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笨笨YJ123 整理 请手机用户输入m.jjxsw(久久小说网五个首写字母).com直接访问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陛下总是被打脸 作者:左耳听禅 文案: 楚魏两国为共同伐燕,欲将曾同在大燕为质的珍月公主楚瑶与世子魏祁凑成一对儿,以示两国交好。 公主楚瑶:让我嫁给那个混蛋?做梦! 世子魏祁:让我娶那个泼妇?不干! 两家长辈:为何? 楚瑶:他五年前偷看我裸体! 魏祁:她五年前污蔑我偷看她裸体! 长辈一听:如此甚好!成亲! 婚礼当晚,被硬凑成一对儿的两人再次发生争执,于卧房画一长线,互放狠话:谁先迈过来谁就是狗! 一年后,魏祁:汪汪。 一句话简介:陛下总是被打脸,打完左脸打右脸 食用指南: 1.HE,男主将来是皇帝 2.背景架空,架的特别空,谢绝考据,谢绝扒榜 3.玛丽苏苏苏苏苏,不喜点叉~谢谢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欢喜冤家 甜文 主角:楚瑶 ┃ 配角:魏祁 ┃ 其它: 作品简评: 楚魏两国联姻,将曾有旧怨的公主楚瑶与世子魏祁凑成一对儿。成亲当晚,两人于卧房画一长线,互放狠话:谁先迈过来谁就是狗。但经过一年的朝夕相处,一对儿怨偶最终解开当年误会,互生情愫,幸福美满,问鼎天下。本文文笔流畅,剧情衔接自然紧凑,人物刻画生动鲜活,用简练的文笔描写了男女主之间细腻的感情,以及诸国之争的大气恢宏,值得一读。 ================= 第1章 不嫁   红泥小炉,沸水铜壶,梧桐山上四面挂满帷帐的小亭里,十六岁的女孩子跽坐于蒲团之上,慢悠悠的喝着茶。   坐在对面的老者似乎有些焦躁,又有些羞恼,明明是三月间的凉爽天气,额头上却出了一层薄汗,端起茶杯一口气仰头喝尽。   一旁的婢女见状拎起泥炉上已经滚沸的茶水要给他再续一杯,被他拦住:“不必。”   说完再次看向对面姿容艳丽不可逼视的女孩儿。   “魏国世子芝兰玉树年少有为,又与你曾同在大燕为质七年,你为何不愿嫁?”   “不为何,唯不愿尔。”   女子淡淡答道。   这不轻不重不急不缓的一句,让老者再度一噎,强压的怒火也终于发了出来。   “元娘!你还当你是大燕封的什么珍月公主吗?别忘了,你如今已经回到楚国了!莫要把大燕那套脾性带到我楚国来!这里可不会有人那么纵着你,任你胡乱行事!”   楚瑶一哂,轻抚手中茶杯的杯沿,没有说话。   这副不以为意的样子更加激怒了老者,抬起手指着她颤声道:“好……好啊!在大燕享了七年的福,果然已经把自己当做大燕人了吗?莫要忘了,你的荣耀都是靠母国得来的!若非你是我楚国国主的女儿,大燕又怎会封你做公主?若非我们把你送了去,你又怎么会得到这个封号!”   女子眉头一拧,眸光顿时沉了下来,恍如一潭深不见底的潭水,暗流汹涌。   “三叔祖,您是不是搞错了?当初楚国是为了向大燕求和,才决定派出质子,送往大燕。只因父亲膝下无子,唯有我一个女儿,所以才将我送了去。”   “而大燕之所以封我为珍月公主,是因为我入燕时天降异兆,燕帝久病不愈的身子也有了起色,燕国上下视我为祥瑞,故而加封。”   “说起来,你们把我送去就是为了换得楚国一时的和平,而我身为楚国国主之女,已经做到了自己能做到的一切,回国时你们也曾答应过我,将来我的婚事由我自己做主,绝不逼迫与我,怎的如今却反悔了,又要推我出去联姻?难不成我楚国不靠女人就活不下去了?”   “若是如此,不如趁早歇了那争夺天下的心思,老老实实继续做个藩国吧!”   楚岱山没想到女孩子会这样直接的顶撞自己,一时间气的脸色涨红,羞愤难当,想要反驳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只得甩袖而去,骂了一句“孽女”。   帷帐落下,端坐的楚瑶面色沉沉,脸上犹自带着怒意。   婢女青青亦是气愤非常,愤愤道:“公主为了楚国在大燕战战兢兢的过了七年,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回国后非但没有受到礼遇,还一个个都把您视为异类,如今又要推您出去联姻!楚国上下的女子都死光了不成?怎的就盯着您一个!”   楚瑶双目有些失神的看着前方,心中酸涩。   他们只知道她受封为公主,宠爱万千,哪里知道这其中的艰辛与难过。   或者就算知道了,也不在意,毕竟本就是扔出去的弃子,接回来也不过为了全自己的面子罢了。   山风渐起,青青将对面茶盅收起,劝道:“公主,起风了,回府去吧。”   楚瑶虽然已于三年前回到楚国,但大燕一日不灭,就仍旧占着“皇室正统”的名分,她也就一日仍是珍月公主,是故有自己的公主府。   只是这公主府不像别国一般建在城中繁华之地,而是建在了梧桐山上,盖因一句“凤栖梧桐”的传言。   楚瑶抬头看了一眼远处隐约可见的府邸,摇了摇头。   “他们势必不会这样轻易放弃的,今日定然还会有人来,就在这儿等着吧。”   除了父亲母亲,她不想让任何楚家人踏足她的府邸。   青青点头,取了件毡毯给她盖在腿上,免得她着凉。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便又有一人来到亭外,与楚岱山相隔不过一炷香的时间。   想来是与他一道来的,只是刚刚没有过来,见楚岱山没把她劝动,这才不得不亲自出面。   是二叔?还是二婶?又或者别人?   不管来的是谁,她都不会答应的。   楚瑶正想着,却听青青惊呼了一声:“君上?”   楚瑶身子一僵,缓缓转过头去。   楚国国君楚沅正站在台阶上,见她看向自己,低着头有些尴尬的走了过来,于她对面坐定。   他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沉默许久才唤了一声:“绵绵……”   这一声之后,却再无其他。   楚瑶苦笑:“父亲,我以为……不管谁来,您和母亲,都绝不会来。”   我以为不管谁会逼迫我,你们都绝对不会。   可结果……   楚沅头垂的更低,放在膝头的手紧紧握起,又缓缓松开。   “绵绵可能告知父亲为何不愿嫁给魏世子?有个合适的理由为父也好为你推脱。”   婢女青青紧绷的身子微微放松,戒备的眼神也收回一些,但仍旧愤愤。   见楚瑶垂眸不语,心中为她着急,插嘴道:“君上,公主从不是那任性妄为之人,她拒绝了自然有她的道理,只是有些事不便对外人道罢了,还请君上体谅。”   楚沅皱眉,对这个婢女随意插嘴显然感到不满。   “怎么?本王也是外人?”   青青肩膀一缩,抿唇不敢再答。   楚瑶深吸一口气,将鼻头的酸涩强压了回去。   “父亲自然不是外人,既然您问了,那女儿也不妨告知。”   “五年前,女儿还在燕地为质时,一次出外游玩时于别苑温泉沐浴,期间察觉院墙上有一道缝隙,而这缝隙中隐约可见一人眼珠来回闪动……”   楚沅一惊,猛地绷直了身子:“有人偷看你沐浴?”   说完又想到什么,不可置信的道:“难不成……是魏世子?”   楚瑶握着茶杯的手稍稍收紧,点了点头:“按当时的情况来看确实如此。因为我察觉有人窥探之后并未声张,而是让人悄悄带了一队人马出去将人拿住,结果这人……正是魏国世子。”   她说到这儿停了下来,打量着楚沅的神色。   楚沅先是愤怒,片刻后却又冷静下来,几番犹豫再次开口:“此事事关你的声誉,难怪你不愿轻易开口……”   楚瑶点头,却并没有接话。   这沉默让楚沅如坐针毡,半晌才又憋出一句:“不过他做出这种事,想来……该是喜欢你的吧?”   “君上!”   青青不可置信的瞪圆了眼睛,身子都差点儿倾了过去。   楚沅没理会她,继续道:“绵绵,你早晚是要成亲的,若是将来成了亲,却传出魏世子曾偷窥你沐浴的事情,这……总归是不大好。”   所以,不如直接嫁给魏世子吗?最起码他还爱我这副皮囊?   楚瑶轻笑,眼中的温度彻底冷了下来。   “父亲错了,魏世子如今已非池中之物,早不是当初那个魏世子了。他既有逐鹿之心,那么定然比我更爱惜自己的声誉才是,所以,他一定不会说出此事的,除非……是别人去说。”   楚沅心中一颤,正欲解释什么,却被楚瑶打断。   “而且刚才那件事我还没说完。”   “魏世子拒不承认偷窥我沐浴一事,我本欲命人先将此事压下,待日后再好好查问,可我身边除了自己的人,还有许多燕帝派来的奴婢。”   “有人立刻将此事告与了燕帝,燕帝得知大怒,险些当场命人斩杀了魏世子。”   “若非他是魏国质子,还有牵制魏国的作用,他当时就已经死了。”   “可即便如此,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魏世子被杖责五十,没死也去了半条命,在床上养了半年才好。”   “自此以后,魏世子身边的人见到我都恨不得拆吾骨啖吾肉,他自己对我的恨意也可想而知。”   “所以父亲,把我送去联姻是没有用的,我不可能给楚国带来任何利益。魏家上下一定会对我防备有加,我无法为你们探听到有用的消息,将来楚魏两国发生了什么事,我也无法从中斡旋。这些,父亲该能明白才是。”   楚沅沉默良久,才终于沉声说道:“我知道了,那绵绵你好好休息,我去劝说你叔祖他们。”   “多谢父亲。”   楚瑶施礼。   楚沅起身向外走去,待要掀开帘子离开凉亭时,却听楚瑶的声音在身后再次响起。   “父亲,绵绵多问一句,您今日过来,母亲知道吗?”   楚沅动作一滞,低声答道:“不知,你二婶要举办一场春宴,拉她去帮忙了。”   楚瑶点头,身形微松:“那就好。”   至少,母亲还是向着她的。   楚沅如芒在背,即刻掀开帷帐走了出去,仿佛有洪水猛兽在后追赶一般。   青青知道楚瑶心情不好,柔声劝道:“公主别生气了,您与君上陈清了利弊,君上知晓把您送去魏国也是无用,自然也就打消这个念头了。”   楚瑶看着帷帐外远去的背影,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把她送去也并非全然无用,至少……可以让魏世子出出气。   有什么比手刃仇人来得痛快呢?   父亲,您会这么狠心吗? 第2章 不娶   魏国国都,巍峨的宫殿中,国主魏延正与其夫人商量关于世子魏祁的婚事。   “让祁儿娶珍月公主?”   魏夫人蹙眉,显然对这个提议并不满意。   魏延点头:“如今正值诸国共同伐燕之际,赵周两国已经联姻,倘若我们与楚国再各行其是,只怕未等抵达燕京,就已落了下乘。”   魏夫人神情不悦:“你说的道理我都懂,可祁儿为了大魏已经吃了那么多苦,我怎么忍心再拿他的婚事做交易?”   “何况那珍月公主之前一直被燕帝视若明珠,听说比大燕本国的公主还要受宠,在大燕时就行事乖张嚣张跋扈,回国后也未加收敛,仍旧把自己当做公主一般,不住在楚家,反倒住在她的公主府里,楚家自家人上门还要提前给她下帖子,未经同意不得拜访。”   “这样的女子想必性情凉薄,祁儿本就是个冷清的性子,整日对着这样一张冷脸,岂不更冷清?那夫妻俩的日子还怎么过?”   魏延不是没想过这些,可是如今形势迫人,与楚国结盟是最好的方法。   结盟的方法可以有很多种,但联姻是最快,也最让人放心的一种。   况且这次联姻又是楚国主动提出的,他们若拒绝了,倒显得没有诚意。   夫人这里说不通,那他就去找祁儿说吧。   祁儿向来懂事,想来会答应的。   只要他答应了,夫人也就不会反对了。   魏延想着就准备离开去找魏祁,没等起身,却听下人来报:“世子爷来了。”   这是听说了联姻之事,主动来劝说他母亲了?   魏延欣慰,含笑坐定:“让他进……”   话没说完,身量颀长的少年以快步走了进来,额头上还挂着一层薄汗,一看就是匆匆赶来。   魏祁向来守礼,未经通传就直接闯入殿内,这是以前从未发生的事。   莫说魏延,就是魏夫人也十分吃惊。   “父亲,母亲。”   魏祁走入殿中,向两人施了一礼,之后直奔主题。   “听说你们准备与楚国联姻,让我迎娶珍月公主?”   “是啊,祁儿,你……”   “我不同意。”   话音落,魏延与魏夫人更吃惊了。   或许是幼时就被送往燕国为质的缘故,回国后的魏祁就已经养成了一副克制而又隐忍的性子,可谓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没有什么能让他的情绪产生波动,魏夫人几乎要以为自己的儿子是个面瘫了。   可如今这少年人虽然仍旧强忍着情绪,眼中那抹愤怒和厌恶却显而易见。   这是跟那位珍月公主多大仇啊?这么不高兴?   魏延面色一黑,魏夫人倒是来了兴趣,问道:“为何?”   “不为何,唯不愿尔。”   不愿?   不愿意也总有个理由吧?   魏夫人更好奇了。   奈何无论她怎么问,魏祁就是不肯说。   魏延没料到自己向来懂事的儿子在这件事上态度这么坚决,心中不禁开始犹豫,是不是要取消这次的联姻,通过其他办法与楚国结盟。   因为他知道,如果没有特别的理由,他儿子是绝不会有这么大反应的。   正要松口,就听一旁的魏夫人轻叹一声,道:“祁儿,母亲也不想逼你,可你父亲说此次联姻势在必行,你不给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我怎么帮你劝他?”   说着还看了魏延一眼。   魏延一听,脊背瞬间绷直,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点了点头:“没错,你之私事亦是国之大事,总不能因为你一句不愿,就影响了我魏国的大局。”   说到最后已是神情肃穆,义正言辞。   魏祁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握紧,终是看了一眼守在房中的下人。   魏夫人会意,立刻抬手示意众人退出去,房中只余魏祁与魏延夫妻二人。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魏夫人开口道。   魏祁握紧的手又松开,如此反复几次,才缓缓开口。   “五年前,孩儿于燕京某地游玩,途中路过一别苑,见那别苑的院墙上爬满了盛开的九重葛,煞是好看,就过去摘了几朵,想着回去夹在书页里,别有一番风味。”   “谁知刚刚把花摘下,还没来得及走开,就被别苑中出来的一队人马按住,抓了进去。”   “孩儿心下不明,直到进去才知道,原来在那院墙另一边,离的不远的地方……有一处温泉。而珍月公主刚刚……正在泉中沐浴。”   他说到这儿再次停了下来,面色难堪牙关紧咬,像是想到了什么羞耻而又恼怒的事情。   魏夫人听到这儿已是绷直了身子,正色问道:“难不成她怀疑你偷看她沐浴?”   魏祁面色涨红,双拳再次握紧:“是,那院墙被花藤遮盖,其上漏了一条缝隙却没有被工匠查到,也就没有及时修补。”   “珍月公主许是在墙内听到孩儿当时摘花的动静,便以为有人在墙外窥探她沐浴。”   “孩儿被抓进去之后一再解释,可她却根本不听,当即便命人将此事告知了燕帝。”   “燕帝得知大怒,当场拔剑欲斩杀孩儿,是当时跟在燕帝身边的丞相刘承拦住了他,说孩儿好歹是魏国派去的质子,即便有罪,也不可随意杀了,不然怕是无法牵制魏国,还给了魏国反叛的借口。”   “燕帝这才压下了心头杀意,但以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为由,命人将孩儿杖责五十,之后扔到偏僻的青云殿不闻不问。”   魏夫人与魏延齐齐变了脸色:“你怎么从没跟我们说起过此事?”   魏祁垂眸:“孩儿当时那般境况,说了除了徒增父亲母亲的担忧,还有什么用?”   他那时虽然已经培养了一批自己的势力,并非完全传不出消息,但是大燕与魏国相隔万里,书信来回一趟便是数月之久,还要承担被燕帝发现的风险。   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只为传递这么一个毫无用处的消息,他觉得不值得,所以不仅自己没有说,还严令身边的人谁都不许把这件事报回母国。   当时没有说,事后自然更没有说的必要,是以魏延与魏夫人一直都不知道这件事。   魏夫人红了眼眶:“那后来呢?后来你怎么样了?”   “后来孩儿在床上躺了大半年,因为缺医少药养了很久才把伤养好。”   “这件事情因为涉及到珍月公主的声誉,燕帝严令所有人禁止外传,所以知道的人并不多,大家都以为我是触怒了燕帝才遭到冷落。”   “而燕帝在那之后对我更是十分厌恶,凡看到我必定要羞辱一番,大燕的几位皇子,以及周赵等国质子也因此而频频落井下石,以至孩儿那段时间过的格外艰难。”   他没有说,燕帝所谓的羞辱是给他取了一个十分难听的称号:彘豿。