺女。”   宜妃心中一跳,面上倒是沉得住,她颦眉说:“先前臣妾问过他,他是说提督府的格格好看。”   康熙就捏了捏执着的手:“你听过之后也不同朕说说?”   “臣妾想着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能由他挑拣?董鄂格格不是挺好的,皇上都说好,皇上还能坑他?”   “话是这么说,他瞧不上,硬凑一块儿岂不得成怨侣?”   宜妃眨眨眼:“那皇上的意思是……”   “朕思来想去福晋还是得挑他中意的,日子才能过得和顺,来同爱妃商量,看怎么打发董鄂家。”   宜妃果真琢磨起来,康熙也不催,一边打量屋里的陈设一边肯定宜妃的眼光,又觉得这扇屏风用得有些久了,底下新贡来那扇花梨木屏风挺好,回头让梁九功送来。他走神这会儿,宜妃已经想明白了:“您要是放心这事就交给臣妾,笃定办得妥妥帖帖。”   康熙问她是怎么个想法,宜妃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让他等着看。   晚些时候,她就使人去请娘家嫂嫂进宫。   借口好寻得很,就说近日里无聊极了,让嫂子进宫来陪着说说话。她嫂子没敢耽搁,收拾妥当之后紧赶慢赶过来,以为娘娘有事情吩咐,结果还真是闲聊。   宜妃命人给看了座,又上了茶水点心,这才问起宫外的情况。   “兄长还好?侄儿们如何?”   “劳娘娘挂记,家中一切都好,您在宫里可好?”   “本宫位列四妃,能有什么不好?不说我,咱们郭络罗家今年有几个参选的?人怎么样?规矩学得如何?”   宜妃起了这个头,她嫂子钮钴禄氏才顺着说:“老爷正在为此事犯愁,使我问娘娘,宫里可要人帮衬?”   他们的心思宜妃能不懂?不就是看皇上稀罕那些年岁轻生得娇俏的,怕翊坤宫立不稳,想送个人来以防万一。宜妃压根不想听钮钴禄氏多说,直接截了话:“后宫不是那么容易进的,皇上的恩宠也不是那么容易得的,哪怕得了宠,四妃六嫔更不是那么容易撼动的。你回去同兄长说明白,让他仔细想想,如今得宠的几位庶妃谁敢横行霸道?皇上是喜欢新鲜,同时也最念旧不过,且不说本宫还风光着,哪怕跟惠妃荣妃一样恩宠不在了,本宫还有两个阿哥。”   钮钴禄氏心肝一颤,每回进宫她都能叫小姑的气势镇住,真不愧是帝王宠妃,威仪慑人。   她连连应是,说一定把话带回到,都听娘娘安排,宜妃这才满意了:“老九那头也别想,他什么脾气谁都清楚,送去个不长眼的惹怒了他打死是轻的。老五性子好,他府上可以进一个,你看谁生得好性子讨喜有眼力劲儿会说话就说个名儿来。”   要同娘家保持密切联系,这也是必须的,老五性子好,他塔喇氏也好相处,送去他那头日子好过。   说到这儿,宜妃就是一声轻笑:“我们胤禟今年也该娶福晋了,皇上给看了董鄂家的,本宫瞧着还成,就同他提了一嘴,你猜怎么着?”   钮钴禄氏摇头。   “他听说董鄂格格前些时候在胡同口闹的误会,怎么说都不答应,还同本宫讲道理,说盘靓不靓条顺不顺另说,遇上事就这反应,怎么做皇子福晋?”   “娘娘都说是误会了……”   “本宫说了有什么用?我两个儿子,老五是个听话的,老九比混世魔王也不差,他从翊坤宫出去就往乾清宫去了,非让皇上给他挑个聪明的,还说什么娶个蠢货不怕生出来也是蠢货?”   钮钴禄氏同宜妃打交道也不是一两回,知她词锋犀利,却没想到能犀利成这样。说这些听似劝她打消念头,从脑子里过上两趟总觉得背后还有深意。   又聊了几句,钮钴禄氏就出宫去了,王嬷嬷疑惑了半晌,这才寻着机会问:“老奴没看明白,娘娘这么说和直接告诉董鄂家有什么不同?”   宜妃也没解释,只说等着看就知道。   钮钴禄氏出宫这一路都是糊涂的,等回去之后,她将听来的话原封不动说给自家老爷,老爷立刻就猜到妹子的意思,赶紧安排下去。   “我记得你娘家才递了帖子来?”   钮钴禄氏颔首,家里人多了,年年有人出生,月月有人过生辰,席面隔三岔五总是有的,忙不开的话人可以不去,礼送到就成。   “我没记错的话你二嫂是董鄂家的?你备上礼亲自走一趟,假意问问她胡同口那事,再递个话去,就说因那事九阿哥对董鄂格格有些看法。”   钮钴禄氏还没想明白,追问说这是干啥,说这多尴尬,回头让宫里娘娘知道下回见面又该怎么交代?长舌妇总没好下场。   “真是猪脑子!娘娘要是没点深意,会废话这么多?你想想她从前哪回和你说过这些?”   “是这样?那老爷你说娘娘是啥意思?”   “不是都告诉你了,还能有啥意思?早先皇上相中董鄂格格做九福晋,仿佛还暗示过她阿玛,现在九阿哥对这桩喜事不满意,皇上允了又不好改口,这是要董鄂家主动低头,让董鄂格格她阿玛进宫去请罪,说自家闺女配不上九阿哥,请皇上另择佳媛。”   董鄂格格好不好钮钴禄氏管不着,她就是想不明白:“咱们这么做了董鄂家就能会意?”   “能不能会意都不妨事,最后娘娘总会如愿,我同你说大道理你听不明白,我只问你,假如皇上想把咱闺女指给九阿哥,可九阿哥对咱闺女不满意,你怎么说?”   钮钴禄氏闷头想了好一会儿,终于想明白了。   这要是四阿哥五阿哥,就算不喜欢嫡福晋,也不会糟蹋人,体面和尊重总是会给的。换成九阿哥……谁知道他能干出什么事来?谁知道闺女嫁过去能活几天?说不准就是下一个郎格格。   本来九阿哥就没可能继承大统,董鄂家真没必要赌这一把,与其把人给他祸害,不如撂牌子许给手握实权的宗室子弟,或者权臣之子。   要培养一个贵女不容易,他们在董鄂氏身上下了那么多本钱,总不能直接亏出去。   想明白之后,钮钴禄氏还感慨说娘娘这脑子真好使。   “就咱们这个背景,妹子要是不聪明能位列四妃?你当人人都跟你似的?”   钮钴禄氏也不恼,她就是笑,笑罢又说:“我听了半天也没勘破,老爷一下就听明白了。”   “那不然呢?本老爷可是宜妃娘娘她亲哥!咱们兄妹从小亲厚着。”   ……   话分两头,宁楚克和胤禟他爹一番谈话,说完就回了阿哥所,他人刚进院里就听见里头有说话的声音。   “喜宝我问你,九哥去哪儿了?等这么半天咋还没回来?”   这是老十在发问,跟着就是一连串的嘲讽:“九哥出门前又没和鸟报告,你问鸟,鸟咋知道?”   “毛给你梳了,菜也给你吃了,问啥啥不知道,我要你何用?”   “废物蛋子你才没用!”   胤誐拿着匹青菜叶子,站在鸟架子前头同喜宝聊得挺开心,他手里那匹鲜嫩多汁的菜叶子已经被啃缺了一大块。喜宝喷完又吃了一嘴,就发现美人饲主回来了,它赶紧扑腾着出去迎接,翅膀上的毛险些扇到胤誐脸上。   胤誐正想骂这个没良心的扁毛畜生,吃饱了就不认人,他顺着喜宝那方一看,“哟,九哥回来了。”   宁楚克摆手让喜宝回鸟架子上去,自个儿迈过门槛进屋,她一面吩咐钱方送吃的来,一面同老十打了个招呼:“找我有事?”   “没事就不能聊聊天?我听说今儿个早朝上阿拜把你未来岳父给弹劾了。”   “胡说八道什么?”   “那董鄂格格不是皇阿玛给你挑的福晋?她阿玛不是你岳父?”   宁楚克喝口热茶暖了暖胃,感觉暖和些才说:“那都啥时候的老黄历了。”   胤誐大惊:“啥意思?”   “意思就是皇阿玛对董鄂家意见挺大,她或许大概可能没机会嫁给本阿哥。”   “那是好事啊……你不高兴?不庆祝庆祝?九哥你不是喜欢提督府的宁楚克格格?这下总能如愿!”   宁楚克就着坐下的姿势一脚朝他踹去:“又瞎说。”   胤誐更糊涂了:“难道你不想娶心上人?”   “人贵有自知之明,就我这么个斗鸡走狗的纨绔子,哪怕占着皇子出身,哪配得上品貌双全的宁楚克格格?”说着她把二郎腿一翘,还嫌弃得瞅了胤誐一眼,“我欣赏她行不行?就你想法龌龊。” 第29章 笑话   宁楚克回头又让喜宝跑了一趟, 她告诉胤禟“你爹又对董鄂格格不满意了,他想让我嫁给你做福晋, 这个决定是有点突然, 仔细想想也还靠谱。你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过了,难道不准备负责?你不负责是准备在我未来相公头上长出一片青青草原?咱们做人心不能这么黑”……   这回的信格外长, 宁楚克把近来发生的大事都写上去了, 可惜,这一封还是没送到。喜宝照样俯冲进屋去, 转了一圈,然后回身就飞走了。   前次大闹过一场, 它这回没敢逗留, 扑棱棱飞回阿哥所, 亲昵的凑到饲主跟前:“鸟肥了一圈没看到人。”   宁楚克动手将细竹筒解下,把信笺搁碳盆里烧了,这才蹭蹭喜宝的头。按说这个时间人应该在的, 连续两趟都没把信送到,那最有可能就是出府了。宁楚克猜想他十有八九是去了尚书府那头, 前阵子额娘还说郭罗玛玛想她得很,让她过去小住,当时她不放心舒尔哈齐没敢出门, 这都到了正月中旬,舒尔哈齐怕是早好全了。   既如此,那就再等几天好了,左右这事基本已经尘埃落定, 宁楚克就没想给胤禟选择。   讲道理,便宜占够了你还想怎么选择?   明摆着面前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娶。若不娶,就看是丧命还是丧德。   胤禟对宁楚克有许多看法,宁楚克对他倒是没啥意见。   你说他不学无术,照上书房先生所说九阿哥以前还成,反而是最近不太像话;至于骑射不行,那不是挺好?往后动起手来她多占便宜;至于说一身臭毛病脾气糟糕,谁家公子哥不是这样?你说也有四角俱全的,宁楚克从她自身情况出发,坚决不相信这个说法,作为京中名声最好的格格,她除了相貌这一样,别的哪点名符其实了?她本人就是造假的祖宗,你还指望她相信别家那些好名声是真的?   挑来拣去指不定选来个最差的,还不如听天由命!   九阿哥即便哪儿哪儿都不好,那也是老天爷替她选的!   人嘛都是会变的,相公是可以调教的,谁还能生来就疼媳妇儿?   说起来,额娘总想让她低嫁,说出身差些无妨,最要紧是人靠得住。就像她阿玛当初也不过是个侍卫,背景才凑合,官阶勉强能看,就是因为看出他有能耐,哪怕要面对一家子极品也嫁了,没几年就苦尽甘来。嫁低些,过门之后立刻就能立住,有娘家撑腰不会受气,哪怕遇上拎不清的非要给做规矩,亲娘也能带着人上门去讨说法……她额娘一门心思想找那种好欺负的软包子,宁楚克从前挺认可的,最近她想法变了。   就说董鄂家,底蕴是很厚的,出过宠妃还出过皇后,结果呢,上头想怎么揉搓她就能怎么揉搓他。康熙和宜妃那套配合让宁楚克警醒了,出阁之前靠阿玛,嫁人之后靠相公,相公人微言轻你还想不受气?真嫁了这种人家出门见了谁都得低头。   皇子福晋有什么不好?   尤其对比别家,胤禟还是谁都不爱招惹的浑人,又有个贼护短的亲娘,这多好的条件。   算算日子,他俩交换了得有一个月,宁楚克活得那叫一个自在,她把地盘踩熟了,人也认熟了,谁是什么性子都摸得透透的,她等于说做好了一切准备,不嫁给胤禟嫁给谁呢?   至于外头说九阿哥只会吃喝嫖赌不像话!   吃喝赌这三样宁楚克说不好,嫖一定没有,他那兄弟贼挑剔,轻易站不起来。   胤禟还不知道宁楚克将他从头到脚剖析了一遍,更不知道他皇阿玛萌生了怎样可怕的想法,他这会儿坐在尚书府的马车上,跟老太太去清泉寺呢,同去的还有老太太娘家那两个侄孙女。   今儿个走这趟主要就是想求个灵签,问宁楚克的姻缘,老太太心里七上八下的,倒是胤禟,他高兴坏了。会变成这鬼样子就是因为在清泉寺跌了一跤,他准备找准位置再来一下,相信能顺利交换回去。   至于说换不回去这种可能,他不愿意去想也不敢想。   就不说学规矩,只每月放一回血就能逼死个人。   老天爷一定不会那么残忍。   事实证明临时抱佛脚就是不靠谱,老天爷还真有那么残忍。   过门槛时,胤禟刻意绊了一下,他还在想着地的时候要不要护着脸,就有只手飞快的伸过来,稳稳将人扶住。   “这门槛高,年前还绊倒过九阿哥,格格当心点。”   ……   你松手!让我摔!多大仇啊你这么害本阿哥!   老太太还夸嬷嬷做事稳当,让随行那几个丫鬟都学着点。只胤禟差点气死,他就想退出去重进一回,最好一次成功结结实实把自个儿摔晕过去。   胤禟一步三回头,瞧他这样,老太太伸手牵住外孙女,领着他往前走,边走边说:“心肝你别看了,这破门槛净会绊脚,迟早得让人铲平。”   说着他们就进了殿里,老太太带着拜了一圈,甭管人家菩萨管不管这项,左右求了再说。每拜一个,她就添一份钱,一圈下来散了得有几大百两,又用了一顿素斋,老太太才说想求个签,小沙弥就乐颠颠领他们过去。   这签求得很顺利,解签的和尚也说了不少,胤禟听完在心里撇撇嘴,心想这寺院还挺会骗钱,什么灵签,讲了半天啥重点没有,就说老天爷自有安排,施主莫要强求,顺其自然。   老太太还信了他说的,又觉得难得走一趟,只求来这个还是不保险,就问小沙弥:“弘安法师可在寺里?”   小沙弥回说:“法师正在讲经。”   “几时讲完?”   “半日有,三天三日亦有,难说。”小沙弥回过话,又道,“女施主端的是富贵好相貌,您不必忧心。”   这话听着顺耳,老太太笑问:“小师傅也会看相?”   小沙弥就腼腆的说:“学过皮毛,能窥得一二。”   像这种事,你越是打包票听的人反而不信,他说得含糊,老太太听着很像那么回事,觉得宁楚克生来福气就大,自己的确是操心过度。这么想,她就没想着一定要见弘安法师,又添了些钱准备回去了。   后面再过门槛,老太太特地停下来提醒胤禟当心,他想摔都没逮着机会。跨过门槛,摆在面前的只剩下一条石阶,马车候在石阶下。他这会儿特别后悔,后悔没一头撞上清泉寺的廊柱,眼下可咋办呢?错过这回还不知道啥时候能来,不想错过那就只能心一横一脚踩空。   人嘛,就是要对自己狠一点,胤禟到底还是干了,他脚下一空身子顺势后仰,跟着跌坐在石阶上往下滑了好几步……   因事发突然,谁都没把他拽住,一屁股下来痛是痛了点,胤禟心满意足。   他觉得一闭眼一睁眼就能回宫,结果刚闭眼就听见噗嗤一声笑,睁开眼就发现刚刚来了一拨人,正准备下马车,就撞见了这尴尬的一幕。   可不是尴尬了?   在京中名声好上了天的宁楚克格格也会当场丢丑,摔成这样真是难看。   撞见这一幕的是别人就算了,来的偏偏还同她不对盘,那人好像是想忍耐,又没忍住,憋笑的样子特别气人。老太太心肝肉的唤了一通,亲自将人扶起来,连番关心确定没摔着才放下心,之后朝那憋笑的瞪去一眼。   又感觉身边也有人笑了,还瞅了瞅两个侄孙女。   “这不是宁楚克格格?脚下太不当心?竟然摔成这样!”娘家侄孙女怕她,底下的却不怕,当即调侃起来。老太太心系外孙女,没同她吵,只是提醒说别在这儿幸灾乐祸,当心报应。   对方让真话气得险些跳起来:“我好意关心,咒谁呢你?”   “我也是好心提醒,没记错的话,你们工部尚书府今年也有姑娘参选,积点德吧。”   工部尚书齐格同礼部尚书哈尔哈很不对盘,一来脾性不和,二来两个部门的头头各有各的优越感。   礼部地位高,负责的是科举、大选、册封典礼这类,皇上要祭天祭祖也有他们操持,管的样样是大事,就是油水不见得多。   至于工部,当头的要捞钱容易,工程款项能抠下不少,管的事就不那么上档次。   其实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他俩偏就在相处之中结了仇,总看对方不顺眼,连带着两家亲眷也没法相处,你倒霉我高兴,你摔一跤我回去能笑个三天。   老太太说起选秀也是想提醒对方,大选还是我们老爷管的,你再笑一下试试,就算弄不了你亲孙女,你亲戚家的一个别想好,随便动动手脚就能坑死你丫。   对方也听出话里的意思,没再说什么,撇了撇嘴就错身过去了。   两边斗法的时候胤禟都是恍惚的,他从前都是往好的方面想,下意识忽略了换不回去这种可能,这种可怕的猜想却在今天浮上心头,来的时候多高兴,回去路上就有多绝望。老太太以为她情绪低落是当众丢了丑,想安慰,又怕提起来心肝儿更伤心,最后只是拍拍手说:“郭罗玛玛给你保证一定没事,就算她逢人就说人家也不会信,我外孙女名声多好,她说些不中听的坏的还是自己,外头只会说她嫉妒成性造谣生事。”   胤禟勉强挤了个笑脸,瞧着比哭还难看。   他担心的才不是宁楚克的名声,他只怕换不回去!要是换不回去又咋办呢?   让他嫁个五大三粗的糙爷们,让他给相公缝衣裳做鞋,他陪睡,他每个月初还得准时放血……他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这是看不起女人家的报应吗?   这他娘的还有活路?   ……   胤禟哭丧着脸的时候,工部尚书府的也在求签,求完同样说要求见弘安法师,小沙弥照样搬出那套,说格格福气大,好日子长着,半点不用操心。   台词基本没换,他又骗了一家的钱,等人喜滋滋的走远了,就有个光头过来,责备说:“妙一你又在糊弄人,让师傅撞见该罚你了。”   小沙弥笑眯眯说:“甭管求签看相图的不就是个心安,我让她们求仁得仁。”   “你就不怕那位女施主命途多舛回头遭难?”   “人心易变,世事无常。她即便遭了难那那也是行事不妥失了上天庇佑,该检讨自身,还能找上门来怪和尚说得不准?”说着,他还撇撇嘴,“来咱们寺里的十个有五个求见法师,真把人领过去,法师不用干别的,光看相就看不过来。”   旁边的小光头听着直摇头,碎碎念说出家人不打诳语。   妙一和尚懒得说他,师兄总这样不知变通,那话虽然是糊弄人说的,也不全错,那些个女施主要不是福气大能托生在顶顶富贵人家?   小沙弥随口一说,工部尚书府那头却当了真,回头还干了票大的。   都说清泉寺灵得很,人家都说她家姑娘命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那还怕哈尔哈动手脚?   这么想,她们回头就把提督府宁楚克格格在清泉寺出了丑这事宣扬出去,怎么滑的脚,怎么摔的都说了,惹来听的人一阵哄笑。   宁楚克真没想到胤禟这么能耐,过了两日,她一不当心撞见宫女说笑,说的就是这一段。她二话不说把人打发去了浣衣局,看几个宫女都是一脸不敢置信还大发善心解释说:“提督府的格格也是你们能编排的?去浣衣局长点教训。”   发落完她还不解气,回屋就换了套劲装,让钱方去胤誐那头,叫老十出来连练拳脚。   胤誐莫名其妙给她当了回沙包,他是感觉九哥带着杀气,让她发泄了一把就赶紧叫停:“九哥你心疼心疼我,兄弟我也是肉长的。”   宁楚克就跟看废物似的朝他看去。   停手了就好,胤誐长出一口气,问咋的了。   “我方才听到有人在诋毁宁楚克格格的名声。”   胤誐没听明白:“你都说没想娶,坏就坏呗,和咱有啥关系?”   “我娶不娶她都是小仙女,能叫凡夫俗子糟蹋了?”   胤誐给噎了个结结实实,半晌才安慰说:“外头还说九哥你只会吃喝嫖赌,白瞎了天潢贵胄出身,他们是嫉妒!出过气就得了,谁还当真?”   他说完又挨了一下,“那能一样啊?说我是纨绔子弟是大实话,说宁楚克格格矫揉造作那是污蔑诋毁!气死本阿哥了!”   还是不懂她咋气成这样,胤誐就挠挠头:“谣言这么传也挺好,九哥你年前在清泉寺摔了个大马趴,她年后跟着跌一跤,看看你俩多等对,明摆着就是夫唱妇随,不成亲简直没天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后来,工部尚书府的姑娘遭了打击报复,回寺里问:说好的福气大呢?   小和尚:谁叫你怼上福气更大的,怪我咯? 第30章 搞事   老太太一回府就使人去提督府告罪, 说她带宁楚克去寺里求签,不当心让人给摔了, 好在没伤着。   觉罗氏一听这话就慌了神, 哪怕说了人没事,她还是回屋去将崇礼珍藏的跌打膏翻了出来。那药膏是熊胆制的, 熊胆是崇礼在木兰围场猎的, 就前两年的事儿。当时把熊皮熊掌都献给皇上了,熊胆让他克扣下来, 又添了几味药材,譬如麝香三七什么, 托太医院制成跌打膏, 统共两大罐, 赶上舒尔哈齐调皮,时有磕碰,搁他身上已经用去一罐了。   觉罗氏拿上药膏就往娘家那头赶, 进门之后顾不得同嫂嫂寒暄,就让老奴带路, 径直往闺女小住的院落去。   尚书府这头觉罗氏当真不熟,她出阁时,哈尔哈还在甘陕任职, 宅子是调回京城以后置办的,她每年是会过来两趟,也只是小坐,没久留过。至于府上这些奴才, 内外两院的管家是伺候多年的老人,丫鬟小厮就数生面孔多,多数都不认得。   她不认得底下奴才,奴才却认得她,一路过去都有人停下来行礼。   “有些时日没见姑太太,姑太太好。”   觉罗氏颔首,脚下不停,继续往前走。   她来得是真快,老太太听嬷嬷说“格格来了”还愣了愣,跟着就听见闺女的声音:“给额娘请安,额娘您同我说说,宁楚克咋样了?”   老太太见着自家姑娘是真高兴:“不是给你递了话去,没大碍的,怎么还急成这样?”   “要是福海或者舒尔哈齐摔一下,自不用着急,这闺女既重皮相又好面子,我能不过来瞧瞧?”说着她让丫鬟将药膏拿来,“我把老爷的熊胆跌打膏全拿来了,能用上不?”   “这天气,任谁出门都恨不得裹成个球,摔一下还能伤了?我让人递话过去就是怕你担心,结果你还是慌成这样。”   觉罗氏就笑:“额娘咱们待会儿再聊,我进去瞧瞧。”   老太太摆手让她去,看她掀起门帘进了里间才吩咐底下好生整治一桌,又报了几个菜名,都是觉罗氏爱吃的。等安排妥当了,她才跟着进去。   外孙女还是没什么精神,人坐在柔软舒适的圈椅上,手里捧着个暖烘烘的珐琅手炉。   至于闺女则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正劝着呢。   “心肝诶,你这样额娘看着多难过,不就是跌了一跤?谁还没摔过呢?莫说这只是件不值一提的小事,哪怕有无聊的人传出什么,那也害不到你。你想想从小到大额娘说的中不中?你信一回。”   胤禟闻声看她一眼,没说什么。   “你是要急死我!得亏是我过来,叫你阿玛见了还不知道能闹出多大的事。”   胤禟还是没个应答。   既然没摔伤,她这个样子是跌那一跤时让人撞见了?老太太便是这时候进里屋来的,觉罗氏赶紧问说:“到底咋回事啊?我问她什么都不说,额娘您同我讲讲。”   老太太跟着坐旁边去,坐稳之后告诉她也没多大事,就是让乌扎喇氏撞见了。   觉罗氏挑眉:“谁家的乌扎喇氏?”   “就是同你阿玛不对盘那家的。”   “……工部尚书府啊?撞见又怎么样?她聪明点就把嘴闭严实,非要瞎传迟早有机会报复回去,多大点儿事?”觉罗氏都不敢相信,她闺女就算再好脸面能郁结成这样?京城里头更丢人的事不是没有,前头还有一家格格出门走动时当众放了个响屁,让人笑话了好一阵子不也坚强的挺过来了。   论丢人,今儿这一茬能和人家相比?   觉罗氏已经想尽办法,可收效甚微。也不怪胤禟作践这一片苦心,他已经绝望到顾不得旁的事,这轮番关心并没让他得到安慰。   重点是跌那一跤吗?   重点是丢人吗?   不是的!   今儿个这趟粉碎了他的信念,本以为去趟清泉寺就能换回来,他能接着过自己的潇洒日子,现在去了去了,摔也摔了,他还在这里,根本就没有换回去的征兆。   这还是头一回,胤禟问自己:要是换不回去呢?   那他岂不是要面临选秀、嫁人、怀孕、生子……他要被困在后院这一亩三分地上,同一群娘们斗个死去活来。这种生活想想就可怕,得换回去!必须换回去!想方设法也得换回去!   在找到可行的办法之前,胤禟得多做一手准备,假如短期内没有契机,那还是嫁给自己,只有嫁给自己才有好日子过!至少宁楚克没立场挑剔他,出了纰漏也会帮着善后,最重要的是宁楚克她是个妞!   顶着提督府格格的身子嫁给其他兄弟这种事,想想尿都要吓出来……   如果可以,胤禟由衷希望未来福晋能温柔贤惠表里如一,眼下再说这些也是虐自己。从前作为皇子,他活得那叫一个潇洒,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任性极了,如今康庄大道走成了羊肠小路,天老爷没给他任何选择,到今天他才由衷的体会到什么叫做人难。   难啊,真的难。   因为实在劝不好,觉罗氏就分心同她额娘聊了几句,说起除夕那天崇礼将兄弟喷了个遍,当场就把本家的老太太气厥过去,老太爷还说要请他出族。   “你婆婆舍得头上的二品诰命?”   “自然是舍不得,这不就把人劝住了吗。”   “女婿这性子挺好,但凡他像前头那两个,你能有今天的好日子?”   觉罗氏跟着一声笑:“他要是像那俩,阿玛能把我嫁过去?”   老太太一眼瞪去:“不说这个,你接着讲,后来呢?额图浑那老匹夫没闹?没拿孝道压着女婿?”   “咋没闹?后来还让我们老爷过去听了两回训,说了些啥我就不清楚。那头还不死心想让大房的萨伊堪跟我们宁楚克一块儿学规矩,说什么都是一家姐妹,再亲也没有,嫁出去也能互相帮衬。她说得好听,我看长房那姐儿恨毒了我闺女,真让她爬上高处,不使坏就是好的。”   做了这么多年亲家,老太太能不知道那头是啥德行?就拍拍觉罗氏的手:“你别管她,由她折腾去,就看她有多大福气。”   觉罗氏原就是这么想的,便颔首应道:“谁说不是呢。”   母女俩一边聊还不忘偷瞄胤禟脸色,瞧他还是蔫耷耷的模样,也是没辙。   想不明白闺女那么爽利的性子咋会为这点小事去钻牛角尖。   又觉得这段时日以来她变得挺多,心里像揣上了事。   觉罗氏想不到她能操心什么,只能猜测是为了选秀,莫不是还在惦记九阿哥?   她越想越像那么回事,就抿了抿唇问:“闺女你莫不是怕折了名声做不了皇子福晋?”   先前几乎不给反应的胤禟听见关键词猛的侧过头,虽然他很快否认了,觉罗氏心里还是咯噔一下。   这么大反应还能不是?   坏了,还真给她说中了。   觉罗氏勉强稳住心,她最后还想努力一下,又道:“闺女你同额娘交个底,是不是认定了九阿哥?”   胤禟摇头。   “那你喜欢哪样的?”   “哪样都不喜欢,哪个都不想嫁。”   悲痛!   绝望!   闺女这都说上气话了,还能不是在威胁她?   她能怎么办?   她偏偏硬气不起来,只得捏着鼻子认下。   都说儿子生来是讨债的,闺女才贴心……讲句良心话,觉罗氏认为他们说反了。家里几个儿子全是放养的,他爱怎么着怎么着,搞出事来就揍一顿,揍完总能安分。唯独这闺女,她是操碎了心,从前为她经营好名声,如今为她导正三观以及审美,不过看样子是拧不回来了。   宫里头,宁楚克也感觉到压力,传言传疯了之后,宜妃就问她真不用再想想?现在还来得及!   让斟酌的就是九福晋人选,宜妃总觉得还能挑出更好的来。   “先前董鄂氏闹了笑话,你嫌她蠢不干了;如今齐佳氏也闹了笑话,你咋不嫌她丢人呢?”   宁楚克拧着眉心反问说:“哪能一样?”   宜妃回问他哪儿不一样?“我看她俩都配不上我儿子!”   “……优秀的是五哥,您干啥逮着我夸?”   “别提你五哥,我这还在后悔没给他挑个会来事的福晋。他塔喇氏性子是好,也太温吞些,看她干啥我都着急。”   宁楚克心想,那你咋的瞧不上我?这京城里还有比我更会来事的格格?   回头想想也不难理解,假如她没换到宫里来,她告诉阿玛说看上九阿哥了……阿玛也得气炸肺,回头能将胤禟从头到脚挑剔个遍,结论是瞎了眼才看上这么个废物蛋子。   这么想她就当没听见宜妃的评价,任她说啥也就是一片慈母心。   不过危机感还是有,宁楚克觉得她不能坐以待毙,得做点什么。胤禟害她遭人议论,她得回敬一把,要丢脸就一起,谁也别嫌谁。   胤誐早先就在催,催她赶紧把花名册捣腾出来,兄弟们都等着看!   宁楚克本来还想尊重一下胤禟的意思,现在她改想法了。   许你丢我的脸,不许我搞你的事?   她从翊坤宫回去就往书案上铺上玉版纸,先写了段小序,解释编写应届秀女花名册的目的,让你提前知道备选对象都是什么品性,看谁合适趁早下手,别等娶回去了才发现福晋和预想的相差甚远,到那份上你不认命也得认命了。又说妻贤夫祸少,成亲那是一辈子的大事,平时为芝麻绿豆的小事你拉不下脸无妨,这回该求的趁早求。   大白话是这么说,她提笔还是含蓄的,小序得有百余字,写完就到了最精彩的部分,宁楚克将秀女们分了批,头一批就是身份最高那十余人,半数和她有仇。   摸着良心说,她都没去刻意抹黑,倒不是不想,主要是提笔之后发现料已经够了,不用现编。她写得每一条每一点都有理有据,比如谁家格格早先有过一个心上人,是谁她都知道;又有哪家格格最不会说话,隔三差五的得罪人……揭完短,她还顺便夸了两句,脑子虽然不好使,模样还是不错的,娶回去看着笃定养眼,只要你顶得住她见天搞事。   她还淡定的把自个儿的名儿写了上去,备注有十六字:花容月貌、冰肌雪肠、姱容修态、兰心蕙质。   又注有小字一行:尔等莫去肖想,你个凡夫俗子配不上。   ……   一期出炉,她还让钱方给包装了一下,回头顺手就丢给老十,老十看过险些给她跪下。   这都不忘记吹一把,九哥真是爱得深沉。   “还是把我九嫂抹了?”   “抹了干啥?”   “你就不怕她回头听说了置气?”   “我这么用心夸她,有啥好气的?”   老十挠了挠头,说:“写上去不是送上门给人议论?”   宁楚克看他就跟看傻子似的:“不写上去岂不更扎眼?再说谁不是天天给人议论,怕让人拖出来评头论足你就别得意别风光。许那些诗圣诗仙写诗吹他们夫人不许我编个花名册夸夸我福晋?”   “你前头还说是单相思没想娶的。”   “我改了想法不行?”   宁楚克不想多说,就一脚踹胤誐小腿肚上:“催命似的催了半个月,今儿给你还不满意?拿上滚蛋。”   等胤誐走远了宁楚克才嘀咕说,额娘费那么大劲才打出一片好名声,还不如她写个花名册来得快。   这册子传阅速度是真的快,比她预想的还快,短短一两天时间,八旗子弟三观崩了一回又一回,他们心里那些首选统统给刷了下来,长得美有个屁用,挑福晋能只看脸吗?   一开始呢,只是感觉不对劲,后来就有格格发现别家福晋看她眼神不大对,从前亲近的不亲近了,本来有意说亲的也搁置了。   费了好一番功夫打听也没有眉目,只是听说是本人改口了。   早先问过家里的儿郎,都说随意来着,如今齐刷刷不干了。   你说什么总督府将军府?   不要通通不要。   你说他爹是二品重臣大权在握?   那也不干。   你说她模样生得好,性子也通透,谁娶谁享福?   这机会让给别人行不行?谁爱娶谁娶。   你说……   你还说个蛋!你骗鬼呢!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这么大动静,事情还兜得住?   很快就有人顺藤摸瓜发现了那本册子,一番追问之下才知道是九阿哥给的,各家福晋只差没以死相逼,催着老爷进宫去告状,问皇上讨个说法回来。   堂堂皇阿哥污蔑诋毁他们姑娘,这叫什么事儿哦?   他爱新觉罗胤禟还是人吗?   听说有兔崽子没顶住把九哥供了出来,胤誐赶紧过来报信,他建议说打死不认,皇阿玛还能真把亲儿子打死?宁楚克就坐原处喝茶,她半点不慌。   急啥,那册子上写的句句是真,有本事派人查去啊。   现在这样不挺好,谁家闺女都不会想不开嫁给九阿哥这牲口,她九福晋之位跑不了了。   那话咋说的?   鱼配鱼,虾配虾,乌龟配王八。   谁也别嫌谁!   作者有话要说:  宁楚克:对,是我,就是我干的,我现在是你亲儿子有本事你打死我啊_(:зゝ∠)_ 第31章 承认   受的刺激多了, 恢复起来自然就快,胤禟只消沉了半日就打起精神来, 迷茫归迷茫, 日子总得过下去。左右世事无绝对,说不准赶明就峰回路转迎来新的契机。   他陪老太太用过晚膳才随觉罗氏离开尚书府, 临走之前还同哈尔哈打了个招呼。   哈尔哈见着外孙女高兴, 听说闺女来了更高兴,不换气的问了一长串。问崇礼咋样, 倒霉亲家作没作怪,又关心了两个外孙子的情况, 这才心满意足放闺女出府。   早先忙着赶路, 觉罗氏乘的马车来, 这会儿也没换轿,两人一前一后上马车,坐稳之后, 觉罗氏将胤禟搂进怀里,叹口气说:“也不知道是和清泉寺犯冲还是近来流年不利, 怎么前后去了两趟都出事,得亏这两回皆无大碍,否则额娘得心疼坏了。”   胤禟在心里一声叹息, 暗道提督府这福晋和礼部尚书府的老太太咋都爱搂来抱去的,说体己话还要拉着手,他很不习惯他们表达亲昵的方式,头一回差点把人丢出三丈远, 多两次才稍稍适应一些。   他尽量忽视心里的别扭,顺着觉罗氏这话一琢磨。要说倒霉其实也就年前那回,今次是他自个儿闹的,只是不能把心里话讲出来,胤禟想了想说:“今儿个求的灵签让咱们顺其自然,寺里的和尚也说我命好,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觉罗氏拿食指轻戳他脑门:“往后的事谁说得好?眼下你当心点……当心点准没错。”   “额娘教训得是。”   胤禟不想反复说今日之事,就问本家那头是怎么回事?老太爷又闹起来?为萨伊堪?   觉罗氏眯了眯眼:“这事不用你来操心,你阿玛总能办妥。”   “既然开了头,您就说完呗,我随耳听听。”   本来也不是秘密,看闺女好奇,觉罗氏就没藏着掖着,直接说了:“老太太既舍不得二品诰命,又咽不下那口气,也知道咱们老爷在你的事情上从不妥协,就想了个招,让他帮老三使点劲。”   胤禟早先就了解过,宁楚克她大伯在翰林院三叔在工部衙门:“三叔是什么官来着?”   觉罗氏嗔他一眼:“你个促狭鬼,老三得有几年没升过,还能是什么官?工部员外郎呗。老太太的意思是也不为难你阿玛,给他升个郎中就成,还说屯田清吏司原先那五个郎中里头正好有一个升迁了,叫你阿玛想法子让老三顶上去。”   也是佟佳氏没在跟前,否则胤禟恐怕要忍不住问一句:你这脸还能更大些?   工部下设四司,分别是营缮清吏司、虞衡清吏司、都水清吏司以及屯田清吏司。   前头三个姑且不说,这屯田清吏司主管费用核销物料支取,是个捞油水的好地方。毕竟朝廷从来没停过修建园林行宫的步伐,哪怕从指缝里漏出一点,那都是大笔的进项。看觉罗氏的反应,在这些妇人家眼里恐怕就盐政、漕运、织造之类才是肥缺,她们压根想不到工部衙门里小小的屯田清吏司能贪去多少款项,这么看,开口的虽然是老太太,出主意的指不定还不是她。   想到这儿,胤禟问说:“老太太最疼的不是大伯?”   “是啊,她最看重的是你大伯崇善,可你大伯人在翰林院,翰林院是什么地方?天底下最迂腐最清高的人都在那儿,你阿玛伸过手去就能叫人打折了……这不才有折中之法。本来老太太想叫你三叔换个部门,去礼部,让你阿玛找你郭罗玛法疏通,最好能保他五年升侍郎十年继任尚书。你三叔不想叫你阿玛太过为难,说就在工部也挺好,老太爷也说好,正好屯田清吏司空了个缺,让他补上去不难。”   胤禟听罢嗤笑一声。   觉罗氏一巴掌拍她手背上:“仪态给我端起来,没事儿别学你阿玛。”   “额娘您不想知道三叔在打什么主意?”   “任他算计什么,你爹总不会答应,非但没答应,又把老太爷气了个半死,说什么做人要脚踏实地做官得忧国忧民,别成天打歪主意,领着哪里的俸禄就干好分内的活,走后门爬上去也是丢人现眼,迟早打回原形……”觉罗氏说完又自然而然的把话题带回来,让胤禟别操心府上,想想这年选秀才是真的。   胤禟还是对本家那几个更感兴趣,先前觉得他们是迂腐清高,如今看来也不过是假清高。   不想去礼部还能理解,礼部尚书哈尔哈非但不会关照亲家,反而还能下黑手坑死他们。他想去屯田清吏司,那胃口就大了,这是指着当几年官发笔横财。   自个儿没那能耐还想往上爬,拼的就是财力。   回提督府之后,松快的日子又一去不复返,胤禟让教习嬷嬷盯着连睡姿都是改了又改。本来作为皇子,他的睡姿就是特别纠正过的,规矩是规矩,总不够优雅,瞧着也不大迷人。   嬷嬷手把手教他怎么凸显优势,怎么才能使人欲罢不能。   只高贵不行,太高贵能逼得人清心寡欲,坏胚子看了都想从良;八大胡同勾人那套更不行,做出来平白降了格调。   宁楚克这身份,那铁定是给人做嫡福晋,嫡福晋就不能跟小妾似的,那些小妾为了把爷们勾进房去啥事都干的出来。   胤禟听她们一席话,三观又碎了一回。   敢情那些惊鸿一见十有八九都是造假来的,你看她步态优美,那是顶碗练的;你看她梨窝浅浅,那是对着银镜笑过千百次总结的;你看她低头时露出优美的脖颈,你感觉蠢蠢欲动,殊不知人家心里在哂笑,这就把人勾到手了,真是个傻子……   这么一想,什么白月光朱砂痣统统得碎成渣,左右她给你看的都是假的,哪怕成亲三十载也不一定能看明白同床共枕这人是什么德行。   就是这么突然,胤禟就焦虑起来,搁在几百年后这叫结婚恐惧症。   他焦虑了两天,就赶上舒尔哈齐偷溜过来,小家伙这一冬又长了肉,肥嘟嘟圆滚滚的瞧着讨喜极了。   胤禟伸手让人坐旁边来,问他用不用点心,舒尔哈齐偏头想了想,说:“我想吃嬷嬷做的千层糕,多加点山楂进去。”   宁楚克那奶嬷嬷最会做点心,听舒尔哈齐这么说,她乐颠颠就往膳房去了。胤禟伸手在舒尔哈齐的小肚皮上探了一把,难怪要加山楂,他小肚皮里装得满满的压根没消下去。   “过来之前吃了多少?别撑着。”   “撑不了撑不了,阿姐你别老说我,我给你讲,我刚去额娘那头正好撞见额娘同大嫂说悄悄话,我就蹲在窗台底下听,你猜我听见些啥?”   胤禟相当配合:“说吧,你听见些啥。”   “她们说了半天要告诉你还是不要告诉你,最后决定瞒着。”   “瞒着什么?”   这就问到点子上了,舒尔哈齐勾勾手指让他低下头,贴近了小声说:“她们说九阿哥又闯祸了,还说他就是个祸害。”   胤禟:……   我去你的!我去你祖宗十八辈啊!   提督府这妞咋就那么能耐?   她那精神头比老十还好,她咋就不消停?   只听见这么一句胤禟就要原地升天,他尽量稳住,让舒尔哈齐接着说,舒尔哈齐就把他听到的全讲了出来。说的人自己还糊涂,听的人已经明白了。   宁楚克格格凭借混迹后宅多年的优势,在大选前几个月搞出了一本册子,带八旗子弟走进选秀背后,认识各家贵女,以便选择最适配的福晋。   胤禟:……   别人家能不能娶个好婆娘关你屁事!   你忒么咋就管得那么宽?哪来这么多忧国忧民的情怀???   胤禟感觉心跳得好累,都快跳不动了,他抬起手捂住胸口,掌下软绵绵的……   她娘的!去她娘的!   换个人莫名其妙变成皇子,莫名其妙身陷宫廷,慌都慌死了,铁定得畏畏缩缩生怕让人瞧出名堂。宁楚克这心态咋能那么好?她就不知道担惊害怕怎么写,事不来找她,她主动找事。先开罪八哥,后惹怒上书房的先生,还能想出用扁毛畜生送信,那扁毛畜生和她一模一样,听说差点把鹤鸣院给掀了!这还不算!她现在竟敢搞什么花名册,还是把看不顺眼的统统抹黑掉那种花名册。   感觉身体被掏空,胤禟心好累,他已经不想做任何评价,提督府这位格格真是个干大事的人。   真庆幸前两天跌那一跤没换回去,否则自己不仅要背黑锅,还要替她挨板子。   胤禟坚信,皇阿玛一定会好好收拾她,必须打她板子!虽然皮开肉绽的是自己的身体,只要想到痛的不是自己,竟然有点被安慰到。   这种搅事精就得收拾,狠狠收拾。   ……   很显然胤禟还不知道,他皇阿玛已经不是从前那个皇阿玛了。听说老九犯了事,惹得好些大臣到御前告状,宜妃心里一紧,她都没问详情,赶紧收拾了一番就要去乾清宫替心肝求情。   她到的时候,宁楚克就跪在里头,殿外有小太监守着,陪着笑脸请她回去,说皇上这会儿谁也不见。   宜妃心里更慌,却见小太监露出古怪的神情,安慰说:“娘娘您别担心,九阿哥没事。”   没事?这还能没事?   想起的确没听说老九挨罚,宜妃才冷静些,觉得这当口她是不该露面,赶着去求情反而可能引来皇上不快,方才真是急昏头了。宜妃带着人原路返回,回了翊坤宫就吩咐王嬷嬷打听着,看到底是个什么后续,老九挨没挨罚,皇上怎么说。   宁楚克能怎么着?   她一到乾清宫就倔强的跪下,然后康熙就开始问话,他顺手丢下一本册子,就砸在宁楚克身上:“这是你捣腾的?”   “没错,就是儿臣。”   只听这一句康熙就气炸了:“还敢承认?”   “有啥不敢承认的,这里头每个字都是我亲笔写的,绝对没请旁人代劳。”   “很得意是不是?你知道你闯了多大的祸?有时间不能干点正事?不干正事也成,安分点行不行?”   宁楚克眨了眨眼:“皇阿玛您生气啦?这有什么好气的?儿子又不是瞎写,绝对有理有据不怕辩。那话咋说的?既然敢做还怕人议论?”   康熙气得说不出话,宁楚克又道:“用脚趾头想就知道他们是耍赖不承认了,还想诬告本阿哥!他有能耐就堵住悠悠众口,没能耐就夹紧尾巴做人,谁给他的勇气反咬一口?”   康熙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他尽量保持着君王的仪态,让自己不要怒吼出来。   “朕也想问你,是谁给你的勇气写出这本花名册?”   “当然是我皇阿玛,我爹是皇上!天塌了有爹给我撑腰!”   “你就没想想让你糟蹋这些贵女们也有个身为朝廷重臣的能耐爹,他们能排着队进宫来,能用唾沫星子淹死你。”   “能一样啊?他再能耐还能比过皇阿玛您?”   看她完全不觉得自己有错,人家找上门来也不见怂,康熙都不知道该说啥,真无话可说。他觉得从前对老九的教育可能出现了什么问题,老九这派头是好,走出来就比老八更像皇阿哥,只是胆子太大了。   “胤禟啊,你都这么大人了,皇阿玛能护你一辈子?”   宁楚克想了想:“那以后我不招惹这么多还不行吗?皇阿玛您年轻着,年轻力壮呢!”   康熙总觉得哪里不对,回头一想,今儿个是要收拾她的!咋就偏到这儿来了?   “这回的事你自己说怎么办?”   宁楚克叹口气:“只我鼓起勇气给大家伙儿提醒,他们得了实惠连声谢谢都不说,迟早得遭报应。”   康熙也是气乐了:“这还能不是你瞎编的?从哪儿打听来这么多事?”   “这还用得着打听?出去转一圈就能听说不少。”   “就你听说了,别人都不知情……”   “哪能啊?他们还不是装傻?都在背后嚼舌根不乐意站出来得罪人。”   到底谁傻?人家都不敢做的事偏偏就让你做了!人家心照不宣的事就让你给捅破了!不搞你搞谁?康熙恨不得揪着他耳朵问问,你和自己是有多大仇,这么坑自己的?   得亏他第一册 只收录了十来位贵女,里头有一半着重点出了优点,这么算来,他惹怒的也就那么五家。偏这五家全大有来头,他们这回铁了心联合起来非得讨个说法,一到御前就抹眼泪,说养大一个闺女不容易,姑娘家名声比啥都重要,这下毁了,让九阿哥出来给个交代,让他负责。   康熙也问他,想没想清楚,怎么善后。   宁楚克:……   善个屁的后,我就爱说实话你能怎么着?   你说你闺女嫁不出去了?   那还不容易?   本阿哥给你指条明路!但凡嫁不出去的都送来给我做妾,我一个个收拾她们。   宁楚克就这么说的,让康熙好生确认一下,看是不是真的嫁不出去。   就她们那家世,哪怕自身条件差点,找个冤大头还不容易?   说嫁不出去了是想威胁谁呢? 第32章 大恨   宁楚克像是没觉察到这话多不要脸, 她满心觉得自个儿出了个好主意。   至于康熙……已经让亲儿子给镇住了。   啥?   让将军府、学士府、总督府那些个贵女全给你做妾?   你皇帝爹都开不了这个口,简直脸大如盆!   康熙脑仁生疼, 他抬手在太阳穴上按了按, 说:“你再重复一次。”   “就因为那些大实话连累他家闺女嫁不出去,本阿哥愿意负责!本阿哥心善, 不忍心看她们齐刷刷绞了头发做姑子, 来给我做妾,来一个我收一个, 保她有依有靠吃喝不愁。”   赶上太子带着老四老五过来求情,刚到殿外就听见皇阿玛怒斥一声:“你想得美!”   宁楚克撇撇嘴, 本阿哥美颜盛世想得能不美么?   “皇阿玛您听我说, 我也不是真想娶回一群二傻子给自己添乱, 这不是得劝退他们?只要告诉那些不消停的,说不用担心,她闺女嫁不出去本阿哥愿意负责, 那她一定能嫁出去!”说着他还嘀咕一声,“多大点儿事儿呢?还闹成这样了。”   你别说, 这话挺有道理的,康熙还在回味,宁楚克又扯上一通:“这年头娶福晋第一看的还真不是自身条件, 排首位的是出身。再者说,还没选秀呢他咋能笃定说嫁不出去了?嫁给谁得由皇阿玛您说了算,您撂下牌子他才能做得了亲闺女的主,说出这种话, 这是没将您看在眼里,不削他的爵罢他的官打他板子已经是天恩浩荡了。怎么有这般厚颜无耻之人?得了便宜还卖乖!来问本阿哥讨说法,谁给他的胆子?谁给他的勇气?”   真不愧是从宜妃肚皮里头爬出来的,这嘴皮子真够利索。   康熙听得越多就越有被洗脑的感觉,总觉得哪里不对,又指不出到底哪儿出了问题,康熙这头更疼了,他不想再听老九废话哪怕一句,摆手让他滚蛋:“这回就算了,再胡闹下去没这么便宜。”   宁楚克当即笑开来,恨不得指天发誓:“儿子都听您的,皇阿玛放心。”   放心?他如何放得下心?   都说儿女生来是讨债的,康熙从前没啥感觉,从前都是儿子们变着法讨好他,如今他见识到了。胤禟这捅娄子的能耐谁也赶不上,老十那憨货比他差远了。   胤禟退下去之后,康熙又琢磨一通,的确没有更好的法子,至此他又是一番感慨。老九虽然不着调,脑子转得是真快,每回让他出主意,听似荒诞,仔细想想其实可行。   就拿这回来说,任凭这些大臣闹上了天,能把老九怎么着?打他板子?关他?审他?还是砍他的头?   他们都不知道自己在闹什么,只知道应该闹!这官司还没打起来其实已经输了,谁让胤禟有底气有后招,他们什么也没有,连指控都软趴趴有气无力。   另一头,宁楚克刚从乾清宫出来就撞上三个哥,她抬手打了个招呼,看起来不要更轻松。   老四跟着过来是出于护短,本来想帮着求情,让皇阿玛别将老九打死了,真正过来发现他不仅没挨板子,还神清气爽从里头走出来,这心理落差不可谓不大。   他黑着脸不知从哪儿问起,太子先开了口:“九弟可还好?”   宁楚克笑道:“好啊,能有啥不好?倒是二哥四哥五哥,您三位倒是巧,还能赶一块儿过来。”   瞧这吊儿郎当的样子,胤祺真想把人摁住揍上一顿。   “巧什么巧?咱们特地赶来替你求情的。”   宁楚克反手一指:“替我求情?”   胤祺扶额:“你不知道自己闯了多大的祸?九啊,少惹点事。”   虽然感觉他操心太过,不过当哥的就是这样,宁楚克还满能体会的,就伸手拍拍胤祺的肩膀:“五哥你稳着点,别着急,册子那事已经摆平了”   太子都不敢相信:“你摆平了?怎么搞的?”   “直接说多没劲,等着看呗!”   ……   先前太子说要去为老九求情,老大习惯了同他唱反调,自然不乐意跟,老三作为有风骨有气节的斯文人对这事也看不过眼,没落井下石已经很给脸了,老七没啥存在感姑且不说,老八说是正忙,老十作为同伙本来做好了一块儿挨板子的准备,结果条件不允许他出头。   所以说,来求情的就只有三人,太子于情于理都该走这趟,老四倒没觉得胤禟做对了,照他的意思,先帮着把难关度了,回头再关上门来算账也不迟,老五作为同父同母的亲哥也差不多是这个想法。   他们商量了一番,又各自打了腹稿,刚到地方还没来得及做点什么这场戏就落幕了。   简直荒谬荒唐难以置信!   皇阿玛竟然没罚跪,也没打他板子,只聊了几句就让老九悠哉哉从乾清宫出来了!   让他过来难道不是为了问责?   总不会是特地夸他吧?   三人急冲冲赶来,发现雷声大雨点小,稀里糊涂又出了宫。小太监也禀了康熙说太子、四阿哥、五阿哥来过,康熙阖目说知了,心想老五摊上这么个血脉至亲也是造孽。老二老四挺好,甭管怎么说是兄弟就该守望相助,先帮衬着将难关度了再回头清算,做法一点儿没错。反而那些避犹不及的,这心也太冷硬些,甭管老九做得对不对,做兄弟的不帮他说话替他承担?遇上事只怕被牵连,那还算什么兄弟?   其他人不想惹事还能理解,老十不露面就奇了怪了。   “去打听打听十阿哥在忙啥?”   康熙吩咐下去就闷头批起奏折来,不多会儿,前去打听的小太监低头匆匆进殿。   “回皇上话,前头闹起来之后,十阿哥就吵着要来负荆请罪,说是他日日催着才有那册子出炉,心里有气都冲他去,结果还没走出房门就让九阿哥绑了,就绑在顶梁柱上,嘴里还塞了个豆包。”一边说,他就想起那搞笑的场面,险些没绷住,好在低着头,没让人瞧出来。   康熙怎么都没想到事情是这样的,他噎了半晌,虽然心里的疑惑得到了解决,本来就突突着的太阳穴却突突得更厉害了。   从前就感觉老九不着调,今儿才知道他这么能耐!   虽说各朝皇帝都有那么一两个行事荒唐的儿子,荒唐成这样真的少见。   后来,大臣们听说皇帝高高拿起轻轻落下,根本就没处置九阿哥,又闹着到御前来讨说法。康熙自顾自批着奏折,理也没理他们,等一个个都闹够了说完了才挑起眉梢:“昨个儿老九说了,假如真的有因为那册子嫁不出去的,他都可以负责,要是谁家格格被逼无奈只能做姑子,就一抬小轿抬他院里去。”   啥?!!!   一抬小轿抬他院里去是啥意思?一品二品大员家千金给他做妾?他真开得了口!   就有脾气暴的差点就地骂娘了,亏得旁边人撞了一下使他想起这是在御前。   这……   他们以为权臣联手怎么也能让九阿哥吃个教训,结果就这样?   早知如此那还不如别闹腾!   不服气吧,又不敢威胁皇上,要是忍了,这还能抬得起头?他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恨九阿哥无法无天之于还恼起康熙,觉得他太不给人留情面。   康熙看几位大臣互递眼色就猜到他们在想什么,他觉得好笑,这些老东西这回竟然在老九手里栽了跟头,让个小年轻拿住了命门:“胤禟已经给了说法,诸位爱卿无需忧心,还有别的事就一并说了,无事就退下吧。”   “……那我闺女就白白污了名声?九阿哥是皇子不假,干出这种事不给个解释?”   康熙端起茶碗抿了一口,说:“这么说就使人查上一查,查出来那册子上写的都是子虚乌有,是胤禟心黑栽赃诬陷,怎么处置都成。”   谁不知道呢?   谁不知道那都是真的!   真使人去查才是把脸面扔地上踩。   方才还叫嚣着要解释的直接给噎了个正着,他拳头握得咔咔作响,憋着气退下了。   他们退出去之后,康熙看了梁九功一眼:“去送送他们。”   梁九功会意,快步跟出殿外,他唤住那心有不甘的笑眯眯说:“大人是不是忘了?皇上是君,尔等是臣;皇上是主,尔等是仆。主子说奴才不好奴才就该听着受着,没听说不服气硬要讨个说法的。”   “这……”   几人面面相觑,都猜是坏事了,就想塞银票请他美言,梁九功已经说完回殿里去。   虽然九阿哥这么做的确不妥,皇上教训他也罢,哪轮得到朝臣咄咄逼人?   你要是有底气上头写的全是假话那还好说,既然是真的,不夹紧尾巴做人还闹什么呢?真查个清楚明白再将事实公诸于世岂不是更丢人?   以为位高权重不惧胤禟一个光头阿哥,也不想权力是谁给的,你还能威胁得了皇上?   几人心慌意乱回了府,回去就撞上哭哭啼啼的闺女以及怨气冲天的福晋,她们还在咒骂。   “行了,这事休得再提。”   “老爷你这是啥意思?这就算了?那咱闺女受的委屈呢?”   “闭嘴吧,你再闹下去我这官帽都得掉了。”   福晋听说脸色一变:“……皇上就这么不讲道理?”   “换做咱家闺女委屈了咱府上的奴才,你还能让闺女给他赔礼?”   “奴才秧子咋能和咱闺女作比?”   “你这话说对了!奴才秧子咋能和皇阿哥作比?不说人家没栽赃你,就算那上头写的全是胡编乱造又怎么样?你还想威胁皇上?你要九阿哥解释什么?”   福晋脸色惨白:“都闹成这样了,那怎么办呢?”   ……   对别家而言事情相对还简单,董鄂家才是一团乱。哪怕宜妃她娘家嫂子还没逮着机会递过话去,只从册子上写的就能看出来九阿哥对他家格格有多不满。   原句就不重复,大概意思是说:董鄂格格美则美矣却长了个猪脑子,谁娶她回去她就能叫谁家倒霉。   就冲这番评价,她阿玛就觉得这女婿要不起,得请皇上另外择个九福晋。别人就没这么果决,像福晋还在犹豫,说万一九阿哥那么写只是为了打消其他人的念头,让他们不来争不来抢呢?或许他对闺女很有好感。   而她闺女——董鄂格格本尊想法更简单粗暴。   你都那么搞了,我也不可能找到更好的相公,那肯定得死死攀住你。   母女俩想的不同,得出的结论相差无几,七十本来还有些迟疑,这一出过后,他赶紧琢磨说辞,必须把这桩亲事搞吹,闺女嫁给谁都好,决不能嫁给九阿哥。   一来九阿哥太能惹祸,迟早引火烧身;二来他中意的分明是提督府那个,就算娶了自家闺女,闺女能有活路?   站在爷们的角度,福晋不合心意解决的办法有很多,最简单就是弄死她,再迎继福晋进门。   得知阿玛的想法,董鄂格格砸了一地碎瓷片,说什么也不答应。   “坏了这门亲事,您还能给我找个更好的相公?”   “我正黄旗都统家嫡女,绝不嫁给阿猫阿狗,我丢不起这个人!”   七十气急了,他冲着福晋就是一顿训:“你怎么教的?还不把人弄回房去。”   “可是老爷我也觉得这桩亲事不能坏!坏了咱闺女还能抬起头做人?”   “抬不起头做人好歹还能做人,不低这个头那就让她做鬼去,你当九阿哥是怜香惜玉的主?他喜欢谁中意谁你还没看明白?落到这地步怪谁?怪她自己没能耐!怪她蠢!论官阶我还能压崇礼半级,人堂堂皇子放低身段也想同提督府结亲,偏偏就看不上她!”   董鄂格格从来都被捧得高高的,没受过这般羞辱,羞辱她的偏还是亲爹。   她涨红了脸,哭着就冲出门去。   不禁又想起宁楚克那嚣张模样,心里恨极。   都是她!   她活着只会给人添堵,怎么没死了呢?   她该死!   ……   福晋担心得很,跟着就要追出去,走了两步又回头说:“这也怪不着她,干啥当她面说得这么难听?”   “不让她死心她还在做黄粱梦!” 第33章 初五   早半个月就已经立春, 京中春寒料峭,及至元月尾, 气候才逐渐转暖, 天儿亮得越来越早,冻了一个冬的枯枝也悄悄地发出新芽。   胤禟抄着手立在院里, 估摸着再有几日癸水又要来, 心里很是烦躁。他总觉得这妞已经乐不思蜀了,她从思想上就出了问题, 这做派压根没在为换回来而努力……正盘算着怎么才能再见对方一面,臂上就一疼, 教习嬷嬷拿着戒尺站在他侧后方, 脸黑透了。   胤禟眼神一个游移, 动作倒是挺麻利,赶紧松开环抱起来的胳膊。   近段时间嬷嬷简直心力交瘁,要不是提督府给的酬劳实在高, 她早撂担子不干了。要她说,换做规矩再差的, 一天天这么下来也该学好了,这位宁楚克格格真的能耐,你说她不走心吧, 态度还是挺端正,听说还会关上房门加练,就是练来练去也没多大成效,哪怕已经改掉不少陋习, 身上还是一股爷性。   想说两句,瞧他这样又开不了口。   再有,要是说说就能顶用,那他早该修成京中贵女的典范了。   嬷嬷只得叹口气:“格格未来笃定能前程似锦,奴才只求您一件事,别砸了我这块招牌。”   胤禟那眼神飘得更厉害,宁楚克会不会砸她招牌难说,左右要是换不回去,往后应该没人会请这两位嬷嬷上门教规矩了。摸着良心讲,他已经尽力了,所有人都觉得他不开窍,也不想想他是从什么状态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以前他大口喝酒,如今细细品茶;以前他迈开腿大步流星往前走,如今仪态万千款步轻移;从前坐下之后两腿往椅子扶手上一扔,怎么舒服怎么躺,如今得将双腿合拢,坐姿还得从容优美;从前随便抹一把脸就能出门,如今起床之后得对着银镜坐上大半个时辰,假如有计划要出门,这个时间还能更长些……有些动作一开始做起来十分别扭,时间长了总归能习惯,近来胤禟总在想,他要是真习惯下来,换回去之后该咋办?   就比如说,贵人们都爱戴护甲,为了好看也为了不影响行动,在接茶盏端汤盅的时候她们习惯挑起两指……这动作风流妩媚,好看得很。   因为好看,大家都这么学,嬷嬷当然也教了他。   本来爷们端碗都很随便,怎么顺手怎么来。胤禟几经矫正,如今甭管是拿手帕、调羹、点心或是翻书、执盏,尾端两指都会不自觉挑起,这已经变成不经意间的动作,有时候他低头看见了会默默地收回来,更多时候直接注意不到。   真要换回去了,这些在提督府学成的习惯能逼死他。   让兄弟们瞧见还不得笑晕过去?   想到这些,他心里真的沉重,顶着宁楚克的身份这些必须得学,学得越多,回头全都变成负累。瞧他无精打采的,嬷嬷以为是这几日练女红烦着他了,就说:“天一回暖,跟着就会有贵女相邀,或者游园或者骑马……格格不抓紧点练习仪态,老奴真不敢放您出门。”   胤禟:你当我很想出门?   就宁楚克搞的那些事,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出去将面临什么。   然而有些事情是没法逃避的,又几日,温度更高一些,贵女们脱掉厚重的披风,穿上稍薄的春衫,她们组织起诗会,吃茶踏春放纸鸢。宁楚克格格作为时下最炙手可热的贵女,想一睹她风姿的自然不少,连着几天提督府日日有帖子上门,觉罗氏筛过一遍,又请两位嬷嬷看过,最后留了两张。   一张是尚书府递来的,觉罗家几个表姑娘约宁楚克游园赏花。一张是庄亲王福晋递来的,庄亲王博果铎没有生儿子的命,他比皇帝还年长四岁,膝下无子,只得一双女儿。女儿到岁数之后纷纷外嫁,王府就显得有些冷清,平素连个笑语也听不见……便因此,庄亲王福晋很爱下帖子请人过府小聚,见着这些比花还娇艳的格格围在跟前她就高兴。   筛选出来之后,觉罗氏将帖子送去鹤鸣院,交到胤禟手里,胤禟一看,跟着就吹了个口哨。   是庄亲王府。   庄亲王不能生儿子这个梗在皇室也是很出名的,都不用请太医去看,猜也能猜到问题出在谁身上。没嫡子还能说是福晋不中用,没儿子,那只能是当家的不给力。   想起这茬他就不自觉露出笑意,紧跟着就觉得周围有些森冷,这天儿已经很暖和了,咋还感觉冷呢?   胤禟扭头一看,教习嬷嬷简直无处不在,吹个口哨又让她听见了。看胤禟立刻收敛起来,还露出纯良的表情,只差没提笔将“我错了”“我会反省”“我一定改正”写在脸上。   嬷嬷又是一声叹息。   在提督府呆的时间越长,她就越觉得金字招牌保不住。从前也带着武将家的格格学过规矩,这么糟心真是头一回,来之前想也没想过。   就她这样,偏偏还挤掉董鄂格格入了九阿哥的贵眼,这就跟做梦似的。   嬷嬷又想起她前两天听说的,听说正黄旗都统到御前请过罪了,说自己教女无方,说他闺女不堪为皇子福晋,请皇上三思,请皇上撂牌子放他闺女回家自行婚配……这传言有几分真暂且不知,左右九阿哥已经通过那本册子告诉八旗子弟他中意谁,九福晋很难旁落。   到底是九阿哥眼瘸还是他真就看上了宁楚克这张脸,眼下不得而知。   甭管什么原因,有一点可以确定:宁楚克真的命好。   嬷嬷没再多说,只道今儿有几身新的旗服送来,让他试穿一遍择出两套出彩的,再把珠钗配齐,别临到那日手忙脚乱。   竹玉跟在一旁听着,说:“格格天生好相貌,上什么妆就像什么样,淡扫蛾眉可,盛装也可,往常不用刻意打扮就能胜过许多格格,要是怎么出挑怎么来,怕是要扫主家面子?”   嬷嬷瞥她一眼:“假如没那本册子,随便些是无妨,九阿哥将格格夸成那样,你想想看别家会不会服气?今次怕都卯足了劲,咱随随便便过去不得丢个大脸?九阿哥都那么说了,格格就得将旁人都盖过才好。”   竹玉恍然大悟,应说还是嬷嬷看得明白。   胤禟听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忍不住又在心里问候了宁楚克一轮。   那册子和本阿哥屁干系没有,本阿哥才没夸过那离经叛道无法无天的女人。   能耐成这样,给她搭个梯子她能爬上天去!   庄亲王福晋递来的帖子上落的日子在二月初五,竹玉知道以后还在心里嘀咕,得亏格格从来很准的月事在头个月提前了几天,这个月也跟着提前到初一,要是照往常的规律初五来,疼得死去活来哪能出门?   胤禟就没有她这么庆幸,他从二月初一接连痛了三天,到初四才勉强缓过劲来,血量也减少很多,初五这天身上还不干净,几乎已经感觉不到疼,就感觉体虚。   一方面每月这几日的确虚,另一方面是他心理作用,哪怕这已经是第二回 ,他还是不敢相信女人们每个月都要放出去那么多血,得吃多少药膳才能补回来?   初四这天他临镜自照,总感觉脸颊苍白了许多,嘴唇上血色都少了。   多看一会儿越发心痛,赶紧招呼宁楚克那奶嬷嬷:“嬷嬷你去趟膳房,给我烧个鸡来。”   嬷嬷有些迟疑:“福晋吩咐了,不让膳房给格格单独开火。”   胤禟简直不敢相信,问:“我怎么没听说?”   “前几日才吩咐下来,说这一个多月格格胃口好了很多,连带着长了一圈肉,再吃下去旗服恐怕塞不下您,让您克制。”   “我放了这么多血不用进补的?”   “膳房煨着汤,待会儿就给您送来。”   光喝汤能顶什么事?   “我想吃肉。”   奶嬷嬷都想跪下求他,谁家姑娘每月不放血呢?蜂蜜水喝了,姜枣茶喝了,补汤喝了……亏出去那点早已经补回来,还吃什么烧鸡!谁家贵女天天想着吃肉?   奶嬷嬷又是一番好言相劝,胤禟伸手掐了掐腰又捏了捏腿,宁楚克骨架子小,是有点肉细细嫩嫩的摸着多舒服,要是丁点肉没有那不得吓死人啊?   再者说,他过去这一个多月吃的东西多半都长在胸前了,老感觉沉甸甸的,他起床时就瞄了一眼,宁楚克这资本真的雄厚。   旗服是不咋的显身材,还不是因为不收腰,脱得只剩个肚兜你就知道她多标志!   胤禟睡觉的时候偷捏过她腰间的嫩肉,真的嫩,真的滑,真的舒服。   撇开那糟心的性子不谈,谁娶她谁享福。   真恨不得站在男人的角度剖析剖析,让人知道吃个烧鸡并不会给她减分!连放了四天的血,这么虚弱,吃个烧鸡还要给人管着,这还有没有人性了?   因为非常难过,胤禟在圈椅上摊成个饼,舒尔哈齐刚练完拳脚,偷溜过来找他玩,就看他满身绝望。   “阿姐!阿姐你怎么了?”   “我饿。”   “我带了点心,你吃吗?”   “我想吃肉,想吃烧鸡。”   舒尔哈齐听说额娘对他姐进行了全方位管制,不让多吃一口之后……他自告奋勇偷溜去了膳房,仗着人小身手灵活,从那头顺出了半只猪蹄,回来还一脸的愧疚,说闻了一圈没找着鸡。   胤禟从前真没感觉猪蹄有多好吃,今儿个闻到那香味儿啊,差点感动得热泪盈眶,他盘腿儿到榻上坐下,舒尔哈齐就跪坐在旁边,小豆丁还端了个热腾腾的茶碗,看他姐吃两口就递过去给喝一口解腻。   真不愧是宫里长大的皇阿哥,盘腿儿啃猪蹄的样子也不显得粗鄙,瞧着居然是一身洒脱劲儿。他每一口都啃得很虔诚,感谢宁楚克有个这么乖巧懂事的弟弟,胤禟保证说往后一定罩着他,带他过好日子。   舒尔哈齐听着就笑,他笑眯眯问说:“阿姐你明天要出府去?去哪家玩?”   “怎么你也想去?”   “想去!我想去!”   胤禟想了想说:“明天不行,下回可以带你。”   ……   庄亲王府这场小聚,哪怕许多年后依然为人所津津乐道,因为一出接一出太精彩,经历过的人想忘记都难。   就像早先料想的那样,胤禟的确是被宁楚克坑惨了,他一过去就接了大波眼刀,抬眼一看,各家格格都在笑,有好些都笑得不自然。   董鄂氏阴阳怪气的起了个头:“这是谁啊?是提督府的宁楚克格格?”   紧接着将军府的也开口了:“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把人盼来了,咱们都好奇呢,格格怎么认识了九阿哥?”   胤禟咋心里嘀咕:来者不善,来者不善啊。   他脸上还是带着笑,玩味的说:“我也挺好奇的,先前还听说董鄂格格要做九福晋了,怎么九阿哥那么不待见你?那册子上咋写的来着?翩然若仙?人蠢似猪?……我听了都不敢相信,九阿哥咋能这么说你,退一万步讲就算真不聪明,好歹也是姑娘家。” 第34章 天坑   胤禟一开口, 周围鸦雀无声,怕惹事的赶紧背过身去装作没听见, 也有出身差不多的, 愣了一愣,而后噗嗤笑出声来。   方才阴阳怪气的不止董鄂格格一人, 将军府的也出了头, 照她所想,宁楚克作为京中芳名最盛的贵女, 心里总归得有包袱,一旦有包袱, 到这种场合就占不了上风。试想, 任你怎么讥讽她都不能口出恶言, 只能憋着火,那种感觉多爽快?   可谁能想到,这回她偏不按牌理出牌。   将军府的关上门张狂惯了, 在贵女里头算得上一等一的狠辣,却没底气冲着别家格格横, 至少当面得做做样子,有什么招背后使来。她银牙轻咬,又在眨眼间将火气压下, 一手挽住董鄂格格的胳膊,示意她这是在庄亲王府不要冲动,同时笑盈盈朝胤禟看去:“宁楚克格格似与传言有些不同。”   胤禟漫不经心扫了一眼周围,反问说:“我倒是孤陋寡闻了, 传言怎么说的?”   “……”将军府那位挽着董鄂格格的手紧了紧,回道,“传言说宁楚克格格德容兼备表里如一。”   换个人来笃定气疯了,这明摆着是说他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胤禟不见生气,他笑得好不玩味,点点头说:“多谢大家看得起,你也听我一句劝,旁人闻着都香,只你说臭不可闻,你还觉得其他人都错了?”   将军府这位格格也习过几天武,手劲儿比别家贵女大很多,她一恼火就失了轻重,将董鄂格格拽得生疼。董鄂格格不是个能忍的,疼得厉害她一把就将挽着自己那只手挥开,两人关系说不上好,本就是临时结阵,这一下险些当众闹起来,赶上庄亲王福晋使人传话来,这才断了一场好戏。   “听说提督府的宁楚克格格到了?”   胤禟往前迈了半步,嬷嬷才从盛装打扮的贵女里头找着他,笑道:“福晋请您过去说话。”   正好胤禟闻腻了脂粉香,就带着人跟上来传话的嬷嬷。等他走出去老远,远得瞧不见人了,园子里这些贵女才窃窃私语起来。   “早听说那几位是有备而来,指着今天找回场子,这还落了下风,如此看来输得不冤。”   “本来她们也就是出身比人强、手段比人狠、心眼比人小……有什么能耐?”有人早就不服,跟着嘀咕了一句,当场就挨了董鄂格格一个眼刀,那一眼活似猝了毒。   诸位贵女纷纷噤声,不再多言,生怕一倒霉就撞上刀口。   本来,这一园子人要说自身条件相差多大,没多大,第一拼的就是爹,别家爹能耐,捅了篓子也能帮着善后,那就该她们横,该她们张狂。   不过老话说得好,夜路走多了总会撞鬼,她这回不就踢上铁板了?   宁楚克那出身不算顶好,她阿玛崇礼也就是个二品官,这二品官却比好些一品大员还风光得意,谁让他是九门提督——谁都想拉拢的九门提督。崇礼不缺闺女,真正疼的却只有嫡出这一个,还不是一般程度的疼,别家顶破天将闺女当掌心肉,就他把闺女当祖宗。   提督府这小祖宗偏偏还高攀上九阿哥胤禟。   你要动她之前不得掂量掂量?   看看宁楚克格格远去的背影,人在庄亲王府还能这么潇洒从容,有底气真是大不同。   胤禟没去揣摩别家格格的心理活动,他跟着来到庄亲王福晋这头,福晋坐在主位上,边上就是俩熟人,再往下还有两个妇人打扮的,他不认识。   说起那俩熟人,他换到提督府来之前经常见,正是四嫂五嫂。   得亏胤禟还记得自己如今是宁楚克,他压下心里那点别扭行礼说:“给庄亲王福晋请安,给诸位福晋请安。”   庄亲王福晋笑呵呵免了行礼,使他坐下。   胤禟没有要推辞的意思,果真在最末位坐下了,坐下之后才慢条斯理说:“多谢福晋体恤,福晋心善。”   ……   乌喇那拉氏与他塔喇氏面面相觑,总觉得提督府这位和她们预想的不同。   要说两位福晋缘何出现在庄亲王府,说白了就是为宁楚克而来。宜妃早先就听说庄亲王福晋一如往常请了京中最上台面的贵女过府小聚,又打听到提督府那头接了帖,确定会露面,她心思就活泛起来。   宜妃自然不可能亲自过去,她就想到儿媳妇他塔喇氏,在她进宫来请安时提了一嘴。   他塔喇氏的确不怎么会来事,好歹听得懂人话,明白额娘是想让她去看看提督府的格格,想着就自个儿去怕看走眼,转身约上四福晋。乌喇那拉氏名声好,和妯娌处得也不错,他塔喇氏最先想到她并不意外。他塔喇氏也暗示说是上头等不及,使她去看人,乌喇那拉氏应得爽快。   不说紫禁城里,哪怕皇城根下谁还不知道老九的心思?   他明摆着是想让宁楚克做九福晋,还弄了个什么册子来打消别家的念头。   照乌喇那拉氏的想法,老九的想要的从来都会得到,哪怕看过觉得不合适,宜妃娘娘最终也得由他去。不过既然五弟妹约着过来走过场,那就来呗,正好她闷了一个冬,早想出来活动活动。   来之前,两人心里有很多猜测,真正看过觉得,提督府这位格格的样子和她们预想的都不同。   生得是真好,借曹子建写在《洛神赋》里的一句:翩若惊鸿,矫若游龙。荣耀秋菊,华茂春松。   别家格格都挑了鲜嫩的旗服衬这草长莺飞二月天,他穿着偏冷的雪青色,简单配了几样首饰,拆开来每样都不过马马虎虎,拼一块儿就格外吸引人。   早先嬷嬷给配的其实是一身鸭黄,宁楚克生得白,穿那身很衬雪肤。胤禟试了,那身虽然鲜亮他穿着总不对味,最后捡出这件单看不太出彩的,上身之后反而转不开眼。嬷嬷本来坚持隆重打扮,可越隆重越奇怪,她最后只得改口说这样也成,别家格格都卯这劲儿,怕是一个赛一个的靓丽,格格这样算是剑走偏锋。   这年纪一般压不住宝蓝雪青之类,哪怕同样准备以简驳繁,也不太可能会选这款。   嬷嬷在斟酌之后点了头,胤禟当时就松了口气,真让他怎么隆重怎么来,他怕是要忍不住称病缺席。哪怕别人不知道宁楚克格格的身体里是九阿哥的灵魂,他还是丢不起这个人。   胤禟坐下之后就暗自打量了一眼,他在斟酌眼前的状况,别人同样也在心里评价她。庄亲王福晋还是乐呵呵的模样,倒是乌喇那拉氏以及他塔喇氏,打量过后就交换了个眼神,她俩想到一个点上去了:   提督府的格格可真像老九。   撇开天生好相貌不说,那气质像极了。   一时间谁也没开口,换个人来怕是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胤禟还是稳,正好有小丫鬟沏了碗新茶送来,他就揭开茶碗看了一眼,看这汤色,闻这香气,茶是好茶,只比宫里的差点,他却没端起来尝味儿,跟着又把碗盖搁下了。   庄亲王福晋问:“怎么不喜欢?”   “那倒不是,”既然说到这儿了,胤禟就看了送茶水来的丫鬟一眼:“倒是更想求碗姜枣茶,这几日体寒,饮不得这个。”   ……   真没把自己当外人啊!   庄亲王福晋噎了一下,摆手让丫鬟撤了青花茶碗,煮个姜枣茶来。   胤禟笑得又真诚了很多,庄亲王福晋也是老油条了,啥场面都经历过,却让胤禟噎得不轻,她朝两位皇子福晋看去,乌喇那拉氏心领神会,起了话头,问他可是在为选秀做准备,在府上都学些什么。   “额娘担心我选秀时闹出笑话,请了教习嬷嬷来教。阿玛说教什么教,撂牌子放回来才好,那样还能再留个两年。”   庄亲王福晋险些噗嗤笑喷出来,心道你这么说让四福晋咋接?   四福晋给噎了一下,不过面上看不出啥,又问:“你怎么想?”   胤禟想了想,说:“人各有命,强求不来,顺其自然就好。”   “九阿哥那么夸你,你就没点看法?”   “我感觉他很有眼光。”   胤禟当然不是在夸宁楚克,他这是抬自己一手!九阿哥眼光还能不好吗?九阿哥多棒棒啊!   这下天儿彻底被聊死了,瞧气氛有点尴尬,五福晋望向坐在主位上看热闹的庄亲王福晋:“干坐着也没意思,不如去逛逛园子?”   五福晋这么说了那当然好,庄亲王福晋带头往外走,刚迈出两步又接了五福晋一个眼神,她心领神会,让胤禟陪着一道走在前面,由着四福晋五福晋落在后头。   看距离挺远,五福晋问:“四嫂瞧着如何?”   “……同老九很是登对。”   五福晋叹口气:“我早先就听过提督府宁楚克格格的美名,说句真心话,没想到她其实是这个性子。也不是说这性子不好,只是太有特点,猜不到额娘中不中意这款。”   “避重就轻说两句就成,没得上赶着做恶人。”   五福晋心道你真是看得起我,胤禟中意他,我还能泼凉水?每回额娘同胤禟看法向左,最后遂意的都是胤禟,也就是说哪怕做了这个恶人也是白白得罪人罢了。   “我就是怕万一额娘同她处不来,额娘总不会怪老九娶错了福晋,只会算我头上来。”   听了这话四福晋也有许多感触,这模式像极了四爷和老十四。   老十四闯了天大的祸永和宫那位也不会说他,只会责怪胤禛这个做哥哥的没管好兄弟。爷也老实,有好几回果真用心去管教了,结果呢?十四压根体会不到亲哥的良苦用心,对比那些嘴上抹蜜的,黑着脸的亲哥怎么看怎么烦,他回头就得去永和宫告状,自家爷还是不讨好。   不管怎么做也不管做多少,功劳永远算不到你头上,出了事却总是你的责任,想想就心酸。   觉得不公平,心里不服气……又有什么用呢?   他塔喇氏还说呢,就怕自个儿避重就轻夸两句,回头她同额娘处不来。   乌喇那拉氏也不可能背这个锅,就没上赶着支招,就安慰说没那么严重,回头选秀的时候宜妃娘娘有大把的时间相看,她自个儿就能看出好坏来。   这么想也中,他塔喇氏颔首,那就说含糊点,避重就轻夸两句好了。   压在心里的大石头挪开,她步履都轻松了不少,再抬眼一看,庄亲王福晋早就走得没影了。她们赶了几步就听见前方有欢声笑语,拐过弯一看,贵女们都在这头,也不知是由谁起的头,正怂恿提督府的宁楚克格格展示才情。   “都知道格格很会写诗,咱们今次就不写诗,不若弹个曲儿?”   “是了,外头都说宁楚克格格琴棋书画样样拔尖。”   胤禟似笑非笑朝那使坏的看去,心道本阿哥是逗趣的玩物?你让我弹琴我就弹琴?   “不巧今儿个没有操琴的心思,请笔墨来,我献丑画两笔怎样?”   贵女们纷纷颔首:“那自然好。”“咱就等着欣赏宁楚克格格墨宝。”   胤禟又说只作画也没意思,想请学士府的格格来合作一把,帮着提两句诗。   学士府那位格格清高得讨人嫌,诗词写得倒是不错,比宁楚克本尊强到不知哪儿去了……胤禟这么说,她也愿意当着庄亲王福晋的面显摆一把,也应了,这会儿她万万没想到胤禟给挖了多大个坑。   胤禟画的是什么呢,他画的是董鄂格格的小像,还给配了场景,就是上回在胡同口相遇对方咄咄逼人让他滚开让路时张狂跋扈的样子。   宁楚克那笔字儿是真的好,胤禟这画工也堪称一绝,他将董鄂格格尖酸刻薄的蠢样画得入木三分。   他前后没费多少功夫,贵女们还聊着就看他停了笔。学士府的格格跟过去一瞧,脸色时青时白就跟川剧变脸似的。   胤禟对这幅画非常满意,他感觉今天把实力都发挥出来了,难得完成度这么高,就笑眯眯退开请对方提词。学士府那位再有才情也懵了,恨不得将整个砚台都砸他脸上。   作者有话要说:  九公主:来怼我啊!接着怼我啊! 第35章 心痛   学士府格格的脸色实在太差, 就有人好奇,跟过去看了一眼, 看完差点笑喷。   这个反应使更多人心里痒痒, 陆续有人移步去瞧,瞧完要不憋笑要不就拿眼偷瞄董鄂格格, 暗道提督府的宁楚克格格果真不是浪得虚名, 吟得一手好诗,写得一笔好字, 画个小像都这么鲜明深刻,同别家提笔只会花鸟图的就是不同。   董鄂格格尖酸刻薄的样子许多人见过, 只是不敢拿出来议论, 这会儿一看, 她就像是在画纸上活过来似的。   好!画得真好!   就有素来看董鄂家不顺眼的,这会儿已经遗憾起来,可惜没把这幅小像添进那册子里, 要是添进去多好,那不是更有说服力?   也有擅长作画的格格暗自点头, 撇开饱含讥讽的内容不说,这画的确出色。但好是好,她们也不敢夸, 还想帮学士府那位糊弄两句,哪能真让她配诗?   董鄂格格已经感觉出不对,跟过来看了。她平素让家里人惯着,娇蛮霸道得很, 哪遇过这种事?当时就懵了,跟着涨红脸险些气哭,她一转身抬手指着胤禟的鼻尖,怒气冲天的责问说:“你羞辱我!”   胤禟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只说:“把你的手放下。”   当众出了这样的丑,董鄂格格已经气到口不择言:“别以为靠这张脸勾引了九阿哥你就能胡作非为,今儿你不赔礼道歉我和你没完!咱们走着瞧!”   胤禟眼也没眨,抬手就掰上她食指,好悬没给她掰断过去。   “让你别指着我,听不懂是不是?”   看董鄂格格疼得跳脚,胤禟牵出手帕慢慢擦,将手心都擦干净了才浑不在意说:“有招你随便使,当我会怕?至于这幅画,贴出去让京城百姓看过自有公论,见过你刻薄丑态的也不止一两个人……还有你方才说我靠这张脸勾引了九阿哥?原来你们董鄂家这么看待人家堂堂皇子,也不知道让皇上让宜妃娘娘听见是什么感受。”   站在最远端的四福晋五福晋表情也快绷不住了。   真是万万没想到啊……没想到提督府的格格这么与众不同。   都不用走近了去欣赏画作,从那段争执就能猜出内容,五福晋冲贴身丫鬟吩咐了一句,让她留下来给主家递个话,说到了就自个儿回府去,之后两位福晋转身就进了宫。   乌喇那拉氏去永和宫给德妃请安,他塔喇氏去给宜妃回禀情况。   她起先是想避重就轻的糊弄两句,后头那段冲突却逼得她打消了本来的计划,他塔喇氏深呼吸好几下才迈过门槛踏进翊坤宫,进去之后她还在老老实实请安,宜妃就摆手道:“你看出点什么来了?”   他塔喇氏尽量客观的描述了全过程,看宜妃没啥反应,又补了一句:“宁楚克格格的性子同九弟有些相像。”   “……结论是混世魔王想娶搅事精做福晋?”宜妃揉揉太阳穴,感觉头都要炸了。她是不怎么看得上他塔喇氏,可也没想过给老九找那么个极端的,两个事儿逼凑一起日子要怎么过?他俩不得排着队出去得罪人?   谁说的来着?   性格相像的人凑一块反而处不好,一急一徐才能弥补包容。   放老九身上这条咋就不灵了?   宜妃没同他塔喇氏说什么好坏,只道知了,让她有话一并讲来,没说的就退下。   他塔喇氏抿唇,跟着就要退下,宜妃想起来又叮嘱了一句,让她多把心思放在胤祺身上,趁早开花结果。说起传宗接代的事他塔喇氏腰板都挺不直,她讷讷的应下,跟着退出殿外,站了好一会儿才带着人走远了。   后头这半天宜妃都是头疼过去的,只要想到胤禟对提督府格格的执着,她真没辙。   总觉得老九中毒很深,任你说什么他都能自顾自往好的方面想,哪怕宁楚克格格在庄亲王府将董鄂氏揍成猪头脸,他也能拍手叫好,然后感慨一句我喜欢的姑娘啊就是这么真诚坦率不做作……   还能说什么?还能做什么?还能劝得回来吗?   宜妃怎么想都感觉希望渺茫,这一下午她都在犯愁,当晚也没睡好,第二天的早膳只用了半碗粥,点心碰也没碰。虽然感觉做啥都晚了,还是得努力一把,宜妃对宁楚克没啥偏见,就是觉得这两个人凑一起等同于灾难。   “王嬷嬷,你使个人去阿哥所,等老九下了学让他过来一趟。”   吩咐下去之后,宜妃在榻上补了会儿觉,估摸着老九该过来了,她一直在打腹稿,绞尽脑汁琢磨怎么规劝儿子。   结果呢?   左等右等也没等来人,又过了好一阵子,小太监抹着汗回来了。   “回娘娘话,九阿哥没回阿哥所,下学之后就去乾清宫了。”   听得这话宜妃都坐直了很多:“他自个儿去的?”   “说是让御前伺候的公公请去的。”   宜妃:……   这混账,又惹事了。   这话要是让人在乾清宫的宁楚克听见,笃定要伸一把冤,她这几日都很安分,她招谁惹谁了?刚上完早课就让胤禟他爹找去,宁楚克也很懵逼。   康熙找她过去的目的同宜妃是完全一致的。   把时间往前推一点,胤禟与董鄂格格一番争执,后者甚至没同主家打招呼,直接拂袖而去。这时才有人想起她们在庄亲王府,赶紧说好听的打圆场,并且刻意遗忘了那幅画的事,也不再去催促学士府的格格,还为了忘记先前的不愉快,移步去了莲池那边。   后来,那幅画就被主家的奴才收走了,就放在福晋的正院。   晚些时候庄亲王过去,本来是想问他福晋九侄子相中的宁楚克格格咋样,他福晋努了努嘴,让他自个儿瞧去。   庄亲王没明白这是啥意思,问她瞧啥啊。   他福晋太阳穴突突的,指着雕花圆桌上那幅画没好气道:“那就是宁楚克格格的画作,王爷看过就知道。”   照庄亲王的想法,闺阁少女能画出啥啊?也就是花花鸟鸟,那能看出品性?   心里这么嘀咕,他还是跟过去瞅了一眼,这下险些把眼珠子给跌爆,只感觉耳边一声长鸣,那声音快把他头振晕了:“这真是宁楚克格格亲笔所画?”   “我亲眼见她提的笔,还能有假?”   “画的谁啊?这么尖酸刻薄面目可憎。”   “……那是董鄂家的。”   庄亲王博果铎是硕塞的长子,硕塞同先皇是兄弟,等于说庄亲王是康熙的堂兄,比康熙稍长几岁。   康熙同辈的堂兄堂弟真的不少,庄亲王尤其不同,他这把年纪了膝下没个儿子,王府后继无人想想也挺心酸。因为这点,康熙对他格外关照,堂兄弟之间感情挺好。   听说老九心里有人,又听说福晋准备请贵女们过府来玩,庄亲王就特别提了一句,让她别忘了提督府那头。   福晋果真把人请到了,可眼下看来,还不如一开始就没请她。   “我估摸着事情还有变数,皇上和宜妃娘娘恐怕不会喜欢这样的九福晋。”   博果铎没附和她,又品鉴了一番,然后才说:“你就别操那个心了。”   他福晋撇嘴:“我也没想操心,只是这画咋处理呢?”   博果铎小心翼翼将画卷起来,“事情交给老爷我,福晋什么都不用担心。”   这番谈话过后,第二日,博果铎起了个大早,收拾规整然后神清气爽进宫去了,他带着胤禟的画作去求见了皇上,一进殿就神秘兮兮凑到御案前:“皇上您猜我今儿个给您带什么来?”   康熙看他一眼,不接茬。   博果铎自个儿就把那画拿了出来,他随手往御案上一搁,不停冲康熙使眼色。   康熙朝梁九功看去,同时端起茶碗抿了一口。   梁九功心领神会,将卷着的白纸展开。   然后就是“扑哧”一声,康熙一个没忍住就把茶给喷了,得亏博果铎抢救及时,才没毁掉胤禟这幅经典画作。   康熙八岁登基,在位已经三十多年,鲜少有这么失态的时候。此时他也顾不得了,一面接过边上递来的手帕擦拭喷出来的茶汤,一面拧着眉心问:“这什么东西?”   博果铎笑道:“昨个儿我福晋不是请贵女们过府玩,九侄子他心上人也到了,这就是他心上人留下的墨宝。”   ……   听他这么一说,康熙快不认识墨宝这俩字儿了。   “你说这是崇礼他闺女画的?画的谁?”   “您还看不出来?这就是前次在胡同口冲突的场景,掀开轿帘看出来的正是董鄂格格。”   康熙真想捂住胸口说一句:这是想吓唬谁呢?   “她咋想起来画这个?”   “听说董鄂格格与册子上那几个同声共气,她们联合起来想从这位身上找回场子,而这位完全继承到哈尔哈和崇礼的气性,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家让她弹个琴唱个曲儿,她当场作画,还拉了学士府的格格让对方配词,闹得真是相当大。董鄂格格指着她鼻尖要说法,伸出来那根手指险些都给折了……”博果铎将听来的全说了,这个过程中康熙没插半句嘴,听完就让博果铎滚蛋。人走就行,画留下。   博果铎其实也没想干啥,就是压不住心里那股冲动,想找个人分享,找来找去找到康熙。   谁让画上这个是康熙早先给胤禟挑的福晋,而画画的是胤禟的心上人。   这是怎样一笔烂账!   博果铎说尽兴了,摇头晃脑出宫去,他走后,康熙又把丢一旁的画作展开,仔细看过,心道老九和提督府这位还挺登对。他俩一个字儿写得好,一个画的人像简直直击灵魂,这两人配一起还真是书画双绝啊。真该庆幸崇礼他闺女没同胤禟合作出什么花名册,否则那才是八旗贵女的灾难,康熙只是想一想,就感觉承受不住,再多想一会儿没病都能吓出病来。   康熙这个心情,真的复杂,他让梁九功找个人去传胤禟来。   皇帝要见人,那自然不敢耽搁,没多会儿,宁楚克就到了,她一过来就让那画糊了满脸,拿起来看过,忍不住就吹了个口哨。   “哟!这不是董鄂格格?画得真像!”   他一句话搞得康熙忘了词,憋了会儿才问说:“你认识?”   “皇阿玛您说笑呢?儿子我要是不认识能搞出那花名册来?”   都这会儿了他还有脸得意,康熙气得肝疼,又问:“你知道这是谁的手笔?”   宁楚克仔细一回味:“还真看不出来,皇阿玛您直说吧,这谁的大作?”   “你心上人的。”   宁楚克:……   好像出现幻听了,等等,“您说啥?”   “我说这是你心上人提督府那位宁楚克格格亲笔画的,就当着董鄂氏的面。”   宁楚克赶紧来了个西子捧心,哎哟我的娘,我的小心肝哦:“皇阿玛您接着说啊,别停这儿!她咋样了?挨没挨揍?算了您不说我也知道,就董鄂家那么低的素质,一定是动手了。就说脸伤着没?可揍回去了?”   她简直心痛到窒息,都忍不住要掉眼泪了。   “咋没让我在旁边呢!我要是在……我揍不死她!”   康熙差点给她搞懵,半晌才丢了条手帕过去:“堂堂皇子像什么话,赶紧擦擦。”   宁楚克还没缓过劲来,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我不擦!我心痛!那张美若天仙的脸啊!她咋下得去手呢?她还能不是嫉妒?”   康熙:……   不懂你们这些戏精。   “谁告诉你她挨揍了?伤人的才是她,她险些将董鄂格格一双手折了!”   宁楚克这才缓过劲来,拍拍胸口说:“那还好,没事就好。”   康熙气得胸口疼:“老九你说说,你咋想的?她这性子还能做皇子福晋?”   虽然感觉胤禟快把她人设玩崩了,宁楚克还是没放弃,她在努力抢救:“这性子咋了?这么坦率洒脱,多珍贵的品格!”   “朕懒得听你扯,你考虑考虑换个福晋人选。”   “我不!我只中意宁楚克,换了谁都不行!”   康熙扶额:“你前次可不是这么说的,你告诉朕董鄂格格也还凑合。”   “我前次也没想到她是这样的董鄂格格!她还伙同其他人针对宁楚克,她能耐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宁楚克:我前次也没想到你儿子那么能耐,他把本格格毁成啥样了?不拽住他还能嫁给谁呢? 第36章 震惊   饶是见多识广, 康熙依然懂不起这个儿子,听他多说一句都感觉是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到底哪儿出了问题?咋生出这么不靠谱的?   