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夏离紫殇 整理 请手机用户输入m.jjxsw(久久小说网五个首写字母).com直接访问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折嫡》 作者:林玥章 文案 杜月芷死了,死得好生憋屈: 被脑子有病的将军爹遗弃, 被脑子有病的庶妹夺走嫡女身份, 还被脑子有病的夫君以为她身怀宝藏,严刑逼供,活活疼死。 重生后,她走的路子,便有些野了。 阖府上下都隐约察觉——新接回来的那位庶小姐,似乎有点厉害…… 食用指南: 女主不小白,全程智商在线,与男主重逢开启互撩模式 内容标签:宅斗 重生 女强 复仇虐渣 主角:杜月芷 ┃ 配角:夏侯,杜璋,常丽莘,洛河公主,杜月薇,杜月镜 ┃ 其它:重生复仇,低调做人 ============== 第1章 楔子   月夜,重山叠嶂,空旷的破庙,夜枭啧啧怪笑,凄厉的声音回荡狭窄的庙里。   “娘亲,我冷。”微弱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稚嫩而幼小:“娘亲,你在哪里?”   是铃铛声——   杜月芷艰难地睁开双目,周围一片漆黑,山洞深处有一痕白色的微光,摇摇晃晃走来,是穿着薄薄冬衣的雪儿。雪儿拿出了脖子里挂的锦绣铃铛,在黑暗中颤抖着摇响。   雪儿一定是睡醒了,看不到娘亲,又没见到青萝,所以找过来了。杜月芷多么想像以前那样拥她入怀,可是,她更怕雪儿看到她现在的样子,还有身边为了保护她们母女而中了毒箭,现在尸体已经僵硬的青萝和剑萤……   “雪儿,别过来!”杜月芷费力地侧头,想要开口阻止雪儿,但是嘴巴张开,一股血水溢了出来,喑哑的气声消逝在空洞的口腔里。原本该长着舌头的地方,血肉一片模糊。她忘了自己已被割舌,四肢筋脉几乎尽断,命不久矣。   她流着泪,看向雪儿。我的女儿,娘没用,娘真的很没用,拼命把你带出了府,却无法护你一世周全……   雪儿也在哭,她的小手在空中摸索,想要抓住温暖的气息:“娘亲,你快来,这里好黑,雪儿害怕……”   杜月芷坐在角落,底下是一滩肮脏的稻草,她试图恢复知觉,抓了一把稻草,用力,再用力。雪儿,别哭,别摇铃铛,你会把他们唤来的,那是一群野兽,一群畜生,雪儿,你要走,走得远远的,永远不要来找娘亲,这样你才能活下去……雪儿的声音令她心碎,她才五岁,虽然淘气大胆,可这里是死寂的破庙,触目所及皆是黑暗,她又怎么会不害怕!   杜月芷挣扎着攥住稻草,忽然,她听到一丝不寻常的动静!   是夜行的冰戈铁甲的声音!   “王爷,找到了!”宣判死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雪儿,危险!   她挣扎着伸手向前,扑倒在地,数百死侍冲了进来,火把高举,庙里瞬间明灿若火,四周的佛像在幢幢火影中如同鬼魅。   雪儿尖叫一声,身体凌空,铃铛掉在地上。抓着她的人,是他!夏侯琮,她的夫君,当今的良王殿下,欺师灭祖,道德沦丧的畜生!   杜月芷咬碎银牙,悲愤,恐惧,绝望在心中翻涌,她哇地吐了一口血。   一生不曾害过人,为什么会落到如此绝境!   她从小长在乡下,离家十余载,好不容易被接回家,却因身份敏感受尽白眼和冷落,导致性格极端,乖僻放肆,除了哥哥谁也受不了她。十六岁那年,夏侯琮登门求亲,被拒,没过多久的女儿节,杜月芷醉酒,沉睡中被夺走了处子之身。杜将差点将她活活打死,幸好被老太君拦下。夏侯琮再次提亲,杜将应允,杜月芷那一个月突然变得尊贵起来,以杜氏嫡女的身份嫁给他,并带去母亲留下的不菲的嫁妆。夏侯琮从此与炙手可热的杜家结盟,成为皇子里第一个封王,御赐封地。他将杜月芷带去了封地,用巨额嫁妆暗中招贤纳士,此后节节高升,握了江南的兵权。   杜月芷因长久无人理会,既寂寞又孤僻,就连*也无处诉说,夏侯琮身份尊贵却肯接纳她,令她非常感动。她听从父亲的话,为了夫君屈就一身温柔,为他打点好王府的一切事宜,为他收集信息,为他结交权势,甚至为他挡了穿胸一剑。那时她以为自己要死了,可是醒来看到着急上火的夏侯琮,以及满屋子的大夫,之后过着仿若神仙般恩爱的生活,她觉得一切都值了。   未曾想过自己会失去宠爱,更未曾想过夏侯琮变脸如此之快,迎娶杜月薇进门,称为“平妻”,三人共用一房。庶母常丽莘非常霸道,派了许多心狠手辣的丫鬟妈妈作为月薇陪嫁,仅仅半年杜月芷手里的势力就沦陷了。明明自己已有身子,却还要每日为同时怀孕的杜月薇倒洗脚水,铺床……   在封地的时候,杜月薇就不曾做小低伏,回到京城,她更是不积阴德,竟然将所有从封地回来的丫鬟奴才遣散,不服的便杀的杀,卖的卖,逼得杜月芷交出管家实权。杜月芷又有什么办法呢,她挺着大肚子,哥哥又远在边疆,夏侯琮装聋作哑,如果不交,恐怕连胎儿都保不住……   新帝登基后,良王府成了炙手可热的保皇派,月薇生了嫡子,月芷生了女儿,一道皇令,杜月芷从此失去了王妃的称号和王府的地位,永远。   她和雪儿的待遇,如同婢女。月薇儿子夏侯庆打了雪儿,她只不过说了一句,杜月薇脸色一变,命婢女扇了她两耳光,当众斥责她侮辱嫡子身份,叫她和雪儿跪下道歉。雪儿得了风寒,杜月芷去找夏侯琮要银子,夏侯琮不理会,杜月薇珠光宝气地坐着喝茶,视若无睹。她不要脸地跪了许久,终于得到了少得可怜的赏银。而随后来了几个办事媳妇,喜气洋洋要给世子置办冬衣,随便就支了几千两……   她以为,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再难,再羞辱也不过如此了。直到她与雪儿玩捉迷藏,误入密室,发现了他欺师灭祖的罪证!   夏侯琮问她要藏宝图的那一日,如同惊天闷雷,在她头上炸开。她从未与任何人说过藏宝图的事,因为福妈妈告诉她,这是谋反的罪证,被发现了会满门抄斩!   她突然明白月薇为什么从一开始就青睐夏侯琮,却没有反对姐姐先嫁,当家后尽管觉得她们母女俩碍眼,亦没有赶走她们,而是派人监视不允许她们出府一步……原来是为了那张传说中的藏宝图。杜月薇知道杜月芷有,那是逆贼洛河公主的遗物,现在时机到了,她要她拿出来!   藏宝图的钥匙由她和哥哥共同保管,杜月芷不肯交出,便被百般折磨,即便这样也不松口。杜月薇一不作二不休,拔了她的舌,断了她的左手和双脚筋脉,下一步就是烙刑,没来得及实施,就被潜进来的剑萤和青萝救走了。   剑萤,是哥哥养大的侍剑丫鬟,情谊非同常人,生死不离。她出现在京城,就说明大哥已经遭了毒手。杜月芷意识昏沉,被救途中她们被毒箭射中,没撑过一炷香。   到底为什么,非要致他们于死地!   父亲死了,娘亲死了,大哥死了,剑萤死了,青萝死了……现在,轮到她了。她死不足惜,可是雪儿,雪儿她才五岁……杜月芷痛苦地抬起头,流泪望向女儿。   雪儿一向怕夏侯琮,小小的身体在颤抖:“父王,您,您也是来找娘亲的吗……”   夏侯琮微微一笑,从地上捡起铃铛,若有所思指了指杜月芷:“雪儿,你看那是谁?”   雪儿看了过来,眼睛猛地睁大:“娘亲!”她拼命要过来,却被父王身边的侍从紧紧抱着,怎么都不松手。   杜月芷趴在地上,眼睛通红,凶狠地看着他,放下我女儿!   “死到临头,你还敢这般目中无人。蕙儿说得对,你这种女人,根本不懂什么叫三从四德!杜月芷,今日你好好讨饶,将藏宝图交出来,说不定我还会留你全尸,让你在黄泉路上走得顺一点。”   杜月芷伏在地上,啐了他一口血水。   夏侯琮最恨她这般没教养,总是游离规矩之外,像个粗野村妇,让他没有身为丈夫的自豪感,而且德行不端,在封地的时候就和老九眉来眼去,给他带绿帽子。现在,他只觉得地下爬着的女人太肮脏下贱,这么凄惨还不如死了算了。放下雪儿,他拔出剑,朝杜月芷走了过来。   忽听一句:“慢着!”   身穿黑衣的杜月薇出现在夏侯琮身后,她还是那么美,那么高雅,温柔与圣洁并存,眼中含情脉脉,却心如蛇蝎。   “王爷,你这么杀了姐姐,未免也太便宜她了。你忘了我和恒儿为你吃的苦吗?说好要她不得好死,你答应过我们母子的事,怎么能忘记呢?”   “薇儿,我是答应过你,可是现在她这样跟死了也没区别。”   “不,还不够。”杜月薇的眼睛飘向被侍卫抱住的雪儿,吐气如兰:“姐姐背叛您,和九王的骨血就在眼前呢。”   雪儿长得像她,长黛眉,清秋眼,粉雕玉琢,怎么看,怎么讨厌!杜月薇断断不会容她活下去。   夏侯琮笑意隐去,嘴角抽搐,从侍卫手中拎过雪儿,高高举起:“杜月芷,我再问你一遍,藏宝图在哪里!”   雪儿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在半空中挣扎,哭得很厉害:“父王别打我,娘亲救我……”   虎毒尚不食子!杜月芷明白她要做什么,朝他们拼命伸出双臂,嘴巴大张,血水流了下来,她拿头磕地,磕得砰砰作响,额头顿时血肉模糊。她哀求,她讨饶,她什么都答应,只要夏侯琮放了雪儿,她可以去死!   可她无法发声,“嘶嘶”气流混杂着血水,根本入不了杜月薇的眼。   呵,杜月芷,你不是硬吗,继续硬啊!你现在求饶又有什么用,当年你娘害我母亲流产,还派人暗杀我,眼中何曾有过半点怜悯,可想过会有今日!你的骨血活着就是罪孽,不如都去死吧!   “王爷,姐姐恨毒了我们,雪儿虽小,也亲眼看到了这一幕,您还在犹豫什么!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杜月薇见夏侯琮犹豫不决,纤纤玉手拂上他的胸口:“您是为了君臣道义,是为了皇室尊严,这么做根本没错。”   不要,不要,雪儿是王爷的亲生骨肉!那个九王,她从未见过,怎么会私通!杜月芷无声嘶吼,求求你们,放过雪儿,她是无辜的,什么都不懂。你们杀了我,五马分尸也好,戳骨扬灰也好,我给你们做牛做马,求求你们……   “没了藏宝图,我和我身后的杜家,也一定可以助王爷登基!”杜月薇步步紧逼!   最后一句话刺激了夏侯琮,他抓紧了雪儿,向前一步,闭眼咬牙朝下猛地一惯!   “娘——”雪儿的尖叫声戛然而止!   金铃震碎,雪白的一团坠落在地上,鲜血淋漓,雪儿脖子断了,头歪了过来,秀丽的小脸满是血污。   眼前的一切仿佛阿鼻地狱,杜月芷毛发直竖,双眼流下血泪,凄凉惨绝。她用仅剩的手支撑着拼命朝雪儿爬了过去,把雪儿往怀里搂,身体颤抖得如同风中秋叶,不,这不是真的!雪儿,你醒醒,你看看娘,看看娘啊!   可是雪儿永远也醒不来了,再也不能用她的小手,擦去娘亲脸上的泪水。   杜月芷气血翻涌,张大嘴巴,口腔里血肉模糊,满身满脸的血,凄厉地发出“嘶嘶“声,夏侯琮吓得后退一步,杜月薇也忍不住,拔出夏侯琮腰间的剑,刺向杜月芷的心脏!   同一个位置,利刃划过血肉,薄而黏稠的声音,是杜月芷听到的,最后的声音。   在火光中明灭不定的佛像,正中,立着满是蜘蛛网的观世音菩萨。她慈眉善目,手执净瓶,静静观着眼前的一切。   杜月芷双目血红,趴伏于地。   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杜氏女侍奉您十数年,若您有灵,求您睁开眼,看看这人间炼狱吧!   我,杜氏月芷,在此发下毒誓,愿死后不喝孟婆汤,放弃生生世世为人的机会,哪怕永生堕入畜道,只求这一世重新来过!   她额头触地,礼成。   两只一模一样的金铃铛,在风中微颤,发出泠泠之音。   大概是死前眩晕,所有人身影扭曲,火光迅速隐去,周围重归黑暗,一股疲倦感袭来,她缓缓闭上双目…… 第2章 重生   天微微亮,远处响起鸡鸣声。   乌氏躺在床上,隔着儿子推了推鼾声正香的丈夫李槐:“当家的,你醒醒,天快亮了。”   李槐呼哧两声,长出一口气,迷迷糊糊坐起来:“咋了?”   “叫那丫头起来做早饭啊!我养着肚子,念儿一早就要去私塾读书,你也要去采药,难道还等着我做饭给你们吃?”   “昨晚你才叫她挑了满满一缸水,现在还早,再让她多睡一会儿吧。”   “叫你去你就去!”乌氏拧了一把丈夫。   李槐怕老婆,赶紧说去去去,披上衣服,开了门走到一旁的药房,哐哐哐敲门:“芷姑娘,起床了,今天我要上山,早点做饭。”   “知道了,李叔。”回答的声音稍显稚嫩。   李槐叫她快点儿,天又冷,赶紧回房去了。   药房里响起簌簌整理声,过了一会儿,门吱呀开了,一个女孩走了出来。她穿着麻布衣衫,套着一件半旧的外袄,约莫十一二岁的年纪,身量小,扎着双髻。   冬夜长,鸡鸣声响了,天却还没大亮,西山月隐现在空中,淡淡的月色落在她脸上,长黛眉,清秋眼,虽不是极艳,却自有一番动人的颜色。她仰头看了看月色,然后走到厨房,拿了打火石,烧柴做饭。因为乌氏一切以节俭为主,不许她点蜡烛,所以她拿了一根硬柴,绑了布条浇了麻油,伸灶里点燃,立在锅炉上,借着火光,洗洗刷刷,倒也手脚麻利。   听着厨房里的响声,乌氏舒服地翻了个身,帮儿子掖掖被角。李槐醒了一次,已经睡不着了,坐在床头穿鞋袜。乌氏道:“吃完早饭,你带那贱丫头上山,有什么重活累活,都让她去干。中午叫她赶回来给我做饭,听到没!”   “念儿她娘,这孩子有名字,叫杜月芷。”   “奥,你也知道她姓杜不姓李,又不是你女儿,你心疼什么?有个儿子疼就够了!我说你就是榆木脑袋,该享福的时候就挺尸享福,别唠唠叨叨跟个婆娘一样!”   “她是京城里的大人寄养在咱家的,你不怕大人怪罪?!”   乌氏踹了丈夫一脚:“什么大人会把孩子寄养在庄子里,还是这么穷的人家?无非就是家里丫鬟犯了私通罪,生了没处养,又不敢卖,就寄养了。以前还每月给点银两,她吃得少,也就罢了,现在人也大了,衣食住行花费也多了,怎么还是这么点钱!不行,我得向上面说说……”   李槐朝外走去,乌氏又喊他:“不准帮她忙!”   吃早饭的时候,胖乎乎的李念坐在凳子上,张开嘴巴“啊”——杜月芷用勺子舀了稀饭,吹了吹,伸入他的嘴巴,拿了热毛巾给他擦滴出来的汁,又掰了馒头泡在汤里喂他,忙得不亦乐乎。乌氏满意的看了一会儿。杜月芷现在做得越来越好了,比起之前的装腔作势的死样子强多了。   刚来的时候杜月芷还小,粉雕玉琢,穿金戴银,看着娇气得很。不过依着上面的意思,乌氏也没客气,三四岁就叫她跟着李槐干活,金银衣裳全拿到当铺换了银钱,给他们一家添了不少好东西。她本想把杜月芷当作童养媳,可惜一直无所出,经人介绍后,她去找了附近有名的巫婆子。巫婆子告诉她,家里有女童挡住了贵子的道路,贵子无法进入她的肚皮,要解此劫,必须要“炼”女童,让她认主,让路。   巫婆子说得很对。杜月芷就是挡住贵子投胎的女童,平时做事跟别人家的臭丫头不一样,吃饭细嚼慢咽,说话轻声细语,走路衣不带风,活活急死人了!干活不麻利就算了,还总是哭泣,说想爹娘,弄得左邻右舍还以为她虐待女童!如果不是为了那每月十两的银子,乌氏早就将杜月芷退回去了。毕竟李槐虽然读过大量医药书籍,却只限于理论,没有正经的行医资格,也就穷人来看看病,药房每月纯利才七八两,靠这些钱,他们一家只得喝西北风去了!   既然无法赶走杜月芷,那么,“炼”她总是可以的。   乌氏听信了巫婆的话,天天叫杜月芷干活,一心一意磨练起来,平时稍有不顺心不顺意的地方,就打骂杜月芷。怕邻居说闲话,她打骂杜月芷的时候,命令她不准哭叫,哭一声打十下,还不准吃饭。如果打骂得很了,就叫她咬着棍子,布条,总之一点声儿都不能露。乌氏也不是脑袋一热什么地方都打的,她专拣胸口,腰,大腿这些看不见的地方,别人也看不见,还能解气。后来虐待得连李槐也看不下去,稍劝两句,乌氏就指着脸问他:“你还想不想要儿子了?”   李槐当然想要儿子,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老娘眼都哭瞎了,还是没能看到孙子,这件事一直是他心里的坎。渐渐他也不再阻止乌氏。有时候,他也眼不见为净,乌氏打骂杜月芷的时候,他索性就出门避开。   五年前,不知是不是菩萨显灵,乌氏居然有了身孕。而杜月芷这个刺头,在她怀孕那日生了大病,连烧三日,梦里尽说胡话,浑身烫得吓人。李槐熬了好几顿药给她吃都没用,乌氏气死了,她身上有喜事,杜月芷却这般触霉头,简直可恨!她趁半夜李槐熟睡,将杜月芷抱了出去,打算扔到雪窝里冻死。寒冬腊月的,一夜足够了,第二天被发现的话,找个理由说她自己贪玩陷在雪窝。打好的算盘却没响,这丫头命硬,在雪窝里待了半宿,身上烧退了,自己挣扎着爬回了药房。   乌氏惊讶之余,发现杜月芷一改往日刺头态度,居然变得乖巧起来,洗衣煮饭烧水扫地什么都做,低眉顺眼,还愿意帮李槐干点药房的活儿。直到顺利产下大胖小子李念,家中平静,乌氏更加坚信,杜月芷是个祸水,千万不能对她好,不然她就不会认主,家里也就不得安生了。如果这些不曾灵验,她就不信,可次次灵验……说明冥冥之中天注定,也就不怪她刻薄了。   乌氏有桩心事。她虽生了李念,可是一直想再要个儿子。李念之后她又怀了一次,但那时候吃了许多酸食,巫婆摸了她的肚子说是个丫头,她一怒之下吞了药,将肚子里的胎儿流下来了。结果却不是个丫头,是个小子。自那以后,她就再也没怀上了。   在庄子里,每逢年节,别人家早就一屋子男孩热闹闹的,唯独他们离家冷清清的,李念虽受尽宠爱,没有兄弟姐妹到底孤独。而杜月芷身为外人却越长越美,乌氏看在眼里,恨在心里,认为是小贱人将李家子嗣的福气逼走,是以对她从未有好脸色。   吃完饭,一家人各忙各的去了,乌氏今日不太舒服,想了想,吩咐杜月芷不用上山,先把药草拿出来晒,再去镇上买漱香斋的糕点,然后把家里衣服洗了,早点去东庄陪瞎眼婆婆睡觉。杜月芷答应了,就着残羹冷炙吃完早饭,把昨日李槐采回来的药草翻翻捡捡,剔除杂草,然后铺在篾子里晒,晒完后去乌氏房里拿了钱,放在袜子里。   乌氏房里有一面大铜镜,杜月芷转身间,从镜中看到了自己。   里面的小女孩,扎着双髻,眉眼间稚气未脱,眼睛乌溜溜的很灵光,恰是自己十二岁的模样,只是那时候她因悲伤过度,常常哭泣,远不如现在的她心志坚定。   杜月芷垂下长长的睫毛,举起生了冻疮的手,从脖子里拉出两粒金铃铛。金铃铛也叫锦绣铃铛,是母亲的遗物,在西丹国染了日月的气息,陪嫁到大靖朝。前世里,金铃铛被乌氏拿到当铺,她回府后,派人把铃铛赎回来,一直戴在身上。重生后,她脖子上就挂着锦绣铃铛,她特意查过,乌氏拿去当的东西里,并没有这样东西,这说明在她重生的时候,世间确有一些东西,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   自她死后重生,已经过去了五年。这五年,想起惨死的雪儿她夜不能寐,想起夏侯琮和杜月薇,她噩梦连连,想起血浓于水的亲人,她更是思念入骨。前世的一切如幻如梦,如蛆附骨,折磨着她,拷问着她。   然而,尽管归去之心如此强烈,在这个连车马都少见的庄子里,她连逃走的机会都没有。没有钱,没有车马,更无人接应,她用了很长时间才适应,知道自己人小力微,尚无任何抗衡之力,是以韬光养晦,一边偷偷学习医药知识,一边观察着周围的变化,等待时机。   一切跟前世并无太大出入,乌氏生了李念,李槐的药房经营惨淡,就连今日买糕点,洗衣服也一模一样。   乌氏叫住她,吩咐她晚上去东庄陪瞎眼婆婆睡觉。天冷,孩子的身体是天然暖炉,给婆婆暖被窝正好。杜月芷知道乌氏见不得自己好过,更见不得李婆婆好过,怕冻死了婆婆,村里人会说闲话,才叫自己去的。   这一次如此仓促,事出反常,必有妖。   杜月芷用脚尖在地上画了画,算算日子,差不多是“上面”来人的日子。   从前她只知道会有人来李家送钱,却并不知道是谁来送,李家庄离京城有三日车程,不可能次次都是自己来送?大哥,福妈妈他们跟前世一样,因为不知道自己被送到了哪里,所以不曾来看望过她。杜家必是委托了人,可是委托的是谁呢?   平日总会被打发出去睡,今晚,她必要想办法留下来。   漱香斋的糕点很火爆,她排了许久的队,才买到松仁百合酥饼和芙蓉奶糕。捧着糕盒,伙计将白布铺上桌子,喊道:“今日做的糕点已经卖完,谢谢各位赏光,请明日早些来排队吧。”   杜月芷身后的人抱怨着散了,忽而肩膀被谁拍了一下,杜月芷回头,只见一个小厮模样的人陪笑道:“小姑娘,你手上的这份芙蓉奶糕,不知可否卖给我?”   杜月芷抱紧了:“不卖。”   小厮又道:“我愿意出十文钱买。”   奶糕是漱香斋最便宜的糕点,五文钱一块,杜月芷买了四块,算算差不多能赚二十文钱,一般人早就乐意卖掉了。   “这奶糕又不是特别贵重的吃食,你有钱的话,可以吃更好吃的。”   “我家少爷初到贵宝地,不爱别的,就喜欢吃这漱香斋的奶糕,今日我家少爷要赶回京城,想买一盒带回去给老太君尝尝。这不,最后一盒被姑娘您买到了,我出高价买,不会让你吃亏……”   杜月芷看了看停在不远处的车辆,黑不溜丢,车夫倒是穿着绸衣,容貌气质非同一般。又细看了看,心中有了底。   她沉吟片刻:“一两。”   小厮:“?”   杜月芷:“给我一两银子,奶糕就是你的了。”   “小姑娘,你你你,你这不是抢钱吗?看你长得文文静静的,怎么狮子大开口,比黑心老板还黑心呢?!我好声好气跟你商量,又没有明抢,你居然开出天价……“没等小厮说完,杜月芷扭头就走。小厮追了上来:“别走啊,一两就一两,算我看走了眼,没认清你是个宰人的市井小民!”   真是罗嗦,自己透露这么多信息,不宰你宰谁?杜月芷拿了小厮的一两银子,就好像咬掉了他的一块肉。   有了钱,杜月芷四周看了看,踮着脚进了一条小巷,那里有一家糕点坊,做的糕点不比漱香斋的差。她买了新买了盒糕点,比在漱香斋还少两文钱。偶尔她排队买不到漱香斋的糕点,就会去买这种高仿,李家都是粗人,品不出糕点的精细之处,若起疑就称是新品,乌氏爱新,总叫她买不一样的,是以不用担心。杜月芷兑了散银和文钱,又买了些一踩就响的炮。   老板笑眯眯地问:“给你弟弟买吗?”   杜月芷点点头。   这种炮,李念最喜欢玩了。 第3章 救我   杜月芷回到家,装好糕点端进乌氏的房间。乌氏装模作样挺着肚子,正是无聊之际,见她端着小桌子进来,骂道:“贱丫头,这么久才回来,我当你死在镇上了!是不是看到新奇的玩意儿迷住了,舍不得回来了?我要喝水都找不到人!”   乌氏现在总怀不上,听说只要装作怀孕,就能骗过送子娘娘,过不了多久就准能怀上。她迷信得很,天天躺在床上“养胎”,期冀得偿所愿。   “对不起,乌嫂,今天买糕的人特别多,我排了好久才买到,所以回来晚了。”杜月芷低着头,一边道歉一边把小桌子端上床。乌氏骂骂咧咧,斜着眼看了看。   桌子上放了三个瓷碟,一碟装了雪白的杏仁酥,一碟装了可爱的芙蓉卷,一碟装了腌制的酸梅,并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旁边还放着厚厚的话本子。准备的如此齐全妥当,乌氏怎么也骂不下去,腾身坐起,还没开口,杜月芷已经帮她调高了棉被和枕头。   “好了,你去把衣服洗了,记得晚上去老婆婆家睡觉。”乌氏说完,见杜月芷抬起大眼睛,水汪汪的看着她,似有不情愿之意。   也是,她婆婆家住的茅草屋四面漏风,大冬天的任谁也受不了。要不,让她别去了,锁在药房不叫她出来就行了?乌氏暗自思忖,不经意间摸了摸肚皮,瞬间想到巫婆子的话,顿时将方才冒出来的一点柔情给压了下去。她如果对杜月芷好,那腹中的胎儿就危险了,不行!绝对不可以!更何况,今晚还有贵客来,她不能叫这丫头坏了事!   “平时不叫你去,你偷着去,冬天冷了叫你去,你又缩手缩脚的,贱骨头!拉着不走,打着后退,天生跟我作对是不是?”乌氏抓着她的领子,狠狠打了几下。   杜月芷伸出胳膊去挡,含泪道:“我去,我去,乌嫂,你别打我了……”   “滚出去,见你就烦心!”   杜月芷滚了出去,拿大盆装了衣服,看了眼乌氏的房间,细白的牙咬住红唇。看来,乌氏铁了心要她走,她更不能走了。   她并没有去井边,直接端到河边洗,那里还有一些庄子里的女人在洗衣服,见她端着大盆,只露出半张脸,笑道:“芷姑娘来了,这么冷的天,你乌嫂怎么还叫你洗衣服呢?就算洗,也该在家烧了热水洗,你这么小,冷天洗衣服容易落下病根。”   “没关系,我不冷。乌嫂她养我不容易,我理应听话报答她。”   杜月芷说着将盆放下,挽起袖子,伸手将要洗的衣服浸入水中。冰凉刺骨,她忍不住倒吸一口气,离她最近的女人伸头看了看:“水冷吧,要我说,你不如早些家去,烧了热水倒还好些,眼看着你就要说婆家,这个冬天我看媒婆子都进了你家三回了,合该注意点子……呀,你胳膊上是什么?”   听她惊呼,大家都围上来看,只见白嫩细瘦的胳膊上,到处都是掐痕,鞭印还有掌印,新伤旧伤层叠不穷,简直触目惊心。杜月芷后知后觉,忙放下袖子。   “芷姑娘,你老实说,乌嫂是不是在家虐待你?”   “没有,没有……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的,请你们千万不要跟乌嫂说。”杜月芷拼命摇头,眼睛里露出害怕的目光,而后垂下头去洗衣服,悄悄抹眼泪。   越是否认,就越是可疑。庄子里到底是淳朴的人多,女人们心疼不已:“乌嫂这人真是下作,收养了远房亲戚的女儿,生生养成了丫鬟,还打出这么严重的伤,伤了福气,早晚要遭报应的。”   众人唏嘘一番,其中刚嫁了女儿的李嫂气愤不已,闹着要告诉庄里的师爷,被人劝着走远了。待所有人走光,杜月芷才抬起头来。   她眼中根本没有眼泪,那些伤痕也是她故意弄的。她没有别的意思,只让人看到,就够了。   眼前是灰扑扑的天,不远处的树林枝叶散落,枝桠如同干枯的手臂,指向天空,因为太冷,河面氤氲着一团雾气,只听哗哗声,却不见河面有什么动静。静水流深,就像杜府那条从地底引流的河,绊住了双脚,就再也浮不出来了。福妈妈就是这样死去的,她跟了母亲一辈子,若不是为了他们兄妹,恐怕早就自尽随主而去了。杜月芷长长地呼了一口气,看着眼前衰败的景象。这里待不得了,她要尽快回到京城。   蹲下去将泡在水里的衣服捞起来,她突然发现河水变红了。是衣服掉色了么?李家买的衣服,总是质量差的染布,掉色并不奇怪。   不对,有血腥气,是血!   杜月芷吃了一惊,往上游走。   一辆似曾相似的马车出现在眼前,马身上有几只翎毛箭,缰绳已断,死在河中,刚才看到的血应该就是马的血。车辕断了半截,马车斜斜栽进河里。除了车轱辘和马蹄痕迹,再无其他。奇怪,没有发生恶斗,怎么马死车毁了呢?杜月芷远远看了一回,正准备离开,眼角余光扫到了什么,她一愣,立刻跑了过去。   车斜斜歪在水里,正好挡住了一个人,是个穿黑衣的少年。他半截身体倒在水里,双目紧闭,面色青白,早就被冻得不省人事了,只有一双修长的手,还死死拽着马车,是以口鼻并未淹没在河水里,不然在冻死前先被淹死了。杜月芷冷冷看着他,又看了看附近,没人。救吗?不救吗?她又想起了福妈妈,倘若那时有人肯拉她一把,那么一切都将会改变。她不会嫁给夏侯琮,哥哥也不会被派去镇守边关,所有人都不会分离……   该死!她咬牙,弯腰脱了鞋袜,将衣裙卷起,朝那人走去。河水如冰刀刺骨,她口中呼出白烟,打着冷颤,抓住那人的衣领,借着河水之力,将他拖上岸。   救上来,先试了鼻息,虽然很轻,但却是有的,脉搏也微微弹跳,看来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黑衣有着淡淡的血腥气,杜月芷将他全身查遍,发现伤口在胸口和小腹,很深,刀口的肉被泡的泛白,连绵不绝溢出丝丝血迹。杜月芷给他控了一遍水,保证他呼吸顺畅,然后将他的湿衣服拧干,拖到旁边的乱石后面。夕阳西下,天渐渐黑了,夜马上就要来了。   太冷了!她坐在岸边,自己握着脚暖了好一会儿,然后才穿上鞋袜。打量着这个人,她自身难保,该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就看他的造化了吧。   她移动脚步,忽而听见那少年微微侧首,口中有声。   俯身去听,夕阳恰好垂在她薄薄的耳尖,透明的,微粉色。夜晚即将到临,天光将暗未暗,少女穿着麻布衫,脸色雪白,唇色娇红,长黛眉,眼如秋水,泠泠看着他,似有深意。远处响起苍茫的钟声,重峦叠嶂,暮色四合。   少年睁开眼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   “救我。”   杜月芷微微动容。   晚上,乌氏听到房外有炮声,出来一看,只见念儿拿着炮,往下一摔,炮声怪响的,吓得她心思不宁。   “念儿,你哪里买的炮?”   “娘,不是买的,是我从私塾回来的时候捡的,路上有好多。”李念仰着胖乎乎的小脸,举起手里的炮,献宝似的给乌氏看。乌氏见了,连忙挥手,叫他别放了:“弟弟在娘肚子里睡觉呢,你别吵醒了他,快去洗脚睡觉。”   乌氏是个很谨慎的女人,现在听巫婆的话装作有孕在身,对任何可能威胁到孕事的东西都很警觉,是以她连门都不出,就怕在冰上摔跤。而且稍微大点的声音都能让她情绪不安,对炮声尤其紧张。她叫杜月芷仔细查找,看看家里有没有遗漏的炮,一个都不能留。杜月芷来来回回找了好几遍,确认没有。乌氏放了心,叫她走:“趁着月色早点去陪李婆婆。”   杜月芷从河里洗完衣服回来,似乎扭了脚,走路一瘸一拐的。乌氏看着她走出篱笆,便回屋打发李念上床睡觉。没过多久,她听到外面有人叫”乌嫂子”,出来一看,居然是庄里师爷和李嫂子。而本来离开的杜月芷躲在师爷身后,悄悄露出半张脸,胆怯地看着她。   乌氏皱了皱眉,当面不好发作,面向师爷笑道:“师爷怎么来了,快请屋里坐。”   师爷摆摆手:“你当家的不在,我就不进去了。”他将杜月芷推到身前:“方才在路上碰到芷姑娘,被一只大狼狗堵住,吓得可怜见儿的,幸好遇到李嫂子才得救。问她为什么这么晚还在外面,说是要去东庄陪你婆婆。李嫂子说夜路危险,叫她家去,她不肯,李嫂子没法,拉着我来了。乌嫂子,芷姑娘也大了,走夜路终究不妥,你看这……”   乌嫂心里把杜月芷骂了个狗血喷头,脸上还堆着笑:“师爷,这话怎么说的,好像我叫姑娘走夜路似的。我早叫她出门,必是她自己贪玩才误过天光。”   李嫂子冷哼:“不是你叫的,难道是她自己愿意的?你的心有多狠,非把孩子往死里磨,左邻右舍都晓得,大冬天你叫她去河里洗衣服,冻的不成样子,你还胡扯八道,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乌氏眉毛一挑:“李嫂子,你也别站着说话不腰疼,谁给她吃饭喝水养活的?我要是心狠,能把她养这么大,养到合着外人来欺负养母?你倒是尖着嘴做了口舌英雄,有本事,你把她带了去,你养活!”   “我养活就我养活,馒头店里的伙计还有饱饭热坑呢,你天天打骂,还叫芷姑娘去陪你那睡在漏风楼里的老婆婆,你怕冻死她才叫芷姑娘去□□,怎么不早点修一修漏风的屋顶,买一个暖被窝的汤婆子?说你心狠都嫌轻的!”   两人对骂起来,师爷连忙拦住:“你们别吵了。乌嫂子,芷姑娘过两年也到了说亲的年纪,庄子里好多人看上了她,你也不好做得太难看。”他看了杜月芷一眼,又放低声音,对乌氏说:“我们庄里适龄的姑娘都嫁了出去,难得芷姑娘好颜色,我心中也早有打算,她是你抱养的,要是家里人都死绝了,不如……”如此这般说了一通。 第4章 交锋   师爷的话,说白了,是想等杜月芷再大一点后,当作李家庄进献的花头,送到镇上大户做小妾。作为回报,李家庄会特别照顾,给李槐发行医证,并帮他开办医馆,让全庄的人都来这里看病。   乌氏想起这么多年杜月芷都没亲人找来,送银子的大人也只说让她随便养,别养死了就好,看来也不算什么尊贵人物。若真到了嫁人的年纪,她作为养母代为说亲,也是理所当然的。何况是师爷提起的,她吃了熊胆也不敢说不好,当下笑道:“师爷的意思我懂了,这事,还待我和当家的商量,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   师爷面露喜色,拍了拍杜月芷的头,正色道:“今天我做主,天晚了,芷姑娘也别去了,就在家睡,明日在理论。李嫂子,你也家去吧,乌嫂子怀着孩子,外面又冷,大家都是庄里的,这样吵多伤和气。”在师爷的劝告中,各人散开。   乌氏站在篱笆边,对着李嫂离开的方向唾了一口:“老虔妇,管到我家来了,烂舌头拔牙臭烂肉的老货,不得好死!”   骂完回到堂屋,看了眼受气包似得跟在后面的杜月芷,登时红了眼,咬着牙拔下头上的簪子,下死命在她腰上戳了几下:“小贱人,定你招惹的事,走夜路碰到狼狗,我倒想狼狗怎么没把你吞了!那老虔妇对你好,你倒跟着她过去啊,还叫师爷为你求情,你真会做妖,还想着有人来救你!你神通广大,多早晚叫你死在我手里,你才知道厉害!”   簪子见了红,杜月芷被扎得直呼冷气,咬牙忍着,待乌氏消了气,才跪在地上,抱着乌氏的腿哀求道:“乌嫂,你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乌氏听到李槐回来的声音,踹倒杜月芷,眼睛立了起来,厉声骂道:“你再敢一回我这簪子刺的就不是你的腰,而是你那漂亮的小脸!你给我滚,今日我有事,明天再炮制你,不准出房门,听到没有!”   “是。”杜月芷赶紧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顺着墙溜了。   杜月芷关上药房的门。脱衣服看了伤口,几个小血洞如同小嘴张开,血染红了里衣。自己也有点害怕,摸索着找了药涂。乌氏迷信无知,早几年还打骂轻些,如今怀不上二胎,变本加厉,心理更是变态,撒娇示弱反抗求饶全不管用,纵然杜月芷聪明机警,想方设法避开,困在这里,也难有活路。   涂完药,杜月芷没有上床,而是坐在门边,观察着外面的动静。今晚乌氏的房间熄灯也晚,李槐进了房后就没消停。空寂的冬夜,乌氏房里一直在嘀嘀咕咕,不知在说什么。俄尔听到李念大哭,乌氏拍打着,嘴里咿咿呀呀唱着歌儿,哄着他睡了,四周又安静下来。只听得到呼啸的风声,穿过草屋,消失在冬夜。   杜月芷紧了紧身上的衣服,一点困意也没有。终于,她听到了房外的动静,连忙透过门上的条缝朝外看,只见清冷的月色下,两辆官轿悄无声息落在篱笆外面。她的心跳动得厉害起来,手抓着粗糙的门板,竟不觉得疼。   官轿下来一个穿着便服的官人,还带着一个穿斗篷的,在篱笆处咳嗽了几声。乌氏房里也有了动静,李槐开了门,见是两个人,不仅一愣,很快将他们迎了进来。   杜月芷立刻悄悄开了门,贴着墙躲在乌氏窗下。只听见他们低声说话,那官人道:“小姐怎么样?”   杜月芷眉头微皱,舔湿了手指,将窗纸戳破,眼睛凑了上去。   “一切都好,今年还长高了,往年的衣服都穿不得了呢!”乌氏笑道:“今天怎么多了一位大人?”   那个穿斗篷的人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连眼睛都没露出来。官人喝到:“不准多嘴!我们今天是来看小姐的,小姐现在在哪儿?”   乌氏脸色微微一变,道:“因一向没有看姑娘的规矩,今天姑娘恰好去东庄我婆婆家了,我没拦她,眼下不在这里。若是大人想看,我让当家的去叫她就是。”   穿斗篷的人摇了摇头。那官人又道:“不必了,这是赏的银子,你们收好。”说完,丢下一只鼓鼓囊囊的荷包。   李槐拿了起来,憨厚地笑道:“大人真是慷慨,往日例银十两已经够用,这次给这么多,还怕我们待小姐不好么!”那官人顿时窘迫起来,乌氏狠狠掐了李槐一把,将他推到一旁,陪笑道:“大人,你千万别误会,我当家的不会说话,平时我跟他说只有十两,其实是骗他的……”   穿斗篷的人没有理会乌氏,转向那战战兢兢的官人:“赵大人,你克扣我的银子,好大的胆子!”竟是妇人的声音,声音不大却甚是威严,气势逼人。   杜月芷听了她的声音,忍不住暗道熟悉,分明在杜府听过的,只是她一时想不起来。再看那妇人的斗篷,虽颜色乌黑,但领口,袖口却是绣着金丝芙蓉,枝叶妙曼,苏绣细腻,在烛光下若隐若现。单单一件斗篷就下了这般心思,此人定非寻常。   赵大人冷汗直出,连连解释,乌氏也怕赵大人怪罪,虽不知这妇人的来路,只顾帮忙圆谎,最后铤而走险激将道:“银钱的事暂且不说。芷姑娘在李家庄多年,倘若大人嫌我们照顾不周,要将人接回去未尝不可。不怕大人怪罪,姑娘眼见就要长大了,究竟是接回去许配人家,还是送到庵里做姑子,也请明示。毕竟李家虽不是养不起人,却也没有硬留一个大姑娘在家的道理。”   穿斗篷的妇人长长叹了口气:“随你们,只不要叫她死了。”   原来,杜家的意思就是这样,只要她活着就好,哪怕行尸走肉也无所谓。杜月芷早已摒弃无用的伤感,眼中冷光乍现,待要试他们一试。   眼看他们要起身,她矮下身子,走到堂屋,从兜里掏出几个小炮,小心翼翼洒了开去。然后迅速躲到一旁。   没过多久他们就出来了,赵大人走在前面,一脚踩上一个小炮,砰的一声巨响,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火药味。乌氏吓得心肝胆战,尖叫一声,被李槐紧紧扶住,眼看赵大人只顾往后退,李槐反掌推了一把。赵大人撞上穿斗篷的妇人,把她撞倒在地上,滚了几番。   斗篷帽落下,那妇人侧身,迅速抓住盖好。   电光火石间,杜月芷已经看清了。是她,老太君身边伺候的夏妈妈!慈眉善目,却铁血手腕的夏妈妈,辈分之高,行事之精,能代表老太君发号施令,连杜家掌印的主母都要尊她三分颜色。她来到此地,代表杜月芷被送往李家庄,老太君是知情的。   “什么东西……”夏妈妈怒道。   “是小孩子玩的小炮!”   一片混乱间,乌氏的嚎叫划破了夜空:“疼,好疼,我的腰……”刚才摔倒的时候,她的腰刚好撞在李槐平日采药用的小钉耙上,三根钉刺扎了进去,血流如注。李槐也大声叫嚷起来,抱着乌氏回到房间抢救。   杜月芷吸了一口气,将头发弄乱,脱了外袄,只穿着一身麻布衫,随手在脸上抹了一点墙灰,叫着:“乌嫂,乌嫂!”像是从睡梦中被惊醒般跑到堂屋,正好撞见赵大人和夏妈妈在原地犹豫,他们见有人进来,吓了一跳。   眼前立着十一二岁的女孩子,脸脏脏的,衣衫粗制单薄,慌乱间中福了一礼,怯生生看了他们一眼,小身子在寒风中颤抖。   “你是芷姑娘?”女孩点点头,夏妈妈一愣,裹紧斗篷向她伸手,杜月芷连忙避开,垂着头不知所措:“请问夫人是谁?”   夏妈妈却没有回答,只是问她:“这么冷的天,你为何不穿衣袄,看冻坏了。”杜月芷说听到乌氏喊叫,心中着慌,怕挨骂,来不及穿。夏妈妈沉吟片刻,杜月芷大眼睛幽幽看了她一眼,那饱含伤情和又倔强如初的眼神,令夏妈妈为之一振。太像了,实在是太像那个女人,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杜月芷等不到回应,以退为进,进房去照看乌氏,只留给夏妈妈一个瘦弱脆弱的背影。片刻后,房内传来乌氏的斥骂,乌氏以为赵大人他们已经走了,剧烈疼痛之下,原形毕露,凶狠异常。李念早已哭起来,也跟着娘打骂杜月芷。   “夏妈妈?”赵大人也看到了杜月芷过得很辛苦,见夏妈妈一动不动,生怕她怪罪自己,大着胆子道:“要不要带走芷姑娘?”   “罢了,这是她的命。”夏妈妈摇了摇头,裹着斗篷飞快出门,坐上官轿离开了。   杜月芷进去没多久,找了借口出来,堂屋已经空无一人,她迅速走到篱笆,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方才与夏妈妈短暂交锋后,她并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不免失望。月下,她用冰凉的手渥了渥脸,凉意入骨,直至心绪平静。   而后,回到堂屋,她仔细搜索,将剩余的小炮全收检起来,毁尸灭迹。如此,一夜便过去了。   到了早上,乌氏的伤口已经包扎好。她全身汗湿,虚弱地躺在床上,杜月芷端了一只粥碗,用小勺子舀了粥,吹了吹,再送入乌氏口中。乌氏吃了几口,听到李念又在外面玩炮,心烦意乱,暗叹命苦。千防万防,防不住熊孩子在自己脚跟割一刀,不仅得罪了赵大人,自己还受了伤,得不偿失。   因乌氏看见杜月芷就生气,李槐叫她收拾行李去老娘那里住一段时间,一来耳根清净,二来,他娘也的确需要人去看看了。 第5章 施针   杜月芷到了东庄,顺着土路走,远远看到一处低矮的院子立于荒凉之地。三间茅草屋,土墙,草顶,风稍微大些,就能吹破墙皮,吹走茅草,将篱笆打烂。按理说不应该再住人了,可是乌氏嫌弃老婆婆瞎眼麻烦,不准她住在儿子家,李槐虽然心疼娘,但扛不住乌氏的怒火,只好私下偷偷接济。   冬天是所有老人的噩梦,夜又冷又长,一旦睡过去了,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何况这种茅草屋,本就不能御寒,四处漏风,被子又不够多,几乎可以预见李婆婆的处境。杜月芷走了进去,发现李婆婆站在篱笆小院,侧耳倾听,闻见脚步声,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婆婆,您怎么了?这里风这么大,你站在风口会生病的。”杜月芷连忙上前扶住她。   “我知道你今日过来,等着你……”李婆婆眼睛深陷,皱纹深深,身体瘦脱了形,乌白的发挽成髻,伸手摸着杜月芷的脸,沉静而温柔。如果说杜月芷对李家存着最后一点良心,那么一定是因为李婆婆,从小教她习医认脉,在她挨了毒打后抚慰她的伤痛,寡居却能变出许多简朴美味的点心,让她偷偷藏起来,免于饿肚子。比起李念,杜月芷和李婆婆更像一对祖孙。   “婆婆,我带了吃的,跟我来……”杜月芷一阵心酸,将李婆婆搀扶到房里,她先从包袱里拿了两块糕,掰碎了喂给婆婆吃,又帮李婆婆把能加的衣服加了,然后去烧水煮粥。李婆婆胃不好,只能吃点软糕流食,她想了想,做了蛋粥。   米下了锅,她盖上锅盖,李婆婆颤巍巍走了过来:“芷姑娘……那孩子一直在发烧,快去……”她指了指茅草屋。杜月芷忙找了只碗盛了热水端给李婆婆,温言道:“婆婆,您坐着烤火,我去看看。”   她进了最偏的那个茅草屋,里面很黑,她点燃了火折子,一芒如豆。   靠墙的破床上,睡着一个人,俊眉挺鼻,薄唇紧抿,白玉般的脸因高烧而泛着潮红,正是那日在河边救下的少年。他睡得很不安稳,一直在低声咳嗽,杜月芷执着火折子,往他嘴里塞了一颗药丸,然后掀开他的衣服,手拂过伤口周围的肌肤。   少年正因高烧而口干舌燥,忽而吞了什么东西,又有一丝娇软的凉意袭来,他登时拉住,不由分说往怀里带,那凉意更明显,安抚了他不舒服的燥热。只是那凉意很不安分,拼命要往外逃。他自然不会让她逃,脸上“啪”的一下剧痛,少年终于松开了手,缓缓睁开眼睛。   “你醒了么?”   少年循声看去,眼前满室黑暗,唯独她站在宁幽温暖的黄光中,身影纤细娇小,却不肯更进一步,黑白分明的眼睛,幽深宁静,含着微茫的水汽,既不是娇羞,亦不是嗔怒,而是深切的凝视。   他认得这一双眼睛,在河边救过他的性命,并说出“想活命就跟我走”的少女。昨日日落之后,他昏昏沉沉,强忍伤痛跟着少女,尽走偏僻小路,来到这四面漏风的茅草屋。结果少女也不管他死活,把他扔在这里不管,在他晕过去之前,那少女仅说了一句:“明日你若还未死,我就救你。”   现在她果真来了。“你叫什么名字?”既是救命恩人,少年并不追究刚才的耳光。   杜月芷不经意间被他一拉,身不由己倒了下去,又怕火折子掉,又怕被少年抱住,所以才打了他一耳光。然而他似乎仍没完全清醒。也对,伤口原本只是简单处理了一下,没有得到及时救治,所以才会引起感染和高烧。   她想了想,朝外走去,少年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撑起半身:“姑娘!”   杜月芷回头,神色淡淡的:“你病得很重,我去给你熬药。如果想知道我的名字,出于礼尊,你是否应先报自己的名字呢?”   少年语塞,见她不客气地出去了,忍不住摇头微笑。过了一个时辰,杜月芷进房来,端了药和食物放在他面前。先喂他喝了米汤,然后是白粥和大头菜,大头菜酱的味道正好,伴着白粥吃,清淡不油腻。吃完粥,杜月芷又端了药让他喝,然后收拾房间,从始至终一句话也没说。   吃了药,少年病痛减轻许多,眼睛一刻也没离开过她的脸,只觉得这个少女虽然看似贫穷人家的女儿,气度却有超乎同龄人的冷静与沉稳,矛盾又和谐,思量一番便开口道:“我叫夏谦,家里是经商的,半月前跟随叔父出来走货,路过李家庄,遭到贼人抢劫,混乱中与叔父失散,并挨了贼人几刀,车马受惊冲到河里。幸好遇见姑娘,保住在下这条性命。方才头脑不清,多有冒犯,请姑娘不要见怪。”   杜月芷这才看了他一眼:“冒犯谈不上。我叫杜月芷。夏少爷,你的伤口发炎,光吃药恐怕不行,稍后我要为你施针治疗,请问你的身体有什么隐疾,或者平日需要忌讳的地方?”   “没有。”末了,又加一句:“芷姑娘,你叫我夏谦就好。”   施针的时候,夏谦见房间昏暗,问杜月芷为何不点灯。杜月芷煮沸了细针,正在检视,闻言头也不抬:“家里没钱买蜡烛,现在天寒地冻的,让你去外面躺着施针,只怕会冻破了皮。不过你也毋需担忧,我夜能视物,在暗处也能找准穴位。”   夏谦突然觉得一阵皮紧:“芷姑娘,敢问你施针多久了?”   杜月芷歪头想了想,真的在想的那种,俄而道:“你是第三个。”   “第、第三个?”   “嗯。第一个是断腿的小狗,第二个是李婆婆,第三个就是你。”   “你有从医证吗?”夏谦吞了吞口水。   杜月芷将针一一别好,按住他的肩膀,手指勾住他的衣襟,一路向下,笑意浮上嘴角:“你别怕,他们都活了下去,你也可以。”   夏谦想拒绝,却早已被她剥了衣服,胸膛露了出来,冷空气骤然袭来,令他打了个冷颤。杜月芷见他胸膛一道刀伤入骨,向下是精瘦的腰,小腹处刀伤稍浅,血已止住,但伤口仍是可怖。明明是这么严重的伤,还发着烧,看他神色自若,从容的很,怕是忍惯的缘故。   杜月芷镇定施针,找穴位和刺针都耗力,她手小力微,额头很快有了细汗。李婆婆站在门口望了一阵,摇摇头,叹了口气。   夏谦平躺着,古人向来有男女授受不亲之言,然而杜月芷行事如此大胆,与其他少女皆不同,究竟是因为身处乡野之地不拘礼法,还是生来坦荡?夏谦眼中暗雾深沉,随着施针推移,慢慢竟觉得血流顺畅起来,丹田也不再滞涩,沉重感渐至消失……   杜月芷帮他重新上药包扎,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又睡了过去,向来冷漠的脸上,忍不住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她方才是骗他的,跟着李叔和婆婆习医,虽然明着施针的机会不多,加起来倒也有上百例。只是这位夏少爷,先对她谎称自己的来历,她有些生气,以儆效尤吓吓他罢了。看样子,他似乎没被吓着,反而害很享受……不知为何,有种吃亏的感觉。   如此治了几天,夏谦功夫底子好,再加上杜月芷的治疗,伤口恢复神速,已经可以下地走动,约莫做些事。他向同住的瞎眼婆婆稍微打听,才知道原来杜月芷是庄里人家的养女,从小就没过过舒服日子,受了许多虐待,在黑暗中孑然而行,品性倒未变坏。平日装着一副乖巧的样子,客气地拒人于千里之外,然而洗衣做饭救人,样样拿手,心肠忽冷忽热,不知是苦难磨练,还是天生如此。   他心生怜意,每每挑逗杜月芷说话,时常说笑,杜月芷受了这身躯年少的影响,不由得被夏谦逗笑了几次。每次一笑,夏谦就会盯着她,倒令她不好意思起来,拉着李婆婆一起聊天。李婆婆受到照顾后,精气神大好,时常唠叨些医学知识,据说李婆婆年轻时是医馆里的医女,只是眼睛不好,被劝退了,唯一的儿子又不争气,活活把眼睛给哭瞎了,医术荒废,更是不知深浅。   这几日天气大好,杜月芷从镇上买了些粮米回来,看到李婆婆坐在篱笆外晒太阳,身边还放着一壶茶,正对着篱笆里说着话。走近一看,原来是夏谦。他站在茅草屋顶,抱了许多干草,一一铺在屋顶上。   杜月芷帮李婆婆拍了拍身上的草屑,仰头道:“夏少爷,这些粗活不用你做,当心伤口裂开。”   眼前人影一晃,夏谦已站在她面前,衣衫簌簌,额发垂于两侧,俊逸非常,一身黑衣更衬得他气度超凡:“昨夜听见你咳嗽,好些了么?”   此人,躺着的时候是一个样,坐着的时候是一个样,站着的时候,又是一个样。昨晚她咳嗽,被他听到了,所以不顾伤势加厚屋顶?真是的,刚能动就不消停。   杜月芷抱着手里的粮米,微微颔首:“并无大碍。”   夏谦见她面容冻得雪白,说话还带鼻音,不由得心生怜爱,伸手本想摸摸她的头,又怕惹她不高兴,方向一改,拿过她手里的装粮米的袋子:“袋子很重吧,我帮你。”   说罢,不由分说送到厨房去,杜月芷本想说些什么,只得摇摇头,跟在后面。   吃完饭,夏谦没闲着,不知从哪里变出糖,一人给了一颗,让她们远远站着,自己在三个房间内穿梭,修补房屋后,又看上了床,一个个拖出来敲敲打打,加固加紧。   杜月芷看着无聊,烧了热水洗头,鸡蛋太奢侈,她用香胰草做替代。刚洗完,婆婆正帮她用大毛巾拧干头发,夏谦就手里拿着个东西,一脸疑惑地走了过来。   “婆婆,刚才我搬动床,墙皮脱落,掉下这只盒子来,看样子很早以前被人封起来了。您可认识?”   那是一只小而精致的木盒,雕花沉木,镶嵌着金银丝钩的芙蓉花,时代久远,芙蓉黯淡,小小的锁扣也锈迹斑斑。李婆婆拿在手里摸了一会儿,细想了想,继而声音带了欢喜:“原来藏在了那里。” 第6章 木牌   杜月芷挽着湿头发站在日头下,微微惊讶。李婆婆家穷的老鼠都不愿打洞,怎么会有这么一只贵重的木盒?眼睛顺着盒子移到夏谦身上,却发现他目光灼灼,盯着自己。杜月芷不由得蹙眉,令他转过身,她要扎髻。   “头发还湿着,扎起来湿气入身,会生病。不如我先帮你擦干。”夏谦说着,径直走到她身后,取下毛巾帮她擦起湿发,力度适中,手法温柔,隐隐不容她抗拒。擦了一会儿,他轻轻俯首,少女的发香,幽幽的飘在鼻尖,湿答答的,缠绵而清明。从上至下看,那一张雪白的小脸隐忍而窘迫,长眉微蹙,分外烦恼的样子。   没错,杜月芷确实烦恼。她站在原地,连拒绝的机会也没有,任人折腾自己的脑袋。活到这个份儿上,除了丫鬟,从来没被人擦过湿发,还是个男人,连她前世所谓的恩爱夫君都没有过,夏谦是什么意思?她怔怔回首,发现自己刚到他的肩膀,而他神色自若,指间滑过她的长发,大毛巾一挥,盖住了她的脑袋,也遮住了她的眼:“别想太多,你就当我在报恩。”   良久,毛巾下面传来一声不满:“谁报恩会这么轻松!”要不是擦得好,她才不要。   夏谦勾了勾唇角,不知为什么好想把不满的她裹在毛巾里,抱在怀里搓揉一番。   好在李婆婆看不见,杜月芷再不顾世俗,也不敢让他擦太久,太阳大,头发也干得快,她拿了红丝将头发扎成双髻,夏谦意犹未尽,还想帮她正一正双髻,被她狠狠瞪了一眼。   李婆婆还在摸木盒,杜月芷走过去扶她坐下,看了看道:“婆婆,这只木盒好漂亮,是你藏的么,你要收好,不然乌嫂知道了,定会抢走它。”   李婆婆道:“我藏的,藏得太深,连我自己都忘了,所以你乌嫂才没找到。你打开看看。”   打开木盒,里面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块手指般细长的木牌,上面刻着“有凤来仪”四个字。杜月芷把这四个字念给李婆婆听,李婆婆点点头,笑的脸泪都流出来了:“好啊,好啊,我这半截入土的老婆子,有生之年还能再听到这四个字,死也无憾了。”   “婆婆,你在说什么?”杜月芷不解,见李婆婆笑得咳嗽起来,忙帮她拍了拍背。李婆婆伸手将那个木牌攥在手里,紧紧握住:“这是我出嫁前,我的师傅,刻给我的。”   她的语气充满怀念,带着淡淡的哀伤,老来多感慨,无事自伤。夏谦瞧了瞧那木牌,道:“婆婆的名字里,是否带了这四字中的一字?”   李婆婆双目深陷,神色忽如大雪凌冬,慢慢说道:“不错。这里面,确有我的闺字。”   “我是江南人士,年幼就被送到医馆学习,当时带我的人,是有名的鬼手大夫。他年纪不大,跟夏少爷差不多,脾气却很孤傲,我不太敢接近他,每天晨昏定省又不敢不去,就站在廊下,隔着窗户向他问安。后来,他大概觉得无聊,就开始教我医术。我资质愚钝,学得很慢,常常惹他生气,他气走后,第二日请了安,吃了我奉上的茶点,又会来教我。我也算是在他身边长大的,慢慢得知道他其实是个很好的人。不过自我长大后,我们对于救人产生了分歧,我习的是正统救人的医术,他却剑走偏锋,以杀人为救人,令患者痛苦不堪,出了不少误诊及误杀。为此,我们争吵了很多次……后来发生了一件事,我不能再做救人的医女,家里早为我安排了亲事。临走前,我最后一次去他的窗下请安,他打开窗伸出手来,手心里放着这块木牌……”   “那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万贞年武门之乱,许多人离开了江南,大户倾家荡产,原本著名的医馆也一夜消失,他大概灰了心,避世去了。而我远嫁,在镇上开了医馆,这么多年,也就这么过了。槐儿的父亲是个好人,可惜短命,为了他的病,我卖了医馆,田地,房子,搬到李家庄,还是救不了他。养大了槐儿,槐儿却只会死读书,对医道参透不够,娶了媳妇,勉强开了个药房糊口。芷姑娘,我眼睛没瞎的时候,让你跟着槐儿研学医书,我教你把脉诊断,这样才不会误了基础。现在看来,你天分高,聪明,但医道却过于险峻大胆,我总能从你身上……看到师傅的影子……”   杜月芷握着李婆婆的手:“婆婆,你是不是很想他?你的师傅这么多年没来,一定有自己的原因的。”   “他自然是有原因的,这么多年,以他那离经叛道的性子,怕是已不再人世。”李婆婆咳嗽越来越厉害,杜月芷不敢再招她回忆,扶她上床躺下。   晚上,风声渐大,茅草屋内却不再漏风。因为夏谦除了修补屋顶,还将墙壁也一同修补了,稳固篱笆,在床下加了厚厚的柔软的细干草以及拆散的棉绒,被窝里再塞入杜月芷做的暖水袋,睡上去又轻又暖。   夏谦不睡,坐在床前给李婆婆讲了许多故事,有的是民间故事,有的却完全是胡扯八道,听得杜月芷直皱眉。她在床头点燃一支蜡烛,借着烛光,拆了自己的红丝,编成细细的小红绳,将木牌打了一只小小的孔,穿了过去,放在婆婆的枕头下面,然后将木盒重新塞回墙壁上的黑洞里,用柜子堵住。这样,即便将来乌嫂发现了木盒,也不至于毁掉木牌。   李婆婆说了不知多少句“好孩子”。她看不到,却感受得到,比起自己老实的儿子和刻薄的媳妇,这两个孩子更像亲人。   大概是床太暖,杜月芷心中划过一丝柔情,一向冷硬的心也不禁柔软了些,对上夏谦含着笑意的脸,她微微一怔,侧过身不再理会。前世的仇恨,乌氏的虐待,以及杜家的漠视,禁锢着她的心。她希望夏谦走,夏谦却不走,明明不属于这里,却一副要永远住下去的姿态,最可恶了。   杜月芷和李婆婆一同睡,夏谦在另一间房睡。晚上,杜月芷听到夏谦房有动静,而旁边的李婆婆正在沉睡,她悄悄起身。   灰蓝色的天空,寒星闪烁,万里无云,几个黑影簌簌而飞,越过篱笆,消失在黑暗中。   夏谦站在月色里,侧脸温润如玉:“芷姑娘,你出来一下,我有话对你说。”   杜月芷推开门出去,迎面是一件男子的衣裳,带着体温,将她裹住。杜月芷伸手要拂去,却被夏谦紧紧按住:“外面冷,披着吧。”   杜月芷不再坚持,跟着他走到院内,看着月影下的李家庄,沉默片刻,道:“你家里来了人,是要走了么?”   夏谦道:“你好像并不奇怪。”   “你的小厮曾买了我的芙蓉奶糕,我注意到马车一模一样。你骗我说你是经商的,但是那日你的小厮不小心透露,你们赶着回京,跟的人是官府的差役,而且车夫虽然看似普通,脚上的鞋却是捕快的行鹿官靴。我猜,那些人追杀你们,必不是为了银钱,而是为了其他。你身上,多半带着官令。”   “芷姑娘……”夏谦苦笑。   “如果你顾虑我会将你的行踪泄漏出去,大可不必,我对此不感兴趣,就连救你,也只不过是日行一善,请你不要误会。”要走就赶紧走!   忽见夏谦上前将她的手握住,拉近自己,灼热的气息喷在耳边:“你可否愿意跟我走?”   杜月芷睁大了眼。   “你在李家庄过得并不好,我想带你走,还有李婆婆,我可以给你们安排更好的生活,一生平安喜乐,衣食无忧。”夏谦的眉眼温柔,只对她。   在这里的日子,养伤,烧水,煮饭,修补房屋,每一件事都那么令人享受,最享受的是逗她的时候,明明都快要笑了,却在最后一刻收住灿烂芳华,归于平寂。她还那么小,就已藏了满腹心事,该怎么做,才能让她快乐?夏谦从来没有遇到过哪个女子让他如此费神,又如此牵肠挂肚。哪怕叔父派人来催了他数次,他也仍不想离开。   “平安喜乐,衣食无忧。”杜月芷默默念了几声,心中先泛起一股悲凉之意,抽回自己的手,轻声道:“夏少爷,你走吧,我就不去了。”   夏谦看着她,月色下她小脸苍白,因睡前散了双髻,漆黑的长发飘在风里,眉头微蹙,小小年纪眉间却有浓的化不开的忧愁,不禁微微动容,似有不忍:“你想清楚了。”   再清楚不过了。大仇未报,何来喜乐,何来无忧?以她的心志,即便明白夏谦本性不坏,却也不肯相信他只娶一人。世间男子薄情寡义,她是知道的,此生再不会重蹈覆辙,否则,她以何面目去黄泉见死去的人。   夏谦无论如何也说服不了她,连她坚持留下来的目的也探不到,想强迫她跟自己走,又担心她性子外柔内刚,以死相逼。不由得畏首畏脚,少有的挫败感袭上心头。眼看着她走,心中却像含了一口血,郁积于心。   杜月芷进房前,顿了顿,背对他道:“你的真名,方便告诉我吗?”   夏谦心潮起伏,冷声:“既然芷姑娘执意不肯跟我走,又何须知道我的真名,是打算每到难过时念两遍,虐自己更深么?”   杜月芷被他呛了两句,亦有些生气:“我不过白问问,你不说就算了。”   进了房,躺进温暖的被窝,赌气似的闭上眼,什么都不想,只顾数羊让自己赶紧睡着。可是床上新铺的草,清新温暖,又让她辗转反侧。夜静得很,她听见外面没了声响,猜夏谦应该回到了房内。   杜月芷侧了侧身,脖子里的两粒铃铛撞了一下,她突然想起,自己写给京城的信,还需夏谦帮她带去!现在闹翻了,明日可怎么开口呢? 第7章 香囊   没能好好道别,翌日清晨夏谦已经不在了,床上的被子都没动,大概是半夜就走了。杜月芷原本想在今日与他和好,只是昨晚生气,一时忘了。此次一别,不知何时相见,杜月芷也说不清是为误了自己的大事而惋惜,还是为了他的不告而别而遗憾。   默默做了早饭,坐在桌边发呆,李婆婆捧着碗摸了一遍:“芷姑娘,没有筷子。”平常都是她做早饭,夏谦负责摆碗筷,人一走,她就忘了。连忙拿了筷子勺子来,放到李婆婆手中。   “芷姑娘,怎么不叫夏少爷来吃饭?”   杜月芷手微微一顿:“他有些事需要处理,已经回家了。”   李婆婆自然唠叨不舍了许久,她很喜欢那个受伤的孩子。杜月芷只是听着,吃完早饭,又去收拾房间。拆洗的时候,枕头下面除了李婆婆那支木牌,还有一个淡青色的香囊。香囊绣着牡丹富贵花,暗金压朱线,沉香涌动,像大户人家的东西。   杜月芷吃了一惊,问婆婆,婆婆也不知道自己枕头下为什么会有一只香囊。是夏谦自己放的么,什么时候放的?杜月芷一想到他趁自己睡着的时候进来过,心里更别扭了。   抽开细绳,从里面落下一张纸并一块玉坠子,玉是块好玉,晶莹剔透,握之升温,日光下通体晶莹润泽,一抹红痕艳美,犹如锦鲤在溪水空游。纸也是好纸,上面黑墨飘逸,写着“遇急,示玉于万保当铺”。   杜月芷好笑,果然是夏谦那人的风格。怕她没钱用,有胆子放香囊,没胆子见她么?   她正欲收起,余光一闪,发现落款似乎不对,不是两个字的夏谦,而是三个字的“夏侯乾”。   夏谦——夏侯乾,化名,真名,国姓夏侯……夏侯!   杜月芷乍一看之下,吃了一惊,好似不认识那些字,夏侯乾,夏侯乾,当今圣上既姓夏侯,她所嫁之人是夏侯琮,那么这个夏侯乾……不就是前世因私通皇嫂,忤逆圣上,结党营私,意图谋反而被罢黜的翼王,龙九子夏侯乾么?   这么说,她救的人,正是她的那个莫须有的私通对象,将来的翼王夏侯乾!   这怎么可能?!   如果没有这封信,杜月芷万万想不到,两人居然会以这种方式见面,更想不到,年少的夏侯乾居然来过李家庄。杜月芷只觉得脑袋嗡嗡的疼,现在夏侯乾应该尚未封王,那么他来李家庄做什么?不,他不是来李家庄,而是路过,这里是去玉门关的必经之路,他身为皇子,前去玉门关定是奉了皇命。再细想,连暗杀他的人都充满了秘密。   李婆婆伸手摸索了一下:“芷姑娘,是不是夏少爷留下的?”   杜月芷嗯了一声,将纸条收进香囊,抬眼四周看了看,实在没地方藏,只得将香囊藏在里衣,如非解衣,绝无人看见。杜月芷藏好后,忽觉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令她不寒而栗。   漫长的冬日过去,李槐让人带了话来,说他要去上山采药,乌氏需要人照顾,让杜月芷赶紧收拾一下回家。杜月芷答应着,给李婆婆做了许多馒头窝窝,又安排好这里的一切事宜,让李婆婆安心,她过两日就来看她。   回到李槐那独门独户的小院,乌氏照例先骂了一顿,然后安排了许多活让她做。杜月芷看了出来,自从有了腰伤后,乌氏气色远不如前,脸蜡黄蜡黄的,说话有气无力。再者,赵大人后来又来了一次,把乌氏并李槐骂了个狗血喷头,吓得乌氏连忙把那日赏的一包银子献给赵大人,这才罢休。这些事一出,乌氏又是伤痛,又是心痛,成日□□,身体更加衰败。李槐这次上山,就是为了配一味补血养气的药给乌氏。   杜月芷去请安时,乌氏正暗地恨的牙痒痒,觉得这一老一小碍事极了,她恨杜月芷多事,又让那老不死的多活了一冬。幸好夏天杜月芷满了十三,她就能和师爷商量,先将杜月芷以丫鬟的身份送到镇上大户,然后再慢慢炮制,要金要银也就方便了。   上次杜月芷家里也来人了,看似并不关心她的死活,乌氏试探一番,已经有了底。她养了这贱丫头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可以换钱了,不免开始珍惜起杜月芷的小命,平日打骂少了,耳光什么的也绝不会有。过了一冬,这丫头长高了,乌氏咬咬牙,捡了自己年轻时穿得衣裳,让杜月芷自己改一下穿。   杜月芷应了,改了一夜,第二天穿了起来,因带着绸,看着倒也光鲜。乌氏不叫她梳双丫髻,而是连云花髻,头发编了辫子围成小冠,数个花扣点缀,髻边斜斜插着一支木钗,长发垂于身后,雪团似的脸,眉目秀美,被乌氏带着去镇上买糕走了一趟,招来不少搭讪和围堵。打听是李家庄的养女,都蠢蠢欲动。   杜月芷暗中恼怒,因乌氏在,只得装作咳嗽,用袖子遮住了脸。   乌氏仿佛看到一棵活的摇钱树,在心中盘算着,不日师爷来找她了。   原来师爷见杜月芷脱去冬袄,打扮起来又美又娇,倒有些舍不得,想收为己用。乌氏察觉到后,面上不露,心中却把他狠狠唾弃了一番。癞□□想吃天鹅肉,师爷虽然没有三妻四妾,家里那么美又那么能干的老婆放着不管,倒念起别人家初长成的女儿,老脸都快不要了。   送走师爷,回头却见杜月芷将头发梳回双髻,顿时沉下脸色:“好不容易给你梳了好看的发型,你又拆了,尽糟蹋东西!”   杜月芷眨了眨大眼睛,很乖地回答:“乌嫂,我每日还要做活呢,头发散下来不方便。”   乌氏冷笑:“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的借口。芷姑娘,人要学会认命。你以为装作还是个黄毛丫头就不用成亲了?实话告诉你,别说师爷想讨你,就连张大户家的也已经看上了你,你头发梳上去放下来又有什么关系,早晚得给了别人。你要是听话,我还能待你好点,给你嫁个好人家。要是仍然试图逃跑,叫我讨不着好,我就像上次一样,打断你的腿,再送到尼姑庵里去,一辈子青灯古佛谁也救不了你,听到没有!”   乌氏这也算把话挑明,细看杜月芷神情,仍旧一副安静的模样,没有哭闹也没有挣扎,真的是一副认命的样子。明明还小,性格却深沉地叫人猜不到她的心思。乌氏免不了心浮气躁,叫她出去了。   因乌氏大病初愈,欲问孕事,特特花了一两银子请了巫婆过来看她。那巫婆是个四旬妇人,花衣花裤,皮肤黎黑,尖嘴猴腮,一直咳嗽。杜月芷奉上茶来,听乌氏问那巫婆:“大师,您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做点胡辣汤为您驱寒?”   那巫婆道:“我因与娘娘们神交太久,受了点风寒,不怕,我有神光护体,食*之物便可好转。不过你要记住,我吃得,你吃不得。酸儿辣女,现在你身体受损,送子娘娘正在疑惑,怕你养不了贵子,万一再吃了辣,让送子娘娘误以为你喜欢女儿,那可就不好了。顶好连辣字都不要说,以免得罪了娘娘。”   乌氏又惊又喜:“谢大师提点。大师,前几日我娘弟新捉的野兔,挂在厨房干干净净地还没动呢,就等着孝敬您,就做兔肉火锅,如何?”   “再好不过了。”   乌氏一高兴,就叫杜月芷去做。杜月芷劝了一句:“乌嫂,你现在伤口刚好,正是要吃些清淡的东西,不如我给您煲点鸡汤……”   “既然知道怎么做,还在这儿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做?”   杜月芷躲了出去,果然弄了些清淡的东西,并着火锅端上去,乌氏和李念陪着巫婆吃了许多。李槐忙着给乌氏补血气,乌氏忙着糟蹋身体,杜月芷看在眼里,既心疼李叔,又觉得乌氏活该。她眼看着巫婆筷子上的辣椒污了汤水,也不提醒,只去帮李念夹菜。她从不和李家一桌吃饭,因为内心厌恶乌氏,平时都是自己做了单吃。   “这丫头厨艺还不错,大师,你多吃点。”   “还小丫头呢!瞧这小模样,小身段,准是个美人胚子!”那巫婆上上下下看了杜月芷,敛了神色,对乌氏耳语一番:“这丫头不管是嫁还是卖,都不能再留了,看她如今还是不大服管教,娘娘心善,争不过这丫头……”   乌氏一看,李念胖乎乎地坐在对面,拍着桌子让杜月芷给他夹菜吃,夹得慢了些就大吼大叫,杜月芷却仍旧不慌不忙。巫婆忍不住蹙眉,摇了摇头。乌氏气急,趁杜月芷没防备,猛地将她的手往冒着热气的沸锅里按。   杜月芷大叫一声,迅速抽回手,绕是这样,手心还是烫了几个泡。她握着手:“乌嫂!”   那巫婆笑着点了点头:“姑娘,别怪你乌嫂,她这是帮你磨性子呢。”   杜月芷的手疼痛难忍,只觉得她们有病!   那巫婆吃了饭跳完大神,天黑才走,因看不清,又喝了酒,晕晕乎乎的,在门口不小心摔了一跤。乌氏忙把她扶了起来,发现湿漉漉的有血,往地上一看,是一堆带着棱角的石头和干裂的泥巴,码成房子堆在门口,天黑看不见。巫婆眼花,这一跤跌得厉害,下巴大片大片流着血,都滴在了上面。   这屋里喜欢堆石头没有其他人了,只有李念。   自己儿子惹的祸,乌氏不好说什么,咬咬牙又拿出五两银子做香油钱,让巫婆转告送子娘娘,请她不要怪罪。巫婆本欲大怒,见了银子,连忙收下,满嘴胡话乱说一通,唬住了乌氏,连连答应每月再进贡一两银子并一只禽。   杜月芷提了灯笼,为巫婆开了满是泥巴的篱笆门,小手遮住风,凑到巫婆脚下,尽显殷勤:“大师慢走。”   那巫婆猛的被她一照,这才注意到杜月芷。   那孩子小脸雪白,言笑晏晏,还关切地注意自己的伤势,巫婆不知为何有些毛发直竖的感觉,连连后退,才想起这孩子受了那么多虐待却还笑得如此明艳,不对,不对!她最后连灯笼也不敢接,弯腰捂着流血的嘴巴,慌慌张张地走了。   杜月芷看着她的背影,暗暗一笑,又回头对乌氏道:“乌嫂,大师没拿灯笼,我担心她路上再摔一跤。”   乌氏满腹心事,随口道:“要你这蹄子操心,大师有神光护体,不打紧。”说罢进房,杜月芷跟在后面,走得慢,听到黑暗里传来巫婆“哎哟”“哎哟”的叫声,看来有神光护体,还是摔跤了呢。   她提着灯笼,在仲春的夜色中,擦了擦手指上沾染的泥巴。 第8章 卖身   待乌氏回房后,李念蹦蹦跳跳出来玩石头,石头上有血,沾了满手,他又擦汗,擦得全身都是血,被杜月芷劝住:“念儿,大师生了病,在石头上吐了血,你别乱摸。”   “要你管!”李念嫌恶得摆了摆手,无聊,冲她呸呸吐了唾沫。   杜月芷脸一沉。   她用灯笼从下照着自己的脸,脸色苍白如鬼,阴恻恻逼近李念,目光冰寒如刀,在乱光中那么凶恶,又那么恶毒,一阵风吹来,声音仿佛是飘来的,凄凄惨惨。背后的山庄暗影幢幢,好似小孩梦中鬼境。   “啊!鬼啊!”李念胆子小害怕起来,哇哇叫着跑回了房,在门槛还绊了一跤,摔了个狗吃屎。   杜月芷满意地看着他跑开,拿了火钳,将那些带血的石头深埋了。   李念进了房,告状也告的不成器,激动得啰里八嗦,乌氏本来就心情不大好,见李念脏兮兮的回来,又不知所云,再也忍不住,喝令李槐把不听话的儿子狠狠揍了一顿,揍的李念鬼哭狼嚎。李念刚嚎两句,乌氏就心疼儿子,又心肝宝贝叫起来,反骂李槐下手太重。   李念被杜月芷狠狠吓过后,做了一夜噩梦,梦里有个小女鬼追着他跑。他吓破了胆,再不敢跟杜月芷单独共处,也不敢直视她的脸,吃饭时只让爹娘喂。杜月芷耳根清净,乐得清闲。   过了几日,李念嚷着头痛,不停咳嗽,又伸手在身上乱挠,乌氏掀开衣服瞧了瞧,发现胳肢窝起了些细密的红疹。李槐见这些红疹大小不均,很像湿疹,就给李念涂了治湿疹的药。小孩子,又到了春季,身体不舒服是正常的。   杜月芷拿了药站在一旁,觉得这些湿疹发的位置和颜色都很奇怪,一般湿疹都会对称分布,有液渗出,而李念身上的单单一处多个,且呈气泡状,不合常理。正要细看,被乌氏误以为偷懒,又是一顿斥骂,让杜月芷把家中被褥全拿出暴晒。杜月芷应了,除了洗晒衣裳被褥,把窗户也打开了,通风散气,又拿药草里里外外熏了一遍。   药房后面是平日堆放的柴垛,还有养的鸡鸭,她怕引起明火,熏得格外仔细。正熏着,忽觉背后有些异样,摸了摸白腻的后颈,她悄悄攥住袖子里藏的银针,猛地转过身,举手便刺。   银针破空而出,然而她的手腕被人牢牢握住,慌乱间,整个人被一股力量推向了柴垛后面,口鼻被捂住。   冒着烟的药草啪嗒掉在地上。   “芷姑娘。”   她眼睛瞪大,看着近在咫尺的人,朱红袍,冠白玉,少年风流尽显,是夏侯乾。   不会这么衰吧?杜月芷挣扎得更厉害了,这种错乱的感觉让她很凌乱,见到前世的奸夫,她怎么能冷静。如果从此再也不见面也就罢了,他人都走了,怎么又回来了?她惹不起姓夏侯的,还躲不起吗?   夏侯乾当然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只知道她看到自己像看到鬼一样着急跑,一边压制她,一边暗地惊讶,自己长得有那么可怕吗?难道还在生他的气?还是说,她想装作不认识他?再联想到上一次她猜测他的来历,更是可疑……   就这样,一个非要逃,一个非不准逃,双方都被惊讶、慌张,猜忌迷了心智。杜月芷只觉得夏侯乾看着自己的眼神越来越深沉,手下的动作也越来越用力,杜月芷双手扒住他的胳膊,狠狠踩了夏侯乾一脚。夏侯乾吃痛,手下的劲儿松了些,杜月芷趁机将他一推,转身就跑。   一转身,杜月芷欲哭无泪:她本来就在墙角,能跑到哪里去?   夏侯乾在身后凉凉道:“芷姑娘,我又不会吃了你,你跑什么?”   怎么说呢,走投无路的杜月芷想,如果时光倒流,她再次遇到受伤的夏侯乾,可能会把他的头摁进水里,让冰冷的河水冲一冲,死上一回,或许他就明白了。   半柱香后,两人双双冷静。杜月芷这才知道,夏侯乾很快就要回京,因为上一次两人不欢而散,他觉得甚无滋味,欲要解释清楚,知道她处境不好,见面不易,是以屈身于暗处等待。杜月芷看着他那张脸,神思游离,为什么同是兄弟,夏侯乾和夏侯琮却一点也不像?   “你又发呆了。”夏侯乾淡淡道:“我刚才说的话,你可曾听见?”   刚才说了什么?杜月芷回过神来,支支吾吾了几声,夏侯乾一看就知道她没听:“那我再说一次好了。你救了我,可有什么心愿未了,我愿倾力相助。”   杜月芷一听,倒真的想起一件事,抢先道:“有。你要回京,能帮我一个忙吗?”   “哦?什么忙?”   杜月芷情真意切,故事随手拈来:“夏侯公子,想必你已得知我的身世。其实我不是孤儿,很小的时候家里还有一个姐姐,比我大三岁。我们是被不同的人收养,姐姐远走他乡,这么多年未曾见面。因最近我从养母口中得知,我的这个姐姐就在京城的一个大户人家做丫鬟,所以想托你送一个口信给她,让我姐妹俩可以相见。”   “她在哪一个大户人家做丫鬟?”   “好像姓杜。”   夏侯乾微微侧头:“京城姓杜的人家很多。”   “听养母说,那杜家大人是位将军,在朝廷上赫赫有名。嗯,还说,他们家出了两代良将,还有御赐的金匾呢。”杜月芷字斟句酌,唯恐说的太多,引夏侯乾怀疑。   夏侯乾面露微笑:“你说的不是别人,定是杜将,京城有御赐金匾和两代良将的,惟他一家。可是怎么办呢,虽然我知道你说的府邸,也可以帮你带口信,但你的那位姐姐,如何信我?”   杜月芷早有准备,从领口拉出锦绣铃铛,拆下一个,递给夏侯乾:“我姐姐叫阿洛,不知她是否已经改了名字。听说她在一个叫青萝的大丫鬟手下干活,你将这个先递到青萝手里,让青萝转交我姐姐,可不要再让别人知道。这是我家的传家宝,我姐姐一定认识的。”   夏侯乾托着掌上的“传家宝”,沉默片刻,收入袖中:“其实只要你愿意,我可以亲自送你去见你姐姐。”   杜月芷此举正是想借夏侯乾之手,将铃铛送到哥哥手中,让哥哥知道她还活着,并且想办法接她回杜府,名正言顺。夏侯乾并不知她身份,若是被夏侯乾送回去,庶母常氏和那些人定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杜月芷摇了摇头,垂首把玩着手里的另一只铃铛,夏侯乾知道她虽然小,行事自有道理,便依着了。看着她白腻的后脖颈,细碎的头发在阳光下恍若泛金,心中忽而痒痒的,咳嗽一声,移开目光:“上次的信和玉佩你收到了么?”   杜月芷“嗯”了一声。   “我走以后,一旦遇到危险,可以带着玉去万保当铺,老板和我认识,见了玉一定会帮你。你每隔半月就去当铺一趟,我有信,必在那里。”   半个时辰后,杜月芷目送夏侯乾消失在院墙后面。天空晚霞浓烈,大片大片铺开来,像连绵细密的软缎,又像晴彩辉煌的美人瓶,近在眼前又触碰不到,映着那俊逸清瘦的身影,几起几落,便再也不见了。   她握着药草,心中只期盼夏侯乾能信了她的话,将铃铛顺利送入杜府。   要快……   隔日她晒药草,乌氏手里拿了块绸缎,让她去绣荷包。杜月芷刚拿了针线坐下,乌氏就引了人在院里说话,那些人有男有女,身穿锦衣,说话行止也不像庄里的人,倒有些古怪,说话就说话,眼睛却全瞟着她。   吃饭时,乌氏居然语气酸刻,破天荒对杜月芷道:“想不到你这蹄子还有点值钱。”   杜月芷心中笃定,乌氏是在筹谋将自己卖了。   这几日动不动就要她装扮起来,时不时有些花枝招展的老婆子进来,上下左右地打量她,又是看牙齿又是摸手,杜月芷恶心难耐,待人走了,她故意问着乌氏:“乌嫂,这几日怎么来了这些人,还对我动手动脚?”   乌氏懒洋洋用簪子剔牙齿,撇了她一眼:“我说过的话你不记得了?你也大了,是时候许配人家了,乌嫂帮你挑着呢。”她欺着杜月芷年纪小,没见过人牙子,将人牙子和媒婆子混为一谈。   杜月芷暗暗咬牙,后来她眼见乌氏瞧不见,握着帕子捂住口鼻,当着那些人牙子的面咳得撕心裂肺,面青耳红,却一点声响也不露。咳了几下,收起帕子时,那帕子上还有隐隐的血色。   那人脸色立时变了,再谈的时候,已经不向先前那么爽利了。乌氏见已经到了尾声,人牙子却不合作,心中暗道奇怪,多问了几句,那人牙子道:“你家姑娘长得是好,但你为何隐瞒她的咳血之症,这样买了放到大人府里,不管是做妾还是做婢,进去就是赔钱,从大人到小姐们怪罪下来,我脑袋还要不要了?”   乌氏一听,笑道:“不必担心。我这姑娘并没有咳血之症,她定是不愿出去,故意想了法子骗你,好让你误会呢。”   人牙子道:“当真?”   乌氏费了大力气解释,担保没病,人牙子回去了,说待明日领了会看妇人病的婆子来,再做理会。当晚,乌氏就把杜月芷叫到跟前来,逼问她这件事。杜月芷死不承认,乌氏打了她,伸手在她身上翻捡起来。   杜月芷贴身放着夏侯乾那块玉佩,怕乌氏翻出来,立刻抱住乌氏的腿,呜呜哭了起来:“乌嫂,我知道我不好,你要卖了我。但我在李家生活了这么多年,早把这里当成了家,我什么也不要,愿意给你做牛做马,求你不要打发我出去。”   乌氏冷笑:“原来你都知道。既如此我也不瞒你,我已经代你签了两百两银子的卖身契,生死由命,富贵在天,我也管不着。你今晚收拾收拾,明天一大早就要跟着人牙子去了。”   杜月芷含着眼泪道:“乌嫂,我的爹娘不会同意的……”   这个时候还提起爹娘,乌氏语气尖刻道:“你爹娘早死了!我既是你养母,你的终生大事就由我决定,听懂没有?”   李槐在一旁劝道:“别吵,别吵。念儿她娘,你别激动,念儿最近不舒服,你不要吵着他。还有芷姑娘,说起来我们也是你的再生父母,养你到这么大,父母之命你总该听一听。再说师爷安排的地方,都是大户人家,你去了吃香的喝辣的,不比在我们这个家起早摸黑吃苦强吗?”   乌氏和李槐半是胁迫半是劝哄,不管杜月芷接不接受,这件事已经是板上钉钉了。杜月芷见他夫妻两个欺负自己年幼,默不作声,两粒大眼泪从眼中夺眶而出,看着我见犹怜。   李槐不忍心:“芷姑娘,回屋睡吧。”   杜月芷心中着急,哪里睡得着,她半夜辗转反侧,碰到怀里的玉佩,一下子坐了起来。   对,万保当铺,她可以去万保当铺求救!   趁着天没亮起身,哪知她一拉房门,发现拉不动。   外面竟不知什么时候上了锁! 第9章 凶病   杜月芷门被锁,外面还守着李槐,不管杜月芷如何苦求,李槐就是不放她走。到了早上,乌氏起床弄了些早饭,一家人吃了,李念没起床,仍在贪睡的样子。李槐要拿些馒头给杜月中,被乌氏制止了:“不准去!饿着她,她就没力气逃跑了。”   人牙子来了,杜月芷也被放了出来,还没来得及挣扎就被按在椅子上,一个胖胖的媳妇走了过来,伸手搭在她的脉上,把完脉,又摸了摸看了看,对人牙子点了点头。人牙子放了心,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这是一百两,等过了夫人的眼,我再付你剩下的一百两。”   乌氏见了银票,欣喜若狂,双手接住收在怀里:“是是。”   “你女儿我就带走了。”   杜月芷大叫:“我不是她女儿,我是被抱养的!她不能卖我!”话音未落,乌氏已经塞了一团破布到她嘴里,对人牙子笑道:“我这女儿就是有些倔,养不熟,跟我不亲,让你们见笑了。”   人牙子见惯了这种事,也笑道:“倔点也无事,长得好就行,且大人夫人们每日闲着,管教管教也就罢了。去,把她手脚都绑起来,等到了大人府内再做打算。”   杜月芷被他们拿绳子绑了手脚,只留出一小步的空隙走路。她挣扎了两下,那胖媳妇就伸手在她后腰一掐,不知掐到了什么穴位,又酸又痛,刺痛难忍。他们是人牙子,比乌氏更难说话,买了人,说什么也要送到买主家赚那些银子。   杜月中深知落到他们手里,出了李家门,舟马水路,到了买卖窝几经周转,那时哥哥更难找到她了。   “不……我不走……”   她咬着牙,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死死拽着堂屋门,乌氏气狠了,打得她小手通红她也不松手。人牙子又怕乌氏把杜月芷打坏了,喝令她住手。正闹得不可开交间,忽听里面房间传来一声异响,有什么东西掉下来。   “念儿!”乌氏一愣,立刻冲了进去,李槐随之也赶紧进去了。   李念从床上滚了下来,浑身烧的发烫,吓得乌氏魂不附体,连忙把他抱了起来,发现李念的脸上,不知什么时候,小疹子变成了一颗颗水泡。   再一翻身上,那湿疹有的还是红色,有的却已经变成了白色,有的还半红不白,都是灌了浆的样子,大小不均,有如黄豆,亦有如针尖,先前只是胸前发了,现在居然蔓延到全身,连脸上都是。   李念晃动着胖胖的胳膊,浑身乱挠,仰着脖子,脸憋的通红。乌氏犹如房子着火般按着李念,冲一旁诊脉的李槐大声道:“当家的,你快点啊,诊出是什么病没有?!怎么这么慢!”   李槐憨厚的脸冒出许多汗,诊了一遍又一遍,每多诊一遍,脸上的颜色就更灰一层。   “你真没用,儿子这么痛苦,你眼瞎看不到吗?你快点开方子熬药啊!快啊!”乌氏急的两眼发红,抱着儿子,吼着李槐。   李槐放下儿子的手腕,面如死灰:“不,不对,不应该这样……念儿……”   “什么不对?”   乌氏见李槐面色不对,从未见过的差,心中早就惴惴不安了,放下儿子扑上去拽李槐:“我儿子到底怎么了,你说啊,念儿得的什么病!”李槐仿佛怔住似的,乌氏抽了他几耳光,见他无动于衷,又冲了出来,对那胖女人求道:“大姐,你快来帮我瞧瞧,我儿子得了什么病!”   胖媳妇道:“我只懂妇人病。”   乌氏病急乱投医,非要胖媳妇去,人牙子点了点头,胖媳妇就答应了。   胖媳妇进了房,光线太暗,先站在床边垂头看了看李念,忽然吃了一惊,没有伸手去把脉,甚至都没去检查那些晶亮又浑浊的痘,光是看着,就忍不住以袖掩鼻,后退几步。乌氏急道:“大姐,我儿又不是得了瘟疫,你离他那么远干什么?!”   胖媳妇慌慌张张叫了一声:“这……这是天花啊!”   她跑了出去,乌氏只觉得脊背一阵发凉,跟了出去要她说清楚,却见那胖媳妇对人牙子嘀咕几句,人牙子气得脸色发青,对乌氏道:“你这黑心婆娘,家里有天花病人,还卖女儿,染了病,谁也别想活!把银票拿来!我们不买了!”   杜月芷瞪大了眼。那人牙子吃了亏,咬牙切齿,人也不买了。方才看到乌氏将银票收在袖子里,直接上前抢走,和胖媳妇匆匆忙忙逃离。   “天花……”乌氏满脸的不可置信:“天花?不可能!不可能!一定是那女人医术不精,误诊了!当家的,当家的!”她又进去站在李念旁边,手颤抖着,想去触碰又不敢碰。   “是天花!念儿染了天花!这是传染病,所有人都出去!”李槐走了出来,一瞬间仿佛老了十岁,脸色苍白地将乌氏从床边拉开。   乌氏怒道:“你敢!李槐,床上是我们的儿子,我不能离开他,你也不能!你是他的爹,是大夫,你去救他啊!”她手指死死掰着床栏不肯出去,李槐急的满脸大汗,他不能看着儿子死,再看乌氏死。最后他用了蛮力,扛着乌氏出去了。   人牙子跑了,乌氏和李槐顾不上自己,杜月芷想办法松了绑,离那房间远远的,拿祛菌粉泡了水,全身上下擦洗一下,然后换了干净衣裳,走到院外,心里不由自主叹了口气。   天花有如瘟疫,传染性强,死亡率高,从发痘到死亡,短短十数日,最是凶险,自古以来还没有法子解。前世良王府有小丫鬟染了天花,一发痘就被关了起来,苟延残喘几日后,气还没咽,杜月薇就叫管家悄悄带出去烧了,凡是跟小丫鬟接触的人也全打发了出去。   这就是杜月薇夺权的第一步,以天花为借口,将杜月芷身边的人赶尽,剩下的忠仆就以染病为由,立地处死了……杜月芷永不能忘记,因天灾无法以人力抗衡,她眼睁睁看着杜月薇污蔑自己的人,却无法保住他们。   只因天花却是人人谈之变色的传染病,她有千张嘴,也抵不住众口铄金。那些因害怕而施下暴行的人,不要脸,也不要命。   大夫只能医人,无法医命。   “娘,娘,我痛……”李念仍在哭喊,房外,乌氏被李槐拦住,母子无法相见,撕心裂肺。   李念染上天花的消息很快在李家庄传遍了。   李家被暂时隔离了,李槐、乌氏和杜月芷自查,均未感染。在他们忙着想办法配药的时候,师爷派人请了有经验的大夫,将跟李念接触过的人排查一遍,看有无感染。最后查出果然有一个人染了天花,乌氏一听,顿时大喜,跪在师爷面前:“师爷,只要那人还活着,我的念儿一定有救!是谁,求你告诉我是谁!”   师爷捻着山羊胡:“这个人你也认识,是跳大神的老巫。”   “大师?”乌氏愣了愣,继而狂喜:“大师有神光护体,定是无碍,念儿有救了,念儿有救了!师爷,求你让大师过来一趟,我愿意把全部家当贡给上神,只求他们救念儿一命!”   师爷皱眉:“你在说什么胡话,那老巫高烧数日,浑身痛痒,遍体水痘,昨夜已暴毙。”   “暴毙?大师怎么会死呢?不可能,她有神仙庇护的啊!”乌氏惶然无助,坐倒在地上,口中喃喃:“她还带着送子娘娘的仙令来我家,为我指点过迷津……”   “送子娘娘?那老巫可算真的把你儿子送走了,要我说,都是骗人的,真有神仙庇护,怎么护不住她自己的老命,得了天花都不知道。我已报到官府,大人说了,要严惩不贷那些……”   师爷的话让乌氏先前的信仰全部崩塌,她想到大师蒙着脸,咳嗽,火锅,吐在石头上的血,念儿玩了带血的石头……乌氏突然清醒过来:“我和念儿都陪她一起吃了饭,为什么得病的不是我,为什么?!念儿,都是娘害了你,都是娘的错,娘不该拘着你吃饭,不该让你玩那石头……念儿,我苦命的念儿……”   她悲切的呼喊,无人在意,唯有悔恨陪伴左右。   师爷走了,乌氏魔怔了似的,整个人无知无觉,李槐将乌氏送回了房,盖上被子。   妻儿形状如此,李槐老实了一辈子,悲从心来,出了房,蹲在地上,闷头垂泪。忽而听到篱笆响,李槐抬起头来,悲哀中混着惊讶:“娘……你,你怎么来了?”   头发花白,双眼深陷的李婆婆,左臂上搭着包袱,右手拄着一根硬木柴,颤巍巍站在篱笆门边,破烂外袄沾满泥巴,外露的棉絮被春风吹得直飞。她听到李槐的声音,点点头,露出慈祥的笑:“我儿,娘来看小孙孙了。”   因为儿媳不悦,李婆婆已经快十年没有来过儿子家了,不知她是怎么得知了消息,怎么拄着硬木柴,从东庄摸索着走到儿子家,又是怎么在闷头哭着的儿子面前,轻描淡写,不提一字辛苦,仅仅只是家常的话。 第10章 种浆   李槐站了起来,一个高壮的汉子居然忍不住泪如雨下:“娘,念儿快不行了,我救不了他,我没用……”   话音未落,李婆婆自己推开篱笆门,一步一顿走了进来,拍打着壮实儿子的后背,满是心疼道:“傻孩子,娘的医术好,一定能救念儿,你别哭,别怕。”   李槐将娘扶到厨房坐。现在堂屋和主屋都不能进人,唯独侧房和厨房能用。杜月芷此时熬完了药,正要端给李槐检查,见到李婆婆,亦是惊讶:“婆婆,你,你怎么来了?”   “芷姑娘,我来看小孙孙。你这碗熬的什么药?是槐儿配的么?”她端过来,闻了闻:“不可,辟实,象莲,车前藻是收敛的药,念儿得的天花,需要尽快发散出来才有救。槐儿,念儿身上的痘全部变白灌浆了吗?”   李槐一愣,看向杜月芷,杜月芷回答:“婆婆,水痘全部灌浆,先前是发白和不透明的浑浊,现在是全白,遍布全身。念儿抓破的地方迟迟不愈合,而且现在高烧不退,所以用的收敛的药。”   “为什么你知道的这么清楚?是你去房里看的?”   “是。”   杜月芷是见过天花的人,只要身上无伤口,带着隔层面罩,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出出进进都用泡了除菌粉的水洗手洗脸,基本上不会被传染。再说天花这东西……同一种东西在身边出现两次就不是巧合,她有心研究,想要寻求治愈的办法。   李婆婆扬起充当拐杖的硬木柴,打在李槐身上:“槐儿,你糊涂!怎么能让芷姑娘去做这么危险的事?念儿是你们的孩子,不是芷姑娘的!芷姑娘这么小,万一传染了,将来你我百年后,有何面目去见她的亲人!”   李槐急道:“娘,我,我也是没有办法,念儿他娘都那样了,我得照顾她。而且芷姑娘她怕被念儿娘卖了,也没拒绝……”   李婆婆摇摇头,知道无力转变儿子的想法,对杜月芷道:“芷姑娘,是我们李家对不起你。从今以后你不要再进念儿的房间,离这里远远的。”   杜月芷不去,就只有李槐去了。李槐口拙,只一句:“娘,我死了,这一家子都活不成了。”   李婆婆闭上眼,复又睁开:“没让你进去,是我!”   —————————————————————————————   李婆婆的师傅曾经提过一个妄论,说若是从岀痘的人身上挑了浆水,以银针刺入常人血液中,便可终生不再受天花威胁。他曾在游历时,看到有照顾天花病人的人无意中碰到了破裂的水痘,手上恰好有破了的伤口,那浆水混入血液中,本以为必死无疑,最后却发现人无大碍,且一辈子安然无恙,躲过多次爆发的天花灾祸。师傅就由此生出了许多想法,最后得到这么一个惊世骇俗的结果,种浆。   杜月芷问:“后来这样做了吗?”   “怎么会呢?我师傅一生十句话有九句话不被认可,更何况种浆这么危险,根本没有人信他。”   “我倒是觉得,婆婆师傅说的话,不无道理。”   李婆婆缓缓摇头,不置可否,微声道:“连我师傅都畏惧的东西,你更不要沾手。先熬药吧。黄芪、东阚二两,白麝三钱……药引稚兰,加三碗水熬煮,煮到半碗量,用纱布过滤……”   杜月芷记了下来,问李念的痘结痂没有,李婆婆没有回答,自己咳嗽起来。   李婆婆并没有成为那个幸运的人,她的抵抗力甚至比李念还要弱,进去第三天就感觉到不适。她和天花病人吃睡同住,因眼盲只能靠触觉,嗅觉,听觉去诊治,无异于走上了死路。可她见不得李槐家不成家,尽管儿子什么都听乌氏的,可那毕竟是她的儿,得天花的是她的孙。   杜月芷转身准备去提水,却见乌氏面色苍白地站在厨房。现在李家已经没人住了,他们都搬到了外面,杜月芷每日来一次,乌氏每日三次,李槐见家中银钱见底,为了赚钱给李念治病,已经去做了苦力,每日都不得闲。杜月芷拿出历年的积蓄,暗地补贴,她是恨乌氏,可是如果不救李念,那她会恶心愧疚一辈子。   杜月芷还没有心硬到可以漠视生命。   “乌嫂,你怎么了?”杜月芷淡淡问道。   乌氏怔怔道:“你听见了吗?”   “什么?”   “念儿今天一声都没哭。”乌氏瞪着眼珠子,朝杜月芷走近一步,眼睛又吊了起来:“怎么还不见他好,你们到底做了什么?”   杜月芷确实没有听见李念哭,那是因为病痛已经耗尽了他的力气。她没有理会乌氏,熬好了药,又端了饭过来,乌氏神经质地抓起一个雪白的馒头,凑到窗户边,瞪着白多黑少的眼珠子,朝房内喊:“念儿,念儿,吃饭了,你起来呀……你是娘唯一的儿子,你要活下来啊……”   她声声唤尽,也叫不醒李念了。   篱笆外走过一群人,看见乌氏,都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还有的朝乌氏吐了一口唾沫,怒骂活该!整个李家庄都知道乌氏找了天花的巫婆来自家吃饭,人人都咒骂她为了一己私欲,不仅害了儿子,还害了整个庄子里的人有了危险。师爷甚至提出要将李念抬出去烧了,被乌氏拿茶壶敲破了头,血流如注。   念在乌氏和自己有约,师爷忍了,但看到的人却不这么想。庄子里的人见了她如同避着瘟疫。上次为杜月芷出过头的李嫂将乌氏虐待的恶行添油加醋说了一遍,更引来大家的厌恶,认为乌氏“坏事做尽,遭了报应”!   这些流言蜚语都像长了小脚似的传遍李家庄,李槐连借钱都借不到了,乌氏握着银票,死也不肯交出来:“念儿祖母医术高明,她能救念儿,老东西说了就要做到!自己孙儿病了,她就应该倾尽人财救命!”   杜月芷摇了摇头,乌氏像是偏执入病的人,执意等待婆婆的结果。   李婆婆不听不看不问,摸索着,将李念毫无生气的身体翻动了一下,重新盖上被子。李念全身布满了水痘,呼吸烫人,且,已经到了出气比入气多的地步,药石无灵啊。她枯瘦的手拂过李念小小的头颅,落下两行老泪:“造孽啊……”   李念死于翌日清晨,第一缕阳光从半阂的窗扉射进来,落在冰凉破旧的木床上。他躺在祖母的怀抱里,瘦到变形的小脸微微扬起,死前只顾哭着喊疼,死后,他的母亲也没能见他最后一面。   乌氏发疯得要冲进来,可是被死死按住,缠了绳子捆住。她凄惨大叫着儿子的名字,眼睁睁看着围着面罩的李槐带着人将她的儿子抬走。长木板上放着儿子的小小尸体,裹着棉被,就那样抬走了。   乌氏仿佛心被挖走了,冲窗户内的李婆婆大哭大骂:“老不死的东西,你说能治好天花,结果你治死了我儿子,你恨我,我知道,可你不该害我儿!就算拼了命我也要把你挫骨扬灰……我的念儿啊,你命好苦,娘一定为你报仇……”   杜月芷怒道:“乌嫂,天花是凶病,无药可治!是婆婆贴身照顾念儿,念儿才多活了几天。你怎么可以骂婆婆?!又不是婆婆害的念儿!”   “不是老毒妇害的我儿,就是你,你们整日给他吃药,害死了他!”   杜月芷:“……”   可以杀人么?   乌氏仍在骂李婆婆,听到房内死一般的寂静,不知婆婆是死是活。杜月芷再也受不了,咬紧牙齿,回身对着乌氏,怒斥:“乌嫂,害死念儿的不是其他人,是你自己。你仔细想想,是谁把天花带了进来,是谁耽误了念儿的治疗,又是谁,口口声声喊着念儿的名字,却不肯从钱庄取出钱来买药!乌嫂,念儿已经死了,你居然还在怪别人没救他们?你看看你的手是不是沾满了血,比巫婆更肮脏的血,想生儿子还贪心到病入膏肓的毒妇,你也配指责别人!”   “你竟然敢骂我!都是你这个灾星,念儿要是死了,就是你克死的!我要剥了你的皮!”惊讶,愤怒,疑惑,茫然让乌氏除了口出恶言,竟无一语反驳。   杜月芷冷笑:“你当然可以剥了我的皮,这么多年,我的皮你剥得还少吗?!你为了那巫婆的一句话,可以对我如此恶毒,轻则打骂,重则害命。真当我忘了从雪堆爬回来的那一夜吗?将我卖给人牙子的也是你!我不是你亲生的,念儿是,你总该疼他!可你有了念儿还不够,还要生多少男胎?你是为了子孙,还是为了脸面?前几年你杀死的第二个孩子,有没有半夜入梦,有没有听见他叫娘?他是不是比得了天花的念儿更可怜?乌嫂,你要知道,所有做下的恶,终究还是要偿还的!这就叫报应!”   杜月芷字字诛心,乌氏心肝崩裂,整个人都像窒息般倒在地上,挣扎着狂叫。   “不,不,你胡说!你恨我,你恨我所以才这么说……”   乌氏叫得太过凄惨,杜月芷生了恶意,将她推到另一间房。忽听窗内传来一声苍老的呼唤:“芷姑娘。”   杜月芷听见呼唤,深深吸了一口气,丢下乌氏,走到窗前,屈指敲了敲表示自己听着,只听李婆婆呼吸声微弱,又唤:“芷姑娘。”   “我在。”杜月芷拗不过李婆婆,声音软了下来。   “对不起啊,芷姑娘。”李婆婆勉强靠在枕头上:“我代李家向你道歉,这么多年,你受苦了。倘若我眼没瞎就好了,槐儿不听话,儿媳又信了不该信的东西,所以才会落到如此地步。婆婆老了,没有在你被虐待的时候护住你,婆婆惭愧……”   “婆婆,不关你事。”   “孩子,怎么不关婆婆的事,婆婆也是李家的人,吃了大半辈子李家的饭。”李婆婆道:“吃一样米,报一样恩,有什么仇怨放不下呢?”   杜月芷眸色清明:“婆婆,你大概没有看过我身上的伤痕,倘或你看过,你就不会说这般话。李家若对我真有恩,那也是你的恩,婆婆,我感激你。”   但作恶的人,她绝不原谅! 第11章 兄长   李婆婆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劝服不了杜月芷放下仇恨,只叹自己不中用。临终前,她想要再看一看师傅留给自己的木牌,了结尘世的夙愿。可惜木牌却不在身边,来的时候,担心被乌氏搜走,所以还藏在东庄的茅草屋里。   “婆婆,那木牌还藏在枕头下吗?我马上帮你拿来,等我!”   李婆婆正在大口大口呕黑血,支撑着不让杜月芷听出来,气息微弱:“慢慢的,婆婆不急……”   杜月芷二话不说,匆匆去了东庄帮她取。找到木牌,回身就走,不经意间撞倒了桌子,上面的茶壶破碗摔了一地,她撑在地上,只觉得手钻心的疼,举起一看,一片破瓷刺入手心,鲜血淋漓,染红了木牌。她咬牙拔了下来,丢了开去。   瓷片撞在墙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又尖又细,杜月芷无来由得心悸。   跌跌撞撞往回赶,因为血流的太狠,她找路旁房舍的媳妇要了水和布条包扎,远远看见西庄一股黑烟直冲天际,锣声震天:“失火啦!快去救火!”   杜月芷一惊,飞快回去。越靠近李家,聚集的人就越多,杜月芷着急地挤过去,眼看李家已火势蔓延,烟雾熏天,抬着水的人已经来了,泼的却是旁边的屋子,还有人在挖隔离带。她双脚酸软无力,几乎晕倒在地上,大声道:“水来了,为什么不救我家的火?李婆婆还在里面,她会被烧死的!”   好多人本来笼着袖子看火,闻之大惊:“李婆婆也在里面?现在火势太大,这么点水怎么够,来不及了……”   杜月芷急道:“你们不能见死不救!已经挖了隔离带,只要泼灭侧屋的火就可以救人!就算不顾李婆婆,还有乌嫂,乌嫂也在里面!”   那人一副诧异的表情:“你乌嫂早就出来了啊,我刚才还看到她了。”   杜月芷吃了一惊,怎么会,如果她都逃出来了,为什么李婆婆还在里面?   耳边又响起几个人的声音:“本来火势小的时候,大家预备救火。乌嫂冲了出来,挡在门口,说念儿刚死,这里出过天花,怕再有人感染,烧就烧了。我们也不知道里面还有人。李槐又去了山岗埋人,现在还没回来。李家由乌嫂做主,我们外人又有什么话,只要不烧到别家就好了。”   杜月芷站在高处,到处找不到乌氏,忽见师爷神色匆匆,走到一棵百年槐树下,再一看,乌氏的脸居然露了出来。杜月芷朝乌氏飞快地走了过去。乌氏和师爷正背对着她,那槐树巨大,遮住了他们,周围都没有人,大家全去看热闹去了,所以杜月芷走近也没人发现。   只听乌氏压低声音道:“师爷,实在是一场意外,我听见那小贱人进去了,就落了一把锁,本来只想点火吓吓她们,谁知道这火一大,竟烧了起来。”   师爷责备道:“亏我平时给你许了那么多好处,你怎么问都不问,就把芷姑娘和你婆婆锁在一处,还放火,诚心让我得不到芷姑娘……”   乌氏道:“我也深觉愧对您,所以才谎称里面生了天花,也不让人救火,烧了小院,让李家庄杜绝感染。只盼您看在庄子里安全的份上,还有银子,饶过我这一回……”   师爷嘲讽道:“你儿子刚死,你就做这些事……”   乌氏摸了摸肚子,声音竟意外狂热:“念儿死了,我的确伤心,但我不止他一个儿子。不瞒师爷,我婆婆来的那天,我晕过去了,当家的给我把脉,原来是我有了身子。想来怕念儿死了,娘娘看我孤单,又给我送了一个来。为了我肚子里的贵子,死去的念儿,我婆婆,杜月芷,他们都不值什么。”   杜月芷什么都明白了,脑中嗡嗡做响,浑身血液几乎逆流,恨毒了乌氏!   “乌嫂,你好狠的心!婆婆为了救念儿染了天花,你居然烧死了她,你这个毒妇……”   两人回过头来,都吓的魂飞魄散,乌氏扑了过来,捂住杜月芷的嘴,斥道:“小贱人,你胡说什么,这是我的家,起火后我叫你不应,好不容易才挣脱了绳索逃出来,怎么可能自己放火!你敢血口喷人污蔑我!”说着说着,又哭诉起来:“大家评评理,起火的时候这丫头不见踪迹,现在烧死了老婆婆,她把脏水往我身上泼……”   杜月芷悲愤交加,推开乌氏,自己冲到最前面,拿了水往里面泼:“婆婆,婆婆!你出来呀!”水那么少,泼到大火里瞬间化为水汽,桶那么重,她的手受了伤,可却感觉不到痛。她要救李婆婆,就算谁都不救,她也要救!   才泼了几桶,就被人抱住了,师爷在一旁,恼羞成怒的样子:“芷姑娘,你这是做什么!大家都看着,难道是我们故意不救人的吗?而且失火的原因还没找到,你乌嫂认为你身上嫌疑最重,你如果不解释清楚,今晚就要进祠堂!”   杜月芷人小力微,原本白净的脸上满是灰烬,血污和凄惶,她看了一圈,从口齿间蹦出一句话:“你们,你们这些杀人的刽子手……”   怕她再说出什么话来,师爷忙命人将她的嘴堵住,送到祠堂关了起来,待到晚上再来审问。杜月芷一天没进水米,又气急攻心,到底是年纪小,登时晕了过去。   她做了一个梦,梦见年轻时候的李婆婆站在窗下,垂着头请安,微风吹过她的发丝,衣裙簌簌,面容模糊。那映着日光的窗户微微开启,伸出男人纹着繁复花纹的蓝缎宽袖,袖子下一只裸净的手,苍白而修长,托着一只小木牌,递了过来。   正要接时,木牌忽而起了火,窗扉成了火球,斜刺有人泼了水上去……   “啪”,有人用冷水泼了杜月芷一脸,她睫毛微微颤动,睁开眼来,微微发怔。   眼前是李槐那张方正脸,满是愤怒:“杜月芷,我李家与你无冤无仇,更养了你十年,你为什么要害我娘,还烧了我的家!我娘那么大的年纪,走不动跑不得,你放火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她也曾抱过你,喂你吃,保你命!”   杜月芷嘴里塞了布,小小的身子朝后微微退缩,是了,她想了起来,李婆婆已经死在那场大火里了,她没能救下她!还有木牌,婆婆也没看到最后一眼。不能让婆婆白死!杜月芷看了一圈祠堂,略微掌握了现状。李槐是个莽夫,脑袋直通肠子,仅仅听他那一番话,指望他为李婆婆伸冤,她还是不要多费口舌,省点力气。   祠堂里有李槐,乌氏,师爷和几个庄子里有名望的人。   李槐身后坐着乌氏,一脸凄哀,口中叫着:“当家的,跟她废什么话,是男人你就杀了她,为我那苦命的婆婆偿命!”   苦命的婆婆?杜月芷恶心得想吐,乌氏什么时候叫过一声婆婆,什么时候给过好脸色?!   师爷捻着山羊胡,摇头晃脑,正色凛然:“芷姑娘,你就招了吧,在祠堂里招,总比在公堂的板子下招好。那大板打在身上,你细皮嫩肉的,挨不了两下。”   杜月芷晃了晃嘴巴里的布条,要我招,得先把我口中的布条拿下啊!   有人提议要听杜月芷的辩词,乌氏道:“这丫头牙尖嘴利,诡计多端,平日就喜欢撒谎,她的辩词不听也罢!”   “乌嫂,芷姑娘平日也为乡亲们诊脉治病,要真如你所说,那早就有人告上来了。我倒是听说你平日虐待芷姑娘来着……”   杜月芷看了一眼,是李嫂的丈夫,前年帮他治过偏头痛,想不到他竟然也在。   乌氏冷笑:“说我虐待她,你倒是拿出证据来。再说,我养她这么多年,她是什么性子,我最清楚。秦大哥,李嫂子平日枕头风吹得不少吧,看你偏袒的……”   “你胡说什么?!”李嫂丈夫没见过这种女人,脸一阵红一阵白,跟乌氏吵了起来。   师爷此时已经拿了一张纸,放到杜月芷面前,让她认罪。杜月芷抬起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冷冷看着他。   师爷不悦:“你乖一些,认了罪,我也有法子让你一点苦也不吃,还会……金屋藏娇。”趁着灯火明暗之际,他色心大起,伸手扯掉杜月芷口中的布,揉了揉她的唇。杜月芷恶心,一口咬住他的手指不松,师爷惨叫一声,众人忙上前解救。   师爷见杜月芷如此不识相,大骂不止。   祠堂正闹得不可开交,忽听外面一阵喧哗,马蹄声,铁甲声,兵刃声嘈杂不休,还有人在大声喊话。祠堂内点着的几根蜡烛微微颤动,杜月芷坐在草席上,本来靠着墙,侧耳听了听,直起身来。   夏侯乾定是把铃铛送进杜府了,现在来的人,是……   有人冲了进来,对着师爷慌慌张张喊道:“师爷,外,外面来了好多官兵!”   “什么?”   众人一惊,祠堂门大开,外面果然站着许多穿着铁甲的官兵,骏马嘶吼,火把将黑夜照得如同白昼。身穿官服的大人坐在马上,声音威严,令随从前去伺候。为首一人踩着缰绳落了地,却是一个英姿挺拔的少年,带着玉冠,锦衣华服,腰佩白兰玉,脚蹬青云靴,俊美得好似天上仙人,径直走了进来。   “我妹妹何在?”   少年目光缓缓移动,所到之处,众人倍感压力,自觉形秽,大气也不敢出。 第12章 丫鬟   那少年正是杜月芷的亲哥哥,杜府嫡长子,杜怀胤。   身后的赵大人赶过来,见跪了一地人,只顾发抖却不说话,怒喝:“少爷的妹妹在何处,你们还不快报!”乌氏见到赵大人,一喜,但是赵大人却像不认识她似得,看也不看。   师爷趴在地上,打着胆子抬头:“敢问少爷的妹妹叫什么名字?”   “少爷妹妹姓杜,闺名月芷。”   师爷怕自己听错了,朝乌氏看去,见乌氏满脸惊慌,面色苍白,师爷也慌了,不约而同朝后面看了过去。   杜怀胤早已看到她。   只见墙角非常隐蔽的地方,胡乱铺着一领*的草席,上面坐着一个瘦弱的少女,明眸皓齿,乌发黛眉,脸蛋却脏污不堪,穿着粗布衣裳,套着薄袄,目光柔软而清明,看着杜怀胤。   杜怀胤一眼就认出这是自己的妹妹!   那是血液里无法斩断的羁绊,是隔了十年也会第一眼认出的亲情!眉眼和母亲如此相似,气质犹如涓涓清水,生来柔软而坚定,仍记得她三岁时的娇憨之态,现在已长成豆蔻少女……   只是,他的小妹妹,为什么不是被人呵护着如同掌上宝,而是在这阴暗之地坐着。脸上那是什么!身上穿得又是什么!即便这样她目中也只有重逢的喜悦,而无一丝埋怨,仿佛已经知道他终将会来似的……   月芷,哥哥来了,隔了这么多年,哥哥才来救你,对不起。   “月芷!”杜怀胤冲过去,心疼地把妹妹拉了起来,见她不仅坐在湿冷的地方,双臂还被绑着!杜怀胤又怒又气,迅速帮她解了绑,又发现她别在身后的小手,还包着布条,紧张道:“月芷,你受伤了吗?”   杜月芷摇了摇头,看着自己久别重逢的兄长:“是我不小心蹭的,并无大碍,哥哥。”   一声哥哥,叫的杜怀胤心都碎了。杜府随随便便一个丫鬟,都养的十指如青葱,稍微碰红了点就泪光盈盈,妹妹受伤的地方血将布条都染红了,疼都疼死了,她怎么会说无碍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谁绑了我妹妹!谁伤了她!”杜怀胤将月芷往身后一拉,目中杀意顿显。他本是良将之子,受过军营严训,又耳濡目染杀伐决断,手上早已沾过鲜血。   赵大人忙审问那些人:“快说,不然全拉到堂上挨板子!”   李嫂丈夫见师爷吓得说不出话,大人们又催的急,那芷姑娘的哥哥像是天上来的仙人,想着芷姑娘身世定是另有蹊跷,便自己揣度着,说出了事实:“……现在芷姑娘正在帮我们弄清事实真相,一时急了些,就……”   没等杜怀胤发火,杜月芷轻轻拉了拉杜怀胤,示意他稍安勿躁。随哥哥离开之前,她一定要为李婆婆伸冤,这样才能安心的回杜府。   “好,没问题。”杜怀胤对妹妹百依百顺,立刻帮她安排:“赵大人,你过来。”   赵大人被点名,吓了一跳,慌忙答应了一声。他心中发虚,上次带夏妈妈去李槐家,自己没带披风,露出一张光光的胖脸,定是被芷姑娘认出来了。芷姑娘亲哥哥来了,有了哥哥撑腰,芷姑娘怕是不会轻易放过自己。饶他惯常左右逢源,面对亏心的苦主,还是觉得有些吃力。   毕竟芷姑娘撒个娇儿,那亲哥哥,杜府嫡长子分分钟就会摘去自己顶上花翎啊!   杜月芷走到赵大人面前,柔声道:“赵大人,我如今有一项冤案,需要你帮我审审。你是父母官,审过的案多如牛毛,想来我的案子应该也不在话下吧。”   原来是审案啊,赵大人暗地松了一口气,简单:“不知是否是刚才说的那件案子,养母乌氏指认芷姑娘故意纵火?一般来说,只要芷姑娘有不在场的证据即可。即纵火的那一刻,您在其他地方,有人证最好。”   杜月芷点头道:“起火的时候我在东庄,还有人为我作证。因我不小心受了伤,在东庄的一户人家借了水和布条,那时救火的锣声刚响起来,我不可能在半个时辰内从东庄跑到西庄纵火!”   “如果起火时真的有人在东庄看到芷姑娘,那纵火的就可以确认另有其人!只要派人去查,立刻就能帮您洗刷清白。”   赵大人立刻派了人去东庄,将东庄的张媳妇带了过来,张媳妇确称见过杜月芷,还借了水跟布给她,那时也恰好听到锣声。   一切与杜月芷说得丝毫不差。   “芷姑娘不是纵火之人,她是清白的,你们可心服口服?”赵大人拿出官场上的威严,问道。   满堂的人纷纷称是,乌氏汗如雨下。   杜月芷又道:“赵大人,既然我不是纵火之人,那李家的火到底是谁纵的,还望您再帮着审一审。李婆婆不能白死,我也不愿看到凶手逍遥法外。”   她回头指着地下的乌氏,声音清晰而坚定:“我亲耳听见她和师爷谈到纵火过程。乌嫂,你听见我进了李婆婆睡的主屋,自己拿了锁锁死房间,然后点燃了窗户,想要活活烧死我们!再装作不经意间失火,还阻止别人救火,称染了天花的地方,烧就烧了,别人问你房里可有人,你说没有,是不是!”   乌氏战战兢兢:“我没有,你别血口……我毕竟是你的养母!”   赵大人回头笑道:“芷姑娘,方才我派人去东庄的时候,也派人去了李家,取了物证。来人,把东西呈上来!”   却是几块黑乎乎的东西,依稀可以看出是锁,烧焦的木头,和其他的东西。   “现在正是春天,普通的房子烧起来也有难度,更何况是泥墙。但是如果这些东西上面浇了油,哪怕湿答答的,烧起来也很容易。油都是有气味的,就算洗干净,也可以测试出来。只要闻一闻谁身上的气味跟这上面的油相似,或者测验出碰过这些油,都可证明是纵火之人。现在天晚了,怕耽误少爷和姑娘安寝,我就快一点,用些别的法子……”   赵大人笑眯眯的,对随从一示意,立刻有人拉了师爷和乌氏起身:“既然芷姑娘声称听见你们说起这事,而芷姑娘又确定不是纵火之人,那么两位,你们是想我们先伺候伺候呢,还是自己招了?”   “大,大人,我是冤枉的!”师爷抖成了筛子,吓得站都站不稳:“绝、绝对不是我,我跟此事无关!”   乌氏也苦苦哀求,李槐心疼媳妇,跪在地上大叫:“大人,念儿她娘怀了身子,也决不可能纵火,那是我们的家,她知道烧了家,我们无地可住啊!”   赵大人铁面无私,开口厉喝:“住嘴!去拿纸笔,把他们分开,每人都写笔供,谁先写出真相,本官就赦免谁!不会写字的,口诉,派个人代写。你们务必要快点写,本官耐心有限,晚了,都重罚!”   都是没有经过审讯的人,既怕重罚又想优先得到赦免,结果很快出来,拿了笔供,双方一对,*不离十。   杜怀胤看了笔供,又是怒意直冲心头!原来那些人竟是这般待月芷的!畜生!   “恶毒无知,害人性命,就算拼着被责罚,我也要将你们就地正法!”   “铮”的一声拔出剑来,雪亮的剑尖倒映烛光。忽而一只小手握住他的手,低头,杜月芷一双明眸似水:“哥哥,我累了。”   妹妹累了,想睡觉了!杜怀胤连忙丢开其他事,道:“困了是不是?走,哥哥现在就送你去歇息。你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先吃点东西。你怎么这么瘦!”   杜月芷无奈道:“大靖现在不是以瘦为美吗?”   “你不管怎样都美!回去立刻给我吃胖,听到没有!”   “好~”   杜怀胤将赵大人叫到一旁,安排后面的事,又警醒他:“老太君既然派我来接人,你该清楚这是什么意思。杜家千金吃过的苦,我要十倍返还于他们!”   “是是,小人知道怎么做,请少爷放心!”   兄妹俩走远了,李槐听了笔供,满脸泪水,看着乌氏道:“念儿他娘,你怎么这么糊涂啊!我娘为了念儿可以去死,你却恩将仇报!你到底是怎么了,你纵火的时候,没有想过我娘和芷姑娘会死吗?没有想过我们没了家,将来生了儿子住哪儿吗……”   乌氏摸着肚子,不思悔过:“当家的,你娘她医术高超却不教你,害你至今连行医证都拿不到,又治死了我们的念儿,我恨她。那小贱人挡住我儿子的路,我也不会放过她!这些祸害,烧死她们就好了……”   “你恨错人了,恨错人了啊!”李槐抱着乌氏大哭。   师爷跪着,抱住欲走的赵大人的腿,仰头谄媚道:“大人,我都写了出来,可得到赦免吗?”   赵大人一脚踢开他,心中冷笑,得罪了京城里的杜家,你们八成还不知道怎么死呢!赦免?做你的春秋大梦去!   追着已经走到祠堂外的杜怀胤和杜月芷,赵大人万分殷勤:“芷姑娘,车已经备好了,怕惊吓着车里的姑娘,所以停在庄子外面。”   “车里的姑娘?”杜月芷笑意盈盈:“哥哥,还有谁来了?是青萝吗?”   杜怀胤愣了一下:“不是青萝,是府里的一等丫鬟,来伺候你的……你还记得青萝的名字?”不对呀,送走的那一年,杜月芷还只有三岁而已……   杜月芷心中暗自吓了一跳,骂自己怎么这么不小心,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道:“其实刚被送来时,我实在太思念你们了,怕忘了你们,每天都会把记得的名字念一遍……”   杜怀胤又心疼十分:“月芷,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哥哥答应你,以后绝对不会再让任何人把你送走。”   杜月芷心道,我也再不会离开你们。   李家已毁,赵大人是个懂事体的人,自然不会饶了师爷和五嫂。杜月芷去收了李婆婆的骨灰,埋在地里,拜了几拜,又去李嫂家如此这般嘱托一番,给了银子,每年代为烧点纸钱供奉酒水。前尘往事,就此告一段落。   到了庄子外面,果然见一辆宽敞华贵的马车停在那里,一队侍卫守着。听到声音,马车门帘微动,上面下来两个聘婷的丫鬟,裹着石青绒缎披风,皆是上身着月白外袄,下着胭脂连云裾,一个容貌清秀,沉稳乖觉,一个小脸娇俏,伶伶俐俐,皆对兄妹俩行了礼:   “奴婢们给胤少爷,芷姑娘请安。”   杜月芷眼中微芒闪过,呵呵,好久不见啊,抱琴,画壁。 第13章 进府   假若生在前世,看见两个姐姐模样的丫鬟,长久缺爱的杜月芷该高兴疯了。她们是常氏赏赐给自己的丫鬟,杜月芷扪心自问,从未亏待过她们。她们都是自己的贴身奴婢,杜月芷待她们,跟待青萝一样不藏私心。   然而,所待非人。   谁会想到,善解人意,亲如家人的丫鬟,其实是她那庶母的心腹呢?   杜月芷永不能忘记,女儿节那夜,抱琴笑吟吟给自己端来的那杯暖酒,也不能忘记,画壁污蔑自己与人私通,拿出的那些肮脏证据。这两件事,两度扭转她的人生,一个,让她堕入深渊,一个,让她无辜惨死。   今天见到兄长,她本以为来的丫鬟会是青萝,却没料到来的是抱琴和画壁。怎么,常氏现在就忍不住,要派自己的亲信来监视自己么?   杜月芷心中冷笑。   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将脸埋在杜怀胤肩头,脸一抹,就是个可怜巴巴的样子。   抱琴和画壁口中说着甜蜜的话语,抬头,自家少爷坐在马上,怀里是一个十三岁的小女孩,身量未足,穿着粗布衣裳,脸和衣服都脏脏的,喜欢缩成小小一团,紧张而胆怯,小家子气十足。   看样子,毫无攻击力。   出府前,夫人千叮万嘱,让她们严密监视的人,就是这么个弱不经风的小丫头?抱琴和画壁对视一眼,会不会小题大做了?   杜怀胤见丫鬟出来了,跳下马来,朗声道:“月芷累了,你们将她带到马车内歇着,明日到了县城,再好好休整一番。”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继而同声:“是。”   “月芷,这是家里派来伺候你的一等丫鬟,伺候人最上心,你有什么需要,尽管跟她们说。”杜怀胤道。   杜月芷眨巴眨巴眼睛:“劳烦姐姐了。”   两个丫鬟暗中相视,连忙回礼称不敢,抱琴取下手里搭着的披风,将杜月芷裹住,嘘寒问暖,亲密温柔,伺候的密不透风。   杜怀胤扶着妹妹上了马车,画壁在一旁搭手,忽然一脚踩不稳,撞到杜怀胤的胸口,杜怀胤当场咳嗽,面露痛苦之色,手腕却仍稳稳扶着妹妹。   画壁吓得跪倒在地:“奴婢撞到少爷伤口,奴婢该死!”   口里这么说,眼睛却盯着杜月芷。   杜月芷回过身来,疑道:“什么伤口?”说着伸手过来。   “没事,你快上车去,夜寒风大,仔细着凉。”杜怀胤半路挡住妹妹的小手,迎着妹妹担忧的目光,摇了摇头。杜月芷聪慧,当下便明白了,隐忍不发。   “画壁,跪着做什么,还不起身扶着姑娘?”   抱琴和画壁连忙答应着,将沉默不语的杜月芷送到车内,而杜怀胤翻身上马,在前开路。马车跟在后面,碌碌车声响起。   马车很大,四周都铺着厚厚的毛毯,杜绝了外面的寒冷,又添了几只照明用的灯,温暖明亮。杜月芷坐在一角,听着抱琴画壁两人说话。   “画壁,方才你怎么那么不小心,少爷受了伤,你不清楚吗?撞了少爷,吓到姑娘,回去看我不告诉夫人,让她打你几板子。”抱琴责备道。   画壁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转头对杜月芷道:“芷姑娘,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的……”   杜月芷弱弱地说道:“我哥哥看起来很正常,没有受伤啊……”   “少爷这是强忍着,怕您担心。如果不是因为受了伤,我们也不知道您流落在外多年。”   “是啊,芷姑娘,其实少爷为了您,差一点就没命了呢。几天前少爷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知道了您的下落,要去接您,夫人却说少爷看错了,直闹到老太君面前。老太君一向宠少爷,这一次却和夫人一样,说少爷看错了,还把少爷关了起来,不准他出府胡闹。连将军也从百里之外的大营回府,亲自去见少爷,两人一言不合,少爷拔了将军的剑,朝自己胸口刺去……”   “啊!”杜月芷小脸煞白:“哥哥……他,他怎么会这么做……”   抱琴斜斜看了一眼,并不心急,暗暗又试探道:“我们做奴婢的也不太清楚,只知道争执过后,将军答应了少爷,少爷等不及养好伤,就带着人赶来了李家庄。因为来的都是男人,府里就派了我们过来照应。芷姑娘,这十年来您流落在外,阖府无人知晓,幸好少爷与您取得联系,这才赶了过来将您接回家。”   好个厉害丫头,讲着讲着就下套!   杜月芷柔柔弱弱,天真懵懂:“我之前孤身在养母家生活,直到今日才见到哥哥,不知哥哥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我也想感谢此人……”   “不是您传的消息吗?”   “我?”杜月芷茫然:“我都不认识杜家的人,从来没出过镇子……更,更不知道京城在哪儿……”   抱琴和画壁见她是真不知道,心中也各自纳闷,到底是谁把消息传到京城里的?   杜月芷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芷小姐,您是不是困了,请您稍等,奴婢帮您擦一擦脸,您睡得舒服些。”抱琴从车上暖壶里倒了热水,拧了热毛巾把子,杜月芷装作乖顺的样子,没有拒绝。白雾氤氲,一张小脏脸慢慢露出原样。   画壁笑吟吟说:“芷小姐,您长得真好看,等回了府,见了您的大姐姐,她一定会很喜欢您。”   “大姐姐?”杜月芷露出迷茫的神情:“是谁?”   “就是杜府嫡女,月薇姑娘,她比您大三天,身份尊贵,您见了她需要叫姐姐,还要请安。另外还有您的嫡母以及其他几个妹妹,都要行不同的礼。这些礼数不可含糊,否则会被外人耻笑没有家教。您放心,进府前我们会教您的……”画壁不会错过这个机会,积极给杜月芷洗脑。   果然还是那番言论,母亲虽然早亡,但也为杜家生了嫡子嫡女,当时的常丽莘不过是侧室,按理应是庶母。而月薇和她是同一时刻不分先后生出来的,怎么会比她大三天,又怎么会是嫡女?   是算准了没人会反对么?   再又想到哥哥身为嫡子,居然需要以命相逼,才能将自己接回家。杜府里,究竟是谁要阻止她归府?夏妈妈去年来过李家庄,证明老太君是知道她的存在的,且不说常氏母女,单单说老太君的态度,就很值得玩味了。   这中间,一定有什么她不知道,且前世也忽略过的东西。   到底是什么呢?   身边还有着两个虎视眈眈的丫鬟,杜月芷闭上眼假寐。   马车摇摇晃晃,眼看着杜月芷眼皮越来越重,趴在靠枕上睡了过去。抱琴轻轻拨弄了一下,叫她没反应,看来是真睡熟了。   “看起来这么蠢,又这般没规矩,回府有她受的。”画壁冷哼,嫌挤,伸脚蹬在杜月芷腰上,将她往车里面推了推。抱琴用毛巾抽了她的脚一下,皱眉:“画壁,小心她醒过来。”   画壁道:“放心罢,她睡得跟猪一样,打都打不醒。”   “那也不能掉以轻心,外面可是胤少爷。”抱琴眉心微蹙:“这一路仔细些,自然是不错的。”   杜月芷面朝里,微微弯了弯唇角。   因她早于前世两年归府,尚算不出这两年间的事,倘或因自己缘故,扭转局面也未可知。   一路舟车劳顿,杜怀胤归心似箭,到了京城,竟只得两日。   “糖葫芦哎,又酸又甜的糖葫芦哎,两文钱一个……”   “这是新出的簪子,还有这个,珍珠和簪花都别致,漂亮,从宫里流出的新品……”   “算卦啦,算卦啦,不灵不要钱!”   杜月芷听到外面有嘈杂市井之声,悄悄掀起一角窗帘,大眼睛澄净生辉。   京城一派繁华,车水马龙,商贩走夫,古玩八卦,卖字书生,来往络绎不绝。酒肆商铺,亭台楼阁多得数不胜数,青石板路四通八达,分外壮丽。满市皆是绫罗绸缎,又有敲锣打鼓者从前方而来,红轿喜袍,高头大马,从闹市腾腾而过。   杜月芷看了许久,到底年纪还小,只觉得分外有趣,好像重回人间。   离了闹市,到了可并排而行两辆马车的大路,白墙黛瓦圈起的一处大宅,屋檐高高耸起,十几级的台阶,立着一队带刀家奴,台阶下面蹲着两只守门石狮,狮相狰狞。朱红大门被巨大铜锁咬住,金丝掐乌木的门匾上“杜府”两字,是当今圣上亲手所题,堪堪恢宏大气,威武非凡。   一个管家早已带人守着,见了杜怀胤,上前拉了马道:“少爷,您回来了。夫人说让您带着姑娘,从侧门进去。”   “这是为何?”   “夫人早已收拾好小院等着姑娘住进去,只是路远,若从正门走,岂不上让姑娘脚疼?从侧门进,姑娘既不用下车,也不用吹风,一举两得。”   杜怀胤道:“你少说那些场面话,谁还不知道你们的那些腌臜心思!”   管家笑道:“都是夫人吩咐的,奴才也只是奉命行事,少爷就当赏奴才脸。”   杜怀胤不语,倒是杜月芷让抱琴传话,说自己才刚回来,一切从简,让哥哥不必为难。那管家心思通明,派了人去换掉车夫,高声道:   “别叫姑娘等着,进府吧。” 第14章 体面   进了府,走了十箭之地,到了角门,又有五六个府内的媳妇婆子们抬着轿子候着,上了轿子,穿过柳暗花明,经过潺潺溪流,绕过重重假山,到了一座小院门口。杜月芷下了轿子,抬头看了看周围,却见一片青翠绿意,竹影沙沙,一样的有门,游栏和房舍,只是过于素净,位置也太偏了些。   只听杜怀胤冷冷道:“夫人怎么安排了这里给芷姑娘住?离正屋那么远,姑娘每日请安都要走很长路。不行,换掉!”   那几个下人不知如何是好,统一拿这是夫人安排的来回复。杜月芷道觉得这里很好,位置偏,自然有偏的好处。   “哥哥,我很满意这里,请你不要责骂她们。我初来乍到,夫人自然是挑了好的给我住,我感激还来不及,怎么会挑三拣四。你快带我去看看新房子。”   杜怀胤皱了皱眉,随杜月芷进去,余下的人各自离开的离开,收拾的收拾,抱琴和画壁在角门那儿就找了个借口消失了,所以一时也没人来烦他们兄妹。   杜月芷在房中慢慢踱步,左看看右看看,杜怀胤坐在桌前,看着妹妹高兴的样子,不由得有些心酸,又有些愧疚:“这里雪洞一般,又偏僻,又冷清,哪是个闺阁小姐住的!欺人太甚的东西,有朝一日,我定要他们好看!”   杜月芷:……   你妹妹我还住过茅草屋呢啊喂!   跟茅草屋比,这里不要太奢侈好不好!   “哥哥,你好像很讨厌当家夫人,为什么?”   杜怀胤愣了一下,不自然地扭过头:“你刚回来,有些事以后再跟你说。”   看着哥哥成熟的样子,杜月芷心中偷笑,装什么小大人,我知道得难道比你少?哎,她的这个兄长啊,跟前世一模一样,什么都为别人考虑,又总是因为耿直而吃亏。   要好好磨练磨练呢。   “哥哥,你看,这只鹦鹉可不可爱?”杜月芷发现廊下挂着一只鹦鹉,摘了下来,逗个不停。   “这有什么可开心的,你喜欢,回头我让剑萤给你多拿几只。”杜怀胤看着自己的傻妹妹,见她玩得高兴,也走过来看。   “剑萤还好么,青萝和福妈妈呢?”   “她们都很好,我已经差人叫她们过来了,想必已在路上……”   过不多时,院子外头有人遥遥叫了一声:“胤少爷。”   此时窗门开着,福妈妈带着两个丫鬟模样的女孩子过来。福妈妈模样没大变,穿着青缎掐丝夹袄,一枚乌木簪子,面色沉沉,不苟言笑。两个丫鬟皆是十五六岁,跟在后面。   其中一个穿着蜜合色棉袄,下着翡翠撒花丝绦裙,眉清目秀,是青萝,现在还是喜欢笑,天真又快乐,无知无畏。   另外一个穿着窄袖劲装,黑发高高挽起,虽不爱笑,却也是花一般娇嫩的女孩子,这是剑萤。她今日没有佩剑,眼睛四处搜寻片刻,先看到杜怀胤,然后落到一旁的杜月芷身上,微微挑了挑眉。   杜月芷早已站了起来,迎了出去,经过那么多大灾大难,生离死别,她本以为自己足够坚强,可是见到这些人鼻子还是忍不住一酸,眼眶湿润。   太好了!   太好了,她们都活着!   都好好活着!   福妈妈站在廊下,依礼请了安,还没开口说话,一个小女孩冲了出来,像一只小鸟似的扑入她的怀中:“福妈妈!我好想你!”   娇嫩的话语,带着思念传入耳中,福妈妈微微有些惊讶,这是芷姑娘吗?是公主那个遗失的女儿?怎么这么瘦弱,好像吃了好多苦头的样子。   这孩子一见面就冲过来哭,她面上浮起怜爱之意,将杜月芷楼在怀里,轻声安慰起来:“芷姑娘,别哭,外面风大,看哭花了脸。”   杜怀胤也没想到杜月芷会哭,一时之间慌了手脚:“月芷,月芷,你别哭,你一哭,哥哥都不知该怎么办了……”   青萝和剑萤也有些傻,杜月芷哭着哭着,掉头过来,伸手把她们抱住,又哭。   青萝,剑萤:……   青萝是个傻姑娘,竟也忍不住落泪:“芷姑娘,回家了你哭什么啊……”   剑萤则默默抽出了一条雪白的帕子,递给杜月芷擦眼泪。   杜月芷大哭一场,把多年的委屈哭了出来,这才慢慢安静,时不时啜泣一声,可把杜怀胤给吓坏了。他原想这孩子跟家里人分散多年,不会太亲,却没想到竟像前世一起度过一辈子似的,令他这个堂堂的杜家少爷,竟然手足无措。   “青萝,倒些茶来给芷姑娘喝。”   杜月芷双眼微肿,喝着青萝倒的热茶,小小的唇被热气熏的娇嫩粉红,抬眼,见大家都看着她喝茶,目光关切温暖。这是家人才有的目光,刚才自己是太过分了,不知她们有没有被吓到……   “芷姑娘,这么多年,你辛苦了。”福妈妈摸了摸她的头,叹息一声。她已看到杜月芷手上那些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伤痕……这可是公主的女儿,她身为公主最信任的人,居然没能护住这个孩子!   不辛苦,一点都不辛苦,只要能跟你们在一起,保住性命,一切都是值得的。杜月芷长眉舒展,转头对哥哥道:“哥哥,你能留下福妈妈和青萝陪我吗?”   “当然可以。”杜怀胤又道:“除了她们,府里还会分配其他做事的奴才婢子给你。”   杜怀胤此次回来,伤口还需要医治,见妹妹左右安排妥当,就带着剑萤先离开,晚上再来看杜月芷。   杜月芷慢慢与福妈妈叙话。   福妈妈见她小小年纪,除了初见面时的大哭,略有失态,实则真正冷静自持,且聪慧机敏,对府中的人事一点就透,不由得暗暗惊奇。   杜月芷也不点破。   她只说看哥哥在府中的日子过得并不如意,所以想多了解一些,未来好帮助哥哥。   从福妈妈二人口中得知,父亲杜璋升了护国将军,一品大员,常年驻扎在军营,每年冬夏会回京修养一月。如今杜府是常丽莘当家主内,上上下下打理得很好。常家是经商世家,慧眼送了几个女儿进宫,其中一个受了天子恩泽,已经升为贵妃,常家身为皇亲国戚,犹如虎添翼,顺风顺水,常丽莘和杜月薇更成了杜府除老太君、杜璋外最尊贵的人。   除了常丽莘这个已经转正的嫡母,还有两个姨娘,还有两个姨娘,姨娘齐氏生了杜月茹,前面多了二房的杜月镜和她,所以排行第四,姨娘于氏生了杜月荇,排行第五。且于氏肚子里还有一个,倒不知是男是女。   杜璋的弟弟杜羲,只娶了正妻,是从六品知县之女朱氏,生了一双儿女,嫡子杜怀樽,嫡女杜月镜。二房暂未纳妾,在杜府副宅住着,平日也一样来主宅请安吃饭,生活并无不同。   “福妈妈,我有一事不解。”杜月芷定定看着她:“那些丫鬟称常氏是我的嫡母。可我记得,我母亲是嫡妻,常氏是侧室,应是庶母才对。”   福妈妈叹了一口气:“芷姑娘,圣上当年赐婚杜府,常氏嫁进来,封的是平妻。公主她……她并不在乎这些,且当年因为你走丢,她思女成病,又久病不愈,干熬了两三年还是去了。待她去世后,常氏就被称为嫡妻,这是圣上钦点的……”   听到母亲死讯,杜月芷眼中闪过无限悲痛,强勉问道:“为什么圣上会管内宅的事?”   “那是因为……”福妈妈正要说时,忽听外面有个媳妇道:“芷姑娘,夫人来看您了。”   福妈妈脸色一变,拉着杜月芷的手,第一反应居然是想把她给藏起来。面对杜月芷清澈的目光,她克制了一下,才松开手,暗道芷姑娘只是一个孩子,常氏该不会对她怎么样。   青萝生来就怕常氏:“芷姑娘,我们装病不见罢。”   杜月芷摇摇头,道:“既然这个常夫人厉害,我倒想见见,她有多厉害。”   走了出去,命大开院门,远远听见院墙那边有人笑道:“芷姑娘,我奉老太君之命,来探望你了。”   话音刚落,先是几个媳妇抬着几箱子东西进来,又有几个丫鬟抱着美人瓶,小屏风,笔墨纸砚等摆件鱼贯而入,满院鸦雀无声的,又听见那笑声由远及近。   两个穿着绫罗的丫鬟打头阵,中间是一个美妇,后面跟着好几个妈妈,跨进小院。   那美妇生的一张银月脸,额头饱满,年轻时的美貌因为保养良好,也有七八分留了下来,梳着雍容的八宝髻,戴着一只攒珠的白貂雪帽,身上穿着缕金凤凰洋缎袄,罩着石青银鼠褂,庄重又不失艳丽,满脸笑容,步入院内。   这便是嫡母常氏了。   “夫人来了,还不行礼!”前面那丫鬟喊道。   “还珠,不得无礼!芷姑娘虽然初来乍到,但跟各位姑娘一样是千金之躯,你大呼小叫成什么样子,平日教导你们的,都忘了?”常氏皱眉,声音暗暗压着威严:“还不退下,回去领罚。”   “是。”那丫鬟战战兢兢退下。   常氏又回头,看着面前站着的小可怜,满面春风笑道:“芷姑娘,这院子住着可还好?胤少爷急火匆忙地去接你,老太君怜你疼你,又吩咐我给你安排住处。因为时间仓促,来不及盖新的,好容易才让人收拾了一间出来,你先住着,等日后有了空,我再差人办这事。还有这些小玩意,你收着放在屋里,喜欢的拿出来摆一摆,不喜欢的就赏给下人,也是个体面。”   这番话说得亲切体贴,任谁也挑不出错来。   杜月芷微微一笑。 第15章 请安   “多谢夫人悉心照料,月芷感激不尽。”杜月芷说完,柔柔屈膝,行了个礼。   虽然没有叫母亲,但是杜月芷显而易见的柔顺,让常氏放下心来。这些礼数自然会有人教,来日方长。常氏听了抱琴和画壁的回话,心中原本不信,可来了小院亲自接触一番,发现杜月芷果然很顺从,并不是个刺头儿。   原本想着,如果杜月芷不听话,她断断不会容忍她活下去。   但既然这孩子柔顺,暂且留着性命,耐着性子抚养起来,兴许会有别的好处。   “每位姑娘院里都有四个大丫鬟,四个小丫鬟,并一位教习的妈妈,我也按着例给你安排人。方才胤少爷已派人告诉我,说将福妈妈和青萝放到你院子里伺候。这本不合礼数,但既然爷们做了主,我这个内宅妇人也不好说什么,我也乐得做个人情。福妈妈是老人,必不用我说。青萝,抱琴,画壁,慎儿,你们伺候姑娘起坐行卧,姑娘头发乱了衣裳少了,回房连口热茶都喝不上,都是你们的错。香儿,月儿,真儿,令儿,你们就在外面做些粗活,院子里花儿草儿萎了,地没扫干净,里头姑娘叫人没人应,捅到我这里来,仔细你们的皮,都听见没有!”   “是,夫人。”   一众人等都答应着。   杜月芷仰起小脸,笑得甜美可人:“月芷在此谢过夫人。”   常氏也笑得亲切:“短了什么,只管派人告诉我,我给你送来。”   待常氏走后,一房的丫鬟朝杜月芷跪下,杜月芷忙叫她们起来:“你们各自安排吧,我初来乍到,也没有礼物送你们,还望你们能担待些,不要怪我。”   画壁笑道:“姑娘这是说哪里话,主子赏不赏礼物都随心情,哪有奴婢为了礼物怪主子的,那岂不是本末倒置,失了奴婢的本分。姑娘喝茶。”   杜月芷接过茶来,两只眸子透出点点柔光:“你说得很好,难怪夫人喜欢你。”   画壁闻言一笑,忽而明白过来,忙道:“奴婢既然是姑娘院里的,一切只以姑娘为主,至于其他主子,奴婢是一概不认,一概不知的……”   杜月芷道:“咦,你在说什么呀?夫人喜欢你,又对我万分怜爱,所以才派你来伺候我,想着我也高兴些,难道不是这样吗?你说的话,我竟听不懂了。”   画壁:……   “画壁,你唐突了,姑娘年纪小,你尽拿话蒙她,还不快跟我去给姑娘整理床铺。”抱琴忙过来解围,这件事也就丢开了。   正在铺床的青萝被赶开,左右无事,便将鹦鹉提过来,给杜月芷解闷。   第二日,想着要去给老太君请安,杜月芷早早起床,梳洗打扮,穿衣装饰。众人原以为她是乡下来的,欺她不懂规矩,却没想到一样是一样,她做起来,并不比别的姑娘差。匆匆吃过莲子羹,又漱了口,抱琴看了看,在昨日送来的箱子里翻了翻,拿出一只匣子。   “姑娘头上太素了,老太君喜欢喜庆,这匣子没什么可戴的,福妈妈,你老人家见识多,挑几副给姑娘戴着吧。”   “这可怎么挑呢?”福妈妈看了看匣子,里面有一些簪花头纱,普通寻常,唯独一只贴额戴的红宝石倒是熠熠生辉,显眼的很,便伸手拿了起来,给杜月芷戴上。   打扮好了,福妈妈看了看镜子中的小人,露出笑来:“我们姑娘是个美人胚子呢。”   镜中的杜月芷,一双清秀的黛眉,明眸似水,鼻头微翘,又刚喝了热羹,嘴巴粉嫩若桃花,小脸雪白香馥,嫩嘟嘟的,可爱至极。黑发梳成花髻,点着翠,斜斜插了一只玉钗,通透毓明,额间贴着一枚红宝石,眉心嵌玉,衬着那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端的是人间璞玉,清美好看。   果然人靠衣装佛靠金装,杜月芷看着镜中的人,忽而想起去年在乌氏房内照镜子。那时她被吩咐出去买糕,衣衫褴褛,落魄不已,每日为了不要挨乌氏毒打费劲了心思。如今穿了好衣裳,那心思更要费许多。因为不管在乌氏那里,还是在杜府,都有人想要她死。   她只带了福妈妈去,路远,小径曲折,紧赶慢赶,也还是晚了。   有福妈妈在,倒也无人拦,只是丫鬟们目光多不友善。进了房间,绕过几道山水大屏风,迎面是一张大床,旁边皆是大桌子大柜子,又摆着一溜儿见客桌椅,长长得过去。四周放着好几颗夜明珠,满室生辉。   那床上榻上坐了许多人,娇声软语,谈笑风生。正中美人枕上歪着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戴着金镶玉福勒子,穿着绫罗绸缎,正被媳妇孙女们逗得直笑,一个小丫鬟跪在地上,慢慢给她捶腿。   此人定是老太君,杜月芷柔身上前,深深行了礼:“孙女月芷给老太君请安。”   老太君正乐着,并未听到,其他人却有人听到了,也有人听到装没听到,继续哄老太君开心。   杜月芷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不变,侧身,屈膝,搭手,这个姿势行礼极好看,可是若一直保持,恐怕就有些吃力了,没多久,杜月芷的额头上就出了汗。屋子又热,她脸红通通的,身子硬是没动一分。   福妈妈跟着,心里着急得很,可这是杜月芷第一次跟老太君请安,老太君不叫起,她是不能起的。   老太君身边站着夏妈妈,眼观鼻鼻观心,一味只教丫鬟们给老太君烧烟。   老太君抽了一口水烟,常氏身边站着一个美貌的少女,杏烟眉,新月眼,肌肤雪白,通身气派,光彩照人,是公认的嫡女杜月薇。她笑吟吟接过水烟递给丫鬟们,又滚到老太君怀里撒娇,娇声若黄莺轻啼。   不知她说了什么笑话,老太君笑了起来,搂着她直叫心肝儿。   杜月薇越发恣意娇纵,撒娇卖痴。   “老太君再不允我,我可不依。”   “依你,都依你。”   那大床下面坐着两位姨娘和两位姑娘,姨娘齐氏略有几分姿色,一双长眉如黛,推着杜月茹到常氏身边。杜月茹便过去,站在常氏身边,从丫鬟手了拿了茶,殷勤道:“母亲喝茶。”   姨娘于氏柔弱秀美,挺着微凸的肚子,与女儿杜月荇说着话儿。杜月荇最小,还只十岁不到,坐在老太君身边,花容月貌快要比过杜月薇。老太君也一样摸着杜月荇,叫丫鬟们倒茶给荇丫头吃,又叫于氏别拘着女儿。   满室的人,各自热闹,无人肯为杜月芷说话,她亦觉支撑困难,身子微微发颤。   忽而帘子微动,一个绯衣少女带着妈妈进来,声音清亮如雏凤,边解下身上的貂裘雪袍边道:“老太君这里好暖和。”   老太君听见声音,喜得侧过身来:“你来了,快到我身边来,摸摸手冷不冷。”   “不冷不冷,我快要热成火炉了。”杜月镜连连否认,走过杜月芷,又顿住,回身打量:“你是?”   老太君也看到了杜月芷,不由得微微一愣,常氏这时也“恰好”回过头来,一副吃惊的样子:“是芷姑娘。你请安怎么不说话呢,单等老太君看到么?老太君精神短,一时怕也察觉不到。你也体谅体谅老太君,要说乖巧,也乖不到这上头呢!”   常氏这番话,说得好像杜月芷故意不开口,等待老太君发现,好装委屈。   老太君脸色果然一沉。她生平最讨厌拈柔造作之人,假惺惺的,触了她的大忌。   却听杜月芷道:“我正是刚到呢。”说完,又笑吟吟对着老太君一拜:“孙女杜月芷给老太君请安。”   老太君脸色淡淡的:“起来吧。你刚回府,怎不在房里修养,偏跑到我这里来。”   “孙女能回府,全靠老太君的福泽隆恩,且昨日听夫人说老太君关照我,孙女心存感激,另也没有小辈回家不像长辈请安的道理,所以孙女才赶过来,特特请老太君安。”   “你倒是很知礼,刚回来一天,就知道这许多,也难为你了。既然你有这番孝心,我心甚慰,你过来,与你姐姐妹妹们见一见。”   杜月芷走了过来,老太君看了一眼,见她裙角似微风拂过,聘聘婷婷,并无乡野人家的粗鄙。这倒有些奇怪,难道她一天就学会了杜府的礼仪?   杜月芷走到杜月薇面前,屈膝:“月芷见过大姐姐。”   杜月薇早已从母亲口中得知杜月芷的存在,当着老太君的面,也是一副友爱亲密的姿态:“妹妹请起。妹妹穿少了,这天气,该穿一件夹袄才是,回头我差人给妹妹送去。”   杜月芷道了谢,给齐姨娘请安,齐姨娘站了起来,细细看着杜月芷,道:“芷姑娘额上戴的这块宝石,怎么这么眼熟?跟去年老太君从宫里带给薇姑娘的一样。”   其他人一看:“可不是那一块。听说薇姑娘赞它水色好,总也舍不得戴,只在除夕那日戴了一回,简直惊为天人,看到的无不说美。”   “薇姑娘真是好性儿,自己都舍不得的宝贝,轻易送给别人。”   “别人却不及她戴着好看……”   一行人奉承起来,老太君笑道:“薇丫头最是善良,见不得别人受苦。宁可自己缺短,也还是喜欢送东西。”   常氏笑道:“这孩子脾气跟老太君一模一样,我虽身为母亲,也拿她无可奈何。”   “母亲,你又告状,看老太君都笑我了。”杜月薇佯装害羞,不让常氏说。   杜月芷并不知道这是老太君给杜月薇的,又想到抱琴早上拿给福妈妈看的那只匣子,她不由的苦笑。福妈妈先前一心一意在外头照顾杜怀胤,人又刚硬,对这种事原本就不大理会,却没想到随手一挑就挑到了老太君赠送的东西。杜月薇珍惜不敢戴,她杜月芷一进府就戴上了,显得多么迫不及待,多么掉份儿。   福妈妈扶着杜月芷起来,一双手在打颤,杜月芷按了按她的手,示意她镇定。   她想了想,没有丝毫窘迫之色,大大方方道:“薇姐姐相赠爱物,妹妹无从感谢,只有好好珍惜,戴出它的美来,也不负老太君和姐姐爱惜之意。”   东西再好,也还是要给人看的,藏着掖着算什么,只管收下,一只小小的头饰就将她压住了,以后更不要想露脸了。   杜月芷笑容纯真无暇,举止大方,老太君和杜月薇愣了一下,杜月薇忙道:“好,妹妹如此想便是对的……”   杜月芷一一拜见之后,又走到杜月镜面前:“镜姐姐好。”   “你认识我?”杜月镜问。   “那倒不是。只是我听说二房叔叔的女儿最爱穿绯衣,又最直爽,无拘无束,便猜到是你。”   杜月镜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哈哈一笑。 第16章 试探   杜月芷初见以老太君为首的府内女眷,本本分分,安安静静,没有激起多大浪,也没惹人不快,就像热水里面汇入温水,舒舒服服的过去了。   常氏见她乖觉,也不理论,中午吃饭的时候,席上多摆了个位置,杜月芷安安静静,挑了个最末的位置坐。前面老太君吩咐大丫鬟给这个那个布菜,偏偏忘了她,她也不卑不亢,自己给自己夹菜吃。   被人记得也好,被人忘记也好,她会谨记自己是为何回到杜府。   要知道,杜月芷从刺头儿到温润柔和,是吃了多少苦头才改出来的。   照前世她那敏感乖僻的性格,第一天就将满府女眷得罪光了,先是不懂礼数,满口你呀我的,再是不喜欢与人结交,看到别人过来,先竖起一身汗毛,退避三舍,弄得别人怪尴尬的,久而久之就不理会她了。后来她又觉得别人不尊重自己,常常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让她纠结半天,左右抱怨,又有抱琴画壁撺掇着,成功让所有人厌烦她。越是没人理会,她越赶上去挑错,最爱与人顶撞,久而久之,就成了刺头儿……   说来说去,都是有娘生,没娘养的弊端。   杜月芷今天能如此得体进退,还要感谢在良王府的那些年,她为了一个男人敛去一身戾气,审时度势,磕磕碰碰成了良王妃,重生后觉悟更是到了无人攀爬的境界,两相加持,她再得罪人,那就是老天爷故意找茬了。   不过,有人想找茬,是拦也拦不住的。   吃完午饭,姑娘姨娘们都散了,杜月芷和福妈妈慢慢走着,经过小桥时,看见杜月薇带着两个妹妹在亭子里说话。眼看杜月芷过来,杜月茹撅着小嘴道:“现在什么乡下丫头都能跟我们同一桌吃饭了,母亲到底还是心软,怕老太君不高兴才给了脸。不过有的人啊,最会装模作样,还喜欢东施效颦,简直恶心死人了。”   杜月薇侧身坐在亭前,姿势美丽,阳光仿佛为她踱了一层柔光,翩翩如仙:“你们看这鱼儿,游来游去多可爱。”   “大姐姐,这鱼儿看你在这儿才聚集过来,平常我们在这儿都看不到一条呢。我让丫鬟们拿鱼食来,咱们喂鱼。”老五杜月荇趴在栏杆上看了一回,转头吩咐丫鬟拿鱼食。   杜月薇喂着鱼,和杜月荇说着话儿,从始至终没有回应杜月茹。   不回应,便是默许。   杜月薇知道杜月芷根本没有跟自己对抗的力量,既谈不上威胁,也谈不上友善,她只是觉得好玩。有四妹妹这个蠢货在,她也想看看,这个初来乍到的新妹妹,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   失踪十年,生死不知,还能从那么偏远的小庄子回到京城,不说别的,光是完完整整的回来,已是难事,她居然还能拿出千金小姐的款儿,也是奇事。   她没有阻止杜月茹,也有试探的意思。   有了杜月薇的纵容,杜月芷又不吱声儿,杜月茹更加嚣张:“大姐姐,前日先生讲书,说到沐猴而冠,我那时不懂什么意思,今天才突然懂了。一只毛猴子穿了人的衣服,就以为自己是个人了,却不知再怎么假装,也只是个畜生。天命不可违,再就就好比是小姐身,丫鬟命,这人能扭得过天么?”   福妈妈再也忍不住,皱眉道:“四姑娘,您是主子,这里离老太君也不远,也请您注意下口舌,大家存个体面。”   杜月茹瞪了她一眼:“主子才配讲体面,你一个奴才,见了我不请安,还拿话堵我,看我不告诉母亲,让她修理你!”   因亲娘只是姨娘身份,杜月茹和杜月荇要得好东西,都随常氏母女一句话,所以她们一向做小低服,先讨好常氏,次则讨好老太君和杜月薇。此时她们年纪尚小,又不怕责罚,想做什么都可以由着她们。   本来她们辈分就低,府里突然来了个乡野丫头,只比大姐姐晚一年,便成了四姑娘,生生让她们往后又挪了一位,以后好东西赏下来,更加没份儿了。怎么不生气,怎么不介意?杜月茹自恃有大姐姐撑腰,怎么也要出这一口气。   “四妹妹,你对我有什么不满,可以私下说,当着这么多人面,你就算不为你我着想,也该为大姐姐想一想。她人在这里,我们做妹妹的有了矛盾,她也不好偏颇谁,岂不是为难。”   杜月芷不卑不亢说道。   杜月薇喂鱼食的动作止住,微微侧头,看了杜月芷一眼。   杜月芷温和无害地迎接了这道目光。   大姐姐,你想装聋子,继续装。   杜月薇红唇微启,笑意犹如湖水上的阳光飘了开来,娇声婉转:“方才我喂鱼过于专注,竟没听到四妹妹说了什么。你们听到了吗?”   丫鬟妈妈们都笑道:“没有。”   这是赤/裸/裸的挑衅,谴了杜月茹来骂自己,还想置身事外,有这么多聋子陪着,杜月芷也是打心眼里真服。   既然杜月薇打定主意装聋作哑,杜月芷暗叹一口气,不再浪费时间,继续向前走。   见杜月芷成了闷葫芦,待她走进亭子,杜月茹朝自己的丫鬟盛儿使了个眼色,盛儿懂,端着茶朝前走,跟杜月芷走了个对脸。   盛儿高高举着托盘,摇摇晃晃,正要倒过去扑杜月芷一身水,忽然觉得托盘一沉,被人稳稳端住。盛儿吃惊,那一双沉静如水的眸子正盯着自己,流光溢出,声音款款:“端稳了,可别洒了。”   “你,你……”盛儿一时无语。   杜月芷径直取了盛儿手里的托盘,走到杜月薇旁边,微微笑道:“大姐姐,请喝茶。”   杜月薇见杜月芷都快把茶送到自己嘴边了,也不知她是有意还是无意,浅笑着随手接过:“劳烦妹妹了,这些事让丫鬟去做就好了。”   接了茶,只拿在手里,也不喝。杜月芷直起身,福妈妈过来接过托盘。   “大姐姐身边的丫鬟多舌且懒,姐姐心善也不理论,妹妹少不得为姐姐照应一下子。”   这句话,骂杜月茹是又多嘴又懒惰的丫鬟,杜月茹听了生气,走过来指着脸骂道:“你作死,竟敢侮辱我。我说到底也是个小姐,你是从哪里跳出来的野种……。”   被人指着脸,是最羞辱的事。   何况还是一个庶女!   福妈妈立刻挡在杜月芷面前,握住杜月茹的手指缓缓往下压:“四小姐,请您冷静。”   杜月茹生来娇生惯养,掐一下捏一下就疼得受不了,她一抽手不小心撞到一旁的栏杆上,登时疼得要命,心中愈发恼怒:“死奴才,你居然敢打我!我,我非要教训你!盛儿,你过来,给我打她嘴巴!”   盛儿跟主子一样不嫌事大,挽着袖子过来了,杜月芷脸一沉:“干什么?”   “你没听四姑娘说话么,她要赏福妈妈耳光!”   “退下!你说到底还是个丫鬟,福妈妈是府里的老人,就算得罪了主子要罚,也轮不到你。”杜月芷掷地有声。   杜月茹冷笑:“既然如此,福妈妈是你的奴才,你就自己打。”   亭子外阳光炽烈,湖水荡起阵阵涟漪,底下的游着一尾尾锦鲤,红尾摇曳,无拘无束,吃着水面上漂浮的鱼食。   杜月荇早已不再喂食,关注着亭子内的动静,杜月薇换了银勺,舀了鱼食,洒下去。她的指甲粉嫩,甲管通透,洁净美丽,长到三寸长,甚至连凤仙汁也不常涂,怕伤了分毫。这鱼食到底粗糙,不小心留了印子,就毁了整个指甲。   只听亭内杜月芷声音清淡,空灵通透:“福妈妈护主心切,我倒不知为何罚她。”   “她对主子不敬,照家法是留不得了,杜月芷,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你亲自动手,要么就撵福妈妈出去。”   “我选第三个。”   杜月茹愣了一下:“没有第三个选项!”   杜月芷一副无辜的样子:“那就是没得选了。”   你他妈逗我?   杜月茹气死了,张口就欲斥骂,忽听桥上传来“噗嗤”一笑。   抬头,桥上脂粉成群,站着杜月镜和一群丫鬟婆子,不知何时来的。   杜月镜来了有一会儿了。她吃过饭又被老太君拉着说了半天话,一时忘了时间,二房来人催,因为是老太君,又不敢进去催,来一波留一波,最后还是老太君身边的夏妈妈进去提了醒,才让老太君放人。   正要回家呢,偏又看到这场闹剧,杜月镜一看就跟腿上绑了巨龙石,半点也走不动了。   眼见杜月芷机智呛杜月茹,她忍不住笑出声来,见亭子里所有人看了过来,杜月镜一下捂住嘴,说了一句:“哎,被发现了?”   她身边一个伶伶俐俐的丫鬟接口道:“姑娘,我就说快点走快点走,你非要留在这里看热闹。”   “没办法啊兰蔓,你家姑娘我生来就喜欢看热闹。”   兰蔓便问:“那现在怎么办?你是要看热闹呢,还是随我们回家呢?”   杜月镜道:“我选第三个。”   兰蔓:……   杜月镜朝亭子里走:“就是隔近儿点看热闹。”   兰蔓:……   大约是知道自家姑娘的德行,兰蔓正色对那些媳妇婆子道:“我随姑娘下去看看,你们站在这里别动,等我叫你们。”   那些人答应着,兰蔓一回身,杜月镜已经走到了亭子里面。 第17章 僭越   说话间,杜月镜已经到了亭子,见杜月薇靠在栏杆上喂鱼,先叫了一声:“大姐姐,旁边吵得这样厉害,你倒是悠闲,令我佩服。”   杜月薇早已站起身来,让丫鬟看茶,又执了杜月镜的手在石桌前坐下,说了几句话,才提一句:“正吵得我头疼,又不好说她们。”   杜月薇身份是姐妹们中最尊贵的,要说谁会令她另眼相看,就是二房同样身为嫡女的杜月镜。老太君也最喜她们二人,不分伯仲,好东西有她的一份,也必有杜月镜一份。毕竟整个杜府是常氏在管,二房并不过问。   并不是说二房没有资格,而是二房没有想过。   杜月镜的母亲朱氏也并非等闲之辈。朱氏为二房生了一双儿女,又力排众议坚持母乳喂养,抚养到这么大,儿女出落得好,且房里也是财账全通,上上下下打理得井井有条。杜羲只得她一个正妻,别说纳妾,就是跟满房的丫鬟媳妇们也一点飞闻都没有。那杜羲又极疼爱妻子,日常不叫妻子沾一点阳春水,费一点心力,就是过来向老太君请安,也还让老太君略略放松些,不要怎么样。   这样的女人,没点本事手腕,是断断做不到如此的。   老太君气得直笑,说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罢了,小儿子倒娶了个娘娘,哪儿敢为难二房媳妇。幸好杜月镜生来聪明,会哄着老太君,她哥哥杜怀樽又是个有才的,将来必定高进庙堂,这才把对朱氏不悦的一颗心放回肚子,专心去疼孙女孙子。   杜月薇是大房嫡女,杜月镜是二房嫡女,都是嫡辈,亲近些也没错。   所以杜月薇才会正眼看一看杜月镜。   只听杜月镜道:“大姐姐,既然吵得你头疼,怎么不叫大伯母或者福贵家的来处理呢?”   “不致于为了这种姐妹间的矛盾闹到母亲面前,白白让她费神。”   “大姐姐果然孝顺。我刚才在桥上听了半日,觉得三妹妹倒是可怜见的……”   杜月镜还没说完,杜月茹一听,拧起眉头:“镜姐姐,你为何要替她说话?分明是她欺负我主子奴才,怎么是看她可怜?”   杜月芷抬眼看了看自己这个蠢妹妹,暗笑一笑,并不强辩,仿佛置身事外。   杜月镜是二房的嫡女,身份自然比身为庶女的杜月茹尊贵,被打断话后,果然见杜月镜眉毛一皱。   兰蔓最会察言观色,便先开了口:“四姑娘,别说奴婢僭越。二姑娘在这儿说话,你哪怕急的火烧眉毛,也要等着二姑娘说完再回。再一个,这里哪有“她”,奴婢竟听不懂了,她是谁。这里说话的都是小姐,二姑娘最好带上名儿来,这才是懂礼的大家小姐。”   杜月茹脸一阵红一阵白,兰蔓是二房协助处理家务的得力助手,时常和常氏交接,也跟主子们开得起玩笑,同桌吃过饭的,身份非其他奴才可比。杜月茹身为没权没势的庶女,在她面前,也只好哑口无言。   “我……”她我了半天,面色涨得通红,骂也不是,不骂也不是,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杜月薇。   杜月薇用茶盖抹着茶末,赞叹道:“好一个厉害丫头,这嘴皮也是没谁了。二叔母调/教出来的好人才,做丫鬟真是可惜了,连我也挑不出错来。”   杜月镜谦虚道:“哪里,我家都是笨嘴笨舌的,也就兰蔓一人可看。偏她性子轻狂喜欢强出头,为这我母亲不知打过多少回,也改不了这毛病。大姐姐,你也担待些,她一个丫鬟,说话再怎么有理,也越不过这里的主子去。”   “说话有理,就是最好的优点。四妹妹,你听了兰蔓的话,可知道了?”   杜月茹忍气吞声:“知道了,大姐姐。”   杜月薇又看了看杜月芷,笑道:“三妹妹,你是怎么想的呢?”   她有意帮忙,杜月芷照单全收:“我是妹妹,当然全听姐姐安排。”   杜月薇翩翩起身,似是全然无意插手,只是做个中间人调停的样子道:“今日这事纯是姐妹间的小摩擦。主子们淘气,那都是奴才教唆的。我如今只罚奴才们就罢了。不为别的,单为主子吵架,你们不拦着劝着,反而恣意妄为,随主子闹,这就是失职。盛儿拉到下房打十板,福妈妈年纪大挨不住,就革她一个月月钱。你们可服?”   这就是将这场闹剧收尾的意思,顾全了两个妹妹的脸面,又警示了盛儿之类完全任主子胡闹的大丫鬟。且杜月镜还在一旁看着,如果杜月薇果真罚了两个妹妹,传到侧府,叔母又是个有心计的,还不知怎么嘲笑她母亲常氏呢。   盛儿战战兢兢的,一想到那板子打在身上肉疼,又不敢反驳杜月薇,自家四姑娘也是个光打雷不下雨的,求她也没用,只得委委屈屈应了一句:“是。”   福妈妈么……只是革了月钱,她老人家用的有限,也不在乎。   杜月茹正因为盛儿挨打觉得脸上无光,站在一旁撅着嘴赌气,觉得大姐姐很不公平。   本来就是。   那小蹄子才刚进府,势单力薄,大姐姐怕她什么啊,还不是可以随意捏死的小蚂蚁。   罚福妈妈就算了,她也可以看在同为主子的份儿上不追究,但凭什么罚盛儿?盛儿可是她的贴身大丫鬟,罚了盛儿,岂不是打她这个主子的脸吗?   她嘟嘟囔囔的,杜月荇见她看着不象,走过来伸手拉着她的袖子:“四姐姐,这些婢子们罚就罚了,不算什么,快来跟我一起喂鱼,好玩着呢!”   杜月茹并不能明白五妹妹的好心,心中正别扭呢,甩开杜月荇的手,冷笑道:“你当谁都跟你似的整日嗨吃傻玩,谁跟你喂鱼,无聊透了。”   杜月荇粉团团的小脸一愣,没有想到自己的好心当做了驴肝肺,原地看着四姐姐,委屈死了,大大的眼睛里泛起泪花。   “四妹妹,你怎么这样说话!”杜月镜一向疼最小的五妹妹,使了个眼色,让兰蔓把杜月荇拉过来,搂在怀里,一下一下摸着头发安慰:“五妹妹,有什么大不了的,都是小事。你就是心思细,喜欢多想,看这小可怜的眼睛,都要流泪了……”   杜月茹见二姐姐把五妹妹拉过去哄,脸色更加不好看了,语气泛酸酸,赶上来也哄杜月荇:“好啦好啦,五妹妹,刚才是我不对,你别哭了,一点小事至于么,我就是说话直,你知道的呀!你是仗着年纪小,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可我是姐姐,说你两句怎么了……”   本来杜月荇还没怎么样,听了这话,再也忍不住落下泪来,趴在杜月镜怀里哭了起来。   杜月镜忙另兰蔓哄着,瞅着杜月茹,杜月茹急道:“我也没说什么呀,你怎么就哭了……”   “都是姨娘生的,怎么……”杜月镜正要嘲讽两句,又觉不合适,堪堪止住。   “四妹妹,你还是喝杯茶,消消火气再来说话!”杜月薇见杜月镜快要恼了,食指一动,让杜月茹去一旁站着。   “二妹妹,你可看见我每日带着她们有多辛苦了吧。这还只是冰山一角呢,你成日还说我对她们严苛,再不严苛点,明日就得在老太君面前哭了。”   杜月镜点头:“大姐姐的确辛苦。也就是你脾气好,搁在我这,早就罚起来了。”   杜月薇随便谈了两句,又转向始终一言不发的杜月芷:“三妹妹,你听了我的话,觉得如何?”   她这话问得不早不晚,神态又最自然,引得大家都看了过来。   杜月芷终于觉得自己可以退场了,执了福妈妈的手,微微屈身,口中柔声道:“大姐姐,我们也无异议。”   杜月薇淡淡嗯了一声,两只眼在她身上扫了一下,见她仍是很乖觉的样子。从杜月镜进来,到杜月茹得罪杜月荇,她都没有说一句话,感觉很奇怪,但又不知道哪里奇怪,总觉得这个三妹妹就像毛毯里撒了针,看也看不见,一不小心踩到,或许就扎破了脚,出了血……   杜月芷见杜月薇紧盯自己,也不尴尬,婉约直视之,又道:“天色不早,妹妹就不耽误大姐姐二姐姐休息,就此别过。”   “回去好生歇着。成英,帮我送送三妹妹。”   成英是杜月薇的贴身丫鬟,生的圆脸大眼,一副讨人喜欢的样子,殷勤送杜月芷出去:“三姑娘慢走,小心青苔。”   “多谢。”   杜月芷带着福妈妈慢慢向前走去,走到尽头,绕过假山,就不见了。   “姑娘,我们也该走了。”兰蔓提醒杜月镜。   杜月镜安慰好杜月荇,见桥上还站着人等自己,这才觉得时间晚了,便站了起来,跟杜月薇道别。杜月薇送她到亭外,又因她赞了才喝的茶好,就叫身边的小丫鬟家里去拿一些,送到二房去。   走了不少人,亭子里终于安静下来,杜月薇微笑着送走杜月镜,站在亭子口想了半天,回身问成英:“二姑娘平日进出的角门是哪个方向?”   成英想了一想:“东府通往我们这里的角门共有三个,一个是可以坐车的大道,一个是可以坐轿的夹道,还有一个不常用的,贪路近可以走着过来的,就在东侧那个荷花洞子往里,极为偏僻。”   “那荷花洞子往里,不是新近收拾住人了吗?”   “是,住的三姑娘。”成英暗笑了一笑,那儿夏日有蚊虫,冬日又极寒冷,可不是三姑娘住的地方吗。   杜月薇蹙眉:“这么说,她们同路了。” 第18章 训骂   杜月薇想着杜月芷或许会缠着杜月镜,手帕不由得拧紧,返身坐在石凳上,杜月茹又凑过来,哭丧着一张小脸:“大姐姐,你刚才为什么不帮我。”   杜月薇恨她刚才不争气,差点当着杜月镜给自己没脸,伸手直戳了一下她的额头,咬牙切齿道:“你还敢说,刚才我几度示意你,让你不要说话,你偏要说,还闹哭了五妹妹,你还嫌自己身上的事情不够多?”   “大姐姐,冤枉啊,我,我真没有看见。”杜月薇指甲又尖又硬,杜月茹额头被戳红了,鲜红的一个月牙映着,也不敢揉一揉。   “你白长了这双眼睛,下次再不看我眼色行事,每月的新衣裳就别想了!成日还敢在我母亲面前卖脸,我念着你年纪小带着你,这都几年了,你还是这么不中用,连个新进府的都斗不下去!白养你了!不如告诉了母亲,撵你和你姨娘去阵线房做活,免得丢人现眼!”杜月薇越说越气,那气势上来,哪里还有二分在老太君面前撒娇柔嫩的样子,色厉内荏,皱眉怒斥,只比常氏有过之而无不及。   杜月茹哪里敢反抗二句,呆呆坐着被大姐姐骂。   杜月荇见四姐姐被骂,也不敢大声出气,摸着茶碗要喝茶,偏偏手一抖,茶盖落在茶碗上,发出“啪”的一声,杜月薇转过脸来。   杜月薇的脸被日光照着,脖子上又围了华贵的小貂尾,一张俏脸怒容满面,杜月荇见了,吓得嘴直哆嗦,大眼睛水汪汪的,可怜可爱。她本来又小,极受疼爱,美貌将来看着会比过杜月薇去。杜月薇早就不喜,平常杜月荇小心讨好,也还总被挑错。   果然听见杜月薇骂道:“五妹妹,刚才你四姐姐说了你两句,你就装模作样流眼泪,好叫你二姐姐心疼安慰。你竟比我还尊贵,一点委屈都受不得?我现在给你讲规矩,你眨眼睛干什么?!你敢哭,流一滴眼泪,我让你姨娘把这湖里的水喝下去信不信!”   杜月荇魂飞魄散,哪敢哭,吞着喉咙道:“大姐姐,我并没有,也不敢。”   杜月薇冷哼:“你们俩都给我记着,虽说都是我妹妹,可你们毕竟是庶出,现在还小,将来不知怎么样呢。到底是嫁给穷书生过下贱苦日子,还是嫁给王爷贵族过人上人的日子,全凭我母亲的一句话。你们姨娘在杜府是吃糠咽菜,还是锦衣玉食,也全看你们的表现。这话,不要总让我提点你们,知道了么?”   “知道了大姐姐,我们绝对不会违逆母亲和你,你说一句话,我们什么都愿意做!就是现在惹了姐姐心烦,我们就罪该万死了,还求姐姐看在父亲的面子上,饶过我们这一回吧。”   牵连上姨娘,一损俱损,都是大事。   这府里但凡姓常的,都能横着走路。她们姨娘又不是什么好出生,贫贱里面挑人才挑上来的,说身份,没有常氏的话,也只好比丫鬟身份高一点,生了女儿,又比管事的媳妇身份高一点,再往上就没了。   平日月钱虽然不少,但左右打点,还要挤出一些送出府接济亲戚,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如果不是常氏母女心情好赏赐点,连出门衣裳都只能穿官中的,亲娘是一点闲钱也拿不出来的。便是老太君疼了爱了要赏什么,也是常氏操作,给不给,还得她说了算。且常氏一门把老太君哄的团团转,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姿态。   所以虽然都是主子,到底身不由己。   杜月薇敲打一阵过后,见两个妹妹低着头吓得要死,脸色这才好看了些:“算了,我也懒得骂了,你们是我妹妹,我这样要求你们,也是为了你们好。说到底,都是姓杜,难道我会为了一己私欲不管你们的死活?只要你们聪明些,别尽做蠢事就好,惹恼了我,我是要打的。”   杜月茹和杜月荇这才抬起头来,恍惚间有种死里逃生的感觉,对杜月薇更是又惧又怕。   成英在身后给杜月薇按摩肩膀,笑眯眯道:“姑娘就是好性儿,这里坐了半日教导妹妹们,也该回去歇息一下子,晚上还要陪老太君吃饭,商议过两日去静安王府的事情呢。”   “是了,我也该准备准备,走吧。”   杜月茹和杜月荇连忙跟上。   ——————————————————————————   那边杜月芷正在前面走着,忽听背后有人叫:“三姑娘,等一等我们。”   回头一看,兰蔓招着手儿叫她们,身后的杜月镜双目灼灼,微笑着走过来。   “想不到你走得这样快,我才晚了一步,你就不见影儿了,再一转弯,又在这里碰见,真是好巧。”   杜月芷看了看寂寥的前路,和福妈妈对视一眼,道:“二姐姐也从这边走么?”   “是呀,我急着家去,从这里走近些。你怎么在这里?来散步?那你是来错了地儿。这里最寂寞无趣,是府里最偏的地方,就一个荷塘可看,不过夏日才有人来赏莲,现在还是春天呢,平日鬼都不来一个,要不是这里角门离东府近,我也懒得走。”   杜月芷插不进话,便等她说完,忍笑道:“二姐姐,你误会了,我这也是家去呢。”   “你住在荷花洞子里?那岂不是冷死了。”   见杜月芷点了点头,杜月镜有些吃惊。荷塘附近有一处小院,是预备着给夏日乘凉的主子用的,平日只有洒扫下人住。冬天冷,夏天呢,虽然凉快,却因花草阴凉,又近水,蚊虫不少,女儿家皮肤娇嫩,被花蚊子咬上一口就了得了,杜月芷怎么会住在那里?   “是不是伯母弄错了?”   杜月芷摇摇头,福妈妈笑道:“二姑娘,夫人没有弄错,给我们说了,府里暂时没有合适的院子给我们姑娘住,匆忙收拾了一间,暂且用着,等来日选好地方再给我们盖。我们姑娘又满不在乎,高兴半天,带着我们打扮了一下,也能住人……”   杜月镜扑哧一笑:“三妹妹,我听说你从很远的乡下来,以为很粗鄙,今日见你进退知礼,很有大家闺秀的风范,以为别人传错了。现在听你喜欢这下人住的小院,我又开始怀疑你的来历,你究竟是满不在乎,还是故作玄虚呢?”   别人听来,杜月镜这话近乎无礼,但杜月芷知道这是她本性使然,亦笑道:“二姐姐,我喜欢这院子,是因为它是夫人奉老太君之意安排给我的,好的我住着承情,不好的,我也能收拾得像个舒服的住处,同样不负长辈们的心意。我倒不在乎是不是下人住的,咱们衣食住行都是她们准备的,若是她们碰过的我们就不能用了,那也太讲究过了。主子奴才同吃同睡,也能同心,不是更好么?”   杜月镜一听,竖起大拇指赞道:“说得好,你这话比一般人还要出色许多。我平日最讨厌别人说些虚情假意的话,可今天听了你说,心里倒也不厌烦,还觉得有些道理。”   杜月芷看了她一眼,笑意一点点浮上来:“大概是我虚情假意中透着真心?”   “对对对!”   杜月镜上前挽住她的手,极为亲昵:“你这脾气极对我胃口,不如你邀我去你院中一赏如何?”   杜月芷本可以答应,却见兰蔓在杜月镜背后直摆手,又想起二房派了许多人叫杜月镜回去,自己再一留,杜月镜恐怕到了晚上都回不了家。因而想了想,和和气气道:“本来择日不如撞日,确实该请二姐姐顺路过去看一看,只是我昨日才搬进去,里面一地狼藉还来不及收拾。便是姐姐不嫌弃,我于漫天灰尘中接待姐姐,恐怕,这个……不大好。”   她的“不大好”说的很贴切,杜月镜忍不住又笑了。   这个新进府的妹妹,好有意思,说话不卑不亢,又露出许多不羁的意思,明明是拒绝,也能让人很舒服。   好想跟她亲近亲近,这乌烟瘴气的杜府里,她倒是一股清流。   兰蔓却容不得自己这姑娘再胡闹了,连忙拉着她的手:“姑娘,三姑娘忙着呢,没空接待你,咱们家去吧,等改日三姑娘有了空,咱们再来也不迟。统共就这么点路,隔得近,以后还怕没机会来么?”   半劝半哄的把杜月镜拉走,身后走过一大群人,还听见杜月镜回头道:“得空派人来跟我说一声,我就来了。”   “记着了~”杜月芷唇边含笑,遥遥答应了声。   眼看着人都走远了,一主一仆这才往院里方向去。   才刚进了院子,满院鸦雀无声,单只听画壁在里面骂人,福妈妈脸一沉,高声道:“姑娘回来了。”   骂声一顿,就见帘子一掀,抱琴先走了出来,满面含笑:“姑娘回来了,怎么这样晚,我正要打发人去接呢。”   杜月芷微笑不语,画壁和慎儿也出来了,叽叽喳喳围着杜月芷,最后才是青萝。   青萝垂着头,手里捧着一个小手炉,先递给杜月芷,手炉烧的正好,暖融融的。青萝又道:“姑娘这帕子用了一日,解下来我洗了吧。”   杜月芷闻声有异,拉着青萝细细一看,果然眼睛肿了。   “怎么哭过了?” 第19章 欺负   青萝只顾解杜月芷胸前的手帕,强笑道:“刚才风迷了眼,揉了一下就红了,并没有哭。”   分明哭过却说没有哭,杜月芷的笑便有些淡了,环视一圈,那些丫鬟只装看不见。福妈妈平日也见多了丫鬟之间的鬼鬼祟祟,这中间必定有鬼,因而冷声冷气道:“刚才姑娘进来,外面小丫鬟一个都不在,里头画壁又在骂人,夫人昨日才说的话,你们都忘了?别是趁姑娘不在,出了什么事情,自己怕罚不肯说。”   抱琴眼睛一眨,笑吟吟道:“福妈妈,您老言重了,没有什么大事。那小丫鬟还小,院子里又安静,她们一时偷懒出去玩也是有的,我们又管不住她们。且画壁也并未骂人,只是跟我们说话,声音大了些。在姑娘院子里,我们都是奴婢,怎么敢随便骂人。”   她不说也就罢了,一开口,什么责任都是别人的。   画壁也忙着为自己辩解:“是啊福妈妈,我声音大,您又不是不知道。什么骂人,您别耳朵不好使听错了,一回来,就当着姑娘的面给我们扣高帽。”   福妈妈眉头一皱,正要训斥,忽听杜月芷微微低咳两声,那风也渐渐大了,她顾念着杜月芷的身体,暂时压下心中那股气,对青萝道:“外面风大,先扶着姑娘进屋。”   杜月芷自己心里有主意,才装着咳嗽两声,免得福妈妈气上心头,又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   比起斗嘴,谁又斗得过常氏调//教出来的人呢。   青萝上来扶着杜月芷,到了房间里,发现地上有瓜子皮,桌子一片狼藉,果盘空空如也,果核乱丢,茶碗胡乱塞着,水流了一地,屋里还有什么东西烧焦的味道,一看,竟是床幔子烧了,破了大大的一个洞,被烧卷的地方乌黑一圈。   杜月芷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这些可恶的丫鬟,欺负人一点也不含糊,到底还要不要脸了!   她心中冷静,人却做出一副吃惊的样子:“这,这是怎么了……”   “你们怎么看的家!家里乱成这样,也不收拾一下,只顾自己玩乐,丝毫不把姑娘放在眼里!放你们在家,偷懒就算了,到底是谁这么不小心,烧了姑娘的床!”福妈妈怒道。   抱琴和画壁对视一笑,慎儿撇着嘴,青萝弱弱举手:“是……是我……”   没有想到是青萝做的,福妈妈一愣,厉声道:“你干什么烧了姑娘的床!”   福妈妈凶的杜月芷都受不了,连忙劝了几句。青萝委屈地快要哭出来,一句话也不说,眼泪哗哗的流。福妈妈却更加生气,因为青萝太不懂事了,根本不知道芷姑娘今日在外面受尽了委屈,胤少爷又去了跑马场,不在身边,芷姑娘一个人应付那么多恶心事,已经够辛苦了,回来还要面对乱糟糟的房子和被烧的床,福妈妈自己都觉得老脸无光,羞愧无比!   杜月芷柔声道:“福妈妈,快坐下消消气,你别那么大声,吓着青萝了。”   “这孩子太让我失望了!”福妈妈看着青萝,语气强硬:“你是要我罚你才说吗?”   青萝仍然咬着唇一言不发,杜月芷左右看了一眼,挑出慎儿:“慎儿,你说是怎么回事。”   慎儿道:“早上姑娘床上落了几只飞虫,我们都不敢去捉,青萝去了。她看不清,就点了蜡烛去捉,但不知怎么的滑倒了,蜡烛就引燃了帐子,烧了半幅,好不容易才灭掉。”   青萝看着慎儿,更加委屈了,看福妈妈凶神恶煞的样子,又不敢插话。   “是不是这样?”   “……”青萝泫然欲泣,最后点了点头。   亲自承认了,也就是没有冤屈。   “你要气死我,气死姑娘才满意!”   外人欺负她们就算了,怎么自己人也欺负自己人,这样双重夹击,令人恨死了!   福妈妈怒极,几乎要打青萝了。   其他三个大丫鬟都看着,目光不怀好意,似又洋洋得意。   “福妈妈,你太激动了。”杜月芷连忙按住福妈妈,让慎儿去煮茶,青萝和画壁去找新的帐子铺上。不管青萝是有冤屈还是不小心,现在气氛不对,先分开再说。   知道现在的处境,福妈妈叹了一回气,自己消解了,带着人把烧毁的幔子换了,督促着重新打扫了房间。   杜月芷乖乖坐在镜子前:“福妈妈,抱琴,你们帮我卸了这些钗环吧,我戴着觉得头重呢。”   抱琴答应着,首先将她额前的那块红宝石取下,拿在手里看了一回,完美无瑕,微微笑道:“姑娘这件首饰这么漂亮,不知老太君见了可喜欢?”   杜月芷从镜中看了她一眼:“老太君很喜欢,听说还是去年老太君从宫里专门带给大姐姐的,姐姐也没带几次,反而让我占了便宜。”说完,话锋一转:“你眼光倒好,一下子就看中了。”   抱琴面色不改,镇定如常:“奴婢不敢,这款还是福妈妈选的,姑娘忘了么?”   “正是,我倒忘了是福妈妈选的了。”   “姑娘早上走的匆忙,不记得也正常。”   抱琴将玉钗放在盒子里,无意看了镜子一下,只见镜子中的少女一动不动,微微撩起眼皮,目光从那光滑冰冷的镜面滑动,幽冷绵长,充满嘲讽。就像一只嘶嘶作响的蛇,悄无声息缠上了她,仿佛下一刻就要发力勒断她的脖子!   抱琴一下子慌了,定住神再一看,却只见杜月芷慵懒地伸着小胳膊,打了个哈欠,捂着嘴巴很困倦似的。   应该是看错了吧。   一个才进府的乡下小女孩,哪有那些心机,又哪有那种眼神……   抱琴是常氏一手□□的,心思细腻,行事机警,又见多识广,心中存了疑,后面仔细观擦杜月芷,发现她仍然一团孩子气,眼神清澈柔软,并无刚才的异样。   抱琴心中只道自己平日亏心事做多了,才会产生这种幻觉。   杜月芷卸完妆,换了家常衣裳,团团糯糯的坐在那里。青萝奉上茶,因为愧对福妈妈,也不敢看她,两眼只看杜月芷。   杜月芷端起茶,瓷白的茶盏,热热地暖着她的小手,熏着她柔软的唇。她喝着茶,睫毛长长垂下来,遮住眼中的微芒。青萝站在一边,看着自家小小的美美的姑娘,一动一静都那么好看,从不发火,刚才还为自己说话,心中忍不住又喜欢三分。   “抱琴呢?”   正看着,只见自家姑娘抿着唇,注视着自己。   青萝忙回:“抱琴说身上不舒服,出去一下,等会儿就回来。”   杜月芷慢慢扣着茶碗,陷入沉思,青萝呆呆站着,忽而听杜月芷吩咐她叫福妈妈过来。福妈妈来了后,杜月芷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   福妈妈点头,出去叫了画壁和慎儿过来:“老太君说晚上风大,不叫姑娘们过去陪她吃晚饭。你们手脚伶俐,去厨房领晚饭,早去早回。”   画壁嘟囔道:“这领饭的活儿怎么也轮到我们,应该叫小丫鬟去做。我们又不是安排给姑娘做粗活的……”   “你们没看住小丫鬟,现在没人去领饭,你们去领一下怎么了?难道放着满屋的下人不用,还要主子亲自去领饭不成?”   画壁回嘴:“既然都是下人,那福妈妈你怎么不去领啊?”   福妈妈心中微怒:“我去了,由着你们照顾姑娘?茶也不端床也不弄的,我怎能放心!”   画壁又胡搅蛮缠了几句,还是慎儿烦了过来劝:“算了,画壁,领饭而已,别跟福妈妈吵起来,成什么样子。”   她们走到院墙外,还听到画壁的声音:“什么都劳烦我们做,真把自己当成了小姐。”   杜月芷听了不置可否,福妈妈却目光怔忪,气到心如死灰:“天啊,这过得是什么日子。”   想当年,洛河公主在世的时候,是何等风光。身为最受宠的西丹公主,不远万里来和亲,嫁给了大靖最有名的将军。两人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婚后又夫妻恩爱,从来没为家事红过脸。胤少爷和芷姑娘差了三岁,身为嫡子嫡女,哪一个不是含着汤勺出生的?那时阖府将她俩当成了掌上明珠心中宝,但凡走动,身边就跟着一大群丫鬟奶妈,众星拱月似的,谁伺候不好了,轻则挨一顿打,重则撵了出去,但谁若是伺候好了,荣华富贵随手而来。因此伺候小主子谁也不敢懈怠,使了浑身的劲儿去讨他们的欢喜……   那时候的风光,一时无两。   如果不是出了那件事,兄妹俩就不会半路被人劫走,芷姑娘就不会消失,公主也不会死……   常氏更不会成为鸠占鹊巢的正房!   谁会想到当年如星月一般存在的小主子,隔了十年回来,会遇到这般光景。   不仅变成没娘的庶女,住在雪洞一样的偏僻院子里,前有狼后有虎,生路未知,连个丫鬟都能肆意欺负之。   百年后都没脸去见公主!   看着福妈妈悲哀的目光,杜月芷知道她又想起了一些不好的事。   她的心也不由得疼起来,但也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不免正色道:“福妈妈,你打起精神来。今非昔比,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罢,我们一心一意过自己的日子,只要过舒服了,比什么都强。如今我正需要你的帮助,你万万不能一味沉浸于过去,误了大事!”   福妈妈那茫然的神色收敛,看着杜月芷,忙问:“什么大事?”   杜月芷那双沉静的眸子里仿佛点燃了两小簇火,堪比宝石,亮晶晶的。   “裁人。” 第20章 知错   福妈妈不明,姑娘的院子里,丫鬟当然是越多越好,像杜月薇,足足有三个妈妈教习,十六个丫鬟妈妈伺候,从上至下无一不穿金戴银,出行又气派又好看。杜月芷跟其他庶女全都减半,人尚且不够,怎么还要裁人呢?   杜月芷知道福妈妈心中疑惑,小手托腮,道:“这裁人也不是一时就裁的。只是满院子的耳目,我行事不便,要筛选出能用的。人不在多,在精。况且人多嘴杂,不忠心的人,留着也没什么用。”   杜月芷先细细问了青萝,今天自己和福妈妈去给老太君请安,院子里发生了什么事。   青萝起初还遮遮掩掩,支支吾吾的,被福妈妈说了两句,才讲得顺畅起来。   “今日姑娘出去了,我们中间抱琴是最大的,由她来吩咐我们各人做的事,她就分了些活,也不多,做完就去歇着聊天了。我做完后,想着院子里昨日收了那么多东西,有点乱,就留在屋子里打扫。哪知画壁看了很不高兴,说我想出风头,故意讨姑娘喜欢。我和她分辩两句,她就找来抱琴,说我不听话,让抱琴罚我。抱琴就把那些小丫鬟放出去玩儿了,让我在院子里干活。”   “那烧床又是怎么回事?”   “下午我在院子里给花儿松土,听见画壁说姑娘床上有虫,我忙忙过去,没找到,于是画壁骂我笨,让我点蜡烛。我点了蜡烛去照,画壁又凑过来说帮我找,不知怎的我脚下一滑,差点摔倒……然后蜡烛烧着了幔子,我怕得很,连忙灭火,画壁和慎儿也不帮忙,就在那儿骂我。我哪管她们骂,扑灭了火,又想去找东西换。画壁拦着我不准我去,慎儿也帮她,我顶了两句嘴,画壁就骂我。然后就听见你们回来了……”   杜月芷长眉微蹙:“抱琴没阻止吗?”   “有,抱琴说了画壁。”   说了有用?   抱琴和画壁是什么关系,一窝丫鬟里最投缘的,常氏辛辛苦苦选了出来,悉心教导,这才成了戏文里常见的黑白脸啊!   杜月芷心中腹诽。   严格说起来,常氏分给她的这些丫鬟里,抱琴和画壁是一等丫鬟,青萝和慎儿是二等丫鬟,其余四个做粗活的小丫鬟则是三等。抱琴又比画壁大,确实是有发号施令的资格。   有抱琴在,青萝被压迫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青萝还是娘亲在世时从府外抱回来的。那时青萝还是刚出襁褓的幼儿,被人扔在路口,娘亲的马车经过时听到啼哭,便下车去看。那时杜月芷也生下没多久,做母亲的人,心肠总是很柔软,不管多人反对,抱了回来,一样抚养起来。   在那仅剩的模糊记忆里,是有青萝的影子的,青萝什么都不争,大约知道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所以从小就对杜月芷特别好。待娘亲去世,青萝就跟着夏妈妈了。娘亲是怎么死的,福妈妈和哥哥都缄口不言,只知道娘亲死后,那些服侍的人全都消失了,而在哥哥的一力维护下,才保住福妈妈,青萝和剑萤的性命,四人等同于苟活。   由于哥哥身为男子,住在外院,她三人因为伺候哥哥,受到的限制有限。但现在进了内院伺候杜月芷,明里暗里就难免有人下绊子。在这些丫鬟里,抱琴是唯一知礼,懂事,聪明的大丫鬟,做事合乎情理,也应最受主人信任。   但在主人看不到的地方,抱琴的做法,就很暴露问题。   杜月芷庆幸自己在前世知道了一点内幕,不然自己到死也还信任着抱琴,把青萝这个衷心不二的傻丫头坑苦了。   “青萝,你以后有了委屈,千万要说出来,不仅是为你,也是为了我们知道真相。”   “我……”青萝撩起大眼睛,怯怯看了杜月芷一眼:“我怕姑娘烦。”   本来就刚回府,她能耐不够,没有为姑娘解忧就算了,还要去告状,让姑娘为她做主,这怎么行!   杜月芷心中一柔,拉了青萝的手,紧紧握住,不知该笑还是该哭:“你太傻了。”   福妈妈知道了来龙去脉,也觉得自己之前骂青萝,过分了:“青萝,姑娘说得对,以后你遇到什么事都要说出来。刚才是我委屈了你,唉,你这孩子,心眼太实在,又笨又傻,真不知该把你怎么办才好。”   青萝扭着帕子,有些着急:“福妈妈,你不要当着姑娘揭我短啦,要是姑娘觉得我没用,把我赶出去怎么办?”   “我永远也不会赶你走。”杜月芷微微一笑:“只是你以后待在我身边,要学的东西可多了。”   青萝大眼一睁:“学什么?”   杜月芷看着傻乎乎的青萝,竟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自己也曾这样傻乎乎问过良王:“你要我学什么?”   良王摸着她的脸,深情款款,语气极尽温柔缠绵,纷纷化为点滴碎语:“你什么也不要学,学会开心就好了。”   良王,夏侯琮,那个她咬碎了牙也想杀死的男人,不知道现在是不是好好活着。   她简直迫不及待要见他了。   想到夏侯琮,脑海中忽然又浮起另一张面孔,那是比夏侯琮还要特别的,还要让她想记在心里的人。   夏侯乾,差点被废掉的龙九子,将来的翼王。   少年邪气的面孔,不规矩的手脚,忽而冰冷如夜,忽而热情似火,对她纠缠不休,又毫无理由地相信她,帮她把消息带回京城,这才让哥哥得知她活着的消息,将她带回杜府。   不知他知不知道自己骗了他……   她利用了他。   只因当时可以自由进入杜府的,而她碰巧又认识的,只有他一人。   青萝说他取得信任后,留下了地址,那只作为信物的锦绣铃铛又被他拿走了。   他拿走铃铛做什么?   杜月芷又有些不解,难道是为了将来找她算账?   不过她现在住在这深宅大院,夏侯乾未必知道,就算知道,也进不来。   想到这里,她不知是轻松,还是遗憾,悠悠叹了口气。   眼下顾不得他了,杜月芷看了看院子,白石堆着的小花圃,落了几点清雨。   画壁和慎儿久等不至,天又下起淅淅沥沥的雨,福妈妈站在门口看了几次都没见到人影,倒是那四个小丫鬟嘻嘻哈哈躲着雨回来了,一个说你踩了我的脚,一个说你拽了我的裙,吵闹不休,待进门来,看到怒容的福妈妈站在那儿,顿时噤声。   福妈妈见了,脸也放了下来:“才当值一天,你们就玩忽职守,姑娘回来连个人影都没看见,现在晚饭时间到了,你们玩够了闹够了,就回来了。是欺负姑娘小,脸软,吩咐不动你们吗?”   其中一个叫真儿的反驳:“是青萝姐姐叫我们出去玩儿的!”   青萝:……   福妈妈没那好性儿,冷笑一声,上前拎着真儿的耳朵,真儿尖叫,福妈妈巍然不动,对其他人吩咐:“都跟我进来!”   说着,拎着真儿耳朵进了院子,其他人胆子还小,乖乖跟着进来了。   进来才发现外房门大开,里头灯火通明,干干净净的,三姑娘穿着家常衣服,卸了妆,披着一条外袍,正坐着喝茶。   她小脸雪白,眉眼秀丽,端端正正坐在那儿,映着烛火,不知为何竟让人有种心中打颤的感觉。   “跪下!”福妈妈一声怒喝,小丫鬟们你看我我看你,福妈妈抬脚在真儿的腿弯处一踹,真儿尖叫着跪下了,其他人一看,也噗通噗通跪下了。   “你们可知错?”福妈妈问。   真儿大叫:“我有什么错,姐姐们叫我干活我就干了,叫我出去玩我就去了,哪里有错?”   “是吗?玩到天黑才回来,是哪家的规矩?”福妈妈阴沉沉道:“夫人说过的话你们忘了?姑娘回来叫不着人,都要去吃板子!你们不长耳朵听,要这耳朵有什么用!割掉算了!”   福妈妈也是呆久了的,罚人的手劲儿掌握的分毫不离,真儿耳朵被扯了一遍,疼得鬼哭狼嚎,哭声顿时响了起来。   “福妈妈,我们再也不敢了。”   “不敢什么?”   “呜呜呜……不敢出去玩儿。”   福妈妈看了看杜月芷。杜月芷没有起身,也没有抬头,福妈妈反手给了真儿一耳光:“不对!”   真儿皮细肉嫩,打了这一嘴巴,脸顿时就肿了,哭得死去活来,别的小丫鬟也吓哭了。   青萝看着惊心动魄,不忍,别过头去,向杜月芷求道:“姑娘,你就饶了她们吧。”   杜月芷这才款款起身,走到廊下,看着外面一地梨花带雨的小丫鬟。   “福妈妈,让她们都起来吧。”   “姑娘叫你们起来,还不道谢!”   小丫鬟们哭哭啼啼起来,你挨着我,我挨着你,抬头看着杜月芷,都被她吓着了。原本说的那个品性温吞,沉稳乖巧的姑娘,并不是啊!是个恶魔啊!全被骗了啊!会打人啊!   “谢姑娘……”   “你们今日犯错,我原本想饶了你们。”杜月芷看了一圈,眼神渐渐的厉了,言语掷地有声:“但是私自离开院子,在外贪玩,久不见人,也无人回报,若是你们丢了一人,伤了一人,全都是我这个主子的错,我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第一天就得了管教不严的罪名。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这先例断断开不得。我今日令福妈妈罚你们,你们可知道错了?”   “知道错了。”   “错在哪儿了?”   这回终于有个小丫鬟悟出来了,轻声道:“奴婢们错在不该出去玩那么久,不该不派人回来禀告,更不该在姑娘回来之前没回来。”   这话说的稚气,却很明白。杜月芷循声看去,一个面容清秀的小丫鬟站在最边上:“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丫鬟答:“奴婢叫令儿。”   杜月芷把她带到隐蔽处,观察几番,见令儿虽然小,头脑却很清楚,倒还可用,于是便有意将她收为己用,在她耳边如此这般说了一通。 第21章 传言   抱琴是和画壁,慎儿一起回来的,抱琴拿着一只绸子包袱,画壁,慎儿各自提着一只提盒,进了院子,见房间里点上灯了,几个小丫鬟也回来了,两两而站,唯独真儿冲抱琴使了个眼色。抱琴左右看了看,命:“慎儿把丫鬟的饭放着,画壁把三姑娘的饭送进去。”   慎儿将提盒放在小丫鬟面前,大家都凑了上来,抱琴让慎儿带着下去吃,又把真儿叫到偏僻处:“这是怎么了?你脸怎么肿成这样?”   “福妈妈打的,姑娘让的。”   抱琴略略吃惊:“真是姑娘让的?为什么?”   真儿揉着眼睛道:“抱琴姐姐,福妈妈骂我们贪玩不听话,姑娘问我们知不知道错,又问错在哪里。回答了,姑娘不满意,听着生气,福妈妈就打我们。我们也没做错什么,都是听姐姐的安排,福妈妈做什么打我们呢……”   抱琴听她什么都说,吓得魂飞,忙“嘘”了一声,又和颜悦色道:“跟你提过,如非紧急,万万不可在姑娘面前提我和画壁的名字,有什么事都推到青萝身上。还有,姑娘有没有问别的话?”   “都按姐姐说的做了,姑娘古怪,打了一顿,说下次再犯就重罚,我再不敢了。”真儿说完,眼中闪过一丝期待,又大着胆子问:“姐姐,我娘病的可重了,你有没有跟大管家说,这个月放我出府三天,去看看我娘?”   抱琴一愣,面不改色笑道:“说了,正在安排,月底说不定就有结果了。你去吃饭吧,我也要进去看姑娘了。”   画壁摆了饭,杜月芷正在净手,看模样正是平和温柔,并不像慎儿刚才说的那么生气。抱琴把包袱放在一边,挽了袖子给杜月芷拧毛巾,杜月芷伸手让她细细擦着,又轻快地问道:“抱琴,你出去这半日,做什么去了?”   “夫人早前吩咐让姑娘院子里的人去一趟,我怕她们说不来话,就亲自去了。也没问什么,就问姑娘每日的起居饮食。奴婢回了话,薇姑娘又让奴婢带件夹袄给您,说是今日答应了您的。奴婢也不懂,就带回来,放在那儿了。”   “是吗?”杜月芷高兴起来:“大姐姐太上心了,快拿过来我瞧瞧。”   “姑娘吃完饭再瞧。小孩子家家,看到好东西就忍不住欢喜,也不管肚子饿不饿。”福妈妈嗔怪一句。早起到现在,杜月芷也没好好吃一顿饭,就是铁打的也该多吃一点。她强硬地给杜月芷盛了粥,又布了菜,盯着她吃完。   杜月芷好好吃完饭,闹着要看夹袄。抱琴抖开那件团锦琵琶排绣夹袄,摸着柔软舒适,似是少女肌肤,袖口领口又有着雪白的狐毛,映着烛光端的是好看,杜月芷爱不释手,喜欢的跟什么似的。再加上又是杜月薇给的,又乐滋滋抱在怀里,晚上睡觉也带到被窝去。   “这怎么成呢,一件衣服,你要多少好的没有。”福妈妈着急,拿走夹袄,又被杜月芷偷偷拿回来。   “这是大姐姐给的,别的再好,我也看不上。”   画壁慎儿背地笑得要死,直说杜月芷傻瓜一个,没什么见识。一件小小的夹袄就让她高兴成这样,这还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以后上头再赏下什么好点的东西,她还不得折福了。   话虽这么说,抱琴却不准她们跟其他人说,这院子里的事是一件也不能往外传的。   但千防万防,也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这件没见识的事传开了,杜府上上下下都笑,同时传开的,还有杜月芷半夜教训小丫鬟的事。   有人笑三姑娘目光短浅,行为粗鄙,有人说三姑娘重情重义,秉承府规,也有人疑惑发问,三姑娘是谁,刚来就打下人?   杜府上下八百来号人,不认识杜月芷到有十之八/九,杜府并未为杜月芷办接风洗尘宴,悄悄接了进来,悄悄安排住下也就完了。杜月芷原本只在各位主子面前露个脸,等话传话,全部认识杜月芷,至少也得一段时间。这场笑话一传,都知道府里有个搞不懂的三姑娘,才从外面接回来的庶女,说她傻气,她又懂得训管下人,说她聪明,她又傻乎乎抱着嫡姐送的夹袄不松手,每日搂在怀里睡觉。   无事的闲人顺便查了这个庶女的来历,只知道是将军早年宠爱的一个女人生的,三岁时被匪徒劫走,杳无音讯,多年来一直派人寻找,终于在今年找到了,还是被大少爷给接回来的。   有趣的是,一向对除老太君以外的女眷,态度都很冷淡的大少爷,却对这个庶妹格外照顾,又是送人又是送物,时不时一起饮茶,言谈间也极为呵护,就连跟他是一母所生的嫡女杜月薇,都得不到哥哥这般春风拂面的温柔。   杜怀胤丝毫不管其他人的看法,每日与其他府的少爷们学习诗文骑射后,回府先看过老太君,就来看杜月芷。每次来不是带好吃的,就是带好玩的,生怕杜月芷有丝毫不适。杜月芷刚开始也想哥哥,兄妹俩平日叙话常,怎么也说不完。福妈妈说了杜怀胤几次,来的太勤了,虽说是兄妹,到底是“男女有别”。   “月芷还小,分什么男女有别,再说我每日不到戌时就走,碍不着。福妈妈也可怜可怜我这个哥哥做得不好,误了月芷多少年时光,上天怜悯才有幸把月芷接回来,解了多年心结。不好好守着,万一又被歹人捉走,我就万死不辞了。”   福妈妈又是气又是笑:“怎么以前不见你说这些话,现在又一套一套的说给我听,什么时候学得这么能说了!”   杜月芷抿着嘴笑,知道福妈妈为何为难,便道:“论理哥哥是不该来的这么勤,不过亲人之间,情大于理,若是老太君问起,就说二房樽哥哥和镜姐姐兄妹俩还一个屋檐下住着呢!再说,我也舍不得哥哥啊,分别十年,统共才见了几面……”   福妈妈摸了摸杜月芷的头发,红了眼圈,叹了一口气。   兄妹俩失言,忙又同心协力安慰福妈妈,把她逗笑了才罢。   杜怀胤日日来,又因是嫡子,每日伺候他,向他回话的人不少,便跟着往杜月芷那偏僻小院走,久而久之,也就有人摸清了规律。   “吴妈妈,我才刚看见胤少爷进了老太君房里请安,转身怎么就不见了。我正有事要请示胤少爷呢!”   “你别急,只管往东府那荷花洞子里去,少爷准保在芷姑娘那儿。”   “芷姑娘?是不是最近刚回府里的那位……三姑娘?”   “正是,胤少爷宠的厉害,你去了可别乱说话,仔细得罪了她,听说她会打丫鬟呢。”   “刚回府就这么大脾气?怪害怕的,我找人陪着去罢。”   去了,却发现完全不是这回事。这三姑娘笑容可亲,院子里收拾的干干净净,小丫鬟们也规规矩矩,胤少爷坐在那棵大槐树下,手边清茶一盏,三姑娘也让人依样送了过来,让请示的人解了渴再说。   三姑娘就坐在旁边,跟胤少爷说着话儿,讲得都是些日常有趣的话。请示的人喝完茶,也听得入迷,回头一看,眼角余光好像划过什么弧度……平日万年不耐烦脸,比将军还冷淡的胤少爷看着妹妹,居然唇角微微弯起,如同日光洒在湖面微微荡漾,笑了。   笑了?!   笑?!   夭寿啦,冰山脸胤少爷笑啦,被庶出的妹妹逗笑啦,日出西方,血流成河啦!   杜怀胤:--!!!大惊小怪,吵死了!   杜月芷抿唇一笑:“哥哥一定是笑的太少了,才会让人如此惊讶,以后要多笑笑呢~”   杜怀胤连连点头:多笑,多笑。   杜月芷在府里渐渐出名,日日请安路上,都有人认得她,亦有人请安,她一一还礼。本来见她的人都是想看她出丑的,却没想到这位三姑娘知书达礼,言语天真娇俏,长得玉雪可爱,脾气又温柔,单看样子,比另外两个庶女差不到哪里。   不久连常氏也知道了,现在堵住众人之口也来不及了,命人叫来抱琴,好生敲打了一回,责令她务必找出是谁先传的消息。   抱琴大急,趁着杜月芷不在的时候,质问是谁将院子里的消息传出去的。   画壁,慎儿纷纷否认,抱琴怀疑道:“难道是青萝?”   “但是青萝素日胆小,府里也没有玩伴,她跟谁说呢?这个闷葫芦,听到三姑娘糗事,恨不得把所有人嘴堵住,又怎么会乱传?她又不能未卜先知。”   慎儿:“那到底是谁?!画壁,你素日嘴不严,定是你不经意说出去,自己忘了!”   画壁一听,瞪圆了眼睛:“我没有!你血口喷人!”   两人争执,一个态度坚决要把画壁交到常氏那儿去,一个大喊冤枉说慎儿才是传消息的内贼,吵闹不休。   抱琴按了按太阳穴,打开窗户,正要叫人,却看到廊下一个小丫鬟站着,端着小盘子正在喂那鹦鹉。抱琴招了招手,叫她过来。   那小丫鬟一回身,原来是令儿,听见叫她忙丢下盘子过来,站在廊下笑道:“抱琴姐姐,什么事?”   “你去泡壶茶来,要上等螺儿尖。”   “那螺儿尖不多,预备着姑娘喝……”令儿说了半句,怯怯看了一眼抱琴,又忙转口道:“是,抱琴姐姐,我这就去准备。”   “去吧。”抱琴见她识相,冷冷关了窗。   令儿走了两步,听见关窗,又折回来收了盘子,本来藏在刘海下的眼睛露了出来,原是又黑又亮。她悄无声息看了看抱琴关着的窗,又靠近了些,将耳朵贴近,确认没听到自己名字后,这才放心地舒了一口气,抱着盘子退下。 第22章 灵珠   这几日为了去静安王府为老王妃祝寿,出面的主子们都忙着,倒省了杜月芷好多事。杜月茹一流正忙着新衣裳新配饰,杜月芷因为常氏说“礼仪不足”,没有资格出府丢人,所以每日请完安就在府内逛,她过目不忘,又带着前世的记忆,大概逛了十之八/九,大部分地方是吻合的,只是有少部分是在将来才修建,她一一记在心里,暗暗筹划。   走到花园,因为正是春天,花园里百紫千红,争相夺艳。杜月芷和福妈妈倒没什么,青萝正是好玩的年纪,见了花儿粉儿就爱,一路走一路玩,玩得不亦乐乎。前面看见一片桃花林,还未全开,露出粉嫩的花骨朵儿,娇红可爱,晚茶花摇曳生姿,又有几株海棠红被丝蔓围着,好似窈窕美人,烟雾朦胧中露出倾城一笑。   青萝在里面逛,出来时手里拿着一束长枝晚茶花,福妈妈见了,不悦道:“青萝,这里花草都是有人管的,你别乱掐,叫人发现又吃官司!快扔掉!”   青萝舍不得扔,鼓起双腮:“福妈妈,这不是我掐的,我刚去里面玩,那花丛下面扔着这束晚茶花,我就捡了起来。也不知是谁扔的,不管它,我们捡了自己玩。”   杜月芷笑道:“你爱玩,院子里多少没有,还不够你玩的。”   青萝道:“院子里的花儿太瘦,没这里好看。这一大丛一大丛的,又娇又艳,我给姑娘摆瓶儿。”   “我倒不需要,你自己拿着玩。”   “那我送一半给别人。”   杜月芷和福妈妈边走边说话,青萝拿着那花爱不释手,又蹲在地上,分出一半。   前面走来几个青衣老仆,见一个小姐模样的带着妈妈过来,都站在一旁低头让路。杜月芷过去后,其中一人低声道:“那小姐你可认识?”   “不认识,莫不是那位三姑娘?”   “看着像。我们整日在这儿守着这园子,平日不少姑娘来逛,倒没见过她。”低声说着话,正好与青萝擦肩而过,立刻叫住她:“等等,你手里拿的什么?”   青萝愣愣回头:“晚茶花。”   那老仆过来仔细检查了一遍,真是晚茶花,气得脸色剧变:“谁叫你掐这园子里的花儿了?这园子是供着给主子赏玩用的,一花一草都不得擅动,前几日四姑娘屋里的杏儿摘花,我们也没看见,被上头知道,罚了一吊钱,现在你又掐了这一大把,如此招摇,看来也不把主子们放在眼里!”   青萝吃了一惊:“我没有,这花是我捡的。”   “要我说,姑娘别扯谎了。掐了花儿都说是捡的,我们也不用在这里守着园子,趁早家去歇着,老太君也不用费那些钱请人看园子。”   那边杜月芷听到动静,青萝不善言辞,便让福妈妈过来解释。那几个老奴地位低下,在福妈妈面前自然偃旗息鼓:“既是姑娘捡的,就拿去玩吧。”   等人走后,那些人面面相觑,嘀嘀咕咕:“到底是掐的还是捡的,咱们也不知真假,这就算了,费了半日口舌,连赏钱也没给!”   “平常碰到那些主子姑娘们,谁不是随手就赏的,偏这个小气!”   “咱们也别客气,这几天花花草草被人毁了不少,正需要人负责,回话时全推给那房。”   一行人气愤走了。   半路青萝忽道:“姑娘先回家,我请个假,把这花儿送朋友去”   “去吧。”福妈妈正开口预说话,被杜月芷挡住,答应了:“早去早回。”   青萝似乎很开心,一半花给福妈妈拿着,自己拿着另一半,拎着裙子跑远了。   “都是为青萝才叫姑娘站了这半日,姑娘又放她假,把她纵坏了。”   杜月芷薇薇一笑:“这有什么。青萝巴巴地分了花,又巴巴地把花送给朋友,感情这么好,倒也难得。她除了迷糊些,心思倒是耿直,也没犯什么大错,何必如此严苛。”   “我是怕她一时迷糊,祸及你。”福妈妈叹了一口气:“我何尝不想对青萝好些,只是她太傻气,常被人糊弄,叫我也不知如何是好。”   “不碍事,慢慢教就是了。”   杜月芷伸出软软的手指,点着那些花,仿佛看到青萝一片单纯率真之心,澄澈如旧。   这天余老太君坐在大床上,手里搂着一只猫儿,慢慢听夏妈妈念去静安王府准备的礼单,双眼微闭,神色困顿。下面一个小丫鬟照常跪着,给她捶腿。夏妈妈正念着,只听老太君“嘶”了一下,立刻不念了,单盯着小丫鬟:“你手下轻些,都伺候过多少回了,看把老太君捶疼了,再不饶你!”   那小丫鬟也不解释,也不讨饶,只低着头继续捶,额头上却不知什么时候微微冒了细密的汗珠:“奴婢该死!”   老太君仍旧眼睛微闭:“小女孩手嫩,捶不上劲儿,是我让她大胆些捶。你好端端骂孩子做什么?什么死不死的,我最不爱听这些。灵珠,给我倒口茶来。”   “老太君,早给你预备好了,请喝茶。您不用动,奴婢伺候您喝,怕您动的狠了些,略微气粗了些,夏妈妈也要骂奴婢伺候不周了。”灵珠是个模样端正的丫鬟,端上茶来,玉手撩着茶叶,也不管老太君,端在自己手里伺候着喝了。   余老太君笑着喝了茶,在灵珠额头上一点:“就你心眼多。”   “奴婢不敢,老太君说奴婢,奴婢也不喂了,找个心眼扎实的给老太君端茶喝吧。”灵珠笑着将茶递给小丫鬟,又自顾自走开,逗着窝在大床上的一只猫儿。她伸手抓着猫儿两耳间的毛,那猫儿长着一双琥珀色的眼睛,似闭非闭,歪着头听老太君说话。忽而感觉到什么,猫儿睁大眼睛,亮晶晶圆溜溜,耳朵一动不动,只听外面丫鬟唱喏“夫人来了”,猫儿脊背立刻弓起,长尾一竖,喵呜一声跳下床去。   灵珠轻呼,赶着去抓猫:“这畜生无礼!”   巧的是常氏进来,正好迎面听见灵珠这句话,常氏心中不悦,满面乌云。灵珠不去抓猫,先福了礼,赔笑道:“夫人来了,奴婢方才急着抓猫,一时不察差点撞到夫人,都怪奴婢没长眼,是奴婢该死,请夫人责罚罢!”   一只黄玉猫从侧边窜了出去,常氏定睛一看,这才知道是在骂猫。   那句话到底还是对着常氏的脸,常氏心中有气,但却压住不发。   灵珠身份不同,是从小跟在老太君身边长大的,老太君房里的事本来是交给夏妈妈的,如今也渐渐交给灵珠在管。每房都有那么几个得宠的奴才,灵珠没有恃宠而娇很是难得。她如今这么说,一是解释,二是给台阶下,常氏心知肚明,拉了灵珠的手走到里间,话语里带了笑意:“老太君给管管,这是怎么说?”   老太君听了,笑着对常氏道:“这小蹄子,我刚说我不爱听什么死呀活的,她偏要说,正不知怎么罚她。你也不必给我脸,是打是骂随你去,我也不要她了。”   灵珠伶伶俐俐道:“老太君必是嫌我烦了,想离了我找别的好丫鬟伺候。夫人,奴婢平日也没求你什么,就求你在老太君替我美言几句,劝上一劝,让老太君看在奴婢伺候这么多年的份儿上,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好歹忍忍。”   常氏闻言,点着灵珠四处道:“听听这丫头嘴里的话,不说让老太君赏脸求个好夫婿,倒让老太君忍忍。满府里让主子容忍丫鬟的,我们灵珠姑娘是头一个。到底是红人,我也不敢惹了,还给老太君,让老太君做主就完了。”   老太君忙摆手:“这刺头儿别还给我,你领去配个小子,平常也可怜她年轻,打抽丰时多给两块银子,也就罢了。”   一屋子的人都笑了。灵珠正逗着老太君说话,忽见平日打下手的小丫鬟在屏风后露出半张脸,对她招了招手。   灵珠便佯怒道:“主子们也不必你推我我推你,我自己去了,省得麻烦。”   说着,果真起身走了。   到了屋外,那小丫鬟悄悄道:“灵珠姐姐,三姑娘房里的青萝找你。”   灵珠忙道:“是吗?快带她到后面屋里来,别叫人看见。”   青萝背着手来了,脸上神神秘秘,灵珠久不见她,拉着说了两句话,问她手里有什么。青萝半点心思也藏不住,举着手里的花儿,哈哈一笑:“灵珠,你瞧我带什么好东西给你!”   灵珠见是晚茶花,笑了:“真是好东西,你从哪里得的?”   “我捡的!”   灵珠:……   灵珠:“怪好看的,我回头找瓶儿插着玩。我这几日也没空去看你,你怎么瘦了,我去给你拿点好吃的,原本专门收着等你来吃……”   青萝连忙摇头,站起身来:“别忙了,我得家去了。”   青萝单单为了送花而来,送完就走,灵珠留不住她,轻骂了一句,拽住,把好东西包了给她带着:“都是一块长大的,我还不知道你?知道你贵人事忙,不拦你,带着自己家去。爱吃吃,不吃扔了!”   “那我带着给姑娘吃,她瘦得很,正需要补补。”   灵珠受到二次暴击,咬着牙笑:“随你。”   青萝拿了东西,又拉着灵珠浑身上下看了一圈,看得灵珠以为自己已肥待宰,白了青萝一眼。青萝笑嘻嘻地点点头,欢快地走了。 第23章 孝敬   杜月芷问福妈妈:“青萝这么急忙去送花,不知是送哪个姐妹的。”   福妈妈想了想,道:“再没有别人,准是灵珠。”   灵珠?杜月芷脑海中浮起一张俏丽灵动的脸,是惯常站在老太君旁边的那个灵珠大丫鬟。老太君因不大在乎杜月芷,连带房里的丫鬟都不待见,冷不冷热不热的,倒是这个灵珠,别人有的,看她没有,必叫小丫鬟也给她准备一份。平日请安有什么想不到的地方,灵珠暗地里也有一番提点的意思。   难怪会对她这一房颇多照顾,想必是因为青萝。   “不知她们二人是怎么得了这个缘份?”   福妈妈叹了一口气:“谁说不是呢。青萝小时候抱进来,最初是跟灵珠在一起学规矩的,后来灵珠被派到老太君屋里当差,都是从小丫鬟做起,老太君身边的人各个都厉害,灵珠每天累得半死还要挨打,吃了不少苦。那时公主还在世,对青萝很好,青萝见灵珠辛苦,就经常去帮她,送她东西,甚至有一次,我隐约听说青萝救了灵珠一命,也不知是真是假。公主去世后,我们的日子也越来越难过,青萝每日要做的事很多,伺候胤少爷后,我就不让她来内院了。谁晓得,灵珠如今熬出来了,越来越得势,倒不忘旧友,她们二人感情还是这么好。”   “毕竟是一起共过患难的,既能共苦,必能同甘。”杜月芷微微一笑。   她深有体会。   人的心是最不会撒谎的,有人锦上添花,也有人雪中送炭,冷暖自知。   灵珠一定是记着自己做小丫鬟时青萝对她的好。那时青萝受宠没有嫌弃她,如今她受宠,自然也不会嫌弃青萝。   比起府里其他捧高踩低的人,灵珠有人情味儿的多。   青萝回来后,杜月芷也没问她,主仆找了雪瓶插了花,摆在窗下。那晚茶花映着窗影,枝叶纤长柔美,平静淡和,堪堪犹如一张画儿,青萝喜欢的很,说着要画下来,以后当成绣样儿。可青萝唯独不会画画,就央求杜月芷画。   杜月芷被缠的头疼:“咱们没有颜色,怎么画呢?”   “就用墨画了也行,我只看形状,等绣的时候拿了彩线慢慢铺填。好姑娘,你就答应了我吧,这时再不画,待会儿太阳移走,又得错失良机。”   杜月芷无奈答应,青萝忙摆出文房四宝,研好墨,洗了笔,推着杜月芷到案前。杜月芷拿起小笔,看着那晚茶花出了一会儿神,这才提笔画了起来。   福妈妈看杜月芷画画,让其他人都出去,不要打扰,因而房里很是安静。杜月芷画的认真,青萝看得出神,快要画完时,忽然听见院子里一阵吵闹,福妈妈出去瞧了,哪知不仅没压住,反而越闹越大。   有人站在门口大吵大嚷:“我们也不管别的,上头叫我们交人,我们只管交人。福妈妈你也别拦着,赶紧叫青萝出来,我们领了人好走。”   抱琴进来,忙忙道:“姑娘,守园子的派了人过来,说青萝毁了他们的一大片精养的花草,上头怪罪下来,他们要把青萝捆了送去抵罪呢!”   青萝吃一惊,忙站了起来:“我去看看。”   杜月芷也站了起来,放下画笔准备出去。门却被人撞开了,一群人冲了进来。其中一个人横眉竖目走了过来,不由分说拧住青萝的胳膊。   杜月芷大怒:“住手!”   ——————————————————————————————   灵珠目送青萝走了以后,口中暗笑了一声“傻子”,自己找了一只袅情思天青镀勒花瓶,叙了清水,把那晚茶花插上,搁在桌子上自己赏玩了一会儿。隔了不久来了个小丫鬟,站在窗下叫灵珠姐姐。原来老太君久不见她过去,以为她还在赌气,就遣人过来请。灵珠答应了一声,收拾收拾就掀帘子出来了。   小丫鬟瞅见那瓶花,笑道:“灵珠姐姐,这山茶花开得寻常,也不是多稀罕的花,用这瓶儿也太奢侈了。”   灵珠白净脸儿转过来,看着那小丫鬟,道:“我插花儿,哪管瓶儿如何,插着好看就行。什么奢不奢侈,晚茶花漂亮,也就看着这瓶儿还能配上一配。”   小丫鬟赔笑道:“是,灵珠姐姐喜欢就是它的福气了。我嘴笨,说不来话,姐姐别生气。”   灵珠不理她,又问:“我走后,有谁来了没有?”   “大小姐,四小姐,五小姐都来了,房里正热闹呢。”   两人说着就往老太君房里去,进了房,余老太君嗔怪她一阵子,就过去了。杜月薇正坐在老太君身边,歪歪梳了个慵懒髻儿,插了支通透碧色的玉钗,身轻衣暖,正侧过身和老太君说话。底下坐着两个庶妹,没有杜月薇如此殊荣,但也凑着趣儿。   灵珠看见房里站了好几个丫鬟,都抱着半臂高的花瓶儿,里头插着各色花儿,一一抱过来让老太君看。   灵珠正疑惑,忽见常氏对她使了个眼色,心中顿时明了,笑道:“老太君瞧着我走了,自己趁机带着小姐们赏花,也不早叫我来伺候。”   “谁叫你私自去了。我们都赏过了,你先别抱怨,看这花如何?”   灵珠挨个看了一回,笑道:“花真真好看,配着瓶儿更好了。老太君眼光就是好,要是我,绝对配不出来。”   老太君笑了:“你夸错了人了,我平时做了什么你还不清楚?我哪儿有那功夫去配花儿草儿的。”   “这就奇了,也不知是谁孝敬的,老太君好福气。”灵珠故作吃惊。   老太君摩挲着杜月薇的脖子,笑道:“是薇丫头。她接了刘府小姐的帖子去赏花,回来抱了这么多瓶,我还怪她呢。自家园子里有,又悄悄从人家园子里弄来给我,也不怕人家笑话。”   杜月薇伸出软软的手指,抵在颊边,笑意清浅:“我们园子里的花儿也美。昨日我看了几朵开得正好,今天本想插了瓶给老太君看,但是……”她顿了顿,似乎为难不该说,故意避之不谈:“再说,孝敬给老太君的东西,哪里敢随便糊弄过去呢,老太君平日这么疼我,我还不拿出好东西,岂不是白辜负了老太君。”   老太君点点头,摸着杜月薇的秀发,万分爱怜:“还是薇丫头知礼。你们也别怨我平日太疼你大姐姐,这些孙女我都是一样看的,并没有偏颇。论理,你们都一样是嫡母教出来的,你大姐姐出落得这么好,你们也该学着才对。”   后面的话,是对着杜月茹杜月荇说的,两人忙回道:“老太君对孙女们都是一样好,只是我们不争气,若是抱怨了,岂不是大逆不道。”   老太君满意地点点头:“这花我一人玩着也没趣,你们谁喜欢,可以抱几瓶走。”   杜月茹欲言又止。   老太君:“有话就说,吞吞吐吐做什么?”   “老太君,我是为大姐姐不值。”   杜月薇忙起身,眉毛一皱:“四妹妹,不是什么大事你就不要说了。”   杜月茹听了,堪堪住口。老太君听着像是有事,看着杜月茹:“茹丫头,你快说,你大姐姐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   老太君都下了令,岂敢不从。杜月茹开口道:“本来大姐姐不必如此大费周章。昨日我们已去园子看过一回,园子里开了几朵大好的,今早趁着露水摘了,又香又美,最是好看。大姐姐还起了大早去摘呢,谁知那花枝叫人毁了,一片狼藉,气得大姐姐痛哭了一场,又赶着去刘府赴约,一天也没玩好,幸好那刘小姐通达,摘了好的送大姐姐,这才……”   “不止这些呢,但凡好看的花,芙蓉,金玫,玉百合都叫人毁了不少,白白仍在地下浪费。五妹妹,你也看到了,对不对?”   杜月荇也怯怯开口:“是,是的……问他们,他们只说管不着,花儿每日按份例送到各房,糟蹋的花儿也不是他们糟蹋的……”   “对。那些狗胆包天的奴才,竟认不出我们,还说每日糟蹋又能糟蹋几朵,少不了我们的就是了。”   “四妹妹,五妹妹,你们快别说了!”杜月薇忙让她住口,回头又对老太君笑道:“老太君别听四妹妹胡说,我没有哭呢,且那些奴才素日又忙又累……”   “我看那些人真是无法无天,今天敢毁主子的花,明天就该登鼻子上脸了!”老太君气得动了容:“大夫人,这内院素日是你管着的,她们说的,你可知道?”   常氏赶紧站了起来,也不笑了,只回道:“老太君,你先别气,容我解释。两位姑娘说得不全,这也不是那些奴才们的错。那么大的园子,她们精力有限,每日巡逻,看了这处,又漏了那处,少不得满腹委屈。再说,给他们十个胆子,她们也不敢糟蹋这些花,只是管不住别人罢了。满府的人,受宠的丫鬟媳妇婆子们私自摘了,也是有的。”   “那么就容主子们的东西被糟蹋?你倒是偷懒办的好事!”   “老太君实在是冤枉了我。”常氏忙道:“这几日正在查,已经查出几个常去园子糟蹋花儿的主谋了。媳妇想着,倒可以抓出来敲打敲打,以儆效尤。”   “既这样,你快去办,务必把那些眼里没主子的奴才狠狠责罚,过来回我!”   “是。”   常氏低头答应,暗中冷笑。杜月薇看母亲似有一番大作为,也不由得高兴,转过身一味哄着老太君,满屋子又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第24章 劫难   老太君房里满屋温馨,杜月芷的小院却受了劫难。   几个婆子蛮横无理,小丫鬟人小,夏妈妈又老,拦不住这些粗人。她们冲了进来,拧了青萝就要带走。青萝平时胆子就小,胳膊被拧得生疼,吓得大哭起来:“你们干什么呀,放开我!三姑娘,福妈妈,救我!”   福妈妈心疼,上前帮忙,跟拧着青萝的人对峙起来:“放手!这是三姑娘的房间,容不得你们放肆!”   那人冷笑:“我也不管什么姑娘不姑娘,都是上头的意思,你们不交人,少不得我们亲自动手。”   她们吵将起来,画壁慎儿带着小丫鬟假意拉架,实际上是助长了吵架。房里院里顿时犹如一锅乱汤,你争我抢,碰倒了桌子椅子,又扫了文房四宝,踩脏了地面,中间夹杂着青萝的哭声,混乱不堪。   杜月芷人小力微,此时急了,搬出椅子,站在椅子上,怒道:“都住手!”   可惜没人听她的,因为太吵了。   方才摆好的雪瓶掉在地上,清水流尽,晚茶花散落一地,被人踩来踩去,仿佛刚才的画画时,温暖静谧的时光只是幻境,只有眼前的嘈杂狰狞才是真相。   青萝哭得很厉害,被人拉来拉去,她大声哭喊,杜月芷却听不见她在喊什么。那些人神色各异,有的怒骂,有的斥责,有的哀求,有的冷漠,但是却听不到她们说的什么,杜月芷捂住耳朵,眼中一片血红。   杜月芷仿佛看到前世自己丫鬟被人拉走,而她被人控制在一边,不管怎么哭叫,怎么哀求,都没有人理她,没有人帮她。她无能为力,素手无措,看着忠仆被人杀死,看着她们流干了献血……   不要,不要!这样的悲剧,她绝对,绝对不要再经历一次!   耳朵里瞬间涌进了声音,杜月芷跳下椅子,冲进人群,眼前花花绿绿一片,那些穿着轻纱绫罗的人,都在拉她。她咬着牙靠近青萝,把她护在身后,拼命推开最近的一个婆子,趁其不备,高高挥手打了她一耳光。   “啪!”   众人一愣。   “小妇养的!”那婆子吃了一耳光,眼睛都红了,以为是哪个小丫鬟,低头抓住那细嫩胳膊,一边骂,一边往旁边一惯。都是做粗活的人,手如利爪,劲如烙铁,杜月芷微微皱眉,几乎以为自己胳膊要断了。   那婆子一惯,她身子不稳,踉踉跄跄后退着,眼角余光扫到翻倒的桌子,桌角朝上,刹那间念头犹如洪水袭来,她狠了狠心,一头撞了上去。   “三姑娘!”青萝和福妈妈惊慌大叫。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那婆子愣在原地,看杜月芷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以为惯死了,吓出一身冷汗。   青萝挣脱控制她的人,和福妈妈仓惶扑过来,心怦怦直跳。两人扶过杜月芷,只见那雪白的额头上,右额角撞出一个大包,红肿不堪,边缘已经乌青了,鲜红的血慢慢流了下来,青萝用帕子接着,抱着不敢动。杜月芷双眼微闭,福妈妈死命掐着她的虎口,唤她醒来。   青萝眼泪直流,抱着杜月芷大哭:“姑娘,姑娘,你醒醒啊,你不要吓我!呜呜呜,你们这些杀人的刽子手,姑娘若是出了事,你们死一万次都不够!”   那婆子呆呆道:“是姑娘突然冲过来,你们都看到的……”   抱琴也不知会发生这种事,正要过去帮忙,却被画壁一拉,努嘴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过去。也是,此事说不清道不白,还不知是怎么回事呢。抱琴迟疑了片刻,慢慢停住了脚步。   看着那三人,她竟觉得她们有些可怜。   唉,谁叫她们不听话呢?   杜月芷自己拿捏着分寸撞的,耳边先是一片嘈杂,慢慢听见了青萝和福妈妈的声音,头脑渐渐清明,只是虎口被掐的疼死了,她装不下去,慢慢睁开眼,声音微弱:“福妈妈,别掐了,疼。”   “姑娘,你醒了!”福妈妈大喜,老泪纵横,颤巍巍抱住她,苍老的声音令人不忍听:“你要是出事了,老奴也不活了!”   “又胡说,我们都得活着。”杜月芷伸出小手,握住福妈妈的,又握住青萝的,懊恼自己只顾做戏,吓到了两人:“别哭了,看哭肿了眼,叫人笑话。”   “姑娘,我背你去看大夫吧,你流了好多血。”   杜月芷摇了摇头,当年她在乌氏手下不知受过多少种这样的伤,早已习惯:“不碍事,我头不晕,扶我起来,看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见人醒了,抱琴又带人把桌子椅子扶起来,让杜月芷坐了。福妈妈照看杜月芷,青萝匆匆捏了面团,包在帕子里,给杜月芷揉着额头。小丫鬟令儿默默沏茶过来,端在手里,一口一口喂给杜月芷喝。   “姑娘,你若无事,就容老奴把人带走交差,也免得误了姑娘休息。”   那婆子仗势欺人,人没事,自然跟她无关,她死皮赖脸,打量杜月芷人小,欺负到脸上了。   杜月芷夺过茶杯惯在地上,“啪”碎成八瓣,清脆的声音令众人心中一凛!   “妈妈也别欺人太甚!我纵然再无权无势,好歹也是个主子!你伤了主子,本是最该万死,我尚未找你,你倒千催万催,只顾交差。如此令我寒心,饶你不得!福妈妈,府里打杀主子的奴才,是什么下场?”   “回姑娘,轻则打五十大板,赶出府去,重则交到官衙,听候发落,三到十年的牢狱之灾是躲不过了!”   这确实是真的,那婆子心中惊恐,勉强道:“奴婢并非故意,只是错手伤了姑娘,如何称得上打杀!”   杜月芷清泠泠的双眼看着她,面容蒙着一层肃沉之气:“这里这么多人看着你一边骂我一边按着我的头往桌角撞,你倒说错手?你带人直接闯进来,眼里没有主子,也别同我说话,叫能说话的人过来!”   “我是奉了夫人之名来拿青萝的,姑娘要是这样说,就是跟夫人对抗!”   杜月芷腾身站起,勃然大怒:“我虽是庶女,在府里也尊夫人为母亲,何况没了娘,自此以后只以夫人为靠,万事莫敢不从!你从头到尾也不解释,只绑了我的丫鬟就走,还青口白牙说我对抗夫人!你是什么东西,敢在我屋里大放厥词,还不快滚出去!”   杜月芷小小年纪发了火,仿佛万江泄洪,振聋发聩,一点也不像其他庶女,是那种真正的主子做派,只觉得沉沉得压人。抱琴和画壁从未见过这样的杜月芷,不敢再糊弄,厉声将那些人驱赶出去。   那些婆子趾高气扬来拿人,却没想到被打了出去,脸上无光,连忙去回话。   杜月芷命人大开房门,端了椅子坐在正中间,额角撞的包乌青红肿,雪白的脸却阴沉得可怕。   经过刚才一番乱斗,丫鬟们头发衣裳都凌乱的很,杜月芷命她们去收拾一番。   “不管谁来,都不准露怯。我能护住青萝,也必能护住你们,拼了我这条命,也决不让一个人从我这小院出去!”   明明是一个一无所有的庶女,却有着破釜沉舟的魄力,单单坐在那里,要抵住血雨腥风,护下这破落的小院。 第25章 流言   杜月芷也忍得够久了,平常装乖,那些人打量她好欺负,都欺负到头上了。她回杜府,不是要过这种日子。她可以死,但是,如果一个人都没保住就让她去死,她才不死!那些作恶的人都死了她也不死!她要盯着她们,咬着她们,直到她们再也不会伤害自己在乎的人!   小院里有二心的人,没关系,她会剔除;坐在家里也有灾祸从天而降,无所谓,她顶着!   哪怕是一手烂牌,她也要打得啪啪作响,人可以输,气势不能输!   没等多久,就又有人来了。   这一次,是一个精明干练的媳妇,原是常氏手下常见的办事人,福贵家的,仍旧带着人,只是进门前,让那些人站在院子外头,自己亲身进来,先福了一礼,笑容满面道:“姑娘好,给姑娘请安了。”   杜月芷抬起眼皮:“你是做什么来了?”   福贵家的道:“听说姑娘受伤,奴婢特来看一看。”   “小伤,无碍。”杜月芷转头道:“看茶。”   有人备了茶,福贵家的忙伸手接了,见杜月芷脸上冷冷淡淡的,又看房里丫鬟都很警觉,如临大敌,自己从心中打起精神应付,脸上笑容仍是不变:“姑娘,刚才李婆子带人误闯,是奴婢教管不严,冲撞了姑娘,奴婢已经罚她三月俸禄,赶回家去了。姑娘千金贵体,万不可为了这等蠢货伤恼气,万一身上不爽利,倒都是奴婢的过错了。”   “都是你们教的好奴才,叫姑娘受了半日气,再没有谁敢冲到主子房里抓人的,传出去,我看你们一个个都吃不了兜着走!”杜月芷还未开口,抱琴先怒道。   “这也是事出有因。”福贵家的低眉垂目,解释道:“原是今日老太君为花园的花被糟蹋而生气,命夫人严查。有人看到青萝在花园里糟蹋花,就报了上去,所以夫人才让我们来请青萝过去问一问。那些人误会了夫人的意思,所以才有了这一出,奴婢待她们向姑娘赔罪,姑娘担待着她们粗笨,别气坏了身子。”   “我倒也不是为这些生气。我气的是,你们上传下达如此荒谬,出口造谣,恣意妄为,让我好生佩服。