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wangsha100 整理 请手机用户输入m.jjxsw(久久小说网五个首写字母).com直接访问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名士家的小娘子》 作者:朱流照 女主版文案: 柴米油盐酱醋茶,琴棋书画诗酒花,养爹养马养狗子。 京城名士虞老爷家的小娘子虞楠裳,原本小日子过的有滋有味来着。 偏生时候到了,烂桃花一朵一朵黏上来…… “哎呀呀,做大将军的妾还不肯?……这般品性,倒要瞧瞧谁家敢要!”亲戚间议论着。 后来虞楠裳嫁给了天底下最尊贵那人,让他们瞧个够 男主版文案: 一开始,幕僚让他男扮女装以避祸,傅晏心里是拒绝的——可是毕竟他不会拒绝人。 后来,虞楠裳照顾他起居,傅晏心里是拒绝的——可是毕竟他不会拒绝人。 再后来,虞楠裳要和他一起起居 ,傅晏心里是拒绝的——可是毕竟他不会拒绝人。 再后来,虞楠裳说要嫁给别人,傅晏心里是拒绝的——这个坚决不行!! 于是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他抢了亲。 当世的大儒痛心疾首:现如今南北的两个国君都一样的不是东西,一个强抢臣妻、一个豪夺兄嫂,呜呼哀哉,道德沦丧啊!! 谈谈情说说爱打打脸灭灭怪,如此而已。 内容标签:乔装改扮 甜文 主角:虞楠裳,傅晏 ┃ 配角:虞梅仁,向大成 ================== 第1章 虞楠裳的爹   这一冬水汽少,直到冬至这一日才下起一场像样的雪。   虞楠裳推开房门,看看雪下的大小,扭头吩咐身后的小丫鬟苏子:“妹妹,我去买羊肉,晚上咱们吃羊肉饺子。你就在家里呆着,一会儿许杨大叔送石炭过来,你把放在针线篓里的那一钱银子给他。”   患了风寒的苏子没了平日的鲜活劲儿,抽抽鼻子含含混混应了一声,给虞楠裳递过伞去。   虞楠裳撑起伞往外走。院子里家养的黄狗大汪原本在扑雪来着,看她出来了一溜儿小跑追着她。虞楠裳摸摸它头:“是知道我要去买肉吗?那你陪我去吧。”   大汪极通人性,出了门乖乖地跟在她身后,也不叫也不闹。   肉铺子并不远。步行四五十步出了虞家小院所在的芦苇巷,就是一条市街。市街上有两家肉铺子,大的一家周记专做猪肉生意,另一家小点的李记,经营牛羊肉、鸡鸭肉并各种野味各色熏卤。虞楠裳这次去的就是李记。   京城风俗,冬至之日家家户户都要吃饺子的,因此虽是大雪天气,李记的生意却是格外火爆。虞楠裳按着平时的时候到,竟有些晚了,那案板上只剩下一些零零碎碎人挑剩下的肉。   “哈哈,大姑娘今儿个可晚了。好肉都卖光了。”卖肉的李家三哥隔着老远就大声大嗓地跟虞楠裳打招呼。   “可不是。三哥今儿个生意好。”虞楠裳行了个半礼,走到案板前弯腰细细查看可还能挑出好点的。大汪也跟着凑上前仰头淡定瞅着,唯急摇的尾巴暴露了它的内心。   不过诚然没什么好肉了,虞楠裳有点失望。李三哥却咧了嘴笑:“可是我短了谁的也不能短了虞老爷家啊!”他变魔术似地拿出一个蒲包:“知道你得来,早给你留下啦!上好的小羊羔肉五斤!”   “谢谢三哥!”虞楠裳接过来看看,肉质鲜嫩细腻,没有半丝筋隔,果然好。   “哎哟哟,原来还藏着掖着的啊。”旁边同来晚了没买着合适肉的一个妇人见了,不忿地嘀咕。这是这周围街坊里出了名的懒馋婆娘赵家娘子,李家三哥和虞楠裳都知道她的德行,也懒怠理她。   赵家娘子不是不知道李家三哥为何如此厚待虞楠裳:数月之前李家遭了小人,到官府告他家卖病肉吃死了人。是虞楠裳之父虞梅仁老爷出面,一张利嘴巧舌如簧,帮李家分辨清白,免去破家之祸。因此李家对虞家是感恩戴德。然而虞家并不因此挟恩图报,不仅婉拒了李家八个盒子的谢礼,便是以后到李家铺子上买吃食、李家要白送他家也是不受的——这可不是傻么!赵娘子想,怪不得,堂堂的举人老爷,官没得做,家产也微薄的很。这虞大姑娘大小也算个小姐吧,还得自己抛头露面出来买菜……   嘀咕归嘀咕,给虞大娘子留的这块肉着实不错,赵家娘子咽口口水,用她的肥腿把隔在她俩中间的大汪拨开,凑到虞楠裳跟前道:“大姑娘,你们家就两口人,哪里能吃这么多肉,匀我三斤罢!”说着就伸手想夺那肉。   虞楠裳一扭腰避开了:“赵娘子这是什么记性。我家有我爹、我、宣叔、苏子这是四口人。我爹和宣叔两个爷们两斤肉是要的——许宣叔家二哥得空也能过来吃呢!再还有巷子头里的林大娘,水井边上的钱老爷子爷孙俩,后巷的红娘子娘仨,这些街坊邻里略送送,五斤肉还嫌少呢,委实不能分与娘子了。”   “苏子和老宣是下人,哪里用的着这么好吃食!林老婆子钱老头那些个孤寡残疾的,也就你家爱搭理他们!”赵家娘子咋咋呼呼,一不小心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我看你们家就是……”   “就是什么?!”李三哥脸早耷拉下了,此时没好气地一挥刀,咣当地劈进了案板中。大汪也跟着汪汪两声。   赵家娘子给吓了一跳:“呃,就是,就是有钱,虞大姑娘家就是有钱行了吧!”她说着,挪腿扭着肥胖身子速速离去了。   “大姑娘别和这懒婆娘一般见识!”李三哥跟虞楠裳道。   虞楠裳笑笑:“是,才不理她呢。这一斤可还是三十二个铜板么?那么五斤就是一百六十个铜板罢?”   李三哥给她这一笑晃了下眼:这大姑娘越长越出挑了,到底是高门大户之后,与这小街陋巷的女儿家就是不同……   “对不对?三哥?”见他走神,虞楠裳唤道。   “啊?啊,提什么铜钱,快快拿去!” 李三哥涨红了脸,忙不迭地摆手:“平日里你们不肯受也就罢了,这大节下的,便当我孝敬恩公的节礼罢!”   “说过多少次了,这万万不可……”虞楠裳也不肯。   两人正推辞间,突然听到苏子惊慌的声音响起:“姐姐,不好了!”   虞楠裳转身一看,苏子只穿了在家的小袄,头也没梳慌慌张张跑了过来。   大汪如脱弓之箭般冲向了苏子。虞楠也快走几步迎了过去:“出了什么事儿?莫慌,慢慢说。”   “是老爷,老爷他,老爷他……”苏子纠结地斟字酌句。   事关自己父亲,虞楠裳心立刻悬了起来:“爹爹怎么了?是出去摔着了还是怎么了?”   虞老爷在这街上声望极好,李三哥及周围的商铺行人听闻这话,也聚集过来关切询问:“虞老爷出什么事儿了?”“对啊小丫头你倒是快说啊!”大汪也急的绕着苏子团团转。   “不是不是!”苏子一见人多就说不好话,一着急,之前听进耳中的一句话脱口而出:“老爷他纳了个妾回来!”   虞楠裳并众人:“哈?!”   大汪:“汪?”   众街坊有云,虞梅仁老爷四大好,急公好义,才高八斗,貌若潘安,洁身自好。   急公好义不必说了,这街坊邻里间有什么为难的事儿,找虞老爷总没错,虞老爷从不自持身份故作高冷,而是真心实意把他们当街坊待——尽管他们中大多数不过市井小民,而虞老爷,那是有举人的功名在身的!   据说是年轻的时候得罪了贵人,才导致虞老爷一直蜗居在这小小芦苇巷。还据说若不是贵人这遭子事,虞老爷二十年前是该中状元的,到现在也得封侯拜相了。纵然这里的市井小民并无法与虞老爷探讨学问,但是虞老爷的举止谈吐却让他们信服:这人诚然是才高八斗的!更勿论那陋巷外常常有高车大马的贵人和白面儒冠的学子来往,对着虞家小院那扇黑漆门连连拜揖,口称虞老爷为一代名士。   至于貌若潘安,那就更一目了然啦!虞老爷虽是年近四旬,然而那张脸,气度清华,凤目修鼻,仍能让韶龄的女儿家看了红脸。再配上那足有八尺的身高——那身姿一如青竹般挺拔飘逸,没有半点发福萎靡之态——那迎面走过来,真是让人不得不赞一句伟哉美男子!   这样的美男子,自然得配世上一等一的佳人。虞楠裳的母亲,出身高贵,据见过的人说,那真是天仙一般的人儿。只是天妒红颜,生虞楠裳的时候伤了身子,捱了几年,在她五岁的时候到底是去了。   到现在虞楠裳已经一十七岁了,整整一十二年,虞老爷不说续弦,便是和妇人多说一句话也不肯。这般的洁身自好,邻里们倒也并不都是夸赞的: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不得给自己留个儿子百年后侍奉香火吗?不得给姑娘留个兄弟扶持么?   这事儿上邻里们认为是有资格劝一劝虞老爷的,然而劝了也有一十二年了,虞老爷从无松口。   而今日,毫无预兆地,平地一声雷,虞老爷纳妾了!   虞楠裳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爹爹之前从未透露过要纳妾的口风,或是显露出什么痕迹。就今早出去的时候也只提了提晚上的羊肉馅饺子。   如何这半天功夫,她就多了个姨娘?   “快回去看看!”等虞楠裳回过神来,她已被热心又好奇的街坊簇拥着回了家中。   小院外此刻停了一顶二人小轿,两个轿夫缩手缩脚地倚着院门歪着头往里面瞅。一个尖酸刻薄的声音正盘旋于小院上空:“哎呀呀呀虞大老爷,小的一个人的大爷唉!您这何苦来哉呢?您说说,是您这五间小房子值当五百两雪花白银呢,还是这些破桌子烂椅子值当?得啦,您这还着急忙火地张罗个什么劲儿啊,趁早叫燕娘起身,跟我回转月里楼去吧!”   外面的围观人等就炸开了:“哟,月里楼!清平坊里排的上号的青楼啊!”“虞老爷抬了个青楼女子回来?这不能吧?”   虞楠裳此时也顾不得别的,她只知道有人在奚落自己爹爹。“是谁在我家撒野?!”她拨开挡门的轿夫,疾步走了进去。   正门大开,一个鼠目猴腮的猥琐汉子正大大咧咧地坐在正座之上,剔着牙斜着眼和虞老爷说话。虞楠裳的目光落在他头上的绿色角巾上:这原来是个下贱的龟奴!   这龟奴见了虞楠裳,顿时眼前一亮:“哎呀呀,这是虞老爷家的千金?啧啧,这要是在我们月里楼……哎哟!”   这最后一声哎哟,是虞老爷动手赏了他一个大耳刮子,直接把他从座上扇了下去。   “放肆。”虞老爷薄唇轻吐两字,不怒而威。龟奴也是见惯贵人的,此时只觉得这虞老爷的威仪比那些公卿王侯也不遑多让。不由得收敛了嚣张气焰,缩成一团,只抱着椅子腿兀自嘴硬:“小的不会说话,老爷小姐恕罪。只是这买人的银钱,还请赏了小的,好叫小的马上滚出,别脏了府上地方!”   提及这银钱,虞老爷风轻云淡的俊脸上却是有些挂不住。“囡囡,原是爹爹路过清平坊,看着这姑娘可怜,不忍心给糟蹋了,权当救人一命......”他伟岸挺拔的身躯此时却有些畏缩,他低了头咬了唇,复又抬眼看自己女儿,那模样委实可称得上含羞带臊四字。   虞楠裳最受不住自己爹这样。“爹即喜欢,那还有什么说的。”她笑笑道:“不过五百两银子而已,我这就去取来。”   地下龟奴闻言又缩了缩身子:原想这虞老爷名气虽大,不过一穷酸名士而已,岂料还当真有钱的,听听这五百两银子完全不当回事……   虞楠裳当即回了自己闺房,开了妆匣。这妆匣,乃紫檀木所制,盖子上镶螺嵌珠,华美非常,不似小家小户该有之物。妆匣之内,分五层分布数个大小不一的抽屉,便是三五套整套头面也收纳的下的。然而此时一个个抽屉打开,皆是空空荡荡的,偶尔见一两只银簪绢花。待到打开最后一层,才见一只华美金簪。   那簪子足有半尺长,用金不下二两。簪头是一只累金丝侧凤,那金丝工艺上佳且不必说,只看那凤衔着的一串长流苏,打头的一颗大珠足有鸽蛋大小,光泽极好。下面分出三缕珠串,皆是大小等同的圆润小珠,一个个也有黄豆大。最底下却是用银底托住的金刚钻坠子结住,那金刚钻的款式极少见,据说是西域的工艺切作四棱锥形,映着光一照,直闪人眼。   虞楠裳拿起这簪子,轻轻摇下,听流苏摇曳发出清越撞击声,留恋地摩挲了一会儿,终究拿了根手帕包起走了出去。   外面围观街坊们已把虞老爷团团围住,东问西问,并有那等长舌妇人当即就想入内室看看那给美人老爷看上的美人是长的怎样的花容月貌。虞老爷只是一概拦住,连连作揖:“改日,改日……”   虞楠裳一眼看见仁和当铺的大伙计礼泉也混在人堆里,忙唤了他来把手帕包着的凤塞给他:“请带这位去你们柜上取钱。”   把那龟奴打发了,又送走了街坊们,虞楠裳一口气喝了一碗水,这才顾得上去看看内室里的娇客到底是何等人才。 第2章 傅晏的娘   北人素喜阔朗,因此虞家小院说是小,倒也有一溜儿五间坐北朝南的正房,并东西各两间的厢房。五间正房,中间一间是正堂,西边两间是书房。这三间连通一起并未隔断。东边两间则是虞老爷的卧室。   卧室里靠着南墙窗户盘起一铺大炕。此时便在这炕上,躺了一个人。   还未入夜,炕上被褥已经被铺陈好,这人全身躲进厚重的棉花被中,只露出半张脸在外头,闭目合眼,气息微弱,似在熟睡。   虞楠裳凑近想细看:约莫是个俊眉修眼的好模样,不过脸上脂粉擦的有些多,倒叫人看不真切……   “她受了重伤,现在神智还不清醒。”虞老爷敏捷地越过虞楠裳坐到炕沿上,恰截断她审视的目光。   “啊?”这话把虞楠裳对这人容貌的注意力转移开:“怎会如此?”   “嗐,作孽啊。”虞老爷道:“她叫……呃,燕娘。家里父母不慈,为了些许银钱,把她给卖进了青楼。她倒是个有骨气的,说什么也不肯卖身。那青楼老鸨就往死里打她折磨她。要不是她今天寻了个空子跑出楼去撞见了爹,怕此时已经是一具尸体啦!”   虞老爷声情并茂,把自己说的都要落泪。他伸袖子擦擦眼角,又切切地道:“所以囡囡爹真不是想对不起你娘,爹真不是想纳妾,只是可怜她,囡囡你不要怪爹爹不要误解爹爹……”   呵呵爹爹你哄小孩儿呢,我还不知道你。虞楠裳看着她爹眨巴眨巴眼睛:真对人家姑娘没意思会把人安排在自己卧室还让人用自己被褥?以前类似事儿又不是没有过,那年冬天在街上见着饿晕的红娘子,怎么就说自己家不方便,特特送到林大娘家去请林大娘照顾?   不过虞楠裳倒不是不肯让他爹纳妾。“囡囡也和爹爹商议过多次了,爹爹早该给囡囡找个新母亲,给囡囡添个弟弟。爹爹只是不听。现如今这燕娘倒是和爹爹有缘。照爹爹刚才说的,她品行也不错,堪为良配——只可惜到底是从青楼出来的,又是这般无媒无聘入了门,只能做妾了。总而言之,爹爹纳了她,囡囡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怪爹爹!”   然而虞老爷还不肯就范:“爹爹绝没有那般心思!等她身子将养好爹就送她走……”   “好了人都进你被窝了,爹爹还想始乱终弃怎地?这事儿就这么定了!等她身子好些我们就摆酒!”虞楠裳习惯了作自己爹爹的主。   倒把个虞老爷惊的凤目圆瞪:“什么进被窝?什么始乱终弃?囡囡你都哪里学的这些野话?囡囡你学坏了!”   便在此时,那燕娘动了一下,痛苦地呻/吟出声——那声音嘶哑的很,完全没有女子的轻柔。虞梅仁眉心就跟着跳了跳,忙解释:“她上过吊,嗓子伤着了。”“啊?”虞楠裳大为怜悯:“她还伤着哪儿了?爹爹能治吗?还是要去请胡叔叔过来给她看看?”   才高八斗的虞老爷是懂医术的,造诣还不低,不低到什么程度呢,便是现如今的太医院院正大人胡大文对他也是服气的。他摆摆手:“外伤已经处理过了,内伤得慢慢养着。我写个方子,你去看看咱家里的药材,应该差不离都有。”说着唤苏子取了纸笔来,就着炕桌写起来。   虞楠裳对医术这块只是一知半解,看看她爹写的,知道一些药材是补血益气的。因此拿了方子到东厢房的内间查找,果然药材是齐备的。当下便在外间厨房的火炉上煎熬起来。看看时候也差不多了,又洗手系围裙准备起晚饭的饺子来。   “姐姐,老爷有了新姨娘,是不是就会不疼咱们了?”苏子一边盯着煎药一边问虞楠裳。   “当然不会,有了新姨娘,合该是多了一个人疼咱们才对。”虞楠裳找出了和面用的大陶盆,然后用一个葫芦锯成的瓢往盆里舀面。   “可是,绸缎庄的王小哥儿跟我说,他们爹爹自从纳了姨娘之后,有什么好东西都只往姨娘屋里送,不给他和他娘。”苏子还是忧心忡忡,小小的脑瓜紧紧皱起。   虞楠裳噗嗤一笑:“王小哥的爹王掌柜那是个什么德行,能跟爹爹比吗?”   苏子想想王掌柜那肠肥肚满神气萎靡的样子,愣愣点点头:“是不能比……”   “再说了,”面分量足够了,虞楠裳一只手倒水一只手搅和着面:“咱们家里赚钱的是谁啊?是姐姐我啊,爹爹敢不疼咱们,咱们就不给他吃饭!”   不给吃饭这强有力的威胁可比德行这虚无缥缈的东西可靠多了,终于逗得苏子小姑娘欢颜再开。   那边屋里,虞老爷拉起“燕娘”手腕,切切脉搏,又俯身在“她”耳边轻唤:“殿下醒醒,晏殿下?可能听得到我说话?”   昏迷着的燕娘,准确地说是当今皇帝的三皇子傅晏,此时并不能听到虞老爷的话,他的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回放着数个时辰之前发生的事情。   雕琢着莲瓣纹饰的白玉碗,温润放光。这温柔光芒映的碗中的褐色汤水似乎也没那么难以下咽了。   “我儿,这是母后亲自下厨为你炖的参汤,快喝了吧。瞧瞧你,瘦的只剩下骨头了,可见那北疆不是人呆的地方。”端着汤水殷殷劝诱他的,乃是这皇朝最尊贵的妇人,当今皇上的中宫娘娘,傅晏的亲生母亲。   傅晏默不作声地接过参汤,只垂眸看着并不着急喝。皇后定了定神,又道:“我已求了你父皇,这次回来就不回去了。你也大了,早该娶妃成家了。是你父皇不好,把你耽搁了这些年。”   “儿臣惶恐。”傅晏淡淡道。   “你不知道,你父皇这两年经常提起你,提起当年在东宫时的往事,言语间不乏悔意。”皇后道。   傅晏修长剑眉惊诧挑起:“是吗?父皇,还记得东宫往事?”   “那是自然——快喝啊,再不喝凉了。”皇后催促他,亲拿起汤匙送至他手中——她动作比之平日急躁了些,汤匙碰到玉碗,发出清脆的响声。   傅晏顺从地舀起参汤,送往口中。沾唇之际却又停顿:“父皇,都提起什么了?”   “啊?”双目紧盯着汤匙的皇后一怔:“提、提起你最喜蹴鞠,你和你皇爷爷蹴鞠,一脚把鞠踢到你父皇脸上,踢破了他的鼻梁……”   “那个时候,母后总是给儿做牛乳羹,让儿吃了长力气。”忆及往事,傅晏神色柔和了不少。又看了看那参汤:“既是母后给儿的,无论是什么,儿都是愿受着的。”   皇后听了他这话终究按捺不住面露惊慌之色。   只是惊慌而已吗……傅晏笑笑,把那勺汤喝了。   汤一落肚,立刻就有剧痛袭心。   傅晏踉跄站起,玉碗被带落于地,碎成无数块。   “看来,儿这次真的不用走了呢。”傅晏擦一把嘴,看看掌心血迹,笑容依旧淡定安宁。   “晏儿,你不要怨母后,谁叫你惹了你父皇的忌讳呢,”皇后捂着心口站起,向远离他的地方退去:“母后没有办法……”   “我不怨你……”傅晏颤抖着扶住桌子支撑身体:“只是从此以后,我再不欠你们什么了……母后……娘!”   皇后听到这最后一声呼唤,眼睛闭了闭,伸手捂住嘴,快步离去。   而数十黑衣黑甲的帝王亲兵龙鳞卫从她离开的门户涌入,持刃指向傅晏! 第3章 虞老爷的审美   饺子包了一半的时候,药熬好了,虞楠裳怕苏子毛手毛脚不成事,亲自送了去。   时已点灯。虞老爷还坐在炕沿守着傅晏,脸上神色极忧心的样子。见她来了,他忙把傅晏上半身扶起靠在自己身上,然后才接了药,喂给他喝。   呵呵,嘴上说着不要不要……虞楠裳心里笑自己爹爹。   虞楠裳还记得,自己小时候生病的时候,爹爹也曾喂过她喝药。爹爹会很细心地把药吹凉,用小汤匙一点一点喂她。她嫌药苦不肯吃的话爹爹还会跟她谈判,爹爹吃半口囡囡吃半口。总而言之说不尽的细致耐心。   但是眼下喂这“燕娘”吃药,那些细致耐心全不见了。虞老爷只略吹了两口,就捏住傅晏下巴把那依然滚烫的药汁连着碗往他嘴里倒。   “哎,很烫的……”虞楠裳阻止不及,傅晏已然被烫到了。他头一摆一挣扎,又碰着了药碗,小半碗药洒在了他下巴及脖子上。   疼痛的刺激让他从昏迷中睁了睁眼睛。   他先看到一道极温暖的光。慢慢地那光凝定成一双明澄澄的眼睛,和如夕阳照水般温煦的容颜。那眼睛极关切地看着他,嫣红的嘴唇一动一动,温柔的声音如同天籁:“是不是很疼?吹一吹就不疼了哦……”   叫她这么一说,满身的剧痛似乎真的减轻许多呢……   不过转瞬时间,傅晏再次陷入昏迷。   “爹啊你怎么这么粗心了。”虞楠裳已经夺下碗,又抽出袖中手帕给“燕娘”擦拭。还好,“她”脖子上缠着厚重纱布,大部分药洒在了纱布上,并没有浸透。下巴被烫到的肌肤也没有起燎泡,甚至红肿也不曾,依旧白皙细腻。虞楠裳看看帕子上擦到的厚重脂粉,恍然大悟:原来是脂粉擦的厚,烫都烫不穿?!   虞老爷此时顾不上理会闺女的责怪。他思及一事暗松一口气:荻陆说给殿下裸/露在外的肌肤上先用了一层特制的膏脂,再擦普通脂粉。那层膏脂,会使殿下的肌肤看起来如女子般白嫩,且即便水洗也不怕的。现在看来倒是所言非虚。   “殿下这张脸本就生的桃李丽质,美若女子。再经我的调弄,保准没人能看穿!”又想到当时荻陆的促狭样儿,虞老爷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虞楠裳注意到了自己爹爹的神情,她疑惑地眨眨眼睛,扭头朝窗外喊:“苏子,再端碗药来!”   这碗药虞楠裳不敢叫她爹喂了。“我来喂她吧。”她说着就动手把傅晏往自己身上靠。嚯,被子挡着看不出来,这燕娘脸不大,身上倒是一副大骨头架子,沉的很!   虞老爷忙不迭地阻挡:“别别别,你别……还是爹爹来,爹爹来!”   “哎呀爹你别捣乱了。我看刚才燕娘给你烫的好痛的。她本来就够可怜了……”虞楠裳坚定地推开她爹的手:“要不爹你去包饺子吧,眼看着天都黑了,还有一半没包出来呢。”   虞老爷平素对自己闺女娇惯惯了,此时竟没法违拗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一只胳膊搂住那死猪一样的小子,一只手拿着勺子舀起药汁送到自己唇边细吹吹,再小心地用勺子拨开他紧闭的嘴唇,极慢极慢地一点点喂进去,又柔柔地说:“来,张嘴吃药了,吃药了就不难受了。”,又时不时放下勺子拿起帕子擦拭流到唇外的药汁……闺女的脸几乎要贴到那死小子脸上……虞老爷脸沉的要下雨了!   然而虞老爷即打定了主意不把自己闺女牵扯到他筹谋的这件惊天之事中来,少不得得认了。只沉着声儿道:“等喂完了药咱们一起包。”   距离这么近,虞楠裳此时才看清了这“燕娘”的容貌。自己爹的审美果然不同凡响。这燕娘眉目精致也是精致的,但和自己是完全不同的类型。因为她面部线条极大气,有种男子的英俊洒脱。这让她看起来美的惊心动魄……虞楠裳心里不由自主就比较上了,终忍不住问她爹:“爹爹,是燕娘好看还是囡囡好看?”   “自然是囡囡好看!谁也不如我囡囡好看!”虞老爷回答的斩钉截铁毫不犹豫。   到底是自己的亲爹。虞楠裳甜甜一笑。   慢慢腾腾足有一刻钟才喂完。虞老爷忙把傅晏按回炕上:“不用管他了,让他睡会儿,他现在需要静养。咱们去包饺子。”   虞楠裳一边下炕穿鞋,忽又想起一事:“晚饭给她做点什么吃?熬些米油可合适?”   饿死省事儿。虞老爷思及许多不为人知的前尘往事,不由得有些气闷。“随便弄点就行了。她刚吃了药,不着急吃饭。”   父女俩一起下厨包饺子,小苏并宣叔也一起来帮忙。宣叔是从虞老爷年轻时伺候到现在的老人儿。原本他也成了家搬出去独住来着,前两年他娘子下世;他的两个女儿都已嫁了人,一个儿子做了捕快经常不着家,他干脆就搬回虞家来住,一是人多热闹些,二是一些浆洗缝补的细碎活计有大姑娘给张罗着他也省心。   才高八斗的虞老爷包起饺子来也是一把好手,丝毫不逊色他闺女。他有个绝活儿,一次取用的饺子馅不多不少绝不做二次增减,刚刚好能包出一个圆鼓鼓又精致又结实的饺子来。   饺子刚包完,门口传来脚步声,大汪亲热地跑了过去。大家就知道,宣叔的儿子宣轩来了。   “这小子真会掐时候。”宣叔出去给他开门。   宣轩走了进来。这是一个眉目周正一身正气的年轻人,他和虞楠裳同年,但月份比虞楠裳大几个月,因此虞楠裳称他二哥。他手里提着个大包小包,有给虞家的节礼,有给自己爹扯的布匹和棉花,好叫囡囡给做一身棉袄——囡囡那针线活可是没的说!还有给大汪带的肉骨头——因此大汪最喜欢他了。他进屋先恭恭敬敬问候了虞老爷,又道:“才听说老爷新纳姨娘,恭喜老爷贺喜老爷。”   “嗐,别听他们胡说,别听他们胡说!”虞老爷连连摆手。   一转头他又拉了虞楠裳到无人处私语:“囡囡,若是往后这妾室敢欺负你,你尽管跟二哥说!这种人,二哥有的是办法对付她!”   “哦?”虞楠裳故作惊奇道:“二哥都有什么办法?”   “办法多了,比如说,找个无赖闹上门,只说是她在青楼时的旧情人,如今死灰复燃。老爷一准儿把她赶出门。”宣轩恶狠狠道。   “哎呀!”虞楠裳惊讶道:“二哥你越来越像个官家人了!”   “我本来就是官家人,什么叫像。”宣轩骄傲地道。   大锅里煮起沸水,不多时饺子就下好了。这样的冬日,往常他们会在炕上摆上炕桌,一家人坐上炕吃。热乎乎的火炕,热乎乎的吃食,三个爷们少不得要喝上几两小酒,虞楠裳也会陪一杯半杯。今儿个因为“燕娘”在那儿,堂屋又太冷,只好在厨房里吃。   宣轩和所有人一样,对虞老爷突然纳个妾这事儿心怀好奇,偏虞老爷口风又紧,他便殷殷向虞老爷劝酒,希望虞老爷酒后吐真言。   吃的喝的正热闹的时候,突然停院子里的大汪狂吠了起来,接着又是附近人家的狗子们接二连三地叫了起来。   虞家众人一怔,都侧起了耳朵往外看,不久就听到人喧马嘶的声音。宣轩先道:“我出去看看。”   然而不等他走出房门,就听一个洪亮声音道:“北衙兵马追捕盗贼,各户百姓不许鼠窜外出,安坐家中等待搜查!”   北衙兵马,负责皇城守卫,直接听命于皇帝。宣轩惊疑道:“什么盗贼用得着北衙来追捕?更何况这事儿我怎么半丝风声也没听闻啊?”   “囡囡,你去内室陪伴燕娘,她现在受不得惊吓。”虞老爷淡定自若地吩咐虞楠裳。   虞楠裳答应一声,带着苏子去了。   “咱们继续吃继续喝,反正和咱们不相干的。”虞老爷又招呼宣叔和宣轩。   宣叔跟虞老爷跟久了,早学会他主人的处变不惊。宣轩却是不行,瞅着外面哪里还能吃喝的下去。   虞楠裳带着苏子进了内室上了炕,紧挨着傅晏坐下。看看他还是那么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伸手试试他额头,倒是温热了些——之前她喂药那会儿冷冰冰的,好不让人悬心。   不多时,就听大门被砰砰敲响。   外面似乎来了不少人,火把映亮了窗棂。就听到有人厉声询问着虞老爷:“谁是户主?姓甚名谁?你呢?……你是京兆尹捕快来这里做客的?腰牌何在?……”   苏子从窗户缝里往外瞅瞅,告诉虞楠裳:“他们拿着张画像和老爷比对……”   一时外面的人往屋里走来。就听见虞梅仁道:“屋子里有生病卧床的女眷,不便见人……”   “便是生孩子的,今儿个也得见!”   门帘被粗暴地扯开,苏子吓的一头钻入虞楠裳怀里。   进来的是几个人高马大的兵士。全付铠甲与兵器让他们看起来煞气逼人。然而等他们看清灯下的虞楠裳,眼神儿顿时直了直,浑身的煞气也收了一收。“咳咳,”为首的兵丁清清嗓子,勉强把目光从虞楠裳脸上挪开,看看户簿,道:“虞楠裳?”   “是我。”虞楠裳轻声应答。   “苏子?”   苏子却吓得不敢出声儿。虞楠裳替她回答:“是她。”   “怎么还有一个女人?户簿上可没有!”   “大人容禀。”虞老爷不慌不忙道:“这是我买的一个妾室,是我疏忽了,还没来得及去里正处登录入户簿。哦,她的卖身契等我取出来请大人过目。”   “不必了!”为首的兵丁装作是在打量床上那人,实际眼角余光又黏到了虞楠裳脸上——对于床上那妇人他只大概有个印象,高耸的发髻、雪白的小脸儿,依稀也是个美人儿。   虞楠裳则一直大大方方地扑闪着眼睛看着他们,兵丁们却给看的有些腿软,也有些自惭形愧,觉着多接近这女子一步都是冒犯……   “行了,去其他屋舍再看看!”他们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第4章 傅晏的忍   前前后后折腾了有一刻钟,屋里屋外都看过,甚至马厩都去转了一头,这群人终于离开去了别家。街巷中的骚动一直持续了有半个时辰,才彻底安静下来。宣轩早坐不住了,等外面封禁一解除他立刻告辞离去。   苏子收拾厨房,虞楠裳已将一锅米粥煮的稀烂,把最上面的米油舀了满满一碗,端去正房。   傅晏依旧没一点醒的迹象。喂他吃后虞楠裳和爹爹商量:“她来到咱家也没带什么衣服箱笼,我明天先去扯几块布给她做几件衣裳。后面再慢慢地置办些起居物什。娘留下的东西,我私心是不想给别人用的……”   “他病成这样,哪里用得着什么衣服物什。”虞老爷说:“这些你都不用操心,他需要的时候爹爹会置办的。”   虞楠裳想想也对。又道:“那今晚,女儿和她一起睡,也好照顾她。”   “不行!我和他一起睡!”虞老爷失声道。   虞楠裳给自己爹爹这迫切劲儿惊了一惊:这一边说着不要不要一边急切成这个样子,哎呀爹啊,原来你是这样的爹!   虞老爷回过神来,看看女儿惊异并戏谑的眼神儿,一张老脸顿时涨的通红,想要解释却又没法解释。只能捏了额头道:“时候也不早了,你回屋去睡吧。”   虞楠裳笑着应是,收了碗筷回厨房。   苏子已烧出满满一大锅热水。虞楠裳冷热水掺和,调的温度合适,用两个大盆盛了,端到正房中供爹爹和燕娘洗漱,这才回自己屋。   虞家五间正房之后,还有一个后院。后院也和前院一样,东西各两间厢房。东边的厢房是虞楠裳和苏子一起住,西边的厢房放置一些杂物。北墙根下,建着马厩。至于宣叔,他睡在前院的西厢房内,以便看家护院。   虞楠裳的闺房连着厨房,和厨房之间有一道小门贯通。挨着厨房的墙下有一铺小炕,厨房的炉灶烟道正从炕下经过。这半天煮饺子烧热水已经把炕烧的热乎乎,一点都不冷。虞楠裳和苏子洗漱一番上了炕,苏子今天受了惊吓,很快就睡去了。虞楠裳却就着烛火做绣活做到三更天,才歇了。   那边虞老爷净了面漱了口濯了足,施施然开了柜子另取了一床被褥铺设到傅晏旁边——他家里这铺炕大,睡他们俩人绰绰有余。刚想睡突然想到一事,心下不由得膈应的慌。   虞老爷生性/爱洁。每天上午吃完早餐后雷打不动到隔壁街上南边人开的汤馆泡汤。可是眼下躺在自己炕上,用着自己被卧的傅晏,自被谋害以来应是没有好生洗漱过……别的倒也罢了,可是那双脚……一路夺命疾跑,多么高贵的玉趾也免不了沾染凡尘脏臭……虞老爷纠结许久,到底亲自拧了手巾把子,闭了气儿捧了贵人玉足细细伺候。   这双脚粗粝开裂,还长着厚厚的茧子,宛如那乡下老农的脚。虞老爷却知道,这是傅晏在北疆七年,风霜雨雪刀山火海里磨炼出来的。想到他以皇子之尊,十三岁奔赴北疆前线,从无一兵一卒可用,到收服北疆人心、把北方蛮族原逐千里,虞老爷到底是生了几分敬佩之心,擦拭的动作也轻柔细致许多。   毫无预兆地,那大足突然从他手中挣开,冲着他面门踢去!   这一脚凌厉狠绝,用劲儿十足。好在虞老爷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他也是练过的,当即仰身后倒,又一个利落的翻滚躲开。   然而身形还没稳,眼角余光中傅晏矫捷地蹂身而上,五指怒张,直掐向他的喉咙!   “殿下,自己人!”虞老爷吃力地挡住傅晏的手。   傅晏听闻这一声,动作略缓,却还是格开虞老爷的手,捏住他喉咙才停下来。他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虞老爷感觉自己脖子后面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殿下,我是虞梅仁。是荻陆将殿下交于我,这里是我的家中。”虞老爷镇定道。   “虞梅仁,虞先生?”傅晏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声儿,只是用气在说话。他眼瞳里的警惕光芒微散,手缓缓从虞老爷喉咙上放下:“得罪了。”   他即中毒又受伤,哪里经得起这样折腾。心气一松,身子也跟着软了下去。虞老爷忙扶了他躺下:“殿下现在不能动!哎呀呀,身上伤口一定裂开了,我闻见血腥味了……”   的确裂开了好几处,疼的入骨。不过傅晏毫不在意,只打量着四周问:“我怎么在这儿?”   “殿下可还记得自己怎么弄成了这么一副样子?”虞老爷边解开他衣服查看伤口边问。   “记得。”傅晏几近无声地道。关于那场谋杀,他不想多提及一字。   “殿下从宫中逃出后,躲避到了荻陆的月里楼。可是很快月里楼就被盯上了。荻陆就把我找去,把殿下装扮成女子,让我以纳妾的名义把殿下带回了我家。”虞老爷简明扼要地跟傅晏解释。   装扮成女子?恰此时虞老爷解开了他中衣,露出了最里面的水红肚兜儿,上面绣着的折枝牡丹在烛火下葳蕤放光。   荻陆你够狠。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想。   傅晏一把把那肚兜儿从身上撕下,又看到身上其他的衣服,绷紧了脸道:“烦请先生,帮我寻男子衣物来。”   “这可不能从命。”虞老爷忍着笑,解他小腹上缠着的纱布:“现在城里搜你搜的紧:九门加派人手看守,出入人员一一核对;南北衙倾巢而出,挨家挨户盘查;还有那龙鳞卫在暗中行事,侦探查找。如若是以本来面目出现,风险太大。唯有装扮成女子,以我妾室的名义在我家中潜伏待机,这是最稳妥的法子。”   傅晏知道自己的幕僚下属们私下常取笑他男生女相,扮作女子必然精彩,哪天能作弄他穿上女装看看才好——嗯,这番总算是如了他们的愿。不过他也知道外面的情况只会比虞梅仁说的更严峻。没奈何,虽说这法子太伤面子,与性命相比,面子也算不了什么。“就依先生。只是带累先生入险境,我心不安。”他说。   “殿下客气了,虞某既然择殿下为主,自当殚精竭虑辅佐殿下、粉身碎骨护卫殿下。”虞梅仁边给傅晏重新上药边说:“只是有一事,还望殿下成全。”   “先生请说。”   “殿下即以女子身份避祸于我家中,少不得与我的家人有所接触。”虞梅仁道:“我家中人口倒也简单,只有一顽劣小女。我怕她人小不懂事走露了风声,故而没有把殿下的真实身份跟她言明,她只当殿下真是我纳的妾室。所以还请殿下在她面前委屈一二。”   “我明白。”傅晏点头:“明天你就去跟荻陆传我的命令,万一你我大事不成,则不计一切代价护虞先生的千金安好。”   果然会收买人心!虞老爷连连拜谢。当下处理好伤口,又闲话两句,各自歇息。   虞老爷很快就呼吸平稳陷入沉睡,傅晏却还在黑暗中瞪着眼睛。他睡不着,他想着进京前的部署,想着各处的人马,想着勾心斗角的朝堂……   他是当今皇帝皇后的唯一嫡子。按说身份再贵重也没有,偏偏命途多舛。   他生下来的时候,皇帝还只是一个普通皇子。先帝,他的皇爷爷,先取中他,再取中他父亲。   也就是说,先帝为了把皇位传给他,册了他父亲为太子。   册立太子和册立太孙的仪式是同时同地进行的——这本就不合礼制。先帝还特赐封号“熙成”与他。   这倒不是什么制衡之策。先帝性格使然。爱之欲之生,恨之欲之死。先帝宠他宠到天上,同时漠视他父亲如无物。   这就种下了他父亲厌恶他的因。   据说先帝晚年的时候是有动过直接传位于他的念头的。   先帝驾崩后三年,皇帝站稳了脚,立刻废了他的太子位。那时他继续留在京城的话,怕是熬不过那年的冬天。多亏先帝给他留下的太傅王显给他出了主意。北疆战事激烈,他自请从军。   那时他才十三岁啊,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他不可能活下来。   偏他就活下来了,还活到了今天,碍了许多人的眼。   ……   想着想着,就觉着小腹隐隐作痛起来。不是受伤那处,是,膀胱那处。   他晚上喝了一大碗药一大碗米汤,全是水。   傅晏挪动身体想爬起来。岂料他中的那种毒,恰是在深夜时分发作的最厉害。虽是早有预料,提前吃下灵丹妙药消去了大部分毒性,到底还是有些影响的。现在他手脚麻痹,想动,然而无法动。   时间一点点流逝,外面街上打更的声音一次次响起。傅晏咬着唇,烦虞先生扶我去小解,这句话几度涌到嘴边偏偏就是说不出来。   而虞老爷睡的那么香甜,丝毫不察。   等傅晏忍到脸色发白,豆大的汗珠直淌的时候,天边终于亮起鱼肚白,而傅晏可以动了。   傅晏爬起来,摇摇晃晃走到房里屏风后,果然那里放着马桶。   终于释放掉,傅晏直接瘫倒在地。   好一会儿才有力气重新爬起,爬回炕上。   虞老爷还在酣睡,睡的面色绯红口水横流。   唉,还指望着你来护卫我?傅晏面无表情地给虞老爷把踢开的被子盖盖好。   便在此时,屋子外面有声响响起。   傅晏从窗户缝隙里望出去,就见外面天空晨曦已现,一个女孩儿从旁边屋中走出,迎着朝霞伸了个懒腰。   朝霞映亮她的眉目,傅晏恍惚觉着自己在哪里见过她......似乎是在梦里......   “小仙女......”他的嘴唇无意识地翕动。 第5章 傅晏的脾气   虞楠裳站在院子里,迎着朝霞伸了个懒腰,然后开始打一套五禽戏。   她出生时早产,幼时身体极弱。等她略大点虞老爷就教她一些拳法,也请了人教她习舞,几年下来,到底是练的活蹦乱跳,比一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都强健几分。   以往虞老爷都会和她差不离时间起,陪她一起晨练的。可是今日,她一套拳打完了也不见爹出来。她便取了热水放到他卧室门外,然后自去洗漱。   屋里虞老爷倒是已经起了,只是他顾不得着衣洗漱,先给傅晏装扮起来。傅晏绷了半晚上,此时半睡不醒蔫蔫撘搭的,只能任由他为所欲为。“殿下脸型,适合梳个堕马髻。”他竟亲自动手梳理傅晏头发,熟练地挽发结髻——傅晏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头上原是顶了一晚上女子的发髻,还有钗环……虞老爷梳发功力了得,片刻功夫便得了。又把拆下来的钗环绢花细细地簪上。   傅晏:……装扮成女子我认了,可是这些个,可以省了吧他张了张嘴,还是没说出来。这些小事上,他向来不擅长拒绝别人。   虞老爷又去外面取了水,拧了手巾伺候傅晏擦脸漱口。傅晏道看着水影中白花花的脸,道:“这给我涂抹的什么?油腻腻的糊的慌。”   “这是荻陆特制的膏脂,能让殿下的肌肤看起来与女子一般。抹一次可以顶许多天,便是遇水也不会化。”虞老爷答道:“殿下且按捺一二吧,我倒是觉着涂的不够多,得补上一些才行!”   说着也不管傅晏意下如何,自去取了荻陆给的那个膏脂来,用指甲剜了豌豆大小一块,翘着兰花指在傅晏脸上涂抹。那个细致劲儿,便是比起皇宫中伺候梳妆的女史也不遑多让。   涂抹完了,虞老爷还两眼发光,意犹未尽地道:“待我今天出去的时候买些胭脂水粉回来。”   傅晏:好、好诡异的虞先生!   外面虞家的早晨还是很热闹的。   宣叔打扫庭院,喂马,浇花浇树。苏子捅开炉子、清理炉灰、喂大汪,虞楠裳生火做早饭。又有巷子头林大娘把她新开坛的咸菜拿与他们吃,又有左邻赵小哥帮他家挑水来,又有右邻王铁匠送些劈柴来——这皆是受过虞老爷恩惠的,没什么能回报,便在这些日常小事儿上用心。   以往他们来不过和虞老爷虞楠裳问声好扯点邻里闲话,今天却一个个拉了虞楠裳低声叫她不要害怕,有事儿找他们。   虞楠裳只得笑领了。   屋子里一时梳洗妥当,虞老爷把傅晏按回被中遮掩妥当,这才把房门开了。   虞楠裳走进来,跟自己爹爹问了早安,又看向傅晏。   她一出现傅晏就觉着精神一振:啊,小仙女来了!但待她双目凌波、梨涡带笑地看向他,傅晏却避开了与她目光接触。她不知道他是男子,他却自当守礼慎行。   “这就是我的女儿楠裳。”虞老爷算是给他俩正式引见。   “姨娘醒了啊。”虞楠裳向他行了个半礼。   姨、姨娘?!傅晏窘迫的很。虞老爷看了出来,忙道:“你叫他燕娘就好。”   可是燕娘又是个什么鬼?傅晏还是很窘迫。   落在虞楠裳眼里,就觉着这燕娘虽是长的那般貌美,气质却是单纯质朴,不是那等心思狡诈之辈,对他的满意与怜惜更甚。   一时苏子收拾了早饭来。昨晚的饺子还有剩,用热油煎了。配上给傅晏熬米油剩下的米粥,再捡上芥菜丝儿、豆腐乳、咸鸭蛋几碟咸菜就齐活了。   虞楠裳自己不吃,先喂傅晏吃。这让傅晏又是一窘,窘的抹了那么厚的膏脂,脸上都透出红来。“多谢姑娘,我自己来。”他说——他现在还是只能用气息说话。“你不用客气,昨天都是我喂你吃饭吃药的。”虞楠裳笑道:“你现在还很虚弱,还是让我来吧。”   傅晏哪里肯从,他看向虞老爷求援。昨天虞楠裳喂他虞老爷还不高兴来着,但是现下见着傅晏如此老实守礼,倒觉着甚是欣慰,又觉着自己委实是小气了。因此道:“你既病着,就不要拘泥礼节了,赶紧喝了罢。”又跟虞楠裳道:“恰好这两天我外面事儿也多,不能留在家中照顾燕娘,我便把她托付给你啦。”   “爹爹放心,”虞楠裳笑道:“我一定会把她照顾的好好的。”   傅晏无法,只得依了虞楠裳,倚着枕头半坐起,一口一口喝下她喂来的粥。   粥很烫,傅晏感觉自己耳朵尖儿烧的更烫。   用饭完毕,趁着虞楠裳和苏子收拾碗筷去了,虞老爷和傅晏交代:“我得出去打探消息,殿下安心静养就是。像刚才说的,有什么事儿尽管吩咐楠裳就是,不必见外。”   “冒犯小姐了。”傅晏道:“先生自管放心去,这里如若有事,我定会保小姐周全。”   外面宣叔已经在候着了。虞楠裳把一个布褡裢交给他。里面有虞老爷的换洗衣服、银两、笔墨、一点吃食诸如此类。虞老爷出来,又拉过虞楠裳低声交代:“我出去了,你陪着他——你不用太理会他,不过也不要远离他,屋子里不要留他一人,毕竟他刚经历过那样不堪的事,心里想来是凄苦的,需要人抚慰。”   “知道了爹。”虞楠裳应承。   虞老爷想了想又吩咐:“据说他脾气有些强横执拗一根筋,不过看在他现在是病人的份上,若是他冒犯了你,你且先让着他些。”   “那是自然。”虞楠裳点头。   “还有,她现在犹如惊弓之鸟,不想见人。街坊邻里们来了,都不要让去打扰他。”虞老爷今儿个还真啰嗦。   “明白,我不让人进房就是了。”虞楠裳忍不住笑了:还说不要不要的,分明是放在心尖尖上吗!   虞老爷哪里看不出他闺女所想,他讪讪摸摸鼻子,招呼上宣叔摇摇摆摆去了。   虞楠裳走到院门口,目送爹爹走远了,这才招手叫苏子:“你去玉和堂、云裳楼、毅德轩这几家铺子问问,可有什么着急要紧的东西需要交给我做的。”   “可是姐姐你之前不是说,这些时日要筹备侯府老太太的寿礼,外面的活儿一概不接了吗?”苏子不解道。   虞楠裳孩子气地嘟起嘴:“这不是出了昨天那档子事儿嘛,我把娘留下的凤钗当了,那可是外祖母的外祖母留下来的东西,我得抓紧赚银子赎回来啊。”   “啊?你把那支凤钗当啦?!”苏子年纪虽小却也明白那钗对虞楠裳的意义:“怎么不告诉老爷,让老爷想办法呢?”   “你没看出来?爹爹最近不知为着什么事儿心烦呢。”虞楠裳道:“再说了,也不过五百两银子而已,我抓紧时间多做两件东西也就有了。你快去吧。”   苏子应一声,一溜儿小跑去了。   里面傅晏一字不拉地把这些话全听进耳朵。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原本以为虞先生蜗居此陋室只是为了掩人耳目,岂料竟真是如此清贫!这可是每年为他筹谋数十万两白银的虞先生啊!又恼荻陆:演演戏就得了,怎么还真要人家的银两!单是银两倒也罢了,人家可是当了祖传的首饰,万一赎不回来,这情分就欠大发了。   可是他现在龙游浅滩,委实是无计可施。待虞楠裳回到屋里,就见傅晏眼巴巴地看着她,一脸的歉然。   果然是个单纯质朴的女子,虞楠裳突然就起了吓唬他的欲望。因此绷紧了脸道:“我们在外边说的话,都听到了吧?你可是我五百两银子买来的。若你以后敢不听话,敢不好好伺候我爹爹,且等我把你打上一顿,再发卖出去!”   傅晏:“……!”   虞楠裳看他瞪大双眼呆呆的样子,忍不住噗嗤一下笑了:“怕了吧?所以你要安心把身体养好,赶紧给我生个弟弟,那就把你的卖身契还你,再不会卖你!”   傅晏:“……!!”   “怎么了?还真吓着啦?好啦我和你说笑的。”虞楠裳见他半天没反应,赶紧伸手在他眼前挥挥,顺势又捏捏他脸颊。   傅晏:“!!!!”   他嗖地一下钻到被窝里不露面了:啊啊啊,肯定是毒性又发作了,强烈的麻痹感从被捏的脸颊向全身扩散……   虞楠裳笑的前仰后合:哎呀,这哪里强横执拗一根筋了,分明是单纯质朴又胆小嘛!真是太可爱了!   “好了好了我不逗你了。你睡一会儿吧。”她拍拍给被子盖着的他的身躯说。   说完她转身出了屋子。   她一走傅晏立刻感觉身上麻痹感消失了。他从被子里探出头来,长舒一口气,却又感觉有点空荡荡的。   然而不一会儿窗外闪过人影,脚步声传来,虞楠裳又回来了。   傅晏赶紧钻回去。   虞楠裳搬了个小绣架来。她把绣架放上炕,自己在旁边盘腿坐起,穿针引线,细细绣起来。   傅晏在被子里闷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伸头向虞楠裳看去。   她在绣的,是个满绣,想来是用来做屏风的。绣的图案,隐约能看见,不是常见的花卉虫鸟,却似乎是一副行乐图。   她低着头抿着唇,针线行云流水般在她指下往来。此时的她似乎进入到了一种与世隔绝的境界中。冬日的晨光被窗纸过滤后投射到她身上,却又被折射出,在她身周形成一层隐隐的光。傅晏突然心生恍然,觉着眼前的一切像一层浮光掠影,也许下一瞬间便会破灭。   “姐姐我回来了。”苏子清脆的声音响起,打破了屋中的沉静,也让傅晏的恍然尘埃落定。   “回来啦,没冻着吧?”虞楠裳停了手上活计,下炕出去去给苏子开门:“哟,这么多帖子!”   “嗯嗯!”苏子把帖子交给她,这一个帖子写了一件活计:“掌柜们说最近京里有个什么要紧的宴会,贵人们翻着花儿地捯饬衣着用度,掌柜们接到许多为难的单子,听说闲鹤先生肯接活儿,高兴地像什么似的!”   傅晏久不在京中,并不知道京中近几年流行的风尚都是这所谓的闲鹤先生引领。他只好奇虞楠裳外面找寻的什么活计,又心酸竟要虞先生的千金亲自劳作供养全家,自己实在是太愧对虞先生了。   虞楠裳一个个打开帖子看,眉心渐渐就拧起了:“还真是翻着花儿折腾,这群整天闲的没事儿干的贵人啊……”   傅晏对她这话很是赞同。   突然院门又响,宣叔的声音传来:“苏子,给老爷开门。”   “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虞楠裳和苏子对视一眼,一起去开门。   门开了,进来的除了虞老爷和宣叔外,还有仁和当铺的大伙计礼泉。他一见虞楠裳便哭丧着脸道:“大姑娘,我没给您事儿办妥,您那凤钗,给我们掌柜的黑了!” 第6章 虞楠裳的五姨母   “月头上,我们铺子不是盘给了个新东家、换了个新掌柜的吗。这个新来的路掌柜,简直不是个东西!行当里的规矩,一点不放在眼里,坑蒙拐骗,就没啥他不敢干的!”   被让进堂屋里坐定,礼泉愤愤地诉说着:“昨儿个我把大姑娘的凤钗拿回柜上,取了银两打发了那龟公,立时就想补了当票给送过来的。结果路掌柜的一听说是贵府上的东西,死活要我写成死当。我再三跟他讲了,贵府上是我们的老主顾了,惯例是当活当的,不过三两天就要赎回去的。岂料他完全不听,说即没当面言明了就是当死当,说我不依着他就滚蛋!虞老爷,您和我师父是老相识,您是知道他的,最讲究诚信、仁义。我是他老人家手把手教出来的,我怎么能坏了他的规矩!当下我就说,得啦,爷不伺候你!我昨晚就从铺子里搬出来啦!在朋友家凑合了一夜。今儿一早,我就赶紧过来送信,且巧路上就遇上虞老爷了。”   他迫不及待地诉说,直到前因后果全部说完才停下,一气喝了一盏茶,站起来再次跟虞氏父女作揖赔罪:“是礼泉没给大姑娘把事儿办好,您骂我吧!”   “怎么能这样啊!你们新掌柜的真是个大奸商!”苏子先气的跳起脚来:“老爷小姐,咱们叫宣二哥去抓他!”   虞楠裳以眼神示意苏子不得放肆。然而她心中其实也烦闷:虞老爷中隐于市,虞楠裳和这些商贾之流打交道不管少,然而一则这周围民风尚佳,二则虞老爷声望好,人多敬让她家。所以她吃这种亏还真是头一次。她看看自己爹爹,却见虞老爷平心静气的很。于是虞楠裳也把躁气压了一压,请礼泉坐下,又给他续上一杯茶,想了想问:“你们的新东家,是什么来头?”   “说起来也奇怪。”礼泉道:“这新东家从没露过面,路掌柜也不肯说——像是故意遮掩着不肯让人知道身份。不过倒是时不时有个婆子来找路掌柜,路掌柜对她奉承的很,想来是新东家的人。看那打扮谈吐,像是个高门大户的下人。所以我琢磨着,这新东家,许是哪个贵人家的太太奶奶罢!”   这便对的上了。许正是那太太奶奶想寻摸什么好首饰,所以路掌柜的才这么急迫地要黑了自己的凤钗去奉承……虞楠裳到底年纪小,忍不住还是流露出了恼色:如果新东家当真势大,如果路掌柜一口咬死自己当的是死当,那自己凤钗完璧归赵的可能性还真是微乎其微!   卧室里一直支着耳朵听的傅晏倒觉着这事儿好办:派个暗卫轻而易举就解决掉——不过前提是他还有暗卫可用……想到那挡在自己身前受了一箭、从宫墙上坠落的暗卫玄初,傅晏又感觉胸口疼的喘不过气。   “你说路掌柜听说是我府上的东西,才让写成死当。”一直在沉思的虞老爷发了话:“你细想想,他是否是故意针对我府上,还是说以往这种事儿也有过的?”   “以前倒没有过。”经他一提点礼泉面露惊醒之色:“咦,是了是了,当时他原本守着炉子打盹儿来着,听我交代小伙计入库说是虞老爷家的东西千万仔细,他一下子就不打盹儿了,那眼睛睁的贼亮,就跟那见着鱼腥的猫似的……没错,他就是故意针对您府上的!”   “你再想想,”虞老爷又道:“那高门大户的婆子,她有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比如口音带外地口音,衣饰不似京中风行……”   “有的有的!”礼泉惊喜道:“她应该是京城人士,不过言语间扭扭捏捏地带着江南那边儿的口音,满口的好地呀,可以地,应该是在江南地界住过的样子。虞老爷您怎么会知道?您老简直神了!”   虞老爷高深莫测地一笑:“我有数了,这儿没你事儿了。西城新开一家福成当,东家掌柜皆是可靠的,你可想去?……”   礼泉带着满肚子惊奇不解离开了。苏子缠着虞老爷问:“老爷,你什么有数了?姐姐的钗还能拿回来吗?”   “能!”虞老爷捋着美须,继续高深莫测:“老爷我掐指一算啊,那凤钗,三日之内必当回来!”   “哦?!”苏子瞪圆了眼。   而虞楠裳则期期艾艾摇了虞老爷衣袖:“爹,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给您惹麻烦了?”   “乱想什么呢,有爹爹在,什么事儿也没有!”虞老爷点点她额头:“只是你这孩子,家里没银钱了跟爹爹说啊,哪里就到典当你嫁妆的地步了!”   “不过是一时银钱不凑手,应急而已。谁知道这个新来的路掌柜这么坏啊。”虞楠裳搂着他胳膊道:“爹,你说凤钗三天之内回来是什么意思?你知道路掌柜的意欲何为?”   虞老爷歪着头逗她:“给的提示已经足够多了,我家囡囡最聪明,一定能想明白。”   这还考上自己了。虞楠裳皱眉苦思:“三天,三天之后是外祖母的寿辰,这凤钗又是娘的东西,莫非,这事儿和侯府有关系?”   里面的傅晏听到侯府二字转动了下眼眸。他自然知道,虞老爷之妻虞楠裳之母冯昕出身不凡。当今朝堂自开国之时传下四大国公八大侯府。而冯昕,正是是八大侯府之一的宏化侯府的嫡出大小姐,现在的宏化侯的亲生妹妹。   宏化侯府,是有一位姑娘,做了他二哥的正妃的……   虞老爷还在逗虞楠裳:“孺子可教也。然后呢?”   “然后……”虞楠裳眼波流淌:“那东家婆子有南边口音,月头上转的铺子——月头的时候,因被选为皇商,五姨母家合家从南边搬来了京城!是五姨母?!”   “哈哈,就说囡囡一定能猜到!”虞老爷从袖兜里掏掏,竟掏出一块饴糖塞进虞楠裳嘴里。   这位庶出的五姨母和虞楠裳母亲年纪差不多大,在虞母成亲次年远嫁江南。虞楠裳只在好几年前她回来省亲的时候见过一回。不过当时这位姨母的表现给虞楠裳留下了极深的印象,现在虞楠裳还记得她打量自己衣着时那种得意洋洋的眼神。结合这位姨母的品行,虞楠裳很快就想通了今次这事儿的原委:“她这一回京城立刻在我们家附近盘下一家当铺,还吩咐若是有我们家的东西立刻上报。然后她就好到侯府里,展示她嫡姐家过的多么落魄、奚落外祖母是多么的识人不明……这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无聊透顶又恶毒的妇人啊!”   “所以我的囡囡一定不要成为这样的妇人!”虞老爷揉揉她的头。   “决不能让她这样明晃晃地戳外祖母的心窝子!”虞楠裳急切地道:“爹爹,我们怎么办啊?!”   “放心。”虞老爷胸有成竹地道:“爹爹自有妙计。你且待如此这般……”   到底是何等妙计?傅晏好奇的很,想着等晚上问问他。   交代完了,虞老爷又出去了:“中饭我不在家吃。别忘了给燕娘煎药。”   按虞老爷的方子,傅晏现在一天得喝两次药,中午一次,晚上一次。可是等虞楠裳把药端来之时,傅晏皱了眉。   “是怕苦吗?”虞楠裳道:“不苦的……”她说着自己喝下半小勺,然而却被苦的歪牙咧嘴。“好吧是有点苦……苏子你去把那罐蜜枣拿来。”   “嗯嗯!”苏子一听蜜枣二字,两只小眼儿都发光了。   那蜜枣一颗颗圆润晶莹,委实可爱。虞楠裳两只手指捏着,喂到傅晏唇边:“吃下去就不苦了。”   “嗯嗯!姐姐做的蜜枣,最好吃了!”苏子在一边咽着口水直点头。   我不是嫌苦啊,我最讨厌甜食……可是傅晏毕竟不会拒绝人,只好张嘴。   偏在此时,虞楠裳看不得苏子口水要流下的样子,反手先把那颗枣子喂了苏子。   喂喂,说好的我的蜜枣呢?傅晏不禁面露急切之色。   “啊,没事儿,你看枣子有很多的。”虞楠裳平时哄苏子哄惯了,此时下意识就用了哄苏子的语气和傅晏说话。   傅晏又窘上了。   不过下一颗枣子喂到嘴边的时候,傅晏立刻张嘴吃下。   吃的有点急,唇微微扫过她的指尖,品到一点酥酥麻麻的凉。   虞楠裳丝毫没在意,又赶紧喂了一勺子药给他——可是这是她刚用过的勺子——可是傅晏毕竟不会拒绝人。   ……   苏子捧着脸看着,突然发现,姨娘的耳垂怎么是红的,红的像春天的樱桃一样呢!   便在此时,外面又响起敲门声:“虞大姑娘在家吗?小的是仁和当铺的伙计,给您送当票来啦!” 第7章 虞楠裳的细心   “妹妹,你去开门,和他这么说……”虞楠裳吩咐了苏子一通。   苏子点点头,应一声来了,出去了。   门外是一个半大孩子样的小伙计,身上只一件薄薄棉袍,给冻的瑟瑟发抖。苏子也不让人进去,只疑惑看他:“咦,你是仁和当铺的?怎以前没见过?”   “我才到柜上半个月。”小伙计抽抽鼻子赔笑道:“掌柜的叫我给您府上虞大姑娘送当票来了。”   “哦,可我们姑娘跟着老爷出去了。说晚上才着家呢。”苏子照着虞楠裳教的说。   “啊?那,那就请您先收了吧?” 小伙计说着把当票双手递给苏子。   “这可不行!”苏子直摆手:“这么要紧的东西,没有主家吩咐,我一个做丫鬟的可不敢收!”她说着就关门:“你还是晚上送过来吧——哦,你们当铺的规矩是晚上不许上人家门的,那就明天送过来吧。”   小伙计原是悬着一颗心的来的。昨儿个礼泉和掌柜的的争吵他都听见了,他知道今儿这送当票上门肯定免不了一场争吵——听师兄说这家老爷还是个有功名的,那给打上三两巴掌少不得也得受着。奈何柜上他的资历最轻,被指了这差事也不敢推诿,只得苦哈哈的来了。原打定主意不管这虞家说什么他都不接话,只叫他们去柜上分辨就好了,岂料正主儿不在家。小伙计眼珠子一转:这样也好!等明儿个他多留点神躲开这破事儿……   “姐姐,人走啦!”苏子回去告诉虞楠裳。   “知道了。”虞楠裳已经给傅晏喂完药,此时又坐到了绣架旁,闻言头也不抬。   苏子看她忙活的紧,便道:“姐姐且绣着,中饭我来做吧。昨天的羊肉还有剩,做个酸辣汤。再用醋溜个白菜,可好?”   “嗯。”虞楠裳道:“再熬一锅米粥,煮两个鸡蛋——饽饽就不用蒸了。”   苏子应一声去了。   屋子里一时又安静下来了,只听见丝线穿过绣布嘶嘶作响。傅晏的眉头却渐渐皱了起来。他看看虞楠裳:这半天又是一碗粥一碗药……他本就等着她做中饭时离开片刻,他好解决水火之急。岂料她如老僧坐定般不挪窝……要说傅晏是脸皮薄倒也不尽然,他就是在这种小事上,牛筋角性,不喜欢开口。   那就忍着吧,反正这些年,比这难受多少倍的时候都忍过来了。傅晏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虞楠裳在做活计的时候,惯来是全神贯注,别的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看不到的。可是眼下,莫名其妙地她觉着有些心绪不宁,空气中似乎隐隐传来紧张不适的讯息……她放下针线,揉揉手腕,无意识地就看向了一边的傅晏——他怎么又把自己埋进被子里了?   虞楠裳轻轻爬过去,掀起一小角被子往里看。   傅晏没注意她的接近,被突如其来的光亮下了一大跳,一抬头,就和虞楠裳脸对脸,几乎贴到一起去。   “燕娘你没睡啊?你有没有不舒服啊?”虞楠裳问他。隔的这么近,她的气息无比清晰鲜活,自幼生长宫廷,傅晏见过许许多多的女子,可她们的气息,在傅晏的印象中,是名贵香料熏蒸出来的苍白冷弱。而虞楠裳不一样,虞楠裳的气息,活泼又清新。这气息扑入鼻中,勾引的人也变活泼许多——他的心脏跳动的就比以往快速……   “脸怎么这么红?是发热了吗?”偏虞楠裳还往前一凑,用她的额头抵住他的。   傅晏火烧似的卷着被子打个滚儿远离她。“我没事。”   “不对,你明明很难受。”虞楠裳相信自己的直觉:“哪里不舒服?你跟我讲啊。”   “没事。”他也搞不懂自己,明明她主动问了,他还是不想说。   “你不要害羞啊,”虞楠裳这才察觉他的确是有虞老爷所说的固执强拗:“你比我大不了两岁,有什么不好跟我说的。”   她问了半天也没问出什么。看着那卷成一个茧的身形,虞楠裳又是莫名其妙没由来的,觉着现在让他一个人呆着比较好。   “我去看看中饭。你想说了就叫我。”她说着下炕离开了。   傅晏赶紧起身——如果不是身上的伤势傅晏怕是会一个跟头跳起,直扑屏风后马桶。   一时中饭好了,虞楠裳喂傅晏喝米油的时候,傅晏却死活不肯喝了。“我不饿。”他说。   虞楠裳却是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会子事儿!这燕娘,脸皮也忒薄了……她想了一想,先不管他自己跟苏子吃饭。吃饭间道:“难得今天这么好太阳,好久没给大黑洗澡了,一会儿我绣活弄完咱们一起给大黑洗澡。”   “哎!”苏子兴高采烈地应下了,又道:“姐姐你那寿礼要绣好了?”   “嗯,只差一点点了。”虞楠裳道。   果然再问傅晏要不要喝的时候,傅晏便默默张嘴了。   大黑是一匹马,一匹驮了虞老爷快二十年的老马。它身壮腿长,提步间威严又优雅,便是已经上了年纪,依旧能够驮着虞老爷和虞楠裳俩人从芦苇巷一口气飞奔到城外玉山。这委实是一匹好马。   虞楠裳把大黑从马厩里牵到后院中央,苏子已经取来了大黑专属的刷子、梳子、手巾。虞楠裳刷马身上,苏子梳马尾巴,俩人一前一后忙活起来。大汪听到动静也从前院跑来,在大黑四蹄下撒着欢儿地窜来窜去,不时还跃起扑大黑一下。大黑只仰起头傲慢地打个响鼻,根本就懒得理它。苏子喝它:“大汪,不许捣乱!一会儿也给你洗个澡!”   大汪最不喜欢洗澡了。闻言啊呜一声逃走了。   “跑也没有用!多少天没洗澡了?身上脏死了!”苏子朝它喊。   虞楠裳却想到,燕娘是不是要洗澡的,在青楼里给大骂折磨应该是没有好好洗过澡的。虽然身上受了伤大冬天的不好碰水,可是女子私密之处几天不清洗得多难受……她即活动不便,脸皮又这么薄,定是不好意思求助自己爹的……   大汪又汪汪叫起来。很快就听到又有人敲门:“大姑娘,苏子,在家吧?我来了。”   是红娘子。   红娘子是个可怜人。她今年不过二十余许,先头夫君早早去了,只给她留了两个小女儿。她的恶毒婆婆便以她没儿子的由头,大冬天的把娘仨赶出了家门——不说给些银钱,便是一身棉衣也给从身上扒下来!红娘子原是随夫家孤身离了原籍,在京中半个亲友也无。当下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能流落于街头,差点没冻饿死。好在让虞老爷撞见,救回了芦苇巷,慢慢帮她们安定下来。红娘子感激涕零,原是想给虞家做下人报答的,但是虞老爷不肯用女仆。这红娘子便揽下了为虞家浆洗洒扫一些粗活儿。不过虞楠裳和苏子两个勤快,她也没多少事儿,便隔三差五来一趟。   “娘子来啦,我们刷马呢。”苏子给她开门。红娘子跟她压低声音咬耳朵:“新纳的姨娘可是好伺候的?”   “还病着呢,病的起不了床呢,没什么好伺候不好伺候的。”苏子道。   红娘子往正房瞅瞅,又道:“我可是要去拜见的?”   “不用不用,老爷说了,姨娘得好生将养,谁也不见。”苏子摆手:“如今不方便,就不留您耍了,倒有几件浆洗衣服,你等等我去给你拿。”   “哦,哦。”红娘子应承着,眼睛可还是不甘不愿地看着正房,仿佛想看穿那层窗户纸看看里面躺着的是怎样一个狐狸精似的。   乘着苏子去搜罗旧衣服,红娘子到后院给虞楠裳请安。也跟虞楠裳说:“若是这姨娘胆敢使奸耍滑,你跟我讲,看我不撕了她的脸!”   哈哈,怎么每个人都觉着燕娘好凶狠。虞楠裳笑笑不说话。   “这些就劳烦娘子了。”苏子用个藤框装了脏衣服来。   红娘子当着她们的面,先把衣服整理了一遍。这是她精细的地方,免得主人家有夹杂银钱在换洗衣服里,以后说不清。   一件绣着大红牡丹的肚兜儿露了出来,明晃晃地刺的人的眼疼。   “哟!”虞楠裳苏子的贴身小衣向来不用红娘子洗的,红娘子就知道这是那位新来的姨娘的。她两只手指捏起看看,感觉那丝绸柔的怕是自己长了老茧的手摸摸都得给勾了丝儿。“这花草,啧啧,一看就是那地方的……”   “娘子!”虞楠裳脸一冷,沉了声儿。   “啊,我,我先走了啊!”红娘子自知失言,红了脸抱了衣服快步离去了。   虞楠裳却又想到一事:燕娘卧病在床,这中衣不替换大冬天的倒也罢了,这小衣可不行……   于是下午的阳光里,傅晏就见虞楠裳拿了一物展示在自己眼前咫尺之距:“这是我新做的肚兜儿,还未曾上过身。你看看,你可能穿的?” 第8章 虞梅仁的气性(捉虫)   菊本是最素雅不过的花朵,可是绽放于这一方小巧玲珑的橘色丝绸之上,竟是绮丽的让傅晏无法直视。   他咬着唇直着眼半天没回过神来。   虞楠裳只以为他在思量是否合身,又拿出一物:“一起还做了一条亵裤,只是我揣度着你身量比我大,应该穿不下——要不你也试试?”   试试……傅晏感觉哄地一下血全涌上了脑袋。   “姨娘耳朵又红了!”苏子在一边笑嘻嘻地拍手道。   虞楠裳还没注意,转眸一看,还真是的,傅晏左耳朵红艳艳的一片,看起来好可爱呢。她手指一动,当下就抓住揉了揉:“哈哈,燕娘你又害羞啦。”   话音还没落,傅晏已经又钻进被子里把自己裹成一个茧。   虞楠裳的手还保持着抓捏他耳朵的姿势:手感好好哦!她有个小小的毛病,就是手闲不住,得空就喜欢乱抓东西。比如好好走在路上,她会揪一片树叶放手里揉捏着;绸缎庄里看到新式的丝绸,虽是不想买也会摸一摸之类的。其实也并不是毫无由来,深究起来,是因为她喜欢感受不同东西的质感。   而眼下这燕娘的耳朵,让她感觉到从未有过的一种质感。这种质感……说不出道不明的。   好想再捏捏哦……   于是虞楠裳含笑去掀被子。掀一下,掀不动,用力,还是掀不动。“燕娘你是想把自己闷死吗?”虞楠裳低头贴着被子说:“出来吧,别害羞啦。”   可是傅晏就是不出来,不管虞楠裳怎么劝说就是不出来。   虞楠裳莫名想起大汪刚被抱来自己家时。那时它还是只肉乎乎毛茸茸的小狗崽,怕生,窜到柜子底下也是死活不肯出来……   一直等虞梅仁归家了他还钻在里面。   彼时虞楠裳正在伏案疾书。虞梅仁探过身去看看,赞许的点点头,并没有惊扰她。直到她动作缓滞,苦恼地咬起笔头时,虞梅仁才夺过笔,轻快地在她的基础上增添了一笔。   虞楠裳惊喜地叫了一声。   她原在画的是一件佩玉样式。这是玉和堂的活计。客人是一位女子,说是厌恶当下玉器矫揉造作之态,要求制作一件古朴大气,有秦汉之风的佩玉。然而又嫌弃传世的秦汉古玉玉形未免太过浑厚,日常佩戴稍显累赘,在古朴大气之上也要纤巧简便些才好。   虞楠裳便构思了一件扁平玉璜。秦汉佩玉多作龙形,虞楠裳便把玉璜的两端设计为对称的龙首。因要大气古朴,故并不像时下常见的龙雕,张牙舞爪,鳞片俱全。而只以写意手法勾勒龙首形态。玉璜中部也不是龙身,只做平滑弧形,饰以秦汉古玉常见的颗粒状谷纹。她本已画好,自己看来看去,觉着虽已尽量把轮廓勾勒的简洁明快,然而纤巧之感还是不足。若是女子佩戴未免显得古板。   她正在苦苦构思怎么修改。这整件器形她一气呵成,自觉行云流水。若要变动,未免像那客人说的矫揉造作了……   虞梅仁便在她原来龙首上勾勒了如卷曲花枝般的一笔,充作龙嘴。有了这一笔,肃穆的龙更添矫捷生动之态。等雕刻之时将这一笔镂空,古朴大气不损、纤巧之态尽出。   “到底是闲鹤先生,小女子拜服!”虞楠裳跪坐起来,像模像样地向自己爹行了个大礼。   这闲鹤先生的名号,原是虞梅仁的。早年他得罪贵人,处境艰难,便假托这名号为一些书斋衣铺诸如此类的铺子画些图样,获些酬劳养家。后来他搭上傅晏这边儿,没时间应付这些,便教给了虞楠裳来做。虞楠裳天赋甚好,也甚是喜欢。这两年闲鹤先生的名号在京城内外倒愈发响亮了。   当下虞梅仁哈哈一笑,扶起自己女儿道:“怎么又操持起这些?爹爹不是说银钱的事儿不必挂心吗?你最近给你外祖母做寿礼辛劳甚久,该好好歇歇才是。”他说着掏出一个钱袋交于虞楠裳。   “外祖母的寿礼已经备好了。年下铺子里活计多,都是老相识了,不好不帮忙的。”虞楠裳接过钱袋,下炕服侍虞梅仁下脱下出门的大氅,复又披上一件轻暖的裘衣。   虞梅仁看看傅晏:“燕娘今日可好?”   傅晏这才从被子里钻出来,跟虞梅仁点点头。然而却并不看虞楠裳。   “爹爹我好像惹燕娘生气了。”虞楠裳惴惴不安地跟虞梅仁说:“我揪了他耳朵……”   “哦?”虞梅仁看看傅晏脸色:“无事,你去做晚饭吧。”   “小女冒犯殿下了?虞某代她向殿下请罪了。”等虞楠裳离去,虞梅仁压低声音问傅晏。说是请罪,他意态悠然,并没有请罪的自觉。   “不干令千金的事。”傅晏勉强支起半个身子道:“虞先生,你,还是请你把我送到别的地方去吧。”   虞梅仁是何等精细的性子,他早已瞅见了那整齐地叠放在傅晏枕头旁边的女子小衣,再看看傅晏眼角眉梢残存的窘迫之色,当即就把事情猜了个□□不离十。他忍不住哈哈大笑:“虽然数度听沐晴兄称赞殿下纯良,今日我才是信了!”   沐晴是傅晏当太子时候的太傅王显的字。王显是傅晏一等一信任的人,这些年虞梅仁只单向与王显联系,并不能直接接触傅晏。在这之前虞梅仁对傅晏的所有了解都是通过王显获悉的,现下才有这一说。   他不熟悉傅晏,反过来傅晏对他也是一样。所以傅晏见了他这满不在乎、只当做趣事的态度,直接给笑懵了:这事关他爱女的闺誉清白,他为何作笑?   看道他双目圆瞪的呆傻模样,虞梅仁更笑的前仰后合:“殿下无需多想,无需多想!虞某生平,最恨迂腐礼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又怎样,囡囡照顾你一二又怎样,你们光明正大问心无愧,又有什么可回避的!”   ……果然是一副疏狂傲世的名士做派啊,可是是不是哪里不对?傅晏只说不出口:什么叫光明正大问心无愧,自己这样一个生龙活虎的热血男儿,对着虞楠裳这样正当妙龄又娇俏可人的女子,怎么可能问心无愧啊!!——还是说他以为自己受了伤就没那么“生龙活虎”了?呵呵,今天不必说她碰他,但凡接近他身周三尺,他就有一种本能的反应想把她扑倒!这一天下来,压抑的好不辛苦,浑身酸痛,比身上的外伤更痛……啊,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以前从没这样过啊,肯定是喝下的毒\药的影响……但是虞先生啊,做人爹的,心不能这么大……   ——等等,虞先生岂是心大的人?傅晏目光一凛:还是说,他有意要把女儿推到自己身边?   他这眼神刚动,心内所想便又给虞梅仁看出来了。“殿下又多虑了!”虞梅仁的笑变成了冷笑:“虞某虽不才,也不是那等卖女求荣的无耻无能之人!我的囡囡比我的性命还重要,她的终身大事,自要万分熨帖、保她一生福乐安康才好。殿下虽然是无上的尊贵,但是在虞某的眼中,却并非嘉婿之选,殿下可以放一百个心了!”他越说越气,语毕竟然一甩袖离开了。   这,这气性怎么这么大?傅晏行动不便,眼睁睁地看着虞楠裳走远,只觉一口气淤在胸口:我说什么了?我哪里不放心了?——还有我怎么就不是嘉婿之选了?!   虞老爷出了屋子,百无聊赖。见天上月色正好,照的地上恍若白昼,便伸展身躯,在院子里打起一套长拳。   虞楠裳对自己父亲了解无比,一眼就看出他生气了。结合前后事情一琢磨:呀,莫不是父亲和燕娘因为她起了什么口角?待又看到燕娘,也是绷着脸闷闷不乐的,她更加坐实了自己的猜想。   傅晏一转眸看见虞楠裳自责的神情:低着眉垂着眼鼓着脸颊……胸口的气莫名就散了。   于是到了晚上就寝之时,傅晏主动跟虞梅仁道了歉:“小子心性肤浅,妄度先生君子之心,冒犯之处,还请先生海涵。”   虞梅仁本已恼悔自己轻易动怒,见他这般谦逊不免老脸有点挂不住:“这个……原是殿下观之可亲,如我自己家子侄一般,虞某一时忘形僭越了,还请殿下恕罪。”   当下两下里丢开,虞梅仁又跟傅晏告知今日打探来的消息:“今日朝堂之上,已宣布殿下急病,任命贺元盛为北疆督军,即刻出发,前往飞猿城接掌兵权去了,云廉将军亦与他同去。”   “最后定的是贺元盛吗。”傅晏微微冷笑:“我那好二哥定是欢喜极了。不过依着陛下的性子,也该给老六点甜头吧?”   虞梅仁点头:“擢升卓飞虎为朔方大营统领。”   “哦?”傅晏道:“原以为最多不过任命个北衙都统。竟然交出朔方大营的兵权,当真是老糊涂了吗?”   俩人对视一笑。 第9章 虞楠裳理妆(捉虫)   第二天虞家甚是忙碌。   一大清早就有人敲门:“我等国子监学子五日后于歧玉园设下文会,还请虞先生务必光临。”   彼时虞梅仁刚刚起床,正在为傅晏打点仪容。   今日却又比昨日精细。因为虞梅仁当真买了了胭脂水粉并眉黛。   “今日之合德髻,顾名思义,据说是合德所创,所以就当配这个汉时的飞霞妆。”虞梅仁边说着边揉了满手心的胭脂往傅晏脸上擦。   “这,日常家居,我又是卧病在床,不用这么妖……这么隆重的装扮吧。”傅晏弱弱抗议。   “要的要的。”虞梅仁手上动作又轻柔又麻利:“这样才可保不被看穿,万无一失。为了殿下的安危,为了殿下的大业,怎么谨慎都不为过!”   什么叫为了我,明明就是为了你诡异的癖好。这话傅晏只敢在心里默默嘀咕。   最后的成品,虞楠裳看见的时候,忙不迭地咬了唇,忍笑忍的好辛苦。   吃完早餐,虞梅仁没着急出去。他取了锤凿等一应木匠工具,宣叔从杂物间里搬出早已备好的一架小小屏风架子,虞楠裳拿来自己昨日绣好的绣品。虞老爷挥动锤凿,嘣嘣咚咚一阵之后,便把绣品装帧在了屏风上。   “得了!”看自己月余的辛苦终于大功告成,虞楠裳不禁拍手雀跃。   “绣的好吗?”她问。   “嗯嗯!”“那有什么说的!”“囡囡绣的,自然是好的!”虞梅仁、宣叔、苏子三人猛点头。   “外祖母会喜欢吗?”她还是有些忐忑不安。   “肯定喜欢!”三人又猛点头。   “虞先生还会木工的?”他们出门了之后,傅晏主动和虞楠裳搭话。   虞楠裳骄傲地一扬头:“是呀,爹爹会的东西多着呢。”   “嗯嗯!”苏子跟着骄傲地扬头。   “就比如这女子的妆容爹爹也会画!”虞楠裳看着傅晏脸,这忍了一早上的笑终于忍不住了:“就是总喜欢用大把的胭脂水粉。”   她想起自己悲惨的童年......等八岁上她就坚决不肯听爹爹摆布了。那时候爹爹还很失落来着。嗯,现如今,他终于找到了别的人祸害。啧啧,燕娘肯如此容让爹爹,可见对爹爹也是一片真心。   她忽然又想起燕娘脸皮薄,昨天自己还把人惹生气来的,赶忙收了笑,自己给自己找补:“不过燕娘生的大气,这妆容就是要艳丽些才配你。”   傅晏笑笑:“烦请打盆水来,让我洗了吧。”   水端来了,虞楠裳问:“可要我帮你洗?”   傅晏点点头。光明正大问心无愧嘛,就把她当成自己妹妹嘛——可是想扑倒她的欲/望还是那么强烈啊……   虞楠裳小手捧着他脸细细擦拭的时候,只见傅晏面无表情,又岂知他心里转了多少奇怪念头。她虽察觉傅晏的态度比昨天随和多了,还以为是他和自己熟悉了的缘故,心下倒是欢喜。   不过燕娘的脸上,摸着怪怪的,没有他耳朵那种触感呢。虞楠裳发现这么个奇怪的事儿。   一时又有人敲门:“小的是仁和当铺的伙计,又给您府上送当票来了。”   来的还是昨日那小伙计——到底他的机灵劲儿比不得其他资历深伙计的,还是给抓住了跑这破差事。今儿个苏子的应对之策又不同:“啊呀,今儿个老爷又带姑娘去亲戚家了,也得晚上才回来。”   “啊?”小伙计不由得心生疑虑:这不是敷衍我吧?   “不过姑娘临走之前说了,若是当票送来就让我接下好了。拿来吧。”好在苏子下一句话让他疑虑尽消。他赶忙从袖口摸出当票递过去:“您请收好。”说完扭头就想溜。   “喂,你签字画押不要啦!”苏子喊住他。   小伙计一拍脑袋:哎呀,这一着急,这不还得把客人签字按手印的那一联票据带回去嘛。他讪笑着转身:“要的,要的……”   “要的也不给你。”苏子眨巴着眼说:“这不也得等着老爷姑娘回来签字画押嘛。让你跑了两趟也难为情的,明儿个我会送到你们柜上去的。”   这不合当铺的规矩。不过小伙计刚来半月,规矩并没学到心里去——再说他们路掌柜的就是个不规矩惯了的。当下喏喏应承,回转铺里去了。正好这日路掌柜并不在柜上,其他大朝奉才不肯过问这破事,一时这不妥竟无人察觉。   傅晏本来是对这事儿很好奇,想着问问虞家的应对之策的。不过昨儿个晚上他把这事儿忘了。今儿个小伙计来的时候他又迷迷糊糊睡着了。   后来他给再次响起的敲门声并大汪的吠叫声吵醒了。   大汪这次叫的格外大声,扑到门边,四肢做出跃起扑人的准备动作。   虞楠裳和苏子一看它这样儿就笑了:“是云裳楼的钱大叔来了。”   许是前世有仇,平时乖顺的大汪一见云裳楼的伙计钱贵,就要往人身上扑。   苏子拉住大汪,虞楠裳迎人。钱伙计得知虞老爷不在家中,并不肯久留,只带着小伙计把手中东西放下就走:“掌柜的遣小的给府上送年礼来了。这是四套衣服并四匹绸缎。若是衣服有什么不合适的,尽管吩咐楼里去改。”   其实远还没到送年礼的时候,不过老相识的各家掌柜的都知道,虞楠裳那显赫的外祖母明日寿辰,大姑娘得好好打点一番,故而每年都是这个时候提前把节礼送来。   他们刚走,苏子迫不及待地跑回屋子里拆那礼盒:“新衣服新衣服,明天穿的新衣服!”   苏子知道,那件兔皮内里的粉色折枝蔷薇纹妆花缎出锋小袄并青色百褶裙是自己的,可并不去管,只眼睛亮闪闪地先看虞楠裳那一套。   虞楠裳这一套是蓝衣灰裳,外配灰底蓝花长褙子,用料上佳,款式普通,不出格也不出错,这原是虞楠裳交代过的,与预想中并没有什么出入,偏在她交代之外,云裳楼还给她添了一件白色毛绒宽袖大披风。斗篷边上沿了一圈长长的狐毛柔柔招展。斗篷尾端,像裙裾一般长长曳地。苏子和虞楠裳不得不拿到炕上展开来看,以防落到地上脏污了。   “好漂亮的披风!”苏子惊呼:“姐姐快穿上身看看!”   虞楠裳却皱眉:“岳掌柜的怎么就喜欢送我这样华而不实的衣服。”   “因为姐姐你要的衣服也太素淡了些。”