对比看看, 老五与他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老五就很正常, 怎么到他这儿就成这样了?   康熙忍不住说了句心里话, 真懂不起这段辣眼睛的感情。   宁楚克也回了,说不用懂, 只要支持就行。   “这是儿子今生最大的请求,皇阿玛您别听外头妖言惑众, 信我就对了!宁楚克真是最适合的九福晋人选, 我俩是天上一对地上一双, 提着灯笼也找不出更登对的。”   听得这话,康熙更抗拒了。   心想多大的仇啊这么侮辱登对这个词儿……   殊不知宁楚克也伸手捂着心肝呢,鬼扯这么一大通她真的良心痛, 说句实在话,再也没有比九阿哥胤禟更坑的对象了, 可是有什么办法?胤禟那么瞎搞一通,他不愁娶不来福晋,宁楚克反倒担心自己嫁不出去!   成亲这档子事, 对她吸引力没多大,就怕尚好一闺女砸手里,回头额娘就要哭瞎。   再者说,她不为自己考虑, 也不能把族里的堂姐堂妹全拖累了,拿大房的萨伊堪来说,从小就爱抢她东西,是挺讨厌的,可又没有深仇大恨,纵使拖累对方嫁不出去了,并不会有任何爽感。哪怕讨人嫌堂姐妹也是姐妹,关上门说两句没啥,处不来少见面也成,没得想坏招互相伤害出门还捅自家人一刀的。   想着想着宁楚克就走了神,康熙见她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也不想再费口舌,直接撵人。   左右老九也就是从光头阿哥做到闲散王爷,他爱娶谁娶谁。康熙这会儿想起太子的好了,瞧瞧胤礽多听话,从不唱反调,让干啥就干啥,让娶谁就娶谁,这才是做儿子的。   老九神烦,老八还不如老九呢!让他管管那泼妇从来只会敷衍,没见动过真格,大老爷们让个婆娘骑在头上屙屎撒尿,丢死人了。   这头康熙一边嫌弃儿子没眼光,一边庆幸他当着庄亲王的面没评价什么。   没评价就好,没评价他还能跟着装瞎。   而宁楚克,刚从乾清宫出来就被小太监截去了翊坤宫,宜妃一见她就追问说咋回事,怎么又让皇上找去了,这是犯了什么过?看她挺着急,宁楚克端了茶碗递去:“额娘您先喝一口,缓缓再听我说。儿子近来再安分也没有,去乾清宫是为您未来儿媳的事。”   宜妃刚揭开碗盖,正准备喝,听得这话又顺手将茶碗放到一旁。   “赶紧的说重点。”   “宁楚克在庄亲王府给董鄂格格画了幅小像,那画让人呈到皇阿玛跟前去了。”   说到这儿,她一拍脑门,站起来就吆喝钱方,钱方连滚带爬进来屋里,“爷有什么吩咐?”   “你再跑一趟乾清宫,把那画讨回来,裱了搁我书房里。”   钱方还懵着,宁楚克又道:“还杵这儿干啥,赶紧去啊。那怎么说也是爷未来福晋的墨宝,是该给爷珍藏着,搁皇阿玛那头算什么事?”   “不是……主子您心疼心疼奴才。”   宁楚克斜瞟他一眼。   钱方只差没抱着她的腿抹眼泪了:“奴才咋开得了口呢?”   “那有啥开不了口?你照原话还能说疵了?皇阿玛英明神武能不懂这点事?能和你个狗奴才计较?”   伺候这么久,钱方能不知道自家主子的气性?他是一行血泪往心里流,同时步履沉重的往外走,那宛若赴刑场的悲壮场景都将宜妃镇住了,等回过神来她抬起手揉揉太阳穴:“远了不说,这段时间你安分点,也就这两个月,你皇阿玛准备广封皇子,听说已经在起草圣旨,礼部尚书哈尔哈也是频繁进宫。”   说到哈尔哈宁楚克就感觉亲切,她有段时间没见着郭罗玛法怪想的。   看她原地走起神来,宜妃又差点气着:“我真是欠了你的,和你说话呢听见没?”   “听见了,不过我说句实话额娘您也别恼,皇阿玛要给兄弟们进爵,这关我啥事儿?”   宜妃瞪她一眼。   宁楚克又咕哝道:“说得好像我安分守己就能升贝勒似的。”   这话宜妃不爱听,她往扶手上一拍:“卫氏生的窝囊废都有指望,我儿子凭啥不成?我儿子再混账也比他有派头。”   “别气,额娘您别生气,儿子我还么开始为皇阿玛分忧,轮不上实属正常,左右五哥那头跑不了,有五哥给您争面儿!”   “你管好自己,老五从来都懂事,用得着操心?”   话是这么说,宜妃脸上还是盖不住的得意,老五这回指望的确大,说起来除了膝下没个嫡子,他别的样样都不差,可惜了……   越是感觉给老五娶错福晋,在胤禟的婚事上她就越发慎重,只恨不得挑出个十全十美的人来。可谁能想到?老九偏偏认死了宁楚克。而宁楚克还真像她先前料想的,就是包装出来的四全格格。   宜妃老大不想认命,却也知道自己犟不过老九,谁让这臭小子是她的软肋。   “前次把刘氏郎氏全打发了,你跟前也没个伺候的人,今儿就领两个回去。”   就这事,宁楚克是无所谓的,拿她阿玛来说,四房小妾里头有两房都是上头赐下来的。   长者赐,不敢辞,辞之不恭。   这话说的是物件,妾室搁主子眼里不就是物件。只要她们安分,对于房里多两个人这回事宁楚克是无所谓的,要是胤禟瞧不上,等换回来那天可以自己处理。这么想,她欣然笑纳。   宜妃奇道:“今次这么听话?”   “儿子是您含辛茹苦养大的,能不听话?”   这话听着熨帖,宜妃调侃说:“也就这会儿,平常比谁都犟。”   “那也是额娘心疼我,换做德妃娘娘才不和四哥打商量,有什么事直接就吩咐下去。”   真别说,甭管是从前的胤禟还是如今的宁楚克,那嘴一个赛一个的甜,几句话就把宜妃哄得喜滋滋的。宜妃拍拍手,让王嬷嬷带朱氏陈氏进来,让宁楚克瞧瞧,要是中意就她俩。   朱、陈二人都是含羞带怯的样子,要说这相貌,比先前的刘氏郎氏还强上两分。   宁楚克点头,让王嬷嬷直接把人领过去,“吃的穿的短不了她,别学前头那两个就成。”   王嬷嬷领着人退出去了,宜妃才劝她说:“这回别跟先前似的,指过去半年你动也不动,怎么你还准备替你未来福晋守身如玉?本宫活到今日还没听过这种事情!”   宁楚克:……   本格格倒不介意开个洋荤,只怕等九阿哥回头要疯。   我福晋睡了我通房这种事不是谁都承受得住的。   既然人不能动,那就得想个说法,宁楚克冥思苦想,可算让她想到了。她冲宜妃使了个眼色,宜妃会意,屏退左右,宁楚克就挪了挪尊臀坐到她旁边去:“有个事,儿子本不想说。”   瞧这纠结的表情,宜妃心里有些打鼓:“怎么突然严肃起来?啥事啊?”   宁楚克就贴近些低语一句,她说完宜妃整个傻眼了,恍恍惚惚老半天才一把拽住她手腕:“这种事可不是说笑的。”   “要不是真的?我能这么抹黑自己?”   宜妃听完就抹起眼泪来:“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传太医!赶紧传太医来!”   宁楚克急忙打断她:“额娘您别慌,冷静点,这事哪能外传?传出去儿子还有脸见人?”   宜妃那泪珠子就跟不要钱似的,缓了好一会儿才稳住,问说:“先前不是请过脉?都说没事的。”   “我也不知道咋回事,前头有一回挺冲动的,郎氏刚贴过来,它就软了……否则那么个美娇娘搁在房里我还能不动她?”   “别泄气,再试一回,咱们再试试!”   宁楚克就跟斗败的公鸡似的,叹口气说:“试过不止一回,都不成,我还怕给她们察觉出来,这才将人冷落了……是儿子不中用,原本不想说出来让额娘操心,您让儿子碰她们,试试无妨,只怕还是不行。”   宜妃胸口一阵闷疼,都要背过去了,宁楚克又说:“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前次去提督府给宁楚克格格赔罪,儿一见她就想亲近,儿为啥认准了她不松口?只怕一松口您这辈子就没指望抱孙子了。”   ……   还有这种事?   这么重要的事你忒么咋不早说?   你早说啊!!!   大起大落真的受不住,宜妃捂着胸口缓了好一会儿才道:“以后有什么事都同额娘说,可千万别瞒着,这么大的事咋能瞒着。”   “事情就是这样了,我就是想着太医隔三岔五请脉都没诊出什么来,这毛病怕是治不了,这才指望抓住最后那根救命稻草……早先含糊其辞是怕表现得过于明显让皇阿玛觉得我是一门心思惦记崇礼手上那点权力,就是欲擒故纵来着,出了昨个儿的事反倒让我松了口气。”   宜妃设身处地去想了,觉得老九真是委屈,从发现问题到今天,他承受了多大压力?   又后悔自己三番两次逼迫她,这么一想,她又要掉眼泪。   宁楚克赶紧递手帕过去,让她擦擦,又道:“也是命,儿子这样比七哥好,只要能娶回宁楚克总还是能好好过日子。”   宜妃觉得自己终于理解了老九近段时间的反常与坚持。   原因竟然在这里!   早说啊,那还指什么人过去?等选秀就成了。   假如没有这番谈话,照宜妃看来,在赐婚的圣旨下来之前没什么是笃定的,这人选到最后一刻还能变。现在这样变不了了,谁和她抢那就是生死大仇。   看胤禟他娘一脸坚定,还反过来安慰她说不用担心,宁楚克的确放心不少。   宜妃纵横后宫这么多年能没点手段?   就算再有万一,了不起就把这事捅皇帝跟前去。胤禟本尊遇上通房能不能站起来她不清楚,左右她很有问题,上回郎氏不就试过了,再试一遍她还是有自信能软下去。   宁楚克觉得之前就是太放不开,直到胤禟在庄亲王府瞎搞一通,她才大彻大悟。   你这么坑我,还指望我体恤你?   早该祭出这招,只要祭出它,一切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宜妃还在埋怨老天爷,瞎了它的眼让那些黑心肝的过着好日子,好人反而坎坷……老九是混涨了点,也没犯过大奸大恶,咋就遭了这个罪?   气,真的气,气过了她就振作起来!   早先还想着两个搅事精凑一起岂不是要捅破天?   这会儿她想法改了。活泼点儿有什么关系,皇子福晋就该有皇子福晋的派头,畏畏缩缩才真不上台面。她这当娘的能一路惯着老九,多一个怎么不行?   就是提督府的格格,必须是她,只能是她……别的统统不认。   宁楚克吹着口哨回阿哥所去,想着回去之后传封信给胤禟,让他作,可劲儿作,王八蛋才认怂。   喜宝前头跑了两回,都没把信送到,这回可算送到了。   小丫鬟还纳罕,这鸟咋又来了?它怎么老跑错?胤禟已经拧开细竹筒,他取出信纸,展开一看,看完捂着胸口半晌没缓过来。   喜宝在装着糕点的盘子里啄了一口,跟着就是一阵呸呸呸,它很是嫌弃了一番,正准备走,就让胤禟给叫住了。   “别急着飞,你等会儿。”   喜宝跳着转过身来,偏着头拿黑豆眼瞅他:“叫鸟干啥?鸟赶着回去。”   “还能干啥?等着给我带个信。”   桃枝奇了:“这不是送错的?”   胤禟看她一眼,桃枝垂首噤声,胤禟才说:“我写个条子告诉她往后换个信差,这鸟老是跑错。”   喜宝听他说完就飞走了,边飞边嚷嚷:“这还用写条子?真是个傻的。” 第37章 贵禄   胤禟眼睁睁看着那傻鸟飞走了, 他气得只想骂娘。   那头喜宝也没耽搁,它原路返回, 回去之后还在念叨“傻货”。   宁楚克问它在嘀咕啥, 喜宝仰着头嚷嚷说:“他让你下回换个信差,九哥你说说信差是啥啊?信差能吃不?”   “……”宁楚克没搭理它, 又问, “只说了这个?”   喜宝歪着头想了想,回说对对。   瞧它这傻样, 宁楚克就拿中指弹了弹喜宝的脑门,刚碰着它, 它顺势一倒, 搁桌上躺平装死, 躺了老半天看宁楚克不搭理它还扭头瞅了一眼,跟着叫唤说:“鸟受伤了,要九哥亲亲才能好。”   宁楚克蛋上一疼:“这又是谁教你的?”   “方方教的。”   宁楚克扭头去看钱方:“你给它说书, 你还教它碰瓷儿?你倒是能耐。”   钱方都想给鸟祖宗跪下了:“不,不是这样, 爷听奴才解释!这回同奴才没干系!”   “你的意思是这鸟还会骗人?”   喜宝也感觉美人饲主不会亲它,翻身就跳起来,拿黑豆小眼瞪着钱方:“胡说八道, 鸟才没骗人。”   之后就是喜宝单方面同钱方吵嘴,钱方一脸的生无可恋,宁楚克靠在旁边看他答应下一系列“丧权辱国”的条约,整得就跟战败赔偿似的。想起那会儿去相看八哥儿, 掌柜的说这只是他们家镇店之宝,如今看来真不是忽悠。她又想起往年这时候笃定是接帖子接到手软,二月间,日头渐好,天气回暖,正是游园踏青的好时节。   有些事就不能去琢磨,因为容易琢磨出问题。   宁楚克回忆起往常同别家格格小聚时闲聊的内容,忽然觉得先前告诉翊坤宫那头他身负隐疾真是明智之选,京中贵女一般能分为两派,一派中意大贝勒那种铁骨铮铮的硬汉,又有一派欣赏三、八这样儒雅俊逸的……反正甭管哪边都不大能瞧上九阿哥,哪怕不明说,看神情就能明白。   聊到这些,宁楚克一般不插话,她就是听。换做是胤禟,就他那身娇惯出来的臭脾气,怕是能当场翻脸。   他闹个痛快,坑的却是自己的脸面。   想到这儿宁楚克又想捧心,她又安慰自己,就现在这样,哪怕他作上天去宜妃娘娘也得帮着善后,确保九福晋的位置不会旁落,谁让这关系到她亲儿子的终身性福以及传宗接代。   一琢磨这些事,宁楚克那心情就大起大落的,赶上胤誐过来,在门口就欣赏了一出变脸,他抬手打个响指:“九哥你在想啥?没看到我过来?”   是没注意,不过能怪谁啊?   换个人来还有点新鲜,你天天往这头跑,啥时候见着都不稀奇。   “又为什么事?”   她一问,老十就嘿嘿嘿:“九哥你收拾收拾,咱们出宫去玩玩。”   “咋的突然想起这茬?”   “也不是突然想起,我听说杜老板排了出新戏,演了几天,很受欢迎。”   “听戏啊……”宁楚克本来都准备让钱方拿上钱袋子,听他这么说就有点兴致缺缺,要说吃喝嫖赌都挺新鲜,听戏就没啥意思,过去这十多年里,她哪年不听上十好几出,甚至还不止。女人家乐子少,甭管是芳辰还是平常做酒都喜欢叫戏班子来热闹热闹,那些个名剧她陪着听过不知几回,就算排了新戏,想来也就是那个调调,能有啥听头?   看她老大不乐意,胤誐又是一番游说,吹嘘说真的精彩,看过的都夸来着。   宁楚克想着这一冬的确沉闷,如今开春了,出去活动活动也好,就瞥了钱方一眼。喜宝又蹦又跳嚷嚷说也要去,不管,就要去!宁楚克想了想满堂都在听戏就这傻鸟张着嘴瞎嚷嚷的尴尬场景,又唯恐它跟去瞎听瞎学,摆手打发它去御花园玩。   “你前头不是还交了个新朋友?去找那肥猫玩。”   喜宝就算成精了,也没顶住饲主的忽悠,真就往陈庶妃宫里飞去了,看它飞远了之后,宁楚克跟着胤誐往外走,走了几步胤誐没忍住,探过头来说:“前头九哥你搞那出,陈庶妃非要讨个说法,听说挨了皇阿玛一顿训,还让敬事房给撤了牌子,她就把气撒到惹事的蠢猫身上,那猫日子不好过,我前几天看见它比上回瘦太多了。”   宁楚克倒不清楚这事:“不是说陈庶妃是南边来的,比其他妃嫔性子都软?”   “九哥你傻了?那明白着是做给皇阿玛看的,你真当人人都像宜妃娘娘?”   宁楚克:……   本格格从没那么想过,毕竟我本人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这宫里头的可怜人多了去,可怜猫激不起胤誐的同情心,他会使人打听还是因为当初那段渊源,打听到也没做什么,这会儿听宁楚克提起才说了一嘴。   本来,敢在皇阿哥的脚背上蹭蛋蛋,它已经构成横尸当场的条件了,叫胤誐看来,没收拾它已经是天大的宽容。   胤誐说过便罢,两人又走出一段,他突然听旁边人说:“回头让喜宝把它哄来,与其死在陈庶妃手里,不如给爷养着逗趣。”   “九哥你还喜欢猫?你要真喜欢不如去猫狗房挑一个,没必要捡别人的。”胤誐嘴笨,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就说,“别看陈庶妃这会儿嫌弃,有人去抢,她就不会嫌弃了,她笃定不会轻轻巧巧让给你。”   这道理宁楚克能不明白?   她阿玛崇礼不止一个闺女,每回制了珠钗裁了新衣,哪怕样式再丑,有人喜欢就有人抢,别人都不要的,就算再好看,拿着总不是滋味。   不过这不是问题:“她丢她的,我养我的,皮毛都是姜黄色咋了?谁说就是同一只猫?”   她非说是同一只也成,让猫自己选呗,养那么久猫不跟你,有脸说是主人?   宁楚克在变成九阿哥胤禟之后底气是相当足!她就搞不懂,做皇子的谁不是顶顶好命,咋还有人不知足呢?   两人闲聊着就出了宫,出宫之后换乘马车往百顺胡同去,隔老远就听见吆喝声,宁楚克伸手拨开车帘,一眼瞥去,就看见其中一家戏园子门庭若市,那门前还有好几个扮相眼熟的男旦在笑脸迎客。   “……就这儿?”   胤誐跟着瞧上一眼,应说:“就这儿。”   “瞧着乌烟瘴气的。”   “不能这么说,戏园子外头哪能没有站条子?”   宁楚克到底是娇养在深闺里的,听得不是很懂,就嫌弃道:“出来迎客也不扮新鲜点,这几出翻来覆去看过不知道多少遍,我瞧着就没兴趣,不如改道吃酒。”   胤誐听罢,笑道:“九哥咱能不装傻么?这哪是迎客的?这是出来拉客的,拉嫖客。”   扮成这样又不代表今儿个唱这一出,人家只是扮了从前演绎过的经典角色,这样才好拉客,太新鲜谁认识你?出来拉客这些不会登台,就是陪茶陪酒的,你大方些他还给动脚动手。   胤誐稍稍一点拨,宁楚克又亲眼看见一个富贵老爷揽着男旦往里走,还不明白岂不是傻?她放下拨开车帘的手,问胤誐:“你就带我来这种地方?回头你也要娶福晋的,传出去谁肯嫁你?”   “九哥你别吓唬人!咱们兄弟谁没来过?不就是听个曲儿么?”   说着,马车已经到戏园子门口停下来,胤誐先一步下去,下去抢了钱方的活,掀开帘子催促宁楚克赶紧下来,宁楚克闻着脂粉气就有心想打退堂鼓,又一想来都来了就开开眼界,才跟着从马车上下去。   两人的确不是头一回来,站条子的一眼认出两个黄带子,抢着往这边来,又有人去通知杜老板。胤誐还没做任何反应,宁楚克就瞥了钱方一眼,钱方一个激灵,伸手一拦。   “挤什么?当心冲撞了我们爷。”   他把见着金主两眼放光的全挡下,才回过头说:“爷您进去,上楼去,下头乱得很。”   京城里戏园子都有两层,普通人在楼下,二楼上是官座,用屏风隔成雅间,一掷千金的豪客才能上去。   听说两位阿哥过来,戏园老板亲自把人领上楼去,逮着机会还介绍了他们新排的戏,说今儿个来得巧,再有一会儿就该开唱,让两位爷稍等。又使跑堂的送茶水点心来,再问他俩想叫谁陪。   胤誐还想顺口点俩名角儿,宁楚克扶着栏杆往下一看,就见着个熟人。   刚迈过门槛往里走的不就是三房的贵禄。   贵禄是崇文家老二,嫡出的,比宁楚克稍大一些,早先听说本家那头净出书呆子,只知道埋首做学问,眼下看来也不尽然。   这还叫只会做学问?做学问还能做到戏园子里来?   宁楚克那眼神不躲不闪,直喇喇的看去,贵禄似有所感,就抬头瞧了过来,接着他神色古怪的同旁边人嘀咕了一句,边上人跟着往楼上看来,就认出上头那是九阿哥,赶紧挥手打招呼。   同贵禄一道来的有三五人,他们也顾不得叫条子,赶紧上二楼来,一见面先陪着笑脸给行礼,宁楚克摆手,同时吩咐杜老板说:“把那边的屏风拆了,两间并一间,咱们拼个热闹。”   几个八旗子弟腰板都挺直了,脸上明晃晃写着荣幸与得意,都庆幸赶在今儿个来听戏,竟然高攀上皇阿哥。   “两位爷也来听戏?搁这儿碰上是我等的荣幸,今儿个我请,我请,杜老板赶紧叫几个角儿来,要会伺候人的。”   杜老板应了,立刻安排下去,宁楚克倒没说不用,她又瞥了贵禄一眼:“瞧着有些眼熟,哪家的?”   “回九爷话,奴才是工部员外郎崇文次子。”   “提督府的宁楚克格格是你堂妹?”   贵禄连连点头:“您说对了。”   贵禄说完,边上就有人瞎起哄:“早先就听说九爷中意宁楚克格格,还以为是瞎传的谣言,竟真有其事?”   他们聊得正起劲,底下戏就要开唱了,伺候的人也上了楼。宁楚克就不再多说,倚栏听了一会儿,听着听着就感觉边上凑过来一号人,正是三房的贵禄,他凑近了小声说:“九爷要是有空不妨去我府上坐坐?”   这话点到为止,意思都懂,明摆着是来拉皮条的。   宁楚克倒是挺想见胤禟一面,并不是以这种方式,听得这话她登时冷了脸:“你说什么?”   贵禄心怦怦跳,他搓了搓藏在背后的手:“回九爷话,奴才能帮您约妹妹出来。”   他说完就感觉自己飞在半空中,眨眼之间,又重重的撞在栏杆上,宁楚克一手提着贵禄的领子,将他整个人甩到栏杆外头,只要一松手,人就得从楼上掉下去。   这么大动静还听什么戏,楼下的都抬头朝官座这方看来,边上几个更是吓了一跳。   “贵禄哪句话说得不好你只管把他当个屁放了。”   “九爷您消消气!”   贵禄就是个文弱书生,他早先已经吓懵了,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之后就双手双脚攀在栏杆上,还不忘记赔罪:“奴才说错话了,求您高抬贵手!”   看他这窝囊样,宁楚克也是真嫌弃,就松开手,还拿帕子擦了擦揪过他衣领的手心,擦干净之后就坐了回去。   风月场所哪天不出事?台上的都习惯了,没给吓着,又接着唱那些淫词艳曲儿。至于贵禄,他双手双脚死死绞在栏杆上,痛哭流涕求人拉他上来。   九阿哥丢出去的人,谁敢去救?还是胤誐听不下去了提着后颈给他拎了进来,胤誐顺手把人扔在地上,而后才想起来问说:“对了九哥,他说了啥惹你不高兴?”   宁楚克眯了眯眼:“弄他进来之前你不问个清楚?”   “那我把他丢出去问一遍好了。”   贵禄是文人,却缺了文人应有的气节,听了这话顾不得腿软赶紧扑到胤誐跟前:“十爷您行行好!饶我一回!”   胤誐嫌弃的撇撇嘴,抬脚踢了踢他:“说啊,哪儿错了?”   “奴才、奴才……奴才不该轻看九爷!奴才不该替九爷推销我妹!”   宁楚克差点给这蠢货气炸,正想一脚给他踹晕,就听见他说:“我妹子萨伊堪模样好性情也好,还是嫡出,哪知道九爷不中意啊。”   贵禄吓懵了,一不当心就说了实话,他开口请九阿哥过府就是想打着宁楚克的招牌引荐萨伊堪,从除夕那晚到现在,家里最操心的就是萨伊堪选秀的事。虽然不愿意承认,其实二伯说得挺对,前有宁楚克这块美玉,萨伊堪选中的几率真的小,家里又不甘心将她随随便便嫁了,与其嫁给小官小吏为妻,不如给天潢贵胄做妾。   家里正在为此事犯愁,他就在戏园子里遇上了九阿哥,多好的机会!   谁知会闹成这样?   谁知九阿哥气性这么大!   俗话说得好,买卖不成仁义在,看不上就算了呗,只当没说过。   ……   宁楚克和贵禄显然没想到一个点上,鬼知道他是为了推销萨伊堪,宁楚克只觉得自己被轻贱了!   作兄长的一开口就要给堂妹拉客,没撒手把人扔下去都是轻的。   什么玩意儿?   宁楚克已经知道备受追捧的新戏是啥,就是淫词艳曲搭上没脸没皮不害臊的剧情。她抬腿给贵禄补上一脚,成功使他闭上嘴,又黑着脸朝老十看去:“还杵这干啥?走了。”   都说胤誐是个憨的,其实他比谁都有眼力劲儿,立刻瞧出九哥满身煞气惹不得,立刻夹着尾巴跟上去,又忍不住想反手给自己一耳光,没事撺掇着来听什么戏? 第38章 爹啊   从戏园子出来, 两人也没回马车上,径直拐出百顺胡同, 找了个酒馆喝两盅。看两人衣着不凡, 跑堂的也机灵,溜着嘴皮子给介绍了几样招牌下酒菜。宁楚克还惦记着贵禄搞那一出, 看她走神, 胤誐就点头说成,使跑堂的催一催, 赶紧把酒菜上了。   眼看跑堂的忙去了,胤誐就挪动尊臀靠宁楚克近些, 接着好声好气劝说:“哪怕九哥你是铁了心想娶宁楚克格格, 那狗腿子也不过是咱九嫂一堂兄, 他算什么,踹了就踹了,还念着作甚?”   宁楚克眉心还是没舒展开, 黑着脸应说:“你不懂。”   “我打小就没懂过你,有话直说呗, 真遇上麻烦兄弟替你想辙,多个人也多份力。”   “也不是什么麻烦,就是气不过。”   “气不过啥?”   “在戏园子那种地方, 当着那么多大老爷们的面他也敢说那种话,是没把妹子当人?这种事传开来,不得坏了声誉?谁会娶他家格格?”   胤誐想了想,这话也在理, 平常这种玩笑都不能随便开,当众拉皮条就算攀上了高枝也尴尬,攀不上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传开来没人敢上门提亲。   你说格格是好的,只是摊上这等不着调的堂兄。   哪怕你句句在理也还是一样,没有谁会想要宛若搅屎棍的亲家,使不上劲还拖你后腿,摊上这种人简直倒霉。站在爷们的角度,除非像九哥对提督府格格死心塌地,那不用说。但凡心里没装着人,那娶谁都一样,你问他想要咋样的福晋,笃定是端庄体面持家有道娘家得力……齐佳族内这么多脑子不好使的亲眷,他家格格,谁不是避犹不及?   想到这里,胤誐也挺感慨:“要不是有崇礼顶着,那一家的格格还真不好许人。”   宁楚克很明白他的意思。   这说亲吧,不怕你低门矮户,怕的是你条件不咋地眼光还挺高,略有瑕疵的都看不中。   早先额娘给庶姐说亲时就提过一嘴,不是天仙就别想谋十全十美的婚事,要过好日子第一不能做妾,其次男人须得前程可期,并且品性要过硬……这三点不让步,哪怕其他方面不尽如意,好生操持总能过得红红火火。   前头两个庶姐就是这么挑的,如今看来都还不错。   而本家那头想法就大相径庭,老太太第一追求门第,能叫皇上赐婚最好,不幸给撂了牌子也得盯着皇族宗亲以及当朝权臣。左右每桩亲事都要给娘家带来好处,能叫娘家兄弟占点便宜。   长辈这么教,小辈有样学样,时间长了就成蛇鼠一窝。   老太太想让萨伊堪去攀高枝,萨伊堪也很愿意,她没想想高门妾日子多难过,自信一定受宠,还应说假使真能如愿定不会忘了娘家人,哄得老太太眉开眼笑。   就是头年,几个堂姐妹闲聊时说起选秀,萨伊堪就表露出野心来,宁楚克说全凭阿玛额娘做主还让她逮着说教一通。具体说了些啥记不得了,只知道她挺有志气。   宁楚克不怎么喜欢另两房的姐妹,从小到大她们就说不到一起,萨伊堪能站得多高是她的事,本来各有各的命,就是没料到那头要作死还不忘记捎带上她。   阿玛说她那些堂兄弟读书就读傻了,今儿个看来人家才不傻,还知道踩着她往上爬。   只不过想得太简单,手段不高明。   宁楚克边琢磨边饮,没多会儿就闷掉一整壶,看她还嫌不够,又要招跑堂的过来,老十赶紧叫了停。   “行了,别喝了。”   宁楚克偏过头看他:“再来一壶,我还没尝出味儿。”   这是出门没翻黄历啊,胤誐已经头疼起来,说:“咱们回宫去,回去再接着喝,醉倒在外头多难看。”   说起来,宁楚克那酒量是真的好,她灌酒跟灌水似的……可她如今是九阿哥胤禟,胤禟酒量也不坏,只灌下一壶当然没醉,不过微醺的感觉已经上来了,对宁楚克来说这还挺新鲜。   她就是不走,叼着个鸭腿同胤俄讲条件,讲着讲着就听见临街一声吆喝:“九弟十弟怎么在这儿?”   胤俄扭头一看,只见老大骑着马立在门口。   宁楚克稍慢一拍,也偏过头去,就看见胤褆旁边的中年猛汉,正是她阿玛!   宁楚克眼前一亮,笑眯眯冲外头招手,瞧着亲爹她心里踏实,还想唠几句,崇礼身上一僵,他冲旁边的胤褆低语一句,一夹马腹扬长而去。   已经窜出去几条街,崇礼才伸手拍拍胸口。   那小白脸方才笑得跟他闺女似的,多看一眼都要做噩梦!辣眼睛!真辣眼睛!   崇礼确信自己从胤禟脸上读到了两个大字——爹啊!   心道兔崽子果真早有预谋,他早盯上了自家心肝,这还没指婚呢入戏挺快!   ……   崇礼一面嫌弃胤禟,一面骑马往本家那头去,方才老爷子使人去衙门传话给他,说有急事,让他赶紧回去。崇礼同下属交代几句,出了衙门就翻身上马,回去的路上正好撞见大贝勒。   胤褆同朝中武将关系还凑合,遇上崇礼,发现两人同路,就结伴一起走,之后途径酒馆,就有方才那一出。   崇礼差点陷入被未来女婿支配的恐惧之中,连甩了好几下头才冷静下来,接着琢磨老爷子催他回去是为什么。   是磕着碰着病重了还是有事相商?或者哪个兔崽子又闯祸了等他回去擦屁股?   他反复琢磨,要是病了来传话时就该挑明说,有事相商不用急成这样,那就是有人闯祸并且把事情闹大了,本家一群废物蛋子谁也解决不了,等着他去出钱出力。   想到这儿,崇礼气得肝疼,他老早想问自己是不是亲生的,又感觉问不问都没差,左右他就是好使唤的冤大头。   这年头,一家子人一荣俱荣一损皆损,要真撒手不管也不成,崇礼想着是该听听他们又闹出什么事,看事大事小会不会牵连到他提督府。要是牵连不上,就磨一磨,总得让那些蠢货记住教训。   他差不多想明白,人也到了大门前,外院管家在门口来回踱步,听见马蹄声猛的一机灵:“二爷您可算回来了,老太爷等半天了。”   平常吧,这家的奴才对他都不算热络,今儿个这么客气,崇礼心里在打鼓,只恨不能回身就走,又想着事到临头左右躲不过,不如主动一些。   他跟在管家身后走,同时在心里敲响警钟,这回事比前头那几次可能还要严重一些。   很快,他的猜测就得到了证实,老太爷见着他也没给个好脸色,黑着脸吩咐说:“都是你闺女搞出来的事,你想想该怎么解决?趁早给他摆平了!”   崇礼有点懵:“您说宁楚克?她咋了?”   “她是没咋的,她让你侄儿丢了个大脸还吃尽了苦头!”   老太爷言罢,三太太就抹起眼泪来,哽咽道:“可都是为了你闺女,我们贵禄头都撞破了,腰腹上青了好大一片,这会儿还躺着起不来!”   老太太伸手拍了拍三媳妇,让她消停点,又说:“她就是个祸害,前头她得罪了工部尚书府那头,工部尚书转身就给老三小鞋穿;后来她又招惹上董鄂家,咱们近来出个门都灰头土脸的;如今倒好,就为了帮衬她,贵禄成啥样了?我的贵禄,我的乖孙子啊!”   崇礼都给气乐了:“什么事都往我闺女身上推,我就问您亏不亏心?”   他一开口,老太爷就一掌拍在扶手上:“怎么同你额娘说话的!老二你反了天了!”   崇礼进门之前就劝过自己,能忍则忍,眼下这一家子攀扯上他闺女,能忍得下来他就是龟孙子!   “您就算要去登闻鼓告御状也得把话说明白,我闺女咋了?我闺女哪里对不起你们?都上赶着想污她名声!还排着队来责问我,我不服气!”崇礼黑着脸看向崇文福晋,“你嚷嚷得最大声,你来说!非得说出个子丑寅卯来,我闺女怎么害了你家贵禄,说不明白我今儿个非得打折他的腿!”   老太爷顺手抄起装点心的盘子朝他砸去:“你敢!”   崇礼抬起一脚将那盘子反踹回去,直直砸在崇文家大儿子身上,砸得他哎哟一声。   看侄子遭了难,崇礼还吹了个口哨,他顺手拽起一个坐旁边瞧热闹的,腾出张圈椅自个儿坐下,又感觉骂了一通有点渴,让低垂着头装聋装瞎的奴才上茶水来。   都安排好了才说:“阿玛您也不是今儿个才知道儿子是什么人,我有啥不敢?了不起这官不当了,今儿个谁认怂谁是龟孙子!说啊,我闺女怎么拖累你家贵禄了?”   三太太想的是将屎盆子扣在宁楚克身上,这样推崇礼出面顺理成章,催着他赶紧把事情摆平,别叫两位阿哥惦记她家贵禄。   很显然,这计划进行得并不顺利,她这会儿都吓懵了,只得避重就轻的把事情解释了一遍。照她说的,贵禄是为了促成宁楚克的好事,稳固她和九阿哥之间的感情,确保她能当上九福晋,这才为她出面说话,谁知道九阿哥当场就翻了脸,九阿哥压根不稀罕宁楚克!外头说他非宁楚克不娶都是骗人的!   “我们贵禄是为了谁啊?要不是为了你闺女才惹祸上身?闹成这样你怎么能撒手不管?”   崇礼听她说完,蹭得站起身来,拔腿就往外走。   老太爷气得指着他骂:“你个混账又往哪儿去?我让你走了?”   崇礼正要过门槛,听得这话停下来,回说:“阿玛您等等,等我去打死了贵禄回来咱们慢慢掰扯。”   三太太嚎哭出声,直说不活了。   崇礼不吃这套,当即冷笑道:“死了也好,死了少祸害人。”   ……   本家这头闹了足足半日,最后三房上下都跪下来求他,老太太不停嚷嚷:“造孽啊!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混账来?”“我对不起祖宗!”“贵禄遭了这么大罪你还想逼死他?就算他擅作主张,那也是为了你闺女!”“是不是要老婆子我也给你跪下你才肯罢休!”   崇礼也发泄够了,就端起冷茶灌上一口:“额娘说笑了,儿子我也没想怎么着,这样好了,让贵禄去我府上给我闺女赔不是,只要我闺女点头,我就帮他。”   崇礼说完就走,他还气着就没回衙门去,径直回了府。   他一进屋就抬脚踹翻了常坐的那张圈椅,觉罗氏也没急着收拾,摆手让丫鬟退出去,跟着迎上前挽着崇礼的手:“这么大火气,哪个不长眼的招惹你了?”   觉罗氏一边说,一边抚他胸口,替他顺气。崇礼自然不会甩脸子给家里婆娘看,回说:“我刚从老太爷那边回来。”   “还是为老三升迁那事?”   “那事能气着老爷我?是贵禄那混账,今儿个出去听戏遇上九阿哥十阿哥,他迎上去拍马屁推销咱闺女,让九阿哥收拾了,当众丢了个大脸。”   觉罗氏听过也改了脸色:“他是猪脑子,这种事也敢做?”   九阿哥要是不中意宁楚克,府上丢脸;要是中意,看他那么卑贱心里也不会痛快,想都知道结果的事他怎么做得出?   觉罗氏越想越觉得胸闷,崇礼反过来替她拍背顺气,又接着说:“还不止,他闯了祸回来还怪咱闺女,说是咱闺女把他害成那样。”   觉罗氏跟着就捶了崇礼一拳:“这就是你侄子!你这一家子个个都是祸害!我不管,你给我把事情摆平了,但凡影响到我闺女,我和你没完!”觉罗氏说完就进了里间,面朝里躺上床去。   崇礼就后悔了,早知道回来还要遭罪他就不该轻饶了贵禄,该打死他!   这么大动静瞒得住谁呢?听说正院这边闹起来,胤禟去宽慰宁楚克她娘,觉罗氏一把将他搂进怀里,眼泪啪嗒啪嗒流。   “闺女,我苦命的闺女啊,你受了那么大委屈,你阿玛连个公道都讨不回!”   “你阿玛靠不住,赶明额娘就带你回娘家,咱们找你郭罗玛法去!”   胤禟愣了愣,这皇城根下谁能给他委屈受?   “额娘快别哭了,到底咋回事您直说吧。”   “还说什么?咱们娘俩就是不遭人待见,咱们要给人欺负死了!”   胤禟费了老大劲才把事情打听出来,弄明白之后他真服气。   宁楚克能耐!她领着老十去听淫词艳曲,还叫了条子伺候!   贵禄那小王八羔子更能耐,他真想得出,竟然当着宁楚克的面推销宁楚克自己……就宁楚克那性子,他不挨揍谁挨揍?没给他从二楼官座上丢下去都是轻的!   自从被交换来这头,每隔三五日胤禟都要大开眼界。这一家子真的厉害,个个都是能耐人,他家正常过日子就比戏台子上演的还精彩!   作者有话要说:  九公主:我能说什么呢?我太小看你们一家人了→_→ 第39章 活该   就寝之前, 觉罗氏还在犯愁,崇礼想了想, 就坐到旁边去安慰她说:“白日里我骑马临街而过, 遇见了九阿哥,他不仅冲我招手, 还恨不得扑上前来叫爹……想来还是很中意咱家闺女的, 你别听那头瞎说。”   觉罗氏赶紧转过身来,问他:“你就没去探探口风?”   崇礼挠头:“瞧那小白脸笑得跟咱亲儿子似的, 我心里慌啊,我就没搭理他, 一夹马腹赶紧跑了。”   觉罗氏方才缓过来些许, 又让他气着:“我怎么就嫁了你这么个榆木脑袋?”   “这么说就过分了!我遇见九阿哥时还不知道这茬, 那会儿正在往本家赶。”崇礼想摆当家老爷的威风,叫婆娘知道厉害,结果才开了个头又怂回去, 他端过安神茶来递到觉罗氏手里,好言好语劝说, “福晋放心,九阿哥铁定稀罕咱闺女,甭管闹成啥样咱闺女笃定能嫁出去的。眼下千万不能慌神, 可不能急急吼吼去找门路,还是先冷着本家那头,让他们急上一回,吃过教训往后再要胡闹总得掂量掂量。”   “我只怕一拖沓就害了宁楚克。”   觉罗氏还在犹豫, 崇礼就摆摆手:“福晋你不懂,你远不如我了解那些王八蛋。要我说,这回贵禄笃定没讲实话,假如真像他说的,该着急的是咱们,他咋能急成那样?他今儿个恨不得逼迫我把事情扛下来,这背后能没隐情?要我说,事情既然出在戏园子里,撞见的人多了去,瞒是瞒不住的,过两日笃定有风言风语传出来,到那会儿才知道是咋回事。”   打死崇礼也不相信他们是在为宁楚克忧心。   道理很简单,宁楚克要是真做了九福晋,也轮不到本家那头沾光。   所以急什么呢?   他们到底在急什么?   这里头能没点门道?   崇礼都这么说,觉罗氏就把顾虑压下去,准备顶住了等两天看。下了决心之后心里就踏实很多,不像先前那么着急,她赶紧梳洗一番准备上床,临睡过去之前还听见崇礼在嘀咕:“这点小事本老爷还能摆不平?你别去劳烦岳父大人,别回娘家去!”   事实上都没等到两天,后一日,本家又闹起来,这回闹得更大。根据未经证实的传言,大太太指着三太太的鼻子破口大骂,三太太气得要死,扑上去挠了大太太一脸,她俩就这么撕破脸,谁都劝不住,就有人去请老太太过来,刚把事情一说,老太太直接气晕过去。   简单说来,这日一早,大太太娘家捎了口信过来,问她怎么如此糊涂。大太太起先没听明白,问过之后就气坏了,原来三房的贵禄昨日没说实话,他会伤成那样因为替宁楚克说好话,而是踩着宁楚克推销萨伊堪,这做派将九阿哥惹恼了。   大太太佟佳氏是萨伊堪的亲娘,能受得住这个刺激?听说之后就感觉头上一阵眩晕,她撑着桌面勉强站住,缓过劲来就带着人去了三房,非要让贵禄出来给个说法。   眼看谎话穿帮,三太太破罐子破摔,直接将责任往萨伊堪身上推——   “还不是为了她!是她吵着要做人上人,贵禄才帮衬了一把,结果呢?做好事没好下场,她命贱入不了贵人的眼反倒拖累了我们贵禄,我还没问大嫂讨说法,你竟然闹上门来。”   “出去,你出去,我们贵禄还在养伤呢,别吵着他!”   这下就把马蜂窝捅了,大太太出身还不低,是佟家旁支的,也直接化身为泼妇,指着三太太就骂了回去,然后就像先前说的那样,看她俩越闹越大谁也劝不住,只得搬救兵请老太太来。   三个儿子里头老太太最疼长子崇善,三个媳妇里头她最疼长媳佟佳氏,所有三房的孙女里头她最看好萨伊堪……她能受得住这个刺激?当时就仰面倒下,人事不知。   吵得这么凶,萨伊堪那头也听见动静,她羞得无地自容,就想一头撞死在墙上,好险让奶嬷嬷拦了下来。丫鬟们也是一阵好劝,却不见效,只得通报上去。   至此,本家乱成一锅粥,老太爷强撑着让贵禄滚过来解释清楚。   贵禄先前心存侥幸,眼看着事情捅破了,哪里还敢隐瞒,就把前因后果说了,一边说一边表功,还夹杂有诉苦。   “孙儿当时是有欠考虑,那不是想着机不可失?我也是想为祖父祖母分忧,万万没想到会闹成这样!”   “我是为了萨伊堪妹妹!都是为了萨伊堪妹妹!”   他跪在老太爷跟前哭得好不凄惨,他头上还包着棉布,老太爷于心不忍,就扭头看向匆匆赶来的两个儿子:“老大老三,你们怎么说?”   崇文没给崇善开口的机会,噗通朝他跪下,拱手道:“弟弟替那不孝子向大哥赔罪,大哥息怒。”   崇善叫老三将了一军,既不甘心松口原谅他,咬住不放又显得小气,心里堵得不行,他勉强挤出个笑脸,亲手扶住崇文:“男儿膝下有黄金,三弟起来。”   “那混账闯了这么大祸,我是他阿玛,我没脸起来。”   他俩僵持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老太爷开口:“说这些有什么用?你们兄弟倒是想想这事该如何解决。”   崇善推说乍逢此难心乱如麻,崇文说他人微言轻想不出法子。   老太爷叹一口气:“管家你去,让老二过来见我。”   让本家那头惦记上的崇礼在干啥呢?他在衙门里头待了没多会儿,就听说了贵禄事件的真相,当时稳着没说什么,将手边几件事安排下去转身就策马回了府,他直奔觉罗氏的院子去,边说边笑,差点没笑死。   “我想到贵禄那小兔崽子没说实话,万万没想到他隐瞒的是这个!”   “好!真是太好了!”   “老大老三从来都是一条心,只会联合起来给我下套,贵禄这一手当真漂亮,我就不信他俩还不翻脸!”   “报应!真是报应!”   他拍手称快的同时还不忘记接着笑,笑到肚子疼才停下来,喝口水缓了缓。   觉罗氏先前挺懵,这会儿转过来了,没好气说:“收一收,别传到那头,否则老太太又该跳起来骂你不孝子!”   崇礼嘿嘿嘿:“谁敢骂老爷我!她骂我一句我就撒手不管了,急不死她!”崇礼还在做美梦,他这回非得让本家那头排着队来道歉,觉罗氏没那闲工夫配合他,她伸手捏了捏鼻梁,感叹道:“老爷您也别幸灾乐祸,咱闺女暂时是摘出来了,可假如萨伊堪名声坏了族里恐怕都要受牵连,咱们是分出来了,叫外人看来还是一家子,撇不清的。”   这时候,崇礼就想起胤禟的好来:“左右坏不了我们宁楚克,你看看九阿哥多稀罕她?至于别人,左右他们也不待见老爷我,还指望我记挂他们?我巴不得他们闹翻天,省得穷极无聊见天盯着咱们这头。”   觉罗氏点点头:“话是这么说,本家那头还能不来找你?”   “反正是他着急,不是我着急,现在是我摆谱的时候了。”   “摆谱之前先把栖霞院的安抚好,素月可没有咱们宁楚克那么好命,这事闹开来高氏不得急疯过去?”   觉罗氏一语中的,晚些时候,就有丫鬟急冲冲赶来让崇礼去栖霞院瞧瞧,说高姨娘晕倒了。   这提督府因为只有四房妾室,就没让小妾挤在一起,她们各自都有个小院儿,高氏分到的就是栖霞院。高氏没生儿子,就只得素月一个闺女,素月比宁楚克稍大一些,也是今年选秀。高氏就指望素月留牌子,希望她当娘娘当贵人,还做着美梦呢,百日一道惊雷,听说长房那头萨伊堪把名声坏了,连带让族里的姑娘都成了笑话,高氏哪受得住这个刺激?急火攻心,当时就喘不上气,跟着就晕倒了,这才有丫鬟过来报信。   崇礼却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主儿,听底下说完摆摆手:“你找我,我又不是大夫,拿名帖请大夫去啊。”   那丫鬟抿唇,退下去了,崇礼还想同福晋唠两句,又听说本家那头来了人,老太爷有请。   崇礼当上九门提督之后,皇上给赐了宅邸,二房顺理成章就分了出来。分家呢,并不代表你能清清静静过日子,至少二老活着一天,那头叫一声你就得过去,逢年过节也得过去,孝敬还不能少。   分家对于崇礼来说就意味着以后有好处你别沾,有麻烦就找你。   这不,贵禄闯的祸牵连到大房那头,最后老太爷想起来的就是这个二儿子,逼也要逼他出头。   崇礼猜都能猜到后面的事,却不能不去,他想着后面有得纠缠,就任由传话的等着,吩咐膳房去下碗猪脚面来,要一海碗面,并且多放猪脚。他吃了个饱,又灌了两口茶漱口,随手擦了擦嘴边的油这才跟着往本家那头去。   这一耽搁,还在本家那头撞见不少来讨说法的三姑六婆,家家都有闺女,家家都受了牵连,老爷子额图浑和老太太佟佳氏不得给个说法?   瞧着这些人,崇礼还逐一打了招呼,人家逮着他一阵诉苦,他边听边点头,听高兴了还跟着骂贵禄不是东西,造孽啊!   对方一听这话也跟着激动起来,拽着他说:“二侄子,你说咋办?这该咋办啊?”   “别急,我带你们去找崇文,去找贵禄,让他们爷俩给个说法!他闯下这样的大祸,敢不出面解决!”崇礼说着,手一挥,带着三姑六婆就去找他爹了。   额图浑左等右等没等来二儿子,正想开骂,就听见外头老大动静,跟出来一看——   好家伙,那混账还带了人来。   没等额图浑发作,三姑六婆先发了疯:“你们贵禄害死人了!”“还有萨伊堪,没那能耐净想攀高枝,她自个儿竹篮打水一场空还牵连咱们!”“今儿个必须给个说法,你准备怎么解决?解决不了那咱就闹到族老跟前去,开宗祠驱逐你们一家!总不能叫你拖累我们孙女!”“额图浑你怎么说?”“早说了别娶佟佳氏那丧门星,几十年了,你家里就没清净过!”……   崇礼在他爹面前还算收敛,族里这些女性长辈就不那么客气了,一个个都是杵着拐杖来的,说到激动时恨不得抄起拐杖往额图浑身上砸去。   得亏额图浑还是自家人,要是佟佳氏没晕,跟着站在旁边,这会儿笃定已经挨打了。   娶个搅事精婆娘,家门不幸!   崇礼跟着看了场大戏,看他阿玛敢怒不敢言,最后还得一个个将人安抚好,保证会圆满解决,绝不牵连到族里的姑娘。他这么说,三姑六婆稍稍消气,又道:“你怎么想的?这事儿要怎么解决?”   额图浑啥想法也没有,就想把事情推给老二,他没脸这么说,只得黑着脸承诺道:“这就备上重礼让老三带贵禄去给九阿哥赔不是,九阿哥堂堂皇子,想来不会斤斤计较。”   “我管他九阿哥计不计较,你只说怎么才能挽回名誉?”   额图浑傻眼了,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挽回名誉。   倒是崇礼,这会儿站出来了,拍胸脯说笃定让宁楚克嫁得好,只要宁楚克说上体面的亲事,谣言不攻自破,无需担心。他没挑明,三姑六婆听懂了,意思就是只要宁楚克能当上九福晋,什么问题都不是问题。几个老太太就精神起来,拉着崇礼的手翻着花儿鼓励他。   “二侄子你可得上点心,给宁楚克说门贵亲,咱们族里给她一份厚厚的添妆,保她风光大嫁。”   “齐佳一族就数你最能耐!你闺女生得俏,规矩也好,她的婚事可不能轻慢了!”   她们说一句,崇礼就点头说好,又说把空间留给老三,让他赶紧去备礼想想怎么赔不是,说完领着三姑六婆就往外走。   这时候,额图浑还没察觉出哪里不对,等崇礼将三姑六婆带出府,自己也跟着一去不回,他才把事情想明白。   那不孝子!   那混账!   他竟敢开溜!   老太爷气炸肝的时候,崇礼已经回到提督府了,他回去又是一番吹嘘:“真是笑话,本老爷纵横官场这么多年,能让那群蠢货坑了?我在门口瞧见那群老太太,领着她们就进去了?你何时见过老太爷挨揍?今儿个我就开眼界了!那群老太太轮着拐杖往咱爹背上抽,咱爹压根不敢还手!”   说着,崇礼换了口大气:“我当时差点笑出声来,好不容易才忍住!”   觉罗氏心里好奇,问说:“你忍了一场笑就回来了?老太爷肯放人?”   说到这个崇礼更得意:“看那个情况,我主动承担起安抚老太太们的责任,一边宽慰她们一边带着人往外走,好言好语将她们都送走了我就回来了。”   “那要是老太爷再使人来该咋说?”   “就说老爷我堂堂二品大员,领朝廷俸禄为皇上分忧,我忙得很,哪能见天瞎跑?让他们该送礼送礼该道歉道歉,祸事是贵禄捅出来的,叫他自个儿把窟窿填上,谁还能帮他?”   赔礼道歉的确是要自个儿去才有诚意,老太爷还想让崇礼从中牵线,派人过来就吃了闭门羹,他只得走佟家的门路,找上四阿哥,请四阿哥帮忙约胤禟出来。   胤禛是孝懿皇后抚养的,孝懿皇后是佟家人,这门路没走错,四阿哥也帮了忙,帮忙的同时在心里记了额图浑及他儿孙一笔,闹出这种事,简直荒唐。   再一看崇礼虽然奇葩,生在这种环境下也算出淤泥而不染,他不错了。   提督府里,胤禟听说本家那头走了四哥的门路差点让一口茶呛死。   哪怕听说门路走通了,他也还是连连摇头。   难怪这一家子能把到手的好牌打得稀烂,长着个猪脑子你还能指望他什么?   赔什么礼道什么歉啊!   宁楚克就算病得不轻也不至于把自家人怼死,她那口气当时就出了,赶着去赔礼岂不是坐实了坊间传言?   最正确的做法是装傻!拒不承认!义正言辞辟谣!   不过他们也不知道那头是宁楚克,这都是命!   就这场戏让胤禟大开眼界,他早先还纳闷,提督府咋能养出这么个戏精格格,如今看来,估计是家传的。   本家那头戏也不少,崇礼也是真能耐。   崇文带着贵禄去给宁楚克赔礼道歉了,具体是怎么个经过胤禟就没听说,只知道后来崇文就挨了上司一顿训,让他不用急着为朝廷分忧,工部这边有其他人顶着,赶紧回去把儿子教好了。   虽然官职没丢,谁知道要反省到什么时候?   他回去就气了好几天,见谁都没给好脸色,大太太佟佳氏看了直说活该,谁让老三没教好贵禄,萨伊堪被连累致斯,他们不该付点代价?   萨伊堪这回是受了不小的打击,她出了一次门,去的是佟家那头,本来想洗白,结果让人看了笑话。那之后她整个人阴郁了不少,成日闷在房里不乐意出去走动。   这些事,胤禟听一回乐一回,就萨伊堪那样还想给他做妾,他堂堂皇阿哥有这么饥渴?   诚然,萨伊堪长得不错,偏她除夕那回给胤禟留下了深刻印象,哪怕美若天仙,走进了就感觉臭不可闻。   这些事宁楚克也一件不落全听说了,都是闲得发慌的老十转述的,目的是想提醒他:“九哥你回头娶了九嫂千万和这一家子划清界限,让他们沾上你甩都甩不掉的!”   说着他又是一番好言相劝:“不然还是再考虑考虑,那么多秀女,咋就非要他家的?”   宁楚克懒得废话,抬脚将胤誐踹出门去,胤誐是滚蛋了,喜宝还不消停:“九哥你咋的就想不开?娶他还不如娶鸟!鸟比他聪明!鸟还好看!” 第40章 犬子   事情看似有惊无险的解决了, 祸根却埋下来。   从前大房三房是面和心不和,当着二老的面兄友弟恭, 背后拨自个儿的小算盘……这回过后, 表面的平和都很难维持,佟佳氏气得翻来覆去睡不着, 总念叨说三房的祸害啥事没有, 他们萨伊堪遭了大罪。   三房这头,贵禄只受了些皮外伤, 没几日就好全了,他伤着的时候崇文这做阿玛的心疼, 看他活蹦乱跳了自个儿还赋闲在家, 心里就很不是滋味。又看大房那头, 完全不体谅他们,崇文更为自己的遭遇不值。   贵禄同萨伊堪亲,有机会都想着她, 就希望她能顺意。   事情没成谁心里都不是滋味,一味地埋怨贵禄凭什么?萨伊堪才是祸害, 要不是她见天想攀高枝,贵禄哪会为了帮衬她干出这等蠢事来?   至于贵禄,他伤好之后就去了萨伊堪的院子, 说是自己太莽撞了,对不起她。要是别的事,萨伊堪哪怕再不高兴也会慷慨大方的翻过这一页,偏这回最惨就是她, 她不想见贵禄,听说人在外头抄起汤盅就往外砸:“你滚!我哪里对不起你?你害死我了!”   “妹妹你听我说……”   “让你滚你没听见?”   三太太听说儿子来找萨伊堪就紧赶慢赶追过来,好巧让她撞见这一幕,她几步冲上前去拽着贵禄就走,贵禄想着今儿个不说清楚往后心里要生疙瘩,不乐意走,三太太眼眶都红了,大声斥骂说:“你还认我这个额娘就别杵这儿低声下气给她赔罪!她就是个丫头片子,迟早要嫁去别人家的!她敢同你大小声?外头说她没脸没皮没教养真是说对了!大嫂怎么教出这么个闺女来!”   说着她手上还用上劲儿:“走,你跟我回去!往后别朝这边来!她就是个丧门星是个祸害,谁沾上谁倒霉!”   贵禄还在同他额娘争执,萨伊堪就气得浑身发抖冲了出来:“三婶!说话要凭良心!”   三太太呸了一口,理也不理她,萨伊堪就嚎啕道:“你想逼死我是不是?你想逼死我!我就死给你看!”   ……   可以同富贵不能共患难说的就是这一家子,近段时间皇城根下再没有比他家更闹腾的,胤禟听底下人绘声绘色的演了两出,起先还挺有劲儿,看多了就感觉乏味,正好同宁楚克那些表姐妹们约好的日子到了,他拾掇一番,就去了尚书府。   尚书府里,老太太钮钴禄氏已经等了半天,使人去前头问了好几回人来没来。   就因为贵禄那笔烂账,哈尔哈并钮钴禄氏都不放心外孙女,他们心里的大石头悬着,就等见着人才能落地。又等了一刻钟,就有小丫鬟跑过来,满脸喜色说:“格格到了,往这边来了。”   钮钴禄氏这才露出笑脸来,跟着出来接人,等见着胤禟先伸手扶起他不让多礼,跟着一边往屋里走一边问说:“近日可好?学东西累不累?”   “该是外孙女问候您,怎么反过来了?”   “问你就说。”   胤禟失笑:“我挺好,府上一切都好,您别操心。倒是郭罗玛玛,身子骨好不好?”   钮钴禄氏笑得跟弥勒佛似的,连声说好,“就属你孝顺,知道关心我这老婆子。”   旁边孟佳氏撇了撇嘴,谁不是天天过来给老太太请安?咋还不如十天半个月来一趟的表姑娘?钱佳氏比她会做人,佯装出吃醋的样子说:“额娘心里就只有宁楚克!咱们日日过来您都瞧不见的!”   作为一个从不爱掩饰自己的偏心眼儿,钮钴禄氏听罢点点头:“叫你说对了。”   老太太跟着提起先前那出闹剧,问胤禟府上清净不清净?额图浑那老匹夫闹没闹腾提督府?   “只听说本家那头挺热闹,我们府上和从前没差。您想想看,就我阿玛那性子,除非逼不得已谁乐意招惹他?”   “还真是!”想到这女婿老太太就挺无奈的,又说她白白担心这么几日,生怕提督府那头让那一家子搅得不安宁。该问的都问清楚了,老太太就点了孟佳氏的名儿,“映梅映雪人呢?”   给宁楚克下帖的就是这两个,她俩是老太太的孙女,是二房的姑娘。   被点到名的孟佳氏笑道:“怕是在招呼其他客人。”   接到帖子的不止提督府,两位太太娘家都有,老太太娘家侄孙女也来了,加起来得有十好几个姑娘。有些门户矮,尚书府相请自不敢怠慢,早些时候就过来了,同她们比胤禟算来得晚的。他来的时候,做东的已经忙活起来,没顾得上接人。   这里头也有门道,假如说没萨伊堪那出,哪怕再忙二太太那俩闺女也该出来候着。   她们想着萨伊堪名声坏了,宁楚克也不见得好,所以为什么要上赶着讨好那一家子名声败坏的?   老太太眼下是疼她,能疼一辈子?   两人生怕走得近了牵连自己的名声,打定主意要同宁楚克划清界限,所以才有胤禟半天不见小姐妹这个情况。老太太吃的盐比孟佳氏吃的米还多,听她一张嘴就想明白了,登时拉下脸来,她正要发作,让胤禟打断了:“我过去打个招呼,晚些时候再来陪郭罗玛玛。”   言罢他站起身来,让丫鬟带路,老太太看他迈过门槛走出去,又等了一会儿才老大不高兴的看向孟佳氏。   “说吧,你那俩闺女在闹什么?诚心给宁楚克没脸?”   孟佳氏缩了缩脖子,嘀咕说:“表小姐名声那么坏,总不能叫她拖累了映梅映雪。”   哪怕猜到了,亲耳听她说出来老太太还是气:“别说那事不可能牵连上我外孙女,就算真牵连上了,她也比你生的那两个强!怕被牵连是不是?我让老太爷把你这房轰出门去,叫你自立门户总不会被牵连!”   孟佳氏都傻眼了,她盯着老太太满是不敢相信。   一旁的钱佳氏险些没忍住笑出声来:“二弟妹想什么呢?你竟然担心正二品九门提督府独一个的嫡小姐牵连了你?也不想想崇礼早些年就自立门户,兄弟家闹了笑话与他何干?再想想崇礼多疼宁楚克!你还怕被拖累!你要高攀人家也得拿个铜镜照照!”   钱佳氏说完就得了老太太一个肯定的眼神。   不愧是她精挑细选的长媳,钱佳氏虽然有些小毛病,脑子总归是清楚的,看得明白事儿。   那头胤禟人已经到园子里了,远远就听见嬉笑声,眼瞧他到了反而尴尬起来。   几位格格互相换了个眼神,这才招呼说:“宁姐姐来了。”   那一瞬间胤禟鸡皮疙瘩差点起来,他真想来一句有话好说别张嘴就叫宁姐姐,搞得跟后宫妃嫔打照面一样!   胤禟心里百转千回,面上绷住了,问她们在聊什么。   又是一阵尴尬,在场的都在装傻,唯独映雪接了茬。她不愧是孟佳氏的亲闺女,脑子一样不好使,说话一样不中听。从前孟佳氏总趁老太太不在讥讽宁楚克,没一回讨着好,她闺女映雪今儿个也步上了后尘,她直喇喇怼上了胤禟——   “我们正说到京城里最大一个笑话,你们家贵禄竟然当众拦下九阿哥并且向他推销萨伊堪是不是真的?”   胤禟突然就笑了:“我也有事想向你求证,听说你私下钟情于九阿哥所以处处看我不顺眼,寻着机会就想坏我名声,是不是真的?”   映雪险些气炸,胤禟又道:“你能拿着风言风语来问我,怎么反过来就不行?”   “我说的是真事,你血口喷人!”   “你怎么证明你说的是真事?你亲眼看见了?你不就是听说的?那就巧了,我也是听说的。”   映雪让他带进沟里,死活出不来,又反驳说谁会中意九阿哥?   胤禟点点头:“我懂,我懂你,你这条件哪能嫁给不学无术的九阿哥,你恨不得挖倒太子妃的墙角,再不济也得嫁给三阿哥八阿哥。”   他还没说尽兴,映雪白眼一翻就气晕了,她姐姐映梅先前懵着,这会儿回过神来,假笑道:“眼下也不方便再招呼表姑娘,您先请,回头给您赔罪。”   胤禟挑眉:“你恨我恨得要死还非得摆出一副不计较的模样,这嘴脸也够难看的,左右撕破脸了,还装什么?你请我过来不就是想奚落一番,明摆着是幸灾乐祸来的,可惜本格格不乐意满足你,路这么长,咱们走着瞧就是。”胤禟说完转身就走,回头就饰演了一个妖艳贱货。他先让竹玉去园子一角揪了把薄荷,弄出汁水来往太阳穴上一抹,那清凉的感觉上脑。   早先就说过,宁楚克舌头敏感,也不只是舌头,她五感都比普通人强一些。这一下太刺激,没多会儿眼泪都要出来,他赶紧将薄荷叶处理了,擦干净手,跟着就往老太太那头去。   老太太刚说完孟佳氏,就听说外孙女回来了,正想笑,只见胤禟眼眶泛红,都要哭出来了还在故作坚强。   老太太心疼,赶紧招呼他过来。   胤禟没过去,直说他准备回去了,接下来要全心为选秀做准备,怕是没空再来,让老太太保重身体。   “我的心肝诶,别使气,告诉郭罗玛玛这是怎么了?谁招你了?”   胤禟摇摇头说:“那我就走了。”   老太太能让他这么回去?就让他坐一旁等着,叫竹玉来说。   竹玉还在措辞,就感觉格格看过来了,那眼神并不锋锐也不犀利,却让她一个哆嗦:“奴婢不敢说。”   “磨蹭啥?让你说你就说!你主子是不是受了委屈?”   竹玉心一横,咬牙回道:“格格过去时正好撞见大家伙儿在说笑,就问她们笑什么,映雪格格回说,在笑我们本家的某某丢人现眼妄想高攀九阿哥还没攀上……格格要强,就同她起了争执。”   老太太听完就怒视着孟佳氏:“你闺女下帖子请我外孙女来就为了落人脸面?”   孟佳氏也傻眼了,她关上门是嘀咕过不少,总和映梅映雪说提督府的不要脸,老太太给她什么她都敢收,那明明应该分给亲孙女,却让外孙女占去那么多便宜!   背地里怎么说都成,映雪那丫头咋就没点眼力劲,当了出头鸟不说,还当面揭人短……亲孙女和外孙女闹起来,老太太夹在中间不好做人,并且还将九门提督府得罪了,出了这种事,搞不好就要断亲。   孟佳氏还是小看了老太太,老太太一点儿也不纠结。   外孙女是什么脾气她心里门清,你不招惹,她不会主动搞事情;你要是招惹上了,她不会轻易饶过你。   那还有什么疑问?   这还能不是映雪挑的事端?   “去个人把映雪给我叫来。”   孟佳氏就从圈椅上弹起来:“我去,我去叫她。”   “老二媳妇你哪儿也别去,你就坐这儿等着。”   老太太还保证说一定不让胤禟受委屈,胤禟却没留下,他留下待会儿笃定尴尬。   前后才一个多时辰,人就回了府,觉罗氏满心狐疑,问他咋这么早就回来,胤禟啃一口点心,说:“额娘知道今儿个是谁下帖请我?”   “不就是你二舅那俩姑娘?”   胤禟颔首:“是她们。”   觉罗氏不明白:“你别吃了,你要急死我。”   她这么说,胤禟还是慢吞吞将点心咽下,并且喝一口茶漱了漱嘴:“她俩早看不惯我,从前阴着不痛快,这回赶巧贵禄闯了祸,外头好些风言风语,她们逮着机会就拿话刺我,偏我啥都吃唯独不吃哑巴亏,当时就怼了回去,我把映雪妹子气晕了。”   觉罗氏感觉她也晕,缓了好一会儿才问:“那你就撒气跑回来了?”   “我去郭罗玛玛跟前告了她一状,拍拍屁股就走了,回来这一路想着自己挺冲动的,这么一闹咱们两家怕是没法处,可当时就是气不过。”   觉罗氏斜他一眼:“你也知道自己冲动了?得,照你这么说咱们也占理,你要是连这都忍了才让人笑话!放心吧,你郭罗玛法外加你阿玛都是一样的性子,老太太受不了多大刺激。”   ……这么想也是。   崇礼就是日常怼天怼地,哈尔哈更别提,当着一众老友的面也能骂亲儿子是傻货扶不起。别家说“犬子”是自谦,这词落到他嘴里那就当真在说你是个狗儿子。   老太太跟了哈尔哈这么多年还没气到中风,今儿个当真小事一件。   要说这次事件唯一的影响也就是崩了宁楚克高大全的人设。   胤禟早先是有心理包袱,现在他想开了,宁楚克费那么大劲装模作样不就是想嫁得好?她都笃定是九福晋了还装个屁!上回她传信来不就是那么写的?   让接着作,往死里作,谁认怂谁是龟孙子。还说你就可劲坏我美名,无所谓!左右我是要嫁给你的,你福晋名声好或者不好就看你自己。   胤禟看完就想嗤笑一声……   最后这句是在威胁谁呢?你还能威胁得了本阿哥?   他已经想好了,九阿哥胤禟在皇城根下名声奇差无比,都说他除了会投胎以及生得一张俊脸之外没有任何优点!他就是个只会斗鸡走狗的纨绔子弟!并且脾气很坏喜怒不定!   俗话说夫唱妇随!   他都这样了,九福晋要那么好的名声来干啥?   要是九福晋名声太好,等他们成亲那会儿,满京城不得为她惋惜?   这么一想,胤禟就不乐意了。   被胤禟惦记的宁楚克这会儿在干啥呢?   她在指挥针线嬷嬷改良亵裤。   天气回暖以后她就怀念起冬天的好了,冬天太冷太冻底下那兄弟不容易兴奋,偶尔兴奋一把她穿那么厚也不至于丢人现眼。开春之后,衣裳脱了一件又一件,等薄衫上身,那兄弟一冲动就盖不住。每次练武或者骑马射箭之后最容易尴尬,宁楚克思来想去,决定添一样装备。   她起先恨不得打一条铁内裤穿上,任那兄弟怎么闹都四平八稳看不出。又一想铁的不现实,就交代底下做两条皮的来试试,要贴身的那种,贴身才勒得住。   作者有话要说:  宁楚克:感觉自己又性感了→_→ 第41章 贝勒   对宫里的针线嬷嬷来说, 裁个羊皮内裤太容易,只怕九阿哥穿上之后闷烂屁股……假使真走到那一步, 皇上以及翊坤宫的娘娘笃定不会把九阿哥怎么着, 倒霉的是她。针线嬷嬷略有些迟疑,跟着就壮起胆说出了心里的顾虑, 她只盼九阿哥说做这个是为了惩罚别人, 结果九阿哥沉默了一会儿,问:“你怎么想?”   “不然就做成镂空的?好透气, 皮料也要少用一些,用多了闷。”   宁楚克看她比划了几下, 觉得靠谱, 就点头应了。   因为雕花这道工序费了些事, 皮内裤到手已经是那之后的第三天,又不确定主子说的紧凑些是要多紧,嬷嬷赶制了三种大小, 本来还想雕点复杂的花样,实在是时间不等人。那时候她一抬头就看到宫里的窗户, 那镂空既简单又大方,她心念一动,就拓印到了皮裤上。   东西送来之后, 宁楚克第一时间检查了,做得比她预想的好,瞧着工艺还挺复杂。   选的是相对柔软的皮料,尽量削薄, 并给裆下垫了绸布。为了少用皮料,裤衩做成了三角的,两侧用料不多就没做镂空,前后都做了,图样瞧着挺顺眼。   宁楚克点头,给嬷嬷看了赏,又确认了大小,让她回去再做几条。   从房里出去的时候,嬷嬷松了口大气,天知道她背后都汗湿了,生怕九阿哥看过之后不满意。   宁楚克挺满意的,她第二天就换上了,不仅穿去上了早课,还跟老十他们练了骑射以及拳脚。起先觉得皮内裤上身就是这么自信,咋折腾都不怕丢丑,多穿一会儿他就感觉出不对劲了,皮裤哪儿都好,只一点,大腿根磨得慌。等她浪了半日回去,撩起衣摆脱下裤衩一看,好家伙,都磨破皮了,她赶紧把皮裤衩脱掉,又觉得屁股蛋上不对劲,伸手一摸,凹凸不平。   先前脱裤衩的时候宁楚克就把房里伺候的全轰出去了,这会儿她吆喝着让钱方送两面银镜来,前后一照,照完就成了囧字脸。   得亏没让胤禟看见,否则怕是要当场翻脸。   她可算看出嬷嬷雕的花样源自何处……针线嬷嬷真能耐啊,成功在九阿哥的屁股上开出了两扇窗。   宁楚克真是哭笑不得,她将皮裤衩撂在一旁,换回绸裤,跟着吩咐钱方跑一趟太医院,领罐药膏回来,要是有人问起就说练武的时候擦破了点皮,没大碍。   等上过药,她又把针线嬷嬷找来,说明了这个弊端。   针线嬷嬷这才想起腿根肉嫩,让皮料摩擦着是容易破,她赶紧跪下讨饶:“奴才真是头一回做这个,实在没有经验,阿哥恕罪。”   宁楚克计较起来没完没了,平时心还是大,就摆摆手:“你琢磨着再改改,过几天送两条来。”   听出她不欲计较,嬷嬷满脸喜色:“奴才知了,多谢阿哥。”   在短短几日内要整出颠覆性设计太难了,嬷嬷回去想了又想,改出两款。一款改三角为四角,稍微增加一些用料,这样不容易磨。另一款就是绸布锁边,让边缘尽量柔和。这回基本达到了宁楚克的要求,她回头领了份厚赏,还得了一顿夸。这短短半个月是捞了不少,针线嬷嬷还是觉得往后尽量少来这种活,不求发财,日子平顺点好。   她这头没事了,宁楚克还得指派个专人给她洗裤衩,这皮裤工艺复杂,穿一回就丢是在可耻。又不能大喇喇送去浣衣局,她就指了个嬷嬷,给加了月钱,让她专门负责这个。   宫里的娘娘们都会往儿子跟前放几个人,看他要犯蠢就拦一拦,拦不住赶紧来报。宁楚克选中给他洗裤衩的就是宜妃的人,嬷嬷想了又想,觉得是该同娘娘说一声。   这日午后,宜妃倚在榻上吃橙子,就听说李嬷嬷求见,她猜想胤禟又瞎搞胡搞,哪怕还不解详情,太阳穴就突突的。   头疼,心里慌啊,可再慌还是得去面对,宜妃使了个眼色,王嬷嬷屏退丫鬟,请李嬷嬷进来。李嬷嬷进来就噗通跪下了:“老奴左思右想,这事是得说给娘娘听。”   宜妃看着还是稳,实际心已经跳快了:“直说吧,胤禟又怎么了?”   “九阿哥让针线房给裁了皮裤,他穿上皮裤了!”   宜妃手上抖了一下,又稳住了:“这天儿还不热,他爱穿穿呗,别闷出痱子就成。”   嬷嬷听了想哭:“不是这样,娘娘您会错意了。”   “不是说他穿上皮裤了?”   “是啊,不是皮外裤……是亵裤。”   宜妃刚吃了瓣橙子,听了这话差点让汁水呛着,咳了好几下才缓过来:“你说什么?!”   “奴才说九阿哥穿上皮亵裤了,贴身的镂空雕花那种,奴才也是才知道的,知道还是因为有幸被选中专洗裤衩。”   李嬷嬷隔三岔五来通报一回,宜妃都习惯老九搞事情,纵使如此,这次还是突破了她的想象,真的懵了,不知道该做啥反应。她缓了好一会儿才摆手让嬷嬷退下,跟着让王嬷嬷支个小太监过去寻胤禟来。   从阿哥所过来有段路,一来一回耽搁了小半个时辰,宜妃可算见到了她越发懂不起的九儿子。   “老九啊,你又在折腾什么?”   宁楚克眨了眨眼,没听懂。   宜妃又道:“我知你打小好奇心重,喜欢捣腾奇奇怪怪的东西,别的就算了,穿个皮裤你图啥?”   宁楚克恍然大悟:“额娘你说将军裤啊,将军裤怎么了?”   “……你还敢瞎取名!”   “大皮裤衩多威风,穿上就跟横刀立马大将军似的,叫将军裤不挺合适?”宁楚克顺手抄了块点心,准备咬一口尝尝味儿,咬下去之前还道,“额娘您有话直说呗,咱不打哑谜。”   直说是吧!那也行!   宜妃深呼吸一下,吩咐说:“绸裤哪儿不好?你回去就把这脱了,往后不许再穿。”   “那不行。”   “那怎么不行?”   “我有苦衷。”   宜妃就让她讲,宁楚克偏着头想了想说:“这不是再有些时候就要选秀了,儿子心里不踏实,怕被人捷足先登抢了福晋,就忍不住老琢磨这个事。”   “那和将军裤有啥关系?”   “额娘您着什么急,您听我说。我这一琢磨,就免不了会顺带想到宁楚克,一想到她这心里火热火热的,就冲动了。”说着,她还隐晦的往下面扫了一眼,“绸裤太宽松,有好几回差点让我丢丑,将军裤就没这方面的担心。”   宜妃:……   该说点什么?   这他娘的还能说什么?   宜妃捂着胸口质疑道:“你早先还说不中用!”   宁楚克颔首:“是不中用啊,对着别人都不中用,唯独想着宁楚克才能站起来。”   “你就不能把蜡烛吹了想着她办事?”   “……”有道理,有想法,不愧是宜妃娘娘,但还是不行啊,“上次我精精神神的坐那儿,郎氏一伸手,我就不中用了。这办法儿子还能没试过?全试过了!不行就是不行!”   宁楚克的脸上直喇喇写着:你当我傻?我还能不想吃肉?   宜妃胸闷,真的胸闷,都说膝下有子才有依靠,她不觉得。摊上胤禟这么个儿子笃定是要折寿的,能不能撑到享福那天还是个问题。   “那你也不能这么折磨自己,伤在儿身,痛在娘心。”   “用绸布不是一样的?面料软,还透气,收紧些就成。”   听罢,宁楚克眼前一亮,她早先钻了牛角尖,真忘了还能这么着。看她笑得像个傻子,宜妃心里更憋——   我,翊坤宫主位,四妃之一,到底为什么要和你讨论裤衩的改良问题?   眼看宁楚克兴致勃勃准备回阿哥所去,宜妃赶紧把人叫住:“额娘给你保证,铁定让宁楚克格格做你福晋,你给我安分些,少折腾听到没有?”   宁楚克一脸的感动:“额娘真好,等儿子娶了福晋,我带着福晋一块儿孝顺您!想想宁楚克那爽利劲儿,你们婆媳笃定合得来!”   ……   宜妃前脚送走胤禟,没多会儿又迎来康熙,康熙坐下之后就叹气,宜妃替他捏肩膀,捏了一会儿就被康熙牵到旁边坐下:“爱妃别忙活了,坐下陪朕说说话。”   “皇上可是有烦心事?”   康熙点头:“还不是为了老九。”   因为董鄂氏这个活生生的例子,康熙生怕宁楚克也不是个好的,担心坑了儿子,就派了人去卧底打听,这才多久?他就发现崇礼这闺女比董鄂氏还要能耐!   “前头额图浑府上的事爱妃听说了?”   宜妃不明白:“听是听说了,可崇礼都分出去单过了,侄子闯了祸还能攀扯上他?”   康熙回说这不是重点,跟着就把尚书府那头的乐子说给宜妃听了。因为当时没外人在,知情的全是亲戚家的格格,谁也不敢往外说,就怕被查出来惹祸上身,这事就没传开。没传开不代表没发生过,康熙觉得宁楚克这气性太大了,并且胆子也不小,脸皮还厚。   如果还有别的选择,宜妃笃定附和康熙,皇上您说得对。   可她没得选,老九认准了她,只能娶她,大兄弟不认别人,那怎么办?   既然接受了这个设定,宜妃觉得儿媳妇身上还是有很多优点,气性大怎么了?九门提督府的格格并且还是未来九福晋能没点气性?胆子大怎么了?比畏畏缩缩来得强!脸皮厚怎么了?老九那脸皮比城墙拐角还厚!宜妃凤眼一挑,轻飘飘撂下一句:“好哇!可算让臣妾听明白了!皇上今儿个就是来扎臣妾心窝子的!”   眼瞧着把马蜂窝捅了,康熙一个激灵:“爱妃别恼!朕心疼你都来不及!这话从何说起?”   宜妃还是那般模样:“皇上这不是指桑骂槐?这后宫里头臣妾气性最大脾气最差胆子不小脸皮还一等一的厚!照皇上说的,臣妾同宁楚克格格倒是处得来,那正好,就指她给老九做福晋,要换别人臣妾就不认了。”   康熙真忘了这茬。   张嘴之前没想清楚,他这会儿后悔了。   看宜妃赌气,康熙跟着就认了怂,左右老九就是个成日瞎搞胡搞的,给他指个温柔贤惠的那是糟蹋别人家闺女,这么想提督府那个也还成。   他们两口子咋过日子康熙才懒得管,先把宜妃安抚好才是真的,否则后宫里头又要热闹了。   康熙正在说“爱妃觉得好就好,就指她给胤禟做福晋”,就有个小宫女站在门外报信说陈庶妃来了,问皇上娘娘见不见。   宜妃同陈庶妃从来都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她俩没任何交情,乍然听说人在外头,她还愣了愣。宜妃看向一旁的康熙,康熙满是无所谓,说她想见就见不想见打发走。   康熙都这么说,宜妃就吩咐道:“你问问她有什么事。”   不多时,小宫女问清楚了,回说:“陈庶妃说九阿哥抱走了皇上赏她的猫,她使人去要,没要回来,她还说……”   宜妃看她欲言又止的,就虎着脸问:“还说什么?”   “她还说九阿哥欺人太甚,九阿哥对她派去传话的小太监说:‘你说这是你宫里的猫?你叫它一声它答应不?’”   这还真是老九的作风,宜妃转过头笑眯眯看向康熙:“这事臣妾拿不定主意,皇上您说该怎么办?”   康熙心里想的是,选秀之后立刻给胤禟指婚,指婚下来之后让钦天监挑个最近的好日子赶紧把祸害凑作堆,并且要第一时间把他轰出宫去自立门户!   怎么办?   摊上老九那流氓做派还能怎么办?   认栽呗!   康熙尽量心平气和吩咐说:“就照九阿哥说的,他爱怎么办怎么办。朕,天下之主,日理万机,管不了这等琐事。”   陈庶妃最终也没能把猫要回去,她叫姜姜那猫头也不抬,喜宝叫一声胖崽,蠢猫颠颠儿就凑上去了,仰头等鸟大王吩咐。当时陈庶妃就垮了脸,表情要多难看有多难看,遇上喜宝又是个除了宁楚克谁也招呼不住的人来疯,它仰头一顿好笑:“瞎了你的眼同我们九哥抢东西!”   “那是我的姜姜!”   “你叫啊,接着叫,叫它一声看它答应不!”喜宝从架子上扑腾下来,站在刚养出点肥膘的猫咪面前,一翅膀呼它脑门上:“你说,你是不是鸟的猫腿子?你是不是胖崽?”   傻猫乖乖巧巧的坐在地上,老老实实听喜宝训话,听完一声喵。   陈庶妃给气了个倒仰。   今天这回事,最气人的不是没把猫要回去,而是正主压根没露面,她就让个扁毛畜生打发了。   真是什么人养什么鸟!   一主一宠都不是东西!   前次的事就让陈庶妃遭了冷落,这回本来想借猫说事,闹一场顺带也能让皇上想起她,不闹的话,真的是一点儿机会也没有。结果,她给闹疵了,还成了后宫里的大笑话。   陈庶妃回头就病了一场,给气的。宜妃那头什么表示也没有,至于九阿哥,日子还是一样的舒坦,过了没几天还跟着封了贝勒。在这回受封的所有皇子之中他是最年轻的一个,也是唯一没大婚没领差遣的一个。   圣旨下来之后,就有许多人不服气,反正老八就想不明白,八福晋也气得慌,关上门还说呢,老九都封了贝勒,自家爷怎么也得是个多罗贝勒,凭什么同他一样呢?   凭什么?就凭皇帝高兴,凭宁楚克前头瞎写的那篇文章让康熙上了心,虽然还没狠下心来执行,她功绩不可抹杀。   大臣们也看不明白,他们私底下有些议论,却不敢说。   这事又上升不到朝廷的层面,充其量就是皇上的家事,他给九阿哥升个贝勒爷怎么了?就胤禟这出生,就算半点能耐也没有,纯粹是个废物蛋子,升上去也是迟早的事。   只要他不犯傻,往后还能封郡王封亲王,谁拦得住? 第42章 鸡汤   莫说别家, 就连九阿哥内定的岳父也想不明白,听说那搅屎棍封了贝勒, 崇礼一惊, 待下朝后他赶紧凑到哈尔哈身边,问是不是真的。   坚信自己一定听错的还不止崇礼, 他一问, 边上人就竖起耳朵。   这次的事情,礼部尚书哈尔哈最有发言权, 本以为能得到个否定的答案,只见哈尔哈嫌弃的瞅了女婿一眼, 没好气道:“你没听到皇上说的?”   崇礼满是不信:“这么说还是真的?”   哈尔哈恨不得给他一下, 嘴上没把门的蠢货!“你把还字儿给我收回去, 九阿哥如今的确是贝勒爷,贝勒爷的事也是你能议论的?”哈尔哈说完就走,走出去两步又想起来, “上回外孙女过来老头子我都没见着,你让宁楚克多来走动走动, 别拘着她!”   “福晋还说让她安分点,眼看就要选秀了。”   哈尔哈真恨他当初给闺女找了个这么蠢的女婿,想说大选是我礼部承办的有什么可操心?这会儿边上又有其他同僚, 有些话不好明着说出口,他琢磨过后就是一串骂:“我外孙女温婉贤淑气质高洁知书达理秀外慧中用得着你这做阿玛的操心那么多?选秀的日子我还能不知道?我比你个蠢货清楚多了!就得趁着还没选多走动走动,等婚事定了她走得开?以后嫁了人更是见一回都难!”   崇礼:……   “是是是,岳父您说得对, 小婿铁定把话带到,让福晋好生安排。”   得了准话,哈尔哈心满意足丢下崇礼走了,崇礼伸手抹了把虚汗,慢吞吞往衙门去。他走了几步就被人拍了拍肩膀,扭头一看,是少有的几个看他还算顺眼的武将,都在挤眉弄眼:“你可是堂堂正二品九门提督,在岳父面前这么怂的?”   崇礼抬起胳膊肘顺势捅了一下:“换做是你你不怂?”   “……我就没有这么能耐的岳父!这老头子真是清新脱俗,他同武将处不来,和文官也不亲近,有一两个至交好友全是同样的德性,简直就是朝中一股清流。”   “你福晋总归不像哈尔哈?”   崇礼特地瞅了一眼他岳父远去的背影,笃定老爷子听不见他说话,才嘀咕一声:“我福晋像岳母,性子别提有多好,平日里拿我当她的天看!我说什么就是什么!我让她站着她不敢坐着!我让她吃面她不敢喝粥!……”   崇礼靠着吹牛收获了许多羡慕眼神,当然也有人眼里写满了不信,只是无凭无据不好辩驳,就准备回去问问自家婆娘,问她同觉罗氏熟不熟,觉罗氏真像崇礼说的那样好气性?   晚些时候,崇礼忙完衙门的事回府去,第一时间同福晋分享了九阿哥封贝勒这个事。他说完还一番感慨:“他升一升也好,总比嫁个光头阿哥强,九阿哥一没大婚二没领差事就能同八阿哥平起平坐,皇上还挺疼他。”   没给觉罗氏插嘴的机会,崇礼摸了摸八字胡自言自语说:“也对!拿我来讲,几个儿子里头我最疼舒尔哈齐,不是因为他小,是因为他最蠢最憨,做阿玛的不照看着点日子得多难过?皇上理应是一样的,能耐儿子不用管,愁的就是这些傻货。”   是!舒尔哈齐是不如老大福海机灵!整日里就知道吃跟个小猪似的!可那也是觉罗氏怀胎十月辛苦生下来的,让崇礼这么评价下来,她一点儿也不高兴!!!   看崇礼伸手去端茶碗,她一把将碗盖压住,微笑着春风满面的问:“老爷您方才说啥来着?我儿子怎么着?”   说溜嘴了!   崇礼毫不犹豫打了自己的脸,麻溜改口说:“我说王氏陈氏袁氏生的都是傻货,只福晋生的福海和舒尔哈齐最机灵最招人疼!好福晋,咱们不说这个,岳父让我给你传话来着,说趁着距离选秀还有段时日,让宁楚克多去尚书府走动。”   “我阿玛原话是这么说的?”   “……那不重要,反正就是这个意思。”   崇礼还在咧嘴笑,心里想着九阿哥倒是命好,傻人有傻福。他那点心思明着摆在脸上,觉罗氏一眼就看出来,提醒说让他出去别乱讲,事情尘埃落定之前也不许和同僚吃酒,就怕喝醉了胡言乱语。   “福晋放心,你就算不相信我的口风,也得相信我的人缘。我就和岳父一个样,走出去都没几个人乐意搭理!”他说着还砸吧嘴,“我就感觉皇上近来看我的眼神不对,那眼神里既流露出一股子咬牙切齿的凶狠劲儿又带着愧疚,应该是没想到九阿哥这么稀罕咱闺女,都把原计划给打乱了,又觉得那王八蛋配不上我们宁楚克,封贝勒顺理成章!”   觉罗氏听着挺像那么回事,差点让他洗了脑。   崇礼说了个尽兴,觉罗氏听得昏头涨脑,实在挺不住了就起身去了鹤鸣院,她差点忘了把这个消息分享给闺女。   胤禟换过来之后消息就满闭塞的,乍然听说九阿哥封贝勒,他一个没坐稳险些跌到地上去,嬷嬷手快扶了一把,这才避免了屁股摔成八瓣儿的惨案。   觉罗氏瞪他一眼:“学了这么久的规矩,怎么还这样毛躁?额娘知道你高兴,当初人人都说九阿哥不中用,就你眼光独到,等选秀之后赐婚下来指不定得有多少人羡慕你,高兴很是应该,可你得稳住,别得意忘形。”   胤禟真想问问她,你是咋看出我高兴的?   我忒么都想摆个奔丧脸了,还高什么兴?   早先夸九阿哥那是挺自己,如今封贝勒同他有屁干系?都是宁楚克折腾出来的!提督府这格格可真能耐啊!   胤禟不想去假设什么,他一点儿也不想知道假如二人没做交换他能否凭自己的本事赶上这趟……唯独只想问宁楚克凭什么?她凭什么?   白捡个贝勒头衔胤禟一点儿也不高兴,他宁愿看宁楚克晨间让上书房先生罚写大字晌午挨皇阿玛一顿板子转身再挨额娘一顿削,让她知道天潢贵胄不好当!皇子不仅仅是会投胎,也得有本事!   然现实就是这么残酷,几大个月她还在宫里活蹦乱跳的,不仅没出纰漏,反倒还混成了贝勒爷。也是旁人不知内情,要是知道不得指着他鼻子骂一句吃软饭的。   胤禟气啊,皇阿玛日理万机不常同儿子相处,额娘那头也就三天两头见一面,他们没识破也就算了,老十在搞啥?他到今天还没认出宫里的九哥是个冒牌货!咋对得起穿一条裤衩长大的情谊?   得亏胤禟知道的事情少,到今天胤誐对他九哥的崇拜已经升级成了盲目崇拜。前几天,康熙最终落实了九福晋人选,才惊觉等着娶福晋的还有个老十,他就把人召至御前,问本人怎么想的。   老十前几年丧母,康熙对他就多几分心疼,他提了好几个出身顶好的给老十挑,让随意挑,喜欢哪个就直说。结果那傻货听完一圈,先撇嘴,后摇头,看过来的眼神里直喇喇写着:没别人可选了?皇阿玛您眼光也够差的。   老实人比那些狡猾狡猾的还能气人,康熙险些就一口老血,好在他当皇帝这么多年,哪怕别的素质没提高太多,抗打击能力是真好,险险稳住,又说既然都看不上,你自个儿提个名。   老十只记得册子上写的,上头没罗列的那些还真不了解,他偏头想了想,嘿嘿笑道:“皇阿玛您等等,等九哥过来咱们再商量。”   “是你娶福晋,又不是老九娶福晋!等他干啥?”   “……我说不好,九哥有成算,他一准不会坑我。”   康熙恨不得一个砚台呼他脸上,我是你爹!是你亲爹!我还能坑你吗?   这时候胤誐也觉得不对,他笑得更谄媚,说:“儿子不是那意思,就是想着皇阿玛您日理万机,恐怕顾不上去仔细调查,九哥就不一样,他最知道别家的笑话,最知道哪个婆娘不靠谱娶回去就是丧门星。”   也是神奇,听老十夸老九一通,康熙心里还挺痛快的。   到底没痛快多会儿,他跟着又是一顿好骂:“你就没点儿自己的想法?娶个福晋都要老九拿主意!”   “九哥说了,人蠢就得听话,别太有自己的想法。”   康熙最后也没犟得过老十,只得使人将祸头子找来,当着她的面问老十,将军府的好不好,宁楚克撇嘴,老十就说不好。总督府的好不好,宁楚克接着撇嘴,那还是不好。   “满洲八旗出身贵重的都让你否了个遍,你还能看上谁?”康熙真觉得自己是欠了他俩的,都说对皇子别要求太高,只要安分守己不结党营私都是好的,能护则护。   康熙觉得,摊上这两个祸害还不如看儿子们争来斗去,他们争来斗去想圈就圈想削就削,老九老十才烦人,要收拾吧过了,不收拾吧气人!纠结到最后总还是惯着,至多不过臭骂他一顿!谁让是亲儿子!   对厚脸皮来说挨顿骂不痛不痒,他俩屁不疼。十福晋人选也最终定了个蒙古格格,这还多亏宁楚克不了解对方,从没听过对方的事迹。   这一茬胤禟尚且不知情,给他知道这打击还能更大一些。   胤禟一脸的痛心疾首,觉罗氏再瞎也看出来了,他没在得意。   “怎么九阿哥封贝勒你是这个表情?还是担心他起势了会变心?”觉罗氏满是慈爱,给灌了好大一碗鸡汤,让她放心九阿哥不是这种人,又说就算他真是这种人,前头那册子已经将应届秀女里头出身贵重的得罪了个七七八八,想另择福晋也得看人家愿不愿意跟他!   觉罗氏还说了句大实话——   “怎么会愿意呢?拿咱家来说,要不是你认死理,我同你阿玛绝计相不中他!闺女放心。”   胤禟:……   并不能放心,我这心更痛了。   觉罗氏又说让他多翻两边女德女戒,记住几条说不准能派上用场,又说女红也得抓紧,反倒是管家看账本这些可以等选秀回来再学,皇上指了婚到成亲也有些时候,当务之急还是别在宫里丢人。   觉罗氏说完就让他把最近做的绣活拿出来看看,胤禟干笑道:“手边这件还没做完,等收尾之后再给额娘品鉴。”   “前头做的呢?给我瞅瞅。”   胤禟眼神一飘,话锋一转夸赞说:“额娘您今儿个穿这一身真好看。”   这身?   这身又不是新制的,头年就穿过!   听他转得这么生硬觉罗氏能不明白?她伸出食指在胤禟太阳穴上点了点:“你啊!怎么说都不上心!要是宫里的娘娘让你随便绣点什么我看你怎么办?”   怎么办?   当然是选择相信宁楚克说的,相信自己是内定的九福晋。   都内定了,谁敢为难?   看不懂形势还混什么后宫?   胤禟都想好了,万一还有傻子信了外头的传言,觉得提督府格格就是样样都能,随口点中了绣花这样,他可以向宁楚克本尊学习!前有宁楚克尿遁逃避写诗,后有胤禟掐指一算今日不宜绣花,本格格今天和绣花针八字不合你不服气是不是?   当然这都是不是办法的办法,大选之前,他还准备再努力一下看能不能踩着点儿换回去。   不为别的,只因为他突然想起来,初选仿佛要脱衣验身。   验是不是处女,验身上有无伤疤异味……作为等着娶福晋的一方,他对选秀只有模糊的概念,不太清楚里头的门道,比如他就不知道有权有势的人家稍微疏通一下,嬷嬷并不会为难,初选都能直接放过。   因为无知,所以畏惧。   他是真的怂,又对觉罗氏说近来总是心不定,选秀之前还想去趟清泉寺听弘安法师讲经。   前头两回过去都出事,觉罗氏心有介怀,想劝他,看闺女主意大,又听他说只这一次回来就全心准备选秀。都这么说了去就去呗,觉罗氏打定主意亲自陪着,想着仔细点多带人手,出不了岔子。   这次过去觉罗氏全程跟在他身边,真是一点儿空档也没有,胤禟恨不得拿头撞墙。   希望已然破灭,那就只能走上选秀这条路,他就希望进宫去能多见宁楚克几回,同她好生商量,要是商量不好再给她一鞭子试试。   当初就是一鞭子造成的惨案,再来一鞭子说不准就换回去了。   在逆境中总得存着点希望,前头黑灯瞎火的这步子咋能迈得开?   从清泉寺回来,胤禟又让嬷嬷操练了几轮,他不断复习各种礼仪,绣活也稍微能看一些,绣的花儿是有点惨,锁个边补个线总难不倒他。有两回在园子里走动就遇上了同届选秀的三姐素月,素月远远见着她就往跟前凑,那一瞬间,胤禟想起了映梅映雪想起了萨伊堪,想起了董鄂格格……他活像没看见前方有人,转身就走。   尚书府那头老太太左等右等没等来人,还是觉罗氏写了封信送去,说宁楚克样样都不成,大选之前还得加紧学,就准备等选秀结束之后再过去请安。又说她也想过,前头闹成那样,这就碰面挺尴尬的。   钮钴禄氏看过信,还同哈尔哈抱怨来着,说闺女就是想太多。   哈尔哈回说这会儿不过来也好,正好管管二房那头,全让孟佳氏教坏了。   老二福晋孟佳氏别的倒也不坏,就是眼皮子太浅,听说贵禄闹了大笑话就赶着想划清界限,也不知道看远些。早先没觉得有多严重,眼下看来映梅映雪也和她一个样,怪蠢的。   如今没嫁人还好,自家人总会包容她,以后做了别家媳妇这么搞还能有好日子?不挨削?   孟佳氏让老太太训了几回,她还是不大服气,回去还嘀咕来着:“谁就敢保证她一定是九福晋,要低头也得等皇上真指了婚,咱家对她那么好,她还能不谅解?要是撂了牌子,那更好,那就没什么可说的。”   映雪听了她额娘孟佳氏的话,抱怨说:“让她得意了我怎么做人?你还真想让我去登门赔罪?你就不能想想办法?”   孟佳氏眼皮子虽然浅,亏心事也没做过,听闺女如此说就是一惊。   “我一个内宅妇人能左右皇上的想法?这种话让人听去还了得?映雪你听额娘的,她阿玛是二品大员不假,你祖父还是当朝一品,到你选秀时能比她差?”   “咱不和她计较,先忍着。”   孟佳氏不知道觉罗氏打定主意要拘着胤禟,她想着还是等大选结束再见,短期内遇上宁楚克只怕映雪拉不下脸,届时把人得罪得更狠就坏菜了。二老都是偏心眼,前次那样已经够她受的。   这回天老爷没坑她,一连两个月,胤禟都没去尚书府。   三十七年大选在无数人的期待中揭开序幕。 第43章 回家   初选的日子是皇帝批下的, 定期挺早,哪怕这日颇热也没有要改的意思。   热好啊!热你就不敢擦太多脂粉, 容易看出本来面貌, 遇上深具恶臭的也能轻松闻出来。只是苦了秀女们,这么烈的日头还得从头到脚收拾得一丝不苟, 丁点不许放松。旗内集合排车时, 那些体态丰腴的就已经是一身汗了,流了汗还不敢随便擦, 只怕把妆擦花了。   