你们说青萝糟蹋花,可有证据?”   福贵家的道:“有人看见青萝在路上拿着花甩来甩去,且青萝走后,那园子里一片狼藉,好几种宝贵的花被毁了。这种花是备着送礼,或者办宴席用的,并没有多少,所以老太君生气,才叫查一查谁糟蹋的,要拎出来重罚,以儆效尤。”   “老太君说的不错。”   福贵家的抬头,只见杜月芷招了青萝到跟前:“青萝,有人看见你糟蹋了宝贵的花,令老太君生气,你当着大娘的面,说你做过没有?”   青萝摇了摇头:“没有,我没有掐任何一朵花,更没有糟蹋花园,就连那束晚茶花,都是我从地上捡的。奴婢所言,句句属实。”   杜月芷点点头,转而看向福贵家的:“青萝说没有做过,你可以回去了。”   福贵家的尴尬笑道:“这空口无凭,也没人能证明青萝姑娘说得是真的呀。”   杜月芷奇道:“空口无凭?我还当你不认识这个词呢!你们究竟查过没有,是谁说青萝糟蹋花园,此人品性是否可靠,是否敢保证是亲眼所见?且青萝是如何毁花的,那些花都是什么花,是踩的,掐的,还是拔的?是什么时辰毁的,早上,中午,晚上?青萝离开前后,是否有其他人进入过花园?除了这一个人看到过,是否还有其他人指证青萝?这些,你们都查过没有?”   她这一连串问题抛出来,福贵家的全答不上,只是沉默。   杜月芷便冷笑:“所以说,到底是谁空口无凭,我敢为我的丫鬟作保,若她真做下了这种事,我愿与她同罪,你敢吗?”   青萝噙着眼泪,想让杜月芷不要随便说这种话,但是,她不能说,因为她知道姑娘正在为了保护她而努力。   福贵家的最后又勉力道:“就算青萝无罪,她被人指证,请她过去问一问,也是为了方便。”   杜月芷嘲讽道:“青萝既然清白,凭什么过去受审?倘若今日她去了,以后但凡有人怀疑我的丫鬟,是不是她们都要去接受审问?我这个做主子的还要不要脸了?你在府里做事做了这么多年,居然能说出这种话来。”   福贵家的满脸愧色,笑容也挂不住了,便找了理由告辞而去。   出去后,院外站的一大片人见她出来,忙上前问情况:“怎么没把人带出来。”   “罢了罢了,各位老姐姐放过我吧。这三姑娘一张嘴,能活活把人说死,看我这背后出的汗。我是不敢去的,你们谁有本事谁去,我甘愿在外等着。”福贵家的连连摆手。   “连你都不成,我们这些人更不中用了。只是这一次却不知怎么交差,夫人叫我们第一个把青萝交上去呢!”   福贵家的知道这把戏。小姐们带着丫鬟糟蹋了园子,扬长而去,看园子的满腹怨气,捅到上面去,那些主子们瞒不住了,索性借刀杀人,将这些都推给无权无势的三姑娘。今日老太君房里发生的事她也听说了,本以为很容易办的事,到了三姑娘这里,却接连受挫。   那三姑娘倒也有一股隐约的浩然正气,所以才能压住她们。   福贵家的战战兢兢回报给常氏,常氏大怒,骂她们都不中用。   杜月薇也在一旁听:“母亲,你先别气昏了头。看来这蠢货并不像我们想的那么无能,我们倒是小看了她。其实光靠嘴皮子也算不上本事,她如今只有一个哥哥可以依靠,这内院还是我们说了算的。”   常氏觉得女儿说得有礼,点了点头:“不错。依你看,我怎么处理她为好?”   杜月薇微微弯起红唇,白衣黑发,飘逸慵懒,笑得有如仙子:“她不是受伤了么,母亲正好可以去看看她,为她请医熬药,最好判她个恶疾,三个月都下不了床,咱们把消息瞒起来,连老太君也不必知道。看那贱蹄子还敢不敢到处张狂,又是巴结人又是闹动静,还想越过我去。就算大哥哥不喜欢我,她也别想独占大哥哥的宠爱!”   常氏听到后面,摸着女儿的头发,笑道:“原是为了这个。你是不是听府里的流言,心里不高兴,所以吃你大哥哥的醋?”   杜月薇拉下常氏的手,撒娇道:“母亲,您说什么呢,我只是见不得大哥哥对她好而已。”   “傻孩子,有这么多人爱你宠你,你又何必这么在乎你大哥哥。你现在还小,等你长大就知道,他跟我们,不是一路人。”   杜月薇不肯承认,更根本不听常氏的。   她只知道,敢跟她抢大哥哥的人,都是活得不耐烦了!? 第26章 揉脸   杜月芷自那日大闹之后,当晚就发起了高烧,杜怀胤回府才得知这件事,赶了过来。常氏已经派了大夫给杜月芷看过伤口,开了药,杜月芷躺在床上,呼吸滚烫。   看着妹妹额角上的肿处,因高烧而泛着潮红的小脸,杜怀胤又气又急,一拳捶在桌子上,只觉心痛到无以复加:“可恶!竟敢把月芷伤成这样,我决不善罢甘休!”   杜月芷喝了药,正在捂汗,听了杜怀胤的话,声音微弱道:“哥哥,他们正希望你闹起来呢,你一闹,我今日所做的一切牺牲,全都白费了。”   “月芷,你何苦要这么做。你如果不喜欢这府里的生活,我去求父亲,让他同意你搬出去住,你喜欢什么就买什么,喜欢住哪里就住哪里,想过什么自在生活,我都可以给你……我拼了命也给你!”他当初接妹妹回来,不是为了让她吃苦的啊!可恨他被父亲制掣,未成亲,更无爵位,因为不够强大所以才让妹妹受这种罪。   他恨死了自己。   这番情真意切的话,另杜月芷的头晕稍微缓解了些。   杜月芷眨巴着大眼睛,叫哥哥过来,又让他弯腰,自己从被窝里伸出两只小手,笑容甜美,捏着哥哥的脸揉来揉去:“哥哥好笨啊,什么都不知道,自己胡乱盘算妹妹的人生。”   杜月芷的手又软又小,且很温暖,淡淡的属于妹妹的香气萦绕在指尖,杜怀胤一愣,弯着腰不知所措。   杜月芷笑将起来,肆无忌惮揉着哥哥的帅脸,毫无停下的意思,杜怀胤又是害羞,又不敢拒绝,声音带着宠溺和无奈:“月芷,玩够了没有……”   “没有,我要玩到哥哥不笨为止。”   杜怀胤一脸??????   福妈妈和青萝见了,别过身去,捂着嘴偷偷笑起来。   堂堂的杜家大少爷,被自家妹妹欺负成这样,说出去谁也不会相信吧。   还好杜月芷体力不支,没揉多久就失去力气,杜怀胤连忙把她露在外面的胳膊放回被窝,道:“月芷,你还发着烧,不准再胡闹,赶快休息!”   “哥哥,”杜月芷声音软软地叫他:“这几日你在老太君面前,一定要以自己为重,不可管内院之事,不听,不看,不问,这样既是保全我,也是保全你自己。你放心,我不会白白流血的,这一次,定要拉几个人下水,这才解气。”   杜怀胤知道自己的妹妹很聪明,虽然气不过,但是也全听进了耳朵:“哥哥知道了。”他毕竟不是傻子,跟杜月芷商量一番,这才出去。   哥哥走了,杜月芷问青萝:“大夫开的药拿来我看看。”   青萝把药方拿来,杜月芷上下看了一遍,面不改色,又问:“是谁在熬药呢?”   青萝道:“是画壁。画壁抢着熬药,不准我们碰那药罐子呢。福妈妈不信她,说自己还要再熬一次才放心。”   福妈妈道:“那小蹄子平日就懒,现在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看她鬼鬼祟祟的,准没正经熬。”   杜月芷将药方还给青萝,深深吸了一口气:“正是这样才好呢。福妈妈,青萝,你们这几日就不要打扰画壁熬药。”   她闭上眼睛,口中冒出一句匪夷所思的话:“说不定,她是要投诚呢!”   过了几日,正是春花烂漫,常氏回了老太君,花园子的事情都处理好了,老太君也不闲着,带了一大家子赏花吃糕,尽了兴致,被常氏以风大为由劝了回去。房里坐满了人,正笑着闹着,忽听小丫鬟在外面叫道:“胤少爷来了。”   老太君笑道:“快传。”   杜怀胤头上戴着金冠,黑发高高束起,一身月白常服,腰间垂着一块玉,青靴绸带,大步跨入房中,见着老太君,素日冷漠的脸浮起淡淡笑意,从善如流拜道:“怀胤给老太君请安,今日老太君身体可好?”   他一进来,好似身上带着清峻的光芒,又强势,又耀眼,丫鬟们红了脸,姨娘们只在心里连连称赞,几个妹妹也觉得脸上有光,全盯着大哥哥看。   杜月薇也羞答答看了一眼,忽而看其他人也在看杜怀胤,顿时沉下脸来,扯着手里的帕子,恨不得把那些人的眼珠子挖出来!她们有什么资格看大哥哥,都是地位卑微的下贱之人,不仅不回避,还看的那么久!   杜月薇气得要死,眼睛越瞪越大,看着杜怀胤时温柔似水,看着两个妹妹时又狠毒变色,似有爆发之意。常氏见女儿如此失态,轻轻推了她一下,给了她一个严厉的警告。   杜月薇暗恨一场,这才收敛眼中的恶毒。   “好着呢,难为你学业繁重,还想着来看我。”老太君命人赐了座,又叫倒茶,待他问候过其他姨娘妹妹后,慈爱地问了几句话:“现在学得什么,太儒教的可好,认识了什么朋友?”   杜怀胤一一答了。   杜月镜坐在老太君身边,看着杜怀胤,抿着唇笑:“大哥哥,听哥哥说,你如今可出息了,马术第一,射箭第一,还对作战颇有研究,就连宫里的几位皇子都有意与你结交呢。”   老太君听了,心中欢喜:“镜丫头,你说得可是真的?”   杜月镜道:“我骗老太君做什么,不信你问大哥哥。他平日只肯在您面前打官腔,自己在府外做了什么,一点都不透露。这么藏着掖着,生怕别人知道他厉害似的。”   杜怀胤道:“听镜妹妹的话,好像我故意瞒着老太君,实在是冤枉了我。我若是真的想藏着掖着,镜妹妹岂能知道?原是这些事不足挂齿,不值一提罢了。”   “胤儿,这些事怎么会是小事,我就爱听这些小事。以后你来请安,必要告诉我每日的长进。”   “是。”因为杜月镜的插话,杜怀胤冷峻的脸也稍微柔和了些。   老太君心中高兴得紧,留下杜怀胤吃午饭:“今天你们都来陪着,镜丫头,派人去叫樽儿来,顺便把二夫人也叫来。她一早就回去了,想来不爱和我这老婆子一起。你就说我请她来聚,让她不要多虑。”   杜月镜笑道:“老太君说的什么话。母亲也爱在这里同老太君享福,横竖有这么多丫鬟伺候,又有这么好吃的,她才是喜欢。只是家里事务繁忙,又要准备樽哥哥的新书房,她总抽不出空来。老太君想她,我这就去叫人请他们过来。”   一时朱氏带着杜怀樽来了,请了安,入了座。朱氏穿着一身暗紫沉金罗敷服,梳着朝凤发髻,戴着寻常珠钗,与常氏的宝蓝织锦服遥相呼应,却低调的很,并不占风头。妯娌两人互相点了点头,并不多话。   见杜怀胤也在,朱氏又带着杜怀樽又打招呼。杜怀胤平日带着杜怀樽上学,颇多照顾,朱氏感激不尽,又说杜怀樽做了诗,让杜怀胤有空指点一二。   “饭已备好,老太君,各位主子们,请入席吧。”   老太君被小辈们哄着,多吃了半碗粥,她满意地看了一圈:“人都来齐了吗?”   灵珠帮她装水烟,将翡翠嘴儿用帕子擦了擦,笑道:“该来的都来了,只是少了一人。”   “谁没有来?”   “三姑娘没来。”   老太君抽着水烟,咕嘟咕嘟,还没说话,常氏反身笑道:“三姑娘近日身子不爽利,我已回过老太君。老太君说让三姑娘静养着呢。”   “这几日了,病还没好?”老太君摇了摇头,灵珠把水烟拿走,递给一旁的小丫鬟:“老太君,听说三姑娘是染了风寒,这么多天不来,想来该是病得不轻。”   老太君皱皱眉,又问杜怀胤:“你妹妹病了,你怎么也不瞧她去?”   杜怀胤目光清朗,认真道:“妹妹身上有病,我进来必是先看了老太君再去看她。一来这是礼数,二来也怕过了病气给老太君。”   “那也该告诉我一声,你孝顺也不在这上头。”老太君皱眉:“灵珠,你去捡几碗芷丫头爱吃的菜,替我送过去。”   “是。”灵珠答应着,挑了几碗菜,装入食盒,带了一个妈妈一个小丫鬟就去了。她去了许久也没回来,老太君抽水烟必得经过灵珠的手,她人不在,小丫鬟们装不了烟,老太君心中渐渐烦闷,又嗔怪道:“灵珠现在越来越偷懒了,派她去送东西,半日也不回来。”   “老太君是一天也离不得灵珠。”杜月薇轻轻巧巧拿过水烟袋,迅速装好,依样放在老太君唇边:“老太君也尝尝我的手艺,看比不比得过灵珠?”   “你一个主子跟丫鬟比什么?”老太君笑了笑,抽了水烟,隔着烟雾,看见自己的大孙子杜怀胤碗里堆了许多菜没吃,他似乎有什么心事,吃不下。那是当然,人一有心事,就吃不香了。   老太君沉思片刻,对一旁站着的夏妈妈道:“阿夏,你去三姑娘院子里看看,别是出了什么事。要是看着芷丫头身上好,就带过来玩。”   夏妈妈点头,剑眉垂目,带着人去了。   杜怀胤有心事,朱氏给杜月镜夹菜时注意到了,问:“大少爷为何如此心绪不宁?”   杜怀胤自顾自倒了一杯酒:“没什么。”   朱氏看了看远处左右逢源的常氏,微微一笑:“大少爷必是担心三姑娘。”   她虽然没看杜怀胤,话却是对着杜怀胤说的。杜怀胤不答,转而起身,端着酒去敬老太君。   杜月镜疑道:“母亲,既然大哥哥担心三妹妹,跟着去看不就行了?”   朱氏眼光一动,只是揉了揉女儿的头发:“他想去,去不得啊。” 第27章 看病   夏妈妈带着人赶往杜月芷的小院,老远就听见里面传出哭声,夏妈妈心中一紧,忙快步走去。院门大开,小丫鬟们躲在一角,慎儿站在正房门口,灵珠身边的小丫鬟提着食盒,站在院子中间,所有人都引颈看向门内。   房间里传出青萝的哭声,还有副妈妈与灵珠的声音,夏妈妈还没听出什么来,房内走出一个穿着掐牙月白背心的丫鬟,原来是抱琴。她端着一只盆,急匆匆唤小丫鬟上前:“真儿,你快去换热水,令儿,你也去,打了水把房间的地板擦一擦。画壁还没回来吗?叫她去请大夫,这都什么时候了,真急人!”   慎儿道:“咱们没钱,画壁要先去书房领了银子,才能唤人去外头请人,姐姐现在急也没用,且等着吧。况且姑娘年纪轻轻的,吐两口血又有什么打紧。”   “你!”抱琴叹了一口气,朝屋内看了一眼,推了慎儿一把:“灵珠还在屋里呢,你胡说什么,还不噤声!”   夏妈妈故意重重咳嗽了一声,声音抬了抬:“抱琴,老太君吩咐我来看看三姑娘,这是怎么回事?”   院子里的丫鬟往院门一看,皆吓了一跳。抱琴看清是夏妈妈,忙撇下慎儿,赶上前来行礼,先问候,后回答:“夏妈妈,这,我也不好说,您先去看看姑娘。”   夏妈妈左右看了一眼,觉得抱琴这样遮遮掩掩,必有蹊跷,便令其他人留下,自己跟着抱琴进去。   杜月芷的住处与别的小姐不同,别的小姐都是满屋子瓷器、古玩、花卉鸟兽,琳琅满目,珍贵异香,各色都齐了,唯独杜月芷这里装扮的清俊。   墙上挂着水墨字画,一张李岐山的山居图算是顶出色的,案上摆着文房四宝,一只小巧的画屏后面,放着许多的书。窗台下搁着针线篓,一张竹绷子绷着一只雪白的帕子,帕子上绣了一半鹦鹉赏月图,煞是鲜亮可爱。左右各立着两人高的大屏风,将外间与里间隔开。   再就是几副桌椅板凳,干净清透,几只唐彩大花瓶,墙角还挂着蝴蝶大风筝,尾巴长长托下来,随风飘荡。房间虽然很素净,却是舒服的素净,仍然有小女孩的可爱。   只是一进去,夏妈妈顿时立住,目光大为震惊:“这是什么!”   如此素美的房间,地板也该是干净的。   可是那上面却有血,鲜红的血,触目惊心。   是三姑娘吐的?   夏妈妈立刻皱起眉毛,转身看着抱琴,斥责道:“你们怎么伺候的,姑娘病成这样,也不通报!”   抱琴面有难色:“前几日都好好的,以为病要好了,没想到今日却吐了血,奴婢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已经差了人去请大夫了。”   听到外间有声音,灵珠隔着珠帘看了一眼,见是夏妈妈,走了出来,竖起手指在唇边:“妈妈,小声些,姑娘刚安静下来。”   “姑娘这是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才刚我送了食盒来,三姑娘躺在床上起不来,听见老太君派人送吃的,还挣扎着穿衣服,要跟着我去回老太君,怎么劝也劝不住。哪知门还没出,姑娘突然吐了一口血,脸煞白,整个人都晕了过去,唬得我魂飞魄散,忙把她扶回床上,这会儿还不怎么样呢!妈妈,你是见过大风大浪的老人,快去安慰安慰姑娘吧。”   夏妈妈听了,也不管什么,径直进了里间,只见里面副妈妈和青萝正暗自流泪,小小的杜月芷躺在床上,盖着一床厚被子,整个人都要融入到大床里面,非常可怜。   杜月芷仰躺着,夏妈妈的目光扫过杜月芷的额头,那红肿的撞痕还未消散,鼓起的大包格外刺目。是谁伤了她?为何一点消息都没听到?   尽管心中惊疑,面上却一点也不露。   “三姑娘,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夏妈妈坐在床边,柔声问道。   杜月芷微微睁开眼睛,看见夏妈妈,那眼睛顿时有了亮光,颤颤伸出小手,半路顿住,又不好意思缩回去:“夏妈妈,我没事。是她们大惊小怪,咳咳,是不是惊扰到老太君了?放,放心,我,我会去跟老太君请罪……”   “老太君叫我来看你,还说你要是好了,就带你过去玩。”   杜月芷眨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眼中亮光变成了泪光,哽咽道:“好,好,我一定,一定好起来。我还要孝敬老太君,还有好多话想跟老太君说……”   夏妈妈仿佛又看到那个在冬天仅穿麻布单衣,冻得瑟瑟发抖,仍盈盈下拜的小女孩,那是多么坚韧的孩子,现在却病成这个样子。她心中不忍,见杜月芷说话就喘气,忙让她歇着,叫福妈妈和灵珠到外间。且不管画壁已经去请了大夫,自己吩咐了随身丫鬟:“你去把常给小姐们看病的张大夫请过来,带我的牌子去,务必要快。”   慎儿欲言又止,那丫鬟接过牌子:“妈妈放心,我去了,他不敢推辞,不到一炷香必能来。”   丫鬟去了,夏妈妈又问着两人:“姑娘这病到底是什么,我看着不像伤寒。她额头上的伤是谁弄的?还有这血,好好的人,怎么就吐血了?”   福妈妈叹气,道:“额头是不小心撞的,吐血是怎么回事,我们无从得知。”   “你成日跟着姑娘,怎么会不知道?趁早说了,我也好准备回话。”   福妈妈被逼无奈,道:“前几日来了一群婆子,说青萝毁了花园,要带走审问,不由分说冲进来抓人,姑娘哪能容她们放肆,拦了一回,那婆子就下了死手惯,把姑娘头往桌角撞。我们姑娘又是体弱身轻的,撞的大包好几日也没消肿……”   做下人的伤了主子,杜府里虽然抬高贬低,素日也未曾闹得这么难看。夏妈妈沉下脸,也不发作,又问:“怎么不吃药?”   “有我在,岂会不让姑娘吃药。常夫人请了大夫看过一回,说姑娘受了惊吓,额角只是皮外伤,开了单子。我们就按单子抓了药吃。吃着吃着,姑娘就流了鼻血,只说药太上火。今日听见老太君派灵珠送吃的,姑娘激动之下,竟吐了血。”   夏妈妈是知道查毁花刁奴的事的,或许杜月芷是因为这件事积郁于心,所以才会吐血。   她跟灵珠互看一眼,灵珠冷笑道:“夏妈妈,三姑娘必是受了冤屈,背地有人把老太君蒙在鼓里呢。”   夏妈妈眼观鼻鼻观心,没有接话。   说着话,一时大夫来了,果然很快。   那大夫是杜府常用的,先诊了杜月芷的右手,皱眉,再诊了左手,眉头皱的更深了。他擦擦头上的汗,尴尬起身,对着夏妈妈拱手道:“小姐脉象奇怪,在下有个不情之请,可否让小姐露出脸让在下看一看?”   夏妈妈不肯,骂他医术越发不长进了,还是福妈妈劝说,考虑到情况紧急,这才点头。于是掀开帐子看了一回,杜月芷脸色苍白,眼窝下有着淡淡的乌青,眼睛里血丝分裂,嘴唇也如红朱。张大夫面色更加沉重:“玄脉虚浮无力,尘脉激荡剧烈,曲脉又忽快忽慢……”   “你直说是什么病,怎么治!”   “怕是不好治。”张大夫原本光靠诊脉还不敢确认,看过杜月芷的脸后,他便有了依据,只是未免过于骇人。他恭恭敬敬,声音惶恐:“如果在下诊断没错,小姐不是伤寒,而是中毒。” 第28章 家丑   “中毒?怎么会?天啊,我们姑娘胆子小,又怕生,平时除了给老太君请安,一概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么会有人这么狠心给她下毒!”福妈妈老泪纵横,又恨又气,连声音都嘶哑了。再说了几句,整个人几乎要气晕过去,青萝一边是吐血病倒的姑娘,一边是伤心欲绝的妈妈,左右照顾不及,急的只想大哭。   夏妈妈忙叫灵珠上前安慰,又细细问着那张大夫:“这是什么毒,可还有救?”   大夫道:“小姐年轻,精神还好,应该无碍。只是不知毒源,在下不敢妄断。”   夏妈妈明白,心中忖度,转身问:“你们这些伺候姑娘的,可有让姑娘吃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青萝抬起哭肿的双眼,哽咽道:“姑娘自从受了伤,每日就只吃药,旁的东西吃了就吐,我们也不敢逼她。”   张大夫忙道:“小姐吃过药?不知是什么药,可否让在下一看?”   当然可以看。   灵珠帮青萝擦干了泪珠,在她耳边劝了几句。青萝忍住泪水起身,直直走到小厨房。抱琴本来守在房外,见她出来了,警惕地跟着。青萝也不与她说话,看到小矮桌上放着一只托盘,托盘里放着早晨喝过的药碗,碗底有药渣,还未清洗。   青萝忙端了,一转身,看见吊子上还有一只药罐,也一齐放在托盘里。   抱琴见她古怪,拦住她:“青萝,你拿这些做什么?药都冷了,姑娘吃不得。”   青萝看了她一眼:“是大夫要看姑娘平日吃得什么药,好做参考罢。”   青萝素来不会如此冷淡,且话中有话,抱琴一愣,青萝绕过她,端着药进去了。抱琴原地站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身到处搜索,看到平日煎药的地方放着几只药包,已经去了大半,她什么也不管,知道要出事,索性全部拿了起来一股脑都倒在炉子里,火光突起,熊熊燃烧,将药烧得一干二净。   做完这些,抱琴又匆匆走到平日丫鬟们睡得寝室,在画壁床上枕下摸了一遍,没有!她脸色苍白,开了画壁的箱子,手伸进去翻建,衣裙,钗簪,小话本……终于,她摸到最底,找到了那个东西。   一只小小的药包。   抱琴捏住这只药包,呆呆坐在床上,目光涣散,满脑只有一个念头:常夫人对三姑娘下毒,画壁接了这个任务。   那么,画壁到底去了哪里?   此时张大夫已经将药碗和药罐检查了一遍,倒出药渣来,捡出一小撮在手心磨碎了看,又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忙洒在地下。他暗暗吃惊,酝酿了一番道:“小姐中的毒叫玉函毒。玉函乃是长在湿毒沼泽之地的草本,用好了是药,用不好就是毒。轻者内火积郁,气血不宁,重者失眠咳血,卧床不起。这毒幸而发现的早,又找到了毒源,小姐误服这些汤药,以后可不要再吃了。我现开一张清火去毒的方子,小姐每日冲服,养上三个月,只怕就好了。”   说到这里,他便不再说下去,走到一旁,研墨写方子。   方才福妈妈哭喊有人故意下毒,他是外头的大夫,常来杜府,知道这府里的规矩,自然不好说什么。   越是深宅内院,越是有许多不可告人的秘密。他被人请进来,到这偏僻之地,以为是给哪个丫鬟看病,却没想到是个小姐,既然是小姐,又是从未见过的,还被下了毒。他是大夫,看得出这毒的用量,加工都是被精打细算过的,服用者短期内只会像得了伤寒,实则此毒精致,会像湿寒一样渗入骨髓,长久以往,服用者必定渐渐身重,衰竭而亡。   开了方子,夏妈妈一手接过来,吩咐等在一旁的丫鬟:“先给张大夫取诊金,亲自送到家里去,再拿着药方抓药,赶紧煎给姑娘吃。”   灵珠道:“我去送吧,顺便回去一趟,老太君见我们出来半日不回,不定怎样生气呢。”老太君生气,必得灵珠去哄一哄才好。夏妈妈一想不错,也就答应了。且由灵珠去送那大夫,自然还有话敲打,比小丫鬟放心多了。   房间里只剩夏妈妈,福妈妈,青萝,和倒在床上昏睡的杜月芷。夏妈妈放下帐子,叹了一口气:“这件事不可往外说。”   到底是家丑,传出去就是笑话。   福妈妈是不好打发的,当下冷笑:“姑娘虽然小,也是一条命,先前我们只当是身子弱吐血,却没想到是有人下毒,都毒到主子头上了。你要我们禁言,我们不敢为姑娘讨公道,可你也要想想,胤少爷那里好不好交代。”   杜怀胤宠爱这个三妹妹,是阖府上下都知道的事情,夏妈妈只觉得难办:“那你们要如何呢?”   “自然是查出真凶,绳之以法。”   “那么,就先从你们院子里查起罢。你们先别动,等我回去派了人守着,一个人别叫放出去,晚上再审。”   暂时也只能这么办了。   夏妈妈出去了,走到院门,迎面看到画壁。画壁见她独身一人,有些惶恐,行了礼避让:“妈妈今日怎么得空来了?”   夏妈妈走到她身前,上下打量一番,见她衣饰鲜亮,比别人看着显眼,道:“我来看姑娘。依稀听见说你去请大夫,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我,我去请了,张大夫那边说病重,无法问诊,我无法,只得多找了几家,还是没请到。”画壁磕磕绊绊道。   病重?张大夫一请就来,已为杜月芷看过病,画壁为什么撒谎?夏妈妈眯起眼睛,定定看着画壁,末了,道:“你进去吧。”   画壁半疑半虑进了院子,找着慎儿:“我出去这半日,可有事发生?”   慎儿便把她走后发生的说了,画壁越听越警,心中已经有些感觉不好,连忙进了小厨房,左右找了一遍,不见那些药包。起初慌了神,一转身,却看到抱琴幽幽站在她身后。   画壁吓得汗毛直竖,忍不住“啊”了一声:“你怎么不出声,吓死我了!”   “是你太专心找东西,没听见。”抱琴走近她,若无其事:“夫人那边怎么说?”   火炉里的火烧得正旺,映在抱琴的眼睛里,好似两点火苗,愈红,愈艳。 第29章 查凶   “夫人叫我注意药的剂量……”画壁顺嘴说了一句,忽而愣住,见抱琴神色不对,自己也不多说,讪笑道:“我是去请大夫,干什么找夫人。抱琴,你是不是觉得夫人器重我不器重你,所以起了疑心?放心吧,夫人只是觉得你最近装着照顾三姑娘,有些入戏,忙不过来,所以才叫我办。”   跟画壁和慎儿相比,抱琴近日对杜月芷确实有些上心,言语行动上竟有些偏颇照顾,连夫人的事也办砸了好几件。常氏向来严苛,便重用了画壁,好磨一磨抱琴,让她知道谁才是罩在她头上的那棵大树。   抱琴微微一笑:“是吗?我就是随便问问。那些药我已经帮你销毁了,你还有什么把柄落下没有?”   画壁连连摆手:“没有没有。多谢你,等这件事了了,我定会在夫人面前帮你说话。”   两人回了房各自无言,到了傍晚,慎儿突然跑了进来,慌慌张张道:“不好了,夏妈妈派人把咱们院子围了起来,福贵家的,林家的都在,说是要查姑娘受伤的事。”   “不,她们不是来查姑娘受伤,是查下毒。”抱琴皱眉:“出去看看。”   抱琴出去后,慎儿也要跟着出去,回头却见画壁只站着不动。   慎儿:“你怎么了?”   画壁反身坐在床上,盯着某处看,眼珠子一动不动。慎儿也看过去:“你看着抱琴的箱子干什么?里面有什么好东西让你想着?我劝你还是别痴心妄想了,你也想比过抱琴去?”   慎儿这句话本是玩笑,画壁却当了真,歪着头,眼白分外多:“我怎么比不过她?她能做的,我也能做。何况她如今有了二心,夫人早看她不顺眼了,要提拔我呢!”   “真的?”慎儿摇摇头,觉得不可能:“你太勉强了。抱琴第一个不会轻易放过你。”   画壁冷笑:“那也要看她还有没有机会。”   慎儿见她这话说的古怪,心中有些唐突,不理她,自顾自走了。   窗台下,一个小小的身影浮在那里,等慎儿走后,巴着窗户,偷偷往里看。   抱琴出去,果然见院子里站了许多人,福贵家的,林家的带着人站在院子里,院门也被关了,四处点着大灯,灯火通明。都是府里办事的人,神色严肃凝重,小丫鬟没见过这么大的场面,咬着手指看着,窃窃私语。   福贵家的和林家的进了房间,杜月芷已经神志清醒,靠在靠枕上,就着青萝的手喝药。   “姑娘身体可好?”   “嗯,劳您费心了。”杜月芷伸出食指抵在药碗上,摇了摇头,青萝便拿开了药碗,抽出帕子帮她擦了擦唇角:“今日怎么审呢?”   “自然是按规矩审。姑娘好好歇着,这些小事就交给奴婢们做,不出今晚就有信了。”   福贵家的心中甚觉得意,前几日她要审青萝,杜月芷好口舌,将她骂得面目无光出去了,如今她再度进来,要审她全部的丫鬟,可真是应了那句话:风水轮流转。她倒是要好好拿出手腕,搅乱这院子里的一池水。   杜月芷心中何尝不知。   光看福贵家的那一脸笑,肚子里就没什么好水。   不过,来得可不止她一个负责人,还有林家的。   林家的跟福贵家的不同,福贵家的是直接听命于常氏,而林家的却是给老太君办事的人,在府里素有威严,办事老道可靠,有她在,福贵家的自然会被牵制。更重要的是,杜月芷不怕福贵家的闹,就怕她不闹。   杜月芷暗笑了一笑,只做头痛:“我精神不济,就不耽误你们审人,你们按着规矩来,也不必看我的面子,务必要揪出这个人才好。”   两人答应着,出了门,杜月芷看着她们走了,问福妈妈:“福妈妈,你那边怎么样了?”   福妈妈笑道:“果然不出姑娘所料,我让令儿盯着画壁呢,要不要现在让她进来回话?”   “不必了,再等一会儿吧。”杜月芷抱着双膝,下巴枕在胳膊上,眼睛清润如水:“希望这一次,我的努力没有白费。”   福贵家的和林家的达成共识,一是审人,二是查房。   所有人,每个都审,所有角落,一个不漏。   青萝也被叫出去一并审问。外面一阵忙乱,叽叽喳喳个不停。   “现在你们排着队,一个一个进来接受审问。事先说好,都是为了主子,今夜发生的事,问你们的话,一个字也不许泄露出去,否则外面只要有了传言,都是你们说的,到时候就别怪我心狠手辣,谁的面子也不看,定饶不了你们!”   “是。”   林家的坐在里头,丫鬟们一个接一个进去了,审到画壁,林家的问:“姑娘每日的药都是你熬的?”   画壁:“也不是,我有时休息,她们也会帮忙的。”   “她们是谁?”   “抱琴。”   又问知不知道熬的药是什么成分,画壁笑了:“林大娘,我们做奴婢的哪儿懂那些医学上的东西,从药房包了药回来,拿小称称了分量,就放在一起熬。别的,奴婢也不懂呀。”   林家的点点头,最后留下画壁和抱琴,以及打扫小厨房的令儿,其他人都散了。   “就这三个最有嫌疑。”   福贵家的指着青萝:“她是贴身丫鬟,应该更有嫌疑。”说着,把青萝的名字加上了。   小厨房里那些药包都消失得无影无踪,青萝叫道:“咦,应该还有许多才对。”   林家的带人查了一遍,什么也没找到,又查一遍,在火炉里找出一些散落的,未烧尽的纸片,正是包药用的纸:“有人把药烧了,正是做贼心虚。”   她目光扫过来,除青萝神色坦然外,其他三人多多少少有些波动。   查房时,福贵家的又在青萝箱子里搜了半天,那箱子除了日常衣裳外,什么也没有,床铺更是干净,福贵家的搜了半天,一根针都搜不到,不免有些气恼,搜别人的箱子,也就草草翻了翻就算了。   林家的眼毒,叫住她:“别动。”   那箱子是所有箱子里最漂亮的,花纹繁复美丽,凹凸有致,硕大而美。林家的走过来,在那箱子里左右上下摸了一遍,把手处有机关,她双指抵住,往下用力一按,“咔嗒”,细长的暗盒打开了。   那暗盒里放了几件华美的簪子,钗,戒子,角落里压着一只小小的药包。   林家的捻起药包,指着那箱子厉声问:“这是谁的箱子?”   抱琴脸刷的一下白了。 第30章 审问   这种箱子是专门给一等丫鬟用的,林家的见过,知道这种箱子多半装有暗盒,用于藏匿私密的东西。这里唯独抱琴和画壁是一等丫鬟,也唯独她们俩用得起这么大而华美的箱子,画壁的箱子之前早就典当了,换了一般箱子,所以这剩下的一只,不用说就是抱琴的。   看见抱琴瞬间失了血色的脸色,林家的顿时明了,叫人:“把她绑起来!”   立刻有人拿绳子捆了抱琴。   “这不是我的!”抱琴大叫,连连后退:“我不知道它怎么出现在我的箱子里,但我发誓,这绝不是我做的!不是我!不是我!”   怎么会!她明明把药包放回原地,怎么会出现在她的箱子里?!   画壁!是画壁!   “人赃俱获,你还敢狡辩!堵住她的嘴!”林家的怒喝一声,容不得她出声,那些媳妇果然拿了布,一把堵住抱琴的嘴。   抱琴心中又惊又疑,又惧又怕,嘴巴被堵住,她甚至来不及辩解,直勾勾看着画壁。画壁却作出一副吃惊的样子,离她远远的,站在人群里,跟别人一起对她指指点点。   画壁,你为什么害我!   抱琴几乎要咬碎银牙,眼中几乎要迸出火来。   画壁却故意不去看抱琴,无辜的样子,跟原本那个天真伶俐的画壁截然不同。是从什么时候变的,她也能如此装模作样,甚至能够下这般毒手陷害亲如姐妹的自己?   要知道,抱琴尽管再狠毒,也从未想过告发画壁,甚至还帮她把罪证毁尸灭迹!   她们是一起长大的啊!   然而,在*面前,又有多少人能坚守如初呢?   多年的姐妹之情,在抱琴看不到的时候,早已悄然变质。一个如此优秀,受到重用,另一个却如此平庸,充当配角,常年仰望的话,脖子也会酸的,心也会累的。那种不甘心就会超越一切情感,慢慢浮上来,占据本就狭隘的心。   杜月芷被福妈妈扶着,身上披着一件披风,袖口领口都缀着白而柔软的毛,衬着她雪白的肌肤,煞是好看。她高高站在台阶上,看着挣扎的抱琴,目光缓缓垂下,长长的睫毛盖住她所有的情绪。   林家的既然得了人,便道:“三姑娘,既已找到元凶,我就带回去好好审问,有结果会派人来回。”   “劳您费心,夜凉,我早已备下茶点,请各位大娘们吃了热茶再走。”   “这……”   “大娘是嫌我这里出的茶不好么?”杜月芷柔声问道。   “姑娘说笑了,既然如此,奴婢们就恭敬不如从命。”   趁着人吃茶,福妈妈支走画壁和慎儿去伺候。   杜月芷走到抱琴面前,青萝早已端了椅子过来,杜月芷坐下,见抱琴歪在地上,面如死灰,一副沉浸在震惊中还没回神的样子。杜月芷抿了抿唇,伸出两根手指,强硬地托起抱琴的下巴:“抱琴。”   抱琴听到声音,目光抬起,缓缓滑到杜月芷脸上。   “你此番被带走,必遭严刑拷打,生死只能听天由命。你可愿和我打个赌?”   打赌?抱琴以为自己听错了,眨了眨眼。   “赌常夫人会不会保你。”   抱琴皱眉。   夫人当然会保她!   她是夫人座下得力助手,自懂事起就风里雨里帮夫人,夫人常赞她厉害,说离了她就跟断了臂膀一样!只不过是一次小小的挫折,夫人又怎么会放弃她!   杜月芷仿佛洞悉了她的心思,直起身,轻轻咳嗽:“那么画壁呢?你对画壁的信心也那么足吗?她把毒药放在你箱子里,陷害你,你也觉得没问题对不对。”   画壁?抱琴目光一滞。   “你大可不必一副要跟我拼命的样子,实话告诉你,我早知道药里有毒,可我还是一口口喝了。只因为我想得到你。这个院子里耳目众多,不多你一个,不少你一个,可你偏偏是个拔尖的。我若是要除掉这些耳目,必定连你也不放过,但我实在舍不得。我身边,太缺人了。你是见过我的手段的,你可以选择常氏,也可以选择我,我不逼你。当然如果你选择的不是我,我会比其他人更早,杀了你。”   留不住的,不如毁掉,省的心里惦记。   抱琴固然拔尖,如若冥顽不灵,像前世那样对她不忠,她倒真的不可惜。   杜月芷说到后面,忽而粲然一笑:“那日我说过的话,你还记得吗?”   抱琴先被她一吓,再听了这句话,想了半天才想起来,那日,杜月芷说的是:“不管谁来,都不准露怯,我能护住青萝,也必能护住你们,拼了我这条命,也决不让一个人从我这小院出去!”   她那日还觉得撞破头的杜月芷可怜,殊不知,可怜的是她自己。   林家的和福贵家的喝完茶,带走了抱琴,抱琴不再反抗,垂着头去了。   这一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杜月芷站在地上,仰头看了看天空,星河璀璨,银光遍地,她呼出一口气。   “姑娘,风凉,进屋吧。”   福妈妈劝道。   杜月芷看着欢喜而去的画壁,微微一笑:“风凉,又怎么凉的过人心。”   她果然没有猜错。   抱琴被审问的这几天,常氏没有去见她,甚至连画壁也没有去。抱琴受刑,身子骨又吃不住,便将画壁招了出来,可画壁去了一趟,指责抱琴无耻,为了活命居然陷害她,一不做二不休,将抱琴素日偷喝好茶,给三姑娘下绊子的事也揭发了出来。   抱琴求告无门,深知若是把常氏牵连进来,自己只会死得更快。   眼看自己将要熬不过去了,画壁又如此心狠,抱琴便求道:“即便要将我处死,也容我见姑娘最后一面,以当面忏悔我的过错。”   杜月芷来了。   昏暗的牢房里,抱琴披头散发,浑身血污,坐在湿臭的稻草里,形销骨立,哪有当日初见时那般从容温柔,一身华服的模样。   青萝虽然恨她曾害过姑娘,可是见了她这幅模样,也忍不住落了泪。   杜月芷站在铁栏外一米,淡漠的目光缓缓落在她身上:“想明白了?”   抱琴艰难地站了起来,重重跪下去,磕了一个头,眼泪夺眶而出:“奴婢素日有眼无珠,只求姑娘大人大量,原谅奴婢。奴婢必定忠肝义胆,再不负姑娘!如违此誓,天诛地灭!”   杜月芷微微一笑。 第31章 珍视   林家的本以为抱琴见了杜月芷之后,就心甘情愿受死,却没想到第二日一大早,慎儿就亲自来告发画壁,原来抱琴是冤枉的,那药包,确实是画壁偷偷放在抱琴的箱子里。慎儿是人证,而画壁的箱子里,又确实还残留着玉函粉末,再说那日夏妈妈碰见画壁时,画壁张口就撒谎,早就怀疑她了。   于是派人去将画壁捆了来,林家的不耐烦,一上来就严刑拷问,画壁吃不住那痛苦,就招了。   这下真相大白,抱琴证明清白,便被放了出去,画壁进来。   画壁没想到仅仅只过了一个晚上,她和抱琴就命运颠覆,她恨,她不甘心,大声尖叫道:“为什么关我!明明抱琴也熬了药,为什么只关我!我指证她了呀!慎儿那小蹄子在撒谎,她也不干净,她也该关进来!告诉你们,我是为夫人效命的,只听夫人的指派,我要见夫人!”   “夫人指派你做什么?你快招!”林家的怒喝。   画壁哭着道:“夫人给了我玉函,叫我放在姑娘药里……”   福贵家的听了这话,吓得魂飞魄散,连忙几个嘴巴打上去,厉声道:“你胡说什么,这件事跟夫人有什么相关,再敢胡说,嘴巴给你缝起来!”   林家的皮笑肉不笑:“这件事,还得请示一下夫人才对。”   “那我去问问夫人的意思。”   福贵家的忙去了回了,纸到底包不住火,没过多长时间,老太君也知道了,大发雷霆。常氏只管一味摆脱责任,又兼杜月薇在一旁帮忙,慢慢的,老太君就消了气,只说常氏糊涂:“芷丫头的娘虽然害了你,可如今她娘已故多年,威胁不到你,你又何必赶尽杀绝,非要置那孩子于死地!”   杜月薇抱住老太君的胳膊,甜笑道:“老太君,母亲对此事实在不知,她只是有些不喜三妹妹罢了。下面的人察言观色,为了讨好母亲,就自作主张做了不好的事,这又让按在母亲头上,母亲也是有冤无处可诉!”   杜月薇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余老太君摇了摇头,念了一声佛:“罢了,快去处理这件事。”   “是。”   当晚,画壁服毒,暴毙于室内。慎儿引咎,甘愿出府,她原本就是被杜月芷狠狠敲打后才去告发画壁,画壁死了,慎儿心里害怕,也不敢再留下来。杜月芷房里的奴婢全都换了,只留下抱琴,青萝和令儿。她把令儿提拔上来做了二等丫鬟,抱琴和青萝是一等丫鬟,剩下的便是做粗活的小丫鬟们,全都是今年新挑进来的。   这场下毒案便就此告一段落。常氏损失了抱琴和画壁两员大将,慎儿出府,埋下的眼线全部阵亡。老太君又因为这件事多多少少怪她心狠手辣,故而脸色淡淡的,虽然有杜月薇撒娇卖痴,但也于事无补。常氏暗恨杜月芷,偏又赶上常家出了点事,月薇的舅舅三催四请,常氏不得不亲自回家解决,没有第一时间消除老太君的顾虑和厌烦,造成日后的大麻烦。   杜月芷小院大换血,心旷神怡。她是懂医的,知道玉函毒如何快速解,便自己开了方子,让青萝出去抓了药,煎了几副服下,不过半月便已清毒。   杜月芷不费一兵一卒,就让抱琴留了一条小命下来。抱琴见杜月芷处处都是计谋,心中暗自惊喜,惊的是自己竟跟眼瞎了似的,把杜月芷当成乡野丫鬟来对付,喜的是自己临死顿悟,投靠在她这里,再晚一步,死在里头的就不是画壁,而是自己了。   杜月芷对忠心的人的确好,从来不摆架子,青萝虽然傻,可从未像其他房里的丫鬟们那样受欺负,皆是因为有杜月芷罩着。抱琴投诚,她也全身心信任抱琴,将她看的与青萝一般。令儿则是一开始就选中的,那日一帮小丫鬟中,只有她完整回答了杜月芷的问题,知道比起能力,忠心更重要,所以才独留了她。   从始至终,杜月芷走的每一步,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有谋划的。   而杜月芷的背后,又是杜怀胤,杜府嫡子,将来必定袭承整个杜府的少年。   在下毒案了结后,杜怀胤明里暗里不知送了多少燕窝,人参进来,但凡他有的补品,杜月芷也必有一份,只会多不会少。   杜月芷打赏下人,月钱不够用,也是杜怀胤悄悄贴补。   而且明面上的聚会,他也会特意跟杜月芷坐在一起,老太君见杜月芷被下毒也没有大吵大闹,仍是很安静的样子,非常懂事,她哥哥又宠她,也少不得多怜爱杜月芷一番。   “前日宫里送来了几副簪花,都是女孩儿带的,你们瞧瞧,有喜欢的没有。”   灵珠端了匣子过来,摊在桌子上,里头有好几只簪花,有事事如意簪,有日月琴书簪,有东珠含翠簪,有珊瑚羊脂玉簪……都是上等精品,华贵美丽,戴在头上又好看又显尊贵。杜月茹早就看得眼红,巴巴望着。   杜月薇没有动手,她也不敢拿。   杜月镜看着杜月茹胆小的样子,暗地里笑了一回,道:“大姐姐,你喜欢哪一只呢?”   杜月薇眼波流转,道:“每一只都好,我都不知怎么挑了呢。老太君帮我选。”   “一只簪子还要我选,薇丫头就爱磨我们这些人老眼花的。”   “人家只是觉得老太君品味好,老太君想偷懒,反而说我的不是。我不管,就要老太君选!”   正是爱哭的孩子有奶吃,爱闹的孙女有人爱,老太君最爱有人闹她,就笑眯眯拿了眼镜,细细看了一回,选出那只羊脂玉的:“这只好,你头发乌黑浓密,挽一个流苏髻,插上这只簪子,可水灵了。”   杜月薇便撒着娇拆散一头乌发,挽了流苏髻,央求老太君帮她插簪。   老太君乐得插上簪子,杜月薇走下大床,在中间转了一圈,裙裾飘逸,玉簪闪耀着润泽的光芒:“老太君,好看吗?”   “好看,好看。”   “哎呀,大小姐这么一打扮,真真显得人素雅静美,精髓全在那簪子上了。”   “就是,也就是大小姐长得美,一只簪子便足矣。”   一群人又谄媚起来,杜月薇得意至极,走到杜怀胤面前,含羞带怯:“大哥哥,你看怎么样?”   杜怀胤正在跟杜月芷说话,闻言,抬头,淡淡道:“很好。”   只是很好?   杜月薇眉头一皱,正要再问,看杜月芷一脸玩味地看着她,顿时脸色不好看了:“三妹妹,你看我做什么?”   “我看姐姐长得好看,心中羡慕呢。”杜月芷老实回答。   杜月薇心中冷哼:“是吗?那三妹妹也去选一只戴上,只怕更好看呢。”   杜月芷一听也是,便回头对杜怀胤道:“哥哥,我一向没什么眼光,你帮我选一只好吗?”   她声音非常柔和,撒娇似的,杜月薇一听就生气。   杜怀胤面上浮起笑容:“好,我看那只日月琴书簪就很好,很衬你的皮肤。”   他起身拿了,递给杜月芷,直把杜月薇气得面色通红,转身回到老太君身边,面色冷冷的,怎么都撑不起笑。老太君见了,以为她不喜欢自己选的簪子,问她要不要再换一只。   此时各人都选好了,杜月茹看中东珠簪,心中高兴,拿在手里只顾把玩,一听这句话,连忙收在袖子里,生怕被杜月薇看中抢去。   杜月茹多此一举,杜月薇看中的,是杜月芷的日月簪。   如果是平日,杜月薇此时应该回答:“不必,老太君为我选的任何东西,我都喜欢极了。”   可近日因为舅舅生病,常氏回常家看望,留下的人拦不住骄纵的杜月薇,她又嫉妒大哥哥给杜月薇选簪,径直说:“我见三妹妹那只簪子更加素雅,正好近日陪着老太君吃斋,戴着素簪,也是一番诚心。”   从来没有说吃斋念佛,也要戴素簪来表诚心的,若真是想表诚心,什么都不戴不是更好吗?老太君笑道:“这匣子里还有许多,你三妹妹的簪子也不是多么素,况且她已经选了。”   杜月芷站了起来,脸上带着天真的笑,双眼明亮如水:“老太君,先前姐姐的红宝石已经给我戴着了,又送我夹袄,对我极尽姐妹之情,我正没有可以报答姐姐的。正好姐姐看中我的这只簪子,简直太好了,我愿意让给姐姐。”   她走到杜月薇面前,托着那只日月簪送过去,柔声道:“大姐姐,给。”   杜月薇没想到她真的让给自己,伸手拿过那只日月簪,怔怔的。   好像哪里不对。   只听老太君道:“芷丫头,你舍得割爱,这倒也好。那你再去挑一支罢。”   杜月芷眨了眨眼:“不必麻烦,姐姐喜欢我的簪子,我也正好喜欢姐姐的簪子,换过来就是了。”   杜月薇反正手里有了杜怀胤选的簪子,便拔下头上的羊脂玉簪,递给杜月芷:“三妹妹,你既喜欢,给你。”   杜月芷满心欢喜,接在手里,连声音都有些颤抖了:“谢谢老太君,谢谢姐姐!”   一支簪子而已,至于吗?   杜月薇鄙夷地看了她一眼。   杜月芷似乎非常激动,小心握住那只簪子,向老太君弯腰福了福,走回杜怀胤身边坐下。她脸上的笑很甜,举着那只簪子,炫耀似的对杜怀胤道:“哥哥,你看,老太君选的簪子!”   “嗯,你好好收着。”杜怀胤回应。   杜月芷又对着杜月镜道:“二姐姐,你看,老太君选的簪子,好看吗?”   杜月镜好笑道:“好看,好看,要不要我帮你打个金镶玉的匣子,替你供起来。”   杜月芷用帕子细心擦拭着簪子,又不好意思道:“二姐姐又取笑我。我只是……只是……”只是从来没有收到过老太君亲自选过的东西,所以才会如此激动。   杜月薇轻易将老太君选的东西给了别人,而杜月芷又如此珍视,虽然这东西未必有多好,也是杜月芷的一片心。   余老太君看在眼里,觉得这个芷丫头,怪可怜可爱的。   杜月芷有了这只簪子,叫抱琴给她梳了流苏髻,插上羊脂玉簪,非常高兴得戴了好几日,连带着老太君也高兴起来,问她喜欢吃什么菜,叫灵珠给她布菜。单独布菜,是老太君喜欢一个人的表现,杜月芷既然得了喜欢,满屋的下人们捧高踩低,待她也就多了几分善意。 第32章 进学   常氏不在,灵珠布了几日菜,打量老太君喜欢,寻常一起吃饭时,也会提提杜月芷。杜月镜也喜欢这个妹妹,跟灵珠一应一和,说了好多笑话,杜月芷表现非常大方,不仅都接下来,还能全部圆的又好听又不失幽默,又引出一些奇人异士的故事来,满桌吃饭都吃得慢,光听她三人说笑,有意思的很。   老太君也听得入迷,不知不觉多吃半碗粥,灵珠感慨道:“平时左哄右劝,老太君耍脾气不爱吃饭,今日见三姑娘可爱,又疼她,也不用劝了,自己倒多吃了半碗。”   “你们跟说大戏一样,我听着高兴,不知不觉多吃了些。”老太君笑着:“从未想过芷丫头也有这么些见识。”   “只是一些粗鄙的见闻,老太君没听过,就听个新鲜而已。”   杜月芷乃是重生之人,肚中见识可多着,如今才掏出一星半点,就引来老太君夸赞,其他人见风使舵,也跟着夸了起来。   “三姑娘看着年纪小,人确是见多识广,说话又是讲究中透着有趣,跟老太君一样,叫人怎么听都听不厌。”   “是啊,倒不知三姑娘上没上过学,言辞很有大家风范呢。”   “我单听那故事有趣,还不知三姑娘上没上过学……”   杜月茹在一旁听着,心中嫉妒,侧身对杜月荇道:“她本来就是乡野出身,哪儿有钱和时间去上学,这些肯定都是大哥哥教她的。她鹦鹉学舌学会了,在这儿卖弄,看着就可恶。”   杜月荇抿了抿唇:“四姐姐,三姐姐看着像是上过学的,你别这么说。”   杜月茹瞅了她一眼:“就你胆小怕事,我也不跟你说,我跟大姐姐说去。”   杜月薇听了杜月茹的话,觉得正好可以攻击一下杜月芷,便叫她当着众人的面去说。   杜月茹得到鼓励,心中得意,站起来道:“三姐姐,我听说你原本住在极偏僻的山庄,难道那里也有私塾?且私塾都是有些家底的人才读得起,你也有钱去读私塾,不用每日干活吗?乡下人嘛,我们都懂得。”   杜月茹话里的嘲讽之意所有人都听得出来。   杜怀胤皱眉道:“四妹妹,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好奇,大哥哥你又为何生气,难道三姐姐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过去,不敢说出来?”   杜月茹挑衅道。   杜月芷按住欲发火的哥哥,忙站了起来:“四妹妹,你有什么好奇之事,私下来问我,我一一讲给你听。现在老太君好不容易高兴,正在兴头,多吃了半碗饭,我们做孙女的该关心这个,逗乐老太君才是,其他无关紧要的事还是暂且放一放。”   杜月茹被她将了一军,显得自己没她孝顺,不由得涨红了脸皮:“你这是什么话,难道说我故意惹老太君不高兴吗?平日老太君也和和乐乐的,自从你回来,不知皱了多少次眉毛,你倒全推在我身上。我还没说你的好奴婢毁掉珍贵花品的事呢……”   她话音未落,杜月芷非常惭愧道:“这,这个……并没有……”她求助似的望向老太君。   毁掉花园珍品的,不是青萝,而是杜月茹的丫鬟,本来常氏没能陷害青萝,草草了结了此案,结果又被死去的画壁捅了出来,老太君什么都知道,只是碍于都是孙辈,才没有追究。如今杜月茹自己又提了起来,简直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杜月芷巴不得杜月茹多说几句自己的坏话,说得越多,对自己越有利。   老太君已然沉了脸:“茹丫头,你越来越没规矩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造谣,我看你是太闲了,连家训都忘了!”   杜月茹正觉得自己可以让杜月芷难堪,没想到却遭到老太君的阻止,她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被老太君当面斥责,眼中一片惊讶:“老太君,我没有!”   “你还说没有!毁掉花品的人明明是你的贴身丫鬟盛儿,却撒谎说是青萝,我念在你年纪小,没有发落,你倒不知收敛,拿到台面上来讲!齐姨娘!”   齐氏忙起身:“老太君。”   “你是茹丫头亲娘,这两年茹丫头长大了,我就叫她还跟着你住,以前茹丫头跟着大夫人,说话很是知礼,怎么跟你一住,就如此放肆了?”   这分明是指责亲娘管教不严。   齐氏紫涨了面皮,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杜月芷见杜月薇一副冷漠之态,知道是她挑唆杜月茹,便对老太君道:“老太君,您消消气,才刚大乐,这会儿又生气,最容易伤身。四妹妹倒也不是针对我,只是年纪太小,言语间稍微松弛了些,严加管教就好了。”   杜月薇也不甘示弱:“是啊老太君,不必为了点小事闹的心情不好。都是齐姨娘出身不好,带坏了四妹妹,以后还叫我母亲多多费点心就是了。”   齐氏最忌讳别人说她的出身,当下浑身一震,闭目忍耐。   老太君闭了眼,看着齐姨娘和杜月茹战战兢兢站在那儿,一副畏首畏脚的样子,更是讨厌,摆摆手:“既然芷丫头说情,那这事就算了。茹丫头出言不逊,跪三日佛堂,将家训抄写十遍,拿来给我过目!齐姨娘管教不严,令你一同罚跪佛堂,静心思过!”   “是。”   母女俩坐了下来,这一小段风波暂时过去了。   灵珠审时度势,道:“都是为了三姑娘才闹了这么久,一会儿三姑娘还要多说几个笑话,把我们都逗乐了才行。”   老太君道:“灵珠,才刚训了茹丫头,你又放肆。芷丫头笑话再多,到底有限,你怎么又给她出难题。”   灵珠鼓着腮道:“我是为了老太君。三姑娘一看就是读过书的,那书上颇多笑话,等她看了,说与咱们不就行了。”   老太君听了,便问杜月芷:“芷丫头,你可是读过书的?”   “跟一个大夫学过几个大字,不全。”杜月芷谦虚道。   老太君沉吟一番:“咱们家的姑娘,虽然不必懂的男人的道理,但字总是要认识的。我们也有私学,教你们琴棋书画的,不教诗书演算,原本你父亲嫌累赘,宫里又为皇亲国戚建了独立的私学,你父亲便入了进去。一来是为了学知识,二来也可以跟其他府的少爷小姐们交流。你这几个姐妹都去上学的,近日为了去南安王府的事忙糊涂了,倒忘了你。既然提了起来,让你大哥哥写一个柬,把你补进去,一样也出学银,你们还小,不必避嫌,先学两年罢。”   杜月芷没想到居然引出老太君这番话,喜悦言于溢表:“真的吗?我也可以上学吗?”   老太君笑着点点头:“可以。”   杜月芷忙转身对杜怀胤道:“哥哥,那你快写柬,把我补进去吧!”   杜怀胤乐了,逗她:“急什么,现在又没有文房四宝,又不知把你安排到哪一处,怎么也要和老太君或者夫人商议了,才好写这柬。”   杜月芷皱着小脸,撅起嘴巴,满脸不高兴。   杜怀胤捏了捏她的脸蛋:“真那么想去,就急成这样了?”   杜月芷眼睛水汪汪的:“老太君都说准我去了,哥哥还欺负我。”   “我也可以教你大字啊。”   “不要,哥哥每日太忙,又喜欢讲奇怪的事情,我功课都做不好。”   “我没嫌弃你笨,你怎么倒嫌弃我起来了?”   老太君看她兄妹俩斗嘴,听着有趣,心里高兴:“胤儿,你就别逗你妹妹了,也没什么可商量的,我做主,把你妹妹推荐给沈太傅。他的课倒讲的还好,浅显易懂,芷丫头聪明,学起来应该不会太吃力。”   杜怀胤见老太君发话,忙道:“是。”   杜月茹这一闹,倒把杜月芷闹到上私学,出乎杜月薇意料。她也没有足够好的理由阻止,还得装出笑脸来庆贺杜月芷,又送书又送文房四宝,杜月芷还笑得那么天真,说谢谢姐姐,杜月薇简直要呕出一口血来。   而杜月茹虽然跟杜月芷结下梁子,但也看出杜月芷不好惹,后来在她面前想要放肆,也会好好思虑一番,确定没错,才会打压她。   如今办在宫外的私学,分两种,一种是少爷们的私学,一种是小姐们的私学,老师是相通的,请了教习皇子的沈太傅,李太傅,郑太傅和周太傅教,一般固定,偶尔轮流当值。这几位太傅各有特点,学生们看着脾气选。去年沈太傅提议办特学堂,让公主和皇子也一同与皇亲贵戚们学习,感受宫外的生活,体察民情,居然获得了圣上的批准,所以偶尔也会有皇子公主们一同来上学。   杜月薇,杜月茹,杜月荇已经通过初学,认得了所有的字,正在学习更深层次的书籍,例如国学,列女传,诗经,以及一些史学书籍。杜月镜学得快一些,又对演算感兴趣,所以会挑喜欢的课上。杜怀胤,杜怀樽则是全面通学,既学诗词歌赋,又学琴棋射猎,甚至还要学战术,无论是重文还是重武,科考之前,也都要全部涉猎。   杜月芷如今去了,会被排在学习最浅显字词的沈太傅堂里,也就是说,她会与一群五六岁丫头片子做同学。   划重点,五六岁!黄毛丫头!   唉!她为什么要说只识几个大字!应该说已经会做诗了才对!   搬石头砸自己的脚,杜月芷此刻的心情,怎么说呢,稍微有些复杂。 第33章 报恩   第二天一大早,杜月芷正睡的迷迷糊糊,就被福妈妈叫了起来:“姑娘今日初进私学,要早些去才好,晚了怕太傅怪罪。”   外面还没大亮,杜月芷穿着里衣坐在镜子前由三人摆弄。青萝拧了热毛巾给她擦脸,又拿了牙粉,洗漱完以后,抱琴也将早饭摆好。平日大概也只有清粥小菜可以吃,抱琴是个厉害的,去拿饭,自然有资格挑三拣四,只管把好的弄过来。   一大碗熬得正是火候的糯米粥,白,浓,稠,热,米香喷鼻。配的小菜是酱黄瓜,酸柠胭鸭肉,桔梗香茄,人参汤吊的碧玉青菜,清利爽口,开胃下饭。另外再配一份百合莲子羹,暖胃养肤,肚子里有热的东西,早起的精神气就足。   “抱琴这几样挑的好,你们也别看着,都坐下吃吧。”杜月芷闻着香气,早就食指大动,吃得不亦乐乎。这还是回府后第一次吃得这么舒心,她不仅自己享用,还让福妈妈几人一起吃。   “这怎么行呢?姑娘到底是主子,跟下人一起吃饭像什么样子。”   不仅福妈妈不同意,抱琴和青萝也只当杜月芷开玩笑。   她的样子像是开玩笑吗?   杜月芷一听,挑了挑眉:“大家一大早起来忙了半天,不吃饭,饿坏了身体怎么办?再说我这院子里虽然讲规矩,那也是讲的待人接物,为人处事的规矩,吃喝行卧还是要遵循本能,饿了就要吃,困了就要睡。自己舒服了,做事才会舒服。”   “歪理。”福妈妈笑着摇头,不肯听。   杜月芷站起来,拉着福妈妈的手,把她按在座位上,亲自盛了粥,撒娇道:“福妈妈,你就听我的吧,自家人在一起,何必拘泥。你要是这样强行讲规矩,以后我也不敢跟你说心事了。”   福妈妈正是关心杜月芷身心发展的时候,一听不跟她讲心事,顿时着急了。杜月芷趁机说服她,然后再把抱琴和青萝按下。   “姑娘,这不行的!”抱琴有些坐立不定,被杜月芷扳着坐好,不准动!   “福妈妈,你看姑娘尽胡闹~”青萝也被按着,乖孩子眨巴眨巴眼睛看向福妈妈。   福妈妈笑了:“罢了罢了,反正是大清早,没人看见,将就吃一顿吧。”   “好了好了,福妈妈都同意了,大家快吃吧,一会儿凉了都不好吃了。”杜月芷催促。   一桌四人这才开始吃了起来,人多,吃饭就热闹,不知不觉吃完了,这才开始准备穿外衣,梳妆。   令儿抱着蒲团进来,看见满桌狼藉,才刚升上二等丫鬟不久,还残留着小丫鬟的想法,忍不住觉得被忽视了,心里酸溜溜的。杜月芷正在穿衣,见令儿撅着嘴,忙拿了一只香甜的糖果哄她:“今日要出门,行程急就没等你。待我下了学,等我给你带好吃的。”   令儿这才开心了,抓了糖说:“姑娘答应我的,可不能反悔。”   “不反悔不反悔,你好好看家,听姐姐们的话,等我回来。”杜月芷穿好了衣服,天已大亮,杜怀胤派了剑萤过来,看有没有什么需要照看。   剑萤手里还拿了一只小匣子,递了过来,打开看,是一只绝美的金步摇,珠玉点缀,小巧玲珑,恰好配杜月芷。   “哇,好漂亮的金步摇,姑娘,你戴着一定很好看!”青萝尖叫。   “这是胤少爷让我带给姑娘的。姑娘也不用急,时间还早,其他三位姑娘才刚起床,等她们梳洗,用过早餐后,再一起乘马车去。”   “好。”杜月芷放下匣子,倒了一杯热茶,很自然递给剑萤:“你穿得薄,喝点热茶暖暖。”   “姑娘怎么亲自倒茶,我自己来就好。”剑萤接了茶,微微有些窘迫。   杜月芷微笑道:“你是哥哥的人,我也拿你当亲人看,以后来了我这里,就像青萝一样放轻松些,不用太守规矩。”   剑萤捧着热茶呆立,青萝笑着上前,搂住剑萤的肩膀:“姑娘的意思是,我们都是一家人,不分彼此。以后你来了,就当在少爷院子里一样自由。”   剑萤很聪明,青萝的话她懂,杜月芷的话她更懂,正因为懂所以吃惊。从一开始就对杜月芷有好感的她,此刻更觉得温暖,好像前世已经存在的缘分,这一世又继续圆了下去。   杜月芷闲话家常:“对了,哥哥怎么样了,用过早饭没有?”   “少爷已经收拾妥当,用完早饭闲着无事,正在练剑呢。”   杜月芷奇道:“咦,不一向是你陪着练剑的吗,你走了,哥哥怎么练?”   剑萤白净的脸闪过一丝红晕,还不知怎么接腔。   杜月芷只是温柔的看着剑萤,心潮起伏澎湃。   剑萤这个傻姑娘,陪了哥哥一世,无名无份守着哥哥,哥哥成亲后她便消失匿迹,最后哥哥被贬,嫂嫂去世,剑萤又跟随哥哥征战沙场。杜家落败后,杜月芷深陷险境,杜怀胤无法离开边疆,是剑萤千里走单骑赶回王府救人。可惜剑萤最后被毒箭射中,死于非命,连哥哥最后一眼也没看到。   而自己的哥哥杜怀胤,从头到尾都没感受到剑萤的爱意,因为剑萤说了“我对公主发过誓,一定会倾尽全力护胤少爷周全”这种话,他便相信剑萤留在他身边,只是为了报母亲的恩。   这样的借口,也只有蠢如狗的哥哥会信!   那么正直又冷淡的剑萤,这辈子最喜欢的人就在身边,但却近在咫尺,远在天涯,她无法触摸无法成亲,只能借着奴婢的身份,一生一世守着他,看着他,救心满意足了。   杜月芷扼腕叹息!   还好自己重生,不然这世上再无一人知道剑萤的心事。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帮剑萤了结心愿。   “姑娘,时间不早了,我为你戴上金步摇吧。”抱琴轻声道。   杜月芷点点头,坐在镜子前,抱琴梳头的手法也很新颖,给她梳了非常流行的少女发髻,头发用漂亮的金步摇冠住,耳边,额前挑出几缕长发,柔柔地垂落颊边,脸蛋雪白,皓齿红唇,再穿上一袭月白重山纱衣,宽摆窄袖,细碎流苏,轻轻扫着绣鞋面,端的是大家闺秀,玉步生辉。   “姑娘,你这样好美。”青萝看呆了。   “姑娘底子好,本来就美。”   不过离开李家庄几个月,镜中的人便变得如此美丽,跟以前脏污脸,麻布衫完全不同,杜月芷唇角弯起,微微一笑。   坐了轿子到外院,那里停着马和马车,杜怀胤,杜怀樽和杜月镜已经在了,看杜月芷下了轿,招手叫她过去。   杜怀胤一身黑色劲装,袖口领口都绣着金线,头上戴着白玉冠,手里还拿着一只鞭子,轻轻拍着腿,看似等候已久。   剑萤快步走到杜怀胤身边,看他满头汗,解开雪白的帕子,握在手里要帮杜怀胤擦汗。   “我自己来。”杜怀胤拿过帕子自己擦。   杜月芷目光流转,笑着拉过剑萤说话,一会儿要她教自己练剑,一会儿又说要送剑萤胭脂水粉,非常亲密。杜怀胤见妹妹跟剑萤这么要好,心中不由得诧异,看了剑萤好几眼,直把剑萤脸都看红了。   杜月镜走上前,指着那些车马:“三妹妹,你看这里有两辆马车,一大一小,我想的是我们俩人坐这辆小的,她们坐那辆大的,怎么样?”   “这样很好。”杜月芷看那辆小马车也不小,足够坐五六个人。   杜怀胤笑着道:“二妹妹,你坐归坐,可不要欺负月芷。”   “大哥哥,难道我在你心里就是只会欺负人的人吗?月芷是你妹妹,我也是你妹妹,你可不能厚此薄彼哦!”   杜怀樽也笑道:“月镜,你还有亲哥哥在这边呢!”   杜月镜这才像想起什么似的,拉着自家哥哥给杜月芷介绍:“上次你们也没好好打招呼,三妹妹,这是我哥哥杜怀樽,虽然比不上你哥哥帅,但是也勉强算得上京城十少……”   “什么叫勉强?你哥在你眼里已经这么不堪了吗?”杜怀樽对自己的妹妹感到绝望。   杜月芷和杜怀樽打过招呼,一时大家都来了,各自见礼。   “来这么早,活该你等!”杜月茹看着杜月芷,鼻孔朝天地走开。   杜月薇没什么空理会她们,众星拱月般上了大马车,随后是杜月茹和杜月荇,各带了贴身丫鬟,其他的丫鬟妈妈们坐在另一辆马车。杜月镜因为兰蔓要帮母亲料理事务,所以没带出来,带的是另一个贴身丫鬟阿玉。   杜月芷带的是抱琴,一路上主仆安静,偶尔会小小聊一下天。   马车行驶了半个时辰后,穿过车水马龙,进入一个宅邸。也不能说是宅邸,就是很大很深的宅子,实际上是学堂,看着戒备深严。外面空地上已经停了几辆马车,杜月芷下了车,就被杜怀胤引着进去了。   沈太傅是一个清瘦,高冷的人,眼皮总是耷拉着,不怎么理人。杜月芷恭恭敬敬行了弟子礼,沈太傅问了她几句话,学过什么字,会不会写等,杜月芷先在心里揣度一下,才回答。   “根基有些虚,但也还算不错。”沈太傅点了点头,让杜怀胤回去:“令妹情况我已经清楚了,请胤少爷放心,今日有射箭,快些去准备吧。”   杜怀胤道了谢,又细细嘱托杜月芷几句话,杜月芷连连点头,杜怀胤离开。   “你跟我来。”   沈太傅站了起来,杜月芷这才发现沈太傅走路一瘸一拐,似有腿疾,她也不敢问,乖乖跟在后面,走过长廊。 第34章 怪物   穿过满是侍卫的院子,上了阶,进入一间大屋子,地上铺着大毯,摆着二十来套乌沉木桌椅,书本,文房四宝一样具全,窗扉支起,几个美貌的侍女端进茶水。沈太傅带着杜月芷走近,侍女忙低头靠边而站,匆匆退出。   “太傅来了!”有人喊道。   坐在座位上的全是花团锦簇,粉雕玉琢的贵子,因为年纪在五至十岁,男女都有,只不过坐在前排的更显贵气,都站起来给太傅请了安,声音娇巧清亮。沈太傅回了礼,又向他们介绍了站在身旁的杜月芷:“这位是杜府的三小姐,今年十三岁,因病耽搁了学业,如今便与你们做同窗,一起学习。”   那些贵子们都看着杜月芷,杜月芷比他们都高,年纪也比他们大,他们仰着脖子看了看,各自窃窃私语,抿着嘴笑。杜月芷脸微微有点红,非常友好的打招呼:“各位好。”结果却遭来一阵嘲笑。   “这么大了还来跟我们一起念书,好丢脸哦!”   “我见过杜府的小姐,单单没见过她,也不知从哪里跳出来的庶女,死皮赖脸的,居然还来跟我们坐在一起?!”   “她还傻乎乎对我们笑……”   杜月芷听了,眼皮跳了跳,继续笑眯眯,非常和善:“沈太傅,我初来乍到,也不懂学堂的规矩,还请你多多提点。”   她说得诚恳,虽然学识差一点,但为人却比没见识的小孩子懂多了。沈太傅点点头,转头沉声:“安静!”   沈太傅一发话,学堂顿时安静下来。沈太傅是最铁面无私的人,对待他们这些皇亲贵族从不手软,该打则打,该骂则骂,因为他在朝中也算德高望重,带出许多名门,亲身验证不打不成材,所以贵子们也很怕他。   分座位时,没人想跟杜月芷坐在一起,杜月芷也不让沈太傅为难,自己笑着走到后面,看到一个小孩背对着她睡觉。   不知是谁家的少爷,锦衣玉袍快要被他穿成一团麻布,头发也乱糟糟的,埋头大睡。别人都坐的离他很远,他一个人睡在那里,旁边的座位倒是空的,桌子上也摆好了书,杜月芷就老实不客气地坐下,拿出书本摊在桌子上。   她一坐下,沈太傅倒没理论,其他人扭过头来,诧异地看着她,议论纷纷。还有几个看好戏似的笑她。杜月芷一脸莫名其妙,但稳坐如山,并不理会这些小屁孩,只是偶尔抽空看一下睡觉的小孩,他一动不动,小小的手臂包着小小的脑袋,似乎要隔绝这烦人的读书声。   沈太傅开始讲课,先以学字为先,次则解意,再则融会贯通。杜月芷心中计算着程度,该回答时回答,该不懂时不懂,还要看机会随机问沈太傅问题,为了不让沈太傅察觉到她真实的水平,她还得乱回答一气,引起其他孩子的嘲笑。一整堂课下来,杜月芷只觉得不比斗人轻松,累的要死。   沈太傅讲完一课,回去休息,侍女端上茶水和吃食过来,青萝也让人把东西送了进来,只是一些自己做的糕点。杜月芷吃了半块,很香,旁边睡着的小孩突然醒了,坐在位置上揉眼睛,一副很烦恼的样子。   他鼻翼动了动,侧过脸来,看着杜月芷。   杜月芷这才看到他的全貌。   是个很好看的小孩,皮肤雪白,睫毛很长,瞳孔深邃,只不过瞳仁在阳光下显出淡淡的幽蓝,一回到黑暗之中,便恢复正常。   他眨了眨眼,小小的脸蛋睡迷了,还沾着口水,可爱极了。   杜月芷咬着半块糕点,见他盯着糕点,便拿起一块递给他:“请你吃。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接过糕点,默不作声,大眼睛仍然盯着她,看的杜月芷怪不好意思的。   杜月芷怀疑他可能有听力方面的毛病,所以伸出手指在耳边划了一圈:“你,听不到,是不是?”   小孩迷之沉默。   “唉,长得这么可爱却听不到,真可怜。”杜月芷怜悯地叹了口气,端起一整盘糕点:“全送给你吃吧,我自己做的,连宫里都没有这么好吃的糕点……”   话音未落,突然一个侍女尖叫着倒过来,撞到了桌子,茶水,书本,糕点洒了杜月芷一身。   “哈哈哈——没吃的喽!”几个小孩拍着桌子大笑,原来是他们捣鬼!   杜月芷还保持着端盘子的姿势,手中空空如也,小孩看着掉在地上摔碎的盘子,呆呆的,目光又移到浑身脏污的杜月芷身上,片刻后,脸上涌起巨大的失望,那抹幽蓝越来越深,悲愤,狠戾,绝望交杂。   杜月芷忙伸手拉他,口中道:“没事没事,你要是喜欢吃,我明天再给你带!”   他躲开杜月芷的手,浑身暴戾,一把握碎了手上的糕点,站起来冲出学堂。   见人跑了,恶作剧的几个孩子得意地哈哈大笑。   “哈哈,怪物跑了!”   “怪物才没资格跟我们呆在一起呢!”   “就是就是!每天不是睡觉就是发呆,眼睛又那么奇怪,最看不惯他了!”   ……   喂,你们才是怪物吧!杜月芷也很生气,冷冷看了那群恶作剧的小孩们一眼,伸手掸了掸身上的残物,然后把侍女拉了起来。那个侍女站了起来,不住道歉,眼中含泪,几乎吓得要死。   “没关系,你不是故意的,出去吧。”杜月芷借了她一条手帕,然后自己做了简单的打扫,重新收拾了书桌,能用的留下,不能用的扔掉,那些小孩狂笑一阵,见她不卑不亢,也不理自己,也觉得没意思,刚好沈太傅来了,连忙坐好。   刚好这一课要写大字,沈太傅吩咐了任务,大家拿出白纸,开始蘸墨写字。最后交卷,沈太傅一张张看过去,小孩子手软,写得勉强,看到最后一张,他眼睛一亮。只见那纸上写着清一色郑勉体,一撇一捺自有风骨,柔而坚韧,分外出色。   郑勉乃是靖朝大儒,自创的字体柔中带刚,没有十年是很难练出来的。   再看交卷的名字,杜月芷。   沈太傅把卷子抽了出来,大大夸赞了一番,所谓“字如其人”,像他们这种学究,对字的要求比其他高,因而对杜月芷的印象又好了许多。   “只是这字难写,你难道从三岁就开始练了?”   杜月芷回答:“我是最近两三年才开始练的。”   沈太傅自然夸她有天分,能在短短几年内写得这么好,除了天赋以外,没有其他解释。   杜月芷分外谦虚,心中却不由得感慨一番。她学郑勉体,还是前世良王教的。那时两人尚算恩爱,她懂得不多,良王缱绻温柔,在案前执她手,教她练字。后来为了良王府她学会了许多谋计,违背本心,幸好练字能让她心思沉静,一练便再未停下来。哪怕良王迎娶杜月薇进府后,她也没停下。   没想到多年的努力,居然会用在这时。   她早就看到沈太傅书房里挂满了郑勉的墨宝,必是非常敬仰郑勉,所以她才会在卷子上写郑勉体,果然吸引了沈太傅的注意。   沈太傅实在喜欢这字,便走过来,要亲自看她写。其他人也围上来,看着杜月芷。   杜月芷支支吾吾的,也不研墨,似有为难之色,沈太傅皱眉:“这字难道不是你写的?”   杜月芷雪白的脸蛋娇美可爱,大眼睛眨了眨,叹了一口气,开始研墨。   而后执笔,笔走蛇龙,写下两个大字:仁义。   字写得非常不错,但沈太傅却注意到另一个地方:“你的笔怎么了?”   好好的一只狼毫,居然从中而断,劈成几瓣,木刺纵生,笔毛也零落不堪,这种笔,就连握住也很困难,要写下大字,手上的肉必须要接触断裂的端口,木刺扎进肉里,疼痛难忍,也难怪杜月芷方才面带为难之色。   杜月芷闷不作声,沈太傅厉声问道:“是谁弄坏了笔?”   没人回答,小孩子们噤若寒蝉。   “杜月芷,你说!”   “沈太傅,我,我也不知道。”杜月芷声音充满惶恐:“请您不要生气,我会想办法弄一只一模一样的狼毫,决不让您为难。”   沈太傅看她的样子,似乎很害怕说出来被报复,于是让她坐下,自己拿了那张纸回到前面,目光扫过所有人的脸,威严且肃穆:“你们都是公家子弟,来我这里求学,是为了将来立身做人,稳固根基,我一而再,再而三要求你们虚心,不可作恶,但是你们却总不听。为人师者,学生犯错,不可不罚!来人,拿我的戒尺来!”   一听到拿戒尺,所有人都慌了,还有几个胆子小的女孩子已经嘤嘤嘤哭了起来。杜月芷连忙安慰她们。   “从首桌开始,一个一个都过来受罚!”沈太傅毫不心软。   一个娇滴滴,软绵绵的半大女孩走到沈太傅面前,哭泣着伸出双手,沈太傅举起戒尺,刚要打下去,就听到一个男孩大叫:“沈太傅,我知道是谁做的!”他把那些小孩的名字说了出来。   “你胡说!你能证明吗?”小少爷们肯定不会承认。   “我没有胡说,沈太傅不信的话,可以问房外的侍女!”那小男孩毫不示弱。   他说的当然是真的,沈太傅只消问一下,便确认了。原来不仅折断了笔,还摔了糕点茶水,欺凌新同窗。沈太傅大怒,将恶作剧的几个小少爷狠狠打了十戒尺,逐出堂外,叫下人送回家了。如果是罚站罚抄写还好说,但是罚送回家,问题就严重了,回到家,少不得再吃父亲的板子母亲的埋怨,第二天再送过来好好陪罪,绝对非常丢脸且痛苦。   杜月芷大获全胜,当晚坐车回家,便向杜月镜和哥哥打听自己的这些同窗。 第35章 红糖   原来那个蓝眼睛的同桌,不是别人,正是龙十三子夏侯慈,今年刚满十岁,母亲是夷族,生子之夜便去世了,夏侯慈暂由太妃抚养,太妃前年已逝,便又交给菱妃抚养。这样几番辗转,又长了那么一双怪异的蓝眼睛,这孩子便养成了敏感乖僻的性格,谁也不亲近,谁也不信任,浑身跟长了刺一样,见谁扎谁。   虽说是皇族之子,但他其实跟孤儿无异,圣上多子,且各个都有各自的势力,而他幼小无助,没有生母,没有势力,没死只能算福大命大,也难怪区区五品大臣之子也能欺辱于他。   “二姐姐,你见过他吗?”   “下学的时候见过几次,小小的,怪可怜的。要是性格别那么古怪,我道是愿意跟他说几句话。可惜人一靠近他就跑,好像要害他似的。”   杜月芷沉默,她也有过相似的经历,不被人理解的时候,就是这样,见到人就害怕。她那时是在身上装满了刺扎人家,而这孩子,是躲避。   “因为失望太多次,所以才不抱希望吧。”   才十岁而已,就承受了这么多,一边处于权力的中心,一边又被权力的底层所践踏,想起他捏碎糕点的那一刻,大概心里非常痛苦吧。   杜月芷忍不住心生怜爱,回到小院又做了许多糕点,令儿非常开心,因为杜月芷虽然没给她带好吃的回来,但是她做的糕点甜而不腻,清新美味,加了时令花瓣,极为好吃,外面买都买不到。   抱琴帮忙装在点心盒子里,笑道:“姑娘这次做的糕点花了不少心思,是要分给其他府的贵子吃吗?”   “嗯,我有很喜欢的人,想送给他吃。”   “啊,姑娘你有喜欢的人啦!是谁,长什么样,家世配得上吗?!”青萝连忙问。   “人还不错,就是脾气有点怪,家世么,大概比我们家差那么一点,但勉强还行。”杜月芷故意逗青萝。   “可是姑娘再喜欢人家也不行啊,薇姑娘还没出嫁,你的亲事大概要拖很久,你现在还小,等两年不成问题。等到了两年后,胤少爷也娶了亲,薇姑娘也出了嫁,就可以给你准备丰厚的嫁妆,所以,必要的克制还是要有的……”青萝不由得碎碎念起来。   “青萝,你想太多了,是不是你自己想嫁人了,所以才这么上心姑娘的亲事。”抱琴打趣道。   “哪有!”青萝弱弱反驳:“我是提前为姑娘打算!”   “既然如此,你脸红什么?”   “啊?没有啊!”青萝连忙握了握脸,见抱琴笑她,立刻明白过来,追着抱琴打,抱琴躲到杜月芷身后笑,青萝委屈:“你欺负我,我绝不依你,姑娘,你快为我主持公道!”   杜月芷笑着,拿起一盒糕点:“好青萝,谢谢你为我着想,请你帮我把这盒糕点送到我哥哥那儿去,我帮你好好教训抱琴,怎么样呢?”   青萝接过糕点,答应了:“好的。姑娘有话带给胤少爷吗?”   杜月芷摇摇头:“不是给哥哥,是给剑萤,就说我请她吃的。”   “给剑萤?”青萝歪头不解:“为什么?”   “剑萤爱吃~你别问了,快送去吧。”   “嗷。”   青萝送了过去,回来后,杜月芷已经准备要睡下了,穿着里衣,抱琴正在帮她梳头发。青萝一边披风,一边跟福妈妈说话。杜月芷听到声音,让抱琴叫青萝进来:“你送糕点过去,那边怎么说?”   “胤少爷见我拿糕点去了,高兴极了,想接过去,听我说是送给剑萤的,两人都很吃惊。少爷不信,跟我确认了三遍,才把糕点给剑萤,还说要来找你问清楚,不过剑萤打开了糕点盒子,请少爷吃,少爷才没来。姑娘,明早去进学,少爷肯定要问你的。”   杜月芷无奈:“让他问。”   问得出什么才怪呢!   哥哥傻气,剑萤更傻气,一点立场也没有,哎~   杜月芷梳完头发,躺在里间床上,抱琴放下帐子,又在熏炉里添了几块安息香:“姑娘早些歇息吧。”   外面逐渐安静,杜月芷沉沉睡去。   第二日,杜怀胤果然问起杜月芷这件事,杜月芷轻轻巧巧回答:“都是女孩子吃的东西,我多做了点,送给剑萤尝鲜,有什么问题吗?”   杜怀胤可怜兮兮:“哥哥都没尝过。”   “哥哥吃的太多了,小心长胖!”杜月芷毫不客气拒绝,跟着杜月镜上了马车。   到了学堂,果然看到昨日恶作剧的几个孩子来了,脸上多多少少带着小伤,要么是巴掌印,要么是红痕,见了杜月芷,都有些气弱,不敢跟她对视。   杜月芷非常亲切友爱地问询了一下,然后又拿出糕点请他们吃,她昨夜做的花瓣糕点非常成功,几乎晶莹剔透的糕点,镶嵌着细细的花瓣,一咬,甜甜的蜜汁流了出来,口腔里溢满清香,好吃到不行。   “我才不吃你的东西!”熊孩子拒绝。   杜月芷转手就分给其他人,比如昨天为她说话的男孩,还有差点受罚的女孩。   大家都簇拥过来,眼看糕点越来越少,几个恶作剧的小孩也忍不住了:“给我留一个!”   “不是不要吃吗?下次还掀桌子掀盘子吗?”   “不掀了。”   “叫姐姐。”   “……”喂!别得寸进尺啊!熊孩子也是有骄傲的!   杜月芷的骄傲更可怕,眼睛一眯:“不叫算了。”   “姐姐!”其中一个没挺住。   “叫得还挺快嘛,给你!”杜月芷分了一块,剩下的人也扛不住了,纷纷叫了杜月芷姐姐。   给一个大棒,再给一颗糖果,杜月芷降服这群熊孩子,不在话下。   可惜夏侯慈并没有来上课,杜月芷连带了好几天,又因为“表现优异”,受到沈太傅的赞赏,大概过不久,就可以转到杜月薇杜月镜的堂里了。   杜月薇听说之后,内心非常气愤。只是母亲常氏虽然早已回府,因为有错在先,不能让杜月芷直接中断学业,只好一日日捱着,趁哪一天杜月芷出了错,就抓住机会把她困在杜府。   不然,放杜月芷在外面,又跟那么多皇亲贵族们在一起,早晚会出事。   可惜杜月薇又不跟杜月芷在一起念书,那些小贵子们又太小,根本帮不上忙,甚至还听说杜月芷已经跟他们打成一片,也不知是怎么做到的。   杜月薇想了想,把五妹杜月荇赶去跟杜月芷一起念书,命杜月荇无论如何,务必要让杜月芷犯个大错。   杜月芷对这个五妹还是很好的,见她来了,拉着她一起念书一起写字,还给她讲故事,杜月荇左右为难,又想害杜月芷,又舍不得那些故事。她本来也小,针对杜月芷全是听杜月薇的话,其实她本心不坏,比起四妹杜月茹好很多。   杜月芷也不逼五妹站队,如果现在逼她,说不定会适得其反。杜月荇跟抱琴不一样,抱琴是无路可走,逼她是在帮她。而杜月荇却有于姨娘,以及于姨娘肚子里的孩子做后盾,无论站在哪一边,她都不吃亏,选择权永远在她自己身上。   不过把杜月荇送到自己身边,杜月芷还是很感谢杜月薇的。   毕竟,近水楼台先得月。   杜月芷仍然很关心夏侯慈,终于有一天,夏侯慈来了。   他还是很喜欢睡觉,趴在桌子上睡觉,谁也不理,谁也不看,对屋子里的变化也视若无睹。沈太傅对别的孩子很严厉,对他倒是很宽松,从不管他。   杜月芷想了想,拎起糕点盒子,放在他的桌子上,对着他的耳朵小声道:“糕点我放在桌子上了,你记得带回去吃。”   夏侯慈一动不动。   杜月芷也不管他带不带走,自己每天都给他留一盒。有一天杜月芷着了凉,不舒服,所以没能做糕点,夏侯慈等了一天,临到下学的时候,杜月芷还是没有动静,忍不住看了她好几眼,最终鼓起勇气问:“今天没有糕点吗?”   杜月芷笑了一下,原来你会说话啊!   当然她不会这么说,对于跟曾经的自己很相像的夏侯慈,杜月芷还是保留着极大的善意:“我有些不舒服,所以没有力气做糕点,过两天等我好了,我再带给你。”   夏侯慈立刻抬起眼睛,似乎非常紧张:“你哪里不舒服?是头疼还是肚子疼?着凉?风寒?还是身体虚弱?”   “我肚子疼,没关系,很快就好了。”   女孩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不过这种事可不能说给夏侯慈听。   夏侯慈更紧张了,眼睛恐慌地乱眨,坐立不定。杜月芷看着他的眼睛,觉得要不就是自己错觉,要不就是夏侯慈真的要哭了。   不至于吧?   杜月芷心中有些诧异。   “你要死了吗?”夏侯慈抿着嘴唇,泫然欲泣。   只是月事而已,哪有那么严重。杜月芷好笑地摇头:“不会死的,只要喝一点红糖水就好。”   夏侯慈长长的眼睫毛垂落下去,盖住眼底的情绪:“红糖水是吗?”   第二天,杜月芷被夏侯慈叫住,走到后花园。那里没有人,小小的夏侯慈走在前面,时不时回头,似乎怕她走丢了。   花园里有一只石桌,上面放着大大小小的药包,全都是红糖粉,还有一只茶杯,里面冲了红糖水,也不知放了多少红糖,竟不能全部融化,杯底沉淀着厚厚的红糖粉,热气缭绕,甜香扑鼻。   “呶,红糖,红糖水!我费了很大的劲才说服哥哥给我买,你快喝吧!”夏侯慈巴巴看着她,生怕她不喝就死了。   杜月芷有一种很欣慰的感觉,微笑着喝了一口,脸色顿时变了。啊!好苦!好难喝!   喝一口,减寿十年啊!   可是夏侯慈依然那么热烈地看着她,杜月芷忍住头皮发麻的感觉,生生咽了下去。   “谢谢你,很有用,我肚子不疼了。”   夏侯慈一听,一向冷漠的脸,唇角居然微微上扬:“真的吗,太好了!”   这么多天来,杜月芷第一次看到他笑,哪怕那杯红茶有多难喝,她也值了。   正在这时,忽听有人叫了一声:“十三弟!”   夏侯慈抬头看到来人,下意识挡在杜月芷前面,殊不知他还没杜月芷高,根本挡不住,紧张到声音发颤:“九哥,你怎么来了?”   那人笑道:“我怎么不能来?”   杜月芷回头,那抹英俊挺拔的身影,还有熟悉的笑容,再听到夏侯慈喊九哥,恍惚间觉得有些头晕,怎么会是他? 第36章 重逢   那人穿着一身宝蓝色暗紫纹云团长袍,锦衣上绣着皇族的祥瑞云兽,黄色袖带,宽幅垂身,样貌俊逸,站在一大片一大片盛开的花丛中,竟比花还耀眼夺目。他幽深的黑眸冷而不可测,先是跟夏侯慈说话,继而目光微微一转,落在了杜月芷身上。   这一看,夏侯乾的神情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仿佛天下最不可能的事情发生了,在他面前,也只是一瞬间的诧异,继而便冷静如初。   这种能被控制的冷静,恰恰最可怕。   杜月芷仿佛被冻住一般,悄悄矮下身体,躲在夏侯慈身后。   “呵。”   他薄唇微启,发出一个听不出情绪的音节,杜月芷听在耳朵里,几乎要炸了。   杜月芷万万没想到会遇到夏侯乾,从李家庄出来后,她与夏侯乾再无联系。不,应该说,是她单方面断绝了联系。听青萝说,有人曾经来杜府打听过她,问府里有没有新进的小丫鬟,那时青萝已经被调到杜月芷身边服侍,且她住在深宅内院,丫鬟里并没有她的名字,杜府又岂肯轻易透露小姐的信息给外人。   夏侯乾几次问询无果,只当杜月芷没找到姐姐,重新回到了李家庄,然而派去的人千里迢迢赶回来,说杜月芷的养母家被毁,死的死,走的走,早就不在了。而杜月芷的下落,被哥哥杜怀胤刻意隐瞒下来,差当地官员办的,瞒得有如铁桶,夏侯乾更是无从得知杜月芷的去向。   杜月芷感激夏侯乾帮了自己,但是怎么说呢,与其相见,不如怀念。   夏侯乾与她,根本没有可能。   就连做朋友都不行。   杜月芷本以为两人从此陌路,老死不相往来,哪知人算不如天算,终究还是叫她遇到了。   “九哥,这位是杜府的三小姐,叫杜月芷,是我新认识的朋友。”夏侯慈见杜月芷害怕,忙挺起小胸膛,挡在两人中间,顺便互相介绍。   “杜府的三小姐?”夏侯乾眼珠动了动,像是想到了什么,大约是怒到极致,反而笑了:“原来如此。”   难怪到处都找不到她。   她回到杜府,并不是做丫鬟,而是做了杜家的小姐。   那些关于身世的话,全都是骗他的。   她甚至在利用完他以后,割断了所有联系。   现在又勾搭上他的十三弟。十三弟一向对人冷漠,却肯为了她,开口去求他要了作为贡品的红糖粉,泡了红糖茶,巴巴端过来送给她。   他原以为是十三弟喜欢的公府千金,要来看看,竟未料到是她。   约莫半年未见,她倒是出落的更标致了,一身月白折腰裙,金步摇,肌肤雪白,眉目如画,比当初那个连馒头都啃不起的落魄小丫头不知强到了哪里。   好,很好。   夏侯慈有些莫名其妙。   九哥看杜月芷的眼光太凶狠了,几乎要吃了她一样,而杜月芷躲在夏侯慈背后,瑟瑟发抖,非常可怜,夏侯慈只当她从未见过正经皇子,身为草民害怕。杜月芷是害怕,她太怕被夏侯乾盯上。大靖的皇子,没有一个吃素的,全都是吃肉不吐骨头的主,前世如良王,这一世,就非夏侯乾莫属!她得罪了夏侯乾,还不知道怎么死呢!   “九殿下,十三殿下,车马已经备好。”几个侍卫恭敬禀告,目不斜视。   “知道了。”夏侯乾微微收敛神色,命他们出去等候。   杜月芷想到哥哥和青萝在等着自己,她出来这么久,不知他们该急成什么样了,可是有夏侯乾在,她又不能用以前的办法对付他,千思百想,只好走一步看一步,让夏侯乾消气为重。   “九、九殿下……”杜月芷结结巴巴道:“我家的马车也已备好,不如一同出去……”   这句话好像催命符,夏侯乾似乎要逼死她一样,大步走了过来,杜月芷身子一缩,夏侯慈立刻往后退了几步,双臂护住杜月芷。夏侯乾冷笑,拎住小小的夏侯慈的领子,把他丢到一边,然后伸手抓住杜月芷,好像老鹰抓小鸡似的,把她拉到自己身边。   “你想去哪儿,嗯?”连阳光都化不开的冷冷的气息。   杜月芷被他抓的好痛,知道他生气,头都不敢抬,羞愧,担心,忧愁,害怕汇成一团笼罩住她。来自他身上的冷酷气息,如冰入骨,如刺穿心,一旦他拿出皇子的威严,尽管年少,却仍有如泰山压顶!她装作听不懂的样子,实则内心震惊,不敢看他。   “回答我。”他声音低沉,似乎有些恼怒。   夏侯慈不知道两人的过往,但他知道九哥的手段,怕杜月芷死在九哥手里,小小的身子扑了过来,抱住夏侯乾的腰,拼命哀求道:“九哥,你不要这样!你吓到她了!是我让她躲的,她,她年纪小,没见过世面……”   夏侯慈求了半天,见九哥不为所动,慌了,直接去掰九哥的手,想要救下杜月芷。   杜月芷在心里狂叫,十三殿下,求你住手啊,你这样会激怒九殿下的啊!   果然,随着夏侯慈帮忙的动作,夏侯乾面色更冷,杜月芷感觉手腕越来越疼,几乎快要被捏碎了。夏侯慈一味护着她,让她很感动,她咬住下唇,眉头微蹙,小声的,可怜巴巴地说:“求您饶了我吧……”   见她讨饶,夏侯乾终于开口:“疼吗?”   “疼!”杜月芷拼命点头。   夏侯乾松开了手,却没有放杜月芷走,只是改捏为托,重新低头看她细细的手腕,淡淡道:“红了。”   雪白的手腕,一圈红痕,淡淡的血色在肌肤下扩散。杜月芷是不怕疼的,可是她肌肤分外娇嫩,这样一看,竟有些纤弱蹂躏的美感。   夏侯乾慢慢摩挲着那一处,她的手如柔荑,雪白的肌肤微凉,细腻柔滑,刚才自己过于生气,竟没有看一眼,如果看一眼,他断然不会这样用力。可是她嘴里没有一句实话,若是因为心疼放过了她,她日后必定有所防范,再想见到她就难了。   一阵微风吹来,花瓣雨随风落下,轻轻洒在杜月芷的头发上,花影下的她,乖乖伸着手任他抚弄,欲断不断,美人如斯。   夏侯乾心中一荡。   杜月芷目光明净如水,还不知此刻夏侯乾的心思,试探着轻声道:“殿下,我可以走了吗?” 第37章 对话   大靖开元八百八十三年,当今圣上为怀帝,生有五个公主,十四个皇子,经历宫内的血雨腥风,权势的更新换代后,如今三个公主被送往他国和亲,剩余两个公主,一个在宫外建了公主府闭门不出,一个年岁幼小养在深宫人不知,而侥幸活下来的皇子只余五子,便是太子夏侯承,二子夏侯琮,五子夏侯靳,九子夏侯乾,以及十三子夏侯慈。   杜月芷回府这一年,皇子们正在蓄力,十一子,十二子皆夭折,未长成的只有十三子夏侯慈和尚在襁褓里的十四子,其余的三子,四子,六子,八子,十子大约死期也不远了。   杜月芷前世仅对处于权势中心炙手可热的五位皇子有所了解。   夏侯承因立长不立幼的规矩顺理成章成为太子,生性傲慢,骄奢淫逸,皆因他母亲是鳳盛皇后,母仪天下,宠溺非凡,天下之物无不满足儿子。鳳盛皇后长于荆棘之地,渊博的学识,成熟的阅历,前所未有的谋技非他人能及,凭一己之力在背后运筹帷幄,只等将来夏侯承继位后,做个傀儡皇帝,鳳盛皇后便可以垂帘听政,操纵国事。奈何夏侯琮资质平庸,怀帝迟迟不退位,皇后也无可奈何。   二子夏侯琮,就是后来的良王,温润如玉,仁义天下,颇有王者风范。但世上最清楚他的人,莫过于杜月芷。他只比太子晚一天出生,前面是太子长兄,后面的皇弟一个赛一个厉害,他处于尴尬的位置,不得不另辟蹊径。踩着结亲的踏脚石,在杜月芷嫁入王府后,夏侯琮靠着丰厚的嫁妆及岳父定国大将军的支持,封王封地,招兵买马,最后重回京城,意图谋反。至于谋反成没成功,杜月芷就不知道了,因为她已经死了。   五子夏侯靳聪明机敏,笑里藏刀,善于结党营私,在朝中有不少支持者。他母亲丽妃是两大贵妃之一,他又是闻名天下的盐商巨贾的外孙,背后靠着财富通天的纳税大户,有了银子铺路,夺嫡之路也就无所谓好不好走,而是走的快慢的问题。二子卧薪尝胆的那几年,五子处于太子的对抗面,势均力敌,颇有干掉太子上位的迹象。   九子夏侯乾和十三子夏侯慈,杜月芷知道的更少,她回到京城就成了下堂妻,为了保命自顾不暇,早就没了外界的信息。只不过她到死都记得,良王曾经参了九子一本,理由是:残害手足,私通皇嫂。   那么多皇子,只活下来五个长成了人。据闻九子狡诈多端,手段毒辣,宫里死掉的庶皇子,多是宫女或小妃生的,因为身份卑微,生母又不受宠,偏偏又处于风暴中心难以自保,便是被九子派人暗地害死。偏偏九子做的干净利落,这么多年,只有良王是第一个敢这么直接参他的人。   如果说残害手足证据不够,那么私通皇嫂,则是实打实的,有人证物证的。   嗯,她就是那个皇嫂。   那还是月薇儿子的满月酒,王府大宴宾客,她在后厨给胃口不好的月薇熬粥,劳累不堪。熬完粥端过去,月薇不在,丫鬟叫她把粥送到水亭去。杜月芷知道杜月薇无事也要找自己麻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送过去了,但到了才发现,四周静悄悄的。推开门,房里一片纷乱,衣衫,鞋袜到处都是,甜香扑鼻,暧昧又激情四射,似乎有人刚经历了一场不可描述的活动。   杜月芷与良王相敬如冰,看到这种场景立刻面红耳赤,叫了几声,无人应答,放下粥就离开。哪知刚走出门口,外面突然呼啦啦出现一大片家丁,拿着绳索,刀剑,虎视眈眈看着她。   月薇冷笑着站在最前面,神色如同抓到了她最无耻的秘密,历声道:“杜月芷,你好不要脸,趁着王爷见客,居然私会情郎!”   那时杜月芷常年穿着一身粗布衣衫,别说妆容,那粗糙的手指,乱糟糟的头发,褐黄的脸色,家丁一定分外不解:哪个情郎这么不长眼会看上她???   杜月芷当场就明白了,还没修炼到淡定的程度,惊慌失措地解释,杜月薇不听,这本来就是她的阴谋,一箭双雕除去杜月芷的的好办法。   杜月薇一边斥责,一边怒道:“来人,把这个不知羞耻的淫/妇拿下,还有屋里的奸夫一并捆了,送到王爷面前,请王爷定夺!”   杜月芷还懵着,家丁迅速塞了嘴巴捆了带走。杜月芷要死也要死的明白,趁乱回头看了一眼,吓得魂飞魄散。原来先进去的仆从接连惨叫,浑身是血飞了出来,接着又飞出几样残肢,全是断手断胳膊。   房里缓缓走出一人,那人穿着一身白衣,碧玉冠束发,手中拿着挑断残肢的剑,剑尖滴血,虽未开口,自有不容侵犯的威严,浑身阴郁。看背影,确确实实是个顶级的情郎,只可惜手段如此残忍,杜月芷就是有命也无福消受。   在李家庄得知夏侯乾身份后,她产生了异样的感觉,躲着夏侯乾,可上天仍可笑地将她推到他面前,还是以一副绝对刺激到血管爆掉的方式。   夏侯乾握住她的手,那姿势,那目光,都让杜月芷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杜月芷不太相信夏侯乾会是那种冷情冷血的人。但人不可貌相,前世良王不也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吗?任谁也无法想到良王会摔杀亲女,怒刺发妻。   这些惨痛的伤害,即便重生后,也会令她从梦中惊醒,捂着胸口疼的无法睡着。   那把染着心头血的利剑,是横亘在她与皇族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   好在,现在的她,今非昔比。   一阵清风吹过,夕阳微光散落,斑驳树影犹如一池凌波,在她瞳眸中晃动。坚定,清明,不曾动摇,这就是她。如果她不想做的事,谁也无法强迫她。哪怕是夏侯乾也不行。   她白嫩的小指微动,大着胆子再次问了一句:“殿下,我可以走了么?”   夏侯乾看着这个小骗子,不知为何,竟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他到底在做什么?他苦等了那么久,上天怜悯才又遇见她,可她心心念念要远离他,似乎他是洪水猛兽般。既然她如此畏惧他,当初就不该靠近他,难道在李家庄的一切只是她的逢场作戏?   他的手不由得又收紧,但是不想捏疼了她,可是松开又舍不得。僵持片刻,他压抑着心底沉郁,淡淡问道:“杜怀胤是你的什么人?”   他突然问起兄长,杜月芷掩住惊诧的眸光,垂首安静道:“是我的嫡长哥哥。”   “我送你的玉呢?”   “怕丢了,放在家里。”   “明天系在裙子上,女孩儿家,总要有玉佩戴的。”   “……嗷。”   杜月芷觉得气氛有些诡异,这种问话太家常了,好似不太符合夏侯乾冷酷的气质。但是她只能硬着头皮回答。   她乖乖回答后,夏侯乾似乎很满意,最后微微叹气,竟真的让她走了。在一旁担心良久的夏侯慈还把桌子上的红糖粉包起来,让杜月芷带回家喝。一直到走出夏侯乾视野之外,杜月芷那种芒刺在背的感觉才陡然消逝。   到了外面,杜月薇早已带着杜月茹,杜月荇走了。哥哥和杜月镜都在等她,见她半日才出来,忙上前问她去了哪里,特别是杜怀胤,急得脸色都发白了。   杜月镜本来也急得不得了,看到杜月芷好好的,这才数落道:“到底也叫人出来送个信,好不好我们也知道,你一向稳重识大体,今日怎么这么淘气,知道我们在外面等你,故意叫我们着急么?下次再这样,我就告诉老太君,让她罚你抄书一百遍,我绝不会为你求情的!”   杜月镜心直口快,有什么说什么,虽是责备,却带着浓浓的关切,后面竟有赌气之意了。   杜月芷找了借口糊弄过去,哄完杜怀胤又哄杜月镜:“好哥哥,好姐姐,我今日实在是闹过了头,害得你们等我半天。我知道我是天底下最不好的妹妹,而你们又是天底下最好最善良的哥哥姐姐,求你们看在我年纪小,什么都不懂的份上,饶了我吧。”   她年少可爱,扎着双髻,粉嫩的脸蛋上,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忽闪忽闪,鼓着双腮求他们,声音娇娇软软,又可爱又可怜。   “好可怜的模样,我都有些心疼了!胤哥哥,我们饶了芷妹妹吧。”   “这鬼丫头,就喜欢甜言蜜语糊弄我们,下次可别这样了,知晓了吗?”杜怀胤弹了弹妹妹的眉心,以示惩罚。   “谨遵兄长之命!”杜月芷伸出小手揉揉,吐吐舌头。   “好了,天暗了,我们回家吧。”杜月镜扑哧一笑,牵了她的手上车。   杜月镜是真的拿杜月芷当妹妹看,整个杜府的姐姐妹妹,只有杜月镜是真心实意的。杜月薇不敢在马车上动手脚,也是因为杜月镜执意要跟杜月芷共坐一辆马车,投鼠忌器,伤了二房嫡女,同样吃力不讨好,说不定还会惹来更多非议。   回府的路上,她趁人不注意,悄悄抚摸自己的手腕,那圈红痕被夏侯乾揉散了。他圈着自己,呼吸吹拂在后脖上,手指修长,按着肌肤的力度轻柔而内韧,恰到好处。因为按的很舒服,现在似乎仍能感觉到夏侯乾炽热的体温。   现在仍是少年的夏侯乾只算得上冷漠,却并不残忍。不知他究竟遭遇了什么,才会变成后来那般冷血无情,草菅人命。   杜月芷咬住饱满的下唇,双眼灿若辰星,若有所思。 第38章 络子   杜月芷回了府,先不管别的,叫福妈妈把自己当初进府带来的东西找出来。   她刚来时,周围全都是常氏的耳目,身上藏不得东西,因而将夏侯乾的玉佩与信,李婆婆的小匣子,还有一些私人物品全交给福妈妈收了起来。她老人家经历的多,自然知道如何藏东西,比她藏更好。   “不知放到了哪里,还需要找一阵子呢,姑娘先喝点茶罢。”福妈妈笑了笑,青萝从茶调子上倒了茶,端给杜月芷。福妈妈拿了钥匙去小库房,在里头翻检一阵后,抬出一只大箱子出来。这还是常氏当初分给杜月芷院子里的,装着木雕,摆件之类华而不实的东西,收在库房里从来没拿出来过。   库房里的钥匙是由福妈妈保管着,自画壁死后,院子里的人全换了,就更没有人打库房的主意了,藏东西最好。   福妈妈在箱子最底下翻出一只匣子,抱了进来,放在杜月芷跟前:“姑娘,这匣子和你交给我时一模一样,没有人开过,看这锁头……锁需要钥匙才能开,姑娘,你的钥匙呢?”   杜月芷小手把玩着锁,慢悠悠道:“丢了。”   其实不算丢,是扔了,那时以为再也不会开这匣子,又怕被别人发现,所以扔了钥匙。   “这可怎么办呢,没有钥匙,开不了匣子。”福妈妈愁道。   “这有什么难办的。”杜月芷一笑,对着房外道:“抱琴,茶喝完了,把茶杯收了吧。”   抱琴应了,端着托盘进来收茶杯,低了头,樱环髻上插着几只银华细钗,花瓣头大而美丽,钗身却又细又小,恰如银丝。杜月芷调皮地抱住抱琴,哈她痒痒,趁她不注意,顺手拔了一支细钗,藏在手心。   “姑娘别闹,奴婢忙着呢,该收拾睡觉了。”抱琴笑着按住杜月芷,什么也没察觉,端了托盘脚步轻盈地出去。   杜月芷笑着坐好,仔细观察片刻,将手里的银丝弯到某个弧度,伸入锁眼,试了几次后终于碰到机括,打开了。   匣子内放着香囊和小木牌,杜月芷将香囊抽开,里面的东西倒在桌子上,掉出一块玉和一封信。   展开信,信上的字迹飘逸,略微有些旧了,虽短,却情真意切。杜月芷又读了一遍,不知怎的,心中涌过浓浓的暖意,觉得自己对夏侯乾,确实不如他对自己好。   夏侯乾写信给她之前,她还不知道他是九殿下,又因一些小事与他怄气,想必他那时就很想掐死自己吧。   她看了几遍信,恋恋不舍地收好,然后拿起那块玉。烛光下,玉坠触手生温,晶莹剔透,中间一抹红痕,好似锦鲤在溪水空游,望之清艳,绝非俗物。   “好玉。姑娘,你哪里得的?”   “一个朋友送的。”杜月芷胡乱诌了一通,站了起来,把玉比在裙子上,娇声问福妈妈:“福妈妈,这块玉怎么挂好看?”   福妈妈笑道:“单挂似乎辱了这块好玉,假若打个络子并着,又好看又尊贵。”   “那就打去。”杜月芷催道。   “现在天色已晚,阵线房做活的都出去了,就算要打,也得明日才有。”   杜月芷可等不得,想到明日进学,见到夏侯乾,他必要问自己这块玉的。他那么深沉的一个人,心思完全猜不到,自己违了他的心意,再一又再二,就算他再克制情绪,也会有一点点失望吧。   杜月芷托腮出了一会儿神,玉越揉越软,温温地贴在掌心,最终她做了个决定:自己打。   福妈妈没有想到杜月芷会开锁之外,还会打络子。这些都是谁教的,已不可考,现在天色晚,她是断断不让杜月芷胡闹的。可是杜月芷又是何等倔强,哄着福妈妈去睡,又让青萝抱琴准备好线和绷子,自己换了亵衣,卧在床上,一心一意打起络子。   玉是通透的,用银色和月青色的线做底,中间匝朱线,打一个攢心梅玉络,该是绝配。   月色透过窗扉传了进来,银光满地,分外静谧。   “铛-铛-”子时钟已敲过,惊醒了趴在桌子上的青萝和抱琴。两人迷朦起身,外面夜色深沉,而杜月芷还在烛光下打着络子,嫩白的小手比着线,目光沉静,垂着头,连姿势也未曾换过。   “姑娘歇了吧,明日再做也不迟。”青萝打了好几个哈欠,双眼朦胧。   “明日就迟了。”杜月芷也听到了终声,揉了揉眼睛,对两个奴婢道:“我打得入神,竟忘了你们,你们快去睡吧,不用伺候我了。”   青萝被劝着去睡了,抱琴却不肯,她是大丫鬟,知道自己职责所在。她早温了一壶茶在那里,这时倒了一杯,端给杜月芷。杜月芷没空,抱琴就拿在手上,一口口喂了,然后拿簪子挑亮灯芯,让姑娘看的更清楚些。   杜月芷又打了两个时辰,终于打完了络子,拿了玉放进去,玉色红丝交相映,正合适。   她满心欢喜,忍不住在抱琴的伺候下穿了衣服,裙子上挂了玉,对着镜子轻移莲步,恰恰好,挑不出错来。   “姑娘戴着好美。”抱琴从地上站起来,细看几眼,笑道:“络子打得精美,玉又漂亮,总算不辜负姑娘这半日的功夫。”   “哪有,我的手艺只是平常罢了。”杜月芷脸上闪过一丝可疑的红晕,换过衣服,把玉拿帕子包了,放在枕下,抱琴为她放下帐子,手不小心碰到杜月芷,冰凉的很,想来她守夜守得久,不知要多久才暖的回来。   “抱琴,”杜月芷从暖被中探出小脑袋,叫住抱琴:“夜深了,你也别去吵她们了,就在我床上一同睡罢。”   “这怎么行,哪有奴婢跟主子同睡的。”抱琴知道府规,不敢僭越。   可是抱琴怎么犟的过杜月芷呢,杜月芷拿出主子的款来,抱琴也不得不从了。脱鞋上了床,满床都是绒绒的被子,熏炉里添了香片,烟雾丝丝缕缕溢出,舒服得要命。杜月芷睡着时又是另一个样子,软软的香香的,还喜欢蹭着人。抱琴侧身躺着,想要等杜月芷睡着再悄悄回房,可杜月芷小胳膊环着她的腰,贴的紧紧的,脱不开身,敌不过睡意沉沉袭来,黑甜一梦。   只是翌日起来时,抱琴被福妈妈好一顿说。杜月芷闭着眼睛张开双臂,让她们穿衣,口中迷迷糊糊道:“福妈妈,昨日我睡的好冷,求了半日抱琴才答应帮我暖床,你还不分青红皂白骂人家,好过分哦——”   “姑娘,府里有府里的规矩,身为下人,怎么能随便睡主子的床,这不是乱了身份吗?”   “可是人家冷嘛!”杜月芷穿好衣服,抱着福妈妈蹭啊蹭,把福妈妈蹭的脾气都没了,点着她的小鼻头:“你啊,就喜欢破戒。看你还没睡饱的样子,昨日的络子可有了?”   “有了有了,抱琴,你帮我拿过来。”一说到这个,杜月芷就高兴了。   “是!”抱琴被福妈妈说了一顿,脸都红了,正要找点什么事做呢,一听杜月芷吩咐,忙去枕头下拿了手帕过来,取了络子和玉,邀赏似的递给福妈妈看。   络子打得巧妙,并没有掩住玉的成色,如烟如雾,相得益彰。大家拿在手里观赏一番,赞叹杜月芷手艺好。   “其实奴婢细细一看,咱们姑娘的女红做的精致,比其他姑娘们的都好,就连针线上面的人都比不过咱们姑娘呢。”抱琴帮杜月芷戴好玉络,看见镜中小人聘婷而立,笑道:“也就姑娘能配得上好玉,好络子,好……”   后面的她不说了,青萝笑嘻嘻地凑到她肩膀处:“好什么呀,你怎么不说了?”   抱琴噗嗤一笑:“这话我说得,姑娘可听不得,福妈妈知道了,还不得打我一顿。”   青萝哈着她的痒痒肉:“必是你的话污耳朵,所以才怕福妈妈打你。”   “讨厌——”抱琴尖叫一声,转身要打青萝,青萝笑着跑开,闹得不可开交。福妈妈摇了摇头,虽然严肃,但眼中亦透出几丝笑意,开心是会传染的。她专心给杜月芷梳头,吃过早饭,叫令儿提了点心,一同去了前面。   杜月芷没睡好,一路打哈欠,眼泪汪汪的,杜怀胤心疼妹妹,抱在怀里低声问询,帮她揉着粉嘟嘟的小脸醒神,兄妹两情谊亲密,惹人注目。   胤哥哥,明明我们才是兄妹,为什么对她比对我好!杜月薇盯着杜怀胤,强忍着酸意,她恨死了杜月芷,扭身上了马车,气得浑身发抖!倒是杜月茹瞪了杜月芷好几眼,上了车,满脸不忿道:“大姐姐,你看她那副装娇弄痴的样子,恶心死人了!腰上还巴巴挂着一块琅琊玉,想跟咱们一样尊贵,简直是东施效颦!”   杜月薇不由得在心中冷嘲,蠢货,你还知道东施效颦呢,喝了一口茶,她突然想到什么,美目一抬,盯着杜月茹:“你刚才说什么?”   “东施效颦……”   “不是!你说她挂着一块琅琊玉?”杜月薇眉头微蹙,呼地掀起马车窗户的帘子,正好看到对面杜月芷上车。 第39章 讲书   杜月芷穿着一身桃花云雾烟罗衫,小小的脸蛋雪白娇嫩,纤细的腰,烟雾缥缈的络子,缠着一块红痕白玉,玉质纯柔,有如空湖合一,天地通明,红痕如血,挂于裙侧,在日光下清美非凡,正是琅琊玉!   杜月薇盯着那块玉,猛地放下帘子,脸上浮起凝重的神色,对身边服侍的丫鬟道:“成英,我有几句话交你带给母亲,你过来。”   她在成英耳边如此这般说了几句,成英面露诧异之色,而后明白过来:“是,奴婢这就去。”   杜月茹见杜月薇神神秘秘,忍不住问道:“大姐姐,琅琊玉怎么了?”   杜月薇冷笑道:“幸亏你眼尖,认出了琅琊玉,不然我还被蒙在鼓里呢!”   杜月茹自断了奶后,因齐姨娘出身不好,在老太君的命令下,被嫡母常氏抱去养在身边。常氏对这个庶女显然不如自己女儿月薇好,但是杜月茹常跟在身边,也见识过许多奇珍异品,宫里宫外,值钱的不值钱的,她都颇有研究,所以才能一下子认出来。   琅琊玉是宫里的皇族才配拥有的东西,玉源乃是常山至阴之地采集,经过寒冰浸泡,埋土经年,由顶级匠人反复琢磨,才产出那么袅袅几块。琅琊玉看似与普通玉差不多,甚至算不上白玉无暇,但是那独一无二的红痕,乃是“玉灵”,熨帖人体阴阳,所以更显珍奇。   父亲杜将军因战绩显赫,得到圣上嘉奖,赏赐的东西里,就有这块琅琊玉,代表至高无上的荣誉。   父亲带回来后,整个杜府知道这块玉的由来的,一只手掌可以数的出来。   老太君把御赐的琅琊玉供在祠堂,庇佑子孙阴德。   而杜月芷却戴在了身上。   杜月薇青葱十指,暗自捏紧茶杯,美丽的脸上露出阴冷的笑,吩咐五妹杜月荇:“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打听杜月芷那块玉的来历,不,只需要问她知不知道琅琊玉。你若是连这点都做不到,我饶不了你,听到了吗?”   杜月荇小脸吓得苍白,连声道:“是。”   大姐姐向来说到做到,杜月荇虽然喜欢三姐姐,但是很多事,她也身不由己。   到了学府,各自下车进学,杜月芷因为没睡够,一直在打哈欠,就连沈太傅讲课,她都没法聚精会神,坐在那里东倒西歪。   夏侯慈本来睡得好好的,听到咚咚咚的响声,忍不住抬头,看到杜月芷因为太困,额头数次碰到桌子,撞的中间红了一片。最后一下大概撞的太狠,她忍不住伸出手来,揉了揉撞痛的部位,眼睛还没睁开。   不知道她做了什么这么困。   想睡就睡啊。   夏侯慈心中想了想,不再睡了,抽出自己枕着的小枕头,面无表情塞到杜月芷怀里。   杜月芷迷迷糊糊中摸到一个柔软的小枕头,还以为是自己产生了幻觉,但触感太真实了,她微微睁开眼,发现自己确实抱着一只枕头,而且,还那么眼熟……   侧头,那个小小的倔强的身影坐的笔直,睫毛长长的,脸白白的,肉乎乎的,平常总是睡觉,今天却破天荒的听起课来。   杜月芷眉眼间浮起一抹温柔,悄悄对他说:“谢啦,十三殿下。”   夏侯慈人没动,眼睛斜过来看了她一眼,又收回去,佯装什么也没听到,不过,每当沈太傅注意到这边时,夏侯慈总会提醒杜月芷,强迫她做出听课的样子。等太傅坐下去,他又不准其他人发出任何动静,生怕吵醒了杜月芷。   沈太傅又站了起来,夏侯慈大眼睛一抬,警惕地看着他,却见他走了出去,似乎外面站了什么人,其他贵子们纷纷朝外看,议论纷纷。   只见沈太傅引了一个人进来,站在堂前,沉声道:“这位是九殿下。我们自学到《菽气》一书后,你们常说我讲的不好,太过晦涩,无法理解,连圣上都惊动了。我虽为师,但自古师不得闭门自造,当以融会贯通为先,既然不能让学生受益,自当另寻他路。九殿下对《菽气》颇有研究,讲得又好,这一书就由九殿下来讲罢。”   案前站着的少年,玉带黑发,眉目俊秀,穿着一袭朱色锻袍,衬着冷漠的神色,倒越发显得他气质如寒天黑鹰,越艳,越冷。   少年的目光越过众人,落到某处,看到趴伏在桌子上那抹浅淡软糯的身影后,微微一滞,继而从容移开,对沈太傅道:“太傅过奖了。我才疏学浅,如今得了父皇的命令,暂且一试,讲得不好,以后还要太傅回来主持大局。”   沈太傅脾气一向直爽,不会拐弯抹角:“我听过九殿下讲书,讲得很好,不用说了,殿下请自便吧。”   说着,自顾自拿着书出去了,留下一屋子大眼瞪小眼的学生,和从天而降的九殿下。   很快,坐在前排的小女孩们窃窃私语起来:“九殿下,是宫里的九殿下吗?”   “九殿下长得好俊,比我兄长还好看呢!”   “连太傅都说讲书不如他,看来他真的很厉害,那个成语叫什么才,才……对,才貌双全!”   一个小少爷反驳道:“笨,才貌双全不能这么用啦!”   小女孩撅着粉嫩的嘴巴,脆生生道:“那应该是什么?”   “应该是,德艺双馨!”小男孩很镇定地回答。   九殿下:……   九殿下:“好了,大家拿出书,翻到《绪龙子见陈太后》这一章,沈太傅已经讲了半章,那我就接下去讲剩下的半章。绪龙子是吴国边境的农户,为了宣传灌溉之法,要求面见陈王,‘王异,贱之,避以疾。’是说,陈王觉得绪龙子的想法很奇怪,又因为绪龙子身为农户,身份低微,不想见他,就佯称有病在身,不见……”   九殿下讲得很通俗,渐渐,房里安静下来,只听得到九殿下清朗的声音。   他边讲,边拿书下堂,在书桌中间走来走去,但方向是曲折而坚定向着杜月芷的。   夏侯慈早就看出九哥目的不纯,一直盯着他,见他越走越近,小脸也越来越白,手悄悄伸向杜月芷。   “啧!”   一声警告,夏侯慈忙收回小手,怨念地看向九哥。   夏侯乾不理会十三弟,早已站在杜月芷身边,透过书卷缝隙,看到那张雪白的小脸枕着小枕头,睡得正香,小嘴巴宛若粉嫩的花瓣,嘟嘟的,饱满而粉嫩,沾着一点清澈的口水。   微风从窗外吹进来,撩起她丝丝黑发,垂落在脸蛋上。   一袭烟罗衫朦胧多情,轻纱飘荡,卷起甜甜的幽香,袖子下的白玉骨,酥软柔荑,美不可言。   无知的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多撩人!   夏侯乾声音微微顿住,眸色越发深沉。   她醒着的时候,满腹鬼点子,小心思,说话嬉笑全带着不纯的目的,骗的他团团转,可是睡着后,又很无辜,美的撩人,好像把全世界搬到她面前都不够。   他盯着她,仿佛她在骗他。   又仿佛她从未骗他。   “你们熟读一下这章讲的内容,一会儿我要考你们。”夏侯乾吩咐。   贵子们还小,听话,很快满堂传来朗朗读书声。   月芷睡着睡着,忽然打了个冷噤,莫名其妙醒了。   睫毛轻颤,慢慢睁开了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夏侯慈紧张的小脸,嗯?难道她被太傅发现了?!杜月芷迅速想出三个无懈可击的理由,这才慢慢装作醒来的样子,坐直。   少年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杜月芷揉了揉眼睛,再看了一眼,真的……怎么是九殿下!   沈太傅呢?   在她睡着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情?!   杜月芷有些惊慌地看了一圈,直到夏侯乾冷淡道:“别看了,沈太傅走了,以后暂由我讲《菽气》。”   为什么?不是还有其他太傅吗?九殿下该不会是为了她才?不不不,不会的,肯定是别的原因,跟她一点关系也没有!   杜月芷露出灿烂的笑容,很乖,很听话:“九殿下好!”   夏侯乾也笑了:“乖,告诉我,你为什么上课睡觉?”   杜月芷当然不肯白背锅,指着腰间的玉,声音带着三分委屈,三分骄傲,三分渲染,把自己昨晚如何打络子,如何熬夜到三更,如何辛苦讲得天花乱坠,听者伤心,闻者落泪,最后收笔:“我不敢不听九殿下的话,为了让九殿下知道我的心意,哪怕熬夜,手疼,胳膊疼,打瞌睡撞桌子疼,我都可以忍受,只要您开心就好。”   她抬起头,明眸若水,伴随着这些甜言蜜语,令夏侯乾再一次相信了她。   毕竟,腰中挂着的,确确实实是他送给她的玉。   那络子,打得也确实不错。   她小脸粉团团的,雪白,只是眼下淡淡的乌青,忍不住心疼。   原来他说过的话,她真的记在了心里,并没有随便敷衍。   “还困吗?”嗓音低沉,却很温柔。   杜月芷眨了眨眼,柔弱:“困。”   昨晚睡得那么晚,补眠根本补不够!   “继续睡,我让他们小声点。”九殿下说完,直接布置了写字的任务,每个人写三张大字,外加小楷抄写《绪龙子见陈太后》,而且要保持绝对安静,谁说话了,谁就加一张大字,写不完不能回家。   于是,天真无邪,不知人间险恶的小家伙们奋力地写写写,被从天而降的宠溺埋没的某人,什么也不用做,开心地睡睡睡。   围观了整个事件的十三殿下表示:他的眼神是有多差,才会以为九哥跟杜三小姐有仇! 第40章 功劳   杜月芷这一天就这么睡过去了,回家的时候,夏侯乾也没有为难她,只是问她肚子还疼不疼,然后拿了一只小玉盒递给她。杜月芷接了,奇怪地打开看,里面装着一盒朱红色的丸子,约莫十来颗,指甲大小,清香扑鼻。   抬头看夏侯乾,夏侯乾似乎早知道她会问,便道:“前日十三弟神神秘秘,只叫我取了红糖粉给你,其实那红糖粉虽然是贡品,却不如这个。这是我母亲研制的,名叫镶荣丸,是从名医那里得来的方子,费了半年功夫才有这么几颗,你拿了回去,用人参茶化开半颗丸子,热热喝一盅,肚子便不会再痛了。”   杜月芷脸微微发热,听见用人参茶配着喝,就知道里面的用料必定十分珍贵。九殿下特特拿来给她,她心里很感激,将玉盒收入袖内,唇红齿白,声音清甜:“谢九殿下,也请殿下帮我转达谢意给菱妃娘娘,以后若有机会,定会当面请安致谢。”   她知道母亲菱妃,夏侯乾并不意外,只是看她面容雪白,一副正经的样子,就想伸手摸摸她的脸,好不容易才按捺住了。目光移到她裙子上的那枚玉佩,上面打着络子,她那么困,昨夜定是打络子打到很晚,想到这里,又泛起一丝心疼。   “当面请安致谢的机会多的是,只是你还小,再等等罢。”   杜月芷闻言一怔,只当他在开玩笑。   宫里的皇妃是能随便见的吗?   再说,什么叫还小,还小跟见面有什么关系。   又不是谈婚论……   杜月芷很识趣地掐断了狂奔的思绪。   嗯,她还小,她很纯洁,什么都不懂呢!   夏侯慈在一旁看到九哥拿更好的东西给杜月芷,早就憋了一肚子气,鼓着小脸不出声。他因年少丧母,身份敏感,所以心事重,性子易怒易爆,也只有九哥才降得住他。这会儿九哥只顾看着杜月芷,无人开导他,他越想越挫败,脸色也越发阴沉……   哪知杜月芷分外懂人心,一边揣摩夏侯乾的意思,一边又悄悄冲夏侯慈眨了眨眼:“十三殿下的红糖茶我也在好好喝,很甜,我很喜欢。”   “真的吗?”仿佛风推走了乌云,月明风清,夏侯慈兴奋起来,满眼发光地看杜月芷。   “真的,不骗你。”杜月芷笑着点点头,夏侯慈不会泡茶,那日泡的红糖茶齁甜,甜到发苦,回家后自己掂量着分量泡了,这才好些。夏侯慈一高兴,对着九哥忍不住喜形于色,认为自己送的东西虽然不如九哥的珍贵,但也得到了认可和喜爱。开心~   不知是不是错觉,开心的夏侯慈,眼睛好像变成了黑色……   正常的黑色眼睛,蒙着薄薄的水汽,轻盈,灵动,没有一丝蓝。   杜月芷正要细看,杜月荇从门口探出小脑袋,娇娇怯怯唤了一句:“三姐姐,可以走了吗?”   杜月荇虽然跟杜月芷在一处念书,但是回家还是坐的杜月薇的马车。往常杜月荇怕误了时间,早早就走了,今日却肯等着杜月芷。这倒也好,正好找理由出去,杜月芷忙回答道:“五妹等我……九殿下,那么我就先行告退?”   她要走了,连身体都倾出一半,是个随时要跑的姿态,偏偏还侧过半边脸,目光灼灼看着他,好似不得他的同意不敢走似的。夏侯乾漆黑如夜的眼睛闪过一丝波澜:“去吧。”   杜月芷行了礼,提着裙子走了,夏侯乾在后面静静看着她离开,娇嫩纤细的身影,青丝及腰,长裙曳地,还是个半大不大的少女模样,却有着别人没有的坚韧、聪慧与柔善,当然也有她很可恶的一面,比如甜言蜜语,看似柔弱实则胆子比天还大,时不时挠他一下,想打舍不得,想放过她,更舍不得。   夏侯乾不由得苦笑,他怎么会喜欢这样的人。   忽听旁侧夏侯慈轻声道:“九哥,你悄悄告诉我,你和月芷是不是认识……”   夏侯乾低头看他,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语气凉凉的:“十三弟,你是皇子,要注意长幼有序,月芷也是你叫的?叫姐姐。”   “哦--”   路上,杜月荇紧紧跟着杜月芷,她身量未足,还是个孩童的模样,梳着双髻,可亲可爱,杜月芷觉得她和雪儿很像,没来由从心里疼她,牵着她的小手走得很慢。杜月荇“不经意”看到了那块玉佩,拿在手里,仰着脸天真地问道:“三姐姐,你这个玉佩好漂亮,比我见过的都漂亮,从哪里得的?”   杜月芷眼中柔光顿起:“我也不知道,是别人送的。”   “连名字也没有吗?”   杜月芷长睫毛挑起雨润涟漪,淡笑道:“没有。你今天看这块玉好久了,是不是你认识?”   她随口一问,感觉手里牵着的五妹浑身一僵,连忙解释:“我是看这玉的款式和成色都不错,羡慕的紧,想叫姨娘去玉铺给我寻一样的呢。”   “那我回去描了样子,让丫鬟给你送过来,你去叫姨娘问问吧,只怕京城玉铺里有。”   说着就到了马车边,杜月芷破天荒地发现杜月薇也还没走,在等杜月荇。杜月荇爬上了车,小短腿站稳后,回头对杜月芷挥小手。杜月薇在里面冷冷咳嗽一声,杜月荇的小手“嗖”地一下缩了进去。豪华的大马车很快就走了,而杜月薇连面都不露。   杜月芷摇了摇头,她的这个嫡姐,以前还肯做做表面功夫,现在见她不如印象中那么好欺负,就连表面功夫都省了。她左右看了一圈,没看到杜怀胤,上了车,只见二姐斜躺在里面,抱着大抱枕很舒服,便问道:“二姐姐,我哥哥呢?”   杜月镜个性爽快,不拘小节,跟学里的上上下下都打成一片,消息比她灵通,此时懒洋洋道:“今日宫里来了几位皇子,听说大哥的骑射很厉害,派人请到围猎场说是观摩学习,现在还没放人。大哥的小厮带话回来,叫我们先回去,只怕这会儿老太君也已晓得了,回去就要赏人呢。”   杜月镜说的没错,回家后去老太君屋里,看到外屋的小丫鬟们都喜气洋洋的,想必是得了好东西。见两位小姐过来,纷纷请安,唱喏:“二小姐,三小姐来了。”   一进去,满屋脂粉环绕,老太君歪在大座上,正因为杜怀胤受了赏识而高兴。杜月薇是到家才知道的消息,不妨碍她口软嘴甜,哄得老太君笑得没边儿了。   “哥哥继承了父亲的勇猛善战和母亲的聪敏从容,骑射出色,也难怪会受到各位皇子们的赏识。我听到这个消息,比老太君还高兴,又在心里小声祈祷,盼望哥哥不负祖德恩荫,将来加官进爵,光宗耀祖,也不枉母亲日夜提点和谆谆教诲……”   杜月镜皱了皱眉,边解开披风,边对杜月芷道:“大哥明明是靠自己的努力得来这一切,怎么到她嘴里,就成了她母亲的功劳?”   “二姐姐帮我,总不能让哥哥吃亏。”杜月芷朝杜月镜微微一笑,两人心有灵犀,等小丫鬟打了帘子,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月芷来了。”常氏白白的银盘脸闪过一丝不怀好意的笑,挽着杜月芷的手走到老太君面前,边走边热络道:“平日总不肯和你姐姐一块走,你姐姐想亲近你也没机会,今日你一言不发走了,你姐姐还急得不得了呢,倒比你先回来了。”   常氏这番话说的巧妙,故意误导别人是杜月芷不等杜月薇,显见的庶女气性小,不大方。说罢,已走到老太君面前。   近日老太君对杜月芷的态度很缓和,出了几次风头后,杜月芷已不再像刚来时那么受气,且她虽小,行事做人自有一股安定动人的气质,并非如其他庶女那般畏畏缩缩,老太君素爱这中大家闺秀的做派,因而多疼爱些。常言道一叶障目,杜月芷稍有不慎,露出刻意争宠的样子,只怕老太君更不悦。   老太君看了一眼杜月芷,少女眉目如画,露出一副吃惊的样子,呆呆看着常氏,好似没反应过来。   “这怎么能怪月芷呢?”杜月镜是自由惯了的,径直坐到老太君的身边,语气清亮,也不饶人:“大伯母,我与月芷同坐一辆马车,每日亲眼见着大姐姐来去自由,我们连跟大姐姐说话的机会也没有,不知是谁传的谣言,嘴巴不严是小事,冤枉了主子可是大事。”   两人说法不一致,所以必有一人说谎,这其中的气氛就有些微妙了。常氏脸色微变,脸上挂着笑,心里却暗惊,二房的嫡女何时帮起大房的庶女来了?   常氏到底道行深,顺坡下驴,借故是下人的错,糊弄过去了。倒是老太君听了,轻轻嗔怪杜月镜“说话没大没小”,但并没有生气,杜月镜越发放肆,仗着“没大没小”,腻在老太君怀里,把淑女般笑着的杜月薇挤到了一旁。   杜月薇暗自不爽,故意挽着老太君的胳膊,回头一看,眼睁睁看见杜月芷走得更近了些。   杜月芷先请了安,又柔声道:“哥哥得了皇子们的赏识,月芷代哥哥敬祝老太君大喜。哥哥成日跟老师苦练,有空只去看老太君,如今父亲在外带兵,都是老太君爱着护着,保证他心无旁骛地专攻,才有了今日得际遇。说来说去,还是老太君的功劳呢。”   她这番话,只字不提常氏,但却将话全带到老太君和杜怀胤本人身上。   杜府嫡子,自然有他自己过人的本事,勤学苦练,慎意敏行,跟旁人无关。   比起祖德庇佑,靠自己的才学成名,不是更值得敬佩吗?   杜月芷小小年纪就看出了本质所在,如此识大体,十分可疼。   老太君招着手叫杜月芷坐到身边,问进学累不累,学了些什么,饿不饿,又一叠声叫人上茶,灵珠捧了茶过来,老太君看了一看,嫌茶是新泡的,没出成色:“她们姐妹年纪小,喜欢香一些的茶,重泡过来。”   灵珠便把茶端下去,吩咐小丫鬟几句。底下小丫鬟早就泡了新茶,拿了蜂蜜过来。灵珠从门口接了,聘聘婷婷端过来,亲自沏了两杯茶,又打开蜂蜜瓶儿,拿小银勺挑了一勺,放进其中一杯茶轻柔地拌了拌,清茶便染上了淡淡的琥珀色。   “这杯清茶端给二小姐,这杯蜂蜜的给三小姐。”灵珠笑盈盈道:“三小姐喜欢吃甜,这一瓶儿蜂蜜待会儿带回去,每日早晨起来喝一勺,清肠利脾,柔肌美肤呢。”   蜂蜜是藩国传来的,统共也没多少,老太君说给一勺,灵珠审时度势,直接给了一瓶儿,谁也没有异议。   杜月芷命青萝收了蜂蜜,认真道了谢,老太君还让她上榻,让人给杜月芷捶腿。   杜月薇见老太君如此疼杜月芷,眼睛都红了,饭也吃不下,回房后大发脾气,常氏冲冲赶来,杜月薇伏在母亲怀里,痛哭起来。   杜月薇身为杜府长房嫡女,身份极为尊贵,被人捧着宠着,当成掌上明珠般供着,向来都从来不大理会这个外面来的野庶妹。就好像已有了满天满地清润明朗的月光,又何必去在乎微弱的萤火虫。   在她眼里,杜月芷就是那只萤火虫,发着微弱的光,卑微低贱。   曾经她不屑一顾,如今一而再,再而三的受挫,等杜月芷的光芒越来越盛,杜月薇才惊然发现,自己的月光正在慢慢消逝。   她又恨又怕。   看着宠爱的女儿痛哭,常氏也不由得一阵心疼,抚摸着女儿乌黑柔顺的长发,美目闪过一丝阴狠:“月薇,你是杜府长房嫡女,谁也越不过你去,也别想越过你去。别看那小蹄子现在得意,等过了两日,母亲剥下她一层皮,给你消气,好不好?”   杜月薇抬头,泪眼茫茫:“母亲,她总有那么多人帮忙,哥哥宠她,连二房的杜月镜都被她笼络了,还有灵珠那个贱人,居然也站在她那一边,他们都欺负我,都欺负我……”   “傻女儿,你不是让成英告诉我,那小蹄子有琅琊玉吗?琅琊玉可是御赐的,小蹄子动了琅琊玉,是欺师灭祖的罪,谁还敢帮她!”   杜月薇看着母亲脸上的冷笑,脸上还挂着泪珠,渐渐不哭了。   母亲说的对,御赐的东西,动不得。   谁动谁死。 第41章 殊荣   京城下过几场雨后,天气慢慢变得热起来,穿过冬春的衣衫也要换了。杜府里忙着采买布匹做衣服,阵线房的媳妇也多招了几个,只是姑娘们的衣服费事,需要从外面买,成妈妈拿了小册子,上面拟订了几个店铺,拿去回了常氏。   老太君正眯着眼听杜月芷背诗,常氏拿着笔在小册子上勾画了两笔,放在一旁的茶几上。杜月芷口齿伶俐,记性又好,一口气背了好几首,又让老太君考她字,老太君左看右看,唯独常氏手边的小册子是有字的,便拿起来挑了几个考杜月芷。   上面许多字,杜月芷见有好几个成衣铺子,便一一念出名来,老太君听了,便问常氏:“马上就要换季了,姑娘们的衣服怎么样了?”   她这句话问的是常氏。   常氏白皙的银盘脸浮起淡淡的微笑,回道:“丫鬟们的衣服,我上个月就吩咐了阵线房赶工,现在差不多做完了,已经陆陆续续分到各个院子里。姑娘主子们的衣服都是从外面采办,这几家有名声的大铺都是我们做熟的,做出来的衣服轻,薄,鲜,美,又时兴又好看,等到明后两日,新衣服就送进来了。再者,我寻思姑娘们也大了,见人的衣服也该有几套,我已差人办了好的绸缎衣料,请了有经验的绣娘做,一人一套,比着月薇去年的行头做,出去也是个体面。”   常氏这番话说的很有主母的风范,既大气又熨帖,就连老太君听了,也挑不出错来。   齐姨娘一听,顿时高兴了,推着女儿杜月茹往前伺候:“还不快给你母亲倒茶,母亲心疼你,做了新衣裳,过几日去吃酒就有行头了。”   杜月茹被推着分外尴尬,当着老太君的面不好说什么,便上前倒了茶,说了句:“母亲喝茶。”   两位姨娘房里皆不宽裕,虽说每月有二十两银子的月钱,一般的吃穿用度也是官中出的,但是做主子的不能小气,平日动辄赏人,名头越大赏的越多,还有母女俩日常的头面都需要打理,这都是用钱的地方。更何况,齐姨娘还要贴补娘家准备第三次乡试的弟弟,而于姨娘也要为即将出世的孩儿打算,能省俭就省俭。   杜月茹没钱,要么穿官中分下来的衣服,要么穿杜月薇不穿的。杜月薇的衣服是阖府最精致漂亮的,哪怕是剩下来的衣服,也是熨烫得整整齐齐,一个褶子,一处瑕疵都没有的,从小也不知被五妹捡了多少去。   见齐姨娘喜形于色,只顾推着杜月茹,老太君皱皱眉,都多少年了,得点好处还是这么上脸,出身低贱,怎么教都教不好,因而不大喜欢。   “齐姨娘,四姑娘如今大了,你不要胡乱推她,她好歹是个主子,身子娇贵,推重了怕你担不起这个责任,下去。”常氏斥责了几句,齐姨娘就讪讪地缩回手,杜月茹原本不大看得上亲娘小气的作风,此时见常氏发话,斥退了姨娘,又提了自己的身份,心中反而有些报复的得意。   常氏接过杜月茹手里的茶,亲切地笑道:“四姑娘五姑娘都是我带大的,我疼你们,也权当是老太君疼你们。这还只是几件衣裳,等今年租子收上来了,母亲再给你们置办些头面,可好?”   杜月茹听了,脸色更加好看了:“谢母亲疼爱。”   杜月薇素手微抬道:“四妹妹过来跟着我坐,母亲私下耳提面命,让我带你学规矩,你可别被上不得台面的人教坏了。”   齐姨娘听了甚是委屈,伸手去拉杜月茹,杜月茹却不耐烦地躲开,朝杜月薇走过去坐下。女儿如此嫌弃自己,倒像在齐姨娘心里扎了根刺,突突的疼。常氏的眼睛又毒又辣,齐姨娘不敢说什么,少不得忍气吞声,坐到下面去了。   老太君见常氏处理的得体,便点了点头:“这样很好,她们姐妹的事,还得你多操心些。素日你出的私钱已经不少,今年就不用你破费,夏妈妈,去取几张银票来。”   常氏做主母已经做了十余载,这些事再精通不过了,换了旁人,这一大家子主子奴才,光是每日吃穿住行就焦头烂额了,更别说换季这么浩大的工程,放到几位姨娘身上,谁也不行。老太君这几日被杜月薇吹的耳旁风够多了,又见常氏再未犯之前的过错,便不再像之前那样冷淡,而她取银票给常氏,也说明已原谅了常氏。   杜月芷眼看着常氏又开始得人心,那小册子上的店铺全都是常氏的私产,杜府上上下下几百号人,光是布匹就不知道有多少的进度,常氏中饱私囊,既有面子又有里子,这算盘打得还真是不错。   杜月芷低头喝茶,茶水热气袅袅,她雪白的脸,脖子低垂,头上的一支羊脂玉簪莹莹发着微光。这还是上次杜月薇不要的,原本是老太君亲手挑选,换给了杜月芷,杜月芷似乎十分喜欢,总是戴着。   老太君每每见她宝贝这支玉簪,心中倒也高兴,对杜月芷也越发多了几分疼爱。   杜月薇看着杜月芷,这小蹄子把自己不要的东西当成了宝,跟杜月茹一样不要脸。再一看,杜月芷裙子上并没有佩戴琅琊玉,便道:“我常见三妹妹身上配着一块美玉,今日怎么不见妹妹戴?”   杜月芷柔声道:“玉收起来保养去了。”   她平日并不招摇,怕九殿下不高兴才戴了玉,此时一向不待见她的杜月薇突然问起,不免可疑。而且几天前五妹也打听过这块玉,难道其中有什么玄机,而她不知道?还是等哥哥回来了,让哥哥看看吧。   老太君并未赏玉给杜月芷,问起来,杜月芷说是哥哥送她的。杜怀胤送玉给妹妹没什么好说的,老太君点点头,便撂开了。   杜怀胤回来的时候,带了个消息。成王府的小王妃新添了一个嫡子,刚好满月,老太君与老王妃是手帕之交,自然要带着姑娘们去送贺礼吃满月酒。   去王府吃酒的殊荣,以往都是属于杜月薇和杜月镜的,其他庶女只配去吃些五品以下的官宦酒席。这是京城大家族一直以来的规矩,如果庶子庶女不是特别出色,轻易不肯带到容易结识权贵的地方去,以免出了差池,影响百年名誉。   杜怀胤有意让杜月芷也去,杜月薇不满道:“胤哥哥,三妹妹回来没多久,从未见过这等大场面,她若是去了,只怕会畏手畏脚,顾头不顾尾,没得惹人笑话。”   “她不去,你怎么知道她不行?难道你就是天生见惯大场面的?”   “你!”杜月薇气得面色发白,站了起来:“胤哥哥,好说歹说,你就是喜欢偏着三妹妹,既然如此,我不去了,让她去吧!”说完,也不等丫鬟扶,自己摔了帘子出去,连老太君的面子也不顾了。   杜月薇素来任性,这一闹,满房的人都沉默了,夏妈妈见老太君闭目养神,轻轻抬了抬手,房里的人该退的退,该走的走。杜月芷也没料到杜月薇会气成这样,站了起来,连声向老太君赔罪。   “芷丫头回去吧,我与胤哥儿说几句话,这件事,必要给薇丫头一个说法才行。”   杜月芷还要说什么,杜怀胤冲福妈妈使了个眼色,把杜月芷拉走了。房里只剩下老太君,夏妈妈和杜怀胤。杜怀胤站在地上,片刻后,双膝跪下,仍是一言不发。   老太君叹了口气道:“胤哥儿,我知道你疼芷丫头,但是你不要忘了,薇丫头才是你的亲妹妹,你不要厚此薄彼,本末倒置。”   杜怀胤俊朗的脸上闪过一丝痛苦:“老太君,月薇和月芷谁是我的亲妹妹,您应该比我更清楚才对。月芷失踪那一年,我已经记事了。母亲究竟是怎么死的,妹妹又是怎么被人抱走的,您要我再说一遍吗?”   这些事,不仅是杜怀胤的伤疤,更是整个杜府讳莫如深的隐秘之事。   夏妈妈劝道:“胤少爷,当年的事,老太君也是身不由己,您何必又提出来伤老太君的心呢?您这么多年暗中打听三姑娘的行踪,打听到了,又非要把她接回府,这些老太君不都应了你吗?难道您非要恢复三姑娘的身份,逼老太君寝食不安?”   “孙儿不敢!”杜怀胤语气冷然:“只是恳求老太君,以后不要再拿月薇和月芷比。”   老太君看着自己这个年轻的孙儿,叹道:“我知道芷丫头吃了许多苦,但薇丫头是无辜的,你对薇丫头如此冷淡,外人看了必定以为将军府内出了问题。现在薇丫头是杜府嫡女,你是她的哥哥,该照拂该疼爱的,应该是薇丫头比芷丫头多。你若是做不到,以后也不必来向我请安,我不能让别人说杜府以庶压嫡,至于芷丫头,我也只好把她交给你父亲处置,你看如何?”   “老太君!”杜怀胤猛地抬头,目光灼灼,宛若一团怒火在烧。   “看来你是不愿意了。既然如此,你就去向薇丫头赔礼道歉,哄她开心,明日薇丫头若还是难受,芷丫头也难逃惩罚。”   老太君的话让杜怀胤哑口无言,他沉默良久,在老太君的期盼中,终于点了点头。老太君这才缓和了脸色,让夏妈妈送杜怀胤出去。   “哥哥!”杜月芷还等在外面,看到杜怀胤苍白的脸色,不由得一愣。但她很快就调整过来,兄妹俩没有说话,一起离开了这里。   看着杜怀胤与杜月芷两兄妹远去的背影,夏妈妈心微微泛疼。其实老太君心里是疼三姑娘的,但是方才说的那番话,竟是分外残酷,分明把三姑娘当成制掣胤少爷的筹码,不知胤少爷是否会在心里怪老太君。 第42章 下跪   杜怀胤晚上要到外院住,杜月芷送他到月洞门。两人都怀有心事,杜月芷看了看浑身散发着沉郁气息的哥哥,心中难过,勉强笑道:“哥哥,老太君说了什么?可有因为大姐姐的事责罚你?”   “没有。为了这一点小事,老太君不至于罚我,只是叫我脾气收敛些。你别皱着小眉头了,小女孩儿应该是无忧无虑的,就算天塌下来也有哥哥顶着……你快回去吧,天黑路难走,明日还要进学呢。”   杜怀胤催促着杜月芷走,杜月芷走了几步,又回头,长眉婉转,眼睛映着灯笼的光,声音从那里飞过来,清亮如莺啼:“哥哥,有事一定要跟我说,我会帮你的。”   “知道了,去吧。”杜怀胤露出一点笑容,挥手让她走。   等杜月芷的身影消失在影壁后面后,杜怀胤脸上的笑再也挂不住,忽而转身,一拳狠狠砸在月洞门旁边的墙壁上,雪白的壁凹下一块,裂纹炸开,几缕献血从杜怀胤的手上流了下来。   剑萤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抱住杜怀胤的胳膊,抽出帕子帮他包扎,饶她素日沉稳淡定,此刻也不由得着急起来:“少爷,你这是怎么了?!我去叫三姑娘!”   “剑萤,别去……”杜怀胤一把拽住欲去叫人的剑萤,从后面抱住她,缓缓沉下头,埋在她的肩窝处:“你听我的话,不要动,我靠着休息一下就好。”   剑萤不动了,感觉少爷的呼吸撞在耳垂上,心怦怦直跳。从前也是这样,杜怀胤每每遇到无法解决的事,苦闷得不到释放,就会靠在她的肩膀上,休息一下。她本是执剑婢女,长年累月被杜怀胤这样抱着,亲密无间,多多少少也能感受到少爷的心情。   “少爷,你不要总为三姑娘担忧,我见三姑娘聪明着呢,就是你不在,她也能保全自己,不会吃亏的。”   杜怀胤闭着眼睛,手上的痛蔓延,却不抵他万分之一的痛苦:“傻剑萤,你不懂。”   又说我傻?剑萤心中升起一种模模糊糊的感觉,熟悉而又禁忌,她不会说,也不会让任何人知道,像这样完全属于她和少爷的时间。腰间的力量不轻不重,剑萤抿了抿唇,轻轻伸手,想要碰触少爷环住她腰的手。   “走吧。”就在手刚要接触的那一刻,杜怀胤站直了身体,声音低沉,黑暗中看不到他的神情。冷风从刚才被压住的肌肤上刮过,剑萤打了个寒颤:“去哪儿?”   杜怀胤大步朝来路走去,夜风带来他的回答:“去见月薇。”   ——————————————————————   翌日杜月芷出门,看到杜月薇穿得漂漂亮亮的,乌发如云,笑容艳美,跟昨日相比判若两人。人只要开心起来,脸上的笑容就会格外美丽,杜月薇本来就生的美,衣饰又华贵,一笑之下,竟有倾城之姿。   杜怀胤正和剑萤在一旁校正马鞍,杜月芷来了,杜怀胤也未像往常那样来接她。   看到杜月芷过来,好像生怕她听不到,杜月茹故意大声问:“大姐姐,你这只镯子好漂亮,是从哪里得的?”   杜月芷闻声望去,只见杜月茹捧着杜月薇的手,那雪白的皓腕,纤细柔弱,戴着一只金脉累丝天珠镯。   杜月薇翘了个兰花指,天珠镯经过阳光一照,更加绚烂美丽:“这是胤哥哥送的。昨夜哥哥特意来母亲这里找我,向我赔礼道歉,哄了我好久。你们看,就是哥哥亲自从江南带回来的古董镯子,为了哄我开心,我要什么他就给什么!”   杜月芷怕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确实是哥哥的那只。   这只镯子杜月芷曾在杜怀胤那里见过,据说甚是名贵,从江南带回来的古董。剑萤说过,哥哥攒了很久的钱才凑够买了这只镯子,说是要送给未来的心仪女子,平时宝贝的很,谁也不让碰,没想到一夜过去,竟戴在了杜月薇手上。   这镯子的来历阖府无人不知,杜月薇也不例外,她明明知道哥哥又多辛苦才买下来的,意义特殊,她怎么敢!   杜月薇奚落了几句,杜月芷心中默念了几句佛经,勿躁,勿怒。她经过杜月薇的时候,杜月薇看她那幅淡然的样子就生气,一把拉住她的手,拽了过去,杜月芷被杜月薇的指甲掐的难受,站稳身体,皱眉:“大姐姐要做什么?”   杜月薇貌似亲密地附耳杜月芷,娇润的红唇微启,别人看着还以为是两姐妹在说悄悄话。可是不是的,杜月薇说:“三妹妹,昨夜哥哥当着众人的面,在我母亲面前跪了一个时辰,浑身骨头绷的紧紧的,让人看着就难受。我也不愿折磨哥哥,可是哥哥要开窍,要知道谁跟他亲,你看,他把镯子送给了我,纵容我的一切无理要求,不就说明了他的态度吗?我知道你这副可怜的模样最会骗人,但是没关系,你夺不走我的东西。”   杜月芷紧紧咬住下唇,胸口涤荡着熊熊怒火,唇如血玉:“你们竟然让哥哥下跪……你到底要说什么?!”   “很简单,以后你乖乖的,像四妹五妹那样臣服于我,不然惹恼了我,吃亏的是你自己。”   杜月芷先前在李家庄,看到乌氏跟人吵架,吵到愤怒至极的时候,一口唾沫唾在那人脸上,以示此人无耻。她现在就有这个冲动。   她轻轻移过脸,看到哥哥整理完了马鞍,扬身上马,手里拿着长鞭,高高在上,白玉冠通透明朗,锦服黑靴,此时阳光倾泻在他身上,明灿温暖,少年英俊如斯。   少年披着满身朝阳,看着她的目光,也充满了温柔,理解和淡然。哪怕昨夜经受了杜月芷不曾想象的屈辱,也依旧温柔似光芒。他凝视着她,相信自己的妹妹会做出正确的选择,不会让他失望。   杜月芷心慢慢静了下来,对杜月薇笑靥如花,附在她耳边亲近非常:“你做梦。”   杜月薇脸色顿时冷了下来,杜月芷后退几步,低头行了礼,转身上了马车。 第43章 背书   从那日后,杜怀胤对常氏母女的态度就变了。明面上,他更加关心杜月薇,兄友妹恭,一派和谐,下人总看见杜怀胤派人给杜月薇送东西,大多是一些贵重的吃食,首饰,在老太君面前,杜怀胤一反往日的冷淡,对杜月薇有问必答,有求必应。   他常常含着笑回应杜月薇,杜月薇高兴疯了,这么多年哥哥总不肯搭理她,素日脸色淡淡的,自杜月芷回来后更甚,常把自己视为空气。还是老太君面子大,也不知说了什么,单独教训一番,母亲又狠狠给了下马威,才把哥哥治得服服帖帖。   而且哥哥对杜月芷那个小蹄子也没以前在乎了,往常总是坐在杜月芷身边,现在哥哥只会自己单独坐一边,谁也不靠近,这样很好,自己坐不到他身边,小蹄子也别想坐到他身边。杜月薇心中有一种隐隐的得意。   杜怀胤对杜月薇好了,杜月薇渐渐也不再针对他,对于已经得到了的东西,她放了心。   再加上舅舅病好后,感激母亲常氏回常家主持大局,稳定人心,所以借着杜月薇要去成王府祝贺小王妃生下贵子的由头,打了一套非常贵重的行头,又送了世间独一无二的淮钡项链给她,那淮钡项链是一百零八颗淮南珠,加上玉钡制成,刚亮出来,明灿辉煌,熠熠生辉。   淮南珠一颗就难得了,居然是一百零八颗,惊艳动人,令人惊叹不已。   这么大的手笔,也只有世代经商的常家才拿得出来。   “常家又送来不得了的东西,连老太君都惊动了,主子们都去主母院里看热闹去了。”   “薇姑娘命真好,又美貌,又有钱,只怕连宫里的公主都不如她呢。”   “没办法,谁让她有个富可敌国的舅舅,从将军到老太君都宠她呢……”   下人们知道常家有钱,但未想到常家竟富裕至此,常氏反而很淡定,只是叫人收着,等出门时再拿出来戴。   杜月薇更加嚣张了,只觉得这世上的好东西,只有她杜月薇才有资格挑选,她想要的,别人夺不去,她不想要的,别人也别想染指。   杜府与常家早就连在一起,如同老树与暗河的关系,息息相生,百年纠缠,如今激长到极致,在杜月薇身上得到爆发。杜月芷想,这大概也是老太君忌惮的地方。   看着杜月薇如今什么都有了,每日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杜月芷心中巍然不动。   关于杜怀胤下跪这件事,杜月芷从未找哥哥确认,此后也绝不会提起。那是她胆大英勇的哥哥,她比任何人都要珍惜他的骄傲,他不想让她知道,她就不知道。   她让自己忙起来,忙着应付九殿下,忙着悄无声息让自己的实力凸现出来,好跟二姐杜月镜一处进学,更忙着打探如今的朝局势头。   她不得不关心,明年圣上会带着诸位皇子去不周山围猎,哥哥也会去。她不知道那天会发生什么,但她知道皇子们一定会有人死于非命。如果哥哥真的参与了夺嫡之争,那她要想尽办法,避免哥哥站错了人。   至少,不要站到死人的那一方。   哥哥前世被发配到边疆,她求良王,求月薇,能求的人都求了,可谁也不帮,她那时已是下堂妻,没有人会在乎。就连月薇,也只是明哲保身,说是哥哥自己的错,她不会引火上身去救一个得罪了太子的人。   最后的太子是谁呢?   杜月芷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到。   她的记忆是残缺的。   “又在皱眉,想什么呢,这么入神?”一个冰冷却略带柔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随之而来的,是轻佻在耳垂的热气。   杜月芷马上抬头,头却撞到某人下巴,好痛!   她揉着脑袋,扬起小脸,正好撞入一双充满戏谑和无奈的黑眸中,那人下巴红了一片,也在揉呢。她心中猛的漏了一拍。   大意了,现在是他在讲学,不能随便出神的呀。   “九殿下,对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看书看入迷了,没注意到您在后面。”她立刻讨饶,露出可怜巴巴的神色。   “看书看入迷了?”夏侯乾薄唇一勾,伸出修长的食指,点了点桌子上铺的书:“书都拿倒了,你是怎么看入迷的?嗯?”   杜月芷哑口无言,书确实是倒的,她压根就没认真听。   夏侯慈在一旁支棱着耳朵听,生怕杜月芷吃亏。自从杜月芷天天给他带糕点,他就很黏杜月芷,把她当亲人,要不是帮杜月芷说话,九哥会罚得更狠,他现在早就开口帮忙了。   九哥这个人,其实很凶的,夏侯慈无意间撞见过九哥审人,从门缝里偷窥,那时候的九哥,跟讲书的九哥,完全是两个人。所以小小的他,也怕九哥。   他不会给杜月芷讲九哥的可怕,每天带糕点,偶尔神游四方的温柔少女,不该知道这些黑恶的事。他只是在心里为她默默祈祷,希望她能说出令九哥满意的回答。   杜月芷眨了眨长睫毛,玉白的脸泛起一丝丝害羞:“不瞒殿下,这书倒着看更有意思,我背的更快。”   “哦?那你背背看。”   背就背。杜月芷清了清嗓子,闭目回想了一下这一章的内容,然后一一背了出来,嗓音圆润如清晨之雨洒落花瓣,廊下花雀红嘴啄风,婉转悦耳,坚定而自信。   这些书,她早就熟读于心,防着太傅或者老太君抽查,没想到却先在九殿下面前露了一手。   夏侯乾见她真的背了出来,忍不住又是好笑又是好气,又见她眼睛黑白分明,灵活盈动,竟是可爱得很,便道:“罢了,我何必与你置气。”   想走,听到背后她松了一口气,夏侯乾觉得自己简直太便宜她了。   本想继续质问她,可是十三弟瞪着朦胧的大眼睛看杜月芷,两人目光勾连,十分的不懂事,十分的让人生气。   杜月芷正跟十三殿下分享逃过一劫的喜悦,可是紧接着一道黑影重新走了回来,牵了她的手,一拉,她正吃惊,身不由己起了身,待回过神来,人已经在书房后面的小花园里了。   此天,此地,此处,只有她和九殿下。   “九殿下带我到这里,可有什么话吩咐我?”她眨了眨眼睛,长睫毛又浓又密,好似小刷子,刷的人心痒痒。   “我的确有。”夏侯乾声音阴柔低沉,朝她走了两步,杜月芷见太近,有些紧张,往后退了一步。   没想到夏侯乾又逼近一步,气息微热,风卷起簌簌花雨,一层层落满肩头。   后面是墙,退无可退。 第44章 初吻   夏侯乾曾经派人调查过杜月芷。   无意中撞见杜月芷还活着后,夏侯乾就立刻派了心腹手下去暗中查探她的来历。他培养的人是精锐力量,这世上只有不想查的,没有查不到的。可是他小看了杜府,手下带回来的资料,极其之少,寥寥无几。   据说护国大将军杜璋当年出兵平定昌禄之乱的时候,身边有一个从小伺候的贴身丫鬟跟着,这仗一打就是一年,总也回不去。不久这丫鬟就怀了孕,可是当时战事吃紧,杜璋日日与将士谋士商讨平定之法,未免疏忽照顾,到了分娩之夜,产婆还是匆忙找来的乡下人,那丫鬟产下爱女,血崩,没过几日就死了。军营没有女人,杜璋叫产婆留下照顾小女娃,名字还是丫鬟早先听将军话起的,唤做杜月芷。   不知是害怕还是愤恨,产婆趁着一日所有将士出征的时候,带着杜月芷跑了,等杜璋打完胜仗,想起杜月芷的时候,已经是三天过后了,再找却已经找不到了。据说后来是抓到产婆,严刑逼供下才招出杜月芷的下落,原来是卖到离边疆一百里远的李家庄。有了下落,杜璋就派人把这个流落在外十二年的庶女找了回来,放在府内,排行第三,亦为庶女。   这套说辞看似合理,如果不是夏侯乾遭了毒手,误入李家庄,陪杜月芷生活过一段时间,他几乎要相信了。   夏侯乾小看了将军府,远在军营带兵镇守的杜璋竟将杜月芷的身份隐藏得如此深,甚至还伪造杜月芷的身世,就算以后有人见到杜家三小姐,拿着一套说辞来糊弄,也滴水不漏。   这件事可越来越有趣了。   他玩味地盯着少女。   “依我所知,你是知道自己身份的,你选择我做送信人,并且送到一个毫不起眼的丫鬟手里,说明你对杜府的认识,远超过我的想象。而且你也不信任我,除了那只铃铛是真的,其他的都是假的。你是怕你的嫡母得知你的存在提前杀了你,还是怕即便我帮不了你,也不用引起不必要的动静?”   杜月芷红唇紧抿,微微低下头,却被一只大掌托起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的眼睛。   “都怕。”   她无奈,吐出两个字。   这两个字,是真的,没有骗人的回答。夏侯乾又问:“你什么时候知道你的真实身份的?”   “一开始我就知道。”   “谁告诉你的?”   “……”   “你娘究竟是谁?”   “……”   杜月芷又沉默了。   “很难答吗?”夏侯乾问。   他在逼她,这种隐形的压迫,她再熟悉不过了。   杜月芷抬起眼睛,宛若清水里养着两丸黑玉,微微泛着清澈的光泽,倒映着花雨中玉带黑发的夏侯乾侧影:“殿下,你我相识一场,想必你也知道我的为人。我确有一些难以启齿的秘密,暂时无法告诉你,因我不愿答,你若是强逼我答,我只能撒谎骗你。我知殿下不喜人撒谎,所以也请殿下不要逼我,等时机成熟,我会一一禀告殿下,届时殿下要杀要剐,随殿下吧……”   看来是真的很难答,她说得对,谎言和延时,只能选一个。也许被他欺负久了,最后那副自暴自弃的样子,倒有一番别样的滋味。   其实逼人的手段,夏侯乾有很多种,但他同样知道杜月芷说到做到,她可以把谎言说得非常真实,真真假假,最难辨认,夏侯乾早就领教过的。   难道就这样放过她?   “要我不逼你,倒也容易,你……别动。”   手里的下巴尖俏柔滑,在上面一点,是饱满柔软的唇,被她小白牙咬着,娇艳欲滴,宛若血玉。夏侯乾忍不住用大拇指揉了揉,果然又软又舒服,忍不住多揉了几下。   “你……”杜月芷先前听他说别动就没动,没想到他却玩//弄起自己的唇,禁不住羞红了脸,心中暗气,趁机咬了他一口。   她目光像极了一只可怜的小兽,不准别人侵犯自己的领域,又不敢大肆反击,倔强又柔弱,有一种矛盾的美。夏侯乾看她的小嘴巴咬住自己的大拇指不放,虽然有些痛,却能感觉到口腔里温热湿濡的舌尖,又细又滑,遭人疼,想到这里,禁不住浑身有些燥热。   “松口……”他嗓音低哑,喉头微动。   杜月芷又狠狠地大咬了一口,这才松口,哪知他还是不拿出自己的手指,杜月芷因为惯性用舌头抵住,想把他的手指推出去。   那湿热香濡的舌头一舔,夏侯乾眼光暗了下来,将杜月芷轻轻推在墙上,似要吻她。杜月芷一惊,反手打他,被他拧住压在腰后,反抗之中两人靠得更紧,杜月芷的脸碰到他的胸膛,顿时红晕飞起。   “简单罚你一下,算作利息。”   “九殿下,不可以……”她微弱地抗议。   夏侯乾轻笑,径直搂住她纤细的腰身往上,顺手抬高她的下巴,自己微微侧头,一呼一吸之间,唇瓣相触。   杜月芷吓得紧紧闭上眼睛,咬住牙齿,周围只听得见花瓣簌簌而落的轻柔声音,连呼吸都静止了。   “这是你的初吻?”没想到夏侯乾并没有深入下去,只是浅尝则止,偷亲后,又在她的左颊上落下一吻。   杜月芷屏息等了良久,也没有动静,悄悄睁开一只眼睛,发现九殿下只是微笑着看着她,并没有行野兽之行。杜月芷小脸憋的如同红嘟嘟的苹果,睫毛颤抖,连耳根都红透了,她不会呼吸么?夏侯乾松开手,放她下来。   杜月芷一直用脚尖踩着地,此时落在了地上,方才从晕懵中回过神来。   “登徒子!”她一把推开夏侯乾,撩起裙角跑开,离他远远的,这才大口大口呼吸。   冰凉清新的空气迅速涌入,从来没觉得呼吸这么重要过!   她一边喘气,一边揉自己的唇瓣,好像要把刚才的吻揉掉。   夏侯乾语气凉凉的,道:“你再揉,信不信我一会儿补上?”本来顾念她小,怕吓着她,根本就没怎么亲她,没想到这小妮子这么不识好歹。   杜月芷揉也不是,不揉也不是,气呼呼看着夏侯乾……这个人怎么这么可恶啊!!!   大概吃得心满意足,接下来的一整天夏侯乾都没怎么为难杜月芷,中途正在教杜月芷练字,忽而一个侍卫跪拜求见,腰间配着刀,神色凝重,在夏侯乾耳边低语几句,夏侯乾脸色一顿,大约非常棘手,回头看了杜月芷一眼,杜月芷正低头认真练字。   夏侯乾唇角勾起,简单交代一下,便带着侍卫匆匆离去。   杜月芷是堂里最大的,九殿下走了,就由她来安抚秩序:“大家接着练字,有什么不懂的就来问我。”   自从征服了几个著名的淘气鬼,又在众人面前展示才学后,她早已是大家眼中无所不能的人,再经她小手腕调/教,自然听她的话。   练大字的时候,坐在最前面的杜月荇写不好郑勉体,所以端着笔墨纸砚过来找杜月芷,让三姐姐教她。大概跑的太极,被桌脚绊了一下,软软的身体往前倾倒。   “小心!”杜月芷立刻站了起来去挡,可还是来不及。   随着尖叫声,磨了半只砚盒的墨水全泼在了夏侯慈身上,杜月芷踉跄几步,倒在姐姐怀里。   “快看,那个谁被泼了一身墨水呢!”   “好脏哦!”   贵子们都纷纷看过来,小小的目光各有不同。虽然在夏侯乾和杜月芷的帮助下,已经没人再叫夏侯慈怪物了,但是这种看热闹的目光,仍然非常刺激同龄人。   夏侯慈正在睡觉,被泼了墨水,缓缓抬起头,看到贵子们窃窃私语,跟以前嘲笑他时一模一样。墨水顺着额头流到严谨里,幽蓝的眼睛闪耀着冷漠,随即而来的是愤怒,怒火中烧,他什么也不顾了,踹倒凳子,上前一把抓住杜月荇的衣领,要把这个哭哭啼啼的小姑娘揪出来。他还不知道要干什么,他就是想发怒!   “十三殿下,你冷静一点,你的眼睛要洗,快跟我来!”杜月芷挡在妹妹面前,阻止夏侯慈陷入愤怒的漩涡,不由分说拉住夏侯慈的小手,她是少女,力气比他大,把他拉到外面,用清水洗眼睛。   杜月荇吓得要命,十三殿下从来都是喜怒无常,刚才还要打自己呢……她很害怕十三殿下告状,传到嫡母耳中,少不得要受责罚。所以她像小尾巴一样跟着夏侯慈,不停的哀求着,大颗大颗的眼泪滚落,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晶莹剔透,非常可怜。   “呜呜呜十三殿下,真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帮你洗衣服好不好……我把墨迹洗干净,绝对不会被人看出来……要是还不够,我,我就帮你抄大字,做功课……每天都做……呜呜呜……”   杜月芷也帮妹妹求情,夏侯慈闭着眼睛,只觉得耳边总不清净:“吵死了,别哭了,我原谅你就是了!”   杜月荇感激涕零,泪珠儿还挂在小小的下巴上,大眼睛蒙着水汽:“谢谢十三殿下,你,您现在好点了吗?”   “不好。”   “那,那你什么时候消气?”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个好哭鬼?!”哼!   杜月芷听他俩斗嘴,不由得暗自发笑,拿了一条毛巾,帮夏侯慈擦脸。她正对着夏侯慈,擦到眉眼的时候,她忽而愣住了。   拌嘴的夏侯慈的眼睛又大又圆,瞳仁如墨点漆,再次变得纯黑。   这是本月第二次。   “十三殿下的生母是为夷族美人,脾气暴烈,喜怒无常,十三殿下大概完全遗传了她的脾性,不好相处。而且眼睛又生成那个样子,蓝蓝的很吓人,举国上下找不出第二个蓝眼睛的人,很多人都猜测十三殿下并非龙子,谣言传多了,连圣上都起了疑心,将十三殿下扔在随便哪个妃子手里,不管不问……”   耳边响起哥哥告诉她的消息,杜月芷心中忽而又一个大胆的念头,圣上和夷族美人都很正常,整个大靖找不出第二个蓝眼睛的人,这说明绝不可能有蓝眼睛的小孩出生。   夏侯慈的蓝眼睛,会不会是假的? 第45章 大嫂   杜月芷带着对十三殿下的疑问回到了家,一路上思绪重重,想着在哪本医书里看过这种病。   杜月镜却误会了,以为她在为杜月薇烦心,笑道:“三妹妹,就算大姐姐如今得势,你也不是第一次遇到,怎么还这么放不下?她在府里横着走的时候多了去了,若不是我母亲送了我几个厉害丫鬟,只怕也斗不过她去。你也别太担心,照我看,她再怎么嚣张也就这两年了,等她嫁了人,自然就不会再压迫你,你就自由了。”   杜月芷听了几句就知道她误会了,忙道:“二姐姐,我没有想着大姐姐的事呢。最近天有些热,我白天练了一天的字,有些乏了。”   “你的郑勉体写得很好,都传到我们这里了,太傅还把你写的字拿来臊我们呢,如今还需要练?”   “要练的,字也像人,长久不练,就写不出那股神/韵了。”   “还是你的悟性高,我就不行,写得好一点就恨不得裱起来。改日你送我几幅字,我挂在家里,每日也熏陶熏陶。”   杜月芷拗不过杜月镜,便答应了。到了府内,忽见月洞门外站着许多仆人,皆是二房的,离亭子远远的。亭子里一站一坐,另有贴身丫鬟伺候。坐着的是朱氏,站着的是一个身穿蓝袍,挂玉带的中年男人,虽看起来很普通,但目如银钩,别有一股杀伐决断的气息。   杜月镜一眼看见,大叫:“父亲!”   原来是杜羲陪妻子朱氏逛园子,尽了兴,又知道女儿杜月镜素来喜欢在正院玩一会儿才回去,所以索性留下来,等杜月镜回来,一起回家。   “镜儿,慢点走,小心别摔着,到我这里来。”朱氏面庞白净,雍容富态,招手叫杜月镜。   “父亲,母亲,你们是来接我的么?”杜月镜欢天喜地过去,朱氏早已伸出手,将女儿搂在怀里不住爱抚。杜月镜享受母亲的爱抚后,又扭头看着杜羲:“父亲,大理寺的案子都处理完了么,那些老朽怎么肯放你一天大假?”   杜月镜在亲人面前向来口无遮拦,杜羲故作不悦,轻轻捏了一下女儿的鼻子:“什么老朽,那是朝廷的官员,容不得你小孩儿家胡乱称呼。”   杜羲是正三品大理寺卿,掌管大靖最高级别的刑狱案,因大理寺事务冗杂繁琐,大小冤假错案多如牛毛,日日都很忙,就连陪妻女的机会都很奢侈。他非常宠爱朱氏和女儿,难得的假期,全在家里陪她们,从不出去吃酒应酬。   在外,他是铁面无私的大理寺卿,谁的面子都不需要给,又冷又硬。可当着娇宠长大的女儿的面,总也板不起脸,满是温柔。   “在其位,不谋其政,什么都要你处理,他们自己都快要朽掉了,不是老朽是什么?”杜月镜撅着小嘴,不服地辩道。杜羲跟女儿说话总是吃亏,无奈地摇摇头,忽听有人请安:“月芷见过二叔,二叔母。”   杜月芷盈盈一拜,杜羲看着她的脸,犹如雷霆炸开。   雪白娇嫩的肌肤,一枚红玉压眉心,潋滟眸光,长眉如黛,虽未长成,却已隐隐露出清美之姿。   跟当年的洛河公主,已有七分相像。想起那个总是廊下箪凉,慢慢敛去快乐的高贵女子,杜羲不由得心中一凛。   她是大嫂,她已经死了,可是她的骨血却还活着。   杜羲早已听说杜月芷被接回了府,但却迟迟不去见,猛然看到洛河公主的女儿,又觉熟悉,又觉陌生,半天才道:“你喊我二叔,我们就是亲人,不必多礼,跟镜儿一样。”   “是。”   朱氏忙叫她起来,拉过小手,像对待杜月镜那样,温和地问她学里的话。   杜月芷心中满是温暖,送二房回去,到了角门停住,折身往回走。到了晚上,天上下起了倾盆大雨,福妈妈年老,腿疼又犯了,拧了热毛巾敷也没用,杜月芷叫人把自己的针灸盒拿过来:“我要用古法帮妈妈医治老寒腿,妈妈忍着疼,扎几次就好了。”   青萝去拿针灸盒,抱琴多拿了几盏灯过来,拿小簪子挑亮了灯芯:“姑娘小心费眼。”杜月芷施针完毕后,福妈妈果然疼痛大缓,又热热地喝了暖茶,庆幸道:“幸好有姑娘在。往日不知请了多少大夫,喝了多少苦药也治不好,姑娘一直帮我扎针,真如你们所说的--大雪里送火把。”   众人闻言,都大笑起来,福妈妈不明所以,抱琴边笑边道:“福妈妈,那叫雪中送炭,不是送火把。虽然这样形容也很贴切……”   福妈妈也笑了:“我没进过学,倒闹了笑话,逗你们一乐也好,今日下雨,多笑笑还能防雨气。”   杜月芷施针后,正坐在灯下,慢慢翻看一本手札,她看的入神,连福妈妈的笑话也没惊动她。   杜月芷就算回到杜府,并没有偷懒舍弃一身医术,身为庶女,她也没多少闲钱,院子里丫鬟头疼脑热,都是她给治好的。甚至福妈妈的老寒腿,还有剑萤的骨伤——陪着练剑总会有意外发生,一个拔出寒气,一个熨帖骨骼,扎针后效果显著。   今日夏侯慈的瞳孔由幽蓝变成黑色,虽然只有短短半柱香的时间,已经引起杜月芷的怀疑。她大胆假设,小心求证,想要找出异色瞳的原因。   她回家就翻出自己所有的医书和小札,医书只有几本,上面并没有对异色瞳的病症描述,杜月芷又去翻自己的小札,小札密密麻麻都是字,为了省地方,还专门用的小楷。   她翻了许久,终于翻到自己需要的东西,上面写着“异色瞳,见荒槿内经,第二十三章,疗法繁琐庸碎,除非圣人,否则绝无耐心看完。”   杜月芷很想回到那个时候的自己身边,先乱揍一通,再压着自己的脑袋看书,因为那书是禁/书,李婆婆带她去镇里的书房看的,纸张泛黄,纸屑掉渣,她当时因为肚子饿,就没耐心坐在那里看完,丢到一旁,还特意写了手札嘲讽,现在真是后悔莫及。   如今要去哪里找荒槿内经呢?   外面雨声更大,夜黑如墨,丫鬟们早早关了院门。杜月芷想着内经,正准备要睡了,忽听外间有动静,原来是兰蔓撑着伞,带着小丫鬟冒雨过来了。   “兰蔓求见三姑娘。”   这么晚了,又下着大雨,究竟是什么事,让二房得力大丫鬟亲自赶过来?   杜月芷疑惑,披衣而起。 第46章 礼物   兰蔓虽然是丫鬟,身份却有比那些管事的媳妇还要高,她协助二房是一把好手,如今手里也颇有些权力。见她亲自来了,杜月芷便披衣迎接:“兰蔓,这么晚了,何事?”   兰蔓命小丫鬟在外面站着,双手捧了一只匣子进房来,笑吟吟行了礼:“二爷说今日未料到会见到三姑娘,仓促间也没有备见面礼,这是另行准备的,派奴婢特意送过来,希望姑娘不要觉得粗鄙,收着自己玩儿罢。”   见面礼?   杜月芷见白天二叔并未与自己怎么说话,虽谈不上冷淡,可也谈不上热络,好端端地怎么遣人巴巴送了见面礼过来?她心中又疑惑又好奇,不知二叔何意,猜不透,便笑道:“二叔才说我们是亲人,又这么见外,既然如此我就恭敬不如从命。来人,快收了礼物,倒茶来,让兰蔓驱驱雨气。”   兰蔓却称还要回去复命,放下礼物,很快就走了,杜月芷让她带谢给二叔,二叔母,又打赏了跟着的小丫鬟几百赏钱,这才关上院门。回头拿了匣子,却是乌沉沉的一只檀木匣,雕琢精美,很沉,一看就并非俗物。   青萝和抱琴都围了过来,看着这贵重的檀木匣,啧啧称奇:“小姐,快打开看看里面是什么东西。”   杜月芷伸出嫩白的手指,打开匣盖,光芒淡淡射出,众人眼前顿时一亮。   匣子里极为慎重地铺着红绒布,卧着一只白玉九连环,白玉如少女的肌肤般莹白,通透,映着烛光发出浅淡柔和的光芒,掬在手里把玩,触手温凉,好似天上的仙物,氤氲着朦胧的白雾,仙气缭绕。第一环浅刻着四个大字“锦绣河山”,似是女子手笔,飘逸灵秀。   抱琴惊呼。   “好美啊,居然是锦绣九连环。我一直听说二爷有个解不开的九连环,今日才得以一见。据说锦绣九连环是一整块周玉做的,塞外异士所造,辗转才传到大靖。还有人说,谁若能解开这个九连环,谁就能听天命,知福祸,也不知是真是假。姑娘,我们可以摸摸吗?”   杜月芷前世做王妃的时候见过不少奇珍异宝,这锦绣九连环却是第一次见,她试着解了一下,发现里面机关重重,难解。   “拿去看吧,说不定你们能解开它,也让我沾沾福气。”她微微一笑,将白玉九连环放在抱琴手上。   抱琴连忙捧着,跟青萝凑在一块欣赏。两个大丫鬟脸上带着兴奋的表情,又生怕碰坏了,伸出修长柔嫩的手指,轻轻滑过环身,乐开了花,好一番闹腾。   杜月芷见她俩跟魔怔了似的,忍不住打趣了几句,回头见福妈妈也盯着那九连环看,神色古怪,便道:“妈妈,你想看就近些看,这东西拿在手里才好玩呢。”   福妈妈一愣,立刻摇摇头,甚至还很避讳地不去看,接着伺候她上床睡觉。   杜月芷重新躺在床上,福妈妈为她放帐子,杜月芷忽而侧身,撩起一片帐,娇声问道:“妈妈,我与二叔不熟,二叔为什么要送我这么大礼?”   “大约是长辈对小辈的疼爱,你又与二姑娘亲近,二爷自然是爱屋及乌,姑娘不必多想。”   杜月芷看着福妈妈那双镇定的眼睛,还不放弃,试探着又问:“福妈妈,你认识这幅九连环吗?”   这时,福妈妈顿了顿,目光有一瞬间的凝滞,片刻道:“不认识。”   福妈妈撒谎,她一定认识!   夜深了,雨声渐微,杜月芷看着垂下的绣帐,陷入一片沉思。她不知道这副九连环是什么来历,但从福妈妈的反应来看,这副九连环,很可能是母亲的遗物。   既然是母亲的遗物,为何会到二叔手里,二叔又为什么要把它送给自己当见面礼?   翌日学里派人带话,说九殿下有事,不必进学,在家温习就好。杜月芷便可以不用去,派了个小丫鬟去侧府告诉杜月镜,小丫鬟回来后,说二姑娘身体不舒服,也没去学里。   杜月芷一听,便换了衣服,从角门去侧府,一方面看看杜月镜,另一方面,顺便以道谢为理由见见杜羲。   哪知到了侧府,一派冷清,丫鬟领了她去见杜月镜,到了杜月镜闺房,杜月镜躺在床上捂着肚子呻/吟,身子弓起如虾,满床打滚。杜月芷见了,忙问怎么了。杜月镜痛的冷汗直流:“三妹妹,我来月事了,快要死了,活生生被痛死!”   杜月芷拿出帕子帮杜月镜擦了擦汗,又吩咐抱琴道:“你去把我上个月带回来的红丸子拿两丸过来,再叫人团热面团,一起带过来。”   热面团比热水袋更加温和,红丸子就是九殿下给的镶荣丸,专门治这种闺房之症,杜月芷试过,有奇效。   一时抱琴都拿来了,杜月芷先将热面团放在杜月镜小腹处暖着,又捏碎了半颗红丸,用热水冲开,甜香扑鼻,喂杜月镜一口口喝了。喝完后,又歇息了一炷香的时间,杜月镜惊讶的发现,自己不疼了,忍不住摸着那一颗半红丸,好奇道:“三妹妹,这是什么神药,这么灵,是你配的吗?”   杜月芷笑道:“这叫镶荣丸,我从别处得的。本来要配白参汤,但来不及配,暂且用的热水。吃半丸可以止痛,一丸可以保证整个月事期间决不再犯。另外一丸,你下次记得提前吃,就不会再这么痛了。”   杜月镜大为感激,杜月芷趁机问起杜羲,哪知杜月镜却说,杜羲今日一大早就离府了,母亲朱氏去送他,如果杜月镜不是肚子痛,也会亲自去送父亲,毕竟这一别是好几个月呢。   杜月芷万万没有料到杜羲离府:“二叔怎么走得这样匆忙,不是说放假吗?”   杜月镜左右看了看,那些丫鬟自觉退了出去,关上门,遂附耳道:“三妹妹,我告诉你一个大秘密,你可别告诉别人。我昨日睡在母亲那里,偷听他们讲话,父亲好像被封了什么钦差大臣,说四皇子和六皇子在江南微服私访的时候遇刺……”   杜月镜零零碎碎透露着天大的消息。   四子和六子遇刺,圣上震怒,消息还瞒着并未发出,杜羲临危受命,奉为钦差大臣,前去江南调查此案,昨日得闲在家陪妻女,大概就是临行前硬是挤出时间回家,见一眼妻女再走。此行,充满凶险。   九殿下应该也是提前听到了消息,所以才离开的那么匆忙,微服私访这么隐蔽的事,也只有相关的几个皇子知道,他就是其中之一,怕是难逃其咎。   杜月芷回到小院,坐在廊下,解了一下午九连环,发现这九连环是个死结。她放下它,扬起小脸,看向院中。   昨夜风起云涌,打落不少花枝落叶,青萝带着小丫鬟们满院收拾。大雨过后,天气会慢慢变得燥热起来,酷夏,就要来临,阳光,也越发炽热。   一切都带着热腾腾不可抵挡的气势,向着命运的轨迹而去。 第47章 太妃   因为各处找不到《荒槿内经》这本医书,仓促间,杜月芷只好先从病人下手,望闻问切。   望:夏侯慈的瞳孔颜色在暗处会几近黑色,带着隐隐的蓝,呈四散环形;如果暴怒,大悲,愤恨时,血色上脸,瞳孔会变成幽蓝,边缘越黑,瞳孔心越蓝,看着十分怪异。偶尔也有意外,比如心情愉悦时,那蓝色会隐退,从而显示完全的黑色,纯黑,但次数极少。   闻:小殿下尽管看起来脏兮兮,气味,气息,呼吸却是正常的。   问:趁大家吃点心时,把睡着的夏侯慈带到小花园,单独问诊。   “十三殿下,平日寝食安否,吃些什么东西,用过什么香,伺候你的都是什么人?有没有偏爱之物,嗜甜还是嗜辣?有没有患过大病,喝过不常见的药?耳鸣,伤寒,口干……”   夏侯慈乖乖坐在石桌上,脸白白的,大大的蓝眼睛忽眨,刚睡醒,还不明所以。而杜月芷则弯下腰,认真凝视着他的眼睛。   漆黑微凉的长发从少女的肩头滑落,垂在空中,一荡一荡的,薄薄的衣衫被风吹起,衣带飘飘,幽微的香气随风而过,不知是花香,还是她身上的香,好闻的紧。   夏侯慈脸刷的一下红了,眉头皱起,小脸隐忍:“月芷,你问这些干什么?”   在九哥面前,他叫人家姐姐,九哥不在了,他就叫人家月芷,占九哥便宜。   杜月芷不知道小孩子心里的小九九,解释道:“我听你说过,你这眼睛不是生来发蓝,而是长到三岁,在太妃殿里才得的,所以大胆猜测也许你根本不是蓝眼睛,而是纯正的黑眼睛。我曾在书上看到过,有一种病叫异色瞳,病变后的症状跟你很像,受情绪控制……”   夏侯慈越听,脸色越白,最后竟然有一丝隐痛:“那又怎么样?”   “你如果真的是异色瞳,我可以治好你,从此你就不必受许多不必要的委屈。”   哪知夏侯慈听到最后,冷冷地拒绝:“不必了,我不需要!”   杜月芷微微一愣。   她来进学的第一天,就看到夏侯慈被小同窗欺负的痛苦模样,后来知道他的身世,更是心疼。一个人并不能因为眼睛的颜色,身体的残缺,或者任何与众不同之处而被人指点,备受煎熬。因为那不是他的错。   她只是想帮他。   杜月芷自己没办法去京城到处问《荒槿内经》的下落,但有个人可以。   九殿下很快帮她找到了《荒槿内经》,让夏侯慈带了过来。是孤本,纸张一碰就要掉落,隐隐还能嗅出经年的味道。   她仔细翻看,终于看到了异色瞳的病因,病况和解法。   夏侯慈应该是服了可以侵入血液的苜蓿兰浆,苜蓿兰浆白色,微毒,进入人体后,会窜入血液,直达目周脉络,形成致晕,致眩的后果,久而久之,人就会因目视不清而烦躁,愤怒,且服用过多的话,日积月累,形成薄薄的蓝。这种蓝浮在瞳孔表面,透明不疼,慢慢就会将双目通为蓝色。   夏侯慈如今阴晴不定,古怪易怒的性格,也与苜蓿兰浆有关。   “十三弟恐不愿诊治。随信附上当年太妃与十三弟的逸事两则,望读罢,可说服。”   信上果然是逸事两三则,都是有关水的。杜月芷把信拿回了家,打了一大海碗的清水,将信纸泡在里面。   真正的信,慢慢凸显出来……   后来杜月芷才知道,夏侯慈拒绝治疗,是因为曾经抚养过她的太妃。太妃一生不曾生养,得了皇令照顾夏侯慈,把他当成儿孙,在宫里互相依存。三年多了,她并不知道每日给夏侯慈喝的汤里被人下了药,等夏侯慈的眼睛不对劲后,有人给太妃写了封信,太妃看完就疯了,把信吞了下去,当天就自戕于宫中。   自戕的妃子,不管位分有多高,都属于漠视,侮辱皇室尊严,下场就是永不许立碑立牌,戳骨扬灰。   夏侯慈年纪那么小,被他视为母亲的人却一次次死在面前,这种打击是致命的。以至于他后来进了菱妃的宫殿生活,不肯认菱妃,性格倔强又敏感,脾气也越来越古怪。   他不知道那封信写了什么,但能肯定是跟自己的眼睛有关。   他后悔,如果自己的眼睛天生就是蓝的,太妃就不会死了。   “十三殿下……”杜月芷欲言又止。   “我不要听!你又想来劝我,你根本不懂太妃对我的感情!”夏侯慈低吼,眼圈微红。   “我也没有娘,我懂的!太妃如果活着,也不愿你活的这么不开心,你要让她白白死去,生生世世为你牵肠挂肚吗?”   夏侯慈小嘴颤抖,眼眶红的可怜,眼泪在打转,可他倔强地不流下来。   杜月芷叹了一口气,向他伸出手,想抱抱这个可怜的小皇子。手马上被夏侯慈打掉,红了一片,可她不卑不亢,再次抬起手抱住他,环住小小的身体,这一次,夏侯慈没有拒绝。   夏侯慈被她抱着,先还是顽抗,可越来越弱,最终像是受伤的野兽找到了休息的洞穴,再也忍不住,躲在她怀里嚎啕大哭:“太妃是个好人,可为什么好人不长命,为什么那些人要陷害她!我不会怪她的啊,她知道我最喜欢她的啊!为什么,为什么要丢下我……都不喜欢我,我乖还不行吗……”   杜月芷什么也不说,紧紧抱着他。   小皇子的哭声传到很远很远,孤独,寂寞,不解,愤怒,可怜……   “哭完了吗?”良久,杜月芷开口询问。   “哭完了。”带着哭腔的回答,抽鼻子。   “没关系的,十三殿下,你想治,或是不想治,我都随你。在我心里,你和九殿下一样,强大到能够自己做主。”   杜月芷拿出帕子,为他擦去眼泪,大概是她的目光太过柔和,夏侯慈抽泣着点了点头,复又抬头,恶狠狠道:“等治好以后,我要你陪我去见太妃。”   这是什么意思?   杜月芷百思不得其解,自己好好帮十三殿下治病,还得答应他的条件,感觉在做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好像很吃亏的样子…… 第48章 痒药   大靖开元八百七十九年,四皇子和六皇子在江南巡防,水土不服,又感时疫,薨。   怀帝痛失双子,“哀痛欲绝,龙体微恙”,早朝暂由太子主持,每日奏折送到御书房,亦由太子批阅。鳯盛皇后称太子年轻,独自担此重任恐引人非议,便奏请三位德高望重的大臣与太子共同理事。允。   太子理事期间,谨小慎微,颇为出色,圣心大悦。时太/子党气焰高涨,势力渗透,皇子间制衡的局面渐渐倾斜。   两位皇子死了,死因尚还向外瞒着,暗地让大理寺卿杜羲以钦差大臣之名去查,必是兹事体大,也许是谋杀也不可说。另外他们两人原本的势力被打散,皇孙又尚且幼小,不成气候,养了多时的兵马谋士也只好被其他皇子势力合并吞噬。   这一切来得如此之快,又悄无声息。   小成王妃喜得一子,满朝文武都会去朝贺,谁也不会再记得死去的人,死去的势力泯灭,新的朝局又会形成。   “你想念九哥吗?”夏侯慈坐在小凳子上,盯着杜月芷的脸。   杜月芷最近正忙着为他研制药方,闻言,秀美娇柔的脸浮出几许羞涩。她与九殿下确实许久未见,虽有通信,到底信不如人,若说不想念是假的。但这种话当着小殿下的面怎么好说出来,她只装做没听见,让小殿下帮忙研墨。   夏侯慈打开墨盒,里面放着几块好墨锭,杜月芷担心他白白的小手指染上墨迹,拿了一块绢布包在墨锭上面,再教他拿着。   夏侯慈倒了清水,又自顾自道:“四哥和六哥死了,九哥倒比以前更忙,前日我还看到他跟太子哥哥在一起下棋,只是输了……唉,他已经获准在宫外建府,大约明年就可以出宫,到时候你们两人见面应该更容易了吧。”   杜月芷听了,微微怔神,不知为何心里竟有些涟漪荡漾,复又沉静下来:“殿下快别说了,我正写到紧要关头,研墨吧。”   她现在借着为夏侯慈治眼睛的借口,暗中得了许多方便,对朝廷里的事略知一二。   其实不止见不到九殿下,连哥哥她也很少见。杜怀胤不知在忙什么,以往天天往她院子里小坐一会儿,现在竟是隔三差五才来一次,且待的时间越来越短。   “哥哥这几日见瘦了,便是为着功名,也该多照顾身体才是。我才做了几碗滋补的汤,已经让剑萤提去了,你需记得喝。”   “好妹妹,多谢你。其实哥哥也没什么大事,陪着几位皇子游山玩水而已,过了这一阵,我去给你买新花儿戴。”   杜月芷抿唇一笑:“谁稀罕那些花儿了。”话锋一转,又道:“常言道伴君如伴虎,皇子们再赏识哥哥,哥哥也吃不消啊。依我说,哥哥不如趁早择定明主,专心如一,也好过周旋多股势力,平白失了力气。”   杜怀胤第一次从杜月芷口中听到这种话,忍不住警觉起来,皱眉道:“月芷……你,你如何懂得这些?以后可不要说了,被人听见,对你一个闺阁小姐的名声也不好。”   杜月芷见哥哥紧张,微微一笑:“哥哥怕什么,这院子里都是我的人,她们都不懂的。”   “到底隔墙有耳。”杜怀胤看了妹妹一眼,俊脸露出几许迟疑:“最近月薇跟我说,你在研制什么秘药,你既是万分保密,又怎么会被她的人知道?”   杜月芷尴尬地咳嗽一声:“这个……万有一失嘛。譬如今天她非要闯进来,抱琴她们没来得及拦住,自然就被她看了去。”   “嗯?她闯你屋子干什么?”   “谁知道呢。她无聊。不过我故意抹了一些痒药,必定痒的她浑身难受,有口难言,也算为哥哥出气!”   听了这句话,杜怀胤忍不住笑了,伸出食指点了点妹妹雪白的额头:“你呀。”   杜月薇确实很无聊,她为着斗败杜月芷,得以去成王府祝贺一事,自得意满,无事就喜欢挑错找麻烦,可惜杜月芷行事沉稳大方,无错可循。杜月薇便亲自上门,想要制造事故,杜月芷满足她。为了哥哥在常氏手里受过屈辱之事,她早就积怒在心,巴不得杜月薇上门讨打。   杜月薇进院子前,杜月芷就跟她说了这些草药有毒,可是杜月薇见她整理草药并无忌讳,以为她骗自己,偏要去摸。当时并无事,晚上沐浴时,丫鬟们放了牛奶进去,杜月薇双手泡在其中,牛奶浸润身子,很快就有了反应。   先是痒,痒的到处抓,成英和小丫鬟们按不住,忙去禀告常氏,常氏急匆匆过来,看见杜月薇浑身乱挠,要不是被人按着,几乎要破相,忙让人用丝巾缚住双手,言语安慰,然后问清了随身丫鬟,这才得知杜月薇去过杜月芷院子。看着女儿难受的模样,常氏再好的涵养也忍不住,厉声下令:“别让姑娘伤了自己的脸,其他人随我来,把那狠毒的小蹄子抓住打死!”   常氏领着人,到了杜月芷院子里,里面灯火通明,打头的妈妈猛拍院门,不等里头人回应,一脚踹开门,正准备开门的抱琴连忙挡在前面,问道:“是谁,做什么?”   成英提着灯笼进来,后面的人鱼贯而入,抱琴欲拦,被成英一把推开:“狗奴才,你也敢拦我们?!”   抱琴闻言,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她与成英是同年进府,只是服侍的主子不同,成英口出恶言,显然是不顾往日情分。   抱琴训练有素,压下心头不悦,勉强笑道:“原来是成英。这大晚上的,你们气势汹汹地过来,也不遣人通报,是什么道理?明日回给夫人听,只怕夫人也要责怪的。”   只听后头常氏冷笑:“抱琴,你这奴才做得越发好了,我站在这里,你没看见?”几只灯笼立刻照向被簇拥进来的美妇,抱琴一看,立刻屈膝下去:“抱琴见过夫人。”   常氏一只手抬起她的下巴,目光自上而下,冷冰冰地刺在抱琴脸上。这是抱琴背叛她以来,两人第一次这么近接触。常氏恨不能亲手捏死这个自己一手调/教大的丫鬟,抱琴在她手下痛的要命,忍痛不呼,一双明眸渐渐染上泪意。 第49章 孽障   夜凉如水,院内灯火通明,常氏铁青着脸,保养良好的手白皙柔软,此时却有如铁骨,用力钳住抱琴的下巴,旁人几乎能听到咯吱的骨头摩擦声。   常氏做主母这么多年,不是没亲手杀过人,伺候的人如果不听话,或者惹怒了她,都没有好下场,死在她手里的无名小丫鬟尸骨都化了。抱琴知道常氏想杀自己,可是她顶着剧烈的疼痛,硬是一言不发。这无言的对抗,更令常氏心生杀机,手直接掐住了抱琴细嫩的脖子。   抱琴喉间发出痛苦的哀鸣。   “不知抱琴犯了什么错,母亲如此生气,竟要在我的院子里杀人。”   一个娇弱却冰凉的声音从主房传了过来,众人抬头,只见明亮的烛火中,一个纤细的身影站在廊上,约莫是要就寝了,长发垂落下来,轻纱薄如蝉翼,明眸皓齿,目若星辰,端的是美人如斯。她缓步走下来,身后跟着青萝和福妈妈,皆提着灯笼,柔光四射。   “姑娘——”抱琴眼角含泪,无声看着小主人。   “你来得正好,我正有话问你!”常氏冷笑,松开手,抱琴捂着脖子退后几步,剧烈咳嗽,喉咙像灼伤般刺痛难忍。青萝大步上前扶住她,低声问询,待她喘气平缓后,扶着她到杜月芷身后。   杜月芷见抱琴无事,又淡淡笑着:“母亲有话叫人来吩咐,我亲自前去接受指教,也就不劳烦母亲来这一趟,倒是我的丫鬟招待不周,平白惹母亲生气。”   “一个臭丫鬟我还不放在眼里!我问你,你为什么害月薇?!枉我儿对你如此照顾,你却恩将仇报,用下三滥的手法害嫡姐性命!我们杜府绝留不下你这等孽障!”正主来了,常氏恶态毕现,目赤红,似乎要吃了杜月芷。   “来人,把这孽障绑了,与我带回去审问!”她手一挥,几个婆子拿了绳子就要套杜月芷。   福妈妈冷面拦住,立刻狠扇了一个婆子耳光,把她打得一个趔趄,口鼻顿时涌出血来,惨叫不已。其他人纷纷愣住,福妈妈厉声道:“三姑娘是主子,我看你们谁敢动手!”   “主子?如今杜府的主母是我,不是罪人苻莺,擦亮你的老狗眼看看,谁才是生杀予夺的主子!”常氏眉毛倒立,扬手就扇福妈妈,幸好杜月芷手急眼快,将福妈妈往自己身边拉,才堪堪避过。   “常如莘!”福妈妈站稳,转头怒道:“你怎敢直呼公主的名讳!”   常氏眼如刺刀,犀利异常:“苻莺早就不是公主了,是大靖的罪人,是杜府的灾星,我为什么不敢直呼她的名字?我不仅直呼她的名字,我还要将她踩在脚底下,狠狠地碾,狠狠地跺,要她化骨成灰,永世不得超生!”   许是常氏说得太过狠毒,一股风吹来,凉意深深。   “呵——真是如此吗?”   常氏回头,只见杜月芷长发缭绕在风中,光芒忽明忽暗,她的神情也忽明忽暗,七分像的面容宛若天仙,一样那么美丽,那么高贵,只是静静站在那儿,就有无数人要将自己奉献给她,要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捧到她面前,任她挑选,任她差遣。   不,这不是苻莺,苻莺死了!   常氏定神,面部控制不住地抽搐。   “砰!”有人推开了主房的门,众人一惊,往上看了过去。只见一个身穿青灰色掐缎的老妇人站在门口,是伺候老太君的夏妈妈。她面容冷肃,看着满院子的人,目光停在正中常氏和杜月芷身上,气势沉如水:“你们越闹越不像话,老太君让你们都进来!”   众人哗然,成英张大了嘴巴,抖抖索索道:“老,老太君在这里?夫夫夫人,老太君都听到了,这,这可怎么办?”   “忘了告诉你们,老太君头疼,一直在我房里做香疗。”杜月芷淡淡道。   “那你怎么不早说!”成英激动道。   杜月芷看了眼成英:“抱琴被夫人掐住脖子也没出声,而你只听见老太君在此就面容失色,惊慌至此,虽说都是一等丫鬟,你却连抱琴的一根脚趾都不如,退下吧。”   “你!”   “成英,闭嘴!”常氏呵斥。老太君还坐在房里,她的人不能再丢丑了!   成英又怒又气,眼睁睁看着杜月芷带着人走了,抱琴扶在青萝的肩膀上,目光划过成英的脸,眼中充满鄙夷和失望。   “你们都去外面守着!”常氏收敛脸上的神情,恢复成往日那个和气的贵妇模样,带了成妈妈进去。   常氏快步到了房里,老太君正端坐在桌前闭目养神,灵珠握着拳头轻轻捶着肩膀。旁边还放着一张软塌,一张小茶几,几上放着一只似壶非壶的东西,壶嘴伸出一根红蕊,此时余烟袅袅,暗香涌动。   杜月芷行了礼站在一旁,常氏满脸含笑,殷勤道:“老太君怎么在这里,也不叫人跟我说一声,天黑路滑的,来也不易,去也不易,让人担心。”   老太君微微睁眼,没有说话。   灵珠接话道:“夫人别怪奴婢们没有回禀,老太君今日头疼的厉害,芷姑娘一向放在心上,新研制出香疗秘法,只能在这里用,所以我们就服侍着老太君来了,这香疗效果倒也好,才养了一会儿,头就不疼了。”   常氏道:“既如此,那媳妇就伺候着老太君回屋歇了吧。”   说着上前要搀扶老太君,老太君微微摆手:“你们若是好了,我倒能睡个安稳觉。大夫人,我看你一向是个明白人,怎么今年总做糊涂事?你方才在院子里说的什么话?我竟没听清楚,可否请你屈尊再为我这老不死的说一遍?”   常氏一听这话不好,连忙跪了下来:“老太君,媳妇该死,方才急怒攻心,说了不该说的话,媳妇也不敢请老太君饶恕,只求老太君保重自己,勿出诛心之言,折媳妇的寿。”说罢,长身磕了一个头。   老太君看着她头上那含着明珠的凤头钗,金明禅亮,高高在上,便叹了口气:“你不由分说来芷丫头院子里大闹,先是打杀丫鬟,次又折辱已逝之人,口出狂言,失了主母的风度。谅你近来诸事繁多,给你机会说出缘由来!若是为了小事,我定饶你不得!”   这句话便是有了些松动。   常氏垂泪道:“媳妇冤枉。实是三姑娘心肠歹毒,害月薇性命!月薇从三姑娘院子里出去后,当晚就发了红疹,浑身发痒,挠出一条条血痕,几乎要破相。媳妇命人绑住月薇的手,她又哭又闹,从小就没吃过这种苦,看着她那痛苦的模样,媳妇忍气不得,便要请三姑娘给个说法。老太君,月薇就是我的命,她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我也不活了!”   老太君一听说杜月薇出事,衰老的脸微微动容:“芷丫头,可有这回事?”   杜月芷茫然无知道:“老太君,我不知。”   “老太君,”常氏颤抖指着杜月芷,泪如雨下:“事到如今,三姑娘还在撒谎!月薇从她院子里出来,再没有去过别处,不是她是谁!”   “冤枉啊老太君,我真不知道姐姐是为什么会浑身发痒,而且姐姐是从我院子里出去的,我就算再蠢,也不会在自己家毒害她啊。”杜月芷也跪了下来,泫然欲泣。   夏妈妈想了一想,道:“老太君,三姑娘今日一直在忙着帮您准备香疗药材,确实没有动机和理由毒害前来探望的薇姑娘。许是薇姑娘吃了不该吃的东西,或是摸了不该摸的东西,又或是……”   杜月芷闻言,眼睛一亮:“摸了不该摸的东西……老太君,我知道了,姐姐定是摸了我晒在院子里的草药,这里面有好几种草药是相生相克的,或许姐姐恰好摸了那几种。”说罢,又疑惑道:“可我明明劝说过姐姐不要去摸,而且还当着她的面收了起来啊……”   常氏一愣,老太君又道:“那些草药可有毒?”   “没有毒,但是草药相生相克,如果摸了余韧花,就不能碰红木家具,如果摸了劈蛏草,就不能沾金……”说了几种后,又问:“不知姐姐回去吃了些什么,或是碰了什么?”   成妈妈道:“薇姑娘回去泡了牛奶浴后就发痒。”   杜月芷点点头:“那么一定是兰蔸草,遇牛奶化做痒粉。兰蔸草本身带浆,姐姐必是手指上沾了浆液,又洗了牛奶浴,所以才会全身发痒。幸好只是泡浴,如果沾到了脸上……”   老太君胆战心惊,忙道:“原是薇丫头自己的错,可有解法?”   杜月芷托腮想了一会儿:“用酱油泡浴,可解。”   常氏得了这个法子,半疑道:“真可解?”   杜月芷点点头,又笑道:“夫人方才差点要掀了我这院子,更何况当着老太君的面,我怎敢骗夫人?”   常氏这才放心,心系女儿,匆匆告辞,命成英去厨房搬酱油缸。   杜月薇痒的几欲发狂,短短一个时辰已经折磨得不成人形,浑身雪嫩的肌肤勒出道道红梗,触目惊心。常氏命人调制了酱油,将女儿衣服剥了,放入酱油中。杜月薇晕眩中闻到酱油的腥气,几欲呕吐:“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好臭啊!”   可保命要紧,哪儿还容得她!   自那日后,三天内,杜月薇浑身都飘散着浓浓的酱油味,怎么洗都洗不掉,仆从虽不敢当面捏鼻子,但是遇到杜月镜之流,却毫不掩饰,她几乎气疯,每天狂熏香,结果味道更加*,她只好留在房间,哪儿都不去了。   这已是后话,常氏走后,杜月芷静静站在老太君一旁,只听得老太君微微叹息:“你可怪我不为你做主?”   杜月芷清眸婉转:“月芷只想知道,我生母到底犯了什么大错,令整个杜府三缄其口?” 第50章 往事   杜月芷问出这句话,老太君似早有准备,不急不缓道:“芷丫头,你还小,有的事情并不是能说给小孩子听的。如今你在府里锦衣玉食,有学上,有丫鬟伺候,将来你大了我再与你谋一个好亲事,除官中的嫁妆,我再另外补贴你一份,必不让你受委屈。”   “老太君,我可以不要锦衣玉食,不要丫鬟伺候,不要嫁妆,我只想知道,我的生母洛河公主犯了什么大罪……”   这是难得的机会,她不能放过。   “芷丫头!”老太君喝止她,语气放重了,双目矍然发出锐利的光:“你想知道的太多了。你时刻要记住,从你踏进杜府的那一刻,你与杜府便生死相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该你知道的,你自会知道,不该你知道的,也是为了你好。你刚才的话,我就当没听见,你重新问过。”   灵珠见老太君生气了,忙道:“三姑娘,老太君这是放了大权给你。你想要什么老太君都会答应呢!前几日你说要一整套捣药工具,还有一本什么书的,还有你说要与二姑娘一处进学的事,现在提了,老太君一高兴,指不定就全应了呢。”   灵珠巧言,是在给杜月芷台阶下。   烛光晃动,杜月芷脸色沉静,一双明眸若水,定定看着老太君:“月芷谢过老太君,但生母遗事尚未解开,不敢苛求其他。死生事大,恳求老太君念在我生母也曾服侍过您,告诉我真相吧!”   杜月芷垂首跪了下去,头磕在地上,弱小纤细的肩膀坚定平稳。   老太君看着她长跪的身影,眼前不由得浮现起另一个相似的人影来。母女俩血缘相通,不单单是容貌,就连个性也有七分相像。只是芷丫头分明多了几分坚决,不肯屈服,也不容糊弄,倒比公主更令人动容。   老太君叹了一口气,原以为芷丫头长于乡野之地,对这些隐秘的事会想不透也不会提,但未料到她虽未受过良好的照顾与教养,却继承了洛河公主的聪明才智,不骄不躁,不卑不亢,为了真相不曾动摇半分。   “你们都出去吧,我与芷丫头单独说话。”老太君吩咐。   “是。”   其他人都退了出去,夏妈妈最后一个出去,关上房门,面容冷肃守在门口。   老太君隐隐觉得头又疼了起来,果然年纪大了,略略深思一番,这便受不了了。   她缓缓开口。   “你的生母洛河公主,是个很美的女子,她因和亲而来,嫁给了你的父亲。她是个好女子,好妻子,好儿媳,惊才艳绝,大靖的女子都比不过她。”   洛河公主确是惊才艳绝的女子,生于边境西丹国,既擅骑射击鼓,又擅琴棋书画,因和亲之命,堪堪带着仆从和金银远道而来,暂居皇宫,举办招亲仪式。   大儿杜璋堪堪打了几场胜仗,比起其他王侯才俊,既没有显赫家世亦没有过人才学,他甚至没有去参加招亲典礼,对问询的大臣避而不见。只是命中该有这一场劫难,当他急急步入金殿述职的时候,坐在屏后的公主单单看上了他,便奏请皇命,择日下嫁。   公主嫁进来后,收起马鞭,摘下荆环,洗手做羹汤,对窗理银账,不过才十数年的时光,已经物是人非。当年杜家靠洛河公主蒙受隆恩,迅速崛起,如今斯人已去,杜府不仅没有失势,反而皇恩浩荡,在京城立于不败之地,这中间的路铺满了尸骸白骨,满府老人谁又敢回首?   “洛河公主死的那夜,宫里来人将她带走,你的父亲也去了,但是第二日只有你的父亲回来了。他带了圣旨回来,说公主犯了叛国罪,已被圣上赐死。”   老太君讲到这里,声音沙哑,似是极为悲痛。   杜月芷听的双颊火热,血直往头上涌:“父亲为什么没有拦住?我母亲生来坦荡,既有了我和哥哥,定然不会轻易抛弃我们,说什么叛国罪,一定是遭人诬陷……”   “芷丫头,我将这些事说与你听,不是要你去深究,而是要你听了以后镇定下来。被赐死的女子是将臣内妻,又是邻国公主,圣旨下来的那一刻,注定会掀起血雨腥风。你父亲能安然回来已属不易,而杜家保全完好,更是祖上积德,百年来的阴德庇佑,才得以开枝散叶啊……”   杜月芷心潮汹涌。   开枝散叶,是指父亲娶了常氏为平妻么?   “既没有真相,难道就这么装聋作哑,坐视不管?老太君,那是我的娘亲……”   杜月芷尚未说完,老太君冷冷地打断她。   “你若是挑战圣威,一道圣旨下来,满门抄斩的后果,你想过没有?你的娘亲已经死了,可你的哥哥胤哥儿还在,你要看着因你之故,让胤哥儿深陷万丈深渊吗?!你以为他是凭了什么才把你接回来的?是凭他的心头血,他的命,如果不是那一剑,恐怕你如今也没有机会站在我面前问所谓的真相。”   老太君苍老的话语犹如沾满鲜血的长剑,插入杜月芷的胸口,令火烫的心瞬间降温。   杜月芷微微愣住。   是啊,她不是一个人,她还有哥哥,那个渐渐长成的英俊少年,为了她已经付出一切的哥哥,她不能再任性。   至少,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机。   真相早晚有一天会水落石出,她要等待,蛰伏,待有朝一日见到高高在上的怀帝,便能一窥真相。   老太君走后,杜月芷许久没有睡着,翻来覆去。福妈妈在外间睡着,半夜醒来,听到里间帐子安安静静,不太放心,便悄悄起身。   福妈妈没有点蜡烛,就着月色掀开帐子,将被子提了提,碰到杜月芷的小脸,一手濡湿,全是眼泪。也不小人儿哭了多久,枕头都湿透了,一点哭声也没听见。   淡淡的月色中,双眼紧闭,鼻息微颤,那泪珠儿仍然不断地往下流,隐忍又压抑。   见过她为护住小院,顶着额头上的大肿包斥退恶奴,见过她为保全丫鬟,苦心积虑以身犯险,见过她才思过人,温柔又机智的样子,仿佛世间所有事皆可迎刃而解。   可是都忘了,她才只是个半大的孩子,也会心酸难过,也会脆弱哀伤,也会哭。   “我给姑娘换个枕头罢。”   福妈妈难得温柔,去柜子里拿了新枕头,拍松了些,换掉被杜月芷泪湿的枕头。   不问,不说,不回答。   以此,便可抵住世间所有柔软的攻击,教自己的心再次硬起来,坚不可摧。   -----------------   杜月芷听了生母洛河公主的往事,痛苦,忧愁,悲伤全化在一颗颗泪水中,也许是思虑太重,也许是压抑太久,她竟然病了,病得很重。   夜里还好,第二日早晨就觉得头重脚轻,杜月芷勉强穿了衣服,早餐就喝了三口粥,今日还要早去进学,她勉力支撑沉重的身体,刚走两步就跟喝醉了似的,踉跄几步,跌倒在抱琴怀里。   抱琴忙接住几乎晕厥过去的杜月芷,探了探额头,烧的如同火炭,顿时吓得浑身冒冷汗。   “福妈妈,姑娘晕过去了!”   福妈妈早已从另一边扶住了昏迷的杜月芷,触手滚烫,不禁也唬了一跳。   “姑娘病了,快放到床上,去打水来!青萝,你去前头回老太君,请大夫来看病。令儿,你跑得快,去少爷院子里告诉一声,若少爷在就带了来,少爷不在就算了。”   “是。”大家分头行事。   福妈妈和抱琴忙着点息香,擦身降温,青萝匆匆禀告了老太君,又叫外头小厮去请大夫,请了来,诊脉,开药方,抓药,熬药,闹得人仰马翻。杜怀胤早就出门了,不在,剑萤匆匆赶了来,见满院子忙,便一言不发,挽起袖子帮忙。   喝了药后,杜月芷还是没有退热,浑身滚烫,出的气也是热的。福妈妈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想着也许是药见效慢,忽听抱琴哭着道:“福妈妈,姑娘把药吐出来了!”   杜月芷满面通红,双唇苍白,牙齿紧闭,已经连药都吞不进去了。   “拿勺子撬开,把药灌进去!”   抱琴照做了,可是勺子撬开了牙齿,灌了药,很快药汁就顺着嘴角溢了出来。   “好姑娘,快喝药吧,喝了药才能好呀!不要吐出来,不要……”   药汁一口口吐出来,抱琴小心翼翼拿帕子接着,满口哀求,但是杜月芷听不到,她整个人已经陷入无意识的状态。   青萝摸了半天还是如此,料想不好了,坐在一旁用帕子捂着脸哭起来。令儿小,看青萝姐姐哭了,以为姑娘救不回来了,也跟着哭起来。   福妈妈急的要命:“都别哭了,平白咒姑娘吗?快叫人去回老太君!”   “今日有贵客来,前头鸦雀无声的,老太君不在,夫人也不在,我是回了二夫人才请了大夫来!”   怎么会这样不凑巧?!这可糟了! 第51章 良药   众人着急之际,忽听外面有人进来,一看,竟是成英。   “成英,你来干什么?”抱琴沉下脸问。   “二夫人回了大夫人,说三姑娘病了,我奉大夫人之命,前来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成英边说,大眼睛边骨碌碌地转,径直走入房里,抱琴忙令小丫鬟拦住她。   成英早已伸长脖子看清了房内的情形,包括病倒在床,人事不知的杜月芷。   昨夜杜月芷给她那样大的下马威,丢了夫人的脸,夫人回去想起这事,又打了她几耳光,成英早就恨死了杜月芷,回去气不忿扎了小人,没想到这么快见效,这贱人居然烧得面色绯红,人事不知,简直不能太爽!   “那你快帮我们请个大夫进来!”青萝信了成英,天真地开口。   成英道:“早前不是已经请过了吗?我看姑娘好像很安静,又不是多大的病,饿一饿就好了,何必又劳师动众,惹人非议呢?”   抱琴皱眉:“那个大夫是个庸医,胡乱诊治,结果姑娘越发病重,现在连药都喝不进去,请你再请一个好点的大夫来!”   成英似笑非笑看着说话的抱琴:“你是在命令我吗?”   抱琴看她的笑容只觉刺心,忍气道:“成英,现在人命关天,你有什么怨气,等姑娘病治好了,我随你发泄。”   “你?昨日三姑娘才说我不敌你抱琴一根脚趾,口下无情,现在病成这样也是活该!实话告诉你吧,府上来了贵客,满屋子的主子全都去看热闹了,谁都顾不得你们。夫人特意吩咐了管事媳妇们,又要我来照看,但凡你们的要求都得通过我。想救人,看你们的表现,比如抱琴你跪下给我磕头,喊我一声姑奶奶,好好求我……”   成英本想借此机会大大折杀一下这房里的傲气,抱琴咬牙站了起来,哪知福妈妈一把按住她的肩膀,冷声对成英道:“不必了,成英,你走吧,姑娘的事我们自己想办法。”   杜月芷把院子里所有的丫鬟都当作人看,一直竭力护着她们的尊严,哪怕危难之际也没放弃,咬牙坚持着。若是抱琴此时跪了,等于杜月芷的努力全都白费了,就算她立刻就醒了,恐怕也会伤心难过,更甚以前。   抱琴不能跪。就算跪了,成英也不一定请大夫,何必让这种小人得意!   成英闻言,冷笑一声:“我可给过你们机会,是你们不要的!”言罢,抽出胸前的帕子捂住口鼻,嫌弃地摇摇头:“满屋子的药气,我可受不了,先走了。”   成英昂着头大摇大摆地走了,满屋静了一会儿,只听青萝哭着骂了一句:“坏透了的人,狗仗人势,欺负姑娘!等姑娘好了,看你们还敢不敢这么嚣张!”   众人都称她骂得好,可现在成英走了,唯一一条路也封死了:常氏一定吩咐过不许任何人理会她们,连老太君都瞒住了,请医问药是不可能的了。   “我有办法!”剑萤眼前一亮,突然想到了一个主意:“青萝,令儿,你们跟我来!”   剑萤匆匆出去,过了一会儿端了满满一盆冷井水进来,里面浸泡着一条毛巾。青萝和令儿抱着一大块冰,冰透明晶莹,还冒着缭绕白雾,显是刚取出来的。   福妈妈一看这么多冷物,明白过来:“你要做冷敷?不行,姑娘千金贵体,怎么受得了这些!”   “虽说冰敷有些冒险,但依我平日细看,姑娘身子骨并不像府里其他姑娘那样娇弱,很能承受一些极端方法。这还是少爷说的法子,我已试过几次,效果很好。现在姑娘高烧不退,若不用此法,再晚就来不及了。”   福妈妈听剑萤说得似乎有些道理,病急乱投医,就答允了。   剑萤这才拧了冷毛巾,递给抱琴,让她给杜月芷做冷敷,又找了切冰刀,将那一大块冰切成小块,碎冰拿干净的毛巾包了,给杜月芷额头,手腕,大腿和脚踝都放上几个。大家全都站在一旁,警惕而又小心地观察杜月芷。青萝哭都不敢哭了,睁大眼睛,紧盯着床上的小主人。   杜月芷不由得发出几声呻/吟,她太热了,浑身像烧着火炉,昏昏沉沉中感觉到几丝凉意,好像大渴之人遇到甘霖,拥了过去,那凉意越来越深,将她浑身的火驱走。   剑萤知道她喝不进去药,又选了几粒碎冰,放入她口中。   碎冰在口中化为冰流,没有引起强烈地反抗,自然而然顺着喉咙进去。进了一些水,杜月芷的神志似乎有所恢复,只是还不能说话。   换毛巾,换冰块,擦汗,通风……   一个时辰后……   “姑娘能喝药了!”抱琴大喜,拿着小勺子的手不住颤抖。方才她试着喂了一些药,杜月芷居然没有吐出来,还下意识做出吞咽的动作。   “姑娘醒了吗?”   “还没有,不过她已经烧的没那么厉害了。”   “剑萤,还是你的方法有用。”福妈妈终于松开紧紧皱着的眉头。   剑萤白净的面容露出笑意:“这本是练武之人的一些粗鄙办法,用在姑娘身上,我也是冒险而为,只要姑娘喝的进去水,再降温,就无大碍了。”   只听床上一个虚弱的声音道:“剑萤,是你救了我。”   所有人大呼:“姑娘醒了!”   杜月芷睁开眼的时候,正好听见剑萤的话,再看到抱琴拿着小勺子细心喂自己药,青萝腮边还挂着清泪,福妈妈疲倦地守候,令儿也是瞪大了眼睛看自己反应,心中涌过一阵阵暖意,全身的病痛好像去了一半,眼睛润润的,想哭。   “姑娘,你哪里痛?”青萝紧张兮兮地问道。   “我哪里都不痛,过来,扶我起来。”杜月芷露出苍白的微笑,她现在可不是能躺着的时候,她得好起来。   大家连忙将虚弱的杜月芷扶了起来,杜月芷体内仍是热,她手心里握了一块冰,暂用凉意稳定心神:“把我的针灸盒拿来。”   杜月芷给自己诊了脉,又拿了银针,扎在自己几个大穴上,让抱琴拿了几株晒干的药草泡了水,自己略喝了几口。这些草药并不温和,但却是治高烧发热的良药,正所谓良药苦口,才喝了两口,她也忍不住蹙眉,吐吐粉嫩的小舌头:“太苦了!”   “既然知道苦,为何还要把自己弄得惨兮兮的?”   一个清朗俊逸的少年站在门口,紫冠,衣袂翩翩,青蝙落霞,眸色似冷非冷。他手里还牵着一个与他面容十分相像的孩童,雪团似的,黑发红唇,隐隐贵气逼人。 第52章 逛逛   今日学里放假,杜怀胤一大早出了府,与皇子们在一块玩蹴鞠,几位皇子闲来无事,想去杜府瞧瞧,虽是临时决定,倒也不好拒绝。杜怀胤就答应了,派小厮回去告诉老太君,让府里准备着。老太君不放心,让杜怀樽也跟着去,也好互相照应。   杜怀胤本是陪着皇子们,快到杜府时,先行一步,与杜怀樽见面。   “大哥!”   杜怀樽早已等候在长街。   杜怀胤跳下马,将马鞭抛给小厮,看着大步朝自己走来的杜怀樽,若有所思。   妹妹的话在他心里敲响了警钟,如果他一直迟疑不决,无法择定明主,很可能会在新君登位前,前功尽弃,甚至祸至家人。   父亲杜将早已写信告诉他,要他务必以太子为首。   杜家上下三代皆是护皇党谋臣,太子是鳳盛皇后的亲子,又是皇长子,怀帝早已在三年前立他为储君,天时地利人和,杜家自然惟太子马首是瞻。而杜怀胤将来承爵袭位,也必然需要借助太子的势力,在朝中站稳脚跟,稳固杜家的地位。   如果杜怀胤遵从杜将的意愿,也就不会这么苦恼了。   他根本不觉得太子是明主。   太子表面礼顺谦德,但是略一交谈,便觉得他资质平庸,年近三十无所立,如果不是他背后手腕通天的母亲协助,恐怕早就被撸下来了。太子自己大概也深知这些,所以分外信任皇后,一有什么事就告诉皇后,成日在中宫殿不回去,就连太子妃见太子的面都屈指可数。外实内虚,绣花枕头,这样的人,如何能治理大靖天下?   “大哥,今天来的是哪几位皇子?”杜怀樽走到他面前,年轻的脸微微有些汗。   “二皇子,五皇子,九皇子和十三皇子。二弟,路上警醒些,别说错了话。”   “是,大哥放心。”杜怀樽口中答应,又想到了什么,回头道:“大哥,几位皇子突然要来杜府,恐怕不仅仅是参观吧。我听说大哥最近跟太子走得近,几位皇子与你周旋这么久,料想也坐不住了。说不定此行,是来逼大哥做决定。”   大哥的意思,就代表着护国将军的意思,谁都想得到拥有兵马权的将军府的支持。   杜怀胤眼睛望着街口,皱了皱眉:“来人了,二弟噤声。”   几位皇子骑着马过来,杜怀胤站在地上,行了礼,其中一位皇子微微笑道:“怀胤,我们都这么熟了,这次来也只是与臣子亲近,不用拘谨,在前面带路吧。”   话虽然亲和,但那种天生自带的傲气与威严,实实压了下来。   “是。几位殿下这边请。”   皇子们此行也算秘密出行,兵马护卫带的不多,杜怀胤眼前闪过几道黑影,耳边又听见衣袂声,便知道宫里的影卫也跟出来了。   将人接进了府,杜府自然是拿出最高规格相待。   来了贵客,常氏不敢马虎,私底下将所有管事媳妇妈妈们耳提面命一番:“都给我拿出十二分的精神来,殿下们稍有闪失,怕是你们有九条命都不够使的!”   “是。”   皇子们进了杜府,竟要做马车到外院,再经由甬道进月洞门,一路上都能看见来来去去的丫鬟仆从,穿着绸缎,容貌气质皆不俗,见人来了便跪下行礼,并不十分刻意地回避。   穿过月洞门,又见一重重形态各异的假山,美丽的水榭,以及各式各样的楼阁巧宇,还有一处竟有小小的瀑布,从假山张开的口中飞流直下,冲击得白雾弥漫。再路过一处大花园,青翠的草地上卧着两只孔雀,高昂着头,晴彩辉煌的尾巴收着。微波荡漾的湖水里游着雪白的鸳鸯,天鹅,美轮美奂。还有一只小麋鹿站在湖边,一个小丫鬟提了水,正帮它擦角。小麋鹿的鹿角上挂着宝石珍珠做装饰,见有人来,睁大了双眼,眼神无辜而又清澈。   一路上所见所闻,尽显杜府奢华与强悍,几位皇子暗暗心惊。   水亭里坐着几个少女,轻衫薄妆,芊芊玉手,倚亭撒着鱼食,看面容,竟十分秀美。   “这可是府上的小姐?”其中一个皇子问道。   杜怀胤笑道:“回二殿下,这是府上专负责喂鱼的丫鬟,并非小姐。几位殿下请这边走。”   只见前面一个被人簇拥着的银发老太太拄着拐杖站在正中,苍老和善,身旁的仆妇衣饰华丽,殷勤伺候,想必这老妇定是余老太君。   老太君带着仆从亲自相迎,眼看杜怀胤引着几位少年郎过来,便依礼问安。杜怀胤见人都在,只是少杜月芷和杜月薇。   杜月薇为了治痒被浸了一身酱油,那味道三米之内仍旧浓烈,见不了客。   “镜妹妹,月芷呢?”杜怀胤抽空问杜月镜。   “不知道,今日放假,她没事喜欢研究医术,说不定此时在学那嫦娥身边的兔子捣药呢。”   杜怀胤无奈,几位皇子亦是人精,言语间诸多试探,若要避重就轻应对过去,不是什么易事。等这里的事完了,再去看看妹妹怎么样了。   美貌的丫鬟们轻移莲步,美食佳肴流水似的送上来,宫里有的,杜府都有,宫里没的,杜府也有。满府那么多人,不闻杂声,体贴入微,伺候的十分妥当。   一时饭毕,喝过茶,老太君拄着龙头拐杖,笑眯眯道:“我听胤哥儿说殿下喜欢我这园子,趁着兴头再去逛逛,饶恕老身身衰体弱,就不作陪了。胤哥儿,樽哥儿,你们代我好好陪陪几位殿下,万万不得失了礼数。”   杜怀胤,杜怀樽站起来,齐声道:“是!”   几位皇子不置可否。   常氏见这席要散了,正要起身招待,忽然感觉自己的袖子被谁悄悄拉了拉,回头一看,是杜月茹。   早前,杜月茹换上轻柔飘逸的襦裙,戴上金步摇,雪肤檀口,坐在老太君的下手处,显示自己的“身份”,常氏就没点破,实是懒得与她一般见识。   杜月茹怀了一肚子心思,胆大妄为:“母亲,这园子这么大,哥哥恐怕陪不过来,正好我和五妹没事,不如我们也去吧。”   她目光灼灼,拉长了声音,话里藏话。   常氏光看她眼睛就知道这个庶女在想什么,心中不由得冷笑。   龙生龙,凤生凤,姨娘生下的庶女,还能好到哪里去。看到稍微有点身份的就想巴结,殊不知这些皇子们乃是大靖龙子,身份尊贵,岂是小小的内宅庶女所能攀附的。   常氏不知,杜月茹心里想的,可不止这些。   长姐杜月薇从小到大把她视为身边的小啰罗,成日当着下人的面对她呼来唤去,虽然总有许多好处给她,但她虽是姨娘生的,到底还算主子,主子使唤主子是怎么说?且自打杜月芷回府后,杜月茹每每欺负这个来路不明的庶姐,都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在杜月芷手里就没讨过好。   现在杜月薇因为身上酱油味太浓不能出头,二姐姐杜月镜生来就是直爽的性格,不怎么耍小心机,可以忽略。三姐姐杜月芷白天就不曾露脸,五妹更不用说了,人小,心都还没长大,天天只知道憨吃酣睡,威胁为零。   杜月茹可以肯定,现在满府的小主子,只有她可以托大。这辈子想要越过杜月薇是不可能了,她只有靠嫁人,才能挣得出人头地的机会。机会就在眼前,怎么放过?   老太君方才让皇子们逛逛,她一听正好,可以借着招待的借口接近皇子,再细细观察,谁会是最适合她的良人。   二皇子夏侯琮,堪堪君子,温润如玉,举手投足间别有一番温柔。   五皇子夏侯靳,聪明机警,面容俊朗,每有所言必言之有物,极为出色。   九皇子夏侯乾……很难断定的一个人。他紫冠黑衣,薄唇凤目,单坐在那里,目光移过,哪怕只是既短暂的一霎,也会令人脸红心跳,不敢抬头。当他开口说话的时候,其他人的声音都成了杂音,所有人都会停下,只听他讲话。   看起来极冷淡的人,在帮小殿下夹菜时,又露出淡淡的温柔,如风拂面。   外冷内热,将来一定会是个好夫君,好父亲。   杜月茹咬牙,一定要跟九皇子说上话!   常氏打量这个庶女的心思,竟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你想去就去,我虽是你的母亲,到底隔了一层,哪里管得住你的心。”   说罢,索性站起来,对老太君道:“老太君高兴,今日天气好,不如让几位姑娘也一同去逛逛,成日进学不得闲,回来又要学琴画刺绣,没得闷坏了。恰好今日有新乐师来,正在水榭那边练新曲子,近来收的果珍味道不错,叫人做上冰果盘,几位贵客玩累了坐在水榭里,边吃边赏乐,岂不是很好?”   杜月镜憋坏了,闻言立时赞同道:“大伯母的建议很好,老太君,你就答应了吧。”   “你小儿家不知轻重,恐冒犯了殿下……”   二皇子夏侯琮笑道:“老太君言重,我们在学里跟镜妹妹见过几次,言谈甚欢,何来冒犯。人多更热闹,老太君难不成怕拘束了府上的小姐们?”   这话半是玩笑,半是认真。   方才他们试探过多,老太君半老之身,狐狸性格,倒有颇多冲击。若是打不通这一关,从别处通,倒也不是不可以。   常氏在老太君耳边低语几句,老太君亦觉得姑娘们渐渐大了,多认识些人也好,常氏再多说几句场面话,就顺势应了:“既如此,我也就不拘着你们了,都去逛吧。镜丫头,别贪玩沾水,掉到湖里可没人救你。”   杜月镜哪儿听得进去,高兴极了,一路上分外活跃,杜月茹娉娉婷婷走在中间,正欲找九皇子,转头眼前出现一朵玉绒花,执花之人正是夏侯琮。   “妹妹花容月貌,与这花正好相配。”夏侯琮温柔似水。   “二殿下,这……”杜月茹脸微微红了,夏侯琮又说了几句话,她本想矜持,却只觉得二皇子气度不凡,又对她如此看重,整个心都柔了软了。两个人慢慢落在后面,杜月茹手里捻着玉绒花的抿子,与夏侯琮远离了人群。   杜怀胤陪着五皇子,杜怀樽带着杜月荇,一路赏花玩水,又有诸多丫鬟婆子伺候,浩浩荡荡,颇为壮观。   夏侯乾牵着夏侯慈走在后面,暗暗观察,随后趁着杜月镜不妨,套出了杜月芷的住处。   夏侯乾几日未见到杜月芷,想念得紧,便让十三弟装作迷路,左拐右拐,甩掉伺候的人,顺利摸清道路,找到杜月芷的小院。   他想过很多杜月芷不露面的理由,贪睡,懒,生他气,或者就是单纯嫌烦才不来。   他亲自来见她,没想到进了门,清僻安宁的小院,晒着草药,鸦雀无声,空无一人。   “月芷姐姐在睡觉么,怎么没人?”念叨一路鬼地方的夏侯慈,此时终于发现不对。   忽听里面房里传来呼声:“姑娘醒了!”   人声顿时大了起来,有几个丫鬟出来,面容欣喜,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姑娘到底是有菩萨保佑,高烧烧到浑身火烫,药都吞不进去了,还是叫剑萤给救了回来。夫人大概也想不到吧,她见死不救,想熬咱们姑娘,打错了算盘……”   夏侯乾捂着夏侯慈的嘴,早就躲入一旁,听着这些丫鬟的话,眉头深锁。   “九哥,月芷姐姐要病死了,又活过来了?!”   夏侯慈惊讶地看着夏侯乾,忽见九哥脸色分外阴沉,犹如黑云压城,吓得他吐吐舌头,不敢再说话了。   低下头,九哥的拳头攥的很紧,青筋毕露,正叫人摸不清头脑,那拳头忽而松开,一把拉了夏侯慈就往上走。   正好听见杜月芷虚弱又无奈的声音:“太苦了!” 第53章 惩罚   杜月芷刚从大病中清醒,身子还虚弱得很,不甚清明——或许是方才给自己扎过针,手略抖了些,扎错了中枢穴,又或许是药太苦了,连感知都模糊了——她竟听到了九皇子夏侯乾的声音。   什么“苦”,什么“惨”,也没听分明,倒是那冷冷的语气,好像淬着冰,隔空逼近。   难道她病的如此厉害,竟产生了幻觉不成?统共才半个月没见,她就这么想他了?   杜月芷摇了摇头,想把这令人烦恼的念头打散,忽见身边的丫鬟们呼啦啦散开,连福妈妈都站了起来,眼光扫到来人腰间的麒麟玉佩上,浑身一肃,顿时拦住正要质问的抱琴,跪倒在地,口中恭恭敬敬道:“老奴拜见殿下。”   殿下?杜月芷吓得连药都差点洒了,撑着病体,偷偷躲在帐后觑了一眼,望见那不笑不怒的清俊面容,生生打了个冷噤。他真的来了!原来今日府里来的贵客是他。他来干什么?怎么找到她的小院的?听了多少话去?一连串的疑问好像夏日冰雹,砸的杜月芷头更痛了。   “月芷姐姐,我和九哥来看你了!”夏侯慈脆生生喊道。   杜月芷没做错什么,可她也知道,这个九殿下有个怪脾气,就是没事爱找她麻烦,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以抱琴青萝为首的丫鬟们训练有素,见福妈妈跪下了,又见来人气势如云临天,毫不二话,均跪了一地。   “都起来吧。”夏侯乾从容道,牵着夏侯慈走近,停在福妈妈面前:“你认得我?”   十几年前洛河公主住在宫里的时候,福妈妈曾见过唯有龙子可佩戴的麒麟玉佩,跟眼前的少年所佩戴得一模一样。   她敛眉收目道:“回殿下,老奴并不识。只是今日听管事的说有宫里的贵客到访,老奴便多了个心眼,看殿下面貌不俗,气质神武,又佩有唯皇子才有的麒麟玉佩,所以便斗胆猜出殿下的身份。”   “哦?”夏侯乾看着福妈妈那张已不再年轻的脸,目光微狭。区区一个内院的仆人,竟也识得麒麟玉佩,可见这杜府果然是卧虎藏龙。就像小骗子,藏得够深。想到她,抬头再看,影影绰绰的纱帐里,躺着纤细的身影,一动不动,好似沉睡已久。   夏侯慈已经迈着小长腿跑到床前,趴在床上,小声呼喊:“月芷姐姐,月芷姐姐,我来看你啦,你别睡了。”   杜月芷双目紧闭,听不到听不到听不到听不到……十三殿下求您别喊了行不行!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感觉纱帐被谁掀起,凉凉的寒意从侧面笼罩过来:“刚才不还在叫苦吗,药也不喝完,起来喝完药再睡。”   这句话,好像跟想象的不同……   杜月芷酝酿片刻,睫毛轻轻颤抖几下,幽幽睁开眼,恍若初见:“啊,是九殿下,还有十三殿下,你们怎么来了?”   夏侯乾冷眼看着她,装,你再装。   夏侯慈眨着天真的大眼睛,乖乖回答:“九哥带我来的,我们打听到你住在这里,九哥有话跟你说……呜呜……”   一大一小两只手迅速捂住夏侯慈的嘴巴,夏侯慈瞪大了眼睛,向上一看,是淡定的九哥,向下一看,是紧张的杜月芷。干嘛都捂住他的嘴啊,他还没说完……   夏侯乾的手覆盖在杜月芷的手上,两人出手快的竟然是杜月芷,这却是夏侯乾没想到的。他掌心微动,而掌下的小手又柔又软,因为发着高烧而带着滚烫的热,似花瓣,似软玉,娇娇嫩嫩的,生怕碰疼了她,可更舍不得放开。   “十三弟,闭上眼睛。”夏侯乾吩咐。   “为什么?”夏侯慈抗议。   “不然你就出去。”   冷冷淡淡的声音,让夏侯慈不得不听话,他才不要出去,他想和月芷姐姐待在一起。闭眼就闭眼,夏侯慈两眼一闭,小下巴抵住床沿,乖乖闭上眼睛,安静如鸡。   杜月芷真没想到夏侯乾会这么乱来,一抽,没抽动,顿时不淡定了,看了夏侯乾一眼,眼波流动:九殿下,放手……   后面还站着福妈妈和丫鬟们,要不是夏侯乾遮住了视线,恐怕要被发现了。哪知她越是着急,夏侯乾越是不放,只是抓住她的小手离开夏侯慈的嘴,又不准她抽回去,径直放在手心把玩,逗弄,青葱般柔嫩的手指全捏揉一遍,一根也不放过。   “你不是最爱逞强吗?怎么现在虚弱到连手也抽不出来,病成这样,派人送个信很难吗?”   “名不正言不顺,殿下你……啊……”   纱帐之中,背对着众人,隐隐带着惩罚意味的动作,充满了令人窒息的暧昧。   杜月芷被他捏揉得心神散乱,本来高烧才退了一会儿,这样逼的急,不多时已经出汗了。她连汗都顾不得擦,小声的,可怜巴巴地求饶:“九殿下,我错了,你大人有大量,别再折磨我了好不好……我还发着烧,是个病人呢。”   她冰雪聪明,知道说什么话最有用。   “病人”两字,触动了夏侯乾的心事。他想到她在奢华富贵的杜府里住在最偏僻的院子里,病成那样,除了奴仆无人关心,他又怎么忍心折磨她呢?实在是气痛了心,不知该怎么对她才好。   往日问起她,她总是笑嘻嘻的,总是一副胆大无畏的样子,端庄沉静的外表下藏着不羁的心,小心机耍起来无人能及,浑身充满了秘密,撒谎也让人讨厌不起来,他以为,就算不受宠,凭着她的聪明,也该是过着正常的大家族小姐生活。   结果又是骗他,她过得不好。   夏侯乾心中抽痛,转而松松环住她的手腕,一颗心沉沉浮浮。   “头还烧的厉害吗?”   “……不烧。”   “撒谎。”他皱眉。   大概是手在他的掌心里握着,杜月芷似乎感觉到夏侯乾的心思,那种温柔的,呵护的心思,一点点透过肌肤传入血液,杜月芷的心也不由得柔软了几分,悄悄道:“九殿下不必为我担心,我落到此番境地,只不过是跟家里的主母有些过节,等过了几日我道了歉,也就好了。”   得罪了主母么?想到那个银盘脸,笑容满面,左右逢源的美妇,夏侯乾冷哼一声。   常氏,不过是沾了常家的光,宫里又有一个娘娘照顾着,利字当前,金银为托,所以才能如此独断专横,肆意霸行,竟公然虐待庶女,一点消息也没有传出去,可见她的专权有多大。不过越是这样的女人,越有不可告人的弱点。   常家独占三省私盐的局面,看来要改一改了。   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一成不变的。   “你最好什么也不要做,好好给我养病。”他警告似的,狠狠握紧那柔若无骨的小手一把,缓缓出了口气,这才把她的手放入被窝,又压了压她肩头的绸被,端过放在一旁的药,一口口喂给她喝,又对站在旁边呆若木鸡的众人道:“这些药苦,去拿一些蜂蜜饯或者奶糖来。”   青萝呆呆道:“没有蜂蜜饯和奶糖,我们院子里分不到这些东西……”   常氏官中的东西不动,但是私下的胭脂水粉,零食小吃,包括花儿簪儿的,都是能克扣就克扣,不能克扣也给她们不好的用。蜂蜜饯和奶糖这种稀罕物,甜甜蜜蜜的,女孩子们都喜欢吃。杜月芷未回府前给各位主子都订了,杜月芷回府后,管事媳妇总是拖着不去加订,待到去领时,从来都领不到。   被遗忘多时的夏侯慈“啊”了一声,愤愤不平道:“连这些中和的东西都没有,月芷姐姐,你们这里怎么什么都缺?”   杜月芷咳嗽两声,忙道:“殿下,主要是我不爱吃那些甜腻的东西,所以叫管事的把这些东西换成别的了。有没有不打紧,这药不苦,我喝的进去。”说完,憋气喝了一大口,结果苦的要命,她全咳出来了,漆黑的药汁全喷到夏侯乾衣服上。   “糟了!”青萝不由得轻呼,站在一旁的抱琴忙捂住她的嘴。   那衣服上还绣着青蝙落霞,滚着金边,分外华美,杜月芷边咳边去擦药汁,夏侯乾握住她的手腕放回被窝道“别管衣服了”,帮她拍背顺气,待她咳得好一些,又将她扶躺下,拿枕头垫高,这才命人去打水来。   青萝抱琴忙打了水来:“殿下,奴婢这就帮您擦衣服。”   “别动。”夏侯乾让他们退下,伸手拧了毛巾,擦着杜月芷的脸,将药汁擦干净,露出雪白香馥的脸蛋来:“你困了,睡吧。”   “我不困。”杜月芷连连摇头,像喝醉了似的,头晕晕的。   夏侯乾只是伸手摸了摸她柔软的长发,帮她盖好被子。   杜月芷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檀香味,眼中的人忽而近,忽而远,眼皮也越来越重,闭上,睁开,睁开,闭上,渐渐的没了动静,彻底睡了过去。   夏侯乾舒了一口气,忽觉背后火热,一回头,只见所有的丫鬟都睁大了眼睛,盯着他。 第54章 琴声   杜月芷睡息安稳,夏侯乾安顿了她,又见所有奴婢都盯着他看,这本不合礼数,可他以皇子身份照顾杜月芷,姿态亲昵,更是叫人惊奇,比起礼数,大家还是想听听皇子的解释。   夏侯乾自然有话解释。   借着杜月芷治疗十三皇子夏侯慈的理由,夏侯乾按兵不动,混淆众听,几乎要说懵一圈人。   夏侯慈更是鬼机灵,两人一应一和,把这出戏唱了下去。既不损害杜月芷的清誉,又让人从容接受这场“巧合”。   一干丫鬟皆感激夏侯乾,又是倒茶又是请座,夏侯乾便堂而皇之在杜月芷院子里坐了一个下午,近距离感受她生活的地方与气息。   至于杜月芷醒来如何,又是后话。   与此同时,远在另一边的杜月薇院子里闹翻了天。   杜月薇因身上有味道不能出去,只能躲在房里用各种各样的香薰着。浓烈的熏香与酱油味掺杂在一起,别说别人,就连杜月薇自己闻了,也欲作呕。偏巧赶在这一天,宫里来了好几位皇子,她身为最尊贵的嫡女,竟不能亲自去作陪,白白浪费了这么好的机会。   这便罢了,她站在高楼上,一眼看见自己的庶妹杜月茹西施打扮,身姿窈窕,学着嫡姐的样子做出一副淑荣高贵的模样,走在几位皇子中间,施展手腕。   想不到总是眼皮子浅的庶妹,一心招摇起来,十成竟学了九成像。   “贱人!”   杜月薇目中冒火,十指纤纤,染着蔻丹的指甲抓在窗上,簌簌落下几道划痕。   