苏子瞅瞅那一套蓝衣灰裳,不满意地道:“明明这些华美的款式也都是你画的,偏偏你不肯穿——你穿了绝对好看,岳掌柜的的眼光不会差!”   “这些太累赘了,只合三舅舅家的桦妹妹那样的穿。”虞楠裳盘算着。   “不行,不许送她!”苏子岂不知她所想,气鼓鼓地道:“苏子一点儿也不喜欢她!明明长得差姐姐差远了,整天把自己当京城第一美人,那个张扬劲儿!”   虞楠裳笑着点点她额头,一转头看傅晏瞪大眼睛在看着,对他说:“燕娘喜欢吗?要不这件斗篷给你吧。衣裳等你病好再置办。”   傅晏赶紧摇头:“等我病好再说——姑娘穿起来看看。”   便在此时又有人敲门:“虞大姑娘在家吗?小的是玉和堂的李川,给您家里送年礼来了。”   “啊,首饰也到了!”苏子又欢快的跑出去。   一整套莲花款式的青玉首饰,光线一照微微偏蓝,和衣裳倒是配的很。玉质上佳,雕工精湛,款式脱俗,这一套首饰少说也得大几百两银子。倒不是玉和堂的掌柜的大方至此,这并不是白送虞楠裳的,戴完是要还的。随首饰一起送来的四篓子鲜果才是玉和堂的年礼。   “姐姐打扮起来看好不好,打扮起来看好不好。”苏子一叠声地催促虞楠裳。“恰巧老爷给姨娘买了脂粉,姐姐平时不事打扮,现下脂粉都是不齐的呢。姨娘,咱们先借用下你脂粉咯。”她又跟傅晏道。   傅晏苦笑不得地点点头。   当下苏子端水服侍虞楠裳重新净面、梳头。解了平常惯做的双丫髫,苏子问虞楠裳:“姐姐说,这套首饰配什么发式好看?”   “就作十字髻就好。”   苏子老大不愿意:“十字髻还是小孩子一样的,姐姐都十七了。桦姑娘两年前就作飞仙髻了……哎呀,姐姐,你倒是多用点脂粉啊,这用了和没用没多大区别……姐姐咱们眉毛修成时兴的远山眉怎么样?哎呀这样粗粗壮壮的像个男子……”   虞楠裳笑笑,并不解释。并非她就不爱把自己打扮的娇艳欲滴的,而是她不能那样。   那样会让她和她的母亲过于相似的。   一时装扮完毕,苏子动手解虞楠裳的衣服。   傅晏赶紧闭紧了眼睛——可是那衣带扑簌之声却隔绝不了……虽然不看但脑子里会自动跳出很多画面怎么办……   “披风也穿上嘛,姐姐穿上嘛!对嘛,这才好看!”   随着苏子的惊呼,傅晏睁开眼睛。   的确好看,原本就是小仙女。现在可以把这个小字去了。   这还怎么当成妹妹。 第10章 虞楠裳的外祖母(捉虫)   第二天虞楠裳到底不肯穿那件华丽的大披风,只披了一件旧年做的普通棉披风,把苏子老大不乐意的。   “好啦,等你再长高一点,那披风给你穿。”虞楠裳揉揉她不高兴的小脸道。   “我才不要穿。”苏子委屈地嘀咕:“明明姐姐比侯府里的姑娘们都好看。”   待到巳时便有一辆极体面的马车并一辆骡车停在巷口。骡车上下来两个婆子并两个丫鬟,进了芦苇巷,至虞家敲门:“奴婢们给姑老爷请安,给表姑娘请安。奴婢们奉世子之命,来接表姑娘进府为老夫人贺寿。”   虞楠裳便与苏子带着礼物上了车,虞梅仁骑着大黑旁边护送着,一径往宏化侯府去了。   不过半个时辰便到了侯府。此时距开宴之时尚早,侯府门前还没什么来客,但世子冯檀已等候在门外。见他们一行到了,忙远远迎过去。   “姑父安好。”他先和虞梅仁见礼,这才看向车上。苏子已经挑起门帘,虞楠裳欢喜地唤他:“檀哥哥!”   “妹妹来了。”冯檀老成稳重地跟虞楠裳点点头,又跟虞梅仁道:“把妹妹交给我,姑父放心便是。”   虞梅仁笑笑:“即来到她外祖家,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语罢上前两步,一撩袍子跪倒在地。冯檀忙也跟着跪下了。在场的奴仆们忙也跟着跪了一片。   门边的一个年轻门子原是庄子里新拔上来的,心里不免嘀咕:这是怎么回事情?只见那神仙一般的姑老爷俯首拜了三拜,又朗声道:“不孝婿梅仁给泰水大人拜寿了。”这才起来。却也不进府,复上了马策鞭离去。   他到底好奇,转头问了相好的老门子。老门子叹道:“那是咱们大姑奶奶的姑爷,当年还在世的老侯爷以为他会是个能发达的,巴巴地把多少贵胄王孙求着的大姑奶奶许了他,岂料他得罪了贵人不得入仕……大姑奶奶嫁了他没几年就去了,据说还死的不明不白的……老夫人恨透了他,哪里肯当他是姑爷,多少年了,这个府门也不许他踏入一步……”   老侯夫人的确是恨透了虞梅仁,连带着对虞楠裳也不喜。她本在和一众儿媳孙媳孙子孙女说说笑笑,下人通传虞家表姑娘到了,老夫人脸上的笑立刻消失了。   屋子里的热闹氛围也跟着消失了。   虞楠裳扶着苏子进来,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沉寂场面。不过她早已习惯,就连苏子都习惯了。   她纹丝不乱地给老侯夫人请安祝寿,老侯夫人侧身坐着,不过淡淡嗯啊几声,甚至是正眼也没看她一眼。   屋子里的其他女眷看着她,态度各异。   现如今的当家主母、冯檀的母亲虞楠裳的大舅母、侯夫人崔氏,她面上仍保持着温婉得体的笑,心里却暗自恼火。她的恼火却是因着立在虞楠裳身边眼不离地看着她的冯檀:这都成亲快一年了,还放不下!这囡囡虽说是长得好,给他娶的媳妇儿也不差多少,家世又好脾性也温良,怎就不知足呢!她眼角余光看看身边的儿媳妇,也是和她一样温婉得体地笑着,看不出有异。   其实,世子夫人罗氏,自进门后的一年中,已不止一次从各色人口中听闻自己夫君的这一段心思。她倒是第一次见到虞楠裳,此时只顾着细细打量:啊,原来是这样的女子……   虞楠裳的二舅母,府的二夫人赵氏心性和软,见婆母如此对待虞楠裳,只能暗自叹息一声,这个囡囡啊真是没福,不说别的,单说这长相,怎么就这么像她的父亲。若是多像她母亲两分,老夫人许也能多疼她两分……   虞楠裳的三舅母越氏自幼家境好,受尽千宠百爱,养了一副娇憨任性的脾气,当下就向老夫人笑道:“地上这么凉,母亲快叫囡囡起来罢。”   老夫人又是哼一声,赵氏的女儿梨裳恰巧坐的离虞楠裳也近,便起身把虞楠裳扶了起来,又跟她甜甜一笑。一边梨裳的妹妹桦裳,先顾着打量虞楠裳的衣着首饰。见并没有比过自己的,心里熨帖极了。然而待等看到虞楠裳的仪态言行,优雅天成,比自己一干姐妹倒更像个贵女,立时又气闷起来。   “囡囡为外祖母备了一件寿礼,是囡囡亲手做的,望外祖母喜欢。”虞楠裳示意后面跟着的婆子把那架小屏风搬上前去。老夫人又嗯一声,就欲摆手让搬走。冯檀忙从婆子手中接过,亲自搬了到老夫人跟前道:“祖母,妹妹这屏风绣的倒新奇,您看看这是您老人家么?怎这般年轻的?”   老夫人这才赏脸看一眼,这一眼就愣住了:“这是……”   这屏风上绣的是一副行乐图,画中一盆繁盛牡丹被打碎在地折枝断叶。一个丽装妇人,拿着把戒尺,准备惩戒并排站在牡丹前的三个半大不小的少年。少年们昂着头,一并把手伸出,面色勇敢。妇人身后,簇拥着丫鬟们,并有一个奶妈子抱着个不会走路的孩童,孩童咬着手指茫然看着。再后面的走廊上,一个着官服的男子捂嘴偷笑。而画面边缘的假山后,一个小女孩紧张地探头偷看……假山庭院,无不精细,人物形态,形神具备。   “这是……”老夫人眼中渐渐有泪光泛起。   “囡囡听大舅舅说起幼年的一桩趣事。”虞楠裳细声道:“囡囡的母亲打碎了外祖母最心爱的牡丹,害怕外祖母惩罚,三个舅舅便帮她替罪。母亲见外祖母欲打舅舅们手心,却又哭着跑出来认错。上朝回来的外祖父看到着一幕,却不帮他们说话,只在一边偷笑……囡囡觉着有趣,便依着这事儿做了这副行乐图。”   哪里还用她解说。老夫人一看,当年的往事便一一浮现脑海。她站起来,颤抖着抬手触摸那画面边缘的小女孩……   “这大好日子的,楠妹妹做这劳什子引祖母难过!”大房的槿裳最是掐尖要强,与虞楠裳不对盘儿。当下上前搀了老夫人,斥责虞楠裳。冯檀顿时目光一沉,看了看他母亲。大夫人到底是宗妇,明白自己女儿这话很是不妥,忙遮掩道:“你祖母这哪里是难过,这是喜欢。囡囡有心了,这立意好,绣的也好,囡囡的女红愈发出色了,你们姐妹们可要跟囡囡学着点儿……”   “抬下去罢。”老夫人冷冷打断她的话。   老夫人的心腹使唤人赵婆子亲自看着人把屏风抬去了老夫人的卧室。   老夫人叫槿裳扶着坐下了,依旧看也不看虞楠裳。但是屋子里的气氛却重新活跃起来。梨裳把虞楠裳拉到自己身边坐下,另一边则是二房的媳妇孙氏。“你绣了多长时间?”“神态怎么能绣的那么精细?”她们叽叽喳喳和虞楠裳说起话来。   大夫人看儿子还在一边傻站着,想了想站起跟婆母道:“差不多是时候了,檀儿该去前边迎客了,我和媳妇儿也得出去看看了。”   老夫人点了头,大夫人便拉着冯檀走。冯檀微微闪身,躲开大夫人,扭头却跟虞楠裳道:“妹妹有什么事儿,尽管差人去前边找我。”   把大夫人气的又是青筋一蹦。   槿裳也气:“我才是他亲妹子,再没这么亲热叫过我!” 看向虞楠裳的目光更加不喜。   虞楠裳只当没看见,只和二房、三房一干人等说笑。   “听说,前两天,你爹纳了个妾?”老夫人威严沧桑的声音突然响起,顿时把所有的声音都盖过了。   虞楠裳小心肝儿颤了一下。“是。”她站起来,俯首帖耳地说了这么一个字。   老夫人沉默许久,冷笑一声:“不过如此。”   虞楠裳大气儿都不敢出了。   好在老夫人倒没再纠缠这事儿,只扫她一眼道:“傻站着做什么。”   “是。”虞楠裳马上感觉全身都轻松了。   一时下人又通报:“栎少爷陪着五姑太太一家过来了。”   虞楠裳立时打起了精神。   小半刻钟之后,扑腾扑腾,院子里重重脚步声传来。不说其他,光这脚步声,就够桦裳取笑了:“听听,咱家的马儿都走不出这么重的声儿!”   梨裳严厉地看她妹妹一眼。   很快帘子被掀开,五姑太太一家走了进来。   虞楠裳细打量这位姨母,与记忆里相比,面相又刻薄几分,体态却是圆润许多。装扮倒是雅致,看的出,是特意去云裳楼买的最时兴的衣裳,所费不赀。只是这一套名唤月照流雪的衣裳,设计者虞楠裳的初衷是给她女儿这般大的少女穿的,她穿了,很有些不服老的意思。   而她的女儿,虞楠裳的目光越过她,落在她身后的少女身上。   这少女的一身,富丽堂皇,合该和她母亲换换才是。特别是鬓上那只硕大的凤钗,把她稚嫩的脖颈都要压弯的样子。   “老爷真神了嗳!”虞楠裳听到苏子小声嘀咕。   原本对庶出女儿的到来毫无反应的老夫人,在少女进门的那一瞬间,突然转眸,雪亮的目光沉沉地落在了她鬓上。   原来外祖母是这般好眼神。虞楠裳心中暗赞。   “你过来。”也不等他们见礼,老夫人急切向那少女招手。 第11章 虞楠裳的凤钗(捉虫)   一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这少女身上。   虞楠裳知道,五姑太太生了四个子女,唯这一个女儿,闺名起作“娇娇”。顾名思义,打落地起便被娇宠的紧。倒也不怨五姑太太,五姑太太对女儿是不太上心的。只五姑老爷宠她宠的要星星不给月亮的。   现下看老夫人急唤她,娇娇又是激动又是欢喜:果然自己与众不同,便是外祖母这样的贵人也是看重自己的。当下也不看她母亲眼色,急急迈步上前。她鬓上的凤钗流苏就跟着她的步伐剧烈地摇动起来,哗啦啦地响成一片。   她这般做派,惊的桦裳杏目圆睁,好不容易装出的稳重模样瞬间破功,只好赶紧捏了手绢捂住嘴。又就势跟几个旁支姑娘媳妇挤眉弄眼。她姐姐梨裳心里叹气:自己妹妹得好好管教下了,这哪里是大家小姐的做派。   五姑太太把众人反应一一收入目中,目光特别在虞楠裳身上勾留了片刻。然后得体地微笑着,看向那正座之上贵气逼人的老夫人。   “娇娇给外祖母祝寿了。”娇娇已经走到老夫人身前三尺,毛毛躁躁地俯身下拜。   然而却没听到叫起的声音,只觉头上一轻,那一直在眼角余光中晃动着的流苏串儿就远去了。娇娇疑惑抬头,就见自己那凤钗,已经到了老夫人手中。老夫人的目光只紧盯着这凤钗看,半点没落到她身上。   老夫人这举动可大大出乎众人意料。五姑太太犹可,五姑老爷哪里舍得他的宝贝女儿受半点委屈,忙上前行礼问道:“敢问岳母大人,可是娇娇这钗有什么不妥?”   老夫人示意娇娇起身,脸色却是越来越难看。三夫人哎哟一声:“这钗,这不是母亲给大妹妹的钗吗?怎会到了娇娇头上?”   曾几何时,这四颗金刚钻摇曳于那容色无双的冯昕腮边,闪动粼粼波光,美不胜收。多少年了,这画面在三夫人脑海里仍鲜明如昨。所以此时一见,她立刻认了出来,忍不住惊问出声。   “三嫂看差了,这怎会是大姐姐的那只钗,只是相似罢了。”五姑太太不慌不忙地道。   “不会!我记得清楚的!二嫂,你看,这就是大妹妹的那支钗对不对?”三夫人急切地跟二夫人道。   二夫人原也在惊疑。“许只是相似吧,”她迟疑道:“大妹妹的钗,自然是囡囡收着呢……”   老夫人这才一转眼眸,凌厉地看向虞楠裳。   虞楠裳越众而出,向五姑太太夫妇行了个礼。这礼却不够稳,她面上的神色也不够稳:“敢问姨父姨母,这钗是何处得来?”   五姑太太心道一声来了,面上却装的更惊讶更无辜:“是我家的当铺里前两天收到的。说是客人家里有喜事,急着要用钱,当了死当的。我见到了,也是觉着眼熟,和当年母亲给大姐姐的那支钗很像——母亲且别笑我,您给大姐姐那支钗我那时候可眼热呢!如今见了这个像的,就拿来自家戴了。偏娇娇见了也喜欢,再三跟我要了去。怎么,难不成,不只是相似,这当真是大姐姐那支钗?”   虞楠裳头已经垂了下去,眼中也有波光泛起:“是,这就是母亲的那支钗。”   这话一说,众人皆是一惊又恍然。唯有槿裳,目中闪过得意之色:便是她处处都出彩又怎样,说到底还是一介要靠当当度日的贫寒小民!她原就不该和她争比,没的自堕了身份!   那边五姑太太原是和槿裳想的差不离,她还要把这话挑明了:“哎呀呀,这怎么话儿说的!你们家家计艰难这我原是知道的,却不知道竟艰难到了要当当过活的地步!你爹也是的,你舅舅们是为官做宰的,不便打扰也就罢了,这不还有你姨母我吗,便来与我说!我虽是个不争气的,也不短你们这三瓜俩枣的,哪里就能当了你母亲的嫁妆!再者说,一般的东西也就罢了,这只钗可是你母亲的外祖母传下来的,再怎么难也不能动它呀!”   她说的畅快淋漓,眼角余光看到,她那嫡母尽管还强撑着作高高在上的模样,握着珠钗的手却在颤抖,心下自是如意。然犹不知足,还咄咄逼人道:“话又说回来,你们家有什么了不得的喜事,这般急慌忙火的用钱?”   还有什么喜事,大家都知道虞老爷刚刚纳了个妾。当了亡妻的祖传首饰纳妾,这但凡是有点骨气的男子就干不出这种事儿来。   老夫人手中的凤钗颤的更厉害了。二夫人三夫人这才察觉老夫人的不妥,忙过去奉茶抚胸。   虞楠裳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五姑太太。五姑太太隐约看到似乎有极亮的光一闪而过。   “今儿是外祖母的大好日子,这事儿囡囡原不该现在说的,”虞楠裳声音也在颤抖:“只是五姨母把外祖母气成这样,囡囡不能不说了。”   “呵,什么叫我把你外祖母气成这样?你们家干的好事怨到我头上,哎哟喂,我这哪儿说理去!”五姑太太装出极委屈的模样。   “请外祖母、五姑母听我分说。”虞楠裳的声音渐渐稳了下来:“这钗,并非是我家当入当铺的。一月前,是我母亲的忌日。为了给母亲祈祷冥福,爹爹和我一起,把这钗送到圆明寺,供奉于佛前,只待觉空大师诵经四十九日后取回。岂料半月前有那等无法无天的贼子,竟潜入源明寺盗窃,这钗,就和其他许多供奉在佛前的珍宝一起被偷走了。现在京兆尹还在加紧追查此案——再不想这钗竟是入了姨母家的当铺!”   她向五姑太太逼近一步:“姨母,原来你家当铺是收贼赃的吗?”   “一派胡言!”五姑太太再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惊的柳眉倒竖:“什么贼赃?这,这明明就是你家当的!”   虞楠裳闲闲扶下鬓角:“源明寺报官之后,觉空大师亲自写信向所有失主致歉,我家便也收到一封。姨母不信,我这就好叫人回家取来给您看。”   五姑太太只是不信:“去取啊,谁知道是不是现写一封!”   “圆明寺失窃这事儿是有的。”却是冯檀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小丫鬟们赶忙打起门帘,冯檀连同大夫人及三位老爷一群人走了进来。原来是之前二夫人看事情不成样子,悄悄打发人去请了他们来。   “京兆尹现在还苦于毫无线索,姑太太这下可算是帮了大忙了。”冯檀这话一说,五姑太太和五姑老爷心里一起打了个冷战。做当铺的,最忌惹上贼赃。尤其在京城这种地方,处理不好,铺子倒闭还是小事,若是惹到了贵人,家破人亡也是有的。   “你快说,这是哪个当上收来的,且叫人把存根票据拿来一看,事情不就清楚了吗。”五姑老爷到底经商多年,头脑清楚。   “是仁……”五姑太太方要说,面色突然一愣,整个人就不自然起来。   “说啊。”五姑老爷熟知她脾性,见她这样不爽快,心下不由得惊疑起来。   “五妹你说实话。”冯檀之父、宏化侯爷冯旭发了话:“你可知源明寺一案非同小可,丢失的珍宝还牵扯到宫中,若是和你家铺子有关,越快将功赎罪越好。”   “和我家铺子没关系!”五姑太太不得不说实话了:“囡囡她说瞎话!那就是他们家当到我家铺子里的。”   “那是哪家铺子姨母倒是说啊,倒是叫人去取当票啊。”虞楠裳好整以暇地道。   “那家铺子是我用我私房银子新盘下来的。”五姑太太咽口口水,看也不敢看五姑老爷:“叫仁和当铺。在、在成康坊那儿。”   五姑老爷一听她这话,再略一琢磨,脸色就沉下来了。   仁和当铺在成康坊虞梅仁家旁边,他是知道的。   这件事情败露了就败露了罢。五姑太太心中暗恨,却更不肯放过虞楠裳了。她又嚷道:“我这就叫人去娶当票!你倒是也去取那劳什子觉空大师的信!”   “阿弥陀佛,你怎敢对觉空大师不敬!”任她放肆了这半天也没说什么的老夫人却是为她这话呵斥了她。   五姑老爷亲派了得力管事带着五姑太太的陪嫁婆子去取当票了,冯檀也派人陪苏子回虞家取信。不到半个时辰,便回转通报进来:“太太、太太不好了,柜上说,并没有这一当的当票!” 第12章 虞楠裳的婚事(一)   “没有?怎会没有?!”五姑太太大惊失色。   “当上说,虞家东西是当了,可还没签字画押……”那去取当票的陪嫁婆子畏畏缩缩地回道。   “看来姑母这铺子,的确是不甚干净啊。”冯檀冷冷道:“我即在刑部任职,这事儿又干系重大,却是不好当作不知道。一会儿寿宴完了,姑父姑母就亲自往京兆尹走一趟罢。”   “这,这明明就是他们家当的!”五姑太太也是这些年舒坦日子过久了,浑然忘了侯府的威仪。急怒攻心之下,竟伸手指了冯檀与虞楠裳怒斥:“我知道了!你是故意去当这钗又不签字画押,又串通那寺里的和尚报上贼赃……你们,你们合起伙来害我!”   众人听了这话,只觉着这五姑太太委实是猪油蒙了心窍。又有女眷见她这泼妇一般的模样,,就想果然是上不得台面的庶女商妇,连带着看娇娇的目光都鄙夷几分。   “闭嘴!”五姑老爷一把把她拉到身后,复与冯檀赔笑道:“你姑母是吓怕了,说的浑话,世子千万不要放在心上。至于这铺子,原也是你姑母新盘下来的。她一个妇人家,哪里知道去摸摸这铺子原来的底细,想来是老店伙不规矩做下的事体。”   “很有可能。”冯檀煞有其事地点头:“到时候去了京兆尹,姑父就照这样说给府尹大人听就是了。”   五姑老爷的笑就僵在脸上了:他这刚谋上皇商的差事还没坐稳,想把他拉下来的人大把呢。若是这事儿闹到京兆尹去,便是假的他们也能给他弄出三分真来……他咽口口水,还待继续说什么,此时外面管事的来通传,去虞家的人回来了,虞姑爷也随着一同回来了。   “母亲您看?”宏化侯请示老夫人。   老夫人又垂眸看手上凤钗。“叫他进来。”她终于发了话。   虽是男子,毕竟是亲戚,又是上了年岁的,女眷们便没有回避。然而等那帘子一打,那青松修竹般的身影转过屏风出现在众人面前时,众女的眼瞳皆亮了一亮,接着纷纷垂了首。   便是稳沉如大夫人,眼神儿也一阵恍惚:似乎依旧是二十年前,有人自北疆来,才冠京华,亦艳绝京华。时人皆知虞美人,合欢枝叶想腰身,不共长安草木春。   可惜可悲,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又可喜,岁月终究厚待于他,便是掉落枝头,不曾零落成泥。他风华如旧。   虞梅仁已俯身向老夫人下拜。他高大的身形微微有些颤抖:自冯昕去后,一十二年,老夫人终于肯再见他。   他拜了三拜,又向老夫人殷勤问候,然而老夫人依旧只看着手上的钗。虞梅仁便奉上信函,道:“这是源明寺觉空和尚为凤钗失窃事写的信函,请老夫人查看。”   老夫人也不接也不看,只对其他人等说:“差不多是时候了,梨裳带着你姐妹招呼亲戚们先去席上。”   五姑老爷忙道:“岳母大人,您看今天这事……”   “国有国法。”老夫人淡淡道:“檀哥儿怎么说,你们就怎么做就是了。”   五姑老爷知道老夫人脾性清高,说出的话再无转圜余地,只得讪讪转身,思忖着私下再求求三位舅哥,让冯檀放过他家。   然而五姑太太还立在原地不动。五姑老爷恼怒地看向她,却见她面上哪里还见刚才的怒色,一双眼睛只痴痴地粘在虞梅仁身上。   她待字闺中之时,眼热的不只是她姐姐的凤钗,还有她姐姐的夫君。   因此才一回京城便巴巴地在虞家附近买下一家铺子。   陪嫁婆子日日去铺子里询问,哪里曾询问铺子的收支,只管打探虞梅仁的一言一行,憎恶喜癖。   而五姑老爷,又何尝不知道自己夫人的这一段心思。   原以为这许多年她为他生儿育女,那年少时的绮念已消散于岁月中,岂料竟是这般执着。   五姑老爷心里惨笑下。终究这是他四个孩儿的娘,不能不管她。他抓住她胳膊拉她走。   五姑太太没留神,给他这么一扯差点没摔倒。她看到自己夫君面上神色,这才清醒过来。她随着五姑老爷走了两步,终究不甘心,扭头厉声道:“听说大姐夫从青楼里抬了个妾室回家,恭喜了。”   “这有什么喜的,五妹家的瑞儿,养在琵琶巷的那个外室,新为五妹舔了个大胖孙儿,这才当真可喜可贺。”虞梅仁头也不回,淡然道。原本她不这般嘴贱他也不肯和这种无知妇人磨牙的。   五姑太太一阵眩晕:“你,你说什么?!”   “快走罢!”五姑老爷手上劲儿骤然加大,几乎是把五姑太太拖了出去:他长子干的这件好事,他也是刚刚得知。原本准备给悄悄地遮掩过去,然后巴结着侯府,借侯府的势给他儿子图谋一桩好婚事的。若是能娶到侯府的一个庶女,那就再好不过了——如今是想都不用想了。这虞梅仁竟是怎么知晓的!   这无知又愚蠢的妇人啊,果真娶妻不贤毁三代啊……五姑老爷差点咬碎满口钢牙。   屋里只剩下了虞氏父女并冯家三房当家人。冯檀也留了下来。他跟自己祖母赔笑道:“大好日子,祖母犯不着为这起子小事动气。”   “我气什么,我一点都不气。”老夫人冷冷道:“这世事无常,人心易变我见的还少吗,这也气那也气,我早就气死了!”   虞梅仁复大礼下拜:“是梅仁的错。”   “你的事,与我何干。”老夫人提高了声音:“只是囡囡身上,到底淌着我家的血。你即得了新人,想来以后心思都在新人身上的。少不得,囡囡我得多看顾两分。”   虞梅仁苦笑:“是,这是囡囡的福分。”   为什么每个人都觉得有了燕娘爹爹会不疼她。虞楠裳想想燕娘那呆呆发愣的脸,忍不住微微笑了笑。   老夫人看到她的笑模样,招她到身旁,把那凤钗插到了她发上:“当年我给阿昕插上这只凤钗的时候,她也是十七岁。那时,她已经认定了你,死活要嫁。”她叹口气:“如今囡囡也是十七岁了,婚事还一点着落也没有,天底下哪有你这般做爹的!”   虞梅仁垂首不语。虞楠裳却见不得自己爹受委屈,小声道:“外祖母,这不怨我爹爹啊,他原也给我订了亲的,只是……”   “只是识人不明,订了个趋炎附势的小人!”老夫人冷笑道:“好端端的女儿家给退了婚,换成你外祖父,不拿刀把他满门子砍了!”   虞楠裳赶忙又道:“哎呀外祖母,其实那家儿郎也不怎么出色,退了婚我欢喜还来不及呢……”   “嗯,我的外孙女,订给个不出色的儿郎,你爹还对你真是上心啊。”老夫人又给她堵了回来。   宏化侯揣度着老夫人的意思,开口道:“原也是我这做舅舅的粗心了。一眨眼囡囡都这么大了……母亲且安心,我自当为囡囡留意。我同僚家的儿郎中,倒是有几个人品样貌都不错的。”   大夫人却很不乐意自己夫君应承这事:人品样貌皆佳的世家子弟,能看上他虞家的门楣?“夫君果然粗心,你说的那几个儿郎我知道,大都已经订婚了。”她道:“二弟妹娘家好几个与囡囡差不多大的子侄吧?我记得中秋时来请安,个顶个的好儿郎!”   二夫人却是怔怔看着虞楠裳若有所思。   二老爷却咳嗽一声:“赵家就算了吧,当年废了个孝杰,他们怎么肯……”   诗书世家赵家,当年那一代最出色的子弟赵孝杰,痴恋冯昕,乃至于在冯昕嫁于虞梅仁后落发为僧,这事儿在当年轰动一时。   然而当年冯昕的追求者不止赵孝杰,还有更多……二老爷心里说,娘啊,把当年大妹的那些痴迷者的家族剔除,这京城真没什么好人家可供囡囡选择了。   “我说过多少次了,就定给我们橼哥儿罢!”三夫人笑嘻嘻没心没肺地道:“我们橼哥儿这打小喜欢囡囡,也只有囡囡能降住他!”   三房连得了几个嫡女庶女后,才有了一个橼哥儿——却不是三夫人生的。现在长到一十五岁,已经成了京城出了名的纨绔。   不用说虞梅仁自是不肯,冯檀一听这话脸就阴了。   囡囡,是和冯府无缘啊。老夫人心知肚明。“行了!”她厉声道:“不用你们这些好舅舅好舅母费心。”又看向虞梅仁道:“我自会筹谋囡囡的婚事,你可愿意?”   虞梅仁犹豫了一下:“岳母大人好意,小婿原不该推辞。只是我前些日子刚为囡囡看了一门婚事,这些时日正在考虑……”   虞楠裳听了这话倒没怎么惊讶,她已经隐隐猜到了。 第13章 虞楠裳的婚事(二)   “哦?说来听听。”老夫人拧眉道。   大夫人二夫人对视一眼,都是在想,按说这未定的婚事哪有当着女孩儿家的面说的。不过虞梅仁自诩名士风流,他们家从不管这些。真是……   虞梅仁倒也没像她们想象中那般不讲究,只含混道是他结识的一介学子,人品文采出众,刚刚应试了为皇太后刘氏寿诞加开的恩科,料想榜上有名,等放榜后再商议婚事。   老夫人心中沉吟片刻,展颜笑了一笑:“你倒是思虑周祥。”   虞梅仁却明白老夫人这话哪里是夸他,反倒是讽他呢!当年他以白衣之身名动京华,老宏化侯青目择中,唯恐这东床快婿被别家抢了去,不等春闱放榜就把大小姐冯昕许给了他。岂料他在放榜前日得罪贵人,被硬生生从榜首抹去名姓……虞梅仁此时唯只能把那宽广肩膀伏的更加温顺。   却听老夫人又对自己儿子儿媳们道:“你们想啊,等这榜一放,文采出不出众,自然是知道的。人品出不出众,立时也就看出来了。历来有那等不名一文寒门学子,一朝折桂登天之后,转头就抛却了糟糠妻,求取高门贵女,这种事儿是说都说不完的。”   这又是在讽虞梅仁没给虞楠裳一个好的出身。   原说了虞楠裳最舍不得自己爹受委屈。斟酌了一下她屈身搂了老夫人胳膊道:“外祖母,囡囡相信,是囡囡的终归会是囡囡的,不是囡囡的囡囡也不稀的要。”   老夫人看她扑闪着眼睛,沉稳又有主张的模样,真是和自己那短命的女儿一模一样,也是像极了自己那天杀的老头子。心中一酸,长叹道:“罢了,我知道了。先这么着吧。”   这一场风波终于平息。冯檀忙上前把虞梅仁扶起,请他到前边入席。便在此时管事的禀报:“大姑娘和平康公主的凤驾已经到了朱雀街,半刻钟后就到府前。”   宏化侯府的大姑娘,二房的桐裳是为当朝二皇子康王傅昌的正妃,这位平康公主则是康王一母同胞的妹子,和桐裳关系不错,以往也曾随桐裳来过宏化侯府。当下宏化侯府一干人等忙一齐迎出正门外。   片刻就见车架到了。今上厉行节俭,因此便是龙子凤孙也不敢铺张,这样普通出行并没有使用正儿八经的仪仗。只不过是普通的四马轩车,并前后侍从拱卫。   车子一停,宫女打开车门,躬身伸手待搀扶贵人。一个白色身影轻灵又优雅地从车中提步而下,并不用他们服侍。侯府众人只觉眼前一亮:眼前的娇美少女不过二八年华,螺髻高耸,华裳迤逦。凤目顾盼之间尽显天家的威仪,微微一勾唇角却又极是亲和。   “姐姐,这是公主吗?她穿的你那件披风耶!”苏子激动又惊奇地跟虞楠裳耳语。   虞楠裳点点头。平康公主此时穿着的,正是昨天云裳楼送给她的那一款披风。虞楠裳却丝毫没有欢喜,反倒微微皱眉:这种售于贵人的衣服万不可做第二件,云裳楼怎能出这样的漏子了……   “怎敢劳动老寿星出来呢!”平康公主已快步迎向老夫人。   她这般随和,老夫人却不少礼,当即带着一大家子人俯身下拜:“恭迎公主、王妃。”   桐裳这才从马车上走下,忙和公主一起搀了老夫人起来,又请侯府众人起身。   身为侯府长女,桐裳在家的时候极怜惜虞楠裳的。不过自打她嫁入天家之后,两人就极少有往来了。虞楠裳细细打量她:脸上精致妆容遮蔽了真实气色,神色滴水不漏,什么都看不出来,一举一动也似卡着模子似的……   众人簇拥了公主与王妃进了内堂,请为上座。公主笑看了虞楠裳,问桐裳:“这位姑娘是谁?以前没有见过。”   “是我姑母家的妹妹,虞氏楠裳。”桐裳示意虞楠裳向公主见礼。   虞楠裳原本在努力把自己躲进梨裳身影后的。岂料这公主这么多人里面怎么就注意了自己。只得上前拜见。   公主一听姓虞,就明白她的身家来历了。这般出身,便是如此貌美不凡也无碍了。“看着好生眼熟。”于是只淡淡这么一句,令随从宫人赐下见面礼,也就罢了。   侯府女眷能堪破公主思虑的却没几个。多的却是因为公主对虞楠裳的格外关注而气不平的。“公主今儿的衣裳真是出尘脱俗。”槿裳忙不迭地挑起话题转移公主的注意力。   “还好吗。”和这些贵女谈论衣裳钗环,公主从来都是很有耐心的。她微笑道:“是闲鹤先生的大作。”   立刻就引起众女一阵惊呼:“原来是闲鹤先生的大作!”   “闲鹤先生好难请动的!”   “是呀,今冬就只出了十二套月雪,若说是单独定制,公主这是头一份儿吧!”   ……   桦裳平日里最是注重这些锦衣华服。见众人这般恭维公主就有些沉不住气。她原本得了一个好消息,已是捂了许久,此时被一激,再忍不住:“我也得了闲鹤先生的一件定制的。”   此言一出,众女都瞪大了眼睛看她。梨裳也是,却是恼的:千叮咛万嘱咐不可泄露的……她身边的虞楠裳心里也苦笑:就知道你守不住秘密,一开始就不该答应橼哥儿......这种高门之间带竞争性质的事儿,自己完全不想掺和,会卷进麻烦里去的……   “是什么是什么?”公主被夺了风头,倒也不恼,只笑嘻嘻问:“即有好东西还藏着掖着的,还不赶紧拿出来给咱们看看?”   “这却不好拿出来看的。”桦裳得意洋洋道:“是请闲鹤先生编了一套春祭之舞。”   皇朝规制,春分祭日之时,以女子献舞。流传到这些年形成一个风俗,献舞女子皆选用出身高贵,品性贤良的高门贵女。入选献舞,尤其是领舞之位,成了众贵女打破头争抢的香饽饽。盖因这经天家认证了的高贵贤良,对女子的婚嫁助益颇多。当今的皇后,当年就是作为春祭领舞,被先帝一眼取中的。   然而这高门济济,空口白牙,也不好说哪个女儿就比其他人更高贵贤良、就合该她去当领舞。于是天家就想出了一个法子,终归这春祭舞不好老一样、每年都要编排的,终归这大过年的也须有些风雅赏乐。便让众贵女们来编排这舞蹈,并在正月宫中的宴席上表演,哪个编排的最出彩,便以哪个为领舞。   因此京中到了年龄的的高门贵女们,一到冬日,顶重要的一件事就是编排这春祭舞。因是有竞争关系,轻易不会提前现于外人面前的。   当下平康公主惊讶道:“本宫竟是不知,闲鹤先生原来还会编舞的?”   “是呢,没听说闲鹤先生给谁编舞来着。”槿裳附和道:“是通过何种途径请动的?莫不是被骗了吧?”   “不会!”桦裳急道:“这支舞是橼哥儿送我的生辰礼物,橼哥儿说是他好不容易请动的闲鹤先生!”   众人都知道,梨裳桦裳的兄弟橼哥儿,虽是个纨绔,却也是个有水平有套路的纨绔,吃喝玩乐皆是比一般的纨绔高出不知几个档位,若说是他能请动闲鹤先生,倒也不无可能。   年轻的姑娘们一阵羡慕。就有旁支的姑娘鼓动道:“今儿个是家宴,这儿坐的都是自家人,桦裳妹妹不如跳来看看?”   桦裳自是不肯。然而二夫人揣度公主的脸色,像是极想一睹为快的。于是拿着长辈的款儿对桦裳道:“你姐妹们说的是。今儿个高兴,你就跳来看看。让你祖母、公主和你姐姐都看看你的长进。”   桦裳小脸已经皱起来了,嘴也撅的老高:“还没练熟呢。”   二夫人又道:“还怕别人学了去吗?都是一家人,谁会不盼着你好呢!”   这话就重了,老夫人原不想拂她脸面,此时却也不禁看了她一眼。这一眼却又给三夫人眼角余光看见了,于是她骄矜笑道:“二嫂喜欢闲鹤先生的舞,尽可去请他为你排一只。也不贵,一千两银子罢了。”——这就是在踩二夫人的痛脚:她出身书香世家,进门时并无多少嫁妆。二房虽是出了个王妃,但并没得什么实惠,反是私下里贴补了许多。   语毕三夫人起身向老夫人告退:“儿媳到了吃药的时候了。”说着拉了桦裳就走。   只气的二夫人脸色发白。   桐裳倒是波澜不惊,只握握自己娘的手抚慰她。   虞楠裳把这一切皆收入眼中,接着喝茶的遮掩耸耸眉毛:好无聊哦,好想回家哦。还有几单单子没做,现下却是有些眉目……燕娘在家做什么,他一个人肯定也好无聊吧……如果燕娘早日给生个弟弟,那就有意思了……弟弟的名字叫什么好呢……   傅晏此时倒不无聊,他很兴奋:“玄初,你没事!”   “托殿下洪福,属下无事。”跪倒在地上的黑衣人哑声说。 第14章 虞梅仁的择婿标准(一)   “你快起来,快起来。”傅晏挣扎着想伸手扶他。   玄初忙起身把傅晏按回炕上:“是属下无能,让殿下受辱了。”   傅晏这才想起自己此时的模样。他两眼上翻瞅瞅自己高耸发髻:“咳咳,大丈夫能屈能伸,这没什么……玄初,我记得你为我挡了好几刀,快,揭开衣裳让我看看。”   玄初知道自己主子心实,因此依言解衣给他看:“都收拾过了,并没有伤到要害。”   傅晏见状松了一口气。玄初是他祖父亲自为他挑选的暗卫,自幼便护卫在他身边,为他化解了许多次危机。也许是习惯了他的永远存在,傅晏竟忘记去追问他是如何从重围中逃脱,只吩咐他道:“现下我这里很安全,不用你护卫,你且自己隐藏起来,先把伤养好。”   “是。”玄初答应了一声,四下看看,闪身躲入炕下的鞋洞里——这鞋洞,乃是盘炕时留下的一个洞,平时好容纳一些常穿的鞋子。也有门遮挡。大小约莫长六尺宽三尺,也就玄初这种缩骨术大成的顶级暗卫能把自己的身躯整个儿地塞进去。   傅晏:“……玄初你出来!”   “属下在!”瞬间玄初又出现在他眼前。   “去找一个像样的地方,躺着好好养伤!不用在我周围一丈方圆之内!每天来见我一面就行!明白吗?”傅晏耐心地跟他解释。   玄初出了屋子,展目四望,不禁有点茫然:不在殿下身周一丈……那去哪里呢?   “汪汪!”大汪看见了他,怒吼着冲了来:你是谁?什么时候进了吾家?谁许你进的?!吾竟然没留神,这简直是践踏吾身为一只汪的尊严!   一直到虞氏父女回来,大汪还在叫个不停。   “也不知怎地,叫了半响了,还一直拉我去看,我里里外外找了几遍,什么都没有嘛。”看家的宣叔说。虞梅仁听了,拉了他进了他屋俩人嘀咕去了。   “大汪是不是想姐姐和爹爹了?”虞楠裳俯身揉大汪的头,又把回家路上买肉人送的骨头给它吃:“给你带好吃的咯!”   安抚了大汪,这才进屋看傅晏:“燕娘今天还好吗?爹爹走了,找谁照顾的你?”   是宣叔照顾的他,宣叔也是知道他身份的。傅晏只能含混道:“不认识的一人。”   “哦?长的什么样子?”虞楠裳边解大衣裳边随口问。   傅晏:“……”话说他实在不是很会编瞎话啊!   好在此时苏子插嘴说话:“姐姐,今天老爷说要给你结亲的那个书生,是谁啊?”   傅晏心中一松复一紧:结亲?她?   不等虞楠裳回答,苏子又雀跃道:“是那个又高又白的,叫崔华予的是不是?老爷领他家来好几次了!”   “爹也就应付外祖母那么一说罢了。”虞楠裳倒没很在意的样子。   “可是崔举子人很好啊!”苏子歪着头掰着手指头说:“长的虽然没老爷好看也不错啦,说话的时候总带着笑、礼数也周全;老爷说什么他都能接上话茬、想来学问也不错——哦,对了,他当没人看见呢,总爱偷偷瞅姐姐,其实我都看见了!”   “就你小人精!”帘子一掀,虞梅仁走了进来,伸手在苏子鼻子上一勾。   原先苏子再三声明过,自己已经是大姑娘了,不许老爷勾鼻子了。此时为了姐姐的终身大事,她也肯不计较了,只追着虞梅仁问:“那我说对了没有说对了没有啊老爷,是崔举子吧?”   “苏子很喜欢他?”虞梅仁没有正面回答,只一边一个把两个女孩儿拉到自己身边坐下。   苏子狠狠点头:“我很喜欢他当姐夫!”   “就因为他皮相不错,脾气也和软?”虞老爷笑道:“这叫什么?这就叫肤浅!”   “哦?”苏子愣了:“那他哪里不好么?不对啊,如果他不好那老爷为什么还和他结交?”   “你怎么想,囡囡?”虞梅仁又问虞楠裳。   被他们无视的傅晏也跟着看向虞楠裳。   虞楠裳倒没有小儿女的扭捏之态,只笑道:“囡囡又不太认识他,爹爹说是好就好,说不好就不好,囡囡相信爹爹的眼光的。再说了,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嘛。”   见女儿这般不上心,虞梅仁知道她是情窦未开,不禁有点儿着急:她这个岁数上,她母亲都知道把他强按在墙上逼他就范了……咳咳。到底没娘,他这当爹的如何弥补终究是差点儿……   如此一想,愈发柔了声音和她细细分说:“这崔华予原是淮南人士,家中寒薄,没有什么根基。他自身才华是好的。今年不过一十九岁,已顺利过了乡试省试,成绩皆不俗……   那边儿的傅晏只觉心内如水起沸,愤愤不平:一十九岁过了乡试省试很了不起吗?本殿下一十九岁已然斩了蛮族左单于的头颅、让北疆二十万大军尽皆诚服了呢!   “本是进京来参加今年的春闱,岂料应试之时突患急病,不仅榜上无名,银钱也耗尽。”虞梅仁还在和虞楠裳继续絮叨:“爹见到他的时候,他正在当街卖字,却是坦坦荡荡,并不以一时穷厄而自轻。由此便结识下了。爹也是观察了大半年了,此人品性绝非凡品,爹又点拨了他的文章,今次恩科,他必是能中的,甚至很有可能入前三甲。往后的仕途,不可限量。”   “但是爹爹还是心存疑虑。”虞楠裳早就看穿自己爹:“他到底哪里不好呢?”   虞梅仁叹口气,顾影自怜道:“他不似爹爹这般风流潇洒。”   傅晏:“……”这是什么鬼!!   虞楠裳却似听懂了似地点头:“我的性子随爹爹,若是太过俗气那我也受不了他的。”   “可是崔举子不俗气啊!”苏子反对。   “不是说他俗气。”虞梅仁道:“他执念太重,如果我的女儿和他的执念相冲突,必须有所舍弃,我想,他必然舍弃的是我的女儿。”   说这话的时候,他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傅晏。 第15章 虞梅仁的择婿标准(二)   “执念,那是什么?苏子不懂。”苏子歪头道:“不过叫老爷这么一说,那似乎不能把姐姐许给他了……那许谁呢……”   虞梅仁哈哈一笑:“我也只是说如果。当不当真,待到放榜后,应该就会显露痕迹了。”   “我知道的这个我知道的!”苏子急急道:“绸缎庄王小哥儿告诉我的,他的堂兄也参加了恩科,说就是后天就要放榜了呢!”   “嗯,后天就放榜了。”虞梅仁摸摸她的包子头:“到时候再说吧。”   “嗯嗯!”苏子又兴奋起来:“到时候,如果崔举子没有像老爷说的那样,显露什么痕迹,那么他就可以做苏子的姐夫了对不对!姐姐就可以穿嫁衣坐花轿美美地嫁给他了对不对!姐姐一定是这京城里最美的新娘子,哪家的小姐也比不上!”   叫她带动的虞梅仁神色也柔和了起来:“自然,我的囡囡自然是这世上最美好的,也合该配最好的良人,凤冠霞帔,十里红妆,风光大嫁,一世安乐,羡煞世人……”   一老一小眼睛亮晶晶地,沉浸在憧憬中。   一旁的虞楠裳扶额:就这么着急把我嫁出去?就这么怕我嫁不出去?话又说回来,为什么一定要嫁人呢?不嫁人不行吗?我又不是养不活自己,现在的日子就很好啊。再说了,嫁人之后,便要把一生的荣辱喜乐全盘托付牵系于那个原本不甚熟悉的男子身上,这不是一件很愚蠢的事儿吗?   她这样想着,一转眼正巧和傅晏四目相对,便无奈地跟他笑笑。   傅晏却误解了她的意思,以为她对自己的婚事悲观失落。心里不由得更加不痛快了,默默地跟她说:你不必担心,待孤大事得成,这天下男儿当任你挑选。   到了晚间只剩他与虞梅仁二人单独相处之时,傅晏亦对虞梅仁讲:“先生现在给姑娘定下婚事,是不是为时过早?等你我大业谋定之时,那东床人选岂不是更多?”   此时虞梅仁正手持湿巾为他擦拭脸庞。他脸上的膏脂已经糊了好几天了,该换换了。虞梅仁一边细心擦一边道:“我明白殿下好意,等大业谋定,我入朝堂之上,囡囡的身份也就大不相同了。那时便堪配高门了。但是我眼中的嘉婿,满京城的高门里放眼看看,却也找不出来呢。”   “哦?这倒让我好奇了,先生到底想要的是怎样的嘉婿?”傅晏问。许是虞梅仁手劲儿太大了,给他把脸搓的红彤彤的。   “容貌这些肤浅外在就不必说了。俗语云长江后浪推前浪——他总得比我高点比我好看点儿吧!”虞梅仁给他擦完脸,边洗着帕子边漫不经心地道。   傅晏:“……”嗯,这一条最肤浅的就毙掉了十之八九的男儿,您老的要求真不高。   “才华学识嘛,我自忖已经占了天下八斗,这要找出一个超过我的委实也是不能够了,就不强求了,马马虎虎过得去,能中个状元的就行了。”虞梅仁说着这种话,面不改色心不跳的。   傅晏:您老好不好谦虚一点?   “给你擦下身上吧,今儿天气暖和些,炕又烧的热,不怕冻着。你伤口应该也结疤了。”虞梅仁突然话锋一转,就来解傅晏衣服。   虽同是男子,但傅晏向来不喜人碰触他。之前让虞梅仁帮他洁面洗脚自觉已是事从权宜的极限,此时停了这话立刻就躲避起来:“这等琐事,岂敢麻烦先生……”   “你这孩子老实听话!我最受不了肮脏不洁。”虞梅仁一把按住他。这几天的相处,虞梅仁眼中的傅晏赤诚纯良懂事听话,混不似那高高在上的龙子凤孙,反倒颇有几分他时常接济的那个街边乞儿的可怜劲儿。不知不觉虞梅仁对待他的心态也变了。   解了衣衫,又小心解开纱布,虞梅仁先擦拭傅晏的胸膛:“哎,刚说到哪儿了?哦,才华学识。其实这些还是末节,最重要的是人品。有勇有谋什么的自不必提,他还须得一心一意对待我囡囡,三妻四妾是万万不行的!只这一条,你说说,京城的高门子弟,有哪个能做到的!——抬胳膊。”   “呃……那淮南崔氏就能做到?”傅晏边照着他指示抬胳膊边问。   “这我试探过他,他倒是说只得一人心便足矣。”虞梅仁的语气里明显有着满意。   傅晏却不服气:“我虽没见过他,只听之前说的,他并没有先生的美姿仪,才华品性也不能及先生之万一。”   “是啊。”虞梅仁苦恼道:“只能说,他算是个鸡中之鹤……哪儿再去找个凤凰呢!”   傅晏差点狂笑就要脱口而出。当下赶忙咬住牙关,忍的身上虬结的肌肉一阵抽搐。   虞梅仁眼睛一亮,伸手拍着他大臂道:“啧啧,你这小子这一身好膘。嗯,我的择婿标准也须得增加上这一条。手无缚鸡之力可不行……”   傅晏给他“一身好膘”四字搞的整个人都不好了。正在无语凝噎间,不防虞梅仁淡定又麻溜儿地突然出手扒了他裤子。   “嗯嗯,须得加上这一条。”他瞅着他胯/下,若有所思地捋须颔首。   傅晏:“……”   屋外,倒挂在屋檐上、捅破窗户纸往里面瞅的玄初,把这一切从头到尾收入目中。纵然身为一名顶级暗卫,他也给忍笑忍的一个岔气差点掉下去。   扭腰摆臀,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形,却到底叫大汪察觉了,它立刻发出怒吼:又来了,坏人又来了!   虞梅仁听到大汪的动静,才肯放过傅晏,走出去查看:“怎么了大汪”   大汪示意屋檐,急急地绕着墙根跑。   虞梅仁抬头看看,什么都没有啊。宣叔也出来了,俩人一前一后绕着屋子查看了一周,什么都没发现。   而大汪还是着急地示意:坏人还在这儿!大汪感觉他还在这儿!——可是为什么看不到了?大汪也不明白……   紧贴在屋檐上、使了障目秘术使自己看起来和周围环境一般无二的顶级暗卫玄初,淡定地冲着大汪耸耸眉。   第二天早上,虞梅仁照例吃完早饭便出去,临走吩咐虞楠裳:“做些素饼,答谢觉空和尚帮忙。这六根不净的老秃驴最喜欢吃你做的素饼了。”   “哎,知道了。”虞楠裳道。   于是虞梅仁走后虞楠裳就去厨房做素饼,苏子也跟着去学。   “和面的时候加盐,这样做出来的饼味道更好。平常我们自己吃的话加鸡蛋更好。”虞楠裳一边做一边教苏子:“然后就是揉面,关键就在揉面,使劲儿揉,用力揉……”   “我揉不动了…….”   “你人小,手腕子上没力气,等长大了自然就做好了。”   ……   这厢俩人忙活的热火朝天,那厢玄初便瞅着这个空子出现在了傅晏面前。   “殿下还好吧?”他语带关切道。   思维跳跃程度非常人所能及的傅晏:“……你昨天晚上看到了什么?”   突然反应过来的玄初:“……不,属下什么都没看到!真的!!”   傅晏深吸气:“那有什么了,大家都男人,男子汉大丈夫能伸能屈……”   玄初:“是是是,能伸能屈!”   但是傅晏却觉着似乎越说越怪,越描越黑了。   “你若是闲不住,我倒有件事让你去办。”傅晏咳嗽一声说。   “请殿下吩咐。”   “你去查一个名叫崔华予的淮南举子底细。”   然而不等玄初查回来,这淮南举子就出现在这小院中了。 第16章 虞梅仁的客人   虞楠裳把素饼做完,见还有多的面,便用油炸了做了些面果子——就是把面搀上油,擀成面皮,然后在滚油里一过就得了。完事儿之后,她拿干荷叶包了一些饼,让苏子送给巷子头里的林大娘。又给苏子包了一包面果子,好叫她去找她的小伙伴们玩耍分吃。   苏子连蹦带跳地去了。   “燕娘你也尝尝看?”虞楠裳把剩下的面果子拿到傅晏面前:“爹爹说不要给你乱吃东西,不过吃一点点尝尝不要紧吧?”   傅晏点点头,伸手掂起一个放进嘴里,只觉的酥脆醇香。傅晏原先在宫中时,多少精致的点心也吃过,但此时只觉得都比不上这简单的百姓吃食,便忍不住多吃了几个。   “好吃吗?”虞楠裳笑道:“你快好起来,我可以做很多好吃的给你吃——我的厨艺不错的!”   “家里,一直是姑娘亲自下厨吗?”傅晏有些惊讶。   虞楠裳点头:“是啊。十岁开始,就是我来做饭了。那以前是爹爹做饭,他就一直就那么几个菜式,今天白菜炖豆腐,明天豆腐炖白菜,我也是给他逼出来的,哈哈。”   傅晏简直不能想象,那神仙一般的虞先生围上围裙拿起炒勺是个什么情形!“委屈先生和姑娘了。”他有些自责,也有心疼,目光不由得落在了虞楠裳手上。   虞楠裳顺着他目光,抬起双手在眼前看看:“这有什么可委屈的。亲自动手给家人料理吃食、照顾家人,我觉着很幸福啊。你是觉着我手会磨粗,会不像个小姐吗?可我本来也不想做什么千金大小姐。”   她的十指纤纤,粗看看日常的劳作并没有在上面留下什么痕迹。傅晏手动了一下——心中冒出一个强烈的念头,把这灵动的小手抓到眼前,仔仔细细地查看、抚慰……回过神来,他赶紧缩了缩手,耳郭却已经又烧上了。   虞楠裳却因此注意到了他的手。“咦,燕娘,你的手好大啊。”她说着就抓住了傅晏的手,拉到自己面前。   他的手的确大,她的小手不过能抓住一半而已。   傅晏顿时整个人都僵住了,他想应该扯回手来的,但是他不敢动,因为抓着他的那小手,那么细腻纤柔,如同缠住大树的菟丝子,稍有不慎就会损伤……   虞楠裳只管扒拉着他的手细看。“这么大!”她惊叹着,把自己的手和他五指相抵,以比较大小。“还有好多茧子,还有伤疤!”她皱眉:“看起来好深,伤到的时候一定好痛吧,这是怎么弄的?”   傅晏感觉自己从脚尖到发烧都在发热。“这,这个我家是乡下的,要下地干活,干很多活,所以,手就做大弄糙了,这些伤也是做农活的时候伤到的。”他好不容易编出个瞎话。   好在他的手虽粗糙,手型却修长好看,关节也不粗大,因此虞楠裳并不起疑,只换成与他手指相扣:“你以前太苦了。不过都过去了,以后爹爹会好好疼你的。唔,我也会疼你的。”   傅晏的掌心,瞬间已经汗湿。   但是在她放手之时,他却只觉的若有所失。   许是这情绪波动有些厉害,下午傅晏就不太有精神,喝过药之后便沉沉睡去,再睁眼之时夕阳已西斜。耳边是杂乱的脚步声以及小姑娘轻快的笑语:“老爷回来啦,咦,崔举子也来啦!”   崔举子……傅晏瞬间清醒。   他骤然起身,顿时就扯动了伤口。他皱皱眉,动作轻了一点,凑到窗户边丛缝隙里往外看。   丝丝的夕阳斜晖里,男子修长挺拔的身姿愈行愈近。停一停,侧转过身去,侧脸给光线剪出坚毅又俊朗的曲线。“楠姑娘。”他在跟虞楠裳见礼。两个人动作优雅,人才出众,画面诚然是赏心悦目。   “今天恰巧遇到华予。囡囡,你整治些酒菜,晚上爹爹要和华予好好叙叙。”虞梅仁吩咐虞楠裳。   虞楠裳答应一句便去准备了。倒也没怎么正眼看过这崔华予。傅晏感觉舒心些。一转眼又见虞梅仁往屋子里来了,他忙扑回被窝里——哎哟,又扯着伤口了……   虞梅仁请崔华予在正堂坐了,又吩咐宣叔准备炭盆,这才提步进了卧室,边解大衣裳边问候了傅晏,又道:“今晚我有客,要搅扰殿下清净了。”   “原本就是我鸠占鹊巢搅扰先生,何来先生搅扰我一说?”傅晏严正道。顿了顿又道:“一会儿让囡囡把药给我端过来就好,不知怎地,今儿似乎比之前难受些。”   虞梅仁一听,赶忙先给他诊了诊脉。“脉象倒没什么异常。”他拈须沉吟道。   “无妨无妨,先生快去招待客人吧。”傅晏大方道。   虞梅仁到底不放心,出去和虞楠裳说了,先把傅晏的药煎上了,这才过去陪客人。   傅晏侧耳听着:两人先闲扯了些学问,很快就提及到当今的朝堂。   “自前几日突然传出熙成殿下重病的消息之后,朝堂局势波澜迭起,一天一个样。”崔华予说:“二皇子康王一派和六皇子宁王一派,现在是脸面也不要了,斗的乌眼鸡一般。”   “这天家,原跟民间是一个道理。民间寻常人家的老爷子,把家产分了儿子、儿子们有了倚仗便不把老人放在眼里,这种事儿不是多的是。”虞梅仁笑道。   里面的傅晏点头并撇嘴。   “今上糊涂啊。”崔华予叹息:“放着那么一位德才兼备的不要,由着那等心思奸诈的搅乱朝纲……先生可曾听到流言?说是熙成殿下何曾是病了,怕不是给暗害了……”   “竟有这等流言?”虞梅仁惊道:“这不能吧,熙成殿下乃先帝所钟爱,当年陛下执意废太子,已经引起满朝大哗,连斩九位大臣才压了下去。如今若是敢加害于他,怕是要失尽天下人心吧”   “今日之朝堂何曾是当年之朝堂。”崔华予摇首:“这些年来,顺者昌逆者亡,朝中只余下一群奴颜婢膝之徒。这流言传遍京华,然而朝堂之上何曾有人提熙成殿下一句,全都在忙着给康宁二王争权夺势!”   “世人皆醉兮我独醒。”虞梅仁叹道:“华予又当如何?”   “先生知道的,华予平生之愿,唯济世救民四字而已。”崔华予坚定道:“华予,愿尽一己之力,挽大厦于将倾。”   里面的傅晏:呵呵,你谁啊。   “好志向,大丈夫当如是!”虞梅仁却大为赞赏,他举起茶杯:“来,我先以茶代酒,敬华予一杯,愿华予明日之后乘鳌折桂,得偿所愿!”   虞梅仁这话显然大大鼓舞了崔华予。他饮了茶之后,脸上泛起可疑的红晕。“华予有一不情之请,想冒昧请托于先生。”他说。   傅晏立刻警觉起来:难不成是……   “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客套。你说。”虞梅仁倒是很镇定。   崔华予离了座位,恭恭敬敬拱手道:“华予欲求娶府上千金。”不等虞梅仁表态他忙又道:“楠姑娘锦心丽质,华予心悦久矣,只是身份寒微,不敢冒犯。明日金榜开启,华予自度当榜上有名,如此,方不至辱没了姑娘……”   此时内室的傅晏,整个人被气撑的鼓鼓的:狂徒敢尔! 第17章 傅晏的不高兴   虞梅仁收敛了神色,只道:“坐下说话。”然后就拈着胡须,迟迟不语。   崔华予僵硬地坐下,面上努力撑着坦荡之色,眼睛却再不敢看虞梅仁。他突然觉着嗓子发痒,抬手取茶,却一个不稳,差点把茶杯摔了。茶水洒在了手上,烫的很,他也顾不上疼,只有点狼狈地用袖子遮挡擦拭。   虞梅仁这才微微一哂,从袖中掏出帕子掷于他。“哎呀,光阴如梭啊,转眼,囡囡已经这般大了,到了该出嫁的时候了。”他叹息道:“我还记得,有囡囡前一年的那个冬天,囡囡的娘突然想去东方大泽看雪景,我便陪她去了。在那里,我们遇到一对不似凡俗中人的夫妇,还在人家家里借宿了一宿。”   里面傅晏且等着他把崔华予给拒了呢,谁料他竟讲起这些不相干的陈年往事了,只急的他在炕上翻来覆去的。   “回去不久,囡囡的娘便有孕了。不过囡囡的娘身子打小就弱,这胎怀的极凶险。”虞梅仁摇摇头:“囡囡原不该出生的。”   崔华予嘴唇翕动,想说些什么,虞梅仁止住他,继续道:“囡囡落地前一晚,我做了一个梦,梦中有白龙金鹏乘云而来,化为我在大泽见过的那对夫妇。他们告诉我,我命中原无子嗣,只因与他们结缘,故而送我一子。”   崔华予只当他这是父母爱子之语,并未多想,傅晏却听的入神:就说她是小仙女嘛……不过为什么是白龙金鹏?不该是白龙金凤吗?……   虞梅仁抿口茶,铺垫这半天终于进入正题:“所以囡囡对我而言,是上苍予我的无上恩赐,我唯恨不能把这世上所有最美好的都捧到她面前来。”   “是。”崔华予忙道:“华予不才,若得楠姑娘为妻,此一生必绝无二心,视她如珠如宝,珍之重之,不让她受半点委屈。”   花言巧语的书生!傅晏皱着眉,只觉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华予你的人品我是知道的。”虞梅仁慢慢悠悠地道:“以你的品性,便是配皇帝的女儿,也是配的上的。”   傅晏点点头:崔华予要是想娶公主,他倒没意见。左右那群面目模糊的姐妹们没一个有囡囡可爱。   崔华予琢磨不透虞梅仁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平时遇事果决、机敏善断,此时却只觉什么法子也没有,只能静候虞梅仁的发落。但听虞梅仁又道:“但是我还不清楚囡囡在你心中到底是个什么位置。明日便放榜了。放榜之后,你的境遇必将大不相同。届时,如果你的心思仍然不变,咱们再提这亲事吧。”   “我明白先生的意思了。”崔华予道:“先生是担心我一朝得势,背信弃义。”   “不不不,”虞梅仁忙摆手:“我说了,你的人品我是知道的,也是相信的。但是,能左右人心取舍的,远不止浮世权势荣华……也许是我想多了。咱们且待过几日看吧。”   崔华予从头到尾细想想虞梅仁的话,不由得喜色就上了眉头。“那就依先生。华予,必不让先生失望。”他又起身向虞梅仁长长一揖。   一时虞楠裳整治了酒菜来,二人掩过这一节不提,对酌起来。他们言笑晏晏,你来我往,这一餐饭用的十分的尽兴。   里面傅晏十分的不高兴。   虽说相处没几天,但是他很喜欢虞楠裳。第一眼看见,就很喜欢。   并没有很复杂的原因,只因她出现的时机正好。   那时她酣睡初醒,明目含波,娇颜带憨,肌肤粉嫩的要滴出水来。长发未挽,只粗粗用发带高高束起。也没正儿八经穿衣服,只着了一身练功用的轻薄夹衣,玲珑曲线尽显。她伸展躯体作五禽戏,发梢轻扬,身姿翩然,恍若飞仙。朝霞映在她身上,仿若她美的在放光。   而那时的他,心绪可谓低落到了极点。这样的虞楠裳,恰如一缕温暖阳光,照进了他灰暗的心底,让他的心田冰消雪融,生机重焕。   他已经在冰天雪地里跋涉甚久,久到忘记温暖是什么感觉。而虞楠裳让他重新感觉到了。   所以他很喜欢她,他心里总是有一种冲动想抱住她,这样才能更好的感受那温暖。   但是喜欢归喜欢,要说这就是男女相悦须得把人娶了……傅晏就觉着一阵不适。   男女相悦?呵呵,那该是世上最多余最愚蠢的事情。傅晏这样想。   他的皇爷爷英明一世,唯只晚年时极宠爱一个年轻妃子,宠爱到因那妃子的怀孕,而撕掉了本已写好的传位于太孙的遗诏。   “皇爷爷有点改变主意了,不想传位给阿晏了。”他皇爷爷倒也实打实地跟他明说。   他那时怎么反应来着?他只淡淡道一个“哦”。毕竟他皇爷爷给了他太多东西,多到他对任何诱惑都失去了感觉。   他皇爷爷倒是有些赧然,跟他解释:“皇爷爷啊,从未有过心悦一个女子个感觉,现在才知道,这大半辈子都白活了……”   但是后来,他淘气钻假山的时候,撞见了那妃子和一个侍卫滚在一起,衣衫尽退,丑态迭出。   他那时毕竟年纪小沉不住气,惊叫出声。那妃子闻言扑来抓他捂他的嘴。   女子柔嫩的肌肤将他团团包围,然而随之而来的却是绝望的窒息。直到现在那恐怖的感觉在他脑海里仍鲜明如昨。   他终于挣脱出去喊了人来。   那妃子被一杯毒酒赐死。但是那以后,他皇爷爷原本健硕的身体也迅速衰垮了下去。   并且,不太要他在跟前了。   直到驾崩。   他皇爷爷驾崩的挺突然的。等他闻讯跑过大半个宫殿赶到之时,他皇爷爷已经咽了气,也没有给他留下只字片语。   ……   那以后他对出现在身边的女子一概冷漠无视,更勿论男女之情。   虞楠裳可谓是天时地利人和造就的唯一一个例外。   傅晏喜欢她,傅晏想亲近她,傅晏明白自己对她产生的不是普通的友情亲情——但绝对绝对不是男女之情!   为难的是,这世上的礼法并不容许存在这样一种情。   接下去要怎么办,傅晏觉着自己需要多一点时间做决断。   但是虞梅仁这一点时间都不给他!就这么急吼吼地要把虞楠裳嫁出去!   所以傅晏十分的不高兴。   这一口郁气纠结于胸,很快地就觉着越来越不舒服,越来越堵的慌。   虞楠裳端药进来喂他喝,立刻就察觉他的不高兴。因为之前他喝药很痛快的,可是现在,他皱着眉咬着牙,半天不喝一口。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虞楠裳放下药碗,摸摸他的额头:凉津津的。顺势又摸到脸上,还是凉。   “我叫爹爹过来给你看看。”虞楠裳忙着就要去叫自己爹。   “不用……”傅晏歪身伸胳膊拉她。   岂料这一动,就感觉腹中一阵绞痛,顿时就呕吐了出来。这一吐又引的头晕目眩,双目发黑。   “爹爹,你快来看看燕娘怎么了!”虞楠裳惊叫。   虞楠裳忙进来查看,虞楠裳又是倒热水喂他喝,又是高声叫苏子端水来给他擦拭秽物,小院里顿时忙成一团。   等傅晏人稍微好点,发现自己已经成功地把虞梅仁的小宴搅和了:崔华予见虞家有事,只好先行告辞离去。   “你给他吃什么油腻之物了?”虞梅仁很快查出了病因:饮食不当。   “给他吃了几块油炸的面果子。以为这一点东西不要紧呢。”虞楠裳满脸歉然。   “是我自己嘴馋,不怪姑娘……姑娘再给我喝点水。”叫虞楠裳抱着喂着热水,傅晏觉着心情迅速好了起来。   可是病情却很严重,就这一点油腻之物,把傅晏折腾的上吐下泻,这一夜都没安生。   到后来他整个人都软了,不必说站起来,爬都爬不起来。   “快快快,虞先生……又……”昏昏沉沉中他倒还能察觉,虞梅仁像照顾幼儿般细心地照顾着他。亏得虞梅仁平时练武体格健硕,把个傅晏一把就能架起来,换了平常男子还真够呛。   虞梅仁直到凌晨时分才合了合眼。待睁眼一看,日已上中天。   “囡囡,什么时辰了?”他边急急地穿衣服边高声问道。   “快午时了呢。”虞楠裳答道:“爹爹今天就在家里好好歇歇吧。”   “今天恩科放榜,哪里能歇。”虞梅仁急急忙忙洗漱,饭也不吃就出去了。   傅晏这也才给惊醒。迷迷糊糊睁眼,就见虞楠裳的身影在眼前晃来晃去。再定睛一看,傅晏苍白的脸唰地一下红了:昨晚那一通折腾,屋子里不免有些脏污的痕迹。此时虞楠裳正麻利地清洁着。   “又脸红了。”虞楠裳一转头看见他模样,笑问:“身体可好一点了?”   傅晏点点头:“给先生和姑娘添麻烦了。”   “这是说的哪里话,你要记得我们现在是一家人。”虞楠裳说着在清水里洗洗手,擦干了来探傅晏额头。   毕竟是冬日,这经了水的小手冷冰冰的,把傅晏激的浑身一颤。   “啊,我的手凉是不是。”虞楠裳忙往回缩手。   然而傅晏突然一把抓住她手,两手合着握在掌心里。   “我,我给你暖暖。”他垂眸哑声道。 第18章 傅晏的亲昵(捉虫)   对于生长于皇家的傅晏而言,这个动作已然是不违背礼法前提下表达亲昵的极限了。   然而虞家人生性本就比常人更温柔可亲,加之虞楠裳和他爹父女二人朝暮相处相依为命,俩人之间的亲热黏糊劲儿那叫个世上罕见。当下虞楠裳爱屋及乌,把这亲热黏糊也分了傅晏些许。   她任由傅晏握着自己手,就势低头,把粉嫩的脸颊贴到傅晏手上,露出大大的笑,并小猫一样满足地蹭啊蹭。“燕娘你真好。”她说。   傅晏眼瞳缩紧,就感觉有什么东西在侵蚀着他心房,啊,心都要化掉了……那种想不顾一切抱住她的欲望又空前强烈了……   虞楠裳自顾自蹭完,见傅晏顶着一头乱发目光直直地看着她,浑似个疯婆子似的。她忍不住嗤笑出声:“爹爹走的急,今儿个我来帮你洗漱吧。”   “有劳姑娘了。”傅晏这才回过神来。   “你别叫我姑娘了,好生分的呢。” 她边说着,边扶着傅晏垫了枕头半坐起来:“你跟爹爹一样,叫我囡囡就好了呀。”   “囡囡。”傅晏从谏如流——他早想这样叫上一叫了。这个乳名,真是可爱的紧。   虞楠裳出去端了温水来,先给傅晏擦了脸,漱了口,又为他梳发。“燕娘你头发好硬。”挽发的时候,她靠他靠的极近,几乎是贴着他耳朵在说话。   傅晏心中又是一酥,不由得就脱口而出:“以后,你可以唤我阿晏。”   “阿晏?虽说你比我大不了几岁,但毕竟辈分差着,这样唤你不太尊重吧。”虞楠裳已然给他梳理好了,又拿来镜子照给他看:他这卧病在床的,爹爹每天非给他梳发髻带钗环,这哪儿舒服啊,虞楠裳早看不惯了。故而此时把那浓密乌发只用巾帛松松拢在了头顶。   傅晏不看镜子,只看她:“那就先生不在时,我们俩私底下叫。”   “唔,那也好。”虞楠裳放下镜子,伸出两手食指点了点傅晏脸颊。“阿晏!”她调皮地眨巴着眼睛唤他。   再唤一声,再多唤几声。傅晏好想对她说。   偏在此时,院门被又重又急地敲响,吓了两人一跳。   “虞先生,虞先生,是我,华予,我中了,我中了!”伴随着敲门声,是崔华予兴奋的嚷叫。   在厨房给傅晏看着药的苏子跑过去开门。“崔举子,你中了什么?是中状元了吗?”她欢喜地问。   “没错,我中了头榜头名状元!”崔华予简直控制不住自己的激动之情:“虞先生,我中了头榜头名状元!”他边衣袂带风地向正房走边喊。   屋子里傅晏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还真给他中了……一个状元而已,有什么了不起的,值当这般张扬……   虞楠裳下炕迎出去。傅晏下意识地伸手拉她,却没拉住。他懊恼地钻进被窝里,用被子蒙住头。   这片刻时间,崔华予已经自进了正堂之内。   “恭喜崔举子,哦,不,现在应该说是崔状元了。”虞楠裳迎上他,敛衽一礼:“只是我爹爹现在并不在家里……”   语未毕,那崔华予竟是一伸手,握住了她的双手:“楠姑娘,我中了状元,你欢不欢喜?”   虞楠裳体谅他人逢喜事一时忘形是有的,因此也并不见怪,只缓缓抽离了双手笑道:“自然是为状元公欢喜。”   崔华予也察觉自己方才孟浪了。可是他实在是太高兴了,又被虞楠裳如此温柔相待,心中顿时涨起了十万分的勇气。一转头看见旁边书房中置着琴案,上有一张仲尼琴,便大步走过去坐下。抬头眼波流淌向虞楠裳挑唇一笑,修长十指便优雅又疏狂地桉琴抚弄起来。   琴音缠绵悱恻,然而那一边屋子里的傅晏脸色已铁青:凤求凰!   虞楠裳也难得的感觉窘迫、手足无措:这,这崔华予平时看着挺守礼一人,今儿也太过格了……   一曲终了,崔华予起身,一双眼睛灼灼看了虞楠裳道:“可否请楠姑娘相和一首呢?”   虞楠裳无法,想了想走过去坐于琴前,回了他一曲。曲毕道:“以此贺您登科。家父不在,恕我不便招待您了。”   崔华予听弹的不过是阳春里的一段,有点失望,但躁动的心情仍无法平复。他突然低头,伏于虞楠裳耳边说:“等我来提亲。”   虞楠裳吓了一大跳,转眸一看,崔华予也红了半张脸,说了这句话后就提起衣袍像幼童般急急遁走——过门槛时一不小心给绊了一下,差点没摔个大马趴。   “状元公这是怎么了?”苏子并没听到崔华予最后一句话。她已经眨巴了半天眼睛了,并不明白他们一言不合就弹琴是个什么意思。   “呃,就是太高兴了。诗曰,咏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就是他这样了。”虞楠裳捂着脸,瞎教着小朋友。   里面傅晏的脸色恢复了点气色:到底虞先生的家教好。方才他唯恐虞楠裳敢弹出个淇奥、幽兰之流的靡靡之音应和崔华予……   “这人也太无礼了!凤求凰,他也配!”等虞楠裳进来,他犹自愤愤不平。   自以为刚才那事儿能瞒混过去的虞楠裳顿时瞪大了眼睛:“阿晏你识得琴曲的?”   “呃……”傅晏僵硬地道:“在青楼的时候,他们教过……”   啊,时下的青楼这般风雅么。虞楠裳倒没多想,只凑到傅晏身边,苦恼地笑道:“是啊,我也没想到他会这样,我都不知道怎么应对他好……他还说要来提亲耶。”   傅晏顿时感觉乌云盖顶,自己的温暖阳光不见了:“你,你不想嫁他吧,那你和虞先生讲啊。虞先生定不会违背你意愿的。”   岂料虞楠裳答道:“那倒也没有,嫁不嫁的,爹爹做主好了。”   她极信任自己爹,自忖有爹做主万事大吉。因此很快就把这事丢开不想了。   只剩下傅晏看着她没心没肺的模样儿,暗中把牙咬了又咬。   过午天气极好。虞楠裳看看蓝天丽日,就有些在家里呆不住了。“爹爹吩咐了给觉空大师做素饼,许是这两天事儿多忘了给送去,我就去跑一趟吧。”她跟苏子说。   “啊啊去玉山我也要一起去!”苏子嗷嗷叫。   虞楠裳摇头:“你在家里照顾燕娘。”   傅晏心情不好,正不想要人在眼前:“你带她去好了,我反正睡觉没事。”   “不行,哪里有把病人一个人扔在家里的道理。”虞楠裳正色跟苏子说:“我很快去去就回,你好好看顾燕娘。”   苏子撅着嘴应了。   虞楠裳回转自己屋中,不一会儿换了衣服过来。傅晏一看,眼前一亮:她竟是换了一身男装装扮。   虞楠裳的身量在女子中算是高的,穿了男子衣装,再用斗篷把过于纤细的身躯一遮挡,一眼看过去,委实是一个翩翩美少年。   更何况她竟是拉出了大黑,要骑马去玉山。   “囡囡会骑马的?”傅晏惊讶地问。   “是啊,我也会。老爷从小就教咱们骑马啦。”苏子骄傲地说。   虞楠裳把给觉空大师的东西放进马上褡裢,拉了大黑出门,矫健地翻身上马。   城中不许策马疾驰。慢悠悠行了一刻多钟,才到了城门。   虞楠裳有些日子没出城了。今儿来了一看,城门上守了老些个官兵,出城的人马排成老长的队伍,官兵们一一查看。   “抓盗贼呢。这抓了有小半旬了呢,也不知是犯了什么惊天大案的盗贼。”虞楠裳听到队伍中的人议论。事不关己,虞楠裳只当耳旁风。   又排了足有小一刻钟,虞楠裳终于排到城门口了。“帽兜摘下,脸露出来。”那检查的官兵拿着张画图,眼睛刀子一样往人脸上刮。虞楠裳依言摘下帽兜。她胆子大,对上这凶煞一般的官兵也并不犯怵,还顾得上踮脚抻脖子去看那画图上到底是怎样的盗贼:咦,这作画之人的水平可以啊,竟不比她爹差多少。这盗贼的模样也可以啊,还隐隐约约有些眼熟的感觉……   那个官兵的眉头却是迅速皱了起来。他突然出手,疾如迅风地抓向虞楠裳衣襟。虞楠裳到底是跟爹爹略练过的,这点反应速度还是有的。她一个转身躲过了。“哎,我说这位官爷,咱们有事说事,别动手啊。”她粗着声道。   那官兵却并不和她废话:“这小子可疑,带回去细查。”他说,顿时周围几个官兵都围了上来。   虞楠裳从没遇到过这种事,她一琢磨:莫不是,因为自己长的好看,他怀疑自己是画上的人?   她刚要开口分辨,就听有人说:“赵哥,这人我认识,不相干的,让她走吧。”   虞楠裳闻言望去,说话的是一个穿着北衙校尉服饰的年轻男子。他身材高大,皮肤黢黑,眉目端正,神色凛然,观之可信——虞楠裳疑惑地歪歪头:可是我不认识你呀。   “不相干的?”那被称为赵哥的官兵倒是个尽职的,还是拿怀疑的目光打量着虞楠裳。   那年轻男子已经走了过来,轻笑一声,与那赵哥耳语道:“她是个姑娘家。”   赵哥一听,再一看就看出来了,他摆手道:“走吧。”   虞楠裳牵了马走过,跟那男子含笑颔首以示感谢。那男子便也舒展了眉眼,过来和她并行走。   “敢问尊驾是?”虞楠裳抱歉地笑问。   “不记得我啦。”他道:“前两天搜查盗贼的时候我带队去的你们家。”   “哦!原来是你啊。”虞楠裳想起来了,冬至那天晚上,官兵搜查,那站在最前面的,可不是这个人嘛,那时他瞅了自己老半天呢!   “我叫成碧辉,成大器的成,金碧辉煌的碧辉。”他咧着一口大白牙跟虞楠裳介绍自己。 第19章 虞梅仁的才华   礼尚往来,虞楠裳也道:“我叫虞楠裳……”   “南方之木的楠,衣裳的裳。”成碧辉截住她的话说。   “你还记得呀。”虞楠裳有点惊讶。   成碧辉笑:“当然记得。不过倒没想到你还会骑马。都这个时候了,你一个人去哪里?”   “就去趟源明寺,很近的。”虞楠裳看他神色坦荡,便也坦然告之。   成碧辉点点头:“快去快回,路上小心。”   虞楠裳翻身上马,像男子般向他一拱手:“多谢了!”语毕一夹马腹,大黑嘶鸣一声,扬起四蹄箭一般驰去。   成碧辉本见她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敢一人骑这样的大马就已经很惊讶了,哪里承想她还敢骑这么快,不由得呼喊出声:“骑慢点!”   “没事的!”远远传来虞楠裳清脆的声音。   ……   京城内外寺观林立,而以源明寺声望最为崇高、香火最为旺盛。主持觉空大师便是京中权贵也等闲不能得见,但虞楠裳却不在此列。因虞梅仁和觉空大师交好,还不会走路的时候虞楠裳就常给抱着来这儿,对这里熟的跟自己家似的。迎客的小沙弥见她来了,也不必另行通报,便引着她往方丈行去。   “贫僧掐指一算,今日合该有囡囡做的素饼享用。”觉空大师立在屋檐下,仿佛已然预测到她要来。他年岁和虞梅仁差不多,体正貌端,神色空明,目蕴佛光,只叫人一看就觉着得道高僧合该是这么一副模样。   虞楠裳却一直把他当自己父执辈看待,敬畏未免就少了两分,听了他这话笑道:“大和尚你是要改行做道士了么?论装神弄鬼的本事你可比不过我爹爹。”说着便近前奉上素饼。   “自然,那是自然。我哪能比得过你爹那只老狐狸。”觉空大师接过素饼,立刻就塞了一片到嘴里。   虞楠裳突然抽抽鼻子:“大和尚你身上这是什么味道?怪怪的……”不是佛门常见的檀香味道也不是供奉的花香果香,不是任何虞楠裳熟悉的味道,刺鼻难闻,但又不是脏臭味……这出尘的人物身上为什么会出现这么奇怪的味道?   “哦?什么味道?”觉空大师绕着自己团团转下闻闻:“有味道吗?咦,似乎有点,对哦,这是什么味道?”   他嫌弃地扇扇:“我去找找看这是什么的味道。囡囡你自己去玩吧,玩够了早早回家哦。”   然而却给虞楠裳拉住:“我想要一个护身符,一个祈祷身体康健的护身符。”   “哦,殿前供着好多呢。”觉空大师吩咐小沙弥:“澄心,给虞姑娘去取一个。”   “是。”小沙弥带着虞楠裳去了。   那边觉空大师回了屋,掩门笑道:“你家囡囡全是随了你,狗鼻子!”   “纵然是比喻,也合该把我囡囡比喻成成了精的小白狐。”这屋里和觉空大师一应一答的,不是虞梅仁还是哪个?   此时的虞梅仁脱了大袖广袍,换了上下一套短打,外面又围上厚重的皮围裙,手上还带着皮手套。他的面前,是一个硕大的澡盆,这澡盆里装的可不是洗澡水,而是一种绿呼呼发散着怪味的液体。刚虞楠裳闻到的怪味就是这液体的味道。   液体中还浸着快黑乎乎皮子一样的东西,虞梅仁正轮开了膀子,用力揉搓这皮子,好让它吸足这液体。   这情形放在这佛门净地,诚然是格格不入。不过觉空大师也完全不在意,反是凑近了细细查看,又抓过旁边放着的一些粉末给撒进去。   “哎,我说不能再添加了!”   “多一点更好!”   “怎么会好!就是刚才这个的配比,这个配比的效果最好!”   “我看还是绿矾多一点才好!”   ……   虞楠裳快马加鞭,太阳不过才西斜就已经返还了城中。   过城门时又遇到了那个叫成碧辉的校尉。他一见虞楠裳就咧嘴笑,并跟她大力挥手:“回来啦!”   “是!”   这天到天黑透虞梅仁才回家。还没进家门就听见屋子里琴音凌凌。囡囡以往从不会在这个时候抚琴,虞梅仁有些奇怪。   进了院,苏子先和大汪一起扑过来:“老爷老爷,你回来啦!今天崔举子来了,他中了状元啦!”   “啊,我知道了,我去看开榜了,后来还遇见他了。”虞梅仁漫不经心地说。   “那,那,那他那个什么痕迹露出来了没有啊?姐姐可不可以嫁她了啊?”苏子迫不及待地问。这问题已经在她的小心肝里窝了一整天了。   “哪里有这么快了,且等等……”   虞楠裳也迎了出来,却是竖起一指挡在唇前:“小声点,阿晏不舒服,好不容易才睡着呢。”   “阿晏?”虞梅仁听着她这新称呼,挑了挑眉。   “哦不,是燕娘。”虞楠裳捂嘴。   虞梅仁一边往屋里走一边问:“哪儿不舒服啊?”   “说是没精神,却又睡不着觉。”虞楠裳答道。   “所以,你刚才是给他弹琴助他入睡?”虞梅仁又问。   “嗯,他说之前听我弹琴挺能静心的,现在人难受就很想再听一听。我弹了好半天他才将将睡着,可别给吵醒了。”虞楠裳低声道。   虞梅仁又挑挑眉。   “咦?”虞楠裳突然发现一个怪事:她又闻到了那股怪味,今日觉空和尚身上那怪味,现在自己爹身上也隐隐约约带着点……“爹爹,你今天去源明寺了吗?”她问。   “呃,没有啊。”虞梅仁知道给自己闺女察觉了,忙打岔:“我去看看燕娘……”   果然傅晏睡的很浅、神思不稳的样子。虞梅仁眼尖,一眼看见他领口露出一截红线。脱下大衣服叫虞楠裳给收起来,趁她转身放衣服这功夫探手过去用指甲一挑,那红线系着的东西露出了一角,是源明寺的护身符。   虞梅仁再挑挑眉。   于是又装模作样诊了诊脉,跟虞楠裳讲:“并无大碍,只是许这热炕头躺久了有些上火,明个给他的药里多加一两黄连。”   “一两黄连?”虞楠裳惊道:“这么多?那得多苦啊!”   “良药苦口,就得这么多!看着他,都得喝下去!”   吃过晚饭虞梅仁拉了虞楠裳坐在炕上,低声告诉她:“华予中了状元这你也知道了。他今儿又跟我提亲了。”   “又跟爹爹提亲?难不成他之前已经提过了?”虞楠裳惊讶道。   “这你不用管。反正爹还是跟他说,再等些时日看看。”虞梅仁道。   “我都听爹爹的。”虞楠裳搂着虞梅仁胳膊依偎到他身上:“爹爹把我许给谁我就嫁给谁。”   “我的囡囡真乖。”虞梅仁欣慰地下巴蹭蹭她头:“明日新科三甲跨马游街,华予托我告诉你,让你一定要去看呢。”   “哦。”虞楠裳无可无不可地道:“那就去看看呗。”   那就去看看呗,有什么好看的,便是要看,也只合看本殿下领十万金甲得胜荣归的英姿。傅晏其实从他们说黄连那会子就已经醒了,此刻听了这一茬,只借着夜深灯暗的遮掩,把个脸拉老长唇抿死紧。   虞梅仁一转头看见——倒已经懒的挑眉了。只对虞楠裳道:“那明天要穿的鲜亮些。不然站在新状元身旁不像个样子——现在就去准备吧,去吧!”   竟是一阵风地把他闺女撵走了。   关了房门,复做出喜滋滋的神情,哼着小曲,跟傅晏道:“殿下不要恭喜虞某吗?”   傅晏觉着心塞的不行了。忍了又忍,才道:“待正式结亲,孤自然有大礼敬贺。”   哟呵,还装的挺像。虞梅仁先放下这一节,又道:“今日倒还有一可喜之事。”   “哦?还有人求亲?”傅晏没精打采地问。   “和这无关。”虞梅仁道:“之前和殿下提过,现今制作军士所着皮甲的皮料,工序繁琐、费时漫长。我这好长一段时间了,一直在钻研如何改进下。如今终于是差不离了!”   “哦?”傅晏那点小情绪,一下子抛诸九霄云外:“此话怎讲?”   “原先是至少需要十二道工序,费时两月,最后得到适宜做军甲的好皮的概率不足五成。”虞梅仁也很是兴奋:“现在我改进到只需五道工序,费时二十天,便可得到八成好皮!”   这个改进,意味着军资开销的减少,军备的加强,更意味着士兵的少流血、战斗力的提升。傅晏听了这消息如同吃了灵丹妙药,他一下子从炕上爬起,复跪坐长拜:“先生大才,请受我一拜!” 第20章 虞楠裳的撒娇   第二天一早,虞楠裳果然打扮的鲜亮明妍,跟着她爹去看新进士游街。   今日崔华予将先率众登科举子至帝阙正殿钦安殿中,听传胪唱名,再由皇帝赐下钦点圣诏。同时礼部长官亲至帝阙外搭建的龙棚张贴皇榜——这样崔华予才算真正成为状元,一举闻名天下知。   原本这放榜与金殿传胪是一体的。奈何屡屡出现有举子金殿之上咋闻喜讯,喜难自禁,失仪于君前的事情。最严重的一次,那新科状元竟心疾猝发,倒地不治身亡,把圣驾给惊了个不轻。故而现今便改作先一日于贡院张贴红榜,让举子们有个心理准备,第二日再进行金殿传胪,张贴皇榜。金殿传胪之后,皇帝为新科三甲赐下仪仗披带,新科三甲从帝阙正门钦天门出,众进士从侧门出,至龙棚看榜——这便谓之金榜题名。再登上御马、仪仗前导,游历京城中轴大道朱雀大道后,返还住处,这便谓之跨马游街。   崔华予这日五更初便起,沐浴修容,揽镜自照,自觉仪态不凡,与过往不同。卯时上便由礼部派来的小吏伺候着,往帝阙里去了。大冷天里等候许久,巳时才进了钦安殿得见天颜。崔华予极力镇静,自度进退得当,然而等更换御赐衣冠之时,才察觉身上中衣已然汗湿透。   离去之时,帝阙之中一重重正门豁然洞开,任由新科三甲通行,这是读书人所能拥有的至高荣誉。崔华予不禁百味交集,一时有些恍惚。   突然眼前一物飘过,他下意识地伸手接着,定睛一看,却是一朵赤色牡丹。这冰天雪地时候,这花却鲜活娇嫩,花瓣上还带着露珠,似是刚刚离了枝头。崔华予茫然抬首,面前高大的宫门之上,耸立重檐飞阁。将掩未掩的门户之后,依稀有云鬓花颜闪过。   宫廷天娇争睹三甲风采,原也是常有的风雅美事。旁边的榜眼探花,一个老成稳重,一个敦实憨厚,却都没有被赠花这待遇,看着崔华予目中便流露艳羡。崔华予却拿着那牡丹觉着留也不是扔也不是,烫手的很。   不过等到了朱雀大街上他就释然了。宽阔的大道两侧人山人海,京城上下人等争相来看新进士风采,便是天上开始飘起雪花也丝毫未减其热情。其中也有很多大胆女子,见这状元公人品如此的出众,纷纷都向他投掷来绢花丝帕等物。   待行至一家名福瑞楼的酒楼门前,崔华予抬头仰视。昨日虞梅仁说过会带虞楠裳至此看他……   二楼的一扇窗户之后,果然见虞梅仁跟他招手,苏子雀跃欢呼。   而他心中牵系的那个人,虞楠裳端端正正立于窗旁,微笑与他颔首。   崔华予挺了挺腰背,又紧了紧马疆,让御马步子迈慢些。他看着虞楠裳,看的眼都酸了脖子都拧了。然而虞楠裳并无其他举动。崔华予好生失望:他原想她会跟其他女子似的,向他抛掷点什么东西。那样他必将一把抓住,成就一段佳话……   任状元公把马儿勒的要跳脚了,这一段短短距离还是很快走过了。酒楼里虞楠裳便与虞梅仁道:“爹爹我们回家吧。”   “咦,这么早就走?我们再下去看看嘛!”苏子还处在兴奋中。   “要么你自己去看吧。”虞楠裳拉住她爹爹的手:“我怪冷的,想回家。”   虞梅仁察觉掌中小手冰凉,再看看虞楠裳神色倦怠,就知道她该是小日子来了——他毕竟是又当爹又当妈的人,与普通父亲不同。于是道:“好,我们回家去。苏子自己玩吧,只仔细坏人,别跑丢了。”   苏子应一声,小蝴蝶一般欢快跑出去了。   虞梅仁于是携了虞楠裳慢慢下楼,又道:“身子不舒服怎不早跟爹爹讲?便是不来也不要紧的。”   “早上原也没事,现下觉着有点难受。”虞楠裳答道。   楼梯上迎面碰见一人。那人见了虞梅仁顿时大喜:“哎呀,虞先生!竟在这儿碰上您可见是老天垂怜我了!”   虞楠裳也认识这个圆头圆脑一脸精明的人。他是经营木材的一方大贾,名唤做孙冉,机缘巧合下结识了虞梅仁。按理说他是虞梅仁口中的俗人,两人应该没什么可相交的。但不知何故他对虞梅仁殷勤巴结的很,虞梅仁也偶尔应付他一二。   当下孙冉向虞梅仁连连作揖:“虞先生,我遇到一难事儿,您一定得帮帮我。快请这边屋里上坐。”   “孙兄稍候,且让我先把小女送回家再说。”虞梅仁道。   虞楠裳看虞梅仁神色,见他并非存心拒绝孙冉,于是道:“爹爹和孙叔叔说正事要紧,我自己回家就好了。”   “我的轿子在下面,姑娘坐这个回去!都是家养的轿夫,再妥当不过!”孙冉忙亲去安排了,二人送了虞楠裳离去才回转酒楼,坐下议事不提。   那厢虞楠裳回转家中。玄初本来趁着没人,现身和傅晏回事:“崔华予籍贯淮南定县,家中诗书传家,在当地略有薄名。他现有父母在堂,另有一姐三弟……”   听到院门响,玄初敏捷地跳到窗边瞅一眼:“是虞姑娘回来了。”然后瞬间消失。   傅晏立刻精神一振。“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他问走进来的虞楠裳。   “好冷好冷!”虞楠裳说着,把双手伸向他。   傅晏迟疑了一下。   虞楠裳看他不动,小嘴一嘟,语气里便带上了两分委屈:“囡囡好冷的!”   傅晏只好赶紧握住她的手。   那小手果然冷冰冰没一丝暖意。傅晏不禁大为心疼,双手拢着搓了搓,又捧到唇边呵了呵,复道:“快喝口热茶,上来暖和暖和。”   虞楠裳点头。端起放在炕头用棉捂子捂了保温的茶壶,倒了一大碗,咕咚咕咚一气喝光,然后解了大衣服,脱鞋爬上炕就往傅晏被窝里钻。   傅晏吓了一跳,赶紧按住被子:“你,你要睡觉的话回你房间睡。”   “可是感觉阿晏这里比较暖和耶。”虞楠裳眨巴着眼睛,恹恹地道。   “……我这久病在床,被褥不够洁净,未免唐突了姑娘。”傅晏道。   “怎会,明明爹爹每天都给你换被褥。”虞楠裳这样说着,却不再坚持,只另抱了被子枕头来,在傅晏身边躺下。   傅晏暗舒一口气,却也察觉她今天精神萎靡像是不舒服的样子,于是问道:“怎么了?是出去受了风寒吗?”   虞楠裳摇摇头:“小日子到了。”   傅晏:?那是什么?什么日子?   他在宫中之时年纪尚小,没人告知他这些女子的事情,等他离宫去了北疆,身边一群粗汉,更是无从得知。   偏虞楠裳又问:“阿晏你的小日子是哪天?”   傅晏:“……约莫,和你差不离吧。”   “哦,那等过会儿我给你做个月事带。”虞楠裳打个哈欠道。   那又是什么?不过直接告诉傅晏,那应该是和她曾给他的肚兜儿亵裤差不离的女子私密之物……“不、不用了。”傅晏脸红耳热地说,怕她坚持又道:“不好麻烦你,我的东西虞先生自会准备……”   虞楠裳愣怔:“啊?爹爹给你准备月事带?”   看她脸色,傅晏猜到自己肯定是又说错话了,错的离谱。但也只好咬牙坚持到底:“没错,你不用管了……你,你不是要睡觉吗,快睡吧,睡吧。”   虞楠裳思度:阿晏这是又害羞上了,没事,等我做好了交给爹爹就是。于是点头不语,合目入睡。   却是翻来覆去睡不着。“昨天不该出去骑马的。”她哀叹。   和骑马又有什么关系?傅晏如坠五里雾中。   突然被子一动,一只小手伸了过来。“手手。”虞楠裳娇声娇气地说。   傅晏只好伸过去握住。   虞楠裳的手在他手中不安分地动来动去。   “好痛啊阿晏,痛的睡不着。”她又娇娇地说。   痛?哪里痛?为什么会痛?赶紧找大夫啊!为什么不吃药?傅晏满脑子都是问号,却又不能问,只好谨慎地问:“那,那怎样你会好受一点。”   “唔……”虞楠裳像只蚕蛹一般往他那儿蠕动下:“要摸摸,摸摸头。”   傅晏只好僵硬地伸出没给她拉住的那只手,抚摸她的头发。   “再用点力。”虞楠裳不满足地把头顶在他掌心蹭蹭。   傅晏依言用力。   “还有脸脸。”虞楠裳又仰头把小脸送到他掌心。   傅晏:“……”   滑嫩的触感引的他全身都在颤栗。虞楠裳却哪里知道,她只惬意地叹息:“我娘还在的时候,我生病难受了,她会摸我的头,给我唱歌,哄我入睡……如今有阿晏你,虽然你比我大了没几岁,我却觉得你可亲可爱,如同我娘一般。”   傅晏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只觉着“如同我娘一般”这几字在脑中来回震荡,回响不绝。   却听虞楠裳又道:“可惜你现在嗓子不好,没法唱歌。”   傅晏:“……”幸好我现在嗓子不好!   “别停啊,我好难受的。”虞楠裳却又唧唧哼哼道。   傅晏只好继续代行娘亲职责,把这小东西一遍又一遍地抚摸。   然而虞楠裳还不满足:“还是难受……你给我揉揉肚子吧。”   说着拉着傅晏的手放到自己小腹上。   傅晏没法拒绝她,可是……虞先生知道了会砍了他的!   他僵在那里不敢动,但是手上热力倒更足了——因为他此刻全身都滚烫。虞楠裳就感觉舒适许多,终于合上睡眼,进入梦乡。   傅晏看着她娇美又无邪的睡颜,紧绷炽热的身躯倒也慢慢恢复了正常。   他没注意,不知不觉间,他和虞楠裳之间的距离已消逝殆尽,他一只手还放在虞楠裳头背上抚摸她,这样看上去像是把虞楠裳拢进怀中一般。   不过自有梁上的玄初替他注意。“虞先生回来啦!”大半个时辰之后,玄初跳下房梁提醒他。傅晏一惊,顿时手足失措。好在贵为顶级暗卫的玄初功夫了得,丝毫未曾惊动虞楠裳,轻盈把她抱到了炕的另一头。   虞梅仁进来,只见炕上一东一西,两个孩子各自睡着,脸庞都睡的红扑扑的。   倒好一对璧人。 第21章 傅晏的疑问   虞梅仁摸摸自己闺女小脸,俯身连着被子把她抱起,想把她送回她自己房间去。偏此时虞楠裳醒了。   “爹你回来啦。”她揉着眼睛想下地:“什么时辰了?我一不小心睡沉了,唔,还没做中饭呢……”   虞梅仁不许她动,继续抱着她走:“没事,你若是想睡,就再睡会儿。中饭今儿爹爹从外面带了菜回来,你睡够了再起来吃——要不要喝姜糖水?爹先给你熬点姜糖水?”   “要的……”   他们身后装睡的傅晏睁开眼睛:哦,原来囡囡这毛病,是要喝姜糖水的。   一时虞梅仁煮了姜糖水给虞楠裳喝了,又给傅晏熬米粥。自己先顾不得上吃,先来伺候傅晏。   “殿下饿着了吧。”他边喂他边问候。   “无事。”左右每天那么三碗米粥,也只比饿死强一点。   “殿下给毒/药伤了肠胃,这清粥寡水,少说也还得再吃上月余时间。”似是看出他心中所思,虞梅仁笑道。   还需的吃那么久,傅晏不由得面露苦色。虞梅仁见状挑眉:“虞某可是尽力了。奈何这宫闱毒/药,非同凡响。殿下又偏要逞能托大,装装模样也就罢了,还真去喝下肚去……”   提起这事虞梅仁就恼火。当初傅晏应召回宫之时,他们这一群幕僚细密筹谋,就已预料出这毒害之难。他们决定将计就计,因此提前让傅晏服下虞梅仁费了老大劲儿研制的清毒灵药,又千叮咛万嘱咐傅晏千万当心别真喝……然而傅晏偏就真喝了。   就在前几日,还不熟悉傅晏的时候,对于傅晏这举动,虞梅仁只以为他是为了更好地麻痹对手、顺利施展下一步部署,故而以身犯险。这诚然是成大事的料子。   然而现在熟悉了傅晏的性子,虞梅仁却琢磨出另一番味道来——那时这纯善的孩子,该是被他父母伤透了心,存了还骨血于他们的心吧。   真是一个傻孩子。   话又说回来,这般的脾性,当真适合那至高之位吗?   ……   傅晏对着虞梅仁的这抱怨,只吹了眸并不言语。   虞梅仁自觉多言,咳嗽一声,换了别的话题:“今天在外边,听见一件奇事,我琢磨着有蹊跷,想着该禀于殿下知道。”   “先生请言。”   虞梅仁说的是今天孙冉求助于他的事。   孙冉的货号,几乎是垄断了京城的贵重木料生意。他家有自己的庞大船队,走海上把南方深山中生长逾百年的大木运出,再经内河运入京城。   近来孙冉渐渐上了年岁,便将这取木运木的活计一并交付给了自己的长子,自己只在京中坐镇。   这几日孙冉查揽账目,却觉着有一单生意不太妥当。   这单生意从账面上看看不出什么。货主订购的是随州柚木,量极大,价格也给的很是优厚。   然而却逃不过孙冉这样的内行人的法眼。京中房梁家具等重檀木楠木红木,柚木则基本用来铺作地板,且须得用潭州的柚木。随州的柚木,多是南边儿人用了去做门扇。   这大批进京的随州柚木,就显得格外古怪。   孙冉怕自己儿子遭了人算计。恰那一日正有一艘运了这随州柚木的船到达了京郊的桃渡码头,他便只带了一个可靠的老伙计,悄无声地上了这船查看。   露天的船舱里打眼一看,木材按他们家的规矩,捆扎做方方正正一垛一垛,整整齐齐码着,并无异常。一开始孙冉还以为自己想多了。   还是跟去的老伙计眼毒,察觉木垛内层的木材,头尾端的粗细对不上。上手一拔,一截短短的木桩子竟被拔出。   原来这木材,只是表层是完整的木材,中间的木材被截断,内里是中空的,恰似做了个箱子。   中空的部分,孙冉伸长了胳膊使劲儿往里掏,却碰到一截冷冰冰的利刃上,手顿时给豁了个大口子出来。   “里面藏的是武器?”傅晏眸光一亮。哎呀,虞先生还真是一员福将,这随便出去看个游街都能发现这么重大的事儿。   “没错。”虞梅仁拈须道:“孙冉知道兹事体大,谁也不敢言语,先找了我——殿下不问货主是谁吗?”   “很好判断,随州,那是老二的母舅的地方。”傅晏心念电闪:“陛下让老二的人接掌北疆兵权,又把拱卫京畿的朔方大营兵权给了老六的人,原是想让他们互相牵制。现在看来,并没有牵制住老二……”   虞梅仁点头:“任谁都会以为他至少会是在接掌了北疆兵权之后再做图谋,岂料他剑走偏锋,想来打的是突发制人的主意!”   “立刻把这消息传给王先生,让他派人监察这木材的去向,我们尚且不知道他的作乱人马从何而来……”傅晏交代虞梅仁,两人又细细商议了一番。   商议完毕,虞梅仁也顾不得自己还没吃中饭,拔腿就往外走。   突然又被傅晏唤住:“啊,虞先生且慢,我突然想起,还有一事请教。”   “殿下请示下。”虞梅仁急急止住脚步,拱手端正道。   “小日子是什么?”傅晏支颌问道。   虞梅仁的思维还沉浸在关系天下的大事中没转换过来:“什么日子?”   “囡囡说她小日子到了,还问我的是什么时候。”傅晏诚挚地望着他道:“那是什么日子?”   虞梅仁:“……等你以后娶媳妇儿了就知道了。”   到底是怎么会事儿啊!虞梅仁走后,傅晏想一会儿自己的大事,又想一会儿虞楠裳的小日子,辗转反侧,纠结于心。突然他一拍自己脑袋:“玄初!”   玄初瞬间出现。   “你知道虞姑娘口中的那个小日子是怎么回事吗?”傅晏问。   玄初看着傅晏,面无表情,语气平板:“所谓小日子,既是女子癸水所至之日,所谓女子癸水,便是……”   于是等虞楠裳睡起来再见傅晏之时,就发现他面对她时目光扑朔,神色中那羞臊之态,又远愈往常。但羞臊之中,又似乎带了些许好奇,这导致他又想看她又不敢看她,间或逮着空儿迅速偷瞄一眼她。   虞楠裳疑惑地眨眨眼睛,逮住他又一次偷瞄,敏捷扭身而上,把他扑住:“阿晏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坏事情,为什么一直偷偷看我?”   然而傅晏并说不出话来。   他一直有想把她扑倒抱入怀中的欲望,岂料这么快就实现了。   虽然,是她扑住他,还隔了一层被子。但是她的双手就搂在他的脖子上,她的脸颊就在他面前寸许,她的头发丝丝扫过他的额头。   她好轻啊,虽然压住了他的伤口,但是那么轻,压的一点也不疼,嗯,一点也不疼。   傅晏劈头盖脸出了一层细汗。   虞楠裳也发现了。   她伸手给他擦,擦过额头,又擦脸:“出汗了呢,嗯,我知道了,肯定是做贼心虚的原因。快说,你到底做什么坏事了?”   傅晏只能瞪大眼睛,无辜地摇头。   看他这可怜样儿,虞楠裳噗嗤一下笑了:“阿晏你真可爱。”她伸手捏住他鼻尖说。   她的气息亦拂于他脸上,傅晏盯着她的红唇,喉结无意识地蠕动了一下。 第22章 傅晏的梦   这日余下的时间,这一点红唇就一直在傅晏眼前晃,挥之不去。等到晚上夜阑人静之时,又入梦而来。   梦中,她嘟着这小嘴,乞求他:“囡囡还要亲一亲。”   于是便被他压入身下,百般品尝。   她在他怀中咯咯的笑。她那么轻,那么细,却又那么温软,那么鲜活。   他曾几乎拥有天下,却从没拥有过这么一个让他如此温暖和安心的小东西。   他忍不住想要更多。只轻轻一用劲,那柔软的衣衫便乖乖剥离,露出橙色的肚兜儿,色彩亮的晃眼睛……   他大掌用力覆上去,心中若有鼓捶,脑中血管突突地跳。   可这兴奋中慢慢地升起一种紧张和恐惧。   仿佛有什么事情即将要发生。   随即便响起一声孩童慌张的尖叫。   他浑身一颤。抬头,触目所见,却是嶙峋的太湖石。光线透过石穴射进来,晦暗不清。朦胧中,有一个幼小的身影在慌张躲避。   他一惊,再低头一看,怀中的人儿却变成了另外一张可怖的面孔。她那一双布满血丝且向外凸出的狰狞双目怨毒地看着他。她大口大口地喘气,并用力呐喊,可是他却听不到声音。她衣衫不整,样子是那样令人作呕,却紧紧纠缠着他,赤/裸的肌肤如蛇一般冰冷渗人……   傅晏骤然从梦中惊醒。   好一会儿他才记起今夕何夕。   他忆起梦中场景,顿时若有一通冷水,迎面浇下。   在这一刻,他再清楚不过地认识到,他对虞楠裳,的确是动了男女之情。   不,那种愚蠢的感情,只属于当年那对奸夫□□,只属于老糊涂了的皇爷爷,绝不该属于自己。   律己甚严的废太子殿下咬着牙深深地自我检讨申斥了一番。   检讨申斥完毕,傅晏长吁一口气,挪动下身体,骤然又僵住了。   他这才察觉道胯/下粘腻一片。   他扶额,小心翼翼地转头往虞梅仁那里看,虞梅仁呼吸平稳,睡的很沉,并没有被惊动到。   “玄初,玄初!”傅晏小声呼唤。   然而毫无回应——无事的时候他偏要守着,这种需要他的时候他反倒不在了。   傅晏大为头疼。要知道虞梅仁对他照顾体贴入微,便是贴身衣物也几乎每天都亲自服侍更换。更换下来的衣物怕叫旁人看了露了马脚,也是虞梅仁连夜洗涤,用铜熨斗烘干,等闲妇人都做不到那般细致……要是被他见到自己脏污的亵裤,以他的头脑,自己对他女儿的这番亵/渎根本隐瞒不住……自己还以何面目面对他……   于是傅晏蹑手蹑脚爬起,摸着黑找到睡前洗漱后没倒掉的残水,端了走到外间,把门牢牢合上,然后慌慌张张地脱了裤子,蹲在地上搓洗起来。   又心急,又不敢动作太大撩动水声。黑暗中视物不便,只觉着水顺着袖管,流的到处都是。又有不知从哪儿钻来的一缕小阴风,嗖嗖地从他的裸臀下拂过……   傅晏狠狠地打了个喷嚏,打的自己胆战心惊。搓了两下也不知道是洗好了没有,傅晏只管拧干,然后站起在空气中抖动。一抖却又觉着声音太大了,想了一下悄悄走回卧室,把被褥半卷起。这被褥下的炕兀自火热——便是晚上,隔壁厨房里也闷着碳炉,热气通过暗道输到这里来。傅晏把湿裤压到炕上,自己也不睡了,便缩在一边等着,时不时伸手翻弄下。   鸡鸣之时,烘的差不离了,但还有些潮,傅晏也顾不得了——虞家人向来起得早。赶紧穿上,钻进被窝里。   这真是他这二十一年的生涯里最狼狈的一个晚上了。   早起之时,虞梅仁果真没察觉异常。只看了傅晏脸色疑惑道:“昨晚入睡之时还好好的,今天气色怎这般差?”   又诊了诊他的脉息:“火气上冲、忧思过重、风邪入体……哎呀呀,殿下,大业谋就之事非朝夕可成,日后且有您龙翔于天之时,眼下便耐心修养,不必过多烦恼……”   傅晏:“呵,呵呵,虞先生说的是。”   然而他身体本就虚弱,又经这么一番折腾,那风寒来势汹汹,一时竟发热至人事不省。   昏迷中有短暂的清醒,他记得看到虞楠裳惊喜的面容:“阿晏,你醒了?有没有好一点?”说着又细细抚摸他的额头脸颊。   他转个身,躲开她的手缩进被子里,又沉沉睡去。   病了两天,到第三天上才好一点,还有一点低热,但不至于昏迷了。   虞梅仁一直衣不解带的照料他,给累的不行,大白天的倒在炕上呼呼补眠。虞楠裳给他爹紧紧被子,又问傅晏:“要不要喝水?”   傅晏摇摇头,不看她也不说话。   虞楠裳歪歪头——她觉察这两天傅晏对她比之前冷淡,但只以为是他生病的缘故。   此时大汪叫起来,院门被敲响。   “大汪别乱叫,老爷才睡了!”苏子忙跑出去喝住大汪,又去开门。从门缝里看了看,她忙把人迎进来:“橼少爷来啦。”   “嗯,姑父怎么了?病了吗?”进来的是一个十四五、锦衣华服的俊俏少年,身后还带着两个小厮。他便是宏化候府三房的幼子冯橼。   “没生病。不过姨娘病了,老爷照顾她昨晚没睡好……”   虞楠裳也迎了过来:“橼哥儿来啦。”   “楠姐姐!”冯橼一见她便亲昵地拉了她的手:“我前儿个得了个好玩意儿,特地拿来送给你!”说着两人进了正堂,冯橼叫小厮把手中的盒子放下,打开。   里面是一个极精致的木偶娃娃。约莫有人手臂长短,相貌秾丽,衣裳也是比照着真人的衣裳精细做的,头上也插戴了各色钗环,都是真金白银,精巧玲珑。   虞楠裳一看就笑了。苏子也笑道:“姐姐这么大了,还要玩木偶娃娃的?”   “这不是一般的木偶娃娃。” 冯橼把木偶在桌子上立起来,拉了拉它的胳膊,就见这木偶竟自己行走起来!   “啊,这倒很有意思!”虞楠裳和苏子对视惊奇道。俩人又凑近了对着木偶细细查看。   “我就知道你会喜欢。” 冯橼得意道。   “这得不少银子吧?”虞楠裳道:“三舅母又该嗔你了。”   “不白送你。” 冯橼笑嘻嘻道:“是又有求于闲鹤先生呢。”   “闲鹤先生掐指一算,”虞楠裳故作神秘道:“怕是上次给桦姐儿编的那支舞惹的事儿?”   “可不是嘛。”冯橼叹气:“真不知说桦姐儿什么好了。说了不要张扬偏要张扬,结果给江阳长公主家的福笙郡主知道了——你知道,福笙郡主是最痴迷舞技的,也早放出风声对这次春祭领舞志在必得。江阳长公主又最是爱争闲气的,竟找了门路说服了我父亲,让桦姐儿把那支舞让给福笙郡主。桦姐儿难受的什么似的。”   虞楠裳挑挑眉:“不必说了,三舅父不把这事儿当事儿,你却咽不下这口气。”   “正是!”冯橼拍桌子道:“我最受不得母亲姐妹受委屈!好楠姐姐,你一定要给再编一个更好的舞,我要狠狠地打福笙郡主的脸!”   “你呀你呀!”虞楠裳点点他额头,学了她三舅父的模样道:“整天介就知道内闱厮混,不思进取!”   “我一个庶子,进取个什么劲儿。” 冯橼一脸无赖像:“不过我这不只是为我自己家,也是为了你呢。”   “谢谢你了,闲鹤先生说过了,不要掺和春祭编舞这事儿,麻烦。”虞楠裳不在意地道。   “不是闲鹤先生的事儿,是你的事儿。” 冯橼收了脸上的不正经,凑近虞楠裳道:“我猜,姑父在给你和新科状元崔华予商议亲事吧?福笙郡主可是看上了他呢,也在筹谋跟他议亲呢。”   “什么?”还不等虞楠裳有所反应,苏子先尖叫出声。   “嘘。”虞楠裳示意苏子噤声。她跟她爹学的大气豁达脾性,并不像一般未婚女子那样,提及婚事便满脸的娇羞,只坦然跟冯橼道:“之前是有意结亲,不过并没定下。郡主看中了,他也愿意的话,那倒也没办法。随他去吧。”   苏子却是一副心碎模样:“怪不得,这两天他都没来咱们家……”   “且先不论崔华予愿不愿意,无论如何福笙也不可能如愿的。” 冯橼见虞楠裳并不在意崔华予,心中愉悦,更加卖力显弄:“因为啊这崔华予倒是好一副桃花运,我跟你讲这都没几个人知道,也就你弟弟我神通广大消息灵通——平康公主也看上他了!”   虞楠裳配合地做出了惊讶神色:“哦哦,看不出来,他竟有这般桃花运!”   “江阳长公主最爱争闲气,但是遇上比她权势更甚之人却是丝毫脾气没有。平康公主亲兄康王现如今大权在握,长公主估计只能咽了这口气了——她应该还不知道平康长公主这茬儿,真想见到她获知那一刻的脸色啊!” 冯橼幸灾乐祸地道。   “你看看你,像个长舌妇。”虞楠裳嗔怪地弹下他额头。   同一时刻,崔华予也被自己这朵从天而降的贵重桃花砸的头晕目眩。   他稳了稳心神,镇静地对面前面白无须、私服而来的太监道:“崔某,家世浅显,人品鄙薄,且已定下亲事,实不敢攀附天家。”   紧握的手心却已汗湿。 第23章 虞楠裳的危险(一)   昭阳宫主管大太监杨严得了崔华予这拒绝之词并不动色,依旧含笑饮茶。放下茶杯,又用帕子擦擦手指,他这才悠然道:“状元公学富五车,自然当知道欺君罔上是个什么罪过。”   崔华予心中跳了一跳,面上却不肯显出来,依旧做端正清越之色。杨严貌似漫不经心,其实时时留神着他的举动神态,见状心下愈发满意,于是又道:“事关公主的清誉,杂家既然敢来向状元公传达公主心意,自然是要打探清楚,事事熨帖才好。实不相瞒,前两日国子监陆大人向状元公提及的亲事,其实也是杂家托请的。状元公现下不过是与那位虞氏小姐议婚而已,并未定亲。”   崔华予听了这话暗自气恼:那位国子监陆大人可谓这京城文坛的执牛耳者,德高望重。前两天他略微透露结亲之意,因着对他的尊重,崔华予不敢妄言,如实相告正与虞先生女儿议婚的事儿——岂知竟是这阉奴的手段!陆大人妄为圣人子弟,竟听从这阉奴的驱使,真是……   便听杨严又道:“自然,虽未定亲,若是两家心意已定,那也合该誓守信约。若是状元公得了杂家这信儿,登时改换了主意,反倒让杂家瞧不起,更不堪尚主。”   “公公所言,正是崔某心声。”崔华予拱手道,心下却不解:道理你都明白,还在这儿叽歪个什么劲儿?   “只因公主与杂家爱惜状元公人才难得,故而才才觍颜请状元公三思。”杨严的笑意还是那么真诚:“那虞氏小姐,实非良配。”   “公公是想说,虞小姐之父虞梅仁先生遭贵人厌弃,如我与之结亲,亦将牵连我仕途?”崔华予正色道:“此一节虞先生亦与我分说清楚。然月无常圆人无常好,-崔某无德无能,又岂敢占尽天下美事?崔某已反复思量,于心已足,只能多谢公公美意,亦请上复公主。”   厌弃虞梅仁的那位贵人,正是当今皇帝。   崔华予的确反复思量过:今上龙体欠安,想来距山陵崩之日没个几年了。加之虞梅仁之事已然过去快二十年了,牵扯到自己,影响有限。更何况现在朝堂是诸皇子坐大……   “好一个不敢占尽天下美事! ”杨严何等毒辣的人,岂不知道他心中所思:“想来状元公以为,与之相比,若尚公主,则驸马一生不可出将入相,这更加无法忍受吧!”   他即说的如此直白,崔华予也不虚伪作戏:“人各有志。崔某余生唯有鞠躬尽瘁、竭尽所能,以报答天家洪恩之万一。”——我就是不想做驸马,便是皇帝老儿也得顾及颜面,不好拆人姻缘。你那公主能咋地?   杨严点头:“状元公所言极是。只是公主少不经事,康王殿下又疼爱的紧,惯来是百依百顺的。似这等不遂意,细想来竟是头一遭呢……”   这又是拿康王来压他了。又隐约有康王得势他自然得偿所愿的意思。华予心中已然非常不耐烦,只当没听出来:“公公放心,崔某不是那等肤浅长舌之人。今天与公公所言,过后崔某自会忘记。”   “好好好,如此心性,公主果然慧眼。”杨严叹道:“并不是为公主,只是杂家委实爱惜状元公人才,少不得,还得请状元公听我聒噪——虞小姐的不可娶之处,还有一则。”   “公公虽为内廷之人,如此议论闺中女子,也是为失礼。”因太过生气,崔华予都不愿抑制自己的神色了。   “是了,所以这话杂家只说与状元公知道。”杨严油滑的很,岂会被他弹压住,径自道:“虞小姐那亡去的母亲,乃现今宏化侯爷的亲妹。十余年前,在京城里,那真可谓贵女的楷模,风头无双。现今执掌朝堂的文武重臣、皇家贵胄,多是与她年岁相当的,当年少有不拜倒她裙下,如今念念不忘者也甚众。可怜佳人薄命,只留下这么一位小姐。这两年倒是愈发出落的好了,容色依稀还在她母亲之上……”   他探探身子,靠近崔华予些:“你以为,这满朝的公卿,都是看不见的吗?你以为,就凭你,能保住她吗?”   他声音沉稳阴柔,本不难听。但这话落在崔华予耳中,犹如有蛇虫于脖颈爬过,说不出的恶心厌恶。他倏然起身。   虞楠裳并未因崔华予这边的变故受到任何影响。她忙着冯橼的嘱托,给桦裳另编一支舞。   虞梅仁恰巧这两天无事,便也不出去,在家帮她演乐伴奏。   这倒也是他们虞家常有的乐事。   春祭是庄重肃穆之事,歌舞亦当大气。虞楠裳穿了一件大袖礼服,腰却束的极细。振袖而舞,百折千回,几欲凌空飞去。虞梅仁吹一管紫竹笛,笛声浩浩汤汤,如春日破冰之水。宣叔面上五大三粗的,竟是一个弹琵琶的好手。便是苏子也是会击缶的。   一时虞家仙乐飘飘,兴到浓时,几人都站了起来,配合着虞楠裳的舞姿手舞足蹈跳成一团。就连大汪都跑进来在众人脚下乱窜。   就只有傅晏孤孤单单地躺炕上,扭着脸儿装不感兴趣。   虞梅仁见了,只又挑挑眉。   一舞终了,虞楠裳小脸红扑扑的。虞梅仁抓着她小手指导她:“不妨把手势作为主要舞姿。这样翩跹而上,便如春日万物竞发……”   “啊,是的,这样好,还是爹爹厉害!”   便在此时,院门被咚咚敲响:“虞先生,在家吗是我华予!”   那声音里颇有几分急切,苏子忙跑出去开门。虞氏父女亦随后迎出去。   崔华予一进门,颇把众人吓了一跳:往日极重仪表的状元公,今儿个竟然发冠斜歪,满脸大汗,气喘吁吁,像是狂奔过似的。最奇怪的是,他腋下还夹着两只嘎嘎哀鸣的鸭子!   “华予,你这是……”饶是机敏过人的虞梅仁,却也参不透崔华予这打的是什么机锋。   崔华予豪气干云地撩袍往地上一跪一拱手——然后那两只被绑住双蹼的鸭子就扑闪着翅膀跑开了。崔华予顿时手足失措,不知是该去追鸭子好还是继续自己的事儿。众人的目光也都不由自主地随着鸭子去了,大汪更是嗷嗷地跑去追。   “咳咳。”崔华予满脸涨红,大声咳嗽两声拉回众人注意力,便在满院子鸭鸣狗跳中开口:“虞先生,把楠姑娘嫁于我为妻吧!”   虞梅仁与虞楠裳惊讶对视一眼,都觉着这状元公的状态不对,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似的……   崔华予却又看了虞楠裳,一字一字坚定道:“我会竭尽所能所能保护你,谁都别想把你抢走!”   他,他到底是怎么了嘛!虞楠裳求助地看向自己爹。   “先起来,进屋里说话。”虞梅仁扶他。虽说他今儿个的举止委实孟浪,但很对虞梅仁胃口嘛:少年人就该这样!   崔华予起身,又指指那两只鸭子:“这个原该托请冰人,只是她们一个个市侩嘴脸,我很看不上,便想依着古礼,奉雁为聘。偏又买不着大雁,只有卖鸭子的……”   虞楠裳被这状元公的奇思异想惊的,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这状元公,原来不止一味死读书啊,还挺有意思的。她看着他想。   这倒是第一次虞楠裳面对着他展颜欢笑。崔华予立时双目发光。   “好了,进来说话吧。”虞梅仁催了崔华予进屋坐下,问他到底发生何事。然崔华予一口摇定是自己情难自禁。   “再等等。”虞梅仁还是这句话。然看了崔华予祈求目光,不由得又道:“我和囡囡商量下。”   “囡囡你说爹怎么答复他呢?”送走崔华予后,虞梅仁果真问虞楠裳。   “他这个人有点意思。”虞楠裳歪着头道:“也好爱害羞的——跟燕娘一样!”她突然转身去看傅晏,又咯咯笑起来。   傅晏没承想她突然把话题扯到他身上。抬头看着她无邪笑容,却只觉着憋屈的慌。   无论如何,不该与他相干。他要做这天下万民的英明君主,而不是沉耽男女之情的愚蠢淫/荡之辈……傅晏再次冷颜避开她的视线。   虞楠裳止了笑:阿晏真的不理睬她了……她做了什么惹他生气了吗?   帝阙之中。   平康公主倚栏而立,面上毫无表情,手中却把一朵娇艳牡丹一瓣瓣撕作粉碎。   这牡丹,宫中花鸟司历经千辛万苦,才在这凛寒冬日栽培出来。若是放到外面京中,就这一朵便可售价万钱。而平康公主身后的宫室中,这样的牡丹触目皆是,不下百十朵。   今上厉行节俭,然而宫人们心照不宣,今上的天下已然没有几天了。   但即使这天下成了她亲哥哥的,也万没有牛不喝水强按头的道理,那不是天家风范。   平康公主眼前又浮现出那日在宏化侯府见虞楠裳的情形。那时就莫名心悸,果然这出身低微的女子到底成了她的碍脚石。   不过,也只是碍脚石罢了。以她的身份,甚至不必理会,自有无数人抢着给她踢开扔远,铺平坦途。   于是微微转首,对立于她身后的杨严道:“福笙妹妹的冰嬉会,如今是办的愈发的好了。”   杨严含笑躬身:“今年的冰嬉会,必将精彩万分。” 第24章 虞楠裳的危险(二)   忙活完编舞这事情之后,时已近腊八了。   “阿晏,要置办过年衣装了,你有什么想要的?”这天早晨,虞梅仁离了家,苏子在厨房收拾,虞楠裳坐在傅晏身边,边做绣活边问他。   傅晏摇摇头:“不劳姑娘费心,虞先生自会打点。”   “爹爹在外面买的,哪里有我做的好。我跟你讲,你不要小看我哦,我亲手做的衣裳,可是价值千金的。”虞楠裳笑道:“你躺着便是,我给你量量身量,一会儿我和苏子就出去买布……”   “不用了。”傅晏淡淡地道。并复翻个身背对她。   等闲一般女孩儿也便被冷走了。但虞家人对他们认定的人有极大的耐心与包容。虞楠裳于是放下手中活计,俯下身,伏到傅晏肩上,娇娇柔柔地拥住他。“阿晏,你为什么又叫我姑娘了?”她问:“为什么这几天与我生分起来?我哪里做错事了惹你生气了吗?那你尽管骂我好了,不要不理我啊。”   她声音亦娇柔,柔的傅晏心肝儿立时又要化水。“不干你的事。”他狠着心道:“只不过我心情不好,想一个人静静。”   然而虞楠裳还抱着他不撒手:“为什么心情不好?不可以和我说说吗?”   “你不是要买布吗?快去吧。”傅晏推她的手。   然而却被她一把牢牢抓住,孩童一般的撒娇:“嗯~阿晏心情不好,我心情也不好了,不想去买了,嘤嘤嘤。”   她说着还又往他身上凑了凑,她的脸在他的脖颈上乱蹭。她温热的呼吸吹拂在他肌肤上,又引的他浑身燥热。   “放开我,不要故意装小孩子。”傅晏艰难地说。   “我没有故意装小孩子。”虞楠裳反驳:“阿晏你是我的长辈,我在你面前本来就是小孩子啊。”   傅晏觉着她的撒娇实在无法可解。只能闭上嘴不再言语。   但是虞楠裳却是有恒心毅力者。她只管蹭来蹭去哼哼唧唧:“阿晏,阿晏,不许不理我……嘤嘤,囡囡好可怜……囡囡从小没了娘,阿晏你疼一疼我嘛……嘤嘤……阿晏你最好了……你看我一眼嘛……”   傅晏紧紧闭上眼睛不看她,他唯恐再多看她一眼,他就会坠向那未可知的深渊。   虞楠裳这么蹭来蹭去,就把傅晏的衣领蹭开了一点,她偶然间就瞅见了白肤尽头的一点古铜之色。她本就手贱,也没多想就伸手往那里探。   傅晏一个激灵,下意识反手一推。   他的力气本就远超一般人,现在虽是虚弱但骤然爆发之下也不容小觑。虞楠裳本是跪坐在炕沿抱着他,给这么一推整个身子重重摔倒,差点摔到炕下。   傅晏反应过来也是一惊,紧张地看向虞楠裳。虞楠裳也揉着被撞疼的胳膊,委屈地咬唇看着他   傅晏看她并无大碍,沉默了一会儿,到底什么都没说,又把头脑捂进被子里。   虞楠裳小脸气的鼓胀胀的,不再缠他,而下炕走了。   一会儿就听到她在外面招呼苏子:“走吧,我们去菖蒲坊。”苏子欢喜地应了。很快开关门声响起,两个人的脚步声越走越远,院子里沉寂下来。   傅晏这才定了定心神,吁口气。   肩背上她依靠的温度还在。空气中,因她的存在而产生的温暖也还在。   为什么这种美好的温暖,一定要和那愚蠢不堪入目的男女之情相伴同生呢?   傅晏很苦恼。   没有虞楠裳在旁陪伴,时间也过的特别漫长。傅晏原想睡一觉半天就过去了的,岂料翻来覆去无法入眠。   事实上,虞楠裳和苏子的确是出去太久了。眼见过了响午时分还不见回来。天又阴下来飘起了雪花,傅晏听着外面风声不禁有点着急,想难不成是把小姑娘得罪狠了她要避开自己?可是要避开也合该是自己避开,这样冷的天气在外面把人冻着了怎么办……   “姐姐,姐姐!”终于等到人回来,可是只有苏子一个人,还慌慌张张的不成气色。“姐姐没回来?”她六神无主地问傅晏。   “没有,发生什么事儿了?”傅晏眉头一皱。   苏子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姐姐也给花子拐走了……”   傅晏骤然坐起:“什么?!”   原来早些时间,虞楠裳领着苏子去了京中最繁华的市坊菖蒲坊。时值年关,菖蒲坊里人山人海,到处都是购置年货的人。苏子和虞楠裳本来形影不离的,突然间人群中有妇人叫嚷,说她孩儿丢了。苏子朝那妇人那儿看了一会儿,再转身看虞楠裳就不见了。苏子找遍整个市坊也没找见人。   “明明之前就在我身边的,一下子就不见了……”苏子哭的不行:“怎么办啊怎么办啊!”   光天化日之下,皇城之中,竟然会发生这种事情,委实匪夷所思。“你先别哭。”傅晏沉声道:“她消失的地方具体是在菖蒲坊哪里?周围可有什么店铺房屋?”   “是,是一个糖人摊子前面,姐姐原说给我买个糖人来着。”苏子抽抽搭搭道:“就是赵家绒线铺子的门口,的糖人铺。”   “那你再仔细想想,那时候你们周围可有什么可疑的人,或者可疑的东西?”傅晏又问。   苏子又哭:“人那么多,哪里还记得……”   “你好好想想!”傅晏不急不慌地诱导着她:“你们要去绒线铺子买绒线是吗?是买了之前还是之后去的糖人摊子?当时糖人摊子有几个人?有没有看起来很奇怪的人?有没有轿子停在附近?”   苏子眨巴着泪眼:“是买了绒线出来,看见糖人铺子,我想吃……奇怪的人,街上,街上有两个很凶的男子!我们好几个地方都碰着他们了,所以我记得。”   “好几个地方都碰见他们了?”傅晏重复了一遍:“多大年纪?”   “约莫不很大的。”苏子道。   “他们有没有穿着斗篷或是披风?”傅晏又问。   苏子闭闭眼睛:“有的,穿着大大的黑斗篷,都是这样穿的——是他们拐了姐姐吗?”   傅晏没回答她,而是道:“虞先生今天好像说要去国子监参加文会,你快去找他回来。”   “嗯,嗯嗯!”苏子狠狠点头,抹把泪飞快跑出去了。   “玄初!”等她一走傅晏立刻唤出玄初:“传言荻陆,让她以最快的速度,盘查这京中江湖道上的人,是谁绑了虞姑娘。”   “可是,”玄初犹豫道:“前些日子在掩护殿下脱困时,荻陆已经暴露,她手上的黄字营暗桩全部分散潜伏。现在若是弄出这般大动静,怕是会被龙鳞卫察觉,牵连出殿下……”   傅晏不能不考虑自己下属的安危。他想了想又道:“那就动用王先生执掌的地字营密探。一者去四方城门,打探今日下午,可有这城中的游侠儿,着了黑色斗篷,驾了马车出城的。如有,你亲自去追。一者监察这虞家周围,可有人来窥探消息,如有,给我查出是什么来路。”   玄初不敢再违命,应诺离去。   “等等。”傅晏又叫住了他:“动用地字营之事,不必让王先生知晓。”   玄初心下了然:为了一个女子动用密探,持身严正的王先生知道了,须得对着先帝牌位哭上一哭吧......   安排完这一切,傅晏才察觉头脑眩晕的很。   他扶着额,脑中却一遍遍响起虞楠裳的声音:“囡囡好可怜……你看我一眼嘛……”   他狠狠地捶自己的额头。   一个时辰之后,脸色铁青的虞梅仁回来了。傅晏立刻先把自己的推断告知他:“先生可先去衙门打探下,今日市街之上,可有别的人口失踪。我猜是没有。我揣度这帮子人并非拐卖人口的花子,怕是江湖中人,受人指使,专门冲着囡囡来的。”   “我也觉着是这般。”虞梅仁背着手团团转:“我有一位故交,名钱大刀,是京城江湖道上赫赫有名的日生帮的堂主,按说不该有哪个不长眼的敢来犯下此事......我刚已去找了他,他已经派下人手去查。明道上,京兆尹的人也托了。应该很快就有结果。”   话虽如此,身为人父又怎能不焦心。虞梅仁转了一圈又一圈,终忍不住,看着傅晏欲语又迟:“殿下,虞某有个不情之请......”   傅晏这也没心思注意虞梅仁,听了这话只心不在焉道:“什么?”   虞梅仁心道为了闺女让他什么不能做呢。于是郑重拜倒在地道:“虞某想请托殿下的人马,找寻小女。虞某明白这实在强人所难,若得殿下允准,此大恩大德,虞某必......”   “哦,我一早就安排下去了。”傅晏依旧心不在焉地道:“先生快快起来吧。”   虞梅仁惊异抬首,像是第一次见到傅晏般深深打量他,终是又深深一拜。   虞楠裳此刻身处一架马车之中。   那时在市坊中,突然响起的妇人寻子的叫嚷声,一时把周边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去。她也引颈而望。不妨突然从身后伸过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口鼻。那手中还扣了一些药粉,她吸入鼻中,意识立刻变的涣散。却还知道自己被一袭黑色斗篷遮盖住了,随即被人挟着腰肢,带出了市街。   离了市街转入一条小巷,便有一辆马车在那儿停着。那两人把她塞入车中,随即驾车离去。   虞楠裳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咬着自己嘴唇,保持着最后一丝神智不灭。她听到外面传来盘查之声——车子在出城门。车帘被拉开,一个官兵打扮的人向里面看见来。虞楠裳努力睁眼,向他投去求助的目光。岂料这人竟视而不见。   “这节骨眼儿上,你们可别给我惹事儿!”她听到那官兵和那两个男子低语。   “钱爷,这点小意思您收下……”   “咳咳,这次先这样……快走快走,北衙的人来了!”   于是车马狂奔起来。   这会儿,想来是远离了城门,那俩人明显轻松起来了,说话声儿也大了。   “下雪了,哎呀这个冷。我先进去暖和会儿。”一人说。   “暖和会儿?搂着那花容月貌的小娘子暖和会儿?想的你美——这等好事儿,也得让着哥哥我先!”另一人贼笑。 第25章 入V一更   “我先!”“我先!”两个贼子争执起来。   赶紧打起来。虞楠裳迷迷糊糊地祈祷。   然而天不遂人愿。“罢啦,这还在官道上,人来人往的。且别耽搁了正事儿,堕了咱们的名头。”“说的是。不如,等到了地方,咱们哥俩一起先?”“这种上等货色,和你一起?没的倒胃口!”俩人竟各自退了一步,复和好如初。   虞楠裳好想哭。   但是不可以哭。爹爹说过,越是危急的时候越要镇定,哭是最没用的。   时间似乎过去了许久,虞楠裳感觉药力终于消散了一点儿,脑子没那么混沌了,能指挥身体略动一动了。   她抬手去拔发上长簪。手上如有铅坠,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许久才能完成。拔下来之后,她握入手中,用尽全力去握。   簪子尖锐梢轻而易举地刺破了她的掌心。疼痛让她更加清醒,她一鼓作气,抓住簪子又往自己胳膊上连刺了几下。   这下终于完全清醒了。虞楠裳坐起身,大口地喘着气,用力揉着太阳穴。   接下来该怎么办?虞楠裳的目光落于手中发簪上。这簪子材质看似是银的,实则加入了其他金属,比银坚硬数倍。簪体长度足有一尺,末梢更是磨的锋利闪光。这简直可以说是一件小型武器。   这是虞梅仁亲自设计找银楼打了给她的。并嘱咐她但凡出门,必须佩戴防身。那时虞梅仁还亲自动手示范,教她该如何使用这根簪子防身。   回忆着爹爹的教导,虞楠裳砰砰乱跳的心慢慢静了下来。   手臂上被扎到的地方流出了血。虞楠裳胡乱擦下,扯衣袖遮挡住。挑开车子窗帘悄悄往外看看,外面荒无人烟,也不是在官道上。再看,车子行进方向的前方,是一道巍峨连绵的群山。   这山虞楠裳倒认识,以前虞梅仁带她来过。这是位于京城西方、离京城最近的一道大山脉,名浮云山。说是近,离京城也有上百里了。   他们是想进这山中吗?如果进了这荒山野岭中,那她即便能从这两个贼人手中逃脱,怕是也得喂了狼虫虎豹……必须现在逃。   虞楠裳又握了握手中发簪,将它藏进衣袖中。然后活动活动手脚舒缓血脉,又恢复之前的躺姿,这才装出惊慌的模样喊叫起来:“这是哪里?有人吗?救命啊!”   “咦,这么快药劲儿就散了?”外面的贼人闻声停了马车。帘子一开,两张猥琐的脸出现在虞楠裳面前。“醒啦?哎呀呀,这小美人真是越看越好看那!”“我说哥,这儿离京城够远啦,也没人,嘿嘿。”他们两眼放光地瞅着虞楠裳。   “你们是谁?我要回家!”虞楠裳作势要爬起,却又无力摔回。   见她如此娇态,两贼子几乎要流下口水来。“猜拳?”一个贼子朝另一个挤挤眼睛。   “行。”   俩人就行起拳来。一时胜负已分,一人欢喜一人懊恼。欢喜那人就催懊恼那人:“你给我走远点,远点去!”“你说你真是,还装模作样的……快点哈!”“你才快点!”   “小娘子,你不要怕。哥哥我啊,最是怜香惜玉,和外面那个混蛋不同。”得胜的那贼子爬上车来,□□着往虞楠裳身上凑。   近了才察觉,这贼子一副粗壮模样,那膀子就有自己大腿粗!这放在平日里见这么一个大汉,要说凭靠自己把他制服,虞楠裳连想都不敢想!可是现下,只有依靠自己。虞楠裳一遍遍回想爹爹的教导:谋定而后动,一击致命!   那贼子看虞楠裳一张小脸雪白,一张小嘴咬的死紧,当真动了怜香惜玉之心,于是□□道:“我的乖乖,别咬嘴了,这小嘴儿是给哥哥亲的……”说着一手扯她衣襟,一手扣了她后脑勺把自己臭嘴往她嘴上凑。   虞楠裳几欲呕吐。   镇定,镇定。虞楠裳再次告诉自己。然后扬起手,锋利发簪稳准狠一把从贼子后颈穿入,直穿了个对穿!   那贼子哪里有丝毫防备。当下惨叫一声,伏倒于虞楠裳身上,手脚尚在扑腾,甚至他的手狠狠抓住虞楠裳肩膀,痛的虞楠裳流出泪来,可是到底是残烛之势了。   虞楠裳推开他往外爬。就从车里到车外这一点距离,她不知摔了撞了几次才爬过去。车外另一个贼子听到声音已经在飞快往这边跑了。虞楠裳握住缰绳,甩动马鞭想让马快跑起来。   然而她并不太会驾车,这里的路也不好,那马拉着一辆车两个人倒并不比人跑的快多少。那贼子体力甚好,一路狂追,竟没拉下多少。   虞楠裳又急又怕,只能手不停地抽动马鞭。路太颠簸,天又越来越暗,风雪迷了人眼…..虞楠裳不时回看,那人还在追,永远摆脱不掉似的……   她这光留意那追赶的贼子,就没注意车厢里那个贼子竟然没死透,捂着脖子慢慢爬了出来。   他喘息着,眼睛发出最后的凶恶之光,伸手一推,虞楠裳就给他推下了车。   摔到地上又翻滚了好一阵才停下来。虞楠裳还想爬起来逃跑,可是挣扎了好几下,身上好痛,哪里还站的起来。   头发被一把揪住。追赶的那个贼子到底赶了上来。“你这小贱人!”他两巴掌把虞楠裳打的几近昏厥。模糊视线中只见贼子拔出了雪亮的匕首,眼见就要朝着自己胸口攮下来……   然而却到底没攮下来。那匕首似乎高高飞起,接着贼子的身躯诡异颓倒,血液的味道弥散开,一个人影抱住自己。“虞姑娘?”他在叫自己。   这是虞楠裳最后的记忆,随即她便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夜色落了下来。   这一夜,虞家的灯火整夜未熄。   日生帮、京兆尹、地字营之外,宏化侯府也得到了消息,派出家丁寻找。冯檀则利用自己职务之便调动了刑部刑侦好手参与寻找。冯橼也找了自己的狐朋狗友们帮忙。   这番动静如何瞒得过周边街坊们?他们也都不肯袖手旁观,尽自己所能到处去打探。   到入夜时,消息一条一条传来,终于有了点眉目。   这像是碧罗坊的两个下三滥柳三和赵奎所为。他们最近手头突然阔绰起来。今天中午左右时分有人见他们穿了黑斗篷驾了马车出了青龙门。   可是消息传来的时候时已入夜,城门已闭。   宣叔当捕快的儿子宣二哥忙活了大半天,此时得了这消息忙去找人通融出城去,可是垂头丧气回到虞家:“说是今时不同往日,竟无论如何不肯通融。”   冯檀冯橼坐在一边,对视一眼,均黑着脸不放声。   他们侯府虽在这皇城中有些势力,但夜问城门这种事,那是忌讳,万万犯不得的。   “我试试翻城墙出去。”虞梅仁已然再等待不及。   “这风急雪大的……好吧,我同老爷一起去。”宣二哥也顾不得了。   “我也去!”冯檀冯橼异口同声道。   “你们俩就别去了。檀哥儿明儿个还要办差,快回府休息去。橼哥儿也回府里替我宽慰岳母大人去。”虞梅仁如何敢让这两位身份贵重的公子跟着他犯险。   “我随你们去,橼哥儿回去——你那点身手也不够用。”冯檀极固执。   ……   卧室里傅晏听着他们出发的动静,唯恨自己不能立时好了,与他们同去。   他的判断能力向来敏锐精准,正是这份儿精准给他赢了北疆一场又一场战事。   此时他也坚信自己之前作出的判断并没有错。   何况,玄初倒现在还没有回来。   他应该是发现了虞楠裳被劫的痕迹,追踪上去了吧……   然而随着时间的流失,傅晏的信心越来越薄弱。   为什么还不回来,难道还没找到?又或者是虞楠裳已然遭遇了不测?   每思及此,傅晏不得不深深呼吸,以抑制心内的颤栗。   她离开之前,自己对她那么坏……等她回来,等她回来,自己一定……   这一夜,为虞楠裳牵肠挂肚不能入眠的龙子凤孙,还不止傅晏一个。   “什么?”平康公主闻讯勃然大怒:“福笙叫人劫了虞氏?蠢货,贱人!”   她气的砸了腕上玉镯。   “是呢,谁成想这平常看着娇怯怯的福笙郡主,竟会动用这么粗俗的手段。”杨严苦笑。   他唯恐损伤公主清誉,故而原是把崔华予心悦虞楠裳的消息故意透露给福笙郡主,想借刀杀人来着。但这借刀杀人也要杀的干净利索永无后患。他明明已经给福笙郡主铺好路子了,她照着走就是了,保准让那虞氏小女子乖乖入瓮,翻身无望。   岂料福笙郡主走了这么一条野路子!   这下可好,等状元公回过神来,怕是第一个就要怀疑上公主。毕竟,福笙郡主那边的结亲之意还没跟状元公透露,而公主这边是知晓了郡主这意思特意抢在了前边去找状元公——这样想想,这福笙郡主到底是真蠢呢,还是假蠢?   杨严额头出了一层细汗。   “你再去打探消息,尽一切可能挽回事态。”公主扶额道。   “是。”杨严遵令而去。心中却想,已经过去了一整夜,这落入虎狼之手的小小女子还焉有安好的道理?只愿劫的远远儿的,别再让状元公瞧见了,否则若是一见之下刺激大发了把人刺激坏了可怎生是好?   岂料打探的人回报,那虞楠裳还真好好儿地回到了虞家。 第26章 入V二更   这漫长的一夜终于结束。风雪止息,太阳升起,虞楠裳从噩梦中挣脱睁开眼睛,就见满室的晨光里,一个魁梧男子咧着口大白牙朝她笑:“虞姑娘,你醒啦!”   虞楠裳下意识地尖叫一声,连滚带爬地往后躲:“滚开,滚开!”   “虞姑娘,虞姑娘,你看仔细,我不是坏人,我是成辉碧,成辉碧!”那人忙道。   成辉碧?虞楠裳的脑子如有浆糊黏住,好半天才转了一转。她溃散的目光慢慢凝聚,小心翼翼地转眸看过去——眼前这张脸,的确是曾经有过两面之缘的北衙校尉成辉碧。   成辉碧看她似是认出了自己,于是靠近她一点:“虞姑娘,记起我来了吗?”   然而虞楠裳又是一声尖叫。   成辉碧被她这尖叫惊的头疼,不由得往后退,岂料虞楠裳反敏捷地蹂身上前,伸手紧紧攫住他衣襟:“大人救我,救我!有坏人,有坏人!”   她激动之下手劲儿极大,成辉碧觉着自己都没法呼吸了,他赶紧安慰她:“没事没事现在已经没事了。虞姑娘,你现在已经安全了,坏人已经不在了。”   虞楠裳不敢置信地转头看看四周,脸上慢慢浮起惊喜的笑容:“是你?是你抓了坏人救了我?谢谢你谢谢你……”   她这才渐渐回过神来。想起昨天受到的磨难,她又几乎要哭出来。   她头发凌乱,面上给摔得鼻青脸肿的,嘴唇因上火烧的殷红,一双大眼睛也失去了光泽,雾蒙蒙地扑闪着,好不可怜。成辉碧看了她这样,只觉怜惜之情充斥胸襟,顿时英雄气概满溢,下意识就道:“没错,坏人已经被抓起来了,你不要害怕了。有我在,没人再敢害你。”   “嗯!”虞楠裳哽咽着点头。紧张的情绪此刻才略松弛了些,眼睛里也多了些神采。她仰慕地看着成辉碧,如同看着救世英雄一般。   成辉碧就让她给看的有些飘飘然。   一会儿虞楠裳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这样和一个非亲非故的男子独处一室很是不妥。“我,我要回家,我爹爹一定担心死了。”她挣扎着想起身。   “你身上受了伤,不要乱动。”成辉碧按住她:“我已经叫人去找马车,一会儿我送你回家。”   路上虞楠裳料想着,自己不见的这一夜,爹爹该是如何煎熬。又想等会相见了爹爹会是极高兴的。   却不料回到家中,家中空空荡荡,爹爹并没有在。   她的情绪已然支撑不住,带着哭腔问傅晏:“爹爹呢?我要爹爹!”   “他出去找你了。”傅晏也按捺不住心中激荡,几乎就要不顾暴露身份站起把她抱入怀中。   虞楠裳先一步扑入他张开的臂膀中,紧紧抱着他,像抱着根救命稻草似的,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她身上还有一个小包袱,苏子从背后抱住她也跟着哭。   “苏子,别哭了,去准备茶水招待外面的恩人。”傅晏还顾得吩咐苏子这么一句。   “哦。”苏子抽抽搭搭去了。   她一走,傅晏长臂一动,就把虞楠裳整个人抱起,把她整个人都抱进自己怀抱中。   冷了一整夜的心肺,总算重新察觉暖意。   外面被留下来看门的宣叔对着成辉碧连连作揖,百般感谢。   成辉碧叉着腰扬着头:“这不值什么不值什么,护境安民这是咱们的本分,虞姑娘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待虞梅仁一干人等闻讯赶回来,也对着成辉碧千谢万谢,连连口称救命恩人之时,暗中的玄初开始不爽起来。   真好大脸皮,人哪里是他救的!   原是昨天,玄初按着傅晏的指示行事,果然就打听到有傅晏所说的那么一架马车从青龙门出城。于是他一路边打探边追。也亏是他这种受过严苛训练的人,才能够从路途中蛛丝马迹中辨别出这辆马车的去向。追了半响,终于在浮云山脚下听到动静找到了人。   彼时情形已然危险的很。那贼子已抓了虞楠裳要动杀机,玄机还离的远远的足有数十丈,情急之下他抛出自己武器,把那贼子穿了个透心凉。   虞楠裳受惊昏迷了过去。玄初查检处理了一番贼人的尸体,带着虞楠裳往回走。因她昏迷不醒,回程速度就比较慢,等到了京城,时已下半夜,京城九门皆闭。这对玄初来说没什么,身为顶级暗卫的他自是来去自如的。但是带上虞楠裳就不行了。   他于是带了虞楠裳去京郊一个村子里。在那里,村边上居住的一个孤寡老妇,是他们安置的一处暗桩。   岂料刚到就碰上官兵封村搜查。   “是北衙官兵,还好应对。”老妇道。   玄初点点头。思索片刻,如此这般吩咐了老妇。然后自己藏匿了起来。   等那北衙官兵搜来,见到昏迷不醒不成样子的虞楠裳,老妇便应对道:“这可不干老妇人身的事!原是今儿下午天擦黑的时候,老妇人从山上砍柴回来,看到这姑娘倒在路上,便好心救了回家。老妇人看她模样,怕是给拐子从城里拐来的,原想着明儿个一早就去城里报案,好让她找到家人,老妇人许也能得些银钱……”   这些官兵并不耐烦管这样的小事。不过来里面有成辉碧,他认出了虞楠裳,差事完结之后便回来接管了人。   玄初不知对方底细,且是个精壮男子,哪里敢把虞楠裳留给他!便一直在暗中守护。因分身乏术,他也无法向傅晏传递消息。   ……   身为暗卫,玄初一切为了主人的观念根深蒂固。便如这次救下虞楠裳,他也自觉地认为是这功德该记到傅晏头上。   岂料给这么个厚颜的货色截了胡!   他想告诉傅晏,但是傅晏一直在安慰虞楠裳,不得空。   虞梅仁心急火燎地走进卧室之时,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情形:   虞楠裳八爪鱼一般巴在傅晏身上,死活不肯撒手。傅晏给她勒的面红耳赤,但动作极轻柔地拉她,试图让她松手:“哪里伤着了?先让我看看。先放开一下下好不好?先看伤要紧……”   “不要不要,囡囡好怕,囡囡好冷……”虞楠裳紧闭着眼只一味惊慌叫嚷。   此时虞梅仁也顾不得别的了,看到自己的女儿好好的,他的眼睛顿时腾起了一层波光,几要落下泪来。“囡囡!”他大喊一声。   虞楠裳睁眼一看,立时动如脱兔地蹬开傅晏向她爹扑去:“爹爹!”   虞梅仁一把接住虞楠裳,如幼时抱她那般把她抱在身上连转了几个圈圈:“我的心肝儿宝贝囡囡嗳!”   “爹爹!爹爹,囡囡以为再也见不到爹爹了!”虞楠裳好不容易给傅晏哄停了的泪又哗哗地流。   他们父女情深,傅晏也只能独自抚摸被虞楠裳踹到的伤口,回味那一点残余的温软。   这小没良心的。   “给我看看,给我看看。”虞梅仁倒也好臂力,抱着这么大一人还能空出一只手来,捧了闺女小脸细看:“这脸上怎伤成这样?疼的厉害吧?”   “身上更疼。”虞楠裳扁着小嘴道:“还有这里。”   她伸展左手、拉开袖子给虞梅仁看:纤细白皙的手上胳膊上,数条长短不一杂乱无章然而入肉极深的血痕触目惊心。又有像是人掌捏出来的瘀痕……   傅晏也转眸看过去,他久经沙场,原是看惯血腥的。但是这样的伤出现在这样的小人儿身上,却让他很有杀人的冲动。   虞梅仁也和他差不离。“爹、爹给你上药。”他唇齿哆嗦着,轻轻地把闺女放回炕上,拔腿就往外跑,跑了两步复又慌张折返回来:“身上还疼?还有哪儿伤着了?快给爹爹看看。”   “哪哪儿都疼。”再亲昵虞楠裳也不好叫她爹看身上的:“爹去请个女大夫来吧。”   “哦哦。你且忍耐下,爹这就去请。”虞梅仁哆嗦的更厉害,好好地往外走竟一个踉跄,差点没摔倒。   外面冯檀落后虞梅仁一步赶回,正在替虞梅仁招待成辉碧,以及闻听虞楠裳脱险过来探望的各方人等。见虞梅仁这般不成气色地出来,忙迎过去问:“妹妹可还好吗?”   “须得请个女医来给她看看。”虞梅仁低声道。   冯檀听了这话,再看虞梅仁神色,脸色如虞梅仁般灰白起来:“我、我这就派人去请。”   “不,我亲自去找认识的妥当人,才能放心。”虞梅仁道。   出院门时却差点和一个人撞到一起。   “虞、虞先生。”来者扶住他:“我刚听到消息说虞姑娘出事了……”   是崔华予。他从上到下一身崭新又隆重的锦衣华服,衬得他玉面修容,更加风流倜傥。却是与这满院子折腾了一晚上疲倦不堪的众人不同。   虞梅仁此时看了他只觉得烦心,只淡淡道:“现下已寻回,无事了。”便不再理会他,匆匆而去。   里面傅晏得了这空,低声对虞楠裳道:“过来,我再抱抱,再抱抱就不疼了。” 第27章 入V三更   虞楠裳抹把眼泪,动了一下要往傅晏那儿去的样子,突然又停住了,别扭地扭过头道:“你不是不要理我的吗。”   顾得上记仇了,看来她的情绪已经放松了下来。“我错了。”傅晏诚挚认错,并向她伸过手去。   虞楠裳握住他的手,给他拉到怀里去。“这是怎么伤的?”他捧了她的手臂问。   “是我自己划的,因为坏人给我下了迷药……”提及那两个歹人,虞楠裳又是一阵哆嗦:“他们还,他们还……”她的面色突然一阵苍白,她推开傅晏一个翻身爬起,下炕向外跑去。   她哪里知道自己这似是而非的话在傅晏心里引起多大惊涛骇浪。那两个贼子到底还对她做什么了!傅晏额上青筋暴起,牙齿咬的咯咯作响。   暗中的玄初见傅晏这般动怒,不得不冒险现身请罪:“属下救护不力,请殿下责罚。”他低声道。   这内里详情,非一言半语能解释完。傅晏只以为他根本没救到虞楠裳,故而请罪,他现在心情极差,故而声音便有些冷:“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你且退下。”   玄初默默退下了——他觉着有点委屈……不过身为顶级暗卫,不该产生委屈这种情绪的。他眨眨眼,面容依旧是从无变化的冷漠。   外面正堂里,崔华予冯檀等一干男子皆是心急如焚,却又不好入内室。便把成碧辉团团围住了,催他讲述事情经过。崔华予给这众星拱月的,心中愈发的膨胀,又识得冯檀、崔华予等人身份显赫,便顺着众人的话,把五分假话说成了十分:“原是我奉命至京郊办差,见到一辆可疑马车,便拦下盘查,谁知就见虞姑娘给他们绑在里面。我便和他们打斗起来。可恼贼子狡猾,使阴招暗算了我,这才让他们逃脱……”   便在此时虞楠裳从内室跑了出来。没曾想外面这么多男子,她愣了一愣,思及自己现在仪容不整,便捂了脸愈发快速地往自己房间跑。   “妹妹!”“楠姑娘!”冯檀和崔华予见了她模样,皆是五内俱摧,也都产生了不小的误解。   冯檀极想抓住她细看看,可毕竟男女有别,这么多人面前,他身为侯府世子一言一行都必须规矩慎重。于是忍了又忍,只得高声唤道:“苏子快去看着你家姑娘!”   “哎!”苏子应一声,慌慌张张跟上去。   虞楠裳一口气跑回自己房间,跟苏子道:“给我端水来洗漱。”   “哎!”苏子急急端了温水来。只见虞楠裳掬了水使劲儿地搓洗面庞,又连连饮水漱口。   “姐姐,你脸上有伤,你轻点搓。”苏子从没见她这样,不禁有点害怕。   然而虞楠裳置若罔闻,只对苏子道:“换一盆水来。”   等虞梅仁领了女医到家,虞楠裳已经是换了数盆水,犹在不停的洗。此时恰被一口漱口水呛了一下,竟呕吐起来,呕的上气不接下气,泪光涟涟。   “这是怎么了,啊?”与,虞梅仁见状大惊,忙搂了她给她抚背安慰她:“我的乖乖,没事了,没事了啊。”   他的出现让虞楠裳安生了些。“爹爹~”她埋首在虞梅仁怀里,满腹的惊吓想跟父亲说,却又一时说不出来。   “没事了,乖,先让孙大夫给你看看身上的伤。”虞梅仁大掌擦干她的泪,把她一把抱到炕上,这才转头身后同来的中年女子道:“孙大夫,便有劳你了。”   这位孙大夫与虞家也是老相识。虞楠裳看是她才肯放开自己父亲出去,乖乖地任孙大夫查看。   在外面等待这一会儿虞梅仁心中煎熬之情外人无法想象。却听脚步声响,崔华予走了过来。   这里算是虞家内宅,崔华予这般擅自而入,却是有些不妥。他向来礼数周全,这般行径必有缘由。虞梅仁此时心乱如麻,便瞪了他,开门见山道:“不必说了,你和囡囡的亲事,便当不曾提起过。”   “虞先生!”崔华予急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告诉先生,无论楠姑娘发生了何事,我的求娶之心,都不会变。”   这倒有些出乎虞梅仁意料之外。不过他现在真的没心情理会他,便只道:“再说吧……你也再细想想。”   崔华予拱手一礼,转身离开了。   大半个时辰之后,孙大夫终于出来了。   一看她面上轻松笑容,虞梅仁纷乱的心绪总算定了定。   “无事。”孙大夫跟他耳语:“是摔下马车撞了满身的伤。手臂上的伤是她自己为了抵抗迷药划的。肩膀上给捏紫了,还给打了俩耳光……除此之外,那贼子没来得及做别的。”   虞梅仁点点头,想了想又问:“她那般洗自己的脸是为甚?”   “到底是给轻薄了一二……”孙大夫指指自己的嘴。   “这傻孩子。”虞梅仁终于笑了一笑,谢过孙大夫,又进去看虞楠裳。   虞楠裳上上下下已给收拾妥当:手臂上的伤已经包裹起来,身上的淤青及大大小小擦伤涂抹了药膏。孙大夫还给她重新梳了头挽了发,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安安静静躺在那里,一见到他,便如幼时般,伸出胳膊要抱。   此刻再无旁人,虞梅仁鼻头一酸,竟再按捺不住,两行热泪长流。   “囡囡啊,你是爹爹的命啊。”他搂着虞楠裳,边哭边嘱咐她:“你一定要记着,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哪怕遇到天大的困境,你都要回到爹爹身边来……爹爹只要你活着……”   “嗯嗯!囡囡记住了!”虞楠裳本是满腔的自怜自艾,被她爹这一哭全赶走了。她伸手捧住自己爹脸给他擦泪:“爹爹不哭,囡囡没事了,囡囡也不疼了,真的……”   虞梅仁好不容易收了泪,这才顾得上问他闺女到底发生了何事。   有自己爹爹护在身旁,虞楠裳总算打起勇气回顾昨天发生的一切,断断续续地跟虞梅仁说了。   待说到自己用簪子刺贼子那一节,她这才反应过来,眼睛倏地瞪圆了:“爹,我,我该不是杀了人吧?”她颤声问。因当时刺下去,并没见贼子流很多血,她便没想到这上头。   那般禽兽,再杀上一百次也不解气。虞梅仁心道。面上却只能缓缓开解虞楠裳:“杀了那贼子,囡囡害怕?”   “怕的……”虞楠裳攫紧了父亲衣襟。   “可是如果那贼子没死,又掠了别的女孩子,那般对待她们,囡囡会不会难过?”   “唔唔。”   “所以你杀了那贼子,就等于是救了许多无辜女子,你该高兴才是。”   “可是,可是,可是这是杀人啊……”   “好了好了,你没有杀人的,听那位送你回来的成校尉说,贼子逃跑了,想来你只不过伤了他。”   “哦……啊?贼子跑了?没抓起来?那他们会不会还来抓囡囡?”   “不怕不怕,爹爹在,爹爹再不会让囡囡出任何事……”   这一天,从早到晚虞家乱哄哄人来人往。街坊邻居、侯府、商铺、虞先生的朋友们,各色人等闻讯前来看望虞楠裳。虞梅仁这明珠重得,恨不得把人含进嘴里护着。哪里还有心思应付他们。好在众人也体谅他,并不计较他失礼。   只苦了傅晏。这闹腾的他也没法休息,也没人记得给他煮药,又得时刻防备着不给人看了去露馅——这来往人等里少不了一等多事妇人,想借着这机会顺便瞅瞅那从没露过面的神秘姨娘。他一整天钻被窝里快把自己憋出内伤来。   最苦闷的,却是没法见到虞楠裳。也不知道贼子到底对她做什么了……   玄初也苦闷。   他知道傅晏肯定是要过问虞楠裳被劫缘由的,可是这么多人,他的藏匿以及和其他自己人接触都变得极困难。   尤其是虞家那条大黄狗。这一阵天这么多人,它都很懂事的不叫不嚷。   偏他一出去,有点什么轻微动静,这狗儿就灵敏地寻觅过来,放声大吼。   迟早把你剁了做狗肉包子!又一次躲过大汪的追捕,玄初扭头回看它,目露凶光。   一直到晚上,各色人等才散去,小院里终于安静下来。   虞梅仁依旧在陪虞楠裳,苏子在厨下做饭。玄初终于有时间向傅晏详细禀报。   傅晏得知事情真相,倒并不很在意。左右虞楠裳平安回来了最要紧。   可惜玄初也不知道贼子到底对虞楠裳做了什么。   “那幕后之人,可有头绪?”傅晏又问。   “是。”玄初答道:“期间有宫中杨严手下与江阳长公主府手下两拨人来暗中打探过消息。”   “果然是崔华予这码子事。”傅晏皱眉:“杨严那老奴,行事万不会如此鲁莽。想来是长公主府做下的——不过杨严和平城也脱不了干系就是了。”   “殿下英明。”玄初俯首道。   “你且退下吧。”傅晏心中默默计较。   到了入寝时分,虞梅仁抱了虞楠裳过来:“囡囡受了惊吓,今晚她在这里和我一起睡。”   傅晏:……你们父女也太亲热了些……不不不,关键是,想到要和囡囡一起睡,这心肝儿就忍不住要跳出腔子来呢……   岂料虞梅仁又一把打横抱起了他:“委屈殿下,去囡囡的屋子睡吧。”   傅晏:…… 第28章   不过他终于有机会问虞梅仁:“贼子……可曾伤害到姑娘?”   “并不曾。”虞梅仁哪里不知道他意思。而积攒了一天的情绪便被这句话挑拨了起来:“便是发生了什么事儿又怎样?她都是我的女儿,是我的掌上明珠!我不许任何人轻她辱她,便是殿下之尊也不行!”   “我何曾有轻辱她的意思!”傅晏情急之下,脱口而出:“倘若她真发生了什么事儿,我愿照顾她……”   他险险地把后面的“一生一世”四字咽进喉中。因为话刚出口他就后悔了。   他原不是这么轻易显露心声的人,再说,此时也不是说这话的好时机。   果然虞梅仁就没拿他这话当回事儿,且嗤笑道:“多谢殿下美意了。不过我虞家女儿还不至于要依靠别人的怜悯度日!”   语罢径自转身负手,大步离去。   这一夜傅晏在这充满虞楠裳气息的小屋中翻来覆去,几乎不曾入眠。直到凌晨才略合了合眼睛。   然而也没睡多久就又给推醒了。   眼前,晦暗不明的光线中,是虞楠裳忧郁的小脸。   “囡囡?你怎么了?”傅晏立刻如弓上弦,整个人绷紧了起来。他唯怕虞楠裳又出什么事儿。   “嘘!”虞楠裳示意他噤声:“爹爹还在睡,我睡不着了。”   “为什么睡不着了?是做恶梦了吗?”傅晏问。   虞楠裳点点头又摇摇头道:“我有一件事情想问你……我想来想去,只要和你说。”   什么事情让她如此紧张慎重?难不成,那两个贼子还对她做了什么不可言喻的事?傅晏捏起了拳头,道:“你说。”   “你不许对别人说,爹爹也不行。”虞楠裳又犹豫道。   “我谁也不说。”傅晏安静地等她诉说,并不催促。   这样让虞楠裳更加安心些。她往傅晏身边又凑了凑,低垂着的头几乎要碰到傅晏胸膛。   “昨天那个坏人,他,他咬我嘴了。”虞楠裳蚊子叫一样说出这句话来。   “啊。”傅晏的拳头松开了:就这点事儿啊。“不打紧的,你就当叫狗咬了一口。”他安慰她道。   “可是,可是,”虞楠裳顿顿磕磕地道:“我想起来,以前听人说过,这样就会有小宝宝的。”   傅晏:“……”   他看到她长长的睫毛轻轻地颤抖着,带动着眸波动荡如雨前的春水。   她诚然是在担惊受怕。   真真可怜又可爱。   “不会的。”他轻柔而坚定地告诉她。   “真的?”虞楠裳的眼波定了定。   “真的。这是骗小孩子的话。光咬咬嘴是不会有宝宝的。”傅晏又道。   虞楠裳吁了一口气,可似乎心还没有完全落下:“那要怎样才会有宝宝?”   傅晏:“……”   他想起虞梅仁对自己说过的话,因此拿过来借用:“等你嫁人了就知道了。”   虞楠裳看着他狐疑地眨巴着眼睛:“可是阿晏你已经嫁给我爹爹了,你该是知道的吧?你告诉我就好了呀。”   傅晏:“……”   “这要以后你的夫君告诉你,别人不可以的。”他看着她,眼睛眨也不眨地道。   “还有这么奇怪的说头。”虞楠裳嘀咕一句,终于肯放过这节。她悬了一夜的心终于落定,于是放松地舒展了一下身体,顺势往前一倒,搂住傅晏脖子,头顶着他下巴愉悦地蹭了蹭。   傅晏就感觉自己身体不由自主地以一下实际动作回复了她刚才的问题。   该死!傅晏心中骂自己。   然而身体诚实地又动了两下。   他这里为着这温柔的烦恼包围着的时候,他的两位金贵的妹妹也在烦恼。   江阳长公主府中。   福笙郡主前日造下那般孽事,她却丝毫不惊慌,只为虞楠裳安然回归而气恼。“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要你们何用!”昨夜临睡前她斥责了一番自己的心腹管事,许是气大伤身,这一晚就睡的特沉。   但不是舒适的那种沉。一觉醒来,她觉着脑子又痛又涨,像是风邪入体的光景。   可不是吗,被子给蹬开了好大一个缝隙,这能不得风寒嘛。守夜的婢女都干什么去了?也是白吃饭的!福笙郡主就唤人:“小荔,小蕉!”   连唤了几声,才见婢女们慌张从外间跑进来:“奴婢该死!不知怎地就睡沉了,郡主恕罪!”   福笙只觉着还想再睡会儿,因此道:“给我盖盖好被子。”   小荔小蕉忙爬起上前整理。   郡主素来畏寒,又不耐皮草。因此床上重锦叠绣,铺陈了数层宽大被褥。郡主纤细的身形埋于其中几近不显。小荔小蕉动作麻利又轻柔地整理着。小荔见到那条洞开的缝隙,以为迎枕什么的跑进去了,伸手去一掏——   “啊——”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尖叫,一个狰狞的人头在华丽的丝绒上滚动不停。   头上眉心处还开了道口子,深深插入一纸信笺,已然被淤血染作黑红。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信笺上熟悉的娟秀字体写着。   福笙郡主身形一晃,晕了过去。   当天平城公主就听说,福笙郡主突发急症,卧床不起。她的冰嬉会,筹备许久所费不赀,请帖也都散了出去,倒是不好取消,便想请平城公主主持。   “这算什么?奸计得逞之后的补偿吗?”平城公主冷笑。   她昨晚刚于一个宴会上偶遇了崔华予。说是偶遇,更像是状元公特意等在那儿等着他的。上下尊卑有别,崔华予自然不敢造次。可是他冰冷刺骨的眼神说明了一切:他以为是她害的那虞氏,他痛恶她,哪怕是付出一切代价也万不会屈从于她。   身为天家公主,她从没见过这样的眼神,也从没见过这样的男子。   更从来没有过这样得不到却放不下的情感。   这情感纠缠于她的五脏六腑,让她眉头深锁,不得开颜。   ……   身后传来脚步声。大步铿锵,这不是宫人的脚步。平城公主转头一看,来者长目修眉,葳蕤华姿,是她的亲兄康王。   于是敛衽一礼:“兄长政务繁忙,今日倒有时间过来。”   “这几日是有些忙,忙的竟疏忽了妹妹的大事。”康王叹道:“这些底下人也愈发不得用了,竟也不告知我,任由妹妹烦恼至斯!”   “哪有什么事,兄长别听他们胡说!”平城公主木着脸说。   “行了,在为兄面前还硬撑什么?那崔华予是个人才,为兄亦取中他。”康王自去一边的绣墩上坐下。   “兄长自去招揽便是。”平城公主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妹妹并不想再提及这个人。”   “身为我的妹妹,怎能如此没志气。”康王喝茶道:“这天下男儿,原只有你挑他们的道理,哪里有他们推三阻四的余地。”   “他即无心,强留了又有何用。”平城公主淡淡道。   “自然,以你我的身份,以势压人那是下下乘、万不可取的”康王悠然道:“但为兄总能让他心甘情愿做了你的驸马,你信不信为兄?”   平城公主猛地看向他,发上华贵的钗环一阵撞击轻鸣。   于是隔日,芦苇巷众街坊又见着了状元公俊秀的姿容。“啥时候跟囡囡定亲啊?”“且得叫上老身等做个见证!”街坊们热情地招呼着他。   然而今天,状元公却再不似往常般和煦与他们对答。   他匆匆经过的身影,竟有几分逃离的意思。 第29章   这两天,虞家小院里,到处都是虞梅仁团团转的身影,时刻都是他唤他闺女的声音。   昨日一觉醒来,看见闺女鬼鬼祟祟去找傅晏。虞楠裳悄悄尾随而去,发现闺女心里有事竟然不跟自己说。   他不去想这是男女之别的原因,只心里酸气冲天,觉着自己这些天事忙冷落了闺女,竟让闺女不和自己亲了——也怪傅晏那小子,说到底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后来他又从傅晏那里得知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恨的他牙根痒痒。然而顾虑眼下局势,一时半会儿又想不到比傅晏更好的反击法子。郁闷之余,对他闺女怜爱之外又增愧疚。   这份心情他简直不知道怎么表达好。   于是这两天也不去管别的事儿,只管守着虞楠裳寸步不离:   虞楠裳洗漱,他去备水、给她擦脸、给她梳妆。   虞楠裳做针线,他坐一旁理丝线。   虞楠裳要买菜,他给提篓子。   虞楠裳闲着没事儿,他从市坊伤淘腾来各色零嘴儿并玩意儿,给她面前堆满。   ……   并且尽量不让闺女和傅晏呆一块。   虞楠裳都觉着自己爹爹过了。“爹啊你外面该干嘛干嘛去吧,我没事的。”她把这几日收到的厚厚一沓帖子拍在他爹面前。   “这些都是俗事儿,小事儿。”虞梅仁推开不理。   “好吧,这些事不打紧——却有一件事爹爹必须要办。”虞楠裳道:“救我回来的那位成校尉,爹爹准备怎么答谢他?”   虞梅仁既然知道了事情真相,对于这位厚颜顶功的成校尉印象一落千丈。只道:“爹爹自会备下厚礼谢他,你无须理会。”   虞楠裳却不依:“只礼物怎么够。合该设下筵席,郑重谢他,这才能略表心意。”   和这等俗物宴饮,虞梅仁怎么肯。可是见到女儿又是希冀又是奇怪的目光,虞梅仁又怎能说出个不字。左右也不是什么大事,于是道:“那便依囡囡所言吧。”   虞楠裳这才重新展颜。又和她爹计较:“摆宴去酒楼还是在家里呢?邀请谁人作陪?最好能请到位成校尉的上峰……”   便在此时,崔华予来了。   他此时的状态很奇怪。目光里一时是痛苦愧疚,一时又燃起熊熊豪情。这两种情绪纠缠,让他看起来又是憔悴又是振奋。   虞梅仁皱眉打量他两眼,便把他的心思猜出几分。   “那日我叫你好好想想,想来现在你是想清楚了。”相见落座之后,也不必崔华予说什么,虞梅仁开口便道:“如此便好,你不必向我解释什么。”说着便做出端茶送客的架势。   “虞先生都不问问缘由吗?”崔华予道。他的嗓子因上火而嘶哑。   “知晓了又如何,状元公善自保重就是。”虞梅仁面无表情道。   “虞先生、虞先生!”崔华予语气里竟带着点乞求的意味:“你知道我不是那等攀炎附势的人!可是,可是……你知道吗,晋原十二州准备归附了!”   咋闻此事,便是虞梅仁也不由得一时忘却满腹怒气,眸光一转:“当真?!”   百余年前,统御天下的大魏朝溃然崩塌,烽火乱世之后,傅氏先祖占据东方之地,建国号陈,中部则为李氏所据,建国号彭。略远点的西方,亦有赵氏,建国号卫。   三国交壤的北疆之处,却还存在着一个特殊的势力。那便是镇守边疆晋原十二州的晋国公府。   这晋国公府并未受陈、彭、卫任何一国的封授,依旧尊奉先魏朝的正统。   晋国公府方氏一脉,甚至还在魏朝之前,便镇守北疆,抵御蛮人。族人个个骁勇善战,更兼义胆忠心,爱民如子。故而在民间威名远扬。   好在这晋国公府有铁律,只守境安民,不参与朝中争斗。代代国公又都是有手腕的,魏朝后期,朝政昏庸至那般,晋国公府竟能够丝毫不牵涉其中。   在后来的乱世之中,晋国公府亦不参与诸方混战,安然保全自身实力。毕竟他承担着抵御蛮人的重任,既然不肯介入乱局,诸方势力也乐的不招惹他。   等三国定鼎,晋国公府依然超然世外,不称帝建国,却也不肯归附任何一朝。鉴于他的实力与声望,三国都是想把他纳为己用。这百来年,三国争着抢着的,各种示好礼遇,晋国公府却如一块硬石般,丝毫没有松口的迹象。   但现在事情不一样了。   说起来却也让人唏嘘不已。这曾经琳琅满目的世家大族,经历一代代马革裹尸、英烈报国,到如今,竟然只余下年方弱冠的一男一女两缕血脉。   其中那位小姐,还是常年病弱的。   而那位年轻的国公,名方锦绣,倒是不堕他祖上威名,前年联合三朝一同发兵,破了蛮人王帐,灭了蛮人单于,将蛮人逐出千里之外。未来的数十上百年,蛮人都不会对北疆形成大的威胁了。   然而屡有传闻,方锦绣在这场大战中,受了蛮人的毒箭,怕是情况不太好。   他若一死,方氏再无人主持大局,可还能屹立不倒?   再往深了说,蛮人之祸已解,晋国公府便失去了保境的作用,三朝怎能放任这么一只不驯劲旅在自己边境晃悠。   晋国公府归顺,也是别无选择之举。   但是到底归顺哪一朝,倒是还可以选择一番的。   而若是能促成此事,此番功绩何异于开疆拓土?必将青史留名千古不朽。   这样的机会,任哪个心怀大志的热血男儿都不会让它失之交臂。   “康王应允我,只要肯尚公主,他便保我成为出使北疆、斡旋此事的正使——驸马虽不可出任官职,但担任使节却无碍……”崔华予痛苦地闭眼。   不过虽痛苦,只一想那不久后的丰功伟绩,却也能舒缓一二。现在他还是平复了些许的。康王刚跟他提起此事的时候,瞬间汹涌的热血充斥了他的头脑,他看到了无垠的天地,千万年的时光,无数人的生死......与之相比,对虞楠裳那点小情小爱则微不足道了。   对面的虞梅仁静静地观察着他,眼中神色复杂的很。“好,如此利国利民关乎百代千秋之事,我等自然不能成为状元公的阻碍。”他站起道:“便祝状元公一帆风顺,得偿所愿。”   “虞先生!”崔华予急急站起,拦住虞梅仁:“可否,可否让我再见楠姑娘一面?”   虞梅仁只犀利目光看着他,冷笑不语。   “不管虞先生再信不信华予,我对公主,实无半点男女之情,华予此生心悦之人,唯楠姑娘一人。”崔华予在这目光之下,只觉口齿生涩。但他还是要说:“就求先生给华予个机会,让华予跟楠姑娘最后见一面吧!”   “状元公心里清楚,这一面实在无用又多余。”虞梅仁终于又开口了:“状元公有状元公的不得已,我的女儿也自有我心疼,这两下里都是对的,没有人做错,也无可化解。因此便请状元公不要再多事了吧。”   崔华予噗通一下跪倒他身前:“求先生了,成全了华予的这一点执念,让我向楠姑娘道个歉……”   虞梅仁再按捺不住,踢腿一脚狠狠踹他胸口,把他踹飞三步!   不等崔华予爬起来,他又揪了他衣襟,把他提起。“我已经在很努力说服我自己,你没有错,你有苦衷。”虞梅仁咬牙切齿的道:“可是你呢?你特么明明知道是平城公主对囡囡下的手!你半字不提!你还口口声声说你心悦她!我,我真是看错了你!”   崔华予惊惧地瞪大了眼睛:“虞先生……”   虞梅仁一拳头把他的话砸了回去。   虞楠裳听到动静跑过来,看到她爹已然把状元公揍成了猪头。   “爹你这是干什么,你快住手!”虞楠裳拉住她爹。   “冒犯了。”虞梅仁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整整衣衫,依然翩翩名士模样:“请状元公自便吧!”   说着拉着他女儿就走。   “爹!”虞楠裳推开她爹,过去扶起崔华予:“你们这到底是怎么了?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要打人?”   她嗔怪地看自己爹一眼:“爹,你快去取化瘀消肿的药膏来。”   然而这次虞梅仁无论如何不肯听她的,他拉起崔华予把他推出门外。   “先生!”崔华予抹着嘴角的血,苦笑道:“恕华予冒昧,还有最后一事请教先生。华予今时今地之处境,换了先生,先生又当如何?先生便就能拒了这机遇吗?”   “不好意思,虞某从不会放任自己陷入如此境地。”虞梅仁想也不想便道。随即重重一声关了房门。   崔华予看着虞楠裳的面容被那门扇隔离。   他贪婪地看着。从此以后,再不能见了……明明是那么心悦之的人,明明已经在议亲了,明明自己顶住了那么多的压力……   虞梅仁刚才那句话还萦绕在耳畔。   他从不会让自己陷入如此境地。   而自己,是怎么一步步陷入此境地的呢?   明明,自己也什么都没有做错啊……   天又下起雪来,新任状元公,未来驸马爷,仰首看这风雪,只觉得心也搅成了这么混沌一片……骤然痛起,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痛……便是那出使晋原的建功之喜,也抵消不了了呢…… 第30章   崔华予在院子里站了许久,才踉跄离去。   “他走啦。”屋子里从窗缝里张望的虞楠裳跟她爹说。   “走了便走了,以后只当不曾认识过这么一个人。”虞梅仁道。他的声音不太有底气。毕竟他刚刚告诉了自己女儿崔华予另择良配的消息,以及这事儿的原委——引来两位皇家女儿加害于她这一节却没说,把再把她吓着。   虞楠裳刚没什么反应,现下却有些怔怔:“他看起来好难过的样子。我从没见过一个男子这样难过。想来痛彻心扉四字,便是这样的吧……”   “怎没见过,你丢了的时候,爹爹就是这样难过的。”虞梅仁嘴一撇:“不要再理会他了。”   “可是我就是想不明白啊,”她眨巴着眼儿说:“爹爹别笑我——他是因为心悦我又无法结亲而难过罢?可是从始至终我也没跟他说过几句话啊,他,他为什么会这般心悦我?囡囡觉着有些受宠若惊呢!”   虞梅仁为她这话哭笑不得:我的囡囡还是未开情窦啊。“男女之情最是奇妙。有时候,百觅而不得,有时候,一顾而钟情。它不因月之盈仄、时之寒暑而消长荣枯。它无道理可依,无规矩可守。它凶残处如洪水猛兽,美妙处消魂蚀骨……”他滔滔不绝道。   一转眸看他闺女皱着眉头听着,像在消化什么很艰涩的奥义似的,虞梅仁感慨突发:“终有一天囡囡也会遇到这么一个人的。囡囡的眼睛里会只有他,囡囡的喜怒哀乐会全然牵系于他。他会成为囡囡最亲近最重要的人,代替爹爹。囡囡会追随于他,离爹爹原来越远……”他说着说着竟把自己说的伤感起来。   虞楠裳早已习惯自己爹爹这跳跃的思维和纤弱敏感的神经。“囡囡不会的。”她轻声细语安慰他:“那囡囡不要嫁人了,囡囡一直陪着爹爹,伺候爹爹。”   “那怎么行,爹爹不可以这么自私的……”虞梅仁别别扭扭地道。   “哦,那咱们还是说宴请成校尉的事情。”虞楠裳话锋转换的很快很突然:“不知道成校尉家里还有什么人,也该请他的长辈赴宴。啊,我突然又想到,爹爹送一面匾到成校尉的衙门啊,写保境安民四个字——这样合不合适的?啊,我是不是应该亲自给成校尉做一身衣服,这样方显得有诚意……”   虞梅仁听着满耳朵的成校尉,心中顿时升起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但是现在实在不是计较这些小事的时候。晋原方氏要归顺了,贺元盛与云廉已经到达北疆了。朝堂,甚至天下,怕是很快要翻天了。   “贺元盛已被控制住,他顺利接掌北疆兵权的消息已经放出,想来这两日京中就能传到京中。”虞梅仁又与傅晏密谋:“只是不成想此时突然冒出方氏归顺这会子事。”   “这事儿的确来的突然了一点。”傅晏面露疑惑之色:“大师兄到底在搞什么”   “殿下所言的大师兄是何人?”虞梅仁问到。   “正是现晋国公方锦绣。”傅晏解释道:“方家有个讲武堂,我在北疆时混进去混了一段时日。方锦绣是所有人的大师兄。”   “原来殿下与方国公还有这段情意!”虞梅仁惊讶道:“那方国公可真如外界传言般,中了毒箭,时日无多了吗?”   “当时大师兄的确中了一箭,情况也的确凶险。”傅晏皱眉道:“不过要说他会因此丧命,我却是不信的。你应该也听说过吧,那人……那人不是寻常人,不能以常理度之的!”   “的确听说过,”虞梅仁道:“方国公天生神力,勇猛异常。”   “放在别人身上,这算是赞誉,放在他身上,这是实打实的谦虚。”傅晏一副不得不服气的神情:“他就是个怪物,一个杀不死的怪物!”   “哦?如此人物,唯恨无有机缘不得一见。”虞梅仁道:“似乎殿下与他情意甚好?那关于方式归顺之事殿下可有把握?”   “那时讲武堂里不止我混了进去,彭朝、卫朝,都有子弟在。”傅晏道:“我并非大师兄最喜的。”   那就是说这段私谊并没有什么用……虞梅仁心想。   岂料傅晏又道:“但是我是跟大师兄最像的!脾性像,想法也经常不谋而合。所以虞先生你放心,你拿纸笔来,我这就写信给大师兄,必让那崔华予无功而返!”   虞梅仁给吓了一跳:“别别别啊殿下,为我家这点小事耽搁社稷大事,我可没这么大脸!”   “哦,先生多虑了。我只是想让大师兄先假装不应,等把那崔华予赶走换上我的人,再真心归顺就是了。”傅晏不假思索地道。   虞梅仁捋着看着他,觉着他的脸也挺大的:“这当真可行?方国公毕竟一代英豪,别让他觉着咱们不够诚心吧?”   “不会不会!大师兄万不会计较这些小节!”傅晏成竹在胸的样子:“毕竟不选我,他要选彭朝那个当着人一套背着人一套的李悯?还是卫朝那个畏首畏尾的赵峦?”   他所言之人,正是另两国的储君。虞梅仁不禁大为惊异:听他这意思,这三朝储君还都是打过交道的?甚至,都是在那讲武堂混过的?而那方氏的讲武堂,就那般糊涂疏漏,竟让这么多天之骄子混了进去?   这方氏,果然筹谋深远,怪不得能屹立数百年而不倒啊……虞梅仁想着,取了笔墨来,伺候傅晏写信,然后出去寻人发出。   虞楠裳待她爹走后,和苏子抱了一堆布帛到傅晏面前:“阿晏,我想给成校尉做件衣服谢他。你看这些花色哪个好?”   傅晏一听眉心就是一皱:“这,你受伤还没好,别做了吧,心意到了就行了,想来成校尉也不差你这一件衣服。”   “我都好了,不碍事的。”虞楠裳道:“我就是闲不住嘛,就是想给他做。”   傅晏看她眉宇之间欢喜神色,突然就感觉心中有一股小冷风嗖嗖地吹。“那随便你。”他板着脸说。   “那你看哪个花色好?这个好不好?”虞楠裳挑出一块水蓝菱纹的大缎问他。   傅晏敷衍地扯过旁边一块酱黄色的:“这个。”   “不行,这色不配他的。阿晏你没见过他你不知道,他长的很黑的。”虞楠裳说。   “是呢,黑的跟锅底似的,一笑倒是一口大白牙。”苏子插话:“不过姐姐,你知道他的身高尺量吗?这如何给他做衣服?”   “我看他和爹爹差不多高,略微比爹爹壮一点,应该可以估量个八、九不离十。”虞楠裳道。   看的很仔细嘛。傅晏心中愈发不悦。很想说一句他要静养,请她们到别处去聒噪这厚颜小子的事儿。可是毕竟这两天见虞楠裳见的少,这样的话到了嘴边却是说不出。   虞楠裳和苏子叽叽喳喳选好了花色,一抬头,见傅晏紧抿着薄唇,仿佛受了委屈似的。虞楠裳一思量,想许是这两日冷落了他,他病中的人易多思委屈。于是先抛开那些布帛,让苏子收拾拿走,自己凑到他身边道:“这次受了伤我才想起来,我还不知道你给伤成什么样子了。你现在怎么样了?会留疤吗?”   “我不碍事,许是会留点小疤,不要紧的。”她的气息扑入鼻中,让傅晏打起了一点精神。   “能让我看看吗?”虞楠裳道:“今天差不离是你换伤药的时候吧?我帮你换吧。”   虞梅仁隔几天就要拿傅晏换下的纱布扔到火炉里烧掉。虞楠裳见到过几次,因此差不离推算出傅晏换药的周期。   傅晏当然只能推据掉,他也懒的找借口了:“不用不用。呃,你知道的,我怕羞的。”   “还怕羞!”虞楠裳搂住他脖子道:“我们俩都这么好了。”   傅晏无奈笑笑。   他此时半倚着枕头坐着,被子就自动滑落胸口下。虞楠裳靠的又近,此时才察觉一事:“咦,阿晏,你的胸怎么这么平的?”   傅晏:“……”   虞楠裳伸出手,想上手细细感受一下那大小的样子。   傅晏赶紧给她握住:“那个,有的人大些,自然有的人就小些……”   说这样一句话,他几乎要咬到自己舌头。   “话虽是这样,可你的也太平了些,根本看不出来嘛。”虞楠裳看看他,又低头瞅自己:“我的倒是太大了些,骑马跳舞都觉着不方便,一些束腰的衣服都不太好意思穿。”   我知道。傅晏偷瞄一眼虞楠裳胸前:平常看着就不小,那天脱险回来巴在自己身上就觉着竟比看着还要丰盈……啊天哪我这是在想什么!这等无耻的念头怎就掐不断呢……他强迫自己挪开目光,而整个人又变红了。   岂料虞楠裳又挺了挺腰,把那胸脯送到他眼前抖了抖:“我思忖着,定是那套按摩手法有用的缘故——前几年,候府的嬷嬷教了我一套按摩手法,让我每天睡前按摩胸前。一连按了有两年多,这胸就越长越大了。”   越长越大了……越长越大了……这话在傅晏耳中来回回荡,他目光发直,手脚发僵,脑子都不好使了。   然这还不算完,虞楠裳继续道:“也不知道你现在开始按还来不来的及——阿晏我教给你吧?”   迷迷糊糊的傅晏并没有反应过来。而虞楠裳又伸手往他胸上按。   傅晏只来得及侧身捂住自己胸,那模样委实叫一个含羞带臊。   “哎哟喂,求你别害羞了,这是正事儿啊,嬷嬷说了,太小了以后有小宝宝的时候,不好出奶的。”虞楠裳有些时候委实没有姑娘家的矜持。她豪迈地扯过傅晏的手:“我一个姑娘家都不带你这样的。真的,你来摸我的,有什么啊。”   手眼看已被她按到那圆乎乎软绵绵的一团上去……万不能行如此禽兽之事啊!!傅晏心中长嚎,然而用了十二万分的意志力也没抵抗的过,到底被强着略感受了一二。   手一被放开,傅晏立刻滚进了被子里去。   虞楠裳见他如此羞涩,到底不好逼迫他太过。于是只是从被子里把人挖出来:“我不碰你好了吧——但是你要好好学。”说着脱掉外衣,双手捧住自己胸给他示范:“这手法倒是挺繁复的,先这样,上托,打转,挤压……阿晏!不许走神,仔细看着……” 第31章   宴请成碧辉的日子就定在腊月十二的晚上,地点是虞楠裳不久前曾去过的福瑞楼。福瑞楼无论菜品还是装潢,格调都极清雅,很受士林喜欢,老板与虞梅仁也是交好的。听说虞梅仁要在他这儿设宴答谢救了虞楠裳的恩人,他比虞梅仁还要热心张罗。   那天下午,刚吃过午饭虞楠裳就开始打点自己。   她平日里整天介忙着为别人的衣饰用心,就不太爱给自己用心。衣裳归拢起来就那么几套款式用料简单的棉绸衣服,里面最好的就当数去侯府穿的那套蓝灰色的了——此她却觉着太黯淡阴沉了。钗环除了那只失而复得的华丽凤钗之外,也就几根朴素的银簪子并绢绒花儿。   到底叫苏子去云裳楼等几个铺子来来回回跑了几趟,衣衫、鞋履、钗环、脂粉,皆取了新的来。   取回来之后又叫苏子烧水,她要沐浴。又自去寻家中许久不用的熏炉,给新衣熏香。又叫宣叔早早去外面雇下出行的车马,免得事到临头抓瞎;又叫她爹给把礼物盒子上的红绸花重新打一打,因为她爹打的比较好看。   虞梅仁心思重重地打着那红绸花,绸缎拉的嗖嗖作响,几乎要把那厚重锦盒勒扁。   傅晏则捂着心口钻进被子里装睡——眼不见心不烦。   但是岂能不烦。看是看不见了,丝丝幽香又寻隙而入——那是虞楠裳沐浴更衣已毕,过来理妆。   卧室里放置着一架雕刻牡丹纹的黑檀梳妆大台。那是虞楠裳母亲的陪嫁。因思念亡妻,故而虞梅仁一直把它留在原地没有挪动过。   虞楠裳基本不用这梳妆台,可是今儿个不同。她散着三千青丝,端端正正坐到这梳妆台前,精细梳妆。   真是精细极了,也不用苏子了,她自己亲自来,光个发式就挽了三四种,一双峨眉又描画了小半个时辰。   她脸上的淤肿已经消了下去,剩下几个刮擦的口子还残留着一些结痂。她对镜照照到底觉着无法忍耐,斜斜眼指使她爹:“爹啊,炉子烧的不够旺,我觉着有些冷,你去看看吧。”   她爹一走,她立刻伸手用指甲去挑那些结痂。   “姐姐,你别挑啊,看着怪疼的。再说这还没好透,挑掉了留了疤痕怎么办?”苏子劝她。   “没事没事……”她哪里听。   傅晏本来打定主意不理她,听了这话,赶紧探头一看,心中顿时燥怒:“囡囡!不许碰伤口!”   虞楠裳向他摆手:“没事的没事的……”   “我说了,不许碰。”他加重了语气。   虞楠裳就觉着阿晏突然变的好可怕……她不由自主地依着他说的去做,这才感觉空气里的压迫感慢慢减轻了——咦,这是我家那单纯质朴胆小的阿晏吗?他竟还有这脾气?   没等她细想,虞梅仁回来了,并取了一件衣服披到她身上:“差不离儿了吧?都折腾了这半晌了。”   “还差的远呢!”虞楠裳娇嗔一声,赶紧又继续折腾。   终于折腾的满意,时间已然又过了大半个时辰。虞楠裳站起转身问虞梅仁并傅晏:“怎么样?好看吗?”   自然好看。她日常的装扮,有小家碧玉的娇俏。此时穿上这流光溢彩的锦服,又是国色天香的华贵。她什么衣服都能穿的来。   虞美人却是脸色微变。   都说虞楠裳长的像他,不像她母亲。他平日里看惯了,也不觉的女儿和亡妻像。   可是刚虞楠裳那一转头之间,樱唇微翘,眼波流淌,欢喜无限,整个人散发着一种绯色的光芒。那模样,和记忆中某个时刻的冯昕,完全重叠起来。   似乎,是偷溜出家和他私会的冯昕。   又似乎,是洞房花烛夜时红烛之下的冯昕。   ……   他心内五味杂陈,只扭头擦了擦微湿的眼角,微笑点头道:“好看,再好看也没有了!”   傅晏则只虚虚答一句好看,其实眼睛都没有看虞楠裳——为了那个无耻的校尉妆扮的,他才不要看!   偏虞楠裳就要凑到他面前,扭过他的脸嘟嘴对他道:“燕娘,你看这个唇脂点的可好?会不会太过艳丽了?”   傅晏已经是忍了又忍,偏她还要问到眼前来……到底忍不住冷声道一句:“未免不够端庄。”   “啊,是吗,其实我也觉着有点!”虞楠裳立刻掩着唇去拿了沾湿的帕子抹掉。歪头向镜中打量一会儿,沮丧地拿了口脂盒子又到傅晏面前:“我今天不知怎么了,怎么都弄不好了。燕娘你帮我吧。”   时下女子的唇妆,都是用手尖点一点口脂在嘴唇内侧一抹,然后用指腹氤氲开。   傅晏到底曾在宫廷中生活过十年,倒是见过各色美人纤指点红唇。照猫画虎,倒也是会的。   但是这点出来,又不是给他看的。   更何况虞梅仁这个当爹的还在边上。虞梅仁立刻眼疾手快地把他闺女拉开:“让爹来!爹点的才好!”   等虞楠裳终于对全身上下满意了个八、九分,表示可以出发了的时候,已然是傍晚时分,拖延的不能再拖延了。   “可惜阿晏你不能和我们一起去。我好想你也见一见成校尉,你不知道他有多么厉害!”临走前虞楠裳还跟傅晏惋惜地说。   厉害?呵呵。“你不是说他对付贼子的时候你昏过去了,什么都没见着吗?”傅晏面无表情地道。   “呃……”虞楠裳愣了一下:“你一说也是哦,可我心里总是觉着见识过他的厉害的……明明没有啊,这真奇怪!”   原来,虞姑娘还是对某的身手残留了一丝印象的。暗中的玄初不禁自得。   因此等虞家人离开,他现身向傅晏问候的时候,冷漠的面孔就有些细微的变化。这些变化寻常人察觉不到,可是躲不开与他朝夕相处熟悉的宛若自己身体一部分的傅晏。   “何事如此欢喜?”傅晏惊讶道。欢喜哎,玄初也会欢喜的——恍如个木头桩子成了精化了人的感觉啊!   “得未来主母赞许,故而属下心生欢喜。”玄初如实相告。   傅晏一听这话整个人都要蹦起来了:“什什什么未来主母!哪哪哪个是你未来主母了!!”   主公既然发问,暗卫不可不应答。“便是说虞姑娘。”玄初再次如实道。   “还胡说!她何时成为你未来主母了!”傅晏大声叱道。他嗓子被□□伤害,此时还不宜发声。这一激动,就引发了一阵剧咳。   玄初忙给他捶背,又提醒他不要用力说话。   做完这一切之后,主子的话还是要回的:“便是她脱险回来、殿下抱着人不撒手那时。”   刚好点的傅晏,又给这耿直的玄初噎的一口气差点没喘不上来。   “或者是今儿个殿下摸人家胸的时候?”看他模样,玄初对自己的答案产生了动摇。   傅晏好一阵才缓过来点。“以后我和虞姑娘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你,你不必在暗中保护了,离的远点,不许窥探!”   “这个恕属下不能遵从。”耿直的玄初继续较真道:“按照我天字营历代相传的规矩,身为殿下的第一暗卫,便是殿下将来洞房花烛夜之时,属下都当不离殿下身周一丈方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傅晏无力地拍打自己额头,又是一巴掌打玄初后脑勺上:“你还想观!你还想听!美的你呢!”   玄初依旧严肃而专业地道:“属下的训练中有过男女交合这一项,属下没觉着有什么美不美的——不过殿下却是从无涉猎,届时若是不得门路,属下在旁,也好提醒殿下一二,免得殿下在娇客面前露了怯、失了男儿的雄风。这也是尽我等的本分了……”   “等你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后,孤必把这八个字刻在你的墓碑上。”傅晏无力地道。   果然耿直的玄初郑重跪拜:“属下谢殿下隆恩!”   一直到亥时上,虞氏一家才回来。当下夜深安置不提。第二天早上,傅晏观虞楠裳,眼角眉梢都是笑意,进进出出都哼着小调儿的。   傅晏自昨日起的一丝心凉,现已扩大成一个黑洞,呼呼地刮着寒风,下着雪粒子。一如这屋外数九寒冬的天气。   亏得自己这还东想西想这许多时日,为着背弃自己人生原则而纠结苦闷——这小没心肝儿的,浑然不知,自顾自地花枝招展出墙去……   “阿晏,你干嘛那样看我啊?”虞楠裳一转头看到了他瞅着自己的诡异目光。   “没什么……没看你。”傅晏扭过头去。   才不要理她!该清醒了,她爱怎样便怎样,终归自己对她而言不过无关紧要的闲杂人等,自己该回归原本的状态,回归自己古井无波的心境,只当不曾认识她!   傅晏咬着牙发着狠。   偏此时苏子的声音从外间传进来:“姐姐,我刚出去碰见成校尉啦,他让我把这封信给你。”   “啊?嘘——这事儿谁也不许说。”虞楠裳的声音,又是轻俏又是紧张。   这还私下传书!这姓成的,果真厚颜无耻!傅晏一时拳头紧紧握起,一时却又按捺自己:她爱怎样便怎样……   “阿晏,我和你说件事儿哈,你不许告诉爹爹。”偏虞楠裳又要娇滴滴地问到他跟前! 第32章   “有什么不好跟你爹爹说的。”傅晏心中呐喊我不要听我不要听!他已然预料到了虞楠裳要说什么……   “是,唔,成校尉邀我,明日到荆园踏雪寻梅。”虞楠裳果然说了。   说这话的时候她眼睫毛颤啊颤,眼波明媚如同染了霞光的春水——踏雪寻梅,还有什么梅娇艳芬芳过眼前这一朵。   “哦。”傅晏面无表情地哼一声,翻身背对她。   哦是个什么鬼?“阿晏!”虞楠裳上手用力把他翻过来,让他看着自己:“我让你给我出主意呀,你说我要不要去呀!”   “随你便。”傅晏又翻过去。   虞楠裳不依不饶地又把他翻过来:“阿晏,你是不高兴吗?你是不想我去吗?”   她这话又带上了委屈和撒娇。却是有什么好委屈的!傅晏磨了磨牙,到底忍不住道:“现今的礼法虽不比前朝那般迂腐苛刻,然而便如你和那姓成的那小子相会这种事儿,总也该规规矩矩的禀告大人才是——姓成的这般偷偷摸摸传信算是怎么回事?”   虞楠裳给他说的一愣:“咦,阿晏,你这话说的像个老夫子一样呢。”   傅晏又翻过身去:“听不听随你。”   “哎哟,我又没说不听。”虞楠裳干脆扑他身上按住他:“我听你的话!我会告诉爹爹的……”   “是该他求到府上来。”傅晏不客气地纠正。   “好好好,我会让他去跟爹爹说的。”虞楠裳蹭蹭他:“你别生气了——你为什么老动不动就生气?我表姐告诉我,姑娘家不能轻易生气,会老的快的。”   轻易生气?我竟轻易生气?傅晏心生无力:苍天为证,在北疆时,他的脾气是最好不过,最镇定不过的。他立志要做大师兄那样若千万年冰雪般冷酷无情坚不可摧的男儿——如何到了这儿不过短短数日就浑似变了个人?   都怪眼前这个小没心肝儿的!她还笑,还笑!   傅晏一时恨的牙根痒痒,伸手在虞楠裳额上弹了一下。   他自忖用力很轻很轻的,岂料虞楠裳呲牙咧嘴的叫:“哎哟!好痛~”   她也伸手去弹傅晏。   “好了,别闹。”傅晏伸手架住她。   然而虞楠裳童心大起,一定要去弹傅晏。她咯咯笑着,拉开他的手——她左手和手臂上的划伤还没好,还包着纱布,傅晏怕碰着她伤口,只好略作抵抗便乖乖投降。   “嘿嘿嘿,还往哪儿跑。”她兴高采烈地在他额上连弹三下。   “够了没有?”傅晏无奈极了。   “不够不够!”今天的虞楠裳显然极兴奋,她突然又出手,捧住傅晏脸像揉面一样好一通揉搓。   傅晏心中的火给她挑拨的瞬间窜起丈高的焰烽!   他抓住虞楠裳肩膀轻巧一带,虞楠裳还没反应过来呢,就见天翻地覆,自己人已经翻了个个儿,被傅晏压在身下。   傅晏看着她,眼睛亮的可怕,宛若盯住猎物的猛兽。他慢慢地低下头去,准备撕咬进食……   猛然他回过神来:我、我在做什么?   他慌张地想放开她。   然而虞楠裳还沉浸在自己幼童般的乐趣里,并因傅晏的回应而愈发疯癫。先于傅晏,她一仰头,吧唧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   ……   傅晏脑子里空白了许久。   一直到晚上,虞梅仁回来了,他还神思恍惚的。   然而虞梅仁却没觉察他的异状,因为他一回来,虞楠裳就蝴蝶儿一般扑上去,殷勤伺候他更衣用茶。又问他腿脚可是在外面冰天雪地里受了冻受了累,可要她捶一捶。又告诉他体恤他近来连日操劳,她今儿个炖了一个下午的红焖肘子   虞梅仁何许人等,自然察觉她动机不纯:“你是做了什么坏事儿了吗?”   “没有没有!囡囡最乖的。”虞楠裳嘿嘿笑道:“就是,就是有个小事儿想求爹爹。”   “什么小事儿,值得你这般大费周章啊?”虞梅仁不慌不忙地问。   “那个,那个,成校尉明天会来见您,让您允准他带我去荆园玩。”虞楠裳摇着他爹袖子道:“求您让我去呗。”   肯定不让啊!一边磨着牙的傅晏心想。   然而虞大名士的行事做派,岂是他这等俗人能够参悟的。但见虞大名士只微微一愣,随即面不改色道:“那就去吧。”   傅晏:!!去什么去!虞先生你也老糊涂了不成!   而虞楠裳已扑进她爹怀里欢欣雀跃:“就知道爹爹最好了!”   “这般欢喜么。”虞梅仁把自己扑棱乱动的闺女按住:“那个成校尉,你很中意他?”   这其实也是纠缠了傅晏许久的问题。只是他并不敢问虞楠裳,只一思及他就觉着心头无比的烦闷。现下被虞梅仁问了出来,傅晏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若是囡囡敢回个是字,他必,他必把那厚颜无耻的成碧辉劈了!   等闲女儿家被父母问了这话,羞也羞死。可是虞家毕竟不同寻常。虞楠裳只捂了脸垂了头,细声细气跟她爹道:“囡囡不知道啦。只是那天的事囡囡好怕,但是只要一想到成校尉就会安心。那天他救囡囡出来,像个大英雄一样……囡囡就是想见他……”   “哦?”虞梅仁拈须道:“若是如此,爹却有一事要告诉于你知……”   “虞先生。”此时傅晏却开口打断了虞梅仁的话:“便让囡囡去吧。”   虞梅仁没想到傅晏会开口。遂止住前言不提,道:“罢了,也无甚事,你便去吧。”   虞楠裳欢喜地谢了他爹并傅晏。   到得入寝时分,虞梅仁问傅晏:“殿下为何阻止我告诉囡囡实情?我原是想假托一位故友的名义,并不会暴露殿下的暗卫。”   “先生处事妥当,我自然明白。”傅晏道:“我阻止先生说出实情,却是因为思及囡囡遭逢大难,想必现在还心有余悸。若是此时毫无预兆地告诉她她心中英雄成校尉原来是个骗子,只怕她会受不了。”   虞梅仁深深看他一句,拱手谢道:“殿下宅心仁厚思虑周全,虞某感激不尽。”   傅晏笑道:“先生不必如此客气。”   ——天知道他这笑撑的有多勉强。阻止了虞梅仁之后他立刻就后悔了好吗!后悔的他五脏六腑都在打结!   压了压这股郁气,傅晏又问虞梅仁:“不过我也奇怪,先生为何这般轻易允许她与成碧辉往来?先生连崔华予都尚嫌不足,这成碧辉,我看又比崔华予差远了。”   “殿下不懂这当父母的心。”虞梅仁喟叹道:“孩子大了,当父母的不能什么事儿都替她做主。纵然做的了一时的主,也不能做一世的主。这些事情,总要她自己亲尝了其中滋味,才分辨的出良莠好赖。也只有她自己跌了跟头,才能长大。”   “先生这话我可听不懂了。”傅晏睁大了眼睛:“依着先生这意思,她若是一时迷了眼,让那惫赖小子哄了去吃了亏,先生也认了?”   “我的女儿自不会那般愚钝!”虞梅仁对自己有信心的很:“万一中的万一,最差的境况,若是她嫁作人妇,才看清夫君并非良人,便一拍两散、和离了去重觅新欢也就是了。一次不成两次,总要找到个合心合意的才好——虞某才不在意什么人伦礼法、人言可畏呢。”   另觅新欢……一次不成两次……傅晏听了这话心中莫名升起一股危机感……   于是这天夜里,傅晏的脑海里,虞楠裳又来入梦。   这梦却有点一言难尽。   先是大红的喜堂中,虞梅仁欢欢喜喜坐了正座,而虞楠裳豪迈地左手挽一个崔华予右手搭一个成碧辉来拜堂。傅晏一见火从心头起,怒向胆边烧。金戈铁马冲入喜堂中,把人劫走……一时又入了洞房,大红的绸缎下,肌肤白的耀眼……虞楠裳在他身下扭来扭去,抬头给他吧唧一口……   于是梦醒后的半夜三更,傅晏又苦哈哈地摸黑搓裤子。   搓着搓着,傅晏福至心灵,骤然抬头——和梁上的两点亮光打了个对眼。   “属下听凭殿下吩咐。”玄初落下来,跪倒在他身旁道。   傅晏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滚!”   “是。”玄初应了,然而一时半会儿还不滚:“属下还有一事望殿下成全。”   什么事儿一定要现在说?玄初少有提出请求的时候,傅晏少不得得按捺了,郑重以待:“讲!”   “属下的墓碑上,还是不刻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属下觉着‘吾之英雄’四字更好。当然,还要请主母亲题、落款。”   “……”   一夜飞快过去了。虞楠裳这一夜兴奋难免,第二天天不亮便起来梳妆打扮——却是如那次去源明寺那般,穿了男装。然后饭也不顾得吃,就立在房门口引颈而望。到得辰时中,就听外面马蹄响,成碧辉来了。他今儿特特穿上了虞楠裳给他做的那套水蓝衣袍,衬的他格外英武不凡。   傅晏此时后悔的胃中直冒酸水。却也没后悔药吃了,只能再三叮嘱虞楠裳:   “且别叫这小子占了便宜去。”   “嗳。”   “不许拉手。”   “哎哟……”   “也不许摸脸。”   “我怎会?!”   “更不许扑到人身上去!”   “阿晏你这说什么呢!”   阿晏真是的,她怎么会跟一个男子做那种事情!不要理他了!虞楠裳嘟着嘴往外走,而他爹喊住她:“把苏子带上,苏子也一块去玩。”   “哎!”苏子欢天喜地地跟上了。   虞楠裳避开她爹视线跟苏子做个鬼脸:谁要带你!   等他们走了,虞梅仁也出去了。然而没一会儿却又回转回来。“殿下,接到新消息!”他与傅晏展示手中的纸条:“上次随州来的那批兵器去向已查清,康王谋逆的人马已经找到了——是怀恩寺!”   “哦?”傅晏眼睛立刻亮了起来:“把造反人马藏在了寺庙中?难不成是装扮成了和尚?”   “是。”虞梅仁答道:“月前,便是在与这兵器进京差不离时候,怀恩寺以方丈圆寂的缘由,开了三天三夜的水陆法会,当时有不少外地僧人闻声而至。想来,便是此时安插的人手。”   傅晏点头:“果然高明。怀恩寺离帝阙足有三十里之遥,他定是要把人诱进寺庙中扑杀吧。不过那是皇爷爷晚年常去参禅静修的寺庙,自陛下登基后,从无踏足,老二是准备怎么把人引过去呢……”   “就是这个没有头绪。”虞梅仁道:“正想请教殿下,这怀恩寺既是与先帝有关,请殿下细想,先帝在时,最近这些时日可有会去怀恩寺吗?”   傅晏想了一下,慢慢道:“每年的腊月十八,皇爷爷都要去怀恩寺诵经祈福……”   “可有何缘由?”虞梅仁问。   傅晏低垂了眼眸:“那日,是我的生辰。”   虞梅仁脑中灵光一现:“这便是了!” 第33章 恭贺新春   荆园原是先朝权臣闵氏的私园,内藏上千株珍品梅花。闵氏大厦倾塌后,先帝恶其奢靡,便把这园林充了公中,并下令百姓可随意进出赏玩。   此时赏梅时间有点早。不过今冬天暖,最耐寒的寒梅已打起了花骨朵。   虞楠裳兴致勃勃地仰头看着。成碧辉看她似是很喜爱的样子,便一伸手折下那枝花苞最盛的。“送给你。”他咧着大白牙递给她。   啊,这花儿合该傲霜凌雪绽放于枝头才对啊。虞楠裳心中有些惋惜,却也不好拂成碧辉美意,便含笑接过。突然思及此情此景极应一首流传甚广的名诗,不由得破口而出:“当年腊月半,已觉梅花阑。不信今春晚,俱来雪里看。”   吟罢这上半阙,她笑吟吟看向成碧辉。   成碧辉大力鼓掌:“好诗!好诗!虞姑娘真是才女。”   虞楠裳:“……”这不是我做的诗啊……我这是邀你联诗啊……   不过人家是武艺高绝的大英雄啦,不通文墨也没什么。这样想着,虞楠裳便继续之前的话题:“你方才说,你追那神秘闯宫人追到这里,然后呢?”“对对对,然后呢然后呢?”他们身后跟着的小苏子硬插到他们中间问。   “哦哦,然后那神秘人终于被我堵在一颗梅树下。”回归他熟悉的话题,成碧辉暗松了一口气:“我大喝一声,贼子!你哪里逃,还不束手就擒!”   他嘴上说着手中比划着,两个小姑娘的心給高高吊起:“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那神秘人倒也不慌张,只呵呵冷笑,突然手掌一翻,几点寒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我袭来!”   “呀!”   ……   虞楠裳这里玩耍的乐不思蜀,家里的傅晏却牵肠挂肚,时刻竖着耳朵听那屋外动静,一整天毫无睡意。   虞梅仁下午没出去。见傅晏这般有精神,便搬了棋坪来与他对弈。   傅晏心烦意乱,却又不得不应付。于是便一局一个输,溃不成军。   等到输到第五局之时,终于听到敲门声传来。傅晏手中棋子便是一颤:终于回来啦。   宣叔出去开了门,随即有人声传来,却是一个男子声音,并非虞楠裳她们回来。   傅晏恹恹把那棋子随便一扔。   “这倒是一步好棋!”虞梅仁抚掌。   “老爷,是二爷那里派人送信来了。”不一会儿,宣叔引了来者进来了,候在正堂里。   虞梅仁出去见人。傅晏没精打采的,也没注意听他们外面说什么,直到被被虞梅仁一声大喊吓了一跳:“什么?明天就来了?!”   等日头西斜,虞楠裳回到家中,就见正房卧室里不见了傅晏,他爹和宣叔正忙的团团转,把正房立的拟古花瓶、素竹屏风,书房供的菖蒲小景、博山香炉,梁上悬的百结水晶珠子灯、壁上挂的字画……一应陈设一一收了起来。   “这是怎么了?要搬家吗爹?”虞楠裳奇怪问道。   “嗐!”虞梅仁挽着袖子扎着手,难得的显露一丝狼狈之态:“刚有人来送信,你祖母和二叔一家上京来了!”   “啊?真的?怎么事先也没个信儿,突然就来了?”虞楠裳也吃了一惊。   虞梅仁的父亲早逝,母亲虞老太一手拉扯大他们兄弟姐妹四个。其中两个姐妹皆嫁在他们老家北疆那边,一个兄弟,名虞梅义的,在豫州地方上出任一届小官。虞老太一直随他虞梅义一家而居,这总也有五六年没见了,冷不丁的,就来信说虞梅义调了京职,他们合家进京来了!   “可不是嘛。”虞梅仁一边接下宣叔递来的东阳木雕一边道:“这都快到了才想起给咱们送信——便是明天一早许他们就能进城了。”   “啊!”虞楠裳大惊失色:“明天就来了……那,那我也回去收拾去!”   “哦,燕娘我又搬你屋里去了,怕你祖母挑刺!”虞梅仁又道。   “哎!我知道了!”虞楠裳边走边应一声。   一边的苏子不明所以然:“姐姐,为什么他们来了我们要收拾?难不成,老太太和二老爷一家要在我们家住下?这似乎也住不下啊。”   “不是给他们腾房子,他们应该不会在这里住——主要你没见过我祖母,你不知道。”虞楠裳心有余悸地道:“我祖母那人可厉害了,便是我爹,也拿她没奈何。并且不仅厉害,她还……呃,怎么说呢,注重实用吧,就像爹收起来的这些摆设装饰,叫她见了,通通是‘有甚用?浪费银两!’送当铺的送当铺,卖破烂的卖破烂!”   “啊,这样啊?”苏子惊道。   虞楠裳目视虚空陷入回忆中:“曾几何时,爹有一盆极心爱的菖蒲,点缀了爹游历名山时偶得的奇石,盆子是一位和他相交甚久的烧陶老匠人的心血之作,那菖蒲倒是没什么可说的,精心养的葳蕤可爱——结果我们只是半天不在,那菖蒲给薅了扔进灶里烧了火,盆子添了土,重新栽了小葱苗,石头说是大小材质正合当磨刀石……”   “……”便是苏子都知道:“这可不是老爷常说的焚琴煮鹤?咱们赶紧收拾!”   她们边说着边回了闺房。   屋里的傅晏已经听到了她们的话,忍俊不禁地笑出声。见了他们进来收了收笑意,问:“今天玩的可尽兴?”   岂料他这一问,两个姑娘一下子兴奋起来:“成校尉给我们讲了好多他的故事!”“成校尉真的好厉害的!”“他会轻功的,一下就飞上房顶!”“他一腿扫断一棵树!”……   为什么要嘴贱……“你们刚才不是说要收拾东西吗?”傅晏强装若无其事道:“赶紧收拾吧。”   “哦哦,对对。”“那串玉佩先拿下来。”“这架绣屏要收吗?”“收起收起赶紧收起。”俩人赶紧忙活起来了。   第二天一早,虞梅仁便出门迎人去了。因不知道几时能到,外面又冷,便叫虞楠裳在家里等着。虞楠裳便带着苏子把火炉烧的火旺,备下茶水,又去外面酒楼要了几个大菜。不过一直午时已过许久,才听到车轮声响。   “来了来了!”虞楠裳和苏子忙迎出门去。就见虞梅仁在前,她二叔在后,骑马护着三辆马车来了。一时车子停下,虞梅仁下马,从第一辆马车上搀出一个鹤发鸡颜的老太太——这边是虞老太了。苏子已然被她的传闻镇住,此时小心觑着眼细看:浑身上下绫罗绸缎,配上那足有二斤的金银首饰,果然实用。这般金光闪闪花团锦簇之中,那干巴瘦小的一个人倒不显了。   虞楠裳已迎到跟前,连连蹲福:“祖母来啦,囡囡给祖母请安!祖母万安!”   “哎呀,这是囡囡啊,再近些,我眼睛不好用啦……唔,好似长大了。”虞老太向虞楠裳伸出手去。   “是是,囡囡长大啦。”虞楠裳忙扶着人。   岂料虞老太并不用她扶,那瘦削然而有力的干枯老手瞬间顺着她胳膊就摸到了身上:“哎呀,咋这瘦呢?你爹不舍得给你吃咋地?”   虞楠裳/虞梅仁:“……”   “我不瘦的,不瘦的。”虞楠裳窘迫地撕开她手:“祖母快进屋吧。外面冷。二叔二婶,还有兄弟姐妹们,咱们进屋叙话。”   虞楠裳二叔家倒是人丁兴旺。虞梅义在正妻之外,还纳了两房妾室,生了男女共有六人。   苏子观这二叔,敦实精明的模样,和他哥简直一个凤凰一个田鼠,无论如何不像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   那二婶,和这二叔是一脸夫妻相,咋一看浑似兄妹。   入屋坐定,苏子忙着奉茶,众人各依身份,重新郑重见礼。   她二婶笑吟吟地拉了虞楠裳的手:“囡囡真是好模样……”   虞老太闻言又用力看了虞楠裳两眼:“长的依稀是不丑,就是这年轻姑娘家,穿的怎么这么丧气。你且跟你楠珰、楠玥妹妹好好学学,这样穿才好看!”   虞楠裳、苏子闻言看向她二叔家的两个女儿楠珰、楠玥:果然一个比一个圆滚滚,红乎乎,金灿灿……   “囡囡知道了。”虞楠裳装出一副恭谨认真神色回应她祖母。   虞老太心不在焉地嗯一声,扭头看向虞梅仁:“老大啊,我听说你纳了个妾室?怎也不出来见礼?”   咦?这事儿才几日,虞老太怎得到消息的?虞梅仁觉着头有点疼:“回母亲,原就是看人可怜救回家中,算不得什么妾室……”   “不用拿这些话糊弄我,人在哪儿?”杨老太顿着拐杖问。   “他身体有病,下不了炕,故而无法来拜见娘,还请娘恕他不敬。”虞梅仁道。   “啊,这怎还纳个有病的……既然她不能来见我,那老婆子我去见她就是了。”虞老太说着就站了起来:“人在哪儿,在哪儿?哦,我知道了,肯定在囡囡屋里。”脑子转的还挺快。说着便抖着小脚一阵风似地往外走。虞氏父女紧赶着去扶都扶不到:“祖母/娘啊,你慢些!”   于是本以为没他什么事儿的傅晏,就听蹦登一声门给撞开了,一个小老太以超越她年龄的敏捷身手冲到他面前。   后面虞氏父女隔了片刻才赶到。“娘啊,这就是燕娘了。”虞梅仁赶紧挡到他娘身前。   然而给他娘一把搡开:“这后宅老娘们儿的事儿,你掺和什么。”   他娘这手劲儿委实迷之有力,这一掌下来,虞梅仁这八尺男儿连退三步,差点摔倒。虞楠裳扶了一把他才踉跄站稳了身形,再抬头一看,他娘已然麻溜儿地上了炕,并大无畏地揪了傅晏头发把他从炕上揪起:“真是个不知礼数的,没见婆母大人到了吗?便是有病,也合该起一起——这就是欠打了。”   傅晏:“……”   虞楠裳赶紧扑上去,掰开她祖母的魔爪:“祖母,他委实病的厉害,您饶了她罢……放手放手……”   然而虞老太并不轻易罢休:“想来是家中无主母,没人给这小蹄子立规矩,让他孟浪惯了。你们且一边儿去,让我好好管教管教他……”   “娘啊,您老这旅途劳顿的,先歇息歇息,不急着管教……”   “祖母,他有规矩的,有规矩的……”   虞氏父女左一个右一个架住虞老太,苦苦规劝。   “好好好,放开我!我是吃人的老虎婆吗?这就一个妾,看把你们宝贝的。”虞老太想着今儿初来乍到算了吧,以后再打。于是在虞氏父女的服侍下在炕上盘膝作下,斜着眼问傅晏:“几岁了?”   “二十一。”虞梅仁代答道。   “二十一,这般大。”虞老太不满地努努嘴,又问:“家中兄弟姐妹几人?”   “六七个,不,七八个吧。”虞梅仁又道。   “他没嘴么,用你说!”虞老太瞪她儿子一眼,又自己嘀咕:“家长兄弟姐妹这么多,想来也是个好生养的。”   傅晏:“……”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虞老太又突发制人地揭开被子,手伸到傅晏屁股上用力捏了两把:“屁股倒也不小。” 第34章   傅晏有一瞬间是给吓蒙了的。等他反应过来,他已经一头扎进身边虞楠裳怀里。而虞楠裳也下意识地紧紧抱住他。   虞梅仁也是给他老娘惊呆了,竟没意识到这一对小儿女在做什么。他只想着赶紧把虞老太弄走:“娘啊,咱们还是正房坐,正房坐……”说着膀子一轮,就把他娘拖下了炕。又是一提,便把他娘脚不沾地地架走。   “等等等等,我这话还没说完!你这蹄子可争气些,赶紧给你老爷生个大胖小子,不然,咱们再捡好的买了来!你就去烧火吧!”虞老太中气十足的声音久久在空气中回荡。   “给捏疼了吗阿晏?”虞楠裳拍拍傅晏的肩颈安慰他:“好在她不跟我们住,一会儿就走了,你且再按捺下。”   她怀中的阿晏像是给吓坏了的模样,只管搂着她的腰身埋首在她胸腹间磨磨蹭蹭不肯放开。   “还有那个囡囡还没许婆家?这都十七八了吧?这还能嫁出去啊?”然而虞老太的声音又穿墙破壁而来:“是为的什么还没许婆家?老大你跟我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儿,囡囡也过来!”   “哦,来了!”虞楠裳把傅晏从身上撕掳下来塞回被子里:“你睡觉吧,一觉起来他们就走啦。”   傅晏一边揉着自己屁股一边仰头看她离去。不过他看不到自己此时的神情是多么的委屈可怜。   只有暗中的玄初看见了一切。   总而言之虞老太是挨个儿关怀虞家众人:妾室的生养问题之后,是大孙女的嫁人问题,顺理成章过渡到虞梅仁没用、做不了官、穷的这家里啥都没有谁能看上虞楠裳……看看这用的破茶具,都裂了纹了砢碜见的。老二原来上司家,人用的十足十的真金打的壶,还镶了五彩宝石的……   虞梅仁和虞楠裳早就给她练出来了,都平心静气低眉垂目地左耳进右耳出听着,不时随着她的节奏嗯嗯啊啊应和一二。只是当她说到激动处把那裂了纹的茶杯重重拍下时,未免有些心疼:那可是官窑出的冰裂纹瓷,等闲民间见不到的,原就不该使这套……   一下午的时间就在虞老太这又干又硬的嗓音中流逝。虞梅仁父女还认真听着,老二一家却不耐烦了——毕竟他们不似老大家隔几年才听一回。他们已经找好了房子,是买的一位好友在京中的空置宅院。仆役们已先行去打扫安置,约莫这也差不离了,虞二太太便示意虞二爷告辞离去。   “原该给你们接风洗尘,不过想来一路奔波劳顿,还是先歇息为好。我订了一桌酒席,送到你们新宅里去……”虞氏父女把人送出去。   虞楠裳扶着虞老太上车,不防就从给那瘦硬的手里塞了一样东西到自己袖子里。“拿着,莫作声。”虞老太眼角余光瞅着虞二太太,低声道。   硬嘎嘎的棱角硌着肌肤——像是银票。虞楠裳心头一热:祖母总是这样,嘴上说的厉害,心里还是牵系着他们。“祖母,我家不缺钱使……”“咦,这笨孩子!”虞老太狠狠拧一下虞楠裳胳膊让她噤声——拧的好疼......   便在此时,马蹄声响,成辉碧的身影出现在巷子口。他看到虞家门口这么多然不禁愣了一下。“虞先生,虞姑娘,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他下马向众人拱手颔首道。   “没事儿!没事儿!”却是虞老太抢着答道。她也不上车了,仰头觑着成碧辉道:“老大啊,这好儿郎是谁家孩子啊?咦,这穿戴真威风,还带着刀的,莫不成也是当官儿的?”   “啊,这位是成校尉,是北衙的军官。”虞梅仁答道。   这下便是老二一家看成碧辉的目光也都热切起来。军中校尉哎,那可是六品的官职,像虞二老爷,官场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也不过才混到六品上。   虞老太更是小碎步挪动到成辉碧跟前,一把把人拉住:“真是个好孩子,年纪轻轻的,便是这般能耐了。你来找我家老大有什么事?——还是来找囡囡的?”   老太太的直觉委实敏锐。   “啊,见过老夫人,我来找虞先生,也找虞姑娘。”成碧辉依旧笑的很热情的样子。   虞老太一听,欢喜无限:“好好好,囡囡啊,人找你呢。”她立马一把把虞楠裳拉过来就往成碧辉身上推:“啥事儿啊,你们说,你们说!”   “我说娘啊,你快上车吧,这大冷天的。”虞梅仁实在心疼闺女,忙一阵风地把他娘弄走,又示意虞楠裳带成碧辉进屋说话。   成碧辉此来,又是邀虞楠裳出去的。   “过年的时候我要当值,便从十八日起提前歇息几天。我想着去怀恩寺去拜拜佛,祈求来年平安。可否请楠姑娘与我同去?”成碧辉道。   虞楠裳心中自是愿意的。虞梅仁听了却心中咯噔一下。   去哪儿不好,偏就是十八日的怀恩寺……   他当下推拒掉:“囡囡他二叔家新来了京城,又到了年下,少不得要囡囡过去帮忙操持一二,这些时日怕是都不便出去。”   “爹……”虞楠裳拉拉他爹衣角:是去祈求成校尉来年的平安啊,这对他们这身在军中的人很重要的……   然而虞梅仁板了脸,无论如何不答应:“听到了没,这几日去你二叔家帮忙,不许出去乱跑!”   虞楠裳只好歉然看了成碧辉离去。   到底心里不痛快,避了她爹去找傅晏。“阿晏,爹爹不许我和成校尉出去……”她上半身伏倒在炕上,正好贴着傅晏耳边低声密语。   傅晏听了她这话却也不痛快了:“不是刚出去过么?怎么又要出去?”   虞楠裳没想到他竟不支持自己,忙辩解:“呃,呃,是十八日才出去,中间隔了好几天呢。”   好几天!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吗?“你爹不让你去自有他的道理,听话。”傅晏木着脸说。   “哪里有什么道理,说让我去帮我二叔家忙,哪里就少我这么一个人了,分明就是故意不让我去,哼~”虞楠裳说着说着,小嘴都嘟了起来……这小嘴就搁在他耳畔,一转头就可以碰触到的样子……   傅晏咬咬牙,抵抗住这诱惑:“大人说的自然都是对的。为子女者不可这般愤懑于大人。”   “人家把你当自己人才和你说!原来你是和爹爹一伙的,那以后再不和你说了!”虞楠裳不满地大叫。   “啊,不是不是!”傅晏立刻软了下来:“我自然是和你一伙的,真的!”   “不相信你了。”虞楠裳别过头去。   别啊。傅晏绞尽脑汁拉拢回少女的心:“那个,不想你去,主要是这个男女之间啊,尤其是女子,要矜持一些的。便是,便是真的心悦于某个男子,也不能轻易让他知晓,更不能轻易示好于他,否则他便不珍惜了。”   “哦?真的?”果然少女又转过头来,两眼亮晶晶地看他,   “真的……”傅晏硬着头皮说。他隐约觉着,刚似乎给自己挖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坑……   同日的帝阙之中。   皇帝已经一个人静思了有半个时辰了,终于疲倦地挥了一下袖子:“吩咐下去,十八日微服简行去怀恩寺祈福。”   一旁侍立的大太监杨义听了,恭谨应诺,趋步退下安排。   自然他内心是没有面上那般平静的。出了那宏伟但也清冷的帝王寝宫,抬头望向蔚蓝天空,杨义心中暗叹一口气:那般记恨先帝,终究还是决定去怀恩寺了,想来是给吓的不轻吧。只是熙成殿下害都害了,这就去怀恩寺不痛不痒地做做法事,当真能抚慰住那英烈的先帝的怒火?   自从鸩杀熙成殿下那一日开始,皇帝便夜不得宁,连连噩梦。一开始皇帝还强自遮掩,不再宣召嫔妃侍寝,只令他每夜守着,发现给梦魇住了便赶紧唤醒。一连数日,可把他累了个不轻。白日里未免就精神不济,所以他就没有及时察觉,一个流言悄悄地在这九重帝阙之中潜滋暗长。   一开始是说先帝生前居住的凌云宫中,夜间隐隐有沉重的脚步声和苍老的痛哭声传出,后来又说,有宫人夜间经过太液池上的长桥,看到一袭黄袍飘过,没有脸,却能说话,问他他的孙儿哪里去了……最后定型成,故去的先帝不满自己最心爱的孙子被害,故而显灵降责来了。   等他注意到这个流言的时候,这流言已然传遍帝阙每个角落,无法抑制了。自然也传入了皇帝的耳中,皇帝勃然大怒,一夜之间近百个宫人悄无声息的消失。可是流言却始终无法消灭,反越传越烈。一时之间宫人们脸上皆是惊慌苍白之色,偌大的帝阙也失去了雍容之气,变得阴森可怖起来。   皇帝其实内心也是信的吧,他的夜不能宁已经发展成整夜整夜的无法入眠。毕竟他这加害亲子,还是那么一个有德有才有功的儿子,做的委实不是人事儿啊。再想想当年先帝对熙成殿下那宠爱,他们这些老人儿都是见过的。若说是先帝因这事儿给从棺材里气活过来,也丝毫不稀罕……   所以当今儿早些时候,那贼滑的杨严装作漫不经心地跟皇帝提起,以往每逢腊月十八,先帝都会驾临怀恩寺为熙成殿下祈福,杨义便知道,他这话说到皇帝心坎上了——自己怎就没想到呢?以后怕是要叫那老货踩到头上去了……   如此脑中东想西想,却也不妨碍杨义有条不紊地传达皇帝旨意,命宫中准备起来。   紧张预备的同时,也有不同人等以不同的形式,把消息传往康王府、宁王府,以及虞家小院这边。 第35章   经了傅晏一番劝说,虞楠裳好不容易收拾了心绪,放下去怀恩寺这回事。第二天她爹还真送她去她二叔家帮忙。   然而哪里用她帮什么忙,她爹一走虞老太就问:“昨儿个那个校尉怎么回事情?可是你爹给你看的未来女婿?”   虞楠裳:“……哎啊祖母您胡说什么啊!”   “说实话!这是好事儿,没什么可害羞的!嫁不出去才羞人呢!”虞老太的风格,便是这么的朴实平白杀伤力巨大。   于是不下三五回合,前至被成辉碧所救,后至明儿个成碧辉邀她去怀恩寺,所有的事情虞楠裳全给虞老太套了出来。   “这事儿怎不早与我说!那胆大包天、该遭雷劈的贼子!也怪你爹那个没用的,若你是个官家小姐,丫鬟婆子层层围了,哪里就能叫拐了去!你自个儿也不够检点!那闹市里那里是你这样年轻姑娘家该去的地方……”虞老太听了,拍案骂一会儿,又抚心赞一会儿:“如此看来你倒是命大!这成校尉看来也是对你上了心了,人家那样的身份,那样的人品,又不嫌你给贼子劫过,这还有什么可说的?反倒是你们家,还不擦亮眼把人抓紧了!明个去,一定得去!”   虞楠裳也顾不得计较她祖母话不好听了,只惊喜道:“可是爹爹不许呢!”   “你听你爹的,你爹不也得听我的?我说去得便去得!”虞老太道。不过话一出口,她心里又后悔了:她自是了解她大儿脾性,面上是个孝顺恭谨的,真碰上他打定主意的事儿,她这当母亲的说的话一点儿用没有。于是略一思量,又道:“这样吧,今儿等你爹来接你回去的时候,我会和他说,明个还叫你来帮忙。然后一会儿先派人给成校尉送个信儿,叫他明个早早来这儿等你。那等明天你爹把你送来走了,你们不就能一起去怀恩寺了吗?”   这诚然可行的,只要小心一点,爹爹绝对不会知道的……可是这是欺骗爹爹啊,囡囡从来没有欺骗过爹爹……可是这是祖母的主意,祖母应允了的话,不算欺瞒长辈……虞楠裳小小纠结一下,随即喜笑颜开:“祖母这主意好!”   等虞梅仁来接的时候,虞老太果然如此这般地说了,虞梅仁一口应了,并不起疑。   这种小偷小摸的事情带给虞楠裳一种从没有过的刺激与兴奋。她在她爹面前装的严严的,一丝异状不露。不过回到家见到傅晏,想起了他的话,突然感觉有点心虚。   于是便对着他也把牙关咬的紧紧的。吃过饭之后只推说累了,便回房早早躺下了。   然而正房的灯火一直摇曳到下半夜。   傅晏与虞梅仁相对而坐,在他们之间是棋坪,他们以棋为兵,推演了无数次明日可能出现的情况,一遍遍调整他们的人力部署。   时至此刻,虞梅仁自认为方方面面俱已做到极致,剩下的只能交给老天了。然而傅晏却沉吟不语,似是犹觉不足。   终于,他做出决定:“明日,我也去怀恩寺。”   “殿下?”虞梅仁几乎以为自己操劳过度出现幻听:“一则这整盘部署根本无需殿下亲临怀恩寺,二则殿下的身体状况殿下自己清楚的呀!”   “你说的我自然明白。”傅晏道:“但是我就是有一种感觉,我应该亲自去怀恩寺,否则的话,会失去一些很重要的东西……虞先生,在北疆上战场的时候,我的感觉向来是准的。”   他这样说虞梅仁倒不好反驳他,毕竟这少年的常胜战绩不是虚的。“那要如何去?要只是去,也不难,坐了马车去殿下的身体也还经的起。可是若是一定要进到怀恩寺里的话,只怕乱起之后不容易脱身啊……”虞梅仁皱眉思量着。   “我自有计较。”傅晏道:“明日先生只管自己的事便是,不必理会我。”   “殿下又要像当初饮下毒/药那般自作主张吗?”虞梅仁目光刀子一样刮着他:“事关殿下的安危,恕虞某不能从命!请殿下务必明示!”   傅晏讪讪摸摸鼻子,到底不好不说:“玄初,出来见过虞先生。”   玄初瞬间出现。   虞梅仁给吓了一跳。他有想过傅晏应该是有暗卫相随的,却没成想这暗卫几乎就在眼皮子底下。他稳稳心神,细打量玄初两眼,道:“这位卫士想来武功高绝,但要说护卫殿下去那等凶险之地能够全身而退,我还是不信的。”   毕竟傅晏现在就是废人一个好吗!抗在肩上比抗头猪还重啊!   “玄初,把你的续力丸拿出来。”傅晏吩咐道。   玄初依言拿出续力丸:“此丸为我天字营秘制药,服下之后,可使重伤、脱力之人恢复一定体力,效果约持续两个时辰左右。”他寒着脸说。对于自己主人的意图,他是一百个不赞同。   虞梅仁取过那丸药细细嗅闻,又刮下一点放入口中。“殿下啊,此丸用的皆是凶邪之药,虽是能暂时恢复体力,但对身体损害极大,后患无穷啊……”他极力劝说傅晏。   “不必说了,怀恩寺,我是必去的。”   一个全新的清晨,终于在无数人的期盼中到来。   虞楠裳一早醒来推开窗户看看:天下着不大不小的雪,但是无风,不冷,云层也不厚。这样的天气里去怀恩寺,倒是很有意境呢。虞楠裳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个大大的笑。   比虞楠裳起床更早的时候,远处的帝阙之中,皇帝微服出行相关的一概人员物什俱已准备妥当,由大太监杨义和龙鳞卫统领天始做最终的审查。皇帝微服出行,对百姓的惊扰许是小些,但对他们这些人而言,可是太麻烦了。不说别个,单说那怀恩寺,从昨晚上开始,龙鳞卫的人就已经进去了,把整座寺庙里里外外彻查了一遍……   皇帝辰时上进过早膳之后,便早早出发了。只乘了一辆四马轩车,随侍宫人们乘了另一辆车。十二个侍卫打扮成富贵人家家丁模样两边骑马护卫着,又有数十龙鳞卫装扮成普通百姓,散落在四周暗中跟随着。   一路无事不提,只在快到怀恩寺时,忽然传来马蹄哒哒之声,接着有黑白两骑疾奔而来,一阵风般越过他们。   “虞姑娘,你可输了!”“因为我今天骑的我二叔家的马,不得劲儿……”随风飘来少男少女清朗说笑声。   是寻常路人。天始握住剑柄的手松了松。   这骑马飞奔的两人正是虞楠裳与成碧辉。他们依虞老太主意行事,果然顺顺利利一同来了怀恩寺。   现下的寺庙都喜占据那高高的山头,再修上千阶的长阶,怀恩寺也不例外。虞楠裳和成碧辉把马拴在山下山门外,沿着那长阶向山上走去。虞楠裳指了高处那遮掩在晨雾中的怀恩寺主殿,问成碧辉:“你可知道为什么这些寺庙都建在那么高的地方吗?”   “许是建的越高,越是接近佛陀所在?”成碧辉认真又虔诚地答道。   虞楠裳摇头,她今天梳发时绑了丝带,在两鬓纤巧垂下,此时就随着她摇头一起轻晃:“我爹说,是好苦他信徒的心志,饿他信徒的体肤,那等他们好不容易爬到山顶,就又累又饿意志薄弱,和尚们略一劝,就乖乖掏香火钱啦!”   她爹和她说这话的时候,把她笑的不行,然而现下说与成碧辉听,成碧辉却并不笑,反而有些不悦的样子——哎呀,原来成校尉这么信佛的,玩笑都开不得。原以为他们这种刀尖舔血的人不过拜拜求心安,并不认真呢......虞楠裳一时有点讪讪。   此时下方山门皇帝车架才到。怀恩寺和尚已是等候许久。因为宫中传话是微服前来不欲惊扰百姓,故而并没有摆出全寺僧人集体出迎的大阵仗,只有主持带着两个小沙弥在。皇帝下了车,昏花老眼打量主持两眼,疑惑道:“了空如今何在?”   “先主持了空大师已于月前圆寂了。贫僧无尘,恭迎我主。”主持恭敬道。   “哦,了空圆寂了?”皇帝愣了一下,许久回回神道:“带路吧。”   无尘便引了皇帝一行向山上走去。   先进了大雄宝殿,供奉的是,西方如来并南海观音。皇帝在无尘的引导下心不在焉地参拜一番,便急急道:“以往先人是如何祈福的?便教我依样行来。”   “是。”无尘合掌行礼道:“我主请随贫僧来。”   行至一处僻静院落,此处坐落着三间小小精舍。“请我主随贫僧入内。其他人等,就请等候于此。人多气浊,怕是有损祈福的诚意——以往先人也都是如此。”无尘道。   “这……”皇帝犹豫一番道:“只杨义天启二人随我进去。”   无尘躬身应诺,开门引导三人进入。 第36章 (修文)   皇帝方欲提步,然天启抢先行了一步。皇帝知道天启是要先行入内检查这房屋的意思,便默准了。   其实这房屋龙鳞卫已事先派暗卫查看过数次,便是此时,这屋脊之上,也暗暗潜伏了数个暗卫。然而天启莫名心生不安,临时增加了这么一出。   天启走入屋内,锐利的目光四下打量。室内不过三丈见方,陈设简单,一目了然:靠窗起的矮榻,上设一几两垫,旁边墙边一尊佛龛,再无多余之物。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怪异的,那就是这屋子的墙壁和门户厚重异常,都是用的西域传来的硬逾钢铁、火燃不着的铁杉木所制。便是窗户,亦用整块铁杉木雕成细密窗格,连个苍蝇都飞不过。不过天启知道,这是因为此屋原就是为先帝祈福诵经特设,故而在建造时由宫内供应使用了这些铁杉木,以保障贵人的安全。   天启细细查看过,方欲退出,忽然听到一声轻微的机括转动之声。天启反应也是快,立刻便向门外扑去,岂料脚下一空——平整的青砖地上凭空出现了个黑洞,瞬间天启身体已经一半落入其中。到底不愧为龙鳞卫之首,天启双手双脚张开四下一撑,借这点力身体一弹向上冲去!   然而黑洞中突然伸出了一只手,一把扣住天启脚踝,硬生生把他再次拉下!机括声再起,青砖升起,洞口被封了个严严实实。   无尘和皇帝并排站在门口,正好遮挡住了身后其他人的视线。这事发突然,皇帝还没反应过来呢,就觉肩上一痛、眼前一花,人已被拖进了室内。门和窗户同时哐当一声关上。   “大胆!你这和尚,是想谋逆吗?!”杨义护于皇帝身前,怒喝无尘和尚。刚他和皇帝一起,被无尘和尚抓进了屋里。   无尘和尚面不改色,依旧慈悲谦和地合掌躬身:“正是。”   屋外,小院四周墙壁上,此时出现了密密麻麻的僧人,他们不复诵经念佛的慈悲之相,却是皆手持劲弩,指向了院中的宫人与侍卫!   “当~当~当~”寺里钟楼的大钟被敲响了。怀恩寺的大钟是这京中寺庙中个头首屈一指的,洪亮的钟声亦震耳欲聋。   而此时,这慈悲之地的钟,敲响的却是死亡之音!恍如春雷的钟声,遮掩了万箭齐发之声,也压下了濒死的哀嚎。   钟声也是信号。大殿中,一个伪装成老者的龙鳞卫正在进香。岂料他身旁不远处的沙弥,却突然舍了木鱼不敲,而用那粗大木槌把他的脑壳砸开了花!   大殿之外,佛门圣地之中,已然到处都是如此情形。僧人们褪去伪装,化作了夜叉恶鬼。   寺庙大门轰然关闭。   又一个龙鳞卫倒下了,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放出了自己的讯鸟。这只有巴掌大小的小鸟,是他们内部传讯的工具。只要这小鸟儿飞出寺庙去,沿途都有他们的人警戒……小鸟儿一飞冲天,眼看就要消失不见,然而便在此时,一支小箭准确无误地贯穿了它的脑袋。   一棵大树上,傅晏收了手中弓箭:“都说了,我现在没事的,你看。”洗尽铅华,恢复男儿装,此时的傅晏,眉目间病容尽消,神采无限,与那个病歪歪的燕娘简直天壤之别。   他和玄初一早就扮成香客混了进来。他们刚杀了两个假僧人,换上了他们的衣服,发髻用僧帽遮挡。这一片混乱中,果然没有人察觉异常。   “是,殿下神武过人,属下拜服。”他身边的玄初,嘴上说的恭谨,手中弓箭一动,三箭齐发,三只讯鸟同时落下。   “好好好,我有自知之明,我的身体还是不行。”傅晏无奈叹息道:“所以我不能接近那精舍,康王的精锐都在那边——那就你去,必须得你,去给我盯住精舍那边的动静,我才安心。”   玄初知道自己主子的话没法违拗,只好道:“那属下去便是,只是殿下,您务必珍重自身啊!”   “快去快去。记住陛下的性命不可交代于此时,如有必要,你可出手。”傅晏挥手。   玄初离去之后,傅晏看看空中,伸手又是一箭。一只讯鸟又打着转儿落下,坠向了后山。   讯鸟落地,正落到一双绿罗鞋旁。一双纤细的手将它捧起:“你看。”   捧住这鸟儿的,正是虞楠裳,她给成碧辉看。   成碧辉皱眉接过:“这佛门净地里,竟有谁这般凶残!”   虞楠裳关注的却与他不同:“好精准的箭法!”说着四下张望,寻找那射箭之人。   “我们去找个师父给它超度了吧。”成碧辉说着就迈步去找人。   呃,都死的透透的了,有什么好超度的,真是诚心向佛的成校尉啊……虞楠裳挠挠脑袋,拔步跟上去。   二人一路分花拂柳去找人。他们所处的后山本寂静少人,不过今儿也未免太少了,走了几处殿阁也没见人。“前山好像很吵,人都去前山了吗?”虞楠裳疑惑地道。成碧辉也很奇怪:这声音怎么听着像有人在打斗似的?他赶忙急走两步。   转过一处屋角,迎面就见一香客装扮的人,浑身是血爬在地上。   虞楠裳惊叫一声,赶忙捂住自己的嘴。成碧辉也顾不得上那只鸟儿了,三步并两步跑过去,扶起人查看:“你是何人?发生了什么事?”   “谋逆,谋逆造反!”那人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说:“快去,出去……”   什么?谋逆造反?他说的是谋逆造反吗?成碧辉一时有些不知所措。还没等他做出决断,走廊那边冲过来一个持长刀的僧人,见了他们便挥舞着刀恶狠狠地冲了过来!   “这怎么回事儿!”成碧辉今日因是和佳人相约,没带任何武器,看着那明晃晃的长刀,思量着未免不敌,于是转头拉起虞楠裳便跑。   谁料跑的路不对,跑了几步就有一堵假山挡住去路,背后那僧人已经赶上来了,成碧辉只好咬牙空手和那僧人过招,险象环生。   虞楠裳经过上次被劫那事之后,胆子倒是又大了不少。此时虽也觉着腿脚有些发软,脑子还是迅速转着,四下张望想办法。不远处一颗大树恰脱落了一截粗壮枝干,虞楠裳跑过去捡起掷给成碧辉:“用这个!”   成碧辉接住树枝,恰挡住僧人的一次凶猛劈砍。他的武功倒也扎实,渐渐地,就逆转了颓势。   虞楠裳也捡了地上石块瞅空子砸向那僧人。她准头还不错,一下就砸那僧人脑袋上,把那僧人砸的鲜血长流。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虞楠裳合掌嘀咕一句。   “快走!”成碧辉乘机把把那人踹倒,拉起虞楠裳就跑。   然而很快迎面又碰上两个持刀僧人。   两人换个方向再跑。   虞楠裳虽平日里勤加锻炼身体,但到底是个女孩儿,体力如何能够与男子比,渐渐地速度就落下了。   成碧辉一开始还紧紧拉住她的手,可是背后僧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心急之下,拉住虞楠裳的手不由自主地放松,越来越松,直至松开。   虞楠裳失了他的牵引,速度愈发的更慢。眼看成碧辉的背影越来越远,而追赶的僧人已经到了跟前,她不由地惊呼:“成校尉……成校尉救我!”   成碧辉的身影停了一停,转头看了她一眼:那两个僧人已经堵在了她面前,老鹰捉小鸡般向她逼去。成碧辉犹豫了片刻——然而两个僧人之一又向他追来了,成碧辉终究转身继续自己逃命。   成校尉,他竟然不救她?他不是个英雄吗?为什么??虞楠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此她不甘心地边退边叫:“成校尉,成碧辉,救我,救我!”   可是很快退无可退。他们现在所在的这条路,一侧靠着山,另一侧就是一段断崖,修了栏杆挡住。此时虞楠裳正退到了断崖旁,腰已经贴在了栏杆上。   “别喊了小美人儿,今儿个谁都救不了你!”僧人举起手中长刀:“可惜了的……要怨就怨你运气不好吧!”   说着那明晃晃的长刀就向虞楠裳扑面劈去!   然而却劈了个空。   虞楠裳刚危急之下,竟双手抓住围栏,身体一跃而过,悬于栏杆下。   这个断崖说高也不高说矮也不矮,虞楠裳往下看看,下面总还有自己两个人这么高。怎么办,怎么办。虞楠裳看看上边:那僧人已经朝着自己抓着栏杆的手再次举刀。再看看下边:断崖上刻着一个硕大的佛字——佛祖啊佛祖,小女子平时对您多有不敬,若今次您肯显灵保我不死,小女子日后定当诚心供奉……虞楠裳心中祝祷一番,眼看那长刀锋芒落了下来,她眼一闭心一横,松开了手。   到底忍不住尖叫出声。   预料中的撞击与疼痛并没到来,反倒是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虞楠裳在自己的尖叫声之外听到了一个有如天籁的声音反反复复:“我接到了你,我接到了你!”   虞楠裳睁开眼,只看到一截宽阔的后背。自己整个人被紧紧抱住,那么紧,自己都没法转头,甚至要无法呼吸了……“烦请先放开我……我要喘不过气来了……”她小声说。   拥住她的臂膀静止了一下,不再那么用力的、像要把她揉碎一般抱她了。过了一小会儿人被松开放下,双脚触到了地上——可是还不等她抬头去看面前的人,就有一双大手伸来,捂住了她的眼睛。   这是什么意思?虞楠裳如坠五里雾中。这人到底是谁?他是好人吧?   那手很快就挪开了,然而那人已经转过身背对她,并迅速撕下一角衣衫,蒙住脸庞。   他这才转过来面对她。“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伤到?”那悦耳如天籁的声音再起。   虞楠裳摇头:“我没事……可是你是谁?”尽管他蒙了面,可是这个高大男子俯视自己的目光,莫名熟悉的紧……   “放心,我不会伤害你。”他说。停了一下又道:“我是你父亲的朋友。”   父亲的朋友?父亲的朋友为什么不肯让她看他脸?然而现在不是追问的时候,虞楠裳心有余悸地看向断崖上方:那个追杀她的僧人还在,也正低头抻脖子往这儿看着。   蒙面人随她目光看去,目光中煞气大作。他突然取下腰侧小弓,开弓上箭——一切都完成在转瞬间,等虞楠裳反应过来,疾如雷霆的一箭已穿透那僧人眉心!   来者自然是傅晏。原他正忙着浑水摸鱼,突然听到那魂牵梦萦的嗓音喊成校尉。一开始他以为自己病情加重出现幻听了?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可是一声两声,那呼唤越来越清晰,他不由得寻声音来处而去。隔了那么远,他看见虞楠裳挂在断崖上,小小的身体摇曳如一朵风中花。   那一瞬间,傅晏有一种万事皆空的感觉。他脑子里唯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冲过去接住她,无论如何要接住她。   中间距离和阻碍,他不知道是怎么过去的。他只知道他接住了她,他终于接住了她。   放开她,看她活蹦乱跳地和他说话,傅晏这才来得及后怕:万一他没听到她的呼唤呢?万一他晚来一步呢?万一,他没有来呢?   思及此,傅晏只觉肝胆欲裂,对追杀虞楠裳的那人,片刻不能容得他再存活于这世上。   射出这一箭,一转头,只见虞楠裳瞪圆眼睛傻傻看着他,浑然没有了平日的灵动。是被他杀人吓到了?傅晏不由得后悔了。“你……”他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抚慰她好。   然而虞楠裳双目之中慢慢有光芒滋长,两只小手合到了胸前轻拍:“你好厉害……” 第37章   此时的虞楠裳看着傅晏,脑海中一遍遍回放着他刚才那行云流水又雷霆万钧的一箭——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天啊爹爹我见到真的了!!天啊爹爹原来英姿勃发这四字是这个样子的!!她在心中尖叫。   囡囡在夸我哎……而傅晏的嘴角忍不住上翘再上翘:他甚至有点理解之前成碧辉的厚颜冒功了。   不知从何方传来的打斗声惊破了美好的氛围。“这里太危险了,我送你离开。”傅晏警惕地看看四周,想也没多想转过身去,单膝跪倒,把后背露给虞楠裳:“上来。”   他这是,要背自己?   大冬天里,他只穿着了一件单薄夹袍,还似乎有些小了,随着他的低俯紧紧绷在身上,勾勒出宽广又精干的肩膀曲线……虞楠裳突然感觉脸好热心跳的好快:“不,不用了,我自己走就好……”   她声音细的蚊子叫一样,傅晏根本没听到。看她磨蹭不动,他又扭头催促:“快上来,听话。”   然而虞楠裳更不动了,她满脑子里都是听话二字!这再简单不过的两个字,怎么可以被说的这么好听!好似蘸了满满的蜜糖,又似裹了三春的暖阳……   她这里双目放空胡思乱想着,不防腿弯就给一揽,身体向前倾倒——原来是傅晏等不及了,干脆利落地动手揽了她到背上,再轻轻一托把人稳稳背起。虞楠裳身体失去平衡,下意识地双臂前伸,就搂住了他脖子。而整个上半身,紧紧贴在了他的背上——胸给压的好疼!虞楠裳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呼吸亦落在他耳畔。他闻声一侧首,两人的脸颊几乎相触。   虞楠裳窘迫地松手后仰身体想和他拉开距离。然而傅晏复又往上托了她一把,顿时她又恢复了刚才的姿势。他似丝毫不以为意,道一声:“抓紧了,我们走。”便背着她飞奔起来。   真的是飞!路上遇到的障碍,低至花丛灌木,高至栏杆围墙,他背着她这么大一人,嗖的一下说翻就翻过去了!天哪,怎么会有这么厉害的人?这就是话本里的侠士吧?虞楠裳看着傅晏,眼睛愈发的亮晶晶。心里有个小痒痒虫不住地在蠕动:好想看看他布帛遮盖下的面容……   突然急速的奔跑骤停,虞楠裳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又是一个天翻地覆的旋转。定下神来才察觉,自己已被从背上抱下,落入他双臂之中。一只大掌按住她后脑,把她紧紧地护在胸前。   “嘘。”他俯首在她耳边轻轻吞吐气息。   啊!怎么可以这样!这样是不对的!!虞楠裳心中又开始尖叫。但是面上却是依了他的话,一动不敢动。   他们此时藏身于一株古木之后,一队持刀僧人急急从树前跑过:“去四周围墙加强戒备,一个活的也不能放走!”   看来此时想要出去太危险了,还是暂时隐藏起来比较好。傅晏想了一下,把虞楠裳又扛到肩上,另寻路径而去。   因先帝在时常来这怀恩寺,傅晏对这里也很熟悉。他躲躲闪闪摸进罗汉堂中,揭开一面墙上覆盖着的帷幔,后面露出一个小门,推开小门,他把虞楠裳放了进去,然后把外面恢复原状,自己也躲了进去。   门后空间不过数尺方圆,虞楠裳这一个人还好。傅晏一进来,那充斥视野的伟岸身躯还有浓烈男子气息,立刻让虞楠裳心脏又紧跳几拍,心中紧张不已。她极力往角落里蜷缩身体,想要给傅晏让出一点空间。可是哪里挤的出来。门户一闭,视线漆黑一片,她一不小心胳膊肘撞在墙壁上,发出老大一声闷响。   “小心!撞疼了吗?”傅晏说着,很自然地胳膊一轮,从她脖颈后穿过,握住她被撞倒的右臂。   这个姿势,她又被他抱在了怀里。可是毕竟这里这么狭窄,这样是最省空间的。再说现在非常时刻,事从权宜,刚才一路跑来,各种抱都抱过了……虞楠裳心中一边尖叫着一边说服自己。   她感觉脸上好热,应该是赤红一片了吧,幸好这黑乎乎的看不清……说是看不清却又能感觉到他一直在看自己……黑暗中彼此的呼吸相交融,渐渐地,虞楠裳觉察到一种危险的信息,——并不是刚才被追杀那种危险……   说点什么吧。虞楠裳咽口口水,稳稳心神,小声开口问:“请问,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傅晏一时没想好,犹豫道:“我姓傅,在家中排行第三……”   虞楠裳见他迟迟不往下说,自己试探着道:“哦,原来是傅三叔。”   什么、什么玩意儿!傅晏猝不及防,给冲击的有点厉害。“我虽然认识你爹爹,但却没那么老!”他咬牙切齿地说:“我只比你大四岁而已,四岁,算不得大很多吧?!”   哦,就说嘛,虽然看不到真容,但是感觉他也不很大。虞楠裳摸摸自己越来越热的脸:“那就是傅三哥了。”   “不要那么生分嘛。”傅晏不喜欢这个称呼,他记得她提起街上那屠户也是称呼李三哥的,他如何就沦落到了和这等人同列的地步:“你就直接叫哥哥就好了。”   不那么生分,可你这自来熟也来的太迅猛了些……虞楠裳开始感觉哪里有些怪怪的了。可是不等她细想,傅晏已经催上了:“快,叫来听听!”   “哦,傅哥哥好。”虞楠裳这乖巧娇柔的一叫,傅晏感觉像这大冬日里喝了一盏北疆特产的乳茶一般,舒适的手指尖都抬不起来。