因为在衣服首饰上要求严格,不允许秀女搞新鲜, 那就只能在妆容上动心思, 哪怕操作空间还是不大, 至少根据胤禟的观察,宁楚克所在的镶黄旗,秀女们个个都是仔细收拾过的。   要说最随便反而是他本人, 谁叫宁楚克格格冰肌雪肤天生丽质。   晨起时,估摸着今儿个要热, 嬷嬷就只给上了薄薄一层脂粉,旗装样式是中规中矩,用的却是最透气的料子, 手上还给套了个冰冰凉凉的玉镯。胤禟前几日都无精打采的,昨晚他想通了,眼下看来他注定要进宫选秀,也好, 至少能回宫踩踩地盘。   这就是苦中作乐的心态,因为暂时想通了,她让觉罗氏领着一身轻松到了旗内集合的地方,她过去时,别家已经到了个七七八八,只等全到齐了就排车送去神武门。   要说排车,那也是有门道的,旗内排车首先是看秀女父兄的能耐,镶黄旗内秀女不少,赶了巧,一品大员家送来的尽是庶出,都统在造册时自然而然就把正二品九门提督崇礼之女排在了最前头。因为她和九贝勒渊源颇深,几位一品大员也没意见,左右自家参选的是庶出,让一位没啥。   秀女们几乎都是让当家福晋或者族长福晋统一带来,觉罗氏带了两人,正是宁楚克以及比她稍大一些的素月。本家那边萨伊堪本来也能跟着她过来,老太太以及大太太佟佳氏都拉不下脸,就跟着齐佳族内旁的秀女一块儿过来,族长家的婆娘领着她们。   觉罗氏过去就同那边打了个招呼,又扫去一眼,暗道都还有点脑子没上大浓妆过来,旗服也是蓝绿二色居多,瞧着还挺清爽。   她看了一眼萨伊堪,视线一个对接,萨伊堪却没见礼,转过头就同边上人说话去了。   胤禟也注意到萨伊堪其人,他挑了挑眉,又发现这届秀女和他印象中的不太一样,怎么相貌相差那么大,好的好,差的差,高矮胖瘦都有,还有个黑得可以。   觉罗氏看他嘴角微微抽动,就问说怎么了,胤禟附耳过去小声嘀咕说:“怎么本届秀女质量这么低?”   听他这么说,觉罗氏环视一圈,纳闷道:“前头我送你大姐二姐参选,情况也是一样的,怕是你想多了。”   胤禟掐指一算她说的正是上届以及上上届。那两届选秀额娘见了不少秀女,他也跟着瞅过几眼,绝没有这么丑的。胤禟满是不信,觉罗氏大概猜到他的想法,二十几年前她选秀时也有过类似的念头,那届还有个长媒婆痣的,都没给提前筛掉。   “你也知道,三年一届的选秀第一是要充实后宫,第二是为诸王以及众皇子挑选妻室,八旗秀女都得选看过才能聘嫁,假如有那等口眼歪斜深具恶疾的,旗内理应陈明,再经过几道核实,就可以办个免选。这说起来容易,做起来还是麻烦,旗内也想省点事,左右初选是给太监们筛一遍,不合格的自然过不去,同时也不会伤圣人以及娘娘们的眼,就没必要大费周章。”   “再有你想想看,但凡办了免选的,想也知道要不貌丑要不深具恶臭恶疾,要嫁人实在不易。官宦人家要是养出个这样的闺女,能遮就遮能藏就藏,初选时给塞点银钱,回头寻个托词说先前受过伤留有疤痕,这样能少许多尴尬,内监们收了好处不会多嘴,影响不到说亲。”   胤禟是爷们,又是等着娶福晋的,他想得当然没有嫁女儿的多,听觉罗氏这么说才恍然大悟。   这选秀还有如此多门道,开眼界了!真开眼界了!   “那些负责验身的太监岂不造孽?犹记初选是太监总管负责,平常对着各宫娘娘,再不济也是御前以及娘娘身边伺候的宫女,论模样大多出挑。赶上选秀就造了孽了,满蒙汉八旗多少秀女,一天看下来不得瞎了他们的眼!再看看这日头,这脂粉味儿怪熏人的,咱们这边还只是满洲镶黄旗一支,等全体秀女碰了头,那才造了孽了。”   胤禟是在小声念叨,边念叨边摇头,瞧他这样觉罗氏就伸手偷偷掐了一把过去:“不紧张是好事,也别太不紧张了。”   刚说完,就听说人都到齐了,镶黄旗都统指了个人执册唱名。   “镶黄旗九门提督崇礼之女,登车。”   胤禟迈开步子往头一辆骡车去,他一动,所有人都朝这方看来,倒是没敢出声,全在心里嘀咕。   这就是名震京城的宁楚克格格!   生得确实好,神态真是镇定,步子贼稳。   瞧她这样就是要去做正头福晋的,一身正气,丁点没那些妖妖娆娆。   胤禟上了车,为了省资源,素月也上了同一辆骡车,觉罗氏上自家马车跟着,她得把两个姑娘送进宫去,送进宫还不止,还得等等,看有没有初选就撂牌子的。   虽然想想是不大可能,万一有稳不住失仪的,也难说。   镶黄旗的骡车排成一条长队,穿过几条大街朝神武门去,到地方之后,秀女下车,照规矩排成长队,骡车去别地儿候着,有初选不过的回头还得把人拉走。提督府派了车来,觉罗氏就没留下骡车,看胤禟和素月下来赶紧塞了个小银锭做辛苦费把人打发走。眼看前头后宫娘娘亲眷以及往届待复选秀女都排好了,就要轮到满洲上三旗新晋秀女,她赶紧叮嘱了胤禟两句。   “闺女你从来都稳得住,这点比额娘当初强,额娘在这儿看你进宫去,初选过了你得留在宫里待些时候,要学规矩,待考核。在宫里也别怕,咱家不惹事不怕事。”   担心人在宫里头吃了亏一味忍,她又补充道:“谁要同你过不去你也别让她过去,左右是留牌子或者撂牌子都无妨,你郭罗玛法是一品大员,你阿玛是正二品九门提督,左右不愁嫁的。”   胤禟心道,顶着从前那样的好名声是不愁嫁,如今这样难说。   不过也无须担心,左右九福晋的位置不会长脚跑路。   至于说别怕什么的都是多余,也不想想他是谁?他就是宫中一霸九阿哥胤禟!   锦鲤池里尿过尿,花鸟房里拔过毛,上书房里气晕过先生……他生在宫里长在宫里那么多年是白混的?哪个总管他不认识?哪块地盘他没踩过?今儿个来到这里,除去来选秀这点糟心了,其余用八个字总结:   熟门熟路,如鱼得水。   这就是回家的感觉,年前跟老八去了趟清泉寺,之后就被困在提督府!现在回来了!   看他走神,觉罗氏又问:“额娘说的你听到没有?”   胤禟赶紧应说听见了。   觉罗氏又嘱咐了素月几句,之后目送她俩排进队伍里。   神武门前人一多起来,熟人自然就多,胤禟又看见董鄂家的格格,对方排在正黄旗的最前列,胤禟还同她打了个招呼:“哟,这不是董鄂格格,没想到能在这儿见到你,真是惊喜,真是意外。”   都说先撩者贱,胤禟是够贱了,但凡同他结了仇,他总能想起你,再见面的时候还会给你致命一击。   比如这会儿,董鄂氏就没想到他敢在神武门前搞事情,当着这么多秀女的面好不收敛的,说的话气死个人了。   什么叫没想到能在这儿见到你?   什么叫意外?   董鄂氏还没接茬,排她后面的就掩唇轻笑:“你二人见过那么多回,还不知道是同届的?”   胤禟叹了口气:“倒是清楚董鄂格格与我同届,我以为她笃定会办个免选,只要办了还能批不下来?本朝选秀主要是充实后宫以及为诸王诸位皇子择选妻室,最要德行好,你看品貌这个词,也是品在前貌在后。”   噗——   但凡听到她这话的,都险些破功,好悬才忍住不笑。   宁楚克格格胆子真的大,她真的敢!就在神武门前,她就敢撩拨董鄂格格的火气。   这话,傻子都听懂了。   就是嘲讽,就是奚落,就是说你德行不好还没自知之明。   到底是谁没自知之明啊!   董鄂格格是什么性子排她后面那几个心里都有数,她不好,提督府的也不见得比她好。不反思自个儿还能上赶着去怼人,这心理素质真棒棒,他这脸已经比城墙拐角还厚了。   董鄂格格这辈子受过最多的气全是胤禟给的,她当即就要发作,正想开口就瞧见有个总管模样的从神武门出来,目光已经落到她们这片了。她猜想那是负责初选的内监,过来查看情况的,就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果然,就听见那人捏着嗓子问:“谁家格格在说话?”   胤禟慢条斯理回过身来,瞥他一眼。   哟,是王万全。   这届初选是梁九功负责,梁九功手下有几个得力人,王万全就是其中一个,这也是御前伺候的,胤禟见过他不少回。旁的秀女心跳都加快了,他稳得很,眯了眯眼说:“九门提督崇礼家的,公公有何指教?”   在御前当差的谁没点眼力劲儿?看他不疾不徐的动作就猜到是当朝重臣之女,没想到是这位祖宗!   祖宗诶!!!!!   他们这些伺候皇上的最知道九阿哥有多难搞,也知道九阿哥有多重视提督府这位,明摆着就认定了要娶她,选秀只不过走个过场。   既然知道这是未来的九福晋,王万全敢教训人?   他连脸都不要了,跟着就认了孙子,笑眯眯说:“原是格格,格格稍等,马上就轮到您。他说着又是一阵弯腰点头,把来复选的秀女带了进去。   这排序是要讲规矩的,每届都是后宫妃嫔的亲眷在最前面,跟着就是上届留牌子的,留了牌子没给指去处,放回家去也不能自行婚配,只能等皇上想起来,想不起来就得等下一届同新晋秀女一块来,再走一遍过场,这些人比撂牌子的还要倒霉。   王万全一走,董鄂格格的气愤就盖不住,高谈阔论侮辱人的不拉出队伍去,凭什么?   那太监还对她点头哈腰,跟条狗似的!   董鄂格格心里窝火,又不敢说什么,生怕这些太监回头传她恶名,只能暂且忍下,想着初选过了要在宫里待些时候,有机会她一定好好抱负这贱人,哪怕没机会,只要能攀上更高的高枝,总能收拾了他。至于助纣为虐的王公公,自然也在她心里挂了名,名儿还不知道,那丑恶的嘴脸她记住了。   说了稍等,不一会儿果然又有太监出来,带上三旗新晋秀女过神武门,镶黄旗作为上三旗之首走在最前头,其次是正黄正白两旗,这些人里头宁楚克是第一个验身,验身这个环节他有点怂,结果过得还算轻巧,两个太监只是整体扫视了一眼,又问:“可是九门提督崇礼嫡女?”   胤禟颔首,两个太监看也没看直接给了通过,他正想过去,记起出门之前额娘给装了个小包袱,又往袖袋里塞了叠折起来的银票,说是给他上下打点。   当然不是见了谁都给,初选时假使验身的太监没眼力劲儿就塞钱去,收了钱总不会为难人。   遇上那等没眼力劲儿的胤禟才不会给钱,只会教他做人,这两个乖觉,他就停下来摸出两张银票,爽快的给看了赏。   这要是别家塞钱来,这些太监得先掂掂分量,最多会心一笑。   这会儿两人满脸堆笑,弯腰接过,又道:“谢格格赏。”   他俩谢的哪里是来参选的提督府格格,分明就是未来九福晋啊!   人家不塞钱他们也不敢有怨言,这样倒是意外之喜。   太监也要吃酒吃肉过日子,不当差时还要赌个钱,再要找个对食啥的,开销也大。他们指着选秀赚一笔,胤禟先前同情他们初选过一遍恐怕要瞎眼,殊不知人家巴不得这届秀女品质低,品质越低为了保住名声塞钱才狠。   尴尬的初选他过得容易,过去之后就同其他通过的人凑到一起,她们分批听嬷嬷训话,都记住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了才带去分配房间。   定的是四人一屋,这样一来能少用些房间,二来也能给同屋的排个高下,看谁聪明圆滑会做人想事周全。   一般来说,样样都好的多被指给诸王以及诸位皇子做福晋了,天真纯朴的容易留在宫中,娘娘们乐于留这种人做对手,哪怕生得貌美也好收拾。   胤禟和素月一个屋,素月模样不错,规矩也成,脑子转得挺快,再加上有崇礼这个爹……过初选没什么悬念。   除他俩之外,同屋还给分了两个性子软和的,这是宜妃娘娘的指示,让底下多照看提督府的。   不用点名也知道她要照看的是谁,至于目的,也猜得到。又因为皇上给了准信,宜妃做这事的时候毫不遮掩,摆明了说就是相中了。   进宫头一天,一切都好,胤禟听完嬷嬷训话就回屋歇着了,他靠在床边想事情,想宁楚克啥时候才过来接头,万一那傻子没想到主动过来又咋说。   他这边想得正入神,同屋两个面生的就做了轮介绍,素月很快就同她俩打成一片,三人是不是瞄胤禟一样。   素月看出她们想搭话,就做了个中间人,笑盈盈说:“妹妹今日话这样少?是累着了?”   琢磨到一半被打断,胤禟能配合她?   他一听这话就笑了:“怎么我在你面前还有话多的时候?又不是一胎生的,前头十几年也没啥往来,演什么姐妹情深?蒙谁骗谁呢?”   素月先是一怔,然后眼眶就红了,跟着就跑了出去。   方才与她聊得热络那两人一脸的尴尬,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开嘲的要不是胤禟她俩铁定帮衬素月,眼下谁不知道呢,这位祖宗有多不好惹。   董鄂格格他说对就怼,平日里气性那么大的让他怼了屁都不敢放一个。   本来想着分到这屋能赶着套套交情,同届选秀同屋住着是机缘,才分过来没半个时辰,她俩已经后悔了。   胤禟生来就贱,油盐都不进的。   你想用包装好的真诚善意和爱感动他……明显是想多了。   胤禟没陪着屋里两人一起尴尬,他顺手摸了张银票,直接给管事嬷嬷塞去。   管事嬷嬷同宜妃交情好,就说格格有什么需要就讲出来,不讲的话底下人脑子笨恐怕想不到。胤禟勾勾手指让她凑近点:“劳嬷嬷给我送几盘点心来,折腾了一天,真的饿。”   宫里头是不到时辰不传膳的,糕饼点心供应多,嬷嬷就问他爱吃些什么,胤禟摆手说都好,跟着就回屋了。   能当上管事嬷嬷,做事自然是妥当的,她回头就给送了三份点心,都是像核桃糕这种方便食用不掉渣的,还给泡了碗花茶,生怕给他噎着。哪怕没噎着吃完也能就着漱个口。   胤禟出去一趟,回身就吃上了,同屋的这才想起来去打点嬷嬷,结果已经错过了最佳的时机,嬷嬷跟前人没断过,塞钱都找不找机会。再有这塞钱也是一门学问,给得多了她把你当肥羊当傻子,给得少了又看不上。   这天屋里四个有三个不顺心,胤禟仗着地盘熟,再加上有恃无恐,他吃饱喝足听说后面没流程了收拾一番就歇下。   歇下之后还在想事情。   素月出去大半个时辰才回来,回来发现祸害已经睡着了,睡得香喷喷的,另两人怕吵醒他谁也不敢说话,她并没能收获任何关心,也没看出有谁愧疚,只白白气了一场。   头一天因为初来乍到,秀女们都有些拘谨,过两日地方踩熟了,就有人生出遐想来。   想寻个机会出去转转,想去邂逅皇阿哥。   跟着陆续有娘娘召见秀女,胤禟一等二等没等来宁楚克,反而等来老八和老十四,听说是老十四好奇想过来看看,老八无奈陪同,然后这俩同他偶遇了。   当初会摊上事是因为陪老八去清泉寺,不过他并没有记恨,反思之后觉得是不该抽那一鞭子。   他不记恨,甚至忘了宁楚克搞的事情,看到老八像看到亲人,满心都是感动。   本阿哥回来了!   本阿哥又见到了兄弟们!   紧跟着老八也展现出了自己的魅力,一开始胤禟没觉察出不对,直到听对方招呼他“格格”,他猛地想起来自己现在是宁楚克。   那么问题来了,老八这是想迷倒谁呢?他想挖谁墙角?他啥意思? 第44章 欠揍   要是别家秀女身处在他的位置, 只需要展示出最美的一面,含羞带怯就够了。胤禟得有半年没见着兄弟们, 他免不了话多。本来想问八哥近来可好, 十四弟好不好……托老八的福让他想起自己的处境,想起来之后, 局面就变得尴尬了。   先前想说的话被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临时起了个话头:“早先就听说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感情是最好的……”胤禟已经感觉说错话了,老十四上道啊, 没听到后文搁这儿就一声嗤笑。   “那都是啥时候的老黄历了?”他轻佻的挤了挤眼,“你是想问老九为啥没跟我们兄弟一块儿过来?”   老十四原就不是在问话, 他就是自以为听懂了, 明着挑破想看人尴尬, 又因为胤禟的表情不够尴尬,十四还拿胳膊肘去捅了捅老八:“八哥你瞧,我早先就说她不像外头传的那样, 什么温婉贤淑?真温婉贤淑能这么不害臊?”   老十四得康熙宠,又让德妃娇惯着, 胆子自然不小,假如说对兄弟们还有顾忌,对个进宫待选的格格他顾忌什么?   这话实在难听, 胤禩有些尴尬,想做老好人打个圆场,胤禟就假笑着说:“十四阿哥倒是和外头传的一个样,不愧是德妃娘娘亲生儿子。”   这话正着理解反着理解都成, 配合他那个假笑以及不阴不阳的语气,十四就觉得他言辞中满带讥讽,那感觉像是在说德妃当初就是宫女爬床,奴才秧子翻了身得志还张狂起来,生个儿子果然也是尖酸刻薄玩意儿。   理解成这样,他还稳得住?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   换做是宁楚克本人还真没胆色在宫里同皇阿哥明着横,胤禟敢啊!他白眼一翻,嘴皮子就秃噜起来:“我说俩大老爷们往秀女堆里窜还非得逮着本格格聊天聊地聊人生,我聊你个乌龟王八蛋。你什么意思?你这还能不是见色起意?要真不是那我跟你说句抱歉所以你是来挖九阿哥墙角的?那忒么就更狼心狗肺了,这话听懂没?”   十四毕竟小了几岁,道行不够,这一段听下来他脸色铁青,指着胤禟就是一阵咬牙切齿:“老九真是瞎了眼,看上你这么个女人!还为你要死要活非卿不娶!”   “真谢谢你告诉我这茬,其实我也觉得九阿哥瞎了眼,识人不清拿你俩当兄弟。”   胤禟气到爆炸,他耳边嗡嗡作响,这口气不出憋都能憋死。   我把你当兄弟你他妈竟然带着人来泡我婆娘!想让老子头顶绿出一片草原!惹毛了老子让你兄弟再也站不起来,废了你丫的!   这会儿胤禟信了,女人的直觉就是好,像宁楚克就不爱同老八往来,怕是早看出他不是东西!   什么谦谦君子?伪君子还差不多。   瞎了眼,过去这些年真是瞎了眼。   胤禟憋着一肚子气,怼完转身就要走,八阿哥对他先前那话略有微词,伸手就去拦人,他偶像包袱还是重,只是把手臂往前一横,没敢直接冒犯。胤禟这会儿看他整个人都不顺眼,想着消消火再来琢磨这些事,老八竟然伸手了。胤禟一下反制住他,抡起来往地上狠狠一砸,就地砸他一个头昏眼花。   十四跟上就要支援,还没碰到衣角,就挨了一下撩阴腿。   他捂着裆部就蹲了下去,冷汗都下来了,同他相较,老八骨头差点散架实在不算什么。   这会儿什么君子都装不下去了,老八沉下脸,冷声道:“格格在宫里就敢对皇子动手,你以为还能全身而退?”   胤禟拍了拍手上莫须有的灰,随口回说:“收拾登徒子还得分场合?”   十四气得胸口疼,小腹下头那兄弟更是疼得钻心,他稍稍换过一些就狠戾的盯着胤禟:“你还想做九福晋,你去天牢里做梦吧!”   胤禟微笑,“说得好像有第四个人看见一样,你说本格格冒犯皇子,我还说您二位光天化日之下色欲熏心想撩拨诱奸自家兄弟的心上人,发现花言巧语不好使还想用强,这才让本格格揍了一顿……这套说辞你满意不?有本事你就闹,不闹你是龟孙子,我就把话搁在这儿,只要让我听见什么不中听的,我就找个人多的地儿一头撞死,死之前绝对撑住那口气把这话嚷嚷开,逼死秀女的罪名你给我背好了!你猜我阿玛会不会放过你!你猜皇上最后是污个死人的名声还是圈你以平民愤!”   甭管哪朝哪代,横的就怕不要命的,胤禟这么说,胤禩眼神都变了。   皇阿玛和他们的父子感情原就不似普通人家纯粹,平常胡搞瞎搞护着你,可凡事得有个分寸有个界限,今天这事要是真扩大下去,明显就逾界了。   首先一点是他俩往秀女这头跑,事发地点就让人百口莫辩。   再有提督府这位格格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不是盖的,人在宫里也不见怂,谁都敢怼谁都敢揍,当皇阿玛面前还能露怯?他不露怯皇阿玛又能信一半,再加上他爹崇礼爱女如命,他郭罗玛法还有个人在都察院谁都敢弹劾的铁弟兄……这回当真是一口咬在精铁锭上了。   十四是有个位列四妃的亲娘不假,可德妃出自包衣家族,怎么同把持九道城门人在皇城根下手握三万精兵的九门提督死磕?   而他这头,如今还不尴不尬的,养在惠妃跟前,额娘在宫里是隐形人,妻族那头能给他提供一个关系网……更重要的是,他有野心有抱负,怎么能早早背上恶名?   所有皇子之中,胤禩是最在乎名声的一个,他比太子还要在乎。   这是致命的软肋,胤禟一把就拿捏住他。   十四年轻气盛,真准备豁出去不管不顾了,临爆发之前让老八拦住:“十四弟消消气,圣人有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同她计较平白失了身份。”   “咱们挨了顿揍还就这么算了?八哥你有没有问题?这口气你能忍我忍不了!”   “那你就看她一头撞死在宫里?”   “我不信她真敢。”   “……那她万一真敢又怎么说?”   他俩还能旁若无人在这儿对话,胤禟都看乐了,他一边听老八给十四洗脑,一边跟着点头:“对嘛,年长几岁多吃了二两盐脑子都好使些,你说你做什么非得撕破脸?伤敌八百自损一千你觉得赚了?还不如趁早去九阿哥那头污我一把,让他打消娶我这恶妇的主意,以后用点下三滥的手段就能把我收拾了。”   先前狠狠出了口气,人也打了,这会儿胤禟松快多了,他冲老十四点点头:“那就这么说定了,你就使坏下阴招,我等着接,先走一步,再见了您二位。”   胤禟一边走一边琢磨今儿个该吃啥,不知道御膳房备没备大肉,这么怼一场饿得真是快。   他想着想着又想起崇礼以及福海对自己的教导,从前吧,他打架很少赢,在提督府这半年,因为宁楚克是个打小习武的,他也只能天天练,在那头学会了很多杂七杂八的路数。也是因为宁楚克是女儿身,天生力气小,用上巧劲儿直攻要害才能快速解决对手。   老八以及十四相继被撂倒,其一是没料到提督府的格格功夫这么好,他们大意了;其二没料到他出招这么贱。   得感谢崇礼的点拨福海的陪练。   过去这半年对胤禟的影响太大了,彻底改变了他的行事作风。   要改好真比登天还难,堕落起来简直太容易。   ……   十四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老八并没有比他好。   外头都说八福晋气量小善妒不容人是个毒妇!同提督府格格比起来,八福晋都算得上人间真善美了。摸着良心说,身为皇子他们也算见多识广,这种人没遇过,这种套路没见过。   说他是个妖艳贱货都抹黑了妖艳贱货这个词。   他娘的崇礼咋就那么能耐?   吃一样的米喝一样的水,他咋能养出这么个牲口来?   这还是初选排在满八旗最前面的一个,号称是八旗秀女之典范,名动京城的四全格格!都照他这么学,大清朝还有指望?日子还能过下去?   胤禟已经走远了,远得不见人,老八以及十四这才满心恨恨的离开,他俩走了有半盏茶的时间,假山后头做贼似的溜出一个人,飞快的逃离这个是非之地,估摸着够远了才长吁一口气,稳住了往翊坤宫去。   从秀女进宫,宜妃就暗自派了人手出来,倒不是想盯着谁,主要是怕有人使坏,想着遇上事她这些人能帮衬一手,帮不了也能赶紧来搬救兵。   照宜妃想的,未来儿媳妇能耐归能耐,到底经验不足,宫里可是吃人的地方。   结果她派出来其中一个就巧不巧见证了此次事件,是没敢探头去偷瞄,但听了个全程。小太监一路去到翊坤宫,听说他有事禀报,宜妃表情都严肃了,以为才这么两天未来儿媳妇就出了事。   小太监捂着胸口将两边的话复述出来,宜妃听完愣了一会儿,跟着就笑倒了。   “你说八阿哥十四阿哥不知道为什么过去,结果让宁楚克收拾了?”   “回娘娘话,奴才在宫里当差这么些年,从没见过比宁楚克格格更厉害的,两位阿哥挨了揍挨了奚落气得半死还没处诉苦。”   宜妃又是一阵好笑。   真能耐啊,不仅把人打了,还反过来威胁人家。   阿哥们最要名声,哪怕皇上如今身强力壮他们也会趁早经营起来,有个好名声才好发展壮大,往后才能有一争之力。宁楚克直接撕破脸,明摆着说我不好你们谁也别想跑,十四可能忍不下,老八笃定能拦下他。他最多也就只能去德妃跟前煽风点火变着法给宁楚克些许苦头吃,多的万万不敢。   且不说德妃也是个要脸的,哪怕她不要脸非得给老十四出口气,宜妃能坐视不理?   德妃要对付宁楚克没由头,宜妃帮忙撑腰却有说法。   皇上都应了,那是胤禟的福晋,她这做额娘的不帮衬着?   宜妃越想越解气,真的解气。   她揍人的时候没被当场拿下,事后你气不过再去攀扯,谁认?谁也不能认!   她这会儿觉得宁楚克表里不一也挺好,老九眼光挺不错。   想到这里宜妃顺便还反省了,她觉得自己以前包袱还是太重,放不开,像宁楚克这样才痛快。要脸的就怕遇上不要脸的,她非但不要脸,并且啥都豁得出去,还有个大权在握简在帝心的爹!   崇礼是流氓做派不假,偏他忠心日月可鉴,他是从御前侍卫做到九门提督,皇上御驾亲征时遇上危险他就挡在前头,为了护驾命都可以不要,为皇上受了一身的伤。   只一个崇礼还不够,还有哈尔哈,以及哈尔哈的铁弟兄阿拜。   这仨还都是孤臣,深得皇上信任。   真惨啊,这么想着宜妃还同情起老八来,她为老八鞠了一把心酸的眼泪。总觉得宁楚克不是那么好打发的人,现在她还没着落,等胤禟大婚,等她真正成了九福晋,回头说不准就找个由头明里撕破脸,有本事你就来害我,遗书老子写好了,但凡有个好歹就是你害的。   当然这只是宜妃的幻想,只这么想想她感觉像是吃了冰碗,真舒坦。   王嬷嬷还在咋舌,说宁楚克格格这性子也太野了,胆儿真大。   宜妃瞥她一眼:“这不是挺好的,嬷嬷你还看不明白?这世道,你气性越好越能任别人越是得寸进尺咄咄逼人,他敢伸手你就把他胳膊折了,他下回还敢往前伸?他不掂量掂量?”   “可要是真闹开了,她自个儿也不讨好。”   宜妃摇头:“你不了解老八,他没底气没依仗凡事都得瞻前顾后,哪有这魄力闹开?行了,我同你个奴才说这么作甚?你往阿哥所去一趟,把事情说给老九听听,好叫他有个成算。”   王嬷嬷还是不放心,不过娘娘既然这么说,她就听着,她领命退出殿外,跟着就去了阿哥所,屏退左右以后小声将事情说了,别说宜妃没想到,宁楚克也开了眼,胤禟这行事作风可以啊!他还挺能的!   宁楚克自问要是她肯定干不出来,好歹是在宫里头,不得收敛着点?   她又一想,那傻子先前总说他八哥好,性子好有成算遇事不慌张,说有问题就找八哥……难怪会搞这一出,他是气疯了啊。从前兄弟感情越好,这会儿就越反胃,翻脸之后真是比仇人还不如!   宁楚克作为信息量最大的一个,她真猜对了。   就说交换这回事,胤禟本来是自我反省,觉得当初不该抽那一鞭子,还想着说等换回去了一定要好好做人。今日过后,他想法变了,当初要不是陪老八去清泉寺作秀,假模假样为惠妃祈福,他会遇上提督府的车驾?会想不开抽那一鞭子?   没错,就是这样,这都是老八的错!   同时也是老天爷给他的报应,识人不清的报应!   ……   宁楚克完全能明白胤禟的心情,至于闹那一出,她也不太在意。   反正他手上捏着一副天牌,九阿哥就是只对提督府格格有感觉,对其他人就像个太监。   九福晋之位稳稳当当。   至于老八老十四,又不是今天才得罪他们,闹翻就闹翻呗。   宁楚克想着,她现在是九阿哥,得尊重福晋的意思,要做个好相公,坚定的站在福晋这边。故而在王嬷嬷说完之后她点点头:“你回头使人送盒药膏去,要揍人可以,别疼了自个儿的手。”说着又丢去一个金锞子做赏,让王嬷嬷替她给翊坤宫回个话,说知道了,让额娘放心。   “阿哥可还有别的话要老奴带去?”   宁楚克想了想:“你就说我听了十分欢喜,格格这性子很好,不用改,畜生就是欠揍。”   王嬷嬷:……   早先,宁楚克想着她也没什么事不用急急吼吼去见胤禟。初选过了以后,秀女们要在宫里待一段时间,她缓几天慢慢去,等见了面可以问问家里的情况,再问他习不习惯适不适应身为皇子进宫来选秀新不新鲜?   结果呢,她还没过去,老八老十四就先去了,真猴急啊。   俗话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上赶着去挨揍图什么?   被宁楚克惦记的两位阿哥心里又烦又燥,老八扶着十四回去,跟着就请了太医,太医过来一诊脉,脸色就古古怪怪的,他试探着问:“……十四阿哥您这也是摔的?”   十四气死了,又想到八哥的劝说,咬牙认了下来,问太医严不严重。   太医扶额:“您这比九阿哥先前伤得重些,老臣这就去配药膏,每天按时擦,先擦几天看看。”   要说不严重吧,事关传宗接代再小的事都是大事!   要说严重吧,根没断蛋没碎叫他们做大夫的看来也还好!   只是这种部位受了伤,接下来要吃点苦头。   太医马不停蹄配药去了,胤禩拍拍十四的肩,劝他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往后总要讨回来的。   十四咬牙应了。   他俩倒是达成了默契,德妃听说之后不认啊。   德妃听说人是跟老八待在一块儿,老八好好的,他却伤了,顿时恨上心头。又听说十四傻乎乎的还帮忙撇清,说是他自己脚下打滑摔了,德妃越发气闷。   知道小儿子是个犟的,她没当面说老八如何,只是各种关怀,逼着太医承诺一定治好,这才在心里拨起算盘。   怎么报复还是后话,得先想个法子将两人隔开,不能再让十四把老八当亲哥对待。   作者有话要说:  九公主:你去啊,去找宁楚克说崇礼那闺女真是个毒妇,不然你告诉她崇礼那闺女和八哥有一腿!你看她是什么反应,本阿哥也挺期待的→_→ 第45章 饭桶   时隔半年, 十四阿哥步上九阿哥后尘跟着跌伤了鸟,这事引起了宫里的震动。各宫都在约束奴才, 秀女们也得了提醒, 让她们不该看的别看,不该打听的别打听, 当心撞上刀口。   胤禟看嬷嬷板着脸吓唬满蒙汉八旗秀女, 等她说完了解散了才使了个眼色过去,嬷嬷颠颠儿迎上前来:“格格有何吩咐?”   “打从进宫就素来素去的, 昨个儿倒是有两片肉,那哪儿够吃?你给我弄只烧鸡烧鹅或者焖蹄膀来, 总之得要有油水儿。”   嬷嬷一脸为难, 胤禟是土生土长的宫里人, 还能不懂她们骗钱的套路?也懒得废话,就塞了个金锞子去。   瞧她还是不应,胤禟眼尾一挑:“怎么你还嫌不够?”   “哪能啊!但凡是奴才能办的, 分文不取也得给您办妥了,这烧鸡烧鹅焖蹄髈味儿重, 临着几个屋的秀女怕是会有看法。”说着她还委婉的建议说,“不然格格您委屈点,换个冷盘如何?”   嬷嬷也很绝望, 这么热的天,咋还有人指明要焖蹄髈?闻着都嫌油腻!再者说一只焖蹄髈能让整个屋都染上那味儿,旁的秀女不闹起来?一身蹄髈味儿怎么去见贵人?都是来选秀的,宁肯饿着也不多吃一口, 偏他胃口好,顿顿不落,每天还要用去不少点心,就这种食量,咋还没长成死肥猪呢?   不公平!老天爷真的不公平!   胤禟想了想,这话很有道理,来只蹄髈他是能吃个痛快,别人指不定多难受。   要的就是她们难受!   堂堂八尺男儿被困在闺阁里头足足半年,眼下都进宫来选秀了!老天爷这么对他?他凭啥给这个无情的人间宽容体谅以及爱?凭啥呢?   就我倒霉,让这些贵女们伤害了一回又一回,你还让我去体谅她们。都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没听说还有舍己为人的,反正胤禟是没有这么高贵的品格,嬷嬷说一句,他点一下头,等嬷嬷说完,他也想好了:“那这样,烧鸡烧鹅就不用了,来只焖蹄髈就成,下点重料我能吃得下去。”   ……敢情我说了半天,你给我来了个最狠的!!!   看嬷嬷捂着胸口,胤禟斜她一眼:“出了事有本格格兜着,本格格兜不住还有九阿哥,你怂个什么?她们谁要闹,你就让她去翻翻,本朝律法哪条写着秀女进宫之后不让吃蹄髈?”   嬷嬷满脸菜色应了,先吩咐底下去准备着,让膳房给新鲜焖一只,接着麻溜的指了个人,让赶紧去翊坤宫,请示宜妃娘娘。   赶上五福晋来翊坤宫给宜妃请安,她就在旁边听了个全程,听小宫女来禀说宁楚克格格馋肉指名要红焖蹄髈,问娘娘这该怎么处理?   宜妃听罢点点头:“能吃好啊,能吃是福!”   “娘娘的意思是……”   “本宫的意思是这么个小事还用大老远跑一趟?她要你就给她上呗。”   “那要是别的秀女有意见呢?红焖蹄髈味儿实在太重。”   小宫女都挑明说了,宜妃还是屁不疼的样子:“她要闹你由她闹,谁闹得最凶回头就给她打发出宫去,就说是本宫给的考验,这点困难都应对不了还留下来做什么?闻不了味儿不知道出去待着?回头满屋肉香不知道熏一熏?宁楚克没说错啊,哪条规矩说了秀女不让吃蹄髈?既然没说,你指手画脚个什么劲儿?遇上事儿别老想着要委屈别人,自个儿也动动脑子!”   来请示的一脸的振聋发聩肃然起敬。   娘娘真不愧是翊坤宫之主,能位列四妃这股子气势就够压人的,她偏心起来都能找这么多由头,乍一听怪有道理。   小宫女连声说:“奴婢愚钝。”   又说:“多谢娘娘点拨。”   一阵点头哈腰之后她就赶紧去给嬷嬷回话了,她将宜妃的原话记得牢牢的,见着嬷嬷就复述了一遍,嬷嬷反手就想给自己一下,早该想到四妃之中宜妃娘娘最护短,并且是不讲道理的护短。   又一想,这也不算白折腾,若不请示,那就是胡搞瞎搞,得了娘娘一句准话她心中大定,又指了个人去催红焖蹄髈,让快着点,焖入味儿了赶紧给格格送来。   这是近段时间以来胤禟吃得最痛快的一次,大老爷们就该大口喝酒大口吃肉,酒虽然没有,蹄髈肉多!   就像嬷嬷预想的那样,蹄髈刚送来,同屋那三个就变了脸色,两个好脾气的还勉强露了个笑脸,正想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有贵人召见,想劝她打消在房里啃蹄髈的主意,胤禟就把她俩脸上的假笑看了个正着。   对着两张倒胃口的脸,影响他吃肉的心情,胤禟直截了当换了个方位,拿后脑勺对着她俩,他已经拿起筷子夹下第一块肉。   那味儿正得很,整只蹄髈红亮红亮的,入口肥而不腻。   在吃了两三天素啃了不知道多少盘点心之后,这顿大肉让胤禟感觉人间还有真情在,宫里的御厨手艺果真不错,他每吃一口都感觉十分幸福。他这边吃的正香,又有宫女给送了一碗清热解腻的菊花茶来,问格格还需要什么,胤禟摆手。   同屋那两个被冷落的秀女赶紧追着宫女出去,这是反映问题去了。   等屋里只剩他和素月,素月就埋怨说:“咱们好歹是一家姐妹,你想撂牌子回府去我想留下,别害我行不行?”   在胤禟心里从来就没有一家姐妹这个概念,这话他听着都没觉得是在说自己。   素月气得不行:“你也不是单独一屋,就不能为别人想想?等选完回去想吃什么不行?在宫里不能克制一点?”   享用美食的时候有人在旁边嘀嘀咕咕真的烦,胤禟将嘴里的细嚼慢咽吞下去,又喝了口茶,这才朝素月看去:“我好心给你提个醒,听不听看你自个儿。装温柔贤惠好脾气没用,哄得人把你娶回去了以后原形毕露也得休妻,你是怎么个人就做什么事,真诚一点,别假模假样的,说不准就有人好这口呢?谁说心狠手辣就嫁不出去了?遇上那等耳根子软容易让人算计去的爷们,就缺个下得了狠心的福晋你说是不是?”   胤禟觉得,他真的是良心建议,不能更良心了。   人人都在装孙子的时候,就你心狠手辣,那你形象多高大、多出众、多超凡脱俗!   是什么人就摆什么款,这样人家娶你也是冲本人娶的,你情我愿过日子和和美美。你装得温柔贤惠人家信了,高高兴兴把人迎回去,要是能装一辈子还成,往后现了原形两亲家都没脸见面。   这是在不委屈自己的前提下胤禟给指的明路,句句大实话,素月没体会到他一番良苦用心,只觉得这是讥讽。   说谁心狠手辣?   最狠最辣不就是你?   和你忒么分在一个屋简直倒血霉了!   得亏她没把这句咆哮出来,否则胤禟也有话说,同本阿哥一个屋贵人们对你的关注度都高了,既然捞了好处,自然要克服一些困难,你还想白占便宜?有那么好的事?   索性素月死心了,她翻出姨娘给备的银两去找嬷嬷说想换个屋。   嬷嬷是收了,让她回去等等,看人走远了就轻笑一声。   不想住这屋,那还不容易,那就去董鄂格格那头。照嬷嬷看来,宁楚克格格就是把宫里当自个儿家住着,要吃就要吃,要喝就要喝,日子该怎么过怎么过,你不惹她,她也不会动你。和她一屋还算松快,别的屋可没这么平和。   胤禟啃了大半个蹄髈,才让宫女撤了盘子,他又在附近转了一圈消食,他出去这会儿,素月收拾包袱搬走了,走之前还给同屋两个指了条明路,让他们去找管事的嬷嬷。   两人不敢:“要是惹宁楚克格格不快,后面这些天还有好日子过?”   素月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同样是秀女,你怕她作甚?”   胤禟转完回来正巧听到这句,笑眯眯说:“我乐得一人住一屋,要搬赶紧的。”   发觉人回来了,素月不再多说,转身就走,之后另两人交换了个眼神,也跟着找门路搬出去,她们搬走之后,不出半日就传出提督府宁楚克格格是个饭桶的消息,说她一顿能吃掉整只蹄髈,吃相之差就跟饿死鬼投胎似的。   胤禟压根不同旁的秀女搅和,他独来独往,没听说什么,架不住有人上门来送菜,董鄂格格逮着机会又奚落他一场,胤禟听完屁不疼,轻飘飘回上一句:“花你家钱吃你家米了?我胃口咋样关你鸟事?做贼呢天天盯着别人那屋?”   就有宫女打不远处过,听到这话头都低下去了,生怕笑出来让人看见。   三年一届选秀,就出了宁楚克格格这一位清新脱俗的。   他是个异类不假,偏他上头有人罩着,谁也动不得。   九阿哥说非卿不娶。   宜妃娘娘说他要什么都尽量满足。   ……   自打闺女进宫之后,崇礼担心得睡也睡不好。   “咱闺女是个直肠子,心眼又少,让人算计去可咋办?”   “留牌子还是撂牌子都不打紧,千万别遭了罪!”   “谁给我做的肉啊?我闺女在宫里吃苦,我不陪着吃苦也罢,咋还能吃肉呢?”   “给膳房说,只要我闺女一天不回来,咱家提督府就以苦为主,没苦菜煲汤时放点黄连,黄连好啊,清热解毒的!”   内院管家都要哭了,觉罗氏善解人意,让她别听老爷瞎说,该怎么样还是怎样。   崇礼一拍桌子:“我还是不是家主了?我说的算不算?闺女遭那么大罪,咱们咋能在这头享福?”   觉罗氏听他撒泼,等他闹够了才说:“谁家姑娘到了岁数不进宫选秀?你看看满京城还有谁跟你似的?咱闺女你不了解?从来只有他让别人难过,没听说还有谁能委屈他的!”   崇礼嘟哝说:“……那万一呢?”   觉罗氏心好累,再和这蠢货废话一句她就是傻子!   心累的还不知觉罗氏,那头他塔喇氏偶然撞见小宫女请示宜妃,就是焖蹄髈那茬,她回头就说给胤祺听了,胤祺心里咯噔一下,匆匆忙忙赶进宫去,问宜妃:“宁楚克格格额娘可见过了?如何?”   宜妃让他坐下,应说:“看不看都没差,左右老九认定了,你皇阿玛也同意的。”   这两个儿媳妇里头,宜妃和提督府这个更有共鸣,对他塔喇氏,她就不那么满意了,赶上胤祺自个儿送上门来,她旧事重提:“你也别只念着老九,多去你福晋屋里坐坐,早点把嫡子生下来才是正理,大婚好些年了,怎么还没动静呢?”   说到嫡子,胤祺就有些底气不足,只得哄着亲娘说:“这不是缘分还没到?”   宜妃才不听他讲道理:“照本宫看是你不上心!本宫把话撂在这儿,要是等老九大婚之后他福晋都怀上了他塔喇氏还没动静,那我是要骂人的!”   胤祺进宫来是想劝劝他娘,别给老九配个饭桶,结果引火烧身,从翊坤宫出去他都是灰溜溜的。   他只是让炮火溅射了一下,眼下最惨的还是老十四。听说他也摔了一下,也伤了鸟,老十就在屋里关上门笑了一场,跟着兴冲冲找到九哥,拉着人就往外走。   问他急急吼吼搞什么?   他嘿嘿笑道:“九哥你没听说啊,老十四也伤着鸟扯着蛋了!年前你不好,他上赶着来看笑话,如今他新鲜伤着咱不去回敬他?咱么可不是以德报怨的人!”   宁楚克想想,也是,就不再耽搁,跟着老十一道去了。   老十四正仰躺在榻上,就有太监匆匆进来,正想问有什么急事,就听见熟悉的讨厌的声音:“听说十四弟你伤了鸟,是不是真的?”   先进来的是老十,宁楚克落后两步跟在后头。   如果说看到老十只是烦躁,那见着后头那人他就恨得牙痒痒了。   他没好气道:“你俩不是在挑福晋?怎么有空过来?”   老十笑得很是憨厚:“福晋哪有十四弟你重要,哥哥我再忙也得过来看你笑话啊!”   宁楚克也点点头:“年前十四弟给我的关怀,九哥永生难忘,这不风水轮流转了,咱们总得来看看你。对了,太医是咋说的?情况可严重?对传宗接代有无影响?”   老十四听完怒火攻心,抄起个凉枕就朝宁楚克砸去。   日他娘的。   宁楚克侧身躲过,跟着拦下忍不住想揍他的老十,笑道:“看十四弟这么精神,咱们做哥的就放心了,我还有事,先走,十四弟好好养伤。”   老十让她硬生生拽出屋去,很不高兴说:“好不容易来一趟,这就走了?”   “不走杵这儿当门神啊?还是你想吃他一顿?”   老九老十一露面又让十四回想起他遭的罪,当时让提督府那疯婆娘唬住了,竟然就那么放过她。事后想起来他就后悔,俗话说得好,捉贼拿赃捉奸成双,当时就该原地将她扣下,再不然也得揍回去,怎么就听了八哥的?   人都放走了,后悔也无济于事,现在再供出她谁也不会信,且不说极有可能会被反咬一口,说出去也丢人。   怎么开得了口呢?   要怎么告诉人家,他们两个皇阿哥,两个大老爷们让个秀女揍了!还是在宫里自己的地盘上!   当时没揍她,现在要讨说法都拉不下脸来。   再一想,他那会儿疼得很,站起来都费劲,倒是八哥,摔一下不痛不痒的,他怎么不打回去?他还帮忙拦着!   这么一想,老十四心里就有了芥蒂,再加上德妃指了人在一旁煽风点火,眼看两人就要闹翻,她马上就能顺意,这节骨眼,老四过来了。   老四作为十四的亲哥,听说以后赶来关心兄弟理所应当。   问题在于老十四接受不了他的关心。   他一过来就挑明说已经问过太医了,伤得挺重,问真是摔的?   老十四想起那脚撩阴腿,脸色就不好看。   老四让他应声,亲哥问你话你当没听见就打发了?   老十四更气,一句话就顶了回去:“胤祥才是你兄弟,我算个屁!平常没见你照应我,这会儿想起来装模作样了!”   胤禛盯着十四看了一会儿,吩咐说:“既然伤了那处,这半个月就别乱跑,上书房那头我帮你打个招呼,课可以不上,文章还是要写,每天再加写二十篇大字。十四弟你太毛躁了,多练字修身养性。”   胤禛说完转身就走,老十四懵了好一会儿,意识到他哥说了啥,跳起来就要骂娘。   “这还是当哥的!亲哥比仇人还不如!”   他跳完底下一痛,跟着又蜷了回去,哎哟连天吵起来。   “我坐起来都难受,怎么写字?他这么会折腾人咋没去刑部主事?在户部真是大材小用了!”   多亏胤禛奶这一波,十四又想起来老八的好,就算先前有决策失误,也比他亲哥老四强多了,至少他会关心人,至少他能看到别人身上的优点,不像老四见着谁都挑剔。   德妃后来听说她的计策让老四坏了,气得胸口闷疼。   这儿子同她有仇吧?   他生来就是讨债的!   亲弟弟都伤成那样了,也不知道说句中听的!   ……   这么大动静,当然也瞒不过康熙,康熙听说之后就让梁九功去阿哥所,宁楚克正想去给胤禟送温暖,让御前第一红人逮了个正着:“九阿哥快跟杂家走吧,皇上等着您呢。”   什么叫天不遂人愿?   什么叫事与愿违?   这都不幸撞刀口上了,那九阿哥只能再忍忍,耐心等着。   宁楚克以为是揍人那事没瞒住,就装了把可怜委屈巴巴说:“都这节骨眼了,您总不会让儿子再斟酌斟酌,金口玉言还能不作数的?”   “皇阿玛是为了你好,老九啊,崇礼那闺女就是个饭桶,比男人还吃得。”   宁楚克很想问问那畜生又干了啥?她忍住了,并且尽量让自己波澜不惊。   康熙也是顺便提这么一嘴,看她如此坚定就打消了念头,转而说起正事来:“老十四这回伤得不轻,这伤你有经验,你多去走动走动,给他说说怎么调养。有些话太医说不出口,你们是兄弟,就算前头有点摩擦,你好好说他总会听。”   作者有话要说:  宁楚克:你疯了吧?是谁给你的勇气让我去开导他? 第46章 召见   又闲聊了几句, 宁楚克看御前伺候的太监偷偷抹了把汗,这才发觉乾清宫比老十四房里还稍热一些。她因为癸水来时总痛得死去活来, 平常就很注意保暖, 宁可热一些也不敢凉着。时间一长,自然比旁人耐热, 这么多年她又总结出许多经验, 哪怕交换之后爷们身上带火,她平常也只意思意思摆个冰盆, 冰碗都很少用。   宫里给皇子的份例其实不少,宁楚克用得少, 她那头省下来好多。   这会儿她还没想明白, 就问说:“皇阿玛您热不热?怎么不多摆两个冰盆?”   康熙没好气道:“上行下效这个词你没听过?宫里头多少人瞄着朕, 朕要是大手大脚,各宫的消耗也要跟着上去,单看一宫一殿超出不多, 加起来实在惊人。朕省一点,各宫跟着省一点, 哪怕今年退热慢些,冬天储的那点冰也足够用。”   不是不热,是要装作不热, 都觉得天底下最痛快的就是皇帝,大权在握,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其实呢?只要是个明君就自由不了, 百姓还过着苦日子,边境也不太平,朝上还有朋党争斗,后宫鲜少有消停的时候……上上下下都等着他拿主意,哪有得闲的时候?   要过舒坦日子宁可做个富贵闲人,当皇帝就是劳碌命。   宁楚克听他这么说,感觉皇帝老儿还不如她那蠢爹活得畅快,妃嫔多,儿子多,奴才更不少,这宫里头要养活多少人呢!   这么想,就感慨道:“那您也太亏待自己了,儿子今年用的冰少,余下好多没领,都让给您!”   康熙就稀了奇:“你那头还能有剩?”   “那可不!心静自然凉嘛!”   “……臭小子打趣朕呢?”   宁楚克就眯着眼笑:“哪能啊,儿子闲人一个,要说挂心的也就娶福晋这茬;皇阿玛日理万机,每日要处理多少烦心事,心里带着火,您能不热吗?”   胤禟直来直去,宁楚克也一样,不过宁楚克可比胤禟会哄人,康熙听她一番关怀就感觉心里熨帖,也没觉得她把手伸得太长多管闲事。   康熙一高兴,又赏了好几样东西下去,宁楚克从乾清宫出来,就吩咐候在外头的前方说:“你这就跑一趟内务府,将前头余下的冰都记到乾清宫这头,给皇阿玛使。”   钱方不解:“皇上乃天下之主,要多少冰没有,您何必呢?”   宁楚克现学现卖,当即骂他一个狗血淋头:“你个狗奴才懂啥?皇阿玛想以身作则,看他用得少,各宫都能跟着省下一些,这样才不至于伏天还没过完就把冰窖给搬空了。我这边用不了那么多,匀一些出来,皇阿玛能舒坦些,乾清宫的开销却不会多,这样岂不是两全其美?”   尤其今年赶上选秀,宫里多出来好些人,这些秀女都是各家送来的千金,她们在宫里待这些时候也能用去不少。   要是退热快是不用担心。可万一呢?万一降温慢一些,前头大手大脚,后头就要紧张了。   钱方听懂了个七七八八,赶紧就往内务府去了,宁楚克原想直接回去,然后照上头的意思去开解老十四,刚开迈步子,他一个转向,改道去了翊坤宫。   听说儿子过来,宜妃高兴极了,催着底下上冰碗来。   盛情难却,宁楚克就用了一些,宜妃问说还想来点什么,宁楚克赶紧摆手说不用:“儿子过来是想同额娘说个事,皇阿玛交代我这几天多往十四那头去,多开解他,我应了。额娘您准备召见宁楚克之前给儿子递个信来,我不方便往住着秀女得宫殿去,又想见一见她。”   宜妃佯装生气:“你难得过来一趟,就想说这个?只惦记提督府的格格不想着额娘?”   宁楚克赶紧赔笑:“儿子就算再忙,每隔两三日也要过来给额娘请安。倒是宁楚克,我去提督府给她赔罪都是半年前的事了,这么一算得有半年没见过,这心里猫抓似的想得慌!”   “这么想额娘这就使人召她过来!”宜妃说着就瞅了王嬷嬷一眼,王嬷嬷心领神会,领命退出殿外。   这会儿胤禟在干啥呢?   他翘着腿儿躺在床上,扳起手指头算日子,琢磨那混账啥时候才能找个机会过来。   怎么回事?   她就这么不想念自己的身体?就这么不想换回去?   胤禟又想到,事故发生已经有半年,宁楚克怕是将他全身上下都看光了,不知道她有没有好生练武,可别给养出一身闲肉!也不知道她洗澡的时候洗没洗底下兄弟,大兄弟在她的照料之下过得可好?胤禟的担心特别多,正担心着,就听见有敲门声:“格格您赶紧收拾收拾,宜妃娘娘有请。”   听到“宜妃娘娘”胤禟一个鹞子翻身从床上下来,他麻溜的往外走,一刻也不想耽搁,都走到门口了又倒回来照了照镜子,整了整旗服。瞧着上下都挺规整,这才开门出去。   领命前来的王嬷嬷暗自瞄他好几眼,怪道九阿哥惦记,这相貌是顶好的。   行姿不算十分婀娜,走得也还端正。   他既闲适又从容,不像前头见那几个秀女,将紧张都摆在脸上了,一路过去都在惴惴不安。   选皇子福晋,涵养气度比模样来得重要,模样只需要端庄周正即可,谁也不是冲着最好看的挑。他这番气度就很上台面,不愧是崇礼大人掌珠。   王嬷嬷心想这下娘娘能放心了,前头看九阿哥宛若失了智,她还担心崇礼这闺女是个狐媚子,亲眼见过之后,凭良心说:狐媚子没有这么呆的。   别的格格都有意展示美态,他没有。   别的格格都会给塞好处,他没有。   别的格格一路上总忍不住想套近乎,他还是没有。   感觉就是自信,丁点焦虑也没有,王嬷嬷伺候宜妃这么些年,三年见一批秀女,真没见过这样的。   眼看就要到地方了,王嬷嬷还是没忍住,主动开了口:“格格怎么不问奴才?”   “问什么?”   “您不想知道娘娘缘何召见?”   胤禟听罢就笑了。   “左右不是闲唠嗑来的,听说你们家阿哥忒喜欢我,娘娘不得看过才放心?”   王嬷嬷:……   她觉得自己看明白了,时至今日终于明白了!   为什么九阿哥死活要娶宁楚克格格。   他俩自信起来如出一辙,可说是天造地设。   到地方之后,胤禟在殿外候着,王嬷嬷进去通禀,宁楚克听说人来了蹭的就站起来,瞧她这猴急模样,宜妃都气乐了,一个眼刀飞去:“煮熟的鸭子还能飞了?你坐下。”   也是噢,即将再一次通过胤禟的视角见到自己,这种瞎眼的事,有什么好激动的?   宁楚克又撩起袍子坐下,感觉坐得笔挺笔挺太傻,就往后一靠,把腿一翘,胤禟一进殿,最先看到的不是一别半年思念万分的老母亲,而是翘着二郎腿的宁大爷。   半年不见,她又不一样了,她这样子就跟外头那些二世祖没差,值得欣慰的就有一点,这姑娘没毁他形象,没不管不顾给吃成个死肥猪。   他在打量宁楚克的时候,宁楚克也在回看他。   说回看并不准确,事实上她险些把眼珠子瞪出来。   感觉有哪里不对,一眼又没看出来,宁楚克上下一扫,脸上粉抹得有些少,能看出来颜值并没有坍塌,衣裳也穿得规规矩矩的,走姿站姿她看着有点别扭,其他人好像没有感觉……那是哪里出了问题?   她偏着头想了又想,最后才把目光落到胸上。   我勒个去!   这比半年前咋的雄伟了那么多?   他干了啥?他到底干了啥啊!   宜妃还在等未来儿媳妇给她请安,就发现自己成了多余的那个,那俩已经深情凝望上了,宁楚克格格瞅着老九翘着的腿儿,老九就更过分了,他盯着人家胸部。   “咳。”   一声咳嗽下去,他俩可算回过神来,胤禟这才注意到疼他宠他的亲娘,一个激动就喊溜嘴了:“额娘啊……”   王嬷嬷恨不得自己聋了,宜妃也没想到他一张嘴就是这句,别说,这神态,这语调,和老九还挺像的。   “你该叫本宫宜妃娘娘。”   胤禟这才回过神,委屈巴巴说:“进宫之后人生地不熟的,遇上不少困难,心里有些委屈,方才一见您觉得亲切,又想起往日最疼我的额娘,一个恍惚就喊错了,娘娘恕罪。”   这话倒不像编出来说的,宜妃差点感觉自己就是他亲娘了。   正想问她受了什么委屈,宁楚克就插嘴说:“叫额娘也没错,你迟早要嫁给本阿哥。”   好好的气氛就让这棒槌破坏了,胤禟想说搞清楚是你要嫁给我,宜妃先他一步,随手抄了个果子朝宁楚克砸去:“浑说什么?这话叫人听去还了得?”   “皇阿玛答应过的!金口玉言呢!有什么不能说?”   宜妃瞪她一眼:“左右你闭嘴!你不要脸人家还要脸呢!”   胤禟已经不关心要脸不要脸的问题了,他心痛,难怪谁也没看出她是冒牌货,天底下有他这么能耐的冒牌货?当着本尊的面都能不露马脚,瞧着真像个大爷!   训完宁楚克,宜妃就问胤禟说:“好姑娘,你平常喜欢做什么?又擅长些什么?”   胤禟:……   喜欢作死,擅长花钱,能照实说?   宜妃没等她回答,又问:“在宫里住着习惯不?缺点什么给本宫说说!”   胤禟:……   回自个儿家能不习惯?缺什么?你儿子我什么都不缺,倒是边上那冒牌货,她怕是个缺心眼!   胤禟直言不缺,宁楚克方才安分一点儿,这会儿又坐不住了,她磨蹭到宜妃身边,撒娇说:“额娘您笃定问不出个所以然,就算缺点啥她哪好意思同您说?还是让儿子同她独处一会儿,您想知道些啥儿子帮您问了。”   得有多不要脸才能提出要和秀女独处的请求。   看她一如往常,宜妃还以为自己幻听了。   “老九你说啥?”   “我说他左右是您儿媳跑不了,就把时间让给我。”   “让你干啥?”   宁楚克斜眼看去:“也就说说话,还能干啥?”   “这你也开得了口,你要脸不?”   宜妃差点给她气死,宁楚克伸手在她后背上拍了拍,“这不是在您宫里,又不是出去瞎说,好嘛,额娘你就答应我提。”   宜妃瞪她一眼,而后冲看傻眼的胤禟笑了笑:“老九就爱说笑,格格无需当真,照皇上的意思的确是想把你同我儿凑成双,我儿喜欢你,往后自然不会亏待你。本宫是直来直去的性子,心里话就明着同你说,对提督府的教养本宫非常放心,今儿个一见你也觉得很合眼缘,咱们就该是一家子。你在宫里缺点啥就同本宫打个招呼,至于老九这性子,你往后多包涵她。”   听这话是踩着亲儿子捧对方,胤禟却很清楚,他额娘从来都是这样,你要是顺着她说九阿哥不好但是我都能包容那就歇菜了……   胤禟心里念头一转,笑道:“在我看来九阿哥是样样都好的,娘娘太过自谦。倒是我,我阿玛是个武官,府上就没文臣家那么多规矩,哪里做得不好才要娘娘多多包容。”   宜妃果然十分满意,心想着姑娘好,懂事,上道,合她心意,点点头正想说爷们的确是这样,大婚之前荒唐些,等成了家自然就收心了,结果,宁楚克再一次抢在前头——   “提督府的教养还能差了?至于说规矩没那么重,那挺好,本阿哥看着那些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秀女就倒胃口!格格就这样,哪里都不用改!改了我是要翻脸的!”   宜妃往旁边踹去一脚,挑眉说:“本宫同宁楚克格格说话轮到你插嘴了?有你什么事啊?你走!你给我回阿哥所去!不是说皇上让你去开解老十四,你去啊!杵这儿干啥?”   “额娘您别撵,我待会儿同格格一块儿走,顺便送她一程。”   宜妃又是一脚:“用得着你?你回去,立刻回去!留这儿就是气我!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混账?你就不能跟老五学学?”   宁楚克一步三回头,刚要走出去,听到这句又停下来:“您前头还让儿子别跟五哥学,说大婚之后赶紧生个嫡子,别一等好几年都没点动静!”   你说一句她能回三句,宜妃都不想搭腔了,抄起一个巴掌大的瓜就往门口砸去。宁楚克抬手接过,嘿嘿笑道“谢额娘赏”,走之前看胤禟回头朝她瞧来,还顺势抛了个媚眼。   胤禟看似波澜不惊,实则濒临崩溃。   这就是宁楚克版的九阿哥胤禟!   他的光辉形象!   他的一世英名!   全毁了啊!   再一想起宁楚克撒娇的样子,还有抛媚眼的动作……白瞎他出来之前还交代底下今晚吃烧鹅,这么一搞是吃不下了。   胤禟还在绝望,宜妃就招招手让他到旁边来,之后拉着手各种解释,力求让她相信“九阿哥”没有一丝一毫轻贱他的意思,就是太喜欢了,所以才说出那等混账话,让他心里别有芥蒂。   胤禟:……   九阿哥当然不会轻贱他!   又不是疯了,做什么轻贱自己呢?   一开始,胤禟很想赶紧见到宁楚克,他觉得有很多话说,有很多控诉。   这会儿他宁愿没见过,没见过都没现在这么绝望,那王八蛋明显是乐在其中乐不思蜀了。   所以要怎么要求她配合?   还是直接抽她一顿试试?   胤禟曾在翊坤宫住过六年,他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开蒙才搬出去。哪怕搬出去之后,每隔两天也要过来一回,这边他来过千百次他太熟悉了,以前哪怕是闯了祸过来挨训都没像现在这么绝望过。   宁楚克是有多自信啊!她当真把自己当九阿哥本尊在折腾!难怪额娘没拆穿她,难怪老十没觉得不对!   这是第一次,胤禟怀疑起自己的决定来。   他觉得一开始选择死都要瞒着可能是个错误,但已经瞒到今天了,没回头路的。   这种事,开头没下定决心挑明,时间越长就越难以启齿,只能安慰自己说不管做皇子还是皇家媳妇都能时常见到阿玛额娘,退一万步说就算近段时间还是没有契机,他俩左右是要成亲的,成亲之后才是大把的机会。   不到万不得已胤禟不愿意去想成亲之后怎样,他一点儿也不想坐花轿出阁,只想骑着高头大马娶福晋。   真巧,宁楚克也有同样的愿望。   她至今也没下定决心去睡胤禟的小妾,倒是可以开个洋荤,骑马去接胤禟过门。   当新郎官的滋味想想就很美,不然咋会说洞房花烛夜是人生一大乐事?   至于说回家去看看,也不用急,半年都等过来了,就再等等,等一个大婚之后的三朝回门!   ……   胤禟从应召来到翊坤宫整个人就是崩溃的,出来的时候感觉头顶的太阳可真烈,都把他给晒恍惚了。   至于宁楚克,她出来之后一身轻松,回去歇了片刻,还遵从皇上的旨意,又气了老十四一轮。 第47章 阅选   先前满心念着额娘, 想着赶紧见到宁楚克……真见着人了,前后也才两刻钟, 就搞得胤禟心力交瘁, 他恍恍惚惚回到秀女们临时分配的住所,正要推门进屋, 就让人给叫住了。   “堂妹等等。”   要是个女的听到这话可能会回头看一眼, 胤禟能有这个自觉?他连停顿也没有,一脚已经迈进去了。   那人有些着急, 就改口叫宁楚克,胤禟这才瞥去一眼。   五步开外有个穿着蜜合色旗服的秀女, 瞧着一股子弱柳扶风的味道, 胤禟开始还没认出她来, 又多看了一眼,轮廓是挺熟悉的。想到她方才称呼宁楚克为堂妹,是本家那个……?   胤禟真有些惊到了, 在他的印象之中,本家的萨伊堪同宁楚克从某种程度上有些相似, 那也是个惯会装模作样的,其实压不住的咄咄逼人,偏要装成温柔和善的样子, 相处一会儿就感觉违和。   今儿个一看,妆容改了,气质也升华了,看来贵禄搞出那事对她的影响颇大, 要不是早先就认识,胤禟怕真觉得她是个温柔娴静的。   他停下脚步,抬眼示意萨伊堪有话直说,萨伊堪活像没看懂,笑道:“手忙脚乱了好些天,这两日才稍稍适应一些,我来看看你。”   贵女们是这样的,哪怕有事情找上门,场面话总不能少,先得寒暄一通。   胤禟就不习惯,甭管是兄弟几个相处或者在九门提督府上,周围的人大多直接。别耽搁大家的时间,你直说,我能答应就答应,不能答应也明明白白答复你。   因为是这样的性子,他听了两句感觉这次对话可能会又臭又长,就有些不耐烦,进而直接了当说:“有事就讲。”   萨伊堪还在笑:“咱们虽然不是嫡亲的姐妹,却是打小玩在一起的,感情不比亲姐妹差。从头年冬,咱俩就没好好相处过,今日得闲,我来找你聊聊天。”   她说完就想跟进屋,还没迈开腿,啪的一声房门在眼前关上了。   这一下差点让萨伊堪破了功,要是在自个儿家,她就要冲上去拍门了,想着这是在宫里,周围都是眼睛,不知有多少人看着,她强行忍住没发火,上前一步敲了敲门。   敲门的同时还在学唐僧念经。   “你今儿个心情不好?怎么如此暴躁?”   “有什么不高兴同我说说,说完就高兴了,别一个人闷着,当心闷坏。”   “堂妹你开门啊。”   “老太太说了难得咱俩同届参选,进宫之后要互相援手,你心里苦和堂姐说。”   ……   胤禟进屋就金刀大马的坐下了,还想把事情理一遍,想想后面该怎么着,萨伊堪就在外头嚷嚷,嚷得他心浮气躁。   实在吵得烦了,他两步跨过去一把拉开门,煞气腾腾盯着宁楚克这个没眼力劲儿的堂姐:“咱们也不是今儿个才认识,别来这些虚的,有话就说,没话就滚。”   萨伊堪平视他好一会儿:“不请我进去?”   “就在门口说,别把这屋熏臭了。”   如非必要,萨伊堪压根不想同他扯在一起,让她站门口直接说,又不好开口。   胤禟等了一会儿,没听见内容,他又要关门,萨伊堪伸手一拦:“你方才是让宜妃娘娘唤去了?说了什么?”   “你就想问这个?”   萨伊堪贴近一些,低声说:“我让贵禄那蠢蛋坏了名声,撂牌子回去难有合心意的婚事,我必须得留,咱从前处得是不好,好歹都是齐佳一族的姑娘,又是堂姐妹,我不好你脸上有光?你背靠九贝勒,不像我一进宫就抓瞎,你帮我想想办法。”   她脸皮是挺厚,这回的做派总比从前背后算计来得强,胤禟难得来了些兴趣,问她:“我没法,你什么盘算?”   萨伊堪正要开口,胤禟又说:“你别说跟我扮姐妹情深,我怕我会吐。”   “那你告诉我,在哪边活动容易撞上贵人?你不是打点过管事嬷嬷,帮我探探口风,就帮我这一回,后头我自己想办法。”   胤禟眯了眯眼:“帮你一回容易,就怕往后没完没了。”   在宫里这么些天,萨伊堪本来计划的事没有任何进展,别说她了,其他秀女也差不多,出身高的不愁,那些出身尴尬的都想着抓紧时间邂逅阿哥们,顶好让人一眼相中。   然皇子却不是那么好见的,前头几个已经出宫建府了,虽然每天都到御前报道,乾清宫和秀女们距离太远,绕远路都绕不到这边。尚未搬出宫的这些要撞上稍稍容易一些,可底下的还小呢,也就老九老十在择福晋,她们又没能耐做皇子福晋,哪怕有能耐也不像嫁给人见人厌的搅屎棍。   就有许多人走进了死胡同,萨伊堪是其中一个,也是最能伸能缩的一个,她思来想去唯一能傍上自己的就是提督府这个命好的堂妹,哪怕对方很不好相处,也硬着头皮找过来了。   刚开始说咱们是一家子,你好了我未必能沾光,我不好你一定跟着倒霉。   胤禟听着差点忍不住想掏耳屎。   看没引起共鸣,萨伊堪跟着就改口了,指天发誓说就帮她一回,都不用做什么,给指条路就行。往后各过各的日子,她再不麻烦提督府,否则天打雷劈!   这话说到胤禟心坎上了。   想想她总归是要同宁楚克成亲的,少一门糟心亲戚不是挺好?人家都指天发誓说就这一回,胤禟还真给她指了条路,就看她能翻出多少浪花。   “皇上不满八福晋霸宠,早想给八贝勒后院添人,你可知道?”   萨伊堪点头。   这事不是秘密,满京城都知道的。   “知道就好,我可以给你指条明路,只要你够胆。”   萨伊堪就是个心比天高的,只怕嫁个窝囊废,别的她真不怕,至少现在不怕的。她一听这话就精神了,催胤禟赶紧说。胤禟告诉她,来带秀女的嬷嬷里头,有个姓吴的,是惠妃的心腹,而惠妃正好做得了八贝勒的主。   “你是说让我去走她的门路?”   胤禟满是理所当然:“不然呢?你还想用偶遇皇子撞个满怀这种不入流的套路?”   要是万不得已她当真干得出来,眼下看来是不用了,萨伊堪脸上带出二分喜意,她心里高兴,哪怕先前名声好,进八贝勒府对她来说也是天降惊喜,莫说现在了……   胤禩此人,宁楚克瞧不上,胤禟现在也嫌弃他,萨伊堪稀罕啊!   她还想道声谢,心想到底是一家子,从前处得不好,临到事前还能给她想想辙儿,比外人强太多了。又想起素月那蠢货,放着亲妹子不捧,捧上了董鄂氏的臭脚,只是怕董鄂氏折腾她。   早知今日,当初做什么要搬出去?   真是自讨苦吃。   萨伊堪摸着良心说,宁楚克是很讨厌,可好歹是明里坏的。   看她得了消息还不走,胤禟就忍不住嘴欠了:“还杵这儿干啥?指望我给你出钱啊?你进宫选秀不带钱的?”   刚才生出些许感动,这会儿又没了个彻底,萨伊堪转身要走,走之前咬牙切齿说:“你怎么就有本事这么讨人厌的?”   胤禟假笑一声:“好说,你也半斤八两,一家姐妹谁也别嫌谁。”   胤禟准备关上门继续思考人生去,又想起先前的约定,还提醒她说:“别忘了天打雷劈!”   萨伊堪真是心肝疼:“我以后再找你麻烦就是王八羔子!”   那就好。   胤禟糟糕透顶的心情终于有所好转。   想着自己可真棒啊,不仅帮福晋解决了个大麻烦,还捅了老八一刀子。   萨伊堪塞够了钱,以吴嬷嬷的人品一定给她办好,吴嬷嬷要说服惠妃其实很容易,只需要让惠妃相信崇礼同他那些兄弟关系很差,比仇人还不如,纳萨伊堪做妾就是白纳。而萨伊堪又是个有理想有抱负的,往后八贝勒府热闹了,后院天天搭台唱戏。   惠妃厌烦卫氏,也不怎么喜欢老八,能眼睁睁看他春风得意?   朝堂上的事她插不了手,往后院里塞个人还不容易?   偏胤禩羽翼未丰,不得顺着惠妃娘娘?   让他多纳两个也是皇上乐意看到的,皇上烦死八福晋了。   至于萨伊堪身上的污点,放这儿正好,惠妃应该很乐意看老八尴尬。你这个妾本来是想高攀老九的,没攀上,这才给你捡了破烂,你听了爽不爽?不爽就对了,不爽憋着呗,谁让你还有个温文尔雅宽厚待人的包袱。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想出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来,胤禟觉得自己可真棒啊。   老八想让他头顶上绿出一片草原,就别怪兄弟对不起了!   左右兄弟已经做到头,我先下手,先怼为敬。   萨伊堪怎么走的门路塞了多少钱胤禟没去关心,又过了几天,皇上忙完了朝中大事,准备从镶黄正黄两旗开始,阅选秀女。   地方就定在御花园,还不只是皇上,四妃都到了个齐整,只太后没来,太后避暑去了,她一向是潜心静养诸事不理的。   初选列队镶黄旗走第一,如今她们还是第一,嬷嬷有眼力劲儿,又给胤禟排在最前头,一来早选完早歇着,少受点罪;二来刚开始皇上看着新鲜,多看一会儿就乏了,除非你能美上天去,不然瞧着都差不多,展示的才艺也不新鲜,能有什么好去处?   当然,提督府的宁楚克格格没这方面顾虑,他是内定的,走个过场就成。   在见过亲娘之后,这一天,胤禟又见着亲爹了!   从前他总觉得亲爹看自己的眼神里带着嫌弃,今儿个突然感觉,嫌弃总比审视以及挑剔来得好,亲爹这个眼神仿佛是在说“崇礼家闺女真配不上老九,算了算了,谁让她喜欢呢”!   亲爹问他平常都做些什么,又擅长什么。   胤禟那说法贼他娘的万金油:“该会的全都会,会的全都擅长。”   康熙太阳穴上一突,这浮夸的画风总觉得有点熟悉:“最擅长什么,露一手来瞧瞧。”   “回皇上话,臣女书画一绝。”   康熙想起来了!   他想起被“书画一绝”支配的恐惧!想起董鄂格格那副小像他就是一哆嗦,险险稳住:“那行吧,你就绣朵花来看看。”   “再回皇上话,昨晚菩萨托梦说今日不宜绣花。”   康熙:……   朕何苦?   朕造了什么孽啊?   朕早该想到的!   能让老九看上眼的是好东西?就崇礼那样还能教出正常人来?   康熙十分后悔,后悔他明明可以跳过这糟心玩意儿,为什么要多此一举?   他赶紧给记名的太监使了个眼色。   那太监一机灵,还唱出来了:“九门提督崇礼之嫡女,名门淑媛,秀外慧中,留牌子!”   康熙:……   你他娘的真会给自己加戏!   朕让你多嘴了?   名门是名门,淑媛就这么不值钱?还秀外慧中呢!明明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老九啊!亲儿子!咋想不开看上他了呢?偏还非他不可!   只开了个头,康熙就感觉脑仁生疼,他撑着又看了三五排,就借口离去,让四妃商量着办。那敢情好,惠妃乐死了,本来要是有皇上坐镇,她看好的萨伊堪还不好说,现在皇上走了,四妃在萨伊堪的问题上高度统一,听惠妃一嘀咕,齐刷刷点头。   留牌子!必须留!   回头轮番给皇上吹枕边风,就指给老八!   这事要是成了,最高兴的还不是惠妃,是德妃!   因为十四的关系,德妃第一憎恶老八,又因为宁楚克奉皇命日日扎老十四心窝子,德妃也惦记上老九。   这不正好?   她不是想攀老九没攀上,就让她改投老八怀抱,以后有乐子看了。   这一家子都有两个留牌子,素月就没留下,她当时还强打笑脸,回去之后都要哭了。   凭什么呢?   她阿玛是九门提督,就算她是庶出,凭什么不能留牌子?萨伊堪名声那么臭都留了!   已经阅选过的秀女就不用滞留,她们一队一队被领出宫,府上早已得到消息,福晋觉罗氏亲自过来接人,她见着闺女就红了眼眶,等上了马车就把人揽进怀里。   “在宫里好不好?让额娘好好瞧瞧……”觉罗氏本来应该心疼一番,感慨一句人都瘦了,她一看不对啊,她竟然没瘦,那就跳过这茬,“额娘给你备的银两银票可用了?可有人为难你?”   胤禟这会儿人虽然出了宫门,心还在宫里,同阿玛额娘兄弟们在一起!   他恍恍惚惚听见觉罗氏问话,就回说:“用了,用了好些,我天天给管事嬷嬷塞钱,让她给我开小灶。”   “怎么,皇上还能饿着你们?”   胤禟偏头想了想:“皇上哪能亲自来管秀女一日两餐?是因为别人讲究多,重油重料的不用,味儿大的不用,搞得天天都是素,没油水哪能顶饱?我跟着吃了多久就饿了多久的肚子,回头不得想想辙?饿瘦了回来额娘您心不心疼?”   觉罗氏心想我巴不得把你胃口饿小些,要不等嫁出去能把夫家吃垮。   跟着她就想到崇礼,心道进宫一趟没瘦也好,要是瘦了,老爷能嚷嚷半天,前头他发疯说要和闺女同甘共苦就笑死人了。   等关心过宁楚克,她又问起素月,问留没留牌子。   素月一听这话就抹起眼泪来。   “怎么?你哭什么?难不成你也留了?”觉罗氏想着府上着几个庶女撂了牌子才好,找个靠得住的清清静静过日子呗,她这么想,本人不这么想,素月一个没忍住就抱怨出来:“真留牌子就好了!太太,我没选上!”   觉罗氏和她没有丁点共鸣,听了这话还点点头说:“那不挺好!”   “对了,隔壁的萨伊堪怎么样?她留没留?”   说到萨伊堪,胤禟脸就黑了。   那傻货临出宫之前还来感谢他,说什么自家姐妹当真靠得住,又说以前错怪他了,让他嫁给九阿哥之后好好过日子,九阿哥不比八阿哥前程似锦,好歹也是去做正头福晋!   萨伊堪对着他就是一番祝福,胤禟就开始怀疑是不是做错了,不该给这个蠢货出主意。   他心里百转千回,嘴上一句话不想多说,只道:“你走,走远些,别把蠢病传给我了。”   又说:“咱们讲好了,以后甭管是享福还是造孽,别找我来!”   萨伊堪心里高兴,就懒得同他计较,还重复了一遍:“我要是恩将仇报我王八羔子不如!堂妹你可得好好的!和九阿哥和和美美过日子!”   说完她扭着腰就走了,亏她走得快,再不走胤禟怕自己忍不住就地打死她。   以前咋没看出来?   这蠢货还挺有家族观念,还知道变通,还能屈能伸。   胤禟摸着良心说,他没看错人,八贝勒府是要热闹了。   他走神这会儿,觉罗氏又问了一遍,胤禟回说留了,她留了。觉罗氏还不敢相信,胤禟没说是他造的孽,装作不明就里的样子。就这么闲聊了几句,马车已经在提督府门口停了下来,胤禟一下去就听见熟悉的招呼声。   “闺女!闺女你可算回来了!你进宫去这段时日阿玛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香,阿玛真担心你!”   “过来,让阿玛瞧瞧,瘦了,你怎么瘦了?”   刚下车的觉罗氏:……   这还瘦了?   你可知他在宫里吃了多少肉?   真是瞎了你的眼! 第48章 赐婚   崇礼心疼了半晌, 回头就说要给闺女好好补补,补了没两天, 宫里的圣旨下来了。   早先已经悲痛过郁闷过抗争过, 未果,如今事已成定局, 他就没胡闹, 麻溜的去乾清门领了旨,领完捧着圣旨就回了府, 回府之后直奔鹤鸣院去。   “闺女来瞅瞅,皇上就比九阿哥靠谱多了, 他实心实意夸了你好大一段, 听着舒坦得很。”   胤禟粗粗扫过一眼, 就看到后宫升位份以及封妃时常用的词儿。   什么品貌杰出恭谨端敏温良敦厚……一点儿不新鲜。   不过也真难为皇阿玛,平常他随便写几个词都不出错,给宁楚克这倒圣旨偏偏就能全不中, 要不是知道皇阿玛没那么无聊,他都快以为这是写来戳人心窝子的。   崇礼还感慨说:“再等等, 等大婚之后闺女你就是皇子福晋了。”   说到这儿他整个人就厥厥的,宁楚克从生下来就玉雪可爱,他当心肝肉疼了这么些年, 一个眨眼就要被大尾巴狼叼走了。做岳父的天生看不惯女婿,哪怕对方样样都好他也能在鸡蛋里挑骨头,更别说是胤禟这样的。   不过既然成了一家人,有些话说出来只会叫闺女难做, 崇礼将心里的不满全咽下去,强打起精神高高兴兴说:“赐婚圣旨是下来了,距离大婚应该还有个一年半载的,皇上总得留时间给咱赶制嫁衣筹备嫁妆。闺女你别担心,凡事有阿玛,你出嫁之前阿玛养着你,等你嫁出去了阿玛也能给你撑腰,总不会叫你被人欺负。”   胤禟对崇礼是有很多嫌弃,即便如此也得承认,他是个好爹。   崇礼还要说,福晋觉罗氏把事情安排妥当跟着过来了。   “行了,你们父女闹什么呢?谁家闺女还能不嫁人?早晚都要嫁,刚嫁过去这两年可能不容易见,等九阿哥出宫建府,你想额娘了递个话来,这还不容易?”   崇礼起先还附和的点头,点着点着就感觉不对了,反手指着自己问:“那我呢?”   觉罗氏端起新鲜送来的酸梅汤,喝一口,感觉暑意消解一些,这才应说:“回头木兰秋狝什么的,让女婿把她带上,你再厚脸皮主动请缨跟去不就得了。你亲自率队保护咱闺女的安全,人见了,出去也不怕遇上事儿。”   “可我是九门提督,又不是八旗都统。”   “你就不能努把力?”   ……   崇礼想了想,这么说也没错,九门提督也不是能长任的,每隔两届轮换一下皇上才放心,他好好干,积攒些功绩,到轮换时没准就能升个半阶。   像围猎之类,皇上不大可能带九门提督,选带八旗都统还是很有可能的,围猎一来让皇帝出去散散心,二来也是变相练兵。   先前崇礼心头还空空落落的,这会儿已经斗志昂扬起来。   胤禟看着宁楚克这二愣子爹让婆娘忽悠一通,跟着就想摇头,觉罗氏又说:“本家那头还没动静,不知道会指去哪家。”   “她去哪家哪家倒霉,你理她作甚?”   “好歹是你嫡亲的侄女,咱们总得盼她好。”   崇礼嫌弃的撇撇嘴:“你盼她好,她盼你倒霉。”   觉罗氏摇头:“也不是这么说,她嫁得好,本家那些窝囊废就该像水蛭一样缠上去,咱们就能轻松多了。”   胤禟听他们夫妻对话,心想要论心机大老爷们还真赶不上后院这些妇人,可惜她们没把能耐用在正道上,全拿来勾心斗角了。胤禟心知萨伊堪的去处,没赶着说明,左右再等个半天一天总会有消息,好歹是指给皇子的。   晚些时候,觉罗氏就准备草拟嫁妆单子了,想着先粗粗拟定一份,再对比前头几位福晋的嫁妆抬数,适当增减一些。崇礼分出来时,几乎没拿一针一线,如今的家当全是他这些年博出来的,他为官还算清廉,哪怕九门提督油水不少,也没到富得流油的地步。   幸而觉罗氏只生了一个闺女,十几年间她一直在攒嫁妆,前头阿玛任总漕时,送了许多稀罕玩意儿来,样样都很拿得出手,做陪嫁合适。再有因为崇礼能耐,这些年她的嫁妆几乎没动过,从那里头划拉一些出来,整合整合,总不会让闺女丢人。   陪嫁不丢人就成,也不用太招摇,物件都是死的又不能拿去换钱花,她得多备些银票让宁楚克揣上,有钱才有好日子过,有钱就不会让九阿哥低看了,钱是最实在的。   她这边忙得团团转,本家来报信的奴才也到了提督府,说萨伊堪让皇上指给八阿哥了。   本家那头算好的,特地找了个崇礼下衙回来的时间,让他也能听着。   他们的心思很好懂,这不是难得扬眉吐气,总要嘚瑟一番。   崇礼听完一脸的古怪,心里嘀咕说皇上莫不是失了智,这么坑八阿哥,如此想着,他就问说:“是去做什么?”   “做格格。”   那奴才回过话,又补充一句:“那可是八贝勒府!做格格也不比别家福晋侧福晋差什么!”   崇礼先是撇撇嘴,跟着就想起来,笑道:“那敢情好,她去八贝勒府做妾,我这个做二叔的就不用给添妆了。”   他正要打发来传话的奴才滚蛋,话到嘴边,又一个改口:“你告诉老大,他闺女是做妾但我闺女不同,我们宁楚克是去做正头福晋的,让他好好准备着,回头亲眷添妆时别给丢人!”   本来以为领了个好差事,结果就遇到这种尴尬事,来报信的忍不住心疼自己。   他早该想到的。   二老爷是什么人?才不会因为萨伊堪格格攀上八贝勒就高看她一眼。   那奴才都想给崇礼跪下了,这种话你就不能亲自去说?他迟疑这会儿,崇礼又不耐烦的摆摆手:“行了,我知道了,别堵在门口,麻溜的滚蛋。”   崇礼回头乐颠颠找上福晋,说给萨伊堪的添妆可以省了,别费那劲,她用不上。   纳妾嘛,就是一抬小轿进门,带什么嫁妆?   崇礼致力于给本家添堵,从前他能把兄弟两个气死,这回只气了个半死,那一家子转眼又缓过劲儿来。萨伊堪回来之后就同她额娘说了,说自个儿指定要进八贝勒府,让她先别声张,又挑拣着说了宫里的是,佟佳氏听过满是唏嘘:“宁楚克还能帮你?她帮了你这么大个忙咱要不要去道个谢?”   萨伊堪摆手又把先前谈的条件说了。   要答谢她容易,回头她出嫁晒妆时给添一份厚的,不用画蛇添足。   佟佳氏想了想,往后闺女进八贝勒府了,搭上这条线是不用再惦记提督府那头。左右惦记也没用,崇礼就是个油盐不进的,他家那几个都能折腾,早点划清界限别给他拖累了。   拐过这个弯,大太太佟佳氏就高兴了,说她先前多担心呢,就怕受前次的事情拖累。又说二房虽然脾气古怪,也不是那么坏的,三房才是坏胚子。   萨伊堪满心想着八贝勒,没听她娘念叨这些,只在最后叮嘱了一句,让她娘私下把这事说给老太太听,叫老太太等着享她的福,别去惦记宁楚克。   “从前也是没法子,以后额娘帮着你好生经营,咱们想她做什么。”   其实吧,萨伊堪也不是因为信守承诺才同她娘说这些,主要这回让她见识到堂妹的能耐,招惹她得不偿失,有那个精神头,不如想想怎么同八福晋斗法。   她和宁楚克哪怕有些摩擦,也谈不上仇怨。   ……   就在觉罗氏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她大嫂和婆母商量了一番,没过几日就使人唤她过去,跟着就塞过来一小叠契书,边上还搁着几口箱子。   “这是老婆子我给宁楚克添的嫁妆,你待会儿就带回去,把这些都写上嫁妆单子,也别忘了好生说说她,教她些过日子的门道,别等嫁出去了抓瞎。”   每回过来都没好事,今儿个觉罗氏也做好了心理准备,万万没想到能听到这番话。   她满是不敢相信,不敢相信都写上脸了。   这个样子把老太太气得不轻,方才的好脸色刷一下就没了,板着脸又是一顿训:“和你说话听到没!知道你们两个宝贝她,该说的还是要说,宁肯关上门自己教训,也别等嫁出去了给外人说闲话……”说着老太太就不耐烦了,虽然萨伊堪母女可劲给她做思想工作,老太太看着二房的还是气,怎么看怎么气,她生怕再说两句就忍不住了,摆手让觉罗氏滚蛋,没事别过来碍眼。   觉罗氏:……   是你叫我过来的!   当我乐意走这趟?   直到回了自家地盘,觉罗氏还是懵的,总觉得老太太今儿不对劲,她竟关心起宁楚克来,吓死人了!   猛拍了两下胸口,觉罗氏暗自想道往后要少去那头,那边个个都不正常。这么想着,她快步往前走,又听见管家问说:“福晋您看这几口箱子抬哪儿去?”   “抬正院来,晚上也叫老爷好生瞧瞧。”   又过了两天,将手里的事情安排妥当了,觉罗氏还去了趟尚书府。其实早就派人报过喜,只是因为往常老走动,这回有些时日没过去,她亲自走一趟,正好心里积了不少话想同额娘说。   觉罗氏过去的时候,哈尔哈人在礼部衙门,她只见着亲娘钮钴禄氏,钮钴禄氏一看只她单独过来,就瞪她一眼:“光你来做什么?我看你三四十载,都看烦了!”   听出额娘是在赌气,觉罗氏赶紧上前去扶着她,笑道:“宁楚克忙着学看账本学管家,还有御下之术什么的,宫里还没给准话,不过听说吉日挺赶的。”   钮钴禄氏还别扭着:“前头你说要选秀了,学规矩忙;眼下选秀结束了,赐婚的圣旨也下来了,怎么还是没时间!”   “好了,额娘您别闹脾气了,女儿当初不也是这样的?”   “我就是想外孙女了,都有好些时候没见着,你回去可得安排个时间叫她来看看我这老婆子,这边还有几样老物件要给她。”   觉罗氏应下,老太太可算高兴了,这才同她闲聊起来,说到前头映梅映雪闹哪一出就不可避免要提到老二媳妇孟佳氏,孟佳氏娘家那头这届也有人选秀,早先听说留了牌子,结果一波二波三波圣旨发下来,都没有给他家的,皇上莫不是把人给漏掉了。   每届选秀都有这种情况,阅选的时候瞧着挺好,回头找不到合适的去处,又或者临时让贵人们忘了,结果就是留了牌子没给指去处,能怎么着?只能等,等皇上想起来,要是想不起来就等三年之后同下届新鲜选送的秀女一块儿进宫,再复选一回。   只说孟佳氏娘家侄女,今年十四,要是皇上真把她漏了,再等三年就是十七。   先前听说留了牌子多高兴啊,这会儿全家抱头哭,等三年之后要是能指个去处还好,等那么久要是还撂了牌子,回头就真不好说亲了。   京中很少有男小女大的结合,等她十七,就得瞄着十七往上还没成亲的找,这些人里头俊杰是有,总有些人对男女之事不热衷,一心想拼搏进取。然而大龄未娶的更多还是沾花惹草游手好闲怎么看怎么靠不住的废物。这些废物哪怕出自名门,嫁过去还是糟心。   留了牌子却没指去处,这是顶顶糟糕的情况了。   “你二嫂来找我,让我帮忙想个辙。我是一品诰命不假,也就是个内宅妇人,能插手管皇上的事?再说了,即便我真有那能耐,凭啥管她娘家的闲事?就前头挤兑宁楚克那茬,我还没同她算账呢!”   老太太说着就笑起来:“所以啊,这人还是得多行善事,别不信因果报应。”   觉罗氏老实听着,等她娘说完才道:“留个三年有什么?我们老爷巴不得能多留宁楚克几年,让他知道多羡慕。”   母女俩聊得高兴,觉罗氏又陪着用了一膳,挺晚了才打道回府,回去只见崇礼脸色漆黑,在生闷气呢。   “老爷怎么又气上了?谁惹你来哉?”   崇礼看她一眼,气鼓鼓说:“皇上说吉日择好了,就在今年秋,让咱们赶紧准备。”   觉罗氏一惊,坐他旁边问说:“那不是没两个月了?咋这么赶?”   “说是九阿哥稀罕咱们闺女,他日日去催,皇上一气之下在几个吉日里头圈了个最近的。”   “嫁妆咱们早有准备,那还好说,嫁衣可怎么办?”   崇礼气的是他想多留闺女几天,皇上坑他,还真没去想什么嫁妆嫁衣,就问说:“选秀之前皇上就给咱透了底,你不是早准备上了?”   说起这个觉罗氏就是气,她没好气的瞪了崇礼一眼:“我是有准备,按理说应该来得及,都是你!你劝着她吃,叫她多吃!闺女尺寸改了,不得重头再来啊?”   崇礼挠头:“我哪知道……”   这下换觉罗氏气上了,崇礼赶紧把责任担下来,让她别着急,赶明同皇上说去,是皇帝的傻儿子娶福晋,咋能只让女方操心?   第二天,崇礼果真求见康熙去了,一到御前就哭丧着脸说:“皇上啊,臣那闺女进宫选秀,在宫里待些时候人都饿瘦了,眼下重新量体新制嫁衣咋来得及?您看不如换个日子!咋就非得在年前呢?”   康熙看他这样就眼睛疼,摆手说知道了,跟着揽下赶制嫁衣的活儿,他当天就指了嬷嬷去提督府量体,御用的绣娘们回头就忙活起来了。   只要人手足够,没什么做不完。   反正康熙是打定了主意,死不改期,趁早将两人送作堆,恶人还需恶人磨,儿子儿媳互相伤害去吧别来折腾他了。   量出来的数字宜妃回头就知道了,说老九真是有福气,他福晋论模样一等一的好,这身量别人也比不得,这胸,这腰,这屁股……咋那么会长呢?   提督府是热火朝天的忙起来了,听说距离大婚也就还有三个月,胤禟就忍不住胸闷。   他做过各种尝试,都没什么好结果,直觉告诉他,大婚之前恐怕换不回来。   那怎么办?那不是要闹大笑话?   他堂堂八尺男儿怎么能坐花轿出阁?   继选秀恐惧症之后,胤禟又换上了婚前恐惧症,他都生无可恋了,觉罗氏还能隔三岔五过来给他洗脑,变着法补刀。   说九阿哥是天之骄子,天之骄子大多得顺毛捋,你不能和他犟着。   老话说英雄难过美人关。   又有老话说百炼钢成绕指柔。   这都是前辈留下来的经验教训!觉罗氏提着胤禟的耳朵让他嫁过去了把臭脾气收一收,软着点,九阿哥说什么就听着,都应下,回头照不照做另说。   “在外头,你得给他把脸面做足了,有什么烂账关上门慢慢清算。”   听到这儿,胤禟品出味儿了,这不就是觉罗氏收拾崇礼的套路,这是言传身教啊。   觉罗氏还要接着说,胤禟头都挺大了,就回了一嘴:“额娘您别操这个心了,您还不放心我?不放心我也该放心皇上和宜妃娘娘,那可都是一等一的和善人!”   ……啥?   皇上和宜妃娘娘是和善人?   你莫不是眼瘸了!   就说皇上好了,二十多年前觉罗氏进宫参选,那也是到御前走过的,当时皇上还年轻,就已经是天威浩荡不敢逼视,过去这么长时间了,那气势不得更盛?   至于宜妃娘娘,谁还不知道呢?四妃里头她最难相处,放眼后宫,再难找到脾气比她还炸的!   这种话,当然不能明说,觉罗氏尽量稳住心:“皇上和娘娘善待你,那是因为九阿哥中意你,他们真正疼的是九阿哥,闺女你千万记住这一点。”   “生而为女,在家时靠父兄,嫁出去了就得靠相公儿子。等你嫁进皇家,要想舒坦先哄好九阿哥,夫妻齐心才是兴家之道。”   “你往后的体面都是九阿哥给的,你阿玛就只能做个后盾,让人不敢小觑了你。九阿哥瞧着有些不着调,可儿郎都这样,年轻时定不下心,成家之后膝下有了儿女就会成熟许多。再有,谁也不是生来就会疼婆娘,你不高兴就同他说,想要什么也同他说,你不说,他哪知道你在想啥?”   “……”   觉罗氏唠叨了不少,胤禟可算明白了,明白她怎么就能把崇礼吃得死死的。   这时候他是庆幸的,庆幸听到这一套一套的是自己。   让宁楚克装乖扮巧是想吓死谁呢?别人不知道,他们互相还不知道对方是怎么个货色?!   这头胤禟在做婚前紧急培训,宁楚克也没闲着,宜妃怕她没经验,就丢了本宫里珍藏的册子过去,让她先看看,要是还有疑问让小妾们配合一下也是可以的。至少先要把地方找对了,别等洞房花烛夜丢人。   宁楚克本来就是女儿身,她结合着册子一看,心里就有数了,之后该咋的还是咋的。   晨起上早课,回来逗猫逗鸟,再写两篇字,要是闲得无聊了就去十四那头转一圈。   看他都要娶福晋了还不着急,宜妃就急起来,回头给老五递了个话,让他没事同胤禟聊聊,传授一下相关经验。   