上来奉茶的小丫鬟听了这两个字,吓得一个哆嗦,茶碗发出清脆的声音,好在没有掉下去,只是脸上溅了几滴,便悄悄捏了袖子去擦。   杜月薇回头,正好看见她用袖子捂住口鼻。杜月薇本就疑心自己身上味道不好,这丫鬟又如此目中无人,当下冷笑一声,将茶碗兜脸砸在小丫鬟身上,茶碗摔成了八瓣,茶叶茶水溅了满身。那小丫鬟脸色苍白,躲都不敢躲,立时跪了下来:“姑娘息怒。”   杜月薇骂道:“连你这个小蹄子也来欺辱我,都不想活了?成英,成英!”   成英出去办事还没回来,杜月薇气上心头,等不及别人上来答应,上前一脚踹在那小丫鬟心窝子上。这院子里的规矩是主子打人,奴仆们皆不准出声,否则就是渎职,轻则出府,重则打骂至死。那小丫鬟被踹了个窝心脚,又痛又惧,眼泪哗啦啦流下来,硬是捂住嘴巴一点气息也不露出来。   杜月薇还要再打,几个大丫鬟和妈妈拦住了,纷纷劝道:“姑娘何苦跟这等不知轻重的贱人生气,才刚养好身子,大夫吩咐要保重呢,姑娘动气,回头夫人知道了,又该骂我们了。”   常氏听到动静从楼下上来,看到地上摔碎了茶碗,一个小丫鬟躺在那里不知死活,宝贝女儿气得脸都变色了,一群丫鬟叽叽喳喳拦着,不由得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杜月薇又气又怒,细长的眉头凝着怒意:“母亲,这贱人欺负我,怕闻着我身上的味道,故意用袖子遮住口鼻,茶也洒了,碗也摔了,分明要惹我生气。”   好好的,为了一杯茶大动肝火?   常氏保养良好的脸,白净雍容,走到杜月薇身边,从上往下看,正好看到杜月茹与二皇子夏侯琮走在一起,杜月茹手里玉绒花,花面人面交相映,也难怪杜月薇气苦。如果不是出不去,这等好事怎么轮的到哈巴狗一样的庶女?   做母亲的如何不知女儿的心情,但是此刻却不容女儿放肆,常氏越发严厉道:“薇儿,我怎么教你的,为了一点小事大动干戈,成何体统!丫鬟不好,自然有人打她骂她教导她,你是主子,打骂下人传出去到底不好听!你时刻记住自己的身份,不管人前人后,一根头发丝都不能乱。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满脸怨气,仪态全无,还不快去梳洗。”杜月薇被扶着去了,常氏接着又骂那些下人:“都做什么吃的?看着姑娘生气,也不赶紧换人,闹到姑娘都打人了!都革一个月月钱,自去领罚!”   “是。”   退出去时,一个大丫鬟看了那躺着如同尸体般的小丫鬟,又问道:“夫人,她怎么罚?”   “打三十大板,撵出去。”   这小丫鬟身子骨都还没长齐全,打了三十大板,哪儿还有命在,只怪她做事不长眼,触了主子的霉头。都是为她,所有人都受了罚,大丫鬟也没好气,吩咐了两个婆子,一边一个,架着胳膊抬出去了。   杜月薇梳洗过后,常氏上下打量,只见她梳着天鸾髻,黑发缱绻,眉心贴着花鈿,年少貌美,艳光照人。身上换过桃花软银丝绫百合裙,款款走了过来,裙摆轻微波动,如白莲绽放,身段婀娜,从骨子里透出尊贵的风姿来。   常氏这才满意地点点头,伸手将女儿头上的玉钗扶了扶:“薇儿,母亲知道你不爱听,可母亲还是要再跟你说一遍。你生来就与人不同。身为杜府嫡长女,父亲是护国大将军,舅舅是江浙三省的商贾巨头,姨母是宫里的贵妃,你又是千娇百宠长大的,身份尊贵,这世间没有什么是你不能拥有的,同样的,你也要更加自矜,才能免受宵小奸徒的伤害。母亲在时,能护你一时,终不能长久,未来的路还是要靠你自己。”   杜月薇听了这番话,不由得愣了:“母亲,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常氏淡淡一笑,今日老太君在招待几位皇子时,话语之间皆是星火四溅,暗藏硝烟,一向警觉的她不得不想到杜府与各房的联系。杜怀胤的仕途,杜月茹的野心,还有永远无法成为定数的杜月芷,都是威胁,她是主母,不能杀了这些人,但也绝不可能让他们威胁到杜月薇的辉煌。   “你以后就会懂了。”常氏爱溺地摸了摸杜月薇的头发,问身边的厉妈妈:“水阁里的琴准备好了吗?”   厉妈妈点头:“回夫人,已经准备妥当。”   “带姑娘去吧。”   杜月薇在一大群丫鬟的簇拥下来到水阁。一看到水阁里的东西,她便知道了母亲的用意。   水阁里点着袅袅熏香,正中摆着一只鸢尾古琴,两臂长半臂宽,琴尾雅致,琴弦铮铮,四周以白色纱蔓围了起来,微风徐徐,吹动白纱,里面的人影影绰绰,宛若仙子。   ----------------------   二皇子正跟娇羞的杜月茹说话,忽听一阵悠扬的琴声从碧湖那边传来,借着水音,那琴声越发悦耳,一会儿如高山流水,幽静端庄,一会儿又如花前月下,缱绻温柔,一会儿又高昂激亢,宛若千军万马,踏血而来……   这琴声似有魔力,教人的心跟着琴声动,不能自拔。   “妹妹,你听这琴声,意境如此之高,不知是何人弹奏。”   杜月茹听到琴声,本来娇羞的面容顿时血色褪去,变得苍白起来。   满府能把琴弹成这样的,除了她那位被名师指点过的嫡姐,再没有别人!不是身上有酱油味吗,怎么还敢出头露面,不怕被人耻笑么?难道她的味道消散了?   杜月芷猜不透想不明白,此时听到二皇子发问,脸色竟有几分难看,勉强答道:“不知,许是乐师在演奏。”   夏侯琮道:“想不到这乐师技艺高超,我倒有心与之结交,这里隔得远,我们过去那边听。”   杜月茹急道:“琴有什么好听的,哪里都能听,殿下何必非要今天去呢?”   夏侯琮疑惑地看了杜月茹一眼,不过是一件小事,她急眉赤眼的,连好容貌都变形了。   杜月茹说完这句话,有些后悔,怕被夏侯琮看出什么来,忙收敛脸上的神色,又笑道:“殿下不要误会,我只是觉得刚才听你说的故事很好,一心想听到结局,不想被其他事扰神而已……殿下想去的话,那便去吧。”   说这,柔柔弱弱起身,抿着红唇,眼中似嗔似怨,别有一番动人姿色。   夏侯琮再怎么想听琴声,看到杜月茹这番赌气的小模样,也不便起身离开。   “妹妹说得对,琴音哪里都听的,何必急在一时。妹妹别恼,还是坐下罢,我将剩下的故事讲给你听。”   杜月茹仍是欲走,盛儿拉着杜月茹的衣角,故意道:“姑娘别走,才刚说二殿下的故事动人,此时赌气走了,岂不是误了这好故事?且就算不看在殿下的面,就看在这朵玉绒面上,也该知道二殿下并没有任何冒犯之意呀。”   有了台阶下,杜月茹就不走了,重新坐下来,心中暗喜。   却没想到夏侯琮才讲了几句,有人从远处走近,原来是五皇子,杜怀胤,杜怀樽和杜月镜。看到他二人在亭子里,原本大条的杜月镜忽而想到什么,近乎促狭地对杜月茹笑了笑,又回头,悄悄对夏侯靳说几句话。   杜月茹故意装作没看见,只听五皇子夏侯靳邀夏侯琮一道去听琴:“二哥,外面正热,你躲在这里却凉快。这琴声妙绝,我正欲一探究竟,你左右无事,不如随我一起去。”   夏侯琮深有此意,回头对杜月茹歉意地笑了笑,道:“妹妹,我回来再与你讲这个故事。”   杜月茹眼睁睁看着夏侯琮走了,恼怒地瞪了杜月镜一眼,杜月镜只觉好笑,故意道:“好热,好热,兰蔓,咱们快去吧,再不去,我就要热化了。”   “二姐姐体丰怕热,成日别吃那么多甜食就好了。”杜月茹略略讥讽。   杜月镜肌肤丰盈是真的,但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分明是给她难堪。杜月镜看着几位殿下走到前面去了,悠然道:“四妹妹今天一反常态的厉害,让人刮目相看啊。”   “我么?我只是学到了姐姐们的一点皮毛而已。”杜月茹眼睛波光微动。   真谈得上厉害的,不是她,不是杜月镜,而是坐在水阁里弹琴的那个人。 第55章 心痛   湖面浅浅游着鸳鸯,天鹅,蓝天与湖面一色,微风袅袅,白色的纱拂动,琴音从中飘出,越过湖面,水音回响,仿佛重山叠峦,瀑布沧海皆环绕其间,在耳边灵动飞跃,抬目看去,白色纱影,一人一琴而已。   一时曲毕,又有一眉目清丽的丫鬟送进茶去,此时风大了些,吹的那白纱涌动,只看得到抚琴女子穿着一袭桃银色的长裙,裙摆荡漾,脸却不甚分明,越是看不到,越是想看。   二皇子和五皇子便叫人撑了船,想近前一窥佳人之貌。   忽见一个妈妈立在前面,恭敬有礼道:“两位殿下请止步,今日我们姑娘练琴,不便见客。”   姑娘?莫非里面坐的不是乐师,而是小姐?   夏侯琮站在船头,展开水墨扇子,风度翩翩道:“我们乃是钦羡小姐琴艺而来,并无冒犯之意,既如此,不打扰小姐抚琴,我们离开便是。”   只听那翻涌的白纱之中传来盈盈之声:“两位殿下屈尊前来,实乃我幸,厉妈妈,请代我送一送贵客。”   厉妈妈掀开白纱,一起一落之间,只看到里面坐着一个娇美动人的女子,灵鸾髻,碧玉钗,眉心一点红,皓齿红唇,笑容婉约,浑身气度高华,叫人移不开目光。因为隔得远,只一瞬间,白纱便落了下来,再也看不见了。   夏侯琮和夏侯靳皆微微失神,本以为杜月镜和杜月茹已经够美了,想不到杜府之中,竟还有这般才貌双全的小姐。回去的路上,夏侯靳摇头叹道:“这杜府,不知哪儿来的福德,生的女儿一个比一个绝色。”   “五弟这话不错,依我看,这杜府之内,谁也比不过坐在水阁里的。”   “二哥,你看上她了?”夏侯靳眸光一动,紧盯着夏侯琮,复又笑道:“不过既然是重臣之女,二哥娶了回去,左右也不亏。”   夏侯琮悠闲地摇着扇子:“你紧张什么,杜府这么多女儿,你还怕我抢了你的?”   夏侯靳收回目光,看向对岸站着的杜怀胤一行人,船越行越近:“我倒不是怕二哥抢了我的,只是没到最后,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怀胤若是铁了心依附太子,你我再怎么争,也争不到一个姓杜的王妃。”   太子是绝不会允许自己的党羽力量分割出去,假若杜怀胤成了太/子党,那么为了保证中/央集/权,杜家的女儿再好,也绝不会让他们这些威胁皇位的龙子娶走。   上了岸,杜怀胤先是看了看水阁,再看两人,温和笑道:“两位殿下可见到人了?”   “没有,只略窥其影,听说是在练琴,不便露面。”   夏侯琮这句话一说,杜月镜扑哧一笑,杜怀樽顺手把妹妹拉到一旁,瞪了妹妹一眼,让她注意仪态。杜月镜这才收敛了,为了掩饰,便跟夏侯琮有一句没一句聊着。   而杜月茹面无表情,她不觉得哪里好笑,反而有种隐忧。杜月薇这样挑起人的胃口,段数比以前高了不少,她明明什么都有,为何还要来抢自己这可怜的不值一提的资源?杜月茹想不通,正因为想不通,才更恨杜月薇。   夏侯靳问杜怀胤:“不知坐在水阁里的小姐,是府上哪位小姐?”   杜怀胤道:“方才怀胤就想告诉殿下,只是等怀胤到时,殿下已经坐船走了,所以没来得及。这位小姐名叫杜月薇,是我的妹妹,也是长房嫡女,近日因为身体微恙,吹不得风,所以才没出来见客。”   夏侯琮听到“嫡女”两字,俊脸浮起一抹迟疑,看了看盛装打扮的杜月茹,又看了看杜怀胤:“我以为这位妹妹是长房嫡女……看来是我弄错了。”   最后一句话竟隐隐有些懊恼之意。   杜月茹从一开始就打扮得与众不同,又坐在老太君下手,处处都如一个嫡女般行事,可惜假的就是假的,是庶不是嫡,白白费了他这么多精神。假若一开始就知道她是庶女,夏侯琮根本不会这般待她,还让五皇子与二房嫡女杜月镜走得那么近,简直就是失策。夏侯琮也不知是怪杜月茹欺骗了他,还是怪他自己看走了眼。   杜月茹脸顿时涨红,面颊有如火烧云,看着既可怜又茫然。杜怀胤平静地看了她一眼,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见不得妹妹难堪,便道:“是我没介绍清楚,让殿下误会了。其实这些妹妹我都一视同仁,并无嫡庶之分。”   夏侯靳看夏侯琮一副失算的样子,心中浮起一丝得意,朗声道:“怀胤真乃心胸宽大。不知府上还有没有未介绍的小姐,不如一并介绍了,以免下次认错。”   杜怀胤想到杜月芷,有些迟疑,他不愿意把杜月芷的名字说出来,但若是不介绍,日后总有一天他们会知道,那岂不是也有欺骗之嫌?   “大哥。”杜怀樽见他不说话,伸手拉了拉他的袖子,提醒道:“殿下还在等着回话。”   杜怀胤经弟弟提醒,像刚回过神似的,道:“回殿下,我确实还有一位庶妹,唤作月芷,昨日染了风寒,才刚派人去过,说吃了药就一直睡着,因而也没来作陪。”   听到是庶女,夏侯靳没多大兴趣,也就不在意,跟杜月镜说话的夏侯琮却回过了头。   “你的这位庶妹,叫什么?”   “杜月芷。”   夏侯琮口中念了几声,只觉脑袋轰的一下燃了起来。   杜月芷,杜月芷,好熟悉的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似的……这种真实的感觉,好像他们共同生活了许多年,血肉相连,灵魂交融,分离后仍丝丝缕缕牵挂着。   夏侯琮拼命回想,然而他并没有认识过一个叫杜月芷的女子,那么多人的模样从脑海中闪过,偏偏没有她的。   是错觉吗?   杜月芷,月芷……芷儿……   ---------------   杜月芷睡的正香,突然感觉胸口大痛,心脏好像被什么刺穿,凉薄的锋锐割开血肉,痛的她一下子惊醒,捂着胸口冷汗如雨下。她大睁着眼,翻过身,咬着枕头,忍着那一阵一阵窒息般的剧痛。   太突然了,她甚至不知道是怎么发生的,没来由痛成这样。   大概是从齿间溢出的呻/吟让夏侯乾察觉不对,正在帮十三弟剥瓜子的他立刻扔掉瓜子,大步跨过来,一把掀开帐子,看到了不知什么时候蜷缩成一团的小人。   “月芷,你怎么了?”夏侯乾忙将她抱在怀里,帮她擦着额上冷汗。   “痛,好痛!”杜月芷捂着胸口,双眼紧闭,连呼吸都不敢大声:“夏侯乾,我好痛……”   她从来不会叫他的名字,现在痛到了极致,神志不清,什么都顾不得了。   夏侯乾抱住她小小的身体,柔弱瘦弱,微微发烫。他要救她,他必须要救她!   夏侯慈也扑过来,着急大喊:“月芷姐姐,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呜呜……”   “十三弟,要哭去外面哭。”   夏侯慈一下子闭嘴了,睁着大大的水汪汪的眼睛,缩在床边,小小的手拽着杜月芷的裙角,在手指间缠了好几道。   是心口痛吗?夏侯乾冷眉微皱,将她放在床上,可是一放上去,杜月芷就不由自主弯成了虾米,口中无意识地呼痛。福妈妈抱琴青萝急的不得了,剑萤反而冷静些,转身朝外匆匆走去,她要去找少爷。   “抱琴,把姑娘扶起来,让她保持坐姿。”夏侯乾吩咐。   抱琴忙依样做了,侧坐在床头,把杜月芷扶着坐起来,杜月芷摇头:“我好痛,不要起来……”   “很快就好了,很快就不痛了,乖……”夏侯乾一边安慰她,一边将手按在她的肩上,片刻后,气行周天,凝聚在掌心,缓缓输出。   温和的力量源源不断从掌心中传到杜月芷的体内,冲破血液的阻塞,大大缓解了心口绞痛。渐渐的,杜月芷不再呼痛,冷汗止了,眉头也不再深锁。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她呼吸平稳,慢慢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夏侯乾那张微冷的脸。   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从方才痛过的心脏滑过。大概是病中,所以人才会脆弱,才会感受到平时要很久才能感受到的,微小的爱意。   “九殿下,我……”   “别说话,当心气血逆行。”   杜月芷忙又闭上眼,专心感受。又过了一盏茶时间,夏侯乾才将手掌移开,杜月芷本来就坐的不稳,登时一歪,差点掉下床去,夏侯乾伸手堪堪扶住了她,两人脸靠的极近。   杜月芷睁大了眼,第一次发现,九殿下的眼角微斜向上,是凤眼,狭长,会掩住眸底的情绪,需要隔得近,才能发现他是在生气,还是欢喜。   令人不解的是,杜月芷既读出了他眸底的怒意,又读出了欢喜,这般矛盾,方才一定吓到他了吧。   才刚从大痛中恢复,杜月芷乖乖道:“九殿下,多谢你救了我。”   夏侯乾气息冷峻:“刚才是怎么回事,你睡的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心口痛?”   “我也不清楚,睡着睡着,突然就痛起来了。可能,是睡姿不正确吧。”杜月芷眨了眨眼。   夏侯乾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杜月芷若无其事移开脸,看见缩在一旁的夏侯慈,温柔道:“十三殿下,你拽着我的裙子做什么?”   夏侯慈紧张得连说话都结巴了:“我,我怕你,怕你飞走了……”   太妃死的时候,太监告诉夏侯慈,太妃是飞走了,飞到天宫去了。夏侯慈怕杜月芷也飞走了,所以把她的裙子拽住,这样她就飞不了了,就不会离开了。 第56章 深闺   夏侯慈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语气软软的,说出的话却又那么的令人想笑又想哭。   太妃离世大概是他幼小的心中永恒的痛苦吧,所以才如此惧怕别人痛,惧怕别人死去。   杜月芷摸了摸他的头,纤指如玉:“谁说我要飞走啦,人间有你们,我怎么舍得离开。”   “可你刚刚分明那么痛,都直接喊了九哥名字。”   她痛晕的时候喊了九殿下的名字?杜月芷有些震惊,迅速看了一眼夏侯乾。夏侯乾迎着她的目光,不肯定也不否定,但只要他眼里透出一点点笑意,杜月芷就知道,这十成十是真的。   杜月芷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的了,为什么会心口痛,又为什么喊夏侯乾的名字。看起来很奇怪,完全不搭界的事,她想追究都无从追究。   其实还是有些害羞,她不敢去看夏侯乾,抿着唇对夏侯慈笑道:“我是故意装的,看你们在不在乎我,没想到你们真的上当了。”   “在乎!我们都很在乎你!你一喊痛,谁也受不了,以后不要再吓我们了!”夏侯慈一本正经道:“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跟小孩似的!”   夏侯慈声音还很软,偏偏人又正经,这句话一说出来,所有人都笑了。   杜月芷脸上的表情有些微妙:“是,殿下教训的是。”   这应该叫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吧。   她微微侧脸,没意想撞入一双深邃的眸,那眸子幽深如夜谭,盛着满当当的月光,直直送到她面前,伴随着好听的声音:“要是哪里痛,还是早早说出来,像刚才那样强忍着就不可取……说起来,刚才为什么不叫人?嗯?”   ……   杜月芷鼓着腮帮子,好苦恼,又想装晕了。   ---------------------   剑萤找到杜怀胤,附耳跟杜怀胤说了杜月芷的事。   杜怀胤大惊:“中午的时候不是说在好好睡觉吗,怎么会痛成这样?”他正欲急着去看杜月芷,想起几位皇子还在这里,便回头施礼道:“殿下,现下有些紧急的私事,恕怀胤暂时失陪。怀樽,你替我好好招待几位殿下。”   既是紧急之事,两位皇子也不便拦,叫他快去。杜怀胤谢过之后,带着剑萤,大步流星而去。   眼看着人消失在拐角处,夏侯靳嗅到一丝不寻常,道:“怀胤脸色都变了,走得如此急,不知是为了何人。”   杜怀樽道:“应该是我那庶妹病的重,大哥不放心,所以亲去看看。”   一直沉默不语的夏侯琮道:“病重之人,莫非就是你的三庶妹?”   “正是。”杜怀樽回答,又疑道:“二殿下,怎么了?”   夏侯琮唇边浮起一抹笑意,湖水映着天光,照着他俊秀的身姿:“我倒是想见一见你这三庶妹,她病重,我们理应去看一看。怀樽,你带路。”   杜怀胤到了小院,看到数个小丫鬟待在院子里,责问:“姑娘病着,你们怎么都出来偷懒?”   令儿道:“回大少爷,屋里有贵客给姑娘治病呢!”   听到贵客两字,杜怀胤脸色有些难看。路上,剑萤已经告诉他夏侯乾和夏侯慈来过,好端端的,身份尊贵的皇子怎么会到这偏僻的院子?也就是杜月芷年纪还小,杜怀胤心中往好的方面想,也许是皇子迷了路,又或者是走累了,看到一处干净的小院,所以进去歇歇。   夏侯慈倒罢了,还是童子,起不了什么风浪。杜怀胤忌惮的是夏侯乾。   这么多皇子中,真称得上让他杜怀胤注意的,就是这位九殿下。   九殿下夏侯乾,寡言的皇子,令人看不透。听说太子数次折辱于他,他皆如数应下,并无任何不悦逆反,私下更是谨言慎行,藏的极深。杜怀胤到现在也没查出夏侯乾的手中筹码,朝中的谋臣,以及布防在宫外的密探……仿佛一条蛰伏的毒蛇,稍微不注意就会在脚踝上咬一口,也难怪太子多番打压。   杜怀胤走入房中,只见杜月芷已经恢复了六七成,侧躺在床上,夏侯乾手里端着一碗药,正一口一口喂她,时不时还帮杜月芷擦着唇边的药汁。   杜怀胤无声瞧着,觉得头痛欲裂。   分明是一只软糯的小白兔将自己送到毒蛇口中,还傻乎乎得什么都不懂。   “大少爷来了。”剑萤叫了一声,所有丫鬟回过头来,皆是满脸惊讶,纷纷行礼。   杜月芷欢喜道:“哥哥来了。”正要起身,夏侯乾把她按住,冷声道:“慢点,小心头晕。”   杜月芷本来就没力气,这样一按,又软塌塌倒了下去,跟无骨虫似的。   杜怀胤忍着斩断夏侯乾那只手的冲动,勉强维持镇定:“参见九殿下。舍妹病中无状,还望九殿下恕罪。”   “无事,你妹妹很乖巧。”   乖巧?杜怀胤不喜欢这种亲昵的评价,见九皇子还要喂药,又担心着妹妹的身体,眉头一皱,拿过药碗:“喂药这种小事就交给下人去做,不必劳烦九殿下。”   夏侯乾淡淡按住药碗,声音不急不缓:“反正已经喂了大半碗,也不差这一点。”   两个人为了一碗药争来夺去,杜月芷看愣了,夏侯慈悄悄在她耳边说:“月芷姐姐,你哥哥和我哥哥为什么吵架呀?”   杜月芷也很困惑:“不清楚,好像是不想让我喝药。”   不过不用喝药也很好,那药苦兮兮的,中午喝了一晚,在被窝里发汗,傍晚的时候,夏侯乾想了起来,又让她喝了一碗。杜月芷想到这药还是自己配的,就有点欲哭无泪。   最后还是夏侯乾终止了这场争夺,他见杜月芷都快睡着了,药又快凉了,便施施然缩回手:“既然杜少这般坚持,那我就不强人所难,你拿去。”然后,略略走开了点,拎着夏侯慈去外间看杜月芷的墨宝,好给他兄妹两人说话的时间。   杜怀胤拿了药,转身过来喂妹妹,喝完药,杜怀胤细细问了杜月芷几个重要的问题,包括怎么认识九皇子,以及突发心口痛的原因。杜月芷回答是因为帮十三殿下治病才认识的九殿下,九殿下因为迷路误入院中,也是看她病倒可怜,才帮她的。至于心口痛,连她自己还没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又怎么解释呢?   杜月芷眨了眨眼,乖巧柔和道:“哥哥,我还有些头晕,一天都不舒服,不如过几日等我身体稍好些,慢慢说与你听。”   妹妹养好身体最重要,杜怀胤果然换了态度,一切以养病为主,唤抱琴青萝上前伺候,再将闲杂人等“赶”出房外:“我妹妹生了病,这房间有病气,恐过给两位殿下。殿下不如随我出去,一来让我妹妹安心休息,二来也容我向殿下介绍府内的好景色。”   夏侯乾本来也想让杜月芷安静休息,见杜怀胤紧张,微微一笑:“也好,刚才见府上诸多美景,尚未来得及品赏,有劳杜少为我和十三弟带路。”   杜怀胤松了口气,生怕夏侯乾看上自己的妹妹。现在朝局微显不稳,夏侯乾又深藏不露,探不出实力,真看上妹妹可就糟了。不过妹妹刚才那般回答,让他心里石头落了地,只是治病认识的话,等治好了十三殿下,再也不见就是了。   正要送客,忽见二皇子,五皇子,杜怀樽,杜月镜,杜月茹带着人过来了,这样聚在一起,平时偏僻清静的地方,一下子热闹起来。   “怀樽,让你带殿下逛逛园子,怎么带到这里来了?”   杜怀樽也为难道:“二殿下非要来看看生病的三妹妹,我实在无法,只得带了他们过来。”   二殿下?   杜怀胤心中的疑惑更深,二殿下跟杜月芷更无交集,他来看妹妹干什么?   夏侯琮看到杜怀胤,收起扇子:“怀胤,正好在找你,这里,就是你三庶妹住的地方?唔,倒也太偏远朴素了些。”   夏侯乾看了一眼夏侯琮,平静道:“二哥怎么来了?”   夏侯琮道:“我正要问九弟呢。方才大家都在赏景,你和十三弟突然不见了,原来是在这里。这里路野偏僻,莫非你迷路了不成?”   不等夏侯乾回答,小小的夏侯慈抢先道:“是呀二哥,你怎么知道?原本我追着一只很特别的鸟,越追越远,九哥来抓我回去,结果我们都迷路了。”   夏侯琮本意不是为了追究夏侯乾为何出现在这里,他只想见那躲起来养病的杜三小姐。   他有预感,那个安静的院子中,一定有什么东西,吸引着他前来。   杜怀胤自然不会让他如愿,他的妹妹岂是谁想见就能见的?一来一往皆是驳回的话,来了这么多人,他硬是把他们都挡在了院门口。杜月镜见大哥认真起来,也不敢胡闹,站的远远的。杜月茹看到皇子们聚在这里,就是为了见杜月芷一面,更是气得冒烟。   一个病秧子,有什么好见的!先前嫡姐用过的招数,这三姐姐倒学得快,只是她比嫡姐更强了些,一片衣角也不叫人看见,似是养在深闺人不识,越发金贵了。   夏侯乾破天荒帮起了杜怀胤,堵在院门口,谁也不叫进去。很快,夏侯琮败下阵来。   “二哥关心则乱,但也别忘了这是在护国将军的府上,不得主人允许不得擅入。”   就算皇家宗室也没有强行登门入室的道理,夏侯琮见九弟态度强硬,无奈之下也就罢了。临走之前,看着院墙内爬满的花藤,淡淡的惆怅萦绕心中,总有机会的,他早晚会看到杜三小姐的真容。 第57章 谅   四位皇子拜访杜府的事很快就传遍了京城,杜怀胤尚无功名,已让多位皇子视为贤才,成为炙手可热的少年才俊。但是同样欣赏杜怀胤的,亦有东宫的那位,不知这杜府嫡长子该如何抉择,不少人都在观望这场博弈。   杜怀胤深知抉择的重要,因而更加慎重,轻易不肯透露半个字。   且杜月芷生了病,他无心理会流言蜚语,每日只想帮妹妹养身体。但是他顾着上上下下的目光,不便去,便请了二妹妹杜月镜代他去。   杜月镜天天去看望杜月芷,朱氏知道后,先是煲了汤让杜月镜带来,后来见这孩子实在可疼,给她送了东西去,她必有回礼,因而心中也疼她几分,隔了几日就来看她。   朱氏温柔可亲,内里又稳重坚定,杜月芷也不知为什么,觉得她很亲切,大概病中柔弱,不免把朱氏当作了依靠。朱氏向来有手脚冰凉的旧症,杜月芷无意间发现,为她写了一个方子,调理了半个月,果然就好了。   杜月芷与二房亲近,因为亲近,说的话也多了些,朱氏这才知道大房对杜月芷做了什么,不由得气结。她住在侧府,不怎么过问正府的事情,把杜月芷当作了半个女儿,私底下还是很偏向她。   朱氏自从嫁给杜羲,被杜羲宠着,连个侧室姨娘都没有,底下人经她调理,随便挑出一个便是英才。她想做什么,杜羲从来不制止。现在杜羲封了钦差大臣去江南查案,朱氏写信给他,提及杜月芷,杜羲阅完,回了加急信:长嫂幼女应多加照拂。   近来朱氏频频插手正府的事,让常氏察觉到威胁,两房暗自压制对方,朱氏不示弱,常氏虽高她一头,一时也无法完全把她打压下去。   另一边,杜月薇自以为花容月貌,在水阁颠倒众生,心里窃喜。   杜月茹看嫡姐还蒙在鼓里,一不做二不休,把这浑水搅得更浑,告诉她,杜月芷吸引了所有皇子的注意,且手段比她更加高明,更加有用,说不定这么多杜府女儿中,只有一面未露的杜月芷才是最受欢迎的那个。   杜月薇自尊心受挫,万分刺激,又在杜月芷院子里大闹一场。   杜怀胤当晚就去见了老太君。   “老太君,我曾向您起誓,会把月薇当作亲妹妹,把月芷当作三庶妹,决不让月芷越过月薇去。这么久以来我一直秉承诺言,只要月芷过得好,我可以不见她。但您又是怎么做的?月芷发高烧,病的死去活来,却连大夫也不让请!”   夏妈妈看了看闭目养神的老太君,又看了看义愤填膺的杜怀胤,叹了口气,道:“胤少爷,您错怪老太君了,老太君对此事一无所知,其实夫人……”   她还想解释,老太君制止了她,转头对杜怀胤道:“胤哥儿,你不用急,我不偏不倚,当初能给薇丫头一个交代,现在也能给芷丫头一个交代。你现在不要分心,专心准备秋闱考试,内宅的事我来处理。”   “谢老太君,我等着。”   杜怀胤俊眉舒展,敛身告退,夏妈妈沉默片刻,问道:“老太君,这件事是夫人瞒着您的,您怎么揽到自己身上了,叫胤少爷误会您呢?”   老太君缓缓闭上眼睛:“胤哥儿的命门是芷丫头,大夫人要除去他的命门,胤哥儿定然不会放过大夫人。与其闹到阖府不宁,不如我来担着,胤哥儿顾及我是祖母,不敢说什么,大夫人那边,再敲打敲打也就罢了。”   “大夫人与胤少爷面和心不和,都是为了那件事。老太君,我们当初送走三姑娘,是不是送错了?我是亲眼看过姑娘吃苦的,她没有过过好日子,现在回了杜府,又被大夫人压制,差点送了小命,早知如此,还不如当时很狠心,不让她回来……”   “一步错,步步错。”老太君握着手里的佛珠,光滑的一颗一颗转动,手上皱纹深深:“她永世不会原谅我了。”   夏妈妈劝道:“公主心性善良,会理解您的,当初是她求的您,您送走三姑娘,是在帮公主,也是在救三姑娘……”   当初当初,若没有当初,也就没有现在的烦愁。老太君何尝不知道一碗水端平才是正道,只是人都有私心,月薇是从小养在身边的,又有富甲一方的常家在背后做支持,聪明嘴甜,小时还跟着她睡了好几年,夜晚每每被往事折磨时,都是月薇在身边用小手擦去她的眼泪,娇娇软软,抚慰哀心。   只是宠坏了她,越发恣意妄为了,人命岂能轻贱?   沉香屑,檀木佛,外面月朗星稀,黑暗中传来虫鸣,悠悠入夜。   翌日天光大亮,众人请安,老太君当着众人的面斥责了常氏,常氏脸红,辩解道:“已经派人去看望过三姑娘,若说不理不问,是绝对没有的。”   老太君直视:“派的谁?”   杜月薇身边的成英脸色苍白,跪倒在地:“老太君,是奴婢。奴婢去的时候,三姑娘明明已经好了许多,并没有性命之忧!”   杜月芷身边的抱琴驳斥:“成英,你撒谎!你进了房看过三姑娘,知道她病的重,我们求你请大夫,你居然视而不理,还肆意折辱我们,扬长而去。”   成英看了杜月薇一眼,杜月薇对她摇了摇头,成英便对着老太君连磕了几个头,哭得梨花带雨:“三姑娘若是看奴婢不顺眼,大可告诉薇姑娘,要打要罚,奴婢任凭处置。又何必闹到老太君面前,还让抱琴造谣……”   话还没说完,一串佛珠从天而降,重重打在成英脸上,成英的脸顿时破了相,血肿一片。继而只听一声厉喝:“混账!当着我的面,你还敢撒谎!”   老太君生了气,又咳了起来,所有人都跪了下来,常氏心中疑惑,上前要帮老太君抚平气息,被她一把推开:“大夫人,你派的妥当人!就连九殿下也知道我们有个病重的庶女请不到大夫,还特特问了我,叫我老脸往何处放!这样欺上瞒下,谋害主子性命的丫鬟,还留着干什么?没得教坏了月薇!”   意即要把成英打发出去。成英是常氏教出来,放到杜月薇身边做贴身丫鬟的,这么多年悉心教导,好不容易成了左膀右臂的存在,现在打发出去,岂不是多年心血付之一炬?但是老太君这股气实在来得蹊跷,莫非是有人暗地告状?常氏只得拿温言软语劝着。   只是老太君意已决,杜月薇帮成英说了几句话,反而遭到斥责。   成英捂着脸不敢哭,只一味磕头求饶:“奴婢错了,求老太君饶过奴婢这一回,奴婢再也不敢了!”   “大夫人,你还在等什么?!”老太君瞪着常氏。   常氏实在无法,叫人把成英拖了下去:“把成英带下去,听候发落。”   二夫人朱氏抬眼看了看常氏:“大夫人好脾气,当家这么多年,什么时候学会了包庇犯错的丫鬟了?我可记得前几日将茶水泼在薇姑娘裙子上的丫鬟,还打了三十板子了呢。这丫鬟虽是一等丫鬟,但老太君为她生了这么大气,若是叫我,先打三十大板,关到柴房吊起来,不准给吃的喝的,再慢慢发落她。”   这番话说出来,常氏无法装傻,冷冷看了一眼朱氏,又冲那些婆子道:“你们听见二夫人的话了?还不照做?”   可怜成英没来得及再跟主子说什么,就被拖下去了,杜月薇气得脸色都变了,站在那里很恨看着杜月芷:“杜月芷,你现在满意了,逼着我的丫鬟去死,你好手段!”   杜月芷还跪在地上,一脸平静:“姐姐,你冷静些,成英的事求求老太君,她还会回来的。”   杜月薇看她安然不动,心中隐隐有些惶恐,越是惶恐越是色厉内荏,逞一时口舌之快,等被厉妈妈捂住嘴时,杜月薇已经骂的眼睛都红了。   “薇丫头,你看看你,现在都成了什么样子!”老太君见杜月薇身为嫡女,不顾自己的身份,为了一个丫鬟竟然如此失态,越发生气,咳得更厉害了。   朱氏忙也上前拍背,老太君拒绝了常氏,却没拒绝朱氏。常氏尴尬地站在一旁,朱氏瞟了她一眼,帮老太君拍背平气,待老太君气消,又和和气气道:“屋子里跪了一地,姑娘们身子娇贵,于姨娘又是重身子,实在不方便,老太君不如叫她们都起来吧。”   老太君经她提醒,往下看了看,便道:“你说的很是。刚才气得狠了,倒忘了她们。”便叫起,丫鬟们将主子们扶了起来。   朱氏看着,又叫杜月荇:“五姑娘,扶着你姨娘些。”   往日常氏总不许庶女跟姨娘太接近,哪怕是亲娘,也有尊卑贵贱之分。杜月茹因为从小在常氏身边长大,已经被教的与生母于姨娘生分了许多。杜月荇性子柔顺,还离不开于姨娘,只是碍于常氏在,不敢亲近生母。   现在朱氏这样吩咐,倒像是允许她与于姨娘亲近似的,心中欢喜,乖乖扶了于姨娘坐下。   于姨娘挺着大肚子,亲昵地摸了摸女儿的头发,又向朱氏投去感激的目光。 第58章 上任   朱氏一日日往正府来,老太君原本嫌二房只娶正妻,不纳小妾,导致正妻专宠,子嗣不多,所以对朱氏总有这样那样的意见。朱氏的父亲只是个从六品知县,家世远远比不过大房的常氏,若不是二儿杜羲定要娶她,老太君也不会答应这门亲事。   好在朱氏虽然出身寻常,性格外柔内刚,侧府一应事宜处理得跟大房一样不相上下,再加上并没有恃宠而骄,还为二房生下一双儿女,总而言之有功无过,老太君也渐渐接纳了她。再怎么说,也是明媒正娶迎进门的嫡妻,只要家宅安宁,便是大功了。   杜月镜常在老太君膝下承欢,性格爽朗活泼,大胆无羁,老太君素来喜欢她。她总是趁老太君高兴,为母亲多说好话,老太君慢慢眼睛里就有了朱氏。   常氏这么多年与朱氏和平相处,全是因为朱氏呆在侧府安安静静,谁料到她被杜月芷治好了旧症,耳朵进了邪风,居然妄图插手正府的事,少不得明里暗里压制。   朱氏却展露一双铁血手腕,先是把成英整的要死不活,剥离出大房,打发成了一个下等的洒扫丫鬟,又查出好几处常氏克扣月钱,中饱私囊的龌龊事。这还是先前老太君检查杜月芷学字,顺手拿过常氏放在身边的账本,指着上面的字考杜月芷,杜月芷把那账本看了十之一二,记在脑中,私下告诉朱氏的。   常氏怎会料到杜月芷记了下来,原本以为她从乡下来,大字不识一个,却没想过,这个庶女原来是个精通字词,还会写郑勉体的才女。杜月芷刻意隐瞒自己识字这件事,一是为了进学,而是为了遮掩自己重生的事实,毕竟乡下那么穷,她识字确实令人生疑。   杜月芷不仅认出那些店铺的名字,还知道那些店铺全是常氏的私店,老太君不知道,所以没认出,只当是合作已久的店铺。   现在经过朱氏之口暴露出来,老太君猛然发现,大房掌握了整个杜府的命脉,堪称只手遮天。原本以为大房是殚精竭虑为杜府,就算开了店铺也是为了增收,但没想到,常氏借着银钱的便利,低价买入,高价卖出,还卖给了自己人,这杜府在她眼里成了敛财的冤大头。   老太君很失望,半个月没叫常氏伺候,还收了常氏主母的对牌。   常氏近不了身,朱氏便日日天不亮从侧府过来,伺候老太君。   久了,老太君想到制衡这个道理,便有意把对牌给朱氏,让她管管正府。   朱氏前来看杜月芷时,提起这件事,杜月芷想了想,道:“二叔母且先不必应了,若一说便应,叫人生疑,还吃力不讨好。”   “你是让我以退为进?”   杜月芷微微一笑:“正是。二叔母如今成了红人,好东西该待价而沽。”   朱氏受了杜月芷这一点拨,待老太君再提起时,状似为难:“老太君这是怎么说。我那侧府虽小,每日却也要费许多心思去打理,这边还是大夫人管着,我若接了这对牌,岂不是越权,大逆不道,叫大夫人怎么想?”   老太君原本以为朱氏会一口答应,没想到她会拒绝,许是无欲无求,心里倒更想让她管了。   “大夫人心思不正,我已命她反省。本来也知道你侧府事多,我也不想劳累你,但近日我身体不好,这些琐事管理起来,颇多不便,所以就想到了你。你治府有方,左右又有那些管事媳妇帮忙,分出一些心思便成了。”   朱氏还是拒绝。   老太君转身对杜月镜道:“镜丫头,你也帮我劝劝二夫人。”   杜月镜和杜月芷正在吃牛奶,唇边沾了一圈白乎乎的牛奶,道:“老太君,你都说不动母亲,我更说不动了。母亲她素日喜欢以德服人,以理治府,这正府给母亲管,只怕管坏了。”   最后一句话恰好更加说动了老太君的心,她竟没有想过自己这个二媳妇这么好,更是想要她正一正府里的风气。杜月芷劝了几句,杜月镜推脱不过,便赖到朱氏怀里:“母亲,你就答应了老太君吧,不过就是多费些心思,你再不答应,老太君要吃了我呢!”   杜月镜一说完,都笑了起来,老太君笑得眼中冒泪花:“这镜丫头,偏爱说些傻话。”   气氛活跃起来,时机正好,朱氏就应了下来:“既是这样,我就帮大夫人管两天,回头还是要把对牌交与大夫人的。”   语毕,诸位姨娘祝贺,管事媳妇也前来见过朱氏,朱氏上任,因每日还要坐马车过来,行卧不便,老太君便拨了一处院子给她,日日去办事厅应卯。   杜月芷回到房内,只见房内多了几匹布,几大盒糕点,还有红布包着的二十两银子。   “是二夫人遣人送来的。”   杜月芷摸着那精致的银子,道:“你们这几日不总在为月钱不够用发愁么,现在可有了,拿几两,叫外头的小厮买些好吃的,大家打打牙祭。”   大小丫鬟都高兴坏了,收了东西,抱琴拿了银子去角门,吩咐了小厮。晚上查房过后,都坐在院内,有吃有喝,皆闹了个通宵。幸好这里偏僻,也无人听见。杜月芷平时待丫鬟们很严苛,但只是在有外人时严苛,私下里,她还是很爱惜这些伺候自己的丫鬟的。   现在她最短缺的还是银子,没有银子,什么都做不了。   朱氏上任,最大的好处,就是月钱不会被克扣,不会被延期。   杜月芷叫抱琴把所有的银子拿出来数了数,总共也只有不到五十两剩余,杜月芷要办一件大件,商量着分出十两做家用,抱琴一看,叫道:“姑娘,这么一点不够的。光是胭脂水粉都要一大半,更别说果子糕点,还有针线上的花销……”   “针线的活计,我们自己做。”杜月芷也知道困难,又拨出五两:“这个月再过得紧一些,下个月就有钱了。”   抱琴只好同意,又问:“姑娘拿这么多银子做什么?”   杜月芷收起银子,道:“我想买白狸绢。”   白狸绢是很少见的丝绢,玉吐蚕丝是江南名产,经过织娘的精心加工,每年才产出千百来匹,价格非一般人能承担。杜月芷躺在床上,心中盘算了一下,要买像样点的白狸绢,这点钱不够,至少要一百两。   怎么才能凑出一百两呢? 第59章 心事   杜月芷房里但凡有事,都是杜怀胤暗中帮助,他虽不来,自会时而不时派剑萤来,缺什么要什么,剑萤回去说了,他就会帮妹妹办妥。   只是这一次需要的银两颇多,杜月芷担心向哥哥借了,哥哥又会多心。且她也知道哥哥向老太君发了誓,无论如何也不该太麻烦哥哥了。老太君为了成英之事,对她颇多愧疚,所以也常关心她,时不时派人探望,杜月芷连剑萤也不让来了,就怕露馅儿。   向二房借?杜月镜心里藏不住秘密,只怕不多时就喊出来了。其他姨娘亦是入不敷出,且又不熟,如何借的?   这样想一想,她认识的,又能借出这一大笔钱的,只有他了。   不,也不行,她跟他算什么关系,怎么能找他借钱呢?!他会怎么想她?宁死不要!   大概心里带着心事,她在夏侯乾的课上也心不在焉,夏侯乾看了她许多次,都被她无视过去。下学后,杜月芷抽空帮夏侯慈看眼睛,喝了她的方子,夏侯慈体内毒素排出,眼睛的蓝色淡了许多,黑色浓郁,如果不细看,在阳光下也很正常。   她要走,夏侯乾拦住她,他本是审讯高手,几番逼问下来,虽然杜月芷不承认,夏侯乾也探出她需要一大笔银子。   杜月芷脸皮薄,好似四月桃花绯红,拒不承认:“我是杜府小姐,怎么会缺银子,再说我还有兄长在,不劳殿下操心的。”   夏侯乾去过杜府后,早已察觉她身为庶女在府中难过,也不揭穿她。拉过夏侯慈,指了指那双黑幽幽的双眼,温和道:“你为十三弟治眼睛,还没收诊金,是我疏忽了。今日先把定金付了,待你治好以后,一并付清,你觉得如何?”   “医者仁心,不过是举手之劳,哪里需要诊金……”   夏侯慈仰着头看杜月芷,拉了拉她的袖子:“月芷姐姐,你就不要客气了,你帮了我,怎么不许我们帮你,这样不公平。”   杜月芷抿唇而笑:“十三殿下,你还是个小孩子,知道什么叫公平么?”   “你也不比我大多少,怎么总说我是小孩子,我可比你成熟多了,再过几年就威猛如虎……”   夏侯乾冷眸一沉,修长的手拉过十三弟的衣襟,命他去外面等,夏侯慈屈从于九哥的淫威,一步三回头地出去了。周围终于安静下来,少女站在书桌前,红唇皓齿,肤如白玉,因为夏侯慈的傻话而笑得花枝摇曳,等回过神,才发现房里只剩下两人。   眼前的九殿下也不知看了他多久,杜月芷抿唇,正要开口,他先说话了。   “银子的事你不必担心,这些小事不足挂齿,我说过,会保你一世无忧,等你再大些……”说到此处,他忽而吞下了后面的话,冷眸泛起隐着的光芒,似升起的朝阳,似破空的箭镟,又似盘旋的鹰隼,定定看着杜月芷。   杜月芷面红心热,手足无措,夏侯乾抬起手,修长的指节,温热的肌肤,快要碰到她时,杜月芷侧过脸去,轻轻叫了一声:“九殿下……”   那么娇那么软的声音,她懂他的意思么?夏侯乾心中复杂,转而将她被风吹乱的发丝拢好,沉声:“走吧,我送你出去。”   他大步朝外走去,背影高大俊朗,风吹起他的宽袖,猎猎生风。   杜月芷在后面乖乖跟着,悄悄抬眼看他,看他穿过月洞门,穿过花丛,穿过嘈杂的尘世,稳步向前。不知何时起,这个人已经这样在乎她了,她尚背着前世恩怨,何德何能得他垂青?欲破不破的心事,随着风穿过他的袍袖,她的发丝,卷着漫天花瓣,越墙而去。   ——————————————————   月底老太君带着杜月薇和杜月镜去了成王府吃满月酒,其他庶女则无缘跟去,杜月茹眼红的紧,回到房大哭一场。   齐姨娘安慰道:“只不过是满月酒而已,等大夫人想到你了,还会给你安排好的酒宴。”   “你以为上次我抢了大姐姐的风头,大夫人还会想到我么?她没有惩罚我,只是因为现在二夫人当家,她暂时放过我而已。说来说去,都是没有好家世,要是我也有个有钱的外祖父舅舅什么的,还用得着这么憋屈吗?”杜月茹哭的双眼微肿,对着姨娘发着火。   齐姨娘不禁恼火道:“难道没有好家世是我愿意的?你怪我有什么用。都一样是庶女,怎么没见着你五妹对她姨娘吼呢?”   母女俩互相埋怨,吵闹不休,被丫鬟婆子劝着,各自坐在房里生闷气。   老太君坐了大马车,带着杜月薇和杜月镜进了成王府。小成王妃生了世子,常氏准备了厚礼送去,礼单一溜儿排下来,比一般官宦家还要厚重许多。小成王妃抱着世子,在老成王妃的引荐下,前来给老太君请安。   “见过余老太君。”小成王妃款款曲礼,被老太君拉住手,好生问候一番。老成王妃见老太君身边还坐着两个气质出众的女孩儿,又笑道:“这是府上两位嫡姐儿吧,上次只是匆匆见过一面,没想到长这么大了,出落得花容月貌,羡煞旁人。”   老太君道:“王妃谬赞,她们姐妹养这么大,只不过比一般女孩儿强些。”   杜月薇和杜月镜两人给两位王妃请安,老成王妃看着喜欢,拉着她们给其他世家小姐们引荐,有些是认识的,有些却是不认识的。杜月镜性格直爽,很快融入进去,而杜月薇却只跟那些品级高的小姐们在一处说话。   “听说今日会有皇子来,杜大小姐,你知道么?”   “那位谈笑风生的是你的妹妹么,好多官家少爷都在听她说话呢,我看她的风头快要比过你去了。”   杜月薇红唇微弯,并不答话。   眼眸扫过下面饮酒的宾客,并未看到那日来过府中的身影。她今日穿戴轻盈飘渺,仙气飘飘,坐在那里高洁美丽,清眸玉手,把一帮围着她的小姐们都比了下去,引得不少人引颈观望,私下打听才知是杜将军的女儿。   杜月薇知道很多人在看她,却做不知,一举手一投足皆是美,行事说话又很有嫡女风范,不少世家主母赞誉有加。   小成王妃年纪虚大她几岁,不免觉得亲近,拉着她去喝私茶。而杜月镜说了这么多话,引来不少少年郎,再粗条的她也觉得不妥,趁机跟着杜月薇和小成王妃去喝茶,逃之夭夭。   成王府的亭台楼阁也如将军府一样,只是不如将军府那么多。外面喧哗,里头安静,小成王妃累了半日,正想清静,屏退奴仆,亲自煮了茶,可能没做过这些事,茶的出色不大好。   杜月薇尝出来了,不免皱眉,她在家从未吃过这种坏茶。杜月镜一口喝下去,又苦又涩,瞪着眼差点没吐出来,偏偏小成王妃还问她们口感如何。   杜月薇玉手执茶盏,笑意浮在脸上,声音娇柔:“此茶清香,茶汤挂壁,入口回甘,经了王妃的手更是妙绝,令人不忍心喝完。”   小成王妃听了很高兴,又问杜月镜,杜月镜支支吾吾了半天,回了一句:“茶好是好,就是有点涩……不过我平时不如姐姐那么会赏茶,许是我舌头庸俗,尝不出茶韵,倒糟蹋了这好茶,王妃不必介怀。”说着,将整盏茶一饮而尽。   小成王妃听了前半句有些不悦,听到后半句释然了,好茶需要慢慢品,哪有一下子喝完,似牛饮呢。看来杜月镜确实不懂的茶。小成王妃心中喜欢杜月薇,倒给她续了茶,品了好一会儿,若不是有下人叫走她,恐怕杜月薇脸色早就挂不住了。   小成王妃走后,杜月薇立刻将茶倒回茶壶中,杜月镜叫道:“大姐姐不爱喝就放着,怎么把茶水反倒回去呢?”   杜月薇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这茶香气特殊,倒在别处,王妃不就发现了么。反正这茶也没人喝,等我们走了,自然会有人收拾的。”   杜月镜皱眉,自己起身,把那茶壶提了起来,走到外面,全部倒入泥土里,再重新洗了茶壶,烧了水,放在茶吊子上。杜月薇道:“仔细王妃回来,看你把茶倒了,说你的不是。”   杜月镜扭头,反驳道:“那也比喝你的口水好。”   杜月薇脸一阵红一阵白,冷笑几声:“二妹妹进来对我多看不惯,想来是二叔母当家,你底气足,不把我这个姐姐放在眼里。我也不敢说什么,你才是世家嫡女,知书达礼,我是粗俗不堪的人,高攀不上你。我们快走吧,留在这里,倒腌臜了二姑娘。”   杜月镜气得脸色苍白,想冲上去跟杜月薇把话说清楚,然而杜月薇并不听。这里是成王府,杜月镜自然不会大吵大闹,盯着杜月薇,气得流下清泪:“是我腌臜,我走。”   小成王妃回来,看到茶被倒了,杜月薇一脸愧疚道歉,赢得小成王妃的好感。后来小成王妃告诉老成王妃,老成王妃称是小事,问过杜月镜,杜月镜脸涨的通红,自己招了。老成王妃也当是小孩子胡闹,不以为意,胡乱抹过,并没告诉老太君。   杜月薇和杜月镜谁也看不上谁,在马车上互不说话,老太君问了半日也没问出所以然来,只当她两人闹了点小矛盾,过几日就好了。没想到两人结下梁子,一直没和好,直至演变为除了表面上的来往,私底下碰见了,互相装作看不见的地步。   杜月芷问过杜月镜,知道成王府发生过的事后,宽慰了几句,把杜月镜宽慰哭了。   “好了,我知道二姐姐受了委屈,今日就在我这里睡下,我教你写字好不好?”   杜月镜哭得梨花带雨,点了点头,晚上就在杜月芷这里歇了,跟丫鬟们赌牌吃酒,闹到很晚才睡。第二日早晨觉得脸痒,一照镜子,发现脸上红红的,起了酒疹,顿时哭得更厉害了。   杜月芷扶额叹气:哎——   正让人帮杜月镜梳洗上药,听得外间一阵惊讶之声,继而声音压低了,窸窸窣窣的。原来是青萝叫小厮买了些药草进来,备着做药用,没想到那药草下面居然压着好几封雪花银,足足有五百两,还有一包上好的血燕,用油纸包着,干干净净。   福妈妈拿进来给杜月芷瞧,杜月芷纤长的手指滑过,心中涌过一阵暖意。   “是哥哥托人送进来的,收着吧。”   因为杜月镜在里间,再加上杜怀胤也确实总往院里送东西,福妈妈就没有多问,收了起来。银子可以买姑娘看上的白狸绢,燕窝就在小厨房熬了,给姑娘补补,不管怎么说,都是来的及时的好物。杜月芷了却一桩大事,又进补了血燕,吸收得快,眼睛的光清亮,雪白的脸蛋红唇潋滟,越发好看了。 第60章 绣字   八月中旬,在九皇子夏侯乾的支持下,都转运盐使参了从六品检校常义岐一本。   因官盐频频发生沉船,劫道等祸,致使包括京城在内的三省断了货源,私盐大行其道。经过查验,官盐之祸乃是人为,有人在暗中操纵。都转运盐使通过蛛丝马迹调查三个月,发现指使人中竟然有常义岐。   常义岐的这个检校官职是捐来的,并不占实事,只是用来充门面,为自己的生意锦上添花。被参之后,常义岐试图贿赂都转运盐使,证据保留,再次被参。   怀帝看了折子,朱笔红批:“官商勾结,兹事体大,需彻查。”   九皇子主动请缨,封了常府,派重兵把守,将常义岐带回大理寺审问。   常氏得知此事,立刻与宫里的常贵妃联系,常贵妃亦着急,便吹起了枕头风,想让怀帝看在常义岐是纳税大户的面子上,“暗中不发”。   谁知九皇子趁热打铁,在怀帝圣旨下来之前,将常义岐一撸到底,既打压私盐疯狂增长之事,又遏制商人“捐官”,以免形成不正之风。   常义岐千辛万苦让人传出口信,称无论花多少钱,先把他从大理寺捞出去。常氏只得听了哥哥的话,从中斡旋。等常义岐出来后,早已体无完肤,形状萧索。   人虽然没事,但常家差点被抄家,大为受挫,连带着常氏和杜月薇都有些抬不起头来。   “母亲,舅舅出事,我们不能坐视不管!”   想到没有舅舅的银钱支持,杜月薇顿时有些慌了。她可过不了接济亲戚的日子,现在常家若是不能恢复过来,以后只怕真的会沦落为一般商户。   常氏当然不会坐视不管,只是她因为中饱私囊被老太君拿走对牌,现在无法掌管大权。若是搁以前,她私下拨出几万两给常家中转,倒也不难,现在……只不过比一个管事媳妇强了些。她带着杜月薇去求老太君,老太君倒也不是见死不救之人,深知两府荣损牵连,但她不好出面,命朱氏处理这件事。   “大夫人,所谓亲兄弟明算账,借给常家的几万两银子,外面是三分利,府里只要一分。待林家的还了对牌,你们便拿了去书房领吧。”   常氏忍气吞声,应了下来。   “母亲,二房欺人太甚!一分利算什么,等舅舅私盐生意好了,拿银子把她砸的稀巴烂!她分明是看您失势,故意给咱们穿小鞋!”杜月薇愤愤道。   “月薇!”常氏轻斥:“这些事不是你小人家想的,在老太君面前,你还是只像从前那样谈诗弄画,不准过多提你舅舅,更不准对二房无礼。你现在应把心思放到老太君的寿辰礼物上,其他的不用你管!”   提舅舅,是表现对亲人的关心,不多提,是对自身身份的认知与自持,知道舅舅是外人。对二房的态度绝不能轻慢,否则只会更加引起老太君的反感。   杜月薇还想说什么,被常氏看了一眼,就不说话了,扭着帕子恨恨回房。   常氏看着远处被一大群仆妇簇拥着走过的朱氏,眼中闪过一丝阴冷。   她常丽莘的东西,怎么能被旁人觊觎,总有一天,她要那些人,一点一滴把吞下去的东西吐出来!   此番内外夹击,常氏悄悄蛰伏,也不去讨嫌。杜月薇听了母亲的话,也不再像以往那样趾高气昂,过得无比憋屈。   杜月薇一憋屈,最高兴的还是杜月茹和杜月镜。   杜月茹是见不得嫡姐好,巴不得她更惨,狠狠出这一场恶气。   杜月镜则是觉得杜月薇素日不把人当人看,十分过分,现在吃了瘪,不仅不再折磨别人,还很乖觉,甚好,甚好。   ————————————————————   盛夏流火,碧空如洗,天上的云一动不动,阳光炽热白亮,燥热不堪。   窗台下面摆着一只巨大的绣台,绷着两米长一米宽的白狸绢,绢丝白,花纹繁复,温厚不透,已经描出一只“寿”字,绣了小半。杜月芷坐在绣台前,十指纤纤,顺着绢丝滑了下来,停在“寿”字中间的小点,今日该绣这一处。   杜月芷用竹绷子绷住,又细细挑了丝线,穿了针,慢慢绣着。廊下花影清移,鹦鹉站在架子上打瞌睡,院子里静悄悄的,舒适安逸。   令儿今日当值,守在房外早已站不住,倚着柱子坐下来,扎着总角的头一下一下点着,眼皮滞涩,困得睁不开。   抱琴领了冰回来,看到打盹的令儿,故意咳嗽了一声。   令儿惊醒,头撞在柱子上,痛的龇牙咧嘴,一边摸着头一边揉眼睛,待看清是抱琴,连忙上来帮忙抬冰,嘴里笑嘻嘻道:“抱琴姐姐回来了,今日领的冰倒好,全是干净无暇的。老太君到底疼咱们姑娘,昨日说了一句热,今日就赏了冰,切了冰放在身边,这热天儿也就不难熬了。”   抱琴冲她使了个眼色:“嗯嗯,快帮我抬着冰。”   令儿再往后一看,抱琴身后竟跟着夏妈妈,连忙行了礼,甜甜笑道:“夏妈妈,这么热的天,您老人家怎么来了呢?”   夏妈妈见她殷勤,没有犯蠢,原想骂她偷懒,听了这番话又道:“看把你机灵的,天这么热,也难得你守着犯困。姑娘有没有叫人?”   “没有呢,姑娘绣着字,也不叫倒茶,还赶着福妈妈和青萝姐姐午睡去了。”   “绣字?”夏妈妈疑惑。   令儿忙捂住嘴巴,打了个马虎眼过去。夏妈妈略一沉思,让她们做事。抱琴点点头,和令儿把冰抬了进去,再用切冰刀切下一大块,放在瓷盆里,拿罩子罩住,让令儿把剩下的冰抬到厨房小冰阁里放着,下次再用。   令儿悄悄道:“这冰好,厨房里的新果子还没动,不如一起做个冰盘,给姑娘吃着消暑?”   抱琴允了,端着瓷盆到了窗前,放在一旁小杌上。瓷盆里镇着冰,很快沁出凉凉的水汽,又有袅袅的白冰雾升起,连空气都有了凉意。   抱琴看到夏妈妈也进来了,正要跟杜月芷说,却见夏妈妈摆手制止,悄悄站在杜月芷身后。   杜月芷仍在专注绣着字,睫毛又黑又长,目光微微朝下,手指飞针走线,交织,缠绕,丝线绣成一粒小小的寿字,跟大寿字相比,恰似那正中一点,别出心裁。   抱琴帮她擦了擦额上细密的汗珠,又坐在一旁帮她打扇,清风徐来,旁边又放着冰,很快杜月芷就感觉通体凉爽。她心无旁骛,绣完了,细细端详一阵,这才舒了一口气,拿了薄如蝉翼的纱巾将绣台盖住。   “姑娘,夏妈妈来看您了。”抱琴轻声提醒。   杜月芷一愣,侧头,果然看见夏妈妈站在身后,也不知来了多久,看了多少去,不由得像个小女孩似的抱怨抱琴:“夏妈妈来了,你怎么不早早通报?也不给夏妈妈奉茶让座,多失礼。”   夏妈妈笑道:“是我叫她不要通报的。三姑娘这是在绣什么,好精致的活计,绣的如此上心,连人进来了都不知道。”   其实她刚才已经看明白了,杜月芷方才绣的是“寿”,用的平金刃绣,旁边还点着檀香,摆着佛豆,可见杜月芷孝心纯正,以诚至上,这样绣出来的寿字,才真正有祈福,祝寿的绵绵蕴意。   杜月芷微微颔首:“夏妈妈,老太君七十大寿将至,我,我私下闲着无事,绣一副寿字,祝她老人家福寿无疆,绣的勉强,请您千万替我瞒着,不要告诉他人。”   抱琴见姑娘谦虚,忙解释道:“姑娘为了绣这幅寿字,日日废寝忘食,手指都扎破了好几次,怎么叫勉强呢?”   杜月芷叫了一声“抱琴”,似有警告之意,抱琴便闭了嘴。夏妈妈叹道:“姑娘这般孝心,想必老太君一定不会辜负。”   夏妈妈是奉了老太君之命过来看杜月芷的,她答应杜月芷会帮她瞒着这幅寿字,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便要走了,走前按着杜月芷不要她送。到了门口,刚好撞到令儿端着冰盘进来。夏妈妈叫住她,拿下盖子,只见里面是碎冰裹着一碗切好的冰果,冰果各色各样,有几样珍果恰是只分给嫡子嫡女的。   “是胤少爷送过来的吗?”   令儿哪敢说,支支吾吾的,夏妈妈一看就明了,叹了口气,盖上盖子便放过了令儿。走在路上,她又想胤少爷这样不行,偷着补贴妹妹,现在看只是果子,别的还不知有什么呢,到底还是违背了老太君的话。万一叫人发现了,胤少爷怎么解释?   夏妈妈没有告诉老太君,找机会敲打了杜怀胤一番。杜怀胤却不知夏妈妈所云,他虽然会补贴妹妹,但是那些珍果不多,而且都是剑萤喜欢吃的,杜怀胤全留给了剑萤,并没有送给妹妹。   那么珍果是谁送的?   杜怀胤生疑。 第61章 任务   老太君的六十大寿在九月中旬,去过成王府之后,杜府就开始忙了起来。以往是常氏带着人准备,现在当家的是朱氏,她也不托大,查了旧例,理了一个小册子,将管事媳妇叫来,按人头分任务,各自发挥所长,虽然忙乱,却热闹的很。   府里热闹起来了,各房的姑娘也坐不住了,成日看着仆从从仓库里搬出许多平时少见的东西,什么西洋钟,鼻烟壶,一人高的红珊瑚丛,各种稀奇古怪的坐垫,脚踏,还有皮影台子——大约也只是做摆设用。   朱氏见她们玩也是玩,便想到一件事,如今姑娘们也大了,再过两年该说亲事,虽说琴棋书画都没落下,但也该学一些处理家事的本领。现在趁她们乐趣大,自家学着,错了就错了,重新来过就是,总比嫁了人,在夫家出错的好。   杜月镜第一个支持自己的母亲,其他人没有表态,可是看面色,也是喜欢的。   常氏正在给老太君按摩肩膀,闻言便笑道:“二夫人也太着急了些,这些都是下人做的事,杜府的姑娘们就算出嫁了,也会有许多陪嫁日夜侯着,十指不沾阳春水,根本无需担心。比起讨公婆的欢心,姑娘们更该看重自己的身份,出去了也是尊尊贵贵的,这才是大家闺秀的样子。”   常氏说话一向直击老太君的心,这番话一说,老太君便有些不同意的意思,朱氏又道:“左不过是玩,又有什么打紧。”   两位夫人明枪暗箭,不相上下,老太君也不便偏向谁。忽见桌子上伸出一只小手,指头圆润白嫩,煞是可爱,原来是芷丫头,正倒了茶双手端过来,放在老太君面前:“老太君喝茶,才刚泡的浓茶,酽酽得正好喝。”   老太君年老,多坐一会儿精神就不济起来,需要喝浓茶提神,看杜月芷端过茶来,笑眯眯问:“芷丫头,你听着夫人们的话,觉得如何呢?”   杜月芷抿了抿唇,清水般的眸光一闪:“我们自然是听老太君的,老太君叫我们去做,我们就去做,不叫做,我们就不做。这事虽是二夫人提出来的,但是事无巨细,自有老太君给我们做主。做了累点,不做也没损失,反正还不知道二夫人要给我们派什么任务呢。”   最后一句话令杜月镜暗暗竖起大拇指。   点睛之笔。   前面说的全是没用的,空有其表,绣花枕头,只有最后一句话才是重点。朱氏想给姑娘们派什么任务,怎么做,和谁做,谁负责,全都不知道。不问清楚了,事后想想又觉得挠心挠肺,总觉得贸贸然反驳也没意思。   老太君果然问了:“二夫人,那你想给她们分派什么任务?”   朱氏忙道:“我当然也不会累着各位姑娘,总是小孩子,玩玩闹闹,老太君看着也高兴。月薇喜欢抚琴,就让她试着写些曲子,带着府里的乐师们练一练,顺便学学如何管人。月镜喜欢吃喝玩乐,就派她负责老太君寿宴上的糕点果子,看看能不能推陈出新意。月芷平时院子里的花草摆盆连老太君都赞赏过,所以这件事可交给她来办。月茹对各府关系了如指掌,回赠各府的礼物,就由月茹与众人商议。至于小月荇,任务最艰巨,照顾怀着小弟弟的于姨娘,你姨娘若有什么闪失,惟你是问。”   说罢,故意不笑,脸很严肃地看着杜月荇。   杜月荇被朱氏一吓,忙站在于姨娘身边,手放在姨娘隆起的大肚子上,娇声娇气地说:“我会保护姨娘的,谁也不准伤害姨娘!”   众人笑将起来,老太君乐开了,叫人把桌子上的糖果点心端过去给杜月荇吃。   于姨娘爱怜地摸着女儿柔软的头发,一面对女儿柔声道:“荇儿,快谢老太君赏。”   杜月荇拿了块糕点,吃得雪腮鼓鼓的,对着老太君糯糯道:“谢老太君赏。”转身又拿了自己特别喜欢吃的糕点,高高举起,送到于姨娘嘴边:“姨娘,你吃。”   “五姑娘跟着于姨娘住,细看下来人又乖巧,秀外慧中,连喜欢的糕点也要分给姨娘吃,说来说去也是姨娘教的好,将来姨娘生了哥儿,必定也是个不错的。”朱氏赞道。   先前常氏总是不准姨娘带姑娘,一来怕姨娘带不好,二来怕她们听了姨娘的调唆,不听大房的话,所以三岁之后,总让人把姑娘抱走,或是陪月薇,或是听自己教导,连铺位也安排好了,轻易不准回去。主母的话如同将军的话,两位姨娘敢怒不敢言,得不到女儿的抚养权,又见不到女儿,那种煎熬有如油锅。   杜月茹常年长在常氏膝下,耳濡目染,本事不强,主子的款倒是拿的足足的,已经不大看得起自己的生母齐姨娘和服侍的奴仆,母女俩时常争吵,老太君听了不大喜欢,常氏更以此为借口,把姨娘们压得死死的,让她们无法通过生了小主子而拿乔。   杜月荇因为太小,一离开姨娘就哭,被常氏责罚得狠了,才慢慢接受现实。但是于姨娘不放弃,她对女儿很看重,抓住每一个共处的机会,不让女儿堕入歪道。现在也能看出成效,杜月荇虽然被常氏管着,大姐姐压着,可她心地善良,当初杜月芷进府,她就是那些没有落井下石,不去欺负杜月芷的不多人之一。于姨娘看得很清,自己怀着孩子都争不到女儿,只能在常氏下面仰人鼻息,如今常氏一失势,于姨娘就把女儿接了回去,每日关门过日子,安安静静的享受天伦之乐。   听见朱氏夸,于姨娘柔弱秀美的脸上露出几分谦虚,托着肚子站了起来,行了一礼:“二夫人过誉。”   于姨娘还还挺着大肚子,老太君忙让人掺着她坐下。灵珠亲去扶着,笑着说:“姑娘们要做的事这么有趣,老太君这一高兴,是不是就准了呢?”   准,当然准。问了姑娘们的意思,杜月茹听到自己负责各府回礼,早就心中狂喜,一直紧张地观察,此时看老太君松口了,忙道:“我们都听老太君的,愿意,都愿意。”   老太君捻了捻佛珠,语重心长道:“你们听了二夫人的话,随你们胡闹去,只一点,受了委屈不许哭,告诉到我这里,也没有多少心疼。”   “是。”   说完,除了杜月薇,都涌到朱氏身边,说说笑笑,要研究这些任务的细节。朱氏唇边含笑,一一解答,又叫过管事媳妇,慢慢讲给她们听。   常氏见木已成舟,便不再说了,她不傻,触逆鳞这种事万万不可做,只是心里不免更恨朱氏。这个平时不出声的妯娌,正在一点点挑战她的权威,吞食她的地盘,她倒要看看,一条得势的麻雀,能蹦哒到几时。 第62章 我们   天气晴朗,日光透过窗扉,半幅屏风山水盈然。   杜月芷正在写大字,写了一张换过一张,半块墨碇散发着淡淡的墨香。最近夏侯乾修身养性,说看她写的字有一股别致意蕴,连那些枯燥的文章都变得有意思起来,便请她誊一些文章给自己看。杜月芷知道他胡说,葫芦里也不知卖什么药,写字又不累人,便找哥哥借几本书,誊些文章给他。   哥哥派剑莹送过书来,顺带着有话问她。剑莹拉过杜月芷,说少爷问的,前几日三姑娘院子里的珍果是谁送的。   杜月芷何等聪明,猜到令儿做冰果那天,消息泄露出去了,也不知是谁泄漏的。她先不忙答,略试探了下,才知原来是夏妈妈找过杜怀胤。杜月芷对杜怀胤没有藏私的必要,不过这里不好说话,还是要找准时间告诉哥哥。剑莹还看着她,她不慌不忙,说这些珍果都是她私下买的,怕被哥哥知道,说她乱花钱,所以才没告诉哥哥。   剑莹松了一大口气:“这样我们可就放心了。少爷原本把果子留给了我,听到您这儿有,正疑惑呢。姑娘,您若是爱吃,也不用另外花钱,我给您送来……”   杜月芷手里执着一只小毛笔,在砚盒里蘸,蘸了半天也没拿出来,看着剑莹笑。剑莹被她看的莫名其妙,结结巴巴道:“姑娘,您,您看我干什么?”   杜月芷故意提了一句:“我们?”   剑莹闻言,脸颊飞红,从耳根子上红到脸上,薄薄的绯红色蔓延:“我……奴婢不是故意的,一时口误,口误,姑娘千万别误会!那,那姑娘没什么事的话,奴婢就回去了。”   杜月芷看着她转头就走,差点撞上后面的桌子,走到门边又差点被门槛绊倒,忙道:“剑莹,小心点,走路别摔了,告诉哥哥我得空会找他的。”   剑莹匆忙应了,穿过院子走了。青萝从外面进来,看杜月芷正安静写大字,问道:“刚才剑莹怎么了,我看她走路跟喝醉了一样,怕她出事,叫令儿跟着去了。”   杜月芷低着头,看着那些册子,头也不抬,口中含笑:“剑莹犯傻呢,回去就好了。”青萝听的迷糊,等了半天,也没听到杜月芷继续说,就去取了清水,给杜月芷洗笔用。青萝不像抱琴剑莹他们那样会识字,盆大的字只识几箩筐,看见姑娘写字就莫名高兴,偏爱往杜月芷身边凑。   下午朱氏却过来了,原来是乡下佃户送了些野味过来,其中有一只怀孕的老兔子养了几天,竟生了一窝毛茸茸的小兔子,各房搭配着一些绸缎,送了两只。她过来看工事,顺便送杜月芷这一房。   杜月芷果然很喜欢,大家围成一团,叽叽喳喳了一阵,福妈妈去厨房拿了菜叶喂兔子。杜月芷回身,看朱氏揉着太阳穴,有些头痛的样子。   “我听镜儿说你这里有些止头痛的香,可否送我几支?那些头痛药头痛膏令我更是烦闷,感觉身体也略承受不住。”   杜月芷会制药也会制香,真的有那么一种治头痛的香,叫做和息香,原是自己用的,点了香闭目养神,燃着药的香便悄悄进入体内,既不伤身体,也没有副作用。她真找出来,松了朱氏几支,又问朱氏为何烦忧。   朱氏也不避讳,给她说了,原来是为了府里老仆不配合而烦忧。她知道三姑娘素来想法多点子多,跟其他庶女不一样,想让她帮自己出出主意。   朱氏此举也算一件不大不小的事了,管家媳妇们聚了几次,也把命令传达下去,但总有那么些不配合的,或者不服朱氏,故意使难,不仅自己的任务没完成,还耽误别人的进度的人。不是今天这个姑娘要的东西没有,就是明天那个姑娘做好的东西丢失了。朱氏如何不知,那些下人们也不是针对玩儿似的姑娘,而是针对她。   新官上任三把火,火烧的旺不旺,还得看看底下人的配合程度。   杜月芷前世跟着良王学了不少治府之道,知道像朱氏这样半路接手,若要成功御下,必得先杀鸡儆猴,以儆效尤。   “虽然二夫人侧府只有正府一半大,刁奴却多很多。不如先找出几个最不服帖的刺头儿,恩威并施,重重敲打一番,令他们不敢小看您,只怕就好了。”   “老太君一向看重老奴,前日还叫我时时关照他们,月钱给足,活儿要少,不到假就随便出府门,怎么敲打呢?”   “这样有脸面的老奴是被大夫人惯坏的。我倒有个好方法交给二夫人。原本我的任务是那些花花草草,偏偏过了一日还没备齐,我一问才知道,原是府里林大家的……”   杜月芷附耳朱氏,轻启红唇,慢慢说这话,朱氏脸色疑惑,慢慢的越来越明朗,惊诧于杜月芷怎么懂得这么多。   隔日朱氏跟老太君请过安后,坐在高塌上,手边是一杯袅袅的热茶,小几上放着账本,算盘,笔墨等物,静静听着刘家的回话。   “本来等着林大家的买了花儿碟儿浆糊来,三姑娘带着我们好打扮园子,还特特分出五六个人等在那里,结果林大家的出去半日,回来了,手里什么也没有,问了两句,就开始不耐烦了,仗着自己是得力干事,倚老卖老,欺人骂人。”   这林大家的并不是府里老人,她母亲原是大爷二爷的奶妈,哺育了两个爷,老太君看重,连带着奶妈的家生子身份也高出几分来。林大家的借了奶妈的光,心思活络,成了常氏跟前的红人,不仅月钱比别人高,主子们还时不时赏些银钱衣裳等物,脸上的光跟抹了猪油似的。一向狗仗人势,在府里横行惯了,只有她吩咐别人的份儿,没有别人吩咐她的事儿。刘家的原是比她低一级的,因为平日做事就事论事,并不怎么巴结她,所以被林大家的恨上了。   刘家的一边说,一边拿眼看着朱氏的脸色,又凑上前小声道:“二夫人,您看这件事是移一移,还是换个人做?”   朱氏正喝茶,想了一回,眉目间隐约有怒意,吩咐道:“叫林大家的过来,我亲自问着她,这府里统共就这么些活,她还能翻出什么道理来!” 第63章 回忆   朱氏话一出口,刘家的脸色微动,似有为难之意。这林大家的也不是谁都能请的动的,打听到这边叫她说话,指不定还要借着老太君的光,左推右辞的不来。朱氏生了气,冷冷道:“你是管事的,在这府里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每月还拿五两银子的月钱,连一个人都叫不过来,这是怎么说?”   刘家的也不恼,陪笑道:“二夫人不知,这林大家的实在是惯会背地里阴人,我在她手里不知吃了多少亏。如今二夫人要找她问话,她见我去了,必定认为是我在背地使坏。我行得正坐得端,不怕君子,就怕小人。二夫人也体谅体谅咱们这些老脸的难处,不管谁,派一个去也就罢了。”   朱氏道:“你把话说的这么圆,我要是还派你去,倒成了我的不是了。既然这样,兰蔓,你带人去,把林大家的叫过来。”兰蔓应了,点了几个人,刘家的在旁边瞅着,又道几个娇滴滴的小丫鬟不中用,把那力大的婆子点了几个。   兰蔓带着人去了,刘家的立在原地伺候。朱氏想了想,让刘家的去了一趟荷花洞子,把杜月芷请了过来,明着是让她来写清单,实际上也是想让杜月芷参与到中间来。杜月芷也不推辞,她之前给朱氏出了主意,料想这位叔母还需要她的协助,才能把这件事办圆。   “二叔母,二姐姐怎么没过来找我玩?”杜月芷来了,入座之后问道。   朱氏笑道:“我父亲进京述职,为了避嫌不能住在杜府,住到京官宅邸去了。我担心他对京城不熟,让你二姐姐去陪着她姥爷,待我把这里的事儿处理完,也会过去。”   两人慢慢说着话,朱氏原本以为很快就把人带来,没想到处理了七八件事,茶也喝过两盏,办事厅婆子媳妇来来去去,才把人等来。   来也不是好来,是被人押着来的。   兰蔓是侧府有名的大丫鬟,行事稳重,素日也不是急赤白眼的人,刚一露面,朱氏见她眼睛泛红,呼吸急促,头发也乱了几分,便知道她必定发了一场火:“你怎么了?是谁惹着你了?”   兰蔓走过来,先看了一眼刘家的,刘家的故作不知,兰蔓先瞪了刘家的一眼,见杜月芷在这里,曲膝请了安,走到朱氏身边,俯身低声道:“夫人,这林大家的实在可恶,一大早起来就喝酒,喝的醉醺醺的,听着您叫她过来,还耍了一场酒疯,我打了她两耳光,叫婆子把她押过来了,那么多婆子,差点拽不动她。她现在浑身酒臭,怕她熏着您,没带到厅里来,要不让她在风里吹吹,等她清醒后再带过来发落?”   朱氏知道兰蔓说的简单,实际情况应该更加严重,皱眉:“这林大家的也太放肆了!”   刘家的贴过来,咳嗽一声,道:“二夫人,我怎么说来着?幸好派的人壮,不然肯定拉不过来。”   兰蔓再也忍不住:“你倒好心帮我选人。你是不是早知道林大家的这副德行,所以才不去的?这算盘珠子拨的可够响了。”   “你冤枉我了。这只不过是经验之谈罢了,带的人多些壮些,总归是有用的。”   当着朱氏的面,两人还收敛着,说了两句便搁下。   杜月芷笑道:“你们也别急,人已经来了,趁着时辰早,早点处理了为好。”朱氏点点头,让兰蔓把人带过来。   林大家的被三指粗的绳索捆住,又有几个婆子围在旁边,脚步虚浮地走了过来,也不知喝了多少酒,醉的东倒西歪,嘴里还骂骂咧咧。到了台阶下,几个婆子一推,林大家的扑腾跪倒在地,脸贴上了灰,脏污不堪。   “林大家的,二夫人在这里坐着,你还不请安!”   “请、请安?我只请老太君和大夫人的安,其他的人也——不掂掂自己的分——分量!哪儿有有资格让我老林请安!”   刘家的见她混说,又斥责了几句,林大家的越发来劲,痛骂了刘家的,又想打她,可是发现胳膊被捆着,立刻又骂骂咧咧起来。   “你们这些小,小贱人!胆胆敢捆我,吃——吃吃了雄心豹子胆!看我不告诉老太君去,把——把你们又细又白的皮给剥下来,蒙在鼓上,天天供我打——打鼓,取乐!快把我松开,听、听到了吗?”   没人理会,叫她跪好,林大家的不仅乱爬,还趁着酒兴,肆无忌惮骂了起来,什么都骂,听得朱氏直皱眉,太阳穴隐隐作痛。朱氏伸手揉了揉,眉心聚成几道沟壑。她也是官府人家出生的,对骂街的泼妇毫无招架之力,听了这些粗俗的话,顿觉头痛欲裂。   “夫人,您怎么了?”兰蔓小声问,朱氏摇摇头以示无碍。   这时旁边传来温柔的声音:“二叔母,是不是头又痛了?我来帮你按摩一下。”   “不用了,你是姑娘,手是拿来写字绣花的,哪儿能做这些事。你送我的和息香点了就好了。”   “和息香从点燃到起效,至少也要一炷香时间呢。我有一种按摩手法,按在穴位上,对头痛很有效果,连老太君都赞赏过。”   见杜月芷坚持,朱氏微微一笑,也就随她去了:“你这孩子。”话尾有叹息之意。   杜月芷与朱氏形同母女,见朱氏头痛,竟有些感同身受,将大拇指浸在茶水里润了润,站起来亲自给朱氏按摩。她心灵手巧,以前在李家庄的时候,养母乌氏没事就让她给自己按摩,按的不好还要挨一顿毒打,所以杜月芷学得快,按摩也越练越好。她不仅会按太阳穴,还会按肩膀,手臂和后背的穴位,疏通血液,揉练大骨,这样才能快速缓解头部的疼痛。   因为头痛令朱氏微微发怔,看着杜月芷的脸,竟不由得回忆起一个人来。   许多年前也是这样的盛夏,女子身穿红衣,肤白胜雪,貌若天人,为了不小心挂在树上的猫,猫又是老太君喜欢的,竟要亲自爬树去救它,谁劝也不听。底下丫鬟婆子围了许多人,都仰头看着喊着,紧张地伸出双臂,生怕女子掉下来。朱氏彼时刚嫁入杜府,看着毫无架子的妯娌坐在花枝繁盛的树间,受伤的猫咪娇声娇气卧在她怀里,团团如黄玉,如幻如画。女子的笑容,宛若盛日,映照人间。天下再没哪个女子比她更大胆了,也没她活得恣意妄为,谁也困不住她。   是了,这就是那位赫赫有名的公主,她的大嫂。   朱氏进府时,公主大嫂帮她挡过酒,做过汤,从来不跟她红脸,因她是小县令之女而备受其他世家主母的欺负,亦是公主大嫂一一帮她欺负回去。大嫂替她排解,教她如何抬头挺胸,在浊世中傲立。除了夫君,大嫂也是她面对无尽黑暗的后盾。   造化弄人,天妒红颜,一朝身死,荣宠尽化为点点泥尘。   朱氏身居侧府,不与后来者居上的常氏争,亦是受了当年那件事的影响。未曾想到公主的女儿会再度回到府里,而自己亦能照拂一二,也不枉公主大嫂当年待她的恩情。   该来的总会来,台阶下的奴仆嚣张跋扈,比之当年那些主母犹不如,大嫂以一人之力抵挡众妇之口,她虽不及大嫂,却也不是当初那个怯懦的新妇了。朱氏的头顿时清醒明朗,稳坐如山,眼神也随之锐利起来。   ……   直到按摩完几大穴位,杜月芷才停下来。   朱氏头不痛了,精神恢复,让杜月芷好生坐着,再冷眼看着撒泼的林大家的:“这林大家的嘴也太脏了,需要洗洗。”   兰蔓领会,命小丫鬟提了一壶冷掉的凉茶,站在阶上,冲赖在地上不起来的林大家的怒斥道::“刁奴,睁大你的狗眼看看你在什么地方,周围都是什么人!嘴这么脏,身上这么臭,我帮你洗洗,也让你清醒清醒!”说着,拿过小丫鬟手里的冷茶壶,直接把冷茶浇了下去。   一注白色的水花从天而降,带着幽幽茶香,淋遍全身透心凉,林大家的打了个激灵,眼睛有点清醒的迹象:“你——你敢把水倒在我身上,信不信我把你灌到水壶里去——啊!”   哐啷一声,兰蔓把倒空的茶壶往林大家的身上一砸,林大家的躲避不及,差点砸的鼻青脸肿,恨不得上来撕了兰蔓。   “林大家的!”朱氏一拍桌子,面容冷如霜雪。   林大家的这才看到朱氏,托了那壶冷茶的福,她清醒了不少,现下犹豫片刻,摇摇晃晃行了个礼:“二夫人。”   “你还认得我!我以为你灌了几两黄汤,连老太君都不认识了!”   林大家的谄媚一笑:“二夫人说哪里话,我们做奴才的,怎么会不认得主子,这岂不是大逆不道……”   “既然你眼里有我这个主子,我问你,为什么三姑娘负责的花草还没送进来?那包三百两的银子,你拿去做了什么?既不买回姑娘要的东西,又没交到库里,你还不快说!”   林大家的继续笑,她半醉半醒,嘴倒厉害起来,眼珠子微斜:“我喝醉了,什么也不记得了,三姑娘的花草也不急在这一时。往常府里也并没有说没买到东西就把银子交回库里,隔天想起来还得去取,平白多了许多麻烦。大夫人当家的时候,也没,没讲这些迂腐的规矩。”   遇上这种老无赖,朱氏收起一惯的温和,沉下脸来:“府里派下去的银钱不用需得上交,这是老例,又不是几十两的银子,岂能容你留在手里过夜?且你也并未去管家那里登记,若不是被人发现了,现在你还在欺上瞒下!你敢狡辩,我自然有法子让你信服。兰蔓,人带来了吗?”   兰蔓大声回道:“带来了!”又冲阶下的婆子道:“把香儿领过来。”   林大家的眼睛沉重半闭,听到香儿的名字,一下子睁开了。   只见一个身量尚小,扎着双髻的小丫鬟被人带了过来,跪在地上,紧张地颤抖着。 第64章 沐浴   香儿原是林大家的带起来的小丫鬟,后来杜月芷回府,就被拨到杜月芷院子里,本来是起监视之用,因为画壁之死,杜月芷将满院子的丫鬟全部换掉,所以香儿又回去了。她看起来毫无心机,正是笨笨的才好,越来越接近核心,林大家的事她知道的一清二楚。方才杜月芷帮朱氏按摩的时候,让兰蔓去把香儿带过来,香儿没有反抗,过来的时候大概也心里有数,当着林大家的面跪下来,垂着头一言不发。   林大家的还不知道香儿也来了,见香儿跪下,吃了一惊,喝道:“香儿,你干什么来了?”   香儿怯生生看了林大家的一眼:“林大娘,是兰蔓姐姐带我来的。我,我也不知道做什么叫我来……”   林大家的阴恻恻道:“你最好不知道!”否则她就亲手扭断香儿的脖子!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见香儿害怕,杜月芷温和叫道:“香儿,你过来。”   香儿看了看三姑娘,又看了看林大家的,不敢过去。可是如果在林大家的旁边,她是决计不可能痛快吐话的。杜月芷在朱氏耳边道:“二叔母,叫香儿到这里来,我看她怕林大娘怕的厉害。”   她说完,林大家的狐疑地看了一眼朱氏,朱氏抬眼:“林大娘,香儿是你带的小丫鬟,你的事,她知道的就算不是全部,也该有五六成。香儿,你且站起来,到我这边来,不要怕。”   香儿站了起来,依言走到朱氏身边,远离了林大家的,顿时松了一口气。只听朱氏侧过身,语气不轻不重,问道:“这几日林大娘在做什么?可有拿回去三百两银子?这三百两银子现在何处?你一一实话实说,说得好了,我让你兰蔓姐姐带你,若是有半句谎话,你也不必待了,从今以后就出府去吧。”   香儿家境贫穷,好不容易才托关系进了府,在这府里穿得好吃得饱,还有余钱拿回家贴补弟妹,面子里子都有了,怎么肯离府。她素日被林大家的折磨,听到二夫人说会让兰蔓带她,心里便不再犹豫,果然都说了出来.   “林大娘这几日晚上都回家住,只有白天在府里,来得晚走得早。听说二夫人安排她协助三姑娘办理花草,大娘还愤懑了许久,隔了半日又欢喜起来。我正奇怪,却见她拿了一包银子回来,说是买花草用的。那银子不多不少刚好三百两,大娘取了一百两,叫我把剩下的两百两收着,我原以为她是去街市置办去了,没想到她是拿回家给她儿子用。她儿子娶亲,正愁没钱,过后又陆续拿了五十两走,买了许多酒,屯在小厨房,日日吃酒赌钱。我略说两句,就打我,还问我要剩下的银子。夫人,承蒙您过问,我把剩下的一百五十两银子带来,请您劝劝大娘,纵使买花草使不了那么多钱,也不该自己私吞,办坏了事,给三姑娘抹黑。”   说完,从怀里掏出一包银子来,双手捧着,放在桌子上。兰蔓挑开看了看,约莫一百五十两,便对朱氏点了点头。   香儿一下子把林大家的底给抖了个干净,林大家的气得酒醒了一大半:“香儿,你敢胡说,看我回去不打死你!”   朱氏脸上浮起一丝厌恶:“林大娘,府中禁止私刑,就算是丫鬟也不能随便打骂,你丑事败露,不仅不思悔过,还敢大放厥词!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林大家的怔了怔,愣在原地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死鸭子嘴硬,不承认。   仅仅是这些,还不足以让她认罪。杜月芷眸光一闪,问刘家的:“刘大娘,置办寿宴上的花草盆景需要多少银两?”   她这一问,朱氏仿佛也想到了什么,都看着刘家的。   刘家的沉吟片刻,朗声道:“回三姑娘,这些花儿草儿都是有定例的,摆在宴席桌上的不用外头买的,都是从大花园里采得花,又新鲜又美,比外头好。而摆在廊下,院中,小径,影壁的花,因为数量多,需要从外头采买,左不过就是一些便宜寻常的花,需要花费大约一百五十脸到两百两,如果买的多,花户也会给相应的折惠。这些在账本里都有记载,可以查的。”   “那么这三百两是谁商议的?”   “林大娘自己核算的。”   杜月芷轻声“嗯”了一声,转头看着朱氏,朱氏会意,对着台阶下面如死灰的林大家的,一贯冷漠无情:“所以,你借着官中的钱,中饱私囊,私吞回扣,这可不算冤枉你了?”   强大的证据面前,林大家的巧舌如簧用不上了,双膝一软,跪在地上痛哭:“二夫人,奴婢错了,奴婢不该在您面前自作聪明!是奴婢一时鬼迷心窍,看到这么多银两在手里,就动了歪心思。求二夫人看在奴婢为杜府做牛做马的份儿上,饶了奴婢这一回吧!”   现在知道求饶,最开始做什么去了?   现在林大家的服软,朱氏可不会轻易饶她,当着各家管事媳妇的面,站了起来,走到朱氏面前:“林大娘,你目无主子,欺上瞒下,中饱私囊,数罪并罚,本该仗责后逐出府去,念在你是府里的老人,又做了这么多年牛马,就免了仗责,你收拾收拾出府去吧。”   林大家的双手被缚,否则一定会抱住朱氏的双腿,拼命讨饶,见众人无动于衷,料想无用,便恨恨看着杜月芷:“好你个三姑娘,想着我得罪过你,此时抓着我的一点小错不放,睚眦必较,想把我赶出府去,小小年纪如此有心机,不怕晚上睡不着觉吗?我告诉你,你想错了!我吃过的盐比你吃的米还多,会怕你一个黄毛丫头?”   杜月芷奇道:“不知林大娘什么时候得罪过我。而且您是有头有脸的奴才,就算冒犯了我,也必定是斟酌又斟酌,拿捏好尺度,就事论事罢了。我现在也是就事论事,只针对事,不针对人。”   “你敢说你没有藏私心对付我?”林大家的厉声质疑。   “没有。”杜月芷坦荡荡看着林大家的,目光澄澈:“我的私心,天地可鉴。当着老太君的面答应的诺言,必定倾尽全力完成,你私吞买办银两,耽误进度,所以我才会过问,与其他原因无关。”   林大家的一咬牙,有求着站在一旁的管事媳妇们:“各位好嫂子帮帮忙,问我说句好话,不看僧面看佛面,日后必定有酬报。”想了想,又换了副面孔:“你们可别忘了,我手里有你们的秘密,如果今日你们不帮我,待我恢复,一个也不饶!”   诸位管事媳妇有的还想帮着说两句话,一听,立刻停住了脚步。   杜府家大业大,但凡上位的人都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谁都不想被别人知道。林大家的情急之下以此作为威胁,戳到了最生硬的点,显然是打错了算盘。   现在大家巴不得她早点滚出府去,终生禁止踏进杜府一步。   “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朱氏转身回到厅里,吩咐道:“把她带下去,关在柴房,先让她醒醒酒,关在等她醒酒了再送出去,免得外头的人说杜府欺负一个醉酒的无辜人。还有,府里的东西一件也不准带走,动了一件就算偷,要谢恩的话,就在角门外边谢,不必来见了。”   朱氏发落林大家的,其他人都战战兢兢听着。林大家的可不是一般人,二夫人吞下这块硬骨头,以后自然也不会对她们留情面。   林大家的偏不走,如果现在走了,就是铁板钉钉的事。她状若疯癫,大喊道:“我母亲是两位爷的乳母,劳苦功高,连老太君都没说过她一句重话。现在我老娘去世,你们这样对我,我不服!除非两位大爷或者老太君指名叫我离府,否则,我哪里也不去!拼了这一条命,也要去见大夫人,去见老太君,讨一个公道!”   她叫嚷的厉害,人又泼,众人拉不住,忽听一个男人的浑厚声音从后面传来:“你要讨什么公道?”   杜月芷一听,只觉得有点像二叔杜羲的声音。   二叔回来了么?   朱氏早已站了起来,脸上隐隐透着喜意,遥遥放出目光,瞧着来人。   “是二爷!二爷回来了!”   众人中间分出一条道来,杜羲身穿官服,尽管风尘仆仆,仍难掩丰神俊朗,左右一看,在场之人尽收眼底,几步走到妻子面前,堪堪说了一句:“夫人,我回来了。”   数月不见,小别胜新婚,朱氏没有想到他会在今天回来,微红了脸,当着下人的面,也不好帮他理理衣服擦擦汗,只是笑着:“回来就好。怎么回来也不写信?去看过老太君了吗?”   “看过了。我听说你在这里理事,所以顺道过来。夫人,这几个月的事我已从你的信上知道了,累不累?你快坐下歇着,这些烦心事就交给我。”   杜羲说完,不由分说把朱氏按在椅子上,生怕她累着。有这样的夫君,朱氏从眼底心里觉得幸福。这时,坐在后面的杜月芷缓缓站了起来,微微颔首:“二叔。”   二叔原是封了钦差大臣前去江南调查四六皇子的死因,此番回来,是否代表江南两位皇子遇刺一案已经有了着落?前世她因晚进府两年,所以不清楚这些事。想来皇子之死虽然是大事,却与她并无关系,只是哥哥的仕途……   杜羲看着杜月芷,温和地应了一声:“嗯,长高了些。”   这种来自父辈的家常话,杜月芷许久没有听过了,闻言不由得露出笑容,从眼底透出的笑意,柔软明亮,还带着小孩子的撒娇之意。   杜羲的目光短暂落在杜月芷脸上,微微停滞便移开了,转过头来,已是满脸肃然,盯着方才还大喊大叫,现在已经颓萎的林大家的看。他身为大理寺卿,审讯高手,目光阴鸷,眼如冷刀,很快,林大家的冷汗直出。   “给,给二爷请安……”林大家的声音弱了好几分。这个二爷在二夫人和女儿面前是天下最温和的男子,但是对别人就没这么多善意了,通常铁面无私,再无人可打通他的心。   “林大娘,你仗着乳母的光在府内横行霸道,也不知有多好人告到老太君面前,皆因你是乳母之女才没狠下心来处罚。既如此,你从今以后不必上来请安了。”这大热的天,杜羲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像冰块似的镇住林大家的:“至于乳母是怎么死的,疑点重重,我会派人去查,你出府后好自珍重。”   林大家的脸顿时血色退尽,惶恐,惊惧,不安,呆若木鸡:“就是吃了生牛乳,不消化死的……”   杜羲不为所动,神色如常,手一挥,来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小厮,不由分说将呆若木鸡的林大家的拖走了,男子不同于女子,有的是力气,拖着拽着林大娘,她一口气没上来,晕死过去。人消失在远处,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朱氏又料理了几桩事,让兰蔓把香儿带下去,那些下人们也都各自办事去了,厅里只有寥寥数人,朱氏得空,这才有空去看夫君。   “夫人,事情已经料理完了,随我回家吧。”   杜羲温柔说。   “好。”朱氏站了起来,又说:“我父亲昨日进京述职,镜儿在那边陪着,她还小,恐诸事不能想到,我要去看看才放心。”   “岳父大人来了吗?身体安好?别忙,我同你一起去。”   “他老人家身子骨好着呢。你既要一同去,先把衣服换了,看你脏兮兮的,别叫我父亲说我没管好你的衣裳鞋袜。”朱氏说了几句,忽然想起杜月芷,哎呀了一声,回头看,只见杜月芷早已避嫌到一边,拿着桌子上的洋金花玩,并未看向这边。   朱氏松了一口气,招手叫杜月芷过来,送她回院。然后夫妻二人回侧府准备一番,一道乘车出府去了。   ——————————————————   到了晚上,一家三口再乘坐马车回来,灯笼发出黄色的光芒,杜羲和朱氏踩着灯光下来,随后杜月镜扶着杜羲的手也跳下马车,亲昵地挽着父亲,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此时后面也传来达达的马蹄声,杜月镜手挡在眉前看了看,大声道:“是大哥和二哥,好巧!”说着又招了招手。   杜怀胤和杜怀樽下了马,将马鞭甩给小厮,走上前来。两个少年已经提前得知杜羲回来的消息,所以才从宴会上赶了回来。杜怀樽先拜行一礼:“父亲大人,您回来了。”   杜羲点点头:“樽儿,刚擦看你马技又见提升,可见我走的这几个月,你也没放下基本功。”   杜怀樽得了父亲的夸奖,自然高兴,谦虚道:“都是大哥教的好。”   杜怀胤微微一笑:“二弟何必自谦,我也是师傅领进门,修行看个人,总归还是二弟学的好,悟性高。二叔,二叔母,夜风大,我们进去吧。”   杜羲让杜怀樽带着女眷先走,然后落后几步,与杜怀胤同行。杜怀胤知道二叔有话跟他说,便开门见山问道:“二叔,你这次去江南,可有调查到什么?”   天空星辰如海,奴仆们提着灯笼站的远远的,远处杜府高高的墙似乎筑起屏障,保护着里面的人,前路未知,星月争辉,杜羲斟酌片刻,道:“两位皇子的死因我已查清楚,是太子,不,应该说是鳳盛皇后派人下的毒手。我已抓住从犯一人,据说皇后已经下令灭口,杀了不少知情人士,原则便是宁可错杀,不可错放,形势非常严重。从犯一息尚存,主谋仍逍遥法外,实在令我烦忧。”   听到是皇后下的手,杜怀胤突然站住了。   皇室相残,大逆不道。   夺嫡之争迫在眉睫,两位皇子的死因是如实回禀圣上,还是暂且按捺不发,待看鳳盛皇后那边的动静?皇后竟能秘密杀害皇子,且做的堪称滴水不漏,想来手腕了得,已把帝位视为囊中之物。然则说与不说,关系重大,说了,得罪皇后和太子,以后太子登位,杜府少不了受委屈。不说,得罪圣上,将来真相泄露出去,只怕更加难以收拾。   “二叔,皇后漠视皇子性命,太子又资质平庸,难道我们真要为他们效命?”杜怀胤提出疑问,年轻的脸上露出几分担忧:“我所祀奉的明君,应更加重视仁义,而不是这样草菅人命,为了夺位不惜用肮脏的手段,实在下作!”   杜羲看着自己这个年轻傲气的侄儿,似乎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不由得慨叹道:“怀胤,自古以来君为上,臣为下,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那么多君,未必全是明君,可不也是被选中的吗?”   “二叔,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们能看到的,圣上多少也会看到,区别在于会不会影响他的遗召。太子之位,最终属于谁,尚不可知。你也不必义愤填膺,以后跟着你父亲多打几场仗,你就该知道不管是谁即位,谁手段高明还是下作,只要能让百姓安居乐业的,皆是明君。”   杜羲的话,字字入心。杜怀胤回到院子里,仍在自我思量。以前父亲只会强硬地命令他服从,从不会说深,以至于总是与杜怀胤想法相左。但是二叔这番话却有如当头棒喝,令他醍醐灌顶。是啊,站在权利的漩涡中,血肉横飞,谁又能完全脱身而出呢?   下人们提着灯笼,灯笼的光朦胧淡黄,分成两道,向着杜府深处渐行渐远。   —————————————————   杜怀胤回到院里,剑萤带着人伺候他洗漱:“少爷,今日沐浴吗?”   “嗯。”杜怀胤随意答道,脱衣服的时候,又想起来什么,笑着嘱咐道:“你可别再往水里撒玫瑰花瓣了。”他是个少年郎,用女儿家的花瓣泡澡,万一传出去,一世英名都毁了。   剑萤脸一红,低声称是,纤手将杜怀胤的外衣脱了下来。直到杜怀胤宽衣完毕,穿上睡衣,她双颊红透,不知道怎么跟少爷说,是少爷抢用了她的洗澡水。   原来去年冬天的时候,杜怀胤院子里分了一只浴桶,有坐有靠还很大,沐浴的时候灌满热水,舒服得抽筋。因为剑萤素来怕冷,杜怀胤也不知怎么想的,叫外面的人依样打了一个,专给剑萤用。以前一直相安无事,只是前几日剑萤把浴桶搬到澡房,打好热水,撒完花瓣,正要去泡浴时,忽然杜怀胤进来了。他进到澡房,看到剑萤傻傻站在浴桶旁边,浴桶冒着热气,便以为是给自己准备的,后来……   剑萤不太想回忆少爷发现浴桶里浪漫的玫瑰花瓣时,脸上精彩的表情。   丫鬟在外面说道:“少爷,浴汤准备好了。”得到同意后,鱼贯而入,将热水纷纷倒在浴桶里,热气顿时弥漫开来,又留下一桶热水备用,退出房去,将门关上。   杜怀胤站在浴桶前,脱了衣服,剑萤收拾着挂在屏风上,转过身来,看到眼前一幕,面红耳赤。   少爷全身赤/裸,小麦色的肌肤弥漫着水雾,劲瘦的腰,后背轮廓呈流线型,脊珠分明。他抬起长腿,跨入浴桶,背对着剑萤坐了下去,刚刚束起的黑发用一支发簪别住,侧脸少了平日的飞扬傲气,多了几分沉稳。   “剑莹,擦背。”大概等了半日也没等到,他微微开口。   简短的吩咐让剑莹回过神来,忙拿了毛巾,坐在浴桶旁边,手与毛巾浸入热水,再拿出来,慢慢给杜怀胤擦背。不知是水太热,还是杜怀胤肌肤滚烫,剑莹感觉自己的手掌都快要被灼伤了,眼睛里盈着雾气,血也直往脸上涌。   杜怀胤胸前有一道小小的剑痕,扁平,锐利,刺入肌肤一寸,正是这一寸换来兄妹相聚。浅浅的伤痕仿佛烙印,永远烙在他身上。   当剑莹的手滑过时,杜怀胤忽而闷哼一声,吓得剑莹惊呼:“对不起少爷,奴婢手重,弄痛您了!”毛巾掉了下去,溅了两人一脸水,剑莹又忙不迭为杜怀胤擦脸,可是手碰到杜怀胤的脸,肌肤相触,她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咬紧唇,神色黯淡。   “你没有擦疼我,是我自己心理作用……”   剑莹浑身气息低落:“少爷,我笨手笨脚的,明知道你受伤,还这么不小心。”   “这是小伤,已经好了,真的不疼。我就是看到这伤口想起月芷,她一个人住在荷花洞子,我也不能去看她,也不知她过得好不好。上次我们在老太君房里见面,她还私下跟我说,让我待你好些,没想到,这才多久就差点惹你哭。你别伤心,真的不怪你!”   剑莹想起杜月芷对她颇多照顾,又是愧疚又是悲哀,她真的很对不起三姑娘,三姑娘对她好,她自己却不争气,越做越回去了。   杜怀胤泡在热水里,见剑莹闷闷不乐,想要站起来安慰她,才刚起身,剑莹捂着脸尖叫一声,杜怀胤这才发现自己脱光了,慌忙拿起毛巾遮住自己下半/身,重新泡入桶内。   这下两人都有些尴尬,杜怀胤匆匆泡完澡,披上睡衣,剑莹还记着本职,强逼自己振作,收拾完浴桶和水,过来帮他系腰带。杜怀胤从上至下看,剑莹是瓜子脸,因为是侍剑丫鬟,常年练剑,眉毛有些英气,此时被热气一蒸,粉嫩白馥,添上一抹红晕,竟有些美人的意思。杜怀胤一直看着,剑莹要将腰带从后面绕过来,故而贴近他,长发如水,碰在他面颊上,暗香缱幽,杜怀胤只觉得一股热气从小腹升起,某处可耻的硬了。   剑莹系好腰带,顺手抖抖衣角,忽然发现某处鼓起一大团,少爷似乎来了yu望,她脸更红,站起来就往外走,杜怀胤道:“站住!”   剑莹不得不站住,杜怀胤转了个面,盯着剑莹:“你干什么去?”   剑莹看着自己的脚尖,微垂下头:“我去叫侍寝丫鬟过来。”   杜怀胤年初就有了侍寝丫鬟,常氏特意从家生子里挑出来送给他的,干干净净,又漂亮,又柔情似水,解语花似的。哪知送了过来,杜怀胤却异常冷淡,安排了一个远远的下房给那丫鬟住,别说侍寝,连洗澡更衣这些活也没让她沾手,还是剑莹在做。   现在杜怀胤有了yu望,剑莹第一个想法就是叫侍寝丫鬟过来。她心想,这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有什么好难过的,少爷又不是圣人。她越让自己别难过,那酸涩而又可怜的心越是疼。她至少不能卑微到为了这种事哭。   “侍寝丫鬟?我都忘了,难为你还帮我记着,真是……不错啊。”杜怀胤猛地想了起来,他还有个可以共度良宵的美貌侍寝人,可惜是常氏的人,他说了许多次不喜欢,剑莹偏偏要在这个时候提起来。看着剑莹背对他,咬咬牙齿,命她:“你过来,抬头。”   剑莹不肯,杜怀胤伸手托住她的下巴抬起来,她眼睛底下果然有泪水。   闪闪的,映在烛光里,叫人的心不由得软下来。   其实,从来也没心硬过。   杜怀胤叹了口气,道:“算了,谁也别叫,我自己会解决的。你出去吧。”   “少爷……”我帮你,这种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   剑莹被赶出房外,房门紧闭,里头什么声音也没有,隔了一会儿,连蜡烛也熄灭了。   里头一片黑暗,隐隐传来压抑的动静。   月光下的剑萤,欲说还休,左右徘徊,可直到深夜,少爷再没叫她进去伺候。   ————————————————————————————   因为朱氏将林大家的赶出了府,隔不久就传遍了,连这样的老奴做错了事都毫不留情的撵出去,杀鸡儆猴,警醒其他人,树立威信。朱氏又重赏了以刘家的为首的几个人,提拔有才之人,不论身份皆可凭自身本事上到相应的位置上。   一时间,朱氏的主母身份得到完全认可,出行就有人请安回话,远远看去风光无限。   就连杜月镜也沾了光,风头大大盖过杜月薇。   不过杜月镜是不在乎这些的,她向来活泼,待人真诚,所以并未有多大压力。   一日杜月镜,杜月芷和杜月荇坐在水阁里聊天,远远看见杜月薇莲步走来。杜月薇身边只跟着几个乐师,黑发及腰,亭亭玉立,站在桥上看了她们一眼,两方对视。太阳大,杜月镜叫人打伞过去接,哪知那人去了,杜月薇没有理会,看着水阁里围了许多仆从,便费力地抱着琴,竟转身走了,背影柔弱可怜。   那人回来莫名其妙道:“我才刚说了一句话,薇姑娘转身就走了,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杜月镜细想了想,笑了起来,杜月芷看着她:“二姐姐,你笑什么?”   “你还记不记得,有一次你在这里被嫡姐和三妹为难,那时我站在桥上,看着你勇斗她们,觉得你真的是个很有趣的人,居然会无视大姐姐的威力。我回去讲给母亲听,母亲还夸你了呢。大姐姐大概也没想到,有一日这位置会颠倒过来,你坐在这里,而她连踏进来都不敢。”   杜月荇举起软软的小手,天真道:“我记得!我在喂鱼,后来二姐和三姐走了,大姐姐把我和四姐教训了一顿,说我们不中用!姨娘看我哭着回家,问了我后,还叫我不准欺负三姐姐呢!”   杜月芷看着自己这一大一小两姐妹,微微一笑,看着远去的杜月薇,暗道人家早就摆了一道,哪是不敢踏进来。这么多人这么多眼睛看着,嫡姐抱着琴柔柔弱弱的来了,像是被吓住似的,又走了,传到老太君耳朵里,还不知怎么样呢。   见杜月芷不说话,杜月镜悄悄问:“三妹妹,你是不是想你娘了?”大家都有娘,三妹妹没有,三妹妹好可怜。   娘?杜月芷茫然,回府后还没见过娘呢。不知她有没有牌位,摆在了哪里?她如今名义上的娘是个随军丫鬟,因难产死在了边疆小城。满府只有几个人知道她的生母是洛河公主。记忆中有温暖的怀抱,模模糊糊得面容,还有总是翘起的唇,笑着的娘亲,很美。   有娘亲护着的感觉,那种温暖,柔软,明朗的感觉,她这辈子也感受不到了。心有些疼,空旷如荒地,她伏在桌子上,看着微风吹皱一池春水。   杜月薇一房罕见的没有动静。   常氏又损失一员大将,恨不能即刻将朱氏挤下去。既然不能当面撕破脸,背地里的小技俩可是要多少有多少。她派人悄悄告诉林大家的,让她不要声张,暂且忍着,日后还有机会回府。   常氏这几日一直与贵妃和常家联系。   早就听说杜義去江南是调查皇子的死因,此番归来,必是有了眉目。圣上痛失两子,萎靡不振,如今又有了凶手的消息,一定会被吸引所有的注意力,哪儿还有空理会一个区区检校。常氏让贵妃趁此机会,转移圣上的目光,让常家借机喘气。   贵妃收到姐姐的消息,心中有了算计,在宫里施展手腕。其实贵妃心里也正高兴,因为买凶杀害皇子的人中,似乎有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后的影子,这影子疏忽而逝,不可捉摸,然则,既然有了一丝打压鳳盛皇后的希望,她就不会放弃。   杜義将犯人关到大理寺,亲自审讯,既要从犯招认主谋,又不能让他轻易死去,所以往往是犯人一边捯气,一边用参汤吊命,审了八/九日,仍然无所获。   犯人不招供,圣上又震怒,大理寺一度陷入僵局。   杜月薇进学后,回府前让杜怀胤从外面买一些市面上好看的绣样和丝线。对这个妹妹,杜怀胤从不拒绝,买回来送了过去。杜月薇在房里看着丫鬟们绣完,自己补了开头和结束的几针,然后将这些绣品揣在袖子里,去给老太君请安。   老太君闲来无事,一一问她们进度,除了杜月芷,其他人都完成了至少一半。杜月芷浅笑,道有事耽搁了,她会赶工,不会耽误整个进度。   “芷丫头,不急,还有半个月时间。”老太君宽慰道。   杜月薇见老太君对着杜月芷和颜悦色,心里顿时不舒服了。趁着别人不注意,有个丫鬟不小心碰到杜月薇,杜月薇手一扬,那几只绣品便飞了出来,落在地上。她抿了抿唇,小心翼翼拉着杜怀胤的袖子:“哥哥哥哥,帮我捡一下好吗,我今天穿得裙子不方便弯腰。”   杜怀胤正和杜月镜说话,闻言,便弯腰替她将那些绣品捡了起来,拿在手里看了看,想不到杜月薇这么快绣出成品,顺手递了过去。   “薇妹妹,给。”   杜月薇柔美的脸上泛起一抹得意,接在手里,笑靥如花:“谢谢哥哥。”   老太君一向关注自己的两个嫡孙,见杜怀胤与杜月薇兄妹和睦,心中也很满意:“薇丫头,你让你哥哥帮你捡什么呢,隔远了看,也看不真切,过来坐在我这里。”近来杜月薇认真谱曲,练琴,听说姐妹略有排挤,老太君偶尔去听琴,眼看杜月薇在众乐师中翩翩如仙,到底是在自己身边长大的孩子,心中还是宠她,所以惩罚大房的心也就淡了。   杜月薇将那几张绣品收在袖子里,依言坐了过去,乖巧道:“老太君,没什么的,一些小东西而已,拿出来怕您笑话我。”   老太君点了点她的鼻头:“小东西?小东西你还藏着掖着?还不快拿出来让我看看是什么好东西。”   杜月薇等的就是这句话,面露难色拿了出来,原来是几张绣物,绣的是些楼台亭阁,山川流水等,意境清幽,难得的是还添了几只翎毛,尖嘴红爪,活飞在天上,或落在空地上找食,绣的栩栩如生,分外鲜活。   老太君见了,赞不绝口:“薇丫头,是你绣的?你女红一向不好,偏不爱拿针弄线,这才过去多久,就绣的这么好了。”   杜月薇笑道:“老太君,这些日子我一直想着您的话,痛定思痛,一日三省吾身,深感以前我太过任性,让您和母亲担心了。为了静下心来,我就慢慢练琴,做女红,熟读女则,陶冶心情。今日本来要绣完的,可我晚上要去陪伴母亲,所以就带了过来,趁晚上有空的时候,再多绣几针。”   “这倒很好。”老太君又细看了看那些绣品,又问道:“你母亲晚上不就家去了,你去哪里陪她?难道她不回院子吗?”   杜月薇抿了抿唇:“母亲她……她在看管厨房仓库,那里又脏又乱,干不完的活儿呢……我一个人在院子里,心里害怕,可母亲说这是老太君的寿辰,她不能监管所有的地方,所以只好从最小处做起,哪怕被那些人埋怨,也要做到最精细,最完美,绝不能因为伤了老太君的心而懈怠。”   老太君听了,满是皱纹的脸沉默片刻:“大夫人倒也没有伤我的心,只是做的略过了些,并没想过让她去管仓库。”说着,想到朱氏还在这里,不好再多说,又拉过杜月薇的小手,慈爱地问道:“既是这样,你在屋子里绣也就罢了,怎么跑到那里陪大夫人呢?”   “母亲说,老太君最尊老,先前服侍过老太君的人劳苦功高,即便是子孙辈也不能怠慢,在寿辰前,除了练琴,还要我绣了这些物件儿送出去,以示杜府的包容,敬德和诚意。我求哥哥给我买了绣样和针线,母亲也知道我女红不好,所以要亲自看着我绣,忙里偷闲也能指点一下。”   说罢,杜月薇回头看着杜怀胤,柔声道:“大哥,东西你给我买的,是不是?”   杜怀胤愣了愣,东西确实是他买的,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他点了点头:“对。”   “大夫人想的周全,只是太辛苦了些。”老太君微微叹气。   杜月薇连忙道:“母亲做这些事心甘情愿,老太君不必介怀,只盼下次母亲不要分到这些重累的活,厨房的下人粗笨又多舌,她吃不消的。”   坐在一旁的朱氏顿觉这话有些刺心。 第65章 开场   老太君回头看着朱氏,虽然和颜悦色,并无一字指责,但话里却有了成见:“二夫人,大夫人入府从未做过这些脏活累活,虽说她犯了错,也不该这样折辱于她。”   朱氏忙道:“老太君,我并没有让大夫人去厨房,在这府里,她与我并无分别,什么故意派她去厨房仓库,放纵下人出言不逊,别说我,就是夫人身边的厉妈妈发现了,当场就处理了。又或许是谁在故意调唆,请老太君明察。”   老太君将佛珠捏在手中,石青宝玉抹额下,一双眼矍铄有光:“我知道你是无意的,但这件事,到底是你未处理妥当。”   突如其来的指责,让杜月芷和杜月镜都大为意外,谁也没想到老太君会把这个罪名安在安分守己的朱氏头上。   “老太君请不要责怪二夫,不关二夫人的事,是……是母亲自愿的!”杜月镜忙为朱氏辩解,声音柔弱,善良。   这话更加可怜,同时,也更加的委屈。任谁都听得出来,大夫人被降权,去仓库做事,忍受闲言碎语,连身体都熬坏了,摆明是二夫人借刀杀人。   是可忍,孰不可忍,忍无可忍,不必再忍!不顾朱氏的阻拦,杜月镜站起来道,直接问着她:“大姐姐,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的意思是我母亲让大伯母去的仓库吗?明人不说暗话,不如让大伯母来对峙,免得两个人都受了冤枉。”   “二妹妹,我已经说过,这是母亲自愿的,请你不要再追究下去。我知道二叔母也很辛苦,常常闹头痛,你有空的话,多帮帮二伯母,而不是与我对峙。不管你说什么,我都算你对,好不好呢?”   杜月镜不听还好,一听更加怒了:“谁有空争对错,我母亲头痛,不也是为了府里的事烦忧吗?”   “哦?二妹妹的意思是,府里很多事,二叔母处理不来,所以烦忧头痛吗?然而我母亲在位的时候,一向打理的井井有条,轻而易举……”她明眸一闪,又分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向老太君赔罪:“薇儿错了,不该拿我母亲和二叔母比的。”   她的样子,可丝毫看不出有认错的态度,反而暗示二夫人才能不及大夫人。不管杜月镜怎么说,她都能抓出其中一个地方,迅速转移方向,引着人往另一面想。   杜月镜完全不是那个意思,气得发疯,还想据理力争,被杜月芷按住。杜月芷笑着道:“二姐姐,快坐下,帮我尝一尝这块糕点,我怕太甜。”边说,边死死按住她的手,示意她冷静。   杜怀胤也伸手按住杜月镜的另一边,温和道:“二妹妹,刚猜瓜子输了,大哥没让你。怎么说着说着,一言不合就让你生起气来了呢?都是大哥的错,大哥稍后一定向你赔礼道歉好不好?嗯?”   老太君最不喜欢自己的子孙辈当众吵闹,看她脸色阴沉,杜月芷知道,按杜月镜的闹法,越闹越大,说不定常氏就能借着这个机会翻身。幸好杜怀胤这番话解了围,解释杜月镜行为暴躁,应该是生大哥的气,而不是故意敌对杜月薇。   她只能按住杜月镜,不让她胡闹,就连朱氏也投过赞同的目光。二叔母一定也知道,老太君今天有点偏向常氏,假如闹下去,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   嫡姐做足了准备,所以天大的气,也得忍下来。   看杜月镜有气发不出来,被强按下去,杜月薇唇边浮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虎落平阳被犬欺,真当大房里的人是吃素的么?就算后盾常家暂时不如意,单凭她和母亲制衡,也能压住二房。   忽觉一道清冷的目光直视过来,杜月薇看过去,只见杜月芷手里轻轻拍着杜月镜的肩膀,目光却落在杜月薇身上。那目光幽清宁静,似乎含着对老太君问责朱氏的疑惑,杜月镜吃瘪的不平,以及对杜月薇这番行为的好奇。   杜月薇笑意更深。   三妹妹,别急,这还只是开场菜呢。   请安完,杜怀胤送给杜月薇去常氏那里,朱氏还要去办事厅,杜月芷拉着喋喋不休的杜月镜回小院,走到小径上,听到后面传来喊声:“二姐姐,三姐姐。”   转身,原来是杜月茹。   杜月茹穿着一身半旧的衣衫,淡扫脂粉,素鞋素钗的走过来。常氏失势,她也不得好,不仅没了新鲜衣裳和上等脂粉,连气势都弱了许多。杜月镜尚可保持原本的骄傲与宠爱,她一个庶女,什么也没有,自然无可奈何。依附别人的人,不管当时有多风光,一旦受到牵连,总会比依附人更悲惨。   “四妹妹,何事?”   “今日大姐姐几番打压二夫人和姐姐,我听在心里,十分不好受,为二夫人和姐姐叫屈。若是以往大夫人当家也就罢了,如今是二夫人当家,大姐姐怎么还这样,叫人怎么看得下去呢?依我说,二姐姐不必给大姐姐脸,当面斥骂,灭了大姐姐骄纵跋扈的气势,大姐姐见识到你的厉害,再不敢放肆,以后耳根就清净了。”   杜月茹说的头头是道,杜月镜听到一半,不由得皱眉。她性子一向冲动,今天要不是杜月芷拦着,她铁定跟杜月薇吵起来,事后想想,除了让老太君不悦以外,还会落下姐妹不合,无事生非的名声。   “说得轻巧,你不是大姐姐那边的小跟班吗,怎么好意来给我提建议?”   杜月茹的瓜子脸尖俏动人,连声音都漂亮了许多:“二姐姐怎么这么说,让我心里难受。我从小就想着亲近二姐姐,只是嫡母嫡姐不让,再加上二姐姐不喜欢我,每每见我就走开,我便是想站在二姐姐这边,也找不到机会。”   杜月芷与二房关系密切,所以会注意杜月镜的行为,不让她图一时爽快而做下后悔的事。杜月茹就不一样了,她巴不得两位嫡姐好好大闹一场,不管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总之谁也别想好过,那她就好过了。   杜月镜虽然猜不透杜月茹的想法,但是却并非愚蠢之人,当下便嘲讽道:“你说得对,我不喜欢你。既然我不喜欢你,又何必听你的建议,去做损人不利己的事呢?四妹妹,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你这番话说给大夫人和大姐姐听,只怕她们会更伤心吧。”   杜月茹脸色一白,嘴唇张了又合上,复又辩驳几句,样子既可怜又可恨。她原本想借机挑拨,没想到杜月镜不吃这一套,反而增加了她的危机,真是偷鸡不着蚀把米。   “算了,二姐姐,咱们走吧。”杜月芷拉了拉杜月镜,又对杜月茹道:“四妹妹,我们还有事,就不奉陪了。”   杜月镜很听杜月芷的话,真的不再多费唇舌,两人一同走了,留下尴尬的杜月茹站在原地。   同样是庶女,怎么杜月芷就这么受欢迎,做什么都有人护着,连身为嫡女的二姐姐也很听她的话!杜月茹眼睁睁看着她们两人走远,恨的咬牙切齿,跺了跺脚,旁边一个妈妈道:“姑娘何必为这种事气恼,今日还要去选礼物,走好长的路,仔细脚疼。”   “要你管!”杜月茹心中烦躁,骂了她几句,磨蹭了一会儿,还是沿着路返回。   好巧不巧的,到了角门外准备好的马车前,听到两个套马车的婆子聊天。   一个婆子道:“刘大娘叫我们选了好看的花盆,送到三姑娘院子里,我才进去,看见窗户大开,里头放着一只绣台,绣着字,那丝绢又白又美,好看极了,旁边还点着檀香,我还笑姑娘小,不懂得,这香灰被风吹了,落在绢丝上,岂不是毁了那一整幅字么。不过就看了一眼,出来个小丫鬟,吵了我几句,转身把窗户关了……”   “绣的什么?”杜月茹听了半日,开口问道。   两个婆子原不知道她在背后,唬了一跳,连忙行礼。那婆子又一五一十说了,杜月茹这才知道三姐姐院子里有一件宝贝。那白丝绢,应该是白狸绢,不知三姐姐从哪里得的这么贵重的东西。那婆子不识字,在地上按照记忆画了出来,看得出,是半个寿字。   “哼!看着比谁都平静,背地里却暗自准备讨好的东西,连白狸绢都敢拿出来,做的如此齐备,真是虚伪!”杜月茹腹诽了几句,看着地上半个寿字,一个突如其来的想法竟在脑海中成行。   那两个婆子套好了车,陪着笑脸道:“四姑娘,马车备好了,请上车吧。”   说着,搬出小凳来,放在下面让杜月茹踩着上去。杜月茹一只脚本来已经踩上去,只是半天没动,复又收了回来:“今天不去了,我还有事。”   说罢,匆匆朝大房的方向走去。   “她背地里为老太君绣了一副寿字?”杜月薇坐在春凳上,神态悠闲,把玩着手里的银针。   “是的。她不知从哪里得了白狸绢,偷偷绣寿字,为老太君的寿宴做准备,消息瞒的这么严实,谁都没听过。”   “既然如此,与我何干?你特意跑到我这里来,就是为了说这事?难不成你要我把这幅寿字抢过来么?”   杜月茹看了看周围,悄悄上前两步,神秘笑道:“大姐姐,未尝不可。”   她有话。   杜月薇起了心思,附耳过去。 第66章 寿礼   杜月芷选好了玫瑰,百合,水仙,鸢尾,芍药,昙花,玉簪花,蟹爪兰等,差人去集市上买。几百盆花买回来后,从后院进来,一盆盆搬到各个长廊,楼阁,亭台边上,有的花只需要浇点水就能活,有的花却还需要精心养护。   往常也有这样大批量买进花儿来,尽管派专人管,也还是死伤无数,不能摆出去用,浪费了许多。   杜月芷一一看过,命婆子:“这几样要每日按时浇水,施肥,修剪枯叶,滴除虫露;这几样要不定时浇水,每日一两次,不用移动;这几样暂时先放在阴凉处,不可让太阳直射,用滴灌,待寿宴时再搬出来摆。”   每种花都有不同的养护方式,浇水施肥也有这么多学问,那些人答应着,杜月芷看她们记下了,再叮嘱:“要有什么不懂的,再来问我,”   “是——”三姑娘平易近人,与她共事不觉得有压力,各人齐心协力,按她说的做。   过了几日再去看,大部分花儿长得正好,娇艳动人,照顾的人称赞道:“按三姑娘说的做,果然是有效果的。”听了禀告,杜月芷将一些病伤死撤去,再亲看一回,处处妥当了,这才心满意足。她站起来,抱着一盆受伤的玉簪花,那莹白色的花瓣有些受损,乃是搬动时不小心造成。   “各位大娘照顾这些花儿的时候还是小心些,花儿不易活,又不是花园里种着,极易受伤。花瓣稍微有了瑕疵,就用不得了。咱们这几日多费心,等寿宴过后,老太君夫人们看各位大娘做得好,也自会有赏。”   一个婆子笑道:“何曾不是小心又小心,玉簪花花瓣狭长,饶是我们警惕,也还是有些磕碰。姑娘看,这几十盆单就这一盆有伤,其余皆完好无损呢。”   “这样很好,承各位大娘的情。”杜月芷点点头,将这一盆花抱着,又命青萝:“拿些钱给各位大娘买些点心和烧卤,忙了这些日子,先暂时打打牙祭,等事后我再设一桌酒席,宴请各位。”   都想不到杜月芷这样大方,大家都高兴地道了谢,回去的路上,青萝抱着花儿,止不住的开心。杜月芷听着青萝哼着歌儿,笑道:“什么事这么开心?”   “我是为姑娘开心。那些人以前眼睛里哪有咱们,现在呢,她们好听姑娘的话,百依百顺。”   “是吗?我倒没有注意到这些。”   “是啊是啊。而且,姑娘年纪这么小就有贵人相助,这是其他姑娘羡慕都羡慕不来的。”   杜月芷微微一怔:“贵人?”   青萝挤挤眼睛:“姑娘就别蒙我了。我知道那些悄悄从府外送进来的燕窝,白银,镶荣丸是怎么回事。如果不是有了银子,咱们哪有钱去赏别人呢,自己都快顾不上了。姑娘,我能知道这个人是谁吗?”   这个人,青萝见过的,可是杜月芷还是决定不要告诉青萝。   并不是知道的越多越通透,而是知道的越多,越危险。   青萝她想不到那么多的,小脑袋瓜子只装得下一点点东西。还是在她这个主子的庇护下,安稳平乐的度过这一生吧。   “你呀,对这个好奇对那个好奇,不怕福妈妈训你吗?”   一提到福妈妈,青萝脸色顿时变了,又紧张地补充道:“姑娘,我绝对没有好奇,只是随口一问,你不要跟福妈妈说!她老人家每日唠叨我够多了,再添上一件,我可不要活了!”   青萝撅着嘴抱怨,玉簪花的花瓣碰在她的脸蛋上,分外娇嫩,杜月芷抿唇而笑,主仆两人向家走去。   回到小院,看到抱琴正在清点丫鬟,聚了所有人,就等着杜月芷和青萝。原来是寿辰将至,二夫人按例要把所有人叫过去指点嘱咐,这件事可大可小,杜月芷命青萝把玉簪花放下,一同过去。福妈妈沉稳些,道:“总要留个人看家。”   “留谁呢?”抱琴问。   看家或者出门对这些丫鬟都不是大问题,杜月芷看了看:“就留青萝吧。她不习惯久站不动,去了拘束,留她看家,顺便帮我治治这玉簪。”   “您总是宠着她,身为奴婢,老是淘气可不行,不像伺候人的,倒像主子!您还没日没夜又是绣花又是照看花草的,累得清瘦许多,不能只对自己苛刻,对奴婢宽松啊。”   “哪有,人家也在很努力的做事!”青萝不服气,为了证明自己也可以做个好奴婢,她说:“那我跟着姑娘去,让抱琴留下看家。”   这倒像是赌气了,杜月芷打圆场:“福妈妈,没关系,就留青萝吧。”   看杜月芷坚持,福妈妈也就不说什么了,她知道青萝忘性大,心也大,很严肃地对青萝耳提面命:“好好看家,不要随便让人进来,注意房间里的贵重器物,特别是姑娘才绣的拜寿图,还绷在绣台上呢,仔细飞了花粉弄脏了……”   一直嘱咐到青萝耳朵起了茧子,福妈妈才被抱琴又笑又拉着走了。青萝目送众人远去,默默关上院门,暗道:“福妈妈总把人当小孩子,难道我连看家也不会了么。待我把这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让她回来眼前一亮,好赞扬我!”   说干就干,青萝打扫起来,把鹦鹉拎出来挂着,喂了食,又把窗户打开,露出绣台来,通一通风,再做些洒扫工作,忙个不停。正忙着,有人敲门,青萝打开门一看,却是个眼熟的小丫鬟:“你是?”   那小丫鬟甜甜笑道:“青萝姐姐,你不认识我了么,我是真儿呀!”   真儿?青萝想了想,依稀记得是以前在这院子里服侍的人,后来院子里大换血后,只留下了令儿,其他小丫鬟全打发了。许久不见,她来做什么?   似乎看出了青萝的疑问,真儿乖巧说道:“我自离开姑娘后,在管事处当差,今天二夫人为老太君的寿宴召集所有人,大家都去了,你怎么还在这里?上头特意派我各处查看,叫人过去呢。”   “非去不可吗?姑娘带着其他人都去了,吩咐我看家呢!”   “都走了,只有你一个人?”不知是不是错觉,真儿若有若无看了眼院子,一道深藏的笑意从真儿唇边滑过:“府里戒备深严,还有人巡逻,进贼抢劫这些事断断不会发生。不过既然是三姑娘吩咐的,这倒也好办,姐姐亲自去跟上头的人说一声,也算帮了我大忙了。”   本来犹豫的青萝在真儿的一再劝说下,关好窗户,锁了院门,跟着她去回复管事的。   “就是这里,姐姐进去吧,我还要去其他姑娘院子里看呢,就不陪你了。”真儿笑着道。   青萝点头,真儿沿着岔路向别处走去,小小的身影消失不见。青萝进入院子,果然看见两个婆子守在那儿,犹自交谈各房的人数。青萝说明缘由,她们也没为难青萝,问了几句就放她回去了。青萝走在空旷的路上,只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的怪,可是又说不出来哪里怪。   回到院子,她继续拿起苕帚,要扫完整个院子。只听廊下鹦鹉不停叫道:“人来了,倒茶!人来了,倒茶!”   青萝四周看了看,没有人啊!回头冲鹦鹉笑了一句:“笨鸟,哪儿有人呢!”   鹦鹉眨着圆溜溜的眼珠,扑棱着翅膀,在架子上跳来跳去,尖声尖气叫:“人来了,倒茶,人来了,人来了!”   青萝看这鸟傻的厉害,摇摇头不理它,回头准备继续扫,忽觉眼角余光某处空了一块。   她猛地转过身来,窗台大开,里头绣台上绷着的白狸绢竟不翼而飞!   那可是姑娘费了两个月功夫,千辛万苦得到白狸绢,描样子,每日垂着脖子,风雨无阻绣完的啊!   “不——”   青萝脸上血色尽失,扔掉苕帚,迅速冲入房间,在各个角落都找了一遍,还是没有!绣台空荡荡的,檀香袅袅,针线篓,竹绷子还在,唯独最重要的拜寿图不见了!   青萝发疯似的找了一遍又一遍,桌子,床底,厨房,小仓库,甚至连放鹦鹉的地方也找了,没有,都没有!   青萝浑身发冷,心跳的很厉害,丢了!她把姑娘最重要的拜寿图弄丢了!   她惶惶然,正无助时,院门开了,所有人都进来了,大小丫鬟围着杜月芷喜气融融:“老太君寿宴上一定热闹极了,到最热闹之时,姑娘打开寿礼,一定惊艳全场!”   “姑娘倒沉得住气,不仅把二夫人给的任务办的漂漂亮亮的,连寿礼也是最好的,我看啊,满府没人能比过姑娘去了!”   “是呀是呀,我们藏了这么久,不就是为了那一刻的荣耀吗?”   笑着闹着,抱琴发现站在台阶上的青萝,青萝跟死人似的苍白脸色,吓到了她。   “青萝,你怎么了?”抱琴忙上来拉青萝,她手冰凉。   青萝缓缓抬起头,杜月芷还什么都不知道,目光温柔地看着青萝:“是不是一个人看家,又觉得无聊了?陪你下五子棋解闷好不好?”   这个时候,杜月芷的和善,仿佛一把刀子,将青萝最后的理智割的粉碎。   “姑娘,我该死!”青萝双膝一软,跪了下去,胸腔仿佛寒风刮过,大哭道:“我没看好家,寿礼丢了!” 第67章 针对   天凉了,夜风习习,碧纱轻撩,抱琴轻轻拿下金兽的盖子,令儿捧着香盒站在一旁,抱琴从香盒里抓了一把百合香片放入金兽肚子里,用小铲子铲了铲香灰,再将金兽的盖子盖上。那盖子镂空,几缕清幽甜香的烟缓缓冒出,在室内荡开。   杜月芷换过睡衣,手里拿着一本医书,正看得入神。福妈妈走过来,将烛芯挑了挑,烛光虚晃,烛底似若中空,幽蓝火焰笔直而上,光芒大炽。   蓝色的火焰,仿佛夏侯慈那双因为愤怒,激动和喜悦而绽放蓝色幽芒的双眼。   现在夏侯慈体内的淤毒已清,眼睛基本恢复黑色,即便是在阳光下也不会再显示异族幽蓝的光,可谓是这几个月来的努力没有白费。杜月芷想着夏侯慈是极小的时候就中了毒,现在淤毒虽清,为保将来不受复发的威胁,现在还需要巩固,保养。她要结合夏侯慈的身体,研究出新的药方,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到了关键的地方却遇到瓶颈。   有一味叫做良篪的药,具有清热,解毒,化淤的良效,因为此药生长的地方刁钻古怪,又不常见,杜月芷对它却并不熟悉,药的分量及用法也就无从得知,因而不敢冒用。她想要找一个替代品,找来找去,却没有合心意的。   有的药,独一份,缺之不得。杜月芷想了想,不如明日进学时,让夏侯乾帮她去集市上问问那些药户。他们经常采药,什么都见过,或许有一些线索。   翻了三四页后,外面传来野蝉的鸣叫,响亮而孤独,叫了几声,福妈妈怕打扰杜月芷看书,拿了小竹箪子出去赶了一回。   赶完野蝉也不进门,依稀又听见竹箪子打在肉上的声音,闷闷的,也没听见人叫。   “抱琴姐姐,福妈妈又在打青萝姐姐了。青萝姐姐跪了两天两夜,不吃不喝还要挨打,怎么受得了。咱们劝劝福妈妈吧……”令儿着急道,声音很小。   “嘘——”抱琴摇摇头,让令儿噤声:“青萝犯了大错,连姑娘都劝不了福妈妈,咱们说的话,福妈妈能听吗?好好做事,别多嘴,明日再看罢……”   说完,看了看房门外,一地月色如水,那纤长的身影倒映在庭阶上,摇摇欲坠。   抱琴叹了口气。   青萝没看好家,丢了姑娘辛辛苦苦绣的寿礼,如果是普通寻常的绣品尚还可补救,但是这半人长宽,完整无暇的白狸绢满京城都找不到第二块,再加上寿宴将近,那平金刃绣又极为繁琐,日夜赶工也完不成二三。若说找回来,听青萝的口气,竟连是谁偷的也不知道。   其实,若那人真心想偷,又岂会留下蛛丝马迹。   姑娘原本绣的时候就是瞒着众人的,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份寿礼,此时丢了,也只能自认倒霉,根本不可能去满府查捡。   抱琴想告诉二夫人,却被杜月芷拦住:“因为林大家的被赶出府去这件事,二叔母又被老太君训斥,此时不该再雪上加霜,白白让二叔母操心。一份寿礼罢了,偷走的人还没露出马脚,我们又急什么,且等着吧。”   杜月芷对寿礼被丢一案不置可否,远没有其他人那么激动,好像日夜辛苦的人不是她,而是底下的丫鬟似的。她态度淡然,福妈妈却不能。   福妈妈要把青萝赶出去,经了许多人求情,才留下青萝,但是不准青萝进房,要她跪满三天三夜,赶去下房住,以后就做洒扫庭院,跑腿打杂的苦差事,再不准她随便出去。且在青萝罚跪期间,福妈妈若是进出看到了她,必得严厉责打一番才行。   青萝是个怕疼的人,平时稍微碰疼了她,都要哭天喊地,娇气的不行。以前福妈妈因为她娇气,只是口头上责骂,并不曾动她一根指头,现在日常看她就跟看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人一样,阴沉着脸,恶声恶气。   青萝最怕福妈妈,却也最依赖福妈妈,那是她视为最亲的人啊,最亲的人现在却满心讨厌她,她心里的难受,不亚于丢了寿礼。   白日抱琴看青萝在大太阳底下晒着,借口说她挡着进出的道儿了,将她转到树荫下跪着,多少好受些。   没想到晚上福妈妈去赶野蝉,又看到了,那小竹箪子直接抽在了青萝的身上。   青萝却也是个傻气的人,被抽的那么疼,硬是咬着牙,一声不吭。   被打骂惯了的人,疼得久了就麻木了,也就不喊了,可是青萝,她未曾挨过打,谁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忍住疼,不讨饶,也不躲避。   “姑娘,要不要喝茶?”   杜月芷沉浸在书中,执书不动,黑亮的眸子看着书上的字,摇了摇头:“不必。夜深了,你们都去睡吧,我再看一会儿也去睡了。”   “我们陪着姑娘,反正也不困。”   福妈妈进来,脸上还带着怒意,放下小竹箪子,坐在外间生闷气,生着气,眼睛看着外面的月色,不知不觉涌出泪来,滴在衣襟上。又听见里间悉悉簌簌的说话声,抱琴掀了珠帘出去,压低声音道:“福妈妈,姑娘让青萝起来睡觉……”   “让她跪!”福妈妈立刻收了泪,口气凌厉:“跪着,人清醒,也就知道怎么看家了。”   “您老人家这是何必,打了青萝,自己也心疼……”抱琴看福妈妈面色不善,咽下后面的话,又走回里间。   睡觉的时候,抱琴带着令儿在外间铺床睡下,半夜听见杜月芷叫道:“青萝。”   抱琴连忙起来,披衣走进去,拿了烛台掀开帐子,看见杜月芷迷迷糊糊坐在床上,还在拿手揉眼睛:“姑娘,要什么?”   杜月芷睡迷了,听到声音,借着烛光一看,是青萝,愣了一下,便笑道:“是抱琴啊……帮我倒杯茶来罢。”   抱琴倒了茶,伺候杜月芷喝茶,喝完茶,杜月芷却不睡,穿了大衣裳,让抱琴端着烛台跟她出门。   抱琴笑道:“姑娘,这大晚上的出去做什么,被夜风一吹,着凉不说,回来您肯定又睡不着了,明天眼睛下面抠搂了,又让人看出来,说我们服侍不尽心。”   “我穿了衣裳,怕什么,只管跟我来,瞧瞧青萝去。”   抱琴无法,只得拿了通口玻璃罩子罩在上面,跟着杜月芷出门。出了门,在院子西南角,看到跪在角落的青萝。   只不过才两日,青萝那有着婴儿肥的面颊就消瘦了,原本明亮的大眼睛也暗淡无光,整个人仿佛小了一圈,衣裳和脸都很脏,跪在那里,因为膝盖跪的疼,所以拿手撑在地上,手掌被石头沙子杂草摩擦出道道血痕。听到有人过来,她慢慢抬头,看清来人,眼睛里顿时溢满了泪水:“姑娘。”   杜月芷蹲下来,摸了摸她的脸,在她身上也捏摸了几下,真是瘦的厉害。再看她的手,纤纤玉手上满是伤痕,细沙嵌在里面,疼痒难忍,有的地方已经有化脓的迹象。杜月芷的眼神顿时变得三分犀利七分心疼。   “青萝,起来吧,你受伤了。”   “不,我还在受罚。”福妈妈说过,要她跪三天三夜,她一定要跪满三天三夜!   “你的罚期结束了,我让你起来,你不听话么?”杜月芷不由分说将她拉了起来,青萝跪了几天,腿都站不稳了,直打颤,抱琴连忙搀住她的另一边,两人连拉带扶,将虚弱的青萝扶进了房间。   小厨房里常常备着粥点,以防杜月芷半夜肚子饿,吃点粥养胃。现在被抱琴端了过来,放在桌子上,又泡了一壶热茶,放了一碟子香香软软的糕点,摆在饥肠辘辘的青萝面前。青萝看了看满桌子吃的东西,又看了看杜月芷,眼睛里水光泯然。她张了张嘴,声音已经沙哑。   “你要说的我都知道,令儿还在睡,别吵醒了她。饿了这么久,快吃吧,吃完了洗个澡,好好睡一觉,明日我去跟福妈妈说。”杜月芷柔声道。   有了杜月芷的担保,青萝心里的压力去了不少。她真是饿了,狼吞虎咽,杜月芷怕她烫着,让抱琴喂她,令儿裹着被子睡的正熟,杜月芷轻轻绕过她,打开橱柜,从里面屉子里拿了药和纱布,再打了水,帮青萝清理了手掌上的伤口。   隔日福妈妈大大发了一场脾气,杜月芷不肯让青萝再去跪,两人谁也不让谁,最后还是福妈妈屈服,因为她不可能真的对受伤的青萝狠下心来,只不过还是叫她住到下房,再不能过以前的舒服日子。青萝什么都答应,当下把铺盖搬到下房,跟小丫鬟们挤一间。   杜月芷细细审度青萝说过的话,发现最大的疑点其实不是谁偷走了寿礼,而是传令的真儿。   真儿是在得知青萝一个人在家后,才坚持让青萝离开院子,给了贼人可乘之机。她虽不是主谋,却必定也是知情者之一。   抱琴领着一干小丫鬟,把落单的真儿堵在路上,带了回来。   真儿在办事厅养的牙尖嘴利,重要信息一字不漏,倒是呛的人嗓子眼和眼睛都辣的不得了。   “这个真儿,句句针对姑娘,以前姑娘对她也没怎么不好,怎么现在翻脸不认人,连后路也不留一条。”   “没有没来由的恨,莫非不是姑娘得罪了她,而是其他人?”   大家这样说着,一旁的令儿突然想起什么:“我知道了!以前刚分过来时,我和真儿在一处干活,依稀听见她说娘生了重病,求了院子里的姐姐说情,给她放一天的假回去看看她娘。那位姐姐答应了,让她做了好些事,最后却没有帮她说情……好似真儿的娘死了,真儿也没看上最后一眼。”   杜月芷派人去问,真儿的娘果然是半年前就没了。 第68章 占据   真儿在娘临死前没能赶回去看她最后一眼,自然心中愤恨,有此报复行径也不为怪。   “不知是哪位大丫鬟没有准真儿的假,连累了姑娘……”正在议论时,忽见抱琴上前,脸色忽白忽红。   “是我。”   “抱琴姐姐……为什么?”令儿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抱琴的脸顿时通红。当时抱琴还是常氏的人,对真儿这种小丫鬟自然是不在乎的,真儿求她给假,她也没当一回事,再加上当时小院云波诡谲,画壁死了,慎儿出府,她留了下来,真儿却被打发出去,两人再无交集,她甚至都要忘了还有真儿这么一个人。   “即是我们的恩怨,就由我来解决。”   抱琴亲给真儿端茶,道歉,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真儿笑着挥手打翻了茶碗,茶汤泼了她一身,尖刻至极:“抱琴姐姐,现在你知道错了,晚了。我娘不能死而复生,你也别想再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反正我是什么都不知道,这污水,别往我身上泼!”   “得罪你的人是我,有气朝我来,跟姑娘有什么相干?!”   真儿收了不可一世的笑容,愣了愣,片刻后又恢复不在乎的神色:“谁能给我好处我就帮谁,姑娘虽没害过我,可谁叫她不知收敛,到处招摇树敌呢。说到底,我和抱琴姐姐一样,也是个奴才,上面的话违背不得。”   真儿油盐不进,干耗着也不是办法。杜月芷坐在屏风后面,命人把她放了,再命人“悄悄看着她,有任何异常回来报我。”   这一招欲擒故纵,果然抓住了马脚,叫人看见真儿与厉妈妈鬼鬼祟祟的接头,凑近了听,还能听见几句“寿礼”“白狸绢”的话。   “这事准没错了,月薇姑娘偷了姑娘的寿礼!姑娘,你也别干坐着,咱们现在就去大房,找她们把寿礼要回来!”   所有人摩肩擦踵,要去大房讨个公道,尤以青萝为甚。寿礼在她手里丢的,她满怀愧疚,日思夜想,此时得了寿礼的下落,巴不得找点要回来,好睡个安稳觉。令儿甚至在头上绑了一条红布条,精神奕奕,小拳头都挥起来了。   杜月芷懒懒坐在椅子上,刚才抱琴泡了一壶花茶正香,福妈妈倒了一杯,她正在品呢,那慢悠悠的样子把其他人都急坏了,纷纷抱怨:“姑娘,这都火烧眉毛了,你怎么还有闲心品茶?”   杜月芷红唇被热气熏撩得粉嫩润泽,柔柔的,软软的,吹着热气:“你们真是太急了,心急喝不了香茶。现在什么证据都没有,直接上门讨要,不仅要不到,还会被倒打一耙,说咱们血口喷人。大姐姐万一藏着了,或者烧了,都可算是没有对证,白白浪费力气在上面。”   “那怎么办?明知道小偷是谁,也这么忍气吞声?”   杜月芷很想把自己的一套心得交给这些伺候自己的大小丫鬟们,忍字头上一把刀,不做好万全之策,不轻易出手。以她现在的状况,地位才刚稳当,不适宜上门大吵大闹,否则极有可能人财两空。她才不想要看到辛辛苦苦得来的东西,再为了一件寿礼搭进去。   三日后就是老太君的寿宴,时间也足够了。   下午杜月芷让下人将所有花草摆好,再进行调整,摆到了大房门口,那里的小丫鬟却有许多要求,杜月芷按着她们的要求重新摆过。正忙着,却见杜月茹带着盛儿过来,似是要去与杜月薇作伴,脸上身上都洋溢着光彩。盛儿高高举着伞,打在上面,遮住骄阳。杜月茹轻摇团扇,看到杜月芷在做事,故意慢下脚步,走了过来:“三姐姐,难为你有心,把二夫人的话当作令箭,大太阳底下晒着,可真够辛苦的。”   杜月芷微微笑道:“辛苦倒没什么,做事稍微上点心,才够别人瞧的。比如四妹妹你,若是认真起来,谁都及不上你,真要叫人好好恭喜才对。”   “恭喜什么?”   “恭喜你和大姐姐从归于好啊。”杜月芷看着杜月茹变化莫测的脸,笑意更深:“你这次投诚,大姐姐没少奖励你吧,我看你从脸上到身上,又与那日追着二姐姐说话时不同了呢。”   的确,那日杜月茹巴结杜月镜,还穿得颇为寒酸,现在她又开始穿金戴银,想必常氏与杜月薇没少赏她东西。   听了这番奚落,杜月茹脸上挂不住了,冷哼一声:“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不过我也要告诉你,常家现在已经度过危机,你识相点,还是不要与大姐姐作对,跟你刚来时那样乖乖听话,不然有的是你的苦头吃!”   “识相?不知四妹妹说的是把我绣了百日的寿图拱手相让,还是刻意巴结讨好大姐姐,就为了片刻的安宁以及长久的荣华富贵?抱歉,无论哪一样,都是我所欠缺的。”杜月芷气息沉淀,睫毛在阳光下踱了一层金芒:“请你转告大姐姐,早日把属于我的东西还给我,否则我就要亲自来讨了。”   大约是杜月芷的目光太过锐利,仿佛要把人的魂魄给逼出来,杜月茹慌的退了几步,结结巴巴道:“什、什么你的东西我的东西,我们……大姐姐从来没有拿过你的东西,我看你你你是被晒糊涂了,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盛儿,快、快打伞,我们进去!”   看着杜月茹慌慌张张走进门去,差点被台阶绊一脚,摔了个狗吃屎,小姐做派全无。抱琴忍不住噗哧一笑,连忙拿手捂住。杜月芷斜斜看了一眼抱琴:“想笑就笑吧,这里又没有外人。”   她的那个四妹妹还不知道怎么编排她呢,自己的丫鬟拿四妹妹取笑,也不算吃亏。   房内。   杜月茹站在地上,把杜月芷狠狠贬低了一番,杜月薇闭着眼睛,诗儿正在为她按摩头部,听了半日,杜月薇轻轻抬头:“别说了,吵的我头疼。来人,我渴了,把牛奶拿来。”   杜月茹立在那里,等小丫鬟端了牛奶过来,自己伸手把托盘端了,然后兑了牛奶,放了些雪白的砂糖,亲自伺候杜月薇服了。   还剩下小半杯,杜月薇吩咐道:“你最馋这个,剩下给你喝了。”   杜月茹笑得犹如一朵花,将杯子端起来,喝了干净。   正喝着,听杜月薇缓缓道:“这么说,我这个三妹妹是知道那寿礼在我手中?哼,倒被她查了出来,算她没福,查出来也带不走。诗儿,把那东西拿出来,让我毁了它。”   诗儿将那幅白狸绢拿了出来,铺了开去。上面是一幅寿字的成品,用的百色丝线,初看已是惊艳,细看,那纹理分明,交横错杂,以繁复牵引简单,将寿字烘托得无与伦比。   “大姐姐,这幅画毁之可惜,这么多天也不见她吵嚷,大概是自知理亏,不能证明这幅寿图是她的。你何不如听我的建议,把它据为己有呢?”   杜月薇涂着花汁的指甲慢慢划过那雪白雍容的白狸绢,绣的实在太好,连她都忍不住赞叹。为什么这幅寿图不能是她的呢?如果是她的,那么一定会锦上添花,不会误了它生来的优势与意义。   杜月茹打量杜月薇心思活络了,揣度一阵,道:“那……大姐姐,咱们现在是否需要传话出去?”   “就传,我满心孝顺,一直在悄悄为老太君准备寿礼,被你无意间发现。我打算在寿宴之日,展示给众人,以增老太君寿宴之喜,顶上荣光。”   ……   “所以,你向我要的那块珍贵的白狸绢,就这样为她人做了嫁衣裳?”   沉着压低的话语,在杜月芷耳边回荡。   杜月芷托着腮,看了他一眼:“九殿下心疼了?”   夏侯乾勾了勾唇,笑意弥漫:“那倒不至于,只是想问你,要不要再给你准备一块。” 第69章 赌气   不管夏侯乾再忙,总会找时间来见杜月芷。他这半年频频立功,又负责审讯两位皇子的冤案,颇有建树,圣上听了大臣的谏言,已经下了圣职,允许这第九个儿子在宫外建立自己的府邸,像他的那几位皇兄一样,只待娶亲封王,便可出宫。   皇子的府邸一建两三年也是有的,夏侯乾要等杜月芷长大,所以倒也不急。   他此时更在乎的,是杜月芷过得如何。   白狸绢既真且贵,杜月芷又岂会让夏侯乾再出,摇了摇头。   “想来重新绣也来不及,那我为你重新准备一份祝贺的寿礼怎么样呢?”夏侯乾再问。   他如此关切,杜月芷心中暖意阵阵:“殿下毋需担心,我的寿礼自有办法。”   杜月芷也不知夏侯乾是从哪里得到杜府的消息,她明明什么也没说。   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夏侯乾微笑道:“你什么都不说,十句话倒有一多半是骗我的,我只好自己想办法,以求得到一点你的消息。”   杜月芷歪着头,抬起眼睛,眼睛又清又亮,好似一面通透的镜子:“九殿下不会是在杜府安插了人罢?是谁?”   夏侯乾轻笑。   风撩动夏侯乾的衣袍,他的气息有着夜的深沉亦有着日的明锐,跟其他皇子决然不同。从前杜月芷没发觉,自从上一次夏侯乾给她输内力疗心口痛,隔得那样近,她才发现,原来他眉毛微微斜飞,仿佛黑燕的侧尾,锋锐,黑亮。他的眼眸似凤,暗压四合,又似鹰,睥睨天下。他生来不是凡人,所以他亦同样不可捉摸。   杜月芷可以对其他人进行审读,偏偏对夏侯乾不行,他所言所行,对她皆有影响。这样的感觉,大约就像早上起来进餐,明明不怎么爱吃青豆,却会因为他的话而多多少少吃一点。他不在身边,犹如在身边一样。   “放心,我安排的人不会伤害你,只是带一些消息给我。”夏侯乾说完,又对她道:“喜欢吃葡萄吗?”   “啊?”   侍卫进来,端了一盘水晶葡萄,葡萄皮薄而亮,犹如桂圆那么大,果肉香甜,隐隐带着些酸意,汁水充盈,甜香扑鼻。   葡萄皮上蒙着一层薄薄的雾气,像冰,又不是冰。   “用镂空的小竹筐装着,绑在石头上,放到冷泉里,泉水是活泉,放一个时辰,葡萄口感就很不错了。你尝尝看,是不是很好吃。”   杜月芷尝了一颗,果然很甜,口感偏凉,但又不是加了冰的那种大凉,反而很舒服。   “好吃。”   对于喜欢的东西,她也很克制,吃了十来颗就不吃了。夏侯乾喜欢看她吃东西,自己动手剥了葡萄,又喂她吃下了不少。吃着吃着,原本白嫩的脸蛋,便微微透出几许红,仿佛杏花临雨,桃花三月。   夏侯乾看着她泛着红晕的小脸,便有些按捺不住,他想亲她,但又怕吓着她。   他捏着一颗葡萄,在指尖流转,看着杜月芷微垂首,长而卷的睫毛遮住眸光,犹如花瓣般饱满粉嫩的唇微微翘起,葡萄的凉意不仅没有起到作用,反而勾起了心里的邪念。   “月芷姐姐!”随着一声欢快的呼叫,夏侯慈不知从哪里跑了进来,身后跟着几名劲装的侍卫。他兴奋地站在两人面前,清澈幽黑的大眼睛,天真无辜,抱住杜月芷的袖子亲亲热热蹭。   夏侯乾那点邪念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十三殿下,你怎么来了?”杜月芷笑着问。   “我听良妃娘娘说九哥出宫了,料想他是来见你,就跟了过来,聪明吧?”   分明是条甩不掉的尾巴!夏侯乾不动声色分开了两人:“十三弟,以后再无故出宫,我该禁你足了。”   夏侯慈抿唇,大眼睛忽闪忽闪看着九哥,为什么九哥可以随便出宫,他不可以?还是杜月芷温柔化解:“九殿下怕你遇到危险,毕竟你是宫里的小皇子,若是路上出了差池,磕着了碰着了,多让人心疼呀。”   如此劝慰几句,又拿了葡萄喂他,夏侯慈毕竟年岁还小,性子又爽直,又是杜月芷亲自喂她,很快就复又高兴起来。   “母亲说你治好了十三弟的眼睛,想亲自谢你,让我给你们安排见面,你是怎么想的?”   “你是说良妃娘娘?”杜月芷不知不觉有些害羞:“我只是做了力所能及的事情而已,请你转告娘娘,就说她的谢意我心领了……”   “你是因为害羞才不想见到她吗?”   夏侯乾一语戳破,杜月芷脸色绯红:“九殿下,你也知道我的身份,实在尴尬。而且现在实在不宜见面,老太君即将大寿,我又如何分心呢……”   夏侯乾并不会为难她:“那么待我再找机会就是了。只是下次,你可不准再推辞。”   下次的话,下次再说罢。   夏侯慈见两人谈完,便想拉着杜月芷出去玩,杜月芷摇摇头:“我要回府了。这次来,还有一个问题要请教九殿下。”说罢,拿出自己前日研究出来的药方:“这张方子上有一味叫良褫的药,我尚不熟悉,但又缺之不得,请殿下拿去找人看看,这味药是什么用法。”   夏侯乾接过方子,拿在手里看了看,便收到袖中,又有些担忧地看着杜月芷:“你以后还是不要这么劳累,如今看起来虽然没有瘦,但亦未长多少肉。每日叫人熬了燕窝粥吗?”   “熬了,每天都喝。”杜月芷怕他不信,将袖子撩起来:“看,我也有长肉。”   那手臂娇嫩柔细,手腕挂着一只小细金镯子,衬的手臂白如雪,有没有肉看不出来,整个像一块玉,温润柔和,经阳光一照,泛着莹莹的光。   夏侯乾将她的袖子带下去,遮住手臂,含笑道:“好了,信了你了。”   送杜月芷上马车,夏侯慈紧紧拉着杜月芷的袖子,依依不舍,杜月芷答应他,等到大寿完毕,再给他做好吃的糕点,带他一起玩。   夏侯慈如此喜爱杜月芷,倒是之前从未有人料到的。夏侯慈从未得到过父皇的单独召见,是最不受宠的皇子,即便是寄养在良妃娘娘膝下,因为脾气古怪,也不得人心。好在良妃,夏侯乾没有放弃,耐心教导,后来杜月芷又治好了他的眼睛,温柔相待,慢慢将他带回正轨。   尝到了阳光的滋味,便再也回不去黑暗,夏侯慈的内心,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只怕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月芷姐姐,什么时候我们才能常在一处?你能不能进宫陪我?”   这孩子气的话,让杜月芷莞尔一笑:“等你长到这么高,又有了自己的府邸,我们就能常见面了。”   “真的吗?那我要快快长高,长大,像九哥一样造大房子,让你来陪我!”   “十三弟!月芷姐姐要回府,你要耽误到什么时候?”夏侯乾在一旁提醒,夏侯慈撅着小嘴,闷闷不乐地松开了紧紧抓着杜月芷袖子的手。   杜月芷坐在马车里,还舍不得两人,掀起车窗的帘子,夏侯乾站在旁边,两人正好面对面。   夏侯乾手按在马车壁上,看着她玉雪可爱的小脸,听着她柔软的说话声,心中一动:“月芷,你认不认识我二皇兄夏侯琮?”   他突然提到夏侯琮,杜月芷心脏差点漏了一拍。难道她在什么时候露出了马脚而不自知?   饶是她如此镇定,眼神也有片刻的飘忽,被夏侯乾敏锐地捕捉到。   他们果然认识!   “见过的。”杜月芷老老实实回答。   夏侯乾气息沉重起来,心脏缩紧,紧盯着杜月芷。其实原本是常家出事,顺便提到杜府,其他人说的都是与常家有关的杜氏嫡女,唯独二皇兄说的是庶女杜月芷,神态模糊而暧昧,仿佛早就认识一样,由不得夏侯乾不多心。   现在她承认的这么快,他竟无法迅速反应,脑中当下飞速闪过许多可能性。   是怎么认识的?在哪里认识的?明明回京之前,她连京城在哪里都不知道,回京之后,他又那样爱护着她,对她的行踪了若指掌,且一个在深宅大院,一个在辉煌皇宫,她与二皇兄怎么会认识?   “上一次几位皇子不是来拜访过杜府么,我虽然病着,听到你在外面说话,悄悄隔着窗子看了一眼,后来镜姐姐又给我描述了一次……嗯,二皇子,是不是那个笑起来,眼睛弯弯像狐狸的人?”   杜月芷仰头回忆了一下,夏侯乾原本眼神锐利,像鹰爪一样勾着她,听完她的回忆,心里的石头落下,又有些哭笑不得。是了,上次二皇兄也去过杜府,她也可能看过他的脸。   “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没事,随口问问。”夏侯乾面容放松,又道:“他笑起来像狐狸,你倒记得清楚。”   杜月芷望着他道:“我知道了,你是故意挑我错,我不回答你,你自己想去。”说着,赌气似得将帘子放下来。夏侯乾又将帘子掀起来,看她抿着唇,看也不看他,双目直视前方。两人接触越久,她的小性子越露越多,夏侯乾心中觉得有趣。   “生气了?”   “没有!”小脸鼓的高高的,头也不回。   “我错了。”干净利落,脱口而出。   矮矮的毫无存在感的夏侯慈噗哧一笑,被九哥暗中瞪了一眼,忙低下头,耳朵支棱起来。   杜月芷也没料到他这么快就认错,身为皇子的骄傲和立场呢?这么快就放弃了?   “回头看我一眼。”某人仍然坚持不懈:“我还有件事跟你说。”   杜月芷不看。   居然敢不看他!……好吧,不看就不看,夏侯乾哪儿舍得逼她:“在府里有什么事就告诉我,到了大寿那天,我去看你。”   然后在从上到下看了一眼,觉得处处妥当了,这才放下帘子,交代了车夫几句。车夫有两个,这个负责送杜月芷出去,还有一个是杜府的,等在外头。   马车渐行渐远,一个侍卫上前,神色凝重,夏侯乾让夏侯慈到屋里等他,然后带着侍卫走到角落。那侍卫左右一看,在夏侯乾耳边道:“圣上接到密令,杜将军已经拔营,不出两日便会至京……”   夏侯乾挥挥手,侍卫退下。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她身上的香,不知道那赌气的小姑娘回府后,要多久才能舒展眉头。 第70章 父亲   杜月芷回府后,从角门进去,一路上看到不少神色慌张的下人匆匆跑过。杜府对于奴仆的言行有很严格的规定,不得当众言恶,不得露脚疾跑,否则就会受到重罚。可是这些人如此慌张,很明显,府中定是出了什么事。   迎面碰上急匆匆的杜怀胤,正一叠声唤小厮备马,背后杜怀信追了过来。两人正在说话,看到杜月芷,杜怀胤顿时松了一口气:“月芷,你去了哪里,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   “哥哥,出什么事了吗?”杜月芷朝他走去。   杜怀胤面色凝重:“二叔母中了毒,现在昏迷不醒,家里已经乱成一团了。”   “什么?”   杜月芷大惊。   “大哥,三妹,你们去看看我母亲和月镜,我去请大夫!”杜怀信等不得,满脸焦急。   杜月芷忙道:“我刚乘马车回来,马还没牵回马厩,二哥这么着急,不如直接用我的马!”   “好,多谢!”杜怀信正急着用马,焦灼不堪。早已有小厮去通道里唤住卸车的人,将马牵了出来,杜怀信飞身而上,握住缰绳,用力抽了马一鞭子,那马高高抬起前蹄嘶吼,如电掣般飞快向前奔去!   小厮们跟在后面跑,大喊:“开大门,清道!”   杜怀信平日是个稳重的少年,此时急疯了的样子,确是杜月芷第一次看见。兄妹两交谈几句,杜月芷跟着杜怀胤一起朝老太君的院子里走去。路上,她了解了事情的经过。   二夫人原本在办事厅听管家媳妇们回话,上午还好好的,吃过午饭一直说头疼,不管是贴药膏还是点和息香,都不管用,后来疼的浑身颤抖,手脚冰凉,按住太阳穴叫道“疼煞我也!”身体软软倒了下去,幸好旁边有丫鬟半步不离的跟着,连忙扶住,再翻过来看,人已经双眼紧闭,竟生生疼晕了过去。   杜月芷不在,二叔杜羲尚在大理寺,杜月镜和杜怀信两人叫人抬了母亲去老太君那里,连声叫人请了大夫来看。哪知好几个大夫都说二夫人脉象奇特,竟无法诊断出什么病症。老太君亦是着急,让杜怀胤再去请好大夫来,现在杜怀信去了,他便反身回去看护家宅。   “现在二叔母倒下,又临近大寿,满府混乱不堪。不仅二叔母需要救治,还有许多管事人等着回话,老太君不得不撑着身体暂时处理着。”   到了老太君房里,果然乱成了一团,外院的小丫鬟见杜月芷来了,好几个人面有异色,在背后嘀咕不停。杜月芷感觉很不舒服,杜怀胤悄声道:“二叔母是点了和息香后才晕倒的,他们都以为是你做的。”   杜月芷心里冷笑,进了房,满屋子女眷。二夫人躺在老太君平时躺着的行卧大床,双目紧闭,面色惨白,杜月镜握住母亲冰冷的手,眼睛里流着泪水,悲恸,哽咽。老太君在一旁劝慰:“镜丫头,别哭了,有我在,你母亲绝对不会出事。”   灵珠在一旁递过帕子,老太君握在手里,慢慢为杜月镜拭去眼泪。   “老太君……呜呜……”杜月镜哭得更厉害,伏在老太君膝盖上,双肩抽动。她悲痛欲绝,肩膀上突然按下一只玉似的小手,杜月芷柔声唤道:“二姐姐。”   三妹妹回来了!母亲有救了!   杜月镜看清她的脸,反抓住杜月芷的手腕,抓得紧紧的,脸上的表情既惊且喜:“三妹妹,你回来了!你快帮我母亲看看,她到底怎么了!怎么突然晕倒了呢?”说完,不由分说按着杜月芷坐下,叫抱琴:“快把问诊的东西拿过来。”   一个清秀高挑的人走了过来,真的是抱琴,她怀里抱着杜月芷常用的那只问诊盒。杜月芷迟疑地看着抱琴,但并未说什么。抱琴准备着,找了机会悄悄告诉她:“是大夫人看老太君着急,让我直接带过来的。”   常氏?常氏不是在小厨房吗?抱琴心有灵犀,又小声道:“二夫人病倒了,大夫人从厨房回来救急,直接下了好几个命令。”   杜月芷点点头。她坐在床边,在手枕上铺了一条薄如蝉翼的帕子,将二夫人的手腕放在上面,沉思定气,三根手指搭在二夫人的脉搏上。她微微闭着眼,杜月镜紧张,连老太君都很殷切地看着她。   正在细心感受指尖摸到的跳动的脉搏,杜月芷却发现,这种脉实在太过奇怪,她也不认识。诊了半日,杜月芷心中越来越沉重,最后无力收手:“老太君,二姐姐,二叔母病的突然,我暂时也诊不出病因。”   连杜月芷也不知道,杜月镜面如死灰:“三妹妹,连你也不知道,我母亲还有救吗?”   “二姐姐快别这么说!我不是神医,只是一家之言,能力有限,待请了好大夫来,定能有所突破。”杜月芷说着,看杜月镜泪眼茫茫,心中不由得微微发酸:“你别着急,容我再想想。”   她将二夫人的各项症状以及脉搏记在心里,带着抱琴回到小院,她需得查阅一下医书,以及去办事厅看看,有没有“遗漏”的东西。   杜月芷走后,忽听有人道:“老太君,这场大寿原本全都倚杖着二夫人,现在二夫人晕睡不醒,连三姑娘都没办法诊断病因,想来离治好也有一段时间。府里虽然有老太君您这个主心骨在,但您正是享清福的时候,也不该事事操劳……”   是齐姨娘,她袅袅起身,声音不平不缓,处处为老太君着想。老太君问:“依你看,怎么做呢?”   齐姨娘道:“不如成立一个特殊办事处,选用心的人,专门来准备大寿的种种事宜……”   夏妈妈反驳:“齐姨娘说的有道理,但是成立这个有诸多弊端,就算处里分出高低来,也难保她们内部不服气,自己自相争斗起来。以前也不是没出过这种情况,最后还是劳烦老太君收拾烂摊子……”   齐姨娘笑道:“既是这样,那么就只能让大夫人出来主持大局。二夫人只是暂时接替主母的位置,当了这么多年的甩手掌柜,之前突然接管也显得处处拮据,鞭长莫及。而大夫人则有这么多年的经验,也办过几场大寿,去年陈王府的老太君过寿,还专门有人借大夫人的手办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大寿呢!由大夫人办,有百利而无一害。”   “不行!”杜月薇第一个站起来反对:“我母亲便是经验再足,也不能僭越,她尚在罚期,怎么能担此重任。齐姨娘,你快别说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诚心让我母亲与二房不合吗?”   杜月镜也不同意!   谁知道二夫人会不会突然清醒过来,等到那时再想接管,已经是滚滚长江东流,一去不返了。   “薇姑娘,镜姑娘明鉴,我只是就事论事。大夫人在厨房待了这么久,事事妥当,期间也让您做绣品赠送府里的老人,仍然是一贯的严厉与从容,让大夫人出面接手,再好不过了。”   她说的话,不无道理。虽然杜月镜一千个一万个不同意,但她母亲昏迷是无可辩驳的事情,杜府没有主母,半日也不行。更何况,常氏虽不在,可是那些人心思老道,又岂是说话爽直,不会拐弯抹角的杜月镜能对付的?   老太君沉吟之后,道:“既然如此,就让大夫人回来主持大局。”   这句话一出,便是板上钉钉了。杜月镜再无礼,也不能违逆老太君,看着杜月薇坐在下面,笑容浅浅,杜月镜心中一阵气苦。她母亲落势,常氏母女这次把握机会,不日便能再度翻身。   常氏穿戴好了,过来请安。   “你去过办事厅,又各处看了这小半日,有什么想说的?”老太君问道。   还是那张白白净净的银月脸,梳着雍容的天香髻,气度沉静从容,有一种见惯大风大浪,大起大落的超然脱俗:“老太君,办事厅的管事们都已经安排好了,前后两宅都已经收拾完毕,酒水,果蔬,盘碟均已到位,后日的寿宴没有什么大问题。薇儿的琴我已经让乐师指点过,大抵是可以演奏给贵客们听的水平。二姑娘的糕点果子也挑选得好。给宾客们的回礼是四姑娘准备的,我增补减免了几项,回头让人把单子送来,花草方面也没有大问题,据说是三姑娘亲自看着人摆的,以三姑娘的行事风格,做起来也是一点问题也没有,不用看了。”   常氏面面俱到,与老太君一问一答之间,没有半丝错误,皆很妥当。老太君笑着点了点头,到底是十几年的感情,说了一句:“瘦了些”,便让人赐座。   常氏与杜月薇交换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母女俩皆很满意现在的安排。   从老太君房里出来,母女俩一路无话,快要到大房时,杜月薇吃吃笑了起来:“母亲,您看到了吗,二妹和二弟那脸色,都黑成什么样子了。只怕他们求错了人,连那会医术的小蹄子都查不出原因来,哼,求求咱们还有机会。还有那些附和二房排挤咱们的人,当初他们打压咱们的时候,可是格外得意呢,出尽了风头,如今风水轮流转,到底还是把这些人踩在了脚底下,叫他们知道,谁才是真正的主子……”   常氏听着女儿欢快的声音,末了,微微笑道:“薇儿,你父亲要回来了。”   “真的?!”杜月薇脸上涌出巨大的欢喜:“什么时候?怎么没有消息?!”   “军政大事岂能让我们这些内宅女眷知道……是你贵妃姨母派人从宫里传出的口信,你父亲不日就要至京了。若非如此,我也不会出此下策弄晕二夫人,老太君也不会轻易让我回来。”“母亲,我好想父亲,已经迫不及待想见到他了!”杜月薇说着,又想起那幅祝寿图,等父亲看到那幅孝心满满的寿礼,一定会夸赞自己!   看着女儿天真娇羞的模样,满怀等待父亲归来的喜悦,常氏笑意盈满仍然不显老的双眼。   在杜将面前,她从来都没有乱过一根头发,没有一个多余的表情,养尊处优,保养得到,每一样都臻至完美。   他不在家时,她可以暂时屈尊,但是他要回来了,她就会展现自己最好的地方。   不管是杜府,女儿,还是地位。   ——————————————————   杜月芷从里间出来,福妈妈凑上去问:“镜姑娘睡着了?”   “睡着了,睡的不安稳,咱们说话小声点,别吵到了她。”杜月芷轻手轻脚坐在外间桌子上,抱琴端过茶来,杜月芷慢慢喝着。看着里间门口晃荡的珠帘,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晚上杜羲将昏迷的二夫人带了回去,他一声不吭,可是杜月芷却从他的背影看出,这个在别人面前沉默寡言的二叔正承受着巨大的哀痛。他很爱自己的妻子,只不过才一天的时间,言笑晏晏的妻子变成了这幅模样,不亚于拿一把刀割着他的心。   杜月芷想跟过去,二叔却不让:“月芷,你现在身上还带着嫌疑,不方便过来,有什么事,我会让镜儿转达给你。”   二叔是为了她好,杜月芷咬咬牙,只得退下,目送他们离开。   后来杜月镜受不了侧府压抑的气氛,来杜月芷院中大哭一场,精神和身体都透支严重,杜月芷怕她伤心过度,给她做了按摩,让她在这里好好睡一觉。   “姑娘,二夫人的病你真的没办法吗?”   杜月芷坐在案前,上面放着许多医书,听到抱琴的话,她摇摇头:“二夫人的脉是我前所未见。”   像是晕厥,又像是体内失调,脉搏很平稳,如果按的时间够长,还会突然跳动一下,持续时间很短,那一跳之后,人就像心脏停止跳动,脉搏几乎无法感知,等到片刻脉搏突然又出现,非常诡异。   兰蔓告诉她,二夫人饮食跟往常一样,且兰蔓在二夫人下筷前,每样都亲自尝过,并无哪里不同。且自从服了杜月芷的药,用了杜月芷的香,那头疼再没有犯过,不知为什么下午就突然疼晕了过去。   杜月芷拿了一把和息香点燃,她送给二夫人的和息香是从这里面挑的。香味并无不同,安神清脑,幽香袅袅。   她灭掉了香,所有地方都没有疑点,才是最大的疑点。   “现在大房一定很得意吧。”杜月芷想起素日二夫人对她的好,心中难过,趴在桌子上恹恹的。福妈妈让她想哭就哭出来,可是哭了有什么用呢,白白让躲在暗处的敌人耻笑,赔了许多眼泪也得不到解决办法。   杜月芷才不要那么软弱!   只听青萝在外面道:“姑娘,宵夜熬好了。”   “你端进来罢。”   青萝却不进来,抱琴开了门出去,两人在房外低声说了几句话,抱琴将粥端了进来,青萝却留在外面。杜月芷一看便知:“青萝真不贴身伺候我了?”   抱琴看了一眼沉默的福妈妈,回答:“她傻的厉害,怎么说都不进来,谁拿她都没办法。”   “这世上也只有福妈妈管的动她,我身为主子,说的话一点用都没有。”杜月芷闻着粥的香气,食指大动,燕窝粥火候好,熬的粘稠,再加上冰糖,非常香甜可口。   吃着这么好的粥,想着那个人临走前说,会在大寿时来看她,杜月芷唇不由得微微弯起,不知为什么心情大好,所有的郁闷一扫而空。   她边吃边道:“福妈妈,假如我把寿礼要了回来,你还让青萝伺候我好不好?”   福妈妈奇道:“你不是说要不回来了么?”   “我现在突然又想要了。”总不能让大房事事如意。   福妈妈答应了杜月芷,杜月芷叫齐了院子里的丫鬟,她们无论大小,在府里都有各自的人脉。杜月芷要她们在保护自己的前提下,“不经意”将一条消息传出去。   “你们听说了吗?前日月薇姑娘的贴身丫鬟诗儿不是说给老太君准备了一份大寿礼吗?那寿礼是用白狸绢绣的一幅祝寿图,祝寿图绣的很美,大寿藏小寿,百色线非常精致,也只有月薇姑娘才这般心灵手巧啊。”   “白狸绢如今有市无价,也只有月薇姑娘买得起了。”   “……你们怎么混说!上个月确实听管家说过,府里有人买了一幅白狸绢,过帐了的,只是好像不是大房买的,我回去问问管家!”   ……   这样越传越烈,终于传到了杜月薇耳朵里。杜月薇问诗儿:“蠢货!我只让你传我准备了一份寿礼,你怎么把寿礼的内容都传出去了?”   诗儿叫屈:“奴婢真的没有乱传,或许,或许是四姑娘那边传的问题。”   杜月茹那边亦不承认,杜月薇难得要做一件大事,此时却弄得甚是心烦。常氏知道以后:“莫不是被别人看去了?满屋子这么多丫鬟婆子,难免有几个嘴碎的。”为了保证大房的秘密不被泄露,常氏实行连坐,将一大半的丫鬟婆子审问责骂了一番,有几个挨不住打的承认了,立刻被常氏发卖。   常氏同意杜月薇用这幅祝寿图,一来是因为这幅图确实很不错,二来是想借此让杜月芷明白自己的弱小,哪怕是她的东西,大房想拿走轻而易举,以此震慑杜月芷。   哪知这恰恰是杜月芷的突破口。   房中静谧,一只黄猫蹲卧在美人凳上,懒懒的打了个哈欠,露出尖牙,发出喵喵的叫声。老太君坐在大床上眯着眼:“璋儿可回来了?”   夏妈妈道:“听说已经进宫面圣,晚上就会回来。快一年没见到大爷,甚是想念。府里现在变化良多,东院打通了两面墙,花园里又引了地下水做湖,还建了湖心亭,三姑娘回府,于姨娘也快生产了,大爷回来,看到变化这么多,该有些陌生吧。”   “最陌生的该是芷丫头……”老太君握着佛珠,指着那只困顿的猫:“把这只猫抱出去吧,这几天就不要让它出现。”   夏妈妈看着团团如黄玉似的猫,这不是当年的猫,那只猫早就死了,是死前生的小猫,一窝中唯独这只最像那只猫的活下来了。如今小猫也快长成了老猫,总是打瞌睡,满院子的小丫鬟知道老太君宠它,也把它当成了半个主子伺候着。   只是大爷却分外讨厌这只猫,如果不是老太君护着,只怕刚出生就被溺死了。   杜月芷是最后一个知道杜将回府的人。   二叔来接杜月镜回侧府,看着茕茕孑立的杜月芷,道:“你父亲晚上回家,若是有空,你也去看看他罢。”   杜月芷听了,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是喜悦,想念,愤怒,还是……恨?哪怕前世,她也没怎么与杜璋接触,杜璋从来不单独见她,也从未嘘寒问暖过,对这个女儿,他好似遗忘了。对,就是遗忘,故意的,无意的,当她不存在。   前一世她敏感自卑,刻意哗众取宠,做下许多令人嫌恶的事,这一世她机警乖巧,也许看在她没有那么蠢笨的份上,父亲会有所改观呢……   得知父亲回府,她无意识在梳妆台前坐了许久,调了脂粉,上了一层薄薄的妆,打开妆盒,又不知道选什么,呆坐了半天。还是抱琴帮她戴了金步摇,插了一只玉钗,然后头上点缀着小巧玲珑的玉葫芦。镜中人比刚来时长大了些,肌肤柔白,容貌清丽,唇瓣饱满红润,长黛眉,睫毛掩住眸中的秀丽山河。   “姑娘怎么想起打扮自己了?是不是将军回府,心情大悦?”   杜月芷有点害羞,像小孩子一样拉住福妈妈:“福妈妈,帮我再看看,穿得对不对?”在福妈妈面前转了一圈,福妈妈笑道:“好看,好看,都很好。”   杜月芷还是不确定,不可避免去问了兄长:“父亲会喜欢我吗?”   “会。”杜怀胤看着从眼里身上发出光来的妹妹,心中不免一疼:“女儿是父亲的心肝和明珠,你是父亲的女儿,父亲当然会喜欢你。”   嗯,哥哥不会骗她的。   杜月芷镇定下来。   到了晚上,府门大开,兵甲侍卫将整条大街都站满了,灯火通明。又陆续有人交接,说话,施令,声势鼎沸。   杜月芷站在人群里,心脏缓缓跳动,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外面,只听马蹄疾,群马长嘶,几个人下了马,互相点头,跨入府中。   为首一人身穿军装马靴,腰中挂剑,剑眉铜目,面色沉凝,缓缓扫了一眼迎接的人。   古铜色的肌肤……   右颊上一道可见的伤疤……   即便周围满是火把灯笼,那些光芒汇聚在一处,也不如他的双目有神。   那是沙场血战,厮杀拼搏的眼神,戎马倥偬,冰冷,残酷。当这样可怖的眼神碰触到府内的女眷时,就像冰遇到了水,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稍微带着人间烟火气的眼神。   温暖,慈爱,如同所有的父亲那样……   等待在最前面的杜月薇大呼一声:“父亲!”她像一只雪白的,美丽的小鸟般朝杜璋飞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杜璋强壮的猿臂一伸,将她轻轻搂在怀里,小心翼翼护住她。   满院子的光落(防)在杜月薇的(盗)脸上,臂上,雪白的衣衫上,(晋)盈盈发着朦胧的光。(江)她埋首在父亲的军甲上,清澈的泪水犹(文学)如闪闪发光(城)的明珠,掉落(首)凡尘。(发)   “薇儿。”父亲声音带着军人的沙哑,摸着女儿的秀发,复又看向人群:“茹儿,荇儿。” 第71章 城   明明不是孤儿,却感觉到孤儿的凄凉之感。   明明身在如此华丽,壮阔的杜府,却犹如一只闯入人间的野鹿,仓惶茫然。   那照亮黑夜的灯火中心,站着她威风显赫的父亲,美丽娇宠的嫡姐,柔弱幸福的庶妹,所有人都看着他们,笑着,开心着,眼睛里承载着世间所有的幸福,这幸福离她如此近,又却遥不可及。   她不在乎嫡庶,回到杜府,见到死去的哥哥和旧人们,已经很满足了,后来又遇到那么好的九殿下和十三殿下,够了,再后来,她得到了二房的支持,有了伙伴和忠心耿耿的仆从,仿佛有了幸福的权力。是她不满足,是她贪心,妄图要更多人的爱和喜欢,所以才会被求而不得的感情折磨。   太奢侈了……太自不量力了……   杜月芷一刻也不想多待,下巴上的泪水滴落的瞬间,她崩溃了,奋力推开人,转身朝后面跑去。后面有人叫她,可是已经不重要了,人群微微动了一下,继而恢复如常。   夜风好似凉鞭,抽痛了她的脸,却也吹散了她的泪水。   她跑着,跑入更深的黑暗,没有灯笼,没有火把,没有光。她要跑到离光明更远的地方,远远躲开,再不想看见那幸福温暖的一家人。   然而,心还是痛啊。   那是明知道可以避免,却无法忽视的痛。   她的心还不够坚硬冰冷,而血缘的力量,是谁也逃不过的。   母亲,你为何要生下我,为何要让女儿受这样的苦……   既然不喜欢我,就杀了我啊……   奔跑中,曾经的苦难好似画,一幕幕从眼前滑过,那些尖刻的,冷漠的,残酷的声音,钻入耳中,碾揉血肉模糊的心。   黑暗中的枝桠绊倒了她,她摔在泥土里,金步摇掉了下来,身上的衣服也沾染污迹,爬了好几次都爬不起来,望着人声鼎沸的河之洲,鼻端嗅着泥土的湿腥气,泪水盈眶,捂着嘴巴,嚎啕大哭。   她伏在泥土里,哭得那么伤心,好像丢失了最重要的东西,这辈子也得不到了。   夜风卷过她压抑“晋”的哭声“/江”,吹上树端,消失在沙沙的林间。   离开吧,离开这里,到别的地方去,天地那么大,总有不会令她伤心的地方。   ————————————————————————————   “姑娘,姑娘——”远处传来呼唤声,两点火光摇曳在黑暗中,是福妈妈和青萝。   找了好久,也喊了许多声,却听不到回应。青萝提着灯笼,一边走一边揉眼睛,袖子湿了一片。剑萤无声地递过一块手帕,青萝接过,按在眼睛上,忍不住哭着道:“姑娘到底躲到哪里去了,少爷,我们还找得到她吗?”   “找得到!”   少年坚定的声音,乘着风,传到远方。   “分开找!”   杜月芷听着越来越远的呼唤,咬着牙,从泥土中慢慢爬了起来,此刻才发现自己浑身狼狈,满身脏乱。扶着旁边的一棵大树,她要悄悄的离开,不能回应。因为——   她不想让自己可怜的模样,落在在乎的人眼中。   她轻轻挪动脚步。   “你要去哪里,月芷?”黑暗中,哥哥的声音温柔而清明。   被找到了啊——   杜月芷浑身僵住,靠在树上,紧紧抿着唇。   她不知该说什么,也不敢看哥哥的眼睛。   杜怀胤目光扫了一遍周围,弯腰从地上捡起掉落的金步摇,然后走到妹妹后面。妹妹柔弱的身体在颤抖,杜怀胤腮帮子咬的紧紧的,深吸一口气,轻描淡写道:“看你,弄得脏兮兮的,摔疼了吧。”   妹妹不回答,他温柔却坚定地扶住她的肩膀,硬是把她带到有亮光的地方:“跟我来。”   “啊!”杜月芷一动,双膝无力,差点跪下去,被杜怀胤牢牢扶住。杜月芷这才发现,哥哥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变得如此强壮有力,一只手就可以让她稳稳当当朝前走。   剑萤早已去找青萝和福妈妈了,青萝是跑着过来的,看到杜月芷,眼眶顿时红了,一把抱住她:“姑娘,你跑到哪里去了,我们快要担心死了!”   温暖的拥抱,扑面而来的关切,杜月芷硬挺着,牙齿咬的紧紧的。她不能,也不愿自己一开口就先发出哭声。   福妈妈也来了,额头上汗津津的,一缕白发粘在脸上,喘着气。看到杜月芷,二话不说,先伸手重重打了她一下:“姑娘,你太任性了!你——”看到杜月芷红肿的眼睛,她又说不下去了,老泪纵横。   青萝挡在杜月芷前面,哭着说:“福妈妈,你不要打姑娘。你要打打我吧,我不怕疼。”其实青萝最怕疼了,但是她仍然要挡在杜月芷前面。   谁又是真心想打人的?福妈妈要被青萝气死了,叹了一口气,摇摇头。   杜月芷是第一次挨福妈妈的打,可她却并不觉得疼,反而觉得心里的委屈一下子烟消云散了。手抽在自己身上,痛得却是福妈妈的心,杜月芷哽咽着,想笑,却先落下泪来。   “姑娘,你别哭,是不是打疼了,我给你揉揉,吹吹就不疼了。”青萝说着,帮她拭去眼泪,又轻轻地揉着打疼的地方。   “对不起。”杜月芷看着这些为自己而着急的人,心中涌过一股股暖流:“真的,对不起。”她深深低下头,为自己的自私和任性忏悔。   有这么多人爱她,关心她,为什么要自甘堕落呢?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大股大股冰凉的夜风吸入,脑袋逐渐清醒。   回去的路上,青萝又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将杜璋如何见老太君及亲人的场面描述一番,铁甲兵如潮水般褪去,现在府里大概在准备夜宴。   杜怀胤送杜月芷回到院子,抱琴她们迎了上来,看到姑娘一身狼狈,眼睛红肿,顿时很惊讶。杜怀胤将手里的金步摇递给她:“你们帮月芷重新梳洗一遍。”   “是。令儿,快去拿冰块和熟鸡蛋,帮姑娘消肿!”(支持作者请看正版,搜索晋/~江折嫡)   满院子亮起灯,杜怀胤坐在石桌边上,闲闲摸着手边的茶杯,看着所有人为杜月芷忙活。剑萤轻车熟路取了茶来,为他倒了一杯热茶,杜怀胤闻着茶的香气,是妹妹自己制的茶叶,略带甜味,女孩子都喜欢甜甜的东西……曾听人说,总是吃苦的人,才会嗜甜。   他忽然道:“剑萤,我心里难受。”   “三姑娘不是软弱的人,她可以走出来,您不必太担心。”剑萤英气的眼眸低垂:“奴婢再斗胆提一句,您忘了接姑娘回府的初衷么?”   “初衷?我的初衷是让她衣食无忧,幸福快乐……”   剑萤看着少爷的眼,微微道:“少爷,三姑娘想要的,您最清楚。”   杜怀胤手指缩紧,捏的茶杯吱吱作响,末了,微微松开手,冷静地将茶端到唇边,一饮而尽。   抱琴一边忙,一边听青萝讲杜将回府的事,忍不住也落了一回泪,继而道:“姑娘就是太傻,要是我在场,说什么都要拉住姑娘的手!”   杜月芷有那么一小会儿是想离开的,可是看到这么多人围着自己,叽叽喳喳,充满了熟悉的气息,又满心温暖。她重新梳洗过,戴上金步摇,换了一身软金月花仙云霞裙,又扑了点脂粉,眼睛虽然还没完全消肿,画了卧蚕,倒也不大显。   杜怀胤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很好,牵着妹妹的手往外走。   “哥哥,我——”杜月芷踉踉跄跄跟着他走,鼻子一酸:“去哪里啊?”   “你还没吃晚饭,当然是去吃饭。”杜怀胤回头一笑,看着愣住的傻妹妹:“哥哥不会白白看着你受委屈。”   夜宴很盛大,明日就是老太君的寿宴,杜将突然回府,准备起来也丝毫不含糊。丫鬟仆从流水似的走进走出,看到杜怀胤,皆一一行礼。   杜月镜站在外面,左右张望,也不知在看什么,忽见两个熟悉的身影,她脸上顿时露出笑容,迎了上去。   杜怀胤带着杜月芷穿越黑暗,走到亮堂的院子里,看到杜月镜走过来,微微一笑:“二妹,你不在里面吃饭,出来干什么?”   “你是嫡长子,你不到,怎么开饭?里面都在等你,派了三拨人出去找你,总也找不到。我闲里面闷,出来透透气。”杜月镜笑道:“且现在都无心吃饭,忙着说话呢。”   杜月镜又看了看跟在后面的杜月芷,亲亲昵昵走到旁边,抱住她的肩膀,故意道:“三妹妹,好好的你怎么跑了呢,是不是跟我一样闲闷,偷偷溜出去玩儿?”   杜月芷被逗笑,拉住杜月镜的手:“二姐姐别笑话我了。”   杜月镜知道她哭过,也不说破,看了看,伸手从头上拔下一根滴溜溜莹莹发光的玉钗,玉首国花牡丹,还刻着佛文,直接插入杜月芷的黑发间:“这个是我父亲偶然得到的赏赐,戴着好看,送你。” 第72章 位置   和府上有头有脸的功上,以杜月芷的庶女身份,其实称得上大逆不道。   饶是老太君镇定,也还是吃了一惊。胤哥儿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连礼法都忘了。在杜月薇叫出来后,老太君又回过神来,命常氏去安抚杜月薇。杜月茹知道自己没有说话的份儿众人谈笑间听见下人报杜怀胤来了,皆抬头看过来,杜璋也不例外。老太君坐在上首,他坐在老太君身侧,旁边空着一个位置,次则是三个女儿,对面是杜羲,杜怀信,也空着一个位置,剩下则是姨娘   们   ,冷眼看着这一场好戏,杜月荇暗中握着小手,默默为处于风暴中心的三姐姐杜月芷祈祷。   而杜月芷被哥哥一拉一按之间,居然离父亲最近,她呆若木鸡,连呼吸都忘了,浑身僵直,呆呆看着自己的哥哥,无声地问他为什么。   杜璋脸色铁青:『胤儿,你干什么?』   杜的脸色叫小丫鬟端着漱口茶和热毛巾在一旁候着。   杜月芷对让座的回了一个微笑:『谢谢郑妈妈。』   又对拿碗筷的婆子道:『兴大娘,劳您受累。』   那婆子惊喜道:『姑娘知道郑妈妈也就罢了,郑妈妈伺候老太爷,留在府里享福,常走动,这倒没什么可说,怎么姑娘还认识奴婢?』   郑妈妈笑道:『我常听说三姑娘是个有心人,你常在老太君外院伺候,认识你也并不奇怪。』   『郑妈妈看破我了。』杜月芷缓缓坐下。   那婆子笑着退下,郑妈妈又看了看杜月芷,笑意更深。   受了如此大辱却仍旧面色平静,甚至还要坐在父亲对面吃饭的姑娘,看起来如此小,心性唯有一个『忍』字可形容。   郑妈妈想起老太爷的一句话:『忍常人所不能忍,必成顿时有些微妙。   杜怀胤原本担心杜月芷会吃不下去,但是没想到杜月芷与杜月镜谈笑风生,又吃得欢乐,一点也没有方才的拘谨,压抑之感,没来由生出几分温馨。他将心放回了肚子,一心一意与父亲周旋。   与二房那一桌相比,大房这边显得有些奇怪。唯有杜月薇一个人像一朵会说话的花儿,又美又娇又热闹,其他人全都插不上嘴,只得埋头吃东西。比起杜月芷,她们兴许更可怜些,因为她们拥有着父爱,却需要随时担忧被夺走。   这一场宴席吃得有惊无险。   佛幽暗森林刮过刺骨的风,令杜月芷不寒而栗。   这一次,他看清了她的脸。   明若长昼的灯火下,长黛眉,明眸皓齿,   这大半年杜璋不在,两府都是杜義在照顾,所以杜璋少不得要感谢二弟。兄弟俩谈完,杜璋又对老太君道:『老太君早些歇息吧,明日就是大寿,人来人往恐不得闲,当心身体。』   老太君看着儿子,笑道:『璋儿多虑了,我这身子骨倒还熬得住。』又回头对杜義道:『你今夜在这里歇下,还是回侧府?』   杜璋道:『回侧府。母亲不必担心,明日儿子沐休,定不会忘了给您老人家拜寿。』   老太君嗔道:『可别误了公事。』两个儿子都看过,嘱咐一回:『罢了,天不早仆坐着。   老太君看见杜怀胤面色不善,又见杜月芷跟在后面,想着方才没见到两人,现下不宜追究,便笑道:『孩子们都来了,快坐下。』   『胤儿,出去这么久怎么也不派人通告,让这么多人等你?』杜璋沉着脸,看着儿子。   『胤儿知错。』   杜璋并不是真的生气,只是对儿子一样严格,周围人纷纷劝说几句,也就罢了,板着脸让他入座。说话间,杜璋的目光仍然没有落到杜月芷身上,杜月芷神色平静,只是缩在袖中的手,微微颤抖。   杜月薇看见杜月芷来了,还和哥哥一同出现,顿时皱起双眉,粉脸微怒。站在一旁和媳妇管事们准备宴席的常氏对女儿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注意场合。杜月薇勉强按捺心中不快,片刻后又笑靥如花,故作亲昵地对杜怀胤道:『哥哥快来,给你留了位置,马上就要吃饭了。』   杜怀胤点了点头,拉着杜月芷一步一步走过来,亲自将椅子朝后面移了半座,在众人不可思议的目光中,让她坐了下去。   『胤哥儿。。。』   『哥哥!』杜月镜情急之下,竟先老太君一步,脱口而出:『她是庶女!』   杜府吃饭的位置并不是随意摆的,按照严格的身份礼法来排,断不会胡乱排座。这个位置是紧贴杜璋,是嫡位,杜怀胤是嫡长子,杜月薇是嫡长女,所以才会离父亲,老太君最近。杜怀胤现在让杜月芷坐嫡位,在父亲之侧,杜月薇之   了,都去吧。』   于是各自散开。   耳朵尖儿又薄又小的女儿,长得不可谓不美。特别是那双眼睛,清亮的瞳仁,灵动与沉静俱在,似淡淡的晨光,又似朦胧的月华,让人看不见她的真实,凭空生出些许不羁的邪气来,永远无法束缚,无法掌控。   从来不入他的眼的女儿长得一点也不像他,却酷似那个死去的女人。   她死了多少年?   杜璋一点也记不清了。   多年的军营中生活已将他的心练的无比坚硬,所以即便看着那女人的影子再现眼前,也依然不会动容。一视同仁?她的眼睛藏着邪气,生来不安分,又怎么比得上从小被他宠大的薇儿,茹儿和荇儿?   『父亲。。。』杜月芷微微张口,看着目光冷硬的杜璋,心中波澜四起:『月芷,见过父亲。』   杜璋听见她喊父亲,脸上露出一丝嫌恶的表情,冷冷道:『你既叫我一声父亲,我却无法像拥抱你的嫡姐那样拥抱你,你可怀恨在心?』   杜月芷摇头:『月芷不敢。』   『不到了散席的时候,杜璋与杜義交流,   怀胤按住杜月芷的肩膀,防止她起身,不卑不亢道:『父亲,我知道您军政繁忙,近一年才回府常住,这是您的女儿月芷,您还没看过她,现在胤儿将她带来,请您好好看看,一视同仁。』   他声音中隐隐带着强迫之意。   『胡闹!』   『父亲!』   父子俩眼神相撞,一个威严如山,一个眸子坚定不移,定定看着自己的父亲,似初露獠牙的野兽,额上青筋暴露,无声对峙。   在这对峙中,其他人噤若寒蝉,本来热闹的席面渐渐有了片刻的停滞。老太君握着佛珠,闭上眼睛,默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一句阿弥陀佛,将对峙变为妥协。   杜璋果然看了杜月芷一眼,他的目光似刀,似剑,冰冷,凉薄,仿敢就对了。这府里,有的是你渴望而不可得的东西。』杜璋移开目光,不再看她:『受得了,这府里就有你的位置,受不了,还回你原来的地方,以后再也不准回京。』   父亲竟将话说得如此冷漠,如此绝情。   『。。。是。』   杜月芷按住因为愤怒而想要开口的杜怀胤的手:『哥哥,谢谢你,只是我坐在这个位置实在不合适,还是你来坐吧。』   她已经得到自己心中的答案,心满意足,再无所求。   杜怀胤只恨不能毁了这个位置,当下想拒绝,只听杜璋道:『胤儿,你让为父做的事,为父已经做到了,但是你也该履行你的诺言,不要让为父失望。』   杜月芷起身,躲开哥哥挽留的手,用眼神请求哥哥,不要再让她更难堪了。   哥哥,够了。。。   她已经死心了。   从此以后,她再也不会容父亲伤害她一分。   因他再一次舍弃了她。   如此冷酷的父亲,要之何用,不如不要,她并不稀罕。   杜月薇原本看到杜月芷坐下,心中又惊又怒,现在却全变成了喜悦。父亲还是向着她的,父亲看不起那个外来的野种,一点情面都不留,很好,她很满意。   『薇儿,你大哥哥站了这半天,你还不请他坐下?』常氏见时机差不多了,适时提醒女儿。   此时位置已经空出来了,杜月薇故意撒娇地拉杜怀胤坐下:『哥哥快坐下,父亲许久没见你,可想你了,才刚说要好好问一问你的功课,听一听的鸿鹄之志呢!』   女孩儿家娇滴滴的声音,最容易化解这种尴尬冷硬的场面。杜月薇一开口,气氛立刻活了起来,老太君也说起话来,几位做惯的管事媳妇又说了好些话逗乐,更加热闹地传菜送粥。杜怀胤想去看妹妹,却总是被杜月薇打断。   杜璋跟常氏说着话,不让杜怀胤有插嘴的机会。   姜到底是老的辣。   二叔杜義看不得大哥如此绝情,悄悄对女儿道:『镜儿,请你三妹妹过来我们这里坐。』   杜月镜立刻点头,起身叫了一声:『三妹妹。』   杜月芷快步走来,杜月镜身边的妈妈已经很识相地让出一个位置,笑着道:『三姑娘坐这里吧,这里对着小砂锅,好吃又暖和。』虽然杜月芷在大爷那里不受宠,可到底是主子,二房又如此看重,也需得谨慎对待。   姑娘们的椅子,当然也不是普通的椅子,又来了一个青衣婆子,在椅子上铺了珍珠垫,同样附上一样的玉碗琉璃筷,   大器。』   她在府里这么多年了,什么事都见过,看着与杜月镜,杜怀信亲近的杜月芷,郑妈妈心想:三姑娘莫不是在报复自己的父亲?   只听老太君一声令下,所有人便开始漱口,动碗筷。杜璋先敬酒,然后是杜義。   祝酒辞过后,紧接着常氏布菜,其他人都是荤的,唯独两位姨娘是素菜,姨娘们也不敢说什么。   杜月镜和杜怀信都喜欢吃火锅,杜月芷烫了许多,配的酱料也好吃,所以杜月镜两兄妹的要求频频冒出。杜義看他们吃得热闹,自己也不由得心情愉悦,看着布菜的常氏:『大嫂别忙了,坐下吃些,有下人伺候着。』常氏道谢,却又听杜義让杜月芷也烫些肉给他吃。   常氏 第73章 大寿   杜月芷回到院子里,杜月镜跟了进来,两人屏退下人,在房间里说了约莫一炷香的话,杜月芷将杜月镜送出去,看只有阿玉一个人带着小丫鬟守在外面,这才想到兰蔓因为要照顾二夫人,所以没来。   杜月芷知道杜月镜面看了一眼,悄悄道:『姑娘似乎已经睡下了,有什么话明日再说。』   青萝点了点头。福妈妈蹑手蹑脚走进去,桌上的蜡烛还烧着,映着雕花大床,影影绰绰。那脚踏上放着一双小小的桃花鞋,摆的整整齐齐。姑娘裹着一幅锦绣芙蓉被,侧身躺着,似乎已经睡熟,一动不动。   被子上大团大团绽放的芙蓉,围绕着姑娘的周身,无比浓秀。福妈妈笼着烛火照了照,发现姑娘真的睡着了,温热的被子,暖香扑鼻。大约是困倦至极,往日房中稍有动静就会令她惊醒,今日却沉沉入睡,完全感知不到外界。   累坏了吧。大大咧咧的,什么都不在乎,所以让青萝跟着护送杜月镜回侧府。等青萝回来,预备回话,福妈妈拦住她,往里面看了一眼,悄悄道:『姑娘似乎已经睡下了,有什么话明日再说。』   青萝点了点头。福妈妈蹑手蹑脚走进去,桌上的蜡烛还烧着,映着雕花大床,影影绰绰。那脚踏上放着一双小小的桃花鞋,摆的整整齐齐。姑娘裹着一幅锦绣芙蓉被,侧身躺着,似乎已经睡熟,一动不动。   被子上大团大团绽放的芙蓉,围绕着姑娘的周身,无比浓秀。福妈妈笼着烛火照了照,发现姑娘真的睡着了,大约是困倦至极,往日房中稍有动静就会令她惊醒,今日却沉沉入睡,完全感知不到外界。   累坏了吧。   福妈妈放下心来,放下帐子,端着烛台悄悄退了出去。   翌日,杜月芷睡得饱,起得早,神清气爽地喝早茶。抱琴笑道:『姑娘今日心情好,奴婢看了也高兴,多喝点粥,喝碗粥看戏去。大爷请了京城有名的戏班,要连唱三日呢,可热闹了。』   月芷戴上,抱琴笑道:『姑娘戴上这只簪子,大房的薇姑娘可要吃一阵膈应了。』   杜月芷拿起一片胭脂叶,放入唇间抿了一下,双唇染了红,越发显得唇红齿白,馥誉生香。她看着镜中双目清明的豆蔻少女,红唇微弯:『一只簪子就让大姐姐膈应,那怎么能够呢?。。。后面还多的是。』   她娉娉婷婷站了起来,青萝正从外面进来,对她道:『姑娘,其他姑娘已经去老太君房里请安了。我看她们的丫鬟都抱着寿礼。。。』   青萝的话欲言又止。荷花洞子离得这么远,那咿咿呀呀的唱戏声隐隐约约传来,听着怪热闹的。   杜月芷笑着道:『你们都爱凑热闹,今日也不必留在家里,都出去看戏耍着。』   『那怎么行,家里有人看着尚且出事,更别说没人看,那可不闹翻了天。』吃完早茶,抱琴检出几套衣衫,一套一套拿过来给杜月芷过目。杜月芷一一看过:『老太君的寿辰不可穿得太素,不如就这套。』   是一套翡翠绣缎凤尾罗裙,长袖翩翩,裙摆勾着凤尾,绿缎柔软,褊赤金腰身,罩一件薄如蝉翼的禅衣,金光透碧影,贵气十足。   杜月芷穿好,发现这凤尾罗裙好看是好看,唯独走路不好走,裙摆看似大,却只是流苏多,里面绷着小腿,只能碎步走。抱琴拿了头面来,装扮起来,钗是佛玉钗,簪是珊瑚羊脂玉簪,这簪子还是当初在杜月薇手里使计拿过来的,原是老太君亲自选的,杜   杜月芷没有寿礼。   『姑娘,现在怎么办?我们没有寿礼!』   杜月芷回到院子里,杜月镜跟了进来,两人屏退下人,在房间里说了约莫一炷香的话,杜月芷将杜月镜送出去,看只有阿玉一个人带着小丫鬟守在外面,这才想到兰蔓因为要照顾二夫人,所以没来。   杜月芷知道杜月镜大大咧咧的,什么都不在乎,所以让青萝跟着护送杜月镜回侧府。等青萝回来,预备回话,福妈妈拦住她,往里面看了一眼,悄悄道:『姑娘似乎已经睡下了,有什么话明日再说。』   青萝点了点头。福妈妈蹑手蹑脚走进去,桌上的蜡烛还烧着,映着雕花大床,影影绰绰。那脚踏上放着一双小小的桃花鞋,摆的整整齐齐。姑娘裹着一幅锦绣芙蓉被,侧身躺着,似乎已经睡熟,一动不动。   被子上大团大团绽放的芙蓉,围绕着姑娘的周身,无比浓秀。福妈妈笼着烛火照了照,发现姑娘真的睡着了,大约是困倦至极,往日房中稍有动静就会令她惊醒,今日却沉沉入睡,完全感知不到外界。   累坏了吧。   福妈妈放下心来,放下帐子,端着烛台悄悄退了出去。   翌日,杜月芷睡得饱,起得早,神清气爽地喝早茶。抱琴笑道:『姑娘今日心情好,奴婢看了也高兴,多喝点粥,喝碗粥看戏去。大爷请了京城有名的戏班,要连唱三日呢,可热闹了。』   荷花洞子离得这么远,那咿咿呀呀的唱戏声隐隐约约传来,听着怪热闹的。   杜月芷笑着道:『你们都爱凑热闹,今日也不必留在家里,都出去看戏耍着。』   『那怎么行,家里有人看着尚且出事,更别说没人看,那可不闹翻了天。』吃完早茶,抱琴检出几套衣衫,一套一套拿过来给杜月芷过目。杜月芷一一看过:『老太君的寿辰不可穿得太素,不如就这套。』   是一套翡翠绣缎凤尾罗裙,长袖翩翩,裙摆勾着凤尾,绿缎柔软,褊赤金腰身,罩一件薄如蝉翼的禅衣,金光透碧影,贵气十足。小腿,只能碎步走。抱琴拿了头面来,装扮起来,钗是佛玉钗,簪是珊瑚羊脂玉簪,这簪子还是当初在杜月薇手里使计拿过来的,原是老太君亲自选的,杜月芷戴上,抱琴笑道:『姑娘戴上这只簪子,大房的薇姑娘可要吃一阵膈应了。』   杜月芷拿起一片胭脂叶,放入唇间抿了一下,双唇染了红,越发显得唇红齿白,馥誉生香。她看着镜中双目清明的豆蔻少女,红唇微弯:『一只簪子就让大姐姐膈应,那怎么能够呢?。。。后面还多的是。』   她娉娉婷婷站了起来,青萝正从外面进来,对她道:『姑娘,其他姑娘已经去老太君房里请安了。我看她们的丫鬟都抱着寿礼。。。』   青萝的话欲言又止。   杜月芷没有寿礼。   『姑娘,现在怎么办?我们没有寿礼!』   杜月芷穿好,发现这凤尾罗裙好看是好看,唯独走路不好走,裙摆看似大,却只是流苏多,里面绷着小腿,只能碎步走。抱琴拿了头面来,装扮起来,钗是佛玉钗,簪是珊瑚羊脂玉簪,这簪子还是当初在杜月薇手里使计拿过来的,原是老太君亲自选的,杜月芷戴上,抱琴笑道:『姑娘戴上这只簪子,大房的薇姑娘可要吃一阵膈应了。』   杜月芷拿起一片胭脂叶,放入唇间抿了一下,双唇染了红,越发显得唇红齿白,馥誉生香。她看着镜中双目清明的豆蔻少女,红唇微弯:『一只簪子就让大姐姐膈应,那怎么能够呢?。。。后面还多的是。』   她娉娉婷婷站了起来,青萝正从外面进来,对她道:『姑娘,其他姑娘已经去老太君房里请安了。我看她们的丫鬟都抱着寿礼。。。』   青萝的话欲言又止。   杜月芷没有寿礼。   『姑娘,现在怎么办?我们没有寿礼!』   杜月芷回到院子里,杜月镜跟了进来,两人屏退下人,在房间里说了约莫一炷香的话,杜月芷将杜月镜送出去,看只有阿玉一个人带着小丫鬟守在外面,这才想到兰蔓因为要照顾二夫人,所以没来。   杜月芷知道杜月镜大大咧咧的,什么都不在乎,所以让青萝跟着护送杜月镜回侧府。等青萝回来,预备回话,福妈妈拦住她,往里   福妈妈放下心来,放下帐子,端着烛台悄悄退了出去。   翌日,杜月芷睡得饱,起得早,神清气爽地喝早茶。抱琴笑道:『姑娘今日心情好,奴婢看了也高兴,多喝点粥,喝碗粥看戏去。大爷请了京城有名的戏班,要连唱三日呢,可热闹了。』   荷花洞子离得这么远,那咿咿呀呀的唱戏声隐隐约约传来,听着怪热闹的。   杜月芷笑着道:『你们都爱凑热闹,今日也不必留在家里,都出去看戏耍着。』   『那怎么行,家里有人看着尚且出事,更别说没人看,那可不闹翻了天。』吃完早茶,抱琴检出几套衣衫,一套一套拿过来给杜月芷过目。杜月芷一一看过:『老太君的寿辰不可穿得太素,不如就这套。』   是一套翡翠绣缎凤尾罗裙,长袖翩翩,裙摆勾着凤尾,绿缎柔软,褊赤金腰身,罩一件薄如蝉翼的禅衣,金光透碧影,贵气十足。   杜月芷穿好,发现这凤尾罗裙好看是好看,唯独走路不好走,裙摆看似大,却只是流苏多,里面绷着 第74章 眼熟   杜府两位爷,大夫人,二夫人,两位少爷,两位姨娘皆有礼送来,因今日来客众多,忙不过来,二夫人又病倒,所以除了两位姨娘,其他人都只是礼到人不到。各位得脸的奴才也一早送来了礼,请了安。现在单剩下这几位小姐留在最后,哄老太君高兴。   杜月荇送上寿礼,祝完寿后,老太君笑着给了回礼,杜月荇便被于姨娘领了下去。   紧接着是杜月茹和杜月镜。   杜月茹此次负责安排各宾客的回礼,所以趁机藏了猫腻,私留了一对已被盘玩数十年,滋养成深棕红色,纹理分明的骘琍核桃,并着一盆青葱茂盛的万年青送了上去,声音格外清脆:“茹儿祝老太君松柏长青,河山同寿。”   “好,好,茹丫头礼物儒雅得很,收着,赏。”   杜月镜送的是一尊小金佛并一张糕点单子,她素来就大方,这一小尊闪闪发光的金佛还是让其他人刮目相看:“老太君,这佛你随便摆着玩儿,重点是这张单子,上面的糕点可都是民间的精髓,费了我许多的精神才弄来。您别老收着给忘了,让小厨房的人拿去琢磨,做出来给你吃。我么,就祝您寿域同登,椿萱并茂。”   老太君笑眯眯道:“镜丫头平时专爱捣乱,今天却转性了,像是长大了。难为你还费心想着给我找点吃的。”说着,将金佛与其他寿礼放在一起,糕点单子却递给了身旁的夏妈妈,又命人:“重赏。”   最后只剩下杜月薇和杜月芷,杜月薇看着杜月芷,柔声道:“三妹妹,你的寿礼呢?再不拿出来,姐姐可就抢先了。”   杜月芷柔声道:“祝寿全在心意,不分先后,那么,姐姐先请。”老太君忙叫她二人不要互相推辞,“有什么好东西,趁早拿出来给我瞧,别怕镇住了我。”   杜月薇正想听这一句。她原是想当压轴的,可是又怕出什么意外,现在不管如何先把寿图拿出来,宣誓主权,谅三妹妹无话可说。   “这是我母亲的一点心意,请老太君笑纳。”身后的诗儿拿了一只小匣子过去,背对着众人打开,里面是厚厚一沓万保当铺的银票,每张皆是一百两,少说也有一万了。老太君看过一回,微微挥了挥手,诗儿便将匣子放在老太君倚着的小榻上。   别人虽然不知道匣子里放了什么,但想必也是十分贵重的东西,否则那匣子不会被夏妈妈换走。   常家到底是有家底的,便是连逢大难,折了许多银子去救月薇舅舅,但凡有呼吸的间隙,只要不死便可回生。常氏听了常贵妃的话,拿出一万两给老太君祝寿,也不过是咬咬牙的事。   “老太君,孙女也同样另备了一份寿礼,请看!”   杜月薇笑得如春花般绚烂,手掌轻扬,原本卷轴似的绢瞬间倾下。   那丝绢似白浪,更似雪色,泛着流水波光,精致而无暇。   百色线织出大寿的轮廓,再由各色线织了许多个小寿填补进去,绣法独特,孝心十足。   且隐隐藏着得天独厚的气韵。   正是百寿图!   “真美啊,这绣工,这心思,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薇姑娘真是费了功夫做的。”   “你们先别道绢好看,此乃是白狸绢,有市无价,不是有门路的人,再难求得的。”   “我看大小姐的寿礼该是寿礼里最漂亮,最精致的。”   杜月薇毫不意外的得到别人的艳羡与目光,一扭身,撒娇似得拥在老太君膝上:“哪有你们说的那样好,叫老太君看我笑话。”   老太君也很高兴,只道薇丫头在上面用了心,没有白疼她:“寻常我略宠一宠薇丫头,你们还道我过了,薇丫头想着我,什么都做得。她惯常是个不爱女红的,上次还给府里老人绣了丝帕,我还奇怪呢,怎么也不给我一条,原来是用心在这上头。好好好,来,到我怀里来。”   说着,把杜月薇搂在怀里摩挲,房里欢声笑语,喜气洋洋。   “这幅祝寿图是你亲自”   杜月芷眸子紧缩,不知为什么,看着自己绣了数个月的祝寿图,心中竟有一种陌生的快意,仿佛大水倒灌,泄洪般淋漓尽致。   没有人发现夏妈妈神情惊讶,眼睛飞快地扫了杜月芷一眼,却见杜月芷神情恍惚地望着那件寿礼,原本平静的眼睛早已忍不住,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强忍着咬住下唇。   她注意到夏妈妈目光,倔强清冷的下巴微抬,做了个口型:“帮帮我。”   三姑娘可怜。   杜月芷一示弱,夏妈妈的脸色立刻变得不忍起来,仿佛看到倔强又不肯屈服的公主在哀求她。两张美貌的脸实在太相似,她实在无法忽视。   殊不知杜月芷就是要她不忍。这府里的老仆人,如果还有谁关注她,对她抱有感情,除了福妈妈,就是夏妈妈了。夏妈妈对她的感情是很隐蔽的,轻易觉察不出来。杜月芷今天特意问过福妈妈,在外眼角点了一粒小痣,收拾收拾,看着更像母亲了。她想试试夏妈妈。   夏妈妈敛心神,再次看向那副寿礼,定了定,对老太君笑道:“老太君,这幅寿礼看着眼熟,像是哪里见过,可否让奴婢瞧瞧?”   眼熟?   “必是你去大房送东西,扫过一眼罢。”老太君笑道,命灵珠拿给她,夏妈妈在手里瞧了一回,笑道:“可不是。这拿在手里细看,实在像我见过的那一副。只是不是在大房,而是三姑娘房里。”   什么?   杜月薇感觉老太君轻轻拍着自己背部的手停了下来,声音平添一分凌厉:“阿夏,你可不要乱说,这分明是薇丫头的绣的,怎么会出现在芷丫头房里?”   “这奴婢倒是不知。”夏妈妈放下寿礼,亦有些不确定道:“只是恍惚见过三姑娘伏在案上绣,或许是她们姐妹切磋。”   “薇丫头,是这样吗?”   老太君发问,杜月薇感觉浑身气血都有些凝滞,匆忙看了杜月芷一眼,答道:“没有。这份寿礼独一无二,连我母亲都瞒着,怎么会跟三妹妹切磋呢?别是夏妈妈看错了吧。”说罢,眼圈一红,竟似非常委屈。   旁边的诗儿连忙上前,愤愤不平道:“我是看着我们姑娘绣的,夏妈妈您老人家说话归说话,一句‘恍惚见过’,就把我们姑娘的心血付之东流,平白说成别人的功劳了。”   杜月薇却责怪道:“诗儿,夏妈妈是你能质疑的?今日老太君大寿,不准你放肆。再说我委屈点没什么,反正寿礼是我绣的,其他人眼红,想争也争不到手。”   杜月镜冷笑,插了一句道:“见过就是见过。寿礼谁绣的,谁眼红还不知道呢。”   这可更奇怪了,寿礼到底是谁绣的?众人嘀咕起来,不知该听谁的。   “芷丫头,你说。”老太君先不忙着安抚杜月薇,看着杜月芷。   杜月芷提裙上前,跪在地上,先磕了一个头,坦然道:“老太君,大姐姐所说俱是属实,月芷无可反驳。”   大姐姐,你急于撇清我与寿礼关系。   断了扭转的回路。   自掘坟墓。   很好。   那我再便助你一臂之力。 第75章 光芒   不知何时,一名婆子从老太君房里匆匆出去,找到正在招待宾客的常氏,在她耳边低语一阵。常氏面对着众人,保养良好的银月脸上露着淡淡的微笑,听完,又周旋一阵,叫来管事媳妇们,道:“我有些事需要处理,你们好生看着,别偷懒。”说罢,抽身而出。   她想到那幅寿礼有鬼,只是得势后一时得意忘形,竟任由杜月薇杜月茹胡闹,落下把柄。三姑娘倒也真是个能人,偏偏忍到今天才说。常氏心中冷笑,对成妈妈问道:“大爷如今在哪?”   “六部来人,大爷和大少爷在前厅招待。”   杜璋,杜義正和刑部的王呈山说话。九月,两位殿下在江南遇刺一案已转到大理寺秘密审讯,越审越令人心惊,竟牵扯出许多重要人士。杜義抓住的那个刺客,已经审到重要关头,那刺客却又咬紧牙关,再不肯说一句。   王呈山身为刑部尚书,看过供词,心中亦觉所得非常理可循,只劝杜義:“如今还是请圣上派太子或者其他殿下主审,不管审出来结果如何,毕竟关系到皇后,贤兄慎重啊。”   杜義道:“我何尝不是这么想。只是太子断然不是好选择。”   杜璋也沉吟道:“太子是亲,该避嫌。只怕皇后那边已有了对策,她已有意让太子出宫去开封,届时会由我的得力干将亲自护送。”   杜義颇觉意外:“太子要去开封?”他说太子不是好选择,是因为太子并无主审的才能。而这么敏感的时刻,太子出宫,等他递了折子上去,便是其他殿下审出什么,也与太子无关了。   三人正说着话,不久成妈妈端了茶上来,低声对杜璋道:“大爷,主母有话,请您过去与她一见。”   杜璋只道是大寿上的事,随成妈妈到了后面,却见华妆丽服的常氏一脸平静,只是平静之下带着淡淡的焦急,一见他来就立刻站了起来。杜璋问道:“何事让你如此惊慌失措?”   常氏手紧紧握在袖中:“本不该打扰你的。只是事关薇儿,我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薇儿?薇儿怎么了?早上还来与我请安,莫是病了?”杜璋惊讶。   “不是,薇儿被人欺负,请大爷为她做主!”   常氏说着,两道泪不由得夺眶而出。   西窗纸上,映出无数柔弱的话语,句句含泪:“现在薇儿被围攻,我又在这里,她无依无靠,不知受了多少委屈。”   杜璋大怒:“岂有此理!过去看看!”   ————————————————   “芷丫头,你的意思是,你大姐姐并未与你切磋女红,更未将寿礼拿到你房里?”   老太君缓缓问道。   “是。”   “这么说薇儿是冤枉的了?”老太君脸色和缓下来,侧头对夏妈妈道:“阿夏,看来你是错了的。”   夏妈妈笑道:“奴婢老眼昏花,看错了也有可能。”   诗儿乐道:“现在可好了,真相大白,还了我家姑娘一个公道。”   目前看来确实。   杜月薇看着跪在地下的杜月芷,两人视线相撞,杜月薇莫名觉得心中发怵。明明是她跪着,却只觉得她站得比谁都高,目光中的坚韧,稳重,明亮,简直要灼伤任何侵犯她的人。   “既如此,芷丫头,你起来,还未见到你的寿礼,也拿出来让我们赏赏。”老太君笑道。   “是。”   那道光芒越发绚烂。   “孙女的寿礼。。。”   那直起的身子越发骄傲。   “乃是净手焚香绣了三个月。。。”   语气越发淡定沉稳。   “当今世上独一无二的白狸绢百寿图!”   踩着每句话的话尾,杜月芷已走到百寿图面前,亲手捧了那幅白狸绢百寿图,微移莲步,敛容平息,稳稳送到老太君面前。   众人再次目瞪口呆,杜月镜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杜月茹知道此事自己也脱不了干系,所以目不转盯看着,除了知情人,其他人都觉得今日□□迭起,云里雾里,连老太君都有些不理解:“芷丫头,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这幅寿礼与你无关吗?”   杜月芷口舌清晰:“老太君,孙女是说大姐姐房里的寿礼与我无关,但这幅寿礼,却是孙女亲手所绣,一直在孙女房中放着。只是近日不小心遗失,不知是怎么被大姐姐得了,还当作自己的寿礼送给老太君。”   杜月芷的这句话,非常明了,有两个意思:一,这幅寿礼是她亲手所绣;二,寿礼被杜月薇偷了。   “芷丫头,你想好了再说,事关你大姐姐的清誉!”   杜月芷目光仍旧温婉,却愈发坚定:“孙女所言,俱是属实,请老太君明鉴。”   老太君手里的佛珠越转越快,她知道杜月芷的为人,如此场合断然不会撒谎,但是杜月薇身为嫡女,没有必要去偷庶妹的东西。   杜月镜剥了一粒坚果,吃得正欢:“三妹妹,你的意思是,某人偷了你的东西,还厚颜无耻借花献佛?”   杜月芷没有回答,但是她的眼神,不言而喻。   杜月薇的心更加慌了,勉强维持着镇定:“老太君,请您给我做主,三妹妹血口喷人,汇合了二妹妹一起侮辱我,欺负我!这幅寿礼分明是我绣的,之前已经在府里传开,三妹妹想是没有这件东西,心中羡慕,也不知是鬼迷心窍还是胆大包天,竟开口就说寿礼是她绣的。今天您若是不重重罚她,以后我也不敢在府中住了。”   杜月茹帮腔:“老太君,凡事讲究证据,大姐姐绣这幅寿礼,是府内早有传闻,且丫鬟看见的。但是三姐姐却并没有证据证明这幅寿礼是她的,空口无凭,白白占口舌便宜么?”说罢,又故意看着杜月芷道:“三姐姐,自己没有的东西,就算心里羡慕,也别故意扭曲事实,倒叫人看不上。。。”   杜月镜吃完坚果,将坚果皮随手一扔,砸到杜月茹脸上,杜月茹冷不丁被砸,脸疼,顿时恼了:“谁啊,长着眼睛乱扔!”杜月镜忙赔罪:“不好意思四妹妹,我没看见。只是我长着眼睛乱扔,你怎么长着眼睛出气呢?”   服侍杜月镜的阿玉噗呲一笑。   杜月茹脸一阵红一阵白,又不敢跟杜月镜正面争论,让盛儿找机会去掌阿玉的嘴巴,抱琴先拦在前面,居高临下喝了盛儿一句:“盛儿,你敢!”盛儿以前就怕抱琴,也是狐假虎威,只得弱弱退下。杜月茹气得要死,只好嘀嘀咕咕骂了阿玉和抱琴一句,转身走到杜月镜身后站着。   杜月镜倒是被杜月茹的话提醒了:“老太君,四妹妹说得对,空口无凭,三妹妹要拿出证据来!”   老太君点头:“芷丫头,你可有证据?”   “我有。”杜月芷声音不大不小,足够让周围的人听见:“在我说出证据之前,可否容我问大姐姐几个小问题?”   问问题很公平,老太君允了:“你问。”   “大姐姐,倘若这幅百寿图是你绣的,请问白狸绢和丝线是从何处来?有无描样?用的什么绣法?大寿字绣了多久,小寿字绣了多久?总共多少个寿字?”   杜月芷问问题,一向喜欢连环问,又快又重,极易打击对手的心理防线。杜月薇被问得发怔,竟不知如何回答,背上顿时出了汗:“你再说一遍,我没听清。”   杜月芷又说了一遍,然而杜月薇听清了,却不知如何回答。她自得了这件寿礼,又见杜月芷不敢声张,早就乐翻了天,哪里还想过这种细小的问题。   但是,越是细小的问题,却越容易造成崩溃的缺口。   杜月薇身旁的厉妈妈见姑娘被吓住了,素来老成而不多话的她,此刻上前:“三姑娘这些问题,实在不值回答,分明是在故意找我们姑娘的茬。老奴便代答了罢。这白狸绢是舅老爷常检校送的,丝线是姑娘惯常用的,绣法亦是常用的苏绣,至于寿字使用的时间,这种谁还记得清呢?”   这些说辞乍听下去还算有理。   “厉妈妈,你还差最后一个问题,多少个寿字呢?”抱琴不用杜月芷再问,立刻挺身而出。   诗儿尖声道:“九十八个!”   诗儿是趁着厉妈妈说话的间隙,自己快速数了一遍。老太君复又让灵珠数了一遍,确实如此。   厉妈妈心中笃定杜月芷虚张声势,面色便有些不恭敬了:“三姑娘,别说老奴夸口,薇姑娘金枝玉叶,府里老太君,大爷大夫人疼着,宫里贵妃娘娘宠着,外面舅老爷万贯家财俱有姑娘一份,实在不屑于做那种宵小之辈才做的事。下次请您说话前务必三思。”   杜月芷抬眼看了厉妈妈一眼,目光甚是冰冷,仿佛警告厉妈妈注意自己的身份。厉妈妈皱皱眉便闭嘴了。杜月芷转头问杜月薇:“大姐姐,这些都是你的回答吗?”   杜月薇宛如在大火上面烤着,隐隐有种收不住的感觉,仿佛前面有万丈悬崖,她本来可以躲开,现在却只能硬着头皮一步步走过去,还得表明自己是自愿的。那种隐形的逼迫压下来,非常不适。   是她的回答吗?   她不知道。   大家都在等杜月薇的回答,老太君也殷切地看着她,这是对杜月薇有力的回答,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   杜月薇生平第一次觉得孤独,无助。   “是的。”   杜月薇说完这两个字,居然有些虚脱,诗儿大叫一声:“姑娘,你怎么流这么多汗?”掏出帕子为她擦汗,被杜月薇狠狠推开。   她看着杜月芷,眼神陌生,仿佛第一天认识她。   杜月芷唇边含笑,大姐姐,你汗流的太早了。   “你问了我这半日话,该拿出你的证据了吧,三妹妹。”杜月镜勉强道。   “如大姐姐所言,我在等一个人。”   “等谁?”   此时门外又有动静,有人来了,灵珠出去看了一回,回道:“老太君,师爷来了。”   “他来干什么?想是拜寿。叫他晚点再来。”老太君实在无心去搭理别人。   “不是呢,他拿着账簿子,说是二姑娘派人叫他来的。”   杜月镜正吃着酥饼,闻言忙道:“是我。叫他进来吧,三妹妹院子里的帐,他记得清清楚楚。”   丫鬟们放下蝉帐,将内外隔开,师爷站在帐子外头,先给老太君和各位主子请了安。   杜月芷对老太君道:“老太君,我的白狸绢,丝线都是有过账的,请师爷带着账本来,也是为了这一点。”   “拿来我看。”   师爷站着,只见蝉帐内伸出一个雕花红漆托盘来,便将账本准备好放在上面:“老太君,三姑娘乃是六月初三买的白狸绢,长四尺一,宽二尺,百色丝线两斤,针,竹条若干,俱在那一日的账本上记着,请您过目。”   老太君看见账本上记得清清楚楚,倒也无话,杜月芷确确实实买过白狸绢,尺寸也是一样的。   “大姐姐说百寿图是苏绣,其实这是平金刃绣,是边疆的一种特色绣法……”杜月芷停了下来,微微侧头,温言叫了一句:“抱琴。”   “是!”抱琴将准备好的东西拿了出来,放在桌子上,是针线,竹绷和描样的丝帕各两份。众人皆伸颈抬眼看,议论纷纷,有的人已经猜出要做什么用了。   “芷丫头,你这是……”   “老太君,这帕子是我曾描的小寿字的样,阵线也是极其普通的,不用比别的,就比绣法。看看我与大姐姐,谁绣的最像这幅百寿图。”杜月芷伸出白嫩的小手掌,掌心向上,笑容清浅:“大姐姐,你先选。”   杜月薇茫然看着杜月芷,六神无主。她其实并不精通女红,一向都是屋里的丫鬟代为做的,她只是绣两针意思意思。如今杜月芷给她出了这么大的难题,她如何……如何绣的出来!   冷汗打湿内衫。   有一种绝望的感觉蔓延。   先前的从容自信全化为此时的窘迫与无能为力。   杜月芷微微一笑:“姐姐既然如此谦让,那妹妹就自作主张,先绣出来看。”   说罢,随便选了一份,自顾自绣了起来,一针一线,皆有独特之处,别人看起来极为费力,但她却绣的极为轻便,想是练熟了。   老太君也是多年的媳妇熬成婆,当年也是女红上的能人,此时看那描样,那雏形,跟百寿图的几乎相同,连勾针,飞针,压线,匝线都一模一样。这种看似粗实则不失细腻的绣法,确确实实与苏绣不同。   “大姐姐,你别发呆,快绣吧。”杜月镜故意推了她一下。   杜月薇浑身颤抖,似乎在躲避什么。   “薇丫头?”老太君看杜月薇久久不动,心中早就起了疑心,倘若这幅百寿图真的是薇丫头绣的,她又为什么迟迟不动手,甚至连反驳都没有,只顾擦汗,和往外看。   难道,这幅百寿图,真的是偷的?   想到这个可能性,老太君的心越来越沉,语气也不由得重了几分:“薇丫头,你还愣着做什么,芷丫头已经再绣了,你多少也绣两针。”   见老太君催促,杜月薇终于慢吞吞起身,拿了针线和竹绷子,还是诗儿帮她将针穿上。杜月薇勉强绣了几针,可是越绣越不对,竟连最基础的绣法都忘了。她手指颤抖,心中很恨杜月芷,恨的好想她死,可是这样恨也没办法,她依然拿着那可笑的描样,当场出丑。   “你,你绣啊!”老太君握紧佛珠,眼睛紧紧盯着杜月薇的脸,只要杜月薇绣了,一切就可以结束了。   绣啊——   魔咒一样,催促着惶恐的心。   老太君等来的,是竹绷子和针线从杜月薇手中滑落。   杜月薇浑身力气被抽走似的瘫软在地,哭着,声音又害怕又可怜:“老太君——”   她不会绣啊!   什么苏绣,什么平金刃绣,她全不会!   “你们看见了吗,薇姑娘不会绣!”   “难道这件贵重的寿礼,确确实实是三姑娘准备的?”   不知谁插了一句:“你意思是这百寿图是属于三姑娘的,这不等于说薇姑娘偷——”   “嘘——”众人忙嘘这不知轻重的丫鬟。   也不知是打哪儿冒出的丫鬟,眉目英气,穿着却很寻常,混在莺莺燕燕的丫鬟群里,一时也看不出是谁家的。   老太君自然是听见了的,微微叹了一口气,看都不看杜月薇。   杜月芷也停了下来,那只绣了一小半寿字的竹绷握在手里,灵珠拿到老太君手里,根本不用对比,寿字的那一撇,上粗下细,线条流线般优美,确确实实是百寿图上的。   “姑娘,振作点,还没到最后,您不能放弃!”   杜月薇开始摇头,她快要崩溃了,连厉妈妈的话也听不进去。   而老太君的目光,完全被杜月芷吸引。   “最后,这幅百寿图不是九十八个字,而是九十九个字!”   九十九个?   方才明明数过,是九十八个!   杜月芷将百寿图高举手中,转了过来,此时太阳已经升起,阳光透过白狸绢,那绢厚重,被光芒穿透,显得微微透明,竟似纱一般飘逸灵动。   在绢的背面,光芒被丝线阻隔,而空余的,穿透的丝丝光线,聚成一个大大的寿字,几乎占据了整块白狸绢,美而华丽,精致到了极点。   所有人被这个阳光绣成的寿字震惊到难以相信。   “天啊,原来最后一个寿字藏在这里,九十九,好生吉利!”   “恐怕只有绣的人才知道吧!”   杜月芷每日坐在窗前绣,那阳光透过白狸绢,亦是她最初的描样。   最后一个寿字,才是今天的重头戏。   她捧着百寿图,站在温暖的阳光中,长眉如黛,笑容真切而柔软。   “孙女杜月芷,携寿礼白狸绢百寿图,敬祝老太君与日月同寿,无量颂祺!” 第76章 围攻   杜月薇坐在地上, 看着明亮阳光里站着的杜月芷,她是那么美, 那么耀眼, 气度芳华,从容不迫, 仿佛天生活在万人中央, 随时要取代属于自己的位置。   不, 不可以!   她只是区区一个庶女!   自己才是嫡女,没人能取代自己!   杜月薇转头要寻求老太君的安慰, 娇滴滴地哭泣:“老太君, 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解释!”   可是老太君却握着佛珠站了起来, 从她面前无情走过:“薇丫头,你实在太让我失望了!”证据确凿, 还有什么可解释的。再解释, 那就是狡辩。   此时说什么也没用了。薇丫头身为杜府堂堂嫡女,竟不顾身份,去偷窃庶妹的寿礼, 甚至放出谣言颠倒黑白,心术不端, 对于杜家这样时刻处于风口浪尖的位置, 嫡女犯下偷窃的罪行,简直是狠狠打了自家人的耳光,万一传出去,被有心之人操纵, 十数年内杜家女儿再莫想嫁的好人家,处心积虑攒下的仕途前程,也会受到严重影响。   白疼她了!   老太君眼神冷漠地从杜月薇身上扫过,再回到杜月芷身上时,转为柔和。   夏妈妈搀着老太君走到杜月芷的面前,老太君亲手接下了百寿图,递给旁边的夏妈妈,再拉着杜月芷的小手,回到榻上来。   “芷丫头,来,到我身边来,让我好好看看你。”老太君戴上老花镜,仔细端详着杜月芷。芷丫头方才站在阳光里,轮廓,目光,竟酷似洛河公主,就连自己也恍惚了,不知今时何日,时光轮转,将公主又送回来了。   待细细端详,发现她小小年纪,眉眼间却经历了悲苦,平平仄仄,不是公主,是芷丫头。只不过,还是那么善良,那么温婉。她亲自绣的寿礼,费了那么多功夫和精神,才得了一件绝品,这世上再无人能有这般的手,这般的心。所以她才是最孝顺,最聪明的那个孩子。   她从一开始,就没为寿礼惊慌过,无论多少人向着薇丫头,她也能凭着自己的力量,步步为营,夺回寿礼。   如此看来,她的气度和心计,才是最接近杜府嫡女的。   她也的的确确,是杜府的嫡女。   老太君陷入一种两难的境地,当她发现了杜月芷身上的闪光点,心里的天平很难保持平衡。莫非,这是天意,天意将芷丫头送回来,将所有的一切扳回到正规上?   杜月芷安安静静,就像娇小柔弱的孙女,倚靠着祖母的怜悯与宠爱:“老太君,您不怪我吧?”   “怪你什么?怪你太孝顺么?”老太君摸了摸她的头,一双满是皱纹的眼睛竟有些湿润:“是祖母不好,让你受委屈了。以后祖母再也不会让别人欺负你了。”   这是什么意思。   聪明如杜月芷,也不禁有些疑惑。   但是她很识相地什么也没问,她才刚给杜月薇一个巨大的打击,不可喜形于色,更不可造次。   她看向因为惊讶而处于崩溃中的杜月薇,杜月薇满脸都是泪水,非常狼狈,两人目光再次交接,这一次,是杜月芷居高临下,而杜月薇从云端坠落,摔得惨不忍睹。   “小偷啊——”   “真是想不到……做下这种丑事……真丢人……”议论声隐隐约约传来。   受到姐妹姨娘异样目光的杜月薇,身份越是珍贵,越是生不如死。   她好后悔,为什么要听杜月茹的建议,为什么不开始就毁了百寿图!   为什么不做的更绝!   杜月薇恶狠狠看着笑意弥漫的杜月芷,突然想到之前她只是让人散播她在准备寿礼,结果不久后府里竟飞快传出她在绣白狸绢,连绣的什么都传开了。为此她还责骂了杜月茹,以为是她嘴不严。   现在想想,也许并不是自己人嘴不严,而是有人刻意为之!   这个人就是杜月芷!是她知道寿礼被偷走后,顺水推舟,蓄意造势,一切都是为了今日而做的准备!   杜月薇这一想通,突然全都通了。厉妈妈见她怔怔的,还以为她伤心过度,要扶她起来,却被杜月薇抓住手腕:“厉妈妈,我知道了,一切都是这贱人在背后搞的鬼,是她故意害我!我要告发她!”   “姑娘,还是等夫人来了再理论,您暂且忍忍罢。”厉妈妈担心杜月薇冲动之下,反而会更加坏事。   “不!”杜月薇眼中闪着仇恨的光芒。   她忍不得。   杜月镜也为杜月芷高兴,无意间看见杜月薇眼光不善,担心越拖越久,反出事端,故意笑道:“老太君,现在时辰不早了,该吃寿面,出去会客了。您该吩咐的也快吩咐吧,大姐姐跪的膝盖也疼呢。”   经她提醒,老太君才想起杜月薇。   “来人,把薇丫头送到佛堂去静思己过,不准丫鬟服侍,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准放她出来!”   “是!”   来了两个婆子进来,就要将杜月薇扶出去,杜月薇突然挣脱她们,扑到老太君膝下大哭:“老太君,我是冤枉的,都是杜月芷这个贱人故意害我。是她散播谣言,按捺不发,专门到了今日出我的丑。她心中嫉恨我,挑拨离间我们祖孙的感情,求您不要被她蒙蔽!”   老太君见她形象大毁,哭得涕泗横流,心里更加失望:“薇丫头,我只问你,你妹妹的寿礼是怎么到你手上的?”   杜月薇哭得一愣。   “你的罪过是你三妹妹的十倍百倍,你还不清楚吗?”老太君推开杜月薇,厉声道:“来人,带下去!”   “慢着!”   只听一声洪亮的声音传了进来,杜璋大步跨入房中,虎目生威,看见仙女似的宝贝女儿倒在地上,头发乱了,衣裳脏了,哭得像个泪人,分外狼狈。而满房的人都无动于衷,果真如常氏所言,所有人在围攻他宠到极致的掌上明珠。   “薇儿!”常氏后一步进来,看到狼狈的女儿,心都碎了,大声喝道:“你们都瞎了,看见姑娘坐在地上,也不扶起来!”   一大群丫鬟连忙将杜月薇扶了起来,送到常氏这边来,常氏忙搂在怀里,哭成一团:“薇儿,不怕,父亲和母亲都来了,再没人敢欺负你了。”   说罢,狠狠心,将杜月薇推到杜璋怀里:“大爷,您的女儿,您自己看着办吧!”   “父亲!”杜月薇知道母亲的用意,紧紧拽着杜璋的衣服,眼泪汹涌而出,打湿了他的衣衫:“您再不来,女儿就活不成了!”   杜璋拍了拍女儿的肩膀,看向前面。只见老太君端坐在踏上,左边坐着二房嫡女杜月镜,右边,原本属于月薇的位置,坐着平心静气的杜月芷。杜璋目光中闪过一丝厌恶,又是她,她为何坐在那个位置?   “薇儿,你怎么样?是谁欺负了你,告诉父亲!”杜璋又是心疼又是愤怒,女儿的眼泪像冰珠一样砸在他的心里。   “父亲,我没事。我,我……”杜月薇怯懦地看了一眼身后,摇摇头,什么也不说。   杜璋一看平时娇宠的女儿连指认都不敢,可想而知,她受了多么大的委屈:“好孩子,你只管说,别怕,有父亲在。”   常氏一副气恼隐忍的样子:“大爷,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逼问薇儿,薇儿是个善良单纯的孩子,顾及着老太君的面子,怎么敢说!不如问问下人才是正经!”杜璋闻言,便问着厉妈妈和诗儿。   厉妈妈和诗儿收到常氏的眼神,趁机添油加醋,将杜月芷如何谎称大小姐偷了她的寿礼,又如何用所谓的证据妖言惑众,使得老太君听信妄言,将大小姐罚去跪佛堂。   杜月薇哭哭啼啼,梨花带雨:“父亲,我也不怨老太君。都是三妹妹,她非说我偷了她的寿礼,又拿话堵我,连老太君都信了她,要叫我去跪佛堂,离间我们的感情。您知道,老太君是最疼我的,如今被三妹妹的甜言蜜语拢住,女儿心里实在难受……”说罢,喉头哽咽,再说不下去了。   “岂有此理!”杜璋眼眸紧缩,拉着杜月薇大步朝杜月芷走过去。   “璋儿!”老太君喝住杜璋,但他充耳不闻。   杜月芷看着父亲气势汹汹走过来,慢慢站了起来,请了一个安:“女儿见过父亲。”   杜璋冷冷看着她。   “啪!”   随着一片惊呼声,铁掌带着疾风,大力扇在娇嫩的脸上,杜月芷毫无准备,柔弱的身体受到巨大的冲击,径直向后倒去,摔倒在床榻,磕在大迎枕的角上。   “三妹妹!”   “三姑娘!”   “芷丫头!……快扶起来!”   杜月芷头晕目眩,身体无力地被人翻过来,她仰躺着,眼冒金星,看人都带着重影,脸火辣辣的疼,口中略有咸腥,有人拿着帕子擦她的脸,还有人在哭泣,有人在斥责,许许多动的声音涌入耳朵,嘈杂又不安。   “孽障——”   “璋儿,你在干什么!在我房里打人,还不给我滚出去!”   “老太君,父亲是一时情急,求您不要责怪父亲,要怪就怪我……”   “水,快去端水!叫大夫!”   杜月芷头痛欲裂,她现在真是娇气了,才不过大半年,连一记耳光都吃不住了。   真痛啊!   父亲。   杜月芷在漠然中恢复了神智。   她被转移到老太君的套间里,睡在那张大床上,旁边围着自己的丫鬟,福妈妈,杜月镜和杜月荇。见她醒了,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姑娘,您怎么样?”抱琴和青萝一边哭一边拿帕子给她擦脸。   杜月芷的脸肿的非常厉害,嘴角破了,下巴因为磕在大迎枕上,已经青紫一片,丝丝血迹顺着嘴角溢出来,杜月芷伸出手一抹,指上粘腻,都是红红的血。   她用指尖揉了揉,那血便淡化了。   “别哭,我没事,磕了一下而已。”杜月芷见两个丫鬟哭得一塌糊涂,还能反过来安慰她们:“今天是老太君的大寿,你们哭成这样,岂不是让我为难?快收起眼泪,帮我收拾一下。”   抱琴和青萝心中难受得要死,可是姑娘已经这样说了,她们不能让姑娘失望。在外人的面前流泪,是一种软弱的表现,她们不会软弱,因为这样会害姑娘分心。所以她们一心一意帮杜月芷擦去血迹,整理发髻,衣裳,让她得以留存体面。   杜月荇趴在床边,声音又娇又嫩,眼睛里含着两汪眼泪:“三姐姐,你是不是疼的很厉害?”   “不疼。”杜月芷摸了摸杜月荇的头:“没事的,我很快就好了。”   “骗人,你都快要哭了!”杜月荇是个小孩,心思纯净,看什么都很澄澈。   杜月芷愣了一下,收回手。   杜月镜在旁边也很难受,她万万没想到大伯会不由分说打了杜月芷一记耳光,便是再不喜欢的女儿,也该给她一个辩驳的机会,可是大伯分明连这样一个微小的机会也不给三妹妹,全然将她当作了空物。   杜月镜握着三妹妹冰冷的小手,目光饱含关切,继而又愤愤不平:“大伯父这样对你,连我都看不下去了,我看他也太冷酷无情了些,什么都听大房的!”   “外面怎么样?”比起指责,杜月芷更关心事态的变化。   杜月镜顿了顿,声音无力:“大伯父打了你以后,深感愧意,已经给老太君赔了罪,现在正在为大姐姐求情,说这件事必有蹊跷,要老太君三思。”   外间。   常氏命女儿跪在老太君面前,语气又温和又不容反驳道:“老太君,这件事其实并不是您想的那样。月薇确实没有亲手绣寿礼,但若是说偷,这是绝对没有的事。她老早就缠着我,说要给您准备一份巨大的寿礼,可是她女红有限,不知怎么绣,我就劝她,哪怕费钱买来,也是一份心意。月薇纠结了半个月,才犹犹豫豫地答应了,还托了信得过的人帮她办。那人也是心急,拿了我们的谢礼,日期临近,不知从哪儿弄了一幅百寿图来,哄着月薇说,这是她找人绣的。月薇也没想过这是偷的,欢欢喜喜收下,作为寿礼送给您。若是真有错,那也是我这个母亲的错,帮着她瞒天过海,月薇她还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胆子又小,被人一吓就什么也不敢说了。现在有人趁机作乱,大爷爱女心切,难免出手重了些。您也打过大爷,该知道手心手背都是肉,大爷打了三姑娘,难道大爷心里不疼么?”   作者有话要说:  希望大家控制一下情绪(顶锅跑)   我马上马上派男主出来!!!信我!!! 第77章 污蔑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   晚上还有一更   最近天气变冷,大家注意保暖哦   常氏这话说的不只是给老太君听, 还说的是给周围的女眷听。杜月薇方才出了大丑,也只有靠母亲才能挽回颜面, 此刻有了主心骨, 配合母亲,底气越发足了, 竟有圆谎之势。   “手心手背都是肉, 我看他对芷丫头倒是严苛到极点, 上来就打孩子,这是咱们杜府的规矩吗?连我叫他都不理会!”   老太君终究是气不顺, 虽然把杜璋赶到了蝉帐外面, 不准他近前说话, 但想到他忤逆自己,内心还是哀叹。   “大爷纵然冒失些, 却也是急怒攻心, 怕三姑娘失了检点,毁了杜家的声誉。”常氏语气颇为神秘,最后一句话竟是压低了声音, 悄声静语的,便是没什么, 也有什么了。   忽然, 一个声音自右方斜斜传了进来。   “大夫人,眼下三姑娘不在这里,请您把话说明白些,莫要像方才那样, 让我们姑娘蒙受不白之冤。”   常氏眉头微皱,看向声音的主人,原来是福妈妈。   福妈妈方才长了心眼,在杜月芷被抬入里间时,见外间并无自己人,便留了下来,以防万一。果然,趁着杜月芷杜月镜不在,常氏蓄意造谣,竟要污蔑杜月芷,福妈妈当仁不让,立刻顶了回去,让常氏把话说清楚。   “这倒也不是什么大事,细节罢了。白狸绢贵重无比,三姑娘的月银每月十两,便是省吃俭用不吃不花,也存不下买绢的银子。这倒也奇怪,大爷才问过胤哥儿,他说近期并未借过大笔的银子给三姑娘。自三姑娘回府,成日在府里待着,也没有门路,除非做些背地的动作,否则从何而来的银子去买白狸绢……”常氏的话戛然而止,耐人寻味。   她观察入微,说的并没错。   杜府小姐们的月银照例是十两,杜月芷又不出去,哪儿来的银子去买白狸绢呢?   常氏说完,又换上一幅和善的面容,问着福妈妈:“福妈妈,你是三姑娘身旁的老人,贴身服侍教引姑娘,自然是知道的一清二楚,请你当着老太君的面说,三姑娘从哪儿来的银子?这么大笔银子流入府中却无人得知,账上也没有写清数额,到底是有其他人借钱给三姑娘,还是那人直接送了白狸绢?如果是后者,就更要查清楚了。”   福妈妈又何尝知道白狸绢是哪儿来的呢?   她们都知道姑娘结交了一个了不得的人,秘密得到了许多的好东西,也有补身体的,也有补贴家用的,姑娘虽未隐瞒,却也从不提及。如果有人对姑娘好,都高兴还来不及,况且姑娘向来懂事又聪明,不会无缘无故接受来自外人的援助,必定是上了心,有所依赖的人。   常氏这样一问,将福妈妈问得哑口无言。她不可能说出那个人,更不可能说出银子的来源。到底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正对着常氏,依然面色沉稳,气息平缓:“夫人,您似乎忘了,姑娘进过学,在夫子手下学识通理,怎么会是成日在府里待着?”   杜月薇立刻道:“但那么多世家小辈中,三妹妹并无交好的朋友!”   福妈妈反问:“何以见得?跟姑娘日日在一处的人,可不是您。”   杜月薇被一个奴才这样看着,浑身不舒服,正待开口反驳,忽听杜月芷在身后凉凉道:“夫人,大姐姐,杜府家训一百三十四则,不背后议论他人是非,第一百三十五则,不造谣。有什么问题直接问我好了,何必故意猜测,还为难福妈妈。”   所有人都看了过去,只见青萝和抱琴扶着杜月芷,杜月镜牵着杜月荇,早已是秀目微怒,甚为烦恼地看着大房。   杜月芷身上都收拾过了,头面也是好的,衣裳也是好的,只是雪白的脸蛋微微肿胀,残留着红红的掌印,下巴仍然青着,一双明目宛若窗含西岭千秋雪,清冷,明净,左右那么一看,连空气都安静下来。   老太君起身将她搂在怀里:“芷丫头,怎么不在里间好好休息,出来做什么?” 杜月芷颔首请了安,声音又清又悦:“今日是老太君大寿,老太君都忙了半日,我身为小辈怎能偷懒。”她看着杜月薇母女,忽而笑了:“方才我在里间已经全部听见,夫人说的没错,其实我也不知道这白狸绢是什么来路。”   杜月薇眼睛亮了,常氏却皱起眉头:“那可是有人送你?”   “非也。”杜月芷摇头道:“我这绢,全是托二叔为我置办。他借了我银子,又帮我从外头辛苦买来。夫人不信,大可以去问。”   常氏当然会去问,派去的婆子回禀道:“二爷说,三姑娘的白狸绢确实是他帮忙置办的,因白狸绢非同一般,怕给姑娘惹了麻烦,过账时就没有写得那么详细。如有需要,他会亲自来解释。”   常氏和杜月薇的脸色顿时变得尴尬起来。   “你们也不问问清楚,就胡乱猜测。芷丫头纵然小,可也知道讲证据,怎么大夫人反而连芷丫头都不及了?”老太君拧起眉头,先斥责了一顿常氏,又对着蝉帐外的杜璋道:“璋儿,你听见了?”   母亲发问,杜璋立时答道:“听见了。”   “那你可有什么想说的?”   杜璋却没有言语。   老太君叹了口气。   杜月芷看着那映在帐子上的高大身影,半日没有动静,心中也不知是何思绪。对一个不喜欢自己的父亲,想必这些话在他耳朵里,也不过是辩解吧。   呵。   老太君怪杜月镜:“这件事你怎么不说?白看着你妹妹受屈?”   杜月镜凑在老太君耳边,声音又低,又毫不客气道:“老太君,不是我不说,实在是我也不知道。这本是三妹妹的一片孝心,被人曲解成这般,还差点落下不检点的名声,我劝老太君还是快些给某些人吃定心丸,省的她们又兴风作浪。”   “你这滑头,又在乱说话。”老太君嗔怪地点了点她的鼻头,心中另有一番思绪。   夏妈妈也适时道:“老太君,吃寿面的时辰到了,您看……”   老太君也知道此时若是还让杜月薇去跪佛堂,只怕吃亏还是芷丫头,还是杜月芷给了台阶:“老太君,今日是您的大寿,是喜事,不宜分开,您就别罚大姐姐了罢。”   “那你……”   “我没关系的。”杜月芷微微一笑:“大局为重。”   老太君内心震动,她一向都强调的大局,可在这府里,又有多少人在乎呢?她沉吟片刻,当着众人道:“此事薇丫头和芷丫头都是无辜的,一个被小人愚弄,一个则是原本误会。现在弄清真相,我也知道孩子的孝心使然,以后谁也不准再提。”   但是私底下,仍然没有饶了杜月薇,大寿过后,她将抄佛经,斋戒一个月,削减月银和丫鬟,半年不准出府参宴:“若是再犯,就送到城外庵里,好好修行一年!”   这是最好的结果了。常氏没有扳倒杜月芷,但却让女儿当众免了罚,也算争回一点面子,至于抄经和斋戒,心里虽不情愿,倒也无话可说。   只是常氏隐约察觉到老太君的变化,有些不安。以前老太君也不是没对大房生气过,可那再怎么生气,也是冷落一阵就好,如今虽说也顾及了大房的面子,但是那从骨子里散发的冷淡,却与以前不同。   越是平静,越是妥协,越代表了失望。   常氏眉头皱的更深了。   “老太君,我扶您……”   她话还没说完,只听老太君道:“镜丫头,芷丫头,来扶着我。”   老太君执了杜月芷和杜月镜的手去吃寿面,其他人也纷纷起身,留下大房尴尬地跟在后面。   “我原本也是奇怪三姑娘从哪里买来的绢,现在终于解惑,心里倒很敬佩三姑娘的为人。”   “是呀,大夫人百般刁难,三姑娘依然能完美脱身。”   “有胆刁难,不过是仗着大爷的喜欢和宠爱……”   杜月芷和杜月镜交换了眼色,各自一笑。   那日,杜月镜送杜月芷回房,与她交谈许久。临走之前,杜月镜握着她的双手信誓旦旦道:“你放心吧,我会同父亲说的,他一定会答应你,帮你度过这次难关。”   杜月芷所求的,就是这件事。二叔做掩护,比别人更好。   她事无巨细,全都想到了,所以才能如此淡定。便是中间出现了小插曲,无妨,只会让她更加完善计划罢了。   杜月芷渐渐经过杜璋,杜璋目光落在杜月芷脸上,那是一张多么好看的小脸,他方才究竟是怎么下的去手的呢?是看到了月薇的眼泪,还是看到月芷坐在了那个位置,却无动于衷?   “月芷。”他沉声叫道。   杜月芷装作没听到。   “月芷!”加重语气。   “三妹妹,大伯父叫你。”杜月镜叫道。   杜月芷停下脚步,回头,像看一个陌生人那样看着杜璋:“父亲,您叫我吗?真是抱歉,我耳朵方才被您打得耳鸣阵阵,听不大清。您有何吩咐?”   杜璋被女儿那陌生的眼神刺伤,他竟不知自己该说什么,又从何说起。   他是个将军,天生威武。   可他也是世上最悲哀的人,留不住所有的明珠。   “父亲!”月薇从后面跑过来,抱住杜璋的袖子,瞪着杜月芷。   杜月芷等了一会儿,见杜璋什么也不说,大房的人又虎视眈眈,便不再等待,转身离去。   杜璋想叫住她,却被月薇紧紧拉住,只见月芷走得很快,越走越远,最终消失在人群中。   “罢了。”   所幸吃寿面是男女帷帐分开,杜怀胤并未看到杜月芷的脸,否则必然不肯善罢甘休。吃完寿面,老太君与等候在外面的各府主母说话,其他姨娘姑娘们皆在作陪。杜月芷的小脸始终无法消肿,就随便选了一块面纱带上,外人亦看不见她的容貌,只是越看不见,越想看。   到了晚上,杜府参加夜宴的人更多。   杜月芷因为脸上有伤,早早就回到小院,她想着二夫人还在昏睡,点了灯,拿了那和息香与医书细细研究。   抱琴在身边伺候,青萝则在院子里浇花,突然有人敲门,一阵窸窣的说话声。   那人进来了。 第78章 懿旨   作者有话要说:  菱妃凉凉要上线喽   凉凉常常教导男主,喜欢一个女孩子,就得给她买好吃的。   “姑娘, 夏妈妈来了。”青萝在珠帘外面说道。   杜月芷心中疑惑,这个时候府里宾客众多, 夏妈妈不在前头伺候, 来这小院做什么?   “快请进来。”   宝琴和青萝掀开珠帘,夏妈妈笑吟吟走入内室, 握着杜月芷的小手, 只道过来看看, 眼睛随意一扫,发现了桌子上的医书:“姑娘今日辛苦了一天, 怎么还在看书?”   杜月芷并不说是为了二夫人的病, 道:“这些医书要时常温故知新, 否则就忘了,我也是晚上才得闲看一会儿子。”说罢, 又问:“夏妈妈此番过来, 可是有事?”   夏妈妈确实有事,先对外面道:“你们都进来。”几个人鱼贯而入,手里捧着胭脂水粉, 衣裳,钗镮, 香薰包之类的东西, 被烛火一照,端的是华丽漂亮,样样都精致得不得了。   好好的,怎么送来这些东西?杜月芷越发糊涂了。   “给姑娘道喜, 今日我亲自伺候姑娘穿戴起来。”夏妈妈恭敬之余,笑意亲切。   杜月芷被按在镜前,犹自不解,生生按住夏妈妈的手:“夏妈妈,何喜之有?”   “宫里来了贵客,指名要见姑娘,说姑娘医术高超,治好了小十三殿下的眼睛,菱妃娘娘很是高兴,已经请了旨,要赏你。老太君今日大寿,双喜临门,叫我过来服侍,好带你过去。都是姑娘平日谦虚太过,听小殿下说,您在学里与小殿下做同桌,很早就开始为小殿下治眼睛,只是怕被长辈责备,所以都是偷偷摸摸瞧的,没想到竟真的治好了他的眼睛……”   杜月芷呆愣了片刻:“十三殿下来了?”   “二殿下,九殿下和十三殿下都来了。”   杜月芷又惊又喜,手搭在梳妆台上又放下去,一会儿正坐一会儿侧坐,哪儿还有平时端庄稳重的姿态。若不是夏妈妈在,只怕她还能更加放肆些。   他没有食言,果真来了!   他们马上就要见面了。   高兴着高兴着,她平白生出几分胆怯害羞之意,坐在椅子上,呆呆看着镜中的自己,双颊宛若四月桃花,眉毛微蹙,又生出几许烦忧:“我……我的脸可怎么办呢?”   她这几日过得异常起伏,竟又把九殿下忘到九霄云外去了,现在想起来,备觉欢喜。但因着早上的一场风波,伤了她的脸。所谓女为悦己者容,她纵然不十分在乎自己的容貌,可是带着伤去见他,总归是不好。   “夏妈妈,我可以不去吗?”杜月芷摸着自己的脸,分外苦恼。   “不可以,那是太后的懿旨,您得去谢恩。”   好吧,去就去吧,难道当着众人的面,他还能骂她吗?   况且遮严实点,她亦有信心,教他察觉不到。   杜月芷拿着面纱,咬咬牙戴上,只露出一双水汪汪明亮秀丽的眼睛,又对镜照了半日,夏妈妈催促了好几遍。之后丫鬟在前面提着灯笼,领着她去了。   青萝戳戳抱琴:“你有没有觉得姑娘特别高兴?那脸都不用胭脂,天然去雕饰,红扑扑香喷喷,怪好看的。”   抱琴深以为是,点点头:“就是去见少爷也没这么高兴过,眼睛里都发出光来了。”   两个丫鬟互相对视一眼,再想到姑娘的总总形容,脑海突然都冒出一个念头来,这个念头把两人都吓了一跳。   青萝结结巴巴道:“姑娘今年还没满十三吧……”   两人再不敢往下想,不约而同抬头,望着先走一步的少女。   朔月如钩,悬挂于幽蓝天际,星斗连云。灯笼发出红色的微光,串成一条发光的红色玉带,划破浓浓的夜色,簇拥着那飘逸轻快的身影,一路向前,向上。   ……   快到老太君的院子时,杜月芷突然感觉几道黑影在上面飞来飞去,暗暗屏息观察,果然让她捕捉到一个。   是影卫。   老太君的院子明晃晃的,下人也很多,这么热闹的地方,杜月芷却觉得那些影卫的目光仿佛兵刃一样扎在她身上,泛着寒光,审度监视着,将她沸腾的热血逼退,冷静重新浮上来。   不该这般喜形于色的。   她忙收敛了神色,微微停顿片刻,继而走入老太君房里。   这一次并没有其他人,单是老太君作陪,还未靠近,已听到九殿下的声音,清润明朗,好听极了。夏妈妈掀开帘子,那珠帘上的珠子晶莹透亮,仿佛日光下波光粼粼的湖水,光打在杜月芷的脸上,晃得她微微闭眼。   “三姑娘来了。”   耳边响起通报的声音,杜月芷清眸睁开,朝前走了一步,踏入那片明亮。   满室的人,她第一眼就看到了他。   他穿着一身黑底绣朱雀的袍,紫金冠,面白如玉,薄薄的唇紧抿,站在那里玉树临风,听到声音,凛冽的目光随之变得柔和,与她视线相接。   古人语,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三日不见的他却觉得,这十年过得太漫长了,她怎么还那么小,总不见长大?   如今更是小气地连脸都不肯露了。也好,省的被其他男人看去,觊觎他的怀中璧玉。   杜月芷缓缓走过他面前,先向老太君请安,继而再由老太君引荐,向几位殿下请安。   坐在左边下首的,是二皇子夏侯琮,比起夏侯乾的凛冽,他更显和善。唇边勾起笑意,带着碧玉扳指的手拿着一把扇子,轻轻拍在另一只掌心。   “月芷见过二殿下。”   夏侯琮在她进来时,目光就没移开过,常听人说她美,方才她刚踏入房中,眼睛因突然袭来的光而闭着,待适应后才睁开,睁开的那瞬间,长而卷翘的睫毛撩开一幅倾城的山水画,画卷徐徐展开,惊艳。   他真想把那碍事的面纱掀开,好看看这个少女长着怎样的一副面容。思量半日,扇子一收,笑道:“上一次来杜府,妹妹病了,没能看到妹妹露面,颇为遗憾。这一次妹妹又带着面纱,想是我没福气,还是难再见妹妹真容。”   谁是你妹妹?套近乎,虚伪!   对于这个“前夫君”,杜月芷恨了一辈子,再见他时,还得屈尊请安,今生恍若隔世。亏得有面纱遮面,不然她指不定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举动来。   她压抑着胸中起伏的情绪,装作羞怯地低着头,一言不发。她不敢叫他看到自己的眼神,或者听到自己的声音,因为她没有信心自己在开口的那瞬间,会不会先杀了夏侯琮。   他最好不要问话,不要再与自己讲半句话!   “芷丫头害羞,并不是故意在二殿下面前放肆。”老太君也知道杜月芷脸上有伤,解围道。   夏侯琮听了后便信了,杜月芷如释重负地走开,夏侯琮悠闲地端起一杯茶,只听杜月芷在不远处道:“给九殿下请安。”   “嗯。你还好?”   “好。殿下呢?”   “也好。”   这话看似寻常,可是夏侯琮却觉得哪里怪怪的,茶杯在手里捏着,目光却不由自主移到他们二人身上。只见杜月芷不仅抬起头,那双眼睛弯起来,闪闪发着光,就算蒙着面纱也能察觉到她在笑。   夏侯琮心里顿时不是滋味。   凭什么在自己面前是个哑巴,到了九弟面前,又是聊天又是笑?   不过那双笑着的眼睛,确实很美,很熟悉,他似乎在哪里见过,哪里呢?   夏侯琮怎么也想不起来。   等候多时的夏侯慈早就坐不住了,早就想跑去抱月芷姐姐,被夏侯乾强行威胁阻止。等杜月芷终于到他面前时,他立刻小声地说:“月芷姐姐,我不是对你不热情,是九哥说,要是我不乖乱抱人,迟早会令你吃亏。可我好想抱你啊,我太想念你了!”   他话音未落,杜月芷已经毫不迟疑弯下腰,紧紧抱了他一下,幽凉的香气环绕在夏侯慈的小鼻尖,他抽了抽鼻子,月芷姐姐好香啊。   得到一个大大的拥抱,夏侯慈心满意足。   夏侯乾含着笑意,用别人听不到的语气对杜月芷道:“我给你带了礼物。”   礼物?   “您真是大胆。”杜月芷一时无言。   夏侯乾眼睛微狭:“怕什么,我想送你礼物,还用得着看别人的脸色吗?”   他不仅不要看别人的脸色,还要当众送。   “老太君,这张礼单是我母亲送给您的寿礼,请过目。”那张礼单丰富多金,多为贡品,有青瓷罗汉瓶,观音璧瓶,玉佛手,一件就抵普通人的百件,老太君连连道谢,命人好生收着。   紧接着夏侯乾又拿出懿旨,抬眼看了下杜月芷,小丫头正目不转睛看着自己,他笑了笑:“奉天承运,太后懿旨……”   刚说出前两句,早有丫鬟拿过蒲团,杜月芷跪在上面听旨。   “杜氏月芷,温和良善,医术高超,令十三皇子旧疾根治……”   “念其劳苦功高,医者仁心,特嘉赏宝瓶一对,宝玉一块,簪花十枝,绸缎百匹,燕窝两斤,百年老参三支,葡萄一篮,书籍若干……”念了许多,杜月芷简直目瞪口呆。若说前面还算正常的奖赐,后面吃的补的,绝对是夏侯乾自己添补的。   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杜月芷在心中感叹,人心不古啊!   好容易听着念完了,没想到夏侯乾还有:“另赐腰牌一只,某日某时入宫……”   等等!   杜月芷听着,怎么感觉这是个坑?   “我进宫做什么?”趁着老太君没注意,她不解地问。   “见我母亲。”   夏侯乾从容道。 第79章 孽缘   重生后的杜月芷一度想将自己剥离开来, 一个是原本的自己,一个是现在的自己。她有着前世的记忆, 但是也不可避免受到现世的影响, 包括这个身体,以及周围的人。不知从何时开始, 她身边的人越来越多, 那些关心和温暖像是一股源泉, 注入她灵魂衰败的身体,使她足以支撑站起, 对抗数不尽的磨难。   李家虐待她, 父亲不爱她, 大房仇视她,多少只眼睛看着她, 虎视眈眈。可那又如何, 她依然活得好好的,越活越好。   更何况,身边还有一个令她心动的男子。   九殿下夏侯乾……   前世她与夏侯乾从未有过接触, 甚至还被杜月薇污蔑为奸夫淫妇,促使良王杀心大起, 也造成了她命中注定的惨剧。   今世她无意间救了他, 不知道他身份时只当做了件好事,知道他身份后,顿时哭笑不得:救下奸夫算怎么回事。   心里还是怕,毕竟重生扭转了既定轨道, 或许会带来更大的灾难。所以当她回到杜府后千方百计抹灭痕迹,让他误以为自己死了,没想到又遇上十三殿下,再次将九殿下带到她面前。   天注定,便是孽缘也无可奈何。   且,已经到了进宫去见菱妃娘娘的地步,她便是想抽身,怕是也来不及了。   不若顺其自然,看他究竟是孽缘,还是良缘。   杜月芷坐在亭子里,看着月光照在湖水中,微波荡漾,清风徐来。   她蒙着面纱,小脸枕在双臂上,舒适得长呼一口气。   晚上唱戏正热闹,达官显贵又多,老太君无暇顾及其他,夏侯乾就带着杜月芷到亭子里,赏赏月,吹吹风,享受一会儿独处的幽静时光。   “这湖终究小了些,若是有湖心亭,听水音入耳,观月色行云,想来更舒服些。”夏侯乾坐在她身后的石桌上,手里拿了只蕉叶冻石杯,里面盛了半杯琥珀色的酒,他也不喝,只是目光深邃看着杜月芷趴着的侧影。   只是看着她飘逸的影子,就觉得心旷神怡。   “明年这湖扩建,自会有湖心亭。”杜月芷无意中接话,刚说完,眼睛就睁开了。   该死,她怎么把未发生的事说出来了!   “你怎知这湖要扩建?”夏侯乾果然问道。   杜月芷眼珠溜溜转,支支吾吾的,不知怎么回答。   夏侯乾见她不答,自己细想了一回,笑道:“是了,你是杜府的小姐,扩建这么大的事,你当然知道。”   “嗯。”杜月芷怕他再问,回身坐到石桌前,也拿了一只蕉叶冻石杯,搭讪着转移话题:“这酒好喝吗?我也尝些。”   刚要拿酒壶,就被一只大掌按住。夏侯乾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你还小,不要喝酒。”   “甜酒么,不怕。”杜月芷还要倒,酒壶直接被某人拿走:“甜酒也不行,你未喝过酒,会醉。” 杜月芷没想到他这么迂腐,不满,想了想,故意扬眉笑道:“醉了又怎么样,这是我家,殿下还怕我耍酒疯么?”   夏侯乾又是气又是笑,看着她那双盛满笑意的眼睛,心中也痒痒的,伸手去碰她的面纱:“戴着气闷,不如取下来,左右又没人。”   杜月芷哪管有没有人,立刻挡开他的手,脱口而出:“别!”   夏侯乾手停在半空,刹那间目光变得极为锐利,盯的杜月芷没底,心虚地低下了头。夏侯乾声音冷冷道:“是不是你的脸受伤了?”   杜月芷连忙摇头。   她摇头就代表默认,夏侯乾立时道:“怎么伤的?让我看看!”   早就知道她不会无缘无故带着面纱!她生来不是那等娇羞胆怯的人,什么怕见人,她最会撒谎了!而他居然还信了她!   “不要。”杜月芷气息乱了,抬起水灵灵的眼睛。夏侯乾的手已经拉住她的面纱,只消一扯就可以看见她的脸了。就算她说不要,也绝对来不及阻止他。   但是夏侯乾没有。   修长的手紧紧捏住面纱,因为用力而青筋顿露,他目光微冷,寂静的夜风吹过,片刻后雪白的面纱轻轻从指尖飘落。夏侯乾站了起来,理了理衣服,声音不冷不淡:“我走了。”   这么快就要走?杜月芷惊讶地看着他,有些手足无措。   她感觉到夏侯乾生气了,可是又不知该怎么跟他说,见他果然起身走了,忙站了起来,跟在他身后。他走哪儿杜月芷就跟到哪儿,丫鬟们也忙跟了上去,见他二人谁也不说话,更觉得如同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   一个生气一个委屈,走到一处观月阁下,夏侯乾猛然站住,杜月芷因为低着头,避之不及,收不住脚,直直撞在他的后背上。   啊,好疼!   一阵辛辣直冲,杜月芷捂着鼻子,连忙退后几步,眼眶中隐隐含着泪水。   月色淡淡的,夏侯乾看着那小小的影子与他的影子重叠在一处,小小的,怪可怜的。心里不由得叹了口气,转过身来,看她揉着鼻子,眉头微蹙。   “撞疼了吗?”没好气地问。   “不疼!”杜月芷立刻回答,偷偷看他,见他不再像刚才那样板着脸,心里就大起胆子,拉住他的袖子:“你别生气好不好?……嗯?好不好嘛?”   不说的绝对不会说,道起歉来又极为诚恳。   天下的理都在她身上吗?   夏侯乾无意看了她一眼,一看之下,又觉得才刚和缓的心又剧烈跳起来。   她歪着头,抿着红红的小嘴,目光又明亮又乖巧,那样撒娇似的看着他,他就是有天大的气,这时也烟消云散了。   太可爱了。   刚才失望又心疼的情绪,在她可爱的攻击下,惨败而退。   “要是你坦诚些,我又何必生气。”   夏侯乾冷哼,拉住她放在袖子里的小手,放在火热的掌心细细研磨。那又娇又嫩又不安分的小手,好像一只有着漂亮羽毛的小鸟雀,在掌心跳舞,随时要飞走。他惟恐自己拘束了她,可又怕纵容她之后,她飞走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杜月芷被他搓揉的脸色微烫,幸好戴着面纱,叫人看不见:“你快放手,让人看见怎么办?”   “你怕吗?我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夏侯乾口中这样说,还是松开了她的手。   杜月芷回了一句:“我还小嘛。”噎得他哑口无言。   幸亏还小,要是长大了,不就成了妖孽?   夏侯乾不知不觉有种紧迫感。   “九弟,真巧,你怎么也在这儿?”一个声音从前面传来,只见二皇子夏侯琮正信步从观月阁里走出来,纸扇一收,月色下,他眉目英俊,温文尔雅。   夏侯乾上下看了一通,悠悠道:“正好散步经过,打扰了皇兄的雅兴。”   夏侯琮发现了站在夏侯乾后面的杜月芷,眉毛一挑:“杜三姑娘也在这里?你的姐姐妹妹都去看戏,你怎么不去呢?”   他话音才落,只见杜月芷冷冷淡淡行了个礼:“回二殿下,我不喜欢看戏。”   夏侯琮也不介意:“那你喜欢什么?说出几样,待你去宫里,我好准备与你。”   “我爱好有限,谢二殿下费心。若是无事,请允许月芷失陪。”   杜月芷懒得跟他废话。   她进宫也是去见菱妃娘娘,跟他何干?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不管前世今生,这人还是一贯的德行,喧宾夺主,不顾他人意愿。   夏侯乾看她如此不给二哥面子,略微有些惊讶。她不是说与二皇兄并不相识吗?她的话虽然并无失礼之处,但是她的态度,还有她隐藏的语气,根本不像不认识!   “二皇兄,三姑娘大病初愈,这些丫鬟全催着她回去吃药,我们也别耽误正事。”夏侯乾挡住了夏侯琮的目光。   夏侯琮脸色微微沉了下来,觉得这小妮子未免不识抬举,仗着自己貌美竟如此娇纵!但他也并非常人,片刻后又春风拂面:“既然如此,夜路难走,我和九弟一起送姑娘回去吧。”   说罢,便走到杜月芷身边,夏侯乾不好拦,杜月芷才回头想要拒绝,忽见夏侯琮又笑道:“风大,妹妹小心面纱被吹落了。”   什么?风哪里大了?!   杜月芷顿觉脸上一凉,原来夏侯琮趁她分心之时,两指钳住纱角,干净利落扯掉了面纱。   “啊!你!”   杜月芷正要怒斥,突然想到什么,忙捂住脸。   可是已经晚了,夏侯乾已经看到了。   那肿胀的脸蛋还残留着指痕,娇俏的下巴也青了一片,分明是被人掌掴而成!   是谁打了她?!为什么不早说?   他大步走了过来,将她拉到背后,目光深邃而愤怒。   杜月芷浑身颤抖,她并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受伤,所以才用面纱遮面,担惊受怕瞒到现在,眼看就要成功揭过这一篇,却被夏侯琮毁了!   夏侯乾火热的目光笼罩着她,他在询问,质疑,他要她解释!   可是杜月芷捂着脸,想躲到一个小小的角落,手臂却被他死死拉着,让她不能动弹。   完了完了,死了死了……   这是杜月芷脑海中唯一一个念头。   她特别害怕被夏侯乾看到自己悲惨的样子。   在他面前的骄傲与坚强,轰然坍塌。   “九殿下,你弄疼我们姑娘了!”抱琴见闹大了,以为自家姑娘惹恼了两位殿下,连忙上前扳住夏侯乾的手。   而青萝则捡起掉落的面纱,匆忙给杜月芷戴上。   杜月芷心中安定了些,秀目微垂,像是说给丫鬟听,也是说给自己听:“没关系,九殿下是怕我摔了,特意扶我一把,没有弄疼我。”   夏侯乾只得松手,转头冷冷看着夏侯琮:“二皇兄,你这样做未免太过分了。”   夏侯琮皱眉道:“不过是开个玩笑。”   话这么说,还是有些后悔的。夏侯琮并未料到杜月芷以面纱遮面,是为了隐藏脸上的伤痕,而不是自恃美貌刻意为之。   想到这里,夏侯琮又去看杜月芷,却见少女蒙着面纱,站在月色下,遥遥看过来,秀目早已含了一汪清澈的泪水,在眼里打转,却不曾落下半滴。   她哭了?   夏侯琮以为她在看自己,忘了站在面前的夏侯乾,朝少女走去,语气焦急:“我不是故意的……”   夏侯乾捏了捏拳头。   杜月芷看不到夏侯乾回头,咬住下唇,没等夏侯琮走近,扭头就走,倔强清冷的身影隐入一路灯笼红光。抱琴和青萝也丢下两位殿下,连忙追上去。   她们再没回来过。 第80章 雪儿   夏侯琮看着杜月芷消失的那条路, 陷入沉思。他见过女子流泪,说来就来, 泪水要么跟断线的珠子似的, 一颗接一颗,要么就如同洪水, 哗啦啦淌下, 关都关不住。可从来没遇到人像她那样, 明明很悲伤,眼泪却落不下来。   太倔强, 太隐忍, 不该是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所拥有的性格。   且, 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却好生熟悉。   “二皇兄认识杜三姑娘吗?”夏侯乾压抑胸中闷痛, 目光有异, 问夏侯琮。   “不认识,今天第一次见面,你不也知道吗?”夏侯琮回过神来, 唇边不由得又荡起一抹微笑:“不过她倒是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有意思。”   夏侯乾不悦。   只是他的不悦,隐藏极深, 夏侯琮并未察觉。   他们今日来, 尚有要事要做。   因为四子和六子被刺一案,鳯盛皇后牵连其中,太子地位亦受到威胁,杜将是太子/党之首, 两人理所当然会去探探口风。   “走吧,去见见杜将军和大理寺卿。”   兄弟俩走远,周围恢复沉寂。过了一会儿,观月阁走出来几个人,少女面容隐在黑暗中,看不出情绪。   “姑娘,二殿下刚才还甜言蜜语,现在却说走就走,也不与你告别,未免也……”   少女冷哼一声:“没看到他被那贱人勾去了魂魄吗?贱人就是贱人,天生狐媚。哼,不过不管她怎么做妖,以她的身份,想做王妃还远着呢。”   她咯咯娇笑,笑声传的很远,很远。   杜月芷走得很快,抱琴和青萝提着灯,追都追不上,在后面一叠声叫着她。   她跑人一处长廊,不小心撞在一处栏杆上,将愤怒冲散了,她顺势坐了下来,抱着栏杆喘气。面纱被气流吹得鼓起,杜月芷一时气恼,摘下面纱扔到地上,这还不够,又拿脚踩了几脚,踩的脏乱,狠狠出了胸口的一股郁闷之气!   夏侯琮!你这个小人!   夏侯乾!你这个大坏蛋!   你们都欺负我!   “姑娘,姑娘,等,等等我们,累,累死我了……”抱琴气喘吁吁走了过来,累的不行,也坐在栏杆旁边,抱着栏杆喘气。紧接着是青萝,她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趴在抱琴身上,手无力地指了指杜月芷,又摆了摆,垂了下去。   主仆三人走了太快,谁都没力气再来一轮了,杜月芷喘匀了气,这才发现她们走到了花园一角。这里是进花园的必经之路,晚上封园,所以来的人很少。   杜月芷摘掉面纱,站起来左右踱步,仍然意难平。   青萝歇够了,开始唠叨:“姑娘,有什么事你慢慢来,为什么走那么快,摔着了怎么办。过几日还要入宫,脸还肿着,万一再瘸了,那可怎么办……”   “乌鸦嘴!”抱琴捂住青萝的嘴:“又在乱说话,姑娘那么聪明,怎么可能摔着呢?”   两人叽叽喳喳个不停,忽然杜月芷道:“嘘,你们听!”   听什么?两个丫鬟愣愣看着杜月芷凝重的脸色。   “有人!”   “姑娘,你可别吓我,这里静悄悄的,除了我们哪有人来……”青萝胆子小,立刻抱住了抱琴。抱琴让她噤声,也认真去听。   月亮被流云遮住,月色暗淡,花影此起彼伏,不远处戏台很热闹,这里因为没人,反而更显寂静,只有呼吸声,非常不真实。   “来啊,来啊,呵呵,快出来啊~”一阵幽微的声音传入耳朵,顺着气流,仿佛就在耳边,痒痒的,令人炸裂。   青萝也听到了,隐隐感觉一阵阴风刮过,背上寒毛直竖,顿时双目竖立,尖叫起来:“啊!!!鬼啊!!!!”   只听那花丛里也有人大叫:“鬼啊!!!!!”   一团胖乎乎的黑影弹了起来,直直飞过来,越过栏杆碰巧摔在杜月芷怀里,温温热热的一团。又见花园里飘上来更多黑影,吓得青萝脸色青白,不管不顾躲在了杜月芷后面,紧紧拽着姑娘的袖子,闭着眼睛叫的更大声了。   青萝魔音入耳,杜月芷觉得耳朵都要被震聋了,一边忙着安抚青萝,一边让稍显镇定的抱琴提灯来。不等抱琴去,只听那几个黑影中为首的一个认出她的声音,叫道:“是三姑娘。”   抱琴弯腰提灯,照了一照,绒黄色的灯光照着她们的脚面,再往上一看,却是几个丫鬟,说话的正是气息有些慌乱的灵珠。   “吓我一跳,原来是你们,真是人吓人吓死人,阿弥陀佛!”灵珠抚着胸口,一边笑一边走过来,她方才也吓得不轻。青萝看清是她,这才不叫了,只是有些惊魂未定:“灵珠,大晚上的你们躲在花园干什么?也不提灯,也不出声,差点把姑娘吓晕。”   杜月芷:“……???”   灵珠冲青萝笑道:“对不住。我们是在找老太君的猫,猫儿性子野,又怕光,钻得很深,所以我们把灯灭了,差点要逮住它的,你这一叫,又不知跑到哪儿去了。”   “你知道我胆子小的嘛。”青萝呼了一口气:“那猫。。。”   “是这只吗?”杜月芷淡淡道。   众人看去,只见杜月芷坐在栏杆边,膝盖上蹲着一只黄猫,毛色干净漂亮,尾巴尖儿上一点雪白,胖乎乎的,伸长脖子让杜月芷挠,眼睛眯成一条缝,奸诈又舒服。   刚才这只猫从空中落在她怀里,她虽然没看清,却也知道是只小生灵,顺手就用胳膊搂住了。   灵珠大喜:“正是它!”说着就要来抱它。   刚才还很乖觉的黄猫见人来,眼睛倏忽瞪大,猛地弓起背,尾巴竖的高高的,呲着雪白的尖牙,利爪露出,如临大敌。   灵珠手立刻缩了回去,气恼道:“小东西,怎么喂都喂不熟,还是除了老太君谁也不亲近的怪脾气!”   “猫猫乖~”却见杜月芷伸出手轻轻柔柔地顺毛,在它脑门处抓了抓,猫立刻又眯起眼睛收起利爪,软成了一团肉呼呼,蹭了蹭杜月芷,软软的粉嫩的舌头舔着她的掌心。   杜月芷心都化了,又摸又亲,抱着它爱不释手。   隔了一会儿,她发现异样:“咦,这猫儿不会叫吗?”   灵珠面露尴尬:“这是一只哑巴猫,天生不会叫的。”   怪道从刚才落到怀里到现在,一点儿声音也没听到。一只哑巴猫,也不知是怎么得了老太君的宠爱,实在是一大疑案。杜月芷却更加心疼它了。不会叫的猫,天生残缺,热了冷了痛了伤了,别人都不知道,因而更容易伤害它,必定是伤了多次才会躲开,可怜的小东西。   “这猫与三姑娘竟如此有缘。”灵珠几番出手都弄不走它,又见杜月芷喜欢,索性道:“看来今日它必不愿同我走了,不如姑娘带了去,养两天玩,等老太君大寿过了,我再来接它。”   “这是老太君房里的猫,也算半个主子,我带走不太合适吧?”   “不防事。大爷素来不喜这猫,老太君说了,这几日不要它进房,免得大爷看不顺眼取了它的小命。它回去也是跟我住的,我与它不合已久,只怕这猫主子也不耐烦与我共处,相看两生厌,不如不见。”   父亲不喜欢这只猫?为什么?   回去的路上,杜月芷抱着猫,猫吃得很肥,沉甸甸的,缩在杜月芷怀里,呼呼大睡。回到了院中,福妈妈迎出来,道:“怎么去了这么久?正想着去给姑娘送披风……”   待看到杜月芷怀里那只猫时,脸色登时一变,勉强道:“姑娘怎么把这只猫抱回来了。”   “我们也是这样说呢。大爷不喜欢这只猫,姑娘还把它抱回来,万一叫大爷知道了,只怕又要迁怒我们姑娘。”青萝嘟着嘴道。   猫咪大概知道有人说它坏话,激动地张开小嘴巴,龇了一下牙。   “一只猫罢了。”杜月芷拍了拍它毛绒绒的脑袋,说了缘由,见福妈妈魂不守舍,便问道:“福妈妈可认识它?”   福妈妈叹了口气。她怎么会不认识呢,亲手接生的小猫,当初瘦骨嶙峋还以为活不成了,如今已长得这么齐整,当真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看到它,又想起大母猫来。老太君养的宠物猫,聪明甜美,整日撒娇蹭人来者不拒,公主亦很喜欢,宠上了天。大概人不如猫遭人嫉恨,大母猫出意外难产,产下小猫后随之死去了,小猫甚至一口奶也没吃过,后来一窝中只活下了这一只。   “……没过多久,公主就被召进宫,大爷他亲自送去的……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   哪还有什么后来呢?   娘进了宫,就再也没出来。   从此血亲生离死别,茫茫天涯十年聚首。   杜月芷撸猫的手微微顿住,黄猫打了个哈欠,拱了拱杜月芷的手掌,张嘴无声叫了几声,让她继续撸毛,琥珀色的眼睛清澈见底,倒映着杜月芷愣怔的神色。   “这猫还没有名字呢!”抱琴感觉气氛有些凝滞,故意道。   “是呀是呀!”青萝接茬:“我们给它起个名儿吧,在一天叫一天,叫什么好呢?”   两个丫鬟苦思冥想,猫懒懒地摇了摇尾巴,翻了个身,青萝眼睛一亮!   “它尾巴尖儿雪白雪白的,不如就叫雪儿吧!”   杜月芷被推了几下,才如梦初醒:“怎么了?”   “姑娘,我们给这只猫取名叫雪儿,你觉得好不好听?”   雪儿?   雪儿……   记忆夹杂着雪团铺天盖地而来。   那一声娘亲,随着锦绣铃铛的破碎,狠狠刺入了胸中……却戛然而止。   柔软的猫尾滑过指尖,猫儿亲昵地舔着她,似乎要舔去她所有的忧思,仿佛前世即来的缘分,亲近她,信任她。   “雪儿,是你吗?”   杜月芷露出一点笑意,下巴蹭了蹭它的猫耳,温热而绵软。   她现在相信,所有失去的,终将会回到身边。   哪怕生而无望……   哪怕历尽艰辛……   那些珍视的东西,会一点点,一次次,以各种方式回来,而她所做的就是准备好一切,迎接重生后的大千世界,将它们收入囊中,永世陪伴。   作者有话要说:  恭喜女主get 萌宠X 1   友情提示,雪儿,请复习一下第一章哦~ 第81章 进宫   杜月芷一夜好睡, 隔日起来神清气爽,逗弄了一会儿雪儿。昨日夜已深, 只匆匆给雪儿做了个小窝睡着, 她计划着再给雪儿做个睡觉的暖笼,猫爬架, 猫团子什么的, 吩咐了丫鬟或买或做, 却没想到不消多时,已有人将东西备齐, 送上门来。   平日要个针头线脑都推三阻四, 如今赶上门来献殷勤。抱琴早起去拿早饭, 还没出门就有小丫鬟提了几个提盒,进来跪在地上, 说是厨房的管事让送来的。打开来, 粥品上等,配菜有模有样,各色都备齐了, 连汤都纯白滚香,汤汁浓郁, 令人食指大动, 垂涎欲滴。   “往日厨房的人看见我厉害,不敢拿差的给我,现在看来,还有更好的。以后我再去拿饭, 看他们还敢不敢胡赖!”抱琴洋洋得意地将早饭摆在桌子上。   “他们可不敢了,看咱们姑娘成了红人,巴结还来不及呢!今天管家说我们房里还缺两名丫鬟,要调人过来伺候呢。”   杜月芷现在身份可不比以前。一夜过去,消息传得飞快,穷乡僻壤接进来的三庶女,老太君如今看重不说,还成了小殿下的恩人,以区区庶女身份进宫遏见,若是真入了菱妃娘娘的眼,只怕是飞黄腾达,越上枝头做凤凰,将来跟杜月薇并肩也不是不可能的。在她身份水涨船高的今天,杜府的下人们见风使舵,少不得巴结她。   如此种种不消细说,荷花洞子里的人,除了杜月芷,都在心中祈祷这扬眉吐气的日子能多停留一段时间。   杜月芷逗了一会儿猫才出门,为了三日后进宫之事,老太君少不得提前细细嘱咐她。   杜月薇来了,昨夜就去跪了佛堂,大约是没睡好,神色萎顿,一看到杜月芷,脸上顿时堆起笑意。   虽然是虚情假意的笑,可却带着讨好之色,叫人不免生疑。   “三妹妹脸可好了些?看起来似乎消肿了许多。”杜月薇凑过来,在她脸上细瞅了瞅,看起来犹为关切,还让诗儿取了化淤消肿的药送给她。杜月芷略动了动,杜月薇就分外紧张,目光缝在她的衣裳上似的。   “对了,三妹妹那幅白狸绢百寿图我已经另外派人錶好了,早起送了来,挂在老太君房里。还有令儿,我已让人带出去交给人牙子发卖,省的她再来离间我们姐妹感情。”   杜月薇的语气又轻又柔,丝毫没有往日那般嚣张跋扈的样子。   杜月芷黑幽幽的眼睛闪过一丝讶异,今日大姐姐是吃错药了吗?这般热情,宛若忘了之前势如水火的架势。   回去的路上,还是杜月镜告诉了她原因。   “昨日两位殿下是不是看到你脸受伤了?九殿下在离开前,当面提了这件事。毕竟马上要进见娘娘的世家小姐,怎么能脸上带伤,且你年纪又小,担心你控制不了伤心的情绪而在娘娘面前失仪。大伯父当然懂他话里的意思,是要把你妥善安排好,心情愉悦地送进宫。而令你委屈的人,很明显有大姐姐,所以她才会迫于压力低头示好……啊,阴差阳错,这一次还算是你大赢。”   无论杜璋和常氏怎样维护杜月薇,然则人算不如天算,祸兮福兮,意料之外。   杜月芷心里却在想,他不是明明气得都不肯回头看她,怎么还会这样对她好呢?   说好不再怄气的,若是这次进宫见了他,好好跟他道歉吧。   三日后,她的脸好的差不多了,宫里的马车来接人,杜怀胤亲自送妹妹进宫。   过了严兵把守的正午门,下马上轿。   紫金銮殿,宝光葳蕤。   皇威浩荡,鸣钟击磬。   关于皇宫,杜月芷不算熟悉,也不算陌生。良王册封,大婚的时候,她都去过。只是那时候胆子特别小,不敢四处乱看,走在静悄悄的连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的高大宫殿里,莫名觉得害怕,连呼吸都凝滞了。   轿子的车窗是一层白纱珍珠流苏,透过摇摇晃晃的珠子间隙,她看着平坦的青瓦路从眼前飞速闪过,偶尔能看到粗壮圆润的柱子,玉石台阶,宫女华美庄重的下摆像是水中的船,簌簌轻盈。   “我在外面等着你,放心去吧。”到了禁宫,杜怀胤就不能进去了。杜月芷从车窗内伸出一只柔嫩雪白的小手,兄妹俩默默交握片刻,只听太监捏着嗓子道:“起轿——”   杜月芷这才有些紧张,轿子静悄悄飘了过去,她手心不知什么时候握住了那块打着络子的琅琊玉。这是九殿下送她的,握着它,仿佛就没那么紧张了。过了漫长的时间,终于落轿,是一处碧玉琉璃瓦,雕梁画栋的宫殿,一个风仪女官带着宫女将她迎了下来。   这里仍不是菱妃娘娘的宫殿,而是速教宫中礼仪的地方。   杜月芷前世有经验,所以学得又快又好,一点就透,进退几次都未出错,那女官露出笑容来,将杜月芷带入内殿,穿过游廊,分花拂柳,这才到菱妃娘娘住的宫殿。   秋日天高气爽,湛蓝的天空下,碧清的宫殿宛若一块翠玉,熠熠生辉,屋檐画栋,朱帘灵动,宝格上放着各色玉雕,瓷瓶,佛手等物,宽阔的铺着地毯的殿房内卧着两只大鹿首,原是熏香炉,甜香扑鼻,轻烟袅袅。   一路走来,只见那些守房的宫女皆是眼观鼻鼻观心,见人来了,纷纷行礼。   “小姐请坐,娘娘稍后就到。”   “多谢姑姑。”   引入内殿,那女官便退出去了。   杜月芷饮着香茶,静静等待。不知菱妃为人如何,初次见面,不要犯错就好。前世进去的大殿清寒入骨,连血液都要冻僵了,这里却温香舒适,令人莫名的心安。也对,这是九殿下打小住过的地方,他是如此温暖的一个人,想来菱妃娘娘也是如此吧。   正想得入神,殊不知一个小小的身影闪了进来,不叫宫女报备,踮着脚尖进来,手突然蒙上了杜月芷的眼睛,故作低沉的声音:“猜猜我是谁~”   杜月芷起先吓了一跳,继而认出他,抿唇笑道:“十三殿下。”   夏侯慈松开手,笑容绽放:“当当~答对了!”   他穿着一身劲装,玉带束腰,眼睛黑白分明,清澈见底,睫毛又长又浓密,额头高洁。原本孤僻的气息几乎完全消散,长高了几分,连带着脸蛋也脱了几分稚气,多了几分英气。   杜月芷心中也很欢喜,伸手去摸她的头,夏侯慈笑嘻嘻避开:“月芷姐姐,我长大了,是个男人啦,男人的头不能随便摸的。”   小屁孩,还装大!杜月芷原想让他见识见识自己的厉害,只是在菱妃殿内不好放肆,就微笑着坐了回去,不同他一般见识。   她冷淡了,夏侯慈反而不适应,黏在她身边,一会儿让人倒茶,一会儿让人拿果子,一会儿又想带她出去玩。   有他在身边倒也不寂寞,杜月芷最后一点不适感也褪去了,看他忙得不得了,忍不住开口道:“十三殿下,你坐下歇歇吧,等我见过菱妃娘娘,再陪你玩,看你额头上的汗。”说罢,抽出袖子里的帕子,点了点他的额角。   夏侯慈仰着脸让她擦汗,想了想道:“也对,你是来见娘娘的。娘娘一大早就去中宫请安,还未回来,我帮你看看,等我。”   杜月芷听出来夏侯慈还是在叫“娘娘”,而不是“菱母妃”。   大约还是因为太妃的事而耿耿于怀,想要化解他幼小之时便形成的孤僻与冷漠,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不用,我在这等着……”   话音未落,夏侯慈已经跑出去了,看着他冒冒失失的身影消失,杜月芷笑着摇摇头,继续等待。   半柱香后只听外面有了动静,宫女唱喏:“娘娘回宫了!”   珠帘被人撩起,却听一个温和柔软的嗓音道:“人已经来了么?”   “回娘娘,杜小姐已经来了,正在里面坐着。”   隐隐看见一个宫装丽人被簇拥着进来,却不是进这房,而是朝那边去了,一阵若有若无的香风飘散,又有宫女过来请:“杜小姐请随奴婢来。”   宫里一言一行都是有规矩的,杜月芷素来谨慎,忙站了起来,敛首屏息,随着那宫女去了。走过几道雪白的幔帐,脚底踩着软软的毛毯,眼前是八宝荟萃提輘床,红珠木明镜妆台等后宫女子用物,华贵非凡,她最后停下的地方,竟是菱妃的内室。   “娘娘,杜小姐来了。”   杜月芷能感觉到丽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按规矩她不能无端打量宫妃,所以一直都是颔首。但是不知为何,她身处皇宫深处,在这陌生宫妃的内室中,闻着那若有若无的香气,心里无端生出几分亲近。   提裙退后几步,杜月芷款款跪下,衣衫宛若莲花层叠落地,双手交并举至额头,伏拜于地,额头与手背相触,不疾不徐缓缓道:“杜氏女月芷拜见菱妃娘娘。”   “嗯,好——”菱妃点点头,看见一个身穿桃金偃月缂丝裙的少女拜在下面,金步摇,佛玉簪,黑发如瀑,虽未看见正脸,但那雪白的额头,以及端正有礼的身姿,已经表明这是个很知礼的大家闺秀。再一看,菱妃目光落在了她腰际上的那只琅琊玉上。   乾儿将玉送给了这个孩子么?   她微微一笑,朱唇轻启:“抬起头来,让本宫看看。”   杜月芷抬起头来。   本来微笑着的菱妃笑容顿时一滞。   作者有话要说:  Wuli女主要开启副本了!   PS:每周一呼专栏收~专栏收~ 第82章 错觉   眼前的少女清美秀丽, 明眸闪耀着迷人的光芒,长眉如黛, 雪白的面颊荡着浅浅的笑容, 说不出的舒服自然,似乎已与这座宫殿气息相融。她站在那里, 似远似近, 桃金偃月裙长及垂地, 盖住她的脚面,而她背后的宫女渐渐模糊, 散发着袅袅轻烟的鹿首, 外面则是宫内永远望不见的四角天空……   裙摆扫在干净明亮的青瓦路, 菱妃仿佛看到少女快步朝她走来,语气欢快:“今日春光明媚, 我借了大风筝来, 你要不要同我一起去放?”   菱妃宛若重回二十年前,无数次在梦中想念过的好友,再一次出现在面前。   她惊讶于还会再见到洛河公主。   不, 这不是洛河公主。   她已经死了。   但是那眉眼,那酷似的容颜, 菱妃无论如何也不会认错。   怎么会?杜府明明对外宣告过次女因病逝去——   菱妃心突突跳了起来。   如果真的是洛河的女儿呢?   万一……   不会的!电光火石间, 菱妃的头仿佛被一棒子打来,嗡嗡作响!   杜月芷见菱妃陷入沉思,自己跪得双膝生痛,保持不住同一个姿势, 只得再次一拜:“小女拜见菱妃娘娘,娘娘万福安康。”   只见那保养得宛若明玉般的美人缓缓回过神来,竟不知为何突然撑着头,半倚在玉榻上,眉头紧皱,呻/吟有声。   身旁服侍的宫女立刻上前照看,惊慌道:“娘娘头风又犯了!快去请太医!”   “请太医!”   “快快快,去拿安神汤!”   只见菱妃头愈发痛了,宫女们乱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来来去去,整个宫殿都动了起来。   菱妃十四岁进宫,御前伺候十余载,如今虽说人到中年,当初盛极一时的荣宠已不复在,但因为气质温婉,福仪万千,深的太后喜欢,皇上也念在她生下龙子的份上,赐赏她一片安宁。菱妃在后宫受到敬重,到了如今升至妃位,九殿下又孝顺,人生也算圆满了。   只是她早年被人暗算,不仅身体受到损伤,也时常受到头痛折磨。   太后非常关心菱妃,常常为了菱妃的头痛而兴师动众,甚至砍了几个伺候不当的人的脑袋,以至于菱妃每每犯了头痛症,最紧张的不是他们母子,反而是底下的宫人,生怕稍不注意项上人头就保不住了。   菱妃此时已经完全不能支撑,伏在榻上,额头上微微出了细汗,可见痛的很了。宫女端了安神汤来,也无法喂她喝下去。   宫女们急的六神无主,只盼望太医能快点赶来。   杜月芷心中不忍,自己起身观察了片刻,自荐道:“姑姑,让我来吧,我能治娘娘的头痛。” “你……你行吗?”大宫女珍珠皱眉,不敢随随便便让她碰菱妃。   “请姑姑放心。”   杜月芷直接回答。   珍珠看她年纪小小的,只道是大言不惭。   “那么请姑姑再想想,娘娘为何召见我。”杜月芷救人心切,再次提醒。   为何召见?当然是因为这位杜小姐治好了十三殿下的眼睛。那么复杂难缠的病,这么多年没人发现,只有她发现了,还治好了,若没有过硬的本事,也到不了这里来。   珍珠这才点了点头,请她过去:“有劳小姐了。”   杜月芷没有丝毫迟疑,直接走到菱妃前面,小心翼翼扶起菱妃的上半身,原想让她靠着自己,但是无奈人小力微,便让另一个宫女扶着,自己脱了鞋上榻。其中一个大宫女阻止喝道:“放肆,你怎能随便上娘娘的玉榻!”   放肆?治人病,听天道,何来放肆?杜月芷抬起眼睛看了那大宫女一眼,冷冷的,极具危险性,与方才拘谨,平静的样子完全不同,那大宫女见了一愣,竟被逼的哑口无言,片刻后又恼羞成怒:“不过是区区一个庶女罢了……”   原来是嫌弃她身份低微,宫里捧高踩低,哪怕是将军府的人,一不是嫡位,二尚未闻名,宫女自然不会拿她当回事。在这宫里,哪怕是世家小姐选了进来,运气不好,也一样是奴才的命,是以那宫女没把杜月芷放在眼里。   珍珠见杜月芷冷面如霜,沉吟道:“现在治娘娘的头痛为重,其他的无关紧要。”   这位姑姑倒是好说话,也很能分得清轻重缓急。   杜月芷暂且不与那宫女一般见识,上榻跪坐。她治头痛向来不在话下,此时伸出两只手,中指指节抵住菱妃的太阳穴,两重一轻有节奏地按摩起来。按完太阳穴,再依次找到后脑,脊背的穴位,以按压为主,慢慢帮菱妃缓解头痛。   “十三殿下到。”   夏侯慈来了。他到了太后那里才得知菱妃早已回来,匆匆往回赶,刚到门外就听说菱妃头风犯了,着急的很,一头冲了进来:“菱妃娘娘——”   先前骂过杜月芷的宫女连忙又是请安又是倒茶,把夏侯慈伺候的密不透风。   “嘘!十三殿下,不要太大声,小心吵着娘娘了。”杜月芷跪坐在菱妃背后,正大拇指缓缓揉着菱妃脖子与耳朵交接的地方。   “嗷——”夏侯慈见杜月芷在,不由得心中松了一口气,他怎么忘了,月芷姐姐很厉害,一定可以治好菱妃娘娘的!   他乖乖放轻脚步和呼吸。   看着菱妃紧闭的双眼,平时宁和的气息完全紊乱,痛苦不堪的样子令夏侯慈的心紧紧揪在一起,握住菱妃的袖子,在榻前战得笔直笔直的。   “十三殿下,你看起来很紧张娘娘的安危。”杜月芷一边按摩一边若无其事道。   夏侯慈神色别扭:“我才没有!”   “那么你抓着菱妃娘娘的袖子,是不是也怕她飞走了呢?撒谎可不是好孩子哦。”   “……月芷姐姐,你别说了……”夏侯慈隐隐有些害羞。   看见杜月芷与十三殿下说话如此随意自然,且十三殿下又很听话的样子,让周围的宫女大吃一惊。这还是那个冷漠孤僻,生人勿近的小殿下吗?整个宫里也只有九殿下能管住他,杜月芷是什么人,竟是让小殿下做什么,小殿下就做什么。   夏侯慈推开奉到面前的托盘,皱皱眉:“我不喝茶……月芷姐姐口渴半天,怎么不给她倒茶?”   那宫女终于觉察出不对来,又惊又惧,只恨自己舌头为什么长这么长!   战战兢兢倒了茶来:“杜小姐,请喝茶。”   杜月芷继续按摩,撩起眼皮看了看她:“姑姑的茶,以我的身份可喝得?”   “喝得,喝得,奴婢冒犯小姐,是奴婢罪该万死。”   夏侯慈听得迷迷糊糊,不懂这个宫女的脸为什么突然变得苍白,似乎受到了惊吓。   菱妃在说话声中很快便清醒过来,她头痛已不再像方才那样像击鼓一样厉害了,夏侯慈见他醒来,立刻松了手,走到一边。杜月芷戏谑的眼光跟着夏侯慈走了,又回过来,柔声道:“娘娘好些了么?”   菱妃道:“好多了。”   确实好多了,头脑一片清明。   “方才情况紧急,小女一时冒犯,上了娘娘的玉榻,又碰了娘娘的玉体,望娘娘恕罪。”   “无碍。”   菱妃头痛归头痛,对周围还是有一定感知的。她感觉到杜月芷手法细腻,气度亦很沉稳,便是在这么多忙乱紧张的宫女面前,也从容不迫,甚至还打趣小殿下……这种既收敛又大胆的性格,倒是第一次见。可菱妃也不责怪,先前只以为杜月芷是个知礼的孩子,现在的世家小姐知礼的不少,初看性格也并无出彩之处,现在才发现,原来这只是蒙在表面的一层伪装罢了。   这孩子能悄无声息借慈儿去反击侮辱她的宫女,很聪明,难怪乾儿会喜欢。   菱妃更加相信,杜月芷十有八/九是洛河的女儿。待杜月芷下榻收拾好后,赐了座,菱妃又问了几句家常话。等到时机成熟后,菱妃便有了试探之意。她想知道,杜月芷到底是不是洛河的女儿。   “回娘娘,我的生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父亲很少说起她的事情,所以我,我亦不大清楚,只知道一点点……”杜月芷对这套说辞烂熟于心,每每有人问起她的身世,她都会这样回答。那日老太君告诉她母亲死亡的真相后,作为交互保密,她不会向任何人提起生母洛河公主。   她再也不会随随便便将自己和兄长置于危险的境地,至少,在为母亲平反前不能……   她会藏起一丝一毫的痕迹,像秘密一样藏着。   她表情真挚,言语间又非常像一个孤女,以假乱真,谁也挑不出错来。   菱妃听了她的回答,心中微微有些失望。   原来她的生母只是杜将的侍剑丫鬟,想来杜璋不过是找了一个与洛河容貌相似的女子……   大概是她思念好友太深,所以才会产生这种错觉。   往事不可追忆,菱妃对杜月芷的态度也微微有了变化,笑道:“你治好了慈儿的病,又缓解了我的头痛,现在想想,给你再多的赏赐也不足以表达我们的感谢。你可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或是想要达成的事情吗?”   杜月芷有很多,可是这位宫中贵主并不能理解,所以她只能摇头。   夏侯慈倒是为她着急道:“月芷姐姐,你可要想清楚了,菱妃娘娘可以满足你任何要求呢!”   菱妃见夏侯慈故意曲解自己的意思,一片真心,忍不住笑道:“小十三,你可真向着你月芷姐姐,你若是了解她,不如你帮她说说看?”   菱妃只是打趣,没想到夏侯慈脸一红,果真恳求道:“那菱母妃,可以让月芷姐姐进宫吗?”   菱妃一愣。   杜月芷看了看夏侯慈,脸上由惊讶变为欢喜。   只听一阵清朗的笑声从门口传来:“十三弟,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次。”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有点晚,这章重写了。。。 第83章 痴情   夏侯慈无意中叫了菱妃“菱母妃”, 自己也吓了一跳,小脸绷的紧紧的, 眼神却很茫然地看着杜月芷。他只是想建议让杜月芷进宫, 好和他们朝夕相处而已……   杜月芷抿唇偷笑,不经大脑脱口而出的话, 往往表达了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看来十三殿下已经在慢慢融化, 进步显著,孺子可教也。   而最高兴的是菱妃, 这是她第一次听夏侯慈叫自己母妃, 竟是结了杜月芷的光, 也不知说什么好,端庄地拉着夏侯慈的小手, 把他抱在怀里:“好孩子, 真乖,再叫一声?”   夏侯慈不愿意了,可是看到杜月芷温柔鼓励的目光, 也不知从哪里来得勇气,别别扭扭又叫了一句:“菱母妃——”   菱妃几乎热泪盈眶, 美丽的脸荡起激动而克制的喜悦, 捧着他的小脸,爱怜得亲了亲。   “十三弟,你方才说什么?再说一遍。”一道声音从门口传来。   “九殿下万福。”宫女们恭敬请安的声音响彻房间。   他来了?杜月芷为夏侯慈喜悦的心立刻变得忐忑起来。   “乾儿,别打趣你十三弟, 这已是他的极限。”菱妃为夏侯慈解围。   夏侯慈脸涨的通红,黑幽幽的眼睛亮亮的,对着那个身影软软叫了一句:“九哥。”   夏侯乾穿着一件暗紫如意牙翅朝见服,面若冠玉,才刚从御书房出来,知道杜月芷已经到了菱妃的宫殿,便推开大臣的应酬赶了过来。旁边的宫女想要通报,他手微扬,那宫女便垂首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他边打趣十三弟边径直走了进来,一眼就看见了杜月芷。   这里是皇宫,杜月芷与他目光交接,两人三日未见,心中俱是一荡。那日老太君大寿,两人都很生对方的气,可是杜月芷后来知道夏侯乾尽管生气,该帮她还是帮她,暗地治了大姐姐一通,又觉得很对不住他。她因为忐忑愧疚而低下头,夏侯乾便以为她连看都不愿看自己了,心中不由得一沉。   夏侯乾先向菱妃请安,菱妃道:“你今日倒出来的快,快去见见你月芷妹妹。”   妹妹岂是能随便喊的?夏侯乾转念一想,去掉妹妹,唤了她的名字:“月芷。”   杜月芷回礼:“九殿下。”   夏侯乾看她脸蛋白白的,那日的掌痕已经消散,连胭脂也未涂,犹如清水出芙蓉,忍不住道:“今日入宫可还觉得累?是你兄长送你来的?来了多久?”杜月芷一一回答。听到她的声音虽然平静,却也很柔和,夏侯乾提紧的心便松了下来,就势坐在她身边。   两人既然开口,之前的种种便都算翻页了。其实都不是特别钻牛角尖,杜月芷从不肯浪费时间在无谓的事情上,而夏侯乾亦是。他们见面的机会不多,若是次次在这上面算账,倒白辜负了对方的心。   杜月芷第一次看夏侯乾穿这么正经的朝服,气度超脱,无意中散发威严冷然的气息。从前看良王穿朝服,只觉得温润如玉,而夏侯乾穿朝服,却很霸气,天下万苍皆在我身的霸气,简直让人窒息。她又想到,九殿下如今也有十六了呢,皇子总是比凡家子弟早熟贵气,他明明有许多选择,却偏偏看上了自己,该说他品味独特,还是很有眼光呢……   “你又在发呆了。”夏侯乾静静看着她。就那么一小会儿功夫,她就眼神迷蒙,沉浸在另一个世界,哪怕他在她面前也丝毫不能阻止她的胆大妄为。   杜月芷从神游中被他拉了回来,眨了眨眼,毫不脸红地说:“殿下英姿俊挺迷倒众人,连我也看呆了,请殿下恕罪。”   夏侯乾:“果真如此吗?”   她肯定点头:“果真如此。”   哪怕是胡言乱语他也信了。夏侯乾薄唇微微勾起,淡淡笑意弥漫。   他们说话声音很低,别人都听不到,菱妃坐在一旁细细看了二人神色,心中已然懂了。只在心里叹道九子不思量,那杜月芷虽说花容月貌,然则年纪尚小,兼之是杜府庶女出身,身份复杂,若九子喜欢上了,倒真有些费事。可她这么多年来也没看到九子喜欢谁,这孩子心思深沉,原以为他无欲无求,没想到真么快就有喜欢的人了。只是当菱妃看到杜月芷端正坐着,而夏侯乾侧过身来靠近她,是方便让杜月芷听到的姿势,菱妃的心情便有些微妙了。   菱妃对杜月芷的喜欢溢于言表,吃完饭,带着她去宫殿周围逛逛,这里清净,也不怕被人看见。夏侯乾让人带了许多吃食跟着,浩浩荡荡的,杜月芷禁不住脸红腹诽,在九殿下眼里,她究竟是有多么会吃……   夏侯乾才不管这些,他弄了许多好吃的,就算每一样杜月芷只咬一口,那也能吃得很饱。吃饱了,才能长个,长高,长大,她就是太瘦,得多补补,要不然总被人欺负,连反击都柔弱无力。   到了快告辞的时候,夏侯慈抱怨杜月芷一直跟九哥说话,没有拨出时间留给自己,颇为不满。杜月芷忍不住笑道:“那十三殿下想怎么样呢?”   “菱母妃说你要回家了,以免误了宫禁,那……你陪我下去采一束花吧。”夏侯慈想了想道。   采花这件事倒不会花费很多时间,杜月芷答允了他,两人便去了。夏侯乾自然也是跟着去的,只听菱妃道:“乾儿留下。”   夏侯乾定住脚步,杜月芷猜到他二人母子有话要说,便安抚道:“九殿下,我与十三殿下就在附近,很快便回来。”   夏侯慈急着带她去采花:“月芷姐姐,再不去就晚啦——”   杜月芷被夏侯慈拉着,走到很远的地方才回头,看那高高的亭台上面,风一阵阵吹过,自己也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再看着夏侯慈欢快无忧的身影,她缓缓仰头,这一片花园周围,都是很高很高的亭台楼阁,又远又近,鳞次栉比,再往上,就是小小的四方的天空。   也不知,活在这样的天空下,是什么感觉。   杜月芷莫名有些心悸。   “母妃,您有话问我?”夏侯乾坐下。   菱妃问:“乾儿,你在西疆被人偷袭,差点没命,是谁救了你?”   夏侯乾沉默片刻:“是她。她是杜府遗珠,今年才找回来,尚未出头露面,京城多数是不知道的。”   “我心中也有预感是她。只是没想到她是护国将军的庶女……”   夏侯乾见菱妃脸上蒙上一层烦闷忧愁,不由得握住母妃的手:“母妃,出什么事了,您不喜欢她吗?”   “我喜欢她。方才母妃头风犯了,是她喝退阻挠的宫女,大胆为我医治,当真算得上一个奇女子。只是她长得太像母妃认识的一位故人,母妃有些担心。”   “什么故人?”   菱妃摇了摇头:“故人乃是逝去之人,不宜再提,或许是母亲想多了,只希望她二人毫无瓜葛。”   夏侯乾还要再问,菱妃却话头一转,提到了另一件事:“母妃看你的意思,是喜欢的紧,若是你认定她了,待她及笄,你的府邸也建的差不多了,母妃便请你父皇赐婚,将她娶进来,给予侧妃的名分……”   夏侯乾微微一顿,打断道:“我只会娶正妃。”   菱妃听了这话,不由得心头沉重,眉头微蹙:“乾儿,痴情令人苦。母妃是过来人,看得明明白白。这孩子虽然年纪小,却聪明内敛,心思自比别人多一重,你对她推心置腹,她不一定坦诚相待。何况她这样的性格,多半是不喜欢这样的生活,便是你娶了她做正妃,往后你有了侧妃,通房,以她的性子,能受得住吗?”   她受不住的,夏侯乾很清楚,她无论身处多么污秽黑暗之地,内心自有一股傲气,触碰了她的底线,她便再也不会回来了。想到这一点,他的心立刻掀起了滔天巨浪。   “我不会有侧妃,通房。我会等她长大,若她答应嫁我,这一生便只与她举案齐眉!”   沉稳的声音,是承诺,也是誓言。   “乾儿,你糊涂,世上好女千千万,你为什么偏偏看上她。举案齐眉,你能保证她能心无旁骛,像你喜欢她一样喜欢你,一辈子不变吗?”   夏侯乾微微怔住,他想到了二哥夏侯琮。   他不能保证她心无旁骛。因为她与二哥之间一定有什么,只是她从来不透露。她身上有太多秘密,太多令他猜不透看不穿的东西了,他竟无法全部掌控。母妃的一席话,令他重新审视了一下与她的关系,倘若她喜欢的是二哥,是五哥,倘若她随她的父亲一样,也支持的是太子……   她会背叛他吗?   她背叛他,他还会喜欢她吗?   他的眼前浮现了那张雪白秀美的小脸,她那双隔着雾气望过来的眼睛,淡淡的,冷冷的,有时柔弱无助,有时狡黠可爱,有时隐忍沉静,明明还是豆蔻少女,却吃尽了苦头,明明悲惨到了极点,却又能摇身一变,否极泰来……她像那面百花镜,每一面的她都那么令人想探究下去,或许探究得越深,陷得越深。   在母妃凝视的目光中,夏侯乾站了起来,走到窗前,身影在光影中修长挺拔:“那又有什么关系,至少她现在是喜欢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  九殿下,我对不起你呜呜   这个时候,作者急需大家的撒花加油留言来增强男主的欧气 第84章 对抗   夏侯慈太过兴奋, 采了许多花,抱都抱不下, 她便坐在一处假山石边, 抱着花儿一动不动发着呆。这里真的很美,宛如仙境, 微风徐徐, 她嗅着花儿的清香, 心中莫名有些伤感。或许是因为这不食人间烟火的皇宫,又或许是因为这里中规中矩的人。   这里果然很清静, 一个妃嫔贵主都没遇到, 更别说月薇的姨母常贵妃。若是真遇上了, 杜月芷也不知她是否能认出自己,要是常贵妃知道亲侄女在她手里吃过亏, 恐怕不会善罢甘休吧。杜月芷自顾自一笑, 心中既有些期待又有些讽刺。   夏侯慈消失在花丛中太久,杜月芷便想让宫女去找找,忽见远远走过来一个人。   他身姿英挺, 眉目坚定,那样冲着她走来, 就连暮色也难掩他的俊美。   杜月芷心中的伤感立刻烟消云散, 立即站了起来,不由自主冲他挥了挥手上的花,   花面人面交相映,美不可言, 她看到九殿下的脚步快了些,只是在走过花径时,他侧了下头,脸色微微变了。不知看到了谁,他原地停了片刻,清朗的目光滑过杜月芷,似有迟疑,而后义无反顾朝着另一条路走了,留下举着花愣在原地的杜月芷。   她揉了揉眼睛,前面空无一人,她问宫女:“你刚才有没有看到九殿下?”   “回小姐,看到了,九殿下从另一条路走了。”   杜月芷点点头,方才吓了她一跳,还以为自己凭空产生了幻觉。不过九殿下明明要过来的样子,怎么突然半途改道?莫非另外一条路,有什么人在?她想去看看,但是到了方才九殿下消失的地方,却什么也没有。   真是奇怪……杜月芷百思不得其解,想着等他回来问他。但是她陪着夏侯慈玩够了,快要出宫了,也没见到夏侯乾。   大概是她左顾右盼的样子打动了菱妃,菱妃笑着道:“乾儿被圣上召去,这会儿正在御书房谈事情,回不来呢。”   杜月芷想这是大事,无可厚非,只是临走没看到他,总有些遗憾。以后大概还有机会再见吧。   她与菱妃,夏侯慈告别,见到兄长,出了宫。马车离宫殿越来越远,杜月芷的心也慢慢恢复平静,直到最后她都在想,夏侯乾看见的,难道是皇上?   夏侯乾看见的,确实是皇上。   当他看到杜月芷向着她挥动手中的花时,只想快点过去把她抱在怀里,可是当他路过交叉口,无意间发现了父皇的驾撵也在朝这边来,一边是抱着花无知美丽的少女,一边是威武庄重的父皇,太监们在清道,已经越来越近了。   “只是她长得太像母妃认识的一位故人……”   菱妃的话在耳边回响,夏侯乾也不知从何而来的心慌,直觉应该决定拦住父皇,不能让他看到等待在假山石边的杜月芷。   于是他转身走向天子的驾撵,挡在前面,驾撵停下了。坐在上面,身穿明黄龙袍的怀帝睁开双目,目光微微下斜,面沉如水:“乾儿,何事?”   若是不大不小的事情,是拦不住父皇的驾撵的,夏侯乾躬身道:“父皇,西丹频频发起内乱,大臣提议大靖派出以太子为首的使者团前去平乱,此行危机重重,太子乃是一国辅君,不可冒此大险。”   怀帝冷漠道:“那你认为如何?”   “儿臣几番思量,愿奉召王命,代太子出使西丹。”   怀帝冰冷的目光在夏侯乾脸上滚了一圈,这是他的第九个儿子,倨傲明朗,英俊无畏,虽是站在下面,目光却不曾折服。九子的脾气倒一点也不像他的母亲,而是像他。想到这里,怀帝缓缓抬手:“去御书房。”   夏侯乾所说的,乃是国之要事,该召集大臣认真商议。眼看着怀帝的高轿转身,夏侯乾松了一口气,跟在后面去了御书房。想着二皇兄或许会去看杜月芷,夏侯乾顺势提起了他,怀帝便让人将夏侯琮也召了来。   夏侯琮其实很早就去看杜月芷了,只是被菱妃一直挡在宫殿外,他是皇子,总不能不经允许就乱闯妃嫔的寝宫,所以他守在外面,期待能碰上杜月芷。可惜怀帝一召见,天子之命,就由不得他了。夏侯琮也奇怪,好端端的父皇召见他做什么,去了才知道,原来九弟竟要求出使西丹。   西丹是一个自大狂妄的小国,虽然被大靖收服,但时不时冒出反骨,最近又在发动内乱,出使西丹,少则三个月,多则数年。且疆域苦寒,瘟疫便生,若是夏侯乾代太子去了……夏侯琮露出一丝阴笑。   只怕他,有命去,无命归。   杜月芷出宫之际,除了夏侯慈,无人来扰,走得也很顺利。回到杜府,先去见老太君,老太君细细问过一回,又将菱妃赏的东西记在册子上,交给副妈妈收着:“这是芷丫头将来的嫁妆,你们好生收着,待将来提起婚事时,再拿出来。”   杜月芷羞赧道:“老太君,这些东西我都不要,全是孝敬您的,您怎么又给了我……”   菱妃娘娘给的东西都快装一车了,杜月芷看都没看,转口就孝敬给老太君,若说不是十分的装模作样,就是确实的孝心使然。   老太君摸了摸她的头,看她小脸白中透红,分外可爱,忍不住伸手拧了拧腮:“人小鬼大,你才多大点,就把钱财看作身外之物了?宫里赐下的东西你留着赏人也好,送人也罢,也算是一份用度,省的被些没轻没重的小家子气看轻。你的孝心我心领了,你也累了一天,早点回去休息吧。”   可不是,这一去,回来的时候,天都快黑了。杜月芷从床上下来,看见杜怀胤在眼前,忽然想起另一件事来。老太君现在看重她,也许,对她和哥哥的关系就没那么严苛。若说以前是讲究嫡庶,心疼月薇,如今她已不像先前那般无用,或许可以恢复和哥哥的关系呢。   杜怀胤立在旁边,自然也注意到了杜月芷的目光,又天真,又活泼,还藏着几许狡黠,似乎又有了什么鬼主意。她想做什么?杜怀胤忍不住紧张起来,给了妹妹一记警告的眼神,让她不要捣乱。   杜月芷这不是捣乱,她打定主意,又返回去软软地绕在老太君膝边:“老太君,天黑,我房里的丫鬟都没来,有些害怕呢。”   老太君隔窗看了看,可不是,今夜无月,黑的够透,道:“不怕,我让灵珠送你。”   “灵珠还要帮您捡佛豆,且都是女子,穿过花廊又叫人不敢走,小厮们送到二门就到头了。”杜月芷不肯,眨巴着两只水汪汪的眼睛,烛光映在上面,亮晶晶的:“眼下有现成的闲人,就等老太君开口吩咐了。”   杜怀胤脸色微微一动。   老太君终于明白过来,芷丫头这是在求她,让胤哥儿送她回去。   他们兄妹二人的关系在杜府一直传的不好,说最开始杜怀胤很喜欢这个新来的庶妹,宠她比宠嫡妹还甚。不过因为庶妹性格不好,冒犯了嫡女杜月薇,杜怀胤大怒,对这个庶妹慢慢也就冷淡下来,后来见面都不怎么说话,活脱脱是现世报。   只有少量的知情人士知道,他们之间的感情从来没有变过。所谓冷淡,也只是杜怀胤为了保护杜月芷,而向老太君做的妥协。   如今杜月芷想要与哥哥正大光明走在一起,也是不想再将那些委屈憋在心里。她说的这句话,也是在赌:老太君要么大怒,责骂她不懂事,要么就答允了她,从此不再拘束他们兄妹二人。   老太君眯起眼睛,面色不改,不知在想什么,并未开口回答。杜月芷和杜怀胤就耐心等着,仿佛是一场隐形的对抗,就看谁更沉得住气。   房间里只有烛燃烧的声音,忽而灯花爆了,灵珠拿了小银剪子,轻轻上前剪去灯花,又笑着道:“老太君,外面可在刮风,三姑娘再不走,恐怕就要淋雨了。”   这句话打破了房中的平静,老太君叹了口气,道:“既然如此,胤哥儿,你准备准备,送你妹妹回去。”这便是答应了,她话音刚落,杜月芷和杜怀胤心中的石头坠地,感激涕零,就连灵珠和夏妈妈也都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谢谢老太君!”杜月芷心中高兴,拉着哥哥的手就走,走到门口她又折返身,抱住老太君,小手臂甚至环不住,仍在努力。她吧唧一下,软软的唇亲在老太君脸上:“谢谢您!您对我太好了!”   亲完,她像只蝴蝶一样飞跑了,杜怀胤摇摇头笑了笑,跟在妹妹后面,留下笑眯眯的老太君。老太君是杜府第二根顶梁柱,就连月薇,虽说是撒娇,却也只是在怀里蹭蹭,惧着老太君身上的威严,从来不会去亲她。而杜月芷则在熟了以后,随性自然,想亲就亲,无半分顾虑……   以前真是把这孩子拘束得太狠了……   杜月芷走在路上,如今已经入秋,夜风便有些大,将剑萤提着的灯笼吹得摇摇晃晃。可兄妹二人丝毫不受影响,上一次三个人这样一起走,还是半年前。半年,他们等得实在太久了,好在谁都没有放弃,所以才会再度赢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夏妈妈开了院门,看见杜怀胤送杜月芷回来,不禁露出惊讶的表情。杜怀胤进来,说清了缘由,所有人都高兴得不得了,青萝犹甚,趁乐搬出甜酒来,招呼着人去灌杜怀胤。如此闹了好久,还是杜月芷理智,见天色已晚,恐误了明日进学,便叫他回去。   杜怀胤站了起来,出了房,冷风一吹,才觉得头重脚轻,已是微醺。   “这酒虽甜,还是有后劲的,哥哥不是醉了吧?”杜月芷问剑萤。   剑萤拿灯笼照了照,也不十分确定:“少爷酒量很好,能喝一坛女儿红,这……”   她细心地端来热茶,捧在手上让杜怀胤喝了,杜怀胤胸中热乎,恢复一些,只叫她二人放心。他素来酒量不错,怎么可能被区区女孩子喝的甜酒放倒。   站直了身体,勉强做出冷静的样子告别妹妹,杜怀胤扶着剑萤的肩膀,打着灯笼,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回走。   作者有话要说:  上周字数没完成要求,黑三期,感觉我自由了,要放飞自我沉迷阴阳师了。。。   大家要不要帮我设定下本周的目标 第85章 噩梦   外面风声渐大, 枝叶飘摇,窗纸呼啦啦作响, 天色黑如泼墨, 看来是要下雨了。抱琴伺候杜月芷洗漱安歇,青萝去收拾酒杯果碟, 搬起酒坛时, 她闻着酒味不对, 咦了一声:“这个好像不是甜酒。”甜酒味道香腻,酒味略淡, 而这个酒虽然也有甜味, 但是被酒味压制着。   酒坛上贴着红纸, 写了字,拿的时候库房昏暗, 青萝又不识字, 依稀记得是甜酒的字形。不过酒味既然不对,她有前车之鉴,怕自己又坏了事, 连忙将酒坛端进来给杜月芷看。杜月芷一看,这哪是甜酒, 分明是祢酒, 原是副妈妈备着下雪喝的,不禁笑了:“叫你平日认大字,你总是推脱,现在好了, 拿了真酒灌醉了哥哥,等明日他回过神来罚你,看你怎么办。” 青萝耷拉着头:“奴婢不是故意的。”   当然不是故意的,若是故意的那还得了?杜月芷叫来副妈妈:“哥哥是真醉了,我担心剑萤一个人处理不来,劳您走一趟,看他们是否耽搁在路上。说不定,这会儿已经到哥哥院子了,有事就照顾一下,无事就回来。”   福妈妈应了。青萝因为自己闯了祸,也要跟着去,一来是弥补过错,二来也要看看少爷的意思,万一真罚自己,那可就糟糕了。她们拿了伞和灯笼,   杜月芷卸了钗环,拿了本书坐在灯下看,只听外面淅淅沥沥下起雨来,雨打在窗上,噼里啪啦,不久雨势渐大,远处雷声轰鸣,衬着这墨黑的夜,冷意萧索。   杜月芷等了许久也不见青萝和福妈妈回来,不禁有些担心。抱琴为她加了一件外衣,道:“姑娘,今日忙了一天,您也累了,不如奴婢伺候您歇了。说不定那边大少爷闹酒,福妈妈照顾着,一时回不来呢。”   杜月芷今日进宫确实累了,抱琴伺候她上床歇息,放下帐子,杜月芷还想等福妈妈回来,听着外面的风声雨声,被窝温暖馨香,眼皮渐渐沉重,终于熬不过浓浓的困意,陷入沉沉的睡眠中,黑甜一梦。   她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穿着凤冠霞帔,走在宫里光亮的殿堂里,周围喜气洋洋,贺喜声连绵不绝。她羞赧地垂下头,绣着金凤的红盖头下,出现了一双男人的脚。他站在她面前,别人都叫他挑起新娘子的盖头,可他迟迟不挑。   这人一定是她的夫君,在她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如意郎君。   “良王殿下,您还在犹豫什么,王妃已经等了许久啦!”   只听良王冷漠道:“她还没把藏宝图拿出来,算什么王妃。”   良王?怎么会是良王呢?杜月芷一着急,自己掀开了红盖头,眼前那个身穿大红喜炮,脸上挂着笑,眼睛却很冷漠的人,不是良王夏侯琮是谁?   “我不嫁他!”杜月芷脸色苍白,往后退了几步,想要逃离这个地方。   然而良王一把拉住她,阴冷笑道:“你是父皇亲自下令赐婚,与我拜过天地,祭过祖宗,早已是我的妻子!现在说不嫁,不觉得晚了么?我劝你还是认命,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了!”   杜月芷手腕被抓的生疼,脸上满是痛苦之色:“你是为了藏宝图才娶我,你根本就是个小人!我宁可死也不嫁!”她大叫着,咬了夏侯琮一口,挣脱开来,拼命往外逃。   那么大的皇宫,她逃了好久都没逃出去,后面一大群人追赶她,她拽掉头上的凤冠,扯下身上的霞帔,悲愤而绝望地逃着。忽然她的胳膊被谁一拉,撞入一个男人的怀抱。杜月芷以为落到夏侯琮手里,吓得浑身发抖,眼泪顿时止不住的流下来。却听那人道:“芷儿,别害怕,是我。”   杜月芷听出是夏侯乾的声音,心中稍安,泪眼朦胧地抬起头,发现夏侯乾也穿着大红喜袍。她愣住,声音颤抖:“你做什么穿喜袍?”   夏侯乾微微笑道:“我大婚,自然要穿喜袍。芷儿,来见见我的新王妃。”说着,他顺手拉过一个人,那女子纤细娇柔,羞红了脸依偎在夏侯乾身边,眼睛勾起一汪水涟涟的魅意,竟是杜月薇。   “杜月芷,只要你喜欢的东西,我都会抢走。到如今你还敢喜欢吗?”杜月薇得意洋洋,耀武扬威,她身后站着老太君,父亲,常氏,哥哥,福妈妈……他们都在杜月薇的那一边,关心宠爱她,再也不会回应杜月芷。   杜月芷惶恐凄绝,分不清是在梦里还是现实,她的心仿佛在流血,哭着去拉夏侯乾:“你说过喜欢我的,你喜欢我为什么要娶她!”   夏侯乾任她拉着,无动于衷道:“你不要伤心,等我登上皇位,杀了二皇兄,再把你抢回来……”   他要弑兄夺嫂,不要……   不要——   “姑娘,姑娘,醒醒,天亮了。”   有人在叫她,是抱琴。   杜月芷猛地从梦中醒来,额上满是汗水,再一看,外面日光大亮,原来天已经放晴。抱琴穿着黄衫子,撩起床帐,再让人把痰盒端出去,小丫鬟们捧着洗脸水,巾帕,青盐等物,鱼贯而入,准备服侍杜月芷起床。   杜月芷无比感激抱琴,多亏她叫醒自己,免受噩梦折磨。想起刚才那个噩梦,她心中又松了一口气,幸好这是个梦。   梦里夏侯琮的冷漠和夏侯乾的娶亲,都让她重陷恐慌。   大概是去了皇宫一趟,受到影响,才做了这样一个梦。她也不知道为何偏偏是大婚,想到也许月薇会嫁给夏侯乾,心里抽痛不已。不,不能再想下去了,事在人为,未必她喜欢的杜月薇就抢得走。只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是反的!对,是反的。   趁抱琴不注意,她悄悄擦去额头上的汗,再起床洗漱。用早饭时,她看到青萝和福妈妈不在,便问了起来。抱琴道:“方才还看见青萝呢,这会儿倒不见了,我去帮姑娘叫她们。”哪知不用抱琴去叫,福妈妈和青萝已经进来了。   她们眼睛肿肿的,下面青黑一片,神色憔悴,看似没有睡好。   “昨夜哥哥情况如何,没闹酒吧?”杜月芷放下筷子,食不知味。   令她意外的是,青萝别别扭扭,很尴尬的样子,而福妈妈则冷静得多:“昨夜一切安好,并无大事,我们亲送少爷回房呢。”杜月芷听了这话,反而起了疑心。如果真的安好,何以不早早回来,以致昨夜等了她们许久都不回来?必是出了大事,当着丫鬟的面不好说。   杜月芷找了个由头带着福妈妈和青萝出去,房里不好说话,找个四处开阔的地方,青萝更是谨慎,瞪大眼睛四处查看,防人偷听。   福妈妈见四下无人,这才开口:“姑娘,这话本不该跟你说,但现在也只有你能帮剑萤了。”   “剑萤怎么了?”杜月芷疑惑。   福妈妈神色凝重:“昨夜,少爷宠幸了剑萤。” 第86章 名分   杜怀胤许是喝醉了酒, 加之风雨渐大,房中的动静被压了下去, 竟无人察觉。杜怀胤热意冲上了头, 抱住剑萤单薄颤抖的身体,而剑萤几番推不开, 羞得面颊火烫, 欲拒还迎。两人纠缠在一起。衣帛撕裂声, 喘息声,压抑的冲击声透过窗扉, 消失在轰隆雷雨中。   第二日剑萤很早就醒了, 浑身酸痛, 肌骨却一片轻盈。她睁大了眼睛看着帐子上装饰的红花结,心中既欢喜又酸涩。身旁早就没了杜怀胤的影子, 只听院内一片挥剑声, 剑萤才知道少爷一大早就起床练剑了。   她起了床,先收拾了自己,再收拾房间。杜怀胤进来, 将剑放在桌子上,看着她忙碌却缓慢的纤细背影, 片刻后道:“剑萤, 昨夜的事,是我鲁莽了。我会向老太君请示,给你一个名分。”后面一句话,便是他的态度了。   剑萤回过头来, 英气的眉显出淡淡的柔,望着从小服侍到大的少爷,她心中充满矛盾的甜蜜:“少爷,只要能伺候您,我就心满意足了。但是这件事,还是请您保密吧。”   杜怀胤不禁一愣。剑萤继续擦着瓷瓶,垂着头,声音轻悠悠的:“我知道您的心并不在我身上,也不在侧院的侍寝姑娘身上,在您决定之前,奴婢请您三思,这样做是否值的。”   “值不值得,并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对了,我还没问过你,你是否愿意呢?”   杜怀胤向来看重剑萤,剑萤伺候他这么多年,朝夕相处中早就有了感情。只不过杜怀胤清心寡欲,对待男女之事并不热衷。侧院的那个侍寝丫鬟迷迭被送进来这么久,侍寝的次数屈指可数,到如今还只是丫鬟,连姨娘身份都没有。   一来老太君看重杜怀胤,轻易不会让他周身的人胡来;二来杜怀胤还未娶亲,怕先给屋里人开了脸,将来的少奶奶不高兴,多生事端。杜怀胤于这些事上考虑甚少,剑萤看得久了,也就通了些。昨夜的事只能算意外,少爷和三姑娘的处境才刚刚好了些,她不能再让少爷难为。   “少爷还是缓缓吧,奴婢现在……什么都不想。”剑萤平淡地回答。   杜怀胤等了半天只等到这个答案,以为剑萤不甘做小,其实他心里也不能十分肯定剑萤会答应嫁她,毕竟无论贫富贵贱,将来她总有机会做别人的正妻,嫁给他,却绝无做正妻的可能性……   “你可是怪我,无法给予你独一的身份?”   “少爷……您何必逼问奴婢,就当这是一场梦,醒来就忘了吧。”剑萤哀求。   杜怀胤心里说不出是失望还是失落,良久才道:“好,我知道了。”   于是这件事就没说破,杜月芷经过福妈妈之口听说后,只待兄长提了出来,她附和便可,但是等了几日也没见动静。杜月芷于不解中请了杜怀胤过来,亲自问他。杜怀胤对妹妹无从隐瞒,可是这种事,却不想让她插手。   “那么哥哥打算将剑萤如何处置呢?”   杜怀胤淡淡道:“她喜欢怎么着就怎么着,难道我还能强迫她不成?过两日我参加秋闱考试,就不带她过去了,你将她接到你院子里伺候罢。”   这话听着不对,杜月芷看他们二人竟似有赌气之意,剑萤一问三不答,沉默应之,也无法探问出什么来。只得趁杜怀胤考试离府之际,借口房里需要配药,将剑萤借过来。杜月芷的院子里气氛活泼自在,剑萤在这里做的活儿不多,也能轻松些。   老太君给杜怀胤,杜怀信一起办了送别宴,千叮咛万嘱咐,叫他们照顾好自己,杜将军则是面色沉肃,希望他们能够考取功名,进入朝堂,光宗耀祖。杜怀胤无所表示,他和父亲之间为了杜月芷屡屡产生冲突,他比任何人都期待榜上有名,不是为了光宗耀祖,而是为了能够有与父亲抗衡的能力。   二房嫡子杜怀樽怕大伯父,杜璋说一句他应一句,丝毫不敢反驳,惹得妹妹杜月镜一阵惊讶,在送他们出门时嘲笑道:“在父亲面前也没见你这么听话过,怎么到了大伯父这里,你反而规矩了呢?”   杜怀樽笑道:“我也不知为什么,一见大伯父沉着脸就紧张,大哥倒是不怕,刚才还帮我说话来着。”   杜怀胤看了看二弟,抓了根马鞭,在手腕上缠了几道,慢条斯理道:“紧张是因为你没底气,等你也有了军功,就不会紧张了。走吧,时辰不早了,再晚就来不及了。”   他再次看了看杜月芷,杜月芷仰着头,手里拿着一本书,悄悄递给他道:“哥哥一路小心。这是我近来在书房里看得一本书,做了小记在上面,或许有用,哥哥收下吧。”   那是一本“大庸”,厚厚的一本,纸张发卷,泛黄,杜怀胤略翻了翻,上面果然有杜月芷清秀的字迹,所题的多是偏门文章,见解也很独特。杜月芷因为是提前回府,并不知道这一年的考题,但是翻阅大量书籍后,她有了些灵感,零零散散总结下来,记在书里送给杜怀胤。   杜怀胤收下,在妹妹肩膀上拍了拍:“我知道,你照顾好自己……和家里,等我回来。”   杜月薇在一旁看着,几乎要气死了,现在有了老太君的支持,杜月芷又重新得到大哥哥的关注,而她在大哥哥眼里变得可有可无起来。她看见杜怀胤将那本书搁在小厮背着的书篓里,心中顿生一计,在杜月茹耳边说了几句话,杜月茹面露难色:“这是对哥哥考功名有好处的书,毁了它不好吧。”   纵然杜月茹也讨厌杜月芷,但是她也明白杜月芷不可能害杜怀胤,给的书一定是好书,因而十分犹豫。杜月薇不管,威胁道:“你不做,今年下半年就别想踏出府门一步!”   杜月茹吃了这威胁,便借口给兄长灌水囊,让小厮帮忙,再将未封口的水囊放在马车架子上,顺理成章打湿了那本书。一直到要走时,才有人发现书页湿透,吸饱了水,水一滴滴往下掉。   那可都是杜月芷苦思冥想数夜的心血,就这样打湿了,抱琴忙捡起来看,字迹都糊了,再也无法看。杜月芷看着自己的心血被糟蹋,目光首先射向杜月薇,凌厉而愤怒。杜月薇微微一愣,继而指了指正在交代杜怀胤的父亲,口中做了个口型:“告我啊。” 第87章 落水   抱琴忍不住要冲上去质问她, 被杜月芷一把拉住。抱琴终不能淡定,急道:“姑娘!这书……”   “算了, 不是她做的。”杜月芷目光清冷, 盯着站在杜月薇身旁的杜月茹。杜月茹眼光闪烁,被杜月芷盯着, 浑身都不舒服起来。她不知道自己是怕杜月薇多一点, 还是怕杜月芷多一点。杜月薇见杜月茹气怯, 立时推了推她的肩膀。   她们二人皆有父亲做靠山,且现在也不是争论的时候, 影响了哥哥考试的心情倒不好了。   大概这就是天意吧, 毁了这本书, 兄长得完全靠自己的力量去取得功名。杜月芷抿了抿唇,尽了自己的力量, 无可遗憾。   小厮牵过马来, 杜怀胤和杜怀樽倾身上马,拉着缰绳向老太君,父亲和妹妹们告别, 而后带着马车和仆从,慢慢沿着正街去了。长而平坦的正街, 一行人被夕阳照着, 斜影长长,慢慢消失在余晖中。杜月芷目不转睛地看着,心中默默为兄长祈福。   她知道兄长一定会考取功名的。   不会错。   回去的路上,杜月芷故意落后几步, 等着杜月薇和杜月茹,待她们走近,慢悠悠道:“大姐姐,背地里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不觉得有伤姐妹和气吗?”   这是杜月芷第一次直接正面质问杜月薇,虽然语气温婉,面容也没有变化,却令杜月薇和杜月茹受了很大的刺激。   “三妹妹,你什么意思,我不太懂。怎么你如今说话如此不客气!”杜月薇装傻,顺便看了看父亲,他正朝这边走来。   杜月芷自然也注意到了。杜月薇心里对她有所忌惮,才会频频看父亲。   “你让四妹妹打湿了我为大哥哥准备的书,这么快就不记得了?”杜月芷朝她走了两步,杜月薇一边骂她胡说一边连连后退。杜月芷停下,笑容缱绻,平白多出几分从容:“善恶终有报。怎么,大姐姐怕我报复吗?你放心,血浓于水,在父亲面前,我只是想亲近你罢了。”   “谁跟你血浓于水,沟渠能跟沧海比么?提到父亲,杜月薇心里就生出几分勇气来。   “嗯?”杜月芷目光一转:“那大姐姐可要注意了,这几天不要靠近任何近水的地方,小心沧海之水泛滥,淹没了你的良心。”   “你什么意思?”杜月薇皱眉,直直看着杜月芷。   夕阳下,少女面容静美,动作乖巧轻柔,然而那双眼睛,眼波流转,眼底深处,却藏着谁也看不透的深深冷意,仿佛里面随时会飞出利刃,刺得人浑身是血。   她笑容越深,杜月薇就越紧张。已经吃过几次亏,杜月薇很清楚,杜月芷越是风轻云淡,就越是报复得重。然而杜月芷只是说了这么些话,等父亲和老太君走过来,便去扶着老太君,亲亲昵昵走远了。   杜月薇和杜月茹看着她离开,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同一时间感觉到杜月芷的可怕。   “大姐姐以后还是少惹她罢,如今老太君待她好,宫里有菱妃娘娘撑腰,还有二房看重,今时不同往日,哪能小看她。”杜月茹考虑到往后,忍不住开口道。   杜月薇方才丢了脸,恼羞成怒:“什么叫少惹她?她有多大的本事,能越过我去?她奸诈成性,嫉妒陷害我,外来的野种怎么养都是贱胚子,没见父亲视她若无物吗?别说惹她,我就是现在要了她的命,也轻而易举!” 杜月茹见她越说越不像,心中暗骂她眼瞎又蛮横,也不知是倒了几辈子血霉遇到这种姐姐,心里这么想,脸上却无比顺从:“是,大姐姐说的对,她再受宠,也比不过你。”   杜月薇见她识相,也就不说什么了。过了两天,却传来杜月薇落水的消息。   原来是杜月薇见花园池子里多了一条红扁头芙蓉锦鲤,圈在一处,与假山石一起养着,若想近距离看,需得爬上去。她先让丫鬟们上去看了,都没事,自己才放心去看。哪知到她就出事,也许是山石被丫鬟的脚磨平滑了,也许是池子反射阳光,射得她心浮气躁,总之就在弯腰的那一刻,突然打滑掉了下去。如今深秋,水凉彻骨,掉在水里虽然很快就被救了起来,杜月薇仍然不可避免患了重伤风。她高烧不退,连续两夜喝药扎针,烧的浑身火烫,也烧得常氏要死要活。最后剑萤去了,用冰块退烧,才使她得救。   彼时杜月芷正在帮二夫人诊脉,得知消息后,杜月镜也很诧异:“最近大姐姐要不要去烧烧香拜拜佛,运气如此不好,该少出门才对,这下吃亏了吧。”   杜月芷听见了只当没听见,凝神诊着二夫人的脉。二夫人虽然醒了过来,与常人无异,但身上总是酸软无力,又诊不出原因来。   “您是因为食物中毒而昏迷,这些时日只进粥水,照说不应该这般难受。”杜月芷眉头紧皱,指尖触摸到的脉搏平稳顺畅,并无异样。   杜月镜坐在床头,依偎在二夫人怀里,抬起眼睛,可怜巴巴道:“母亲,您到底哪里不舒服,。”   “可能是秋困,我胸口像是堵着一口大石,提不起精神来,如今不管家倒也不碍事。”二夫人勉强笑道,又闷咳几声:“你不要总赖着撒娇,有没有跟着你三妹妹学写字刺绣?你们渐渐也大了,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淘气偷懒。月芷,听说菱妃娘娘招你进宫,有没有说什么?”   二夫人也很关心这件事,杜月芷便挑拣着说了,说着说着,她忽然眼睛一亮:“二叔母,我想到一个好主意!既然宫外的大夫诊断不出病因,那么请宫里的御医来,也许有用!”   二夫人伸出瘦削的手,摸了摸杜月芷的头,笑容很轻很淡:“傻孩子,没有诰封和品级的宫外女子,哪能得到御医医治的机会呢?”   “这是唯一的办法了,总要试试。”杜月芷捧住那只手,放在脸旁,汲取着仅剩的温暖。   杜月镜忙道:“对啊,三妹妹可以请菱妃娘娘帮忙……”   二夫人摇摇头:“你们别胡闹了……”   杜月芷不听,任何机会她都要抓在手里。二叔母的这种状况前所未见,必须得借御医之手,以求谈得诊治的出路。她不想让这个母亲一般温暖的人过着病殃殃的生活,先前那么精力旺盛的人,积了福德,一定可以治好的!   从侧府回来后,杜月芷让青萝研墨,准备提笔给九殿下写信。青萝研墨,水倒多了,墨不浓,杜月芷指了出来。青萝懊恼:“姑娘,你教了我好多次,我还是做错,请你罚我吧!”   杜月芷漫不经心道:“做错事确实该罚,就罚你帮我选笔吧。”   选笔算什么惩罚,这本来就是她的分内之事!经过杜月芷的教导,原本大字不识一个的青罗,不仅可以看些浅显的书,连书房的事都能顶替抱琴了,比如墨的配对,毛笔的挑选,书信字帖的分类等,不过暂时没有抱琴熟练,还在练习中。青罗鼓鼓腮,认真挑选起来。   外面有人敲院子门,过了一会儿抱琴进来,悄悄走近,低声回道:“养鱼池的宋妈妈来了……”   杜月芷看着青萝选笔,闻言,头也不抬:“把准备好的银子拿给她,再敲打敲打,别让她泄露了口风。”   “是。”抱琴拿了一包银子出去了。   青萝选着笔,听了她们的对话,小心翼翼抬头看了杜月芷一眼。养鱼池的宋妈妈,准备好的银子,三姑娘和抱琴的对话,都暗示着杜月薇的落水绝非偶然。那日薇姑娘折辱三姑娘,言行不当,确实令人生气,但,三姑娘借宋妈妈之手,真的惩罚了薇姑娘吗?那可是深秋的池水,稍有不慎便可令人丧命。   她眼神迷茫又复杂,复低下头去。这一次,她终于选对了,一枝小号鲷头笔,正适合女孩儿家写信。   杜月芷夸了她。   青萝看了杜月芷几次,欲言又止。心肝玲珑如杜月芷,却没有跟她解释。有的时候,不解释就是最好的解释。青罗总有一天会理解的,一个人被逼到这种地步,做不到独善其身,只能睚眦必报,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才能叫那些愚蠢放肆的人因为苦头而安静片刻。 第88章 八八   “九殿下亲启, 久未问候,万望躬安……”   夏侯乾看着信上娟秀的女子笔墨, 唇边现出几分浅浅的笑意。他因为事务繁忙, 不再去学里做夫子,只能从夏侯慈口中得知她的情况。夏侯慈现在开朗了些, 不再像以前那样浑身充满刺, 在杜月芷的帮助下, 慢慢交了几个喜欢的朋友。   杜月芷在杜怀胤秋闱后便转入陈太傅堂里,与杜月镜一同学习。她的学习天赋似乎被谁触动, 快速上升, 很快在新堂展露头角, 不仅写得一手好郑勉体,精通诗书, 甚至能和太傅辩古论今, 出言往往让众人惊叹:她对于朝堂之事有一种得天独厚的敏锐。   大靖并没有严厉禁止女子议事,受了父亲大理寺卿的影响,杜月镜也时常高谈阔论, 注意到她,也就注意到了杜月芷。不过杜月芷发现自己正在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很快就收敛, 转而与太傅私下交流。不骄不躁,不卑不亢的态度,也让太傅欣赏,鲜有从女子身上得到清晰的时事观点, 她年纪如此小,见解别具一格,是可以雕琢的玉材。   转入同龄人的学堂,她便有了结交名门的权利,有了脾性甚合的私交,也有了走出府门的机会。她倒比以前自由了些,至少不必为了想要出府而绞尽脑汁,想出去,一张帖子的事情,自可以去其他大人府上参加小姐们的宴会。   更何况,自她的兄长杜怀胤在秋闱后被钦点武状元,光耀门楣,英俊少年郎之前已经吸引了许多小姐的青睐,这一次功名加身,将来前途不可限量,自然更是炙手可热。不管杜月芷是谁,她是杜怀胤的妹妹,已经足够让别人另眼相看了。   杜家也在着手准备杜怀胤的婚事,为他物色少夫人。但是杜怀胤表现并不热衷,堪堪见了几位千娇万贵的大家闺秀后,神色更是冷淡,几乎引得杜将军震怒。   “既然不肯娶亲,难道被狐媚子迷住了?”   杜怀胤房里没其他人,只有侍寝丫鬟迷迭一人夜晚伺候而已。杜将军以为他迷恋侍寝丫鬟迷迭,下令要将迷迭赶出府,而杜怀胤却一反常态,十分维护迷迭,称迷迭是常氏送来的侍妾,出府不合规矩,他绝不会让迷迭出府。   因为这件事,常氏没少被老太君和杜将军抱怨,常氏心里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召来迷迭问,几番问不出原因,常氏疑心迷迭爱上杜怀胤,背叛了大房。那日她照顾月薇入睡,摆下阵势,再次召来迷迭,若是确定这蹄子有异心,她便立时结果了她,省得多费精神。   偏巧杜怀胤进宫受封,不在府内,迷迭自知主母有千种万种炮制人的方法叫自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已是心如死灰。两个高大的仆妇在后面催促她,她稍微慢了点,就被掐的眼泪汪汪的。那两个仆妇骂道:“小贱蹄子,作出这等轻狂样儿,专去勾引爷们儿,这会儿可没人能救你了,还不走快点儿,去晚了仔细你的皮!”   迷迭哭得梨花带雨,踉踉跄跄地走着。她身为侍寝丫鬟,根本不懂那些人的弯弯道道,常氏把她送给大少爷,还要她汇报大少爷的行踪,可她根本就不能贴身伺候,唯有侍寝的时候,才得以近身,然而那时候又能说些什么呢?她夜晚累极了,沉沉睡去,隔日早上醒来前,大少爷已经去练剑了,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她身份卑微,只靠色相侍人,既没有特别受宠,又没有怀上一男半女,大少爷原本对她就不冷不淡的,自打大爷要大少爷娶妻以后,剑萤去伺候三姑娘未归,她见没有贴心的人伺候,自己自告奋勇去了。大少爷也不知怎的,反而对她好了些,尤其是大爷要把她赶出府,大少爷首次与大爷当众争执,一力留下她。   虽然大爷更加生气,但迷迭却受宠若惊……古人所说的一夜夫妻百日恩,就是这样的吧。大少爷未必对她一点感情也没有,他那样护着自己,竟为了她反驳大爷,那么多的人围观,各色各样的目光涌了过来,向来没有存在感的迷迭脸一下子就红了,就如她晨起后,偷偷躲在窗子后面看大少爷练剑,剑尖争鸣,英俊少年的身姿行云流水,满天的红霞映在她的脸上,红扑扑的。   迷迭不是因为害怕而哭,而是因为大少爷走了,她竟然连大少爷最后一面都见不到。她不甘心。所以,当看到三姑娘的身影出现在眼前时,她喜极而泣,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挣脱仆妇,朝三姑娘奔去。   杜月芷睡完午觉起来,看剑萤闷闷不乐的,便带她出来散散心。主仆二人正在池边喂鱼,远远一个身姿丰满妖娆的丫鬟面色惶恐地跑来,二话不说跪在杜月芷跟前。   “三姑娘救我!”   杜月芷心中吃了一惊,放下鱼食:“你是何人?起来说话!”   迷迭抬起头来,脸上满是泪痕,杜月芷看她盘着发髻,头上插着一支金钗,装扮也比一般丫鬟体面,只是还是个年轻脸子,似乎在哥哥房里见过。剑萤却认了出来,上前一步将她扶了起来,语气焦灼:“迷迭姑娘,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哭得这样厉害?”   迷迭胡乱擦着眼泪,带着哭腔回道:“我正在屋里坐着绣花,大夫人突然派人不由分说抓我过去,她一定是为了府内的谣言要治我的罪。这会儿大少爷不在,我只怕不能再见到他了,求三姑娘救我一命。”   她连着磕了几个头,杜月芷忙叫她起来,问道:“什么谣言?”   “说我狐媚,狐媚祸主,故意哄着大少爷不娶妻的谣言……”迷迭怯生生道。   杜月芷迅速看了一眼剑萤,剑萤愣了愣,低下头去,心中竟白茫茫一片无从说起。这个谣言她也曾听过,但是她已经许久没见过大少爷,所以并不知其中缘由。而杜月芷却只道哥哥糊涂,一下子伤害了两个人。   迷迭还在抽泣,杜月芷抽出袖中的手帕,为她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和泥土:“那等谣言不至于有生命之忧,你别哭了,有我在。”   后面的仆妇已经追了过来,看到迷迭就斥责:“迷迭!你怎么敢在三姑娘面前哭哭啼啼,无形无状!仔细冲撞了三姑娘,等我告诉给大夫人,打烂你的脸!还不快滚过来……”   说着上来拉迷迭,迷迭不肯去,挣扎着躲到了杜月芷的身后,气得其中一个挽起袖子,一副要活生生吃了她的凶煞样。   “不不不,我不去,啊——”   迷迭躲到剑萤后面,剑萤推开这个,那个又来了。   “敢咬我,小贱人,看我不打死你……”   一时闹得不开交,杜月芷皱了皱眉:“吵什么。”   她声音不大,却带着淡淡的威严和不耐烦,那两个仆妇立刻噤声了。   其中一个低下头陪笑道:“三姑娘,我们是奉大夫人之名带走迷迭。您挡在中间为难我们,那到底也不合规矩。没有说主母惩治下人,姑娘来插手的理,您说是不是?”   话倒是说得漂亮。杜月芷无视剑萤紧张的目光和迷迭慌张的神情,慢慢道:   “两位大娘误会了,你们要带走人,只管带走。只是在我面前,不要如此粗莽,今日有外人进来测量望月湖,你们吵吵闹闹,被人听去,又该传府内管教不严的闲话了。”   听这语气,似乎不是阻拦的意思,迷迭脸一阵青一阵白,几乎要绝望了。 第89章 耳垂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天使的地雷   花惹润己 地雷 X1   迷迭还是被带走了, 临走前,迷迭死死拉着杜月芷的衣角, 眼中泪水泛滥, 声音又小又弱:“三姑娘,连您也不能救我么?”   杜月芷露出柔柔的笑容, 道:“你去吧, 大夫人找你去, 不过就是问问话而已。”迷迭仿佛被抽走了浑身力气,软软放开了手, 只是大约悲伤过度, 差点摔倒。杜月芷和剑萤连忙扶住她, 见她不能领会自己的意思,便悄悄在她耳边低声道:“你先去, 我随后就到。”   迷迭眼睛一亮, 犹如溺水的人抓到救命稻草,用力地点头:“嗯!”   只要三姑娘管这事,她的小命就算保住了。   迷迭被带走后, 剑萤问杜月芷:“姑娘打算怎么做?”   杜月芷笑着反问:“你希望我怎么做?派你去抢人么。你也算有武艺傍身,放倒那些仆妇应该不在话下吧。”   剑萤这时连笑也笑不出来:“姑娘别取笑我了。”   杜月芷叹道:“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哥哥是为了你才……如果你愿意的话, 就回到哥哥身边吧。他马上就要册封了, 在府里不能时刻保护你,但是带在身边的话,也能照顾你。”她说了几句,见剑萤无动于衷, 也就不说了。   她记得剑萤是爱哥哥的,可是剑萤的性子就是这样,有什么话不说出口,反叫人误会。她所顾虑的东西,杜月芷隐约能猜到一点:剑萤是要压下那个意外,不想让杜怀胤为了她而受到伤害。现在杜怀胤偏偏要这样做,不娶妻,也不理会她,只单单提携了迷迭跟自己共战,反而越发伤害了剑萤。   杜月芷摇摇头,心中又叹了一口气。以她如今的真实年龄,也依然未能参透感情的真谛。就像是火,明知道可能会被烧伤,还是会为了汲取温暖而靠近。如果距离适度,便可以得到温暖,如果距离过近,则会引火上身。很多人因为这舒服的温暖而不自觉的靠近,结果被火灼伤,伤得到底多重,不捅破窗户纸是不知道的。   杜月芷带着剑萤去老太君那里,只听里面一阵叽叽喳喳的笑闹声,守在门边的小丫鬟探头探脑地往院子里看,也乐得花枝乱颤,见杜月芷来了,忙请了安。杜月芷抬眼看了看院中,随意问道:“今日谁来了,这么热闹?”   “今日郑妈妈来给老太君请安,老太君高兴,正好又在分过冬的衣裳,所以热闹的很。”   郑妈妈来了?杜月芷笑意更深,心中已有了主意。   “姑娘请进。”原本说话的小丫鬟已经开门,另一个小丫鬟抬高了声音:“三姑娘来了。”   如今已是深秋,老太君早已在吩咐查检地龙,暖阁,以备不时之需,又命人把大毛衣裳拿出来晒着晾着。夏妈妈看着灵珠分衣裳,院子里五光十色,丫鬟叽叽喳喳热闹不已,正有意思,杜月芷伶伶俐俐地走进来,也跟着看丫鬟分衣裳。   老太君以为她会过来,没想到她竟被热闹吸引得挪不动脚,灵珠不由得打趣道:“三姑娘这是看呆了么,若是觉得身上冷,把这件银鼠大毛拿去,好歹披着,省的老太君骂我们不上心。”   杜月芷穿着下面系着夹绒月青长裙,上面穿着银鼠褂子,小巧玲珑,正在廊下看得有趣,口中答道:“不冷,我里面穿了厚衣裳。”   老太君闻言,又道:“你别站在风口,快进来,过来见过郑妈妈。”   郑妈妈穿着一身深紫掐丝元宝袍,面容白胖和善,笑吟吟端坐在老太君后面。她原是荆州人士,会识字,善烹饪,服侍老太爷,老太君二十余载,在府里也算与夏妈妈资格并重的老人。儿孙受了杜府的庇荫,脱了奴籍,自建了家府将她接出去了。每到季末她便会回府向老太君请安。老太君素来喜闹不喜静,也喜欢跟这些老奴们坐着闲磕牙。每每郑妈妈来了,丫鬟们审时度势,对她分外恭敬。   杜月芷上次见郑妈妈还是在杜将军回府的夜宴上,此时被郑妈妈拉了手过去,亦倍感亲切,露出甜甜的笑容,福身请安:“月芷见过郑妈妈。”   “不敢当。三姑娘似乎长高了些,出落地越发标致动人了。瞧这耳垂,”郑妈妈和蔼地拉了杜月芷的手,捏了捏她的小耳垂,软软的,肉肉的:“跟老太君一样,是福相。”   郑妈妈喜欢杜月芷,好一番恭维,老太君听了喜欢,多说了几句话。只听杜月芷连连打喷嚏,老太君担心她受凉,又嫌翻检大毛衣裳,气味不好,便带杜月芷回房里坐着。房里有火炉,温暖如春。   进去都坐下,老太君道:“这几日天越发冷了,给你们姐妹准备御寒的衣物早已好了,待浣衣房的洗晒妥当就送过去,早早穿上才是正经。看你,方才就在打喷嚏,自己也多留意留意,丫鬟们想不到的,自己也用些心思。别又像你大姐姐那样,生了重病哭鼻子。”   杜月芷这才哎呀一声,想起了什么,道:“才刚我进来就想说这件事,只是看灵珠分衣裳给忘记了。老太君,大姐姐病重,这几日为了哥哥也没顾上看她,大夫抓的药吃了一副又一副,我瞧着总不见好,病势反而加重了……”   郑妈妈不由得问道:“月薇姑娘怎么了?”   杜月芷便跟她讲了缘由,郑妈妈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只怕得去看看才好,我也许久没去向月薇姑娘请安了。”她不管地位升到多高,也还是很注重用语,主仆本分从来没错过,正因如此才会受到主子的青睐。   而她的建议正好如了杜月芷的意。   老太君沉吟一阵:“也好,我正是要去瞧她,只是一直不得空。”杜月芷坐在一旁捧着茶杯喝茶,乖乖地没有接话。其实若是搁在以前,看望的人不知道往返多少次了,现在说“不得空”,不过是杜月薇在老太君心里的分量轻了而已。   只听老太君又吩咐大丫鬟:“把那日找出来的的金刚护宝丹,六清神丸还有上等人参备着,薇丫头身体打小就弱,还是以滋补为主。”   老太君如今虽不十分疼杜月薇了,但是还是疼的,准备妥当,就带着杜月芷,郑妈妈和一干丫鬟婆子去了。一路上杜月芷和灵珠配合,逗的老太君直笑,坐在轿子上乐呵呵的。快到了大房院子,杜月芷又抿嘴笑道:“老太君,不如不叫人通报了吧,给大姐姐一个惊喜,也让您老人家托个俊儿。”   老太君点了点她的小鼻头:“就你鬼主意多。”说着,便果真不让人通报。到了院门口,杜月芷和灵珠搀扶着她下来,守在院门口的丫鬟已被告知不准通报,这时打开了院门,跪在一旁。老太君提脚往里走,忽而神色困惑,只听女子的哀嚎声隐隐从内房传来,时而急促,时而惨烈。   “芷丫头,你听,我怎么依稀听到有人在哭?”   杜月芷闻言,连忙侧耳倾听一回:“好像是的。只是这大白日的,谁在哭呢?莫不是小丫鬟受了委屈?”   杜府这样的人家,便是小丫鬟也没有说因为受了点委屈就鬼哭狼嚎的。问了大房的小丫鬟,都支支吾吾的,老太君神色凝重:“灵珠,你快去看看是谁在哭?”   灵珠答应了,悄悄看了一眼,回来直言道:“是大夫人在教训迷迭,迷迭吃不住疼,就叫了起来。”   “迷迭是谁?”老太君有些糊涂,夏妈妈在她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老太君点了点头:“原来是这个孩子,咱们进去看看,这样吵闹,薇丫头也休息不好。”   老太君掺了灵珠的手,径直穿过前厅,进了后院,一进去,便被眼前的景象吓得一惊。郑妈妈是信佛的人,更是受不住,悄悄侧过头不看。 第90章 虐待   杜月芷因为要把老太君和郑妈妈不露痕迹地引过去, 所以多花费了一些时间,看到眼前的情景, 又后悔自己为什么来得这样晚。   只见两个粗壮的仆妇拿着鞭子站在一旁, 鞭子很细,挽着指甲盖大小的结, 一粒一粒排下来, 抽在人身上又疼又煎熬。   而方才还穿戴齐整的迷迭倒在地上, 她几乎浑身是血,脸也留下了细小的鞭尖儿痕, 口中不停哀求着什么, 没有人帮她, 反而招来更多的鞭子。她背上的衣服被抽烂了三处,哭得很厉害, 更可怜的是身上都湿透了, 水流的到处都是。原来她但凡有晕的迹象,便有丫鬟兜头泼去一盆冷水,深秋的天, 她浑身又是水又是血,冻得脸色青白, 嘴唇乌紫, 颤抖得跟筛子一样,只要倒下去,必被人揪起来跪好,痛苦不堪。   常氏闲闲坐在梨花木椅上, 保养良好的白手有一搭没一搭的扣着茶杯盖,清脆的瓷器响声回荡在房间,响一次,迷迭就抖一次,气若游丝道:“夫人饶命,我是真的不知道大少爷的行踪,他是个爷们儿,我只是个丫鬟,根本无权过问他的私事,呜呜呜……”   “我看你是故意瞒着我不想说吧!你都成了大少爷的枕边人,怎么还敢说什么都不知道?!不打你是不会招了,给我抽她十鞭!”   那仆妇高高举起鞭子!   “住手!”只听一个清亮的声音破空而来,随后一道雪白的身影从天而降,是有着英气眉毛得到剑萤。她落在迷迭身边,伸出两指挽住鞭尾,用力一扯。那仆妇鞭子脱手,踉踉跄跄向前摔去,四仰八叉。   迷迭原本以为会挨打,闭着眼咬紧牙关,好一会儿才发现剑萤帮她夺走了鞭子,眼泪顿时涌了出来:“谢谢,谢谢剑萤姐姐……”   剑萤将鞭子挽在手腕上,淡淡点了一下头,回到杜月芷身边。   “人怎么样?”杜月芷问。   “受了很严重的鞭伤,脸或许会破相。”剑萤如实回答。   老太君听了,气不打一处来。她有心让常氏做主母,常氏却一而再,再而三做下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当众惩戒奴婢就罢了,把人打得死去活来,刑罚严酷,且还是私刑!这么多姑娘丫鬟婆子看着,外面还有进来测量望月湖的工人下手。万一被传出去,杜府刻薄奴婢,私设酷刑,名誉必然受损。   早前大房因为一点小事踹了一个小丫鬟窝心脚,后又将那丫鬟打了二十大板撵了出去,几乎打得半死,偏生丫鬟的父亲不是好惹的,一状告到衙门,虽然及时压了下来,可仍有紧盯杜府的仇家传出闲言碎语,老太君因为这件事狠狠责备了常氏。   没想到这才过去多久,常氏故态复萌,又开始虐待下人,甚至连人也不避讳了!老太君看着血淋淋的丫鬟,面色越来越阴沉!   常氏在杜月芷喊出住手之后,才发现老太君已然站在身后多时,她方才盛气凌人的气势瞬间消失不见,变得有些惶恐,脸色苍白,猛地站起来,勉强笑道:“老太君,这大冷的天儿,您怎么来了?”   她妄图掩饰地过来扶老太君,老太君面色一沉,语气分外冰冷:“大夫人!你真是太令我失望了!” 第91章 惩罚   老太君大发雷霆, 谁也不敢说什么。   杜月芷解下身上的披风,盖在因寒冷而瑟瑟发抖的迷迭身上。迷迭牙齿都冷得打颤, 连声道谢, 又被剑萤扶了起来。她不停喃喃道:“三姑娘,我知道你们会来救我的, 我什么也没说, 什么也没说……我不会背叛少爷的……”   剑萤看着她冻得青白的脸, 心中难过,握住她的手, 希望能够将温暖传过去。   杜月芷没了披风, 纤腰楚楚, 风吹得她发丝缭乱,也吹得院中气氛紧张。   老太君气得厉害, 坐在上首, 郑妈妈站在她旁边,与夏妈妈不时安慰着。她本是来做客的人,看到这种事, 多半也明白怎么回事,只是一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常氏垂首站着, 厉妈妈忽然跪了下去,磕了一个头,抬头道:“老太君,夫人也是为了杜府。这丫鬟恃宠而骄, 几番散步不是言论,夫人警醒了几次都不收敛,实在可恨。夫人原也不愿意给她上刑法,还说要为薇姑娘积福,是奴婢撺掇夫人这样做的。奴婢历来看不上这股轻狂样儿,故而手重了些。老太君,求您不要怪罪夫人,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错,求您处罚奴婢吧。”   厉妈妈揽下了罪责,主动认错,显得挨了半天斥责的常氏一身无辜。   老太君看了一眼常氏,勉强按捺心中的怒气:“大夫人,是这样吗?”   常氏眼中倒无一丝变化,以柔化刚是她的拿手好戏,当下柔声道:“纵然是厉妈妈的主意,动手的确实是我。老太君怪罪我,我心中毫无怨言。最近薇儿病重,我日夜照料,分/身乏术,是厉妈妈帮着我料理家事。不罚不破,许是进来府中事情多,所以我便有些心浮气躁,连薇儿的福德也不顾了……”   常氏说着说着,眼眶一红,似有无限委屈。   提到杜月薇,老太君当下不好说什么了。杜月芷见常氏要躲过这个危机,不疾不徐,扶着气若游丝的迷迭道:“老太君,这样说来,其实大夫人不但无过,还应该嘉奖才是。”   她一说话,把老太君的目光吸引过去,看到她旁边的丫鬟浑身是血,被打得如此厉害,几乎送了半条命。若说惩戒,未免也太过了。   “芷丫头,快过来,仔细被血光冲撞了。”老太君忙叫她过来。杜月芷摇了摇头,:“不怕,老太君,这是哥哥的房里人,我也正在问她,讲得明明白白才好。”   常氏看着杜月芷,心中暗火几欲喷出来,烧的她体无完肤。这小蹄子,什么明明白白,定是她得到了消息,故意将老太君往这里带,才“碰巧”撞上这一幕。   现在老太君已经没有方才那样怒火冲天,常氏把人哄到了房间里,暗递眼色,下人们立刻收拾了院子,四下散开,院子便安静如初,哪还能嗅到一丝丝血气。   常氏亲自奉茶,热热地端了上来,娓娓道来“……我也知道如今大房事故频发,老太君心疼月薇,便有些人做妖,时刻盯着大房,时不时变着法儿毁灭大房的声誉,还要亲自来看。这样的人,无论身份如何,都是奸小恶徒,令人不耻……”   她知道杜月芷必定参与进来,但却不知道,这句话已然触怒了另一个人。   郑妈妈眉头微皱,冷不丁道:“大夫人这话里有话,瞧着似乎在说奴婢。”   常氏一愣,看向杜月芷,杜月芷唇角露出几分惋惜,解释道:“大夫人,今日提议来大房的人是郑妈妈。她听说大姐姐病了,特意说要来请安呢。”   常氏偷鸡不着反蚀把米,没告倒杜月芷,反而把郑妈妈得罪了。郑妈妈的脸色便有些淡淡的,老太君更是不悦,气氛一时又紧张起来。   “芷丫头,你可问清了?”   “问清了。”杜月芷点头,走到老太君跟前,左右一看,弯下腰来,声音低低的:“回老太君,迷迭姑娘平日在家绣花,也不常出来,就连我这里也很少走动,说她轻狂张扬,那是没有的。而且我方才替她把过脉,她伤得很重……恐伤了底子,以后也不好有孕……”   若是一个普通丫鬟,老太君断断不会理会这句话,但是这是杜怀胤的房里人,且不管现在地位如何,那也是有主子的,就连身体也是属于杜府的。常氏把杜怀胤的人打得无法受孕,又是何等居心?   郑妈妈道:“老太君,这件事往小了说,是惩罚奴婢,往大了说,是在折腾小主人的血脉啊……”   血脉。   仿佛一个警钟悬挂于顶。   杜怀胤正年轻,才刚中了状元,今日又进宫面圣,往后前途无量,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时候,他开枝散叶对杜家尤其重要。正妻到来之前,侍寝丫鬟不得有孕,可不代表永远也不准有孕,一个个打坏了身体,往后纳妾那还了得?   这正好应了常氏方才的话:不是有人盯着大房,刻意无事找事,而是有人盯着大少爷,想要他断子绝孙。   老太君忽觉一股巨大的力量压在顶上,浑身发冷,看着常氏,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一样。   胤哥儿,不是大夫人的亲生子啊……   老太君急怒攻心,大咳几声,旁边的人顿时急成一团,涌了过来,老太君颤微微举起手来:“大夫人,你居心险恶如此,谁还拦得了你……”   常氏站得远,不知道杜月芷说了什么,老太君方才脸色还好好的,这个时候看她的眼神,冷厉刺骨,仿佛她是仇人。常氏心中暗道不好,当机立断跪在地上:“老太君,这是怎么说?您千万别听信小人的谗言,容我解释……”   “小人?这房子里倒藏了不少小人!你就是其中一个!”   老太君的指责,令常氏颜面尽失,她哀求道:“老太君,看在薇儿的面子上……”   “我就是看在薇丫头的面子上,才会任由你一次又一次的作恶!”老太君掠过了常氏,手指指向她身后的厉妈妈,厉声道:“把这撺掇主子的恶奴带下去,她打了迷迭多少鞭,就依样打她多少鞭,再加三十大板,晕了用水泼醒,罚完了,立时送到乡下庄子干活,永不许她脱离奴籍!”   打得半死,再送到庄子里去,永不脱离奴籍,这是堪比死亡还可怕的惩罚……   惩罚来的又快又狠,厉妈妈大惊,跪在地上大喊:“求老太君开恩!”她忙又去拉常氏的裙角:“夫人,您救救奴婢,求您救救奴婢!”   常氏如今自身难保,哪儿还救的了她,眼睁睁看着自己得力大将,堪称左臂右膀的人被架了出去,永远也回不来了。她跪在老太君脚下,抬起了头,看见那个站在老太君身旁的少女,她是那样美丽,耀眼,笑容浅浅的淡淡的,眼神轻柔地落了下来,明明一句话也未与她交流过,却无处不是她。   “大夫人,我命你在家思过,好好照顾薇丫头,府里的事宜你暂且不用操心了,我自有安排。下午会有人过来取对牌,你交出来,明日便不用再去议事厅了。”老太君冷冷说完,站了起来,郑妈妈,夏妈妈跟在后面,看也没看失魂落魄的常氏,所有人人都走了。   这是老太君第二次撤下常氏的主母身份,一年内发生了两次。   这不是好兆头,没有人会认为这是好兆头,常氏惶惶然,看着人离开。   杜月芷借口要送迷迭,没有与老太君一同回去,落在后面。她甚至还没走出院门,常氏站在廊下,冷冷叫住她:“这就是你想看到的吗?”   杜月芷看着常氏,眼眸清冷,摇了摇头。   “杜月芷,你居心叵测,回杜府不过是为了折磨这里的人。你以为我会放过你……”   常氏还没说完,只听门吱呀一声,杜月薇被人扶着,虚弱的从侧门进来。   杜月薇生了重病,脸消瘦了许多,苍白的很,没有一丝血色。她被小丫鬟搀扶着,仿佛一缕幽魂飘了进来,看见空荡荡的院子,又看向孤零零站在廊下的常氏,似有不解:“母亲,老太君呢?我听说老太君来瞧我了,左等右等都等不到,所以自己下来了。”   常氏喉头发紧,心中一阵心疼,朝自己的女儿快步走了过去:“薇儿,你听我说,老太君已经走了……”   “走了?”杜月薇重复了一句,不敢相信地摇头,紧接着露出一丝苍白的笑容,好像在寻求解释:“母亲,您别骗我了,老太君还没看到我,怎么会走呢?”   杜月薇见母亲不语,心头突突跳得很快,她四处寻找老太君,这才看到杜月芷。她揉了揉眼睛,看清楚人后,本来苍白的脸色升起愤怒的血色:“你怎么在这里?谁叫你来的!”   她的质问在杜月芷听来,甚是可笑。她怎么在这里,她一点也不想在这里。   可是,事到如今,谁又能有回头的路?   杜月芷心如止水,回答常氏刚才的话:“大夫人,你错了,这不是我想看到的。我真正想看到的,比现在还要多。”   她复又抬头,眸光四溢:“现在,不过才刚刚开始而已。”   杜月芷一把推开门,风呼啸而来,吹得她发丝缭乱,衣衫单薄。剑萤扶着昏昏沉沉的迷迭,看着杜月芷走在前面,背影孤独而清冷。她不知道为什么三姑娘有那么多人环绕,还是会这般倔强,从来没有人问过她为什么要去走一条注定艰辛的路。   白云苍狗,兜兜转转,三姑娘好像从虚空中来,又终将回到虚空中去。   正想着,忽觉手臂一轻,只见杜月芷转过身来,扶住了迷迭另一边,侧过头,对剑萤露出了一个温暖的微笑。 第92章 风骨   眨眼一个月过去, 已是初冬,杜月芷坐在暖阁中, 身旁站着几个穿红绫袄, 青缎掐牙坎肩的一等丫鬟,拿巾帕的拿巾帕, 研墨的研墨, 执香扇的执香扇, 动作不大,皆凝神注目看着杜月芷写字儿。   “二爷与老太君好好说着话儿, 突然说要考三姑娘, 先写一幅字, 再细细讲解其中的意思。按理说姑娘也没偷懒,每日进学都提前到, 生怕晚了呢, 怎么二爷就想起来要考她呢?”   “考功课还需要理由么?幸好三姑娘练过,这点小事难不倒她。”   这倒是真的。杜月芷虽然算不上博览群书,但她日日读书, 夜夜写字,丝毫不敢放下基本功, 遇到这样的小试, 信手拈来。与对她不闻不问的杜璋不同,杜羲非常关心她的学业,时不时会考她。杜月芷也曾一度迷惑,为何二叔如此地在意她。从送她锦绣九连环开始, 到后来为了白狸绢百寿图而毅然帮她,杜月芷很感激二叔。大抵这世上的情感都是这样,某处缺失,便从某处补缺,所以她后来也就不十分在乎父亲,反而对二叔有了父女之情。   杜月芷穿着月白绣花杨妃袄,浅金四合如意绦,秀发编成小辫垂于双肩,头上戴着花冠,插着几枚素雅的小桃花钗,清秀可人,手里拿了一只小笔,润了润墨,在纸上写下“博观而约取,厚积而薄发”两行字。   一气呵成,她的字,因为习得是郑勉体,与女儿家的柔媚融合,别有一番风骨。丫鬟们看了,只觉得字字傲立,却又非常温润,顺眼且舒服。杜月芷写完,忙巴巴拿了,吹干净,送到外面二爷跟前。   杜月芷一阵好笑,老太君房里的丫鬟向来比一般人大胆,与她熟了的,都是这么办的。她跟在后面,别人已经在看那幅字了。杜月镜赞叹,向父亲极力推荐。杜羲按住女儿的肩膀,示意她冷静,再则认真看了两遍,让杜月芷解释其意。   “这句话,是说博览群书,广见博闻,而后取其精华,弃其糟粕。将所见所闻积累下来,经过长时间的沉淀,方能得心应手为我所用。只听人一言,便可想到背后所蕴含的千万种道理,不应简单视之。就像二叔在大理寺审案,沉淀的见闻又杂又多,遇到难缠的案件,自然会从这些见闻里取出有用的部分,审案时便可以小窥大,厚积薄发,作出正确的判决。”   杜月芷说完,看大家一言不发都看着自己,便迟疑着问道:“怎么,我说错了吗?”   “不,你说得很对。”杜羲微笑起来:“你如今学得越发好了。”   杜月镜羡慕道:“三妹妹,怎么我觉得你并不是晚学了几年,而是早学了几年,同样的话,我就说不出来。”   杜羲摸了摸女儿的头:“君子量才,学有所不同。镜儿不必对自己太严苛,实是你三妹妹天赋秉异,你要是想学到她那个程度,恐怕早起便是第一道难以跨过的障碍。”   杜月芷正在喝茶,噗的一声喷出来,抱琴忙拿了帕子给她擦衣服,自己也乐得花枝乱颤。   “父亲!”杜月镜羞得钻进了杜羲的怀里,干嘛揭人家的短!杜羲笑着抱住女儿,点了点她的小鼻头。   老太君亦很满意:“芷丫头进学果然是对的,听听她的话,明理得道,该是把书吃得透透的,又能举出适当的例子,好,很好。灵珠,把我昨日吃得那个奶子,倒一碗给芷丫头吃。”奶子便是牛奶,杜月芷别的不爱,对这个倒是很喜欢,是被九殿下养刁了嘴,只爱从南山牧场里送来的牛奶。每月府里的份例有限,杜月芷房里的早就完了,也就老太君这里常备着。   灵珠倒了来,老太君见杜月芷吃得香甜,便让灵珠准备一壶,让杜月芷带了家去吃。   杜月芷道:“还要去看帐。”让抱琴把奶子先送回去,自己跟二叔说完话,则往议事厅走去。   老太君撤下常氏的主母身份,令常氏在家思过,自己亲自操心起府里的事来。她虽年老却并不庸沉,又见杜月芷对理帐很有一套,便有意让她学着看账本。最初只是浅显的账本,杜月芷很快理清,指出不足藏疑之处,后来便开始看粮食,店铺的账本了。这一个月来,杜月芷明里暗里已经大致摸清府中的银钱进出,只在心里盘算,如何能让老太君拨出几分让她来管。   她不会操/之过急,急则有损,慢慢来。   常氏因为一个迷迭折损得这么厉害,迷迭却因为常氏而苦尽甘来。   杜怀胤听说后,便向老太君禀告,给迷迭配丫鬟,这意思便是开脸了,只不过等着少夫人进来,再给名分。为了这件事,老太君也有意弥补杜怀胤,那迷迭往日基本看不到她的身影,突然冒出来,并不矫揉造作,却也有了几分可疼的品质。   “你房里的剑萤倒是个很懂事的丫鬟,经验丰富,让她伺候迷迭……”   “剑萤不行。”杜怀胤断然拒绝。   老太君看了一眼杜怀胤,夏妈妈在一旁笑道:“老太君怎么让剑萤去伺候迷迭,少爷屋里只有剑萤最合少爷的脾气,伺候的得心应手,调开了她,其他丫鬟毛手毛脚的,怕两方都伺候不好。”   “是我糊涂了。不过胤哥儿是有了品级的人,原也不该问他这些事,罢了,就都交给管事的去办。”   “谢老太君。”   杜怀胤在殿堂接受皇帝召见后,封了从四品太子亲勋卫中郎将,拥有两支属于自己的精兵卫,虽与父亲的赫赫战功不可同日而语,但以他如今的作为,在同龄之人中,已是少有的掌握实权的世家公子。   如今剑萤回来伺候了,两人还是一副不温不火的样子,抬了迷迭,剑萤也没说什么,只是晚上到了时候便回到自己房间,杜怀胤夜寝的事便是迷迭带着两个丫鬟伺候。迷迭很高兴,每天都在想方设法养伤,偶尔会撒娇让杜怀胤帮忙擦药。她天真无知,杜怀胤也不是铁石心肠,便会有所回应。   如此这般,他二人独处时剑萤撞见过几次,均默默走开了。   杜月芷看得心如明镜,剑萤将自己放得太低,而哥哥又不懂何为女儿心,两相沉默,终会出事。迷迭如今尚未意识到特权的好处,等将来她有了自己的人,再观察剑萤,难免不看出蛛丝马迹来,到那时,风波四起。   这些事,杜月芷并没有告诉夏侯乾,只是说一切安好,在进宫看望菱妃娘娘之际,请夏侯乾帮自己寻找可以医治二叔母的御医。她将二叔母的症状说得清清楚楚,夏侯乾踱来踱去,觉得甚为熟悉,与丽妃当年发病的样子很像。   “丽妃?”杜月芷认真回想了一下:“五殿下的母妃?” 第93章 吻一   传闻丽妃在五皇子十岁的时候, 又承蒙隆恩怀有一胎,因为照顾不当胎死腹中, 丽妃郁郁寡欢, 大病一场。病好后就一直怏怏的,提不起精神, 但又说不清哪里不舒服。当年丽妃也算宠妃, 经此一病, 大受打击。毕竟,一个不清楚哪里不舒服, 连御医也查不出病症的人, 天天怏怏的无病呻吟, 如此矫揉造作,实在太过虚伪放肆, 倒让圣心不悦, 从此刻意冷淡了。   好在丽妃背后有宗亲支持,丽妃又好强,咬着牙硬是撑过来, 献上自己身边美貌的亲侍,将圣上留了下来, 而后慢慢运筹帷幄, 产下一个小公主,重新获宠。   在宫中,这本是稀疏平常的事,然而夏侯乾后面的话, 却让杜月芷抓住了重点。   丽妃亦是丽贵妃,与常贵妃是宫中闻名的两大宠妃,各有千秋,丽妃生有龙子龙女,而常妃常年侍寝,堪称温柔似水解语花,只可惜并无子嗣。丽妃那场大病之后,不知为何连表面的关系也不再做,与常贵妃水火不容。   “五皇兄曾无意中向我透露过,丽贵妃怀疑常贵妃对自己投毒,只是因为没有证据,且全身无力并不是什么重症,这桩悬案便搁置下来。”   夏侯乾说完,看见杜月芷两眼定定看着某处,似乎已经陷入沉思,不知想到了什么,小脸严肃。夏侯乾眼睛微狭,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大掌带起温风直扑面门,杜月芷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九殿下。”   她那副神游的样子夏侯乾已经见了多次,计较了多次也不改,就不再计较:“在想什么?”   “我在想……”杜月芷浅笑宴宴:“常贵妃身边是否有一个厉害的大夫呢?”   夏侯乾贪恋地看着她的笑容,只恨现在非独享的时光,按捺住自己道:“宫妃一般有自己固定的御医,方便熟悉自己的身体病症。常贵妃自然也是有的。她的御医叫钟椹,相传是从民间选拔进宫,如今也有一二十个年了,此人医道诡谲,治病多是旁门左道,一般的宫妃也不肯轻易用他,唯独常贵妃是个例外。不过他手段虽然诡,然则药到病除,在御医中也算出名。”   “钟椹……”杜月芷在心中默念了几句,发现自己一点感觉也没有,看来不是认识的人。   只有常贵妃敢用他,常贵妃是常夫人的妹妹,杜月芷便是想忽视也难。   这个人,倒是很合适。   “你怀疑是常氏从常贵妃那里得了药,转而向二夫人下毒?”   “排除一切可能,只剩最后一项,那么不可能便是可能。”杜月芷犹犹豫豫道:“九殿下,我有个不情之请。”   宫女在桌子上放了几样热食,夏侯乾面前是一盘热腾腾的栗子,隔杜月芷比较远,栗子的香气直钻鼻端,暖暖的,甜甜的,馋得杜月芷想去拿,又怕夏侯乾笑她。夏侯乾随手捏了一个热栗子,两指一夹,捏开了栗子壳,剥好后看了她一眼:“你想让钟椹去给二夫人治病?”   杜月芷脸颊微烫,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闪啊闪。怎么他就能猜出她在想什么,她还什么也没有说呢!   “没有品级的宫外女子,御医不得皇令,不可私自诊治……”她越说越小声,觉得自己好厚颜。明知道不可能,还要说出来。   “可以。”   “啊?”   “我说可以,我会让钟椹去杜府。”   杜月芷心中欢呼雀跃:“真的吗?会不会很难?你会不会被罚?”   只听夏侯乾不悦道:“在你眼里,我是有多么无能,竟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到?”   “没有没有,你在我心里英明神勇,举世无双,天底下没有您想做而做不成的事。”杜月芷连忙表示自己的绝对信任与无限崇拜。   她没有意识到,自己说的是“你”,而非“您”。   夏侯乾听在耳朵里,面无表情,这个改动比她的恭维更让他高兴得一塌糊涂。他故作镇定,把热栗子递了过来。   深棕的壳里卧着黄色的栗子肉,香甜的味道迎面扑来,杜月芷什么也没想就接下了。   “吃。”简短的一个字。   杜月芷低下头看着栗子。在夏侯乾手里待了半天的栗子壳,热热的,似乎还带着他的温度。杜月芷脸一红,心道,九殿下不会投毒了吧?这么美味可口的栗子他居然不舍得咬一口?不过就算投毒了她也不管了,放在唇边,咬下。   唔——   好香好香——   好甜好甜——   好吃得想融化。   软糯的果肉在唇舌间散发出浓郁温暖的香气,热烫,绵软,在初冬清寒的天气里再好不过了。   杜月芷不知不觉吃完一个,眼前又出现一个剥好的栗子:“喜欢就多吃点。”   多吃点就多吃点,杜月芷捧在手里,一口咬住。   夏侯乾很喜欢看杜月芷吃东西,她在他面前吃东西,便没有那么矜持,想吃就吃,难得放开自己。看着她吃得香甜,夏侯乾便不停地给她剥壳,一直到她吃不下为止。   杜月芷吃饱了栗子,小脸红红的,眼睛亮亮的,肉肉的小嘴唇沾上几点栗子,夏侯乾眼眸暗沉,伸出大掌托出她的下巴,拇指一捻,抹去了栗子。杜月芷无辜懵懂地看着他,道谢的样子很乖。   这个时候的乖巧,比任何时候都让夏侯乾难以自持。   为了让他们二人好好说话,菱妃早已遣退了下人,房间里只有他和杜月芷。杜月芷怕冷,地龙烧的正热,温暖如春,隔得近,她身上少女的香气也变得清晰起来。夏侯乾掌下的肌肤柔软白腻,爱不释手。   这个时候,杜月芷红嫩的唇微启,触到了他的手指,似莺儿嘴浅浅啄了一下。   夏侯乾深吸了一口气。   他想亲她。   人在饱腹状态下,大脑容易缺氧,杜月芷方才吃栗子吃得太欢喜,房间又暖,导致反应微微有些迟钝。等她发现状况不对,已经迟了。   夏侯乾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到了她的身边,男子清俊浓郁的气息包围了她,杜月芷呆愣愣的,手里还握着一枚滚烫的栗子,她手心热,脸也热,结结巴巴道:“殿下,房间里装了地龙,比外面暖多了……”   “嗯。”他回答。   “殿下——”她不知不觉握紧了热栗,浑身的香气喷薄欲出,睫毛闪个不停,来自男人的鼻息已经缭绕在她的唇。   “嗯?”   嗯什么啊,您靠的太近了。杜月芷欲哭无泪,伸出手想推开他,却被他大掌握住,连着手心的栗子一起握住,浑身一颤,整个人都落在了他的手里。 第94章 吻二   作者有话要说:   (正章完毕。人生总要遇到一些挫折,比如表白失败这种事,←_←)   初冬, 霜寒已降,宫里也难抵寒冷, 纷纷烧上地龙, 火炭,热炉取暖, 外面虽然寒风阵阵, 然而里面却温暖如春, 宮主越是显贵,房间就越是温暖。   杜月芷觉得这不是温暖, 是热, 燥热。   她的手被夏侯乾握住, 整个人像只吓傻的小兔子,不知所措。她幽黑的睫毛像小刷子, 刷着刷着, 眼底眸光已不复往日的清冷倔强,而是懵懂无助,映着夏侯乾俊美的身影, 又羞又乱,小小的心怦怦直跳。   “紧张?”夏侯乾的声音低低地进了耳朵。   杜月芷连连点头, 嘴巴紧抿, 连话也说不出来。夏侯乾笑了起来,手指在她雪白馥香的脸蛋上滑了一下:“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杜月芷松了口气,神情明显轻松,果然殿下是正人君——   “唔——”   夏侯乾一直看着她, 趁她分心之际,托住她的下巴,吻了上去。   杜月芷被他突袭,柔软的唇瓣贴在一起,前所未有的晕眩感觉潮水般袭来。她顿时慌了乱了,想推开他,可是手腕被他制住,就连身体也软绵绵的。于迷乱的吻中,她迷迷糊糊想难道九殿下真的下了毒,为什么她一点力气也没有?每每挣扎却不得要领,人又严重缺氧,摇摇晃晃快要倒下去了,被夏侯钱反手一拉,上身直了起来,贴得更近,两人又在接吻,倒像是投怀送抱。   “殿,殿下,唔嗯——”   她的唇依然那么美味,软软的,柔柔的,怎么吃也吃不够。夏侯乾想要更多,轻轻一捏,杜月芷张开了小口,他长驱直入,唇舌交缠,吻的杜月芷几乎快要窒息了。他的身体很烫,杜月芷推不开,连带着自己也热烫起来,像方才吃掉的栗子。   夏侯乾怀里抱着这么个烫手的甜美栗子,栗子晕乎乎的,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怎么会不大亲特亲呢?他欺负着她,还促狭地松开了她,让她不得不紧紧抱着自己的腰,才不会掉下凳子。那样漂亮的小东西,平时总是拒他于千里之外,如今主动抱住他,真是令人心情愉悦。   夏侯乾一直亲到杜月芷几乎窒息,才结束这个绵长而湿润的吻。   “月芷,月芷……”杜月芷眩晕间,听到夏侯乾可恶的声音,紧接着是一泓温热的水进入口中,缓解她的绵软无力。   她完全无法想象刚才发生了什么,睁开充满水汽的双眸,软软地看着夏侯乾。   夏侯乾一时无法忍住,抱住杜月芷,一边喂她喝水,一边亲亲抱抱,把她揉来揉去地摆弄,想到她一定气得要死,待会儿不知怎么报复自己,所以趁着没清醒的这段时间,连本带利先入为主。   事实上杜月芷确实气得要死,喝了水以后,大脑逐渐恢复神智,有了力气,反手一把推开夏侯乾。夏侯乾手还搂着她的腰,两人大眼瞪小眼。   “刚亲完,就翻脸不认人了?”炙热的气息吐在她的耳边。   “你!”杜月芷脸一红,举起右手要打她,夏侯乾不躲不避,仍然看着她的脸,眼神温柔。杜月芷倒不知该如何下手了,犹犹豫豫推开他,自己站了起来,离他远远的,内心万分纠结,是控诉,又是不解:“你干嘛要这么做?”   夏侯乾笑容更温柔了。   “因为我喜欢你。”   杜月芷一时气结。这理由如此充分,她竟不知该从何反驳。可是为什么,听到这句话,心中反而一阵澎湃,汹涌的潮水冲击高高矗立的悬崖,一波接一波,把她冲上了岸,又把她卷回来,带向更高更激烈的地方。   喜欢,是这样的感觉吗?   看她气恼站在原地,烦恼却不逃开,夏侯乾不知不觉想起以前给她洗头时,用毛巾为她擦干头发,她也是这样,站在那里,烦恼不堪的样子很可爱。因为她最终都会想清楚,她的心到底是要还是不要。   夏侯乾坐在那里,修长的手指还搭在茶杯上,想把她捞入怀中,却又担心操之过急。只听他问道:“月芷,你站得那么远,到底是想让我过去,还是你过来?”   一句话唤回了杜月芷的注意力,她咬咬唇,转身朝外走去,再也不想跟他讲一句话。没想到刚走到珠帘,还没伸手,人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拉住,转身,后背贴墙。望着夏侯乾那双深邃幽黑的眼睛,杜月芷真的有点想哭。   亲都亲了,怎么还不让她走?   夏侯乾真没那么大方,一手将妄图逃走的少女按在墙上,闲闲地问了一句:“我方才说的话,你一个字也未回,是否有些不符合礼法?”   方才说的话,什么话?杜月芷挣扎了一下,发现他并没有松手的打算,但她脑子懵懵的,是真的想不起来了!   “我说,我喜欢你。”夏侯乾好心提醒了一句。   杜月芷的脸一下子烧了起来,红得像涂了胭脂,小声道:“殿下借喜欢之名,对我行不轨之事,我还没告状,殿下怎么反而,反而越发放——”放肆两个字被她吞了回去。   夏侯乾一笑,帮她说了出来,语气温和:“你想说放肆?我放肆的地方多了去了,月芷是想帮我一一纠正么?也好,我欣然接受。”说完,又摸了摸杜月芷羞红的小脸,似爱怜,又似认真地问了一句:“你喜欢我吗?”   兹——暖炉上卧着的水壶烧的咕嘟作响,沸腾起来,水汽冲破壶盖,顺着壶身溢了出来,浇在烧的火红炙热的炭火上面,刚接触便迅速蒸发,兹兹作响。   杜月芷的脸宛若那火红的炭,烫手得紧,她别过头去,又被夏侯乾扭了过来,抬起来直视他。   他等了太久,盯着她想要逃避的目光,似笑非笑又问了一句:“你喜欢我吗?”   逃不过的……   杜月芷抿了抿唇,局促道:“殿下,我还小——”   “这个理由在这个时候不好用,乖乖回答我,我就放你走。”夏侯乾打断了她蒙混的念头。他不想在她定亲的时候,再来经历一场心痛,悲哀曾经错手放过她。与其这样,倒不如先下手为强,将她的心意明明白白打探清楚。然而杜月芷的沉默却令他心焦,方才亲吻的甜蜜,渐渐有些难熬了。   “说话。”   杜月芷抬起眸子,水汽消散,露出清澈的底色,无声地与夏侯乾对视。   她喜欢他吗?   喜欢的。   可是她不知该如何说出来,因为未来是那么的飘渺,她前世抓不住的幸福,这世未必能够得到圆满。她有要杀的人,也有要护的人,夏侯乾的出现是个意外。如果因为这个意外失败了,她这辈子都不会再有重来的机会。   “那么,你有没有一点喜欢我?”   正在天人纠结中,她听到夏侯乾的声音仿佛经过烈火淬烧的利剑,一层层剥开,露出最红最炽热的部分,明明有着杀伐天下的坚韧霸道,却在经历着淬炼中无数不多的致命脆弱。 第95章 铃铛   杜月芷微微有些震惊。   对她而言, 这位高高在上的皇子并没有低微到这个程度,她不过是一个区区的将门庶女, 没有富可敌国的财富, 也没有位高权重的父亲依靠,夏侯乾竟喜欢她到了这个地步, 为什么?   可是问了又有什么用呢, 假如他不喜欢她, 不过是虚与委蛇,她会难过, 假如他真的喜欢她, 她更难过, 因为她不能回报以同样真挚纯洁的喜欢。   她近乎窒息一般看着夏侯乾,嘴唇微动, 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唯独一双眸子慢慢垂了下来,目光落在他宽大的袖子上,金丝绣制翱翔的苍鹰, 深沉的缂丝花纹,尊贵而华丽, 以及那双露出来拨云弄月, 搅动天下的手,在微微颤抖……   “一点也不喜欢吗?”夏侯乾身上的热度慢慢消散,紧接着是彻骨的寒冷紧紧揪住了他的心,脸色顿时沉下来, 巨大的失望笼罩着他。   他很久没有体会到这般心凉的感觉,还是她赠送的。   她的香气还缠绕在身边,但是她的心,仍旧猜不透。这世上到底是求不得更令人痛苦,他方才吻她的时候有多甜蜜,现在就有多痛苦。   “我知道了。”他松开了手,往后退了几步,杜月芷脸色苍白,静默片刻,夏侯乾离得越远,她却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了,伸手松了松脖子上紧箍的花领,好让呼吸顺畅些:“殿下,那么我就此出宫——”   而随着她的动作,露出脖子上一条红色的挂绳,衬着雪白的脖子格外显眼。夏侯乾眼眸一暗,突然伸手将这条挂绳抽了出来。   一颗小巧玲珑的锦绣铃铛,在空气中发出清透的铃铃之音。   被她暖了许久的铃铛,乍一抽出,些许冷风顺着领口钻了进去,须臾消失。挂绳在肌肤上滑过,酥麻之感绵绵而来,杜月芷打了个激灵,一把握住那枚铃铛,紧张地看着夏侯乾。   “这个铃铛,你一直挂着?”   是啊,这是她母亲的遗物,她从李家庄出来便挂在脖子里,因为素日藏在衣服里面,只在洗漱沐浴之际才会取下来,所以甚少有人知道。这原本是一对铃铛,她自己留了一只,剩下那只……她送给了夏侯乾。   夏侯乾拉了拉挂绳,杜月芷忙道:“不行,殿下,不要拿走它!”她抓住它,微微侧身,紧紧护住自己的铃铛,眼中那股倔强不服输的劲儿又上来了。   这倒是有趣了,夏侯乾送她的世上显贵的琅琊玉,她甚少带,而这个铃铛却贴身挂着,看着她护着铃铛的样子,夏侯乾心中不知不觉回暖,因为他自己也有一只。   “对你很重要吗?”   “很重要。”她连连点头。   好,很好。夏侯乾神情缓和,突然找到了制策:“这只铃铛就送给我罢。”   杜月芷大眼睛幽幽地看着他:“?”   夏侯乾不说话,只是唇边带着浅浅的笑意。她很快明白过来,又哭笑不得。这算什么,强行要走她的铃铛,凑成一对?哪有这样的,巧取豪夺,不是他的作风。   “殿下已经有一只了。”杜月芷弱弱提醒。   “但我喜欢成双成对,一只不够,你刚才拒绝了我,就算是补偿。”   这理由还真是让人难以反驳,喜欢最大,夏侯乾是真的想要。杜月芷犹豫片刻,将铃铛握在手心,那光滑的铃身微微有些发热。   见她犹豫,夏侯乾以退为进,语气越发失落:“算了,对你很重要的东西,你怎会给我,也只有我才会对你抱有期待……”   “给你。”   杜月芷听了他的话大为痛心,铃铛是很重要,但殿下也一样重要。她无法断别谁更重要,心乱如麻,脑袋一热,将铃铛从脖子上摘下来,捧在手心,递了过来。   夏侯乾的心顿时化开了。   她不可能不喜欢他。   只是难以说出口。   至于原因,他现在无从得知,但只要她心里有他,一切都可迎刃而解。   知道她心思重,随时可能收回去,夏侯乾收下铃铛,忽的觉得现在发生的一切实在太不容易了。他身为堂堂皇子,任何东西都唾手可得,然而却一而再,再而三为了她费尽心思,想要一只铃铛,也要靠惨才能得到。想来这大千世界,她就是那个注定让他折腰倾神的唯一。他找到她,就不能放过她。   “杜月芷。”只听他低声叫了她的名字。他很少连名带姓的叫她,这是为数不多的几次。他不拦她,可是她也走不了,因他挡住了必经之路。他这般凝重,杜月芷才刚送出了铃铛,也不知怎地又得罪了他,认真听着。   “我的心意你可明白?”   没想到他开口居然就是这个,杜月芷咬了咬唇,点头:“明白。”   夏侯乾放心了,他不再追问杜月芷,只要他们互相彼此明白心意,有的话,哪怕听不到也没关系。他现在最重要的不是锁住她的心,而是给予她绝对的自由,让她自己想明白。毕竟有好长的日子,他无法再见她,就让她好好长大,作出成熟的决定……   看着夏侯乾温柔的面庞,杜月芷心中不知不觉升起一股隐忧,今日的殿下有些奇怪,跟以往的他很不相同:“殿下,我总觉得你还有话没说,能告诉我吗?” 夏侯乾盯着她,也不刻意隐瞒:“我已答应父皇出使西丹,少则三个月,多则数年,此行我亦无法预测,在我回来之前——”   “你务必要保全自己——”   “连一根头发都不可损伤——”   “我亦会为你打点一切——”   “直到我亲手将你接到身边——”   “做我的妻子。”   夏侯乾说一句,杜月芷惊一句。   她又慌了,无法挑出哪一句更为重要,伸手抓住他的袖子,又开始结巴了:“这太突然了,我,我,来不及……你……什么时候走?”   夏侯乾知道她一定会抓住重点:“七天之内。”   居然这么快!为什么都不提前说,她什么也不知道!夏侯乾看她因为生气而静立在墙边,伸手揽住她的腰,将她搂入怀中,深沉清冽的气息包围着她:“不必生气,也不要担心,你好好在家等我,我一定会尽快赶回来。对你,我只有一个要求。在我回来之前,不准喜欢上别的男人,也不准见他们!知道吗?”   杜月芷埋首闷闷道:“殿下太狡猾了。”一点缓冲的时间都没有。   “我不在,你会想念我吗?”   “不会!”   夏侯乾轻笑:“撒谎。既然不会,你的心跳得这么快做什么?”   杜月芷揉着眼睛的手立刻握起小拳头,捶在他的胸口,被他一手揽住,手心濡湿,原来她早已经哭了。夏侯乾俊容微动,克制着不去看她的脸,只是将她的头按在自己胸前,任她哭湿了那颗久经阴谋险难而坚硬强大的心。 第96章 御医   夏侯乾出使西丹之事着实让杜月芷担忧。正是冬天难行, 若是出了西关,遇上大雪, 流民, 贼寇,无一不是极其危险的。如果没记错的话, 此行该是太子奉召王命, 而不是夏侯乾。   在她的提及下, 菱妃娘娘缓缓想了一回,道:“乾儿向圣上提起出使这件事时, 就是你初次进宫那日,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之前从未听过乾儿有这个想法。”   杜月芷亦想起来,她初次进宫时, 与十三殿下在花园玩耍, 明明看到夏侯乾走了过来,可是在花径分叉处,他不过是侧头看了一眼旁边就冲冲离开。   因为站在另一边的, 就是当今圣上,怀帝。   夏侯乾并非冒失之人, 他明明可以不去的, 后来怎么又去了呢?他是真的有此意,还是……想拦住怀帝?怀帝如果出现在宫内,如非重要之事,不会半路返回。夏侯乾若是在那时提起, 一切就都说得通了。夏侯乾万万没想到她居然猜的八/九不离十,不由得苦笑,既不承认,也不否定,最后才说了一句:“身为皇子,该有功于朝廷社稷,你别胡思乱想了。”   也许他是对的,他想有功,与她无关。杜月芷想把自己从中剥离出来,难得糊涂一次。   毕竟,她身上有西丹的血,从未与人说过,夏侯乾更不可能知道。   杜月芷恍惚记不清那日菱妃娘娘与她说了什么,夏侯乾提出送她出宫,他站在台阶上,一身贵气飘逸的紫金皇子服,身后落霞满天,孤阳如血,他望着她,目送她上车,离开,眼神里有着睥睨天下的凌厉也有着昙花一现的温柔,竟让她分不出究竟哪个是他。他已经不是那个在李家庄身受重伤的少年了,或许他想要的,不只是她,而是这天下。   杜月芷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唇,仍然饱满粉嫩,那句“做我的妻子”,是火烫的吻,也是永久的烙印,她再也擦不去了。   “姑娘,姑娘。”抱琴轻轻在旁边叫她,叫了好几声,她才回过神来:“怎么了?”   “您不是说,如果侧府来了什么奇怪的人就通知您吗?刚才那边来话,说有个人来拜访,自称无名大夫,经人介绍而来,非要见二夫人,真是胆大放肆,藐视仪礼,我们自有有名的大夫治病,要他?偏二夫人人问了几句话,也没撵他出去,还叫好生招待,真是奇怪。”   他果然来了,御医钟椹。   杜月芷忙问:“前面知道了吗?”   前面,就是指老太君,常氏,因为与荷花洞子隔得远,住在前面五进门内,所以统称为前面。抱琴摇了摇头:“还没叫回呢,二夫人说让您快过去。”   杜月芷站起来:“我换件衣服就过去。”   青萝在一旁不解道:“这是什么话,来了一个男人,怎么叫咱们姑娘过去呢?我就想不明白。”   福妈妈抱了一件衣服过来,递到里面,回头瞪了傻青萝一眼:“你想不明白的事多了去了,一顿吃两碗饭的人,总归不会太聪明。”   青萝羞得抱住福妈妈的臂膀:“福妈妈,不要当着姑娘的面揭我底啦……”   福妈妈不依不饶,青萝都快要尖叫了,杜月芷换好衣服出来,令儿捧过一碗盖茶来,杜月芷端起来喝了两口便放下,又笑道:“福妈妈,您别逗青萝了。青萝现在在长身体,得多吃点。况且我还不知道您?那两碗饭一准是你端到青萝手里的。”   满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   福妈妈忍俊不禁。笑过之后,杜月芷准备出门,见跟随的丫鬟是青萝和令儿,福妈妈对抱琴笑道:“如今天冷了,你也越发偷懒,出门都不跟着去了。”   抱琴也笑道:“您老可别冤枉我。哪里是偷懒,如今天寒,小丫鬟嫁人,又被打发出去两个,人手不够用,老太君房里的灵珠说咱们人本来就少,让我再去挑人呢。我正想趁着刘大娘在,去挑几个可心的人来,好过冬。”   杜月芷房里的一等丫鬟两个,二等两个,三等六个,比起杜月薇杜月茹房里动辄就十几二十个的,远远不足。杜月芷房里经过大换血后,身边常用的都是信得过的人,哪怕常日也不爱派遣丫鬟做事,再说人多口杂,反而不好,她只用可用的人就够了。常氏当家,初始还能维持表面的公平,后来给她小鞋穿都来不及,更别说为她增添用度丫鬟。老太君见她身边来来去去总是这几个人,不是大家闺秀的格调,让再调人来,杜月芷勉为其难的接受了。   她口中答应着,却迟迟不去挑人。灵珠因给雪儿送东西,见她想蒙混过关,便又是叹又是笑:“旁的人只想要多多的人伺候,出去也风光,三姑娘却是跟二爷说的一样‘反其道而行之’,让人摸不着头脑。到底是老太君吩咐的,好不好,挑了人来,不管你用不用,应个卯儿也好。”   眼下是再也躲不得了,抱琴便要趁着这半日的功夫,去将这件事办妥。   听到抱琴要去挑人,杜月芷问道:“抱琴,咱们还缺几个人呢?”   抱琴知道自家主子的性子,笑道:“我知道姑娘不喜欢人多,但老太君放话,至少还缺二等两个,小丫鬟两个。姑娘放心,我挑了来给您过目,绝对不会是乱七八糟的人。”   “你挑人我还不放心么。”   杜月芷是信任抱琴的,有些事让她放手去做。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抱琴多少也知道,自己从来没犯过糊涂。整个杜府,能像杜月芷这里做得开心又得趣的地方,屈指可数。到处都有人捧高踩低,唯独杜月芷房里的不会,因为都知道她是什么人,她是从不会让身边人吃亏的人。   杜月芷哪想到抱琴心里又对自己更忠诚了,她急着去侧府,收拾妥当,便带着丫鬟出门了。   到了侧府,婆子开了门,再领着朝二夫人房里去。远远看见门口鸦雀无声的,杜月芷只当人已经去看二夫人了,径直走了进去,却没想到正好撞见那人,登时立住,想要抽身退出。青罗和令儿只知道低头猛走,刹不住脚,纷纷撞在杜月芷身上,三人猝不及防滚成一团。   “啊――”   茶几上热茶余袅袅,一个背影清瘦俊逸的男子站在厅里,身穿月青袍,发髻斜斜插了根硬质木簪,背着手看那墙上挂着的墨染竹兰。他明显心不在焉,听到声音,回过身来。 第97章 钟椹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天冷,有的地方下雪了,大家注意保暖哦   钟椹看见一个容颜秀丽, 衣饰华美的少女与两个青衣丫鬟滚成一团,便知她必是这府里的小姐了, 只是一般人看见这种情况, 必定上前扶一扶,他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那双透着清光的眼睛, 微微眯了眯。   “姑娘, 你没事吧!快,令儿, 与我扶姑娘起来——”   青萝好歹还算镇定, 令儿几乎是吓傻了, 被青萝推了一把,连忙从地上爬起来, 将杜月芷扶了起来。青萝上上下下查看, 幸而这里铺了地毯,杜月芷摔了一跤,倒没受皮肉伤, 只是手腕撑在地上,碰着了。她站起来, 稳定呼吸, 料想自己必是十分狼狈,便轻声吩咐青萝给自己整理一番。   青萝松了口气,给杜月芷整理头发,衣服, 令儿则为杜月芷按摩着摔痛的手腕。整理差不多了以后,杜月芷挥挥手,两人便退到后面去了。杜月芷朝前走了一步,福了一礼:“小女参见钟大夫。”   钟椹看着这个惊而不乱的少女,本以为她会惊慌失措地躲出去,没想到她站起来后,不仅整理好自己的仪容,还径直向他行礼,不知算是冒失还是大胆。钟椹沉默片刻,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微微上扬,还了一礼。   “钟椹见过姑娘,敢问姑娘与我初见,从何得知我的名字?”   这人不笑的时候只觉冷淡,一笑起来,眼角上挑风流,瞳仁黑如悬谷,深不可测,望之竟有着勾魂摄魄的力量,令人移不开目光。   似多情,又似无情。   杜月芷心中一荡,不自觉低下头,避开他的眼睛,只是难免有些不舒服的感觉。奇怪的是,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这种不舒服从何而,隐隐有些排斥。   “钟大夫名扬京城,我虽身处深闺,自小潜心医术,倒也听过钟大夫的名讳。”杜月芷原想拿这句话搪塞,但是想了想甚觉不妥,这钟椹并非俗人,在宫中放浪形骸,方才也并未出手援救,说明他本身不喜欢牵扯到麻烦之中,该用一个稳妥的理由搪塞他。   杜月芷打定主意,道:“是府中的丫鬟告知的,这里又没有其他人,我便大胆猜测您就是钟大夫。请问钟大夫看过我叔母的病么?”   钟椹回答很直接:“未。”   还没有?杜月芷正疑惑,里头走出来一个丫鬟,说二夫人叫三姑娘进去说话。杜月芷告别钟椹快步进去二院,看见杜月镜坐在床头,正与朱氏说话。朱氏面容憔悴,看到杜月芷,强打起精神:“你来了,快坐。”   杜月芷坐下,朱氏问她:“我看你从正厅走来,是不是已经见过那位钟大夫?”   “是。我原以为那里没人,误打误撞碰上了。”杜月芷将刚才的事说了一遍。   杜月镜在一旁嘀咕道:“母亲不让我抛头露面,说什么男女有别,怎么三妹妹见他就可以?”   朱氏笑道:“你三妹妹还小,不打紧。再说你三妹妹也不是巴巴去看他的,不过是无意撞上,还摔跤了呢。你马上就要说亲,自然要避讳些,外面的男子怎能随意去见,姑娘大了该有姑娘的矜持,母亲可不能时时在你耳边提醒。”   “我就要母亲时时提醒才记得住。”   “难道你嫁了人,还要母亲跟在你身边时时提醒不成?”   “对呀!为什么不行?”   杜月镜撒着娇,朱氏笑着摸了摸女儿的头,不再说话。   杜月镜今年十四,开年十五,确实是该说亲的年纪。不仅她,比她大半岁的杜月薇也早就到了说亲的时候,只不过摔在鱼池后,杜月薇患了很严重的风寒,到现在也没好透,因而推迟了亲事。朱氏未雨绸缪,虽说杜月镜要在杜月薇之后说亲,但时不我待,毕竟良婿可遇不可求,早做打算才是上策。   更何况,朱氏自知身体不好,儿子有他父亲照料,总不会太差,但是女儿家却要仰仗母亲的细心与筹谋,才能得到幸福的归宿。她这般心切,杜月镜似乎感觉到什么,总不肯面对,总想让母亲一直陪伴自己,不能轻易撒手。母女二人自有他人不懂的心酸苦涩,难以言喻。   完整得到过母亲温暖的怀抱和细腻的宠爱,仅仅只是预想失去,便让人害怕惊忧。杜月镜不敢想,大大咧咧的性格让她喜怒哀乐都挂在脸上,想藏也藏不住。   杜月芷看杜月镜仿佛要哭出来了,便顺了顺她的后背,语气坚定道:“二姐姐,叔母的病我已有数,治得了。你万万不可有悲观的形状,反令叔母忧心。”   三妹妹说治得了,那就是一定治得了。杜月镜眼中的悲伤被期待取代:“怎么治呢?”   “我需要得到钟大夫的确认。”杜月芷转头对朱氏道:“叔母,不如现在请钟大夫进来为您诊脉,好看看有什么办法为您去除这病根。”   提到那位钟大夫,朱氏隐隐有些担忧:“这位钟大夫就是宫里的御医吧。我与他交谈几句,只觉得这个人脾气有些古怪,倒像是不愿透露自己的身份。我怕得罪了他,只得先叫人请了你来,再让他给我诊治,我心里也好有底。”   “叔母宽心就是。”   杜月芷知道这是朱氏不信任钟椹所致,微微一笑,嘱咐兰蔓:“开了方子,先送过来给我瞧一眼。”兰蔓答应着,杜月芷让人请了钟椹进来,再摆了屏风,自己与杜月镜坐在屏风后面,侧耳倾听着外面的情况。   屏风比较薄,影影绰绰看得到外面的人影。只见钟椹进来,也没怎么客气,稍微说了两句话便拿出小手枕,给朱氏诊脉。他诊脉时间略长,诊完一只,眉头微蹙,道:“夫人是否时常夜梦惊醒,盗汗,胸闷,且饮食不佳?”   “正是如此,我总觉得胸腹之处闷闷的,吃饭也不香。”   “恐是肠胃问题。请夫人伸出另一只手来。”   这一次时间更长。   杜月镜抓着杜月芷的手,有些颤抖:“三妹妹,为什么他诊了这么久?他是御医,不会无故诊这么久的。”   杜月芷宽慰她:“兴许是叔母久病,脉搏微弱,所以要诊的时间长一点,这并不是重病的征兆,不过是诊的仔细,二姐姐别太忧心。”   “希望如此,我现在心跳的厉害。母亲方才还同我说,她的病她自己心里有数,恐治不好,我听了很难受……”   杜月芷按住杜月镜颤抖的手:“叔母素日乐善好施,福德深厚,自是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   话音刚落,果然听钟椹道:“夫人并无大碍,不过是寻常积食胸闷罢了。现在正值冬季,天短夜长,人懒体虚,所以才会感觉怏怏的。我给夫人开几幅消食通气,滋补身体的药,夫人按时服下,病情定会有所好转。”   杜月镜大喜:“三妹妹,母亲没事了!”   却见杜月芷眉头深锁,并没有任何欣喜,反而暗藏怒意。   朱氏道:“有劳钟大夫了。来人,备墨。”   早有侍女备好文房四宝,钟椹手执大毫一挥而就,吹了吹墨沫,折叠好递给朱氏身旁的兰蔓。兰蔓之前受了杜月芷的嘱托,原本准备放到阁子上,想了想,走到屏风处,将药方递进去。   那边朱氏也早把备好的银票给他,钟椹看也不看收入袖中,声音依然平静:“夫人,今日钟某来贵府之事,万望莫与任何人提起。”   朱氏咳嗽几声,笑道:“钟大夫放心,这里的都是我的心腹,不会有外人知道。”   钟椹听她咳嗽,眼中闪过一丝惋惜,正待朱氏吩咐人送他出府,却听屏风那边传出一道冰冷的声音:“且慢。”   钟椹愣住,面向屏风,只听少女道:“钟大夫,小女粗通医道,略有浅见。从小便知身为大夫,医者仁心,救死扶伤乃是大义,敢问钟大夫在诊治的时候,可有以此为要?”   钟椹道:“自然。”   “那么,钟大夫可知医道上所言:不治已病治未病?你的药方上写着秋实,华连,昶参等物,不过是普通的清肠滋补之药,然而我叔母的病并不在肠胃上,你故意以我叔母的感觉为主导,隐瞒真实的病因,小女敢问一句,你是何居心!”   杜月芷的话令所有人吃惊,她既是陈述,也是斥责,钟椹脸色微变:“姑娘既能查出病因,又何必让人请钟某来?钟某医术不精,恕不奉陪!”   钟椹说罢便要走,忽见一道身影从屏风后面绕出,紧接着剑光闪过,冰冷的触感贴在钟椹的脖子上。   “钟大夫,你最好能解释清楚,为何故意误诊!”   杜月芷站在钟椹后面,轻盈的身躯笔直,单手执剑,面容肃杀,一双清冽的瞳仁倒映着钟椹的身影。   其他人皆惊呆在原地,看着杜月芷,鸦雀无声。   钟椹愣了半晌才接受自己脖子上贴着剑的事实:“姑娘这是求医不成反杀人?”   刚说完,钟椹只觉剑尖又深入几分,再稍微用两分力,便会刺破脖子上的血脉。钟椹不动,杜月芷也不动,两人宛若雕像般矗立。杜月镜也从屏风后面出来了,只听朱氏喘着气道:“镜儿,让你三妹妹把剑放下!”   杜月镜这才反应过来:“三妹妹,拔剑放下!他是御医,伤不得的!”   她不知道三妹妹哪儿来的勇气,看完那张药本就气得手直发抖,骂完钟椹后,径直从墙上取下杜怀樽挂在上面的剑,怒气冲冲奔出去,那样子,几乎以为钟椹已经杀了朱氏似的。 第98章 底线   杜月芷怎能不怒, 钟椹失却一个大夫的底线,隐瞒病情, 给她视为母亲的朱氏开了错误的药方, 神不知鬼不觉的。倘若所有人因他是御医就信了他,那么朱氏将来若出了什么事, 她杜月芷便是第一个凶手。错杀亲者, 怎能不令她愤怒。   “怎么, 因为我误诊,姑娘就想替天行道?”钟椹薄唇微勾:“只怕姑娘还不够格。”   钟椹狂妄惯了, 说出的话便有些诛心。   杜月芷气得面色苍白, 心肺俱裂, 整个身子都在颤抖,只恨不能当面杀了他。杜月镜见杜月芷形容大变, 又见那钟大夫无动于衷, 心中渐渐明白过来,怕是这钟大夫查出了什么,不想惹祸上身。   朱氏自然也懂得, 可她却不想让杜月芷为难:“月芷,过来, 我不怪钟大夫, 让他去吧。”朱氏越劝,杜月芷手越来越抖,手里的剑尖已经在钟椹脖子上割出一条细小的血痕。屋里只有令儿是个小丫鬟,忍不住尖叫一声。   朱氏只当杜月芷真的刺下去了, 大嗽几声,血气上涌,喉咙不由得一甜,吐出一口痰来。   兰蔓忙拿帕子为她擦拭,忽见那帕子染上点点血红,不由得骇怕道:“夫人吐血了!”   众人一惊,纷纷过去:“夫人!”   “夫人醒醒啊!”   杜月镜转身跑到榻前,只见母亲脸色青白,气息急缓不均,不由得抱住母亲大哭,回头哭喊道:“三妹妹,我母亲晕过去了!”   杜月芷手腕一松,剑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钟椹回过身时,杜月芷已经到了朱氏身旁。她迅速为朱氏搭脉,又翻了翻朱氏的眼皮,冲青萝道:“青萝,立刻回去取我的诊箱来,我要为叔母针灸!要快!”   青萝答应了一声,立刻就去了,然而不管她再怎么敢,朱氏却已经等不得了。她的脸和手心都很冰冷,杜月芷为她按摩,搓热,也抵挡不了体温迅速降低。朱氏血瘀于内,气郁于心,又吐了血,整个人都处于半晕的状态。   杜月芷必须马上施针,为朱氏活血化淤。   但是她的药箱没在身边,唯一可以用的,只有……   杜月芷看向钟椹,紧接着目光落在他身侧的药箱上。   钟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走,他倒是想看看这位方才挥剑而向的世家小姐是如何施针的。所以他一言不发侧过身,任由杜月芷拿走了自己的药箱。杜月芷打开那只箱盖,发现药箱看着不大,里面却应有尽有,除了针带,手枕,还有两格活动自如的应急丹药。   钟椹脸上露出几分豁达:“请。”   杜月芷救人要紧,也未客气,道了谢,抽出针带和手枕,在桌子上铺开,那针带近半米,有金银长针,由粗至细依次排列,针尖如芒,淡淡生辉。   杜月芷拔出几根针,分别施在朱氏的手臂,锁骨,下腹处,封住风邪。很快,朱氏的眉头微微舒展,已经没有那么痛苦了。然而杜月芷仍不放松,全神贯注继续施针。钟椹见她侧坐在床榻,两指微捻,细如芒刺的针便刺透肌肤,未听到一丝呻/吟,该是她扎针很小心,没有扎痛人。只不过,这种小心翼翼的施针,对朱氏来讲于事无补。最多只能缓解她目前的痛楚,而不能触及到根本。   但随后杜月芷沉吟片刻,又在朱氏的面部及头部寻找穴位,青葱般的小手指慢慢捻着针,在灵池,鱼腰,百会处下针。这三处是大穴,需得万分小心,否则一旦扎错就会酿成大错。钟椹一面感叹她下针精准,一面沉思她居然也知道这个办法。   杜月芷又停住了,小小的眉头皱着,钟椹不由得问道:“怎么了?”   “有个穴位,我还不熟……”杜月芷并不是什么都会,她在精神高度集中下,发现自己无法断定,几番下不了手。   “是承池穴。”却见旁边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伸过来,捻着细长的金针,稳如洪钟,在眼珠正下方,眼眶凹陷处的承池穴上慢慢下针。杜月芷抬头,只见钟椹的脸上消去不可一世,转而变成谨慎专注,幽黑修长的眉微挑,侧脸如玉,倒没有方才那么可恶了。   “看什么,我只帮这一次。”钟椹又施施然缩回手。杜月芷深呼吸几次,告诉自己不要与这种人一般见识,重新凝神治疗朱氏。   朱氏身上扎的针不多,但扎针的位置却是非常险峻的地方,杜月镜已经掩面不敢看了,青萝取了针来,看到自家姑娘已经在施针了,便悄悄站到一旁,拿出帕子为杜月芷擦汗。   大约半个时辰后,朱氏呼吸渐渐趋向于平静,脸色也有了丝血色,杜月芷拔下所有针,令人喂了些补汤给朱氏,而后收拾干净,这才看向始终站在一旁的钟椹:“钟大夫,适才多谢你出手相助,小女感激不尽。若有不对之处,请您海涵,小女也会竭尽所能弥补。”   钟椹摸了摸脖子:“不必,现在我们也算扯平了。”   现在再算刚才的帐,已经不合时宜了,毕竟钟椹是真的帮过她们。   杜月芷目光一闪,看到钟椹脖子上那道小小的伤口,血已经凝固。   她垂下睫毛,语气诚恳:“我为您擦点药酒吧。”说罢,径直从药箱里取出一只碧绿的小瓷瓶和棉纱,那小瓶里装着非常珍贵的药酒,是钟椹为贵人们准备的,杜月芷用得很奢侈。   钟椹肉疼:“省着点用,这东西配起来麻烦。”   杜月芷为他扎上纱布,撩起眼皮默默看了他一眼。钟椹近距离看到她的大眼睛,又清又亮,自己的脸无比清晰,钟椹所有的话都吞了回去,咳嗽两声,道:“多谢。”   杜月芷看了一眼其他人,都在为朱氏忙碌,她挥挥手,青萝和令儿退下,这里便只有两人了。   钟椹看着她。   杜月芷没有一丝羞怯,问:“钟大夫,现在这里没人,可否告诉我原因?”   “什么原因?”   “您医术高超,为何不救我叔母?”   钟椹道:“我本是受人之托而来,但看姑娘总总言行,只怕姑娘才是那个请我来的人。既然姑娘能够的动天子殿前的人,我就开门见山,不瞒姑娘,夫人的病我的确知道,她不是肠胃问题,不过我开的药,吃了也不害人,只是不对症而已。夫人得的病,叫做焦情,这世上并不多见。”   “焦情?”杜月芷默念两遍,见钟椹停下来,道:“然后呢?”   钟椹喝着茶,莫名其妙:“没有然后了。”   怎么会没有然后呢?杜月芷有种被逼疯的感觉:“有了病因,便可对症下药。”   钟椹修长的手指搭在茶盖上,轻轻扣着:“姑娘,这世上没有人能够解。”   “为什么?”   钟椹不答,杜月芷盯着他,慢慢一股凉气自脚底升起:“解?我叔母,她不是生病,而是中毒对不对?”   钟椹不置可否:“想要救夫人,姑娘知道该怎么做。我身为局外人,自然没有插手的余地,原本我并不知道夫人是这种情况,我若是知道,今天就不会白跑这一趟。”言外之意已经很浓了,钟椹站了起来,望了望这华丽的屋子,以及病榻上的朱氏,摇了摇头。   他是司空见惯的人,见多了,心就不会轻易动了。   杜月芷送他出去,杜月镜身为主人,自然也要送出去。临走前,杜月芷问了钟椹最后一个问题:“钟大夫,丽妃最后是怎么恢复的?”   钟椹听到丽妃两个字,微微动容,深深看了杜月芷一眼:“丽妃自然是有上天福泽护佑,她每日焚香拜佛,虔心求福,大概正是如此才感动上苍垂怜,最终得以玉体安康。”   杜月芷点点头,不知想到了什么,站在原地出神。杜月镜要送钟椹到角门外,她望着钟椹,心情很复杂,不知不觉脚踏错一个位置,险些摔下台阶。钟椹稳稳扶住她,杜月镜惊魂未定:“吓死我了!”连拍胸口。   “不谢。”钟椹微微一笑,杜月镜脸刷的一下红了,连忙抽出手。   侧府不比正府,一路上没有什么人,绕是如此,杜月镜还是叫人带着钟椹避开人出府。   安置好朱氏,杜月芷便要回去了,杜月镜道:“三妹妹,我晚上去找你。”杜月芷点点头,知道杜月镜集了许多疑问要问自己。   回来的路上,青萝愤愤不平:“这庸医,说什么神佛庇护,不会治就不会治,长得一表人材,怎么尽说胡话。”   杜月芷道:“青萝,刚才在侧府吩咐过的事情,你又忘了?”语气略微有些严厉。   青萝一愣,方才在侧府,所有知情的丫鬟都被要求封口,一丝消息也不准泄漏,她气愤之余,忍不住忘了这茬,顿时悔意四起:“奴婢该死!”   青萝是有口无心的人,一时也改不过来,杜月芷看着角门摇摇在即:“罢了,下次不可再犯。”   “是!”   青萝暗中拍拍自己的嘴,怎么这脱口而出的毛病就改不过来呢?   到了房中,杜月芷屏退众人,自己坐在房中细想。   钟椹是常贵妃的人,他不出手救治,必是忌着贵妃。再加上当年贵妃与丽妃的总总过往……良久,她唇边露出几分笑意,喃喃道:“原来如此。”   到了晚上,杜月镜来了,掌灯丫鬟是阿玉,兰蔓留在侧府照顾朱氏。杜月镜告诉杜月芷,钟椹来的这件事,就连父亲也没告诉。是朱氏的主意,她实在不愿让杜羲有了希望之后再失望。杜月镜理解母亲,看母亲有父亲陪着,就往杜月芷这边来了。   “钟大夫真的不打算救我母亲了么?”   “他已经告诉我们解法了。”   “啊?”   “他说,丽妃娘娘也有过同样的病,而后焚香拜佛,虔心修福。。。,”杜月芷复述着钟椹的话。   杜月镜更加不解了,求神拜佛怎么能够治病呢?三妹妹这样的人,也信这种鬼话吗?   看着杜月芷认真的神情,杜月镜突然觉得,她好像真的信。 第99章 大雪   杜月芷将钟椹的话复述一遍, 含笑看着杜月镜,杜月镜却伸手在她额头上试探一番, 目光分外担忧:“三妹妹, 最近因为母亲的事,你累坏了吧, 看你连一些子虚乌有的话都深信不疑了……”   杜月芷笑着拉下杜月镜的手:“二姐姐, 这并不是子虚乌有。钟大夫确实说得很清楚, 什么都告诉我们了。”见杜月镜仍然一副茫然的样子,杜月芷便将丽妃的故事告诉她, 再提示道:“丽妃失宠后焚香拜佛, 虔心求佛, 在佛堂每日闻着香,身体日渐衰弱, 久而久之便起了疑心, 难免会从眼前的香上面下手。正是这点燃的香,与叔母遭遇的一模一样……叔母的病来得蹊跷,那几个月她头痛得厉害, 我便制了和息香送给叔母安神养息,叔母在办事厅晕厥, 此后身体就渐至虚弱, 直到如今这个程度……”   杜月镜深皱眉头:“和息香是你送的没错,但若说是你害我母亲,我定然不信。”   杜月芷待朱氏,比杜月镜这个亲女儿还上心, 不要说平日为朱氏出谋划策,安养身体,还会为了给朱氏治病而想法子请来宫里的御医,因为御医误诊愤而拔剑……如此种种,她是这个世上最不会伤害朱氏的人了。   “谢谢你,二姐姐。”杜月芷胸中涌过阵阵暖流,得到信任,是为数不多的美好:“这只不过是她们的一个小小计谋罢了,算不得什么。因为除了和息香,还有另一种香,她们那时只当燃尽了,所以并未毁尸灭迹,叫我找着了。”杜月芷叫来抱琴,抱琴手里拿着一只小纸包,边打开边道:   “到底是我们姑娘细心,当时谁也没想到香炉,姑娘眼睛好,硬是从香炉里翻出了快要烧没的香,拿回来收着,今日就派上用场了。”   雪白的纸张,并排放着指甲长短的香,褐红色,顶部熏黑,微微发潮。   杜月芷拿着一根银扦子挑着这几根香,杜月镜凑近了看,只见那香微微有些眼熟。   “这不是大房常用的暖熏香吗?用来熏屋子的,味道有些甜,大姐姐最喜欢。”   是了,杜月薇确实喜欢这种甜甜香香的东西。   杜月芷放下银扦子。   “如果它是普通的暖熏香,倒也没有什么大问题,可是这熏香里面,额外加了一味蛇芽草,蛇芽草在普通药店并不常见,因为它主要是用来抑制动物毒性,性冷凶猛,无色无味又过于刺激,单用不妨事,然而与香草在一处用,就成了毒。佛香,敬香里的香草,以及和息香里独一无二的麝草,都会与之合为毒香。叔母常日点着香,也难免毒性入侵,酿成今日大祸!”   袅袅轻烟,幽幽无影,淡淡香气飘散在每一个角落,叫人心情愉悦。   谁又能想到,正是这不起眼的东西,才是害人的东西。   杜月镜本就是直爽的人,听到这里,激动之余怒而拍桌,砰的一声吓了众人一跳:“大房的人真是卑鄙无耻!我母亲那时暂做了几天主母,她们就这么急不可耐,心狠手辣害人性命!不过她们看错了人,我们二房可不是任由她们的欺负的!”   说着立刻起身,杜月芷拦住她:“你干什么去?”   杜月镜脸涨得通红:“我去找她们理论!”   看着杜月镜激动的样子,杜月芷少不得耐着性子劝慰一番。大晚上的,杜月镜这么冒冒失失去了,又没人证,物证也不成样子,根本没人信她,说不定还会打草惊蛇,到时候反而不好帮朱氏解毒了。   杜月镜总算冷静了些:“那我们就什么也不做?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吗?”   杜月芷摇摇头:“不会。”   于情于理,她再怎么样,也不会轻易让这件事过去。   如今当务之急,是将朱氏房里所有的香扔掉,每日着人看紧饮食,至于解药,杜月芷会慢慢的配,她不能铤而走险,朱氏的身体不能经受任何试验,她苦思了一夜,才想出一个算不上那么好,却一定有用的主意。   钟椹回宫复命后,菱妃娘娘再次召见杜月芷。   明着是菱妃娘娘的旨意,然而杜月芷却知道,定是九殿下私底下想见她。   九殿下此行匆忙,一直在打点各项事宜,朝内外看似平和,然而四子和六子之死,多少动摇了当下的局面,各种势力重新整合,太/子党和五皇子党之间暗波涌动,皇后与贵妃势均力敌,谁也不让谁。然而圣上毕竟宠爱丽贵妃,为拉拢另一宠妃常贵妃,皇后暗中操纵朝臣,劝说圣上赦免了常氏一族的罪。   常家死而复生,感激涕零,常岐山从此更加谨慎,常家基业不倒,又有杜府在背后支持,东山再起亦是十分正常的事情。   而奉命彻查江南暗杀案,私盐案以及捐官案的人,均为九殿下。恐怕鳯盛皇后早已不耐烦,她权势滔天,实在没有必要把精力放在一个正直却无雄厚基底的皇子身上。九殿下出使西丹,杜月芷不敢十分肯定他究竟是自愿去的,还是被迫。假如皇后和太子想要谋害皇子的命,只消把他调的远远的,再来一招借刀杀人即可,又不是没做过……   想到这里,杜月芷对从未见过面的太子充满了厌恶之感。   手足相残这种事,在宫里,在杜府都不是罕见的事。   “好好的让你喝汤,怎么又皱起眉头了?汤不好喝吗?”一道温和的声音钻入耳朵。   杜月芷抬头,见九殿下坐在她对面,眼神灼热。   小脸一红,不知不觉,连那有些发咸的汤都能咽下去了。   满桌子的美味佳肴,香气四溢,宫中的御膳比外面的讲究了许多,菜肴精致可口,清蒸桂花鱼,水煮琵琶龙虾,翡翠鱼丁,一品溜鸡脯,万字珊瑚白菜,明珠豆腐,盛阳花糕,再加上各种新鲜时蔬,各有千秋,满满摆了一大桌子,杜月芷碗里的菜已经堆成了小山,犹自吃不完,夏侯乾又给她盛了碗汤。   然而这个汤却是满桌子佳肴里的一个特殊,鲫鱼鲜笋汤,闻着味道不错,但是比起那么宫廷御品,入口却有点咸,鲜笋过熟,口感差了许多。杜月芷又喝了一口,还是那个味道,不禁有些奇怪,再看其他人:夏侯乾没什么表情,菱妃和夏侯慈却喝得有些困难。   夏侯慈喝了口汤,瞪着眼吞下去,连忙夹了一大块筷子鸡脯压住,菱妃笑着为他剥了一只龙虾,虾肉肥而不腻,送入夏侯慈的小嘴巴。夏侯慈吃了好多,这才满足似得舒缓过来,不过对那道汤,倒有了些敬畏。   汤有那么难喝吗?   杜月芷暗笑,夏侯慈侧过头看,见她又喝了一口,大叫:“月芷姐姐,你还敢喝啊?”   夏侯乾脸顿时黑了一半。   杜月芷点点头,笑道:“这汤味道还好。”   夏侯慈咂舌,道:“姐姐,你真的令我肃然起敬。”说罢,又偷偷在杜月芷耳边道:“这是九哥自己做的汤,第一次做,要不是他一向对我很好,我几乎以为他在里面下了毒。”   “十三弟,你还可以说得更大声点。”夏侯乾不满。   自己巴巴做了汤让人喝,还不让人说。夏侯慈撅了撅嘴,菱妃以帕掩唇而笑,顺手摩挲着夏侯乾的头。   夏侯乾见杜月芷还在喝,自己也有些做错事了一样:“月芷,不好喝就别喝了。”   杜月芷不知怎么的,觉得这汤比任何佳肴都鲜美可口起来。   她仿佛瞧见了夏侯前做汤的身姿,忍不住暗暗一笑,期待有朝一日能够亲眼看着。   吃完饭,菱妃也没拘着他们,坐着说了一会儿话,便起身回了房。夏侯慈则黏着杜月芷,他人小鬼大,黏了一会儿,看杜月芷眼睛直往夏侯乾身上落,自己怎么也唤不回她的注意,也无趣起来,闷闷地出去了。   夏侯乾正在执笔写信,杜月芷为他研墨,四周安静极了,夜明珠光芒浅淡,房间温馨暖和,隐隐听到外面的风声呼呼作响。   夏侯乾写着写着,忽然说了一句:“十三弟还是小孩心性。”   杜月芷正看着他的字发呆,猛然听了这句,笑道:“怎么了?”   夏侯乾不写字了,却伸出长臂,将杜月芷抱入怀中。他牢牢环着杜月芷的纤腰,杜月芷被禁锢在他胸前,双手动弹不得,触体升温,脸迅速绯红,挣扎起来:“殿下……”   “别动,我抱抱你。”夏侯乾热掌贴在她的背上。   杜月芷不动了,过了一会儿,又道:“明日我送不得殿下,殿下务必要珍重自己,西丹冷寒,记得添衣加倍,我备了一个药囊给你带着……”   她越说越小声,心里分外舍不得,说不下去了。   她真想随着夏侯乾一道去了。   然而却只是想想。这里有许多事未竟,她亦没有随行的资格。   “你倒是先嘱托我了。不用担心,我此行虽然急促,却并不是毫无准备。倒是你,在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别吃太多亏,我已托母亲多加照顾。为今不愿别的,这些被养起来的肉,可别再消退了……”他密密嘱咐,气息微微吐在她的耳边,热热的。   这一次分别,大概要过许久才能再见面了。   到了出宫的时候,天上竟下起雪来。飘飘扬扬的雪花从天而降,琼琼冰白,细细密密。   雪花落在杜月芷的风帽上。   风帽很大,一圈柔软的兔毛,衬的她唇红齿白,目光含情若水。   夏侯乾心头一热,拥着她,两人并行着出了宫殿。   菱妃隔窗看着两个人走过空旷巨大的宫殿,空中飞着雪花,纷纷席卷两人身影,很快就消失不见了,雪地上留下薄薄的脚印。   京城终于迎来了入冬以来的第一次大雪。 第100章 焦情   大雪整整下了三日, 整个京城银装素裹,雪地没人脚踝, 踩在松软平展的雪上, 咯吱咯吱响。杜府的上上下下因为这雪既感意外,又热热闹闹地聚了起来, 唯独杜月芷看着这雪, 愁着夏侯乾行路又该难上几分……愁也没用, 他已经走了。   夏侯乾走之后,不知用了什么法子, 逼得钟椹交出了“焦情”香的配方。钟椹只道便是有了配方, 杜月芷也配不出解药来。这是他师傅特意为常贵妃研制的东西, 就连他也没有解药。他师傅如今隐居山林,九殿下除非有通天的本事, 否则再也别想得到解药。   他万万没想到, 得了配方,研究解药的,是杜月芷。在京城最大的药店看到杜月芷时, 他以为自己看错了,怔在原地愣了一下。杜月芷穿着男子粗布衣袍, 剧烈咳嗽, 害冷似得将自己全身裹的严严实实,连眉眼都压在帽檐之下,正站在药台前配药。   她伪装的甚好,别人只道是一个瘦弱生病的少年郎, 就是声音清俊了些。因着这场大雪,不少人生病拿药,挤挤攘攘的人群中,她实在太不起眼了。   钟椹这次出宫,亦是为了一味宫中难寻的一味药材,麟甘草。同行的还有宫中同僚,问他怎么了,钟椹只是摇摇头,紧接着又担心同僚看出女扮男装的杜月芷,便刻意饮着人往相反的方向去抓药。   “这位公子,您要的药已经包好了,但是最后一味麟甘草我们这儿虽有,但刚刚被人包圆,您来晚了。”   包圆?钟椹与同僚面面相觑,这可真是意想不到的事情,谁会想到好不容易问到了药材,偏偏卖完了呢?钟椹只好跟老师傅预付定金,下次若是再有了货,先给他留着。老师傅慢吞吞道:“公子,您就算付了定金,我们也不一定有货。下了大雪,天寒地冻的,采药人上山比往日困难,只怕一时半会儿是没有的。”   听得几个人扼腕叹息。这麟甘草是长在高崖上,经过三冬雪水滋养起来的草本,熏干后是极为难得清热解毒的好药材,因为过于偏门,很少有人知道,到底是谁先他们一步买走了呢?同僚不放心,问老师傅是谁买走了全部麟甘草。老师傅自然不肯说,只有钟椹看到他把药包好了,还没给出去,想来一会儿买药之人自会出现,便在旁边守株待兔。   没想到守株待兔竟守出了杜月芷,她浑身挂满药包,及其费劲的挤过来,师傅将包好的麟甘草递给她,付清银两。杜月芷道了谢,又照着单子数清了所有药材,这才放心地出门。同僚道:“原来是这位小哥买走了所有麟甘草,钟椹,我们过去请他匀一点给我们。”   钟椹万万没想到带着同僚特意绕开了杜月芷,最后杜月芷又撞上门来,只得道:“我看这位小哥面色不好,恐是自己用,我们请人匀一点,对他自己倒有害了。”   “他都包圆了,匀一点怕什么,我们要是一点麟甘草都带不回去,白出宫这一趟。怎么样,你不去我去。”同僚整装待发,钟椹亦拦不住,怕同僚误事,只得到:“那我去。”   外面有一辆不起眼的马车等着,杜月芷过去,车夫跳下来,两人交谈片刻,车夫将这些药一包包放进车厢。杜月芷用粗纱包住了脸,只露出一双大眼睛看着,忽然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传过来:“杜——公子,想不到在这里遇到你,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杜月芷回身,看到钟椹吓了一跳,左右张望,钟椹咳嗽一声道:“没有别人发现你。”除了他。   杜月芷放下心来,压低声音道:“您怎么在这儿?”   她本就是偷偷出府,万一被人发现,传到父亲和常氏耳朵里,又得该死了。   钟椹说了原委,杜月芷点头,果真将麟甘草匀出半包给他。她包药的时候,顺手将手里的东西放在车上,风吹着纸张哗啦啦作响,钟椹便拿着一包药压住,免得被风吹跑了。无意中扫了一眼,心中诧异,竟不由自主拿在手上。   由不得他不在意,上面的药名,他大多是熟悉的,但是配在一起……   杜月芷正准备将药包递给他,发现他盯着自己,目光复杂,手里还拿着自己的药方:“你在配解药?”   杜月芷默默拿回自己的药方,一言不发,钟椹紧接着又问:“你是怎么配出来的?”   杜月芷心道,您拿了药就赶紧走吧,问这么多干什么。然而钟椹来了兴致,缠着她不放,大有不问出来誓不罢休的意思。杜月芷可真是烦了,一手将药包塞在他怀里,一手夺回自己的药方:“这么简单的东西,任何一个稍微有些基础的大夫都配得出来,也就是您还当着宝遮遮掩掩。”   她这句话倒是冤枉了钟椹,钟椹并不是遮遮掩掩,而是真的不知道如何配解药。这天下只有他师傅能配,也只有他师傅有解药,所以他才觉得束手束脚。杜月芷话中之意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她有不熟悉的穴位,他也有不熟悉的领域。这话倒真没说错。   “我曾在西疆边生活过,您给的焦情配方很熟悉,解药也是用的西疆的法子。也不尽能解开我叔母的毒,只不过试一试而已。”杜月芷看钟椹还愣愣地站在面前,只当自己说的话重了,便柔声解释。   哪知钟椹听了这话,目光更加奇怪了,上上下下扫了她一眼,见她为了说话,脸上的粗纱落了一半,露出冻得红红的小鼻头,脸上抹了东西,掩去原本雪白的脸蛋,唯独一双大眼睛清泠泠的,似乎要溢出水来。   她伪装成男子出来买药,从背影看,还只道是个小少年,这一露,岂不是露馅儿了?   钟椹鬼使神差地伸手将粗纱重新遮住她的半脸,道:“天冷,你快回去吧,小心被人看到脸。”   他的手指温热,杜月芷一愣,忙侧过脸避开,自己拿手按了按粗纱,大眼睛瞪了他一眼:好好说话,动什么手?   钟椹没想到自己被嫌弃,照他的性子一定会舌灿莲花让杜月芷自愧不如了,只不过现在却觉得很气短,一点也没有恼怒的迹象,好脾气地送她离开。   这位杜小姐,当真有点意思,生在那样的府上,真是湮没了她的才华。   不过说起来,这世上能挥剑向男子的女子,又有多少个呢?   钟椹暗自一笑。   ——————————————————   杜月芷按照自己的理解,又熟读许多医书,几番失败,才配出了几根解毒的香。   同时,她不愿打草惊蛇,让人去乡下的田庄,找到做苦工的厉妈妈,告诉厉妈妈只要她愿意投诚,府里的三姑娘就有办法解救厉妈妈于水火之中。厉妈妈早就被乡下的苦工折磨的生死不如,腹中无粮,又没有御寒之物,一场大雪几乎要了她半条命。她是大宅里的老妈妈,虽说不是养尊处优,锦衣玉食,但凭着老资历好歹也算半个主子,落到这生活清苦的乡下做杂役,真真是从天上掉到了地上。   常氏并不是没有机会将她重新召回杜府,但是老太君下了那样的死令,厉妈妈办事不力,还经常暗中揩油,常氏便舍弃了这个老奴。厉妈妈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如果杜月芷没有派人看着,她早就一根绳勒死了自己。   杜月芷从不会轻易放过常氏身边的人,就算是弃子,只要找对方法,也能为她所用。   杜月芷只问她要一样东西,就是“焦情”香,厉妈妈也算人精,偷偷告诉杜月芷“焦情”藏的位置。如此便得到了杜月芷的照顾,又有了银两,日子便没有那么难过,好歹能活下去。   然而杜月芷没有那么大方,说到底,这些东西也只是能捱过这个寒冬,开了春怎么样,还不知道。她吃准了厉妈妈无处求助的窘境,将这个常氏的得力干将牢牢控制在手心。   得到“焦情”香的所在位置,杜月芷神不知鬼不觉偷了来,饶是小心谨慎,还是差点被发现。   发现她的人,是跟丫鬟玩耍的杜月荇,她看着三姐姐从那里出来,眨巴着眼睛,原地站着不动。   杜月芷看到她吓了一跳,连忙伸出中指立在唇边:“嘘——”,同时捏紧袖子里藏的香,正思虑着如何开口,哪知这时,穿着暖暖兔子毛小上衣的杜月荇,毫不犹豫轻轻侧过身来,肉乎乎的小手挡住了自己的眼睛。   杜月芷松了一口气,含笑从她让开的位置走了出去,还伸手在她头上轻轻摸了摸。   五妹妹太懂事了——   整个冬季,杜月芷就在为朱氏配制解药,因为朱氏身体虚弱,她便以自己为试验,尝试了许多次,终于配出完美的解药,为朱氏解毒。但是她自己也受到影响,有半个月躺在床上,酸软无力,乃至于无法去常氏那儿请安,让常氏在杜将军面前告了一状。   杜将军经过常氏调唆,亦以为杜月芷装模作样,就在吃年夜饭那天,还训斥了她一通,勒令她每日必须准时去给老太君和常氏请安。请安可大可小,杜月芷果真应了,每日准时应卯。常氏得意之际,只想着如何让杜月芷屈服,也就忽略了二房的变化。   在常氏眼里,二房朱氏等同于废人,就这样病怏怏的活下去,老太君总有一日会力不从心,姨娘们全被她压得死死的,她在杜府□□,也就不过是时间的问题。更何况,月薇舅舅也得到皇后娘娘的赏识,常家崛起,依然是她最有用的后盾。   在这种情况下,犹如浮萍一样的杜月芷,每日也得乖乖立在房在讲规矩,还能翻出什么浪来?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对女主有种莫名的信任感是怎么回事…… 第101章 提防   一大早, 杜月芷就被叫醒,睁开惺忪的眼睛, 看见穿戴整齐的琳琅正在挂帘子, 声音甜甜道:“姑娘,该起床用早饭了。用过早饭您还得去大夫人那儿请安, 听说今日请了苏州有名绣娘来, 几位姑娘都要学习刺绣呢……”   如今天寒地冻的, 杜月芷身体本就在李家庄受到了不小的衰磨,底子亏损, 再加之常常多思伤神, 还为朱氏以身试毒, 乃至于没有保养好,手脚冰凉, 夜间甚至会冷得无法入睡, 不管加多少汤婆子,盖多少床被子都没用,所以她总是推迟睡觉的时间。福妈妈总不能看着姑娘整夜冻着, 青萝和令儿睡相不好,抱琴素日又忙, 便打算从新进的丫鬟里挑一个身体好又乖巧的做为“暖炉”, 夜间陪着杜月芷睡,帮她暖暖身体。   这挑中的丫鬟就是琳琅,容貌清秀,眼睛大大的, 人也干净,生得一副机灵的样子,本是抱琴选来做粗活的。福妈妈去挑人的时候,别人都不敢抬头看她,唯独琳琅脆生生地大方请安,福妈妈一眼就挑中了她,再加上她的体温明显高于常人,且均衡稳定,便唤到上房做事。福妈妈亲自教她学了几天规矩,看着没问题了,就让她夜间来陪杜月芷睡觉。   杜月芷一向谨慎,更何况这种亲密接触之人,少不得再暗中观察一阵。这琳琅历史却是清白的,家不在京城,只有一个舅舅照拂着,因乡下家里急着用钱,舅舅便将她送入杜府做丫鬟好补贴家用。杜月芷又细细问了与她在一起的丫鬟,皆没发现任何问题,这才放心。   琳琅身体温暖,睡觉乖觉,杜月芷夜间叫茶要水也方便的很,都不用别的丫鬟在外间睡觉守着。有了她,对冬夜心有余悸的杜月芷,渐渐从失眠到赖床。且琳琅非常聪明,日常跟着抱琴学做事,上手很快,很快就能独当一面,升为二等丫鬟。   “姑娘,您今日穿戴要暖和些,天阴阴的,只怕下午还有雪,奴婢给您预备了小手炉和大毛衣裳,早起再吃些姜片……”琳琅的声音断断续续传入杜月芷的耳朵,但是她一句也没听进去。   暖融融的被窝,松松软软的大枕头,无一不在召唤杜月芷睡个回笼觉。她趴在软绵绵的枕头上,又微微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雪白的脸蛋上落下阴影。抓着毛线团儿玩了半日的雪儿跳上床来,伏在枕头边舔了舔她的眼睛,喵喵叫着,杜月芷被唤醒,揉了揉雪儿的猫脑袋,又在琳琅的催促下,才终于起床。   琳琅熟知杜月芷的穿戴喜好,有她伺候,抱琴便在外间与青萝摆饭。吃早饭时,杜月芷问抱琴道:“你可去还是不去呢?”   抱琴原是常氏的人,因与常氏决裂才投身杜月芷,杜月芷近日要频频与常氏见面,想着抱琴出行不便,才有此一问。   抱琴道:“奴婢不去倒省了许多麻烦,姑娘带着青萝和琳琅,也是一样的。”   杜月芷“嗯”了一声。抱琴到底还是怕常氏的,那是生来骨子里带的感觉,并非外力可祛除。她也不打算让抱琴独自出现在常氏面前。常氏曾经来小院找茬,几乎将抱琴捏死,她心狠手辣,惯会使一些阴招,杜月芷虽不怕她,却不能不提防她。   用过早饭,杜月芷带了琳琅和青萝去见常氏。杜府园子大,雪景甚美,杜月芷边行边看,只觉得耳边似乎少了些什么。以往青萝跟在她身边,总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看到喜欢的花儿草儿,总想着掐上两朵赏玩,看见特别的美景,也总是说个不停。但是现在——她和琳琅一左一右跟在后面,手里捧着一包衣裳,敛容而行,目不斜视。   杜月芷停了下来,青萝也随即停下,一点儿也不慌张:“姑娘,怎么了,忘了什么吗?”   杜月芷笑道:“青萝,你一向爱看景,怎么今日一言不发,是不喜欢吗?”   青萝没想到杜月芷提起这茬儿,白净的脸上浮起一抹红,低声道:“那是奴婢以前不懂事,口无遮拦,伺候不当,给姑娘带来不少麻烦。如今开了年,奴婢可再也不能犯那样的错,这美景只在心里赏着罢。”   “何必如此谨慎,你的性子本就不安分,拘着多难受。”   “奴婢并不觉得难受,是奴婢自愿如此。”   青萝声音虽小,说的话却是真心实意的。她曾因在地上捡了两朵花儿,害得姑娘被无礼的看园婆子欺辱,撞的头破血流;也曾因为独自看守小院,轻信真儿的花言巧语,害得姑娘辛辛苦苦绣的寿礼被人偷走,若不是姑娘聪明,早就被泼了污水,一辈子也洗不清了。就在去年冬月,姑娘带她出门,她还走路不小心,把姑娘撞摔倒,几乎受伤……   如果是别的主子,这么蠢笨的奴婢早就被打死了,但是姑娘却不忍心罚她,就连福妈妈罚她,姑娘还会为她求情。姑娘在杜府过得七灾八难,还能想着一个奴婢,真是前世修来的缘份,也是青萝几辈子的福气。当发现姑娘为了站稳脚跟,做出一些不那么光明正大的事后,青萝只纠结了一夜,便彻底站在了杜月芷这边。无论姑娘是善是恶,她绝对不会背叛,就算被报复,下地狱,她也会永远跟随姑娘。   思维的转变是痛苦的,痛苦后,是最重要的涅槃。较之去年的少不更事,她如今稳重许多,办事也非常可靠,虽没有抱琴聪明,但也堪称出色。毕竟犯过许多错,吃一堑长一智,也不算晚。   杜月芷听了青萝的话,不知在想什么,望着清冷的雪,大片大片犹如缎子一样铺开,刺目闪耀。几个穿着青袄黑裙的丫鬟拿了大扫帚,正在清扫路上的雪,看到杜月芷,纷纷停下手,行礼请安。   “见过三姑娘。”她们异口同声道,而后让路,一直保持行礼的姿势,直到杜月芷走远。   杜月芷越走越觉得世事难料。   去年的今日,谁认得她?   如今,她在杜府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面临的人和事,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所以连活泼天真的青萝也学会了谨言慎行。   杜月芷沉默片刻,又问琳琅:“你伺候我,可觉得辛苦?”   琳琅微微一笑:“满府的主子,奴婢只佩服姑娘。姑娘亲切温柔,体恤下人,何来辛苦。”而后又略含深意道:“雪路难行,姑娘仔细脚下,小心滑倒。”   有她们二人跟着,怎么会滑倒。杜月芷心里有谱,袖子里的手炉壁滑熏暖,手心火烫。   主仆三人不再多话,一路走到了常氏的院子。   杜月芷才刚到门口,却见杜月荇跪在房中间,垂着头,旁边跪着瑟瑟发抖的贴身丫鬟珍珠。   常氏梳着天香髻,两道眉毛立起,面色冷肃,正在厉声训话。杜月芷向来是不得命令不得进屋,所以还站在门外挨冻,听了一会儿就听出大概来。原来余姨娘去年产下庶子,常氏为表欢喜,送给庶女们一人一对宫廷耳坠,昨日一时兴起,吩咐让庶女们都戴着这套耳坠子来,没想到各个都戴了,只有杜月荇没戴,一问才知道耳坠子丢了。   “今儿这个丫鬟把耳坠子丢了,明儿那个丫鬟把项链丢了,以后杜府也不用请这些服侍的丫鬟,倒服侍成了奶奶,主子不说话,你们就一个个作妖,背地做些偷鸡摸狗的下作事,欺上瞒下,都打量我看不见?”   珍珠一边哭一边发抖,半句话也不敢辩驳。杜月荇不敢护着珍珠,小心翼翼道:“母亲,也不一定是丢了……兴许掉在哪里没看见……”   外面下了雪,冷,但不敌常氏的目光冷。   她冷笑一声,眼底没有半点温度,像一只吐着红信的毒蛇,紧紧咬着杜月荇不放,声音显出几分尖刻来:“这么说,是我错了?”   杜月荇委屈至极,大眼睛包着一汪眼泪,想哭又不敢:“母亲,荇儿不敢……”   她这幅楚楚可怜的样子,与余姨娘十分相似,恰恰触怒了常氏:“你不要叫我母亲!我平日怎么教你的?奴才犯了错,你身为主子,不看管好奴才,反而为奴才辩解,你眼里可有我这个母亲?主不主,仆不仆,传出去岂不是让外人笑话我们杜府管教不力,我还有什么脸面带你们?呵,想是你仗着余姨娘生了弟弟,越发轻狂了,眼睛里头就没了我这个母亲不是?”   杜月荇受了这严厉的训斥,有惊又怕,声音越发惶恐了:“母亲……荇儿不敢……请您原谅荇儿……”   明眼人都知道,杜月荇性格胆小懦弱,常被人欺负,给她十个胆子,也不敢仗着余姨娘生了庶子就对常氏不敬了。说来说去,这些庶女都还仰仗常氏鼻息,在杜府的一言一行都不敢错,常氏若不喜欢了,不仅她们过不好,连带着姨娘也受累。   杜月芷刚有了小弟弟,姨娘身体还在恢复阶段,她万万不敢顶撞常氏,以免给姨娘招来祸患。况且因为有了庶子,父亲多去了看望了她们几次,每次半个时辰都不到,常氏就派人来请,父亲走后,姨娘孤灯寒床,暗自垂泪,十分得难过。有了庶子又怎么样,常氏不松口,事务缠身的父亲根本无法看到她们的强颜欢笑的背后,日子过得有多么苦。   杜月荇跪在空旷的地面,没有蒲团,地上的冷意顺着膝盖,像蠕动的虫子一样爬了上来,钻入骨髓,冷得打颤。她看见穿着火红羽缎的大姐姐坐在铺着虎皮的椅子上,伸出五指看着自己新染的指甲,纤纤玉指,娇嫩如花。二姐姐巴结着大姐姐,头上的金钗绚烂夺目,对她不闻不问。委屈,失落,难过涌上心头,她睫毛越闪越厉害,眼泪也越聚越多。   “五妹妹,天气这么冷,地上凉,小心跪出病来了。”只听一道熟悉的声音传入耳朵。   杜月荇含着眼泪抬起头,泪意朦胧中看见三姐姐笑容如春风拂面,一个精致小巧的手炉塞入她怀里,熏香,温暖,紧接着人被顺手拉起,冷意迅速从身体褪去。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咳咳,女主这种老虎头上拔毛的行为,非常不推荐……   女主:(眨巴大眼)是五妹妹诶。   作者:看在五妹妹可爱的份儿上,勉为其难救一次吧,下不为例!   女主:(微笑)下次的话下次再说。   作者:……你什么意思?!(摔!) 第102章 教导   杜月荇抱着小手炉被杜月芷拉了起来, 几个婆子跟进来阻拦,见状立刻跪在地上, 对着常氏愁眉苦脸道:“夫人, 三姑娘突然闯了进来,我们……我们没拦住……”   常氏仍然坐在椅子上, 没理会那些婆子, 冷厉的目光落在杜月芷身上, 满是嫌恶:“你好大的胆子,未得嫡母传召就私自闯入, 还动手动脚。进了杜府就是杜府的主子, 你父亲让你到我这里学规矩, 你就是这般对待你父亲的心意?”   杜月芷坦然受之,先松开杜月荇的小手, 再行了一个礼, 款款道:“您误会了,我这是在帮您。”   杜月薇“哧”地一声,露出一个非常不屑的表情。她也不看指甲了, 也不理会杜月茹,同她的母亲一样, 自杜月芷一进大厅, 从眼神到表情都很难控制,无一不是厌恶。她们是连表面的功夫也做不得了,如果眼睛真能飞出刀子,恐怕杜月芷现在早已经体无完肤。   眼下杜月芷仍是一幅胆大妄为的样子, 常氏冷眼看着:“你要知道,狡辩也是口嫌,按家规处置,该掌嘴十下。”   其实原本常氏知道她来了,就立在门外,但她有意让杜月芷不好过,每次她来,都会在门口站半日,得了吩咐才进来请安。今日大约是看不得杜月荇受苦,所以才会冲动擅自闯入。不管她是出于好心还是出于无意,常氏都自然会找借口责罚她。   跪着的婆子已经磨刀霍霍,等着掌杜月芷的嘴。她们做粗活重活的,手重,打得也重,听见响儿了,不仅那些姑娘丫鬟不敢说什么,回头常氏还有赏。   从前这些惩戒的事都是厉妈妈在做,如今厉妈妈被赶出府,常氏索性将做粗活的叫来,遇到不合心意,或者做错事的下人奴才,不管有脸没脸,都要挨嘴巴子,打得脸红红的,五指山指痕高耸,又痛又羞耻,下次就不敢反抗了。   杜月茹看着杜月芷,心里突然冒出个主意,用在此时恰好。她坐直身体,红唇微张,语气急而不慌:“三姐姐,我知道你是为五妹妹着急。但母亲教导五妹妹,也是为五妹妹着急。你看母亲都生气了呢,不管怎么样,你快给母亲道个歉,求她原谅你吧。这里这么多人看着,母亲素来又和气,不会为难你的。”   她这是讨巧儿,两方都不得罪。   如果放在以前,杜月茹早就冷嘲热讽起来,锦上添花没有她,落井下石,一逮儿没跑就是她。   不过在杜月芷手里吃过几次亏以后,她也学乖了。   这位三姐姐如今风头正健,她犯不着得罪她,倒是可以拉拢。   杜月芷眼睛斜都没斜一下,但是站在她身后,小心翼翼捧着小手炉的杜月荇倒是睁大了双眼,诧异地看向杜月茹,粉嘟嘟的脸写满了不解。   方才常氏的所作所为,离“教导”两个字,差的也太远了吧。   常氏给了一个目光,两个婆子站起来就要押杜月芷的肩膀,哪知却被青萝和琳琅挡住,面色肃然:“三姑娘下午还要去见老太君,打坏了脸,你们负得起责任吗?”   “我们只管听夫人吩咐罢了。”两个婆子一愣,继而凶恶的回答。   杜月芷由着她们说了三五句,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笑着对着常氏道:“请您息怒。方才我看见绣娘被管家带着进来了,这时只怕已到前院,我原想着您此番教导五妹妹,合该听着,可是这绣娘身份不同,在坊间人来人往,难免会有闲言碎语。此番传出去,说得好听了,是教导女儿,说得不好听了,便是虐待。”然后又笑了一笑:“老太君常嘱咐我们看重杜家声誉,您也一直在强调这一点,所以我才会急急进来,倒没想到自己触犯了家规。”   话音刚落,就有丫鬟来报:“夫人,绣娘来了,已经在门外候着。”   常氏暗恨杜月芷掐算的点正好,此时罚也不是,不罚也不是,杜月薇在母亲耳边道:“这贱人端出老太君,不好怎么样她,一会儿学刺绣时,再扎那蹄子几针,好出这一口恶气。”   眼下也只好如此。   常氏虽然不能罚杜月芷,却没放过杜月荇和珍珠,让杜月荇回去抄写家规三遍,珍珠则扣一个月月银,扫一个月佛堂。这比赶出杜府好了许多,珍珠无可言说,磕头谢恩。   杜月荇也松了一口气,对杜月芷露出感激的目光。杜月芷只是摸摸她的脑袋,微微一笑。   教刺绣的苏绣娘是苏州纺织的才女,苏绣精致夺目,意境深远,留余与留白让人浮想联翩,往往成惊艳之绝笔。苏绣娘绣技超群,兼之教出的学生就算不成名家,亦能绣出上等的绣品,非常拿得出手,是以为京城里有名望的官宦之家所倚重。老太君破费了几千两银子,又托人几番上门劝说,这苏绣娘才答应前来。   “苏巧娘见过夫人,见过各位姑娘。”   一行人坐定,只见一个身姿曼妙,绰约风情的女子上前请安,她梳着流云髻,眉心点了朱砂痣,肤白胜雪,脚动而裙裾不动,仅是低着头便十分的明艳动人,满身的温柔风情让所有庶女目不转睛。常氏叫起,她抬起头来,眼波微动,唇若春风自含一缕娇柔,像极了一位绝色美人雨中执伞,从苏州桥上擦肩而过。   “起来吧。你既是府里重金请来的绣娘,想来一定很是出色,姑娘们的刺绣就都交给你了。杜府虽不不崇尚女儿家将女红做到绣娘的级别,但也要拿得出手,若是不能,便白费了我们的心思,也对你苏巧娘的名声有损。”   言外之意,教的好了,是应该的,教的不好,便是苏巧娘的错。   面对常氏的咄咄逼人,苏巧娘并不恼羞,反而自唇边露出几分笑意:“巧娘遵命。”   大家闺秀对青楼里的女子难免看不上,却也会暗自羡慕那些女子的风情万种。这苏巧娘来了,虽然她不是绝色,却凭着自身的柔情似水,妩媚多情成为了绝色,兼之她出身不低,是纺织局局长的外甥女,看起来便比别人多了几分尊重。她已年过三十,若是再年轻些,只怕贵女们还比她不上。   话说完了,丫鬟也早已把东西备好,苏巧娘却仍然一动不动。常氏皱皱眉:“你还有什么事?”   苏巧娘手里挽着一条缎帕,流水一般从指间滑过,衬着她的声音十分动人:“夫人,想是那些人没有传完所有的话。巧娘的绝技向来不会展示在不相干的人前,夫人若是有心倚重,请屏退左右,只让巧娘与姑娘们共处。”   所谓不相干的人,也包括“常氏”。   苏巧娘知道深宅大院里的小姐们都会拿捏身份,有嫡母在,不敢发问,不敢露怯,反而无法学到刺绣的精髓。所以她每到一处,便会提出这样一个不情之请,屏退所有不相干的“监视”之人,好让小姐们能在放松的状态下,尽快进入状态。   常氏皱眉更深,正要拒绝,却听苏巧娘身边的妈妈道:“夫人,这是老太君恩准了的。”   常氏思忖再三:“既是老太君下令,我也不好说什么。都退下吧,只留一个贴身丫鬟服侍。”又转头对着女儿们道:“我不在,这里一切事宜交由你们大姐姐管,不听话,还有闹事的,你大姐姐皆有权惩戒,知道吗?”   “是。”   杜月薇随后道:“母亲,您放心吧,妹妹们肯定会听话的,这些年都是我管着,谁要是不听话,我决不轻饶!掌嘴,罚站,挨打,只管闹。尤其是你,三妹妹,当着绣娘的面,我先丑话说在前面,虽然有老太君给你撑腰,但学归学,你要是胡闹,可不要怪我无情。”   杜月芷被点名,面上波澜不惊:“知道了。”   月薇自生了去年那一场大病,受了老太君的打击,总是郁郁寡欢,自打好了以后,失却了最初的娇养可爱,总会露出几分急功近利的模样,时不时便想宣告自己的特权,将自己与其他姐妹区别开来。常氏对女儿百依百顺,先前还有几个老奴劝着,都被常氏斥责,称她们不安好心,不为月薇着想。   这倒也是,先前一味克制,做好了表面功夫,却总是让杜月芷那贱蹄子钻空子,还不如撕了这面具,大开大合起来,让这蹄子无缝可钻。   看杜月芷乖乖的,杜月薇洋洋得意,之后常氏果然领着丫鬟出去,放下重重帘帐,好让她们安心学刺绣。   苏绣娘因着杜月薇的话,不由得看了站在最后的杜月芷一眼,一看之下,似疑非疑,脸上顿时闪过几分复杂的情绪,又多看了几眼。   杜月芷见这绣娘三言两语就将常氏支走,非常有胆量,见绣娘盯着自己的脸看,也和善地回以一笑。   她一笑,那绣娘却几乎立刻扭过脸,看也不看她。杜月芷心中奇怪,揉了揉自己的脸,没觉得哪里不对。不过名绣娘自由名绣娘的脾气,她也不恼,带着五妹妹一起认真听学。   常氏走后,几个庶女明显放松下来。苏巧娘对这些深宅里的姑娘很和气:“刺绣要紧的是用心,用眼,心之所向,飞针引线……我们有三个月的时间可以一处学习,不用着急,慢慢来。今日便请各位姑娘跟着巧娘学习捻针,穿线。”   杜月薇自恃尊贵,对苏绣娘十分冷淡,她仅会一些十分基础的刺绣,却又看不上苏绣娘所教的穿针引线:“我早已经会了的东西,区区小事,还用你教。”   苏绣娘亦不恼,耐心解释道:“回姑娘,这穿针引线是苏绣基础,与一般刺绣不同,学得熟了,之后再学刺绣便不会那么吃力了。”   杜月薇穿了几针便不耐烦起来,左左右右总是这几针,她随手将针线放在一边,让丫鬟们去拿蒸羊酥酪来吃。 第103章 苏绣   杜月薇不耐烦学刺绣, 家里婆子丫鬟一大堆,还有专门的缝补媳妇, 用不着她费力做女红, 如今只是做做样子罢了,谁还愿意听一个绣娘的差遣。所以她学了一会儿就放开手, 恰好丫鬟把酥酪端了来, 她便道:“我去年生了场大病, 大夫说我不能劳思伤神,更不能饿着累着, 所以我得歇着。不过你也不用闲着, 我的这些妹妹还等着你呢。”   她语气高高在上, 任谁听了都很不舒服。然而苏巧娘约莫是见多了,不卑不亢笑道:“既是姑娘身体不好, 那我便先教其他姑娘, 等您休息好了,我再教您。”   杜月芷看也不看她,神情冷漠, 苏巧娘识趣的开始教其他人。杜月芷和杜月荇自不必说,杜月茹也是个懒的, 但她不能像杜月薇那样放肆, 将来若想说个好婆家,她嫁妆没那么厚也就罢了,女红方面再缺了些,只怕连说媒的人都会皱眉头呢。所以她依样认真学了起来。   上午学完穿针引线, 除了杜月薇,每个人都过关了,苏巧娘盛赞一番,中午被老太君请去一同用餐,苏巧娘无意看到老太君挂在房里的白狸绢百绣图,十分喜欢,问是何人所绣,老太君指着跟杜月芷笑道:“是我这个乖孙女儿绣的,据说绣了三个月呢。”   “只绣了三个月吗?这么大件,搁在绣局里由一个绣娘绣,只怕要绣上小半年呢。”苏巧娘看了一眼坐在那儿安静喝茶的杜月芷,又实在喜欢这件绣品,赞不绝口。   灵珠奉上热糕,笑着插了一句话:“三姑娘不仅绣的辛苦,就连送也十分辛苦呢。”   苏巧娘道:“送人有什么辛苦呢?”   灵珠歪着头,意味深长道:“那可不一定,绣完要不小心看管,指不定被人半路截胡了呢。”   杜月薇只觉得面红耳赤,脸一阵红一阵白,心中暗恼,只恨不能一刀把灵珠那张嘴割了。其他人懂得自然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来,老太君拍了拍灵珠的手,嗔怪:“就是爱多话。”灵珠一笑,退下去了。   老太君见苏巧娘一直盯着百寿图看,只当她喜欢,也不理论。   苏巧娘却是在看那百寿图的绣法,越看越熟,似乎是不常见的绣法……杜府这么大,果然是藏龙卧虎,不可小看。   到了下午,便要开始正式学刺绣。   苏巧娘抬眼在房中扫了一圈,而后让一个小丫鬟捧着一盆开得正艳的樱兰花放在春凳上,那樱兰花花瓣圆短,色艳而不俗,根茎直而长,恰似一簇簇小绒球,望之十分可爱。苏巧娘先不让她们绣那些花球,而是绣枝叶。   她们下午的摆桌与上午的不同,上午全部坐成一排,下午则是围成半圈,一人一张小妆台,上面放着竹绷子,银绣针,十色丝线等刺绣之物。杜月芷歪着头看了半日,不知这细长简单的枝叶有何特殊之处。   只听苏巧娘道:“樱兰草的枝叶虽然是单色,线条亦不复杂,绣起来十分容易。但它非常灵动,似一滴水珠,最能考验人的耐心与眼力。各位姑娘如能绣出这枝叶的神/韵来,那便是成了。所谓慢工出细活,请各位姑娘不要贪多,慢慢绣罢。”   苏巧娘温言软语,十分柔和,教的东西初看只觉浅显,然而这样重复下去,每练一次,便会加深一次感觉。杜月芷最开始绣的很快,她的基础是最好的,这种任务轻而易举便完成了。哪知苏巧娘拿在手里看了看,轻轻摇了摇头,似是不满意,笑道:“姑娘还需要再用心些。”   这么说,是杜月芷不用心了?   她再度绣了一片叶子,颜色渐变自然,叶尖微微卷曲,犹如真正的叶子跃然浮现。苏巧娘仍不满意:“姑娘,不是这样绣,您太拘谨了。”   杜月芷不知道自己哪里绣错了,便真心求教道:“月芷愚钝,无法领会先生的意思,还请您勿笑月芷,赐教一二。”   苏巧娘看着少女一副恳切的样子,虽是庶女,给人的感觉却是教养品性不输嫡女。她沉吟片刻,拿过杜月荇的绣品,平展在妆台上:“您看,五姑娘绣的叶子自然流畅,没有拘束感。”   杜月芷认真看了几遍,杜月荇绣的樱兰花叶算不上曲线优美,亦没有半分雕塑,但胜在叶子丝线用的好,用了淡黄和浅棕作为过渡色,叶尖没有卷,卷的反而是叶边锯齿,十分的写实。   杜月芷问杜月荇:“五妹妹,你是怎么绣的?”   正吭哧吭哧描样子的杜月荇抬头,白嫩的小脸上,大眼宛若黑葡萄,非常可爱:“叶子长得怎么样,我就怎么绣的……”   苏巧娘道:“您绣的叶子过于完美,正所谓天然去雕饰,您并没有将看到的叶子绣出来,而是将心里想象的叶子绣了出来。这样不是不好,看得多了,心里有了大概,自然会想要照着绣。但您太追求完美,叶子匠气很重,所以请您再多看多揣摩几遍,这样才能绣出好的绣品来。”   原来如此。杜月芷微笑道:“受教了。”   杜月茹和杜月荇围在杜月芷身边,看着她绣。   苏巧娘低头为她指出需要改的地方,再拿来讲解。杜月芷眼睛眨也不眨,全神贯注。绣了几针后,苏巧娘教她改针,却觉得哪里不对:“这针压线……这不是苏绣。”   杜月芷一看,原来自己为了快点绣出来,竟用上了平金刃绣。平金刃绣与苏绣不同,苏绣柔和多情,平金刃绣却多了几分肃杀,强硬而霸道。杜月芷忙道:“我绣错了。”她将针改了过来,苏巧娘却盯着帕子,陷入沉思。   “先生,先生?”杜月芷改完针,因为不知不觉就用平金刃绣绣了多处,改过来也麻烦,杜月芷想着不如换一张帕子绣。她抬头想征询苏巧娘的意见,却看到苏巧娘目光紧盯着帕子,嘴唇紧抿,一言不发。   她认得平金刃绣?   杜月芷又问了几遍,苏巧娘如梦初醒,回过神来,良久才道:“姑娘绣法清奇,跟今日那幅百寿图用的一样,怪我眼拙没看出来。”   然而心中却在惊叹,这世上竟还有人会平金刃绣。   平金刃绣匠气虽重,却很适合用在绣大件上,省力轻便,只是针法复杂,少有能绣的完美的。但是杜月芷驾轻就熟,想是绣多了,自然而然便用了出来。   苏巧娘一直想学这种绣法,苦于无人知道,就连教她的先生们也只有这种藏品。此番见到有活人懂这种绣法,自然不会放过。杜月芷看她很热衷,又是好笑又是无奈,找理由拒绝了。哪有小姐教绣娘的,一则她不愿意,二则这个理由也略有冒犯。   苏巧娘是个聪明人,见杜月芷不愿教,也就作罢。   苏巧娘日日都来,心思细腻,说话讨巧的她很快得到老太君的喜欢。阳春三月,天气渐渐回暖,角门也开了,二房也时常坐马车过来一处用餐。老太君想着杜月镜也不大会女红,叫她也跟着苏绣娘一处去学。   杜月镜生性自由,对这种拿针捻线的东西一向头疼,磨了老太君许久,也没磨出个“收回成命”,只得垂头丧气收拾东西去了。苏巧娘的温柔和耐心恰恰专门可以对付杜月镜这种对女红头疼的小姐,所以不出半个月,连杜月镜也能绣出一朵花了。   这日一大早,杜月芷闲来无事,在水阁坐了一会儿,突然看见自己的哥哥杜怀胤正从园子那边走来,满腹心事的样子。杜月芷想要吓自己哥哥,便让丫鬟别动,自己悄悄站到拐角处,藏着身体,等脚步声越来越近,她正要跳出去,却听脚步顿住,紧接着传来杜怀胤无奈的声音:“月芷,出来吧,我都看到你影子了。”   杜月芷一愣,东南西北看了一遍,果然看到她的影子落在地上,恰好在杜怀胤可以看到的角度。杜怀胤穿着一身御卫劲装,领口袖口皆有着精美的刺绣,手里拿着一把玄青的剑,轮廓俊美,英姿勃发。   装不下去了,杜月芷走了出来,抱怨道:“哥哥真是的,一点都不配合。”   杜怀胤笑容宠溺:“你都多大了,还玩这种游戏。”   杜月芷不好意思地抿唇笑了笑,继而道:“哥哥行色匆匆,可是要入宫了?但以前不都是晚上去的么,怎么今日上午就走?”   杜怀胤片刻后道:“宫里有变动,太子殿下召我入宫,有要事商议。”   “是什么?”   杜月芷一向对这种事好奇,杜怀胤也不瞒着:“都转盐运使被人参了,说他营私舞弊,私吞官盐,运河边上的仓库也搜出几百包尚未登记在册的盐。还有人参他曾在九皇子的指使下,污蔑忠良,蒙蔽人心。”   杜月芷愣了一愣,不由自主问道:“污蔑谁?”   杜怀胤看了她一眼:“常岐山。”   杜月芷震惊:“常岐山的事不是早有定论,人证物证俱在,连圣旨都下了,险些被抄家,怎么这会儿反说被污蔑呢?”   常岐山是月薇的舅舅,借着贵妃在宫里的便利,将私盐生意做到大江南北,用官道走货,以低于市价的价格打击官盐,甚至劫道官盐,后经人参奏,圣上命人彻查,九皇子临危受命,将这件事查的透彻,常岐山亦被关入大牢,若不是常贵妃和常氏打通关系,恐怕抄家丧命还是小的,最可怕的是连坐。   就算曾经差点将常家逼入死路,他们也能绝地逢生,九皇子走了,便又蠢蠢欲动起来。   但是杜月芷不关心这个,她关心的是另一件事。 第104章 狼王   这世上, 任何事出现都有它的理由。   既然有人诬告都转盐运使,还单单等到九皇子走后的三个月, 处心积虑, 双管齐下,恢复常家声誉势在必行。但是常家若是得到平反, 真正的忠良便会冤屈……朝中局势明显不在九皇子这边, 若是以都转盐运使为首的九皇子派受到重创……那他……他还回得来吗?   杜月芷不知想到什么, 一把抓住他的手:“哥哥,太子的意思呢?”   “太子的意思是保持中立, 但随时会调整。”   中立, 没有永恒的中立, 只有永恒的利益。能杀害皇子的太/子党,只怕是不仅不会中立, 反而还会落井下石。   杜月芷长眉深蹙, 雪白的牙齿咬住下唇。她嗅到不安的气息,心跳得很快。   杜怀胤以为杜月芷忧心常家平反后常氏一房又该扬眉吐气了,便伸手拍了拍妹妹纤弱的肩膀:“放心, 就算常家真得再度得势,她们想欺负你, 还要问过我才是。”   “哥哥, 我看那都转盐运使是无罪的,你倒是劝劝太子殿下冷静,勿要为了眼前的蝇头小利而放弃了立场,他的决策可是会影响后人对他的评价。”   “什么?”杜怀胤看着妹妹, 颇有些惊讶。   杜月芷心乱如麻,后来兄长说了什么,她一句也没听进去。