可是下一瞬间,心中又似有匹野马乱窜,想要压住她再逼她喊上无数声……   “这里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虞楠裳又问。   “似乎是朝中权贵谋逆作乱,你我都是无辜被牵扯其中。”傅晏约束了一下心中野马,含混回答她:“刚才被吓到了吧?没事了,有我在,没人再能伤害你。外面的动乱应该不会持续很久的。等安定下来,我就送你回家。现在且安心等等。”   “嗯,”虞楠裳想想刚才的事儿,又是后怕又是激动:“多亏遇到了傅哥哥,否则我已经是一缕亡魂了,这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那就以身相报吧。傅晏这句话几乎要脱口而出。然而他的理智死活给他挡了回去:太猛浪了,会吓到她的!因此只好虚伪地道:“这没什么,没什么,你无须牵挂于心,呵呵。”   “可是,”虞楠裳又迟疑地道:“你为什么要蒙面呢?我可以看看你的面容么?”   “因为我,唔,这件事情有点复杂,我暂时不能……”傅晏绞尽脑汁地想着应对之词。   不过虞家人是最善解人意温柔体贴的。“哦哦,既然不便,我就不看了。”虞楠裳赶紧道。   她这样轻易放弃,傅晏却又心有不足了。“绝对不是因为长的难看哦。”他没头没脑地又来一句:“我长的,应该不难看。”   这话说的,却是有点像自己爹的品性,因为生的够好,所以骄傲的不肯让别人说一点不好。虞楠裳便依着对付自己爹爹的套路,赶紧夸了他一句:“傅哥哥这般的英雄了得,自是世上一等一英伟不凡的男儿。”   于是傅晏又是欢喜惬意的不要不要的。心中那小马儿一时冲破了樊笼:“要不你摸下看?你摸摸感觉一下。”说着就抓了虞楠裳小手往自己脸上凑。   这怎么又感觉和自己家缠着人给撸毛的大汪似的……虞楠裳一时觉着心中的英雄形象有点坍塌……   在傅晏这里欢喜无限之时,隔了几座楼阁之外的他的亲爹却是胆战心惊并悲愤不已。   “竟是你?”皇帝颤巍巍指了假僧簇拥下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康王:“老二,你竟敢做出这样混账的事!朕,朕可是对你寄予重望啊!你太让朕失望了!”   康王跪行上前,抱着皇帝大腿嚎啕痛哭:“父皇!求父皇明鉴,并非是儿臣谋逆造反,而是那六弟咄咄逼人,想要取儿臣的性命啊!儿臣今日若不以此非常之手段求见父皇,怕是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了!”   皇帝如何不知道他这纯属睁眼说瞎话。他对这两个儿子一视同仁,给与他们的都是同样的多。这两个儿子也是龙精虎猛,斗的不可开交,哪里就有这样可怜了!说到底还是太心急,急着去坐那个位子,急到都不愿意等他闭眼……“你挟持于朕,到底意欲何为?”皇帝心灰意冷地问。   “儿臣只求父皇为儿主持公道。”康王依旧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地道:“求父皇这就召了六弟来,儿臣和他当面对质,定让父皇看清他的真面目!”   跪在一旁不停哆嗦的杨义听了这话,心里透亮:康王这是想假托皇帝旨意,把宁王诱来诛杀!再一琢磨,他又恍然大悟:留了他这一条贱命,何尝是为了服侍皇帝,原是备着让他去假传圣旨呢!   小半个时辰之后,杨义被一队伪装成宫中侍卫的康王的人裹胁着,向宁王府而去。 第38章   京城之中一如往日般花团锦簇,安静祥和。宁王府外,杨义翻身下马,却是一个没站稳,摔倒在地。   他身后的侍卫头领眼疾手快拉起了他。然那手劲儿极大,抓的杨义只觉骨头都要裂了。“公公务必当心。”护卫头领附耳与他低语,声音里满满的威胁。   “哎哟我的义公公,这是怎么说的,这还没过年呢,就来给我们王爷磕头啦?”宁王府的大管家迎了出来,见状忙也快跑两步扶住他并与他说笑,倒是他一惯的嬉皮笑脸。   杨义勉强稳了稳心神:“陛下宣召宁王殿下,殿下可在府中?”   “在在在,请请请。”大管家殷勤地搀着他往府里走,并向往常那般往他袖口里塞银票:“这大年下的,殿下也牵挂着义公公呢……”   杨义平时甚是喜爱这黄白之物,然而此时却下意识地一推。大管家没承想他会这样,一个没接好,那一沓厚厚银票就滚落地上。身后紧随着他的侍卫头领眼波一动,顿时手就握紧了佩剑剑柄。   大管家却浑然未觉异状,只尴尬笑着俯身拾起银票,依旧殷勤地为杨义一行引路。   侍卫首领的手慢慢放松。   走入王府正殿院落——按规矩宁王是该在这儿接皇帝旨意的,却并不见宁王身影。侍卫首领一个眼神,杨义忙道:“请大管家去催催殿下罢,陛下急等着见呢。”   “哈哈,”大管家面不改色道:“义公公不必着急,知道陛下着急,殿下一早就已经去了怀恩寺啦!”   这话一出,杨义和那侍卫头领顿时变了脸色。侍卫首领立刻伸手拔剑,然而比他更快,一只劲箭射穿了他的喉咙!   简直是刚才怀恩寺精舍那一幕重现:无数精兵从院落四周涌出,攻向杨义带来的侍卫们,不多时,一队人就给砍了个稀巴烂……   杨义早已瘫倒在地,只见大管家嘴唇在眼前翕合,却完全听不进他在说什么了。   “公公安心。宁王殿下得到公公传达陛下口谕,康王谋逆造反,立时便引了朔方大营兵马勤王护驾去了……”   “康王大逆不道,谋害皇上,众将士,随本王杀将进去,扫平逆贼!”   当外面冲天的杀声响起之时,虞楠裳将将打了个瞌睡。   虽不能视物,但傅晏能够感觉到她的头在慢慢地、慢慢地依偎向自己胸前……眼看就要靠上去了,喧嚣一起,把虞楠裳惊醒:“什么声音?”她惊慌起身。   这里空间狭窄,她这一起额头就直直冲着石壁磕去。好在傅晏一直盯着她,眼疾手快地把手覆上去,没让她直接磕到。   “别怕,我在这里,不会有事。”他忙揉揉她额头,安慰她。   然而说这话的同时,一股虚弱感袭上心头——续力丸的功效,开始衰退了!比预期要早开始衰退!   傅晏额头瞬间出了一层薄汗。   他不能再等在这里了,他必须马上决断,尽快行动。   如果是他自己,他会毫不犹豫地前去与玄初会和。他有把握在药效完全减退前突破重围找到他。那么剩下的事情全交给玄初就可以了。   可是现在有虞楠裳在就不行了。   “我需要出去一下,”他对虞楠裳说:“你在这儿乖乖等我,不要出去。”   “不要!”虞楠裳大惊:他也要丢下自己吗?靠着最后一点自尊,她才控制住自己没一把把人扑住。   “你听我讲,”傅晏越是在危急关头反倒越镇定:“现在外面是另一伙人攻进来了,我需要出去找两身他们的衣服,然后你和我装扮成他们的模样,这样才好逃出去。明白吗?你相信我,我绝不会丢下你的!”   他的镇定让虞楠裳很是心安:“好,我明白了,我相信傅哥哥的。你一定会回来带我走的。”   “嗯。最多只要一刻钟,我保证。”傅晏道。其实他又何尝放心把虞楠裳一人留在这狼潭虎穴中!他推开门,准备离开,又转头看看虞楠裳。昏暗的光线中,她也在看他。一张小脸儿混无血色,嘴唇也咬的发白,灵动的眼睛里却是满满的坚毅。“你要小心。”她又对他说。   傅晏终究忍不住,一把把她拉入自己怀里用力抱了抱:“等我回来。”   外面朔方大营兵马早已攻破了大门。康王的人马不能收不精悍,但奈何架不住宁王这有兵使劲儿使,康王的人被一再击退。不过罗汉堂所在的位置有点偏,竟没人到这里来。   傅晏只好走远点,走到供奉药师佛的殿阁处,才见到正面战场。   这处眼瞅着康王的人站着的只剩下最后零星几个,数倍于他们的宁王士兵正在攻击他们。   看那出手之狠辣,果然老六也是不准备留这里面任何人活路啊。傅晏想着,迅速拿定了主意。   他现身晃一下然后往反方向跑,果然就有两个士兵追过来了。   等到了偏僻无人处,傅晏先假装体力不支倒地,等那两个人追上来持刀欲砍之时,傅晏猛地翻身,一个鲤鱼打挺,双手各持了一只利箭同时刺入两人胸膛!   原本该一击毙命,然而突然眼睛一花身体一软,傅晏勉强支持着把力气全灌输到了右手上,利箭穿透那人胸膛而出,而左手上再无以为继,那士兵一个挣扎便挣脱了。   此人倒是个惜命的,并不恋战,而是撒丫子朝来处跑去:“快来人助我,这里有硬茬子!”他边跑还边大喊。   傅晏狠狠咬一下舌头,让自己振作一点。旋即取下身上带着的弓箭,一箭取了那人性命。   但是到底又有两个人,寻他那声呼喊而来。   傅晏地上捡把剑,躲到他们过来必经路上的一处垂花门后,宁心静气闭上眼睛,等两人急冲冲跑过此门时,一剑平挥,刚刚好割破了其中一人的喉咙。另一人反应倒也敏捷,立刻一刀劈过,劈飞了傅晏的剑。傅晏因形就势,揉身而上,一个分筋错骨,也卸了他的武器。与傅两人便近身搏斗起来。   战到此时,傅晏委实是强弩之末了。他完全是凭靠着意志力,才把这最后一人制服。可是自己,也几乎起不来了。   罗汉堂暗室里,虞楠裳屈膝抱着腿,心中默数着数。   一刻钟早已过了,都快两刻钟了吧,他怎么还不回来......虞楠裳要说完全没有一点怀疑是不可能的,毕竟她刚刚被一个很信任的男子抛弃过,而这个自称是傅哥哥的人,他们认识还不到两个时辰,如何便到了性命相托的交情。   可是他说他保证回来,他说要她相信,他说要她等他……他的声音那么好听,那么安心可靠,怎么会是骗人的呢   如果此番再被骗,那,那囡囡永远不要相信任何一个男子了。虞楠裳心想。   可是假如他真的不回来了,那她还能有命出去吗?   虞楠裳愈发抱紧了自己。   突然,外面有开门声和脚步声响起。   是他回来了?虞楠裳大喜。   然而很快这欢喜就消失无踪:不,这脚步声沉重又拖沓,他的是轻灵敏捷的。还磨磨蹭蹭走一步停两步的样子,分明是在搜查。如果是他,肯定毫无迟疑地冲着这里来了……   虞楠裳有一瞬间感觉好难受好难受。可是还有疼爱自己的爹爹啊,爹爹说过无数次,无论怎样艰难的境况,都不可以放弃,都要回到他身边……虞楠裳深吸一口气,把涌到眼眶的泪憋回去。伸手脱下了脚上的鞋子——她今天用丝带束发,没有可以用来防身的发簪。全身上下,只有脚上的靴子,因是防下雪打滑的,所以鞋底是足有一存高的木底,极适合打人。   外面的动静越来越近,在虞楠裳不要发现这里的祈祷中,它在暗室旁停下了。接着门被拉开了,光亮从越来越大的缝隙中涌入……虞楠裳咬咬牙,高高举起了鞋子!   “囡囡,是我。”那天籁般的声音传来。虞楠裳顿时全身的力气都似被抽走了,也不再顾虑什么,她居高临下一扑扑入傅晏怀中:“一刻钟,早过了。”她带着哭腔说。   然而却没想到他给她这么一扑,竟连退几步,扶了墙才勉强没摔倒。“抱歉,遇到点小麻烦。”他说,声音里明显带着虚弱。   而更明显的是空气中的血腥气。“你受伤了?”虞楠裳忙推开他查看。目所能及的地方,她看到他小腿上有一道长长的口子。   “一点小伤,并不碍事。”傅晏说着,把她还捏在手中的靴子给拿下,又低身送到她脚边,示意她穿上。   虞楠裳手忙脚乱地穿上鞋子。“你别动!”她说:“我给你包扎伤口。”   然而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布帛。他们两人衣衫皆在躲避过程中滚了满身的土。虞楠裳灵机一动想到自己扎头发的发带,忙摘下来,给傅晏细细扎上。   “好,赶紧把这身衣服换上,我带你离开这里。”傅晏递给她一套还带着血的朔方大营士兵衣衫。 第39章   接到宁王并未中计,反率兵来攻的消息,康王有那么一瞬间想杀人:他这天衣无缝的谋划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   不,不会是他的纰漏,一定是有内奸,有人背叛了他!康王阴狠的目光一一扫过身边的亲信们:到底是谁……   身边的亲信都为他这眼神看的惊慌恐惧。唯有一人镇定道.“殿下,事已至此,当行解腕之策。”   康王被他的提醒唤回了一丝理智。他们之前为了此日呕心沥血地谋划,便连这万一落败之后的应变都有考虑。于是他深吸一口气,转身扑腾一下重重跪倒,又是嚎啕大哭:“父皇啊!”   一边榻上枯坐的皇帝给他吓了一跳,旋即心中一松:这逆子,做下这般大逆不道之事,如今暴露落败,还有脸来求他父皇?心中这样想着,面上却已柔和了两三分。   就见康王一把拉住皇帝大腿抱住,哭道:“父皇您可听见了吧?老六他公然举兵啊!他还污蔑儿谋逆造反,他这是想把儿和父皇一并戕害啊!”   皇帝听了这话,细细一想,顿时冒了一头汗:老二固然是厚颜无耻,然而老六也不是个好东西!如果真心牵系他父皇的安危,哪里会这般冒然大举进攻!他若是在混乱中弑君弑兄,过后登临大宝,把罪名往老二身上一推,谁又能知晓此处曾发生的惊天之变?   外面的厮杀之声愈来愈近了。   “你,你可有何良策?”皇帝颤声问。   “如今之计,唯有儿拼了性命杀将出去,搬来救兵。”康王说道:“此行凶险,父皇体弱,万不能随儿同去。便请父皇与儿手书一道,言明老六罪过,命天下兵马听儿号令,勤王护驾!”   “你,你要留朕于这乱兵之中?”皇帝心神已乱。   “父皇自有天佑,再说儿若逃脱出去,震慑于他,老六定不敢冒然行那禽兽之举。”康王道:“不过为防万一,也为了我大陈千秋万代,还请父皇一并写了吧,立儿为太子,继承大宝!”   原来还打的这般主意!皇帝哪里肯,然而外面宁王的兵马越来越近,康王一个眼神,亲信刀兵出鞘,皇帝也只得写了。   等皇帝写完,哆哆嗦嗦取了片刻不离身的宝印出来,康王一把夺过,再不愿敷衍片刻:“走!”   无尘和尚把墙边佛龛推开,后面露出一个黑乎乎的洞口。康王低头走进去,又转头给无尘使了个眼色。   无尘便落在最后,等康王及其他亲信都进去暗道消失之后,他转头看皇帝,袖中缓缓露出一支匕首!   “你,你大胆!”皇帝惊骇的站都站不起:“朕是天子,你胆敢加害于朕!老二许了你什么,朕都可以给你,朕十倍给你!”   然而无尘恍若未闻,只一手揪起皇帝衣领,一手握着匕首就往皇帝胸口扎去!   吾命休矣!皇帝紧紧闭上了眼睛。然而预料中的剧痛并未到来,反听到无尘一声惨叫。皇帝睁眼一看,无尘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一人,已一刀把无尘放倒。   “你,你又是何人?”皇帝几乎说不出话来了。   这人正是暗中潜伏的玄初。他并不回答,只一把把皇帝背起,开门而出,一跃而起,等皇帝回过神来,人已经在屋脊之上了。   “皇上在此,谁敢放肆!”玄初深吸一口气,扬声大喊。这响如洪钟的一声顿时让周围的打斗都静止了一息。   宁王傅昱,原是铠甲加身,重兵护卫,目视胜局,好不得意。他算盘打得好,自己的心腹人马给安排冲在最前面,一会儿攻克精舍,里面一概人等,统统砍杀。之后就把所有罪孽,一并推到康王头上。然后自己就好名正言顺登临大位了……   岂料那计划中无论如何都是个死的亲爹,竟就这么明晃晃活生生地出现在高高屋脊上,给这所有兵士看见。毕竟他还没法一手遮天,这再想砍杀皇帝,就不能了……宁王心念电转,立时决断得当。他翻身下马,扮出孝子贤孙模样一路狂嚎一路奔:“父皇!儿臣在此!儿臣救驾来迟!父皇您还好吗?二哥他怎能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举啊!……”   那边,密道之中,康王一行急急逃离。这密道并非一股,里面洞套洞,路径复杂的很。“你们,走这边,回京城把宁王谋反陛下被害的消息散出去,你们,走这边,传讯北疆,即刻出兵京城。”一边走,康王一边把人分散到不同的路径中。经过刚才的阴谋败露,他对手下人起了疑心,不肯让他们知道自己的逃离路线。到最后,他身旁只剩下了最信任的谋士裴新来与侍卫长江直二人。   密道终于出现尽头。在外面,备着骏马和衣装。改头换面,骑上骏马,今晚就能到达京畿重镇业城,那里,是康王的地盘。   然而一出密道,没走两步,迎面遇见两个朔方大营衣装的士兵。康王等大吃一惊:这里远离怀恩寺,如何会出现宁王的人?难不成,这里也泄露了?然再定睛一看,这两人步履蹒跚灰头土脸,周围并无他人出现,想来是临阵脱逃的残兵。康王这才安定了点,忙示意身边的江直,速速料理掉他们。   他这边震惊,岂知对方也在震惊。这俩人不是别人,正是傅晏与虞楠裳。傅晏带着虞楠裳好不容易从怀恩寺中逃出。通往京城的路径已被宁王兵马重重把守住,他们只好先往另一侧的深山中而来。岂知便这样巧,迎面碰上宁王。   傅晏还来不及想清楚老天这是助他还是灭他,江直已经拔剑劈来了。   傅晏此时其实连路都走不稳了,一路行来,都是虞楠扶着他的。   他拉着虞楠裳勉强跑了两步,决然推开她:“你先走!”   仓猝之间并不容虞楠裳多想。她只躲开傅晏推她的手,反身向已近在咫尺的江直冲去。她手中也拿着把刀,她无知者无畏地把刀挥向了江直。   她跟虞梅仁练过武,这一刀到也像模像样。然而在江直这种高手面前如何够看!江直连避都不避,直接一剑下去,虞楠裳的刀就被劈成了两半。之后剑势未有丝毫衰退,依旧携万钧之力,劈向虞楠裳!   然而江直因此也露出了破绽。因为虞楠裳的不堪一击,让他大意放松。这破绽并不大,然而露在傅晏面前,就合该他丧命了!   一切不过电光火石之间,虞楠裳只见那原本来势汹汹的长剑突然无力垂坠,然后才见傅晏手中剑已经刺透江直胸膛!   “江直!”康王不可置信地大喊。他虽也练武,但并没上过战场经过实战。他看不出傅晏这一击之中蕴含的凌厉杀机,只当这小兵侥幸。这算什么回事,江直陪自己大风大浪经过那么多,竟在这小阴沟里翻船,康王积蓄许久的怒火终于按捺不住,拔出自己佩剑,亲向那小兵冲去。   要是在平常,傅晏哪里把宁王放在眼里,可是他现在委实是最后一分力气都被用尽,倒落地上,连起身都不能。而虞楠裳刚挡了江直一剑,两只胳膊像给震碎了一般的酸痛,强撑着去拾剑,连拾了两下都拿不起来。   眼见着宁王已挥剑刺来,虞楠裳别无他法,只能眼一闭,伏倒在傅晏身上。   千钧一发之际,傅晏一把把虞楠裳拉入自己怀里。然后迎着康王抬起头,拉下了自己遮面的布帛。   康王眼见要刺下的剑,因此而停顿。“是你?”他失声惊叫。   是他,是他!康王恍然大悟,老三没死,他还在搅动风云!自己的谋划定是被他勘破透露给老六的……   没等他完全想明白,耳畔风声响起,剧痛袭心,他低头,看到一截利刃从自己胸前透出。   康王的身姿缓慢而不甘地倒地,他的身后,玄初急奔而来。   玄初救下皇帝之后便寻机入了密道,追踪康王去向。也是幸运,那么多岔道,他恰巧寻来了此处,还及时地救下了傅晏。   剩下的谋士裴新来,手无缚鸡之力,轻而易举被玄初处理掉。   虞楠裳还扑在傅晏怀中,不知道这瞬间发生的变故。傅晏赶紧把面巾蒙回去,这才轻唤她:“囡囡,囡囡?没事了。”   “啊?”虞楠裳不敢置信地抬起头,看到倒在地上血流一地的康王,和持着滴血长锋走来的玄初——也许是这日看了太多流血厮杀,此刻她竟没感觉害怕,只平日灵动的眼眸此刻变的麻木憔悴。   傅晏知道她今日受到的冲击实在太多了,于是愈发柔和地和她说:“他是我的人,你不要害怕。我这就让他送你回家,送你见你爹爹,好不好?”   虞楠裳的眼睛这才转了一转:“那你呢?”   “我还有些事。”傅晏说:“我不能送你回家了。”   “不要……”虞楠裳紧紧抱住了他胳膊。   “囡囡乖。”傅晏揉揉她头:“你爹爹现在肯定发现你不见了,你快回去见他,不要让他担心。”   “可是,可是……”虞楠裳喃喃道:“你受了这么重的伤,你也去我家好不好,让我爹爹给你疗伤。”   “囡囡乖,他没有办法一次带我们两个人走的。”傅晏耐心地劝说她:“你先跟他走。”   “那你呢那你呢,你怎么办?”虞楠裳不依不饶地追问:“你会来我家吗?”   “会的。”傅晏笑道:“我们还会见面的。”   虞楠裳还是不放心:“真的?”   “真的。”傅晏点头。   虞楠裳犹犹豫豫地松开了他的手。傅晏示意玄初过来带走她。   “你,你一定要来啊!”被玄初带走之时,虞楠裳又转头跟傅晏说。   目视虞楠裳的身影消失。傅晏这刚努力挺直的脊背顿时颓倒。   也只倒了片刻。这里危机重重,委实不宜久留。傅晏拄着剑勉力站起,看看康王的尸体,叹口气:“二哥好走。”   他转头,蹒跚走了两步,突然想到一事,骤然转身,踉跄向康王扑去。   他扒开康王的衣襟,果然见他脖颈上戴有一圈红绳,上系了小小一玉玲珑。   傅晏一把揪下那玉玲珑,迫不及待地上下一揭,玉玲珑便分开两半,露出里面一颗葳蕤放光的金丹。   保命金丹!傅晏兴奋极了。   他们皇族子弟,自诞生之时起,每人都会获得一颗保命金丹。这金丹,乃是数种珍贵药材,经皇家不外传的秘法制成。功效不说起死人肉白骨,也差不很远。只不过傅晏的那颗,早在久远前的一次危急情况中用掉了。   傅晏把这金丹放在手中抛了两下,刚要往嘴里扔,想了一想,又停下,把金丹放入怀中细密收好,复又在康王身上搜寻了一番。   “啊,今天真是来对了。”拿着从康王身上搜出的皇帝手书与印信,再想想腰间的保命金丹和远离的虞楠裳,傅晏笑的开心极了。 第40章   虞梅仁这日忙碌,竟一直到玄初把虞楠裳给送回来之后,才知道他女儿这一日发生了何事。   “你如今是愈发胆大不听话了,禁闭,你给我禁闭反思三日!”虞梅仁又怒又怕,当即就把她并知情不报的苏子一同关入了家中柴房。   虞楠裳倒不惧被责罚,只是拍着门求他爹:“爹爹,傅哥哥伤的很重,你快和那位壮士一起去救他!爹你救他们到咱们家来……”   其实虞梅仁把她们关起来,也主要是为了要掩人耳目救治傅晏。   服用续力丸对身体的损害极大,加之又过度用力,等被玄初救回到虞家,傅晏奄奄一息,身体状况比之前又恶化许多。   时已入夜。虞梅仁一整夜没合眼,把毕生所学使了个遍,好歹让傅晏看起来有两分活人样儿了。   累的几乎要瘫倒,然而虞梅仁这次是半丝怨言也没有。“殿下又救了小女一命,此等恩德,虞某唯有粉身碎骨以报!”他郑重向傅晏跪拜。   “虞先生即把我当自家人,就不要如此客气了。”虚弱的傅晏强撑着问:“囡囡怎么样了?可是被吓坏了?”   “她没事。”虞梅仁拍着心口心有余悸的样子:“我让她禁闭反思,她如今委实太胆大妄为了!我现在想想都后怕啊!若是她有什么不测,若是她连累殿下出什么差池,我,我还有何面目苟活于世啊!”   “先生莫怪她,她也没做错什么,今天想来也是吓狠了,先生还是放她出来,好好抚慰才是。”傅晏替虞楠裳求情。   虞梅仁瞅瞅他,眼睛扑朔几下:“罚是要罚的,但是既是殿下发了话,就先容她缓上一缓。”   说着便提步去了柴房,开了门上的锁。   虞楠裳这一夜也是片刻未曾合眼。一见她爹,也顾不得别的,紧抓了他爹臂膀就问:“爹爹,傅哥哥可有消息传来?”   “他无事了。”虞梅仁板着脸道。   “啊?是真的吗?阿弥陀佛。”虞楠裳一听,悬了一夜的心总算落下:“那他他没来咱们家吗?他人现在在哪里?爹带我去见他好不好?我想看看他伤势要不要紧……”   “他有要事在身,已经连夜离京而去了。”虞梅仁道。   “什么?!”虞楠裳情绪波动太大,鼻中一酸,眼泪几乎要落下:“他伤的那么重,连走路都不能走了,如何会连夜离京?爹你莫不是骗我吧?”   看着闺女头发凌乱、小脸灰扑仆、没精打采的可怜样儿,再听听她说话都带上哭音了,虞梅仁的心到底软了:“向来是你跟爹爹说谎话,爹爹何时骗过你?他的确是有要事走了。等他回来,爹会带你去跟人家道谢的。”   “可是他说会来咱们家的啊……”虞楠裳歪着头撇着小嘴努力忍着泪,像只被主人遗弃的小猫儿似的。   虞梅仁又好笑又好气,一时觉着心都酥了,伸手揽了闺女,抱到她暖暖的闺房:“好了好了,终究会再见的。”   “可是我现在就要见……”虞楠裳的眼泪再忍不住了,哗哗地打湿了她爹的衣袂。   “你这真是……之前是成校尉,现在是他,给人救了就要缠着人家,羞也不羞?”虞梅仁摸着虞楠裳头发笑道。   他这不提成碧辉倒好,一提虞楠裳哭的更厉害了:“成校尉,成校尉比不上傅哥哥的,傅哥哥从没丢下过我,成校尉他不救我,他不救我了……”   “怎么回事?”虞梅仁这才知晓这一节,忙擦干他闺女的泪细问。   虞楠裳抽抽搭搭说了,虞梅仁的脸阴沉的跟锅底似的:“原是怕你知道难受故而没告诉你,现在看来是我错了……”   他说着转身离去,不一会儿又回来,把一物递给虞楠裳。   虞楠裳朦胧泪眼一看,却是当初自己被劫走时刺那贼子的长簪。此物当时便遗落在了那马车中,如何又到了自己爹爹手中?“爹爹这是……”虞楠裳茫然问道。   “当初从那两个贼子手中救出你的,原就并非成碧辉,而是爹爹的一位故人。他身份特殊,不欲张扬,便把你交于偶尔遇到的成碧辉送回。岂料这成碧辉人品不端,竟把一概功劳全据为己有。那位故人后来找到爹爹,告知事情原委,并把你落下的长簪还给爹爹,爹爹这才知晓。”虞梅仁道。   虞楠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然而转念又一想,却只觉得如此才合理:成碧辉原就不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原就不是个英雄!这样一想,心中反轻松几分:“那真正的恩人何在?为何,为何我的救命恩人都不肯见我呢?”   “那位恩人你倒也是见过。”虞梅仁心念一转,想倒不妨告诉她:“便是昨天送你回来的那位壮士,名唤玄初。”   “什么?”虞楠裳这下真愣住了:“爹是说,昨天那位,他救了我两次,他是傅哥哥的手下,傅哥哥也救了我……”   “正是如此。”虞梅仁点头:“他是傅三手下,那日原就是领傅三令,相助为父营救于你。今次他们主仆又救你一次。傅三,诚然对咱们父女恩重如山。”   “爹你怎么不早告诉我,我也好,我也好……”虞楠裳一时思绪万千,连话都说不好了。   “见总还有机会再见,恩也总有机会报的。”虞梅仁道:“你先洗漱整理下,一会儿好了,去厨房做一碗长寿面来。”   虞楠裳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无法自拔,就不太想去做:“冷不丁的,做长寿面做什么?”   “昨天是燕娘的生辰,都怪你不听话乱跑,害他连碗长寿面都没吃上。”虞梅仁道:“如今且替他补上。”   虞楠裳倒也没细想燕娘吃不上长寿面和自己乱跑有什么关系,只强打了精神道:“爹怎不早说……可燕娘不是还不能吃油腻东西吗?”   “心意总要到。”虞梅仁道:“快去吧,用心些。”   不过半个时辰,虞楠裳便把长寿面做得了,亲用托盘托了,送到正房卧室中。   看到傅晏,她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阿晏你怎么了?我不过昨天一天没见你,你怎么就病成这个样子了?”   “病情有些反复,不碍事。”傅晏挣扎着想坐起身,虞梅仁忙把他按回去:“还是躺着吧。”   “对对,好好躺着,不要起来。”虞楠裳焦虑地摸摸傅晏额头,又摸摸他脸:“爹爹阿晏他要不要紧的?”   “继续养着吧。”虞梅仁含糊道一句。   傅晏看虞楠裳这般关心自己,又是欢喜又是不忍,忙转移开她的注意力:“这面是给我吃的?”   “阿晏对不住你啊。”虞楠裳把面端到他面前:“我不知道昨天是你生辰,也没给你准备贺礼……现在先给你补一个长寿面吧。”   长寿面?傅晏转眸看看虞梅仁,虞梅仁含笑轻轻颔首。傅晏一时却只觉的眼眶发酸。   “你现在还不能吃这个,只沾沾唇意思一下吧。”虞楠裳说着夹了一筷子面送到他唇边沾了沾,并道:“愿阿晏青春永驻,红颜不老,喜乐安宁,万事顺遂。”   傅晏唇角翘起。“我只愿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他说。   “自然会的,以后年年岁岁自然都要给你好好过生辰。”虞楠裳看他这欢喜模样,皱巴了许久的小脸,终给带着也露出了一丝笑模样。   “囡囡,你跪下。”虞梅仁忽然开口道:“给燕娘大礼贺寿。”   傅晏给吓了一跳:“这是做什么?囡囡快别……”   虞梅仁按住他:“这是她该当的,你且受着便是。”   虞楠裳也觉着她爹此话委实来的奇怪。毕竟他自己过生辰的时候都从不肯让她大礼跪拜,更何况,燕娘的身份,是经不得这样的礼的。   不过她原是惯听她爹的话的,当即跪倒炕上,向傅晏郑重大礼跪拜。   傅晏挣扎不过虞梅仁,只好向虞楠裳深深颔首回礼。 第41章   “阿欠!阿欠!”虞楠裳突然狠狠打了两个喷嚏。   傅晏抬头一看,她小脸红艳艳的。“囡囡是不是着凉了?虞先生快给看看。”他忙道。   虞梅仁摸摸闺女头,又切切她脉息:受惊过度加风寒入体,这体息虚弱的很,眼见就是一场大病。虞梅仁这才想起昨天把人关入柴房之时,惊怒之下,竟忘了给添上个炭盆。再转头看看,一边的苏子也是一般模样。   虞梅仁心疼懊恼不已,忙叫她俩回房躺下,他则赶紧去张罗汤药去。   这要紧时候,偏家中有一味药材又没有了。虞梅仁忙叫宣叔出去买。谁料宣叔出去了半天也不见回还。虞梅仁等的着急,便亲自去了,然而也是迟迟不归。   那边虞楠裳身体觉着难受,精神却是好得很,根本躺不住,见他爹出去了没人管她了,便跑到正房来。   此刻傅晏这续力丸的反噬作用又上来了,整个人半死不活的。昏昏沉沉中突然就感觉身边多了一个温软的身体。他勉力睁开眼睛一看,虞楠裳的脸庞近在咫尺——她就躺在自己身边,与自己枕着同一个枕头,盖着同一床被子,还在努力往自己这里钻……   “阿晏你醒啦,你不睡啦。”没等他有所反应,虞楠裳立刻极兴奋地道:“我跟你讲,你知道我昨天遇见什么了吗?天哪简直像做梦,我去了怀恩寺,那里的和尚竟然谋逆造反!到处都是杀人,可怕极了!但是,我还遇到一个人,他把我从那里救了出来,阿晏,你不知道他有多么厉害!”   傅晏听了这话,心中欢喜的不要不要的,人也打起了精神:“事情虞先生已经讲给我听了,不过救你的那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又是怎样一个厉害法?”   “他姓傅,比我大四岁,他长的好高,力气好大,武功好厉害,箭法好准!……”虞楠裳滔滔不绝地全方位地夸赞她的“傅哥哥”给傅晏听,甚至不容傅晏插半句嘴。   “结果爹爹说他已经离京走了。”说到最后虞楠裳才略缓了缓气:“早知道是这样,我无论如何不会和他分开的……”   “听你这般说,他委实是个真英雄伟丈夫。”傅晏夸起自己来丝毫不客气:“那他既说了会再见就一定会见的。你且耐心等等。”   “再见到他的时候,他应该就会给我看他的模样了吧……”虞楠裳又往前凑凑,贴着他脸道:“我当时就该不管不顾,拉开他面巾看一看该有多好……”   “如此英雄了得,面貌应该长得不差的。”傅晏咬咬唇,压压自己的笑。   “绝对不差!他声音还那么好听!啊啊啊,我刚忘了说他的声音!”虞楠裳又激动起来:“我从来没有听过那么好听的声音,霭霭春风细,琅琅环佩音,啊,都不足以比拟他的声音!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好听的声音!!”   傅晏倒是愣了一愣:“啊,是吗?”   “是的是的,以后他来我们家你就知道了,我一点没瞎说——可是他哪天来呢?”虞楠裳说着,突然楼住傅晏脖子,覆唇到他耳边:“你不许笑我——我现在满脑子都是他,一闭上眼也是他,我就想马上见到他!”   说着她还激动的两腿一阵乱蹬。   傅晏给她折磨的,心绪狂风骇浪般摇曳。“你,你很喜欢他?”他眼睛灼灼地盯着她。   “那还用说吗!”虞楠裳小鸡啄米般点头。   “还是,心悦于他?”傅晏小心翼翼,又问。   虞楠裳呆了一呆,随即笑靥如花般啪地绽放,她一头扎到傅晏胸前,咯咯笑着、没头没脑地一通乱蹭。   傅晏一把把她拉出来、按住不许乱动,让她直视自己的双目:“当真心悦?毕竟你与他不过就这么一面之缘而已,你对他的脾性,知晓当也不深……”   “我知晓的我全都知晓的!”虞楠裳急急反驳:“我知晓他绝不会丢下我,我知晓我相信他!”   心悦的人儿在怀中如此直白热切地倾诉着仰慕之词,此情此景,如何让人把持的住?傅晏伸展双臂紧紧抱住了她。   然而沉浸在自己的情思与兴奋中的虞楠裳丝毫未察觉异常,只以为是阿晏在应和自己。她还顺势搂着傅晏滚了一滚。傅晏一不留神给她踢着了身上伤口。他此时虚弱到了极点,再无法对抗这疼痛,只好松开了她。   虞楠裳只自顾欢喜:“他也这般抱过我,我好喜欢他抱的——你不许告诉爹爹不许告诉爹爹!”   “好,我绝不告诉你爹!”这话傅晏应的爽快。   虞楠裳兴奋过了头,又极是担心:“他会不会出事呢?我越想,就越觉着最后分开那时,他模样极糟糕,像是马上就要倒地不起一样……阿晏,我后悔死了,我就应该拉着他不放,无论如何把他拉到我们家来!”   这情绪变化的这样快,上一秒还满面花开,转瞬又垂了眉眼中泛起波光。   此时的傅晏哪里看的了她这样,赶紧抚了她头背安慰她:“不要担心。他肯定没有事,他好的很,他也很想见你的……乖,你身上这样热,睡一会儿吧,说不定睡醒之后他就来了呢?”   虞楠裳其实此刻身体已倦极,被他这般哄幼儿般哄着,不多时当真睡了过去。   因为生病,她睡的极沉。   然而并不安稳。   不时,就全身颤栗,小脸皱成一团,急慌慌地呼唤傅哥哥在哪里、傅哥哥救我。   傅晏只能把她抱紧再抱紧。“我在这里。”他与她附耳说。   原来宣叔和虞梅仁出去买药,都遇上了封路禁严,被阻在药店里,好半天才回来。   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玄初,到底担心自己的主子给虞先生打死,跑出老远去,一见了虞梅仁回来,赶紧先回去通风报信。   “玄初,我说话声音很好听吗?”玄初把虞楠裳抱走之时,傅晏突然问他。   “恍如天籁之音。”玄初道:“以前没有人告诉过殿下吗?”   傅晏又是笑的开心开心极了:“没有。”   康王谋逆落败身死,京城一夜之间变了天。 第42章   康王谋逆落败身死,京城一夜之间变了天。   短短数日,康王生母贤妃,赐死。亲妹平城公主、王妃冯氏及诸子诸女皆贬为庶人。数位康王一派的朝廷重臣以从逆论处,人头落地。锒铛入狱、贬黜出京者更不可枚举。   这些皆是宁王拿的主意。宁王现在可谓一手遮天。皇帝传闻在谋逆中被惊吓大病,政务起居,一概皆仰仗宁王。   这些消息虞楠裳是从造访的冯檀口中得知。彼时这素日沉稳的候府世子神色间也不复平日从容:“虽说我宏化侯府在朝中持身中正,并无过多搅和到康王与宁王的争斗中。但是身为康王岳家,怕是终究难逃覆灭之灾。”   “我素日里无事,倒也曾设想过,若是有朝一日发生如此情形你侯府该当如何应对。”虞梅仁拈须道。   冯檀大喜:就知道姑父这“素日里无事”原不是真的无事……“请姑父指教。”   “我虽未见过宁王,素日留心他的传闻,虽也有几分聪颖敏捷、杀伐果决,但往深了看,却似乎是个随心所欲、唯我独尊的。嗯,倒有几分先帝的品格。对这种人,时至今时今日,无论投诚还是乞命怕是都来不及了,唯有投其所好说不定还能奏效——刚刚好你们家就有一个能投所好的妙人儿!”   “姑父是说橼哥儿?”冯檀有点哭笑不得:“前两年宁王还年少玩性大,倒是和橼哥儿那伙子人一起混过些时日,却是你不服我我不服你,拳脚相向的时候居多,我看着倒并没有什么情谊……”   “左右现在并无他法,何妨让橼哥儿去求见宁王说说情试试。”虞梅仁胸有成竹地道。   冯檀一想也是,回家后果真交代三房堂弟冯橼去了。出乎所有人意料,也不知道冯橼使了什么法子,竟顺顺利利地见到宁王,满面春风而归。之后他更成为宁王的座上宾,宏化候府也安然度过此次危机,除了康王妃出身的二房的一概官职爵位被褫夺之外,其他人等并未波及。此是后话。   话说当时虞楠裳听了冯檀的话后,忧心不已:“爹爹,我随檀哥哥去看望外祖母她老人家。”   “你病成这个样子,如何去得。过了病气给你外祖母,可不是雪上加霜吗。”虞梅仁不肯。虞楠裳许久没病了,这一病就病个大的。这两天连水米都未曾沾牙,听闻她表哥来了还强撑着出来,虞梅仁早就心疼了。   冯檀看虞楠裳模样,知道的确是病的重,也道:“妹妹安心养病就是,这个样子,去了也只是徒惹祖母她老人家伤心难过。”   “那哥哥替我宽慰外祖母,还有二舅二舅母。”虞楠裳只好道。   冯檀一走,虞梅仁立刻就要抱虞楠裳回屋躺下。   “我不要回去,闷死了,我要去爹屋里和阿晏作伴——其实我这病不过人我知道的。”虞楠裳扭着身体不肯。她现在体弱气虚,神态之间愈发娇气。   虞梅仁还有什么不能依她的。便抱了她到自己卧室,放在离傅晏远远的炕的另一头。自己又紧挨着她坐下,片刻不肯离开。   “囡囡有没有好一点?”傅晏努力抻着脖子越过虞梅仁看她。   “没有,更难受了……”虞楠裳也觉着父亲碍事挡着自己视线:“阿晏你好像脸色也更难看了。唉,这个年真是没法过了。”   虞梅仁听她这一句故作老成的哀叹,不由地扑哧一笑:“天塌下来有爹爹顶着,哪里就愁到你身上了。”   “我要愁的事儿多了呢,”虞楠裳反驳:“这马上过年了,年货可一点儿没买——都这时候了,撷英斋最好吃的酥糖、永春巷最好的腊梅肯定早卖光了;衣服虽然有云裳楼送来的现成的,我还想着给爹爹宣叔做新鞋新帽,这还一针没动。家里也没归置清扫,年下祭祀的器具也还没收拾出来——这般不成样子,要是傅哥哥来了可怎生是好?”   不防她这突然又绕到她傅哥哥上,傅晏下意识就弯唇笑了。再一转眸,看见虞梅仁耷拉的老脸,傅晏咳嗽下,赶紧抿平了嘴。   虞梅仁诚然是给这几天时时刻刻响在耳边的傅哥哥给听伤着了。   虞楠裳却还不自觉地继续道:“爹啊,傅哥哥到底什么时候回京城啊?什么时候来咱们家啊?”   虞梅仁仰头看屋顶不看傅晏:“这爹爹如何能知道,总的看他事儿办的顺不顺利。”   “那爹爹你知不知道他去办什么事儿了?对了爹我还不知道他是做什么营生的,怎么会武功那么好?”虞楠裳这说起她傅哥哥来体也不虚了气也不弱了,两只眼睛瞪的亮晶晶的。   傅晏希冀地望望虞梅仁,而虞梅仁继续望屋顶:“也没做什么像样营生,不过整天介和人打架罢了,打多了,总也能赢那么一两次。”   傅晏:“……”竟无法反驳——哦,不对不对!什么叫打多了赢一两次?我可是常胜,常胜的好嘛!   然而虞楠裳丝毫不以为意,反是拍掌欢喜道:“我就说嘛,傅哥哥肯定是话本里说的,仗剑天涯的侠士!”   傅晏/虞梅仁:“……”   “这就是了,话本里的大侠都是是居无定所,四处漂泊的……那傅哥哥他总有家乡吧,他是哪里人?京城人吗?他家里还有谁?父母在堂吗?”虞楠裳又揪住她爹一连串的问。   “倒是京城人,不过家中也没什么亲近的人了,他孤身一人在外,也不常回来。上次是凑巧让你碰着他了。”虞梅仁捏着额头道。   傅晏面无表情:每一句话都没有错,然而也没有真话……虞先生真会说瞎话……   而虞楠裳捏着下巴沉吟:“那也就是没有成亲咯!”   虞梅仁听了她这句终于给惹炸了。“他他他有没有成亲关你什么事儿?”他颤巍巍指了他闺女问。   “没有啊,就随便说说咯。”虞楠裳装作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并把她爹往外推:“哎呀爹啊,你别在这儿了,你若是有空的话去添置年货吧,啊,快去吧,明天祭灶的关东糖也还没有呢!”   傅晏屏息忍笑,按捺住心中欢喜,按捺的好不辛苦。   然而虞梅仁郑重地站住了。“囡囡,爹不跟你说笑,你给我认真听着了。”他说,并眼角余光扫过傅晏:“你知道爹爹疼你,向来你要什么,爹爹没有不从你的。可是这傅三,若是你看上这傅三,唯有这不行!”   傅晏骤然变了脸色。   虞楠裳也给她爹这郑重其事愣住了。“为什么啊,爹。”她启唇轻轻问。   “自你娘去了,爹这剩下的残生,所求的不过是你的喜乐安康罢了。”虞梅仁叹息道:“可是这傅三,他身份太特殊,他许可以给你世间一切,唯独这喜乐安康不能。他的身边,永远充斥着无边美□□惑,亦布满阴谋诡计;他的心胸,需要容纳太多东西,以至于必须把那颗血肉之心摒弃;他要走的路,是一条注定无人能与共的孤独之路——囡囡,爹爹养了你这样娇纵的性子,只合适给你找一个有情义有担当的男儿一生一世一双人地宠着,哪里能和这样的人作配?”   他这一句句,虞楠裳还没怎样,傅晏脸上已是苍白一片。   “可是我觉着傅哥哥就是有情义有担当的,哪里有你说的那么,那么吓人?”虞楠裳不服气地嘀咕。   “听爹爹的话。你不懂他这种人。此一时他如何执着地抓紧你,彼一时他亦能如何决绝地舍弃你。他这种人意志之强大,便是爹爹也不能与之抗衡。爹爹不能保护你的地方,爹爹绝不许你去。”虞梅仁握住她肩膀,深深看入她眼瞳里:“你明白了吗?你可答应爹爹?”   虞楠裳咬着唇:“我,我不明白,爹爹真奇怪,说这么多我不懂的话!”   说着她推开她爹,逃一般跑回了自己屋子。 第43章   “虞先生……”傅晏方要说点什么,虞梅仁一转眸,幽深目光又盯住了他:“啊,小女少不更事,冒犯殿下了,还请殿下切莫放在心上。”   这哪里是让他切莫放在心上,分明是不许他再肖想。   然而不得不说虞梅仁之前那番话是字字化为利刃,皆捅在傅晏心窝上。   他要成为怎样一个人,他要走怎样一条路,他自然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   他已经独自在这条路上披荆斩棘跋涉了许久,久到忘记孤独,习惯苦痛。   可是虞楠裳不一样。   她是被用这世上最温暖的爱与希望浇灌出来的花朵,一直生活在最明亮的阳光下。   若是归于他,他纵是能护住她不受风雪,却又拿什么保她鲜活如初。   他的血是冷的,他的未来,是没有色彩的。他一开始不就是被她的温暖所吸引吗,不就是想从她身上汲取温暖吗。   但却没有任何能给她的。   如此,她很快就会枯萎吧。   这样的他,诚然是不配她的。   傅晏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年关终于来到。   今年这个年,虞家过的一点不好。苏子小丫头感触最深。   年前就开始不好。街上没有往常热闹,大人们都禁了孩童不许出去玩。家里也冷冷清清,没有往年那么好吃的好看的不说,姨娘的病似乎又加重了,她得整天整天的熬药。姐姐风寒虽是好了,却一直闷闷不乐,连带着整个家里都不开心。   而大年三十那天,他们中午去二房吃团圆饭,又遇到一件极糟心的事儿。   成碧辉竟然出现在了二房。   ——成碧辉那日在怀恩寺也逃得一命,却是玄初见缝插针救了他。“那时正有人要砍了他,我想砍了他事儿小,损了他身上主母亲手做给我的衣裳就不值当了。”后来玄初曾告诉过傅晏这事儿。说话时,他极珍惜地把那身已到了他身上的蓝裳拂了又拂。   原以为成碧辉再没脸面对他们,岂料他们低估了他的厚颜程度。成碧辉笑嘻嘻地跟他们打招呼,恍若以前的事儿从没发生过。   “这是怎么回事儿?他如何在这里?”虞梅仁震惊地问他弟弟。   “这个,咳咳,都是娘的主意。”虞二老爷旁顾左右,都不敢直视他哥。   “啊,是我的主意。”虞老太喜滋滋地拉了成碧辉,成辉碧也忙殷勤扶了她手肘,老太太满意极了:“碧辉这孩子不错,我做主,把楠珰许给他了,他以后就是咱家姑爷了!他父母都在老家,今儿他就来跟咱们一起来吃个团圆饭……”   虞梅仁向来自诩足智多谋料事如神,却也再想不到会有这种事情发生:“楠珰和他定亲?!”   “呵呵,承蒙二老爷一家不弃。”成碧辉一副极真挚极憨厚的模样。   一边的楠珰低着头羞答答地搓着衣角。   虞梅仁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冷冷一笑:“好你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老大!你这说什么呢!”虞老太大声呵斥他,又推楠珰:“先带碧辉去你屋坐坐。”   等成碧辉和楠珰走了,虞二爷先开了口:“大哥,这没先给你打招呼是弟弟的不对,我问过碧辉了,他并没和囡囡议亲,我这才……”   换成是旁人,虞梅仁管他死活呢,许还要等着看他栽进坑里他好喝个彩鼓个掌。然而眼前毕竟是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虞梅仁到底忍了气开口问道:“不过就在我家门前见了一面,怎冷不丁地就定了亲?”   “是娘去买年货,碰到了他,这孩子倒是个热心肠的,送了娘回家,娘便留他吃饭,这一来二去,就熟了。”二太太也有两分不好意思:“原倒也没想结亲,就听他说并没和大哥家议亲,娘看他这么好一儿郎实在舍不得,便探了他话锋说给他我家楠珰,他却是愿意的……”   “他愿意,他愿意你们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把女儿贴上去?!”虞梅仁捏捏额头:“他家世如何,他门风怎样,他人品又是否可靠,你们可有去打探过,就如此匆忙轻率地把楠珰许给他?这可是关系女儿家终身的大事啊!”   “打探过的打探过的!”二太太忙道:“他们衙门里的人都说他本事有好人又上进,要不人能这么年纪轻轻的就有六品官职了嘛……”   “他的同僚自然是为他说好话,”虞梅仁苦口婆心地劝他们:“他若是当真这般上进,婚事上定也会有诸多要求、诸多挑拣,何至于你们一提他便应下了?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好了老大。”然而虞老太端着长辈款儿开了口:“娘知道,你还是为着人家没要你囡囡生气——囡囡也别怪祖母话说的粗,囡囡虽是样样比她妹妹都强,然而即给贼子拐过,这名声就不好了。人家看不上也是该当的,你们再怎么巴着这也没用啊……”   虞梅仁一副给雷劈了的样儿:“等等,什么人家看不上,什么我们巴着?这是那姓成的说的?”   “道理对就别怪人说。”虞老太把半天没言语的虞楠裳拉到身边:“纵然也不怪你,你也是个可怜的,啧啧,看看,这才几天,整整瘦了一圈。好孩子,祖母也是疼你的,祖母也给你留心着呢,啊!但是碧辉马上就是你姐夫了,你是万万不能再挂念了……”   虞楠裳这许多天了,一直因她傅哥哥这码子事儿神魂不附,这半天也是恍恍惚惚的,根本没把现下这事儿放进心里。然而落进二房一干人等眼中,只更落实了成碧辉看不上她,她难受成这样了。   老二家的另一个女儿楠玥脾气是个骄纵的,就觉着看不上虞楠裳这样儿,当即就扬着小胖脸道:“什么叫她样样比我们强?!祖母这话,我却不服。我们再不济,那也大小算个官家小姐,哪里就比不上她了!光长这么个狐媚样儿又怎样,便是她没给贼子拐过,门楣有别,终归成姐夫也看不上!”   “你给我住嘴!”虞二爷给她闺女这话吓了一跳。纵是虞梅仁这许多年蹉跎,虞二爷却始终不敢不敬他哥。当即斥了他女儿,又斥虞二太太:“你都是怎么教女儿的!”   虞二太太知道,女儿这一口一个狐媚样儿原是学舌了平时她暗地里骂虞梅义的妾室的用词。心中不由得心虚,面上却嘴硬道:“她原也没说错什么……”   “你这愚蠢妇人!”虞梅义气的脸都白了:“原是我治家不严,大哥千万别放在心上。”   虞美人已收敛住情绪了,只冷冷道:“我只说这一次,那姓成的小子原是人品不端、谎话连篇、懦弱不堪。我和囡囡委实看不上他……”   虞二太太叫虞梅义呵斥的火气大起,心里便把这事儿全赖到了大房父女身上,闻言也不等虞梅仁说话便撇嘴道:“便是街上做买卖的都知道买卖不成情意在,大哥这结亲不成,便如此说人家,这真是……”   虞梅仁便住了嘴:“原是我们的不是,大过年的,跑来碍你们的眼。”   说着,拉了虞楠裳,饭也不吃就走了。   “囡囡,不要难过。”路上虞梅仁揉揉虞楠裳头顶道。   “我没有难过呀。”虞楠裳安安静静地说。只是因为看见了成碧辉,又想起了怀恩寺那日的事,又无比的想念傅哥哥呀……   可是因为她爹那一番话,她虽没有答应他爹,却也决口不再提傅哥哥,只把一切情思都藏进心里。   她爹爹明显地觉察,自己闺女似乎一夜之间长大了,从一个爱撒娇的孩子,长成了眉目含情的少女。   除夕守岁,原是苏子最欢快的时候。往年这时候,一家人都会守在一块儿,先一起包饺子吃饺子,再整夜的喝茶吃果子打叶子牌或是玩其他游戏。老爷总是故意输给他们,一晚上下来一个正月间都不短买零嘴儿的钱。到了子时,老爷带他们放鞭炮,他们给老爷拜年,又会有厚厚的红包……   可是今年也不一样了。姐姐依旧没精打采,姨娘依旧半死不活,连老爷,都没个笑脸儿。   纵然是有大大的红包也不能抚平苏子小姑娘心中的遗憾。   她原以为这已经是过年凄惨的极致,岂知还能够更凄惨。   这夜天空飘着零星小雪。玄初屋里呆够了外面转悠一圈。   大汪瞅见了他,却也懒怠叫了——终归等叫出人来这坏蛋立马就会消失。它只懒懒趴在自己窝里。   脚步声响起,是宣叔过来了。“来,这一年你也辛苦了,吃饺子吧。”宣叔放了一碟子饺子在大汪面前。   白白的,圆滚滚,热乎乎的饺子……大汪欢喜的直摇尾巴。   “吃吧吃吧。”宣叔揉揉他的头走了。   大汪端端正正蹲好,以一只狗狗最完美的礼仪准备吃这餐除夕饭,突然眼前又出现了一双脚。   是那个坏人。   他低头看着这一碟子饺子,像是很羡慕的样子。   大汪突然觉着他好可怜。犹豫一下,它伸爪把碟子往坏人面前推推:“汪汪!”   许你吃两个,来年不准再来我家做坏事了!   玄初其实正用心地嗅闻分辨饺子陷成分——这是他身为暗卫的日常功课。   被大汪把饺子推过来,他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好狗子!不拿你做狗肉火锅了。”玄初揉着大汪脖子低声道。   身为暗卫他原是最能随遇而安的。于是虞家小院里狗窝旁,一人一狗蹲在一起,你吃一个我吃一个,其乐融融。   这情形落入前来送信的暗卫玄十二眼中,便是鼻子一酸:啊呀,老大竟辛劳到要抢狗食的地步……不愧是吾辈的楷模啊!   玄十二送来的信,封在染成红色的竹筒里,这是极紧急的意思。玄初见了不敢耽误,施计把虞梅仁引了出来,把信送上。   虞梅仁展信一看,立时变了脸色。 第44章   北疆爆发了瘟疫,现已波及到了军中。   当虞梅仁急急支开虞楠裳,把这事告诉傅晏时,原本病的昏昏沉沉的傅晏都给吓清醒了。   “瘟疫不都发生在夏天吗,这大冬天的如何会……这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傅晏把那纸信函反过来复过去的看,恨不能从短短数语中得到更多讯息:“不行,我必须立刻回北疆去。北疆大军关系国本,绝不容有失!”   “殿下身体这副样子,如何经得起长途跋涉!”虞梅仁皱眉。   “我自有计较——便是爬我也得爬回去!”傅晏说着就要起身。   虞梅仁一把把他按住:“可是京城形式瞬息万变,殿下若是此时远离京城,无异于放弃我们这许久的筹谋,把大位拱手让人啊!”   “那里有随我冲锋杀敌的二十万热血男儿,亦有数十万与我同进退的忠义百姓。如若弃他们于不顾,我又有何颜面登临大位!”傅晏态度坚决:“唯只能愧对先生的辅佐与厚望了!——玄初,你速速准备一下,我们马上就出发……”   “殿下莫急,再听我一言!”虞梅仁叹息一声:“殿下高义,虞某愧不能及。虞某却想到一双全之法。殿下若回去,固然可以掌控大局安定人心,可是若说北疆此时最需要的,却是一良医。虞某不才,于医术一途还算精通,往年也曾在南地应对过瘟疫。就让我代殿下走这一趟北疆罢!”   “先生去?”傅晏想想,这的确是一两全良策。虞梅仁医术高明,又有勇有谋,他定能撑起北疆大局。“那就拜托先生了!”他郑重一拜,然而身形一晃,差点扑倒。   虞梅仁赶紧扶住他。“天一亮,我跟囡囡交代下便出发,只是——”他突然拉长了声调:“我亦要将家中托付于殿下,殿下,定会让我无后顾之忧吧?”   傅晏干咳一声:“那是自然。”   虞梅仁歪歪头,又是用那种幽深的眼神盯住了傅晏。   傅晏咬咬牙:“我会如照顾亲妹般照顾囡囡。”   “那就多谢殿下了!”虞梅仁退后,长长一作揖。   于是天亮之后,虞楠裳便听她爹说要出趟远门办点事儿。   傅晏本以为虞楠裳会极不舍极难过,岂料她并没有,反是沉稳又有条理地为她爹打点行装:“爹爹无须牵挂家里,我自会照顾好自己还有燕娘。宣叔和爹一起去,爹一个人我不放心的。”   虞梅仁也嘱咐虞楠裳:“原该把你们托付给你二叔家或外祖母家。只是你二叔家刚出了那么档子事儿,你外祖母家呢,现在是多事之秋,也不好搅扰。左右这街坊邻居都是好的,尽可照顾你们。你自关紧门户过日,要听燕娘的话,有实在打紧的事再去你外祖母家……”   “晓得的晓得的,我这又不是第一次看家。”虞楠裳道:“只是这次爹爹走的实在突然,这大节下的,外面又是冰天雪地,就不能略缓个一天半日吗,这些路上要用的东西都不齐全。”   “我路上添置就是了。事情实在紧急等不及。”虞梅仁便这样匆匆忙忙一阵风般离了家。   目送虞梅仁背影消失在巷口,虞楠裳叹口气,和苏子拉着手回了家。   “先生走了吗?”傅晏见她回来,问她。   自从被虞梅仁说了那么一番话后,傅晏心灰意冷,这几天都刻意避开虞楠裳。如今是因为虞梅仁离去怕虞楠裳难受,强打精神准备安慰她一二。   虞楠裳却只以为是他病重的缘故,现下见他精神好了些心中倒有些欢喜:“是,走了。也不知道是怎样紧急的事情,这样着急。爹爹有没有跟你说?他很多事情都不跟我说的。”   傅晏并未回答她,而是问:“先生不在,囡囡会害怕吗?”他努力给自己调整到兄长的状态和语气上。   “这有什么好怕的。爹爹常说,要习惯他不在,习惯万事靠自己,所以以往他经常把我一人留家里的。”虞楠裳反过来安慰傅晏:“阿晏是不是舍不得爹爹?”   傅晏笑笑:“是。先生这突然一走,我很不习惯。”   “嗯,”虞楠裳点点头:“那从今天起我和苏子就搬到正房来,和你一起住,也好照顾你。”   傅晏:“……不不不,这就不必了!我,我喜欢清静!”   “哎呀,好了,我知道你是又害羞了。你病成这样一个人怎么成,我可是打算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等爹爹回来让他看见。”虞楠裳根本就无视他的意见,转头就喊苏子:“把咱们的被褥抱过来!”   “哎!”   “我说了不行!你忘了你爹叫你听我话吗?”傅晏加重了语气。   虞楠裳眨巴眨巴眼:“忘了。”   傅晏气的干脆一蒙被子不理人。   “你干嘛这样啊,我们又不是没一起睡过。”虞楠裳伏他身上抱住他,故技重施唧唧哼哼:“其实不是我照顾你啦,是你照顾我啦,爹爹不在家,我要和你一起睡才不害怕,可以吗?你知道我年前受了那么多惊吓,真的,现在心里还是好怕怕的。这么大的房子,若是有人半夜三更闯进来把我抱走怎么办?苏子总是睡的跟只小猪一样……”   “你刚还说不害怕的……”   “我说过吗?”   傅晏到底给她缠的没有办法。   夜晚如约而至。   “阿晏要我给你擦脸吗?”   “不要。”   “阿晏要我扶你起身解手吗?”   “不要!”   “阿晏你要洗澡吗?”虞楠裳问他。   “不要!”   “哦,那我要洗。”   “……”   她和苏子两个人吭哧吭哧把一个大澡盆抬进了房间。   “这里离厨房那么远,抬水倒水岂不是都不方便?”傅晏还想最后拯救一下。   “是啊,可是爹爹和宣叔都不在,想想后面厢房里乌漆麻黑空洞洞的我有点慌。”虞楠裳道:“要阿晏在跟前看着我才能安心洗。”   傅晏:“……”   他只好又把被子紧紧蒙住。   可是女孩子洗个澡原来是这样的磨磨蹭蹭……苍天啊!!   终于洗完了。“姐姐快进被窝里暖着去!这里交给我来收拾。”苏子说。   傅晏就感觉身边不远处一阵轻微震动,便是隔着厚厚棉被,也传进来属于女儿家的独特芬芳。   又有一只小手往他这里钻:“阿晏,你睡着了吗?”   傅晏赶紧压紧了被子边缘。   “阿晏我知道你没睡。你和我说说话好不好?”虞楠裳的声音也越来越近。   傅晏实在闷的受不了了,探出头去,吸了一口气。   虞楠裳的面庞近在咫尺。   “和我说说话。”她忙伸手按住他被子。   纤细雪白的臂膀整个露在他眼前。   傅晏只觉着眼睛像有火烧着一般。他麻溜儿地给她拉被子一捂:“刚刚病好别再着凉!”   “哦。”虞楠裳紧紧被子,往傅晏那里凑凑:“阿晏,你说爹爹什么时候能回来啊。”   “许得数月。”傅晏往后挪挪。   虞楠裳又往前凑凑:“唉,他走的这样匆忙,我都没好问傅哥哥家住何处。这样一来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到了!”   傅晏已经许多日没听到她这声傅哥哥了,咋一听,心绪不由得有点激荡。“你爹爹那日跟你讲的明白,他不配你。”他又往后挪挪。   “可爹爹也曾说过,人生在世,要紧的是知道自己要什么。”虞楠裳深吸一口气,继续往前凑:“我想了这好几天,想的清楚明白,我就是心悦傅哥哥,我就是想要见他,想要时时刻刻和他在一起。”   傅晏感觉心像给个看不见的爪子狠狠撕了一下。他干脆转个身,远远避开她:“想来是因为你亲眼见识了他的英勇,却没见到你爹爹所说的他的那些不好,所以你不愿听你爹爹的话。换而言之,你这心悦,太片面,太肤浅,也太幼稚了。”   “没错,我没有见过爹爹说的他的不好,我总要亲眼见一见,才肯死心。”虞楠裳毫不犹豫地裹着被子打个滚儿滚到他身边。   “说到底还是想见他吗。”傅晏无奈地叹息。   再见一面,也好,让她早早把这段心思放下,回归她无忧无虑的生活……   于是隔了两日,虞楠裳便见着了那曾把她从怀恩寺送回家中的精干男子寻上门来:“我家傅三公子邀姑娘一见。” 第45章   精雕细琢的玉玲珑又被打开了,傅晏捏着护命金丹,轻叹了一口气。   虞楠裳已经带着苏子出发赴约去了。傅晏也准备出发了。   在他的计划中,接下来该是这样子的:吃下护命金丹,恢复体力,以傅三的身份见虞楠裳,然后装作不经意地跟她提起他已有意中人即将成亲……   然后囡囡就可死心了吧,然后再过些时日,时机到来,他离开虞家,一飞冲天,从此与她天壤之别,永无瓜葛……   事情很简单,计划很周祥,可是他迟迟不愿吃下那粒金丹。   “殿下?”玄初见他不言不语,以为有什么不妥,忙出声询问。   傅晏狠狠摇摇头,一把把金丹塞入口中,大口嚼碎,咽入腹中。   囡囡,对不起。我要来骗你了。你千万不要为了这样的我难过。他边想着,边就觉着一股热流从丹田升起,直冲脑海……   金丹发挥作用了。他试试站起——然后突然一头栽倒。   “殿下?殿下!”玄初大惊,忙扶起他查看,却见他已昏迷不醒。探探脉息,却是在一点点加强,他似乎在缓慢的恢复。   那边虞楠裳和苏子已经到了约定之地。   凤鸣川曲曲折折贯穿京城。其上架设无数精巧桥梁,其中有一条在靠近城墙的,名九折桥。九折桥之畔,有一个小小道观,供奉的是南极星君。这大冬日的没什么信徒香火,一个白胡子老道和善地请虞楠裳和苏子入静室饮茶。   虞楠裳哪里有心饮茶,更是坐立不宁,不时就要走出去张望一番。引的苏子都抱怨起来:“姐姐,一点暖气都被你放走了。”   “这已经到了未时了吧?傅哥哥怎么还不来。”虞楠裳只顾着伸着脖子张望。   然而未时过去了,申时也过去了,眼见着酉时都过了一大半了,她的傅哥哥始终不曾现身。   苏子打盹儿眯了一会儿,再睁眼看看天色都暗下来。“姐姐,他不会来了吧?”这话她已经是不知第几次问了。   “不,也许有什么事儿耽误了一下,傅哥哥说会来就一定会来的。”虞楠裳依旧坚定地道。   “可是,这么晚了,道观要关门了吧?”苏子在这陌生地方有点害怕。   “无事,无事。”老道士恰好走过:“你们尽管呆在这儿便是,不打紧——可要用些斋饭?”   他这样热情,反让虞楠裳心生警觉:哪里的正经道观会容女眷夜晚逗留?“不必了。今日叨扰了。我们还是走吧。”她向老道行了个礼送了点香火钱,便带着苏子走出去了。   “等等姑娘,这个带上。”老道塞了她一盏灯笼,目送她远去,才关了大门。   岂料虞楠裳绕了一圈又回来了。   “外头冷,你小孩子经不住的,先回家去吧。”她跟苏子说。   苏子坚决地摇摇头:“我自是要陪着姐姐,姐姐一个人在这儿,又遇到坏人怎么办。”   虞楠裳之前连遭了两回祸事,此时在这凄冷少人的河畔看暮色越来越沉,周边情景氤氲成一团墨色,又有小风呜呜吹着,夜鸦嘎嘎叫着,却是有点胆战心惊,不禁抱紧了苏子。但又一转念想到她傅哥哥说不定正努力赶来,心内又安定下两分。   可是到底不忍心苏子陪着她手冻,于是说:“这么晚不回去,燕娘一定会担心的,你回去和他说下好不好?我也很快回去的。”到底把她打发走了。   傅晏刚刚从昏迷中醒来。   他一睁眼之时,感觉全身炽热,力量充斥每一块骨骼与肌肉,状态好极了,心中欢喜不已。   然而再一看窗外:天已经黑了!   “我怎就睡到了这时候,囡囡还没回来?!”他大惊。   “还没有。”一直守着他的玄初这叫他一提,也有点心虚。   果然傅晏就怒道:“你怎不知道去告诉她一声!这外面这么冷,她那个傻姑娘肯定一直在傻等着!”   说着一跃而起,就要往外跑。   “哎,殿下,衣裳还没换呢!”玄初忙提醒他:“还有脸不能给她看吧?我特意准备了这个面甲……”   等周身拾掇妥当,竭尽全力奔去,果然远远就看到那寂寂黑夜中一点红色烛火闪烁。   傅晏看着这点火光,却似感觉自己的全世界都被照亮。   “囡囡!”他大喊一声,更加用力奔跑过去。   灯笼被提高了一点,映出虞楠裳的如花容颜,在这黑夜中,美的耀眼。她还没看清傅晏的身形,先听出了他的声音,也急急地迎向他。   可是在这冰天雪地里腿已经冻木了,走了两步又踩到地上积雪上,一个不稳摔倒了。   疾奔而来的傅晏一跃而起,赶在她倒地之前接住了她。   他碰触到她的手,冰凉没有一丝暖气。她说话也因为寒冷而顿顿磕磕:“傅、哥、哥、你,你又来晚啦,不过我知道,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傅晏此时所有的计划、谋略统统抛诸九霄云外,他只知道她在等他,他只知道此时此刻她需要他。   他伸展双臂把她紧紧抱入怀中。   啊,又被傅哥哥抱了!傅哥哥身上好暖和!虞楠裳欢喜的眼睛都眯起来。然而还是强做镇静推他:“我没事了,傅哥哥,你放开我,这样是不对的,会被人看到的……”   傅晏哪里管这些。他干脆把她打横抱起,走去道观敲门。   虞楠裳是真羞了。“哎呀,你放我下来,这样不好的,这里是人清修之地……”她一直在他怀里小声叽叽歪歪,还羞的把脸埋进他怀里。   老道士应声开门,一见傅晏,吓了一大跳,再看他怀里虞楠裳,明白了几分,又暗骂自己粗心,默默施了个礼,引了人去暖和的屋舍。   热气扑面而来,虞楠裳却狠狠打了个喷嚏。   “可有防伤寒的药?或是姜汤浓浓煎一盏来。”傅晏马上吩咐老道士。   “有有有。”老道士忙去预备了。   傅晏把虞楠裳放在房中的地榻上,自己也坐下,拾过她双手置于自己掌心捂住。   “傅哥哥,我不冷了……”虞楠裳红着脸抽开自己手:咦,等等,怎么这双手看起来这么眼熟的,尤其那些伤疤……   傅晏见她只管盯着自己双手看,猛然想起她是细看过燕娘的手的。   情急之下,他一把把虞楠裳蒙头盖脸地按入怀中。   虞楠裳:唔,傅哥哥怎么又抱我……   这样想着,也就这样问出来了。   “因为,因为……”此时此刻傅晏那盘算许久的谎话竟是万万说不出口:“因为我心悦于你。”   他终究还是屈服于了自己的心。   毕竟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呀。他不是圣贤,他可以自私一点。   虞楠裳因为被他按在他胸膛上,所以能够清清楚楚地听到他血肉之下的那颗心是如何真切又激烈地在挑动。   也听的到自己的。   这种两心相知的美好,让她觉得飘飘然如翱翔云端,浑然忘却今夕何夕。   傅晏许久不见她有动静,小心翼翼地松开她,捧起她脸一看,她满脸润红,眼眸轻颤,娇羞的如同一朵清晨沾了露水的花儿。   虞楠裳亦看着他。越看越觉着不够:他面覆一黑甲面罩,遮挡住鼻子以上的面容。她果断地伸手去扯。   傅晏却是一惊:他终究不敢现在让她看到真实面容——怕是看了,她再不会理他了吧。于是忙握住她的手。   “既然心悦于我,为何还不肯让我见你面容?”虞楠裳不解地问。   傅晏实在编不出瞎话:“我和一个人约定,这段时间内,不可以让任何人见到我的面容。囡囡。相信我,时机一到,我必把我的一切向你和盘托出,绝无隐瞒。”   “好奇怪的约定。”虞楠裳不悦地嘟起小嘴。   看着那一点红唇,傅晏突然想起曾经做过的美梦。   此时此刻这良辰美景亦如梦   于是他低头轻轻衔住了。   果然甜美胜过世上一切珍馐。   虞楠裳没想到他这样,吓了一跳,猛地把他推开:“傅哥哥,你,你,这样是不对的……”   “那怎样才是对的?”傅晏犹嫌不足,一把勾住她腰肢拉回来,复覆唇上去。   “傅哥哥!”虞楠裳的声音里带了惊慌。   傅晏这才如梦初醒,忙把人放开:“对不起,我,我从没心悦过一个女子,也从未和任何人这般亲近,一时忘形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虞楠裳低头掩了唇背对着他,好半天才细声细气地道:“时候太晚了,我该回家了。”   傅晏闷闷应一声:“哦。”   “我今天来,原是想当面谢你救我,还有想看看你伤势怎么样了。”虞楠裳又道。   “没事的,都好了。”傅晏依旧闷闷的。   他其实在生自己的气,他研习过无数经史子集,精通十八般武艺,却不知道在此时此刻该和这心上的人儿说些什么,如何讨她欢心。   “但没想到你竟对我这样。”然而虞楠裳委委屈屈地又道。   “我……”傅晏语塞。   “你既对我这样了,便该担当起来。”虞楠裳眼眸一转,昏暗中仍能见那眸光晶莹:“你待何时去与我爹爹求亲?” 第46章   “你既对我这样了,便该担当起来。你待何时去与我爹爹求亲?”   这话这样从她嘴里说出来,落入傅晏耳中,傅晏只觉着若有天雷劈入心田,勾动那已按捺许久的火,一时成毁天灭地之势。   他本来还在考虑,是否要把他的真实身份告诉她,以让她再做出选择。可是现在最后的一丝顾虑被这心火焚为了灰烬。   手紧紧捏成拳,傅晏略微费时间控制了一下自己,怕这炽热的情绪吓着她。   而虞楠裳迟迟未听到他应答,只觉着心肝冷彻:“你,你若不愿意便罢了!”说着拔腿就往外跑。   自然没跑两步便被扯回,傅晏从身后紧紧抱住她。“罢了,从此以后,便是天坼地裂,我也不会放手了,便是你反悔也没有用了。”   “什么?”虞楠裳茫然地问。   “你听我说。”他俯首贴在她耳边道:“我正在料理一件麻烦的事情。事毕之后,我必登门求娶。”   他猛地把虞楠裳转个个儿,让她面对自己:“到时候你不答应都不行,还有你爹,谁反对都没用!”   他,他原来和自己想的一样!虞楠裳心中在雀跃尖叫,面上好不容易忍下了。“哦,我知道了,我要回家了。”她淡淡地道。   咦,为什么还是这样冷淡的回应?按照自己对她的了解,她该欢喜的扑上来才是——难不成,是自己刚刚的强横让她反感了?傅晏皱起了眉头,心中满是不安与疑惑。   好在虞楠裳眨巴眨巴眼睛又道:“不过你且早一点,你若迟迟不来,爹爹要把我嫁于他人,那岂不是让我为难。”   “自然不会让你为难。”傅晏忙道。   虞楠裳终于又笑了一笑:“那便这样定好了。”   傅晏心略微落下了一点,他试探着抓住她小手,然而她又躲避:“我真的该回家了。”   傅晏没有送虞楠裳回家,让玄初代替的。他另抄了近路,赶在他们前边回到了虞家小院。一回去,刚飞檐走壁身手敏捷又潇洒的傅晏顿时各种手忙脚乱,换衣服、抹膏脂、换发型……   “咦,姨娘,你刚去哪了了?我找了你好半天呢。”脚步声传来,苏子从门后探进脑袋,疑惑地看着他。   “呃……我没去哪儿啊,我一直在睡觉啊。”傅晏支吾道。   “怎会,我明明看了被窝里没人,我还屋里屋外唤了你好久呢。”苏子精明的很呢。   “肯定是你看错了。”傅晏强行圆谎。   好在此时外面传来敲门声,玄初和虞楠裳到了。   “姐姐你回来啦,姐姐我跟你讲……”苏子追着虞楠裳想跟她讲姨娘消失还死活不认这事儿来着,岂料虞楠裳把她一把按住:“苏子啊家里可有热水?”   “今天一直在外面,没曾烧热水……”   “那赶紧去烧,烧一大锅热水,越多越好哦!”   把不懂事的小丫头支走,虞楠裳自蹦着高儿去和自己的知心姐姐倾诉自己的心绪。“阿晏阿晏阿晏!”她一头扎进傅晏怀里,差点把半坐的傅晏扑倒:“傅哥哥说他心悦我的,傅哥哥说他要娶我的!我好欢喜,我欢喜的不行了!”   傅晏:……那你刚才还对我那样冷淡!   “不过你放心阿晏,我有记得你的话的。”虞楠裳立刻解释了他的疑惑:“便是心悦于他,也不能轻易示好于他。今天我有很矜持的!”   傅晏:……真是自作孽不可活。他咳嗽一声道:“那个,我原说的是不知道他心思的时候……现在你们既是两情相悦了,便无需矜持了,你想怎样对他好便怎样对他好就是了。”   “这样吗?”虞楠裳捂着,一脸惊喜。   “自然是这样。”傅晏一本正经道:“诗曰,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人家对你好,你自然要依样好回去。”   “啊……”虞楠裳眼中全是小星星:“要怎样好回去?譬如,他今日亲了我,难不成,我要亲回去的?”   傅晏便感觉脑中嗡地一声,血全涌了上来。然而还坚持着一本正经:“自然要亲回去的。”   “啊?”虞楠裳又抱住他的腰扎他怀里一通傻笑:“你是说真的、你不取笑我?我还以为,告诉了你,你会骂我呢,骂我不洁身自好呢……”   傅晏给她撩拨的血气翻滚,唯恨自己不能立时就变回傅三。“既然他说要娶你,他人又可靠,这跟定亲也没很大区别了,便是略微越礼一点也没什么的……”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微微喘息着说。   虞楠裳傻笑够了,突然想起一事:“哎呀,我光顾着矜持去了,却忘了问傅哥哥何时再能相见,他住哪里,如何找到他……甚至他名字我都没问,哎呀!我把些要紧的全然都忘了。”   “莫慌。”傅晏笑道:“他定然也是时时刻刻牵挂着你的,他肯定很快就会来找你的。”   “可是他说他有要紧事要忙!”虞楠裳情绪一下子低落下去:“我也没问他做的什么要紧事……我这做的是什么事儿啊!”   “放心吧,纵是天大的事,也比不得你重要。”因她只顾沉浸在自己情绪里没有看他,她没有看见傅晏不加掩饰的深情目光。   然而暗中的玄初看到了一切   哎呀,以前没发现殿下有这爱美人不爱江山的潜质啊。玄初捏着下巴想。这不太好,不太好。   一会儿到了就寝时间,玄初又看见自己殿下眼不错地盯着人家姑娘脱衣裳,那口水几乎都要滴落下来——就前两天,他还很自律地躲进被窝里回避,一夕之间,这几乎换了个人啊!   玄初觉着自己职责所在,须得谏上一谏。   刚好又接到一件新的情报,于是等夜深人静众人睡熟后,他想悄没声儿地把傅晏唤起。   刚要动手,忽见他家殿下自己动了。   “囡囡?”傅晏凑到虞楠裳身边,轻轻唤了声。   虞楠裳毫无反应。   她和她爹一样,睡觉睡的极死,等闲动静惊醒不动。   黑暗中傅晏无声笑下,低头朝那小脸落唇下去。   这等偷香窃玉之行径,哪里是正人君子之所为啊!殿下,你很有昏君的潜质啊!玄初扶额。   傅晏原本是心里像有个猫爪挠着似的,无论如何睡不着。   之前亲吻虞楠裳的那种滋味,萦绕在唇端心头,待想细回味下,却又抓不着了。   所以他决定偷香一下,就一下就好。   可是这一亲就忍不住要更多……完全停不下来啊……脑海中突然又浮现出临睡前她更换寝衣,露出的玲珑线条和雪一样的肌肤……傅晏动作越来越急切,呼吸也越来越沉重……   “姨娘你在干嘛?”小女孩脆生生的嗓音突然响起。   傅晏这惊可受的非同小可。   “怎么了?”虞楠裳嘤/咛一声,似乎也要醒转来的样子。   傅晏顿时急出了满身的汗。   好在玄初看到了一切。   他悄无声息地出现,伸指在两个女孩鼻下一弹,她们立刻又昏昏陷入沉睡。   “你对她们做什么了?”傅晏忙问。   “只是一点*粉,能让她们好好睡上一觉,睡醒后,刚发生的事儿也不会记的。”玄初答道。   “哦,还有这玩意儿,貌似不错哦。”傅晏捏着下巴,若有所思。   “殿下殿下这话什么意思?”玄初大惊道:“殿下万不能行那种,那种不端的行为啊……”其实他原是想说禽兽之举来着。   “什么不端的行为?”傅晏眼波一转:“等等,玄初,我不是吩咐过,以后我和虞姑娘两人相处的时候,不许你窥探吗?!”   “这,这,这不还有苏子吗,不是你们俩人啊!”玄初弱弱道。   “狡辩!还学会狡辩了!玄初你学坏了!”傅晏拍着他头训斥他。   谁学坏了?殿下你这是倒打一耙!玄初满心的委屈:“殿下你不可如此放纵自己,王先生若是得知,会一头撞死在先帝牌位上的……”   “王先生怎么会知道,”傅晏狞笑道:“是玄初你告诉他的吗?”   玄初无语凝噎。   “好了,我也只是一时情难自禁,她是要做你主母的人,我不会太过格的。”傅晏到底还是拿出正人君子的模样跟他解释了一下。   这是玄初第一次听到傅晏承认虞楠裳在他心中的位置。他忙以手加额,郑重道:“恭贺殿下。”   “所以你以后不许看、不许看,再看一眼我挖了你眼珠子!”傅晏又变了脸色。   “对属下这种人来说,红颜枯骨,并没有什么区别。殿下的安危才是第一位的……”耿直的玄初还要坚持。   “没什么区别啊?那对玄初而言,暗卫和太监是不是也没什么区别啊,反正都是在孤身边伺候的。”黑暗中,玄初仍能感觉到自己主子说这话时那满溢的杀气。   “那,那还是有区别的,属下领命!”耿直的玄初最终屈服于了强权之下。   说完这一节,玄初送上最新的情报:“陛下已发出密诏,召西疆镇守使向大成率三万精兵进京!”   “哦?”傅晏眸中精光一闪:“老头子终于亮出看家底牌了!” 第47章   西疆镇守使向大成率三万亲兵秘密进京。进京第一件事,直扑朔方大营,夺了中军大帐,斩了掌兵统领,这才亮出了皇帝圣旨,接管了兵权。   然后马不停蹄,入城觐见皇帝。   批甲执锐的西疆军已经到了帝阙之外了,宁王才得到消息。   彼时他刚刚在皇帝膝下演了一场父慈子孝的好戏,话里话外哄着皇帝立他为太子,皇帝看起来也没什么反对的意思。他心中畅快得意无比。   然而便在此时,于帝阙朱门外,迎面碰上向大成。   宁王上一次见向大成,算算总也隔了近十年了。十年前,他还是个小少年,向大成是威名赫赫的守边大将。十年之后,他已是权倾朝野的宁王,而向大成一直寂寂守着西疆那荒芜之地,声名逐渐被京城遗忘。而今一见,这十年的光阴似乎没有在向大成身上留下任何一点痕迹。他的身形一如记忆中魁梧英挺,他的面容依旧肃色凝煞,似乎这天地间没有什么能让他开颜。   “将军何时进京的?”宁王还没反应过来。   “此时。”向大成步履带风,与他擦肩而过,甚至不曾停下来与他见礼。   宫门之内杨义带着一队小黄门急匆匆迎了出来:“将军一路辛苦!陛下等候将军多时了!”   向大成这才停了停,拱手道:“臣不胜惶恐。”   “等等,杨义,这是怎么回事?陛下召见向将军这回子事,本王怎不知道?”宁王急急过来问杨义。   “看殿下这话说的。”杨义笑眯眯道:“陛下想召谁便召谁,岂是殿下可以过问的。陛下还有一道旨意与殿下,这些时日殿下日夜侍候陛下委实辛苦,便回府中好好修身养性去吧,无召便不需出来了。”   宁王面色大变。这,这怕不是自己哄了父皇,而是父皇哄了他!正在此时有他府中报信人马到来,宁王一见他们神色,便知许是大势已去。   “来人,送宁王回府!”杨义一声令下,向大成身后的亲卫围住了宁王。   “不,父皇,父皇为何如此对待儿臣,儿臣对父皇的一片赤子之心苍天可鉴啊!!”宁王最后还试图挽救一下。   向大成看都不看他,只示意杨义速速带路。   