胤祺还真不知道有什么经验可以传授,大婚的流程就算新郎官不熟悉到那天也有专人提醒他,先做什么,后做什么,又该做什么……虽然感觉多此一举,胤祺到底是个听话的,跟着就去了阿哥所。   他跟背书似的说起大婚当天要做什么,宁楚克听得糊涂,问五哥这是干啥呢?   “额娘说你没经验,让我过来和你说说。”   宁楚克扶额。   “哥,你是我亲哥,你可知道额娘指的是哪方面经验?……她是怕我洞房花烛夜腿软闹笑话,让你说说揭了盖头喝了合卺酒又该做什么。”   两兄弟正说到关键处,就赶上胤誐这个闲得发慌的过来,他顺嘴接了一句:“还能做什么?做福晋呗!”   踩在架子上看着天空发呆的傻鸟听到这声就跳着转过来,仰着脖子嚷嚷道:“做福晋呗!”   嘴上没把门的十阿哥挨揍了,宁楚克给他来了好几下,最后一脚踹在屁股上,直接把人踹出了门:“那是你九嫂,再胡说八道我让你两个月下不来床。”   “是,九哥我错了,我说话不谨慎。”   “不是做福晋,是疼爱福晋才对。” 第49章 就寝   三个月时间要说起来真不短, 用以备娶备嫁还是赶得慌。打从赐婚的圣旨下来,宫里没一日消停, 内务府上下为皇帝儿子娶媳妇忙翻了天, 提督府那头说是明里不陪太多,到清点物件的时候觉罗氏恨不得多塞几样, 这个宁楚克喜欢, 那个她也中意……别看觉罗氏儿女都疼,疼法却不同, 儿子们有能耐就能自个儿挣起家底,姑娘家要过上好日子首先身板要硬。   要动手或者动嘴皮子她都不担心, 就怕九阿哥手头拮据, 这会儿靠着内务府日子不难过, 等到以后出宫,哪怕皇上不会短他安家银子,样样都得自己操持, 哪样不用开销?   这么想,她多塞一样, 闺女就能省上一些。   日子一天天过去,眼瞧着距大婚没两天,崇礼还在恍惚, 闺女才多大,咋就嫁了呢?   内务府将赶制完成的嫁衣送来,一并送来的还有大婚当日要用到的凤钿,那凤钿点翠嵌珠华美至极。拿到之后, 嬷嬷就让胤禟比了大小,挺合身,跟着就妥善收好,等大婚当日再换上。   凤冠霞帔胤禟见过不少,前头兄弟成亲他也去观礼,胤禩大婚时还闹过洞房,看嫂子们穿上这身很上台面,好看不说,还富贵端庄。轮到自个儿他才知道多造孽,凤钿送来他就伸手去掂了掂,真的不轻,压在头上得有几斤重。   这个还得戴一整天,脖子干脆别要了。   假如这天下不是爱新觉罗家的,胤禟都想扛起大旗为广大妇女同胞争取权益。   选秀制度就不合理!   别人家辛苦养了十几年的闺女,送进宫跟个货物一样任你挑!   任你挑就罢了,挑之前还得验个身,挑罢留了牌子还不是个个都给指婚!   再说大婚好了,凭啥不往大老爷们脖子上压个七八斤呢?这凤钿往头上一戴,娇弱一点的成个亲就得去掉半条命!   想他同宁楚克交换之后,每天要浪费多少时间在穿衣打扮上,这简直是虚度光阴!谁说娘们就只能待后院里相夫教子,照胤禟看来,这些娘们心机比谁都深,比谁都能忍,要是把能耐用在刀刃上,大清朝不得起飞?   可惜了……   可惜他只是个说不上话的废物皇子,现在还身陷闺阁。   想到这儿胤禟捶胸顿足,为啥不是皇阿玛和人换呢?不然让太子换一换也好,换完来一连串改革,本朝不得换发勃勃生机?试想,家里娘们能耐了,你不得努力一把超过她?要是你还不如个娘们你能抬得起头?   本朝在各项制度上大多是延续前朝,主要就是打下江山之后没经验,没经验就只能向前头朱家学习,剔除那些不靠谱的,好的方面则保留沿用,从太祖皇帝起算,到皇阿玛已经是第四代,倒是有不少的改革,大多是小打小闹,没伤过根本。照胤禟说,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也不一定靠谱,他肯定一定以及笃定老祖宗没和娘们交换过,要不然咋能这样小看妇女同胞的能耐!   比历史洪流早个二三百年,胤禟拍案而起:   别把娘们不当回事!   妇女能顶半边天!   这案桌他是私下拍的,拍完又坐回去了,想着要是能赶紧换回去,就不和坑后代的老祖宗计较,假如还要继续当个娘们,那就要想点办法。   妇女同胞完全可以闹一闹嘛,任何的改革都需要先驱。再者说,要是闹事的是大老爷们还能排队杀头,妇女们齐刷刷撂担子,不让你上不给你生,有本事你自个儿繁衍子孙后代去!看谁耗得过谁!   保守估计,这么闹不了多久上头就得认怂,至少要给些好处把人安抚下来,毕竟你要的儿子只能从广大妇女肚皮里头爬出来,你儿子你孙子弟大物勃一夜七次有啥用呢?他自个儿能怀孕?   如今干啥不要人?   种地要人,打仗要人!人丁是根本!而人只能由广大妇女来生!妇女手中拿着一张王牌,偏偏没有反抗意识!   朝廷的洗脑真的太成功了!   以前吧,胤禟也没想过这些,非但没想过,还觉得后宫里头这些女人正事不干只会闹腾真的烦,养这么多废物做什么,如今他明白了,谁不是被逼的?   胤禟人在鹤鸣院里,抬头瞅着屋顶的房梁,在心里威胁先祖。让本阿哥换回去继续当个带把的爷们过从前的好日子,这回事就算了!你不给我希望,那咱们妇女就要顶半边天!   先祖听没听到他的威胁无从得知,至少提督府往宫里抬嫁妆的时候他没换,沐浴更衣净面梳头的时候他没换,吉时已到,大哥福海背他出门时他还是没换……胤禟顶着个红盖头,满脸悲壮的登上喜轿,他听着府里的喧天鼓乐感觉真像是鸣钟奔丧。   兄弟们个个盼着娶福晋,都把这当成人生一大喜,胤禟就高兴不起来。   要说他此刻的心情,除了悲壮,就是绝望。   崇礼那傻子还在外头说呢,让他不用善待胤禟,更主要是别亏待自己。只听他一声痛呼,觉罗氏截过话说:“别听你阿玛的,嫁出去了就好好做个皇家媳妇,同九阿哥和和美美过日子。”   边上舒尔哈齐也叽叽喳喳说着话,问阿姐要去哪儿。   你问我去哪儿?   当然是去赴刑场啊弟弟。   胤禟有些触动,想掀开轿帘再看一眼提督府。   就听见一声吆喝:“来了来了,迎亲的来了!”   在康熙三十七年秋天一个普通的日子里,提督府的宁楚克格格完成了一项创举,她骑着高头大马娶了个媳妇!那头九阿哥胤禟也开了个洋荤,堂堂八尺男儿坐着花轿过门。   一路上,胤禟就没听过胡思乱想,事已至此,他想的当然不是我命真苦,而是今晚咋办!   理智告诉他,宁楚克干不出那等禽兽不如的事!   而同时,心底有个声音说:她干得出来。   不过是几个纠结间,喜轿已经抬进宫,胤禟还没想出好法子,喜轿已经停下来。   踢轿门,跨火盆甚至于拜天地他都是麻木的。   只听见周围熟悉的叫好声,听见他的兄弟再同宁楚克说恭喜,宁楚克丁点也不心虚,还一路答谢过去。   胤禟被送进新房去了,是宁楚克亲自送的,她还准备出去陪酒,又想起来,回身关心说:“你饿不饿?想吃点啥我让人送来。”   丫鬟婆子候在外头,屋里只他俩,胤禟一把扯下盖头,黑着脸杀气腾腾盯着宁楚克。   宁楚克让这一脸凶相吓得不轻,她拍拍胸口嘟哝说:“别拿我的脸做这么吓人的表情!今天可是咱大喜的日子,要笑,你高兴点!”   胤禟从来没觉得自己那张脸如此碍眼过,他咬牙切齿反问说:“你要是我你高兴得起来?”   宁楚克跟着一块儿在床沿边坐下,伸手往胤禟肩头一搭,安慰说:“我还能不懂?你心里难受,不过也没办法,多难受几下就习惯了。”   她说着还顺手拍了拍,“酒我帮你喝,兄弟我帮你招呼,外头你放心。”   钱方在门口催了,宁楚克就没再多说,跟着出了新房,出去之前给胤禟使了个顶住的眼神。   还顶住呢……这要怎么才能顶得住?   胤禟坐在喜床边,生无可恋。   宁楚克为了激励他,出去之后就吩咐嬷嬷送两个大肉来,嬷嬷答应得爽快,回头就给喜房里的九福晋送了碗清淡得可以的素面。   待会儿还要挑盖头,新娘子满身肉味儿像啥话?   胤禟盯着那碗面,盯了半天也没盯出肉来,嬷嬷还笑眯眯说呢:“福晋多少用一点儿,待会儿还有得闹。”   闹洞房这回事胤禟有经验,从前都是他打趣嫂子,这会儿轮到自己,猜到兄弟们要打击报复回来,不过他心里存着一分念想,觉得宁楚克总会想法子把人轰走。   然而他错了。   大老爷们坐在床上等人挑盖头,这说不好就是开天辟地头一遭,咋能没人观礼?   宁楚克非但没撵人,她还主动带着人过来,几个兄弟都看懵了。   “我以为九哥要拦咱们!没想到他挺放得开!”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有什么放不开?他这么上道,咱们早点闹完早点走,给留足洞房的时间!”   “……”   房里头,胤禟心浮气躁,他憋得想打人,就听见门口有动静。   是嬷嬷在招呼新郎官,还不止,有好些个人在叽叽喳喳。   “听说九嫂模样好,是不是真的?”   “她模样要是不好,九哥能见天缠着皇阿玛?把皇阿玛都闹烦了。”   胤禟都能叫出这些王八蛋的名儿!   都是他兄弟!   都这种时候了非但没为他心痛,还在那儿说笑呢。   就有嬷嬷捧着托盘来,让九阿哥挑盖头,宁楚克还有点小兴奋,她把盖头挑开,胤禟这回没摆个死妈脸,就是高贵冷艳高不可攀……   后头宁楚克也到床沿边坐下。   嬷嬷又唱了好几句,让他俩喝合卺酒,给吃饺子。   胤禟倒是照做了,那模样跟壮士断腕似的。   几位阿哥面面相觑,总感觉情况不妙,老十想往后躲,让兄弟们逮了个正着:“我咋觉得九嫂身上有杀气?我感觉他恨不得就地把九哥办了……快来个人打醒我!”   “我瞧着也不对,这到底是洞房花烛夜还是逼良为娼?”   他说完就让后头的踹了一脚。   “胡说八道也不看看今儿个是什么日子?”   “九嫂和我想的不大一样啊,不是说最温柔慈悲走路都怕踩死蚂蚁?”   “这你也信?你傻不傻?”   “都不重要,这些咱们回头慢慢说,只说这洞房还闹不闹了……?”   便当此时,一个眼神交接,胤禟意味深长的眯了眯眼。   老十一哆嗦,恨不得跟兔子似的逃窜出去。   “我酒还没喝够,这洞房你们帮着闹了就是!”   他前脚走,十二阿哥后脚跟上:“十哥等我,我也再去喝他两盅!”   有人带头,其他人跟着开溜,走得飞快,眼看着闲杂人等都出去了,房门阖上,胤禟正想问宁楚克今晚咋整,就听她说:“福晋咱们歇吧。”   胤禟脖子酸了一整日,他麻溜的将凤钿拆了,又把沉甸甸的嫁衣脱掉,还想同宁楚克谈谈,就感觉胸前让人戳了一下,臀儿也叫她捏了一把。   胤禟眼都瞪圆了,伸手就想将她挥开,却让宁楚克搂了个满怀。   “这才大半年,我咋就丰满了这么多?这胸,这臀儿……你往里垫了啥?”   她手上不停,捏完还感慨说:“是真的啊,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胤禟感觉整个灵魂都遭遇到致命一击,他脑子里嗡的一声,然后就感觉自己变高了。   回回回……回来了!   过去这大半年,胤禟诸事不顺,坏到极点竟然迎来转机,他回来了!洞房花烛夜他回来了!他都顾不得感动第一时间就想把这作死娘们就地解决,非得叫她知道捋虎须的下场,两人在喜房里拆了十七八招,因为让凤钿压了一整天,再加上这天只用了半碗素面手脚都没啥力气,宁楚克头一回在近身肉搏的时候落了下乘。   也是因为她大意了,她万万没想到啊!   “媳妇儿你等等,咱们有话好说。”   胤禟本来就憋着火,听到这声媳妇儿直接炸了,剥光宁楚克一把将人丢上床,自个儿跟着翻身压上:“搞清楚没有?谁是相公。”   “……是你是你,你咋能把我饿成这样?先松开,我吃点东西把肚子填饱咱们慢慢商量,有话好说嘛。”   胤禟伸手掐她嫩滑的脸蛋:“方才是谁说春宵一刻值千金?”   形势比人强啊,宁楚克捶胸顿足,她恨不得指天发誓:“王八羔子才说过这话!”又在心里懊悔,做什么不珍惜从前的美好时光,这下好日子到头了。   要是没交换过,胤禟说不准就信了她的,因为过于了解,他才不敢让宁楚克吃饱了。   要吃可以,把正事办了再说。   伸手戳一戳他亲自丰起来的胸,再往臀儿上捏一把,这手感真好,没白瞎那些猪蹄儿:“福晋你就别闹腾了,有话明日再说,咱们就寝吧。”   当他还是宁楚克的时候,一照镜子就绝望,这张脸看得多了也没觉得有多美,换回来之后再一看,宁楚克还真是个极品尤物,他感觉血液都在沸腾,人已经兴奋起来了。   太久没当男人,冲动起来还有点不习惯,以前底下兄弟都没啥存在感,今儿个咋这么勒呢?   胤禟扒了亵衣,脱了亵裤,低头一看里头竟然还有条贴身的四角绸裤。   那绸裤已经顶起来,鼓囊囊的。   他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宁楚克看到这一连串动作,已经心虚的去瞄床上的大红帐子了。   余光瞥见胤禟表情不对,还解释说:“谁让你兄弟精神头那么好,由它顶着尴不尴尬?我这不是没法子……你不能怪我,有话好说,都可以商量!”   “闭嘴,咱们睡吧。”   这话听在宁楚克耳中就变成了:闭嘴,让我睡你。   事情也的确是这样的,在门外听响的嬷嬷还说里头咋没动静,跟着就听见福晋骂娘的声音:“你会不会?你找错地方了!”   “我第一次,你轻点!”   “滚滚滚,你太大了!”   “我去你的!”   ……   嬷嬷是宜妃使来听壁角的,主要是想听听胤禟洞房花烛夜行不行,看来很行。她一边听着还暗自琢磨,福晋都进门了,也不能退货,还是不要多嘴。只告诉娘娘事情成了,非常顺利,具体不去描述。   她不多嘴,翊坤宫也听到动静了,听说九福晋气势很强,把前去闹洞房的全镇住了,到最后谁也没闹成。   宜妃回想起那日召见宁楚克的情形,她心里的宁楚克和外传的对不上啊。   就想说明儿个新人来奉茶再看看好了,心里揣着事,她就起了个大早,跟着问了好几遍时辰,可算把胤禟以及新媳妇儿等来。   新媳妇儿还没来得及奉茶,胤禟激动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那模样好像出去两三年刚回来见着亲人一样。   “额娘,额娘我真想您啊。”   宜妃和他没有共鸣,心想我们昨个儿才见过你个傻子。   她直接略过亲儿子,笑着对宁楚克说:“进了咱家门,缺什么短什么尽管同额娘说,老九欺负你也同额娘说。”   宁楚克表面上在微笑,心里想着谢谢不用了我自己能将他大卸八块。   那畜生!他昨晚做了三回!新婚夜,整整三回!还说什么福晋别哼哼了,你这一身肉是我养的,你身体多好我还不知道?咱阿玛额娘都说你打小能吃苦不怕疼学武比爷们还快!   要不是饿得发软宁楚克一定踹他下床去。   乌龟王八蛋!   宜妃喝过媳妇儿奉的茶,让嬷嬷捧了套红宝头面来,她牵着宁楚克倒身边坐下,拍拍手背说:“好生同老九过日子,额娘不会亏待你。”   说着又转向胤禟,虎着脸道:“老九你加把劲,趁早让额娘抱上孙子。”   宁楚克跟着朝胤禟看去,她忍着没打爆胤禟的狗头,又想说要抱孙子还不容易,这就下锦鲤池给你捞个龟孙子。   宜妃瞧着儿子是不大对,想到他憋了十几年,昨晚可算开荤了,反常一些也能理解,又说了两句就让胤禟扶宁楚克回去歇着。胤禟想着都换回来了,往后想干啥都行,同额娘说话的时间大把的有,他就没逗留,果真领着宁楚克出去了。   回去这一路是暴风雨到来前的宁静,窒息的宁静。   等到了熟悉的地盘上,宁楚克吃饱喝足正要发难,就听见一声惨叫,踩在鸟架子上的喜宝已经俯冲到桌上,如丧考妣似的看向胤禟:“九哥!九哥你变了!!!”   听它嚷嚷了好几声,宁楚克最终还是没忍住,伸手在鸟背上戳了戳:“瞎了你的眼,冲谁号丧呢?”   鸟原先还不耐烦,正想回头喷她一脸唾沫星子,就发现,咦,不对啊。   它看看胤禟,又看看宁楚克,再看看胤禟,然后就扑进宁楚克怀里。   “九哥你咋变样了?变之前也不同鸟说一声!吓死鸟了!”   它嚎完一嗓子,娇羞的蹭了蹭:“你这样还是美的,你这么美咋就非要和那个丑东西在一块儿?”   喜宝说这话的时候,翅膀就指着胤禟,它这么闹一场,宁楚克心情都转好不少,伸手帮它梳了梳毛,交代说:“咱们换个称呼,往后别管我叫九哥,他才是你九哥。”   “鸟是八哥,他是什么九哥?他是傻的!”   胤禟听罢,森然一笑:“福晋你说,咱们今儿个吃清炖八哥还是红烧八哥?” 第50章 动手   宁楚克是翘腿儿翘成习惯了, 她那坐姿相当潇洒,胤禟看她顶着那张宛若谪仙的脸摆出这种动作就忍不住胸闷, 要说瞧着倒也不粗鲁, 还别有韵致,他就是忍不住教习嬷嬷附体, 虎着脸道:“把腿放下来, 并好,腰板挺直, 就算没旁人看着你也注意一下仪态。我是你相公,在相公面前得展示出最美一面。”   听他一席话, 宁楚克噎得不轻。   她重心前压, 让自个儿靠胤禟更近些, 又将胳膊肘撑在圆桌上,拿手腕托着头:“过去这八九个月你到底经历了什么?是什么让你从堂堂皇阿哥变成了碎嘴老妈子?”   胤禟看她顺手将盛着蜜饯的小盘挪到身前,准备边吃边听热闹, 气就不打一处来。伸手往她翘着的腿儿上一踢:“你还是不是女人?”   宁楚克闻声,挺了挺胸:“别人问出这种话就算了, 你还不知道我是不是女人?你睡觉时没摸摸?沐浴时没瞅瞅?”要说胤禟没做什么宁楚克是不信的,他要是没做什么这对儿白兔还能凭空丰满起来?   说着她画风又一转:“倒是你,方才我就想说, 咱俩都换回来了你还矫揉造作个什么劲儿?刚去翊坤宫奉茶,额娘好几回欲言又止,我看她就想问你是不是又扯着蛋了,可能想起昨晚是洞房花烛夜, 猜你是胡闹过头腿软才把话憋了回去。”   宁楚克说话的时候,胤禟伸手去端茶碗,一伸手,尾指就翘起来。宁楚克将这番动作看在眼里,努了努嘴。胤禟余光瞥见翘起的尾指,又瞥见对面忍笑的表情,他黑着脸将指头缩了回去,茶也不喝了,恶声恶气说:“这都是谁害的?都是你家那两个作死的教习嬷嬷!”   “你还知道怨教习嬷嬷,咋不反省反省自个儿呢?做什么没事抽别人家马夫?”   看他还要接茬,宁楚克一摆手:“得,眼下说这些没用,你还是找找做男人的感觉,搁我家大半年回来都不像个爷们,还真是个可塑之才。”   胤禟连黑了个彻底,蹭的站起来:“你说谁不像爷们?”   宁楚克跟着一拍桌子:“哟,不服想动手?”   她眯了眯眼,转身就吆喝起来:“钱方!给我进来!”   鸟还沉浸在饲主的盛世美颜之下,就听到这话,它拿翅膀拍拍宁楚克的手:“美人儿别急,鸟帮你找人。”   说完它就飞向门口,扯着破锣嗓子嚷嚷道:“芳芳你人呢?你聋了啊!赶紧滚进来!”   钱方心里苦。   前次也是类似的情况,他们家爷同十阿哥有话说,屏退了左右,让他滚远些,盯着点门口有人过来就吱声。结果呢,中间爷喊了他一声,他听见立刻应了,颠儿颠儿赶去门口听候吩咐。吩咐是没有,还挨了一顿骂。   让你滚远点,怎么我轻轻喊一声你就听见了?你感觉你滚得够远吗?   钱方嘟哝说您这哪里是轻轻喊一声。   他嘟哝完,跟着就挨了一脚踹。   从那之后,他就吸取了宝贵的经验,这次哪怕一早就听见了也装着没听见,必须让主子知道他躲得够远!然而结果并没有任何改变,他一进门又挨骂了。   这回不是他们家爷,是新来的福晋:“还要我招呼几声啊?你去膳房看看有什么能吃的给我端两盘来!”   胤禟挑眉:“不是要动手?”   “不吃饱了怎么动手?你还想接着占我便宜?”昨晚就是血的教训,人就不能饿肚子,一天没吃饱她浑身发软,一软就给人上了。   钱方觉得有些糊涂,前头人人都说提督府的宁楚克格格不好,只他们爷说好,还将说闲话的奴才全发落了,并且变着法给大家伙儿洗脑,最后成功打动了皇上以及宜妃娘娘抱得美人归。   昨天之前,他表现出来的都是喜悦是兴奋,怎么今儿个臭着一张脸呢?   吃饱喝足拍拍屁股不认账,拔吊无情啊。   钱方想不明白,他也不敢瞎劝,更不能眼睁睁看着爷和福晋在婚后头一天就大打出手,只囫囵应了,出去找吃的之前还寻上李嬷嬷。   在这头伺候的都知道,李嬷嬷是娘娘派来盯着亲儿子不让他瞎搞事的,钱方开门见山说:“爷和福晋要打起来了,嬷嬷您赶紧想个辙儿。”   李嬷嬷一惊:“胡说八道什么?咱们福晋可是爷千辛万苦求来的,大婚之前还给咱们训了话,说任谁对福晋有丁点不恭敬直接拖出去乱棍打死,爷这么心疼福晋,能打起来?”   训话这回事是有,当时宁楚克想着她破天荒头一遭要娶媳妇了,不能学别的爷们宠妾灭妻,她要对福晋好,好好疼人。当时她对胤禟很是体谅,觉得八尺男儿一朝醒来变成个女的就足够崩溃了,他这么努力是应该得到尊重的。虽然也出了纰漏,好歹回回都糊弄过去了,一开始矫揉造作不堪入目,如今瞧着也还率真从容……   正是念他不易,大婚前一日,宁楚克给里外伺候的奴才敲了警钟,结果谁能想到呢?洞房花烛夜还没过去,他俩换了。   遗憾吧,心痛吧,心痛之余庆幸也是有的。   她训那番话好歹不是白折腾,自个儿总归是得利的。   不过留下来的遗憾更多,比如说前头老三说要乘上画舫去游湖,宁楚克听说之后心生向往。画舫她知道的,上面有亭台楼阁,有盘龙柱,有美人靠……听说皇上南巡搭的就是这种船,美酒美色神仙日子。   胤祉约上有才有学的青年游湖,本意是想聚一聚,行风流雅事,聊诗词文章。宁楚克非要插一脚,胤祉嫌她没格调,她还告到康熙跟前,说做哥哥的宁肯带外人出去潇洒也不带兄弟去见见世面。   康熙很明白老三不想丢人现眼的心情,他更怕宁楚克闹腾,回身就把胤祉找来,劈头盖脸一顿训,说聊什么诗词文章,带上你九弟办个鉴宝会,看看各家珍藏的古董字画,让你九弟也能参与进去。   鉴宝会就在半个月后,为此宁楚克还准备了一番,这当口竟然换回来了!   不高兴!   还不止,前次她私下撞见几个兄弟闲来无事玩牌,就露了一手。   说到这里就必须提一提宁楚克的赌运,那是真好,她倒是没练过技术,是有一回偶然发现,摇骰子她求大得大求小得小厉害极了。   发觉自己赌运好,宁楚克就想出去发财,却让大哥福海拦住了。福海同她讲了一篇大道理,说什么善骑者坠于马、善水者溺于水、善饮者醉于酒、善战者殁于杀、善赌者迟早倾家荡产……又说她要是缺钱花就同哥哥说,哥哥挣得回家业。   宁楚克稀里糊涂答应了福海以后都不去赌钱,后来有点遗憾,她还是记得兄妹之间的约定。   这次让胤禟那几个兄弟一起哄,她就有些意动,倒是没一口应下,说摇骰子可以,赌钱不干。   “赌钱?平头百姓才赌钱,咱们赌的是脸面!”   “九哥你就答应吧!弟弟求你了!”   ……   宁楚克这才知道京城里有一批很让其他纨绔子弟羡慕的顶级败家子,吃喝嫖赌谁都会,他们却能样样拔第一,虽然宁楚克还是不明白吃喝嫖赌拔第一有什么好处,只是争个脸,一切好说。   她应了,说约好时间来知会一声,结果时间还没约好,她却已经不是九阿哥!   老天爷真会作弄人,这到底是坑谁啊?   宁楚克还在回味前几个月的美好生活,李嬷嬷就让钱方催着往翊坤宫去了,也不知道这运气是好还是不好,她过去就撞上康熙在那头,正在听宜妃说先前儿媳妇来奉茶的事。   看李嬷嬷过来,宜妃问她怎么回事。   她支支吾吾答不上。   宜妃伸手捏了捏鼻梁:“老九又胡闹了?”   “禀皇上,禀娘娘,九阿哥同福晋眼看着就要打起来了,您看该怎么着?”   康熙愣了好一会儿,宜妃也没回过神。   啥?   打起来了?   都知道新郎官能有个三天假,才娶了媳妇总得让人家腻歪腻歪,换做其他人,恨不得整日待在床上,规矩一些的也就是白日里进书房待着,天一黑赶紧往福晋那头去。   唯独他,只有他,前头刚奉了茶,回身就要和婆娘干架。   问李嬷嬷具体怎么回事,她答不上来,康熙就起身说:“走,陪朕看看去。”   等龙辇摇摇晃晃到了阿哥所,宁楚克已经吃完整完面条,吃完之后还歇了会儿,感觉差不多就率先往院里去,使了个眼色让胤禟跟上别怂。   康熙带着宜妃过来,两人正好打得难分难解。   宁楚克损招多,又滑得像泥鳅,本来胤禟拳脚只是一般,遇上她笃定吃亏。这不是在提督府里让崇礼培训了半年,再加上他昨晚吃饱喝足精气神正好,又赶上宁楚克腰还酸着,此消彼长之下,双方战力恰好五五开。   他俩打得卖力,喜宝蹲在钱方肩头上,看得着急,一着急它就扇着翅膀嚷嚷起来:   “左边!打他左边!”   “打脸!”   “来个扫堂腿!”   “踹他屁股!踹踹踹!!!”   本来是五五开不假,却遇上喜宝这个捣蛋的,它的喊话和宁楚克的动作永远不搭嘎,胤禟偏偏把喊话听进去了,喜宝说扫堂腿,他奋起一跳,跳起来结结实实挨了一脚踹。   将他踹翻之后,宁楚克跟上拿大腿一压,用两指抬起他下巴:“服不服?不服再练练!”   康熙看了半天这会儿吭气了:“老九你也该好生练练拳脚,怎么连自家福晋都比不过?”   胤禟瞪宁楚克一眼,让她起开,自个儿翻身爬起,赶紧上前行礼去。   他这会儿记得自个儿是八尺男儿,动作没出错,宁楚克忘了啊,刚打完你还指望她记得自己是女的?结果两人在动作上整齐划一:“给皇阿玛请安,给额娘请安。”   噗——   康熙没想那么多,就是险些没忍住笑,说:“你俩约好来哄朕发笑的?”   “好了,到底怎么回事?昨个儿才大婚,今儿就打起来,还真没听过这种事。”   宁楚克满是无辜的看向胤禟。   你说啊,你解释啊,你现在是九阿哥。   胤禟揉了揉挨踹的地方,心想最毒妇人心真没说错,挨她一脚怪疼的。想着就回瞪一眼,正要解释说是一时兴起切磋切磋,他就让宜妃臭骂了一顿。   “新婚头一天对福晋动手你还有理了?还敢瞪人?”   胤禟也是有脾气的,话到嘴边他拐了个弯,脖子一犟说:“您都说是新婚头一天,儿子不得振夫纲?”   “你还敢回嘴?”   宜妃柳眉一竖,胤禟就怂了,怂得像个鹌鹑,宜妃正要接着喷,就注意到他的仪态,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此时此刻,胤禟就像个受气媳妇儿,他垂着头,两腿并拢站着,双手交握于腹前。   他是摆好姿态挨训来着,嬷嬷是这么教的,宜妃一看,火冒三丈高。   “你还委屈!你委屈个什么劲儿?”   “有点满洲儿郎的样子,给我把背挺直站好了!”   康熙跟着点头,他看着也辣眼睛,他选择不去看那倒霉儿子,反而打量了宁楚克一眼:“拳脚功夫不错,是崇礼教的?”   “回皇阿玛话,早年兄长习武,儿……媳跟着瞎练的,上不得台面。”   “倒是比老九强些。”   听到这儿,胤禟觉得有必要为自己说句公道话:“皇阿玛您看明白了么?儿子会输是因为那傻鸟瞎嚷嚷!”   喜宝不稀罕搭理个傻子,头一仰,给他个王之蔑视。   康熙同样是嫌弃的眼神:“它是傻鸟,你还听它的?”   为什么呢?才分开八九个月,皇阿玛变了,额娘也变了!   从前他是不招人疼,如今是遭人嫌啊!   而宁楚克呢,趁着他心塞的空档,甜言蜜语哄得两尊大佛连连发笑,临走之前还说崇礼这闺女教得好,大气!又说胤禟人傻命倒是好,让他好好珍惜!   康熙走之前那个眼神深深印在胤禟的脑海里。   那眼神是说多好的闺女,配你可惜了。   ……   公婆讨好了,男人收拾了,宁楚克一扫昨晚的郁气,整个人都神清气爽起来。   她一边逗弄喜宝,一边琢磨如今的境况。   先前遗憾没爽够,这么看来早先铺垫做得多,日子倒也不难过,过两天她还能回家去好好看看阿玛额娘。   宁楚克把重心放在三朝回门上,胤禟咬牙切齿盘算着怎么才能振夫纲,大老爷们咋能让娘们骑在头上?他非得让宁楚克写个服!   他这边摆大爷架子,里外伺候的都在暗自摇头。   还当皇子里头有好的,结果个个都不是人!先前人人都说提督府的格格不好,只他说好,还搞了一出非卿不娶来,任谁也劝不住,八匹马都没把他拉回来!   现在福晋娶进门,他就变了!   什么疼啊宠啊爱入骨血都是假的!骗人的!   他就是活生生的陈世美!   是负心汉!   哪怕成了大清陈世美,胤禟还是没能如愿,宁楚克看他折腾两轮,才轻飘飘撂下话来:“上书房先生说了,这几日课可以不上,字还是要写,皇阿玛也说让你努力三十载成就一代草圣,每天十篇字别忘了。”   胤禟脸色一变,我草!忘了还有这茬!   他咳嗽一声,打发了闲杂人等到宁楚克旁边坐下:“今儿这些事爷就不同你计较,还不快去写字。”   宁楚克挑一颗蜜枣吃进嘴里,慢条斯理说:“我累得很,手酸。”   “你够了,别装。”   他说完宁楚克还假模假样抹起眼泪来:“爷昨晚压着我做了三回,今早又切磋一把,还不许我叫累,好不讲道理。”   胤禟感觉自己正在往圈套里头走,双腿偏不听使唤,停不下来。   “你说,要怎么着才肯去写。”   宁楚克把胳膊往胤禟面前一伸:“先给我揉揉,再保证往后不对我大小声……还有,我想养个王八,你去锦鲤池边钓一只上来。”   忍字当头,不忍还能咋样呢?   胤禟憋着气给她揉胳膊,一边揉一边想着男子汉大丈夫就是要忍人所不能忍,忍过了今天,往后有的是办法收拾这凶婆娘!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又听说宁楚克要养王八,他咕哝道:“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全让你养齐活了。”   宁楚克听到咕哝声就笑眯眯说:“可不是么,咱们养个王八叫糖糖,爷说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胤禟:………………………… 第51章 九哥   胤禟食素多年, 乍一开荤,食髓知味。   白日里他还想着要振夫纲, 一入夜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整个没脸没皮起来。宁楚克一不留神就让他哄上床,折腾半宿才完事, 吃饱喝足以后, 他平躺在床上,怀里抱着自家婆娘, 心中餍足。   这才是人生啊。   想想现在的好日子,前头大半年苦没白吃, 老天爷是想告诉他, 人要惜福。   胤禟一边想, 又将胳膊收紧一些,九月间,京中早已降温, 爷们身上带火,宁楚克叫他这么一抱还挺舒服, 就拿脸颊蹭了蹭他的肩窝,闭着眼嘟哝说:“前头刘氏郎氏你真没碰过?”   胤禟心想我要是碰过昨个儿至于丢丑?   这般想着,又听她说:“那倒是天赋卓然。”   胤禟伸手往她后背上拍了拍:“大晚上就你话多。”   宁楚克原先都要睡过去了, 又让他吵醒过来,迷迷糊糊说:“你别忘了给我钓王八。”   难为她半梦半醒还记得这茬,胤禟往她颊边亲了一口:“知道了,快睡吧。”   后一日, 胤禟果真说话算话,约上老十就去了锦鲤池边。池子有专人打理,水很清透,他没费多大力气就找到趴在池底的王八,网兜一去捞起好大一只。   胤誐看着钱方给乌龟洗澡,先冲水,又刷了两遍龟壳,洗干净了拿帕子把水擦干,跟着就交到他九哥手里。过去这半年,他已经习惯了九哥想一出是一出,见他忙活完才问说:“鸟你养了,猫你养了,还想养个王八不成?”   胤禟深深凝视老十一眼,前头分开那么久,再见到这傻子还是一样的亲切。   老十叫他看得毛毛的,又道:“这才大婚,九哥你不陪着九嫂,折腾啥呢?”   “就是你九嫂心血来潮想养个王八……”说到这儿,胤禟忽然想起宁楚克给这王八取的名,遂停住脚步,冲老十摆摆手,“热闹给你凑了,王八也捞上来了,还跟着干啥?”   这是用完就丢啊!老十不服,他还准备为自己说两句,胤禟说完回身就走,直接把十几年的兄弟甩在身后。   胤誐赶了几步追上前去:“九哥你变了!前头还说一辈子都是好兄弟!还说咱们一起吃喝一起嫖,你才成亲就把兄弟抛在脑后!谁说兄弟是手足?有这么不值钱的手足?”   听他念了一路,胤禟头都大了,顺带还憋出一肚子火。   前头他和宁楚克交换的时候老十啥感觉没有,才换回来,它就品出不对味儿了。   听听这话,一起吃喝就算了,还想带着本阿哥的福晋出去嫖,肥了你的狗胆儿!胤禟抬脚朝他踹去,老十侧身一闪,闪过之后嘿嘿笑道:“爱踹人这毛病倒是没改!”   胤禟认真反省了,为什么要跟个傻子计较那么多?他捧着乌龟往回走,一边走一边交代钱方给福晋的新宠物安个家,交代完让钱方把老十拦着,自个儿往宁楚克房里去,结果就在院里见着阖目仰躺在摇椅上凶婆娘。   换回来之后很多方面都不习惯,唯独一点让宁楚克心怀安慰,她终于不用上早课,又能天天睡饱觉了。   就好像今天,哪怕初为人妻有许多不适应,至少是睡到自然醒的。   头天痛过之后,再来就好多了,她也尝到甜头,否则哪能由着胤禟翻来覆去折腾?可床上一时爽,翌日总免不了浑身酸软。这日天气不错,阳光洒在身上暖烘烘的,又有些许微风,宁楚克就招呼嬷嬷将摇椅搬出来,边晒太阳边阖目反省。   想着行房就像吃肉一样,吃多了也是会腻的,结论是要克制,不能由着胤禟胡闹。正胡思乱想着,就听到不远处有脚步声,抬眼一看,胤禟捧着个乌龟过来了。   “我说怎么一大早就不见人,钓乌龟去了?”   “来给我好好看看。”   胤禟巴不得立刻脱手,递过去之前他有个要求:“咱们先说好,你别给它瞎取名,不许叫那个!”   “糖糖多好一个名!怎么爷不喜欢?”宁楚克从来都是个很讲道理的人,她很听得进别人的意见,这不,胤禟这么一抗议,她就采纳了,保证说一定给换个名,跟着她接过胤禟手里沉甸甸的王八,这一路都缩在壳里的王八慢吞吞探出头来,接着它伸出四肢。   宁楚克放它下地,拍拍手说:“来,九哥你往前爬一爬。”   一身乌漆嘛黑的喜宝正蹲在旁边树杈上陪饲主吹风晒太阳享受生活,和它蹲在一起的是从陈庶妃那儿拐来的肥猫。它看着美人伸手接过一只丑得可以的王八,正要吃醋,美人又松手把乌龟放下地,还叫了一声九哥。   喜宝哈哈大笑。   “鸟是八哥,它是九哥!”   “九哥你回头看一眼,看清楚鸟的样子!以后听鸟安排!”   “九哥你裤裆是黏上了?咋就迈不开步子?”   “……”   从宁楚克嘴里听到那声“九哥”,胤禟就黑了脸。新的一天,他还是惦记着红烧八哥,只这还不够塞牙缝,再炖个王八汤正好!   胤禟坐在旁边石凳上,想同宁楚克谈谈,宁楚克拒绝与他交流,并将关注全给了地上那只王八。   “九哥出来晒太阳,别怂在龟壳里头。”   “九哥你动一动,绕着院子爬一圈再回来。”   “九哥你该好好锻炼了。”   那王八就靠在宁楚克脚边,也不怕她踩上,让它出来晒太阳,它果真伸个脖子出来,让它爬一圈它就绕着宁楚克的花盆底慢吞吞爬上一圈又蹲回原处。   候在一旁的钱方都看傻眼了,心想福晋可真能耐。   新鲜捞出来的王八就让她使唤得团团转。   还有喜宝,爷养了大半年,先前感情多好,福晋一来,它背主了……   根据钱方的观察,福晋才是最能耐的一个,不仅能使唤这些畜生,还能使唤他们爷。换个人来冲王八叫九哥笃定要没半条命,看看她,把爷气得团团转,偏就是无可奈何。   钱方指着福晋再探探爷的底线,看他能不能忍成龟孙子,爷就一眼扫来。   “有没有点儿眼力劲儿?爷同福晋独处你杵这儿干啥?”   钱方一个激灵麻溜的退下,他退出去了胤禟也还是啥事没干成,他想给王八改名,人家王八不听,只要听到谁叫九哥它就慢吞吞探出个头来。   无奈之下,胤禟只得下令说将王八挪到后院里去,让它老实呆在福晋的房门前。   这么安排下来,他暂时保住了脸面,没丢人丢到兄弟们跟前。   欢喜冤家凑一块儿,时间过得飞快,一转身就到回门日。回门礼胤禟老早就吩咐人备上了,本来他死也不想再去提督府,他真怕了那一家子,不想踏上那片熟悉的土地。宁楚克很能理解那种心情,看他辗转犹豫就说心里怂就别勉强自己:“我自个儿回去也没啥,左右阿玛也不会想看见你这个女婿。”   一听这话,胤禟不答应了:“胡说什么?我堂堂皇子干啥不行?能摆不平你爹?”   宁楚克听罢,点点头:“你扮娘们都惟妙惟肖的,的确是没啥不行,既然这么说那咱们早点睡,你今晚别闹腾。”话一说完宁楚克就爬进被窝里,胤禟慢一步上床,看着乖乖躺平的宁楚克心想她也就睡觉的时候老实,下了床能气死个人。   老天爷也真会作弄人,怎么就搞出这样一段缘分?怎么就让他只对这凶婆娘有感觉?   底下兄弟都被挟持了,要想吃口肉,不得惯着她?   ……   或许是前头锻炼出来了,胤禟就是有苦中作乐的本事,他很快就洗了自己的脑,心想女人生来就不容易,作为相公,作为大老爷们,他就让着点。   男子汉大丈夫同自家福晋计较什么!   这么想着,他也心满意足躺下去,感觉怀里空空落落的,又一把将人揽过来。   这滑嫩嫩的皮肤,这软乎乎的手感,难怪人家说洞房花烛夜是人生一大乐事,抱着婆娘睡觉就是舒服。   回门前一晚,两人都睡得喷香,第二天起了个早,宁楚克叫陪嫁过来的奶嬷嬷替她梳头,让竹玉来上妆,还在想该穿什么衣裳,胤禟已经替她挑出一身来。   就是他女儿身时最爱的宝蓝色,瞧着舒心,且贵气十足。   宁楚克就着银镜瞄了一眼:“爷这眼光倒是不错。”   假如没做过女人,换做谁都要等的不耐烦,胤禟早先心里就有数,他替宁楚克挑好旗服就出去耍了套拳,流过汗又擦了个澡,换上贝勒爷的蟒袍,都收拾妥当了再去房里一瞧,那头也差不多了。大婚之后宁楚克就改梳了妇人头,妆容也富贵艳丽了许多,她天生好相貌加上身段丰腴,很撑得起这身行头。别家福晋新进门瞧着都显得稚嫩,威风不够,宁楚克就没这烦恼,她原先胆子就大,遇上啥事儿心里都不慌。又当了八九个月的皇阿哥,瞧着更是派头十足,同胤禟走一块儿半点不露怯,从容极了。   他俩肩并肩走出去,叫谁看了都是天上一对地上一双,两人常有眼神交流,默契极了。   得亏胤禟不知道旁人心中所想,否则必须得说一句:你莫不是瞎了?   什么眼神交流?那是互相提醒!   提醒你别忘了自己的性别!注意身姿!注意体态!   出宫这一路就很喜感,等出了宫门搭上车,想着距离提督府越来越近,胤禟还深呼吸了两下,宁楚克掐他一把,顺便递个眼神过去:你有点出息。   胤禟心想你懂个屁!   你知道什么叫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交换过来之后老子就下定决心连清泉寺都不去了!去你娘家那头我能不怂?   就是在你娘家那头,本阿哥遭受了非人的折磨!不仅读了女德女戒学了女红!还忍受过旁人想不到的痛!经历了身体和心灵双重的创伤!   故地重游,能不悲壮?能不沉重?   车驾在提督府门口停下来,崇礼和觉罗氏早已候着了,他俩笑呵呵上前来迎九贝勒九福晋,胤禟一个腿软,险些跪在大门前。   宁楚克搭一把手将他扶稳了,扶着他进了门。   等绕过影壁,搁外头再也瞧不见里头的情形,宁楚克干净利落松了手,直接扑进觉罗氏怀里:“额娘,我真想您。”   闺女嫁出去了,要回一趟娘家就不容易,回门这天激动一些无可厚非,宁楚克却不是普通程度的激动,她眼眶都红了,瞧着好像受了莫大的委屈。   觉罗氏一惊,回身就同崇礼交换一个眼神,她还没见过闺女这样,这是受苦了?   崇礼本来还乐呵呵的,这会儿已经黑了脸,他咬牙切齿说:“福晋你带闺女进去,我陪女婿喝杯茶。”觉罗氏心里别这话,听崇礼这么安排,就点头应了,又嘱咐老爷好生招呼胤禟。   就这句好生招呼……险些去了胤禟半条命。   崇礼起先搭着他肩膀同他聊人生理想,聊着聊着就说来切磋两把,这哪是切磋!这都要老命了!得亏福海来得快,将亲爹拦了下来,否则胤禟要带上一身伤回宫去,除了那张脸,没一处能好。   那头觉罗氏追问宁楚克怎么委屈成这样,难道说九阿哥果真不是个东西?   “闺女你受了委屈就说,阿玛额娘总会想法子帮你。”   宁楚克是挺委屈,早先不觉得,这会儿见了爹妈才感觉前头一年自己多不容易,一个人在宫里,周围谁都不熟,她得摆好皇阿哥的架子,不能堕了威名,也不能叫人看出来,要是有人瞧出端倪赶紧得想法子糊弄过去……她也是有压力的。   去上书房就像听天书,回来还得写文章,她不会,不会就找人代笔,找不到代笔那就得硬着头皮上!   还不只是功课,胤禟还有一票古里古怪的兄弟,还有等着爬床的小妾,大半年啊!她在宫里顶了大半年!见着亲娘险些忍不住泪洒当场!   觉罗氏想着,才嫁出去几天,闺女这感情咋就这么澎湃汹涌呢?二十多年前她出阁时也惶恐,惶恐之余有更多的兴奋和期待。对姑娘家而言,嫁出去就是一段崭新的生活,从前的种种都成了虚影,往后得同相公同甘共苦,为幸福去打拼。阿玛额娘一众兄弟只能给做个后盾,旁的帮不了。   她早先想过宁楚克回门是什么样子,唯独没想到是这样的。   “闺女你别抹眼泪,心里难受你就说。”   宁楚克抱着觉罗氏的胳膊,在她肩头上蹭了蹭,撒娇说:“宫里挺好的,就是想到往后要回来不容易,心里难受。”   觉罗氏轻拍她后背:“往后女婿在的地方才是你的家,回家这词可不能乱说。”   “额娘您都不疼我了。”   她嘟哝完就挨了一下:“你这没良心的,我和你阿玛还要怎么疼你?都把你惯得无法无天了!”   宁楚克就爱听这话,她抿唇傻乐,乐过了才想起来问说:“大哥呢?舒尔哈齐呢?”   “招呼九阿哥去了。”   “……怎么招呼?”   觉罗氏想了想说:“闺女啊,你放心,你阿玛你兄弟虽然不着调,总不会让你大婚三日就守寡!他们有分寸的!”   这么说也有道理,宁楚克就放下心来。   事实证明,他放心得太早了。   假如没见识过崇礼无原则的宠爱,反差还没这么大,先前崇礼见着他都是堆着笑说“闺女啊”“闺女你怎么瘦了”……今儿个他才见识到对方冷酷无情无理取闹的一面。   对除了福晋和闺女之外的其他人,他本来就缺乏耐心。   再加上胤禟还是抢走他闺女的混账。   抢走他闺女不说还让闺女受了委屈。   没让他当场暴毙已经很仁慈了……   至于好脸色,你说笑么?   回去之后胤禟就想着再也不要踏足提督府!如今他更坚定了这个念头!如果可能,往后都务必把他同崇礼隔离开,他还想多活几年!   这个岳父是无论如何都讨好不来了。   他们之间就四个字:两看生厌。   回门这日,宁楚克将爹娘兄弟全关心了一遍,看大家都好好的,这才放下心跟胤禟回宫。回去以后她低落了两日,先前没多少感觉,这会儿突然意识到真的是不一样了,往后她要同胤禟这傻子迎接一段新的人生,她和这傻子才是最亲密的人。   这个认知让宁楚克神魂一荡,跟着腹下一股热流,癸水都给吓得提前来了。   眼下是九月二十四,按照过去半年的规律,应该还要再等五六天。或许是因为互换的缘故,又或许是交换了之后无论生活习惯心理状态各方面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导致日期再一次提前。   那头胤禟才结束婚假就到御前听了他爹一顿训,皇帝让他准备出宫建府自个儿当家,让他准备领差遣为朝廷分忧,让他活出个人样也给福晋挣些脸面。大婚之后皇子们身上就得担起一份责任,福晋和可能已经怀上的嫡子嫡女都指着爷们过日子,爷们立不起来她们去哪儿都抬不起头。   胤禟听完教训出来就见着那只喜欢同他唱反调的八哥,正想掉头走人,八哥一声叫唤:“傻子你躲什么?快跟鸟走!美人疼得很!美人不好了!”   胤禟还在愣神,那鸟就朝他扑腾过来:“傻立着干啥,你倒是走啊!”   这扁毛畜生最黏福晋,它急成这样怎么也不像是在哄着人玩,胤禟赶紧跟上,回去一问,只见嬷嬷一脸尴尬:“爷怎么回来了?”   “听说福晋不大好。”   “没有的事。”放污血这种事,嬷嬷也难以启齿,就想糊弄过去,胤禟却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他一把将人拨开快步回房,只见宁楚克煞白一张脸,抱着靠枕坐在美人榻上。   胤禟搁她旁边坐下,伸手探了探额头,有些冰凉:“哪儿不舒服?传太医了没?钱方!拿我的名帖让太医院院判过来!”   让他这么一吵,宁楚克更觉得难受,就满是不耐烦想把他挥开。   “每个月那几天你还不知道?前头你没疼过?老毛病了请什么太医?太医也治不了。”   胤禟一愣:“不是月初?”   宁楚克随口应说:“怕是换来换去日子乱了,知道了还不出去,这几日别往我房里来。”   胤禟果真出去了,宁楚克心情更糟,恨不得踹他两脚,又没那精神头。   她靠在榻上忍着一阵阵的绞痛,过了一会儿,又感觉有脚步声响起,跟着就有人递来一个暖烘烘的汤婆子。宁楚克抬眼一看,胤禟正将汤婆子往她小腹处塞,瞧她抬眼看来就招呼说:“你捧着这个,爷让人煮姜枣茶去了,再烧点热水来泡泡脚,泡暖和了你赶紧上床去躺着,想吃什么爷给你端来。”   胤禟已经吩咐膳房煲上补汤,又点了两个大肉,前头他一放血就馋肉,不吃点油水儿重的都感觉熬不过来。   从汤婆子塞过来,宁楚克就有点懵。   看她傻不愣登的,胤禟也懒得废话,拦腰把人抱到床沿边,让她坐床沿上,这时候热水也送来了,胤禟将木盆放在脚踏上,把闲杂人等全轰出去,麻溜的替她脱鞋拖袜,拿手去试了试水温,让她赶紧泡上。   大老爷们伺候妇人洗脚,这种事宁楚克听也没听过,哪怕在提督府,从来也只有额娘伺候阿玛的。   她脑子里就是一团浆糊,除此之外啥都没有,胤禟让她抬脚她就抬脚,让她放下她就放下。   泡了得有小一刻钟,感觉浑身都泡热了,就连疼痛都消减一些,胤禟拿帕子将她一双玲珑玉足擦得干干的,掀开被子让她进去。又盯着她灌下半碗姜枣茶,这才将双手给她塞回被子里,把被脚压得紧紧实实。   宁楚克全程像个呆瓜,她这个样子胤禟看了既觉得好笑又心疼。   她从来都是活力充沛的样子,看着就感觉生机勃勃,脸色煞白的样子看了可招人疼。   先前想着这姑娘若能闭上嘴,别说话别搞事,那真是求之不得的美人。   她当真消停下来,胤禟反倒难受了。   无论是钝痛或者绞痛,宁楚克遭遇的这些胤禟都能感同身受。他完全明白那种滋味,他头一回恨不得嚷嚷得人尽皆知,不住地叫唤,不想挪,不想动,不想听人安慰,只感觉挨不过当日这就要死了。   这傻姑娘竟然忍着一声也不吭,真是傻子。 第52章 见色   宁楚克让胤禟裹成个粽子搁在床上, 从汤婆子开始,到泡脚再到上床来, 她都懵着, 眼神好似黏上了胤禟,看他放下身段干起伺候人的活来。   别家是什么情况她不知晓, 只说提督府里, 上至阿玛崇礼下至嫡庶兄弟全是大老爷们做派。都说他们是会疼人的,看你难受知道催着人请太医, 还会倒杯热水搁你手边上,再说点中听的话, 比如说不用操心府上的事好生养着身体为重……   都说男人心里装着家国天下, 想的是朝廷大事, 他们从来都是被伺候被讨好的一方,哪会站在你的角度为你去想替你为难?   宁楚克早先也觉得是这样,他们提督府上下全靠额娘操持, 阿玛不会帮忙只会添乱。   直至今日,看胤禟不慌不乱安排下来, 又是张罗补血养气的汤羹,又提醒她注意保暖,眼看着洗脚水已经撤下去了, 他忙完一茬,又想起来,坐床沿边问说:“那裤衩你穿上没?”   “……哪个裤衩?”   “癸水来了以后,你不是要往腰上拴条带子?那玩意儿一看就不好使, 爷闲来无事帮着改了改,给取名儿叫安全裤,你问问底下奴才,带来没有?”   胤禟在提督府待了大半年,他和月事带卯上了,一开始是简单的把月事带改成月事裤,感觉不够,又调整了细节,到后面那裤衩已经非常好用了,夜里睡觉也不影响,只要别又翻又滚又踢腿都出不了大问题。   宁楚克瞥他一眼:“你见过有谁往陪嫁里塞月事带?”   “好歹问问,哪怕没带来,进宫之后没新制一批?那玩意儿月月都要用,做奴才的这点眼力劲儿没有?还得主子交代下去才知道做?”   看胤禟比她还来劲儿,宁楚克就绷不住想笑,她嘴角一勾起来,胤禟就露出了关爱傻子的表情:“还笑得出来,你不疼了?”   “疼,这还是头一天呢,哪能不疼?”   “那就抱着汤婆子躺好,”说完他朝门口招呼一声,“竹玉进来。”   竹玉方才让胤禟打发去门边候着,听到这声赶紧进里屋来,垂首听候吩咐。胤禟还真厚着脸皮说了:“你们福晋的安全裤呢?拿几条来。”   按照前头半年的规律,癸水应在月末最后一天或者月初来,左右就那两日,这个月提早了太多天,针线嬷嬷赶没赶制出来还真难说。方才乍一听说福晋癸水来了,内务府增补上来的宫女熟门熟路去领了月事带,这是在宫里,竹玉也不好擅作主张说我们福晋不用那个,她正想请主子拿主意,这当口爷回来了。   没想到主子还能直接同爷开口,这等秽事,爷竟然还亲自过问。   前头里外伺候的奴才都觉得九阿哥是大清陈世美,娶进门之前是宝,进门就成了草,婚后第一日竟然同福晋动起手来。她们这几个陪嫁来的心里也有些惶惶不安,如今看来,仿佛不是那么回事,爷瞧着不是个东西,实际很疼福晋。   亲自去锦鲤池边给福晋捞王八,任由福晋给王八取名做九哥,听说福晋不好立刻就赶了回来,跟着忙里忙外……   这还能是陈世美?   哪有这么会疼人的陈世美?   悬着的心放下一半,竹玉赶紧找针线嬷嬷拿安全裤去,她想着回头得同奶娘提一嘴,让奶娘劝劝福晋。哪怕爷会疼人,这等秽事总不好给爷过问,规矩还是要讲的。   后来发生的事才跌破了所有人的眼球,晚些时候,胤禟端来一盅用长寿米加红枣桂圆红糖熬成的稠粥,就坐在床边给宁楚克喂了下去,又说还有黄豆炖猪脚,问她要不要来点。宁楚克想说你是喂猪啊,就听胤禟念叨说这几天要放掉那么多血不得好生补补?要补身体怎么能不吃肉?吃肉比什么都强!比鱼翅燕窝都强!   他明摆着是特地吩咐底下烧的,宁楚克能不领情?就改口说:“我有五六分饱了,吃不了太多。”   “那就来一小碗。”   胤禟说着不见有人行动,扭头就是一声骂:“没听见福晋想吃猪蹄啊,赶紧送一碗来!不要太肥也不要太瘦,不要全是骨头,得有肉!”   宁楚克看他将底下奴才使唤得团团转,她心里乐呵,当真用了半碗,吃饱之后就着胤禟端来的茶碗漱了漱口,就拥着被子靠坐在床头。   “爷让钱方跑一趟,给额娘打个招呼,这几日你就在房里待着,别往外跑。如今是九月下旬,一天比一天冷,一受冷你又要疼……”他自顾自提醒着,又想起来问,“安全裤好穿不好穿?你身上暖和了没?还疼不?”   对于安全裤,宁楚克给了高度赞美,说那是一项伟大的发明,可惜用处比较尴尬,否则笃定能青史留名!   胤禟点点头,“难为你还会说点中听的,汤婆子还暖和不?问你疼不疼?”   “还有点隐隐作痛,比先前好很多了。”   得了准话,胤禟才松口气,他在被子上拍了拍,安抚说:“暂且只能这样,你忍忍。”   又说:“近来皇阿玛同我谈起出宫建府的事,又在斟酌看把我塞哪个衙门去磨砺,白日里挺忙,你想吃点啥要什么东西就使唤底下奴才,汤婆子不热了记得喊人换水,补血养气的汤羹送来就喝,是有点儿中药味你别挑嘴,肚子疼就要想法子别叫它疼,莫光是忍着……”   必须得说,额娘也没他能讲。   至于别家爷们,若是有机会亲眼目睹他训话的场面,下巴都能惊得脱臼了。   要是平时,有谁在耳边喋喋不休宁楚克是要抬脚踹人的,月事一来任你再强也得服软。疼,难受,有气无力不想动,平日的精神头全没了,她说是让胤禟闭嘴,想一个人待着,真丢下不去管让她一个人待着,她又不高兴了。   胤禟这样子,宁楚克嘴上嫌他烦,说谁家爷们还管这种事?心里很受用。就感觉老天爷没瞎点鸳鸯谱,他俩因为一场事故绑到一起,本来觉得九阿哥也就只有皮相好以及会投胎这两个优点,他文不成武不就名声更是差得可以……如今看来,过日子真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别家男人再有本事,总没有这么体贴,宁楚克也不求靠他飞黄腾达一步登天,这样挺好。   胤禟想着陪宁楚克说说话,转移她的注意,别老惦记疼啊难受这种事,待会儿等她睡着了再去书房把文章写上。   诸位阿哥都是大婚之后正式为皇上分忧,胤禟也到了领差遣干实事的时候,往后他去上书房的时间就少了,对于这种没什么自觉性的家伙,上头还是会给布置功课,大多是练字以及写文章。   要说练字,就得说到康熙对胤禟的期许——   三十年成就一代草圣。   这个任务交给宁楚克很有可能完成,她那笔草书是艺术,叫胤禟来写就成了鬼画符。   这也不能怪胤禟,他本来就没想奔书法名家去努力,练字也以隶楷行为主,不管是写功课或者上奏本总得讲究个工整,得叫人看明白……换回来之后他试着写过狂草,真没那天分,基本上每天固定要写的十篇字还是宁楚克在负责,这对她来说也不是负担,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她平常就是每天都要写两页。   写诗词文章的任务又交还给胤禟,这方面胤禟比宁楚克强很多,他好歹六岁开始读书,文不及太子老三等人,也不会给康熙丢人。   上书房先生还说呢,前头九阿哥胡搞瞎搞几大个月,近来恢复正常了,字儿好好在写,功课也做了,交上来的文章又回到原先的水平。这让先生老怀安慰,指望他这个病情别反复,不说取得多大的进步,保持现状别倒退就成。   这事康熙也知道,心想成家立业果然不是说说,自打娶了福晋,老九变化挺多。   宜妃还说呢,说老九从前只会给她找事,如今都会关心人了。   说到功课,胤禟就起了好奇心,问宁楚克说:“前头先生布置的功课你写没写?”   宁楚克懒洋洋的靠着,回说:“自然写了。”   “你还学过四书五经?”   “……我的情况你不知道?每回接帖子出门大哥没给你送诗?”   提到这茬,不由得就有点心累,他这个表情已经说明一切,宁楚克笑道:“那你还在期待什么?”   “你瞎写一通没挨先生训斥?”   宁楚克偏着头想了想:“头一回我求五哥捉笔写了一篇,后来五哥不干了,那有什么法子,我只得亲自出马!有一次皇阿玛让我们就官员腐败问题说说看法,我简单说了几句,说完就很少写文章了。”   胤禟好奇心大起,问她说了啥,宁楚克身处特殊时期,根本不愿意动脑子,只想像那只肥猫一样舒舒服服躺着,她就偏过头去不搭理人,胤禟又问了句别的,她就撵人了。   “能不能说点开心的?你会不会聊天?”   “你出去,该忙什么忙什么去,让我自个儿待着!”   胤禟还有功课没做,果真就准备往书房去,他站起来之后又不放心,让宁楚克先自个儿待会儿,说很快就回来。   这时候,宁楚克特别想问他:   过去这大半年你丫的到底经历了啥?是什么将你变成这个样子?   晚些时候,胤禟忙完手边的活,随便吃了点东西就往宁楚克那头去。嬷嬷又想拦,福晋放污血呢,哪怕初一十五爷也不该过来,想劝胤禟去两位格格那边,胤禟已经拨开她进屋去了。   他催钱方送热水来,简单洗漱之后就跟着上了床,宁楚克抬脚轻踢他:“做什么呢?你还想浴血奋战不成?你给我下去!”   胤禟一把压住她的腿,利索的爬进床内侧,他爬进去之后就把人捞进怀里,叫她后背贴着自己胸膛。   宁楚克拿胳膊肘去顶,胤禟一条手臂横过来,先拿走她压在腹部的汤婆子,跟着把手捂上去。   “你闹什么?你出去!你去找朱氏陈氏,我要睡了。”   胤禟亲亲她脸颊,贴在耳边小声说:“先前我换到你那头的时候,有好几次睡下去还暖和到半夜一双脚就冰凉,平常也罢,这种时候哪里冷得?我身上热乎,给你当暖炉还不乐意?”   宁楚克就不动了,好一会儿之后才说:“只怕明早起来你一身污血,你说说,谁家女人来月事爷们还陪着的?”   胤禟掐了掐她的腰:“你管别家如何,别家不陪爷陪,谁不服气来同爷说道。衣裳蹭脏了有人洗,洗不干净就换新的,我阿玛是皇上,还能缺了亵衣穿?”   宁楚克有些犹豫,她哪怕脸皮再厚,也知道把污血蹭爷们身上多尴尬,尴尬还是其次,这不吉利,按理说到这几天爷们就不该进正房来。听胤禟那么讲,她把心一横,背后暖烘烘的是挺舒服,比自己睡热乎多了,再者说,他俩交换的时候什么尴尬事没经历过?   皇阿玛连八福晋都管不了,能把她怎么着?   都知道九阿哥有多疼福晋,死婆娘不可能,休妻也不可能,最多就发个圣旨训斥几句。八福晋霸着胤禩不让他睡小妾的时候康熙就训过,本人不当回事,挨两句训也是不痛不痒的……胤禟都怕丢人,她作为受益方还能顶不住?   脑子里晃过好几个念头,宁楚克最终也没说啥,只往胤禟怀里缩了缩。   等月事干净了,宫里的娘娘外加胤禟那些兄弟都听说了,听说他把福晋当眼珠子疼,就因为福晋身子不爽利,他连腆着脸求来的鉴宝会都没去,干净利落的放了老三的鸽子。堂堂八尺男儿,围着婆娘打转,那种时候都心甘情愿守着,简直忘了后院还有两个通房……这种程度是老八都达不到的。   八福晋号称皇室第一妒妇,到放污血那几日也会给胤禩安排人,而这位新进门的九福晋做到了八福晋做不到的事。   真可谓长江后浪推前浪青出于蓝胜于蓝。   忙过了那几天,胤禟才有心情陪兄弟们吃饭喝酒,就有人故意提起,问他是不是真的。   “老九你先前还笑话老八,结果呢,成亲之后比老八还怂!”   话是老大说的,故意说来调侃他,结果呢,一旁的胤禩握紧了藏在袖子里的手,胤禟半点不嫌丢人。   “非也,非也,八哥是叫八嫂管着不让碰别人,我就不同了。我福晋撵我走我都不走,她让我去睡通房,傻子才去睡通房!随便指来的通房能和我辛苦求来的福晋相比?”   一、二、三、四、五、七、八:……   这都能自豪起来,自豪也就罢了,他脸上还明晃晃写着你们是不是傻?   皇子福晋那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都是名门贵女,搁着福晋不疼宠妾灭妻就是傻子,天字一号大傻子。   太子咳嗽一声:“你宠归宠,她来月事你还去正房睡?”   有太子带队,兄弟几个连连点头。   “这种事听也没听过,九弟你真是胡闹。”   “也不怕沾上秽血秽事上身。”   “怎么宜妃娘娘没提醒你?皇阿玛没削你?”   “你福晋也真是,你不懂她还能不懂,她没赶你出去?”   胤禟听罢,就板起脸来:“没看过女德女戒是不是?我是她男人,是她的天,我说了她敢不听,她拦得住我?!”   兄弟几个面面相觑。   “不是,这事九弟你做得不对……”   话还没说完,又让胤禟喷了一脸唾沫星子:“你才不对!你知道女人家多不容易?她给你生儿育女每个月还要疼得死去活来你不去嘘寒问暖就算了,还宠妾灭妻睡通房戳人心窝子,你这样咋能娶到福晋的?也是倒了八辈子霉才嫁给你!”   胤禟噼里啪啦说了几大段,说你福晋没喊痛你就不会看人脸色?你娶她进门时同岳父保证会对人家闺女好,落到实处就是这样的?   头一回遇到这种事,众阿哥都让他说懵了。   左右胤禟就传达了一个意思:谁说疼婆娘就不是八尺男儿?虐待婆娘才不是男子汉大丈夫!有能耐就该让福晋过好日子,窝囊废才叫她受委屈!白头偕老举案齐眉伉俪情深说的都是福晋,没听说同小妾情深似海的!   ……   兄弟们叫他说得不知道该怎么接茬。   感觉他说得不对,仔细想想又挺有道理,想反驳不知道从何说起,总之就是受的刺激太大,半天没缓过来。   看兄弟们哑口无言,胤禟心满意足,他还来了个总结发言。   “你见色忘妻那是你,我疼福晋碍着你了?要你多事?”   “我不求名不求利不求加官进爵,关上门疼个婆娘怎么了?不许有点个人爱好?”   胤禟摆明了就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反正我没想要夺嫡,受不受重用无所谓,挨训就挨着呗,我一不造反二不结党营私三不惹是生非皇阿玛除了骂两句还能干啥呢?   他还能因为亲儿子过于疼老婆,一气之下把人圈了?   要是这么搞,那怕是失了智。 第53章 霸宠   对于胤禟过分疼福晋这事, 康熙知道并且不意外,和其他儿子的情况不同, 齐佳氏是胤禟费大力气求来的。为了抱得美人归, 他什么法子没想过什么笑话没闹过?   爷们都一样,中意你就甘愿把你捧上天去, 等哪天兴头过了, 你就一文不值。   胤禟显然正稀罕他婆娘,康熙不知道他这份稀罕能保持多久, 不过看看先皇以及再往前的太宗皇帝,他一时半会儿怕是消停不了。   宸妃和董鄂妃其实都不是好榜样, 到老九福晋这里情况又有不同。   一来, 宁楚克是正头福晋, 该宠。   二来,康熙觉得在自己老糊涂之前一定会留下传位诏书,诏书上绝不会写老九的名。   就他这德行, 怎么看都是闲散王爷命,他不跟心大那几个瞎掺和康熙就心满意足, 至于他关上门咋折腾,又气死了谁得罪了谁康熙根本不想过问。   会投胎是本事,皇帝的儿子就是有特权, 他要发展点个人爱好就由他去呗。   康熙会破罐子破摔也是没法。   你打他骂他教育他都不管用,那还能怎么着?还能为这么点事儿搞死他不成?   胤禟给兄弟们做了个很好的示范,告诉大家什么叫理想压制。你想接下皇阿玛的担子,你想登基, 那你铁定包袱重。看看我,我对现状深感满意,浪一天算一天没什么梦想,我无欲则刚。   哪怕今天老九和兄弟们撕起来,康熙也就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说不准还会教育别的儿子:他是个傻的你也跟他一起犯傻?明知他是个搅事精你惹他干啥又计较个什么劲儿?和他计较……不嫌跌份?   因为料想到插手不见得有用,康熙斟酌过后决定装作不知情,这么多折子等着皇帝批注,哪有功夫同他死磕?   这事康熙不管,总有其他人看不惯想管,哪怕前次遭遇反洗脑,几位皇子还是没有放弃胤禟这个兄弟,斟酌之后又找他谈心。这回他喝着茶听了个全程,边听边想前次我说那么多你们都没听进去的?还不知道做女人多难?还不知道福晋既要操持府务又要生儿育女多不容易?你福晋每个月那几天疼得打滚的时候你不去关心也罢,你咋还有脸去疼爱妾室?身为夫妻不应该同甘共苦?人家苦到心窝子里了你就装作不知情?你这还是人吗?嫁给你真是倒了血霉!   只要想到前头那大半年,胤禟就感觉心酸,从那之后他就见不得负心汉……看兄弟们死不悔改还想拖着他一起当畜生,他那张脸越来越黑。   “我说的你不爱听,你说这些搁我这儿也是屁话,皇阿玛和额娘都没说啥,就你事多!哥哥你听我一句劝,你沉迷美色你就沉迷去吧,再劝你我吃饱了撑的,咱各过各的日子,你别瞄着我后院行不?”   胤禟这话可以说是很不近人情了,明摆着说老子的房中事轮不到你管,脸太大了兄弟。   来和他讲道理的是老三,也不是因为感情好才管这个事,老三会当这个出头鸟纯粹是因为他身上文气重,比兄弟几个都迂腐些,格外讲规矩。   独宠霸宠这样的事,怎么看都不合规距。   本来他是哥,让他说两句没啥,胤禟一张嘴就把事情定性为做哥的插手兄弟房中事,老三气得不轻,随后拂袖而去。   让胤禟怼成这样,胤祉那心情还能好?   他把不痛快明着写在脸上,回府之后福晋问起,就应说老九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又说九弟妹也不好。郭络罗氏那妒妇都知道装一装,她连掩饰也不曾,霸者胤禟不让碰妾室。   三福晋虽然也是董鄂家的,此董鄂非彼董鄂,她阿玛是都统鹏春,和那个被胤禟画了小像的倒霉格格哪怕往上数有些渊源,也是出了五服的关系。   因为关系远,她没有为对方抱不平的意思,听说宁楚克霸宠,嘴上附和胤祉说她妇德有亏,心里怪羡慕的。又听说老九还帮着她,羡慕都写上脸了。   早先感觉老九定不下心,笃定是个浪荡子,结果这么体贴人。   要说起来,他们兄弟先前也劝过老八,让他别叫个娘们骑在头上屙屎撒尿,叫他振一振夫纲。胤禩最多就是岔开话题,或者敷衍两句,再不然装作没听见,从来没有迎头而上怼回去这一说。   老九怼回去了,把劝他的臊了一脸,这么看就比老八强了不止一星半点。   哪怕三福晋嘴上跟着谴责了,她表情明晃晃的,胤祉又不瞎,能看不见?   “怎么你还羡慕她?老九不讲规矩,爷不能不讲规矩,”说着胤祉就站起身来,董鄂氏问他往哪儿去,他没好气回说,“我的事你少管。”   等入夜之前,三福晋才听说胤祉的动向,他从书房出来就往田氏房里去了。   她们家爷每个月有一多半时间都歇在小妾房里,按理说该习惯了,今儿个不同,只要想到胤祉撂下来的话,她就胸闷不止,抹了两遍清凉油才稍稍舒服一些。   嬷嬷在一旁劝说:“九爷总是胡搞瞎搞,谁也管不了他,有些事他敢做,三爷万万不敢……福晋想开些,哪怕爷歇在侧福晋房里又如何?您替爷生下了嫡长子,您有弘晴阿哥。”   这都成安慰正室的官方辞令了,甭管谁家福晋受了委屈,来劝的要不说您有儿子,要不说您最重要是生下儿子,就没点新鲜说辞!类似的话董鄂氏听过太多回,耳朵都听起茧子了,这么劝过其实没啥用,一味气着也不是个事儿,她闷了一会儿就让嬷嬷伺候着上床去了。   没遇上那种疼婆娘的有什么办法?   日子总得接着过。   想想他们爷比上不足比下总归有余,虽然没多喜欢自己,初一十五都会过来,对外也说福晋贤良淑德董鄂家好教养,脸面是给的。   先前心如刀绞,想到这里又感觉缓过来一些,后来,董鄂氏进宫去给她额娘荣妃请安,半路遇上乘着软轿的宁楚克。   她俩统共只见过一回,关系称不上好坏,只能说有点印象。   宁楚克远远见着人就吩咐停下,在原地等了三福晋一会儿,两人打了个招呼。   “赶巧遇上三嫂,这是往钟粹宫去?”   董鄂氏颔首,反问说:“九弟妹又是去哪儿?”   “还能去哪儿?去陪额娘说话。”   两人不过是闲聊了几句,说的都是无关痛痒的事情,又走了一段,到岔路口她俩就分开了,走远之后,三福晋叹一口气:“前头我们爷那么大反应,想来事情不小,你看九弟妹可有受什么影响?我方才瞄了两眼,她气色好得很呢!”   嬷嬷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了,只得说:“九福晋福气好不假,您的福气不是更好?”   “……这话从何说起?”   “您想想,九爷是贝勒,三爷可是郡王,您比九福晋高了一整阶呢!”   董鄂氏心想那是占了岁数的便宜,皇帝的儿子哪怕受封批次不同,最后总是殊途同归,除非谁糊涂犯了事……不过这想法也就搁她心里打了个转,没说出来。   姑且不说董鄂氏在钟粹宫的遭遇,宁楚克在翊坤宫舒坦得很呢!   先前别人说九阿哥步上八阿哥的后尘,跟着当了妻管严,胤禟不服,当众喷了回去,他说的是瞎了你的眼,爷同八哥能一样?八哥是被八嫂管着轻易不让他去妾室房中,爷就不同!   人家问他哪里不同?   他自信答复说:“我福晋撵我出门,让我去睡朱氏陈氏我压根不听她的,她一个妇道人家知道什么?我堂堂八尺男儿,能叫她安排了?别人家男主外女主内,我这头里外都得听爷安排!我让福晋坐着她不敢站着,我说要在正房歇谁敢撵人?”   一听这话,旁边的人惊了:“是不是真的?你福晋真让你去小妾房里?”   可不是么!前头宁楚克月事来了,嫌他唠唠叨叨神烦,就要撵人,没把他给撵走……这些细节就不用赘述了,胤禟自信点头,又接着吹嘘说:“她劝我说要雨露均沾不能独宠一人,让我多去妾室房中,顶好个个都怀孕趁早开枝散叶,我没听完就让她闭嘴,我还问她了——三从四德会写不?让你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不明白是啥意思?爷说的话你听不听?”   虽然感觉他是在鬼扯,边上人还是好奇,又问:“她说什么?”   胤禟将腰板挺得笔直,头一仰,得意洋洋说:“还能说什么?当然是反省了自己的错误,表示一切听爷安排,往后爷说什么就是什么。”   连吹了好几拨,胤禟还嫌不够,又补充道:“爷回头就罚她抄一百遍三从四德,刚进门的年轻媳妇是这样,没嫂子们懂规矩,不过爷心胸宽广都能包容,婆娘哪里就十全十美了?总得允许她犯点小错误。她出阁前岳母说身为福晋要大度,这人死板,脑子就不会转弯,叫她有容人之量她就上赶着劝爷往房里抬人,就没问问爷需不需要那么多妾室!”   边上人都是恍惚的,只想问一句:小妾你也嫌多?   这种事从前听都没听过。   看胤禟立在原地等他们夸,大家互相交换了个眼神,昧着良心夸起来:   “男子汉大丈夫,总得有自己的见解,不能盲从,像贝勒爷这样就很有想法。”   “是这个道理,后院交给福晋管,福晋总得听爷的。”   “贝勒爷句句箴言,咱们大老爷们哪能叫婆娘做了主?让她们骑在头上屙屎撒尿岂不得乱套?”   “就是嘛,她说添人就添人?要添人也得咱同意!”   “……”   一通马屁拍下来,胤禟心满意足,跟着又说:“话是这么讲,不过这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有些事她想不到你也别气,只管讲道理嘛!夫妻之间再亲密没有,什么话不能说?”   胤禟跟着又宣扬了他的理论,边上人都在后悔,真恨不得反手抽自己一巴掌,让你好奇心重,让你上赶着来听热闹,热闹是那么好听的?   这一群人险些让胤禟给逼疯了,更无语的是走在他们之后的五阿哥胤祺,他难得寻了个机会想同九弟谈谈,结果就听到这话。   胤禟这套理论就跟邪教似的,听他说出来你就想吐血,思来想去又不知道该咋的反驳。   没错啊,大兄弟长在爷们身上,要睡谁是得看自己心情。   没错啊,女人家出嫁从夫。   拆开来句句都对,合一起咋就那么别扭呢。   胤祺最终也没能鼓起勇气叫住他九弟,他反复琢磨了半天,觉得问题可能出在胤禟自己身上。   别人都恨不得换着花样睡,一天睡一个,这就像用膳一样,谁乐意天天吃一样的?就他乐意,他念旧,他拒绝新花样,他不嫌腻……所以说错的不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是他这个人,他本身问题太忒么大了!   也因为问题太大,都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干脆就别说了。   回头想想,左右他弟也不像是能干大事的人,小打小闹由他去呗。   ……   胤禟这番言论跟着就轰动了整个京城,爷们听说之后全是一言难尽的表情,倒是各家福晋,巴不得自家女婿也有这样的觉悟,女婿要是都像九阿哥这样,她们愿意闺女被管着。   贵女们对胤禟也有很大改观。   本来觉得他身上就两个优点,生得俊以及会投胎,现在第三个优点来了。   满京城脑子有坑的那么多,唯独他,画风格外清奇。   贵女们难免会想自己嫁的人有这等觉悟就不错,看看董鄂家,前头主动表示高攀不上九阿哥求康熙撂了牌子,董鄂格格就这么被放回去自行婚配。她额娘已经在寻摸了,总得找个四角俱全的,还在斟酌呢,胤禟就闹了这出,董鄂格格心里憋得慌,说九福晋原本应该是她,为什么要主动让步?如今白白便宜了齐佳宁楚克,把好日子拱手送给她,往后再见到她还得低一头。   她额娘心里也苦,后悔太惯着闺女,把她惯得如此偏激。   谁不知道皇子福晋好?   既然错过了,那就是有缘无分,何必再提?翻来覆去惦记也只会戳自己心窝子,更改不了什么。   皇城根下因为胤禟引发了各种讨论,八贝勒府里,郭络罗氏也在怄气,早先觉得胤禩待她好,皇子里头唯独胤禩肯放下身段顺着福晋……结果呢,胤禟那番言论一出,她这头就成了笑话。   可不是笑话?   胤禩关上门顺着她,出去却没见帮着说话,皇上或者惠妃娘娘训话他就听着,最多给几句软趴趴的解释,说生不出嫡子总得生下庶子让他多纳两个,他也就是说还年轻不着急……哪像老九,人家去奚落他,他反过来喷人一脸,听他说完人人都道九福晋识大体,才进门就主动安排纳妾,又劝爷们雨露均沾,福晋该做的她都做了。结果不尽如人意那是因为九阿哥是个混账东西,同九福晋半点干系也没有的。   这一茬别人听着最多不过羡慕,郭络罗氏听罢想吐血。   同样是皇子福晋,同样不容人,齐佳氏就有好名声,里子面子样样齐活,反观她……多跌份?   人家说起九福晋就羡慕,真好啊,女人做到她那份上值了。   再说到八福晋,那就是个笑话,笑死人了。   精神头一向很好的八福晋病了,她看着清减了很多,日日进补也没补起来。倒是宁楚克,依然保有她的好名声不说,还得到了婆婆宜妃的怜惜。   胤禟那套说辞,别人听了或许要在心里打个问号,宜妃却是坚信不疑的。胤禟为什么不肯去睡朱氏陈氏?道理还不简单?他对着别人一律不行!他不行啊!   又想到宁楚克压根不知道这茬,宜妃觉得她很不容易。   外头那些不明真相的笃定有人不信老九的说辞,觉得他就是惧内,儿媳妇可不就是替老九背了黑锅?   她多委屈?她多不容易?   这么想,宜妃就觉得她应该对老九媳妇更好一些,后来宁楚克过来请安,宜妃绝口不提霸宠这回事,问她习不习惯宫里的生活,让她缺了什么或者想吃口什么就说,又道来年老九就能搬出宫去,自个儿当家想怎么都成,现在不适应也先忍忍。   宜妃心疼宁楚克,宁楚克也喜欢这个婆婆,她俩都是爽快人,脾气对得上,宁楚克又惯会哄长辈高兴,三言两语就把宜妃逗得直乐,她还主动提起朱氏陈氏:“额娘您可能不信,我们爷是真不愿意去朱氏陈氏房里,怎么说都不听,您看该怎么办?难不成就由着他?”   宜妃拍拍宁楚克的手:“不由他去还能怎么着?你劝不住,我这做额娘的一样劝不住,莫说咱俩,皇上开口他都敢不听。”   说着,宜妃叹一口气:“都是让我给惯的,你就别管那混世魔王了,第一要务是养好身体,再给本宫生个大胖孙子。”   宁楚克让她逗得直乐,婆媳二人相谈甚欢,住在翊坤宫偏殿的庶妃过来请安,在殿门外就听到这番话,她都让这对婆媳震晕了,俨然忘了今夕何夕。   就有宫女让庶妃等等,说这就进去通传,那庶妃赶紧把人叫住。   “还是别扰了娘娘的兴致,我晚些时候再来。”   她说完赶紧退下,准备回去喝口茶压压惊。   九福晋来请婆婆想法子,看怎么才能让相公去睡小妾,婆婆说我没法,你由他去吧!两人言辞中尽是无奈……简直见鬼了!这叫什么事啊?   要不是今天出门的方式不对就是来请安的时辰不对,反正总有哪里不对。   那庶妃拍拍胸口,进宫有些年,还是头回听说这种事。   早先听说九阿哥闹的笑话,她也觉得假,半点不肯信,狗都改不了吃屎的毛病,男人还有不花的?   现实啪啪两耳光将她扇了个头昏眼花。   那是真的,那居然是真的!   宜妃以及宁楚克谁都没想到外头有人来过,也没想到她俩跌破了人家的三观,婆媳二人聊高兴了还一块儿用了膳,宁楚克走的时候宜妃赏下一大堆东西,叫她常来坐坐。   倒是康熙,他本来下定决心不管胤禟,后来实在没忍住,就逮着他来御前的机会问说,你福晋啥事儿没有你就心疼成这样,她以后要是有个头疼脑热再或者怀孕产子你不得急疯了?   康熙想说的是堂堂皇子你稳重点。   他的最终目的是让胤禟私下里自己极品去吧,不要对外宣扬邪教。   胤禟听他说完,心想儿子我是那种没见过世面的人?头疼脑热算个屁,至于生孩子……早先就说过,那不就跟解大手似的?   没有什么能比每个月放污血那几天还痛,这是前头那半年胤禟得出来的结论,是他的经验之谈,截至目前他深信不疑。   胤禟还在深信不疑呢,他岳父炸了。   崇礼非要提着大砍刀去找女婿说道理,啥叫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啥叫新进门的婆娘不懂事?   啊呸!前头哄着老子把闺女嫁给你,三朝回门怂得跟孙子似的,转身还硬气了!   眼看崇礼都要冲出门,觉罗氏赶紧把人拖住。   她算是看出来了,女婿脑子还挺灵光,老爷是个傻东西。都说九阿哥是为了宁楚克才那么讲,他不听,说什么“他就不能想套更好的说辞,他就只有这点本事,他是猪脑子”?   作者有话要说:  九哥你说生孩子就像解大手?   没有体验过就没有发言权hhhhh   #   问:好老公、好爸爸、好儿子是怎样养成的?   九:(━┳━ _ ━┳━) 第54章 约赌   迈上十月的坎儿, 天已经挺冷了,京中各式消遣在减少, 前头作为大老爷们, 宁楚克总能找着乐子,交换回来之后, 她就拘束了很多。   索性在宫里待了快有一年, 她非常适应这里的生活,赶上阴天就耍耍刀枪剑戟, 一来武艺不可荒废,二来练起武来身上暖和。要是有幸见着大晴天, 她就招呼两个婆子将躺椅搬到院子里来, 躺着晒晒太阳翻翻书, 每当这时,那只踩熟了地盘的王八就会慢吞吞爬出来,爬到宁楚克脚边活动一下四肢趴好, 而肥猫就趴在龟壳上睡觉。   小三只里头,最有活力当属踩在枝头上的喜宝, 它闲不下来,多憋一会儿就憋不住了,想说话。   到憋不住的时候, 它就从枝头上飞下来,围着宁楚克飞一圈,等宁楚克抬眼看去,就欢喜的叫唤说:“美人儿我给你讲, 昨个儿鸟啃多了菜叶子,肥出去消食,看了好大一出热闹。”   这个开场宁楚克太熟悉了,她赶紧叫一声停,招呼竹玉上茶水桂香上点心,等糕饼蜜饯统统摆齐了,才冲喜宝递去一个鼓励的眼神:“好了,说吧。”   喜宝停在旁边的石桌上,歪了歪头,看样子是在回想,跟着就叽叽喳喳讲起来。   “就昨天下午,在捡到肥猫那边,有两个傻子撞上了。穿红衣裳的带了一个人,穿绿衣裳的带了两个人。穿绿衣裳的带的人一伸蹄子就把穿红衣裳的带的人绊倒了,红衣裳一声惨叫——”   “‘哎哟!我的肚子!’就像这样,就被压在了底下。”   喜宝那声惨叫学得可真像啊,把晒太阳的肥猫都吓着了,一脸懵逼抬起头来。   宁楚克也让傻鸟吵得头疼,她抬手揉了揉,说:“就这个?”   喜宝拿翅膀往鸟胸脯上一捂,仰面倒在石桌上,黑豆小眼瞅着宁楚克委屈巴巴说:“鸟演得不好吗?”   ……好,挺好的。   因为大婚之前紧急培训的时候她和胤禟是颠倒的状态,宁楚克真没接受过什么宅斗教育,她的生活里充满了阳光,十分阳光。   她也听出来这是冤家路窄,却没往深里想,你说让压在底下之后吵着说肚子疼?   那是一个不节制吃多了吧?   别说,在宫里这种规矩大过天的地方也能吃多,红衣裳挺能耐的。反正她就没吃多过,宫里每天开两膳,上的菜是不少,每盘也就只够尝尝味儿,平常感觉饿就用点糕饼点心,点心一直都有是管够的。宁楚克喜爱珍馐美食,不限荤素,宫里上菜分量虽然不多,做得精细,哪怕每餐只能用个七分饱也还能忍。   不过这并不影响她膜拜能跟喜宝一样吃到撑,撑到去御花园消食的娘娘。   喜宝和她想到一处去了,正是因此,一人一鸟聊得还挺开心,晚上胤禟忙完外头的事回来,吃饱喝足人就发懒,二人并排坐着闲聊起来。宁楚克问胤禟今日如何?还顺利?   胤禟颔首:“老样子,没什么新鲜。”   说着他忽然高兴起来,笑道:“福晋我给你讲,这宫里头有乐子瞧了。”   宁楚克抬眼,示意他说,胤禟果真就说起来:“前头这些人穷极无聊盯着爷房里,这不就遭报应了?昨个儿咱皇阿玛后宫里两位妃嫔闹翻了,两人都是德妃宫里的,一个常在,一个答应。那答应是今年选秀进宫的,正得宠,肚子也争气,这才多久就怀上了。得宠是本事,怀上龙胎是她命好,能怀上却不代表能撑过十个月平安生下来,这不?她藏着没对任何人说,还是叫同一殿的其他妃嫔瞧出猫腻来,才两个多月大就没了。”   这种事,胤禟见得多,早些年后宫里更是惨烈,拿纳喇贵人来说,早年折过两个儿子,一个活到五岁,一个活到两岁。更经典的例子还是钟粹宫荣妃娘娘,她尤其能生,也比谁都能死儿子,五个阿哥就养活了一个老三,满京城都难有比她更能耐的人。   生下来要是女胎,那就安全,娘娘们巴不得皇上多几个闺女,顶好让自家女儿留在京中招驸马笼络臣心,让别家的远嫁蒙古或者科尔沁甚至去更远的地方联姻。   要是儿子,早年死的比活的多,如今稍好一些,试想,到这时候了,哪怕生下来是个阿哥能顶什么事?他就只能给生母做个依靠,左右不了大局。   如今太子一家独大,能与他抗衡的唯有胤褆,当然,动了心思的远不止他俩,还有些兄弟有心无力,只得潜伏于暗处,一边壮大自己一边等待起势的时机。   胤禟生在宫里,对朝中动向比宁楚克敏感,尤其从老八那头抽身之后,作为旁观者,他将兄弟们的野心看得明白,不想去掺和也懒得议论,反正任谁笑到最后都不能把他怎么着。   新皇登基之后总要收拾同自己争位那些人,同时也要提升自身形象,这些没掺和进夺嫡之争的就是形象工程的关键所在。新皇必须得善待这些兄弟,不然朝中老臣就不能答应,皇位还没坐稳又有人死谏,闹得满城风雨心里能不慌?   对于皇子来说,出身好并且对皇位没任何想法,简直就像手握一张护身符。   想到这儿,胤禟就勾了勾嘴角,他在琢磨朝中动向,宁楚克在琢磨他方才那席话:“她是怀上了?孩子又给压没了?”……敢情不是吃撑了压到肚子?   胤禟没应,他伸手过去摸了摸宁楚克的肚子,纳闷说:“爷这么辛勤耕耘,你咋还没揣上?”   “缘分没到呗。”   “什么缘分不缘分,那是庙里和尚糊弄人说的,这种事怎么能靠缘分了?爷不睡你缘分来了你就能自己怀上?”   听着好像有点道理,宁楚克还在琢磨,胤禟又道:“你也多配合我,等怀上了,就有好日子过了。”   宁楚克心想你忽悠谁呢?额娘怀舒尔哈齐的时候她见过,月份浅的时候吐的厉害,后来不吐了又经常见她腿抽筋,得一直有人扶着,夜里睡觉不安生,脾气也不稳定,又挑食。刚怀上那会儿大夫说要好生补补,后来又说不能补得太过个头大了不好生,还让丫鬟婆子扶着在院里走走,经常都要走走……   这些事宁楚克记得蛮清楚的,后来觉罗氏发动,她也到了产房外,在外头守了好几个时辰,里头断断续续有痛吟声,那几个时辰她心都是揪着的,阿玛不停踱步,念叨着小兔崽子赶紧出来,再折腾下去回头非得揍他屁股。   那次把宁楚克吓得不轻,还说要做个老姑娘一辈子留在府上,哪怕缓过劲来,她也不信胤禟这套。   “你没见过别人怀孕还没听过生孩子有多疼?我这还没做好心理准备,急什么?”   胤禟满是不敢相信:“谁家不是能早生就早生?要什么心理准备?只要怀上你每个月就不用放血了,就算生孩子是有点疼,能安生十个月,只疼那一下,这还不划算?”   宁楚克侧过身来盯着胤禟,语重心长道:“你听我说,只要怀上就安生不了,浑身难受还是一回事,又得防着别人来害你。”   “别自己吓自己,有爷在你还不放心?”   看宁楚克还是一脸拒绝,胤禟又问:“你知道为啥妇人生孩子不让爷们进屋里去陪着?”   “……因为产房不洁?”   “非也,非也,”胤禟坐近些,将宁楚克揽进怀里,两人头挨着头说,“你想想看,要是让爷们进了屋,那还怎么叫惨叫疼呢?说疼死了那么疼我就不信,要是真有那么疼宫里这些娘娘都是傻子?荣妃生过五个儿子!要是我,但凡生儿子比放污血还疼,我就要一个,顶多一个。生那么多除了争来斗去还有啥用?左右最后只需要一人继承家业。”   宁楚克拍掉他搭过来的手,抛去一个“信你我是傻子”的眼神,跟着从旁边端过茶碗,方才说了那么多话,口干。宁楚克将碗盖揭开,正想饮一口,就被胤禟夺了杯子,他抢过去咕咚咕咚喝了个底朝天,喝完就吆喝一声让钱方滚进来。   “这都是初冬了,本来就冷,这茶还是凉性的,你觉得福晋能喝这个?往后换枣茶听到没有。”   钱方弯腰点头。   看他只知道点头没点行动胤禟又是一肚子气:“我怎么就摊上你这么个没眼力劲儿的奴才?听见了还傻愣着干啥?赶紧泡一碗来。”   宁楚克想说我喝个茶你都要管,又怕胤禟喋喋不休将那些大道理,得,都是小事,枣茶就枣茶呗。   晚些时候,宁楚克喝到了胤禟特别吩咐的枣茶,她捧着暖和的茶碗,抿一口,心里想着要怀孩子也成,只求老天爷开眼,让她和这个自以为是的混账再换一回,叫他知道怀胎十月多苦临盆多痛,回头他就明白做人要孝顺,皇阿玛能松快一点儿,额娘也会感谢老天爷。   别人都羡慕她嫁了个知冷知热的好相公,只宁楚克自个儿明白,爷们少有生来就会疼人的,胤禟这样也是生活所迫。他会体贴人不假,也时常让你深觉感动,不过臭毛病还是不少,有些想法简直叫你哭笑不得。   宁楚克心想,这爷们还得磨一磨。   胤禟心想,赶紧怀一个,他每个月也能少操点心。这凶婆娘癸水一来他就坐立难安,忍不住去想那得多疼,越想他越闲不住,又是上补汤又是换热水,不做点啥就浑身不对劲。   两人如今有些默契,冲突也不少,有时候会争执起来,只要说不好宁楚克就约他打一架,说谁赢了听谁的,一到这时候胤禟就会默默妥协,夜里上了床再找回场子。   这夫妻生活还挺精彩,每天都有滋有味的。   后院里头,朱氏和陈氏满心绝望,又不能死心,她俩找了机会溜回翊坤宫去求见宜妃,想请娘娘做主。宜妃并没有做什么主,就是那话,听福晋安排老实待着,要是实在待不住想回来当差也行,就像当初的刘氏郎氏,你自个儿选。   这还有什么可选的?   这下更绝望了。   她俩闹出了一些动静,却没人顾得上,宫里都在瞧永和宫的热闹。德妃听说他宫里两个低位妃嫔闹了事,赶紧去向康熙请罪,说她当真没顾得上,她疏忽了,这几个月时间他一门心思放在两个儿子身上,尤其是老十四。   德妃是推卸责任不假,说她操心十四也确有其事。   选秀那会儿胤禟一个撩阴腿揣伤了老十四的命根子,那之后德妃总在忧心,她夜里时常睡不好,白日里也惦记着那茬,隔三岔五就请太医来问话。好在老十四听话,忍痛坚持治疗,总算治好了。   德妃又担心他没好全,怕留下隐患,有心想问,难以启齿,她思来想去只得付诸于行动,挑两个宫女去试他一试。   说是做额娘的不放心,给他添两个伺候的人,实际是送去给睡的。   话也没挑明说,照德妃所想,年轻好看的宫女送到面前哪个爷们能忍住不吃?退一步说,哪怕爷们没起意,宫女不得逮住机会勾人?   十四也不小了,正在思春的年纪,让两个年轻貌美的伺候着难免心猿意马,他心里有着同德妃一样的顾虑,就怕丢人,一直没碰。这都过了好些日子,德妃也没听到动静,就使嬷嬷走一趟,嬷嬷过去就训了两个宫女一顿。   小选进宫来你就为了伺候人?难道不想攀高枝?   既然想,如今机会就摆在面前,勾人都不会?   两人交换一个眼神,她们是怕德妃娘娘,打从心底里怕,所以没敢爬床,这么看来,娘娘送他们来竟然是在床上伺候十四阿哥?顾虑烟消云散之后,她俩很快就把十四勾到床上去,一开始是快了点,老十四觉得他没问题,是经验欠缺。   既然经验欠缺,那就得练啊,否则叫兄弟们知道他多丢人?   这一练就食髓知味,停也停不下来。   开荤太早不见得是好事,年纪轻又不知节制,做多了那种事很亏身体。后来,就有太医同的非说,十四阿哥亏了肾水。   德妃听罢,又惊又怒,她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事不能怪她的心肝宝贝,也不能怪她一片慈母心,那错在谁?错在她看走眼挑错人,给老十四送了两个狐媚子,先前瞧着挺规矩,竟然勾得爷们下不来床。   