懵懵呆呆地回房,青萝和抱琴见姑娘兴高采烈去吓杜怀胤,结果面色肃然地回来,只当她被骂了,一路安慰。琳琅正在喂鸟儿,见她回来,连忙让小丫鬟备好热茶和手炉,迎了上来:“姑娘出去这半日,冻坏了罢。”   却见杜月芷性质不高,手炉也不要,茶也不喝,让琳琅准备笔墨纸砚。琳琅准备好了,正要沾水研墨,杜月芷抱着猫走过来道:“你搁在那儿吧,我自己研。”   琳琅住了手,杜月芷将猫放在桌子上,两指拈住香墨,蘸了水,在墨盒里轻轻画圈。雪儿在她这里吃得好穿的暖,如今已经成了一只肥猫,胖乎乎卧在桌子上,长长的猫尾巴从桌子上垂下来,时不时动一动,尾巴尖儿如雪,很可爱。   琳琅抱住雪儿,轻轻挠着它的脑袋和耳朵,雪儿舒服地打了个哈欠,露出雪白的尖牙,嫩嫩的小爪子张开,又翻了个身。琳琅见杜月芷研好墨,选了半天笔,又铺好了信纸,拿镇纸镇住,人却站了半天,也不下笔。   琳琅问道:“姑娘这是为谁写信呢?”   杜月芷想得怔住了,无意回答道:“一个朋友。”   “既是朋友,为何不动笔呢?”   “他出了远门,而我没有他的地址。”杜月芷又是一阵心塞。他走了这么久,一封信也没回来过,不知道她担心,想是一点也不在乎她。男人就是这样,在跟前的时候,嘘寒问暖,一到真的动了心,他便彻底消失不见,教你抓心挠肺的疼。   “您很想他吗?”   杜月芷一愣,她想他吗?她怎么会不想他。可是想了有什么用,他似乎隔着千山万水,朦朦胧胧的,一会儿近,一会儿远。他在时,她总不会轻易想起他,习惯了他在身后作为依靠。他不在时,满世界都是他的影子,却轻易见不得了,心被猫儿抓一样也看不到了。   杜月芷执笔站着,出了神,浓墨在笔尖凝聚成豆大的一滴墨水,滴在纸上,墨迅速氤氲开来。   她的心也跟着氤氲开来。   “姑娘写吧,只要有心,您的朋友总是看得到的。”琳琅看着那滴墨,眼中涌出笑意,柔身劝道。   杜月芷将笔放在砚台上,道:“你这会儿还耍机灵,怎知我那朋友收的到呢,白说话哄我罢了。”琳琅也不反驳,为她换了一张干净的纸,又重新蘸了笔,巴巴备好了,杜月芷不写却不成了。于是真的写了封信,无非就是问问寒暖,吃食如何,进程如何,以及都转盐运使被参一事……   末了才别别扭扭再加一句:“春暖袭人,陌上花开,思君早日归京,切切勿忘。芷拜上。”   她吹干墨沫,再看了几遍,脸蓦地一红,默默提笔将最后两句抹去,在房中独自走了几圈。随后将信折了起来,拿蜡印封住,压在书里,又将书放入闺房绣床的最深处,日日枕着睡觉。   她知道信寄不出去,只是提笔写下忧思,以期慰藉。殊不知,隔了几日,那信就被人掉了包,有人骑马日夜兼程,将信送往西丹,三日后便到了夏侯乾手中。   据称跟在夏侯乾身旁的亲侍回忆,九殿下收到信,竟不忍一下读完,读完上半张,回味一个月,再读下半张,再回味一个月。看至最后,扼腕叹息,大有无可奈何之状。   亲侍大着胆子觑眼,分明只看到一团乌黑的抹涂痕迹,并无字,私下忖度良久,不解其意。   他们又怎懂得夏侯乾的可惜。他夜间盯着那涂掉的字迹,一次次在脑中想着杜月芷会写什么。其实很容易猜想,照她的性子,无非是让他小心为上,不要多起争端……   不知为何,夏侯乾竟从信中读出了她的想念,她明知道信寄不出去,却神思难耐,寄托己心于纸笔,难能可贵。每每阅之,便在飞雪天气中感觉格外暖心。   正是这封偷来的信,让夏侯乾下定决心,务必要拿下西丹王,令他臣服!   夏侯乾出使西丹数月,不曾住进过宫殿,只在外面安营扎寨。   西丹民风彪悍,兵力强盛,虽身为附属国,却时时有威慑大郯之举。西丹王封王以来,在冬月有两次大型马骑兵逼近守关的举动,震惊朝野。怀帝派夏侯乾出使,除了带去大量布匹丝帛,金银瓷器,粮食白面等,也带去了十几名有识之士,以期西丹新朝能够委以重任,协助西丹国事。   此次出使,一则祝贺新西丹王,二则安抚西丹常年居于野莽苦寒之地,需要出重金向大郯购买粮食布匹等物;三则在西丹安插眼线,以免其生出造反之心而不能及时得知。   新封的西丹王分外年轻,丰神俊朗,剑眉入鬓,披着白狼王袍倚在王座上,腰间露出一角精美的弯刀刀鞘。如果忽略脸上深深的箭伤,堪堪算的上美男子。   最初,一切都非常顺利,他们带去的东西,西丹王悉数收下,命人好好接待使者们,并大设宴席为他们接风洗尘。只不过上上来的大菜,全是生肉。   刚杀的小羊羔切成片状,薄薄的血肉,脉搏还在微弱的跳动,丝丝缕缕的血从断脉流出,触目惊心。刚去腥的寒鱼,刚敲碎的雪鼠脑袋,用银狐皮保温的胡辣汤,整个连毛带皮烧出来的锦鸡……   不少人都吐了,面青气弱,唯独夏侯乾脸色微动,兀自端坐。   闲闲把玩着腰刀的西丹王,满意地看着使者们的反应,最后目光落在夏侯乾身上,声音狡黠低沉:“九皇子何不享用这饕餮大餐?”   夏侯乾温润如玉,道:“……”   作者有话要说:  刚小天使说月末了,唔,是到月末了呢   既然如此,不如加更庆祝吧~   晚上有加更~ 第105章 毒针   “大郯太/祖亦是马背上久经沙场的骁将, 风餐露宿,茹毛饮血打下夏侯氏江山。他曾对臣下慨叹, 外表的凶猛并不能使他在战场活命, 炫耀恐吓也并不能使百姓信服,文乃国之根本, 武乃国之柱梁, 尚武不崇文, 德行不端,国必衰之。西丹王您贵为一国之主, 我相信您必定不会故意以此血肉之物来试探吾等, 若想使人服, 必是心服口服。”   夏侯乾说到最后,声音响亮, 脸上虽然挂着温润的笑, 然而目光隐隐含有不可被犯的凛然之意,周围人噤若寒蝉,目光在他和西丹王之间转来转去。   火把熊熊燃烧, 大账外传来骑兵的嘹亮歌声,马蹄阵阵, 大账被震得微微动荡。   夏侯乾动也不动。   西丹王古铜色的脸蒙上一层冷意, 连刀疤都变得可怖起来。   他确实有用血肉之物来吓唬这群从富庶大国来得尊贵玩意儿。看看他们,一盘生切羊羔肉就把他们吓得面色苍白,几乎如同见了鬼。他的部下们生嚼了几块生肉,几个书生模样的更是快要翻了白眼晕过去。大郯就派了这么个微弱的使团, 如果不是羞辱西丹,那么必然就是这些人太无用。   既然无用,又凭什么参与西丹的国事,大言不惭!   然而那个总是坐阵的九皇子,却一针见血看出他的真正用意。   想来,便是拿茹毛饮血吓死了那群人,也不算本事,以德服人才是正道。   那个大国还是有人才的。   西丹王再略微深入一下,便发现夏侯乾果然足智多谋,说话并不曾有损大郯威仪,几番谈下来,不由得在心中暗暗佩服。   “哈哈哈,九皇子所言甚是,其实这是我与诸位开得一个玩笑,并无任何不敬之意,还望九皇子海涵……”西丹王突然豪爽大笑,不仅做了解释,还用了许多中原词句,凝固的气氛顿时烟消云散,气氛重新活络起来。   “好说。”夏侯乾微微一笑,身后的侍从皆松了口气。   他们方才都捏了一把汗,担心西丹王一怒之下,将那些归来的将臣唤入帐内,把使团剁成肉泥。对于惯常喜欢野兽行径的西丹国,这种事应该不是没可能发生的。   “来人,将炭火端上来,让大郯来的贵客尝尝我们草原的烧烤美食!”   西丹王大手一挥,早有人掀开帘帐,等候在外的西丹少女将一盆盆无烟炭火端了进来。少女们戴着精致漂亮的雪帽,缀着五彩珠子和宝石,头发皆扎成小辫垂在肩头,一颦一笑皆有独特的韵味,美丽浑然天成。   在她们的伺候中,那些原本要生吃的肉全都变成了滋滋作响的,散发着香气的烤肉。一时之间,大帐中充满了欢声笑语。   每个席面都配有两名少女,夏侯乾坐在西丹王右侧,独配了一名气质与众不同的女子。她穿着齐胸裙裾,长发及腰,色泽如缎披肩而下,垂荡在腰间,头发全无任何钗饰,脸上戴着一层薄如蝉翼的面纱,容貌若隐若现。一双大眼柔情似水,身姿妖娆,玉手轻轻翻着烤肉,再将肉串在一起,送到夏侯乾唇边。   夏侯乾不习惯被人喂,伸手去拿,那女子又将竹签子拿走,嘤咛一声,似有不满。夏侯乾不拿,她又贴上来要喂他,几番重复下来,夏侯乾也累了,正要屏退那个女子,忽而眼光一动,看到西丹王边喝酒边看他。   他心里暗笑,转而抓住那女子雪白的皓腕,一把将她拽入怀中。   女子娇呼,却很顺从地贴在了他的怀里,轻纱微微拂动。   夏侯乾唇角荡起笑意,低下头来。   女子欲拒还迎,夏侯乾不容她反抗,两人越贴越近。   女子被团团抱住,身体火烫,小手犹如蛇一样钻入他的衣衫中:“殿下,唔,嗯——”   夏侯乾压着她,温厚的声音传入她的耳朵:“你叫什么名字?见过我吗?”   女子眼神迷茫,脸贴在他胸口,亲着他的下巴:“我叫碧鹞……第一次见殿下,已被殿下风姿迷住……”   呵。   夏侯乾可没忘了第一个爱上的女子是怎么骗她的。她也是这样,信口胡说,哄着他,且情真意切,倘若不是吃了大亏,绝对猜不出是假的。这世上,长得美貌的少女,果然是有毒的。   夏侯乾任她亲着,笑意不减:“那么碧鹞,我与你初次相见,无冤无仇,你又为何想要杀我?”   碧鹞犹自沉浸在妖娆中:“嗯?”她的目光依然很甜,很媚,小手已经快要探入夏侯乾灼热的胸口。   “啊!”   随着一声尖叫,夏侯乾一把捏住碧鹞的手腕,将她的手高高举了起来。碧鹞痛得面容扭曲,檀口呼痛,然而那指尖,却捏着一枚泛着青光,犹如牛毛般细的毒针。   “再怎么样,也不该将毒汁涂得这么满,万一刺杀不了别人,反伤了自己,倒不好了。”   夏侯乾低声笑道,耳语般的气息令女子花容失色,他顺手一震,毒针落地,利落松开了碧鹞的手。碧鹞本是靠在他身上的,此时失去依靠,摔了下来,在地上滚了一圈,非常狼狈。   她爬了起来,一把扯下面纱,原来是个顶顶美貌的少女,鼻若悬胆,唇若娇花,配上生气的表情,更为生动。   她怒气冲冲推开扶她的西丹王,冲夏侯乾大骂:“喂,你们中原的人这么不懂得怜香惜玉吗?不就是拿毒针扎一下吗,跟你开个玩笑而已,而且我有解药啊,你干嘛这样对我!野蛮人,粗俗,不是好东西!”   然而她骂得这样厉害,那个英俊的男人却依然无动于衷,只是拾起了地上的面纱,握在大掌中。   西丹王忙下来和解:“碧鹞,不准胡闹!”   碧鹞委委屈屈叫了一声:“王兄——这个野蛮人摔得人家好痛!”   夏侯乾听她叫西丹王“王兄”,便想到她原来是个公主,难怪这般骄纵蛮横。   几个使者咋舌,窃窃私语:“这位公主刺杀九殿下不成,反而恶人先告状,道理何在?”   这几句话被碧鹞公主听到了,大声道:“我说了,是开玩笑啊!谁会把玩笑当真啊!王兄说你们很聪明,我只是测试一下你们到底有多聪明而已,我有错吗?”   听着似乎没什么错,如果她手里的不是毒针,如果她不是西丹公主,恐怕   这下就连西丹王听了也觉得妹妹太过无礼:“碧鹞,你到现在还在胡说,还不快退下去!”   碧鹞泪水刷的一下落了下来,被王兄斥责显然超出了她的认知,她嘴唇颤抖,脸涨的通红,恨恨地看了一眼夏侯乾,随后捂着脸冲出了大帐,侍女去扶她,却被她推开,留下西丹王为她收拾烂摊子。   西丹王道:“我这妹子素来喜欢胡闹,这可真不是我安排的,我已经折服于你们九皇子的惊人才学与谋略胆识了,不会额外再用刺杀这种雕虫小技……”   然而使者们看他的眼神都有些怪怪的。   第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后来的每一天,都像是在重复这一天。   西丹王表面依然折服于夏侯乾,但对于关键问题却总是含糊不清,顾左右而言之。夏侯乾摸清了他只不过是在拖延而已,也只好陪他耗着。至于那位碧鹞公主,也着实令人头痛。大约是夏侯乾那日令她颜面大失,作为女子实在羞愤难当,日日来找他的麻烦。   不是发毒针扎他,就是在他的饭里汤里下料,更会在晚上夜访,砸桌子凳子椅子,瓷器花瓶水罐,一不顺心还会打人。夏侯乾无奈,只好与侍从同吃同睡,让人不要招惹她:“公主爱砸什么就砸什么,左右是大郯送给西丹的。”   气得碧鹞公主愈发砸的响了。   夏侯乾不是没遇到过这种骄横的女子,宫中的小公主比她娇蛮得更多,只是他一向不理,再一比较,愈发觉得杜月芷性子难得的好,从来不无理取闹。   西丹王倒像是纵容妹妹去找碴,他的几位姐妹出嫁的出嫁,和亲的和亲,身边只有这个小妹妹,难免不宠着。然而夏侯乾再怎么冷漠,看到碧鹞公主欺辱使团的一位谋士时,终于大动肝火,抓住公主飞上了一棵大树,然后将她绑在上面,足足吊了一个时辰,他守在下面谁也不让救,还是西丹王听到消息将人放下来,公主的嗓子都哭哑了。   碧鹞公主经过这一次,渐渐失却了最初胡闹的兴致,也不摔东西,不打人了,使团以为终于消停了的时候,某日,碧鹞公主又来了。   侍从看到她,吓得厉害,跑入帐中:“九殿下,碧鹞公主又来了!”   夏侯乾抬眼看了自己的侍从一眼,看他人高马大,足有碧鹞两个大,却被吓成这幅熊样,心中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淡淡地“哦”了一声,随后将书翻了一页:“来就来了,怎么把你吓成这样了?你好歹也算我的贴身御卫,武艺高强,怂什么?”   “您看属下,脸上的伤到现在还没消呢。”侍从苦着脸指着自己的脸,那是拦着公主不让进来,脸上被公主打了一巴掌,响声惊动大账议事的人,从此沦为笑柄。   夏侯乾不由得皱眉:“这个公主到底想干什么?”   碧鹞公主的要求很简单:“我的面纱落在你手里了,你赔我,你不赔我我就天天缠着你!”   她穿着草原女子的装束,头上戴着一顶华丽的雪帽,小辫穿着金丝,好似王冠,身上穿着雪白的狐裘,露出的腕子上挂着明晃晃的金镯子,随着她的动作,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背后的雪山与她倒是相得益彰。   她连侍女都没带,一大早从王帐跑出来,打马来到夏侯乾面前,脸蛋泛着羞赧的红。   “什么面纱?”   夏侯乾问。   作者有话要说:  厉害了我的九殿下,强行算你撩妹,给你增加难度 第106章 襦裙   碧鹞公主面色蓦地一红:“就是你初来时从我脸上取走的那块面纱。”   夏侯乾仰头回想许久, 依稀记得是有这么一块面纱,只不过当时闹了那么大一个乌龙, 面纱早就不知道扔到了哪里。然而碧鹞公主不依不饶, 非要他拿出那块面纱来:“你是男子,怎么能私自留下我的东西呢?有人看见你拾了, 自然在你这里。”   “公主, 这面纱真真切切不在我这里。”   “我不管, 你非得找出来给我,否则我便告诉王兄, 说你欺负我!”   这话令夏侯乾哭笑不得, 正待解释, 碧鹞却含情脉脉看了他一眼,纤腰一扭, 飞身上马, 皓腕套着的金镯子叮叮作响。   到底是公主,这几个动作做得非常漂亮,赏心悦目, 连周边的侍卫都看傻了眼。   她握住缰绳,唇角上扬, 肆意的笑, 雪白的狐裘衬得的她美貌逼人:“记住了,三日后我再来,要是没有,王兄不会放过你的!”   她打马而去, 行至中途,本来空旷的雪原突然又飞奔出几匹马迎了过来,骑着马的皆是西丹少女,咯咯娇笑着并排而行,眼眸火热,在夏侯乾身上扫视一番,不知碧鹞说了什么,她们笑得更厉害了,伸手指着夏侯乾,再指着碧鹞,做了个胆大暧昧的手势。碧鹞佯装恼羞地挥起马鞭,绝尘而去,那几名少女骑在马上,徘徊一阵,也跟着去了。   “殿下,这碧鹞公主好生蛮横霸道,把个莫须有的罪名安在您身上,这可找谁说理去。”侍从再也看不到碧鹞的身影后才敢开口说话,他看夏侯乾没有反应,又犹犹豫豫道:“殿下,我看公主怕是喜欢您吧……”   公主这般无理取闹,看到夏侯乾却又时不时面红耳赤的,除了喜欢,侍从实在想不到其他的理由了。   夏侯乾不以为意:“小姑娘懂什么,正是惹人头痛的年纪,不管她。”   “但是公主说要我们赔她面纱……”   夏侯乾淡淡道:“过两天开了集市,你也去,买一条差不多的回来,咱们赔她就是。”   侍从脸皱成了苦瓜模样:“那能把公主糊弄过去吗?”   “她本来也没真想要原来那条面纱。”夏侯乾揉着太阳穴,看侍从不开窍只是摇了摇头。   碧鹞公主再蛮横,也是女子,这冷寒之地被女子一闹,便有了些许烟火气,只见见天边一片红霞,分外壮阔绚丽,群山轮廓此起彼伏,其中一条便有了黛山之影。   夏侯乾忽然想起了杜月芷那双黛眉,清清润润的,不由得心中一动:“京城那边可有消息?” 侍从道:“属下才刚准备要回,京城飞鸽传书,盐运使大人已经被软禁起来,家府被大理寺派兵看守,只等着太子殿下再三审讯之后,便要问罪了。”   夏侯乾浓眉深皱:“这件事原是大理寺的事,太子来插一脚,来者不善……只是入了他的手,早就以重罪论处,为何偏偏要三审?”   “莫不是有人暗中相助?”   那么是谁呢?猎猎冷风吹得他袍袖鼓起,然而他却感觉不到冷似的,让侍从准备斗篷。   “殿下去哪儿?”侍从忙问。   “见西丹王!”   风卷起浩然雪气,迎面扑来。   ——————————————————————————   杜月芷坐在镜前,手里拿着一只小小的黛笔,正在描眉。她有些心不在焉,浅浅描了几下,就放下了。琳琅和青萝在一旁为她挑选着头饰,令儿给鹦鹉换了食水,把鹦鹉拎出房去,挂在走廊,忽见抱琴端着一只托盘进来了,那托盘大大的,还盖着红绸,令儿好奇心重,迎了上去笑道:“抱琴姐姐,您这端着的是什么?”   抱琴笑道:“是少爷吩咐人办下来的礼服,明日姑娘穿戴了好去赴宴。”   “那一定很漂亮吧!”   “可不是,少爷给的东西,还能不好?”   她走到内房,先叫了一声姑娘,便让令儿把桌台上的东西收拾了,自己放下托盘,将那件礼服铺了开来,原来是一件晴彩辉煌,端庄大气的宝相织锦莰烟罗襦裙,前襟绣着锦簇牡丹,袖口滚着金镶玉边,腰间带着琉璃花结,裙束带美而不妖,光是看着就十分的惊艳,更别说穿在女子身上,动起来裙裾如莲,还要更好看。   别说小丫鬟了,大丫鬟们看着都心惊不已,百看不厌,赞叹连连。   “姑娘,你快来看看,这件衣服可真美。”   杜月芷真没什么兴致看,被强拉着看了几眼,勉强道:“确实很美。”衣服美不美,她无心欣赏,一心只想着别的事。   “为着这次去吃酒,少爷没少操心,就为了让三姑娘去散散心,只盼姑娘出去玩了,散了心,交了朋友,回来心情好些。”   “嗯。”   几个丫鬟看着杜月芷那冷淡的模样,不约而同叹了口气:“姑娘现在清心寡欲,什么也逗乐不了了……”   “是啊……”   杜月芷充耳不闻,看着那只鹦鹉发呆。这几日她心事重重,丫鬟们都不知道为何,就是老太君见了,也摸着她的脸道:“我的儿,你这几日瘦了,可是见了你姐妹出去吃酒,自己却去不得,眼馋了不成?”   杜月芷摇了摇头,往日她极少有内心苦闷的时候,因她有可商量之人,如今为着九殿下,她忧思重重,又无人诉说,如何高兴的起来?夜间她看着镜中的自己,脸确实没有之前圆润,瓜子脸越发显得楚楚可怜,自己动手掐了几下,暗自生气:“再不回来,你养的那些肉就全掉光啦!”   想着他回来心疼又无可奈何的模样,杜月芷又抿唇而笑,笑完之后,却又觉得更为失落。   一颗心总也静不下来,幸而朱氏身体已然大好,不用操心,她也不至于犯了医治上的大错。   唉……   眼看杜月芷日渐消瘦,杜怀胤心疼妹妹,想着现在还不到进学的时候,总闷在家里也不是办法,有意让她出门散散心,正好眼前就有一桩:太子太傅老来得子,大宴宾客,杜府亦在邀请之列。   太子太傅是一等大臣,能去这里吃酒的人,往往是杜月薇和杜月镜,然而杜怀胤却也想为杜月芷争取到一个名额。但杜璋总不肯让杜月芷抛头露面,有他在府上,便将杜月芷管的死死的,基本杜绝出门的机会。所以这一次,杜怀胤还是瞒着杜璋,将杜月芷送出府的。   杜月芷本不想去,杜怀胤却道:“我已经为你打点妥当,你若是不去,岂不是白费了为兄这番心思?放心吧,去的人都是名门望族,不会有人捣乱的。就是月薇看见了,也不会怎么样。你这一趟回来若是还不开心,为兄就死了这条心,再不逼你了。”   话至此,杜月芷便是不去也不行了。   杜月镜也知道杜月芷去吃酒,高兴极了,让杜月芷与她同坐一辆马车:“我和大姐姐不和已久,轻易不跟她一起出入,她走她的,我走我的,根本不搭边,而且我听闻到时候还有异族杂耍戏团,我从来没看过的,也许你会喜欢呢。”   杜月芷前世倒是见过杂耍,只不过是街头杂耍,热闹归热闹,她性子静,并没有特别喜欢。但是当着杜月镜的面,还是露出几分高兴来。   到了去吃酒的那日,朱氏派人当面请走杜月芷,只说她身上不爽,需要一个女孩儿在身边陪着聊天,老太君又正是担心杜月芷看她大姐姐二姐姐出去玩,自己却不能出去,会心里不痛快,正好朱氏提出这个要求,老太君忙不迭允了。杜璋皱皱眉:“她四妹妹五妹妹皆在家里学苏绣,独她去侧府做客,想是求了她二叔母做偷懒的借口。”   杜羲看杜月芷垂着头坐在那里,小脸雪白,脖子细细的,十分可怜,不由得道:“大哥,你二弟妹生了这个病,往日都是月芷在旁边逗她玩笑,病才没有加重,今日也是想起来了才让人过去。且月芷的女红在府里也是首屈一指的好,放下一两日并不耽搁她,从何说起偷懒二字?”   老太君冷笑道:“你还不知道你大哥,见不得芷丫头好罢了。”   杜璋忙道:“儿子不敢。”   老太君道:“你既是不敢,以后就少管芷丫头的事儿,本也不是你们男人管的。她如今慢慢地也大了,你不喜欢她,多的是人喜欢她。”   杜璋面色一僵,气氛微微有些尴尬,最后拂袖而去:“您愿纵着就纵着。”   老太君气结,杜月薇弱弱道:“老太君,父亲管着三妹妹,也是为三妹妹好,让她不因自己女红突出便骄傲……”   杜月芷无心搭理她,杜月镜在一旁嗑着瓜子,闻言微怒,灵机一动,等老太君出去后,故意对着灵珠道:“灵珠,你瞧现在这世道,连皮毛也学不来的人竟然教训起学得精通的人来了,可真是令人大开眼界啊。”   灵珠意会,却不答,只道:“二姑娘,瓜子吃多了口渴,喝杯茶吧。”   杜月薇被杜月镜一顶,也生气,杜月茹忙出来打圆场,杜月薇忙着出门,这件事便过去了。   到杜月镜上马车时,杜月芷便也一并上去了,她并没有穿哥哥预备的那件礼服。本来就是悄悄去的,若是穿得过于鲜艳,引来众人注意就不好了。所以她换了那件桃金服,外面罩了件雪青斗篷,捂得严严实实的,见客才脱下。   杜月镜见她打扮如此低调,笑道:“你倒真是为了散心去的。”   杜月芷把玩着茶杯,清清淡淡道:“避人罢了。”   不料,到了太子太傅府上,杜月芷却不曾想竟遇到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次写了两天才写完,深感罪恶,默默退下   还有投了而我没提的,请告诉一下哦,我要么么哒你~~~ 第107章 嫂嫂   杜月芷坐着杜月镜的马车到了太子太傅府上, 如今太子势旺,门前宾客络绎不绝, 车马如潮水在大街上蔓延, 喧哗热闹,比起杜府有过之而无不及。杜月镜携着杜月芷的手下了马车, 递上请帖和礼物, 便有人笑容满面带她们进府。   太子太傅常年教导太子, 德高望重,两袖清风, 府上的建筑便没有那么华丽葳蕤, 亭台楼阁也不过是一般而已, 别的倒没什么,就是大, 仆人送到三进, 便另有下人打扮的妇人将她们往里面带,越往里走人越少,只剩女眷, 轻声细语别有一番幽静。   “几位姑娘稍候,我家夫人稍后便将小少爷抱出来与诸位见面。”   她们来得晚, 所以坐在角落里, 杜月镜一眼就看到坐在最前面的杜月薇与常氏,母女二人打扮得也与其他人不同,盛装而来,常氏且不必说, 杜月薇穿金戴玉,脖子上挂着那串常家舅舅送的淮钡项链,一百零八颗淮南珠灿若朝霞,尊荣贵气,那通身的气派,倒是屋子里所有女孩都比了下去,独她一人风头正茂。   杜月薇喜欢这种被万众瞩目的感觉,她知道别的女孩子都在看她,表现得更是落落大方,脸上写满了骄傲与得意。她是被夫人们夸的最多的人,母亲常氏也露出欣慰的笑意。   不管在府里怎么样,出了门,她们母子俩仍然是别人眼中艳羡的存在。   杜月镜和杜月芷看惯了,倒没觉得怎么样,忽听前面传来一句:“柳妹妹,看见最前面的杜家小姐了吗,她今日也来了,真是扫兴,早知道她来我就不来了。”   杜月芷闻言看去,只见前面坐着两个少女,背对着她们,一个戴着金步摇,肩膀柔弱纤细,一个戴着点翠璎珞,腰身略显丰满,正一边吃糕点一边闲聊。   只听那柳小姐道:“丁姐姐,这是怎么说?”   杜月芷听那柳小姐的声音,略觉耳熟,只是想不起在哪里听过。她又没怎么跟外府的小姐们相交,迅速在大脑搜寻一番,竟一点印象也没有。   奇哉怪哉。   那丁小姐像是打开了话匣子,道:“去年去成王妃家做客,我看到她公然嘲笑一个家道平平的小姐,说人家戴的镯子成色很差,戴出来纯属丢人。我气不过,帮那位小姐说了几句话,哪知她以为我针对她,竟找茬与我吵了起来……”   “后来怎么样了呢?”   “后来当然是我赢了,比骂人我是比不过她,但是比起动手,十个她也比不上一个我。我捏碎了一个酒杯,她就不言语啦,嘟嘟囔囔暗地骂我,真真让人看不上。哼,好歹也是一品大将的女儿,品格这么低下,看来杜家在教养女孩方面还不及一般大臣家呢……”   那丁小姐越说越气愤,听到这里,杜月镜忍不住了,想开口打断她。杜家又不是只有杜月薇一个小姐,丁小姐只看到杜月薇一人作恶就泼所有人污水,简直太过。杜月镜不能任她污蔑杜家,正要开口阻止,却听那柳小姐柔声道:“丁姐姐,你这样说未免有失公允。杜府是京城一大良将之府,府中小姐颇多,甚至因为家大业大还分出一个侧府单过,单凭那位杜大小姐一人言行,就断定杜家教养不力,实在有些武断。我偶然一次遇到过他们家的杜二小姐,她与你性子极为相似,人也豪爽大方,与杜大小姐十分不同呢。”   丁小姐道:“好吧,算是我说错了。但是这位杜大小姐,我实在喜欢不起来,倒是这位杜二小姐,以后有幸见上一面倒是好的。”   杜月镜先前听柳小姐夸自己,气已消了一半,又听后来那丁小姐言辞诚恳,还算个明白人,方才的焦急与气愤便烟消云散了。只是想想杜月薇在外不顾及杜家名声,实在可恶,心火再起,打算回去一定要在老太君面前狠狠告杜月薇一状。   杜月芷看杜月镜脸都憋红了,心中也叹息,安抚道:“二姐姐,镇定,就算生气也弥补不了大姐姐捅下的篓子,以后咱们注意些就是,多少能挽回些。”   杜月镜看杜月薇还笑得如同仙子,那怒火熊熊燃烧,手一拍桌子:“她太糊涂了!”   她气急之下,拍桌子的声音有些大,前面两人不由得回过头来,只见那柳小姐欣喜道:“是杜二小姐!”   这一回头,杜月芷看清了那柳小姐的面容,不由得微微一愣。   柳小姐生的花容月貌,眉眼如弦月朦胧多情,鼻腻鹅脂,下巴纤细,薄施粉黛也难掩丽色。   怪道方才觉得她声音熟悉,虽然面容比记忆中的青涩些,但杜月芷不会认错,这位就是前世嫁与哥哥杜怀胤的嫡妻,她的嫂嫂,当今二品大员的嫡六小姐柳琚君。   而那位丁小姐,姿容不凡,眉间闪现明亮色,则是太医令丁克己的独生女儿丁闲。   听到柳琚君唤了一声“杜二小姐”,丁闲转过身看到两个少女坐在椅子上,两人容貌略有几分相像,然而一个翩翩仙姿,年纪尚小,一个红裳炫目,眼眸清亮,也看着丁闲。丁闲稍一停顿,便抿唇而笑,对着如同烈鸟般耀眼的杜月镜笑道:“杜二小姐。”   杜月镜还是看着她,不说话。丁闲与柳琚君交换了一个眼神,料想刚才两人所说的话必定让她们二人听到了,心中自是惴惴不安。还是丁闲胆子大些,又道:“杜二小姐,刚才我说的话,你可别往心里去,是我一时嘴快说错了话,倒没有任何冒犯之意。”   柳琚君也在一旁帮腔。   这里的人,杜家是凌驾于所有人之上的。不管是二品大员还是太医令,都需对杜将礼让三分,他们的女儿自然也不敢放肆。   杜月镜装模作样,端着架子道:“冒犯我不要紧,只希望丁小姐以后可莫要再一叶障目,将我们杜家里的小姐混为一谈,不然这谣言传下去,追究起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这话有些重了,丁闲脸一阵红一阵白,杜月芷想着她是将来要入宫为妃的,恐杜月镜得罪了她,便笑道:“丁姐姐不必多心,二姐姐只是怕你的无心之谈让有心人听到,传出去怕对两家清誉有损,我又听柳姐姐解释得很到位,以后不说就是了。”   杜月镜素来很会看眼色,见杜月芷这样说,架子也不端了,笑道:“正是,丁小姐,你可别误会了我。”   见如此,丁闲和柳琚君便不约而同松了口气。各自拘谨了一会儿,柳琚君看了杜月芷一眼,浅浅笑道:“这位是?”   杜月镜介绍:“这位是我的三妹妹,因听说太子太傅府上热闹,所以带她出来散散心。”   柳、丁二人问候过后,道:“杜三小姐容貌清美如仙,以前倒没见过。”   杜月镜咳嗽两声,慌忙中不知如何解释,杜月芷笑道:“两位姐姐,因我身体弱,又不爱出门,所以没什么人见过。今日是有缘,我看二位姐姐和气,心里也高兴呢。”   两位杜家小姐并不像杜大小姐那般无力放肆,反而多了几分平易近人,四个少女便聊在一处。只见杜月芷年纪虽是最小的,然而说话行事别有一番稳重大气,并不像躲在家中不见人的样子,且她看柳、丁二人的目光,时不时闪现一丝超脱年岁的怜悯与叹息,稍纵即逝,让二人以为自己看错了。   其实她们没有看错。   不拘一格,帮家道平庸之女打抱不平的丁闲后来入宫做了娘娘,才承宠一年,年纪轻轻便因怀帝的驾崩而陪葬。   而柔弱多情的柳琚君也因为随杜怀胤去了边关,因为在那苦寒之地水土不服,染了一身病,再后来就传来她暴毙的消息……   这二人同时出现在眼前,杜月芷竟有恍若隔世的感觉。   她们都是容貌才情皆为上乘的少女,前世死的早,令人叹息,尤其是嫂嫂柳琚君,性子温柔和善,却连尸骨都运不回京城……   此时看到活色生香,豆蔻年华的她们,无知无畏,天真纯洁还是少女样,根本不知道将来会遇到什么险恶。杜月芷心潮起伏,她忽而想叫她们离开,离开这里,回到家去,永远不要再出来。   她们有父兄,仆妇,侍卫护着,便可不用再尝日后那些酸苦悲凉,快快活活过一生。   可是躲得过今日,躲得过明日么?   杜月芷扪心自问。   她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现在命运还未降临在那二人身上,可是快了,很快了,她能感觉到。   她心跳的很快,面对柳琚君柔和的目光,她更是坐不住了,只想离远些。后来丁闲被她母亲叫走,柳琚君不好离开,便坐在杜月芷身旁。她好似十分喜欢杜月芷这个小妹妹,总拿些有的没的话问她,可把杜月芷折磨坏了。整个白天,杜月芷都无心欣赏那些戏文和杂耍,心乱如麻。没想到一直到暮色四合,酒宴还未结束,仆人传话进来,晚上还有烟火大戏。   真是越想走越走不得,趁着柳琚君去换被酒水打湿的裙子,杜月芷对杜月镜道:“二姐姐,我想去静一静,一会儿便过来。”   杜月镜正被台子上的杂耍吸引了所有注意力,只看了一眼杜月芷离去的方向,便回头继续看杂耍。柳琚君回来后,见杜月芷不在,便问杜月镜。杜月镜头也没回,伸手向远处的湖一指:“那边钓鱼去了。”   柳琚君遥遥看着,只见那湖水波澜四起,月光粼粼,分外幽静,便让丫鬟们去娶些烫好的烧酒:“我与杜三小姐在那边说话,你们烫好酒在这里等我们。”   她找了许久,往里越走越深,只见月光淡薄,假山幢幢如鬼影,心中不免有些害怕,便想往回走。   不料半路忽地伸出一只冰冷的手,猛地捂住她的嘴巴,将她往湖边拖。   作者有话要说:  嫂嫂登场~鼓掌   哎,干嘛扔鸡蛋…… 第108章 密谋   柳琚君原以为很快便能找到杜月芷, 没想到这湖颇大,假山又多, 越往里光芒越暗, 只于月色。天上行云流月,银色光辉透过浅薄的云团洒落下来, 湖水波光粼粼, 天空地旷, 远远传来看戏的喝彩声,显得这里静谧幽凉, 月光皎洁。   假山幢幢黑影, 巨大且寂静, 柳琚君渐渐有些怕起来,几番找不到杜月芷, 她想往回走, 忽而隐隐听到人声。她以为是杜月芷,心中一松,轻声叫了一句:“杜三小姐?”叫了一声无人回应, 她犹豫片刻,抬脚往那边去, 离人声越来越近, 只听到断断续续的女人声:“……我已见过丁夫人和她的女儿丁闲……若是进宫……父皇身边便有了我们的耳目……”   她没来由的紧张,脚底踩断了一根树枝,发出轻微的断裂声。   “啪!”   “谁?!”只听一声厉喝,空中衣袂绝响, 一个御卫模样的男子迅速降落在刚才柳琚君站过的位置,神色平静,但目光中的杀气透露出他的狠戾。他来回寻找了一番,什么也没找到,站在湖边,他伸手拾了块石子,在手上掂了掂,继而径直扔入湖中,“咚”!   一只藏在湖边水草里的雪白大鹅嘎嘎叫着飞快游走。   那御卫又静待一会儿,见没有其他动静,便回到假山那边,道:“回太子殿下,是一只鹅。”   太子懒懒道:“知道了。”   此时柳琚君被杜月芷的小手紧紧捂着嘴巴,因为恐惧和担忧而瞪大了眼睛,两人屈身躲在湖壁的一个矮洞里,那洞非常小,幸好她二人身形纤细,又兼藤蔓草木多,将她们完全遮掩起来。   刚才那御卫扔石子的举动,吓得人几乎放声尖叫,还好杜月芷始终没有放松捂着柳琚君的手。两人紧紧团在一起,眼睛紧闭,心跳和呼吸都在那一刻停止了。   天知道这湖水里藏着一只白鹅,被石子一惊,游了出去,助她们逃过一劫。   只听方才的女人声又道:“这里到底人多,有什么事待回宫再理论,仔细被人听到。”   太子声音一贯薄情寡义:“想不到你做了太子妃,倒是更加胆小谨慎,也罢,回宫之前,你再去见那丁夫人一面,从她手里拿到父皇的药方,以及与药方相克的药名,时间不多了,父皇也到了寿终就寝的时候。”   太子妃似乎有些不满地“嗯”了一声,继而听得脚步声远去。太子又道:“二弟,你看这些女人,办法是她提的,实施起来却心不甘情不愿的,好像别人亏欠了她似的。”   原来这里还有一名男子,他声音很是温和:“小心驶得万年船,太子妃的小心为上,也没什么错。”   太子冷哼一声,吐出两个轻蔑的字:“女人。”   紧接着是一阵离去的声音,忽听有人疑惑地“咦”了一声,两人又提起心来,但好在并无意外发生,周围重归安静。杜月芷一直到很久才松开捂着柳琚君的手,柳琚君吓得魂魄不宁,抓着杜月芷道:“杜三小姐,刚才那是什么?我听见他们要丁姐姐入宫,还有什么药方……”   弑君夺位,放在任何一个朝代,都是极其隐蔽且危险的事情。   她们方才听到的,全都是砍头灭族的大事。   万一被发现,只怕要命丧当场。   杜月芷忙伸出一指立在唇边:“嘘——柳姐姐,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出去再说吧。”   柳琚君“啊呀”一声又坐了回去,原来她吓得腿软,根本动弹不得。杜月芷不得不借用那些藤蔓将她带上来,再扶着她慢慢往回走,这湖实在太大,她们又走得慢,走了一炷香才走到有灯火的地方。   见有了灯火,杜月芷放下心来,她扶着柳琚君,自己也人小力微,力气用尽,差点摔倒在地,不得不坐在一旁的亭子里休息。柳琚君脸色苍白,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珠不停转来转去,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杜月芷安抚良久,她才稍微好了些,眼泪却不由自主滚落下来。   娇养的小姐,没有撞见过这样隐蔽的宫廷秘事,害怕也是正常的。就连杜月芷方才也是吓得不轻,她原本心中有事,走的时候没有注意,一不小心走得深了,便发现了假山那边的太子与太子妃,她立刻藏身在假山后面,听到了他们的密谋,骑虎难下,只盼望他们能尽快离开。没想到柳琚君会过来找她,如果柳琚君被发现,小命必定不保,杜月芷当机立断,带着她溜下湖,想藏在湖水里。   真该感激于太子太傅一切都喜欢大到无边无际,这湖大,连湖壁都很宽,从上面看不出来,溜到一半才发现湖壁被水汽冲击,日积月累形成一个个小洞,她便拖着已经吓懵的柳琚君进了洞……   “柳姐姐,没事,你不要怕,只要你我不说,没人会发现我们也在那儿。这件事请你务必存在肚子里,谁都不要说……”杜月芷再三嘱咐,只见柳琚君含泪答应着,却伏在她肩膀上,哭湿了她的衣服。   杜月芷心里叹了一口气,扶着她慢慢往回走,正在这当,一个执剑的身影挡住她们的去路。杜月芷经过方才的事已是草木皆兵,脸色苍白连连后退,却见那身影走到光明处,一把搀住了她:“月芷!”   原来是杜怀胤。   杜月芷看到那张熟悉的脸,几乎热泪盈眶,咬紧下唇:“哥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杜怀胤看着妹妹浑身沾了泥土和草叶,旁边还扶着一个面色惨白的小姐,不知道她们发生了什么,但看妹妹扶不住的样子,伸出一只臂膀将那位小姐稳稳搀住,这才回答:“我来看你,二妹说你在这边。”继而皱眉:“你怎生这么狼狈?这位是?”   柳琚君理智尚存,她不认得这位太子身边当值的男子,只听见杜月芷叫哥哥,便屈身道:“杜公子——”   杜月芷知道她们一身狼狈定然惹杜怀胤怀疑,心中思忖片刻,道:“这位是柳家小姐,跟我在一处看鱼,只是天黑看不清,我们离湖近了些,没想到那湖边路滑,我们差点滑倒进水,柳小姐受了些惊吓……”   这个借口合情合理,杜怀胤挑眉看了看杜月芷,见自己妹妹面色坦然,也不戳穿,沉声对柳琚君道:“柳小姐,男女授受不亲,我此番扶着你是怕你摔倒,请你见谅。”   却听那柳小姐道:“无碍,多谢公子。”她听兄妹二人说话,心中的恐惧慢慢镇定下来,继而感觉到拖着自己手臂的那只手火热稳重。   她在黑暗中抬起眼睛,远处朦胧的灯笼光如洒金,月色淡淡落在男子身上,清俊的轮廓若隐若现,他的气息很清朗,说话的时候眼神坚定而沉静,声音贴着耳垂钻了进去。从来没有与男子如此亲密接触,柳琚君的脸一下子红了,垂着头,连雪白的脖颈也染上一层羞赧的红。   她依稀听过杜怀胤的名字,状元及第,功名踱身,在一帮才俊中佼佼有名,又是当今一品大将杜璋的嫡子,贵气无边,前程似锦,早就在其他小姐们口中传遍了。她那时远远坐着,也曾听了一两句,少女心思如花开夜半,不可说,不可猜。   她忘了自己死里逃生,手臂擦破了皮,鲜血染红了衣袖,杜怀胤触手粘腻,检查之下发现她受伤,可她却半点也没提,不由得语气凌厉道:“柳小姐,受伤了要说出来,若是等别人来看,白白吃了许多苦。”   半日,才见柳琚君轻轻颔首:“好。”软软柔柔的声音,又娇又羞。   杜月芷望着远方辽阔夜空的星辰,听着哥哥和柳琚君的对话,又见柳琚君那样的形容,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命运的轨轮不可抵挡,如今柳琚君和哥哥都在最好的年华,性子也是最好的,可为什么后来会闹到那个地步呢?   她和杜怀胤帮柳琚君简单包扎了下,便要去梳洗,她顺手在腰边晃了一下,空无一物。   一直藏在腰中的琅琊玉不见了!   琅琊玉是九殿下送她的,后来她一直带在身上,只是不挂出来,这时没摸到,指尖空荡荡的,心瞬间也空了。   她忙又找了一遍,还是没有,不由得怔在原地,脸刷的一下白了。   杜怀胤见她似乎在找什么,问道:“怎么了?”   杜月芷满脑混沌,勉强想了想,最有可能是刚才慌乱中掉在那里了,她没下过水,如果去找,还找得到。是以她立刻道:“哥哥,我突然想起斗篷还落在那里,我去拿来,你先带柳小姐过去吧。”她唤来几个丫鬟,有丫鬟在,也不至于让二人名声有损。   说罢,她握了握柳琚君的手,不等杜怀胤阻止,提着灯笼,转身向着来路而去。   杜怀胤眉头深锁,看着自己的小妹妹义无反顾走了开去,她那样匆忙,从来没见过她着急成这样,到底丢了什么东西?   杜月芷又走了许久,才到刚才那个地方,她提着灯笼,弯腰一处处找,最先找的地方就是湖壁,可惜费劲的下去了,却一无所获,所以她只得先上来。先放灯笼,再伸手抓着藤蔓往上爬。   爬到一半,一双穿着皂青靴子的脚出现在她眼前。   她愣了愣,仰起头,漫天的星辰中,他那张脸简直就是噩梦般的存在。   作者有话要说:  每天都有25个小时想躺在被窝里…… 第109章 气晕   “三妹妹。”他唤她。   龙生九子, 他明明与夏侯乾是同一个父皇,长相却决然不同。白天的时候看他, 一脸良善温和, 现在在黑暗的掩饰下,他的表情便有些放松, 露出几分残忍的真性。   大概看到什么十分有趣的事, 他连笑, 都露出那么几分刻薄。   薄薄的唇,目光斜斜落在她身上, 杜月芷要很用力的控制自己, 才能不露出嫌恶的表情。   “二殿下。”她勉强开口。此时她吊在那里, 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这么晚, 你来这里做什么呢?难道是来赏鱼?可是湖水深, 夜也深,连鱼影都看不到吧?”   杜月芷咬牙:“我就爱看看不到影子的鱼。”   夏侯琮冷哼:“你倒是嘴硬。”   嘴硬,他就偏要她服软!   夏侯琮挡住了她唯一的出口, 藤蔓又滑,所以她不得已一次又一次抓着藤蔓往上爬, 然后再落下来, 再爬。夏侯琮饶有趣味地站在上面,灯笼在他背后,巨大的落影好似怪物,一口攫住了她柔软的身躯。   杜月芷紧紧咬着下唇, 一言不发,她终于发现,一旦两人独处,她又开始害怕。   那时她被刑罚折磨的神志不清,骨头断裂,血糊了双眼,冰冷的房间仿佛囚牢。她起不来,也晕不过去,就算晕过去,也会因为满身疼痛醒过来。   而他,一身华丽锦衣,站在门口一言不发的看着她。   看着她活不得,死不成。   背后仆人提着灯笼,那灯笼光自他背后发出,巨大的落影落在她身上,黑乎乎的,仿佛怪物要将她撕碎。   夜夜相偎的枕边人竟是恶魔,她怎能不害怕,前世今生,只要看见他,满身的骨头就都疼起来。   杜月芷慢慢滑了下去,快要触到水底时,只见藤蔓被人拢住,夏侯琮露出似笑非笑的样子:“求我,我拉你上来。”   她明明很喜欢在亲人中间撒娇,她撒娇的时候很甜,夏侯琮见过的。   就算不求饶,撒撒娇,他也愿意拉他上来。   他居高临下看着她,等着她服软。忽见她扬起头来,月光落入那双明亮的双眼,挺直的小鼻,长长的睫毛微微卷翘,湖水在她身后拍荡,簌簌水汽扑过来,衣衫袂袂,尽染湿意:“那就不劳殿下了,我自己可以爬上来。”   要她求饶,做梦!她再度深呼吸,抓住藤蔓往上爬,这一次她爬得很快,快到头了,夏侯琮的靴子近在眼前,她腾出一只手来,手里居然拿着一块藏好的利石,尖头如刀锋利,径直向夏侯琮的脚砸去。她是下了死劲的,若是砸到了,那只脚就算不骨折,也得大出血。   夏侯琮原本看着她的脸出神,没料到她居然这么大胆,竟然敢伤皇子,到底不敢拿自己做实验,冷着脸后退几步。   就在他后退的时候,杜月芷利落扔掉石头,趁机迅速爬了上来,双脚落在坚实的地面,顿时心安许多。   她看都不看,提着灯笼就要走,却听夏侯琮喝道:“站住!”   她才不会听他的,继续走,他脸上闪过一丝阴鸷:“你若是再敢走一步,我就砸碎这块玉!”   一块打着络子,系着女儿结的美玉在月光下散发着温润的光泽。   杜月芷正是为了找这块玉而来。   原来那声“咦”是夏侯琮发出来的,他无意间发现掉落在地上的玉,拾了起来。可恨杜月芷竟一直没发觉他也跟在太子身边,现在玉在他手中,她被牵制住了。她转过身来,手里的灯笼被风吹得微微晃荡,一颗心也跟着荡。   夏侯琮指腹揉着那块玉,仿佛揉着她的脸:“三妹妹,看来这块玉真是你的。只是我很奇怪,你这块玉,怎么我似曾相识?”   琅琊玉在这世上为数不多,且又是皇家贡品,杜月芷一时语塞,夏侯琮又道:“你不说我也知道,这是父皇为感杜将护国有功,特意御赐杜大将军的。他倒是疼你,竟然将玉给了你。可我不是听说,你们父女俩不合吗?”   杜月芷只好将错就错,不承认也不否认:“二殿下,杜府的事你知道不多。这玉,你怎么样才会还给我?”   哪知他竟径直走过来,站在离她很近的地方,心脏瞬间划过锐利的疼,像是被刀割一般,杜月芷不由自主将灯笼往前伸了些,阻止他靠的更近,却听他道:“三妹妹,其实我这个人很不喜欢别人违逆我,你避我如蛇蝎,好似我与你有天大的仇怨,请问我以前――是不是冒犯过你?”   “没,没有!”杜月芷紧紧咬着牙,内里早就翻江倒海。   他所有所思:“难么太子可有冒犯过你?”   不知道怎么回事,此时受他影响越大,曾经受了两剑的心脏就越疼,疼得她面色惨白,几乎快要站不住了,就连提着灯笼的手也颤抖不停。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紧紧咬住下唇,拼命抑制住那喷薄而出的疯狂痛感:“您……误会……了……”   灯笼抖个不停,夏侯琮不知哪里来得念头,竟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她的手腕细细的,如玉的腕骨玲珑可爱,肌肤滑腻如脂,果然如印象中那般触感美好。杜月芷又痛又惊,挣扎着往后退,他却越逼越近:“你不是说我误会了吗?刚才你藏在这里,听到了太子密谋,胆子倒是大的很。知不知道只要我一句话,就能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放开我!!!”她什么都不想听,真的快要痛死了。   他却偏偏不放,掌心的灼热越发厉害。   他是故意的。他在这里等候她多时,看见她提着灯笼,一步步走过来,走入他的圈地。   那样小的一个人,尽管对他的模样十分不客气,令他恼怒许多次,但他还是受不了她长得太美,无论怎么生气,每每看到她,还是忍不住捉弄她,折磨她。看到她低下高傲的头,看到她不得不软弱的求饶,他的心里就腾起一股快感。   但是她却从不求饶,她那么明显的避讳,仿佛他是洪水猛兽,而她对九弟,却又分明那么依赖,令人嫉妒。夏侯琮越想越怒,不顾她的拒绝将她拉入自己怀里,温香软玉,柔弱却倔强,明明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却仍然要挣扎。   杜月芷已经被巨大的痛感淹没,她被夏侯琮抱在怀里,灯笼掉在地上,只剩最后一样武器——她一口咬住他的手臂,死死的,仿佛小兽濒临绝望,呜呜作响。   血渗透出衣裳,夏侯琮皱皱眉,见她咬的是他,自己却疼得浑身发抖,心中不免有些奇怪。伸手钳住她的下巴,略一用力,她便松了口。却没想到她双眼一闭,身体软软倒下,生生被疼晕过去了。   夏侯琮立刻扶住她的腰,冲势太大,被她带的半跪在地。   “你就这么讨厌我吗?”他嘲讽道,只当她气急攻心才晕过去。   月光下,她的唇毫无血色,却因染上他的血,而显出妖异美艳的颜色来。   长长的睫毛投下蝶翼阴影,眉毛如黛色,她的额,她的鼻,她的气息,清甜柔弱,无一不蛊惑着他。夜风一吹,夏侯琮只觉得满世界都是她的香气,心神荡漾。他将她抱了起来,发现她不知什么时候将玉夺了过去,紧紧握在手里。   想拿就拿着,此时这已经不再是他所关心的。   只要她还在他手里。   夏侯琮生出一股快意,抱着她,用斗篷盖着,朝前走去。   只听“咻——”的一声,夏侯琮站住,远远看去,一只烟花冲上了天空,发出巨大的光亮。湖的另一边传来惊叹,还没惊叹完,又有几只烟花紧随其后冲上天空,依次绽放,牡丹惊艳盛开,黑夜白亮如昼。   烟火盛宴开始了。   ————————————————   “砰!”   一只烟花在雪山嘶嘶冲上天空,而后爆开,空中绽放五颜六色的光芒。   营地突然惊慌起来,兵马嘶吼,人跑来跑去。夏侯乾商议完事情后,不知为何总觉得心神不宁,他拿出怀里的锦绣铃铛,还没看几眼,就听到外面传来许多嘈杂的声音。他警觉地走出大帐,只见守着他们的大队兵马正在清点,还拉走了他们的马。现场有些混乱,连他们的人也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   这里的人将他们当作空气,无论谁去问,一概都是:“不关你们的事,老实呆着!”   夏侯乾没那么好性,大步走过去,抓住一个将领模样的人,一手将他拉下马来摔在地上,狠狠踩住他的肩膀:“不关我们的事,就别征用我们的马!”   那人满头小辫,愤怒大吼,见夏侯乾无动于衷,自己又被制住,只得大声道:“王在狩猎中受到刺杀,我们正要赶过去救人!”   原来刚才的烟花就是求救信号,情况危急,夏侯乾略一停顿,便将人放了,那人拉住马的缰绳,一跃而上,却听夏侯乾道:“我们也去!”   小辫将领眼中闪过一丝怀疑:“你们中原人狡猾,不会有诈吧?”   夏侯乾命人挑出十数名精卫,自己也翻身上马,闻言,面无表情道:“我们能救你们的王。”   小辫将领便将信将疑地闭了嘴。   马蹄腾起雪雾,几队人马风驰电掣,迅速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西丹王一向喜欢夜猎,在这样的冷天里,他往往只带极少的人前往雪山,速去速归。这一次去的地方,是一个刚化开雪的新山,谁也没想到雪窝里会藏着刺客。那些刺客在雪地里放了绊马索和捕兽夹,成功拦下西丹王的狩猎队,只要他们下了马,就完全丧失了主动权。随后刺客放出熏烟火箭,烧死了马,将西丹王逼上一个雪山死角。   然而当他们前往烟火绽放的位置,路却越走越不对,明明近在眼前,翻过一重山后,又遇一重山,反而越隔越远。   “我们遇上鬼打墙了!”小辫将领愤怒道!   作者有话要说:  变态! 第110章 喜欢   小辫将领话音刚落, 就听夏侯乾身后的一名侍卫嘲笑道:“你们生于此地,长于此地, 居然也会迷路?”   小辫将领脸涨得紫红:“遇到鬼打墙, 天神都没有办法,难道你们能走出去?”除了他们这一小队, 还有西丹国的大队人马, 全都被鬼打墙堵住, 遇到这种事,最好停止向前行, 否则情况只会越来越糟糕, 不仅西丹王救不出来, 就连这么多骁勇善战的骑士也会折进去。   他们滞留太久了,只见夏侯乾下了马, 四处看了一圈, 最后目光停留在一处高坡上:“拿指南针来!”   方才嘲笑小辫将领的侍卫立刻从怀里掏出一个黑漆漆的东西,执着火把,跟在夏侯乾身后, 两人往高坡走去。小辫将领瞪大眼睛:“喂,别乱跑!迷路了没人救你们!”他叫了几声也没人理他, 只得下了马叫了几个人跟在后面。   到了高坡, 夏侯乾和侍卫先辨认了一下烟火的方向,用指南针分别布下几个点,再用纸笔画出来。小辫将领看着那黑乎乎的小盒子,里面有一根金属长片发出清冷的光, 随着夏侯乾的动作而左右摆动,而无论怎样摆动,那根针始终执着正中的刻度线。   “这是什么神器!”他再次瞪大眼睛,目不转睛。中原人搞什么鬼?   夏侯乾基本确定方向,拿着那张画满了方位的纸,给小辫将领讲解。他们所站的高坡可以看到大部分雪山,原来之所以迷路,是因为他们在下面行走,看不到雪山走势的变化。加之又是晚上,难免会偏离方向,而一旦有小小的误差,就会造成巨大的错误,所以他们才会越走越偏,乃至转圈。   夏侯乾原本以为他们常年生活在这里,应该是很熟悉山形路形,没料到居然还会迷路,简直哭笑不得:“你们是靠什么来辨别方向的?”   “我们靠嗅风和看星星。”风会带来各种讯息,而星辰会指引方向,然而在夏侯乾深表怀疑的目光中,他们也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在狂风大作,天上无星的时候,他们等同于瞎子。   救人要紧,靠着指南针和图纸,大队人马再次出发。小辫将军发现夏侯乾极为聪明冷静,就举荐他作为临时指挥使。以夏侯乾为首,有他的带领,很快就走出重重谜圈,发现了搏斗的痕迹,再往前,就有了火药的味道。   只听耳边一声轻微的踏雪之声,小辫将军耳骨动了动。   发现刺客!   战斗来得迅猛激烈,刺客们布下重重陷阱,折损不少人马。而他们一旦离开了马,就像失去了翅膀的雄鹰,变得非常被动。夏侯乾与侍卫立刻拿起手中的小弩,这张小弩精铁打造,机关重重,携带方便,非常适合在这种情况作战。他们偏离中心,绕到侧边,等候良久只为看到人头,连机弩发。   刺客人不多,死一个就多一个漏洞,最后再阻止猛攻,冲溃了刺客的陷阱和防守。   他们最终救出负伤的西丹王和寥寥无几的护卫,以及……碧鹞公主。   多亏碧鹞公主在,她在最后挺身而出,担当了谈判的重任,拖延许多时间,才等到援军。他们等在洞里,不清楚外面的动静,碧鹞勉力支撑,精神紧绷,紧紧盯着洞口,一丝一毫的动静都足以让她崩溃。   当夏侯乾高大修长的身躯出现在洞口,碧鹞大叫一声,随后挥动手里的马鞭,重重甩在夏侯乾身上。细长的鞭尾凌厉地滑过夏侯乾的脸,一道血痕立刻显现,夏侯乾神情仍是平素冷静淡漠的样子,只是伸手抹去脸上的血:“公主,是我。”   碧鹞惊呆了,握着马鞭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等夏侯乾走近,后面也涌入越来越多的西丹军,碧鹞再也忍不住,扔下马鞭,扑到夏侯乾怀里,哇哇大哭起来。   她再怎么娇纵蛮横,也是一个公主,吃了这么多苦,受了这么多委屈,提心吊胆过了一天,此时得救,就再也绷不住了。   “你怎么才来!知不知道我快要吓死了,呜呜呜——”她哭得很大声,夏侯乾却也不好推开她,只好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那一夜,他们入山救人,活捉刺客,成功将西丹王和碧鹞公主救回来。夏侯乾名声大噪,周围的将士都知道他有一样宝贝,可以在无星的夜晚辨认方向,以及那张标着奇奇怪怪符号的图纸,也成了充满神秘之物,可以带领人走出“鬼打墙”。   西丹王于三天后召他入帐,当面向他道谢,并感叹道:“以前我总以为你们大郯不怀好意,多处为难你们。没想到危难之时,你们还是愿意挺身而出,避免了更多的伤亡,如果还不知好歹,就是我们的错了!我西丹王阿骨络今日就与你结拜为兄弟,如何?”   西丹王重伤之下,仍不影响他豪气大发,夏侯乾也不推辞,随之应下,两人果然歃血为盟,称为兄弟。   既是兄弟,西丹王在后来便对大郯使者极为友善。他早已听闻夏侯乾凭借一个黑漆漆不起眼的小盒子,带着人走出“鬼打墙”,心中也十分好奇,便有意让夏侯乾介绍此物。   夏侯乾介绍之后,西丹王点点头,笑道:“这些精巧神奇的东西,也只有便生能人异士的大郯才想得出来。果然是人杰地灵,上神恩赐的天赋。”   他的目光始终留在指南针上面,夏侯乾深知西丹王想要指南针,本来也是大郯送来的御赐之物之一,便要慷慨送出。但是在慷慨前,他还是使了个心眼:“此物由我大郯名士所制,需我大郯使者可用,阿骨络,你不如留下这些人,让他们教你们如何使用。”   西丹王略有迟疑。   夏侯乾再道:“你是不信任他们?也罢,只让他们做些闲职,此番我还带了许多种子,花卉,瓷模,都让他们负责便是,于西丹只有百利而无一害。”   西丹王私下与群臣商议,因为指南针魔力太大,他们一大半同意留下大郯送过来的可用之才。只要永远不让他们进入西丹朝廷,一切都不是问题。   至此,夏侯乾误打误撞,完成了所有出使任务。   他一刻不停留,便要回大郯。   碧鹞公主别别扭扭过来了。   她自从回来后,就很少和夏侯乾说话,一直到听说他要回大郯,才终于有了动静,急急冲入王帐,想让西丹王留下他们。   西丹王责备道:“胡闹!乾弟是大郯的皇子,终将回到大郯去,如今皇令已下,召他速速归去,西丹如何能留下他?”   “他在西丹生活了这么久,已经习惯了西丹,为什么不能留下?!”   “那只是表面的习惯。”西丹王面色沉肃:“碧鹞,王兄知道你喜欢他。但是雄鹰只能在高高的悬崖才能展翅,你想用自己的喜欢做拴在鹰爪上的绳子,将他困在这里?我们西丹人有骨气,从不强人所难,他们大郯也有一句话,叫强扭的西瓜不甜……”   “那我跟着他去大郯,慢慢熟悉对方!”碧鹞毫不迟疑,大胆道。   西丹王拿这个妹妹没办法,只好说出真话:“他心里没你,你就算跟去了又如何?你贵为西丹公主,何必执着于一个不可能的人。”   碧鹞自然懂这些道理,她喜欢夏侯乾,夏侯乾却不喜欢她。一个人喜不喜欢另一个人,是很能看出来的,夏侯乾的目光从来没有为她亮过。   她从来没有尝过喜欢的滋味,初尝,便是苦涩。   默默走到夏侯乾住的帐子,她眼睛盯着他脸上那道细长的鞭痕,红红的,还没好透,想到伤了喜欢的男子,她不免又难过又愧疚,勉强道:“王兄让我问你,你立了大功,是我们的救命恩人,想要什么奖赏?”   夏侯乾一心要走,什么也不要。但是碧鹞公主不依不饶,夏侯乾无奈之际,忽见帐外走过几只散养的羊,那羊长得极肥,羊毛滚滚如雪团,长势喜人。不知怎么令他想到杜月芷。那个倔强的少女,分开这么久,不知她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长肉。   “王盛情难却。”夏侯乾微微一笑,心中已经有了主意,随口报了几样东西,却不是贵重之物,全是西丹好吃的特产,比如奶酪,羊奶酒,蜜竿,红梨果,小葡芘……   碧鹞公主望着他的笑容,心中又是一阵苦涩。这些都是女孩子爱吃的东西,他一定是给喜欢的人带的吧。不知道是谁有那么好的福气……心中又酸涩又嫉妒,鼻子呛得要流泪,忽见夏侯乾递过来一只干净的薄纱手帕。碧鹞愣愣握住,泛着水光的眼睛望着夏侯乾。   夏侯乾正在收拾书籍,随口道:“原来那块确实丢了,这是让人新买的,你不嫌弃就用吧……”碧鹞不想听这种实话,他还没说完,碧鹞就已经哭得梨花带雨:“你以后还会来西丹吗?你要是不来,我去找你好不好?呜呜……”   公主真是爱哭啊。   夏侯乾叹了口气,看她实在伤心,少不得安慰一番。   临走的时候,西丹王因为有伤在身,无法相送,派了西丹大臣去送,碧鹞也跟去,出了西关,不知夏侯钱的马为什么忽而发起狂来,惊得一众人四处散开,幸好夏侯乾冷静,从马上借力下来,没被摔着,只是从他怀里掉下一对金色的铃铛。   碧鹞因为关心则乱,紧紧跟着他,看见掉的东西眼熟,俯/身去拾,然而夏侯乾几乎是立刻拾起铃铛,悄无声息放入袖中,那平素冷淡甚至冷漠的脸,竟有些波澜起伏。   “各位请止步吧。”一切回归平静,夏侯乾再次上马,道别。   这一次是真的要走了。   他骑在马上,行拱手礼,如骄阳,如猎鹰,袍袖鼓起,向所有人道别。   大郯皇子高贵稳重的风范,折服众人。   碧鹞不想丢脸,可是当他们越走越远,成为一条黑线,最后再也看不见时,还是忍不住伏在马上大哭。   但是哭也没用,他走了,再也不用忍受她的坏脾气了。   她含着泪,脑海中又浮现出那对铃铛的模样。   将来,总有再见的机会吧。 第111章 把柄   就在夏侯乾日夜兼程带着人赶回京城的时候, 夏侯琮借着烟火的掩饰,抱着杜月芷向黑暗的深处走着。手臂上温热的小身体蜷缩在他怀里, 很乖, 很软,很安静, 他心里升起从未有过的狂热, 这种狂热让他不顾后果, 要将杜大将军的女儿神不知鬼不觉得带出府……   “去,将马车停到后院门口, 我稍后就到。”夏侯琮吩咐等在外面的手下, 手下领命而去。   夏侯琮望着满天烟火, 闭着眼睛深吸一口气,继而掀开斗篷一角, 看着那张雪白的小脸。   杜月芷双眼紧闭, 呼吸清浅,斗篷在她脸上落下阴影,但依然不能盖住她秀美的容光。   手臂上被她咬伤的地方微微有些疼, 夏侯琮心中暗道,小东西, 咬人还真狠。   等出去了, 他饶不了她!   冷哼一声,他重新用斗篷盖住了她,此时还不到出府的时候,他需得向太子告退。然而抱着杜月芷不便, 夏侯琮四处看了看,借着月色,一处放着许多鲜花蔓草,还有巨石环绕的地方,成了他的首选。他小心翼翼将杜月芷放到里面,推动巨石掩住,随即令手下分散看着,有情况立刻向他报备,他先去太子那儿走一趟。   太子对他提前离开显然不满,左右踱步,心神不宁:“二弟,今日这是什么时候,你非要现在走?太子太傅还要与我们商议大事,你不在,我怎么兜转?”   太子非常信任夏侯琮,自己才能见识不高,时常有皇后和夏侯琮在旁辅助,所以才能一路走到这么高的位置。夏侯琮心中暗骂了一句蠢材,脸上却还带着和熙的微笑,道:“臣弟接到大理寺的消息,恐那盐运使撑不住酷刑自杀,所以才要尽快赶去处理。且今日还有太子妃在,太子大可放心。”   太子这才应了,但是他素来胆小谨慎,又让夏侯琮仔仔细细提点了所有的细节,这一耽搁,便耽搁了不少时间。等夏侯琮完全脱身时,烟火盛宴已经到了尾声,夏侯琮怕人多误事,急急赶去杜月芷身边。   所幸并无人在那个地方逗留,围在四周的手下也没有预警,夏侯琮心中松了一口气,慢慢朝鲜化深处走去。杜月芷正好好地睡在里面,他心中一喜,连忙将人抱了起来,却听到身后一个清脆响亮的声音道:“二皇兄!你在这里做什么?”   夏侯琮一顿,扭头一看,是夏侯慈。   原来夏侯乾不在,菱妃就让夏侯慈来参宴,送一份贺礼,再随着五皇子的马车一同回宫。夏侯慈今年开年个子冲高不少,穿着紫青的袍子,带着金冠,黑眸深深,站在月光下竟也有几分小大人的模样。   其实他无意中发现夏侯琮从太子呆着的房间出来,鬼使神差般地跟了过来,只见平时温润如玉的二皇兄居然走到一处人烟稀少的地方,拨开花丛,正在探寻什么,行迹惹人生疑。夏侯慈躲在后面看了一会儿,忽见二皇兄从里面抱出一个裹着斗篷的人来。   他人小,不由得开口询问。   “十三弟,我只不过是看这里花的种类多,闲来无事看看罢了。”夏侯琮知道夏侯慈认识杜月芷,他稳稳抱着人,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没有丝毫慌乱。   夏侯慈哦了一声,指了指他怀里:“这是个人吧?”   夏侯琮故意咳嗽了一声,左右一看,小声道:“十三弟,风月里的事,你不懂。这个女子是别人献给二哥的,只是怕人看见,才用斗篷盖着。你呢,就装作没看见,回头二哥必谢你。”   一说风月,夏侯慈脸立刻涨红,侧过身去,嘴里嘟囔道:“快走吧,我什么都没看见……”   他低下头,听见二皇兄轻笑了一声,抬脚从他面前走过。   淡淡的幽香涌入鼻端,十分熟悉。   夏侯慈抬起头来,只见那被斗篷盖着的女子,手臂落了下来,袖子被风吹动,露出一截雪白的皓腕,腕骨细若少女,手里紧紧抓着什么,柔弱而坚韧。   总觉得很像月芷姐姐……   “不会是她的……”今日他来之时,特意去问过杜将军,得知杜月芷在家学苏绣,不得闲来参加酒宴,所以心里十分失落。此时闻到这股熟悉的香气,他自顾自摇了摇头,大概许久没见过月芷姐姐,十分想念她,才会产生这种幻觉。   他看着二皇兄走远,正欲转身离去,忽而一道闪着月光的东西从那女子手中落下,隔得远看不真切。夏侯慈忙叫了一声二皇兄,想提醒他,二皇兄非但不回头,反而越走越快,很快就消失在假山那边。   “二皇兄没听见么?”夏侯慈怕人遗失了重要的东西,过去一看,只见那草地上卧着一块美玉,月色落在上面,静美非凡。夏侯慈一把抓在手里,那玉通透,中间一抹血痕十分特别,是御赐的琅琊玉,九哥有一块,曾经送给杜月芷。   既是月芷姐姐的玉佩,怎么在那女子手上?   夏侯慈呆楞片刻,忽而大叫了一声不好,只怕被二皇兄抱走的人,正是月芷姐姐!   但现在人早就走远了!   夏侯慈也不知道为什么杜月芷会突然出现在太子太傅府上,还跟二皇兄在一起。直觉告诉他这不正常,他立刻朝着夏侯琮离开的方向跑去,他跑的飞快,然而去路却无处可寻。那么多人在观看烟火,挤来挤去,五彩的颜色在眼前缤纷茫然,他根本不知道夏侯琮去了哪里。   该死!   他真后悔刚才为什么没拦住二皇兄!   慌乱中他撞到一个人,那个人把他扶住:“十三殿下,小心!”   夏侯慈抬头一看,是杜怀胤!   杜怀胤身后是杜月薇和杜月镜。原来杜月薇因为又与丁闲吵了一架,心中很气恼,闹着要回家。杜将无法,便让杜怀胤送她,顺便也让杜月镜跟着一同回去,以免一会儿离府时,人多嘈杂出了事。他们一路出去,杜月薇面色冷淡,杜月镜却不停东张西望,似乎在找什么人。夏侯慈一看到杜月芷的家人,立刻道:“怀胤哥哥,太好了,我正在找月芷姐姐,她刚刚被人带走——”   什么?杜怀胤和杜月镜不约而同道:“谁带走了她?!”   夏侯慈便将刚才的事说了一遍,杜怀胤眉头一皱,道:“这府里一共只有四个出口,二殿下不会从正门出去,一定是从侧门走。我现在立刻带人去拦!”   夏侯慈道:“我也去!”   两人冲冲离开。杜月镜也要跟去,忽而想起什么,猛地回过身来。   可是已经晚了,杜月薇冷若冰霜的脸满是疑惑,细长的眉一拧,道:“刚才十三殿下说的是不是杜月芷?!她怎么会在这里?父亲不是禁止她出门吗?!”   她的厉声让杜月镜也吓呆在原地。   刚才只顾关心杜月芷,忘了杜月薇也在这里。她什么都听到了!   杜月镜咬咬牙道:“大姐姐,这件事跟三妹妹一点关系也没有,我回去再跟你解释。”   哪知杜月薇竟斜瞅着她,口中发出吃吃的笑,令人头皮发麻:“别把人当傻子!她私自出府,还被男人抱走,等我回去告诉父亲,她不死也要残!呵呵……”   “大姐姐!”杜月镜拉住杜月薇的袖子,心里很慌,似千千万万毒针刺心,语无伦次道:“让三妹妹出府是我的主意,你要怪就怪我,跟三妹妹一点关系也没有,大姐姐,你别告诉大伯父……”   杜月薇甩开她,又恢复那副冰冷的样子:“你想向我求情么?别忘了,你我才是杜府的嫡女,我甚至比你还高一头,你瞒着我帮她,我更恨的是你!再说了,她这一阵子不是狂傲的很吗?我看她出了这等丑事,还有脸见人没有!”   “你要干什么?”杜月镜冷汗满面。   杜月薇唇边浮起一抹恶毒的笑意:“当然是带父亲去救他的好女儿啊……”   “不行!”   杜月薇看也不看她,转身离开,杜月镜却紧紧拉着她的袖子,惶恐又焦急:“大姐姐,不行,不能告诉大伯父,她会杀了三妹妹的!”   杜月薇还是不理会她。   她越走越快,前面就是大伯父与其他大臣们饮酒的地方了,杜月镜几乎咬破下唇,死命拉着杜月薇,带着绝望的语气脱口而出:“只要你不告诉大伯父,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杜月薇停下了脚步。   此时烟火盛宴已经结束,光芒突然暗下来,周围只有阵阵赞叹之声,回味无穷,谁也没有注意到姐妹二人。   “你是说真的?只要我不告诉父亲,你什么都肯答应?”   杜月镜深吸一口气,轻轻“嗯”了一声。   只要能救三妹妹,她做什么都行。这是她的错,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害了三妹妹。   杜月薇看着杜月镜灰败下来的脸,心中既得意又嫉恨。   得意的是她可以要挟杜月镜,嫉恨的是那贱人居然能让杜月镜这么帮她,凭什么?   好,这样也好。   “二妹妹,自从我与你失和以来,你在外面总是与我疏离得很,让别人看了,还以为我天生性子尖酸刻薄,喜欢挑人毛病。如今恰恰有个好机会,能证明你与我同是一类人。刚才那个叫丁闲的贱人辱骂了我,我没赢过她,这不仅丢了我的脸,也丢了杜府的脸,你觉得,是不是应该给你一个机会,找回我遗失的脸面呢?”   杜月镜愣愣看着杜月薇:“你要我去对付丁闲?”   “不错。”杜月薇继续道:“我要你当众出她的丑,把那一壶酒,从她头上淋下去。”   “大姐姐,我不能……”杜月镜生来坦荡,做不来这种事,况且丁闲与她闲谈间颇合得来,称得上朋友,背叛朋友,她做不来……   杜月薇脸色一放,转身继续朝前走。   才走了没几步,只听后面杜月镜悲哀道:“你别走,我答应你就是!”   ……   杜月薇看着杜月镜沉重的走在前面,心情非常愉悦,她不管杜月芷有没有被救下来,只要这个把柄握在她手中一日,她就能让这贱人身边的人日日受尽折磨。洁净抹上污黑,高尚踩在脚下,看着他们在深渊挣扎,才能出了这口恶气!   作者有话要说:  二姐姐真是对不起了……   谢谢21577620小天使的地雷   谢谢 红红火火过大年 小天使补分   么么哒 第112章 理亏   杜怀胤成功拦住了要将杜月芷带走的夏侯琮。   起初夏侯琮不承认, 人都已经放入马车,他故自镇定, 不仅说人不在马车内, 甚至倒打一耙,斥责杜怀胤以下犯上。   “杜怀胤, 你在太子身边当差久了, 忘了谁是主谁是臣吗?你吃了雄心豹子胆, 连我也敢拦!”夏侯琮色厉内荏。   杜怀胤心系妹妹,心中怒火中烧, 按捺住想要冲上去抢人的冲动, 压低声音道:“二殿下, 属下不敢。只是我这个妹妹去年才找到,家里人都爱护得紧, 如果她有什么地方冒犯了二殿下, 还望二殿下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与她一般见识。我必定会想尽方法弥补殿下。”   “我说了,我今天根本没见过令妹!”   两方僵持不下, 一旁的夏侯慈忽道:“二皇兄,方才我明明看到你把人抱走的, 我找给你看。”他趁人不备, 果断进了马车,因他是个皇子,那些手下只顾拦着杜怀胤的人,对他丝毫没有防范, 竟让他溜了进去。   夏侯琮怒道:“都是废物!”   夏侯慈钻到马车,一眼看到昏迷的杜月芷,她裹着斗篷,坐在马车角落,人事不知。夏侯慈连忙将她扶正,轻轻拍着她的脸,小声叫道:“月芷姐姐,月芷姐姐……”不管他叫多少声,杜月芷依然昏睡不醒,夏侯慈无奈,看到座椅下边放着水和茶具,他倒了一些茶水在杯子里。淡绿色的茶水,还是冷的,衬着白色的杯壁十分好看。夏侯慈拿在手里,咬了咬牙,对准杜月芷的脸泼了过去。   冰冷的茶水浇在脸上,杜月芷受了刺激,果然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夏侯慈大为高兴,掏出帕子将她的脸擦干净,再小声唤她。   杜月芷睁开朦胧的双眼,看了看马车顶,再看了看夏侯慈的脸,眼睛越睁越大:“十三殿下,你怎么在这儿?我,我这是在哪儿?”才说了两句,她揉了揉脑袋,忽然全都想起来了:“是二殿下!”   夏侯慈点了点头,悄悄将情况跟她简单说了一下:“现在怀胤哥哥正在与二皇兄交涉,二皇兄还不想放人呢。”   车帘一掀,夏侯慈先下马车,再伸出一只手去接杜月芷。杜月芷还穿着灰扑扑的斗篷,连脸都遮得很严实,杜怀胤看到她,嘴角忍不住扬起,欣喜道:“月芷!”   杜月芷沉静地走到两人中间,先向一脸阴沉的夏侯琮屈膝行礼。   她又想耍什么伎俩。   夏侯琮脸色微动。   又听杜月芷声音清脆道:“小女方才不慎贫血晕倒,多谢二殿下出手相助。素来听说二殿下温良仁义,十分令人敬仰,今日得殿下义助,才知殿下名不虚传。”她露出几分倾羡的意思,再转向杜怀胤:“哥哥,方才殿下送我到马车里休息,现在我已经休息好了,怕自己谢意不足,请替我转达二殿下,杜府必定设宴款待,亲自请殿下进两杯薄酒,以示我的敬意与谢意。”   她这里的两个意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二殿下藏匿她的举动变成了帮助,现在她醒了过来,感激不尽,如果二殿下还有什么未尽之事,直接去杜府即可。   夏侯琮自知理亏,人都下来了,他再拦着就没有必要了。倘若他调查的清楚些,便可知道杜月芷在杜府是什么处境,然而杜家防守如水桶一般,想知道一言半语,需要耗尽许多人力物力。对于杜月芷,他知道的仅有一些皮毛。   所以杜月芷搬出杜家,夏侯琮自然起了退意。   杜怀胤和夏侯慈经过杜月芷一点拨,纷纷找到了劝说的理由。   这一次,明显感觉到夏侯琮已经快要放弃了。   “殿下,请问我们可以走了吗?”杜月芷再次询问。   她的小脸藏在斗篷大大的风帽下面,只露出一点莹白如玉的下巴,小巧的鼻梁,以及可以想象得到的,泛着冷光的眼睛。夏侯琮心又痒又后悔,痒的是对这个人的兴趣不减反增,后悔的是没能成功将她带走。   “当然。”夏侯琮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妹妹好好休息。”   煮熟的鸭子,到了嘴边却飞了。   看着杜月芷离开的背影,夏侯琮再也笑不下去,狠狠一拳砸在马车上。周围的侍卫大气也不敢出,过了一会儿,只听夏侯琮凶狠道:“今日的事,谁都不准说出去,否则格杀勿论!”   “是!”   杜月芷一直坚持到走出夏侯琮的视线,两腿一软,差点摔倒。两人连忙将她扶住,杜怀胤满脸心疼和愧疚:“月芷,你怎么样?”   杜月芷摇了摇头:“有些头晕,没有大碍,哥哥不必担心。”   “你都这样了,还说没什么。罢了,先送你回家,等你休息后再说。”杜怀胤直接将杜月芷送上了马车。   杜月芷头还是晕的,对杜怀胤道:“这是二姐姐的马车,得等二姐姐一起走才行。”   “我去找他。”杜怀胤二话不说,吩咐家奴将马车守好。这些都是侧府的家奴,所以不用十分忌讳,等杜怀胤带来杜月镜,便可以一同回府。   夏侯慈默默跟在一旁,等杜怀胤稍微离开一会儿后,他掀开帘子,从袖子里掏出一个东西来。   女儿结下琅琊玉,贵气在空气中微微荡漾。   杜月芷眼睛一亮,立刻紧紧握在手里:“原来在你这里。”   失而复得的玉佩在手中发出淡淡的光辉,杜月芷几乎要落下泪来,不住的谢夏侯慈。   夏侯慈抿抿嘴唇,声音很低:“月芷姐姐,你不用谢我。其实我早就看到了你,只是没有确认,害你受了这么多苦。我很没用。”他心里仍然很后悔,如果早些拦下夏侯琮,是不是就没有后来这么多事。   杜月芷一手拿着玉,一手摸了摸他的头,轻声道:“你不要妄自菲薄,是你发现了我,才将我解救于水火之中,你还带来了这块玉,对我来说很重要。在我心里,你勇猛果敢,厉害非凡。原来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你已经能担起这么多责任了。月芷姐姐很感谢你。”   “你不需要道谢,我喜欢对你好。”   夏侯慈脸上泛起赧意,他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杜月芷手掌既小且软,男子的骄傲不想让她摸自己的头,可又十分享受这短暂的亲密接触。他眼巴巴看着杜月芷,不知为何总让人想起小狗,眼睛又大又黑,湿漉漉的。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夏侯慈注意到杜月芷一直握着玉不放:“这块玉是九哥送你的,你一直带在身边么?”   杜月芷在夏侯慈面前从来没有刻意隐瞒过什么,当下微笑着点点头。   夏侯慈心里泛起一点莫名的酸意,忽而凶巴巴道:“我听母妃说,九哥就快回京了。”   “真的?”杜月芷又惊又喜:“什么时候?”   “他们前几日已经启程,大概就这一两日的时间便到了。”夏侯慈扭过头去。   不等再看到杜月芷的反应,他已经跳下马车,头也不回地走了。   杜月芷还想多问他几个问题,他却有几分赌气的意思,也不知道为什么。杜月芷细细想了一回,也没觉得哪里不对。   不过夏侯乾回京,确实是个好消息。她紧紧握着琅琊玉,只觉得心里豁然开朗。   过了一会儿,杜怀胤将杜月镜带了过来。   杜月芷原以为杜月镜看到杂耍,又赏了烟火盛宴,会十分开心。哪知杜月镜恹恹的,不仅没有高兴起来,反而很低落。杜月镜向来无事也要说一箩筐话,自上了马车后,她便沉默的很,仅仅问了平安,便靠在一边,望着外面出神。   杜怀胤又严密嘱咐了一番,这才放开马车。   马车辘辘行驶一段路,杜月芷看出杜月镜心里有事,杜月镜身边跟的是阿玉,她招了招手,让阿玉过来。   “二姐姐怎么了?”   阿玉看了看杜月镜,叹了一口气:“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她跟薇姑娘原准备回府,忽然又返回来。我们远远跟着,看见二姑娘上了二楼,然后,然后……”   “然后?”一听有杜月薇在,杜月芷心里就有了不好的预感。   “然后我们姑娘跟中了邪似的,把一壶酒水浇在丁闲小姐身上。丁闲小姐的头发和衣服都湿透了,她很生气,质问我们姑娘为什么这么做。我们姑娘一言不发,别人看到丁闲小姐的狼狈模样,都笑了起来。后来丁闲小姐就哭着走了……”   人都哭了?看来当时场面一定很难堪。   杜月芷看着杜月镜,忍不住道:“二姐姐,真的是你做的?”   杜月镜原本什么也不说,经不住杜月芷的劝说,眼眶一红,沉默地点了点头。   “你……”   这不是杜月镜的行事风格,杜月芷坐到杜月镜身边,看她愁眉不展,悄悄问道:“是不是大姐姐逼你这么做的?”   杜月镜僵住,末了,闷声闷气道:“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我猜的。”杜月芷搂过杜月镜的肩膀:“我知道你心里苦不堪言,今天也受了很多委屈。是我对不住你。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你白白吃亏的。”   杜月镜听了这番话,心里的酸楚去了一半,不那么难受了。她不信别人,但她一定会信三妹妹的话。因为三妹妹要么不说,说了,从来不失信于人。只是她做了这种事,有愧于丁闲,不知该如何是好。   天还有些冷,两人互相依靠在一起,等回了府,杜月芷便在侧府歇下。两个少女累极了,什么也没对朱氏讲。等杜羲回府后,沉着脸将杜月镜叫到书房,杜月芷连忙跟过去,但杜羲谁都不允许进。过一会儿,就听到训斥声越来越大,连朱氏都惊动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3章 心思   杜羲将杜月镜着实教训了一番。他自认不是严父, 对待杜月镜和杜怀樽从来都是给予足够的信任和自由,这么多年来他们兄妹二人克勤守己, 落落大方, 令他很是欣慰。但是最让他骄傲的女儿居然会因为一点小事,将酒水浇在同龄的小姐身上, 震惊和失望充斥心中, 杜羲露出这么多年来最为严厉的一面。   杜月镜毫无疑问被吓到了, 父亲的失望她又何尝不知,但是每当话溢到唇边, 又被她吞了下去。她含着泪, 垂着头一言不发, 直到朱氏进来。   杜羲拦得住所有人,唯独拦不住朱氏。她身着一身淡湖色裙子, 开春以后, 脸上白胖了几许,行事稳重,更加富有味道。她先是一把将女儿搂在怀里, 而后温柔地看着杜羲:“二爷,镜儿是什么样的人, 别人不清楚, 你我还不清楚吗?你就这么不分青红皂白地训斥她,不给她说话的余地,这怎么行呢?”   然而并不是杜羲不给杜月镜说话,实是杜月镜一言不发, 无论杜羲怎么徐徐善诱,都只是垂手不语,所以杜羲才这么生气。杜月镜怎么说的出来呢,如果让父亲知道这一切,他该多么为难,且这件事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她受点委屈没有什么,不要祸及父亲。   朱氏看着女儿隐忍不发的样子,母亲的直觉告诉她,女儿一定有难言之隐。   这个时候,只有母亲才能化解父女二人之间的矛盾。朱氏婉言劝了一会儿子,见杜羲仍然冥顽不灵,当下直接将气到冒烟的丈夫赶出书房,又将杜月镜和杜月芷送回闺房休息。   “母亲,父亲讨厌我了吗?”杜月镜拧巴着小脸问。   “怎么会,你父亲最爱的就是你,今天他训你也是为你好,到了明日他就后悔了。现在你们好好休息,有什么话,睡醒再说。”   她们真的累坏了,特别是杜月镜,受了这么多委屈,哭得眼睛都红了。朱氏亲手打了洗脸水,挽起袖子,将两个可怜兮兮的少女洗干净,包上柔软的睡衣,点燃了甜甜的息香。房间又暖又香,她们很快就眼涩起来,躺在床上,不停打着瞌睡。   “好好睡一觉,天塌下来,有母亲给你撑着。”朱氏摸了摸女儿的小脸,为她们二人盖上熏香的被子,暖暖白白的手拂过,只觉得外界发生什么,也与她们无关了。   杜月芷眼神朦胧,非常困倦,一会儿看着床顶,一会儿看着朱氏,这一切来得那样美好,简直就像做梦:“二叔母……”她喃喃叫了一声,那双手便落在她脸上,犹如母亲的手,温暖安宁。   才不过一会儿,两人就沉沉陷入梦乡。   朱氏在一旁轻轻拍着她们,待她们入睡后,吩咐仆人熄灭烛火,好生伺候,这才带着人出去,临走前道:“叫阿玉过来。”   既然女儿不肯说,那么从阿玉身上下手,大概也能猜出当时发生了什么。事实果然如此,朱氏没有猜错。回房后,她又将自己的见解告诉给杜羲,一一分析,才剥离出沉沉迷雾,露出事实真相。   第二日,杜月芷醒来,外面太阳升的老高,她啊呀一声,只道请安迟了,连忙推醒还在睡着的杜月镜。杜月镜散着头发,迷迷糊糊坐起来,看见杜月芷忙着下床,她又倒了下去。杜月芷哭笑不得,只得自己先行梳洗。   琳琅早上从那边过来侧府伺候,没等杜月芷问,自己先将一天发生了什么说给杜月芷听,末了,道:“昨日薇姑娘突然派人送了几碟子糕点过来,说姑娘绣了一天东西,定是忙累,吃些好吃的糕点解乏。我们不敢不收,幸好她们真的只是送糕点来,送完就走了,只是这话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杜月芷心里通透,看来杜月薇已经知道所有的事,特意上门耀武扬威。   刚洗完脸,兰蔓进来,笑道:“姑娘原来已经起了。二夫人刚从老太君那儿回来,说昨日你和二姑娘说话说迷了,在侧府歇下。老太君忙道,你姐妹二人难得有说这么多话的时候,早上不必去请安,好好在一处玩一会儿。”   既然醒了就不好再睡,两人梳洗过后,用过早餐,便往朱氏房里来了。朱氏正在窗台下看一本册子,杜怀樽也在。朱氏见她们来了,便笑着让她们坐。杜月镜还有些困意,呆呆坐着,手里端着一杯茶,与杜怀樽聊天醒神。   杜月芷看见朱氏只顾看着那本册子,疑道:“这是什么?”   杜怀樽笑道:“三妹妹,你也没见过吗?这是一本花名册,今年扩府建,工程大,进了不少人,老太君忙不过来,让母亲帮着将这些人编排一下。”   杜月芷听了,心中欢喜:“自从二叔母身体好了以后,老太君又开始让二叔母帮着管理杜府,今年开春以来,大事小事都要过去商议呢。”   “左不过就是一些杂事,我闲了这么久,也是该舒展舒展筋骨了。说起来,这还是你的功劳。”朱氏合上册子,招了招手,让杜月芷坐到身边来:“你救了二叔母的命,想让我怎么谢你?”   杜月芷哪里用朱氏谢她。她那双温暖的母亲的手,拂过她的额头,已经是最大的谢礼了。   朱氏又转而与杜月镜说话:“昨夜的事,我已经知道了。”   杜月镜大惊:“母亲,我还什么都没说。”   朱氏语气柔婉:“你小孩子家家的心思,还能瞒过母亲去?要不怎么说你们小呢,遇到一点子事,就慌乱的不得了,自作主张,闯下祸来。”   杜月镜脸一红,坐到母亲身边挨着她:“母亲,那你想怎么办?”   杜怀樽道:“月镜,你现在想起母亲了,怎么昨夜还死鸭子嘴硬,什么都不说,我以为你打算瞒到地老天荒呢。”   “哥哥!”杜月镜嗔道。   朱氏摸了摸女儿的头,道:“樽儿,别欺负你妹妹。你妹妹是一根筋,哪里能想到那么多,别人闯祸只想着想办法解决,唯独你妹妹是想挖土把祸埋起来。”   “母亲!”杜月镜忍不住大羞。   一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   杜怀樽笑了笑,又对杜月芷道:“早上大哥看你没过去,让我多照顾照顾你,他这几日忙,不在府里,你若是有事就告诉我,我帮你转达。”然后又补了一句:“不一定是转达,若是三妹妹不嫌弃,我也可以帮三妹妹直接解决。”   杜月芷笑着称谢。   对于杜月薇抓到自己的把柄,杜月芷是打算自己处理的,但是朱氏却怜她小,不该为这种事多费心思:“今年你又瘦了许多,该是心事太重的缘故。大房怎么样,自有我来帮你,你还得好好调理身子,莫要自己辜负了自己。”   杜月芷何尝不懂这个道理,用午饭时,她平素只吃一点饭,配一点汤,在朱氏面前,哪里敢吃这么少,朱氏为她夹菜,她心情好,全部吃了下去。只是回到房中,又全都吐了出来。   一连过去数日,杜月薇无事就在她面前晃悠,明说暗讽,杜月芷都忍了下来。杜月薇有了她的把柄在手,得意之色突破天际。   杜月镜她暂时不敢惹了,毕竟朱氏手腕了得,堪比常氏,常氏为日后着想,总不许她与杜月镜起过多矛盾。杜月薇志不在杜月镜,且杜月镜的事后来传到老太君耳朵里,老太君也斥责了杜月镜,并天天让杜月镜跟着自己抄写佛经,清心养性,杜月薇想为难也为难不到。   所以她就一心折磨起杜月芷来。   她让杜月芷陪着自己练刺绣,故意扎了杜月芷好几针,还故意撕烂了杜月芷刚绣好的帕子,让她在教刺绣的苏绣娘面前不得不撒谎。   这些小事数不胜数,杜月芷心中烦闷不已,日渐消瘦。   “姑娘这是怎么了,什么都吃不香,到底该如何是好?”   “到底说出几样能入口的菜,奴婢必定为您弄来。”   “我知道了,吃些爽滑的甜食……”   大家七嘴八舌,为了杜月芷吃东西操碎了心,最后还是琳琅道:“姑娘是心里存了事,哪怕你们弄来满汉全席,姑娘也吃不下。”   “怎么能不满腹心事呢,本来姑娘一直就没什么兴致,大房还总来气姑娘,从来没有和气的时候。”   杜月芷听了一耳朵,实在听不下去,道:“各位好姐姐,你们出去玩儿吧,让我静一会儿。”所有人都出去了,唯独琳琅留了下来:“我给姑娘捶捶吧,绣了这半日,脖子怪酸的。”   杜月芷默默允了。   琳琅便过来捶着,忽而一阵大风吹了进来,只听咣榔一声,两人吓了一跳,原来风把挂在墙边的美人风筝给吹掉了。琳琅捡起风筝,正要挂上去,忽而想了一想,欢喜道:“姑娘,不如咱们放风筝玩吧?”   杜月芷看着她,琳琅径直抱着风筝过来,外面看了一眼:“今天天气好,正是放风筝的好时光,今年咱们还没放过呢。”   杜月芷一想也是。她本好玩,外面天光明媚,花香阵阵,确实是放风筝的好时光。   “现在还有些冷,到了下午再放罢。”杜月芷吩咐。   “那么奴婢这就去准备。”   “不过是玩而已,需要准备什么呢?”杜月芷摸了摸风筝笑道。   琳琅笑而不语。   到了下午,天气暖暖的,杜月芷脱了大衣裳,穿着淡黄色的衫子,轻装上阵。   杜府很大,杜月芷住的荷花洞子与其他人相隔甚远,那荷花池旁边,就是一大片空地,才刚让人打理过。软软的草碧绿一片,怡人可爱。   一切都备好,琳琅看准风向,拉着风筝跑起来,紧接着松手一放,风筝突地飞起来,越飞越高。大家都围住琳琅,看她放起来了,都七手八脚也准备放。   琳琅跑过来,将风筝放到杜月芷手里,杜月芷拿在手中,也放了起来。   线圈呼啦啦转着,风一大,张力立显,手都快要握不住了。杜月芷见风筝越飞越高,正高兴着,不知从哪儿飞来一只鹰风筝,在美人风筝旁边转来转去,怎么飞都甩不开。杜月芷一紧张,走错了方向,竟和那只鹰风筝缠在了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这也算出场了吧,吧? 第114章 漂亮   正值三月末, 天气清朗,风软枝轻, 杜月芷的美人风筝宛若翩翩仙子, 两条玉带翻飞,在蓝天下轻盈起舞。飞得越高越远, 掌中的线忽急忽缓, 杜月芷身姿轻盈, 随着风向慢慢踱着步子。   她的心好像也随着那筝越飞越高,高过杜府的墙, 高过京城的楼阁, 高到无边无际的苍穹, 自由不羁。那么轻,那么舒服, 仗着风如仙人般遨游。   她风筝放的极好, 别出一格,忽而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只雄赳赳气昂昂的猎鹰风筝,全身涂着黑羽, 目若赤金,双爪紧勾, 从边上窜了出来, 加入风筝阵。起先它飞得很低,随着美人风筝的飞高,它也跟着节节攀高。   很快,它追上了美人风筝, 但也并未一味求高,反而是左右兼顾,与美人风筝你争我夺,互为上下。   “快看,这两只风筝好漂亮!”   现在飞得最好的就是美人风筝与猎鹰风筝,小丫鬟们放不好,都仰着头看这两只风筝竞技。   杜月被这只猎鹰激发了斗志,她在草地上旋转跳跃,裙裾翻飞,脚步如莲,仰着小脸,指间操纵着细长的风筝线。   猎鹰也不甘示弱,逐渐有反超之势。   但到后面飞到无限高之时,便有了些无赖,紧紧缠着美人风筝,撩拨一下,等美人风筝追上来才继续飞。   直到最后,杜月芷实在没有力气了,猎鹰再怎么撩拨,她也无法追上去。   且,线到了尽头。   猎鹰乘风破浪,锐不可当,在一望无际的蓝天展翅高飞——也没飞多久,很快它发现美人风筝飞不上来,又降了下来。   杜月芷以为它要来铰线,跑得远远的。哪知心里一紧张,操作失误,竟与猎鹰的线缠在一处。   “啊呀,风筝缠在一起了!”丫鬟们纷纷叫道。   杜月芷试着去解,但这是在天上,并不是想解就能解的。   那只猎鹰反而居于美人风筝之下,飞势缓慢。   “这是谁的风筝呢?”杜月芷左右一看,大家各自检查,并未发现猎鹰风筝的主人。   “现在天气和暖,这里又是偏院,说不定是别家的风筝误闯了进来。”有人道。   这话倒不错,可怎么办呢,线缠在一起着实令人头痛。杜月芷无意打扰别人放风筝的雅致,便吩咐琳琅:“去拿剪刀来。”   琳琅拿了来,忍不住道:“姑娘,放得这么好,绞了可惜。”   杜月芷目不转睛,看了那美人风筝一阵,笑道:“已放到尽头,尽了兴致,该放它去了。”   说着,剪刀一剪,手顿时轻了。美人风筝挣开,没了线的束缚,随风悠悠而去,越来越远,直至成了一个黑点。   而那只猎鹰没了美人风筝的缠绕,往上持续飞了一段时间,待发现美人风筝离开,便也断了线,被大风一吹,飘飘而去。   风向是一样的,猎鹰追在美人风筝后面,也消失在天际。   “那边怎么也绞断了线,明明还可以再放一会儿的。”青萝扼腕叹息。   抱琴笑道:“许是没了对手,独自放着也没意思罢。”   众人仰着头看了一阵,兴奋,赞叹,惋惜,各有不同。剩下的丫鬟们放的放,收的收,玩得好不高兴。杜月芷玩尽兴了,心情豁然开朗,此时琳琅恰好端过茶来,杜月芷顺手从托盘上取茶,琳琅道:“姑娘,风地里喝茶不好,您放了一下午,也该累了,奴婢陪您去那边走走吧。”   这句话深得杜月芷之意,她玩够了,正想走走。说着便到了那边,离众人远远的。绕过拐角,便是一处极为安静的草地。如今荷花洞子早已不像杜月芷刚来时那样荒凉了,杜府府建,开春便大力整修了一番,假山,河流,石雕,应有尽有。琳琅边走边道:“老太君说,今年错过春光,若是去年修了,还能再修一个小花园,再放几只仙鹤,小花鹿进去,又好玩又好看。如今推到下半年再建,老太君说,等咱们闲了,还能去看看图纸呢。”   杜月芷道:“这已很好。我倒是喜欢安静些的。”   恰好走到一处靠墙的假山,独独伸出两处突出的光滑石段,不高不低,恰好像是两个座位。杜月芷看反正没有人来,她便提起裙角坐了上去,还挺舒服的,便让琳琅放下托盘:“让你陪着我,我于心不忍。你过去玩吧,等结束了过来接我。”   这里离前边近,倒也没什么,且杜月芷素来喜欢静坐,不喜人打扰,琳琅答应着,将托盘放在一边,左右检查一遍,没什么缺漏了,这才走开。   杜月芷一人饮茶,暖风习习,她舒服的很,便有些放肆,用帕子盖在脸上,躺在假山上晒太阳。   鹅黄色的裙角如同花束,在风中轻轻荡漾。   杜月芷眼睛闭着,感觉身边有了人,挡住了阳光,以为琳琅去而复返,却因为睡的舒服,便道:“怎么不去玩儿呢,我不用伺候……”   隔着帕子,唇边触到柔软的东西,杜月芷因为晒太阳过于舒服,身体软软的有些迟钝,伸手去推,哪知被火热的大掌紧紧攫住,耳边传来熟悉的男子声音:“是我。”   丝帕轻薄如蝶翼,他弯腰,隔着丝帕亲吻她。   似春风一般温柔,似骄阳一般滚烫。   杜月芷晕迷了,闭着眼睛想:如果这是幻觉,就让这幻觉持续久一些吧。   她与他分离太久。   他蛮横地进入了她的心,呆的时间太久,赶也赶不出去。杜月芷忽而有些委屈,有些生气,气他走得时间太走,气自己立场不坚定,更气……这幻觉真实得可怕,她对他已思念入骨,再也不如以前那般冷静了。   耳边传来一声轻笑。   连轻笑都这么真实。   杜月芷想翻身,将他赶出脑海,哪知手腕被人握住,将她拉起来,脸上的丝帕缓缓落下,眼前站着的男子,华冠黑衣,面容俊秀,深目如千山雪岭,唇边浅浅含着戏谑的笑,不是夏侯乾是谁?!   他走了半年,脸上的线条硬朗了些,眉目越发英挺,修长的身躯有了迫人的气势。在西丹运筹帷幄,深入雪山救人,归途中遭到多次暗杀,他历经艰险才回到京城。可是在她面前,他收敛了所有的凶狠,将埋藏心底的温柔拱手托出,生怕吓着她。   “你……”杜月芷呆呆看着他,又垂下头摇摇自己的脑袋,再次睁开眼。   这一次,幻觉没有消失,她不由自主伸手在夏侯乾的脸,手臂上摸过,有温度的,活生生的人站在她面前。不是幻觉。   夏侯乾对她的十八摸甘之如饴:“芷儿,这么久不见面,你对我竟如此热情……”话还没说完,杜月芷在他手臂上狠狠一拧,夏侯乾微痛,还保持着微笑和风雅。   杜月芷拧了一下不解气,又在他胸前打了一拳。   女子的拳头即便再用力,也不过是轻轻软软的,倒像是娇嗔,打得夏侯乾心中满是欢喜。杜月芷又打了几拳,打着打着,头抵着夏侯乾的胸膛,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襟。夏侯乾感觉不对,托起她的下巴。   她眼睛微垂,幽幽抬起睫毛,眼眶里滚动着清澈的泪水,却一滴也没落下。   只是牙齿紧紧咬着下唇,唇色发白。   “怎么了?”夏侯乾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芷儿,我回来了。”   她那双汪着眼泪的大眼睛,太令人心疼。   究竟是受了什么委屈,让她咬的下唇发白,连话都说不出来?夏侯乾怕她咬坏了自己,二话不说,直接吻了上去。杜月芷扭头,然而下巴被他掌控在手心,根本动不得,继而是他的火热的唇,他的牙齿,他的舌,攻城掠地一般,强硬地进入她。   杜月芷紧闭着牙关,但是敌不过他的霸道,她狠狠一咬,口中有了血腥的味道,却不是自己的。夏侯乾的眼眸发暗,将她逼着靠在假山上,后脑枕着自己的手臂,狠狠吻着她。   “我不——”   她又不乖,又不说话,又倔强,但是她的唇是软的,她的气息是香的,她所有的反抗在他看来都只是闹别扭。   “乖,要咬就咬我好了。”他的话在齿间,暧昧温热。   杜月芷终于软了下来,不再咬他,任他侵入她的所有,扫荡着她的唇,她的未语。   眼泪悄然落下,如连串的珠子,打湿了她的小脸。   然而这么可爱的她,就连泪水也是甜的。   夏侯乾一颗颗吻去。   这个吻绵长,结束时,杜月芷已经不在哭泣。夏侯乾用帕子轻轻擦着她的脸,动作轻微,一点都不痛。   夏侯乾用手点了下自己的舌。舌被她咬破了,微痛,不禁扭过她的身体,故做严肃:“小东西,看你做得好事。”   杜月芷面颊绯红,大眼睛扫了扫,有些窘迫道:“我不是故意的。”谁让他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亲她,她是正当防卫,根本没想过会将他的舌头咬破。   不过她一开口,夏侯乾的脸色就变得柔和了:“你总算说话了。我还怕你憋坏了。刚才你哭什么?可是想我了?”   杜月芷无言地看着他。   这个人怎么脸皮这么厚了?   “才没有!”   夏侯乾可是越来越喜欢她了,这半年不见,她好似没有原来那般清清冷冷的,反而多了许多烟火气,这样很好。她似未经雕琢的原玉,他怕她被人发现,更怕她孤独凄清。看着她的脸,又瘦了些许,夏侯乾心中沉思该如何养起来。   “这是什么?”杜月芷方才摸到夏侯乾袖子里有个鼓鼓囊囊的东西,顺手掏了出来,一看便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甜党让我看到你们挥舞的双手~~~ 第115章 为难   那是一只乌黑的梭子, 被铰断了线,沉沉卧在手心。   杜月芷顿时想到那只猎鹰, 微微笑了笑:“原来是你?你怎么知道我会放风筝?”   夏侯乾反问道:“为什么不知道?心有灵犀一点通, 你这小脑瓜里想什么,我一清二楚。”   杜月芷满是怀疑:“那你猜猜我现在在想什么?”   夏侯乾沉思, 绕着杜月芷踱步, 上下打量, 而后道:“你现在……想吃。”   杜月芷看他神神秘秘的,还以为他真能猜透她的心思, 没想到是这个, 不由得被逗乐:“这算什么。我想吃什么?”   夏侯乾抬起手, 他的袖子宽宽大大的,刚才拿出了那只梭子, 杜月芷见状便再去掏, 掏出了两块牛油纸包着的东西,她拿在手里,亦不知道是什么, 夏侯乾道:“打开看看。”   杜月芷打开,干净的油纸包着的, 一块是雪白的奶酪, 方方正正,香气四溢,一块是四五个捏的晶莹剔透的糖人儿,通身透明, 小指大小,原以为是硬的,没想到却是软绵绵,犹如面团,杜月芷闻着甜香扑鼻,低头咬一口,却又像肉富有嚼劲。   “咦?”杜月芷歪着头,举在太阳底下,确实是透明绵实的:“这个……”   夏侯乾笑道:“这个叫蜜竿,我从西丹带回来,特意让你尝尝。好吃吗?”   杜月芷连连点头:“好吃。”说完,又咬了一口,糖甜而柔软,她吃着吃着突然道:“我小时候吃过的。”   “嗯?在哪里?”   杜月芷依稀记得自己是吃过的,这种肉肉的软软的糖,京城没有,她因为爱吃甜,印象深刻。但吃的时候人还很小,只记得是在马车上,昏昏欲睡之时,母亲怕她睡着着凉,拿给自己的。但她实在记不起来那天去了哪里。   夏侯乾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   他从西丹带回来的东西,因为西丹和大郯并未通商,且这并未作为贡品流入皇城,杜月芷说吃过,那就一定是吃过。   难道她见过西丹人?   杜月芷将蜜竿和奶酪小心地收了起来,夏侯乾笑道:“怎么不吃了?”   杜月芷脸色微红:“我想慢慢吃。”   “放心,还有许多,我已经送到你院子了,够你吃好一阵了。”   “……好。”   “我看你瘦了许多,以后有我在,会把你重新养胖的。”夏侯乾摸了摸她的小脸,闲情逸致之后,便是正事了:“我听说你差点被我二皇兄劫走?”   杜月芷道:“他并没有成功,被十一殿下和我哥哥拦下来了。”   “好端端的,他劫你做什么?”   “……我亦不知。”她垂头,躲避夏侯乾的目光。   夏侯乾炙热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良久才道:“即是为难,不说也罢。”   杜月芷松了一口气。   其实可以再逼的,只是她的模样,分明是不情愿的。夏侯乾可以逼这世上的所有人,却不忍心逼她。且两人独处好一会儿,那边丫鬟已经放完了风筝,隐隐有过来的意思。杜月芷抬头看着那边,正要开口,忽而被夏侯乾捧住脸,吻了下去。   杜月芷怔了一下,唇已经被火热入侵,这一次的吻来得凶猛,且有些痛,略带惩罚的意味。夏侯乾咬着她的唇瓣,她的舌尖,炙热的牙齿狠狠下压,却每每在要咬破时,便松开了。杜月芷蹙眉,想推开他,却又被他牢牢钳制。   他疯了吗?吻得昏天暗地时,杜月芷起不得身,又挣不开他。   一直到夏侯乾觉得舒服了些,看她被自己吻的站都站不住,鼻息紊乱,面色绯红,娇滴滴软绵绵,这才放开了她。只是手臂还霸道地搂着她的腰:“小小罚你一次。”   杜月芷大口大口喘着气,小手伸出来要打他,被他一掌包住,握在手心,放在唇边咬了一口。痛。   杜月芷气结。   夏侯乾在她面前从来都是很温柔的样子,像这般让她痛的时候,少之又少。是因为她不说实话吗?杜月芷实在想不出什么办法让他不起疑心。 “丫鬟们要过来了。”杜月芷轻声道。   夏侯乾揉捏着她细细软软的手指,要是以前弄痛的时候,她早就抽回去了,现在却任他搓揉。明明是生气的样子,却很动人。即便是被吻乱了心,也能很快恢复冷静。大概就是这样的她,稍微露出几分本性,便让人欲罢不能。   夏侯乾松开她的手,帮她整理了头发和衣裳,温热的手触到她的脸蛋,杜月芷突然想对他说出实情,却听有人叫道:“姑娘!”吓得杜月芷连忙转身,原来是青萝。一阵微风吹过,再一回头,周围就只有她一人了。   他走了。   青萝跑过来,见杜月芷正四处看着,自己也跟着四处乱看,什么也没有啊。她奇怪地问:“姑娘,您在找什么?”   杜月芷心头有些失落,摇了摇头,道:“你怎么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6章 亲近   琳琅轻手轻脚穿过草地, 回到小院四处观察片刻,确认四周没人, 便走到院子后面, 那里早已站着一个俊逸清朗的身影。   “参见殿下。”琳琅神情肃然,行了礼, 内敛凛然的气息与平素的温和截然不同。   “免礼。”夏侯乾转过身来, 双目犹如浩瀚云烟翻滚, 良久,唇边浮起笑意:“琳琅, 看来这段时间, 你过得很好。”   “是姑娘待我很好。”琳琅微微颔首。   “她可有发觉你是我的人?”   “没有。”琳琅素来警觉, 且又是在杜府历史清白的丫鬟,绝无半点马脚露出。   很好。   夏侯乾从来没有信任过杜月芷会照顾好自己, 所以早就在遇到她的那天, 就做好了一切安排。琳琅曾是他的影卫,武功计谋都非常了得,在他的安排下潜伏在杜府做低等丫鬟, 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影卫能悄悄到杜月芷身边保护她, 而不被别人察觉。这样, 才能得到关于她的所有信息,无论她的喜怒哀乐,还是她的危机四伏。   即便她将来责怪他老谋深算,也比她这时默默忍受强。   她以为, 什么都不说,他就拿她没办法,束手无策吗?   “告诉我关于她的一切。”   琳琅深吸一口气,将他走后发生的所有事情全盘说出。   “殿下,关于二殿下私自劫走姑娘,属下虽未查出姑娘与二殿下的关系,但是姑娘似乎极为厌恶二殿下的靠近。且因为这件事,姑娘现在有苦难言,被长姐挟制,半点自由也没有。她最近消瘦得厉害,不是因为长姐处处使绊子,而是因为她心思重,总是怕自己用计伤害到旁人,表面看起来什么事也没有,其实夜间,她很少睡着,整夜整夜地翻身……”   琳琅说一句,夏侯乾的脸色就沉三分,直到琳琅说完,一抬头,差点被夏侯乾吓到。   “殿下……”琳琅大着胆子叫道。   她看到那个男人一拳砸得树干发颤,眼睛微狭,浑身散发出冷酷暴虐的气息。   这是琳琅作为影卫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发觉到夏侯乾眼中毫不掩饰的浓浓杀意。   ————————————————————   “姑娘,快走罢。”   杜月芷只当青萝她们已经放完了风筝,却没想到原是朱氏派人来请,说是老太君要与她们商议将荷花洞子扩建的事情。   杜月芷听完,便回房换过衣服,命人将房中收拾了,左右看了一眼:“琳琅呢?”   “琳琅姐姐出去收茶具,还未回来呢。”令儿答道。   杜月芷听了作罢,自打琳琅来了以后,无论内外都是可靠又足智多谋的丫鬟,她竟有些依赖她了。杜月芷自己暗笑一下,便带着青萝和抱琴去了。   “三姑娘来了。”丫鬟一连声叫着,殷勤打着帘子,杜月芷走了进来。   到了老太君房里,只见朱氏身穿一套雍容华贵的深紫叠绸盏兰裙,梳着朝月髻,面容白净沉静,正站在地下,握着一只账本跟老太君说话。常氏虽然坐在老太君身边,打扮亦是华贵,然则与讲账本的朱氏相比,却逊色许多。   大房的于姨娘也在,抱着庶子杜怀信坐在下首,一旁站着奶娘和丫鬟,手里皆拿着垫帕,被褥,暖衣等婴儿所用之物。   杜月芷请过安后,老太君便让她就近坐下。常氏眼睛一下子就冷了——那是杜月薇常坐的地方。杜月芷迟疑片刻,正想回身说话,忽而胳膊被人热情地端住。   杜月芷回头看时,只见朱氏对她使了个善意的眼神,要她无需顾虑太多。   是啊,有二叔母在,她确实不用顾虑太多。   “给三姑娘倒茶,要上次喝的小蝉眉。”朱氏脸上露出笑意,亲自带着杜月芷坐下,挥了挥手,便有人奉上茶来。   朱氏自身体好了以后,精神渐佳,她原也是做过一段时间的主母,行事稳重大方,不输常氏,老太君便还让她帮着自己管理两府大大小小的事。   朱氏心疼杜月芷,与常氏不同,但凡有好的,便也要杜月芷拿一份。从前的数十年,她有良夫爱子相伴,宅居闲散,不问外事。以往她不争,常氏也无意搭理,两府井水不犯河水。然而今时不同往日,自从常氏将手伸到侧府,蓄意谋害她的性命,杜月薇甚至威胁同为嫡女的杜月镜,身为母亲的朱氏忍无可忍。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还之。   朱氏有儿有女,大房敌意这么浓,她少不得做好迎战的准备。   论心计,论谋略,她比不上常氏,然而,论治家之道,只需要令下人信服,左右夸赞,便可反杀。   杜月芷在朱氏的提醒下喝茶,却见茶水碧莹清透,茶叶如银钩沉浮,香气清淡,久而不散,单看品相,便是好茶:“这小蝉眉是什么茶?我从未吃过呢。”   老太君握着佛珠,望着她笑道:“芷丫头,别说你从未吃过,这茶也是今年年初才到我手里,统共也没吃上两回。上次两位夫人过来与我对丫鬟们的月钱,正好灵珠沏了一壶,凑巧让她们尝了,从此就惦记上了,回回逼着我的丫鬟沏来喝。”   老太君闲来无事的时候,也喜欢与媳妇们聊一会儿子天,互相说说闲话打打趣。   这话常氏没接,朱氏笑道:“老太君实在是冤枉了媳妇,媳妇怎敢逼着老太君房里的丫鬟沏茶,实是我今日没看到灵珠,问了才知道她躲在小厨房给老太君熬茶。媳妇心想着这会儿子熬的也差不多了,所以一并送上来,三姑娘这也是凑巧赶上了。”   “看看我这个好媳妇,今儿也凑巧,明儿也凑巧,我这房里竟藏不下好东西了。”   老太君左右笑了一笑。   朱氏忙道:“怎么藏不下,老太君这大箱子大柜子立着,一有好东西就往里面塞,只怕都塞满了也不可知。怪道上次灵珠找我拿对牌取银子,说要修柜子,我还奇怪,好端端的又没受潮又没磕伤的,怎么就修起柜子来。灵珠不肯说,想是因为藏的宝贝太多,把柜子都挤坏了。”   杜月芷抿着嘴笑,故意问道:“二叔母,老太君日常没我们环绕膝下,晚上数着宝贝也能安睡。这下藏宝贝的柜子坏了,那可怎么办呢?”   “怎么办?唬得我忙亲自请了好匠人来,将柜子修得牢牢实实。只是好不容易修好,不知能管到几时。”   众人听了朱氏的回答,捧腹大笑。   老太君笑得伏在靠枕上,指着朱氏道:“看看这二夫人的嘴,竟比最伶俐的人还要厉害,你们快帮我说她。”   一时笑过后,杜月芷正色道:“二叔母,老太君鸿运当头,福气连绵不绝,宝贝自然是越来越多。要我说,不如老太君索性分一点子,省的一天天修柜子,倒麻烦。传到外头去,我们老太君少不得撒谎,说是我们这些孙女淘气,天天鼓捣她的柜子。”   又叹了一口气:“我们这些小孙女又不常出去,听不到,所以默默为老太君背了这黑锅,老太君回头意思意思赏一碗好茶,就揭过这篇儿去了。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呢。”   她作出一副苦恼的样子,秀眉微蹙,红唇嘟起,十分可爱。   老太君才笑过,这会儿听了杜月芷的话,又笑得肚子疼,叫灵珠请她过去:“让我捏捏你这小嘴,看你和你二叔母还能说出多少编排我的话。我常日在家,你也不过来陪我解闷儿,越发懒了,今日偶然过来,还说出一箩筐的淘气话,欺负你老祖母。”   杜月芷依偎在老太君怀里,老太君温暖的大手拂在她身上,十分安心温暖。   其实并不是她不过来,而是杜月薇不准她来。   杜月薇手里有她的把柄,杜月芷少不得暂时听她的。如非人去请,她断然不会与杜月薇起任何冲突。   “那我不编排老太君了。”她轻声道,像只小猫似得蹭了蹭老太君的手:“我守着老太君。”   老太君摸了摸她的头,见她像只猫儿一样又乖又柔软,令人怜爱的很,又是叹又是笑:“你们这些小孩儿,专爱哄人玩,偏偏我就吃这一套。”说着,侧头问道:“二夫人,才刚说那荷花洞子扩建的事,你核算出大概费用没有?”   朱氏翻了翻账本子,道:“首先是这路,整修起来,大概是二百五十两……水池,五十……围墙和院门也需要修……”说到最后一项,递上账本:“全部加在一起,大约是二千两。”   老太君刚想问问杜月芷还有没有要补的,却发现她伏在身边睡着了。她侧着身体,双手缩在胸前,小脸雪白,眼睛闭着,长长的睫毛落下两道阴影,安静而温婉。   她下午放了风筝,又见过夏侯乾,心情从低谷重归开心,人也懈怠下来,人一放松就睡着了。   朱氏看老太君沉思不语,也不知想什么,就走过来道:“想必是老太君这里暖和,三姑娘又亲近老太君,不知不觉睡着了。今天的事也没商量成,我让人把她送回去……”   “亲近?”老太君重复了一遍,似有惊讶。这个素日端庄有礼,克制谨慎的孙女,居然毫无预兆地在她身边睡着了,老太君心底不知为何涌出浓浓的祖孙情,良久,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悦然笑意:“让她睡吧,我们继续商量就是。”   而后,又命人拿过枕头与暖被与她盖着。   众人倒吸一口气。   常氏素来忍得住,花多少银两与她无关,然而花在杜月芷身上,她万万不能容忍。此时见杜月芷在老太君榻上睡着,老太君甚至毫不计较,她赫然觉得杜月薇的地位岌岌可危。但是她能控制自己,不管何时都是一副优雅从容的姿态:“老太君,媳妇有话要说。”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肝阴阳师,斗鸡的时候,我的雪女总是被虐,我因为太心疼,所以去刷御魂把我的雪女装备弄好一点   抽不到SSR,雪女就是我的王牌,王牌被虐,能不反抗吗?!   我觉得女主就好像这张王牌,SR级的王牌,只能过得比别人家的艰难些 第117章 谢客   常氏在这里坐了好一会儿, 皆是饮茶不说话,此时开口, 倒让老太君愣了一下:“大夫人, 你说。”   众人知道大房与杜月芷不合,便竖起耳朵听着。   常氏看了一眼躺在那里杜月芷, 心头忍不住火起, 但是脸上仍然如沐春风, 没有露出半分恼怒的意思:“我想着既是要扩建荷花洞子,少不得动用府里的人力物力, 若是要大兴土木, 府里又没有合适的人才, 不如重金从京城聘来这方面的能人,全让他们做, 或许能比我们看得更远想的更多, 也避免人事冗杂。”   老太君颇为意外,顿了顿,又问:“你可有合适的人选。”   “年初常家翻修园子, 月薇舅舅请来的就是。虽然赶了些,做工却一点也不粗糙。他们为许多大户人家做过许多新奇好看的设计, 且那些人也知礼的很, 从来不在府里乱逛,干干净净的。”常氏说着,便将那些能人巧匠的特别之处一一说了出来。她嘴皮一贯厉害,夸人与别人不同, 明贬实褒,听得老太君入了神。   朱氏看着常氏,只是笑而不语,侧过身去喝茶。常氏如果反驳这件事,很正常,但她现在积极促成这件事,倒是内里有鬼了。   “既是这般,不如我们也请他们来,左不过就多费一点银子,事情做得妥当就好。”老太君道。   常氏殷勤应了下来:“这还得费点功夫,今夜我写好信,明日早起就让人带去常家,若能来,皆大欢喜,若不能来,让月薇舅舅派人跑一趟,办妥了,必不会误了老太君的事。三姑娘院子里的事,该办得越快越好。”   她说话爽利,事事做得滴水不漏,老太君叹道:“大夫人,如今为着芷丫头办这事,我还当你心里会不舒服,却没想到你竟是如此豁达,不仅不介意,还能为芷丫头如此着想,实是我错怪了你。”   “老太君说哪里话。三姑娘说到底,也算我的女儿,母亲为女儿着想,天经地义。我心里疼她,只是碍于大爷……”常氏堪堪打住,目光又落在熟睡的杜月芷身上,真像一个母亲那般温和:“如今有老太君宠她,她便是再不喜欢我,我也想为她做点什么。就当弥补这些年对她的亏欠,说到底,她是杜府的小姐,与月薇并无不同。”   老太君最爱听这种话,当下心软了几分:“你有意弥补,便是好的。二夫人,你意思如何呢?”   朱氏看了常氏一眼,妯娌二人各自露出别人看不懂的笑容。朱氏道:“哦?原来以前是因为大爷的缘故,大夫人才对月芷百般折磨,这话我倒是第一次听说。”   常氏露出惭愧的神色。   老太君是知道杜璋一贯不喜欢杜月芷,常氏倒也没说错,至于是不是她刻意为难杜月芷,现在倒不重要了:“二夫人,大夫人既是有意弥补,难能可贵,从前的误会就让它过去,以后才是最重要的。”   朱氏轻扣茶杯:“老太君发话,媳妇莫敢不从。那就依着老太君的意思,让大夫人去请人罢。”   于是常氏便大张旗鼓作弄起来,每日人来人往,十分热闹。那些人果然如常氏所言,在荷花洞子周围测量,画图,且并不超过帷幔范围,要测量主屋周围,就先清空一大屋子的人,和和气气的,并不叨扰。全部测量完后,将图纸交上去,只待上头的人发话,便可以动工了。   杜月芷晨起梳妆,逗弄了一会儿雪儿,抱琴立在旁边,将外面的情况通报了一遍,杜月芷半晌不说话,最后道:“想不到这么快。”   抱琴疑虑道:“大夫人究竟打得什么主意,难不成真是要与您弥补关系?”   杜月芷淡淡笑道:“她若真这么想,那可就是我的灾难了。”   果然,就在一切准备就绪,老太君拨了银子后,杜月薇叫人把杜月芷叫过去。   杜月薇连日都没找杜月芷的麻烦,想是受了母亲的嘱托,这会儿见了杜月芷,先是以大姐姐的名义,辱骂一番。她骂得没有品味,杜月芷也不在意,眼观鼻,鼻观心听了一会儿。   杜月薇冷笑道:“想来我的话你也听不进去,我也不跟你多说,马上就要动工,你找个理由拒掉。”   杜月芷抬起头:“为什么?”   杜月薇道:“没有为什么,我不喜欢,不乐意。”   “既是不喜欢,不乐意,大夫人又为何要做这些事?”   杜月薇秀眉皱起:“你只需要照我的话做,其他的少问。”   “我若是不同意呢?”杜月芷冷冷道。   “你最好乖乖听话。”杜月薇冷哼一声,看都懒得看杜月芷:“否则我只好将你被二殿下劫走的事告知天下,让你成为杜府之耻!”   杜月芷觉得不可思议,她本来不想说的,此时却想与杜月薇理论一番:“我被人劫走,我反而成为杜府之耻?”   杜月薇扬起眉毛,轻轻走到杜月芷身边,手放在她肩膀上,亲昵得令人恶寒:“好妹妹,不然你以为你是什么?杜府荣光吗?一个妙龄小姐被男子劫走,消失那么长时间,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谁能知道?我甚至不需要证据,只需要放出风声,就会有人信。”   “我不在乎。”   “你不在乎?让我提醒你,你是庶女,如果二殿下娶你,你最多只能做妾,如果二殿下不娶你……大哥哥现在是太子身前的红人,最疼你了,如果这个谣言传开,为了你的清誉,他什么都会做。”   “杜月薇!”当听到哥哥两个字,杜月芷再也忍不住,沉下脸:“他把你当妹妹,你却要把他当作筹码?”   杜月薇起先听到她直呼自己的名字,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再听到后一句话,脸上涌出几分嫉妒夹杂着痛苦:“同样是妹妹,他待我却不如待你一半好。我永远也想不通我比你差在哪里,突然之间一切都变了……告诉你,不是最好的,我不要。”   “你疯了。”   疯了吗?也许吧。   杜月薇看着自己的蔻丹,唇边溢出偏执的笑意:“照我的话做,否则谁也别想好过。”   “没人会信你的。”杜月芷不想再浪费时间。   “你这么聪明,众口铄金,听过吗?”   杜月薇的声音顺着耳朵眼钻进去,冷冷的,好似恶魔,吞噬着杜月芷的心。杜月芷的脸一下子变得苍白,愣愣地看着杜月薇。   众口铄金,谣言就会像长了尾巴,传遍京城。杜月芷自己不要紧,然而她并无把握哥哥会冷静,倘若因为此事哥哥出了什么岔子,那她永远也不会原谅自己。   “好,我答应。”杜月芷站了起来,最后一眼看了杜月薇,冷冷道:“希望你记住今天的话,众口铄金。”   说罢,杜月芷一刻也不想多待,看也不看杜月薇,转身离去。   回去的路上,杜月芷遇到了杜怀胤。   哥哥穿着石青色的劲装,英姿飒爽,牵着一匹马走过来,身后还跟着剑莹。剑莹拿着杜怀胤的佩剑,向杜月芷请安。剑萤久不出门,乍一看,倒觉得她还像以前一样,平平稳稳的。   兄妹俩略说了几句话,杜怀胤笑道:“这几天为了你的荷花洞子,大家里里外外都忙坏了,连老太君都找了我许多次。我原想把你的院子迁到离我近一点的地方,但是那里没有荷花洞子大,周围都有人,不清净,恐怕你住的不习惯。对了,你要是缺什么,就告诉我,我去给你弄来。”   杜月芷微微一笑:“哥哥,我什么都不缺。”顿了顿,又道“等我想到了,我再告诉你,好不好?”   杜怀胤素来对妹妹的话百依百顺,当下道:“好。那你回去慢慢想。”   兄妹两人分开,走到半路,杜月芷又回过头,看到杜怀胤还在原地看她。   杜月芷连忙问琳琅:“我现在看着难过吗?”   琳琅看了一眼:“姑娘,您看着挺好的。”   杜月芷这才放下心来。   她想,无论如何也不能牵连哥哥。   第二日,杜怀胤就听到杜月芷突然任性地拒绝扩建荷花洞子的事,平白无故大发脾气,并将所有工人赶了出去,连图纸也撕了,气得老太君一大早就闹头疼,躺在榻上,请了大夫来医治。   “我去找她。”   剑莹正在伺候早饭,忙道:“大少爷,三姑娘闭门谢客呢!”   杜怀胤哪里管得这些,道:“谁是客,我去了,她还能不开门吗?”   杜怀胤到了杜月芷小院,虽未被拒之门外,但是杜月芷只是看书,对他的质问充耳不闻。杜怀胤不解,就算不喜欢荷花洞子大兴土木,也可以商量延期,根本无需以如此激烈任性的方式拒绝。妹妹一向明智,怎么如今倒糊涂起来?   杜怀胤气结离开,将院子里散落的图纸全都拾了起来,纳入袖中,便向老太君房里来。他在门口遇到杜月镜,她也是急急赶来,两人便一起进去。   老太君头上戴着宝华掐丝紫青勒子,闭着眼睛,背后靠着大迎枕,才刚吃过药,正在养神。朱氏和常氏立在两边,小声嘱咐着丫鬟怎么熬煮补品。齐姨娘站在地下,声音略有不满:“所有的姐姐妹妹中,唯独她有这个殊荣,两位夫人尽心尽力不说,就连老太君也是伤了神费了心,大家忙了这半个月,她说不要就不要,图纸一撕,毁了所有人的心血。要我说,三姑娘也不为别的,就是心里憋着气,任性过头了。”   杜月镜一掀帘子,进去就问到齐姨娘脸上:“你说三妹妹憋着气,她憋什么气了?!”   齐姨娘被一个小辈这样问着,脸上不好看,冷笑一声道:“还能是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以为我要写男主?   我不~ 第118章 危言   杜月镜刚进来质问齐姨娘时, 朱氏就开口了,半是劝告半是制止般道:“镜儿, 不可放肆。”   哪知杜月镜非要问出个缘由来, 齐姨娘气恼,索性一股脑说了出来。   “三姑娘与大夫人不合是总所周知的事情, 假如三姑娘不想让人动荷花洞子, 为什么早不说, 晚不说,偏偏要等到大夫人筹备好一切, 临近开工才说?必是她心里绸缪好一阵子, 故意等到关键的时候, 让大夫人的心血化为乌有,以示报复。知道的人, 只当她被宠坏了, 任性过了头,不知道的,还当我们杜府教养不严, 庶女爬到了嫡母头上了呢!”   齐姨娘的话看似轻飘飘的,非常无妄, 但实则很严重, 倘若杜月芷真的抱了报复的心思,事情就变味了。杜月镜怒道:“齐姨娘,上下嘴皮一碰,说出的话就不用负责了吗?空口无凭, 你这算造谣!”   齐姨娘嘟囔两句,杜月镜毕竟是嫡女,朱氏如今管家,她一个姨娘不好和她一般见识。忽见见常氏给她递了一个眼色,似有让她继续之意,齐姨娘思忖片刻,又笑道:“二姑娘到底还年轻,不知道人心险恶。”   “你!”杜月镜气得脸都红了,正要和她好好理论,胳膊却被杜怀胤拽住了:“大哥,你听姨娘嘴里说得什么话!”   杜怀胤对她摇了摇头,转头又看了齐姨娘一眼。   如今杜怀胤身居要职,平素就不爱与这些姨娘夫人说话,一向冷静寡言,唯有杜月芷回府后,才好了些,但也只对杜月芷温柔罢了。   他走近齐姨娘,眼神自上而下落在齐姨娘身上,隐隐泛着冷光,是在天牢里看囚犯的眼神。齐姨娘顿觉一股冰凉之意从心底升起,强大的压迫气息直击面门,嘴巴不受自己控制,结结巴巴道:“大,大少爷,有,有何事?”   “姨娘,去年十月起,您在二叔母的推荐下,管起丫鬟的头饰分配之职。你本该尽心尽力,方能不辜负老太君和二叔母的好意,然而你不仅恶意分配,甚至暗中牟利,将丫鬟换季的头饰拿出去卖,中饱私囊。”说罢,再上下打量:“包括您头上戴的身上穿的,全都是私底下交易而来。直到这个月为止,一共牟利六百八十三两。我说得对吗?”   “大少爷,你在胡说什么?你怎么知道!”   齐姨娘露出慌张的表情,四下看了一眼,见大家都盯着自己看,她忙解释:“我没有中饱私囊,只是进行周转……”   她越解释,别人越不信,她情急之下拉着杜月茹的袖子道:“茹儿,你快帮我说说话!”   杜月茹一脸尴尬,轻轻推开姨娘拽着自己的手,此事她也有参与,甚至是她告诉姨娘具体的实施方法,她怕姨娘再漏出什么来,只得硬着头皮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   朱氏揉着眉心,转头对兰蔓道:“这件事,你亲自带着人去查。”   兰蔓道:“是!”   齐姨娘大叫起来,说自己是无辜的。朱氏皱眉:“赶紧带下去,仔细惊扰老太君!”   齐姨娘的喊闹越来越远,直至听不见,老太君眼皮微动,睁了开来,目光平静如水:“胤哥儿,你过来。”   杜怀胤走过去,单膝跪在老太君榻前,衣襟上的银线绣着银龙的尾,是太子特赐。老太君见了,还是对杜怀胤有一分特别的心思。她期待杜府能够再出一个忠臣良将,孙辈里,唯有杜怀胤是个拔尖的,不免对他的期望更重一些。   “老太君,姨娘她危言耸听,您别往心里去。月芷她断然没有报复的心思,我相信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大哥,一句误会,难道我母亲就可以如此受气吗?”杜月薇声音不大,却充满了嘲讽:“从开始到现在,我母亲包容着三妹妹的无礼,从未在老太君面前说过三妹妹的半点不是,反而是你们,一个接一个的替三妹妹说话。”   常氏低眉顺眼为老太君揉着太阳穴,果真一句杜月芷的不是也没说过。   杜怀胤沉默片刻,忽而道:“是我的错。”   所有人看着他。   “是我的错,昨日我与月芷因为一些小事闹了矛盾,令她伤心难过,一气之下做出了傻事。我才刚去看过她,她甚至不愿开口同我说话,还在气头上。老太君,月芷平素的为人您很清楚,如果不是气到极致,她不会如此失态。”   “是这样吗?”老太君脸色松动。杜月芷性子沉稳安静,极少做出出格的事,杜府最能让她失态的人,恐怕就是她的兄长杜怀胤。这话甚有几分可信度。   “请老太君明察。”   老太君便令今日伺候杜怀胤的人进来回话,那丫鬟道:“大少爷所言极是,进去呆了半日,三姑娘一句话也没同他说。”   杜月薇一听,顿时急了。道:“大哥莫不是在帮三妹妹抗起所有的错吧?我倒想听听,到底是什么事,让三妹妹如此失态!”   杜月镜冷声道:“大姐姐,这是别人的私事,你问这么清楚做什么?”   “为什么不问清楚?如果大哥不说,就是心虚,就是欺骗老太君。我甚至还会怀疑,是三妹妹故意让大哥这么说的,只为了让自己脱身。”   “真好笑,我也怀疑是你从中作梗呢。”   杜月薇听了,看着杜月镜笑,声音轻飘飘的:“二妹妹,你说话当心,我没有三妹妹那般心思,耐心不怎么好,万一逼急了我,我可是会像大哥一样,把一切和盘托出……”   她这句话里的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杜月镜气得牙痒痒,担心她真的说出在太子太傅府上发生的事,不得不忍下满腔怒气,走到朱氏旁边去了。   杜月薇得意洋洋看着杜怀胤,想要逼他说出所谓的“私事”。   她知道大哥在帮三妹妹,她心里恨极了,越恨,就越容不下半点宽容。   杜怀胤侧脸,淡淡道:“既然月薇想听,我便说罢。”   破釜沉舟,殚精力竭。   在一片嘈杂声中,杜月薇听到了她这辈子最怕听到的一句话。   “是为了我娶亲的事情。”   她只听了第一句,后面就全听不见了。   原本的得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发白的脸色,不可置信的眼神。   她从来没想过大哥会成亲。   总以为那还是很遥远的事情。   老太君和杜璋曾经提过两次,都被她甜言蜜语哄弄过去,非不让杜怀胤娶亲。反正大哥也不热衷于此,只有她为了这件事费了许多心血,既要不露痕迹,又要十分成功。她也不为别的,府里已经有一个讨厌的杜月芷分去了杜怀胤的关注,若是再来一个嫂嫂,她不敢想象自己在杜怀胤的心里是什么位置。   大概是,连角落的位置也没有吧。   如今,最担心的事情从杜怀胤的口中亲口说出来,杜月薇只觉得一切都完了。   待她清醒过来,杜怀胤已经将杜月芷如何劝告自己娶亲,自己如何不悦,兄妹二人不欢而散。连一些丫鬟也在说:“昨日我确实看到大少爷与三姑娘走在一起,隔得远,听不到说什么,也许真的是在吵架。”   老太君此时已经了呵呵地道:“芷丫头真的劝过你娶亲?你们兄妹二人居然会因为这个吵起来,倒是小孩子脾气了。胤哥儿,你向来不怎么提娶亲的事,如今连你妹妹也忍不住了,你是怎么想的?”   杜怀胤还没说话,杜月薇先开口了:“娶亲,娶什么亲?大哥不需要罢……”   老太君嗔道:“什么需不需要,男子成家立业,方能开枝散叶。趁着你大哥现在公务尚且没有那么繁重,先将这件事定了,也好过以后匆匆忙忙办起来,太过仓促。薇丫头,你不知道,外头像你哥哥这般人才的,只怕连大胖小子都抱上了。”   杜怀胤笑了笑,杜月薇更觉苦涩。   老太君又问:“胤哥儿,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说出的话,如果不能板上钉钉,等于白说。   月芷昨日那么难过,必是遇到非常艰难的事,但是她从不说,还以为自己伪装得很完美,笑得那样甜。   他是她的哥哥啊,怎么会连自己的妹妹难过也看不出来?   杜怀胤俊美的脸上闪过一丝温柔。   他怎么样,无所谓,说好要保护妹妹,就绝不能食言。   “昨夜我想了一宿,深觉月芷说得对,我不该到这个年纪,还让老太君与父母为我忧心,当立则立,若是有好姻缘,也该去求一求的。”   这便是答应了。   那么多人,不管是杜府的杜将还是老太君,甚至太子太傅,交好的世家都有意说亲,在杜怀胤中了状元后,媒婆都踏破了杜府厚实华美的门槛,都没能令他点头。   原因不明。但现在也不重要了。杜怀胤点头,意味着杜府喜事将近,老太君喜不自禁,头疼都减轻了许多。   杜月薇心慌如鼓,求助得看向母亲,常氏仍是一副不看不听的样子,杜月薇央求道:“母亲,您倒是说句话呀。”   大概母女连心,心一乱,第一个开口求助的就是自己最亲的人。齐姨娘会求助杜月茹,杜月薇会求助常氏。   常氏心中暗叹,月薇还是年纪太小,根本沉不住气,但是女儿可怜巴巴地求她,她却无法硬下心肠来。   “原来是为这件事。”常氏笑道:“看来是我们小题大做了。三姑娘是为大少爷的事着想,气急攻心,难免这般恼怒。但这件事还是从长计议,要细细谋一个家世,人品相当的小姐……”   “不用谋了,我早已相中一个,回头让胤哥儿看看。”老太君只顾欢喜,常氏见状,知道现在老太君听不进任何话,便转移话头,以免引起怀疑。   而经过朱氏及时提醒,老太君又道:“是我们错怪芷丫头了。她劝动了胤哥儿,立了大功,回头要好好奖她。这鬼丫头,原来还是有些脾气的。”   “是啊,三妹妹本来也不是胡闹的人,做事必有缘由,可不像某些人,只会无理取闹……”杜月镜反嘲。   杜月茹顺口道:“二姐姐,你这样说大姐姐不好吧,她也是心疼母亲。”   “呵。”杜月镜嗤笑:“我又没说谁,这么急于承认做什么?”   杜月茹这才反应过来,恨恨得闭上了嘴。   老太君忙着办其他事,女眷们便都告退了,唯独杜怀胤留下。杜月薇站在老太君房外发呆,风吹得廊下铁马咣咣作响,。杜月镜从一旁经过,忽而道:“你现在满意了吧?”   杜月薇沉着脸。   她不满意!   这不是她想要的,她从来没想过会变成现在这样。   还要再做些什么,还可以做些什么……杜月薇定了定心神,看着远去的杜月镜,暗咬银牙,愤怒和阴险弥漫眼眸。   作者有话要说:  杜月芷兄控,是想让杜怀胤活得自在,有没有她不要紧   杜月薇兄控,是让杜怀胤只疼她一个人,控制欲很强   哪一种控好呢 第119章 鹦鹉   竹绷子上一方雪白的绢帕, 绣着一朵精致幽静的银色雪兰,花蕊淡粉, 花枝独秀, 在光下几近透明,似要随风摇曳, 翩翩起舞。帕子几近完工, 搁在窗台下, 一只肥嘟嘟的猫蹲卧在上面,硕大的身体将整个竹绷子遮住了, 乌黑溜圆的眸子滴溜溜转了一会儿, 拿鼻子嗅了嗅, 周围没人,它伸出右脚在空气中扒拉几下, 无意识做着掩埋的动作。   然而杜月芷的闺房并没有泥土, 它扒拉几下,没有成功掩埋,廊下挂着的鹦鹉目睹了这一切, 在架子上跳来跳去,发出刺耳的嘎嘎嘲笑声。   “小傻瓜, 小傻瓜——”   猫恼羞成怒, 弓直了背,尖锐的利爪直出,尾巴翘的老高,做出弹跳的姿势。   鹦鹉无知无畏跳来跳去, 五彩的羽毛漂亮绚烂,刺痛了猫眼。   “呼呼——”猫喉咙发出低吼,后脚一蹬,扑上去撕打。   然而就在身体刚离开竹绷子的那一刻,猫被人捉住了,一双小女孩的手将它抱在怀里:“雪儿,说过多少次了,不准吃鹦鹉。鹦鹉是大少爷送给三姑娘的,你吃了,你就爬到架子上做鹦鹉去,听到没?”   令儿教训了雪儿一顿,然后发现了那只竹绷子,立刻捡了起来:“啊,原来姑娘的帕子被雪儿藏起来了。雪儿,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眼睛圆溜溜瞪着令儿。   “还敢强辩,今儿还想不想吃肉啦?”   令儿揉了揉还愣着的猫头,一手拿了那竹绷子回房,杜月芷正在抄写佛经,听到雪儿被令儿训,一人一猫吵架,不由得微微一笑。福妈妈在旁边将她写过的字纸一张张收在盒子里,令儿将竹绷子交上来,控诉了猫的罪行。   “姑娘,我看这雪儿要成精了,这段时间老爱将姑娘的东西藏起来。”   “……”吹胡子。   “姑娘你看,它还不承认!态度非常恶劣!”   “好了,一只猫跟它生什么气。”福妈妈让令儿去端茶来。   “雪儿,来。”杜月芷放下笔,将雪儿从令儿怀里抱过来,本来因为与令儿对峙而身体绷直的猫,一到她手里,就变得柔软无比,脑袋蹭着杜月芷的手心,尾巴长长垂了下来,乖巧柔顺,猫脸甜美。令儿瞪圆眼睛,看着前后截然不同的雪儿,扶着额头走了。   杜月芷逗弄了一会儿猫,看着福妈妈捡字,纸上各色字都齐了,厚厚一沓。福妈妈一张张抚平收好,动作祥和。她不认识字,却也知道姑娘写得极好,字形雅致,透着风骨。这么厚的一沓,比以往都写得多。   姑娘一定很烦心——   那日杜月芷撕了图纸,赶走工匠,随后院门紧闭,闭门谢客。这般任性的行径在府里引起轩然大波,伺候杜月芷的丫鬟们毫不犹豫守住院门,她们虽不知道杜月芷为什么这样做,但是会本能地信任她。   就在主仆都等着被罚,令人意料不到的喜讯从天而降,老太君不仅不罚,反而还送来许多奖赐,就连图纸也被人拼凑好,重新召了工匠进行扩建,工期一点也没落下。后来才知道,这一切都是杜怀胤的功劳。为了帮杜月芷,他不仅答应成亲,甚至那些图纸,也是他一张张拼起来的。   可是杜月芷却与杜怀胤大吵一架。   丫鬟们不解。   唯有福妈妈清楚事实真相。   杜月芷根本不想让杜怀胤为了她牺牲任何东西,她不需要,也不愿意。如果只是自己受些委屈,能保得所有人平安无事,那她求之不得。一个错误的决定,会引来连锁反应。她很后悔,为什么百般避让,还是会牵连哥哥,究竟是哪里出错了。是她变弱了吗?   她不知道。   “这佛经再抄两日就齐了,就当是为姑娘在乎的人祈福。”福妈妈说着说着,看杜月芷无动于衷,不由得又叹了一口气。   前日大爷回府,一处吃饭,本来相安无事。因为杜月芷胃口不好,吃了几口便有些吃不下去了。福妈妈便为她端了碗雪茸银耳汤,哪知被大爷看到,起先斥责了几句娇气,杜月芷并不在意,且因为身体的缘故,态度淡淡的,不知怎么就激起了大爷的怒气。大夫人和齐姨娘不约而同劝着,越劝大爷越生气,脸色铁青,杜月薇又故意提起杜月芷撕图纸的恶劣行径,大爷瞬间暴怒,命杜月芷即刻去佛堂罚跪,不跪满三天不准出来。   “还好有二爷和胤少爷在,只是抄佛经了事,不然大爷还不知道要怎么罚呢。那日他的脸色看起来实在不怎么好,我在一旁都揪着心。”福妈妈絮絮叨叨道:“我看大爷是糊涂油蒙了心,从来也不为您考虑。”   杜月芷纤细的手指轻轻滑过猫软软的耳朵:“大概,他恨我入骨吧。”   “姑娘可别乱说,大爷只是尚未发现您的好。而且您在大爷面前总那么强硬,大爷便是想疼您,您也没给他机会。”   杜月芷脸上涌过复杂的情绪,机会?她宁愿父亲恨她。如果曾经有那么一刻期待父亲爱她,宠她,像对杜月薇,甚至杜月茹那样对她,哪怕只有她们的一半,她也不会这样心寒。每每思及此处,她就觉的杜璋那张脸变得可憎起来。   她想不通,母亲是如何爱上这样一个人的。   也许他们之间根本没有爱,而她的出生不过是一个意外,只有不被爱的孩子才会受到这般惩罚。   是了,或许这才能解释父亲对她的憎恨。   她同样也憎恨着父亲。   福妈妈没有察觉到杜月芷的变化,她正忙着收拾东西,要将杜月芷送到侧府去。因为荷花洞子施工,不便住人,在朱氏的提议下,杜月芷将在侧府小住几日,每日与杜月镜一同进出请安。院子里的丫鬟都带了过来,只留下福妈妈和几个小丫鬟看门。   琳琅却道:“福妈妈年纪大,院子里没有大丫鬟,万一遇到些什么事,小丫鬟们都乱了。不如我留下来看家,姑娘带抱琴和青萝去吧。”   左右不过一个月就回来了,杜月芷点点头。她这一去,与杜月镜天天在一处,整日绣花弄草,吟诗作画,十分自在清闲。杜義知道她的字写得好,让她教杜月镜练字,她欣然应下,只苦了杜月镜,被按在案前写字,手都酸了,好不容易才得了一副,等墨一干,杜月芷便捧了出来。   “二叔,二叔母,你们过来看二姐姐写得字,越发好了。”   朱氏与杜義忙围上来,看了女儿的字,纷纷点头:“虽说不及你三妹妹好,倒也是像模像样,拿得出手了。”   杜怀樽凑上去看了看,托腮点评道:“比狗啃是好点,变成鸡扒了。”   “杜怀樽!你找打吗?母亲,你看看二哥又在胡说,不鼓励我就算了,还污蔑我!”杜月镜控诉,恼羞成怒,扑上去打杜怀樽。   杜怀樽背过身去,架不住妹妹的敲打,抱着头连连求饶:“好了好了,月镜,是二哥错了,二哥给你买一块板把这幅字裱起来好不好?就当是二哥赔罪。”   杜月镜不依不饶,但杜義反而有了主意:“樽儿这个建议好,我们就把镜儿的字裱起来,放在大厅,这样所有人都知道我们镜儿的字进步神速!”   说着,第二天就将女儿的字装裱了,挂在古人真迹旁边。杜月镜脸皮厚,也不觉得脸红,拉着杜月芷来看。   杜月芷诧异,那可是颜筋柳骨,名士真迹,二叔费了许多心思才收藏的,就这么随随便便把女儿写得字挂在中间,拱云托月一般……   她忽而明白了,不管杜月镜的字写得如何,在二叔一家眼里都是珍宝,不逊于王羲之,郑勉这些大家名士。看着杜月镜笑容灿烂,杜月芷不禁羡慕,也许这才是女儿被疼爱的样子吧。   “三妹妹,你看,你的字也在上面呢。”杜月镜伸手一指。   就在王羲之的字旁边,挂着杜月芷昨日随手写得一幅大字:“桂悼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因为是随意写的,更显潇洒自然,甚至带了些悠然自得之意。   黑色的墨,白的纸,既不是诗,也不是文章,不过是她读来甚为喜欢的一句,竟被装裱的与杜月镜的一模一样,一左一右,悬挂于上。   杜月芷不由得愣住,只听杜月镜在旁边笑道:“父亲和母亲也很喜欢你的字,所以一并挂在上面,你不介意吧?”   是因为喜欢才挂上去的吗?   杜月芷不知说什么好,久久看着自己的字,清冷的侧脸,微微动容。   那双偶尔闪过伤痕的眼眸染上暖意。   不知不觉杜義和朱氏也来了,杜義见两个小女孩儿仰着头看挂着的字,笑道:“这是樽哥儿挂的,好在他现在已经出去办事,不然看到你们这种眼神,又该骄傲了。”   “父亲,我和三妹妹的字,谁好?”   杜義扬了扬眉:“都好。”   “不嘛,我非要你选出一个来。”   杜義点了点杜月镜的小鼻子,宠溺地笑道:“镜儿在父亲心里最好。”   随后又摸了摸杜月芷的头:“芷儿在镜儿心里最好。”   杜月镜大叫父亲狡猾,随后调皮地挽着双亲的胳膊,笑道:“父亲,不如你去向大伯父把三妹妹抱过来做我的亲妹子吧,反正大伯父已经有了那么多女儿,而且总是对三妹妹不好,如果三妹妹在我们侧府生活,不比在大伯父那里受气强吗?”   杜月镜突发奇想的话,引得杜月芷微微发怔。   “傻孩子,这种话怎么能随便说呢?父女之间的血缘关系是斩不断的,上天决定的事情,无人能违背。”朱氏温和地摸了摸女儿的头发:“以后可不许说了。要是被你大伯父听见,连你也要受罚了。”   杜義看着沉默的杜月芷,拍了拍她的肩,脸上露出长辈温和的笑意。   杜月芷被这笑容感染,心中的积郁一扫而空。她知道杜義的意思,她感谢二叔,足够了。   “慢慢来,事情总有好的那一天。”杜義道。   “是。”杜月芷点点头。   大概受了二房温柔开明的气氛影响,杜月芷恢复许多,小脸逐渐有了血色,她自己也配了几副调养的方子,偶尔还是要回小院拿一些草药。   这一天下雨,工匠们都回去了,青萝撑着伞,与杜月芷往小院走。   里面安安静静的,杜月芷叫青萝去看看福妈妈,自己去小药房捡药。差不多捡完以后,忽听有人进来,她以为是青萝,便没有理会。   没想到进来的是琳琅,且她不是一个人。   还有杜月茹的大丫鬟盛儿。   “小丫鬟都被我赶出去玩了,现在院子里没人,你随我来。”琳琅取下斗笠道。   盛儿战战兢兢地跟着:“琳琅,你这样做,万一被你家姑娘发现,岂不是不好?”   “放心,姑娘现在在侧府住着,这些事她都不知道。”琳琅的声音如往常一般平静:“再说我今时不同往日,帮你一点忙算什么。”   琳琅什么时候跟盛儿挂上钩的?   她日日在自己身边,半点异样的行迹也无,怎么这会儿去帮杜月茹的丫鬟?   杜月芷脸色刷的一下白了,思虑片刻,忍下冲出去质问的念头,抱着怀里的药,轻手轻脚走到一旁的大柜旁边,将自己小心地隐藏起来。   只听见一阵翻找的声音,“找到了!”   盛儿开心道:“多谢琳琅姐姐。”   杜月芷透过药柜窄小的缝隙,看到琳琅将一束白纸包着的和息香递给盛儿,并道:“可不许跟任何人提起这件事,这是我们姑娘秘制的,统共就剩这一束了。”   “知道,琳琅姐姐放心,我绝对不会跟任何人说的。而且我会将这些香染色,一点儿也看不出是原来的样子。”   “还有,就许你自家用,不许送人。”   “是。”   杜月芷皱起眉头。   自从朱氏因她的和息香出事以后,她因为愧疚,再也没有制过这种香。琳琅说得没错,统共就剩下这一束,而琳琅偷偷送给盛儿,却不知是何用意。   盛儿拿着香又连连道谢,琳琅将方才动过的地方一一收拾了下,这才小心翼翼地拉上门,与盛儿一同出去了。杜月芷又藏了好一会儿,待发觉人不会再回来后,这才起身。她拉开琳琅方才动过的抽屉,里面有各色香囊和药包,用小匣子封地整整齐齐,唯有最下面装和息香的匣子空了。   杜月芷握紧匣子,眼睛望着琳琅离开的方向出神:琳琅,你到底在做什么?   她推门出去,走到上房找到青萝,原来福妈妈在午睡,青萝帮她压压被子,闲来无事,便逗起雪儿来。   看到姑娘一身雨气地走进来,青萝正要开口说话,哪知姑娘竖起一根如玉似的手指,立在唇边:“嘘——”指了指福妈妈,又指了指门外,示意青萝跟自己走。   青萝会意,跟着杜月芷出去,撑伞离开小院。   雨哗哗从天而降,砸在伞上,主仆二人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   “姑娘,为什么不等雨停了再走。这会儿雨下的这么大,你身子又弱,万一又染了风寒怎么办?”青萝忧虑道。   哪知杜月芷却答非所问,没头没脑道:“方才福妈妈没有醒吧?”   “没有,福妈妈睡的很香,我在旁边逗猫她都没醒。”   “那就好,今天我们两人回来的事,暂时不要跟任何人提起,知道吗?”   青萝见杜月芷脸色有些严肃,心里没底,小声问道:“姑娘,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虽然青萝没有其他人那么聪明,但到了现在,敏感和警惕也有了不小的变化。   “没事,就是不想让她们担心。我想快些回侧府,二姐姐还等着我呢。”   青萝连连点头,大力拍着角门,那边的婆子听到后,就开了角门,让二人进去。   接下来的日子,杜月芷一直在想琳琅。她久不回正府,这次一回去便撞见心腹丫鬟背着自己送和息香,心里难免有些奇怪。琳琅虽然来得晚,可她却对她从未藏奸,甚至比对抱琴和青萝还要信任她。   那么琳琅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段日子杜月镜被月事折磨得死去活来,杜月芷忙着照顾她,Fen身乏术,只好将此事一拖再拖。等到了可以问的时候,已经快要到花灯节了。   女孩儿最喜欢花灯节,杜月镜早就准备起来,央着杜義与朱氏带着她们去玩。   可是杜義需与同僚们吃酒,朱氏也需以主母的身份参加各种宴席:“老太君会带着你们去的。”   “母亲,花灯节只有三日,老太君去的时候是最后一天,根本来不及。”   杜月镜见母亲无动于衷,立刻转求二哥杜怀樽。   不求杜怀胤是因为那日他将整夜守城……   杜怀樽回答很快:“不去。”   杜月镜连忙给杜月芷递了个眼神,杜月芷不想拂了杜月镜的好兴致,轻声道:“二哥,带我们去吧,我们都好想去,你,你能不能……”   她声音不大,?很柔和,但却有一种特别的魅力。杜怀樽一看是杜月芷求自己,几乎立刻就应了:“三妹妹,既然是你求我,那我就同意了。”   杜月镜:“……”   为了玩得尽兴,杜月镜又央求杜怀胤买来两套男子服饰,两人穿好,一个是靛青窄袖蝠袍,一个是月白轻罗衣,十分相衬。又将头发竖起来,戴上玉冠,明眸皓齿,活脱脱就是两个俊俏小生。   “啧,还不错。”   杜月芷出门前,琳琅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特意来送她。   只是杜月芷的态度有些冷淡:“好好看家。”   “是。”   马车卷起尘土迷了琳琅的眼:“姑娘!”   杜月芷轻轻掀起窗帘看了一眼,琳琅白净的脸露出几分歉意:“等您回来,我有话对您说。”   “好。”   杜月芷心如止水。她什么都经历过,所以反而淡定下来。   身旁的杜月镜一直在说着话,马车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嘈杂,隐隐感觉到了地方。   杜怀樽跳下马车来,掀开帘子,笑眯眯道:“两位公子,请下车。”   两个少女依次跳下马车,放眼看去,皆看傻了。   蜿蜒长街上满是花灯,绣灯,屏灯,挂灯,貂蝉灯等,还有为各色各样的灯谜……明灭之间,光影沉浮,繁华人间仿佛变成天上,熙熙攘攘的人走来走去,天幕如昼,此情此景像是花灯满城,人间仙境。   杜月镜开心得跟在杜怀樽后面,这看看那摸摸,看到喜欢的好看的灯就让杜怀樽买。而有些灯谜高深的灯笼,难度越大,灯越好看。杜月芷猜了两三个,有些累了,便让身旁的丫鬟将杜月镜手里的几个灯笼带着,自己提了一盏宫灯,朝马车走去。   花灯节第一天,人很多,灯笼发出光芒,映在她清冷却娇柔的脸上,   她一路走去,好几个少女拿团扇掩住下巴,含情脉脉看着她,等她察觉不对看回去,她们又轻轻扭过头,脸色腾飞起薄雾一般的红晕,羞赧至极。   娇滴滴的小娘子站在她面前,垂着头,看着害羞,实则大胆,热情似火。   “公子,请问您尊姓大名呢?”   “敝姓——姓夏。”   “公子,可有婚配?府邸何处?”   “……”   “公子有意中人么?”烟波似水,水烟浩渺。   “……”   “公子……别走啊……”   杜月芷突然觉得风儿有些喧嚣——她几乎是落荒而逃。   然而那些小娘子不依不饶地跟着,很快,人越聚越多,越聚越多,在她周围绕成了一个大圈。杜月芷不停道:“各位打扰,请让一下,我要出去,谢谢。”   可是她忘了,如果自己是中心的话,大圈的中心也会随着自己的移动而移动。而且她的力气不足,根本突破不了人圈。她有些茫然,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轻轻眨了眨。   “这位小公子容貌俊美,非凡人也,若是能嫁给他,死也值了——”   “公子,这是我的灯笼谜题……老板说,解出来便有缘人,你这便帮我解了吧。”   杜月芷哭笑不得,退无可退,不知该怎么办的时候,一个穿着黑衣的郎君突然挤了进来,他高高大大的,猿臂一伸,将她的手腕握在火热的手心。杜月芷吓了一跳,堪堪抬起头,那人带着面纱,声音低沉,气沉丹田:“不好意思,这个人在下先带走了。”   “啊,小公子别走——”   一片哗然中,杜月芷只觉得手腕被人拽着,提力向前,他大手一挥,那些围观的人也不知看到了什么,自动分开一条路,容他二人穿行。   她的另一只手还紧紧提着一只四角宫灯,小榧窗,镇龙纸,明黄的光芒透过灯笼落下,脚尖步步生光,眼前一切宛若光之仙境,而他,逆光而行。 第120章 男宠   月上柳梢头, 人约黄昏后。   花灯城夜如昼,人潮汹涌, 各式各样精巧的花灯宛若百花齐放, 绚烂多姿。   杜月芷早已和夏侯乾约定在花灯节见面,正好借着杜月镜兄妹的帮助, 出了杜府。只是来到这里才发现人山人海, 杜月芷还不知道夏侯乾是怎么找到自己的。   夏侯乾不肯说真话, 只道:“芷儿,我与你心有灵犀, 凭着这个找到你, 你怎么就是不信?”   他说得一本正经。   然而……不信才是正常的吧?   准是提前派人跟住从杜府出来的马车, 马车跟住了,人就无处可躲了。   杜月芷正要反驳他, 忽然被他搂住腰, 整个人被他抱在怀里,惯性使然,连连后退了几步。杜月芷吃了一惊, 一手推在他胸前,这里人这么多, 他怎么敢。   夏侯乾眼底眸光深沉。   “驾!”   “闪开!快闪开!”   “哈哈哈哈!”   一辆横冲直撞的马车从他们方才的位置驶过。   众人慌乱避让, 潮水般朝他们涌过来,夏侯乾牢牢搂住她的腰,小心移到另一角落。   杜月芷这才发现自己错怪了夏侯乾,愣了片刻, 才道:“我自己可以避开的。”   夏侯乾笑笑:“我怕你来不及。”   怕她受伤,怕她遇到危险,所以先行一步,为她清除一切受伤的可能。   说着微微露出让她呼吸的空隙,同时看着远去的马车,也不知在对谁下令,语气低沉冰冷:“跟上去!”   杜月芷眼尖,发现人群里闪过几道黑影,冲着那马车追过去。果然是布防了人的,他一向谨慎,说不定从她出府那一刻就被看住了。杜月芷深吸一口气,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周围聚了许多人,满脸诧异地盯着他们看。   原来夏侯乾虽然放开了她,却并没有松开搂在她腰上的手,两人姿势确实暧昧。   “两个男人,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成何体统!”一个老者摇头晃脑。   杜月芷听了这句话,白玉似的脸几乎要滴出血来了。   怕引起骚乱,两人避开众人,一路走到城墙边,鼎沸的人声被抛在脑后,杜月芷回首看了一眼,满眼皆是灿烂,又见夏侯乾始终拉着自己的手,想起刚才那个老者的话,脸微微一红,道:“殿下,两个男子手拉手,不好罢?”   夏侯乾微微勾起唇:“是么,怎么不好了?”   说着,把她拉得更近,轻轻垂下头,若有若无扫着她的额头,似吻非吻,姿势更为深入。   暖暖的气息喷在耳垂边,如玉的小耳垂很快变得通红,杜月芷羞赧,很自觉地离他远了一点。   这个人,现在可是越来越恶劣了。   夏侯乾忍俊不禁,捏了捏她的小脸,唔,肌肤如玉,手感甚好。他玩心大起,包子似的揉来揉去,杜月芷长眉微蹙,甚为烦恼,几番抗争不行,便作势往回走,夏侯乾哪里肯让她走,恋恋不舍停下手,将她圈在怀里。   杜月芷心猿意马,嗅着他身上淡淡的气息,顾左右而言他:“这花灯节好热闹,只可惜不能纵观全局,如果能登高赏之,一定美极了。”   “芷儿想在高处看?这有什么难的,等着。”   “殿下,你去哪儿,我乱说的……”忙拉住他的袖子。   他回头一笑:“只要你说的,我都会为你做。”   杜月芷没想到他当了真,若说登高,再高能高的过城墙么?夏侯乾示意她站着,自己走到守城护卫面前。杜月芷咬牙,不能阻拦,只得远远看着,只见他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那护卫飞奔而去,继而有一个身穿官服的人出来,毕恭毕敬。   夏侯乾又与他说了几句话,转头对杜月芷做了一个手势,杜月芷小心翼翼过去,跟在夏侯乾后面。大约是杜月芷容貌过于清丽,一路上引来窃窃私语:“这人是谁?”   “不知道。看他娘里娘气的模样,脸那么白,不会是那个吧……”   “哪个?”   “就是那个……男宠啊……”   “男宠?!”   最后两个字说得大了些,带路的官员不住地看杜月芷,夏侯乾咳嗽一声,他立刻移开眼睛,呵斥那些议论的下属,不让他们跟着了。杜月芷面红耳赤,反正已经这样了,男宠就男宠吧,谁让她同意做男装打扮了呢。只是旁边那个人一脸戏谑的笑能不能收敛些?   杜月芷瞪了他一眼,很想把手里的宫灯扔到他脸上去。   走了许多级阶梯,终于到了城墙上,那位官员便退下了,连带着周围的侍卫。   空气一下子变得安静起来。   夏侯乾挑了一处隐蔽又能纵观的地方:“芷儿,过来。”   清凉的风迎面扑来,高高的城墙下面,护城河宛若浩瀚银河,玉带似的围绕京城,潋滟生光,而花灯愈发像天上人间,琼琼仙境,欢声笑语。   他们选的地方,因为隐蔽,略显黑暗,唯有杜月芷提着的那一盏宫灯,好似走失的流星,发着萤火般的光芒,只看得到宫灯,而看不到人。   “这里倒是很美。”杜月芷看着眼前的仙境,眼睛眨也不眨。   距他们不远的地方,众人提着灯□□,穿来穿去,耀眼的灯光扑乱纷飞,疾行如风,宛若玉龙博势力,斗乱而精彩。   忽而想起前世,在家做女孩儿时没有机会出去看看,等嫁了人,又成为宅居的妇人,甚至被构陷于一场滔天阴谋中,整日勾心斗角,根本不会有看花灯的奢望。她有多久没有呼吸到这样的空气,站在这样高的地方,去欣赏一场纯粹的美景呢?   她看着花灯城,夏侯乾看着她。待她看完了,回过头来,一下便撞到他那双不知在想什么,显得有些深邃的眸子里。   宫灯的光芒淡淡的,城墙之上,夜风猎猎。   他的目光仿佛经过烈火寒冰的淬炼,又深又长,仿佛利剑一般,但是在碰到她的那一刻,又化为缱绻柔情。他看着她单薄的身子在风中立着,安然不动,便脱下外袍,小心地披在她的身上。   “谢谢殿下。”杜月芷垂首,小声道谢。其实不过是披件衣服罢了,但是他的目光太过滚烫,而袍子上还沾染着他的气息,也就是她表面佯装镇定,实际上心里却涌着滔天巨浪,将这黑夜击散,这寒冷煮沸,这无边无际的美景尽收囊中。   “好看吗?”   他突然问。   杜月芷愣了一下,复又去看花灯,璀璨如星:“好看。”   “想不想永远这样看着?”   他贴近她,温热的身体触动着她的每一根纤细毫发。他不是没靠近过他,然而大概是城墙上的风太大,她止不住地颤抖,有些依赖于他身上的暖意。   “倘若有时间,殿下常带我看看也是好的……”她不知为何紧张起来。   “难道芷儿的野心,仅止于此吗?”   杜月芷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瞪大眼睛看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圣诞快乐……好像祝福晚了点,但是……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重点是男主又要告白了!   这几天一直在肝阴阳师,感觉身体被掏空,然而我仍然在非酋之路上越走越远,好桑心―― 第121章 想想   杜月芷差点以为自己的心思被他洞穿, 心漏了一跳。   自她重生以来,从未忘记过要调查母亲的死因, 为哥哥和她自己讨回公道, 让常氏母女受到应有的惩罚而母亲的悲剧造成了她与哥哥的悲剧,所以母亲入宫后的那一晚, 成为了至关重要的一晚。她的确有野心, 不只是进入明争暗斗的杜府, 还要进入深不可测的殿堂,看看有没有蛛丝马迹, 有没有那么一点可能让她的母亲沉冤昭雪。   她必须要利用夏侯乾。   除了他, 无人可入她心, 也无人可助她完成这件事。   然而他又是那么特殊,那么温柔, 她甚至没有办法开口求助, 所以忍着,等着,寻找合适的契机。   夏侯乾一问, 便勾起了她的警惕与忧思。   但随后她想,自己重生这件事并无人知晓, 连哥哥也没告诉过, 夏侯乾更不可能知道,多半是在指其他的事情。   “我不太懂殿下的意思,我一个闺阁弱女,有什么野心呢?就算有, 也就是养养花,读读书,做些女红罢了。”她紧了紧身上他的衣袍,黑发系着的玉带随风飘扬,一会儿飘在风中,一会儿飘在她雪白的小脸上,遮住那双清冽的双眸。   夏侯乾先看她满脸警惕,继而又放松,不知她那小脑瓜里又在想什么,忍不住乐了:“如果别的女子说这番话,我或许就信了,但是你绝不会。为何别人总是想费尽心思张扬自己,而你却一位要将自己藏起来呢?我能感觉到你的心很大,你要做的事,也绝非绣花弄草那么简单。生来有野心的人,并不平庸,却要做平庸之人,我可不答应。”   他又按着她的肩膀,让她看着在万千灯笼中熠熠生辉的京城,那么亮,又远又近,中间隔着一大片黑暗魍魉,全无亮光。他们居于高位,俯身相望,恍惚间竟似立于高崖,崖有千万丈,高处不胜寒。   杜月芷往后退,却被他轻轻按住,吻了吻冰凉的耳朵尖。   “别怕。我希望芷儿将来有一天,能够看到自己想看到的,去自己喜欢去的地方,做自己高兴做的事情,我希望你陪在我身边,更希望你自由自在活在世上。如果你不够自由,不能自己去花灯节,不能躲开身边的绊脚石,甚至不能来见我,没关系,我会帮你。你喜欢的,你想要的,我都会帮你。懂吗?”   他的声音,合着风声,钻入了她的耳朵,又酥又痒。她心神荡漾,好像前面再有什么黑暗虚无,她也不再害怕。他给予的勇气,无可比拟。   她不自觉地抱住夏侯乾:“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不知不觉心跳得很快。   浑身抖的厉害。   几乎无法自持。   只听夏侯乾坚定而又柔和道:“因为你值得。”   她值得吗?她并不值得。杜月芷想要开口,却被他一根手指按住唇:“不要总想着反驳我,口是心非的小东西,我还能不清楚你吗?现在就我们两人,除了风什么也听不到,你能不能跟我坦白些?”   她结结巴巴道:“坦、坦白什么?”   “你这七巧玲珑心里,有没有我的位置?”   有。   当然有!   她连忙点了点头。   夏侯乾露出淡淡的笑容:“看你的反应,你该没有骗我。”继而又道:“如果让我知道你骗我……”他发出轻微的哼声,似有咬牙切齿之意,杜月芷只觉得手腕都被他捏痛了。但她没有作声,现在这些又算的了什么呢,她只沉浸在陌生而又强大的情绪里,有些欢喜,有些忧愁,甚至还有些酸涩,五味杂陈。   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感觉,让人平白变得软弱起来。杜月芷原本的心是很坚硬的,在这城墙之上,她却觉得自己真的变成了一个平庸的女子,脑袋空空如也,什么都不想,为了他的一点细微变化而欢喜,而柔软。   “明年我的府邸该建好了,你要不要来看看?”他又道。   府邸?   杜月芷抬起头:“你的府邸,我去看什么呢?”   夏侯乾勾勾她的小下巴:“父皇嘉赏我出使西丹有功,即将封我王爵,明年便可入住我的府邸。假若你没有异议,我想在入夏前向杜府提亲,到了明年,便娶你为妻。”   “什么?”今天风有些大,她总觉得耳朵像塞了棉花,稍微不用心听,便会听错。   “我说要娶你为妻。”还是那般淡定。   说罢,见小人儿没什么反应,忍不住捏了捏她的下巴:“听到了吗?”   这时才见她回过神来,张了张嘴,不知说什么好:“殿下,此事需从长计议,不要激动……”   他惯会说惊世骇俗的话,让人接不下来。   杜月芷深吸一口气。   自己可千万不能被他带乱了心神,一定要稳住,稳住……   大红的凤冠霞帔,金手镯,玉钗,璎珞,五光十色的鲜亮衣裳……各种婚宴上的准备一股脑全袭进脑海,越往后越令人娇羞。   打住!   杜月芷拼命摇头。   夏侯乾却不准她摇头。   “我已经等太久了。老师说像你这样的女子,倘若不先下手,早晚会被人抢走。我与老师的观点一致,有的事,从长计议是行不通的。我现在倒还嫌晚了些,不过你既然心里有我,这些事多配合些,也可容我早早把你娶回来。”   老师?什么老师?   夏侯乾道:“都转盐运使,你可还记得?他是教我朝堂之术的老师,不过一般人不知道。对了,从前他夸过你,说你勇气可嘉,见识深远,实在是最配我的。”   “盐运使没见过我,这些怕是他的臆想吧?”杜月芷确实不知道原来盐运使是夏侯乾的老师,但这是什么样的老师,居然能说出这种话来……   夏侯乾看她郁闷的目光,手抵住下唇,咳嗽几声,正色道:“芷儿,你们虽未见过,却识得对方。在我出使西丹之后,老师遭人陷害下狱,都知道他是冤枉的,但为他说话的没有几个。主审是太子,太子与我不合,自然不会对他客气。事情发生的太突然,据说伪造的行贿证据已经堆满了父皇的案头,板上钉钉的一件死案,最后关头太子风头一转,突然放过了老师,改成再审。这是个好消息,我的人立刻行动起来,打通各个关节,老师才得以撑到我回来,最后洗刷冤屈。你以为这是为何?”   杜月芷听的入港,忍不住开口问:“为何?”   “原来太子听了某人的建议,想要在这件事中表现自己。别人说老师有罪,他便说老师政绩斐然,两袖清风,其间必有误会。他冒死上柬,最后得到父皇嘉许,称他头脑清醒,实在难得。但是我却对劝说他改变主意的人感兴趣。后来一查,原来是你的兄长杜怀胤。”   话说到这里,杜月芷突然全都明白了。   她的眼睛太亮,里面有光,盈盈动人。   夏侯乾贪恋得看着她那双迷人的眼眸,继续道:“杜怀胤并不是我这边的人,但他的妹子却是。我想,让杜怀胤去劝太子的人,是你吧。”   杜月芷脸一红,原来竟是这样,真说起来,她确实无意中帮过盐运使。   那时候她一心想着夏侯乾,见不得支持他的大臣受到这般冤屈,万一他朝中无人支持,岂不坏了,且盐运使又是难得的忠臣,被人陷害的痕迹太重了。所以她才会想办法点拨哥哥,再经由他去点拨太子。于她而言,只不过是做了一点微小的事,结果……还算满意。   夏侯乾见她眼中再无郁闷与疑惑,便知道她想了起来,解开大惑。   “老师说,很多事情都是因为有了一线转机才会翻盘。正是你参与的时候顺应天时地利人和,胆大心细,才会成功。他的命等同于是你救的。一般的深闺女子会似你这般吗?芷儿,你知不知道你有时太令人惊讶,很多事只能你做才会成功。若不是你现在出行麻烦,老师倒是想见见你。不过,这种事,未来总会有许多机会的。现在更重要的是你我的婚事。你一直不说话,是想就此蒙混过去吗?”   杜月芷是真的不知该说什么。   但既然关系到终身大事,她也不得不强行镇定心神。   前世她糊里糊涂嫁给了夏侯琮,这一世,她可不能再糊里糊涂迷失在夏侯乾的甜言蜜语中。   “殿下容我想想吧。”   她细声细气地说。   见她还是如此冷静,夏侯乾忍不住苦笑:“芷儿,你需要想什么呢?”   杜月芷抬起清幽幽的大眼睛,就那么一扫,夏侯乾便缴械投降:“想想就想想。不过你需得记住,一旦你想清楚了,可再也不能反悔。”   “好。”   她简短而内敛地回答。   夏侯乾脸色温柔了许多:“时间差不多了,我送你回去。”   这一次二人初次将话拿到明面上来说,回去的路上,一路沉静。天上明月浩瀚,地上花灯璀璨,走在天地间,倒好似有一种飞天的错觉。   杜月镜此时正在四处寻找杜月芷。   她玩够了,却并没有看到等在原地的杜月芷,吓得她以为人丢了,又不敢四处声张,兄妹二人先悄悄四处找了起来。   问了不知多少个人,才稍微知道一点眉目,有人说看见一个俊俏的白脸小公子被另一个俊朗的公子带着,往城墙那边去了。   “快,咱们去那边找,万一月芷被人拐带了怎么办!”   杜月镜忙往那边赶,不料半路却被杜怀樽一把拦住:“快看,那不是三妹妹吗?”   他们看到往回走的杜月芷与杜怀胤。   杜月芷手里还是拿着那盏小宫灯,光芒淡淡的,走在夏侯乾前面,小小的身子还披着他的衣袍,玉首微垂。而夏侯乾走在她后面,他步子很大,明明数次要超过她,却总能及时调整步伐,在她身后以一种保护的姿态走着。   高大的身体,青黑色的射箭服,轮廓分明,英俊的脸即便在暗夜中也能被分辨出来,气场强大,周围的人纷纷避让。   “那是九……九殿下吧?”杜月镜受到冲击,不敢置信地看着两人。   是九殿下没错,且他们两人走路的样子,神态,隐约有一种微妙的感觉,好似一对爱侣。   杜怀樽目光在两人身上打转,微微皱起眉头。   定了定神,他回头遣开尚未察觉的下人,一个也不准留下。   作者有话要说:  要写大剧情,好顺~ 第122章 大礼   杜月芷这时也看到前方惴惴不安等待着自己的杜月镜和杜怀樽。   “二哥哥, 二姐姐,你们怎么在这里?”   杜月镜盯着她身后的英武轩昂男子, 因为冲击太大, 张着嘴巴,明显还处于震惊之中。杜怀樽扶着额帮妹妹合上下巴, 按住她的头给夏侯乾请安, 这才回答杜月芷:“看你不见了, 所以出来找你。怎么也不说一声,就私自离开了呢?”   杜怀樽虽然不是杜月芷的亲哥哥, 素日又爱开玩笑, 但一拿出兄长的样子, 杜月芷莫名觉得有些气短:“那个……我……”   “是我带她走的。这里人太多,极易发生骚乱, 方才芷儿差点被人调戏, 也没人护着,我就带她去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夏侯乾沉声道。   “芷、芷、芷儿!???”杜月镜瞪圆眼睛,好不容易恢复平静的心再次跌宕起伏。   九殿下说芷儿的时候, 语气不要太宠溺啊!   她好想尖叫。   眼看妹妹又要露出没见识的样子来,杜怀樽迅速将她推到身后, 自己一脸淡定道:“既是这样, 多谢九殿下相助。现在找到三妹妹,花灯节也到了尾声,我们也该回府了。”   夏侯乾点点头:“那我派人护送你们回去。”   “不必麻烦殿下……”   “人多,易乱。”夏侯乾定定看着杜怀樽。   “……是。”杜怀樽倍觉头顶一股莫名的压力, 明明是同样的身高,为何他却觉得自己矮人一等?   说着去拉杜月芷的手,夏侯乾的目光一沉,杜怀樽识相地半路改道,转为拉袖子。   杜月镜一把抱住杜月芷的腰,大眼睛贼兮兮看了一眼夏侯乾,一边往回走,一边趴在杜月芷耳边道:“三妹妹,发生了什么,你怎么跟九殿下在一起,我嗅到一股不寻常的味道,快跟我说说。”   杜月芷脸微微一红,可不是,她身上还披着夏侯乾的衣服呢……呃,得还给他。杜月芷跑回去,夏侯乾还站在原地。还了衣服,夏侯乾接过,突然露出邪气的笑容,道:“走近一点。”   杜月芷:“?”走近。   突然胳膊被拉,整个人再度陷入温暖的怀抱。   “啊——”   这一次,杜月镜终于如愿以偿地尖叫起来。   杜怀樽手忙脚乱地捂住妹妹的嘴。杜月镜跳着脚,指着那相拥的两个人,激动地呜呜叫着。   不管她那边如何,杜月芷任由夏侯乾抱着,最后手指在他臂上轻轻一按,他姿势暧昧地放开,圈住纤腰:“路上小心。”   她点点头。   一直到上了马车,马车涌入滔滔人流中,再也看不到夏侯乾,杜月芷这才转过头来。   杜月镜仍处于震惊中,还没恢复过来。   杜怀樽在外面骑着马,隔着窗户问道:“三妹妹,我感觉附近有人跟着我们,但仔细一看,又看不到人。这该不会就是殿下口中护送的人吧?”   杜月芷点头道:“二哥哥,正是。”   “殿下派了赫赫有名的影卫,莫非是不信任我能安全护送你回家?”杜怀樽忽而想到这个。看着落下的车窗帘子,他竟能感受到亲妹杜月镜的感受——这会儿才觉得匪夷所思,他的三妹妹向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平时也只是绣花弄草罢了,怎么突然就……突然就和因为出使西丹有功而备受关注的九皇子在一起了?   而且他二人莫名其妙很配,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马车内,杜月镜抓着杜月芷,激动地要她解释。她要听所有的过程,一点一滴都要听。   杜月芷拗不过她,只得将不紧要,但是仍然富有爆点的过程说了几个给她。不是她不信任杜月镜,实在是为了保护她,有的事知道越少越好,将来麻烦也就越少。所幸她说得足够精彩,杜月镜听得尖叫连连,连杜怀樽都忍不住敲窗,让妹妹收敛些。快要进府了,还这样可怎么解释?   一夜无话。   第二日醒来,杜怀胤派人来接,杜月芷便向杜璋夫妇二人告辞:“叨扰叔父叔母多日,谢谢照顾,月芷感激不尽。今日哥哥来接,月芷这便要过去了,叔父叔母可还有话吩咐?”   杜璋笑了笑,并未说话。朱氏摸了摸杜月芷梳好的小辫,笑道:“无甚,多多照顾你自己。左不过就几步的路,每天也还见着面,常过来就是。”   杜月芷福了礼。   在二房的这些日子,她能感觉到一个完整的家的温暖,现在要离开,竟有些依依不舍。杜月镜因为每日与她睡在一起,感情愈发深厚,离不得她。她现在要搬回去住,杜月镜不禁有些落寞,眼眶都红了。   杜怀樽看着妹妹这幅没出息的样子,忍不住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虐待你呢,这么舍不得,不如你搬去正府与三妹妹一块儿住?”   杜月镜瞪了哥哥一眼,兄妹俩斗嘴的空隙,杜月芷带着丫鬟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最后道别,穿过角门,到了自己的小院。   荷花院子扩建修葺了一番,院子扩大不少不说,就是那废弃的荷花池,重又种上了各种花植,等到了夏日,碧叶田田,百花争艳,也别有一番滋味。就在院子旁边,又引了一条新的渠泉,活水源滚滚而来,再不用为了浇花而去提许久的水。工匠们还弄来了几座精致的假山,既是装饰,也起到天然屏风的作用。更不用说山墙,篱笆,庭廊,青石小路……   “这种规格,竟快要赶上薇姑娘了呢。”   抱琴和青萝四处看了看,都很喜欢,无可挑剔。   杜月芷此番回来,杜月茹和杜月荇都有送礼,庆祝她小院动工完毕,也有有头有脸的管事媳妇或妈妈亲来送礼,杜月薇只派了个打杂的扫洒丫鬟,送了只帕子包着的戒指了事。杜月芷也不介意,自己四处看了一番,默默记下需要修改的地方,之后再让丫鬟们调整。   她在房里看着图纸让丫鬟们去搬花弄草,丫鬟们进进出出,杜月芷低着头,觉得有些口渴:“令儿,倒茶来。”   茶来了,倒茶的却不是令儿,而是琳琅。   她双手奉茶,眼睛微微下垂:“姑娘,喝茶。”   杜月芷直起身,看了她几眼,接过茶:“前日你说等我回府,有话与我说,是什么?”   她曾无意间发现琳琅与杜月茹的丫鬟盛儿在一起,琳琅还将仅存不多的和息香送与盛儿,偷偷摸摸十分奇怪。她是把琳琅当作心腹的人,心腹这样做,有事不告,未免有背叛的嫌疑。   杜月芷吃过太多背叛的苦,所以脸有些淡淡的,她那样看重琳琅,琳琅却瞒着她做这种事,被发现一次,背后一定做过十次。   杜月芷心都要碎了。   琳琅脸上闪过几丝犹豫,张了张口,窘迫而又急切,却突然被敲门声打断。外面来了几个人。原来是老太君房里的妈妈,接杜月芷过去吃饭。   抱琴和青萝连忙进来伺候杜月芷换衣裳净面,琳琅一下子闭了口。这件事耽搁不得,杜月芷便去换了衣裳,洗了脸,往老太君这里来。   她的哥哥杜怀胤已经在那里了,兄妹二人互相看了一眼,见对方安然无恙,俱笑了笑。   杜月芷与杜月荇坐在一起,现在天还不十分热,杜月荇已经不穿褂子了。杜月芷问起来,才知道余姨娘房里日子难过,杜月荇的品相稍微好些的东西,不少都进了当铺,因是官中的东西,倒不好让别人知道典当。   “按理说姨娘生了信哥儿,东西该用得是好的,怎么还如此窘迫?”   杜月荇秀眉婉转:“母亲自然是样样都给好的,可仅限于信哥儿,我和姨娘半点份儿也没有,还要倒贴。上一次只是提了一次,母亲就骂我们不知足,扣了丫鬟的月例。大姐姐,你想我们房里本就没什么补贴丫鬟,再扣丫鬟的钱,丫鬟还能做事吗?母亲一手遮天,少不得我和姨娘忍气罢了,只是再不敢提这事了。”   杜月芷看杜月荇小小年纪,就因为这些俗事操心,忍不住心疼道:“现在时节还长,你还小,仔细着凉。一会儿到我院子来,我有些衣裳做小了,你先拿去穿,身体最重要。”   杜月荇点点头。   吃过饭,又谈起去花灯节的事。   杜月薇看了杜月芷一眼,问道:“三妹妹也去吗?”   老太君道:“自然。”   杜月薇道:“三妹妹院子才刚建成,恐有许多杂事要处理,我才派了人去送礼,回来说她忙得不可开交,这会儿三妹妹若是答应去花灯节,只怕有些为难吧。”   “是吗?我竟忘了芷丫头才刚从侧府回来,那院子也要大大收拾一番。只是这些姐姐妹妹都去,单她不去,到底不像……”老太君沉吟。   杜月芷已经去过花灯节,且见过昨日飘渺催擦的仙境,其他的再美,也索然无味。   明日花灯节已经到了尾声,再难及昨日的风采。   她便顺势表示自己不去,杜月薇原只是刁难她一下,没想到她居然没有反抗,心里除了惊讶,还有几分得意:这小蹄子现在总算学乖了,不敢再反抗。   这种错觉的后果显而易见,杜月芷虽然不去,也不会让杜月薇好过:“说起来,姐姐送了大礼,我非常喜欢,还没道谢呢。”   “什么大礼?”老太君喜欢姐妹和睦,一听杜月薇送了礼给杜月芷,关心地问道。   “回老太君,我怕辜负了姐姐的心意,正戴着呢。”杜月芷伸出自己的手,手指间戴着那枚戒指,她摘下来送到老太君面前,杜月薇脸一下子涨红了,阻拦不及,只见老太君拿在手里摸了一下,手感很粗糙,她皱了皱眉:“灵珠,取我的老花镜来。” 第123章 牵连   老太君戴了老花镜再看, 那戒指虽是玉的,然而成色非常差, 不仅杂质多, 还非常小,勒的杜月芷的小指红了一圈, 只怕连随手赏给三等丫鬟的都不如。老太君看了顿时有些生气, 再看杜月薇此时缩到角落, 眼珠子狡猾地溜来溜去,狡猾十分不像样子, 火瞬间涌了出来, 当场训斥了她几句。   常氏在一旁笑道:“老太君, 月薇素日就心大,这份礼只怕是送错了……”   “送错是没有的, 满屋子的妈妈丫鬟都是放着吃白饭的?”老太君并不理会, 复又对着杜月薇道:“都是我宠着你,才让你这么放肆,赏给小丫鬟的东西也送给你妹妹, 如此不上相,谁教你的?!我只当你如今好了, 却没想到你对你妹妹还是心有嫌隙, 回头补一份赔礼,诚意不到别来见我!”   “是。”杜月薇垂着头,待老太君骂完后,才恨恨看了杜月芷一眼。她送这个戒指, 原为羞辱杜月芷,没想到却成了她反击的理由。   偷鸡不着倒蚀一把米。   被杜月芷这件事一勾,老太君看了看花枝招展的杜月薇,再看了看头上只戴了枝玉钗的杜月荇,杜月茹还好,戴的不多,倒也华丽。她握着佛珠沉思,而后道:“明日我带着你们去赏花灯,你们有什么想戴的想穿的,都告诉你们妈妈,我让灵珠开了库房去取。”   “是!”   “谢老太君。”   姨娘带着女儿忙道谢。   杜月茹和杜月荇只顾高兴着。她们成日憋在府里,这会儿能穿得漂漂亮亮去赏花灯,虽说只是隔着窗户看一眼,到底也算去逛一趟,透透气。况且她们自家的头面都是大房给的,想收回就收回,这会儿老太君出了,老太君库房里的东西,都是上等品种,又尊贵又好看,她们想不高兴都难。   杜月薇一听老太君赏东西,脸色一时半会儿恢复不了。却也不敢在老太君膝下撒娇,沉默地坐在一边,垂下眼帘,也不知在想什么。   转过头来,却发现四妹妹杜月茹已经不在自己位置上了。   杜月芷一愣,眼睛一转,便在老太君身边发现了她。   杜月茹正在为老太君垂肩,细嫩的手一下一下捏着老太君的头颈,时不时与老太君说笑两句,丫鬟奉上茶来,她也赶忙接了,自己亲自送到老太君手里,说两句俏皮话,逗老太君高兴。杜月芷发现老太君对杜月茹的态度并不再像以前那么冷淡,反而多了几分满意与赞赏。她微微抿起唇,看着杜月茹含笑的脸,心想在她离开的这段时间,一定发生了什么。   幸好福妈妈在身边,借着递茶换帕子的当口,在她耳边轻声道:“您去侧府的这段日子,四姑娘突然一改往日的无所事事,变得很殷勤,不仅上赶着讨老太君的喜欢,就连下人也开始笼络起来。且她连着办了好几件事,办的不错,老太君当着人的面夸了她好几次。近来老太君头风又犯了,也没叫人告诉您,只自己轻易吃药罢了,不知那四姑娘哪儿来得秘方,给老太君亲手做了个鼻烟壶,起先也没怎么样,嗅多了,老太君竟发现自己的宿疾正在一天天好转,可不就喜欢得不得了吗……”   秘方?鼻烟壶?杜月芷的目光一下落在老太君身旁的小桌子上,那里果然放着一只小小的玉制鼻烟壶,壶身画着葫芦结蒂,碧绿一片,留白地方颇有名家的痕迹。   再看杜月茹,浑身上下都洋溢着备受宠爱的幸福,而杜月薇则扭过头去,并不去看,想是习惯了这幅场景,连开口为难杜月茹的意思也没有。   杜月茹可不像杜月荇一样闷葫芦,她道行虽然不深,可人不傻,吃了亏必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嚷嚷地大家都知道。比起杜月芷这样不露痕迹地报复,她报复地有声有色,让众人都看得到,也等于当场压下杜月薇的威风。   大概是,恶人自有恶人磨,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回去的时候,杜月薇走着走着,突然回身抽了自己身边的丫鬟一耳光,那丫鬟当场跪下,常氏忙劝慰着杜月薇,可惜杜月薇什么也听不进去,一抬头,便看见杜月芷和杜怀胤两兄妹站在不远处。杜月薇看着杜怀胤,见他面色毫无波澜,而杜月芷,依然平静淡和,从来都是如此。   杜月薇明明穿戴如此明艳,身上的光却仿佛淡了许多。   杜月茹大摇大摆走过去,连行礼都懒得做,走过去眼皮都没抬一下。杜月薇恨不得撕烂了她,回头踢了跪着的丫鬟一脚,那丫鬟尖叫一声,倒在地上,差点将杜月茹绊倒。杜月茹被丫鬟扶起来,气急败坏地与杜月薇争吵,闹得越来越大。   “走吧。”杜怀胤催促。   杜月芷点头应允,与杜怀胤一起离开,只是走着走着,忽而忍不住笑出声来。   “姑娘,您笑什么呀?”青萝不解地问道。   “我只是突然想到,很久没看到大姐姐堵心的样子,连自己的跟班都比她得宠,心里怕是很难受罢。”   “这才叫人拍手称快呢。我只盼望薇姑娘能时常堵心,这样她就没心思来骚扰咱们了。”青萝道。   杜月芷笑青萝傻:“不过是暂时憋气,大姐姐有常家做靠山,只要她愿意,随时可能夺走四妹妹的一切。这世上只要常家在一天,大姐姐就不会失宠,更不会委屈。”   “常家?”杜怀胤手里把玩着一枚磨得精细地小箭,剪头光滑发亮,箭羽凌霄,只有巴掌大小,煞是可爱。他侧过身来,看着妹妹的眼睛道:“你去侧府这段时间怕是还不知道,九皇子联合大臣参奏,落实常岐山以权谋私、贿赂官员的罪名,且这一次与上一次不同,还多了一项拉党结派的罪名。原来常岐山背后得了皇后的支持,四处游说,收买人心,扩充太/子党的力量。九皇子大概准备良久,证据都备齐了,所以才能扛过一次次打压,成功牵出常岐山与他背后的势力。圣上向来厌恶这些肮脏的手脚,亲令九皇子侧查。九皇子雷厉风行,顺藤摸瓜,将以常岐山为首的坏胚一股脑揪出来,现在正关在大理寺审讯。”   他顿了顿,又道:“依我看,这一次常家若是扛不过去,必将一败涂地,再难翻身。”   杜月芷第一次听到这件事,她去见夏侯乾,夏侯乾一字也未提起过,只与她风花雪月,再无其他。杜月芷又是气又是好笑,难道他这么久不来见她,就是忙于斗常岐山么。   或许九殿下一直看得都很清楚,在杜府无论怎样斗常氏母女都是无用的,只有她们的靠山倒了,杜月芷才有对抗的资本。   心中荡过一阵暖意,像冬日喝着热茶那般舒服,通体畅快。   她唇边的笑意更深,又道:“哥哥,你如今在太子身边当值,假若太子或皇后出了事,你首当其冲,必会受到牵连。不如与父亲商议,就此抽身而去,不要淌这趟浑水。”   杜怀胤噗嗤一笑:“你才刚说青萝傻,我看你也傻,这种事是想脱身就能脱身吗?且父亲态度很坚决,早上过来之前,已派人过来,让我给老太君请安后,去他的书房找他。我猜,恐怕就是为了这件事。”   “父亲的意思……难道是帮常家?”   杜怀胤看了妹妹一眼:“多半是的。你别忘了,不仅是常家,父亲还站在太子这一边。”   不错,父亲拥护得确实是太子,他是护国大将军,拥护得是皇储,甚至会为此肝脑涂地,一辈子都不会改变。   “那么哥哥你呢?”杜月芷担心得是杜怀胤,脑袋转的飞快。   为了一个常岐山如此兴师动众,只怕不单单是为了打压他,或许是为了扯出皇后这条线,若是皇后出了事,那么太子的根基就会被动摇,她前世没能看到太子称帝,当时手握重权的是二皇子夏侯琮,她的夫君——意图谋反……越想越觉得此局深不可测,每个参与进去的人都似站在悬崖边上,任何风吹草动,都有可能落下悬崖,尸骨无存。   “我?”杜怀胤轻笑:“男儿生于世上,自当顶天立地,有危难便迎难而上,岂有为了些不足为道的小事就退出呢?那岂不是懦夫。”   哥哥是坦坦荡荡的君子,自然不是懦夫。   然而,杜月芷比他看得更远。   她目光柔和地看着哥哥:“那么哥哥可有想过,自己选择的这条路是否正确?朝堂的事我不懂,我只知道,如果走错了方向,只会离初心越来越远,自己亦会有感觉的。”   正说着话,却见剑莹从后面急急走了过来,她脸上微汗,双颊粉红,穿着鹅黄衫子,平湖撒花扬州裙,身姿轻盈,眉眼间平白多了许多娇媚。她先向两人请了安,又对杜怀胤道:“大爷派人来催了三四遍,让您立刻去书房见他。”   想来该是很紧急了,杜月芷便道:“哥哥,那么我先回房,你见过父亲再过来吧。”   杜怀胤点点头。杜月芷走不远,便听到杜怀胤温和道:“怎么走得这么急,看你满头大汗。”   剑莹笑道:“擦擦就好了……”马上又仓促道:“少爷,我自己来……”   “别动。”   “少爷!”   ……   走了很远很远,快到小院时,青萝才像是叹了一口气,自顾自道:“剑莹这傻瓜。”   作者有话要说:  肝阴阳师 第124章 琳琅   杜月芷回房不久后, 杜月荇就带着丫鬟珍珠来,。她该是没有回房, 直接就到杜月芷这里。杜月芷将五妹妹迎了进去, 忙让人去准备茶水点心。而后携着杜月荇的手坐下。杜月荇秀丽的瓜子脸并没有属于她这个年纪的明媚,反而多了几分忧愁。   姐妹里面, 杜月荇长相最为特别, 以前倒不显, 开了年,杜月荇开始拔条, 不仅身高窜了起来, 就连容貌也有了不小的变化, 溜圆的大眼睛轻微拉长,娥眉婉约, 唇红齿白, 下巴亦由圆润变得尖俏,褪去许多稚气,多了不少少女的娇憨清媚, 美貌惊现。   比起其他姐妹,老太君对长相颇显绝色的杜月荇更加青睐, 可惜杜月荇天生胆子小, 又是庶女,被常氏母女打压怕了,又不敢明着作对,束手束脚的。然而她的内心纯净善良, 对姨娘和弟弟爱护的紧,尽管力量微小,能自己扛着就绝不会去麻烦别人。   杜月芷很喜欢这个五妹妹,所以对她颇多照顾。   过日子的事,杜月芷多问两句,杜月荇的眼眶就红了。   “我这里有松子糕,白糖糕,芙蓉糕,还有果仁糖,麦芽糖,你喜欢什么就吃什么,想吃多少都有。再让人给你炸两块盐酥鸭,咸津津的,又松又软,好吃得紧。吃完了,再冲上一壶香喷喷的兰子花茶,解腻回甘……”   一直到桌子上摆满了吃的,杜月荇才慢慢抬起头。再怎么样也是孩子,面前摆了好吃的,任是天大的委屈也暂且放在一边。她经受不住诱惑,小心翼翼捻起一枚芙蓉糕,嗅了嗅,甜甜的香气令人垂涎欲滴,大眼睛含羞带怯地看着杜月芷,似乎在询问。杜月芷笑道:“快吃吧,都是给你准备的。”   “谢谢三姐姐!”杜月荇终于露出笑意,开始大吃起来。丫鬟珍珠被抱琴带到小厨房开小灶去了,所以房里只剩两姐妹。   “好吃吗?”杜月芷温柔问道,轻轻拭去杜月荇鼻端的白色糕粉。   “好吃。”杜月荇大快朵颐,吃得不亦乐乎,连连点头,咬了一口松仁糖,又问:“三姐姐,你怎么不吃呀?”   杜月芷道:“我才刚吃过,这些都是给你留的。”   杜月荇看杜月芷是真的吃不下,这才放弃,只是吃到一半,她忽而盯着一盘糖粉核桃,不知在想什么,最后才鼓起勇气道:“三姐姐,这盘核桃,我能带回去给我姨娘和弟弟吃吗?”   杜月芷没想到她这个时候还想着姨娘和弟弟,倒是一愣,继而笑道:“当然可以。”为了让杜月荇安心,她叫来抱琴,密密嘱咐道:“这些吃的原样包一份,送到于姨娘房里,就说是我请姨娘尝鲜。再有,带两个小丫鬟,把我才挑拣出来的衣裳一并送去,悄悄的,别叫人看见。”   “是。”   抱琴要去准备,杜月芷叫住她:“这个月的钱收上来没有?”   她因为帮老太君理帐,也有一些私人的进项,在京城大街上亦有几个铺面,或吃租或自家卖东西。她有经商贸易的经验,人虽然不露面,挑几个老成的人做自己的耳目,倒也经营得不错,每月固定收账,富余许多。   抱琴压低声音道:“早上郑婆子把那收租子的钱交了过来,一共是两包碎银子,一包一百两,一包五十两,都搁在斗柜的抽屉里。”   “把那包一百两的拿上,你亲自放到于姨娘手上,就说是我孝敬的。”杜月芷知道于姨娘房里的丫鬟们被扣了月例,倘若于姨娘拿不出钱来安慰,恐怕那些人服侍也不会尽心尽力。自己帮衬一些,总好过她们娘几个被人欺负狠了。   “这些事只叫姨娘心里知道就好了,别跟五妹妹说。”   “是,姑娘放心罢。”抱琴领命而去。   杜月芷怕杜月荇久等,正准备回房,忽听挂在廊下的鹦鹉叫了起来:“姑娘,客来了,姑娘,客来了。”   只听得一阵衣衫摩擦声,杜月芷忙进了房,见杜月荇好好坐在房里,只是没有再吃糕点,怔怔地不知在想什么。   杜月芷担心杜月荇方才听到那番话,思忖了半日,道:“五妹妹……”   杜月荇抬起眼睛,清澈的眸子里倒映着杜月芷的侧影,因为紧张而握着小拳头:“三姐姐,谢谢你。你不必多说,我都懂,我也要替姨娘谢谢你,是你在我们最困难的时候帮助了我们。将来你若有需要我的地方,尽可开口。”   她急切地想要表示自己的感激之意,杜月芷心中叹了口气,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五妹妹,我帮你不是为了有所回报,而是希望你能不被这些微不足道的事情影响。你的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万万不可深陷于此时的悲哀琐事,把自己困在狭窄的格局里,不要像我……”当初就是因为这些可笑的挫折,将她一步步逼入自卑敏感的世界,可惜那时并没有人开解她。她现在开解着杜月荇,却仿佛看到了当初的自己,一副阴冷脆弱,格格不入的懦弱样子。   她摇了摇头,将自己从这些不好的回忆中拉回来,又看着不解的杜月荇道:“这些话你或许听不懂,等你长大了就懂了。”   杜月荇咬着唇:“嗯。三姐姐,我会听你的话,不会被这些事带歪的。”   她那幅乖乖听话的样子,让杜月芷很是欣慰。   不知怎地想起雪儿来。雪儿也是这般乖巧听话,依赖着她,有些胆小,又有些纤细敏感。她奶声奶气叫着“娘亲”,软软的身子倚过来,偎在她怀里撒娇,雪白的肌肤,粉雕玉琢。这么可爱的孩子,怕冷,怕热,怕喝药,怕身上粘了头发,更怕哪怕稍微一点点的疼,娇里娇气的。   只是她没能护住自己的孩子。雪儿死得时候,连菩萨都忍不住怨恨了吧。   她那么害怕。   死得那么疼。   骨头都摔断了。   杜月荇走后,杜月芷屏退左右,抱着黄猫在廊下坐了许久。她不让人靠近,就没人敢靠近。   一直到很晚,起了夜风,琳琅不顾阻拦,拿了件披风过去:“姑娘,起风了,咱回房吧。”说着,将披风披在杜月芷身上。   琳琅碰到杜月芷,只觉得杜月芷浑身冰凉,吓了一跳,然而杜月芷脸上却并无什么变化,如常平静。琳琅忍不住道:“姑娘,您再这样坐下去,只怕要着凉了。奴婢扶您回房,好吗?”   说着,就要去扶杜月芷,刚碰到杜月芷的胳膊,她怀里抱着的黄猫就喵呜一声,尾巴高高竖起,笔直如棒,眼睛在暗夜发着光,冲琳琅龇牙。   “雪儿,嘘——不怕不怕。”杜月芷一手轻轻抚摸猫咪脑袋,另一只手隔开琳琅。   琳琅站了一会儿,见杜月芷还是不理会她,忍不住又叫道:“姑娘——”   杜月芷抬起头,终于看清,眼前站着的丫鬟是自己视为心腹的琳琅,目光顿时冷了下来。   琳琅第一次见杜月芷态度如此冰冷,不禁待在原地,半晌说不出话来。只听杜月芷声音像是浮在空气里,顺着风直直钻入耳朵道:“琳琅,你为什么要将和息香送给盛儿?”   琳琅脸色刷的一下白了。   姑娘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当时不是只有她和盛儿在么,且院子里只有她一人守着,绝不可能有第三个人知道。但是姑娘能说出这些话,莫非当时姑娘也在?但是,怎么可能呢,她亲眼看见姑娘去的侧府……   琳琅心乱如麻。   猫咪蹲在杜月芷的膝上,软绵绵的肚子,毛绒绒的身体,将温热的暖意传到杜月芷身上。它不知道主人为什么会一直发抖,是因为太冷,还是其他?   杜月芷见琳琅不说话,垂下眼帘,继续道:“自从二叔母出事以后,剩余的和息香我已吩咐封存,不仅是因为它可能有毒,更因为它会遭来灾祸,成为大夫人打压我的理由。我想不通,你是我的贴身丫鬟,从来没有违背过我,为什么你会对这几根香感兴趣?你来到我身边,究竟是存的什么心思?”   琳琅再也忍不住,一下跪倒在地,声音悲伤:“姑娘,奴婢错了,您罚奴婢吧!”   “你不说么?那好,从今以后,你不必在我身边伺候,明日就出府去吧。”杜月芷站起来,那只黄猫轻巧地落在地上,绕着杜月芷的脚打转。   琳琅如遇晴天霹雳,跪在地上,猛地拽住杜月芷的裙角,不让她离开:“姑娘,您怎么罚奴婢就行,别赶奴婢走。”   “我为何要留一个不忠心的奴婢在身边?”杜月芷生气反问。   她把琳琅问住了,自己心里反而有些释然,就这样吧,留不住的人,终究留不住。她径直回到房里,任凭琳琅在后面喊也不回头。抱琴和青萝迎了上来,每个人脸上都充满了不解,但是什么也没问,因为杜月芷看起来是那么疲倦,那么冰冷。   “姑娘冻着了,快去准备热水。”青萝一探手,立刻吩咐。   “是!”其他人忙动了起来。   “姑娘怕是要病了,晚上你我一起守着吧。”   “琳琅呢?”   “姑娘都那样了,先让她挪出去。”   “也好。”   到了半夜,杜月芷果然发起热来。她烧的昏昏沉沉的,整个人仿佛浮在一片汪洋大海,夜幕沉沉,身不由已,顺波流下。她嗓子眼又干又热,鼻塞面红,感觉快要窒息了。迷迷糊糊间,她叫道:“琳琅,帮我倒杯水,我口渴。” 第125章 昏睡   杜月芷叫着琳琅, 却等了很久也没人回应,不知什么时候, 一股清泉从口中流入, 解了她的干渴。   她感觉头很重,眼睛微微睁开, 眼前先是重影, 而后慢慢变得清晰, 出现好几张面孔,杜怀胤, 杜月镜, 福妈妈, 青萝,抱琴, 剑莹……怎么都在这里?出了什么事吗?她伸出手去, 感觉有人抓住了,仿佛有人在耳边说话,所有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焦急而又关切……   “月芷,醒醒, 不要睡了……”“三妹妹, 你病了……”“姑娘,喝点药吧……”   杜月芷耳边声音越来越多,熟悉的声音环绕着她,病痛使她浑身酸软, 眼皮越来越重,最后支撑不住,又陷入了沉沉昏睡中。   待她再次清醒,已经是三日后了。醒来时,天色正暗,房间里只点了一只小蜡烛,桌子上趴着两个人,是福妈妈和青萝。她们撑着头,闭着眼睛,手边是刺绣用的针线篓,想是边做针线活边守着她吧。房间光线不刺眼,窗户关得严严实实,一点风都不透。杜月芷还是觉得渴,慢慢坐起来,头重脚轻,脑袋像灌了铅似得,很重,没有办法只得先靠在床上,等那一阵儿眩晕过去。   她发出的声音不大,然而还是惊醒了福妈妈与青萝,两人掀开床蔓,见杜月芷靠在枕头上,忙道:“姑娘,你醒了?怎么不叫我们?肚子饿不饿,想吃些什么?这三天您粒米未沾牙,怕是饿坏了罢。”   杜月芷由着两人摆弄自己,有些惊讶:“三天?”   “是呀,可把我们吓坏了,若是您再不醒,我们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现在病了好几个,府里又乱,还好大少爷与二姑娘常来看您,寻医问药也是他们帮忙。您不知道前日还来了一个奇怪的大夫,长得挺年轻,我们还怕他资历不够,看不好您,结果这人狂的很,说若是他看不好您,这世上就没人能看好您了。我琢磨着这话怎么这么熟悉,等我仔细观察后,才发现,他就是上次那个从宫里来的,为二夫人看病的那个御医——”   青萝絮絮叨叨地说道。   杜月芷心中疑惑。   钟椹?他怎么会来?   再转念一想,钟椹不会知道杜府的消息,或许又是被九殿下逼着来的。   “青萝,你把他开得药方给我看看。”杜月芷一边梳洗,一边说道。她得罪过钟椹,谁知道他会不会在药方里做手脚,这里也没人会看药方,她还真怕钟椹给自己下毒。   哪知青萝瞪大眼睛,连连摇头:“没有药方。所有的药,都是钟大夫自己亲自熬的,每日带过来给您喝,喂完药再将东西带走,连药渣也没剩下。”   杜月芷动作一滞,现在好了,他要是真下毒了,她哭都没地方哭去。   福妈妈道:“青萝,姑娘才刚醒,不要跟姑娘说那么多话,仔细姑娘听多了头又疼。你去前面告诉大少爷一声,让令儿去侧府告诉二姑娘,就说我们姑娘醒了,让他们不要担心。”   “是。”   青萝走后,抱琴进来伺候,杜月芷总觉得那里不对,过了一会儿才发现,琳琅不在了。   福妈妈像是看通了杜月芷的心,道:“琳琅已经被迁出荷花洞子,暂时还留在府内,等姑娘病好发落。”她们虽然不知道琳琅做了什么事惹杜月芷生气,但杜月芷素来连一句重话都舍不得对丫鬟说,那夜琳琅都跪下了,杜月芷也没原谅她,许是真得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   杜月芷一言不发,慢慢喝着粥,现在已经入夜,杜月镜不方便过来,倒是杜怀胤过来看了一回,见她喝过热热的粥,脸上气色好了许多,也有了些血色,这才放下心来。而后又屏退众人,坐在妹妹身旁,压低声音问道:“听说你是被房里的一个丫鬟给气病的?”   杜月芷道:“是谁告诉哥哥这么荒谬的事?我只是贪玩,偶感风寒罢了。”   “那么,那个御医钟椹又是怎么回事?”   杜月芷尴尬得咳嗽几声:“我还想问哥哥呢,怎么让一个御医给我瞧病?哥哥如今的面子可越发大了呢,妹妹好生佩服。”   杜怀胤点了点她的额头,没好气道:“月芷,别给我戴高帽子,我如何请的来御医?是这御医自己来的,说府上有人病重,唯有他能治。我还奇怪,现在的御医莫非还兼着神棍?他却说与你有些交情,我根据他的话找到二叔母,一问才知道你们果然有些交情,这才让他来治你的病。不过你体质特殊,别的大夫的药不知喝了多少,总不见起色,他昨日一来,才给你喝了一副药,你便能睁眼睛了。”   杜月芷有些心虚,嗯嗯两声,岔开话题:“哥哥,快别说我了,我病的这些日子,府里可有发生什么事?”   杜怀胤看了妹妹好几眼,忽而叹了口气:“还真的发生了一件大事。”   杜月芷道:“是什么?”   “老太君病了。”   据跟着的人说,老太君在花灯节上本来好好赏着各种花灯,不知为何突然撑着头大呼头痛,冷汗直出,被折磨得死去活来,被紧急送回了府,一夜不寐,请医问药。最有名的大夫也解不了头痛,只能暂时点了些安魂香,吃了些安神丸大补丸,勉强镇压住头痛。可是第二天疼的越发厉害了,且来势汹汹,老人顿时疼晕过去。   “啪”,一声清脆的响声,杜月芷的勺子落在碗中。   杜怀胤一震,只听杜月芷道:“不好。”   “怎么了?”   “哥哥,老太君发病的样子,可与二叔母的一样?”   杜怀胤回忆一番:“差不多。”   杜月芷神思不宁,立刻要去看老太君。杜怀胤扭不过她,把她包得严严实实的,带着她去了。到了老太君房里,只见老太君靠在大迎枕上,正在调息。不过三日未见,老太君的双颊深深凹陷,面青气弱,眉头因疼痛深皱,眼睛下方满是乌黑,精神看着十分不好。   杜月芷去了,灵珠不让隔得太近,说老太君刚犯了一阵头疼,人很虚弱,才刚刚有了些睡意,不可打扰。   杜月芷没有强求,细细问了些老太君的日常饮食,都没发现问题。一转头,看到放在架子上的葫芦画鼻烟壶。这个却是老太君常用的。   灵珠取了下来,递给杜月芷。杜月芷嗅了嗅,脸色宁静,笑道:“这个味道倒还香香的,该是有香精在里头,老太君病着,就别给她用了。”   “是。”   杜月芷坐了一会儿便回到小院,等杜怀胤走后,她站在门前,风吹得头无比清醒,勉强忍着巨大的怒气,锐声吩咐道:“去把琳琅带过来!”   她这幅疾言厉色的样子把丫鬟们吓坏了,连忙照做,不一会儿就将琳琅带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后期坏一点才有安全感,对吧~ 第126章 震惊   一时琳琅来了, 二话不说,上前跪在地上:“琳琅给姑娘请安。”   杜月芷粉面含霜, 一动不动坐在案前, 房中静静的,丫鬟们都退出去了, 只有抱琴和青萝在一旁伺候。小院一向主仆和乐, 从未像今天这般气氛凝重而压抑, 姑娘这场气来得突然,大家都屏息闭气, 依然按惯例, 当值的当值, 睡觉的睡觉,谁也不会去偷听。   琳琅跪了半日, 地上冷津津的, 可她似乎毫无知觉。抱琴看了看杜月芷,再看看沉默的琳琅,便劝道:“琳琅, 你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令姑娘恼了?还是听我的话, 快快向姑娘道歉, 有什么事都说清楚了为好。”   青萝紧张地看着两人,连连点头,也道:“是啊,琳琅, 姑娘一向看重你,你要是做错了什么事,就赶紧认个错吧。姑娘大人大量,说不定就原谅你了呢。”   “姑娘,我们虽然不知道个中缘由,但是也和琳琅一处这么久了,都知道她的为人。我相信琳琅并不会做对不起姑娘的事情。”   琳琅看着面无比情的杜月芷,两个得力丫鬟劝了这么久,姑娘却依然不相信她,不禁露出一丝苦笑:“姑娘,琳琅并没有背叛您。”   杜月芷一双明眸染上几许失望,闭了闭眼,忍下心头的痛,开口道:“我只问你,你将我的和息香送给盛儿,是不是知道她的主子杜月茹会将此香放入鼻烟壶,献给老太君?”   琳琅脸色一变,咬了咬牙,垂首不语。   抱琴和青萝面面相觑:“姑娘,和息香不是收起来了么,琳琅为什么会送人?倘若与大夫人的焦情撞上,那可就是致命的毒……”   说到这里,抱琴突然顿住,难以置信地看着琳琅:“琳琅,老太君的头痛……是你?!”   青萝听不懂,急的要死:“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老太君头痛跟琳琅有什么关系?”   青萝不懂,是因为青萝并没有注意到老太君的鼻烟壶。   杜月芷闻过鼻烟壶,和息香的味道虽然淡,却逃不过她的鼻子。她是制香人,怎么会闻不出自己制的香呢?   全天下唯有她杜月芷有这种香,自二夫人出事以后,便封存的封存,毁掉的毁掉,再未拿出来过。   而有和息香的鼻烟壶是杜月茹送给老太君的,老太君那么喜欢,时常拿在手中把玩,随身携带,自然吸入不少。   老太君喜欢熏香,甜甜暖暖的焦情,房间到处都有。   鼻烟壶又是很私人的东西,除了老太君,没有人会碰到。所以最后中毒的,也就只有老太君一人了。   现在老太君身陷病榻,别人不知,杜月芷却很清楚,是和息香与焦情相撞,最终导致老太君中毒。她千算万算,万万没想到琳琅会拿她的香去害人,教她怎么不气,怎么不失望。她扪心自问,对这个丫鬟从来没有说过一句重话,甚至还全心相信她,让她知道了自己不少秘密,难道她就是这样回报她的信任?   杜月芷心头冰凉,声音带了怒意:“琳琅,你还不说?”   琳琅这才道:“姑娘,您一定要我说,倘若我说了,您就跟这件事脱不了干系,您也要听么?”   现在还有什么比真相更重要?杜月芷道:“我早已脱不了干系。若是他们查到四妹妹身上,以四妹妹的智商,根本瞒不住,早晚会将你供出去。我是你的主子,岂会清白?与其等事情败露,不如你亲自说出真相。”   杜月芷让琳琅起来说话,又让抱琴和青萝出去。哪知抱琴和青萝非要留下来:“如果每次都要姑娘担着危险,岂不是我们做丫鬟的失败?正好也让我们听听,琳琅这傻丫头做了什么好事,要是中间有令人生气的地方,不用姑娘动手,我们帮姑娘教训她。”   杜月芷本来很生气,一听这话,顿时有些绷不住了:“你们要是听,就好好听,只听不说。都坐下吧。”   青萝道:“我坐到门边去,边守边听。”   等都坐好了,琳琅才道:“姑娘,这件事原本我想瞒着您,趁您在侧府的这段日子做完的,但人算不如天算,还是被您发现了。没错,和息香是我送给盛儿的,我也知道盛儿一定会将这个香献给她的主子四姑娘。盛儿之前找到我,偷偷摸摸说四姑娘想要为老太君做一个鼻烟壶,知道姑娘的和息香好,可惜后来见不到了,所以求我找出几根给她。我装作缺钱的样子,以高价将香卖给她。后来,我还提供了如何将香提炼出来,放入鼻烟壶的方法,四姑娘做得很成功,鼻烟壶里掺入和息香的成分,就这样献给老太君。老太久喜欢的不得了,特意奖赏了四姑娘,似乎四姑娘也出过一段风光,只是您在侧府,看不到罢了。”   她一一道来,好像在说一个故事,神情平静而冷漠。   杜月芷立刻问道:“你知不知道老太君房里有焦情?”   琳琅看了她一眼:“我知道。”   随后又补充道:“我就是知道,才会帮助四姑娘这样做。”   杜月芷一直以为自己的忍耐力足够好,可是看到琳琅那平淡的语气,似人命如无物的态度,好似第一次看见琳琅,陌生得很。她猛地站起来,抱琴以为她要打琳琅,连忙也站起来拦在中间:“姑娘,消消气!”   杜月芷并不是要打琳琅,她只是喘不过气来。   “琳琅,你何以变成现在这幅样子?那是一条人命啊,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你究竟想做什么?”   杜月芷说不清自己是生气,是愤怒,还是震惊,或许都有。   琳琅仍然坐着,微微抬起下巴,自顾自道:“姑娘,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您好。正如您所说,这件事迟早会败露,我会想法子让四姑娘顶罪,将大夫人供出来。和息香不重要,重要的是焦情,焦情里的蛇芽草才是最关键的。只要大夫人害老太君的罪名落实,您就不必像现在这般受气了……” “啪!”   琳琅还未说完,已经挨了一记响亮的耳光,白净的脸上很快凸显出五指红痕。   不是杜月芷打的,是青萝。   她浑身颤抖地站在琳琅面前,声音颤抖,眼睛闪动着亮晶晶的浮光:“琳琅,枉我方才还为你说话。你是糊涂油蒙了心,想尽办法害姑娘!你知不知道姑娘走到今天,费了多少心血,吃了多少苦?!这个小院经历了多少苦难,才会有今天这个样子,你又可曾体会到半点?老太君从前根本看不到姑娘,如今却成了姑娘的靠山,也只有她,才能让大爷不敢伤害姑娘,才能让姑娘感觉到一丝长辈的爱护与温暖。你拿老太君的命为姑娘铺路,于心何忍!”   琳琅的脸热辣辣的疼,仍然无动于衷,只道:“如果不下猛药,怎么会有突破?青萝,你太天真了。”   似乎在她眼里,人命真的没有那么重要。   青萝呆立片刻,眼泪夺眶而出:“人命不是这样轻贱的,琳琅,你看错姑娘了!”   琳琅这才去看杜月芷。   “姑娘,你说呢?”   房中的光芒微弱,杜月芷坐在椅子中,椅子很大,衬得她人很小。小小的一团,冰冷倔强。她看到了青萝的眼泪,也看到了琳琅陌生的眼神。   从她质问琳琅那一日起,琳琅便有些陌生了。好似在急切地做着什么,却因为隐藏的极深,令杜月芷根本无法提前探知她的匪夷所思的野心。   自己身边何时多了这样一种人?她自问自己并没有这种运气。   杜月芷口中苦涩:“你想听什么?”   琳琅道:“我想知道姑娘是否有破釜沉舟的勇气。”   “我有,但不是用在这种地方。”杜月芷心灰意冷,听到真相后,她反而觉得自己所有的行为都那么可笑,真相居然如此出乎意料。假如琳琅是为了钱财,她一点也不怪她,但是琳琅是为了她……她满心矛盾,如鲠在喉。   “荷花洞子庙太小,容不下你这尊大神。你走吧,明日一早就出府,趁没人发现,走得越远越好,之后的事不用你担心。抱琴,明日你亲自送琳琅出府,把银子给她带上。”   “是。”   琳琅没想到竟得到这番回答,忍不住站起来,径直走到杜月芷身前:“姑娘,机会只有这一次,老太君已经犯病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就算您将我赶走,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难道您要将所有的罪责揽下来吗?……”一阵沉默后,琳琅深吸一口气,无法相信:“您真是这般打算的?”   杜月芷冷冷道:“不用你管!”   “不行的。”琳琅的冷漠烟消云散,急了:“倘若您就这样为老太君医治,不仅会暴露出所有人,还会害得大夫人对您倒打一耙,说不定整件事都会栽赃到你头上。”   “我亲手制出的和息香,我亲自将你带在身边培养,就当是我自食恶果,识人不清……”杜月芷无力地闭上眼睛:“抱琴,送客。”   琳琅还要说什么,抱琴和青萝已经将她合力推到门外。   杜月芷走到内房,什么也不听,什么也不看,和衣而卧。她也不知道自己睡着没有,只道是一闭眼,再一睁眼,窗户就透出清光。   天亮了。   鸟雀在外面叽叽喳喳,小丫鬟喂着鹦鹉,鹦鹉学说话,清晰地穿透耳膜。   杜月芷想到昨夜的事,恍惚之间还以为是个梦,若是梦倒真的好了。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自问已经没了初入府那般果断坚定了,总是会轻易被人影响。   如果他在身边就好了,或许可以教教她……   她顺手伸到被子底下,去摸那封信。很久以前她给九殿下写过一封没寄出去的信,自那以后,每每有烦心事,总会去摸一摸信封,以期得到些许安慰。毕竟没寄出去,无人察觉,她可以随意倾泻自己的愁思。   她拿在手上看了一会儿,天光落在上面,透明如初。   看着看着,她忽而觉得信封有些不对劲。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支持,祝大家元旦快乐,心想事成!   么么哒 第127章 效忠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说尊重女朋友是多么的重要~   三更掉落中,可以期待一下   信封对着阳光, 一片雪白,挺括如初。杜月芷沉思片刻, 伸手将信封小心撕开, 里面的信纸掉落出来。她拿在手上一看,信纸雪白干净, 空无一物, 上面的墨迹全都消失了。   这是一封被调包的信。   那么她原本写的信呢?   杜月芷瞬间心惊, 忙将信收了起来,挽着头发下了床, 连声叫抱琴。   青萝进来道:“姑娘, 您昨日不是吩咐让抱琴去送琳琅吗?现在人已经出去了。”   “快去把她们追回来!”   青萝愣了一下, 忙道:“是!”说着让令儿进来伺候,自己急急忙忙出去了。   杜月芷看着青萝消失在院门口, 仍然怔怔站着, 手里攥着那封信,越攥越紧。   琳琅是她的贴身丫鬟,她知道自己的许多秘密, 且从未有过未经她允许而擅自行动的事。   这次琳琅突然一手操纵了这次的下毒,言论也变得极为陌生, 或许她不是因为看不了主子备受委屈, 而是受人之命呢……   这封信的存在只有她和琳琅知道。若是被调包,也只有琳琅下手。好端端的,琳琅为什么要拿走她写给九殿下的信?联想到上一次放风筝,好巧不巧, 九殿下亦是在琳琅离开之后出现……   一个念头猝不及防出现在脑海:琳琅会不会是九殿下的人?   不,不,杜月芷摇了摇头,琳琅早就来杜府了,且家世清白,堂堂的九皇子怎么会认识琳琅?杜月芷越想越不对劲,等回过神来,发现福妈妈拿着两支金钗,比着她的发髻,看戴哪个好。   杜月芷立刻拉住福妈妈的手:“福妈妈,琳琅来杜府多久了?”   福妈妈仰头想了想,不是很确定地回答道:“大约有一年半了罢……”   一年半,恰好是她认识九殿下的时间。   杜月芷咬了咬牙。   院子里突然有了声音,原来是杜月镜来了。她来惯了,不等丫鬟通报,径直走了进来。看杜月芷还在梳妆,便坐在一旁的凳子上,裙角下露出一双穿着软银双莲缎子鞋,连声道:“累死我了,这一路走得我腿疼。   杜月芷望着镜子,笑道:“二姐姐何必走这么快,可有急事?”   杜月镜道:“自然是急事。你应该也听说老太君病了,我想着和你一同去请安,一大早起来,茶都没喝一口就朝你这儿来了。”   老太君一向疼杜月镜,杜月镜也很关心老太君的身体,一听说她病了,比谁都着急。她想着三妹妹既然懂医术,兴许能看出老太君的病症在何处,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要拉她一同去。多一人就多一个主意。   看到杜月芷在梳妆,她也不好催,左右看了一眼:“抱琴呢?”   令儿道:“抱琴姐姐出去了。”   “那叫青萝。”   “青萝姐姐也出去了。”   杜月镜皱了皱眉:“不会连琳琅也出去了吧?”   令儿抿唇而笑。   杜月镜摇了摇头,侧过身来:“三妹妹,一大清早你院子里的大丫鬟都出去,你也不管管,到底也留一个伺候。”   杜月芷已经梳洗完毕,正站着让令儿整理袖子,若无其事道:“今儿不是放月钱么,趁着早上没人,她们就一起去领了,省的一会儿与别人挤。二姐姐怕是口渴了,令儿。”   杜月芷岔开话题,令儿笑道:“是,奴婢这就为二姑娘泡一壶热热的茶来,保准与三位姐泡的一样香,二姑娘就放心吧。”   说着果然泡了一壶热热的茶来,倒了一杯给杜月镜:“二姑娘尝尝我这手艺,可还入口?我可是废寝忘食学了半年,姑娘和姐姐们都说好呢。”   杜月镜尝了,果然色清味甘,茶汤碧透,茶梗沉浮,茶具是瓷白花盏,与茶壶自成一套,一看就是精心配过的。她笑着点了点令儿的鼻头:“看把你乖的,姐姐们不在家,你就成了一把手。明儿再升一级,去拿月钱的人也该有你的一份了。”   令儿笑容很甜:“那奴婢就多谢二姑娘的吉言了。”   杜月镜喝完茶,就急急要走,拉着杜月芷临出门时,杜月芷咳嗽一声。   令儿突然道:“姑娘,我才想有一件事没同您讲。福妈妈每到换季就害腰疼,必做针灸控制,连续一个月不断才有效,今早您还没做呢……”   福妈妈恰在身边,她老人家眼光何等锐利,立刻道:“令儿,当着两位姑娘的面又在说胡话!老太君要紧,等姑娘回来再针灸也是一样的。”   令儿委屈道:“人家为您老着想,您还骂人家。每日清晨按时做得针灸,万一断了,岂不是白白浪费了之前下的功夫?”   杜月芷露出十分为难的神色:“二姐姐……”   杜月镜是个心思纯净的人,随即道:“三妹妹,你就先为福妈妈做针灸吧。她老人家也不容易,而且又不能中断,你稍晚些过来也没关系。”   “怪我没说起这件事,让二姐姐白等了。”   “嗯,没关系。”   杜月镜走远了,杜月芷令关上院门,都往回走。福妈妈看着令儿笑:“机灵鬼儿。”   令儿吐了吐舌:“我知道姑娘在等三位姐姐,一定分不出神来顾及其他。”   两人看着走在前面的杜月芷,而后又都不说话了。姑娘看起来心事重重,人前还能维持镇定,人后简直就是失魂落魄。   过了半柱香,抱琴,青萝和琳琅都回来了。杜月芷还坐在昨天的那个位置,琳琅上前请安,乌黑清亮的眸子一转:“姑娘可是想明白了?”   杜月芷沉默地拿出那封信,看也不看,扔到琳琅脚下。   “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琳琅弯腰拾起来,再看杜月芷的神情,心中了然。   杜月芷没有指明是谁,但是两人都心知肚明。琳琅伸出手抚平信封被攥出来的皱痕,唇边露出几分笑意,道:“他是我的主人。”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杜月芷心跳的很快。   琳琅淡声道:“您与殿下重逢之后。”   原来真的是这样。   琳琅效忠的人,是九殿下,而不是她。   这才是真相。   可是他又凭什么这样做?!   才刚分开没几天,那日的亲密缠绵宛若昨日,历历在目,杜月芷甚至还能听到耳边回荡着城墙上方的风声,和他的温柔话语。原来他只是在撒谎,他早已在她身边安插了自己的人,从来没信过她。   这个小院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她的心腹,她的耳目,她全心信任的人,不管在外面受了什么委屈,只有回到小院,院门挡住了外面的腥风血雨,她才能放下心来,安心为自己疗伤,安心在夜间入睡。   可这只不过是假象。   费了那么多的心血将自己隐藏,却不料她的一言一行都被人如实汇报给别人。   就像是把自己剖开来,任人观看,任人分析。原来那种被看穿的感觉并不是错觉,他知道她每天过的什么生活,说过什么话,做过什么事,所以才会轻易猜破她的心事。什么心有灵犀,什么喜欢,什么一辈子,都是假的!   真是一场笑话。   她为什么总是这么倒霉。   气到极致,她反而笑了起来,越笑越厉害,笑到咳嗽。   “姑娘……”福妈妈,抱琴和青萝都围了上来,手足无措地看着杜月芷笑。   姑娘的笑可不是正常的笑,本来就没什么血色的脸更白了,只剩下一双黑幽幽的大眼睛,不知怎的竟觉得瞳仁里的光已经暗淡下来。   她晃悠悠站起来,青萝忙追上去:“姑娘,您去哪儿?”   杜月芷咯咯笑道:“我去看望老太君,她老人家病着,还等着我去救呢!”   青萝拦下她,急道:“这会儿您还想着救别人,先救您自己吧!抱琴,福妈妈,快与我把姑娘扶到床上去,她魔怔了!”   几个人手忙脚乱将杜月芷扶到床上,琳琅也要来帮忙,被青萝一手推出房外:“不用你,你走开罢。”   她心里气琳琅。说到底两人的对话她仍未听懂,但是能把姑娘激成这样,必定不是什么好话。她想,还不如一开始就说没追上,让琳琅出府就是了,把她追回来,结果姑娘反而成了这样。她心疼姑娘,气琳琅,更气自己。   杜月芷没有反抗,就那样静悄悄躺在床上,任由其他人给自己用热毛巾擦脸擦手,福妈妈甚至还拿了嗅瓶来,放在她鼻子下,一股辛辣的味直冲上头,她推开,捂住口鼻,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眼泪哗啦啦的流。青萝大叫:“福妈妈,快别给姑娘嗅那个了,她受不了!”   青萝一向很听福妈妈的话,从来没有在福妈妈面前说过一句重话,这会儿为了杜月芷,她脸都急变了色。   杜月芷默默侧过身去,面向里,背对着她们。   她怕自己承受不来这么多。   后来她写了一封信,让琳琅带给九殿下,琳琅只看见几句:“……殿下所提之事,芷不同意,请殿下从此断绝此念,勿再扰芷清誉……”   琳琅也不知道九殿下提了什么事,但看这话,不是什么好话。其实殿下这么做并没有不对,可不知姑娘为何反应这么大。她深恐二人为了这信从此生了嫌隙:“姑娘,是琳琅做错了,琳琅愿意诚心诚意弥补,但这些与九殿下无关,请姑娘三思。”   杜月芷装好信,不再多说,进了内房不再出来。不管琳琅怎么央求,她也不见她。   她想,没什么大不了的,本来就没想过要有什么良缘。   如果曾经动过心,那么她已经受过惩罚了。   她再也不会去见他,只盼望时间快快的过,如此便可以忘了他,将他的一切抹去。   她再没有第二颗心可献祭了。   还要怎么样呢?   唯一庆幸的是,她写了那封绝情绝意的信后,九殿下果然再也没出现过了。 第128章 惩治   天上淅淅沥沥下着小雨, 雨打芭蕉,翠影沙沙, 远处雾茫茫一片, 水汽莹润。一人撑着伞从外面走来,穿着轻薄的淡绿衫子, 身姿轻盈, 窈窕婀娜, 站在廊下收伞,抖了抖伞上的雨珠, 顺手抽出胸前雪白的帕子, 拭着衣服上被溅湿的地方。   “抱琴, 你回来了。”青萝迎了出来,往她身后看了看:“姑娘呢?”   抱琴笑道:“姑娘在为老太君施针, 还得好一会儿呢, 福妈妈叫我先回来,吃过饭再去换她。”   “是吗?快进来罢,午饭才刚刚拿过来, 有你爱吃的酒酿丸子和粉蒸肉。”   抱琴笑着与青萝一同进去。   两个大丫鬟相对而坐,小丫鬟正在摆饭, 青萝道:“令儿呢?”   那小丫鬟道:“令儿姐姐在看收进来的草药。”   “让她也一同进来吃饭吧。”   “是。”   一时令儿来了, 以为要自己伺候,拿了大筷子站在一旁,被青萝拉着坐下:“吃你的吧。”   令儿笑嘻嘻的,也不推辞, 做了一上午活儿,正饿着,接过一碗香喷喷热腾腾的白米饭,等姐姐们下筷了,自己也大快朵颐起来。两位姐姐互分了一碗饭,吃得慢条斯理,等饭粒咽尽才开始下一口。吃着吃着,令儿忽道:“青萝姐姐,琳琅姐姐什么时候回来呀?”   青萝眉眼不抬,抱琴笑着给令儿夹了一大块粉蒸肉盖在白米饭上面:“就你最聒噪,吃饭还堵不住你的嘴了?”   有了肉,令儿的注意力就被吸引走了。对她而言,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原也不过是问一下,毕竟琳琅平时对她们很照顾,突然说走就走,只道是琳琅家里人生病,琳琅回去照拂一下子,过两天就回来。但这快要将近一个月去了,琳琅也未露面。   青萝和抱琴都知道琳琅不会露面了。她被姑娘赶了出去,临走时近乎撕破了脸。从两人的对话中可以感觉还有第三个人插了进来,似乎是九殿下,抱琴并不十分确定。姑娘拒绝了一切从外面运进来的东西,以往藏在那些篓子里的零食小吃银两,再也不见。不过也没关系,姑娘如今并不缺这些,那些艰难的日子已经过去。   自打琳琅走后,姑娘又在床上躺了两天,后来听说老太君病的厉害,杜月镜在她面前哭了一番,她强打精神起来了,到老太君病榻看望。老太君的病状与二夫人的极为相似,都是头痛至昏阙,杜月芷每日针灸按摩,又着人去外面买了药材来,一一配成丸药,以备不时之需。   她想要悄悄将老太君的病治好,杜月茹的那只鼻烟壶是不能留了,然而她找了许久,并未找到,又不能去问老太君的丫鬟,免得她们生疑。针灸需要注意力高度集中,一两日没什么,长久下来,精神难免不济,有一日竟趴在老太君榻前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她听到灵珠吩咐小丫鬟收拾多宝阁,听到了鼻烟壶的名字。   后来找着了机会,当她找着了机会要取走鼻烟壶的时候,手突然一顿,想到了一件事。   常氏是最先知道焦情与和息香犯冲的事情,老太君的症状与二夫人如此相似,难道她就不会疑心么?恐怕她也在查罢。杜月芷先不忙着收那鼻烟壶,万一自己先动了手,以后或许会成为隐患。   杜月薇看杜月芷又因着自己的医术在老太君面前露脸,心里气不过,打量着老太君没有精神理会自己,又隐隐起了其他心思。一日趁着常氏进宫见贵妃,没人管着她,专在杜月芷面前故意给自己的丫鬟使眼色。   那丫鬟便笑道:“三姑娘医术这么好,正好我们姑娘近日有些头疼脑热,不如三姑娘为我们姑娘把把脉,看看是怎么回事?”   杜月芷虽然会医术,却并不是大夫,这丫鬟的语气分明是将她看作那等医女,福妈妈冷冷道:“薇姑娘若是有头疼脑热,自有医术高超的大夫问脉开药,我们姑娘可没那个功夫。”   