【注1】   对于表面隐忍但实际上心高气傲又自视甚高的少年来说,这是比杖责五十更让他难堪的事。   这个称呼一次次的从燕帝口中说出来,后来变得人尽皆知,不仅那些皇子和质子这般叫他,就连他们身边的刁奴都敢一口一个“魏彘”。   让自己母国的国姓和这样脏污的字眼连在一起,魏祁深以为耻。   而这一切的起因,都是因为珍月公主。   魏延听了他的话,面色沉重,已经彻底打消了和楚国联姻的想法。   魏夫人亦是眼眶通红,拉着魏祁的手道:“母亲知道了,你放心,我会好好劝你父亲的,让他跟那些朝臣们解释清楚。”   魏祁点头,道了声多谢母亲,便起身告辞了。   在这般不得已的情况下提起多年前的往事,他心情实在是不大好,此刻只想找个地方去透透气。   他离开之后,魏延揽住魏夫人的肩。   “别伤心了,都过去了,祁儿这不是已经回来了吗?以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魏夫人用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仍旧感到十分心痛。   “我素来喜欢九重葛,祁儿看见这花想去摘几朵,一定是因为想起我了……”   远在天边的少年被困于樊笼之中,偶遇开的繁盛的熟悉花朵,因为思念母亲而忍不住靠近采摘。   谁知这不经意的举动却惹来了如此横祸,险些丧命。   魏夫人越想越伤心,眼眶更红了。   魏延一边给她擦泪一边道:“放心吧,祁儿既然不愿意,我推掉这门亲事想别的法子跟楚国结盟就是了,不会逼他……”   “别!”   魏夫人赶忙打断,直起身子看向他。   “这门婚事挺好,就这么定下吧。”   啊?   魏延被魏夫人前后巨大的反差弄懵了。   “你刚刚不是还觉得不好?”   “现在觉得好了啊。”   魏夫人道。   “你没发现祁儿刚刚说话的时候又气又急吗?他回国三年,我还是头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也是直到刚才我才觉得,他总算活过来了。”   那个在大燕为质七年,回国后所有人都赞一句年少有为必成大器,却死气沉沉如同一块儿枯木般的少年,刚刚才总算有了几分生气。   只要能让她的儿子活过来,像个有血有肉的正常人般生活,娶谁又有什么打紧?   魏延不太理解魏夫人的这种想法,仍旧有些犹豫。   “可是祁儿不喜欢珍月公主,这若娶回来了,只怕是一对儿怨偶。届时儿媳与他不一条心,于两国联姻之事怕也没什么用处。”   “怎么没用处?”   魏夫人挑眉道:“至少能给我儿出出气!”   魏延哭笑不得,轻叹一声:“好,都听夫人的。”   反正只是娶个媳妇而已,将来祁儿与那珍月公主若真的过不到一块儿去,大不了把她当个摆设放在宫里就是了,这人都已经嫁到了他们魏国,难道他们还拿捏不住她不成?   魏延想着便也放下心来,转头便将这桩婚事敲定了。 第3章 擅闯   扑棱棱……   一只雪白的鸽子飞落在梧桐山上公主府的院子里,立刻有听到动静的丫鬟小跑了过来。   鸽子也不怕人,任由那丫鬟把自己抓了起来,将绑在脚上的小信筒解了下来。   丫鬟解下信筒,将鸽子一把放飞到空中,转身哒哒哒的跑走了。   “青青姐姐,”丫鬟跑到公主府的正院,恭恭敬敬的把手中的信筒交了出去,“楚家的消息。”   这个信筒是暗红色,上下都刻了楚家的徽记,是专门用来传递关于楚家的消息的,小丫鬟认得。   青青接过,笑着对她点了点头,将袖中一个装零嘴的荷包递了过去。   “厨房新做的荷叶糖,拿去吃吧。”   小丫鬟笑眯眯的道了声谢,又转身跑开了。   青青拿着信筒走入房中,将其交给了正在看书的楚瑶。   “公主,有楚家的消息。”   楚瑶执书的手微顿,半晌才接了过去,缓缓打开。   纸不大,内容只有寥寥数字,但她却看了很久,很久很久。   青青察觉她神色不对,有些担心,小心翼翼的问道:“公主,怎么了?”   楚瑶没有说话,而是直接将纸条交给了她。   青青看了一眼,神色大变。   “君上他怎么可以这么做!”   明明上次还答应公主去劝说二老太爷他们,转脸却又把这门婚事应下了,而且连婚期都定好了却都没告诉公主一声!   楚瑶看着窗外,无声轻笑:“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有什么不可以的。”   “可他明明答应过不会逼迫您的!”   答应过……   “那又如何?承诺这种东西,重视它的人一诺千金,自会遵守。不重视它的人……不过是一纸空文,说着哄人玩儿的罢了。”   青青眼眶通红,泪水在眼中来回打转。   “可是……他是您的父亲啊!怎么能……怎么能……”   “他也是楚国的国主,而且……还是一个有野心的国主。”   牺牲一个女儿换来与魏国结盟,能向自己的大业更进一步,在他看来,应该是值得的。   换句话说,在他看来,这个女儿是可以牺牲的。   楚瑶收回视线,将她手里的纸条拿过去,一点儿一点儿撕碎。   青青擦了擦眼角溢出的泪,道:“公主,咱们回楚家跟他们说清楚吧!您不嫁!”   楚瑶轻笑:“傻丫头,婚期都已经定了,嫁不嫁岂能随我?”   楚沅既然已经答应了这门婚事,那就做好了将她硬塞上花轿的打算,嫁还是不嫁,已经不是她能做主。   青青咬唇,眼泪差点儿又涌了出来。   楚瑶却没有过多的愤怒,将纸条撕碎后让她去把多宝阁第二层中间的那个木匣子取过来。   木匣子分为上下好几层,里面装满了各式各样的信筒,大小与刚刚那小丫鬟送来的一样。   楚瑶将匣子最下面那层打开,取出一个玄色镶有金边的信筒,在手里轻轻摩挲。   这信筒虽小,但其上却雕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飞鹰。   在这么小的物件上雕出这样繁复而又鲜活的图样,其精致程度可想而知。   青青见状一惊,之前的愤怒与气恼全都忘了。   回国三年,公主这木匣中的信筒用过无数,但有几个却自始至终从没动过,这飞鹰信筒就是其中之一。   难道现在……   下一刻,楚瑶轻声开口:“青青,研墨。”   青青闻言回神,立刻执起墨锭,认真研磨起来。   楚瑶从桌上抽出一张剪裁好的纸条,低头书写,晾干后将纸条装入信筒。   “送出去吧。”   青青点头,慎重接过,走出去让人唤来了刚刚那个小丫鬟。   “送出去,越快越好。”   丫鬟含着糖应了一声,接过信筒转身飞快的跑开了。   青青回到房中,见楚瑶正站在窗前发呆。   听到她进来的动静,楚瑶忽然问了一句:“你说……楚家什么时候会把这个消息告诉我?”   楚魏两国联姻,她这个联姻公主却没收到半分消息,还是自己安插在楚家的眼线把消息传了回来,这说起来似乎有些可笑。   青青摇头,神情低落:“奴婢不知。”   楚瑶看着窗外的翠竹:“那就等等看吧,看能等多久……”   这一等就是半个月,可直到半个月后,仍旧没有楚家人来给楚瑶报信。   楚瑶每日等在窗边,等来的却始终只有自己的信鸽,没有半个楚家人上门告诉她联姻之事。   青青看着心疼,劝道:“公主,别等了,他们肯定不敢告诉您,就等着快到日子再通知您,省得您提前知道了逃跑呢。”   楚瑶没有说话,许久才从窗边离开,吩咐道:“收拾行装,去楚家。”   去楚家,而不是回楚家,对这个家族的失望可想而知。   青青应诺,吩咐下人准备马车,前往楚宫。   …………………………   楚宫中,几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正穿着色彩鲜艳的春衫四处闲逛。   宫人们见到也没有阻拦,反倒小心翼翼的避让开来,免得冲撞了他们。   为首的女孩儿十四五岁,一身鹅黄色的裙装,手中握着一柄象牙柄的团扇,轻轻摇晃着。   “这宫中咱们都逛得差不多了,我看也没什么意思。”   “是啊,虽然比咱们的府邸大了不少,但陈设也太老旧了,园林也没仔细修整过,还不如二姐你家的园子呢。”   有人在旁附和道。   楚国于数十年前惨遭战火屠戮,国土被掠夺近半,都城也一度陷入大燕之手,这座楚宫也成了大燕皇帝的别宫。   然而燕帝占领了这里之后并没有在这里居住过,久而久之这里也就荒废了。   直至数年前魏延才重新将都城收回,搬了进来。   但为了记住当年之耻,提醒自己大业尚未完成,楚国还有一部分国土仍未收回,所以他并未大肆翻修重建,只是命人草草收拾了一番,将常住的几个宫殿整理了一下而已。   是以直到现在,楚宫仍旧处处透着荒芜,完全不像是一个国家国主所居住的地方。   鹅黄裙装的少女嗔了那说话的女子一眼,道:“四妹妹可别这么说,让有心人听去还以为我家的宅子逾制了呢。”   楚四娘赶忙掩唇:“是妹妹说错话了,姐姐可别生气。”   楚二娘团扇轻摇,抿唇笑道:“没关系,左右这里就咱们几个,你只要不去外面乱说就是了。”   楚四娘笑着应是,对于身旁几人投来的或明或暗的鄙夷目光不以为意。   她是庶女,还是个旁支的庶女,若不是因为聪明伶俐,又与楚二娘年纪相仿,怎么可能会有机会来到这里。   既然来了,自然要将二娘奉承好才行,谁让人家是国主胞弟的女儿呢。   有人不屑与她这样的人为伍,阴阳怪气的道:“也不是所有的地方都逛过了啊,珍月公主的梧桐苑咱们就没去过。”   “听说梧桐苑是整个楚宫唯一一处翻修重建过的地方,雕梁画栋琼楼玉宇,飞檐斗拱碧瓦朱甍,就连苑中的景致也是自成一派,与咱们先前看过的地方大不相同。”   “二姐姐前几日好像还曾去过,不知能否也带我们去瞧瞧?”   楚二娘面色一僵,手中摇动团扇的动作停了下来。   她是进去过,不仅如此,手中这柄团扇还是从那里拿出来的呢。   母亲本不让她动,但她实在喜欢,跟母亲说只是借来把玩几日,保证在珍月公主回来前就放回去,母亲这才允了她。   不过宫中人都知道,珍月公主的梧桐苑等闲人不得入内,这次若非君上请了母亲和其他几位夫人太太来帮珍月公主准备嫁妆,她也没机会偷偷跟着进去看一看,更别提带别人进去了。   楚三娘见她不语,赶忙故作歉意的道:“哎呦呦,瞧瞧我,竟忘了那梧桐苑是珍月公主的地方,二娘也是跟着二夫人才能进去的,又怎么能带我们进去呢。”   “谁说我不能?”   楚二娘是楚滔膝下唯一的嫡女,平日里娇宠万千,连几位哥哥弟弟都让着她,哪里听的了这种话,当即扬起高傲的下巴:“我娘说了,君上不喜欢这座宫殿,等将来战火平息,他就会另外择址重建楚宫,届时如今的这座楚宫就废弃了。”   “我爹觉得浪费,已经向君上求了恩典,若是将来真有这么一日,就将这座楚宫赐给我们家做府邸。”   “到时候那梧桐苑就不再是大姐的,而是我的了,我带你们去看看我自己的院子又有什么?”   说着便带头向梧桐苑走去。   另外几个小姑娘面面相觑,最终亦步亦趋的跟了上去。   彼时,楚瑶一行人已经入宫,亦是往梧桐苑的方向前行。   绕过一条长长的石板路,转到梧桐苑前时,正见到守门的宫人将殿门打开,准备放几个年轻女子进去。   “何人如此大胆!竟敢擅闯梧桐苑!”   青青当即厉喝一声,身旁的两列护卫也闻声而动,立刻分出一列冲上前去,刀枪剑戟林立,将几个女子团团围住。   女孩子们发出阵阵惊呼,开门的宫人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公主恕罪,公主恕罪!”   楚瑶缓步上前,看了眼被护卫围起来的女孩子们,又看了眼地上跪着的宫人。   “拖下去,杖毙。”   宫人大惊,抬头欲解释什么,可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就被两个护卫用汗巾堵住了嘴巴,强行拉了下去。   楚家几位姑娘围在一起瑟瑟发抖,楚二娘虽然也感到害怕,但因为自家父亲是君上的胞弟,楚瑶是她的堂姐,所以心里到底还是有点儿底气,并不像别人那般惊慌失措。   楚瑶看着她,视线落到她手中那柄团扇上。   象牙扇柄,触之生凉,缂丝扇面绣着凤栖梧桐的图案。   扇柄下挂着长长的流苏,流苏上坠着两颗红宝石,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楚二娘这时才想起这柄扇子的来历,慌张的想掩藏起来,却已经来不及。   楚瑶看着她闪躲的目光,轻笑一声,道:“二妹可曾听过一句话?不问自取,视为偷。” 第4章 嫁妆【捉虫】   “我没有偷!”   楚二娘自幼娇养,何曾被人说过这么重的字眼,当下出声辩解。   “这扇子……我只是……只是借来玩儿玩儿而已。”   “借?”   楚瑶嗤笑:“跟谁借的?”   “我……我跟我娘说了的……”   “哦,”楚瑶了然的点了点头,“原来是你娘让你偷的?”   “才不是!”   楚二娘面色涨红,声音尖锐。   “不就是一把扇子吗!你何至于如此斤斤计较!还你就是了!”   说着啪的一声将那扇子扔到了地上。   青青大怒,上前一步正欲发作,被楚瑶伸手拦了下来,看了一眼楚二娘她们身后的方向。   楚沅正在一队侍卫的陪同下走来,显然是没想到楚瑶会忽然回来,收到消息后丢下手中事务匆匆赶来的。   “君上。”   一应下人以及楚家几位姑娘纷纷向楚沅施礼。   楚沅看向楚瑶,神情尴尬:“绵绵,你怎么回来了?”   楚瑶看着他额头上的薄汗,反问:“父亲,不是您说,这里是我的家,我想回来的时候可以随时回来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若提前打个招呼,我也好吩咐下人去迎你,让膳房给你准备些你喜欢的吃食。”   楚瑶看着地上的扇子,哦了一声。   “还好我没有提前打招呼,不然我还不知,原来我不在的时候,这梧桐苑竟是什么人都可以进,什么东西都可以让人随意往外拿的。”   这是什么意思?   楚沅蹙眉,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看去,脸色骤然一沉。   “怎么回事?”   楚瑶没有说话,跟在她身边的下人也都垂首不语。   楚沅看向随侍在楚家几位姑娘身边的宫人,随意叫出一个询问。   宫人战战兢兢的答了,楚沅面色阴沉,锐利的视线扫过眼前这几个年轻的女孩子。   有胆小的人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颤颤的道:“君上,是二娘说要带我们来梧桐苑看看的,不关我们的事啊!”   一个人开了口,立刻有人跟着附和:“是啊是啊,二娘说这梧桐苑以后会是她的院子,所以带我们过来看看。”   此话一出,楚沅面黑如铁。   楚二娘瞪眼指着跪着的几人:“三娘五娘!你们胡说什么!明明是你们让我带你们来的!”   说完也双膝一弯跪了下去。   “君上,您别听他们胡说,明明是他们……”   “够了!”   楚沅沉声打断,吩咐一旁的宫人:“让他们的母亲过来把他们各自带走,以后不许在宫中随意闲逛!”   “还有这些跟在他们身边,明知他们要进梧桐苑却没阻拦的宫人,全部拖下去杖毙!”   话音落,梧桐苑前顿时乱作一团,女孩子们委屈的抽泣声,宫人们声嘶力竭的哭喊音,侍卫将人强行拉走的拖拽声。   楚瑶并不关心这些,跟楚沅打了个招呼就进了梧桐苑。   楚沅背着她将婚事定下,知晓此刻怕是再也瞒不过,只能心虚的跟她一起走了进去,想着待会儿该如何跟她解释。   …………………………   梧桐苑的确不同于楚宫的其他地方,不仅翻修过,而且修建的格外精致,富丽堂皇。   楚瑶在殿中坐下,将主位让给了楚沅。   为了迎接半年后的婚礼,楚沅已经命人开始给她准备嫁妆,此时的梧桐苑已经与以前不大相同,殿中还多了许多用大红绸布盖着的箱笼,摆放在一处没来得及仔细整理。   楚瑶却仿佛没看见一般,兀自坐着喝茶。   楚沅轻叹一声,低声开口:“绵绵,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楚瑶点头,将杯盏放下。   “昨日府中下人下山采买,进城后却听说楚魏两国即将联姻,而要嫁过去的人……正是我。下人回府后禀报给我,我才知道,原来父亲已经答应了两国联姻。”   全城的人都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而她却被蒙在鼓里。   楚沅垂首,神情愧疚:“为父也是出于无奈,我本想拒绝的,可魏国那边已经应了下来,此时再反悔,只怕不好。”   “我怕告诉了你,你会生我的气,所以……”   “我的确是有些生气的,”楚瑶轻抚茶杯杯沿,轻声说道,“不过不是气父亲答应了这门亲事,而是气您答应了却不告诉我。”   “我是您的女儿,您是楚国的国主,您若有为难的地方,只管告诉我就是了。”   “我虽然不愿嫁给魏世子,但若大势所趋,除此之外没有更好的办法的话,我也不是那任性妄为,不懂退让之人。”   “可您应下之后却瞒着我,这让绵绵……有些伤心。”   楚沅闻言更是愧疚,低着头道:“此事是为父做得不好,我实在是……实在是不知该如何跟你开口。”   楚瑶轻叹一声,不再提起这个话题,转而说起别的:“母亲呢?怎么不见她跟您一起过来?”   楚沅面色一僵,道:“她……去恩业寺祈福了。”   “什么时候回来?”   楚沅沉默,许久没有说话。   他的夫人孟氏与他青梅竹马,自幼一起长大,感情深厚。   两人曾许诺一生一世一双人,白首到老不相离,奈何婚后八年,他们膝下却只有一女,就是楚瑶。   楚瑶作为质子被送往大燕之后,孟氏郁郁寡欢,身子也每况愈下,一直没能再诞下孩子。   眼看着二弟以及几位堂弟的儿子都已长成,自己膝下却再无子嗣,楚沅实在是等不及了,与孟氏商议后,纳了两房妾室。   如今两个妾室都生下了孩子,周氏诞有一子,姜氏诞有一子两女。   庶长子楚嘉钰今年八岁,次子楚嘉凡今年六岁,虽然年纪都小了些,但他好歹有了继承人。   于楚沅而言这是放下了一桩心事,于孟氏而言她却始终只有楚瑶一个孩子,所以把楚瑶看得格外重要。   当初孟氏刚知道楚岱山提出楚魏联姻之计,欲将楚瑶嫁到魏国的时候,就跑去指着楚岱山的鼻子把他大骂了一顿。   倘若让她知道自己最终还是答应了这个提议,只怕会闹得不得安生。   所以楚沅借恩业寺一位大师之口,假传楚瑶近来会有一劫,需她这个生母在寺中祈福三个月才能化解,将孟氏留在了恩业寺。   他知道只要是关于楚瑶的事,孟氏一定都会十分在意,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心态,留在寺中。   而三个月后,魏国的迎亲队伍就要到了,届时孟氏即便再怎么不愿意,也没办法改变大局。   只是他没想到……楚瑶会忽然回来。   楚瑶见他沉默,似乎猜到什么。   “父亲是不是将母亲支走了?”   楚沅没有说话,表示默认。   楚瑶叹道:“父亲大可不必如此,您若觉得不好解释,让女儿去说就是了,女儿就说是自己愿意嫁到魏国去的,想必母亲不会说什么的。”   楚沅眸光微亮:“绵绵,你……”   “左右婚期已定,女儿是势必要嫁往魏国的,既然如此,何必因为此事让父亲母亲闹得不愉快?”   “绵绵最在意的就是您和母亲了,若是因为绵绵而让您两位生了罅隙,绵绵于心难安。”   楚沅神情微痛,目露不忍。   他的绵绵自幼懂事,当年去大燕做质子时,亦是这般温声细语的劝慰他,明明只有六岁,别人家的女儿还在含着糖果要父亲抱着玩耍的时候,她就已经强忍着泪水,不哭不闹的自己上了马车。   他的绵绵啊……若是个男儿该多好!   楚沅心内感叹,楚瑶这时已起身坐到他身边,挽着他的手臂靠着他的肩说道:“绵绵即将出嫁,临走前只想父亲和母亲能多陪陪绵绵,不然此去经年,不知何时才能与您二位相见。”   “父亲,您就把母亲叫回来吧,绵绵保证会好好劝她,不让她生您的气的。”   她说着轻轻晃了晃楚沅的胳膊,清澈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好似年幼的小女儿在对父亲撒娇。   楚沅对自己的另外两个女儿并不是多么喜爱,除了一应日常嚼用不曾少过之外,再没有过多的关注过,但楚瑶于他而言却是一个例外。   一来她是他跟孟氏唯一的孩子,他虽纳了妾室,但对孟氏的感情却从来不假,对她生下的孩子自然也比其他孩子看重一些。   二来楚瑶小小年纪就被送往大燕为质,在大燕的那些年又颇能讨得燕帝的欢心,给楚国争取到了休养生息的时间,他心中对她愧疚之外,还有几分与有荣焉的自豪。   当然,还有一点,就是楚瑶继承了孟氏的美貌,且有过之而无不及,说一句倾国倾城亦不为过。   这样的女儿拉着自己的胳膊向自己提出一个并不过分的要求,他怎么忍心拒绝?   遂拍着她的手道:“好,我这就让人把你母亲接回来,正好让她帮你准备嫁妆。”   “先前你母亲不在,我又不太懂这些,怕宫人准备的不周到,还是拜托你的几位婶母帮的忙。”   楚瑶抱着他胳膊的手一僵,头垂了下去。   楚沅看出她神色不对,问道:“怎么了,绵绵?”   楚瑶沉默了几息,才喃喃开口:“女儿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   “等母亲回来了,能不能让她帮女儿把几位婶母之前给我准备的嫁妆都重新清点一遍?”   “不是女儿不愿相信几位婶母,实在是……不敢相信。”   她说着看了一眼放在桌上的象牙团扇,那是青青刚才从梧桐苑前的地上捡回来的。   楚沅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面色一黑,显然也想到了什么。   他的那几位弟媳以准备嫁妆唯由,说想带自己的女儿也来搭把手,既能帮帮忙又能学一学如何当家理事,将来出嫁了也不至于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会。   他对这些事并不放在心上,也就没有在意,随口答应了下来。   谁知她们竟然趁着给绵绵准备嫁妆的时候,乱动梧桐苑的东西,未经同意就拿去收为己用。   既然连明面上的东西都敢随便拿,那那些已经装箱的,轻易不会再拆开检验的,是不是动起手来就更大胆了?   楚沅心内微沉,拍着楚瑶的手安抚:“好,等你母亲回来了,让她亲自带人检验。你的嫁妆,为父是决不允许任何人动手脚的!”   楚瑶笑着点头,留了楚沅在梧桐苑用膳,待吃过饭后亲自将他送了出去,才折返回自己的正殿。   那柄团扇还在桌上放着,她随意瞥了一眼,道:“拿去烧了。”   声音清冷,面色淡漠,哪还有半分刚刚娇俏女儿家的模样。 第5章 笑谈   “娘,不过是一柄扇子而已,她至于发那么大脾气吗,竟然还在君上面前告我的状!”   楚二娘一上马车就扑进了自家母亲怀里,委屈的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吴氏,末了红着眼睛哭了起来。   吴氏是楚滔的夫人,楚二娘的母亲,刚刚正在栢兰殿与其它几位楚家女眷一起为珍月公主准备嫁妆,冷不丁被叫出来,说让她们带着各自的女儿回家,即便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也能猜出定是女儿们惹了什么事,触怒了君上,不然她们不会被这样生硬的“请”出来。   待听了女儿的讲述,知道此事盖因一把扇子而起,吴氏也蹙了蹙眉。   “君上还是如此,太宠着珍月公主和孟氏了。”   在她看来,自己的女儿即便犯了错,不该私自拿那柄扇子,但君上也不至于如此大动干戈,让人不留情面的直接将他们赶了出来。   这柄扇子若是姜氏膝下那两个庶女的,他定然不会计较,最多让二娘把扇子放回去也就是了。   楚二娘哭得伤心,抹着泪道:“什么珍月公主!她算哪门子的公主!不过是大燕给的封号罢了,回了楚国还摆什么公主架子,真把自己当大燕人了吗?”   吴氏听了赶忙去捂她的嘴:“我的小祖宗,这话可不能乱说!”   楚二娘心知此刻在马车里,周围也都是他们自家人,说些什么也不怕被人听去,把吴氏的手拉了下来。   “为什么不能说?娘您也看到了,偌大一个楚宫,什么地方都没有修,就她的梧桐苑修的仿佛天上楼阁似的。”   “放着这么好的宫殿不住,她却住到梧桐山上的公主府去,我们这些姐妹想去拜访,她却一次都没让我们去过,我们至今连公主府的大门朝哪边开都不知道。”   “这是把自己当楚家人吗?这分明是还把自己当做大燕的公主呢!”   吴氏心知她这话说的不妥,却也觉得确实如此,这珍月和她娘简直一模一样,心高气傲的,将谁都不放在眼里,什么境况下都不知道低头。   当初珍月刚回来的时候,三叔楚岱山不过是觉得她身边的下人都是从大燕带回来的,用着不放心,想给她换一批下人,结果她就命人直接将三叔架了出去,并表示今后再也不许三叔登门。   要知道那可是她的叔祖,她就算对这安排有什么不满,也不能这样直接把人扔出来啊。   还有她那母亲孟氏,这么多年也没生下个儿子,偏偏却仗着君上的宠爱一直一副清高的样子。   等将来君上老了,王位交由旁人继承了,她又依靠谁去?   吴氏心内对这两个人是十分不屑的,但却不好直接跟女儿说出来,遂揽着她的肩劝慰道:“二娘莫气,左右元娘过不了多久就要出嫁了,到时候那公主府空着也是空着,你若想去,娘让你爹找君上求求情,准你带几个小姐妹一起去山上小住几日。”   “届时公主府里没了旁人,你想住在哪里都行,总好过现在去,还要看元娘的脸色。”   因为怕女儿听了珍月的封号生气,她也改了称呼以楚瑶在族中的序齿【注1】相称。   楚二娘听了脸色这才好了些,但还是不大高兴,想起今日与几个小姐妹聊起的话题,扯着吴氏的袖子低声问她:“娘,听说魏国世子丰神俊朗一表人才,真的假的?”   虽然她不愿意离开爹娘远嫁魏国,但想到楚瑶要嫁给这样优秀的一个人,她就觉得心里不舒坦。   凭什么那么傲气的一个人,却又那么好命?   去大燕做质子却成了公主,去魏国联姻又成了世子夫人。   将来魏世子继承了国主,她就成了国主夫人。   吴氏见她问起这个,生怕自己的女儿对魏世子动了什么心思,主动提出代替楚瑶嫁过去,忙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楚二娘一听,惊讶的捂住了嘴巴。   “娘,您说的……是真的?”   那魏国世子品行竟然如此不堪?   吴氏点了点头:“是你爹听君上亲口说的,绝无虚假。所以你别看元娘嫁过去表面风光,实际上……”   能活多久都不知道。   两人之间有那么大一桩仇恨摆在中间,如今元娘又作为妻子嫁了过去,从此以后就是魏家人了,那还不任由魏家捏扁搓圆?   君上虽然在婚书上明确加了一条,要魏国保证元娘在五年内性命无虞。   但人都已经嫁过去了,回头魏国说一句因病而亡,他又能怎么样?难不成还带人打过去吗?   楚二娘的手犹掩在唇边,眸光却亮了起来,嘴角溢出几声轻笑。   “活该!她也就配嫁这样的人!”   看她嫁去魏国以后,还怎么心高气傲!怎么摆她的公主架子!   楚二娘心情大好,转眼间忘记了刚刚在楚宫中的不愉快,却没想到自己刚刚用过午膳正歇午觉,竟被父亲派来的婢女叫了起来,让她立刻去宫里给楚瑶道歉。   “凭什么?”   原本还昏昏沉沉的楚二娘顿时睡意全无,瞪圆了双眼。   “是她元娘小气,我都已经被君上斥责过,也把扇子还给她了,为什么还要道歉!”   “是啊,”吴氏在旁插嘴道:“老爷你是不知道,君上今日为了珍月的这柄扇子,不仅斥责了二娘,还把我们几个他亲自请去帮忙给珍月准备嫁妆的女眷赶了出来。”   “如此大动干戈,只为了珍月的一柄扇子,实在是小题大做了。”   楚滔就知道楚二娘一定没把事情对吴氏说全,趁着他们都在场,当众把话挑明了。   “你问问这个孽女,她除了拿了珍月的一把扇子,还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吴氏一听,秀眉紧蹙,转头看向二娘。   楚二娘本以为君上既然已经把他们赶出来了,也算是当众给了他们难堪,惩处过他们了,就不会再对父亲说起其中详情了。   谁知道……   君上竟然也这样小家子气!   “我能说什么?不就说君上不喜欢如今的楚宫,将来战事平息后会另外择址再建,将如今的这座楚宫赐给我们吗?”   “这是他亲口对父亲你说的,我为什么不能……”   啪!   楚滔一巴掌扇在了她的脸上,面色铁青。   那是大哥与他把酒言欢,秉烛夜谈时的感慨之言!   是他满心豪情,对将来大业得成时的期盼之言!   他盼着能攻下大燕,将燕京变为楚京,将大燕的皇宫变为楚国的皇宫!届时如今的这座楚宫,可不就成了废弃之地?   他顺着大哥的豪言壮语恭维了几句,说既然这里废了,不如赐给他当府邸算了,省得浪费。   大哥心情大好,当即表示若真有那么一天,这楚宫给他又何妨?   别说是这座楚宫,即便是更好的宫殿,更广阔的天地,都将在他们兄弟两人的脚下。   这原本是能令两兄弟之间感情紧密,更为亲近的一桩轶事。   他顺嘴跟吴氏提了一句,谁知她竟转头告诉了二娘,还被二娘如此曲解!   如今好了,大业还未成,她的女儿就已经露出对楚宫的觊觎之心。   大哥身为一国之主,最是敏感多思,万一让他误会自己亦有这个心思,之前的一桩美谈,岂不成了他们兄弟之间的隔阂?   偏偏这个孽女,竟还不知自己错在何处!   吴氏之前还不知自己的丈夫为何发这么大的脾气,待听楚二娘理直气壮的说出那么一番话之后,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的儿啊……你……你真的是这么说的?”   楚二娘活到十五岁,受过的最重的责罚也就是在院子里象征性的关几天禁闭而已,何曾被人打过?还是被自己的亲爹打?   这一巴掌下来,整个人都蒙了,回过神后梗着脖子尖声嘶喊:“我就是说了!怎么样!君上自己承诺过的事情我为什么不能说?那楚宫将来是我家的,梧桐苑是我的,我想去就去,想进就进,将来……”   “住口!”   又是一巴掌甩在了楚二娘的脸上,这次却不是楚滔,而是吴氏。   吴氏打完她后自己也愣住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泪流满面。   “二娘啊,这些话不可乱说啊!说错了咱们家可就全完了!”   自古伴君如伴虎,他们家如今能有这样的地位,全因楚滔是君上一母同胞的弟弟,又一直与君上齐心,所以哪怕稍有过错,也不用担心被君上责罚。   可若是引起了君上的猜忌,那……   吴氏想到这儿,啪的往自己脸上也扇了一耳光。   “都怪我,跟你说这个做什么!都怪我!”   …………………………   “都怪我,全都怪我!”   青青边说边学着吴氏的样子在自己脸上扇了几下,当然并未用力,且说话时笑的乐不可支。   楚瑶单手托腮,看着她滑稽的样子低声轻笑:“确实怪她。”   二叔常年跟随在父亲身边,内宅的事也就都交给了二婶,把二娘宠成如今这副蠢笨模样,可不怪她吗?   也算她聪明,用这种方法把罪责揽到了自己头上,不然楚二娘今日只怕要被二叔削了头发去做姑子了。   楚滔此时还在暗自庆幸,还好自己一直注意疏通宫中的关系,有人将上午发生的事偷偷告诉他了。   不然他若一直被蒙在鼓里,不及时解开与大哥之间的这个心结,以后怕就麻烦了。   他却不知,这消息本就是有人故意透露给他的。   而此时此刻,他们府中刚刚发生不久的事情,已经事无巨细的全部传进了宫中楚瑶的耳朵里,成为了一桩笑谈。 第6章 生气   孟氏翌日就被从恩业寺接了回来,入宫后想直接去找楚沅,却被楚瑶拦了下来,带到了自己的梧桐苑中。   “母亲,您不必动怒,是绵绵自己……”   “你不必与我说你是自愿的,你是我的女儿,君上是我的丈夫,我还不清楚你们吗?你们一个个的……一个个的……”   她说着哽咽起来,泪水夺眶而下。   “我已经亲手把你送出去过一次了,不会再把你送出去第二次!”   “君上如果不同意,那就让他杀了我好了!等我死了,再把我女儿送走!”   不然让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儿再次离开自己,且这次离去或许就是永别,那跟死了又有什么两样?   楚瑶看着目光决绝,誓不妥协的孟氏,鼻头微酸,心中却涌上一股暖意,无比熨帖。   她靠在孟氏肩头,轻声道:“母亲,绵绵确实不是自愿的,但也不是全然不愿的,不然我真的以死相逼,父亲难道还能嫁一具尸体去魏国吗?”   孟氏流泪,抚上她的面颊。   “不是全然不愿,心底里其实还是不愿意的啊,无非是被逼迫至此,不得不屈从罢了。”   “我知道你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到底还是念着大楚,念着爹娘的,所以才会委屈自己答应了你父亲这无理的要求。”   “可是绵绵,你在大燕为质七年,为我楚国做的已经够多了,实在不必再如此了。”   这次与十年前不同,那时的楚国不送去质子,就会立刻被燕军攻破。   可如今的大燕已是强弩之末,楚国无非是想趁着这个时候与魏国结盟,获取更多的利益罢了。   结盟的方式那么多,为什么一定要联姻?   就算要联姻,为什么一定要让她的绵绵嫁过去?   无非是看中绵绵那所谓“凤女”的称号,想向魏国展示楚国的诚意罢了!   为了这个,就要把她的女儿再次送走?   楚沅的心肠究竟是有多硬!绵绵也是他的女儿啊!   孟氏心内既悲且愤,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这个决定。   