当日,嬷嬷又走了一趟,到阿哥所去将两个宫女一并绑了,嘴一堵,杖责三十,没半点留情往死里打的,打完两人已经皮开肉绽被太监抬着丢去了浣衣局。   不出十日,就有一个偶感风寒不治去了,另一人直接疯了。   德妃听说之后拨了拨手上的佛珠,还念了两句经文,问嬷嬷说:“本宫打她们三十大板再把人丢去浣衣局那种地方是不是太过了?”   “这宫里还有比娘娘更慈悲的?换做另外三位遇上这种事,直接能将那两个狐媚子乱棍打死。娘娘想她们作甚?不就是两个奴才,死了是她命贱。”   “你吩咐下去,本宫要吃几日素斋,再替我儿念几遍经文祈福。”   过了一会儿,她又担心道:“前头十四还说让她俩吃点苦头就把人放回来,眼下人没了,他还得来闹本宫。”   嬷嬷赶紧摆手:“十四阿哥哪会为两个奴才秧子同您置气?世家贵女不易得?貌美的宫女还少了?爷们难有长情的,人刚打发走是有点不适应,多几日谁还记得她们?”   ……   那两个宫女落得这般下场,在永和宫以及十四阿哥跟前伺候的越发小心起来。都说德妃娘娘是宫里难得的和善人,事实上呢?要真是和善人,她能在后宫立足?   德妃娘娘生得慈眉善目,心肠可狠着呢。   亏肾水这茬让十四跟着又丢了回脸,德妃也气,又赶上他娘家侄女一顶小轿抬去四贝勒府,进府之后没半个月就到她跟前来告状,正好给了德妃一个出气的机会。   四福晋平白无故挨了教训,关上门委屈坏了。   这都是前一段时间的事,德妃提起来就是想让皇上知道,十四出了那么大事,她这个做额娘的把心思全放过去了,就疏忽了永和宫这头。先帮自个儿辩解一波,又以退为进说她身为永和宫主位难辞其咎,康熙对四妃本来就多有宽容,他想了想,德妃的疏忽也情有可原,就没把这次的事情算到德妃头上,而是叹一口气说:   “老九吧,除了福晋谁都不要;老十四又反着来,荤素不忌搞得亏了肾水。朕前头看老九心烦,如今想来,他还好,老十四得好生说说。身为皇子还能缺了人伺候,他这种没见过肉的吃相真是丢人。”   后宫里头,鲜少有人敢当着德妃的面说老十四丢人现眼,康熙就敢。   最近一年,康熙对十四看法不少,这回的事让他意见更大。   这么多皇子里头,就他能耐,才多大岁数就能把身体掏空了……就算是狐媚子勾人,他没点自制力?   看看老九,前头两个通房变着法勾他,他上过这种当?   再看太子,那头诱惑更大,也没听说过这种事。   真丢人。   康熙这么感慨的时候,德妃心里憋着火,还得装出一脸认同,她演戏演得非常辛苦。   结果呢,这事儿还没完,康熙搁下朱笔,又道:“宜妃那头啥事儿都不爱管,老五老九要折腾就由他们去,朕问她,她说儿子多大的人还要额娘操心?吃了亏他自个儿就知道反省,这样反而没出什么事。爱妃你为十四操碎了心,十四如此不懂事,很该教训。”   这到底是心疼德妃还是戳德妃心窝子?   德妃怕康熙当真要教训十四,赶紧改口说:“他是一时糊涂,往后不会再犯了。”   “你就是容易心软,要是宜妃,巴不得有人好好收拾老九一顿。”   ……   四妃之间没有新仇也有旧恨,平常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样子,心里怎么想只有自个儿才知道。就像现在,德妃对宜妃是新仇加旧恨,恨都恨死了。   十四受了这么大罪,皇上不心疼他,反而踩着他褒扬起老九来。   凭什么呢?   要夸的是老五也就罢了,老九他担得起么?   德妃胸口闷疼,恨不得回去就听到胤禟暴毙的消息,被她惦记的胤禟正在同老十吃茶,年前老十也要娶福晋进门,他去吹吹牛传授点经验。   聊着聊着,就听老十说:“对了,九哥,前次我们说好的那事时间定下来了。”   胤禟懵了好一会儿,死活没反应过来,就问说:“什么事?”   “你成亲之后就惦记九嫂,都不记事了。前头咱们说好的,同那几个王八羔子约战,让他们输掉裤衩!”   胤禟直觉不妙,听老十详解一番,他一拍桌子。   又是那凶婆娘应下的。   她咋就那么能耐?   女则女戒不好好读,女红不会做,舞刀弄枪倒是厉害,吃喝嫖赌也还齐活。   她这还是女人?这还是女人吗?   看他拍桌子老十还当他想起来了,又吹嘘说已经宣扬出去了,到时候少不了来观战的,笃定能扬名京中。   “约战取消,哥哥没空。”   胤誐一惊,差点噗通跪下:“九哥!你是我亲哥!咱们都说好了你不能这样!不战而怂你是想给爱新觉罗家给皇阿玛丢人!!!!!”   “……这种活动,就算咱们赢了皇阿玛应该也骄傲不起来。”   “那总比直接认怂好,认怂多丢人,那九哥,咱们就这么说定了。”胤誐说完就开溜,不给胤禟拒绝的机会,胤禟这也胸闷呢,他回头就进了宁楚克那屋,看宁楚克斜倚在榻上困觉,就伸出罪恶之手往她脸颊上一掐。   宁楚克抬起一脚踹过去,胤禟反应挺快,松开掐她脸颊上的手,转而钳住脚踝。   想也知道能搞出这种事的只有胤禟,宁楚克就嘟哝说:“你又在发什么疯?掐我干嘛?”   胤禟拿余光瞥她一下,又哼上一声。   “你挺能啊,还搁外头约了赌,今儿那头找上门来说日子定下了。”   宁楚克一下来了精神,她跪坐起来,抱着胤禟胳膊说:“你说真的?这么久没动静我还当是黄了。前次鉴宝会就错过了,这回得去,一定得去。”   作者有话要说:  九:我是倒了八辈子霉才摊上这两个傻子→_→ 第55章 来旺   宁楚克怎么说都想去, 任她使出十八般招数胤禟就回了一句:“你别做梦了。”   是夜,胤禟读完半卷书就去到福晋的正院, 梳洗过后准备上床。以前不觉得, 成亲之后才知道抱着福晋睡觉的滋味,女儿家又香又软, 上床之后先干上一场, 爽过之后抱着她一会儿就能睡着。   在房事上,宁楚克一贯是配合的, 她也就是洞房花烛夜疼了一场,之后同胤禟十分合拍。   今儿个, 胤禟破天荒的遭遇了拒绝, 宁楚克抱着胳膊坐在床沿边, 她比站在面前的胤禟矮了不少,通身气势却很唬人。   “你出去,去朱氏陈氏那头, 别上我的床。”   胤禟扶额:“别闹,爷明儿个还要早起。”   这话宁楚克就不爱听:“谁和你闹?你不带我出门还想睡我, 想得挺美……”   “爷还不能睡自个儿福晋了?”   “谁家爷们只睡福晋的?你这孽根还挑人不成?”宁楚克说着,朝他小腹以下瞥去一眼,胤禟心想我兄弟还就是挑嘴!又想到自家福晋既能打又不讲道理, 想武力镇压都不行,那就只能让步了。   现在情况是这样的。   带她出门极有可能会出纰漏,甚至让人看笑话;不带她出门,就要被剥夺吃肉的权力。   胤禟想了想, 往后都吃素那活着还有啥意思?他在两个选项之间没多犹豫,挺干脆就改了口:“想去可以,你扮作太监,爷带你去。”   宁楚克往床里一滚算是同意了他的说法——   太监就太监,能去就成。   这一晚,胤禟吃了个够本,他第二天就找老十问了日子,问罢掐指一算还有五六日,倒是不急。又说宁楚克这头,从得到许可那天起,她就在为出宫做准备,每天都在观察小太监的举止。   在角色扮演上,宁楚克有丰富的经验,要是别人扮大老爷们扮太监可能会一眼穿帮,她则不同,她收拾出来真的很像,但凡是不认识的,恐怕想也想不到这里来。那张脸是美过头了,没关系,上点脂粉看起来就能大变样,最大的问题出在头发上,索性已经入冬,带个帽子就没有问题。   宁楚克做了充分的准备,平常她天天睡懒觉的,到那日破天荒起了个早,妆是竹玉画的,头发是奶娘给辫的,他俩一边忙活一边劝:“福晋您再想想!”“要是给人识破了咋办啊?”“您还是别跟去了!”   她俩也知道自家主子是什么德行,拿定了主意八匹马都拉不回来,说再多也是白搭。   猜到劝不住,她们心里还抱有奢望,万一呢?   然而并没有那么多万一。   你期待的好事从来只有微乎其微的可能到来,你担心的坏事一般都跑不了,她俩苦心相劝,喜宝踩在窗台上又蹦又跳嘴里还嚷嚷着:“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宁楚克让它逗得直乐,笑过了才说:“不是王八念经,是九哥念经!”   “噢,对,美人你真聪明!”   “是九哥念经,九哥念经!”   被点名的九哥不知道从哪个旮旯里爬了出来,伸长脖子瞅着对镜梳妆的美人,这时候,胤禟也收拾妥帖过来了,他一脚迈过门槛,问说:“你好了没有?”   宁楚克闻声一回头就看见站在门口的胤禟以及同样在门口那只王八。   他俩探着脖子看过来的模样可真像啊。   眼看劝是劝不住了,奶娘麻溜的将发辫理好,又挑了顶戴得稳遮得住的帽子来,再问:“您二人出宫这会儿要是有人来找,当如何?”   “寻个由头敷衍过去。”   “万一要是敷衍不过去呢?”   “那就照实说。”   奶娘不像宁楚克那么会掰,她觉得自己还是问清楚:“您说一个,奴才记下来。”   宁楚克拿食指在台面上敲了敲,说:“要是皇阿玛或者额娘来找,就说爷带我出去了,又问我二人做什么去,你只管说不知情……要是其他人来找,不用搭理。”   交代清楚以后,宁楚克跟着胤禟往外走,她扮的是着常服随主子出宫的小太监,脱掉花盆底拆了两把头她比胤禟矮不少,配上自信演绎,看着挺像那么回事。   他二人来到前院,老十以及老十三已经等着了。   他们仨凑一起出去浪,这组合倒是蛮让人意外的。   平常九十不分家,十三同老四关系好,不过十三也是个玩得开的,内心很是自由,哪怕从前交情不深,他和老十挺容易就聊到一起,谁让老十长了一张忠厚淳朴的好人脸呢,每回九十两兄弟一起搞事,别人就默认胤禟是祸头子,都说老十笃定被坑了……   十三对胤禟也有些成见,左等右等不见人他还抱怨来着:“大老爷们这么墨迹!”   刚抱怨完,人来了。   “九哥你今儿个真够慢的,我俩等了半天。”   “走!咱们这就去杀他个屁滚尿流,叫他看看谁会玩谁会赌。”   “这说到赌啊,我九哥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老十一通马屁拍下来,忽然发现哪里不对。   “怎么今儿个不带钱方?”   “这谁啊?看着怪眼熟的。”   胤禟瞥宁楚克一眼,心想有那么难认?   老十真没瞧出来,倒是老十三,他脑子里不经意划过胤禟大婚当日的场景,想起了只见过一回的九嫂的脸。这一想起来,就感觉头晕:“九哥你、你怎么还带嫂子同去?那种地方嫂子咋能去?”   听见这话,老十傻眼了。   “这是嫂子?”   “哥诶!我的哥!咱们兄弟出去浪你还带婆娘?”   宁楚克笑眯眯问说:“怎么,你们要去的地方不能带婆娘?”   是没说不能,也没人这么玩啊。   两兄弟还想劝,胤禟脸上明晃晃写着你们加把劲,顶好把人劝住。宁楚克比他还轻松,她翘着腿儿坐下,顺手给自己倒了杯热茶,端起茶杯晃了晃说:“我就把话说在这儿,今儿个要么一起去,要么谁也别去。”   胤誐、胤祥:……   “九哥你不管管?”   胤禟摊手:“管不了,你嫂子自幼习武,哥哥我打不过她。”   那还说什么?   啥也别说了,走吧。   一行人大大方方出了宫,出去这一路胤禟还给扮成太监的宁楚克取了个名儿:“叫四喜咋样?”   胤祥抗议说叫五六七喜都行,不准叫四喜。   “不然叫来福、来财、来旺?”   宁楚克还想说你是在给狗取名呢?只见胤禟一抚掌:“来旺好!今儿个是得要旺!”   当时宁楚克就想给他一腿,感觉背后发冷,胤禟第一时间看向福晋:“收收这一身杀气,你现在是爷的贴身太监!是太监!别穿帮了!”   “来旺啊,给爷捶捶腿!”   “给爷笑一个!”   胤祥早想提醒他九哥:你这是在玩火。   看在他俩关系也就一般的份上,还是算了,由他作死去吧。   本来,宁楚克以为他们会约在赌坊,结果他们去到个湖边,湖边停了艘颇大的画舫。   宁楚克对胤禟的耐心眼看就要告罄了,瞧见这艘画舫,她火气又下来不少,正想问这是谁定的地方老十就帮着解释起来:“这都入冬了,还来游湖是有点怪,不过九嫂你放心,上头烧得有炭盆,不冷。”   说着他又补充道:“咱们本来约在其他地儿,九哥改到这边来的。”先前老十想不明白,如今看来是顾虑嫂子。   听他这么一说,宁楚克就促狭的看向胤禟。   她想起先前因为月事错过了鉴宝会就抱怨了两回,胤禟说她是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没想到他心里还装着这事儿呢。   这么一琢磨,宁楚克就感觉美滋滋,她还没美够,就让胤禟拍了拍头:“都说这是来旺,咱们队伍里没有你九嫂,只有来旺。”   老十三在心里替胤禟上了一炷香。   九嫂好不容易才阴转晴,还没晴多久,雷雨就要来了。   一行人登上画舫,他们到得不算早,进去发现里头已经有不少人了。诚如胤誐所说,本来以为冬日里游湖会很冷,上来之后发现也还好,纨绔子弟享乐是不分季节的。那画舫颇为宽敞,里头已经布置好了,不仅有约赌的双方,有作见证的中间人,还有好些个围观者,前来围观的都不是普通人,全是些败家老爷们。   宁楚克这才看明白他们要挑战的是谁。   是几个皮相还凑合,穿着打扮很像那么回事的年轻少爷,又听他们一番寒暄,才知道那头有赫舍里家的,有佟家的,也有几个宗室子弟……左右都是皇亲国戚,也难怪,要是身份低了能同皇子约赌。   打过招呼之后,胤禟找了个暖和的地方坐下,宁楚克也很自觉,跟着往他旁边一坐。   胤禟小声提醒说:“别忘了你的身份。”   宁楚克想想也对,就准备站后头去,老十就劝起来:“来旺你坐着,这又不是在宫里头,没那么多讲究。”   他这么一说,那些个纨绔子弟就打趣道:“怎么十爷你带来这个不跟着坐下?”   “那能一样啊?来旺是什么身份!”   大家伙儿还真想问问这个来旺是什么身份,他不就是个太监?以为穿了常服大家伙儿就看不出他是个太监?   不过呢,主子做事不用和底下人讲道理。   他们又一想,了不起就是九贝勒的男宠,京中有不少老爷们喜欢养相公。   想到这里,就有人多瞄了几眼,还别说,这太监长得真不错,难怪得宠。   看他们有一茬没一茬的往自家婆娘身上瞄,胤禟就不高兴了:“今儿个过来不是约赌?怎么赌?”   “您说怎么赌就怎么赌!”   胤禟正想接茬,就让宁楚克拦了一手:“怎么赌不打紧,赌点什么才是重点。”   左右所有人都误会了,胤禟就搂着她肩膀问:“那你说,爷该同他们赌点什么?”   宁楚克搁他后腰上掐了一把:“总不能是赌钱这么俗的……”   他还没说完,边上人帮着出主意了。   “脱衣裳!输一把脱一件!输光了就光着回去!”   “这有点过分了,不如就往脸上画王八。”   “画王八好,就画王八,画上去三天不准洗!”   ……   说实在话,哪怕对面身经百战,心里还是虚,赌嘛要看运气的,谁也不敢说一定赢。心里虚,嘴上不能输人,他们就把选择的权利让给几位皇子,你身份高,你说了算。   本来以为皇子更要脸面,更不会同意,没想到胤誐很干脆的同意了。   “那行,就画王八,在场的都来做个见证。”   在场的一片叫好声。   他们过来就是作见证的,出来玩就要输得起,输不起以后别出来混。   本来觉得两边敢约,实力总归差不离,没想到这竟然是个一面倒的局。一开始,胤禟就踢了踢宁楚克的小腿:“先让我们来旺陪着玩几盘,试试你们的火候。”言下之意你连她都赢不了就别想请爷出山。   然后,甭管是押大小,猜点数……把赌坊里那些花样全搬出来了,就是没人能过得去宁楚克这一关。   胤禟淡定得很,他坐得稳稳当当在旁边喝茶呢,倒是老十以及老十三,全看傻眼了。   敢情今儿个还是夫妻档。   九哥压阵,九嫂冲锋。   这两口子玩得溜,看九嫂赌起来这豪爽劲儿,他俩真够登对的。   连着十把,对面一把没赢,宁楚克兴头过了就坐回胤禟身边来:“这就是爷说的京城顶级纨绔子,就这么点能耐?”   人家原就憋着火,让她一撩,就熊熊燃烧起来。   “咱们纨绔子弟不止是赌,还得会吃喝嫖,换一样再过两招?”   胤禟已经认命了,今儿个不让宁楚克玩个尽兴她往后还惦记,既然都这样了,他就扭头看向自家婆娘:“你说呢?”   宁楚克纤白葇荑往扶手上一拍:“来啊,谁怕谁啊!嫖往后挪挪,就比吃喝,要是我们都赢了,脸上那王八一个月不准洗。”   对面跟着一拍扶手:“要是你输了,也得画满一个月!”   老十和老十三互相交换了个眼神:这真是他们九嫂?这还能是个娘们?   胤祥顶住压力劝了一句:“九哥你不管管?”   胤禟微笑,他表示无所谓:“来旺高兴就好。”   别人不知道,他心里有数,另几样不敢说,比吃宁楚克输不了,她那条舌头真的厉害,喝个汤药都能分辨出里头有哪几味……再者说,胤禟只见过别人搁她手里吃亏,还没见她把自己赔进去,哪怕这还在放话的阶段,就已经能料想到最终的结果了,得亏现在是大冬天,只是画乌龟,没让脱衣裳,不然对面那几个倒霉蛋真能输掉裤衩。   不愧是两口子,再没有人比胤禟更懂宁楚克了,吃这一项是让底下奴才去买了同一炉烤出来的四只鸭子,每只鸭子上切下几片,四只,装作五盘,其中两盘出自同一只鸭子,就是让你吃出来哪两盘是从一只鸭子身上取的肉。   这是京中一家酒楼的招牌菜,每只鸭子肥瘦都差不多,又是同一炉,火候也相当,吃的时候再刷上酱汁,几乎没可能分辨得出来。   虽然感觉分辨不出,该有的过程还是没少,片鸭子的时候有好些人见证,装盘的时候盘子虽然一样,底部是做了记号的,之后他们还特地打乱了顺序,到端出去的时候哪怕亲眼看着装盘的都糊涂了。   分不出,完全分不出。   本来,假如是五选一,有几率能蒙对。   五选二的话,光搭配就有好多种,要靠瞎蒙太难了。   到试吃的时候,对面一头雾水,尝不出,感觉一模一样,宁楚克就是能吃出来。   不同的东西她吃起来感觉不同幸福度也不同,都是鸭子,差别是挺细微的,总归是有差别。   比吃又是她赢,她能赢围观群众都万万不敢相信。   对面那几个深感丢人,比了两项他们都输在这太监手里,从头到尾三位爷没出过手。吃输了,赌不行,那总得赢一样,否则多丢人?几人之中有个酒量极好的,就说重新比过,比喝。   接着有人送上两坛花雕,胤禟皱眉,别的就算了,他哪敢让自家福晋和别家爷们比喝酒?胤禟正想说换人,宁楚克先开口:“这个要喝到什么时候?上烧刀子来,再来两个大碗。”   胤禟脸都黑了:“谁许你擅作主张?”   他刚训了一句,对面就跟着起哄:“烧刀子!换烧刀子!花雕没点酒味儿!”   胤禟恨不得脱了裤子打她屁股,这婆娘就会搞事情。   宁楚克还冲他笑:“爷放心,我能喝,我一定赢!”   为了证明自己能喝,待烧刀子送来,她先给自己满上一碗,仰头灌下,又满上一碗,再灌下,她满上第三碗,抬眼朝对面看去:“喝啊,怎么不喝?”   说着她一拍桌面:“再上几坛,今儿个喝死一个也要分出高下来,京城第一纨绔子必须是我们爷,吃喝嫖赌我们爷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言罢,她又灌下第三碗,看她喝烧刀子那架势就跟喝水似的,要不是送来的时候他们拿筷子头试过的确是烈酒,还真不敢相信宫里有这么厉害的太监。   瞧她这气势,这风流姿态,可惜了是个太监!   宁楚克三大海碗下去脸色都没变,反而是对面那几个还没喝就黑了脸。   “行了,咱们认输,今儿个是九爷赢了,有机会咱们再比过。”   胤禟惦记着要收拾宁楚克,没亲自去画王八,他把这个机会让给了围观群众,旁边喝茶看热闹的提着笔蘸上墨水一拥而上,你一只我一只将那几个倒霉蛋画成了大花脸。   很好,很有特色,看他们这脸……丑得绝不雷同。   胤禟招呼上老十以及老十三准备回宫,他想着回去非得扒了裤子揍她屁股,让她知道烈酒不能随便喝,更不能当水喝。宁楚克还没察觉到危机降临,让胤禟拖着往外走的时候还抗议呢。   “这就回宫了?我还没玩够!”   “多待一会儿嘛?禟禟,九哥,多待一会儿好不好。”   胤禟脸色更黑:“我疯了才带你出宫来,跟我回去。”   ……   他们前脚走,后脚就有人议论起来,说那太监能耐啊。   就有个看完全程一直没说话的,这会儿轻笑一声,开口了:“看看十爷和十三爷的态度,那能是个太监?”   “不是太监?那是谁?”   那人也没吊胃口,又说:“我方才注意到,她是一双小脚,又全程戴着帽子,还有那双手……你们回想一下她那双手。”又白又细又长,比世家贵女还世家贵女,再加上她有胆子一屁股坐在九爷身边,还敢擅作主张。   “卧槽!!!!!难道是九福晋?”   “不能吧?九爷这么会玩?”   “你打死我也不信那是个女的!咱们还能输给个女的?”   那人再道:“不敢打包票,不过十有八九。你们真想知道就去试试福海,把今儿个这茬说给他听,看他是什么反应。”   福海能不知道自家妹子?   金舌头,千杯不醉,赌运惊人。   那还能不是宁楚克?   那当然是宁楚克!   看他一瞬间黑了脸,纨绔子弟们懂了,他们默契的选择了闭嘴,没敢往外宣扬,输给皇阿哥不算丢人,输给皇子福晋才他娘的丢人!   又有人嘀咕说:怎么就没让老子娶个这么会玩的?   其他人跟着点头,是啊,别家婆娘这么有趣,自家婆娘只会讲规矩,只会拘着不让出门。   纵使他们没往外宣扬,那王八明晃晃画在脸上,一个月不让人洗,转身皇城根下都知道了,听说九贝勒成功击败了那群败家子,成为京中第一纨绔。   康熙得知此事脸上黑黝黝的:“去,把老九给朕找来,老十老十三一并找来,这几个混账!”   作者有话要说:  宁楚克:生孩子你上,装逼我来! 第56章 你滚   康熙看着排排站在御前的三个儿子, 感觉浑身都疼,他的目光从三人身上匆匆扫过, 之后毫不犹豫跳过了经常犯事那两人, 最终锁定了老十三这个刚落水的失足少年。   “老十三,你来说。”   被点名的胤祥愣了愣, 他有片刻的犹豫, 最终选择实话实说,他告诉康熙, 兄弟几个偶然发现了九哥的才能,一时技痒就约了几个同好来比划比划。   才能?   神他娘的才能!   同好?   热衷于吃喝嫖赌的同好?   心中的疑惑得到些许解答之后, 头疼的症状并没有减轻, 反倒还加重了。   “听说你们去了四个人, 还有谁?”   这是个好问题,老十以及老十三齐刷刷看向胤禟,眼神里写着“九哥你说”。   康熙顺着看过来, 胤禟将腰板挺得老直,跟着抬手摸了摸鼻梁:“说实话吗?”   御前伺候的梁九功一个哆嗦, 你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总得看看这是在哪儿……搁御前立着还想编假话哄骗皇上?那是欺君!康熙听了那话也是吹胡子瞪眼气得不轻,感觉到有杀气,胤禟心一横全说了:“事情是这个样子的, 皇阿玛您听了别生气,那第四个人就是我福晋,前头她说想乘一乘画舫,说了好几回, 既然有机会我就把人带去了。”   康熙:………………   啥?你说啥?你说她是谁?你再说一遍?   既然会找他三人问话,康熙自然是调查过的。根据他调查的结果,大显神威的主要还是蒙面中的第四人,现在这个身份揭开了,他心里的疑惑也得到了解释,然非但不能释怀,反而更觉得头疼胸闷气喘不匀。   满蒙汉三族,汉人对女子的约束最甚,也因为汉女总束于闺阁,平常也就是弹琴绣花吟诗诵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对比八旗贵女她们别有一番韵致。在达官贵人府上,汉女经常能压过八旗贵女得隆宠。旗人见大老爷们吃这套,就竞相模仿起来,各府都有教导弹琴绣花的西席,这样的风气一起,八旗贵女就跟量产出来似的,飒爽劲儿少了,全学起温婉雅趣那一套。   不是说这套不好,站在皇帝的立场,女人们自愿接受教条约束是好事,这样能消磨反骨,哪怕遭遇不公也是忍得多,更便于朝廷管理,能少很多麻烦事。   但任何事都有两面,时下菟丝花越来越多,女人家只会守着大老爷们过日子,爷们一天不来就惦记,吃不香,睡不着,整日胡思乱想,天天以泪洗面。姑且不说这样的女人能不能教好儿子,她们能不能生下健康的娃儿都是未知数。   做额娘的身子骨弱,从她肚皮里爬出来的能有多好?   为了争宠,女人家怀着孩子一样要擦脂抹粉,怕身材走样不敢进补,孩子生下来跟猫崽子一样弱。   这些都是弊端,康熙能想到,却拿不出好办法来解决。   如今女人们走路是莲步款款说话是轻声细语,在这样的大环境下,胤禟福晋就跟异端似的,她太与众不同了。谁家福晋拳头比爷们还硬?谁家福晋能在吃喝嫖赌上力克京中一票纨绔子?除了她还有谁?   康熙头疼得很,他不知道该咋说,以前觉得胤禩福晋烦人,这么看来胤禟福晋才是真正的刺头!崇礼可真会养闺女。   你要说她有多大错,仿佛也没有。   难道别人都小声说话我也要小声说话?别人都弹琴绣花我就得跟着弹琴绣花?没这个道理!   正因为这样讲不通,她就更让人头疼了。   康熙还纠结着,胤禟表态说:“皇阿玛我懂您,您不用愁,这回是儿子大意了,没想到她那么能耐!往后我再不带她往那种地方去!回头就好好说她!您说说……要吃要喝要赌在宫里头不是一样的?闲得发慌大可以请嫂子们小聚,再不然还有那么多娘娘!”   胤禟自我感觉良好,他觉得自己可真善解人意。   瞧瞧康熙,恨不得迎面扔去一个砚台。   不!不许在阿哥所里吃酒赌钱!不许在宫中传播邪教!老子宁肯继续为新生儿的身体问题犯愁也不想在紫禁城里看见群魔乱舞。要和朝上的老顽固讲道理已经够烦人了,那么多国家大事等着皇帝批复,后宫再乱起来日子咋过得下去?   康熙满心满眼都是拒绝,他指着胤禟的鼻子一顿臭骂:“你滚!赶紧把府邸修缮好自个儿当家做主去。谁的福晋谁管,趁早给朕搬出宫。”   胤禟还想劝劝他爹,做人不能这么暴躁,有话好说嘛。   康熙一句也不想听,就让他闭嘴,退下。   类似的场面胤誐见多了,他直乐呵。倒是胤祥,眼睁睁看着老九将皇阿玛气了个半死,他回去这一路都是恍惚的,晚些时候见到四哥还说呢,九哥可真能耐啊……   老四同老十三关系好,顺着问了一句,就这么让老十三打开了话匣子。听他讲过一遍,老四那脸色真是一言难尽。   怎么说都不是一个额娘生的,从前也没啥交集,胤禟的事轮不到他管。他只得说了十三一通,叫他别跟胤禟瞎搅和,没事临帖看书再不然骑马射箭都行,吃喝嫖赌叫什么事儿?京中第一纨绔子能是光荣的称号?   得亏败家子们没听见这话,否则非得给胤禛套麻袋,这怎么就不光荣了?   九阿哥一战封神,如今在皇城根下名气大着,多少废物蛋子将他视为人生目标,准备努力一把成为像他这么成功的人。多成功啊,吃喝嫖赌样样都是状元,娶得美娇娘不说,美娇娘还与他志同道合,说到吃喝嫖赌非但不拦反而跟着一起来,他俩浪出了一个夫妻档。   在纨绔子弟眼中,再也没有比九阿哥更好命的,看看别人家福晋,爷们做啥都鼎力支持,遇上难关夫妻一起上,共同面对,这多感人。再看看自家倒霉婆娘,回去身上有丁点酒味儿就能念叨半天,要是再有胭脂水粉味儿,你完了,跟着就是一番闹腾,说什么我瞎了眼才嫁给你这么个窝囊废!你除了吃喝嫖赌还会干啥?你不为我想想就不为咱们儿子想想?老子不中用儿子出门都抬不起头……   类似这样的话每隔几天就要听一回,也有些娘家势弱不敢同爷们大小声,就抹眼泪,看她抹眼泪就烦,有话不能好好说?   站在败家老爷们的立场,我都已经是这样了,能上进到哪儿去?你这么瞧不上就好生培养你儿子呗,当爹的让他生在富贵人家好吃好喝还不够?你嫌我给他丢人了?那些家里穷得叮当响的咋办?直接抹脖子上吊?   本来就感觉自家婆娘烦人,又见识了别人家婆娘的风采,败家老爷们就坐不住了,又一次关上门吵起来时,他忍不住就说了一句:“你说你倒了八辈子霉嫁给我,我才是上辈子没积德摊上你这么个倒霉婆娘,你看看别家福晋,再看看你!”   这还能忍?他福晋砸了一地碎瓷片:“你让哪家的狐狸精勾了魂!你说,是哪家的?”   “哪来什么狐狸精?真是不可理喻。我让你学学人家九福晋,九贝勒那才是人过的日子,娶上那种婆娘才是祖上积德!”   ……   类似的情况时有发生,胤禟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就成了败家老爷们羡慕的对象,得亏他不知情,否则笃定是血泪两行。   这话该由他说才对。   真羡慕你们婆娘温柔贤惠,摊上宁楚克他才造孽了。   你以为夫妻档是理想组合?真他娘的遇上吃喝嫖赌样样上手的婆娘,你才不想带她出门!带她出门丢的是自己的脸,你个大老爷们别的不行就算了,吃喝嫖赌都比不上个女人,活着还有啥意思呢?   为了掐灭宁楚克蠢蠢欲动的心思,胤禟都跟好人学好人了。   要想拦着不让福晋瞎搞,你能怎么着?只得以身作则。   不过呢,天老爷总爱跟人开玩笑,胤禟以身作则了几日,时间就来到十月下旬,掐指一算,宁楚克又要放污血了。提前两天,胤禟就紧张起来,结果这个月有些反常,她有些不适,却不像前头那么惨烈,都没两天身上就干净了。胤禟盘算着请太医来看看,看这是怎么个情况,他睡前还念着这茬,睡到五更天醒来,他感觉不对劲。   怎么回事呢?怎么好像躺在宁楚克怀里?   刚睡醒,人还有点迷糊,胤禟平躺了一会儿,猛地反应过来,他双眼瞪得溜圆,直挺挺坐起身。   他二人睡在一起,这么大动作被子里就灌进了冷风,宁楚克提了提被子,准备翻个身继续睡,就感觉身上笨重了很多,她伸手往胸口一探,往腹下一摸,片刻之后睁开眼跟着直挺挺坐起来,她满是不可思议看向一旁的胤禟:“好家伙,怎么又换过来了?”   千言万语化成一个词:呵呵。   胤禟比她更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他还想请宁楚克注意一下表情,别这么乐呵,他娘的嘴角都勾起来了。   胤禟才知道,用自己的脸摆出窃笑的表情多气人,看了就他娘的忍不住想揍她。   接收到来自身旁的咬牙切齿,宁楚克往胤禟身后塞了个靠枕,又替他拉了拉被子:“这么冷的天,别冻着你,把被子盖好咱慢慢说。”   替他将被脚掖好以后,宁楚克语重心长道:“你看看你最近拒了多少邀请,这么一换不是正好?京城第一纨绔子的名声就交给我,你关上门享福吧。你放心,你该吃吃该睡睡再做点女红啥的,这日子怎么舒坦怎么过!万一要是受了委屈爷一定替你出气!”   宁楚克说着,顺手将胤禟往自个儿怀里揽,胤禟气得一句话说不出。   这他娘的切换可真自然入戏可真快啊!   她该不会早就盼着这一天?   胤禟就想问问天老爷,自个儿是干了什么缺德事才落得这么个下场?   他好不容易改掉诸多陋习重振男儿雄风,不过是睡了一觉,又换了!   胤禟还沉浸在悲痛之中,宁楚克深情款款看过来:“别的待会儿慢慢说,心肝你先帮帮我。”   “……”胤禟直觉不妙。   果然,只见她牵过自己的手,朝着腹部以下精神抖擞的大兄弟一压:“总不能叫我就这么出门?你想想办法。”   胤禟整个表情都龟裂了,宁楚克还在说:“要不你让它软下去,要不就让我上一回,你别说,我还真想尝尝那是怎么个滋味,得有多爽才能叫大老爷们天天惦记。”   说这话的时候,宁楚克一脸憧憬。   要忍住不打死她真难啊,胤禟在心里问自己:这他娘的还是女人吗?谁家娘们遇上事是这种反应?   她把期待两个字明明白白写在脸上,只差没说先让我干个爽,有话干完再说。   胤禟黑着脸收回手来,跟着翻身下去:“那种事想也别想,你收拾收拾下床来,该起了。”   既然又换过去了,这当口再琢磨为什么会交换也没意义,毕竟事有轻重缓急,胤禟尽量让自己乐观一点,他抓紧将最近的任务说给宁楚克听,第一是出宫建府的事,宅邸是现成的,如今正在翻修,那边时常会找上门来请拿主意。再有就是不用天天往上书房跑了,主要是为朝廷分忧,功课倒还是有……   宁楚克特地将闲杂人等全打发出去,听他说完叹一口气,“心肝你要相信我,我是很有经验的。对了,我也有一事要说,主要是我的猜测,我猜咱俩会交换是因为你前头大放厥词说怀孕是好事生孩子多轻松。当时我听你胡说八道就在心里想,老天爷您开开眼吧,也让这混蛋尝尝十月怀胎一朝临盆的滋味,咱俩会交换真没准是因为我有了,稳妥起见,还是请太医来看看。”   说这话的时候宁楚克还在啃点心,她看起来非常从容,非常自然,她以无比轻松的姿态投下了一颗炮弹,将坐在旁边的胤禟炸了个七荤八素。   “……你说什么?”   “我说还是请个太医来看看,你怕是有了,”说着宁楚克伸手往他肩头上一搭,“要真是双身子你往后可别任性,要好生保重,我这么说也是为了你,这孩子生下来是你们爱新觉罗家的种,是男是女是胖是瘦全看你自己了。”   这要是她来怀她来生,头一胎顶好是个儿子,要闺女后面再说,这样能松快些。   但既然交换了,宁楚克由衷希望头胎是个大胖闺女,她就等着看胤禟那些兄弟怎么说,等着看胤禟是个啥反应。   照额娘所说,尤其生头一胎的时候,真得豁出去命,为什么各家都是慈母居多?那是拼老命生下来的,宁肯把儿子惯坏了也舍不得看他遭罪。   宁楚克还真想看胤禟手撕亲爹亲兄弟为大胖闺女正名。   不过是男是女不到生下来谁也说不好,她也就这么期待一下。   这头宁楚克想着她得学习一下各家爷们怎么疼婆娘,要让怀着双身子的胤禟在隆冬之中感受到春天般的温暖,胤禟呢,完全没接收到她传来的信号,他脑子里只剩下一句话:   你怕是有了!   有了!   有了!   有了!   ……   想到这里,他连枣茶也喝不下去了,搁下茶碗又往里间走,准备翻身上床去。   瞧这人突然站起来往里走,宁楚克赶紧跟上:“你怎么了?”   “我不信老天爷这么不开眼,这是在做梦!一定是梦!”   宁楚克看着合衣躺下的胤禟,不由得露出了关爱傻子的表情,她跟着到床沿边坐下,尽量和蔼的说:“别骗自己了,都是真的!心肝你坚强点,遇上这种事咱们谁也不愿意,可既然已经这样了,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   胤禟睁开眼来,挑高了声调咬牙切齿问:“你还能不乐意?”   宁楚克叹一口气:“我要替你收拾多少烂摊子,我这压力也是很大的。”   再由她说下去,胤禟真怕自己忍不住咬死这牲口,他指了指门口的方向:“你让我想想,你出去。”   “那行,你好好想,尽量把这个事情想通了,想通之后请太医来看看,我说那事儿十有八九跑不了……”宁楚克啰嗦了好几句,跟着就从里间出去,留下胤禟自个儿琢磨去。她喝了半碗茶,又用了些点心,跟着就想去院子里吹吹风,平复一下澎湃的心情。   刚出去,迎面撞上喜宝。   喜宝张嘴就要骂,突然发现不对劲:“咦?美人儿你怎么又变成九哥了?”   喜宝说着就往宁楚克肩上踩,让她轻轻一弹歪倒下去。   “都说了地上爬的才是九哥,记不住是不是?”   “对,对,鸟差点忘了!九哥是王八,王八才是九哥!”喜宝说着还绕着她飞了一圈,“你都好久没带鸟出去,今儿个上哪儿玩啊?”   宁楚克还准备复习一下皇阿哥的方方面面,这会儿没空陪喜宝胡闹,就让它自个儿浪去。又说过两天四哥生辰说是要小办一场,届时带它去见世面。   胤禟是怎么自我调节的宁楚克不清楚,不过她有句话没说错,既然事已至此,日子总得敷衍着过下去,好好活着才能等到再度换回去的那天。   就是抱着这样的信念,胤禟喝了两碗粥,他感觉有个八分饱,这才点了个太监让他拿名帖去请太医来。   这时候,胤禟的心情依然相当复杂,他不知道自己该盼着有还是没有。   要是没有,那为啥换了?   要是有了,难道真让他来安胎?   作者有话要说:  康熙:滚!你给我滚!滚出我的魔仙堡!滚出我的青青草原!滚出我的摩尔庄园!滚出我的洛克王国! 第57章 悔悟   眼瞧着是九贝勒的名帖, 太医院不敢耽搁分毫,立刻有人问说是什么个情况哪儿不舒服, 他们想着先看看是伤寒还是痘疹, 有个初步的判定也好指派最合适的人去。结果来跑腿的压根说不出个所以然,他急得很, 又催说快点, 几位太医默契交换一个眼神:“还是请林大人走一趟。”   被点名的才四十出头,在名医里头算年岁轻的, 他最擅长什么呢……他最擅长切喜脉。   根据多年的从业经验,遇上这种来跑腿的都不知道主子是个什么情况, 说不出任何病症, 那么最有可能就是怀孕了。   林太医跟上就走, 小药童背起箱子在后面走,一行三人进了阿哥所。   这时宁楚克已经让胤禟打发去书房写字了,喜宝跟去书房里头, 胤禟那边只余下奶娘以及竹玉桂香,都是大婚时提督府陪嫁的奴才。   三人还不知道自家主子的身体状况?除了放污血那两日, 平素她精神头好着,没怎么得过风寒,打小少病少痛, 今儿个突然传了太医,看神情,说不上难受,更像是满心复杂……这真的很像是有了身孕。   可福晋前个月并本月都来过癸水, 要是有孕,又说不通。   到底是做奴才的,主子没开口,都不敢多说什么,她们一等二等可算等来了太医,那太医隔着帕子切了半天脉,眉心拧成了个川。   哪怕正常情况下,胤禟都没多少耐心,更别说这种时候,看这个庸医半天不张嘴,他发问了:“诊出个什么你倒是说。”   林太医这才往后退了两步,拱手道:“福晋问的可是喜脉?”   “既然知道就麻溜点直接说,我这个脉象,有还是没有。”   有那么简单就好了,林太医斟酌过后,应道:“脉象太浅,若有似无,保险起见,还是等半个月再切一回。”   胤禟盯着姓林的看了一会儿,他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嫌弃,仿佛在说:诊了那么长时间没放出个屁,就这点水平你也敢来当太医?太医院是该整顿整顿了。   林太医又不瞎,还能看不明白?   他心想下回打死也不来这头,真是大材小用。   本太医擅长的不是切喜脉!是摸性别!哪怕其他手艺差点,这手打娘胎里断男女的本事就让他赚饱了荷包,太医院其他人都可以取代,唯独他!他必不可少!   上至宫里的娘娘,下至达官贵人府上的妻妾,谁不想提前知道怀的是男是女?   要是个儿子,哪怕赔上命也要顾得周全,要是赔钱货……比起生下来,用来设局不是更美?许多妇人都是这么想的,也就造就了姓林的在太医院地位超然,都不知道他是打哪儿学来的手艺,他摸得就是准,没听说有出错的时候。   胤禟听说过这人的名号,他是抱着期待的,甭管有还是没有,总得有个说法,结果姓林的叫他失望了。   哪怕嬷嬷懂事给看了赏,胤禟那个质疑的眼神差点气死跑腿过来的林太医。   林太医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他一走,宁楚克就窜进门来:“怎么说?有没有?有还是没有?”   看她满是期待凑过来,胤禟伸手推开面前这张熟悉的脸,而后嗤笑一声:“那就是个庸医,他搁老子手腕上摸了半天,没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胤禟这嘴皮子太溜,想堵都来不及,奶娘并两个丫鬟表情裂了。   不敢相信格格在经过一系列培训之后反而成了这德行,这丝毫不婉约别致的仪态再配上粗鲁的言辞,我的天……   奶娘笑得十分勉强,冲宁楚克解释说:“爷见谅,福晋许是没睡够,情绪不佳。”   竹玉桂香跟着点头。   一不当心崩了宁楚克人设的胤禟稳啊,他瞥了三个奴才一眼,心想你们懂个蛋。   宁楚克一方面在底下奴才看不见的角度冲胤禟飞眼刀,又跟着摆摆手,温和的说:“行了,你们退下吧,爷同福晋聊聊。”   三人面面相觑,还是顺从的退下去了,等房里头没了闲杂人等,胤禟原本挺直的背脊软下去,他靠在圈椅上,一副“老子心里堵谁也别来惹我”的模样。   宁楚克叹一口气,跟着拖来一把圈椅,坐他旁边。   “换一次是换,换两次也是换,习惯了就好。”   胤禟瞥他一眼——   这话是想劝谁?   宁楚克复又牵起他的手:“我明白你的心情,我都明白,不过老天爷既然这么安排了自然有他的用意,再怎么暴躁都无济于事不如放宽心好好过日子。我还是觉得是天意让你来怀胎生子,哪怕那庸医没诊出来,你一定有了!还是讲究一些,过几天再换个人瞧瞧!”   她才说到一半,胤禟就生无可恋的抬头去看顶上的横梁,宁楚克深情款款看着他。   “虽然咱俩换了身体,你在我心里还是一样的高大伟岸,别想了,咱们好好过日子,左右也不是头一回交换,这次我就在边上接应你,还能比前次更难过?”   胤禟要真是个女的,指不定已经被她感动了,可他不是啊。   那种感觉该再说呢?你忒么当然想得开,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他也不像想,他前次说怀孕好生孩子容易,不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所谓风水轮流转,出来混,酸甜苦辣都是要尝的。   宁楚克有句话没说错,哪怕再怎么憋屈,事已至此总得向前看,姓林的说月份太浅不好说,这种说法有很大几率就已经怀上了,只是他拿不太准,不敢笃定。   既如此,该忌的就忌起来,该准备的也要准备上。   当天,宁楚克就交代了许多事情下去,这么大动作瞒不住人,回头宜妃就使王嬷嬷来问,问九福晋可是有了,李嬷嬷回说林太医来看过,摸着是想滑脉,也不敢笃定说,建议等半个月看看。   以九贝勒疼福晋的程度,既然可能怀上了,安排这些就说得通。王嬷嬷赶紧回了翊坤宫,将李嬷嬷那番话复述给娘娘听了,她用了很多个或许大概可能不确定,宜妃还是高兴,直说宁楚克同胤禟的确登对,他俩天上一对地上一双,这个儿媳妇没挑错。   自顾自夸了宁楚克一通,宜妃问说:“老五府上可有动静?”   王嬷嬷摇头:“尚未听说。”   本来有十分高兴,听了这话就只剩七八分,宜妃叹一口气:“胤祺比胤禟年长不少,早几年就成了亲,他们夫妻是没这么黏糊,每个月也有十来天歇在一块儿,怎么就是怀不上呢?胤禟才成亲没两个月都有动静了,他这个做兄长的至今没好消息传来,还要弟弟来做榜样……”   太医说越着急越是没有,冲着这一点,宜妃已经尽量少催了。她这个做婆婆的也不想甩脸色给儿媳妇看,老五府上实在气人,他塔喇氏不中用啊。假如是一刀切,说不准也有胤祺的责任,可老五府上庶子有庶女也有,只是没有嫡出的,这还能不是他福晋的问题?   各家各院都是怀得多,生得少,养活的更少。要平安养大一个孩子不容易,要怀上真没那么难,每月睡一起那么多天都没个动静她这当娘的咋坐得住?   宜妃性子急,她前头还劝自己忍忍,再给他塔喇氏一些时间,如今听说老九那头有消息了,又忍不住替胤祺急起来。   “都说本宫偏心老九,可你瞧瞧,老九那头哪用得着操心?倒是老五,真是急人!”   “还是宁楚克好,爽朗大气与本宫谈得来,会笼络爷们,又好生养,皇子福晋就该有这些能耐。”   “……”   宜妃愁着愁着又夸起宁楚克来,王嬷嬷垂首听着,心里觉得好笑。   前头是谁说祸头子同搅事精凑一起要翻天?又是谁说他们两口子还敢一块儿去吃喝嫖赌能耐了!   这才过去多久?   改口改得够快。   王嬷嬷也就是在心里想想,没敢说出来。宜妃乐够了,才记起吩咐底下的别瞎传,等几天有确切说法了再去给皇上报喜。   四妃里头只她还没有嫡孙,还是胤禟两口子争气,这回可算能长脸了。   眼下吩咐说瞒着已经太晚了,请太医多大的动静?宫里多少人盯着?再加上来的又是姓林的那位,谁不知道他专切喜脉就是太医院里的“送子观音”?   九福晋疑似有孕的消息在眨眼之间就传遍了整个皇宫,又因为没接到喜报,原先羡慕嫉妒的都看起笑话来。拿不准你就敢大张旗鼓让林太医来切脉,该说是太自信还是真不怕丢人?   没过两天就是四贝勒胤禛的生辰,兄弟们都说想凑个热闹,胤禛就吩咐乌喇那拉氏整治两桌,当日,宁楚克去了,她同老十一块儿去的,还没忘记带上喜宝。   人家生辰带个乌漆嘛黑的鸟登门,本来挺不讨喜,还是胤禟提醒她说惹谁都好别惹老四,老四小心眼并且很能折腾人,宁楚克虚心听取了胤禟的建议,转身就训了喜宝一通。   “到别家去不许胡说八道,嘴甜一些听到没有?”   喜宝黑豆小眼瞅过来,反问说:“你还不相信鸟?”   “我提醒你一声,要是你一高兴忘了呢?”   喜宝扇了扇翅膀,跟着就是一串满含讥讽的笑声:“见着一群二傻子有啥可高兴的?”   宁楚克面无表情看过去:“我刚才说什么?让你别讲这种大实话,忠言逆耳实话伤人。”   喜宝由着她说,等她说完就摆出慈爱的宠溺的模样,嘴里说:“由你,都由你,鸟听你的。”   ……   胤禟在旁边听了个全程,他感觉有点犯恶心,想吐。   他想对喜宝说一句:你个扁毛畜生想干啥?放开我婆娘!   一主一宠并没有接收到来自于他的信号,宁楚克出门之前倒是没关怀一番:“心肝你怎么舒服怎么待着,我把钱方留给你使唤,有什么事就同这狗奴才说,拿不准就使人给我递个话。”   前头在提督府的时候,人人都管他叫心肝,那时候胤禟没多大感觉,这会儿让宁楚克喊着心里头就砰砰跳。   那滋味怪怪的,和崇礼他们喊着大不一样。   宁楚克都走远了,胤禟还在愣神,看他一直盯着门口的方向,奶娘问说:“福晋今日想做什么?听说书还是听戏?不然做做女红?太医也说可能怀上了,您闲来无事可以亲手替小阿哥做双鞋袜打发时间。”   说到女红奶娘就想叹气,哪怕各家都有针线嬷嬷,上至福晋下至妾室总会想亲手替爷做点什么。   大件的有常服,小件的有荷包。   只福晋稳得住,大婚这么久没见她动过针线。   本来,劝的要是宁楚克本人也就罢了,偏偏听她讲的是胤禟。同福晋交换已经憋得慌,前一次被迫学了那么多规矩,这次很有可能还要替福晋怀孕安胎……他够遭罪了,凭啥还要动针线来惩罚自己?   胤禟朝奶娘瞥去一眼,奶娘赶紧闭上嘴,好一会儿才拍了拍胸口,福晋方才怪吓人的。   这头胤禟虚度了一日光阴,那头宁楚克神清气爽,她在四贝勒府好酒好菜吃着,遇上想不开要挑事的就往旁边瞅一眼,喜宝张嘴就来。   问说:“九弟不是请了林太医诊脉,你福晋怀了?是男是女?”   喜宝:“你呢?你福晋怀了?是男是女?”   又问说:“听说前次你还带上九弟妹去吃酒赌钱?”   喜宝:“谁说的?报上名来。造谣一时爽,坟坑里头排排躺。”   众阿哥噎得不轻,胤禛不由得怀疑这鸟真是乍一登门就扑腾着对他说长命百岁大吉大利那只?这变化真大,这画风真妖娆啊。   “九弟你这鸟不错,能说会道的。”   喜宝头一扬,自豪地表示:“鸟最会忽悠傻子,谁让鸟是八哥!”   这话……听着咋的不对?真没人教它说?   桌上的齐刷刷瞄向胤禩,喜宝也跟着瞄了一眼,瞧着不认识,就冲宁楚克扮乖讨巧去了。胤禩是咋想的没人清楚,只知道他挺稳得住,听了这话也没变脸没动怒。   十四忍不住说了一句:“八哥涵养就是好。”   胤禩笑得如沐春风,他正要接茬,喜宝张嘴就来:“那是,鸟还用得着你夸?”   众阿哥黑脸的黑脸,憋笑的憋笑。   十四恨不得拿这扁毛畜生来煲汤,又在心里嘀咕说,主人讨厌,宠物也是一个德行。   忍了个全程险些忍成龟孙子的八阿哥胤禩终于开口了,他笑着对宁楚克说:“大冬天的还是别带它出门,仔细冻着。”   喜宝瞅他一眼:“这天寒地冻的你咋不在府上憋着呢?”   喜宝这眼神可比谁都利索,他一看对面那个笑眯眯的就难受,总觉得自己是桌上的一盘菜,是锅里的一道汤。   老八和老十四气得不轻,其他兄弟多少还顾忌到两人的心情,哪怕憋不住笑至少也是含蓄的笑,他笑到肚子疼笑岔了气老半天没缓过劲儿来,缓过来赶紧给喜宝夹了个大鸡腿儿:“说这么多话累不累?宝啊,你多吃点。”   谁家八哥那么能耐还能啃鸡腿儿?   索性喜宝也没糟蹋东西,它废好大劲将装着鸡腿的碗挤到宁楚克面前,用宛若狗腿子的口吻说:“来,美人儿,你多吃点。”   ……   这一幕幕的虽然荒唐,不过就连胤禛眼里都浮出笑意来。   没见过如此通人性的鸟,也没见过如此精彩的兄弟小聚。   今儿个开眼了。   所幸他还记得这是在自个儿府上,兄弟们是来吃他的酒,哪怕不擅长,他还是站出来打了个圆场,让九弟管管。   宁楚克瞅了那活宝一眼:“别闹了,听到没有。”   喜宝含情脉脉的回看过来:“你长得好看你说了算,鸟听你的,向美色低头!”   老十才缓过劲,边上又一个把汤喷了。   就这一顿饭,吃完回去兄弟几个乐了好多天,就有人打听那鸟是从哪儿寻来的?真机灵,真会说。又一次被拘在后院的胤禟还不知道他婆娘带着喜宝出去搞了多大个事,她俩再一次得罪了老八、老十四,就这个程度,目测很难调和。   胤禟还在为第二次的交换深感绝望,不过日子嘛总得过下去,绝望着绝望着也就习惯了。   又等了半个月,京城里头大雪纷飞的时候,宁楚克再一次请了太医,来的不是那姓林的,这回脉象很明显了,是喜脉不假,时候尚短。   得到肯定答复之后,胤禟就像是挨了雷劈,他早先也很大程度认可了宁楚克的猜测,不过终究抱着幻想,现在希望破灭。   所以说,的确是老天爷看他胡说八道才铁了心让他来体验一番?   既然是这样,那十月怀胎并一朝临盆得有多惨烈?   胤禟差点流下悲伤的泪水,他还想反手给自己一巴掌,让你嘴欠。   祖宗!祖宗们!孙子是觉悟不够,是说错话了,是小看了女人的辛苦,别这么整我!给我个改正的机会!!!   很显然,祖宗们并没有听到来自子孙后代的呐喊,哪怕胤禟幡然悔悟,也没送他回去。   太医还是头一回见到这种反应,他纳闷呢,宁楚克将胤禟往自个儿怀里一揽:“你接着说,要注意些啥?哪些不能入口?哪些不能碰?”   “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完,怕有遗漏,容下官回去写个册子送来。”   宁楚克颔首,允他退下,等太医退出去了,她先在胤禟后背上拍拍:“我知道你高兴,可你怀着双身子,情绪不宜大起大落。心肝你可得替爷保重自己,将咱们第一个孩子平平安安生下来。”   胤禟生无可恋呢,宁楚克说完回头交代钱方:“使个人去翊坤宫报喜,就说福晋怀上了。”   宜妃也琢磨着就这两日能有确切说法,听说阿哥所那头来人她就精神,接完喜报她乐得没边了:“好,真好,这是大喜事,嬷嬷看赏。”发完赏赐她又上下整理了一番,带着人亲自去给康熙报喜。   康熙是挺高兴的,高兴之余同宜妃商量说:“既然老九福晋有了,你再给老九添个人,堂堂皇子哪能没人伺候?”   宜妃倒是没争辩什么,痛快应下,回头就让底下奴才跑一趟,请胤禟过来。   过来的自然是宁楚克,乍一见面,宜妃毫不掩饰自己的喜悦,先夸老九能耐,又说这是头一胎,两口子都没经验,待会儿带个嬷嬷回去,嬷嬷经验丰富,有她盯着才能放心。   宁楚克没有异议。   宜妃问她可有好好做事为皇上分忧?   宁楚克点头。   “这就好,你再有八个月就要做阿玛,总得给儿子做个表率。”   “您就知道头胎一定是儿子?我就不想要儿子,您见天说生儿子是来讨债的,闺女多好,闺女就是阿玛额娘的小棉袄,大冬天的就得有件棉袄穿着,讨债鬼往后再生!”   宜妃:……   宜妃叫她炸懵了,宁楚克还嫌不够,又道:“咋了?额娘您咋是这个反应?您不喜欢孙女?”   说到这儿,宁楚克一脸悲愤,宜妃倒是缓过劲来了,刚缓过来就觉得脑仁疼,问他闹啥,宁楚克说:“有个词叫爱屋及乌,我闺女怎么说都比老鸦强多了,您这么疼儿子咋能不疼她呢?您不疼我闺女,那一定是疼我的程度不够!亏我还觉得上天下地也找不出比额娘更心疼我的人……结果是自作多情,我错了!!”   宜妃恨不得一脚踹他上天去,这混蛋!   早该想到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也是信了你的邪?听你鬼扯!   心里在琢磨她是怎么养出老九这么个混世魔王来的,嘴上还是要安抚,宜妃就道:“不管生男生女额娘都疼,左右也不是一胎就完事,哪怕头胎没生出顶门户的嫡子往后还能继续努力……但是,你这个情况,顶好是一胎得男,不然霸宠要遭人诟病的。”   说着她缓口气,又补充道:“额娘就是女人,能瞧不上女娃?祈求一胎得男还不是为了你?这是为你打算!”   有嫡子身板都挺得直些,对儿媳妇来说也是好事。   眼瞧着将他安抚下来了,宜妃才说道塞人的事:“一般来说,福晋怀孕了,后院里头总得进人,爷们要人伺候。额娘知你不行,人你领回去,碰不碰随你,就当是走个过场,也给我省点事。”   试想,伊尔根觉罗氏怀孕,惠妃赏了人去伺候胤褆;董鄂氏怀孕,荣妃赏过人去伺候胤祉;乌喇那拉氏怀孕,德妃前后给胤禛送了两个小妾……四妃之中,只她没干过,宜妃并不想在这方面搞特殊。   今儿个要是胤禟可能还要纠结,宁楚克稳得很,她高高兴兴把人领了回去。 第58章 积德   皇上前脚行赏, 宜妃后脚塞人,这两下动作便让九福晋有孕的消息传遍了阖宫上下。   有人满是羡慕, 嘀咕说齐佳氏真好命, 嫁了个宠妻如宝的爷们,大婚才两个月跟着就有了。讲酸话的也不少, 好些人都是当面道一声恭喜, 回身等着看笑话。从没听说谁家爷们能为福晋守身如玉,才娶进门是比日日相对的黄脸婆稀罕一些, 这都两个多月稀罕劲儿也该过了,左右不相信九阿哥能忍上十个月。   翊坤宫那位不是盖了戳的好婆婆?不也在媳妇儿怀孕之后给儿子塞了人。   还有传言说胤禟独宠福晋, 对妾室不屑一顾, 要真是这样, 他怎么满脸喜意将人领回去了?   外头疯传那些听过就罢,岂敢当真?   还不止别人,被新鲜领回去的周氏心里也美, 她对之后的生活充满期待。本来,但凡是人在翊坤宫伺候的, 都翻来覆去提醒自个儿别对九贝勒有任何幻想,当你觉得这位爷既英俊又会疼人哪儿哪儿都好的时候就回头去看一看刘氏郎氏朱氏陈氏……这四位都是活生生的教训。   这回九福晋有孕,周氏得到了一个攀高枝的机会, 她本来也很忐忑,直到被嬷嬷领到贝勒爷面前。   她含羞带怯的瞧了一眼,贝勒爷在笑,他没有一丝一毫的不愉, 他高兴呢。   又听他说“还是额娘心疼儿子”……周氏整颗心都飘扬起来,一路飘到半空中,再来一阵风她都能飞出紫禁城。她放下悬着那颗心跟贝勒爷回去了,一路上都在想自己应该不会似前头四位那么惨,贝勒爷对她是很满意的。   她倒是没想错,宁楚克心里是挺满意,胤禟这都有了,里外伺候的奴才恐怕要不够用,只带个嬷嬷回来顶什么事?这嬷嬷也就是来帮着掌眼提醒胤禟什么能碰什么不能碰的,听额娘说再领个人回去,宁楚克就乐了,她恨不得一张嘴多要几个,当初额娘怀着舒尔哈齐的时候食量逐日增大,日日都要开小灶,每天要喝补汤。宁楚克也准备去闹一闹康熙,也不用建什么小厨房,只需要拨两个灶台专给她使,这个周氏煲汤不行总能烧个火。   宁楚克深以为她不能像别家那些管不住下半身的爷们一样,福晋都怀孕了,不体贴着还出去胡搞瞎搞简直不像话!   她就和别人不一样,她懂十月怀胎多辛苦,领回来这个周氏不是给自己睡的,额娘塞人过来编的说辞是伺候亲儿子,他亲儿子正在受苦,凭啥好吃好喝供着周氏呢?   这人是赏给胤禟的,那就要用在胤禟身上!   要不就烧火炖汤,要不就烧水洗脚,再不然捏腿捶背……总得让胤禟感受到额娘的一片苦心。   正是打着这样的主意,宁楚克这一路都是美滋滋的,瞧着神清气又爽。   结果呢,她甫一回去就瞧见黑着一张脸的胤禟,宁楚克赶紧到旁边去坐下,先试了试他手上的温度,摸着温温热热的,这才关切道:“心肝你脸色不大好,是哪儿不舒服?”   胤禟都不想多看她,在错位的情况下看宁楚克演绎的九贝勒宛若是在看傻子。   看过心里就只剩一个念头:   我本人英俊潇洒不可能这么蠢!   对于她的关心,胤禟也感动不起来,就想问一句你特么能不知道我为啥苦着个脸?你要是个大老爷们一觉醒来变了性没过两天还怀了孕你笑得出?   没等来答复,宁楚克自顾自说:“我懂,你嫁过来时日尚短又是头一胎,不过不用怕,额娘指了个经验老道的嬷嬷过来,待会儿先让她里里外外转一圈,把不干不净的东西清出去,往后叫她看着点,出不了错。”   胤禟还能不认识曹嬷嬷?   她在翊坤宫存在感不强,不像王嬷嬷总替额娘跑腿,其实分量不轻,胤禟冲曹嬷嬷点了点头:“那就有劳嬷嬷。”   曹嬷嬷跟着跪下来:“福晋放心,老奴定会竭尽全力护福晋周全。”   听到这声福晋,胤禟感觉腮帮子疼,他尽量让自己轻松一些,让曹嬷嬷先安顿下来,待曹嬷嬷退下去了,他抬眼看向周氏:“这又是谁?我瞧着眼生。”   宁楚克跟着瞥去一眼:“还不过来给福晋请安。”   周氏心怦怦跳,还是稳住了端端正正冲胤禟行了个礼:“福晋金安,奴婢是娘娘指来伺候贝勒爷的。”   胤禟黑着一张脸看向宁楚克——   宁楚克笑问:“福晋瞧着咋样?我看还行!”   胤禟咬牙切齿回说:“你都把人领回来了还问我咋样?我说不行你能把她打发了?”   周氏没想到啊,她万万没想到福晋敢这么同爷说话。她委委屈屈看向自己的靠山,本来以为仗孕而骄也要有个限度,私下里闹腾就罢了,当众这么下爷们脸面福晋笃定要遭。   现实啪啪给了她两耳光,贝勒爷不仅没变过脸色,还宠溺道:“话不能这么说,额娘看你有孕怕咱们人手不够这才指了她过来。哪怕瞧着模样差了点身段也不咋的,左右是拿来粗使,何必这么挑剔?我原想留着她替福晋揉肩捶腿,既然你看她不顺眼,那就打发去看火好了,大冬天的灶上总得煨着热水煨着汤,火不能熄了。”   周氏顾不得做卑微状,她连今夕何夕都忘了,只是傻愣愣看过来,目不转睛看着宁楚克。   那眼神过于灼热,还带着满满的错愕,想忽视都难。   宁楚克皱起眉回看过去:“你好歹是额娘送来的人,别丢了翊坤宫的脸面。”   这种时候哪还顾得上脸面,周氏噗通跪下:“娘娘是信任奴婢才指派奴婢过来伺候爷,您让奴婢去烧火,岂不是耽误了正事?”   宁楚克听罢,理了理袖子,跟着漫不经心说:“让你去烧火是看得起你,不愿意做就滚回翊坤宫去,让额娘给换个人来。爷身强力壮用你伺候?福晋怀着爷的骨肉才要人伺候!”   周氏彻底傻了,还是房里伺候的其他奴才给她使眼色。   应下来啊,赶紧应啊,今儿个真要是让主子打发回去了还能有什么指望?娘娘会饶你?   原先期待太高,现实的巨大落差让周氏难以接受,她强忍着在宁楚克耐心告罄之前应承下来,退下之前,还看见福晋冲爷露了个笑脸。   周氏心想外头说九福晋霸道程度比八福晋更甚真是不假,怎么会有这种女人?九门提督府竟然养出这么个贵女!   她根本就有违女则女戒,她哪来什么妇德?   她还善妒,犯了七出之条!   这样也配得贝勒爷宠?   贝勒爷咋就想不开宠她呢?就因为她有个身为正二品九门提督的阿玛?就因为她长得美?   哪怕只是走个过场,能让宜妃打发过来伺候儿子的模样身段都不差,生得好难免会想往上爬,由宫女成为帝王宠妃皇子爱妾的实在不少,亲眼见过那么多宫女上位,周氏难免会有些想法,又赶上宁楚克一路过来都是和颜悦色的,她期待就更高……期待太高,猛的跌下来一般人真承受不了,周氏感觉所有人都在看她笑话,笑她不自量力。   为什么就倒霉让娘娘相中指给九爷呢?   同样是娘娘的亲儿子,跟五爷多好。   不过再说这些都是白搭,半天以前,她还是翊坤宫里一个体面宫女,转身就成了烧火丫鬟。   她提着包袱从翊坤宫出来的时候,小姐妹都羡慕呢,哪怕九爷性子古怪九福晋不好相与,既然指过去往后就不用再伺候人,并且还能有人伺候。她当时想着无论如何都不能落到刘氏郎氏那个境地,如今看来,她是没落到那个境地,她比那远远不如。   周氏让宁楚克打发去烧火了,待她退下,胤禟似笑非笑看向宁楚克:“你是真傻还是在装傻?不懂额娘是什么意思?”   宁楚克勾勾手指让他附耳过来,小声问:“额娘让她过来伺候爷,这么安排不对?”   想想还真没什么不对。   胤禟盯着宁楚克瞅了半天,这婆娘真够能耐的。   胤禟胡思乱想的时候,宁楚克扳起手指头说:“只一个恐怕不够使,我就盼着额娘多送几个来,兄弟们给送两个也成。长成这样的,扒了裤子要上需要勇气,留在跟前端个茶送个洗脚水倒是挺好。”   这会儿房里还有丫鬟婆子在,丫鬟婆子都要崩溃了。   好什么好?   人家天生好相貌不是来做洗脚婢的!   好钢要用在刀刃上,你当别家养个瘦马容易?哪能随随便便给你糟蹋了?   ……   甭管是提督府陪嫁过来或者内务府填补上来的奴才,亲眼见证了周氏从妾室跌落成烧火丫鬟都很崩溃,他们心里满满全是同情。摊上这样的主子你就不能有任何邪念,但凡生出邪念来,难受的不是爷也不是福晋,是自己。   看看前头的刘氏郎氏,看看后来的朱氏陈氏,还有今天的周氏,都是大家的好榜样。   九爷不是你想攀就能攀得上的,你别看他没多大出息,几乎没有继承大统的可能,他的床比太子还要难爬多了。   当日,宜妃就接到传话,说贝勒爷将周氏打发去给福晋烧洗脚水了,他还打上了朱氏陈氏的主意,说什么好米好面养了她俩那么久,总得做点事,不说端茶倒水至少也得弹琴唱曲儿叫福晋乐一乐。   宜妃听罢,心想本宫还是小看了这个混账。   而胤禟呢,他也在心里给宁楚克写了个服。   真的服!   “都是你的通房,让她们来给你弹琴唱曲儿端茶倒水没毛病,你可得好好享受!”宁楚克是这么说的,还说不用操心外头的事,相信她没问题。   胤禟倒是不担心外头,他担心的是几位通房理解不了福晋的良苦用心,她们才不会高高兴兴来弹琴唱曲儿,就恨不得一包耗子药投在茶壶里头。   她们哪能想到怀着双身子的才是自家爷?   在她们看来这明摆着就是福晋仗孕而骄,还想着老天爷不开眼,怎么就让这毒妇怀孕了?凭什么坏人能过好日子,好人却要受这么多罪?   宁楚克才没听到她们发自内心的呐喊,她将权力放给曹嬷嬷之后,就去御前折腾康熙了,就为了要个灶台全天为胤禟服务,还说什么只怪自己能力太强,这么快就让福晋怀上了,要是出宫之后再怀哪用得着这样束手束脚?建个小厨房还不容易?……   康熙本来在批阅奏折,听她念了几句折子都批不下去了,他搁下御笔,喝一口茶缓一口气,等宁楚克说完一个段落才道:“你要占个灶台给你福晋煨汤朕也不是不同意,别磨磨叽叽说这么多!朕问你,近来可有用功读书?可有学着为朝廷分忧?你都是要做阿玛的人了,不能跟从前一样不着调。”   “皇阿玛您还不相信儿子?像我这样的人才,搁哪儿不能发光发热?”   康熙本来还想多说两句,听到这话就再也不想多说。   “说完了没有?说完了赶紧退下,朕还要批阅奏折。”   宁楚克麻溜的退出去,退到一半又让胤禟他爹叫住:“老九啊,你别跟胤禩一样,在福晋面前要有一家之主的威严,别让婆娘管住了?别给朕丢人!”   康熙主要想表达的是,你福晋怀上了,小妾该睡就要睡,堂堂皇子哪能没人伺候?   宁楚克答应得特别爽快,转身就把康熙的意思传达给胤禟了:皇阿玛让我多给你安排几个人,堂堂皇子不能缺了人伺候!爷你想想,是缺了说书的还是捶腿的,赶明我多领几个回来,搁前头站一排随你挑随你选。   胤禟:……   别再塞人过来碍老子的眼了!   从前咋没发现小妾通房那么烦人?   听她一弹琴吃点心都没胃口,她一张嘴胃里直翻腾。   胤禟懒得同这傻子多说,只是再三申明不许带阿猫阿狗回来,这些人手很够用了。宁楚克可算没再瞎折腾,每日忙完外头的事就回来陪着,还没陪几天,胤禟吐起来了。   他每天都要干呕两回,也不知道是闻着什么味儿猛地就没胃口了,转身就呕起来,呕完白惨惨一张脸,还经常喊说头痛。宁楚克问过太医,太医说是正常情况,建议难受起来多闻益母果,看能不能压下恶心,也不要等到该用膳的时候再吃个饱,每隔一两个时辰就可以用点什么,手边零嘴儿点心不要断了,他有胃口的时候就让他吃……   太医说了不少,宁楚克回头逐一给他试过,用处还是有。   胤禟尤其喜欢益母果那味儿,益母果是南边产的,京中新鲜的少,宁楚克寻了那种晒干用以泡水喝的来,胤禟走到哪儿,益母果就泡到那儿,让他随时能闻见那味儿。   能做的都尽量去做了,胤禟还是难受,他时常觉得不舒服,又说不上哪儿不舒服。   本来,怀胎十月就不是享福的,胤禟作为大老爷们开了这样的洋荤,免不了会胡思乱想,他比起正常的孕妇难受更甚。太医也说福晋瞧着压力挺大,让宁楚克想法子开解。   太医以为他的压力源自于这是头胎,心里没底经验欠缺,又说不好是生男生女……只有宁楚克知道,胤禟这种情况真不好安慰。   大老爷们怀孕,惨。   头晕呕吐,惨上加惨。   这还只是初期反应,后面只会更难受。   能说什么呢?她斟酌再三,觉得还是给他点盼头,遂伸手拍拍胤禟的肩膀,语重心长说:“生活还是很美好的,生完总归是能换回来的,爷忍着点。”   说着她还牵起胤禟的手:“所以咱们做人啊,嘴上要积德,不知道就别瞎说。”   胤禟无语望苍天。   是啊,祸从口出嘴上留德。要尊重女人家,要善待福晋体贴额娘,做女人太不容易了!   这几天,胤禟没事就在心里呼唤祖宗们,祖宗们活似铁了心,非得让他尝尝怀胎十月以及临盆的滋味。   真是造孽。   好在胤禟也不是独自受罪,宫里宫外多少人陪着他呢。   先前等着看笑话的并没有看到任何笑话。   先前说他闲话的脸都肿了。   说九贝勒没比别家爷们强,福晋怀孕他房里就进人,还是本人领回去的,那一路他高兴极了。   结果呢?   宜妃塞去的小妾让他使成了烧火丫鬟。   九福晋继续霸宠之路,地位不可撼动。   有人说,她好歹争气,一进门就怀上了,不像八福晋占着茅坑不拉屎……这话转身就传到八贝勒府,八福晋气得胸口生疼。   姓齐佳的没一个好东西!   宁楚克同她不对付。   萨伊堪叫她恶心。   说到萨伊堪,早先她一顶小轿抬进八贝勒府,她初来乍到又是来做妾的,娘家也没多大能耐,自然撼动不了八福晋的地位。可萨伊堪会装啊,胤禩喜欢什么样她就装成什么样,私下里花招也不少,真给郭络罗氏添了不少堵。   胤禩表面上偏袒福晋,心里并不是没有成见。   老九把宜妃塞去的人打发做烧火丫鬟都没人说啥,这是为什么?还不是九弟妹肚子争气。   他频频遭人诟病,不是他本人不够出色,还是福晋不能生。郭络罗氏早进门几年,他们不说天天睡一块儿,每个月也有二十几天,至今没有任何动静……郭络罗氏要是能生个儿子,他何来这么大压力?   过日子就是不能同别家相比,比起来就容易心态失衡。   早先哪怕隔三岔五挨训,老八两口子好歹齐心,称得上是一对恩爱夫妻。如今胤禩埋怨郭络罗氏不能生,郭络罗氏埋怨胤禩不像老九维护婆娘一样维护她……纵使没摆在明面上说,两人心里都扎上刺了。   倒是萨伊堪,她听说宁楚克怀孕就撇撇嘴。   老天爷的确偏袒这个堂妹,她打小就顺风顺水,没见遭遇过什么坎坷。   不过也就是一番感慨,更多就没有了。   她二人境遇大不同,比不起来,羡慕之余,萨伊堪心想她怀上没准还是一件好事。八、九两位福晋就跟黑白双煞似的,她俩号称是京中两大妒妇。九福晋一番霸宠之后好歹有收获,她怀了;这下八福晋直接被推上风口浪尖,八爷也要跟着遭人诟病,眼瞧着兄弟们都喜当爹,他迟早顶不住要来妾室房里。   萨伊堪这么想着,还发自内心的祝福了宁楚克。   生儿子,头胎千万要一举得男,顶好逼死郭络罗氏。   宁楚克不知道这茬,就算知道她也不会有多感动。   谁他娘的想要儿子?要大胖闺女! 第59章 熬冬   孕吐将胤禟以及里外伺候的人折腾得够呛, 然而这只是个开始,在吐了几日之后, 他又遇上新的问题。一是传恭桶的次数大大增加, 时常想尿,蹲下来又尿不出太多。二是原本就很傲人的胸围又有增加, 肚兜都有些兜不住胸前那对玉兔, 本来还算宽松的旗服也在短短半个月内紧绷起来,感觉穿着紧, 紧着难受,他就吩咐针线嬷嬷放宽尺码新制几身冬衣。   听说福晋等着穿, 针线嬷嬷手脚也麻利, 她们挑灯赶了两日, 先裁出一身来,又补上三套换洗的。   冬日里袄子换得不勤,又想到过段时间福晋的腰围还有得长, 这批次她们里外裁了四套,对皇子福晋来说没什么富余, 也够穿了。   换上合身的旗服,胀痛却没有减轻,胤禟可算明白了, 这胀这痛源自于怀孕本身,并不是衣裳紧了勒出来的。大老爷们遇上这种事,要往外说他羞于启齿,斟酌再三, 还是对着胸前那一对儿伸出了罪恶之手。既然放宽尺码没用,怀着孩子又不能瞎喝药,那还能怎么办?揉呗。   这日午间,宁楚克陪着胤禟吃了些蛋羹,又看他挑拣着用了几样清淡菜色,前后不到两刻钟,就停了筷子。想起太医说饱腹不宜久坐,宁楚克就吩咐竹玉拿狐裘披风来,亲手替他穿戴整齐,接着从桂香手里接过珐琅手炉,叫他捧上。   屋里炭火很旺,穿成这样胤禟很不舒服,他想松开披风的系带,被宁楚克拦下来。   “我看外头的雪都扫干净了,咱们出去走走。”   从前胤禟也是个闲不住的,同宁楚克交换并且赶上怀孕,他整日没个舒坦的时候,很不想动。   看他没个反应,宁楚克使了个眼色,房里伺候的纷纷退下,她这才好言相劝:“太医说了,吃饱了之后坐一会儿就要起来走走,屋里烧着炭盆闷得慌,外头新鲜,我领你去院子里转两圈。”   胤禟恨不得全天都摊在炕上,看他还是提不起劲儿,宁楚克就伸手在他小腹上打一个圈儿。   “你不为我的身段想想也为肚子里这个小讨债鬼想想,这可是咱们头一个孩子,说不准就是嫡长子呢。”   本来只是毫无干劲,一听这话,胤禟炸了。   什么叫不为身段想想也要为肚子里的孩子想想?   要让我起来活动就不会说句好听的?   我呢?最重要的我呢?我让你放哪儿去了?   胤禟满身怨气,宁楚克又道:“我近来忙得很,赶上休沐才能陪你整日,咱俩就在屋里排排坐也太傻了,走,出去透透气,也让奴才将窗户打开把房里那股子味儿散了。”搁屋里坐着没感觉,打外头进来就是一股子汤羹的味道,怪难受的。   “接着说啊,再数出几条来,我看你能翻出什么花儿。”   宁楚克这才发觉他在闹脾气,先凑到颊边亲了亲,这才牵着把人带起来,她扶着胤禟出屋,几个小宫女赶紧开窗去了,宁楚克先陪着在屋檐底下站了一会儿,跟着才扶他到院子里。   冬日里,哪怕全副武装,出屋多待一会儿温度就会下来。索性宁楚克经验丰富,她大概知道出来多久会开始感觉冷,到临界点就牵胤禟回去,回去让他喝了几口热腾腾的白水,就由他摊回炕上去。   看他摊那儿不动了,宁楚克准备去书房写两篇字,出去之前让曹嬷嬷盯着点,有事就叫人,她想起来又说:“往后哪怕爷不在,每日也要劝福晋出去走走,院子里的雪扫勤一些,多两个人陪着脚下踩稳了出不了状况。”   曹嬷嬷听罢点头。   她见过的孕妇多了,很明白这个道理。从开始吐,往后只会更难受没有松快的,要是现在都走不出去,月份大了那就更出不了门。   走是肯定要走的,也不能操之过急,曹嬷嬷心想三个月之前怀相不稳,可以顺着福晋一些,最重要得叫她心情愉快,等这胎怀稳当了,就不用像这会儿这么紧张,很多事都可以放开。   这胎其实不赶巧,掐指一算怀在十月初,太医摸出喜脉时京中已经天寒地冻了,大冬天最容易感染风寒,偏女人家怀上孩子身体就弱,一不当心就容易受凉。   要是三个月内受了凉并且转成风寒,这胎就很难保住。   好在嬷嬷有经验,吩咐底下备了新鲜的葱头蒜头,常劝胤禟啃生葱生蒜。   早先就说了,宁楚克有一条金舌头,交换之后,每到该吃生蒜的时候胤禟就造孽了,那味儿真重真呛鼻真难受,不吃还不行。在其他食物上挑嘴曹嬷嬷兴许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去,唯独这个,怎么说都躲不掉,多说几句她就准备抹眼泪,边抹眼泪边说对不起娘娘的倚重,辜负了爷的期待。   曹嬷嬷生得一般,人也不年轻,抹起眼泪来丁点美感没有,胤禟瞧着辣眼睛,想着放过她也放过自己时常是捏着鼻子将蒜头吃下去。   所以说姜还是老的辣,看曹嬷嬷总有法子治他,宁楚克悬着的心都放下了一半。   因为信任,她交代了两句就往书房去了,她才走,胤禟就感觉胸前胀痛,拧着眉心忍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住就想揉一把,才要伸手猛地想起这是青天白日里,房里还有伺候的奴才。   伸手揉吧,尴尬;不揉吧,又痛得难受。   他忍了一会儿才想出一个办法,说要歇晌,脱了厚重的袄子着亵衣躺下之后就瞥了竹玉一眼:“都退下。”   “福晋跟前总的留人伺候。”   “退去外间。”   两个丫鬟相继退出,看屋里没人了,胤禟才转过身来面朝里,搁被窝里探出手往胀痛那处揉了揉,感觉胀痛减轻了些,他又多揉几下,一边揉一边心酸。   这要是福晋胸口胀痛让他来揉多好?   他是造了什么孽才同宁楚克交换做了女人,做了女人还不止,还要藏在被窝里头自摸。   这又不是打马吊,摸什么摸?   有些先例就不能开,一旦开了就很难收住,胤禟原本想着能忍则忍,忍不住了再揉揉,才只不过揉了一回,就有点食髓知味。宁楚克这对娇乳生得极好,像汁水饱满的蜜桃,皮肤又细又嫩,手感又绵又软,直起身来偏还挺翘得很。头一回同他交换胤禟就满意极了,后来啃猪蹄啃大了一圈儿,怀孕之后又大了许多,他伸手比了比,哪怕是他那双大手都很难一手掌握。   娶了这么个极品,他本来应该享不尽的艳福,咋就沦落到这个地步了?   想不通啊,胤禟无论如何都想不通,他一边揉一边安慰自己说,困难是暂时的,福利总归在这儿,以后还有的是机会。   这么安慰过后心里也没舒坦太多,他近来总在琢磨一件事。   从前咋就觉得怀孕是好事?咋就觉得生儿子活似解手?   先前觉得月事那几日难受极了,这才发现,怀孕就好像来了十个月的月事。   孕吐的次数在减少,如今是尿频外加胸前胀痛,时常还会觉得腰酸,本来胤禟脾气就不好,近来更是心浮气躁一点就炸。偏偏太医还说这都是正常的,让宁楚克多包容他……   这简直吓死胤禟了,他宁肯听太医说反常也不想听见那句“都是正常的”。   都是正常的,那还有什么盼头?还有什么指望?   都说夜路走多了总会见鬼,自摸的次数多了也难免会被撞破。有一日,宁楚克回来得早,听说胤禟半下午用了些点心,又活动了一刻钟,之后就去里屋歇了,宁楚克有些担心,遂打发了曹嬷嬷自己进里间看。   进去之后发现胤禟面朝里侧睡着,仿佛是没睡着,被子一动一动的。   宁楚克放轻脚步走到床沿边,胤禟摸得正爽,余光瞥见身后有乌压压一坨,他回头一看,惊了。   没想到媳妇儿这么早回来,更没想到她会悄悄进来里屋。   自摸被抓了个现行,胤禟都不知道是该尴尬还是把爪子收回来,他懵了好一会儿,这段时间足够宁楚克在床沿边坐下,足够她把手伸进被窝。   一伸手,全明白了。   虽然大婚还没几个月,好歹是夫妻,宁楚克又是个没脸没皮的家伙,摸明白之后她就促狭的看向胤禟,调侃说:“前头我就觉得这双乳儿挺翘不少,问你怎么回事,你说是吃肉长起来的。你再说是吃肉长起来的,你接着骗我,看我还信不信!”   胤禟:……   天地良心,前一次真是啃猪蹄啃出来的!   直觉告诉胤禟他再解释也没有用,索性把心一横,耍无赖说:“都成过亲了,我还不能摸摸自家婆娘?”   宁楚克格外配合,点头说:“能啊,咋不能?太医还说呢,满三个月怀相就稳了,届时只要注意些,要行房也是可以的。”   胤禟简直不敢相信:“你还管太医问这个?你要脸不?”   宁楚克也顺手揉他一把,回说:“哪是我问的?是人家看咱俩恩爱,你怀着孩子我宁肯憋着也不乐意去睡别人,这才好心提醒,生怕十个月太长给憋坏了。”   胤禟将她作乱的手拨开,捂着胸口说:“这么说爷还该感谢你?”   “咱们夫妻之间不用这么客气。”   好气,气到原地爆炸。胤禟还想同她讲道理,宁楚克又凑过来没脸没皮说:“再让我摸一把,这才多久,咋又大了一圈?”   这倒霉婆娘就是天老爷派来考验他的,大老爷们怀孕已经够惨了,她还嫌不够,见天搞事情。   怀孕的第二个月,胤禟经历了好几种孕期反应,他努力在适应,想着既然已经这么惨,总得生出个大胖小子,顶好是个聪明健康的胖小子,生完这胎,回头他就准备喝药,死也不能再让宁楚克怀,绝不!   到过年的时候,京城里已经很冷很冷了,肚子里的豆丁还小,这段时间胤禟的腰围增长并不明显,各种反应却层出不穷,每日几次的走动对他来说是很大的考验。   一来,他时常乏力,总是犯困。   二来,夜里偶尔还会抽筋,遇到抽筋那一晚就睡不好觉。   不过也有好消息,本来年前年后是最冷的一段时间,因为怀孕的缘故,他身上温度比正常稍高一些,这要是在夏天不知道多心烦意乱,在大冬天就舒服,热着总比冷着舒服。又因为呕吐的次数越来越少,胤禟的食量逐步在增大,每天要吃五六次,主要还是肉,他爱吃肉,也搭配有豆子蔬果……   宁楚克问过太医,孩子还小,这就进补合不合适。   她记得额娘怀舒尔哈齐的时候大夫说了,别瞎补,又亲眼见过本家三叔的妾室补过头难产差点没生下来,心里难免有些不安。太医就是那话,他饿他知道,吃多吃少看自己,要做的就是在菜色上搭配丰富一些,别太迁就他的喜好,别老是那一两样。   太医这么说,就照办呗,这段时间也就是天气太冷外出活动非常困难,先前让他几欲崩溃的几种反应有减轻,胤禟稍稍松了口气。   这一年礼单是宁楚克看的,宴席以及年间走动都靠她,宫宴她也去露了脸,之后得康熙准许匆匆回到阿哥所。这还是头一回没陪长辈守岁,他们在房里烧了个暖锅,相伴等到子时,胤禟实在是困,之后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年初一,宁楚克往御前走了一遭,又去翊坤宫请了个安,之后就没再往外头跑。   年初二,她和胤禟打了个招呼,转身出宫门,往提督府走了一遭。   往常这个时间崇礼都在家中,今年自然也在。自打宁楚克出阁,崇礼一直担心,总感觉不自在,他疼了十几年的心肝儿啊,就这么便宜了胤禟这个不思进取五毒俱全的,嫁过去才多久?就怀了他的孩子。   不知道闺女是不是像福晋当初那样吐得厉害?也不知道她胃口好不好?怀着双身子长没长点肉?受没受冻?招不招女婿疼?讨不讨婆母欢心?那些个妾室有没有给她添堵?……   崇礼心中有一万个担心,正同福晋说道,女婿登门了。   来得好!来得正是时候!   崇礼让觉罗氏待在后头,自个儿出去迎了人。   宁楚克觉得和胤禟这么一换倒挺方便,否则哪能随便回娘家来?她见着阿玛满心感动,问说府上好不好,又关心了二老的身体,接着让钱方将带来的东西呈上,样样都是崇礼以及觉罗氏喜欢的,还有给兄弟的礼。   听他报上一串儿名,崇礼心里就熨帖,心想这笃定是闺女列的礼单,否则还有谁能这么懂他?   心里舒坦归舒坦,舒坦过了又心疼起来:“宁楚克怀着你小子的种,你还看她操劳?来我提督府打空手也成,费这些事干啥?谁稀罕你的礼?”   “话不能这么说,这是小婿的一片心意。”   崇礼硬起心肠来拒绝贿赂,他虎着脸问:“宁楚克得有两个多月吧?她长点儿肉没有?胃口如何?吐得厉不厉害?”   他也不等答复,叹口气又接着说:“我膝下不止一个闺女,却唯独只疼宁楚克一人,前头十几年她让我娇生惯养,难免有些气性,恳请九贝勒多多体谅,实在气不过来问我讨说法,善待我女。”   哪怕宁楚克在言谈举止上已经足够爷们,听了这话还是忍不住眼泪汪汪。   觉罗氏在后头一等二等,越等越心焦,她就想了个辙儿,亲自沏了茶水送去,想跟着听几句。结果一过去就发现老爷同九贝勒勾肩搭背坐在一起,两人排排坐着都在抹眼泪,眼眶红得跟兔子似的。   一个说:“我错怪你了,看来宁楚克没看走眼,你当真是顶天立地好儿郎。”   另一个说:“小婿做得还不够,远远不够,往后还要向岳父学习。”   觉罗氏:……   咋回事?这是搞啥呢?头一回他们翁婿见了面还吹胡子瞪眼的,老爷恨不得提起砍刀撵这倒霉皇子几条街,怎么今儿个还惺惺相惜起来?   听到门边有动静,两人齐刷刷看过来,宁楚克赶紧起身,一拱手:“小婿见过岳母。”   觉罗氏又是一懵了,还是崇礼伸手把人扯回来:“你好生体贴我闺女就比什么都强,到我府上不用那么客气,都是自家人。”   “好女婿,你再多说点儿,也让你岳母听听。”崇礼一边同宁楚克搭话,还不忘记招呼觉罗氏自个儿坐,随便坐。   待她坐下,宁楚克又把自己干的那些事讲了一遍,哄得崇礼直乐呵,听到高兴时还拊掌叫好。   觉罗氏不像崇礼神经那么粗,她听着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想想九贝勒是不错,还给闺女揉肩捶腿手把手喂汤,将上头塞来的妾室打发去烧洗脚水……这一桩桩一件件听着是挺舒坦,他有心了。难怪老爷前头说到他就没好气,今儿个竟然叫上好女婿了。   胤禟还在宫里熬冬呢,宁楚克就帮他摆平了自家爹娘,且在提督府吃了一顿,离开的时候依依不舍。   她一步三回头,恨不得今儿个就不走了。反观崇礼,因为多喝了两盅,舌头不大听使唤,他倒是没多舍不得这“女婿”,一路都在重复说“好好对宁楚克”“好生照顾她”之类的。   人都站在门口了,他俩又说了老半天,宁楚克才登上马车,上去之后又掀开轿帘说:“今儿个我就先走了,过段时间再来叨扰,到时候咱们好酒好菜接着聊。”   崇礼还点头呢:“好好好接着聊!到时候你再给我说说我闺女!”   等马车走远了,他哼着曲儿回屋去,回去之后叫福晋一阵调侃:“前头还说非得教他怎么做个好相公,回身就同九贝勒勾肩搭背喝起来,老爷您可真能耐!”   崇礼不胜酒力,没喝几盅已经晕了,他金刀大马坐在圈椅上,双手捧起茶壶,对着壶嘴咕咚咕咚一阵喝,喝完嘿嘿笑道:“老爷我当然能耐,不能耐能是你相公?”   说着又是一阵憨笑。   “你个妇道人家不懂,我那是打一棒子给颗甜枣,你看我对着那二傻子一阵忽悠,夸得他心花乱坠他回头不得善待我心肝?”   ……   这明摆着是喝晕了,还说什么呢?   觉罗氏回身吩咐底下奴才煮醒酒汤来,又让她们备热水,给老爷洗洗一身酒臭味儿。   都吩咐到了,她才坐回原处,心想今儿个再见九贝勒感觉和先前又有不同,这女婿瞧着不似有大出息,倒是挺会体贴人,怪风趣的。他说的那些不像信口胡诌,应该确有其事。   早先接到喜报,娘家这头既高兴,又有些提心吊胆。这胎来得好,越早开怀越能在夫家立足,同时又不赶巧,要是等出宫之后再怀方方面面都好很多,她这个做额娘的也能去瞧瞧闺女。   索性女婿想起来走这一遭,今儿见过他觉罗氏就放心很多,照他所说,闺女养得挺好。 第60章 风寒   年后这阵, 胤禟的情况稍有好转,除去一月间天寒地冻冷得厉害, 另几样孕期反应都有缓和。至二月, 气候逐渐转暖,暖和了七八日, 八旗儿郎有不少都换上薄衫骑马出游, 胤禟也准备解了披风褪去袄子,结果赶上倒春寒。   初九那晚, 温度一夜骤降,幸而因为主子怀孕, 里外伺候的奴才都很仔细, 哪怕天气转好, 也只是熄了炭盆并将八斤重的厚被子换成了五斤重。   又赶上怀着孩子体温比正常稍高,夜里入睡时胤禟偶尔会掀被子,每回他刚放进点儿凉气, 宁楚克就把人往怀里一扣,又顺手将被子一提, 这动作她都做成习惯了,哪怕胤禟脾气坏又任性,这一冬没见过风也没着过凉。有时他闷得心烦意乱想咬人, 宁楚克就伸出胳膊给他咬,随他磨牙。   太医有说过,怀胎满三个月就挺稳当了,注意一些要行房也可以。   宁楚克见过她额娘觉罗氏吃苦, 哪敢随便折腾?纵使已经三个多月,每天还是千叮咛万嘱咐夜里睡觉也格外当心。想着身上有点发汗都没关系,万万不敢叫胤禟冻着,风寒是可能要人命的,一着凉势必得喝药,怀着孩子又不敢随便喝药,这就矛盾了。   胤禟烦躁起来总嫌宁楚克啰嗦,心想哪怕换了个大老爷们的身子,骨子里还是个婆娘,就爱唠叨。   降温这晚,他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小心驶得万年船。   入夜之前胤禟还说呢,又不让换薄被,还要挤上床来一块儿睡,你不嫌热?他这么嘟哝了几句,宁楚克只当没听见,胤禟近来犯懒,也没费劲去撵人,只是在心里念叨说心静自然凉,迷迷糊糊就睡着了。当晚他没觉得有什么不同,晨起时发现宁楚克已经出门了,被子妥妥帖帖盖在他身上,房里又点上了炭盆。   胤禟掀开被角坐起来,竹玉立刻伺候他穿上袄子,又套上一条厚实的棉裤。竹玉那性子本来就挺稳,进宫这半年越发守规矩,主子不问她鲜少开口,这会儿她倒是多说了两句:“昨个儿福晋说想换薄衫,爷不许,夜里就降温了,今年赶上倒春寒,不知还要冷多久,袄子一时半会儿还脱不下来哩。”   她有些庆幸,幸好爷在这些方面格外固执,没由着福晋的性子来。   至于胤禟,也顾不得梳洗,看差不多穿戴整齐了就往外间走,他一路来到屋檐底下。   竹玉真没瞎说,今日一出房门,呼吸都带着湿冷,内院栽种的常青树叶片也是湿漉漉的,地上应是起过霜,这会儿还没干透,他又抬头看了一眼被院子框起来方方正正的天,今日天色阴沉,不见暖阳。   他多站一会儿,竹玉就回屋拿上披风,胤禟倒是没接,他转身回里间去,一边走一边问说:“昨夜几时降的温?三更前后我起夜都没觉察。”   竹玉想了想,回说:“昨晚是桂香当差,奴婢歇得早,具体也不清楚,兴许就是三更之后,五更天已经很冷很冷了。”   正好桂香端着汤盅进来,就顺口接了一句:“是三更之后冷起来的,福晋还盖着厚被子,边上又有爷这个天然暖炉,没觉察实属正常。看您睡得那么香,奴婢就没进来问话,听曹嬷嬷的直接点了炭盆。”   汤羹还烫着,被桂香放在桌上,想着等梳洗过后再用正好。   近来福晋晨起很省时间,只要不见客,她既不描眉也不上胭脂水粉,只是简单梳个两把头再配几样首饰,这活儿她们都做熟手了,费不了多少工夫。   等到周身上下都收拾妥帖,胤禟坐在绣墩上享用早膳,她用到一半就看曹嬷嬷迈过门槛进来,进来之后先是例行问了几句,接着就讲起这宫里头的新鲜事。   “福晋您有所不知,今儿个一早直郡王府、诚郡王府、四贝勒府、八贝勒府的奴才在太医院撞了个正着,太医院夜夜有人当班不假,那还是不够使唤。早先王庶妃已经请走了一位,当时就只剩两位太医可用,四方为了争抢险些打起来。”   胤禟来了兴致,将汤碗都放下了,让曹嬷嬷仔细说。   听曹嬷嬷讲完,他可算把前因后果弄明白了。   冬日里各家还算仔细,如今开了春,加上京中已经晴了七八日,上至主子下至奴才都难免疏忽,昨夜骤然转冷,一下病倒了不少人。   “别看请太医的就这几家,染上风寒的其实远远不止,都想到当班的太医就那两个,怕让自个儿请去耽误了宫中贵人从而惹祸上身,有好些人都是直接去不当班的太医府上敲门,呈上厚礼请人走一趟,还有人去医馆的……”   嬷嬷还在做铺垫,胤禟就摆摆手:“说重点,老大老三老四老八府上都是怎么个情况?”   “几家的奴才在太医院倒是说了,直郡王府是弘昱阿哥,昨晚着凉烧起来了;诚郡王府是怎么个情况老奴没仔细问,四贝勒府是新进门的乌雅格格,染上风寒病倒了;至于八贝勒府嘛……”曹嬷嬷说着一个停顿,抬眼去看胤禟的脸色。   感觉到曹嬷嬷的迟疑,胤禟拿调羹在汤碗里搅了搅,漫不经心问:“八贝勒府怎么了?”   “是萨伊堪格格,她房里伺候的丫鬟不知怎的睡过去了,晨起一看,格格烧糊涂了。又因为四八两府病的是妾室,太医紧着郡王府去了,两府的奴才急冲冲折去医馆,好不容易才请回大夫,大夫看过之后直摇头,说格格怀着一个多月身孕,本来三个月前就危险,这么一病,孩子笃定保不住了。”   胤禟就懂了,嬷嬷是怕宁楚克和萨伊堪姐妹情深。   屁个姐妹情深!   无论他这个冒牌货或者宁楚克本尊,对萨伊堪都没多少好感,要形容的话就是从前有点小摩擦,不过到底是亲眷,她不折腾谁也不会去动她,就是井水不犯河水的意思。   配着这段,胤禟又喝了半碗汤,心想难怪酒楼食肆总有说书的,听着故事真开胃啊。   他吃饱喝足稍微歇了一会儿,之后换了双底子耐滑的鞋,出去转了一圈。   再回来,消息就更多了。   宫里头还好,也就是十六阿哥受了凉,发现之后嬷嬷就拿姜片替他擦了后背,回身太医就来了。太医院每年要看那么多风寒,药方都是现成的,也就是考虑到阿哥尚且年幼,用药上讲究个温和。   四府在太医院大打出手的时候,胤禄这边已经准备煎药了。   宫里头是没闹起来,皇城根下就热闹了,四更天,就有好几户灯火通明,五更天,几府已经乱成一锅粥了。直郡王府以及诚郡王府主要是为阿哥在忙活,弘昱和弘晴都有些不爽利,因为他俩均是嫡出,并且是老大和老三唯一的嫡子,哪怕只是有点发热上下都很重视,郡王爷并福晋催着底下奴才那名帖请太医。   这两家情况其实不严重,仗着生病的是嫡出的阿哥将太医抢了去,四八两府急匆匆来,空手而归,哪怕去医馆请了大夫,病情已经耽误了。   乌雅氏那头仿佛只是普通的风寒,府上人人自危是因为生病的是德妃娘家侄女,就怕永和宫借机生事。   尤其福晋,从接到底下传话,她脸色就不咋的好,踌躇着要不要亲自过去瞧瞧,就让跟前的大丫鬟劝住了:“风寒可是会传染的,福晋哪怕不顾惜自己,也为阿哥想想。”   弘晖这时还很小,人就养在乌喇那拉氏的院子里,假使她染上风寒,弘晖恐怕也躲不掉。   风寒说来是小病,可也是能要人命的。   成年人感染风寒不治而去的都不少,弘晖那么小,有个万一她不得哭瞎?   弘晖啊,那就是乌喇那拉氏的命根子,可说是她如今最大的期盼和指望。   这么想,还是别去装什么贤惠大度。至于额娘那边,左右就是说上几句,自打她嫁给胤禛,挨的说还少了?每回想到爷,想到永和宫的德妃娘娘,乌喇那拉氏心里就不是滋味,尤其听说老九如何如何会疼人,将福晋当心头肉掌中宝,同样是皇子福晋她就为自己不值。   自家爷同老九真不像兄弟,他这心是冷的,有段时间疼李氏,但凡李氏恃宠而骄该打压绝不手软,对她这个福晋的确爱重,这个爱却不似男女之爱。乌喇那拉氏觉得自己没燃烧过,就过渡到不温不火过日子的阶段。   妾室给她这个福晋上眼药,爷帮她。   可要是她和永和宫之间起了矛盾,爷听永和宫的。   ……   想想爷是既冷静又理智并且很有原则,他这么有原则好是好,做女人的遇上这么个相公就苦逼了。   像老九那样多好。   福晋想怎么都成,福晋说啥都是对的,福晋作夭他帮忙放风,福晋捅了篓子他帮忙善后……别人说他没出息只会围着个女人打转,站在女人的立场,满京城里有能耐的爷们多了去,会疼人的就那几个,会疼人才稀罕。   乌喇那拉氏也就是偶尔会羡慕一下,她没想过四爷有一天变成胤禟那样,要真变成那样,就不是四爷了。   初九这日,四贝勒府还算风平浪静,隔壁八贝勒府就精彩了。   前一晚,胤禩说要去萨伊堪那头,他是有话要谈,结果被福晋绊住了。要说的也不是多要紧的事,想着晚一天无妨,胤禩就打消了原来的念头,当晚歇在正院了。   本来互相截人再平常不过,尤其是在八贝勒府,福晋霸道,每个月都要占胤禩二十天,这晚却出了岔子。   萨伊堪固执,听说胤禩要来就仔细打扮了一番,从傍晚候到深夜,哪怕底下奴才都劝,她也不死心。   起先在院子里等,天黑之后她就进了房里,就坐在桌边,坐着坐着顺势趴下睡着了。   萨伊堪是半夜冻醒的,冻醒之后叫了丫鬟一声,丫鬟就在旁边也困过去了,这才惊醒,发觉格格不对劲,先把人扶上床去,跟着就使唤人去通报爷。   在正院一番耽搁,请太医又是一番延误,等大夫上门萨伊堪已经不好了。   胤禩有公务在身,吩咐请太医跟着就出了门,他想着忙完事情回来再去看看萨伊堪,这时真没觉得有多严重。   也就是半上午,府上奴才急冲冲找到他,说萨伊堪格格怀上了,没等他高兴,那奴才又说可昨夜染上风寒,这胎恐怕保不住。还说听他房里伺候的丫鬟讲,她听说爷会过去,就一直等,等着等着趴在桌上睡着了。   一般说来,听说自己的女人怀孕,爷们都默认是儿子,儿子不嫌多。胤禩膝下不论儿女都没有,这胎本来能给他争回些许脸面,至少能证明他行。结果就因为他临时被福晋绊住脚,失了萨伊堪的约,这样就没了。   胤禩忍不住去想,要是昨晚歇在萨伊堪房里呢,她还会遭遇这种事?   可人生没那么多假如。   萨伊堪意识都不清楚,她知道这事是在两天以后,那时孩子已经掉了。因为这件事,她在心里恨上了福晋,看到胤禩也满心复杂。   胤禩心里也有个疙瘩,总是想福晋知不知道?这事在她的意料之中吗?   这要是偶然,那说明他没儿女缘?   这要是算计,那说明他心里有点鲁莽同时也很率真的福晋是个不折不扣的毒妇?   不管哪种,对胤禩来说都是打击。   闹成这样,本以为皇上会动怒,结果没有。   康熙早年也折了好些个儿子,这种事搁他面前不算什么,一定要说两句,只能说老八拎不清他福晋也不会管家。倒是惠妃,等亲孙子弘昱无大碍以后,就同胤褆提了一嘴,让他说说老八。   甭管怎么说,老八是养在延禧宫的,惠妃不想管他,不管又不行。   本来应该是惠妃给八福晋训话,可她就是不想见八福晋,看了就头疼。想到胤褆是做大哥的,与胤禩虽然差了些岁数,至少是同辈,互相之间更能理解,胤褆说的他总能听进去。   胤褆是孝子,额娘交代下来,他转身就办好了。   能说的都说了,有没有效果那就只有天知道。   天知道并没有什么用……   胤禩非但没反省什么,反而想起那日四府奴才在太医院抢人的事。   弘昱和弘晴根本就不严重,就因为老大老三是郡王,太医跟着就去了他们府上,延误了治疗时机,等大夫上门萨伊堪都不清醒了。虽然大夫也说刚怀孕就染上风寒,这种情况多半都保不住,胤禩一听,多半保不住的意思是还有机会保住……要是太医来得及时,过几个月他可能就有儿子了。   这人偏激起来你没法说,他要钻死胡同你也拽不住。   索性胤禩还记得自己温文尔雅的人设,他状似虚心的听完了胤褆一席话,跟着叹口气说:“大哥不用担心我,我想得开,齐佳氏在这节骨眼染上风寒也是缘分没到。”   他这么说,反而将胤褆气得不轻。   他是个直肠子暴脾气神烦老八这样。   明明在意的很,非要装成云淡风轻的样子,除了哄骗自己还能哄谁呢?谁都不是瞎子,能看不出?   外头是一家比一家精彩,胤禟听着胃口都好了不少,宁楚克看他如此热衷于兄弟们的笑话,也无奈得很,只得劝说关上门乐一乐就算了,出去千万稳住,不许胡言乱语。   还说什么肚子里还揣着蛋呢,你积点德。   胤禟还在乐呵,听到这话就黑了脸。   他如今最怕听到的几个字就是“你积点德”,他正因为没好好积德才沦落致斯,这才三四个月,照太医的说法,正常情况怎么也得九个多月才能生。   最近呢,胤禟感觉小腹稍微鼓起来一点,腰腹大腿这些位置比起怀孕之前长了点肉。宁楚克倒是没多大感觉,她想的是怀孕辛苦好生补补是应该的,双身子人不多吃点咋顶得住?   惦记这茬的还是胤禟,他想了想,就这么放纵下去,满十个月宁楚克不得变成肥猪一头?   要是生完就换回来,那他坑得不是自己?损害的不是自己的利益?   如花似玉的福晋啊,绝不能砸手里了!   针对他这方面的担心,太医也进行了开解,说福晋这已经算瘦的,谁家孕妇不长肉呢?吃那么多要是不长那还吃啥?   胤禟听他说了一长串,反问说:“这么长下去生完还能瘦回来?”   “能!怎么不能?”   胤禟又问:“那不是还有一路胖下去到死也没瘦下来的,你怎么说?”   太医:……   摊上你们两口子我也是要折寿。   怎么说?管住嘴,迈开腿,生完说瘦就瘦,怎么能长成肥婆?   太医心好累,他还在斟酌着措辞,胤禟又道:“算了,我懂了,我明白了,总归要先把小讨债鬼生下来,生下来再说。”假如要是真有个万一,那他就费点心,等换回去之后每天晚上干个三五回,那么大运动量总归能瘦下来。既然是他养出来的肉,由他亲自减下去,不用宁楚克费心。   胤禟都快把自己感动了,心想老子真是个好男人,提着灯笼也难找的好男人。   另一头,他额娘宜妃正在同其余三妃闲谈。   惠妃问说,请没请林太医去看,林太医怎么说?   这林太医就是那个很会从娘胎里断男女的,惠妃提起这茬,就是想探宜妃的口风。宜妃应说:“看什么看呢?生男生女不都是一样的?本宫就心疼老九,只要是老九的种,无论是阿哥或者格格我都稀罕。”   听到这会儿,惠妃就忍不住嘴欠了:“前头伊尔根觉罗氏生下头胎的时候我也是这么想的,等第二第三第四胎下来,就没法这么想了,宜妃妹妹你长点心吧。”   她还拿自己举了例子,听起来诚意满满,宜妃就黑了脸,这是咒谁呢?   谁不知道直郡王是得了四个嫡女之后才有嫡子的,他福晋为了生这个儿子把命都搭进去了,前头好些年,惠妃就是个笑话,多少人拿大四喜刺过她,现在惠妃都能反过来刺别人了!   有那么一瞬间,宜妃脸色很差,她跟着又调整过来,还是那话:“别说大四喜,哪怕是五朵金花,只要是胤禟的,本宫都当心肝宝贝来疼。”   三妃:……   好了,不用再说了,都听懂了。   宜妃这脾气,竟然没当场翻脸,也没阴阳怪气顶回去,这说明什么?   说明林太医去看过了,是闺女,一定是闺女,她没底气啊。   想到这儿,三妃神清气爽,他们都盼着宁楚克能超越前头的伊尔根觉罗氏成就五朵金花的奇迹。只要想到几个月后胤禟就要迎来第一个大胖闺女,三人都没继续嘴贱拿话去刺宜妃,还顺着她说,闺女是挺好,闺女是额娘的小棉袄。虽然老九福晋这胎生在夏天,用不着穿棉袄,先备上留到冬天慢慢穿也是可以的嘛。   聊尽兴了,三人打道回府,等走出翊坤宫她们就齐刷刷勾起嘴角。   如今满京城都在追捧胤禟,又说同八福晋比起来,九福晋虽然也是妒妇,好歹能生,瑕不掩瑜。   三妃本来还在想,宁楚克这胎要是个儿子,她们还得变着法使点绊子让宜妃不痛快。   既然是闺女,只盼着她能好生养胎,平平安安生下来。等生下来之后看看老九是什么脸色,宜妃又是什么做派,是不是像他们说的当心肝宝贝来疼。   也就是一转身,九福晋怀了个闺女的事就在私下里传开了,宫里上上下下翘首以盼,恨不得时光飞逝转眼就来到六个月之后,他们等着看笑话,期待大胖闺女的出生。 第61章 猛药   怀胎三四个月这段时间应说是整个孕期最轻松的一阵子, 当时倒没觉得有多舒坦,直至第五个月, 胤禟明显感觉到他腹围在快速增长, 本来只是微微凸起的肚皮像是进了蒸笼,每隔几日又鼓起来一些, 替他裁制夏衫的针线嬷嬷用软尺量过, 是月他腹围长了一寸有余,这个势头并没有减缓, 第六个月也一样,第七个月还是一样。   揽镜自照时, 里头映出的还是一张美如娇花的脸, 因为补汤不断的关系, 比起从前她脸上多了点肉,瞧着越发白嫩,要说吹弹可破也不夸张。   镜中美人气色好极了, 又因为已为人妇且怀胎数月,她平添两分韵致, 任谁看了都转不开眼。   赶上旬休,宁楚克就爱哄胤禟出门,牵着他到附近去转转, 在宫里头难免会遇上人,但凡见过九阿哥九福晋携手并行的,回身就忍不住感叹连连。   福晋瞧着是丰腴了些,这样更像是名门望族养出来的金玉美人。   不愧是正房, 比起那些妖妖娆娆的妾室上台面太多了。   那双手是爷们就想牵住不松开,那张脸,能日日相对真是几世修来的福缘。   “看过贝勒爷和福晋相处的样子,我真信了宜妃娘娘说的,她甭管生男生女这地位都没得动摇,生出个闺女那也是贝勒爷的掌上明珠。”   “再宫里这么些年,真没见过比九贝勒更疼福晋的。”   “齐佳氏命真好……”   “可不是么?挺着这么大的肚子竟然不见爷们偷吃!上头拨来伺候的全叫他打发去烧火了,来一个还嫌不够,两个正好轮班。”   说到最后,她们也只能在心里感慨一句:   同人不同命啊。   胤禟也觉得他将肚皮里的小讨债鬼养得很好,他堂堂皇子干啥不行?怀起孕来都比别家妇人靠谱!就是这么优秀!想到这儿,胤禟就抬眼去瞄宁楚克,叫宁楚克逮了个正着。   “心肝怎么了?累了不想走了是不是?”说着她就看向在旁边蹦蹦跳跳的喜宝,让喜宝赶紧的飞回去,催软轿来。   喜宝到宁楚克手里真是比亲孙子还听话,跟在后头的钱方偷瞄它一眼,心想这鸟也是古怪,前头同爷好,福晋进门它就叛变了改同福晋好,没过两个月它又改了回去……   爷任性,福晋任性,他俩养出来的鸟更任性,倒是半路抢来的那只肥猫乖巧。虽然有一说怀着孩子不应养宠物,阿哥所这三只都很自觉,喜宝粘着宁楚克,肥猫平常懒得很,哪怕精神头好的时候也就是跟着喜宝打转……它们对重点保护的孕妇从来是爱理不理。   喜宝近来学坏了,时常闻着肉味儿摸去御膳房,在御膳房偷啃新鲜瓜果,至于那只越来越胖的猫,它出去一趟就能吃好多肉!吃肉也长肉,浑身都是肉!   前次那肥猫从树上跳下来,中间在小太监肩头借了个力,就那一下给人家小太监造成了老长时间的心理阴影,简直就是生命不能承受之胖!   同它们比起来,最安分的就是被取名叫九哥的乌龟,它能一整天都待在一个地儿,甚至好几天不挪窝,也就是听到有人招呼它才慢吞吞探出个头来。   前次十爷过来,人未至,声先到,只听他一声“九哥”,那只王八就慢吞吞探出个头,用比喜宝更小的王八眼直勾勾盯着刚进院子的老十。   钱方在这头伺候了好些年,就这两年最精彩,爷和福晋的生活就跟唱大戏似的。   他在后头胡思乱想,胤禟也没好哪儿去,走在前头瞎琢磨。   宁楚克是很体贴,不过要是没对调多好,他笃定比宁楚克更会疼人。   胤禟近来总感觉自己就像那只胖得走不动路的肥猫,活到今天从来没有这么辛苦过,他都快想不起从前打马从长街过的样子了。如今一身笨重,别说起来走动,光坐着就不舒服,躺下也不轻松。眼瞧着肚子一天比一天大,胤禟是有感动,他作为亲爹见证了小讨债鬼每一个成长阶段,只不过动动手脚或者翻身都有感觉,他多少也明白为什么会有“慈母多败儿”这一说,做额娘的哪能不疼儿子?怀胎十月太辛苦了,那可是豁出去命才生下来的娃。   五六个月的时间已经让他受了足够多的罪,多到让胤禟不停反思自己,早先总觉得自己是大孝子,他隔三岔五就去翊坤宫嘘寒问暖,对额娘十分关心。   经历过这些再一回首,发现自己就是个混账。   从小到大叫额娘担心过多少回?   去翊坤宫的次数是不少,有一半的时候都是有事相求或者闯了祸去装乖扮巧哄得额娘帮忙收拾善后。   他玩得高兴了都想不起额娘,身为儿子对亲娘纯粹的关心太少。   人家都说翊坤宫的宜妃娘娘得宠并且作风强悍很不好惹,胤禟也是这么想的,他比哪个兄弟胆子都大,很敢闯祸,不怕惹怒皇阿玛,一来是他没肖想过那个位置,他有恃无恐,而来就是有个位列四妃甚是得宠的额娘。他潜意识里知道,甭管闹成啥样额娘总能帮忙收拾妥帖,额娘总有法子护着自己……   早先总觉得自己能耐,别人都怕他,都不敢惹他,这会儿胤禟真恨不得反手往脸上抽一巴掌。   以世俗的眼光来看,他是个废物。   是个废物不说,还是个只会闯祸的混账家伙。   勉强称得上是好相公,却没做个好人,更没做个好儿子。   做不做好人无所谓,自己是什么德行有多少能耐胤禟心里门清,虽然是没兄弟们那么能耐,好歹也在上书房学了十年,才学本事是有的,要说就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他也有长处,他想法多并且脑子灵活,回头多去几个衙门磨砺总能找到发挥长材的地方。   圣人说,三人行必有我师;又有俗话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   太子也不敢说方方面面都强过其他兄弟,胤禟坚信自己有优点,还没被发现罢了。   怀孕这几个月,受的罪多了,给他反省以及思考人生的时间也跟着多了,胤禟还是会叹气,总抱怨,后悔早先嘴上不积德,同时也苦中作乐萌生出一些积极的念头。   想着天老爷的安排总有寓意,让他遭这么大罪不仅是要告诉他妇人不可小觑,也是为了修正他那些错误的想法,让他知道生个孩子要受多大罪,孩子贵精不贵多,生下来就要好生教养。   又叫他知道为人母终其一生要在子女身上付出多少心血,为人妻要为爷们操劳多少。哪怕身无长材,对朝廷做不了多大贡献,至少也得做个好父亲、好儿子以及好相公。   这时候,胤禟的觉悟已经挺高了,至少搁在大清朝是挺罕见的。   天老爷的确没白忙活,这段离奇的经历让他注定会青史留名,数百年后在康熙第九子胤禟之后一定会有很长一串备注,头一条就是妇女运动先驱。   哪怕他做的事情并没有跳出阶级局限,至少引燃了一簇火苗,他兴起了一股子爱妻潮流,他敢指名道姓抨击那些陈世美负心汉。别人把女性视作生育工具的时候,他看到了广大女性同胞的价值,相夫教子将子女培育成才是对朝廷的贡献,除此之外,她们在许多方面都不输给男人,能做的并不只是丫鬟奴婢……   这些都是后话,目前胤禟还挺着个大肚子在经受磨难,五六个月的时候,他还有时间思考人生,到怀胎七八个月,他所有的心思都用在怎么让自己舒服一点并且保证小讨债鬼能平安出生上了。   他的动作变得笨拙,每一次出门都很艰难,天气越来越热,却不敢用太多冰,怕生病怕着凉。   感觉热,身上笨重,躺下就不舒服夜里难以入睡,时常抽筋,腰围的增长从来没有停止过,肚子里好像塞了个大西瓜,又圆又滚。   以前有丁点不舒坦他就四处嚷嚷,这会儿真难受起来,反而不见说什么。   他想着妇人们都要走这一遭,宫里的娘娘挺着天大个肚子还能争宠,她们都能忍耐,八尺男儿怎么不能?总不能让着点坎坷打倒,总不能输给她们。   这么想,胤禟老实按照太医说的,让他吃什么就吃,让他走动哪怕再不愿意也要起身。   宁楚克那头事情依然不少,作为皇子还有许多人情往来,兄弟生辰要去吃酒,谁家添丁,要去看看,还有日常请客等等……她时常遇到拿话刺人的,也有勾心斗角那人当枪使的,还有各式各样的攀比,宁楚克就是有能耐四两拨千斤应付过去,兄弟嘴欠问她真请林太医看过了?真是闺女?   宁楚克还回说:“没看过,我猜是闺女,我想要闺女。”   兄弟几个齐刷刷一回头——   他们眼中都写着你疯了?   宁楚克又道:“这不是为了皇阿玛着想,我再养出个行事作风与我别无二样的儿子,皇阿玛受得了不?”   “总得要传宗接代,儿子迟早得生。”   “我闺女就不能传宗接代了?要真是闺女,等我再熬些年要是好命封了王,一定进宫请立女世子,让她招女婿上门!”   宁楚克仿佛没意识到自己说了多惊人的话,看她端着酒盅细品,边上几人真拿不准这是打定主意了还是在说笑,几人面面相觑,老大先开口,他一拍桌面笑道:“那真巴不得你明天就封王,哥哥我等着看你进宫去请命!”   老三就没笑出来,虎着脸斥道:“哪怕是说笑也过了,女人顶门户,这种事听也没听过。”   “这不就听说了,九哥你别理三哥,弟弟我支持你。生什么儿子?这胎就要闺女。生闺女!等封王!请立世子!”老十一边拍着宁楚克的肩膀一边豪情万丈的喊话。   边上老十三已经喝了两壶,有些醉意,跟着点头说:“这想法好,这么搞一出,回头笃定青史留名。”   胤禛瞥他一眼:“十三弟你喝多了,想青史留名就为朝廷做点正事。”   宁楚克听到这个句式就怕,她伸手捂住双耳,道:“四哥快别说了,你就把骂我的重担留给皇阿玛,你今儿个骂完了,回头我去请命皇阿玛咋能骂得新鲜?”   胤禛:……   第一次被兄弟活生生噎住,这倒是新鲜。   胤禛想了想,不管老九是不是认真的,皇阿玛总不会由他胡搞瞎搞,那的确可以省点唾沫星子。   宁楚克也就是随口一讲,想着等孩子生下来没准又要换回去,她说了也做不得数。   结果呢,万万没想到夫妻二人想一处去了。   八个月之后,胤禟经常感觉到一阵一阵的腰酸腰痛,硕大的肚子对他而言是很沉重的负担,他做什么都需要有人伺候,出门要宁楚克扶着,宁楚克不在嬷嬷也要搭把手。每天蹲下去解手也变得非常艰难,好在他心思活泛,既然蹲着费劲,便将恭桶垫高一些,这样也能相对舒服的坐下来……种种困难促使胤禟求新求变,为了让他舒服一点,夫妻二人动了不少脑筋,宁楚克也挪出了大量的时间陪伴胤禟。   等到硕大的肚子开始规律性的一收一缩,太医表示没几日或许就要生,这时产房已经布置好了,接生嬷嬷已经到位。   胤禟猜想老天爷是铁了心让他来生,不到时间换不回来,一方面他想到就阵阵发虚,连这几日都提心吊胆;另一方面又觉得他好歹是大老爷们,笃定比福晋能忍耐能吃苦,他来受这个罪,总比听宁楚克喊痛来得强。   哪怕嘴上不愿意服输,胤禟对宁楚克是上了心的,爱不爱他不知道,也没经验,只知道前头宁楚克放污血痛得厉害,他明明一身轻松,心里却是揪着的,半点没有交换回来的庆幸,他比痛得厉害的本人还紧张,那几日就跟没头苍蝇似的乱窜。   宁楚克放个污血他都那样了,要是让她来怀胎十月,胤禟觉得自己怕是要消瘦不少。   一个身上疼,一个心里疼。   怎么都疼。   不如让宁楚克舒坦一些,这罪他来受了。   胤禟是这么鼓励自己的,他觉得这么激发之后能多一点勇气,同时还没忘记拿前头瞎说那套来安慰自己。   没错,生孩子就跟解手一样,没那么恐怖。   他可是皇上的儿子,是满洲巴图鲁,顶天立地好儿郎,不就是生孩子么?咬咬牙就过去了。   这么想着,七月十九日午后,胤禟刚喝完汤,想到软榻上去靠一会儿,他才站起身,就感觉肚子里坠得厉害,底下似有涓涓细流。   太医说过几点即将临盆的征兆,胤禟全都背下来了,这会儿全对上了,他赶紧撑住桌面,转头看向曹嬷嬷:“我好像要生了。”   曹嬷嬷先是一愣,接着吩咐竹玉桂香扶主子进产房,又是请接生嬷嬷又是烧热水,都安排下去了才想起通报宁楚克,她正在吩咐,就听见产房里隐忍的声音。   “等生下来再去通报,听到没有?”   怀胎这几个月,胤禟已经知道前头岳母生舒尔哈齐的时候给宁楚克留下过阴影,怕她一早过来担惊受怕,又怕她不管不顾闯进来。   受苦受累的时候有人陪着是好,可胤禟毕竟是大老爷们,接生嬷嬷不知道他是九阿哥还好。宁楚克知道,正因为她什么都知道胤禟反而不想让她看见自己一身狼狈的样子。   也可以说是最后的坚持。   胤禟已经做过心理准备了,知道会痛,尤其头胎一定很痛,再加上这个娃养得好,分量轻不了,生起来没那么容易。   哪怕做好了心理准备,真正经历过才知道,那点准备根本不够。   从感觉要生到真正开始生这中间就阵痛了蛮长一段时间,憋着劲儿开始用力到孩子出来,这也不是一眨眼的事。胤禟痛得喊不出声,经此一遭他才真正知道放污血和生孩子之间的差距,真是天差地远,再也没有什么比这更疼更受罪了,有多疼呢?疼到你找不到一个确切的形容词来诠释。   感觉是一场酷刑,又因为有个小小生命即将在疼痛中降生,这个过程就变得神圣起来,哪怕痛到撕心裂肺痛到恍惚了,他还在用力还在坚持。   孩子从甬道中挤出来的时候,恍惚中胤禟想了很多事。   想起那些混账做派,想起以前对妇人家轻慢的态度,想起前头九个月吃的苦以及同宁楚克一起勾勒的未来……纷乱的思绪最后汇集成两点:   无论这胎是男是女,他都不想看宁楚克受同样的罪。   再有就是,往后定要让额娘过好日子,不叫她操心。   七月十九的晚上,九贝勒胤禟迎来了他人生中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孩子,诚如宁楚克所愿,是个重达七斤的大胖闺女。曹嬷嬷听从胤禟的安排,破水之后并没有立刻派人去通知宁楚克。是宁楚克心慌气短总觉得有事情将要发生,提前从衙门出来了,回来就发现阿哥所里乱成一团,跟着就听说胤禟发动了。   她当时就想进去,被曹嬷嬷拦住,最后是胤禟迷迷糊糊听到外头闹腾的声音,隔着房门说了。   你就在外头等。   别进来。   就是这两句让宁楚克搁外头候了三个多时辰,伴随着一阵撕心裂肺的喊声这胎生了出来。   很痛,那一定很痛,过程倒还算顺利。   又接生嬷嬷出来报喜,她看起来十分忐忑,看她那样宁楚克就明白了,是个闺女。   很壮实的大胖闺女,看得出来她在娘胎里养得很好。   “我福晋呢?可还好?”   嬷嬷回说母女均安,福晋脱力睡过去了。   胤禟撑不住睡过去之前心里挺美的,想着虽然轰轰烈烈痛了一场,赶明又能恢复成男儿身,他盼这天盼了大半年。   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胤禟一觉睡到第二天清晨,醒来感觉身上像是被马蹄踩过,稍微动一下就疼。   他伸出手来一看。   还在宁楚克这头!   他没回去!   他一动,房里伺候的丫鬟立刻听到动静跟过来:“福晋醒了!福晋您饿不饿?可想用点什么?”   胤禟让她去准备,之后才想起来问:“我生的是男是女?爷人呢?”   ……   后一个问题挺好回答,等丫鬟将产房收拾干净,宁楚克过来陪了一会儿,想着一时半会儿人也醒不来,就想着去书房把后头几天的事一并处理了,挪出时间来多陪陪他。   这第一个问题嘛,竹玉桂香你看我我看你,最后只得说:“是格格,福晋您别难过,阿哥会有的,俗话说先开花后结果,下一胎定是阿哥。”   胤禟皱了皱眉。   早先他也希望一举得男,往后就不用再受罪了。   经过昨个儿痛不欲生的四个时辰,胤禟改了主意,甭管这胎是男是女,他都不打算再要了,他和宁楚克谁也别受这个罪,闺女当儿子养,往后一样能顶门户。   为表决心,胤禟打算一换回去就给自己下包猛药,先把生路断了。   不是有个词叫破釜沉舟?   男人是要对自己狠一点!左右我中了药,我不能生了,我就一个闺女不要别人过继来的,你说吧让不让我闺女袭爵?让不让我闺女继承家业?   ……   胤禟搞了这么大一个计划,准备逼死亲爹。   左右他前头发誓也就是说要让额娘以及福晋过好日子,没说要善待皇阿玛。   皇阿玛就是天字一号的花心萝卜,生了这么多儿子没养好,那么多女人给他生儿子也没见他善待过,睡完就抛到脑后。   这种渣男,折腾起来根本问心无愧。 第62章 谋划   九福晋提前发动进产房苦熬四个时辰豁出去命最后生下个七斤重大胖闺女的消息已经在宫中传开了, 三妃听说以后笑了个够本,一边笑还琢磨着赶明见了宜妃非得好好恭喜她, 她早先不是说孙女也照样疼, 如今算是求仁得仁,喜事一桩。   因为知道胤禟对别人提不起性趣, 在宜妃这边, 宁楚克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姑且不说交换过后宁楚克就顶着胤禟的身份给她做过心理铺垫, 哪怕没那出,宜妃也想过, 老九福晋开怀早应该挺能生, 这胎是格格也不打紧, 日子还长着,接着生呗。   这么想,她对这个孙女心无抵触, 非但如此还反过来担心起儿媳妇,怕老九福晋因为头胎没生出儿子心中惶恐, 为了抚慰她,宜妃在接到喜报之后立刻发下赏赐,先是给来传话的小太监打发了金锞子, 又让王嬷嬷亲自走了一趟,送了好些东西往阿哥所去,也没忘记让她告诉老九福晋,生完千万好生调养, 这会儿天热,坐月子是不好受,咬牙忍忍。还吩咐好生照看着格格,刚生出来身子骨弱别往外抱,过个把月再带去翊坤宫给她瞧瞧,这不用着急……   王嬷嬷说了一大堆,将话传到了,才问起胤禟这边的情况,问太医怎么说,又看了小格格一眼。   不得了,才刚出生的奶娃娃就已经能看出漂亮的轮廓了,有这样的好底子,长大以后笃定跟她额娘一样是个美人,她真没辜负自己的出身,阿玛额娘都好看,她说不准能青出于蓝胜于蓝。   “小格格模样真真是俊!回头娘娘见了不知道多稀罕!”   曹嬷嬷就在边上,她是翊坤宫出来的人,同王嬷嬷老熟悉了,一听这话就笑道:“老姐姐可得同娘娘学上一学,小格格底子是真好,长大了八旗俊杰怕是能踏破咱府上的门槛。”   早先,里外伺候的都是心有惴惴,做奴才的要想有出息就得跟对主子,福晋进门就是隆宠不断,起点很高,要是折在这儿岂不让人吐血?   王嬷嬷一来,再听她说的这些话,就知道娘娘很重视福晋,哪怕头胎是格格也没有任何不满。   这就好,这就好啊。   悬着的心放下来以后,那些有幸见过小格格的就闲聊起来。   说小格格长得俊真不是恭维,宫里头最不缺新生儿,像这种生下来就能看出长大之后定是个美人的,着实很少。   当然也有“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的情况,有些幼时玉雪可爱,谁见了都说是美人胚子,结果长开之后也就是个胚子到死都没美起来……不过她们相信小格格绝不是那样的,宜妃娘娘就是经年不败的美人,九爷更是男生女相,福晋就不说了,出阁之前她芳名就传遍了京城,姑且不提那性子,至少这脸美得毫无争议,有这样的阿玛额娘,小格格能平庸了?   跟着她们就想到十数年后八旗男儿竞相求娶的盛景,长得美,招人疼,格格的未来好着呢。   闲聊几句的功夫,两位嬷嬷也已谈完,王嬷嬷准备回翊坤宫复命了,临走之前叮嘱了一句:“你记得,娘娘最疼贝勒爷,很看重福晋,也喜欢小格格。头一胎生了闺女,可能是要听些闲话,咱堵不住别人的嘴,却能装聋不去听。任他们说啥都别放在心上,你约束好底下的奴才别和其他宫里的起争执,让他唱独角戏去,他说得没劲了自然会闭嘴。”   曹嬷嬷进宫多少年了,这道理自然不是说给她听得,这是在提醒那些小太监小宫女。   看大家伙儿都听进去了,王嬷嬷这才出了院子,带着人原路返回,待她走后,才有个小太监笑道:“咱们是不会出去惹事,就怕有人眼瞎非要撞刀口……”话说了一半,大家伙儿都听懂了,跟着嘿嘿一阵笑。   就怕有傻子忍不住当着爷的面胡说八道。   他们做奴才的受了气是白受,换做是爷,能灌副药把人毒哑了,既然管不住嘴以后就别说话。   王嬷嬷刚走,宁楚克就赶着忙完手边的活从书房出来了,她先吩咐钱方将额娘送来的东西登记入库,接着径直去了胤禟坐月子那屋。   胤禟人醒着,靠坐在床头走神呢,听到脚步身就扭头看了一眼,接着就看到依然顶着他那副皮囊的宁楚克。   宁楚克一眼便知他有话说,摆手让房里伺候的退下,等人退下去了,她先去小床边看了一眼,闺女正握着小拳拳睡得喷香,那乖巧可人的模样叫她满心喜爱,后知后觉想到这是胤禟拼老命生下来的,是他们血脉的延续以及白首之约红叶之盟的证明。   宁楚克想抱一抱她,又怕把睡得喷香的小姑娘吵醒了,更担心自己下手没轻没重让她不舒服,这么想着,她又把手收了回来,多看了一眼,接着退到大床边坐下。   “辛苦爷了,头胎就是这么个小胖墩,一定很不好生。”她说着就把手搭在胤禟的手背上,握了握,“昨个儿我在产房外站了那么一会儿就感觉手脚冰凉,哪怕你从头到尾都没怎么喊痛,还是怕死了。”   胤禟顺手掐他一把,掐出个红印子来才想起那是自己的身体,跟着就泄气了。   “是啊,爷在产房里头也感觉死过一回,你说说,天老爷咋就那么疼你呢?十月怀胎的罪让爷受了,分娩时的痛也让爷替了,爷睡过去之前还在感谢额娘只叫我男生女相没真给我个女儿身,并且发誓说这种罪绝不要再受第二次。你听到没,我有女万事足,往后再不生了。”   这两口子说来挺像的,主意都大,都很任性。   宁楚克没同胤禟打个招呼就能收拾了刘氏郎氏并且打发周氏去烧火,还能淡定自若的忽悠一众皇子,并且在御前揽过一堆事。很多事发生的时候胤禟压根不知道,回头才听说。   所幸什么锅配什么盖,宁楚克是这样,胤禟也没好到哪儿去,天老爷让他经历了别家爷们想都不敢想的事,逼得他多出一堆人生感悟,进而从个什么都不想只顾自己爽的霸道爷们变成了能为额娘福晋着想的霸道爷们……本质还是霸道的。   昨天痛得要命的时候,他庆幸这罪自己受了,没叫宁楚克吃苦。   现在痛过了,他又任性起来。   是,我舍不得你吃苦,看你遭罪我心疼。但宝贝儿我也不想再来一次,所以咱们干脆一点,永绝后患呗。   胤禟有想过,这世上就有那种奇葩,像前头的大福晋,豁出去命也要儿子,不怕连续怀胎亏空身体宁肯死在产房里头也要生个儿子……万一宁楚克也是这种呢?   他翻来覆去琢磨,想着别家婆娘死活要生儿子那是因为谁也不能保证能永远得宠生个儿子后半生才有依靠,儿子能顶门户,闺女养大了是别人家的。   这个问题也好解决,一来她想也没有失宠那天;二来让闺女做靠山,闺女顶门户,那不就得了。   胤禟同宁楚克相处那么久,明白她不是能困在后院这一方天地里的贤妻良母;也明白她虽然能打,其实蛮娇气的,对怀孕生孩子这种事也有恐惧……将方方面面都想过之后,胤禟觉得在这个问题上能同宁楚克达成共识。   假如万一要是她疯了,非要多几个。   这种可能胤禟拒绝去想。   偏他又怕好的不灵坏的灵,索性就挑明说了。   宁楚克还愣了愣,想到前头同几位皇子开玩笑说生闺女也不怕,了不起等以后封王了请皇阿玛立女世子,叫她袭爵。看兄弟几个吓得不轻,她还半开玩笑说:“前有花木兰从军,后有穆桂英挂帅,女状元女夫子也不是没有,女世子就把你们惊住了?”   她就是这么一说,等这胎生下来她同胤禟交换回去,该咋样不还是咋样?她做回九福晋去这种事哪由得了她做主?   这会儿听胤禟说不生了,宁楚克猛的想起那日的说笑,她心里有两分波澜,没明着摆到脸上,还皱着眉头说:“额娘说,嫁做人妇就得生儿育女相夫教子,只一个闺女哪行?总不能让爷断了香火。”   说着她还咕哝道:“过继来的我可不想要,不然我忍一忍,替爷生一个?你痛过了,我也痛一回,这样公平。”   听到这话,胤禟就知道有戏。   他先瞥宁楚克一眼,叫他别顶着大老爷们的模样嘟嘴撒娇,看了辣眼睛,又道:“谁说一定要过继?这么小看咱闺女?咱闺女跟福晋你一样,何愁顶不起门户?”说这话时,胤禟满是促狭,只差没明说你到底哪里像个依附相公儿子过日子的内宅妇人?你忒么和老子对调之后都没人看出来的!闺女像你这样,她不袭爵真埋没了人才。   要不是到岁数必须选秀,嫁人这一项都不在宁楚克的人生规划里,更别说怀孕生孩子。   她这会儿心跳都加快了些,又问:“我手把手教出来的闺女像我是一定的,她往后一定能耐,只可惜皇家没有女世子女亲王这一说。”   胤禟听罢,笑了。   “你就知道一定没有?”   “人人都觉得宫里是天底下规矩最大的地方,这么说没错,同时,它也是天底下最不讲规矩的地方。任何事情都是咱皇阿玛说了算,规矩就是他定的,他老人家开的先河还少了?听说太皇太后身故之前时常同皇阿玛置气,总劝说要遵循旧制,皇阿玛听过没有?”   宁楚克毕竟生在大臣家中,她这眼界同胤禟总归是有差距。   听了这段,她问说:“这真能行?”   她平素很有想法,也不甘心女人只能困在后院里头,但是呢,一个人的力量实在太小了,你最多只能做到不妄自菲薄,尽可能自己能潇洒一些,要动摇别人根本不可能。   就像娘家那头,额娘乐意宠她惯她,放任她的同时也会要求她经营形象名声。为什么经营名声?不就是要嫁个好人。嫁个好人,生下嫡子,这在几乎所有女人看来就是使命。   听胤禟说让闺女顶门户,宁楚克发自内心期待,但这个事,真的难。   她想着是爽快,可皇阿玛又没疯,能点头?   偏胤禟就告诉她,能行,就看有多大决心,够不够狠。   “以前那些朝代,除去太子之外,诸王成年以后就要去封地待着,无诏不得回京。这样藩王容易圈养私兵威胁皇权,所以说,本朝一改旧制,将皇子通通拘在京中,没上头许可不得随意出京,等于说,顶着个亲王头衔食俸禄领米粮可你威胁不了朝廷,咱闺女要袭爵不是不可能,左右就是有爵位无官身。”   说到这里,胤禟抬了抬下巴,让她端水来。   宁楚克听得正精彩,突然没了,见胤禟说得口干要喝水,她赶紧冲了杯温热的蜂蜜水来递他手上。见胤禟喝了两口,复又道:“照这么说是有可能,可皇阿玛也不傻,看咱们头胎生了闺女就准你开这种先河?”   “不是头胎,咱们统共只得一个闺女,你说皇阿玛准不准?”   宁楚克没完全理解胤禟的意思。   也不能怪她,正常人都想不到给自己下药这种事情。   她满是困惑,问:“为了让闺女袭爵私下服用避子汤,皇阿玛知道只会动怒吧?难道你打算告诉他老人家七斤是你生的你怕再让我怀孕后头还要造孽所以不想要了?”   “出什么瞎主意呢……”   “这也不是,那也不对,你倒是直说啊,急死个人了!!!”   胤禟鼓起勇气将自己的打算说了——   “我准备给自己下毒,永绝后患。”   宁楚克俨然已经惊呆了,胤禟还在说呢:“左右每旬都有太医来请平安脉,爷出了这么大事他敢瞒着?笃定要告诉皇阿玛。皇阿玛总不会想到爷自个儿下毒绝自个儿的嗣,咱俩是绝无嫌疑的。假如福晋不能生,上头没准还会打其他主意,爷不能生,他能怎么着?”   “过继啊,万一让其他兄弟过继一个来?”   “你傻不傻?到时候爷因为断子绝孙性情大变,谁敢给我送儿子我就敢打破谁的头,皇阿玛还得心疼我,主动权在我手里,过继也得我松口,我偏不松口,就要咱们七斤!皇阿玛能眼睁睁看着他亲儿子郁郁而终英年早逝?”   宁楚克觉得吧,皇帝儿子那么多,死一个问题还真不大。   不过,假如儿子是因为绝嗣郁郁而终,皇帝心里笃定难受,到时候还真有可能开这个先例。左右只给爵位不许官身,让七斤招婿上门,生了儿子再继承胤禟这一支,这样肯定会引发争议,但也有操作空间。   在这个事情上,胤禟赢一手,赢一手自己给自己下毒,还要让亲爹以为他被害了转而心疼他。   为了这个十月怀胎亲自生出来的闺女,他够狠。   假如对调一下,皇阿玛像她爹崇礼那样,宁楚克一定拦着,亲爹这么疼你,这么搞他,太不是人了。不过他爹是皇上,他不折腾亲爹,亲爹也会反过来折腾亲儿子,这么想想宁楚克就不劝了,只是问他想清楚没有,别事到临头后悔,又问他万一这么干了最后还是不成呢?   “皇阿玛会不会让咱闺女袭爵我没把握;但有一点,我是七斤她爹,我要让她继承家业谁拦得住?了不起就让爵位断在我这儿,没爵位咱闺女照样当家,我回头就给她积攒家业,不领朝廷的米粮也能让她痛快过一生。”   皇家没听说有女子袭爵,但是女户在民间自古就有,能骗个爵位是最好,骗不到就让她做女家主呗,她不是女世子不是女亲王堂兄弟们就不认这个人了?   宁楚克听完真的很意外,没想到才过去一夜他就想了这么多。   瞧他这样真不是在开玩笑,他铁了心。   进一步如何,退一步又如何都想过了。   宁楚克颔首:“我是你福晋,总归是支持你的,需要做戏我陪你做戏,别的不妨事,只是额娘那头,就怕她受不住刺激。”   才醒悟过来准备当个大孝子的胤禟自然想过这一茬。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七斤的洗三礼额娘总归不会错过,届时我同额娘聊两句。”   他俩如今是对调的状态,胤禟现在是九福晋宁楚克,他以这个身份见宜妃还要说服对方,猜也猜到要怎么说服了。   “你准备将咱俩这情况告诉额娘?告诉她七斤是你亲生的,你不想再生,还准备把这闺女宠上天去?”只要胤禟过得去心里那道坎,告诉额娘不妨事,照宁楚克看来,宜妃娘娘是天底下最疼胤禟的人,让她知道没关系,以后要是再有个什么状况还能帮着打掩护,“可你早先不是宁死也不想让人知道?”   胤禟揉揉太阳穴,是啊,从八尺男儿变成个女人,这种事他无论如何都不想让别人知道。   传出去丢人还是其次,就怕有心人拿这点对付他。   当然额娘不算在“别人”之列,胤禟本来瞒着也有不想让她担心的考量。前一次交换的时候,谁也不敢保证能换回来,也不好说什么时候换回来,心里没谱,说给额娘听了她不得天天记挂日日操心?假如操心之后有好结果倒也罢了,这种事,尽人事都没用,主要是听天命,所以没必要的。   如今就不同了,他把这事告诉额娘,并且要添油加醋说,说是因为小看了女人,对不起十月怀胎辛苦生下自己并且为他谋划至今的额娘,这是天老爷给的教训。   胤禟坚信,对于不争帝位的他而言,儿子不是必须的,这一点额娘笃定想得通。   甚至于说额娘会直接把孙子的问题抛到脑后,关心起他这个不同寻常的状况来。   再让福晋怀孕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又要吃苦受罪。   对宜妃来说,儿子和孙子当然是儿子重要,胤禟亲自生下来的七斤凭什么比不上别家阿哥?   七斤当然能顶门户!她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她和别家阿哥没有区别!   胤禟坚信额娘会心疼他,给自己下药这个事,他们最亲密的三个人一定能达成共识,然后一起唱大戏忽悠皇阿玛。   ……   这些细节宁楚克没问,她在关心胤禟一通之后就为七斤准备洗三礼去了。既然只得这么个独苗苗,洗三满月百日抓周一个也不能少,都要好好操持。   宁楚克在忙活的时候,胤禟又开始思考起人生来,坐月子这段时间除了胡思乱想他还真干不了什么。   他先思考了怎么才能取信于额娘,打好腹稿又猜想老天爷是什么用意,都生完了咋还没回去呢?   难道说还得把亲自吃起来这身肉减下去才能回自个儿那头?还是因为刚生完身上又酸又软又疼,天老爷是要他挨过这段时期?   要是这样真造了孽了。   胤禟正想着,就感觉一对乳儿有些发热,没一会儿就涨得难受起来,他熟门熟路揉一把,这触感浑然不似先前的绵软,摸着硬邦邦的,坚挺得很。   这又是见了什么鬼啊!   胤禟起先没反应过来,痛着痛着忽然想到吃奶这回事……这该不会是涨奶了吧?   在经历过蹲下解手、每月按时放污血、怀孕、分娩等等一系列问题之后,他现在涨奶了?   难怪生完孩子也没换回去,敢情是还没完呢! 第63章 交心   宁楚克叫胤禟那一席话炸懵了, 的确,她和别家贵女从来就不同, 她的所作所为搁别人眼里总是离经叛道的, 她能折腾,却没想到胤禟比她更能折腾, 从房里出去的时候, 她心里还在想……前头总觉得胤禟气概不足,真遇上大事, 踌躇的反倒是自己,他那头格外有想法, 听着方方面面都想好了, 告诉自己这些虽然有商量的意思, 其实那表述更倾向于游说外加洗脑。   对于能不能生,生几个,生儿生女宁楚克偏向于无所谓。   她不是以孩子为生活重心母爱泛滥的类型, 虽然也喜欢小孩,喜欢的是别人家收拾干净不吵不闹的那种, 只是撞见了逗一逗,亲生的难说能不能养好。因为老早就知道自己不正常,又没有变回正常的念头, 听胤禟说往后不要了,心里还在想呢,这样也好,只得七斤一个, 她至少能把全部的关心放在七斤身上,多几个分来分去恐怕每个都分不了多少。   要是叫旁观者来看,宁楚克最大的问题就是她把自己放在了孩儿他爹的位置上,这年头,孩儿他爹见到孩儿的时间就是少,也就是得闲时逗一逗,等六七岁开蒙了隔三岔五抽考他一次,其余时间都是当娘的看着。   及至走出门并且走远了,她才稍稍清醒一些,想起来方才忘了问,宫里头真有只断子绝孙旁的浑不影响的药?这计划真的没问题?也忘了问胤禟感觉如何,缓过来没有,不过他都能胡思乱想这么许多,应是无大碍了。   药的事,也可延缓两日,等他同额娘谈过再说。   额娘经的事多,看得总归比他们这种方才大婚的愣头青远,同额娘聊几句比他二人私下胡乱商量靠谱许多。   ……   只要想到有额娘把关掌舵,宁楚克不由得就放下心来,她召来曹嬷嬷问了几句,吩咐底下照太医说的为胤禟准备汤羹,又叮嘱她多注意奶嬷嬷。这胎是闺女,独一个的闺女,倒不用担心被人加害。虽然她和胤禟看重七斤,搁外人眼里七斤就是个一副嫁妆送出门的小丫头片子。就说宫里头好了,早年阿哥一打打的没,公主只要过了临盆这一遭,顺利生出来了,基本都能养活,远嫁和亲死在外头的更多,平常这些小病小痛太医都能应付,对女人来说,最大的鬼门关是生孩子这遭。   元后赫舍里氏是生完太子没的。   直郡王胤褆的原配福晋也是生下弘昱没的。   死在产房里的妾室通房更不知凡几,有的天然难产血崩,更多的叫人用药害了。   这胎要是个儿子,危险程度会迅猛攀升,因为七斤是小姑娘,外来的伤害基本可以忽略不计,宁楚克是怕奶嬷嬷吃错东西,怕她们不够讲究。再有七斤生来壮实不假,到底还小,这阵子是该小心一些。   生在七月中下旬坐月子苦不堪言,对孩儿倒是挺好,冷不着。   这些东西都是胤禟怀着这几个月她跟太医以及曹嬷嬷一点点了解到的,因为选秀之前大半年就和胤禟调换了,宁楚克没接受过这方面的教育,常识没有,只是因为舒尔哈齐出生的时候她将近十岁,当时的事她还有点印象。   七斤的洗三礼办得很好,虽然是格格,到底嫡出,又是老九头一个孩儿,该到的都到了。   宁楚克遗憾的是因为洗三礼办在阿哥所,就没给她娘家送帖,只报了个信说已经生了,母女均安。洗三满月她娘家那头估计都不会来人,满月之后要是能搬出宫去,百日就能好好聊聊,假如过了这年再搬,那就只能赶上抓周了。   能赶上抓周也好,比起前三个,抓周才是真正的大场面,笃定热闹得很。   洗三这日,宁楚克依然穿着胤禟的身份在前院行走,招呼前来观礼的兄弟。兄弟里头,有半数是鼓励,都说既然她进门就开怀,这胎生了闺女又何妨?继续努力呗!也有人忍不住嘴欠,变着法同他说恭喜——   “恭喜九哥得偿所愿!”   “九哥你不是就想要闺女,九嫂当真给添了个丫头片子,你高兴不?”   “瞧瞧,这都高兴成啥样了!你前次还说生了闺女回头就要请皇阿玛立女世子,咱们兄弟等着呢……”等着你被皇阿玛揍个屁股开花。   宁楚克看一眼嘴欠的老十四,听他说够了方道:“十四弟你先前不是亏了肾水?可大好了?太医咋说的?”   说着不等他应声,又拍拍胤祯的肩头:“这可是关乎香火传承的大事,千万注意调养,房事要节制。”   老十翘着腿儿坐在旁边,听到这话乐了,他先前已经娶了蒙古福晋进门,夫妻挺合拍,办起事来也的确有滋有味。前头有段时间挺热衷,夜夜都要折腾一回,那也没折腾到亏肾水的地步,“十四弟倒是开了个先河,哥哥们谁不是娇妻美妾在怀,也没搞成你这样,你咋的就让两个宫女搞亏了身子?”   聊到这儿,气氛就不大好了,老十四的眼神很是阴郁,这时候胤禩站出来打了个哈哈。   “今儿个小侄女的洗三礼,说这些做什么?”   “九弟真是,咱们来了好一会儿,也不把小侄女抱出来瞧瞧。”   “听说生来就是个胖丫头,身子骨结实得很,是不是真的?”   宁楚克笑眯眯应说:“生来有七斤出头,给取的乳名就叫七斤,瞧着肥嘟嘟的,胳膊腿儿好似藕节。”   一直没开口的四贝勒胤禛插了句嘴:“九弟妹养得好,头几个月我府上李氏也生了一个,生来只得四斤多,养了一段时间才胖起来。”   聊得好好的,十四又忍不住嘴欠了——   “怀着儿子都提心吊胆,是丫头片子才能放宽心进补,这道理四哥你不明白?”说着他还小声嘟哝一句,“丫头片子养得再好有什么用?”   宁楚克想到今儿个还有大事,无心与十四纠缠,日子长着,账记下来往后慢慢算。   倒是老十,听了这句就火冒三丈,随后拍案而起:“老十四你是诚心来触九哥眉头?再胡说八道我今儿个非得揍你!”   十四作为德妃的心肝,脾气从来不小,叫人指着鼻子喊话他能忍?   “要动手就别怪兄弟我拳脚无情。”   边上人瞬间扶额。完了,十四弟这把火点得好,他这么说何愁打不起来?   老十原就是个猪脑子,禁不起撩拨。   两人说着就要出去比划,赶上喜宝出去溜达了一圈回来,它一眼瞧见宁楚克,先过来亲热一番,跟着就喊住准备动手的老十:“十弟你干啥呢?来,跟八哥来!八哥有话告诉你!”   胤誐还真顺口回了一句:“八哥你等等,我先揍他一顿。”   这鸟对着宁楚克以外的其他人都没什么耐性,它黑豆小眼一斜,满是嫌弃道:“本来就不聪明你还打他,打傻了算谁的?走走走,跟八哥走!让你跟八哥走你还杵这儿干啥?”   宁楚克瞥了喜宝一眼,总觉得它和老十之间有秘密往来,也可能是两个傻子之间的惺惺相惜。   他俩真是好交情,一人一鸟也能称兄道弟,偏老十还是那个弟。   外头这么热闹,里头也差不多,这天宜妃的确亲自来了,她去关心了儿媳妇一番,就让儿媳妇叫住:“晚些时候等宾客散了,额娘您留一会儿,我有几句话说。”   他们婆媳之间相处得好,听到这话宜妃是有些意外,还是很快应了。   她还在想宁楚克要说什么。说胤禟还是七斤,或者是后院的事情,还是碰上了棘手的问题想请她帮着拿主意?   等到洗三礼结束,宾客们都夸七斤生得好,天生美人胚子,有夸她身子骨结实,打娘胎里养得真好。又有人说,福晋果然不能挑那种病歪歪的,当娘的身体好子女生下来才健康……面对这些或真诚或敷衍的恭维,宁楚克一律笑眯眯应了,把人全送走之后,她喝一口茶稳了稳心,问曹嬷嬷七斤怎么样,得答复说格格兴许是累到,这会儿已经睡着了,睡得喷香。   她就放下心来,交代曹嬷嬷看好,自个儿往内院去了。   一进内院就发现胤禟坐月子那屋关着门,王嬷嬷在台阶下立着,太监宫女退得老远,谁也不敢靠近。   宁楚克猜到胤禟正在同额娘交底,她心里有些忐忑,想跟上去听一耳朵,又觉得她在跟前杵着反倒会让胤禟难以启齿,有些话,他们母子独处才好说。宁楚克就转身进了书房,想写几篇字来熬时间,铺上纸研好墨又不知道该写什么,她心思已经飞到胤禟那头去了,就想知道额娘听罢是个什么反应,受不受得住这刺激。   讲句真心话,宜妃当真受了不少的惊吓,听前两句她感觉儿媳妇脑子坏了,不然就是在说笑。   又多几句,她表情就凝重起来。   听他讲了不少,都是宁楚克绝无可能知道的,他说得特别仔细,甚至能复述出当时当事的情形。   宜妃就问:“你真不是在说笑?不是同胤禟串通起来哄我?”   胤禟:……   “额娘您真没半点怀疑?那回随八哥去过清泉寺之后,您没觉得儿子变了?”   有些事,不点破你真想不到那块儿,哪怕她早觉察出有许多反常,总能自己帮着圆回来。就有好几次,宜妃心想胤禟就是时常会犯病,疯起来哪能和平时一样呢?   胤禟又下了一味猛药,说头年选秀,要真是宁楚克,她胆子再大也不敢那么折腾!   她哪敢在宫里头殴打皇子?她哪敢把同屋的秀女当奴才秧子完全无视别人的抗议?   “当时就是儿子我!老八带着老十四想刨我墙角结果刨到本人身上。早先宁楚克就说八哥不好,我咋样都不信,那会儿才看穿他的真面目,当时气坏了,先发制人踹了老十四的子孙根。”   信息量太大了,宜妃感觉头疼,她坚强地挺住,问说:“那洞房花烛夜是咋过的?你俩一直颠倒着?你咋不早说啊!你早说额娘能叫你吃这么多苦?额娘能往这头塞人?”想想儿子可能吃过的苦,宜妃这么坚强一人,都忍不住要抹眼泪了。   胤禟赶紧递过帕子去:“哭什么,别人想有这么离奇的经历还没那个命赶上!依我看天老爷就是看我不孝顺额娘不尊重女子才给我上了一课,是吃了不少苦头,每回难受得很了儿子就想到额娘您这么些年都是这样过来的,我这一年半载算什么?我是该好好反省,等换回去了就做个好人。”   本来宜妃只不过红了眼眶,听了这话泪珠子啪嗒啪嗒就落下来。   “我的儿啊,额娘宁愿你不懂事,也不像叫你承受这些。”至于换回来,照胤禟的说法,这都快两年了,还有可能换回来?   看出额娘想岔了,胤禟就说他大婚那会儿回来过一趟,不信可以回想一番,第二日一早敬茶他是不是满心激动一副终于见到亲人的表情。之后那一段时间都是他,到诊出喜脉又交换了。   宜妃又不笨,立刻听懂了胤禟的意思。   同时她心里许多疑惑也得到解决,难怪这两人婚前非卿不娶非君不嫁,遇到那种事,也是无奈之举。倒是宁楚克……她生错性别了吧,她真能耐,干的大事不少啊。   胤禟还在说:“我觉得我福晋大有来头。前头我抽一鞭子让她翻了马车,跟着我就到提督府体验了一把做女人的滋味。我替她学规矩,替她选秀,替她面对内宅争斗,托她的福真让我看清了不少美名在外的贵女私底下是什么德行。我替她嫁给自己,婚后倒是享了几天福,怀孕之后又换过来了……明摆着天老爷舍不得我福晋吃丁点苦头,不信您想想,她冒充儿子的那段时间是不是见天折腾?每回都能有惊无险揭过,闹翻了天皇阿玛也没把她怎么着。那时遇上大事她就让喜宝飞出宫来给我送信,我好几回都吓得不轻,觉得要遭,结果呢,她从来没遭过,还把我送到了贝勒爷的位置上。”   想到儿子吃了那么多苦头,宜妃本来想迁怒儿媳,听胤禟这么说,她心里一惊。   好像真是这样。   照胤禟的说法,宁楚克长这么大,活到今天嫁人生女都没吃过丁点苦头,遇到危险能转危为安,遇到灾难能化难成祥。   这福分还不够大?   她心疼儿子,对那边享福的宁楚克难免会有怨气,听到这话也不敢埋怨了,生怕又害了胤禟。   “你真是个傻子,这种事,你怎么不早说?”   胤禟叹一口气:“原想着您知道也不过是干着急,这种事,咱做啥都没用,总归得听天由命。再有就是知道的人多了,怕泄露出去,儿子变成啥样额娘都心疼我,这我从不怀疑,可兄弟们呢?皇阿玛呢?能不猜忌?”   “你换回来也没同额娘说一声……”   “都换回来了,还说他干什么?您听了能不难过?”胤禟也挺无奈,“儿当时没想到还会交换过去,以为天老爷是千里姻缘一线牵,变着法给我和宁楚克拉红线。后头的事,真没想到,万万没想到。”   宜妃知道宁楚克在娘家那头是很得宠的,头一回交换胤禟哪怕颠覆了认知,遭遇了许多困难,日子应该不是太难过。她真正自责的是自己太过迟钝,哪怕察觉出不对也就是帮着圆场,没想到是这么回事。等于说她悠闲过日子等孙儿降生的时候,胤禟经历了十月怀胎所有的难受,并且还过了一趟鬼门关,生下了七斤重的大胖闺女。   原先宜妃对孙女也就是不嫌弃的程度,谈不上很喜欢,但只要想到这是胤禟养的胤禟生的胤禟吃了那么多苦头……她这心一揪一揪的疼,又是在心里发誓一定叫七斤过得比谁都好想要什么都有,同时后怕不已。   生过孩子才知道那种滋味,那真是要豁出去命才能盼来血脉的延续和传承。   对宜妃来说,儿媳妇和孙子之间,是孙子重要,儿媳哪怕在产房里有个万一,她难过归难过,还能给胤禟娶一房继室。但要是孙子必须从胤禟肚子里出来,她宁愿不要这个孙子,不愿意胤禟吃那种苦,还不只是吃苦,她没法子眼睁睁看心肝宝贝在产房里头争命。   后知后觉的,宜妃很庆幸七斤是女娃,因为她是女娃,从怀上到临盆胤禟几乎没有遭遇迫害。   延禧宫钟粹宫永和宫那三位都巴望着他生闺女,多生几个才好,好看笑话。   这时候,宜妃彻底将什么血脉传承抛到了脑后,她拽住胤禟的手,问:“那这回啥时候能换回去?往后还会不会交换了?”   “儿猜想遇上生大病、遭难、怀孕这些要吃苦头的事情我就得过来,我福晋是生来享福的,天老爷舍不得叫她受罪。”这话半真半假吧,这么说主要是为了后面他想说的话做铺垫。   这个铺垫非常成功,宜妃就问说:“那天老爷就舍得叫我儿子受罪?他这心肠也太黑了!先前你福晋对我说,你只对她有感觉,换了其他人不行是不是真的?是假的吧?事急从权敷衍我?”   胤禟都懵了,他没想到自家婆娘还同额娘聊过这个。   等等,她是怎么发现的?   “是真的,儿早年在刘氏郎氏身上试过了,立不起来。”   “……换其他人呢?”   “都不行,只能是宁楚克,我兄弟只认宁楚克。”   宜妃本来想说,你以后就别碰你福晋了,就算碰,也别让她怀上,生孩子比什么病痛都可怕,妇人家过不去这道坎死在产房里的太多太多。不碰福晋,咱们可以抬两房侧室,让侧室生儿子总没有这些顾虑。   结果她听到了这番答复,宜妃心里有些挣扎,不过很快,她就拿定主意了。   “老九啊,你听额娘说,这回再换回去咱们好好护着你福晋,别叫她磕着碰着,你往后也多注意,别让她再怀上。额娘可以不要孙子,但不能折了儿子,你要是缺儿子延续血脉额娘催你五嫂多生两个,叫她过继一个来。”   胤禟眼眶也红了,泪眼汪汪瞅着他亲娘:“儿在产房里头疼得要死要活的时候脑子里就只有两件事,第一要孝顺额娘,再不像从前那么混账;第二等我挺过来非得给自己灌一包药,我不想生,只想永绝后患。”   听他这么说,宜妃一把掐上去:“这年头想生儿子不容易,不想生还不容易?灌什么药?绝嗣药是那么好喝的?”   “左右我有七斤就成,我也不想要五哥的儿子,只想让七斤继承家业。”   宜妃心想那基本没可能,跟着她就猜到了胤禟的心思,毕竟是母子,她猜想胤禟是想玩一招苦肉计,好叫皇上心疼,而后由着他惯着他……   可皇上怎么想谁能猜得透呢?   胤禟说不生她丁点意见也没有,要喝药……这又不是补身体的药,咋能随便喝呢?   这么说并不是怕七斤有个万一胤禟喝了药就绝了后路以后想生都没有。还是那话,知道这事以后,她半点不想让宁楚克再怀,假如儿子为了生孙子出点什么事,这孙子她疼不了,只恨不得孙子没来世上。   就算七斤真有个万一随时可以过继,左右这年头看族谱认爹,断传承没可能,不赞同灌药也就是不相信那药喝完只是绝嗣没其他妨碍。   “老九啊,你顾着自个儿的身体就行,别的交给额娘,额娘替你想法子,七斤才出生,还小,这些事不用着急。”宜妃想着,不用拿自己去威胁皇上,皇上真正心疼的唯有太子,别的儿子搞这种事就是笑话。要想给七斤挣个未来有很多种方式,比如耐心等等,等皇上垂垂老矣皇子们争斗起来,博个从龙之功也可。   她加上胤禟,加上胤禟福晋娘家,总归有点分量,能做的事不少。   这也是下下策,宜妃心里有几个念头,没搁这儿说,她这会儿不想去为刚出生三天的七斤考虑,考虑那些太早了,为老九想想才是真的。   老九啊,她搁在心尖尖上疼的老九,竟然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罪。   七月十九那天,在产房里要是有个万一,他们娘俩就是天人永隔。   宜妃这会儿手上冰凉冰凉的,心里也冷,她想想就怕,早年她生老五老九的时候宫里危机四伏都没这么怕过。   “老九啊,你听额娘一回,别擅作主张。”   ……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   额娘担心成这样,胤禟哪敢不应?   当下他应了,然有个词叫造化弄人,很多时候人算不如天算。 第64章 命根   母子二人聊了得有个把时辰, 中间被打断了两回,一回是宁楚克吩咐给胤禟炖的汤好了, 底下奴才趁热送来;二回就是给七斤换尿布。   等聊得差不多了, 宜妃又去看了七斤,只要想到这孙女是胤禟怀的胤禟生的, 她就没法不喜欢。   本来, 小格格模样就俊,再带一层滤镜看她, 搁宜妃眼里就跟天上的小仙童一样。她坐上软轿还说呢:“前头听嬷嬷说老九这闺女模样好,本宫信了, 却没想到是这样好。”   王嬷嬷赶紧恭维说:“那可不!贝勒爷那相貌在皇子里头也是一等一的, 福晋更不用说……他二人结合在一起, 生阿哥必定俊逸非凡,生格格自当貌若天仙。”   这话听着是挺舒心,舒心之余, 宜妃就回忆起过去种种来。从前年冬天上清泉寺起,仔细想想宁楚克冒充的胤禟的确露出过许多马脚, 都让她扯各种由头圆过去了,又因为她自信满满的态度,竟然没有任何人怀疑。   说来也容易懂, 同胤禟最为亲密的唯有二人,一是她这个做额娘的,二是胤誐,他俩都被糊弄过去了别人自不用提。再加上胤禟原就是时常犯病的那种, 疯起来啥事都干得出,许多不对劲全用这点解释过去了。   如今想来,宁楚克当真能耐,猛地从闺阁挪到宫廷这个战场都能稳得住,明明没学过四书五经还能淡定从容的去上书房,还有一开始那些别扭的言行举止……宜妃失笑。   只能说她阿玛额娘对不起她,给她生错了性别,假使她是男儿身,那才是蛟龙入海,怕是能成就一番大事。   这两年,宁楚克给胤禟找了不少事,同时也帮他解决了许多麻烦。   要不是前年那一出,老九恐怕还同老八搅和在一起,看他从前忽悠老九干的那些事宜妃就知道这厮简单不了,恐怕是有大抱负的,跟他站边迟早身陷泥淖。   爷们总喜欢说道理,女人家就不同,经常凭感觉做事,胤禟说宁楚克乍一过来就感觉胤禩不是个好东西,任他怎么说,都不同胤禩多做接触,那时胤禟深感无奈,还想着等交换回来了要好好同八哥修补关系,结果没等到交换回来的那天,就出了挖墙脚的事。   只能说是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这两年,有得有失。   当日,宜妃总在琢磨这些,她脑子里塞得满满的,到半夜都睡不着,倒是阿哥所这头,胤禟狠狠松了口气,心想往后再遇上事至少不用瞎编说法去忽悠额娘。   洗三过后,日子又平顺起来,宁楚克每日都要去那屋陪胤禟聊聊,宜妃也变着法送东西过来,对正在受苦的胤禟十分关心。   这些关心并不能抵消他吃的苦受的罪,起先因为涨奶他想了很多法子,实在没办法了就将屋里伺候的统统轰出去,抱了七斤来想亲自喂她,这样虽然缓解了涨奶的难受,但闺女过于壮实,吃奶贼有劲,喂她真不轻松。又因为宁楚克底子好,怀胎十月养得也好,以至于生完奶水十分充足,这也加重了他受的罪。   涨奶是其一,还有坐月子的种种规矩,哪怕在全年最热这一季临盆,嬷嬷还怕他见风,又轻易不让下床,更别说沐浴……胤禟起先让别的事情分了心,等其他问题都解决了,他就闹起来。   起先屈从了一日,之后他就不干了,非要下地来活动,不说每天沐浴,至少隔一日要洗上一回。   富贵人家生完修养四五十天的也有,胤禟满打满算搁床上待了五六日,之后就逐渐恢复到正常情况,宁楚克因为不懂这些,一贯是顺着胤禟,怎么舒服怎么来。倒是曹嬷嬷,特地给翊坤宫传了话,宜妃知道大热天坐月子难受,她没敢强拘着,而是请了太医来切脉,问太医提前下地有多大妨碍。   太医来得正好,不仅让胤禟忽悠着帮衬了他几句,并且还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胤禟鼓起勇气问说咋的会有这么多奶水,咋样才能给它断了。太医拿了他的膳食胆子,扫过一遍,而后恍然大悟。   这单子里头有好几道汤羹,是挺滋补,同时也有催奶之效,他斟酌过后应说:“福晋所求之事,喝几副药就能解决,但是臣不推荐。顶好是改一改膳食单子,循序渐进的来。”   身体是宁楚克的,如今胤禟用着总得替她爱惜,为这种事喝药伤身,道理他懂。   慢慢来是要吃一段时间的苦头,可临盆之痛他都忍过来了,再忍忍总能熬出头。   ……   他放平心态过了几日,感觉基本已经从怀孕生孩子的阴影里走出来,夫妻二人再次同房,那一晚平平顺顺,晨起发现,他回来了!   他终于又一次回来了,回到自己的身体里面,胤禟一度因为男生女相而苦恼,幼时还厌烦过自己过于精巧的长相,如今看来却亲切无比,宁楚克听到身边有动静,咕哝着问这是什么时辰,刚咕哝完她就不敢置信的睁开眼,她朝身边一看,就看见神清气爽的胤禟。   “福晋昨个儿说什么来着?再有几日皇阿玛要去木兰行围?”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宁楚克本来还惊讶呢,听到这话就瘪瘪嘴,委屈上了。   是啊,从康熙二十多年起,几乎年年秋天都要行围,主要是给八旗勇士一个演习的机会,顺便呢也给皇室子弟一个消遣的空间。总闷在京中实在无聊,骑一骑马,打一打猎,活动活动筋骨挺好。也看看儿子们过去这一年有没有荒废骑射。   皇帝出京,总归要留太子监国,这对天底下最尊贵的父子互相之间还是有猜疑的,哪怕感情再深,后手总归要留,今年康熙点了老五老八留京协助太子,同时特别关照了能够动摇京城局势的几位重臣,其中之一就是宁楚克她阿玛崇礼。   将几个关键人物安排好以后,康熙才回过头来看儿子们。   除去老四恨不得日夜埋首户部,其他儿子都挺愿意随行,能不能去还是得看康熙的意思。   康熙生怕老四为户部大小事务过劳死,首当其冲点了他的名,到老九这边他没直接吩咐下去,反而问说:“你不是最疼你福晋,你福晋方才替你生完七斤你就要出远门?”   宁楚克也觉得胤禟生完她就撒手不管有过河拆桥之嫌,说难听点就是渣男做派。   她就是舍不得这次出去浪的机会。   嫁了人之后,要出门比从前更难,她又说不好何时会同胤禟换回去,更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既如此,咋舍得放弃?   宁楚克有一身好武艺,并且喜欢骑射,她心痒得很。因为想去,就变着法找说法来给自己洗脑。先告诉自己说胤禟身子骨好着呢,看他连坐月子都省了;又说胤禟那就是阿哥所里的地头蛇,留他一人也出不了事;再说现在额娘也知道前因后果了,一定会多多照拂;并且,就现在这样她出去躲躲说不准还自在些,能方便胤禟喂奶;最重要的是,虽然说围猎年年有,天知道明年后年大后年又有什么状况,有机会就要把握住,别等错过了再来后悔……   胡思乱想了一通,她还找了个冠冕堂皇的说法,说自己都喜当爹了,当爹的总归要给闺女做个好榜样,叫闺女知道她阿玛多了不得!她这回准备得相当充分,一定能猎到最大的彩头,力压老大成为今年秋狝的魁首。   “我计划猎几张虎皮回来,给皇阿玛额娘和我福晋分一分,也往七斤的摇篮里铺上一张,叫她舒舒服服过冬。”   康熙:……   你说啥?   你说你是这么计划的?还准备猎几大张虎皮?   你当猛虎跟狍子野狼一样不值钱?   像猛虎这样的,一片山林时常只得一对,一公一母,你还指望它成群?   它要是当真成群了,去一队人也是送菜。   再想想胤禟那蹩脚的骑射,连福晋都打不过的水平,康熙觉得自己也挺傻,还准备和他解释猛虎是山林一霸是独居的这个事情。   解释什么呢?   他能有那么好命遇上虎?   遇上了并且情况不利的时候总归有侍卫去填虎口,他骑马就跑出不了事。   围猎时总是这样的,总有人帮着背箭筒,也有人等着抬猎物。   ……   宁楚克费了些口舌,总归把事情揽下来了,头一晚她还在说呢,让胤禟安心在阿哥所里等着,等她满载而归。因为胤禟的表情过于怨念,宁楚克嘴上跟抹了蜜似的,甜言蜜语不要钱就为哄他。好不容易他俩说好了,睡了一夜,起来就是这种状况,胤禟第一反应是欣慰,他可算熬过来了,回到了自个儿的身体里面。紧接着就是幸灾乐祸,宁楚克昨晚是怎么忽悠他的,他照样忽悠了回去。   “爷虽然没福晋那么能耐,总能给你猎几张狼皮狐狸皮,你就安心养好身体,好生照看七斤。”   “你别说,从前爷真没觉得行围有多大意思,在房里闷一段时间再有这种机会就感觉真好,总算能活动活动筋骨了。”胤禟说着,就把宁楚克往自个儿怀里揽,满心感动道,“还是福晋心疼我。”   这……是报应吧。   还说老天爷心疼她,舍不得她受苦受累,恕宁楚克没觉察出来,她觉得照这个套路就是谁嘴贱谁倒霉。   胤禟说生孩子宛若解大手,然后他就“解了个手”。   宁楚克昨个儿边洗白自己边当了渣男,结果一觉醒来她就为胤禟做了嫁衣。   现在好了,她在宫里和七斤相依为命,胤禟随皇阿玛围猎去,偏她还不能抗议不能闹腾,她一张嘴胤禟就照搬那些原话,昨个儿她怎么说的,今儿个全都还回来了。   宁楚克将头埋在胤禟肩上,一脸的委屈巴巴,胤禟一低头就从侧边看到她那小可怜模样,心里在憋笑,还装出感动不已的模样,他捧起宁楚克白皙滑嫩的脸颊,心想生完七斤是长了点肉,手感比从前还好些。   他有些蠢蠢欲动,又有些心猿意马,好在关键时刻想起来还有正事,就一本正经说:“好了,别这么委屈,我知道你稀罕爷,一天见不着爷就难受,把这可怜模样收一收,这还不是你给爷揽的事么?照往常的经验,想来去不了多长时间,忍忍我就回来了。把身子骨养好了,等爷回京来好好疼你。”   演得是很像,可眼神是不会骗人的,宁楚克相信自己没看错,他心里在偷笑。   只要想到自己费那么大劲结果给胤禟铺了路,她就懊恼不已,恼他得了便宜还卖乖,气得狠了一口就咬在胤禟肩膀上,光咬上去也不能泄愤,还顺便磨了磨牙。   经历过生娃那种痛,叫她咬一口算得了什么?胤禟满脸纵容,他那眼神叫宁楚克心里毛毛的,总觉得爷变异了,他不正常,他那眼神充满了宽容和慈爱,活似在看不懂事的孩子。   见了鬼的孩子!!!   事已至此,再怎么折腾都没用,宁楚克泄气一般松了口,她连懒觉也不想睡了,慢吞吞下了地,招呼一声叫竹玉进来。先问七斤怎样,醒了没有?昨晚闹没闹腾?听说闺女叫奶嬷嬷带着睡得十分安稳,这才点点头:“打水来,洗漱更衣。”   胤禟慢一步下地,也不要人伺候,三两下就穿好衣裳,穿好之后才跟着坐去圆桌边上,等着洗漱完毕喝口早茶用些点心。   看宁楚克心里还在惦记围猎那茬,胤禟伸手在她气鼓鼓的脸颊上戳了戳。   “不逗你了,爷闷了那么长时间,总归要出去透口气。福晋忍忍,等七斤大一些,南巡北巡有的是机会。”   宁楚克握住他戳来的食指:“你说的?你没哄我?”   “我何时哄骗过你?眼下闺女还小,福晋多上心。”   也是,安胎的是胤禟,生下七斤的也是他,养孩子宁楚克总得要出力,不能事事推给自家爷们。   那可是亲闺女呢。   看她点头应了,胤禟又说:“爷今儿个往翊坤宫去一趟,同额娘打个招呼好叫她安心。”   胤禟说话的时候宁楚克就托着头看过来,总觉得爷看起来和先前不大一样,应说很不一样。他做他自己的时候看起来格外有担当,很叫人信服,明明头年才大婚,这还年轻呢。   不止她感觉异样,胤禟心里头也起了波澜。   交换那几个月,他天天都要照镜子,看着那张脸真没多大触动,一换回来就不对劲了,宁楚克目不转睛盯着他瞧的样子让胤禟心里火热,让她多看一会儿都要冲动起来。   气氛相当暧昧,眼看就要水到渠成发生点什么,他临门停了脚。   闭眼深呼吸一口,想想七斤才半个月大,宁楚克身子骨亏着,这就动手动脚他岂不是太禽兽了?   前头还立誓说要做个好相公!忍!必须得忍!   胤禟念了好几句色即是空,可算缓过来了,结果一睁开眼又对上宁楚克好奇的天真的表情,那杀伤力简直巨大,他兄弟一下就站了起来。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前次怀孕交换的时候,宁楚克乍一过去就撸上了,现在轮到胤禟。这节骨眼上他不敢真刀真枪的干,稍微纾解还是可以的。胤禟就着宁楚克白嫩软滑的小手爽了一把,爽完替她擦了擦,又牵着她到铜盆边洗了洗,洗干净才催竹玉换一盆水来。   胤禟觉得这两年他变化真大,大到自己都快不认识自己了。   要是从前,亏本买卖他笃定不做,这回呢,他受了快一年的罪,今儿个才换回来,就这么一下就感觉挺好,挺值的,没白吃那个苦。   心里胡思乱想着,他又换了条裤子,之后还抱着宁楚克用了早茶以及点心。   喂她的时候胤禟老在想,这样多好,这样才是对的,先前身份颠倒的时候他俩每天相处都可以总结为两个字:滑稽。   今儿个一换回来别扭就没了,感觉就对了。   晚些时候,宜妃也从胤禟口中听说他们换回来的事,她也跟着松了口气。之后又提醒胤禟别乱来,甭管有什么念头先压着,不用着急。七斤还小呢,她等得起。   胤禟答应了,说一定不会擅作主张,做什么之前先与额娘商量。   宜妃这才真正放下心。   臭小子虽然不着调,却是个言出必行的,只要答应了就会努力去做到。   又两日,胤禟跟着圣驾往木兰围场去了。为更好的照看七斤,防止一切意外,宜妃并宁楚克双双留在京中。宁楚克前头浪成习惯了,换回来还有些不适应。但凡是涨奶或者为肉肉的肚子苦恼的时候,她就不自觉想到胤禟,想想胤禟前头多辛苦,他都熬过来了,这点轻微的不适算得了什么?   这样果真有用,她用很短的时间找回了感觉,重新接过了皇子福晋的担子。   总的说来,京中还挺安稳,后宫里头也就是小打小闹,没出什么大事,大部队出京之后的第八天,太子接到了传回京中的书信,其中一封是御笔写给他的,又有一封指名交给宜妃。   太子有些好奇,想起皇阿玛惯常惦记郭络罗氏,甭管南巡北巡只要没带她,都会写信回来,有时还会附赠一些在当地看到的稀罕玩意儿。   这么想,他就摆摆手,使人送进宫去亲自交到宜妃手中。   宜妃原本也当是皇上偶然想起她,写信来问候顺便讲一讲围场趣事,结果不尽然。   一开头她还有闲心喝茶,看到中间猛的站起身,脸色煞白,手边的茶碗打翻了也顾不得。   皇上说,围场那边出了点乱子,几个皇子说是比骑射,就背上弓箭骑着马带了几个人出发了,老四运气不好,撞见了大家伙,胤禟正好在附近,立刻赶去帮忙。偏偏他俩在兄弟之中骑射算中下等,遇上这种事难免不够自信,跟着那几个奴才也慌了神,就有人手抖放偏了箭,胤禟余光瞥见伸手拽了胤禛一把,顾上这头就顾不上那头,他腹上挨了两爪子。   康熙大致讲了讲经过,尽量轻松的带过胤禟受伤这事,让宜妃不要担心。他写信这会儿已经脱离危险,伤口也上了药缠上了。又说他们跟着就回京,回头仔细将养,保证连伤疤都不会留。   说是这么说,宜妃怎么能放心?想也知道老九笃定是看兄弟身陷危难没脸自个儿走人才被迫去帮忙,结果就倒霉遇上这种事。   宜妃先前十分感动,觉得那些痛也没白受,老九成熟了很多。   眼下却巴不得他自私一点,做什么舍己救人?   他对老四伸援手的时候咋没想想宫里的亲娘?还有福晋宁楚克以及刚刚出生的七斤?他有个万一,那可怎么办呢?   都说人各有命,老四要是命不该绝总能转危为安,哪用得着他去帮忙?   ……   宜妃连信纸都拿不稳,看到中间差点厥过去,直到康熙说已经安全了,没事的,她才安心些许。可还是怕,这天还热着一个闹不好伤口就会溃烂,跟着人还要烧起来,问题一串儿一串儿的,哪里就只是皮外伤的问题?   宜妃就是干着急,在屋里来回踱步,走了好几圈才想起来要不要给宁楚克报个信。   想想还是别说了,别让她跟着心慌意乱,她还要照看七斤。   眼下只盼皇上赶紧回京,赶紧把老九带回来。   老九啊,那是她的命根子!   当时的情况的确比宜妃预想的严重多了,那伤口很是狰狞,索性有太医随行,赶紧清洗了伤口上了药,处理伤口的时候也没忘记吩咐底下煎药来,一大碗药汤灌下去他的情况虽然没有明显好转,也没继续恶化下去。   老四在那屋守到他度过危险,实在撑不住了才让其他兄弟劝回去眯了一会儿。   胤禟有些发热,太医处理得当很快又退下来。康熙问说情况如何,太医满是迟疑,回说伤口迟早能好,比起这个,他受伤的部位比较微妙,太靠近命根子,往后有没有影响难说。   康熙给宜妃写信的时候避重就轻,写他伤着腹部,其实更准确的说法是擦着命根子……赶上天气热,出去行猎本来就容易流汗,大家穿的都不多,那点布料根本不顶事。 第65章 巧合   康熙在给宜妃的传书里说这就回京, 让耐心等着,其实回来这一路还是用了点时间。期间, 康熙数次请太医入皇帐, 这般行径让人忍不住胡思乱想。   那大家伙的确厉害,打死之后都废了老大力气才抬回来, 听说老九挨了它两爪子, 那不就是皮外伤?别说挨两爪子,哪怕缺胳膊断腿儿也不致命, 这种伤只能好生处理仔细将养,有什么值得商谈?   疑惑不是一两个人有, 多数人也就是闷着好奇, 也有人私下嘀咕两句, 唯独老四,作为被救下的一方,他心里十分愧疚, 觉得是自己招来的事,反而叫九弟伤得如此严重。   当时的情况, 胤禟是能躲开的,他挂记着兄弟,没顾得上自己。   从胤禟被送回营地, 老四每天都要守他好一阵子,得空就去看看,向太医询问伤情……他时常想起当时的情形,也会想起老九平素的做派。他是有些不着调, 时常叫皇阿玛大为恼火,心却不坏。他又是潇洒一日算一日的个性,对朝事并不上心,也看不出有多大的野心和抱负,就是爱玩爱享乐一些……   早先觉得,他并不是没有天分,样样事情都做不好委实有些不争气。又觉得胤禟宠福晋太过,有些不讲规矩。   没说什么是因为轮不到自己来说,又不是一个额娘生的,打小也没玩在一起,他没立场找上门去讨人嫌。甭管怎么说上头还有皇阿玛,皇阿玛都不管他,做兄弟的能怎么着?   胤禛这个人,看似沉稳,其实性子比较偏激,他是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的典型。   先前看老九一身毛病,经此一事,再让他说,胤禟也没什么不好,心思正,平素也挺有分寸,就缺了点鸿鹄之志……可个人有个人的追求和活法,这无妨。   胤禟怎么都想不到,自他负伤以来,形象一日比一日光辉,在老四心里已经不能更积极正面了。   因为担心他的伤情,老四反复请教随行的太医,太医支支吾吾说不明白,再追问下去他就往康熙身上推:“皇上下了令,不让臣宣扬九贝勒伤情,四贝勒要想知道就问皇上去吧。”   胤禛当真去求见康熙,到御前干脆点明正题:“九弟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请皇阿玛告知儿臣。”   对别人,康熙有所保留,老四问起来,他叹口气,接着就照实说了。   “老九这伤,说轻则轻,说重则重。”   只这么说,胤禛没听明白,康熙就点了两句:“外伤养些时候便无大碍,就怕伤在那处,有碍子嗣。”   “您是说九弟他……”   话到嘴边,胤禛说不出口,康熙心情沉重的点点头:“太医说有那个趋势,这事朕只说给你听,听过不得外传。”   这次的事让康熙深感无力,哪怕是人间帝王,总归有办不成的事,也有懊恼以及沮丧的时候,早先他是嫌老九烦人,可那就是随口抱怨一声,要说起来,胤禟品行挺好的,也是个有孝心的好孩子,看看这次的事,他和老四不算亲厚,关键时刻却能伸出援手……他没白读四书。   多好的孩子,却有绝嗣的风险,偏偏这种病症不是说治就能治的,太医也没主意,建议先把重点放在皮外伤,等回京再请太医院上下会诊。   但凡太医院这么推脱,就代表丁点把握也没有,类似的话康熙听过不止一次了,他心里有数。这要是风寒感冒骨折脱臼之类,还能威胁说有个万一提头来见,他这种情况,康熙没给太医太大压力,怕适得其反,就放了话说,第一别往外胡说八道,第二多翻翻前人留下的医书,看看疑难杂症篇有没有提到这种情况,尽全力治疗。   能做的都做了,康熙每每想起胤禟的遭遇,心里都恼恨不已,恨自己本事不够。   赶上胤禛来问,他将情况道明以后,叹一口气:“老四啊,胤禟这伤是为你受的,你要好好记着,不要忘了。”   忘……   这怎么忘得了?   终其一生都忘不了。   哪怕舍身救人的是个奴才,你都能记他好些时候,给补偿,给赏赐,往后对他宽容以待。胤禟可不是四贝勒府的奴才 ,他是胤禛的兄弟,同父异母的亲兄弟,他二人谁也不比谁高贵,他们是平等的。再加上往常感情不厚,胤禟完全可以掉头就走,替他搬个救兵来就已经仁至义尽了,他以身犯险,这对胤禛触动很深。   这几日,胤禛胡思乱想了很多,他想过假如反过来自己能不能做到这种程度?假如当时在旁边的不是老九,是其他兄弟甚至于老十四又如何?   他不确定,不敢说,不能保证自己遇上别人一定能获救。   正是因此,他对胤禟的感激很多很多。   老四也就在问责或者训斥别人的时候能多说几句,你让他跟抹了蜜似的,一张嘴就是甜言蜜语花式表心意太为难人。譬如此刻,他从惊诧到不敢相信到满心沉重到内疚自责到最后重重点头——   往后有他一口饭吃,就不会叫九弟饿着;有他一日舒坦日子,就不会叫老九吃苦受罪。   老九要是真绝了嗣要从同辈兄弟膝下过继一个,他也绝不推脱。   胤禛嘴上没说,心里想了很多。康熙知他品性,明白他不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就不再多说,摆摆手让他退出去。   老九要是真伤了那处,往后都不能生,康熙还不知道该怎么同崇礼交代,怎么才能安抚那一家子。老九福晋过门还没一年,她如花的年纪就连指望和盼头都没了,往后只能守着胖闺女过日子……这太残酷。如果说崇礼那头他还能以权势身份压下不满,给他们许诺以及补偿,胤禟又怎么说?让他知道自己没去势就成了活太监,他那么要强的人怎么受得了?他不得性情大变?天知道会干出什么事来!   思及此,康熙心情越发沉重,想着老九那头还是先瞒着,至少等那两道狰狞的伤口养好再说。纵使伤好了,也得想个妥善的说辞,得叫他知道没儿子不是大事,他看上哪个想过继还不简单?   说来也好笑得很。   对着老八等人,康熙从来是说子嗣的重要,说你福晋不能生就抬侧室进门,再来几房妾室。   有生之年还能听他说“不就是没儿子多大回事”,这也够稀奇了。   这时候,不多的几个知情者想的都是瞒,能瞒一时是一时,觉得叫老九太早知道笃定会出大事,要告诉他这回事都感觉难以启齿。康熙还在琢磨怎样才能最大限度降低绝嗣对老九的影响,怎样才能让他少听点闲话,他一定想不到,胤禟求的就是这个结果,天老爷难得这么疼他,顺了他的意!   等几个月后,胤禟听说自己因为舍己救人断了香火传承,他当真气得不轻。   遇上这种好事你倒是早说呢!   你早说我就开席面庆祝了,至于日日犯愁?   不过这是后话,眼下他没想那么多,就觉得烦,四哥真烦。胤禟摸着良心说,他当时并不是义无反顾冲上前去帮忙,他有犹豫,虽然犹豫的时间不算长。他想着那家伙虽然厉害,他们这边也不差,至少人多,假如真的掉头就走指不定就要惹祸上身,老四心眼小啊……权衡之后,他迎上去了,至于拽老四那一把也就是顺手,他当时的确顾头不顾尾没注意避让,胤禟将这次受的罪归因为乐极生悲。   每一次,只要他得瑟起来,总会劫难上身,想来这次也是天老爷的作弄。他还反省了自己,觉得从前习武太不走心,假如遇上这事的是宁楚克,全身而退也有可能。   胤禟没因为身负重伤就迁怒老四,说白了,去帮忙是自己的选择,受伤是能耐不够,怨不得别人。   这伤叫别人受着痛都痛死了,换做是生过孩子的胤禟,感觉也就那样。   要说一点儿不疼是假话,说疼得要命不想活了也是骗人的。   简言之,这次的事在胤禟看来是天老爷给他上了一课,他没太把这点疼痛放在心上,男子汉不怕挂彩,也不怕留疤。他心里想的是回去怎么过额娘那关,他真怕额娘水漫金山。至于宁楚克,同样是练家子的,这点皮外伤她听在耳中恐怕眼也不会眨。   胤禟忙着想对策安抚他娘,就遇上老四有事没事到面前打转,问他有没有好点,叫他好好养伤,多谢他仗义援手,还检讨说从前错看他冤枉他了……说这些的时候,老四的面部表情并没有太大变化,还是那张看了就让人胃疼的棺材脸,眼神之中是暗藏有情绪,不过胤禟真没那个勇气和他对视,两个大老爷们深情凝望算个什么事儿呢?   先前他还忍着,拖了两天发现情况没有半点好转,胤禟终于忍不住了。   “四哥你听我说,这伤口看着是狰狞了些,其实不咋的疼。我这烧也退了,药都换了几回,情况早稳定下来四哥你不用搁这儿耽搁时间,忙户部的事情去吧,让我清清静静修养几天回头又能骑马射箭了。”   看老四还是那样,胤禟不怕浪费唾沫星子又说:“掏心窝子讲,当时那个情况,第一咱们甭管怎么说都是兄弟我不能丢下你自己走,第二我估摸着也不是多要命的情况,这才凑上前去了。其实弟弟我没那么高尚,假如情况更严重一些,我笃定转身就跑,最多替你搬个救兵……俗话说得好,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福晋我闺女还在宫里头等着,我哪能折在这儿呢?你说是不是?”   胤禟说了一大堆,就一个主旨:咱跟从前一样行不行?你别这样怪吓人的!   他俩这番互动正好应了两句诗: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心恋落花。   胤禛感动极了,他单方面对老九改观,暗下决心往后定要报答九弟,九弟闯了祸要帮他善后,九弟遇上麻烦要替他解决……哪怕胤禟抛出那两大段也没叫他改了念头。是啊,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换个人遇上危险跑得比兔子还快,兄弟之中,他唯独觉得老十三可能留下来与他共患难,没想到老九也是个心胸宽广情深义重的。   他那么说定是想叫自己少些愧疚,九弟心好,但是嘴毒,这点兄弟们早有领教。   得亏胤禟不知道他心中所想,要是知道自己一个纨绔子弟叫老四洗白成了人间真善美皇室好兄弟,他恐怕要体会一把便秘的感觉。   所以说傻人有傻福,这当口,胤禟还不知道他一次无心的援手给自己换回了什么。他一如既往的嫌弃老四,他这个样子,老四心里触动更深。   假如胤禟在援手之后立刻同他亲近起来,他恐怕还会多想;偏偏就是这个态度,太实在,太真诚的,这就是老九!老九他就是这种人!就是这么直白不做作!   胤禛留下话让他有困难就说,想要什么也说,之后果真去处理户部事物去了。不过他每天还是会关心胤禟的情况,会过问伤口愈合的进度,有没有因为天气引发溃烂等等。   这日,他同太医例行商谈了几句,听说九弟外伤好得挺快,并没有溃烂或者流脓的情况。但是呢,问题朝着他们先前担心的方向去了,就目前的观察,哪怕不至于影响房事,影响子嗣传承几乎是可以预见的。他个人医术不精,没太好的办法。   这次的谈话相当沉重,胤禛怕自己脸色太差让胤禟觉察出什么,没赶着去看他,转身往另一头走,走了十来步就撞上老十四。   说起这次围猎,后头尚未大婚的皇子就来了一个老十四,十三原本是要来的,也就是七斤的洗三礼过后,庶妃章佳氏过了趟鬼门关,当时差点就不行了,最后险险挺了过来。哪怕挺过来了,情况依然不容乐观。   