那丫鬟语气不屑道:“三姑娘反正会医术,什么疑难杂症都会治,连个头疼脑热也治不好么?而且放着现成的人不用,干嘛要再去请大夫呀。三姑娘不就是干这个的么?”   福妈妈冷笑:“且不说三姑娘是干什么的,我先让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   说着,不由分说就是两记耳光,她老人家人老手辣,将那丫鬟打得脸胀嘴斜,几乎快破了相,哭哭啼啼地闹着要讨回公道。   杜月薇也闹将起来,灵珠带着人喝住,问清缘由,杜月芷堪堪道:“我才要给老太君针灸,这丫鬟突然风言风语,把我视为外头野路子的医女,福妈妈教训了她两句,她不服,你可问问吧。”说着,似笑非笑,又补了一句:“问不清楚,我可没脸出去了,少不得让老太君为我主持公道。”   灵珠眼睛一转,陪笑道:“福妈妈是府里的老人,教训嘴不严实的丫鬟也是应该的。”说着,指着那丫鬟道:“这丫鬟口舌不严,怂恿主子,带去办事厅,让二夫人发落。”   “是。”   灵珠收拾清楚了,又对杜月芷笑道:“姑娘可别理会那等小人言论。”   杜月芷正给福妈妈揉着手,道:“丫鬟说了什么不要紧,就怕她主子心里过意不去。”   “怎么会?姑娘只给看得上的人医治,谁敢拿您与外头的大夫比?”   杜月芷一笑,继而认真看着杜月薇:“不过那丫鬟说的也不错,大姐姐需要我,我自然不敢不放在心上,正想着要给大姐姐看一看脉。”   杜月薇的丫鬟被灵珠惩治,心中原是不悦,听了这话狂喜起来,红唇微弯:“丫鬟说的话,做不得数,不过三妹妹真有此美意?”   杜月芷道:“自然。”   说着果真为杜月薇把了脉。   杜月芷眼睛微微一瞟,见杜月薇满脸得意,自己伸手在她手臂上的穴位轻轻一按,一阵酥麻酸痛之感奇袭而来,杜月薇疼得立刻跳了起来:“你干嘛?”   “三姐姐这里痛,说明姐姐肉食过多,体内燥热,肝火旺盛,以后需要斋戒饮食,而且还要扎针。”说着,拿出针包来,上面几排全是明晃晃的银针,杜月薇脸色一下变得僵硬。   “诊脉就好了,其他的不必了。”   “那怎么行?都到这一步了,索性妹妹就为姐姐治好了,以免落下病根。”杜月芷说着,命左右按住杜月薇,手快如刀在她身上扎了好几针,针针不见血,却比见血还要厉害。杜月薇疼得浑身大汗,偏偏舌头像是堵了一团棉花,叫不出声来。   她是坐在椅子上的,拼命摇晃,杜月芷挡住众人的目光,捏住杜月薇的下巴,凑近了,那双黑幽幽的大眼睛闪着报复的光芒,同时她另一只手还拿着一根针,细嫩雪白的手指,银针闪着锋利的光芒。   “大姐姐,看清楚了。”   杜月薇眼睁睁看着银针的尖对着自己,拼命摇头,但是杜月芷强硬地掌住她的下巴,令她动弹不得。   那针尖离左眼越来越近,杜月薇甚至能感觉到一股寒意从针尖直直冲入眼眶,好疼!   “拿开,拿开!”   杜月薇尖叫起来,但是她心里的狂叫并不能让人听见。   她拼命眨着眼,在那根银针的上方,是三妹妹那张脸。   明明很是端秀明艳的脸,雪白香馥,却好像恶魔,笑容淬毒,凭空给人带来绝望之感。   杜月薇是真的被吓到了。   杜月芷让人放开她以后,她全身几乎湿透,脸色白的吓人,捂着嘴巴瘫在椅子上。   “大姐姐,出了汗以后,感觉如何?”她看见三妹妹笑靥如花,温柔问道。   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人,杜月薇瞳孔放大,连声叫着自己的丫鬟,逃也似的离开了。   等到了晚上,老太君知道了这件事,还以为两姐妹吵架,尽管病着,还想着要给她们讲和。结果杜月薇连晚饭也也没来,老太君气到:“薇丫头脾气越来越大了,不过是为着一点小事,芷丫头被她的丫鬟冒犯,也未说什么,怎么她反而赌气起来,显见得她才是受委屈的那个。”   夏妈妈劝道:“都是小孩子胡闹,老太君别生气,今儿她们姐妹别扭,等明儿见了,再劝劝也是一样的。”   然而到了明儿,老太君看杜月薇还没来,差人去问,回来道:“薇姑娘病了,起不来呢。”   “好端端的怎么就病了?”   底下不知谁说了一句:“早不病晚不病,怕是装病吧,连老太君的话也不听了。”   老太君因而不喜欢,回头又安慰杜月芷道:“芷丫头,我心里都清楚着,你不白受这委屈,等薇丫头好了,我还让她给你赔礼道歉。”   杜月芷轻轻将拔下来的针放入针袋,笑道:“老太君,不用了,我不在乎。况且姐姐与我之间的嫌隙也不在这一朝一夕,来日方长,您身体为重。”   老太君欣慰地点了点头。   回去的路上,杜月芷想到那日她捏着针,比着杜月薇的左眼。   她说:“大姐姐,以后可别再招我,再有下一次,针就扎进去了。”   杜月薇脸色苍白,吓破胆的样子,令人有种意外的快感。   这种控制他人的感觉,仿佛未知的力量,要突破一切,酥麻,刺激,令人上瘾。   她害怕这种快感。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有宫廷的戏份   肝阴阳师肝的泪流满面,我有金銮鹤羽,可我没姑获鸟,好虐,好非酋,不行我要让人承担这份虐! 第129章 入夏   杜月薇因为受到了惊吓, 着实休养了不少时间,她让人将房中所有的针线都拿走, 一根针都不能看见, 否则就要歇斯底里。常氏心疼她,自然就依了女儿。但是杜月芷这样做, 分明是有意为之, 她不会放过她的!   从宫里回来后, 她听从常贵妃的意思,要找出杜月芷藏匿和息香的地方。因为老太君从一开始发病, 症状就与二夫人当时一模一样。常氏也曾是始作俑者, 不会不熟悉。她亦不知老太君是怎么得了和息香, 直到有一日,她听到杜月茹问起鼻烟壶的事。   “老太君喜欢没事就用鼻烟壶, 怎么近来不见摆着呢?”   灵珠回答道:“三姑娘说鼻烟壶里有过多香精, 老太君现在身体不好,不适宜再用。”   “这个三姐姐,怎么就喜欢跟我作对, 我好不容易才得了好东西,老太君也用得好好的, 她一句话就给抹杀了。”杜月茹郁闷极了, 私下不停抱怨。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常氏将杜月茹带了回去,威逼利诱之下,杜月茹果然招了。   杜月茹是个没脑子的, 她最初只想着做出一个好东西献给老太君,从而得以翻身,所以无所不用其极,什么好东西都用在鼻烟壶里面。而她也不知自己会被琳琅利用,一直到常氏找她……她再迟钝也有了感觉,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常氏脸上涌起冰冷的神情。   常氏正愁找不到杜月芷的茬儿,没想到她亲自送上这么大个篓子。常氏也不客气,她见过鼻烟壶,再加上老太君房里也有她安排的人,所以拿到鼻烟壶轻而易举。小巧玲珑的鼻烟壶,味道淡淡的,悄然无息释放着致命的香气……   常氏冷哼一声。   --------------   入夏,京城下了很大的雨,因地下积沙翻起,多处道路堵塞,雨水倒灌,不几日城南已是汪洋,似有成灾之势。圣上命太子处理,杜怀胤主动请缨,勘查之后,对道路进行修缮疏通,加固水防,成功遏制京城水灾。   圣心大悦,命杜怀胤入宫觐见,半晌不见回来。   杜月芷也很担心,老太君道:“无需担心,你兄长这一去,保管要给咱们带回个喜讯。且瞧着吧。”   外面雷声轰隆,天很快就黑了,灵珠命人点上灯,房里亮着,杜月芷正在低头帮老太君看账本,鼻端嗅到熟悉的香气。她一惊,抬起头来,四处找了一下,果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那香鼎里又放了几支焦情。   她原说过老太君病着,这些香不管好坏一概不许放在屋里。现在老太君的身体还虚弱着,就是解药也不敢像给二夫人那样给老太君,生怕她用猛了,所以一直都是以保养为主,治病为辅。现在忽然看到焦情再现,她隐隐有些不安。   院子有丫鬟唱喏:“大夫人来了。”   帘子一掀,常氏带着几个人,满面春风的进来。她身后还跟着杜月茹,杜月茹脸色苍白,垂着头,一言不发。   “给大夫人请安。”丫鬟们轻盈地福礼,其中一个递了个眼神给常氏。   常氏会意,一进来,先找到杜月芷,见她站在香鼎前面,手里拿着几支灭掉的焦情发呆。常氏笑道:“三姑娘,瞧着这香可还熟悉?你大姐姐最喜欢用,不过因为你,她现在可避如蛇蝎。然而你处心积虑做的事,并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老太君。这一点,连我也深愧不如。”   杜月芷将香轻轻放下,道:“大夫人一进来就说些月芷听不懂的话,月芷愚钝,还请大夫人明示。”   她虽然对着常氏说话,眼睛却看着常氏身后的杜月茹,杜月茹呼吸一滞,往常氏身后又躲了躲。   常氏脸上挂着笑,眼睛里却冷冷的,像毒蛇一样勾住杜月芷:“听不懂么,等我回过老太君,你保管就懂了。”   说着,命人拿起杜月芷方才放下的焦情,径直朝老太君的内房走去。   杜月芷看了看自己的手指,上面还有掐熄香火的灰痕。抱琴拿着帕子,一边擦拭一边道:“姑娘,大夫人这是有备而来,咱们要想办法,别让她歪曲事实才好。毕竟您是无辜的,真的与此事无关。”   杜月芷指尖有微微烧灼的痛感,心尖竟也有了相似的感受。她轻轻道:“万事自有它的两面性。该来的还是要来,我又有何清白可言。”她早料到有今日,以常氏的性格,不会放过这么好的反击机会。   “那咱们快进去看看,否则被大夫人编排完了,对咱们不利。”   “你也知道是编排,急什么,等她们说完了再进去也不迟。”杜月芷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才带着抱琴进去。一进去,便看见杜月茹跪在帐幔之外,一行泪一哽咽地诉说着什么,看到杜月芷进来,她更激动了,眼泪掉的更欢了:“老太君,三姐姐内心残忍狠毒,我想不到她是以什么心情一边对您下毒一边为您治病的,若是我做了这种亏心事,恐怕夜里天天做噩梦,连觉也不敢睡。”   常氏站在一旁,见杜月芷进来了,厉声道:“还不快把这下毒的孽女拿下?!”   老太君的人犹犹豫豫,常氏一挥,跟着她的下人们便要上前按住杜月芷。抱琴立在杜月芷身旁,脸色冰寒:“老太君还没说话,你们谁敢放肆!”   众人又去看老太君,老太君斜倚着大迎枕,闭着眼睛,手里的佛珠转的飞快,半晌,才道:“芷丫头,过来。”   老太君的声音沙哑苍老,杜月芷心中一动,朝她走去,跪在地上。   杜月茹悄悄朝旁边跪了些,不与她在一处。   “方才大夫人和茹丫头说,你利用大夫人的香给我下了毒,是想下了毒以后,再为我解毒,以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是这样吗?”   老太君目光柔和,慈悲,看着地上的小小女子。   人都是有感情的,在一处久了,有些事便糊涂不清,隔得越近,越糊涂。   杜月芷深吸一口气:“月芷没有做过。”   “她们有证据,你有吗?”   “没有。”她确实没有,和息香是她制的,琳琅是她的人。   老太君闭目不语。   夏妈妈在一旁提醒道:“老太君,那个时候三姑娘还在侧府。”   杜月茹大声道:“就算在侧府,她一样可以吩咐下人去做,又不是她亲自做!再说了,她去侧府,可能就是为了混淆视听,让别人误以为她没有下手的机会。”   夏妈妈眼神锋利起来:“四姑娘,猜测并不是事实,请您自视身份,不要不经大脑就乱说话。”   杜月茹这才嘟哝道:“本来就是嘛。”   常氏却道:“夏妈妈,四姑娘说得不无道理。你一向护着三姑娘,也该区分事情的轻重缓急。咱们现在是要揪出下毒的人,而不是内讧。”   老太君忍不住又皱紧眉头,撑着额头,衰老的脸露出痛苦之色。   杜月芷一看便知道老太君头痛又犯了,便想上前为她按摩解痛,却被杜月茹一掌推开:“你可别害老太君了。”   “四妹妹,老太君头疼犯了,有什么话等会儿再说!”   “现在马上就要弄清楚了,你又想让老太君心软,好将你自己摘出去吗?”杜月茹将她推得更远,冷嘲热讽道:“你以为自己跃上枝头就做了凤凰?可惜麻雀就是麻雀,不管怎么蹦跶也还是麻雀。”   常氏冷眼旁观。见杜月芷一味要过去,闷声越过杜月茹的阻拦,就要走到老太君身边时,杜月茹伸出脚一绊,杜月芷冷不丁被绊倒在地,天旋地转之后,下巴磕在凳子上,顿时就刮破了一层皮。   “啊!”一群人倒吸一口气。   常氏忙将杜月芷扶了起来:“四姑娘,你没事吧,怎么走路这么不小心?你现在心神恍惚,就别急着去服侍老太君了,表孝心也不在这一时。”   她这一句话,把杜月芷的所作所为视为急于辩白的意思,其他人的脸色顿时复杂了。   “姑娘!”抱琴恨恨看了常氏一眼,将杜月芷扶了过来,小心翼翼用帕子按着伤口。   杜月芷按住帕子站了起来,下巴火辣辣的疼。   好,很好,都不是什么好人,谁也别放过谁。   她连看常氏的意思也没有,走到杜月茹身前:“四妹妹,难为你这么为老太君着想,那么你有没有想过,说到底,你所谓的证据不过是这个鼻烟壶。到底是谁亲自做的鼻烟壶,亲自献给老太君的?不是我,不是这里的任何一个人,是你!四妹妹,你才是那个与此事最有干系的人。”   杜月茹没想到杜月芷会这样说,当下慌了:“你胡说,明明鼻烟壶里的和息香是你……”   杜月芷冷冷道:“我有和息香,但我从未送给你,且这香大半年未出现,你又是从何得来的?你又为何会想到把和息香放入鼻烟壶?”   她转身又面对着常氏,语气更为深冷:“以及大夫人您,又是从何得知老太君是中毒,而不是头风犯了呢?我从未想过这是中毒的缘故,今日才听您讲起。若果真中毒了,我们该好好请大夫来看看,老太君中的是什么毒,该如何医治。说不好让父亲请宫里的御医也来看看,他们见多识广,指不定看得出什么呢!若还有其他人也中过此毒,岂不是也可以参考一番,您说呢?”   常氏猛然想起朱氏。没错,朱氏也中过这种毒,杜月芷又是从何知晓的?   常氏并不知道杜月芷从头到尾都知道,且二夫人的毒就是她亲力亲为制出的解药。   正是她有盲区,才会被此刻的杜月芷所震慑。   一个秘密掩盖多时,当露出些许复出的苗头,受到的伤害和打击可以是原本的数倍。   站在她面前的庶女,并没有丝毫退缩,反而更加向前走了一步。   这不是当年那个默默吃亏的少女。   就算她脱不了干系,也会拉常氏下水。   另一边,杜月茹气急败坏,正要供出琳琅来,忽见常氏面色凝重,对她摇了摇头。   作者有话要说:  可以看到了么?晋江昨夜抽抽了 第130章 吃糖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   男主的糖吃不吃   常氏没防着杜月芷还留有后手, 事情一度又变成了持衡状态。双方各自藏有一枚棋子,棋局已渐渐到达最为关键的地方, 谁也不肯先下, 颇有静观其变的意味。常氏心智较为成熟,而杜月芷则是平静, 谁也不会饶了谁。   僵局之下, 常氏忍得, 杜月茹忍不得。她不知道明明是大夫人让她来揭发杜月芷,就快要到那一步了, 怎么突然就变卦了呢?想到这个三妹妹惯常不按常理出牌, 定是使了什么阴损的招数, 让人防不胜防。她虽然不能再打压杜月芷,但是口中却强忍不住地抱怨。   杜月芷不以为意。她本意就不在杜月茹, 这个四妹妹的招数在她面前宛如透明, 实在没什么可说的。   她只看着常氏,眼睛里的意味很明显。   “大夫人,若是您赌得起, 我一定奉陪到底。”   常氏仍在思考。   永远不能给对手思考的时间。杜月芷没有片刻迟疑,立刻抓住常氏的痛处, 接连下猛药:“老太君头痛得这么厉害, 就算不要月芷治疗,也考虑一下让艺医术高超的大夫诊治吧。宫里的御医听说不错,他们什么毒没见过呢?实在不行,还有二夫人……”   她话还没说完, 常氏起先还一脸冷漠,听到二夫人三个字,细长的眉毛微不可见地动了动。   “三姑娘下巴流血了。”常氏打断杜月芷的话,脸上换上一副担忧地神情,上前扶住杜月芷的胳膊,仔仔细细一瞅:“这张小脸长得这么好,可别破相了。来人,快拿干净的水和布来!历妈妈,即刻去请大夫来为四姑娘看伤。”   “是。”   杜月芷心中舒了一口气,几乎是在同时挣脱常氏,快步走到老太君床边,这一次没人再阻拦她。杜月茹眼睁睁看她又在向老太君献殷勤,气得肺都要炸了。   “母亲!”她转向常氏,眼巴巴看着,希望得到常氏的支持。   然而常氏却当面责怪她不懂事,称老太君身体为重,她拦着三姑娘已然不对,还弄伤了三姑娘,本应该受到责罚,但念在她也是一片孝心,遂只是教训一番了事。   “现在你们是怎么想的?芷丫头可是清白的?”老太君问道。   “是,是我们弄错了。”常氏赔罪:“媳妇一定会重新弄清楚这件事,给老太君一个满意的答复。”   “你如今不当家,我看你对自己越来越放松,竟没了以前雷厉风行,思虑严谨的管事样子。稍微一点风吹草动,你便急急地来了,若是搁在二夫人身上,断然不会这样。”老太君叹息了一阵:“是不是常家出事,你心神不宁?若是实在担心,就带着月薇回常家看看。”   常氏脸一阵红一阵白,低了头道:“媳妇知道了。”   杜月茹万万没想到事情会朝这个方向发展,可是老太君被头痛折磨,实在没有听她废话的时间。杜月茹垂首饮泣,偏是不走,旁边的丫鬟小声劝慰着。   “二夫人来了。”丫鬟掀帘子。   朱氏领着人进来,知道杜月芷遭到常氏和杜月茹攻击,本来满脸怒意。可进了房,却见杜月芷好好坐在老太君身边,为老太君按摩太阳穴,常氏和杜月茹站在地下,并无发难的迹象。   朱氏心中暗自疑惑,收了脸上的怒意,走到杜月芷身边。杜月芷向她请安,抬头时,递了一个微笑:“二叔母。”   这便是没事了。朱氏转向常氏,不料常氏却极为小心地避开她的眼神。   “你来做什么了?”老太君微微睁开眼睛,看着朱氏。   朱氏笑道:“媳妇才刚遇到一件棘手的事,正要找老太君拿个主意。只是这件事有些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   老太君闭着眼睛,精神不济道:“今天也闹了半日,我也乏了,若是没有什么事就各自回房吧。”   “老太君歇着便是。”常氏说着就要告退。   杜月茹猛地站起来,脑袋里浑浑噩噩的,不顾老太君还在旁边,指着杜月芷道:“不管怎么样你就是能把自己撇的干干净净,我不信这世上所有的好事都落在你头上,总有一天,我要亲眼看着你倒霉,看着你落在尘土,满身泥烟,再也威风不起来!”   老太君诧异,继而沉下脸来:“茹丫头!”   “四姑娘!你疯了!”朱氏拉过杜月茹,深深皱眉:“来人,四姑娘出口不逊,把她关到佛堂去,待我请示了老太君再来发落!”   众婆子领命来拉杜月茹,杜月茹破口大骂,然而力不如人,很快被带出去了。   老太君拍了拍杜月芷瘦弱的肩膀:“别听你妹妹胡说,你很好,我知道这件事是你受了委屈。”   杜月芷摇了摇头:“四妹妹受了些刺激,我知道她只是逞口舌之快,我不会在意的。”   老太君点了点头,复又问朱氏:“你方才说有事要我拿主意,是什么?”   “是为了大少爷的婚事。”朱氏有备而来,脸上挂着笑。   ……   外面雨下的越来越大,到了晚上,杜怀胤仍未回来。   杜月芷很是担心,一直在老太君房里等着,她在绣一张帕子,帕子上是两只金铃铛,绣到一半,撑不住趴在桌子上睡了一会儿。老太君心疼,让人把她抱到里间,好好伺候着睡了。自己却拿着那张帕子,沉思不语。   “三姑娘绣工一向好,只是这铃铛……奴婢怎么觉得很是眼熟?”   “是锦绣。洛河的嫁妆。”   夏妈妈顿了顿,剔了灯芯,烛火更为明亮,她的惊讶一览无余:“原来是在三姑娘这里吗?以前找了许久,还当是遗失了。”   这么重要的东西,不会遗失,只怕是被洛河公主藏在了女儿身上。老太君不愿多谈,夏妈妈心知肚明,便适时转移话题。   “三姑娘如今越发沉住气了,今天的事,我都为她捏一把汗。”夏妈妈放下银钎子,将灯罩盖上:“老太君,您怎么看?今日您意外地没有帮三姑娘呢。”   老太君将佛珠放在一边,道:“芷丫头没有做过这些事,但是她如今不比以往,在杜府,站在多高的位置,就要承受多大的伤害,我不能时时都帮她,她最终唯有靠自己才能做成想要做的事,从麻烦中脱身而出。”   夏妈妈点了点头,继而道:“却不知真正下毒的人是谁,竟然在背后做这种事,真是该下地狱的坏胚子。”她啐了一口。   杜怀胤仍是一夜未归,第二日才得到消息,原来昨日下雨,宫中雨势过大,又有地方吃了水,杜怀胤带着人防守了一夜。   剑萤带了消息过来,预备打点些衣裳鞋袜送去,老太君让朱氏和杜月芷帮忙。朱氏看着杜月芷的脸道:“不知这宫里发生了什么事,幸而你哥哥被绊住了脚,不然看到你下巴上的伤,还不知道要怎么样呢。”   杜月芷一笑,正待说话,忽而一道巨大的雷声平地而起,紧接着是一道闪电,闪电威力巨大,灰暗的天空霎时被劈成两半,霹雳的声音尖锐地钻入耳中,白光一闪而过。满屋子的小丫鬟尖叫着四处逃窜,那婆子立刻骂道:“只是些闪电,又不会死人,你们叫什么,仔细惊扰了夫人姑娘!”   一个圆溜溜的珍珠滚落在杜月芷脚前,不知是哪个小丫鬟惊吓过度,掉落了自己的耳环。   杜月芷弯腰去捡,刹那间,一道光突然闪过脑海。   夏季,暴雨,宫中,耳环……还有……   她猛地站了起来,动作太大,差点撞翻了朱氏手里的记册。   “怎么了?”朱氏见杜月芷脸色有些差,忙问道。   杜月芷呼吸有些急促,道:“二叔母,我要给哥哥拿个东西,你先等等。”   她急急忙忙朝外走去,被朱氏一把拽了回来:“下着大雨呢,伞都不打,忙什么!”回头吩咐一个大丫鬟:“打了伞,送姑娘过去,等姑娘拿了东西,你自带过来就是。”   杜月芷回到小院后,自己研了墨,急书一封,装进信封,想了想,又将纸张裁成纸条,找了一个药丸,将药倒了出来,纸条揉成指甲大小,塞进药丸,拍紧。   她审视一番,确认看不出来后,随便拿了个东西回到朱氏那儿,朱氏一见她放在桌子上的东西便笑了:“我还当是什么重要物件儿呢,原来是这个,可见你们兄妹情深。”   杜月芷正在整理杜怀胤的一件侍卫服,上面有金甲护心套,她趁人不注意,将药丸放入护心套里。哥哥一定会发现的。刚放完,她就听到朱氏的话,若无其事转过身来,顺手将护卫服放入包裹,系上带子,让丫鬟放入包裹中。   朱氏手里拿着一只小晴彩珐琅盒,打开来,里面放着好几个蜜竿。   这还是夏侯乾送的糖,没吃完,让丫鬟收着,后来她吩咐把夏侯乾的东西扔了,也不知被谁私藏,又拿了出来放在角落,杜月芷看也没看就拿走了,这会儿听见朱氏调侃,脸不禁一红:“二叔母,不如我换一个吧。”   朱氏已经让丫鬟把珐琅盒放入大提盒里,笑道:“那怎么行,胤哥儿在宫里为圣上排忧解难,该是顾不上吃饭的,有了这糖,倒可以随时补充些力气。我该夸你想的周到才是!”   杜月芷阻止不及,朱氏打包完就遣人送到宫里去了。想着只要那封信可以到杜怀胤手里,杜月芷便没追究那么多了。   小院儿。   雪儿蹲在案上,柔软的身体毛茸茸的,令儿叉腰,怒目相向:“说,是不是你把糖偷走了?我冒着被姑娘责罚的风险,辛辛苦苦藏了那么久,才刚拿出来,转个身去倒茶,回来就没了!你快点老实交待,不然今天中午就没有小鱼干吃!!!”   雪儿舔爪:……   “还敢狡辩,就是你!你快点给我吐出来吐出来!!!”   雪儿眯眼:……   …… 第131章 逼宫   永历八二年, 夏至,暴雨, 如果杜月芷没有猜错的话, 三皇子夏侯麒突然发难,以大雨倒灌合清宫为由, 带着人冲进去, 趁乱挟制宿在母妃房里的怀帝, 逼他重新立储。这个一向备受忽视的皇子,既无突出的才能, 也无强硬的靠山, 大约是看到四皇子和六皇子死于谋杀, 受到极大的刺激,才会做下这等蠢事。   圣上夜宿妃嫔处, 守卫便没有那么严实, 三皇子又还未封王,尚在宫中住着,再加上他母妃的帮助, 夏侯麟杀了外面所有守着的侍卫和宫婢,拟好圣旨, 胁迫怀帝誊写, 一旦怀帝盖上玉玺,便会遭到夏侯麟的杀害。   这是一个预谋已久的逼宫事件,只由史官秘密记载,并未被世人所知。   杜月芷是后来嫁给夏侯琮, 才从夏侯琮口中得知的。   当时情况如何,无人知晓,一场彻夜的血战,夏侯麟与母妃自刎身亡,合清宫走水,烧死了很多人。怀帝经此一事,受到极大的精神刺激,身体日渐衰弱。   杜月芷的纸条里,是说年初看望菱妃,得知合清宫人事凌乱,宫女不洁,兄长大婚在即,恐兄长不清不白遭人误会,让兄长晚上尽可能远离合清宫。   她也不知道杜怀胤看到没有。   杜怀胤若是要换衣服,必定会先换护卫服。护卫服的金甲护心套里放着那么大的一颗丸子,抵着心口,他穿上就能发现。   杜月芷前世并不知杜怀胤今夜会在宫中,或许是她记忆错乱,或许是前世与今世重合略有偏颇,她知道得太晚了,来不及让杜怀胤撤出,只求杜怀胤能平平安安地避开合清宫。   她想去求父亲入宫看看,但是父亲早已命人,但凡杜月芷求见,一概不见。   杜月芷转身就去找了杜羲,然而二叔近日为了审理一件大案,在大理寺日夜审讯犯人,并未归来。   正在焦急时,忽听抱琴来报,齐姨娘求见。   “无事不登三宝殿,齐姨娘准是为了四姑娘来的。”   抱琴说的没错,齐姨娘就是为了杜月茹来的。   为了杜月茹被观佛堂的事,齐姨娘来求杜月芷,说了许多好话。杜月芷看着她穿着半旧的衣裙,薄薄的嘴唇上下翻飞,小脚并拢,身姿卑微。其实若论长相,单看杜月茹现在的容貌,亦能窥出齐姨娘年轻时也该是个美人胚子,皮肤白,眼睛含情若水,薄唇一点嫣红。只是岁月早已在她的眉眼和双鬓留下了痕迹,仔细看的话,能看出她眼角干裂的细纹,以及夹杂在发间的银丝。   同是姨娘,于姨娘生的比齐姨娘美,道理懂得多,生来的解语花,深得杜将军喜欢,且生下庶子作为半生依靠,杜月荇是个不用人操心的乖乖女,一房三个同心协力。只是之前被嫉妒的常氏压榨,有苦难言,有了杜月芷的帮衬,日子过得倒也滋润。   而齐姨娘只有杜月茹,因为她见识不多,姿态放得很低,杜将军也有几分怜惜。不过齐姨娘惯常喜欢趋炎附势,无甚底线,乃至于严重影响了杜月茹,母女二人均是有些“眼皮子浅”的意思。杜月茹长大后看不起齐姨娘,拼命想与她划清界限,巴结常氏想要过得滋润一些,然而齐姨娘只有她,总也不肯放过她,母女俩仰人鼻息,内有矛盾,偏偏又离不得,也是生来冤家。   如今杜月茹遭到责罚,关在佛堂里还出不来,齐姨娘下午就来站着,杜月芷让她坐也不坐,一味求道:“你四妹妹也是受人蛊惑,年纪小不懂事。再说,大夫人要她做,她敢不做吗?其实她心里还是个好孩子,就是命苦,托生到了我肚子,什么都没有,只能靠她自己。你是她三姐姐,你要是不照拂着她,谁去照拂她呢?倘若我在场,便是一巴掌拍晕了她,也不教她说那些伤人心的话……”   齐姨娘说得情真意切,时不时抽出帕子来拭泪,杜月芷听着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当时若齐姨娘果真在场,还不知道怎么落井下石呢。   不过到底是一个母亲的努力打动了她,杜月芷缓缓道:“姨娘这是要我怎么做呢,我若是求老太君放了四妹妹,她转头又打我的脸,叫人好没意思。”   “不会的不会的,她一出来我就把她关到房间里,我亲自看着,让她懂了道理再出来给姑娘赔礼道歉。我们承的是三姑娘的人情,以后必有回报。”齐姨娘看有松动,连连保证不会再出什么岔子,继而又露出几许哀求:“三姑娘就看在我们娘儿俩相依为命的份儿上,帮帮我们吧。”   杜月芷看着齐姨娘的样子,颇出了一会儿神,最后点头应允:“说好了,你们承的是我的情,要还的。若是三妹妹不懂事,姨娘还教不好的话,日后再发生这种事,我也不管什么姐姐妹妹的,翻了脸可别怪我。”   “不会再发生了,我教她。她要是不听,我打断她的腿!”   齐姨娘正说着,忽见杜月芷抬起幽幽的大眼睛,无言地看着她,齐姨娘不解,杜月芷垂下长长的眼睫毛,眼中又闪过一丝玩味。   说实话,齐姨娘的保证等同于虚无,杜月茹自有她自己的想法,与齐姨娘水火不容。杜月芷可记得,后来杜月茹任凭齐姨娘病的死去活来,自己只顾在常氏面前左一句母亲右一句母亲的巴结,家用很少给,根本不管自己亲娘的死活。毕竟齐姨娘出身低贱,杜月茹是主子,要拿主子的款,只怕恨不能齐姨娘死得快点。   天上有云,谁还肯落在地下的枝上呢。   “我听说今日父亲会去姨娘房里安歇?若是姨娘不介意,我有一事请姨娘帮忙。”杜月芷知道事不宜迟,她现在就要齐姨娘帮她做事:“我哥哥现在还在宫里没有消息,因他时常不回府,父亲似乎不是很在意。然而我很担心,请姨娘多多说些好话,让我父亲入宫一趟,探探消息。”   齐姨娘满口应承。以她素日搬弄是非的口舌,想要劝杜璋去宫里,   杜月芷心定了些,跟二夫人提了一句,也不必回老太君,就把杜月茹从佛堂里放出来了。   杜月茹后来不知是真的听了齐姨娘的话,真给她赔礼道歉。比起歇斯底里那日,她安静了许多,亲自给杜月芷奉茶。杜月芷也不接,折了她几句,最后让她走了。道不同不相为谋,四妹妹不是真心,她也无意,只要别给她惹麻烦就行。   杜怀胤仍未回府,宫里一点消息也传不出来,杜将军不知是否听了齐姨娘的劝,一大早就进宫,只是这次连他也未回来。   父子俩时常这样,府里也没人在意。   吃了晚饭,老太君道:“芷丫头,明儿让丫鬟收拾东西,早上就过来,我们要出门。”   老太君亲自带着出门?众人的脸色顿时变得很微妙了。只是这一次,少了杜月茹的冷嘲热讽,耳边清净不少。   杜月芷还是心神不宁,晚间坐在灯下刺绣,外面又是电闪雷鸣,照的房中雪亮。抱琴命人将房子关严实,再拉上帐幔,点上熏香,遣了小丫鬟去睡,这才在杜月芷身边坐下,拿了衣裳缝补。青萝守着一只红泥小炉,无焰炭火烧的旺旺的,上面蹲着一只瓦罐,里面煮着杜月芷进补的药粥,咕嘟咕嘟冒着热气。青萝坚持让杜月芷每晚喝一小碗,滋阴补气,比燕窝还好使。   “姑娘喝了粥就早些歇息吧,今日忙了一天,又是雷暴天,怪吓人的。”   杜月芷却道:“我睡不着,你们怕的话,就在这里睡吧,大家一起就不怕了。”   青萝点头应着,和抱琴一起铺好外间的床,又不停催着杜月芷,杜月芷只好洗漱上床,在床上翻来覆去。到了半夜,她忽然睁开眼睛,仿佛听到了什么动静,坐了起来。   侧耳倾听,外面只有雨声和风声,什么也没有。   她叹了一口气,只得重新睡下,迷迷糊糊中顺手伸到床的机关处,去摸那封信。   空空如也。   她抓了几次,这才想起来,那封信已经没了。   习惯是很难改的。   杜月芷缩回手,盖好被子,清亮的眸子在黑暗中通透明亮,宛若明玉。   翌日一大早,杜月芷起床,青萝一见她的脸就叫了起来:“天啊,姑娘,你看看你的眼睛,又熬抠搂了,这会儿怎么见人呢?”   说着,将一面小镜子塞到杜月芷手中,杜月芷举起来一看,眼睛都熬红了,下方略有浮肿,隐隐泛着青黑色,十分损人。她脸过白,搁在别人身上或许还没那么明显。   杜月芷自己也有些看不下去,丢下镜子,抿着唇看青萝,可怜巴巴的。   青萝不理,一边整理衣服一边道:“姑娘别看我,我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治不了姑娘的眼睛。”   “那可怎么办呢?”杜月芷顶着黑眼眶,今日还要陪老太君去做客,这可怎么见人呢?   抱琴过来看了看,笑道:“姑娘昨日不好好休息,这会儿着急也没用了。不过,奴婢倒有一个办法,可以勉强一试,不知姑娘愿不愿意?”   “什么办法?”杜月芷问。   抱琴笑道:“姑娘一会儿就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在评论区看到小天使们关于本文有诸多疑问,比如女主憋屈,身世之谜,上一辈的恩怨纠葛,以及男女主感情走向等等   首先谢谢大家的支持,这些疑问都在慢慢解答中,请大家耐心等待哦   其实每一章剧情都必不可少,因果呼应,爱恨交融,所受必有因,。我不太会写女主突然就强大无敌或者无来由打反派的脸,恩,一定是俺智商的锅……   然后呢,Wuli女主是成长型的,当然也有亲们说女主都重生了为什么没金手指呢。   有的,但那是后期的,你们看我没事就让女主成长一下就知道了。前世她有恨,只是升级了经验,至于性格,运气还有能力方面有待加强,不然以后大杀四方怕她杀不住,更怕小天使们把这个文当做一般套路文……   虽然确实有套路的成分,然而晋江好的套路文太多了,作者君就斗胆另辟蹊径吧   谢谢小天使包涵,这几天给了我很多建议,虚心接受和改正   这里解释一下,希望能给小天使们带来不一般的阅读感受~以及作者的诚意~   么么哒~ 第132章 天仙   抱琴抿唇一笑, 为杜月芷洗净了脸,拿热帕子为她敷面, 按摩双目, 再将她按在梳妆台前,自己仔细挑着胭脂水粉钗环玉饰。杜月芷看着镜中的自己, 心中忽而有些明白过来:“抱琴, 你说的办法不会是……”她做了个涂抹的手势。   “正是。姑娘放心, 一切有我呢。”   抱琴胸有成竹的样子,让杜月芷很是怀疑。但现在亦是没有办法, 老太君第一次带她出门, 她顶着黑眼圈去, 怎么也说不过去。少不得闭上眼睛,任由抱琴在自己脸上涂抹。   “抱琴, 咱们姑娘就是不喜欢装扮自己, 白浪费了你的一身好手艺。现在你总算能大展拳脚,让咱们姑娘好好露露脸。”   “那是,咱们姑娘天生丽质, 再配上我这妆面,倾城倾国也不为过。说不定这次跟着老太君出门, 还能碰上佳缘良婿呢。”   “真的吗?那可要打扮好看些——”   杜月芷无可奈何听着两个丫鬟在旁边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话, 那声音忽远忽见,也不知过了多久,抱琴放下细长的眉黛石,左右端详片刻, 才露出笑容:“好了。”   杜月芷缓缓睁开眼睛,薄薄的镜面,一个面如芙蓉,鬓发如烟的清丽少女浮现在上面,头戴金步摇,嫩生生的脸白,滑,香,馥,唇不点而红,眉如长黛,烟雨朦胧,眉心贴着牡丹花钿,画着时下盛行的牡丹眼妆。   牡丹眼妆乃是从宫中流出,因将牡丹胭脂拍在女子手腕上,以脉搏跳动促之,再用手指细细涂在眼睛周围,犹如牡丹清晨绽放,如天边云烟红霞而名之。   此时只觉杜月芷明眸微红,似泣非泣,慵懒而多情。   眸光流转,好似暗夜星泣,星辰如夜泉缓缓淌过。   再穿上那件宝相织锦莰烟罗襦裙,前襟绣着锦簇牡丹,腰间的琉璃花结,裙裾轻盈,动如微风吹拂夜莲,美而不妖。   杜月芷微微侧首:“如何?”   “姑娘,你是天上的仙子吗?”青萝惊呆,赞叹道:“每次姑娘一打扮,我都要以为自己住在仙宫,可是又一琢磨,只怕仙子还没姑娘好看呢。”   “又胡说。”杜月芷轻轻道。   青萝直摇头,压抑不住艳羡之情:“真的!姑娘,您太美了!这眼妆,这衣裳,也只有您配穿,别人哪能穿出您的好看。”   “咱们姑娘只是不愿成仙,仙子有这么美的红妆么?”抱琴看着自己的得意之作,不仅眼睛美,连姑娘下巴上的浅痕也遮住了,止不住地露出笑意:“姑娘出去,必定又会惊艳到所有人。”   杜月芷却看着镜子,有些迟疑:“这妆是不是浓了些……”   “您只有画这个眼妆,才能遮住您昨夜的任性!”抱琴为她轻轻理着袖口:“且不是妆浓了,是您自己……”   “我自己?”杜月芷诧异。   抱琴忽而抿唇,神秘一笑,摇摇头什么也不说。   恰好这时老太君差人来请,杜月芷匆匆喝了几口红枣粥,便随着人去了。   到了老太君房里,众人皆是一愣,纷纷看着杜月芷的脸。杜月芷顶着压力,硬着头皮上前给老太君请安。老太君亦上上下下看了一遍,笑眯眯道:“芷丫头今日的妆面倒与往常不同,乍一看,好似一个小美人从天上而来。”   “可不是,瞧着三姑娘如此美貌,把好些个姐姐妹妹给比下去了。从她第一天进府,我就看出她是个美人胚子,愿不得老太君疼她,这容貌,这品格,实在是着人疼。”   “是呀,平日姑娘只爱往素了打扮,今日正经画起妆来,更让人移不开目光了。”   “妈妈说笑了。”杜月芷脸微微发热。   受了众人的赞美,老太君高兴道:“今日是谁给芷丫头画的妆?赏。”   抱琴出来,跪在地上:“谢老太君赏。”   老太君赏了她一对金手镯,又看了她的脸,笑道:“你是时常伺候姑娘来我这里的大丫鬟,以后姑娘的穿戴就由你负责,胭脂水粉务必要好的,把你们姑娘伺候好了,我还重重有赏。”   抱琴忙答应了。   杜月茹看着那对金手镯,眼睛都要红了。她正经小姐一年才几对镯子,凭什么杜月芷身边的丫鬟随随便便就能得一副?可惜如今几个姐妹都不成气候,据说常家又出事了,大姐姐气度形容与以往大为不同,且病了一场,宁愿冷冰冰坐着,也不搭话。大姐姐都如此了,杜月茹只好按下那气愤嫉妒之心,扭过头去,看也不看。   杜月芷又问老太君:“父亲进宫去,可有话传出来?我哥哥他怎么样?”   老太君握了握她的手道:“芷丫头,爷们有爷们的打算,他们时常在宫里忙着公务,几日不回府也是常事,你就别担心了。”   杜月芷还要问,老太君已经让灵珠奉茶,又道:“今日我们还有要事。胤哥儿亲事已经谈妥,今日便是借着柳府添丁的由头,让你过去再看一眼,帮胤哥儿定定心。”   杜月芷一愣,原来今日赴宴,却是为了哥哥与柳琚君的亲事。   怪道老太君要带着她出门。   即便哥哥不愿意,由她出来游说,比别人说效果更好。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即便知道这件事是板上钉钉的事,如今自己亲身参与进来,感受又决然不同。   一时说笑完毕后,看天色也该起身了,老太君携了杜月芷上了马车,往柳府去了。   柳学士乃是二品大员,府上门客众多,人丁兴旺,倒也热闹。柳琚君是柳府的嫡六小姐,自然也要出来接待女客,忽而听闻杜府的老太君带着三姑娘来了,她自己也知道与杜府的亲事,为了避嫌,便红着脸让嫂子去接待,自己留在房里,一会儿坐,一会儿站,一会儿问丫鬟外面情况如何。   丫鬟笑道:“杜老太君慈眉善目,三小姐又貌若天仙,姑娘不如亲去看看。”   “呸!你混说。姑娘如今与胤少爷有了亲事,能随便出去见人吗?”另一个丫鬟道。   这丫鬟不理会,又转向柳琚君:“姑娘不见那杜老太君,见见杜三小姐也好,多少也能探出点未来姑爷的口风。”   柳琚君托腮不语。   丫鬟暗自思量,试探道:“那我去请杜三小姐来罢。”说罢就往外去了,柳琚君待人走后,不知想到了什么,脸更红了。   忽而听人道:“丁姑娘来了。”   柳琚君忙命人请了进来,丁闲进来坐下,看着她只是叹气。柳琚君忙问何故。   丁闲道:“我如今听说你与杜府的胤少爷有了亲事,为你担心的很。杜府那么多妖魔鬼怪,表里不一。你与我一同长大,从未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去了那里,可还有出头之日么。”   柳琚君奇道:“这话怎么说?才刚丫鬟回我,说杜老太君慈眉善目呢,且我与杜三小姐接触过,她绝不是你口中的那等人。”   丁闲冷笑:“只道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上一次在太子太傅府上,那位杜二小姐不也是做出一副直爽通透的样子来,与咱们言谈甚欢,结果却生生将一壶茶淋在我身上,哼,她跟她的大姐姐是一路人,面上和善,心中狠毒。”   柳琚君犹自道:“杜三小姐与她们不同罢……”   “她?要么她是真的好人,要么就是隐藏得更深。”   “她确实是好人。”   丁闲顿了顿,又道:“你又怎么知道?还没嫁过去,就帮着婆家人说话了?我这是为你好,不如让你父亲再斟酌斟酌这门亲事罢了。那杜怀胤再好,家大业大,也不能专宠你一人,还不如找低一级的,你去了就是主母,靠娘家的势力也能压得住。”   柳琚君摇摇头,坚定道:“不,就是他了。”   脑海中想起那个夜晚,她跌落在杜怀胤怀里,虽然冰冷的甲服让她打了个冷颤,但是随后那双火热的手将她扶稳,君子如玉,端庄有礼。他生怕她误会了,还特特解释了一番。远处朦胧的灯笼光如洒金,月色落在他肩上,清冷隐现,当发现她受伤,他语气突然变得凌厉:“柳小姐,受伤了要说出来,若是等别人来看,白白要吃许多苦。”   那时她吓了一跳,自她出生以来,从来没有男子这般严厉地与她说话。   他送她回去的时候,恰好烟火盛宴开始。她此生看过最大的一场烟火,就在陌生的府上,与当朝最受闺阁小姐热议的武状元一起。   那么多烟花,漫天绽放,一簇簇绚丽无比。她好开心,忍不住驻足观看。他一言不发,停下脚步等她,似乎极为懂得女儿家会为这些美丽的东西入迷。他对烟火绝无半点兴趣,因为他未曾扬起过头。可他还是等着。那时她偷偷看他清俊的侧脸,心想,他一定是一个内心十分温柔的人。   然而她听说过他,他却不知道她,淡淡的忧伤划过心间。   她害了相思,不可说,不可问。   当知道杜府来提亲,母亲来问她的意见时,她高兴坏了。   天知道她有多幸运,竟然真的能有缘与他成为一生一世一双人。   不知他是否还记得她,不知这门亲事他是不是喜欢,但是,能够与他在一起共赏烟火……   真的……太好了。   柳琚君露出娇羞又天真的微笑,不可否认,此时她的目光,熠熠生辉。   丁闲一看她这样,顿时忍不住笑了:“你还真是认死理,也不知那杜府给你下了什么迷魂药,竟让你如此死心塌地。罢了罢了,我也不劝你了,以后受了委屈,可别找我哭。”   柳琚君看了好友一眼,胤少爷那么温柔的人,怎么会给她委屈呢。不过她也不反驳好友,因为丫鬟正在通报。   “杜三小姐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有嫂子,不能厚此薄彼,下章有男主~ 第133章 散心   丁闲听到杜月芷来了, 脸色隐隐有些不好:“我去前边陪我母亲说说话,下午再来找你。”说罢, 起身便朝外走, 柳琚君拦之不及,与杜月芷擦肩而过时, 丁闲哼出鼻音来, 招的杜月芷抬眸看了她一眼。   杜月芷心道她还在为上次的事介怀, 有心解释,只是“丁小姐”还没叫出来, 人已经掀帘子走了。柳琚君忙走过来搀住她的胳膊:“刚才丁闲和我起了些争执, 存了点闲气, 你不必管她。”   说着,让人端茶来。杜月芷随着她朝里屋走去, 她此番是为了柳琚君而来, 其他的倒无关紧要。一时坐下,互相问候,柳琚君道:“上次离别的匆忙, 一直未问,你的东西找到了没有?”   上一次两人分开后, 杜月芷回去找那块琅琊玉, 不巧撞上守株待兔的夏侯琮,差点去了半条命。但好在有十三殿下在,及时告知哥哥,才将她从夏侯琮手中夺回。   她微微一笑:“找到了。就掉在来时的路上, 我一回去就看见了。”   柳琚君松了口气,点点头道:“那就好,我还生怕你会撞上太子的人呢。”说罢突地想起那日躲在假山后听到的太子密谋,脸色又微微发白:“那天可真是太危险了。”   杜月芷知道她心里还是有些害怕,不免宽慰了几句,又捡了些闲话说。这位未来嫂子性子温柔善良,自来一股娴静德淑的气质,偶尔还露出几分女儿家的娇羞可爱,虽说上一世与她接触不多,但这一世,却也知道这样的女子嫁与哥哥,是哥哥的福气。   她知道老太君看中柳琚君,一是柳琚君的人配得上哥哥,二是门当户对。二品大员的嫡六小姐,最小的一个,受尽荣宠,嫁到杜府两边都不吃亏。但是这样的良缘,何以变作后面的孽缘呢?杜月芷百思不得其解。   她前世对哥哥嫂嫂的事知道得太少了。   现在哥哥在宫里,也不知是什么情况,心中不免担忧更重。   见她心思重重,柳琚君便邀她去园子里逛逛,散散心,杜月芷欣然应允。   柳学士的园子比杜府还要大,百花争艳,千娇百媚,鸟语花香,亭台水榭遍布,一样的有仙鹤彩鸭,在湖中游来游去,麋鹿顶着两只大角,从面前信步而过。湖上架着小风桥,从上面缓步走过,底下波光粼粼,却也十分尽兴。   “这里风光倒好,不如就在这里歇歇吧,我们煮茶喝。”走到一处水亭,柳琚君笑道。   “也好。”   说着,让丫鬟支起小炭炉,打开陶罐,倒出存的雪水,素手压碎茶饼,煮起茶来。   柳琚君在府里走动,身边簇拥着许多丫鬟,杜月芷还疑道这架势堪比杜月薇,原是为了满足柳琚君各种要求,譬如随时随地就能拿出煮茶的器具,便叹道:“姐姐这里倒准备得齐全。”   柳琚君边让丫鬟将压碎的茶饼放入壶中,边道:“妹妹待会儿尝尝我的茶,看好不好。”   “那必是好的。”   一时煮好了茶,两人便品起来,水亭里微风徐徐,颇有清夏的清凉与闲适。刚放下茶杯,只听远远有人道:“六妹妹,你在这里喝好茶,怎么也不叫我。”   两人闻言看去,只见有几人顺着桥走过来,打头是一个穿着锦衫的男子,冠发插着一只黑玉,双目幽深多情,薄唇挑着几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似有几分放荡不羁,手里拿着一把扇子,身后跟着两个和他一般锦衣华服的少年,却不及他风采非凡。   方才的话就是他说的。   待看到杜月芷回过头时,他眼眸微狭,对着那几位少年说了几句话,便离开他们,几步跨入水亭来。   柳琚君道:“表哥,你不是陪着我父亲见客去了吗,怎么这会儿出现在这里?”   “他们有事,我嫌烦闷,就来园子里逛逛。这位是?”他意有所指。   柳琚君忙站起来介绍:“这位是杜府杜将军的三小姐,这位是我的表哥,金陵知府的长子柳玄定,和我一起长大,现今在我们府暂住。”   金陵知府的长子?金陵乃是富庶之地,杜月芷也曾去过,据说凡是在金陵做官的人,非富即贵。   她行了个礼,轻轻开口。   来了男子,一般坐不了多时,柳玄定却迟迟不走。杜月芷只觉得那柳玄定的目光若有若无落在自己身上,滚烫直接,待回头看去,却发现他又没看自己,只顾与柳琚君说话。人家表兄妹说话,她又不好说什么,只是轻轻拿起团扇,轻轻遮住半边脸,咳嗽两声。   柳玄定却道:“杜小姐嗓子不舒服?”   杜月芷道:“有一点,方才吹了风,有些干涩。”   一听她吹风,柳琚君便道:“现在确实起了风,嗓子疼,别是要病了?……表哥,我和杜小姐回房说话,你自己接着逛吧。”   “我送你们回去。”   杜月芷再次咳嗽一声。   “那怎么行,杜小姐是女客,你不好跟着来。”柳琚君断然拒绝了表哥的请求。   柳玄定看杜月芷一脸的不愿意,除了刚开始说了两句话,后面一言未发,此时也不便坚持送人,逼紧了她倒不好了,只得作罢。   她们走后,那几个少年围上来,皆在打听杜月芷。他们都认识柳琚君,只是不认识柳琚君身边坐的美人,这里也只有柳玄定能与柳琚君搭上话,是以撺掇着柳玄定去了。   柳玄定回来后,只简单道:“是杜府的三小姐,跟着杜老太君来看我表妹的。”   其中一人道:“原来是杜府的小姐,难怪生的花容月貌,穿着那身衣服,远远看去夺人眼目,比我这半生遇到的女子都要美。”   “这样的极品,不知将来谁有幸娶到她。”   “那倒是,我看她人生的艳,只是骨子里有些冷淡,只怕不好降服。”   人生的艳美,骨子冷淡,降服起来才更有意思。柳玄定看着她们远去的背影,唇边露出玩味的笑意。他喜欢这种外冷内热的女子,年纪看着小小的,却能不动声色就将他拒于千里之外,激起了他的征服欲。   等杜月芷回到老太君身边,看到柳玄定也坐在那里时,惊讶的神情被柳玄定尽揽无余。   才不过两三个时辰,柳玄定已然由人引荐,和杜老太君言谈甚欢。且这个时候的他,与之前见到时又不一样,若说哪里不一样……多了几分正经吧。杜月芷无可奈何,只得起身离开,看她离开,柳玄定动也不动,连挽留的话也没有。   只是在她看不到的地方,那道炙热的目光仿佛能把她燃烧成灰烬。   谁让她太美了呢。   过了一会儿,一直不见踪影的丁闲对着他挥挥手,柳玄定一笑,告辞起身。   到了外面,他径直问道:“可办妥了?”   丁闲抿唇一笑:“玄定哥哥交待的事,我什么时候没办妥过?人已经在房里了,我带你过去。”   柳玄定从小和柳琚君一起长大,自然和丁闲交情匪浅。他知道表妹的性子,断然不会为了他去骗杜小姐与他见面,唯有求丁闲。刚开始丁闲也不同意,一听是杜三小姐,当即答应了下来。   “你还真是令我刮目相看,这么一小会儿就做成了?”   “我正想着怎么骗她呢,偏巧她看到我,竟然自己过来了,说要跟我解释一件事。我趁势就让她去偏房等我……”   “她要与你解释什么事?”   丁闲只看着他笑:“玄定哥哥,这种事你就不必好奇了。反正地方我已经带到,剩下就不归我管了,我的要求也不多,吓一吓她,最好把她吓哭,让她当众丢脸就成了。”   柳玄定但笑不语。女孩子之间的恩怨他不感兴趣。他是要吓吓她,却不是丁闲口中的吓。   杜月芷是想与丁闲解释杜月镜的事,不管怎么样,将来丁闲入了宫是要做娘娘的,若是现在不解释清楚,只怕以后会成为隐患。丁闲此人眼中揉不得沙子,爱恨分明,喜欢的越喜欢,恨的越恨。所以她无论如何也要让这个误会消融。   丁闲说不方便在外头说话,又说丫鬟太多,都遣开了,让她在房里等。杜月芷也不想让这么多人知道,便依言候在房内。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人来。正要起身问问,门突然被推开了。   柳玄定笑道:“妹妹久等了。”   杜月芷一怔:“怎么是你?”   “难道妹妹在这里不是等我吗?那可真让人伤心。妹妹嗓子疼,我还有两句体己话与妹妹说。”柳玄定脸上挂着笑,越走越近,杜月芷想要叫人,忽然反应过来这是柳府,她若是被人发现在男子独处一室,必于清誉有损。   只是没想到柳玄定胆子这么大,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做下这等无耻之事,杜月芷被他逼得连连后退,到了一只百宝架与墙角的间隙,退无可退。   她脸色一沉,顿时扬起左手欲给他一耳光,却被他眼明手快,紧紧握住她的手腕,收在腰后。杜月芷左手被控,迅速抬起右手,打了他一记清脆的耳光:“柳公子,请你自重!”   柳玄定没能防住,挨了一耳光,咬牙笑道:“你敢打我,知道我是谁吗?”却见她眼睛因为生气而不再冰冷,反而染上几分勾人的红,当下按耐不住,捏住她的小下巴就要亲下去。   杜月芷挣扎,手在多宝架上混乱摸着,摸到一方坚硬的石砚台,顿时紧紧抓在手中,要往他的头上来一下子。   只听门外丁闲喝道:“站住!”   门被猛地踹开,来人面色阴沉,似要杀人。一双冷硬的大掌抓住惊疑的柳玄定,按在地上,提起拳头打得他面目开花,鲜血喷出。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来的人是谁   +++++++++++++++++++   +++++++++++++++++++ 第134章 顺路   一切都发生的太突然, 杜月芷愣愣地看着许久不见的夏侯乾鬼神一样降临在自己面前,狠狠暴打着柳玄定。他身上还穿着皇子的麒麟服, 英俊的面容满是煞气, 眼眸压低,乌云翻滚, 指骨因为握拳太紧而泛着白色, 又因为揍人太狠而变红。杜月芷第一次看见暴怒的夏侯乾, 他的暴怒仿佛积聚已久,沉沉如狂风呼啸而至。   这还是两人自决裂后第一次见面, 曾经设想过无数次的见面, 却因为她陷入如此尴尬的境地, 而分散了原本想象中的痛苦。   柳玄定第一拳下去还能挣扎一下,后面就没有声响了, 软绵绵地只有挨打的份儿。   “别打了, 别打了呀!”丁闲急急跑进来,想去拉夏侯乾,却又近不了身, 只好冲着杜月芷大叫:“你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帮忙!”   帮忙?帮着揍人吗?   杜月芷站起身, 先走出去看了一回, 不知是否提前支开了丫鬟仆人,周围静悄悄的,空无一人。杜月芷退回来,将大开的门关上。丁闲怒不可遏:“杜月芷, 现在人命关天,你不管么?”   杜月芷料想柳玄定出现在这里,丁闲脱不了干系。柳玄定敢轻薄她,别说夏侯乾揍人,如果再晚来一刻,她手里的砚台就先砸在柳玄定的脑袋上了。但是柳玄定可恶,然而毕竟是金陵知府的嫡子,打死就不好了。她走到夏侯乾面前,轻声道:“别打了。”   她的声音仿佛有奇效,夏侯乾冷哼一声,收了手,半死不活的柳玄定在地上直喘粗气。丁闲眼泪都要流出来了,想把他扶起来,可是力气又不够,只好哭着喊道:“玄定哥哥,玄定哥哥你怎么样了……你不要死啊……”   她伏在柳玄定的胸前,哭得一抽一抽的,直把才缓过气来的柳玄定压得两眼翻白,差点再死一回。   夏侯乾理了理袖子,此时他不说话,目光就像冰渣子冻在周身,令人倍觉刺骨。习惯了他温柔的一面,初见他狂怒,暴虐的一面,好似山雨暴下,躲在山亭只有瑟瑟发抖的份儿。杜月芷拿起帕子轻轻按在鼻子下,每每到事情有些尴尬复杂的时候,她都有这样的躲避小动作:“……殿下怎么在这儿?”   紧接着两根冰凉的手指抬起她的下巴,他眼珠微动,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   虽然她的牡丹妆面遮掩了她脸上的疤痕,但依然可以看见,小小的下巴上,有磕撞落下的浅痕,以及没有休息好的眸子,有些淡淡的微红。虽然不知他看什么,但一言不发准没好事,杜月芷吞了吞口水,暗道要不然先笑一个,伸手不打笑脸人,他再生气,也不至于对她下手。   于是她笑了。   一笑之下,眼角眉梢艳气清绝,眉心的牡丹花钿泛活,美的让人倒吸一口气。   她就顶着这样的脸,在柳府逛了一天,或许她对着柳玄定这样笑过,也对着其他虎视眈眈的男人这样笑过。该死!她根本不知道这样笑又多危险!他气急了,不由分说抽出她手中的帕子,薄如蝉翼的丝帕,蒙住她的半脸,在脑后轻轻打了个结。   杜月芷惊讶地看着他的作为:“殿下……”   “戴着!”他简短地说了两个字。   杜月芷不说话了。   虽然她并不明白为什么夏侯乾要这样做,只不过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涌上心头,她要用力克制自己,才能忍住心底为他而起的温柔。怎么办呢,该如何开口呢,她纠结不已,感觉现在似乎更加难以与他面对面了。   夏侯乾却已转身走到丁闲和柳玄定身边,弯腰检查片刻,确认鼻青脸肿的柳玄定还活着,伸手拎住他的领口,不顾丁闲的阻拦,将他扔在了椅子上,这样对话方便些。柳玄定的头一直垂着,没有丝毫动静,夏侯乾皱了皱眉。   “柳玄定,你现在装死,再不起来回话,我就让你尝尝眼珠被刺穿的滋味。”他随手捡了块瓷片,贴在柳玄定的眼皮上。柳玄定的眼珠动了动。   “九殿下,玄定哥哥是金陵知府的嫡长子,你别太过分了!”丁闲不知哪儿来的勇气,护在柳玄定身前。夏侯乾冷漠地看了她一眼,被他的目光攫住,丁闲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你是谁?”   丁闲硬着头皮道:“我父亲是御前太医令!”   夏侯乾冷哼一声:“太医令丁克己?他要是知道自己的女儿帮着一个登徒子意图不轨,恐怕也会气死半条命。”   “你胡说!我没有!”丁闲白净的面皮涨红,夏侯乾道:“哦?领着柳玄定进来的女子不是你,守在门口把风的不是你?正经的千金大小姐,没人会做这种事,丁小姐,你可真令人刮目相看。想必有我做人证,太医令便是不信也信了。”   夏侯乾句句属实,丁闲无可辩驳,只得摇着柳玄定:“玄定哥哥,玄定哥哥……你快说你没有啊……你明明跟我说,只是来吓吓杜月芷,哪有什么意图不轨……”事实摆在眼前,她也不信。   柳玄定眼皮下的眼珠转了转,最终抵不住丁闲的催促,终于睁开。其实他借着祖宗的光,不止在金陵,就是在京城也作了诸多恶事。看杜月芷生得美,才起了歹心,哄骗着丁闲帮他骗杜月芷进偏房。   哪知偏偏被夏侯乾看到了,他惹得起别人,却惹不起这位。现在人证物证确凿,他抵赖了两句,又最后挣扎了一番:“就算捅出去说我轻薄杜三小姐,只怕杜三小姐清誉不保吧!”   话还没说完,脖子突然被猛地掐住,柳玄定惊恐地挣扎,只听夏侯乾冷笑不已:“只有死人不会开口,在你开口之前,我有一千种方式让你后悔有这个念头。”   他是说真的。柳玄定被掐的几乎窒息,在椅子上扑腾,眼前黑一阵白一阵,喉咙咯咯有声,身体痉挛。一直到他晕死的前一刻,夏侯乾才松手,柳玄定呼入大量空气,剧烈咳嗽起来,涕泗横流,哪儿还有半点潇洒的样子。   一天之内经历两次生死关头,柳玄定见识了夏侯乾的手段,只得承认自己的不轨之心。丁闲讶异地看着他。他也顾不得了,当着所有人的面,给杜月芷道歉。   杜月芷对这种人没什么好说的,但却望着丁闲道:“丁小姐,我有一事不明,斗胆请你赐教。我与你素无恩怨,你既讨厌我,不想听我解释,不理会就是了,为何要骗我?”   丁闲恼羞成怒,却也不解释,只顾看着柳玄定,眼神变得有些看不懂了。杜月芷叹了一口气,只怕打碎了丁闲的幻想,从此以后,丁闲越发讨厌杜府的人了吧。   后来柳玄定只道自己与别人起了争执,打了一架,才落下满身伤痕,被驱逐回金陵,而丁闲则身体抱恙,幽居家中,半年后才出来露面。当然这就是后话了。   杜月芷与夏侯乾一同出去,因为不知道说什么好,杜月芷只是低头走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走了一会儿,发现夏侯乾还在身边。   杜月芷忍不住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夏侯乾看着前面:“顺路。”   好吧,顺路。   安静片刻后,又问:“你怎么知道我在里面?”   良久,才听到回答:“我在找你。”   找她?杜月芷摇头不信。他若是找她,也该去杜府找,为什么会来柳府呢?   其实夏侯乾的确在找杜月芷,下人给他指路,等他到时,看到丁闲带了柳玄定过来,周围一个伺候的丫鬟仆人也没有,形迹可疑,出于直觉,他当即赶到房门前面,不顾丁闲的遮掩,径直踹开了门。事实证明他的决定很正确,如果晚来一步……   他是真的想杀人。   杜月芷揉了揉自己的手腕,方才被柳玄定狠狠抓住,雪白的手腕青紫一片,她只得深深藏在袖子里,以免被人发现,但是夏侯乾看到了她这个小动作,如果是以往,他早已捧到手心轻揉呵护,但是现在……他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这个资格。   快要走到老太君在的大屋子里,夏侯乾还是没离开,而且一副要跟着进去的样子。杜月芷暗中奇怪,他到底是来做什么的?一时丫鬟打了帘子,认识她,却不认识夏侯乾,但看形容打扮也知道是贵客,忙让人通报。   两人一前一后进来,杜月芷回到老太君身边坐下,刚坐好,一回头,差点吓了一跳。夏侯乾怎么还跟着?   只见夏侯乾对老太君行了个礼,老太君笑眯眯道:“老身今日怎么有幸见到九殿下?”   其他人都看着夏侯乾,纷纷交头接耳,只见夏侯乾面色沉静,朗声道:“我是特意来接老太君和杜三小姐回府的。”   老太君糊涂了:“这……这是怎么说?”杜月芷也糊涂,只是垂首不语,却支棱起小耳朵听着。   “老太君,回去的路上,我慢慢说与您听。现在时间紧迫,还请老太君与杜三小姐起身吧。”   老太君犹自迟疑,她此番是带着杜月芷来看柳琚君的,柳琚君的母亲还坐在旁边与她闲谈呢,不好中途离开,以免失礼。然而夏侯乾倾身上前,在老太君耳边轻轻说了两句话。   杜月芷隔得近,听到了,脸刷的一下变白了。   老太君听完,脸上仍是笑眯眯的,回头对柳琚君的母亲道:“今日真是失礼,本是来看望柳小姐的,不该中途离席,只是现下府里有些小事需要处理,实在遗憾,改日老身再亲自登门赔礼道歉。”   柳琚君母亲忙笑着回道:“老太君言重了。”又说了几句场面话,带着媳妇们亲自送了出来。   宽敞的大街,马车辘轳,骏马扬蹄。而天空仍然灰云密布,低低压了下来,沉甸甸的。不远处,却露出一圈白亮的光,不知是暴雨将至,还是雨霁初兆。   作者有话要说:  当然是男主啦,你们想什么呢~ 第135章 回   老太君带着杜月芷坐在大马车内, 双马在宽敞大道上飞奔疾驰,杜月芷担心老太君的身体, 示意让车夫慢些, 然而老太君却摇了摇头:“芷丫头,我们要尽快回府。”   杜月芷只得作罢, 想着夏侯乾在外面, 又无法撩起车窗帘子看看情况, 耳朵灵敏地捕捉到外面达达的马蹄声,听着, 离自己是极近的。   夏侯乾带来的消息另老太君震惊。   原来杜怀胤在宫中根本就不是为了治水, 实是三皇子意图谋反, 协同母妃犯上作乱,逼迫怀帝下遗照。而夜巡合清宫的侍卫并未发现端倪, 圣上夜宿妃嫔寝宫本就正常, 寝宫若是关上门来,里头发生了什么谁也不知。然而最后还是被担心雨水倒灌而四处巡逻的杜怀胤察觉,子夜发生了一次小规模的战斗, 到了清晨,又进攻一次。   三皇子夏侯麒早就在合清宫布下诸多眼线, 宫外还有人接应, 万一逼宫不成,就逃亡而去。幸好菱妃寝宫亦在附近,杜怀胤禀告以后,夏侯乾随即调令大批人马看守宫中八门, 重重包围,便是夏侯麒长了翅膀也飞不出去。   穷途末路的三皇子绝望之下,以怀帝作为要挟,对峙禁卫军。   这也就是为什么杜怀胤滞留宫中,而杜璋进宫后也一去不复返,是因为宫里封锁了消息,只进不出,一直到今天……夏侯乾简短道:“合清宫已破,三皇子与母妃自刎而亡,宫中走水,父皇一时离不得怀胤,怀胤担心家人,父皇便命我出宫照看。”   逼宫毕竟是天大的事,幸而老太君见多识广,脸上没有露出丝毫波澜,等上了车,也依然硬朗地端坐着,命杜月芷:“叫他们再快些。”   马车很快到了陆府,朱门大开,守着许多带刀禁卫军,从台阶上一直延到长街尽头。夏侯乾骑着高马护送马车过来,最后一拉缰绳,禁卫军头领吴沉上前,单膝拜倒:“参见九殿下!”   夏侯乾看了他一眼:“你怎么在这里?宫里的事了了?”   吴沉原本是御前侍卫,在宫里二十年,慢慢升为禁卫统领,深受上圣上器重。此时见夏侯乾问,他沉声道:“卑职奉圣上口谕,护送杜将军与中郎将回府。”   夏侯乾道:“有劳。现在杜府已无大碍,你先带人回宫照看,稍后我再与你汇合。”   吴沉怔讶:“殿下不与卑职一同回宫?”   夏侯乾目光扫过马车,帘子静悄悄的,微风吹起一阵涟漪。他心一动,对吴沉道:“现在杜府倒了两个顶梁柱,恐会乱成一团,我与怀胤有生死交情,自然要留下照料。现在宫中极乱,你且先回宫,父皇的安危要紧,有什么事等我回宫再说。”   吴沉道:“殿下能这么想,实是为圣上免去后顾之忧,令人敬佩。这些人我给殿下留下,现在余党尚未剿灭,城内不安,望殿下务必小心。”   “去吧。”   马车驶入府内。   “来了来了,老太君回来了!”管家和各位管事们早已候在那里,只等老太君来了,便过来搀着,簇拥着去看望大爷和少爷。夏侯乾看着那一抹幽淡的倩影消失在石屏另一边,叹息似的摇了摇头。   不知她会不会哭呢?   两位爷暂时都摆在一个房间里,老太君过去一看,二人浑身浴血,眼目紧闭,仿佛是个血人,只道是活不了了,当场就后退几步,显些晕厥。   她满头苍发,颤微微伸出手,喉咙发出气音,嘶哑不已:“璋儿,胤哥儿啊……”   纵使满身绫罗绸缎,享尽后福,却依然阻止不了生死大事,老人颤抖的呼唤令人不忍卒听,周围也响起此起彼伏的哭泣声。   二夫人与于姨娘忙去扶,常氏却打落于姨娘的手,命她退下,自己却端端扶住老太君另一边:“老太君别急,两位爷只是受了些轻伤,又太劳累才晕过去,身上的血都是别人的呢。媳妇已经命人准备东西清洗,此时不宜惊扰,老太君才刚回来,先去歇歇吧。”   呈现虚弱之态的老太君被扶开,朱氏在身旁照顾,常氏看了一圈,道:“都别哭了,来人,把大爷和少爷送到沐房去。”   底下人又拿了清洗的东西来,常氏亲自挽袖,带着婆子和贴身丫鬟擦洗杜璋,于姨娘和齐姨娘则侯在外面。 “大少爷的人来了没有?”   “来了,剑萤在这儿。”有人回答。   剑萤也早来了,她是服侍杜怀胤的大丫鬟,伺候起来自比别人得心应手。只是在她看见杜怀胤的那一刻,眼泪崩溃而出,一直不停地掉,连搭下手的小丫鬟都吃惊地擦了一回又一回。   “剑萤姐姐,您可别哭了,老太君还等着呢,忍忍吧。”   剑萤一边哭一边干活,手上清洗的动作不停,只是心里却像要死过去一般,怎么忍都忍不住。少爷英俊的脸慢慢露了出来,她看清了那些伤痕,胡乱拭去眼泪,脸上便沾上杜怀胤的血,被泪水一冲,倒像是血泪一般,蜿蜒而下。小丫鬟都要吓死了,左右一看,看见杜月芷站在外头,忙出去悄悄告诉了。   杜月芷知道剑萤受着极大的内心悲痛,可此时她又不能进去安慰,只得差人请了福妈妈过来,让福妈妈进去照料。   两位爷终于清洗完毕,换上干净衣裳,送到老太君跟前了。一时又叫人请医,一时又打发人回避,闹了好一阵子。月薇早已哭花了脸,在父亲和杜怀胤身边紧紧守着,两个庶妹亦是哭得双眼红肿。   唯独杜月芷坐在杜怀胤身边,看着大夫开的药方,指出一两处有疑问的地方,大夫改了,才叫人拿去抓药熬服。   杜怀胤总也不醒,皮肤又有烧灼的地方,想是合清宫走水导致。杜月芷想了想,拿了些清水,慢慢拍在杜怀胤的太阳穴和手腕处。周围哭声一片,她却意外平静得很。   只要能活下去,只要活下去就好。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兄长能够在合清宫全身而退,其他的并无所求。眼下看来,哥哥除了受了些皮肉伤,竟也算得上完完整整回家了。   她心中的欢喜是别人想不到的。   杜璋毕竟是征战四方的将军,身骨强健,很快就转醒,他看到哭红了眼的女儿们在身边守着,一个比一个哭得厉害。铁汉柔肠,纵然身上有伤,还是一个个轻声安慰着。见月薇哭得小脸都红了,又伸手摸了摸月薇的头,说了几句话,将她哄的笑了。   “父亲——”月薇轻轻依偎在杜璋怀里,伸手抓着他的袖子,眼眶一红:“你不知道女儿心里有多担心,这几日茶不思饭不想,就觉得有事情要发生,果然今日你和哥哥回来,浑身是血,吓坏了女儿……”   常氏在一旁也用帕子拭了拭泪:“大爷也不知道我们有多担心,一个口信也不捎回来,白叫人煎熬……”   两位姨娘已经哭得如梨花带雨,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尤为齐姨娘,哭得最大声:“早知道大爷会受伤,我就不该劝大爷进宫去,可我也是担心胤哥儿,谁叫我总是喜欢乱操心呢……”   齐姨娘求罚,老太君却赞她心思细腻,想的比别人多,若不是杜璋也进宫去了,胤哥儿只怕应付不来,所以便赏了齐姨娘许多东西,后来面子上也对这一房好了许多。   娇妻美妾在身旁,子女皆在,杜璋古铜色的脸露出几分欣慰,他与她们说着话,并没有看在另一边的杜月芷。同样,杜月芷只顾和剑萤照顾着杜怀胤,对杜璋并无半分反应。   婆子又拿了一张药方过来:“姑娘且看看大爷的药方,可有没有什么地方要改的?”   杜月芷为杜怀胤整理着袖子,借着婆子的手瞥了一眼,笑道:“我医术有限,也看不大懂,只是父亲烟熏入体,需要拔火呢。”那婆子出去告诉了,大夫左思右想,拔毒清热,最好的药莫过于黄连,便又添上一味黄连。   福妈妈看着杜月芷那张小脸,顿了顿,问道:“姑娘,黄连可是大苦的。”   杜月芷垂下眼睫毛:“良药苦口利于病,父亲病了,多吃些黄连对脑子有好处。”   到了晚上,杜怀胤醒过来,杜月芷才知道后来的事。   原来杜璋进宫后,深知拖的时间越久,对怀帝越不利,便与太子商议趁着大雨安排进攻。太子无异议,杜怀胤与夏侯乾一个正面强攻,一个侧面突袭,攻破了合清宫。怀帝只是受了些轻伤,身边的妃嫔宫女全部自刎,鲜血流了一地。   三皇子却消失不见,怀帝将手里誊写了一半的圣旨拿起来,放在蜡烛上面烧了,黑红火焰过后,灰烬如烟,他苍老衰败的脸上露出几分厌恶与憎恨:“孽子畏罪而逃,给朕去追,朕要将孽子五马分尸,方解此恨!”   这与杜月芷前世所知的有些出入,她依稀记得三皇子也是自刎而亡,这一世怎么是脱逃?是夏侯琮隐瞒,还是史实不实?   总之找不到夏侯麒,这件事便成了无头公案。一直到很久以后,杜月芷才知道夏侯麒去了西丹,隐姓埋名,后来的际遇便是今日再难想到的。那时候她已成了夏侯乾的妻,亲身处于权力漩涡中心,所见,即是史实。   夏侯乾适时提到她对自己的冷淡时,杜月芷只是装傻:“咦,有吗?我怎么不记得了?”说罢就势逃走,然而夏侯乾却不如今日的好脾气,一言不合就攥住她的手腕,那压低的目光让她面红心跳,腿都在发抖,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全然记不起来,只记得从酸软中醒来后,看着腰上两侧的大掌青痕有点想哭。   给她一千个胆子,也不敢再对夏侯乾“冷淡”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有预感,写不到婚后了5555555   ======================= 第136章 和好   作者有话要说:  和好   =======================   小天使韭芽 地雷+1   夏侯乾因身份特殊, 且天色已晚,被老太君与杜璋劝说留宿。这倒是杜月芷没想到的, 她一直躲着他, 在府内撞见时,远远看他走近, 自己倒先停下脚步, 从另一个小径走了, 留给他一个冷淡的背影。便是迫不得已必须说话时,也是清清冷冷, 一丝笑容也没有。自从琳琅被送回去以后, 杜月芷加强了小院的防范, 夏侯乾是想见她也见不着。如今好不容易见着了,却被她三言两语冷漠打发, 且话里话外满是隔阂与客气, 竟把他当作外人对待。   吃饭时,不知是谁安排的,她的位置竟在夏侯乾旁边, 硬着头皮坐下,结果无论怎么躲, 也躲不开那道炽热的目光。恰好老太君感念夏侯乾年轻英勇, 尽管身体还没恢复,少不得多问几句,他一本正经回着老太君的话,目光是同一个方向, 毫不掩饰地在她脸上打转。   这是探寻的目光,耐人寻味。   她想跟他彻底断了联系——在“利用”他这么久,挤进了他的心后——究竟是有多狂妄的想法,才会以为他夏侯乾会做亏本买卖?   夏侯乾特意让人安排两人坐在一起,她越躲,他就越要让她无处遁形。此时毫不掩饰自己侵略性十足的目光,满屋子的人,唯有她一人能懂这目光的含义。   看着她在自己的凝视下,先前强撑的冷淡一点点被打散,最后脸颊绯红,微微垂下头去,再也不抬起了,夏侯乾才满意地收回目光。   杜月芷有些羞恼。后来她又想,已经到了这个地步,眼观鼻,鼻观心,且熬到他离开就是了。   耳边只听到杜月茹甜甜的笑声:“九殿下,我们府里新进了一个湘西厨子,做菜色香味具全,这道云波豆腐很好吃,您尝尝吧。”说着,让丫鬟布菜。杜月茹不比其他姐妹,知道想要什么就要自己去争取,去年本以为可以攀上夏侯琮,结果这件事无疾而终,如今看来,九皇子也是个不错的选择,所以她便有意让夏侯乾注意到自己。   夏侯乾轻笑:“有劳四小姐。”一时又说:“的确好吃,豆腐嫩的入口即化,唇齿留香。”   杜月茹大为欢喜,越发热情起来,两人一来一回说了不少话,却都隔着杜月芷,只把杜月芷激得抓心抓肺,听见两人为了菜品谈笑,眼角余光又扫到夏侯乾确实很开心的样子,心底慢慢升起一股酸酸涩涩的感觉,胀胀的,撑的心难受。既然这么喜欢跟四妹妹说话,那她索性离开,省得她在旁边好没意思。   正要站起来,一只大掌突然抓住她放在膝上的柔荑,握住,把她包在温暖的手心。   他太大胆了!杜月芷一惊,另一只放在桌子上的手差点打翻面前的杯勺。她连忙将桌子上的手也收了回去,顺手抽出别在衣襟上的绸帕,轻飘飘盖在膝上,一边防止被人发现,一边暗自挣脱。哪知越挣扎他握的越紧,比目光更为炽热的手心,仿佛要将她的手融掉。   杜月芷无法挣脱,终于气恼地瞪了他一眼。   她的眸子里总是水光潋滟,经烛光一照,眉心牡丹花钿如仙子点唇,精致的牡丹眼妆轻盈清艳,这么一瞪,倒越发可爱迷人了。   夏侯乾微微一笑,任她眼风如刀,巍然不动。   紧接着他松开紧握着的小手,转而与她十指交叉,暧昧,霸道,严密掌控。   桌子上面,他翩翩君子,桌子下面,他流氓成性!   杜月芷以为自己把夏侯乾看透了,其实根本没有,他还有很多可恨的一面,只是没被发现而已。大庭广众之下,他能做下这种事,可见不是什么好人。   杜月芷恨的牙齿痒痒,踩他脚,抓他手心,直到成功让他松手。他浓黑的眉毛微不可见的动了一下,大概是疼的厉害了,悄无声息瞥了杜月芷一眼。杜月芷可不敢再呆下去,当即起身向老太君告辞,说是要去看哥哥。老太君自然点头应允。夏侯乾起身让她,擦肩而过的时候,大概位子不够大,与他贴得极近。   “妹妹请。”   他比她高两头,说话的时候,气息顺着耳根一路向下,脖颈之处热热的。杜月芷偏偏敏感的要紧,耳朵尖儿迅速蹿红,好像蹦跶的红耳朵兔子,觅食时遇到守株待兔的大灰狼,吃了一惊,着急地逃掉了。   夏侯乾看着她逃走的背影,竟不由得笑出声来。他简直要爱死她了。   走出老太君房子,月洞门,花墙,影壁,灯笼的光朦胧微黄,犹如流萤。青萝和抱琴见姑娘出来后不大言语,虽说去看杜怀胤,却慢慢偏离方向,朝着花园去了。   “姑娘,是这边,您走错了。”抱琴柔声提醒。   杜月芷停下脚步,仔细一看,果然走错了。青萝道:“姑娘这是怎么了,失魂落魄的,吃饭时也坐立不定,叫奴婢们不安呢。”   杜月芷不知怎么解释,只是道:“没事。”左右一看,鼻端已嗅到花香,满眼皆是在夜间锦簇盛开的名花香草:“既然到花园里,咱们也吹吹风,散散心罢。”   说着进去了,守夜的婆子在房里打盹,她们也未惊动,径自进去,在花园里放着灯笼,水声潺潺,月色正好。忽然一个灯笼由远及近,也跟着来了,抱琴道:“是谁?”   “我。”声音响起,比夜色深沉。   两个丫鬟连忙跪下,待杜月芷发现是夏侯乾,脸色一冷,转身要走。   “芷儿。”他唤她:“我有话要跟你说。”   “殿下与我之间没什么好说的。”她似有些赌气,走得越发快了。夏侯乾又是一笑,对着不知是跪还是走的丫鬟道:“你们在这儿看着灯笼,别声张,我带她回来。”   两个丫鬟愣愣的,对于夏侯乾的命令只有点头的份儿,待周围安静了,青萝才有些清醒:“抱琴,殿下是不是喜欢我们姑娘?我们要不要跟过去?”   抱琴提着灯笼站起来,也有些茫然:“不知道呢。如果搁在别人身上,姑娘早就义正严词斥骂起来,哪像现在,什么也不吩咐我们,自己就逃走了……”   杜月芷很快就被夏侯乾追上,她朝左,他也朝左,她朝右,他也朝右。   “芷儿,你到底要躲我到什么时候?我知道你对我插手的事很生气,听我解释。”   他知道她气他在她身边安排人,气琳琅对老太君下毒,更气他擅自处理她的事,如果现在不解释,只怕这小东西真的要与他山川隔沧海,老死不相往来。   他容不得她不听,做了些必要解释。正像一盘僵局,总要有人打破局面,才能继续向前走。老太君的病,总有一天会引出常氏与常贵妃背后的常家,只有常家倒了,常氏一族才无法继续伤害杜月芷。可是道理杜月芷都懂,却因为付出一腔真心,对他比对别人更为慎重,一旦他触及了她的底线,挽救起来格外棘手。   不理智的杜月芷,抛却了所有的聪明与骄傲,变得十分不讲理。   往常她清醒的时候,这些话说了,她必然就能懂。然而现在……夏侯乾挑了挑眉,倒觉得眼前的少女因为无理取闹,多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杜月芷长眉轻蹙,因为一晚上的对抗,她现在可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在他面前是什么样子了。单单就是生气,在他对月茹笑的时候,就气。   “反正你什么女子都能得到,何必执着于我,什么茹儿月儿,你笑一笑,勾勾手指,别人就来了,何苦在我身上费功夫!”   “芷儿,你是在吃醋?”夏侯乾忽而明白过来,怪不得白天的冷淡确实是冷淡,晚上的冷淡则带些赌气的意味了。   “你让开!”谁会吃醋!杜月芷脸更红了,推在他的胸膛上。气急了的时候,她也不唤殿下,满口你呀我的,夏侯乾也不在意,不仅不让,反而将她双手捉住,不顾她的反抗,将她带到一处有花丛遮挡的地方。杜月芷全身都用上了,只差用上牙齿……对,还有牙齿,她张口就咬。   可惜没咬住——夏侯乾早已捏住她光滑粉嫩的双颊,既合不拢,也下不去嘴。   “芷儿人不大,牙口倒是挺厉害的。”夏侯乾低头上下左右观赏一番,露出戏谑的笑意:“怎么,想咬我?”他低头,在她唇上亲了一下,见她又瞪大眼睛,一副又吃惊又羞恼的模样,不由得心里痒痒的:“别动,你再动,我会忍不住狠狠亲你。”   杜月芷仰着头,脸颊被他揉捏,一会儿捏成包子,一会儿又捏成团子,心里快要气爆炸了,扭得更厉害了:“放开我,你这个坏蛋!放开……呜……”   夏侯乾被她动的全身燥热,又看她粉唇水光潋滟,一张一合,肉乎乎软绵绵,禁不住深吸一口气,低头噙住她香甜的唇舌,履行诺言,大亲特亲起来。   这一次亲吻,与以往不同,以前怕吓到她,只是蜻蜓点水,或浅尝则止,却不像今夜,充满了侵略与强占感。他破开她紧闭的牙关,叼住她微颤的香舌,吸吮,品尝,囫囵裹狎。她的舌尖颤巍巍的,又羞又娇,被他凶猛一吸,几乎要刺激哭了。   “呜呜——”   鼻端满是他身上檀木香的气息,霸道邪冷,杜月芷浑身酥麻,极近窒息的时候,他突然松开,让她呼吸,待她喘息过后,忽而又大肆扫荡起来,不仅唇瓣,小舌,连牙齿也没放过,每一寸都不放过。他吸吮她的柔软,舔舐她的骄傲,掌控她,折磨她,让她像一只收起尖爪的小猫,沉沦在甜美又窒息的亲吻中。   杜月芷被亲的眼泪汪汪,朦胧中看见夏侯乾身后,月亮光芒清朗,遍洒大地,整个花园清风徐徐,花枝草叶翻飞。   原来不知不觉间,肆虐京城的大雨,已经停了。 第137章 忘掉   夏日蝉声阵阵, 鸟雀幽鸣,鹦鹉被拎出来挂在廊下, 一上一下跳着, 细细的爪子勾着木棒,圆溜溜的眼睛转动着, 细着嗓子学舌“令儿, 倒茶, 姑娘,喝茶……”雪儿抖了抖胡子, 蹲在窗前, 支棱着耳朵, 高高翘起尾巴,虎视眈眈。令儿听到声音, 从房里蹦跳着出来, 看这一鸟一猫又对上了,忍不住扶额叹气。   “你们俩啊,什么时候才能消停呢?雪儿, 你不会说话,听见鹦鹉说话, 不会走远点么, 干什么要留在这里同它置气?还有你这只小鹦鹉,该说话时不说,不该说话时说个不停,成心的么?”   鹦鹉仗着站的地方高, 一句说的比一句好,雪儿浑身炸毛,爪子全露出来了,从令儿怀里一跃而起,抓住了鹦鹉站着的木棒。鹦鹉尖叫起来,翅膀扑飞,啪啪作响。幸好木棒是悬吊着的,承不住雪儿,雪儿在半空中径直落地,随后尾巴高竖,呲了呲雪白的尖牙。   雪儿连忙跑过去把雪儿紧紧抱住,又赶紧检查鹦鹉,只是掉了几根羽毛,并没有被抓伤。令儿气呼呼地教训起两个小东西。   青萝正和剑萤一同进来,看见令儿抱着猫在教训鹦鹉,不约而同笑了。走上台阶,青萝道:“令儿,噤声,小心吵着姑娘了。”   令儿笑道:“姑娘正在练大字呢,而且她心情很好,不会说我的。”   青萝点了点令儿的小鼻头:“那也要小心,别人进来,看你这么大声,成什么样子。”令儿吐了吐舌,歪着脑袋道:“知道了,青萝姐姐。”又看着剑萤道:“剑萤姐姐今日怎么大驾光临了?”   青萝道:“少爷派她请姑娘去前面玩,刚好在路上碰到我,就一起回来了。我们先进去,你叫人把这里收拾一下,可不要弄得脏兮兮的。姑娘这里来往的人多,除了这鹦鹉架子,还有院子里的花儿草儿,都不可有损伤,略有伤的就早些换新的上来,务必要干干净净,妥妥帖帖,一点儿都不能错。”   令儿答应了,青萝与剑萤进去。剑萤见青萝如今少了往日的毛躁粗心,行事细心谨慎,面面俱到,令人刮目相看。能把遇到事只会哭哭啼啼的青萝□□成这样,想必姑娘必是费了好一番心思吧。   进了房,看见杜月芷果然在写大字,抱琴在一边研墨。如今天气渐热,杜月芷身上穿了件绿色的纱裙,雪白的手腕上带了块碧绿通透的翡翠镯子,眼睛微垂,看着笔下的字。见剑萤来了,忙笑着放下笔,走到案前,端着剑萤的手臂,不让她行请安礼:“这里只有我们,热热的,不必这么见外。”   杜月芷对剑萤一向如此,别人早习惯了。剑萤微红了脸,说了来意,杜月芷便收拾了,跟着她出门。见了杜怀胤,他因为背部受到大火炙烤,有些烧伤,所以涂了药,缠着绷带,怕衣服压着伤口,所以只松松披了件白色的中衣。   兄妹二人说了些体己话,杜月芷随口问道:“哥哥,不知三皇子的母妃将迷药藏在了哪里呢?”   杜怀胤道:“藏在耳环里。”   是了,与她想的没错,的确是藏在耳环里。   她口中喃喃道:“果然……”   杜怀胤看了她一眼,目光微变。   杜月芷忽然想起还有些后事未了,比如那枚药丸,被人发现可糟了。她试探着又问:“我送去的东西,哥哥还收着吗?”   杜怀胤此时脸色又沉了几分:“你送的糖?不知怎么被九殿下发现,只说小公主爱吃,拿走了。我看他的样子,好像认识这种糖,我却是没见过的。”   杜月芷一愣,无语。她无法想象夏侯乾的表情,那时俩人还未和好,看到她把自己从西丹不辞万里带回来的糖轻易送给兄长吃,该气炸了吧。居然还找借口拿走了……杜月芷心中暗叹,男人小肚鸡肠起来,比女子还可怕。   不过此时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杜月芷收起脑中的夏侯乾,又道:“我是问另一个……”   她话还没说完,杜怀胤忽而打断了她:“先别说。”   杜月芷哑然,杜怀胤又对剑萤道:“去把书房里的那只雪莲盒拿过来。”剑萤点点头,很快将盒子拿了来,搁在桌子上。杜月芷好奇地看着,这盒子不大,却没有锁头,也没有任何可以打开的地方,通体雕着雪莲,雪莲很美,根茎却是锋利的刀剑,让人生出几分怪异之感。   杜怀胤脖子上戴着一枚银钩似的东西,看不出材质,只觉银光照人。他拿着它,在盒子四周摸了一遍,最后不知在哪个地方按了一下,发出“嗒”的一声。杜月芷睁大眼睛,只见那对刀剑分开,露出小小的孔,这才是锁孔,杜怀胤将银钩插进去,轻轻一扭,打开了盒子。   盒子里居然还雕刻着许多东西,一时看不清,杜月芷赞叹不已。这世上居然还有布置如此复杂的盒子,藏东西太合适了。   但是等杜怀胤从里面拿出一枚圆溜溜的东西后,杜月芷就有些不详的预感了。   这是她藏在杜怀胤护甲里的药丸。   杜怀胤指尖推动着那枚药丸,盯着她道:“月芷,里面放着什么,不用我说了吧。”   杜月芷心中一紧。里面放的东西,就是那张提醒杜怀胤远离合清宫的纸条,她深吸一口气:“哥哥,看过后怎么不烧了?”   杜怀胤与她一母同胞,多少能察觉杜月芷的情绪变化,他目光也变了:“我是要烧掉的,但有一事哥哥始终想不明白,想要问一问你。为何你给我纸条的当夜,合清宫就出事了?而这纸条恰恰是让我远离合清宫,月芷,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   这种巧合触动了杜怀胤的敏感神经。自从接妹妹回府后,他隐约能感觉到妹妹的不同之处,但也只是拿她过去的经历做解释。可是后来越来越觉得不对,比如她不经意间说出府内某些改建的地方,比如她在秋闱前提示他要通读的篇章……直到这次三皇子逼宫——一次巧合或许只是巧合,可是次数多了,未免让人生疑。他信任着自己的妹妹,这世上没有比他们更亲近的人了,可是他担心自己的妹妹被人操控。   杜月芷怎么能说出实情,她只好以退为进,坚持称自己只是恰好想起来合清宫宫女不洁的事,与逼宫之事毫无关系。大概是血缘的关系,杜怀胤居然看出杜月芷在犹豫和撒谎。   杜月芷见瞒不过去,转头去抢那枚药丸,不管怎么样,只要毁掉它就好了。   见她避而不谈,杜怀胤说不清是失望还是愤怒,第一次动了气,啪地一声拍碎药丸,吓得杜月芷轻声呼叫,醒悟后拿帕子猛地捂住嘴。掌心沾了药丸的碎片,被他紧紧捏在手中。他咬了咬腮帮子,看得出气急了,额上青筋都爆出来:“你知不知道万一衣裳没到我手里,被人查出来,就是死路一条,连我也救你不得了!”   那场大火,并非三皇子所放,而是圣上。   圣上烧死了合清宫所有的宫女太监,连无辜的低阶宫妃也没放过,除了斩杀参与逼宫的人,但凡有些微露出痕迹的人,也全都被暗地处理。这段日子,就是杜府也在严密看管之下,一时之间人人自危,只是处于深闺的妹妹不知道而已。   他想说服自己妹妹与此事无关,若真无关,怎么会知道迷药藏在耳环里?怎么会咬紧牙关骗他?又怎么会去毁掉药丸?   杜月芷也受到惊吓,呆呆看着自己的哥哥。   她心中也有几许茫然,几许失落。她知道人算不如天算,天命不可违,可是要她无视哥哥受伤的可能性,这不可能,她做不到。   但真的做到了,又会露出连她也预料不到的端倪。她只想让哥哥看到纸条,却忘了哥哥坐到这个位置,练就了常人没有的警觉与谨慎,自然会怀疑。   怎么办?杜月芷心乱如麻,却仍倔强地不肯开口。   兄妹二人各自不相让,这时躺在药丸碎片里的纸条却被一只手打横拿走。兄妹俩同时看去,只见一直不声不响的剑萤快速走到一旁,她熟练地吹燃火折子点亮了蜡烛,一大团亮光过后,纸条顿时烧为灰烬,杜月芷的笔迹化为乌有。   剑萤细致烧完了纸条,又飞快将桌子上的药丸碎片扫在手中,打开熏香铜炉,一股脑全丢进去,拿小铲铲了铲,盖满烟灰。   “其实很简单的,烧掉就没事了。少爷只是担心三姑娘,这下你们可以放心了。”剑萤做完一切,微笑着看着他们。   杜怀胤和杜月芷都十分诧异,杜怀胤忽然醒悟过来:“剑萤,对不起,我该让你避开的。”他忘了让剑萤退下,他真是昏了脑袋了。   剑萤摇摇头:“少爷,没关系,我不会说出去的。”   “我不是说这个啊!”杜怀胤走到她面前,按住她柔弱的肩膀,满脸焦急:“这件事很危险,你要忘掉这些,再也别想起来。”   “少爷叫我忘掉,我就忘掉。”剑萤依然轻声道,好像无论杜怀疑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无论生死。她总是这样,存在于此,什么都知道,又能将一切化简。明明是奴婢之身,却有着这世上最为聪慧的头脑。   杜怀胤痛心,一把将剑萤按入自己怀里,手中紧紧攥住她的一缕长发。剑萤僵直片刻,化为柔软,“我没关系的,少爷放心……”   杜月芷闭上了眼睛。   如果天命不可违,那该要怎么做,才能让这些人躲开命运的巨轮,免于生死怨恨的惩罚呢?她不知道,世事环环相扣,因果报应,她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静观其变。   后来这件事不了了之,纸条已毁,杜怀胤也得到杜月芷的保证,再也不会冒险行事,才放下心来。他不想身边的人出事,任何,一个。   只是很快,宫里就传来了圣旨。   作者有话要说:  剑萤又露脸了,这算糖吗?……   终于要进宫了,终于要见老皇帝了,终于可以开启新副本了! 第138章 圣旨   圣旨来得在杜璋意料之中。   穿得喜气洋洋的太监尖着嗓子宣旨:   “奉天承运, 皇帝昭曰:护国大将军与其子太子亲勋为中郎将敏智于行,于朕之江山社稷有功, 特此封赏白银万两, 江南绫罗三十匹,珍珠明玉各五斗……钦此!”那太监碎步走到杜将军面前, 笑道:“杜大将军, 接旨吧——”   杜怀胤与杜璋因治暴雨而受到大赏, 接完圣旨,即刻就要入宫谢恩。杜璋接了旨, 命人请宣旨的太监去前面大厅坐, 等候女眷沐浴熏香, 换了晋见的衣服入宫。老太君心神不宁,将他叫过去, 他对老太君道:“胤哥儿此番怕是要加官晋爵, 老太君且不要慌,进了宫再看。”   入了宫,一行人被宫人领着, 经过重重关卡,方才到了怀帝所在的太极殿。太极殿金碧辉煌, 轻烟袅袅, 从殿外传来庄严的钟声,隐去末音。老太君穿着庄重华丽的命妇服,芙蓉霞帔,流苏细碎, 再一次登入这宝殿。   怀帝身着明黄龙炮,坐在正中,身旁的宫女慢慢打扇,脚下边跪着一个捧着痰盂的宫女。旁边有轻盈的帷帐,后面有人,后来才知道是丽妃。怀帝身边离不得人,丽妃为了照看,自然也会与他同时接见杜家的人。   他眼睛慢慢落在杜璋身后的杜怀胤身上,冷酷的双眼中闪过一丝嘉许:“杜爱卿,虎父无犬子啊——”   果然如杜璋所言,怀帝要给杜怀胤加官。明面上是治水,实际上却是惩治三皇子谋逆,怀帝向来对此事敏感,如今事情告一段落,对于功臣,他不会亏待,便封了杜怀胤三品御林军参领,由受命于太子变为受命于圣上。   这乃是莫大的恩赐,杜怀胤谢恩。怀帝又恨恨道:“只是孽子仍在逃,朕要你们务必追拿到底,务必将孽子擒回来!朕要将他碎尸万段!”   杜怀胤一凛,与父亲异口同声道:“臣接旨!”   正事说完,怀帝又咳嗽起来,宫女忙拿痰盂接着,宫殿内一时静下来,只有怀帝咳嗽的声音。丽妃在帷帐后面指挥着拿水拿药,过了一阵,怀帝气喘平缓,言谈之间便有些厌烦的感觉:“朕自孽子逼宫以后,身体大不如以前,后半生将与咳喘相伴,连御医也无法治愈。太子平庸无能,其他皇子又未成气候,实乃朕心头最大郁事。朕的江山社稷,还望爱卿们多加辅佐照看,朕有你们,如虎添翼……”   殿中众人皆觉得心中一沉。   这是怀帝第一次流露出对皇子们的看法,猝不及防,帷帐内的丽妃立刻道:“圣上,你该喝药了。如今大事已定,既有杜家一门将父虎子,圣上就少操些心罢!”   怀帝倒是听丽妃的话,喝了药,又随着丽妃说起杜怀胤的婚事:“杜老太君,听闻你已为怀胤挑选了一位心仪的孙媳妇,是柳学士的嫡六小姐,这么大的喜事,朕是不是也要去喝一杯喜酒?”   说完,自己忽而一愣,像是想起了什么久远的事:“……朕去过。”   里头丽妃疑惑问道:“圣上何时去过?”   怀帝似乎比丽妃更疑惑,转头看着杜璋,良久,才道:“杜将大婚的时候,朕去过一次。”   听了这句话,来不及看杜璋的神色,老太君脖子上的硬领剐着肉,好像也同怀帝一样,喘不过气来。她强忍不适,笑着道:“圣恩浩荡,圣上若是大驾来喝喜酒,定使杜府蓬荜生辉,也是杜家几世修来的福气。老身,咳咳,咳咳咳——”   宫女进来加香,轻烟变得更为浓郁,老太君刚开始闻着倒没什么,现在却突觉嗓子眼干涩酸痛,话还没说完,就剧烈咳嗽起来。同时,头也开始作痛,如同闷锤,一下一下锤击着脑仁。愿想咬牙忍着,然而年老体衰,竟没忍住,天旋地转中被杜怀胤扶住。   “老太君,老太君——”   眼前的人越来越多,一会儿变大,一会儿变小,老太君死死抓着杜怀胤的胳膊,仿佛说了一句“请圣上恕罪……”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于剧痛中迷迷糊糊醒来,又听有人在耳边说话:“是同一种毒吗?确认过了?”   “臣确认无疑。”   尚未看清是谁,便又晕了过去。   ……   等老太君醒来时,已经回到杜府,在房间大床里睡着。旁边是灵珠和夏妈妈在伺候,杜月芷安静坐在床头,身上穿着一件淡绿衫子,越发衬得肌肤雪嫩。她安安静静拿了一本书在手里,正凝神看着,另一只手还拿着一根银针,而老太君的头上,已经扎了几根了。   老太君□□出声:“芷丫头……”   杜月芷听到动静,脸上一喜,笑容绽放:“老太君,你醒了?头还痛不痛?”她一边让灵珠去拿药,一边将老太君头上的针轻手轻脚取了下来。老太君被扶着坐起来,茫然道:“什么时候回府的?”   “您是午时回府的,现在已经戌时,您是不是肚子饿了?现在该以清淡饮食为主,我已经让人熬好了补粥,等您喝过药,觉得头不疼了,再让人把粥端过来。”   “你父亲和胤哥儿呢?”   “父亲还在宫里,哥哥送您回来后,有客来,现在还在前边儿接待。”说完后,杜月芷又像是通晓老太君的心事,不等她再问,自己先回道:“您放心,哥哥说您晕倒后,圣上没有怪罪,连声叫御医给您诊脉呢,且因为您身体不适,经丽妃推荐,圣上已经安排了一个好御医,每日出宫为您治病,且不必进宫谢恩。”   杜月芷也没想到会再见到钟椹。一段日子没见,钟御医越发清冷,见到杜月芷仿佛见到陌生人,只是走的时候冷笑道:“又是一个。”   杜月芷暗道这钟御医是不是小时候受过什么伤害,留下了什么阴影,不然怎么一张嘴,就令人这么生气呢?当然这话她可不敢当着钟椹的面讲,自她配出解药后,钟椹在她眼里便不是那么可用了。   这边老太君听了杜月芷的话,才放下心来:“御前失态是大罪,我此番晕倒在太极殿,深恐误了胤哥儿的前程。”   “老太君好端端的,怎么会晕倒?”   老太君叹了一口气:“太极殿圣香不断,大约闻多了,我又有些不舒服,就晕倒了。只是这不能闻香的毛病什么时候能好?”   杜月芷诊脉时,察觉到老太君是受到了刺激,不过听哥哥描述,当时面圣很顺利,并未发生什么冲突,所以她也将老太君的晕倒归为香的缘故,因而笑道:“将养一阵子,总归会好的。老太君一定要听我的,不可操心劳累过度,现在是二夫人当家,老太君累了这么久,也该放下些,自己保养保养。”   “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胤哥儿婚事怕二夫人忙不过来,少不得再打起精神,多帮她分担些。若是大夫人不那么教人失望……”叹了一口气,又不再提常氏。杜月芷只是一笑,也未多说什么。   一时吃过药,老太君似心有余悸,吩咐将杜月芷的饭也摆进来,与她一起吃。   杜月薇、杜月茹和杜月荇来请安时,里面静悄悄的,过了一会儿,一个小丫鬟出来回话:“老太君正在用饭,各位姑娘稍后再进去请安罢。”   杜月薇愣了一下,指着自己的脸:“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了,老太君也要我等么?别是你们偷懒不肯回话,糊弄我。”   小丫鬟撩起眼皮:“老太君这样吩咐的,奴婢只管带话,别的一概不知。”   说着便掀帘子进去了。   “不知里头是谁在陪着……”   杜月薇从来没有在外头等过,这时与两个庶妹在外面干坐,傻乎乎的。她心不甘情不愿,看清了那小丫鬟的脸,只待回去后告诉母亲,好好惩罚那小丫鬟。一时等了许久,丫鬟们进进出出,杜月薇实在不耐烦,待要回去,又怕落人口实,且两个庶妹还在,杜月茹更是得理不饶人的主儿,说不定以后怎么被她揪住小辫子在老太君面前泼冷水呢。自己也没理由这时就走,少不得忍耐着等下去。   终于,里面的桌子撤了,丫鬟拿着巾帕,小盆,花箪,茶水等物退出来,收拾干净了,灵珠才出来笑道:“各位姑娘久等了,因老太君今日身体不舒服,用餐时需要安静,奴婢斗胆请姑娘多等了一会儿。现在老太君特意让我请姑娘们快进去呢。”   杜月薇没好气地说了灵珠两句,看灵珠态度低伏,心里的气去了不少,扭身进去。进去一眼看到杜月芷在旁边,正站在老太君身旁,给她看自己的小手,似乎是被针扎到,老太君拖住她的小手,笑着吹了吹。   杜月薇听不到她们说了什么,其实说什么也不比眼前的更令人吃惊。本来堆好的笑容顿时凝固,甚至在那一瞬间陷入惶恐。   杜月芷怎么在老太君旁边?难道与老太君一同用饭的是她?她是何时有的这个殊荣?自己在外面苦等,她却在里面与老太君说笑,凭什么?杜月芷她怎么配!杜月薇吃惊到走不动路,见杜月薇止步不前,两个庶妹不明所以,已经上前请安了。杜月芷站在以前杜月薇常站的位置,朝杜月薇看了一眼。   她什么话也没说,可也什么话都不必说。   杜月薇几乎咬碎银牙! 第139章 身孕   杜月薇不是没想过会有今天。年三十的时候, 她穿了新做的仙羽凤麟行流云福衣,打扮得好像从天上走下来的仙女一般, 站在烟花之下, 亭亭玉立,所有人都夸她漂亮。她骄傲自得, 是天生宠儿, 她理应得到最好的。   那天真的好冷, 可是为了保持美丽和仙气,她忍受寒冷, 甚至还弹琴助兴了一番。庭外簌簌下着雪, 她打着战, 往日柔软坚韧的琴弦宛若冰刃,割着自己柔嫩的手指。谁叫她任性呢, 她要做的事, 也没人敢拦她,且都要陪着她,她弹, 他们听。   她真的是太美了,仙羽飘飘, 雪白的丝带缠绕在琴弦, 又飞过去,不用别人说她也知道自己是极美极仙的。且她也是为了老太君而弹,一心要巩固自己的宠爱,所以弹得更卖力, 更不畏寒冷。   然而在她不经意间回眸,看到老太君叫人拿了一件狐裘来。暖暖白白的狐裘,正配她的仙羽衣,她心中正高兴,转眼却看见这件狐裘被披在杜月芷身上。杜月芷穿了一身红衣,披了狐裘,似白玉心簇火,不动时雪人儿般清冷,动则步步火热,要将那雪,那白融化。老太君将她的手拢在自己手里,祖孙二人亲密,别人没看见,杜月薇在前面看到,心中一惊,弹错了一个音。音乱了以后,后面就再也弹不下去,一步错,步步错,她找不到调,全然忘了自己要弹的是怎样的曲子,眼中只有那件狐裘。   她在冰天雪地里素衣单裹,为何老太君会拿了狐裘,给站在一边的杜月芷穿?   她是杜家嫡长女,容貌美丽,家世显赫,舅舅官商通吃,宫里还有个做贵妃的姨母,谁人不爱她,谁人不喜欢她,怎么她杜月芷一来,就神不知鬼不觉,把属于她的东西抢走了呢?她忍不住大发脾气,挑断琴弦,摔了最喜欢的琴。对于她的暴怒,所有人都很惊讶,忙着安慰她,而仿佛只有杜月芷,一脸看穿的神情。   那时杜月芷说,大姐姐,没有人要你在雪地弹琴,是你自己要来,还拉着这么多人陪着你。你冷了自己,也没暖着别人,又有什么好气的呢?   杜月薇去告状,老太君却反而说她小题大做,没有的事也拿来说,言语间似乎多有敷衍。杜月芷偏又在一旁,看着老太君敷衍杜月薇,自己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杜月薇的嫉恨之心大概就是在那时疯狂滋长的。   她可以容忍老太君赏赐杜月芷任何东西,但不能含有关爱,就像母亲赏丫鬟那样,只是奖励,为了让丫鬟更衷心而已。曾经杜怀胤为了维护杜月芷而让她受气,,老太君为了让她消气,都能禁止怀胤哥哥照看杜月芷。什么时候,连老太君都无意识的去爱护杜月芷了呢?   如今再看到老太君只留着杜月芷在房里吃饭,却把其他人屏在外头,杜月薇的心仿佛受到暴击。老太君知道她们来请安,和颜悦色问了几句话,可她却魂不守舍,答非所问,老太君不禁皱了皱眉。   杜月薇心生委屈,眼里顿时流下泪来,忍不住抱怨老太君不像以前那样疼自己,老太君揉着眉心,还道她不懂事。她怎么就不懂事了,这是事实啊!杜月芷轻声道:“大姐姐,你别哭,老太君现在身体不好,精神不济,等过了两日……”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杜月薇疯狂打断:“我和老太君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你插嘴了?我是堂堂大小姐,你只不过是外室养的野孩子,只不过被领进府给你一口饭吃,你就以为能跟我平起平坐,满口你呀我的了?你也不打量打量自己的身份,给我提鞋配不配呢!”   杜月芷神色微微一动,再次深深看了她一眼。每次杜月薇骂她的时候,她都不还口,杜月薇骂得爽快了,却忘了这是在老太君面前。身旁的丫鬟被她打骂怕了,也不敢劝,缩着头站在一边。   老太君才跟杜月芷一起商量着治病的事儿,头痛难忍,亏得杜月芷才能逃过头痛的折磨,眼下见杜月薇骂杜月芷,立刻训斥道:“薇丫头,你如今可越来越不像了,什么人教你的这些话?!芷丫头进了府,就是小姐,和你一样是贵主子,你怎可开口辱骂,真叫你父亲脸上无光!”   杜月薇立时软了,哭着辩解,吵得越发厉害了。   老太君眉心皱得厉害:“来人!把薇丫头送回去,把她今天的行径告诉给大夫人,就说我说的,让大夫人好好管教,没教好不许她出来!”   杜月薇偏不走,动了好多人,才把她从老太君房里拉出去,一路哭哭闹闹,热闹得很,杜月薇丢脸丢大了。杜月茹和杜月荇早就像听雷的鸭子,惊呆在原地,一直到最后房里安静了,才忙忙请安完出去。   杜月芷亲自送出去,倘若是杜月薇,只顾奉承老太君,别说送了,就连眼皮也懒得撩一下。杜月荇仿佛吓着了,躲在杜月芷怀里发抖,杜月芷好声安慰着,把她哄好,说明日去看她,她才轻轻“嗯”了一声。   一直走到很远,杜月茹才像是放下心来,深呼吸几口气,耳边都是蝉声清明,一旁的杜月荇静默无声。   杜月茹饱含深意地看着杜月荇:“五妹妹,想不到你小小年纪,这么有远见卓识,她刚入府你就去巴结,我都看不懂你。如今她上位,你苦尽甘来,以后的日子可好过了。”   杜月荇抬起水润的眼睛,脸蛋粉嘟嘟的:“巴结?”   看她一副迷糊的样子,杜月茹冷笑:“别装了,我们虽然不是亲的,却是同命。你顶着这张可爱的小脸,能瞒过别人,可瞒不过我。”她又拍了拍杜月荇的小脸:“大姐姐和三姐姐以后还有闹的,不知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还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只愿你看在我们同命的份儿上,以后可千万要放我一马啊。”   杜月荇小声道:“四姐姐,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杜月茹笑意更深,盯着杜月荇,目光仿佛能在她脸上烧出一个洞来。末了,杜月荇避开,轻轻低下头去。   ---------------   杜月薇被老太君禁足的事,很快传遍府中。   常氏自然生气,不仅气老太君老眼昏花,识人不清,更气杜月薇自己不尊重,上赶着让人打脸:“从前母亲在你耳边说过很多次,你要自顾身份,别去争,就算争也不能这般小家子气,让人看轻了你!现在你舅舅家遇到前所未有的困难,我们本该要低调行事,韬光养晦,你反而沉不住气,故意去现眼。连你父亲都知道你在老太君头痛的时候去打搅,心里亦有些不欢喜,好在有我在旁边,帮你遮掩过去了,不然连你父亲都要罚你了。”   杜月薇心中委屈,垂着头,只顾扭着手里的帕子,雪白的脸蛋上滑过一道清泪。   看到女儿流泪,常氏心中又软了,不忍苛责她,便把跟去的人发落了,又亲自挑了些好丫鬟,给杜月薇使着。她深知自己不能时时刻刻陪在杜月薇身边,然而杜月薇性子又骄纵放肆,好用的丫鬟又没几个,都不敢劝着杜月薇,心中盘算要不将成英带回来。   成英是自己一手调/教大的,与抱琴一般,只是抱琴背叛了自己,成英却是被发落到看不到的角落。若说可用的人,也只有成英知根知底,能劝得动杜月薇。现在离那件事已经过去许久,常氏想着老太君也忘了,就筹谋着把成英重新召回来。   这天御医钟椹来为老太君看病,杜月芷和其他姐妹避让,在花园里散步。正好看到杜怀胤房里的迷迭在摘花,迷迭身边还跟着一个总角的小丫鬟,两人走过来,给杜月芷请安,被杜月芷扶起来。   杜月芷细看,迷迭精神似乎有些不好,面色青白,眼圈都黑了,人也有些瘦,就细细问着话,怕她哪里不舒服。   迷迭咳嗽道:“前些日子生了热病,吃了几服药,没大好。少爷让我多出来走动走动,开开心,可我仍像是脾胃不好,吃不进东西,吃了也会吐。”   杜月芷听着奇怪,便给她诊脉,感觉迷迭的脉搏非常微弱,玄脉飘忽,总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浮丝般的波动……   “你这不是胃口不好,怕是有孕了!”杜月芷缩回手,若有所思。   迷迭惊讶,惊讶过后,脸上起了微弱的笑容,伸手摸着自己的小腹,忍不住直问:“三姑娘,你没骗我,真的吗?我有少爷的孩子了……”她喃喃道,又想哭又想笑,不小心失手打了篮子,篮子坠下,一地花红。   杜月芷却觉得棘手的很,心乱如麻,安慰了几句,带着她回到荷花洞子,要细细确认。   恰在这时,杜月薇走过来,她原是要来找茬的,远远看到杜月芷跟迷迭在一处说话,还给迷迭诊脉,心中奇怪,杜月芷和迷迭走了,留下一个总角的小丫鬟收拾地上的花儿,便叫人把那小丫鬟带过来,问着她。   小丫鬟还小,三言两语什么都说了:“迷迭姑娘最近胃口不好,三姑娘说她有孕了呢,现在好像要去跟少爷道喜。”小丫鬟说话不全,只捡自己想说的说,反正是喜事,这样说也没错。 第140章 孩子   迷迭有了身孕这件事, 着实让不少人吃惊。   尤其是杜怀胤。   迷迭是通房,同房的次数屈指可数, 且自上次挨过常氏的毒打后, 身体亦有亏损,杜怀胤一向都是照料为主, 伺候为辅。今年统共就一次, 然而一次的功夫, 已然让迷迭受孕。迷迭心中欢喜,杜怀胤却有些异常, 似乎并没有对即将到来的孩子有多大的期望。   受了父亲的影响, 他对于小生命的到来, 很是忌讳。   看着迷迭每天开心摸肚子的样子,杜怀胤吞下了残酷的话语, 只是他对迷迭说话时, 眼睛却不再看着她的脸,也对她满脸的期冀选择忽视。迷迭多么想让少爷摸一摸自己的孩子,他们的孩子, 哪怕现在还什么也没看出来也好。可是少爷的神情却让她一阵灰心。   “少爷一定是嫌我配不上他……”迷迭郁郁寡欢。   剑萤每日照顾着她,劝慰着她, 看到迷迭越来越闷, 她也对杜怀胤甚为不解:“少爷,对您自己的孩子,何必如此冷淡?”   杜怀胤看了看她,继续擦拭着手中的剑:“我现在能克制着不去伤害她们母子, 剑萤,一个生来残缺的人,怎么能做好一个父亲。且红尘多苦,世事无常,为何要让一个无辜的小人儿平白来世上吃苦。”   剑萤万万没想到少爷会这样想,她当即道:“少爷一定可以做一个好父亲。您和大爷不一样!您是这么的温柔,再说,有我们在,迷迭母子怎么会吃苦呢?”   杜怀胤苦笑着摇了摇头,血脉相连,他和那个人并无不同。他又看了看窗外,永远打扫干干净净的院落,上方是小小的天空:“剑萤,你来府中已有一十六年了罢。可有为在这深宅大院的生活开心过?我不在时,可有曾想过逃离?”   剑萤拼命摇头:“没有。少爷在哪里,我就在哪里。少爷开心,我就开心。不仅我是这样想的,迷迭,三姑娘,福妈妈,青萝,还有所有在少爷身边伺候的人,都是这样想的。少爷不要妄自菲薄,您和大爷不一样。”   看着激动的剑萤,杜怀胤唇角勾起一抹释然的微笑:“好剑萤。”   他在心里加快了筹备出府的步伐。剑萤说得对,他不能因为害怕自己的内心,而对迷迭母子如此冷漠。迷迭又有什么错呢,她不过是为一个喜欢的人怀上了孩子,不该承受这么多。且在杜府里,以她的身份,注定会吃亏,如果要保护她,只有出府。   “少爷,你喜欢这个孩子吗?”迷迭两眼发亮。   “喜欢的。”他摸了摸迷迭的头,发现她头发掉了不少,心中十分酸楚:“以后我会保护你们。”   杜月芷知道后,一向支持哥哥的她,会尊重哥哥的每一个决定:“迷迭怀孕的事,最好先不要让老太君和父亲知道。哥哥想要出府,不会得到父亲的允许,所以我建议哥哥能够拿到一份圣旨,特许你额外建府。”   如果是杜怀胤自己的要求,恐怕会遭到杜璋的一口回绝,但是,对朝廷忠心耿耿的杜璋,有圣旨压制,或许会有成功的机会。   这些事本就是秘密进行的,却不知谁将迷迭有孕的消息传到老太君耳朵里,老太君亲自带人过来看了,好几个大夫轮流诊脉,确认无疑之后,老太君便有些不喜,将杜怀胤叫过去骂了一顿,要他无论如何也要处理好这件事。   “让那丫头落胎,她身份低微,不配怀杜家的孩子。况且你马上就要成亲,这件事传到柳小姐耳朵里,她必是十分的委屈,柳大人也会怪罪我们失礼。现在你在朝廷的位置一升再升,这么年轻就坐到三品的位置,树大招风,不能有半分闪失。那丫头年轻,就算落胎也会很快恢复。最重要的是你,胤哥儿,你现在一心要考虑的是柳小姐。”   杜怀胤脸色阴沉。   “老太君,我不会让迷迭落胎,那是我的孩子,就算我也不能决定他的生死。至于柳小姐,我原也没想过娶,这门亲事还请老太君退了吧。”   老太君本来转着的佛珠一顿,叹了口气:“胤哥儿,你以后还会有自己的孩子的。”   “不。”   杜璋得知后,又惊又怒:“胡闹!一个通房丫鬟怎么会怀孕?事后药没有人看着喝吗?竟然为了一个奴婢退亲!多情误事,孽子糊涂!”   常氏一脸愧疚:“是我的错。我送那丫鬟过去,没想到她这么狐媚子,勾引胤哥儿后,想办法倒了那些药,不然怎么会偏僻在娶亲这个坎儿上,给胤哥儿抹上污点呢?只担心胤哥儿现在已经在风口浪尖,若是为了一个丫鬟有孕的事,让柳家小姐不快,怕是……”   杜璋素来厌恶这种小动作,立刻道:“这门亲事不可半分闪失!务必让那个丫鬟消失,越快越好。”   常氏谨谨慎慎答应了,待杜璋出去后,一直在旁边看书的杜月薇,慢慢合上书。   听着母亲让人准备东西,她那张美丽的脸上,涌出几分畅快又恶毒的笑意,生生将姣好的脸蛋扭曲了。   这个世上,能给哥哥生孩子的人,血统家世一定是最好的,迷迭那个贱人,只不过是卑贱的丫鬟,给她提鞋都不配,又凭什么怀上哥哥的孩子呢?   她自己也有计划。   每日杜怀胤一走,她就让人请迷迭过来,又是给她准备好吃的,又是准备好玩的,甚至送了她许许多多美丽的服饰与珠宝。迷迭正处于六神无主的时候,在杜月薇温柔的攻击下,慢慢放下心防。   杜月薇趁机道:“我是哥哥的妹妹,自然一切为哥哥着想。你现在有了杜家的孩子,身份大不一样,至少也是个姨娘。不过哥哥的爱慕者很多,自然有不少人对你虎视眈眈,暗中使绊子,不然你怎么会到现在还没封姨娘呢?而且,我还听说,有人故意隐瞒你怀孕的事实,可见用心险恶。”   迷迭怯懦道:“三姑娘不是那样的人。”   杜月薇脸色一变,瞬间又缓和下来,如沐春风:“知心知面不知心,你就算不为你自己,也要为了你腹中的孩子着想。”   “那我……我该怎么做?”   “过两日柳府要来人跟老太君说大婚的事,我帮你找着机会,你跪到老太君面前,苦苦哀求一番,务必让那人看到你只想平安生下孩子的心,并无争宠的意思。这样柳府的人就不会以为你有威胁,老太君自然会让你在府里安静生下孩子……”   这种话诱惑力太大,迷迭居然全部听了进去。是啊,为什么要遮遮掩掩的,反正有不少人知道,她索性挑明了,或许柳小姐和老太君看她可怜,允许她生下少爷的骨肉呢?   果然,在柳府的人来见老太君后,她得了一个机会,按杜月薇的话做了。跪在地上,痛哭流涕,没有自尊,她什么都可以做的。   然而她并没有像意想中那样得到放过。   如果说老太君为了杜怀胤曾对她有一丝怜悯,那么在她在柳府人面前发了失心疯一样哀求后,老太君认为这样的人,确实不配胤哥儿。且此番柳府的人大怒之下,放下话来:“我们柳府的小姐千金贵体,不受这种委屈,请老太君务必清理干净,以免后患无穷。”   他们说的没错,后患,才是致命的。   迷迭被带走那天,杜怀胤正在宫中,还未回来。   杜月芷听到消息,匆匆赶了过去,看到迷迭被人拉扯着拖出房,所有阻拦的人都被绑起来了,剑萤哭得满脸是泪:“你们不能这样,不能带走迷迭……”   “啊――”   迷迭厉声尖叫,原来有一个婆子将她狠狠一推,她捂着肚子跪下去,脸色苍白,豆大的汗从额上落下,痛苦不已。剑萤顿时愣了,她看着痛苦的迷迭,仿佛看到了痛苦的杜怀胤。大脑一片空白,紧接着所有的东西疯狂冲入脑海。她再也忍不住,挣开家丁的挟制,冲入房中,拎出一把剑。   剑鞘脱出,明光闪耀。   一挥,旁边的铜盆被劈成两半。   凌厉的剑尖直指离迷迭最近的婆子:“放开她!”   杜府的内眷从未被人用剑指过,削骨断金的剑,凝聚着冷冷的杀气,吓得那婆子顿时软倒在地,迷迭旁边的人顿时都散开了。剑萤拿着剑,将迷迭从地上搀起来。这时杜月芷也赶到了,带着人,把常氏的人全部分开。   两相对峙。   “大夫人,这是哥哥院子里的事,迷迭是去是留,也该等哥哥回来定夺。你这样趁人之危,不大好罢。”   “我是听大爷的吩咐做事,你一个闺阁小姐,为了维护一个通房丫鬟,跟长辈作对,可是有损声誉的。”   杜月芷冷笑:“作对?大夫人这顶高帽子扣得好高,那我便坐实了罢。”她也不再多说,让人把迷迭扶进去休息,自己守在外面,直到杜怀胤回来。   杜怀胤刚进府,就吩咐让人去把养在马厩里的獒犬牵了过来,待他出现时,身边就跟着这么个黑色的凶残野兽。   几乎半人高,眼神凶恶的獒犬,龇着雪白的牙齿,低声暗吼,吓得满院子花容失色,尖叫连连,哪儿还顾着抓人,都四散逃命去了。杜怀胤牵着獒犬,脸上的表情并未比它友善,他俯身拍了拍獒犬的头,獒犬的牙齿收了回去,杜怀胤紧接着冷笑道:“这只獒犬吃过人肉,闻着人味儿就发疯,以后我就放养在院子里,不怕死的尽管来,我这条狗很久没吃人肉了,你们大可赏脸,让它打打牙祭。”   就算是常氏,此时也只觉得瘆人,背部一片大汗,踉跄退出。   而迷迭受了这场浩劫,已经生命垂危,命不久矣。   作者有话要说:  日更日更!!!   刚才改了个小bug 第141章 见面   这日钟椹为老太君看完病, 正在管家的安排下,向外面走去。此次回宫, 他便不会再来杜府, 所有的事情已经完了,尘埃落定。只是唯一遗憾的是, 没怎么看到她。如果这件事爆发, 她定会受到波及, 却不知是好是坏。他微微颔首,忽见听有人在后面叫道:“钟大人!留步。”   钟椹一看, 说曹操曹操到。她气喘吁吁, 面色泛红, 似乎是为了什么急事而来。钟椹顿了一顿:“何事?”   杜月芷急急道:“现在有一个人命在旦夕,情况紧急, 我想请钟大人去看一看。”   又是这样。钟椹淡淡道:“在杜小姐眼里, 我是那种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吗?”   杜月芷尴尬:“我不是这个意思。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个人很重要……”她急切地看着他。   钟椹本想狠心就走, 然而撞到她清澈的眸光,竟无法就此转身。杜月芷察言观色, 忙忙侧身:“钟大人, 这边请。”   他不得不敬佩她的胆色,竟让堂堂御医去为一个奴婢看病。不过既然答应了,他倒也无话可说。那奴婢经受了巨大的折磨,躺在床上, 已是出气多,进气少,面色青白,一搭手,便知没救了的。他摇了摇头。   杜月芷见连钟椹也没有办法,顿时心灰意冷。钟椹不知情由,起身走开,却见那奴婢伸出手来,在空气中招了招,便被人握住了。是杜怀胤,新封的三品御林军参领,最为朝廷谈论的贵子。钟椹不禁多看了几眼,杜参领的神色,似乎正在忍受着巨大的哀痛,低声跟着那丫鬟说着什么。钟椹知道,像这样的大府贵子,近年又频频立功,身边自然有美人相伴,然而这么年轻便失去了自己的孩子,到底也算痛事一桩。他与杜参领交情尚浅,无意多留,便起身离去。   杜月芷送钟椹到院子外面,低声道:“谢谢。”   钟椹道:“不用谢,最后也没救得了她的命。”末了,又道:“我此番回宫,不会再来了。你若是有急事,可让人去我的宅邸留信。”   杜月芷抬起大眼睛,看了看他:“不来了?”   钟椹见她迷惑,也不解释,只是道:“我们很快还会见面的。”   这是什么意思?杜月芷百思不得其解,却无法从钟椹口中问出什么。其实现在她也没有心思关心这些,回头看了看被乌云环绕的小院,她叹了口气。   迷迭紧紧握住杜怀胤的手,气息微弱,瘦弱的身体一直在颤抖:“少爷,冷……”杜怀胤将她一把拢入怀中,手忙脚乱为她加着衣服,被子,连枕头也用上了,但却无法让迷迭暖起来。迷迭发了好一阵颤,又叫道:“少爷。”   “我在。”   “对不起,没能留住少爷的孩子……”迷迭露出一丝苍白的笑:“我以为还能撑多一点时间……”   杜怀胤紧紧抱着她,指骨泛白,似乎要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从齿间发出绝望的声音:“是我的错。”   “怎么会是少爷的错呢……少爷是这么的温柔……我这辈子最大的幸事,就是伺候少爷,不管……不管有多难……”迷迭声音断断续续的,最后轻声道:“我从来没有后悔过。只是,我好不甘心,我好想留在少爷身边,吃少爷带的栗子,看少爷练剑……可是,来不及了……”   “来得及!你会好起来的!我一定会让你好起来的!等你好了,我再给你买栗子吃,教你练剑,看书……迷迭,留下来!”   “少爷看起来好伤心,那么……我是不是可以以为……你的心里有我……”看到杜怀胤点头,迷迭眼睛亮了起来,身体仿佛颤抖得没那么厉害了:“其实……我知道少爷喜欢的剑萤姐姐……就算知道少爷骗我……我也……喜欢听。”   杜怀胤一愣,看向剑萤,剑萤泣不成声。迷迭笑眯眯道:“剑萤姐姐……刚才拿剑保护了我们呢……少爷,要对剑萤姐姐好……如果不能对她好……就早些放过她吧……不要像我这样……太可怜……”   “好!”   她的话多了起来,精神也似乎好了不少,想吃热栗子。杜怀胤和剑萤生出希望。剑萤忙忙熬了药端来,迷迭一口口咽下去。可是不到半个时辰,迷迭却突然重重倒了下去,这一倒,就再也没起来。她渐渐疲倦,眼睛的亮光一点点消散,手从杜怀胤掌中滑落。这一夜,是漫长的一夜,杜怀胤看着迷迭走到生命的尽头,柔弱的女子,用最后的力气,离开他的怀抱,带着他尚未看过人世繁华的孩子,永久地消失在他眼前。   剑萤仿佛听到了杜怀胤的哀嚎,但是周围寂静,分明什么声音也没有。   迷迭死后,考虑到大婚在即,常氏便对杜璋道:“谁知道这个丫鬟没福,留不下孩子,命又短,别叫冲撞了新人。依我看,竟找个人悄悄抬出去就是了。”   如今常家在走下坡路,若是能将柳大学士笼络住,也能助常家一臂之力,所以常氏无论如何也不会让这门亲事作废。她迫切想要柳家六小姐进门。杜怀胤要退亲,常氏在老太君面前也无话语权,便转而对杜璋吹起了枕头风。   杜璋听了,甚为赞同,便着人去准备。他对杜怀胤最不满的一点,就是太多情,做大事者,不可为情所困,杜怀胤将来必是杜家支柱,他不会容忍杜怀胤毁了自己。   杜璋问起杜怀胤关于大婚的意思,杜怀胤忽而低低笑了起来,仿佛发现世上最可笑的事:“我才刚死了孩子,为了一个柳家六小姐,你们竟能做到这个地步……”   杜璋冷面打断道:“胤哥儿,你还年轻,还会有孩子,怎可为了些许小事就自暴自弃!更何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件事也由不得你做主!”   杜怀胤看着父亲,极尽冷漠:“我不同意,如果你们一意孤行,后果自负。”   杜怀胤变了一个人,他不顾父亲反对,厚葬了迷迭,且对自己越发残忍,每日练剑,习武,每天都去应酬官场,回到府里也不说话。他仿佛变了一个人,又仿佛还是他。剑萤只觉得他越来越冷,就算笑着的时候,再没有了往日的春风和暖。又因着迷迭之死,院子里的丫鬟们都换了,从前熟悉的姐妹发的发,卖的卖,只剩下了剑萤。据说原本剑萤也要被卖,经杜月芷劝说,老太君便驳了。   剑萤再没想到,自己竟然也会被送走。那天她正在为大婚绣喜帕,绣的额头上都是细密的汗珠,为了剪线头不小心割伤了自己的手,血珠渗入喜帕。她蹙眉,将手指放入口中吮着,突然感觉到有人,回头一看,少爷竟不知什么时候站在珠帘在,若有所思看着她。   剑萤收起喜帕,静默中,忽听少爷对她道:“那年我从江南回来,你不是说也想去玩吗?我在江南置了一座宅院,离街市近,有舟有水,你去看看,会喜欢的。”   “我不去。”剑萤几乎是脱口而出。   “我已经安排妥当,收拾好东西,过两天就启程。我亲自送你去。”   “我不去。”   “那边也有人服侍,有人陪着你就不会害怕,或者你想从府里带走谁,都可以。”   “我不去!”剑萤流着泪:“少爷,不要赶我走。我哪儿都不去,我只要陪着你!请你忘掉迷迭的话,我是心甘情愿的!”   杜怀胤漠然:“剑萤,你必须走。”   剑萤反抗了许久,甚至去求杜月芷,然而杜怀胤铁了心,要将她送到江南去。杜月芷深知哥哥担心剑萤会受到同样的伤害,现在送剑萤走,也是为了保护她。但是终究是不忍。剑萤哭得那么厉害,都没能让杜怀胤软下心来。杜月芷带着福妈妈和青罗相送,知道剑萤痛苦,福妈妈和青罗不免有些怨少爷。只有杜月芷知道,长痛不如短痛,现在哥哥斩断与剑萤之间的情分,是为了让她死心,将来才不至于痛苦。   若是能抛切这世上所有的顾虑,也便没有后来那么多事了。杜月芷暗叹一口气。   从江南回来后,便是大婚了。   杜怀胤穿着喜袍,迎娶柳琚君,绫罗白马,八抬大轿,长街敲锣打鼓,府门宾客云集,热闹至极。放了半条街的嫁妆,红彤彤映照着人们艳羡的眼睛,文武王臣喜成亲家,珠联璧合,为人津津乐道。一切都进行得完美,除了原本该与杜将一起坐在上席喝媳妇茶的常氏,因病并未露面,由老太君代劳。这样的小插曲被更大的热闹所淹没:杜家请来了京城最著名的戏班,连摆了四台,咿咿呀呀唱起来,舞月齐飞,直上云霄。   柳琚君盛装而来,羞答答地拜过堂,便被人脚不沾地地送入洞房,她一个人坐在房里,透过红盖头,她看到大红床幔系着散发莹润光芒的夜明珠,底下的褥子又精致又软绵,鼻端嗅到淡淡的合金花的香气,是自己喜欢的,心中不禁一喜,想来夫君定是特意准备过的。她等了许久,一个人坐着无聊,很想掀开红盖头透透气,不过想起母亲的教导,脸上一红,又乖乖坐好了。   从黄昏等到晚上,她隐约听到外面的喧闹声,陪房进来又出去,嘴里焦急道:“要闹洞房了,要闹洞房了,小姐,姑爷来了呢……”她脸更红了,果不其然,许多人涌了进来,又是恭喜,又是起哄,又是欢笑,她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心情惴惴不安,忽听一个淡然的声音响了起来:“接下来要做什么?”   “接下来姑爷该用喜秤挑新娘子的红盖头了!”   一步一步来……喜秤挑起了红盖头,朦胧烛光中,他立在她面前,薄薄的唇,挺直的鼻,以及那双她曾魂牵梦萦多日的眼睛。坚定而又温柔的眼睛,此时因着醉意,而有些陌生,似乎夹杂诸多情绪。柳琚君含羞带怯地低下头。   她真的嫁给了他,这不是梦。   仿佛最美的心愿达成,以至于她后来等到睡过去了,都没将人等回来。直到第二天早上,才知夫君半夜受到王召,连夜进宫去了。   “少爷昨夜来换衣服,看到少夫人已经睡着,便没让我们叫起呢!”   柳琚君心中有些失落,然而毕竟王令不可违,她也无可奈何。幸而老太君派了个大丫鬟请她过去,那丫鬟唤作灵珠,穿金戴银,衣着气质非同一般,竟有些主子的模样,看着便是得脸的。人也很是乖觉,说了许多热闹话,哄着柳琚君不再想这件事,亲自伺候着洗漱了,带她往老太君那边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知道是有些小小小小的虐,也有些小小小小的纠结,但素……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嘤嘤……下一章有wuli男主,不写哥哥了!哼! 第142章 赧然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我要大发   柳琚君到了老太君房里, 见里面已经坐了好些个人,除了些去过柳府的长辈, 还有杜月薇, 杜月镜,杜月芷以外, 别人都不认识。老太君笑眯眯招她过去, 先见过诸位姐妹, 这是谁,这是谁, 一一介绍后, 拉着手儿说话, 又叫夏妈妈带着去给杜璋敬茶。   柳琚君敬完茶,又回到老太君房里, 新妇害羞, 又没夫君陪着,只是坐在那里很少说话。杜月芷突然想起柳琚君是喜欢花牌的,便与杜月镜一合计, 着人将花牌拿了过来,拉着嫂子一处打牌, 解解闷。柳琚君起初还有些羞涩, 有些含蓄,到后面就放开了,脸上也逐渐绽放笑容。   其实这里头的人虽然多,但大多很和气, 到底是名门大府,礼教方面一点儿也不出格。柳琚君觉得甚好,如果非要说出哪里不好,那便是杜家的长嫡女杜月薇。她也玩花牌,只是打牌归打牌,她的两只美丽的眼睛像是刻在自己脸上,时不时勾一下。杜月薇脸上也挂着笑,但是皮笑肉不笑,傲慢斜视的目光让柳琚君感觉到了些许敌意。   一时打过牌,用过饭,柳琚君回房歇息。老太君又让灵珠亲自将她送回房,待灵珠回话:“少夫人回房便安歇了,我看她的样子,倒没有早上那般失落,想来姑娘们一起陪着玩了一会儿,开解了不少。”   老太君点点头,吩咐道:“少夫人刚进府,对府里的一切都不熟悉,胤哥儿又忙,你们时常要去陪少夫人说话,与她解闷儿,万万不可怠慢了人家。”   二夫人笑道:“是。有媳妇在,老太君就放心吧。瞧这大中午的,怕蝉声吵着少夫人,我早叫人拿着竹竿去赶蝉了。每天热汤热水备着,小厨房一天都不断火,又拨了好几个丫鬟婆子去伺候,我每日还亲去看一看,必不让人委屈。”   “好,好,有你在,我便放心了。”   二夫人又道:“老太君是歇会儿子午觉,还是在陪这些姐妹们玩一会儿牌?”   气氛有些凝固,老太君忍不住头又痛起来,深深皱着眉:“大夫人突然被叫入宫中,连胤哥儿的大婚都误了,我隐约感觉不好,得去看看。”   原来常氏早在杜怀胤大婚前日便被一道圣旨召进宫,老太君又离不得,只能暂且搁着。直到杜怀胤大婚当日又被圣旨调走,老太君越发心惊肉跳,生怕宫中又出了变故,一早叫杜璋进宫看看,杜璋喝完柳琚君敬的茶便去了。   二夫人道:“宫里有常贵妃照看着,大爷和少爷也去了,该是没事的。”劝着老太君歇了午觉,众姐妹便出来,各自归房。   杜月芷回房后,也歇了午觉。这几日发生的事太多,连她自己都有些吃不消了。青萝见姑娘乏得倒床就睡,衣服也顾不得脱,便轻轻拉起被子,替杜月芷盖上。   杜月芷黑甜一梦,睡的正沉的时候,忽而被人推醒。她睁开眼,发现是抱琴。抱琴一边叫人去取衣服,一边道:“方才灵珠过来传话,说老太君接到圣旨,要进宫。您和薇姑娘也要去呢。”   杜月芷忍不住蹙眉,这会儿又不请安,她进宫做甚?换过衣服,到了老太君这边,老太君早已梳洗好,对杜月芷道:“你姐姐还没来,再等会儿。”杜月薇大概也在歇午觉,姗姗来迟,老太君来不及责怪,便带着人上了马车,进宫去了。   到了宫中,杜璋早已等候多时,扶着老太君下马车,又扶了杜月薇,唯独落下杜月芷。杜月芷也不在意,自己跳下马车。   “到底出了什么事情?”老太君被杜璋搀着,问道:“是不是跟大夫人有关?”   杜璋眉头紧锁,古铜色的脸露出几分迟疑,压低声音道:“确与夫人有关。圣上曾经派御医给老太君治病,那御医似乎查出老太君病因有异,与丽妃娘娘当年突发大病极为相似,便着人查了起来,查到常贵妃身上……”   杜月薇一听,忙道:“父亲,这是怎么回事?丽妃娘娘查到贵妃姨母什么?我母亲现在安好么?”   她一迭声问着,然而这是在皇宫,威武肃静,前面带路的太监,略略回头看了一眼,杜月薇便闭紧了嘴巴。   杜月芷听到了头几句话,细细揣摩一番,心中突然有了某种预感。   到了一处金碧辉煌的寝殿,杜月芷又看到了钟椹。钟椹穿着官服,立在一处重重叠叠的帷幔前,见杜月芷进来,微微抬了抬眼。他那日说“我们很快还会见面的”,竟是真的。此时在这里看到他,杜月芷除了心情有些复杂,更多是面对暴风雨来临前的激动。   又等待片刻,只听太监叫道:“圣上驾到——”   “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殿门大开。   这时所有人都跪在地上,杜月芷方才经老太君提醒,此时头压得低低的,一双明黄软缎的鞋子从面前走了过去,这便是怀帝了吧。杜月芷头垂得更低。紧接着又过去许多人,最后是一双石青麒麟靴,靴子上的麒麟恣意张扬,圆目眦裂,四蹄高高抬起,似乎要狂奔而出,踏碎金色地砖。   杜月芷之所以看得这么清楚,是因为这双鞋在她面前停了许久,久到她都要以为时间静止时,只听怀帝苍老的声音道:“平身。”   那双鞋才悠悠走到她的右边,站定。   殿里皆是男子一列,女子一列,这个人明明是男子,却偏偏站在了女子一列的末尾。   杜月芷还不敢十分抬头,暗想谁这么恼人,微微侧眼,意外看到一张熟悉俊逸的面容。面如敷玉,鬓若刀裁,不是他是谁?   “九殿下。”杜月芷声如蚊呐,有些赧然。这里是皇宫,她见了他,自然要行礼。   “嗯。”好半天才溢出一个字,懒洋洋的。   嗯什么嗯啊!杜月芷在他面前无法淡定,平白生出几分羞恼,一个眼刀。   他唇角含笑,似乎知道她会看自己,早已守候多时,只等她眼刀飞过来时,堪堪接住,回赠以黑眸最深处的柔情:“芷儿见到我这么高兴?”   杜月芷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又不敢太露痕迹,板着小脸不去看他。谁知他竟觉得有趣,轻声一笑。他这带着戏谑意味的笑,声音虽轻,在杜月芷听来却有如爆炸,脸顿时涨红了,刷刷又是几个眼刀,被他悉数收下。   因两人站在角落,此时殿中气氛凝重,所以他们的小动作并未被察觉。等夏侯乾逗杜月芷逗的差不多时,丽妃说话了。   丽妃声音并不大,对着怀帝柔声道:“圣上,请容臣妾让杜老太君辨认一物。”怀帝应允后,丽妃便让宫女拿出一只托盘,前面放着几根甜香“焦情”,端到老太君面前:“杜老太君,请您仔细看,认不认识这香?”   老太君细细看过,心中虽有诧异,道:“回娘娘,认识。是老身的大儿媳孝敬老身的香。”   “您在发病前,房中可有经常点着此香?”   “是。”老太君迟疑道。   “圣上,您听见了?杜老太君的大儿媳便是常贵妃的姐姐,而此香恰是常贵妃送给臣妾的。”   丽妃说起自己多年前痛失龙子,突发晕厥头痛之症,不堪折磨,遍请名医,费尽心思才得以痊愈。她原以为头痛之症只不过是落胎的后遗症,此事久远,便没有放在心上,谁知不久前圣上派钟御医前去给杜老太君诊脉,发现杜老太君与她发病的症状极为相似,于是她悄悄让御医去查,才发现了蛛丝马迹。   这时钟椹得到准许,拿着常氏特有的香走到怀帝面前,解释道:“圣上,此乃焦情香,香气甜暖,常用于房中熏香。它的材质比一般的香名贵,有大量民间不常见的蛇芽草。蛇芽草无色无味,却性冷凶猛,单用不妨事,但若是与其他的佛香,敬香一起用,就会产生毒性,成为毒香。常用此香的人,若是虔心向佛,混用此类香,便会导致中毒。而中毒的症状,就是头痛,晕厥,身体渐至衰弱,如同废人。臣在为老太君诊脉期间,发现房里亦有此香的痕迹,已经束之高阁,不再使用,是以老太君的晕厥之症没有像丽妃娘娘那样频繁发作……”   丽妃似乎有些激动,猛地站了起来,一旁的宫女忙要扶着,被她一把推开。丽妃乌黑的额发间垂着一枚流星海坠,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清脆的声音,乱花摇曳:“圣上,臣妾当年与常贵妃交好,她送的香,臣妾从来没有怀疑过二分。倘若这焦情香有毒,那么臣妾死去的无辜孩子,便是找到了凶手……圣上!臣妾请您明察,为臣妾做主!”   丽妃声音切切,透着凄楚,令人动容。   她的话终于引起了角落里的杜月芷的注意。   杜月芷大眼睛一转,不再理会夏侯乾的骚扰,转而悄悄去看丽妃。夏侯乾见她小脑袋一动不动,正听的出神,不禁微微一笑:想听的话,还不如听他讲。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件事的走向。   不过想想这小东西好不容易找到乐趣,他就放过了她,亦抬头去看纱幔里的女人,脸上十分平静,袖手旁观。在他看来,部署数月,牵扯多方势力的大网,正在慢慢收拢。   这一次,网收的还不错。 第143章 玉佩   作者有话要说:  嗯。   丽妃当年因五皇子而恩宠尊荣, 再怀一子,却不慎流胎, 又频发晕厥头痛, 御医查不出病因,常贵妃在怀帝面前暗指她矫揉造作, 故意争宠, 以至于怀帝不喜。丽妃苦不堪言, 所幸家族势力庞大,又有五皇子在, 她终于得了侍寝的机会, 再次怀上一胎, 虽然是个公主,却因为是最小的孩子, 备受怀帝喜爱。丽妃凭着小公主复宠之后, 再次与常贵妃平起平坐,现在她抓到常贵妃的把柄,往事如潮水般袭来, 她再不会放过她。   怀帝听了丽妃的哭诉,沉声问道:“钟椹, 事关重大, 你是否查清了一切?”   “臣所言,句句属实。”   钟椹师从鬼医,在朝奉职已久,医术非凡, 品格高洁,深为怀帝和丽妃信任,他这般说了,怀帝心中信了七八分。   杜璋已经听明白了,浓眉一皱,立刻大步上前,跪在地上:“圣上,杜家世代皆忠于朝廷,臣的夫人不可能对臣的母亲下毒,常贵妃也绝不会对丽妃娘娘下毒,此事不可听钟大人一家之言,臣恳请圣上三思,容臣再去彻查一番!”   怀帝看着杜璋,陷入沉思。   丽妃似乎恢复了冷静,声音哀伤,又带着丝丝冷意:“焦情是常家特有的香,杜将军心系家人,可以理解,但也别忘了,本宫失去过龙子!若是常贵妃无罪,本宫愿落发出家,以证此心!”   老太君既惊讶又失望。   惊讶的是,她终于想起,那日在宫中晕倒,听到的熟悉的女人声音,是丽妃的声音。   钟椹去杜府,并不是圣上隆恩浩荡,而是丽妃特意安排的。至于缘由为何,显而易见。   失望的是,常氏早在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就对她下了毒。她虽对常氏苛责,却也是因为常氏做事狠辣,失却了府人的心,是以撤了她主母的身份。但是常氏竟然能对她做出下毒这种事,日日还来房中给被头痛折磨的她请安,面上看不出分毫踪迹,此时想来甚觉心寒。且,牵连出常贵妃残害龙子一事,更是令人惊骇。饶是她活了这么大年纪,也知道此事有如龙潭,深不可测。   老太君心中像是压了一块石头,沉甸甸的,衰老的面容露出些许疲态。   一旁的杜月薇万分着急,可在这大殿之上,她便是有千百句话,也难吐一词。她只能期冀老太君开口,可以救一救母亲。   老太君终是不忍,颤巍巍走到前面:“圣上,老身斗胆进言,即便是定罪,也该听听常贵妃和将军夫人的话。仅凭钟大人一人所言,并不足以服人。老身与将军夫人一同治理家府,未曾察觉将军夫人有下毒的意图,是以恳请圣上兼听,以了结此案。”   良久,怀帝沉声:“宣。”   没过多久,身穿黑青护甲军服的杜怀胤领着御林军,押着常贵妃与常氏来了。几日不见,常氏保养良好的面容竟笼罩着一团黑气,眼眶深深凹陷下去,头发上的钗环全都拆了,头发凌乱,哪儿还有以前凌厉慑人的气势。   杜璋看着儿子押着常氏,惊讶之余,气得面色铁青,如若不是怀帝在,只怕要当场训斥起来。孽子狂妄,罔顾人伦!   杜怀胤似乎看不到父亲的愤怒,正色喝道:“跪下!”   常氏浑身一颤,跪倒在地。杜璋眼睛都要冒出火来,老太君让他稍安勿躁:“胤哥儿也是奉命行事,你让他怎么办?”   就是奉命行事,所以才更可恨!杜璋闭了闭眼,压住胸口的怒气。   “圣上,卑职已将人带到,请圣上定夺。”杜怀胤说完,行了礼便站到一边。   大概此时殿中气氛凝重,因而没人注意他站的哪一边。   一直默不作声的杜月芷微微侧头,大眼睛眨了又眨,看着挤在自己和夏侯乾中间的哥哥,神情有些复杂。杜怀胤眼睛转都不转,伸手按住妹妹的后脑勺,强行转过去:“别看了,注意身份。”   杜月芷无奈,她倒没什么,倒是夏侯乾颇为不满:“杜参领,对面有很多空位。”   杜怀胤严肃道:“那么殿下与我一同过去吧,男女有别,恐有心人看见,有损殿下与舍妹的名节。”接着不由分说,做了个“请”的手势。   夏侯乾:……   杜月芷长眉微扬,看着夏侯乾在哥哥的“押解”下,走到她的对面站定,俊脸黑了一黑。难得看到他吃瘪,如果不是场合不对,杜月芷可能真的会笑出声来。看来克制他的不是她,是哥哥才对。   不管怎么说,身边没了两个男人,杜月芷顿时松了一口气,觉得呼吸都自在多了。与此同时,她重新将注意力投入大殿当中。   大殿站着一个与常氏面容颇为相似的妃子,通身气派,面若冷霜,笔直站着并未下跪,只是浅浅屈身,向怀帝请了安。请完安后,便立在那里,眼睛直直看着坐在怀帝身侧的丽妃。那是带着怨恨与恶毒的眼神,如刀似剑,似乎能穿透纱幔,刺入丽妃的肉里。   这便是常贵妃了吧。   她声音不急不缓:“不知圣上叫臣妾前来所为何事?臣妾也有事禀告,丽妃以臣妾名义,骗将军夫人入宫,实则私自关押审讯,折辱将军夫人。臣妾斗胆请圣上治丽妃的罪!”   丽妃冷笑一声:“姐姐,你暂且别急着打压我,先看看钟大人手里的东西。这焦情香可是你多年前赠予我的?”   常贵妃看到焦情香,面不改色:“不错,怎么,你又要拿它做什么文章?”   丽妃蹙起长眉,咬牙道:“姐姐,当年我怀上龙子,独得圣上恩宠,你却居心叵测,赠我毒香,致使我中毒晕厥,龙子胎死腹中。如今苍天有眼,终于叫我查了出来,可见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贱人!”常贵妃口中轻蔑地吐出两个字:“你恶意诬陷,才是居心叵测!我的寝宫十数年来一直点着此香,若果真如你所说,那我还能完好无缺的站在这里吗?!”   常贵妃尚不知焦情香的秘密已被破解,而一直跪在地上的常氏,却注意到杜月芷也在这里。老太君的表情亦十分微妙。她心中顿觉不好,拉了拉妹妹的袖子,提醒她谨慎。   只见丽妃捂着脸,极为伤心地走到怀帝面前,声音悲哀:“圣上,姐姐拒不认错,还辱骂臣妾,求圣上为臣妾做主!为臣妾死去的孩儿做主!!”   怀帝面色阴沉,看着常贵妃,斥道:“你不要狡辩,这件事朕已知晓。钟椹,将你的原话说给常贵妃听。”   “是。”钟椹便将刚才的话再说了一遍。   常贵妃的冷静一点点被打碎,仍然勉力支撑,咬紧牙关,只称自己是冤枉的。   丽妃似乎早料到会这样,便道:“姐姐,你勿需狡辩。妹妹既然能查出焦情是毒香,不仅有物证,还有人证。”她往外面瞧了一瞧:“杜三小姐可在?”   杜月芷突然被提名,杜璋,老太君和杜月薇都看向她,杜月芷莫名其妙,正自发愣,老太君道:“芷丫头,丽妃娘娘叫你,还不上前回话?”   杜月芷垂首上前,提裙跪下:“回娘娘,民女在。”   “我听钟椹说,你已配出解药,现在当着圣上的面,本宫要你据实回答,不得隐瞒!”   常氏猛然回头,面色苍白似鬼:“三姑娘,我是你的母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若是说错了话,伤害的可不止我,还有你的父亲,你的兄长,以及整个杜府!”   杜月芷回首看了看哥哥,常氏说得对,她可以不考虑父亲,却不等不考虑哥哥,不考虑在杜府生活的那些有感情的人。发觉到妹妹迟疑后,本来严肃的杜怀胤露出坚定温暖的神情,似乎无论她说什么,都会鼓励她,支持她。是了,兄妹二人今时不同往日,最差的时候已经过去,她已经什么都不用怕。   更何况――杜月芷目光微转,看向夏侯乾――他的目光,从来未曾离开过。   杜月芷今日入宫,并不是巧合。这世上,以一人之力解出此毒的人,也算她杜月芷一个。再往深了讲,她研制出解药,不是为了老太君,而是为了最开始遭到常氏毒手的二夫人朱氏。钟椹知道,那么丽妃自然也会知道。而钟椹自始至终不提二夫人,只提老太君中毒,又不得不怀疑他这么做的动机。   杜月芷脑中飞速转着。   老太君为何中毒呢?   是琳琅。   常氏只是送了焦情香给老太君,是琳琅哄骗杜月茹,将和息香提炼,制成鼻烟壶送给老太君,和息香里香草诱发焦情香的蛇芽草毒素,才致使老太君中毒。   支使琳琅的人,则是她真正的主人夏侯乾。   抽丝剥茧,真相慢慢显露。杜月芷心中逐渐明了。   原来他从很久以前就开始筹谋,那时她恨他对老太君下手,生了很大一场气,连琳琅都驱逐出府,要与他斩断情缘。那时他也没做解释,后来两人和好,他只说这样做是为了她好。她竟没有明白过来……   其实她怎么能明白呢?这个男人,表面看似睿智,实则颇为自傲,也不知哪里开的自信,说是为了她好,难道就真的为了她好了?就算是真的,也该让她知道实情吧!白白浪费那么多怄气的时光!   杜月芷牙痒痒,恨不得咬他一口!   现在所有的委屈与谜团解开,杜月芷浑身都充满了力量,轻轻磕了一个头:“是,民女一定知无不言!”   她开始娓娓道来,特意提到焦情香毒发的条件与症状,并将自己如何配制解药,如何不敢说出实情,全部亮了出来。她说了实话,却也没说实话:绝口不提谁下的毒。   这个很重要的地方被她含糊过去,有时候,不承认便等于默认。在周围人都认定是常氏下毒以后,也就没人追究她的含糊了。   她每说一句话,常贵妃和常氏的脸色就绝望一分。杜月薇也好不到哪儿去,满脸都是泪水。最终阻止杜月芷说下去的,是杜璋:“别说了。”   这个久经沙场的铮铮铁汉,眼眶通红,对着被自己长久漠视的女儿,说出了无力的三个字。杜月芷第一次看到杜璋对自己露出请求的目光。她几乎要以为自己看错了。然而并没有错,堂堂的护国将军,为了护住夫人最后一点尊严,请求她饱受不公的女儿,别再说了。   杜月芷能把父亲逼到这个地步,知足了。现在火候恰到好处,是以她不再说下去。   常贵妃冷汗直流,一遍遍拿帕子擦着自己的额头,最终面色发白,跪在地上,凄绝道:“圣上!”   她双眼泪长流,哪儿还有刚才盛气凌人的气势。   “你太令朕失望了!”怀帝站了起来,眀黄龙袍耀眼灼目,明明是最至高无上的天子,语气却带着深深的疲倦:“即日起,将常贵妃打入冷宫,着大理寺彻查此案,当年究竟都有谁参与杀害龙子一事,务必要给朕找出来!”   “是!”   丽妃看着脸色灰败,瘫软着被拉出去的常贵妃,脸上露出无人察觉的得意之色。   怀帝处理了常贵妃,至于常氏……   怀帝看了一眼杜璋,杜璋悲痛道:“臣恳请圣上给臣留下脸面,让臣自己处理家事。”   怀帝恩威并施::“既是杜将的家事,朕就不过问了,由杜将带回去,自行处理。不过朕也有话嘱托杜将,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杜将该学学你的儿子,大义当前,不受亲情约束,朕才敢将江山托付。”   杜璋连连称是。   怀帝揉了揉眉心,朝外走去,丽妃忙站起来:“恭送圣上!”   宫女打开重重纱幔,怀帝行至杜月芷旁边时,杜月芷垂着头,手交叠按在地上,气息安静。忽然眼前掉落了一块玉佩,鬼使神差的,她伸手去拾,原是一块残缺的圆玉,不甚通透,边角磕破了几处,只是因为时常被人把玩,磕破的地方已经变得圆润光滑,不再硌手。   她知道是圣上佩戴的玉佩,便托在手上,高高举起。   “圣上,您的玉佩掉了。”   九龙天子回过头来,看到少女长眉如黛,明眸含情,干干净净跪在地上,裙琚如白莲层叠绽放,风吹进殿门,白纱在她身后缭绕,如烟雾,如幻影。   时至盛夏,宫殿外蝉声如雨,此起彼伏,一声一声叫得人心烦。   杜月芷手腕一紧,好疼!她还未清楚发生了什么,一股力量逼迫着她踉跄站起来。   怀帝一把将她拉到眼前,紧盯着她的脸,眼中的衰老之色退的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令人害怕的疯狂与凶狠。 第144章 抄   盛夏过后不久, 宫中挖出一桩埋藏多年的秘案,因常贵妃善妒, 易怒, 猜忌,又尚无所出, 所以对当年怀有身孕的丽妃嫉恨在心, 经由常家支持, 伙同当时的御医与宫女,对丽妃下毒, 致使龙子胎死腹中, 丽妃命在旦夕。如今此案被人揭发, 怀帝怒气不争,意将常贵妃斩首示众, 经丽妃劝解, 改为打入冷宫,终生不得踏出宫门一步。   常家早先因捐官一事已触怒朝廷,起死回生后不知收敛, 仍然借职务之便大肆敛财,后又被查出曾参与诬陷都转运盐使贪污受贿一案, 兼私藏官银, 勾结官员抑制朝廷水利建设,桩桩件件都是大案,被九皇子一一揭发。   同时大理寺对常家私账进行查处,发觉大笔银两来源, 去向皆不明,经过重重追踪,才发现这些银两流入数家青楼红馆,大理寺接着发现了惊天秘密——常家涉嫌党/争。   当初常家能起死回生,是受了皇后娘娘和太子的庇护,作为回报,常家为太子提供大量的银两作为支持。圣上对党/争一事历来严苛,此事关系重大,就连大理寺也不敢贸然回禀,之后还是托付了如今深受隆恩的杜参领写了折子,果不其然,龙颜大怒,当场命杜怀胤带御林军抄家。   桩桩件件,俱是大案,常家势如山崩,被抄家后,万贯家财被没收,盐道被封,与常家有根连的人都受到波及,无人敢站出来置一言。常家所有的主子家奴,除了少部分与杜府沾亲带故受到赦免外,其余或是发配边关,或是充作官奴,死的死,伤的伤,卖的卖,一时之间凄惨无比,百年家业树倒猢狲散,全化为乌有。   这场大案令朝廷内外皆受到震荡,五个月后,终于尘埃落定。   最令人惊奇的是,原本与常家直接沾亲带故的杜家,居然能在滚滚洪流中独善其身,受到的波及最小。有人称是圣上念在杜将为国征战多年,功劳甚重,特意开恩,也有人称杜府在第一时间与常家划清道路,撇清关系,像圣上表明自己的忠心,所以才免受波及。   “要知道,带人去抄常家的,可是杜家的嫡长子,被圣上亲封的御林军参领杜怀胤。他还是将军夫人亲生的儿子呢,铁面无私,大义灭亲,让人不知是赞他忠心耿耿好,还是骂他狼心狗肺好。”   “你懂什么,就算常家出了个将军夫人,比起上头那一位,又算得了什么。那可是让人生就生,让人死就死,谁敢说半个不字。再说,常家也是活该,你看为常家站出来说话的,可有一人?”   “可惜了。常家出了个贵妃,又出了将军夫人,居然也能落到抄家的地步。唉——”   一时唏嘘不已。   谁也不知道如今应该处于风口浪尖,却意外平和的杜府,究竟是怎样的一种状况。   ——————————————————————————   杜月镜难以忘记,那一日的蝉鸣。   那天蝉叫得很凶,声浪一波一波袭来,到了晚间仍然高亢不已,叫人心里烦闷不安。用过晚饭后,杜月镜仍未回侧府,而是陪着母亲在办事厅坐着处理事情。如今朱氏也在教着杜月镜学习如何治家管人,让她跟着自己提前学,总比将来吃了亏好。他们这样钟鸣鼎食的人家,杜月镜又是嫡女,光会琴棋书画女工刺绣还不够,将来做了主母,第一要紧的便是治内的才能。她不能容忍女儿将来出嫁后,因为这种事被夫家指责……   朱氏未雨绸缪,杜月镜却有些心不在焉。   她在担心着三妹妹。   正府的主子几乎有一半进了宫,且这么晚了还没归来,联想到上一次怀胤哥哥入宫不归后发生的事情,她更为担忧。别的人倒罢了,要紧的是三妹妹和怀胤哥哥。怀胤哥哥甚至还是新婚呢,宫中又有什么大事能将一个新婚的人拘着呢?   杜月镜垂下头来,看着面前摊着的账本,幽幽叹了一口气。   朱氏坐在正座上,底下站着一个回事的媳妇,正为着少夫人的夜宵回话。   “少夫人原在柳府就吃惯了燕窝粥,如今让咱们厨房好生准备着,燕窝,冰糖还有奶,都要用上等的,炖的稠稠的,拿小火煨着,着人看紧些,等少夫人叫,再拿进去伺候吃了。仔细看着,少夫人吃了多少,吃得香不香,都要记下,回头报到我这里来,若有不足之处,再去改进,可千万别怠慢了少夫人。”   “是。”   杜怀胤新婚之夜便被招进宫,留下新妇一人独守空闺,搁在任何人身上,恐怕早就哭哭啼啼的了。偏偏这个柳六小姐涵养十分好,一点儿也没找麻烦,说话也和和气气的,对于杜怀胤的离去没有半分怨言。朱氏试探了几句,发现少夫人似乎之前就认识胤哥儿,且内心早有爱慕之心,也难怪她会这般通情达理。   朱氏心生怜爱,对她颇为照顾。   这个媳妇下去,下一个媳妇又上来,朱氏一连处理了好几项,见坐在左下侧的女儿捂着嘴巴打了几个哈欠,忍不住笑道:“困了?我让兰蔓送你回去歇息。”   杜月镜摇摇头:“不,我陪着母亲。反正回去也无事,我还要等着三妹妹回来呢。”   朱氏摸了摸女儿的头发:“也好。”   一直等到亥时,管家才急急来报:“老太君回府了!”   朱氏连忙带着人去接,一见之下,不由得大惊。先前去的人全都回来了,包括常氏,只是常氏不知遭遇了什么打击,头发凌乱,魂不守舍,脸色蜡黄,被杜月薇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回房。而老太君和杜璋也没好到哪里去,两人脸上均露出疲惫之色,下了马车后,老太君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杜璋立刻扶住母亲。   “老太君,你怎么样?”杜璋语气透着深深的悔意:“都是儿子无能。”   朱氏早已搀住老太君的另一边,听了这话,很是不懂。   老太君摇摇头:“我没事,璋儿,你也累了,去歇着吧。有什么话明日再说。”她转头看着站在身后的两个年轻身影:“你们也是。”   杜月镜兴奋地跑过去:“胤哥哥,三妹妹,你们怎么现在才回来?可把我等坏了。”   她拉着三妹妹的手,只觉得冰凉得吓人。再将手里的灯笼举高,发现三妹妹脸色苍白,一丝血色也无,光有两只黑幽幽的大眼睛,又清又深,任凭杜月镜问东问西,她自己一句话也没听进去。杜月镜第一次看到这样的三妹妹,怔怔地转头去寻杜怀胤。如果说这么多失魂落魄的人中,有一个正常的,那便是杜怀胤了。   他站在妹妹身后,镇定从容,面对杜月镜的疑问,他淡淡道:“芷儿并无大碍,只是夜深人困,睡一觉就好。”   “是这样吗?”杜月镜一脸怀疑:“可我看三妹妹,好像受到了什么惊吓。”   朱氏将老太君送回房,闻言回头,看清了杜月芷的面容,忽而想到什么,脸色微微一变:“老太君,莫非我们担心的那件事……”   老太君神思倦倦,摆了摆手。朱氏眉心微皱,看样子,芷儿的确是见到了怀帝。   早该想到的。   长得那么像,终有一日会被怀帝看到,只是这一日来得这样快,洛河公主的阴影,还残留在所有人的心头。   作者有话要说:  就要过年了,节日的气氛如何?   要不写一章男女主一起过年的戏份吧 第145章 暖床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新年快乐,鸡年大吉!大家在干什么?作业都写完了吗?上班了吗?   一场春节让大家等了这么久,非常不好意思,作者君被关在山窝窝里,现在要勤奋起来啦~   新年计划是努力写写写,疼爱女主,发糖发到手软,甜到完结……   这周就先解决公主的问题~酱!   “符莺, 是你!”   怀帝混浊的眼珠忽而射出锐利冰冷的光,像毒蛇一样攫住她的身体, 令她动弹不得, 五脏六腑俱感受到绞杀般的痛苦。杜月芷没来由的害怕,仓惶朝周围看, 殿下, 哥哥, 老太君……人却不知去了哪里,大殿空无一人, 求救无门!杜月芷只得拼命挣扎, 忽而感觉到怀帝松放了手, 心中一松,却发现自己的手上全都是鲜红的血迹, 淋淋沥沥洒了一地。   抬头, 怀帝捂着胸口,鲜血氤氲黄袍,踉跄几步, 又惊又怒:“你弑君——朕要将你杜家满门抄斩!”   她尖叫一声。   “啊――”   惊骇中,只听得遥远一句:“姑娘, 你没事吧?”   杜月芷猛地坐了起来, 大汗淋漓,胸腔里的小心子怦怦直跳。   抱琴闻声,担忧地走了进来,掀开帘帐, 麻利地将床前系着的荷包打开,取出一只小小的夜明珠来。夜明珠发出莹润清幽的淡芒,照亮了满室黑暗。这夜明珠光泽柔和似月光,不比烛光刺眼,用它照明,更易重新入睡。   抱琴将夜明珠搁在床头,手里拿着一方帕子,小心地擦拭杜月芷的额头,上面亮晶晶密密的全是汗。   看着熟悉的家,熟悉的人,杜月芷摇了摇头,唇色苍白:“我没事,只是做了个噩梦。”   抱琴叹了一口气,自从上次进了宫,姑娘日日做噩梦,也不知梦到了什么,平时那么坚强的一个人,屡次吓出汗来。不过只要叫醒就没事了,抱琴看着杜月芷小小地拥着被子,也不再劝:“那我帮姑娘掖掖被角,夜还长,姑娘且先睡着,等明日再理论。”   “好。”   抱琴走了,夜明珠发着幽幽淡芒,杜月芷翻了个身,想着方才那个梦,不禁咬住了被角。梦里,她好似杀了怀帝……可是为什么呢?她与怀帝素无恩怨,仅仅只是初见。不过那一次初见,也吓去了她半条命。   那日真是好巧不巧,怀帝的玉佩偏偏掉在她面前,她不能不动,拾了玉佩要还给怀帝。然而怀帝看到她的脸,却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把将她拉了起来,面容冰冷如铁,寒彻入骨,从齿间挤出两个字:“符莺。”   这两个仿佛沾了诅咒的字,令大殿的年长之人一颤。   昔日洛河公主的名讳,在杜家是个禁忌。就算是杜月芷兄妹,也从不轻易提起。如今从当今的九龙天子口中说出,如果这名字的主人不是她的亲生母亲,她或许无法感受到那种震撼——阴影犹如乌云一样,瞬息降落,笼罩大殿。   她的手腕被抓得极痛,然而怀帝的气势颇为厉害,她竟无法抵抗,忍不住蹙起长眉:“圣上,你认错人了,我不是。”   “你不是?”威严的疑问,紧接着一股大力袭来,怀帝黄袍一挥,杜月芷天旋地转,摔倒在地,金砖地面冷津津地碰着她的脸。   眩晕之际,只听满殿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父皇!杜三小姐乃是杜将之女,初次觐见,不论其间有什么误会,请父皇三思!”   “闭嘴!”怀帝眼中的疯狂之色不减,额角突突跳起,面色狰狞,青筋尽露,竟再次抓起她,朝殿外走去。杜月芷踉踉跄跄,无法挣脱,疑虑,吃惊,担忧,恐惧充斥她的脑袋,小脸血色褪尽,苍白至极。   杜月芷在颤抖。   她感觉到了怀帝绵绵的恨意,针尖扎心般的恨意。   怀帝分明是想要杀了她,带着她去的地方,是死亡的深渊。   为什么?   老太君也在求情,毫无作用,常氏母女不发一言,杜将铁青着脸,嘴唇张了又缓缓闭上。直到杜怀胤和九殿下跪在怀帝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才堪堪停下。杜月芷已经记不起来他们说了什么,她太害怕了,以至于瘫软在地,被人扶着出了宫,上了马车,回到家,睡在床上。她不停做噩梦,梦中总是回荡着“符莺”两个字,以及怀帝那张杀人的脸。   今次的梦更加可怕,以往只是梦到怀帝杀她,这一次却梦到她杀怀帝。   母亲,这是你给女儿的启示么?当年你究竟是怎么死的……   她缓缓闭上眼,想象一双温暖的手抚摸自己,爱护自己,可她也知道自己在妄想,因为她再也得不到了。   前世,今生,所有的苦痛皆是母亲死去之后才发生的。倘若母亲死得不冤,为何她的名讳会成为禁忌,为何所有人避而不谈,为何怀帝又是那幅样子……   她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夜明珠光芒浅淡,她眼睛胀涩,慢慢要睡过去,忽而感觉床帐又被掀起,她背对着外面,以为是抱琴来了,便道:“抱琴,你去睡吧,我醒过一次,不会再做噩梦了。”   一只温热的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耳垂。   她有了感应,一下子回过身来,看到了那张让她无法忘怀的脸,挂着淡淡的笑意。   “芷儿。”他唤。   此时她不想他是怎么绕过重重守卫,在深夜不惊扰任何一个人,出现在她的帐前。只觉得心中一暖,肩膀一松,鼻子一酸,眼泪在眼眶中直打转:“你来干什么?”   “我来看看你。”简短一句话。   她哽咽一下。   “做噩梦了?”夏侯乾微微一笑,将帐子放下,坐在床前。杜月芷要坐起来,却被他按着膀子:“躺好,小心着凉。”   杜月芷便睡着,睁大眼睛,看着他的侧脸。他和怀帝长得不一样,他的鼻子挺直,眉眼深邃,透着英气,薄唇却不薄情,冠发时有一道尖,有时候他也会生气,他生气的时候,不动声色,脸没有太大的变化,唯有眸子会变得很冷,不近人情。但是在她面前,他却总是笑得时候偏多,仿佛看到她就很愉悦。   如果总是让一个人笑着,那么该是喜欢了吧。杜月芷心猿意马,想到了其他事。   此时夏侯乾摸了摸被子,触手冰凉,忍不住道:“芷儿,难怪你会做噩梦,睡着这么冰凉的被窝,怎么会有美梦。”   杜月芷才想起来,自从琳琅走后,她就不再让别人给自己暖被窝了。可她自己又没有暖被窝的能力,夏天倒还罢了,如今可真的是枕着一帘清冷,连捂被窝的汤婆子也暖不起来的。见夏侯乾调侃,她抿了抿唇,维持最后的自尊:“我怕热。”   “哦?我正好怕冷,才刚走了夜路,芷儿不如帮我暖暖吧。”夏侯乾不由分说,伸手入被,将杜月芷整个人抱起,吓得杜月芷将胳膊环在他的脖子上,又怕惊动人,小声问:“你干什么?”   她现在仅穿着一件雪白的里衣,于他单独相处,与礼不合。夏侯乾神情自若将她往里面移,放下来,在她脸上亲了一下:“暖床。”   杜月芷连忙摇头阻止,夏侯乾已经躺在她身侧,单手抓住被子,往两人头上一蒙,杜月芷眼前一黑,暖意拂面,不由自主往旁边一缩,被夏侯乾大手捞入怀中,杜月芷还是哼哼唧唧的不愿意,推他出去,被夏侯乾牢牢控住腰身,调笑似的命令:“别乱动。”   到底是谁乱动,她好好睡在床上,是他翻来覆去地折腾!杜月芷瞪了他一眼,继而想到黑暗中他看不到,忍不住又是一笑。   夏侯乾不理会,将她翻了个面,面朝自己,再将她冰凉的小手放入自己的怀中,想了想,又贴身放着。   杜月芷碰到男子火热的肌肤,烫得吓人,她直缩手,被他按住:“这样暖的快。”   “谁要暖的快,我,我才不想这样被你暖着。”杜月芷脸色绯红。   不管杜月芷怎么口是心非,被窝很快变得暖融融的,手也热了,身体也暖了,血液仿佛又重新流动起来,从头到脚都很暖和。杜月芷觉得脸很热,可是又不敢乱动,只好闭着眼睛装睡。过了一会儿,她感觉到气息拂在自己的鼻尖,睁开眼,看见他的眼睛,流光微芒。   夏侯乾摸着她的手暖和了,便拿出来,握在手中把玩。她的手很软,小小的,柔若无骨却也不安分,要是不舒服了,随时可能挠他一爪,跟不讲理的小猫一样。可是在往上,不用看,他也知道,那雪藕似的手臂,却有着几道淤青的指痕,一直没消下去。   想到那一日情况危急,他庆幸自己在场,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他爱怜地吻了吻她的手心,声音不急不缓。   “你别怕,我不会让他伤害你的。”   杜月芷不吭声。   谁都知道,“他”是谁。   “他”,有着天下最大的权力,予杀予夺,自她出宫后,波澜不惊,可是静水流深,表面平静,也许内里早就波涛汹涌,只是按着不发,一发致命。杜月芷有强烈的预感,任她如何挣扎,也挣不过“他”。   杜月芷挠了挠夏侯乾的手心,示意他看自己:“今天我做的梦,跟以前不同。”   “怎么不同?”   “我梦到我好像杀了他。”   语毕,她很严肃地看着夏侯乾。他的目光定定的,也很严肃,继而,默默扭过头去。   紧接着,整个床开始微微颤抖。   杜月芷也知道自己这句话很傻,可是那个人不用笑得这么厉害吧。杜月芷看着他的肩膀一直在抽搐,人却始终不回头,便有些恼羞成怒,又捏又掐,最后扑上去咬了一口他的肩膀,隔着衣服,磕得牙疼。   夏侯乾足足笑了好一会儿,一直到杜月芷咬他,他怕她热身子吹冷风,才忍住笑意,把杜月芷按住,用被子一裹,只露出小脑袋,见她小脸飞上红晕,越发可爱,忍住大亲特亲的想法,定定神说:“……” 第146章 解谜   “芷儿, 都是我平日没有照看好你,才让你的小脑袋瓜里出现奇思异想。”夏侯乾吻了吻杜月芷的头发, 怀中人动了动, 似乎不满于他的反应,他声音中仍含有一丝笑意:“我不是不信你, 但源头既然是你的母亲, 我们不如先解开这个谜团再说。”   杜月芷从他怀里仰起头来:“怎么解?”   夏侯乾点了点她的小鼻子:“首先, 你先告诉我你知道的一切。”   两人说话的声音很小,在黑暗中, 他的声音总是带着一种温度, 一种魔力, 让卸下心防的她,不自觉地跟着他走。   事到如今, 以她和夏侯乾的关系, 再怎么藏着掖着,早晚还是会让他知道。这个人认定了她,有些东西也必瞒不过他去。也许现在正好是那个她等待的时机, 不早不晚,不偏不倚, 他是那么的睿智, 必能理解她。   “你既是想听,我便告诉你罢。”   她定定神,开始将自己所知道的,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那些掩藏在心中的秘密, 有怀疑,愤怒,不甘,也有思念,悲伤和无奈。杜月芷对于三岁以前的事情,记忆是模糊的。她只能通过午夜梦回寻找到母亲存在的证据。   晨起时,洛河公主乌发如云,带着香气的手,纤细柔白,轻轻拂过女儿的脸蛋。   桃花开了,洛河公主坐在窗下,对着镜子在额间簪上一朵粉红娇艳的桃花。   清脆的铃铛声遥遥传来,洛河公主手里摇着一对漂亮的金铃铛,为生病的女儿唱着喜欢的歌谣。   马车中,洛和公主搂着自己的一双儿女,轻轻撩起车窗帘子,对着外面的人说话。她神情是那么的温柔,仿佛天地见最幸福的人便是她。可是杜月芷却记不起窗外的人是谁。   其实,是谁不是谁,已经不重要了。   “老太君告诉我,我的母亲犯了叛国罪,她是和亲公主,嫁给我父亲后,杜家蒙受隆恩,迅速崛起,这些都是事实。如果我母亲要叛国,我相信她绝对会选择做宫妃而不是臣妻,而且绝不会在生下我和哥哥后才动手,时间不对,状态不对。她是在进宫之后被赐死的,这中间必有缘故。我曾问过当年受过我母亲恩惠的二叔母,她说我的母亲是个很温柔的人,待人和气,上上下下都很喜欢她,她死之后,杜府的人几乎换遍了。随着时间的推移,大浪淘沙,母亲的存在,不仅在朝廷,就算在自己的家,也成为了讳莫如深的秘密。”   “至于我和我的哥哥,就这样一个被送到乡下,一个转到常夫人膝下做为嫡长子活着。叔母说,我被送走后,府中发现了男童和女童的尸体,还有朝廷的人来验视……所以我猜想,圣旨里该有一道旨意,是要我和哥哥陪着母亲殉葬。”   “若是能殉葬,倒也好,我们和母亲在一起,哪怕是黄泉路也不孤独。然而我母亲殚精竭虑,保住了我们的命。因为我活着,我哥哥这些年一直在找我,我并不知道他知道多少,但我想,他跟我一样想要家人团聚。可是为了团聚,他吃了许多苦头。自己明明有母亲,却要做庶母的儿子,自己明明有妹妹,却连她在哪里都不知道。在我们两人眼里,常夫人是庶母,然而在别人眼里,她却是杜府最尊贵的嫡夫人,享无上尊荣。恐怕她最后悔的,就是没能在李家庄杀了我,可见人生果真不是事事如意的。”   “母亲爱着父亲,可是父亲却不爱她。如果真的爱她,为何会迎娶常夫人呢?我母亲活着的时候,常夫人就进了府,还生下了月薇……父亲是多么的虚伪,又是多么的冷酷,我恨他伤害了我的母亲,保护不了她,却还要让她的一双儿女生受折磨,尝尽生离死别……”   “我们又做错了什么呢?”   声音渐至沙哑。   她终于能将这些话说出口。   这些让她日夜饱受折磨的秘密,仿佛一块磐石压在小小的心上,压得她快要喘不过气来。   如果曾经没有拥有过,她不会苛责,不会埋怨,甚至不会期待。   可正是因为有着那么美好的记忆,所以才会在冰冷的寒夜和被虐待的绝望之境,燃起活下去的希望。前世,今生,不管她性情变了多少,唯独那份对温暖的渴望,始终不变。   看着夜色中,眸子如星般亮晶晶的芷儿,夏侯乾心中既痛又疼。   他断然没想到杜月芷会遭受这么多痛苦,原来最伤害她的东西,也正是她最渴望的东西。她的身世,她的秘密,她的隐忍,她的伤心,还有她面对绝境却不放弃的倔强,都在这一刻令他深深心痛。   当初在李家庄,她对他撒了谎,利用他回到了京城。后来又屡屡装作不认识他,让他大为光火。想来,她也是有口难言,有苦难说。   万幸的是,他在最对的时间,遇上了她。   “芷儿……你太傻了,为什么你都不告诉我?”   大手抚摸着她柔软的长发,不知不觉,她的头发已经长了这么长了。初见时因为营养不良而稍显黯淡,如今已经是光亮如绸缎,滑软柔顺。   杜月芷没有回答,反手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蹭了蹭。没什么的,她还没说自己前世的事迹,不然,岂不是更让他难受?其实若是没有这番苦难,她也就不是她了。   夏侯乾见她蹭手,心中释然,也罢,她自然有她的理由。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再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她。   “你不知道的事,我来查。你不敢奢望的东西,我来给。明天我会让琳琅回到杜府,她武艺高强,可以贴身保护你。常家如今彻底倒台,威胁不了你,你最大的对头也已经失魂落魄,再无反击之力。芷儿,希望未来顺遂的生活,你会喜欢。”   杜月芷惊讶,刚想开口说话,却被他按住红唇,压上去舔舐:“我现在正生气呢,你先让我缓一缓,不然我不保证会发生什么事……”   也许,直接将她从这里带走为好,他不介意将她养在身边,日日疼爱。不过这个提议恐怕会遭到她的一口回绝吧。以她的性子,若是想要被人圈宠庇护,恐怕早就不会留在杜府了。   夏侯乾心中叹气,末了,再警告似的咬咬她的耳垂。   “小东西,以后不要再让我猜了,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知道吗?”   杜月芷脸一红,半晌才“嗯”了一声。   许是说开了,杜月芷心情倒有些轻松,细软的手指划过他外衣上的花纹。听着他浅浅的嘱托,思绪如风,一时飘远,一时拉近,床幔上绣着草虫鸟兽,银色的丝线流转淡淡光华,跟他硬衣领上绣着的龙纹颇为相似。垂下来的香囊散发着甜甜的香气,是丫鬟抓了一把百合香片塞在里面,闻惯了倒也好闻。他的嗓音在这样甜的香气里,温暖而又舒服……   杜月芷眼皮越来越重,越来越重,最后终于陷入沉睡之中……   依稀能感觉到额头上落下一枚火烫的吻……   一宿无梦。   翌日起床时,已经快中午了。杜月芷一顿饱睡,醒来时从内而外的清爽。身边早已没了夏侯乾的踪迹,她摸了摸枕头,想到昨晚,心中涌起一阵甜蜜。青萝不时来看,见杜月芷醒了,便领着小丫鬟进来服侍:“姑娘这一觉睡得可好?连月来就没怎么好睡,这次都睡到中午了,奴婢们看着也甚觉欢喜。”   杜月芷微微一笑:“是么?”   起床梳洗,她看起来心情愉悦,满屋的丫鬟都松了一口气。荷花洞子向来都以杜月芷为重,这几个月就没怎么见过杜月芷笑过,是以气氛一直都很是沉闷。如今杜月芷既然“好了”,气氛便又活跃热闹起来。有了主心骨,屋子里进出的丫鬟都面带笑意,干活也轻快许多。   杜月芷用过饭,让青萝处理了一些院子里的事,又逗了逗鹦鹉和猫,便叫换过衣服,打算去侧府看看。忽见抱琴神神秘秘走进来,表情有些复杂,轻声道:“姑娘,琳琅求见。”   没等杜月芷发话,青萝抱着衣裳过来,登时问道:“琳琅?她不是被赶出去了么,怎么还来?好不容易今天姑娘露了笑脸,怎么她就偏要来见姑娘?不见,我去回她!”   说罢就要出去赶琳琅,杜月芷微微摇头,抱琴忙将青萝拉住:“青萝,姑娘才夸你稳重,怎么又冒冒失失的?姑娘还没发话呢,你着什么急。”   青萝觑眼看了看杜月芷,好像并不生气,不仅不生气,还让抱琴把琳琅带进来,再屏退众人,与琳琅两人在房中单独说话。   青萝就有些不明白了,难道姑娘早就原谅了琳琅?但是她知道姑娘做事有自己的道理,虽然心中愤愤不平,还是忍气守在外面,生怕琳琅由惹姑娘不开心,自己好去帮忙。抱琴只是笑她庸人自扰,言罢便有些出神。   开了门,杜月芷出来,身后跟着穿着一身黑衣的琳琅。琳琅面容素净,瞳仁黑亮。说不清哪里不对,这琳琅,好似干练了许多,聪明的劲儿迎面就能看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这周更新还是可以的~ 第147章 威胁   琳琅回府, 最令青萝惊讶的是,所有人都无异议, 该干嘛干嘛, 一点儿也没排斥的意思。白眼狼,都是白眼狼, 枉姑娘待她们那样好, 这琳琅不过是帮着做了些绣活, 领了几回饭,收拾了几回干净屋子, 说了些新奇的笑话, 还耍了几招把式……就把她们的心笼络了。那把式还没剑萤的厉害呢!   又有一次她当着面欺压琳琅, 杜月芷眉毛微抬了抬,抱琴看青萝这榆木疙瘩总是给杜月芷添堵, 便私底下找机会将她拉到别处, 道:“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呢?非要人明说给你。姑娘肯定因了某些缘故原谅了琳琅,才会将她重新召回来。琳琅有诸多好,偏你不识相, 硬要将人的错事一遍遍扒落,好似那伤口, 本以好透了, 又被你一遍遍撕开。你说她二人好不好受?”   青萝皱眉:“难道做错的事就能这么容易翻篇了?姑娘原谅她是姑娘心胸宽大,我心胸不宽大,我就是小人,偏要给她穿小鞋。”   “哎, 我竟看错了,你这个脑袋不是木头,是铁头啊!”   正说着,忽而一个人噗嗤一笑,从后面转出来:“抱琴,你说得好,她可不就是铁头么?轴得很,叫人无可奈何。”   原来是老太君房里的灵珠,不知何时来了。三人见过后,灵珠说是代老太君送东西来了。因听说杜月芷睡不好,老太君很是关心,送医送药的调养着。抱琴感谢,说已大好,领着她过去,路上再说起琳琅,灵珠颇为唏嘘。想着杜月芷素来警惕慎重,能再次用一个被赶出府的人,倒也算一桩奇事。不过那琳琅本身也无疑点,且做事勤快,人又机警,还能为常年体寒的杜月芷暖床……后一个解决了杜月芷的睡眠问题,最是重要。   灵珠不免也劝说了几句。抱琴说青萝,或许青萝还会犟脾气,越说越来劲,但是灵珠与青萝关系匪浅,青萝倒是肯听灵珠的话。如此这般劝了又劝,青萝自己也觉无意思,琳琅又识趣,帮着她做了许多事,是以荷花洞子最后一个没想通的人也想通了。   琳琅会剑术,兴许能同剑萤保护少爷一般保护姑娘。   要知道,这里从上至下,都是手无寸铁,弱不禁风的丫鬟,有一个会功夫的人守着,会好很多。青萝就这样说服了自己,待杜月芷好奇她的态度问起时,她便如是回答。杜月芷一笑,又听青萝嘟囔道:“要是剑萤在,哪儿还有琳琅的事。”   刚说完,只见对面抱琴直使眼色,青萝顿悟,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嘴,好不好的,怎么提起剑萤了呢?   果然见杜月芷脸上的神情凝重了三分。   剑萤一个人在江南住着,离开杜府,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居住,难免心中伤感,且又是被杜怀胤送去的,更是黯然神伤。杜月芷一向看重剑萤,但是不管她如何努力,剑萤还是逃脱不了身份的束缚,被孤身送走。   杜月芷也不知道哥哥在想什么。若是他为了保护剑萤,将剑萤送到江南去,可是他不闻不问,也着实心硬了些。再者新嫂嫂入府好几个月了,哥哥也不知是怎么打算的,一样冷落着。新嫂嫂涵养好,在人前一般和颜悦色,然而背地里,却不知吞了多少眼泪去。   自从常贵妃毒杀宫妃龙子一案落定后,常家倒台,杜怀胤也更忙了。他经历着从未经历之事,一边是朝廷的器重,一边是舆论的压迫——外界有不少人说他“大义灭亲”,暗指他不孝,狼子无情。   其实,哪里算的上无情,那常氏本就不是生身母亲,这么多年鸠占鹊巢,享尽荣华富贵,还算便宜了她们常氏一族。且常家是自己将自己作弄到这个地步,犯下多桩大罪,引发天子震怒,纵然杜将想保全,也晚了。   常贵妃被打入冷宫,常家被抄,常氏经此一事,两面夹击,一病不起,日日请医熬药,身体仍然毫无起色。别说管家了,就是勉强去请安,也还要几个人掺着。老太君不忍,便免了她的早晚问安,令她好好休息,让杜月薇代来便可。   常家落败到如此地位,常氏无法力挽狂澜,只得求杜璋,暂且把常家的家庙和坟地保住,以免祖宗流离失所,那可真的是千古不孝了。再来,常氏还想着,只要贵妃还活着,总有机会能出了冷宫,承宠隆恩,再次踩在众人头顶,届时,重新振兴常家便有望了。   常氏倒还罢了,最受刺激的是杜月薇。   若说杜府的下人们哪点不好,势利眼最不好。落势的凤凰不如鸡,且杜月薇从小到大作威作福,早就令人心中积怨已深,此时她没了常家做靠山,以后嫁出去也不会回府,便有些人开始作践她。当初怎么对杜月芷的,现在就怎么对杜月薇。   杜月薇和杜月芷彻底掉了个个儿,如今杜月芷才是阖府最看重的小主子,宫里有丽妃和菱妃两位娘娘垂怜,府里有老太君和少爷护着。且不说老太君,少爷如今越发尊贵,有了自己的权势,就是被杜将训斥,也不会被人看轻了。少爷看重杜月芷,别人就也跟着对杜月芷谄媚起来。且杜月芷平日对下人也诸多照顾,性格平和安静,连犯错的奴婢也能召回来继续用,不像杜月薇那般趾高气昂,自然深得人心。   杜月薇房里的丫鬟并未减免,可也许是常氏病中无力计较,便有大半的人在偷懒。杜月薇只会打骂奴才,却不知如何管教奴才,是以院子里鬼哭狼嚎,越发引人生怨,暗地里坏话说尽,传得满府都是。好在成英回来,又有成妈妈在,左膀右臂未失,日日看着,才没让那些小蹄子闹翻了天。   一日,杜月芷与杜月薇狭路相逢。杜月芷身后跟了一大群服侍的人,杜月薇只带了成英和成妈妈在,两厢迎头撞上,偏生又是在小桥上,除非一方退下小桥,否则绝无通过之路。杜月薇自然不肯相让,她是嫡长女,怎么可能为一个庶女让路。   “你现在心中一定很得意吧。嗯?靠着卑鄙无耻的手段,与人勾结,陷害我常家,真叫人刮目相看。贱人之子就是贱人,下作之事做起来毫不费劲。我真是小看了你,杜月芷,你这么歹毒,总有一天会招到报应的!”   杜月芷怜悯地看着恶毒诅咒的杜月薇:“姐姐,常家落到这个地步,不是你们自己亲手推的么?容我提醒你,常家私售官盐,杀害龙子,毒害王妃,甚至还妄图拉皇后下水,桩桩件件都是死罪,你能活下来,纯属侥幸。今日我带了这么多人去听评书,人多口杂,姐姐最好不要逞口舌之快,于我并无影响,但于你,影响却是很大。”   杜月薇听了,心头火气怒起:“杜月芷,你竟敢威胁我!”   “威胁谈不上,不过你再出言不逊,我倒不介意你把它视为威胁。”   “你别忘了,我是嫡长女!就算常家落败,我依然是杜府嫡出的千金小姐,你一个区区庶女,再怎么风光,也不过就是一时罢了……”   杜月薇正在发怒,却见杜月芷像听了什么笑话一样,低低笑了起来。   杜月芷生的美,美人一笑,连阳光都格外宠爱,浅浅落在她身上,仿佛为她罩了一层光衣,微芒灼人耀眼,巧笑倩兮,刹那间惊艳动人,贵气横溢。   她站在阳光中,杜月薇恰好站在阴影里,一方明媚,一方阴沉。   杜月薇咬牙,只听杜月芷悠悠道:“你如今可倚仗的,也不过就是这些东西。若是连这么东西也没了,我看你待要怎样。姐姐,万望你保重,这场戏没了你,还要少很多乐趣呢。”   “你什么意思?!”   杜月薇要气疯了,恨不能打她一耳光。   杜月芷明眸微闪,下巴轻轻点了点,琳琅走上前来,柳眉一压:“我们姑娘还有急事,请薇姑娘行个方便,不要挡路!”   杜月薇斥道:“贱婢!你竟敢如此跟我讲话!”   却见琳琅冷面如霜,眼睛微狭,身上突然爆发一股冷冰冰的气势,有如泰山压顶,如若不听她的话,她便要下死手了。琳琅露出怀里的刀,往前走了两步,逼得杜月薇连连后退。琳琅语气不变:“薇姑娘,请行个方便。”   这府里的奴婢,除了杜怀胤的丫鬟剑萤佩剑出行,怎么连琳琅也……刀到底是凶器,杜月薇吓得花容失色,成英忙道:“姑娘,咱们不吃眼前亏,给她们让路吧。”见杜月薇没有反应,大着胆子拉她下了桥,让杜月芷的人过去。   杜月芷看也没看她们,轻身过去了,等那些人浩浩荡荡走远,成英才松了一口气,待要劝杜月薇两句,忽而脸颊吃了一记耳光,打得她眼冒金星,登时说不出话来了。成妈妈忙道:“姑娘息怒……”   杜月薇倍觉羞辱,指着成英鼻子骂道:“丢人现眼的东西,你是不是看她人多,怕了?不仅不为我出气,反而拉着我给她让路,她算什么东西,值得我让路?你怎么不把她推到湖里去?!我看你也是那等趋炎附势的狗,今日胆敢给她让路,明日还不知道怎么跪她呢!贱婢!”   一路打骂着回去了。成英委屈得眼泪汪汪,却也没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狭路相逢什么胜? 第148章 大局   这样折辱杜月薇的事, 每日都在发生着。   杜月芷坐在杜月薇曾经坐着的位置,与老太君言笑晏晏, 又有朱氏在一旁唱和, 底下人一句跟一句的奉承,好不热闹。杜月薇傻傻站在那儿, 眼睛顿时就红了。她仍然坐在老太君的下首, 离得很近, 老太君也会与她说话,赏赐她, 但是那意思不一样了, 带着漫不经心和搪塞了事的意味。当然也有可能是她自己的感觉, 毕竟老太君明面上未曾冷落她。   可她还是气!她气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杜月芷获得所有人的喜欢,吃着最好的, 用着最好的, 甚至连住的最偏僻的地方,也变成了府里最热闹的地方。而她仿佛就像徒有虚名的大小姐,别人只是表面对她恭敬, 私底下,恐怕已经说了一箩筐的坏话。   她就像从天宫坠落大地, 摔得好痛, 别人却看不见,还来踩她一脚。最可恨的就是杜月茹,每次阴阳怪气的说话,要么就当面戳她心头刀子, 要么就为了奉承杜月芷,说出诛心之语:“我看三姐姐的气度才是嫡女的气度,把某人都比下去了。”   杜月薇哪里受得了这种闲气,当场左右开弓,把杜月茹打得面皮肿胀,涕泗横流。   丫鬟忙着来拉架,闹哄哄的,杜月薇自然没有错过杜月芷站在人群之外,眼神冷淡地看着她们。杜月薇恨得浑身发抖,方才打过杜月茹的手,几乎要落到杜月芷脸上。是了,自己再一次没控制住自己,着了她的道。   贱人!   杜月薇回去,常氏才刚拖着病体起来,见她面色形容皆不对,似是怒气未消,便问:“薇儿,你怎么了?”杜月薇不答,又问了跟去的人,方才明白过来。常氏暗自皱眉,心中却也有一丝凄凉。她这半生都为了常家,为了女儿运筹帷幄,踏遍荆棘,眼看着就要一条光明大道走到底,没想到半路杀出个杜月芷,阴沟里翻了船,被她害惨了。   看着受尽委屈的女儿,她又如何不心疼,嗽得气息凌乱,只伸出苍白瘦削的手,拉着杜月薇坐下,勉强忍住喉咙里痒痒的咳嗽,道:“我现今身子不好,倘若好了,倒还能帮你教训她。但如今我们遭此劫难,理当低调行事,你少不得受些委屈,待将来我好了,或是贵妃翻身,我们便还有赢的机会。”   杜月薇何尝不知道,见母亲咳嗽,就轻轻帮她捶背,又道:“母亲,那贱人从进府就不安分,现在得了势,就越发猖狂了。我懒得同她计较,只是她说的一句话却令我很在意。”   “什么话?”   “她说,我如今倚仗也不过就是嫡女的身份,若是连这个也没有了,还不知道待要怎样……她说的是什么意思?我生来就是杜家的嫡长女,难道这还有错?”   同杜月芷斗久了,杜月薇屡屡讨不着好,知道杜月芷所做的事,所说的话都有她自己的道理。不管这话是不是空穴来风,始终是杜月薇心里的一根刺,扎着她很不舒服。她现在唯一可以和杜月芷抗衡的,就是嫡长女的身份,不能……也不准……让她夺走这最后的筹码。   发觉女儿怀疑,常氏心中一跳,忙道:“你自然是嫡长女,怎么会有错呢?那小贱人不过是占着口头的上风,动不了你的。”顿了顿,见杜月薇松了一口气,常氏脸上浮起淡淡的笑意,接着道:“你无需担心,其实老太君和你父亲也是顾及你的身份,才没有惩罚于母亲,不然母亲也难逃家法。只是咱们如今处境艰难,需得低调行事,你可明白?”   杜月薇素来高调,如今只觉得满腔委屈,但为了母亲,还是强压心中不满:“明白。”   那日在宫中,杜璋极力保下常氏,回了府,本该在佛堂家法伺候,可是常氏在宫中受过刑罚,身子亏损的厉害,一经家法便会立时殒命,是以延后处理。这一延后就是无限延后,事情便有了变化。   老太君勒令不许这几桩丑事宣扬开来,杜月镜不知从哪儿得到这个消息,跪请老太君为她母亲做主,但她再恳求也无济于事,老太君分明是想瞒下这些事,为的就是不让杜家名誉受损。杜府人多口杂,若是处罚了常氏,第二天便会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一传十,十传百,谣言四起,届时更难收场。   老太君对于常氏身上的伤和病情,对外一律说是为常家的落败忧心所致。杜月镜不服气,径直去问向老太君讨公道,老太君劝了许久,然而杜月镜不比其他姐妹,断然不肯吃这个亏。她的母亲被常氏害的昏睡了那么久,倘若不是三妹妹配出解药来,至今还在床上昏迷不醒,醒来便被头痛折磨,痛苦不已。   她听了三妹妹的话,熬了这许久,没想到如今事情揭发出来,仍然得不到公正。老太君甚至还让杜羲和朱氏劝她“以大局为重”。朱氏现今管着杜府,对自己被下毒一事已经很能看开了,且老太君允诺从今往后再不让常氏插手府内的事,便等同于架空常氏的权力,朱氏心中还算满意,亦劝了女儿两句。   杜月镜都气笑了,对杜月芷道:“去他祖奶奶的大局,为了大局连底线也可以不要,颠倒是非黑白,恶人得不到惩罚,好人还要帮忙瞒着,算什么大局。三妹妹,我总算能体会一点你当初的处境,憋屈,真正的憋屈,也不知你以前是怎么忍过来的。”   杜月芷抿唇,正低头看着自己绣的东西,纤细的手指划过细腻的丝线。其实这只算是冰山一角,她看了太多为名利地位而颠倒是非黑白的事,杜府更算得上是其中的佼佼者。哪一个名门望族没有龌龊事呢,可是不管内里怎么龌龊,出了门,依然是世人敬仰的对象。   也正是因为这样,她才要沉下心,默默等待机会。上天是公平的,她能等到一个,也必能等到第二个,第三个……只不过曾经是憋屈得等,如今……她已能和杜月薇平起平坐,以庶女之名,行嫡女之事。   其实也挺好的。   杜月镜叽叽喳喳说了半日,看着安静做绣活的杜月芷没反应,便凑上来,发现她绣的是一只香囊,淡青色,绣的是一对仙鹤,白羽红顶,长颈展翅,碧水清波,惟妙惟肖,栩栩如生。杜月镜爱不释手,笑道:“绣的好鲜亮的活计,容我看看。”   杜月芷便从取下来给她看,杜月镜看了一会儿,笑眯眯道:“你绣一对仙鹤,是有神仙眷侣的意思么?唔,是送给谁的?”   “谁也不送,绣着自己玩的。”   这么淡定?杜月镜笑容不变:“既然如此,那不如送给我,反正我还缺一只仙鹤。”   杜月芷抬起眼睛,看了她一眼,见她眼中藏着看好戏和调笑,不禁红了脸:“别闹。”说着去抢荷包,杜月镜手一紧,忙将荷包揣在怀里,起身就跑,躲开杜月芷的抢夺。杜月芷见她拿走荷包,脸更红了,起身去追她,闹了好一阵。杜月镜最后被逮住,大笑起来,屈起手指,在杜月芷白嫩的脸颊上轻轻一刮,洋洋得意道:“还说不是送人的。看你那紧张的样子,口是心非。”   杜月芷连耳朵轮廓都红了,语气依然很正经:“二姐姐,还给我罢,你若是喜欢,以后我再为你绣一只就是。”   杜月镜闹够了,将荷包取出来,迎着日头看了看,那金线便熠熠生辉,耀人眼得很。她忽而又是一笑:“我不用这个,刚才逗你玩的,还给你罢。”说着,将荷包轻轻递过来,杜月芷接了,道谢,却被杜月镜一把拉住手腕,在耳边说道:“其实我知道是谁,你瞒不过我的。”   杜月芷不由得好笑:“什么?”   “是九皇子。”那日花灯节,杜月芷同夏侯乾私下相约,回来时被杜月镜和杜怀樽看到了。杜月镜笑眼微弯:“这荷包,是绣给他的吧,仙鹤,还戏水,啧啧啧……”   杜月芷心事被戳破,飞起红晕:“二姐姐,不要这么大声……”她手指挡在唇前。   杜月镜笑得飞起,知道她这便是承认了,心中既高兴又羡慕。高兴的是三妹妹有喜欢的人,羡慕的是此人是神俊英朗的九皇子……两情相悦再好不过了。   荷包确实是绣给夏侯乾的,杜月芷久不动针线,原本是要绣鸳鸯的,唯恐被人察觉,才改为仙鹤,哪知竟勾出杜月镜的这番话来。杜月芷再三不许她说出去,杜月镜吐吐舌头,伏在她的肩头央求道:“那你进宫,有什么新奇的事要告诉我,好玩的东西也要带给我,我才答应你。”   “好~”   杜月芷已经接了宫里的帖子,要在明日去宫里为丽妃和菱妃两位娘娘请安,兴许还能见夏侯乾一面。听说十三殿下也守完皇陵回宫了。他眼睛治好以后,求了怀帝去为太妃守皇陵,以前总不能获准,后来经夏侯乾帮忙,方才圆了这个心愿。杜月芷久不见他,也甚是想念。   翌日穿戴好了,去见老太君,上上下下看过,觉得妥当了,才点点头,又问跟着的是谁。   杜月芷笑道:“月芷是想,前几次进宫,都是老太君的人跟着,督促着怕失了礼数。两位娘娘既是见过的,月芷亦已熟悉宫中礼仪,便想着带我房里的人去伺候。这次带的是琳琅和福妈妈。琳琅机警,福妈妈见多识广,倒可提点月芷。老太君放心,我已请夏妈妈教过她们宫中礼仪,不会出什么差池。”   琳琅是影卫出身,对宫里比她更熟悉,而福妈妈……则是自己要求跟去的。   只见老太君点点头,看了看福妈妈,倒也未说什么,只是让她们照顾好杜月芷,勿要失了礼数。   准备妥当,杜月芷便出门上马车,一路朝着宫中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杜月镜: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喂我狗粮……宝宝好委屈…… 第149章 蹴鞠   作者有话要说:  十三: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喂我狗娘……我不吃……   阿玥:摸摸十三殿下狗脑袋~   十三:我也要撒狗娘!   阿玥:(亲切)未成年禁止开车哦……   十三:啊啊啊啊啊嗷嗷   -----------------------------------   祝大家情人节快乐~   这一章爆了好多字,大家积极留言哦,会有小红包掉落~~   杜月芷一切从简, 到了宫中,跟前几次倒也无甚差别, 跟着早早守候的太监进去。福妈妈一路心思重重, 自踏进宫门,越走神情越是复杂。杜月芷知道她与母亲主仆情深, 此时踏入母亲被赐死的地方, 难免伤心。或许这次来, 也是为了缅怀母亲吧。   行至矮宫墙下,忽见一群人簇拥着一个皇子走来, 太监忙带着杜月芷站在一边避让。杜月芷垂着头, 眼睛直望着那地上的宫砖。宫里规矩多, 她不敢逾越。只见那人走了过去,却又走了回来, 声音微微惊讶:“是你。”   杜月芷抬头, 映入眼帘的是二皇子夏侯琮的脸。   有时候,对一个人的记忆太深,不管隔多久, 那种感觉都不会变,像经过烈火, 寒水锤炼的剑, 早就铸成身体的一部分,反应浑然天成,譬如像杜月芷这般重生之人,有些东西她也无法控制, 尤其是感情。   比如现在。   几乎在看到夏侯琮的刹那,杜月芷的眸子划过一丝厌恶的眼神。   甚至连身体也不由自主往后退,要离他远些。   察觉到这些反应时,杜月芷心中亦是一惊。她此时是在宫中不是在杜府,为避免麻烦,她飞快垂下头,规规矩矩请了个安:“见过二殿下。”   然而已经晚了,夏侯琮看到她的眼神,心头一沉。他还什么都没做,只是打个招呼而已,她就这么讨厌他吗?那种厌恶的眼神,分明是视他为洪水猛兽,迫不及待要远离。   夏侯琮素来以温文良善,翩翩君子为名,容貌俊朗,又是有地位的皇子,不知有多少女子仰慕爱恋啊,可是被人如此厌弃,一眼都懒得看,天底下只有她一个而已。从初次相见开始,她对他就与对别人不一样,从骨子里透出排斥,厌弃,好似前世有血海深仇一般。   夏侯琮又问了两句,见她糊弄自己,直把自己当作那等蠢笨之人,心头顿时火起,本来只是路过,他现在却莫名的烦躁。她越是不搭理,他就越是恼怒。每个人都有逆鳞,夏侯琮内心比表面险恶十倍,怎么能容她过去?   “都退下!”   他一挥手,身边的人迅速退去,琳琅和福妈妈不走,见杜月芷微微眨眼示意。这边正是一条偏僻之道,不宜起冲突,且夏侯琮是皇子,讨不着什么便宜。两人被夏侯琮的人拉的远远的。福妈妈年老体衰,被人看着,琳琅趁机逃脱,匆匆离开去找人。   其实杜月芷也很无奈,她好好走路也能撞见这个命中煞星,果真是今日不宜进宫么?   “怎么,还在为上次发生在太子太傅府上的事生气?你要知道,如果不是我,你早就死在太子的影卫刀下。我不过是抱了抱你,值得你这么记仇?”夏侯琮不悦道。   杜月芷正愁不知找什么借口,忽而听他提起太子太傅,猛地抓到了重点:“二殿下多虑了,月芷并未记仇,那日发生的事是一笔糊涂账,月芷胆子小,每每想起便有些心悸,望殿下恕罪。”   “胆子小?我看能偷听太子密谋,你胆子一点也不小。拿这个搪塞我,以为我是十三弟吗?”夏侯琮微微靠近她,说实话,杜月芷有点犯恶心,浑身寒毛直竖,可还是咬牙坚持着。夏侯琮见她起先只是忍耐,后来连眼睛都闭上了,顿时气得浑身发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杜月芷!你别太过分!”   他抓得极重,杜月芷手腕纤细,骨肉娇嫩,顿时出现青紫的勒痕。杜月芷痛得倒吸一口气,耐心几近磨光,最终忍无可忍,脱口而出道:“请殿下自重,我乃是奉菱妃娘娘和丽妃娘娘的旨意进宫,不容冒犯!”   她这番色厉内荏的样子,倒没那么虚伪,反而变得真实起来。见多了她屈意奉承,表里不一的时候,夏侯琮此时逼出了她真实的样子,像是发现了新的乐趣,胸口烈火熊熊,凑在她的耳边,语气又热又烫:   “我偏要冒犯你,你又能奈我何?”   他总是这样,撕开和善斯文的面孔,气急败坏,人品低下。   杜月芷鄙夷,挣扎几番,夏侯琮不仅没松开,反而将她拉得更近。不知怎的,她全身都出现了强烈的反应,寒毛根根竖起,就连心脏也开始隐隐作痛。那被刀剑插了两次的心脏,因为夏侯琮的靠近而又开始作妖。杜月芷情绪波动越大,心脏就痛得越厉害。她渐渐有些撑不住,恨不能把那颗作痛的心剜出来!   一个不慎,她便从推着夏侯琮变为抓住他的衣袖,只因为堪堪站不住。   夏侯琮闻着她衣袍内散发的幽幽香气,又见她脸色雪白,眸子清冷,越是拒绝却越是柔软。他忽而有些明了:“你是欲推而就?”见她蹙眉不答,他一把将她直接搂在怀里,嘴唇碰了碰她清冽的黑发,见她只是用手软软推着他,他更加确认自己的猜想,想到女子见到喜欢的人总是这般欲要不要的模样,她也不可免俗,声音不由得放软:“你若是想引起我的注意,又何必做戏,需知我对你的兴趣一向很大,不用你投怀送抱,我自然会主动抱着你……”   杜月芷捂着剧痛的胸口,耳朵里又听着夏侯琮自说自话,有点绝望。她只是抓了一下就松开了,是什么让他有如此的误会?不过此时也不容她多想了,她必须要离开这儿。   “殿下,头低下些,我有话跟你说。”她勉强让自己看起来正常。   “你是不是不舒服?”夏侯琮终于发现她的异常,依言低下头来。   她领口的幽香愈发汹涌,令人沉迷……夏侯琮忽觉耳边针尖扎般的刺痛,很快消失,紧接着一股麻痹由脊椎开始大肆蔓延。他似乎有些迷茫,揉了揉耳朵,踉跄几步,松开了杜月芷:“你,你……”口舌似乎也麻痹了,啰嗦不清。   杜月芷收起藏在指间的针,有些虚弱地扶着宫墙,心里盘算着他晕过去的时间。银针扎在地灵穴会造成短时间的麻痹和昏迷,一般人该是立即见效的,不过夏侯琮似乎是个例外。   杜月芷黑白分明的眼睛紧盯着他。他为什么不倒?难道扎错了?   夏侯琮终于察觉到不对,他等着她说些什么,然而她一言不发,不仅不解释,似乎还在盘算时间。夏侯琮脸一沉,额上青筋都挣出来了,伸手去抓她……杜月芷咬牙,一不做二不休,她顾不得那么多了,用力拉过旁边的花盆,翻过去倒掉泥土……   “咚!”夏侯琮怔愣片刻,两眼一翻,仰面倒下。   一只五彩织锦皮革蹴鞠球蹦跳着弹远,紧接着清亮的声音传来:“啊,该死,我不小心砸到二皇兄了!”   杜月芷抬头,眼睛一亮。只见夏侯乾领着夏侯慈和琳琅,朝她走来。许久不见的夏侯慈长高了,身形瘦削,窄腰长腿,黑色的眸子闪着流星的光芒,见到她颇为高兴:“月芷姐姐!”   杜月芷伸出小爪子挥了挥,喜,不敢形于色,口中道:“十三殿下,许久不见,你的蹴鞠越发好了……”目光轻轻飘向旁边那个更为高大的人。   夏侯乾穿着黑袍紫带,金冠立顶,更添风流。他大步走到她跟前,看看她脸色苍白地靠着宫墙,眉头顿时皱起来。杜月芷有些惴惴不安,还莫名有些心虚,忽而感觉身体一轻,整个人已经被他紧紧搂在怀里。   琳琅已经转过去,去寻福妈妈。夏侯慈连忙捂住眼:“我绝对不偷看!”一边说,一边张开手指,从指缝里偷看。   杜月芷赧然:“九殿下!”   “怎么我稍迟了一步,你就又变成这番模样了?”他摸了摸她雪白的脸,额上微有冷汗。又见她捂着胸口,心中了然。他比谁都知道她的身体,经过调养,旧疾沉疴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唯有心口痛,只发生在二皇兄出现的时候,不见时不痛,一见就会犯病。他亲眼所见,不会错的。   “可能……出门没翻黄历。不过二殿下吃了我一针,也没讨着便宜。”杜月芷扯出一个笑脸,甜甜的。然而夏侯乾并不买账,淡淡道:“带你去看御医。”   杜月芷偷眼看他,觉得他像是在生气,又像是不生气。   “二殿下还躺着呢……刚才被十三殿下的蹴鞠砸晕过去了……”   夏侯慈立刻大呼冤枉:“是九哥动的手,让我背锅!”   嗯?九殿下动的手?杜月芷疑惑地看向夏侯乾,怪不得那么稳准狠呢,他蹴鞠倒是不错的。如果夏侯琮醒着,听了这句话,定会喷出一口血吧,   夏侯乾面色波澜不惊,唤了一声:“十三弟。”   夏侯慈闭上嘴巴,被他沉默凝视片刻后,叹了一口气,认命般道:“知道了九哥,我会处理好善后事宜,不会让二皇兄与月芷姐姐有半点干系……”   留下夏侯慈,两人离开。远远看着夏侯慈苦恼地蹲在昏迷的夏侯琮身边,背影看着好生惆怅,杜月芷有些不忍心:“这样对十三殿下会不会有点过分?”   “没事,他习惯了。”   杜月芷仔细想了想,也对。虽然很对不起十三殿下,但现在讨好九殿下更重要,而且还要去见两位娘娘,她实在是分/身乏术,只能以后好好补偿十三殿下了。正想着的时候,脸突然被亲了一下,杜月芷立刻侧头,那人又似笑非笑,若无其事看着前方了。   哼,偷袭——杜月芷揉了揉脸。   看御医时,杜月芷已经自行恢复得差不多了,御医称她身体并无心脏方面的病症,无从诊治,只是给手腕的捏痕上了药。她用空着的手按了按心口,暗自奇怪,或许这心口痛真的与夏侯琮有关。但她还不能十分肯定,只是猜疑,得再找机会试验一番。   夏侯乾看着杜月芷按心口,眼中闪过一丝异色,摸了摸她的头,带她回去。   上完药,便要去见两位娘娘了,夏侯乾不便进去,在偏殿喝茶等她。   两位娘娘在菱妃的寝殿坐着。菱妃素来畏冷,是以寝殿里早早就铺上地龙,香暖袭人。雪白飘逸的纱幔挂起,两位娘娘均坐在上面,一个素丽淡雅,一个浓艳大方,笑眯眯看着杜月芷走进来。   杜月芷请过安后,菱妃便赐了座:“这么冷的天把你叫过来,不为别的,就是前日有人进贡了一些葡萄橘和血柚,我尝了尝,甜酸适宜,分外可口,想着你们女孩儿家大致也喜欢,便下帖请你过来尝尝。”继而又看了看一旁坐着的丽妃,紧接着又道:“丽妃娘娘也很挂念你。”   杜月芷轻轻搭着琳琅的胳膊,屈身:“承蒙两位娘娘垂青,月芷受宠若惊。”   丽妃笑道:“今日请杜三小姐来,本就是吃东西,说些家常,倒要放开些,那些礼数暂且丢开,只管吃喝。”   说着,叫人将吃的喝的摆上来,又细细问着杜月芷一些家常的话,宫殿里暖意融融,   杜月芷只觉得丽妃一双眼睛上上下下打量自己,不知何意,只得佯装喝茶躲过。忽听丽妃笑道:“这孩子模样长得好,看着就贵气,我越看越喜欢,倒觉得与老五很是相配呢。”   “咳咳——”正在喝茶的杜月芷一口茶水呛在喉咙,忍不住咳嗽起来,雪白的脸咳得通红。 第150章 身世   见杜月芷呛住了, 一个大宫女连忙走过来,一边轻轻拍着她的背, 一边将她手里的茶杯放在桌子上。又有几个宫女过来, 端着面盆和巾帕,跪着将杜月芷的脸和身上的茶水渍擦拭了。等一切都处理妥当, 杜月芷才起身, 向丽妃告罪。   丽妃仍然笑如春风道:“不怪你, 是我说得太突然了些,难免令你惊讶。坐吧。”待杜月芷坐定, 又道:“这种事实是急不得的, 你一个女儿家哪里懂得这些, 我当与你父母说才是。”   杜月芷听了前一句才松了口气,后一句又提起心来。   她与五殿下无缘无份, 半点干系也没有, 唯一一次见面也是在杜府的匆匆一面而已。且不说她与五殿下如何,比起身份地位,以及助上位之力, 她区区一个庶女,其实远不如此时身为嫡女的杜月薇和杜月镜。   她一面含笑作羞, 一面暗暗观察丽妃。   这丽妃娘娘, 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丽妃姿容过人,优雅华贵,黑发上插着的金钻白玉簪闪着莹润的光泽,但若是被身后的琉璃窗反射阳光, 便会大放异彩。杜月芷眼尖,捕捉到她眼中的试探之意,闪烁着,与半年前一般无二。   丽妃浅浅拨着一粒南葡萄,带着近护甲的手指微微翘起,无限妖娆。   其实经过上一次的事,丽妃对杜月芷印象深刻。难得有人在大殿不畏君威,条理清晰地指认嫡母下毒之事,从头到尾冷静,理智,而非杜月薇那般为常氏着急,眼睛都哭红了。虽然是丽妃下令,要杜月芷将所有知道的事情说出来,但杜月芷却像是有备而来,不慌不忙,一步一步将自己的嫡母踢下坑。   更重要的是,当这个少女拾起升上掉落的玉佩时,圣上当时的形态,分明不对劲。   他大受刺激,狂暴,烦躁,阴沉,更多的是不敢相信。   这中间,定有她不晓得的缘故。如此这般,她自然要对这个少女另眼相看了。   一旁的菱妃见状,目光一转,对丽妃笑道:“妹妹未免太心急了些。这丫头上面还有两个嫡姐未出阁,且她生母已经离世,嫡母又出了这等事,实在不宜现在谈婚论嫁。再者老五如今正受圣上看重,或是指婚也不可知。姐姐玩笑是玩笑,只是别吓着月芷,倒叫她难为情得很,东西都不好好吃了。”   丽妃一看,杜月芷面前果然只有寥寥数个果子皮,脸也有些发白,显见是被她方才的话吓到了。丽妃忙安慰了几句,又道:“想不到你生母竟然离世了,那这件事倒要好好绸缪。”转头对菱妃道:“姐姐也别怪我唐突,我实在看这孩子长得好,倒像是在哪儿见过似的,很是熟悉,心里不由得喜欢她,才拉着她说了半日话。”   菱妃道:“这孩子也乖巧伶俐,由不得人不喜欢。不过咱们也拘着她半日了,小十三一早就闹着要见她,这会儿怕是已经等不及了,就让人带这孩子去见她吧。”   丽妃知道杜月芷曾经治好过十三殿下的眼睛,也不好再拘着她,便点点头。   “去吧。”   菱妃便叫了人送她过去,杜月芷投去感激的目光,心中的大石落地,总算可以走了。   琳琅扶着杜月芷,福妈妈跟在后面。走过菱妃跟前时,福妈妈抬起脸来,布满皱纹的眼微微一动。   杜月芷正要跨出房门,却听菱妃急道:“等等。”   ——————————————————   夏侯慈处理好事情,便往这边来了,到了大殿,里头空无一人。宫女告诉他:“娘娘和杜小姐在暖阁里说话,九殿下在偏殿。”夏侯慈挠了挠头,想去找杜月芷,又觉得要先跟九哥交代一下二哥的事,免得他担心。   他也不要人跟着,自己一个人过去,离偏殿越来越近,他本想绕过走廊,听到里面传来说话声,外面还守着人,想是九哥在处理事情。他暗想,月芷好不容易才来一趟宫中,九哥居然还有心思做其他的事,这定力,真是无人能及……   夏侯慈退后几步,原想走开,不料却隐隐听到几句“……杜三小姐生母另有其人,她并非庶女,而是嫡女……”   夏侯慈自幼眼睛有损,或许是互补,导致耳力非凡,能听到极其轻微的声音。   一听到杜月芷的名字,夏侯慈的心提了起来,鬼使神差的,他没有推门而入,而是找了个角落,偷听起来。   说话的人是夏侯乾的座下影卫,他单膝跪地,一一禀告:“卑职奉九殿下之命四处查探,这几个月本来一无所获,幸而得了菱妃娘娘信物,才找到了蛛丝马迹。卑职不敢怠慢,快马加鞭赶回来见殿下。原来杜三小姐生母另有其人,她并非庶女,而是嫡女。”   “继续说。”   “十四年前杜将出/征平西,身边并没有随行伺候的婢女,也没有所谓的居住在附近的老婆子。然而如果提前一年,也就是十五年前,杜府有两个女眷产下女婴……其中一个女眷是被后来皇令赐死的洛河公主。洛河公主原是西丹送来和亲的公主,名叫符莺,关于她的传闻很少,似乎有人刻意抹去她存在的痕迹。卑职费了许多力气,才查出,她或许与当年的正堑之乱有关。”   “正堑之乱?”夏侯乾显然有些惊讶:“这位洛河公主参与谋逆之乱,胆子倒也大的很。不过她是以豪放善战著称的西丹人,倒也不奇怪。她和这件事……”   影卫似乎读懂了夏侯乾的疑问:“洛河公主嫁给杜将军后,生下一男一女。男孩是如今的杜副参领,女孩便是杜三小姐……不,在当时应该是杜大小姐,属于嫡出。同年三个月后,当时的妾室常氏产下次女杜月薇。后来洛河公主被赐死,常氏就成了嫡妻,并为杜将纳妾。杜府后来传出有两个孩子无故丧命,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有洛河公主的消息了。后面的,殿下细想想便知道了。”   夏侯乾缓缓道:“那两个丧命的孩子是洛河公主孩子的替身,恐怕是父皇因为叛国罪连坐,要杀他们。或许是洛河公主的遗愿,或许是杜府有谁不忍心,将他们换了出来。杜怀胤被养在常氏名下,芷儿则被送到了李家庄,成为乡野村妇的养女,直到假借我的手回到京城……”   他没有想到,真相竟是如此。   是了,芷儿养成如今这样隐忍倔强的性子,有什么事自己扛着,什么都不说,即便遇到再难的事,受到再大的委屈,哪怕伤痕多到遮都遮不住,也不曾开口向他求救。   因为她习惯了无所回应。   三岁,该记事了。他甚至能想象小小的芷儿哭着求救却无人回应的情景,从天堂坠落泥污之地,不知道为什么亲人消失,她惶恐不安,衣不暖,食不饱,没有人帮她,也没有人救她。若从未享受过幸福,也不会去奢求,可她拥有过,就再也忘不了。若是忘不了,更为痛苦。这番痛苦滋味日日煎熬,最难消受。   她总喜欢说:“并无大碍。”被送走,被刁难,被打,被冤枉,她都这样说。杜府大宴时,她脸上被杜将掌掴的指印鼓得老高,还戴着面纱出来宴请宾客,周围都欢声笑语,她立足中间,一点痛苦也没有露出……然而见了他,还有心开玩笑……   该是经历过多么绝望的处境,才会如此无所谓。   夏侯乾脸上虽未变动,甚至还挂着淡淡的笑,然而手里的茶杯已然咯吱作响。末了,“啪”的一声,杯盖俱碎在手心,鲜血混着热气从指缝溢出。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身世这章解释得七七八八了,关于菱妃娘娘的态度还有正堑之乱,会在下章讲   Wuli菱妃娘娘和洛河公主是一对好姬友,大家没忘吧~ 第151章 婚事   就在夏侯乾捏碎茶杯的那一刻, 一阵细微的抽气声突然传入耳朵。   门外有人。   影卫此次回宫复命是凑巧,夏侯乾正在偏殿等着杜月芷, 来不及找其他隐蔽的地方, 便在偏殿进行。虽然外面布下了侍卫严控,但毕竟是偏殿, 防不住漏网之鱼。   夏侯乾与影卫对视一眼, 声音是从一个小侧窗边传进来的, 仔细看还能看到映在上面的半颗头,戴冠, 鬼鬼祟祟地探着, 这会儿还没惊动人, 十有八|九是他的十三弟。夏侯乾叹气,抬了抬下巴, 影卫会意。悄悄走到窗前, 沉气,猛地推开窗户,一个鹞子翻身飞出去, 那人影立刻逃窜。   “站住!”   外面噼里啪啦一阵乱响,紧接着传来挣扎的声音, 引来前面守门的侍卫, 很快抓住了夏侯慈,将他带了进来。夏侯慈垂头丧气地站在房间中央,看见夏侯乾脚下的碎瓷片已被打扫干净,右手搁在椅子扶手上, 一个宫女正跪着为他包扎。   夏侯乾斜靠在椅子上,左手另端了一杯茶,茶烟袅袅,热气氤氲。他颔首,眼睛半垂,硬朗□□的鼻梁在脸上打出一道侧影,倒有些深不可测。他不说话,单坐在那里,威严之气迎面扑来,就已经足够让人倍感压力。   “九哥——”夏侯慈谄笑着走到他旁边,挥手让宫女退下,自己帮九哥包扎起来。   夏侯乾撩起眼皮,斥道:“越来越不上道,怎么还学会偷听了?”   “我正要回来跟你禀告二哥的事,正好你在里面说话,我没躲开,就,就……”就了半天也没说出来。   “二哥的事怎么处理的?”夏侯乾又问。   “我送二哥回去没一会儿,二哥就醒了。我赶紧承认错误,说我玩蹴鞠,不小心撞到他。二哥脸色有点难看,问我月芷姐姐去哪儿了,又问我有没有其他人看到他们。我当然不会把九哥供出去,就胡乱搪塞了他。反正他没看到九哥,旁边人都被他屏退,我想怎么胡扯都行。最后二哥似乎头疼的厉害,没空理我,我就走了。”   夏侯乾“嗯”了一声。看来二皇兄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来找芷儿麻烦了。不过,若说二皇兄与芷儿之间的渊源,还是个谜。影卫调查芷儿的身世里面,并没有二皇兄这一段,他们该是从未认识过,为何芷儿一碰到他就会犯心痛症呢?   他揉了揉眉心,有些费神。   夏侯慈还以为九哥正在思索如何惩罚他,当下有些紧张:“九哥,我知道偷听不对,可我也是关心月芷姐姐。你可别罚我罚得太狠,要不然,我就告诉月芷姐姐,说你调查她。”   夏侯乾眼睛一抬,黑眸射出冷冽的光:“你敢!”   夏侯慈打了个哆嗦:“九哥——”   见夏侯慈露出害怕的神色,夏侯乾知道自己有些过了,当下便缓和了脸色,拍了拍夏侯慈的肩膀,将他拉了起来:“十三弟,我不罚你。但这件事不许跟芷儿提一个字,知道吗?”   “哦。”夏侯慈楞楞地点点头。   夏侯乾又问他刚才有没有被影卫伤到,有没有哪里痛。见九哥关心自己,夏侯慈抿抿唇,这才恢复了点原来的样子。他们虽然非亲兄弟,却胜似亲兄弟,感情自然要比其他皇子浓厚些。夏侯慈以前的性格是比较乖戾的,经过夏侯乾和杜月芷的引导,渐渐好了许多,像个正常的皇子。夏侯乾也自然不像小时候那样处处护着他,反而严厉了许多,不过夏侯慈私底下也知道,九哥对他严厉也是为了他好,正是把他当正常人,他才能快速成长。   夏侯乾手也被包扎得差不多了,他站起来,宽大的袖子落下来,遮住了手。   时间也不早了,他也该去看看芷儿。不知为何,虽然她此刻就在宫中,可他心中还是很不踏实,一时见不到她,就心惊肉跳的。   夏侯慈见他往外走,连忙跟上去,好了伤疤忘了疼:“九哥,月芷姐姐身世虽然复杂,不过她既然是嫡女,咱们不如就帮她恢复身份,以后就没人敢欺负她了……也不对,她是那个被赐死的公主的女儿,不能被父皇发现。要不然,不然……你赶紧把月芷姐姐娶回来,跟我们在一处,就不会受委屈了。”   夏侯乾站定,夏侯慈脚步停不住,一下子撞在九哥背上,鼻梁被撞,一股泪意冲上眼眶,夏侯慈捂着鼻子,眼泪汪汪的。只见九哥转过身来,定定地看了他一眼,伸手在他脑门上弹了一指:“多话。”   夏侯慈真的有点不明白了。   他觉得自己没说错啊,反正也是要娶的,早一点晚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呢?,这么简单的道理,九哥不会不知道吧。   除非……九哥没有月芷姐姐厉害,不敢提……   ————————————————————————————   殿内暖香浮动,又有清甜的果子香,颇为醉人。   杜月芷正要走出时,听到菱妃在背后叫她们等等,便返身轻轻道:“娘娘有何吩咐?”   只见菱妃的眼睛飞快从福妈妈脸上滑过,道:“没什么,只是让你别走远了,待会儿再过来与我说说话。”   杜月芷自然捕捉到了这一眼,但是福妈妈姿态平静,倒显得奇怪。杜月芷也没猜出何故,缓缓屈身:“是。”带着人去了。   因走得慢,只听丽妃笑道:“姐姐还真是离不开这孩子,想是心中也很中意她。老九如今还未娶亲,连侧妃也没纳,姐姐该不会是与我有同样的想法吧。若果真如此,老五与老九之间可要好好竞争一番了。”   杜月芷脸一红,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当众将她与夏侯乾放在一处说。心中倒有些别样的滋味,脚步不停,快步走出。   菱妃见杜月芷出去了,方才道:“妹妹说笑了。皇子们有自己的缘法,只要能觅得好姻缘,不管是谁我都高兴。”说罢,便说倒茶,却拿了一个果子在手里。   菱妃心神不宁的样子,自然落在丽妃眼中,不过丽妃以为菱妃是在为老九的婚事担忧,并不知道,她三分为此,七分,是为看到了一个故人而心潮起伏。   菱妃看到福妈妈,只觉得福妈妈虽然样貌衰老得厉害,但她不会认错的,这就是当年随洛河陪嫁过来的老仆。原来她还活着。菱妃心中一喜,有许多话想问她,只是碍于丽妃在场,不好怎么表露罢了。   杜月芷出去后,问道:“福妈妈,您与菱妃娘娘可认识?”   福妈妈置若罔闻,远远看着这皇宫一溜儿光可鉴人的屋脊,琉璃砖瓦,被阳光一照,晴彩辉煌,恢宏御制,犹如身处仙宫,壮阔明亮,万年永存。菱妃娘娘也没有大变,依然温柔可亲,甚至比当年的模样还要美丽高贵。而她,已是头发花白,容貌衰老,垂垂老妪。若是公主还在,看见这里一切未变,唯有她的老仆变了,会不会感觉有点伤心呢……   杜月芷握住福妈妈的手,只觉得瘦的可怜。她心中没来由的酸涩:“福妈妈,您别伤心了,以后我不让您进宫了就是。”   “姑娘说什么傻话,我并不是伤心,只是感叹。菱妃娘娘看起来很喜欢你,可见冥冥之中自有注定的缘分……”   一个宫女从后面赶来:“杜小姐,我们娘娘说,请您身边的这位妈妈前去一叙。”   既然是菱妃下令,杜月芷也不好违抗:“是。”   福妈妈在她手上轻轻一捏:“老奴去了。”   福妈妈走后,杜月芷在台阶上站了许久,琳琅轻声问道:“姑娘,我们现在去哪儿?去找十三殿下吗?”   杜月芷看着那一排排美丽的屋脊:“我也不知道。”   琳琅讶异。   忽听有人在背后道:“芷儿。”   “月芷姐姐!”声音欢快。   回身去看,只见夏侯乾和夏侯慈正走过来,两人脸上都挂着笑意。杜月芷不由得也笑了,心中的郁闷一扫而空:“九殿下,十三殿下,你们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是母亲让你出来的吗?”   杜月芷想起丽妃娘娘的话,那些关于姻缘的话再一次浮上心头。不过她没有告诉夏侯乾,口中道:“是。菱妃娘娘怕我闷,让我出来走走。”   “母亲真是这么说的?”   夏侯乾沉沉地看进她的眼睛。   知母莫若子,夏侯乾知道母亲不会在丽妃在场的时候,单单让芷儿出来,这岂不是引人侧目吗?而丽妃肯放人,就更加奇怪了。要知道这一次芷儿进宫,还是顺了丽妃的邀请。丽妃也想探查芷儿令父皇震惊的理由,没通过父皇,而是通过太后下的旨,才将芷儿请了来。   定是她们说了什么不适的话,才会令母亲临时让芷儿出来。   芷儿也一如既往的,惯性的,隐瞒了他。   大约感觉到夏侯乾的不悦和……怪怪的情绪……杜月芷很识时务地转移危机,连忙补充道:“其实菱妃娘娘原话也不是这么说的。原本两位娘娘在讨论您的婚事,我在里面不方便,菱妃娘娘才让我出来走走的。”   “我的婚事?”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杜月芷觉得夏侯乾在那一瞬间有点措手不及。 第152章 逼她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 夏侯乾咳嗽了一声,正色又问:“是我们的婚事?”   杜月芷抿唇一笑:“准确来说呢, 是丽妃娘娘想将我和五皇子凑成一对, 经过菱妃娘娘解围,丽妃娘娘不知怎么又想起了你, 发起了愁, 说你还未婚配, 倒是可以与五皇子争一争。”   夏侯乾没有想到,二哥的事还未解决, 又来了五哥, 这个小丫头, 怎么这么遭人爱?他压下醋意,声音顿时有些凉凉的:“那你的意思呢?”   杜月芷双手合十, 指尖抵在下巴上, 调皮地眨了眨眼,道:“我心里自然是已经有了中意的人,不管别人怎么说, 都不会变的。”   夏侯慈心系九哥,忍不住道:“月芷姐姐, 那是谁呀?”   “是一个小肚鸡肠, 爱计较,又霸道的人。”   “那谁承认喜欢你,谁就是小肚鸡肠,爱计较, 又霸道的人咯?”夏侯慈故意大声道,生怕夏侯乾听不到。话音刚落,耳朵就被拎了起来,夏侯慈哇哇叫了起来:“疼疼疼疼疼……九哥,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嘛!”   夏侯乾冷哼一声。   “九殿下,松手吧,十三殿下疼得紧呢。”杜月芷心疼夏侯慈,笑着伸手去拉夏侯乾另一只袖子。忽而察觉手感不对,手指捻了捻,一抹淡淡的红色揉开,带着血腥气。   “你受伤了?”杜月芷吃了一惊,忙去看他的手,夏侯乾将袖子一卷,不让她看,回了一句:“小伤,并无大碍。”   杜月芷听着怎么这么耳熟呢……   一转身,看向夏侯慈,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夏侯慈素来就喜欢杜月芷,在她面前憋不住话,此时被她滴溜溜一看,紧张大叫:“别问我,九哥不让我说,我,我什么也没看到!九哥他,他一时激动,自己把茶杯捏碎的!”   “十三弟!”夏侯乾迅速捂住夏侯慈的嘴,将他推到身后,皱眉:“闭嘴!”   可是已经于事无补了。杜月芷轻轻撩起他的袖子,仔细查看了他的伤口,伤口业已包扎,看不到伤口。她沉默着,细长的手指划过纱布的轮廓,宛若在他的心口描摹。夏侯乾攥住她的手,紧紧捏住,声音清淡:“是下属办砸了事,一时激动所致,你别担心,我这是小伤,过两天就好了。”   他说得跟真的一样,杜月芷黑幽幽的大眼睛落在他脸上,看得他心中一紧。   “九殿下,你别学我。”   别学她什么都闷在心里,也别学她总是隐瞒实情。   夏侯乾看她这样,被她描摹过的手心,也隐隐有些作痛,但那种绝不是伤口的痛。他握紧了受伤的手,再一次道:“芷儿,你说得对。我们不该互相隐瞒,那么你要不要考虑一下对我坦诚相待?”   杜月芷还不知道自己的秘密被他知晓,此时听了这些话,烦忧上了心头:“九殿下,你以前不是说过不逼我的吗?”   “那是以前。芷儿,今时不同往日,我们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怎么不能。除了这些秘密,她对他的感情是真挚且纯净的,除他之外,再未爱上别人。为什么他总是要这样说。他要的太多,而她能给的,却太少。他明明知道,明明知道她身不由己的……方才的温暖随着他的话而降了下去,杜月芷心乱如麻,呆呆看着夏侯乾。   “我做不到。”   “你做不到?”夏侯乾语气亦有些冷:“芷儿,你甚至还没试过。信任我就这么难吗?”   “我不是不信你,但是做不到就是做不到,你为什么要逼我!”   “因为我爱你。”夏侯乾手心雪白的纱布被挣出的鲜血染红,触目惊心,但他却不在意,只紧盯杜月芷的脸:“我不想将来与我深爱的妻子同床异梦,明知道她有心事,却无法开解。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芷儿,这世上再不会有人比你伤我更深。”   杜月芷面色发白:“你的意思是,如果我做不到,就不配做你的妻子?”   夏侯乾大为心疼,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要妥协了。   是手心的痛提醒了他。   刚刚撒过伤药,包扎干净的伤口,此时再次撕裂,溢出鲜血。细小微麻的痛仿佛有毒,顺着经脉流遍全身,无处不觉得难受。   她就是他手心受的伤,瓷器碎片扎进去,假若不取出来,永远会不停反复地受伤。即便是用血肉磨合,包容,也无法忽略梗在中间的瓷器——那便是矛盾的所在。   芷儿太惧怕她的秘密了,或许连她自己也未察觉。她胸中藏有无数不可说的秘密,日夜惶恐,日夜忧思,就连面对所爱之人也无法开口。而她又是那么善良纯净的一个人,会因为隐瞒而对所爱之人饱含愧疚,也会因为做了恶事饱受精神上的折磨,坏的不够彻底,又无法发泄,早晚会憋坏。   夏侯乾不能任由她按自己的想法来。   洛河公主的秘密已经足够惊人,她能瞒的滴水不漏,更枉论杜家,二皇兄,还有她能够预知的秘密……   他必须要逼她。   杜月芷几乎有些哀求地看着他。   他巍然不动。   他从未对她这样冷漠过,甚至拿他们的感情来做筹码,杜月芷退后几步,觉得快要窒息了。她脸色白的吓人,站在太阳底下,觉得自己曾以为拥有的东西又成了滔滔不绝的流水,那么多,多得吓人,可她抓不住。   夏侯慈以为两人斗嘴,本来还听得津津有味,现在却觉得事态发展有些不对。琳琅亦有些惊讶,可她从头到尾插不进话来,只得拼命对夏侯慈使眼色。   夏侯慈小心翼翼走到两人中间,双手做了个平衡的姿势:“九哥,月芷姐姐,你们别吵架,有什么话好好说……”   哪知杜月芷恍恍惚惚地转身,深一步浅一步,踉踉跄跄地离去。琳琅连忙跟上去:“姑娘……”   夏侯慈紧跟两步,又回过头来,着急望着夏侯乾:“九哥,你还不去追!月芷姐姐走了!”见九哥不动,夏侯慈上前推他,忽而脚底踩到什么,低头一看,地上一滩血。   而夏侯乾的手已经血肉模糊了,但他宛若未知,看着杜月芷离去的背影,眼神深邃微苦。   “九哥!”夏侯慈大惊,于心不忍道:“你既然爱着月芷姐姐,又何苦逼她!