皇帝在寝宫之中召见了他。   经过这一番折腾,皇帝又苍老了许多,宿疾也愈发重了,躺在床上几乎无法起身。“向卿,幸亏有你!”皇帝握了向大成的手老泪长流:“朕那些混账儿子们,早知今日,合该一生下来就摔死在地上!”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向大成淡淡地道:“而今朔方大营已落入臣的掌控中——臣的三万精兵,便是再来两个朔方大营也是不怕的。这京城内外,按说该固若金汤。唯有一事……”   “是何事?爱卿不必有顾虑。快说!”皇帝忙道。   “三皇子殿下如今何在?”向大成郑重问到。   皇帝神色僵了一下:“也不瞒爱卿了。老三他在北疆坐大,对朕日益不恭,朕欲解了他兵权,他竟抗旨不尊逃出宫去,如今还下落不明。不过,他逃离之时,身负重伤,想来,也不能够再兴什么风浪了。朕也派了贺元盛去接管北疆军,他是个可靠的……”   “陛下此言谬矣!”向大成打断皇帝的话道:“臣来之前有听闻,北疆大军人心安定,无一丝乱象。这绝非贺元盛能够做到。臣揣度,怕是三殿下仍然牢牢掌握北疆军,并于暗中觊觎大位!”   “自己儿子信不过,巴巴地把身家性命托付给一个外人。”得到向大成觐见、宁王被软禁这消息,傅晏意兴阑珊地叹口气:这等尔虞我诈,真不如在战场杀敌来的爽快。   意兴阑珊的另外一个原因,是因为他现在有别的事儿占着心房。   “你说,我该如何向囡囡表明真实身份,可以不吓着她,也不让她生气?”傅晏已经绞尽脑汁想了许久,始终想不到一个十全的法子,只好与玄初商议。   殿下这净想好事儿。“甚难。”玄初沉默了一会儿道。   “你看苦肉计可不可行?制造个机会,我再救她一回,当着她面让人给砍个几刀,然后再顺理成章地让她发现我真实身份,这样她就肯定不忍心生气了。”傅晏捏着下巴道。   玄初冷漠地望着他:“让人给砍个几刀?殿下置属下这第一暗卫的颜面于何地?属下跟随王先生去撞死在先帝牌位好了……”   “行行行,哪儿来这么多话?玄初你越来越啰嗦了。”傅晏忧愁的不行:“真是把孤憋屈死了。”   他极躁动不安地在屋中来回踱步一会儿,又对玄初道:“算了,先不管这个了。你明天来告诉囡囡,后天我和她一起去摘星台。”   玄初默默地拿了虞家的铜镜置于傅晏面前。   “什么意思?”傅晏不解道。   “殿下请看看自己的模样。”玄初道:“殿下这般怀春发情的模样,委实稀罕,所以也请殿下多看看,以兹纪念。”   “去你的!”傅晏一拳过去,和玄初打闹起来。   “玄初,你若是有心仪的女子,你一定要和我说。我知道你们暗卫的规矩,婚嫁由不了自己。可是玄初你不一样,我必会成全你的。”过后傅晏与玄初说。   “多谢殿下。”玄初谢道。   “这有酉时了吧?囡囡怎么还不回来?去宏化侯府拜个年需要拜这一整天?”傅晏又躁动起来。   “才申时中呢。”玄初答道。   “没给宏化候府为难吧……要不,要不我们悄悄潜进宏化候府瞧瞧她去?”傅晏抓耳挠腮道。   这整天从早瞧到晚还瞧不够么?“时候也差不多了,且别我们去了她们回来,路上错过,殿下且再等等吧。”玄初劝道。   好在不多时外面当真传来虞楠裳与苏子回来的动静。   傅晏立刻变得眉飞色舞,忙躺进被子里,又敛了敛神色,装出病弱模样。   一会儿虞楠裳和苏子就进来了:“我们回来了。”   “回来啦。”傅晏忙向她伸出手去:“外面这么大雪,一定冻着了吧?快上来暖和下。”   虞楠裳把手放进他掌心,在他身边坐下:“外祖母家的马车一直送到巷子口,怎么会冻着。倒是你,我临走时拜托了林大娘,她有来过照顾你吗?可吃饭喝药了吗?”   “有有有。”傅晏一连声地回答。   “身体怎样?有没有好一点?”虞楠裳又问。   傅晏咳嗽一声:“这倒似乎没有,还是老样子……”   “见你脸色倒是红润许多。”虞楠裳道。   “我倒是觉着有点头疼。”傅晏皱眉道。   “啊,难不成又患了风寒?也没让你冻着啊……”想起之前他那次严重的风寒,虞楠裳顿时紧张起来。她伸手摸摸傅晏的额头:“没发热啊。”   “没有吗?”傅晏一探头,额头贴住了虞楠裳额头。“没有吗?”他蹭一蹭,又追问。   “好像略微有点……”虞楠裳不确定了:“那去熬药给你吃。”   傅晏现在喝药是喝伤着了:“不用熬药了,就煮个姜汤吧,左右只是略微有点。”   “嗯,也好。”虞楠裳应一句,叫苏子去煮姜汤,然后又把从侯府带回来的礼物给傅晏看:“这是外祖母送的首饰,这是大舅母送的衣料……”   “他们没问起先生为何没与你同去?”傅晏问。   “问了,我只含混道爹爹有事外出了。他们愁自己的事儿还愁不过来,哪有心思理会这些事。”虞楠裳答道。又和傅晏解释道:“他们府里的大姐姐,也就是原来的康王妃,自康王倒了后,一直给圈禁在王府里,这许多天了一面也没得见。好不容易通过橼哥儿搭上了宁王保住了合府平安吧,又听他们说宁王也要倒了。现在得势的大将军向大成,是和侯府有过过节的。也不知道能不能度过这关呢。”   “能的,你放心,一定能的。”傅晏安慰她。   “嗯嗯。”虞楠裳点点头,又思及一事,忍不住笑了:“不过倒还顾得上说我的亲事。”   “怎么了?说你什么了?”傅晏忙问。   “原是二舅母先问起的,说之前听说在和新科状元崔华宇议亲,怎么现在状元公成了福笙郡主的郡马爷了。”虞楠裳说道。   康王死后,平城公主贬为庶人,准驸马崔华宇立刻舍了公主而去,另与福笙郡主缔结婚约,依旧为出使晋原的主使。过了元宵,就要启程北去了。这事儿傅晏是知道的,却没想到事到如今还有人拿这事儿讽虞楠裳。“那你如何应答?”他声音中便隐隐带了怒气。   “我就说我看不上他啊。”虞楠裳挑挑眉,云淡风轻地道:“说我爹爹另为我看了好儿郎啊。他本领高强,义薄云天!”   “啊,你是这么跟他们说你傅哥哥的?”傅晏喜上眉梢。   “可恶他们只在意傅哥哥什么出身,何处高就。”虞楠裳托腮道:“我就告诉他们只是一介平民,并没什么好出身,好前程,唯有好人品。然后他们就一个劲儿地叹气,说爹爹耽误我,说我可怜。二表姐更牙尖嘴利,说我也只配这样的。唉,他们这种人家,总是这样下眼看人,也拿他们没办法。”   傅晏就觉着自己的囡囡给受了委屈。“你放心,总有一天,你傅哥哥会让他们把这些话都吞回去。”他沉沉道。   “嗯嗯!”显然虞楠裳很爱听这话:“其实我也不在意他们的话的,我知道傅哥哥好就是了。”说着她又伏傅晏身上一阵笑。   傅晏给她笑的心都酥了,又始终觉着她受了委屈需要安慰。于是寻了间隙赶紧召了玄初来:“不等后天了,你马上去敲门,就说明天,明天我和她去摘星台!” 第48章 (捉虫)   “哎呀,糟了糟了,这可怎么办!”未成想得了玄初的信儿,虞楠裳反惊慌大叫。   “什么糟了?”傅晏不解地问。   “我还没有来得及给傅哥哥准备礼物啊!”虞楠裳急的在屋子里团团转:“上次他来的太突然了,我没准备礼物。本想着这一次一定要有的,可是最近几日光顾着准备给侯府的年礼了……怎么办,天都黑了,我连送什么都没想好啊!”   “哦,原来是为这啊。没事的,他必不会计较这些的。”傅晏安慰她。   然而虞楠裳摇头:“他怎么想是他的事儿,我要送他这是我的心意……啊,送什么好,什么好,什么好……”   傅晏眼珠子随着她转来转去:“上次送成碧辉不是送了一套衣服吗,我看就不错——一晚上是不是做不来?”   “做倒是做的来,我手快的。只是若是他的话,感觉送衣服太轻了,也太俗气了。”虞楠裳依旧团团转。   我觉着很好啊,我很想要啊。傅晏在心里说。   “我见旁人家的姐姐们有绣荷包、扇套的,还有打络子的,还有做鞋子的。”苏子也给她出谋划策。   然而虞楠裳还是那句:“太俗,太轻。”   她转了半天,终于拍了下脑袋:“我想到了,我要给傅哥哥做一对护臂。他是习武之人,用得上这个”   傅晏:“什么?你这都会做的?”   要知道护臂不同于其他衣饰,它是皮质的,一般是由有经验的工匠制成,傅晏还从没听说过哪个姑娘家亲自动手做这个。   然而虞楠裳自然不是一般姑娘。“爹爹有段时间很喜欢玩皮革,自己动手做了很多东西,我跟着也略微学了些。”虞楠裳说着,翻箱倒柜地找。不多时,就翻出了一大堆工具和数块皮革。   傅晏伸手翻动下那些皮革,又硬又韧的,又看看那些工具,有各种大小形状不一的刀凿,皆是打磨的锋利闪着寒光的。再看看虞楠裳那白生生嫩乎乎的小手,傅晏摇了头:“还是不做这个了吧,看着危险的很。”   “没事没事,简单的。”虞楠裳认定的事儿,哪里肯听他的劝。立时便动手做起来。   她先在纸上画图样。护臂原本是个简单的东西,然而既是虞楠裳要做给心上人的,又岂会是凡品。她细细琢磨每一处线条与纹饰,画了改改了画,竟废了将近两个时辰才定了稿。而粗裁出轮廓之时,时间已经过了三更。一边的苏子已经睡成一只小猪了。   “别做了吧,看这样子这一整夜也做不完的。”傅晏劝她:“以后再送也就是了,又不是不见面了。”   “做的完的做的完的。”虞楠裳头也不抬:“阿晏你别管我了,你快睡吧。”   傅晏如何能睡着,他甚至都后悔这么匆忙邀她了:“你还不睡的话,明天见他会没精神的,可不是因小失大?”   “没事的,一宿不睡算不了什么……哎呦。”虞楠裳轻唤了一声,刚她刻刀打滑了一下,在左手上划了浅浅一道血痕。   傅晏一把拉过她手查看:“不许做了!”他生气了。   然而虞楠裳极固执:“没事的,还不是怪你说话害我分神。我回我屋子去做,你快睡觉吧。”说着便收拾了东西走了。   傅晏无法。然而又哪里睡得着。不多时也轻手轻脚起身,摸到虞楠裳闺房窗户外窥探。   屋子里虞楠裳就着一盏昏黄灯光,手持刻刀雕刻着护臂上的花纹。她那样的仔细与耐心,傅晏在那看了许久,她头一直低着,眼睛片刻未曾离开过手下活计。   玄初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傅晏身边:“殿下可要回赠虞姑娘些什么?需要属下去准备吗?”   “太俗,太轻。”傅晏却是学舌虞楠裳:“不必了,我,已经准备好了。”   虞楠裳果真忙活了一个通宵。不过到底年轻底子好,早上用冷水擦了把脸便恢复了精神。竟是连小睡片刻也不肯,又去细细理妆。   到得巳时初,玄初依着昨日约定,亲自赶了一辆马车来接人。虞楠裳交代一句:“我去了。苏子在家好好照看阿晏。”便抱着做好的护臂,迫不及待地出发了。   “我今天格外难受,要好好睡一觉,你自己去玩吧,没事儿不要打扰我。”她前脚走,傅晏后脚把苏子打发掉,换了衣装——依旧如之前般黑甲覆面,也匆匆跟了出去。   城门处的盘查已经取消了,傅晏轻松出了城,很快追上了那辆马车。   虞楠裳在家的时候精神百倍,出来坐了这马车一路颠簸,困意渐渐泛了上来。她合了合眼打了个盹儿,不知什么时候起头就歪在了一个厚实肩膀上。   等她意识到的时候,她的口脂已经差不离全抹在了那一抹玄色衣衫上。   “啊,傅哥哥,你什么时候来的?”她起先还有些迷糊,接着一个激灵,手忙脚乱地去擦那口脂印子。   “不碍事,再多印几个也无妨。”傅晏说着,轻轻握住她的手,放在眼前细看:那柔弱无骨的小手上大大小小好几个口子,都是她昨晚做护臂划伤的。   “这是怎么回事?”他问——装还是要装一装的。   “没什么,不小心弄的。”虞楠裳夺回手,用袖子遮了遮。   “啊,对了,我有一件东西要送给你。”她忙把那护臂拿给傅晏看:“喜欢吗?试试看合不合适?”   傅晏默不作声地伸手到她面前。虞楠裳愣了一愣,才意识到他是让她亲手为他佩戴的意思。她垂了垂眸,动手给他戴,便戴边说:“我估摸着做的,因为不知道大小,所以做了这样系带的,可能平时用起来有点麻烦……”   戴好了,虞楠裳自己看看,觉着还是很不错的,很配他的。可是看看傅晏,他只一声不吭地看着他,眸色深沉,似乎并没有喜欢的意思。虞楠裳不禁有点忐忑:“你喜不喜欢?”   傅晏缓缓摇了摇头。   啊,他竟然不喜欢?虞楠裳瞬间感觉自己的小心肝碎成了渣渣……“哦,不喜欢啊,我,我,那我给你拿下来……”她都说不成话了,哆哆嗦嗦去解那护腕。   傅晏抬手又握住了她的手:“我不喜欢你为了做这个把自己弄伤。”   啊,原来是因为这个吗?虞楠裳觉着自己破碎的心肝儿给这话里的糖又粘合了起来。“都是小伤的,再说我经常做一些东西伤到手,我没那么娇气的。”她到底心有不甘:“所以你并不是不喜欢这对护臂,是吗?”   傅晏先不说话,而小心翼翼捧起她手送到唇边,贴着那伤口吻了吻。   虞楠裳整个人都懵了。   傅晏这才气定神闲地盯了她道:“是,我很喜欢。我没有什么可回赠你的,唔,只能把我自己送给你了。”   虞楠裳愈发地懵了。   傅晏笑笑,伸展臂膀把她拢进怀里,低头覆上她的唇。   身为第一暗卫,玄初耳力非凡,车厢里的动静全然躲不过他的耳朵。他边驾着车边皱眉思考:从不解风情的毛头小子进化成这般的情话高手,殿下这真是神速啊……   一时到了摘星峰。他们今日要去的摘星台,就在这摘星峰上。   所谓的摘星台,是皇家钦天监建的观天台。不知是何年何月开始的风俗,京城人在正月时总要去攀爬一次,说是能转运纳福。因此天虽冷,山上山下人倒不少。   马车停下来有一会儿,傅晏才下车,又伸手把虞楠裳扶下来。玄初递给他一顶斗笠,又塞他一块手帕:“嘴。”   傅晏一擦一看,雪白的帕子上明晃晃几道胭脂印子。傅晏咳嗽一声,若无其事地把帕子收起来。   然后戴起斗笠,压的极低,把覆了面甲的面容遮挡去大半,这样混在人群里完全不起眼。   这才拉了虞楠裳的手往山上走去。走了没两步他就问虞楠裳:“累不累困不困?我背你吧?”   “不用的,我自己能行。”虞楠裳忙摇头:这里人来人往的……   于是傅晏只慢慢牵着她走,又问她:“以往过年你爹爹也带你来这里吗?”   “来的。每年都来。”虞楠裳道:“傅哥哥呢?”   “我啊,小的时候我爷爷带我来过一次,爷爷去世后就没有了。”傅晏答道。   “那你的父母呢?”   “他们不是很喜欢我……”   他们一边走一边聊着,不知不觉间就到了顶峰。   摘星台上,设置有钦天监的各种观天仪器。这原是关系国运民生的重器,然自从这摘星台成了转运纳福之所,这些仪器也被百姓当成了祈福的法器,非得摸一摸动一动才好。钦天监无奈,只好用围栏把仪器和人远远隔离开来。然而这并不能挫伤百姓的踊跃之心,反生出了别的玩法,其中最盛行的就是用铜板去投掷那位于诸器环绕之中的日晷,若是铜板碰触到日晷盘面,是为来年大吉,若是铜板的孔正好能穿过盘面上的石针,那这一年是万事大吉,无往不利。   傅晏和虞楠裳到的时候,正围了一群男女老少在那儿掷铜板,玩的不亦乐乎。距离太远,能击中石盘的就没什么人,更没人能穿过石针。倒是地上散落了厚厚一堆铜板。   “倒也有趣。”傅晏拉虞楠裳上前:“你来投一个。”   “投不中的。”虞楠裳摇头:“以前爹爹和我投过,我连石盘都碰不到。”   “今年说不定不一样。”傅晏塞了一个铜板到她手里:“试试看。”   虞楠裳不忍拂他好意,于是倾身用力把那铜板向那日晷抛去。   铜板在空气中划过一道曲线,果然距离日冕还有一段距离就颓然落下。   然而便在此时,傅晏伸手一挥,两枚铜板从他手中急射而出,不偏不倚,先后击中虞楠裳那枚铜钱,使它改变轨迹,向上飞去,正正挂在了石针上!   周围人群一阵喝彩,虞楠裳惊讶地张大了嘴。   傅晏笑笑,转身看了她道:“恭喜囡囡,今年必有好运道。” 第49章 (补全)   虞楠裳眼中噙了笑,却没说话,只伸手扯了傅晏走出了人群。   “我今年的运道是不错,因为我遇见了你。”看周围没了人,虞楠裳才慢慢抬头,看着傅晏说了这么一句。   傅晏也看着她,他看见她明澄澄的眼睛中唯只有他。   而他的脑子里也唯只有她了,他低头在她眉宇间一吻。   虞楠裳轻轻惊叫一声,双手捂头慌张四顾,幸好似乎没人注意这里。   傅晏看她这惊慌模样忍不住笑了,正想说些什么再逗逗这猫儿一样的小囡囡,岂料虞楠裳突然踮起脚,冲着他下巴啃了一口。   这一口啃的傅晏血脉虬张。他伸手把她禁锢在自己与一颗大树之间,准备再和她继续礼尚往来个十回八回。不防却传来一声败兴的惊呼:“哎呀我的无量天尊!这时下的年轻人,竟如此的豪放不羁,呜呼哀哉,道德沦丧啊!”   虞楠裳捂脸推开了他。傅晏阴沉着脸看向声音来处,却见离他们不远处的一棵松树下,不知何时坐了一个道士打扮的落魄中年男子。嘴上说的这样严正,面上却涎着眼张着嘴,极兴奋地瞅了他们。在他面前,铺了一块破布,写了神仙在世四字,上放了一个竹筒,里面放的满满的竹签——这原来是个蒙人的道士。   傅晏冷哼一声,拉了虞楠裳就欲离开。那道士却扬了手中的破拂尘冲他们挥舞:“不过相逢即是有缘——我说小友,照顾下生意呗?抽个签,卜一卜你和这貌美小娘子的姻缘?既是这般有缘,便与你打个对折,只要十文钱,十文钱!哎哎别走啊!只要十文钱,助你抱得美人归,多么划算!”   他这话却说到傅晏心坎上,于是他脚步停了停:“这道士虽是个不靠谱的,左右无事,抽一签玩玩?”   “好呀。”虞楠裳本就很感兴趣。俩人走回道士身边,傅晏拿了签筒递给虞楠裳,让她来。虞楠裳抱了签筒一阵猛摇,摇出了一根签子。傅晏拾起来,和她一起看,上面写了一句:彳彳亍亍行复行,借得好风上青云。   “似乎不太好......”虞楠裳皱眉。   然而道士却摇动三寸不烂之舌:“哪里不好,这是好签,好签!这意思是这姻缘会有些波折,但终会有贵人相助,玉成你们的好事!”   傅晏一笑置之,扔了银钱复牵着虞楠裳走开。然而虞楠裳却给勾起了心事。神思恍惚中一不小心给地上树根绊了下,差点没摔倒。   傅晏思量她昨晚没睡,到现在大半日过去了怕是精神不济。于是俯身把人背了起来:“这便下山吧,你若是困了,就趴我背上睡会儿。”   固然虞楠裳很喜欢被他背着,可是她又不是小孩子,怎能动不动让他背。“下山路这么远,我自己走……”她挣扎不肯。   “无事,左右你这么轻的。”傅晏背着她健步如飞:“便是这样走一辈子,我也不会累的。”   在这大冬日里,虞楠裳却见着眼前满天的花开。“傅哥哥,你好会说话。”她伏在他耳边说:“你当真,以前从没心悦过别的姑娘,没和别的姑娘说过这样的话?”   “当真。”傅晏只简洁这两字。   虞楠裳却不满足:“我不信……傅哥哥你这么好的,怎么会少姑娘喜欢呢?而我,也就脸长的还算不丑,其他也没什么好的。傅哥哥你见了我一面就说心悦我,现在想想,却是有些不可信呢。”   傅晏听了这话却有点不高兴。“不许不信我。”他转头狠狠瞪她一眼道。   虞楠裳心中的一点不安到因为他的强势消散了许多。“我有一件事情没有告诉你。”她向他坦白:“我爹爹他说过,不许我和你在一起呢。”   “我也说过,你爹爹反对也没有用的。”傅晏道。   这话是什么意思?虞楠裳思忖:他是个江湖侠士,难道他会依着江湖人的做派,把自己强行从爹爹身边带走?“不不不,若爹爹不松口,我终究是不能违背他老人家的意愿的。”虞楠裳试图打消他的念头。   察觉到她的紧张不安,傅晏叹了口气,换了刚才的强势语气:“你放心吧,我总会有办法让你爹爹应允……不管他如何对我,不管他提什么要求,我总要他应了我——当然还有一事,你亦要与我同心,万不能让你爹说动,舍了我看上了别的男子。”   “我不会!”虞楠裳娇嗔道。   “我虚岁已是二十有二,在普通人家,这个年纪儿女都满地走了,我才找到一个你。”傅晏又斜睨一眼她:“你日后若是变了心,蹉跎了我的年华,耽搁了我傅家子的孙延绵大事,我可找谁哭去!”   他说的这样可怜,引的虞楠裳不禁一阵心软。她看看周围无人,贴到他脸颊亲一口:“我必不会让你哭的。”   两人相视而笑,自觉心心相印。“我原耽搁了那许多年,并没感觉有什么,现在却只觉着一时一刻都耽搁不起了。”傅晏看了虞楠裳,郑重道:“等我事毕,就来娶你。”   这样的话,纵然他已说过一遍类似的,可是再次听闻,虞楠裳还是一阵心若鹿撞。她低头在傅晏肩颈间蹭了蹭:“话说起来,你要做的到底是什么事情啊?会不会有危险?”   “是人生在世合该担当起来的一些事情。只是……现在尚未功成,无颜告于你知。”傅晏被她这一问,也思及隐忧。被爱恋冲昏的头脑恢复些许清醒,他轻叹了口气:“囡囡,我原本的处境,着实有点艰难。现在既是要娶你,总要破了这困境,让你全无烦忧,风光无限地嫁我才好。”   却没想虞楠裳愈发贴紧了他道:“我爹爹教导过我,夫妻一体,喜忧与共,风雨同舟。我既要嫁你,你的风光我是要享用的,你的困境我也是要知晓的。   她这话让傅晏沉默了好一阵。“让我再想想。”他说。   可是他心中还是不想告诉她的。便是她能原谅他的欺瞒,也只是徒增她的忧虑罢了。   虞楠裳到底是困了,伏在他背上睡了过去。   等再睁眼,人已在马车上,身上披着傅晏的披风,然而身边不见了他。   虞楠裳推开车门看。“虞姑娘醒啦。”驾车的玄初与她说:“公子让我跟姑娘说声抱歉,他有事先走了。”   虞楠裳不禁一阵失落:怎么就睡着了呢。   此时马车已进了城,到了芦苇巷外。时已近元宵,城中许多店铺已重新开张营业,并以彩花、灯笼装饰门面,等待庆贺元宵。各官衙、世家、贵胄还要在京城中轴大道两侧搭建大型彩灯,争竞风流也与民同乐。这原是城中惯有的风俗。今年因为给龙子凤孙们的争斗搅和的这一个年都没过好,朝廷格外要粉饰太平,因此这彩灯也搭的比往年更加热闹、奢华。此时道路两旁忙忙碌碌都是筹备的匠人。   虞楠裳想起最近冷落了苏子,她一直嚷嚷这个年不开心。于是对玄初道:“玄初大哥就送我到这里吧,我下去买点东西。”   “我陪姑娘去就是,也好帮姑娘拎点东西。”玄初道。于是便把车停在了路旁,扶虞楠裳下了车。   虞楠裳去点心店买了点点心,出来又在街上几个卖灯笼的摊子流连了一会儿,选了几只装饰房屋的小灯笼并两个手提的花灯。   “这个金鱼的好还是这个兔子的好?”她问玄初。   “这个金鱼红彤彤的,看着热闹喜庆。”玄初道。   她让玄初提着金鱼灯,自己退远两步看看:“好吧,就这个金鱼灯了。”   某一处高楼上,恰有一双眼睛转了过来,越过芸芸众生,落在了虞楠裳身上。   原只是无甚聊赖的放目远望。浮光掠影地掠过,略微停顿了一下,神思似飘远回遥远往昔。痛惜地闭了闭目,欲转身,又再多看一眼。   便在这一眼,那披着红披风提着彩灯的少女,转过了身,曝露了面容。   涣散的目光突然凝聚成锋利的刃,窗棂被重重撞击:“阿昕!”   “将军唤谁……”屋中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见窗户一动,那凭栏远望的人已经跳了下去。   众人惊讶簇到窗户旁,只见那人狂奔而去的背影。   “我这就回家了。”那边虞楠裳对玄初道:“这边有一条隐蔽小巷,离我家很近的。”   两人的身影便没入那曲折幽深的小巷中。   片刻之后,那人奔跑到了他们原本站立的地方:“阿昕,阿昕!”他丝毫不顾及周围人惊讶的目光,四顾呼喊。   又一把揪起那卖灯的摊主:“阿昕呢,阿昕呢?!”   “这,小人不知道您在说什么……”摊主给他散发的凌厉气势吓坏了。   “刚才在你这里,手提彩灯的红衣姑娘!”他咆哮道:“她在这里,在这里!”   “啊,那姑娘,走了,走了!似乎是……那边!”摊主指了个方向。   他推开摊主,向他手指之处追去。   灯影重重,人来人往,他一直在奔跑,在呼喊:“阿昕,阿昕!”   直到有许多人挡住他的去路:“将军在寻觅何人?请将军吩咐属下们!”   这一声声将军将他的理智唤回:此时已经是十九年后了。   他再不是那个不名一文的毛头小子了。   而是刚刚受封大将军大司马的向大成。   可是为何,还会如此狼狈地奔跑在街头。   那些年少情思,他都以为给忘却掉了,原是从未忘却。   可是那香消玉殒的人,如何还能寻回。   向大成闭了闭眼睛:“无事,原是我眼花了。” 第50章   身为京城炙手可热的新贵,向大成的一举一动都为权贵们所瞩目。等到华灯初上,他追逐于闹市街头、口唤阿昕这事已经传遍了各大高门。   一时间诸高门中,向大成的同辈人皆忆起了那久远的往事:近二十年前,宏化候府大小姐冯昕是何等的风华无双。而那一袭白衣自塞北来的虞梅仁,又是何等的锋芒毕露。二人情投意合珠联璧合,一时让多少人羡慕不已,又让多少人黯然神伤。   当然心有不甘的也大把的人。这其中就以向大成闹的最厉害,最狼狈。他拎了一柄长剑,光天化日之下,朱雀大街之中,拦住了虞梅仁。   “啊,那虞姑父如何逃得一劫?我知道了,定是大姑母出现,美人救英雄!”宏化侯府三房,杏裳、桦裳二女也听母亲提起了这一段往事。   三夫人摇头:“你们虞姑父岂是这样窝囊的人。他当街应下了向大成的挑衅。谁又知道,才华那么厉害的人,还有一身的好武艺。那向大成可是世代将门,从小在兵营里摸爬长大的,竟不下三两招,就让你虞姑父打趴在了地上,当着满京城的人,给你虞姑父立下誓言,此生再不打扰你姑父姑母。这事儿之后,他就出了京城去了西疆,这近二十年,拢共也只回来了那么一两次。”   “啊,虞姑父那么厉害啊!”杏裳、桦裳对视惊呼。   “是啊,彼时谁又能想到,这二十年后,向将军权倾朝野,而你虞姑父,反倒蹉跎不起。”三夫人叹口气:“若是你虞姑父能出仕,咱们府上,也不至于落至今日这般需要看着别人眼色过活的境地。”   杏裳桦裳听了母亲这凄凉之语不禁惶惶然。三夫人见把她们吓着了,又笑了:“看你们这些千金大小姐这点胆量。左右你们爹只是个没用的小儿子,娘手里也还有几个银子,再难过也不至于难成二房那样。”   提起二房,母女三人一齐叹了口气。他们府中三房总体而言还算和睦,如今二房落难,他们也是心有戚戚然。   此时的二房之内,同样听闻了今日这事的二夫人反是一扫多日颓势,双眼之中有了神采。“是在成康坊中发生的事儿?那是虞姑爷家附近啊,向将军遇到的,肯定是囡囡了……囡囡长的这样好,品性和她娘又是一样一样的……”她呢喃着。   “你说这话,意欲作甚?”一旁的二老爷正自己和自己下着棋,闻言抬头皱眉问她。   “我只想救咱们的桐裳,老爷,”二夫人看向他,短短时日,她鬓生白发,双目也变的浑浊:“向将军即对囡囡的娘情根深种,见了囡囡必也是喜欢的……若是把囡囡送到向将军身边,乘着将军欢喜,求将军帮咱们向皇上说几句话,咱们的桐裳就能救出来了!”   二老爷手中棋子哗啦啦掉了一地:“你,你怎能生出这般心思!你这不是把人往火坑里推吗!”   “可是咱们的桐裳已经在火坑里了!”二夫人哭嚷:“你不是没听到那传过来的话,现在给拘在废王府中,这般冷的天,吃的都是冷饭残羹,连个炭火也不给……我的桐裳何曾受过这般罪过,再耽搁下去,怕是没命了!”   二老爷听了这话,也忍不住老泪纵横:“是我这个当爹的没用……”   “老爷!”二夫人跪在他面前抱了他腿哀哀道:“便是把囡囡送到将军身边,以她的身份,其实也是高攀啊,并没亏着她什么……老爷实在不忍心,便合当不知道,这谋算血亲的罪名,便让我一个人担了便是……”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这罪孽,便是要担也合该我这个男人担!”二老爷掩面把她扶起:“罢了,你且说说,如今京中各府对咱们唯恐避之不及,便是想把人送去,也是件难事……”   二夫人抹把泪:“我有计较,听闻马上就是将军之母的寿辰,将军府要大贺,我的娘家已经收到请柬了……”   虞楠裳何曾知道自己已被这许多人挂念起。她的小日子依旧简单快乐。   “爹也走了近半个月了,也没个信儿回来。”这天晚上吃了饭,她边伏在炕桌上写写画画,便跟傅晏闲话。   “许信儿已经在路上了。”傅晏道。   他却是已经得到消息,虞梅仁已快马加鞭,到达北疆,着手控制疫情。诸事繁忙,倒是没顾上写信。明天得让玄初安排个人,替虞先生报个平安信。他心想着。   “嗯。”虞楠裳放过这一节,专心作画。这画她已细细画了半晌了,傅晏偷眼看过去,纸上半个面容已经成型,这小囡囡的绘画功底得她爹真传,形神具备——一看就知道是他啊!   傅晏脑念电转:这次该怎么糊弄过去糊弄过去……   然而却没想到虞楠裳自己停下笔来看看,摇摇头,拿起纸揉成一团。   “怎么不要了,画了这半天。”傅晏心中暗松了一口气。   “不对,感觉不对。”虞楠裳叹气:“怎么画都不对……我明明看过傅哥哥的上半边脸,也看过他下半边脸,怎么合起来,就是画不出他的模样呢。”   她斜睨傅晏一眼:“反是越画越像你!”   傅晏:“……呵呵想来是你整天看着我的缘故。”   “不画了吧,夜深了。以后不要在晚上做这些费眼睛的事情了。”傅晏伸手,虞楠裳便把身子向他歪了歪。傅晏伸手拂过她的眼睛:“你的眼睛这样好看,可不能弄坏了。”   “可是我很想他。”虞楠裳就势伏到傅晏身上:“原来相思是这般难受的滋味。唉,为什么我不可以想见就见到他呢?”   傅晏闻言抱紧了她:“总有一天,你们会时时刻刻在一起,永不分离的。他欠你的,会十倍百倍偿还。”   “阿晏你好会说话啊,以前倒没发现。”虞楠裳捧住了通红的小脸,出神想一会儿,又转眸看傅晏:“我问你个事儿哈,老规矩,不许笑我、以后不许告诉爹爹。”   “嗯嗯,你说。”傅晏摸着她解散开的如云秀发道。   虞楠裳动下,覆唇到他耳边:“你知道,生米煮成熟饭是怎么煮吗?”   傅晏:“哈?”   “这不是爹爹不同意我和傅哥哥在一起嘛。”虞楠裳解释:“我就思忖着等爹爹回来该如何让他同意。便想起了以前街巷里有一位小哥哥和一位小姐姐,他们的父母原也不同意他们结做夫妻。后来听说,他们生米煮成了熟饭,父母不得不依了他们——我却没听到这生米煮成熟饭到底是怎么回事,竟这般有用。阿晏你知道的吧?”   她一脸纯真地看着他,却勾的他全身燥热。“你是想,和你的傅哥哥生米煮成熟饭?”偏还忍不住自己给自己添火加柴。   虞楠裳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不可以吗?”她突然大笑。   傅晏有那么一瞬间真是很想即刻就煮了她的。   可是还得忍耐下来,幽怨地对她道:“可是这一招对你爹不适用。依着你爹的性子,他宁可把这煮饭的人剁了,也不会认了这事儿的。”   “哦,没错,我爹的性子是这样的。”虞楠裳泄气道。   可是一转眸间又是元气满满:“可是这话到底什么意思啊,你告诉我嘛,告诉我嘛!”   傅晏望望天:“便是,便是行夫妻之礼的意思。”   “哦,就是拜天地吗?”虞楠裳又追问。   “不是,拜天地是个形式,关键的是那后面的事……”傅晏艰难地道。   “哦,我知道了,便是入洞房在一起睡觉。”虞楠裳捂脸:“如果我敢和傅哥哥这样做,爹爹的确是会砍人的呢!”   “呵,呵呵。”傅晏苦笑:“那到时候你一定要护着傅哥哥。”   “我又不要和他那样!”虞楠裳在他怀里一阵乱滚。   可傅晏已经给她撩拨的心火直烧到眼睛上。夜深人静,他竖着耳朵听虞楠裳睡沉了,苏子也睡成小猪了,于是轻轻起身,揭开虞楠裳被子,把她人往自己身边拢……   那娇小身体终于贴到他身上了,傅晏兴奋的浑身一震。   似乎全身上下每一块肌肉都在蠢蠢欲动,却又僵硬的像石头。傅晏竟只敢保持着抱她的姿势一动不动。   反倒是这小囡囡睡相极差,一会儿翻个身把被子卷去大半,一会儿又踢个腿儿四肢张牙舞爪地压在他身上。   她每动一下,傅晏刚积聚起来的睡意便消散殆尽。他干脆便睁着眼睛看了她一夜。   饶是这样,第二天虞楠裳还跟他讲:“昨晚睡的一点不好,做梦给关进个笼子里,伸展不开手脚,难受死了。”   这日上午,便有侯府的仆妇前来送信:“后日姑娘不要出门,大将军府中老夫人寿宴,京中有头有脸的人家都会去的。夫人们姑娘们挂念表姑娘,要请表姑娘也一起去见见世面。”   虞楠裳不疑有他,便笑着应了。 第51章   然而傅晏听了却肃杀了脸色。   关于向大成的传言,以及他与傅家的往日纠葛,消息灵通的他一清二楚。   于是到得第三天上,一大清早他就哎哟哎哟叫了起来。   “头晕,腹痛,格外的难受。”他有气没力地跟虞楠裳讲。   “这是怎么了,昨晚还好好的。”虞楠裳握着他的手,抚摸着他的脸,一脸的焦虑:“你且忍耐下,我亲自去请下爹爹的朋友胡叔叔,他是太医院院正,医术好的不得了呢!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在宫里当值……”   “我不要!”然而傅晏一口拒绝:“我,我不想见外人!虽是难受,但没觉着添什么新的病状,只不过是原来症状加重了而已,把原来的药煎来吃就好……”   “可是你这样难受,我也跟着难受,还是乘早看看大夫才能安心。”虞楠裳道。   “我说了不用就不用。”傅晏拉着她的手放自己额头上:“只要囡囡你帮我捏一捏头,你帮我捏一捏头可好?”   “哦哦。”虞楠裳伸展纤纤十指在他头上额上用力揉捏按压:“呀,阿晏你骨头好硬啊……可有舒服一点?”   “还好……”傅晏微闭着眼轻喘着气道。   “那,要不我再给你刮个痧如何?你把衣服解了,我给你背上刮刮痧。”虞楠裳又道。   傅晏猛地睁眼看她一眼:“不要……我感觉身上好冷……”   “啊?冷啊?”虞楠裳伸手到他身上隔着衣服试了试:“不冷啊,很热啊……”   “可我就是觉着冷啊!”傅晏越说越装出副瑟瑟发抖的模样。   “该不是发了疟疾吧?”虞楠裳惊道:“这可要紧,还是请胡叔叔来给你看看吧。”   “呃,突然又感觉身上也不是那么冷,主要是心凉,心里凄冷难受......”傅晏又呻/吟。   “是不是这大节下的,你想你的亲人了?”虞楠裳善解人意地问。   “唉,”傅晏就坡下驴,愈发凄惨地道:“没错,想想我的过往,没人疼没人爱,像个物什一般被算计被买卖,真是让人心伤难禁呢!”   “那些都已经过去了呀,你现在有我和爹爹呀。”虞楠裳说着俯身抱住他:“好了,我抱抱,不难过了,不要想那些了。”   傅晏一把搂紧了她:“再多抱一会儿,抱着你我才觉着不冷。”   “好,那我陪你躺一会儿好了。”虞楠裳果真掀开被子躺到了他身边,任由他双手搂住。还伸手拍拍他后背。   傅晏嘴角一翘又赶忙压住。   “可姐姐,今天不是要跟侯府出去吗,现在要理妆了呀。”苏子提醒她。   傅晏立刻抱紧了虞楠裳:“可不可以不出去,我今天实在想囡囡陪啊!”   “可是已经应承了侯府……”虞楠裳有点作难。   “我从没请求过你什么。”傅晏拧巴了眉眼可怜巴巴地道:“就今天,就今天好不好?我真的好难受,好难受……”   虞楠裳忙又抚摸他肩背:“好了好了不难受了,好吧,一会儿他们人来我和他们说我不去了。”   傅晏这才安定一点。然而嘴里兀自嘟囔着:“真的好难受,好难受……”并低头把头脸往虞楠裳胸前凑。   过了一会儿,侯府的人到了。虞楠裳当真起身去告诉接人的嬷嬷她不去了,岂料那嬷嬷道:“二夫人亲自来接表姑娘了,就在外面马车上。二夫人特特跑这一趟,这是对表姑娘的看重。表姑娘当真要为着个姨娘拂了二夫人颜面吗?”   “啊,二舅母怎会亲自来?这……”虞楠裳犹豫不决。   那嬷嬷跟一起来的丫鬟递个颜色,两人上前一边一个扶住了虞楠裳:“好姑娘,走吧,这种事儿旁人求都求不来呢!”竟一阵风般推拉着虞楠裳去了。   炕上的傅晏听见动静嗖地坐了起来,握拳重重捶了一下。   “咦,姨娘,你不是难受吗?”苏子进来看到了问。   “哦,是难受。”傅晏敷衍她一句。幸好,英明神武的孤还安排有后招……   “宏化侯府可曾安排妥当?”他打发开苏子,问玄初。   “已安排妥当,消息已传到世子冯檀耳中。”玄初答道。   虞楠裳给婆子丫鬟推上了车,打眼一看,果真他二舅母端端正正坐在里面。“二舅母,您怎么亲自来了?”她问。   侯府二夫人笑着把虞楠裳拉到身边坐下:“我带着你直接过去将军府,也免了再去侯府这一趟折腾。”   “祖母,大舅母三舅母和姐妹们也都去的吧?”虞楠裳狐疑道。   “都去的都去的。”二夫人拿手绢捂一捂慌张的面容,掩饰道:“这次将军府寿宴,京中有头面的人家都会去。想着带着你去见见人,于你的婚事也大有裨益——说不定就让哪位夫人看中了呢?”   虞楠裳一听赶紧摇头:“二舅母,都跟你讲过了,我的婚事爹爹已经有了计较。”   “那去这样大场面走动下总也没坏处。”二夫人搪塞过这一节,又上下打量虞楠裳:“怎还穿着家常衣服?头也没好好梳梳,妆也不理,这哪里是去人家家里做客的道理?”   “我还没来得及,要不我先回去整理下……”虞楠裳答道。   “不必了。”二夫人从身边拿过一个包袱:“我就揣度着你平常穿衣服素净,去今儿个这场合怕是不大相宜,所以提前给你准备了衣服头面。现下正好换上。来,换上,舅母帮你。”   舅母今儿这是怎么了?她素来清高,不太搭理人的呀……虞楠裳心里犯嘀咕。然而毕竟长者赐不可辞,她只好依言换上二夫人给她准备的衣饰。   衣服首饰都是极精致的。尤其那套衣服,用的是织金蜀锦,软红的颜色在空气中散发着烟霞般的光芒。光说这料子,一尺不下百金,还是有市无价的。虞楠裳知道,二夫人没什么嫁妆,二房现在官职爵位尽失,按说手头该不宽裕,如何这般大方,给她置办这么好的东西?   二夫人犹嫌不足,竟又扮出一个妆匣来:“来,让舅母来给你画个妆容,舅母年轻时这妆容画的极好的,连你母亲都跟我学呢!”   虞楠裳倒静下心来,任她施为,且等着看她意欲何为。   二夫人这理妆功力的确非同凡响。虞楠裳看着铜镜中,自己的脸慢慢在她手中变了个样。传承自她父亲的那一脉风流不羁给淡化了,而格外突出了她那在外人面前刻意隐藏的华贵娇美——她知道这是她母亲留在她身上的痕迹。   “看看,舅母是不是把你调理的更出色了?”二夫人边说着边在虞楠裳鬓边插上了一只足有尺余长的三股珍珠流苏。   虞楠裳方要回答,便在此时车马停下了。仆妇在外面回禀:“已是到了将军府外面街上。恰巧将军入宫觐见归来,仪仗在前面经过,我们的车马需暂等一等。”   “啊,是吗”二夫人喜上眉梢:“左右这里离将军府也不远了,我们便下车走两步罢。”说着拉住虞楠裳就欲往外走的样子。   虞楠裳此时心中疑惑已明了了个□□分。她伸手按住她:“舅母觉着我这样好看吗?”   “好看,极好看的,这京城里,再没哪个姑娘能比囡囡更好看。”二夫人这话倒说的真心实意的。   “极好看吗?舅母喜欢看吗?”虞楠裳眼波流淌,给这妆容衬托的风情无限,然而眉宇间却凝了寒霜:“舅母看多了,就不怕夜晚故人入梦吗?”   二夫人原就苍白的面容顿时变的灰败:“什、什么,你说什么……”   “我是说,我的父母,那是何等惊艳绝伦的人物,他们的女儿,也是你能算计的!”虞楠裳冷冷地说。她固然未曾养在高门,然而却天生一派大气,此时语带肃杀,那气场竟逼的二夫人颓然瘫倒。   虞楠裳既然看破了她的用心,便一时一刻都不想再见她。她起身下车,然而二夫人又挣扎着扑过来拉住了她。“好囡囡,舅母知道你们家人都聪明,既是被你看出来了,舅母便直说了吧。”她哆哆嗦嗦道:“舅母求求你救救你大姐姐!你大姐姐没出阁的时候拿你是最好了,现如今她落难,唯有你能救她!”   虞楠裳垂了眉目不言语。二夫人以为把她说动了,干脆把计划和盘托出:“现在的大司马大将军向大成,想当年与你母亲情意深重。现如今,你道他面前撒个娇问个好,请他念着旧情,在陛下面前给咱们说个情,把你大姐姐放回家来,好不好?舅母求你了!”   虞楠裳捏捏太阳穴。“撒个娇问个好?二舅母可真会避重就轻。大姐姐今时今地之处境,我不是不替她难过,不是不想为她做点什么。然而若说让我这么个表亲为了她搭上自己一辈子,舅母恕罪,我没那等大慈大悲之心。说到底,这是她自己和你们这当父母的选择的路。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享受了这一路的荣华富贵,便也合该承担这路上的风险与磨难,别人替代不来。”语毕,自顾自跳下车,喝退周围仆妇的阻拦,急步离去。   然便在此时,向大成骑着高头大马,在亲卫的簇拥下经过了她身后的路口。   眼角余光扫过一抹红色,向大成勒了勒马,转了转眸。   顿时如遭雷击。   视线中的佳人,织金红裙曳地,珍珠流苏曳鬓,背对着自己行走于雪中……这情形,恰和记忆中某个片段重合。   向大成不由自主地调转马头。   亦在此时,一阵急速的马蹄声响起,一骑从大街另一边本来,瞬间到了虞楠裳面前。   “檀哥哥,你也来赴将军府寿宴?”虞楠裳抬头一看,正是宏化候府世子,表哥冯檀。   冯檀也不说话,俯身一把把虞楠裳拉上马,控马急急离开。   事发突然,向大成到底没看到那女子面容。   部属见他久久望着冯檀离去背影,便揣度着上前回道:“那是宏化候府世子冯檀。”   “宏化侯府?”向大成久经沙场,喜怒不形于色,只是那远望的双眸,急剧亮起。 第52章   “将军,可有何处不妥?”部署下见向大成久久不动,忍不住出言询问。   “无事。”向大成这才回过神,与部下继续刚才的话题:“废太子太傅王显被捕的消息可散播出去了?”   “是,已散播开来……”   虞楠裳带了一身怒气回家。   送她回来的冯檀却比她更气,放下她门都不进就调转马头走了,虞楠裳连唤了几声“莫气着外祖母她老人家。”他连头都不回。   “怎么了?这么早回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傅晏听到动静,等她进了房忙坐起问她。纵然他已让玄初暗中跟随,知道没出事。   虞楠裳闷闷地换了浑身鲜亮衣饰,坐在傅晏身边不言不语。   “我还从没见过囡囡生这样大气。”傅晏摸摸她小脸:“为什么生气?是侯府的人惹你生气了吗?说给我听听,说出来就不生气了。”   虞楠裳脸上的冷意给他摸着渐渐消融了,这才嘟起小嘴一脸委屈又恢复了那个爱娇少女:“我二舅母竟然想算计我!”   “她如何算计你了?”傅晏有点惊讶,他只知道冯檀及时赶到把虞楠裳截了回来,却不知道虞楠裳竟然看破了侯府二夫人的戏。   虞楠裳动了下,把头歪在傅晏头上,这姿势让她心安。“这事儿说起来真是令人难以启齿,我也只能和你说说啦。”她叹口气。又跟旁边一脸好奇的苏子挥手:“大人们说话,小孩子不要听。去厨房择菜去!”   “我不小了……”苏子嘀咕着走开了。   “我爹有跟你提起过我娘吧。”她这才跟傅晏道:“我娘是个大美人,据说当年她没嫁给我爹的时候,半个京城的公子王孙都倾慕她呢。”   “虞先生却没告诉过我,是夫人更好看,还是囡囡更好看。”傅晏笑道:“我猜一定是囡囡更好看。”   “阿晏就说你这嘴是越来越甜了。”虞楠裳这才展颜一笑,伸手捏下傅晏脸颊:“但是这些公子王孙里面的有些人啊,着实龌龊的很。当年追求我娘不得,又碍着侯府的势不能对我娘做些什么,等到我这几年长大了,竟把心思打到我身上来。”   “哦?”傅晏闻言皱眉:听她这意思,今天这种事儿竟不是头一回?   就听虞楠裳继续道:“我十三岁那年,去给娘亲上香的时候遇见个死胖子,还是个什么王爷,立时就让他的随从来抢我。虽是当时爹爹把他们都打跑了,过后那死胖子又指使京兆尹以冒犯皇室宗亲的罪名把爹爹下了大牢,逼着爹爹把我送他做妾。不过抓了爹爹后第三天,他自个儿私会有妇之夫,给人当场抓奸,颜面扫地,被皇帝降了爵位贬谪出京。爹爹也没事儿放出来了。”   傅晏越听越耳熟:等等,这死胖子分明是我那堂叔醇王啊!原只知道他私通臣妻被贬谪,却不知里面还有虞先生家的事儿——不必说了,这哪里是什么恰巧,妥妥的虞先生的手笔!等等,囡囡不会因这事儿对皇家人心生厌恶吧?那我岂不是冤哉枉也……   虞楠裳又道:“知道这等龌蹉之人绝不止这一个,这几年我都很小心,穿衣打扮都跟我娘反着来,我娘爱浓烈艳丽的,我就穿冷淡素朴的。我娘身子不好有西子捧心之弱态,我就精精神神元气十足的——然而还是躲不了!今儿去这将军府,我二舅母又是给我打扮又是拉着我往将军跟前凑,我就知道,定是这将军也曾倾慕我娘,如今看人家得势,二舅母就想把我送给人家,以换取她想要的!”   她越说越气愤难当:“她这是把我当什么了?一个玩物吗?若是旁人也罢了,可这是看着我长大的长辈啊,竟如此对我,可不让我心寒吗!”   傅晏脸色已是阴沉如墨:“这种长辈,不认也罢。”   虞楠裳闭目叹气:“再一想,她从小也疼了我,这样做原是为了康王妃的平安,可怜天下父母心……便又对她恨不起来……”   “你不欠他们什么!”傅晏搂紧了她道:“若是你遂了她的愿,谁去可怜你爹爹?!谁去可怜你傅哥哥?”   虞楠裳给他提起她傅哥哥,心中顿时咯噔一下:“你说,要是傅哥哥知道了这些事情,他会不会觉着我招蜂引蝶,不洁身自好?”   傅晏又给她这紧张样子引笑了:“放心吧,你傅哥哥没那么食古不化死心眼的。”   和囡囡在一起,总是那么的轻松欢喜。傅晏有时想着,一生一世这样过下去也不错。   偏生天不遂人愿。   “殿下,出事了!”玄初逮着个空子,急急禀报:“王先生给向大成编织罪名抓了起来!”   “什么?”傅晏震惊失声。   那边,失魂落魄地回到侯府的二夫人,被老夫人单独训话:“去祠堂跪一跪列祖列宗,清醒清醒头脑吧。我不信累世诗书赵家教出的女儿,能做出这种腌臜事。”   然而二夫人显然是不甘心的。“我能怎样啊,母亲,您说,我能怎样!”她匍匐在老夫人脚下,哀哀痛哭:“那给磋磨着的,是我的桐裳,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我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去死吗?”   老夫人额上青筋蹦了蹦,还没待说话,二夫人抬了头,恨恨看了她道:“我知道,康王府现在败了,桐裳再不是王妃了,反倒变成拖累,你们便把她当成弃子,避之不及……你们都好狠的心,我这当母亲的却不能!”   “够了!”老夫人起身怒叱:“原以为你是个贤良的,到头来却这般糊涂!你以为,搭上向大成便能保桐裳平安?却也不想想,谋逆皇子妻族攀附掌兵大将,这是嫌皇帝不够忌讳么?这是嫌皇帝留了几个小皇子皇女的性命么?你说你想让桐裳活?我看你分明是推着桐裳去死!”   二夫人给她一语惊醒,顿时瘫倒在地,身如筛糠。   “把二夫人给我关进祠堂,没有我的话不许出来。各房爷们在外边都谨言慎行,没事早早回来陪你们太太。太太姑娘们,等闲也不要出去走动了。”   老夫人一句话下来,宏化候府关门谢客。   然而他们再怎样谨言慎行,却也架不住被人惦记上,找上门来。   “现今春祭选舞,府上桦裳姑娘原是报了参选的,如何又撤销了?”大太监杨义亲自登门造访,未成想落座之后询问的竟是此等小事。   “那孩子自己觉着舞技不如人,想来获选无望,便乘早不去丢人现眼了。”三老爷答道。   “嗳,三老爷何必谦虚。”杨义喝口茶,慢慢道:“现如今你们诸位都是知道的,年前康王谋逆宁王不孝,圣上受惊,年都没好好过。现如今向将军入朝,圣上总算安稳心神,也思及诸位大人们都受了惊,故而发下话来,要把这给耽误了的春祭选舞好好操持起来。这一呢圣上得天庇佑度化难为祥,春祭是年后第一个大祭祀,方方面面都得加倍的隆重以答谢上苍,所以这春祭选舞也比往年更看的重。二呢也有安抚诸位大人,与诸位大人同乐的意思。所以啊,大人们也万不能拂了陛下这心意。”   侯府三位老爷没想到能招出杨义这么一大堆话来。他们对视一眼,宏化侯斟酌着开了口:“即是如此,那边让桦裳去参选便是了。”   “对对对,这才对!”杨义又笑道:“不只桦裳姑娘要去,听闻府上还有叫槿裳的,叫梨裳的,叫棹裳的,都去,都去!一起热闹热闹!”   他这到底是什么意思?送走他后,三位老爷面面相觑。   到底是开国延续下来的功臣府,底蕴深厚,托了宫中关系暗中打探,到底是打探了出来:怕是知道大将军向大成念念不忘冯昕,杨义为了讨好向大成,意图为他寻一位长的相似的冯氏女儿!   这消息传到侯府,侯府的茶碗给摔碎了好几套。   那向大成,乃是侯府三位老爷一辈的人,府中已有一妻四妾。杨义竟是想让他们侯府的小姐去给他做第五房妾室吗?   这阉奴怎敢如此!侯府何时曾受过这种气!“不去,谁也不去!他休想得逞!”侯爷拍了桌子。   然而如今朝廷乌烟瘴气,这阉奴委实嚣张。又过了两日见侯府没有动静,一纸信函送到了宏化侯手中,宏化侯看了顿时变了脸色,颓了身形:此事,这阉奴怎会得知?!   “老爷,发生了何事?”大夫人小心翼翼地问。   “无事!”宏化侯把信纸紧紧揉捏在掌中:“那春祭选舞,便让姑娘们去吧。”   “老爷?”大夫人惊讶道。   “原不过是那阉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宏化侯强笑道:“向将军我与他也是有交情的。他的性情我知道,不是能做出那种事的人。”   然而他这话,夫人和姑娘们可不信。   “囡囡,囡囡你救我!”这一天一大早,虞家小院的门便被急急敲响。苏子一开门,便见平日高高在上的侯府四姑娘桦裳满脸是泪的扑了进来。   彼时虞楠裳正在托腮凝思:阿晏这走的这般匆忙,总感觉有些不妥呢。   便是昨日下午,家中突然来人造访,口称是燕娘的兄长,说家中老母重病不起,怕是很快就不行了,想接了燕娘回家见最后一面。   燕娘见了来者也口称大哥,听了这消息大惊失色,也不顾病体沉疴,便让那人背上了他赶来的马车,匆忙离去。只让虞楠裳不必挂念,他见了母亲最后一面很快回转。   可是虞楠裳总觉着哪儿不对劲,是哪里呢,是那人和阿晏没一点相似的面容,还是那人浑身上下怎么看都不像庄稼人的气质……   而此时的傅晏,身处京城某处一间密室之中,面对跪了一地的下属,眸光似刃:“向大成,这分明是要以王先生为饵,钓孤上勾啊!” 第53章   “囡囡,囡囡你救我!”桦裳哭着扑进虞楠裳怀里。   “怎么了?发生何事了?”虞楠裳给她吓了一跳   “那个大将军,向大将军,他们要把我送给他做妾!”桦裳哭的哽咽难言。   “什、什么?”虞楠裳瞪圆了眼睛:难不成二夫人算计自己不成竟算计到桦裳头上?这不可能啊,桦裳可是正儿八经侯府的嫡女啊,无论如何不可能给人做妾的呀!“你说,谁要送你做妾?”   “是宫里的大太监杨义,他想讨好将军……本来大伯父还不肯的,但是不知道他们使了什么法子,又让大伯父肯了……”桦裳抽抽搭搭把事儿说了:“囡囡我好害怕啊,我该怎么办啊!”   “竟有此等事,那向大成,竟这般权势滔天吗?便是侯府,也敢折辱至此?”虞楠裳边给她擦眼泪边道。   “听父亲说便是在圣上面前,也不解剑履的。”桦裳着说着又是一阵嚎啕:“怎么办,囡囡,我怎能给人做妾,可我也怕疼,不想一头撞死……囡囡你救救我……”   虞楠裳知道这桦裳性子,虽然娇纵,但最是胆小。因此虽然明知她到这里来说这些话这意思是想让自己代了她去,但却不似那日对着二夫人那般,气的心口疼。   “你让我想想。”她起身在屋中徘徊数步,长吁口气:“兜兜转转,竟是无论如何躲不开这位向大将军的样子……爹爹说过,有些事情,当躲不过时,不如勇敢迎上去。看来,我是要去会会这位大将军了。”   “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没想让你代了我去!”桦裳拉住她哭道:“真的,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不要去,我也不要去,我们都不要去……”   “好啦,事情总归是要解决的。”虞楠裳拍拍她的手:“我们是亲人,这事儿又与我有牵连,还是我出面解决掉,大家以后才好安心。”   便在此时,外面传来一阵马蹄声,不多时冯檀冯橼两堂兄弟结伴走了进来。“姐,你果然来了这里。”冯橼见了她姐姐皱眉道:“你这听风就是雨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天塌下来有爹娘和我这个弟弟给你挡着,哪里就会把你卖了!”   冯檀也道:“你和囡囡说什么了?囡囡别听她胡说,什么事儿也没有,大人们糊涂,这还有我们这些当兄弟的在呢!我宏化候府从没有卖女求荣的家风!”   桦裳低了头,只一味啜泣。虞楠裳摆摆手道:“事情我都知道了。你们来的倒正好。檀哥哥,你带我去拜见一下那位向大将军吧。”   “囡囡/楠姐姐!”冯檀冯橼两兄弟齐齐惊呼出声。   “我记得曾听爹爹提起过这位向大将军,”虞楠裳道:“说他虽是自大又可笑,却还有两分气节。我便赌他这两分气节,亲自去见他一面,把这事儿了了,也免得再让宵小之辈借机生事。”   “这种事情,如何赌的来?万一他这两分气节不靠谱,你,我,我如何向姑父交代!”冯檀急道。   “若是他当真有什么龌蹉心思,他进京也有这许多时日了,该是早对我下手了吧?与其躲着藏着担惊受怕的,我宁可来个痛快的。”虞楠裳决意道。   冯檀知道她脾气,自个儿拿定了主意的事绝无更改,若是他不带她去,怕是她会子个人跑去。因此也只好阴沉着脸带她去了。   大冷的天儿,大将军府外求见的人塞了半条街。冯檀纵是侯府世子之尊,也得到队尾排着,无有半点优待。   冯檀给虞楠裳紧一紧披风,吩咐自己小厮:“去弄顶轿子来。”刚才他们走的急,冯檀骑马载了虞楠裳便过来了,此时连个挡风的地方都没有。   “不用不用,穿的厚,没那样娇气。”虞楠裳笑道。她换了一身男装,立在冯檀旁边,并不打眼。   足足等了大半个时辰,前面等待的队伍并没缩短多少。“让下人们在这儿等着,我们先去隔壁街上的茶楼里坐坐吧。”冯檀道。   虞楠裳点头。然不曾想,刚到了茶楼坐下,茶还没喝上,小厮便急急跑了来:“大将军请世子进去呢!原是没轮到,想来是大将军见了咱们名帖,不好怠慢……”   二人便又起身。冯檀却又有点犹豫,看看虞楠裳却是一脸坚毅,不知怎地突然心生赧然:我这一介男儿身,竟不及妹妹的胆量……   这大将军府是皇帝新赐给向大成的,原是一座王府,规制上远超了大司马大将军的格儿。二人跟随将军府下人走了足有小一刻钟,才到了向大成接见外客的书房。   这大冬天的,这书房中阴森森的,连个炭盆也没生。向大成埋首于一堆案卷中,听到动静才漫不经心地抬头展目:“冯檀?是冯旭的儿子?你祖母她老人家……”   便在此时他见到了立于冯檀身后的虞楠裳,他的话语中断了片刻,才继续说出:“身体可还康健?”   “祖母安好。小侄冯檀,见过大将军。”冯檀恭谨向他行礼。可是他明显感觉到,向大成虽是看着他,却完全没看进眼里。于是便咳嗽一声,侧首看看身边的虞楠裳:“这是小侄的表妹,虞氏楠裳。”   虞楠裳正打量着向大成:豹头环眼,不怒自威,是个武将的模样。不过综合而言还是她爹更出色,怪不得她娘看不上。   听了她表哥的引荐,稳稳心神,上前两步:“故人之女虞楠裳,见过大将军。”   向大成并无回应。他只默默看着她,看了好一会儿,那眼中似有潮汐起伏,却是让人琢磨不透。“这样大冷的天儿,你出来作甚。”他终于起身开口,语气却是淡淡的,听不出情绪变化。   “快坐。”他示意他们坐下,却快走两步,麻溜儿地推开冯檀,自己坐到虞楠裳旁边座位。   “坐啊。”他催促还站着的虞楠裳,似乎完全忘记了身后的冯檀。   好像哪里有点不对劲啊。虞楠裳心中生出了一种不妙的感觉。但此时绝没有退缩之理,便落落大方落座。   “去多多的拿些炭盆过来。”向大成又扭头吩咐伺候的侍从。   侍从们愣了愣:将军身体强健,便是三九时节也从不用炭盆的,今儿是怎么了?但也不敢多言,只速速去办了。   “大将军,侄女冒昧求见,原是有一件要紧的事情……”虞楠裳斟酌着开口。   “不着急。”此时侍从给客人敬上茶水,却不料给大将军劈手夺过,亲送到虞楠裳面前:“先喝口茶,暖暖身子。”   侍从这一个没防备,给吓的浑身一个颤抖:大、大将军这是怎么了?   这大将军走的是什么路子?完全出乎意料啊……虞楠裳只能继续保持镇定,接过茶水:“多谢大将军。”   “何须如此客套。”向大成依旧用那种淡淡的没情绪变化的声音说话。然而虞楠裳莫名觉着身上一根根汗毛竖起。   “这个茶觉着怎么样?是彭朝那边过来的,彭朝那边什么都不济,就是茶要比我朝的强上许多。”向大成又道。   虞楠裳哪儿有心思品茶!只好敷衍一句:“很不错。”   “喜欢的话拿回去喝。”向大成立刻吩咐侍从:“去把这茶剩下的都拿来。”   虞楠裳和一边杵着、被无视了的冯檀对视一眼:这情形太诡异了。   她满心的打算全给这向大成不按理出牌的反应搅乱了。   之前她预料着,向大成也许当真对她母亲恋恋不忘,见了她会被勾起旧日情思情绪激动,或是愤恨于他爹赢得美人归,对她冷漠嘲讽之类。这些她都有法子应对。   却不曾想到这样他会这样淡然自若跟她如闲话家常般说话。这是什么鬼!   冯檀看出表妹窘境,便帮她言归正传道:“我兄妹二人此次来,是有一事,事关大将军清誉,不得不禀告于大将军知晓。”   然而此时侍从端了炭盆进来,向大成起身亲自接了一个,放置于虞楠裳身前不远处,又指挥着把剩下的放在房间四周。这才坐下,却是并不理会出声的冯檀,而依旧看了虞楠裳道:“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说吧,我听着呢。”   “哦,是,是有那等宵小之辈,假托大将军名义,行不端之举……”被他这举动惊的瞠目结舌的冯檀道。   “什么不端之举?可是冒犯了你?”向大成继续无视着冯檀:“是谁做的?”   冯檀方要开口,虞楠裳举手止住他:“无事,只不过是来给大将军请个安,便不多打扰了……”说着转身就往外走。   然而向大成一个跨步拦在她身前:“我并没有什么事情,没什么打扰的。”   糟糕!虞楠裳仰头看着他,心里开始慌乱:判断失误啊,什么气节不气节的,关键这人好像有病啊……“可我家中还有事,这便告辞了。”她躲开他继续走。   而向大成继续拦:“那我送你吧。”   “不必,我有兄长相送。”虞楠裳说着拉紧了冯檀的袖子。   “是,我自会送表妹归家,还请大将军留步。”冯檀挡在了她身前。   向大成面无表情地看着冯檀。冯檀顿时觉着出了一身的冷汗。 第54章   好在便在此时,有仆役急急前来禀事:“将军,李副将求见,有急事禀报。”   向大成听了转动了下眼珠,这貌似是极要紧的事。冯檀乘机拉起虞楠裳,脚下生风地去了。   向大成看着他们背影,眼波先沉了沉,徐徐又熠熠放光。   出了将军府,二人回顾,见无人追来,方齐齐松了一口气。   “他这到底是个什么路数。”冯檀苦笑:“那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吗?不对,囡囡,我看着今儿这是来错了。不来,许那杨义只是一头忙活,向大成未必看得上桦裳她们。而今儿你到他面前露了这么一头,他怕是,怕是对你留心了。”   虞楠裳何尝没有这想法。“我再没想到他竟然是这样一个人。”她捏着额头道:“不过他是爹爹的手下败将,身为爹爹的女儿,我又岂会怕了他!”   “你还是随我回侯府住吧。”冯檀皱眉道:“如今这样我怎能放心你。”   虞楠裳摇头:“侯府现在帮不了我什么,只不过是给长辈们徒增忧虑罢了。我回我家,一个人静静,好好想想这事儿该怎么办……”   这夜虞家的灯火直亮到了凌晨。虞楠裳左思右想着对策,直到鸡鸣才躺下打了个盹儿。   然而睡了没个把时辰,就让苏子给推醒了。“姐姐,你,你出去看看……”苏子一脸的惊慌。   走出屋子,推开院门——迎面直直站着一个人高马大的男子。   不是向大成还是谁?   他只穿了一身简练短打,鬓角眉端皆挂上了寒霜,显然在此立了许久了。   虞楠裳深吸一口气:“大将军为何会在这里?”   “想来看看你。”向大成淡淡道这一句,便干脆利落地转身走了。   虞楠裳反倒给愣住了:他这到底是什么路数啊!!   然后等他们刚刚吃完早饭,又有人来敲门。“小的是向大将军府上。”来的是一个十来岁的精神小厮,他笑容可掬地道:“大将军吩咐了,姑娘昨天走的急,未把要的茶叶带走,特嘱咐了小的给送来。”说着便奉上了一个锦盒装的两匣子茶叶。   “请回禀大将军,昨日原不过顺口一说,并不敢夺大将军之所爱。”虞楠裳冷冷道。   那小厮立刻双腿一曲噗通倒地:“请姑娘务必收下!大将军以军法治家,若是小人办不妥这个差事,回去便是十下军棍,这腿便要不得了!还请姑娘怜悯小的,务必收下!”   “收,收下。”虞楠裳觉着头有点疼:“苏子,把胡叔叔送给爹爹的药酒拿一罐来,请这位小哥儿带回去,就说是我的回礼。”   然而那小厮吓的直摆手:“未得将军许可,我等万不敢收姑娘的东西,还请姑娘自己面送将军吧!”说着翻身爬起,一溜烟儿地跑没影了。   “姐姐,这茶要收起来吗?”苏子怯怯地问。   “送给街头做茶叶蛋的孙妈妈去!”虞楠裳烦躁极了。纵然她已不停在心里告诉自己,镇定镇定,以不变应万变,车到山前必有路……   然而这向大成显然打定了主意不放过她啊!   送了茶叶之后不到一个时辰,外面人喧马嘶之声传来,虞家院门又给敲响。   “姐姐……”苏子听了这动静不小,心里有点怕,不敢去开门。   虞楠裳稳稳心神,自己去应门。   门一开,外面的情形让虞楠裳瞪圆了眼睛。   来的还是向大成。   不同于清早的形单影只,此时他着了大司马大将军的紫色朝服,骑在高头大马上,整个人愈发的一本正经,肃杀不可亲近。身后还跟了乌压压一片的亲卫。皆是八尺的男儿,批带饰了虎纹的黑甲,长刀在侧——然后人人双手捧了一盆娇艳欲滴的牡丹花。   没错,就是鲜活的牡丹花,盛开在这肃杀的冬日,盛开在这一队生灵勿近的杀神的怀中。   “刚觐见陛下,看见这花儿开的倒好,就搬了来与你赏玩。”向大成下了马,从容地跟虞楠裳解释——仿佛这花儿不是开在深宫大内的妃子宫中、被他一眼看中也不管人家妃子脸色叫了人就搬,而是路边随便捡的一般。   他一挥手,亲卫排成一线从虞楠裳身边走过,不一会儿虞家小院便变成了一片牡丹花海。   虞楠裳感觉自己头疼的愈发厉害了。   “多谢大将军美意。”她斟酌了一下道:“这花儿原是长在暖房之中,经匠人精心侍弄,才得以在这冬日盛开。如今到了我这陋室之中,怕是挨不过一个日夜就要冻死,倒是可惜。还请送回它该在的地方吧。”   “你既喜欢,我便让人天天来给你替换就是了。”向大成道:“又或者是你该换个住的地方?这里的确简陋,你身子那么弱,如何住得?我在城外有个温泉庄子,虽然不大,倒是雅致......”   “我从来不喜欢这些花儿朵儿的。”虞楠裳打断他的话:“我的身体也并不娇弱。大将军口中的那个喜欢莳花弄草、弱不禁风的人,那不是我。大将军,你可看清楚了?”   这话恍若一个巴掌扇到了向大成脸上,让他脸色白了白,眼瞳缩了缩。然而转瞬这些就消失不见。“你既不喜欢这些花儿,我便让他们搬走就是。”向大成一挥手,亲卫们又鱼贯而入,把花儿全抱走了。   “天这么冷,快进去吧别冻着。”说着他就上马离开了。   然而午饭之时又有人来敲门。“大将军试着这道鱼羹味道甚美,记着姑娘爱吃,特让做了给姑娘送来,还有别的几道进补食膳。”又是送茶叶的那小厮。   虞楠裳忍无可忍:“拿回去,我不喜欢吃。”   “求姑娘怜悯小的,小的这腿委实经不起十军棍......”那小厮又故技重施。   “你的腿,关我什么事。”虞楠裳有点按捺不住:“出去!”   然而她很快后悔把这小厮撵走了。   因为这小厮他主子正好借这茬再跑来一趟。   “我原记着你爱吃这道菜的,现在也不喜欢了吗?”无人给他应门,向大将军身手利落地从院墙翻下,淡定地掸掸衣衫沾上的灰尘。   虞楠裳无语凝噎:这人病的有点厉害呀......怪不得当年爹爹让他立下誓言,绝不再打扰他们......咦,这个誓言现在也不知道还管不管用......   “大将军可还记得。一十九年前曾许诺过我爹爹什么吗?”虞楠裳试探着问道。   “不记得了。”向大成边把新带来的食盒打开边漫不经心地道。   虞楠裳:“......”   “来,把这盏燕窝吃掉。你燕窝不能断的。”向大成自顾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我不吃。”虞楠裳肃色道:“我从不吃燕窝,我身体强健,不需要吃这个。”   “那我叫他们另作个别的滋补的羹汤来。”向大成又是雷厉风行地走掉。   虞楠裳看着向大将军的背影,不得不承认她忧愁的很,她甘拜下风,未曾想到这世上还有如此的大将军。又想阿晏偏生这个时候回娘家,不然总可以帮她想想法子——哎呀,他走的时候太匆忙,也没说他娘家在哪儿,这想找他都没法找......   “殿下何在?”“我也不知......”   玄十二也很忧愁。傅晏因为要去营救他的授业恩师王显,边安排了他潜伏于虞家小院周围暗中保护虞楠裳。却没成想,一则搭救王显这事儿出乎意料的棘手,傅晏带着人神出鬼没的。二则他们的人马在之前的风波中颇受了些折损,一些情报线路中断。这二则叠加竟导致玄十二一时半会儿找不着傅晏。虞楠裳这边出了这般大的事,竟无法告知傅晏,她又不是安全受到威胁,玄十二竟不知该如何处理是好,只能暂且静观其变。   而傅晏这边,这两日日以继夜地筹谋安排,终于制定了营救王显的万全法子。   向大成还是费了一番心思的。王显给关在刑部大狱防守最严密的诏狱之内。并在里里外外外明里暗里又架设夺命机关、潜伏精兵强将。可以说除非大队人马正面强攻,潜摸进去劫狱的话绝对是有去无回。傅晏剑走偏锋,想出伪装成向大成,直接进去带走人这么一计。说起来简单,然其中实有万千精密安排,错一步便前功尽弃。所以这两日忙的,竟无暇顾及虞家,只见玄十二不来,只以为一切安好。   又过了两日,虞楠裳已经是听到敲门声就心烦意乱。   这向大将军无时无刻不出现:下了早朝回府途中要顺路过来看一看,参加宴会途中要顺路过来看一看,出城跑马途中要顺路过来看一看,处理军务途中要过来顺路看一看.....也不知道他哪里有那么多顺路!   大将军权倾朝野,他这般做派自然传遍整个京城,于是又有各色人等借着各色名头想看一看虞楠裳。尽管虞楠裳已把大门紧闭,然而还是有些人挡不住的。   譬如说她祖母虞老太。   “我的乖乖啊,你怎生这般命苦!”这天下午,虞老太见了虞楠裳,便是搂着大哭。与她同来的二夫人也装模作样地跟着抹眼泪。   虽是之前被成碧辉那码子事恶心了一番,然而到底觉着虞老太是给蒙骗的,又体谅她人老糊涂,所以虞楠裳并不记恨她祖母。现今见虞老太这般为她伤心难过,紧绷了许久的心就有点受不住,便也搂着她祖母,默默地红了红眼眶,还保持着坚强安慰她祖母:“祖母,我没事儿的,向大将军并不敢把我怎样......”   然不成想着虞老太一开口就是一个惊雷:“都成人家外室了,还没怎样!”   虞楠裳不得不按按心口才能压下那想吐血的*:“祖母,外边传的乱七八糟的话你不要信。”   “你就不用嘴硬了!我原也是不信的,你虽然早早没了娘,又让你那不成器的爹教的没有姑娘家的样子,可怎也不能那般没羞耻地去给人家当外室啊!”虞老太铿锵道。   “对啊,好歹你二叔也是个官儿,你得顾及他的颜面不是!”被无视的二太太忙插话。   虞老太啰啰嗦嗦又道:“可今儿个人大将军夫人找着了我,我才知道,原来,原来那大将军当真看上了你,嗐,你也不必害臊,既是大将军这般的贵人,那你哪里能够违抗,祖母也不怪你。”   “对对,现如今,除了皇上,就是大将军最大,咱们这小胳膊如何拗的过这大腿!这并不能说丢人!”二太太也道。   “什、什么?!”虞楠裳觉着,每次和自己祖母说话,都得做好坚强的心理准备。   “好在人将军夫人是个贤良的。”虞老太抚着她背道:“夫人说了,她不计较你些什么,只是要伺候好将军是最要紧的。你这置在外面呢,终究不成样子,怕是有损将军清誉。便找个好日子,这就抬你进府去!”   “虽说是妾,但做这大将军的妾,别个能比吗?委实是你的福气!”二夫人美滋滋地道:“再看将军对你这宠,满京城的人都知道啦!囡囡,以前二婶有做的不好的地方你且担待,以后你二叔还要靠你提携!哦,碧辉你看看,将军府里正好得用,你让将军提携他做个心腹,日后对你也是好的......”   虞楠裳扶着额头,委实不想说话。   缓了好半天她才缓过来。“这位夫人即如此贤良,”这婆媳俩还在一唱一和喋喋不休,虞楠裳咬着牙打断道:“我不领她的好意岂不是不知好歹。这样吧,祖母二婶,你们这就带我前去面见夫人,让我拜谢于她。”   “哎哎好好!这才是懂礼的孩子!”“你就放心吧,夫人真是我见过最和善最大方的夫人!”虞老太和虞二太太见这般轻易便说服了虞楠裳,心中欢喜,忙一边一个搀了虞楠裳就往外走。   待得出了院门,虞楠裳敏捷地挣脱她俩。转身回了院内,啪嗒一声把门关上。   “你们谁爱给人做妾谁做去,我虞楠裳没你们这样亲戚!” 第55章   两婆媳如何能依,拍着院门叫的震天响:“哎呀,这怎么话儿说的,这原来是在诓老婆子我呢!”“囡囡,你这是干什么,咱们可不都是为了你好!”“囡囡你个死丫头片子,长能耐了!快把门打开!这般不敬长辈,看我不教训你!”   “何人在此喧哗!”便在此时,一声严喝响起。婆媳俩转头一看,顿时嚇了一跳:巷口正急急走来一位高大威严的三十余许男子。两列披甲执锐之士雁列于他身后,好不威风。   “这就是大将军吧?”虞氏婆媳对视一眼。虞二太太期期艾艾不知如何是好,虞老太却一如既往的彪悍,精精神神地迎上向大成:“老婆子虞刘氏,给大将军请安了!”   向大成听到一个虞字,已然是面蒙冷霜了。虞老太不察,还在继续道:“今儿个拜见了府上夫人,才知道老婆子的孙女儿楠裳原是个这样不知礼数的,还请大将军多多担待……”   向大成听了这话,又是眉心一皱,这才眼风扫了她一眼:“你,见了黄氏?”   “是,将军夫人真真好人才,还是万里无一的贤淑。”虞老太忙答道:“我刚就想和我那小孙女说,以后进了府里,一定要好好伺候将军和夫人……”   然不成想向大成勃然大怒:“放肆!她算个什么东西!”   他这一怒,气势非同小可。虞氏婆媳顿时给吓软了腿脚。还没想明白大将军这话到底什么意思,人已经被亲卫们撵出了巷子。   向大成敛了敛怒色,再看向虞家小院那张黑漆门之时,目光中却多了丝惶然。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虞楠裳显然一直在门后听着:“让大将军见笑了。”她面无表情地对向大成道。   “她们都跟你说什么了?”向大成忙道:“那黄氏,你不要放在心上,那原是我母在堂时逼着我娶的,我从未将她当做妻子看待……”   向大成的侍卫们,都是刀山火海里闯过来的好汉,心志坚定异常。这些天向大成这诸多有病行为,他们都忍住了,但捱到此时听了这话,终究是宛若雷霆当空劈下,纷纷黑了脸色。一道道利刃似的目光投向虞楠裳,让她顿时有种身为祸国妖姬的压力感。“大将军慎言!”她打断他的话:“大将军家中内闱之事,与我并不相干。”   向大成默了默,又道:“今日在内库中,寻摸了几块不错的料子,拿与你做衣裳。”   所谓内库便是皇家的库房,他这当臣子的也好去随便寻摸……“我不需要。”虞楠裳一口拒绝。   “不,你很快就要用的。”向大成的语气不容置喙。说着示意亲卫把东西拿上前。   虞楠裳一看,头又疼了起来:什么叫几块料子,分明是一抬又一抬的成匹的料子——还都是明晃晃的大红颜色,深的浅的,织了凤的纹了花的钉了珠的,各样的大红绸缎!   再结合他刚那话,虞楠裳顿时心中生出一个不好的预感。她磨磨牙,压下心中浮躁,镇定看向他:“大将军如今大权在握,自然可以为所欲为。只是欺凌我一个弱小女子,未免不是男子汉大丈夫的行止。”   “这话从何而来?”向大成皱眉问。   “我并不喜欢你日日来,也不喜欢你送我这送我那。”虞楠裳道:“若换了普通男子对我这般,我早喊上左邻右舍把他打将出去。偏偏你是大将军,谁也不敢对你无礼,怕若是冒犯了你转身就给你拿下大狱——这可不是变相的仗势欺人吗?”   “原是这样。”向大成听了,那肃穆的脸上竟显出几分无奈的神色:“我怎会……罢了,你只要知道,你想怎样便可怎样,我绝不会生气的,更不会因此迁怒任何人。”   “哦?是吗?”虞楠裳眼波一动:“你这话可当真?”   “自然当真。”   “无论发生何事,绝不食言?”   “决不食言。”   虞楠裳满意地点点头:“那你走吧,今天不要来了,明天也不要,以后永远不要了。”说着便把门咣当一声关上,差点撞着了向大将军的鼻子。   然而大将军果然没有生气,反微微弯了弯嘴角。   身后亲卫们脸上那雷劈之色更深重了……   “姐姐,他终于走了。”一刻钟之后,苏子雨虞楠裳道:“他以后当真会不来吗?”   “怎么可能。”虞楠裳翻个白眼:“我所要的,不过是他不迁怒旁人那句话。”她咬咬唇,招了苏子耳语:“苏子,咱们走吧!”   “走?去哪儿?逃走吗?离开京城?”苏子吃惊道。   “没错。”虞楠裳点头:“他今天抬来这些大红绸缎,弄的我心里发毛,他这人病的厉害,谁也不知道他能干出什么事儿来。我看还是暂时避开他是上策。”   “姐姐说的是。”苏子小大人一般与她商量:“可是离开京城去哪儿呢?我们又不识得路,又不知道老爷去哪儿了。”   “我想好了,请杨大刀叔叔帮忙。他这人仗义,定会帮咱们安排一个妥当去处。”虞楠裳道:“我原本是担心侯府,若我走了,向大成会不会难为他们。所以今儿诓了向大成这么一句话出来。他虽有病,但总是个豪杰人物,不至于说话不算话吧。”   “可是姨娘探望母亲还没回来。他回来了见不着咱们可如何是好。”苏子忧心忡忡地道。   “是啊去了这好几天怎还不回来。”虞楠裳叹口气:“不过就算回来了,他病的那样,也没法带他上路。我打算留些银两到林大娘那里,请林大娘等她回来了过来照顾她。”   “林大娘自然妥当。”苏子道:“可是还有傅三公子啊,傅三公子这几日怎也不来?他好歹是个男子,有他在也能帮姐姐想想办法啊!”   她这提起傅晏,真心让虞楠裳强撑着的心神晃了晃:“他定是在忙他的要紧事,顾不上我们……唯只他回来找不着我怎么办,他说过事情一完要来求亲的……”   “对啊,偏偏这紧要关头不在。”苏子埋怨道。   “不提他了。还是赶紧躲开这有病大将军是正事儿。苏子,你去找杨大刀叔叔传个信。”虞楠裳说着就展纸研墨,写了一封信。   苏子依言而去。不上一个时辰就回来了,带回了杨大刀的回信。虞楠裳展开一看,缓缓舒了口气。   杨大刀是京城黑道上第一大帮派日生帮的堂主。虽是个草莽之人,却也颇有豪侠之风。虞梅仁曾机缘巧合救过他一命,两人由此结交。虞楠裳传信给他,正是请他相助自己,逃离京城。眼下这向大成权势滔天,难为杨大刀竟毫无二话,一口应承。   “可是我出巷子口的时候,看见有大将军的人在四周晃悠。”苏子又告诉虞楠裳:“怕是在看着咱们的!”   “这我有想过。”虞楠裳成竹在胸地道:“总要想办法把向大成支开一日两日,咱们才能顺利走出去。眼下却是要等等这个时机……”   她却没想到这个时机如此快就送到了眼前。   向大成从虞家离开后,径直回了府中。   他在书房中枯坐了半响。仆役们知道他这是在琢磨事情,纷纷低头垂目,大气不敢出一声——将军静思之时,最恶旁人打扰了。终于见将军大人动了下,仆役们如蒙大赦。“去把黄氏叫来。”又听将军吩咐。便有一人领命去了。却不由得心生疑惑:将军从不许府中女眷进书房,今儿这是怎么了?   将军夫人黄氏比将军小近十岁,如今还不到三旬,保养的温婉淑丽,端庄得体。听了将军这传唤心中咯噔一声:将军今日这反常之举,莫不成,是因为自己招惹了那虞氏?   她惴惴不安地去了书房。进去一看,向大成面色平静,不似发生了什么的样子。于是心中略微安定一些,笑问:“将军唤妾前来,不知有何事吩咐?”   “这个你看看。”向大成递给她一纸文书,看着像房契之类,莫不成是给府中添置的产业?大人这生财之道上,倒是一把好手……黄夫人想着,含笑垂眸看去,“和离”二字便猝不及防地撞进眼中。   黄夫人的身子晃了晃,不得不扶住书桌:“将、将军这是,这莫不是与妾玩笑?”   “我从不与人玩笑。”向大成平静地道:“你且看看这上面分与你的家产,可还合适?若是少了,我再给你添一两成便是。”   “将军,要休了妾身?”黄夫人说这话时,已是浑身颤抖。   “不是休了你,是和离。这些年来你为我生儿育女、操持家务,甚是辛劳。我自然也要给你该有的体面。”