康熙自然不会为区区一个庶妃打乱原定的计划,他还是带着人出了京,老十三留了下来,留在京中侍奉他额娘。   到围场之后,胤禛也好几次挂念京中,他同老十三之间就像老九老十,关系亲厚。老十三的额娘是包衣出身,到现在也就是个庶妃,她不得宠,在宫里日子很不轻松。要不是有胤祥在眼前晃荡,皇阿玛都很难想起这个人来……眼看着十三逐渐长大了,跟着就能娶妻生子,就能领差遣为皇阿玛分忧为他额娘争脸面,这当口,章佳氏撑不住了。   哪怕鬼门关已过,提及章佳氏的病情太医还是摇头。这次撑过去了,天知道下一次能不能过,难说她能挺到何时。   这道理不用说十三也懂,所以他才舍不得离京,就怕留下永生的遗憾。   十三没来,十四乐颠颠来了,胤禛已经好几次为他的事同德妃起冲突,他心冷得差不多,深感额娘偏心,也不想再管这个亲兄弟。老十四喜欢听奉承话就让他听去,等栽了跟头总该知道谁是好人。   结果,悔悟那天没等到,倒是等来一箩筐的风凉话,等来他阴阳怪气的嘲讽。   “没看出来,四哥跟老九如此亲厚,你亲兄弟与他水火不容结果你站他那一边,你莫不是忘了他从前是怎么羞辱我的?你说叫额娘知道该怎么想呢?”   胤禛看他一眼,有要接着往前走。   老十四伸手拽了一把:“四哥你真这么天真?说不准那大家伙就是他设计引来的,说不准这背后就有什么阴谋!你心甘情愿跳了这个坑,还准备对那条毒蛇掏心掏肺?”   胤禛一把甩开老十四的手,全程不发一语,走得干干脆脆。   是非黑白他会用眼睛看,用心感受,用不着旁人置喙。   老十四已经养歪了,就额娘那么宠着,她那种放任不管的姿态基本没可能掰回来。只他那么傻,把口蜜腹剑的当好人,把好心当做驴肝肺。   这个亲兄弟胤禛不想管,他管不了也管不起,老十四的事儿顶好不去沾手,省得吃力不讨好,尽心尽力反遭怨怼。   十四在亲哥这边吃了瘪,一个气不顺还去了胤禟那头。   “九哥你那么能耐,怎么去救个人还把自己搞得如此狼狈?”   “看看这道伤的位置,再往下一点,咱们皇室就要出个太监!”   他阴阳怪气了两句,想起这种时候说得太难听不好,正想说两句宽慰的话,就感觉不对劲,老九咋的看着他身后呢?回身一看,就见着御前第一红人梁九功,看他转身,梁九功不慌不乱,给两位阿哥请安,接着往前走了几步:“皇上使杂家走这一趟,问九阿哥今日如何?”   “昨个儿就让你告诉皇阿玛,我好得很,就是嘴里淡出个鸟来,我要吃肉!” 第66章 回京   这次行围, 老十也有来,出事那天他骑着马一起走的, 中间追猎物去同胤禟分散了, 等他尽了兴回来就听说九哥负伤的事,虽然紧张了一下, 彼时没太担心。   猎这场是一时兴起不假, 九哥身边好歹跟了两个人,除非遇上精心安排的围杀, 要出事哪有那么容易?至于围杀,那也不会找他去, 找老二才是正经的。   然后他就听说那家伙真的猛, 四贝勒险些栽大跟头, 得亏运气好遇上九贝勒在附近,九贝勒又是个心善的。   听着这句,老十只感觉还没睡醒。   他九哥是个心善的?   这是哪来的错觉?   再往后, 又听人说:“不过九贝勒伤得真是重,我看到一眼, 腹上鲜血淋漓……”听到这儿,老十再也不能保持轻松的姿态,他脸色一变, 抢着问说:“我九哥人在哪儿?现在情况如何?”   都不用转身就猜到来人是谁,闲吹牛的两人正要战战兢兢给十阿哥行礼,老十不耐烦的摆摆手:“磨叽个什么劲儿?问你话听到没有。”   “是,是, 九贝勒在他自个儿的帐子里,太医已经看过了,您不用担心。”   老十顾不上那么多,急急吼吼赶去,那时伤口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太医替他上了药,又仔细包扎了一番,正准备去催催汤药,老四在帐中守着,看他准备往榻上扑,就把人拦住:“伤已经处理过了,十弟你看看可以,有问题咱们出去说。”   这会儿胤誐还觉得老四人不错,九哥受了伤他这么担心,没看出来倒是个面冷心热的。   后来他才知道自己方才没把话听全,九哥是为了搭救老四才摊上这种事……胤誐心里有点看法,不过人家态度这么好,不吃不睡守着九哥,守到退热才回去歇了一会儿,把话说得太难听就过分了。胤誐只得告诉自己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老天要你倒霉,避也避不过。   思来想去他最终的结论是:九哥造孽太多。   等胤禟醒来,看他用过药,胤誐就忍不住了,他跟和尚念经似的念了好大一通:“九哥你说你,你当时就该跟着弟弟我,咱不过分开那么一小会儿你就把自己搞成这样。俗话说得好,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就老四那样还能出得了事?从来只有他让别人出事,户部上下都要给他逼死了!”   看胤禟眯了眯眼,老十一个哆嗦,赶紧改口:“算了算了,不说这个,你说你伤成这样等回了京城我要怎么同喜宝交代?出发前一日,喜宝特地叮嘱我说,让我好生照应你,竖着出去也得竖着回来别磕着碰着叫九嫂伤心,还说让我盯紧点,别出来围猎皮子没打到反而让狐狸精把你勾走了!……我答应得好好的,结果就出了这种纰漏,回去它不得追着我说个三里地?你不为了自己,也为兄弟我想想,你还不了解你家那扁毛畜生?”   ……   真别提那扁毛畜生,提起来胤禟就头疼。   他和宁楚克每一次交换,哪怕能瞒过所有人也瞒不过那鸟,它就跟长着火眼金睛似的。   甭管他顶着哪副皮囊,从来就没在喜宝那头感受过春风拂面的温暖,他感受到的是不重样的残酷。   当他是九阿哥的时候,喜宝隔三岔五找他叨逼一回,说你别学外头那些,别当陈世美负心汉。后来怀孕那段时间,它抽空就远远蹲在窗台上,说什么你多吃点,你怎么又坐下了快出来走走,你多穿一件,美人儿让我提醒你多注意些,臭脾气改改……胤禟神烦它,烦死它了,在喜宝的问题上,他特别能理解胤禩的心情,他作主子的都是这待遇,站在对立面的老八那必须是霜刀刮面,搁三伏天也能让你宛若置身于数九寒冬。   胤禟到底稳住了,没失态,赶上底下人熬了白粥送来,就在帐门外,听到这段惊呆了。   喜宝的大名宫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是九贝勒爷从外头带进宫的鸲鹆,极通人性,宫里的主子们都很宠它。   哪怕再通人性,那也是个鸟,鸟还知道叮嘱人了?成精了吧?   这年头,他们这些做奴才的活得真不如主子跟前的宠物,九贝勒还不止养着一只鸟,另有一猫一龟,三个小畜生活得比人还有滋有味。   不过这念头也就在心里打了个转,趁十阿哥说完一个段落,那奴才赶紧出声:“奴才给贝勒爷送白粥来。”   听到里头吩咐说“进来”,才低垂着头将盛着白粥的盅子端进去。   甭管是受伤或者生病都要吃点清淡的,这已经是常识了,胤禟一开始没说啥,在连吃了两三天以后,他不干了。起先是同梁九功抗议,发现那头走不通,又不愿意勉强自己去同最有原则的四哥商量,他斟酌之后,就忽悠起老十来。非说嘴里没味儿,要吃肉,吃肉才能治百病。   胤誐说要去问问太医,他就反问说:“咱们是不是肝胆相照的好兄弟?兄弟要吃口肉你就这么抠?”   要溜嘴皮子,三个胤誐加一块儿也赶不上他,于是胤誐就被忽悠去了,一去半天,左等右等肉没等来,野怪胤禟命不好,那烤肉送到半路上叫老四撞见了,肉被没收还是其次,老十还挨了一顿说,他蔫耷耷回到胤禟养伤那处,坐在榻边张嘴第一句就是:   “九哥你答应我,哪怕四哥倒贴上来咱也不和他玩!我真是怕了他,你说他管我干啥?我都娶了福晋眼看就要出宫建府为皇阿玛排忧解难,他倒是折腾老十四去啊!”   前头提到喜宝,胤禟牙酸,这会儿提到四哥,他又蛋疼。   心说哪壶不开你提哪壶,你才是个棒槌。   从这天到回京胤禟也没吃上香喷喷的烧肉烤肉,他倒是有幸喝了两口肉汤,也清淡得很,入口很没有滋味。胤禟一边琢磨过了这么些天伤口应该没那么骇人,回头不至于吓着福晋,又想着回来好,至少能摆脱皇阿玛以及四哥的联手封锁,吃一口好的。   就在胤禟的殷切期盼之下,康熙率队浩浩荡荡回到京城,这一回来,胤禟的伤情自然就捂不住了。   宜妃早先使人问过太子,皇上到底哪天返京,到那一日,她就收拾得妥妥帖帖到宫门内候着,别宫听说宜妃这么积极,也不甘落后,晚一步过来还说呢:“宜妃妹妹消息灵通,还知道皇上哪天回来。”   这明摆着是讥讽她这岁数还争宠,争什么争呢?   四妃在皇上心中的地位根深蒂固,早早候在这儿也不能改变什么,至于皇上心里念的笃定是新进宫来那些美人。四妃年轻时的确不输他们,可是岁月不饶人。   宜妃等在这里是想第一时间看看胤禟的伤情,看过她才能放心。同时她也知道,这事儿因为出在木兰围场,知情者甚少,宫里这些惯会拈酸吃醋的想多也情有可原。   她没空置气也懒得解释,只是耐心等着,又等了一会儿,阿哥所那边九福晋十福晋也过来了。   见着儿媳妇过来,宜妃赶紧免她行礼,问:“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辰,你怎么也来凑热闹?七斤呢?托给谁了?”   宁楚克撒娇说:“七斤让曹嬷嬷看着,额娘放心。算算我们爷出京都有半旬,这些时日我心里有些打鼓,夜里也睡不安稳,听说今儿能到,就想过来候着,您就别赶儿媳了。”   宁楚克一派大方,倒叫人高看一眼,含蓄也是美,爽利一些倒是更好往来……这位九福晋就真够爽利的。   “她都这么说,宜妃妹妹就别计较了,人家大婚才一年,正黏糊着,骤然分开这么长时间难免心中想念。”   “可不是么?老九有多疼他福晋别说宫里头,皇城根下也是人尽皆知。”   “老大还说呢,说胤禟前头告诉兄弟几个,他福晋要是没生出儿子,就同皇上请命让闺女袭爵,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大胡说八道诓我。”   惠妃这么一说,四下哗然。   嫔位上的几个哪怕不敢多舌,也面面相觑,脸上都写着“是不是真的?”“还有这种事?”“老九这胆子真够大的,闹出这种笑话皇上不得狠狠收拾他?”……   一众妃嫔脸上什么表情都有,最稳得住反倒是宜妃并宁楚克。   前者挂心胤禟的伤情,压根听不进这些酸言酸语。后者就是传出这话的祸头子,她当初随口一说,后来才知道胤禟也是一个想法,他还摩拳擦掌在为此努力。在这件事情上,宁楚克的想法同宜妃比较相似,准备先等几年,等七斤长大一些看看,看她是个什么性子再来打算,这才多大?到嫁人还要十几年?十几年能生出许多变数,很难提前谋划的。心里有成算,她也没想跟人解释什么,就老老实实跟在宜妃身边,婆媳二人旁若无人闲聊起来,说说这几日阿哥所的情况,再讲讲七斤。   “原先想取个乳名喊着,再慢慢挑个好名字,结果爷跟着就出京了,今儿个回来我的同他说说这茬。”   宜妃劝说不用着急,等些时候没准皇上会给赐名。   “皇阿玛日理万机忙都忙不过来,哪有时间惦记这茬?”   “反正你别着急,胤禟出去半旬恐怕吃了不少苦头,你多体贴他,给他补补。”   这话听在别人耳中是当婆婆的无所谓孙女一心扑在儿子身上,还有人想着宜妃早先说老九福晋生男生女她一样疼,这话果然不真。想也是,哪有人当真心疼丫头片子呢?   宁楚克也觉得不对劲,总感觉今儿这趟走对了,指不定皇阿玛那头就出了什么事。想到这里,她闭上嘴不再多说,一行人又等了个把时辰,就听见有马蹄以及车轮滚动的声音,还有太监吆喝让开宫门,御驾回京了。   看这么多妃嫔候在宫门内等他,康熙心里高兴,这眼神一落到宜妃以及宁楚克身上,喜意就去了一半,康熙赶紧吩咐人去搀扶老九,搀扶的意思就是能下地,宜妃稍稍松了口气,正想说两句中听的关心皇上,就看见让老十以及钱方搀扶着瘦了一圈的胤禟,他瞧着很没有精神,脸色也有些苍白。   看儿子成了这样,宜妃感觉一阵晕眩,险些站不稳。   从小到大,胤禟没吃过这种苦头。虽然想也知道生孩子的时候恐怕更狼狈,至少她没亲眼看见,悉知详情的时候已经时过境迁了。这回不同,这回给她的冲击是猛烈的,哪怕事先做了心理建设,她心里还是慌,慌乱极了。宁楚克先快手扶了额娘一把,这才直愣愣看着胤禟,嘴里念叨说:“出京时好好的,怎么伤成这样回来?这是怎么回事啊?”   康熙猜到宜妃怕刺激老九福晋,恐怕没同她说,就叹口气。倒是跟在胤禟旁边老四,听见这话眼神中就流露出两分愧疚,跟着站出来说:“这事怪我,是我托大,九弟舍身救我才带了伤,对不住九弟妹。”   人家态度这么好,不依不饶就过了,宁楚克心里还是不好受,嘴上说:“既然是救四哥才受的伤,那也算英勇的证明,这下没白挨。”   宜妃也点点头:“软轿呢?抬软轿来,送胤禟回去歇着,多情几个太医给他瞧瞧。”   看底下人行动起来,宜妃才对胤禛说:“四阿哥不用自责,本宫是心疼儿子,宁楚克是心疼相公,可咱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老九这回做得很对,他要是眼睁睁看着兄长遇险转身跑了,那才叫咱抬不起头。”   康熙看出宜妃在逞强,明明担心死了,非要硬撑着。他心中失笑,嘴上附和说:“宜妃说得在理,不怕受伤,就怕亏了良心,老九做得很好,他平时不着调,遇上事没给朕丢人。”又劝老四别太放在心上,该翻页就早点翻过,实在放不下往后多照应兄弟就是。   几人在宫门口上演了一出温情戏,站在后头那些妃嫔才明白,宜妃今儿个反常原是为此,她恐怕早就得到信了,又有些后悔先前口不择言,不过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老九为救老四伤了,于情于理德妃都该站出来说点什么。   她正要开口,宜妃朝康熙屈了个膝,跟上软轿就去了,宁楚克比她还快一步去了,一小队人眨眼就走出一段距离,他们利索的做派将德妃将要出口的话硬生生给憋了回去,只得临时改口问老四是怎么回事,怎么将老九连累成这样的?   ……   这一日,胤禟受伤的事传遍了整个宫中,就连达官贵人府上也有耳闻。   太子忙着同康熙禀报这半旬的大小事务,他没亲自过去探望,不过慰问品没少送。其他兄弟抽得开身的都亲自走了一趟,尤其老五,听说九弟身负重伤他急坏了。得知变成这样是为了营救老四,胤祺这个亲兄长难免有些迁怒。   从前四、五两位互相没什么成见,这之后,胤祺想到胤禛就气。   三脚猫功夫你折腾啥?折腾就折腾吧,做什么搁九弟旁边折腾去呢?这不是拖累人么!   他倒是比胤禟有分寸,心里好气哦,面上还能保持微笑,又盘算着怎么才能不动声色的坑老四一把,出口恶气。   有人担心,就有人乐得看他倒霉,老十四回头就同老八说起,说回来这一路皇阿玛日日都要召见太医,胤禟这伤笃定不简单。老八心里怎么想无人得知,他嘴上劝了两句,劝十四口风紧些,这些话别让有心人听见。   “除了对你,我还能对谁说?八哥你别跟四哥似的天天说教,烦都烦死了,我还能不知道咱们皇阿玛?皇阿玛最爱看兄友弟恭。”   嘴上这么说,他心里有些忐忑,不确定那天梁九功有没有多嘴。   想来是没有,否则皇阿玛早该训斥他了,不会这么长时间都没点动静。这才对嘛,这才是御前第一红人做事的风格,该装聋就得装聋,该装瞎就得装瞎,大总管的位置才坐得稳当。   这回老十四当真想岔了,梁九功是没主动提起,那日回去他就代为转达了胤禟想要吃肉的要求,又顺口提了一句,说过去的时候正巧撞上十四阿哥也在那头。   康熙听了十分满意,说老九和老十四就跟八字不合似的,总闹矛盾,关键时刻倒没忘记兄弟情谊,还知道主动上门去关心人,很不错。   康熙这么一念叨,梁九功就崩了表情。   他倒是尽量和平时的状态保持统一,不过,还是有一瞬间的尴尬让康熙捕捉到了。追问之后,康熙失望不已。   梁九功还帮衬了一句,说:“十四阿哥年轻气盛,说话做事难免有欠考虑,皇上息怒。”   还年轻呢?赶上成亲早的他这岁数都等着当爹了,说到底还是德妃惯的。   德妃偏疼老十四这在宫中不是秘密,康熙心里有数,只是没说什么。毕竟他自己就偏心太子,宜妃不也偏心老九?   早先觉得问题不大,德妃生了三个儿子,活两个,这两个岁数相差不少,老四早几年就大婚了,十四还要等些时候才能立起来。这个情况下,德妃将重心搁他身上无可厚非,如今看来,凡是过犹不及,老十四叫她惯得品行都坏了。   这两年,就十四的问题,康熙提过几回,成效不大。   今次他也不想废话什么,听梁九功说了那事就准备回京之后拧拧十四的性子,回头同上书房的先生提一句,给老十四加重课业,让他多写几篇友爱兄弟的文章,顶好没时间往永和宫去,看这样有没有点改善。   当时是这么计划的,之后也执行下去了,初初回京那两日,十四心里有些不安,想着皇阿玛忙完了是不是就要找他谈话了,结果一等二等没等来。慢慢的功课又多起来,他就没时间琢磨这些了。   他看似有惊无险的度过了一场风波,其实埋下许多隐患。他在康熙跟前坏了印象,往后再同谁起冲突笃定吃亏。为逞一时之快将自己坑成这样,也不知道十四将来会不会后悔。   再说皇城根下,各府都在议论九贝勒负伤之事。提督府那头,听崇礼说胤禟那伤不要命,养养就好,觉罗氏跟着松了口气。崇礼又说:“只是耽误了出宫建府,早先说今年搬出来,能见咱们同闺女见上面,他一伤,想来得等来年。”   觉罗氏念了几句佛,才道:“晚几个月咱们等得起,九贝勒没事就是老天保佑了。”   崇礼安慰了几句,说早年他在皇上跟前做侍卫的时候,也带过伤,谁家爷们没带过伤?这不打紧。只是没想到胤禟还挺热心,除了十阿哥对着别人也能有兄弟爱。   总的说来,提督府还算平和,担心也闷在心里,对外都夸胤禟品性好,说宁楚克给他做福晋是享福了。   尚书府那头,早不爽宁楚克的二太太孟佳氏就忍不住说了闲话。她咕哝说那就是个丧门星,谁摊上她谁倒霉,头胎生赔钱货不说,闺女刚出生爷们就受了那么严重的伤,要说是巧合这也太巧了,根本就是老天爷的安排。   背后说闲话的不少,说闲话还叫人听见那就是大傻子。   这话不多时就传到老太太耳中,老太太动了真怒,直接将人打发去小佛堂,让她在里头待两个月,谁也不许擅自将人放出来。   接着就有映梅映雪为额娘求情,说要代孟佳氏受过。   可惜苦肉计并没有成功,老太太压根不搭理两个孙女儿,直接吩咐让二儿子过来,见着他就是一番训斥。   “一室之不治,何以天下家国为?你连婆娘都管不好,还想入官场?还想平步青云?做什么白日梦呢!早让你管管孟佳氏,如今倒好,她将底下小的全教坏了。”   老二赶紧跪下,请母亲消消气,说孟佳氏就是眼皮子浅,心也不坏。至于映梅映雪,赶明请两个嬷嬷回来教导她们,能拧过来最好,拧不过来左右也要嫁去别人家,配一副嫁妆由她祸害别人去吧。   听了这话,老太太都觉得她太小看这个儿子。   当爹当到这份上,可以啊!   老太爷那么疼闺女,他咋就没学到一星半点呢?早先就是高兴了逗一逗,从来不管,等人长歪了就想找两户冤大头把人嫁出去……   这么说来,映梅映雪这德行还不只是孟佳氏言传身教,这兔崽子根就不正,苗能不长歪?   老太太气得不轻,偏老二还是一副孝子做派,不停说额娘您别气着自个儿,有事儿子来解决。老太太看着他比前头更气,索性将人打发走,等哈尔哈回来才提了一嘴。   “看看!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儿子!跟你读圣贤书,跟你做学问,就学到这些!”   哈尔哈还在为九阿哥担心呢,生怕他命短叫宁楚克守活寡,听老太婆这么说就囫囵应下:“孙女那头你费点心,二傻子就别管了,得闲我来说他!”   接着他灌下两口茶水,又道:“孟佳氏那眼皮子的确太浅,甭管怎么说,外孙女婿是为了救四贝勒负伤,皇上最吃这套,感动还来不及,哪里会是她那个想法。九阿哥没什么事最好,但凡有事,四贝勒才要想想咋的跟宁楚克以及崇礼那一家子交代。” 第67章 风波   胤禟这次光荣负伤, 宜妃对外说是应该的,兄长有难敢不援手?私下里将他骂了个臭头。至于宁楚克, 当着外人的面给足了胤禟脸面, 关上门冷了他两三天。   回京之后,胤禟这日子太苦了。   他讲那些大道理宁楚克通通不听, 太医来换药, 她也会询问伤情;底下奴才送汤水来,她也会接过递到胤禟手边……该做的半点不少, 就是不搭理人。   胤禟想了好些辙儿,又是福晋好福晋的喊着, 又问这段时日宫里好不好七斤闹没闹腾, 宁楚克全当没听见。实在没法子, 他认怂了,他先将闲杂人等打发出屋,然后下地来, 走到宁楚克身边,搂着她蹭了好几下:“爷错了, 错了还不行么?”   宁楚克手里拿了几张图,准备挑好样式送去给针线嬷嬷,眼瞧着秋老虎也快过了, 跟着就要转凉,总得给七斤换上厚实的襁褓,还得备上换洗的。是以,哪怕胤禟黏糊上来, 她还是专注于手上,没回头看一眼。   胤禟就亲亲她嫩白的脸颊,看宁楚克还是不为所动,就要抬起手来遮挡她的视线。   “这个有什么好挑的?福晋,好福晋,你停一会儿,咱们说说话。”   本来以为又将面临一次冷遇,没想到宁楚克当真将绣图往旁边一搁,回过头来:“说什么?说你三脚猫功夫非得逞强装大瓣蒜救个人就把自个儿搞成这样?还是说天老爷挺眷顾你,恰恰避过要害,没叫你好好出门变成太监回京?你做什么之前就没想想?你要是出点什么事额娘不得哭瞎?我和七斤又怎么说?我带着你闺女改嫁去?”   宁楚克事先丁点准备也没有,只是听说娘娘们都到宫门内候着了,这才急匆匆跟出来,结果就看见胤禟一身狼狈的模样。   亲眼见过太医给换药,她心里更堵,一方面气胤禟行事冲动,又十分内疚,这次行猎的资格是她争取来的,阴差阳错变成胤禟过去,哪怕胤禟是心甘情愿去的,他离京时满心喜悦,想的全是憋了十个月终于能松快一把,没觉得自个儿负伤同宁楚克有必然联系……宁楚克懊恼啊。   怀孕也是,胤禟替他受罪。   生孩子也是,胤禟替她疼了一场。   这次围场行猎,胤禟又带了伤。   她想想心里就堵,闷了两三天也是在同自个儿闹脾气,心想莫不是八字没合好,否则他俩凑一起咋就这么多灾多难呢?   心里这么想,偏还死鸭子嘴硬,话到嘴边就变了样子。胤禟越听越不像,顾不得腹上有伤,将人拦腰抱起,往榻上一坐:“谁家爷们没受过伤,多大点儿事?你还来劲了!”   胤禟说着就往她臀上拍了一把:“还闹不闹?还带不带我闺女改嫁?”   长这么大头一回被人打屁股,宁楚克气得脸颊都鼓起来,她起先瞪了胤禟一眼,接着恶狠狠说:“你都敢把自己搞成这样,还不许我说说?告诉你,要是再有下一回,你救谁我就给谁套麻袋,非得打掉他半条命去!看你还管不管闲事了!”   方才剑拔弩张的,差点都要打起来,这时候,胤禟反倒漾出笑意,他低笑了好几声,又抬起手来捧住媳妇儿的脸。   “好了好了,不闹了,我跟你保证以后再没这种事,以后甭管南巡北巡咱们都一块儿,福晋不去爷就留在京中陪你,这样总行了?”   宁楚克脾气上来的时候的确是又臭又硬,胤禟都这么说了,她就跟着软下来。本来闷了两三日心里的气已经出得差不多,这会儿面前有个台阶,就下呗。她将头埋在胤禟脖颈边,坐了一会儿,接着低下头去看他受伤的位置,伸手在腰间戳一戳,问:“你好点儿没有?还痛不痛?”   胤禟就爱看她想着自己的样子,这凶婆娘温柔起来当真是眉目可入画,多看两眼心都要软成面团。趁其不备,胤禟又亲她一口,这才应说:“这样的程度比生七斤那会儿轻巧太多了,我原就没觉得痛,你看我面色不好那是皇阿玛叫我喝了好几日清粥,喝到手脚发软也不给肉吃,你说说人哪能不吃肉?不吃肉哪有力气养伤?”   左右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从来都是半真半假,宁楚克也懒得去区分。他既然能一身轻巧的说笑,应该没大碍了。   宁楚克在缠上棉布的位置轻轻摩挲了两下,偏着头想了想说:“我阿玛受伤那会儿额娘也不给他大鱼大肉吃,我叫底下炖点汤来。”   说到汤,胤禟险些忍不住一哆嗦。   前头不管是安胎还是坐月子,吃得最多的就是补汤,他吃到反胃。   索性宁楚克没在这问题上纠缠,她瞄了眼小腹以下:“那畜生真会挑地方下爪,你那处可有伤着?”   她话音方落,就感觉屁股底下有什么顶起来了。   行,不用说……明白了。   太医说让胤禟清清静静养一段时间,是以,七斤的满月酒一切从简,只意思意思走了个过场。胤禟原先不同意,宁楚克瞥他一眼,就让他怂回去了。   他怂在角落里抱着闺女嘴里念念有词,说什么“阿玛真是上辈子没做好事才摊上你额娘这个母老虎”、“岳父一定是跟我有仇才把闺女养成这样”、“阿玛也将你惯成这样往后祸害八旗俊杰去,不知道谁有那么好的福气能同我闺女喜结连理”……说着他当真琢磨起上门女婿的标准来,出身得好,模样要俊,才情要高,还得能骑善射,并且脾气也要一等一的。   他嘀咕这些让宁楚克一句不落全听了去,心想自个儿没多少能耐,心气倒是挺高,有这条件鬼才给你当上门女婿?咱闺女就算是天仙儿,摊上你这个阿玛也能把人吓退了。   宁楚克在心里吐槽这个傻爹,跟着还摇了摇头。   倒是七斤,她睁着一双溜黑的圆眼睛不吵不闹看着自家阿玛,这一幕宁楚克已经见过许多回了,七斤是个不爱闹腾的女娃娃,也就是尿了没人发现才会哭两声,给她收拾干净又能消停下来,曹嬷嬷也说少有这么乖巧的娃娃。叫别人抱着七斤还会扭头朝有亮光的地方看,到胤禟手里她能一动不动待上半天,哪怕知道这么小的奶娃娃啥也不懂,她睁大眼看过来的模样还是会让你有种错觉,她仿佛在认真听,都听着呢。   闺女这么乖,哪怕是对牛弹琴也高兴,胤禟单方面同七斤聊得十分愉快,从前闷在屋里总嫌烦,如今他逗逗闺女再跟喜宝吵两句嘴就能过去一整天。   天天换药那段时间还好,只是沐浴不太方便,又过了一阵子,伤口结痂,胤禟总感觉痒,忍不住手欠想抠,那段时间夜里睡觉宁楚克都会主动滚进他怀里,怀里抱着个人他总没处下手。   娇妻在怀,对胤禟简直是莫大的考验,一开始他还忍着,忍了两天就忍不住了,他压着宁楚克酣畅淋漓的干了一场,本来还担心把伤口崩开,发觉没大碍才放下心来,从此之后又过上大鱼大肉的好日子。只是怕宁楚克又怀上,一来伤身,二来受罪,他都没敢泻里头。   胤禟重复着睡福晋、养闺女、逗鸟这几件事,不知不觉深秋已过,京城已然入冬。   也就是这前后,太医终于给了康熙一个准话,也给胤禟判了死刑。   “咱们借着养伤的名义给九贝勒喂了不少汤药,不见成效,请皇上恕罪。”   饶是心有准备,康熙从老太医口中听到这话还是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才问说:“他要是不行了怎么没闹起来?”   “房事无碍,后继无人。”   太医说完康熙一巴掌拍在御案上。   什么叫后继无人?   怎么会后继无人?   哪怕老九当真是绝嗣之症,弘字辈那么多人,要过继一个两个都不是问题。这时老太医也发觉自己说错话了,噗通跪下:“皇上恕罪。”   康熙是有些情绪不稳,也不至于迁怒老臣,他斥责了两句,使人退下。老太医战战兢兢退出殿外,他长舒一口气,正要回太医院,就被晚一步出来的梁九功追上了。梁九功跟出来也不为别的,就是提醒他谨言慎行。   先前宁楚克交换过来,潜移默化之中就缓和了康熙同胤禟的关系,别人在御前说话做事都是小心再小心,任何一句都得反复推敲,她随便的姿态反而叫康熙觉得轻松。   在其他人面前,康熙更多的是君;在宁楚克这边,他是父。   哪怕太子也是,早年康熙同太子之间父子感情纯粹,随着太子长大,受到的蛊惑和撩拨也越来越多,他身后有一大票人推着他不得不往前走,也硬生生让父子之间产生了裂痕,猜忌与亲情同在,相处就变得微妙起来。   到胤禟这边,就不存在这个问题。   他本身就是个胸无大志的废物皇子,康熙也从没想过给他继承大统。虽然胤禟总是将他这个当爹的气得跳脚,康熙最乐意见的还是胤禟。更别说胤禟这回为兄弟身负重伤,好不容易伤愈,又诊出有碍子嗣……他遇上这种事,当爹的能不心疼?能不为他考虑?   老九那么要强的人,咋受得住这种刺激?   不论嫡庶他连个儿子都还没有,咋能绝嗣呢?   康熙连奏本也看不下去,他在乾清宫坐了半日,还是决定往翊坤宫去一趟,他想同宜妃谈谈。   康熙一到翊坤宫,宜妃就吩咐宫女沏茶来,等茶水送来,她接过手试了试温度,正要亲自递去,就听见皇帝说:“朕有话说,爱妃你把茶碗放下。”   宜妃果然将茶碗搁到边桌上,又看了王嬷嬷一眼,王嬷嬷带着人躬身退下,等到殿内没别人了,康熙才让宜妃坐他身边去,并将手搭在宜妃手背上。   “爱妃你听朕说,朕想从孙子辈里头挑一个方方面面都好的,过继给胤禟。”   宜妃身上一抖,猛然朝康熙看去:“皇上这是何意?”   “这……”哪怕是康熙都感觉难以启齿,这要是说出来,对宜妃对胤禟对胤禟福晋以及他福晋娘家都是巨大的打击,可装作不知情也不可能,太医都把话说绝了,往后一年两年三年没任何动静,他再傻也能猜到是自个儿出了问题。再往前一推,迟早能想到这里来,到那时候再补救反而不美,不若早点把事情捅穿。   康熙尽量委婉的把事情说给宜妃听了,宜妃听罢,愣怔了好一会儿。   说真的,这有点难以接受。   早先胤禟说不想再生,宜妃是同意的,她也不愿意看到儿子再过鬼门关。不过不想要和绝嗣之症明摆着是两回事,听在耳中截然不同。宜妃老半天都没有任何反应,就跟傻了一样坐在原处,康熙早先还怕她直接崩溃,怕安抚不住,这会儿她丁点反应也没有,康熙本来该松一口气,结果反而更紧张了,心都提到嗓子眼来。   他将宜妃揽入怀中,放缓了声音劝说:“朕是胤禟的阿玛,朕听说这事一样难以接受。只不过事已至此,太医说没法子,那就只能去面对。你想想,庄亲王膝下就无子,这种情况在宗室不止一例两例,达官贵人家也不少,民间更多。老九有这么多兄弟,要过继一个还不简单?”   康熙说了这么大一段,宜妃还没缓过劲儿来,康熙心里咯噔一下,心道对宜妃都是这么大的打击,叫胤禟知道了还得了?殊不知,宜妃已经换过一开始那股劲儿,她一个愣神就想到别处去了。   她想着咋就那么巧,前脚生完七斤,后脚跟着去木兰围场,接着就为了救人负伤回来,伤愈之后就绝了嗣……胤禟该不是偷偷耍了心眼?搞了小动作吧?   这种想法只不过一晃而过,她想起太医的描述,心道当时的情形也不是老九控制得了的,他还能指挥猛兽找准地方下爪子?   太医都说他受伤的位置非常尴尬,再下去一点点就要影响到终身性福。   这么想,宜妃就打消了疑虑,觉得自己是多心了,这没准是天老爷的安排呢。   天老爷将胤禟和宁楚克绑在一起,让他们经历那么离奇的事,让头胎生了闺女,接着又断了老九的后路……它安排这么多不是为了让胤禟过继兄弟的儿子,这是在给七斤铺路吧?   宜妃也拿不定主意,她埋首到康熙怀里,闷了老半天才说:“怎么偏偏是老九?为什么偏偏让老九受这样的罪?臣妾知道过继一个容易,也知道从小抱养同亲身的没有区别,只是……老九这样能不叫人诟病?臣妾计较的不是他后继有没有人,臣妾见不得别人中伤他,听不得那些闲话!”   康熙长叹一口气,跟着在她后背上拍了拍:“爱妃担心的,朕会处理好。”   听了这话,宜妃还是直摇头,她真挺难过,并不是因为没孙子可抱,而是想到胤禟将被推上风口浪尖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成为一大笑料。   暂时没有儿子、不想要儿子和不能生儿子就不是一回事。   像老八,大婚之后没动静,顶多偶尔让人刺一句。像老九这样,受伤之后绝了嗣,流言哪能止得住?人家不得管他叫活太监?   这种事,宜妃如何受得了?她眼眶都红了,康熙越是劝,她情绪越是收不住。   康熙也是满心沉重,就连宜妃都接受不了,胤禟哪受得了?   这该怎么办?怎么跟他说呢?   ……   一连好几日,康熙都往翊坤宫来,他想着先将宜妃安抚好,回头宜妃也能帮着劝劝胤禟。结果,他还没想出最合适的说法,流言蜚语就在私下里传开了。   有人说九阿哥的汤药从来都是太医盯着煎好,再让钱方送去,这很反常,就有人好奇偷偷翻看了倒出去的药渣,发现那不是治疗外伤的汤药,反倒像补肾固精壮阳的。   不知道从何处起的头,这种说法在很短的时间内就传开了,私下里许多人都听过,宁楚克跟前伺候的奴才倒是不信,别人不知道,她们能不知道?   爷和福晋恩爱着呢。   这么一点辩驳哪里激得起浪花?不出几日,有不少达官贵人都听说了,谣言嘛,口口相传,本来就是越传越夸张,传到宫门外就变成九贝勒让猛兽一爪拍烂了命根子,就此废了。   觉罗氏碰巧听说,手一抖将端着的茶碗摔了成了碎片。崇礼更暴躁一些,他当街撞见有人拿这做谈资,抡起胳膊就揍了一顿,揍完逼问谣言从何而起?对方也是顶好的出身,在皇城根下有头有脸的人,让他打成了个猪头连话也讲不清楚。崇礼一等二等没等来说法,提着他就要进宫去。   “走!你跟我走!咱们到御前掰扯!今儿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我一脚踩烂你的命根子,让你尝尝断子绝孙的滋味!”   “天潢贵胄你也敢编排,我看你是活腻了!”   康熙也是才听说事情闹大了,他脸色黑了个透,恨不得将传话出去的大卸八块。   “给朕查!查个清楚明白!我倒要看看谁有那么大能耐!”   “传崇礼来。”   但凡是京城里有个风吹草动,找九门提督准没错,康熙要想封外头那些人的口,第一个就想到他,正好,他是胤禟的岳父,做这个事一定尽心。   结果呢,康熙才点了崇礼的名,就有小太监低着头匆匆进殿,进来之后噗通跪下,哆嗦道:“禀皇上,九门提督崇礼大人求见。”   那小太监都要吓死了,关键不是崇礼闹进宫来,问题在于他不是自己来的,他手上提了个肿成猪头脸难以辨认真实面貌的家伙,不知道是哪个倒霉鬼,穿的是绫罗绸缎体面的很,瞧着只剩半条命了。   一般说来,这种来历不明的东西是进不了宫的,也就只有他,只有九门提督有这么大能耐。   康熙抬手,准他进殿。   那小太监又是一哆嗦:“……可崇大人他还带了人来。” 第68章 请罪   听说崇礼不是一个人来, 康熙有点头疼,直觉告诉他没好事情, 不过到底还是将人放了进来。   等真正见到崇礼以及被他提在手中的不明物体, 康熙觉得自己身为一国之君还是太严谨太稳重了,方才等待的空当里, 他脑子里划过好几种可能, 唯独没想到小太监所谓的“不是一个人”是这个意思。   太阳穴突突直跳,康熙借由喝茶的动作想调整一下, 崇礼已经站在殿中央,先是一松手将鼻青脸肿那一坨丢下, 接着单膝跪地给康熙请安。   康熙颔首, 问:“爱卿今日进宫所为何事?”   “臣是皇上任命的提督九门步军巡捕五营统领, 皇上信任臣,让臣来守卫天子脚下最关键这一方土地,臣自上任以来小心翼翼, 生怕有丁点疏失,好在过去这几年虽然无功, 也没有什么过错……”这咋的那么像吏部在给官员做考评呢?康熙听得一头雾水,正想让他长话短说捡重点说,重点就来了。   “臣今儿个进宫来是向皇上告罪的, 臣辜负了您的期许,对不起您的信任,心中惭愧不敢为自己求情,请皇上责罚。”   听到这儿, 康熙心里有点慌。   以他对崇礼的认识,每回这小子以退为进,就是要搞大事情。   果不其然,崇礼开始讲述今日见闻,他从自家出来去衙门上工,半路上就撞见有人在说闲话,说的是九贝勒在木兰围场招惹到大家伙让人一爪子拍烂了命根成了皇室头一个活太监,简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这种不实的传言大大抹黑了九贝勒,这是对皇室尊严的践踏,也是对九门提督职权的挑衅!发现以及制止得太晚是他的疏失,不过他当场就补救了错误,直接揪住那个哈哈大笑侃侃而谈的狠狠教训了一顿,并且把人带到御前来供皇上盘问。   他担心康熙不够重视,还额外补充道,这次影响之深远超乎想象,哪怕普通百姓知之甚少,朝廷官员以及官员家眷几乎都听说了,外头传得像模像样的,让皇上千万要重视,定要查他个水落石出还九贝勒一个清白。   崇礼说这几段话的时候底气足足的。   这当然是谣言!这还能不是谣言?   他这么上心康熙也能理解,谁让他是九福晋的阿玛,事情同他间接相关。   可是吧,这回要说是谣言也不尽然,虽然外头传得过于夸张,胤禟伤愈之后换上绝嗣之症也是事实,康熙本来还想同宜妃商量之后再探探胤禟的口风,看挑谁家的过继给他。   闹成这样,再要过继就不成了。   这影响之恶劣远远超过他的预计,假如承认了绝嗣这个说法,就等于是将胤禟的脸面撂地上用脚踩。康熙思来想去,只能否,坚决否认,先保老九的颜面,过继的事情以后有机会再说,走一步看一步吧。   俗话说得好,天无绝人之路,胤禟又不是大奸大恶之徒,天老爷总不会对他太过残忍,说不准过几年不治而愈呢?   就算没这么乐观,也可以等到风波过去再仔细斟酌。   眼下闹成这样,只有死不承认强势辟谣这一条路走。再有拿天潢贵胄做谈资的,该抓就抓,抓一些自然就没人说了。康熙很快就有了主意,他第一时间倒是没给崇礼安排任务,而是叫瘫在殿内那一坨抬起头来,想看看是谁家的。   那人叫崇礼揍得口鼻歪斜,脸上肿得脱了形,牙都掉了几颗,他沉浸在痛苦之中,根本没听到康熙的话,还是崇礼一把揪住他的辫子,让他被迫抬起头来。   真是惨无人道、惨不忍睹、惨绝人寰啊!   康熙看了一眼就想别开头,他强忍住,稳着心神努力想分辨这是谁。   看穿着就不一般,上身这料子应是宫里赏下去的,受赏的没几家。   “是佟家的?还是赫舍里家的?还不报上名来。”   要报名,那也得开得了口说得了话啊!崇礼动手的时候火上心头,拳打脚踢半点不作伪,哪怕那厮意识还清醒,知道是在御前,一张嘴也含含糊糊说不清楚。见此,崇礼挠头,干笑道:“是索额图大人家的,具体是谁臣就不清楚,方才唯有杀鸡儆猴才能镇住那整条街上看热闹的,臣只顾着动手了。”   索额图家的……   自太子成年,索额图就没停过抖威风,他也实在威风过头了。   康熙敛眉,等了一会儿才吩咐说:“暂且将人收押,等他能开口了再行问话,外头就要爱卿加强巡逻,再有人妖言惑众该扣的扣该抓的抓。”   崇礼等的就是这话,他领命退出去之前还赌咒发誓说定当不辜负皇上信任,要用实际行动弥补先前的疏失,接着就磨刀霍霍出宫了。   来时是两个人,出去就剩一个,他在宫门口还撞见了后知后觉跟进宫来的索额图,接着就让索额图拦了下来。   “崇大人稍等,敢问我那不成器的侄孙人呢?英达让你带去哪儿了?”   崇礼还真有点搞不懂赫舍里家这个人物关系,他听了索额图几句解释,可算闹明白了。   挨了他一顿揍的倒霉鬼就是英达,这个英达是索额图已故的大哥噶布喇的孙子,而噶布喇是仁孝皇后的阿玛是太子胤礽他郭罗玛法,简单说来……英达就是太子的表弟。不过这年头,谁家子嗣都不少,嫡出庶出加起来一大堆,太子表兄表弟都不缺,他同英达没什么往来,主要是英达仗着皇亲国戚的身份在外头逞威风。别人乐意满足他的虚荣心,都顺着他捧着他,也就今儿个英达嘴上没把门调侃了九贝勒还让崇礼撞上,这才结结实实一脚踢上铁板。   他挨揍的时候边上的狗腿子都懵了,等崇礼将人提溜走,这才有人吓得屁滚尿流去索府报信。   像英达这种人,真不是一个两个,这一家子都不知道谨言慎行该咋写,近年来尤其张狂。   一般人不敢招惹他们,搁京中也就佟家能和赫舍里家碰一碰。   是以,索额图听说英达出事是愤怒大于担忧。这些年他位高权重,早不知什么叫害怕,这一路他都在想怎么才能找回场子,叫崇礼吃上苦头。在宫门前一个照面,索额图是正一品大员,崇礼官居二品,崇礼主动上前去拱手见礼,跟着就被问了一头一脸。换个人来让索额图这么逼问腿肚子都要打颤了,崇礼稳得很,直说人在御前,还不怕死劝说:“索大人为皇上分忧的同时也该管管族中子弟。”   索额图满身倨傲:“索某私事,不劳崇大人费心。”   这要是哈尔哈笃定呸他一脸,你当老子耐烦劝你,真是自作多情。   好在崇礼作为后生晚辈,官阶又低了些许,他回话还是比较尊重的。   “下官倒不是在为大人忧心,是怕您不管管咱迟早得伤了和气。皇上说了,但凡有搅乱京中秩序的,该抓就抓,下官只怕抓到贵府的,我二人再见面多尴尬,”说着他还理了理蟒袍的袖子,“那就聊到这儿,不耽误您的正事,下官先行告退。”   索额图气个半死,还是坚强的进了宫,后来发生的事也就御前伺候的人清楚,只听说他在宫里吃了挂落,太子去御前求情也没换回康熙的好脸色,反而遭到严厉训斥。听说皇上在乾清宫斥骂太子,说他对表兄弟倒是有情有义,亲兄弟养伤月余都没去瞧过一眼,言辞中满是失望。   胤礽也动了真火,回去就砸了一屋子摆件,接着独饮至夜半,喝了个酩酊大醉,次日一早都没能爬起来。   亲兄弟?他是元后独子,哪来什么亲兄弟?   从老大起算,那些兄弟谁不眼馋他的地位?谁不想将他从高处拽下来?谁不是盼他倒霉盼他落魄?胤礽自幼聪慧过人,这些异母兄弟的心思他再清楚不过,都嫉妒他生来尊贵,都为皇阿玛偏心他心有不甘,都指望他栽跟头,只有他这个太子栽了别人才能踩着他爬上去。   这种兄弟自然比不得表兄,赫舍里家怎么说都是鼎力支持他的。   康熙原先就不满胤礽同索额图往来过密,不满他身为储君心向外戚,这回也就是借故发作。照康熙所想,你兄弟在外头被人传成了太监,你连关心都没有,更别说帮忙想辙儿……你紧赶慢赶求到御前来就为了给赫舍里家开脱,力保那个不成器的表兄弟,怎么胤禟还不如他重要?   左右皇帝有皇帝的想法,太子有太子的道理,两人不是一个立场,谈不拢也正常,这回的事在皇帝和太子之间生生劈出一道裂痕,眼下为了替老九打算,康熙顾不得去深究,他首先发落了英达,命索额图好生管教族中子弟,没两日又处理了内务府一批奴才,搞得宫中人人自危。   宫里搞大动作的同时,宫外也不安宁,崇礼就是个不近人情的家伙,他领了皇命出宫就安排下去,但凡有议论那事儿的,当街杖责,至于带头生事的,直接捉拿。   妄议皇子是罪,造谣诽谤罪上加罪,不得宽恕。   起先有人不信邪,眼看着那些出身顶好的都遭了秧,听说崇礼还对赫舍里家的子弟动了手,提着人进宫去,并且全身而退……就有越来越多的人怂了。   他们怂下来的同时,在心里盼着索额图干票大的,同崇礼怼上。让人落了脸面,总要找回场子不是?   索额图一党就此事商议了好几回,说要当朝发难让崇礼知道厉害,最后都是雷声大雨点小,他们私下里讨论得起劲,没人敢起这个头。   崇礼人缘就是差,他势单力薄,不过这么些年眼馋九门提督这个位置的不少,明里暗里想动他的不是没有,都没人成功过。听说早年崇礼在御前任侍卫的时候随御驾出征过,他替皇上挡过刀,是真是假就不清楚,只知道皇上对崇礼的确宽容。   索额图比底下人更了解康熙,他知道这回只能打掉牙往肚里吞,哪怕找了好些由头来说服自己,还是气发了老毛病。那几天时常有太医出入索府,请过脉后都劝他莫要动气,怒则气上,大怒伤肝。   也就是这时候,胤禟本尊也听说了这回事,他第一时间闯到御前,噗通跪下给他爹跪下请了个安,而后直喇喇问:“儿子听说了几样传言,想过来问问皇阿玛,前头太医给开的方子真是治外伤的?”   康熙真不知道该瞒着还是如实告诉他。   这要是瞒,能瞒多久?   告诉他的话,天知道胤禟是个什么反应……   斟酌过后,他装作不在意随口反问:“是如何?不是又如何?”   听这话就知道不是了,“果然如他们所言,那汤药是补肾固精壮阳的。皇阿玛您说,您明明白白告诉我,我是不是废了?”胤禟跪得笔直,他一身倔强,他盯着亲爹要一个答案。   康熙心里那个慌啊,慌得不行,他想用怀柔策略,就换了换呼吸说:“老九啊……”   后头半截都没说出来,又让胤禟打断了:“您直说吧,我受得住。我是不是废了?是不是啊!”   这种事,骗骗别人就得了,搁胤禟这头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这会儿哄他骗他给他希望,往后得知真相岂不是更绝望吗?康熙斟酌过后,点了点头:“老九你也别太难过,事情还有转机,不要放弃!”   康熙还想劝,就发现胤禟恍恍惚惚站起来了,恍恍惚惚转身往外走。他顾不得责骂臭小子不懂规矩,撑着御案就站起来:“还不跟上去,把人给朕看住了,别让他干出傻事来!”   舍身救人落得这个下场,老天爷真是不开眼!   这回事,康熙怎么都想不通,为什么好人总要经受苦楚,好人就没好报呢?   殊不知,胤禟恍惚是因为幸福来得太突然,他不敢相信,都忘了这是在御前,只想将好消息同宁楚克分享,他不是赶着去跳井,他是赶着回去报喜!   至于宁楚克,她方才送走了四福晋乌喇那拉氏,才坐下来喝了半盏热茶。   前一阵子胤禟在静养,老四两口子送了好些东西来,人没来打扰。也就是趁着那段时间,胤禛将堆积下来的公务统统处理干净了,哪怕没亲自来,他还是时常同太医聊聊,又在御前表了决心。   除去弘晖,其他任何一个儿子都可以过继给胤禟,只要他看得上。   从木兰围场回来,胤禛还是时常想起那日的事,后来皇城根下都在看老九笑话,四贝勒府上下也听说了。听说九贝勒为了救她们爷让猛兽拍烂了子孙根,阖府上下最慌张就是李氏。如今李氏已经是侧福晋了,她想到假如确有其事,爷极有可能过继亲儿子给胤禟,要过继,当然不会挑上嫡长子,她儿子就危险了。   为此,李氏还趁着胤禛歇在她那头,提及此事。   说胤禟同他们早先就没什么交情,怎么会突然舍命相救?边上还有侍卫在呢,他过去人家反而手忙脚乱,他不过去说不准谁也不会受伤……李氏说完就挨了一巴掌,胤禛转身去了书房,走之前还撂下话:“莫说九弟好好的,哪怕真不好了也看不上从你肚皮里头爬出来的种,坏田里还能长出好苗来?”   从那天起,李氏被禁足了,胤禛再没去过她的院子。   她这刀口撞得挺好,败了胤禛一身火气。   事实上,类似的话德妃和老十四都说过,从他们嘴里听到胤禛也气,大多是闷着气。他心想得亏当时遇上危险的不是老十四,谁要是救了他才是救了冷血的毒蛇。   后来胤禛又拦了胤禟两回,胤禟还是那样,只求他正常点,像从前那样就行!   “四哥我求你,别这么关心我!”   “你让我过点轻巧日子!”   哪怕他油盐不进,看在胤禛眼里也是人品贵重的表现,还道九弟就是这么真诚不作伪,人家压根没想过挟恩以求报。虽然九弟是不大成器,学什么都不走心,只想吃喝玩乐过日子……这都是小毛病,九弟还年轻,年轻就是浮躁。   老四自己吃了瘪,就让乌喇那拉氏多同宁楚克走动,乌喇那拉氏最听他的,跟着就进了宫,这回都没第一时间往永和宫去,直接找上宁楚克。   先是一番感谢,又聊了聊家常,因为从前往来不多,这回她没待太久,想着先打个底,以后多的是机会联络感情,是以看时辰差不多她就告辞了,走之前还留下话说,赶明再来找宁楚克聊天。   宁楚克刚把四嫂子送走,才歇了一会儿,胤禟回来了。   他那个样子就像是在梦游,摇摇晃晃进屋来,进来之后木着脸坐了半天。   宁楚克一眼就看出他遇上事了,遂扭头看了竹玉一眼,竹玉替胤禟沏了碗热茶接着就带着人退了出去。等屋里人没别人了,宁楚克往胤禟身边一坐,那胳膊肘捅了捅他:“爷这是怎么了?”   胤禟跟着就嘿嘿嘿了好几声。   瞧他这样宁楚克就是一哆嗦:“到底咋回事?有话不能好好说?”   这下好了,胤禟差点笑出眼泪来。   他笑了有一盏茶的时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宁楚克全程是看傻子的表情,眼瞧着耐心就要告罄,她忍不住想动手打人,胤禟才捂着笑得发疼的胃说:“外头不是传言爷让猛兽一巴掌拍烂了根?爷今儿个去问皇阿玛了。”   果然是傻子!   你烂没烂根你自己不知道?还用得着问?   “……然后呢?皇阿玛说了什么?”   胤禟回想了一下他爹当时的神情,给宁楚克学了一番。   “皇阿玛对我说,老九啊,你想开点,这事还有转机!就算往后都生不出儿子也没什么!……”学到这里他又忍不住笑起来,“我还是头一回听皇阿玛说生不出儿子也没什么,前头他老人家指着八哥的鼻子臭骂了一顿,说你看看谁家爷们让婆娘骑在头上屙屎撒尿?她不能生你还准备吊死在歪脖子树上?你还想陪她断子绝孙?”   真是新鲜,太新鲜了。   就今天,胤禟感觉世间真的充满爱,天老爷总不会逼你上绝路,机会是会给你的,就看能不能把握住!   这不,他就没让机会从指间溜走,他把握住了!   都不用灌药,这么轻松就实现了心中的愿望!   以后晚上能战个痛,再也不用担心福晋又怀上了! 第69章 福安   先前带着伤, 气色总是不好,胤禟都不太敢去翊坤宫晃荡。那阵子每隔三五日才过去一回, 进去之前还要搁脸上搓几把, 叫自己多点血色,让额娘少点担心。   想起从前, 为了躲懒还干过装病这种事, 完全没考虑过额娘的心情,他就想抬手给自己一巴掌。又怕这巴掌下去额娘看了更心疼, 是以,他都抬起手来又硬生生给压了回去。   看儿子过来, 宜妃自然高兴, 她招呼胤禟坐过来些, 又催促王嬷嬷去拿点他爱吃的,再沏口茶。   “怎么这几日老往额娘这头跑?是闯祸了?要额娘替你收拾烂摊子还是替你向皇上求情?”   胤禟有点尴尬,心道原来我比自己想的还要混账, 在额娘这头我竟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儿吗?他整了整衣领子,借这个动作让自己自在一些, 回说:“儿就不能单纯过来看看您?”   “少来!”宜妃拨了拨尾指上金灿灿的甲套,睨他一眼,“别人不知道本宫还能不知道你?说吧, 有什么事?我是你额娘,哪怕你捅破天我总是站在你这边的。”   胤禟当真没脾气了,宜妃又道:“是为了差遣的事?听说老四有心想带你,皇上也觉得可行, 正考虑把你丢去户部锻炼一段时间!还是你又得罪人了?再不是手头紧缺钱花?对了,皇上这阵子给七斤拟了几个封号,说是拿给你看看,你好歹是七斤她阿玛,喜欢哪个也可以挑挑……”   胤禟原本还想对进户部这个事情表示抗议,没来得及说,就被封号这茬吸引了注意。   胤禟如今是贝勒,贝勒之女论品阶是郡君,照本朝的称呼则是多罗格格。胤禟对多罗格格是不咋的满意,不过呢,路要一步步走,他又不能这当口冲到皇阿玛面前去扯淡一通说我以后想让我闺女袭爵,先有个什么头衔就顶着呗,以后还能升还能换的。   赶上王嬷嬷沏好热茶送来,胤禟接过手,灌了一口,问说:“额娘您看过没有?都是些什么封号?”   “永安、长寿、昭仁、福惠之类的,听着都不错。”   这俨然是给公主拟定封号的阵仗,当然不错,胤禟听着哪个都还行,就点点头,宜妃又道:“眼看就要百天了,怎么连个正经名字也没取?你这做阿玛的整天瞎忙活啥呢?”   这就问道关键了,胤禟抿了抿唇:“是准备这几日同皇阿玛商量商量。”   “还用得着商量?你二人看着好不就行了?”   “话不是这么说……照儿子的想法,总归得皇阿玛点头。”   宜妃猛的朝他看去,臭小子该不会是想让七斤随弘字辈?一般说来,没可能的,不过呢,比起请封爵位排个字辈门槛又还算低,不至于把话说绝,只能说成事的可能微乎其微。宜妃在拦和不拦之间犹豫了片刻,决定由他作死去。这当口,胤禟已经从皇上口中得知自己绝嗣,他总归要有点反常或者出格的举动,一切同往常无异才叫人奇怪。   左右他受了刺激,干出啥事儿皇上都会原谅的,最多就是不成功然后挨一顿臭骂这么大回事。   既然最严重就是这样,还拦他做什么呢?   想明白之后,宜妃摆手由他去,还鼓励说等他的好消息。胤禟高兴于从额娘这边得到支持,他嘴角都翘起来,脸上满是笑意。说完几件大事,胤禟特别关心了宜妃的身体,秋冬两季最要注意滋补,否则身子骨真是吃不消。再有就是防寒驱寒的工作也不能怠慢,否则要吃够苦头。   宜妃听着很受用,嘴上嫌他烦。   “你就跟替本宫请平安脉的太医一个样,说起来一套一套的。”   “好了,本宫这都什么岁数?还能不明白这些道理?你多把心思搁在七斤身上,这个冬要格外注意,千万大意不得。”胤禟唠叨完了宜妃接着唠叨,说到冬天里带小孩的诀窍她能不歇气讲上半天。   等她把要点全说过一遍,最后重复道:“你回去告诉宁楚克,叫她紧着七斤,不用老往我这翊坤宫跑,繁文缛节可以省了,真有事让曹嬷嬷带话来。”   宜妃心知老九以及老九福晋不容易,无论什么时候七斤那头总有个人,要是宁楚克出来走动,那头定有胤禟看着,胤禟人在外头,那宁楚克就走不开。这也是因为七斤实在太小,如今又是容易生病的秋冬一季,多费点心方能少出点事。   胤禟从翊坤宫出来,接着就拐去了乾清宫,康熙刚忙完,感觉腹中空空就想用些点心,才吩咐下去,就有小太监通报说九贝勒求见。   听说胤禟来了,康熙这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前头他亲口将绝嗣那茬说给老九听,还以为老九会当场崩溃,结果他恍恍惚惚走回阿哥所,恍恍惚惚进了门。听说在屋里闷了半晌,之后也没瞧出有什么异样。   康熙观察了好几次,都没看出不对劲来,这可不就是最大的不对劲么?   听了这么劲爆的消息,他竟然心平气和的接受了?   没有抵触,没有崩溃,没有疯狂。   这不对劲!   康熙还在想,哪怕他气疯了直接冲出去将老四打一顿自己都能接受,哪怕他愤世嫉俗尖酸刻薄见人就怼自己也能接受,那都是受了刺激,是被逼的!他心里苦!   结果胤禟还是老样子,他看起来太正常了,那感觉就好像河清海晏九州之内没任何风波,一切都祥和而美好……   发自内心讲,康熙是希望他能坚强一些。人生在世总会遇上各式各样的劫难,哪怕感觉天老爷该杀千刀,日子总归还是要过下去的!甭管怎么说胤禟还有高高在上的皇子出身!他还有这么多兄弟!他还有个皇帝爹!就算没有亲儿子对他有任何影响?   没有的,不存在的。   康熙的要求真的不高,他想着胤禟可以作可以闹,别一蹶不振就行。   然而胤禟超额完成了指标,他做的非常好,好过头,好得不真实,好到让康熙感觉心慌慌。   总觉得他还恍惚着,人活在梦里没反应过来。   他在憋大招!   康熙一等二等三等都没把大招等来,眼看他要慌到一个临界点,胤禟找上门来了。康熙赶紧允他进殿,只见胤禟规规矩矩走到殿中央,规规矩矩请了安,说:“儿子刚从额娘那头过来,听额娘说,皇阿玛准备给七斤册封多罗格格,赐封号?”   “是有这么回事。”   康熙还在斟酌他是啥意思,就听胤禟说:“封号倒是不着急,倒是名字,儿子还没头绪。”   “名字还不好取?像玉录玳、塔娜、佛尔果春……佛尔果春寓意就很好,配得上你闺女。”   佛尔果春是灵瑞的意思,的确是个好名字,可胤禟还想要更好的,“您都说儿子往后不能生,我想叫七斤随弘字辈,了我个心愿。”胤禟说这话的时候真是一点儿不心虚,说完满含期待盯着他皇阿玛,康熙都给他噎着了。   那一刻,康熙心里想的是:   来了来了,他憋了好几日的大招果然来了!   叫姑娘家随男丁排辈分,这种事在民间有,一定是闺女十分得宠再加上她阿玛势大,力排众议一定要胡搞瞎搞。这种做法大多是用来彰显宠爱,民间偶有发生,终归不多见,皇室没有,至少大清朝没开过先例。   要是换个人来说,康熙能骂的他抬不起头来,因为是胤禟,他忍住了。   “老九啊,这不合规矩。”   胤禟满是不以为然,哪怕算上后金时期,本朝才传承到第四代,最早的时候制度都是照搬前朝,之后逐步修改调整才成了现在的样子。规矩从来就不是一成不变的,再者说,爱新觉罗家还是掌权者,规矩制定出来就是管别人的,还能管着自己了?   “给我们七斤排个辈分怎么说都是咱爱新觉罗家的家事,您是当家人,还做不了这个主?”胤禟闷声闷气说,“我都给废了,宗室那些老东西还要拦着连个安慰也不给?不能给我留点念想?不让我骗骗自己?这日子过着还有什么滋味呢?”   要论逼死亲爹的能耐,真是鲜少有人比得上胤禟,他这段话全是鬼扯,康熙听着觉得心酸极了。   康熙叹口气道:“老九啊,你也别灰心,你想要儿子皇阿玛挑个好的过继给你。”   胤禟原本是站着在说,听到这话他噗通就跪下了,应说:“我宁肯守着闺女过日子也不要过继来的儿子!又不是亲生的怎么疼得起来?还是叫他日日提醒我你是个废人?这事您别再提了,只说让七斤随个辈分行不行?”   一般说来不行,但康熙不敢讲,生怕刺激到他。   可胤禟就跪在殿内,非要求个说法,康熙伸手在太阳穴上按了按:“老九你先回去,这也不是小事,容朕想想。”   胤禟咚咚咚给他爹磕了三个响头,转身就出去了,等到背影看不见脚步声也听不见,康熙才拍拍胸口。果然,冷静理智一切正常才是最大的反常,胤禟这样子简直吓死人了,他方才就一个感觉,假如自己一口回绝胤禟笃定能干出大事来,说不准就一头撞死在殿里。   歇斯底里不可怕,崩溃大哭也不可怕,就怕他冷静过头。   康熙静坐了一会儿,随后就说年前想去趟清泉寺同弘安法师论佛法,又说要带几个儿子同去,吩咐底下准备起来。   皇帝要出宫,排场总不能少,索性清泉寺就在京郊,去来不过一日功夫。康熙是冬月间去的,胤禟也在随行之列,宁楚克则留在阿哥所看顾七斤。甫一到地方,康熙就让弘安法师替胤禟看了,问他有没有儿女缘分,弘安法师请康熙借一步说话,两人独处了半个时辰,谈了些什么没外人知晓,出来之后法师问胤禟今年是不是添了一女,胤禟颔首,他又道:“你这闺女得当儿子来养,随儿子的辈分,成年以前还得做儿子的装束,方能避劫挡灾,否则恐怕不好养活。”   这回事,胤禟万万不知情,他真是吓得不轻,懵了半晌一把揪住弘安法师问说:“你说啥?你敢咒我闺女!”   随行的几人之中,老四知道他的情况,脸色也不好看,至于其他兄弟并不知情,他们劝的劝,又有人死死抱住胤禟不让他动手,在别人都没注意的时候老十就要冲上去打人了!   康熙咳嗽一声。   “好了,在寺里吵吵嚷嚷成何体统?老九你冷静点,老十退回去,放开法师。”   康熙心想老子容易吗?   他走这趟就是因为弘安法师厉害,看相看的准,方才进屋之后,他问的就是胤禟的命格。   法师回说,终其一生只得一女,命里无子,其女样样勇武不输儿郎,是个人物。   命里无子的意思就很明白了,生不出,过继来的也没有。   听到这话,康熙立马就妥协了,说什么要当儿子来养取儿子的名才能活那都是他授意弘安法师说的,有这个说法,才能去劝服宗人府的宗令。为了让弘安法师配合做戏,康熙也不容易,他说了好些个佛理,又说什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胤禟心里唯一的指望就是这闺女,不遂他意,指不定能干出什么大事来。   康熙这说法,的确应了胤禟的命理,他真是个下了决心就豁得出去的人。   弘安斟酌再三,应了康熙的托请,帮他做了个局。   有了这个铺垫,康熙一回宫先安抚好胤禟,接着找来宗人府宗令,表达了要让七斤随弘字辈的意思。宗令起先不敢应,只是规劝,康熙就说只这样胤禟那闺女才能活,宗令还是没答应下来,他咕哝说:“……不过是个闺女。”   康熙点点头:“皇叔说得没错,不过是个闺女,可这是胤禟唯一的闺女,往后再不会有,假如她折了,朕实在担心,怕老九会提着砍刀上门去找你赔命。”   等等。   这信息量有点大!   什么叫唯一的闺女?   难不成前头那些传言不假,九贝勒当真废了?   九贝勒胤禟根本就是疯狗,又是一条阴狠的毒蛇,宗令想起因为自己的阻拦让他闺女没养活,夭折了,那后果他恐怕承担不起。   皇上还能和痛失爱女的亲儿子计较?胤禟将他一刀劈了皇上恐怕还能帮着收拾善后,根本不会出面缉凶!   还有四贝勒,九贝勒是为了救四贝勒才绝了后,哪怕他捅破了天,多的是人圆场,他根本无所畏惧!   宗令一个腿软,差点坐到地上,他在开个先例和赌上自个儿身家之间最终还是选择了为胤禟开个先例:“皇上说的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既然弘安法师都这么说,咱们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小格格出事。”   康熙又叹口气:“要是大臣们闹起来……”   “这是爱新觉罗家的家事!九贝勒有意,皇上愿意,宗老们同意,岂容他们置喙?做奴才的还管起主子的家事来!好大的胆子!”   宗令还是挺有眼力劲儿,康熙非常满意,点点头:“这事就劳烦皇叔,再有,胤禟总是要脸面的,绝嗣那事儿你知道便罢,莫要外传。”   “我办事,皇上放心。”   ……   胤禟压根不知道他爹因为怕他走极端做了多大的让步,之后没几日,旨意就下来了,皇上为孙女七斤赐名做弘曦,册郡君,封号福安。   这道圣旨一出,朝中哗然,果然有不少人摩拳擦掌准备谏言。然康熙自继位起,搞过的大事还少了?以前太皇太后在世时,她老人家带头不允,祖孙吵到面红耳赤,最终还是听康熙的。   就他这种行事作风,连圣旨都下了这事还能有改?   当然没改。   朝臣面面相觑,都指望别人顶上去做出头鸟,谁也不愿意自己第一个站出去。再加上宗令以及诸位宗老表态坚决,一副这是咱们家事和你屁相干的姿态,事情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那些看不惯的也就只能安慰自己,不就是个名字?从弘字辈不代表她就能变作男儿身并且袭爵顶门户,这么想,弘曦既弘曦吧。名字取这么大,谁知道她命够不够硬,说不准就让名字给压死了呢?   这么安慰自己的同时,他们也没忘记酸崇礼两句。   “九福晋真不是一般人,崇大人很会教女!”   崇礼难得没跟这些人吵起来,他全程拧着眉心,感觉不对劲。这事有古怪,女婿发疯他能接受,皇上咋能这么轻松就顺他的意?没道理的。   弘安法师那套说辞俨然没传开,崇礼不知情,他心里猛然跳出一个可怕的猜想,接着连呼吸都急促了。   不可能吧。   不会吧。   难道前次受伤真留了病根?   宁楚克他阿玛急匆匆往礼部尚书府去,想同岳父商量商量,他岳父哈尔哈资历和岁数摆在这儿,见多识广,看事情更准。而另一头,宜妃听说胤禟没费多少劲事情就成了,还不敢相信,宁楚克也是恍惚的,得有半天她一直盯着胤禟眼都忘了眨,没想到自家爷们这么能耐。   胤禟还在做美梦呢,他觉得这是成功的第一步,他只要坚持不懈的努力,迟早能叫七斤当上女亲王。   康熙也在心里盘算以后的事,让七斤潇洒过日子可以。   女亲王?不存在的。   等他百年之后,新皇登基,让新皇给七斤破例册个公主倒是能行,虽然说本朝公主大多远嫁和亲了,要留在京中也不是不行,届时就在胤禟的府邸旁边立个公主府,给她招个四角俱全的驸马,这样的日子对得起胤禟独女的身份。 第70章 天意   崇礼跑了趟尚书府, 还是没能放下心来,照他岳父的说法, 让七斤随兄弟的字辈取名这事本身就透着一股子古怪, 更怪的是宗人府竟然齐刷刷同意了,他们毫不犹豫的站在了皇上那头, 带头抨击谏言的朝臣, 这没道理。   “还不止,宗人府同意就算了, 诸位皇子都没意见,凭什么?”   “是啊……凭什么?九贝勒人缘那么差, 这回大家伙儿咋都帮他?”   崇礼叉开腿坐在圈椅上, 撑起左手支着头, 一脸困惑。   他吐槽的时候哈尔哈还看过去一眼,心想到底是谁给你的勇气这么奚落九贝勒?人家人员再差还差得过你?   崇礼没接收到岳父嫌弃的眼神,他纠结半晌, 最终还是没藏住话,将内心里的担忧说了出来:“前段时间那个传言该不会是真的吧?九贝勒伤了命根子, 所以上至皇上下至宗室包括皇子们都对他格外宽容,他都这样了,谁还能计较什么?”   话音方落, 他脸上就糊了块核桃糕。   “胡说八道什么?这种话能随便讲?”   看哈尔哈板起脸来,崇礼也知道他冲动了,就缩了缩脖子道:“那还有别的可能?我想不出别的可能!”   说着他还伤心起来:“就知道那小子不靠谱,他要是废了, 岂不是可怜我闺女?我的宁楚克!我的心肝啊!!!”   “还不知道具体是个什么情况,你悲观个什么劲儿?”哈尔哈心里也有些担心,不过,事已至此,甭管促成这事的真正原因是什么,抱怨或者撒泼打滚有用?还不得去面对!都说天意难测,你在岔路口上的时候咋知道哪边是康庄大道?不也得迈出去才知道!再者说,人一辈子还能四平八稳就过了?谁没有不如意的时候?   她出阁之前有家里人护着,没经历太多风雨,如今既然嫁做皇家媳妇,并且替胤禟生了闺女,都是做额娘的人了,遇上任何事总得坚强一些。   “什么消息都没有就是最好的消息,假如宁楚克真遇上麻烦,能不报信回来?她既然啥也没说,你别自己吓自己,你还是当家人!你都是这幅窝囊样,你福晋瞧了心里能安稳?”   “……话是这么说,可我这心里头总忍不住去琢磨这事,越想我就越是坐不住。”   “坐不住也得坐住了。放心吧,这么大的事情回头笃定有消息传出来。”   哈尔哈一语成箴,不出两日,果真有小道消息传出来,说事情的起因是皇上去清泉寺与弘安法师论理,当时随行的就有九贝勒,弘安法师一见到九贝勒就问他是不是才得了个闺女,又说他这个闺女须得当男儿养,还要随兄弟的辈分取个敞亮的名字来压一压,否则长不大。   据亲眼见过的人说,九贝勒差点就要动手,好险让几个兄弟拖住了,从清泉寺回来之后他到御前跪了一天一夜,这么冷的天,他险些跪坏了膝盖,才换回这一次的破例。   皇上本来就是慈悲心肠,看不得儿子作践自己,也不忍心孙女折在这里,就请宗令进宫正式商议此事,然后才有七斤以女儿身随弘字辈这回事。   这就是流传在官员之间的说法,诸位皇子也认可这说辞,崇礼听说以后松了口气。   原是这样。   他设身处地想了想,假如自家孙女要当孙子养才能活,他也会这么做。怎么说都是一条命,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放下心来之后,他又重新审视了自家女婿。   九贝勒胤禟的确不是最优秀的,他臭毛病挺多,不过做相公做阿玛都还合格。   崇礼的评价还算矜持,觉罗氏才是赞不绝口。她说还是宁楚克眼光好,当初谁也没发现胤禟的出色之处,只她坚持,那会儿还觉得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如今看来,胤禟受得起夸赞。他很好,前头登门时有礼有节并不显得十分倨傲,很尊重宁楚克的娘家人,对婆娘和闺女都很上心。   “以九贝勒这种出身,甭管出不出息,吃穿用度都短不了。既如此,他对我闺女好就行了,别的不求什么。”   觉罗氏是女人,女人就指望能一家人安安稳稳过日子,舒心才好,权势滔天也没什么用。崇礼想着男子汉大丈夫还是要有点追求,不过他没在这当口同福晋顶嘴,听福晋那么说,就跟着点头:“你说得对,胤禟这么窝囊着是挺好的,皇上不猜忌他,兄弟不惦记他,日子平顺。”   “你才窝囊!前头不是还说他要领差事真正为皇上分忧了?”   崇礼点点头,“谁都不想要这个搅屎棍,还是四贝勒人好,愿意带他,说是年后就要去户部报道。”   “三叔第一想去的不就是户部?那还不好?”   是啊……老三崇文最想去的就是户部,户部好捞油水。   可那也得是没有四贝勒的户部!   有四贝勒管着,赚头没有,事情一堆。   ……   由七斤而起的这场小小风波过去以后,京城里迎来了全年最冷的隆冬时节,城中接连飘雪,雪深数尺,铺天盖地一片银白。外边天寒地冻,屋里有炭盆有火炕,倒还暖和。宁楚克原先觉得这一冬会很难熬,一来七斤太小,这当口处处都要仔细,丁点大意不得;二来她原先就是耐得住热就怕受冻的类型,一冷起来癸水那几日就很难捱。冬天对她们母女二人都不友好。   而最近,宁楚克有了新发现,仿佛就是从七斤出生以后,再逢月事她就松快很多,虽然还是感觉不自在,不像以前疼得要命。   如果说八月份是巧合,之后月月都是如此,说明情况的确转好了。   太医给看过,也没说出个子丑寅卯,只是讲有这种情况,有些人当姑娘的时候反应大,成亲之后就好很多,也有人是生完孩子好起来……这总归是好现象。   宁楚克心里高兴,还在看顾七斤之余提笔写了封信让胤禟帮着送回娘家。   七斤这个情况,她轻易走不开,短时间内没可能回娘家,要见面恐怕得等出宫建府之后。因为见一面不容易,她通过书信告知了自己的情况,说各方面都很好,皇阿玛宽厚,宜妃娘娘也是和善人,胤禟虽然才大婚一年多,已经是很合格的相公以及父亲,他真正成了家里的主心骨,很多事情别人想不到他都能想到,有他少了很多手忙脚乱。   这封信讲的都是琐碎的事情,就是想让娘家人知道她过得好,等到说了个七七八八,宁楚克用大篇幅关心了家里人,关心了双亲的身体,兄弟们的近况,又问舒尔哈齐是不是长高长壮了,还说真担心到出宫的时候再见到他都认不出来,关心完自家人,她还没忘记外祖父家。   宁楚克罗里吧嗦写完,还缠着胤禟画了两幅小像,一张是她趴在小床边看着七斤的样子,还有一张是她坐在铺着皮毛的软榻上,怀里抱着温暖的襁褓,胤禟作这幅画的时候正赶上七斤精神好,她方才睡醒,一会儿抬头看向抱着自己的宁楚克,更多的时候同宁楚克一起盯着正在作画的胤禟。   出生在七月末的七斤已经四个月大了,她比刚生下来那会儿更漂亮,白嫩嫩胖嘟嘟的裹在绣着万字纹的襁褓里活像是福娃娃。   和大胖闺女比起来,宁楚克彻彻底底瘦回了原样,要说的话,改变的就只有越发丰满的上围以及通身韵致。   她的腰又恢复成细细的样子,双腿也是纤长笔直,照宁楚克的说法是带孩子累出来的。哪怕里外都有一大堆奴才,她每天还是多出来许多事情,这个闺女让她变了不少。   以前宁楚克脾气不好还任性,早晨睡不够死不起床,如今只要谁搁她耳边说一句七斤如何如何,她翻身就坐起来了。这样还算轻巧的,胤禟比她更能操心,又当阿玛又当额娘说的就是他了。   也是因此,胤禟坚决不认为宁楚克瘦下来是七斤闹的。   七斤多乖啊,福晋能这么快恢复好身材靠的分明是他不懈努力,他负责长起来的肉全靠他消下去了。不说每天晚上,他一个月得有二十天在努力耕耘。   宁楚克这封书信合着生动传神的小像送去提督府之后,没两日,宫里又出了件大事情。十三阿哥胤祥的额娘——庶妃章佳氏在缠绵病榻数月之后,终于没熬过这一冬,撒手去了。   哪怕早有征兆,这对十三而言依然是个巨大的打击,他额娘自打进宫以后从来没晋升过,一直顶着庶妃的名头,不得宠,没存在感,低调极了。皇上轻易都想不起这个人来,直到她去后,看到悲痛不已的胤祥,才终于良心发现给了章佳氏一道追封,册为敏妃。   人活着的时候没享什么福,死了哪怕等来遗封,也叫人高兴不起来。   从章佳氏断气那一刻起,十三就像灵魂出窍,他活在自个儿的世界里,不去听别人说什么也不关心周围发生了什么事。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下葬那日,敏妃入土之后,十三回来嚎啕大哭了一场,跟着就病了。   康熙叫梁九功跑了很多回,给他送了不少东西,又吩咐底下奴才仔细伺候。四贝勒胤禛也很担心,他将用在胤禟身上的心思挪出许多来转到十三这边,希望能帮助他开解他让他赶紧从丧母之痛中走出来。   胤禛同胤祥关系好,他这样不稀奇,稀奇的是老十这个只会得罪人不会说话的还去找了十三好几回。   十三的心情别人可能不懂,老十很懂,因为他额娘就是几年前没的。那也是在冬天,当时感觉从头到脚都冷得厉害,心里空空落落的十分孤单。想着这世间最疼自己的人就没了,从前听她念叨总是嫌烦,以后再也听不到了,心里又难受起来。   那时候幸而有九哥从旁支持,帮他度过了最低谷的一段时间,后来再想起额娘还是思念,总归不像刚送走她的时候那么撕心裂肺疼入骨髓。   他很幸运,他有九哥,不过十三也不错,又四哥从旁点拨。   敏妃的离去冲淡了这一年的喜悦,这个年不似从前那么热闹,不过悲伤和难过也没持续太长时间,她下葬之后不出半月,一切都恢复了正常。要说有什么改变,就是老十同老十三的情谊突飞猛进,他俩一夜之间就亲厚起来。再有就是总是在作死的老十四终于阴沟里翻船倒血霉了,起因也是敏妃的死,这当口别人都谨言慎行,他口无遮拦,最终酿成祸事。   那已经是在正月里,乌喇那拉氏来同宁楚克聊聊,问她出宫建府的事。   九贝勒府实际已经修缮好了,距离四贝勒府不远,等他们搬出宫去两家要走动就非常方便。乌喇那拉氏就是问她吉日择好没有,何时搬,要不要大办一场?宁楚克说她和胤禟都没这个心思,一方面搁闺女身上就要费不少心思,胤禟又让四哥带进了户部,虽然做的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他刚去也不熟悉见天给人添麻烦事情做得一团糟。   就为这些,胤禟都急上火了,哪有功夫宴客?   听她提到胤禟的业务能力,乌喇那拉氏就掩唇轻笑:“你听九弟胡说吧,他自谦过度了,我们爷说九弟很适合在户部发展,他就适合管钱。”   关于这个说法宁楚克也听过,但是据胤禟说,他只想点自家的钱,点完看着钱生钱,朝廷的收入再多也提不起劲。   为了让胤禟少遭点罪,这话还是不说了。   宁楚克问起弘晖,问他好不好带,又说因为七斤自个儿这一冬都提心吊胆的。   乌喇那拉氏听在耳中,深感认同:“谁还不是一样呢?别说七斤才半岁不到,就说我们弘晖好了,如今两三岁了,那才是真闹腾。吃穿用度还没什么,他精神头实在太好,从早到晚不消停,跑来跑去的满屋子乱窜真怕一转眼就给磕着……他好奇心旺,又没个轻重,天天都在砸东西,我是一样珍品也不敢往外摆,给他摔了心疼。”   说到三岁大的孩子,宁楚克见过的,舒尔哈齐三岁的时候也和四嫂说的差不多,很爱问为什么,又闹人……想到几年前的舒尔哈齐,再想到四嫂口中的弘晖,宁楚克不由得想起每天都在睡觉觉的七斤,除了担心比较多,她其实还算好养的。   又聊了一会儿,乌喇那拉氏准备告辞,就遇上喜宝从外头俯冲进屋,进来就往炭盆旁边烤,它转着身子烤了烤自己的毛。   “冻死鸟了!真冻死鸟了!”   宁楚克没好气的瞥它一眼:“和你讲了多少回,这阵子不许乱说话!……”   没等宁楚克训它,喜宝就软化下来,赶紧给陪好话:“美人儿你就别生气了!鸟听你的,鸟绝不再犯!”   “认错比谁都快,绝不悔改……”   “改!鸟一定改!下回一定能记住!”   宁楚克懒得同个八哥儿斤斤计较,就问它跑去哪儿野了。别的鸟要么飞南边过冬要么搁巢里待着轻易不往外跑,只它还是那德行,也不怕冻着。   喜宝就抖抖那一身鸦黑色的毛,说:“我还能和那些傻鸟一样?美人你问鸟出去干啥,鸟吃饱了出去活动活动,就撞见一个讨人厌的家伙,听他说到禟禟,就在屋檐底下蹲了一会儿。”   这时四福晋也来了兴致,不急着走了,也想听听这八哥儿逗趣。   此时此刻她没想到自己听完会是一肚子火,喜宝说的这事同胤禟并不直接相关,真正牵扯的是四贝勒。   说白了,讨人厌的家伙就是十四,他从木兰围场回来就没轻松过,前段时间忙得去给德妃请安的功夫都没有,好不容易熬到过年,又赶上章佳氏没了,这个年过得很不是滋味,啥乐子也没有。   这小半年他太憋屈,憋得难受,偏又是爱玩的岁数,心有怨气也属正常。   照他的想法,死的就是个庶妃,用得着这么委屈大家?搞这么凝重干什么?从这里开始,他思维一个发散,就想到另一茬。   “说不准就是老四命里带煞,他养在孝懿皇后跟前,没几年孝懿皇后没了;前头老九为了救他,老九差点给猛兽拍烂了根;再看这回,十三同他走得近,十三就死了娘……”   喜宝将这段学过来,它学得惟妙惟肖,宁楚克听完一脸尴尬,鼓起勇气看了身旁的四嫂一眼。   脸色铁青,非常难看。   乌喇那拉氏已然气疯了,这种话老十四怎敢乱说?   胤禛还是他亲兄长,他就不怕叫人听了去?不怕传开来于兄长有碍?   “我想起来府上还有事,先走一步,下次再聊。”乌喇那拉氏站起身来,就要往外走。宁楚克赶紧跟上,送她出门,喜宝就跟在旁边,还挥了挥翅膀说,“慢走,再来啊,鸟不送你了。” 第71章 斗殴   四福晋素来宽厚, 虽然作为皇子福晋她不缺脾气,但发作的时间少, 相较于妯娌几个, 算是好说话的。又因为常年遭受德妃刁难,她比宁楚克等人要能忍得多。   可泥人儿也有三分脾气, 今儿个喜宝学这一出结结实实犯了乌喇那拉氏的忌讳。   她回府之后就生气闷气来, 气的当然不是宫里那只小耳报神,而是老十四胤祯。   从前吧, 四爷也会提到这个兄弟,每回提起都是恨铁不成钢。他看得出来, 十四不缺天分, 只要肯下苦工, 文武双全跑不了,往后一定是国之栋梁。他偏偏就是不够上进,偶尔会有亮眼的表现, 那是赶上皇阿玛亲临上书房,平常大多是混日子。   假如不是他亲兄弟, 胤禛可能装作不知情,偏他俩就是同父同母,当哥的自然觉得有管教幼弟的责任。   他在十四面前是没多少好脸色, 一方面他惯常是这样,对谁也没有春风和煦的时候;另一方面你好言好语他不听,该训就得训,该罚就得罚……良药苦口忠言逆耳就是这个道理。   一开始, 胤禛对管教兄弟这事儿是满含热情的,没多久他发现,十四根本不领情。额娘有没有看明白他的用心不清楚,左右额娘也不帮他,只会说十四还小都还没大婚,等以后娶了福晋自然就懂事了,又觉得十四人聪明只要他开窍做什么不行?现在拘着他干啥呢?   左右十四就是长着反骨,他很吃老八那套,就爱听好话。至于永和宫那头,一贯是偏帮十四。   胤禛是个不容易被击垮的人,他很执着,可再执着也扛不住这种看不到希望的连番打击,后来他就放弃了。   那会儿他很不好受,乌喇那拉氏还帮着劝过,说亲兄弟有时是会闹矛盾,尤其十四生来得宠,额娘将他惯得天真了,他如今无妻无子无压力无责任爱玩也在所难免。又因为岁数轻,爷们在他这岁数都想证明自己是了不起的大人可以自己拿主意了,就格外听不进去劝告,你得顺毛捋。   乌喇那拉氏这一套一套的说辞是为了让胤禛好受些,不过说完她也给自己洗了脑,觉得兄弟哪有深仇大恨?也就是人年轻不懂事闹的,等成熟了,关系自然会缓和。   她当时还说,这要是穷人家,是没有天真的资本,可十四生来就是皇子,又是得宠的一批,他有碰壁的资本,撞疼了总会回头。   ……   只要想到那一段段的劝解,乌喇那拉氏就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疼。   就在近日,十四一耳光扇她脸上。   什么人年轻不懂事,他对自家分明是有恶意,没恶意能说出这么欠妥的话来?   十四可不傻,皇阿玛都说他生来聪颖,既如此还有什么借口?   乌喇那拉氏气到胸口疼,差点昏厥过去,她真想问问老十四自家哪儿对不起他?有深仇大恨也不过如此,偏他和爷还是亲兄弟!没见过关系如此恶劣的兄弟!   等天渐黑,胤禛回府,就听说福晋今儿个进宫去了,回来的时候脸色不大好看。   胤禛跟着就去了福晋的院子,进屋里发现乌喇那拉氏阖目倚在软塌上,眉心皱着,听到脚步声她睁开眼,发觉是胤禛回来了还强打起精神起身相迎。   “你不舒服就躺着。”   乌喇那拉氏还是站起身来,先给胤禛倒了杯热茶,又想帮他捏捏肩膀。别人不知道她能不知?自家爷忙起公务来不要命的,这会儿才从户部回来这天恐怕也不轻巧。胤禛由她捏了两下,接着抬手一挡:“好了,别忙活了,说说你今儿个做了什么。”   “去九弟妹那头坐了坐,闲聊了几句。”   胤禛没急着追问她心情不佳的因由,而是耐着性子听福晋说了七斤的近况,又说到过段时间老九就该从宫里搬出来了,闲聊了好一会儿,他才切入正题:“只是聊了聊天怎么如此疲惫?还是身上不爽利?请太医看过没有?”   听他这么一问,乌喇那拉氏方才勉强整理好的情绪又有崩溃之势。   胤禛挑眉:“难不成九弟妹给你气受了?”   乌喇那拉氏连忙摆手:“九弟妹性子直爽,极好相处。”   “那是怎么回事?”   “这……”乌喇那拉氏抿了抿唇,最终还是心一横说了实话,“我说了爷别生气,是因为九弟养的那只鸟。”   胤禛万万没想到,老八让喜宝坑过那么多回都没气出病来,乌喇那拉氏竟脆弱至斯!那宛若成了精的鸟还能造这么大孽?   看出爷想岔了,乌喇那拉氏赶紧补充说明,等她将前因后果一挑明,黑脸的就从一人变成两人。   老十四真是不学乖,他无药可救了。   假如头一回遇上这种事,他可能还会说两句,也不是第一次了,他心凉得差不多,反而懒得评价老十四这个人,提也不想提他。   “行了,你就当没这回事。”   乌喇那拉氏承认自己气量小,老十四这恶意都摆上台面了,还能当做不知情?   “我就是替爷不值,咋就遇上这种兄弟,这还是亲兄弟!”   胤禛没接话茬,他心里要说毫无波动是假的,他委屈,可又能怎么样呢?   他和九弟不同,额娘靠不住,就没有任性的资本,再加上眼下也不是挑事的时机。胤禛就只能告诉自己说,风水轮流转,谁也不会一直风光,走着看呗,日子长着呢。   胤禛到底将乌喇那拉氏劝了下来,让她惦记什么都好,别去惦记老十四。   这几年应说是两口子最艰难的时候,同谨言慎行的老四相比,老九就奔放多了。几乎是同一时间,他也从户部出来,揉着僵硬的腰捏着肩膀回宫,回去就听了个段子。福晋养的这只鸟又搞事了,它不仅去老十四那头偷听,回来有样学样还学到了四嫂跟前,偏偏老十四那番话讥讽的正是四哥!   胤禟也纳了闷:“外头冰天雪地的,它一身黑毛躲哪儿去偷听?老十四有那么傻,这都没发现?”   喜宝原地起跳,一个转身,拿屁股对着胤禟,不屑于回答。   胤禟伸手戳了戳。   没反应。   又戳了戳。   喜宝杀气腾腾回过头来,黑豆小眼睥睨着愚蠢的男主人——   “鸟不和丑人说话!”   “人丑你就少作怪!”   宁楚克就坐在旁边,听到这话弹了弹喜宝的脑门:“我们爷的确不是卖脸的人,是靠才华吃饭的。你夸他也夸得明白一点儿,别这么含蓄委婉。”   喜宝:……   它真正想说的是“鸟疯了才夸他”,话到嘴边最终还是选择像美色低头。   行,你说是夸那就算是夸吧,谁让你长得好看。   这么一搅和,胤禟也没继续执着于喜宝是怎么蹲点的这个问题,他先前听说老十四又作夭就会想起前头几个月的种种,忍不住有点心痒,让傻鸟一嘲讽,皮也跟着痒起来。   就听他“啧”了一声:“福晋你说,我这就去揍老十四一顿给四哥出口气,他能不能放过我?户部这活真不是人干的!”   胤禟真的搞不懂,身为皇子难道不应该巴望着兄弟堕落?咋还有逼人上进的?   爷这么聪明,这么有了潜力,真上进起来他就不慌?   甭管老四慌不慌,胤禟只知道,就目前这个强度他心里很慌。   宁楚克好笑的看过来。她将胳膊肘撑在桌上,拿手腕托腮,偏着头一脸促狭:“说什么给四哥出气,分明是看日子太安稳坐不住想搞点事情,我说得对不对?”   言罢,不等胤禟应答,她舌尖打了个转,含着蜜提议说:“不如我陪爷练练,这大冷天都要把人冻僵了,咱比划一场舒活筋骨。”   胤禟脱口而出一个不,“不”完之后感觉自己太怂,又一本正经补充道:“福晋为爷操劳这么多,我哪能跟你动手?连自家婆娘都打那还是人吗?”   宁楚克:……   你怕是想多了,你这样也就是挨打的份。   胤禟还在说呢:“不怕告诉你,我早想给老十四套麻袋。前头在木兰围场受伤那一回,也有人觉得爷不敢去管四哥,人家只不过在心里想想,说的话都还中听。唯独老十四,一张嘴就跟喷粪似的,叫他看来我不是别有用心就是大傻子一个。”   提起这茬胤禟就不痛快,那要真是他设的套,做什么去引老四上钩?老四身上丁点油水也没有,值得算计?   “当时假如不是带着伤,我已经揍他了!”   这么说宁楚克就不明白:“那你咋不跟我说?跟我说我打得他亲娘都不认识!”   “……杀鸡焉用牛刀。”   好吧,胤禟这么说宁楚克也接受,她又问:“那后来你伤愈之后咋没给他套麻袋呢?”   “还能为啥?不是忙闺女的事忘了吗!”   那段时间老十四课业繁重,存在感很低很低,胤禟都没咋的见着他的面,还指望能想起这讨人嫌的家伙?恐怕除了老八,没哪个兄弟会惦记他,他又不算什么角色!也就是今儿个喜宝提起,胤禟才想起他当时留下的遗憾,对哦,老十四还欠他一顿揍!   正好,自打被四哥带进户部,胤禟感觉压力巨大,他很需要放松。   胤禟一等二等终于等来了旬休,这天他不用去户部衙门报道,他起了个大早,先去瞧了睡得喷喷香的闺女,接着就找上福晋那只欠揍的鸟。   “宝啊,咱们谈谈。”   喜宝还想吃点东西,一听这话胃口就倒尽了,它觉得自己整个鸟都还在梦里,一定是没睡醒,否则哪会从男主人脸上看到这么恶心的表情听到这么倒胃口的爱称……真吓死它了!   胤禟也发觉这招不好使,他立刻恢复正常,就像刚才对着个鸟谄媚的不是他本人一样。   “事情是这样的,你没发觉最近的生活太平淡,没有乐子吗?福晋整天就闷在屋里都快憋坏了!”   喜宝是聪明,见过它的都说这鸟成精了,它和胤禟比起来毕竟还是太单纯。胤禟摆出一副心疼宁楚克的样子,喜宝就中套了,它踩在鸟架子上抬抬翅膀,让胤禟接着说。   胤禟就说,生活没有激情,咱们可以制造激情。   事不来找我没关系,我可以主动找事。   “你要鸟干啥?”   “……你吃饱了出去转转,想办法和老十四偶遇一下。”胤禟费了老大劲才让它明白老十四是谁,喜宝还是不乐意,大清早的干啥想不开去见傻子?见了他又要干啥呢?   还能干啥,撩他啊!顶好撩起火来,让他找上门来讨说法,然后见机行事逮着机会就揍他丫的!   胤禟都想好了,他今儿个就要把前后几笔账一起算个清楚,先前不搭理他,他还真当自己能耐了。别人束手束脚胤禟是丁点也不怕的,他无所畏惧,先揍完再说,揍完去皇阿玛跟前掰扯掰扯。   喜宝最终还是被忽悠了出去,它别的不行,拉仇恨的功力那是数一数二的,没让胤禟等多久,老十四就怒气冲天的找上门来了。   “九哥你要是管不住这畜生,就别怪弟弟我心狠!你说你都是做阿玛的人了,怎么还不知道给闺女积点德?真以为改改装扮换个名字就能活?你这当爹的不积德不怕报应到闺女身上?……”胤禟早先还担心喜宝记不住他教的,这么看来,它的确出色的完成了任务,也因为实在太出色,老十四给气炸了肺,一张嘴口不择言。   