万一她从此与你两不相见了呢!”   夏侯乾唇边露出一丝苦笑:“她会想明白的……她聪明,一定会想明白的……” 第153章 娶我   折腾了好一番, 杜月芷回到府中,神情恍惚, 歪身躺在床上, 只说再不去宫中了,引得一众丫鬟疑虑, 生怕姑娘在宫中吃了亏, 忙忙去禀告了老太君。老太君本就恐她被怀帝看到, 又听得丫鬟回话,更加不安, 忙命人叫福妈妈和琳琅过来, 细细问着。   福妈妈并不知杜月芷与夏侯乾这一段, 而琳琅虽然亲眼看见姑娘与九殿下闹矛盾,却也无法体会个中含义, 更不可能告诉老太君。老太君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又急又气,晚饭都吃不下,只嚷头疼, 一屋子的人都慌了。   晚上杜怀胤夫妇过来问安,听说以后, 杜怀胤宽慰了老太君几句。柳琚君笑道:“夫君是三姑娘的哥哥, 正好晚上有空,过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免得老太君担心。”   老太君道:“你们小夫妻正经过自己的日子,大晚上的又折腾。左不过明日芷丫头要过来的, 早一时知道晚一时知道又有什么打紧,别打扰了你们休息才是。你们现在最大的事,就是早生贵子,让我早早抱上孙子,这就够了。其他的,不用你们操心。”   他二人闺房里的事,老太君知道的不多,只道是夫妻二人都很安静,不吵架,也不斗气,显见是一对和睦的夫妻。老太君倒也喜欢,日日派人送去补汤,明里暗里催着他二人生子嗣,好让杜府再借着喜气热闹热闹。   柳琚君脸一红,看向杜怀胤,眼角眉梢带了淡淡的羞怯之意。   其实杜怀胤不常与她温存,宿在她房里的日子不多。夫妻二人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她觉得比起开始热情似火后来冷淡如冰,还不如就这样不温不火,他没有眠花宿柳,且日日回府过夜,只要能看见他,这便够了。反正今晚他还是要宿在书房的——黄昏时,他的小厮过来要了一套换洗被褥,她打发丫鬟送去了——既然他晚上不回房,让他去看望自己的妹妹,也好过她睹影思人。   看见柳琚君脸红,低头用帕子点了点鼻尖,害羞又调皮的笑意从唇边荡漾开来,杜怀胤心里泛起一道异样的感觉。   他的妻子是大家闺秀,大约是被宠爱着长大,除了与生俱来的矜持稳重,还总带着几分少女的娇憨与天真,冷落她,她就自己呆着,不抱怨,也不告状;偶尔与她温存,她像是得了奖赏的小狗,又蹭又闹,次日再不理会她,她也习惯了似的,恢复了往日的样子,一点儿也没有委屈的样子。   或许她委屈,只是他装作不知道。因为在他离开之后,他派去的人会看着她喝下避子的汤药。   孩子……他已经失去过一个,实在没有心思再去伤害另一个。   那汤药于身体无害,只是时间久了,难免令他生出愧疚之心。   毕竟她还那么年轻……   现在这感觉稍纵即逝,杜怀胤请完安,便往荷花洞子来了。   他连日忙于职务,对自己的妹妹难免疏于照顾,若月芷果真在宫中受了委屈,他便要设法为她讨回来,不能让她白白吃这亏。   等到了荷花洞子,丫鬟各忙各的,见到他纷纷请安,杜怀胤摆摆手,叫琳琅过来:“今日月芷在宫中,究竟遇到了谁?”   琳琅起先不肯说,忽而转念一想,九殿下与三姑娘的事大少爷还不知道,若有大少爷的帮忙,指不定就能度过这次危机,将来两人的婚事,也少不了大少爷出力,现在不正是告诉他的一个好机会吗?   她打定主意,便跪下道:“奴婢斗胆告诉大少爷一个秘密,还望大少爷保密,不要告诉别人。”   杜怀胤挑了挑眉:“这么神秘?”挥手屏退众人:“你说。”   琳琅手心有些冒汗,吸了一口气,道:“其实,三姑娘有一个心上人,是如今的九皇子……”   杜怀胤进到房中,看见妹妹和衣而卧,旁边桌子上还放着一碗没动的粥。周围也没有丫鬟守着,怕是叫退了。   杜怀胤站在原地消化了下琳琅的话,这才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妹妹的肩膀,只听妹妹闭着眼睛闷闷道:“琳琅,我吃不下,拿走吧,也别叫人来烦我,我自己一个人呆着也很好。”   看来琳琅说的话是真的,只有为情所困的人,才会这般无精打采,杜怀胤笑道:“连我也不能烦你吗?”   杜月芷听到哥哥的声音,一下子睁开眼,只见哥哥含笑看着自己,杜月芷慢慢起身,不好意思地问道:“哥哥,你今日怎么有空来看我?”   “听说你进了宫,闹了好大一场脾气,连老太君都惊动了。所以我来看看我这一向冷静自持的妹妹,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情,竟然生这么大气。”   “没有什么大事,是我一时乏了……明儿就去向老太君请罪。”   杜怀胤坐在床边,仍是很温柔地看着自己的妹妹:“真是这样?连我也不肯说?”   兄妹二人从不藏私,杜月芷在哥哥的眼中,看到自己的犹豫与苦恼。她咬紧下唇,一时之间,心事全部涌了过来,像洪水一样洗刷着她的一切,她快要撑不住了。可她不能露怯,她一定能想出办法,抵抗九殿下给予的致命一击……   忽而一只温暖的大手扶住她的脑袋,靠在宽厚的肩膀上,紧接着,她听到兄长温厚的声音从胸腔中传来:“好了,别苦恼了,跟我说说,你与那九皇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哥哥……”   杜月芷吃了一惊,要抬头,却被杜怀胤压了下去,力气有点大,怪疼的:“为兄现在心里有些不爽快,你长话短说,就不要跟我客套了。”接着又忍不住咬牙切齿道:“怪道三皇子逼宫那年,你送信给我,随信带着一罐特别的糖,被九皇子一眼看见,找借口拿走了,我只道他认识这糖,却没猜到这糖是他送给你的,真是糊涂。”   杜月芷靠着哥哥的肩膀,有些感动,又有些好笑:“哥哥,这样的小事你怎么还记着啊?那时我跟他吵架了,随手就送出去了……”   “是九皇子当时的神情很奇怪,所以我才记着。早知你们吵架,把糖扔了都不给他。”   “他是皇子。”   “皇子怎么了?在我眼里,这世上最尊贵的人都配不上你。你这么好,别说他区区一个皇子,如今还未封王便想娶你,得到我杜家的拥护,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杜怀胤冷哼一声。   “哥哥……你说到哪里去了……”杜月芷脸上飞起红晕:“谁说他要娶我了?”   “嗯?难道你现在愁闷的事,不是这个原因?那又是为何?菱妃娘娘不同意?又或者是为了母亲的缘故……”想到这里,杜怀胤浓眉一拧:“别担心,你若真看上了那九皇子,为兄,为兄再不同意,也会帮你的。”   杜月芷一笑,自家的哥哥未免太没有立场了。但也正是没有立场,所以她才感觉到哥哥对自己满腔的爱护之意。静静想了一会儿,她终于决定说出困扰自己的事:“哥哥,倘若,倘若他要我……坦诚相待,不再隐瞒秘密……我不知道可不可以……”   她说得很慢,也很迟疑。   “你有什么秘密?”杜怀胤问。   杜月芷抿了抿唇。   杜怀胤自笑了笑,摸了摸她的头:“我也糊涂了,居然问你这样的话。不过你的这个问题却是傻的。月芷,假若你二人是两情相悦,他又爱你甚多,你何不告诉他你的秘密呢?一则免了二人心生嫌隙,二则,你也可少些负担。这世上若有人能倾听你内心的声音,哪怕身处逆境,也甘之如饴。”   他见妹妹不吭声,又继续道:“一句俗话说的好,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那九皇子倒也是个重情义的人,他在朝中对杜家也颇多协助,看来我们也是借了你的光。其实他本可以向我直说你的事,或者向杜府提亲,但他似乎不愿因为这事让你受到无名的伤害,所以隐瞒到如今。以他身份,能做到这个地步,实在难得。我在太子手下做事时,曾看见过太子辱他,他无动于衷,想来内心极为强大坚韧,将来必成大器。这样的人,便是知晓了你的一切,只会爱你疼你更甚,再不然,还有为兄在呢,为兄会看着他欺负你吗?”   说得杜月芷满脸桃花,真不知从何回应,半晌,叹了一口气,缓缓道:“哥哥,不是这个呢。我是怕,我的秘密,给他带去无谓的灾祸。”   杜怀胤一愣,待看清妹妹的脸色,确实不是开玩笑。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原因。   他的妹妹还真是一个让人语塞的高手。   他心中了然,又是气又是笑:“你,唉,那今晚我算是白说了一场。”   杜月芷不解,一双洗着水银的眼睛泛着清澈的光,一望到底。   “既然你不是怕他伤害你,而是怕你伤害他,这便是喜欢极深了。你既喜欢他极深,那么这些烦恼纯属庸人自扰。我的傻妹妹,那九皇子竟能到现在才提出要你坦诚相待,实在是令人佩服至极。幸好我是你的兄长,不会被你气到吐血,只是你这胡思乱想的毛病从此改了吧,不然……”   “不然怎样?”杜月芷紧张地看着自己的哥哥。   杜怀胤在她脑袋上敲了一个暴栗子:“不然谁娶你谁就别想有好日子过了。”   啊,不会吧?!   这可不是她想要的。 第154章 桃花   被杜怀胤开导后, 杜月芷心中茅塞顿开,郁结消失。是了, 她与他两情相悦, 尽管经过无数波折,心意依旧不变, 历久弥新。她很想告诉他, 自己已经想通了, 愿意将自己的一切与他分享,不管是母亲的秘密, 家族的秘密, 还是重生的秘密……后面这个有待商榷, 她要确保不会吓到他才是。   不过,吓他一跳……好像也很有意思。   想到他吃惊又故作镇定的模样, 杜月芷忍不住偷偷笑了起来。   与他数月不见, 这会儿分外想念他。听说他又去出使了一趟西丹,不知是为何事,急急忙忙便走了, 甚至来不及与她道别。一同去的还有杜将军,带兵护卫。自从常家出事后, 为保常氏母女, 杜璋以虎符为筹码,献给怀帝,自己不再出/征,只领闲职。   杜月芷知道杜璋献出虎符后, 不知怎的反而松了一口气。没了虎符,父亲无法再带哥哥出/征,那么哥哥便不会枉死,这样也算冥冥之中老天赠送的额外之喜吧。   这件事只在脑中一过,就全被夏侯乾占满。   夏侯乾临行前,派人送了一封信,寥寥数语,说他已知道她的心意,一切等他回来再说。   他未卜先知的能力,叫人叹为观止。   “啧啧啧,看三姐姐这满面桃花的模样,不会是想到了心上人吧。”一个声音传入耳朵。   杜月芷顿时止住笑意,看向说话之人,原来是杜月镜。杜月镜穿戴一新,外头是一件雪青大斗篷,里头穿着绯红色的袍子,袖口领口出着雪白的兔毛,莹莹如玉,保暖之余又不失窈窕的身姿,正走到院子里来,身后跟着两个大丫鬟。杜月芷正在收集花朵里的雪水,见她来了,也没停手,叫人去煮杜月镜喜欢的茶。   杜月镜羞她:“你怎么不回答我?是不是在想他?嗯?是不是?是不是?”   杜月芷拂下她的手,正经道:“若是他知道,你直呼他,不叫殿下,触犯了大郯律法,不知怎么罚你?我们虽是亲人,但律法的事,我就算求情也无用呢。”   杜月镜见她突然正经起来,以为真的很严重,语气顿时弱了:“这,那,你别说就是了。反正九殿下又没听到,就,就当我没说过……”说到一半,看到杜月芷偷笑,顿时明白被耍了,脸一红,气恼地轻拧杜月芷的脸蛋:“三妹妹,你越发坏了,干嘛吓我。”   杜月芷笑着躲避,闹了好一阵才令杜月镜消气。   杜月芷随口道:“二姐姐,你这件衣裳真鲜亮。老太君也算疼你,这样好的东西赏了你,很是配你这般人物。”   杜月镜见她夸自己的衣服,果然转移了注意力,笑道:“这哪儿是老太君赏的,是大嫂嫂给的。她知道我爱红,又听说我近日要出门,从陪嫁里翻出这么件给我。你说巧不巧,正好是我的尺寸。”   “嫂嫂给的?嫂嫂的品味,自然是不错的。”杜月芷移开小瓷瓶,旁边的丫鬟忙接过,再帮她掸净身上落的花枝的雪,扶着手进房,与杜月镜说话。   “嫂嫂处处好,可惜一直未怀上孩子,这点倒是遗憾。不过她这般的人品,这般的容貌,只与胤哥哥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站在一处就是对璧人。偏她性子软,凡是与人为善,就这样还总被人欺负,真叫人看不过去!”   杜月芷亲自为她斟茶:“前儿我听说你为了嫂嫂,又与人大吵了一架,摔了东西,脾气还这么火爆……”   杜月镜笑了笑:“瞒不过你去……还不是大姐姐奚落嫂嫂没有怀子,我看不过,与她大吵一架。她如今越发没品了,这样的话也当着下人的面说,一点风范也没有。”   杜月芷眉梢轻轻挑动。   杜月镜又道:“不过我也没吃亏。自从常家出事后,大伯母一病不起,大姐姐仿佛被抽去了精气神,不仅没了往日的神气,连模样都变了,唯唯诺诺,念念叨叨的,不是骂人就是抱怨,连月茹和月荇都不理她了,也就丫鬟们还理会她,她就专爱往丫鬟堆里钻,闲话听了一耳朵,便要四处讲,真真一点也不像大家嫡女。”见杜月芷只顾喝茶,似乎不大感兴趣,杜月镜又道:“上次她攻击你后,老太君就下令,不让她出现在你身边十米内了。你现在出去,带的人都赶过大姐姐当年的风头了,可见这风水轮流转,今年河东,明年河西。”   “可不是。”   杜月镜又拍拍自己的嘴道:“呸呸,看我说的什么话,什么风水轮流转,应该是你苦尽甘来,终于得到属于自己的东西了。”   一次杜月芷与月镜的母亲朱氏说话,机缘巧合,让杜月镜听到,知道了杜月芷的身世。朱氏知道这件事迟早会被家里的人知道,杜月镜也没有以往冒冒失失的了,便没有瞒着她,告诉给了她。   杜月镜一听,大为震惊,好几天无法直视杜月芷。   难怪她初见杜月芷,便与她很合得来,同是嫡女,骨子里带的东西,是怎么遮盖,怎么打压,也无法消失的。   杜月镜与杜月芷感情日益浓厚,数月过去,越发视她为自己的良师密友,形影不离。她们俩感情好,老太君喜欢,出去的时候总喜欢一同带着。   杜月芷原本不是喜欢出风头的人,只是到了如今,她若是想要与夏侯乾走得顺一点,难免要广交朋友。有了上一世的经验,她施展手腕,自然有法子叫人认识自己,喜欢自己,尊敬自己。   从此之后,杜三小姐便成了杜府最风光的人。   又有一次,她出去吃酒回府,下了马车,风急雪大,她的披风落下了,便到帐房与师爷查账,等着丫鬟拿披风过来。杜月芷为了帮朱氏分担一点家务,管着公中的商铺田产,亦有些许私产。她头脑清晰,买进卖出,对各大风向也极为敏感,盈利满满,极少亏损。她又深知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每每进账,总会分出一点甜头给师爷和各大管事,因而收买了人心,也不会令账面不清不白。   师爷恭恭敬敬请她到内房坐着,内房有地龙,烧的旺旺的,红泥小炉上烹着热茶,咕嘟咕嘟之声不绝于耳,杜月芷浑身暖暖的,惬意至极。   等了许久,没想到没等到披风,反而等来了杜月薇。   杜月薇身上穿着一件半旧的袄袍,害了冷似的缩着肩膀来了,脸冻得青白,头发上仅戴着两支簪子,素净极了。因下毒寒了老太君的心,自从杜将军出府,没有人撑腰后,杜月薇越发不招人待见。杜府的下人多,捧高踩低的也多,如今看到凤凰落了难,就算不是为了奉承杜月芷,只算报复当初杜月薇的恶行,难免肆意糟蹋起来,连衣服也不给好的。   她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单薄袄子的丫鬟,比她好不了哪儿去,是成英。如今常夫人院子里的下人没有油水可捞,纷纷哭求调离,最后剩下的,除了硬派下来的丫鬟,就是成英和成妈妈两个人不离不弃的忠仆了。   成英求人的声音隐隐传了进来:“我们姑娘有要事求见师爷,姐姐行行好,让我们进去吧。”   “师爷有客在,没空见你们,你们还是回去吧,今儿下大雪,明儿待雪晴了再来。”   “可我们真的很着急,只要见师爷一面就好,不会耽误他太多时间的。”   “我说了师爷没空,你是听不懂话么?”   “我们薇姑娘也来了……”成英低声下气道。   “什么薇姑娘小姑娘的,现在过了当值的时间,谁来了也不管用。你若是再不识相,我就要叫人了!”   “你,你,你这么嚣张,就不怕我告到上头去?”成英怒道。   “你去告啊,看看上头哪个敢管你们。谁不知道现在芷姑娘当了一半的家,就连主母也尊重芷姑娘,只怕还没告到管事媳妇那儿,就无疾而终了。既然薇姑娘也在这儿,我就老实不客气说一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这是老天有眼,落下报应了!”   成英气急大吵,只听一阵重物着地的声音,成英急促叫道:“姑娘,姑娘,你怎么样了?”   “她晕过去了。”   ……   杜月芷面前摊着账本,白纸黑字,双目微垂,看得入神。师爷站在一旁,搓着手,时而看看外面,时而看看杜月芷的脸色,像是有话要说,嘴张了又合上,急促不安。   红泥小炉烧崩了一根柴,发出毕毕剥剥的声音。   杜月芷莹白如玉的手按在账本上,看了一眼师爷,微微一笑。师爷见她一笑,眉眼仿佛清花绽放,如冬日热屋冷水入肚,头顶到脚底全然通透,打了个激灵:“三姑娘,这,这人晕在帐房,传出去……”   杜月芷柔声道:“师爷说的是。有人等晕在这里,传出去对师爷名声有碍。那么我便与师爷一同出去,证明师爷确实没空,也免得落人口实。”   “是,是……”   琳琅掺着杜月芷的手,扶着她出去。外房自然不如内房暖和,一阵冷风迎面吹来,杜月芷迎风而立,毫不畏冷似的站着,发丝缭乱飞舞。倒是琳琅担忧地叫了一声:“姑娘,冷……”   “无碍。”她摇摇头,看向倒在地上的杜月薇。   师爷骂了方才说话的下人两句,杜月薇已经被抬进房中,双眼紧闭,脸色苍白。成英两眼含泪握着她的手,一声声唤她的名字。见杜月芷出来,丫鬟们忙将帘子放了下来,怕吹着杜月芷。   “里面有热茶,倒一杯给她暖暖。”杜月芷下令。   “是。”   灌了两口热茶,杜月薇似乎有些缓过来了,慢慢睁开眼睛,看见眼前站着的杜月芷,立刻又瞪大眼睛,捂着胸口,一口气上不来的样子。   “大姐姐,长久不见,别来无恙。”杜月芷轻声问候。   都在一个府里,两人怎么会长久不见?不过是老太君下令,不准她出现在她十米之内罢了。杜月薇不甘忍受她垂下怜悯的目光,咬着牙站起来,成英忙扶着。杜月薇微微喘息,一句话也不想跟杜月芷说,往外面走去,成英跟了两步,为难道:“薇姑娘,大夫人的药费……”   这句轻飘飘的话令杜月薇止住了脚步。   那原本离去的脚,复又僵硬地走了回来。   沉重而又屈辱。   “师爷,我来问问,这个月的月钱,能不能提前支?我母亲病了,需要请大夫……”当着杜月芷的面,她实在说不出祈求的话,但是现在事态紧急,她也顾不得这许多了,满脸窘迫看着师爷。   师爷看了一眼杜月芷,道:“月钱每月都定时发,断不能破例。再说府中的人病了,一向有我们常用的大夫进来看病,不需要姑娘出钱。”   杜月薇急急道:“师爷,你也知道,那些大夫拿惯了私钱,不给点好处,怎么会好好看病呢?这个月我母亲心绞痛犯了几次,大夫来过几次,月钱都花在这上面了。马上又要买药,我们,我们实在拿不出来了……”   “这个……”   “师爷,若不是没有别的法子,我断然不敢来求您……”   她越说越哀,眼眶含泪,楚楚可怜,只差跪在师爷面前了。   师爷咳嗽两声:“我也很为难。年前二夫人为了整治坏账,三令五申,不准我们预支月钱,若是再开了这个先例,恐怕我也不好交代。不如,不如姑娘找其他主子借两个钱先使使?还有十天就发月钱了,姑娘暂且先熬熬……”   他的目光移到一旁的杜月芷身上,含义不言而喻。   杜月芷脸色淡然,既不意外,也不拒绝,黛色长眉下,一双清眸分外冷静。   杜月薇不想求杜月芷,咬着牙恨道:“师爷是个软心肠的,上一次也预支给了我,怎么这一次就不行了呢?莫不是看见有位高权重的人站在这里,怕了她不成?我还按原先一样,给你抽成,我……”   师爷吓了一跳,没想到杜月薇会把这些说出来,急忙道:“姑娘冷糊涂了,尽说胡话,我听不懂姑娘在说什么……”   “师爷,你帮帮忙……”   杜月芷情急之下,抓住了师爷的袖子,师爷连忙甩开,退后几步,避瘟疫似的。   “姑娘等也好,求人也好,总之这月钱断断不能提前支的。雪越下越深了,姑娘请回吧!”   双方纠缠不休时,杜月芷缓缓抬手,往下一压:“好了。”   师爷顿时住了嘴。   “我已懂了。”她转向跪在一旁的下人,声音柔软却不容冒犯:“薇姑娘是长房嫡女,身份尊贵,刚才你们出言不逊,顶撞嫡女,诽谤造谣,易生口角,即日打发到洗衣房,另派人在帐房任职。”   方才争吵过的下人不敢反驳,磕了一个头,啜泣着领命而去。   杜月薇冷冷看着杜月芷,呵,长房嫡女,身份尊贵?此时在羞辱过她的人面前提,岂不是打她的脸吗?她还有什么地方像个嫡女,什么地方尊贵?她好狠。她好恨!   杜月芷收到杜月薇的冷飕飕的眼刀,漠然,还没完,又转向一直流冷汗的师爷。   “师爷,你明知府中整治坏账,顶风作案,私自预支月钱,并从中抽成,念在你是长辈,我不敢做主,明日自去二叔母面前领罚吧。”杜月芷话一说出,便不会收回。师爷浑身一怔,该来的还是会来,只得垂头丧气称是。   杜月芷罚了帐房的人,从上到下,只怕从此以后,杜月薇再也无法从这里预支月钱,或许还会收到被克扣的月钱。杜月薇万万没有料到会是这样,她以为杜月芷只会羞辱自己,却没想到她亦能断了自己的月钱。   这时,抱琴已经送了披风过来,厚厚暖暖的披风,绣着五彩线,缀着珠宝,光芒璀璨,晃着杜月薇的眼睛。杜月薇眼睛都直了,喃喃道:“这是我看中的披风……”   抱琴似乎没听见,笑道:“老太君今年送了好几件披风来,奴婢随意挑了一件,这件虽然样式艳了些,不过穿着却还暖和,不知姑娘可还中意?”   杜月芷穿好了披风,轻轻从袖子里伸出软软的小手,抚着披风柔软的面:“还不错。”   说着便要出去,抱琴一掀帘子,冷风直直灌进来,吹得杜月薇一个踉跄,浑身没了一丝热气,冷得骨头都疼了起来。她情不自禁地抓起眼前的披风,狠狠一扯,将杜月芷拽到面前。   “姑娘!”众人惊呼,而琳琅已经举起了手。   “你们都别动!”杜月芷呼吸不畅,却还能喝住其他人。   她知道杜月薇会忍不住。   压在树枝上的最后一根稻草……   咔嚓……   断掉了……   杜月薇眼睛发红,紧紧抓着她的胸口:“杜月芷!你得意吗?你让这些人恨我,辱我,让我露出最不堪的一面,又在我面前炫耀你有多受宠,为了这一天,你一定苦心孤诣设局了许久吧!呵,看着你费尽心思爬到这个位置,我都要忍不住为你鼓掌了。可你知道吗?就算你抢走了这一切,那也都是我享用过的!我用过的不要的,你才能接手,知道吗?啊?”   “你弄错了。”   杜月芷捉住她的手,一根一根手指的掰,眼睛丝毫不避开:“我没有抢,也不屑于抢,我所做出来抢的样子,只是为了让你有斗下去的动力。杜月薇,其实你本可以逃过这一劫的,但是当我哥哥堂堂七尺男儿,跪在你门前请求原谅的时候,你诬陷我没绣过百寿图,被父亲掌掴的时候,还有对二叔母下毒,无数次伤害我在乎的人的时候……哪怕你心软过一次,都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局面。可惜你终究没有……”杜月芷声音微微颤抖,片刻后,她恢复正常,唇边露出一丝笑意:“不过没关系,游戏还没结束,你可是父亲最引以为傲的嫡女,千万别垮下去。”   杜月薇感受到指尖绵绵的恨意,心脏跳的很快,手指被她掰开,又被她紧紧握住,抽不出,那个她鄙夷的庶女凑在她耳边,吐出软软的气息:“还记得我说的话吗?”   你得以依靠的不过是嫡女的身份,如果失去了这个身份,你还会变成什么样呢?   不!   不!   杜月薇全身发抖,瞳孔放大,从齿间发出恐惧而又吃惊的两个字:“贱人!”   杜月芷一松手,杜月薇失去站着的力量,软软坐在地上。   紧接着,一包鼓鼓的碎银子砸在她旁边的地板上,发出巨大的“砰”的一声,吓得杜月薇脸色发白,立刻缩到成英怀里,抖个不停。   “用这些银子给常夫人治病吧,告诉她,承蒙她美意,洛河公主暂时还不用她陪伴。”   风将帘子掀得更高,一众人纷纷朝外走去,杜月芷的披风很快消失在密密的雪中,不久,就只剩下呜呜的风声了。   师爷跺着脚,“唉”了一声,转身朝内房走去,几个留下来打杂的人,神色复杂地看着瘫软在地的杜月薇。   杜月薇眼睛直勾勾看着那包银子,一片血红:“成英,她是什么意思?洛河公主是谁?”   成英抖索道:“奴婢……奴婢也不知……姑娘,咱们快回去吧,夫人还在等着咱们呢……”   一句话提醒了杜月薇,她伸手抓住那包银子,银子很重,沉甸甸的,为了这些以前看都不看一眼的银子,她受尽了羞辱。杜月薇抱着银子,眼泪簌簌落了下来:“成英,我是不是不该拿这包银子?我是不是……特别没用……”   “姑娘,您别哭……”成英忙用袖子擦了擦她的眼泪:“都是杜月芷的错,是她害得咱们落到这个地步。姑娘,咱们绝对不能放过她,绝对不能!”   “是,绝对不能放过她,绝对不能!”   杜月薇艰难地站了起来,怀着银子,踉踉跄跄朝外面走去。风越狂,雪越大,她几乎被白花花的风雪嘶吼着卷走,可她再也不怕这风雪了。   因她怀揣着沉重的恨意……   刀枪不入的恨意……   从小未吃过苦,未受过任何人羞辱,娇生惯养长大,她爹是当朝护国大将军,她娘是富甲一方的盐商之女,她姨母是圣上宠爱的贵妃,她舅舅,她外祖家……她有许多名门闺友……她被誉为明珠之女……她无可替代,是最幸福的嫡女……   她绝不会坐看杜月芷毁了自己的一切!   风从领口灌了进去,贯穿全身,冰冷的雪打在脸上,明明是柔软的雪花,怎么还这么冷,这么痛呢?雪化为水,已经分辨不出哪里是泪水,哪里是雪水。她只知道朝前走,朝前走,朝前……   噗通!世界颠倒。   只听成英哭着大叫:“姑娘!”   杜月薇两眼一黑,无意识地晕了过去。   两人没有看到,一架亮着柔黄色光芒的小轿子就落在不远处,犹如一颗失落的明珠。   杜月芷落下车帘。   看到往日趾高气昂,穿金戴银,艳光四射的杜月薇变成这样,杜月芷犹记得她像一只仙女般飞入光明之中父亲的臂弯里,也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是大快人心吗,是一吐恶气吗,是怜悯同情吗,不,都不是。   是一种从血液里沸腾升起的麻痹感,无力,酸麻,舒服,无可比拟。   她爱这疯狂的感觉,可她怕自己沦陷其中,成为复仇的恶魔。她能完全控制自己吗?   ……   “起轿。”   平平稳稳的轿子,婢女在前执灯,柔黄的光芒融入狂飞的风雪中,逐渐消失不见。   ————————————————————————————————   开了年,冬去春来,又是一年春光灿烂,草长莺飞之际。   杜月芷回府两年,杜怀胤为她办了十五岁的生日,杜府歌舞庆乐,大宴三日,办的十分得热闹。人人都称这个被找回来的庶女比最尊贵的嫡女还要风光,人生得美,那起坐,那行事,真真是一般人家的小姐比不了的。   按规矩杜月芷是不能到外院的,只在内院女眷中敬敬酒,余下便有杜怀胤代劳。杜月芷懒得敬了,洗了手,跟杜月镜一块躲起来喝茶,被朱氏抓了现行。忙得团团转的朱氏看着偷闲的二人,又是气又是笑,一手一个,抓到老太君面前伺候。   老太君多喝了两杯酒,略微有些醉,被杜月芷扶着进房休息。安顿老太君,杜月芷叫灵珠好生伺候着,与杜月镜端着托盘出来。那托盘上放着一壶花酿,酒色碧绿清澈,清香扑鼻,看着十分可爱,两人互看一眼,偷偷找了个清静之地,大喝特喝起来。   这酒也不知是什么酒,喝的时候还不觉得怎么样,越喝越好喝,越喝越想喝,一壶酒被两人喝见底了。喝到最后,杜月镜站起来,大着舌头说:“唔,没了,我去找灵珠再找一坛来!”   走了两步,又软软的歪到地上,红衣扑散,枕着石头就睡过去了。   杜月芷双颊醇红,看着倒下的杜月镜嘻嘻一笑:“二姐姐,你怎么……睡着啦……地上……凉……快……快起来……回房睡……”   说着,她歪歪扭扭挣扎着起来,去扶杜月镜,结果一阵头晕,忍不住踉跄几步,扶着一棵花树。她觉得有些热,松了松领口,视野一阵模糊,想叫人来,隐约看见有个人影,她笑道:“你过来。”   那人顿了顿,走过来。   “你帮帮我……”杜月芷笑靥如花,朝他伸出手,体力不支,晕晕乎乎向前摔去。   柔软的身躯落到一个坚硬的胸膛里,清凉的幽香混合着花香,酒香,极为诱人。   那人深吸一口气,拦腰抱起杜月芷,白色的春衫轻薄,长长的飘带落下来,阳光穿透白色的飘带,犹如两道光带,随风微荡,她宛若无邪,双眼迷殇,妖娆妍媚。   “我瞧你很是眼熟……”她醉了,什么都不知道,柔软的手指大胆摸着他轮廓分明的下巴:“长得,是我喜欢的样子……”   “哼。”他握住她不安分的手,放在唇边,白牙毫不客气咬了一口,咬的她呼痛,眼泪汪汪的,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修改下~~~ 第155章 别动   杜月芷迷迷糊糊之际, 眼眸半张,只看见碧色长空浩荡澄净, 一览无余, 而她脑袋昏沉沉的,任由素手被人热吻。灼热的绵意顺着指尖急剧地穿了上来, 钻入醉意昏沉的脑袋, 忽急忽缓, 又被强有力的舌头温柔舔舐,张不开, 动不得, 从体内忽而升起一股畅快之意, 酥麻绵软,她快要呼吸不过来了, 然而那引人堕落的感觉却不肯放过她。欲要躲得远远的, 忽而整个人被拉扯着拽了回来,只听耳边似威胁又似强迫的一句“不准躲”……   搅得一汪桃花水再不能平静……   热意灼人,她竟不知不觉出了汗, 春衫下的小衣黏黏糊糊,又湿又热, 她最后醉过去的时候, 只看得见花枝交错妖娆,映在巨大的石壁上,纷乱花影映日暖,颤抖许久, 簌簌落下……   由此便沉入梦中,黑甜一觉。   待她醒来时,已是落日西斜,余晖满天的时候了。耳朵里还隐隐传来外面的乐声琴声,看来庆贺还没完,热闹依旧。   头还隐隐有些作痛,她揉了揉太阳穴,发现身上的衣服已经换过了,这才想起自己之前好似多喝了几杯,醉了,二姐姐也怕在石头上睡着了。她连忙掀起帷帐,正要叫人去看看,忽听一句:“放心,我已派人将杜二小姐送回侧府了。”   杜月芷这才发现床前的桌子上已经坐了一个人,是从军营中赶来为她庆生的夏侯乾。   夏侯乾从西丹回来,知道虎符已经回到怀帝手中,没几日就向怀帝请命,亲去带兵。怀帝素喜皇子果敢英勇,大为赞赏,便允了。夏侯乾自进了军营,严于律己,不常给杜月芷写信,时而不时命人带些好吃的,面也不肯露。不过今年到底是她的生日,他还是破了戒赶来……只是他怎么会在她房里?   杜月芷大为窘迫:“我又没问什么……”   夏侯乾正在看书,听她如此说,笑了一笑,卷起书,悠悠转过身来,给她倒了一杯茶:“头还疼吗?醉酒后最忌大动作,我让人预备了醒酒茶,你喝些就不难受了。”   杜月芷见他已然有了男主人的气势,颇有些意外。这满院子的人都是她一手带出来的,不知怎么就同意让他进来,还留他单独在房里,甚至还听了他话去预备醒酒茶,须知她向来不爱这酸苦的东西,醉了,睡一觉就好了……   她一边喝茶一边暗自疑惑。似乎读懂了她的困惑,夏侯乾轻笑:“芷儿,不用想了,你醉酒之际,死死拉着我的手不让我走,连你的婢女给你换衣服也不肯,最后还赶走了所有人,不准她们进来。唔,我实在没想到,原来芷儿醉酒后这么调皮,不仅热情似火,还有些霸道……”   杜月芷冷不丁听到,呛茶:“咳,咳咳……我才……咳……没有……咳咳……”   脸早已红热不已。   手里的茶杯被拿走,一只大掌缓缓抚着她的背部,帮她缓气。   脊骨传来似曾相识的温热感觉,杜月芷心神一阵荡漾,不顾自己还咳着,把夏侯乾推开。   手指一碰到他的胸膛,就感觉到异常结实的肌肉,灼热且温厚,只是按着,便感觉力量非比寻常。不仅没把他推动,自己反而累得气喘吁吁。   在军营中历练,他便是同往常一样穿着紫金袍,袍子下的身体,也与初见时大为不同了。   杜月芷面红耳赤,忙把手缩回来,又被他一把攥着,将她拉得更近。   太近了。   她嗅到他身上淡淡的紫藤香木的味道,低调却好闻,不知是衣服上的,还是……杜月芷连忙摇头,禁止自己再想下去,却不防被他勾起下巴,与他四目相对。   “芷儿,你此时倒害羞了,我若是告诉你,你先前险些将我的衣服撕烂,不知你又作何想呢?”   啊?   杜月芷大羞:“你……你胡说,我没有!”   夏侯乾语气正经:“我没有胡说,你看,好好的一件衣服,袖子已经被你弄得快撕裂了,回宫后我该怎么向母妃解释……”他抬起自己宽大的袖子让杜月芷看,杜月芷捂着脸,连声叫着没有没有,看也不看。   实在太丢人了!她万万没想到自己酒品会这么差,以往从未喝醉过,没想到一醉竟是如此模样,简直令人震惊。她从未如此露丑,还是在他面前,此时又急又悔,心中好生煎熬,恨不能再晕过去一次。   “是不是觉得羞愧难当,以后再也不想喝酒了?”他一击即中。   “嗯!”   “这就对了。酒色误人,美酒再好,多喝必乱。今日恰好遇到的是我,若是遇见别人,该要惹出乱子来了。”他谆谆教诲。   “嗯。”   “不过,在我面前倒是可以喝点小酒,醉一醉,也方便我们乱一乱,感情交融……”   “嗯……嗯?”   耳边传来他的轻笑,抬头,果然见他唇边挂着戏谑的笑,杜月芷一怔,抓起他的袖子一看,哪儿有什么撕裂的痕迹,分明完好无损!   “你居然骗我!”杜月芷气得牙痒痒。   夏侯乾莞尔:“芷儿,不过是叫你小心醉酒,若你没吓到,体会不深刻,下次再犯就没有今日这般好运了。”   没想到吓她骗她还有理了!这个人如今怎么这样坏了!杜月芷欲哭无泪,下床穿鞋,披上大衣裳就要叫人进来。   “慢着,我有话问你。”   嗯?他还有话问?杜月芷好气又好笑:“我又哪里得罪你了?”   “这医书是你写的?”夏侯乾扬了扬方才他看过的书。杜月芷定睛一看,可不是。那里面记载了她在李家庄以及回京之后的医术心得,包括十三殿下眼睛治疗的注释笔记,不知他从何翻找出来的……   “我来时,它就放在桌子上。”夏侯乾补了一句,继而又道:“你也不用紧张,我只是看里面记载的东西很是新奇,不大像是你这个年纪知道的,故而有些好奇罢了。”   杜月芷走过去将书拿在手里,大约头还有些不清醒,想到他这几年一直被她的秘密折磨,又想到哥哥所说的,如若不能坦诚相待,将来渐生嫌隙,自己又心悦他,现在不说,以后必然后悔。昏昏沉沉想了半日,夏侯乾也等了半日,忽听她道:“其实你如果真的想听,我愿意告诉你,什么都告诉你。”   夏侯乾眉尖一动:“你说什么?”   “我说……”   两个字堪堪出口,剩下的就被堵住了。   杜月芷瞪大眼睛。   他紧紧环着她的腰,脸俯下来,极富有阳刚意气的俊美面容迷惑着她的眼睛。他极为强霸,吻着她的唇,抛弃了以往的循序渐进,凶猛而又急迅。他咬舐她的唇瓣,汲取她的甜美,吻得她浑身发软。待她难耐地发出一声嘤咛后,舌头顶开她柔软的双唇,直击进去,深入她的内腔,勾住她的舌尖一起缠绵。   潮湿,炽热,幽深,外面的舞跳到高/潮,鼓声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强烈……   杜月芷迷乱了,她喘息着,起先因为生气而起的神志渐渐有些模糊,双手无力地推着他的胸膛,直到他将她按在床上,捉住她的手腕,高高举了起来,压在枕头上。   大衣裳落在地上,雪白的里衣领口被拉扯着松开几许,露出细细的锁骨,娇嫩的肌肤,以及下面被遮掩的迷人风光。一只热热的大掌毫不犹豫探了进去,一路直下,攫住她盈盈而握的柔软……   “啊——”   杜月芷猝不及防,犹如被刺激的小虾,扭过身子,想要避开这种迷乱磨人的感觉。   然而她忘了那只罪恶的大掌还在里面,一扭一压,触感更为清晰……   “芷儿,别动。”   夏侯乾伏在她身上,指间滑腻柔软的小白兔一颤一颤的,中间一粒小珠因为刺激,已悄悄硬了起来,柔润好摸。只不过才狎/玩片刻,若不是理智尚存,他几乎要撕烂她的衣服了。   这种羞耻的感觉令她涨红了脸,带着哭腔道:“快拿出去……”   哪知他不仅没拿出去,反而越发凶猛地松开她的领口,唇贴在她的锁骨上,又亲又咬,汲取她的香气,还有她蕴含于内的妖。那由内而外散发的幽香,轻扑入鼻,绵绵不绝,他越发忍不住了。   杜月芷只觉得他越发凶了,躲着,避着,小声求着他下去,忽而,触在大腿上那个坚硬灼热的东西……   “别动……”他目光灼灼看着她,气息紊乱,忍得有点辛苦。   天可怜见,她真的要哭了……   ……   亦不知过了多久,杜月芷才被松开。   她哭得眼泪汪汪,雪白的脸满是泪痕,额上都是晶莹细密的汗珠,长发揉散,因为不敢被外面的丫鬟听到,她压抑住所有的哭声,导致嗓子有些哑了,连话也说不出来。   夏侯乾心疼不已,抽出搭在一旁架子上的洁净帕子,轻柔地为她拭泪拭汗。   杜月芷还是哭,哭着哭着,看到地上扔着两条用过的帕子,她羞得双颊火热,心里气死了,推开夏侯乾的手,另开衣橱找了件大衣裳穿。夏侯乾又过来,帮她系着扣子,又帮她将长发拢起,好脾气地道歉:“方才是我不对,压痛了你,芷儿,别气了……”   杜月芷红着眼睛不理他,整理自己的袖子。夏侯乾见她雪白细柔的手腕上印着红红的掌痕,没想到自己再小心,也还是伤了她,心里不由得更加心疼了。捧过她的手轻轻揉着:“我让人拿点湿面团包着给你揉,散淤散的快。”   见她只是不理,他便将她转过来,面对自己,黑眸牢牢锁住她:“你说都告诉我,我欢喜过了头,所以才会对你如此。芷儿,你不能骗我,你若是骗我……”   感觉到被按住的手臂越来越紧,杜月芷眼泪还没干,又哭了:这个男人究竟经历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看标题,希望你们等得物有所值……   嘘——什么也别说,赞我就行了 第156章 为父   发觉自己抓痛了杜月芷, 夏侯乾很快松了手。   他闭了闭眼,缓和了气息, 今日是她的生日宴, 不可冒进,凡事当以克制为主。毕竟她能松口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杜月芷抽噎, 无意间抬头, 一看他的神色, 就知道这个男人因为多次被她糊弄以至于不怎么相信她了,心里有些愧疚。如今有了肌肤之亲, 平时没注意的事情一下子全涌了进来, 她泪珠儿还挂在腮边, 怔怔看着夏侯乾的脸。   “怎么了?”夏侯乾手指勾去她的眼泪:“吓到你了?”   两人情意交融,所以才有了肌肤之亲, 虽未做到最后一步, 但对于女孩儿家来说,也的的确确是件着羞的大事。不知怎的,若是一般女子, 他倒不会如此失态。只怪她太可人。以前她还小,所以总没下手, 连亲吻也是浅尝则止, 如今她既长大,身姿曼妙,他自然也不会放过。虽说他素来尊重杜月芷,然而该享用的东西, 他一样也没少。   想她情至浓时,也怕因招进丫鬟而拼命压抑声音,隐忍又欢愉,小手软软地搭在他脖子上,气息娇弱而又灼热,一如她的身体。身体的反应最不会骗人,也唯有此时,夏侯乾才笃定她是心悦自己的。想想那绝妙的滋味,他以后倒要时不时尝一尝才好。   “殿下!”   看着夏侯乾越来越炽热的眼神,幽深的瞳仁里燃起腾腾的火焰,杜月芷又是一愣。   她不是不明白男人的这种眼神代表着什么。   这房间里,迷乱的人不止夏侯乾一个人。   “殿下!”她又重重叫了他一声,才唤回他的神智。他低头,发现杜月芷的手被自己把玩着,小爪儿被揉得红通通的。他张张口,杜月芷却道:“殿下还是离我远些吧,我现在全身都疼。”   夏侯乾眸色一暗:“我不动你。”说罢,果然不再动她,问她要不要叫丫鬟进来。   杜月芷顿了顿:“殿下不是要听我说出实情么?”   夏侯乾道:“芷儿,今日是你寿辰,我不忍让你太辛苦,等你休养两日再说。”又在她耳边轻声道:“气氛这么好,就不要让无关紧要的事来打扰咱们了。”   杜月芷听在耳朵里,怎么觉得那么不对劲呢?他心心念念想知道的事,现在不追着问了,反而是她着急了?   真是风水轮流转。   天色已晚,两人实在无法耽搁了,又听奏乐声已止,该到夜宴之时。   夏侯乾走到房门口,准备开门让丫鬟进来,回头见杜月芷站在原地兀自思量,便道:“芷儿,今日匆匆而来,还未备礼,你想要什么?”   杜月芷摇摇头:“殿下来瞧我就好了,我并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   夏侯乾一笑:“你虽不要,我却不能不给。”沉吟片刻:“那么我便允你一个愿望,这个愿望无论你什么时候许都可以,我定会为你办到。”   杜月芷觉得甚为新奇:“这个倒是不错,殿下可不要食言。”   “对你,从不。”   她抿唇而笑。   两人一同走出去,杜月芷外间亦没有人,直走到堂间,才看到琳琅坐在椅子里,正在绣花,雪儿蹲在桌子上,摇头晃脑看着琳琅飞针走线。听到开门声音,琳琅放下竹绷子,走过掀了珠帘,又毕恭毕敬对着夏侯乾请了个安:“琳琅见过九殿下。”   “嗯。”夏侯乾让她起身,主仆二人就杜月芷的情况交谈起来,杜月芷站在一旁,未免觉得有些多余。但是她又不能计较,因为她多次瞒情不报,已经遭到了夏侯乾禁言的眼神。   琳琅曾是夏侯乾的影卫,但是她和杜月芷日夜相处,已经有了感情,难免摒弃中立,偏向杜月芷一些,是以并未说出“出格”的话来。   如琳琅所说,杜月芷在府中的日子也确是比以往滋润了许多。这就是夏侯乾想看到的。   “芷儿在杜府若是再受到半点委屈,你若是处理不了,务必着人告知于我,不得延误。”夏侯乾朗声吩咐。   “是。”琳琅不由得感慨。当初九殿下费了那么大的力铲除常家,别人以为是为了朝廷,只有她知道,九殿下根本不是为了朝廷,而是为了三姑娘。他知道三姑娘不会离开杜府,所以才会如此曲折的帮她。好在落花有意,流水有情,三姑娘最初那么冷的一个人,如今也被九殿下暖了起来,个中颇多波折,实在一言难尽。   “其他人哪儿去了?”杜月芷在自己家听到这种话,怪难为情的,是以顾左右而言他。   琳琅又道:“姑娘与殿下在房中说话,奴婢怕被人打扰,已经遣走小丫鬟,让她们去前头逛去了。抱琴带着令儿去侧府看望二姑娘,青萝和福妈妈在院中浇花……”言下之意,便是无人听到他们方才房里的动静。   难怪会这般安静。杜月芷轻声道:“是谁教你这般做的?不怕我被人欺负了去?”   琳琅看了看夏侯乾:“是,是奴婢三人一同商议的……而且九殿下素来对姑娘尊重,也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杜月芷脸一红,暗瞪夏侯乾一眼,看他正人君子,哪知内里污黑!   夏侯乾无动于衷,似乎刚才欺负人的不是他,款款道:“很好。芷儿一直昏睡,我守了她这半日,只听到她说梦话,怕她误了夜宴肚子饿,这才叫醒。你去替芷儿打盆洗脸水,她睡迷了,有些出汗。”   琳琅应了一声,退了出去。待打了洗脸水来,房间只剩了杜月芷一人在。琳琅知道九殿下已走,便服侍杜月芷洗脸。用帕子掩衣襟时,她忽而看到姑娘脖子上有一处可疑的红,忍不住靠近仔细看了看。   “姑娘,这是……”   杜月芷立刻拿手拢住衣领,遮住那抹红痕,脸上不知不觉飞起红晕。   琳琅聪明,转念间已经明白,能对姑娘做这种事的,除了方才那一位,再没有其他人。她不由得有些为姑娘抱不平:“奴婢方才的话竟说错了,真叫姑娘委屈了。”   “无碍。别叫人知道就是。”杜月芷做出几分隐忍的样子。   “姑娘今日生辰,先前又醉酒,殿下不该趁人之危,还留下痕迹来。万一叫人发现,又是一场官司。”琳琅更是愤愤不平,只觉得九殿下的形象在她心中有些没落了。杜月芷暗笑,并不十分理论,收拾了一番,便前去参加夜宴了。   如今杜怀胤意气风发,颇做了几件大事,正是怀帝眼里的红人,为妹妹做生日,各方自然要来庆贺,一时之间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兄妹二人应酬一番,又回到老太君那儿,陪着用晚饭。   哪知到时,发现杜月薇也在。杜月薇正低头奉茶,尽显身段。一袭粉色凤尾罗花裙,腰间系着一条雪色绸带,打了个精巧的美人结,头上插着接翠的金钗,站在老太君旁边,听杜璋与杜義说话,甚为乖巧。   杜怀信,杜月镜,杜月茹与杜月荇则分坐两边,柳琚君和朱氏站在底下指引丫鬟上菜。丫鬟推开门来,琉璃灯五彩华光,烛光,宝光,珠光,耀人眼。   杜月芷揉了揉眼睛。   “芷丫头来了。”老太君注意到她,脸上露出笑容来。杜月薇却有些不高兴的样子,朝杜璋后面走了两步。   杜怀胤却道:“月薇,你怎么在这儿?”他担心妹妹看到月薇心里不高兴,所以一早就叫人看着杜月薇的院子,不让她往这里来。   杜月薇眼圈一红,望向杜璋:“父亲,我都说了,三妹妹讨厌我,大哥哥也不欢迎我,我来了也不受欢迎,不如就放我回去罢。”   杜璋面对女儿永远都是一副慈父的样子:“是我让你来的,谁敢叫你走?你只管安心吃饭,别的事不用担心,有为父在!”   听到最后四个字,杜月芷眼神微微一动,很快平静下来。   “但是……”杜月薇怯怯地看了一眼杜月芷。   杜璋自然也看到杜月芷冷淡的脸色,但他素来不怎么跟杜月芷说话,此时也不见分毫软和,只对杜怀胤道:“胤哥儿,你为你妹妹办生日,我没有异议。不过既然薇儿都已经站在这里了,你总不能不让她吃饭,更何况今天一家人都在,老太君素喜热闹,不准你胡闹。”   杜怀胤比杜月芷更为冷淡:“父亲也知道今天是月芷的生日,她的生日,就应该开开心心的过,任何有损她心情的,不管是事,还是人……”他看了杜月薇一眼:“我都不允许存在!”   “你要忤逆我?”   杜怀胤冷笑道:“父亲,是你一直在挑战我的底线。再说,我忤逆的还少吗?”   “孽子!”杜璋浓眉深皱,吐出沉重的话语:“别以为你今时今日翅膀硬了,就妄图逆天而行!”   席间气氛紧张起来,杜義劝道:“大哥,这话重了。”   柳琚君则走到兄妹两人中间,她尚不知发生了什么,在她看来,今日杜月芷生日,身为大姐姐的杜月薇入席吃饭,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为何夫君会如此强硬,为何公公又回如此大发脾气呢?她不知该安慰谁,握着帕子,大眼睛不时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只听杜月薇哭道:“父亲,您也不要同哥哥生气,是薇儿不好,不该弃了我母亲过来。薇儿原想,三妹妹过生日,我身为大姐姐不过来庆贺,实在不像话。但是,许是三妹妹讨厌我讨厌到了骨子里,竟连看到我都觉得不开心……都是薇儿自作聪明,怨不得谁……”   一旁的成英拿出帕子为她拭泪,心疼道:“姑娘,别哭了。您日夜照顾夫人,累得不像样子,还挣扎着绣了一副贺图给三姑娘。哪知三姑娘竟会如此对您……若是夫人没病着,又怎么会让您受如此委屈……”   杜月薇哭哭啼啼,梨花带雨。杜璋忙叫丫鬟过来伺候,又重重叹了一口气,复皱眉看向杜月芷,语气十分不耐烦:“你到底想怎么样?看你姐姐哭成这样,你也无动于衷?是不是为了自己开心,要闹到所有人不开心?”   哭成这样?   哭成哪样了?   杜月芷拦住要说话的杜怀胤,十分嘲讽地看着杜璋:“父亲,从始至终我尚未开口说一字,您这番话分明是本末倒置,问错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就是不会诉苦,如果女主也像月薇那样,她爹对她就不是这个样子了   这也是女主最大的缺点 第157章 辜负   作者有话要说:  呜,我是有点懒了,不行啊,要奋起!   下章让渣爹跟公主上戏份,这夫妻俩还没怎么着墨过呢,得好好写   其实杜月芷也知道,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父亲向来不待见她, 不管她怎么做都是错, 更何况杜月薇在一旁火上浇油,以父亲的个性, 只怕要自己立时跪下请罪才好。若是往日, 她顾及老太君和哥哥的面子, 大多都忍下,杜月薇要吃饭也好, 要道歉也好, 她都可以接受, 至少能做出相安无事的表象。   但是今天不行。   今天是她的生日,兄长特意为她筹办, 大宴三日。唯有今天她一点委屈也不想受。不只是为了自己, 也是为了不让哥哥的努力白费。他那么辛苦让她开心,违逆父亲,甚至一进门就为护她翻了脸, 她又怎能辜负?   失散的十年里,日日煎熬, 夜夜痛苦, 如今才稍见光明,若有人要毁掉这光明,她第一个不答应。   所以她终于忍不住,直面嘲讽她那日渐昏庸的父亲。她讽他无故冤枉他, 讽他本末倒置,竟连漏洞百出的话都信:“父亲,你可曾听过兼听则明,偏听则暗?大姐姐说给我准备了贺礼,要与我道歉,求得我的原谅。然而我进来到现在,没有见到她的贺礼,反而听到了许多编排我的话,说我讨厌她。大姐姐一哭,好似我欺负了她一般。我实在不知道她到底想怎么样,究竟是要道歉,还是要告状。这便罢了,若说我真的讨厌大姐姐讨厌到骨子里,大姐姐哪怕有半分自知之明,便该知道她不来就是最大的善意了。可她仍然来了,以您的名义,再一次当众污蔑我!”   “你胡说!”杜月薇吃了一惊,也不哭了,慌忙抱着杜璋的胳膊:“父亲,您别信她!女儿根本没有这么想过。”   杜璋见女儿面色发白,忍不住心疼,他自然是信月薇无辜,便对杜月芷冷哼道:“你不过是狡辩罢了!这些都纯粹是你的臆想,跟你姐姐没有半分关系!”   “是吗?”杜月芷冷面如霜,目光清冷微光,摄人心魄,看得杜月薇不敢直视:“若大姐姐敢以大夫人的安康起誓,我便承认我污蔑她,不仅当众向大姐姐道歉,还会自请罚跪佛堂一月,以示惩戒!”   杜月芷声音如冰珠坠地,震的杜月薇心头一凛,当场愣住。   老太君念了一声佛:“芷丫头,你的生日,又何必起这样的誓言。”   杜月芷清幽的大眼睛闪过一丝坚定:“老太君,月芷也是迫不得已,若不给父亲一个交代,于我,于大姐姐,都不算圆满。”她望着自己那威严的父亲:“您说对吗?父亲。”   烛光映在清澈若水的眸子中,宛若火种,是波澜不惊,也是暗流汹涌。   杜璋看着她的眼睛,那么明亮,那么坚定,那么像……   他竟有一瞬间的恍惚。   这么多年过去,他从未在梦中梦见一次,剜去了自己的血肉,信念崩塌,所有的记忆模糊,唯有恨意还残余心中,折磨着他日渐衰老的灵魂。   无法甩开的折磨,没有任何人会喜欢。   几乎下意识的,他对着这个不见也不疼的女儿,露出深深厌恶的眼神。   杜月芷还在等他回答,杜怀胤大步上前,一把拉过妹妹,挡在她面前,隔开了这个眼神。他对父亲的态度大为恼火,但是真要计较起来,只怕又会伤了妹妹的心。他直接对杜月薇冷声道:“月薇,事已至此,你该知道怎么做了吧?”   众人目光都落在杜月薇脸上。   如果杜月薇所说的都是真的,那么这么一个小小的誓言不过是随口一说,只要她发了誓,杜月芷就再也没有借口为难她了,面子里子都有了。   “我……我……”   她结结巴巴的,装作害怕的样子,心中一咬牙,便要起誓。反正口头上的誓言,并不会真的影响母亲,她只要度过这次难关,让杜月芷丢脸就好了。父亲越讨厌那个贱人,就对她越有利,何乐而不为。   “等等!”杜月镜站了起来,先看了看杜月薇,大约是看出了杜月薇的想法,眼中难免露出鄙夷,杜月薇蹙眉,强作镇定。杜月镜手里拿着一把小团扇,轻轻抵在下巴上,对杜月芷笑道:“三妹妹,这惩罚不该是单方面的,假若大姐姐错了,又或者是起了假誓呢?”   “真心能通天。”杜月芷平静道:“若是大姐姐起了假誓,那报应也会是真的。”   杜月芷定定看着杜月薇,眼中的意思不言而喻:只有她们二人心里清楚,真相究竟是什么,如果杜月薇撒谎,常氏母女二人都会遭到报应。   不管是天谴,还是人为。   杜月薇知道杜月芷是认真的。   假如她真的不顾天谴发了誓言,那么杜月芷一定会派人去报复,让报应成真。   她讨教过杜月芷的厉害,现在走到了绝境,脸色苍白,额头上都有了汗,“我”了半天也没说出完整的一句话。   “薇儿?”   杜璋看着女儿原本张开的嘴,竟慢慢合上了。   杜月薇好恨,喉头里藏着的话硬是说不出来,嘴巴张张合合,挣扎了半日,还是怕了杜月芷的威胁,咽下喉咙里的话。   杜璋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爱女:“薇儿,你这是什么意思,怎么不说了?不要怕,为父在这,无人敢伤害你。”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杜月薇双手握着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手心中,剧痛袭来:“父亲,薇儿错了。薇儿无法起誓,因为——”   她看着杜月芷。   “因为三妹妹说的,都是真的。”她一字一句吐出这句话,字字都是血,她说得异常艰难。   杜月芷神色漠然。   众人脸上的表情顿时精彩纷呈,杜月镜用扇柄敲了敲酒杯,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老太君叹了口气:“薇丫头,我原以为你经过这么多事,已经学乖了,没想到你还是如此不懂事,若不是你三妹妹试你,只怕今日她又要受委屈了。好在你尚有一丝孝心,迷途知返,不叫你母亲应了那报应,否则……”老太君缓缓闭上眼睛,滚动一颗佛珠:“阿弥陀佛。”   杜月薇脸红的要滴血,但即便这样,杜月芷神情依然不满意,杜月薇只好对着老太君,继续道:“是薇儿任性,故意编排三妹妹,差点让三妹妹受委屈……薇儿错了……求老太君不要怪罪薇儿,薇儿下次再也不敢了……”   房中伺候的下人们忙低下头去,以免脸上的鄙夷被主子们看出来。   其实想想,都过去两年了,薇姑娘还是不放过芷姑娘,总是极尽所能地造谣诽谤,尤其是当着大爷的面,根本见不得芷姑娘一点好。这样的人,多少有些叫人看不上。   “今天还是芷姑娘生日呢……”不知道是谁在人群里面提醒,闻者心酸。   “做错事就得罚。薇丫头去给你三妹妹好好道歉,再自去佛堂跪两个月,好好反思。”   杜月薇只得称是。   老太君叹了一口气,看了看沉默下来的杜璋。杜璋两鬓斑白,面容刚毅,仍可见当年在沙场提枪杀敌的英姿。只是,过刚易折,她的大儿子,从来都不知道认错的重要性。老太君由此甚觉烦忧,再次叹了一口气:“璋儿,你瞧,今日又险些冤枉了芷丫头。你做父亲的,便是偏心也该有个度,怎能不问青红皂白去定罪,令芷丫头伤心?难道薇丫头是你女儿,芷丫头就不是了?”   杜璋依然沉默。   他冤枉了杜月芷很多次。他知道。但是没有一次道过歉,以前不会,将来也不会。况且,杜月芷一副冷冷淡淡的样子,哪儿看得出伤心?她只怕也与她的母亲一般,没心没肺。   杜怀胤对父亲的冷硬视若无睹,回首看了妻子一眼,眼神微微一动,柳琚君一眼便看懂了夫君眼里的意思,娉娉婷婷走过来,站在老太君身旁笑道:“老太君,晚宴已经开始了,再不吃,大家可就要饿肚子了。”   这一提醒,倒把冷掉的气氛搅活了,众人又开始端菜的端菜,递水的递水,伺候的伺候,不多时已摆了满桌子的佳肴。杜月薇尴尬站在一旁,无所适从。   “薇儿,过来坐在我旁边。”杜璋沉声招她过来。   杜月薇一喜,立刻过去,大宴席上,她总是坐在父亲身边的。   哪知杜怀胤牵着杜月芷已经提前落座。   座位就在杜璋下首,离老太君最近,按位置来讲,是嫡位。   杜月薇脸刷的一下白了。   杜璋也很是恼火的看着杜怀胤:“胤哥儿,你又在干什么?这是嫡子嫡女坐的位置!”   杜怀胤刚把杜月芷接回府的时候,就让妹妹坐这个位置,可最终却没成功。现在,他可以平静且从容道:“父亲,以月芷如今的身份,也坐得起这个位置。再说今天她生日,想坐哪就坐哪儿。”   杜璋还要说什么,老太君忽而有些生气的迹象,杜璋又怕惹得老太君气出病,少不得忍了。杜月芷其实坐在哪里都无所谓,如果可以她更愿意与杜月镜同坐,但是哥哥坚持要她坐在这个位置上,她也少不得忍了。   好在菜肴可口,她不用与父亲过多交流,专心吃菜便是。   “大哥哥,那我呢?”杜月薇茫然道。   杜怀胤匆忙中手一指:“你和月茹一起坐。”   杜月薇噙在眼眶里的泪水,再一次滚落了下来。   席面已经热闹起来了,没有人再关注她。她委委屈屈夹坐在月茹与月荇中间,心里难受,要寻求父亲的帮助,却发现,父亲的眼睛正落在吃东西的杜月芷身上。   杜月芷吃着一只水晶元宝烧,杜府名菜,美味至极。元宝烧很大,她侧头,小口咬住一角,长长的翡翠耳坠子滴溜溜搭在莹白如玉的颊上,翠的愈翠,白的愈白,润泽温腻,流光溢彩,煞是好看。元宝烧的汁水很足,她轻轻一咬,便滴落下来,滚热汤汁眼看就要滴在衣服上。   杜璋忽而内心震动起来,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 第158章 初愈   作者有话要说:  爹娘的篇幅   窗外清透的阳光照了进来, 她穿了件玉羽领凤凰纹的袍子,腰身纤细, 雪白的手臂从大袖子里露出一截, 上面套着只翡翠大玉镯。玉镯成色足,配着她雪白的腕子, 煞是好看。就是太大了, 能撸到手肘处, 平日不小心,便会滑落下来。   她靠在椅子上, 懒懒地摆弄着这只镯子。   大病初愈, 她清瘦了许多, 什么都不想吃,却对以前出行江南时吃到的水晶元宝烧情有独钟。念念不忘了几日, 她虽然只提过一次, 他还是寻了空,亲去江南,循着记忆找到水边闹市。他没有买元宝烧, 而是将厨子带了回来。   一大盘冒着热气的元宝烧放在她面前,她终于愿意拿起筷子, 吃之前, 问他江南“安如故”?他点头。其实江南是否安如故,他倒是不知道的,一心只找厨子,那景色打眼前忽的一下转过去了, 就连离开时,他也没曾望上几眼。   然而到底有些印象,潋滟城中河,黑墙白瓦,船夫撑着乌篷船悠悠而过,夕阳斜照,炊烟袅袅,带着尘世的味道。这样美的景色,在他眼里不过很是乏味,太慢,太静。   她定是想去江南,她曾说过,江南很适合过日子。   可是他无法答允。京城的杜宅这么大,都锁不住她的心,那么去了江南,他目不能所及,更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杜宅几度扩宅,外人都以为他位高权重,宅子也要恢宏巨大,其实只是为了她逛的园子再大些,她撑的小船能再远些,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他要补偿她。   大约是元宝烧的香气攫住她所有的注意力,她轻轻捻了一个,慢慢吃着,大约是尝到了熟悉的味道,她脸上露出数月来第一个笑容。元宝烧烫手,可她丝毫不介意,也不用筷子,就抱着盘子,用手拿着吃。她还很年轻,做什么都是可以原谅的,他只是担心往后若是被外人看到她不用筷子,怕是又要掀起政敌的口诛笔伐了。   元宝很大,她侧头咬住一角,眸子半垂,细白的手腕上,套着的大镯子慢慢滑落,翠的愈翠,白的愈白,晶莹剔透,流光溢彩。元宝烧的汁水很足,她轻轻一咬,便滴落下来,滚热汤汁眼看就要滴在衣服上。   他想也没想,伸出手,那汤汁果然落在手上,灼热的很,不过好在保住了她的衣服。   “呀!”她轻呼,元宝烧囫囵吞枣般塞入口中,四处找不到帕子,索性卷起袖子,为他擦净。   他阻止不及,眼看着那件她喜欢的衣服染了污迹,不由得欲言又止。   她这才发现,卷着袖子,试探着问他:“你不会是为了不想让我弄脏衣服吧?”   那还用说吗?   这是他亲自为她挑选的衣服,最衬她的肤色,弄脏了很难洗。   两人大眼瞪小眼,末了,她噗嗤一笑,眼睛弯成月亮,他也不禁莞尔。   罢了,一件衣服,她高兴,高兴就由着她去吧。   自从接了赐婚的圣旨,她这几个月郁郁寡欢,大病一场,难得有这么高兴的时候。   那只翠的要滴出水的镯子在他眼前晃啊晃,眼前碧影交叠,淡淡的,他便伸出手去……   却不料听到一声疑惑:“父亲,你干什么?”   所有的影子迅速抽离,杜璋这才发现,那翠影不是镯子,而是杜月芷的耳坠子。   杜月芷筷子上夹的元宝烧已经吃了半个,另外拿了块帕子去接汤汁,只不过用帕子接的时候,旁边杜璋的手也伸过来,吓了杜月芷一跳,忙侧过身子,满眼警惕地看着杜璋。每每父亲对她伸手,都伴随着痛的记忆,她几乎是下意识杜绝杜璋的靠近。   杜璋缓缓缩回手,看着那张酷似洛河的脸,不由得移开目光,声音里不掺杂半丝温情道:“吃饭要有吃饭的样子,滴滴落落,成什么样子?”   杜月芷知道父亲向来对她有意见,本想忍下去,可又不想委屈自己,便小声说了句:“我高兴这样吃。”   她觑眼看杜璋,杜璋脸色如常,并未有什么变化。想来坐在旁边的不是他的宝贝女儿,他也不在乎吧。正好,杜月芷也不在乎他。吃完饭,杜璋向老太君告辞,带着杜月镜走了。二房也回去了。杜月芷正与哥哥说话,忽听“啪”的一声,丫鬟惊呼。   兄妹俩吃了一惊,不约而同回头。   灵珠赶紧过去瞧了瞧,暗暗斥责道:“你作死,大呼小叫什么,仔细惊着了主子。”   那丫鬟立刻跪在地上,惶恐道:“奴婢知错。是,是那椅子把手不知怎的松动了,奴婢一碰,就,就掉了下来……”   再一看,方才杜璋坐过的椅子,把手确实从中裂开,断了一半。   若是松动,掉的该是一整个把手,何以从中裂开?   必是方才坐在椅子上的人受的刺激过大,以手生生折断。   杜月芷与哥哥对望了一眼,有些无可奈何:“哥哥,往后可不要再让我坐父亲身边了,看把他给气的。万一气出病来,我岂不是又多了一条罪状。”   杜怀胤轻轻点了下妹妹的额头:“胡说,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便真是气着了父亲,还有我在呢。”   人差不多都走光了,柳裾君近来身体偶有不适,每晚都要喝药,杜怀胤便陪着她先回去了。杜月芷留了下来,与老太君说着去宫里请安的事情。原来五殿下送了拜帖来,以丽妃的名义,邀请杜月芷进宫赏花。   老太君不由得有些疑心:“芷丫头,这五殿下频频示好,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杜月芷想起那日在宫里,丽妃和菱妃的对话,不由得有些头疼:“老太君,您帮我回绝了吧。近日换季,我还要看账本,没时间进宫呢。”   老太君看杜月芷这幅不大情愿的样子,倒是微微一笑:“你不说,我也能猜到一些。如今你们也大了,也到了说亲事的年纪。年年有人来说媒,想求你大姐姐,门槛都要被踏破了,没想到去年发生了那件事……罢了,这些事原不该跟你说,你不想去,我帮你回了就是。”   “谢老太君。”   杜月芷心中一喜。   出去后,琳琅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原来夏侯乾还未走,有句要紧的话与她说,此时正在小元门等她。小元门是外院与内院的一个隐秘交接处,为了让上菜的人走动所用,此时天色已晚,小元门早已上了锁。不过杜月芷手里还有一把钥匙,是嫂嫂给她的,因荷花洞子离正门远,嫂嫂怕她走路过累,便给了她这把钥匙,方便她出门用。   听了琳琅的话,她没有迟疑,忙去与夏侯乾见了一面。夏侯乾道:“过两日我母妃会送帖子进来,你进宫来说话吧。这里人多眼杂,倒限制了。”   杜月芷想到刚拒了五殿下的帖子,正待跟夏侯乾说,可又觉得这件事可有可无,说出来他或许会生气,正如他所说,今日气氛这么好,就不要让无关紧要的事扰了这气氛,便又默默吞了回去,只点了点头:“好。”   夏侯乾走了,杜月芷站了一会儿,便也要回去,忽而琳琅凝神听了片刻,伸出食指立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杜月芷立住,仔细一听,果然听到不远处的花丛里有簌簌之声,她不禁蹙眉:这么晚了,小元门又偏,怎么会有人来这里呢?怕是来者不善。   她转身先把小元门上了锁,琳琅则轻手轻脚走过去,只听几声大叫,琳琅已经抓出了两个人,拎出花丛。   杜月芷亲自提着灯笼照了照,不由得有些意外:“四妹妹,五妹妹,你们怎么在这儿?”   杜月茹和杜月荇在花丛里躲了半日,又被琳琅粗鲁地抓出来,身上落满了花瓣和叶渣,头发凌乱,好不狼狈。杜月茹脸色苍白,杜月荇人小,胆子小,已经吓哭了,眼泪大颗大颗滚落白嫩的脸蛋,清澈晶莹,好不惹人心疼。   “乖,别哭……”杜月芷向来喜欢这个小五妹妹,此时见她吓哭了,难免心疼,抱在怀里哄了一会儿。   好不容易哄好了,杜月荇这才啜泣着道:“三姐姐,我和四姐姐路过这里,看月色好,就赏了一会儿月……没想到,过了一会儿,你们就来了,四姐姐怕惊扰到你们,就拉着我躲到花丛里……还不让我出声……”杜月荇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不住地忘旁边看杜月茹。   杜月茹脸色一直都很难看。   杜月芷知道她必定听全了,细想了想,回头道:“琳琅,你抓错了人,还不快快过来请罪。”   琳琅过来赔了个笑脸:“原来是两位姑娘,琳琅该死,以为是贼人躲在那里,多有冒犯,万望姑娘恕罪。”说着,恭恭敬敬行了个礼。   杜月茹看着琳琅弯腰,忽而眼神一变,扬手就要打她。她出其不意,原本是可以打到琳琅的,不过半路被杜月芷抓住胳膊,两人互相使劲,一个要挣脱,一个强按。   杜月芷声音柔和,却自带着一股子威仪:“琳琅亦是为了我的安全考虑,四妹妹有气,不妨冲我来。”   杜月茹闻言,冷笑道:“你先别忙着转移话题。如今你尚且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别以为我刚才没看到,你和男人在此幽会,不顾礼义廉耻亲亲我我,丢尽了杜家的颜面。若是被我捅了出去,今天你有多风光,摔得就有多痛,我看你还有什么脸留在府里!” 第159章 挑拨   作者有话要说:  嫡庶不易   杜月茹素来心志不坚, 不能藏事,看到杜月芷与男人私会, 岂有不大肆宣扬一番。杜月芷也不恼, 只是微笑道:“四妹妹,前车之鉴, 后事之忧。你一惯直爽, 恐冤枉了人。方才你可看清我与谁在此相见么?”   杜月茹皱眉, 这她倒是未看清,但她也不退怯, 冷笑道:“我一个闺中小姐, 哪有看到外面不明路子的男人不回避, 反而盯着瞧的?是谁不是谁重要么,落实了你与人私会的罪证, 早晚能揪出那人来!”   杜月芷放了心。原来她并未看清, 那倒好办了。她看了一眼琳琅,示意琳琅将杜月荇带到一边去。杜月荇很乖,顺从地走了。   “嫂嫂每日吃药, 那药都是我过手的。今日换了一个大夫,我忘了看药方, 嘱咐哥哥拿与我, 偏哥哥嫂嫂住在外院,我就偷懒从侧门出去了。哥哥送我回来,是以我们在此说话。你方才所看到的人,就是哥哥呢。”   “你信口雌黄, 当我是傻子么!我怎么可能信你的鬼话!”   杜月芷悠然道:“你信不信不要紧,别人信就好了。重要的是今天是我的生日,我才在大姐姐那儿受了委屈,众人目睹。若是你再给我添一桩堵,你说,老太君是帮我,还是帮你?”她转口又提点了下:“四妹妹的舅舅最近又上门打秋风了吧,不知姨娘可还拿得出钱来?二叔母向来向着我,若是为了此事惹的二叔母不快,只怕那打秋风的银子可就少了些……”   这倒是杜月茹没想到的。   她那穷鬼舅舅前日领着小孩过来,说孩子大了还未见过在府里锦衣玉食的姑母,这次特意带了他来开开眼,又带了些不值钱的瓜果菜蔬,老实不客气地住了下来。齐姨娘又是个耳根子软好面子的人,平日有了活动的钱就补贴弟弟,现在存下来的,不过是为了过节,做客之用,哪儿还有闲钱。偏偏听了几句奉承话,就摆起阔气来,每日花钱如流水。舅舅住了两日,看齐姨娘摆足了阔气,那要钱的意思渐渐浓了起来,不给怕是不肯走。   齐姨娘原想趁着杜月芷过生日,大批宾客来送礼,或许有油水可捞,便向朱氏谋了个差事,可以省些银两下来。若是杜月芷告诉给了朱氏,只怕揩下来的油又得还回去。到时哪有钱送走舅舅这樽大佛?   杜月茹顿时愣在原地,心中又气又怒,从齿间憋出几个字:“你,你竟这么算我……”   杜月芷的脸在月光下蒙着一层淡淡的晕,眸光流转:“不过姐妹相争,亦是给老太君添堵。我无意于此。若是四妹妹肯与我彼此放过,我愿意出这个钱,给妹妹度过难关。妹妹也无需此时就答应,回去细想想,权衡利弊,我等妹妹的回答。”   她的声音很是诚恳,没有私会被人拿住的狼狈,反而多了几分谈判的从容气度。   杜月茹真是气得牙痒痒,眼睁睁看着杜月芷走掉。她直觉应该叫人来,可是现在,星月满天,空旷四达,四周幽静,小元门又重新锁上了,哪儿还有痕迹证明杜月芷私会男人?   杜月荇慢慢蹭过来,小声道:“三姐姐,你们聊得怎么样了?”   杜月茹瞪了杜月荇一眼:“都是你,干什么非要拉我来这儿赏劳什子月,说劳什子心里话!也没看清那男人,反而被三姐姐将了一军!我现在陷入死胡同,没有足够的证据,也不能轻易得罪她,左右为难!”   杜月荇四处看了看,一咬牙,直说道:“那个好像是来过府里的九皇子……”   杜月茹大吃一惊。怎么会是他?   那个风流倜傥,温柔缱绻的九皇子,怎么会和杜月芷这个贱人在一起!杜月茹心里突然就像漏了个大洞,她曾在宴会上与九皇子几度说过话,那时九皇子坐在她对面,喝她亲手舀的汤,赞她亦很温柔,他的神情就像是对心爱的人的神情。她早就对他芳心暗许。尽管他旁边坐的就是杜月芷,可他们根本就没说过话……是了,杜月芷定是嫉妒她,才找了法子抢走了她的九皇子!她惯会装可怜,勾引人,抢别人的东西了!   “四姐姐,你也喜欢那九皇子,怎么九皇子反而跟三姐姐在一起了呢?”   杜月荇软软地问道。   杜月茹听了更加难受,不禁落下泪来,捂着脸向前跑去。同是庶女,为何她杜月芷就能拥有一切,而她却还要处处受制于人,不得自由,就连喜欢一个人,也是镜花水月?不公平!   “三姐姐,等我,我怕……”可杜月茹已经跑的没影了,杜月荇追了两步,又慢慢停了下来。   杜月荇穿着天真可爱的花衣,站在月明风清的晚上,默默看着杜月茹离开的背影。那张美丽灵俏的小脸沐浴着月光,渐渐收起原本胆怯,无辜神情,冷冷的,片刻,嘴角裂出不怀好意的笑意,爬满面容,显出几分与年龄不相符的成熟来。   她迈着小步走入前面的黑暗中,拐了个弯,消失了。   翌日,杜月茹还未起,就听见舅舅在外面吵闹。原来齐姨娘拿了五十两给他,他不肯:“你打发叫花子吗?拿这种小钱来糊弄我?你们娘俩在这高门大府里什么也不做,吃喝拉撒都有人伺候,那头上戴的钗拿到当铺,只怕都不止一百两了吧,怎么就这样的小气,怪道人家说,嫁出去的女儿飞了高枝做凤凰了,就忘了以前泥地里的娘家人了。”   时常伺候齐姨娘的丫鬟看不过去,站出来道:   “舅爷这是说的什么话?你来时,姨娘好吃好喝地招待,给一大家子买了衣服,香囊,布,还给小舅少爷买了金锁,花费了不少。这五十两是姨娘凑出来的呢,后面姑娘还要过节,都没处挪用。再者,姨娘和姑娘头上戴的身上穿的虽然华丽金贵,可都是公中的,若是少了一样,也是要赔的。舅爷不知这大户人家,规矩一样也不能少……”   舅爷斜着眼,冷笑对那丫鬟道:“你少唬老子,以前拿五十两,我们感恩戴德,现在过去这么多年了,还拿五十两,那就打量我有眼无珠了。姐儿长这么大,就没点存余?”   齐姨娘沉默半日,听到舅爷冷笑,顿觉刺心,这才道:“哥哥,你也不想想,茹儿过两年出嫁,虽然有府里出嫁妆,可我这做娘的,也是要出一分力的,不然白让别人说嘴。本来这嫁妆是娘家人出的,你们向来不宽裕,所以我也不要你们出,自己咬着牙想办法存些。你若是连茹儿的嫁妆也看上了,那让我们娘俩怎么办?在这府里遭尽人白眼吗?”   说着,悲上心头,呜呜哭了起来。   杜月茹昨夜哭了一夜,头痛欲裂,见姨娘哭,心里更是烦闷,挽了头发,换过大衣裳,丫鬟伺候她洗脸。她一边洗脸,一边隔着屏风冷笑道:“这一家子真是没救了。” 第160章 正妃   作者有话要说:  痛定思痛,这周日更   请大家监督,做不到我就不姓林!   杜月茹这边闹翻了天, 那边荷花洞子,杜月芷亲自封好了五百两银子, 让青萝把杜怀胤请过来, 将这三百两放在哥哥手中。杜怀胤笑道:“一早急急忙忙把我叫过来,是觉得哥哥给你做生日辛苦了, 拿出几百两犒劳犒劳哥哥?”   “哥哥的辛苦又岂是这点银子可以抵的, 等事毕了, 月芷自然会另谢哥哥……月芷现有个不情之请,需要哥哥帮我一个忙。”   “难得。是什么?”   杜月芷忖度片刻, 将昨日之事告诉给了杜怀胤。杜怀胤听完, 第一反应就是:“你太大胆了!”接着又略有些酸酸的意味, 瞧着妹妹,道:“果真有了心爱的人, 就全然什么也不顾了。那九皇子究竟哪里好, 你竟五迷三道,一心一意认真起来了。我可要提前告诉你,九皇子对我, 对杜家是很不错,不过交情归交情, 他若是想娶你, 只怕也要过五关斩六将,不是那么容易的。”   杜月芷脸微微一红,声音软软地叫了声:“哥哥——”   杜怀胤叹了口气:“好吧,这件事就暂时放到后面说。先说说月茹, 你的意思是,让我把银子给月茹舅舅,以这五百两银子作为封口费?”   “银子的确是给月茹舅舅的,不过封口费却是哥哥你。”杜月芷脸颊浮起淡淡的笑意:“齐姨娘性格懦弱,又无主见,想的又少,极易被挑唆,月茹在常夫人膝下长大,虽然个性比齐姨娘强了些,但总归还是有影响的。她们这些年一直补贴舅舅,早就形成了无底洞,那舅舅也一时弃不了。我想他这次来打秋风,还带了孩子来,只怕不是那么好打发的,需得哥哥去帮忙震慑震慑才好。”   “但这跟让月茹封口有什么关系?”   “这银子是哥哥拿的,事情是哥哥办妥的,月茹看在哥哥的面子上,想必会大发慈悲,饶过我这一回。”杜月芷含笑道。其实也不尽这个原因,她知事情不可拖,等月茹来找她,不如她先帮月茹解决问题。更重要的是,月茹本就对她暗藏恨意,若是她拿出银两,讨不着好,反而更加刺激了月茹,事情就坏了。   杜怀胤不计较这么多,对妹妹从来都是有求必应,收了银子便去了。到了齐姨娘房里,只见月茹舅舅正大刀金马坐着,嘴里不干不净,齐姨娘坐着垂泪,又听见月茹那尖细,饱含讽刺的声音传了出来:“……好啊,折磨姨娘不够,如今还要来折磨我,我认你是个舅舅,你扪心自问,这些年你可有尽过做舅舅的本分?只知道从我们这里拿,从来也没有给过……”   杜怀胤觉得甚是有趣——月茹即便跟舅舅斗气,中间也要隔着一道屏风,严严实实的,连脸也不露,骂得她舅舅狗血喷头。   他手抵在唇边,咳嗽了一声。   房里的人这才看到他,齐姨娘连忙擦了泪,迎上来:“大少爷今日怎么有空来坐坐?”   杜月茹听到声音,立刻从屏风后面探出头来:“大哥哥!”   杜怀胤从小就没亏待过这些妹妹,杜月茹不待见杜月芷,但对哥哥却仍然还是小时候的感情。杜怀胤做官后,甚少去姨娘院子里,一来无时间,二来也是避嫌。这次来,杜月茹颇觉意外,倒也高兴。   月茹舅舅闻言一看,只见一个穿着鲜亮锦衣的公子哥立在门外,戴冠,眉目英俊,通身贵气,与姨娘说话客客气气,看似平和,但打量他时,那双眼睛却带着几分犀利的威严,令人自觉形秽,不敢直视。   杜怀胤与杜月茹说了一会儿话,这才转过头来:“这位是?”   见问到自己,月茹舅舅一下子脸涨得通红,结结巴巴的,连乡音都颤抖起来。   对付这样欺软怕硬的人,需要用非同一般的法子,既要让他不怪罪月茹母女,又要让他识相。杜怀胤手到擒来,恩威并施,不费吹灰之力,很快就办妥了。到了下午,月薇舅舅带着钱,拖着孩子,跨入一辆马车,逃也似的飞奔回家。   杜月茹自然对哥哥无比感激,她看到那拿出的银两还带着租子的印,便知是杜月芷的。   看在哥哥的份儿上,她没去见杜月芷,自然,也没有说出什么。   ……   杜月芷的十五岁生日,大宴三天,就这么热热闹闹,有惊无险地过去了。   之后,菱妃下了帖子,从宫里派车来接她。待人走后,老太君和朱氏翻看礼单,朱氏看到丽妃娘娘的帖子,便来问老太君,老太君模模糊糊想起,丽妃娘娘也请了杜月芷,但杜月芷回绝了。朱氏笑道:“这有意思了,月芷拒了丽妃娘娘的帖子,又来了菱妃娘娘的帖子,真是长大了就变成一个香饽饽,跟她娘一样……”朱氏说到这儿,忽而住了口。   老太君正听到这里,朱氏闭口不说,便微微一笑道:“这会儿没外人,不打紧。芷丫头的娘,说起来还是因这个家没了的,这些年为了那位的意思,一直不敢提。其实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些知道的人都几乎死光了,只怕提起来,也无人堪破内情。大年之夜,陛下赏了菜,我细看了看,竟是洛河爱吃的,心一下子提紧了。上个月,彰儿回来,说陛下无意间问起府中女孩儿几个,年岁几何,婚配有否,倒叫人摸不着头脑。到了芷丫头生日,陛下也不知从哪里得了消息,叫人悄悄拿了个玉狮子来祝寿,不叫记在册上……”   说到这里,老太君叫来灵珠:“把收在阁子里的木匣子拿来。”   灵珠捧了个精致的木匣子过来,便退出去了。朱氏打开,里面放着黄绫布,包着一个玲珑剔透,玉质温润的一头玉狮子,手覆在上面,竟能感觉到微微热意浮动,确实是个好物。   “这东西金贵,听说是贡品,不过陛下不让记录在册,也就不能算御赐之物,是以我揣摩陛下的意思,只怕是单独送给芷丫头的生日礼物。”   “老太君,陛下……这是何意?”朱氏皱眉。   老太君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月芷知道吗?”   “这种事,怎能让她知道?那次陛下贸贸然去抓她的手,把她吓坏了,就那么个坚强的小人儿家,也还做了数月的噩梦……唉,我们也算不上钟鸣鼎食之家,如今子嗣尚是单薄,大房二房都只各有一个儿子,胤哥儿的孩子还没了,实在经不起折腾。好在月芷如今越发出息,宫里的娘娘倒还喜欢她,若果然是进宫的命,命道如此,也难违逆……”   这也是老太君一再放松杜月芷自由的理由。   她虽未从小与皇子们长在一处,却救了十三皇子的眼睛,有了渊源,继而多了与皇子们相处的机会。这个机会,寻常人家难再得,却降临在她身上,不得不叹一句世事无常。   朱氏也不由得愁绪上心头:“月芷是嫂嫂的孩子,嫂嫂又是那样的结果,若是月芷知道,只怕不愿进宫吧。”   “这个孩子想法与我们不同。她是吃过苦的,如今又再度富贵缠身,只怕也都看开了。我其实也有意将她嫁入皇家,杜府并未曾出一个王妃,若是薇儿争气,兴许现在府中已在筹谋这件事,偏偏她又不争气,越活越过去了。芷丫头倒是个争气的,只可惜是庶女,难做正妃。”   朱氏忽而有了个大胆的提议:“老太君,既然如此,何不让月芷恢复嫡名?”   “未尝不可。假若陛下降下旨意,倒是行得通。只是……”   这只是两字后面的话,就是最有难度的东西了。想要为杜月芷正名,就得为她娘平反。   当初那么确凿的证据,人赃俱获,众人亲眼所见,怎能轻易翻供?   许是这个话题太过沉重,两人便不再谈论。   有的事情,并非她们能力所及,过去如何,将来如何,自有定数。她们隐隐察觉到,那伴随周身的阴影,随着时间的逝去,已变得稀薄,终有一天会消失,但那一天,尚不知来得是早,还是晚。   “老太君,我忽而想到,月芷拒了丽妃娘娘的帖子,却在同一天进了菱妃娘娘的宫殿,若是被丽妃娘娘看到,那会不会出什么岔子?”   “是同一天?”老太君显然有些惊讶,细细看过,果然是同一天。   两人都觉得有些棘手,只能祈祷杜月芷不会被丽妃娘娘撞破,平安归府。   她们的担心不无道理。   杜月芷进了宫,见了夏侯乾与夏侯慈,自然高兴,夏侯慈又拿出许多毛笔颜料,说要给杜月芷画寿礼。杜月芷看着有趣,就拉着夏侯乾一同做起画来。画着画着,就变成了你给我添一笔,我给你添一笔,闹得不亦乐乎。菱妃也乐得看他们快活,这宫里的日子又闷又长,杜月芷一来,给这孤独愁闷的宫中生活带来不少乐子。不过她精神不济,歇了午觉,陪着杜月芷的人就剩下兄弟二人了。   夏侯乾使了个法子,哄走了傻弟弟,再一挥手,伺候的宫女依次退出,悄无声息的。等杜月芷从画中抬起头来,房中已经只剩他二人了。   “你又使了什么妖法,把这一屋子的人都变走了?”杜月芷捏了捏脖子,方才画画,头低得有些酸。   “人多,闹得头疼。”夏侯乾从善如流地从她手里接过画笔,放在笔洗中,接着伸手在她脖子后面,轻轻按了起来。他力气不大不小,掌心温热,按摩正好合适,舒服得杜月芷眼睛都眯了起来。 第161章 好香   作者有话要说:  别说话,快上车   两人就这么安静的相处了一会儿, 杜月芷闭着眼睛享受夏侯乾的按摩,按着按着, 她忽而感觉不对——怎么坐到了夏侯乾腿上?夏侯乾搂着她的纤腰, 脸埋在她的肩窝处,不住地嗅她的香气。   他吸气的时候, 感觉被衣服包裹的身体都被吸去了, 杜月芷一阵心神荡漾。待要下来, 偏偏他不让,不仅不让, 还要捉住她不安分的小手, 两道英眉气势逼人, 深邃幽黑的眼睛紧盯着她的脸,在她颊边落下一吻。   “芷儿好香。”   “别——”她机警地预感到危险。   可是来不及了。   湿热的舌尖, 舔过她的脖子, 衣领的纽子也被松开,露出雪白的中衣,他伸手一拉, 立刻露出一大半领口,拨过重叠的纱衣, 露出她瓷白的肌肤, 和两根细伶,宛若美玉的锁骨。舌尖舔舐着锁骨,轻轻咬着,舔着, 锁骨受了刺激,一会儿成了深深碗形,一会儿又成了一字型,颤颤的,令人爱不释手。   锁骨还有一部分被刺绣肚兜遮住,同时被遮住的,还有锁骨下方的迷人起伏。桃花色肚兜可爱幽香,紧紧贴着肌肤,细细的带子绕颈打结,越是看不到,就越是心痒难耐。   夏侯乾情至浓时,再用力一拉,致使杜月芷上衣半落,露出整个肚兜来。   肚兜又滑又软,裹着冰清玉洁的她,不是肌肤,胜似肌肤。   他的大掌覆在左边圆圆的起伏上,用力揉捏,而火热的唇,则留在右边,对着那藏着的小白兔发起攻击,又亲又舔,很快,那一处渐渐濡湿,而正中的地方,凸出一枚又圆又硬的小珠子,肉乎乎的,可怜又美好。   “小可怜。”夏侯乾爱怜地喃语,接着毫不客气叼住,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即便是隔着肚兜,那么敏感柔软的地方被咬,也着实让人大受刺激。   杜月芷不住地抽气,小声求他。双手被他攥着,挣扎不得,在他强猛的攻势下,浑身软绵绵的。男人见她受不住,便暂缓攻势,捏过她的下巴,趁着她呼痛之际,又软又滑的舌头滑入她的口中,攻城掠地,缠缠绵绵,忽急忽缓,压迫她,控制她,让她既快乐又痛苦,挣扎不出。   她“呜”地一声,鼻息里全是他身上的檀木香,小舌被他裹夾着玩弄,银色的液体丝线般交缠在两人深吻空隙。她快要窒息了,麻麻晕晕的感觉袭击着她的全身,令她不得逃离,也逃离不得。男人吞咽她的喘息,她的甜蜜,吸吮她的舌尖,咬噬她的唇瓣。似野兽,又似温柔,一步步将她逼到□□的悬崖之顶。   他也好不到哪里去,怀里的小人这么甜美,这么可爱,这么迷人,无知无觉坐在他怀里,散发着致命的香气,还有那双迷茫的眼睛,软软的眼神宛若迷路的小鹿,让人恨不得将她就地□□。甜果子一般的她,轻易让他疼到发疯,那火烫的坚硬早就不行了。   挣扎间,肚兜里的热气挟着香气隐隐溢出,他再也忍不得了,大手攥住那两根细细的带子,就要拧断。   “不行,不行的——”杜月芷护住自己可怜的肚兜,残留最后一丝神智,不让他得逞。   他又怕弄伤她,可是又疼得厉害,只得将她整个抱了起来。   房里有一只大桌子,摆放了许多颜料,画笔和画,他袖子一挥,将桌子上的东西统统扫落,再将杜月芷仰面放在上面,撩起下摆。杜月芷隐隐察觉到他要做什么,可她真的无力阻止——光是亲吻,就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此时,她深刻感觉到这个男人的可怕,不管平时怎么翩翩君子,在这个事情上,他从来不妥协,不忍让,也不理会她的求饶,白日宣银也好,兽性大发也罢,他不在乎,只一味折腾她,欺负她……   她进宫来的目的,不是为了让他欺负她的……   “专心!”惩罚似的咬了咬她的唇瓣。   杜月芷好委屈,迷迷糊糊中,只知道他在做羞人的事,她眼睛都不敢睁开,只是攥住桌布,拼命催眠自己。   一直到最后,她腿都抬酸了,轻轻发出呻银,他才稍微有所收敛。   事毕,夏侯乾抱她下来,见她气弱面白,双目微微闭着,靠在他胸膛上歇息。夏侯乾心疼地帮她整理好衣服,又用净水为她擦拭清爽,最后,将她歪斜的金钗玉饰扶正,喂她喝早就准备好的奶羹。   杜月芷慢慢恢复过来,睁眼一看,满屋狼藉。画画用的东西被他扫落在地,泼的泼,洒的洒,画纸散落,凌乱至极。不用她开口,只单单用眼神一扫,夏侯乾就懂了她的意思。   “放心,我自会打理,你先休息一会儿。”他拿了大迎枕,让她靠着。   芷儿什么都好,就是力气稍显不足,大约是体质的缘故,需要好好保养。夏侯乾的脑中,瞬间闪过数十种供杜月芷调养的法子。   杜月芷的脑中,也闪过许多想法,只是有些不知如何开口。   夏侯乾感觉到了。如今杜月芷眼光微微一闪,他便大抵能看出不同,分辨出她的意图。   “芷儿,你才答应过我,再也不会对我隐瞒所有的事。有什么,直说无妨。”   杜月芷道:“前些日子,我与殿下心意相通,曾允诺殿下,要将我的秘密告诉给殿下。我今日进宫来,一为菱妃娘娘,二为你。但我不知道,现在你可想听?若是想听,我……我便要告诉你。因我答应了你,答应了便要做到,不然会感觉很困扰。”   夏侯乾笑道:“芷儿竟会被这些事困扰。我的确好奇,只不过,你确定你还有力气?”   他意有所指!   杜月芷的脸上顿时飞起两团红晕:“你!你若是不想听,我走就是!”   夏侯乾连忙抱住她,轻笑道::“不过是开玩笑,怎么就恼了?既然你还有力气,那我就洗耳恭听。”   他洗耳恭听,杜月芷就不好说什么了。她坐直身体,脸色慢慢凝重,一五一十,将盘踞在自己心间多年的秘密道了出来。   她说得时候,夏侯乾认真听着。   芷儿所告诉的,与影卫探查回来的东西八酒不离十,只是多了许多细节,填补了之间有疑问的地方。夏侯乾将这些细节一一对照,有不完整的,等芷儿说完,才开口询问。   只有了解的越多,才能更好帮到芷儿,以及洛河公主。   他问的问题,大多很关键,再根据他的态度,杜月芷便怀疑起来:“你是不是查过我?”   夏侯乾唇边含笑:“这重要么?”   他一定查过她了!而且不知什么时候就知道了这些!杜月芷本来怀着凝重的心情告诉他自己的秘密,可现在,却觉得多此一举!这个有城府的男人,早就派人查过她,如果找对了人,把她查个底儿清,根本不成问题。   亏她还纠结许久,想着怎么说才不会吓到他。   之前他做过分的事时,杜月芷没有生气,现在反而有种被耍的感觉!她真的很生气,气死了,气到拿水灵灵的大眼睛狠狠地瞪他!   夏侯乾大笑,将她整个抱住:“芷儿,你怎么这样可爱!”好想把她藏起来,免得被别人看到,要跟他抢。   ……   十三皇子夏侯慈回到宫殿内,看到夏侯乾和杜月芷正坐在厅堂里喝茶,一切都很正常。只是刚刚出去的时候,不都还在画画么?他喜欢画画,走到刚才画画的房间。嗯,貌似都很正常,不过有一点点奇怪,哪里奇怪呢——他看到自己画的画少了很多张,留下来的,不是沾了颜料,就是被水打湿了……他不过才离开一会儿,怎么就这个样子了?   几番问宫女,都说不知道,那罪魁祸首一定没谁了——夏侯慈紧紧盯着谈笑的两个人。   这一盯,被夏侯乾察觉。哥哥坑弟弟,坑的有了经验,所以轻易拿了弟弟,推说不小心弄翻了花瓶,洒了一桌子水,就挑挑拣拣,把弄脏的画扔掉了。   “十三弟画技不错,可以再画,说不定会画的更好。” 一向不怎么夸他的九哥,今日破天荒地夸了他一次,夏侯慈既高兴又怀疑,转头对杜月芷道:“月芷姐姐,九哥夸我画技不错,你觉得呢?”   杜月芷看了看那晾在门口的画,上面是一只据说是老虎的小狗,额头上画着王字,憨态可掬,一边是夏侯慈信任的目光,一边是罪证,她不由得心虚地低下头,昧着良心道:“呃,不错,不错,很是不错……”   夏侯慈兴奋地叫了一声,转身又跑到画画的房间,只听一阵噼里啪啦,该是又画了起来。   杜月芷不禁扶额,看了眼罪魁祸首夏侯乾,夏侯乾一本正经喝茶,只是那笑意再也掩不住。   唉——罪过罪过。   杜月芷起身,要将画收进来,免得看了愧疚。   微风吹过,那小狗——小老虎竟掉落在地上,杜月芷俯身去拾。   悦耳的铃声传音如风,一双带着铃铛的小手拾起画纸,小手肉乎乎的,雪白如藕段。   杜月芷一愣,只见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站在她面前,穿得异常华贵,雪□□嫩,玲珑可爱,小手攥着那张画纸,一脸好奇地看着她。   一个宫女急急走来,边走边道:“杜小姐,娘娘让您暂且在这里坐着,不要到正殿……” 第162章 痴心   作者有话要说:  显著进展   小女孩穿着粉色的小纱衣, 整整齐齐,乌黑的头发扎成了两颗丸子, 秀艳的凤凰毛绕底而环, 绒毛细细,额心垂着水滴般的翠玉, 眉目清秀, 小嘴巴犹如春樱, 粉雕玉琢的小脸鼓起来,肉嘟嘟的, 不过眉头微蹙, 显出几分不耐烦的模样。杜月芷注意到她戴着金圈璎珞, 胸前有佛绣,腰间还垂着一块琅琊玉。琅琊玉多数是赐给皇子和忠臣的, 这小女孩随随便便挂着, 莫非是……   “杜氏月芷,参见公主殿下。”杜月芷柔柔行了个礼。   这宫里唯一能拥有琅琊玉的,除了皇子们, 便只有养在深宫尚且年幼,深受怀帝宠爱, 最小的五公主夏侯笎了。   看这个小女孩的气势, 再看她的琅琊玉,杜月芷觉得□□不离十,就是夏侯笎。   小公主好奇地看着杜月芷,眼睛犹如点漆, 又大又黑,一手抓着画纸,一手指着她的脸,脆生生道:“你是谁?”   这时,一个宫女急急走了过来,边走边道:“杜小姐,殿下和丽妃娘娘突然造访,娘娘让您就在后殿呆着,不要乱走动呢……”   那宫女还未说完,忽然注意到站在一旁的夏侯笎,话音戛然而止。紧接着脸色血色退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战战兢兢道:“参,参见五公主……”   夏侯笎看看宫女,再看看杜月芷道:“你在躲我的父皇和母妃么?看你这模样,该不是菱妃用来蛊惑我父皇的妖女吧?也难怪你要避开,也对,你若是遇到我母妃,只怕连皮都要给你扒了,哪里还容得了你去争宠,看你画的这是什么烂东西……”   她扬了扬手中的画纸。   杜月芷一阵哑口无言。好端端的一个小公主,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来?她先半蹲下来,与公主平视,再以最柔和的声音道:“公主殿下误会了,我是御林军参领杜怀胤的妹妹,因为知晓些医术,今日特意来看十三殿下的眼睛,并不是公主殿下口中所说的妖女。”   “哼。”小公主不听,将手里的画揉成一团,扔的老远,冷笑道:“狡辩,走着瞧!”   说完就跑了。   杜月芷无奈地捡起画,让那宫女回去,告诉菱妃自己知道了。她拿着画走进房间,跟夏侯乾说了方才发生的事情,夏侯乾眉毛一皱:“父皇鲜少来这里,怎么今日有空来,还带着丽妃?”   杜月芷忽而想到了什么,道:“前几日老太君收到丽妃给我的帖子,我没接,让老太君拒了,刚才我仔细回想了下,丽妃娘娘与菱妃娘娘约的都是同一天……”   “有这事?”   “嗯。”   “丽妃定是得知你赴了母妃的约,又不好翻脸,便设法找了父皇来,再当面与你对峙。只怕小公主就是用来引战的幌子,马上就要有人来请你了。”   “既来之,则安之。”杜月芷不置可否。   果不其然,很快便有人请杜月芷去前殿。夏侯乾担心杜月芷应付不来,便与她一同前去。到了前殿,只见夏侯笎卧在怀帝怀中,怀帝下首两侧分别坐着两位娘娘,一个冷静应对,一个闲适喝茶,暗潮涌动。   杜月芷眼中无他,规规矩矩行了礼。   夏侯笎看到杜月芷进来,幽黑发亮的大眼睛忽闪,提醒怀帝道:“父皇,你看,就是她欺负了芫儿!拧芫儿的胳膊,还辱骂芫儿!”伸出藕段般雪白的胳膊,果然有几处被拧的红红的,看着好不可怜。   怀帝昏昏沉沉撩起眼皮,见到杜月芷,不由得一怔。   杜月芷还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不变,两道乌黑飞扬的眉毛翩翩欲飞,俏鼻温润,嘴唇一点红,不卑不亢,不急不缓,立在那里等待着他说话。殿前不多言,不失仪。   看着她垂首的姿势,太像了,宛若同一个人……不,不像,如果是她,稍微多拜一会儿,早就不耐烦地自行解脱,而不是这般顺从听话地立在大殿上,受着他无礼的凝视。   怀帝陷入沉思,久久不出声,直到丽妃着急,示意夏侯笎。夏侯笎撒娇卖痴,仗着怀帝的宠爱,大加指责杜月芷无礼:“父皇,你一定要为芫儿做主!”   夏侯乾冷声道:“芫儿,不许胡闹,杜小姐是来宫中做客的,并没有何处冒犯你。是你小孩子家家受不得委屈,误会杜小姐罢了。”   夏侯笎哼了一声,蛮横道:“九皇兄,你又没有亲眼所见,怎能证明我误会了她?是你自己一心维护这个杜小姐,才来说我小孩子家家不懂事吧!”说着,又含泪不满道:“母妃!九皇兄也欺辱我!”   丽妃连忙安抚女儿,没有当面指责夏侯,只是质问着菱妃。菱妃维护儿子和杜月芷,面上虽柔软温和,话里暗藏锋机,一样也没落了下风。她知道丽妃不过是借机生事罢了,杜月芷拒绝丽妃,也就断了与五皇子联姻的可能。对丽妃而言,不是同盟,就是敌人,宁可谁也得不到,也不能让这么大的隐患成为自己的威胁。   丽妃故意劝着怀帝到这里来,也是想要借着小公主的手,使龙颜大怒,将“得罪”小公主的杜月芷惩诫一番,或是打板子,或是永不准进宫,让这个不识好歹的庶女知道,得罪她丽妃的下场!   可是事与愿违,怀帝只是盯着杜月芷,并不曾发落她。   丽妃心里觉得奇怪,看看杜月芷,再看看怀帝,再看看站在杜月芷身侧,冷冰冰的夏侯乾,她忽而下了一味重药,语调高高的:“杜小姐模样生的这般好,哪个男人见了,都会心之悦兮,怜惜佳人吧?菱妃,难怪你藏着这样的妙人,怕是早有打算吧。我看这宫里,马上就要办喜事了呢!”   她这番话一说,菱妃有些慌乱,勉强笑道:“这,言之尚早。”   怀帝缓缓道:“喜事?”   “是呀,陛下,难道您不觉得,这位杜小姐容貌品格俱为上乘,颇有仙姿,寻常人也配不上她吧,唯有……”她含笑停住,饱含深意,意有所指。   怀帝见她停下不说,倒是戳动了心事,手里的扇子一下接一下拍在明黄色的龙袍上。他的目光冷冽沉重,令杜月芷略感不舒服,微微侧头看了一眼夏侯乾。   丽妃说话暧昧不清,倘若细细想去,竟有要为怀帝纳妃的意味。怀帝身为至尊天子,哪怕年事已高,但凡降旨,这世间的女子除非身死,否则绝无逃避入宫的可能。杜月芷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丽妃居然会打这样的主意,将这一潭池水搅得更加浑浊,她身处其间,这番是洗也洗不清了。   就在她六神无主之际,夏侯乾面色凝重,径直走上前,故意站在杜月芷前面,挡住她道:“父皇,既然丽妃娘娘挑明了,儿臣也不敢欺君,儿臣确实对杜小姐心之悦兮已久。今日儿臣斗胆向父皇请旨,请父皇念在儿臣一片痴心,将杜氏月芷嫁与儿臣为妃!”   他言语铮铮,振聋发聩,令在场所有的人大吃一惊。   菱妃早知道终有请旨这一天,只略略露出惊讶之色,便很快隐了。   丽妃脸色难看,这与她预期的不一样。方才那样说,怀帝不管是不是真的喜欢杜月芷,也会趁势收了杜月芷,那她就立了大功。杜月芷正处妙龄,嫁给比自己父亲年纪还大的怀帝,必是恶心不甘。再貌美聪明又如何,还不是要过上夜半孤寂的生活,不管日后杜月芷如何兴风作浪,也终究比不过她去。她再挑个红杏出墙的理由,让陛下赐死杜月芷,一了百了。   没想到却被夏侯乾反将一军!她方才说得话,竟好似在为九皇子做媒!   菱妃更是可恶,顺着儿子的话,竟要谢谢她。   丽妃气得七窍生烟。   最惊讶的便要属杜月芷了。   她不顾怀帝还在面前,面若桃花,白里透红,就那样看着夏侯乾,眼神里充满惊讶,不安,还有淡淡的甜蜜。她的心跳的很厉害,既怕怀帝恼羞成怒,赐罪夏侯乾,又怕此事成真,待她醒来,又是美梦一场。她被冲击得厉害,恍惚间竟不知身在何处,眼里心里只有他。   夏侯乾享受着杜月芷火热的目光,若不是怀帝在前,他就要去吻她了。方才丽妃将他们逼的无法,亏了反应的快,否则丽妃阴谋得逞,倒要便宜了父皇,辱没了芷儿。   芷儿确是美貌高洁,这世间能配得上她的,唯有他夏侯乾一人。   “你请旨,要娶杜氏月芷?”怀帝声音冷漠。   “是!”   怀帝眼睛微微眯了起来,目光狭长。   夏侯笎见丽妃受挫,九皇兄求旨,便又闹着撒娇卖痴。没想到怀帝不仅没有哄夏侯笎,反而将她推下膝盖,夏侯笎跌落在地,细嗓子尖叫一声,丽妃吓得脸色苍白,快速走过去将她抱在怀里。   “陛下——”   “你们都退下。”怀帝厌烦道。   丽妃脸色更白了,抱着夏侯笎匆匆离去。   菱妃站起来,叹了一口气,带着殿里的人退下。夏侯乾站着不动,食指一动,向外指了指。杜月芷看到,也要悄悄退下,蹑手蹑脚走到门口,怀帝的话突然隔空传来:“你留下。” 第163章 鸩杀   宫殿里幽烟袅袅, 静的只听得见呼吸声。   杜月芷本来有些紧张,但是站到夏侯乾身边, 被他拉住手后, 暖意顺着掌心游遍全身,她忽而就不怕了。就算怀帝的目光犹如大山一般压在她身上, 她也毫无畏惧。一个人孤军奋战, 或许显得可怜, 但若是两人齐心协力,哪怕是至尊天子, 在年轻的灵魂前, 也不过是个垂垂老朽。   怀帝似乎并未察觉到她心态的变化, 目光落在夏侯乾身上,似叹息, 似惋惜, 又似质疑:“乾儿,你可知她娘是谁?”   夏侯乾道:“是洛河公主……”   “是逆贼符莺!”怀帝打断他。   这句话令杜月芷脸上血色褪了个干净,夏侯乾心疼地握紧她的手, 示意她稍安勿躁。   “父皇,关于洛河——她的事, 儿臣也曾有所耳闻。”   当年符莺以和亲公主的名义嫁给杜璋, 谁知是另有图谋。她趁着西丹使臣向大郯进贡之际,与西丹国私通书信,借将军夫人的身份打探消息,以便将大郯的军政消息传递到西丹, 最终西丹出兵,导致一场本不该存在的屠杀,害死了大郯边境许多无辜的百姓。杜璋奉命出征,平定叛乱之后,在叛军身上搜出书信及地势图,以及……洛河公主本人。   那书信经过大理市辨认,确实是洛河的字迹。而洛河出现在叛军当中,也着实可疑,堪堪称得上是人赃俱获,当场锁住四肢,押解回京。   怀帝加重语气,脸色阴沉:“你既有所耳闻,为何还要一错再错?符莺的女儿,母女血脉相连,骨子里留着那个女人肮脏背叛的血,定非善类。若非看在杜璋护国多年的忠心上,杜璋又以身家性命担保,朕——绝饶不了你!”   他色厉内荏,后面的话是完完全全冲着杜月芷说的。   杜月芷浑身一震,慢慢扬起脸来:“我父亲,以身家性命担保?”   她从未听说过。   怀帝冷冷看着她。   杜月芷回京的那一年,怀帝很快得知了消息——杜府出现了一位与符莺长相略有相似的豆蔻少女。既有了存疑,便要调查,一调查,便查出当初杜府交出的两具婴孩尸体是假的,那女婴被调包了,杜家偷偷把人藏了起来,养在李家庄。   杜璋千里迢迢赶回来,风尘仆仆进宫,二话不说,跪在殿外磕头请罪。   怀帝让他自己选择,杜月芷的命究竟是由朝廷出手拿去,还是他自己亲自动手。   杜璋便以身家性命担保,绝不会让任何人知道杜月芷的身世,誓死隐瞒。只求陛下开恩,饶她一命。若是杜月芷死了,他将立即卸甲归田,交出虎符,并带杜府一门远离京城,子孙再不入仕。   为了那个女人的女儿,他竟然威胁江山之主。   在杜璋的赫赫军功面前,杜氏一族渗透朝廷过多,一时摘除必将引起动荡,怀帝深思熟虑,暂且饶了那女人的孩子一命。   却没想到,侥幸活下来的深闺少女,与那个女人越长越像,若她安静不说话时,恍惚间竟好似符莺再生,他每每看到,都会感觉腔子里那颗衰老的心紧缩,无法言喻的痛苦宛若静水流深,侵蚀着残余的灵魂,继而达到极致。   符莺果然足够狠,哪怕死了死了十多年,也要时时刻刻折磨活着的人。   怀帝不由得更是恨意叠生。   现在,这个女人的遗毒要来祸害他的儿子,祸害他的江山,要他生生世世痛苦,他决不能容忍!   杜月芷袖子里的手攥出了数道血印,时机不等人,现在若是不说,以后就找不到机会了!正是要趁怀帝提起时,才好解释。她急切道:“陛下,我母亲恐是冤枉的。字迹可以造假,谣言不胫而走,若是您允许,我这里有我母亲的手稿,我可以拿出来比对……”   杜月芷的话不知怎的,突然刺激了怀帝。   怀帝神情凶狠,犹如狂暴的雄狮:“她已经出现在叛军当中,离西丹如此之近,还有什么可冤枉的!只怕她立时就要退回西丹,永远离开大郯。她给西丹做军师,背叛了所有人的信任,还妄图要我善待西丹。哼,这个女人,永远也学不会认命……永远也不不知道,她抛弃了什么……”   “陛下!”杜月芷惊恐地看着他。   他在说什么啊?   她看了一眼夏侯乾,夏侯乾脸色沉肃,观察着怀帝的一举一动,同时将杜月芷揽到身后:“芷儿,过来。”   “西丹人都一样虚伪,花言巧语骨子里流着蛇的血,捂不热的石头,忘恩负义,你也一样……”   怀帝越说越怒,夏侯乾感觉到怀帝的目光越来越恶毒,像巨蟒似得死死盯着杜月芷,就在杜月芷躲到他身后时,怀帝衰老的龙颜在一瞬间扭曲起来。   “符莺,你以为你还躲得了吗?”   他迅速走到能看到杜月芷的那一面,杜月芷尖叫一声,夏侯乾转过来再次遮住她。转了几次,怀帝的状况越来越疯魔,眼睛浑浊,口中喃喃叫着符莺的名字。杜月芷震惊之余,又觉得他分外可怕,只得紧紧抓住夏侯乾的衣服,躲避怀帝的纠缠。   夏侯乾见怀帝始终没有醒来的迹象,俊脸一冷,大喝一声:“父皇,你看清楚了,她不是符莺!符莺已经死了!”   夏侯乾一喝,怀帝浑浑噩噩中,站在原处,既是问夏侯乾,又是问自己:“符莺死了?”   “是您亲自赐死符莺,连尸骨粉末都撒入了大江,这世间再无符莺此人,她早已灰飞烟灭!”   夏侯乾一字一句说出令人崩溃的话。   灰飞烟灭……怀帝肩膀猛地塌了下去,疯魔犹如潮水般逝去,脸色苍白,手足无措站在高大的皇子面前,仿佛瞬间苍老十岁。   她死了。   是他亲手下的令。   鸩杀。   太监和宫女端着毒酒进去。十年的女儿红,从前她最爱喝的酒,能就着酸杏喝得脸红扑扑的,大呼只羡人间不羡仙。美酒成了夺命之酒,她又是那么的好强,生生掰断了指甲,也不曾发出半分呻银。隔着帘子,他什么也没听到,那时只要她求饶,哪怕一句,他就会立刻停下。   可是什么也没有。   烛光静静映照,无人剪烛花,火苗越来越高,发出劈剥的响声。他仿佛听见自己的命在静静逝去,蜡烛燃尽了,他的命也就到头了。   这人间再也没有她,在苦涩死寂的宫廷里,从前过节还能偶尔能听到她请安的声音,成了一辈子也无法实现的奢望。是他掐断了那轻快犹如黄莺般的音,捏碎在手里,断绝了所有的希望与快乐。   他自食恶果!   怀帝踉踉跄跄地后退,碰到台阶,猛地摔倒在地。他受到惊吓般浑身颤抖,瞳孔放大,忽而喷出一口鲜血,染红了明黄色的龙袍:“符莺——”   眼前一黑,人事不知。   “父皇!”夏侯乾原本只是观察着,见他晕了过去,三步并两步跨了过来,手指在怀帝的鼻子下试了试,那气息虽然微弱,断断续续的,但怀帝仍然还活着。   他往后看了看,只见杜月芷尚是余惊未了的样子。   “芷儿——”   他很是担心,要去扶她,杜月芷摆了摆手,自己抚着胸口,深深呼吸了一口气。   今天出门没看黄历,险象环生,一浪更比一浪高,真是不宜出门啊!   夏侯乾将怀帝扶了起来,放到软座上,杜月芷心情平复后才走过来,细细打量怀帝,见他双目紧闭,脸色灰败,头发胡子俱已花白一片,垂垂老矣。纵然是天子,也难逃命理,如果不是察觉到他与母亲颇有渊源,杜月芷或许还不会这么感慨。   杜月芷一直以为,母亲是爱着父亲的。只有爱让她这么卑微,这么屈辱,这么可怜。让她能卸下钗镮洗手做羹汤,也能熟练处理狭窄府中内务,更让她不再迷恋广阔天地的风光,甘居一隅,相夫教子。只是父亲不懂得珍惜,一次次伤了她的心,直至害了她的命。   但是看到怀帝发狂吐血,让杜月芷觉得事情显然没有那么简单。如果只是叛国,母亲都死了这么多年,当年的叛乱也再无半点影响残留,为何怀帝依然会如此恨她?而且怀帝的模样,像极了爱过母亲。   这可真是蹊跷,如果怀帝爱母亲,又怎会让母亲嫁给父亲?   她以为只要证明母亲没有叛国就可以了,但是仔细想想,如果能够平反,身为护国大将军的杜璋早就能够给母亲平反了。除非有人不让他这么做。   当今能够阻止护国大将军的,普天之下,唯有一人。   就是眼前吐血昏迷的怀帝。   杜月芷不由得蹙眉。   她要快些收集足够证明母亲无罪的证据,在怀帝阻挡之前,公之于众。   “现在怎么办?”杜月芷侧头问道。   夏侯乾双手轻按杜月芷的肩膀,将她带到一边:“你先出宫,剩下的事交给我来处理。”   “可是……等陛下醒来,想起这一切,恐怕会为难你。不如我留下解释,便是要罚,我也愿与你一同承受。”   夏侯乾唇边露出一丝笑意:“芷儿,相信我,你不在会更好。以父皇现在的身体状况,恐怕承受不了你给的刺激。你先回去,我会传信给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夏侯乾稳重的声音安抚了杜月芷。   她出了宫,菱妃早已安排了马车和侍卫,因为不放心别人护送,特意让夏侯慈跟着。夏侯慈见杜月芷心神不宁的样子,便安慰杜月芷:“月芷姐姐,你放心,宫里有九哥在,不会出什么乱子的,你就别担心啦!”   杜月芷回过头来,微微一笑,也没说什么,只是靠在软枕上发呆。   她发呆,夏侯慈看着她,也跟着发呆。   这么封闭的空间,只有他们二人,空气里有她身上淡淡的香气,又轻又柔,若有若无,夏侯慈闻着,脸红的一塌糊涂。幸而杜月芷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发觉。   两人心事各异,只听得到马车轱辘辘辘滑过路面的声音,杜月芷回府,夏侯慈回宫。   夜幕降临,星海行云,一切都很静谧,仿佛什么也没发生,归于沉寂。 第164章 礼单   杜月芷最后终于得到消息, 琳琅送来的纸条上面,写着“一切大安, 王已清醒, 精神不佳,并未论罪, 切勿挂心”。她怀揣着纸条, 去哥哥院子里走了一趟, 得知怀帝确实身体抱恙,暂由太子参政。   “早朝, 没有人不在吧?”   杜怀胤看了她一眼:“没有。你是想问九皇子?他好好的, 今天还向我问起你。”   “你怎么说的?”心里有一丝甜蜜, 忙拉着哥哥的袖子问。   杜怀胤敲了敲她的手,没好气道:“我妹妹怎么样, 轮的到他来问吗?自然什么都不让他知道。”   “哥哥——”抱怨的声音。   “你还不满。你现在都多大啦, 还能跟小时候一样吗?前两年你多听话,自从出现了那个九皇子,你就一心向着他, 半点矜持也无。你不过看他长得比别人好,我却见那九皇子冷冰冰的, 看起来并非是疼人的主, 再说他位高权重,你嫁了他,将来他娶几门侧妃,你岂不是白白受气?依我看, 倒不如在翰林院选些老实可信的青年才俊,温良恭俭让,以后在婆家为你独尊,半点委屈也没有……”   冷冰冰?不疼人?不可信?不温良?   杜月芷眨了眨眼,试探着道:“哥哥,你确定你认识的九皇子与我所说的九皇子是同一个人?你说的这些优点,他全都有啊……”   “傻妹妹,你被他蒙蔽了,听哥哥的话,先离他远远的,等恋慕的心没那么重了,你才能真正认清他的面目。哥哥不会害你。”   杜月芷也不知该如何解释,脸都涨红了:“我也不会骗哥哥,如果哥哥肯放下偏见,就会发现九皇子真人并非你说的那样。”   兄妹俩你一言我一语,谁也说服不了谁。   一旁正坐着看礼单的嫂嫂抿唇而笑,突然嗓子一痒,她忍不住掩口咳嗽。   兄妹两人不约而同停下了争论,杜怀胤立刻抽身而出,走过去倒了杯热茶,抽出柳琚君手中的礼单,试了试手的温度,声音放缓几分:“你这两日身体不好,就别劳神了,放着让管事人看。”   柳琚君温柔笑道:“只是看个礼单罢了,哪里劳神了。再说,我也想帮夫君做点事。”她声音渐渐低了,手在杜怀胤手中,凉凉的指尖都红了。   杜月芷在一旁看着,不知不觉触动了心事。前世,她记得嫂嫂与哥哥不合,也无子嗣。如今看来,嫂嫂与哥哥还是新婚燕尔的样子,并无不合的痕迹,想是无意间改了命盘?   她虽是重生,也无法参透命运,一切都是顺其自然,厚积薄发,并不曾强烈反抗命运的苦难。她在无意间感觉到,在悲剧发生前,从源头截止,方能成功。不过不能太快,要尽量柔缓。假若强行逆天改命,或许不应在这处,便要应在那处。如今她亦不知哥哥要应在何处。   杜怀胤见杜月芷眼巴巴看着他们,不由得皱眉,道:“小孩子乱看什么,快回去,等我有空了再教训你。”   “还教训?哥哥给我留脸吧,还不如今日一口气教训完呢,省的日后惦记!”杜月芷笑了笑,见杜怀胤又要开口,怕他又要唠叨,连忙一溜烟走了。   杜怀胤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真是女大不能留,往日多么乖,现在什么话都不听我的。”   柳琚君笑道:“夫君也知道月芷心悦九皇子,平日偶然还夸着九皇子谋略得当,想必心里是满意的。怎么偏偏要在月芷面前说反话呢?”   杜怀胤道:“你不懂。九皇子将来不管是封王还是……身边必定不会只有一个正妻,我知道月芷外柔内刚,倘若九皇子娶了侧妃,只怕她心中煎熬,倒不好了。倒不如现在就充当恶人,要么让月芷断了此念,要么让那九皇子识趣点,知难而退。即便他不识趣,也要让他知道,月芷背后始终有我撑着,他也不敢欺负月芷了。”   柳琚君闻言,怔怔道:“原来如此。夫君,夫君为月芷考虑如此周全,倒,倒是很有道理的。”   她突然想到,杜怀胤也只娶了她,房里没有通房丫鬟,夜里侍寝向来是她,如果不是她,也没有别人伺候。以夫君如今的家世,合该再娶几房姬妾,兴旺子嗣的。只是平日无人与她说,她也就没放在心上,今日才想起来。   她想开口问问夫君,要不要为他物色几个貌美的丫鬟,或者看看有没有良家未出嫁的女儿,挑个干净的与他……   只是心里有些不舍。夫君对她这么好,她受不了他身边有其他人来分享。   正纠结中,忽听杜怀胤道:“过几日我要去一趟江南,你自己要注意身体,有什么事就让下人去做,别累着。”   “好。我明日让人准备夫君的行李。”柳琚君心中一动,又笑道:“江南那边,可出了什么事?”   平日他去哪里,她从来不过问。杜怀胤见她问,倒愣了一下,紧接着道:“我生母曾在江南置下过几处房舍,这几日江南雨势颇急,我担心冲坏了房舍,所以去看看。”   “着人去看便是,何必亲自去?”   “既是母亲留下的,自然由我照顾为好,其他人,我不放心。”   夫君曾告诉她,他并非常氏亲生,生母另有其人,已去世多年。夫君一向孝顺,多念故情。江南的房契,也还在书房放着,江南又本是水乡,雨势大无可厚非。他说的不错。   柳琚君怪自己多心,不好意思地吐舌,低下头来,捧着茶杯默默喝茶,因而错过了杜怀胤欲言又止的神情。   杜怀胤转头看向搁在架子上的喜帕,告诉自己,只去看这一次,就这一次!   那边安派的人说,剑萤住着的房间被雨水冲坏了,可是剑萤一根筋,说是少爷给她安排的房间,怎么劝都不肯搬去其他房间暂住,都冻病了。剑萤功夫又高,不能硬碰硬,且杜怀胤说过不能伤她,因而他们也没有法子,只得战战兢兢派人来问杜怀胤。   杜怀胤去了。当初置下的院子,院子里干干净净,只是到了剑萤的房间,推开门,一眼看见屋顶破了一个洞,底下放着一个木桶去接雨水,冷风窜了进来,发出呜呜之声。因为潮湿之故,当初布置很舒适的房间,颜色已然暗淡,凄凄惨惨。杜怀胤站在房子中间,垂着窗幔的地方,发出女子阵阵咳嗽的声音。   “咳咳——咳——”   他走过去,掀开窗幔。   剑萤裹着一幅杏黄色的缎被,头向里,肩膀瘦削,脸色苍白,眼睛紧闭,病的严重,梦中也咳得厉害。   小时候剑萤身体孱弱,母亲为了让她强身健体,就让她跟着杜怀胤一起习剑练武,后来颇有所成,就做了侍剑丫鬟。也正因如此,剑萤鲜少生病,这么多年来,不曾见过她大病,更别说病的起不来床。   杜怀胤心里一阵刀刮似的,攥紧了窗幔。   察觉到有人,剑萤睁开眼,看到杜怀胤,她愣了愣,很快,眼睛里涌出眼泪:“少爷!”   “是我。”杜怀胤稳了稳心情,将她抱起来。剑萤微微反抗了一下,可是少爷并没顺着她,一直将她抱到另一间干净又温暖的房间,用被子裹紧。她病的太久,脑袋晕晕的,眼前也迷迷茫茫,只看得到少爷的下巴。   “咳,咳咳,少爷,别弄了,小心,小心奴婢过了病气给您……咳咳……”她越说话,咳的越厉害,脸上泛出病态的潮红,看得出很不舒服。杜怀胤又是心疼又是气,他想狠狠骂她一顿,为何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为何要这么作践自己。   可是看到剑萤的身体虚弱成这样,连呼吸都成了很困难的事,他又有什么资格骂她呢?   造成这一切的人,不正是他吗?   是他舍弃了剑萤啊!   杜怀胤心如刀割,眼眸里满是血丝,青筋暴露:“是我对不起你,剑萤。”   “我已经不怪少爷了,真的不怪了。”剑萤喘着气,带着哭腔道:“我……我过得很好。少爷,你别难受,我一定会好起来,马上就好起来。”   越是这样的剑萤,越是让人难受,杜怀胤别过头去,艰难笑道:“好,我现在就给你请医问药,你快些好起来。”   他大步跨出门去,似乎再多停留一刻,整个人就要崩溃似的。   请医吃药,修葺房舍,怕刺激到剑萤,杜怀胤总是控制自己不去见她。后来剑萤病好了些,房子也修葺完毕,杜怀胤准备启程回京,临行前,向剑萤道别。   不曾想,那天就出了事。   剑萤不知怎的,死死拉着杜怀胤的袖子,不让他走……待清醒后,天已大亮,剑萤早已起身,穿戴整齐,坐在窗前。外头日光倾城,落在她的头发上,形成一圈柔柔的光晕。   杜怀胤穿上衣服,一夜缠绵,他还有些弄不清现状。但是本就是一团乱麻,乱麻只是更乱了,谁都没有错,只是也没有对过。   剑萤大病一场,瘦的厉害,显出孱弱的苍白,整个人都很安静。两人相对无言了一会儿,她忽而问道:“少奶奶好吗?”   杜怀胤点点头:“她很好。”   剑萤也点点头:“那就好。少爷喜欢一生一世一双人,少爷看中的人,定不会错的,只是奴婢在江南,没能亲自去给少爷贺喜,少爷不怪奴婢吧?”   杜怀胤苦涩不已,明明是他的错。   “奴婢还有一事想求少爷恩准。”她的眸子里映着阳光,犹如两簇火苗,燃烧着最后的灰烬:“在江南太孤独了,奴婢不想待在这里,想去游历四方,看遍天下美景,仗剑走天涯……求少爷看在奴婢从小一处长大的情分上,成全奴婢。”   “你要离开?”   “是。”   杜怀胤心里忽然起了莫大的惶恐:“剑萤,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剑萤苦笑:“少爷抛弃了我,我也抛弃了少爷,这本来就很公平,不是吗?”   杜怀胤忽而笑了起来:“不错,的确该这样。从前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你。你这般伤我,实在是很公平。剑萤,这天下这么大,我放你走,可你还能走回来吗?”   “走不回来,就不回来了。”剑萤很想说,与少爷相识这一场,她已经了无遗憾。但是她说不出口,她无法再面对他伤心欲绝的神情。   “好。”   杜怀胤轻轻吐出这个字,脚步有些踉跄,最后看了一眼坐在阳光下的剑萤。   她英气的眉添上几分柔婉,长发及腰,周身镀上灿烂的阳光,轮廓模糊又清晰。   他仿佛看到小时候迷路了不哭也不闹的剑萤,站在原地,等着他找到她。   “你为什么不去试着自己走出去啊?”   小剑萤奶声奶气道:“可是那样的话,少爷回来就找不到我了啊。”   他应该庆幸,这一次,剑萤终于学会放弃等一个错误的人。   他笑着走出去,身影完全没入阳光,从此再也没回头。   ……   剑萤倒在床上,埋入被子中,呜呜哭了起来。她也不知道自己哭什么,只觉得心好痛,比生病,比受伤还要痛。以前并不喜欢哭,自从来到江南,她已经哭得够多了。哭到最后,她往往会忘了自己在哭什么,只是眼眶里的眼泪,总是不受控制地落下来。   她好想福妈妈,好想青萝,好想芷姑娘,好想过去的生活。那时候她陪在少爷身边,心里很平静,早上擦一遍剑,中午擦一遍剑,晚上擦一遍剑,什么也不用想,简简单单,平平淡淡。她心里悄然开放的花,无人采撷,但也怡然自得。   现在回想起来,那些日子如同梦一样远去了。   她再也回不到那样的过去,从今往后,她将成为她一个人的剑萤。   小小的萤火虫,漫天飞遍,一闪一闪,亮晶晶……   作者有话要说:  剑萤暂时下线~   谢谢 闲时悠情 小天使的地雷,么么哒~ 第165章 嫁妆   盛夏, 天气热了起来,杜月芷怠懒动, 恹恹的, 吃得也不多,小猫食, 起初以为很快就会好, 没想到不仅没好, 反而越发严重,到后来就只能进些汤水, 可急坏了许多人。上至老太君, 下至令儿, 都在为杜月芷的饭菜绞尽脑汁,京城里出名的酒楼也将自己的名菜一一呈上, 甚至有佃户赶了十日的路, 车马加程,亲自送来山里捕到的珍奇野味,为了让“三小姐尝尝鲜, 开开胃”。杜府的厨子请了一个又一个,福妈妈甚至亲自下厨, 做了清爽可口的菜肴, 然而于事无补,杜月芷还是“苦夏”,日渐一日的消瘦。   荷花洞子静悄悄的,院子里的花儿被搬到阴凉处, 太阳光反射如雪。青萝推门而入,身后跟着两个抬冰的小丫鬟。小丫鬟都穿着桃红衫清柳下裙,一前一后,小心翼翼将冰桶放在地上。青萝用帕子沾沾额角,脸热的发红,先往内房看了看,没有动静,回头一挥手,两个丫鬟行了礼便悄悄退出去了。   到了外面,不知从哪儿钻出个总角的丫鬟,身穿一袭绿色小裙,清秀可爱,规规矩矩送她二人到了门口,也不多话,等她二人走远了便关上门。   两个小丫鬟对视一眼,深觉这偏僻的荷花洞子既无什么华丽的地方,又处处暗藏玄机,说不出的感觉。   “方才青萝姐姐让我们把冰放在房内,一会儿还要搬回冰窖,岂不麻烦。”其中一个稚气未脱的小丫鬟疑惑道。   另一个稍大些的丫鬟望着她笑道:“你是新来的,所以不知。这冰不用放冰窖,单单放在房里降温呢。”   稚气的丫鬟惊讶道:“那岂不是很浪费?寻常人想吃个冰碗都难得,那么多冰白白放着,就为了降温,比锦衣玉食的公主还享受……这里住着的姑娘不是庶姑娘吗?”   “你懂什么?她虽是庶的,却顶顶厉害,别说每天一桶冰,就是十桶,她也用得起。她可是被皇子看中的人,将来要做王妃的呢……”   “姐姐说的是,还请姐姐赐教,多给我讲一些,省的我以后得罪了人还不知道。”   看那小丫鬟仍然一副懵懂的样子,又虚心求教,年长些的便给她讲了。   如今的庶三姑娘是老太君跟前最宠爱的孙女,嫡长子杜怀胤最心疼的掌上明珠,加之她手上握有十数家盈利巨大商铺,日进斗金,风光无限,是京城秘传最有钱的庶小姐。上门提亲的人数不胜数,满京的人都知道,这个庶小姐是个福星,有才有貌,虽非嫡系,可却比嫡系还富有,也就是头上两个姐姐还未出嫁,否则早就花落人家了。   这还不算极致,极致的是,二皇子和九皇子都派人来杜府提亲。听说原本五皇子是最早来提亲的,不过后来似乎遇到了一个美人,一见倾心,极为喜欢。那美人醋意很大,为了搏美人欢喜,再加上竞争者能力不可小觑,五皇子也就放弃了联姻的想法。   剩下的两位皇子都是出其不备,攻其不意,各自暗中争斗。   二皇子有太子和皇后支持,九皇子则手握兵部大权,旗鼓相当,各自守镇。更惊讶的是,二皇子的媒人在路上耽搁了,等媒人紧赶慢赶赶到时,九皇子的媒人已经将杜老太君哄的喜笑颜开。从一开始,九皇子就是横空插手,犹如一匹气势汹汹的黑马,再加上他战功赫赫,很快便将满有胜算的二皇子比了下去。   “现在呢?”   “九皇子已经提亲成功,等三姑娘苦夏过去,老太君便要与她说这事呢。”   “三姑娘真是好命。”   “不说这些了,你呀,以后看见这位三姑娘,机灵些,她高兴了会赏好东西给你。但也别太机灵了,她最不喜欢自作聪明的人,以前有个丫鬟拍马拍错了地方,在她面前奚落薇姑娘,现在也不知被人牙子卖到何处了。”   “哇!”小丫鬟吐吐舌,只觉得这个庶姑娘定是一个极其严苛,难以相处的主儿。   抱琴掀开珠帘,看到青萝正弯腰开冰桶,便轻手轻脚走过来,帮她一起开。   衣衫簌簌,犹如花落。   青萝压低声音问道:“睡着了?”   “睡着了,只是睡不深,咱们动作轻些。”   姑娘歇晌,想是天热,睡不大好。有人想出以冰解热,她们便照做了。这冰搁在房门边上,任它冰气四溢,慢慢飘入内房降温,既能解暑,又不会让姑娘体内积寒,两全其美。房里的温度渐渐凉了下来,为杜月芷打扇的琳琅悄悄退了出来,让她安静入睡。   *   琳琅一走,杜月芷就醒了。   那密密沉沉的热气被凉意压了下去,着实有些舒服。她向来浅眠,睡不着,只是怕身边的人担心过度,所以才做做样子。吃不进饭实在把她们吓坏了,若是再睡不着,那可真的要她们的命了。   杜月芷幽幽叹了一口气,颇有些烦恼。   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好端端的吃不进饭,不是好事。不是她吃不进,而是这个身体在排斥,似乎有一种力量,闷闷的压着她,令她不得自由。   她曾翻看了许多医书,又亲自去向钟椹讨教,可仍然一无所获。   隐约感觉到,在她不知道的地方,有人的命运被改变了,所以反弹在她身上。又或许是,她借着前世的记忆,给哥哥做那本会试的书,常家倒台,甚至买进卖出商铺,田地……这些改变,都有可能是触发她身体虚弱的原因。   小心小心再小心,可还是防不胜防。她一向信奉既来之,则安之,现在还没有到最严重的那一步,便说明这一次身体不适……只是一个小小的警告,警告她不得僭越。   心里莫名生出无名之火,若说僭越,她不知道僭越多少回了。她本就是带着目的回来的,如要一世安稳,委屈隐忍地活下去,她又何需费那么多心力去与现世争斗?腔子里那颗心脏又开始跳得厉害,那种熟悉的疯狂感又渐渐散发出来。   那是,看着前世害过自己的人,一个个下场凄惨时的冷漠,像大仇得报,还要更多的疯狂感……   有时候连她也控制不住……   神奇而又蛊惑……   再一侧头,看见放在枕边的琅琊玉,她又是一愣。   以手磨挲,触感温凉。   眼前不知不觉出现了他的脸,轮廓分明,俊眉朗目,永远一副笃定冷静的样子。想到他,那燥热的疯狂似乎随着房间里的凉意冷却下去了。说起来,这冰块之法还是夏侯乾提出来的,他知道自己吃不好睡不好以后,忧心如焚。虽然她叫人瞒着夏侯乾,可终究瞒不过去。那时候他铁青着脸,好生可怕,不像是来提亲的,倒是来问罪的。   他来提亲,先对二皇子派来提亲的人动了番手脚,抢在二皇子之前来到杜府。原本让他不要轻举妄动的杜月芷,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二皇子提亲是符合前世的命盘的,可他来插一脚,不是乱了么?   但是他既已经打定了主意,任何人都改变不了,最后二皇子居然被他逼退,他倒成了赢家。   对于二皇子夏侯琮,从他出现,杜月芷就没舒服过。她曾经痛到晕厥过,因为怀疑与二皇子有关,所以她亲自去测试了一番。   后来结果果然如她所料。这心脏到底还是受了前世的影响,不管她是顺着二皇子还是逆着二皇子,只要她情绪越大,心就越痛。   她因此对二皇子更没有好脸色了。   那二皇子却很奇怪,越是没有好脸色,他越是要靠近她。有一次她几乎要翻脸动手了,他反而送上脸来,任她打,继而从容地看着她脸色苍白,捂着作痛的胸口说不出话来。   看着他气定神闲的模样,杜月芷有些震惊。原来他早已知道这个秘密,他在利用它。   夏侯琮——她的前夫弯下腰,攥住她的手腕,逼迫她看着他。   隔得这么近,受到的影响越重,她像是被困在陷阱里的鹿,被猎人狂热又残忍眼神打量着。不管她如何挣扎,都无法逃出他的钳制。   “杜月芷,普天之下,你是唯一一个会为我心痛的女人,你越是讨厌我,就越会心痛,所以还是别挣扎了。其实我们才是天生一对,假如你多喜欢我一些,我也不介意你跟老九有过一段情。只要你忘了他,我会将你宠成天下最幸福的女人,不仅让你不再心痛,还让你享无上尊容。跟着我,不比跟着老九差,如何?”   不再心痛?无上尊容?她听过最大的笑话。   夏侯琮的狼子野心,她早就在前世看破了。   别人看来,是一个温文尔雅,风流倜傥的英俊皇子,是诸多官员的女儿争相要嫁的人。   在她看来,不过是一个私自做龙袍的皇子,妄图靠逼宫登上龙位,前面有他逼宫失败的三弟夏侯麟为鉴,她要他死,轻而易举。   眼看着他厚颜无耻,杜月芷几欲作呕,讥讽地看着他:“就凭你?夏侯琮,你未免太高看自己了。你只不过是缠缚在太子D藤蔓上的枯枝,一言一行都似傀儡,怎能和九殿下这棵扎根极深的参天大树相比?若有一日你掉在地上,只有被众人踩的份,绝无被人扶起的可能!还是请你认清自己的地位,不要以为所有女人都会围着你打转!”   二皇子脸色一冷,毕竟谁听了这番诛心之话都不会舒服,可他很快又缓和下来:“你尽管骂我。不过,你一日为我心痛,我就一日还有机会,哪怕你嫁为人妇,生下子嗣,年华老去,都逃不过我的手掌心。我几乎要迫不及待看见老九绝望的神情,他若是知道自己心爱的女人会为自己的皇兄心痛,只怕再高大的参天大树,也会轰然倒塌吧。哈哈哈——”   杜月芷的心被折磨得一塌糊涂,真的恨不得一口咬死他!   现在回想起来,她的心又在作痛,曾经为那该死的二皇子受过两剑的心,折磨她日日夜夜。   她没有办法,如果可以剜心,她一定毫不留念的剜去这颗作妖的心。   然而这到底是痴人说梦。   她需要想出一个两全之策,将二皇子对她的影响降到最低。   否则,对她,对九皇子,都是伤害。   怀帝自晕厥之后,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身边由皇后和丽妃侍奉,只听钟椹说日日喝药也不见好转。大概人到了这个年纪便不能再受刺激吧,杜月芷对怀帝并无多大的感情,只是在伤害母亲的人中,怀帝是直接让母亲丧命的刽子手。   她隐隐有了预感,在那深不见天日的皇宫中,怀帝会不得善终。   也是,杀了那么多的人,如何善终……   她饱含恨意地想。   手里的玉被握久了,渐渐生出淡淡的暖意,熨帖掌心,仿佛身体受到召唤,那恨意忽而就被压制了下去。   杜月芷的身体便没那么难受了。   她是因为恨才重生的,就像是一股气,支撑着她不停的斗下去。斗到现在,结果已然很能接近她的目的。大概是与夏侯乾在一起久了,她的恨越来越不成气候,忽而浓烈,忽而消失,变得不稳定起来。   她有些不安,自己是重生之人,本就怪异,既然可以重活,也必然能再死。究竟是终老而死,还是突然消失,倒是不能预知的。   她舍不得现世所有她所爱的人,更舍不得夏侯乾。那个男人,只有他能轻而易举抚平她心中的伤痛,让她得以开颜,得以快乐。   该怎么办才好呢?   冰块消融,凉意渐渐沉了下来,如月夜荷叶的清风,徐徐掠过脸,极为舒适。杜月芷舒服之余,意识有些凌乱,听着外面此起彼伏的蝉声,继而闭上眼睛,慢慢进入梦乡。   ———————————————   宫中。   夏侯乾坐在椅子上,手里把玩着一对铃铛。金色铃铛玲珑可爱,发出清脆的铃声。   锦绣铃铛,当初芷儿“心甘情愿”送给他的定情之物,如未猜错,应该是洛河公主的嫁妆。在芷儿被送走之前,洛河公主亲自戴在她脖子上的。   芷儿那时该是很生气吧,娘亲留下来的东西,就这么被他明目张胆,以定情之名义拿去了。   他审视着影卫,目光深邃,末了,才缓缓道:“洛河公主的嫁妆里,有一幅藏宝图?”   影卫道:“是!属下亲去西丹,照您所说的方向去查和亲始末。当年西丹为求和平,狼王将最小的女儿洛河以和亲公主的名义,从西丹嫁到大郯。狼王最疼爱洛河公主,出嫁之际,除了金银器具和奴隶,还有一幅藏宝图。这藏宝图据说是西丹祖先传下来的,当时西丹内乱争斗,狼王担心藏宝图落在歹人手里,便将藏宝图作为嫁妆,随洛河公主一道送到大郯。他深信以洛河公主的聪明才智,必能将藏宝图藏好,将来西丹有难,便再拿出来,以充作应急之用。”   夏侯乾摇摇头:“这狼王可真是糊涂。他若真心疼爱女儿,又怎会将这么大的危险藏在女儿的嫁妆里,又怎会要求女儿在西丹有难之际拿出来?前者置女儿于炭火之上,后者置女儿于死地。”   影卫不解。   夏侯乾道:“西丹也属彪悍之地,周围的小国不敢轻易骚扰,便是有难,也是与大郯有难。两国交战,洛河公主不管拿不拿出藏宝图,都会惹人非议,引火上身。这狼王的疼爱,一般人也难消受。”   影卫道:“如今西丹与大郯和平相处,当时的狼王,恐怕是担心多余了。再者,自洛河公主去世后,这幅藏宝图便下落不明了。属下猜想,可能是由她的一双儿女拿着……”   夏侯乾挑了挑眉。古来多有藏宝图之说,可大多数的藏宝图,都是传说,纯属子虚乌有。狼王坑害女儿,若那藏宝图真有宝藏,把宝藏送入最大的威胁属地里,就等于送羊入虎口,有去无回,狼王再不英明,也不会做下这等糊涂事。   再加上当时西丹内乱,只怕是狼王为了稳定西丹民心而做的一个借口。   洛河公主稀里糊涂接了这么个烫手山芋,只怕心里也无奈的很。   一时说完了和亲,夏侯乾又有些感慨道:“洛河公主来到大郯,曾经重取过一个新名字,符莺。她是想像莺鸟般自由自在,只可惜杜璋虽给她取了这样的名字,却不能真的令她像莺鸟般自在。”   听到这句话,影卫目光有些闪烁,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别吞吞吐吐的。”   “呃,回殿下,符莺这个名字,不是杜将军取的,而是,而是陛下取的。”   是父皇取的?铃铛声戛然而止,夏侯乾略有意外:“西丹人的中原名字,多半是由所爱之人取,洛河公主嫁的是杜璋,怎么她的名字是父皇取的?”   再联想到之前父皇的种种形状,他心里突然有些明了,问道:“洛河公主并非一入大郯便嫁入杜家的吧?在嫁人之前,她住在何处?可有行宫?”   影卫亦有些不明白夏侯乾为何有此一问,老老实实回到:“当时大郯并未来得及建行宫,洛河公主是先在宫中住了一段时间。等陛下赐婚后,才嫁入杜府的。”他微微侧头想了想,又补充道:“当时住在明华殿。”   “明华殿?”夏侯乾皱眉:“我母妃曾经住过的地方。”   “是。”影卫小心翼翼道:“洛河公主曾与菱妃娘娘住在一处,两人当时或许认识,不如殿下去问问菱妃娘娘,怕是菱妃娘娘亦知晓内情。”   夏侯乾陷入沉思,影卫见状,便悄悄退下。   其实夏侯乾曾经也怀疑过母妃与洛河公主相识,只是母妃精神不济,向来不喜欢多提往事,他便无从可问。   但如今是为了让洛河公主平反,或许母妃愿意透露些他不知道的东西……   他将锦绣铃铛扫在手心,起身朝母妃的寝殿走去。   *   菱妃闲来无事,正在教宫女做刺绣。小宫女才刚被分过来,有些想娘,日夜啼哭,菱妃看着不忍,便将她带在身边哄着,又让她捻针拉线,在一块帕子上绣简单的花叶。   她先绣了一半,再让小宫女比着,绣另一半。   小宫女注意力转移,自然也就不哭了,认真而又笨拙地绣着。   菱妃摸了摸她的头,只听外面传来一声:“娘娘,九殿下来了。”   夏侯乾从外走来,菱妃叫人拿了帕子来:“天热,给殿下洗洗脸,脱了外面的大衣裳凉快些。”   宫女走过来帮夏侯乾脱去外面的大衣裳,夏侯乾走上前来,母子相见,不比别人,也没那么多规矩。   夏侯乾坐在下手,看母亲教着那小宫女刺绣。薄而白的帕子被竹绷子绷的紧紧的,上面的枝叶已然绣了一半,碧绿的叶,边缘竟以金线绣之,叶尖的弯曲程度轻浅柔淡,好似水墨断面,若有若无。   菱妃教小宫女先去以手指描摩绣好的那半面:“用心感受,等一会儿你再绣时,心里便有了形状,绣出来的便能顺着它的经络。”   小宫女手指软软地画着那半面刺绣,勾勒它的形状。   菱妃正教着,忽听夏侯乾笑道:“母妃的刺绣很是特别,不像是大郯的绣法,不知可有高人指点过母妃?”   菱妃听着这话,看了夏侯乾一眼,夏侯乾淡然迎着母妃探究的目光。良久,菱妃叹了口气,然后命人将小宫女带走,屏退左右。   “乾儿,今日太阳这般大,你还赶来看我,必是有话要问我。你直问便是,不需与我客套。”   夏侯乾被菱妃看穿,也不掩饰,便道:“母妃可认识曾经住过明华殿的洛河公主?”   菱妃闻言,目光一闪,不答。夏侯乾将手里的锦绣铃铛拿出来,放在菱妃手里:“母妃可记得这个铃铛?”   菱妃看见铃铛,脸忽的白了,大热的天,她浑身冰凉,紧紧握住铃铛,厉声问道:“乾儿,这东西是哪里来的?”   “母妃别急。”夏侯乾见菱妃脸色都变了,安抚后解释道:“这是芷儿送给我的定情信物。”   听见是杜月芷给夏侯乾的,菱妃绷直的身体才慢慢放松。方才她太紧张了。   看到的那一瞬间,她几乎以为……以为……洛河复活了。   她心绪不宁,道:“原来是芷儿送的。倒也好看,你好好收着。”   “母妃!”夏侯乾将她的手握住,沉声道:“这是洛河公主留给芷儿的!您既然认识洛河公主,为何骗我说不认识?”   菱妃有些躲闪:“我儿,你知道又有何用?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别的事,我都不计较,但是这是芷儿最大的心事,我不可能让它过去。”   “你想做什么?”   “为洛河公主平反!”   “糊涂,她是叛国,你要怎么平反!”   “母妃!”   菱妃看见夏侯乾眼中坚定不移的目光,僵持了一会儿,她到底有些不忍心:“乾儿,你实在用情过深,有些迷失了。”   “为她,值得。”   菱妃怎么也劝不回夏侯乾的心,只得道:“好,你若是想知道,我便全都说出来。只是,我知道的,杜家人未必知道,还牵涉到你父皇。你一定要谨记,在你有把握平反前,不要轻易说与别人听。若是不相干的人知道,只怕会招至大祸。”   夏侯乾见她神情严肃,点了点头。   菱妃所知道的部分,是洛河住在明华殿时发生的部分。   *   那时她还是一个嫔,没有什么位分,一年也才不过侍寝一次,大部分时间,是坐在明华殿看天上的云。明华殿是个好地方,特别开阔,旁边还有一座小塔,能登高望远。她被分到明华殿,没多久,主位的妃子便因故去世,别人都不愿意来,她便一人住着,也不觉得孤独。   忽而有一日,她去放了风筝回来,看到明华殿内站着一群人,在那群人的最前面,是一个女子,那女子穿着一身白衣,纤腰细细,头上仅带着一只碧玉簪,身上落满了阳光,勾勒出朦朦胧胧的侧影,只觉得耀眼得很,让人睁不开眼来。   有人发现菱妃进来,连忙做了噤声的手势。想是有主位的妃子过来,菱妃胆小,就慌忙退出去,然而退出去时,一时不慎绊倒在地,风筝也掉落在地上,发出响声。   那女子闻声,回过头来,见她摔倒,便急忙过来将她扶了起来。   “你没事吧?”   她的嗓音甚是好听,犹如黄莺婉转,菱妃慌慌张张摇头,这时,她才看清女子的容貌。   女子肌肤雪白,长眉如黛,明眸若月华流光,空秀灵动,额心画着金牡丹,清丽绝伦,笑起来的时候,犹如天仙下凡,比阳光还要灼目耀眼。   宫中佳丽三千,却无一人如她这般美貌。   菱妃看傻了。   “你也放风筝?”女子见菱妃不说话,注意到掉在地上的风筝,她拾了起来,越发欢喜:“好漂亮的风筝,是你做的么?”   菱妃怎么会做风筝,但是她不清楚这个女子的来历,所以只是一句话也不敢说。   那女子道:“我也会做风筝,正好,我们可以一起做。你住在这里吗?”   菱妃点点头。   “这是什么地方?”   “明、明华殿。”   “明华殿,好名字!”她扶起菱妃,又对随从道:“告诉你们的陛下,我已经找到喜欢的住处,就是明华殿。”   作者有话要说:  从前,有个读者不留言,后来,得到一个葛优躺作者…… 第166章 死劫   洛河便在明华殿住了下来, 怀帝赏赐了许多贵重的东西,但洛河兴致乏乏, 第一天, 她就登上了那个高塔,谁也不带, 看着远方辽阔的天空, 一看看好久。通过她身边的一个贴身老仆福妈妈, 菱妃这才知道,那日她停在明华殿, 其实是为了那座能登高望远的塔。   菱妃原本怕她的心, 变得有些柔软。   像她这样的异域公主, 容貌出众,小时候一定是众星捧月, 自由快乐地长大, 现在却因为和亲之故不远万里来到大郯,以后再见亲人的机会恐怕很少,再说, 大郯礼教甚严,她又是不拘小节的人, 心里一定束缚烦闷得很吧。   菱妃自己也是远嫁入宫, 一年也见不到陛下几次,所以很能与洛河公主感同身受。为了让洛河高兴起来,菱妃就日日做好吃的,介绍好玩的给洛河, 晚上还与她一起看星星赏月亮说心事,毕竟有人陪伴,又都年少,所以很快就熟悉起来。   洛河并非脆弱的女子,在菱妃的陪伴下,她很快恢复了活泼。西丹人,遇到困难总是勇于直面而上的,躲在角落哀怨不是他们的作风。她为了将来融入大郯,学地理,学妆容,学穿衣,学礼仪。她本就聪明,学得很快,宫里那么多繁复的礼仪,她也能学得有模有样,只是偶尔对着菱妃练习,见菱妃一本正经,便偏要逗她一逗。   有时吓得菱妃花容失色,有时羞的菱妃娇嗔不语,更多时是笑得花枝乱颤。   “笑起来也是个美妙佳人,怎么天天作出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唔,我知道了,定是你们陛下不理你,所以你才如此不快乐。”   洛河手托下巴,悠悠点评道。   菱妃脸上一红:“没有,没有啦!你别乱说,万一被人听到了,传到陛下和皇后娘娘耳朵里,又要训斥我了。”   洛河顿了顿,眼眸中透出几分不解,道:“我就不懂。在我们西丹,狼王一生只娶一个人,除非妻子逝后,才能再考虑下一个人,如果没有孩子继承王位,就从有才识胆略的亲贵里挑出王位继承人。我父王至今还能对我母后说出不重样的情话,从没让我母后哭过,就连西丹内乱,他不小心受了重伤也能逗笑我母后,非常恩爱。怎么你们陛下娶了这么多女子,却只是摆放在那里,又不让人家倾诉相思之情,连说一说想一想都不可以,被人听到还要获罪,这是什么道理?他到底是想要你们爱他,还是不想呢?”   菱妃听到这么新鲜的话,也分辨不出到底是什么道理,咬着唇道:“大郯历来注重子嗣,陛下的后宫越多,产下的龙子龙女就越多,生生世世安定同心,那么大郯也就会越繁荣昌盛。至于,至于你说的爱不爱……我,我也不知道……进宫的女子,一辈子都以陛下为尊,但也分高低贵贱,我们这等没出息的嫔妾,自然,自然是没资格说爱的……”   “是吗?我小的时候,常听我母后念叨,一生一世一双人。这句话不是从大郯传过去的吗?怎么你们反而不信守呢?”   “这……”菱妃觉得脑子有些不够用了:“大概也是分人的吧……”   洛河蹙眉,一拍桌子,吓得菱妃心脏都要跳出来了,只听洛河大声道:“你们那个陛下真是个普天之下最大的骗子!骗我父王,说给我足够的自由去挑选自己心爱的人。若是大郯男人都信奉三妻四妾,那我岂不是跳进了火坑?不行!我要去找他理论!”   “洛河公主,你别去,这种话不能当着陛下的面说的!”菱妃追了出去,只见洛河走得飞快,一会儿就没影了,菱妃扶着门,弱弱地补了一句:“可别跟陛下说是我说的……”   菱妃一直等了很久也没等到洛河,她困得很,不小心就睡过去了。第二天一早,看到洛河好好地睡在旁边,她这才放下心。但是又很疑惑,洛河怎么睡在自己身边?   “洛河公主,醒醒,你怎么在我房里睡觉?”   洛河眸子迷蒙:“你们陛下占了我的房间,我没有地方睡觉,只好跟你睡!”   “啊?”一大清早起来,菱妃脑子不是很清楚。   “其实是他要跟你睡,不过我一看那么多人要涌进来,又是脱衣服又是沐浴又是很多规矩的,不是要把你吵醒吗,所以我就跟他换了。”   “啊??”   “不用担心,我看你们陛下欣然应允,也没什么问题。他昨天非要跟着我来明华殿,我也不能拦着他,不过他还算规矩,答应我不会来吵醒我们。这会儿应该已经在上朝了,你也不用去请安了,正好可以睡个回笼觉。”   “啊???”   菱妃越听越匪夷所思,连连惊叫。毋庸置疑,陛下昨日摆驾明华殿,而她作为妃嫔,没有侍寝就算了,早上也没伺候穿衣上朝,甚至连御用的蒲团都没拿出来……她一定是没命了,现在宗人府的人一定已经拿着锁链在来的路上了!   吾命休矣!   菱妃啊啊啊个没完,洛河不为所动,用被子盖住头,翻了个身继续睡。等她睡饱后起床,看到菱妃穿着自己最好的衣裳,画了一个最好看的妆容,一脸生无可恋地坐在桌前。桌子上放了丰盛的早饭,热气腾腾。   “你怎么了?”洛河自己洗漱完,坐下来吃早饭,直觉菱妃有些怪怪的。   菱妃看洛河吃饭吃得挺香,心无旁骛,人又那么美,用手拿包子都拿的那么美,心里实在恨不起来,可是又委屈,越想越委屈,越想越无辜。   她小嘴一撇,哇地一声哭了。   洛河嘴里咬着包子,愣了。   包子味道是很不错,小菜也很精致,自己是多吃了几个,但,但也不至于气哭吧……   “那我不吃了,都给你吃,多吃点,一会儿在路上的时候就不惦记了……”洛河忙放下包子,推到菱妃面前。   上路前,好吃最后一顿么?   菱妃听了,悲上心头,泪如泉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几乎要哭抽过去了,把洛河急的团团转:“你是不是舍不得我?但人总是会再见的啊,早走晚走又有什么区别……”   “呜呜呜……那我要你跟我一起走……”菱妃哭得很厉害。她才不要一个人下地狱,冷冰冰黑漆漆的,呜呜……   洛河愣了一下:“呃……我又不是你们陛下的妃子,这不合适吧?”   菱妃仰起哭花妆容的脸,脸蛋上挂着晶莹的泪珠,还在抽噎:“啊?”   “难道我没有告诉你,你们陛下已经将你封为菱妃,今日就要去谢恩吗?”洛河咽尽包子,抚了抚胸口,见菱妃仍然一脸震惊,她又有些不是很确定,自顾自问道:“我真没说?我明明记得我说过呀,就昨晚……难道是在梦里说的?”   菱妃晶莹的泪水未干,生气大叫:“你在梦里说的,我怎么可能知道!!!”   洛河捂住耳朵,可怜兮兮道:“那,那现在知道,也不晚嘛……”   菱妃气得跑到院子里,恰在此时,一群宫人进了明华殿,捧着红绸盖着的托盘,站成两排,恭敬行礼。为首一名大太监唱了若,捧着圣旨,菱妃连忙跪下了。太监宣读完圣旨,菱妃才意识到原来洛河说得是真的,她真的被提升至妃位,成为菱妃了。   接完圣旨,其他宫人都纷纷下拜,红绸随风飘荡:“参见菱妃娘娘,奴婢是奉皇后娘娘的令,特来伺候娘娘生活起居的。”   那天简直如做梦一般,明华殿从未出现过这么多人,从未如此受过恩宠,她小小的一个贱嫔,突然就越上枝头,成为四妃之一。她惊慌地捧着圣旨,站在一群跪着的人前面,仓惶地想找洛河。   一回头,洛河早已立于门口,明眸皓齿,眉眼弯弯,笑得阳光明媚:“现在,你总算有资格说爱不爱了吧?”   那一刻,菱妃心里涌起了巨大的浪潮,悲伤,喜悦,细细密密如细雨绵绵,又轰轰烈烈如倾盆大雨。她一个人孤孤单单生活在宫里,从来也没人这般看重她,问她喜不喜欢,爱不爱,也从来没人会在乎她的心情和生活,可是那个异族来的公主,轻易就瓦解了她的懦弱,教她勇敢去面对自己的心,教她学会重视自己。   她含着泪,抱着圣旨泣不成声,对着微笑着的洛河公主,重重点了点头。   过了很久很久以后,菱妃已然成了最受宠的妃子。她才知道,正是因为自己和洛河说了那番话,使得洛河闯入御书房,对正在批阅奏折的怀帝一通大骂。所有侯在外面的人都以为怀帝会龙颜大怒,将洛河五马分尸,但是怀帝只是静静听着,在洛河的大骂声中继续批阅奏折。   洛河骂累了,就坐在御案面前,两眼一眨不眨看着怀帝,颇有些不给解决就不走的意思。   当时的怀帝,一国之君,容貌气势自是沉稳不凡。   当时的洛河,年少貌美,受了狼王与王后的影响,尽管身负和亲使命,仍然饱含着对爱情的期待,由内而外散发着致命的气息。   洛河的高谈阔论,让整日批阅枯燥奏折的怀帝,心中微微动荡。何为喜欢,何为爱?他是帝王,自然该拥有后宫所有的爱,也自然会让子民拥有表达爱的权力。为了证明这一点,他将明华殿胆怯懦弱的小嫔升为四妃之一,并为洛河准备了史上最浩荡壮阔的招亲仪式。   *   菱妃幽幽叹了一口气。   “狼王将洛河送来和亲,是希望两国交好,达彼意,通文化,以筑安平之基。”   “历来和亲,女子多是嫁入皇室为妃为后,以此保证母国不受侵犯。陛下当时已有纳洛河为妃的意思,他喜欢洛河,所以才纵容着洛河去寻找所爱之人,就像是将风筝放飞在天上,看似自由,实则暗中藏有私线。他坚信整个大郯,没有比他更尊贵,更强大的男人,尽管他有三千后宫,但古往今来的帝王多是如此,洛河不能对他如此苛刻,她终会认清现实,重新回到他身边的。”   “倘若洛河不是来自西丹,不是狼王的女儿,只是大郯普通的女儿家,以她对陛下的感情,或许会认命。可是,也就是这个时候,洛河命中的死劫——杜璋出现了。” 第167章 招亲   夏侯乾听到这些被隐藏十数年的辛密往事, 纵然菱妃声音平静,娓娓道来, 他依然能感觉到那平淡的叙述中涌动着湍急的激流, 将所有人卷在一起,随后又毫不留情, 撕裂着他们各自的命运。   “杜璋去参加了招亲仪式?”   “不, 杜璋并未出现。彼时他只不过是子承父业的武将, 尚无参加的资格。陛下为洛河所举行的招亲,挑选的全都是大郯最优秀, 最有才学的公子俊臣, 一旦洛河嫁过去, 也必将带去大量的嫁妆,甚至还会有加官晋爵的机会。陛下越是将洛河推到遥不可及的高度, 就越是令人欲罢不能, 权欲刺激下,那些高官贵人都想来分一杯羹。洛河每日被那些人奉承讨好,疲惫不堪, 别说挑选出心爱的男子,就单单要分辨他们是否真心都不能够……”   一个人若是被虚情假意包围久了, 总会有些情绪, 更别说像洛河这般直爽的女子了。   她终于发现,比西丹富庶百倍的大郯,繁华的外表下,竟隐藏着这么多不堪和肮脏。她要在一大堆可有可无的货色里, 去寻找自己的真心人。   说不出的失望,也说不出的伤心。   她也不过才十几岁,从没有这样的经验,也不能再躲到狼王怀里寻求庇护,要么放弃真爱,要么放弃和亲使命,无论哪一个,她都不想。于是她心慌意乱,弄不清现状。   后来,她与怀帝大吵一架。   怀帝终于有些不耐烦了。他为洛河做到了一个帝王的极致,他接她入宫,赐她珍品,替她取名,为她招亲,都只是要让她看清谁才是她的归宿。可她居然如此不识相,如此胆大妄为,一次次挑战他的极限。   怀帝素来不是掩藏自己野心的人。他想要的东西,还从来没有失手过!   “朕答应你的,朕已做到。你答应朕的,也该开始考虑了。”   “考虑什么?你是想说,我洛河在你们大郯找不出一个可嫁之人,只能嫁给你么?”   “做朕的女人,你觉得委屈?”   洛河双目闪着璀璨的光芒,道:“不错。你要我跟你的其他女人一样,坐在孤寂的后宫等待你的宠幸,我做不到!我是我自己的,不会祈求任何人的感情,也不会为了任何人委屈我自己的感情!”   怀帝脸上闪过一丝不悦:“天真。”   在这个世上,男人三妻四妾本就是常事,不管洛河嫁给谁,最后都会与其他女人一同分享。既然她注定要嫁给这样的人,那这个人为什么不能是他?   他可以给她荣华富贵,给她万千宠爱,给她母国庇护,然而她却都看不上。所有女人艳羡的东西放在她面前,唾手可得,可她如视敝履。是谁给了她这么大胆子?!   巨大的挫败感和愤怒袭上年轻帝王那颗尊贵傲慢的心。   “若是三日后,你再挑选不出想嫁的男子,就来给朕做妃子吧。”   怀帝下了这道命令,一摔袖子走了。   洛河几乎崩溃。她根本挑不出来,虽然有那么多人围绕着自己,但是她看不到自己的身影。那些人爱的,不过是她的容貌,是狼王的财物,是升官加爵……他们爱的,不是她自由的灵魂,不是她所追求的一生一世一双人。   但是挑不出来,就要成为怀帝的妃子,一辈子守在这没人气,只有四角天空的后宫,等着明黄圣旨带来的宠幸,围着一个男人打转。   想一想,洛河就忍不住浑身打颤。   她的确钦佩那个年轻帝王的魄力。   但她绝不爱他。   不爱,就不能嫁,不嫁,会使龙颜大怒,她的父王和母后,她的西丹,已经不能再承受外部的袭击和伤害了。   洛河就是在这近乎绝望的处境下遇到杜璋的。   怀帝将她和皇后叫了过去,吩咐皇后给她讲解女诫,熟悉宫内嫔妃礼制的事宜。洛河心中气苦,恨不得把怀帝痛骂一顿,可她拗不过他,借口透气,在殿外走来走去想对策。恰在帝后二人商议时,外面走来一个身穿铁甲军服的男人。   铁甲反射着太阳的光,洛河被晃的睁不开眼,长眉微蹙,片刻后,阴影落在她脸上。抬头看去,只见那男人侧脸俊朗,脊背笔直,肩膀又宽又阔,孔武有力,带兵打仗过的人,总是有一股令人惧怕的气势,沉沉如泰山压顶。那人也的确不苟言笑,明明是个年轻人,却严肃地好似那些教学先生。   他看起来有急事,也在殿外转悠,洛河观察许久,忍不住与他搭讪。大概从没见过宫中女子主动与人说话,杜璋本有些惊讶,等看清洛河的脸,他瞬间有些恍神,只说自己有事要面见怀帝。而洛河听他寥寥数语,猜出大约是与前线战事吃紧的消息,需要急急报给怀帝。但是怀帝没空见他,所以他着急。   “我与你们陛下倒是很熟,可以帮你。”   “帮我?”杜璋收回目光,半信半疑:“我不常进宫,所以不认识你。你是公主吗?”   “我是……”洛河生生顿住,拐了个弯:“我是谁,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帮你见到陛下。你快过来。”   杜璋沉默了一下,见洛河笑得人畜无害,便走过去。   “到门口来。”洛河示意他走近点。   杜璋再往前走,走到门边,正不解何意,忽而臀部挨了一起飞脚。   他大惊之下,踉踉跄跄进了大殿,差点扑倒在地。回头一看,那个狡黠的女子已经闪的人影如风。   再回头,看见帝后二人惊讶地看着他。   杜璋那一刻的心情,又是窘迫,又是震惊,又是无可奈何,颇有些复杂,然而再怎么复杂,也只得敛了神情,冒死将战事禀告给怀帝。待他出来后,正要再揣摩一番圣意时,洛河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了。   她像尾巴一样跟在杜璋后面,不时瞄一下他的侧脸。   “你生气了?”   “……”   “方才情况紧急,所以才会临起一脚……我只用了三成力气,应该不疼吧……”   洛河不是很确定,目光缓缓往下滑,落在杜璋臀部,紧盯。   杜璋:……   咳咳。   一向以稳重铁面著称的脸,因为洛河的动作,微微有些发红。   “洛河公主以后切莫再如此戏弄臣了。”杜璋言辞恳切,顺手挡住洛河的目光,道:“殿前失仪是死罪。”   洛河这才移开目光,眨了眨眼:“你认识我?你这种假正经,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想战死沙场的将臣,也会认识本公主我?你怎么看出来的?衣服,装扮,言行,还是这张脸?”她揉揉自己的脸,揉成了一朵包子。   杜璋再次沉默,片刻道:“陛下方才吩咐臣,让臣转告洛河公主,别站在外面,速速进殿。”   洛河:“……哦。”   两人尴尬对站了一会儿,或许是尴尬令人窒息,两人都像定身一般,谁也没动。等太监出来叫人时,才各自走开。   过了两日,菱妃在寝宫正在泡桃花浴,忽见洛河跑了进来,满脸绯红,抱住湿淋淋的菱妃,告诉她自己找到了一生所爱。菱妃也高兴疯了,不顾自己衣衫湿透,逼着洛河分享细节。   原来洛河觉得杜璋此人非常有意思,趁着他进宫,每每热衷于调戏他,不将他说到脸皮发烫不罢休。可叹杜璋从未见过有如此活泼热浪的美姝,每被调戏,便木着一张脸不理会,只是那脸微微发热时,他窘迫的神情更是有趣。   他越是正经,洛河就越是胡闹。   她越是胡闹,就越能拨动杜璋心中那根宠辱不惊的弦,发出泠灵之音。   洛河情窦初开。   与杜璋定情。   两个少女又笑又闹,当时的快乐是真快乐,欢笑也是真欢笑。   菱妃为洛河找到真心之人而高兴,当晚怀帝摆驾明华殿后,她趴在怀帝胸口,迫不及待分享了这个快乐的消息。   寝殿内即便不点烛火,也会在床尾挂两颗小小的夜明珠。珠光淡淡的,落在怀帝的脸上,竟有几分阴影。可是菱妃也没细看。她如果足够机警,也许能从怀帝突然僵硬的身体,紧抿的唇,以及阴沉的脸色里发现什么。   可她没有,所以她再度失宠,从越上枝头的凤凰,变成地上的小雀鸟。宫里人最为势力,一旦落了势,就是地上的泥,谁都要来踩一脚。她其实什么也不知道,呆呆傻傻的,不知道怀帝为什么突然就讨厌她了。   直到她在明华殿的书房里,看到一张雪白的纸,怀帝练字所用,上面写满了“符莺”。   “符莺。”   “愿你如同莺鸟一般,自由飞翔在天地间,无忧无虑,无拘无束。”   “愿你一生得一心人,相伴到终老,无怨无憎,无悔当初。”   那字似写了许久,墨迹却依然很深,想是写字之人的执念之深。   菱妃才微微有些察觉。   但她已做不了什么了。   后来,怀帝赐婚杜璋,将和亲公主符莺嫁与杜璋,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十里长街的嫁妆,封官加爵,光耀门楣,一时之间传为佳话。   公主与将军恩爱缠绵,从未红脸。公主从未拿身份,卸下手上的玉镯,洗手做羹汤,对窗理账簿,打理一大家子的事务。因她温和可亲,又不拘俗礼,聪明烂漫,深得满府喜爱。不多久,便为杜璋产下麟儿,一家人喜善和乐,极为幸福。   再后来,常氏女入宫,容貌艳美,腰肢柔软,深得怀帝宠爱,一路高升,直至升为贵妃。   常贵妃提议,杜将军多年来才有一子,子嗣单薄,应再赐一美人,以示隆恩浩荡。她的姐姐常丽莘便是最好的人选。   怀帝允。   *   “洛河公主一定无法容忍。”   菱妃点了点头:“他们夫妻二人的嫌隙,就是从这里开始的。陛下是为了惩罚洛河。他想让她承认自己大错特错,她自以为选择杜璋,就是选择真爱,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在世俗面前,无人能抵抗这命道。圣旨一下,洛河气得大病一场。她生活美满,从未受此大辱,又与杜璋恩爱,怎么也无法接受与另一个女子共享杜璋。但她已付出太多,失却了早些年快刀斩乱麻的胆量,又舍不得孩儿,在杜璋的努力下,两人勉强和好。真正刺激洛河的,是常夫人怀孕。那时洛河已怀了月芷,尚且不知常夫人也有孕。杜璋严令,不许任何人走漏消息,满府上下都瞒着洛河。”   “当洛河看到大着肚子的常夫人时,精神便有些失常,她恍惚间什么也顾不得了,找来红花药,决意打掉腹中胎儿。” 第168章 真心   “母妃, 你是说,杜璋在求得洛河公主原谅后, 依然和常氏……”夏侯乾内心震动, 皱眉道:“这杜璋,若是做不到, 何不放洛河公主走!”   “乾儿, 你没见过洛河, 不知道洛河的美。任何一个男人看到洛河,都有些魂不守舍, 想抓住她, 让她成为自己的独享。更何况, 杜璋与洛河还有那么深的感情,就更不可能放洛河走。我只是为洛河抱不平, 她信错了人。”   菱妃这些年修身养性, 只求心灵上的宁静,对于身外事看得淡了,很少有较大的情绪波动, 但是谈及洛河公主,她还是会露出当年与洛河患难与共的样子。   杜璋到底为何, 又是在何处与常氏苟且, 她一点也不想知道,她只知道,洛河进宫来见她时,整个人心如刀绞, 面色苍白,因为孕吐而虚弱不堪,哪里还有当年的神采。   孩子已经快要临产了,可洛河不要。洛河要打掉腹中胎儿,带她的儿子胤哥儿离开。须知洛河此人并不软弱,但凡她有可抓住的浮草,就绝不会陷入令自己痛苦的境地。菱妃也未料到这件事会对洛河造成这么大的打击。   彼时菱妃已不再是当年那个什么都不懂的懦弱小嫔。经历宫中凶险万分的生活,她早已蜕变为可以为夏侯乾和自己撑起一片天的人。她让洛河在宫中住下,与她同吃同住,日夜共处,想要让洛河打消这个念头。   洛河脆弱的时候,菱妃就刚强,像主心骨一样引导着洛河。   已经快要临产的孩子,打下来,洛河兴许就要没命了。菱妃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洛河这么做。   这是唯一一次,洛河听她的话。   杜璋追了过来。   他已是护国将军,可以进宫里的任何地方,却惟独不能进嫔妃的宫殿。   菱妃严厉地让人看着他,不许他踏入半步,连洛河的面也别想见着。   “想不到我洛河在大郯没有找到一个真心的男人,却找到了一个真心的朋友。也算,也算幸运。”   洛河因为腰背酸累,又吃不下东西,连床也无法下,躺在偌大的床上,瘦的可怜。   菱妃一想犹如光芒一样映照别人的洛河,在整个大郯只有自己一人可依靠的时候,心都要碎了。她让御医用最好的方法和食材帮洛河调养身体,用自己最好的首饰从其他嫔妃那儿换来上好的人参丹片,又亲自缝制婴儿所用的衣物(杜府送来的东西全被她扔了回去),准备好被褥,产婆也日夜候着,绝不会让洛河出任何事。   菱妃庇护着洛河公主,将她从绝望中拉回来,让她重燃对生活的希望。   可是好景不长,她被皇后和常贵妃告到怀帝面前,皇后斥责她藐视宫规,藐视皇后掌管后宫的权力,常贵妃则是为姐姐常氏鸣不平,又骂菱妃多事,恃宠而骄。   怀帝却只是将这件事搁着,态度冷淡,之后便不了了之。   但是菱妃也惹怒了两位娘娘,从此往后斗得你死我活,也有这件事的缘故。   菱妃知道怀帝对洛河的心思,每每怀帝摆驾明华殿,她都严阵以待,生怕怀帝做出什么不妥当的事来,惊吓到了洛河。   怀帝每次走后,洛河都会笑她:“你都是皇子的娘了,怎么对你的陛下还是这么痴心,每每他来,你都紧张激动的额头满是大汗。”   菱妃心底荡起温柔:“是呀,所以你最好快些养好身体,平安诞下孩子,这样我才能放心。”   越到临盆那一天,菱妃对洛河看护得越重。紧要关头,不能出一点差池。   然而越是小心,就越是要出事。   那日,杜璋闯入明华殿,要将洛河接回杜府,却被菱妃一顿抢白,指着鼻子骂了回去。她要杜璋想办法将常氏休去,明明以为很简单,可是杜璋却很是为难:“丽莘也是怀胎十月,她再不对,也是我孩子的娘亲,我不能做如此残忍的决定。请娘娘告诉莺儿,她永远都是杜府的主母,永远都是我杜璋心中的唯一一人,我只爱她……”   莺儿,莺儿,杜璋或许永远不知道,符莺这两个字的含义。   菱妃的脸瞬间冰冷如霜,呵斥道:“杜璋,洛河公主嫁给你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这辈子只娶她一人,只爱她一人。她想要的从来都不是地位,只求一生一世一双人,你承诺了却做不到。我只问你,你口口声声说爱洛河,可是常丽莘为什么会怀孕?纵使有皇恩圣旨,你不碰她,她又从何来的你的孩子!你要洛河将来如何面对常丽莘,如何面对那个孩子,你……”   她气得脑仁疼,“嘶”了一声,太阳穴突突得跳,像要爆炸。   只见杜璋身躯魁梧刚硬,被菱妃骂过之后,竟有些萎靡,末了,他咬紧腮帮,脸上闪过一丝痛苦之色,道:“是我对不起莺儿。”   菱妃还没开口,只听门外突然传来一声虚弱的声音:“杜璋,我洛河一生坦荡自由,最后悔之事,就是在你对不起我之前,没能一剑杀了你!”   洛河一手扶着大肚子,一手扶着门,满面凄哀,满眼深痛,泪,早已汹涌而出。   “洛河!”   “莺儿!”   洛河突然痛苦起来,身体开始摇晃,就在她倒下的那一刻,杜璋一个箭步冲上去,将她抱在怀里。   洛河攥住杜璋的衣襟,狠狠地攥住,攥得指骨发白,额头上满是汗,苍白虚弱,幽深的瞳仁涌动着令人难过的悲哀:“杜璋——我好痛,好痛啊——”   杜璋喉间发出一声悲鸣,抱着虚弱的洛河,仿佛抱着一块透明的,易碎的玉。   可是,菱妃看到洛河身下慢慢汇聚着一滩鲜红的血。   “公主要生了!”   有人大叫,菱妃冲过去,踉踉跄跄,不知撞到了什么,她低头一看。   一只风筝掉在地上,骨枝断折,已经摔坏了。   ……   “母妃,母妃!”   夏侯乾握住菱妃的手,冰凉得吓人。他担心菱妃承受不了。   菱妃汗涔涔从回忆中回过神来,看到夏侯乾担心的脸色,又看了看宫殿四周,殿内的香鼎袅袅生着虚烟,甜香清幽,一片宁静祥和。十数年前的慌乱,已经远去,这里不是明华殿,洛河公主也已经不在了。   “看我,讲着讲着,自己竟沉浸进去了。”菱妃淡淡笑了一笑,稳稳心绪,继续道:“这就是我所知道的,关于洛河在明华殿的部分。洛河生女过程中万分凶险,但有险无惊,杜璋一直守在外面,后来,就将洛河和女儿接回杜府。洛河走后,我又被升为贵妃,离开了明华殿。明华殿后来一直无人居住,便荒废了。”   “从此往后,洛河在杜府的一切,我就无从得知了。不知道是杜璋保护过甚,还是洛河已经心如死灰,她再不肯透露自己的事情。自她知道我落下头疼的毛病之后,便心生愧疚,为了不让我担心,她向来只报喜不报忧。她进宫来请安,还将芷儿带进宫里。说起来,你和芷儿在很小的时候,就已见过面了呢。”   夏侯乾很是意外:“我小时候便已见过芷儿?”   “是的。你一见芷儿,就喜欢的不得了,抱在怀里逗她,谁来都不松手。芷儿要出宫了,你也要去跟着去,真真笑的人肚子痛。唔,其实你和芷儿应该有娃娃亲,只是洛河相信芷儿有一天会嫁一个西丹人,还怕你耽误了芷儿呢。谁会想到,天意难违,还是让你把芷儿拐跑了。若是洛河天上有知,定是哭笑不得吧。”   说到轻松的事,菱妃脸上浮起笑意。   夏侯乾本来对洛河公主怀有敬仰之意,听到这番话,便有些复杂:幸好洛河公主没有将芷儿跟西丹人订娃娃亲,不然他和芷儿在一起就更要多一重磨难。   “那么洛河公主叛国……”   菱妃眸光一闪,淡淡道:“叛国这件事,其实我知之甚少。洛河有一天突然找到我,说自己大限将至,恐两个孩儿受苦,求我保全。她跪下来求我,我便知道这件事非同小可,然而没等我细查,便传来洛河被赐死的消息。她被杜璋送进宫,偏偏你又高烧数日,我抽不出身,等我赶去时,洛河——已经香消玉殒。我又急急派人去杜府查看,才知杜府以洛河得病为由,传染给了两个孩儿,母子三人均已暴毙。满府挂白,草草办了个丧事。又过了不久,常氏便被扶正为正妻,膝下一儿一女。我那时以为他们都去世了,病了一场,等好了以后,大局已定,什么也做不得了。后来想想,洛河那样聪明的人,必然以什么法子保住了儿女的性命。只是她自己……”   她若是向怀帝低头,怎会落到灰飞烟灭的结局。   可那样,就不是洛河了。   她自始自终,都是她自己的。这世上,唯有她一人守住了自己的诺言。   “母妃,您歇息吧。”夏侯乾见菱妃隐隐有些犯头痛的症状,又提了这么多往事,身体定然承受不住。   菱妃点点头,夏侯乾将宫女唤了进来,伺候菱妃安寝。   “乾儿,明华殿尚在,芷儿若是想看一看她母亲生活的痕迹,便将她带去吧。”   菱妃轻声道。   夏侯乾走出菱妃的寝殿,站在外面,看着天上的浮云,云卷云舒,千载悠悠。洛河公主与母妃,与杜璋,与一双儿女的故事,都那么荡气回肠,何人不动容,何人不心潮起伏?一股难以言喻的冲动让他大步而行。   他要见芷儿。   迫切想见到她。 第169章 真相   夏侯乾在出宫前, 召见钟椹。   芷儿的身体不好,他要确保芷儿能受得住这些刺激。而芷儿的身体状况, 又只有钟椹最为清楚。芷儿对钟椹莫名的信任, 有的事情,她会对钟椹说, 而不会对他说。   钟椹对芷儿的病有所保留, 在夏侯乾的追问下, 钟椹才道:“杜三小姐久病不愈,又查不出什么重症, 实在罕见, 令我百思不得其解。前日突然想起, 杜三小姐曾问过我师父归隐之地,又问我, 信不信前世今生之说。我自是不信的, 但想来杜三小姐并非乱打诳语之人,问的问题又过于出格,我竟无法参透其中的奥妙。敢问九殿下可有解?”   “前世今生?”夏侯乾重复了一句, 忽而有些明了:“你是说死人重生?”   耸人听闻。   古书里记载人因执念太深而灵魂不肯离世,或是灵气注入将死之人体内, 能保持人形在人间停留, 非鬼非人,待执念消逝便化为云烟离去。但终究只是传说,从古到今尚未有人发现过此等惊世骇俗的“人形”。再者……   夏侯乾目光深邃,摇了摇头:“芷儿绝不会是那种人。她的身体与常人一样是暖的, 脉搏和心跳都有,怎么会是重生之人?”   钟椹道:“我也只不过是无心一提,既然九殿下并不觉得有问题,那我也放心了。”   说罢,又看了一眼夏侯乾,似乎还有话要说,但最终吞下了后面的话。   他的话,像是火引,将夏侯乾胸腔中的火引燃,熊熊而烧。   虽然自己口中称芷儿与常人一般无二,但其实芷儿有很多地方都很蹊跷,似有未卜先知的力量。比如她仅凭铃铛就断定自己是京城杜大将军的女儿,比如杜府后来才建的湖池,比如她的心痛之症,比如提前告诉杜怀胤,三皇子会逼宫……   有的事不能细想,一想全都是漏洞。   若非重生,她是从何得知这些事的?   若是重生,那么与他相恋的芷儿,究竟是谁?   夏侯乾心猛地沉了下去。   *   杜月芷是在夏侯乾怀中醒来的。   如今夏侯乾既已提亲成功,出入杜月芷的小院已属正常。每每他来时,丫鬟们便很识相得都退出去了。他平日只关心她的身体,若是好些,就陪她聊天说话,若是仍然虚弱,就任由她睡着,守到一定时辰才走。   今日他一反常态,竟将她裹了披风,抱到外面的秋千上。   杜月芷才刚醒来,神志尚不是很清楚,软软地伏在他怀里,乖的像一只猫咪。   夏侯乾轻抚她如缎微凉的秀发,看着她长长的睫毛,红红的嘴唇,整个人又香又甜,眉间不由得浮起一抹温柔。再过不久,她过了十六岁生日,便要嫁与他为妻,与他相知相守,一生一世一双人……   一生一世一双人,夏侯乾突然就想到了洛河公主的悲剧,血顿时凉了下来。   他想起父皇和母妃都曾将芷儿误认为洛河公主过,他们与公主生活过,该不会轻易认错人。洛河公主与芷儿二人是真的长得那么像,还是……   夏侯乾猛地打住,可是当他的目光再次滑到杜月芷脸上,唇红齿白,馥玉生香,那越长越开的脸,美的惊人。   “芷儿,我近日得到了一些关于你母亲洛河公主的消息,你想不想听?”   “真的?请殿下快些告诉我。”杜月芷心中一喜,眸色如水,要从他怀里坐直,却被他轻轻按住。   杜月芷不解地看着他,却见夏侯乾打量着她,神情,竟有些陌生。   仿佛透过她的眼睛在看另一个人。   “殿下,你今天有些怪怪的,发生什么事了吗?”   夏侯乾凝视着她,良久,才缓缓道:“芷儿,你可曾听说过,死而复生?”   杜月芷不由得心中一荡,不知夏侯乾所问何意,竟紧张起来。她轻轻垂下眼睫毛,小声道:“未曾。”   好端端的,夏侯乾怎么突然提起这茬了?难道他发现什么了?   “未曾?假若我说,洛河公主重生了,芷儿你该当如何?”   杜月芷惊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紧紧抓着夏侯乾得前襟,瞪大眼睛,目光难以置信。   母亲重生?母亲还活着?   哪知夏侯乾看她这幅反应,像是映证了自己的猜想,默默松手让杜月芷站起来。杜月芷更是莫名其妙,见夏侯乾脸色不是很好,坐在那里似乎是生闷气的样子,自己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她试探着问道:“殿下说我母亲重生了,那,我母亲现在何处?”   夏侯乾定定看着她,那眼神,不言而喻。   “我?殿下的意思是,我母亲洛河公主重生在我身上了?”杜月芷惊讶道:“殿下从何处听说的?”   这简直比她重生更加耸人听闻!   “那么你该如何解释你的未卜先知?当着我的面,你直说是不是重生之人。”夏侯乾也不再拐弯抹角,将自己的疑问全都说了出来。他要她明明白白告诉他,就是死也死个明白。她不能够再耍他了!   杜月芷呆呆地看着他,脸一下子就变白了:“殿下……”   他紧盯着她,一丝一毫都不放过。他是在逼她,要他说出她最大的秘密。   “殿下,求你,别逼我……”   “是你在逼我。”   夏侯乾神情冷淡,其实心里早已翻起滔天巨浪,他死死攥着拳头,眼睛充血,额头青筋微微暴出,看着很是可怕。   杜月芷很久没有见过夏侯乾生气的样子,印象中他从未在她面前露出这般可怕的样子,这一次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突然就爆发了。   她很担心他,因而更不能在此时说出真相。她迟疑,又不忍。   “殿下,今日你有些激动,请先离开罢,等你冷静些再来。月芷先告退了。”   杜月芷见他没有反应,也不多话,转身就走。   就在她动身的那一刻,夏侯乾猛地站起来,犹如猎豹般快速迅捷,将杜月芷拉入自己怀中,紧紧抱着她:“不准!”   他的胸膛炽热如火,双臂犹如铁箍,紧紧还住杜月芷。杜月芷大病未愈,身体还很虚弱,哪里经得住,当下便有些晕眩,强挣着没晕过去,声音冷淡:“放手!”   夏侯乾不仅不放,反而将她转过来,托住她的下巴,吻了上去。   他的吻火烫,唇却是冰凉的,吻着她,又不是吻着她。杜月芷挣扎,躲避,被他钳制,强迫。她讨厌被强迫,可是他却不放手。   他吻的那么凶,弄伤了她。   一丝淡淡的血腥味在口腔中漫开。   夏侯乾一惊,仔细去看,杜月芷充血饱满的唇瓣上沾了几丝血迹,红如烈火,触目惊心。   “芷儿……”   心中一阵冰凉。他向来自诩冷静,然而终究是用情过深,再也放不走她了。那一刻他突然想到父皇和杜璋。自己的行径,又和他们对洛河做下的畜生般的行径有什么区别呢?   杜月芷也没想到他会弄伤自己,只觉得有些微痛,用手一擦,指尖上有淡淡的血迹。   她微微愣住。   紧紧搂住她的手,慢慢放松,滑落,杜月芷得了自由,看着夏侯乾将掉落在地的毯子拾起来,重新披在她身上。   他像是对待一个陌生人一般,那么小心翼翼,仿佛她是易碎的玉。   杜月芷退后几步,喉头有些堵塞,似赌气般道:“殿下说的没错,我非鬼非人,确实是重生而来。若是殿下害怕,就请取消婚约,我杜月芷绝无二话,从此只与殿下两不相欠,井水不犯河水,再无瓜葛!”   她飞快地离开,留夏侯乾独自一人。他兀自站立许久,细细的,一句一句的研究杜月芷的话,只觉得心里好像是漏了一大块,空荡荡的,风吹过去,连个回响也没有。   *   两人大吵一架的消息很快传了开去。   从老太君到令儿,依次轮流过来宽慰杜月芷,而夏侯乾也被菱妃狠狠责骂了一番。两人心中各自有愧,却又不见面,分外想念,又谁也拉不下面子。   杜月芷一想到夏侯乾看陌生人一样看着自己,心里就难受,就害怕,就痛。   她死藏着自己重生的秘密,就是为了不经受这样的痛苦,可是他却毫不怜悯地戳破这层窗纸,让她无处遁形。她恨死他了!   “你在这里哭着说恨他有什么用,我看你心里还是舍不得。那九殿下也并未取消婚约呢。兴许有什么误会没说开?不如再去见一面,好好说道说道,解开误会才是。”朱氏款款道。   “母亲说得对,一个巴掌拍不响,双方吵架,那必定是双方都有错。九殿下那么厉害的人,偏偏总被三妹妹欺负,我每每看了,都有些不忍呢。”杜月镜摇摇头,大叹一口气。   杜月芷红着眼睛,面朝里,带着哭腔道:“我从来没有欺负过他,都是他欺负我!”   朱氏母女互看一眼,噗嗤一声,都笑了。   他们走后,杜怀胤也来了。   “这夏侯乾竟敢给你气受,实在可恶!早前我怎么说来着,要你别用情太深,他虽是皇子,可毕竟不在我们掌控之中,不嫁也罢!月芷,你别怕,也别伤心了。有哥哥在,哥哥给你做主。你若是真的不想与他厮守,哥哥就是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也要教他退了这婚约!哥哥另给你寻一门好亲事,包管比他好一千倍,一万倍!”   “他要是退了这婚约,我这辈子也不嫁了!”   “月芷!”   杜怀胤看不得妹妹受委屈,但是他的话也于事无补。杜月芷根本听不进去,气得杜怀胤脸色铁青,只恨不能把夏侯乾抓过来刺个五十剑给妹妹出气!   毕竟是妹妹大了就不听兄长的话,杜怀胤好说歹说,都没能劝回杜月芷的心,只得作罢。   但是他妹妹可以对夏侯乾好,他却不必。   杜怀胤回头取了剑,就让小厮准备马,他要进宫。   柳氏见夫君如此,连忙询问,只听杜怀胤道:“不能教月芷白白受气,我非要教训那九皇子一番不可!”   至于他是怎么教训夏侯乾的,却又是后话。   看望杜月芷的人,还包括杜璋。只是杜月芷对他感情复杂,绝无好脸色,一贯不理会。杜璋知道杜月芷身体虚弱,不知不觉间对她好了许多,似乎极不愿她有生命危险。只是他每每过去,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态度,居高临下,令人很不舒服。杜月芷不清楚他来,究竟是来看望自己,还是给自己气受。   父女二人互相冷冰冰的,半日无言,叫别人看见也没意思。   “以后我父亲再来,就说我睡下了,身体不好,不见他。”   杜月芷如此道。她和杜璋之间,还有很多帐未算清楚。   夏侯乾那日来,她气急昏头,竟忘了追问母亲的消息。   实在是失策。   杜月茹和杜月荇自不必说。杜月茹很乐意看到杜月芷和夏侯乾吵架,最好越吵越烈,这门亲事吹了,她才高兴。杜月芷对她哭笑不得,原本只以为杜月茹是见不得她好,后来才知道,她对夏侯乾竟有恋慕之情。   这是杜月荇告诉杜月芷的。   杜月荇能说出这种话来,倒让杜月芷微微有些吃惊。在杜府里,杜月荇因为是最小的庶女,起先虽不如杜月薇那般受宠,却也比杜月茹好了许多。她长得娇美,玲珑可爱,老太君一直都很喜欢她,就是杜璋也偏向自己这个小女儿。后来常家没落后,杜月荇就再也没被杜月薇欺负过,按理,她该是无拘无束,天真烂漫的生活下去。   可杜月芷却隐隐觉得,这个小五妹妹并不简单。   随着年龄的增长,在杜月荇那双天真明亮的眼睛深处,俨然藏着祸心,让人惊讶。   察觉到这一点以后,杜月芷就对杜月荇多了一分戒心,待她也不如往日那般随意了。   人心隔肚皮,在皮相的下面,谁也不知道那颗心究竟是什么样的。   杜月荇大约也察觉到杜月芷对自己警惕起来,也没怎么样,只是很少过来了,倒是去杜月薇那里比较多。   常氏的身体调养了一年,渐渐好转,她躲开了死神,越发能忍,这么久,竟未趁乱生事,反而吃斋念佛,对外界不闻不问,闲了,只帮老太君抄抄金刚经,念大悲咒,清清淡淡,似有看破红尘之意。   原本以为她会帮女儿杜月薇讨回公道,竟没有。   杜月薇也越发上道,从前看到杜月芷就瞪眼,现在竟好好备了礼物,亲来探望。 第170章 碰壁   杜月薇带了一只锦缎枕头, 缎面绣得精巧,煞是好看。   “芷妹妹, 这里面是菏泽叶和坞花种子, 安神宁气,有助睡眠, 于你很是适合。我母亲听说你病了, 想你孤苦伶仃有无娘亲照看, 自己倒是寝食难安,将久已放下的针线重新拿起来, 又巴巴找人寻来菏泽耶和坞花种子, 绣了这么只枕头, 打发我送来。只盼你能早日安好,也免了那么多人为你担心……”   “常夫人自己还在病中, 倒为我绣了这安神的枕头, 我听着,不大像呢。常夫人不是恨我入骨么,怎么肯让我好起来?”   杜月薇娇美的脸上浮起一抹拘谨的笑:“芷妹妹, 你对我母亲误会颇深。如今我母亲犹如从沉睡中清醒,感念往事, 知道以往都是我们错了, 而且是大错特错。为了弥补过错,我母亲吃斋念佛,一心向善,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无知, 别说恨你,她心疼你都还来不及呢……”   杜月芷看了看那只枕头,又看了看房外,这才似笑非笑道:“姐姐,外面没人,这一副殷切向我,掏心掏肝的模样就收了吧。戏若无人观赏,岂不是浪费了?”   杜月薇听出了杜月芷的嘲讽,窘迫道:“芷妹妹,我们是真心的。”   杜月芷闭目养神。   抱琴见状,走上前拿起枕头,递回给杜月薇,道:“薇姑娘,不管你和夫人是真心还是假意,我们姑娘如今乏了,还是请回吧。枕头我们已有许多,不需再劳夫人费心,还请一并带回。”   杜月薇却看着抱琴,语气柔软凄酸:“抱琴,说起来你也曾是我母亲一手带大的,从小高看你一等,把你当半个主子养。虽然你狠心易主,但我母亲还时常念叨你呢。你也曾在我们落势时送过药和吃的,现在也帮我们说说好话吧……”   杜月芷眼皮跳了跳,微微睁开眼睛,却没看杜月薇,看的是抱琴。   抱琴脸刷的一下白了,大急:“薇姑娘,你胡说什么,我何曾送过药和吃的?!”   “你没告诉过芷妹妹么……哦,我知道了,是我记错了。”杜月薇讪讪拿了枕头,对杜月芷笑道:“那我就不打扰妹妹休息了,等妹妹好些,我再来看望。”   她走了,抱琴扑通一下跪在地上,伏在床沿上,两眼亮晶晶的:“姑娘,我给常夫人送过药和吃的是没错,但那只是府内统一安排,教我着手处理罢了。姑娘知道,虽然我曾侍奉过夫人,但夫人想杀我,是姑娘冒险救下了我。我既然是姑娘的人,断然不会做背叛姑娘的事。我不敢让姑娘伤心,姑娘不信,大可派人去查……”   杜月芷缓缓抬了手,摸了摸抱琴的长发,声音很轻:“抱琴,别激动,我信你。”   “姑娘……”   “画壁死的那天,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效忠于我。我选择了你,就一定会对你负责到底,不管是何等结果,我都坦然受之。其实大姐姐的那几句话,不过是挑拨离间,你没听出来,倒急出汗来了。好了,别跪着,起来吧。”   抱琴心情平复了些,刚才急的她眼泪都要出来了,生怕姑娘听信了杜月薇的话,对她起了疑心,那真比杀了她还难受。她拿出帕子在脸上擦了擦,才站起来,又道:“薇姑娘今日形容与往日不同,看着好似精明了许多,姑娘,要不要我去查探一番?”   杜月芷微微一笑:“确实不同,不过我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常丽莘调养了一年,如今不是吃斋念佛,一心向善,而是换了路子,一心要为女儿讨回公道了。”看着香炉里袅袅升起的香烟,她眼中也像飘过袅袅虚影,淡淡的:“大姐姐吃了这许多亏,终于开窍,有她母亲常丽莘在,她想卷土而来,我也少不得让她,碰壁而归。”   *   杜月薇抱着枕头回去,开了门,静悄悄的。成英为她倒茶,小心翼翼道:“姑娘,这枕头费了夫人许多心血,且真的有药用效果,芷姑娘不收,岂不是糟蹋了夫人一番好意。”   杜月薇纤纤玉手在枕头上摸了摸,黯然神伤:“那也没得法子,毕竟我们的确伤芷妹妹太深,她一时不能原谅我们,也属正常。成英,一会儿你把枕头收起来,别让母亲看见,母亲若问,就说芷妹妹欢欢喜喜收下了。母亲大病初愈,不宜伤心动怒,我们要小心些。”   “是。”成英收好了枕头,又道:“可是姑娘,芷姑娘与大房积怨颇深,生就反骨,夫人何苦还要大动干戈去求得她的原谅呢?”   “唉,都是为了父亲。”   “为了大爷?”   杜月薇点点头:“父亲一直希望家宅平安,家里和睦安乐,自从芷妹妹来了以后,家里就没消停过,母亲一直放不下父亲的心事,也一直努力保持家里的安静,其他人好说,唯独芷妹妹……但是为了父亲,母亲什么苦都愿意吃。如今常家没了,大事上帮衬不了父亲,但这等家里的小事,她还是能够挣扎着尽心尽力。”   “大夫人尽心尽力,我瞧姑娘也受了不少委屈。昔日大房是何等风光,如今落到这个地步,那干子素日受了我们不少好处的白眼狼都不理会咱们,反而也跟着糟践起我们。尤其是师爷,为了求他支些银两给母亲治病,姑娘都跪下了,还被芷姑娘奚落,把银子扔在地上让姑娘去捡……我都为姑娘委屈!实在太苦了!这哪儿是一门嫡女过的生活!”   “嘘!”杜月薇连忙示意噤声:“闭嘴,你说这么大声,小心母亲听到!”   成英住了口。   “以后再不许说这些了!”杜月薇收拾收拾心情,站了起来,不知是气的还是累的,身体微微晃动了两下,成英连忙扶住:“姑娘,你太累了,歇会儿吧。”   杜月薇摆摆手:“我没事。还要去绣东西呢,功课不能落下。”她又看了看里间:“你扶着我,我要先去看看母亲。”   成英连忙道:“是。”   帘子掀开,杜月薇不由得一愣。   父亲坐在桌前,深目鹰鼻,高大威严,手里拿着一本佛经,静静看着走进来的杜月薇。   而常氏身着素衣,清瘦不少的身子颤巍巍走过来,抱住自己的女儿,潸然泪下。   “薇儿,我苦命的儿,都是母亲没用,让你吃了这么多苦,受了这么多委屈……”   她哭得好生凄凉。   曾经一手掌控整个杜府后院的主母,众人簇拥,无限风光,落到只能抱着女儿痛哭的落魄之境,又哪堪教人不忍听,不忍看。   且,雏鸟无辜啊…… 第171章 念诗   杜月薇委屈得伏在母亲怀里, 哭得梨花带雨。   常氏抱着女儿,轻抚她的长发, 哭过一场后, 杜璋叹了一口气,伸出强壮的手臂, 将两个女人都搂在怀里。常氏哽咽道:“大爷, 今日你来, 本该高高兴兴的,只是我和薇儿一时心中酸痛, 强忍不住罢了, 还望大爷不要见怪。”   “我知道。你们到底还是受委屈了。”杜璋粗糙的大手拭去杜月薇的眼泪, 道:“我时常不在家,那干小人虽有警醒, 却仍会欺辱你们娘俩, 是我疏忽了。若不是今日无意间听到,我竟不知你们娘俩受了这么多委屈。你放心,我会严厉惩治他们, 给你们一个交待!”   常氏眼中含着泪水,恳切道:“大爷, 别人倒罢了, 千万不要去苛责芷姑娘。她并无恶意,只是不懂事罢了……”   杜璋身体一僵:“芷儿?……唔,芷儿不动她。”   常氏忽然在这一刻察觉到,杜璋变了。   若是搁在以前, 大爷早就暴跳如雷,或是掌掴,或是罚跪,或是当众面斥,早将杜月芷训诫一番了。但是听大爷方才的口气,不仅不责罚,甚至没有没有意识到要去责罚杜月芷。是什么时候,大爷变得倾向于那个小贱人了呢?   常氏眼中暗潮涌动,换上一副贤惠的模样:“那就好,那最好了。”   杜璋走后,杜月薇一直送到门口,回来后,眼中哪儿还有伤心流泪的样子,早已高兴道:“母亲,父亲方才答应我,会给我买许多首饰衣服,还要把那些欺负过我的人都赶出府呢!总算为我大出一口气,我就知道父亲还是向着我的!还是母亲厉害,一招击中!”   常氏自从能下床后,不仅她要做出清心寡欲,一心向佛的模样,也不允杜月薇骄纵任性,每日低调行事,待人谦和,对杜月芷更是要忍让三分。今日她知道杜璋要来,所以如此这般教了女儿一番,果然就见效了。   杜月薇还未说完,看到常氏忧心忡忡地攥着那本杜璋方才看过的佛经:“不对!”   杜月薇收了脸上得意洋洋的神色,疑惑道:“母亲,什么不对?”   “你父亲没有罚杜月芷,这就不对。”   “没罚……就没罚呗,杜月芷如今不是刚进府那时了,而且还是九皇子的未婚妻,父亲怕是罚她棘手吧……”   “薇儿,你父亲永远是杜月芷的父亲,他要罚自己的女儿,谁也管不着。关键在于他想不想。方才他分明没有想过,这才是我们要警惕的地方。我有不好的预感,你父亲对杜月芷怕是已产生了感情。”   杜月薇声音立刻变了,急怕道:“不可能!父亲那么讨厌杜月芷,上一次杜月芷过生日,他还被杜月芷气得扳断了椅子把手呢!”   常氏蹙眉:“有这事?你将当日的情形细细告诉我!”   杜月薇一一说来,连杜月芷穿得什么也说了,常氏忽而脸色一冷:“这个贱人竟使出这般卑鄙的手段,居然戴翠绿耳坠!好啊,亲娘死了,可是亲娘的血倒是遗传下来了!难怪大爷会护着,大爷想起了她,怎会不护着……”   说罢,又吃吃笑起来:“那又怎样,死了就是死了,大爷选择的是我,她一个死人再作妖,也无济于事。符莺,你活着没能斗过我,你死了,就更不可能!”   杜月薇有些害怕得看着母亲发疯般的模样,小心翼翼问道:“母亲,符莺是谁啊……”   常氏收敛几分疯狂,望着杜月薇,殷切道:“薇儿,你不必知道她是谁,你只要知道,你父亲确实爱你胜过爱任何人。我要你从今往后不得再糊涂过日子了,你舅舅没了,贵妃姨母又尚在冷宫,我也终将会离开你,你再不学些本事,以后便要被那起虎狼吃了!如今我倒还有些积蓄,尚能为你一搏,以后你一天三次来我这里,我亲自教你。”   “是。”   此后,杜月薇被母亲耳提面命,亲自教导,那些心计,手腕,渐渐便有了雏形。杜月薇才知道从前自己活得是那么无忧无虑,天真且傻,在她不知道的地方,都是由她的母亲常氏在背负黑暗。接触了黑暗之后,杜月薇心境也发生了不小的变化,她收敛了周身盛气凌人,任性霸道的气势,转而变得内敛许多,楚楚可怜招人疼。   她日日去老太君跟前请安,一言不发,坐在角落,若是无人理会,她也不闹,安安分分的。对老太君房里的丫鬟格外客气,过生日的甚至会亲自送手帕:“闲来无事绣的,胡乱拿着用吧。”   打开手帕,里面赫然包着几大封银子。   为她说好话的人便多了起来。   终于,她又重新回到老太君的眼中。老太君以往嫌她,就是嫌她不懂事,她既已懂事,说好话的人又那么多,日夜听着,老太君自然就上心了。   同时,杜府的师爷因贪污受贿,私吞府银,被杖责四十大板,赶出府去。常氏潜心向佛暂且不理论,杜月薇房里增补了几名丫鬟婆子,又源源不断送入精美的首饰衣服,每日杜璋都会去看望她,或是说话,或是陪伴,一副大宠特宠的样子。   且杜月薇的婚事也提上日程,杜璋与常氏认真挑选了十几个青年才俊,一一看过,再仔细商议。那些青年才俊无一不是容貌,才识,谋略,家世方面有过人之处,虽说常家倒了,但杜家仍是众人仰望的所在,杜大将军又是这般看重的模样,娶了杜月薇,就等于娶了嫡女,娶了权势,谁不乐意?   但凡见到杜月薇,也就众星拱月般,将杜月薇围得团团转。   杜月薇生来就是人之上,矫揉造作登峰至极,越是来巴结的,就越是看不上,因而总也挑不到好的。   一日她遇到逛园子的杜月芷,两方各踞一处,狭路相逢。   “妹妹请。”杜月薇笑容动人,首先侧身,命人让出路来,让杜月芷先过。   杜月芷走到杜月薇面前,眼眸若水,饶有趣味得看着杜月薇:“大姐姐,你如今可比初见时有意思多了,想来常夫人没少费心。只是大姐姐能对我放下身段,倒让我有些受宠若惊,心中惴惴不安呢。”   “妹妹说什么,我竟不懂。不过我是有娘生有娘养的人,自然比那些有娘生没娘养的人强些。我母亲说,父亲当初选择的是我,把另一个人送走了,也不知是什么意思,大概是爹不疼娘不要吧……”杜月薇看到杜月芷脸色微微一动,又忽而用手帕掩住口唇,吃惊道:“啊,不好意思啊三妹妹,姐姐不小心又说错话了,无心之言请你不要介意。”   杜月芷抬起清幽的大眼睛,深深地看了杜月薇一眼,什么也没说,就往前走了。   回去后,抱琴迎上来,帮杜月芷脱了大衣裳,却听青萝脸上愠怒,琳琅也愤愤不平,唯独杜月芷脸色平静,不由得把琳琅青萝拉到一边,奇怪问道:“这是怎么了?”   琳琅悄悄道:“今天遇到薇姑娘,讽刺姑娘没娘疼。平日咱们最忌讳这个话题,就怕姑娘听了难受……哎,你看姑娘,心里越是波动起伏,脸上就越是平静,看这样子,今晚怕是又要失眠一宿了。”   “这薇姑娘,倒知道打蛇打七寸,以往小看了她。只是,这会儿要怎么办呢?姑娘还在跟九殿下怄气,也没个说知心话的人,要不然,我去把镜姑娘叫过来?”   “镜姑娘被二夫人日夜看管着做女红呢,只怕没空,就算来了也要大倒苦水,我看不妥。”   “那少夫人?”   “少夫人才诊出有孕,少爷吩咐哪儿都不让去呢,在家安心养胎,不好打扰。”   “那我们姑娘就得气着么?”   “若不然呢。”   丫鬟们左右想不出办法来,杜月芷并不知,很平静地看书,写字,摸摸还未绣完的帕子,又逗了会儿猫,到了掌灯时分,便说要出去走走,被抱琴青萝琳琅拉住,甚至将前些年二爷送的九连环都拿出来了,让杜月芷解着玩。   杜月芷一看那九连环,就更安静了。   “姑娘,怎么了?”丫鬟们小心翼翼问道。   “这是我母亲的遗物。”杜月芷伸出手指,轻轻抚着那玉质微凉的九连环,半晌:“搁着吧。”   杜月芷被丫鬟们拦着不出去,左右无事,只好上床安歇。她侧躺着,外面的烛光透进床幔,影影绰绰,显出几分清寂,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悄悄进来,吹灭了烛火。夜明珠幽淡的光芒慢慢落下来,轻柔触碰杜月芷蜷缩的身体。   杜月芷闭着眼,听着周围沙沙的风吹树叶声,淡淡的难受直到此时才散发出来。   她克制着,抑制着,闭着眼睛,拼命将眼泪逼回去。   没道理这么脆弱,大姐姐根本伤不了她。   她只是有些孤独。   她用过情的那个人,不在身边,她委屈无处发泄,所以孤独。越是不去想他,就越是要想他,一颗心怦怦乱跳不受自己控制。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   她微微叹了口气。   “芷儿念的很好听,怎么不念下去了?”一个好听的,温和的,熟悉的男子声音,轻轻在耳边响起。   杜月芷猛地睁大眼睛。 第172章 求饶   有时候,只有当那个人出现的一刻, 才会觉得什么叫命中注定。杜月芷每每难过时, 脑海中所想的皆是夏侯乾,但是她又绝不愿在夏侯乾面前承认自己的脆弱。所幸夏侯乾耐心极大, 杜月芷退一步, 他就进一步, 杜月芷停下不动,他就在原地等她。两人之间的距离, 总也不会超过三天。   这会儿夏侯乾出现, 杜月芷瞬间委屈扩大, 没等夏侯乾再说什么,她就钻出被窝, 伸手一下搂住夏侯乾, 脸贴在他脸上,眼眸低垂,长发如瀑, 雪白的里衣裹着小小的脆弱的灵魂,等着夏侯乾抚慰。   夏侯乾眼中先是闪过刹那的诧异, 紧接着, 他反手抱住杜月芷,两人倒在床上,被子一展如羽翼落在两人身上,周围顿时黑了。   黑暗中即便看不见对方的脸, 也能勾勒出对方的轮廓。   夏侯乾是接到飞鸽传书而来的,此时正在心中思量,该如何安慰芷儿,跟芷儿道歉。   杜月芷也要跟夏侯乾道歉,只是停不下下动作,纤手一下一下撩着夏侯乾的下巴,微热清香的气息缭绕,夏侯乾身体一紧,抓住她不安分的手放入怀中。杜月芷以为他还在生气,只好又凑上去吻了吻他的唇角,小小的香舌滑溜溜软绵绵,碰了一下就缩回去了。   夏侯乾深吸一口气。   杜月芷一个晕头转向,感觉事情发展有些不对。   夏侯乾话还没说,噙住她的唇,先来了一场酣畅淋漓的热吻。吻到情动之时,夏侯乾炙热的大掌便在杜月芷周身游走,一路点火,燥热不堪。那淡淡的幽香经过热气蒸腾,带上几分隐秘的诱惑,夏侯乾干渴不已,一手抽出杜月芷的腰带,掀开她的前领,黑暗愈发深沉,犹如他的眼眸。   那柔软娇嫩的雪团,令人欲罢不能。   “不、不行!”   夏侯乾怎么舍得放到嘴边的美味,一边大肆品尝一边安抚:“很快的,芷儿,我不会伤害你。”   他确实不会伤害她。   可是他的唇舌就像吸盘一般,牢牢吸住她,让她不得自由,不得呼吸。   那小小的粉红被他含在嘴里舔揉吸压,舌尖忽而快速忽而缓慢的进攻,那么敏感娇嫩的地方被粗粝磨擦,渐渐变得红肿起来,惨兮兮的。   带着绵延热意的大掌控住另一边,杜月芷刺激过大,忍不住要躲,被他惩罚似的一握。   杜月芷发出小猫般的细小叫声,不敢动了。   薄薄的衣料挡不住他猛烈的攻势,他品尝了她的唇,她的柔软,她的腰肢,他还要更近一步。   他的大掌在她周身游走,四处点火,杜月芷已处于崩溃的边缘。她抓住他的手腕却无济于事,黑暗给了他无限权力,让他肆无忌惮。   那紧贴着她大腿的坚硬,从接吻时就一直硬着,那么粗大,令人害怕。   杜月芷想推开他,却被他攥住两只手腕,举到头顶处,而他却欺身压了上来,将她柔软无力的手臂环住自己的脖子,而他火热的唇则贴在她的唇瓣上,深深吻了下去。   她小声求饶,求饶声消失在他无言却有力的攻势里。   一场接一场温暖的潮蔓延,软软的被子起起伏伏,不时传出急促压抑的喘息。   雪白的臂膀伸出被子,手指紧紧抓住床幔,很快又被另一只大手径直抓了回去,重新陷入温热黑暗的甜蜜。   被子里热得不行,杜月芷雪白的贝齿紧紧咬住下唇,快要窒息了。   衣衫早已不知褪到了哪里,她的肉体散发着蛊惑的温暖的香气,雪白滑腻的肌肤在黑暗中发着莹莹的光,又香又白又软,让他恨不得一口吃掉她。   杜月芷死死守着最后的底线。   她伸出胳膊像八爪鱼一样抱着夏侯乾,怎么都不松手,他怕伤了她,却也挣不脱,也无法进行下一个动作。   “你快要把我逼疯了。”   他眼睛都红了,喘着气,与她紧密贴合,却吃不到最后一口。   杜月芷没有说话,只管抱住他,埋首在他火烫精瘦的胸膛。   那坚硬如铁的火炭还抵在两人中间,夏侯乾挣不脱她温柔的反抗,额上青筋暴露,犹如被困的雄狮,左右找不到突破口。   他简直不知该拿她怎么办好,撩了他,却不让他吃。   一把抓住她的小手,放在那处坚硬,他咬牙切齿却不容置疑道:“芷儿,这是我最后的底线。”   “啊!”杜月芷想缩回手,却被他钳住手腕,她要羞死了,直摇头:“不,不行的!”   此时不行也得行。   看着夏侯乾黑夜中流溢着炙热疯狂的双目,杜月芷有点想哭。   她原本只是想求抱抱的,怎么会发展到这个样子……   “快些!”   他命令。   呜呜……   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开始的,也不知是怎么结束的,总之等夏侯乾清理完一切,重新抱着她躺在床上时,杜月芷脑中一片空白。   “芷儿,在想什么?”他一惩兽/欲以后,又变回了那个正常温柔的他。   杜月芷欲哭无泪,这个人怎么这样啊,前后判若两人,她都快要不认识他了。   鼻间缭绕着他身上气息,有些逼人脸红,她侧过头去,却被他扭过来,两人鼻尖相抵,四目相对。   “是不是有点怕我?”夏侯乾诚心诚意向她道歉:“以后不会了。”   杜月芷听在耳朵里,怎么就那么不信呢?她严重得怀疑,以后夏侯乾不仅不会止步,只会越来越过分。这还没嫁给他,若是嫁了他,还不知道要怎么样呢!   哼!杜月芷抬起下巴,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夏侯乾就算没低头,也能感觉到杜月芷的小动作,心里只觉得可爱死了,才刚软下去的地方又隐隐有些躁动。   “我现在总算相信,你不是人了。”夏侯乾抱住杜月芷,手在她的背上轻轻抚摸,动作颇有些像顺毛:“一般女子哪有你这般诱人可口,却又不准人采撷,真真是欲罢不能。”   “是啊,我不是人,我非人非鬼,马上就要消失,你待要怎样!”一想起这个,杜月芷就有些赌气的意味。   “不怎么样,还是喜欢你,爱你,护你,珍藏你。”夏侯乾在她耳边轻轻喃语:“芷儿,我去查过,若是世上真有重生这回事,我也认了。不管你是谁,你都是我的芷儿……若我身侧不是你,便是孤独终老,寡寂一生,我也决不遗憾。”   他说得很轻,那声音荡漾开去,就成了心潮。   此生无憾。   就是他了。   杜月芷眼眶热热的,她感觉自己就像是在大海中撑着一叶扁舟,茫然无依时看到结实的岸一般,又欣喜,又激动,又想哭。或许她也不能决定自己未来的命运,或许她吃了很多苦,又终将消失,但是她也无憾重回此生。   因为她能与他相遇,是这一世,最美好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有时候,只有当那个人出现的一刻,才会觉得什么叫命中注定。杜月芷每每难过时,脑海中所想的皆是夏侯乾,但是她又绝不愿在夏侯乾面前承认自己的脆弱。所幸夏侯乾耐心极大,杜月芷退一步,他就进一步,杜月芷停下不动,他就在原地等她。两人之间的距离,总也不会超过三天。   这会儿夏侯乾出现,杜月芷瞬间委屈扩大,没等夏侯乾再说什么,她就钻出被窝,伸手一下搂住夏侯乾,脸贴在他脸上,眼眸低垂,长发如瀑,雪白的里衣裹着小小的脆弱的灵魂,等着夏侯乾抚慰。   夏侯乾眼中先是闪过刹那的诧异,紧接着,他反手抱住杜月芷,两人倒在床上,被子一展如羽翼落在两人身上,周围顿时黑了。   黑暗中即便看不见对方的脸,也能勾勒出对方的轮廓。   夏侯乾是接到飞鸽传书而来的,此时正在心中思量,该如何安慰芷儿,跟芷儿道歉。   杜月芷也要跟夏侯乾道歉,只是停不下下动作,纤手一下一下撩着夏侯乾的下巴,微热清香的气息缭绕,夏侯乾身体一紧,抓住她不安分的手放入怀中。杜月芷以为他还在生气,只好又凑上去吻了吻他的唇角,小小的香舌滑溜溜软绵绵,碰了一下就缩回去了。   夏侯乾深吸一口气。   杜月芷一个晕头转向,感觉事情发展有些不对。   夏侯乾话还没说,噙住她的唇,先来了一场酣畅淋漓的热吻。吻到情动之时,夏侯乾炙热的大掌便在杜月芷周身游走,一路点火,燥热不堪。那淡淡的幽香经过热气蒸腾,带上几分情》欲的色彩,夏侯乾干渴不已,一手抽出杜月芷的腰带,掀开她的前领,脸颊碰到香滑的幼嫩雪峰,顿时就失控了,张口含住。   “不、不行!”   夏侯乾怎么舍得放到嘴边的美味,一边大肆品尝一边安抚:“很快的,芷儿,我不会伤害你。”   他确实不会伤害她。   可是他的唇舌就像吸盘一般,牢牢吸住她,让她不得自由,不得呼吸。   那小小的粉红被他含在嘴里舔揉吸压,舌尖忽而快速忽而缓慢的进攻,那么敏感娇嫩的地方被粗粝磨擦,渐渐变得红肿起来,惨兮兮的。   带着绵延热意的大掌控住另一边,杜月芷刺激过大,忍不住要躲,被他惩罚似的一握。   杜月芷发出小猫般的□□,不敢动了。   薄薄的衣料挡不住他猛烈的攻势,他品尝了她的唇,她的柔软,她的腰肢,他还要更近一步。   手指斜斜插/入小裤的时候,杜月芷已处于崩溃的边缘。她抓住他的手腕却无济于事,黑暗给了他无限权力,让他肆无忌惮。   那紧贴着她大腿的坚硬,从接吻时就一直硬着,那么粗大,令人害怕。   杜月芷想推开他,却被他攥住两只手腕,举到头顶处,而他却欺身压了上来,将她柔软无力的手臂环住自己的脖子,而他火热的唇则贴在她的唇瓣上,深深吻了下去。   她小声求饶,求饶声消失在他无言却有力的攻势里。   一场接一场温暖的潮蔓延,软软的被子起起伏伏,不时传出急促压抑的喘息。   雪白的臂膀伸出被子,手指紧紧抓住床幔,很快又被另一只大手径直抓了回去,重新陷入温热黑暗的甜蜜。   被子里热得不行,杜月芷雪白的贝齿紧紧咬住下唇,快要窒息了。   衣衫早已不知褪到了哪里,她的肉体散发着蛊惑的温暖的香气,雪白滑腻的肌肤在黑暗中发着莹莹的光,又香又白又软,让他恨不得一口吃掉她。   杜月芷死死守着最后的底线。   她伸出胳膊像八爪鱼一样抱着夏侯乾,怎么都不松手,他怕伤了她,却也挣不脱,也无法进行下一个动作。   “你快要把我逼疯了。”   他眼睛都红了,喘着气,与她紧密贴合,却吃不到最后一口。   杜月芷没有说话,只管抱住他,埋首在他火烫精瘦的胸膛。   那坚硬如铁的火炭还抵在两人中间,夏侯乾挣不脱她温柔的反抗,额上青筋暴露,犹如被困的雄狮,左右找不到突破口。   他简直不知该拿她怎么办好,撩了他,却不让他吃。   一把抓住她的小手,放在那处坚硬,他咬牙切齿却不容置疑道:“芷儿,这是我最后的底线。”   “啊!”杜月芷想缩回手,却被他钳住手腕,她要羞死了,直摇头:“不,不行的!”   此时不行也得行。   看着夏侯乾黑夜中流溢着炙热疯狂的双目,杜月芷有点想哭。   她原本只是想求抱抱的,怎么会发展到这个样子……   “快些!”   他命令。   呜呜……   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开始的,也不知是怎么结束的,总之等夏侯乾清理完一切,重新抱着她躺在床上时,杜月芷脑中一片空白。   “芷儿,在想什么?”他一惩兽/欲以后,又变回了那个正常温柔的他。   杜月芷欲哭无泪,这个人怎么这样啊,前后判若两人,她都快要不认识他了。   鼻间缭绕着他身上气息,有些逼人脸红,她侧过头去,却被他扭过来,两人鼻尖相抵,四目相对。   “是不是有点怕我?”夏侯乾诚心诚意向她道歉:“以后不会了。”   杜月芷听在耳朵里,怎么就那么不信呢?她严重得怀疑,以后夏侯乾不仅不会止步,只会越来越过分。这还没嫁给他,若是嫁了他,还不知道要怎么样呢!   哼!杜月芷抬起下巴,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夏侯乾就算没低头,也能感觉到杜月芷的小动作,心里只觉得可爱死了,才刚软下去的地方又隐隐有些躁动。   “我现在总算相信,你不是人了。”夏侯乾抱住杜月芷,手在她的背上轻轻抚摸,动作颇有些像顺毛:“一般女子哪有你这般诱人可口,却又不准人采撷,真真是欲罢不能。”   “是啊,我不是人,我非人非鬼,马上就要消失,你待要怎样!”一想起这个,杜月芷就有些赌气的意味。   “不怎么样,还是喜欢你,爱你,护你,珍藏你。”夏侯乾在她耳边轻轻喃语:“芷儿,我去查过,若是世上真有重生这回事,我也认了。不管你是谁,你都是我的芷儿……若我身侧不是你,便是孤独终老,寡寂一生,我也决不遗憾。”   他说得很轻,那声音荡漾开去,就成了心潮。   此生无憾。   就是他了。   杜月芷眼眶热热的,她感觉自己就像是在大海中撑着一叶扁舟,茫然无依时看到结实的岸一般,又欣喜,又激动,又想哭。或许她也不能决定自己未来的命运,或许她吃了很多苦,又终将消失,但是她也无憾重回此生。   因为她能与他相遇,是这一世,最美好的事。 第173章 疯魔   杜月芷到了最终坦白的时候。   其实她也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重生这件事, 正所谓君子不言怪力乱神者,就是她自己, 也时常怀疑, 自己重生究竟是存在的,抑或是一场大梦。她将自己的前世今生一一道来, 平静淡然, 将自己置身于一个旁观者的位置, 正视自己的过往。   她本以为会吓到夏侯乾,然而却并没有。   他好似早已知晓, 从头到尾安静听着, 亦是平静地接受了这件事。   “既然你是存在的, 就说明重生这件事并不是子虚乌有。”他只是后悔自己没有早些遇到她,好教她少吃点苦。   芷儿的前世是一场悲剧, 也难怪她当初冷漠疏离, 刻意避开,任谁受了这么大的伤害,都不会轻信他人吧。可是芷儿仍然选择了相信他, 不知是他的幸运,还是芷儿的幸运。夏侯乾想想就有些后怕。   不过有的地方, 杜月芷还是狡猾地闪过了, 比如……她曾嫁给二皇子为妃,也曾为他生下一个女儿,雪儿。   很奇怪的是,夏侯乾心里涌起的是心疼, 虽然杜月芷轻描淡写,一语带过,但是那种强烈的痛苦只会随着时间的逝去而变淡,而不会消失。夏侯乾不知杜月芷是如何消化的,那一定是很难,经过很长时间,才磨去疯狂和仇恨,沉淀下来……   一个母亲想要保护孩子的心,是亘古不变的。正如洛河公主保护杜月芷,杜月芷保护雪儿,倾尽全力,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   他隐隐察觉到,芷儿是因强烈的恨意以及强大的执念才会转世重生,或许,也是她心疾久治不愈的原因。   若要解除心疾,唯有……化解所有的仇恨。   夏侯乾当机立断,在杜月芷身体好些了以后,将她接入宫中,到明华殿去了一趟。   明华殿长久无人居住,已经衰败了许多,空荡荡的大殿,桌椅窗幔都破烂不已,华彩的颜色已经暗淡,欢乐的笑声也消逝在四角上空,走在满是灰尘和蜘蛛网的低廊,还落着不知哪个宫女遗失的珠花,黯然失色。   杜月芷不明白夏侯乾为什么要带她来这里。   夏侯乾站在她身后,眼神温和:“这里曾经住过一个特殊的女子。”   “特殊的女子,是谁……”   电光火石之间,她忽然感觉到,这就是她母亲洛河公主曾居住过的地方。   她惊喜地看着夏侯乾,不消她问,夏侯乾微微点了点头。   杜月芷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她呆呆看着母亲曾经住过的地方,桌上快要成灰的纸笔,墙上挂着的断翅风筝,小小的出鞘匕首,布满铁锈,已经看不清匕首上的花纹……杜月芷仿佛隔着遥远的时空,看着她母亲穿过闪耀着光芒的珠帘,一手拿着匕首,一手摆弄着风筝,对着她笑道:“芷儿,娘带你去放风筝好不好?”   刹那间,封闭的记忆如同漫天雪花一般飞了出来。   母亲抱着她去看花灯,花灯那么美,却美不过母亲开心的笑容。   母亲慵懒地躺在躺椅上,拿着一本话本,上面的字认不全,非要父亲念给她听。   秋千上,母亲的裙裾长长飘了起来,映着日光,玲珑剔透。   马车轱辘断了,大雪中,母亲一手牵着她,一手牵着兄长,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就为了赶上父亲的生辰……   自己出了热疹,啼哭不休,母亲抱着她走来走去,哄得眼泪汪汪。   以及最后一面,母亲落在她腮帮子上,含泪悲伤的吻……   她在杜府呆的日子也不短,可却从来没有感觉到过母亲的存在,原以为自己遗失了三岁之前的记忆,现在才知道,不是的。   杜府没有一丁点母亲的气息,没有她喜欢的东西,也没有她生活的痕迹,甚至连谈论她都是忌讳。   然而在这个衰败的明华殿,杜月芷突然就感觉到了,这里有着母亲喜欢的东西,喜欢的人。她的气息充盈着整个宫殿,每一粒灰尘,每一处倒影,每一个角落都有她,她在这里,留下了自己的快乐。   也就是在这样的地方,杜月芷听到了关于母亲的往事。   她的母亲一生都是谜,她偶然从夏侯乾口中得知,才隐约有些了解。   了解越多,关于母亲的回忆就越多,她原来也是被娘爱过疼过的孩子,并不是被抛弃,而是被拯救的那一个。   知道这一点,她忽然就有些释然了。   她是母亲的延续,身上流着母亲的血,有什么能比这个更能证明母亲对她的爱呢?   只是心中还是有些不甘心。   母亲仍然爱着父亲。   至死不渝。   可是父亲却负了她。   不知为何,杜月芷突然想到一个可疑点。在这段往事中,常氏姐妹是所有事情的转折点,一切都要从她们出现算起。杜月芷不相信她们什么都没做。不管常氏姐妹是出于什么目的插手杜府的生活,杜月芷都要查清楚,她们与母亲之间的渊源。   “我母亲的死,跟常夫人和常贵妃脱不了干系。殿下,我要见常贵妃。”   夏侯乾看着杜月芷笃定的目光,一时诧异之后,点了点头。   *   常贵妃处于宫中最偏僻的角落,也就是冷宫,夏末秋初,天气仍很炎热,可是这破烂宫殿里却缭绕着阵阵寒气,背阳向阴,见不到一丝阳光。偶尔飘出来瘦的像鬼似的宫女,面无表情,轻飘飘走过,倒是吓人。   执管的太监笑眯眯将他们带到最里的宫殿里,推开门,探头看了一眼,又殷勤道:“里头脏,咱家先去吩咐人进来打扫,清理干净……”   “不必了,你下去吧。”夏侯乾一挥手,那太监便挂着笑,退下了。   两人踏入。   有人来,一屋子老鼠吱吱叫着,迈着小肥腿从两人脚边飞蹿出去。   “小心!”夏侯乾揽住杜月芷的腰,将她抱了起来,以免被老鼠蹭到。   杜月芷却并未在意这些,她凉凉的目光落在漏风破殿的深处,那里有一只床铺,上面隐约躺着一个人形。   常贵妃已经病了很久,她缩在一团破絮里,身着单薄的布衫,面朝里冻得瑟瑟发抖。   从前保养良好的长发已经白了一半,脏兮兮的,上面结着蜘蛛网,一只指甲大的黑蜘蛛从腹部吐出丝来,长长垂了下去,再慢慢爬上来,钻入头发里。   再看周围,无一不透露出凄凉孤清之意。   察觉到有人进来,常贵妃费力地坐起身,门外没有阳光,两人逆光站着,或许是久病恍惚,或许是眼花,常贵妃竟有些惧怕地看着杜月芷。   她惊讶地张大嘴巴,看着那道熟悉的身影,那张隐在黑暗中,如同梦魇一般存在的容颜。   “符莺……你不是早死了吗,怎么又活过来了!你,你是来索我命的,对不对……呵呵,我不怕你,我是贵妃,陛下最宠爱的贵妃,我才不会怕你……”   杜月芷和夏侯乾对视一眼,都觉得常贵妃有些疯魔了。   夏侯乾担心常贵妃伤到杜月芷,故而护着她,不让她靠近。可是杜月芷却摇摇头。   常贵妃疯了也好,疯了,才能逼问出她内心的真话。   杜月芷眸光一转,定定神,再抬起头时,面孔俨然换了一个人。   她本就长得娇艳动人,从前总是沉着气,宁静淡然的样子,将容貌的艳压下三分,如今她神情灵动俏皮,周身气势大开,竟完全将骨子里真媚全部逼发出来。   夏侯乾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杜月芷。他虽从未见过洛河公主,但眼前的芷儿,赫然就是另一个洛河公主!   杜月芷一步步走向常贵妃,吓得常贵妃直往后缩。   “别过来,别过来!你已经死了!快滚开!”   杜月芷天真道:“我死了?不,我没有死,我是来带你走的……”   常贵妃脸已经瘦的不像样子,因害怕而吓得脸色发白,上面凹着黑幽幽的大眼眶,极是难看。她挥舞着双手,大喊大叫,蜘蛛从她头发里爬出来,飞快逃窜。   杜月芷一言不发,立在她面前,那眼神,就好似真的符莺在看她,带着洞察一切的怜悯,以及抵挡一切的勇气。   常贵妃受不了了,她恐惧,她害怕,用破絮蒙着头,厉声尖叫。   杜月芷突然大笑起来:“常贵妃,宫里的日子快活么?你得偿所愿,位于万万人之上,可那杯毒酒好苦,我不想喝,是你和常丽莘逼死了我!”   “我没有!不是我!”   “是不是你,不如随我一道下黄泉,到了阎王爷面前,由他来评判!”   常贵妃尖叫一声,跪在她面前磕头:“求求你放过我吧!符莺!你不是被我逼死的!都是我姐姐做的!是她伪造了书信内容,我只不过是誊写!我什么都不知道!”   伪造书信?   洛河公主是因为叛国才被刺死,最大的罪证就是那封她亲笔所写的泄密之信。杜月芷原本只是猜测书信会被伪造,却未想到,竟是真的。   杜月芷心砰砰直跳,敛住心神,再道:“那书信所在何处?”   “丢,丢失了……”   杜月芷呵斥道:“撒谎!”   常贵妃拼命摇头:“不……在,在我姐姐那里……”   竟是常丽莘将书信藏了起来!   “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从未害过你们,可你们却想要我的命!”杜月芷学着母亲的形容,说出这番话,却像是真的变成了洛河公主在质问。   常贵妃深陷的眼窝中,竟出现了泪光:“符莺,只有你死了,陛下才会宠爱我,给我无上尊荣,杜璋才会一心一意对我姐姐好,给她名分,给月薇嫡女的身份。你要知道,妾不如妻,庶不如嫡,我姐姐怀了孕,却连说也说不得,整个杜府都要瞒着她怀孕的消息,整日整月被关在院子里无法出去,就为了不让你听见,不让你看见。你其实也不在乎名分,为何容不下我姐姐?你造成了所有人的痛苦,而且,而且你不是一直想回西丹么……那天,只要你不回头,你就可以回到生你养你的西丹,再也不用受委屈了……”   那日洛河女扮男装,舟车辗转,前去会见从西丹赶来,盘踞在关山的护军。   谁也不知道洛河去那里做什么,但是当护军被周遭的大郯将士围攻时,洛河协助西丹军师突围,已经表明她是在叛国。   两军交战,西丹已经突围一半,杜璋只顾死死看着洛河,竟被一根长矛刺穿腹部,献血喷涌。   洛河公主只要再往前一步,就可以躲入西丹的护军中,回到西丹。   可她听到了杜璋的呼唤。   她回了头。   明明只差一步就可以离开,她却在最后一刻奔向了杜璋。   洛河知道回头会死,可她还是回头了。   “是你自己要回来,你不回西丹,就得死在大郯,你选择的是杜璋,怨不得任何人!我们只不过是将计就计,告诉你西丹来了护军,在你身上放了一封信,让你断绝了回头的念想,并没有想害你……”   “好一个将计就计,你们明知道那封信会害死我母亲,明知道我母亲舍不下父亲,却花言巧语说你们没有害人之心!”   “母亲?”常贵妃恍惚抬起头:“你不是洛河……我认得你,你是符莺的女儿……你是,跟薇儿抢夺嫡女之位的,杜月芷!”   杜月芷早因为极大的气愤和悲哀,已维持不住伪装,她双眼流着泪,缓缓闭上眼睛,身体晃荡了一下。   夏侯乾极快地走过来,搂住她的腰,让她伏在自己的胸口歇息。可是杜月芷却止不住的颤抖,已经处于半晕状态。夏侯乾顿时急了,将她抱了起来,就要出门。   却听常贵妃在后面喃喃道:“符莺,是你有罪在先,你不能贪心地拥有两个极位男人的爱,你不能活得那么无忧无虑,这不公平……”   夏侯乾临出门看了她一眼,不过短短一年未见,那个盛气凌人的美艳贵妃已经变成了垂老之妇,神经兮兮,与虫鼠为伴,此生再无重见天日之时。   罪有应得。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留言好少,希望大家多多留言哦~ 第174章 有罪   “轰隆隆——”   雷鸣阵阵, 瓢泼大雨倾盆而落,屋脊雨珠成线, 连绵不绝, 树叶被风吹得哗哗作响,雨水浇注, 忽而一道白光, 劈开灰色的苍穹, 雷声渐至,震耳欲聋。天地间电闪雷鸣, 白茫茫的雨气笼罩着整个杜府。   教姑娘们刺绣的苏绣娘因为这场大雨误了回家的时辰, 暂住在杜府。其他人都已经离开, 唯有杜月荇还在埋头学着刺绣。   又是一道闪电,哗啦啦劈在外廊, 房中瞬间大亮, 继而又暗淡下去,烛火跳了跳。一个丫鬟走了过来,拿着小银剪子, 咔嚓剪去了灯花。   烛火又亮了起来,照着杜月荇甜美的面容, 显出一种纯净无辜的美来。她又生的单薄, 穿着件旧衣裳,着实惹人心疼。杜府的小姐虽然请了最贵最好的绣娘,但是真正在学的人,却只有杜月荇一人罢了。苏绣娘也对她寄予厚望, 往往多加怜爱,教起来也分外有耐心。   苏绣娘去更衣回来,无意间听见小丫鬟在一旁窃窃私语。   “这五姑娘学得这么认真有什么用,又不是靠这个吃饭,将来也还不是要嫁到外面去,学了也是白学。”   “你又怎么知道呢?信哥儿才不到两岁,正是用钱的时候,我听说——她们房里连绣娘都不请,怕丫鬟闹累,都是自己在做阵线上的活儿呢。”   “可惜了。原本老太君还很看重五姑娘,总是抱在怀里逗着玩儿,大爷也喜欢这个最小的女儿,只消撒个娇儿,还不是要什么有什么。但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五姑娘变得有些可有可无了呢。”   “——说起来,这荇姑娘一来比不上薇姑娘的嫡女身份,二来比不上茹姑娘的心计,越大越显,就是找回来的庶姐,短短几年时间已经成了那样的人物,比她更强了百倍……荇姑娘啊,资质平庸了些,亏得长得好,又有个弟弟,将来也不至于找不到好婆家……”   “就是,也没个钱财权势傍身,小时候还可以算作可爱,长大了,也只是了了。咱们府里,最不缺的就是了了之人。”   “嘘,有人来了!”   苏绣娘慢慢走过去,目不斜视。她知道这府里的丫鬟多,嘴碎的人也多,表面上一派祥和,私底下捧高踩低是常有的事,大府通病,并不为奇。只是进了房,看到杜月荇挺着小小的肩膀,一心一意绣着帕子,也不知她听到了丫鬟的议论没有,脸上竟平静得很。   她向来也不要丫鬟服侍,大多都自己一人做了,显得分外孤单。   苏绣娘见杜月荇学得认真,又见雨下的实在大,便忍不住劝道:“五姑娘,今日的功课就到此为止罢。就是你大姐姐平日那么用功,今日也早早歇息了呢。”   杜月荇闻言,这才放下帕子,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一道闪电的亮光打在她脸上,雪白娇嫩,甜美可人:“大姐姐走了有几时了?”   杜月薇这段日子,每每做功课到很晚,着实辛苦,与以往判若两人,苏绣娘惊奇之余,也很是欣慰。今日杜月薇来了不多时,便被人匆匆叫走了,隐约是常夫人有急事。   苏绣娘算着时间,告诉了。   杜月荇挑起一边唇笑道:“也是时候了呢。”   她到底还是个小人儿,这一时露出如此老成的笑容,透着阴磔的气息,苏绣娘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再一眨眼,杜月荇又恢复了甜美的样子。她放下手里的东西,站了起来。   一打开门,雨气裹着雷声冲了进来,几乎将她裹挟。   苏绣娘道:“五姑娘,你没有伞么?”   杜月荇默默摇了摇头。今日她没有带丫鬟来。