楚瑶怕她真的跑去楚沅面前吵闹,倾身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孟氏神情惊愕,转头看向她,声音有些发颤。   “绵绵,你说的……当真?”   “当真。”   楚瑶点头。   “所以母亲,您不用担心我,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我也不会答应父亲这样的要求的。”   “女儿在大燕别的没学会,保命的本事却是一样不少,也积累了一些可用的人脉,去了魏国就算不能像在您身边这样轻松自在,但也不至于举步维艰,连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   在燕京那样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她都活下来了,难道在魏国难道还会过的更差吗?   孟氏仍对她刚刚所说的话有些惊疑,楚瑶靠在她怀里,找了个舒适的角度,再次开口。   “母亲,如今大势已定,我无论如何都是要嫁到魏国去的,就算您去找父亲理论,也改变不了这个结局,又何必与他闹得不欢而散呢?”   “而且正因为我要嫁去魏国,所以您更应该爱惜自己,保护好自己才是啊。”   “不然等女儿去了魏国,还有谁可以让女儿依靠?还有谁能在楚国这边帮女儿说话?让父亲记着女儿?”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楚沅即便现在心里对她有几分愧疚,可这愧疚又能持续多久呢?   孟氏显然也明白这一点,悲愤过后面色颓然。   “我终究还是护不住你……绵绵,母亲无用,护不住你……”   她哀哀的哭泣着,两手紧紧地抱住楚瑶。   楚瑶拍着她的背轻轻安抚,倚在她肩头许久没有起来。   等离开了楚国,她怕是再也无法靠在这个温暖的怀抱里了。   孟氏哭了一会儿,觉得自己竟还要女儿安慰,实在不该,这才起身擦掉了眼泪,又与楚瑶说了会儿话,才回到凤栖宫去了。   送走了孟氏,青青犹豫了几番,终究还是开口。   “公主,您真的……要嫁去魏国吗?魏世子与您之间仇怨颇深,却还答应娶您,一看就是没安好心!”   所以现在走还来得及啊,以公主的本事,只要逃出去藏起来,君上一辈子也休想找到她。   楚瑶却在蒲团上坐了下来,无所谓的笑了笑。   “他敢娶,我有什么不敢嫁?”   …………………………   “她敢嫁,我有什么不敢娶?”   此时的魏宫,魏祁也正说出这句话。   他刚刚才得知父亲竟然明知他不愿娶那珍月公主,却还答应了这门婚事,且连婚期都定下了。   惊怒之后大步回到了自己的书房,虽然面色不好,却也没有吵闹,看上去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萧谨言是魏祁回到魏国之后才结识的好友,亦是他的军师,虽是近几年才跟在他身边的,但对他的性子也有些了解。   世子这人,隐忍,克制,也因此而有些憋闷无趣,年少老成,现在看着……倒是有了几分少年人的生气。   他看着他这样的神情,不禁失笑,摇着头道:“我大概有些明白,君上为什么要给你定这样一门亲事了。”   魏祁看向他:“为何?”   “因为那珍月公主……能惹你生气。”   魏祁一愣,旋即冷言道:“我没生气。”   萧谨言看着他一副“我生气但是我不说”的样子,忍不住哈哈大笑。   “是,是,世子没生气,是我在为你生气。”   你这样子像是在为我生气?我看更像是在看我的笑话!   魏祁眸光微沉,握着茶杯的手下意识的收紧,下一刻却又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笑够了没有?笑够了就去做事,南边的灾情都处理好了?”   萧谨言赶忙收敛神色:“没,属下这就去做事。”   说完转身就向外走去,走了两步却又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怕身后的魏祁听见,忙逃也似的跑出去了。   魏祁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深吸了几口气,告诉自己不要去想那些往事。   可耳边还是不断地传来那些嘲笑,一声一声,接连不断。   “魏彘,魏彘,你去哪儿?”   “魏彘,我刚刚打了一头野猪,你要不要看看?”   “魏彘,你离我们远点儿,我都闻见猪圈味儿了。”   咚!   魏祁一拳砸在了桌上,额头青筋隐隐浮现。   意难平,到底是意难平!   纵然往事已矣,理当随风而去,可那些羞辱,却像是抹不去的印记,每每找到机会,总要涌入他的脑海里,一遍遍的折磨他,提醒他曾经受到的羞辱。   珍月公主,珍月……像明月一般珍贵皎洁。   于他而言,却是一生的污点。   而这个污点,现在又要黏到他的身上了!   怎么就是甩不掉呢?为什么就是甩不掉!   魏祁刷的随手翻开了一本书,心中默念起来。   “所谓修身在正其心者,身有所忿懥【注1】,则不得其正,有所恐惧,则不得其正,有所好乐,则不得其正,有所忧患,则不得其正。”   “心不在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其味。此谓修身在正其心……”   …………………………   楚沅来到凤栖宫时,孟氏正独自跪坐在几案前出神。   她年轻时有楚国第一美人之称,即便如今年华逝去,眼角生出了细纹,但从明艳的五官中,依旧能看出当年绝色。   特别是当楚瑶回国之后,她的心情也跟着明媚起来,整个人都仿佛年轻了几岁。   但此时的她孤零零的坐着,神思远游,仿佛又回到了楚瑶在大燕为质的那段日子,无精打采,如同伤了翅膀的蝶儿,让人心疼怜惜,却又不敢靠近,怕会被带到她周围那无尽的绵绵阴雨里,再也见不到日光。   楚沅一时间竟有些想要离去,犹豫间孟氏抬头看见了他,只一瞬,泪水潸然而下。   楚沅不好再走,只得抬脚走了过去,在她身边坐下。   “婉宁……”   之后便如同当初在梧桐山上唤出那声“绵绵”一般,再无下文。   孟氏眼中含泪,红唇轻启:“绵绵说她是自愿的。”   楚沅沉默,没有说话。   孟氏凄苦的笑:“可我知道不是,她是为了你,为了我,为了大楚,才答应下来。”   楚沅嗯了一声,眸光低垂:“绵绵向来懂事。”   “可我宁愿她不懂事……”   孟氏哭着伏在了楚沅怀里:“我宁愿我的绵绵不懂事啊……”   楚沅以为她会跟自己争吵,大闹,却没想到她只是哭,伤心的倚在他怀里,泪如雨下。   如此看来,应该是被绵绵劝住了吧?   哭泣的女人总是惹人怜惜的,貌美者尤甚,楚沅伸手揽上她的肩,轻声安抚:“等将来大业得逞,绵绵若不愿留在魏国,我还会将她接回来的。”   孟氏抽噎,眼中却仿佛看到了一丝希望。   “当真?”   “当然,”楚沅肯定的答道,“绵绵是我们唯一的女儿,我也不舍得她。”   不舍得?那还会明知魏国是狼窝虎穴,却还将她送出去?   孟氏心中冷笑,面上却不显。   “可绵绵就这样嫁过去,我不放心。”   楚沅蹙眉,心中有些不喜。   难道她还是打算劝他收回成命,取消联姻?   孟氏这时却继续说道:“所以我想将她的嫁妆准备的丰厚一些,免得她将来去了魏国,身边无人可依不说,连手头的银钱都不充裕,受魏人的白眼。”   这个啊……   “应该的,她是我们唯一的女儿,嫁妆自然应该丰厚一些。”   孟氏这才露出几分笑意,又道:“我这辈子就这一个女儿,将来估计也不会再有别的孩子了,所以想把我的嫁妆都留给绵绵,只是……如此一来,怕是会动用国本,惹人非议……”   孟氏出生于江州百年望族,且在她这一辈中只有她一个女儿,家里如珍似宝的宠爱着,当初的嫁妆亦是轰动京城,让楚京中人开足了眼界。   但是后来楚国战事频繁,灾祸四起,国库空虚,她的嫁妆被挪用了大半,此时只剩很少一部分了。   待楚瑶入燕为质,楚国渐渐得以休养生息,国库也日渐充盈起来之后,她也没有提出把自己的嫁妆补回来,自然也没有别人提起。   可现在若要按照她当初嫁给楚沅时的嫁妆来准备,势必就要从国库中的财物挪出一部分,将之补齐。   楚沅虽然也说是给楚瑶准备丰厚的嫁妆,但并没有打算丰厚到这个地步,此刻听了她的要求,有些犹豫。   但低头看见她期盼的眼神,微红的眼角,睫毛上犹挂着的晶莹泪珠,到底不忍心拒绝。   毕竟那原本就是婉宁的嫁妆,这个要求也并不过分。   遂低头吻去她眼角的泪,拥她入怀:“好,随你。”   本就是我的,自然该随我。   孟氏低头靠在她怀中,冷冷的想着。   楚沅喜欢她的乖巧顺从,抱了她一会儿才松开。   “正好绵绵说想让你将弟妹他们之前帮她准备的嫁妆再重新检验一下,既然如此,你索性就都重新开始准备吧,你亲手督办的话,她也能放心。”   孟氏点头应下,楚沅见她不再愁眉不展,心情也跟着好了很多,当晚歇在了凤栖宫里,翌日如常离开了。   孟氏在他走后才起身用膳,饭后看了眼宫人递来的楚瑶先前的嫁妆单子,低声冷笑。   “将我要重新核对公主嫁妆的消息放出去,看看哪些人会着急。”   宫人应诺,躬身退去。 第7章 争议【捉虫】   “要给公主增添嫁妆?”   “要开国库?”   “这怎么可以?”   殿中议论纷纷,众人都在表态,但没有一个人表示支持。   “君上,公主的嫁妆原本已经够丰厚了,实在没必要再添啊。”   “是啊,咱们楚国这些年虽然国泰民安,比之以前富足了一些,但君上东征仍需大笔的银子,此时为了给公主备嫁,就动用国库的银两,实在不妥。”   楚沅自然也知道这些,但他既然已经答应了孟氏,又怎么好反悔?   何况……   “夫人想把她自己的嫁妆留给公主,我虽是一国之主,却也不好干涉。”   嫁妆原本就是出嫁女的私人财产,当初楚国有难,孟氏义无反顾的将自己的嫁妆拿了出来。   此时她要嫁女儿,想把嫁妆收回去,也是天经地义,实在没有阻拦的道理。   朝臣不是不明白这一点,但是楚瑶即将嫁往魏国,这么大笔的嫁妆给了她,跟给了魏国有什么区别?   “万一将来我们楚魏之间发生了什么冲突,公主用她的嫁妆帮魏世子怎么办?”   那岂不是他们亲手给魏国提供了财力?   虽然这笔银子还不到足矣影响大局的地步,但也是一笔不菲的收入,于魏国而言是白来的一般,毕竟他们的聘礼可没丰厚到这个程度。   楚沅听了这人的话,哂笑一声:“不可能。”   且不说绵绵做不出帮着夫家对付自己母国的事,就冲她与魏世子之间的仇怨,她也不可能与之相处融洽,自然更不会用这笔财物去帮她的仇人了。   殿中有人也知道这其中涉及的隐秘,亦是觉得不可能。   但是即便如此,他们还是不愿意珍月公主带着这么大一笔嫁妆出嫁。   先不说会不会便宜了魏国,至少对楚国而言这是一笔损失。   楚滔亦觉得不妥,可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规劝楚沅。   况且楚二娘擅闯梧桐苑的事他还没找到机会跟大哥好好解释,也就更加不敢轻易开口。   思前想后,最终等众人散去后将此事告知了三叔楚岱山,希望他能劝一劝大哥。   楚岱山得知后反应十分激烈,当下找到楚沅。   “君上,即便元娘不会这么做,但她嫁去了魏国,许多事情便无法自己做主,万一魏国背着咱们私自动用了她的嫁妆,楚魏两国相隔甚远,我们又何从知晓?”   “再者,万一元娘在魏国出了什么事,难道……”   “三叔!”   楚沅喝止。   “珍月是本王唯一的嫡女,还请三叔慎言!”   女儿还未出嫁,三叔就说她要出事,楚沅即便心知有这个可能,也不愿意此时听人说出来。   不然好像他明知前方是火坑,却还把女儿推了出去一样!   楚岱山却仗着长辈的身份,不惧于他的怒火,继续道:“我这话说的可能的确不中听,但是君上,忠言逆耳,不能因为不中听就不听,不愿想就不想。”   “魏世子与元娘旧怨颇深,即便您在婚书上写明了让魏国保证元娘在五年内平安无事,但如今楚魏两国正值结盟之际,若是元娘真的这个时候出了事,难道还要因此打破两国结盟之势,与魏国断绝往来吗?难道能因为元娘不在了,就派人去把她的嫁妆取回来吗?”   当然不能!   那么这笔嫁妆,最终还是便宜了魏国,落入了魏国之手。   楚魏两国虽然现在结盟,但将来大燕被攻下,势必还要产生冲突,届时结盟的格局必将打破,成为竞争甚至敌对之势。   到那时,今日之举就是给魏国提供了财力,让魏国拿着楚国送去的财物,反过来攻打楚国。   这样赔本的买卖,为何要做?   楚沅面色阴沉,单手扶额。   “可我已经答应了夫人,总不好再收回。”   “这个简单。”   楚岱山道。   “夫人当初用自己的嫁妆补贴了国用,如今收回去也是理所当然,君上大可如她所愿将她的嫁妆补齐,只是不能让她给元娘带去魏国。”   “这样您既归还了她的嫁妆,并不亏欠她什么,也不至于便宜了魏国,让他们平白得了好处。”   话是这么说,可是婉宁要处理自己的嫁妆,他又凭什么干涉?   楚沅一时间觉得十分头痛,有些后悔这么轻易就答应了孟氏。   楚岱山似乎看出他的顾虑,又道:“夫人若坚持要把自己的嫁妆都给元娘,您就让她想想姜氏膝下的十三娘和十五娘。”   “同是君上您的女儿,即便她们两个是庶出,嫁妆应该比元娘少一些,但也不能少太多吧?”   “若是夫人此时给元娘准备了如此丰厚的嫁妆,将来两个庶女出嫁该怎么办?该比照什么标准去准备嫁妆?难不成到时还要从国库里挪吗?”   当然不行!   楚沅皱眉,摆了摆手:“本王知道了,三叔先回去吧,容我再想想。”   楚岱山了解他的性子,知道不能将他逼得太紧,不然适得其反,遂躬身退了出去,离开前往梧桐苑的方向看了看。   想带着嫁妆去魏国享清福?做梦!   他甩袖而去,走出宫门时看到自家小厮正在宫门前焦急的来回走动。   “慌慌张张的,像什么话!”   楚岱山斥责一句。   小厮却顾不得挨不挨骂了,见他出来赶忙跑了过来,凑到他耳边低语几句。   楚岱山面色一变,险些揪住他的衣领:“你说什么?”   小厮苦着脸重复一遍:“孟夫人要重新开箱检验之前已经给公主准备好的嫁妆,三夫人四夫人让小的来找您拿个主意!”   孟氏乃是楚沅之妻,本应冠夫姓,称为楚夫人。   但为了和楚家其他几位夫人区分开,大家私底下都称其为孟夫人。   而三夫人四夫人则是楚岱山的儿媳,前些日子也参与到了给楚瑶准备嫁妆的事中。   楚岱山胸口一闷,一口气没上来险些背过气去。   他牙关紧咬,转头再次看向梧桐苑的方向,愤愤低语:“妖女!”   …………………………   “老爷,这可怎么办啊?”   此时的楚宅中,吴氏也正焦急的询问楚滔。   楚滔刚知道她们在嫁妆中动了手脚,气的恨不能休妻。   “现在想到问我怎么办了?当初做手脚的时候,怎么不问问我怎么办?”   他压着嗓子怒吼道。   吴氏满脸委屈:“是三弟妹和四弟妹提出来的,说是三叔的意思,而且那些吞下来的嫁妆也不是我拿了,我心想着和我也没什么关系,所以……所以就没提。”   她没有说,另一个原因是楚岱山让她那两个妯娌告诉她,将来楚二娘出嫁的时候,他们会拿出其中的一部分给楚二娘做嫁妆,所以她才动了心。   楚滔听了却更加生气了:“与你没关系?怎么与你没关系?”   “你也帮着一起给珍月准备嫁妆了,万一哪天事情败露,你就没想过会被牵连吗?到时候就算你不是主犯,却也逃不脱一个同谋的罪名!”   “她们说不会被发现的……”   “她们说你就信?!”   楚滔没等他说完就打断,只恨她没脑子。   “珍月手里有嫁妆单子,魏国那边也有,万一魏国使臣开箱检验的时候,发现了被你们做过手脚的嫁妆,你们让两国的联姻还怎么继续?”   “到时候坏了君上的大事,看他不砍了你们的头!”   按照惯例,女方出嫁的嫁妆男方是要提前检验过的,免得等女方嫁了过去,发现嫁妆里的东西不齐,说是被男方贪墨了。   楚瑶作为联姻公主,嫁妆颇丰,魏国使臣是肯定要来检验一番的。   但因为她的嫁妆很多,不可能一样一样全都拿出来重新验视,所以魏国那边应该只会随机挑选一些箱笼抽查。   不然等他们一样一样全部查完,婚期都要过了。   可即便是这样,万一抽到了那些有问题的嫁妆,岂不是当场就要翻脸?   就算此时不翻脸,等去了魏国,发现楚国在嫁妆上做了假,不也一样要发作?   这件事无论如何都是会影响到两国关系的,三叔是疯了吗?竟然敢打公主嫁妆的主意!   吴氏知道她在担心什么,趁他停下的工夫赶紧解释。   “弟妹他们说这件事是魏国使臣主动提出来的!”   “……什么?”   楚滔一愣。   “这件事是魏国使臣提出来的!”   吴氏重复道。   “那使臣写信给三叔,还给三叔立了字据,表示他们什么都不要,只要让公主带着空箱子出嫁,让她没有嫁妆就是了。”   当然,她们也不敢真的给珍月装一堆空箱子,不然不等别人检验,搬嫁妆的人一抬就知道不对劲了。   