向大成宛若再说任何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这些家产,足够你舒舒服服地过完下半辈子。”   “将军也知道我为你生儿育女、操持家务,甚是辛劳?”黄夫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却要,却要如丢弃一件旧衣般把我舍弃?为什么?难道,难道,是为了那个虞氏?她,她与将军说了什么?将军明鉴,我什么都没对她做过,我只不过是想接她进府,长长久久地陪伴在将军身边……”   “我自然是要她长长久久地陪伴在我身边,”向大成打断她的话:“却不能接她进府,自然是娶她进府。”   “你要娶她?”黄夫人不敢置信:“你要娶冯昕的女儿?”   “我要娶阿昕。我要娶的,从来只有阿昕。”向大成淡定地道。   “你,你疯了吗?那是冯昕的女儿,不是冯昕!”黄夫人激动地攫住向大成衣袖:“冯昕已经死在了十二年前!她的女儿再像,也不是她!你为了这么个替代品,要休了我?休了与你休戚与共的结发妻子?大成,你醒醒吧,你醒醒吧!”   “够了!”向大成冷冷地推开她,她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什么休戚与共的结发妻子。”他看着她,眼里没有一丝温度:“当真要我说出来吗?当年不是我娘的那一杯催情酒,我岂会背叛阿昕。实话与你说吧,自从与你那一夜之后,我纵然再找多少女子,都感觉不到男女相悦的快乐。直到前两天,我重新见到阿昕。”   他站起来,目视虚空:“谢天谢地,我终究重新找到了她。”   黄夫人伏倒于地,目光涣散喃喃自语:“疯了,你真疯了……” 第56章   月黑风高,虞家小院被人轻轻敲响。   “你是何人?”苏子打着灯笼从门缝里瞅了瞅,见是个年老的妇人,这才肯与她说话。   “老奴是大将军夫人的身边人,求见虞小姐。”老妇人和善而沉稳地道。   “大将军夫人?不见不见!你们且死了心吧,我家姑娘绝不会给你们将军做妾的!”苏子一恼,声音就大了些。   昏暗灯光下老妇人眼波一动,正要再说些什么,却听里面一个轻柔声音传出:“苏子,把人请进来吧。”   苏子得了虞楠裳这话,才不情不愿地把门开了半边。这才看见老妇人身后还跟着一个人。苏子赶紧又把门抵住,警惕打量。   “这是伺候我来的侍女,不碍事。”老妇人忙道。   苏子见的确是一个体态纤弱的女子,这才让她们进来。   虞楠裳立在正堂等着她们。老妇人打眼一看,面色几度轮换:除了面貌略微有些不同,那身形仪态,风姿气派,皆和当年的冯昕一样一样的!怪不得将军会痴迷至此啊……   虞楠裳也在打量着她们。须臾微微一笑,敛衽一礼。“大将军夫人玉趾亲临,真是让我这薄屋陋舍蓬荜生辉。”她说。   这话把其余三人吓了一跳。苏子惊疑看了老妇人,又看向她所谓的侍女:原来这是大将军夫人啊。   那侍女的确是大将军夫人黄氏。她伪装而来自是有一番计较,未曾想迎面便让虞楠裳喝破。她心中本就不安,如此更添慌张。不过好歹她是随丈夫去过边疆,见过沙场对阵的人,心志远比一般女子坚强。于是便镇定越过老妇人上前:“到底是一代名士虞先生之女,机敏过人。我正是大将军之妻黄氏。这般遮头掩面而来,是我的不是。”   虞楠裳请她坐下,让苏子奉茶。这才慢悠悠道:“楠裳私心揣度,夫人这般的屈尊纡贵,总不该是为了大将军纳妾当说客罢?那夫人这贤良也未免太过了一些。”   “若说我之前还有一丝这个念头,如今见了姑娘,却全然给打消了。”黄夫人叹息道:“姑娘这般人品,这天底下怎样的好男儿也是配的的。”   “那还有别的念头吗?”虞楠裳微微歪头看她,好整以暇地道:“夫人此来,究竟有何指教,楠裳洗耳恭听。”   “姑娘是个通透人,那我也便直说了。”黄夫人道:“姑娘的意思,不肯与我家老爷为妾,是一定要我这个正室让贤,方心满意足吗?”   虞楠裳心道来了。脸上便流露一丝冷意:“夫人方才还说,这天底下怎样的好男儿我都配得——难不成,这天底下的好男儿,就只你家这有妻有妾子女成群的大将军一个了?!”   黄夫人一听这话,一颗心总算落到了实处。“这话,姑娘可曾告与大将军?”她又试探问到。   “我自然再三言明,只是大将军倒是个揣着明白当糊涂的高手。”虞楠裳冷笑:“今儿还送来数匹大红绸缎,说我很快就能用上,我实在是惶恐的紧,不知道大将军这话是什么意思,夫人可否与我解惑?”   黄夫人何曾知道这一节。“他当真这样狠的心!”她再支撑不住,眼泪几欲夺眶而出:“这便开始做新婚的准备了!看来是铁了心要休弃我呢!我这与他十余年的夫妻,对他而言,当真是什么也不是!”   虞楠裳看火候差不多了,便起身到她身边,握了她手安慰她:“夫人且休悲戚。我便是一头撞死,也万不能从了大将军这糊涂心思的。”   “我但凡也有姑娘这志气之万一,也该爽快地收拾了嫁妆离了大将军府。”黄夫人苦笑道:“只是我能走,我的儿女怎么办,这满京城的高门,又该怎么看我的娘家……”   “我明白夫人的苦衷。”虞楠裳道:“夫人请听我说,我思忖着,大将军原是好好的,只是见了我,思及故人,才勾起这么一段痴症来。如今之计,唯只有我远远地离了他眼前,才能使他清醒过来。”   “姑娘要走?要离了京城?”黄夫人与老妇人对视一眼,面上有忍不住的惊喜。“姑娘您这是救了我们夫人啊!”老妇人感激涕零地道。   “我也只是为我自己罢了,大家各取所需。”虞楠裳起身缓缓踱步道:“只是大将军法眼通天,又在我家周围安排了人手看守,我唯恐还没走出城门,便被大将军抓了回来。”   “姑娘放心,这交给我。”黄夫人眼中瞬间恢复了神采:“刚我来时,也遇见了在此看守之人。在西疆时,我曾有恩与他。只要我一句话,他定会放了姑娘。”   “这还不够。夫人,我需要您堵塞大将军的耳目一两日,以便我远走高飞。您可能做到?”虞楠裳又道。   黄夫人思量了片刻:“两日之后,是我娘家侄儿的满月宴,将军一早就说了要去的。那是个机会。宴会设在城外的庄子上,这一来一往就要大半天时间。我还知道一种药草,是西疆军中用于疗伤的,服用之后,可使人酣睡许久。等到满月宴上,我会借敬酒之机,让大将军服下这药……”   然而盯上黄府满月宴的,还不止他们姑奶奶一人。   “两日之后,向大成岳家在城外东南三十里小泽庄为他们家孩子办满月宴,向大成会去赴宴。这一来一往,总有大半天不在城里,这是我们的机会。”京城中某处,傅晏与下属们也得了这个信儿。   部署完毕,下属们各自去忙碌之后,傅晏难得有片刻闲暇。   已是四天没见到囡囡了呢,接下去还有两天,这事儿办的出乎意料的漫长……傅晏叹口气,留下保护她们的玄十二还真是个死心眼的,叫他片刻不离好生护卫着他们就当真片刻不离,也不知道来告诉声他她的安好……   有那么一瞬间傅晏很想即刻就回虞家小院,看一看她去。可是旋即又被匆匆来报的下属打断了思绪……   三日转瞬即逝。   这三天,虞楠裳和苏子暗自做着远行准备。为避人耳目,只收拾了随身细软。出走这件事,除了杨大刀外,只暗中告知了冯檀。便是对托付阿晏和大汪的林大娘,也只是说父亲不在家,他们要到外祖母家常住段时间。   第三天,俩人都醒的极早——其实前一晚基本没怎么睡。“姐姐,还要等到巳时才走啊。”苏子早沉不住气了。   “是,我猜向大成去满月宴之前,会来这里一趟。”虞楠裳沉稳地道。   果然,辰时中,外面传来一阵人喧马嘶。这动静一听就是大将军的排场。虞楠裳等他把门敲过三遍之后,才缓缓走了出去。   “不是请大将军不要来了吗?”开了门,她劈面便对向大成道。   然而自欺自人功夫炉火纯青的向大将军自动忽视了这话:“今天去城外庄子上宴会,顺路过来看看你。”   “时候也不早了,还请大将军抓紧时间上路莫耽误了吃酒。”虞楠裳装出个无奈样道。   就这么句话,竟让向大成嘴角微翘:“你这是在为我担心吗?”   虞楠裳不顾仪态地翻了个白眼,随手把门关了。   一会儿听到外面动静远离,苏子慌慌张张抱了她们准备的东西就跑。别慌别慌。”虞楠裳拉住她:“再等等,等到巳时。”   这等待的小半个时辰,对苏子而言实在漫长。终于听到远远城楼上大钟敲响巳时,虞楠裳和苏子出了院门,锁上锁,如同外出买菜般往外走。   外面的街坊四邻这几天都没见她出来,都极关切地和她打招呼。虞楠裳一边含笑回应着一边不急不缓地走着,须臾就离了芦苇巷,出了成康坊,一径往与杨大刀约好之处而去。   杨大刀果然是守信之人,已然在约定之处等待。见了虞楠裳来,也不多说,便让她们进了准备好的马车中:“车里有两身衣服,换上。”说着,杨大刀亲自驾车往城外走。   出城门是极顺利的。“哟,杨爷,你怎么亲自赶车啊,底下的小的呢?”守城官兵极给杨大刀面子,盘查都省了。   出了城,杨大刀驾车径直往桃渡码头而去。那里,已安排好精良船只,虞楠裳只要上了船,顺流而下,不出一日夜便可至京城千里之外。   谁料走了不上三五里,突见前方烟尘滚滚,一队人马风驰电掣迎面而来。杨大刀定睛一看,脸上的横肉都抖了两抖:“是西疆军的打扮,还有向大成!”   里面虞楠裳一听脸都白了:是哪里出了差池,被他知道了,故而急急回转?   “不怕,姑娘,有我在。”杨大刀稳了稳心神,依旧不缓不急地驾着车。   那队人马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须臾到了跟前,然并未曾停下或是减速,而是与他们擦肩而过,径直向京城去了。   三人这才略放了放心。“不知道是不是因我回去的,杨叔叔,咱们开弓没有回头箭,还是抓紧走吧!”虞楠裳道。   “哎!姑娘们坐稳了。”杨大刀应答一声,一抖缰绳,让那马儿狂奔起来。   接下的路途倒是再没出什么岔子。半个时辰之后,杨大刀带着虞楠裳苏子登上了离京的船。“马上走,马上走!”他一声令下,船只收锚杨帆,顺流而下。   杨大刀这才吁了口气:“再过一个时辰,便是那向大成发现你不见了,也无论如何追不上了。”   虞楠裳拂心点点头,心中却着实有点担心,可是那黄夫人的谋划失败,被向大成看破,他这才匆忙折返?   虞楠裳委实多虑了。   他们刚遇上的向大成,全部都是傅晏的人马伪装的。   傅晏也混在里面,扮作了一个小兵。   他们这一行也顺利,从从容容进了城门,并没有人起疑。接着便直扑诏狱而去。   诏狱当值官员闻听大司马大将军向大成到来,急急迎出:“……不知大将军到来,是为何事?”   “奉圣上令,带罪人王显面圣。”“大将军”道。   “可是,大将军不是吩咐过,今日无论如何,不许任何人接触王显么?”官员有些犹豫。   “陛下要见他,谁敢违抗圣旨?”“大将军”说着展示一纸御令。   当值官员忙跪接了,果然见上面清清楚楚盖了皇帝御印。再不疑有他,便叫人把王显带了来,交给大将军亲卫。   出了诏狱之后,这伙子人很快平地蒸发,消失的无隐无踪。 第57章   傅晏救出王显,也不敢在城中停留,径直出了城,奔出七八十里,到了接应他们的一处暗桩处,这才停了下来。   “先生受苦了。”傅晏这才顾得上对王显正儿八经行弟子礼。   “并没有受什么苦,向大成没敢对老臣用刑。只是殿下这以身赴险相救老臣,老臣委实惶恐。”王显说着目中就泛起粼粼波光:“殿下若有个万一,老臣还有何面目去见先帝啊!”   王显一口一个老臣的,其实倒也不老,人不过三十余许,风姿俊雅。当年的先帝最喜任用青年贤才,故而破格提拔的他做太子太傅。这些年来,他一颗心都扑在傅晏身上,连成家都耽误了。故而傅晏对他尊敬之外,还有愧疚。见他如此模样,忙劝慰道:“太傅不要如此,我这不是好好的没事儿吗,你看,好的不能再好了。”   王显抹抹眼睛,细看看他,的确是康健的样子,心下不由得疑惑:“殿下身上那毒性已经解了吗?这,这是何时的事儿?为何我全然不知晓?虞先生临走之前给我传的话,还是说殿下情况没好多少啊?”   “呃,这个,是在康王身死之时得了他的护命金丹。那时就已经恢复康健了,只是没有及时告知先生。”傅晏含含混混道了这么一句。   “既然已经康复了,为何还在虞家蛰伏不出?”他是王显一手教出来的,王显岂能听不出他这话里有所隐瞒。   “哦,只不过是暂时没找到时机。”傅晏思及自己在虞家逗留的原因,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欢喜。他垂垂眸,咳嗽一声,转移话题:“这里足够安全,先生这几天就暂留在此处,待风头过去再返京城。”   然而王显却把他那一丝欢喜看进了心里。“殿下这安排极妥当。”他道:“我身上有些困乏,想先歇息片刻。外面救我出来的这帮人马不能在此逗留,烦请殿下去为他们安排。”   “我也正有此意,先生且安歇。”傅晏说着转身离去。   而王显跟他身边的玄初使了个眼色。   玄初便在傅晏离去后片刻折返了回来。“先生有何吩咐?”他单膝跪地,低声询问。   王显已然庄重跪坐了起来。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玉佩托于手上:“玄初,先帝钦赐潮起龙升佩在此。显,代先帝问你话。”   玄初心中一凛:潮起龙升佩,见之如见先帝。他忙郑重再拜:“玄初遵命。”   王显向前探探身子:“你说,殿下在虞家,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隐瞒于我?”   玄初:“呃,要紧事宜皆已告知先生,其余杂事众多,倒是不知从何说起……”   而王显又是往前探了探身子,一双狭长凤目凌凌将他盯住:“譬如说,与儿女私情有关的?”   玄初:“……”你怎么猜到的!   “还不快说!”王显把那玉佩重重拍于桌上——又赶紧小心翼翼握于掌中,细细摩挲。   殿下不是属下不忠心,委实是这王先生太精了……玄初无法,只能把傅晏与虞楠裳的事儿和盘托出。   “好你个虞梅仁!”王显听了勃然大怒,竟是又抓着那玉连连重拍:“倒是我小看了你,再没想到你还存了这么一副算计,你个老狐狸!你个不知羞耻不择手段的老狐狸!”   “这,这原是太子殿下与虞姑娘两情相悦,虞先生其实不同意的,他还当这太子殿下的面不许虞姑娘与殿下来往……”虞梅仁对傅晏尽心竭力,玄初自是感念他的好,因此听了王显的话委实替虞梅仁不平,便替他说了两句话。   王显一听他这话更气了:“你看看都一个个地让那老狐狸蒙骗过去了不是?蒙骗过去了不是!你们不知道那老狐狸!他城府那个深的,如若他不想见到的事情,他老早就开始防备了,根本不会让事儿有发生的可能性!就譬如殿下和他闺女这事儿,他如无意,根本就不会让他闺女整天在殿下面前晃悠——他还躲出去给让地方!”   这,王先生这想太多了吧,把人家虞先生一番好意全当成了驴肝肺……玄初心中不忿地想。“虞姑娘人才出众,堪为殿下良配。”他又替虞家说了句话。   “你知道什么!”王显恨的拿那玉佩往玄初脑袋上拍:“这是要母仪天下的人,哪里就能轻易从了那儿女情长!别的且不说,晋原方氏已经传出话来,方君侯已然命不久矣,这晋原十二州,是要留给他们家的大小姐做嫁妆的!”   “啊?”玄初愣了:“先生的意思是,为了拿下晋原十二州,须得咱们殿下娶了方氏的小姐?”   “正是如此!”王显痛心疾首道:“我原想着,三国和这位小姐身份相当的贵胄之中,咱们殿下一表人才、人品高洁又尚未成家,方氏小姐只要眼没瞎,必然是选咱们殿下的。谁知道这当头却闹出这么一码子事儿来!”   “这,这真是造化弄人。”玄初喃喃道。   “你别管了。我已有计较。”王显深吸了口气,平复了下心绪道:“你只别告诉殿下你我这番话便是——去将殿下与我请过来。”   “是。”玄初木然走了出去。   不多时傅晏过来了。“先生怎没休息?”他问。   王显咳嗽一声:“思及这几天耽误了不少事儿,倒是休息不得。咱们这便商议一下罢。”   “这不急,先生还是安心歇息,我也正有事儿要返还城中……”傅晏道。   “不不不。”王显一把拉住傅晏:“先议事,先议事!”   向大成沉沉睡了一觉,睁眼之时,见窗外夜色沉沉。   “我怎就睡了这许久。”他边伸着懒腰边与服侍的老仆说。   “是啊,将军这次酒醉的厉害,足足睡了一天一夜呢。我等还以为将军是生病了,大夫都请来看过了……”老仆笑道。   向大成听了这话穿衣的动作停了一下,继而猛地看向老仆,眸光似刃:“什么,我整整睡了一天一夜?”   “是啊,将军。”老仆惊疑道:“从昨个中午满月宴后,直睡到此时……”   “亲卫何在!”向大成一把推开老仆大步向外走:“随我回城!”   须臾,大将军的人马一阵风般离开了小泽庄。   到达京城之时,九门已闭。“叩门!”向大成恶狠狠从牙缝挤出两个字。   “大司马大将军有要务进城,速速开门!”亲卫于城门下喊叫。   守门值官于城墙上施礼:“大将军,立国一百一十五年,唯只崇德十二年福成王谋逆作乱,京城九门于夜间再开。其他再无此例。还请大将军不要难为我等。”   “大将军有军机要务处理,耽误了大事,试问你有几个脑袋承担的起!”亲卫怒喝。   “如有军机要务,按例是将军报射上城头。”守门值官跪倒在地:“至于开城门,末将万不敢从命!”   “你现在不开,是想让本将军把朔方大营三万精兵调来,届时由本将军手下,亲自开门吗?”向大成出了声。   他这一番话委实出格。守门值官思量一番:再坚持下去自己也没好果子吃,终归大将军这一番狂言这许多人都听见了,明日报上去定然不会落责到自己身上……这才便命兵丁开了门。   “李卓卫城带人速速前往诏狱,查看王显情况!”一进城,向大成便分了一队人去往诏狱,自己却纵马直直向成康坊芦苇巷而去。   到得那扇黑漆门前,看到上面挂着的铜锁,黑暗中大将军的眼眸狠狠缩了缩。随即他一脚把门踹开,大步踏入:“阿昕,阿昕你在哪里?”   屋里屋外,沉沉寂寂,哪里还有人。   向大成僵立在小院中,足有一刻钟,一动不动。   “将军,可要属下们连夜搜查城中?”亲卫出声问道。   “速去。”向大成道。那声音依旧淡然,熟悉他的亲卫却听出里面暗藏了千钧的雷霆,于是一得力亲信忙去安排了。然向大成又思忖道:“已过去一天一夜,怕是她已经远离京城,你们是搜不出什么结果了……唯只龙鳞卫出手,或许还有希望。”   “可是龙鳞卫乃圣上亲卫,从未听说有插手与圣上无关之事……”另一亲信惊疑道。   “本将军要他们做什么,他们就必须得做什么!”向大成说着,便大步向外走去。 第58章   半夜三更,皇帝被从妃子床上叫醒,衣服还没穿好,就见一身煞气的向大成按剑冲进寝宫。皇帝第一反应以为他哪个儿子又举兵造反了呢。再一想又出了一身冷汗:如若是这向大成反了呢?   故而听到向大成说是王显越狱,欲调用龙鳞卫搜寻时,皇帝委实松了口气:“就这事儿啊,向卿委实太尽职尽责了。便是他逃走了,不过暂时不能逼出那孽子罢了,也无伤大碍。就交于京兆尹搜寻就是……”   “陛下!”然而向大成阴沉沉打断了他的话:“臣却以为,若让三皇子与王显逃脱,必将后患无穷,危及社稷!还请陛下体恤臣这一片苦心!陛下若不信臣,那臣还不如趁早回西疆去罢了!”   他气势咄咄逼人,皇帝开始心生不悦。“向卿何出此言!”他按捺着说:“朕自然是信你的,只是龙鳞卫乃是朕的亲卫,从无调作他用……”   而向大成今日的耐心可也少的可怜。“陛下若是担心这帝阙防备,”他本是单膝跪于地上,此时长身而起,前行两步,逼近皇帝:“臣把臣的三万精兵调来,重重围住这帝阙,护卫陛下的周全,如何?”   皇帝被他这赤/裸裸的威胁惊的面上血色尽失。“不、不必了。”他颤巍巍道:“便,便把龙鳞卫借与卿家……”   向大成一走,皇帝砸了一殿的摆设。   第二日,待得知向大成夜叩城门、西疆兵直入京城挨户搜查,以及龙鳞卫回报向大成让他们搜查的并非王显,而是一个女子时,皇帝又砸了另一殿的摆设。   向大成这一番折腾及前后原委传到傅晏处时,却被王显抢先把讯息截了下来。他训诫手下密探暗卫:“一概事体中关系到虞家姑娘的,决然不许在殿下面前透露半个字。”   又思忖道:“让护卫虞家的玄十二来一趟,跟殿下说虞家姑娘诸事皆好,只是因为家中无人,难耐清冷,搬去她外祖宏化候府上小住了。”   果然就把傅晏蒙住了。“王先生这大狱里刚出来也不肯歇息,催命般催着我和他去路城招抚守将罗良。”他跟玄初抱怨:“这一来一去总也要三四日。再加上前面那几日,前前后后我有十来日见不到囡囡了。我本想出发前寻个空子回趟城,以傅三的名义见囡囡一面,偏囡囡又去了侯府,倒是不好见了。”   他唉声叹气,自管沉浸在自己的相思难耐中,却没注意道玄初不自在的神情。   而宏化候府得知向大成这些事,又是另一番情形。   “一早便说陛下糊涂,这向大成肯定会走挟天子自重的路子,倒没想到他这嘴脸曝露的倒快!”老夫人评说道:“宁王咬倒了康王,向大成又咬倒了宁王,却不知,向大成又会倒在哪个手中?!”   “只盼,虞家丫头别再出什么事儿……”来请安的大老爷惴惴不安地道。他身边的二老爷、三老爷也都是一般神情。这话的另一层意思却是,担心向大成迁怒于他们府上。   老夫人见他们如此,却是极清傲地笑了一笑:“我倒要看看向大将军还能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儿来!你们且给我打起精神来!我堂堂宏化候府乃是追随太/祖爷打天下立下的功勋,岂容他这个竖子折辱!”   “是,是,儿子受教。”三位老爷忙恭谨应了。   然而阖府上下到底还是一片紧张,唯恐那向大将军一怒之下,把和府老小下了大狱。   而两日之后,向大将军不负他们所望,还真来了。   还带着虞楠裳。   虞楠裳原计划乘船顺大河南下,直抵南方。孰料还未出京畿范围,便遇上了麻烦。   去年一冬暖和,这大河未曾结冰,航运无碍,岂料这都过了正月,竟来了一股极厉害的倒春寒,和谁一夜之间冻了个结结实实。   他们只好弃船上陆。天气如此寒冷,纵然虞楠裳与苏子二人并不娇气,却也觉着甚是辛苦。   第三日傍晚,一行三人投宿于一家野店。因怕暴露行踪,故而杨大刀带两个姑娘远离官道,走的乡野小道。这投宿的店子,自然也极不体面。里面一群地痞流氓在吆三喝五地掷骰子,空气满是他们身上窝了一冬的棉袄散出的灰尘与浑浊气息。风骚的老板娘见了杨大刀便上来拉手摸膀子——虽是平日里行走江湖放荡惯了,然而今日有小辈姑娘在,杨大刀难得的红了红脸。   杨大刀思忖一番,觉着这样不行,便与虞楠裳商议道:“若说是一路走去南方,我怕姑娘是吃不消的。现下虽然离京城不到五百里,但人海茫茫,若是躲藏起来,那向大成又如何能够找的到。”   虞楠裳觉着他说的很对,“一切听从叔叔安排。”她道。   杨大刀已然想好了:“这里靠近业城,我在业城有个兄弟,是个妥当的人。他在城里城外置了不少房产,我便借他一处偏僻庄子,让你们安顿下。”   于是便这样定下了。两个姑娘行了一天的路,早已困乏,吃完晚饭便上床睡了。   这一夜睡的极香甜,第二天一睁眼,太阳都老高了。   “杨叔叔怎不来叫咱们,也好早早上路啊。”虞楠裳忙推醒苏子。   苏子还在磨磨蹭蹭地赖床,虞楠裳麻溜儿地穿好衣服,推门出去打水洗漱。   门一开,虞楠裳抬头一看,手中铜盆哐当一声砸落地上。   门外院子里,一动不动雕塑般杵了一院子的披甲执锐之士。为首的一尊煞神,不是向大成又是哪个!   虞楠裳一步一步倒退进房中,而向大成一步一步逼近来。他身上铁甲混合霜雪的寒气弥漫于空气中,让虞楠裳忍不住一个寒颤。   “冷吗?”向大成面无表情地开了口:“大冷天的,跑这儿来作甚,你总是太顽皮,总不知道顾惜自己身子。”   他这样让虞楠裳感觉毛骨悚然。“你,你想怎样?”她咬牙强撑着问道:“杨叔叔呢?你把杨叔叔怎样了?你说过的,我想怎样就怎样,你不会迁怒其他人的,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她也知道自己这话很是稚嫩无力。果然向大成便风轻云淡般:“杨大刀乃京城一霸,身负数条人命,罪无可赦。我原是追捕他至此。”   “你!”虞楠裳深深吸气,让自己冷静下来:“你放了杨叔叔,我随你走就是。”   向大成俯视着她,神色复杂莫测。“那黄氏品行不端,我已经休掉了。回去之后,我便向侯府提亲,你说好不好,阿昕?”他终于开口了。   他真把虞楠裳要逼崩溃了:“向大成,你看清楚,我是虞楠裳,我不是我娘!我娘若是泉下有知你这样对待我,她一定会后悔曾经结识你!”   然而向大成依旧是波澜不惊,他抓住她肩膀:“你不要生气,阿昕……”   “我不是阿昕,我是虞楠裳,我的爹爹是虞梅仁!”虞楠裳推开他:“当年,你败给了我爹,如今,便要如此折辱于我身上吗?!向大成,你算什么英雄好汉!”   这话终于让向大成神色变了变。他看着虞楠裳,如大梦初醒般,目光慢慢锋利起来。“不,你只能是阿昕。”他伸手捏住虞楠裳脖子:“否则我会忍不住掐死你。”   只是短短那么一触。“速速洗漱,我们马上回京城。”他放开她,转身离去,   而虞楠裳摸着脖子,只觉寒气从被他抓捏之处渗入,渗的通体寒透。   一旁的苏子这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第59章 .   “姐姐,他当真要逼你嫁给他?那,那我们怎么办啊?”回京路上,苏子六神无主地问虞楠裳。   虞楠裳把身体蜷缩成一团,脸埋进手里:“我也不知道啊……”   “老爷也不在,傅三公子也不在。傅三公子真是的,姐姐需要他的时候他偏偏不出现。”苏子埋怨道。   虞楠裳被她这话说中心思,“不,傅哥哥一定会来的。”只是总会晚一点……她在心里默默地说,傅哥哥,这次你可不能太晚了……   这回程,向大成部下不知哪里找了一辆宽大奢华的马车给两个姑娘坐。按理该是极舒服的,但是因为行进速度追随着向大成的队伍,一路狂奔,晚上也不停歇,把两个姑娘颠簸的人都要散了架。第二日还没到中午,马车终于停了。门帘被打开,向大成伸手进来,头晕目眩的虞楠裳抬头一看,却是到了宏化候府门前。   侯府老夫人及三房当家人齐聚,在正堂见了向大成。倒未曾想虞楠裳给带了一起来。“囡囡,到外祖母这里来!”素日清冷的老夫人急急招手唤她过去,把她紧紧搂进怀里。虞楠裳被她那温暖的体温包围,鼻子忍不住酸了酸。可是这些天她委实长大了许多。“我没事,外祖母,您不要担心。”她安慰老夫人。   “好孩子。”老夫人摸摸她的头,看她精神还好,这才顾得上理会向大成:“敢问大将军这是何意?”   向大成对上老夫人清明的目光,竟油然而生一种少年时的紧迫之感。他干咳一声,字斟句酌道:“上一回我踏进贵府,是为求取阿昕,这一回,依旧如是。”   他这一句,如惊雷当空,把侯府满门劈了个不轻。   “大将军莫要说笑,”宏化侯勉强维持着笑容:“舍妹已于一十九年前出嫁,一十二年前香消玉殒,又如何能嫁于大将军。”   “我从不说笑。”向大成只看着虞楠裳道:“是不是,阿昕?”   侯府众人如吃了个苍蝇般神情。   宏化侯的笑容再挂不住了。他蹭地站起来,刚要说什么,老夫人抬手止住了他。“那我亦如上回般答复你。”老妇人淡然开口道:“小女蒲柳之姿,不堪匹配公子,请回吧。”   堂中的气氛一时凝重的让人无法呼吸。然向大成微微一笑,倒似并不在意的样子。“但终归今日之向大成,已不是昔年的向大成了。”他说着便起身离去。走了两步又停下,转头看虞楠裳:“好好在家呆着,等我来娶你。”   “我便是一头撞死,也不会嫁给你的!”虞楠裳从老夫人怀中抬起头,平静,然而坚定地道。   “你若死了,我便让这里的所有人为你陪葬。”向大成扔下这么一句,再不回头,大步离去。   虞楠裳把自己的嘴唇都咬出血来了。   “好孩子你莫怕,打起精神来!”老夫人怒道:“我还不信这向大成便能一手遮天,为所欲为了。老大,你立刻往宫里递牌子,求见陛下!”   身为八大侯府之一,宏化侯原是可以随时觐见天颜的。只是皇帝这些时日病的格外重,加之皇子叛乱惊了心魄,故而现下任谁求见也得提前递牌子,唯一的例外也就向大成了。   宏化侯立刻去办了。待到过午,就见有一双小黄门到来。侯府管家忙迎了他们:“可是我府上求见陛下的事有了回音?”   “小的不知。”小黄门答道:“小的乃是为义公公打前站来的。义公公奉了陛下圣旨,约莫半个时辰后到来。还请贵府速速做好接旨准备。”   怎会偏生这当口有圣旨下来?侯府众人惊疑不定。半个时辰后,果然见杨义捧了圣旨来了。他一向笑眯眯的神色此时倒是难得紧绷,透出两份苦色。   而待他将这圣旨宣读出来,侯府众人也都不好了:   “......宏化侯之妹冯昕,系出名门,温婉柔嘉,特赐婚于大司马大将军向大成......”   杨义宣完旨后,见宏化侯府众人都一个个僵跪在地上,不言不语,杨义心中叹口气,催促道:“众位还是速速接旨罢。”   “这旨我们不能接,老妇,老妇要觐见陛下!”老夫人猛地站起,差点没摔倒。   “老夫人!”杨义忙搭了把手扶住她——他虽前番曾想设计谋算侯府,此刻却是真心实意站在侯府这边,准确说,是他终归对皇帝有两份忠心。“老奴实话便与老妇人说罢,”他就势与老夫人耳语道:“陛下又何尝想下这道旨?可是三万精兵虎视在侧,又有什么法子呢?”   “竖子,竖子竟嚣张至此?”老夫人闻言大吃一惊。   “唉,接了吧,终归,终归是正妻之位,不算的辱没侯府......”杨义低声又劝道。   “我冯氏女冯昕,一十九年前由我的夫君做主,许嫁虞梅仁,入虞家族谱。一十二年前下世,葬虞家祖坟。件件桩桩,皆是经过四老四少见证,清楚明白。”老夫人怒道:“我女生前身后,心中身旁,从无有他向大成的位置,他也休痴心妄想!”   “哎哎,大家伙儿都心知肚明,奈何这大将军犯了痴症......左不过一个身份不显的外孙女,若嫁人也嫁不得什么高门,便随了他这份痴心吧,大家都省事.......”杨义觉着说这话委实心虚的很。   果然老夫人目光灼灼道:“我那苦命的女儿短短的一生,最欢喜圆满的事儿,便是嫁于了虞梅仁。我若是连她这点欢喜圆满都保不住,我还算什么做母亲的!备轿备轿,我要进宫!”   “哎哟喂我的老夫人,这当口儿陛下也不会见您哪?您这是准备硬闯吗?你这不是难为陛下么?”杨义急道。   “你放心,我不为难陛下,我也不硬闯宫禁。只是我宏化侯府的风骨,我女儿的清誉,总要让这天下人清楚,让这向大成明白!”老夫人铁骨铮铮地道。   “外祖母......”虞楠裳不是侯府的人,不能与他们一起接圣旨,她本是躲在暗中偷听,岂料听着老夫人的话不对劲,忙跑了出来,跪下抱了老夫人的腿:“外祖母,是囡囡惹出的祸事,若是牵连外祖母,牵连侯府有何差池,囡囡万死莫赎。”   “事已至此,已经不是你一人的事儿了。”老夫人拉起她来道:“老大媳妇,带她去后宅呆着,看好她!”   “是。”侯夫人知道自己婆母谁平时不管事,但是是极有主意的,她从不敢违抗她的话。于是唤上仆妇连劝带拉把虞楠裳带往后宅。   “大舅母,外祖母这是要做什么。您拦着她啊!”虞楠裳哀求侯夫人。   “好孩子,你放心,咱们有数,你且在这儿好生呆着,婆母那里有我。”侯夫人把虞楠裳安顿到自己房中,另叫了姑娘们来陪着,便匆匆而去。   这一去便是整个白天外加一晚上没见人,直到第二天,死寂一片的侯府复喧嚣起来,从前宅响起的声音直传到这深深后宅里来。   侯夫人带着一身疲惫与惊惧回来,告诉虞楠裳,老夫人当着上朝的文武百官的面,怒斥向大成目无君上祸乱朝纲,复一头撞在了帝阙华柱之上! 第60章 ..   虞楠裳咋一听闻,顿时瘫倒在地上。   “好孩子,你听我说完,你外祖母她没事!”侯夫人忙扶她:“向大成拉了她一把,故而只是碰肿了额头,并无性命之忧!”   虞楠裳这才感觉身上有了点劲儿。“我要去见外祖母!”她爬起来就往外跑。   老夫人居住的华瑞堂正堂里,乌压压站了满地人,有这府里的,也有族中的。都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见她来了,反倒是静了一静。虞楠裳也顾不得别的,只急急步入内室。   内室里倒清净,只来了两位夫人守着老夫人。老夫人触柱的额头已经医家诊视,细细包扎了起来。身体看起来并无大碍,只是神色萎靡憔悴的很,整个人一夕之间老了数岁的样子。   虞楠裳从没见老夫人这般神色,记忆中她总是清贵中带着傲气,高高在上,恍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外祖母!”虞楠裳此时此刻禁不住泪如雨下,跪倒在老夫人身前:“是囡囡不孝!”   老夫人伸手,颤抖着抚摸着她的秀发,双唇翕合,却一时说不出话来。   那时在帝阙前,向大成阻住她触柱,之后与她说的话又字字浮上心头。   “老夫人,我是带兵的人,您这一哭二闹三上吊对我没用。”他语气恭谨,然而话语狂妄:“这许多年战场厮杀,教会我一个道理,那就是力量可以掌控一切。譬如说,您刚才这一番慷慨激昂之语,是想传于天下人知晓,让天下人都骂我向大成不是个东西、而您老夫人和宏化侯府是何等的高洁不屈吧?没用的老夫人。只要我一声令下,听了您话的这些人,这些泱泱公卿贵胄,他们保准不敢把这话外漏半句——您无需置疑老夫人,我不介意为此事屠他个一个府两个府的。所以,您这一番壮举,会如石沉大海,连个水花儿都见不着。”   “你!”老夫人触柱之时都淡定自若,此时却因听了他这话而面色苍白。   “不过便是流传于天下又如何。”向大成话音一转:“天下人的评判与我又有何干!终究谁也阻止不了我娶阿昕。别说您老人家触柱,便是宏化侯府满门都死绝了,也不过是她换个地方出嫁罢了。老夫人您与其在这儿跟我玩这些把戏,不如回府去好好教教阿昕日后为人妇的道理。恩,这倒是您能帮她做主的事儿。”   “做主何事?”老夫人没听明白。   向大成微微一笑:“做主日后是作为阿昕,作为大将军夫人,受无边宠爱,享无上荣光,还是作为虞氏贱人,为奴为仆,凄惨一生。”   “你!”老夫人气的浑身哆嗦。   而向大成犹嫌不足。他伸出手掌,五指轮换,握紧成拳:“终归她已落在我的掌心里,逃脱不掉了。”   ......   老夫人觉着自己这一生也历过许多风浪,可倒也是第一次尝着着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   “向大成他委实疯了!”她搂着虞楠裳,含泪道:“若是你宁死不嫁,他让外祖母和侯府给你陪葬;若是外祖母以死抗旨,他依旧要强娶你。且你若是不肯顺服与他,他还会虐待于你......他以外祖母和侯府要挟于你;亦以你要挟于外祖母和侯府。不愧是领兵的人,可恨这无双计谋却用在你一个弱女子身上!”   虞楠裳紧紧抱住老夫人,以从她身上汲取力量。许久她的身体停止了颤抖。“我嫁,”她抬起头,眼眸中还噙着泪,可目光坚毅:“我嫁他便是。”   老夫人终于忍不住老泪长流:“我的儿子没用我认了。可恨你爹,当年保不住你娘,现下这要紧当口,人又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我爹爹虽不在,但他的教诲我是时刻不敢忘的。”虞楠裳忍住自己的难受,给老夫人擦泪:“他说过,这世道对女子诸般苛责,可他却不肯委屈我。便如,便如这嫁人,若是夫婿不顺心意,自该自强奋起,另觅良人,不能便认了命,消沉蹉跎下去......外祖母,便是我嫁给了向大成,总也有摆脱他的一天,囡囡不灰心......”   “你那爹,偏有许多歪理!”老夫人给她说的泪中带笑。   结亲六礼的礼宾前脚接后脚地出入宏化侯府,竟在大将军要求的短短时日内完成了所有仪式。借着又是红绸装饰的彩礼流水般涌入宏化侯府,排场之大震惊整个京城。“好多有内库的印记。”三夫人悄悄跟大夫人说。   这自然又是向大成去内库寻摸的。差不离把半个内库都搬空了。   而身处繁华锦绣堆里德虞楠裳,却是一副冷漠麻木的样子。   她给安置到了她娘当年的闺房里,身边伺候的是四个向大成派来的侍女,她们每天寸步不离地看着她。虞楠裳倒也识趣,每天根本不出房门,只木木地呆坐。   这样过了两天,侍女们觉着她这样不行,于是便轮番拿婚礼上的事情来烦她:“姑娘,您看这个凤冠可好?”“姑娘,嫁衣用这个料子可好?”“姑娘,鞋子绣这个花样可好?”......   而虞楠裳只一概点头,半句话不说。   她看着这些东西,目光放空,飘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如果,这是她嫁于傅哥哥的喜服凤冠,多么好。   如果是傅哥哥,她会欢喜的每天每天睡不着觉吧。   如果是傅哥哥,她会用自己最大的耐心、最好的技艺亲手绣自己的嫁衣,绝不容他人插手。   如果是傅哥哥,她会唯恨时日过得不够快,不够快到成亲那一日......   而非如现在般,每过一日只觉离无底深渊又近了一步。   傅哥哥,你到底在哪里?为什么还不来救我?虞楠裳绝望地想,难不成,这一次,你是真的怕了,畏缩了,要抛弃我了?   眼泪滑落脸颊,被一只修长手指接住。   傅哥哥!虞楠裳一瞬间大喜,眼眸中爆发璀璨华彩。   然而下一瞬间,这华彩碎落飘零:出现在她面前的,何尝是她的傅哥哥,反正是她最不想见到的向大成!   她急忙插把泪,起身远离他。   向大成自然注意到了她那一抹华彩,他因之而心荡神驰。偏消失的那么快,又摆明了不是为他——那是为谁的?向大成眼眸暗了暗,声音也因之带了丝火气:“为何落泪?”   “我现在万事由不得自己,便是落泪,也得先请大将军准许么。”虞楠裳淡淡地道。   向大成沉默了一下,走近她,而虞楠裳立刻提步再躲。向大成只好讪讪止步:“她们跟我说,你每日里郁郁寡欢,怕你积郁成疾。”   “哦,是吗,我怎么没觉着?还真是多嘴的丫头。”虞楠裳漫不经心地扫那四侍女一眼。四侍女立刻跪倒于地,瑟瑟看向向大成。   “下去吧。”向大成挥退她们,看着虞楠裳背影斟酌了好久,才道:“那日帝阙之前,我与老夫人说的话,原是吓唬她的,你不要放在心上。老夫人,我自然是极尊重的,侯府,我也绝不会做任何为难他们的事。”   “哦,是吗,是谁说过,我若死了,便让侯府上下为我陪葬?”虞楠裳冷笑道。   “那也是我气急之下,口不择言。我听不得你说一个死字。”向大成道:“你相信我,我绝不会做让你伤心难过的事。”   虞楠裳嗤笑一声,转过头来,目光灼灼盯了他:“是吗?可现下最让我伤心难过的事,就是嫁于你呢。”   “唯止这一件不行。”向大成急急道:“其他任何事,我都依你。”   虞楠裳扯扯嘴角,懒洋洋地到一边榻上歪下背对他:“我困了,大将军请回吧。你我婚前相见,不合礼法呢。”   可向大成不走,他似乎一定要在今日剖明心迹:“我的内宅,已经全部打理干净,你嫁与我后,我必待你如珠似宝,此生再无他人。”   虞楠裳脸埋被子里翻个白眼:“多谢大将军宠爱。”   宠爱与爱,一字之差,却是云泥之别。她人这样小,却能看的这样清。到底身上流着虞梅仁的血......一想起那个名字,向大成便觉着胸闷无比,不得不急急离去,以免下一刻钟自己便会失控当真把虞楠裳掐死。   傅晏直觉察觉到出了点什么事儿。   虽然最近一切都很顺利,营救王先生很顺利,招抚路城守将罗良很顺利,以及接下来两三件王先生谋划的事儿完成的都很顺利,但是,他就是觉着,哪里不对,出事儿了,是大事。   到底哪里不对呢,是这两天王先生缠自己缠的格外紧,还是玄初主动现身于自己面前的时候格外少......还是那对囡囡的思念格外强烈呢?!   囡囡!傅晏只觉心中一痛,所有的不安皆凝聚到了一起。   他原是在一处密室中与下属们商议事情,现下竟是片刻等不及,起身道一句“你们先商议着”便往外走。   “殿下何去?”王显小跑着拦在了他身前。   “我回虞家一趟。”傅晏道:“虞先生走前,把他的女儿托付于我,我出来这么多时日,不回去看一看于情于理不合。”   “虞姑娘不是去了宏化侯府吗,殿下要去见也麻烦。”王显道:“再者桃渡码头这事儿我们正商量到要紧......”   “王先生!”傅晏眸光一凌:“王先生如何得知她去了宏化侯府?!”   王显:“......”糟糕!说漏嘴了!明面上这事儿只由玄十二单独报于殿下...... 第61章 ...   “送王先生返还北疆,在孤另有决断前,不得插手任何事务。”这是傅晏知晓事情经过后,下达的第一个命令。   在下这命令之时,他面无表情。与他亦师亦友多年的王显却能看出他此刻心中是气极了的。怕什么来什么,还真是和先帝一样,是个情种。王显暗叹。不过更隐隐为趁早除了这隐患而庆幸。   因此他虽知这事儿自己做的龌龊且犯大忌,却是一片问心无愧的坦荡模样,甚至临走之前还故意刺一刺傅晏:“而今向大成与那虞姑娘六礼已成其五,礼法上已是夫妻。我等再插手便是拆人姻缘了。虞先生那里,自有老臣向他请罪!”   说这话的时候,傅晏并没见他,王显只隔着一扇门听到屋子里砸了个茶盏。   傅晏的涵养极好,上一次这般动怒,还是幼时。王显便想起了,那时候,皇后送殿下一只小狗,殿下极喜欢,走到哪儿都带着。王显怕他玩物丧志,便把这小狗从他身边带走。殿下难得求了他一求,求而不得后,生了数天的气......哎呀,那时候的小傅晏粉雕玉琢的,生起气来也甚是可爱,甚是可爱啊!这一眨眼,就长这么大了......   王显沉浸在对往昔的回忆中,愉悦地离京而去。   傅晏虽是夺了他全部的权,却没说断了他的消息。因此离京之后去北疆的一路上,王显还是能隔天获知京城和傅晏的最新消息。果然不负他所望,殿下并未做出什么冲冠一怒为红颜、和向大成杠上的糊涂事,而是按照他们之前的谋划,继续推进着他们的大业。孺子可教,孺子可教也!因此王太傅这一路惬意的不要不要的。   然而这好心情,在虞楠裳婚期前三日、接到最新的消息之时戛然而止。   “这小子这是什么意思,这是什么意思?!”王太傅气急败坏:“回转京城,给我回转京城!我要死谏殿下!”   “未得殿下谕令,恕属下不能从令。还请先生安坐。否则休怪属下动粗,将先生捆绑起来了。”解送他的暗卫一板一眼地道。   “你,你可知,殿下这般任性妄为,会有性命之危的!”王显声嘶力竭地呐喊。然而他也知道,这是他一手制定规则□□出的人,无论如何不会违命的。   “不行,冷静下来了冷静下来,我必须做些什么......”   按照国朝风俗,女子婚嫁前三日开始,当有本家女眷及相好的姐妹们探望陪伴、赠送压箱礼物。不过宏化侯府自月初开始,便由大将军亲卫团团围住,禁止一切闲杂人等出入,所以虞楠裳这出嫁之前,前来陪伴的不过侯府诸女而已。   侯府女眷也是许多日未见虞楠裳了。这大将军着实可恶,人住在他们府上,却不许他们日常过来探望。此时这隔了大半月一见,只觉虞楠裳整整瘦了一圈,面上虽没有显露戚色,神色却憔悴的很。坐在这披红挂彩,锦绣珠宝摆的到处都是的待嫁喜房中,显得格外凄惨可怜。   因此谁敢道一个恭喜。自责不已的桦裳更是一早抱着她哭的哽咽难言。   “好了,别哭了,我有一事拜托于你。”虞楠裳给她擦泪道:“我那小丫头苏子就留给你了,你要帮我把她照顾好,不要让人欺负了,好不好?”   “嗯嗯!”桦裳狠狠点头。   “囡囡,你过来跪下。”老夫人郑重道:“我有几句话要说与你听。”   虞楠裳忙舍了桦裳,跪倒于老夫人膝下:“请外祖母训示。”   “你知道,这桩亲事并非我们所愿。呵,这甚至算不上一桩亲事,合亲庚帖上写的又非你的名字。”别人家出嫁,亲人说的是祝福之语,虞楠裳这出嫁,老夫人说的却是这样讥讽的话。向大成送来的四个侍女中名紫电的便重重的咳嗽了一声。   虞楠裳立刻转头怒视:“给我滚出去!都出去!”   “姑娘恕罪,大将军不许我等离了姑娘身前。”紫电赔笑道。四人心中却纷纷在想:我等并非等闲奴仆,而是大将军特训的侍卫。你不过是个替代品而已,竟然如此折辱于我等,且待大将军厌烦了你那天!   “好了,事到如今还和她们置气作甚。”老夫人继续对虞楠裳训话:“囡囡,我宏化侯府不能护你免此羞辱,实是无言面对你,和你的父母。你且记着,当你成亲之日踏出宏化侯府之时起,侯府的荣辱生死再与你无关。你只鼓起勇气向前走,不必回头!”   虞楠裳觉着老夫人这话里有话:“外祖母,是我拖累了侯府......”   “答应我,绝不回头!”老夫人却打断她的话:“如此,我宏化侯府之荣光还有再起的那一日!”   这话的意思虞楠裳更听不懂了,难不成外祖母还指望这从向大成手里恢复荣光?上一句话明明不是这意思......“是。”她迟疑道。   老夫人这才轻叹一口气,端正的身形略颓了颓:“我累了,扶我回房。”   虞楠裳忙扶起老夫人,亲送到门口,外面,她却是无法出去了。   临分手之际,老夫人握住虞楠裳手拍了拍,手中手帕却是顺势留在了虞楠裳手中。   然而四侍女之一的青霜敏捷上前:“老夫人帕子别落下了。”虞楠裳还没反应过来呢,那帕子已经被这侍女塞回了老夫人手中。   老夫人眉心一皱:“大胆!老身与外孙女送个护身符也要你管!”   青霜见老夫人虽被识破,却并不惊慌,倒有点拿不准,于是笑笑,把刚从老夫人手绢里截获的护身符双手托出:“奴婢不敢。只是大将军吩咐了,姑娘收到的护身符香囊之类,一概得请人看过了,才能请姑娘上身,以免有人从中作隙,损了姑娘福气。”   “我外祖母还会害我不成,还我!”虞楠裳斥道。   然而青霜只跪倒于地,连连请罪。那护身符却绝不拿出。   虞楠裳也因为老夫人这藏匿之举有些疑心。老夫人见剩余三个侍女死盯着她们眼睛眨也不眨,也无他法,只好轻轻拍了虞楠裳胳膊三下:“罢了,也不是什么要紧东西。”   等侯府女眷离开,紫电青霜寻机退下,打开那护身符细看:当真是个普通的护身符,上书身体康健,又有小字注明是渊明寺开过光的。另还放了一枚铜钱。   “大将军军务繁忙,这等小事就不必惊扰他了吧?”紫电与青霜商议。   “我还是觉着有些怪。”青霜思忖道:“先收起来,等婚礼后再说吧。”   虞楠裳也觉着外祖母今儿这来有点怪。但任她怎样玲珑心窍,却也想不到她一介平民的傅三哥哥能与她外祖母搭上线!   傅三哥哥......她已经不敢多想了,一想便是扎心肝的痛。   在她出嫁前一个晚上,她的心痛达到极点。   任虞楠裳怎样用爹爹的话鼓励自己,不能认命,却也心底透亮:爹爹说那话时,并未曾想自己会招惹上向大成这样权倾天下的枭雄吧......嫁于了向大成,无论以后向大成结果如何,她想摆脱他另觅良人,无异于痴人说梦啊......   更勿论想到要和向大成同床共枕,她便止不住的浑身颤抖......她想起那日去摘星台的马车上与傅哥哥唇齿交融,那样的心跳如鼓,那样的满目花开,又如何再能与别的男子那般亲密......那人满心满目想的还是自己的母亲!   虞楠裳一把把面前的茶具扫落地上。按住自己胸膛,好容易按下了那翻腾的恶心反胃。   “姑娘小心!”紫电青霜忙上来把破碎茶具收拾了。   虞楠裳神思恍惚地扑到妆柩前,打开,取出曾救了她一命的那柄长簪。   这簪子还是那么锋利,紧紧握牢,乘其不备,一簪子下去,就可刺穿脖颈......   紫电青霜对视一眼,向另一个侍女莫邪使个眼神,莫邪便急急退下了。个把时辰之后才回来,与二人附耳道:“大将军说,莫要约束紧了姑娘,让姑娘明天没法安心上轿。左右以大将军的身手,这样一个姑娘能做什么......”   三人对视一眼,却是有些不忿。“这样掉以轻心!”“莫要阴沟里翻了船!”   虞楠裳不知道,在她这难受的翻天覆地的同时,她的傅哥哥就在离侯府五里外的一座高塔之上,俯视着侯府。   隔了这么远,并分不出哪一处是虞楠裳所居。却能看出侯府之中张灯结彩,一个个贴着喜字的灯笼把整座府染作暗红。不止这一座府,京城的各大干道,都挂满了红彤彤的灯笼,从侯府前往大将军府的路径更是装饰的铺锦叠绣,喜气洋洋。   这一片红,映在傅晏眸中,燃成滔天怒火。傅晏一拳狠狠打在护栏上,竟把那木质护栏击断!   “殿下息怒!”他身后的玄初忙上前查看他的手,果然已是鲜血淋淋。“殿下要打,就打属下吧。”他跪倒他身前,低声道。   “我说过了这不关你事,是我自己失察。”傅晏闭目叹息:“你若心中仍过意不去,明日,便多多出力吧。”   “是!”玄初也不多言。   然傅晏还立在那里看着,迟迟不去。玄初便催促道:“一切都已安排妥当,殿下还是早早歇息养精蓄锐的好。”   傅晏摇头:“我如何能够睡的下......玄初不瞒你说,虽然先前我们做了那么多筹谋,可是一想到她明天要为别人披上嫁衣,我就恨不得不管不顾,现下就冲入宏化侯府中把人抢出来......我用尽全身力气才能按住自己等到明天......”   “是,明日出嫁路上,将是防卫最薄弱之时,是我们最佳的行事时机。”玄初道。   而傅晏又是一拳一拳地打护栏:“特么的向大成!敢跟孤抢媳妇儿!孤不弄死你!——啊,孤明日还真弄不死你!龙游浅滩,也由得你这条小虾欺辱......啊,唯恨孤一开始就不该顾及什么世人评说,直接发兵京城夺位登基就是了!”   这是真气大发了。若是那样,殿下也不得结识虞姑娘啊。玄初想,但可不敢开口触这霉头。 第62章   二月二十一日,是个万事大吉的好日子。   一连阴了许多日的天儿,也一扫阴霾,露出明晃晃的大太阳。   阳光从被推开的窗子射入,正打到虞楠裳脸上,晃的她扭了扭头躲开。   她正坐在妆台前,这一扭头,便看到了镜子中自己新嫁娘的妆扮。   “姑娘看看可还差什么?”身后给她梳妆的妇人笑问。这是向大成特特跟宫中要来的女官,一手京城之中无出其右的好梳妆手段,也伺候过数不清的绝色装扮。为了奉承大将军,今儿给虞楠裳妆扮,她使出浑身解数,前前后后足足折腾了有一个多时辰。   这新嫁娘原本颜色就是十分的好,经了她的手,合该增彩到十二分。偏新嫁娘冰着张脸,笑容也没一个,喜色也没半分。新娘妆扮,若是没了欢喜与笑容,那还能叫新娘妆扮吗?大将军见了能满意吗?于是女官巧舌如簧,百般吉祥喜庆之语以期引虞楠裳一笑。   虞楠裳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却只觉的滑稽可笑。女官的话落入耳中更是刺耳刺心。她很想让她闭嘴。可屋中还有两位送嫁妇人以及她们的仆从,在与女官一唱一和,倒是热闹非凡,没法打断。虞楠裳干脆扯过一边放着的红盖头,给自己劈头盖脸地蒙上。   京城婚嫁风俗,女儿家出嫁时,须得请一两位身份体面、夫妻和睦、儿女双全的妇人,为其送嫁。虞楠裳这出嫁不情不愿的,侯府自然也无心操持着送嫁人的事儿。不过自有无数蝇营狗苟之徒挤破脑袋奉承大将军,这其中也不乏身份高贵之人。江城长公主与一位国公夫人便自荐到大将军面前,揽下了这送嫁的差事。   此时见她们说的热闹,而这身份低微的新嫁娘浑似事不关己,丝毫不给她们面子,江城长公主便不悦了。“要说这人生的际遇,真真是难测的很呢。”她闲闲地抚抚鬓上金钗道:“虞姑娘以前还和我们福笙的郡马议过亲,这一转眼就成大将军夫人了!以后啊,还说不定有怎样的造化呢!”   她这话说的阴阳怪气,不过国公夫人是个和稀泥的高手,顺势便往下接:“是呢,姑娘是个有大造化的!”   便在这时有人来报,打断了这一屋子的叽叽喳喳:“大将军来迎亲了!”   向大成这迎亲队伍排场委实浩大。   原是向大成一心想把这婚礼办的好看,尤其是这迎亲,务必排场浩大到亮瞎全京城人的眼。便有那等奉承他的人撺掇他:“陛下待大将军,宠信尤胜亲子。何不请奏请陛下,允大将军成亲时使用皇子成亲仪仗?内库中一概东西都是齐全的,再者那才叫一个辉煌好看的来,臣子们的东西再比不过的!”   向大成还真从了这话,一整套的皇子仪仗浩浩汤汤锦绣洪流般足铺陈了两三里路。然真用上了向大成才发现,这种仪仗好看归好看,然而移动速度却是极慢,从大将军府到宏化侯府这三五里路足足走了大半个时辰。不过事已至此他也只能按捺着性子忍了。   终于到了宏化侯府,仪仗中的乐师们把喜乐愈发奏的冲天响。按照当下的风俗,这娘家人该挡门,新姑爷得做催妆诗,通过重重关卡才能娶走新娘子。然而宏化侯府委实打不起这个心思,众人冷着脸,目送送嫁人把虞楠裳搀出。   按礼法须得父亲或兄长将姑娘背到喜轿上。宏化侯府便由大老爷代劳了。然而向大成却先于大老爷,走到虞楠裳面前,把那遮面喜帕轻轻揭开一角。   喜帕之下,新娘子妆扮的虞楠裳,与当年的冯昕格外相像。   向大成带着颤音唤了一声:“阿昕,我来娶你了。”   一边的大老爷皱眉:这场景这话怎么这么耳熟......哎呀我的大妹,这分明是虞妹夫当年娶你时的情形再现啊!!   然而一十九年前,冯昕听了这话之后,仰首对虞梅仁一笑,笑的倾国倾城,此时的虞楠裳,却面无表情地劈手拉下喜帕。   喜帕遮蔽如花容颜之后,才有一滴泪水从帕后溅落尘埃。   向大成自然看到了这一滴泪,就觉似落到了自己的心上,让自己滚烫的心凉了一凉。“走吧。”他开口道。也不等大老爷来背,他自己把虞楠裳打横抱起,向外面喜轿走去。   “囡囡!”他们身后老夫人忍不住追了两步:“记住外祖母的话,以后,便是你自己的路了!”   皇家的仪仗,自然不似民间小气,便是高门也望尘莫及。只说这喜轿,便硕大无朋,前前后后足有六六三十六人抬。京城百姓最爱凑热闹,今儿这桩喜事又是这么大阵仗,又是有种种故事,因此勾的百姓们倾城而出,在道路的两旁黑压压挤成一片,引颈而望。   若是实打实的的皇子婚仗,百姓须得肃穆跪迎,丝毫不得乱动。然而既是大将军的婚仗,却是不用的。大将军又存了与民同乐的心,叫仪仗执事沿途抛洒许多金钱,更引得百姓们欢声雷动。许多人一路追逐着仪仗前行,人流越来越庞大。   便在经过一道丁字路口时,异变突生。   一双因愤怒而充血的眼睛紧紧盯着这长长的迎亲队伍:“好,前面过去了......喜轿到路口了,便是现在!”   数个黑乎乎的圆球从高处抛掷到仪仗中,随即巨大的爆炸声响起,熊熊浓烟腾起,遮蔽视线。“有刺客!杀人啦!”尖叫声从四面八方响起,拥挤的人群顿时炸了窝。混乱在瞬间形成。   一道爆炸正好响起在向大成马下,向大成眼疾手快,催马一个纵跃躲过。然而这爆炸声音听着大,架势看着凶,但实际杀伤力倒没什么,并没炸死人,只是升起的浓烟却辣眼睛,向大成瞬间模糊了视线。而他的马,却不是他平时惯用的战马,也是从宫中借用的仪仗马,好看归好看,现下叫这浓烟一扑,立时便惊了,载着向大成一通乱跑,一时远离了喜轿。   向大成的亲卫们一见情况有异,立刻便来护卫主公。然而这个迎亲队伍,向大成和喜轿被长长的仪仗围在中央,亲卫们却是在两头。现下人群炸窝,百姓们慌不择路,和仪仗挤成一团,恰把亲卫们阻在两头。   “阿昕!”向大成看到喜轿也被阻下,抬轿的轿夫们四散奔走,顿时心中大急。他舍弃受惊的马儿,推开阻塞人等,急急向喜轿跑去。   然而却见有人抢在他前面,揭开了喜轿的帘子。   虞楠裳一路上本是在心如死灰的垂泪。她在侯府这许多天倒也没怎么哭,然而上了这喜轿,却无论如何忍不住了,一时哭的难以自制。   动乱初起之时,她还未察觉。花轿重重落地,她给从座位上颠了下去,这才神魂附体。发生什么事了?她扯下盖头,往外看看,见这般乱象,沉寂了许久的心重新怦怦跳的有力:这是机会!   她麻溜儿地扯了满头珠翠,脱了数重嫁衣,试着身轻如燕。又抓了一把钗环揣入怀中,这就卯足了劲儿往外冲。   却和一个身影撞个正着。   “哎哟!”她呲牙咧嘴地揉头。   再一抬头,整个人就愣住了。   “囡囡,是我。”光亮里,她魂牵梦萦的傅哥哥向她伸出手来。   已来不及多想,虞楠裳握住他的手,随即整个人被他扯进怀里。“我们走!”他说。 第63章   向大成不过比傅晏晚了一步到达。   这一步之差,他的新嫁娘已被那黑甲覆面的男子抱起,她还在朝着这人笑?   那是在他面前从未流露的欢喜的笑。这情形让他想起了十九年前的冯昕与虞梅仁。震惊夹杂着妒火,一时让他丧失了理智。“狂徒敢尔!”他怒喝一声,举拳向傅晏攻去。   傅晏把虞楠裳挡在身后,迎向向大成。向大成没有武器,他也骄傲的不用武器,赤手空拳与向大成对战——他自有他骄傲的资本。向大成自诩一世英雄了得,然而与他交手不过数招,就先被他寻了破绽一拳击中腹部,复又狠狠一脚踢在他膝盖把他踢倒在地。向大成竟毫无招架之力,只能连连躲开傅晏攻向他要害的杀招。   向大成许久未尝被人打败之屈辱了:这人武功之高强,平生少见。招招狠绝之外,还带着他所熟悉的战场杀气——这人来自军中!他是谁?向大成有种直觉,他们应该是相识的......屈辱让向大成的理智迅速回归。一个朦朦胧胧的念头在向大成脑中成形,然没容他细想,傅晏一个手刀劈向了他的喉咙!   关键时刻,向大成的亲卫突破阻碍冲了过来,替向大成受了这夺命的一招。其他数个亲卫接连而至,将傅晏包围。   傅晏丝毫不见慌张。他缓缓拔出佩戴的长刀,转腕一挥,大开大合砍杀而去。刀光水银泻地,竟没有一人能近得他身。不多时便被他杀的伏倒一地。   不远处的房顶上,玄初亦连环箭射出,助傅晏脱围。“速速撤离,不能恋战!”他向傅晏喊。傅晏此时也挥到了虞楠裳身边,他抱起虞楠裳跳上了轿子顶端。玄初向他们抛出绳索,傅晏抓住,两下一用力,傅晏便带着虞楠裳荡到了玄初身旁。飞檐走壁,突破拥堵区,已有另外人马过来接应。跳下屋顶,落入马上,数骑疾风般向青龙门奔去。   从爆炸响起到带走人,前后不过一刻钟。向大成的人马,自从进京之后,夺朔方大营掌控京城诸事顺遂,便滋生了大意情敌之心。这次突遭偷袭,竟一时没返过神来,只依着在西疆作战的经验,边与袭击之人纠斗边向主帅靠拢。“发警讯,速发警讯!”待靠近向大成,听向大成连声利喝,才有亲卫恍然想起这京城防卫的套路,急急吹响警讯。   锋锐的讯哨声刺破天宇。这哨声即出,京兆尹、南北衙,全城的兵力都将出动将向此集结,九门亦将关闭。   然而几乎在向大成这里的哨声响起同时,城中其他处亦遥遥响起同样的哨声。   急急集合而出的南北衙兵马被这此起彼伏布满全城的哨声搞的阵脚大乱。耽搁了片刻才兵分数路而去。   这片刻已足够傅晏的人马一路畅通直达青龙门之下。   京城的九门,皆分内外两重。外一重,是厚达三尺的巨木所制双页大门,开合需十人同时推动。内一重更了不得,是精铁锻铸的千斤铁栅,也须得十人推动城楼上的绞盘,牵动藏在城墙中的机括牵引升降。这铁栅一落,除非攻入城楼中夺取牵引绞盘,否则凭人力决不能开启。   但却有一个缺陷,就是因为这城门和铁栅都太过笨重,无论开启还是关闭,总要耗费近一刻时间。   青龙门的守门值官是个精干的人,城中爆炸声乍起之时,他已经瞪起了眼睛,命令手下警惕。待得讯哨声响,立刻大手一挥:“关城门!”   “是!”他手下兵丁立刻去驱散进出城人等:“散开散开,关城门了!”   此时恰有两辆载木料的大车一前一后进了城门。后面那辆还慢慢腾腾半进不进的。兵丁便去呵斥那驾车马夫:“快走,快走!”   那马夫一鞭子挥到了兵丁身上,把他扫出了足有一丈远。   还没等其他兵丁反应过来,就见马车上木料轰隆隆倾斜,瞬间堵塞了通路。木料之外,车上跃起数人,身手非凡,片刻间便扫平了城楼下的兵力。   如此,外一重城门无论如何关不上了。   事发突然,守门值官远在城墙之上,鞭长莫及。他倒也沉得住气,细细分析形势:他的人不多,和这伙子凶悍之徒正面对上占不了便宜。拖住他们等待南北衙官兵来援才是上策。外门关不上了,内一道铁闸门还有希望。只要下了铁栅,他们便插翅难飞了。“挡住他们!速速下闸!”他亲自带了大部分人奔向城楼上的绞盘。   巨大的铰链哗啦啦走动,铁栅寸寸下降。就在降下三分之一之时,突然绞盘卡住,仍官兵们使出吃奶的劲儿也转动不得   有兵丁探头往楼下一看,苦着脸报于值官:“他们把一根大木在城门洞里竖起,恰抵住了铁栅!”   亏他们怎么想出这招儿!值官出了满脑袋的汗:“大伙儿都过来推绞盘!他们撑不住许久的!”   诚然,这取巧的法子挡不了许久。下面扶着大木的两个人,双手虎口都被大木上传来的巨力震裂了,只是咬牙苦撑。   好在他们主公并未让他们久等,很快,傅晏策马而来的身影便出现在了他们视野中。   然也便在此时,一队人马斜里刺出,拦住了傅晏的去路:“京兆尹在此,贼子哪里逃!”   带头的正是京兆尹伏威。京兆尹是个天底下最苦命的官儿。这日向大成成婚,满朝文武都被请入大将军府赴宴,却没他的份,还给敲打今日务必不能出事儿,搅了大将军的喜气。他便战战兢兢地亲带着一队府衙役巡城。警讯响起之时,他正好到青龙门附近,便想着先过来看一眼,岂料便堵着了这贼子!他虽还不知道具体发生何事,然直觉告诉他,他面前的正是作乱的罪魁祸首!   伏威这一队人傅晏还不放在眼里,但要紧的是那夺门之人显然撑不了许久了。向大成很快就会从混乱中摆脱,集结人马追来。他的计划中不能耽搁于此。   傅晏飞快看虞楠裳一眼,她给他用披风裹住护在胸前,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丝毫不见慌张。   然而傅晏却有点慌。   他咬咬牙,终究一把扯下面甲,冷冷看向伏威:“伏威,凭你也敢拦我!”   “熙成太子?!”伏威这一惊非同小可,直接从马上摔了下去。   傅晏此刻大半心思都放在怀中虞楠裳身上。他能感觉到,从他拉下面甲的那一刻起,虞楠裳整个人都僵住了。傅晏不安地把她抱的更紧了些。   身为最苦命的官儿,却也是最灵透的官儿。这京城中,什么人能得罪,什么人不能,没人比伏威更清楚。   毫无迟疑,他立刻命令自己的人马:“让路,让路!”   守城值官已从城楼上下来了,见到傅晏也是一副见到鬼的模样。等这一队人马出了城门,烟尘滚滚向北而去,他才一副回过神的样子,一把扣住了伏威:“是你做主放走了废太子,你自去与大将军交代!”   “我与大将军交代?”伏威微微冷笑:“废太子这般厉害,是我能对抗的了的吗?再说了,我可尽力了。看看,我这腿,可是对抗废太子之时断了呢,不比你全须全羽地站在在这儿!且看大将军怪罪谁!”   他的腿,在刚摔下马之时,还真摔折了。   守城值官只能甘拜下风,承认自己这为官之道委实差京兆尹差远了。   也不过片刻之后,大将军带着人马杀气腾腾地追来了。两官忙迎上去,想把傅晏出城之事禀报大将军。   然而大将军追人心切,只心中骂一句无用废物,半眼也没看他们,狂奔而去。   出了城,把喧嚣远远抛在身后,傅晏整整心绪,拨开披风的锋毛,看一看虞楠裳:“囡囡,你,你不要慌。一会儿事儿过去了,我解释给你听。事情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可是,可是......”虞楠裳可是了半天也没可是个所以然出来。   她终于问出一句:“可是你为什么长的和我家燕娘一模一样?!”   “我一直长这样。”傅晏苦笑道。   马上颠簸,把虞楠裳的视线也颠簸的支离破碎。虞楠裳狠狠闭闭眼,又看看傅晏:还长这样,没有看错。虽然肤色不同,可是这就是阿晏,他们那么熟悉,她想认错他都不能......   “闭闭眼,养会儿神。”傅晏伸手捂住她的眼。   却被她一把扯住细看:阿晏的手,她更是熟悉无比,连上面几个茧子几个疤节都记得清清楚楚——现在那些茧子疤节就安安静静伏在眼前这只手上。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这冲击减弱了逃出生天的喜悦,甚至让她隐隐生出恐惧。   “殿下,到地方了。”狂奔了近两个时辰,他们终于停了一停。眼前是一座荒废的野庙,四周荒寂无人。傅晏跳下马,把虞楠裳抱下,直接抱进庙中。庙里已有人候着接应,并备下了洁净的坐榻与食水等一概起居所需之物。   傅晏把她放到榻上,又倒了一杯水喂到她嘴边:“累了吧,先喝点水。”   虞楠裳呆呆地开口喝水。   傅晏又取水洗了面巾给她擦脸。虞楠裳下意识地躲避。“都哭成小花猫了。”傅晏示意她看铜盆中。虞楠裳一低头,便是这般不清晰的水影里,也能看出脸上厚重的脂粉被眼泪糊成了一团。   她忙夺过面巾,自己狠狠擦拭。清水拂过面颊,头脑也清醒了些许。她再次把目光投向傅晏,仔细端详。   傅晏蹲在她面前,任她看,也看她:之前脂粉挡着没看出来,分开不过月余,她竟瘦了这么多,更是憔悴的不成样子。“是我不好,让你受苦了。”他心疼的想抱一抱她。   然而虞楠裳不肯让他抱:“你究竟是阿晏,还是傅哥哥?”她终于想出一句合适的话。   “我是傅晏。”他沉默了一下道。 第64章   熙成太子傅晏,天下谁人不识。   之前虽被伏威喝破傅晏身份,但虞楠裳却沉浸在傅晏的样貌带来的冲击中没回过神来,此时才慢慢反应过来这个名字代表着什么。   “囡囡,你听我说,事情是这样的......”傅晏慢慢地把整件事情从头道来。   虞楠裳看着傅晏的嘴在眼前翕合,天籁般的声音似暖暖春风抚触她的耳畔。可她明明听到了每一个字,明白每一句话,脑海中却还是乱成一团浆糊,整个人晕乎乎的。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有这种事情......一定是哪里搞错了吧,我一定是在做梦吧,还有那什么把自己当成自己母亲一定要娶的大将军,这一切一定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吧......这接二连三匪夷所思的状况,让虞楠裳委实有点接受不来,她茫然伸手拍自己的脸:“快醒过来吧快醒过来吧......”   “囡囡!”傅晏握住她的手:“这一切都是真的。是我不该,对你有若多欺骗隐瞒。”   他手掌炙热,然而这热却让虞楠裳打了个冷战。她转了转身子,把手挣脱。   “囡囡,是我不好,你怪我骂我都可以,不要不理我好不好?”她这茫然躲避的样子是傅晏最不想见到的。怎么办,怎么办才好。眼见着她蜷缩成一团,把脸也埋进掌心里不让他看见,傅晏急的出了一身汗。   “殿下,向大成追过来了。”便在此时玄初进来道。   虞楠裳闻言骤然抬头。   “没事的,有我在。”傅晏摸摸她头发抚慰她:“他欺负了你,你等着看我收拾他给你出气。”   虞楠裳不得不把刚才的情绪暂时放下。“我们不走吗?我不要出什么气的。”她问。   傅晏看她肯说话总算松了口气。“先揍他一顿再说。”他笑道:“你乖乖在这里,不要出去。”   “可是他手下有那么多兵马,你正面和他对上,很危险的!”虞楠裳抓住他衣袖,紧张地看着他。   这才对嘛,这才是他与囡囡在一起的感觉。“不用担心,我早做好了万全准备,所以才在这儿等着他的。”傅晏就势抱了抱她:“睁大眼睛看着。”   片刻之后,滚滚马蹄声到了庙外。   一身大红喜服已然沾染了尘埃,肃色凝煞的脸黑的要滴水。向大成从迎亲路上乱局中摆脱,也顾不得别的,引了在场的百十亲卫御马一路追过来。   如今见一路追踪的马蹄一径延伸向了这破庙,向大成想也没多想,便催马加速向破庙奔驰。   一时风驰电掣,眼见乌泱泱的人马到冲了庙前,突然他们驾驭的匹匹高大良驹纷纷马失前蹄,摔倒在地。原来是庙前看似荒芜的草地里竟埋下了绊马索,片刻间让向大成的人马失了行动能力!   这只不过是个开头。还没等他们爬起来,嗖嗖风声响起,“有弓箭埋伏,保护大将军!”一亲卫大声示警,然他自己还没来得及躲开,一只弓箭已然射穿了他的喉咙。   向大成挥刀劈开一只弓箭,狼狈躲到一匹马后。被愤怒冲昏的头脑渐渐冷却下来:原以为是虞梅仁安排的人来救走他女儿,未曾想这帮人竟还敢在逃亡路上布下埋伏!这路数,哪里是江湖人所为,这分明是是军中冲锋陷阵的手段!他又想起之前和那黑甲人交手的情形,那黑甲之后的凛凛目光,那矫健狠辣的身手,慢慢与一个记忆中的人重合——熙成太子!   向大成大惊。他稳稳心神,在亲卫们的护卫下站起,幽深目光看向破庙中:“可是三殿下大驾至此?”   傅晏大喇喇地负手走出:“向将军,久违了。”   向大成印象里的傅晏,是个俊美无俦的少年郎。而今隔了数年再见,他已然从少年长成顶天立地的男子。他淡然立于阳光之下,含笑看着他,然而那一份加持了铁血风霜的天家贵气,一时竟逼的向大成不敢直视。   向大成压抑心惊,向傅晏拱拱手:“真是殿下驾到。不知向某何处得罪,竟至殿下降怒?一切事情,都好商量。殿下一世人杰,还不至于挟持一介女流为难向某吧?”   “孤何曾敢为难大将军,却是大将军为难与孤。”傅晏冷笑道:“趁着孤和虞先生不在,强抢了孤的未婚妻,大将军倒说说看,这奇耻大辱,孤该如何与你清算?”   向大成没曾想他会说出这么一番话。瞬间之前他抱着虞楠裳虞楠裳朝他笑的画面又浮现眼前,向大成一时不敢相信,一时又被怒火烧红眼睛。“无耻小儿!”他怒喝一声,挥剑劈向傅晏。   傅晏正中下怀,负着的手伸出,长刀在侧。瞬间两个人影打斗在了一起。   双方手下也加入战团。傅晏带的不足十人,然都是一等一的好手,而向大成的人虽多,然而一则失了锐气,二则心中惊惶:傅晏的威名他们都是听惯了的,又是正儿八经的龙子凤孙,这攻击傅晏,岂不是等同造反?因此下手就有点软。   不多时胜负已分,向大成的亲卫们护着主公急急撤退。   向大成胳膊上已经给傅晏挑了一刀,伤势委实不轻。他捂着胳膊扭头看着越来越远的傅晏,目赤欲裂。   傅晏看着向大成逃离的背影,倒是满脸的遗憾:没能要了他的命......   “殿下,怕是他会派出更多人追杀,我们还是速速上路的好。”玄初道。   傅晏点点头:“按计行事。”   他转身进去接虞楠裳。   虞楠裳已经跑了出来:“你怎么样?我看他有一拳打中你肋下。”   傅晏立刻捂住了那处:“无甚大碍。”说是这样说,声音里满满的痛楚。   “这,要不要找大夫,要不要上伤药?”果然虞楠裳满眼的紧张。   有囡囡关心真好。“真的没事。”傅晏笑道:“我们必须马上出发,向大成的人还会追来。”   不过再次上路之时,虞楠裳又和他生分起来:“我自己骑一匹马好了。”   “不行,你那骑术平常骑骑也就罢了,现在我们可是在逃亡。”傅晏道。   “我可以的。”虞楠裳坚持道:“再说殿下受了伤,我不好再拖累殿下的。”   “你叫我什么?”傅晏眉心一皱,不悦地抓住了她。   “殿下。”虞楠裳倔强地道。   现在委实没时间和她闹。傅晏叹口气,一把把她抱起,扔上马出发。   又奔驰了数个时辰,夜色浓深之时才停了下来。   虞楠裳虽是会骑马,可也从没骑过这么长时间。这一天下来,给颠的浑身酸痛,脑子也昏昏沉沉的。给从马上抱下来迷迷糊糊睁眼看看,似乎到了一家农舍之中。   “饿了吧。”傅晏拿来饭食给她吃。虞楠裳几口热食下肚,人才打起点精神,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在给傅晏喂着!   “喝口粥,别噎着。”傅晏正把一勺粥喂到她嘴边。   “我自己来。”虞楠裳手忙脚乱地夺勺子。   而傅晏不肯:“你我之间何须如此生分,之前你不天天喂我嘛。”   他这一说让虞楠裳想起了她做下的许多丢脸事。“我,我吃饱了,殿下请用吧。”她虚捂捂脸道。   傅晏拉下她的手:“在你面前没有殿下,只有你的傅哥哥,不对,还是太生疏,叫阿晏哥哥吧。”   然而这话虞楠裳听着却如天雷阵阵。她爹的姨娘转眼变成她的情哥哥,这天底下还有比这更荒谬的事情吗。“我累了,要睡了。”她扑到床上,用被子捂住脸。   “囡囡,我解释也解释了,道歉也道歉了,你就不能原谅我吗。”傅晏跟过来,小心翼翼哄她:“我们这么许多天没见,你就不想我吗?你可知道我有多么想你?囡囡,我可以抱抱你吗?” 第65章   “不,你别过来,我想一个人静静。”虞楠裳有气没力地道。”   傅晏眼眸一转,在她身边躺下:“也好,早早休息,明天还要继续赶路。”   虞楠裳立刻爬了起来:“你,你出去呀。”   “囡囡,”傅晏四肢大开,死猪一样动也不动:“这里只有这一张床,我为了筹备今天的事,已经两三天没合过眼了。”   听他这一说,虞楠裳仔细一看,果真他的双眼中布满了血丝。虞楠裳沉默了一下,起身下床。   “你要做什么?”傅晏赶忙坐起一伸胳膊把她揽住。   “你在这里睡,我出去好了。”虞楠裳挣扎着说。   傅晏哪里肯,他抱着她一转身把她压在身下,顺便手一拂除了她的鞋:“你我两情相悦,又同床共枕那许多日了,和真正的夫妻也不差什么。我是真的很累,你就别闹了,让你的夫君好好睡会儿。”   “谁、谁和你是真的夫妻!什么我的夫君!”也不知是给压的也不知是羞的,虞楠裳小脸涨红。   傅晏轻笑一声:“你再不乖,我就当真和你做成真的夫妻......你不一直想知道生米煮成熟饭是怎么回事儿吗?嗯?”   他的气息吹拂于她耳畔,让她感觉到一种危险的讯息。这让她收了气焰软了筋骨,乖乖任他抱着不再挣扎言语。   傅晏松了一口气。下巴在她头顶蹭蹭,身体感觉着她的柔软,心中生出无限欢喜与满足。他的确疲累,这一松懈之后片刻间就沉沉睡去。   虞楠裳却睁着大眼睛看着他迟迟难以入眠。   眼前这张脸,分明充满阳刚之气,之前自己怎么就能看成是女子,一点不起疑心呢......更主要是这具躯体,昂藏八尺,完全不是女儿家的样子,自己,自己主动抱过、给他抱过有多少回,竟像是有油脂蒙了心窍,死活看不出来......虞楠裳挫败地叹口气,费力地从他的禁锢中伸出手拉过一边的被子,给自己和他盖上。   他睡的好沉。身体动也不动保持着抱她的姿势,像是在护卫最珍贵的宝物,唯恐一个松手她就消失不见。   其实自己才怕他消失不见啊,明明之前,是他来无影去无踪,自己只能傻傻等待。多少回做梦都想和他这样在一起,一分一秒也不分离。虞楠裳委屈地抽抽鼻子:可是,可是他明明知道自己那么想他还骗自己,简直可恶!   还有,他怎么会是熙成太子呢?!   一思及此,就觉着面前的他变了模样,变的好陌生。虽是被他紧紧抱着,却只觉两人之间的距离杳如天涯.......   她所认识的傅三,她想嫁的人,是一个仗剑江湖的游侠儿,从来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龙子凤孙......她早已做好准备,与她的傅三哥哥共赴那江湖之远,却从不知道,以如何的姿势存在于熙成太子的身边?   这些烦恼萦绕心头,这一整晚都没怎么睡。直到凌晨才略微打了个盹儿。   傅晏虽然睡得极沉,但一到了该起的时候,也无需旁人催促,立刻就睁开了眼睛。   数日的疲倦在这一觉中烟消云散。睡得如此舒心,自然是因为心爱的人儿陪伴的原因。傅晏看看俯首在他胸前的虞楠裳,感到前所未有的心满意足。   她蜷缩着身子,看起来极乖巧。在虞家的时候,她倒是少有睡的这么乖巧的时候。   傅晏伸手,轻轻把她的脸拨出来。   还是那么憔悴的样子,不复以前唇红齿白的好气色。傅晏叹口气,心疼地低头亲亲她的额头,又亲亲脸,又亲亲嘴。一开始不过是心疼,亲着亲着却把自己心里的火勾了起来:上一次正儿八经,以男人的身份亲她,还是将近两月前的摘星峰上。傅晏盯着那殷红小嘴,喉结蠕动一下,不管不顾地再次覆唇上去大口啃噬。   “啪!”纤细的小手倒是有劲儿,一巴掌在傅晏脸上留下个红印子。   以傅晏的武功和地位,已是许久未尝这掌嘴的滋味了。也是情浓正炽才会叫着小小女子得逞,待反应过来,大掌已经把那小手抓住,傅晏目光晦暗不明地看向那罪魁祸首。   虞楠裳其实也是一时初醒迷糊,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倒是吓了一跳:我怎么能打他,他一定生气了吧......只是不肯露出来,咬了唇瞪着眼倔强地与傅晏对峙。   然不成想,傅晏突然张嘴含住了她的手指。一整根一整根地,依次噬咬。   “啊!”虞楠裳一声尖叫,奋力推开傅晏,嗖地一下缩到了墙角。   那感觉,和被他亲吻又不一样,没有浓情蜜意,只有,只有一种被侵犯的可怕感觉......小姑娘的眼眶都湿了。   傅晏看她这样,深吸口气,捂捂脸,再抬头之时,依旧是那个贵气优雅的佳公子:“你的夫君亲亲你怎么了,又没把你吃掉。”   他终于成功地惹出了虞楠裳的眼泪:“你一定不是傅哥哥,你一定是别人假扮的,你一定是骗我的!你是骗子,你个大骗子!”   她瞬间哭的满脸是泪,哽咽难语。   