苏绣娘又问了其他人,只有人借出伞来,却并没有人愿意送杜月荇。   “我们都是有职务在身的,姑娘们出门都有丫鬟跟着,这会儿我们若是送去,不仅是玩忽职守,就是姑娘那边的人也要受罚呢。”   苏绣娘听着刺心:“你们也是服侍的人,不过是送送姑娘,怎么就推三阻四的呢?”   “绣娘说得轻巧,我们每日做事累的腰酸背痛,送姑娘又得不到什么好处,还被绣娘嘲讽。我劝绣娘还是看看清楚,管好你自己就行了,别惹祸上身。”   苏绣娘被一顿抢白,心头火起,忍不住蹙眉,却听杜月荇软软道:“绣娘别生气,我自己一个人可以走。”   苏绣娘见杜月荇小小的站在雨前,怪可怜的,便道:“算了,我送送五姑娘吧。”   “谢谢绣娘。”杜月荇声音娇软,天真无邪,看着苏绣娘的背影,大眼睛中闪过一丝怜悯。   苏绣娘打了伞,送杜月荇出门。一时无话,周围都没什么人,雨打在伞上,哗哗作响,苏绣娘几番扶住摇摇欲坠的杜月荇,到最后,索性将她揽在怀里,以免被风雨吹打。   杜月荇初始有些抗拒,看到苏绣娘坚持,就不再拒绝,只是脚步有些慢了下来。   走到半路,忽听杜月荇道:“绣娘,今日我感觉大姐姐脸色不对,又被母亲匆匆叫走,我很是担心,不如我们顺道去看看吧。”   苏绣娘心中柔软,道:“你还这么小,心就这么善良,真是难得。”遂改道去大房,雨下的小了些,苏绣娘看着杜月荇小鼻子小眼的,心生怜意:“那些丫鬟的话,你别放在心里。我知道你将来必定会有大出息,可别被他们影响了。”   杜月荇笑笑,末了又道:“绣娘从哪里觉得我会有大出息的?”   “常言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姑娘受了这么些委屈,又是能忍,怎会没有出息呢?我倒觉得,你将来必定能够出人头地,境遇也会好很多,与你的姐姐们决不同。”苏绣娘常年在坊间,什么人没见过,唯独像杜月荇这般,年纪小小却又沉静能忍的,身处逆境而绝无逆反之心,逆来顺受,若不是纯真到了极致,便要危险到了极致。   “那绣娘觉得,与我一同出身,也比我能忍的三姐姐,我二人谁更胜一筹?”   杜月荇眼睛平视前方,声音还显得幼嫩。   “你和三姑娘……”雨敲打在伞面上,苏绣娘以为自己听错了,从未有人将杜月荇和杜月芷比过,她为难道:“三姑娘与众不同,我看她平易近人,大方得体,人聪明到了极致,善良中透着坚强,与她相处颇为舒服。而你还小,这会儿比,对你也不公平。”   “哦?那绣娘是觉得三姐姐比我厉害多了?”杜月荇抬起头来,眼睛又大又亮,直盯着苏绣娘的脸,脸色有些冷冽。   苏绣娘被她这样看着,头皮有些发麻:“这不一样,不能一概而论……”   “谁都觉得三姐姐厉害,我也不怪你会这么想,毕竟她可是庶女出身,却比过嫡女去了。可那又如何呢,她不够狠,太寡断,所以才会任别人一次又一次的欺负。若是我,定教那些让我伤心的人死无葬身之地……”杜月荇冷笑了一下,与她娇美的面容甚不相符。   此时恰好有一道雷滚过,苏绣娘只看到杜月荇冷笑,却并未听清她说的话,忍不住道:“五姑娘,你方才说什么?”   杜月荇看了她一眼:“没什么。我们已经到了。”   苏绣娘定睛一看,眼前房屋矗立,果然到了。   奇怪的事,却并没有人在外面守着,苏绣娘刚要敲门,杜月荇忽而上前,径直推开,抬脚便朝里走。苏绣娘连忙跟了上去。杜月荇熟门熟路地朝着里头走,她左拐右拐,到了一处内房,奇怪的是,周围都没有丫鬟。   “没人……把人全都赶走了,是要做什么呢?”   杜月荇眼睛贼亮,蹑手蹑脚走入房中,苏绣娘想拉住她,却被她摆手阻止,少不得跟着她一同进去。   房里传来了动静。   “大爷,你信我,我真的听不懂三姑娘在说什么。什么书信,什么泄密,我,我也不清楚。洛河公主叛国,是人赃俱获,有目共睹的,与我又有何干系。三姑娘不知从哪里听了些风言风语,就跑来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我也知道她如今在大爷心里的分量不一样了,半句也不敢辩驳,只求大爷做主。”   是常氏。   杜月荇用舌头濡湿手指,刺破了窗纸。苏绣娘觉得不好,却被杜月荇拉着蹲下了。   透过被刺破的窗纸,里面烛光忽明忽暗,有五个人,杜璋,杜月芷,杜怀胤,常氏和杜月薇。   他们或坐或立,气氛紧张。   “啪!”得一声巨响,杜怀胤脸色阴沉,手起掌落,竟拍碎了身旁的桌子,吓得杜月薇一声尖叫,躲入母亲怀里。杜怀胤大步走到常氏面前,指着她的鼻子骂道:“你不清楚?当年我母亲是怎么死的,你敢说你不清楚?你拟了那封信,常贵妃誊写,再骗我母亲说她父亲在西丹护军里,只盼着见她最后一面,我母亲怎会不去?做下了这等恶毒卑鄙之事,如今你还要装可怜,你的良心是被狗吃了,还是根本没有?”   常氏捂着脸大哭:“胤哥儿,说话要讲证据,你这般污蔑我,纵然我什么也没做,也成了有罪之人。”她哽咽一下,又朝着杜璋哭道:“我跟随大爷数十年,如今年岁已大,又吃斋念佛,也兴不起什么风浪,可是被小辈这般污蔑,实在难忍,我,我还不如去死……”   说着就要撞墙,被杜月薇强力拉住,哭道:“母亲,你死了,我也不活了!父亲,你快来救救母亲,父亲!”   听到杜月薇的呼唤,原本垂首的杜璋抬起头来,满脸皆是痛苦之色。   他是威武的大将军,雄壮刚硬,却不知经历了什么,脸上忽而呈现了衰败颓废之色,整个人仿佛老了十岁。   他看着要决意赴死的常氏,看着悲痛大哭的杜月薇,眼睛发红,青筋暴露。   杜月薇绝望大叫:“够了吧,已经死了一个,还要逼死另一个吗?”   这句话忽而提醒了杜璋,他一怔,猛地上前拉住常氏的手,将她从墙边拽了回来,常氏再怎么决意赴死,也强不过一个男人的臂力。她反身抱住杜璋,失声痛哭。   杜怀胤捏了捏拳头,转头去看杜月芷。   却见他的妹妹目不转睛,看着这痛苦的一家人,宛若置身事外,只是那紧紧攥住椅背的手,指骨泛白,发紧,泄露了她的内心。 第175章 父女   今日之事, 源于杜月芷的一次质问。   她问父亲,可否还记得母亲的忌日, 她要去上香祭拜, 结果惹得杜璋大怒。   杜月芷不像以往那般不理会,而是步步紧逼, 一字一句说出母亲的往事, 有的往事, 甚至连杜怀胤自己都没听说过。他一边惊讶于杜月芷知道如此之多,另一边, 又有些恨父亲。当年母亲之死, 被瞒的如铁桶一般, 这么多年他也仅知一些皮毛,从未接触过真相。   所谓真相, 不过是掩盖罪行罢了。   时间已经过去太久了, 恐怕父亲心里,早已没了母亲的位置。   若非如此,他又为何会不顾母亲死得凄凉, 这么多年都不去细查?   “月芷。”杜怀胤担忧地看着妹妹。他的胸中充满了怒火,可是一碰到杜月芷那双平静却又哀伤的脸, 他的怒火便全转换为心疼。   再也没有什么, 比眼睁睁看着至亲护着他人来得痛苦。   月薇是女儿,月芷也是女儿。   父亲为何一次又一次地伤害月芷,哪怕在听到母亲有可能冤屈的时候,还是向着常氏母女!   他只恨自己没能给父亲一拳!   “大爷, 您别拦着我,让我死了吧。我再也受不了这种日子了,不是我吃不了苦,您看看薇儿,这些日子眼泪就没止过,她身为嫡女,却又过得是什么日子!我们娘俩伴您十数年,患难与共,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而且一日夫妻百日恩,您就看在我们夫妻一场的情分上,给我们一个痛快吧!”   常氏哭得伤心绝望,泪如雨下,手攥着杜璋的袖子,瘦削的身体盈盈欲倒。   “母亲,求您别说这样的话,您要是死了,女儿也不活了……”   “薇儿,你父亲也是芷姑娘的父亲。他素来不是冷血之人,你尚且有我,芷姑娘却又有谁呢?一边是你,一边是她,你父亲心里难以取舍,我纵然舍不得,却更不愿看到他痛苦,倒不如就此撒手……”   她字字泣血,句句戳心,令人不忍去听。   “杜月芷!”杜月薇看着母亲痛哭,一咬银牙,恨恨地指着静静坐在那里的杜月芷,失控大叫道:“父亲,都是她!是她故意挑拨离间,惹出一场又一场风波。她恨我说她没娘养,所以编造出这么多话来,这是报复,是谎言,是陷害!”   “薇儿,你冷静些!”   “不,我不能看着她欺负我母亲!”杜月薇挣脱杜璋,冲到杜月芷面前,高高扬起手来!杜怀胤从旁侧看到,猛地拉住杜月薇的胳膊。   却听“啪”的一声脆响,杜月芷早已立起。   杜月薇胳膊被锁,生生吃下这记响亮的耳光,娇嫩的脸颊上已经浮现了纤细的五指掌痕。   杜怀胤也是吃了一惊,一下子松手了。   “你敢打我,你这个贱人!”杜月薇大骂,话音未落,另一边脸又被打了一耳光。   她两边脸颊烧的火辣辣的,怔怔地,似乎不相信。   所有人都惊呆了,杜璋喝道:“孽子!你在干什么!”   他就要走过来,却猛地停下脚步,只见杜月芷指尖夹着一根银色的细针,正正对着杜月薇的眼睛,离得那么近,只消她往前一送,就能毁了杜月薇。   “父亲,你再走一步,我这针可就扎下去了。”   “杜月芷!”   “父亲,救我!”杜月薇害怕,哪还有骂人的意识,已是吓得连哭也不敢了。   听到杜月薇呼救,杜璋和常氏果然急了:“你到底要干什么?!”   杜月芷看着常氏,道:“你们实在太恶心,太无耻,我为我母亲感到悲哀,实在难以再听下去……常丽莘,要么,你拿出那封信来,让我为我母亲平反,要么,你就看着这根银针刺穿杜月薇的眼睛,从此守着你的瞎眼女儿过活!”   常氏哭道:“我真的没有你所说的证据……”   “啊——”只听杜月薇尖叫了一声,杜月芷居然真的拿针扎她,却不是扎眼睛,而是扎在雪白的额头,一针见血。   杜月薇很痛,哭道:“母亲救我!”   常氏几乎要疯了。   只听杜月芷冷冷喝道:“还不拿么?”   常氏哭着向杜璋求救:“大爷,我没有,我真的没有。三姑娘她不听我的,求大爷救薇儿一命。三姑娘心狠手辣,那针扎到眼睛,薇儿就毁了……”   杜怀胤冷眼旁观,他知道妹妹只是吓吓杜月薇和常氏,但是杜璋却不这么认为。   “我真后悔让你进府。”杜璋冷冷道:“若知你今日会伤害月薇,早在你回来之前,我就去杀了你!”   杜月芷脸色一白,继而又像看仇人似的看着杜璋。   “可惜你没能杀了我,你还在宫里跪了半日,求得圣恩,让我得以留在杜府。父亲,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伟大,是不是以为我得知后会感激你?你该不会以为能从我身上看到我母亲的影子,好缓解你心中的痛苦罢?告诉你,别做梦了,我不是她,永远也不会是!她已经死了,被你活活逼死的!”   “住口!”   “你又不敢听了。你知不知道,纵然常丽莘骗了我母亲,可她那时已经身处西丹大军之中,她就要走了,你为什么要出现,为什么要叫她的名字!你知道她回头只有死路一条,为什么不放她走!你自私,自大,自以为是,害死了我的母亲!”   杜璋犹如一头困兽,在房中走来走去,两眼血红:“住口,住口!”   “叛国贼符莺,赐鸩酒一杯,烧成灰烬洒入大江,永世不得安放魂魄,不得超生!你以为是那杯毒酒杀死了她,其实不是的。她心灰意冷,再也没了生的念头,她是在绝望中孤独死去,死前连一个声音都不愿留下。你知道她喝了毒酒有多痛苦吗?可是你听不到声音。因为她咬碎了牙齿,掐断了指甲,也不愿发出□□,供你们这些无用的废物心疼!”   杜月芷的脸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   杜璋双手攥起铁拳,胸膛中燃烧着灼灼烈火,淬着,烧着,喷薄欲出。   “符莺……莺儿……”   杜璋心肺俱裂。   他在杜月芷的提醒下,再一次,将洛河从记忆深处放了出来。   他用了十数年将她忘记,可是自杜月芷出现的那一刻,他才知道,在这个世上,有的东西像火烙在心头,深入骨髓,顺着血脉流遍全身。血里藏着细如牛毛的针芒,每每触及,便会猝不及防被刺一下。   那种刺痛,只会随着时间愈变愈深,而不会变浅,变没。   他怀里抱着痛哭的常氏母女,但是当他抬起头,看见的却是坐在椅子上的洛河。   洛河依然纯情貌美,他却垂垂老矣。   恍惚间他仿佛看到洛河笑了一下,唇边挂着笑,眼睛里却是冷冷的。   不,洛河不会这样笑。   这个孩子,不是洛河!   杜璋陡然清醒,却又听到那冰冷的声音道:“符莺?呵。西丹人有名无姓,若是有了姓名,必定是所爱之人取之。你在遇到我母亲之前,她便有了这个名字。你可知,是谁替她取的?”   杜璋胸膛里的火变成了寒冰,根根扎心,那气痛郁结于心。   “不要再说了!”   他脸色非常难看。   “是当今的天子,你效忠的主,一国之君啊!是他为我母亲取了名字,是他深爱着我母亲,又恨惨了她。你以为赐婚是因为你军功显赫,皇恩浩荡吗?不,是怀帝嫉妒,他嫉妒得发疯,得不到便要毁去。而你,你就是他毁掉我母亲的棋子!你当了这么多年的棋子,为一个嫉妒臣子,觊觎臣子之妻的君主鞍前马后,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杜月芷越说越快,一种酥麻的疯狂涌上心头。杜璋越是痛苦,她就越是痛快。   “杜璋,你就是个笑话!”   不!   杜璋浑身的血液逆流,他再也抱不住常氏母女,踉踉跄跄后退,脸上一片灰白,冷汗直出。   他努力要站直身体,要与自己的女儿对质。   可是他却发现,自己已经伛偻着腰,再也直不起来了。心脏锐痛,犹如万针扎心,眩晕的感觉时不时袭来,痛苦,如影随形。   “大爷……”两个常氏在眼前晃动,似乎要搀扶住他。两个月薇也在晃动,影影绰绰,他想说自己没事,却喉头发紧。   他往杜月芷走了两步,忽而喉头腥甜,他“哇”地一声喷出一大口鲜血!   鲜红的血,触目惊心。   “大爷!”   “父亲!”   有人扶住他,却被他挡开,他向着杜月芷走,眼睛死死盯着她,凶狠,却又无力。   看到杜璋吐血,杜月芷无动于衷。   杜璋看到女儿脸上的冷漠,他好似很少看到女儿笑,洛河是经常笑的,笑起来,身上会发光。他忽而有些明白了。   一股巨大的,强烈的悔意涌上心头。   “你小的时候,我抱过你……”杜璋吃力道:“那时你还很小,很软,很黏我……我是你的父亲……又怎会不喜欢你……”   他看过她牙牙学语,被她揪过胡子,骑过肩头,她是他的第一个女儿,他从来没有过女儿,第一次被女儿亲的时候,简直心都化了。   喉头又是一阵腥甜,被他强忍着吞下去,血迹顺着唇角溢出。他全身仿佛都崩溃了,仍然强撑着。   他想说自己后悔了。   他错了。   可是杜月芷不给他这个机会,只是怔怔看着他:“从前我渴望你能来接我,爱我,保护我,哪怕只是对她们十分之一那样对我,我就觉得你还是我的父亲。但是如今,这些都不重要了。父亲,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因为晚了,一切都晚了……”   杜璋强忍不住,一口鲜血再度喷出,本想去叫一声“芷儿”,然而喉头作痒,一口接一口的吐血。他浑身是血,身体轰然倒下,却是半跪着,一只手艰难地伸了出来,朝着他的女儿,他与洛河的女儿……   常氏和杜月薇哭着喊着扶住杜璋。   杜月芷居高临下,宛若未知,始终没有去抓住那只手。 第176章 业报   雨势渐小。   杜璋吐血严重, 需要紧急送医救治,杜怀胤身为嫡长子, 只得暂时出来主持大局。夜已深, 房中只剩下三人,杜月薇见母亲面白气弱, 哭得只剩下捯气的份儿, 连忙扶着她坐下, 见杜月芷一副无动于衷,目中无人的样子, 杜月薇不由得恨上心头。   杜月薇一直都很恨杜月芷, 从第一次见面, 她就从内心厌恶这个庶妹。   不仅仅是因为杜月芷没有身为庶女的自觉,敢和她争夺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更是因为, 杜月芷从来没有关心过自己最亲的亲人,在她眼里,一个婢女都比父亲重要。可是, 却有那么多人,觉得欠了她, 所以无条件对她好。比如哥哥, 比如二夫人……   “杜月芷,你为什么要回来呢?”杜月薇气得抬起手来,指着她的脸:“如果你恨我们,你可以选择离开, 以你的本事,在外面不是更自由,更惬意吗?你为什么要留下,给这个家施加这么多痛苦?难道你要看到杜府所有人都死在你面前,为你母亲殉葬,你才开心?”   杜月芷淡漠地看了她一眼:“不错。我留下的唯一原因,就是让有罪的人为我母亲殉葬。她活着的时候不开心,你们又凭什么开心?”她目光随后落在常氏脸上,看得常氏心生寒意:“一报还一报,我不求多,你自己选择。”   一报还一报,不是报在常氏身上,就是报在常氏的女儿杜月薇身上。   常氏脸苍白似鬼,打了个哆嗦,泪也不流了,紧紧拉住杜月薇的手,将她往自己身后死命拉,再望着杜月芷,眼神含着哀求之意:“芷姑娘,我知道你是非分明,眼里揉不下沙子。但是这些业报我们常家也还够了,你一定要赶尽杀绝吗?不如拿把刀来,杀了我吧!”   “还够了?这些怎么够?”杜月芷轻笑:“常丽莘,你死了都不够。我要的,是完成我母亲的遗愿。她这辈子都在追求一生一世一双人,你若是死了,岂不是又要打扰她老人家。”   一生一世一双人……   “你要逼死你父亲吗?”   常氏厉声。   杜月芷收起脸上所有的情绪,定定看了常氏母女一眼。那一眼,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令人看不透,猜不着,只觉得深不可测。   洛河公主死了,真要帮她完成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心愿,唯有让杜璋下黄泉去陪洛河。   她的心,已经寒凉至此。   杜月芷什么也没说,径直走了。   留下颤抖着的常氏和不明所以的杜月薇。   杜月薇拉了拉母亲的袖子,抿了抿唇,不懂道:“母亲,你方才说杜月芷逼死父亲……她为什么要逼死父亲?”   “薇儿,你父亲吐了这么多血,恐怕再也不能承受太大的刺激……若是杜月芷一意孤行,要为她的母亲洛河公主讨回公道,那么不仅你父亲生命垂危,就连我们……只怕也难逃一劫。”常氏摇了摇头。   “可是,母亲,你不是说,没有那封书信吗?再说,父亲只是吐了几口血,怎么就那样严重了?”   常氏脸上泛起几丝无力苍白的苦笑:“洛河是你父亲心中的刺,当初伤得极深,本来已经和血肉长在了一起,杜月芷把刺拔了出来,再重新狠狠插入了你父亲的心脏,你说你父亲还能熬过去吗?最重要的是……那封信,确实在我手里。”   “啊!”杜月薇惊呼,忙用手掩住唇:“母亲!”   却见常氏青白着脸,缓缓点了点头。   外面发出轻轻的“咯噔”声,杜月薇怕有人来,掀了帘子出去看了一看,只见雨后萧瑟,清冷的风从门外头吹进来,黑洞一般的夜,宛若张着血盆大口的野兽,令人胆战心惊。杜月薇咬着牙,走过去,将门关上了。   她的心跳的很快,抬头看了看房间,寂静,空荡,从来没有过的害怕攫住她的心。   房间里像是有人,又像是没人,她感觉有一双躲在暗处的眼睛,死死盯着她。杜月薇不由得打了个冷噤,忙回到母亲身边。   却见常氏站了起来,在房内走了一圈,最后停在一面铜镜面前,静静看着镜内的人。   “母亲,你在看什么?”   常氏道:“信。”   这里是杜璋的书房,在书架上,高高放着一面铜镜。   铜镜镜面光滑,幽光微芒,映着烛火下身影晃荡的母女二人。   常氏伸出苍白的手,将铜镜取下来,打开镜套,划开镜封,末了,不知动了哪里的机括,镜子啪的一声,从中间裂开。   原来铜镜内藏乾坤。里面静静躺着一封颜色泛黄的信。   常氏拿着信,自己展开看了看,看着看着,她脸上的肌肉又控制不住抽搐起来,露出扭曲的,仇恨的,畅快的表情,仿佛当日的情景再现,她又一次看到那个聪慧的女子从容赴死。   洛河不管死多少次,都难消她的心头之恨。   她年少恋慕杜璋,甚至甘愿做小,满心欢喜嫁入杜府。可是满府的人都只看得见他们的主母洛河,对她不闻不问,没有人关心她,也没有人在乎她。她拼命努力着讨所有人欢心,甚至不惜放下身段,打扮成洛河的样子,深夜闯入杜璋的书房,做尽了一个女儿家不堪的事。   她什么都做过了,因为她也是那么爱大爷的啊,她也曾想过就这样默默爱着。可是洛河却不放过她。她怀了孕,整个杜府讳莫如深,将她锁在四四方方的小院子,消息也瞒得死死的,宛若她和腹中的孩子不存在一般。   那是对一个女人最大的侮辱。   她吃了那么多苦,她心甘情愿,但是她的孩儿是无辜的。   在无数个孤寂的日日夜夜,她流干了眼泪,她抚摸着腹中的孩子,咬着牙,扛过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夜晚。   就是在那个时候,她的心境变了,她变成了一个,连自己也不认识的人。她学会了深思熟虑,学会了卑鄙下流的手段,学会了借刀杀人,甚至……自己杀人。   在菩萨面前祭献自己心中最明亮的地方,去换取她们母女一世安稳,有何不可?   她错了吗?   常氏阴阴笑了起来:“符莺,你们母女二人都是一样的,被所谓的情爱束缚,得不偿失。若是你能想通,我们所有人又何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都是被你逼的。你逼死了自己,逼得你母子三人生离死别,逼的你女儿回来复仇,逼的大爷吐血,时至今日,你在黄泉下尽情的笑吧,而我,我常丽莘,才是笑到最后的一个人!”   她一把攥住信,将信重新封入铜镜中,放回原处,这才看了女儿一眼。   杜月薇心乱如麻,呆若木鸡地看着母亲。   那一张明艳的小脸,沾满泪痕和汗水,还有惶恐与惊惧。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这几天谈恋爱,耽误了码字进度,恋爱误人啊……   明早还有更新哦 第177章 苦衷   常氏心中涌过一阵柔意和悔意, 她不该让自己的女儿看到这些黑暗,她只是想保护月薇, 让她安稳成长, 嫁人,生子, 这一世都不用接触这些肮脏的, 龌龊的东西。   “薇儿, 不要怕,有母亲在, 母亲一定会保护你。”   月薇是嫡女。   永远也不会变。   她伸手抱住杜月薇, 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 叹了一口气:“这封信是我们最后的底线,不能轻易毁掉。它既是威胁, 也是筹码, 只要不拿出来,杜月芷就奈何不了我们。你一定要保守这个秘密,永远也不要任何人知道, 懂吗?”   杜月薇恍惚地点点头。   “走吧,我们去看你的父亲。”   她们走了, 书房的门关上, 烛火微微晃动了一下。   片刻后,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发了出来。继而,小小的身影站在烛火前,纤细的柔荑拿起一只银色的小剪, 优雅地剪去灯花。   烛光更明亮了些,铜镜里映出一张美丽的小脸,雪白晶莹,眉目如画。   “呵呵,藏在这里,每日看着,也不怕做噩梦,真是心理变态到了极致。”   杜月荇大眼睛闪着异样的光泽,取下铜镜,模仿着常氏方才的动作,按下机括,打开铜镜。   那封信依然还在。   就在杜月荇要打开之际,后面传来一个犹豫的声音:“五姑娘,这是常夫人的秘密,你这样贸贸然打开,这样不好吧。”   苏绣娘躲了半日,行动还不是十分方便,走路也很歪斜。   杜月荇微微一顿,将那封信重新折好,背对着苏绣娘,她脸上露出一个十分阴冷骇人的表情,烛光照着,说不出的可怕:“是吗?绣娘还真是心地善良,为人考虑呢。”   “都是有苦衷的人……”   杜月荇撩起眼皮,沉沉道:“苦衷?谁没有苦衷,都是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苏绣娘不解,又觉得房间阴阴得发冷,只得道:“五姑娘放回去吧。这会儿雨也停了,我们赶紧出去,否则等人来了,咱们就算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绣娘说的是,咱们偷听到那么多秘密,被人发现,兴许会被杀人灭口呢。”   “杀人灭口?”苏绣娘吓了一跳,不由得蹙眉:“这倒不至于,我们赶紧离开就是。至于那些秘密,本是他们自己的事,不听不看不说,也就罢了。再说,我若是死在这里,被人看到,多半会引起骚乱……”   杜月荇将信缓缓收入袖子中,长长的眼睫毛在脸上落下深深的阴影,声音依然娇嫩可爱:“绣娘,杀人不一定会引起骚乱,常夫人曾经告诉我,假如做得好,过十天半个月才被发现,也是有的呢。”   苏绣娘只顾走到窗前看着外面,没看到杜月荇走过来,小小的身子像鬼魅一般,脚踩在地上,一丝声音也没发出。   杜月荇静静站在苏绣娘背后,背着光,面无表情。   苏绣娘观察到没人,这才转过身来,口中兀自回道:“不会的,你不要把人心想得那么险恶。外面暂时还没人,我们快……”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烛光微闪。 第178章 自杀   杜璋病了, 杜老太君忧心忡忡,整日守着, 女孩儿们也都去随同陪伴着。   “你们小孩子家家的, 熬不得夜,快回去休息吧。尤其是芷儿, 看你这眼睛, 过几日去宫中见娘娘, 可怎么了得!”老太君心疼地摸了摸杜月芷的脸。   杜月芷小手覆着老太君的满是皱纹的手,淡淡地摇了摇头:“我没事。老太君, 还是您去休息吧, 这里有这么多人守着, 父亲会没事的,您就别担心了。”   老太君年事已高, 精神也陡然衰退了许多, 头发已白了大半,眼睛深陷浑浊,说话亦没有了往日的利落, 隔不多久便要伏在灵珠怀里喘息一会儿:“你父亲这病来得凶猛,又这么突然, 我隐隐听见说, 还吐血了,急的我几天没睡好。如今府里还有二夫人当家,胤哥儿和少夫人也能帮衬着,你虽好, 到底也要嫁出去了。看你父亲这情况,一日不日一日,真叫人忧心,只怕赶不上你的大婚。”   在九皇子和杜怀胤的催促下,以为菱妃娘娘贺寿的名义,杜月芷大婚在即。虽然前面还有杜月薇和杜月镜未嫁,但若是有合适的理由,例如长姐守孝,夫婿远行等,妹妹先嫁也是有的。只要事事妥当,这些虚礼倒可以放一放。杜府长时间未大操大办喜事,最近有多发事端,老太君也有意借此冲一冲喜。   杜月芷微微一笑:“无碍的。”   她再看了看灵珠,递了个眼色,灵珠会意,轻声软语劝着老太君回房休息。   杜月芷送出去的时候,外房还坐着常氏与杜月薇母女。   所有人都能去看杜璋,唯有她们,不行。   为免老太君看了担心,便有意避开,送走老太君,杜月芷返回,被常氏一把拉住。   所幸琳琅和抱琴早有防备,连忙挡在前面,隔开了常氏的手。   “芷姑娘,大爷病着,好歹让我们看一眼吧。”常氏脸色先硬后软,若是求人,少不得放低态度。   杜月芷淡淡道:“他很好,无需担心。”   “大爷病了这么多日,我未曾听见他的声音,想是连醒来都没有,怎么算好?”常氏急了起来:“你故意拦着我和薇儿,不让我们去见大爷,到底是何居心?”   “常夫人,你弄错了,并不是我拦着你们,而是父亲不愿见你们。”   “我不信!”   “你信与不信,与我何干。总之不让见就是不让见,你们愿意待在这里就待着,不愿意就走。”杜月芷转过脸去:“来人!”   “三姑娘。”   “好生看着我父亲,不要让不相干的人在他的病榻前打扰,如有擅离职守者,一律打出去贩卖,再不得脱离奴籍!”   “是!”   杜月芷吩咐完,自顾自朝里走,而常氏和杜月薇则被拦在外面,再见不得杜璋一面。   常氏痛哭起来,她咒骂杜月芷,歇斯底里,直到全面崩溃。   她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又会落到刚进府时的境遇,明明嫁与杜璋,却见不得他,看不得他,听不得他,守不得他。   这般酷刑,她已尝过一遭,过了十数年,再尝一遭。   扎心之毒,深入骨髓,如何能解?   “母亲,母亲!您别着急,我们一定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杜月薇满头是汗,拍着母亲的背,让她缓气。   回过头来,看着被人守围得密丝严缝的房间,杜月薇眼里隐隐闪过痛苦的煎熬。这里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随意进出的地方了,他的父亲,正在杜月芷的刻意安排下,与她们越来越远。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杜月芷进了房间,所有人都走了,留下来的,只有她房里的人。她坐在父亲的床前,琳琅给她倒茶也不喝,抱琴劝她去睡觉也不听。她就静静坐在那里,看着父亲沉睡坚毅的脸,心里掀起一波又一波的巨浪。   杜璋的脸是古铜色的,眉毛粗扬,双目紧闭,坚毅,冷硬,刚强,脸上还有几道锐利惊险的疤痕,征战沙场的将军,总会带着这种一辈子也去不掉的功勋。自吐血以后,他的白发更多了,即便是睡着,也总是满怀心事,眉心紧锁。   哥哥很像父亲,但她一点也不像。   她全身上下,找不出一丝像杜璋的地方,模样,气息,性格,她与他好似并非父女,而是陌生人。   可也算不得陌生人,因为她每每想到母亲那么爱他,心里就很痛苦。   越是痛苦,就越恨他。   她不曾期望过大富大贵,只想有父母和兄长在身边,如果母亲没有遇到父亲,就不会失去性命,以致母子三人生离死别。她若是有了母亲,又怎会被人如此折磨,生生承着前世惨痛的遭遇?   可,如果母亲没有遇见父亲,也自然就不会有她。   该是命里那一劫,就该受着,谁也逃不过。   杜月芷从袖子里摸出一根银针,捻在指尖。   针尖在烛火下发出闪闪灼人的光芒。   大约感觉到房中的异样,杜璋眉毛微动,醒了过来。   一睁眼,就看见杜月芷拿着银针,沉默不语地看着他。   杜璋反而很是镇定,看着自己的这个女儿,似乎在她的脸上找寻什么。   “你想为你的母亲报仇,怎么不动手?”   杜璋道。   他的心早已千疮百孔,身体也虚弱不堪,但说出的话,依然带着异常的冷静和强大的威严。   杜月芷也不客气,一针下去,刺痛弥漫开来。   杜璋躺着,只等着那刺痛从心脏发出,可未想到,刺痛过后,倒像是打开了血脉,堵塞的血液又重新流动起来,身体的沉重和难受也减轻不少。   再扎几针,杜璋慢慢从沉重的病痛中解脱出来。   一时之间,冷漠和尴尬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那么软弱无力。   杜璋也不知说什么好,他知道女儿想让他死。   他的小五女儿荇儿曾趁他有片刻清醒,将府里的情形告诉给了他,包括杜月芷如何欺上瞒下,不让老太君得知他的病情,也不让常氏母女来看他,甚至,连请医服药都要过她的手。如此控制,他的命,只怕也不是属于他的了。   荇儿是个好孩子,见他动弹不得,还软软地抱了一会儿他,让他知道,这么多孩子中,总有一个是视他为父,全心全意对他好的。   他是将军,是丈夫,也是父亲,他也曾以为自己会履行洛河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诺言,但天不从人愿,他肩膀上负着诸多使命,这一点,洛河永远也不理解。   他不爱她吗?不,他爱她爱得发狂。   可是她又何曾理会过。   她一意孤行,要将腹中已快要临盆的胎儿打下来,若不是菱妃拦着,怎会有芷儿出生。   她回到了府,独居一隅,再也不肯见他,即便是见着,也没有好颜色。   她抛夫弃子,要返回西丹,他去追她,在最后一刻她终于回了头。   却不是为他。   是为了她的两个孩儿。   她为了保全她的两个孩儿,轻易放弃了自己的性命,从来没有信过他可以救她。   他连她的尸体也没看着。   杜璋慢慢掀开被子,再掀开自己的衣服,肚腹之间,有一道深深的刀痕。   那刀痕成了血红的一道疤,深陷进去,好似粗绳勒进去,周围的肌肉高耸起来。   可想而之,当初是下了多么大的力气。   杜月芷怔怔看着。   “我当初也曾想过随你母亲而去,只是失败了。”杜璋淡淡道:“我活着,还要为她处理身后事。”   “你长得随你母亲,不能像你哥哥那般留在我身边,只能将你远远送走,才能保全你的性命。”   “你哥哥为了这件事,恨了我一辈子。他往他心上刺的那一剑,又何曾不是刺在我心上?丽莘恨着你母亲,贸贸然将你接回来,又怎能护你周全?但你们脾气都随你母亲,认定了一件事,就再也不回头。”   杜璋脸上闪过几分惨淡:“但你们终究不是她。”   ————————————————   杜月芷坐在灯下,把玩着那九连环。   玉润光泽,触手升温。   她解不开这九连环,也解不开这一连串的死局。   她想让父亲死,让常氏伏罪,给母亲平反。   原本顺理成章的东西,却因为杜璋那道深深的自杀痕迹,而有了转折。   她被逼到一个,退无可退的境地。   “芷儿,若是为难,就不要再想了,随他去吧。”   夏侯乾心疼地摸了摸她冰凉如水的长发。   缎子一般的长发,在指间卷滑。   “我不知道。”杜月芷放下九连环的那一刻,夏侯乾已经张开双臂,牢牢圈住她纤细的身子。   杜月芷环着他的脖子,双眼微闭,静静听着这个男人的呼吸。   他对她的事,从来都只帮忙,不打扰。他放手让她自己做决定。   但是有的决定,真的很难。   “我想进宫,再见怀帝一面。” 第179章 进宫   怀帝已经病入膏肓, 沉疴的身体撑不了多久。   鳯盛皇后侍疾,日日前来看望, 一切事宜都要经过她之手。   大郯不能一日无主, 太子在重臣的辅佐下监国,然而太子资质平庸, 总也担不了重任, 是以对外不过是傀儡一般的存在, 内里还是皇后和重臣在主持大局。   丽妃与五皇子自然不肯善罢甘休,每每生出事端, 引得皇后暗恨, 双方争来斗去, 因着怀帝尚在,倒没撕破脸皮, 只是暗波汹涌, 朝中大臣亦是处于十分紧张险恶的站队局势。   站对了,八代荣耀。   站错了,满门抄斩。   这时也有人着眼看异处, 关注着杜门的趋向。杜義身为二品大理寺卿,其子杜怀樽也于去年升为五品大理寺丞, 与父同庭共事。父子二人竟好似置身事外, 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与案件打交道。而杜璋杜大将军不知为何旧疾复发,一病不起,已经许久未出朝参政。   杜府的主心骨便变作杜怀胤。   杜怀胤如今已是三品兵部侍郎, 掌管京城兵权,几番随军出战,私下亦有人称为少将军,离一品也不远了。他曾是太子的亲信心腹,御前带刀侍卫,如今官职擢升至此,名至实归。掌管兵权比掌管任何东西都要来的重要,众人的眼睛都看着他,他自然也是要表态的。   就在众人以为他会如同他的父亲杜大将军那般,拥护太子,然而他却彻底脱离了太子/党,只是加强手中的兵权,并与九皇子来往密切。   是了,九皇子即将迎娶杜家三小姐,杜怀胤身为兄长,自然会倾向于自己的妹夫。   据说前些年皇子间的关系还未有那么恶劣之时,曾扎堆前往杜府赴宴,那时就有风言风语,谁若是能娶到杜府的小姐,尤其是嫡小姐,谁就官途亨通,未来光明。   “那嫡小姐想来尊贵非常,不是一般人能娶到的,九皇子便退而求其次,娶了杜府的庶女三小姐。这可了不得了,才刚刚订下亲事,庶三小姐就变成了嫡三小姐,据说进门就要做王妃。常闻杜侍郎宠爱这个三妹妹,却未想到,竟连嫡庶都改了,这几个月来,为了三小姐的嫁妆,杜府大费周章,整个京城都传遍了,只怕是最尊贵的嫡女出嫁都比不上。”   茶馆里,一个老者面前摆着花生米和酒,一边摇着扇子,一边摇头晃脑地感叹。   “这杜府,真叫人不得不叹。皇恩浩荡,祖荫庇护这么多年,常家出了那么大的事,也没能撼动这棵大树。又出了这么两个人,一个是杜侍郎,年少有为,比之杜将军,有过之而无不及。一个是三小姐,聪明绝顶,天赋从商之才,长得又貌若天仙,再无一人出其左右。倒不知是她入了九皇子的眼,还是九皇子入了他的眼……”   “哎,话怎么能这么说,我倒觉得,他们二人是天生一对,谁都入不了他们的眼,唯有彼此才配得上罢了。这些个皇子里,太子治国平庸,二皇子亲善却无底气,五皇子锋芒毕露,十三皇子和十五皇子太小,唯有九皇子实力过人却异常低调,当年出使西丹,扳倒常家,平叛篡位……可都是他。”   一众人等唏嘘不已。   那老者呷了一口酒,又不知想到什么,道:   “依我看哪,杜侍郎与九皇子结了亲家,这京城,只怕又要风起云涌了……”   大家随着他的目光看向外面,高高的酒楼,透过窗子,依稀能看见那威严的皇宫一隅,飞檐走壁,气势恢宏。   ——————————————————————   杜月芷站在外面,仰着头看宫殿的八角重檐,龙首吐珠。   顶上苍穹日光倾城,黄琉璃瓦闪烁着美丽的光泽,金龙盘柱,碧空圣殿,气势磅礴,显而易见是真龙天子才配得上的地方。   然则,所谓真龙,也扛不过凡人的生老病死,七情六欲。   区区而已。   她微微眯了眯眼。   殿内的宫女太监都退了出来,其中一个走到她面前,低声道:“杜小姐,陛下已醒,九殿下让奴婢带您进去。”   杜月芷这才回过神来,点了点头,随着那宫女进去。宫殿内有着重重帘幔和屏风,一直走到最里面,光线暗了些,雕花大窗户紧紧关着,怕病人吹了风,又怕气味不好,所以点了浓烈的熏香。明黄色的龙床传来微弱无力的咳嗽声,继而呼吸困难,那嗓子眼里发出沉重的嘶嘶声。   夏侯乾静坐在床前的桌子前面,手里把玩着什么,见杜月芷进来,唇边浮起淡淡的笑意。   宫女将人带到后,自己便下去了,房内并无闲杂人等。杜月芷自己走进去,看到夏侯乾手里的东西,不由得一愣。   竟是锦绣铃铛。   母亲亲手挂在她脖子上的,最后一件遗物。   小小的金色铃铛,是他出使西丹之际,向她强要的,后来也没还给她,这会儿又拿出来,杜月芷露出询问之意。   “你拿着这铃铛去见父皇吧。”夏侯乾将铃铛递给她。他与怀帝之间并无多少感情,在怀帝对三皇兄痛下杀手的时候,最后一点父子之情也消失殆尽了。帝王的无情狠辣,注定了今日的结果。   杜月芷拎在手里,轻轻晃了晃,铃铛发出泠泠之音。   怀帝的咳嗽声忽而就止了,片刻之后,他突然道:“来人。”   可是并没有人来。   夏侯乾早已将所有人撤走,今日之事,就连鳳盛皇后也不知道。   怀帝叫了一会儿,无人应答,便不叫了。   寂静中,忽而帷幔被掀了起来,一只纤细白嫩的手伸了进来,手指上缠绕着红线,显得手越发白嫩,那红线尽头,坠着两枚金色的铃铛,小巧玲珑,分外可爱。   怀帝见着铃铛,浑浊昏花的眼睛突然就闪现过一丝明亮:“洛河……”他伸出手去,想去握住那纤细的柔荑,声音更是喜不自禁,又夹杂着无尽酸楚:“洛河,你来了。”   那手突然缩了回去,他握了个空。   正疑心是梦,恍惚间,那帐幔外走入一个女子。女子生的极为美貌,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手指里缠绕着锦绣铃铛,盈盈看着他。   “洛河!”   怀帝颤巍巍大叫一声,不顾身体虚弱,病体突然生出无穷无尽的力量,朝女子扑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芷儿怼完父亲,要去怼怀帝了   最近休息了两天,小天使别急,会日更到完结的,么么哒 第180章 符莺   那天, 因为赈灾的事,他和大臣发了很大的脾气。江西遭遇蝗灾, 粮食颗粒无数, 又加之干旱,百姓民不聊生, 等着开粮仓救命, 那等子狗东西居然还想着贫苦人家惯会忍饥挨饿, 缓上两个月指不定就有转机,无需开仓, 就算开仓, 也要以来年增加税收为条件……气得他拿镇纸砸破了大臣的脑袋, 血肉模糊地拖了下去。   “开仓,否则朕就开了你们的脑袋!”   他手上的血都没洗, 径直走了出去。   所有人看到他都诚惶诚恐, 就连一向冷静的皇后也乱了阵脚,失手打碎了他喝茶的杯子。他看着这个与自己同床共枕多年的女人,脸色苍白, 汗水细密,原想拍拍去安慰她, 却未料到, 她居然惊恐地后退,口中拼命道,陛下恕罪,陛下赎罪……   他一愣, 缓缓缩回了手。   怎么,所有人都以为他是胡乱杀人的恶魔,就连枕边人也怕他?   一时之间,他有些不悦,又有些索然无味。   他是一国之君,真龙天子,别人畏他惧他,他应该高兴才是,怎会去解释?   可是心里到底是有些不舒服的。   他转而去了御花园的荷塘,那里清静,下了令让其他人在外候着,只带了贴身的近侍,一头钻入莲花的清香中。   闭眼小憩的时候,忽听婉转的女声传入耳中:“阿福,你看这鸟儿,关在笼子里多可怜,翅膀都碰秃噜啦,还在挣扎着往外飞,你说傻不傻?”   “公主是想把它放了?如果放了,菱妃又要哭了,公主不是最看不得她眼泪汪汪的样子?再说,这鸟儿此时在笼子里,尚还有人照顾,每日有食物吃,有太阳晒,不用餐风露宿,一旦将它放了,它飞入丛林中,没有找食的能力,必定会早早饿死,那岂不是害了它?”   “你看它总啄开锁的地方,精明着呢,就算没有找食的能力,飞到丛林里,也定能迅速学会,怎么会饿死?它又不是傻鸟。”   阿福笑道:“一会儿说它傻,一会儿说它不傻,公主倒是想怎么样?”   “也没怎么样,每日拿了草窝,把鸟食洒在里面,让这只傻鸟自己去扒拉,等它不会饿死了,再将它放了,一举两得。”   “说来说去,公主还是想放鸟。”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鸟本来就属于天空,属于丛林,拘着有什么意思?它又不是憋屈的公主,似我这般,连个自由也没有,这大郯可真是要憋死人了……”   伴随着女子的叹息声,几声清脆的鸟叫声清晰入耳。   近侍满头大汗,打探着怀帝的脸色,估摸着时间,此时故意咳嗽几声,声调微高:“陛下,这会儿日头毒,咱们上亭子里歇会儿吧。”   只听外面扑腾几声,还传来女子哎哟的声音,怀帝不置可否,那近侍大着胆子将船撑了出去。绕出荷花塘,只见洛河湿了鞋袜,正淌着水往岸边走,怀里还紧紧抱着一只鸟笼。那年长妇人阿福早已跪在一旁请安,洛河睁大眼睛,一眨不眨看着怀帝。   她不怕他,不惧他,看到他也不会诚惶诚恐,在她的心里,他不过是个普通男人罢了。   近侍正要呵斥,却被怀帝伸手拦住。   他向洛河走了过去,明黄龙袍上还沾着大臣的血迹,可是洛河却根本不害怕。   她怎会害怕呢,她可是狼王的女儿啊。   怀帝笑了笑,神态轻松,甚至还弯下腰来,逗了逗洛河怀中笼子里的小鸟。   那是一只黄羽的莺鸟儿,黑白分明圆溜溜的大眼睛,歪着头,好奇地看着他。   像极了她。   “这是一只极普通的莺鸟,食量不大,气性大,宁可一头撞死,也不受被圈养的闲气,只怕是其他宫里的人胡乱捉了只鸟儿来糊弄你们的。”   “那怎么办?”洛河不由得关心起来。   怀帝看着她的脸,再联想到刚才她与阿福的对话,便笑道:“这种鸟养不得,得放了。”   “放了?”   “嗯,放了。它是属于天空,属于丛林的,从哪儿来,便要回到哪儿去,这是它的归宿。就算勉强养着,也活不过几天。”   这些话大中洛河的心思,得到鼓励,她果然就兴奋起来,打开笼子,将鸟儿轻轻抓了出来。   那只鸟儿在洛河掌心扑腾了几下,待洛河完全张开手,它便毫无留恋地飞走了,先是能看见翅膀,继而变成黑点,最终完全消失在天地间。   洛河看得津津有味,一直到鸟完全消失,她还舍不得移开目光。   她看鸟影,怀帝就看她。   美貌的女人,他见得多了,但像洛河这般美貌,却少见得多。   他们不是第一次见面,然而每一次见面,他都会被她那张美得无辜放肆的脸所吸引。男人最原始的冲动,令他对她产生了别样的心思。   “你的名字……”   “我没有你们的名字。”洛河回过脸来,极是干净利落:“你叫我洛河,或者公主,都可以。”   她分明不喜欢公主这个身份。   同他一样,为身份所缚,难得开颜。   怀帝盯着她的双眼,笑容慢慢扬了起来,带了七分温柔:“那么,我帮你取一个我们的名字,可好?”   洛河侧头沉思一番:“好罢,我还在学你们的字,要好听的。”   她还知道要好听的。   怀帝认认真真想了一番,最后道:“不如就叫符莺吧。”   “符莺?”洛河有些费力地在脑海中寻找着这两个字。   怀帝在她的手心里写下这两个字。   “符莺。愿你像莺鸟一般,自由飞翔在天地间,无忧无虑,无拘无束。”   “莺?我喜欢莺这个字。”她高兴起来,笑得眼睛弯弯,念了几遍自己的名字,又问:“那符是什么意思?”   怀帝淡淡一笑。   符,既是标记,又指祥瑞。   他标记了她,她便要是他的鸟儿了。   他的鸟儿,像他的梦一般美好,永远飞在他的世界里。   她确是飞在他的世界里,只不过,是梦中的世界。   他从未得到过她,眼睁睁看她嫁给了杜璋,生下了骨肉,所经过的地方,充满了阳光和欢笑。而他却在这深宫里兀自独眠,所有的女人都在揣测他的心思,看他的脸色,每一天,每一年,日日夜夜。再没有人像她那样,任性又从容,天真且无邪。   影卫将她叛逃的消息带来时,他只问了一句:“洛河公主是否有返回西丹的迹象?”   影卫迟疑了片刻,点了点头。   刹那间,恨意突然全部爆发出来。   从始至终,她的心中都没过过他,他于她,不过是帝王,是君主,永远也不会是心上人。   杜璋那样待她,她都无怨无悔,而他不过是贪恋她来觐见时,身上若有若无的香气,仅此而已,仅此而已!   她竟连这一点也不给他!   她要返回西丹,永远远离他,消失在他的世界里,简直不可饶恕!   他片刻也等不得了,急令杜璋将人送进宫中,他要亲自问她,问她为什么要离开!   她还是那般冷淡沉默,听了他的质问,一言不发,置若罔闻。   “你说话!难道你想逼朕,把你的一双儿女也传召入宫?”   龙颜震怒,于她,仍有威慑力。   她凛然道:“陛下,罪女有错,请赐死罪女,唯有罪女的一双儿女尚是年幼无辜,但求放过。”   怀帝再也受不了,他大力握住她的双肩,一手捏住她的下巴,逼迫她抬头看他:“符莺,你是错了,难道你看不到,朕对你的心?朕,朕……”他用尽全身力气抱住挣扎的她,才颤抖着唇,说出那样一句话:“朕是爱你的啊……”   洛河的挣扎静止了,懵了。   “你爱我?”   “是,朕爱你。”怀帝此时什么也顾不得了,急促道:“你没有一点感觉吗?朕给你举办招亲仪式,赐婚给杜璋,时常召你入宫,这些,你都感觉不到?”   洛河片刻发怔后,居然笑了起来。从前她笑得时候,眼里心里都很开心,身上像是能发出光来,可是那次,她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笑容无比凄楚,也无比叫人心碎。   “原来如此,原来是我错怪了他。他被赐婚,是你从中作梗。我真是傻,假若我早些知晓,就不会误会他这么久,也不会着了道……”洛河只顾喃喃,双眉蹙起。   她想出去找杜璋,说明一切,于是挣扎着离开怀帝的拥抱,但是怀帝却害怕她离开,她越是挣扎,他抱的就越紧。   “放开我!放开我!”她尖叫,终于开始怕他了。   怀帝心中悲凉,却也有一种狂热的孤勇。   怕他也好,他本就是孤家寡人,若非如此,如何能得到她?   就算得不到她的心,也要得到她的身!   他再也不许她离开!   他嗅着她身上的香气,低下头来,扯开她的衣领,灼热的唇贴在她的脖子上,吸吮着她的肌肤。他听到她的尖叫,她的抗拒,可他控制不住。   她是那么美好,像莺鸟一般,自由自在,无忧无虑。可他要亲手折断她的翅膀,唯有这样,才能留住她的美好。   她哭了。   碰到她泪水的那一刻,怀帝心中震动,他一点点也受不了她哭。那些冰凉的泪水滑落她的脸,像火药一样,将他整个人击中,沸腾,燃烧,烧成灰烬。   “为什么……”他狠狠盯着她。   “我的夫君还在外面,你敢碰我,我宁可死!”   她令他不得出路,一手掐住她的细白优雅的脖子:“你不从朕,从此就再也别想见到你的夫君和孩子!”   “畜牲,你杀了我吧!”   她紧紧抓住自己的衣服,仇恨的目光,晶莹的泪水,刀子一般剜着他的心。   他颓然地松开了手。   心中更恨了。   “你想死,朕成全你!”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脸上阴森可怕:“朕看着你死,还要把你挫骨扬灰,洒入大江,让你的夫君连骨灰都留不住!我得不到,他也别想!”   “疯子!”   他是疯了,鸩酒端来时,他看着那是她爱喝的酒,看到她明艳的脸,一切仍是从前的样子。忽而巨大的悔意涌来,他心里像猫抓一样,又痒又疼,近乎祈求道:“符莺,我就在外面,你若是后悔,只需摇摇头,连话也不必说……”   他出去,心里仍存着一线生机。   空气中存着淡淡的香气,是酒香,还是幽香?他不知道。   只知道,他在外面等了很久。   一直久到她尸体凉透,也没等来她的后悔。   他终于又成了孤家寡人,这一次,是永生永世,万劫不复。   作者有话要说:  怀帝也是个变态啊…… 第181章 联姻   “朕后悔了, 洛河,你回来吧……朕再也不逼迫你了……只要你好好活着, 朕, 朕什么都答应你……”怀帝胸腔里发出悲鸣,他朝着女子扑了过去, 却又扑了个空, 重重摔倒在地。   怀帝喷了一口血, 再抬起头,发现那朦胧的虚影已经消失不见。   站在眼前的, 不是洛河。   分明是洛河的女儿, 杜月芷。   “你为了自己的爱, 毁灭了我的母亲,还将她挫骨扬灰……”   “是我爱她在先!”怀帝醒转, 突兀打断:“她背叛了我!”   “可我母亲从未爱过你, 从来没有,你在她心里,不过是蝼蚁草木一般的存在。你这般自私, 怎配得上她的爱?”   “不,她喜欢我给她取得名字, 她也从未惧怕过我, 她在我面前也从未掩饰过自己……”   “她临终前,最恨的是你!”   怀帝宛若从美梦中惊醒,满面风霜仓惶,口中发出绝望的喘气声。   “不, 不……我并没有真的想要她死……”   他爬过去,想要拽住杜月芷的裙角,杜月芷往后退了一步,铃铛发出激烈的铃声。   “你逼死了我母亲,现在却又开始忏悔,求她活过来?你是疯了,傻了,还是瞎了?!她喝酒的时候你没去救她,她中毒的时候你还是没去,你不过是怕她活着,还是不爱你,所以你就要毁掉她!自私,卑鄙,无耻之徒!”杜月芷紧紧攥住锦绣铃铛,眼圈发热,发红。她已经流不出泪来了,因她已经哭得够多,够久,泪水早已干涸。   这些男人,都口口声声说爱着她的母亲,可正是他们所谓的爱,一步步逼死了她。   他们从未想过去救她。   看不到她的痛苦。   也看不到她为什么而痛苦。   原来死亡,才是真正的解脱……   “她再也不会活过来!我只愿你们都长命百寿,受着良心的谴责和煎熬,永失所爱,不得轮回,生生世世再见不到她一面!”   怀帝毛发直竖,像一只受伤的野兽,死命伸出手来,那只手,干瘦,枯燥,犹如木炭。他看着女子飞速消失在屏风后面,宛若生命逝去,不由得大叫:“来人,来人,拦住她……给朕……拦住她!”   她已经消失了,怀帝趴在地上,撕心裂肺的痛苦令他喘不过气来。昏沉的脑袋里,开始频繁涌现曾经洛河活着时候的片段,她笑着,她闹着,她无拘无束,犹如一只长着黄羽的莺鸟,歪着头看他,天真无邪……   他做了什么……他的手,沾满了折翅的鲜血……   怀帝颤抖着看着自己的双手,惊恐中,帷幔再度被掀开,眼前出现穿着蟠龙靴的男人。怀帝仰起头,看见了他的九子。   飞扬的黑眉,紧抿的薄唇,俊朗,出众,强壮而强势。   这么多皇子中间,他其实最欣赏的是九子。   九子最像他,也最不像他,他做事稳当,极为可靠,隐隐有王者风范,但却过于长情。   “你快把她给我带回来!快!”他气喘吁吁吩咐。   九子却无动于衷!   “孽子,你要违抗圣令?”   “父皇。”他启唇,淡淡笑道:“你病得不轻,还是让儿臣来处理吧。”   怀帝听了这平淡无奇的一句话,忽而恍然大悟:“你……你也恨朕?你是朕的九子……朕从未亏待过你……”   夏侯乾嗤笑:“亏待?父皇,你怕是忘了,你将我从我母妃身边抱走,足足分别了五年,致我母妃思念过重,落下一身病痛。你担心太子出事,故而派我出使西丹,不完成使命不得归京。甚至,故意纵容皇后杀了你的两个儿子。你以为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吗?若不是三皇兄逃的快,也早死在你手上了。对你而言,我们都只不过是你巩固江山的踏板,并非亲子……”   他止住。   如今说什么都晚了,他甚至连解释都不想听。   怀帝愣了。从前,他不准九子跟菱妃过于亲近,慈母多败儿,要将他送到皇后膝下,与太子同处。但九子总是不听话,沉稳的外表下,有着一颗桀骜的心,对于他的命令,多半是抗拒的。因而他不喜欢九子。皇子们一个接一个的娶亲纳妾,他却无动于衷,单单钟情于一个女子。   要成就帝王霸业,又怎能长情!   他连亲子之情都可抛,他的儿子,却沉迷于虚无缥缈的爱情!   不可饶恕!   大概是感觉到怀帝心中所想,夏侯乾弯下腰来,目中露出怜悯之色:“父皇,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为情所困,还死死拉着帝王霸业做借口。你骗得了别人,又何尝能骗过自己?芷儿说的没错,你不过是一个自私胆小的人罢了。”   怀帝震怒。   待要怒骂,却是喷了一口鲜血,口中也无法发声。   因为刺激过重,他竟失语了。   夏侯乾却连看也不看,拍了拍手,宫人鱼贯而入。   “父皇病重,口不能言,以除了御医,谁都不允许进入。违令者,杀!”   “是!”宫人战战兢兢回答。   有人过来扶着怀帝躺回床上,怀帝挣扎着一一看过去,却见都是新面孔,服侍他的亲侍都不见了,只怕是凶多吉少!他木然地躺在床上,眼睛犹如死去一般,失去了光泽。   他是帝王,半生辉煌,到老后却落得如此下场。   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这大概就是报应吧。   杜月芷是一个人走出来的。宫中很大,她身边又没有宫女带着,走着走着竟迷了路。   可她心潮起伏,丝毫没有察觉,只是一味走着。   怀帝命不长了,那些人,一个接一个的,都会得到应有的报应。   但是为何她还是意难平?   她回过头去,再次看了一眼身后的皇宫。   长长的甬道尽头,走来一个男子,他从闪闪发光的地方而来,走向她,仿佛无论她在哪里,他都能找到她。   杜月芷的意难平终于消下去了。   她未在仇恨中迷失自己,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的存在。   “殿下。”她喃喃道,向着他张开的臂膀走了过去。   她是一只鸟儿,也终归有自己的归宿。   —————————————————   “现在的情形您也看到了,那个贱人的一双儿女成了拦路虎,谁都奈何不了他们。娘娘,您现在的处境也很危险,太子入狱,您更是难逃其咎,若是认真追究起来……”   “少废话,有什么好主意,直接说出来。”   “联姻。”   “太子都这样了,而且已经有了太子妃,你们还……”   “娘娘,不是太子,您手下,还有一位皇子可用。”   “二皇子?”   常氏点了点头。   皇后看了她许久,妆容精致的脸上露出几分讥讽的笑意:“你该知道,若是此事失败,你的女儿这辈子都毁了,就算这样,你也愿意?”   常氏闻言,神情虚空:“若是有法子,我又何尝愿意让薇儿受此委屈……我对不住她,但我更不能看着大爷的心血付诸流水……” 第182章 姐弟   冬至。   一场大雪过后, 整个京城银装素裹,杜府接二连三传来喜事, 为这寒冷的天气带来热闹的气息。   杜月镜由父母之命, 媒妁之言,定下了与父亲杜義同在大理寺做事的大理寺少卿柳承为亲。柳承乃是杜義看好的人, 家境殷实, 父亲也是朝廷重臣, 最主要的是柳承本人正直稳重,又是他亲自带的学生, 人品行事自然不差, 实乃难得佳婿。   杜月镜一贯大大咧咧, 活泼得很,对柳承这样的木头疙瘩实在提不起兴致, 闹了许久, 惹得众人看戏,直把杜義气得吐血。最后也不知怎么的,这柳承突然就入了她的眼, 一场快要变成笑话的亲事居然顺理成章进行下去了,不然就真的要操碎二房整房的心了。   杜月镜的婚事定下后不久, 一直只是雷声大雨点小的杜月薇也有了动静。   二皇子夏侯琮多次入府求亲, 诚心可嘉,在老太君和常氏的商议下,由杜義代替杜璋,应下了这门亲事。   杜月芷原本只是听到了些风言风语 , 真正确定的时候,还是杜月荇告诉她的。   杜月荇快十四岁了,身量高了不少,脸也越发如花似玉,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我见犹怜,肤白胜雪,站在杜月芷面前,堪可比艳。   “三姐姐,二皇子明年开春便要迎娶大姐姐,比之你与九皇子的婚事还要早。我隐约听人说,这是大姐姐故意提的,她样样要争先,不肯让你在她前面出嫁,更不肯自己的嫁妆比你少呢……”   杜月荇声音压得很低,话虽然说得私密,但她的表情很是无辜懵懂。偶尔一眨眼,目中便飞快闪过几丝异样的眼神,似蛰伏,又似出击。   杜月芷手里拿着一把小剪刀,正在修剪花枝,闻言,头也不抬:“她嫁她的,与我何干?”   杜月荇观察着杜月芷的神色,细声细气道:“怎么与三姐姐没干系?若没干系,三姐姐又何苦做出那么多事,深思熟虑,步步为营,让大姐姐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我只是心疼三姐姐努力这么久的结果,功亏一篑……”   “咔嚓”!剪刀一合,发出清脆的声音。   一只长横的花枝从枝桠间掉落,落在杜月荇的脚边。   杜月芷撩起眼皮,看了杜月荇一眼。   那一眼,比两日前的暴风雪还要冰冷,杜月荇心中一惊,忙收敛了些,低头,带着哭腔道:“是我僭越了,求三姐姐看在我年纪小不懂事的份儿上,原谅我这一回……”   “好了!若不是你年纪小,我早就罚你了!”   杜月芷终于动了怒,声音虽然不大,但听的人心里发颤。   杜月荇三番四次的试探,若不方便,也必然会鼓动杜月茹那个傻子来烦她,这种小动作早就让杜月芷很不耐烦了。今日杜月荇更是变本加厉,言语里越发放肆,不加掩饰,让她几乎以为对面站的不是五妹妹,而是常氏。   杜月荇的小手段,在杜月芷眼里,早就不知用过多少回,不过是故意装作不知道罢了。   杜月荇已经不再是她刚入府时那个可爱软糯的五妹妹了,她宛若变了一个人,在那张纯洁无辜的面孔掩饰下,内里,早就发黑。谁也不知道这些年发生了什么,竟然将她的灵魂都扭曲了。   不只蛊惑杜月茹去做蠢事,背地还暗动手脚,神出鬼没,学会了面不改色地撒谎,也学会了借刀杀人的前影。   “对、对不起,三姐姐,是我冒犯了,我,我也不是故意的,只是担心你,想要为你做些事罢了。毕竟,以前大姐姐欺负我的时候,都是三姐姐在帮我……”杜月荇急急忙忙地为自己辩解,小脸涨红,窘迫的眼泪都要流下来了。   “你既然知道我帮过你,又为什么在我面前演戏?”杜月芷皱了皱眉:“别哭了,这些招数根本没什么用,在我面前不过是寻常伎俩。”   杜月荇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不解地看着她,似乎没有明白过来。   “你真的不打算与我说实话吗?”杜月芷又问。   杜月荇仍是那般。   杜月芷几乎气结,只得让她先离开。   小丫鬟拿了托盘过来,杜月芷不动,她也规规矩矩跪着,直到杜月芷将剪刀放在托盘里,她才退下。俄尔又有青萝端过热茶,热热地喝过,杜月芷心里的气方才有些消下去。   她出了一回神,自顾自笑了笑,青萝看见,好奇地问道:“姑娘在笑什么?”   杜月芷看着刚才杜月荇消失的地方,脸上笑意深深,道:“这府里还真是卧虎藏龙,我不禁也想看看,我的小五妹妹,究竟想做什么呢……”   ——————————————————   杜月荇回到房间,于氏正抱着信哥儿咿咿呀呀地学语,看到杜月荇,便笑道:“信哥儿,看看你姐姐回来了。”   杜月荇走上前来,笑容满面,拿着拨浪鼓在弟弟眼前转了转。信哥儿睁大了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杜月荇,睫毛很长,像极了杜月荇。杜月荇逗了逗他,他便伸着肉嘟嘟粉嫩嫩的小手抓住姐姐的手,咿咿呀呀。   “信哥儿好乖,姐姐好喜欢信哥儿……”杜月荇在弟弟雪白的脸上亲了亲,肉肉香香的弟弟让她心里的惊涛骇浪沉静下去。   “姐……姐……”   杜怀信抓着姐姐的手指,嘴唇一张一合,奶娘笑道:“别人家的小少爷开口不是爹就是娘,只有咱们信哥儿,一开口,叫的是姐姐。这亲热劲儿,以后我们荇姑娘定会好好照顾我们信哥儿呢。”   杜怀信是三个月前开口的,尚只会念姐姐,别的还不会说。   杜月荇亲了亲杜怀信,将他抱在膝上,奶娘只怕杜月荇力气不足,抱不动弟弟,谁知杜月荇身子骨小小的,抱着这么个包裹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弟弟,居然也稳稳当当的。   “姐……姐……”杜怀信不安分地动着姐姐的头发,眼睛又大又亮,清澈见底。   “好弟弟。”   弱小的生命在她怀里亲昵,毫无保留,不含杂质的亲情流溢。弟弟最乖了。谁都没有弟弟重要……她会保护他,像保护自己性命那般,不让他受到一丝磨难和痛苦。   于氏爱怜地看着自己的一双儿女,待奶娘喂完奶,便让丫鬟抱下去了。杜月荇也要跟着去,被于氏拦住。   于氏温婉道:“荇儿,方才你回来,我看你身后没跟着人,是不是又独自出去了?”   杜月荇沉默不语。   “自从那次你和珍珠被夫人罚跪之后,你就再也不喜欢带人出门了。我问过,那天也没发生什么,不过是你的耳坠子丢了,夫人要罚,你三姐姐赶来救了你们……什么也没发生,怎么你反而就放不下呢?荇儿,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况且我们现在的生活也很好,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一席话,又让杜月荇想起了那个冬天,脸色隐隐有些波动。   同样冷的冬天,滴水成冰,她跪在冰冷的地板上,周围是她的姐姐,各种各样的下人,旁边跪着她的丫鬟珍珠,她只觉得冷意顺着膝盖骨直往上冲,冲的她幼嫩的骨头又冷又寒,止不住得发抖,还要听着常氏尖利的训斥……   为了一只不小心丢失的耳坠子,她挨了半个时辰的骂。   她不敢为她的丫鬟说话。   更不敢违抗常氏。   因为她是庶女,一无所有,连一个耳坠都能让她丧失尊严。   她救不了别人,也救不了自己。   那种恶心的感觉,每每想起,都会令她夜不能寐,如蛆附骨。   “娘,你真的觉得现在的生活好吗?”   于氏一时愣住。她有儿有女,胤哥儿和柳氏当家后,每月补助又多,吃不了还有剩下的,比起以前的日子,确实好了许多。   杜月荇一看于氏的样子,心里虽然十分不悦,但也没说出来。娘出身不好,逆来顺受,可她不一样:“与其都是别人给的,倒不如自己攥在手里,否则,一辈子都要仰人鼻息。”   “我们这样的身份,还能求什么呢……荇儿,忍忍吧,不然你又能做什么呢……”于氏劝道。   “忍?我不是三姐姐,更没有她那样的好运,忍,不适合我。”杜月荇唇边露出一抹轻蔑的微笑:“再说,我能做得事,可比任何人都要多呢……”   “你这孩子,在说什么鬼话?娘都听不懂了。”   于氏听不懂,杜月荇也不要她听懂。她轻轻松松便岔开话题,在于氏老话重提的时候,乖巧地回答了一句:“是,娘,女儿知道了,以后再也不敢不带人就出门了。”   于氏嗔怪地点了点她的小鼻头。   “娘,您最近多抱着弟弟去看看父亲吧……”   “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觉得有弟弟在旁边玩耍,父亲见了,会好得快些。”   于氏深觉女儿懂事,摸了摸她的长发。然而在于氏看不到的地方,杜月荇轻轻露出一个复杂的微笑。   并不是让父亲好起来才去看他,而是看一眼少一眼。   父亲活不过这个冬天了。   她必须要加快速度,好让两个丧礼赶到一处。   作者有话要说:  写小五写嗨了,不知不觉更新晚了   会有加更掉落哦 第183章 春天   杜月薇坐在镜子前, 心神不宁,成英在一旁为她念着陪嫁的礼品单子, 念了许久, 成英越念越兴奋,连喝水的功夫都没有。   杜月薇听了心中烦闷:“别念了, 搁着吧。”   成英隧放下, 给杜月薇倒了一盏茶, 见杜月薇闷闷不乐,便笑道:“姑娘, 老太君和大爷到底是疼你的, 你看, 这礼单上的东西又多又贵重,从梳妆架子到衣裳摆件, 全都是珍品, 一点也不比某人逊色。而且你嫁的是二皇子,将来她见了你还是要低头叫一声姐姐的。”   成英本以为杜月薇听到这些话会高兴些,哪知她越发皱起了眉头, 重重放下手中的茶盏,发出清脆的“啪”!   “别说了, 又不是你出嫁, 你高兴什么?”   成英大惊失色,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头微微垂下:“姑娘息怒。”   杜月薇看着这个仅剩的可依靠的丫鬟,忍气不发, 让她起来。她身边已经无人可用了,成英是唯一一个陪伴在左右,且不离不弃的丫鬟,杜月薇以前生气了还会打骂几句,现在……她学会了珍惜。   父亲身体不好了,母亲一心扑在父亲身上,她可以依靠的人,现在也只有这几个忠仆了。   成英察言观色,觑眼看着杜月薇:“姑娘,你不满意这门婚事,不想嫁给二皇子么?”   据她所知,二皇子风度翩翩,温润如玉,犹如风中君子,背后虽无皇妃支撑,但他是由皇后抚养长大的,这门亲事也是皇后做主下聘方成了。杜月薇嫁进去就是正妃,将来荣宠加身,不可限量,比在杜府还要荣耀。   除了这门亲事定的匆匆,再无一点让人不满。   “我不满意有什么用?母亲已经定下。”杜月薇说着,看着镜中的自己,她大好的年华,青春年少,花容月貌,过不多久便要嫁为人妇。她心里不满意吗?不,她很满意,她知道地位的重要性,即将拿到手的,又是一副好牌。   但心里还是很惶恐。母亲说,父亲是支持太子一派的,太子/党如今岌岌可危,杜家需要一个由头去支持,而她嫁给二皇子,最合适不过了。   之前挑选夫婿的时候,她因为害羞,从未过问,现在突然定下,却是有着这样的原因,她不由得有些失落。杜月芷和九皇子定亲的时候,她分明看见,两人之间是互相喜欢的。杜月镜和大理寺少卿定亲的时候,她也看见同样甜蜜羞涩的眼神。   眼神骗不了人,他们互相喜欢着,所以才定亲。   她也见过二皇子。   二皇子倒不是不殷勤,相反,他温文儒雅,对她照顾很是周到。但是,唯独没有那样喜欢的眼神,只要她看不到的地方,他的眼神就会飞走。   飞到……她最恨的那个人身上。   “我不懂,为什么一个两个都喜欢她。她到底有什么好,为什么不管我怎么努力,都比不过她。她逼的我走投无路,父亲,夫君,地位,她都要夺走。……”杜月薇紧紧咬着下唇,心子怦怦跳,一把拉住成英:“成英,我好害怕,你说我该怎么办?我若是现在逃走,还来得及吗?”   “姑娘,您在说什么,您要逃到哪里去呢?”成英起先不理解,见杜月薇不安,便安抚道:“别怕,等您嫁出去,一切就会好起来的。”   “真的吗?”   “真的,您别多想了。”   杜月薇复又安静下来,鼻端嗅了嗅,感觉空气中有一丝丝甜腻恶心的气味,若有若无,既像是什么东西腐烂了,又像是蜂蜜被蒸发,交杂在一起,极为不舒服。   她的心又焦躁起来:“成英,这是什么怪味道?你闻到了吗?”   成英也嗅了嗅:“什么也没有啊……”她担心杜月薇疑心过重,杯弓蛇影,又不敢明说,只得到:“怕是小丫鬟手脚不干净,带了烤鸡鸭进来吃了。一会儿我多抓几把香,熏熏就好了。”   杜月薇这会儿也闻不到,便没放在心上,只是蹙眉道:“这些新拨的小丫鬟们也实在太不守规矩了,你得空好好教教,别让她们胡来,弄乱了屋子。”   “是。”   *   杜月芷坐在房间的桌子上,看着杜璋。   杜璋比怀帝的情况还要糟糕。   入冬之后,他突然就像抽去了脊梁骨,连坐也坐不起来了。不管杜月芷怎么施针,都无法令他好一些。   杜璋一天之中大多数时候是昏睡的,刚才杜月芷喂他喝了药,药汁灌不进去,从唇边全溢了出来,打湿了杜月芷的袖子。她握了握湿透的袖子,一手发苦的药汁。那苦仿佛顺着手上的经脉,流入心脏,教人难受。   杜璋魁梧的身体瘦成了人干,英武的脸凹陷下去,皮肤透出死灰般的青白色,嘴唇燥裂,因为卧床,身上带着病气,不仅看不出他是曾经在军马前用力拥抱女儿的护国将军,就连那仅存的威严之气,也慢慢的衰退至无。   他成了一个靠着药和针吊着命的病人。   心病,药石无灵。   不用杜月芷动手,他也时日无多了。   别人都走了,杜月芷却留下来,看着他。   “你睡得够久了,醒来啊。”她小声说。   再不醒来,她就扎他,让他疼……   杜璋似乎有所感应,眼皮微微动了动,过了不久,疲倦的双眼睁开,一双眸子木然干涩,望着床前的女儿。   梦中,依稀听到她开心大笑的声音,像小时候那样,无忧无虑,自由自在。   他第一次想要对着这个失而复得的女儿微笑,但是微笑的动作太累了,做不到一半,便松懈下去,只留给杜月芷一个微微翘起便停滞的唇角。   杜月芷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她想了很久,为什么知道杜璋会死,她却不开心。她心心念念地要复仇,到了最后关口,却卡住了。   “为什么?”她喃喃道。   杜璋艰难缓慢地对她伸出手,杜月芷知道他也恨着自己,恐怕气得要命,要打她一耳光解气。   哪知杜璋伸出手来,食指却点在她的眉心,轻轻摩挲。   “不要……皱眉……”几个字从杜璋的喉咙费力地飞了出来:“我的女儿……”   明明只是简单的几个字,却像走了几辈子,才走到她面前。   杜月芷“啪”的一声打掉杜璋的手,猛地站起来,眸子闪过几分惊慌,似乎看一个陌生人一样看着杜璋。   “你干什么?你,你别以为你这样,我就会对你心软……我跟你之前已经没有父女之情了,别妄想了,不可能!”她想骂他,骂他卑鄙,骂他直到最后,还是那么的自私。   杜璋闭了闭眼,似乎在积蓄力气,一直过了许久,他才重新睁开眼看着杜月芷。   这一次,他那干涩的瞳孔,有了一些亮光。他张了张口,发出气音,听不真切。他咬紧牙关用力,直到额头青筋暴露,脸部肌肉激烈跳动,他方正的脸紫胀,穷尽了力气,才说出那三个字:“对……不……起……”   杜月芷震惊了。   她茫然地看着他。   那个误了她母亲一生的男人,对着她,又像是通过她,忏悔了。   刹那间,她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自己会不开心。   因为她其实并不想要杜璋死。   她想要的是杜璋承认自己的内心,承认他的错误,对她的母亲道歉,对她和兄长道歉,那样铁骨铮铮的男人,知道道歉意味着他的失败。他不肯失败,所以,从头到尾硬撑着。   坚持着这样的信念,跨了两世才得到的道歉,她听见身体里有什么东西碎掉了。   那个积压在心头的巨石,挡住了所有光亮的东西,瞬间消融,一派轻松。她逼的自己无路可逃,逼的杜璋一心求死,直到路的尽头,终于,父亲退步了。   可是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恐慌。   她看到杜璋的脸上,露出轻松的神色。   红色慢慢消退,死亡之色再次涌现。   “你别以为道了歉就能轻松地下去陪我母亲!你找不到她的!我不让你去找她!”杜月芷慌忙翻出针灸带,手指在上面滑过,眼睛里一片茫茫,找不到她要的针。   她胡乱抽出一根,扎在杜璋的手臂上,男人骨骼粗大,肌肉都瘦没了,可是硬邦邦的骨头还在,温凉,无力,扎在上面,连针都立不住。   “不行!你不能死!”杜月芷乱了心神,惶惶然心中酸楚。她终于扎不下去了,伏在床头,像是失去了重要糖果的小孩子那般发出悲声:“你不要死,我不准你死!杜璋……父亲,你听到没有!”   杜璋喉咙发出声音,还是听不真切,杜月芷忙将耳朵凑上去,只听他磕磕绊绊道:“芷儿……不……要……哭……”   杜月芷在脸上一摸,触手冰凉,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   “你最宝贝的薇儿马上就要成亲了,她要嫁给皇子,是正妃!你不起来参加吗?你最喜欢她了,只要再撑一小会儿,撑过这个冬天……到了春天,你就可以亲眼看到她风光出嫁……再过一个月,是我,也是春天……父亲,你,你是将军啊,无所不能的将军,一定能撑过去的!你再坚持一下,我一定可以想到办法……再等等,再等等……”她乱了阵脚,手足无措,语无伦次,不知道在说什么,只想留住父亲。   杜璋却只是温柔地看着她。   他是去见自己阔别已久的妻子,此生已经了无遗憾。   鲜血顺着他的唇角溢出来,似火,似情。   杜月芷感觉胸腔都要撕裂了。   她看到杜璋吐血,看到他的眼睛,融上了一层湿润的光。   没有比父亲的泪,更让人崩溃了。   杜月芷想要抓住他,可是抓不住,她眼睛红热,身上却冷到发抖,大声叫人进来,她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气,模糊中仿佛回到离府那一天。   “爹爹,娘亲,不要离开芷儿,芷儿乖,芷儿听话,求求你们别走……”   幼嫩的声音回荡在空寂的雨夜,小小的杜月芷哭着祈求,但是那个有着强大臂膀的男人,将抱了许久的她放在地上,流着泪,英武面庞如故。   她哭着抱住爹爹温暖的手,再也不想松开……   所有人都涌了进来,有人把她拉离。他们在叫着喊着,可她什么都听不到,眼前的景象慌张而又缓慢。   “大爷!”常氏扑了过去,嚎啕大哭。   杜月芷离开杜璋的身边,回头看时,只见父亲正在大口大口吐血,虚弱的身体成了一副骨架子,已经不成人形了。   不――杜月芷心如刀割,死死捂住嘴,后退几步,眼泪终于决堤。   她留不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心心念念要虐的杜渣终于虐了,有木有很开心……唔,感觉要别打了,一定是错觉……   话说,长评真的不来一发麽,阿玥超级期待长评,也可以对后面的剧情进行小小的猜测呢~答对有奖 第184章 梦魇   杜璋没死。   夏侯乾看到失魂落魄的杜月芷时, 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以为见到了重生前那个绝望冰冷的杜月芷。他不忍看到芷儿受此折磨, 便想了法子, 将钟椹的老师请出山,为杜璋保住了一口气。   钟椹老师被称为“鬼医”, 医道剑走偏锋, 不按常理出牌, 用药狠辣,正因如此, 往往能从无常手中夺人, 令人不得不服。   他开的药方, 里面竟有□□等物,若是医不活, 便要毒死。   “置之死地而后生”, 便是他的医道。   但杜璋乃是心死,即便身体还能运作,他还是陷入了无休无止的沉睡, 再也感觉不到外界的变化。   可是为了让杜月芷好受些,夏侯乾便骗她, 只说杜璋有机会醒来。   杜月芷宛若在冰火间走了一遭, 悲喜交加。初初看到杜璋要死,她崩溃到极点,现在杜璋没死,还有机会清醒, 她又是大喜,一惊一喜,身子便经不住了。她基底本就柔弱,经过这一番折腾,竟病倒了。这一次病的非同小可,终日发着高烧,浑身滚烫,夜里总是会梦魇,口中喃喃说着梦话,有好几次惊醒,便哭着再也不肯入睡。   一日杜月茹懒懒地去看杜月芷,杜月荇跟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被杜月茹看到,自然逼问了起来。   杜月荇弱弱道:“九殿下日日都来,三姐姐病着,不大理会他。我是觉得四姐姐喜欢九殿下,不该放掉这个机会。不如就在外面站着,听听他说了些什么,等往后有机会,姐姐拿出温柔的款来,说不定还能嫁与九殿下做个侧妃……”   这话果然中了杜月茹的心思。   她悄悄躲在杜月芷的窗外,等到没人时,果然听到了声音。   但却不是夏侯乾的声音。   她听着听着,不由得大吃一惊,两道眉毛深深拧了起来。   *   杜月薇正为了出嫁的事情,忙得不可开交。   原来的苏绣娘不知道去了哪里,绣坊也许久没看见她了,偏偏绣嫁衣又是一等一的大事,少不得再请了人来教。   杜月茹忽而走来对杜月薇,气愤道:“大姐姐,你如今可真是倒霉,好不容易定下亲事,又被三姐姐看上了,做梦都在喊她姐夫的名字呢!”   杜月薇回头看她:“你说什么?”   “我亲耳听见的,三姐姐不是老做梦吗?她梦中不停叫着二殿下的名字,什么我是你的妻子,你不能这样对我,什么王妃,什么平妻,叫得那么凄怨,好似他们才是夫妻一般!”   杜月薇顿时气得脸色发白,掷下绣了一半的嫁衣,怒气冲冲地去找杜月芷。   杜月芷尚在病中,只是叫人把杜月薇“请”了出去,但是杜月薇却不管不顾嚷了出来,分明要给杜月芷没脸。   杜月芷自是后悔梦中有失把控。   她这一场大病,倒是将前尘往事梦了个遍,醒来后又甚觉可怕,整个底子都被倒了出来。怕着怕着却又习惯了,后来再梦时,已经能坦然面对了。   只是不知怎的还是被人听了去,细细查下去,竟又是她的五妹妹在背后弄的鬼。   她暗自头疼。   杜月薇一场大闹下来,这件事便隐隐传开了,夏侯琮也知道了。   那日大雪,红梅艳艳得映着大雪,极为精神。杜月芷和夏侯乾在赏梅。她穿了件雪裘,映得整个人雪白,一点红唇比红梅还艳。夏侯琮远远看着两人亲密交谈,竟像是看到自己的妻子红杏出墙,不仅别扭,还憋屈。   说不清是什么驱使他上前,许是偷偷过去的,又许是他二人未想到会有人偷听,竟教他听到了一些匪夷所思的话。   “我梦中的那些事都是真的,我曾为夏侯琮的妻子,传的这样快,虽然别人都以为是谣言,但我想,你不会介意吧?”   夏侯乾伸手摸了一下杜月芷的脸,语气非喜非怒:“以后不要再说了。你前世的事,我从不介意,但你今世,必须是我一个人的。”   “知道了。”   夏侯琮听了这番对话,好似雷击,一下击中天灵盖。   他悄悄退了下去。   后来,他查找了许多术士,了解了前世今生。那些人告诉他的话,什么重生,什么转世,竟与他听到的谣言不谋而合。难怪杜月芷会看了他就心痛,他前世是她的夫君,对她的影响自然很是深重。   至于杜月芷为什么如此害怕他的接近,且对他厌恶无比,按照术士的说法,想来,他前世曾经害惨过她。   夏侯琮一点也想不到自己会害死杜月芷。   她的性子本就冷淡,若是能令她如此厌恶,那他必定做了极恶之事。   夏侯琮心中顿时无比复杂。   术士告诉他,既有前缘,必定有重合的可能。   想来千里姻缘一线牵,不管多少世,他们还是会遇见,还是会再续前缘!   他再看杜月芷的时候,未免将她当作自己的妻子,小心翼翼爱护起来。   杜月芷只觉莫名其妙。   夏侯琮此番像是吃错了药,杜月芷咳嗽了一声,杜月薇还在旁边坐着,他竟然不顾人前,对她殷勤温柔,直把杜月薇气得脸色涨红,狠狠瞪了一眼杜月芷:“杜月芷!”   杜月芷自然没理会杜月薇,更没有给夏侯琮好脸色。   本就一团乱麻,他还要添乱,真以为她奈何不了他?   *   “杜小姐。”   一声熟悉的男声出现在前方,杜月芷抬起头来,只见夏侯琮站在前面。   他仍是一身白衣,微风吹来,衣衫簌簌,温润贵公子的模样。   鳳盛皇后之所以没有来侍疾,是因为太子出了事。当年两位皇子遇刺的真相,原本已经落案,找了替罪羔羊,尘埃落定。但夏侯乾从未放弃过,亲自带着大理寺翻案,已经查出是太子所为。皇子夺嫡,亲兄弟自相残杀,一时之间引起大噪。   今日便是大理寺提审的日子,皇后,太子,以及相干人等,谁也逃不过。   太子出事,夏侯琮身为太子的应声虫,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瘦了许多,可是看到杜月芷,原本颓然的眼睛,依然亮了起来。   “最近总也遇不到你,没想到今日在宫里看到你。你怎么一个人?”他急急走了过来,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道:“宫里最近不怎么太平,若是无事,还是少来的好。”   杜月芷沉默地看着他。   才刚经历过巨大的刺激,尚没能凝聚起一贯嫌恶的表情,竟是意外的平静和舒缓。   夏侯琮看她这幅样子,心中不由得柔软起来,又道:“你是来看九弟和菱妃的吧,他们怎么能放心让你一个人走动?皇后手段恶毒,正要报复九弟呢,若是被她的人捉走,可有你的苦头吃了。你快随我来,我送你过去。”   说着,便要来拉她的手。   杜月芷往后一退,忽而感觉到什么,眉间微微一动。   夏侯琮立刻立住,讪讪缩回了手,半日才道:“是不是心又痛了?我靠的太近了吗?那我后退一些。”   说着,果然往后退了几步。   他也知道自己能影响到杜月芷,以前深自得意,对杜月芷总不死心。但是太子出事后,他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对杜月芷不像以往那般逼迫和不自量力了。毕竟,在这场夺嫡之战中,夏侯乾比他更能保护杜月芷。   他看到太子的人纷纷落马,身边姬妾惨死,终于有了一丝开窍。   究竟是什么开窍了,也说不上来,是那种,唯愿自己千刀万剐,也不愿她受一点点伤害。   就在他后退到最后一步时,只听杜月芷道:“不必了。”   什么不必了?夏侯琮发出疑问。   杜月芷向他走近,每走一步,她脸上的笑意就多一分。一直走到他面前,她的笑容,甜美至极:“我不痛了。”   见他不解,杜月芷指着自己的心口,再一次道:“我这里,不痛了。”   “不痛了……是什么意思?”夏侯琮皱眉,看着她的脸:“怎么会突然不痛了?你不是会受到我的影响吗?”   他有些心慌,想要抓住什么,又抓不住。   “它消失了。”杜月芷也不知道为什么心痛突然就消失了。以前一旦夏侯琮靠近她,她就会受到影响,但就在方才,那种痛楚全然没有发生。   她既惊讶又惊喜。   一定是什么东西改变了!   是那场大病!   她盈盈笑道:“二殿下,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受你的影响。以往我总是奇怪,为什么不管怎么躲避,都会遇到你,后来才知道,其实那是命运安排的。命中注定我要遇见你,受到和前世一般的苦痛折磨,但现在,命运已经解除了这个羁绊。你我,大约从此再无瓜葛了……”   “你在说什么?”夏侯琮伸手去抓她的肩膀:“什么没有任何瓜葛,我们曾是夫妻!”   杜月芷一矮身,从他身前逃离,退后几步。   冷冽的黑发从他的指间滑过去。   轻悠悠,宛若未曾发生过。   夏侯琮心中仿佛漏了一个大洞,仿佛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转头去看她。   阳光灿烂照耀着她。   她整个人都发着光,耀眼无比。   “夏侯琮,原来你知道了啊……呵,我的确曾为你妻,但那时你并未珍惜我,利用完我便将我抛弃,娶了另外一个女子为平妻。最后,你的那位平妻将我和我的女儿赶尽杀绝……不,还有你,你摔死了我们幼小的女儿。我与你之间有血海深仇,你以为,你我还有可能麽?”   作者有话要说:  芷儿以为她心痛消失的原因是那场大病   其实真实原因是――夏侯琮爱上她了 第185章 月薇   夏侯琮自然是不信的。   他是如此欣赏她, 喜欢她,怎么会对她做出那么多令人发指的事情。什么娶平妻, 摔死女儿, 为了宝藏逼死她……他爱她都来不及啊……   “月芷,你不过是想叫我知难而退……我没有这些记忆, 都做不得数……”夏侯琮强笑:“若不是太过匪夷所思, 我险些都要相信你了。”   杜月芷平静地看着他:“你也觉得匪夷所思么?夏侯琮, 你实实在在对我做过这些事,那些惨痛的经历简直如同噩梦一般, 拜你所赐, 我才会变成这个样子。不过也没关系, 过几日,你便知道我所说的是不是真的了。”   再过不久, 便是他和杜月薇的大婚。   她已经备好了一份贺礼, 就等着送上了。   杜月芷转身欲走,夏侯琮一把拉住她的手腕,急道:“我信!你说什么我都信你!月芷, 你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好好补偿你……毕竟我们曾经做过夫妻!你要知道, 我娶一个庶女为妻, 定然是喜欢到了极点的!再说,你能生下我们的女儿,也定然对我饱含情意。重来一世,我不会负你, 我……”   “夏侯琮!”杜月芷甩开他,脸冷漠苍白:“我不是为了你而重来一世,你少做梦了!这世从第一眼看到你,我就讨厌你,恨你!因为每每看到你,我就会想起前世犯下的蠢,造下的孽!若不是我被你的虚情假意冲昏了头,又怎会令我的雪儿无辜惨死?!你还敢说你不会负我?你知道前世你娶了谁做平妻么?就是你现在的未婚妻,杜月薇!”   听到杜月薇的名字,夏侯琮蹙眉,只是手仍拽着她的手腕,紧紧不松开。   杜月芷又冷笑一声:“真要说你从未负过谁,那就是你的心上人,杜月薇。前世你对她宠爱有加,恨不得捧到天上去,可惜我是个碍眼的,她一直只能是平妻。今世绕开了我,你马上要娶了她做正妻,果然是不错的。夫妻,哼,你们夫妻二人狼心狗肺,天生一对,绝配!”   想到夏侯琮和杜月薇前世做的事,杜月芷就一阵作呕。   “我马上退掉这门亲事!这事本就是皇后操纵的,我不爱杜月薇,我爱的是你,月芷!”   夏侯琮对杜月薇毫无感情,他娶她,不过是皇后驱使,利益使然。   但也正因为如此,杜月芷才更加看不起他。   “我真是奇怪,当初怎么会嫁给你。夏侯琮,你现今还配说这些话么?”   她狠狠地将夏侯琮骂了一顿。   这是她这段时日最畅快的时候,她早就想骂夏侯琮了,碍手碍眼,跟前世一样惹人厌恶!   幸而她已经彻底摆脱了他,否则,想到这辈子还要受他的影响,简直是噩梦再续。   正骂到酣畅淋漓间,杜月芷眼睛余光瞄到一个黑色的身影正缓缓走来,忙收了口。   她久未归去,所以他来寻她了。   男人气宇轩昂,步步生风,从余晖中走来,光芒万丈。   走近,夏侯乾看着一脸丧气的夏侯琮,再看了一眼万事宁静的杜月芷,再看看被拉着的那只手,不用问,他已经知道了。   不留痕迹地将杜月芷的手捞回来,夏侯琮还没醒过神来,杜月芷已经到了夏侯乾的怀抱。   男人气势越发厚重深沉,嗓音低沉:“说话就说话,怎么站的这么近?”   杜月芷扬了扬眉,待要狡辩,被他“嗯”了一声。   他每次“嗯?”的时候,往往代表着要小心些,不然人前还是笑脸,人后就……   想想身上的淤青和红痕,杜月芷顿时倍感压力,乖乖道:“好嘛,下次小心点就是了。”   夏侯乾不置可否。   再看了一眼夏侯琮,笑道:“二皇兄即将大婚,诸事操劳,现在为了太子的事又四处奔波,十分辛苦。现在天色已晚,我们就不留二皇兄了。”   赶人的意味十分浓重。   且,他身为皇弟,口气也过于命令和威严。   夏侯琮再傻,自然也听出来了,“我们”二字,令他十分不悦:“你们还未成婚,现在就我们来,我们去,不合适吧。”   杜月芷道:“关你什么事?”   夏侯琮蹙眉,今日屡被杜月芷骂,现在又当着夏侯乾的面骂,偏他无计可施,感觉颜面扫地,强硬道:“我是皇兄,自然该管着!”   杜月芷正要嘲讽,被夏侯乾揽住纤腰,往怀中一带,笑意深深:“皇兄说得对。也许皇兄看的少了,多看看,习惯了就好。”   ?   杜月芷还未回过神来,被他噙住双唇,炽热熟悉的气息笼罩下来,大亲特亲。   他品尝着她娇柔的柔唇,深深浅浅,戏弄,挑逗,她初时还顾及着有人,被他吸的痛了,分不出神,很快沦陷在那甜蜜的吻中。   夏侯琮看着两人深吻,气得脸色发青,双眼发红。   一个是他的妻子,一个是他的兄弟,双重侮辱,他堂堂男儿怎么能忍!   “你们!你们在做什么?快停下!停下!”   可惜两人都懒得理会他。   夏侯琮伸手要分开两人,手指在碰到杜月芷的刹那,被夏侯乾如电光般钳住中指,向后一压,几乎与手背平直,疼得夏侯琮惨叫,踉跄后退。   夏侯乾吻着杜月芷,对着夏侯琮,那双眼眸微抬,眼神森森,极为可怕。   滚!   夏侯琮捂住手指,滚了。   也不知吻了多久,杜月芷迷蒙之际,看到苍茫的天上挂着一轮浅白的月,周围静悄悄的,才反映过来,周围呱噪的人已经走了。   “专心。”男人咬了她的耳垂。   痛!杜月芷出神片刻,注意力立刻又被他带了回去。   怎么总觉得,他有些惩罚的意思呢……   *   杜月芷再见到夏侯琮之时,发现他的手缠上了厚厚的纱布,据说是骑马摔断了中指,幸而医治及时,不然就要成为史上第一个断指皇子了。   不,是断指王爷。   太子被废,怀帝已是垂死之人,当下有望登基的便是二皇子,五皇子和九皇子。二皇子夏侯琮已经被封为良王,五皇子夏侯靳乃是勤王,九皇子夏侯乾是翼王,照目前的局势来看,夏侯靳和夏侯乾才是最可能登上王位的。   夏侯琮自然也要奋力一搏。   不只是为了皇位,更是为了夺妻之辱。   就在这当口,他使计,提前占有了杜月薇。   在大婚前一个月,他让老妈妈带着杜月薇来王府熟悉环境,又借口让杜月薇屏退丫鬟,哄她喝了加了药的茶水,然后守着她。待药效发作后,将她放倒在床上,大抵也有泄愤的意思,不过半个时辰,便将杜月薇弄得死去活来,不仅失了身,连身上都遍布伤痕。   杜月薇哭闹不休,被他抓住头发,拎到床下。   温润君子一撕下伪装,便犹如残暴的野兽般可怕。   他红着眼,耐心已无:“你如今是我的人了,除了我,谁也不会再要你。再敢吵闹,我就退了这门亲事,将你失身的消息放出去,看谁还敢娶你这个破鞋!”   杜月薇浑身疼痛,哭着道:“再过一个月便是大婚,王爷何苦如此待我……”   “一个月……哼,明明在我怀抱里的女人,转身就能被别人抱走,谁又知道这一个月会发生什么事……”他要确定每一件事都在自己的掌控中!   “王爷……”   杜月薇伏在他脚下流泪的模样,激发了他体内的凌虐之意,如果是杜月芷就好了,上一次她哭得时候,他还抱过她那散发幽香的身子呢……   夏侯琮下身立时又硬了起来,将杜月薇扔回床上,欺身压了上去,一手撕开她仅剩的雪白小衣,分开她酸痛不已的雪腿,毫不温柔地咬住那暴红的凸/点,将身下的人幻想成杜月芷,狠狠侵/犯……   杜月薇尖叫一声。   那一晚杜月薇回去的很晚,静悄悄的,常氏等了很久才等到女儿。   “你要牢记自己是大家闺秀,是嫡女,回来的这么晚,让别人知道了怎么说?!你的清誉怎么办?”常氏劈头盖脸训斥。   “夫人,咱们的马车在路上坏了轮子,又不能让姑娘露面,等了好久才找到另一张马车,这才回来的晚了。”跟去的婆子小心翼翼道,目光有些不自然。   常氏心急如焚,自然不在乎这些,只是苦口婆心道:“薇儿,母亲现在一切都指着你过了,你可千万别让母亲失望。良王若是不娶你,咱们就再也不能翻身了。”   杜月薇张着的口慢慢闭上了。她裹着一身披风,垂首不言,直直走入房中,也没同母亲说话,没过多久便各自安睡了。   谁也不知道她失去了什么。   伤在里面,夏侯琮还是很注意的,看不出她受了伤,更看不出她已不再是处子。   除了夏侯琮,她再也嫁不了别人了。   大约是冲击太大,又不敢告诉别人,杜月薇死了心,对夏侯琮也一日比一日的温顺起来。   然而杜月薇温柔款款,他的双目却死死盯着杜月芷,一直到人影消失在帘子后面。杜月薇看到,自然又是不喜。   到了私底下无人时,杜月薇忍不住抱怨:“王爷是怎么了?一直盯着她看。让别人看见,怎么看我!我已是王爷的人,王爷多少也顾忌些。”   “杜月薇,我看谁,由得着你来管?告诉你,你还没嫁给我,少拿出王妃的样子来压我。”   杜月薇心高气傲,这会儿也忍不住了:“这门亲事是所有人有目共睹的,王爷退亲,我叔叔和哥哥自然也不会再支持王爷,届时谁吃亏还不一定呢!”   “是吗?”   夏侯琮阴笑,一把将杜月薇拽住,她惊呼一声,坐在夏侯琮大腿上,挣扎不脱。夏侯琮左手在她脸上,胸上揉来揉去,令她十分狼狈。   “放、放开我……”   他英俊的面容浮起不怀好意的笑。   “啊!”杜月薇尖叫了一声,立刻用手捂住嘴巴,气息紊乱。   夏侯琮将手从她的双腿之中抽出来,捻了捻,手指湿湿的,语气轻佻:“都做过多少次了,还夹的那么紧。”   作者有话要说:  虐渣进行时   这两夫妻好像都不用女主出手了……   再宣传下我的接档古言《阿蘅》,小天使们收藏来一发~ 第186章 龙袍   杜月芷自然也发现了杜月薇的改变。   平时那么高傲的一个人, 面对夏侯琮的时候,瞬间就变得温顺, 安静起来, 双颊泛起桃花,大眼睛含情若水, 体贴入微。   但凡夏侯琮看了别的女人一眼, 那含水的眼眸就变做含毒了, 好似幽恨怨妇一般。   她的“大姐姐”,怕是已经情根深种, 真续了那前缘。   杜璋已经倒下了, 常氏无计可施, 便一心扑在了这门亲事上。母女二人生怕夏侯琮被人抢去,时常提防着别人, 尤其是杜月芷。   常氏甚至还当众求过杜月芷:“三姑娘既已有翼王, 就放过我们家薇儿吧。往日她多有得罪于你,不多时便要成亲出府了,如今府里这一切都是三姑娘了的。三姑娘若还有什么怨气恨意, 倒不如都冲我来,我愿意替薇儿担着。”   说着, 用帕子捂住脸, 呜呜哭了起来。   杜月芷看得分明,那眼中一丝泪意也没有。   倒是老太君听了心酸,虽然不说,众人都惯会看脸色, 便有意顺着常氏,让杜月芷“就此将往日旧怨一笔勾销”。   杜月芷气得发笑:“常夫人这是怎么说,我与大姐姐原本便相安无事,她成亲,我也为她高兴,我自己还有的忙呢。经你这么一说,无事也变作有事了。想不到我家中坐着,这么重的担子从天而降压在我身上,我可不依。”她转头对着朱氏,似笑非笑道:“二叔母,依你看,这件事该如何?”   朱氏捶着老太君的肩膀,眼睛往下一扫,声音温婉却不乏威严:“还能是怎么回事。不知是谁多嘴多舌,趁着府中忙乱,撺掇主子不合。兰蔓!”   “在。”   “去查,细细地查,看是谁背后乱嚼舌头。找到人就带过来,重重地罚,以儆效尤。”   “是。”   朱氏又低头哄着老太君道:“老太君,勿要忧心。姑娘们出嫁是喜事,没有不合。大夫人不过是担心薇姑娘罢了,做母亲的人,总是爱多想。您看芷姑娘,原本坐着笑着,什么事也没有,现在却被人扣了帽子,多委屈啊。”   老太君又拍了拍杜月芷的手,笑道:“芷丫头,别委屈,我还没老糊涂,喜欢着你呢。”又对周围的人道:“大约是女孩儿们都要出嫁了,我也经不起多少生离死别,贪恋着这会儿孙女孙子承欢膝下,难免有些心软。唉,老了……”   众人忙又去哄着,朱氏叫人将老太君送进去休息,趁势道:“以后这些话就别提了,老太君身体不好,咱们孝敬还来不及,怎能令她老人家伤心?再有让我听见的,别怪我翻脸不认人,罚起来,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一番话说得常氏心中一凛,看了杜月芷一眼,却见她慢悠悠喝了一口茶,水土不进,百毒不侵,一丝缝儿也钻不得。   后来果然找了个常氏房里的丫鬟,杀鸡儆猴,打了三十板子,撵出去了。   常氏心里憋了一股气,却也知道,自从杜璋昏迷不醒后,她们母女失去了依靠,在这府里,真的算是举步维艰。   幸而她死咬着那封信不松口,叫杜月芷无可奈何,定不了罪,薇儿还是嫡女,凭着嫡女的身份,嫁给良王做王妃,以后还有翻盘的机会。   而夏侯琮小动作不断,烦不胜烦,这些人终于惹恼了杜月芷。   杜月芷在宫中煮水烹茶,看夏侯慈玩蹴鞠。雪地,他脱了冬袍,倒不嫌冷。   夏侯慈已经长成了少年的模样,褪去了稚气,越发显出帝王的英俊明朗,劲瘦矫健的四肢,单薄却坚硬的胸膛,脸上都是汗水。夏侯乾看了,斥责了一句:“这么大了,淘气成什么样子了。”   夏侯琮抱着蹴鞠,随手抹了一把脸:“九哥,我心里郁闷,你没听见二哥在朝堂上怎么驳斥我的吗?说我年纪小,担不得重任,也不让我去参加祭祀大典。他凭什么说我,我也是皇子,难道他就能凭着皇后支持,为所欲为吗?”   “祭祀大典?”杜月芷问了一句:“什么祭祀大典?”   “就是祈祷春雨的祭祀大典。星官说来年恐有大旱,我担心黎民百姓遭受天灾,所以想去祭祀。”夏侯慈脸一红,似有不好意思:“月芷姐姐,你不会也觉得我自不量力吧?”   杜月芷看着他的脸,微微一笑:“怎么会。十一殿下心系苍生,我钦佩还来不及呢。过来,我给你擦擦汗。”   说着,拿出帕子为他擦汗,半路却被夏侯乾夺走,不悦道:“用我的。”   说着,从旁边架子上拿了一张巾子,扔了过去,夏侯慈手忙脚乱接住,忍不住抱怨了一声。   “十一弟,不许胡闹。”知弟莫若兄。   杜月芷看着夏侯乾笑。   夏侯慈是弟弟呢。   末了,她忽而道:“既然我们都不喜欢良王,不如就将他除去,以绝后患。”   夏侯乾还未说话,夏侯慈惊讶道:“月芷姐姐,一个王爷,哪有那么轻易就除去,他背后扶持的人位高权重,又牵涉到方方面面,你可别乱说。”   “能的。”杜月芷微微一笑。   看她成竹在胸的样子,夏侯乾也放下笔。   “说来听听。”   *   杜府笼罩在一股难言的愁绪之中。   良王请来绣喜帕的绣娘无意中发现一只眀黄龙袖,唬得不得了,偷偷报了官。这件事非同小可,太子入狱才没多久,又出现这种事,朝廷忙派了大理寺的人前去抄查,果然在密室通道里发现一件已经快要完工的龙袍。   夏侯琮如遇雷击,他私制龙袍,藏的那么严密,那么小心,所有人都被他杀人灭口了,这世上除了他,绝无第二人知道,怎么突然就被发现了呢?   可是他已经没有机会再去查,同太子一样,被大理寺的人架上镣铐,锒铛入狱。   私制龙袍乃是大罪,更何况怀帝一息尚存,夏侯琮谋逆的罪名便坐实了。有了三皇子的前车之鉴,夏侯琮知道,此番他凶多吉少。   这件事发生的如此突然,就连皇后都措手不及。   她再一次失算,压错了人。   之前所做的所有努力,不仅没能把良王扶上去,连太子也救不出来,朝廷局势动荡,重新洗牌,功亏一篑。   “谁会知道半途出现这种事呢?前日二爷连夜出门,只说是良王出了事,我依稀听见谋逆二字,没曾想今日就成了真。老太君,你说,这可怎么办?”   老太君叹了一口气,抱着哭得不行的杜月薇,忍不住老眼泪流:“唉,只是薇儿没福,原以为要做王妃,却……薇儿,别伤心,我一定为你再谋一个好亲事。幸而你还没嫁进去,只是定亲而已,并未真正成为夫妻,这也是不幸中的大幸。凭咱们的家世,还是有好孩子配得你的。”   杜月薇听了,哭得更是厉害了。   她已经是夏侯琮的人,失去了处子之身,若是说出去,还能活得了吗?别说嫡女之位,只怕是连出去都不能了。   满腔忧愁无人诉说,她亦是压错了人。更可怜的是,她连可以商议的人也没有。   “我苦命的薇儿,为什么会遇到这种事,若是大爷在,又怎会让她受这种委屈……”   “大夫人,您别哭了,当心身子。”   常氏大哭道:“都已经这样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说着要去寻死,被人忙忙拉住。   杜月薇愁肠百转,看了看母亲,却见她的母亲哭得更是厉害,那番声嘶力竭的样子,引来所有人侧目。杜月薇的嘴上仿佛挂了一道锁,锁得死死的,再也张不得口。   她感觉到有谁盯着她,再去看时,满屋嘈杂,人影涌动,并未看见什么人。   第一次,杜月薇感觉到了孤寂,真真正正的孤独,那么多人,却没有一个人能帮她,没有人听得到她心里的声音。   而她却记得,杜月芷也曾被万夫职责,但是那时,连她院子里扫地的丫鬟都是向着她的。   为什么差别会如此之大?   她想不通。   *   “父亲,良王垮台,大姐姐和她的亲事作废,母亲一心要翻身,变成了彻底翻不得身。你若是醒着,该是什么反应啊,你会不会也想到,是三姐姐在里面做的手脚?我可不信她什么都没做,她的动静越小,就越是有问题,那天她的反应……哼,到底是三姐姐,果然没让人失望……”   杜月荇坐在杜璋身边,看着手里的信,对着燃得老高的烛光,眼睛里透出淡淡的火色。   她一个人坐在那里,因为怀着对杜月芷的期待,整个人都微微兴奋起来了。   “三姐姐还需要我再加把火,才能真正解脱。她明知道自己是嫡女,却忍让大姐姐这么久,说来说去,不过是因为没有这封信。而大姐姐已经穷途末路,一想到她的下场,我就不由得梦里都想笑。这杜府,水还不够浑,热闹还不够大。我已经安排好了,就等着看戏……呵呵……”   作者有话要说:  前夫出局。   这章我写了四天,真的是每天一点点的写…… 第187章 藏尸   昨夜一场好雨。   青萝推开窗, 潮湿清新的空气迎面扑来,院子里洁净明朗, 小丫鬟正将花儿搬出来, 迎接春露,还有的正在布置早饭, 扫外院, 一派忙碌而不凌乱的样子。   青萝将鹦鹉挂了出去, 看着春枝上发的新芽,深吸一口气, 对着窗内笑道:“春天到了呢, 姑娘。”   杜月芷换过衣服, 缓缓走了出来。   她脸上未施粉黛,穿了一身滚金边的藕合色衣裳, 随意挽了个慵懒的髻, 肌肤雪白,明眸善睐。听了青萝的话,她抬头看了看天光, 睫毛如羽,轻轻颤抖, 春光落在她脸上, 犹如一卷湖水潋滟生光,生生把一众丫鬟看呆了。   “是啊,春天了呢,时间过得好快。”她默默道。   虽然早已心静如水, 但是看到明艳的春光,心中仍然难掩复杂的情绪。白马过隙的时光,那些沉淀的往事慢慢拨开斑斓的锈迹,露出应有的样子。她顺应着这命运,也逐渐走到了自己想要到达的地方。   一切,就犹如寒冬逝去,春天到来,缓慢而不可抵挡地发生着。   杜月芷笑了一笑。   “哇——”一片呼声。   杜月芷闻声,看到众人呆呆看着她,忍不住用手摸了摸脸:“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是姑娘太美了,令人惊叹!”   “是啊,不笑时已经美到极致,一笑,则是倾城。”   “每日只看着姑娘的脸,我就不用吃饭了,这还有个典故,叫,叫秀色可餐!”   众人七嘴八舌地夸赞,气氛很是活泼。大概是春天来了,又因着杜月芷好事将近,所有人的心情都分外愉悦。   杜月芷笑着摇了摇头,对于容貌,她向来不怎么太放在心上。若论美,这世上的美人多了去了,她只要做那个人的美人就好。   “你们若是平日读书能多用几个好字,该有多好。”杜月芷叹道。往常闲来无事,院子里的小丫鬟被她带着认了几个字,平时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成语,现在倒是一个接一个蹦出来,真是叫人哭笑不得。   杜月芷还未训完话,小丫鬟顿时做鸟兽散,不多时被青萝拉着去吃早饭了。   刚用过早饭,院门一响,杜月镜来了。   她一来,就急忙大叫道:“三妹妹,不好了!”   “怎么了?”杜月芷忙迎向她。   杜月镜几乎是摔倒在她怀里,抓住她的手臂,呼吸急促道:“大夫人院落里发现了一具尸体,是苏绣娘!”   “什么?”杜月芷也很惊讶,正欲细问,想了想,回头让青罗取了外衣,道:“走,过去看看。”   *   杜月茹悄悄推开书房的门,耳朵里还响着五妹妹刚才的话:“书房里有父亲最喜欢看的那本《世说》,前日我偶然念了一段给父亲,父亲竟好似有了感觉,手指微微动了动。这本书只有父亲有,以前的时候教我学过,可惜我没能完全记住,有好多都忘了。四姐姐,我知道你整理过父亲的书房,能不能帮我取了来,我好读给父亲听。若是父亲听了,醒过来了,我就立了功啦!”   杜月茹当时假意应了,心里却想着:“当我是傻子,有立功的机会怎么会让给你?还不如我自己取了读给父亲听,不比你好得多?”   她转身合上门,房里的光线尽数收了,变得黑幽幽的。这里许久没人来,竟有些荒废了。屋里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甜蜜蜜得恶心,似乎是熏香燃多了。   杜月茹知道长久没人来的书房总会这样,纸张不晒便会腐蚀,所以也不以为意,向着书架走去。   书架有很多,她细细找着,刚绕过去,一道人影闪过,她冷不丁吓了一跳,毛发直竖:“谁!”   房里静悄悄的,幽暗的光线照射进来,微尘浮飞,一只大大的古黄铜镜静静照着杜月茹的身子。   杜月茹见是镜子,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暗骂一句。   那镜子照着人,还是挺慎人的。   杜月茹走过去,想把镜子收了,冷不丁踩到一个软软的浮块,整个人失去平衡,一下子摔倒了,还带翻了铜镜。   铜镜砸在地上,摔裂了。   杜月茹摔得头晕眼花,一手撑在地板上,想要坐起来,那木板吃不住力,竟整个塌陷。她一个仰翻,掉了进去。   “啊!”杜月茹尖叫一声。   手碰到软软的的东西,湿漉漉的,空气中那个温吞吞的模糊的味道立刻变得清晰起来。   是腐烂的味道。   杜月茹手指湿嗒嗒的很不舒服,举起来一看,竟是腐败的血肉模糊一片,黏糊在手上。   而她摔倒的地方,还有余光看到的女子的绣花衣裳,以及残留血肉的森森白骨……   “救命啊,来人啊!”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尖叫着往上爬,根本没勇气往下看!   杜月茹浑身肮脏地冲出来,冲入阳光,仿佛书房有鬼,张着血盆大口要来吃她。   “当时我们都听到了四姑娘的叫声,她吓坏了,拦都拦不住,只得让几个力气大的婆子把她抱住,好生安慰。二夫人派了人把书房围住,还没报官,现在大少爷在那边看着。”   随行的丫鬟是杜怀胤的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书房里是不是有尸体?”   那丫鬟面露难色,压低声音道:“有。之前苏绣娘失踪,一直在找,却没想到她死了,还被人藏尸在书房的地板下。冬天里,天气寒冷,尸体还能保存完好,现在春天来了,天气暖和了,尸体就开始腐烂……”   杜月芷和杜月镜听了,不约而同对视一眼,均觉慎人。杜月镜甚至不由自主靠到杜月芷身边,声音微微颤抖:“三妹妹,一会儿你站我后面,别怕……”   杜月芷拍拍杜月镜的手,以示安慰,柔声道:“哥哥在那边呢,苏绣娘到底是怎么死的,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你若是不舒服,就别去了吧。”   杜月镜摇摇头。她虽说有点害怕,但是好奇心占了上风,还是要去看看的。   杜月芷便不再劝说。究竟是怎么样的情形,去了才知道。   到了常氏的院子,外面被家仆围了起来,铁桶一般,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见了两位小姐过来,请示了一下,便放进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更新会稳定的,大家早上来看 第188章 吃信   杜怀胤站在台阶上, 周围人进人出,似乎在搬运什么东西。看到妹妹进来, 他忙做了一个手势, 杜月芷和杜月镜便站在原地不动。   “把围幔拉上。”杜怀胤对身边跟着的下人道。   “是。”   现在拉围幔已经晚了,两人已经看了不少不该看的东西, 脸色顿时都有些苍白。   杜怀胤走了过来, 杜月镜拉着杜怀胤的胳膊, 手指冰凉:“大哥哥,这, 这真的是苏绣娘吗?……是谁这么残忍?”   “还没查出来, 我已经请了仵作过来, 待查明死因,才好追踪凶手。”话头一转:“你们怎么过来了?这里不是你们该过来的地方, 回去吧。”   杜月芷看着这一派忙乱, 担心杜怀胤忙不过来,便道:“哥哥……”   两个字才出口,只听一声凄厉的尖叫从里面院落的侧屋传来, 杜月芷听的分明。   是杜月茹在叫。   “四妹妹惊吓过度,现在还没缓过来。”杜怀胤摇了摇头。   “我去看看。”   “我也去!”杜月镜连忙跟在杜月芷后面。   到了后面, 又是好多人围着, 杜月茹被柔软的布条捆锁在椅子上,挣扎不休,尖叫不止。   她的亲娘齐氏一声声哭着,泪如雨下, 一会儿叫着“茹儿”,一会儿又要“求老太君做主”。   老太君、常氏、杜月薇、朱氏也在,脸色各异。老太君一边安慰齐氏,一边侧过头来,却是一脸怒容:“究竟是谁让茹丫头去收拾书房的?璋儿这么久不用,那书房就该死锁着,怎么现在却还开着?”   常氏脸色一顿,大呼冤枉:“老太君,这书房虽无人用,但隔一段时间便要去打扫,因而并未锁住,我也并没有让四姑娘去打扫,实在是不知道四姑娘怎么闯进去的!”   老太君脸色铁青:“你不用对我说了。书房里藏着苏绣娘的尸体,都烂了,你还说你不知道,你是瞎了,聋了,还是鼻子闻不到?”   “那尸体是早藏着了,只是开春天气回暖,才腐烂的。老太君,我以我的身家性命担保,这件事我和薇儿一点都不知道,我们是无辜的!”常氏慌慌的,又像是想到什么,再度咬牙切齿道:“这么极端发指的事,我们做不出来,但难保有些小人做不出来!老太君,一定是有人陷害我们母女!”   话音刚落,杜月芷恰好走进来,常氏直冲到她面前,怒骂道:“杜月芷,你好毒的心,杀了人,还藏尸在我的院子里,嫁祸于我!你到底是何居心,害我就算了,连人都敢杀,你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杜月芷一脸平静,黑白分明的眼睛透出淡淡的通透幽光,看着常氏。   她没去理会常氏,常氏倒又要冲上来招她了!   反而是杜月镜挤到两人中间,推开常氏,正色道:“大哥哥说了,已经请了仵作,苏绣娘到底是怎么死了,很快就知道了。大夫人心里要是没鬼,又何必急着撇清自己,我看嫁祸的人不是三妹妹,是大夫人吧!”   “我没杀人!”常氏脱口而出。   “谁也没说你杀了人,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事实为何,不多时便见分晓!”   杜月镜拉着杜月芷给老太君请安,随后杜月镜去看杜月茹,而杜月芷左右观察一圈,看到人都在,唯独少了她的五妹妹杜月荇。   “四妹妹出事,五妹妹没来吗?”杜月芷问。   丫鬟回道:“五姑娘前几日身体就不是很舒服,一直呆在房里没出来呢,倒是于姨娘抱着信少爷来看望,胤少爷担心这里太乱冲撞了信少爷,派人把他们送回去了。”   身体不舒服?   杜月芷暗暗皱眉,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三妹妹,你快看四妹妹,她好像还没缓过来。”杜月镜急急叫杜月芷。   杜月茹脸白的没有一丝血色,鬓角频频流下冷汗,眼睛睁的很大,满是痛苦,惶恐之色。   “放开我,救命,救命啊——”她的嗓子已经快喊坏了,嘶哑不堪,却仍在苦苦哀求着要躲起来。   杜月芷看她可怜,让那些按着人的婆子退下,自己走到杜月茹身边,仔细搭了脉,在杜月茹脑勺后按摩片刻,用力一按,温柔地在杜月茹耳边道:“四妹妹,别怕,我们来救你了,你已经安全了,老太君在这里呢。”   也不知杜月芷做了什么,杜月茹的眼睛突然就能转动了,急促的呼吸也变得平稳下来,看到老太君在眼前,面露关切,顿时“哇”的一声哭了。   “哭出来就好了。”杜月芷松了一口气道。   老太君连忙安慰,只听杜月茹哭着道:“老太君,书房有鬼,我好害怕!”   杜月茹虽是个庶女,却也并未接触到多么黑暗的地方,她踩在苏绣娘的尸体之上,还碰到腐烂的血肉,又是一个人独处,心里不能接受,吓坏了也实属正常。   “四姑娘,你快跟大家说,不是我叫你去书房,是你自己闯进去的……”常氏见杜月茹微微清醒,急忙道。   杜月芷却对她做了噤声的手势:“四妹妹好不容易才好些,一些无关紧要的事,现在就别说了。”   常氏瞪着杜月芷,怎么会是无关紧要的事,现在几乎人人都以为她杀了人!杜月芷不让她撇清,分明是故意的!   “三妹妹,兹事体大,你就算对我们不满,也别这么肆无忌惮!”杜月薇怒道。   杜月芷看了杜月薇一眼,唇微微一弯。肆无忌惮?她就要让她们看看,她是怎么肆无忌惮的!   杜月芷转头对老太君柔声道:“老太君,四妹妹受到惊吓,您一贯疼她,不如抱抱她,安抚安抚,让她情绪平缓,别伤了身体。”   老太君也正有此意,听了这话,便让人松了绑,颤巍巍道:“茹丫头别怕,现在你已经出来了,我们大家都在,没有鬼来找你,就算来了也不敢进来。来,我抱着你哄哄就好了……”说着,就去抱杜月茹。   一个婆子拦住劝道:“老太君,这会儿抱不得,四姑娘身上还脏着呢……”   老太君气道:“这是我的孙女!小人儿没经过事,怕的厉害,我抱她,还要看她身上干不干净?就算不干净,我常年吃斋念佛,有佛祖保佑,必能为茹丫头挡住灾祸!茹丫头,过来!”说着,一把将杜月茹搂入怀中,微胖的老人身上有淡淡的佛香气息,温暖而宁静。   杜月茹小声啜泣,在老太君怀里,慢慢平静下来了。   齐氏看着老太君抱着杜月茹,原本哭天抢地,这会儿反而有些发愣。而常氏和杜月薇互看一眼,都没说话。   杜月茹难得和老太君有这么亲近的时候,这会儿缩在老太君怀里,像是备受照顾的小孙女,又娇又软。只是杜月薇眼圈一红,紧紧抿着唇,轻轻别过了头,却见杜月芷似笑非笑看着她。杜月薇知道,自己再也斗不过她了。   老太君抱着杜月茹哄,朱氏见状,便笑道:“好了好了,现在也不早了,一会儿仵作还要带人过来,我们府内女眷还在这里,多有不便,趁现在四姑娘好些了,咱们就先让出地方来,到老太君那里去……来人,扶着老太君和四姑娘。”   一群人便动了起来。   常氏和杜月薇留在原地,也没人叫她们。   走远了,只听丫鬟道:“咦,四姑娘手里捏着的是什么?”   杜月茹自己也还不知道,手里死死攥着一个纸团,这会儿松开拳头,打开来看,却原来是封信。信被揉的皱巴巴的,浸满了汗水,字迹都有些模糊了。   “我,我也不知道,就是在书房里撞倒了一个铜镜,那镜子裂了,掉的……”   杜月茹掉下去之际,随手在地上乱抓,也就是那个时候,她抓到这封信,惊吓过度,紧紧攥着拳头,便把信带了出来。   谁也不知道信上写得什么。   杜月茹认字,展开信,随口将信念了出来。   她念的慢,别人也听得认真,但,越听,越是不对。   杜月芷站在阳光下,竟觉得浑身冷得厉害,又热得发慌,眼前一阵阵发晕。   那些字词,一字一句,像锤子一样击打着她的脑袋。   那是,她母亲叛国,常氏伪造的信!   “老太君,这是……”朱氏听了,脸色苍白:“这是公主大嫂的信!怎么会在大夫人这里!”   却见老太君亦是一脸震惊,朱氏回过神来,对杜月茹道:“四姑娘,快把信给我!”   杜月茹尚无知觉,她呆呆地把信递给朱氏,只见周围的人一瞬之间,神态都发生了变化。   “不!”   有人在后面大叫!   众人闻声看去。   常氏的样子几乎是魔怔了。她听到消息,呆立了许久,两只眼睛犹如铜铃般睁大,却又木木讷讷,停滞不动,眼白之处尽是红色的血丝,犹如皱纹般蔓延,脸色青白,浑身都没了活气,唯独额头上冷汗直冒。   她猛地冲进人群,推开朱氏抓住那封信,将信揉入嘴巴,要吃下去! 第189章 证据   “快拦住她!”朱氏大叫。   只见一个人影闪过, 一掌击中常氏的肩膀,常氏痛得双手张开, 那人在她下巴上一捏, 钳住纸团,取了出来。   “哥哥!”杜月芷叫了一声, 正要过去, 却发现杜怀胤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春日骄阳下, 是一直未露面的五妹妹杜月荇,不知什么时候来的, 静悄悄的, 若不是眼尖, 都发现不了她。   杜月荇穿着半旧的家常衣裳,长高了不少, 那袖子便有些短了, 露出纤细雪白的手腕,细骨伶仃,手捂住嘴巴, 正在咳嗽。阳光这么浓烈,她的脸色却显出病态的苍白, 因为咳嗽, 双颊微微泛红,小嘴也透出血红,白的愈白,红的愈红。   虽是病着, 仍然难掩天生丽质的美貌,清丽难寻。   看到杜月芷,杜月荇遥遥点头致意,并未过来,只是眼角末梢,分明暗含了一种与容貌年纪不符的狡黠。   杜月芷此时正关心着那封信,暂时没有去理会五妹妹,因为常氏吃信,方才她的心差点跳出来,现在还在腔子里乱跳不已。   杜怀胤面色凝肃,一手拿着那封信,一手拽着常氏的胳膊,不让她去抢。   常氏仍不死心,口中大叫:“还给我!还给我!”她挣扎得很厉害,双手挥张,简直像疯了似的,双眼血红,死死盯着杜怀胤手里的东西,仿佛那是她的命。   “不能给她!这是当初公主大嫂被定罪的信,不知是怎么落到了她的手里!大少爷,你把信给我!”朱氏飞快说道,从杜怀胤手里取过信,匆匆看过,再拿到老太君面前:“老太君,您瞧!”   老太君再一一辨认过之后,愣了半晌,这才缓缓点了点头:“是那封信没错。”   信上写的内容,正是洛河公主前去关山会见叛军,并泄露大郯的要塞地势和行军布阵的机密,最后写着:“洛河在大郯所做一切,都是为了西丹的壮大昌盛,为今心愿便是随大军回家。洛河身为狼王之女,生是西丹人,死是西丹鬼,断然不会背叛西丹,如若违誓,此信即绝笔。”   落款:洛河公主。   “这封信,怎么会在你手上?”老太君拿着信的手直颤抖,她质问常氏,因为从前,她相信着常氏与这件事毫无关系。   可是十几年后,这封信却出现在常氏的住处,常氏又是这番形容,她再老糊涂,也知道常氏清白不了。   “老太君,现在先别问这些,仔细她狡辩!大少爷,快叫人把大夫人捆起来!”朱氏干净利落道。   杜怀胤早已派了人把常氏捆住,自己拉着杜月芷来到老太君身边。   杜月芷看着那封信,眼眶微热,心情久久难以平复。   她不知不觉跪了下来,惹得众人惊呼,老太君和朱氏都吃了一惊:“芷丫头!”   “三姑娘!”   杜月芷含泪道:“老太君,我母亲的罪证,却也恰恰是她平反最有力的证据,只要查出字迹不同,就能证明我母亲的清白。三年前您不让芷儿去查这件事,是因为证据不足。但是今日,这封信让真相浮出水面,芷儿别无所求,只求为我母亲平冤!”   说着,磕了一个头。再抬头时,清澈的泪水滚滚落下。   老太君大为心疼,亲自将她扶了起来,为她擦去脸上的泪水:“查,一定查,芷丫头,你别哭,如果洛河真是冤枉的,你父亲虽倒下,可我便是拼着这把老骨头,也要亲自进宫面圣,为洛河平反!”   “谢老太君!”杜月芷大喜。   却听常氏发出一声悲鸣。   杜月薇见母亲被困住,双膝一软,也跪在地上,哀求道:“老太君,求您听薇儿一言。我母亲与这件事毫无关系!这封信确实是出现在书房,可并不一定是我母亲放的,说不定是父亲放的,我母亲出身商贾,向来不爱进书房,又或许是有人在陷害我母亲,您不能说这件东西出现在我们的院子里,就认定是我们藏着的!”   “薇姑娘,这件事与你们小辈无关,你还是别参合了。”朱氏说着,又转向常氏,语气既酸楚又气愤:“当初二爷说要测验笔迹,但是这封信却不翼而飞,乃至于这么多年,我们想为洛河大嫂平反,也不得办法,却原来是你藏着了,你害了这么多人,再别想逃了!”   常氏只死死盯着那封信,眼睛充血。   “公主大嫂?”杜月茹脑袋还有些糊涂,神志不清,转头问齐姨娘:“姨娘,为什么二夫人一直在称呼公主大嫂啊?哪里来的公主?大嫂不就是大夫人吗?怎么又蹦出个大嫂?难道还有另一个大房吗?”   杜月薇吃了一惊。   她也的的确确忽视了这个词,被杜月茹一提醒,脑袋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那念头飞的如此之快,她抓都抓不住。   因为她害怕抓住。   齐姨娘尴尬一笑,悄悄拉了杜月茹一把:“你糊涂了,别乱说话。”   杜月茹迷迷糊糊,听到身边有人软软回应道:“难道那个传言是真的?”   “什么传言?”杜月茹问,听着声音,倒像是五妹妹。   说话的人还真是杜月荇。   “真正的嫡女是三姐姐,不是大姐姐!因为真正的主母是洛河公主,而不是常夫人!”   “这么说,还真的有洛河公主这个人……”杜月茹脑子不好使,又问:“三姐姐不是侍女生的吗?是庶女啊,怎么变成嫡女了?难道她是洛河公主生的?”   这时却没人回答了。   另一边,杜月薇却崩溃了,她大叫道:“胡说!你们都在胡说!那个洛河公主根本不是主母!我母亲才是!她是大房的正夫人,我是嫡女!我才是嫡女!”   她满脸泪痕,跑去问常氏:“母亲,你快告诉她们啊!为了那个劳什子的信,她们都在诬陷我们!母亲,你说话啊!快跟她们解释……”   然而常氏只是红着双眼,张牙舞爪,直勾勾看着那封信,外面的声音一个字也传不进去了。不管杜月薇怎么唤她,怎么摇她,她都恍恍只有一句话:“还给我!”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大夫人怕是失心疯了……”   杜月薇哭得不能自已,母亲已经听不到她的呼声了,她惶然地想要求助,抬起头看向前面,那么多人都站在她的对立面,并没有一个人来帮她。   他们突然间都变得那么陌生……   从前只宠爱她一人的老太君,眼神无奈,叹息,垂怜……   从前井水不犯河水的朱氏,坚定,认真,毫无怜悯之意,只想将她的母亲绳之以法。   从前对她虽然冷淡却仍有兄长之情的杜怀胤,则摇着头,不再理会她的哭泣和无助。   从前对她百依百顺,不敢吭声的几个妹妹,对她视若无物。   从前那些奉承谄媚的人,也露出不屑的脸色。   唯有杜月芷,始终如一,对她冷淡,冷漠,无动于衷,不管她得势,还是失势,杜月芷都是那副脸色。   谁都争不过她,她想要的,全拿到手了,现在她才是那个风光无限的人。   杜月薇宛若从天堂坠落尘埃,快要被折磨疯了。   她从未想过自己不是嫡女,从小到大,她享受着嫡女该有的一切,尊荣,宠爱,甚至就是被杜月芷打压的时候,她也还强撑着那一身骄傲。因为她是嫡女,她不可能会败给一个庶女。她的骄傲支撑着她走到现在。   现在却被告知,她不是嫡女,杜月芷才是嫡女,她只不过是鸠占鹊巢的庶女。   那培养了十几年的骄傲,轰然崩塌。   “我母亲没有疯……她不会疯的……你们都骗我,都欺负我……”   从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杜月薇,脸上已经失却了那番骄傲明艳之色,面色凄哀,憔悴,满是泪痕,整个人变得分外颓废,惊惶,怯懦,失去了风骨,哪儿还有嫡女的风范。   老太君叹了一口气:“算了,别逼薇丫头了。这件事本就与她无关。二夫人,胤哥儿,你们派人把这里守住,再让几个人过来照看她们母女。待我处理完洛河的事情,再来商讨薇丫头的将来吧。她不是嫡女这件事瞒不住了,可再怎么说,她也是璋儿的女儿……芷丫头,你觉得如何?”   “一切听老太君吩咐,芷儿只想尽快为母亲平反。”   杜月芷是一刻也等不了了,她不想在杜月薇身上浪费太多时间,反正,她已经走到最后一步了,无关紧要的就随她去吧。   “原来大姐姐真的是庶女,想不到她鸠占鹊巢这么久,还好三姐姐从此以后再也不用憋屈了。老太君,我们从今以后,要称三姐姐为大姐姐吗?”杜月荇乖巧地问道。   老太君脸上浮起一丝微笑:“不错,这中间牵扯的事情太多,等过一段时间,我会亲自为芷丫头正名。”   杜月荇甜美的模样仍然很讨老太君喜欢,她悄悄往后看了一眼兀自沉浸在震惊悲痛中的杜月薇,露出一个含义不明的微笑。   雪白的牙齿微露,像是要吃人一般。   杜月芷心头一动。   这个五妹妹……杜月芷深深皱起眉头,待完事后,她必要好好查查这五妹妹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芷丫头,来,和胤哥儿一起扶着我。”   老太君唤她,她应了一声,走上前,扶住老太君另一边胳膊。   一大群人离开,留下几个人照看着杜月薇和常氏。   杜月茹一直处于混混沌沌的状态,说过什么做过什么都忘了,而杜月镜不一样,她全程都是清醒的,可是这些匪夷所思的冲击一波接一波,她也觉得脑子快不够用了。看着杜月芷和杜怀胤在前面搀扶着老太君走,稳稳当当,从前以后,都一如既往。   杜月镜发出一声叹息。   这嫡庶之争,总算落下帷幕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有没有觉得,老四杜月茹才是最无辜的……当枪使,背锅侠,小五御用,好口怜 第190章 帝王   经过仵作验尸, 苏绣娘是去年寒冬死的,大概十一月到十二月之间, 先致晕再勒死的, 从勒死的力度来看应是女子所为。而杜璋昏迷后书房便不再供应地龙,有人就把苏绣娘的尸体藏在地龙头道里, 干燥寒冷, 又有碳块, 所以才保持她的尸体不腐不烂。到了开春,天气暖和了, 这才有了味道。   杜怀胤问过院子里的丫鬟, 平日负责的丫鬟也隐隐闻到了奇怪的味道, 只当是死老鼠,就用熏香熏过几道。后来杜月茹悄悄闯入书房, 不想那木板松动, 杜月茹一个不慎,恰好掉在里面,才让这桩杀人案浮出水面。连带着, 洛河公主的信也被发现。   种种迹象显示,苏绣娘无意间探听到了常氏的秘密, 而常氏为了保护自己的秘密, 选择杀人灭口,又担心尸体被人发现,所以藏尸在书房里。那木板有被人掘起的痕迹,炭块也被换新, 说明有人常来查看。能够无声无息做到这些的,除了常氏,又有谁呢?   常氏已患失心疯,审问她变得极为困难。在杜月芷的要求下,一切先以为母亲洛河平反为主。是以大理寺便从那封信开始着手。   洛河的东西已经被销毁的差不多了,但是朱氏和丽妃手上,还有一些洛河的墨宝。   大理寺有专门负责测验笔迹的人,杜羲分别让三组不同的人去测,结果反馈大同小异。   虽然这写字迹看起来貌似一模一样,但细微之处不尽相同。洛河公主的字迹很是清丽娟秀,却不同于大郯女子那般内秀,每每到了一撇一捺的时候,总会有一些豪气的勾弯,不仔细辨别,是辨别不出来的。   最后的结果是,常氏藏着的那封信,是伪造的。   杜羲同时又将常氏平日写的字拿去鉴别,结果证明,这封信并非常氏伪造,字迹完全不同。   这样说来,常氏又是无辜的了。   夏侯乾非常乐于为杜府解决疑难:“那常氏还有一个亲妹妹,就是常贵妃,二叔为何不去查查常贵妃的字迹?”   不错,常贵妃也认字,她与常氏是姐妹,常氏不会傻到自己亲自去写这封信。   杜羲得到提示,忙叫人去准备,又大赞夏侯乾想的周到。   夏侯乾微微一笑:“二叔谬赞,我也是为芷儿的事出一份力。芷儿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二叔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可开口。”   他二叔来二叔去,没有架子,温润谦和,令杜羲满意极了。恰好搜查常贵妃也需要有人在宫内接应,有夏侯乾大开方便之门,自然是无比顺畅。   一切进展顺利,很快便查出,常贵妃才是伪造这封信的人。   掌握了所有证据,杜羲上报朝廷,要求重新彻查当年洛河公主叛国一案,引起朝廷哗然。就连久病沉疴的怀帝,也强撑着病体,在翼王夏侯乾的安排下,于病榻前颁布了圣旨。   由于洛河公主一案年代久远,查起来大为困难,但是只要那些新证据在,平反,并不难。   圣旨一下,主攻就有了方向。   常贵妃身在冷宫一年,苟延残喘,原本还死咬着牙不松口,听到常氏得了失心疯,又见着那封信后,突然就崩溃了,稍加审讯便对自己伪造叛国书信供认不讳。   自此人证物证确凿,洛河公主是无辜且清白的了,十数年的冤案得到澄清,大郯广发告示,而怀帝也颁了“罪已诏”的圣旨,让天下人评过。   古来以往,“罪已诏”只出现于三种情况,一是君臣错位,二是天灾,三是政/权危难,其意是君王承认过错,自责思过,以告诫自身和后代勿要重蹈覆辙。因为一桩冤案而颁布“罪已诏”,怀帝实为第一人,也间接显示了洛河公主的重要性。   杜老太君亲自入宫,为公主的孩子正名,并一一记录在册。杜怀胤和杜月芷成了杜府地位最高的嫡子嫡女,原本的嫡女杜月薇则降为庶女,其母常氏和常贵妃则各自按罪论处,收押大监,听候发落。   而西丹昔日因为洛河公主背叛大郯,没有少被大郯斥责剥削,买至于长久没有通婚,如今西丹换了新任狼王,政绩斐然,国力日渐强盛,听说怀帝颁布“罪已诏”,便立即派人出使大郯,索要洛河公主的尸骨,接她回家。   大郯深感头痛。   “这圣旨真的是陛下颁的?”   杜月芷问夏侯乾。   夏侯乾摸了摸她的鬓角,将珠钗取了下来,又吻了吻她的眉心,低语道:“这重要吗?”   杜月芷感受着他唇的温度,想了一想,继而笑着摇了摇头。   怀帝的身体状况,没人比她更清楚,她亲眼看到怀帝犹如蜡烛燃到尽头,连呼吸都很费劲,比起昏迷的杜璋,怀帝更为痛苦。因为他亲眼看着这大郯的天变了,却无能为力。   也许,这是对他最严酷的惩罚吧。他为了永固皇位迷失了良知,终将受到反噬。   最是无情帝王家。   杜月芷轻轻叹了口气,搂住夏侯乾的脖子,轻轻蹭了蹭:“殿下。”   “嗯?”   杜月芷又不说话,夏侯乾仿佛看懂了她的心思:“不想让我登上王位?”   如果夏侯乾登上王位,杜月芷难免会有和洛河公主一样的烦愁。一生一世一双人,像一颗种子埋在心里,生根发芽,等她察觉时,已长成参天大树,无法拔除了。   自从秘密在他面前破开后,杜月芷就再也未掩饰过真实的自己,她的隐忍,忧愁,快乐,还有自私。是的,她不能容忍夏侯乾有第二个女人,不要说现在了,以后若是成为国君,后宫佳丽三千,便是他不愿,也难保朝廷不以种种理由逼他。   她并非傻乎乎的女人,倘若有一天夏侯乾移情别恋,或是迫不过压力宠幸另一个女人,她恐怕会无法保持冷静,那时候会发生什么,连她也不能预见。因为她到底还是一个女人,有爱慕之心,亦有嫉恨之心,无爱亦无恨,爱之深,便恨之切。   “我不会成为国君的。”夏侯乾吻了吻她的眉心,细细密密的吻安抚着她不安的内心:“芷儿,我这里,只装的下你一个。”   他握住她的手,按在砰砰心跳的胸口。   杜月芷指尖轻轻一缩,隔着衣服,竟如此的烫。他的黑眸,亦滚烫灼热。   他答应过的事,就是誓言。而他从未违誓。   “明明你有真龙之相,却不能镇喝朝堂,是否会有遗憾?”   “我心悦你,你便是我的朝堂。”   他的一字一言,宛若千军万马,驰骋而来。   “那么,下一任国君是谁呢?”   作者有话要说:  过几天我会伪完结一次。 第191章 大婚   春光潋滟, 万物蓬勃。   一番准备后,杜月芷终于于良辰吉日, 凤冠霞帔, 嫁与翼王夏侯乾。   很早就起来,姐姐妹妹挤了一屋子, 杜月镜忙着看杜月芷妆扮, 和她说话, 杜月茹忙着看那满屋的嫁妆,成串的珍珠, 成盒的月明珠, 几十箱绫罗绸缎, 数不清的珍奇宝贝,都用红布披着, 映得院子喜气洋洋, 丫鬟白净的脸上都带着淡淡的红色。   杜月荇也睁大了眼瞧着这些嫁妆,既有老太君赏的,也有杜怀胤亲自去监办得来的, 但凡是人都瞧得出杜月芷在府中的地位和受宠程度。   那灵动的大眼睛,涌出无尽羡慕和志在必得。   朱氏搀着老太君过来, 身后跟了一大批媳妇, 一进来就散开帮忙。   杜月芷装扮完毕,被扶着走了两步,眉眼如远山黛色,红唇点上胭脂, 贝齿如玉,娥首婉约,纤腰细细,一身锦绣红袍潋滟如火。   回眸一笑百媚生,自是艳光照人。   “老太君,好看吗?”杜月芷柔柔问道。   “好,好,芷丫头好看。”老太君满是欣慰地看着艳妆的杜月芷,频频点头,又感慨道:“若是洛河还在,看到芷丫头如此美丽绝色,将要嫁给一位手握重权的王爷,该是多么欢喜。”   “老太君,今天是芷儿的好日子,她与良王喜结连理,比翼□□,是高兴的事,您呀,就放宽心,只放开喝喜酒就是了,别的事,都有我们呢!”朱氏岔开话题,老太君会意,也便不说了。   杜月芷看着这么多人忙里忙外,外面院子也被围得水泄不通,所有人都在为了她的事而忙着,她抬起手,心里宛若那碧水长空,豁然开朗。   “来了来了,姑爷来了!”喜娘挥着喜帕,笑盈盈进来:“吉时已到,姑娘预备上轿——”   所有人簇拥着杜月芷出去,阳光倾城,杜月芷微微闭上双眼——   是吉时了呢。   杜府的大千金风光出嫁,十里红妆,场面恢弘,京城的人几乎都对杜家大千金传奇的身世略有耳闻,争相出来围观。为免引起骚乱,原本该是座上客的杜怀胤,少不得亲自领兵,为妹妹的出嫁保驾护航。   从杜府到良王府还有些距离,杜月芷被喜娘背上轿子前,还千嘱咐万嘱咐:“人多,哥哥千万不能以身犯险,遇到紧急之事,定要多与部下商议。”   “好了,今天是我妹妹出嫁,我再怎么样都会小心的。良王和你的喜酒,我还能误?放心,今日保证你妥妥体贴地嫁给那小子,什么事都没有!快进去,那小子头转过来了。”   杜月芷脸微微一红,上了轿。   不远处迎亲的夏侯乾转过头来,见人已经进轿,而他的大舅子则守着喜轿,一脸严肃警惕甚至还略带不悦地盯着他,不由得哭笑不得。   杜怀胤是在警告夏侯乾:“如果你敢亏待我妹妹,我就让你万劫不复!”   其实也难怪杜怀胤这般,他和杜月芷才刚清白身世,还没来得及好好疼爱,又要把她嫁出去,心里多少有点意见。幸而杜怀胤已然成亲,知道何为两情相悦,何为责任,除了偶尔给些脸色,其他的,倒也还向着夏侯乾。   夏侯乾目光在喜轿上滑过,深邃的双眸露出几分柔和,今天以后,他就是她的夫了。   心旷神怡,又迫不及待。   “出发!”他手一挥。   迎亲仪仗开始发动,队伍犹如一条红色的龙,开始游动起来。   杜月芷轻轻挑起窗帘一角,想起十三岁那年第一次进京,也曾像现在这般,外面有哥哥护着,轿子里的她也睁大了眼睛,看着外面的车水马龙。也有那样一支喜庆的仪仗队伍从面前经过,如今,她也要嫁人了。   而翼王——她的夫君,骑着高头大马,如同她曾在梦中幻想过无数次那样,万众瞩目,娶她回家。   到了翼王府,进门,拜堂,入室,一切都非常顺利。   杜月芷在房中坐了许久,身边是琳琅和青萝在伺候,她们是陪嫁过来的丫鬟,抱琴则因为已经许配了人家,不好跟过来,便留在杜府。   如果她在,这会儿杜月芷便已经吃上东西了。按理说大婚之日,杜月芷是不可以吃东西,也不可以动的,她很守规矩。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琳琅和青萝被人叫走,好一会儿不见回来。夏侯乾却从外面进来,手里拿了一只黄桃,杜月芷从红盖头的下面看到他的黑靴,红唇微微弯起。   “王爷怎么来了?”   “一想到你在房里等我,就是圣人也忍不住。”夏侯乾的手在凉凉的盖头穗子上滑过,心里强烈地想要掀开,但是又不想冒犯杜月芷,便坐在旁边,隔着红盖头,轻轻吻了吻杜月芷的脸。   精致的红盖头,绣着鸳鸯喜凤,传来淡淡柔柔的暖意。   “王爷——”杜月芷有些害羞,红盖头虽然盖住了她的脸,可是那一吻,仍让她很是羞赧。   “这个时候,一般不是要……要闹洞房的么?”   “我的良辰,怎么能浪费在这种虚礼上。”夏侯乾轻笑,外面的人都被他打发了,方才敬过一圈酒,他身上还带着淡淡的酒意,却并未大醉,只是有些燥热,进来前,已脱掉外袍。   如今已堪称摄政王的夏侯乾,说什么就是什么,谁能奈何得了他。   “那现在要做什么?”   “闹洞房。”   夏侯乾左右一看,拿起放在一旁的喜秤,慢慢挑起杜月芷的红盖头。   大红的喜烛,烛光微跳,映着杜月芷的脸。   那是一张即便每天都看着,还是会魂牵梦萦的脸。   “真想不到你已是我的妻。”   时时听到夏侯乾情话的杜月芷,咬了咬下唇:“木已成舟,王爷可赖不掉我啦。”   “你这个小东西,现在还敢挪揄我。”夏侯乾一笑,心中的潮水一浪比一浪高,就想让她弥补自己。只是这会儿天晚了,他开了门,让琳琅和青萝进来给杜月芷卸妆更衣,自己也去了浴房,顺便“冷静”一下。   回来后,看到换上雪白里衣,卸了妆,又吃得饱饱的杜月芷,夏侯乾刚冷静过的身子,又“轰”得一下烧了起来。   “嗯吭!”他咳嗽。   “王爷来了,奴婢这便退下。”琳琅审时度势,一看这情形就懂了。   “姑娘,这是奶皮子,奴婢刚从厨房端过来的,也很好吃……”青萝还端着一碗奶皮子让杜月芷吃,琳琅在旁边用胳膊肘捅了一下她,青萝不解地抬头。   “青萝,把东西放下,快跟我出来看热闹。”琳琅不管三七二十一,强拉着青萝出来了。   房子里只剩两人,外面还有些喜庆的余音传来,杜月芷有些不好意思,手指在碗沿上划来划去。夏侯乾有些口干舌燥,强忍不得,正要侧身将她抱住,忽而听她问道:“这是什么?”   往旁边一看,正是夏侯乾先前带来的那只黄桃。   “好香啊。”杜月芷捧住那只黄桃,意思很明白了。   夏侯乾将黄桃剥皮切块,慢慢让杜月芷吃着。这只黄桃汁水充盈,又香又甜,充饥最好。桃子的香气一下子散发出来,夏侯乾闻着,心中又急躁又要做出镇定的样子,便随口道:“好吃?”   “好吃。”   杜月芷第一次吃黄桃,凉凉软软的果肉,汁水香甜可口,越吃越好吃,口舌生香,也不知夏侯乾从哪里得的。不过他总是这样,经常变出一些她没见过的好吃的东西,带给她吃,让她大惩口腹之欲。   吃完了黄桃,杜月芷有些意犹未尽的意味,夏侯乾已经很着急了。两眼灼灼地看着她:“芷儿,还饿吗?”   杜月芷食量小,一只黄桃已让她饱饱了,只是太好吃,她在他身上翻找了一下,没有找到第二只黄桃,便启唇道:“我饿……”   刚张开的嘴唇顿时被夏侯乾噙住,一个饿狼扑食,将杜月芷压了下去,两人倒在床上。夏侯乾急促道:“我也很饿,现在还没吃上一口,已经等不及了……”   杜月芷晕头转向,还没明白过来,里衣已经落了一半下去,红色肚兜衬着她雪白的肌肤,春光半掩,两条细带绕过脖颈,夏侯乾大手一拽,竟未拽断。他呼吸越发灼热,亲着闻着嗅着杜月芷肩窝的香气,拉着杜月芷的手去解肚兜:“芷儿,芷儿……”   杜月芷无奈,脸上飞起红晕,纤手被夏侯乾拉着,强迫着自己解开肚兜。   肚兜刚一解开,雪白的肌肤莹莹发光,他的眼睛宛若汹涌澎湃的海水击打岩石,又凶猛,又连绵不绝。   “啊——”杜月芷饱满的柔软被他吸吮,急促又小声道:“别――”   可他从不在这上面听她的。   两具火热的肢体交缠在一起,麦色精壮的身躯压在雪白之上,大手犹如火种,在她身上蜿蜒点火。   她的唇被他堵住,咽下一声声难耐的惊呼,尖叫,轻泣……他吃够了她的柔软,趁她一乱情迷,大手一路向下,轻易地划入幽深的密林中。以往她还能保有自己的贴身衣物,可是今天,她被扒的一干二净,等要防备时,已然晚了。   她轻声讨饶,战兢兢,颤巍巍地夹着双腿,然后她越是挣扎,他就越是让她羞涩。   “不要,不要……啊……不行的……”她死死拉着他的胳膊,拼命摇头。   夏侯乾吞咽她的呼声,耐着性子哄她:“别害怕,芷儿,我不会让你疼,很舒服的……”   那柔软的地方被他翻来覆去地撩拨,渐渐地湿了,杜月芷惊讶地听到水声,连胳膊也不拉了,立刻捂住自己的脸。   可是这便让夏侯乾有了可乘之机,她松手之际,被他牢牢搂住腰身,抬起大腿,架在自己的腰上。   他的坚硬在她柔软湿润的地方试探,摩擦。   那水出的越发多了。   杜月芷却总是不配合,夏侯乾只得一声声哄着,虽说是哄着,却怎么也不让她放下腿来。   这种危险的姿势对杜月芷来说是一种折磨,对夏侯乾来说,更是。   她身上的香气蛊惑着他,柔软的身子刺激着他,更别说那个最令男人舒服的地方就在眼前,他还要强忍着,他也很难,额头上都逼出汗来了。   “芷儿,你以后想要几个孩子?”夏侯乾突然问。   杜月芷正累得要命,听了这话,便有些分神:“几个孩子?我,我不知道……”   话音未落,她身下突然传来一股疼痛,夏侯乾趁她分神之际,挺身直入,冲破了她的防线。   “啊——不要,你出去——呜——”   那温暖,湿热的地方包裹了他的坚硬,两人紧紧贴合。   杜月芷哭了。   她拼命躲着夏侯乾的攻击,可是却躲不开,他的东西在她的身体里,动一动都疼,她无论如何也不让他动了,他忍不得也要忍。   不知过了多久……   “芷儿,现在怎么样?”   夏侯乾的声音传了出来。   却没有人回答。   只听得到女子细密的喘息。   红帐却荡起一阵阵的涟漪,连绵不绝,好像怎么样都停不下来。   窗外一轮弯弯的月,高高挂起,月上树梢,西窗情迷。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还有一更,有旧角色出场 第192章 阿茵   大婚当日, 杜怀胤一直在带人护卫,因为围观的人太多, 只能派人把长街封起来, 等仪仗队过去之后,再解封。   一个下属提醒杜怀胤:“杜大人, 看到那边停着的轿子里吗?据他们的人说, 是勤王府的侧妃, 被人挤散了,现在勤王已经过去了, 她们还滞留在此, 需要我们帮忙送过去。”   杜怀胤顺眼看去, 只见一顶碧色的轿子落在不远处的街旁,轿子旁边站着仆从丫鬟, 那轿子确实有着勤王府的标志。杜怀胤过去, 问了几句,所言与下属说的一样。   勤王便是当初的五皇子夏侯靳,虽然他与夏侯乾政见不合, 又是夏侯乾争夺帝位最大的威胁,可是夏侯乾大婚, 他身为皇兄, 还是要来参宴的。   想想当初,夏侯靳也曾求亲杜月芷,若不是当时他迷上了这位侧妃,又很快有了孩子, 恐怕今日大婚也未必有这么顺利。这样一位能迷住一个王爷,并让他断绝与杜府联姻可能的女子,不知是怎么样的人,长着怎样倾城倾国色。   杜怀胤本意想要部下去送,但他们都面带难色:“大人不知,勤王对这位侧妃宠爱得很,万一出了差池,怪罪下来,卑职实在担当不起。”   言下之意,是让杜怀胤去送。这位勤王城府深,若不是他的母亲以死相逼,恐怕就要将这位毫无根基的侧妃提为正妃,如今虽说不是正妃,却是正妃的待遇,荣宠非常,这一番挤散了,不知勤王该急成什么样子。   这就是个烫手山芋,若是把人安全送回去也就罢了,若是蹭了伤了惊着了,那可就不得了了,不仅得不到好,勤王还指不定会迁怒于人,谁能承受的了。   杜怀胤见他们跟老鼠见了猫似的,想想刀枪不入的他们会怕一个女子,不由得摇头叹息,暗自发笑。他对着轿子道:“侧妃请放心,我一定会将你平安送回勤王府。”   里面半天没人答,想是矜持,杜怀胤不置可否,正要转身,却听那轿子里传来“咚咚——”两声敲击声。   这便是回应了,想来这位侧妃倨傲,不怎么爱搭理人。   杜怀胤确认过身份后,便叫下属带队过来,护送这位侧妃回府。此时仪仗队已经过去,长街还未解封,杜怀胤便亲自骑马在前领路。   “这里面坐的是勤王侧妃,大家打起精神,好好护送到王府,不得有半分差池!”杜怀胤吩咐。   “是!”   那轿子轻飘飘的起了,经过杜怀胤的身边,轿子的帘子,轻轻动了动。   杜怀胤心里忽而不知被什么触动,眼睛直直看着那顶无声无息的轿子。   精致的轿子,却是碧色为主,极易让人想起江南的水。   虽然不够浓烈,却也怡人得很。   到了勤王府,外面集结了许多人马,看到轿子回来,仆人大叫着:“侧妃回来了!快去告诉王爷!”   一时人人都动了起来,急忙把轿子抬了进去,有人甚至都哭了起来:“侧妃,您要是再不回来,王爷就要出动所有人去寻您了!”   “是呀,发现您丢了以后,王爷急的快要杀人了。”   这时,已是两眼泛起红色的勤王冲了过来,一把撩起轿帘,原本的惶急之色在看到女子时,终于得到片刻的冷静:“阿茵,你总算回来了,刚刚差点把我急死了。你有没有受伤?”   一只纤细雪白的手伸了出来,握住勤王的手,紧接着传来清冷却柔和的声音:“王爷,我没事。”   勤王亲自将侧妃扶了出来,只见那侧妃并非倾城倾国貌,姿容中上,气质清冷,不怎么爱说话,却也并非冷漠之人,对人极为可亲。   安抚好勤王后,她转身看了看府门之外,又道:“王爷,外面有派来护送我的人,一路辛苦,您看是不是该奖赏一下?”   “赏!重赏!”勤王连声答应,出去时,只见杜怀胤已经不在了,应是看着无事,又急着赶回去,只留下两个侍卫听候差使。   侍卫立拳回道:“谢王爷,不过我们杜大人三令五申,不准我们私下接受任何赏赐,违者要上大刑。侧妃既然已经安全归府,我们也完成任务,就此告辞。”   勤王非要赏,那些侍卫一个也不接受,侧妃听到杜怀胤走后,也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便走了。   勤王便道:“你们既然如此坚持,本王也不勉强,替我谢谢你们杜大人,日后勤王府定会设宴款待,以示谢意。”   两个侍卫互看一眼,道:“是!”   说着,便离开了。   归去的时候,其中一个人道:“勤王的话,要不要转达?”   “杜大人那么忙,这种小事还是别烦他了。再说,那可是侧妃,没看到勤王痴迷着这位侧妃吗?万一打翻了醋坛子,给我们杜大人使难怎么办?再说,杜大人可是有家室的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回去后,杜怀胤问起,便隐去这一段。杜怀胤听到无事后,就不再理论了。   杜怀胤回到府中,妻子柳氏刚洗过头,浑身发着清香,被他吻了吻。   柳氏红了脸:“二叔母还在呢。”   朱氏抱过孩子,孩子粉嫩可爱,藕段似的胳膊朝着杜怀胤伸出,口中牙牙学语。   “小少爷正在寻爹爹娘亲呢。”朱氏笑道。   杜怀胤心中不由得一阵柔软:“来,儿子,让爹抱抱。”说着,将孩子托着小屁股在空中打了个转,逗得孩子咯咯笑个不停。   “看这小鼻子小嘴巴,还有这睫毛长的,跟个女孩儿家似的。”   “孩子长得像娘。”   柳氏笑道:“我小时候睫毛可没这么长。”   朱氏又笑道:“这你就不知道了,胤哥儿小时候的睫毛比女孩子还长,小少爷这是随爹呢。”   “那现在怎么这么短了?”   “胤哥儿嫌太女相,自己拿剪刀给剪了,要不然,现在可跟他妹妹的睫毛一般长呢。”朱氏说起这段往事,就乐得不可开交,连柳氏也忍俊不禁。   杜怀胤咳嗽几声,装作没听见,抱着儿子去院子里了。   *   侧妃换过家常衣裳,坐在亭子里专设的软塌上,看着湖水发呆,一旁为她砰茶的丫鬟见状,便笑道:“侧妃心中烦闷,不如叫园子里的小女孩们唱戏来听,上一次的西厢记,您不是爱听吗?”见侧妃摇头,又提议道:“再不然,去耍耍剑?王爷新近得了一柄好剑,正要捧给您看,要让您高兴高兴呢。”   侧妃仍是摇头。丫鬟没法,只得抽身出去告诉给了勤王,勤王左右踱步,眉头紧拧:“阿茵定是为了今日走丢生气,只是她不说罢了,你们快给我想个法子,让她高兴起来才好!”   “不如让小世子去陪侧妃吧,母子连心,小世子一哄,侧妃就高兴了呢。”   “对对,快去,把小世子抱过来。”   “可是皇贵妃娘娘不让世子亲近侧妃……”   勤王的母妃,丽贵妃向来不大待见这个侧妃,嫌她无父无母,身份不明,还破坏了她和杜府联姻的大局,堪称妖孽。又怕她会影响世子的皇家血统,因而世子出生不久后,就被丽妃养在宫里,就连勤王也很少看到。   勤王骂了一句什么,皱眉道:“母亲那里我自有办法,你们速速去接!”   不久乳母抱着一个穿戴华贵的男孩过来,身后跟着几名宫装女子,那男孩一看到阿茵,便大叫着:“娘亲!”边叫边迈着小肥腿飞跑过来。阿茵浑身一颤,转过身来,立刻将飞到怀里的小男孩紧紧抱住,那清冷空灵的眸子早已溢满泪水:“弭儿……”   阿茵每每看见儿子就哭,远远看着的勤王心中直抽痛。不过夏侯弭倒是司空见惯,熟练地用小肉手擦去娘亲脸上的泪水,奶声奶气地安慰着,说自己在宫里过得很好,极为懂事。   过了一会儿阿茵不哭了,勤王这才磨蹭着过来,陪着小心:“阿茵,你别伤心,以后我定会想法子,让儿子回到你身边……”   阿茵却只是看着儿子的小脸,眼中泪意未干。   “父王,你到底什么时候才把我接回家啊,你再不接我,我就要被问功课的夫子打断手了!”夏侯弭的小脸生的像娘,眉清目秀的,一双又黑又长的睫毛微微抬起,瞅着他父王,极为桀骜不驯。   夏侯靳顿时有些心虚,又所有所思:“父王还有大事,你在宫里,那些人才安心啊……”   不知怎的,这句话突然就触动了阿茵,她转过脸来,语气微冷:“既然王爷更看重王位,何苦拘着我们母子,不如放我们母子离去,也好过把弭儿当成你争夺王位的筹码,教人日日不得心安!”   “阿茵,你想走?不行,你哪里也不准去!”夏侯靳顿时紧张起来,一把抓住阿茵的手。阿茵几番抽不出,两人各自僵持,那手腕却渐渐的红了。良久,夏侯靳才放了手,叹了口气道:“这件事还需要慢慢来,我若是现在放弃,今日送你回来的杜大人就成了朝廷的专政,他娶了柳大学士的嫡小姐,又和九弟结了亲,如虎添翼,这对支持我的朝廷重臣来说,是大患……”   阿茵含泪看着他,就像当初他在江南看到她那样,落寞,孤寂,却又无所畏惧。   夏侯靳顿时说不下去了。   他在江南遇刺,是阿茵救了他,若是没有阿茵,也没有现在安然无恙的勤王。   执剑的女子,打斗时坚韧冷静,出手如风,宛若不带感情的傀儡,然而到了夜深人静时,这个傀儡却在流泪,她望着天边的月,眼中晶莹剔透的泪水浸满月光,犹如流萤,小小的,微弱的亮着。   夏侯靳就是在那个时候爱上了阿茵。   母亲丽妃一生都在争宠,父王病衰后,她对帝位的野心,比之鳯盛皇后,有过之而无不及。可是夏侯靳自从遇上阿茵,这份夺嫡争霸的心便渐渐的,有些变了。是阿茵让他懂的,除了帝王之位,这世上还有很多美好的事情值得他去经历。从前嗤之以鼻的爱情,竟真的能让人改变心智,什么都不顾了……   阿茵是个有故事的人,跟那些大家闺秀绝不一样,她的心很宽阔,她的情,却至真至纯,至死不渝。   “好,我答应你,慢慢把这些事放下……只要有你和弭儿在身边,我什么都能放下……”   勤王的黑眸,那几分迟疑变作了坚定。   “王爷……”阿茵唇边绽放微笑,腮边泪珠未干,轻轻倚入勤王的怀抱。   “哇,父王,你都不害羞!!”夏侯弭捂住脸,一边大叫,下边从指缝偷看,最后被乳母笑着抱走了。   “小世子,跟我走吧,有好吃的糖人呢。”   “不要!我要跟我娘亲在一起!娘亲,救我,父王,救我!我不想走,呜呜……”   夏侯靳被吵得头疼,笑骂了一句“臭小子”:“也不知像谁,这么淘气!”   阿茵看着在乳母手中哇哇大叫抗议的夏侯弭,眼中闪过一丝伤痕,那伤痕如此淡,几乎不被察觉。   这样就好了吧。   少爷。   我是我自己的,我也要属于我的你,但我不会让你知道,你来江南带给了我什么。   永远不会……   (下一章,结局) 第193章 遗诏   (大结局)   三个月后。   鳯盛皇后在漫长的等待中失去耐心, 为了救出关押在大狱中的太子,不惜铤而走险, 趁天灾之时派人劫狱。然而不幸被人告发, 杜怀胤带着人半路围剿,成功拦截劫狱之人, 带回大理寺。太子因身体虚弱, 在被救途中突发旧疾, 一命呜呼。   鳯盛皇后听说太子已死的消息,面斥杜怀胤“刽子手”, 并声称太子死的冤枉, 要侧查死因。然而风云际变, 太子一死,文武百官纷纷称国不可一日无太子, 怀帝又时日无多, 诸国虎视眈眈,必要立下新的储君,有备无患。   新的储君, 除了已死的太子,被关押的二子, 叛逃的三子, 有望争夺太子之位的只剩下五子,九子和十一子。能够相互制衡的即是五子和九子,两人各有优势,五子背后支持的势力雄厚, 而九子却是掌握实权最大的王爷,一时之间,高下难断。   杜月芷成为翼王王妃后,也需入宫侍疾,怀帝不知为何总是撑着一口气不肯死去,杜月芷倒也按惯例,日日看望。   “你,想做太子妃吗?”一日怀帝清醒,气喘吁吁地问她。   杜月芷挑了挑眉,素手捻药,药叶的香气便变得浓郁起来了。   “不想。”   “朕若是立乾儿为太子,你便是不想,也来不及了。”   杜月芷一笑:“你还以为这是你的江山麽?江山早已易主,你却不知,真是可悲。”   对于将死之人来说,所言皆为内心真实想法。   怀帝并无他意,不过是想补偿杜月芷,可是他一听杜月芷的话,便知道无论他怎么补偿,她也不要。   因为她永远不会原谅他。   她说的也是事实。   皇后为了太子,杀了不少忠臣良将,丽妃及其背后的势力也不甘示弱,凡是对勤王有怨言的人,无一不被处置。且,文武百官因为不知如何择主,事事推脱,少有几个良心未泯的大臣,犹如中流砥柱,强撑着风雨飘摇的朝堂。   夏侯乾与夏侯靳斗得你死我活,一方落败,另一方绝不会轻易放过。但也正因如此,谁都无法抽身。   怀帝胸口起伏得厉害。他既生气又愤怒,可是正如杜月芷所说,他是个可悲的人,这早已不是他的江山了。他倒下后,他的儿子们互相争斗残杀,这仿佛是诅咒,最后活下的那个,才是最毒最狠也最适合王位的人。   但最适合王位又如何,他虽在病榻,却并不是完全不知道外面的风云。   皇后,丽妃,将臣,西丹,那些隐藏在黑暗中的东西,正在蚕食他一生的心血。   而他的儿子,竟死了那么多,活下的,也并无兄弟之情。   他那颗苍老的心,再一次察觉到了这帝王之位的血腥与残酷。   “朕……再怎么可悲,朕打下的江山……也绝不会……任由他人宰割!”   怀帝狂笑着说完这句话,被病痛折磨到近乎瞎了的眼睛,慢慢移开,那眀黄之色,也渐渐的淡了。   翌日,怀帝驾崩。   举国哀丧。   “他会立你还是勤王呢?”早起进宫前,杜月芷忧心道:“我不该那样刺激他,若是他留下了遗诏,那就糟糕了。”   “芷儿,既来之则安之,他即便有遗诏,我也能让它成为废纸!”夏侯乾冷哼一声。   他和勤王,谁都不能称帝,勤王背后的势力过于庞大,丽妃又绝非善类,朝堂在他们手里无法使人安心,而夏侯乾自己,则志不在帝位,然而为了制衡,他不得不与他的兄长争斗。同是皇族,走到这一步,再也回不得头了。   怀帝确实留有遗诏,可谁也没想到,遗诏的内容,竟出乎所有人意料。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 第194章 新帝   宫中缟素一片。   大太监立于殿堂之上, 手执圣旨,面色肃穆。   "奉天承运, 皇帝昭曰:为大郯江山之永固, 祈天地福佑,储贰之重, 朕缵膺鸿绪、夙夜兢兢。仰惟祖宗谟烈昭垂, 付托至重。承祧衍庆、端在元良。朕十三子夏侯慈文成武德, 御善奇格,天资萃美, 宏图夙著, 可立为新帝。唯新帝年岁尚犹, 故着翼王辅佐,待新帝行弱冠之礼后交权。所司具礼, 以时册命。"   满殿群臣哗然。   夏侯慈随着菱妃跪在后面, 隐约听到自己的名字,匆忙中只看到了九哥和杜月芷背影一眼,两人皆未回头。   太监走到夏侯慈面前, 声音悠悠:“陛下,接旨吧——”   夏侯慈只好磕头谢恩, 接了圣旨, 再转眼一看,周围的人神色各异。唯有他的母妃菱妃,紧紧攥住了手,平静的目光露出几分隐忧。   “母妃!九哥!九嫂, 这是怎么回事?父皇他怎么会立我为新帝?”夏侯慈皱着眉头。   夏侯乾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十三——”微微一顿,换了称呼:“陛下,不要担心,父皇立你必有他的用意。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万事小心些即可。”   夏侯慈听了那句"陛下",眉头皱的越发厉害,英俊的面容添上一层忧思。   菱妃心疼地抚摸着他的眉毛:“慈儿,勿怕。”   杜月芷笑道:"是呀,陛下,你现在是一国之君,跟以往不同了呢……"   "我还是我!月芷……九嫂,你们可千万别抛下我不管!"新帝惴惴不安。   “知道,知道。看,大臣们都在等你呢,你跟你九哥去吧。”   夏侯乾又握了握杜月芷的手,夫妻二人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夏侯乾沉声道:“芷儿,我们去去就回。”   杜月芷笑着点点头,二人走后,她转身看着那空荡荡,万人之上的龙椅宝座,再看看被朝臣围着的夏侯乾和夏侯慈,忽而自顾自笑了笑。   真是想不到。   原来是夏侯慈。   她重生之前从未关注过夏侯慈,只以为即位的要么是太子,要么是准备违逆的二皇子,现在看来,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当年那个被其他小皇亲贵戚排挤的孤僻皇子,被视为\"怪物\"一般的存在,居然一朝登上帝位,成为国君,若是时光倒流,想想当初的景象,倒也真是要感慨一番。   “陛下居然立了十三皇子为帝,还要翼王辅佐,这翼王诚然成了摄政王,他们兄弟感情好,将来翼王想登位,只需十三皇子禅位,天下还是他的天下。”   “可惜了五子勤王,费尽心思这么多年,却败在名不见经传的十三子面前。连我也不懂先帝的用意,为何会立十三子?”   “是啊。五子和九子斗得这么厉害,九子胜了五子,却也没有登上帝位。不过我觉得先帝立十三子也未为不可。十三殿下心系天下,多次为民请命,春旱时还想亲自去祈福求雨,这般仁善心肠,却也是别的皇子没有的。”   "仁善?你忘了新帝小时候的际遇了吗?被那么多人欺负,必定留下了许多心理阴影,谁能保证新帝以后不报复?到底是仁善,还是伪善,时间长了,自然就知道了。"   私底下,众人议论纷纷。   菱妃自然也听了几句入耳。没想到怀帝临死之际,还要将一个无辜的孩子推上风口浪尖。她的亲儿子已经被裹了进去,她的养子也未能逃脱,说来,人已逝,她再怨恨那个人,也来不及了。   站在不远处的丽妃和皇后,双眼射出凌厉的目光,似乎要将她凌迟。   菱妃心中一凛,隐约有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皇后和丽妃朝她直直走来。   "想不到妹妹闷葫芦瓜似的躲了这么多年,原来是为了今日,你恐怕在暗地里绸缪了许久,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说的就是你啊!想想太子死的时候,经手的是杜大人,而杜大人又是你儿媳杜月芷的哥哥,他自然会为了你这一派赴汤蹈火……哼,菱妃,依我看,那才是心机最深沉,最恶毒的那个人!"   经过此番打击,丽妃的容貌似乎衰老了许多,说话也刻毒了许多。   皇后则咬牙切齿:“是不是你指使杜怀胤杀了我儿?!”   菱妃娟眉微蹙,面若冰霜,却见旁边走出一个人来,是杜月芷。   她款款而来,面容犹如皓月当空,空灵澄净,却又暗含汹涌:“两位娘娘何必如此咄咄逼人!我哥哥清正明直,即便跟翼王府沾亲带故,却也并非那等为了私事而罔顾国家王法的宵小之徒,他犯不着,也不屑为之。皇后娘娘别忘了,当初我哥哥可做过太子的亲军,再说,太子的死因已有仵作验明,皇后娘娘不信我们,也该信大郯的明律正/法和事实!”说到后面,语气一转,变得犀利起来:“如今陛下留下遗旨,既然是十三殿下,那么菱妃娘娘的身份也非同以往。还望两位娘娘三思而后行,别无中生有,胡乱中伤,以免犯下大不敬的罪名。”   皇后和丽妃被杜月芷说得一怔,面面相觑,还是丽妃反应快,最先反击。   “好啊,翼王娶了个好王妃,牙尖嘴利,竟胆敢面斥我们!论起来,你是小辈,我们是长辈,你不说跪着伺候,还以下犯上,看我不好好教训你……”   丽妃怒容,扬起手来,只听正前方有人大喝一声:“住手!”   却是夏侯乾和夏侯慈二人同时大喝,疾步而来。夏侯乾眼眸阴沉,警告性地看了丽妃一眼:“芷儿有何过错,这是家事,自有我来处理,论教训,还轮不到丽妃娘娘代劳,借过。”说完,竟不客气隔开了丽妃和杜月芷,丽妃踉踉跄跄退开,夏侯乾将杜月芷搂在怀里,低头换了柔和的脸色,轻声询问。   “没事吧?”   “没事。”杜月芷摇摇头。就算没有两兄弟阻止,她也不会容丽妃的手碰到自己。   夏侯乾带着杜月芷到一边休息。   不远处,刚才还话里藏锋的五子勤王,暗暗皱了皱眉。   “这翼王宠爱娇妻,胆大妄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丽妃难堪……”   “说不定是在警告勤王,让他别插手……”   夏侯慈看到杜月芷无事,才放下心来,又听朝臣议论纷纷,脸色不大好。   想起杜月芷曾经说过,即便是再有权势的人,也逃不过舆论与造势,堵不住泱泱众口。   丽妃真的只是要教训无礼的小辈吗,在这样的场合,她分明是借敲打杜月芷给新帝和翼王一个下马威,她如此聪明,又如此愚蠢,在试探,也在考验所有人的耐心。   再看看那些文武百官,或争吵,或沉默,或观望,对于新帝,他们并未完全信服。   夏侯慈年轻而英俊的脸少了几分潇洒,多了几分凝重,当下沉起脸,立于阶上:“放肆!父皇刚刚驾崩,就有居心叵测的人蓄意闹事,以往朕辈分小,暂且不理论,但父皇既然立朕为新帝,就是将江山交予朕的手中,朕是天子,既会为天下苍生负责,也会为庙堂朝廷立威!从今以后,再有在朕面前失仪者,朕不管你是皇亲国戚还是父母兄弟,一概交由仪官处置,绝不姑息!”   他长身玉立,虽然年少,这番话却有暗含震慑之力,那些议论的声音顿时全都消失了。   杜月芷清亮的眸子一转,立刻拜倒在地,声音清脆:“谨听圣令,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夏侯乾一愣,看着向新帝盈盈拜倒的娇妻,唇边露出一抹无奈的微笑,紧接着随之单膝拜倒,沉声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菱妃毫不迟疑地下跪拜倒,周围的太监宫婢放下手里的东西,头向着新帝拜倒。   仿佛潮水一般,百官纷纷撩衣跪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些声音宛若古木撞击佛钟,震聋发聩,丽妃面色发白,那只手却是怎么也下不去了,整个人略略有些站不住。   皇后,还有皇后,她还可以借皇后之手,阻止这一切……   回头寻找皇后,还是勤王上前,扶住了丽妃。母子连心,他怎么会不懂丽妃在找什么:“皇后已经被仪官请下去了,母妃……”   请下去的意思,不言而喻。母子俩互看一眼,眼神暗藏深意,随之跪了下去。   夏侯慈站在最上方,接受所有人的朝拜,背后,是明黄龙椅,万年不变地等待着。   那双被治好的黑亮眼睛,目光缓缓滑过他的母妃,他的九哥,他的九嫂,他的至亲之人,再没了方才的彷徨。   父皇,你留给我的东西,我一定好好照看。   我要保护所有我想保护的人,也会爱万民,亲贤政,做一代明君。   但我不会用你的方式。   我所爱,绝无伤害。   ……   “平身。”   他吐出这两个字,稳稳朝着龙椅走了过去,一步,接一步,直到尽头。   作者有话要说:  怀帝出局,新帝确定。   下一章小五结局。   祝大家五一快乐哦~有来上海CP20的吗?我这么近都去不了(委屈) 第195章 小五   杜府。   “夫人,这是王妃派人送来的帖子, 是今年下半年的商铺安排, 您看看。”兰蔓从手里捧着一个绢花小帖, 递给朱氏。   朱氏打开看,不由得笑了笑:“这芷丫头,便是出嫁了也不饶我,嫌她摄政王王妃做的太闲, 将这么大的事体安排与我……”   “夫人,您忘啦, 是您求着王妃让她写的这个帖子, 也亏了王妃高瞻远瞩才能帮这个忙, 不然,您不知又要费多少心血在这上头。如今江南,广陵, 楚州,福宁等地, 各处都有咱们的商铺, 不好好未雨绸缪一下, 怎么管的过来。”   “你说的是。但咱们毕竟精力有限,得从亲戚里挑出几个合用的人来才是。上次让你办的这件事, 办的怎么样了?”   “奴婢跟少夫人合计了许久,倒是挑了几个可用的。还有一人,奴婢和少夫人都觉得很好,行事做人都有当年芷王妃的风范。”   “谁?”   “是荇姑娘。眼瞅着今年她也长大了, 很能算帐,又事事能理出头绪,抓住要害,也堪堪称得上是一个聪明的妙人。而且,对落势的薇姑娘也很照顾。自从薇姑娘传出那件丑事后……”兰蔓说到这里,语气一顿,细细看了看朱氏的脸色,见朱氏未有恼怒的痕迹,便继续往下说:“所有人都恨不得离她三尺,唯有荇姑娘,日日探望,言行亲密,又是带吃带喝,责罚照顾不周的丫鬟,让人不得不敬啊。”   朱氏叹了口气:“唉,荇丫头是个好孩子,样样都是好的,跟芷丫头也就差个身份,可当初芷丫头也做了好几年的庶女。这嫡庶,倒也并不那么泾渭分明……可惜了薇丫头,生生把自己作弄到这个地步,原本老太君还想给她挑个好夫婿再嫁,可谁会想到她已经有了身孕,平时藏得好,肚子那么大才被发现。问是谁的孩子也不说,嫁也嫁不得,打又恐打死了,送佛堂晚了,她母亲又疯了,真叫人为难。”   “所以还是荇姑娘主张,把那个院子封起来,只说薇姑娘去探亲散闷去了,也不叫人知道,一切还要等孩子生下来以后再说。老太君允了,我看着,荇姑娘每每说什么,都很到点子上……”   “依你看,这荇姑娘可靠吗?”   “怎么不可靠,我听丫鬟们私下传,说荇姑娘自己不愿外嫁,情愿留在府里一辈子呢。”   “这可真是孩子气的话了呢,不过,倒也看出她的心是向着杜府的……”朱氏在口中默念了几句:“兰蔓,去把荇姑娘请过来吧,这商铺之事,也可教她学学。”   “是。”   *   杜月荇若是想学什么,就没有学不成的。她和杜月芷,渐渐成了杜府拿来比较的两位姐妹花,除了长得不同,各有其美,其他才能争相夺艳,不相上下。   至于其他女孩儿,在她们二人面前,显得有些黯淡。杜月镜是不管这些的,她快要出嫁了,自然懒得同杜月荇计较,杜月茹虽然眼红,可她没有那般才能,也只好暗自生气,无事怨天尤人一番罢了。至于杜月薇……一副好牌烂的彻底,再无人理会。   杜月芷知道杜月薇怀孕的事后,回过一次府。   她去了常夫人的院子。   自从常夫人得了失心疯,院子便显出落败的破景,如今被封起来,更加萧索凄迷了。   杜月薇在房间里躺着,房里气味不太好,潮湿,腐败,还不通风,杜月芷轻轻摸了摸鼻子,一旁的杜月荇立刻道:“大姐姐,是不是这屋里的气味冲着了,不如妹妹先让人进来打扫一下吧?”   “不必了,我很快就走。你先出去吧。”   “大姐姐……”   “出去!”   面对杜月芷的呵斥,杜月荇一笑,柔柔答应了一声,便退出去了。   杜月芷走到杜月薇的床前,看着那隆起的被子,目光凉凉的:“这孩子,你虽然不说,我也知道是谁的。”   被子里的人一动不动,若不是还有呼吸的起伏,简直如同死了一般。   “谋逆之子,这辈子都将被圈禁,永无出头之日。”   杜月薇猛地直起身来,枯瘦的胳膊支撑着臃肿的身体,两眼又大又黑,目光阴阴的。   月芷淡淡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她用了化名,将杜月薇与夏侯琮前世的情缘讲了一遍,隐去了自己的那一段,在这个故事里,她是无可重要的角色,真正的主角是他们。她越讲越入神,而杜月薇也从一开始的不回应,到了最后侧过身来,看着她。   最后,她说道:“有的人无辜,并不一定无辜,有的人恶毒,并不是没来由的恶毒。因果业报,命运轮回,一切的都自有它发生的理由。杜月薇,你明白吗?”   杜月薇仍是一脸漠然,她并不能理解,可是在杜月芷将要走的时候,她突然问了一句:“那个原配正妻呢?”   杜月芷讶然。   原来在这个故事里,杜月薇将自己代入的,是杜月芷的角色。   “我也不知道。这本就是错误的人在错误的时间遇上错误的彼此,生而痛苦,结局对于她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杜月芷最后这句话,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她走了出去,外面阳光依然灿烂。   不知不觉已经是秋天了。   杜月荇影子似的跟了上来,又满脸带笑道:“大姐姐要走了吗?你如今是摄政王的王妃,贵人事忙,还能抽空来看薇姐姐,是她的福气。荇儿只盼姐姐多来几次,不只我,薇姐姐平常也很想念你呢,时时念叨着……”   “她念叨我,是在骂我,你念叨我,又是何故?”杜月芷目光如冰,落在自己的小五妹妹脸上。   杜月荇面色如常,笑容甜美:“自然是敬重姐姐的为人,期望姐姐多教导教导我。”   天真,无辜,自然,嘴巴又这么甜,谁都会喜欢她。   但她伪装这么久,到底是为了什么?   杜月芷若有所思看着她:“小五,你究竟想要什么呢?以前的你很真实,可是现在,你变得怕是连你自己也不认识了。我听说你告诉别人,以后不愿嫁人,情愿自己留在府里过一辈子。还有,苏绣娘到底是怎么死的,又是谁让四妹妹拿到那封信的,小五,别跟我说你不知道!你该知道,我哥哥嫂子还在府里,我不在府里,却也是时时看着的。你做这些事,图什么?”   杜月荇定定看着杜月芷,那张娇嫩如花,雪白甜美的脸上,慢慢敛去了笑容,取而代之的是成熟而又妩媚的风情:“大姐姐,你这么聪明,也看不透吗?我图什么,我图的就是有意思啊。一个人的命运若是连自己也作不得主,那可真是悲哀。我现在不就是在学你么,抗争命运,甚至控制别人的命运,多有意思。你看着他们一步步迈入你精心布置的局,看着他们当局者迷,你还憋得住不笑么?说起来,我也是间接回报大姐姐的人,当年你帮了我,而我做这些事,也算帮了你,各取所需罢了。远的不说,你看看杜月薇现在的下场,被关在这里跟畜生一样活着,以你王妃的身份,能做到吗?”   杜月芷气得发笑:“这么说,我还要感谢你?”   “那倒不必,只是我希望,既然我们二人算是同类,以后大姐姐不要高高在上,至少,别以为我什么都不懂。”   “小五,我若是想报复杜月薇,不会将她圈在这里活得像畜生,而是让她嫁人生子,在华美的后宅重新感受一回幸福从手中流逝的痛苦。你的招数太肤浅,在我眼里更称不上有意思,我们两个人绝不是同一类人,知道为什么吗?”杜月芷指指她的心脏:“你的心里,太空了。”   被指着的地方,蓦得漏了一拍。   杜月荇脸色一变,下意识捂住胸口,正要辩解,却又听杜月芷冷声道:“你玩归玩,若是让我知道你越过界,打扰了我的哥哥嫂子,不然收拾你时,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若是杜月芷出手,那可就不是言语敲打这么简单了。她最善攻心,杜月荇是知道的。   杜月荇紧紧咬住牙齿,咬到快要出血了,她盯着杜月芷的背影,直到她走出院子。   而她还捂着心脏,在太阳底下发了许久的呆。   珍珠抖开手里的披风,为杜月荇披上:“姑娘,这里阴冷,小心冻着。”   杜月荇犹如大梦初醒,小小的人站在偌大的院子,看着往日热闹如今孤清的地方,眼睛慢慢动了起来,又充满了活气。   红唇一弯,微微笑道:“再怎么冷,又怎么比得上人心冷呢?珍珠,这里也曾是我们跪着的地方,以前大夫人和大姐姐多么威风啊,现在呢……”她声音婉转如莺:“大姐姐,你现在这幅可怜的模样,连我都忍不住心疼呢。”   杜月薇正抱着一个枕头,从房里挺着大肚子出来了,她倚着栏杆,神情漠然,目光空洞,仿佛没听见她的话一般。   杜月薇身上穿着青灰色半旧的家常衣裳,颜色虽深,却也看得出上面满是脏污痕迹,脏兮兮的,散发着复杂的味道。   这么脏,杜月薇也没反应,甚至露出来的一点肚皮,也失却雪白的颜色,有些脏脏的。   杜月荇方才被杜月芷打压下去的心,还狠膈应,少不得拿杜月薇冷嘲热讽,但杜月薇却一副呆呆愣愣,很木然的样子。   “常夫人,常夫人又发疯啦!”一个丫鬟跌跌撞撞跑进来,大叫。   杜月薇的眼睛动了动,她想站起来,可是摸了摸肚子,那么大,她……   “杜月薇,你想救你母亲吗?”她的小五妹妹嘻嘻笑着,晶莹玉润的小手指点在腮边:“求我啊,像以前一样,跪下来。”   杜月薇脸上终于有了表情,却是嫌恶的表情。   “你不是都做惯了麽?”杜月荇微微一笑,小手一挥,珍珠便出去了。   “砰!”突然门被推开,一个疯疯癫癫的女人冲了进来,神经质地哭笑,到处翻找,口中喃喃有声,跟着的丫鬟都吓哭了。   “大爷,薇儿!大爷,薇儿!快回来啊,回来啊!”常氏跑过杜月薇,摔倒外地,滚了一身的泥土,头发已是白了一半,脸庞干瘦,双眼凹陷,哪儿还有几年前风姿绰约的样子。   她寻找着她的丈夫和女儿,对周遭的一切,茫然无知。   “母亲……”杜月薇看着疯癫的母亲,双眼泪如雨下。   阳光落下来,一院灿烂。   “……我求你。”   作者有话要说:  变态的小五……   PS谢谢姀锡好基友的地雷和手榴弹,一起加油~ 第196章 身孕   看过杜月薇,杜月芷又去看了杜璋。   她曾在杜璋濒死之际, 看清了自己的内心, 如今杜璋如同活死人一样躺在床上, 不知还有没有醒过来的那天。杜月芷早已选择了原谅他,原谅他,也就原谅了自己。她的懦弱,她的仇恨, 她的不甘,还有她的怨恨, 曾经折磨她, 在她心里沸腾的东西都已经消失了。   “父亲, 你就这样睡着也好,外面的东西都变了,便是你醒过来, 也承受不住了。”杜月芷最后看了父亲一眼,那个威武的将军, 气息若有若无, 枯木已朽。   从杜府离开后不久, 便入冬了。   杜月芷素来怕冷,又加之最近身体懒懒得不想动, 夏侯乾便让她在家好好休息,又命人备了好吃的,请了说书人来给她说书解闷。   杜月芷早上梳洗过,长发如锦披散肩头, 越发显得脸白,眉目清艳,裹着一件及地雪裘,立在夏侯乾面前,为他扣着腰带。   “王爷进宫面圣,切勿再像从前那般欺负陛下了,凡事要多些耐心,新帝即位不久,正需要你这做哥哥的好好教导呢。前日为了西丹使者的缘故,你又训斥了他,岂不知他心里压力大,又不知难过多久。”   “玉不琢不成器,十一弟从前散漫惯了,不用些强硬手段恐他对付不了那些虎视眈眈之辈。再说,这江山又不是我的江山,十一弟若不尽快成长,难不成还要我教导一辈子?芷儿,你也别太心疼他,倒是多看重自己的身子,入冬之后,我看你总不好好吃饭……”   “知道了。一跟你说正事,你就要扯到别的地方去。快进宫吧,晚上只怕要起风,你早早去,早早归,我在家等你。”   夏侯乾唇边挂着一抹笑,抱着杜月芷暖暖的身子,两人又温存了一会儿,才在杜月芷的催促之下分开。   外面的亲信早已准备好马匹,所有人都在候着。夏侯乾穿着一身玄袍,胸前刺着金麒麟,飞身上马,动作干净利落,气势非凡。那马额前垂着红穗,打了个喷嚏,白烟顿起,左前蹄划着地面,轻微踱步。   夏侯乾又一挽缰绳,唤了亲信过来:“王妃近日身体不舒服,去宫里请钟御医,帮王妃好好调养!”   “是!”   夏侯乾再一看阴阴的天:“时间不早了,出发!”   最近西丹又旧事重提,接不回洛河公主,便逼着大郯修建公主陵,衣冠冢,并派遣使者监督,边境也频频借此生事,多不安平。夏侯乾和狼王过过招,知道狼王不是简单的人,洛河公主只不过是个引子,那狼王想要的,多半是本国利益。   果不其然,在宴席上他步步紧逼,很快逼出了他们的真实意图。原来狼王是想要减免一半稅贡,并派使者团进驻大郯,学习文字,耕作,星象等。   觥筹交错,言笑晏晏,夏侯乾和那使者斗智斗勇,双方势均力敌,旗鼓相当。   “这狼王,眼界不容小觑,若是要大郯的美女良才,多的是,可他偏偏要派人来学习我大郯的精髓文化,又算不得狮子大开口,拒也不是,不拒也不是,怎生是好……”   御书房内,老臣们议论纷纷。   夏侯慈道:“那便让他们学,难不成我们这千年的精髓,还怕他们学成后反噬?”   “陛下,西丹已经不是从前的游牧民族了,他们学会了我们的精髓,就算一时不敢反抗,可等他们融会贯通,壮大国力,那就晚了。”   “那么,派我们的人去教学,既能掌握主动权,又能成全了他们的要求,岂不是一举两得。”   那老臣吞吞吐吐道:“陛下说得也不错。但是,派谁去,这又是一个问题。”   这样的人,必定要是一个被看重的皇亲国戚才有说服力,在过去,相当于“质子”。   夏侯慈也有些为难,看着他的九哥。   夏侯乾扬了扬眉:“都看我做什么?难不成要我去做那个质子?”   “不不不,朕没有那个意思。”夏侯慈连忙摇头否认,又睁大了乌黑明亮的眼睛,道:“只是,九哥有没有什么好计策?”   夏侯乾一看他的十一弟这般看着他,准没好事,忍不住没好气道:“你自己决定吧。”   夏侯慈不语。   *   出了宫,天上早已簌簌下起了小雪。晶莹剔透,略带凉意的雪,干净而空明。   这该是今年入冬以来,京城下的初雪。   回到王府,夏侯乾本想和杜月芷讨论这件事,却发现府内气氛有些异样,每个人都喜气洋洋的,脸上带着笑意,尤其是跟着杜月芷陪嫁过来的福妈妈,看到他就上来请安:“给姑爷道喜。”   “福妈妈,何喜之有?”   福妈妈笑吟吟道:“姑爷要做爹了。”   “做爹?”夏侯乾微微一愣,瞬间反应过来,直往后院赶去,连福妈妈后面说了什么都不听了。   他激动,他焦急,他惊讶,更多的是狂喜。   天上簌簌下着小雪,身影掠过一个个屏障,眼前只有一个目标,他早上出去的地方。   丫鬟开了门,纷纷跪下:“给王爷请安,给王爷道喜!”   房间灯火明亮,杜月芷正坐在椅子上看书,地下烧着地龙,暖融融的,丫鬟添了新香,甜香清幽,静暖温馨。她还是那么宁静,纤细的手指捻着纸页,几乎透明,直到被人伸手从椅子上抱起,顺手按下那本书,语气不稳:“芷儿,你都有了身孕,怎么还劳神看这些东西?”   虽是质问,却温柔的很,杜月芷轻笑:“王爷,无碍的……”   话未说完便被人吻住,大掌径直向下,一路到了小腹,生怕按重了,只轻轻抚摸,那柔软的地方,正孕育着一个小生命,他和芷儿的骨血。他感觉到跳动,手微微有些颤抖,又不敢相信,究竟是自己手上的脉搏在跳,还是孩子的胎动。   “钟御医说,才刚两个半月,还不显呢。”杜月芷也将手按在他的手背上,含笑道:“王爷,喜欢吗?”   “喜欢,芷儿,我这样会不会碰到你的肚子……”夏侯乾紧紧抱住她,片刻后又慌忙把她松开,再小心翼翼环着腰,眉目中难掩狂喜之情,外人眼中冷酷漠然的摄政王,此刻竟像个孩子般高兴,又手足无措,简直不知该拿她怎么办好。   还是杜月芷觉得好笑,自己上去抱住夏侯乾,软软地贴着那坚硬的胸膛:“王爷,抱着我们,没关系,不会压着的。”   “真的?”   “真的。”   夏侯乾这才抱住杜月芷,她发间的香气让他的心跳平稳:“芷儿,真没想到,我不仅娶到了你,如今还要和你有第一个孩子。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我也是。”杜月芷抬起头,长眉如黛:“遇到你,是我一生的幸运。”   只愿,这一生便如此度过。   一生一世一双人,诚不欺我。   两人依偎在一起,丫鬟早已默契地退了出去,房间里平静,温暖。   房外,小雪依然下着。   而杜月芷有身孕的消息,也随着这场雪,悄悄传遍了京城的数个地方。   静谧的夜晚,雪白的雪,压不住火红的火。   片片清冷的雪花落入灼人的火焰中,瞬间化为水汽,消失的无影无踪。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完结~说这周大结局就有大结局   大家想看什么番外,没有的话就完结了哦~ 第197章 结局   放火的是常氏。   谁也不知道常氏是怎么在大半夜里走出小院,躲开守卫, 又是怎么闭死了门, 点了火。外面的丫鬟早就被迷晕了, 等到火焰被人发现,才被人救了出来,而死闭着的门内,关着已经疯了的常氏和已是活死人的杜璋, 没等人冲进去,那门早已被大火吞灭。   红色的火海, 炽热灼人, 吞噬了常氏和杜璋, 没有听到挣扎和求救声,待大火熄灭,众人才能从两具紧紧抱在一起的尸体上认出他二人。   雪已经停了, 天也亮了。   老太君差点哭晕过去,朱氏, 杜怀胤夫妇及一帮姐妹劝着, 又处理后事, 忙乱不休。   杜月荇看着那两具烧成碳的尸体,得意洋洋告诉杜月薇。杜月薇听到消息, 连眼泪都流不出来。她已经哭干了眼泪,吃吃笑了起来:“死了好,他们活着也是痛苦……死了,就不用吃这些非人的苦了……”   “薇姐姐, 你怎么不哭啊……”杜月荇眨了眨眼,换了一种语气:“从此以后你就是孤儿,无父无母,连你腹中的孩子……呵,他的父亲虽然是良王,却也是因谋逆而被圈禁的废王,连相认都不能,真是可怜,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我为什么要哭,他们害惨了自己,还害惨了我……杜月荇,你得偿所愿,若不是那日你故意让我母亲看见我向你下跪,她又怎么会绝望到和我父亲一起殉情!是你逼死了他们!”   “啪!”杜月荇毫不客气扇了杜月薇一耳光,又快又猛,疼痛火辣:“杜月薇,你少血口喷人,这件事跟我没一点关系。就算有,也没人会信你的鬼话!我劝你还是识相点,别以为我是杜月芷那种善人,她会同情你,我不会!得罪了我,我让你有一百种死法,若不然也把你扔在地龙里慢慢腐烂好了!”   杜月薇捂住火辣辣的脸,怨毒的目光从凌乱的长发里射出来:“我明白了,你天生就喜欢看别人痛苦,别人越痛苦,你越快乐,那个苏绣娘也是你杀的……你这个变态!我真是后悔,怎么没在你小时候,让我母亲掐死你这个怪物!”   杜月荇听着她大叫,立刻扇了她好几耳光也没能阻止她,杜月荇难得得怒了。   “好,你笑,我看你还能笑多久。”说着,手按在杜月薇的肚子上,用力往下摁。   已经快要足月的肚子,岂能禁得住这么大力的折磨。   杜月薇立刻痛苦地□□了一声,抱住肚子:“啊——别,住手!住手啊!我的孩子——”   杜月荇一直摁到杜月薇痛得浑身打颤才住手:“贱人!”   可是她一住手,杜月薇疼得更厉害了,她倒在地上,不住地□□,杜月荇踹了她一脚:“又在装,我才不会信你……”   她话音戛然而止。   因为杜月薇的大腿处,慢慢洇着一汪血迹,鲜红,而又触目惊心。   杜月荇往后退,忽而听到东西摔在地上的声音,她机警地往后一看,只见杜月茹吓呆了似的站在门边,手里的暖炉掉在地上,咕噜噜滚着,香灰落了一地。   “四姐姐,你怎么在这儿?”杜月荇问,目光近乎残酷的冷静。   杜月茹结结巴巴道:“我,我看你偷偷摸摸离开了,就,就跟着你……你,你别过来……”杜月茹想离开,可是双腿跟灌铅了似的,怎么也挪不动。   她惊恐地看着她近来很出风头的小五妹妹,像一只可爱的小猫,突然露出了血盆大口。   *   杜府的这场大火只烧毁了一座宅院,索性是独立的宅院,旁边是一只湖,再加上下着雪,所以并未蔓延开来。只是杜璋和常氏被烧死,倒是令人唏嘘。   杜月芷知道这个消息后,摇头叹息,没想到她放过了他们,他们却没放过自己。   父亲,怀帝,常氏,这些人都死了,夏侯琮被终生圈禁,杜月薇生不如死,害过她的人,都没有得到善终,果真是那句话,善恶终有报。   吊唁的时候,她又得知一个消息。   杜月薇在得知杜璋和常氏被烧死的消息后,胎动剧烈,当天便产下一个男婴。   这还不算,杜月薇不顾外面冰天雪地,趁丧事正乱,竟抱着男婴逃出杜府,不知所踪。   杜府派出了好几批人去找,也没找到。   杜月芷一头雾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找来杜月荇,杜月荇却一问三不知,只是挂着模糊不明的笑,懒洋洋道:“薇姐姐八成也得了失心疯,外面这么冷,她抱着刚出生的婴儿,不冻死也会饿死,管她做什么?”   “她离府跟你有没有关系?”   “没有,我根本就没见过她。”杜月荇接着又眨了眨眼:“大姐姐,你不要总对我凶巴巴的好不好,自从你上次警告过我以后,我日夜反省三次,再也不敢任性使坏了。而且我每天忙着帮二叔母忙得不可开交,哪有时间去关注薇姐姐啊。”   杜月芷仔细打量着她的神色,确定她没有说实话,心中不悦,便笑道:“小五,你从来不肯听我一句劝,现如今也没人管得了你,我只有一个办法了。”   杜月荇心突然抖了一下:“什么?”   “你出去吧,以后自然会告诉你。”   杜月荇被赶了出去,她知道杜月芷跟别人不同,心里有些不安。杜月芷很少威胁别人,一旦威胁,必是真的。倒不知自己哪里又得罪了她,反正在杜府,她就算是王妃,也管不到自己头上。   房内,杜月芷坐在椅子上,杜月茹轻轻从后面屏风走了出来,给杜月芷请了个安。   还没说话,已经眼泪汪汪了。   “王妃,五妹妹她疯了,我亲眼看到她按薇姐姐的肚子,按到她大痛不止,都流血了。五妹妹威胁我不让我说出去,她的眼神好可怕,差点把我吓死了。”   “杜月薇是怎么出去的?”   杜月茹顿了顿,语气不足道:“是我放走的。薇姐姐不停求我,她从来没求过我……而且她留在府里,也是受罪……我就找了点银子和衣服,把她放出去了……我当时太慌了,也不知她去了哪里……”   “糊涂!”杜月芷忍不住生气,琳琅连忙劝道:“王妃别急,小心气坏了身子。”   考虑到腹中的胎儿,杜月芷平静了下,杜月茹又不停说杜月荇可怕,扰人得很,但是杜月荇也确实是吓到了她,放她在杜府,实在让人不安心。   晚上回去,夏侯乾见她有些累,就问起,杜月芷便说了,又道:“这个小五,真拿她没办法,偏偏这么作弄人。以后只能想办法,寻一个能降服她的,把她嫁的远远的才好。”   夏侯乾笑道:“你的这个小五妹妹还真是不一般,你既然这般想,不如送她去西丹历练一番,如何?”   “西丹?”杜月芷感兴趣的看着夏侯乾。   夏侯乾便将狼王的要求告诉了她。   “这个狼王,算来应该也与你有些血缘关系,看似绵软实则刚劲,不要金银财宝,却要大郯精髓,最不济也要质子过去,真让人头痛。偏偏又被他抓住把柄,还不能不依。劲敌啊……”   “质子……”杜月芷眼波流转,莞尔笑道:“我突然有个很有意思的想法。”   “说说看。”   “我,洛河公主的女儿去做质子,带着她的王爷夫君和心爱的妹妹一起,算不算有意思?”   *   “不行!”夏侯慈直摇头,走到杜月芷身前,急道:“那样太危险了!”   “他们不是想要为洛河公主讨回公道么,我就是最大的公道,再说我身上也流着西丹的血,不会有危险的。陛下,你放心吧。”   “可是……九哥不会同意的!”夏侯慈求助似的看着夏侯乾。   夏侯乾置身事外:“陛下,我向来都听你九嫂的。”   “这,这……”夏侯慈有些慌乱:“我不想就这么便宜了西丹!”   可是不管夏侯慈怎么不愿意,这件事仍是板上钉钉,在没有更好的办法前,这就是最好的办法。   朝廷局势已经稳定,勤王据说被宠爱的侧妃哄着劝着,也消停了,夏侯乾夫妇去西丹,既能维护稳定,又能增进感情,有百利而无一害。   杜府和翼王府舍不得杜月芷的人太多了,尤其是杜怀胤,甚至想要全家随同妹妹一同去驻守,但是被杜月芷无情地拒绝了。   “大郯比我更需要哥哥,哥哥,我走后,这里的一切都靠你了。”   在妹妹的劝说下,杜怀胤无可奈何地接受了这个事实:“芷儿,万事小心,若是西丹欺负了你,立刻派人来报,哥哥带兵杀过去!别管从前是不是亲人,伤害你的人,都不是亲人!”   “哥哥,别这么凶悍,我是去做客,等教会了他们,还会回来的。”   杜月芷笑道。   比起杜月芷的从容,杜月荇就显得很慌乱了。   “我不去,西丹是什么鬼地方,我不去!我要留在杜府!老太君,你一定要留我,大姐姐不知道要把我带到哪里去,分明是想害我,我不要离开你!老太君!”杜月荇死死抱着老太君的腿,大眼睛眼泪汪汪的,分外可怜。   “陛下亲自下的圣旨,就算我舍不得你,又有什么办法啊……”   “陛下很听大姐姐的话,这肯定是大姐姐授意的,老太君,别让大姐姐带走我!”   “又在胡说了,你大姐姐是一介女流之辈,怎么会插手到朝堂上呢,荇丫头,别怕,那边要是不好了,你写信告诉我,我再去帮你请旨……”   老太君还没安慰完,只听有丫鬟道:“翼王妃来了。”   杜月芷一露面,杜月荇就乖了,老太君便不说了。   可是杜月荇心中苦闷啊!   她做了那么多,费了那么多心血和心机,逼死了父亲母亲,赶走了杜月薇,杜月芷杜月镜也嫁人了,剩下的人不足一提,辛辛苦苦运筹帷幄,这杜府马上就要是她的了,她以庶女的身份走到这一步,真的忍受了常人难忍的痛苦。   可是杜月芷一句话就要把她带走,远离杜府,她才不会坐以待毙。   她日夜警醒,谁劝也没用,圣旨也没用,余姨娘抱着杜怀信来看她也没用。   但是到了出发的日期,她不吃不喝,就在房内坐着,冷不丁一缕轻烟飘进来,她闻到后就晕了过去。等醒来时,才发现她睡在摇摇晃晃的大车里,旁边坐着她的大姐姐杜月芷。   她猛地掀开马车窗帘,外面已经是绵延的山脉,和漫无边际的草原。车队犹如细长的黑带,飘在山脉的角落。夏侯乾骑在马上,身姿挺拔,正指挥队伍前行。   “别看了,你睡了两天两夜,我们已经到了西丹境内。”杜月芷淡淡道。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杜月荇生起气,面也若娇花。   “小五,别人降不住你,我哥哥嫂子都在府里,你以为我会放心把你留在那里吗?到了西丹有我看着,这里广袤天地,随你作吧。”   杜月荇气得直咬牙,心中心灰意冷,看着那茫茫无边的草原和山,禁不住流下泪来。   “王妃,西丹派人来接我们了!”   马车停了下来,杜月芷被人扶着下去,只见不远处有许多西丹将士等着,为首的便是狼王。   狼王雄混俊朗,自有一番王者气概,双方互相打量。   “久仰。这位,就是我同族的亲人,洛河公主的女儿,杜月芷?果然同画上的一模一样,不知我该称呼你为翼王妃,还是月芷妹妹?我个人认为,妹妹更加亲近些。”   狼王颇有自来熟的潜质,越是如此,越不好打发。   只听后面有人大叫:“荇姑娘逃跑啦!”   只见狼王吹了声口哨,饶有兴趣道:“是谁还未进西丹便要逃跑?本王亲自去请君!来人,备马!”   夏侯乾俊冷的面容微微一动,握紧杜月芷的手,杜月芷调皮地在他手心挠了挠,两人相视一笑。   这以后的日子,恐怕要有意思得多。   拭目以待吧……   西丹草原上的风,吹过山尖皑皑白雪,吹过地上悠悠草原,卷起连绵不绝的马蹄声,回荡在整个西丹苍穹。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折嫡从去年七月写到今年五月,六十四万字,有过冷落也有过辉煌,有黑粉也有不离不弃的小天使,当初写这个文,每天五点起床码字,搬家后变成六点,因为我是兼职党,又对文笔有一定要求,所以总让大家等,非常不好意思……   折嫡是发了一章后被编辑看上签约的,也算我的敲门砖,虽然用心写,可也有诸多不足。以前跟锡锡基友天天讨论女主何时长大,何时开车,天天忧愁女主怎么还这么小,怎么还不长大,甚至文怎么越写越长,怎么总写不完,哈哈,也算很快乐的回忆了。   不过今天终于写到大结局啦。   女主得到幸福,HE。而小五是异军突彩,半路杀出,也算很有风头的了。折嫡里的好多女性角色我都挺用心的,^_^希望大家有看的愉快~   还有番外慢慢写几个。   下一本古言《阿蘅》,希望大家多多支持~   现言《佳南向北》,命途多舛的现言,龟速填坑中~ 第198章 番外一   月薇   我叫杜月薇,我是京城第一将府的嫡女。   自我出生之日, 便被大郯最好的星官预言为会给家族带来荣耀的福女。据说, 那一年, 我的祖母被升为诰命夫人,我的父亲被提为护国大将,我母亲是将府主母,我姨母蒙受圣恩成为贵妃, 我的舅舅则是盐商第一大户。   我父亲有权,我舅舅有钱, 所以我过得日子, 据我姨母说:“也就比大郯最尊贵的公主少了个头衔。”   含着金汤勺出生, 掌上明珠,金娇玉贵,锦衣玉食……这样的话语一直伴随着我长大。从小, 我就没吃过苦,想要什么, 告诉身边人, 马上就能得到手。这些, 与我的庶妹妹们不同,她们要苦苦求好久的东西, 在我这里,不过是随手赏给下人的东西。   母亲告诉我,这是因为嫡庶有别。我是大房嫡女,她们却是小妾生的, 从某种意义来说,她们地位低我一等,该受我管束,听我的话。甚至她们不争气的娘,也只能称为姨娘,我是主,她们是仆,不能平起平坐的。   依稀记得,小的时候,父亲抱我去于姨娘房里,她还温柔地抱过我,给我蒸过糕饼吃,她长得美,父亲喜欢她,我也喜欢她。只是后来在某个夜里,她带着小五妹妹跪在我母亲面前,苦苦哀求着什么,母亲高傲冷漠,言辞犹如刀子,一刀刀割的于姨娘体无完肤。   “说到底,你不过是个贱妾,养着你们母女,只是为了大爷的子嗣着想。你以为靠着你这张脸蛊惑大爷,就能越过我去?好不好寻个错把你卖了,小五送去做下九流的丫鬟,你就知道我的厉害了。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就说的是你们这起子不要脸的东西!”   小五懵懂的大眼直直看着我,她仰着头想牵我的手,却被丫鬟重重拍了下去。   “别用你的脏手碰薇小姐!”   小五懵了,我也懵了,母亲闻声回过头来,让丫鬟送我回去睡觉。   小五捂着通红的小手,被丫鬟拧着耳朵拽了回去,跪在于姨娘旁边。而于姨娘只是流着泪,连抱抱小五都没有。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失眠,我忘不了小五眼里的懵懂和惊吓,也忘不了于姨娘跪着不动的背影,更忘不了母亲那别有寓意的眼神。   那是我第一次真切感受到地位,嫡庶的差别。   “总要有人跪下的,不是她们,便是我们。”那晚母亲又来与我说了许多话,推心置腹。我再也不敢亲近那些姨娘,也不敢亲近小五,慢慢的,我也开始“管束”她们,与她们拉开距离,后来看到那些人跪在我面前,我也很坦然了。   我越来越任性,越来越大胆,而不管我闯下多大的篓子,都能安然无恙,哪怕是害了别人。   有一次,我见李家小姐戴的璎珞很特别,珍宝少而新意奇,与我的大为不同,李家小姐炫耀说是她的兄长特意从外头给她寻来的,我听了便有些在意,多看了几眼。身边的人察言观色,自然帮我弄了来,我玩了几天,李家小姐找我,想要要回去。可她越是求我,我就越是不给,最后吵了起来,她说我嫉妒她,我怒而将璎珞整个按在她脸上……   尖锐细长的金丝挑破了她的脸,满脸血痕,她尖叫着冲了出去,众人都害怕的躲开……   后来,我听说她毁容了,可是那个官员却没有找上门来,甚至还派人给我送了赔罪的礼物。母亲命令所有人都不许在老太君面前提,一切都偃旗息鼓,无人知晓。   唯有哥哥,他对我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哥哥不是第一次对我失望,每每我任性,别人都一笑了之,可他却总要训斥我几句。   但是他的训斥,不过是看不惯我的行为,而不是为了我。   明明是我的亲哥哥,却对我很冷漠,甚至不如那些庶妹妹。至少,他会给那些妹妹送去银两,衣裳和小玩意儿,我什么都不缺,所以他忘了我。李家小姐说得没错,我就是嫉妒,我嫉妒她有哥哥为她费心送璎珞,而我哥哥,却对我如此苛刻。   在整个杜府,哥哥是唯一一个不惯着我的人,可也是唯一一个,能让我在疯狂的任性之后,有片刻清醒的人。   他对我说,月薇,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会宠着你的。   “可我是你的亲妹妹啊!你为什么单单对我这么冷漠!”   他脸上瞬间闪过一丝痛苦,脱口而出:“你怎么会是我的亲妹妹……”   什么意思?   “孽障!薇儿怎么不是你的亲妹妹?!”后半句话被父亲打断,一巴掌甩过去,力度之大,哥哥随即飞了出去,撞碎了一张机杼,碰倒了许多桌子椅子,他咳嗽着站起来,白净的脸便现出五指红痕,肿胀不已。   谁也不知道父亲从何处而来,立在那里,面色阴沉,宛若一座山。连我都畏惧的高山,哥哥却无动于衷。   他用手擦去唇边的血迹,挺直了背,仰头看向父亲,露出一丝嘲讽的微笑。   “你说是就是,我无异议。”   我看到父亲攥紧了拳头,似乎要再给父亲一拳,吓得我连忙抱住了父亲的胳膊:“父亲,别打了,薇儿害怕!”   “打死了也好,成全了他,也成全了我!”哥哥冷笑。   “孽子!”父亲胳膊又坚硬了起来,旁边人连忙劝道:“少爷,你快走吧!真要等大爷打死你吗?”   哥哥就算死也不会死在父亲面前,所以他踉跄着走了。   屋里一片狼藉,父亲在哥哥走后,脸上凶狠阴沉的表情突然一下子都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颓然,他坐在椅子上,叹了一口气,随即吩咐:“跟上去看着他。”   我知道父亲到底还是心疼哥哥的,只是他们很少有和平的时候。我不知道他和哥哥有什么矛盾,导致他们二人不似父子,似仇人。   母亲带人赶来,看到这情景,倒先如沐春风般哄劝了一番,说尽好话,直把父亲的心情说好了些,又对我使了使眼色。   我像小时候那样拥进父亲的怀里,抱着他,什么也不说,用小指摸着他下巴上的胡子。   父亲抱着我,原本僵硬的身体慢慢柔和,最后,他眼圈都红了,摸了摸我的头发:“乖薇儿,我的好女儿……”   我知道父亲最吃这一招。   在他曾经的一次大劫中,是母亲将我抱到他面前,不懂事的我又软又小,到处乱爬,抓他的头发,拔他的胡子,咬他的手,不停地喊他,才转移了他的痛苦,将他从漫漫长夜的噩梦中,从生死存亡的边缘上拉了回来。   重新活过来的父亲很喜欢我,不管我做什么,他都会纵容我,宠溺我,视我为掌上明珠。   或许那样的日子真的很难熬,难熬到,只要他抓住了活下去的稻草,便要紧紧握住,再也不放开。   我是他生的希望,我是他的命。   所以这世上,再也没有比我更受宠,更幸福的嫡女了。   我如此坚信着。   作者有话要说:  这就是为啥杜璋很宠爱月薇,甚至女主回来也不变的原因   陪伴杜璋度过最艰难时候的人,是小月薇 第199章 番外二   小五   自从被杜月芷骗到了西丹,杜月荇每天都只有一个目的, 就是逃回大郯。   她用尽了一切办法, 却总是失败, 原因无他,就是西丹狼王和他的妹妹,天生的一对神经病,也不知几世修来的倒霉劲儿, 偏偏叫她遇上了。   从第一天她骑马逃跑,却无奈几日未吃东西而饿晕在马上, 被狼王牵着马进了西丹以后, 她发誓, 此生再也不会有这种丢脸的时刻。但是第二次,第三次逃跑被截胡后,她才惊讶地发现, 这西丹人远远比她想象的还要厉害。   尤其是狼王的妹妹,那个什么公主, 给她讲了一点书上的故事, 她居然就赖上了她!白天黑夜, 没日没夜要她讲那些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她可是将府的小姐,又不是说书女先生!杜月荇可记得, 自己有两次落跑不成功,就是这个什么公主举报的!   偏偏她人小力单,被拘在这里,一点盼头也没有。   翼王怕她陷害翼王妃, 自己夫妇两人住行宫,却把她丢在狼王这里。其实根本不必,她光是应付狼王和公主两兄妹,就费尽了心思,更别说什么害人了。   毕竟她的花言巧语和无辜的眼神,在这群野蛮人面前,根本无用武之地!而他们,却只要稍微用点力,就能掰断她的小胳膊。她连最弱小的侍女都拗不过。   杜月荇没有办法,见不到大姐姐,逃也逃不出去,只得暂时按捺不满,休生养息,等她摸清了情况,才能知己知彼,一招获胜。   这一停战,便到了来年的春天,杜月芷生下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养的足足的,才叫杜月荇去行宫请安。   “大姐姐,你到底要把我关到什么时候?我已经知道错了,你放我走吧,我发誓,以后再也不会犯同样的错,再也不会对别人伸手!好不好……大姐姐……”   杜月芷生了孩子以后,皮肤越发白嫩,身体也丰满了些,一举一动皆是风情,托腮坐在那里,静静看着她,末了,才微微一笑:“我听说,你和公主相处很是愉快,甚至还给她讲故事听,连狼王都成了你的听众呢。”   “愉快?我快被逼疯了!他们天天逼着我讲故事,还要新鲜的,我从来没这么累过……大姐姐,你救救我吧,我真的熬不下去了……”   杜月荇皱着小脸,秀美的眉毛微微蹙起,眉头有两个小窝,看起来真的非常苦恼。   正好奶娘抱着世子过来了,杜月芷不慌不忙,对杜月荇笑道:“来,小五,看看我儿子。”   杜月荇被吸引了注意力,走过去,一看小家伙肥肥的藕臂,粉嘟嘟的脸蛋,黑黑的大眼睛纯洁无暇,刚喝完奶,吃得饱饱的,大约心情也很好,看到杜月荇伸出食指去逗他,还伸出肉呼呼的小手抓住,握得紧紧的。   “啊,牙牙,咕咕……”世子嘴里也不知在说什么,说着说着,自己咯咯笑了起来。   杜月荇一下子想起了自己的弟弟杜怀信,想到杜怀信,就想到她留在杜府里的权势与利益,可如今,所有的一切都被杜月茹坐享其成,那个又傻又无知的四姐姐,想想就心痛!杜月荇委屈到了极点,忍不住哇哇哭了起来。   这下可把杜月芷吓到了,忙叫人把儿子抱走,又软言软语安慰杜月荇,给杜月荇拿帕子擦眼泪。杜月荇越哭越委屈,怎么都停不下来,还是翼王回来,听到哭声,过来看了一回。   看到翼王,杜月荇就收住了眼泪,她知道这个王爷姐夫对杜月芷爱的死去活来,看到她给姐姐添堵,岂会饶她?   翼王对杜月荇的戒心没有去年那么重了,可是看到她在行宫里,还是有些不放心,隔了两日,便叫了狼王,把人接走了。   杜月芷嗔怪道:“小五不敢对我怎么样。不过她好不容易来发泄一回,你怎么又把人赶走了?”   翼王叫屈:“狼王非要来接人,我也没办法。再说她在这里给你添堵,我又怎么忍心?”   “她是憋坏了。唉,若不是她这品性,又何至于吃这些苦头。改日我做几样点心,带去给她吃,哄哄她罢。”   而杜月荇被狼王强行扔上马,十四年的伪装再也装不住了,恰好从公主嘴里学了些西丹骂人的话,当下便破口大骂起来。   狼王被骂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这小女子,长得干干净净的,故事也说得好听,怎么骂起人来比我们西丹的女人还要泼辣!”   泼辣?杜月荇深吸一口气:“你最好赶紧放我回大郯,否则,你会后悔的!”   狼王挑了挑眉:“后悔?我狼王做事,从来没有后悔一说。”   “等着吧。”杜月荇冷笑,握紧了小拳头,扭过脸去,不理他了。   不过第二日,狼王便知道了,杜月荇叫他“后悔”,是怎么样的“后悔”。   大半夜,他警醒,感觉到有人进了帐篷,手伸到枕头底下握住了狼刀,却在某一瞬间发现,进来的是个女子。   而那个女子,正是白天放了狠话的杜月荇。   狼王松开握刀的手,唇边不由自主浮现一抹微笑,倒要看看这女子想要做什么。   杜月荇不知从哪里偷溜进来的,轻轻掀开他的被子,钻了进去,动作很轻很静,狼王背对着她,看不到,却听得到。   他这个岁数的男人,不可能不清楚这女子在做什么,只是,目的呢?   正想着要不要开口吓她一跳时,一只软软的,带着甜香的小手伸了过来,捂住他的嘴。   “我知道你醒着。”杜月荇声音冷静而大胆:“放我回家,否则我就喊起来!”   狼王:“???”   不是她自己偷偷溜进来,还钻进了他的被窝吗,要喊人的不该是他吗?怎么她反而恶人先告状?   “我是被你掳来的,你力气大,我又打不过你!你要是不答应放我走,我就说你堂堂狼王,不顾道德伦理,要对我——翼王妃的妹妹强行行不轨之事!还脱了我的衣服……”她解开自己衣襟上的盘扣,气息很甜:“绑了我的手脚……”   几根绳子从背后扔了过来。   狼王脑袋里的问号更多了。   杜月荇还要说什么,冷不丁被人攥住了手腕,轻轻一翻,自己天旋地转倒在了被褥之间,一个火热的身体趁机压在她身上。杜月荇紧紧咬住嘴唇,才没大叫起来。   气氛变得有些暧昧起来,她在黑暗中,看着狼王流溢着精光的眸子,微微侧过脸去,小小的耳垂,圆圆的,肉肉的,宛若软玉,令人遐想。   “哦?让我想想,这就是你们大郯所说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吧?嗯?小丫头,想不到你年纪小小的,胆子却这么大。你可知……”他伸手从杜月荇刚才解开的衣襟里摸了进去,扬了扬眉:“我狼王想要的女人,根本不需要用绑的。”   “都是像你这样,自己爬上床来的。”   西丹民风开放,狼王的床上,也从来不缺暖床人。他是狼王,是所有女人爱慕的勇者,自然不屑于用那些不上道的东西去强迫女子与他欢/好。   他笑声低沉,在杜月荇那枚耳垂上轻轻一舔,粗糙炙热的大掌隔着里衣,不轻不重地一捏。小丫头,小身体,甜蜜蜜的,还敢学别人进虎口……   以为这样的刺激,会令小丫头害怕,甚至尖叫。他已然准备好去捂住她的嘴。   哪知她竟没有。   杜月荇露出雪白的牙齿,盈盈一笑:“是吗?你是不是太过自负了呢,狼王殿下。”   什么意思?   狼王笑着笑着,忽而觉得头有些沉重,眼前很快眩晕起来,重影之下,小丫头从她怀里爬了出来,自顾自拿出了衣内他的手,笑容甜美。   “你下药……”不知是什么时候中了她的招,这药又如此厉害,狼王一下子倒了下去。   杜月荇用帕子擦了擦被舔过的耳垂,看着被眩晕折磨的狼王,心中泛起得意,不枉她练了这么久的药,也不枉她费劲心思观察到狼王对女人的耳垂有特殊的嗜好,她特意露给狼王看的,就为引他上钩!   “其实我全身都涂了药,就为了做到万无一失。狼王殿下,要么杀了我,要么送我走,否则到了明早,你会陷入更大的麻烦。”   “你什么……”狼王还没来得及发问,便彻底晕了过去。   他做了一夜的噩梦,各种杂乱无章的梦,勾起了他所有不好的感觉。但是每每要陷入深渊中,又会闻到某种隐秘的甜香,将他拉出来,周而复始,既痛苦又甜蜜。这梦里面,偏偏没有始作俑者,若是真的有,他可难保自己不会杀了那个丫头!   第二天睁眼前,他做好了心理准备,不管是裸体的杜月荇,还是众人谴责变态的目光,甚至是翼王的战书,他都坦然迎接麻烦。可是醒来,帐篷内居然只有他一个人,皮毛毯子一如昨晚,哪有什么杜月荇,连绳子都消失了,仿佛昨夜只是一场春/梦,到了清晨便空空如也。   就像做了许久的准备,突然像是拳头打在棉花上,狼王更是郁闷。   他草草穿了衣服,虎着脸,大步走到杜月荇的帐篷前。   小丫头摆了一张小桌子,放了羊奶,正小口小口喝着羊奶,皮肤白的发光。看到他气势汹汹走来,眼睛都不眨一下,甚至眼波微动,露出几分欢喜,与昨夜判若两人。   “早。”   轻声细语,乖巧可人。   风撩起杜月荇肩上的秀发,唇红齿白,倾城佳人,无辜而清纯,衣衫透着阳光的影,背后的草原,骏马安静吃着草。   狼王突然就被这一幕击中了。   他结结巴巴的,快三十岁的狂野男人,心脏居然莫名漏了一拍。   “早,早啊……”   杜月荇看到他的反应,似乎有所预料,柔唇微微弯起,妩媚而清纯,叫人欲罢不能。   狼王终于明白,杜月荇昨夜所说更大的麻烦是什么。   只是,貌似有些晚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五未来的人生,会更加传奇精彩……   因为我喜欢甜美的黑萝莉,所以她大概就是这么一边害人,一边顺顺当当过完一生吧。 第200章 番外三   余生不再相见(剑莹)   成历十年,夏侯慈已成一代明君, 兢业治国, 边境安定, 又与异域和亲,大开商旅之路,开启了新的朝元。   翼王在西丹驻守多年,每年冬春换季, 便会举家返回大郯,除了例行诉职, 也会在大郯过完年再返回西丹。一来是为了翼王妃的身体着想, 恐她受不住西丹冬季的苦寒, 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让小世子熟悉母国。   这一年,小世子夏侯裕十岁, 在西丹养就放纵自由的品性,调皮的紧, 日日惹事, 不知吃了翼王多少顿马鞭子。好在还有一个比他大一岁的表哥杜礼晟陪着, 倒也不算太丢脸,大家揉着作痛的屁股, 互相装作看不见,也就过去了。   不过,揍是挨了,可是惹事的毛病却怎么也改不了。   按例, 正月初一,文武百官进宫拜年,第二日,亲近的王爷和有品级的官员带了家眷去拜年,夏侯裕和杜礼晟在宫中相见,自然又是一番胡闹。虽说宫中礼数多,可到底是皇亲贵子,不敢拘着,人又多,太监宫女一时疏忽,他们就悄悄从他们眼皮子底下躲了出去,一路乱走,竟出了内宫。   他们以为瞒着众人,却不知,一出内宫,就被杜怀胤发现。他亲点守宫侍卫,正在巡视,居高临下看见花团锦簇的小贵子做贼似的溜出来,忍不住摇摇头,英俊的面庞露出几分笑意:“淘气。”   派人悄悄跟着,防止出什么意外,却听人回道:“大人,两位小主子后面还偷偷跟着一位。。”   杜怀胤定睛一看,果不其然,儿子和外甥后面,果然还滴溜溜跟着一个小身影。   天色将暮,倒看不清是谁,杜怀胤略一沉吟,道:“去看看。能出现在宫中的孩子,定非等闲之辈,这会儿被晟儿和裕儿带出来,不知爹娘怎么着急呢。”   杜礼晟察觉迷路,又见宫殿森森,心里有些发怵,一把抓住夏侯裕:“裕弟弟,我们走的太远了,还是回去吧。”   夏侯裕左右看了一圈,黑白分明的眼睛极为活泼:“没关系,宫里都有侍卫,再说出去看烟花更漂亮,现在天上还没亮起来,你这个睫毛怪该不会是害怕吧?”   因为杜礼晟长相随杜怀胤,睫毛又长又黑,连最漂亮的小姑娘见了都要自惭形秽,杜礼晟又没有夏侯裕那么“男子气概”,所以每每被夏侯裕笑为“睫毛怪”。   杜礼晟最不喜欢听别人夸他睫毛长,忍不住皱起眉毛,要与夏侯裕争辩一番。   哪知还没等杜礼晟反击,夏侯裕先大叫了一声,不知看到了什么,直往后退。   杜礼晟小脸煞白,连忙拉住表弟的胳膊,急问:“怎么了?”   夏侯裕指着他身后,难以置信道:“又,又出现了一只睫毛怪!”   杜礼晟往身后一瞧,果然看见身后还跟着一个年纪差不多的小孩,穿着华贵的锦衣,却没有穿袍子,就这么跟出来了,冻的瑟瑟发抖。看脸,长得很是秀气,粉粉嫩嫩的,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透出几分清冷,那睫毛,却也实实在在跟他一样长。   “你是谁啊,怎么跟着我们?”杜礼晟临危不惧,问他。   “我是勤王的儿子,夏侯弭,你们不认得我了吗?”小孩从阴影里走出来,大大方方转向夏侯裕,又脆生生道:“裕弟弟,去年我们还一起玩过蹴鞠呢!刚才宴会上我和你打过招呼,你好像没听到,我就跟着你们偷偷溜出来啦!”   夏侯裕苦思,摇摇头道:“不记得了。如果你睫毛这么长,我应该记得你的!”   夏侯弭道:“去年我把睫毛剪了,为此我父王还责罚了我,说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该随意自行损毁……啊……啊嚏!”   “看来你倒是很有男子气概,比我的这个表哥勇敢多了!”夏侯裕颇为欣赏地称赞。   “谢,谢谢……啊,啊嚏,啊嚏!”   一阵冷风吹来,夏侯弭着实打了好几个喷嚏,一身锦衣并不能承受外面的寒冷。   忽而背后传来清朗的声音:“晟儿,裕儿,你们又在胡闹,还不快随我回去!”   三人回头,看到杜怀胤带着人,正从长廊另一边走过来,火把的光一下子照亮了三人俱白的脸。   杜礼晟打了个激零,不由自主倚靠过来,拉着杜怀胤的袖子:“父亲,我,我……”   “舅舅,不关表哥的事,是我硬拉他出来的,要罚罚我吧!”夏侯裕挺着小胸膛直道。   杜怀胤哭笑不得,却也没饶了他们,一人给了一个爆栗子:“你们两人不仅私自离宫,还带走了其他人,害人害己,这会子没空跟你们唠叨,回去再好好教训你们!”   “不是的舅舅,是他自己非要跟出来的,我们一点也不知晓!”   杜怀胤对外甥也是相当的严厉,愈发要严惩,忽听一声喷嚏,低头,小小的夏侯弭正捂着小鼻子,非常矜持地站远了。杜怀胤仔细打量了一下,原来是勤王的儿子,穿得单薄,恐冻病了。   “世子,你此番走失,勤王和勤王妃必定十分着急,快随我一同回去吧。”   说着,顺手解开身上的披风,为夏侯弭披上。   暖暖的披风裹住全身,夏侯弭仰着头看他,白白嫩嫩的小脸,写满了好奇,唯有侧眸时,长而黑的睫毛挑起微芒,似流萤转瞬即逝。杜怀胤猛地生出几分熟悉的感觉,不由得心生好感,摸了摸他的头。   夏侯裕在旁边转来转去,忍不住道:“舅舅,你看他和晟表哥一样,都是睫毛怪!”   什么睫毛怪,杜怀胤警告地看了夏侯裕一眼,又拍了拍生闷气的儿子的肩膀。   却见内宫隐隐有火光,又有人在叫唤着什么,杜怀胤凝神听了一会儿,怕是有人发现世子不见了,正四处找着。他连忙把三个孩子送了回去,一进宫门,就看见勤王急得发疯,面带怒容,四处派人寻找夏侯弭。勤王妃听说孩子丢了以后,已经晕过去了。   夏侯裕和杜礼晟自觉闯祸,半点也不敢言语,趁杜怀胤没发现,偷偷回到内殿,去找夏侯乾和杜月芷说情去了。却见宫灯摇曳,宫女四处奔走,好一番忙乱,才把夏侯弭送了进去。   杜怀胤几次三番帮助了勤王,一次是送回侧妃,一次是送回世子,虽说双方政见不合,但到底也有很深的人情,勤王感激不已,有修好之意。   “我马上就要举家去封地了,恐怕以后不会再回京。正好,借此机会,向杜大人赔礼道歉。万望杜大人看在我们曾为同僚的份上,以往的种种恩怨,不如就此一笔勾销。”   勤王早就该去封地了,只是良王余孽未清,迟迟不得动身。如今万事安定,他已经请旨,等过了正月,便要离开京城,怕是以后也如翼王一样,一年回一次。   杜怀胤心中倒没计较,一边敷衍,一边想着其他的事。   他有些心猿意马,或许是眼前是宫女的裙琚,雕花的门窗,山水画屏,夏侯弭的眼睛,还有那双长睫毛……他立在屏风外面,耳朵听见夏侯弭撒娇劝慰的声音,以及女子叮嘱的缱绻细语,温柔而清冷,像是利剑回鞘,又像是夜风低吟,听不真切,却叫人舒心。   “勤王殿下客气了,这话,应该由臣来说……”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一开口,那女子的声音便停顿下来,良久,也未听见响起,或许是有男人在,避讳罢。   这位勤王妃……是勤王唯一的妃子,自打扶正后这么多年,勤王从未纳过一门姬妾,万事都以母子二人为重,再无他事逾越,想是十分喜欢这个王妃。   而她也很少露面,除了每年进宫一次,其他时候几乎足不出户,所以杜怀胤从未见过她的真容。   只闻其声,熟悉而又陌生,是花枝在心尖挠了一下……   杜怀胤退了出去。   一时宫中到了放烟花的时刻,所有人都出来了,杜怀胤立于高处,看见勤王一家已经提前走了。   “小世子偷跑出去,勤王妃受到惊吓,身体不适,所以陛下特意恩准勤王一家提前出宫。”   杜怀胤点点头。   下属手里拿着一件披风:“勤王妃说……”   “不用说了。”杜怀胤突然打断下属的话,俊容微冷:“下去吧。”   “这……”下属见杜怀胤没有取披风的意思,不解其意,待要问起,却又很是唐突。因为杜怀胤背对着他,正向下面某处看的出神,下属为难片刻,将披风折在手里,垂首道:”是,卑职告退!”   杜怀胤身边安静了。   那漫漫无边的黑夜,烟花渐次绽放,五彩缤纷,光芒四射。   一瞬间爆发,又迅速陨落。   极美的瞬间,引来众人阵阵惊叹。   那华丽的马车,驶入无边绚丽的烟火中,逐渐远去,静悄悄地来,也静悄悄地走。   仿佛从未来过。   余生,也不会再相见。   *全文完*   【这个番外,留白很多,我是不愿意写太明白,大家能看多懂就多懂吧,么么哒~   这个月感觉什么也没做,只是把番外写了,好有罪恶感。要马上勤奋起来才可以~   那么,就如之前说的,这篇文,正式完结啦!撒花~   下篇文再见,不再强求收藏了,写得好看的话,总有一天会再见的,爱你们~】 本书由 夏离紫殇 整理 请手机用户输入m.jjxsw(久久小说网五个首写字母).com直接访问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