所以他们还是准备了一些,只是不像原来那么多,很多说是已经装箱的东西,其实根本就没装进去,或是换了赝品代替,先放在了君上的妾室姜氏那里,就等着珍月出嫁以后一点儿一点儿偷偷的搬出来。   楚滔被吴氏刚刚告诉他的消息弄懵了,许久才回过神来。   魏国使臣提出的?   而且提出后还什么都不要,只要让珍月没有嫁妆就行?   难道……是魏世子让人这么做的?   珍月与魏世子有仇,世子必不会善待她,她到了楚国之后无依无靠,说不定连日常嚼用都会被克扣,届时就只能靠自己带去的嫁妆度日了,但是若没有了这笔嫁妆……   楚滔心中一寒,打了个哆嗦。   这魏世子可真是……记仇啊!   还有三叔……难怪她得知大嫂要把自己的嫁妆全部给珍月以后会反应那么大,原来是因为已经跟魏国使臣有约。   珍月原本的嫁妆就颇丰厚,若是再加上大嫂的,那就太多了,他根本吃不下,也藏不起来。   毕竟姜氏的宫殿就那么大点儿,就算把寝宫也全都摆满,也放不下那么多嫁妆。   藏不起来就只能让珍月带走,但他又答应了魏国使臣不让珍月带那么多嫁妆,若是失约,魏国那边势必会不高兴,到时候他还要想办法去安抚,那就太麻烦了。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君上打消给珍月增添嫁妆的念头,他是因为这个,才会急着进宫面见君上。   “老爷,老爷?”   吴氏见他半天不说话,开口叫了两声。   楚滔回神,低声道:“这件事情不行,不能这么做。”   且不说那魏国使臣给三叔立的字据是真是假,就算是真的,万一他们翻脸不认了,当场开箱检验,三叔还能将那字据拿出来作证不成?   那岂不是坐实了他与魏国使臣暗中勾结?   三叔是对珍月的成见太深,才会不顾后果的答应这种事,但他决不能也掺和进去。   何况如今还不等魏国检验,大嫂已经要重新验视了!   不等明日,这件事就会东窗事发!   “你即刻入宫,给大嫂道歉,就说此事是三弟妹四弟妹主谋,你因大家都是妯娌,不敢拆穿她们,所以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吴氏一惊:“那……那岂不是得罪了三叔他们那一房?”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管得不得罪他们那一房?先想想你得罪了大哥大嫂怎么办吧!”   楚滔简直要被她气吐血,又道:“何况若不是三叔他们拖了你下水,你现在又何必面对如此境况?被人连累了还担心得罪了人家,你到底长没长脑子!”   吴氏被骂的缩了缩脖子,想想觉得好像也是这个道理。   虽然觉得不能给二娘挣来那些嫁妆了有些可惜,但眼下是把如今的难关应付过去最重要。   她应了一声,不敢耽搁,赶紧换了件衣裳入宫去了。   进了宫才发现,三弟妹孙氏和四弟妹刘氏都已经在这里了。   她们不会是把黑锅丢给了她吧?   吴氏心中一颤,赶忙走了过去。 第8章 四方   孙氏怕她说漏嘴,趁她还没开口,赶紧接着刚才的话对孟氏认错。   “夫人,我们真的是受了姜氏的威胁才一时糊涂,听了她的话把公主的嫁妆扣下了一部分,送到了她的宫殿里。可我们自己真的一点儿都没拿啊,天地良心,您去她宫中一搜就知道了!”   “是啊是啊,”刘氏也忙跟着附和,“您想想,这种半点儿好处都没有的事,若非她逼迫,我们又何必去做呢?”   吴氏听蒙了,站在原地半晌没反应过来。   直至孟氏唤她,她才回神,跪坐下来。   “怎么?二弟妹也是为了嫁妆的事来向我道歉的?”   孟氏随意的问道。   吴氏一噎,脸色发红。   但又想到三弟妹四弟妹都已经来道歉了,丢脸也是大家一起丢,她又什么可怕的?遂点头道:“是啊,说来惭愧,我虽是珍月的婶母,但眼看着这种事发生却没有阻拦,确实是我的错。”   一句话就把自己放到了旁观者的位置,表示自己只是纵容了别人犯错,但自己并没有参与。   孙氏与刘氏暗暗咬牙,但却不敢说什么,怕把她惹急了,对大家都不好。   刘氏抹着眼泪道:“夫人,我们也不想动珍月的嫁妆,可姜氏说您膝下无子,君上又一直着力于培养她所生的九郎,将来九郎势必会继承君上的王位。”   “我们若不听他的,等将来九郎成了国主,她就……就让我们后悔今日没有出手帮她。”   这借口牵强的孟氏都有些想笑,但也没有当场拆穿。   狗咬狗的时候,就让这些狗自己去撕扯吧,免得自己凑得太近了,被蹭的一身脏。   等到几人都哭够了说完了,孟氏才大度的道:“既然你们也是受人胁迫,那此次我便不予追究了,你们回去好好静思己过,每人抄写金刚经三十遍,在珍月出嫁前送来,就当是给她祈福吧。”   抄写金刚经三十遍?那她们这几个月岂不是不用做别的了?   三人面色微变,却也不敢反驳。   孙氏低声问道:“那公主的嫁妆……”   “嫁妆我自然是要拿回来的,不过姜氏虽然有错,却为君上诞下三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看在她生育有功的份上,这次的事就算了,我会让她悄悄把嫁妆送回来,再给她一次侍奉君上的机会的。”   孙氏等人面色一怔,显然没想到她会这样说。   尤其是孙氏与刘氏,面色难看,难掩眸中一抹慌乱。   按照公公的意思,最好是让夫人带人直接去姜氏院子把东西搜出来,当着楚嘉钰的面给姜氏难堪。   姜氏身边有他们安排的人,到时会直接堵了姜氏的嘴不让她辩解,再让她当场“意外”身亡,这样的话姜氏就能永远的闭嘴,君上或许也会因为夫人行事过于狠辣而对她心生不满。   楚嘉钰是姜氏的孩子,又是君上的庶长子,君上这些年一直致力于培养这个孩子做他的继承人。   到时候他亲眼看着夫人带人查抄了他们的院子,还害死了他的生母,等他长大了,一定会记恨夫人。   未来的国主与嫡母不和,于三房而言是一件好事,他们可以趁机蛊惑幼主,让他心向着三房。   原本以为孟氏对珍月视若明珠,姜氏抢了珍月的嫁妆,她就算不亲自带人去,也会派别人去惩治姜氏一番的。   尽管这样没有她亲自过去的好,但也能将他们原本定好的计划办妥。   谁知……谁知她竟然就这样原谅了姜氏,只让她将珍月公主的嫁妆送回来就完事了?   孙氏与刘氏有些不敢相信,吴氏倒是觉得无所谓,回过神后立刻夸赞孟氏大度,有国母风范。   她开了口,孙氏与刘氏再说什么就显得有挑拨之嫌,便也只好跟着赞扬了几句,讪讪的退下了。   待他们离开,孟氏才对一旁的宫人摆了摆手。   宫人打开偏厅的一扇门,楚瑶和姜氏从里面走了出来。   姜氏脸色惨白,身子摇摇晃晃,在下人的搀扶下走到孟氏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夫人明察,这件事明明是三夫人四夫人蛊惑于我,她们才是主谋!”   她不过是被利益驱使,同意她们暂且将东西放在自己宫中,将来扣留一部分罢了。   孟氏没有理她,招呼楚瑶到自己身边坐下。   “屋里没开门也没开窗,闷不闷?”   说着给她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   楚瑶笑着靠在她身旁:“不闷,没事的,娘放心吧。”   说着看向姜氏:“今日叫你来不是让你解释谁是主谋的,只是让你知道自己是跟怎样一群豺狼为伍,你现在既然知道了,那就退下吧,改日将我的嫁妆还回来就是了。”   姜氏微楞,许是没想到她们这么轻易放过了自己,又跪了一会儿见她们真的没有再理会她的意思,这才施礼告退。   她正向外走着,就听楚瑶跟孟氏念叨:“等女儿走了,您理应记个孩子到您名下才是,这样孩子便是嫡出,将来长大了也会记您的恩情,代替女儿在您身边尽孝。”   孟氏点了点头:“我也动过这个心思,原本是想将九郎阿钰记到我名下的,毕竟你父亲一直看好他,这孩子也聪明。不过现在……我倒是有些犹豫了。”   姜氏身子一僵,愣在原地。   被夫人记在名下,那便是嫡出,将来继承王位也就更加理所当然。   而且她的九郎如今已经八岁了,早已记事,即便现在将他养在夫人名下,他也不会忘记她这个生母。   这对她和九郎来说,都是天大的好事。   楚瑶嗯了一声:“我见过九郎几次,确实聪慧,不过可惜年纪大了一点儿,不如十一郎好管教。”   十一郎便是周氏所出的庶子,今年六岁,小楚嘉钰两岁。   越是年纪小的孩子对生母的记忆就越少,越容易被抹去,也越容易与新的母亲亲近起来……   但若是十一郎成了嫡子,那她的九郎该怎么办?   姜氏刚刚走到门外,回身又想进去,却被宫人拦住。   她无法,只得默默的回到了自己的宫中,让人即刻将珍月公主的嫁妆收拾好,给她送回去。   可是一次抬出这么多东西太扎眼了,很容易被人发现。   姜氏想了想,最终命人将所有东西都装入箱笼,又从自己宫中添了许多新的东西进去,摆在上面,将原本那些作为嫁妆的东西挡住,这才让人抬了出去,说是自己给公主的添妆。   楚瑶和孟氏收到东西后让人清点了一番,确定嫁妆单子上的东西一样不少,这才让人收了起来。   孟氏看着除了嫁妆之外又多出的那些,摇头失笑。   “姜氏估计将她那里所有的好东西都放进来了。”   一是吓怕了,一是有讨好他们之意,希望孟氏能把楚嘉钰记在名下。   楚瑶随手摆弄着一个九连环,笑道:“那母亲不妨就抬举她一回,对您倒是也没什么坏处。”   孟氏想了想,最终还是轻叹一声:“以后再说吧,总归那两个孩子都还小,不急。”   楚瑶知道她终究还是放不下自己,没有说话,只轻轻靠在了她肩头。   …………………………   燕楚两国边境,一片绵延的山脉中,村落与田地散布其中,阡陌交错。   一只信鸽扑棱棱的飞到了一间农舍里,正在烧火的农舍主人皱了皱眉,上前将鸽子抓了起来,边抓边扯着嗓子喊:“老马!你家鸽子咋又飞俺院子里了?”   隔着一面墙壁的另一边,一个矮瘦的男人正在鸽鹏前给自己的鸽子喂食,听到声音亦是扯着嗓子回了一句:“谁让你没事总给它们喂水?说了多少次了让你别喂你不听。”   “俺这不是怕你的鸽子渴着吗!你要天天好好给它们喂水喂食了,它们又何必总跑到俺这儿来蹭吃蹭喝?”   说着小心翼翼的抓起这鸽子要把它送到院墙另一边。   刚抓起来,却见鸽子脚腕上绑着一个玄色信筒,信筒上雕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雄鹰,展翅欲飞。   男人两眼一瞪,这是……   “公主来信了……公主来信了!”   他喃喃两句,嗷的叫了一声,忘了点燃一半的柴火,拆下信筒拔腿就跑了出去。   另一边不知情的矮瘦男人见他没把鸽子送回来,还在扯着脖子喊:“何大锤,俺的鸽子嘞?何大锤?”   何大锤在田埂上跑了一刻钟,才在一处田间找到一个高大男人的身影。   男人正戴着斗笠挥着锄头在田间做活,见他兴高采烈的跑了过来,直起身子擦了擦额头的汗。   “怎么了?跑这么急。”   何大锤直跑到他跟前才停了下来,喘着粗气把手中信筒递了过去。   “老大,信……公主的信!”   被称为老大的男人微怔,伸手将信筒接过,三两下拆开,抽出其内字条。   “老大?公主说啥?”   何大锤鼓着眼睛问道。   男人微蹙的眉头舒展开,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笑意:“公主要成亲了。”   “啊?”   何大锤满脸惊讶。   “要嫁给谁啊?哪个臭小子运气这么好?”   “魏国世子,魏祁。”   “啊?!”   何大锤又啊了一声,这次却带着些不满。   “那小子跟咱们公主不对付!公主怎么会嫁给他?”   “不知。”   男人摇头,但没说别的,而是摘下斗笠向田外走去。   “大锤。”   “诶!”   “去吹号,让大家都回来,给公主备嫁。”   “是!”   何大锤立刻绷直脊背,如同一个军人般,向男人行了个礼,之后转身就往鼓号的方向走去。   刚走出两步,又被男人叫住。   “咋了老大?”   他回身问道。   男人看着远处飘起的一缕黑烟,额角微抽:“大锤……那是不是你家?”   何大锤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然见到自己屋舍的方向正飘起一股浓浓的黑烟,这才想起自己刚刚出来时正在烧火!   “哎呦我去!老子的房子!”   …………………………   大燕境内,某座被浓雾环绕的山林里,几间茅舍随意的搭建在林中。   茅舍周围溪水环绕,水声潺潺,茅舍中亦用毛竹制成竹笕,引水而入。   竹笕接满水,哗的一声倾斜下来,磕在光滑的石头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两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坐在院子里下棋,更给这被浓雾围绕的山林增添了几分神秘之感,仿佛人间仙境,而在这里对弈的则是两位神仙。   这局棋已经下了半月之久,始终未分出胜负,两人脸上却不见紧张之感,一边琢磨着棋局下一步的走向,一边说笑谈天。   一个书童打扮的少年这时从外面跑了进来,来到两人跟前,对其中一人道:“先生,公主要成亲了!”   “哪个公主?”   老者抚着胡须漫不经心的问道。   “珍月公主啊!您教导过的那个珍月公主!”   老者手上一抖,棋子啪的一声落在棋盘上。   对面的人大笑:“赢了赢了,我赢了!”   “这子不算这子不算。”   老者忙要将那棋子拿起来。   “不行不行,落子无悔!你堂堂徐公竟然悔棋,传出去也不怕别人笑话!”   徐公无奈,轻叹一声,这才转头看向书童:“此话当真?”   “当真!若愚师兄亲自传回的消息!”   徐公唔了一声:“嫁给谁?”   “魏国世子,魏祁!”   “……谁?”   徐公有些不敢相信,又问了一遍。   “魏国世子,魏祁!”   书童重复。   徐公这才点了点头,沉默半晌,忽而抚掌大笑。   “楚王失策啊,他知不知道自己送了个什么宝贝出去?”   赢了棋的老者捋了捋胡须,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世间总有人如此,错把明珠当鱼目,等回过味儿来,只怕追悔莫及啊。”   徐公笑着点头,让书童取来笔墨纸砚,给远在楚国的楚瑶写了封信,末了晾干封好,又写了一份礼单,吩咐书童照着单子去准备一份礼物,给楚瑶添妆。   书童看着礼单有些犹豫:“先生,听说公主的嫁妆十分丰厚,而且宁安寨那边也准备了丰厚的添妆,咱们这点儿东西……是不是有些拿不出手啊?”   这怕是一个箱笼都装不满,送过去实在有点儿丢人啊。   徐公啧了一声,用笔杆敲了一下他的头。   “你懂什么?礼轻情意重知不知道?珍月乃是重情之人,看重的不是东西多少,而是一份心意。”   心意到了,即便只是书信一封,亦能让她动容。   心意不到,空有一份厚礼,便是给她金山银山,亦无法将她打动。   比如不顾她的意愿将她嫁到魏国的楚王,便是搬空了国库给她准备嫁妆,又能让她有几分欢喜?   人呐……最要不得的就是短视。   楚王为了一时利益将珍月送走,来日必定后悔。   不过珍月和魏世子……这个搭配倒是有意思。   徐公笑着将棋盘上的棋子收回,招呼对面的老友。   “来来来,下棋,下棋。”   老友却站起身来:“不下了不下了,我也得回去给你那小徒儿准备份礼物去,不然回头让她知道我明知她成亲却什么都没准备,怕是要不高兴。”   徐公嗨呀一声:“我们珍月哪里那么不懂事?”   “她懂不懂事是她的事,我送不送是我的事,万一你这个做师父的回头在她耳边嚼舌根,我可就有嘴都说不清了!”   说着朗笑着向外走去。   徐公看着他的背影,笑着说道:“你这老小子!我是那样的人吗?”   老友没有理会他,摆摆手离开了。 第9章 三千   楚沅始终没有找到不让孟氏将嫁妆给楚瑶的好方法,第二次再与众人讨论起这件事时难免有些烦躁   原以为会再听这些人激烈的反对一回,谁知先前那些反对的人这次竟然都不说话了,对此事竟是表示了默认的态度。   不用跟他们为了这件事扯皮,楚沅自然是轻松很多,但也觉得有些不对劲。   等到大家散去了,他便让人去查了一下这两日发生的事,尤其是关于公主嫁妆的。   结果查完之后,宫人禀报说公主的嫁妆一点儿没少,而且姜氏昨日还给公主送了大量的添妆。   姜氏?   绵绵的婚事已经定下那么长时间了,先前也没见姜氏说要给她送什么添妆,怎么忽然间这么大方?   楚沅沉吟片刻,摆手示意:“再查。”   “是,”   宫人应诺,退了出去,再带回的消息让楚沅一怒之下砸碎了手中茶杯。   “我就说他们怎么忽然间都默不作声了?原来是被人抓住了把柄!”   竟然趁着给绵绵准备嫁妆的时候私自贪墨,而且还贪墨了如此之多,真是好大的胆!   他们难道不知道这样会影响楚魏两国的结盟吗?   楚沅怒急,将桌上的东西全部掀了下去,许久之后才渐渐平息下来,站起身来。   “去凤栖宫。”   “是。”   宫人即刻退下,准备仪仗。   …………………………   凤栖宫里,孟氏和楚瑶正坐在一起看喜服的样式。   先前吴氏等人为楚瑶挑的款式孟氏不喜欢,尽管已经开始做了,但她还是让人停了下来,打算重新为楚瑶赶制一套。   “母亲,真的不用这么麻烦,穿哪套都是一样的。”   “那怎么行?我的绵绵这样好看,应该穿天底下最漂亮的喜服才是。”   孟氏坚持,将眼前的图样一张张翻过。   楚沅来到这里时,就见母女两人依偎在一起,有说有笑,仿佛先前根本就没有发生过嫁妆被人侵吞的事情一般。   他没有让下人通传,径自走到两人身边。   孟氏与楚瑶看到他,赶忙施礼。   “君上。”   “父亲。”   楚沅伸手将两人扶起来,笑问:“在做什么?这么开心。”   孟氏指着几案上的图样道:“绵绵之前那身喜服太寻常了,我想从自己的嫁妆里出些银子给她赶制一套新的。”   楚沅点头:“不喜欢就重新做,哪里需要动用你的嫁妆,你不是要把那些东西都留给绵绵吗?这身喜服从宫中的账上走就是了。”   “那怎么行?”   孟氏说道:“我给绵绵挑的喜服价值不菲,若是直接记在宫中的账上,传出去会落人口实的,我可不想我的绵绵出嫁了还被人指摘。”   楚沅想到那些朝臣们先前不同意孟氏将嫁妆给楚瑶,之后却又全都默不作声的样子,眸光微沉。   “绵绵是我的女儿,我同意让宫中给她准备嫁衣,谁敢说什么?”   “可是……”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你无需多说。”   楚沅打断道。   “绵绵为我大楚在燕国为质七年,如今又去魏国联姻,难道还担不起一身嫁衣吗?谁若有意见就让他们来找我好了。”   孟氏见他态度坚定,这才不再反驳:“那我就替绵绵谢过君上了。”   楚瑶这时也在旁边跟着道谢:“多谢父亲。”   懂事的妻子,乖巧的女儿,楚沅越发觉得只有在他们这里自己才能轻松一点儿,也只有他们从来不给自己添乱。   “绵绵,我有些话想跟你母亲单独说,你先回梧桐苑去可好?”   他温声对楚瑶说道。   楚瑶看了他又看了孟氏一眼,点了点头:“好,那晚上我还能来跟父亲母亲一起用膳吗?等出嫁以后我就再难跟你们一起吃饭了。”   楚沅宠爱的摸了摸她的头:“当然,只要我有空,你出嫁前我们每天都一起吃。”   “这可是父亲您说的,不许耍赖。”   “你这丫头,”楚沅笑着捏了一下她的鼻子,“父亲何时骗过你?”   骗过啊,你答应过我我的婚事让我自己做主的,却又反悔了不是吗?   楚瑶笑着站起身:“那女儿先走了,晚上再过来。”   说着带人退了出去,房中只余孟氏与楚沅二人。   楚沅看着楚瑶离去的背影,叹了口气:“咱们的绵绵真是懂事。”   “那当然,她是咱们的女儿啊,咱们唯一的女儿。”   是啊,只可惜……若是个儿子就好了。   楚沅心中再次感慨,转过头来看向孟氏。   “之前让你重新核对几位弟妹给绵绵准备的嫁妆,核对的怎么样了?”   “都对上了,一样不少,辛苦几位弟妹了。”   孟氏毫不犹豫的答道。   楚沅看着她脸上的神色,轻叹一声:“真的都对上了?”   “是啊,君上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楚沅无语,轻轻将她拥入怀里,许久才开口:“你何必帮他们隐瞒?我都知道了。”   怀中的人身子微僵,愣了愣才起身:“君上在说什么啊?我怎么听不懂?”   “你不是听不懂,你是怕说出来让大家交恶,怕影响了我们兄弟几人的关系,怕传出去让我这个国主被人笑话。”   堂堂一国之君,被自己的叔伯兄弟以及妾室一起算计,让人知道了还不定怎么笑话他,笑话楚家。   而且那几个兄弟家的弟媳又一致将这件事推给了姜氏,姜氏独木难支,百口莫辩,势必就要担下大部分罪责。   到时候为了以示公允,他只能严惩,连姜氏的性命都难以保全。   而姜氏身段极好,姿容娇艳,他对她也确实是有几分喜爱的,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周氏才只生了一个孩子,姜氏却已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了。   孟氏选择了隐忍,既保全了他的颜面,周全了他与几位兄弟的关系,又适当的给了他们一个警醒,还替他留住了姜氏,全心全意的都在为他考虑,让他如何能不动容。   “若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明事理就好了,婉宁。”   楚沅抱着孟氏说道。   孟氏却依旧对这件事避而不谈,笑着打岔。   “君上您过来就是特地说这些我听不懂的事吗?那您可赶紧回去吧,我还要给绵绵挑她的喜服样式呢,不然怕婚期前赶不出来了。”   除了孟氏,这天底下还有几个人敢说让他赶紧回去?还有谁会不挽留他反而让他走?   楚沅大笑,揽着她道:“我和你一起挑,给我们绵绵选身最漂亮的。”   这一挑他就没再从凤栖宫出来,晚上跟楚瑶和孟氏一起用过饭之后,就歇在了凤栖宫里,接下来的几个月直到楚瑶出嫁前,都没再去两个妾室那里一步。   这既是对孟氏的补偿,也是对姜氏的惩罚。   姜氏往常还敢装个头疼脑热的把人骗过来,这几个月却是老老实实的,半分歪心思都不敢有,生怕惹怒了孟氏,又提起当初的嫁妆之事。   …………………………   七月二十七,天气燥热,守在城门口的官兵没有阴凉可躲,几乎要热晕过去。   昏昏沉沉间,听到城楼上的人大声喊:“大人,大人!骑兵……有骑兵过来了!”   城门下的小将一听,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什么?什么骑兵?”   说着爬上楼去,顺着兵丁所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远处一队黑压压的人马正向京城而来,这些人穿着清一色的玄色衣裳,骑着高头大马,一眼望去遥遥看不见尽头,少说也有近千人。   竟然……竟然真的是骑兵!   天呐!这些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他们是怎么从边境到这里的?   前面那些关隘的守城官兵都死了吗?   小将吓得差点儿尿了裤子,用力扶着城垛才没有瘫倒在地上。   “关……关城门!禀报君上!敌军来袭了!”   他说着便要去敲一旁的锣鼓,却被那兵丁拦了下来。   “大人,他们好像没有要攻打的意思。”   那队骑兵虽然披挂严整,但并没有疾驰而来,而是不紧不慢的向前走着,不然他们也不会没听到动静,直到现在才发现。   小将再次向那队骑兵看去,越看越觉得奇怪。   这队人马队伍整齐,纪律严明,远远看去便有一股肃杀之气,一看就是经过严格的训练的。   但是他们每隔几人之间便拉着一架马车,车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箱笼,看上去倒像是在押送什么东西。   似乎有点儿像商队,又有点儿像镖局的镖车。   总之不管什么……   “先关城门,报给君上再说!”   万一是敌军使诈,等走到近前再强攻怎么办?   兵丁听令,立刻拔腿像楚宫跑去。   等他走了之后,小将仍旧在原地观察那队骑兵,待骑兵再走进一些,他忽然惊讶的啊了一声。   “怎么了?大人?”   旁边有人问道。   小将用力的眨了眨眼,指着那队兵马。   “你看看他们的箱笼上是不是都系了红绸?”   兵丁眯着眼睛看去,半晌后点了点头:“是!真是红绸!”   “这怎么看上去……有点儿像是嫁妆?”   难道是哪户人家把女儿嫁到了京城,派了人马来送嫁?   那也不可能啊!谁家嫁个女儿这么大阵势?万一被人怀疑谋反怎么办!   “大人,会不会是……魏国使臣带着聘礼来迎亲了啊?”   “瞎说!”   小将斥责道:“魏国使臣入城的日子定在了八月初六,怎么会轻易更改?就算改了也会跟咱们打招呼的。再说了,这若是魏国的队伍,那定然会有魏国的旗帜的,你看这队人马哪有?”   兵丁仔细看去,果然没有。   那这队人马到底是什么来头?来干什么的?怎么走了这么半天还没看到头?这都已经有两千人左右了吧?   城墙上的人战战兢兢,等城中几位大将闻讯赶来,楚沅也亲自登上了城墙时,那队黑压压的人马已经在距离城墙一射之地的地方停下,足有三千余众!   楚沅面色阴沉,让一旁的将士喊话。   “尔等何人?为何来我楚京门下!”   为首的男人剑眉星目,身形伟岸,勒着缰绳看着城墙上的人,扬声答道:“宁安寨寨主穆成。”   紧接着,跟在他身后的男人一个个站了出来。   “二寨主穆渊。”   “南牛头何大锤。”   “北虎翼王大山。”   “西狮鹫许明义”   “东花豹周达。”   几人齐声:“为珍月公主送嫁!”   话音落,三千众随之高喊:“为珍月公主送嫁!”   声势浩大,喊声震天,即便是在城墙之上,亦感受到了那高亢的声音所带来的震撼。   为珍月公主送嫁……   为珍月公主……   送嫁?! 第10章 宁安   这是怎么回事?   城墙上众人面面相觑,最终全都看向了楚沅。   楚沅跟其他人一样一脸莫名,根本不知道楚瑶什么时候跟宁安寨有了关系。   宁安寨,位于燕国边境的一个山寨,亦是一个土匪窝子。   这处山寨始建于四年前,起初人们并没有把他放在心上,只当是跟这乱世中的其他山寨一样,不过是占山为王,打劫一些路过的富商罢了。   还有人嘲笑这个山寨取了这样一个名字,宁安:宁,安宁,安,平安。   一点儿也不威武霸气,起不到半点儿震慑作用,反倒有些娘娘腔。   而宁安寨所处的位置又是一处楚燕两国商贾必经之地,一直以来被各个匪寨频繁争夺,跟宁安这两个字半点儿不沾边儿。   想在这样一个地方过宁静安稳的日子,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所以当时周围几个山寨对这伙新冒出来的同行十分不以为意,以为随随便便就能把他们灭掉。   结果就是这个名字有些酸气的山寨,半年内荡平周围十三座匪窝,将附近十余座山头全部收入囊中。   那些鱼肉乡邻,不分老弱妇孺见人就抢,犯下无数命案的土匪都被剿杀了个干净。   那些劫富济贫,仅仅是因世道混乱而不得不落草为寇的,则逃过一劫,被宁安寨收到麾下。   至此,宁安寨成为燕国边境一霸,这才被燕国的官员们重视起来。   但他们不偷不抢,既不为难百姓,亦不给官府添乱,只是在山上住了下来,在周围开垦荒地,建设村落,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全无半点儿土匪的样子,倒像是找了个地方定居似的。   对路过的商队亦不骚扰,别说打劫,连以往已经成为习惯的过路费都不收取,竟渐渐让这原本被大家视若龙潭虎穴的地方,成了一方太平圣地。   大燕想要对宁安寨招降,宁安寨却理也不理,连他们派来的官员都不见,直接把人赶了出去。   如今的燕帝年幼,朝政全被丞相刘承把持。   刘承得知后大怒,派三万兵马围剿,结果被派去的骠骑将军被斩于马下不说,还被抢走了五千匹战马,一时间丢尽颜面,直至今日仍是诸国笑谈。   因宁安寨所处位置离楚国边境亦是不远,楚沅也曾暗中派人去招安,希望宁安寨能归顺楚国。   但宁安寨同样没有答应,不过倒也没把楚国使臣赶出去,只是派人说了一句“时机未到”,便将人送走了。   楚沅心知如今天下大局尚未明朗,宁安寨打算再观望一段时间,轻易不会投靠哪方,便也没有勉强。   毕竟楚国现在也抽不出多余的兵力来攻打这里,留他们在这儿牵制着燕国的兵力倒是很好,所以此事暂且就作罢了。   谁知现在,宁安寨寨主竟亲自来了,而且还点明说是给珍月公主送嫁。   “君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有人皱眉问道。   “我怎么知道!”   楚沅喝了一句,抬手招来一个下人。   “去问问公主,看她认不认识那个宁安寨寨主,速去速回。”   下人领命而去,另有人对穆成等人喊话,告诉他们稍等片刻,已派人去向公主询问详情。   城外的人倒也不急,仍旧肃穆的站在原地,三千人像三千个桩子,钉在那里一动不动,纪律之严明令人心生畏惧。   片刻之后,楚瑶亲自跟着那下人走了过来,登上城墙。   “元娘。”   楚沅赶忙将她拉了过来:“你看你认不认识那人,他说他是宁安寨寨主穆成,到底是也不是?”   楚瑶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见到为首的高大男人,果然是穆成。   她笑道:“是穆大哥没错,不过是不是宁安寨寨主女儿就不知道了。”   “不知道?”   “嗯,女儿还是在大燕时认识的穆大哥,只知道他是已故的穆老将军的孙子,至于他是不是宁安寨寨主,女儿真的不知。”   “穆老将军?”   旁边有人听到了这四个字,声音一颤,差点儿失态之下抓住楚瑶的胳膊。   “公主,您说的穆老将军,可是那个……那个在战场上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有不败将军之称的穆老将军穆怀山?”   “正是。”   楚瑶点头。   “当初穆家被奸臣构陷,全家都被判了斩首,我与穆大哥和他弟弟穆渊相识,不忍两人就这样死了,便偷偷将他们救了出来。”   “之后因为怕被人发现,所以再也没跟他们联系过,没想到……他们今日竟然来了。”   楚瑶说着对远处的人挥了挥手:“穆大哥,好久不见。”   穆成亦隔着一段距离向她挥手示意。   楚沅身边的一众官员已经不知该说什么好了,捂着心口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   穆怀山乃是大燕赫赫有名的战将,其子穆裕恩亦是一代名将。   大燕之所以能称霸四方,不说全部都是穆家的功劳,但也大半是因为穆家。   穆家世代都出将帅之才,又一直效忠于燕,无论是开疆扩土还是保疆卫国,都少不了穆家军的身影。   若非前代燕帝在年迈后愈发昏聩,听信奸臣之言,将穆家满门问斩,大燕也不会在几年内迅速衰败,失去了对周围藩国的掌控之力。   而如今在城墙之外,距离他们仅仅一射之地的地方,竟然是穆家的遗孤,穆家仅存的两颗硕果。   那么……他们身边的,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穆家军?   当年穆老将军死了,穆家军亦被燕帝剿杀大半,但还是有万余众逃了出来。   只是这些人四分五裂,逃得不知所踪,燕帝没有精力一个个去追剿,又觉得他们群龙无首,翻不出什么花样来,也就随他们去了。   可穆家若有人活了下来,那么那些逃走的穆家军……岂不一呼百应,立刻会回去效忠旧主?   难怪这宁安寨能横扫四方,难怪连大燕派出的三万精兵亦拿他们没辙。   这可是穆家军啊!大燕曾经最精锐的军队,以一当十,能战胜数倍于自己敌人的军队!   我滴个娘……   “公主,您怎么不早说啊?”   “早说什么?”   楚瑶一脸懵懂。   那官员一噎,拍了拍胸口:“没什么!”   您真是……无知无畏!   楚沅面色亦是十分震惊,半晌才又问楚瑶:“元娘,你可知这穆氏兄弟手中还有多少兵马?这次来了多少?”   楚瑶摇头:“不知,女儿当初救他们出来的时候只有他们两人,后来又没有联系过,时隔这么多年,这还是分别之后第一次见相见呢。”   楚沅沉吟,许久后才沉声吩咐一旁的部下:“开城门,迎穆氏兄弟进城。”   “君上!”   旁边有人立刻阻止。   “这穆氏兄弟来意尚且不明,身边又带了这么多兵马,万一……”   “没有万一。”   楚沅正色道。   “珍月于穆氏兄弟有恩,穆氏兄弟听闻珍月出嫁,前来送嫁,本是一片美意,我们又岂可将客人挡于城门之外?”   况且就算真的发生了什么,楚京内外数万兵马,难道还拿不住这三千人?   那他们楚国就趁早死了争夺天下的心吧!   见楚沅态度坚决,周围之人这才不再劝阻,命人打开城门,迎接宁安寨众人入城。   城门打开,为首的穆成摆了摆手。   他身后立刻有人从马车上取出一面旗帜,悬挂于旗杆之上,招展开来。   玄色的旗子,一面用银线绣着一弯皎洁的明月,一面用金线绣着展翅欲飞的雄鹰。   随着这面旗帜展开,身后更多人从车上拿出了旗帜,虽然比这面旗子小了一些,但也都绣着同样的图案。   迎接出来的楚国官员再次倒吸一口凉气,看着那旗子默不作声。   宁安寨的明月旗许多人都见过,但谁能想到那竟是因为他们珍月公主的关系呢?   而之前的明月旗两面都是月亮,没有其它图案,如今的这面,另一边却绣着一只雄鹰。   