到把傅晏吓得不轻:只有被贼子劫走那次,虞楠裳曾这样大哭过。是了,他这样的话,这样的行径,是不是让囡囡把他与那贼子等同看待!“囡囡囡囡是我错了,是我不好。不哭了好不好?我以后不这样了。”傅晏抓她的手拍他的脸,百般的哄她。   “殿下,殿下你在做什么?虞姑娘,虞姑娘还好吧?”门外传来玄初担忧的声音——这般声响,让耿直的玄初脑补了无数禽兽不如的画面,并决定要拼死谏上一谏。   虞楠裳其实并不单为折傅晏的侵犯,更主要是这些天经历了这许多事儿,压抑的情绪一下没控制住爆发了。也是因为傅晏是她真正信任亲近之人,她才肯在他面前露出这样软弱之态。玄初一打岔,她自己就回过神来了,知道这一哭好没意思好没道理,如来时那般急,瞬间收了泪止了声像个没事人一样,还顾得上回答玄初一句:“我们没事的。”   傅晏却明白她的压抑,心疼的紧:“若是难过就再哭一哭,觉着我可恶就打一打,不要憋在心里。”   “才不要。”虞楠裳捂捂眼。哭了这一通,神色到底是轻快了些。傅晏心中松了一口气,却想着怎么着再引她发泄一番才好。   天才刚露白,早饭已经准备好了,吃过早饭便又要上路。   这早饭也一如这农舍,粗陋的很。不过是粗面饼子配菜粥。主厨之人也不知道是谁,粥也没煮烂饼也没蒸透,虞楠裳都有点难以下咽,傅晏竟毫不以为意,吃的又快又优雅。   “我们要去哪里?”虞楠裳努力咽下一口饼子,问傅晏。   “我带你去见你爹爹。”傅晏笑道。   “我爹爹?”虞楠裳道:“你之前说,我爹爹去了北疆军中。”   “对。”傅晏道:“我们去北疆。”   北疆是傅晏的地盘,他自然该去北疆。只是......”此去北疆路途遥远,向大成肯定不甘心还会派人追来,带着我未免是你们的拖累......”虞楠裳斟酌道。   “你不是拖累。”傅晏边给她添粥边道:“你是我的心肝宝贝,没有了你,我走不下去的。”   别说虞楠裳,一边的他那些手下们咋闻这话,一个个给惊的掉筷子的掉筷子,喷粥的喷粥,一时噼里啪啦好不热闹。   出发后不久,到了一处岔路口,傅晏的手下们继续行走大道,傅晏带着虞楠裳,只有玄初跟随着,上了一条小路。   尽管傅晏已经刻意降低了速度,可是对于虞楠裳这样养在闺中的姑娘而言,哪里受得住这样连日骑马奔驰。前一两天还能勉强支撑,到得第三天下来,只觉浑身酸软,屁股肿痛,大腿内侧更是火辣辣的疼,给从马上放下来,几乎站都站不住。   “身体如何?”傅晏关切地问她。   而虞楠裳强振精神,并警惕地捂住了衣襟:“我没事。”   昨天晚上,也是这样问过之后,傅晏就一本正经地道:“你从未有过这样长途跋涉,身子吃不消,我来给你揉揉。”   “不用不用!”虞楠裳自然是不肯的。   “乖,揉一揉,舒筋化血会好很多。你这样强撑下去,会生病的,我可不是很会照顾生病的小姑娘。”傅晏强硬地把她抱在膝上,双掌从她脖颈双肩开始揉捏。   一开始,还真的挺舒服的,虞楠裳就放松了警惕,埋首在他脖颈间,任他施为。   就当给他揉的骨酥肉软迷迷糊糊之时,突然就感觉胸口一凉,全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睁眼一看,一只不安分的手已滑入她衣襟,大力揉捏着......   “你曾教我的的那套按胸手法,你看我使的对吗?”傅晏竟还维持着一副正人君子模样。   旧仇新恨,激的虞楠裳一蹦三尺高,只恨傅晏这厮皮糙肉厚,掐也掐不穿,咬也咬不烂。只能恨恨发誓永不理他。   可一转眼的功夫,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又理他了。   既有前车之鉴,虞楠裳发誓今日是无论如何不能中他的计的。 第66章   “干吗这么紧张,我又不能吃了你。”傅晏说这话的时候,倒颇有几分遗憾:“知道为什么今天停在这里吗?”   虞楠裳看看四周:这一日他们都特意避着人走,晚上也不去人家借宿,现下是找了一处山洞安顿下。山洞外窄内宽,干爽洁净,最重要的是还挺暖和,适宜过夜。   “这里想必你们不是第一次来吧。”她揣度道。   傅晏点点头,起身从升起的火堆中取了一根松枝充当火把,然后向她伸出手:“跟我来。”   “去哪里?”虞楠裳拉住他的手,却不肯起身。   傅晏笑笑,下巴指指山洞内侧,那里还有一个乌漆麻黑的小洞口:“这洞里边有个温泉。”   “温泉?”虞楠裳惊喜大叫:“真的吗?!”和这些男子一起赶路,整日里风尘仆仆,也没法好好洗漱下,她难受死了,听到有温泉怎能不喜。她猛地跳了起来——然后就因为身体的不适,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   “还说没事。”傅晏皱眉,把松枝塞到她手里,然后把她打横抱起来。   “我能走,不要你抱。”虞楠裳难为情地道。这一路上马下马傅晏把她抱来抱去的,让她觉着自己跟个没长大的小孩儿似的。   “我抱你是我喜欢,并不因为你能走还是不能走。”傅晏道。   虞楠裳心神一荡,也忘了自己一只手上还拿着燃烧的松枝,就往傅晏肩上放。“喂喂喂,火火火!”傅晏赶紧转头避过:“你想要谋杀亲夫啊!”   “啊,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小洞里面是一条狭窄悠长的路,傅晏抱着虞楠裳将将能走过去。走了半刻多钟的样子,复又开阔起来,湿润温暖,带着些许硫磺气息的水汽迎面扑来。火光照亮视线,这竟是一个极大极大的洞。洞顶直到山顶,破开一两线缝隙,有皎洁月光从那里丝丝缕缕地透进来,正落在下方那一泓散着轻烟的水面上。   “哇,这荒山野岭竟藏着如此仙境,难为你们怎么找到的。”虞楠裳赞叹一声。傅晏把她放下,虞楠裳走到水边伸手试试水:嗯,温度不是很高,刚刚好。   而傅晏看着她,想,有了你这小仙女,这才叫仙境。   “呃,殿下你出去吧。”虞楠裳朝他挥挥手。   傅晏挑挑眉:“这种地方你确定你敢一个人呆着?”   想想的确不敢。“那你走远些,你不许偷看——你要偷看的话,我以后就再也不相信你了。”虞楠裳严肃道。   我为什么要偷看?在你家我都光明正大看过了呀!傅晏心里笑的很嚣张,不过还是没说出来刺激她,而施施然走远了些,找了块石头背对着虞楠裳坐下:“这水不深,不过半人高。不过底有点滑。你站稳了别摔倒就没事。”   虞楠裳紧张地看着他,快速地把外衣解了,穿着中衣往水里走。   水漫过大腿,剧烈的刺痛骤起,虞楠裳忍不住“哎哟”了一声。   “囡囡!”傅晏立刻就起身往这里走。   “没事我没事你不许过来不许看!”虞楠裳哗啦一下扑进水里把自己藏起来。   “好好我不看不看就是了。”傅晏无奈道。   从水里探出半个头,看傅晏回到原来位置背过身了了,虞楠裳才慢慢把身上的中衣脱了,又解散了发髻。   手摸到大腿内侧,看来是骑马的时候蹭脱了皮。叫这水一刺好痛,不过这是硫磺水,应该无碍。又摸摸屁股,浮肿起来一层呢......虞楠裳倒吸了几口气。   不过起初的疼痛过去之后,就觉出舒服来了。热热的水包围着颠散架的身体,丝丝酥麻带走酸痛,那感觉就像昨日傅晏炽热的手揉过......啊!虞楠裳忙不迭地双手捂住脸,目光向傅晏的方向瞟一眼:为什么要想起他,想起他那无礼的行止......   可是越是要自己不想,越是想的真切。他的手包裹着自己的胸,虽然隔了一层衣物,娇嫩敏感的肌肤仍然能够觉察出到他手掌的质感,那是一种粗糙又可靠的感觉......他好用力,捏的好痛,但是痛中又有一种舒服的感觉,那个时候情急没来的及体会,隔了一天的此时却又浮现上来,从胸上扩散向全身,引的全身上下都怪怪的......虞楠裳突然感觉口好渴,她不安地缩了缩脚趾,又看了看傅晏。   好在,他还规规矩矩地枯坐着。   虞楠裳轻舒一口气,心中没由来的有些失落。她摇摇头,赶紧搓洗自己的身体。   突然,一股凉滑的触感擦过自己的腿。   虞楠裳骤然停止动作,看向水下:是错觉吧......   晶莹月光下,清楚照出一条细长的影子,又擦过了她的腰。   这次清楚无疑。虞楠裳瞬间感觉浑身冰冷:“啊啊啊,蛇,蛇!!”   她连跑带爬往岸边走。然而这水底石头是真的滑,急切之中她连连摔倒,这么个小池子竟走不出去。   不过她的喊声没落,人已经落入一个宽广炽热的胸膛。“蛇、蛇!”她也顾不得许多了,只能紧紧抱住他。   傅晏一只手抱住她,一只手敏捷地往水中一探——   “没事了,囡囡,不是蛇,只是两条鱼,你看,我抓到了。”傅晏安慰她。   虞楠裳迟疑地转头一看,果真傅晏手里抓住了两条鱼。这地下温泉里的鱼倒奇异,鱼身雪白,细细长长足有尺余,看着像银鱼,但虞楠裳曾从菜市场买过的银鱼可没这么长的。这样两条鱼首位相连游弋,是挺像蛇的。   “真的就是这两条鱼?”虞楠裳心有余悸地四下看。   “真就这两条鱼。吓了我们囡囡,一会儿把他们烤了给我们囡囡赔罪。”傅晏说着一扬手把鱼扔到了岸上。鱼扑棱棱地打着挺儿,做最后的挣扎。   而回过神来的虞楠裳听到自己的心肝儿也在扑棱棱地瞎挣。   她可是,只穿了贴身的小衣,扑到了傅晏身上啊!!   那小衣,本就是丝绸的,再给水打湿了,紧贴在身上,和没穿也没差什么。   傅晏的一只手,紧紧搂着她□□的肩背把她往他身上按,那手还在不断往下游离......她该庆幸这是大冬天,傅晏身上穿的多,还有这厚厚一层衣服隔在两人中央......可是她很快又发现,这一层衣服似乎并不管什么用,衣服下块块肌肉紧绷起,摩擦着她的肌肤......   “傅晏你放开我。”虞楠裳都不敢抬头看他。   “囡囡,”傅晏的声音开始不对劲儿了:“没事儿,别怕,就给我多抱一会儿。” 第67章   “就给我多抱一会儿......”他这样说着,而双掌在虞楠裳背上四处游离,不时停留在肚兜和亵裤的边缘,徘徊欲进。   “不,我怕。你放开我。”虞楠裳是真怕。此时的傅晏呼吸沉浊,气势骇人,再不是她熟悉的那个温柔亲切的男子。他力气那么大,她知道她没法对抗他......   她看不到他神情,只听他轻笑一声,低头覆唇到她耳边:“怕什么?囡囡,你可记得,在你家的时候,你整天叫着要帮我沐浴?”   “你,你明知道那是因为我不知道你是个男子。”虞楠裳辩解道。   “那时我嘴上说是不要,心中却是想的很......”傅晏脸颊在她耳鬓边厮磨着:“想的,就是现在这样......不,你比我想象中还要美......”   “你,”虞楠裳都要哭了:“你是故意的,故意带我来这里!你坏死了,我不喜欢你了......”   “不,囡囡,”傅晏俯首在她肩颈间,:“我够正人君子了,但凡我能对你坏一点,你早被我吃干抹净了,啊.....”   他呻/吟了一声,他声音本就是时间少有的好听,这样一声,虞楠裳只觉着自己的神魂都给勾了起来,浮在半空中半天落不着个实地。   “哦,对了,你这个傻姑娘,吃干抹净是怎么回事儿都不知道吧?嗯?”他张嘴,舔过她的锁骨,又轻轻咬了一口。   虞楠裳整个人从里到外都在战栗。“放开我,放开我。”她呜咽着,挣扎着。   “放心。现在我什么都不会做的,”傅晏安慰她似地轻抚她的背:“因为我要娶你的。我得忍到我们洞房花烛夜,才能要你......不过你刚才说什么,你说你不喜欢我了?”   他的手停了下来,手指勾弄着她肚兜儿的系带。   这浅显的威胁却着实有效。“我,不,没有......”虞楠裳惊慌嗫嚅。   “什么?我没有听到。”傅晏略一用力,系带被拉出些许。   “我没有不喜欢你,我喜欢你的!”虞楠裳徒劳地伸手去阻止他,却被他就势把她手禁锢在身后。   “有多喜欢?”他犹嫌不足,咄咄逼人。   “很喜欢很喜欢,比什么都喜欢,最喜欢你了......”虞楠裳被他逼的没有一点反抗之力。   “我,是谁?”傅晏还要逼她。   “傅哥哥......阿晏......阿晏哥哥......”虞楠裳声音细细碎碎,哽咽不成语。   傅晏把她的耳垂含进嘴里:“再叫一声更好听的。”   没想到这却招致了她的剧烈挣扎:“不要,痒!”她推他的头。   耳朵竟这般敏感吗。傅晏自然不肯放手,加倍用力:“叫一声更好听的,就放过你。”   “阿晏哥哥,阿晏哥哥不要,阿晏哥哥好痒......”也不知道叫了多少声,傅晏就是不放开。“说了,叫一声更好听的,为夫就放过你。”他提示她。   虞楠裳听明白他想要的,然而一时半会儿如何叫的出来。   “乖,终究我们是要成亲的,不过提前叫一叫罢了,快。”傅晏引诱她。   虞楠裳却突然冷静下来了:“以你的身份,便是日后当真......也是不能那样叫的。”   傅晏一下子从她这话里听出她的担忧。“在你面前,我的身份只是你的丈夫,没有任何人可以改变,也没有任何人可以分享,明白了吗?”他又用力咬了一下她的耳朵:“快,叫。”   “夫君。”犹犹豫豫的两个字终于从她那小嘴中吐出。   傅晏不得不狠狠闭了闭眼睛,以抵抗这两个字带来的兴奋与冲击。   傅晏起初的想法,不过是逼着这闷着气的小姑娘和自己亲近些,如此而已。可事到临头,他才察觉自己高估了自己。他脑子里烈火熊熊,不断想要更多。   “来,亲亲你的夫君。”他强硬抬起她的下巴:“许多天了,你都没有好好亲过他。”   “你,你刚说会放过我的......”虞楠裳真给这样的他吓哭了。   而傅晏此时眼中只剩下了欲/望。“你不肯亲我的话,我就来亲你了。”他气喘吁吁,盯住了她的胸前。那里,湿哒哒的丝绸高高、尖尖的隆起。他一弯腰,大掌猛地包住她的臀往上一托,便把她送到他面前,再怎样蜷缩躲避也无用。   “啊!放开我,痛!”然而腿和臀上的伤处被触及,虞楠裳吃痛叫了起来。   她痛楚的样子落入傅晏眼中,把他的理智唤回几分。   他深吸几口气,把她放到岸边被水蒸的温热的石头上,然后掬水狠狠洗了几把脸。   他走到她身边,粗鲁地拉开她的腿,卷起她亵裤下摆。触目所及,娇嫩肌肤淤紫一片。   虞楠裳又是一声尖叫,伸腿踢他。   傅晏一只手扣住她脚踝按住,一只手从怀里取疗伤药膏:“我只是给你腿上上点药,你再乱动我就不保证我能做出什么事儿了!”   虞楠裳果真不动了。“你走开。”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傅晏硬着心肝任她哭。他伸手挖了药膏,往她伤处抹去。   触手的滑腻让傅晏心中又是一阵狼奔豸突。   而虞楠裳则被他的力道和药物的辛辣刺激的□□一声,下意识地合拢了腿。   傅晏狠狠倒吸一口气。   “还是,还是你自己来吧。”他急急起身离去。再呆下去,他真的会控制不住自己的。   这一夜虞楠裳没有像之前那样,乖乖让傅晏抱着睡。她蜷缩在角落里,避他如避洪水猛兽。   “殿下你太心急了。”离了虞楠裳的视线,玄初打趣傅晏。   “我,你,你知道什么!”傅晏努力保持着主子的气场,呵斥玄初。   “啧啧,孤男寡女鸳鸯戏水,用脚丫子想也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儿啊。”玄初摇头:“倒没想到殿下你这千年冰山一旦开了荤,竟这般爱玩。”   傅晏咬牙:原本计划的好好的,可惜最后没控制住,吓到了她,前功尽弃,不,倒退回姥姥家啊......可话又说回来,他也委实没做什么啊,妄担一场虚名,真是亏大发了......   真是枉担虚名。第二天一路上,看着冷冰冰的虞楠裳,傅晏脑海中总是浮现出明肌如雪的她蜷缩在他怀里乖乖听话的样子。当时干嘛那么君子,傅晏后悔的抓心挠肺的。   中午,他们拐进一个繁华的镇子里,进了一家小店里打尖吃饭。虞楠裳也穿的男装,他们打扮成行脚商人的装束,戴了斗笠,混在人群中倒也不显眼。   “去弄一辆马车来。”傅晏指示玄初。   “殿下,乘马车会拖慢速度的。”玄初不赞同。   傅晏看看虞楠裳:“去吧。”   虞楠裳听见了他这话,也猜出他这是为了照顾自己,却不肯说话,心中也不肯领这情:弄来了马车我也不要坐。   “来,喝点水。你的嘴唇都开裂了。”傅晏倒茶给她。   虞楠裳的嘴唇是开裂了,却不是干的,而是气的起了燎泡。她不动。等他倒好了,她把水杯放回他面前,自己给自己重倒了一杯。   傅晏知道这次把她气大发了,怕是等闲做小伏低不能哄她回心转意,不禁一阵头疼。   一会儿玄初回来了。迎面便给他一个眼神:这里有龙鳞卫的人!   傅晏眉心一皱:到是来的快。   他从桌子底下抓虞楠裳的手,想暗示她一下。   然而虞楠裳立刻甩开了他。   这小脾气。   一时店小二送了酒菜来。店外街上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婆子趁着店小二离开间隙,拄着棍子哆哆嗦嗦走了进来。“大老爷,赏口饭吃吧。”她朝着虞楠裳连连作揖。   虞楠裳便拿了一个馒头递给她。   然而却被傅晏半途劫走。虞楠裳愕然:太子殿下不会这么小气吧?还是他故意找茬闹她?   她哼了一声,低头吃自己的饭,继续不理会他。   傅晏看向老婆子:“过来拿。”   “谢谢大老爷谢谢大老爷......”老婆子边作揖道谢边作势走向傅晏。   然就在她某处低头之时,从她后脖颈上嗖地射出两道寒光,射向傅晏。同时她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手抓向了虞楠裳。   傅晏伸腿一踢,虞楠裳连凳子带人滑了出去,正好躲过老婆子。同时他也借势后仰,躲过了暗器。一个鹞子翻身,他人站立起,手已拿起临近一张桌子上的筷子,疾风骤雨般掷出,正中老婆子再次抓向虞楠裳的手。老婆子大叫——一支筷子把她手透了个对穿。   对虞楠裳而言,真是什么都没反应过来,上一秒还好好的呢,下一秒店子里就混战成一团了。   等给傅晏玄初带着离开小镇的时候她还傻着呢:“那个老奶奶,那么老的,也是龙鳞卫的人?”   “是易容的原因,并不是真的老。”玄初解释。突然他又大叫起来:“哎呀,殿下,你脸色怎这么难看的?可是刚打斗中受了伤?”   虞楠裳闻言也急忙抬头看傅晏:果然他脸色青白,汗出如浆。   “并没有。”傅晏低声道:“只是以往腹部中的一刀,怕是刚才不小心扭到裂开了。”   “哎呀,糟了糟了,”玄初愈发大声道:”殿下怎不早说?那道伤伤的极深的,哎呀,现在指不定弄成什么样儿了。殿下你这性子,什么难受的事儿都爱忍着......”   “不碍事。”傅晏道:“按照我们计划,到伏鸣渡口再说。”   “可是,可是这......”玄初长吁短叹的,给虞楠裳递眼神。   虞楠裳给他弄得心里七上八下的。到底忍不住开口帮着劝说傅晏:“先处理下伤口吧。”   然而傅晏坚持到伏鸣渡口再说。   到达伏鸣渡口已是傍晚。这里其实是一个依靠渡口发展起来的小镇。他们找了家店子住下,玄初第一件事就是急急从行囊中翻出伤药布帛一类东西,催着傅晏处理伤口。   虞楠裳站在门外,踌躇着走了两步又停下。   门帘被撩开,玄初探出头来:“虞姑娘,可否烦请你帮忙,打一盆干净的温水来。”   虞楠裳慌忙应了一声去准备。   一时端了水进去,迎面便闻到浓浓血腥气。虞楠裳心中一紧,也顾不得别的了,急急抬头去看:傅晏已经解了上衣,从健硕宽广的胸膛到肌肉紧实的小腹间,血呼啦扎一大片。   玄初接了水过去,把一块布帛在水中打湿拧干,就粗手粗脚地往傅晏伤口上擦——那用力劲儿,跟搓澡似地。不必说傅晏闷哼一声咬紧了牙关,就虞楠裳看着都眼皮一跳。   “玄初大哥你轻点。”虞楠裳颤着声儿提醒玄初。   “没事没事,我们男人皮糙肉厚的,这点小伤算什么!”玄初大咧咧地说着,还就手在那伤口上拍了两下,拍的血液翻飞的。   虞楠裳终于看不下去了:“我跟爹爹粗略学过外伤医术,让我来吧。”   “哦,好,好好。”玄初把布帛递给虞楠裳,起身让出地方往外走。   临出门之前,跟傅晏交换个眼神:殿下努力,切勿辜负属下这一番心意!   傅晏苦笑:你这假血也撒太多了,万一叫囡囡看出来可怎生是好? 第68章   不过他伤口的确是有点裂开渗了点血。真假混合,唬虞楠裳这种小姑娘,还是不成问题的。   眼下她便被唬的双目发直,手指轻颤。握着布帛在他伤口上蜻蜓点水般擦了许久,也没擦去多少血迹。   倒让傅晏着实不忍:“还是我自己来吧。”   虞楠裳摇摇头,深吸口气,手上稳了许多。“在我家的时候,身上就有这伤了吗?”她低声问。   “是,”傅晏答道:“看着厉害,其实没伤到内脏,不打紧的。”   “怎会不打紧呢。”虞楠裳一脸自责的样子:“你在我们家住了那么久,我都不知道你身上有这么重的伤......我太粗心了......”   “真的不要紧的。”傅晏握了握她的手:“我是带兵打仗的人,这种伤算是家常便饭了。”   经他这么一说,虞楠裳才注意到,光目所能及之处,他胸膛上、胳膊上就还有大大小小不下数十处旧伤痕。   虞楠裳也顾不得男女之嫌了,看着这些伤疤,眼波颤了又颤。   傅晏思忖着她该是心软原谅自己了吧,于是试探着问道:“看在我这么可怜的份上,不要生我气了好不好?”   却没想到虞楠裳听了这话,立刻低了头垂了眼,神色变的极伤心极难过的样子。给傅晏惊的手足失措:“啊,怎么了怎么了?我,我又说错话了吗?这,这,那你继续生气好了,啊,囡囡乖,都是我不好......”   “不,不,你哪里都好。”虞楠裳总算说话了:“你是身份高贵的熙成太子,是战功赫赫的大英雄。你三番两次以身犯险救我的性命——这次把我从向大成手里救出来,一定付出了很大很大的代价吧?你还待我这样好,而我,我什么都没有为你做过,我何德何能,配得上你这样的好呢?”   傅晏总算明白她的心思。“要强的小囡囡。”他温柔地捧起她的脸,看着她:“我说过,你是我的心肝宝贝,没有你我走不下去。我这话并不是哄你的。以往,我征战沙场,杀伐四方,争□□势,为的,不过是不负先帝对我的期望。换而言之,我是为了先帝在活。至于我自己想要什么,我从来没想过。所以那时候我活的很累,很冷。可是有了你,很神奇的,一切都不一样了。有你在身边,每一时每一刻都是温暖的。有了你,我才感觉到我的命是我自己的,我才感觉自己所做的一切是有意义的,你能明白这种感觉吗?”   虞楠裳扑闪着眼睛看着他:“可是为什么是我?”   “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你。”傅晏揉了揉她的脸:“反正你逃不掉了。”   虞楠裳嘟嘟嘴:“就会甜言蜜语哄人。”   “没有。”傅晏抓起她的手放在自己胸上:“发自肺腑,真的不能再真。”   虬结的肌肉散发着炽热的温度,更能感觉到其下一下下的心跳。虞楠裳红着脸拉回手:“可是,我还是不知道,该如何做你的妻子。我怕我做不好。我怕我做不好之后你就不喜欢我了,到那时候,我该如何自处......想想你对我失望、不喜的样子,我心里就好难受好惊慌......”   傅晏先叹息又笑:“你可知我还担心做不好你的夫君呢。囡囡,未来的事情,我们一起面对,好不好?”   虞楠裳思忖了好久。终于,她叹口气紧握住他的手:“也不过一辈子罢了,喜也好,悲也好,便当报恩赔给你了。”   “我发誓,你绝对稳赚不赔。”傅晏心中大大松了一口气,随即漫起无边狂喜。他就着她的手一把把她拉到怀里,深深地亲吻她。   他现在上身可是光着的呀......呀,男子的触感竟是这样的......虞楠裳惊慌地推他:“你的伤......”   “没事,你是最好的药。”情浓正炽,傅晏哪里肯放过她。大掌更急切地拉扯她的衣衿。   “我不要......”虞楠裳用力推开他:“你不许对我这样!我一点都不喜欢这样的你!”   看她是真的有点生气了,思及昨天晚上自己的过分给她造成的惊吓许还没消散,傅晏只好克制自己放开她。   “昨天晚上那样的事情,不许发生第二次了!”虞楠裳气喘吁吁地警告他:“否则,否则我说过的话全部不算数,我再也不理你了!”   她却不知道,这种事情,男人嘴上答应的再好,心里也是不以为然的。   于是这夜半夜三更,虞楠裳突然惊醒之时,就感觉有只不安分的手在自己身上动来动去。   “阿晏!”她怒斥一声,反手一掌,啪的一声脆响。   “我只是想叫醒你,告诉你外面会有点吵,不过你不要怕。”傅晏委屈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狡辩!哪里吵了!”虞楠裳不高兴地道。   “起来看。”傅晏拉她。虞楠裳睡眼惺忪地随着傅晏来到门边,傅晏把门推开一点小缝让她看:外面灯火憧憧,站了乌压压一片人。男女老少,什么装束的都有,唯一相同的是他们都拿着武器,看着这里,面色不善。   虞楠裳顿时给吓清醒了:“都是来追拿我们的?都是龙鳞卫?”   “没事,你乖乖在屋子里,他们有我对付。”傅晏说着就要推门出去。   虞楠裳抓住他的手:“他们这么多人,你就一个!”   “在北疆,更多人我也应对过。”傅晏笑笑拍拍她的手:“放心。”   他闲庭信步般走了出去。他虽只一人,外面那数十上百人却如临大敌,瞬间刀兵出鞘,在灯光下白花花一片。   傅晏冷冷一笑:“尔等好大的胆子,身为龙鳞卫,竟敢对本殿下刀兵相向!”   “我等奉陛下旨意缉拿殿下,还请殿下恕冒犯之罪。”其中一人道。   “是奉陛下的命令,还是奉那乱臣贼子向大成之令?”傅晏凌厉目光扫视众人:“龙鳞卫的使命,看来你们是都忘干净了吧!”   ......   虞楠裳在门后屏息紧张看着,就见傅晏舌灿莲花滔滔不绝。三五个回合之后,那帮子人面露豫色。到后来,竟齐齐向傅晏施了一礼,哄然离去。   厉害,当真好口才!等傅晏回来,虞楠裳迎面就给他呱呱鼓掌。   “这没什么。”傅晏笑道:“说到底,是因为龙鳞卫是先帝所创,先帝又喜爱我,所以他们有忌惮,不敢对我下手罢了。”   “可是你说过那时在帝阙之中,龙鳞卫几乎要了你的命。”   “情况不一样。那时是皇帝亲自下令,这次却是向大成的命令。”   ......   因此,第二天倒是闲散了些,直睡到日上中天之时才起身,准备过河。   渡口人喧马嘶,好不热闹。玄初早找好了一艘船,渡他们过河。   “我好久没坐这么大船,过这么大河了。还是小时候,爹爹带我去南边玩,坐过船......”上了船,虞楠裳兴奋地跟傅晏说话。   然而傅晏不过简单地应答一两声。   虞楠裳察觉不对:“咦,你脸色怎生这么难看?是伤势又恶化了吗?”   “不是。”傅晏看着虞楠裳关切目光,不得不坦白:“我,我有些晕船......”   “啊?”虞楠裳惊奇道:“这不还没开船吗?”   傅晏的脸一下子红了:“也晕,只要略大点的水面,就晕......”   “啊,这样?”虞楠裳笑了:“原来我们的北疆战神也不是无所不能的呀。”   “北疆战神不是我,是晋阳侯方锦绣,我的大师兄......所以昨晚趁早把龙鳞卫打发掉,免得他们今日作祟。”傅晏道。   虞楠裳看他诚然是很紧张很难受的样子,于是伸手摸摸他的脸:“我给你按按头可会好一点?”   傅晏任她抚摸:“没用。不过你给我亲一亲许会好点。”   虞楠裳的手滞了一下,顺势拍拍那厚颜无耻的脸:“讨厌。”   傅晏这晕船的确晕的厉害。等船一开,他整个人都僵掉,呼吸都不顺畅。虞楠裳也顾不得许多了,伸手拉过他伏于自己怀中,像安慰孩童般轻拍他的背:“是天生就这样吗?”   “许是吧,也许也不是......小的时候,大概五六岁的样子,”傅晏叫她抱着略微平静了些,缓缓道:“那时候我父皇还是太子,有一个宴会,泛舟于太液池上。父皇喝多了,说是逗我玩,不知怎么就抱着我落了水......许久才叫宫人给捞了上来。从那以后我就怕水,见了水就晕......”   当今皇帝对废太子的那点心思,天下人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虞楠裳听了大为心疼,扭头看看船家在专心划桨,玄初在专心看风景,便默不作声地捧了他的脸亲吻他的唇。   傅晏闭上眼睛,按住她的头。   一时亲的喘不过气来,傅晏才放开她。“当真好了许多。”他贴在她耳边说:“亲到船停下的时候好不好。”不等她回答又堵住她的嘴。 第69章   意乱情迷之时,忽听外面船家一声惊喝:“哎呀,是飞龙帮!完了完了!”   上游江面上,两艘船拉满了帆,借着风势飞快地向他们这里驶来。这船一看便知与普通船只不同:船身轻巧,但船首处却包裹了一块三角铁块。铁块的顶端锋利闪亮,似开了刃的尖刀。此时这尖刀便冲着他们这艘船,似欲将这船开膛破肚。   “快躲开啊!”玄初催促船家。船家似乎是被吓傻了,竟停下船只什么也不做。   “客人您不知道,这飞龙帮是这上下百余里河面上最凶残的匪帮,只要被他们盯上了,从来没有逃出生天的。越是反抗的厉害,等落到他们手里,便是往死里折腾。”船家惊慌地与玄初道:“客人,一会儿您千万别出声,万事都听我的。破点财,买个平安!”   然而船家想花钱买平安,这飞龙帮显然并不想。任船家在甲板上大声呼喊,跪地求饶,而那飞龙帮的船却并不减速,依旧直直向他们的船撞过来。   两船越来越近,飞龙帮的歹人的面容都清晰可见了。一个瘦削奸诈的贼子立在船首指点江山:“不管是什么来路,先请他们吃顿馄饨面再说!”   看来这帮贼子不是无的放矢,而是专门冲着他们来的。玄初冲船舱里喊一声:“公子你坚持一会儿,我去清路!”   说着飞身而起,跳到了飞龙帮的船上。人未落下,双手一扬,数点寒星飞起,贼子便倒了一片。接着便如虎入羊群,厮杀起来。   那边傅晏把虞楠裳护在怀里:“不要怕,这点人不是玄初的对手。”   “我不怕,”虞楠裳点头:“我会游水的,游的还不错,带着你游应该也没问题。你放心好了。”   “你带着我游?我要你保护?”傅晏听到这话觉着甚是新鲜可笑:“我的囡囡真可爱。”   “这有什么可爱不可爱的,眼下情况就是这样。”虞楠裳一想也笑了:“倒是难得,有我保护你的一天。”   “想的美!”傅晏屈指在她头上弹一下。   然而,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飞龙帮那船终究撞上了他们的船。只一下,船剧烈晃荡起来。船腹被撞出一个大口子,河水涌入,船迅速向一侧倾覆过去。   “跳吧!”虞楠裳拉起傅晏。   “不不不,等等下......”傅晏纠结不肯。然而船又被撞了一下,他大叫一声,被虞楠裳抱住一起滚落水中。   水漫过鼻眼,脚踏不到实地,傅晏心中不可抑制地漫起绝望的感觉。   然而有一双纤细胳膊始终抱着他,随即身体被带动向上而去,空气重新涌入胸腔。“没事的没事的。”他听见虞楠裳说:“你不要抓我抓这么紧,我要被你勒死了!”   好在玄初干脆利落地拿下了飞龙帮,很快把他们从水里救了起来。   傅晏好半天脑子还是晕晕乎乎的。终于回了神,才发现虞楠裳正拿着块帕子给他擦头发:“没事了阿晏,没事了没事了......”   啊,还真叫囡囡保护了他一回。傅晏脸唰地红了:这真是小阴沟里翻了船。这帮人是谁指使的?   玄初已经审问上了。原来是之前龙鳞卫的人在此行动,惊动了这帮地头蛇。他们虽不知道事情内里,却察觉傅晏一行身份非同小可,因此起了这劫人求财之心。   一过了河,踏上陆地,傅晏立刻精神抖擞,又恢复成了那个人中之龙。   然而虞楠裳却变的萎靡不振。初春的河水,冰冷刺骨。就在水里那一小会儿,她全身都冻僵了。从水里出来又一时半刻没有干爽衣服替换,她哪里受的住。不等船靠岸,傅晏就看着她小脸浮上了红晕。   因此下了船,傅晏也不许她脚沾地,抱着她急急寻客栈而去。   渡口这边,也是一个繁华小镇。对客栈老板娘来说这种湿哒哒的客人真是再寻常不过。见玄初给的银钱多,不等他们吩咐,便喊杂役煮驱寒汤药备热水。   “再请大嫂去给备一套女子衣衫。”傅晏示意玄初又扔了一块银子。   进了客舍,傅晏心急火燎的就动手扒虞楠裳衣服:“在船上时,就应该给你扒下来,穿穿那些贼子的衣服又怎么了,也好过生病难受。”   虞楠裳双手紧按住衣襟:“我自己来就好,你出去!你也去换衣服去!”   “还害什么羞,你全身上下我有哪里没看过。”傅晏说着除了她的鞋袜,白嫩的小脚触手冰凉,傅晏赶紧捂在手中揉了揉。   “出去!”虞楠裳恼羞地踢他。   热水澡也洗了,汤药也喝了,然而到了晚上,虞楠裳还是发起了高热。   并不需要请郎中,身为顶尖的暗卫,玄初也是懂一点医理的。他给虞楠裳切了脉息后,整个人怔了一下,神色微妙。   “可是要紧?”傅晏急急问。   “这个,虞姑娘信期将至,受了这般大寒,这着实要紧。”玄初道。   “信期是什么......哦,是那个小日子吧?对,囡囡的是这几天。”傅晏一点就透:“怎么个要紧法?”   “啊,我没事的没事的,你们出去吧!”虞楠裳埋首进了被子里:这样女儿家私密的事情,被他们两个大男人挂在嘴边,真是讨厌!   然而玄初还在一板一眼道:“信期受寒,严重的话会影响婚后受妊......”   “不许说了!我身体没那么弱的!”虞楠裳大叫,妄图盖过他的话。   “你别闹,这般要紧的事情!”傅晏却给惊的不行:“竟这般厉害?可有对症的药?”   “我于妇科一项上不过略知皮毛,眼下自然是要保暖,万不能再受一点寒气......我出去打探下这周围可有妇科圣手。”   玄初一走,虞楠裳便也赶傅晏走:“你在我家,见过我小日子的样子,那你该知道,我不能和你一起睡了......其实本来就不该一起睡的......你走开.......”   这话她顿顿磕磕,说的自己浑身都出汗了。   然后傅晏默不作声——然后他真走开了!   虞楠裳从被子里探出头,不可置信地看着空荡荡的屋子:他,他真走开了?虽然是自己叫他走开的,可是,可是他总也说句话吧?总也再陪自己一会儿吧?虞楠裳委屈起来。委屈一会儿又想念起自己的爹爹,就觉着这里又冷又不舒服,恨不得生出双翅膀,立刻飞回自己家里去。   越想越憋闷,她揭开被子坐了起来。   很快门外传来脚步声,傅晏又回来了。   “快躺下!”傅晏一进来立刻紧张地把她按回被窝里去。   虞楠裳乖乖躺下。她自己都没察觉,她看到傅晏的瞬间,刚才所有的想家想爹爹的情绪全不见了。   傅晏抱来了一匹细白棉布。“你拿这么一匹布做什么?”虞楠裳不解。   傅晏咳嗽一声:“给你用。”   给她......小日子用?虞楠裳哀嚎一声,双手捂脸,滚进了被窝里。   “好囡囡,别害羞了,反正我做燕娘的时候都知道了,看过了。”傅晏俯身搂着她道:“现在在路上,万事不方便,你便将就下,用这个......”   虞楠裳猛地伸手捂住他的嘴,再让他说下去,她会羞死的。   傅晏在她掌心啄啄,起身脱衣服。   “你,你干吗,说过了不能一起睡的。”虞楠裳无力地道。   “你现在不能受寒,我给你暖暖。”傅晏严正道。   想想他那火热的怀抱,还真是舒服呢......虞楠裳摩擦了一下冰凉的小腿,再次把自己脸捂进被子里。   不多时,傅晏揭开被子,躺到她身边,伸展双臂把她紧紧抱入怀中。   不同以往的触感传来,虞楠裳睁眼一看,猛地一个翻滚把被子全卷到自己身上以隔离开傅晏。   以往纵然是同床共枕,他们都是和衣而眠的。可是现下,现下傅晏把自己脱得光溜溜的,全身上下只剩了一条薄短亵裤......   “囡囡,我真的就是给你暖暖,绝不会对你做坏事的。”傅晏拉扯她被子:“你这么难受,我对你做坏事的话,我还是人吗?相信我,囡囡,我就给你暖暖。”   她那点劲儿,哪里经得住他的拉扯,不多时防线便失守,坚实的胸膛贴上她的后背,修长的腿缠上她的腿,宽大的掌握住她的手,他炽热的温度烫的她全身颤抖。   “放心,我真的什么都不做。”傅晏的声音里满是愧疚:“都怪我,都怪我让你吃这么多苦。”   虞楠裳默默地摇摇头。   “身上这么凉,真恨不得把你捧在手里含在嘴里。”傅晏又说。   虞楠裳又狠狠地颤了一下。   “怎么,还冷吗?”傅晏忙把她抱的更紧些。   “你,你不许说话了,否则我没法睡觉。”虞楠裳声音又软又弱。   傅晏只当是她难受的缘故,忙道:“好,我不说话了,你睡吧。”   可是他不说话了虞楠裳还是睡不着啊。“头烧的难受。”一会儿她小声道。   傅晏伸手摸摸:是烧的滚烫。“我去给你洗个冷帕子敷一敷。”他说。   虞楠裳摇头,按住他的手:“阿晏的手就很凉。”   凉吗?他觉着他的手很热啊!傅晏突然想起以前虞楠裳难受的时候喜欢被抚摸,于是便试探着,手往下摸她的脸,又抚触她的脖子......   “喜欢这样是吗?放心,只是为了让你舒服点,我不会做坏事的。”傅晏暗哑着嗓子说。   好在这不解人事的傻姑娘并未察觉他身体的变化,反把脸往他手里蹭了蹭。   傅晏喉结蠕动下,加大了手上揉捏的力度。   忽然虞楠裳身体一动。“阿晏,你先出去下。”她声音小的像蚊子叫。   傅晏便知道自己买的白布要派上用场了。   唉,这不能做坏事的日子太难熬了。 第70章   虞楠裳之前还觉着自己身体好,落个水没什么。可是月信一来, 她就知道自己大错特错了。   她难受的死去活来。   “红糖姜水好了,来, 喝一点。”傅晏大晚上的把已经睡下的店家唤起, 给她熬煮了红糖姜水。   胃也反酸恶心。虞楠裳把小脸埋在被子里:“我不要动,一点都不要动。”   须臾被子被揭开, 傅晏的脸凑过来。他轻轻地捏住她的下巴,吻上她的唇。甜蜜辛辣的糖水从他口中渡给她。   “多喝一点?”一口完了,他低声问她。   虞楠裳垂着眸点点头。   “可有好一点?”一碗喂下去, 傅晏问她。   虞楠裳点点头。可是眼睛还是没有神采,脸色更是蜡黄。   看她这样, 傅晏心中百爪挠心,恨不能以身代之。“玄初怎还不回来,找个大夫这样难吗?”他焦躁不安地想出去看一看。   “不许走。”虞楠裳拉住他。此时难受的她什么都顾不得了:“抱着我, 不许走。”   傅晏忙躺回到她身边。虞楠裳早已伸出手,搂住他脖子缩到他怀里。   “要不要给你揉一揉?”傅晏问她。   “嗯。”虞楠裳点头。   傅晏便一手覆上她小腹,一手轻抚她后背。   以前他是燕娘的时候, 也这样照顾过她的, 可是此时, 许是难受的太厉害,虞楠裳觉着不够。   “反正你摸都摸过了......”她小声嘀咕一句,手伸过去,握住他的大掌,牵引着穿过中衣和肚兜下摆,贴在柔滑如丝绸的肌肤上。   “囡囡......”傅晏咽口口水,颤声唤她。   “你说过不会做坏事的。”虞楠裳有恃无恐地道。   “是,我说过......”傅晏只能苦笑,并一动不动,把自己绷成一张弓。   虞楠裳看他这样老实守诺,胆子又大了几分。   果真这样直接的肌肤相贴,更加奏效。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觉从他手下向自己全身蔓延,抵消了几分疼痛。这让她心生渴望,想要更多的舒适。   “阿晏哥哥。”她一会儿把头埋在他肩颈间磨蹭磨蹭,一会儿又抬起头,小嘴儿吮一下他的。   她不知自己这样,对男人是怎样的一钟诱惑。 “乖囡囡,快睡吧,睡一觉就不难受了。”傅晏哄她。   “可是我睡不着啊,从来没有这样难受过。”虞楠裳扁着小嘴道: “当真是落水的缘故吗,还是......”她扑闪着眼睛看着傅晏:“我肚子里有小宝宝了?”   “......啊?”傅晏给她问傻了。   “都怪你呀!”虞楠裳恨恨地咬着唇,手抓捏着他的臂膀:“你装燕娘,让人家和你一起睡......到现在睡了这么多天了,说不定,很可能,就有小宝宝了呀......”   傅晏忍俊不禁:“乖囡囡别怕,这样不会有小宝宝的,我还什么都没有对你做呢。”   “当真不会有?可是,可是我们不仅亲过、抱过、一起睡过,那天在温泉,你还摸过我,没穿衣服的......”虞楠裳现在难受的晕晕乎乎的,倒是什么话都敢说:“都这样了,当真不会有小宝宝?”   傅晏觉着自己要被她逼疯了。“我的傻姑娘,真恨不得立刻让你知道怎样会有小宝宝。”他深吸一口气道。   “那你就告诉我呗。”虞楠裳还在不知死活地道。   “现在不行......”傅晏觉着自己都要忍出内伤来了。   “我想起来了,你以前告诉过我,这事儿要夫君告诉我。”虞楠裳仍不肯罢休:“你都逼着人家喊你夫君了,为什么还不肯告诉我?难不成,你是要始乱终弃?”   “你当真想知道?”傅晏忍不住了,他猛地起身,把她压在身下。   “呃,”虞楠裳察觉到危险的气息:“你告诉我就好了,不许做坏事。”   傅晏幽深双眸盯着她,呼吸沉重。虞楠裳迟钝地察觉到,有一个硬硬的东西抵上了自己腰间......还在动......   虞楠裳伸手想推开傅晏,然而却被他抓住手往下送去。   然后他还附耳跟她说了一句话。   然后找了大半夜大夫,刚好此时回来经过窗外的玄初,便听啪地一声脆响:“坏人!滚开!”   纵然玄初找来了大夫,可是虞楠裳的症状一时半会儿还是难以缓解。傅晏执意不肯前行。   “没事,你好好休养便是,等你好了我们再上路。”傅晏安慰她。   “可是,向大成的人追过来怎么办?”虞楠裳心中不安。   “我早有安排,你什么都不用担心。”傅晏说着,温柔地洗了帕子来给她擦脸。   “怎么能不担心呢。”虞楠裳喃喃道。   倒叫傅晏心中一软:“这里有一个李姓大族,归附于我,他们很快就会派人来接应我们的。”   虞楠裳听了心中这才安稳些。   然而未曾想,三天过去了,始终未见那接应之人出现,凡是从京城奔赴而来的向大成的亲信围住了客栈。   其实李氏迟迟不至,傅晏早察觉不对。只是为了要让虞楠裳休养,故而宁可耽搁这三天。不过还好,除了玄初之外,他还有别的暗卫分散于周边,此时幸思量情况有异,一早叫玄初把人召集来筹谋起来。他们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因此对上向大成数倍于他们的人马也还应付的来。一场恶斗之后,他们以己方折了三个暗卫的代价,把向大成的这些人几乎尽灭。   “好一个李氏,这笔账,孤记下了。”离开之时,傅晏策马回首,目光冷峻。   这李氏家族控制范围覆盖方圆三百余里,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傅晏一行马不停蹄,一径出了李氏地盘,才寻了间路边破屋略停一停。   傅晏拨开披风看给他护在怀里的虞楠裳,却见她半张小脸上都是血,顿时惊了个魂飞魄散:囡囡你受伤了吗?囡囡你怎么样?”说着惊慌地抓住她细看。   “我没有啊......不是我的血,是你的呀。”虞楠裳按住他手:“你快让我看看!”   “我没受伤啊。”傅晏还没察觉自己受伤。细细一查看,才发现左膀上血污了碗大一块。   他还在安慰虞楠裳:“不碍事,想来是不小心划了一刀。”   玄初过来,扶着他坐下,解开衣服一看,竟是一只十字镖卡进了骨中。   “血色暗紫,这镖有毒。”玄初沉声道。   虞楠裳脸都白了:“可是要紧?”   “倒也还好。”玄初淡定道:“就是这一圈肉都不能要了,得剜出来。”   “......这还叫还好?”虞楠裳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姑娘放心,这毒能让人麻痹觉察不出痛意,所以剜的时候也便宜。”玄初道。   这叫哪门子的放心!虞楠裳眼睛已经蒙上了波光。   “真没什么事儿。囡囡,你出去下,玄初很快就能帮我处理好的。”傅晏道。   虞楠裳抽抽鼻子,摇了摇头:“我不出去。”说着她跪坐在傅晏身旁,抱住他另一只胳膊,手指与他十指相扣:“我陪着你。”   “这,血乎乎的,你一个姑娘家看了难受。”傅晏推她。   而虞楠裳紧紧巴在他身上不肯动:“阿晏更难受。我陪着你。以后你难受的时候,我都陪着你。”   “真的不用,这种小伤算什么,玄初给我处理了没十次也有八次了。”傅晏低头用下巴蹭蹭她的额头:“是吧玄初......哎,玄初......嘶......”   玄初受不了他们这般儿女情长,已然默不作声干脆利落一刀下去把那肉剜了出来。虞楠裳一抬头,触目就是一个血窟窿:“玄初大哥你怎么也不说一声就动手,你有看仔细吗?”   “真的一点不疼。”傅晏忙伸手遮她眼睛。   “不疼你额头上这些汗是怎么回事!”虞楠裳推他的手:“玄初大哥你倒是快包扎呀!”   “带着毒的血还要净一净。”玄初说着用纱布去挤压那伤口。   虞楠裳倒吸一口气,紧紧抱住了傅晏。   一时终于毒血排净,伤口包扎起来,虞楠裳挡在傅晏身前,自欺欺人地以为挡住旁人视线,低头在那伤口上轻轻呼气:“还疼吗还疼吗?”   傅晏低头看她,嘴角翘的弯弯:“囡囡再亲一下,就不疼了。”   虞楠裳还真覆唇在那伤口上贴了贴,突然想到还有人,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扭头去看——贴心的暗卫们已然消失的无影无踪。虞楠裳吁口气,转头捧住傅晏的脸,细细亲吻。   一时亲的傅晏心满意足。“今天怎么这么乖的。”他摸着她的头发问:“看来以后我这伤,倒可以多受几次。”   “说什么呢!”虞楠裳拍下他的嘴:“哪里有人盼着自己受伤的。人家心疼死了。”   “是吗,有多心疼,我摸摸看。”傅晏嬉皮笑脸的,还真动了下手。   然而这样虞楠裳都没生气!   傅晏委实觉着这伤受的很值。 第71章   “刚得到了新消息,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殿下想先听哪个?”这一日深更半夜, 玄初突然向傅晏禀报。   “好消息。”一边的虞楠裳抢先道。   “军中接应我们的人马上就要到了, 约莫据此只剩下两日路程。”玄初答道。   “啊,就是说我们安全了, 再不用这么提心吊胆了?”虞楠裳欢喜不已。   “那坏消息呢?”傅晏问。   玄初面无表情, 但眉毛微微一挑:“带队的是虞先生。”   “啊?!”傅晏顿时紧张起来。   虞楠裳先是欢喜,继而也有点小小害怕的样子:“我爹爹来了啊......”   “囡囡,你爹他定是棒打鸳鸯来的吧。”傅晏不安地道:“他一直都不想你嫁我,他原是叫我把你当妹妹看顾来着......”   “不会的, 爹爹, 爹爹他也就是嘴上凶......”虞楠裳说是这样说,声音却是畏惧的很:“不管怎样,反正, 反正我就是要嫁你的,他要不许, 我就一头撞死好了!”   傅晏心中大定。她如此坚定,自己还有何可惧的。正要表扬她一下,却听她又话音一转: “呃,不好,这样不好。爹爹辛辛苦苦把我拉扯大, 我还没反哺他老人家分毫, 就这样伤他的心, 实在是太不孝了。不能这样做。我还是, 还是做老姑娘吧,如果爹爹不让我嫁你,我就谁也不嫁,老死在家里好了!”   傅晏简直要被她逗笑了:“什么做老姑娘,你一定要嫁我的!总之你要站在我这一边,万不能叫你爹三言两语动摇了心思,明白了吗!”   第二日他们起个大早,往约好的汇合之处而去。   傍晚时分他们到一座繁华的小城,从后门进了一座精致的宅院。宅院里灯火通明,隐隐传来笙歌檀板与男女嬉笑之声。虞楠裳更察觉到空气中浓浓的久违的脂粉味儿。她好奇地四下张望。傅晏见状把她的帽兜狠狠一拉,遮住她半个脸:“好好走路,别乱看!”   什么都看不见了,如何好好走路。虞楠裳心里嘀咕着。   一时来到一座僻静小院。正房里早已摆好洗漱之物与一桌精致饭食。傅晏知道这一天马不停蹄的赶路虞楠裳早累了,便对她道:“快用些东西歇了吧,睡一觉明天起来就能见到你爹爹了。”   “真的啊?”虞楠裳叫他这么一说困累倒去了一大半。   把虞楠裳安顿下后,傅晏先不歇息,而是走出屋去。玄初悄无声息地出现:“殿下,这里有些不对劲。发现了几个武功极高强的人隐匿在暗中行动。但属下还不敢断定就是向大成的人。其行事风格,倒是更像属下这种暗卫,其水准也不在属下之下。”   “哦?这小地方,如何会有你这般水准的暗卫。可发现了他们的主人?”傅晏问。   “他们非常警觉,属下探查不到。”玄初答道。   “加强警戒,不要冒然轻进。”傅晏道。   玄初方待答话,突然就变了面色。他迅速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倒出里面药丸往傅晏嘴里塞去。傅晏还没反应过来,刚要询问,突然感到腹中一阵绞痛。   两个人同时瘫倒于地。药丸已经吃了,可是似乎一点用没有。   他们中毒了!傅晏与玄初对视一眼:来到这里之后,他们并没有因为是自己的地方就放松警惕,所有的饮食都鉴了毒才入口。到底是哪里出了疏漏?   脚步声响起,一个斯斯文文的清秀男子带着人出现在院门口。这人名刘觉,是此处的主人,也是他们的暗桩。刚才就是他引着他们到了这里。而现在,他的神态仍然恭谨和顺,但身上却沾满血,他身后的人,手上更是拿着几个血淋淋的脑袋——那是其他的几个侍卫......   傅晏目滋欲裂:“刘觉,你敢背叛!”   “殿下好走。”刘觉拱拱手,缓步向他们行来。   玄初挣扎着护于傅晏身前,但他口中已然溢出鲜血,浑身失力。这毒好厉害!“刘觉,我不相信你会背叛,我们,一起走到今天,经历了多少风风雨雨,你一定是有苦衷的是不是,是不是!”   “也没什么苦衷,也许就是不想活了,却又觉着黄泉路上太寂寞。”刘觉歪歪头,抬起手中的剑,却先不管玄初,而是架到了傅晏脖子上:“就想拖着你们一块儿死。”说着剑就挥了起来。   傅晏从没感觉道距离死亡如此之近。   千钧一发之际,啪的一声,刘觉的剑歪开了。一朵花苞掉落地上,散作无数细丝。刚刚就是这花苞,打中了刘觉的剑。随即一个元气十足的年轻男子声音响起:“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敢谋财害命,行凶伤人,这里原来是座黑店啊!”   刘觉显然大吃了一惊。然而他并不理会来者,反是更加凶猛地刺向傅晏——取了他的命最要紧!   一道亮光闪过,刘觉的剑又被打开了。随着剑一起飞出去的,还有他的手。他的半条胳膊,已被齐刷刷地切断了。   刘觉捂着胳膊哀嚎后退,因剧痛而模糊的视野里,晃动着一个突然出现的蓝色身影。   傅晏也在努力看这人。“楚峦,是你小子!”他大喜道:“看这花花草草的扭捏劲儿,我就知道是你们家的人。”   来人向傅晏一抱拳:“晏殿下,久违了。”说着也不多废话,从怀中掏出一物,塞到傅晏嘴中:“这是我家的丹药,一般的毒都能解。”   傅晏只觉着一股清香入口即化,流入五腑六脏之中,顿时腹中剧痛减轻了。不多时,有感觉身上力气也恢复了些许,便急匆匆一跃而起,冲入屋中。   屋子里,虞楠裳正在慌乱的着衣,她是被刚才刘觉的那身惨叫惊醒的。“是追兵又赶来了吗?”她见傅晏进来,忙问他。   “你没事儿吗?”傅晏看她面色如常,又是惊讶又是安心。   “没事儿啊,你怎么了?你流血了!”虞楠裳看到傅晏唇边流出鲜血,忙拿手帕给他擦拭。   “我也没事了。”傅晏紧紧拉着她的手,走出去。   外面满院子的血,那楚峦正如猛虎扑食般一剑一个把他们砍倒。虞楠裳逃亡的这些日子里看惯厮杀,此时见此景也不过稍稍惊慌而已。   玄初正跪倒在几个被砍杀的侍卫头颅前,垂头看着。傅晏走过去,亦单膝跪倒,不言不语。虞楠裳跟过去看清了,双目圆瞪,差点尖叫出声。她忙捂住自己的嘴,眼泪却是不受控制的流了出来。   “你即在此,想来大师兄也在?”许久,傅晏站起来,问楚峦。   “是,君侯在此。”楚峦答道。又道:“不过咱们可不是见死不救啊,咱们发现的时候晚了一步。”   “多谢。”傅晏现在心情很坏,不想多说话。但是得知他大师兄在此,又振奋起一点精神:“带我去见大师兄吧。”   “好,请随我来。”楚峦引路。傅晏看看虞楠裳,不放心把她一人留下,便牵了她的手,一起去。   “我大师兄是晋阳侯方锦绣。”边走他边小声与虞楠裳道:“这个人,你应该听说过吧?”   沉浸在悲伤中的虞楠裳因这个名字而回过了神:“嗯嗯嗯,听过的,自然听过的,他是你师兄?你好厉害啊!”   傅晏轻笑一声:“你不要被他的威名吓到。他这个人其实......怎么说呢,一会儿你少搭理他就是了。”   “啊?”虞楠裳不明白他意思。   走过曲曲折折的庭院,走进一座精致的小楼。小楼饰以软红千丈,间杂繁花似锦。里面的歌舞依旧喧嚣,欢乐的红男绿女们没有人察觉离他们不远处发生的血案。走到楼的最高层,喧嚣略远,而铿锵的琵琶声清晰起来。循着琵琶声而去,走进一间屋子。   一进屋子,便见迎面榻上一个白衣女子正抱着琵琶错杂弹。她似是沉浸在自己的乐声里,半眼也不看进来的众人。众人却被她的容色吸引住:她正当锦年,肌肤细腻雪白如最好的瓷器,眉眼姣好而清冷。配上那一袭白衣,恍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而怀中的琵琶却是镶螺攒珠,绮丽无比,倒更衬这女子的素雅。   纵然虞楠裳自己姿容出众,却也看着这人挪不开了眼睛。   “哟,好一个小美人儿!”却听一个低哑声音从一旁传来。   虞楠裳闻声转头,便见一旁的珠帘被一柄素扇拨开。露出一点蓝裳,随即是一双晶莹冰冷的眼睛。虞楠裳不由自主地屏了屏气:刚还觉着这白衣女子清冷,可是在这双眼睛面前,犹如白露之与大雪......被这眼睛盯着,虞楠裳只觉遍体生寒,下意识地就往傅晏身后躲去。   傅晏亦上前一步,把虞楠裳牢牢挡住:“别来无恙,大师兄!” 第72章   话一出口傅晏就懊恼的想抽自己:他那身子骨,能无恙吗?因此忙上前扶住他, 到一旁椅子上坐下:“没想到在这里遇见大师兄, 真是意外之喜,想来是病情已好转?”说是这样说, 他可不认为在这里遇见方锦绣是碰巧。   “唔, 还是老样子。”方锦绣道。   “还是老样子?用的什么药,是谁在诊治......”傅晏仔细询问了方锦绣病情, 眉头越皱越紧:“既是如此, 便该安心休养,如何能出来长途跋涉?”   “听说你择定佳偶,我这做兄长的,无论如何也要瞧上一瞧的。”方锦绣说着冲虞楠裳微微一笑。   虞楠裳就觉着恍惚间见到一缕朝晖破日而出映射在那雪山上......这就是名震天下的晋阳侯方锦绣!虞楠裳原以为他该是个浑身杀气的彪形大汉, 却没想到, 竟是这般不食人间烟火的清贵公子模样!方锦安听说过他在与蛮人的大战中身负重伤,现下想必身体羸弱。可是人好看, 这病弱也病弱的好看——其实他一举一动都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仪, 但就是让人莫名觉着有一种易碎之感,忍不住想要小心翼翼的捧着他。   傅晏此时与方锦绣说话声音就比平时弱了三分:“她名唤虞楠裳, 是虞梅仁先生的女儿。楠裳,过来见过大师兄。”   虞楠裳大礼下拜,却被方锦绣阻住。“我久闻虞先生大名,说起来, 他也是我晋原十二州出去的人, 是乡梓了。”他道:“可恨不得一见, 不过只看姑娘风姿,便可知先生是何等的人才了。”   “爹爹亦时常与我讲君侯的故事,对君侯仰慕的紧呢。”虞楠裳道。却见方锦绣又是一笑:“真真是可爱的紧。既是同乡,便不要这般拘谨,什么君侯君侯的,唤哥哥便是。”   呃,不曾想这方君侯看着人清冷,竟这般平易近人,近的太过了一些......虞楠裳保持着微笑,不禁向傅晏投去求助的目光。   傅晏也保持着微笑:就知道他会这样。“跟着我,叫大师兄吧。”他道。   “大师兄好。”虞楠裳立刻道。   方锦绣小小翻个白眼,一脸“人家就想听她叫哥哥”的神情,又眼波一转:“好,好,好妹子,哥哥可以,捏捏你的脸吗?”   呃,啊,这......虞楠裳看着方锦绣依旧一本正经清贵高洁的脸色,不知道如何作答是好。   “呵,呵呵,大师兄,楠裳她胆子小,你就不要和她开玩笑了。”傅晏赶紧伸手,把方锦绣已经伸出的狼爪按了回去。   “时候不早了,主上也该歇息了,有什么话明日再叙吧。”楚峦也劝道:“晏殿下和虞姑娘旅途辛劳,又受了惊吓,想来也是困乏了。”   “我现在真是如囚徒一般。”方锦绣叹道:“也罢。明日等虞先生来了一起叙话吧。”   “他怎么知道爹爹明天来?”离开之后,虞楠裳问傅晏。   傅晏笑笑:“只怕这天底下,还没他不知道的事情。”   这一夜虞楠裳睡的很沉,傅晏可是几乎没合眼。凌晨时分,听到窗棂被人轻轻敲响,他立刻敏捷地披衣起身。“虞先生带着人马已到了城外。”等他出去玄初告诉他。   半个时辰以后,虞梅仁打马奔驰的身姿映入他们的眼帘。“啊哈哈,虞先生,总管把您盼来了。”傅晏用大声遮掩心虚。   虞梅仁直到了跟前才下马与傅晏见礼。“总算不负殿下所托,一者瘟疫平息,二者殿下平安,梅仁尽力矣。”他此刻神色倒还平静。   “是是,此番多亏先生了。”他越平静傅晏反越觉着不对:“呃,囡囡还在睡,先生可要去看她?”   “小女有劳殿下照料了。”虞梅仁说着就往屋子里走。   屋里虞楠裳还睡的香甜。虞梅仁看着她的睡容面色舒缓了一些。静静看了一会儿,他轻轻把她唤醒:“囡囡,醒醒,爹爹来了。”   虞楠裳迷迷糊糊醒过来:“爹爹?爹爹真的是你,我不是在做梦吧?”   “不是做梦,爹爹在这里。”虞梅仁笑了出来。   虞楠裳清醒了,她一头扎进虞梅仁怀里,反哭起来:“爹爹,爹爹你终于回来了!囡囡好想你!”   “爹爹也想你。”虞梅仁拍着她背道:“让囡囡受委屈了。”   “没有。”虞楠裳摸把眼泪,摇摇头:“我没受委屈,是爹爹受累了。”   虞梅仁细看看自己女儿模样神态,却觉着又懂事了许多。他心中又是欣慰又是心酸又是气恼,眼角余光看看傅晏跟进来了站在后面,咳嗽一声道:“没事了,都没事了。囡囡,穿衣服,咱们这就走。”   咦,这么早就走?虞楠裳看一眼傅晏,问:“是追兵又追上来了吗?”   “没有,不要怕,再不会有追兵了。”虞梅仁道:“爹爹带你去江南。”   “去江南?”虞楠裳又看看傅晏:“不是要回北疆军中吗?”   虞梅仁笑笑:“你我去北疆军中作甚。咱们去江南,你不是一直都很想去吗?”   傅晏一听这话音不好:就知道虞先生没那么简单放过自己!赶忙跟虞楠裳打眼色。虞楠裳就咬了唇垂了眼:“爹爹,我现在不想去江南了。我想和殿下在一起,殿下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虞梅仁顿时脸拉的老长。   “虞先生。”傅晏小心翼翼道:“我与囡囡两心相知情意相投,还请先生成全。”   “在京城时,我临走之时殿下是怎么答应我着?”虞梅仁冷冷地道:“为人君者,岂可如此失信于臣下?”   果然来了!傅晏打起精神来,脑中已准备好滔滔不绝的底稿,准备与虞梅仁过招。   然虞楠裳抢先道:“爹爹,不管是什么约定,若是跟囡囡有关系,爹爹怎可瞒了囡囡?既是瞒了囡囡,那就是不作数的。”   虞梅仁顿时被堵的无话可说。   虞楠裳又拉了他的手细声细气道:“之前种种,违逆了爹爹的意愿,是囡囡的错。只是时也命也,囡囡的心,已经尽付殿下了。囡囡不想辜负殿下,更不想对爹爹不孝。故而,囡囡这次不会不听爹爹的话。只是以后,爹爹也不要再提让我嫁人的话了。”   听了她这一番话,再看看她那严肃认真神情,虞梅仁半天才说出话来:“真是长大了。”   “你若不嫁,我便不娶。”傅晏微笑着看着她道。   虞楠裳与他相视而笑,虞梅仁见状想起许多年前自己与冯昕之间的往事,顿时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   “让我再想想罢。”终究他道:“眼下赶紧起来上路,还转北疆吧。”   “虞先生,不着急。”傅晏道:“我大师兄晋阳侯方锦绣在此,怕是有些事情。”   “方君侯在此?如何不早说?”虞梅仁一听,立刻打起了精神:“他可是开与殿下商谈晋原十二州归附之事?”   傅晏点点头。他也猜测方锦绣拖着病躯跋涉千里,必然是为了此事了。   日上中天,方锦绣才起身,二人立刻求见了他。 第73章 大结局   外面春光融融, 可屋子里窗户关的严严实实,方锦绣身上还披着披风。   “梅仁粗通歧黄之术, 君侯如不弃,可否让梅仁把一把脉息?”虞梅仁相见之后便盯住了方锦绣的脸。似乎哪儿有点不对劲儿, 他心里隐隐觉着。   “正是, 虞先生医术高超,定能为大师兄解忧。”傅晏关切地道。   “昨夜有些没睡好,今日精神不是很好,失礼了。”方锦绣伸手揉揉太阳穴,却也挡住了虞梅仁审视的目光。   “皇甫极先生说过, 君侯这病,忌劳心劳力。现下这一趟奔波, 病情定是又恶化了。”侍立一旁的楚峦插话道。   “哦?神医皇甫极曾为君侯视疾?那我倒不敢献丑了。皇甫先生还说什么了?”虞梅仁仔细的询问了一番。   “让虞先生挂心了, 方某何德何能, 不胜惶恐。”方锦绣笑道:“这次前来, 却是有一事想要与晏殿下和虞先生相商。”   虞梅仁和傅晏对视一眼:进入正题了。“君侯请说。”傅晏也换了称呼。   “方某时日无多矣。方某死后, 晋原方氏算是断绝了。”方锦绣从容道。   他这话说的苍凉,傅晏哪里听的下去:“大师兄, 你这是说什么话!”   方锦绣摆手止住他:“我方氏,原也不过是为魏天子守边而已。魏朝已亡一百五十三载,我去之后,方家可谓从始至终无有对外氏称臣之人,算是仁至义尽了。但方氏可亡,晋原十二州数十万忠烈百姓与将士, 方某不能让他们无依无靠。”   他朝傅晏抱歉地笑笑:“我已经决定了,我死之后,晋原十二州归附彭朝。”   归附李家彭朝?不是他陈朝?傅晏几乎不能相信自己耳朵:“大师兄你决定了?可,可为什么啊?”   方锦绣挠挠头:“那个,因为安安要嫁李悯。”   李悯是彭朝的二皇子,以往也曾在方家讲武堂和他们一齐厮混过。安安就是方锦绣的双生妹妹方锦安,长居深闺,等闲见不着。傅晏没想到这方锦安能看上李悯。   “不是,”傅晏叹息:“安安不谙世事,许是给李悯那张皮囊蒙骗了。可是大师兄你总该管管她,李悯那个表里不一的笑面虎,安安如何能嫁!”   方锦绣笑笑,显然不想和他多说此事:“总之安安心意已决,我也没办法。”   “那我等就先恭贺君侯和小姐了。”虞梅仁揣度他神色,知道事情已无挽回余地,只得如此道。傅晏也只能苦笑。   方锦绣也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我也该贺小晏你。”方锦绣拍拍傅晏肩膀:“等你家那摊子事解决了之后,便该办喜事了吧?”   “这个,还需细细与虞先生商议。”傅晏摸摸自己鼻子,瞅一眼虞梅仁。   虞梅仁板着脸不言不语。   “可怜小晏你家里也没个疼你的人,少不得得大师兄给你做主!”方锦绣便笑吟吟看向虞梅仁:“虞先生,方某这里,就给我傅晏兄弟做个媒人,求娶府上千金。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虞某不胜惶恐。”虞梅仁拜揖道:“君侯乃不世之英豪,君侯有令,虞某原不该推辞。只是小女资质浅薄,岂堪侍奉君子。还请君侯与殿下另择名门淑女为配。”   大师兄做媒他还不肯松口!傅晏沮丧之余,还不忘给方锦绣使个眼色,请他不要难为虞梅仁了。   方锦绣毫不在意地笑笑,又道:“虞先生不必过谦。方某愿出兵马五万,作为我兄弟聘娶令千金的聘礼,还望先生万勿推辞。”   什么?兵马五万?傅晏与虞梅仁听闻这话,都是一愣。傅晏慢慢回过味来:大师兄虽然选择了归附彭朝,可也没亏着他,特特这留了五万兵马给他。这样面面俱到又豪迈的举止,诚然是他大师兄的做事风格,他大师兄从不负任何人。眼眶顿时就有些酸。   虞梅仁想的却是,这方君侯,是逼着自己答应这亲事啊。作为父亲,他可以狠心不遂女儿的心愿,可是作为臣民,他能任这送上门来的五万兵马,再落到别国手里吗?   终究长叹一声:“君侯美意,虞某替主君,替小女,谢过了。”   这事儿一了,方锦绣一行就要离去。楚峦解释道:“再在外面耽搁下去,回去我要被府里打死的。”   傅晏百感交集:“大师兄务必保重身体,我和楠裳成亲之时,还要请你来主婚的。”   虞楠裳上前,深深拜倒:“君侯大恩,楠裳无以为报,请君侯受我一拜。”   “快快请起。”方锦绣亲手把她扶起,一双瘦骨零分冰凉凉的手握住她的手就不放了:“不必如此不必如此,看你这般高兴的模样,哥哥我也就开心了。唔,这小子以后敢对你不好,你只管写信告诉我,哥哥帮你出气哈......”   唉,大师兄你哪儿都好,就是这乱摸人姑娘小手的毛病不好。喜欢摸,自己娶一个去啊,天底下多少姑娘非你不嫁啊......傅晏只好上前硬生生把方锦绣手给扯开:“不劳大师兄挂心了,大师兄你不会有这个机会的......外面冷,你快上车吧。”   方锦绣恋恋不舍上了车。“那么,就此别过了,我等着你们的好消息。”他挑着车帘含笑与他们告别。   “大师兄可务必要好起来啊。”虞楠裳目送着他们一行远去,止不住的难过。虽短短一时的相逢,这位率性洒脱的晋阳君侯让她倍感亲切。   傅晏却心中警铃大作:天下姑娘都爱大师兄也罢了,楠裳你是不能的。“行了,他们走了,我们也该打点启程了。”傅晏拉过虞楠裳道:“大师兄那人,怎么说呢,可远观不可亵玩。就是你和他呆个一天半天还行。呆久了你就知道,他这人脾气又臭又硬的......”   “怎会。定是累的,我看他一副不堪重负的样子。希望他能好好调养着。”虞楠裳说着,和傅晏转身回去了。   她心中已然在期待与方锦绣的下一次的相逢。岂知这一别,就是永诀。   在他们分别的同时,遥远的陈国皇宫中,另一场别离也在上演。   “陛下,皇后娘娘来了。”杨义向皇帝通禀。   自从给傅晏下毒之后,皇后许多日闭门不出。向大成架空了皇帝,把皇帝气的病情加重之后,皇后倒是频频来侍疾,这让皇帝颇为感念:“快快请梓童进来。”   然而却等了颇有一会儿才见皇后进来,期间还隐隐听到外面有争执之声。皇后走进来,也是一脸愠色。   “这是怎么了?”皇帝问杨义。   “禀陛下。”杨义小声道:“是外面新换的侍卫,一定要查看娘娘带来的汤水......”   “放肆!”皇帝气怒之下,一把把倚靠的枕头狠狠扔出。   “陛下息怒。”皇后把枕头捡起叫人拿下换新的来:“些许小事,不该惹陛下烦心的。”   “都是,都是朕瞎了眼,蒙了心!”皇帝捶床怒道。   “陛下的病,不能生气。”皇后忙过去给皇帝捶背抚胸,又挥手对杨义道:“你们都退下吧,本宫与陛下说几句话。”   杨义思量着俩夫妻许是要一起骂一骂向大成,于是便带着一干侍奉的人都退下了。   皇后打开带来的食盒:“妾亲手煮了枇杷汤,最是凝神静气的,陛下用一些吧。”   “几十年了,你一直这样的贤惠。梓童,还是你最好。”皇帝握住了皇后的手道:“以前,都是朕对你不住,朕不该,对父皇心存怨尤,连带着不肯看到你的好,做了那么多伤你心的事儿。”   “都老夫老妻了,还说这些作甚。”皇后边吹着汤水边轻声道:“怎么着,都是一辈子。”   “朕最后悔的,就是逼着你鸩杀那孽子......”皇帝又喃喃道:“无论如何,那是从你身上掉下来的肉,这样违逆人伦的事儿,朕逼着你去做......朕后悔啊!”   皇后手晃了晃,舀起的汤水复落进了碗里。   “梓童,你告诉朕,你告诉朕,朕怎么弥补你!”皇帝激动地抓住了皇后的手:“你要朕怎么弥补你都行!”停了停却又扑朔下了眼睛:“便是你要朕赦了那孽子,朕也从你。”   “当真?”皇后问。   “当真。”皇帝道。却又苦笑:“只是怕现如今,便是朕要赦他,这赦令也出不了这皇宫啊。”   皇后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又拿起汤匙:“陛下且别想这些了。龙体安康第一要紧。快,把这汤喝了吧。”   皇后许是心中并不似面上平静。这喂皇帝的手劲儿有些大,有些粗鲁。那汤匙都碰着皇帝牙了。皇帝病中的人受不得委屈,立刻脸就阴沉下来了:这皇后,才给她两句好话就受不得了。   把皇后的手一推,刚要开口斥责皇后,突然皇帝面色一变,只觉腹中火烧一般的痛起来。   “肚痛,肚痛!这是怎么回事!”皇帝看着皇后平静的面容,顿时明了:“你在汤中放了什么!”   “也没放什么,不过就是当日陛下让我下给我儿的药,剩下了一些罢了。”皇后从容道。   “你!怪不得他没死,你!”鲜血从皇帝口中流出,他已经说不出完整的话了。   “我正是为了取得陛下的信任,以待今天,故而才狠心往我儿碗里下了一点药。”皇后叹息道:“痛吧?那时我儿也是这般的痛,这般的流血。我这个做娘的,看在眼里却更痛千百倍。自那天以后,我一直被这样的痛折磨着,直到现如今。”   皇帝挣扎着想下床,想弄出一点动响引来人,然而似乎毫无作用。   “现如今,我儿已回转北疆,手握重兵。”皇后施施然站起来道:“他德才兼备,唯一缺少的,就是一个继承大统的机缘了。”   “所以,此时是陛下上路的时候了。”   皇帝终于停止了呼吸。皇后深吸一口气,倒退两步,噗通摔倒:“来人,来人,快来人啊!陛下,陛下您这是怎么了!”   杨义和侍卫一干人等冲入,顿时被眼前情形吓傻了眼。“还不快传太医!”皇后疯了一般的叫:“传向大成!传众臣!”   向大成赶到的时候,皇宫里已经乱成一团。众臣哭嚎着跪满寝宫内外。   “大将军,是皇后毒杀陛下!”侍卫统领一见他就急急道。   而不待他说什么,捶胸跺足大哭的皇后已经扑过来揪住了他衣襟,破口大骂:“是你,向大成,是你毒杀陛下,是你让人在我的汤水里下了毒!你好歹毒!”   “皇后毒杀陛下,证据确凿,罪无可赦!”向大成阴沉着脸道:“来人,还不讲皇后拿下!”   还不等左右侍卫上来,而皇后敏捷地拔出了他的佩刀,架在自己脖子上:“皇天后土在上,你们睁睁眼吧!朗朗乾坤之下,竟有如此臣子,竟有如此冤屈!我儿阿晏,你要为爹娘报仇啊!”语毕,脖子往刀上一撞,血洒了向大成一身。   三天之后,远在北疆的傅晏就获知了京城的异变。“娘娘在发动之前,就命小的出宫做好报信的准备......临走之前,属下问皇后娘娘,可有什么对殿下说的。皇后娘娘说,她想对殿下说的,殿下都知道。”皇后派出的信使对傅晏如是说。   傅晏一个人呆了一晚上。第二日一早,走出屋子,与静候在外面的诸将道:“发兵!”   向大成逼死帝后的恶名传遍天下,失道寡助。北疆军势如破竹般南下,不到月余就兵临京城城下。虞梅仁还想亲自率兵攻城,亲手取了这个侮辱他妻女的贼子首级,岂料不到一日时间京城九门洞开,向大成的手下杀了向大成,献城而出。   四月芳菲里,杨柳巷虞家小院的黑漆大门,披红挂彩。今日虞老爷做寿。街坊邻里们你提着两斤猪肉,我抱着一罐薄酒,前来与虞老爷庆寿。   却见今日虞家却是多了许多衣冠济楚之人。众街坊不由得有些羞手羞足。然虞老爷还是一贯的亲和,一把把人拉住,按到院中席上,并不生分。虞楠裳也跑上跑下,稳沉地张罗着。身边苏子小蝴蝶一样地跟着。   “哟呵,今儿是什么日子?哦,是老大的生辰。这还顾得上办生辰呢,可知他老娘为了他吃了多少苦头!”正忙活间,就听一个尖酸的老妇人声音响起。   虞梅仁虞楠裳对视一眼:这是他娘、她祖母的声音啊!   来者正是虞老太与虞二老爷一家人。虞楠裳逃婚之后,他们怕被向大成报复,连夜逃出了京城,躲到了远远乡下,这时候才回京。京中消息是一概不知。   “我的儿,我的囡囡!”虞老太一见他父女,泪水涟涟:“可算又见这你们了,太好了!哎呀,我的好囡囡,多亏当时没叫那姓向的贼子占了去,不然现在可怎生了得!”   虞二太太也臊眉耷眼地上来寒暄。虞楠裳不太搭理她,只道:“婶娘,快请姐妹们下车,到里屋坐席吧。”   “这......” 虞二太太欲言又止。虞老太瞪她一眼:“还不赶紧藏里屋去!”。又粗声大嗓地问虞梅仁:“现下囡囡这婆家如何了?还有愿娶的么?我想想都愁的慌!”   这一声顿时把院中人目光都引了过来。虞梅仁哈哈笑声:“有,有,已经许了人家了,一会儿许就见着了。”   “啥人家啊?啥人家啊?”虞老太急急追问:“我倒是和你说,我们在乡下接住的那家地主家,儿子刚刚死了老婆,小伙子人不错......”   “娘啊,快进去吧。”虞梅仁推着虞老太往屋里走。   进了屋,虞梅仁叫虞楠裳照顾着,自己刚想出去,突然一眼看到,侄女楠珰小腹高高耸起,显然已是怀孕数月了!   “楠珰什么时候出的门子?”虞梅仁惊道:“我家这乱七八糟一堆事,竟不曾得知!”   楠珰哇地一声掩袖哭了起来。“哭哭哭,还有脸哭!”虞老太虎着脸道:“还不是你们结识的那个成校尉!不是个东西!订了婚不曾成亲,就把楠珰睡大了肚子!叫他赶紧娶进门,却说孩子不是他的,反污我们女孩儿不洁身自好,不肯娶了!”   “祖母,您怎么不把楠珰说给那个地主家儿子,多少便宜的。”虞楠裳笑着道一句,也不管她们脸色,拉着她爹走了出去。   她刚从窗格子里看见,她外祖母家冯檀表哥来了。   “姑父,妹妹,祖母她老人家亲自来了。”冯檀笑道。   虞氏父女忙迎出门去,果然见宏化候府老夫人已经在子媳搀扶下下车了。   “岳母大人亲临,小婿不胜惶恐。”虞梅仁忙拜揖道。   “你如今不同以前了,老婆子我怕是受不得你的拜。”老夫人对着他仍没个好脸:“我今天就是来瞧一瞧,我那外孙女婿到底是如何一个人品,看过就走!”   虞梅仁连连称是,叫虞楠裳赶紧搀了老夫人内室歇息。   侯府上上下下都来了,虞家几乎装不下。老夫人就不可避免和虞老太撞到了一起。虞老太天不怕地不怕,偏就怕侯府老夫人。因为论势人家比她有势,论财人家比她有财,论子孙有出息人家也强过她。总之虞老太在侯府老夫人面前讨不了半点好,故而只能笃嘴不言了。   “楠裳,你的未婚夫婿到底是什么人啊?”侯府女孩儿则围了虞楠裳好奇地问她:“家里大人似乎都知道,但搞的神神秘秘的,不跟我们说。”“是逃出去的时候结识的吗?”“身份定是不一般吧,不然不能叫我们府上阖府过来。”   虞楠裳刚要回答,突然外面一阵喧嚣。女孩们挤在门边探望过去,只见一面蒙红的匾额被数人敲锣打鼓送了进来,匾额旁,站着一个丰姿俊雅的男子。   “啊。我知道他,天哪,帝师王显啊!他怎么会来这里!”槿裳捂着嘴道。   “难不成,是他?”桦裳震惊地看向楠裳。   “不是不是。”虞楠裳摆摆手:“他许是向我爹赔礼道歉来了。”   外面王显保持着得体的笑容,解下匾额红布,只见“天下第一名士”六个遒劲的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座中自有有见识的,知道这是王显的亲笔。   “不敢当,不敢当!”虞梅仁昂着头很是谦逊地推却。   “您老再不敢当,这天下如何有人敢当?您就大人不计小人过,收了吧。”王显的笑维持的好辛苦。特么的一步错,步步错,现如今这从龙的第一功臣倒变成了他虞梅仁!他原本打死不愿意向虞梅仁低头的,岂料这人这般狗屎运,凭空得了五万兵马。且自动请缨,不肯安安稳稳在朝里当他的国丈,却是要跑到北疆练兵去!自己那糊涂弟子偏也肯!这般势大,为了国之安稳,他就算负荆请罪,来个将相和,又算得了什么呢?   众人不明就里的起哄声中,虞梅仁半推半就收下了。“看来是我来晚了,岳父大人和老师看来已经和好了。”傅晏不早不晚这个时候出现。素衣玉冠,唇红齿白,着实好精彩模样。   屋里老夫人隔着窗子看见了,正微笑颔首,虞老太却惊叫道:“这不是买来的那蹄子?如何浪到爷们们面前去了?不行,且待我把她揪回来,好好紧紧她的皮!”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那啥,磨蹭许久,虽是粗糙,总算不欠着了......   方君侯的故事见作者君专栏里的《本宫命不久矣》;   作者君新开的坑《渣爹登基之后》,敬请收藏:   夺得天下、登基称帝之后,   景泰帝开始烦忧,   他那久别重逢的大儿子周玄,   子不类父。   帝后宫里有佳丽三千,   周玄后院里有前朝公主媳妇一人。   帝最喜的是东征西讨,   周玄最喜的是种地养娃喂媳妇;   帝放眼天下雄谋大略,   周玄整天就知道媳妇长媳妇短。   景泰帝不干了:   都是那胸大无脑的前朝公主苏凤竹,带的他没志气!   必得给他拗过来才行!   苏凤竹:呵呵,你放马过来啊。 本书由 wangsha100 整理 请手机用户输入m.jjxsw(久久小说网五个首写字母).com直接访问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