也怪他不知道胤禟的确是绝嗣了,所以说他打心底里是瞧不上七斤的,并没将这侄女当回事,哪怕叫人听去又咋样?他哪句话说错了?那不就是个丫头片子?   胤禟本来还想见机行事,这会儿也忍不了了,一圈就挥了过去,两人就在院儿里动起手来。   老十四再有十年可能会很厉害,眼下还是太年轻,不像胤禟脏得很。这一架打下来,胤禟挨了几下,他倒是没喊疼,老十四真疼够了。   早先胤禟就为今天这一战做了充分的准备,他特地了解了指哪儿下手最疼,努力真是没白费,哪怕气得不轻他也没瞎搞,每一下都是看准了下手的。   等他感觉差不多,底下奴才终于把救兵搬来了,御前伺候的太监喘着粗气一路跑过来,他还带来了皇帝的口谕,康熙让俩儿子全滚到乾清宫去。   因为胤禟休息的关系,宁楚克难得可以躲懒一日,她今儿个没有早起。又赶上胤禟早先就吩咐下去,甭管乱成啥样都不许给吵着福晋,宁楚克睡得很香,等她醒过来的时候两人已经在乾清宫排排跪好了。   康熙问怎么回事,两人都不开口,康熙点了老十四的名,老十四道:“儿子同九哥说几句话,他莫名其妙挥拳过来,儿子就还手了。”   “老九你说,是不是这样?”   胤禟点头:“是啊。”   康熙:……   呵呵。   你忒么还真敢承认?   “你为什么动手打人?”   “皇阿玛您这就问到点子上了。户部旬休,儿子难得松快一日,大清早老十四就找上门来,说什么‘九哥你以为改个名字换个装扮就能把侄女养活?做阿玛的不积德你就不怕报应到闺女身上?’皇阿玛您说,我该不该揍他?”胤禟说完还冷笑一声,“今儿个就是我先动的手,不止今儿个,往后别让我见着老十四,就冲这话,我见他一回打他一回!”   康熙脸都黑透了:“老十四你还有什么话说?”   十四直觉不妙,赶紧解释说:“儿子是气坏了口不择言。”   “接着说啊,谁气你了?”   “……”他这会儿终于意识到这事有多难以启齿,十四心里很虚,小声说,“还不是九哥养的那只鸟,儿子晨起出来转转,正好撞见它,和它吵了几句,后来气不过,就想让九哥管管。”   堂堂皇子同畜生吵架,这种事康熙听在耳中都嫌丢人。不过既然说到这儿了,他咬牙问说:“怎么吵起来的?”   康熙这一问,老十四又尴尬了。   他要怎么说?   告诉皇阿玛那鸟跟了他一路,绕着他打转,边打转边念那些讽刺人的诗?   什么“君子与义,小人与利”、“君子何尝去小人,小人如草去还生”、“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小人反是”、“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   天知道喜宝学了多久才学会,哪怕学会了等它寻到老十四背起来也是缺字少句的,不过没关系,老十四都听懂了,他觉得这破鸟就是老九指来讥讽他的!   人家当面扇他巴掌,他能忍?   龟孙子才能忍。 第72章 失宠   康熙等了半天, 也没等来一个听得过去的解释,十四就只点了喜宝的名, 问他怎么吵起来的他死活不开口。作为人间帝王, 你指望康熙能有多少耐心?他高兴的时候是挺宽容,这会儿心情不美, 再看老十四就是一肚子火气。   起码胤禟还会回话,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闷不吭声是什么意思?   是无言的抗争?   还是觉得自己受委屈了?我心里苦但是我不说?   甭管哪种,康熙都欣赏不来, 大老爷们婆婆妈妈的看了就烦, 他连余光都不想投到十四身上, 又问胤禟:“老九你来说,把前因说个仔细,朕倒要看看你们为多大的事闹成这样。”   胤禟跟着就一个摊手:“那鸟吃饱了就爱出去飞两圈消食, 它和十四弟说了啥儿子真不清楚,您问我, 我还觉得无辜呢。”   那行!   很好非常好,既然两人都说不出个所以然,那就让鸟自己来说, 它总没聪明到说假话骗人。   “去趟阿哥所,把那鸟带来。”   梁九功赶紧退出大殿,传鸟去了,胤禟还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倒是老十四,心里有点后悔。他后悔没压住火气,当时不该和扁毛畜生纠缠,更不该冲去问老九讨说法,就该一包耗子药毒死它。左右它死了也怀疑不到自己头上,同它仇恨最深的是八哥才对。   所以说人就不能冲动,一冲动只会把事情搞砸。老十四从出生以后就很得宠,日子过得美滋滋,这导致他过于信任德妃,觉得无论如何额娘都能罩得住自己,对其他兄弟的态度就轻慢了。   德妃受宠不假,她背后的乌雅家在内务府很有分量,所以十四日子好过。但其实等他领了差事就知道,乌雅家在朝廷上没什么话语权,比谁都比不上。   这一点,他如今还没有感触,要说眼前干出最深的是皇阿玛远不如他想的那么宽厚仁慈。   因为有个得宠的额娘,他以前在康熙心里排名挺靠前,但凡有好事,皇帝都想着他。今儿或许是第一次,康熙直接对他发火,那冰冷的失望的眼神简直让人窒息。   对十四来说,等待的时间非常煎熬,中间他一度想承认错误,张了张嘴最终没发出声来。他在心里安慰自己,这不是一个人的错,他涉世不深,他太冲动,他说得过分了,可老九没问题吗?老九先动的手,要不是他那一拳咋会演变成惨烈的互殴?再说,老九下手太黑了,他觉得自己身上一定青青紫紫一大片,他娘的简直疼死人。   想到双方都有错,他才稍稍放下心,决定还是别那么早对老九低头,否则以后说起来他哪还有脸?兄弟们不得笑话他?   ……   让梁九功去传鸟来本是想给老十四一个认错的时间,康熙发自内心希望他能站出来,这样的话,至少没到无可救药的地步。这次的事,哪怕是老九先动手,在康熙看来十四错更多。诅咒亲侄女简直荒唐,更别说那还是胤禟膝下的独苗苗。   机会给了,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这心越来越凉,在注意到老十四微垂着头眼神闪烁视线飘忽不定之后,他完全确定了先前的想法,这儿子彻底长歪了,前头据他半年丁点用也没有。   没有认识到错误,没有反省,看这个样子怕是在为待会儿的辩解整理说辞,或者在想怎么才能将过错彻彻底底推到老九身上。   这人呐,不怕脑子不好,怕心术不正。   就老十四这样,哪怕等他大婚了能独当一面康熙也不敢重用他,怎么敢把对朝廷来说至关重要的衙门交到他手上?更别说虎符和兵权。   细枝末节最能窥探人品,老十四一定想不到,在惹怒亲哥之后,他转身让亲爹彻底失望了,他将自己的评价拉到很低很低。   本来因为前一次的事情,康熙对他已经心有芥蒂,今儿个又是一把火,将从前积累的所有好印象全部焚烧殆尽,丁点不留。   康熙原本不想废话,只想让他滚回去闭门思过有事没事都别出来碍眼,这时候,梁九功把鸟带到了,跟着过来的还有钱方,多亏有钱方,否则鸟都不跟他走。   喜宝甫一过来就见着明黄明黄的康熙,跟上就叫了两声皇上万岁,这一下就让康熙本来就偏着的心更偏了……   当了这么多年皇帝,康熙什么珍禽没见过?他这辈子见过的所有鸟加起来都不如胤禟带进宫来这只鸲鹆聪明,这鸟很会逗趣,几句话就能叫你笑个开怀,并且十分随和,对饲主忠心的同时也不排斥和别人交流,它跟谁都能聊几句。要说它无缘无故去挑衅别人,康熙压根不信,就说前头几次同老八的不愉快,那也是起源于“八哥”这个称呼,你指望一个鸟明白此八哥与彼八哥的区别也太为难它了……   除此之外呢,就没听说它无缘无故得罪谁,怎么会同老十四吵起来?   康熙已经怀疑到老十四头上,觉得是他主动挑衅的,这才挨了骂,堂堂皇子还骂不过一个鸟,还去问老九讨说法也够丢人的。   坐在上头的康熙胡思乱想呢,喜宝已经注意到拍拍跪着的两个,它降落到胤禟面前,歪了歪头,接着往十四跟前一蹦,挥挥翅膀说:“哟!你咋在这儿?”   康熙顺口问道:“喜宝你认得他?”   喜宝闻声,扭头瞅了康熙一眼,回说:“认得认得!早上才见过!鸟肥在天上看他在院子里读书,就下去陪了他一会儿,跟他一起读!”   听着咋不对呢?   照喜宝这个说法他俩相处不是挺愉快的?   康熙又问:“你还会读书?会读些啥?”   说到这个喜宝就来劲儿了,它为了方便说明,一扇翅膀窜到梁九功肩头上,停好了,接着就鬼扯一通:   “上次鸟和美人儿聊天,美人儿说禟禟每回受罚就爱拖别人一起,背书一起,抄书一起,有人陪他就高兴。他养伤那段时间,鸟为了让他多高兴高兴,早点养好别叫美人儿担心,读书写文章都陪他,就学了几句。”   无须怀疑,这都是胤禟教的,在策划这次事件的时候,他就已经想到可能会闹大并且到御前对质,他为此做了多手准备。   要说喜宝吧,教它读书费劲,教它鬼扯其实挺容易的,它记得又好又快。   康熙老稀罕的盯着它瞧,瞧够了让它背几句。   喜宝就爱表现自己,得到准许它张嘴就来。   本来呢,什么君子小人的它背得就磕巴,又过了这么半天,缺字少句的状况比先前在十四那头更严重,不过它自信,记不得了就自己拼一拼凑一凑改一改,将那些个名句改了个面目全非还叫康熙听懂了。   康熙叹一口气:“老九啊,这都是你教的?”   胤禟抬起手来摸摸鼻梁,他装出尴尬的样子,回说:“这鸟先前总往儿子跟前凑,我读书它听得很认真,我想着有教无类……就想教教它做鸟的道理,养在咱们宫里头的鸟总不能跟民间的一样不开化,它飞出去代表的是我九贝勒胤禟的脸面。结果呢,这鸟就是傻的,根本记不住,从头到尾它就学了这几句,儿子教了两回,它悟性太差,就没再教。”   喜宝朝着胤禟就是一声呸,呸完还嫌不够,又加呸了几声。   “你才傻!鸟聪明着呢!”   “你不教鸟还不稀罕你教,鸟跟别人学去!”   说着喜宝就羞答答看向十四,用贼甜贼腻贼恶心的声音说:“明儿个鸟还去找你,鸟陪你读书~”   康熙觉得他明白了,他完全弄明白了,这鸟就是太上进,撞见老十四晨读,就下去跟他一起读,结果这内容吧让老十四误认为是在讽刺自己,就怒气冲冲找上老九……然后他俩酿出了先前的悲剧。   说白了,这是个误会。   不过呢,也足够看出气量和人品。   康熙摇了摇头:“老十四,你太让朕失望了。”   这么轻飘飘一句,比挨顿臭骂更让胤祯心慌,他心里还是不相信那是误会一场,以他对老九的了解事情绝不会如此简单,但是皇阿玛信了那套说辞,还能说什么呢?   他越发后悔,后悔自己冲动了,赶紧补救说:“是儿子想岔了,就急着想问九哥要个说法,所以才……”   康熙还是满脸失望,十四就把身边的老九当做是救命稻草,赶紧做了个赔罪的姿态,求他谅解。   按理说,正常人都会接受赔罪,然后默契的翻过这一页,毕竟人家主动低头,你还纠缠不放就显得气量过小。十四也是这么想的,胤禟的反应让他失望了。   “我不想原谅你,咱们怎么说都是兄弟,你有话不能摆明了讲?一张嘴就阴阳怪气叫我多积德,你才要积德。我闺女怎么招你惹你了?让你放下身段来诅咒她。加入你才喜得贵女人家对你说这话你不暴怒?哦对了,你可能的确不会,照十四弟所说,不就是个丫头片子,值当什么?”   胤禟真不介意彻底同他闹翻,张嘴就是冷嘲热讽,说完看向坐在上头的康熙。   “既然事情已经问清楚了,儿子可以回去了吗?我同十四弟不同,平常忙得很,难得休息一天,赶着回去陪福晋陪闺女。皇阿玛要是觉得儿子挥拳向兄弟做得不对,要抄书或者禁足都成。”   康熙就留问他:“你以后都不打算跟老十四见面?”   “……儿子原先想着见他一回揍他一回,不过十四弟既然赔礼道歉了,我虽然不愿意接受,但可以收回先前那话,以后各过各的日子有事没事都别来找我就行。别惦记我,更别惦记我闺女。”   胤禟这臭脾气啊,康熙真的头疼。   “你这鸟不是挺喜欢十四?”   胤禟跟着就笑出来:“送给十四弟也成,正好别杵我跟前碍眼,皇阿玛您问它乐不乐意!”   胤禟话音方落,喜宝气炸了。   宝宝这么配合你,你竟然过河拆桥用完就丢,要脸不?   它指着胤禟就是一通臭骂:“把你送给他还差不多!鸟才不走!你别想霸占美人儿,鸟不会让你如意的!!!死心吧,你个坏蛋!”   ……   乾清宫是个严肃的地方,这头很久没这么热闹过了。   康熙眼看着老九死不松口,想着他恐怕还没消气,缓缓再说。就摆手让他回去,至于老十四,则是领命回去闭门思过。这一回康熙没说思过的时间,等于说先禁足,他啥时候想起来觉得可以了,亲自松口十四才能出来。   本来,有德妃帮着说话,德妃总有法子让康熙想起老十四的好,最多两三个月就能翻过这一页。   这回却没有那么简单。   康熙原本想去一趟永和宫,还没成行,德妃就找过来了,她听说十四出事,心里着急,赶着过来圆场。康熙放她进了殿内,之后没给德妃示好的机会,逮着她就是一通臭骂。   “看看,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儿子,人蠢事儿多气量小。他从前搞那些事朕没去计较,结果非但没反省,还猜忌兄弟诅咒侄女。朕所有儿子之中,没有比老十四品行更坏的,朕以他为耻!”   康熙能忍受儿子不思进取,老十四这几次的行为却真正犯了忌讳。   康熙爱看兄友弟恭的戏码,结果十四反过来演了一出,还诅咒七斤活不成……康熙心里的火气比胤禟还要大,反倒是胤禟,他只是一开始气炸了肺,之后已经缓过来,这回呢本来就是他的报复,过程和结果都是计划之中的。   先前几次太轻易放过老十四,这次既然要对他出手了,那肯定要让他知道疼,不然折腾什么?   皇家就是这样,小打小闹别来。要么忍,要么狠,要干就干大的,没那能耐你就蛰伏起来,最好出手就要让他翻不了身。   这次胤禟原先是想给他个足够深刻的教训,这个结果也是意料之外的,连着几次积攒下来的怒气彻底引爆了这位人间帝王,火气上头他连宠了二十多年的德妃也不顾了。   德妃完全没想到事情这么严重,听到康熙那番话,她腿一软跌坐在地,她满是不敢相信看向康熙:“皇上您说什么?皇上您怎么能这么说老十四?皇上!!!”   这番话并没能缓和气氛,反而让康熙脸色更臭。   “朕原先想给你留点脸面,没指着你鼻子说难听的。事实证明,奴才秧子出身就是不会教人,老十四只学会了小肚鸡肠和勾心斗角,大老爷们跟后宫里的女人似的,心思全没用对,说话做事之前不知道动脑子想想,这都是你教的!朕只恨当初没将他报给别人养,搁你手里就是这样!看看老四,也是从你肚皮里头爬出来的,打小养在表妹跟前,养得多好,不仅人品贵重,孝顺并且踏实勤勉,很知道为朕分忧!一母同胞差别比天大,都是你惯的!”   德妃简直要疯了,康熙真没白疼她二十几年,句句话都精准的插到德妃的心窝子。   德妃第一怨恨佟佳氏,第二不能原谅胤禛。在小六夭折之后老十四就是她的命根子,还有,她最最不能忍受别人提起过去的事情。她出身在包衣家族,小选入宫,原先是在御前伺候的宫女,因为模样好会勾人爬上了龙床。   这四条,别人戳中一样都能让她恨个半死,今儿个让康熙全戳了一遍。   她的一切都被否定了,皇上踩着老十四吹捧老四,还说佟佳氏出身贵重会教人,不像她就是个不上台面的奴才秧子!哪怕封了妃也洗不净那一身奴才味儿!   德妃整个已经崩溃,后面的事她都不记得,脑子里只有那一段。   至于康熙,他想说的都说完了,不愿意再废话什么,最后警告德妃别再教老十四勾心斗角,就让她滚回去。   这次之后,康熙再也没往永和宫去过。本来,像四妃都不年轻了,荣妃与惠妃前两年就不再承宠,德妃和宜妃每月还能分几天,康熙常往这两宫去,倒不是去办事,主要是聊聊天。   到他这个岁数,欢爱呢喜欢年轻的妃嫔,说心里话喜欢找进宫时间长的,互相之间更默契,共同的回忆多。   前头十四闹那几出,康熙对德妃就很有看法,去永和宫的次数也适当减少了一些,今次以后,他耐心彻底告罄。德妃当然知道那番话对十四的打击多大,她恨宁楚克养的鸟,恨胤禟全家,恨不得他们一夜暴毙,不过当务之急是扭转局势,她太明白皇上那番话对老十四的影响,她不能坐视不理任由事情走到最糟糕那一步。   为了挽救老十四,德妃暂时压下了心里强烈的恨意,她在等皇上去永和宫,她想聊聊夭折的小六,聊聊以前那些快乐的事情,让皇上记起十四的好。   要不是有十四,胤祚去后她一定撑不过来。   老四那个白眼狼有什么好?   十四多好的孩子,怎么疼都不过分!   再说十四还小呢,皇上对他也太苛求,这次的事凭什么就全算在十四头上?老九凭什么全身而退呢?   ……   德妃有很多怨很多恨很多话想说,但是康熙没给她机会,不愿意见她。   德妃没法子,只得从老四这边入手,想逼迫老四去御前求情,替十四说话,并且替兄弟报仇。   还没来得及,又出了新的岔子。   本来乌雅家能起势靠的就是德妃,如今德妃失宠,乌雅家在内务府的势力严重缩水,在很短的时间内就遭遇重创,好些关键位置都失了守。不过眨眼之间,她就失去了对后宫的掌控力,想做什么都施展不开。   娘家那头递了话来,让她赶紧固宠,自个儿不行就往龙床上塞人,偌大一个家族那么多年轻貌美的何愁笼络不了圣心?   德妃气娘家那头薄情,她气得病了一场,回身就发现当日皇上斥骂她那些话传开了。   本来只有御前几个人知道,之后她立刻打点过,竟然传开了。   那番话使得后宫以及前朝都是一片哗然,都在猜测十四阿哥做了什么惹来龙颜震怒,事实上,哪怕太子在内,谁没犯过错呢?他们气着皇上的次数不少,气成这样从没有过。   是结党营私?   结党营私凭啥只发落他一个?   还是御前失仪?   那得严重到什么程度?   ……   因为接触不到德妃和老十四,大臣们将目光放在四贝勒胤禛身上,胤禛好像并没有太大反应,他倒是没忘记给亲娘送去关心,其他时间全扑在户部,除去处理公务就是帮助老九上进。   四福晋就没他这么稳重,听说老十四和婆母德妃双双遭殃,她关上门将头闷在褥子里笑够了。   真是天道好轮回,老天有眼啊!   报应可算是来了!   同她比起来,宁楚克后来听说这事更多的是震惊,她以为胤禟就是简单揍十四一顿,没想到他能策划这么一出大戏,把人坑得直吐血。   “我真小瞧了爷!”   都说男人狠女人毒,胤禟男人女人都当过,连孩子都生了,集狠毒于一身也不意外。   这么想,宁楚克就坦然接受了这个设定。   倒是胤禟,他觉得自己在打击报复十四的同时顺便也帮四哥出了口恶气,四哥还能不感动一番?然而这阵子派下来的的事情更多要求更高了……这么搞对得起携手同心的好兄弟以及救命恩人吗?   老四他还是人吗? 第73章 素月   在阿哥所里, 日子总是不慌不忙,宁楚克耐心照看着七斤, 听胤禟的抱怨, 陪偶尔过来的四嫂聊聊天,更多的时候靠喜宝逗趣……这生活挺平淡的, 平淡中又不乏趣味。   她原本习惯了风风火火, 以为自己一定耐不住,结果适应得挺好, 悠闲的步调很让人舒坦。   还没舒坦够呢,这日傍晚胤禟回来, 就带回一个大新闻。   要说大仅仅是站在宁楚克的立场, 简单说来, 满朝文武都在关注德妃以及十四阿哥的时候,九门提督崇礼闷不吭声搞了个事情。   起初,宁楚克心里有咯噔一下, 接着她扫了胤禟一眼,看他满是兴味, 不见担心,才暂且放下心。   宁楚克叫了个停,哼着小调将七斤哄睡过去, 让嬷嬷把人抱走,又吩咐竹玉沏茶,让桂香上蜜饯点心来,都备齐了, 才让胤禟开说。   “你上次回去是头年初吧?”   “头年初怎么了?”   胤禟伸手拿起一块核桃糕,啃了一口,咽下去之后没顺着宁楚克的提问说,而是自顾自继续讲:“后来就再没回去过,只让爷递了封信,都没收到回信,只是偶然碰见岳父他让我传了几句话给你,那你不知道也在情理之中。”   宁楚克拿食指尖在椅子扶手上磕了磕,问:“到底什么事?”   原先胤禟是想叫她猜猜看,就宁楚克这反应,明显是手痒想打人的初期征兆,话到嘴边,他口风一改,接着倒豆一般将前因后果都说了。   在将宁楚克风风光光嫁出去以后,觉罗氏就想起府上还有个素月,素月就是与宁楚克同时进宫选秀被撂了牌子的那个。她同宁楚克是同年生的,正是许人的时候。   那段时间,觉罗氏都在留意八旗那些样样都还不错的青年俊杰,她在心里筛了一遍,提了几个门户不高也不算低,有发展潜力,公婆拎得清进门就能立住脚舒坦过日子的,同崇礼商量过后,又问了素月的意思,问她是想嫁文臣还是武将。   素月毫不犹豫说要文臣,觉罗氏心里就有了最终人选。   虽然崇礼人缘很差,觉罗氏作为正二品权臣家的太太,人情往来是很多的,再加上她还有个时任礼部尚书的阿玛,要同对方搭上线不难,两家很快就达成了默契。那家老爷是四品典仪官,觉罗氏相中的是他家第三个儿子,嫡出的。小子做学问不是很行,中举之后家里就给他谋了个缺,是个七品芝麻官,听说他做得不错,考评挺好,前程可期。   时下的读书人可以分为三类,一类既会读书也能办事,这种只要熬一熬资历,迟早平步青云;也有偏重于其中一样的,而最后一种就是打着做学问的名义混日子。   这头一种,以素月的能耐高攀不上,觉罗氏起先看的就是第二类,她倾向于能办实事的,这种只要打磨打磨,给个机会就能起势。   典仪官家的三儿子的确不错,模样虽然普通,他有目标有想法并且踏实肯干,又不沉迷女色,也不大手大脚花钱。觉罗氏对他十分满意,那家福晋的意思,能同九门提督府结亲当然好,不过呢,儿子是她亲生的,她总得亲眼看过素月,这样才放心。   觉罗氏选过不止一个儿媳妇,很明白对方的顾虑。这庶女不像嫡女,嫡女都是精心教养的,庶女嘛……哪怕福晋仁慈,没苛待她,谁知道她会不会因为自己心里不平衡长歪?   素月是个会装样子的,模样生得也好,倒不怕看。觉罗氏就应了,同那边约了个日子,让典仪官家的太太整治两桌,请些亲友过府小聚,她带素月过去,要是看不上就算了,看得上再合八字。   素月从来就不蠢,她只是和萨伊堪比较像,追求太高。听说太太要带自己出门,并且还使人送了衣裳首饰来,她就猜到这是要领她去给别家福晋瞧瞧,当天她打扮得十分仔细,到地方以后也很注意自己的形象,那天的亮相十分成功,本来只要八字合上,亲事就能定下了,结果中间出了岔子。   外头来了几个人,是来找府上老大的,约他出去说文说赋吃酒谈天。   就有奴才领他们进去,是去大少爷的院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同女眷这边撞上了。   素月一扭头,就看到一身锦衣华服的俊美青年,她和人家来了个深情凝望,回头就听说,那是内阁学士家的公子。   内阁学士是从二品官,比九门提督低半阶,两边称得上是门当户对。可惜,对方是嫡子,素月是庶女。要结两姓之好,他俩就不是那么般配。   可素月看中了他,回去之后听觉罗氏说准备同典仪官家议亲,就不乐意,还寻了个由头说阿玛是正二品权臣,让她嫁给四品典仪官,这门户是不是太低了。   谁没年轻过呢?觉罗氏一眼就将她看穿了,敛了笑意说:“错过这家,你再也找不到更好的。”   素月不以为然,她压根就没觉得这家哪里好,她就不同意。   假如说犯傻的是宁楚克,觉罗氏还会耐着性子慢慢说理,都不是她亲闺女,非要将好心当做驴肝肺就随她便。素月死都不干,绑了她送进洞房那才造孽,那不是结亲是结仇,觉罗氏转身就同对面太太说了,说那庶女的亲娘眼皮子浅,不同意,这门亲事恐怕结不成,对不住了。   都是当家太太,多少能体谅对方的处境,加上典仪官家的儿子也不愁娶,就回说:“行吧,那也是差了点缘分。”   本来挺尴尬的事情,还算和气的揭过去了。   办妥之后,觉罗氏同崇礼提了一嘴,崇礼听罢,火冒三丈。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听说谁还能自个儿挑相公。再者说,福晋从来没有拿这种事开玩笑的,他前头两个庶女都是福晋一手操办的亲事,没任何问题,如今日子过得好着。府上这些个闺女里头,就出了这一个心大的,她看不上还能是为啥?要不是嫌人家长得不够俊,要不就是嫌官职太低。   “嫌人家之前也不知道照照镜子,真当自己美若天仙倾国倾城?”   “哪怕她真的美若天仙倾国倾城,也只能高攀上好色之徒,万岁爷给诸位皇子选福晋也是看出身看教养看德行,没听说第一看脸的。”   “福晋你也真好说话,要是早告诉本老爷,我才不惯着她!”   觉罗氏摇摇头。   她让步也不是惯着素月,就是怕素月心不甘情不愿嫁过去了,跟着祸害人家全家,闹成那样谁都没脸。要知道,前头两个庶女嫁出去后,夫家那头都夸提督府教养好,夸她这个太太仁慈和善。   那之后,觉罗氏冷了素月一段时间,再然后就发现不知道是走了什么门路,素月和内阁学士府那个勾搭上了。   那事被捅穿还是因为素月气色太好,觉罗氏见她几回都粉面含春的,后来一查,就查出问题来。背后应该有她亲娘高氏的手笔,发现的时候已经到了私相授受的地步。又一问,才知道两人看对眼还是在典仪官府上,难怪她当时闹着死活不愿意嫁。   事情都被撞破了,素月索性破罐子破摔,说她非君不嫁。   觉罗氏气得胸闷,使人将崇礼找来,直说她管不了,让崇礼来拿主意。   就像当初气晕萨伊堪那样,崇礼也喷了素月一脸。   “你以为老子是正二品官,他家是从二品,这亲事就能成?你也不撒泡尿照照看自己是什么出身!想让我福晋为你开口,替你说亲,这种丢人现眼的事,想都别想!”   素月都要疯了。   为什么?   凭什么?   萨伊堪能高攀八贝勒,宁楚克能高攀九贝勒,到她就必须选个窝囊废?   就因为是庶出?   不!素月绝不认命!   她再也没办法保持冷静,就说要嫁别人她一头撞死在礼堂上……崇礼准备省点事,直接打死这白眼狼,还是觉罗氏拦了她一手。嫁过去没可能,要高攀内阁学士府,并且对方还是嫡子,那就只能做妾。   素月还说侧福晋也可,换来崇礼一阵讥讽。   侧福晋?   你当谁都能娶侧福晋?   他谁啊?他有这资格?   ……   觉罗氏以为,素月作为妾生女,应该很明白做妾的难处。哪怕是在提督府,她这个当家太太和老爷都没有磋磨妾室的恶习,王氏陈氏高氏袁氏的日子也没多自在,有太多规矩约束她们,生了儿女都不能管她叫娘,只能叫姨娘。   然而素月就是迷之自信,觉得哪怕不能风光大嫁,她进门一定能霸宠。   她是九门提督之女,哪怕是庶女,人家也不敢轻贱她。   简言之,未来可期。   想得很美,最终崇礼和觉罗氏也让步了,由着她作死。本来,假如说的是典仪官家的三儿子,她嫁过去做正房太太,觉罗氏还会同宁楚克吱一声,宁楚克堂堂皇子福晋,送副头面甚至送只镯子都能给她涨脸。   她非要作死,觉罗氏对外一句没提,也就是因此,素月一抬小轿进了内阁学士府的门,宁楚克也不知情。   素月出阁以后,崇礼还同觉罗氏说,甭管是福是祸都是她自己求来的,以后谁也不许管她,只当没这么个人。觉罗氏应了,提督府终于又安生下来。   倒是崇礼,之后某日从衙门出来,半道上撞见内阁学士府的小子,对方一见他就拱手迎上前来,还叫了声岳父。   人家觉得这是在给崇礼做脸,他忘了崇礼是个不要脸的,崇礼还想直接绕过去,对方骑虎难下赶紧又叫了一声,崇礼这才瞥他一眼:“叫谁呢?谁是你岳父?”   没等对方接茬,他又撇撇嘴说:“就不说我稀不稀罕做你岳父,你这么喊你未来福晋娘家同意不?你考虑过人家正经嫁闺女的心情没有?”   那人:……   崇礼想接着往前走,刚迈出步子,又停下来:“哦对了,既然在这儿遇上了我就和你说清楚。管好你家倒霉小妾,她既然一抬小轿进了你家门,那就是你家的人,有事没事都别往我提督府跑,气坏了我福晋别怪老子提着砍刀杀上门!”   这回彻底说完了,崇礼绕开就走,对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遭遇了什么。   不是说提督府的太太最和善不过?从来善待庶女?   不是说前头嫁出去那两个同娘家关系都挺好的?   他这是见鬼了?……是出门的方式不对?还是遇上了假的崇礼?   边上还有其他人呢,看完一全套差点笑死,看他疑惑成那样,就有大概猜到崇礼想法的好心人给解了惑:“早先就听说提督府的太太对庶女好,到岁数之后都会找个四角俱全的人家,再体体面面将人嫁过去。前头她把庶女送你家去做妾我还在想,这是转性了?这么看来,是你俩私下看对眼,你要娶,她要嫁,人家拦了拦不住吧?那还指望崇礼给你好脸色?兄弟你也太天真了,没听过他的凶名?”   又有人点点头:“闺女送去给你做妾那就等于白送,这能算结两姓之好?既然不算,他也没说错。”   “听我说,你要是见色起意,这笔买卖不亏;你要是打着许个妾室的位置攀这门亲,虽然没成功吧,也不亏。不就是个妾,有兴趣睡上一睡,兴致过了管她去死,千万记得吸取教训,往后再别闹这种笑话了!”   “崇礼怕是巴不得把家里无可救药的蠢货打包送你,还想把麻烦抛回给他,你太天真了!”   ……   才进内阁学士府没几天,正泡在蜜里的素月笃定想不到外头发生了什么。   她以为长得人模狗样就是谦谦君子?可惜了,这个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绣花枕头。   这人同她勾搭到一起目的本就不单纯,今儿个让崇礼下了脸面,什么算计都成空,往后素月还能有好日子?   不过她就算再惨,崇礼都不会皱一下眉头。   老子好说歹说你不听,非要作死,还威胁人呢!   活该你遭报应!   可惜的是事情发生的时候胤禟被老四压榨着,没能亲眼一观,他听说之后真的特别遗憾,没亲眼见着岳父怼人的情形。胤禟可以自信的说,对比别人家翁婿,他对崇礼可以说相当了解,毕竟他曾经同宁楚克交换了很长时间。   正因为太了解,他完全明白那种尴尬。   笑眯眯凑上去然后挨了一巴掌,正常人都受不了,别提那厮还很在意脸面。   胤禟听别人说完一遍,感觉意犹未尽,又让人重复了一遍,回来就给宁楚克比划起来。而另一头,素月她亲娘高氏也听说了老爷的壮举,她一听说就昏死过去,掐了好几下人中才把人弄醒,她一醒来就崩溃大哭。   “老爷是要逼死我女儿!他要逼死素月!”   ……   阿哥所里,宁楚克听完真的哭笑不得。   她觉得自己可能是缺点善心,没法同情这个庶姐。   非但如此,她还满能理解崇礼闹着一出。   “我猜想阿玛打的就是送瘟神的主意,放着好日子不过非要作死,还说不听,这种傻子有人接手挺好的。”本来,他应该是想等素月过上苦日子回娘家求助的时候再让她尝到苦果。你主意大,主意大不说还敢威胁你爹我,你猜我会不会帮你?   然而没等到那一天,就送上门来这么个机会,他就趁机把丑话全说了。   人我送你,以后就是你家小妾,跟我屁相干。   什么岳父什么亲家,你喊错人了!   宁楚克先是一阵好笑,笑完觉得素月闹起来的时候额娘应该挺头疼,从来没有谁希望她倒霉,偏她总觉得自己被针对了,总觉得谁都见不得她好。   “可惜没早让我知道,否则她出阁当日我就送她一份大礼,让她知道提督府谁也不欠她什么,在我娘面前放尊重点。”   胤禟要说也是庶出,众皇子之中,唯独太子是嫡,不过胤禟想得通透。   兄弟之中没有不羡慕太子的,羡慕他不可耻,嫉妒并且把对方当成假想敌就没必要了。一如宁楚克从来不在乎素月在折腾什么,太子也没把他们视为威胁。   会投胎又不是他的错,他额娘仁孝皇后死得老早也没对不起后来这些皇子,至于偏心这回事,要理论也该找皇阿玛才对。   如此想来,只要你别惦记皇位,你和太子能有什么冲突?   人家继续熬日子等哪天皇阿玛蹬腿儿就继承大统。   至于你……瞄着亲王的位置努力去。 第74章 冲喜   太子的确没将兄弟们视为威胁, 对他而言,最大的威胁是龙椅上的康熙。   前次外头传言胤禟废了, 议论的不止一家两家, 赫舍里家倒霉做了出头鸟,让崇礼绑到御前不说, 还被康熙立了典型, 太子想救,没救起来, 还将自己拖下水去,挨了康熙训斥。从那时起, 他们父子之间就有点僵, 哪怕胤礽很快就低了头, 几番努力将事情揭过,裂痕已经存在,不是几句话就能弥补起来。   事实上, 自打太子成年,他同母族越走越近, 又得到妻族的鼎力支持,他羽翼一日赛过一日的丰满,已经引来康熙猜忌。这回不过是将暗处的矛盾挪到明处, 太子的势力越来越大,皇上却一天天老了,他心里为儿子骄傲的同时,也忌惮他。   怕他储君坐得太久, 等不及想掌天下权。   怕他受底下奴才蛊惑,干出大逆不道的事。   所以说,哪怕表面上又回到父慈子孝其乐融融,双方暗地里动作频频,皇帝将几个关键位置牢牢把控在自己手中,而太子一党,竭尽所能拉拢那些尚未站队的朝臣,尽可能多的寻求支持,积蓄兵力人力财力……做这些事情的同时,他们还谋划着将不配合甚至同自己唱反调的刺头除去。   要说这种人,头一个就是九门提督崇礼。   崇礼自进入官场,行事作风从来都一言难尽,他比礼部尚书哈尔哈还过分,满朝上下没一个朋友。   就是这个人,说话就没有中听的时候,大多数时候他不是在噎人就是在噎人的路上。   总有人说官场黑暗,同僚之间龌龊手段层出不穷,你要同流合污才能生存,想出淤泥而不染,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有没有那个能耐……   这话崇礼就不答应,他第一个不答应!作为御前侍卫出身,一步步走到正二品九门提督,据他的说法,他从来没受到过暴力恐吓或者威胁欺凌,他觉得大环境很好,同僚是良莠不齐,总体来说都还是挺好相处,入官场二十载,没感觉到有什么黑暗。   他每回这么说,就有人齐刷刷扶额。   你就是那个最大的奇葩!你是给人带来心理阴影的,你当然美好,你倒是想想被怼的那些人,想想别人的心情!   说再多都没用,他这德行也不像能改,千言万语只能化为四个字——   真他娘的!   这次呢,气炸肺的是索额图,索额图回头就放了话,说要让崇礼付出代价。底下人劝说:“中堂大人息怒,您听下官一句劝。满朝文武恨他的不止一家两家,远了不说,就先前他那庶女给人做妾的事,是丢人不假,可事已至此换做谁都得捏着鼻子认下,左右人已经折了,总不能白折……他呢?他是怎么做的?人家抬举他叫一声岳父,他啪啪就是两耳光,女婿不认闺女也不认,就这种做派哪用咱们出手?迟早有人收了他!”   就有人轻笑一声,“他就是这德行,这么些年,谁还不知道九门提督崇礼是什么人?”   的确,说起他岳父哈尔哈,也是个油盐不进的,可好歹还有阿拜这个至交好友。   看看崇礼,他是孤得彻底的孤臣。   “皇上信任他,该他得意,我就等着看他能得意多久。”   “这种人 ,一旦失了圣心谁都能踩上一脚,下场惨不忍睹。中堂大人的确无需同他计较,大业要紧。”   索额图脸色这才好看一些,他点点头。   是啊,大业要紧。   仁孝皇后的阿玛是他亲大哥,他是皇后的叔父,岁数比万岁爷大了不少。万岁爷都是四十好几,他索额图更不年轻,这么不作为的拖下去他能等到太子登基?他还能熬得过皇上?   这几年,索额图动作越来越大,他的岁数他的身体状况让他没办法忍耐下去。再者,他自认为势力已经足够大了,皇子之中无人能与太子抗衡,哪怕直郡王也不行。   就目前来说,只缺一个机会。   索额图万万没想到,他到死也没等来这个机会,他没等到太子登基。   在康熙百年之后,坐上皇位的压根就不是在襁褓中就当上储君的太子。   而太子一党的所有人都没等到崇礼落魄那一日。谁让继承大统的新皇第一疼爱胤禟这个不着调的弟弟,第二信任胤禟福晋娘家。那一家子不玩弄权术,一心为朝廷效力,敢做敢言是难得的良臣。虽然时常把人噎个半死,那性子还是挺对新皇胃口的。   这都是后话,就目前来说,哪怕太子和皇上关系再怎么紧张,他依然是诸位皇子之中最有帝王相的一个。   康熙三十九年春,在索额图不消停的劝诫之下,太子加快了积蓄实力的步伐。这一党再次盯上了九门提督的位置,又担心用强硬手段拉崇礼下马失败之后反弹会相当严重,后果恐怕承受不起,商议之下,他们选择了较为温和的方法,在南书房议政时提醒皇上针对关键位置进行轮换。   他们只差没明说,崇礼九门提督的位置坐得太久了,让臣子长时间把控关键位置,底下人只认他,不认皇帝,皇帝会失去对朝廷的掌控……他们措辞相当漂亮,康熙却没两分感动,反而猜忌更甚。   作为一个在为将满四十年的皇帝,并且是经历过被权臣架空,在一系列斗争之后艰难收回权力的皇帝,康熙仁慈的同时,也独断专行。   简单来讲,他已经做了决定,不需要别人置喙;要是他拿不定主意需要朝臣给点启发,这才轮到你畅所欲言。   权力是我下放给你的,放给你不是为了让你来教我怎么做事。   你心大了,管得太宽。   康熙心里十分不满,却没明说,反而是让提出建议的人来说说,你觉得那些位置应该换人做了,换谁合适。   几个大臣我看看你,你看看我,终于有人鼓起勇气点了崇礼的名。   “就比如九门提督的位置,过于重要,崇大人虽然正直可靠,连任的时间委实太长。”   康熙颔首:“接着说,你觉得谁能顶替他?”   这种时候,当然不可能推举直郡王或者其他几家的,他们提了个同党,这人平素藏得很深,表面上是青青白白一个好官,不站队的。   当时,康熙没说好坏,他摆手让人退下,说要独自一人斟酌此事。   等几个大臣一走,他就气得砸了一地的奏本。   “好!好得很!索额图这是等不及了,等不及想架空朕!”   “想用自己人顶替崇礼?他把朕当傻子?”   康熙这火气来得又急又快,不过很快,他就消下气来。   索额图不是想染指九门提督的位置?   就让他尝尝什么叫赔了夫人又折兵。   第二天,索党提名的大臣遭遇都察院弹劾,康熙都没有详查的意思,当朝就给他扣上帽子,连削三级,并责令他闭门思过。之后几天,又陆续有索党折戟,太子的实力在极短时间内被削了十之二三。一番动作下来,朝上乌云密布,风起云涌,大臣们犹如惊弓之鸟,只怕莫名其妙做了炮灰。   这时候,京城已经回温,正是春花灿漫的时候,皇城根下却是无比压抑,谁也没有游春的心情。   索党也醒悟过来,先前他们被美好愿景冲昏头脑,错误估计了自己的能耐,急匆匆想逼皇上退位,扶持太子登基……本来,索额图不至于这么自大,他让崇礼搞得太憋屈,又生怕皇上和太子之间越闹越僵,觉得与其无休止的等下去,不如积极主动一点。   照他看来,这次的行动还算稳妥,都称不上过分,就莫名其妙激怒了皇上。   该说什么?   该说皇上对崇礼就是有那么信任?信任到让他在九门提督的位置上连了一任都还嫌不够!   他崇礼何德何能?   甭管怎么困惑怎么后悔,这一步已经迈出去,野心既然暴露,人手也折了,开弓就没有回头箭。   太子只要认个错,保证以后听话,皇上不会对他怎么样。   但以皇上的性子,容不下他索额图。   赫舍里家有进无退,索额图在斟酌过后认为只能咬牙顶住,继续在暗中布置,等皇上去热河避暑或者出京围猎这种机会,趁太子监国把持京城。又想到皇上可能会留下其他阿哥牵制太子,要是留下直郡王会比较棘手,而换成三、四两位,他们成功的几率就很大了。   胤祉虽然没明着站队,他实际是支持太子的。   胤禛同太子之间更是友好。   索额图只希望天老爷看到赫舍里家危险的处境,给他一点好运,助他成功。   索额图的打算胤礽还不知道,胤礽让朝上局势搞得焦头烂额,老九这边倒是没怎么受影响。他从去到户部的第一天就生活在高压之下,没松快过。本来照胤禛的意思,旬休都不想放过,想给他开开小灶。胤禟立场坚定的拒绝了四哥的提拔,只差没说你饶了我,别催我上进,就让我自甘堕落去吧!   胤禟以及宁楚克目前还住在阿哥所,铁狮子胡同那边贝勒府早就翻修好了,里头布置得妥妥帖帖,主要是吉日没到,他们要等到四月中才能搬出去。   又一个旬休,胤禟抱着已经有八个月大的胖闺女在院子里晒太阳,三月间不冷不热,正合适抱七斤出来放风。   另一头,老十掐指一算也觉得今儿个九哥应该在阿哥所,就来找他闲聊,过来便撞见胤禟闭着眼躺在院中那把摇椅上,双手抱着沉甸甸的胖闺女。胖闺女则眯眼趴在他胸膛上,很随性的趴成了个大字,睡得喷喷香。   父女二人有够惬意。   那只姜黄色的肥猫就枕在胤禟脚面上,倒是没看见被取名做九哥的王八,胤誐扭头找了一圈,鸟也没见着。   他将脚步放重些,又故意咳了一声,胤禟骨头都晒懒了,他不情不愿的睁开眼,就看见最近见得不多的老十。   “你这阵子上哪儿野去了?怎么还知道往我这边来?”   胤誐才没让他唬住,回说:“我跟从前一个样,是九哥你忙得脚不沾地。听说四哥可倚重你,处处帮助你提拔你是不是真的?”   这日可是旬休!旬休啊!   他每个月就这么两三天不用对着老四那张脸,却遇上老十这个棒槌,哪壶不开提哪壶!   胤禟黑着一张脸道:“你是羡慕哥哥我?你也想体验一把?”   “……我都听老十三说了,四哥是看重你才会尽心尽力鞭策你,九哥你在他手下熬过一年,回头就没有能难倒你的事儿!这种优待还是你舍己救人换来的,我咋能生抢?”   别提什么舍己救人,要是早知道老四是这种清新脱俗的做派,他当时笃定掉头就走,管他去死!真是一出手成千古恨,为救人身负重伤也罢,跟着把幸福生活都搭进去了!   胤誐说话大声了点儿,把七斤吵醒了,胖丫头打了个哈欠跟着又揉了揉眼,然后就扭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胤禟赶紧护着,生怕她动起来磕碰到自个儿,护着人翻了个身之后,才往十弟那头飞去一个眼刀。   胤誐一脸惊奇看着肉乎乎的小侄女,接着就把老十三给他诉过的苦抛到九霄云外。   老十三说九哥真是好人,多亏九哥挺身而出,否则还不知道四哥会怎么疼爱他!   是的没错,在被胤禟抢走关注之前,胤禛最疼爱的弟弟是老十三。老十三胜在人还年轻,没大婚呢,他相对轻松。轻松也是对比出来的,看过九哥在户部苟且的样子,老十三觉得四哥对他真是太温柔了。   ……   胤誐原本想逐条逐条说给他九哥听,结果还没说到,就被七斤打断了。   也多亏他吵醒了七斤,七斤又抢走了他的注意。否则今儿个说不准就要血溅阿哥所,九、十恩断义绝,十阿哥被愤怒的兄长砸成肉饼。   胤誐忘了过来的初衷,他颠儿颠儿凑上前来,蹲在旁边看了看,又伸手想戳戳侄女儿的胖脸儿,让胤禟一把排开了爪子。   “伸什么手?你洗干净了吗?我闺女这么白这么嫩的瓜子小脸是给你随便戳的?”   老十:……啥?   感觉出现幻听了,又白又嫩的什么脸?打横放的南瓜子脸?   那是挺像的,这胖丫头贴在她爹胸前睡觉的时候真肉得不行,谁看了都忍不住想往肥溜溜的脸上戳一戳。   打从话题跑到七斤身上,胤禟就没停过,他给老十分享了当爹的心得,还说你别看这都三月间了,小棉袄还是要一件的,闺女好啊,闺女怎么看怎么喜欢,要不是福晋拦着,他都恨不得做个兜兜背上,把人背去户部上工。   对于一个爱婆娘疼闺女的爷们来说,从早到晚待在衙门里头忙得脚不沾地太残酷了!   老十耐着性子听胤禟抱怨宁楚克跟他抢七斤的关注,抱怨户部不是人待的老四面黑心狠,一边抱怨他还没忘记吹嘘自家闺女,两种状态他切换自如。老十从一脸懵逼到满头黑线,终于忍不住插了个嘴:“九嫂呢?我过来这么半天还没见到九嫂,喜宝也不在。”   说到这个嘛……   胤禟腿儿一翘,那都要感谢她娘家那头:“额图浑那婆娘重病在床,听说不大好,那到底是你九嫂她玛嬷,她听说情况实在严重就托爷问皇阿玛讨了个恩典,请动太医院院判走一趟。这种事,总得亲眼看过才放心,道听途说来的消息实在吓人,她就跟着去了,还没回呢。”   “早一日晚一日均可,怎么非赶在今天?九哥你难得旬休。”   看这傻子纳闷呢,胤禟就撇撇嘴:“要是爷在户部,你九嫂怎么出得去?她出去了七斤给谁照看?”   “不是还有奶嬷嬷?送去翊坤宫也成,哪会走不开?”   “……”懒得跟这傻子解释,前头同老十四闹得那么难看,谁敢把闺女随便丢给奴才看顾?出了岔子算谁的?至于额娘,倒不是怕麻烦她,只不过七斤这都八个月了,还没出过阿哥所。前头洗三啥的额娘倒是见过她,那也不熟,就这么丢过去万一七斤她怕,哭起来哄不住呢?   正因为今日旬休,宁楚克才说想回去一趟,一来请太医院院判给老太太切个脉,看到底是怎么个情况;二来,今天过去她阿玛额娘应该也在本家那头,这样能见上一面,聊上几句,运气好还能见着娘家兄弟。   住在阿哥所加上又有了七斤,她轻易出不去门,连妯娌之间走动都少之又少,这回有个正当理由又得了准许,能放下心来大大方方回去一趟,这挺不容易的。   宁楚克清早起来就准备上了,既然是探病,她特地避开了大红大绿的旗装。看她恨不得长出翅膀来飞回娘家去,胤禟倒是没意见,他替宁楚克准备了几样千金难买的名贵药材,让她带上,然后抱着闺女高高兴兴将婆娘送出了门。   多在娘家待一会儿,不用赶早回来,你放心这头有我,闺女我看着。   胤禟巴不得宁楚克出去久一些。   在他和宁楚克之间,七斤更亲近宁楚克,毕竟胖丫头多数时间都跟着额娘。但要是宁楚克不在跟前,她起先会扭头看看,找不着人也不哭闹,就伸出胖胳膊要阿玛抱抱。   胤禟隔三岔五就心酸一回,心酸争宠总是争不过福晋。   但只要闺女朝他伸出手,那点委屈跟着就烟消云散,这么贴心的小棉袄,别说只是这样,哪怕闯了天大的祸胤禟也能毫不犹豫的原谅她!   宁楚克至今不知道他内心戏这么多,事实上,争宠也是他单方面的行为,对宁楚克来说,男人和闺女都重要,一样重要。   胤禟在阿哥所里针对老十进行惨无人道的洗脑教育,目的是让他提前准备起来,时刻准备迎接小棉袄的诞生。他说着,还提到了最近的一个反面教材,也就是老大胤褆。   他原配伊尔根觉罗氏死也要为他生儿子,生完儿子没多久还真就去了,之后老大就娶了继福晋……这些旧事暂且不提。既然娶都娶了,继福晋也等于说是婆娘,她诊出有孕,你丫就高兴了一番,接着赏了点东西,完事了?   早些时候,胤禟就听说老大那继室有了,这个消息让他回想起曾经的经历,胤禟以为老大就算再不是人,婆娘怀孕这段时间总要装出个人样,结果发现他八大胡同照逛,隔三岔五跟人吃饭喝酒,不潇洒到天黑不回去。   胤禟当时差点没忍住,没忍住想找他聊人生,得亏和老大从来都不熟,费了点劲还是忍住了。他当时就想,要是五哥或者十弟这么搞,他真怕自己忍不住从席面上把人揪出来,拖也要把人拖回府去。   平常混账一点也就算了,人家吃苦受罪的时候你在花天酒地,你还是人?你说你哪点是人?   ……   阿哥所这边热闹,宁楚克娘家那头更热闹。   诚如她预想的那般,接到报信说闺女要过来探望老太太,崇礼特地选在一个时间带上全家往本家那头去。在宁楚克心里,她已经有一年多没见过父兄额娘,而对她娘家人来说,时间还要更长。   崇礼虽然嘴欠,到底顾忌着佟佳氏是他亲娘,哪怕亲娘对他从来都不好,她病的严重做儿子的总要积点口德。   反倒是觉罗氏,别看她在婆婆面前还算收敛,不像崇礼时常把人气个半死,实际上她心里头对佟佳氏没丁点感情,平常都是走过场,这回听说闺女要回来一趟,她才真心实意感谢了婆婆一番,她病得好,病得正是时候。   说到这个病,用两个词就能概括,一是报应,二是活该。   事情往前能追溯到上届大选,本家那头齐刷刷指望萨伊堪叫贵人相中,飞上枝头,为此他们闹了许多笑话,索性最后也得偿所愿了。   那之后,就像早先约定的那样,本家没再找过二房的麻烦。从前搂着崇礼不放那是因为家里没一个出息的,遇上事儿只能指望他,既然萨伊堪进了八贝勒府,本家那头就今时不同往日了。   他们风光了一段时日,又听萨伊堪说八贝勒不愿意同九贝勒有什么勾连,让他们千万要坚定,别想着宁楚克是皇子福晋就忍不住从她那里捞好处。   捞不到好处的,就算有也是暂时,接下来是无穷无尽的麻烦,因为胤禟和宁楚克真的太能搞事。别人动不了他们,自然会动他们亲近的人。   凭良心讲,萨伊堪也没说错,看老十四和他额娘德妃不就恨死了胤禟?因为句句都在理,本家老太爷老太太也听进去了,两边各过各的日子。   大家相安无事挺好的,年节走一走礼就行,谁都乐得轻松。在坚定的同二房划清界限之后,本家那头就上了胤禩的船。   胤禩早先有老九老十鼎力支持,很多事无需他费心,同老九闹翻之后,他很是头疼了一段时间,后来终于又回到正轨。尤其在纳了萨伊堪之后,他有了新的资助人。   应该说是默契到了一拍即合,胤禩正愁钱不够花,毕竟笼络人心不是靠嘴皮子说说,也得有实际行动,吃饭吃酒走礼都是开销。而萨伊堪,也意识到只是能怀能生还不行,她得让八爷更重视自己,也要打点府上的奴才。   胤禩早几年就搬出宫去了,萨伊堪要同娘家那头联络比宁楚克容易,她很快就得到了大太太佟佳氏的支持。   佟佳氏先掏了自己的私房,跟着掏了嫁妆本,还动了府库里的银子。   她是府上的大太太,也是老太太娘家侄女,占着这两层关系,她早就接过了管家权,又因为能力的确不错,这两年老太太都没怎么盯着她,等于说放心将府上交给她管。   老太太明显放心的太早了。   大太太变着法掏空了家里的银钱,以次充好将珍品掉包出来,在开销上动手脚,将一两银子能买到的东西记成十两等等,再有就是庄子上的进项,能扣就扣,少记一些……为了给萨伊堪送钱,她是真的很拼,这么做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事情终于穿帮了,因为亏空太过严重,已经影响到府上的日常周转。   什么古董字画还是剩下不少,都是之前的玩意儿,可这是名门望族的脸面,总不能拿去换钱。听说府上没现银了,三老爷崇文去账房支钱没支出来,老太太一查,就查出问题来,她把管家的大太太唤到跟前,刚开口,才说完一句,只见她一脸心虚。   逼问之下,大太太才说明了前因后果,她是怎么操作的倒不是重点,重点是她前后给萨伊堪送了有三十万两银票。   “你送了这么多钱过去,她怎么说?”   提到这个,大太太就很是自得,她笑道:“萨伊堪说八贝勒时常去她房里,对她极好。”   “……你用三十万两雪花银就换来这个?”老太太都气疯了,三十万啊,三十万两白银好歹换回个侧福晋的位置,哪怕眼下不好办,总得给个准话!老大媳妇假如不是她娘家侄女,她笃定已经破口大骂上了,正因为是一家子,哪怕气得半死,她也得估计娘家颜面。   “你滚!滚回去好好反省!”   将大太太轰出去之后,老太太胸口闷疼了半天。当晚,她将事情往轻里说了,告诉全家他们同八贝勒在一条船上,八贝勒好了萨伊堪才能好,萨伊堪好了,何愁不能飞黄腾达?所以说,这事也就没必要追究了,真追究起来才得不偿失,到时候既花了钱还不讨好。   她说这些的时候,三太太好几回差点没忍住,她等了又等,等到最后听老太太说,她那头拿出三万两充入公中,让两房也拿一些,先周转过来,别为这点小事闹出笑话。   “小事?这还是小事?三十万两雪花银大嫂说也不说就送出去了,她可有把咱们放在眼里?”   三房坚定的不配合,非要大房把钱拿出来,三太太还想提分家,让三老爷崇文拉住了。   照三太太的想法,她真没觉得萨伊堪能让家里过上好日子,就这势头,不分家只会越陷越深。倒是崇文,他不同意分是因为三十万这个钱已经出了,现在分三房很亏。再者说,八贝勒出身虽然不高,他风评极好,在朝上有些拥趸,前程可期。   就分家这个问题,三房内部没谈妥,不过没关系,至少在出钱这个事上夫妻俩是一致的。   哪怕老太太出了三万,大太太也咬牙抠了一笔钱出来,这事还是没能翻篇。本家这头习惯了大手大脚过日子,这一亏空,难免尴尬。还有人提议说稍稍变装然后拿些东西去典当银钱,或者变卖些许田地。   就是听到这话,老太太终于没撑住,急火攻心倒下了。   她平常身子骨还算硬朗,这回并起来却着实凶险,宁楚克接到消息说她瞧着不好了,心想好歹是亲祖母,是该去看看,又想着还能见到父兄额娘,接着才有请太医这回事。   宁楚克如愿见到了家里人,她和觉罗氏你也眼泪汪汪我也眼泪汪汪,一激动起来都把卧病在床的老太太给忘了。索性边上有个不会看人脸色的棒槌,插了句嘴说:“听说福晋过来,老太太精神头都好了很多,正等着见您呢。”   宁楚克憋回泪意,矜持的点点头,跟着就去里屋看了佟佳氏。   她进去就闻到一股子浓重的药味儿,再一看佟佳氏,那还有从前的富态模样,瞧着面色泛黄,一身病态。   恍然间想起,她有两年多没见过老太太了。   这模样,和记忆中的大不相同。   她走到床沿边,跟着又丫鬟搬了椅子过来,宁楚克顺势做下,坐稳当了才说:“听闻您身体不适,孙女从宫里请了太医,过来给您瞧瞧。”   在佟佳氏跟前伺候的嬷嬷也一脸喜色说:“还不止,福晋不仅请来了太医院院判,还送来好些名贵药材。”   事实上,佟佳氏的情况严重极了,她废了很大劲才同宁楚克说了两句话,宁楚克看她这个样子也不太好受,再加上祖母从前也没疼过她,非要装样子对两人都是负担,她就没多说,直接请太医进来。   太医请脉的时候,宁楚克就在旁边看着,等他诊完,两人前后出屋。   刚出去就有一群人围上来。   “我母亲这病能治好不?求您,一定治好她老人家!”   “只要母亲能好,要我的命我也愿意!”   崇善和崇文都在抢着当孝子,好在这种场面做太医的见过太多了,太医院院判很稳得住,他看向请自己来的九福晋,说:“这病喝再多药也是治标不治本,很难痊愈。”   宁楚克懒得去看她大受打击的大伯和三叔,他俩可能的确是孝子,不过今天演过头了,真的假。   她示意太医接着说,太医便道:“最主要是心病,心病还须心药医。”   这时候,宁楚克还不太明白情况,还是转身从觉罗氏那头听了一耳朵,听完大开眼界。   没想到大伯娘这么豁得出去,三十万两白银说给就给,更没想到八贝勒胤禩伸得了手接这个钱。   像胤禟,从来都是拿养家当自己的责任,他比谁都清楚宁楚克有多少嫁妆,没惦记过。   老八要是直接同齐佳族内的爷们说好了,这算是交易,越过爷们这边,哄着女人拿出钱来,他真不怕气死了老太太转身谣言满天飞?   他这招空手套白狼玩得很溜,可惜实在称不上聪明。   宁楚克附耳过去同她额娘觉罗氏嘀咕说:“八贝勒心机深沉,不可往来,本家陷进去就算了,额娘您提防着点,别中了套。”   觉罗氏深以为然的点点头,小声回过来一句:“你阿玛也是这么说的,说八贝勒就不是个东西。”   被大家伙儿惦记的八贝勒胤禩在做什么呢?   他也注意着萨伊堪娘家的动静,听说老太太病重慌都慌死了。胤禩生怕佟佳氏挺不过去,事情要是闹大了,一定会传出对他不利的谣言。比如说他冲妾室娘家伸手,拿白银二三十万活活将人逼死……见识过胤禟那次活太监事件,胤禩真不敢小看皇城根下这些人的想象力和创造力,他们真是闲得蛋疼,很会编很会传。   这事要是闹大了,胤禩怎么解释都丢脸,他背不起这个恶名。   他心里想着萨伊堪同她额娘真不会办事,不过眼下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既然心病还须心药医,冲一冲兴许管用,胤禩就想出了冲喜的法子。他背着萨伊堪造了个假,买通相熟的太医,给她硬生生造出个喜脉,接着麻溜的通报进宫。   惠妃早就想看老八后院打擂台,结果一直没打起来,这可不是个好机会?   既然怀上了,并且是唯一一个怀上的,这胎极有可能生出长子来,那总要给她点盼头。   惠妃问过康熙的意思,接着就传了话去,说只要她生下胤禩的长子,就升做侧福晋。   萨伊堪乐坏了,接着就使人给娘家那头报喜,希望老太太能高兴高兴,心里的郁气一散,说不准就不药而愈呢?   这一手冲喜的确不错,佟佳氏非常高兴,她精气神一下就好起来,当天就恢复到红光满面的样子,瞧着再也没有丁点病气,整个人又充满了希望。而这个消息也暂时缓和了大房与三房之间的矛盾,一夕之间,他们就像是和好了,就连三太太都安慰自己说只要萨伊堪能升侧福晋,那三十万散就散了,总归不算血亏……   全家聚在一起高高兴兴畅想了未来,看天色已晚,就各回各的院落歇下。   宫里头,宁楚克也听说了,听说老太太的病情已然好转。   结果当晚。   满面红光的老太太就在睡梦之中去了。   胤禩冲喜冲得很棒棒,她先是大悲,后是大喜,喜完含笑九泉。   宁楚克接到丧报时,结结实愣了好一会儿。   她没多悲恸,就是懵逼。 第75章 丁忧   宁楚克回过神来最先想到的是幸好先前回去了一趟, 当时赶着替老太太请太医也不是为了装孝顺,就是怕, 怕她当真没挺过就这么去了……   老太太眼看就要到花甲之龄, 活到她这岁数哪怕称不上高寿,也谈不上有多少遗憾。家里头要说真心实意难过的, 没几人, 不希望她就这么去了是因为她的死会给许多人造成困扰。   先说宁楚克,作为外嫁的孙女, 并且高嫁做了皇家媳妇,佟佳氏命长命短都不碍着她。   崇礼和觉罗氏就不同了, 嫡亲的儿子媳妇要守孝三年, 往后一辈孙子以及还没嫁人的孙女也得守孝一年。等于说, 崇礼身上的职务暂且可以卸下来了,皇上要是十分倚重他,可以保留他的官职, 让其他人暂代,等二十七个月后他出孝期再回归朝堂。假如他本来就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三年孝期之后哪还有他什么事?早让人给顶了。   这不是吓唬谁,崇礼他阿玛——老太爷额图浑就是这么过来的。   额图浑早先当着个小官,无功无过, 考评一般。就因为守了场孝,出孝以后赋闲至今,再也没能回到官场。   索性以崇礼的能耐,他没有这方面的顾虑。守孝三年权当放个大假, 毕竟要在九门提督的位置上连任压力是很大的。   任何事情都有弊有利,老太太在这节骨眼没了,利好在能让崇礼避开许多是非,坏在宁楚克再有不到一个月就能搬出宫,早先想着出宫之后就能时常同娘家人见面,她可以下帖子过去请幼弟舒尔哈齐过府来玩,请额娘嫂嫂过来说话。   老太太要是健在,她当然可以。老太太这一蹬腿儿,觉罗氏就不能接这个帖子,不可能登门贺女婿乔迁之喜,更不可能戴着热孝去走亲访友。   只能说人算不如天算,崇礼这一家子注定要错过后头七斤的抓周礼。等于说从洗三到满月到百日到抓周……他们全都没赶上,到现在见也没见过外孙女。   让觉罗氏难过的就是这一点,至于崇礼,当下他还没想到这儿来,毕竟是亲娘没了,哪怕这对母子关系非常糟糕,比起觉罗氏等人他这个做儿子的总归要多两分惆怅。   崇礼想起来,最早的时候,开蒙之前额娘对他还不错的,自从发觉他没有老大老三会读书,没有老大老三爱干净,整天不是爬树就是摔跤再不然就舞刀弄棍把自己搞得脏兮兮,额娘就没再指望过他,也不爱跟其他人谈起他。   可能因为家里是文人一派,瞧不起舞刀弄棍的粗人。   也有可能是因为他那会儿的确不给额娘长脸,非但不长脸,满身汗脏兮兮的总是丢人。   崇礼倒不是在反省自己,就是在一番回忆之下,他惊奇的发现六岁之前自己的日子竟然还挺不错,同身为长子的老大以及身为幼子的老三是不好比,也没差很多。   崇善和崇文都跪在最前头哭起来了,崇礼还在回忆之中,瞧他这样,觉罗氏赶紧使了个眼色过去,崇礼这才回过神来。眼下的确不是愣神的时候,他继续这么傻立着回头人家就该传他不孝不悌没血没泪,要是索额图那搅屎棍再推上一把,他真要麻烦上身。这么想着,崇礼一个激灵,他一把挥开挡在面前的其他人,噗通一下跪在老大身边,接着一声嚎啕大哭:“昨个儿还好好的,您怎么就去了?都还没享过未来八侧福晋的福,您怎么就去了呢?额娘啊!!!!!”   崇善起先在心里一声呸,心想额娘从来没疼过你,你他娘的也没孝顺过一天,每回母子见面都是剑拔弩张的,现在人没了还装个什么劲儿?   然后他就听到了那话——   这混账真没个安生时候,这当口他还想拖萨伊堪下水!   本来老太爷已经下令,虽然老太太的死同萨伊堪有直接关系,不过人已经怀上了八爷的种,只要生下儿子她就是侧福晋,到那时候何愁不能沾她的光?   一来侧福晋也是上玉牒的,二来八福晋她不能生,未来的世子爷极有可能出在萨伊堪的肚皮里头。   就当老太太没这个命享福,这回事,绝不能攀扯上萨伊堪,绝不能!   老太爷这么吩咐,大房那头没有任何意见,三房有些不满,在拿到老太爷许的好处之后,也住嘴了。本家这边再次齐了心,谁让他们有共同的利益,都指望靠八侧福晋飞黄腾达,矛盾暂时让利益掩盖下来。   不过呢,千算万算总有你算不到的。   崇礼就是个祸头子,是个管不住嘴的搅事精,他一张口直接把人家极力想要忽略的尴尬真相挑破了,在崇善和崇文愣神的时候,又噼里啪啦说了一段。   相伴数十载的老妻没了,额图浑心里有些难过,崇礼这番话硬生生将他从难过之中扯了出来。   他整张脸黑成锅底,咬牙斥道:“你这逆子,这种时候你还在胡说八道什么?”   觉罗氏稍慢一步跪在崇礼身后,她劝了一句:“阿玛您消消气,我们老爷心里也不好受,请您别再说他了。”   “他不好受?我看他巴不得我们两个老东西早点没了,没了才不会碍他的眼!他要是真那么孝顺,先前府上周转不灵他额娘急上了火咋没见他有什么表示?”   崇礼也不是省油的灯,他能眼睁睁看着屎盆子扣上身?   他立刻就为自己发声了——   “早先我从家里分出去的时候,您说府上没东西给我,宅邸祭田这些是大哥的,除此之外的家产家业大哥三弟看着分,您不乐意见我,也不要我养老或者孝敬。我当时应了,之后再没插手过这头的事,年礼节礼寿礼没少过。我分出单过的时候,不说田宅以及古董名器,只真金白银公中就有几十万两,这才多少年?还能周转不灵?儿子是有听到类似的谣言,我是不信的,但要是真有其事,府上几十万两就这么没了,账房亏空到愁死了额娘,我这就报官去,让官府来好好查查!查明白是谁挪用了这么大笔的款子!”   老太爷额间青筋都凸起来了,崇善也是一脸紧张,而跪在后一排的大太太佟佳氏更是一哆嗦。   他们都知道崇礼是什么德行,这话他说得出口,就干得出来。   但这事能报官?能查?真要查起来还不把八贝勒得罪死了?还不得断了萨伊堪的生路?   原先老太爷仗着辈分,他怎么骂崇礼都只能听着。如今情况反过来了,他制不住这儿子了。老太爷还算稳得住,他不再与二儿子纠缠,只是让他闭嘴,老实跪着。   崇礼也没再提报官的事,他叹一口气,惆怅道:“儿子早先没过问这边也是顾及您二老的名声,早先分家的时候,儿什么都没分到,我要是隔三岔五给送钱送米,外人保不准觉得儿子是捡来的,或许还会说您二老养我就是等着剥削压榨,否则咋能那么偏心?就是怕外头将您二老传得太过不堪,又怕他们顺便攻击上大哥三弟,所以儿子才忍着,尽量在过年过节过寿时多送些礼来,平常不敢问不敢管。您想想,我是武将,是粗人,外头对我总归是宽容更多;大哥和三弟都是文人,要是传出刻薄兄弟的恶名,往后谁还同他们往来?以后还有什么指望?”   老大、老三都懵了。   这么说我还得感谢你?你诸事不理是为了我们?你真委屈真不容易啊!   崇礼胡扯了一通,扯到最后差点把自己感动了,他还来了个总结发言:“儿子被外人误解没关系,受点委屈也无所谓,您还这么说,我想不明白,我心痛!”   额图浑真的要晕倒了。   “我让你闭嘴!你闭嘴!说这些废话之前也不看看场合!”   崇善也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他一副兄弟情深的样子:“二弟别说了,大哥明白你不容易。”   崇礼反握住崇善的手,握得贼紧。   “大哥你这么讲,我受再多委屈也值了。”   ……   宫里头,宁楚克心情低落,想着得有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娘家人了。而户部这头,胤禟也听说了老太太佟佳氏的死讯,他丢了手边的活赶着回去阿哥所,回去就见着摘了一身金饰的宁楚克,她换上了相对素雅的旗装,正托着头倚在软塌上,看样子是在发呆。   别人不了解,胤禟能不知道宁楚克同她娘家祖母的关系?   哪怕没到剑拔弩张的地步,绝谈不上好,反正挺尴尬的。瞧她这样,胤禟立马就想到背后还有其他原因,他跟着坐到旁边去,伸手把人往怀里揽,拍拍她圆润的肩头问:“想什么呢?”   宁楚克在胤禟的肩窝出蹭了蹭,说:“你也知道我娘家那头,老太太没了,要说我有多悲痛必是假的,但我的确不希望她这么早走。昨个儿听说她老人家好多了,我还高兴呢,这样等下个月咱们搬出宫去就能下帖子请阿玛额娘过来好生聚聚……老太太一走,那头免不了要守孝,又不知多长时间都要见不到人。”   说着,她还停顿了一下:“再有,像这种情况阿玛须得丁忧,二十七个月后朝中是个什么情形谁知道呢?万一届时谋不上缺咋办?”   胤禟听她讲完心中顾虑,就低头在她颊边亲了亲。   没想到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福晋就想了如此之多。胤禟挺明白宁楚克的心情,她老早就想搬出宫去,她和娘家人亲近,一年到头见不上面心里难免挂念。毕竟在清泉寺那次意外之前,十几年里他们一家子都生活在一起并且是和和美美其乐融融。   也就是那次以后,见一面变得非常难,越是这样,她心里就越想。   前些日子宁楚克还说呢,说额娘早先很担心她,怕她嫁人之后会手忙脚乱,这样笃定要遭婆家嫌弃的。她当时看着趴在胸前眼珠子滴溜溜转的七斤,勾起嘴角满是得意说做媳妇有什么难的,皇阿玛和额娘都中意她,七斤也让她养得很好,又白又胖。   宁楚克骄傲极了,还说回头要让额娘好生瞧瞧,七斤比舒尔哈齐当初还结实。   结果呢,没过多久就听说老太太病重。她急忙带上太医过去,当时就是怕老太太一言不合就蹬腿儿,那回好悬撑住了,然而阎王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晚了几天人还是没了。   这么一来,唯一的欣慰也就是当日有见着阿玛额娘大哥以及小弟舒尔哈齐,还同他们聊了几句。   她瞧着娘家人都好,相信自己的气色也能让大家放心。   胤禟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开解她,只能说凡事都有定数,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本来,胤禟不爱同宁楚克说朝中局势,宁楚克也不爱听他说什么明争暗斗朋党之争。到这会儿,胤禟提了一句。   “丁忧二十七个月也不见得是坏事,你远离朝堂没感觉,这会儿局势已经紧张起来了,今年可能会乱。岳父占着九门提督这个要职,哪怕他为官清廉从不结党营私,也是许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有皇阿玛维护,要正面扳倒他不容易,只怕逼急了有人会使出下三滥的招数,那才叫人防不胜防。”   “借着老太太的死,正好让岳父避过这场风波,你放心,皇阿玛指定是想着他的,他前程远大着呢。”   胤禟看得明白,自己就是个清清白白的皇子,也因此,他的妻族天然就容易得到信任。加上崇礼又是那种个性,这么多年他的行事作风皇阿玛都看在眼里,休息二十七个月就当是避祸了,回头哪怕九门提督的位置让人占了,皇阿玛总会给他谋个缺,不会比现在差到哪儿去。   宁楚克听他讲完,点点头。   “真是这样就好了。”   她这边在胤禟的开解之下心情转好了许多,两人之间温情脉脉。   同一时间,还有另一方笑都要笑死了。   没错就是索党,听说崇礼他娘没了,以索额图为首的众人先是一懵,接着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再然后有人一拍大腿:“怎么早没想到这个法子!你说说,要弹劾他难,要他丁忧还不容易?”   “是啊,我咋就没想到呢?”   “……”   这种不走寻常路的法子,一般人轻易是想不到,能想到才怪了。   索党在狂欢,同在皇城根下,八贝勒府中则是一片尴尬,胤禩已经想到未来半个月京中传言是什么,一定是八贝勒向妾室伸手,问小妾要钱,拿白银三十万两逼死小妾娘家祖母……   这两年,京中传过不小笑话,最尴尬的一定是他这个。   不仅尴尬,真传开来还会丢皇家的脸。   胤禩在书房来回踱步,他急死了,又想不到很好的办法来度过危机。   事实上,他那些脑补都很对。   眼下康熙还不知情,等他知道真让这儿子气死了。   该怎么说呢,老子宁肯听说你结党营私意图不轨也不想听说京中传言八阿哥胤禩为了区区三十万把小妾娘家祖母活生生气死了……   真的丢脸,他这个当爹的没脸见祖宗。   爱新觉罗家的格调就是这么降下来的!   后来,康熙忍着把胤禩塞回娘胎去的冲动将人招至御前,并且语重心长的说了老长一段,大概是讲那二十几万安家钱不够用你说啊,你当面跟朕说,你不说谁知道你没钱花?周转不灵就冲小妾伸手,这套路到底是谁教的?是惠妃?还是你亲娘卫氏?   康熙真的胸口疼,大清朝自开国以来,传承这么几代,当真没出过如胤禩这般丢人现眼的皇子…… 第76章 出宫   按照大夫的说法, 老太太去得如此突然纯粹是大悲大喜所致,大悲伤身, 本来要是就那么悲着, 因为心里还有牵挂,不至于走得这么干脆。看她脸上带着喜色, 神情安详, 明摆着心愿已了,那也难怪。   提着那口气散了, 折在这儿实属正常。   “入睡之前我额娘气色还好,脸上红润得很……再说, 府上这些子子孙孙还没让她老人家享福, 哪就了无牵挂了?”   崇善、崇文只差没点名骂人家是满口胡说的庸医。   那大夫没好气应道:“没听过回光返照么?你们家老太太那不是不药而愈, 是临死之前回光返照,神仙都救不了她。”大夫说完就要走人,走出去没多远就遇到上来打听情况的, 人家也就是看他们急急吼吼请大夫,心中难免好奇, 本以为能听到什么乐子,结果是病恹恹的老太太佟佳氏殁了……那有什么稀奇?   大夫就忍不住嘴欠了一句:“寻常病死是不稀奇。”   “怎么,这里头还有门道不成?”   “来说说, 给咱们说说!”   眨眼间就有好些个懒汉围上来,他们连翻恭维就是想哄大夫将府上发生的事讲一讲,那大夫的确没顶住,他勾勾手指让人凑近些, 小声说:“你们随便听一听,别拿出去说,这家的老太太早先不是让儿孙气得犯了病,宫里的太医都没将她治好,结果你猜怎么着?我进去一看,她脸上还带着笑,看得出来临终之前气色不错,心情也好。她不是愁死的,也不是叫不肖子孙逼死的,是乐死的。”   围在旁边那几人都不敢相信。   “……啥?你说啥?我没听错?”   闲磕牙的懒汉们面面相觑,瞧着活似见了鬼,倒是那大夫,遭遇这样的质疑他就不高兴了,一甩袖子就要走人 ,走之前还说呢:“这点儿眼力劲儿我能没有?说她是乐死的,那就是乐死的,你请太医来看也一样!”   说着他还嫌不解气,又补充道:“你可以质疑我的人品,不要侮辱我的医术,早知道就不告诉你们了,去去!一边儿去!没时间跟你们耗着,我还要回去坐诊!”   那大夫在一群人的目送之下走远了,他就多嘴这么一回,没想到引来剧烈的发酵,最后演变成轰动京城的闹剧。   当时这会儿,懒汉们并没有将事情同八贝勒胤禩联系在一起,他们知道的事情到底不多,可皇城根下这么多达官贵人,消息灵通的不知凡几。   本来,额图浑的婆娘佟佳氏病重这在大人物眼里都不算事儿。   你说佟佳氏是八贝勒府齐佳格格嫡亲的祖母……真对不起,齐佳格格算个什么东西?   再说她还是九福晋的亲祖母,这么讲是多点分量,可惜,崇礼这一房早就分出去了,还是只走人啥也不给那种分法,哪怕她是宁楚克的祖母,宁楚克有把她当回事?   所以说,一开始,她这个病情也就只有相关的几方在意,别人听过便罢,都没有细问的意思,直到听说这人没了,还是以这么奇怪的方式辞世……就有人去查了查。   萨伊堪资助了胤禩多少钱别人或许不清楚,但是,大太太掏空府库鼎力支持她那个人在八贝勒府的亲闺女却是阖府上下都知情的,哪怕老太爷说了不许外传,哪里就约束得了附上的奴才?一锭一锭的白银搁在面前,藏着不说才是傻子,这个钱,你不赚总有别人赚的。   这么一合计,但凡有人问上门来,底下奴才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们非但将遮羞布揭了个彻底,还在人家表示愿意加钱之后,帮着深入剖析了一波。   从府上是个什么情况有多少家底说到崇善、崇礼、崇文这三房之间的关系,说到萨伊堪的追求以及全家的野望,说到大太太孤注一掷的疯狂……   “二老爷出息,却是个油盐不进的铜豌豆,甭管是拿辈分压他或者好言好语相求,不合规矩的事他怎样都不答应。三老爷老早盼着能走门路往上升一升,这都多少年了也没走通他,兄弟这头走不通,就只能指望侄女儿。府上的主子们差不多都是类似的盘算,尤其大太太,八贝勒府那位是她亲闺女,既然有盼头,怎么能不大力支持?”   “不怕告诉你,大太太会给那头塞钱府上谁都想到了,只是吗诶想到数额如此之大,有段时间府上差点周转不过来,女眷们不敢接别府的帖子,也不敢下帖请人登门做客,遇上前来相邀的统统以老太太身体抱恙做托词推拒,一开始是托词,结果因为越闹越厉害,府上天天都在争吵,都伸手等着要钱,谁也不乐意拿出私房来充入公中,老太太就当真气病了。”   “中间差点就不行了,九福晋听说之后请了太医又送了不少名贵药材过来,续住了命。太医留下话说这病谁也治不了,心病还须心药医,一转身心药不就来了吗,八贝勒府那头传了喜报来,说格格怀上了。又说贝勒爷给了准话,只要能平安生下阿哥,往后就不再是齐佳格格,而是齐佳侧福晋。”   自从萨伊堪进八贝勒府,大太太就一心扑在她那头,整日忙着给她抓钱,根本没好好约束下人。   做主子的失去了对奴才的威慑力,底下奴才拆起台来不要太快。   谁不是见钱就说?   你想知道什么他全愿意说!   前因后果很快就被捋顺了,所以说,事情往前能追溯到八、九闹翻,之后老八立刻就同十四搅和到一起,不过呢,要维系这段关系,他付出的心力不少,得到的并不对等。老八缺了一条臂膀,难免施展不开,为了笼络人心增加自己的影响力,他能怎么样?只能散财!   生在皇家,不怕你没抱负,只怕太有追求。   要得过且过混日子再容易不过,甭管怎么说,这天下是爱新觉罗家的,龙椅上坐着你亲爹,你爹不会眼睁睁看你过得穷困潦倒。可要想成就一番大事,人力财力样样都不能缺,可偏偏,这两样胤禩最缺。   妻族只能帮他牵个线,开销还得他自己出。   至于母族,也就同乌雅家一个类型,并且能耐远不如乌雅家。   胤禩自认为他能耐不输老大老二,就是命不好,这出身又是不能改的,他只能凭自己努力。不过哪怕再努力,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时候,萨伊堪体贴的拿出钱来,并且赔上好话请他花用,面子里子都有了,凭啥不接呢?   胤禩接了,接了一回就有两回三回,他还想着齐佳氏她阿玛人在翰林院没想到家底如此之厚。   又想起曾听说过九门提督崇礼分出去单过的时候啥都没拿,只带了二房那几个人,再有四季衣物以及他婆娘的嫁妆……这就难怪了。   本来三个儿子分,现在三个变成两个,萨伊堪她阿玛又是嫡长子,该他拿大头,对名门望族来说,二三十万两哪怕不是小数目,也不至于伤筋动骨,哪怕这代子孙不成器,那也有祖宗传承。   一番自我说服之后,胤禩没什么负担接了萨伊堪递来的银票,当然,为了笼络住财神爷,他顶着福晋的怒火时常歇在萨伊堪房里,私下给她画了无数个饼。   要论心计,几个萨伊堪加起来也比不上老八。再加上萨伊堪对胤禩根本不设防,她是巴心巴肺指望爷们好,爷们好了她才能好,这才被哄得团团转。   胤禩本来想着,这二十几万两不至于让她娘家伤筋动骨,萨伊堪也是这么以为的。   会坏菜就因为他俩把那一家子想的太有钱了,结果呢,大太太挪这一笔就把老太太气了个半死。这事给了胤禩当头一棒,这完全在他意料之外,来得太突然他难免慌不择路,草率的选择了冲喜。   冲喜冲得太猛太烈,佟佳氏一个收不住,蹬腿儿去了。   将整个事情理清楚之后,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民百姓一方面嫌胤禩格调太低,别人连婆娘的嫁妆都不敢碰,他竟敢问小妾伸手要钱。   这到底是有多穷?   还是说几年前搬出宫那会儿皇上没给安家银子?   另一方面,他们奇迹般地攀扯上胤禟,玩笑说闹成这样八贝勒总不能反手扇自己一耳光,至少在他自己心中,他没错,他深有苦衷。   那么谁错了?   首先是萨伊堪不懂事,捧着钱非要让他收下,也不想想这是在陷人于不义。不过追根溯源问题还是出在胤禟身上,明明应该他来做这个冤大头,他替老八干脏活,他给老八出钱出力,他抵上全部身家以解兄弟燃眉之急!要是有他慷慨解囊,哪还有这桩事?   老太太佟佳氏不用死,胤禩也不用尴尬。   怪他早不早就把虚假的兄弟情看穿了!然后干净利落抽了身!   要是结党营私被逮住,老八身下还有个垫背的。   现在这样,丢脸的只有他,尴尬的只有他,可以预见到,只这一件事京城百姓就能笑一整年,以后再说起八贝勒胤禩他们随时还能再想起来。   想到这里,听热闹的已经笑开了,丢人现眼的东西家家户户都有,丢到这份上还是十分罕见的。朝小妾伸手新鲜,因为这事气病别人家老太太更新鲜,把人气病之后想出冲喜的办法还把人冲死在台面上的……真是提着灯笼也难找出第二例来。   这年头,原就没多少消遣,京城里闹出这么大的笑话,谁能忍住只字不谈?   就有不少纨绔子弟,他们早先就不喜胤禩儒雅矜持的做派,总觉得那是在装样子,苦于拿不出强有力的证据,这回可算是求仁得仁。   以后谁在说你看看人家八贝勒,他们笃定自信回喷过去:   你让我看啥,看他表面上清高,背地里冲小妾伸手要钱?   还不止纨绔子弟,就连那些有才有学有品有德的当世名儒都忍不住叹一口气摇一摇头。他们早先追捧胤禩就因为他才清高德行好,这下脸都肿了。所以说看人不能看表面,知人知面不知心呐。   九贝勒胤禟怎么看都是个混账,却能在关键时刻舍命救兄弟。   八贝勒胤禩名声多好,都可惜他额娘出身太低,结果呢,竟然能干出这种事来。   ……   这时候,流言蜚语依然没传到康熙耳中,倒不是宫里消息闭塞,实在是没人敢开这个口。八贝勒闹这一出,不仅是将自己的脸面扔地上踩,也堕了皇家名声,皇上能不动怒?   奴才们你盼我我盼你,结果谁也没能鼓起勇气,又过了一天,乾清宫来了个搅屎棍,胤禟怒气冲冲跑到御前,非要康熙给他做主。   “儿子这回真是无妄之灾!我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皇阿玛,您可不能偏心,您得替我做主啊!”   就这个开头,康熙听了就脑仁生疼。   他伸手在太阳穴上按了按,打起精神问说:“怎么回事?”   胤禟反倒露出个尴尬表情:“事情有点难以启齿。”   “要么直说,要么滚蛋,朕忙得很,没空陪你磨蹭。”   那行,胤禟点点头,鼓起勇气将事情讲了出来。   一开始康熙是懵的,多听了几句就拧起眉心来,再听下去他脸色铁青铁青。换个人来都吓得说不出话了,胤禟倒是稳得住,他讲得格外仔细,力求一遍过,让皇阿玛清楚地明白八哥闹了多大一个笑话。   等他把故事讲完,康熙忍住了没原地爆炸,稳了稳心,问:“你说完了?既然丢人现眼的是老八,与你何干?”   “话不能这么讲,一来就为这事兄弟们跟着丢人;二来外头都说呢,说八哥是被逼无奈才走上问小妾要钱这条路,还说都是我不对,我不跟他玩不替他出钱出力不当这个冤大头,我不当总得有人来当!他们说八哥也没办法,他心里太苦了,他不想的!”   胤禟恨不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这回他是真的冤。   且不说这根本就是鬼扯,谁还拿刀架在他脖子上逼他跟萨伊堪拿钱了?   退一万步讲,就算真他娘的要算这笔账,当初跟老八闹翻的明明是宁楚克!他多无辜,他打从心底里信任着八哥,还想着等换回来了就去为疏远他这件事赔不是,结果呢,没等到换回来,他就见证了老八带着老十四来挖他墙角。   那两个黑心肝的一定没想到那墙角挖到本人身上了。   也就是托他俩沉不住气的福,胤禟才看明白自己多眼瞎。   这些陈年往事想起来他还是一肚子气,他还没对老八做什么,就这么给人误伤了!胤禟立在殿内,捂着心肝同康熙诉苦。怎么青青白白做个好人还错了?不结党营私还错了?   康熙还震惊于这强盗逻辑,他内心久久不能平静,神魂都要出窍了。   “老九啊……你真不是在编故事哄朕开心?”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康熙还怀揣着最后一点希望,他告诉自己换做别人不会拿这种事来开玩笑,但要是胤禟,没什么不可能。   这是最后的安慰了,他期待的看着立在殿内的胤禟,胤禟满是震惊的看回去。   皇阿玛这修养真是太高了,听了这事还开心的起来。   这他娘的还能是在哄人开心?谁家像这样哄人开心?   胤禟正要开口,康熙一抬手,一扶额:“好了你闭嘴,不用说了,朕明白了。”   “皇阿玛您明白儿子是不是?您会为儿子做主的是不是?”   “……”   不!   老子恨不得你今天没来过!   恨不得从没听说这茬!   万万没想到老八才是最能耐的那个,他有卫氏那么个亲娘还能志存高远,他还想图谋大业,并且为此做出了许多努力,甚至不惜伸手问女人要钱。   这女人,偏还不是举案齐眉的福晋,她是个妾。   康熙真是一句话说不出,他直接把胤禟轰了出去,缓了老半天才使人查证,查明白之后立刻传了老八。   父子俩谈了什么无从得知,只知道胤禩从乾清宫出来的时候脸色很挂不住。   这次的事情等于说宣告了胤禩的提前出局。   他还在谋划阶段,还没有同老大老二分庭抗礼的能耐,就已经被淘汰了。萨伊堪也很失望,不过很快她就振作起来,不能染指皇位也无妨,爷怎么说都是皇子,不说笃定能封亲王,总有个郡王打底。只要能生下儿子,再升做侧福晋,上皇家玉牒,她未来敞亮得很。   麻烦的是因为外头那些风言风语,胤禩对她存了芥蒂,觉得是她不会办事。   萨伊堪想同他谈谈,总没机会,她只得劝自己说事有轻重缓急,先安胎,把儿子生下来再说,往后日子还长着。萨伊堪想着只要她给八爷生了儿子,爷还能接着气她?再大的气也该消了。   八贝勒府里什么反应的都有,皇城根下还继续热闹着,朝廷上因为崇礼丁忧去了,直郡王以及太子门人明争暗斗,他们谁都想将京城把控在自己手中,绝对不能拱手送给对方。两拨人被迫提前行动起来,龙椅上的康熙将这些动静看在眼中,失望不已。   老大和太子可以说是他投注最多心血的两个儿子,他们各有天分各有才能,都不是平庸之辈……就因为太能耐,这时候就撕破脸争抢起来,俨然忘了自己的老父身子骨还硬朗,也忘了下任皇帝谁来当不是他俩说了算的。   康熙既失望,又惊惧,没想到他俩势力已经这么大了,同时还有些庆幸,庆幸发现得早。   他从来不会任人宰割,他已经在着手布置,这些动作让前朝和后宫的局势越发成谜,阖宫上下都在降低存在,一时间人人自危。   胤禟没受多少影响,他诉过苦之后就被胤禛抓回户部去了,日复一日的忙碌着。   宁楚克有去送老太太一程,平常也就是穿得素淡一些,守孝不存在的。她更多的时候还是在为出宫去做准备,照胤禟的说法,哪怕近段时间发生了许多事,迁府的日子并不会改,那是钦天监测过最吉利的一天。   收拾箱笼是其一,宁楚克看天气暖和时常领着七斤往翊坤宫去,想叫额娘多看看她,等搬出去了要带她进宫来就麻烦很多,春秋倒还成,一热一冷就不方便出门。七斤还没满岁,分量倒是不轻,她还不太会说话,不过已经会“啊啊哦哦”来表达自己的喜悦或者不满。   胖丫头不经常吵闹,挺好养活,但脾气真不小,还很记仇。   她想睡你就别吵她,她玩得高兴你就别逗她,逗过头往后都不搭理你,很不容易才能将人哄回来。   宁楚克还没感觉,宜妃总说这臭脾气像胤禟,胤禟以前就霸道。   她又道像胤禟也好,只她能欺负别人,没有别人欺负她的。   ……   从三月到四月,日子对宁楚克来说繁忙但是充满了希望,只要想到马上就能出宫去自己当家做主,她浑身都有使不完的劲儿,恨不得赶明就搬,往后睡觉睡到自然醒,醒来先打两套拳。   胤禟也高兴,在宫里头住的久了,他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出去,飞去铁狮子胡同里的九贝勒府。在阿哥所也就是暂住,贝勒府才是他的地盘。   肥嘟嘟圆滚滚的七斤抱着脚丫子看阿玛额娘忙活,看他们规划后来的人生,她还小,她什么都不懂。倒是喜宝,听说马上就要搬出去了,它同胤誐来了一场感天动地的告别。   一人一鸟都快把自己说哭了,边上才轻飘飘撂来一句:“也是傻子,它以为老十就不用搬?不就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话是胤禟说的,宁楚克在一旁笑得开怀。   那之后没几日就到了钦天监测的吉日,九贝勒胤禟拖家带口迁出阿哥所,搬去铁狮子胡同开启了一段新的生活。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还有几篇番外,有些东西时间跨度很大,我没办法把他直接塞进正文里头,所以像新皇登基啊以及七斤那点事都挪到后面了,会写的不要急。   其实开文的时候没想过能写这么多,原先就是想搞一波事大婚就完结,结果群众的呼声让我把剧情翻出了一倍去,不过也就到这里,想写的已经写完了,扯家长里短来耗着也没啥意思。   番外在未来半个月之内陆续放出,不一定每天都有。讲句心里话,这本书不是我写过成绩最好的,是最愉快的,写得挺爽。   最后祝大家假期快乐,平时工作学习辛苦了,这几天玩个痛快(*^_^*) 本书由 himmiy 整理 小说下载尽在www.jjxsw(久久小说网五个首写字母).com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