穆家军的玄色雄鹰旗已多年没有出现在世人面前,而今日穆氏兄弟再次将这个图腾挂了出来,说明他们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再也不打算隐瞒。   而那背面本该写着“燕”字,表明他们效忠于燕的标志,如今却成了一弯明月……   明月……为月而来,效忠于月。   众人再次把视线投降楚瑶。   公主,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无意中结下了怎样的机缘啊?   穆成兄弟走到近前,与楚沅打过招呼,便不再看其他人,而是直接看向楚瑶。   “多年不见,公主可还安好?”   “我很好,”楚瑶笑着施礼,“穆大哥你们呢?”   “我们也很好,劳公主记挂。”   两人有说有笑,把一众楚国官员晾在了一边。   还是楚沅觉得不妥,趁两人说话的间隙劝他们有什么话进城后再说。   穆成施礼:“多谢楚王。”   说着跟随楚沅等人一同进城,身后三千余众也一同跟上。 作者有话要说:  楚沅:好后悔把女儿嫁出去怎么办? 楚瑶:呵。 第11章 祖坟   浩浩荡荡的队伍进了城,自然引来了城中百姓围观。   “这是些什么人?好生气派。”   “是魏国的使臣吗?来迎娶珍月公主的?”   有人低低的议论着。   荣盛斋的大管事正巧路过,看到这队人马插在车上的旗帜,脚步一顿,愣在原地。   “明月旗?不对,又不是……”   他喃喃低语。   恰逢此时队伍中有人看到他,挥手跟他打招呼。   “张管事,巧啊,竟在这里碰上了,你可还认得我?”   张安循着声音望去,见一身材魁梧的大汉骑坐在马背上,正咧着嘴跟他打招呼。   这身形,这声音,难道是……   “大锤兄弟?”   他不可置信的问了一句。   何大锤嘴角一咧:“正是正是,张管事竟能认出我,哈哈哈……看来咱们可真是有缘分啊。”   确定了这人就是宁安寨的何大锤,张安惊的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他曾带商队路过宁安寨附近,被一伙杀人不眨眼的马匪打劫。   这队马匪那时正被宁安寨追杀,十分狼狈,看到张安带领的商队就想杀了他们劫走财物,好换个地方重新来过。   张安当时正想着吾命休矣,却被何大锤等人救下,杀了那伙马匪不说,还亲自送他们出了宁安寨地界,分文未取。   张安感恩戴德,一路上与何大锤称兄道弟,之后每次再带领商队路过,必要问问沿途宁安寨的兄弟,他大锤兄在不在。   何大锤若在,就会抽空送他一程,因为寨里规矩不能收取商队钱财,张安便会准备几坛好酒,让他带去跟寨里的兄弟一起喝。   因那时何大锤一直带着青面獠牙的面具,所以张安并不知道他究竟长什么样子,但对他的声音还是很熟悉的。   “大锤兄,你们怎么……怎么来楚京了?”   张安有些紧张的问他,因为何大锤一行人一直在往前行走,他也只能挤开周围围观的人群跟着往前。   何大锤指了指马车上系着红绸的箱笼,笑道:“我们来给珍月公主送嫁。”   送嫁啊?   不是被君上抓了,那就好。   张安松了口气,下一刻眉头皱的更紧。   送嫁?送什么嫁?   正想再问,周围来看热闹的人却越来越多,将他挤得东倒西歪,待站直身子再看向何大锤的方向,离得已经远了,只看见他张口好像说了几句什么,挥手告别。   张安跟不上了,也只得挥手告别。   这一行三千人的队伍,走了很久才全部进城。   因为除了这三千人马之外,他们还带了三百驾马车。   每驾马车上都摆了满满的箱笼,也不知装了什么,反正看上去很多就是了。   百姓们一直跟到楚宫附近,直到被侍卫们拦住再也不能往前,才悻悻作罢。   穆成等人进了楚宫,直接被楚沅带去宴饮,他手下三千将士则被分批安置,有人负责跟着楚宫的人一起去安置马匹,有人负责与楚人清点交接他们给楚瑶带来的添妆,忙而不乱,各司其责。   楚沅让膳房匆匆备好了宴席,正与穆氏兄弟宴饮,就有宫人急匆匆的跑来,面色慌张,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楚沅听后亦是面色微变,沉默片刻才让那宫人退下,举杯试探穆成。   “穆寨主,你们这次随行带来的箱笼……”   “哦”,穆成举杯,“那都是给公主带来的添妆。”   楚沅呼吸一滞,动作有片刻僵硬。   楚宫的下人还没将全部箱笼清点完毕,但他们按照宁安寨的人所说从最好清点的先开始整理,金条三十箱,金叶三十箱,仅这六十箱东西,就已远远超出楚瑶现有的所有嫁妆。   更不说其余箱子里那些珍宝古玩,名家字画,金银玉器……   而剩下的箱子还有数百个。   倘若里面都满满当当的装了这些价值连城的东西,那岂不是富可敌国?等于送了一个国库给楚瑶做添妆?   这穆氏兄弟难道疯了吗?还是说穆氏这个百年大族已经富足到了如此程度?竟然在合族被灭,走投无路的情况下,还保留下了这样的财富?   若是一个家族都富裕到这种程度,那大燕究竟是有多富庶?   楚沅心中一时间涌出各种思绪,一顿饭吃的食不知味,待宴席散了之后还有些茫然。   穆成有话想单独对楚瑶说,辞别了楚沅就与楚瑶一起来到了楚宫花园中的一座凉亭,他的兄弟穆渊也跟了进来。   “那些箱笼到底是怎么回事?”   楚瑶对此亦是一无所知,坐下后直接开口问道。   穆成轻笑:“正如先前所说,是给公主带来的添妆。”   “你们哪来的这么多东西给我添妆?”   据她所知,穆氏兄弟当初离开燕京时已经身无分文,连身上的盘缠都是她派人送去的。   之后尽管他们召集穆氏旧部成立了宁安寨,却也从未抢过过路商队半点儿钱财,又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积攒下这样一比财富?   穆成笑而不语,穆渊在旁挤眉弄眼的道:“我们挖了大燕皇室的祖坟!”   什么?   楚瑶一脸不可置信。   穆成这才笑着开口:“大燕建国数百年,其富庶远非常人可想。历代燕帝都喜欢给自己建造庞大的陵宫,内附陪葬品无数,在自己驾崩入陵后才会封锁地宫,避免被旁人进入盗宝。”   “我穆家跟随燕国皇室百年,对大燕的宫中秘辛知知甚多,有些先祖还亲自参与过地宫的建设,知道几条地宫密道不足为奇。”   而这些地宫中的财富经过数百年的累积,已经是一笔极为庞大的数字,说一句富可敌国也不为过。   “燕帝灭了我们全族,我们就挖了他家祖坟,也算是礼尚往来,对得起他们当初下的狠手了!”   穆渊咬牙愤愤的道。   楚瑶知道了这些东西的来历,了然的点了点头,但还是拒绝。   “我不需要这些添妆,当初写信给你们便说清楚了,只是想让穆渊带一支队伍跟我同去魏国五年,让我在魏国能够站稳脚跟,也方便我以后行事,等五年之后,我就放他们回去。”   “大哥你听见没有?公主说让我去呢!”   穆渊在旁插嘴道。   这是什么意思?   楚瑶皱眉看向两人。   穆成没有理会自己的弟弟,而是直接对楚瑶说道:“二弟尚且年幼,虽然已能独当一面,但并不是陪同公主去魏国的最佳人选。”   “这次公主前往魏国,我会亲自带队跟随,也并无五年之期,在公主没有开口之前,我们都不会离开。”   “这怎么行?”   楚瑶蹙眉。   “穆将军你若离开了,宁安寨怎么办?寨中事务该如何处理?”   “公主不用担心。”   穆成拍了拍穆渊的肩。   “阿渊对寨中事务已经十分熟悉,即便没有我也能处理的很好,而且还有周达和名义等人帮衬他,寨子离了我也没什么区别。”   “反倒是公主你这里,此行艰险,一个弄不好就会丧命。阿渊年幼,行事难免毛躁,镇不住那些魏国官员,还是我跟去最为稳妥。”   楚瑶当然知道穆成比穆渊更好,但是穆成是宁安寨之首,她不好意思为了当年一个约定就让他放下手中事务,陪着她前往魏国。   不过既然穆成开了口,又说的如此笃定,她便也没有再客气,真诚的道了谢,向穆家兄弟施礼。   穆成穆渊赶忙还礼。   “当初若非公主相救,我穆家早已合族倾覆,又哪里能保的下我和二弟的性命,还召集了往日的部下,成立了宁安寨。”   “没有公主就没有我穆氏兄弟的今日,就没有如今的宁安寨,我穆氏兄弟说到做到,今生惟公主是从,为公主鞍前马后,万死不辞。”   楚瑶看着神情肃穆的二人,一时间思绪有些飘远。   同是自己做出的承诺,有的人谨记于心,即便多年过去也未曾相忘。   有的人说完之后却仿佛过眼云烟,转脸就能违背,   所以重要的从来都不是承诺,而是人。   见她神色有些沉闷,穆成没再说话,穆渊却看不大懂她的脸色,还在支支吾吾的问:“公主……那……青青这回也会跟您去魏国吗?”   楚瑶一怔,跪坐在她身后的青青面色一红:“废话!我是公主的侍婢,当然要跟公主一起去魏国了!”   “啊……”   穆渊一脸失落,任谁都能看出他的心思。   楚瑶失笑:“不然……”   “公主!”   青青急忙打断,扯着楚瑶的袖子不撒手。   “奴婢是一定要跟您去魏国的,您别把奴婢留下!”   说着狠狠地瞪了穆渊一眼。   当初楚瑶与穆氏兄弟结识,就是因为穆渊总是时不时偷偷跑来看青青,楚瑶及穆成当然对此事也十分清楚。   只是没想到,多年未见,穆渊竟还念着青青。   这份执着,倒也让人感到钦佩。   穆渊知道青青与楚瑶主仆情深,现在肯定不舍得离开楚瑶,怕因为自己的缘故让青青被留了下来,到时候她不高兴,赶紧说道:“没事的公主,您把青青带去吧,我可以等,等多久都没关系!”   “噗嗤。”   饶是楚瑶有心忍着,也还是笑出了声来,调侃道:“等什么?”   十七岁的少年面色一红,一时看向青青一时又低下头去,两手紧张局促不知该往何处安放。   亭中的气氛因为少年的尴尬反倒活跃起来,不复之前的沉闷与阴霾。 第12章 嫌弃【捉虫】   张安回了荣盛斋之后,立刻让人去打听今日之事到底怎么回事,宁安寨的兄弟们怎么会跟着君上进了楚宫。   得来的消息是珍月公主于宁安寨寨主有恩,穆寨主听闻公主出嫁,此次特来送嫁。   张安这才模模糊糊想起,何大锤跟他挥手告别时好像是隐隐约约说到了什么公主,有恩,之类的字眼,但当时他没听清。   弄清楚这其中关键之后,他立刻找到了自己的东家,把这件事报了上去。   作为一个在楚国经营了近百年,生意遍布五湖四海的商人,东家自然要与各处人马打好交道,所以也十分看重与宁安寨的关系。   之前数次想给宁安寨送上厚礼,宁安寨都以寨规严明为由拒绝了,除了接受了他们几坛美酒,再也没收过其他任何东西。   此时听说宁安寨不远万里前来,只是为了给珍月公主送嫁,东家沉吟片刻,最终拍板。   “准备厚礼,给公主添妆。”   张安来禀报此事,其实打得也是这个主意,但是因为自己不敢做主,所以才跑了这么一趟。   既然东家定下来了,他自然是乐见其成的,立刻带人回去准备了丰厚的礼物,装了满满两架马车,十几个箱笼,才托人向宫中报备了,经过检验之后将东西送了进去。   有一就有二,能在楚京立足的商户多少都有些背景,受过宁安寨恩惠的自然也不止荣盛斋一家。   另有两家商户紧跟着给楚瑶送去了添妆,其余不知情的商户派人打探出其中内情,得知宁安寨是保一方平安,护送商队还分文不取的山寨之后,也立刻送去了添妆。   毕竟作为商人,谁知道自家生意以后会做到哪里?会不会路过宁安寨地界,受宁安寨庇护呢?   既然有这个可能,那便要提前做好准备,等将来真的路过了宁安寨,搭话的时候也好说一句“我们也曾给公主添过妆”。   眼看着城中不断有人给公主送去添妆,百姓们不明所以,自然少不得询问一番。   于是宁安寨在大燕边境的所作所为被人一再提起,他们是如何剿杀土匪,如何安抚乡民,如何护送过往商队,又是如何分文不取,到最后俨然成了百姓心中神明一般的存在。   而每当有人问起这和珍月公主有什么关系,人们语焉不详,经过一番胡乱猜测和添油加醋,渐渐传为是珍月公主让宁安寨驻守在那里,是珍月公主让宁安寨庇护乡民。   珍月公主当年回到楚国,为了减轻楚国对战燕国的压力,所以安排宁安寨兄弟们挡在了那里,让燕军不能从那里攻打楚国,保住了楚国一方平安,也让楚国不用分出多余的兵力拉长战线。   有说书先生瞅准了这个时机,将此事编纂为话本,在酒楼茶肆宣讲,备受百姓喜爱。   讲到动人处,百姓跟着垂泪,讲到激烈处,百姓跟着愤慨。   不过几天工夫,楚瑶在楚京名声大振,街头巷尾上至八十老叟,下至八岁小儿,都能说出几句与她有关的事。   至于是真是假,自然无从得知。   亦有平民百姓自发送上添妆,多的或许有百十两银子,少的可能是自己缝制的衣裳鞋袜或是家中舍不得吃的鸡蛋。   虽不贵重,却胜在一番心意。   楚瑶得知后命人将百姓们送来的银两和鸡蛋等物都原样送回去了,只有衣裳鞋袜收了下来,表示已经收到他们的心意,这就足够了,至于其他,都不重要,让他们不要为了她而破费。   也因此,她在百姓中呼声更高。   事后楚瑶将穆成找来,问他:“这是不是你做的?”   穆成浅笑:“公主大义,本该为楚国所有百姓知晓,穆某不过顺水推舟而已。”   楚瑶哭笑不得:“我不过是救了你们兄弟二人,你们在大燕边境安营扎寨庇护百姓那是你们自己的功劳,何必推让给我?”   “并非推让,正如之前所说,没有公主便没有我穆氏兄弟今日,也没有宁安寨今日。没有宁安寨,就没有庇护百姓之说。既如此,这功劳自然是公主的,何谈推让。”   楚瑶轻笑一声:“此事传扬出去,不知多少人要后悔当初一时犹豫,没有救下你们。”   穆成亦是轻笑,只是这笑容有些阴沉。   “并非所有人都如公主一般,在那般境况下还会对我们兄弟二人施以援手。世人大多先计较得失再考虑行事,既然他们当初计较之后犹豫了,那么此时后悔也是为他们之前做出的选择而带来的结果而已。”   楚瑶自然明白他言语中的意思,点了点头没再多说,只道这件事适可而止即可,不要再让百姓的情绪继续发酵,不然不见得是好事。   穆成点头,退了出去。   而此时,楚沅也正与几位朝臣一起议事,讨论的无非还是穆氏兄弟以及他们给楚瑶带来的丰厚添妆。   经过几日几夜不停不歇的忙碌,楚宫下人终于将那近千个箱笼清点完毕,而之所以能这么快统计好,还是因为宁安寨装箱的时候就列过详细的清单,分门别类十分清楚,不然估计等公主婚期到了都统计不完。   那些箱笼里的东西确实如他们所想,富可敌国,甚至隐约有超过楚国国库的架势。   因为这些东西都是穆氏兄弟从燕国带来的,燕国富庶数百年,又一直享有各个藩国进贡,即便同样是宝石,燕国的宝石也比其余几国的要贵重很多,其他东西自是亦然。   这些东西楚瑶别说这辈子,就是下辈子下下辈子也花不完。   “太多了……都带去魏国,也太可惜了!”   有人皱着眉头喟叹。   “是啊,先前那些嫁妆就已经远超魏国送来的聘礼了,如今这……”   这等于是送了个国库给魏国啊!   楚沅面色十分难看,阴沉的仿若漆黑的深潭。   这几日随着宫人们对箱笼的清点统计,他的心情也跟着越发沉重。   若是早知绵绵与这穆氏兄弟有这样的渊源,若是早知穆氏兄弟会给她送这么多添妆,他说什么都不会把她嫁出去的!   可如今……已经晚了!   他甚至怀疑楚瑶是不是故意对他隐瞒了这些事情,但试探过几次,也没在楚瑶和穆成身上发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君上,不如……把这些添妆留下吧?咱们给公主准备的嫁妆已经够丰厚了,实在没道理再便宜了魏国!”   “是啊君上,魏国出那么点儿聘礼,就换走咱们公主这么多嫁妆,这也太……”   “够了!”   楚沅烦躁的打断。   “你们就不能想点儿有用的法子吗?扣下别人给公主准备的添妆,你们也真想得出来!”   “那些东西是宁安寨给公主准备的,不是我们给公主准备的,我们有什么资格扣留?”   “再说就算想扣,那是能扣得下的吗?宁安寨三千兵马尚在城中,那些添妆亦派了他们的人日夜看守,你们有什么法子把东西从他们眼皮子底下拿出来?你们又有谁能去说服穆氏兄弟,让他们把这些东西留给我大楚,而不是给公主带去魏国?”   这自然是说服不了的。   宁安寨专程为给公主送嫁而来,念的是与公主的恩情,而不是与他们大楚的。   不然不会这么多年都没动静,偏偏听说公主要出嫁了就过来了。   “那……不如让公主提出把这些东西留下来?他们既然把添妆给了公主,那自然可以由公主随意处置吧?”   若是公主说嫁妆太多不便带去魏国,主动提出留下一些,那这件事就顺利得多了!   有人觉得这个主意很好,跟着附议。   楚沅却头疼的摆了摆手。   “没用的,我让珍月试着跟穆寨主提出过这件事了,被穆寨主一口回绝。表示公主如果不收,他们就原样带回去。”   不止如此,穆成还对他这个楚王表示了诸多不满,直到现在楚沅想起他的话,还觉得脑子发烫,脸上一阵火辣辣的。   “我们兄弟二人本以为公主回了楚国,自会受尽宠爱,再没有什么能用到我们的地方了,没想到楚王却把她嫁给了魏世子。”   “当年燕京人人皆知珍月公主与魏世子不合,楚王不会不明白把她嫁过去意味着什么吧?”   “若非我们偶然从途经宁安寨的商队那里得知公主的婚事,只怕来送这一趟都不能。”   “公主嫁去魏国势必不会被魏人善待,能依靠的就只有钱财这些死物而已,自然应该多带一些,不然她以后在魏国没有倚仗,岂不是连吃喝都要看人脸色?”   “为了把这些添妆顺利带来,我们五十人一队伪装成六十个商队才顺利离开燕国边境来到楚国,结果这些东西却不能为公主所用,那我们这一行又图什么?”   一字字一句句,当着楚沅的面打在他脸上,生疼生疼。   有人气愤不过,喃喃低语:“都已经给了公主了,却还说要带回去,他们讲不讲理!”   旁边有人轻笑:“刘大人,宁安寨如今本来就是土匪窝,你跟土匪讲什么道理?”   那刘大人一听,更为恼火:“既然他们不让留下,那就抢过来!咱们楚京数万兵马,难道还怕他们三千人吗?”   这回不待楚沅说话,楚滔便已讽刺回去。   “刘大人,您好歹也是个文官,说话要点儿脸面。人家好心来给公主送嫁,全城百姓都看在眼里,结果咱们为了那些钱财就做出杀人夺宝的事情,这和土匪又有什么区别?到时候传出去受诸国耻笑,又有什么资格打着勤王的旗号攻打大燕?”   “何况穆氏兄弟如今虽只带了三千兵马,但宁安寨残留了多少兵马尚未可知,万一他们的两位寨主在这里出了什么事,宁安寨群情激奋反过来攻打我们楚国,我们有多少多余的兵力可以抽出来镇压他们?又有几成胜算真的镇压得住?到时候难不成刘大人亲自领兵前往,剿杀穆家军?”   笑话,连燕国三万精锐亦不敌的宁安寨,怎么可能是他一个文官能带人攻的下来的?   刘大人面红耳赤,心中气恼却又不知如何反驳,只能一甩衣袖:“那楚大人说该怎么办?”   楚滔沉默不言,看着楚沅没有说话。   这件事情解决不了,除了让公主把嫁妆带走,他们别无他法。   楚沅心中其实也早已清楚这一点,只能扶额叹息,无奈的道:“所有的嫁妆都让公主带走,我会与魏国协商,在婚书上再加一条,让他们不得动用公主的嫁妆。”   至于有没有约束力,魏国会不会听,谁心里都没底。   就像当初那条让魏国保证楚瑶在五年内性命无忧的约定,谁又知道真的到了魏国,魏国那些人会对她做什么呢?   众人沉默片刻,有人小声道:“不如把公主先前的嫁妆留下来,只让她带走宁安寨准备的那些?”   能省一笔是一笔啊。   谁知这话却惹怒了楚沅,楚沅当即大怒。   “我堂堂楚国国君的女儿出嫁,旁人送来了丰厚的添妆,连城中商户和百姓也都送了,本王自己却什么都不送,传出去你是想让本王受尽天下人耻笑吗?”   那官员也不过随口一说,哪想到就碰到了楚沅的逆鳞,吓得当场就低下了头去,伏地叩首。   “下官有罪,还请君上息怒。”   楚沅深吸了一口气,懒得理他,直接广袖一挥,当场下令:“宫中给公主准备的嫁妆再翻一倍,在公主出嫁前务必准备好!”   此言一出,殿中众人均是心中一颤,连连瞪向那跪趴在地上的官员。   没事多什么嘴?这下儿好了,送出去的更多了!   …………………………   八月初六,魏国迎亲队伍如期入京。   魏祁在几位使臣的陪同下,骑着马沉着脸进入了楚京,随行数千人马缓缓而行,声势浩大,鼓乐齐鸣。   楚国官员在城门处迎接了他们,待鼓乐稍停之后,带领诸人向楚宫走去。   楚京的百姓一如他们之前所到的地方一般,热闹的挤在道路两旁,围观着他们的队伍。   萧谨言笑着调侃:“世子这回又要掷果盈车,被楚京的女子砸破头了。”   先前到过几处,因为魏祁相貌清俊,丰神朗朗,许多楚国女子都喜欢往他的车上扔些瓜果,魏祁不胜其烦,因此一点儿都不觉得有多好笑,冷冷道:“我今日又没坐马车。”   “没坐马车也一样可以扔果子吗,就算不扔果子扔些荷包帕子什么的也可以啊。”   魏祁没有理他,骑着马继续向前走去。   走了一段儿,萧谨言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今天怎么完全没人往你这里扔东西啊?”   别说扔东西了,就是看他的人都少,那些楚国百姓好像更关心他们身后带来的聘礼。   不至于吧?楚国难道穷成这样了?百姓只关注金银财宝,对其它一概不看?   正想着,却听耳边传来围观百姓的低语。   “没了?”   “没了!”   “竟然没了?”   “真的没了!”   “这么少?”   之后便是一片嘘声,怎么听上去都像是……喝倒彩。   这楚国百姓怎么回事?就这么迎接他们魏国的世子?就这么欢迎他们远道而来的迎亲队伍?   萧谨言皱眉,一旁有魏国的官员亦是眉头微蹙,不满的对魏祁道:“世子,您别理会他们,穷山恶水出刁民,楚京前些年才被楚王收回来,这里的民众自是良莠不齐,什么人都有。”   他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自然被旁边一些百姓听到,立刻有人不高兴了。   “什么叫穷山恶水出刁民?谁穷啊到底?”   “就是,带着这么点儿聘礼来娶我们公主,还好意思说我们穷……”   “咱们城中商户给公主准备的嫁妆加起来恐怕都比他们多!”   有人借着人群的掩盖愤愤的表达自己的意见,零零散散东一句西一句,一时间分不清哪句话是谁说的,但很明显大家的意见都差不多。   魏国使臣愣住了,觉得受到了羞辱!   我们穷?我们带来的聘礼虽然不算多,但也绝对不少,迎娶一个国主之女还是符合规制的!   虽然他们很多人并不看好这场婚事,但他们身为魏国的大臣,也做不出丢了自己国家颜面,克扣女方聘礼的事,所以所有聘礼都是合乎规制,一点儿不少的带来的。   结果这些楚民,竟然说他们穷?   魏国使臣感到十分不满,但显然现在不是跟这些刁民争论这个的时候,不然到晚上都走不到楚宫了!   他们强忍着怒气前行,一路上半点儿没有听到楚京百姓对他们世子的夸赞,反倒全都是为珍月公主感到惋惜的。   “咱们公主这么好,竟然嫁了这么个人……”   “是啊,真是亏了!我都替公主不值!”   “遇人不淑,公主以后的日子可咋过啊……”   “遇人不淑什么意思?”   有没读过书的人不解   “就是嫁了一个不好的丈夫!”   立刻有人帮着解释。   魏祁额头青筋一跳,握着缰绳的手渐渐收紧。   遇人不淑?   他……不淑? 第13章 交锋   直到看见楚瑶满满三箱嫁妆单子,魏国官员才知道自己刚刚入城时为何会受到那般鄙视。   楚国给楚瑶准备的嫁妆已经远远超过他们最初收到的原始的嫁妆单子上,多出来的东西是之前的数百倍不止,富可敌国。   “这……这是怎么回事?”   魏国官员面露惊异。   就他们所知,楚王绝不可能给珍月公主准备如此丰厚的嫁妆,连嫁妆单子都按箱来算。   嫁个女儿而已,他还能把国库搬空了不成?   有人向他们解释了多出来的嫁妆由来,魏国官员得知后更惊讶了。   “穆氏兄弟?穆氏后人?大燕那个将帅之府,不败将军穆怀山的后人?”   “正是。”   穆成拱手:“在下宁安寨寨主穆成,将会随珍月公主一同前往魏国,随侍公主左右,届时有什么对魏国风俗不了解的地方,还望诸位大人多多指点。”   语毕,不待魏国那边有所反应,楚国这边已是一片慌乱。   “穆寨主说什么?你要跟公主一起留在魏国?”   “正是。”   “这怎么可以?!”   “为何不可?”   “你先前只说给公主送嫁啊!”   我们还打算等你回来让你留在楚宫,为楚国效力呢!   “我是说给公主送嫁啊,送嫁之后舍弟及大山等人将会回到宁安寨,我与大锤及其它三千兄弟留在魏国,做公主驾前仪仗。”   仪仗?你们是要去做仪仗还是她的倚仗?   楚国官员惊愕之余又有些羞怒   就算是为了报恩,送那么多添妆已经可以了吧?何必把自己的前程也搭进去!   而且事先半点儿风声没有走漏,直到现在才说出来,这分明是怕他们楚国阻拦,所以先斩后奏。   楚沅亦是皮笑肉不笑的对穆成道:“穆寨主不要说笑了,这种事岂是你说留就留的,三千兵马入境,若非魏国答应,就算我楚国同意也没有用啊。”   话音落,就听魏国那边传来一句:“我们答应。”   说话的人正是魏祁。   他这话接的很快,别说是他,就是魏国官员也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魏祁无视这些人或惊疑或不解的目光,直接对穆成道:“穆将军愿意随公主前往魏国是我大魏的荣幸,欢迎之至。”   娶了一个他不愿意娶的女人,得到一个百年难求的将帅之才,这门婚事总算有了那么一点儿用处。   楚沅听了面色更黑了:“世子,此等大事您还是与魏王商议之后再做决定吧?三千兵马留在魏京,魏王可不一定会答应。”   魏祁唇角微勾:“楚王多虑了,这点儿小事我还是可以做主的。”   三千兵马而已,对魏国造成不了太大影响 穆成这个将才却不可多得。   万一以后能够说服他为魏国效力,就等于给魏国凭空添了一位大将,这位大将不仅治军有道,而且在大燕边境还有数万兵马进可攻打大燕,退可攻打楚国,何乐而不为?   而这一切的前提,都是要穆成先留在魏国才可以。   所以他为什么不答应?   旁边一众魏国官员这时也反应过来,虽然有些人心中还是觉得有些不妥,但此时世子已经答应,这件事看上去又的确有利可图,他们自然是要站在自家世子这边,遂一个个点头。   “是啊,三千兵马而已,我魏国又不是容不下!”   “没错,临走前君上说了,此次迎亲事宜都听世子安排,既然世子答应了,那我们自当盛情相迎。”   你们当然会盛情相迎!这般可遇不可求的将才,换了谁不盛情相迎?也就大燕那些傻子好日子过久了,才会灭了穆氏全族!   娶了他们的公主赚了他们那么多陪嫁不说,现在连原本该是他们楚国的将才都抢走了!   这魏国真是……好生不要脸!   可是气归气,穆成与魏国都已经说好了,他们楚国还能拦着不成?还能现在就动刀动枪,把魏国使臣杀了,将穆成扣留下来不成?   楚国这边气氛一片低沉,还是楚瑶在众人争论一番后轻声开口:“穆大哥,你送给我的添妆我就已经承受不起了,实在当不起你再随我入魏国随侍左右,不如此事还是算了吧!”   是啊是啊,算了吧!   楚国官员连连点头,楚沅面色也稍微缓和一些,只盼着穆成能听楚瑶一言,打消这个想法。   魏国这边则生怕穆成真的不去了,煮熟的鸭子又飞了。   唯有魏祁满不在意的在心中轻嗤一声:装,再装,当初在大燕就是这样哄的燕帝团团转。别人不清楚她,他太清楚了,这件事楚瑶一定早已与穆成商量好了,今日不过是一个时机而已。   穆成果然没有答应楚瑶,坚持要随她一同前往。   腿长在他身上,他说了要去谁还能拦着不成?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下来,楚国这边就算有再大的气,现在也发不出来,只能强忍着怒火摆了宴席,给魏国使臣接风。   无论在座的人心里怀着怎样的心思,表面上还是要表现出一副和睦融洽的样子。   魏祁与楚瑶即将成婚,此时见面,按理说怎么也该打个招呼才是。   奈何两人都自顾自的吃自己的饭喝自己的酒,别说先开口跟对方说话了,就连眼神交流都没有一个,自始至终好像根本没看到对方似的。   楚瑶如此还可以说是女孩子腼腆羞涩,魏祁这样就显得有些无理了。   萧谨言实在看不下去,暗中给自己好友使了好几个眼色,见他不动又戳了他好几下,才总算让他不情不愿的端起了酒杯,对跪坐在对面几案后的楚瑶遥遥举起。   “多年不见,公主还是一如往年,半点儿没变。”   楚瑶见状,亦素手微抬,执起酒杯。   “世子亦是如此。”   多年不见,还是这么惹人生厌。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错停留了一会儿,随后各自掩袖将杯中美酒饮下,看上去郎才女貌天造地设,宛若一对儿璧人。   但萧谨言就是莫名的觉得……刚刚空气中好像有闪电划过,劈的他头皮有些发麻。   …………………………   宴会散去,魏国使臣被安排在楚宫休息下来。   接连赶了几个月的路,他们会在楚宫休息三日再走,八月初十再带着楚瑶及楚国随行人员一起前往魏国。   这三日间,魏国使臣可以在宫中休息,也可用楚宫发下的腰牌出去走一走,领略一下楚国的风土民情,只要晚上下钥前赶回来就行。   楚家二房的院子里,楚岱山屏气坐在房中,看着对面怒气冲冲把茶杯都砸了的男人,不敢轻易开口。   那人面色阴沉,一双眼如鹰隼一般。   “让你们想办法扣下她的嫁妆,结果你们倒好,非但没能扣下,还让她越带越多,搬了个国库去魏国!你好歹也是楚家族长,连这点儿小事都处理不好吗?”   楚岱山是楚家老一辈人中唯一一个还活着的了,也是楚家唯一的一个长辈,已经多年没有人这样跟他说过话,纵然对方是魏国使臣,也的确是他没能办妥之前约定之事,但此刻脸色还是有些难看,说话也就不那么客气。   “大人,我已经尽力让君上不给珍月那孽障准备什么嫁妆了,谁知穆氏兄弟会忽然冒出来?这等突发状况始料未及,谁又能提前准备?”   “再说……我们若知道事情会变成如今这样,也不会把珍月嫁给你们了!”   平白送出去这么多财物,还搭进去一个穆成,君上这会儿已经气炸了好吗!   “那你至少也应该提前告诉我一声,让我好有个准备!”   魏国使臣低叱道。   “我告诉你了又能如何?你们当时都已经在迎亲路上了,还能再返回去不跑这一趟了不成?既然告不告诉你都一样,我又何必多此一举?”   自从贪墨嫁妆的事情被发现之后,君上就对他有些防备了。   他那段时间自顾不暇,又哪敢在这个时候再派人去给魏使传信?   万一不小心被人抓到了把柄,岂不是万劫不复。   “你……”   魏国使臣显然动了怒气,但知道此刻发怒也没有任何用处,只得强压了下来。   “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决不能让珍月公主带着那么丰厚的嫁妆嫁入我大魏。”   “为什么?”   楚岱山一脸见鬼的表情。   多出那么多金银财宝不好吗?换做任何人都会高兴的发疯吧?   魏国使臣扯了扯嘴角,满脸讥讽:“你以为谁都像你们楚人一样吗?连出嫁女的嫁妆都惦记,随时准备抢过来占为己有?”   “我国君上光明磊落浩然正气,绝不会动用珍月公主的嫁妆分毫,这些东西被她带去了魏国,只会是她的私人财产,让她在魏宫能过一辈子穷奢极侈锦衣玉食的日子。”   这可不是他愿意看到的!   楚岱山被他暗含讽刺的言语刺的不大舒服,但更多的是觉得这个魏国使臣还有魏国国主都有病。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如今这个世道,胜者为王败者寇,到了自己手里的那就是自己的,不拿那是傻子!   结果这魏国使臣还真的要把到嘴的肥肉吐出来。   “那你们想怎么办?如今这些东西已经送来了,已登记造册不说,还有宁安寨的人亲自把手,我可是没办法把它们从宫里偷出来。”   楚岱山喝了口茶,状若随意的说道。   魏国使臣看了他一眼,眸光更加锐利几分:“不偷,抢!” 第14章 徐公   八月初八,距离楚瑶离开楚国还有两天。   两个书童打扮的人驾着车慢悠悠的来到了楚宫前,递了张帖子。   “我们是徐公派来给珍月公主送添妆,还请放行。”   侍卫看着这两个打扮略显穷酸,对他们却没有半分讨好,反倒一副清高桀骜模样的小童,目露不屑。   “去去去,魏使已经入城,公主的嫁妆单子已经全部整理造册,不再收添妆了,你们速速离去。”   两个书童却不走:“我们是徐公的人,你跟公主说一声就知道了,她一定会让我们进去的。”   “什么徐公周公?赶紧滚开!别挡在宫门前,不然别怪我们不客气!”   侍卫说着把手里的长枪在地上顿了几下。   书童面色一沉,正要再说什么,一队人马从远处骑马而来,到宫门附近后下马而行。   侍卫忙迎了过去,满脸堆笑:“孟大人,您来了?夫人与公主以等候多时,快请进。”   孟泉将马匹交给了身边的下人,大步向宫门走去。   走到门口,见两个书童对一个侍卫说着什么,侍卫不耐烦,将他们手里的帖子挥掉,连声说着再不走就把他们关起来。   帖子正掉在孟泉面前,侍卫见状赶忙道歉。   “对不住,孟大人,这两人非要来给公主送添妆,我们都说了不收了不收了他们还不走。您放心,我们这就把他们……”   “等等。”   孟泉将侍卫从地上捡起的帖子拿了过来,看到上面的名字,面色微变。   “二位郎君是徐公派来的?”   话音落,两个书童还没说什么,侍卫却先变了脸色。   孟大人乃是夫人娘家的胞兄,珍月公主的舅舅,能让他称为郎君的人无不是皇亲国戚世家之子,而这两个书童看上去普普通通,竟然得他如此礼遇?   身子高一些的书童对孟泉拱了拱手:“正是,我等奉先生之命来给公主添妆,这些侍卫却不让我们进去,烦请孟大人进去后帮忙给公主带个信,就说小豆子来给她添妆了。”   孟泉却将那帖子递回给他们,道:“哪里用得着这么麻烦,正好我也是来给公主添妆的,我们一起进去。”   说着让侍卫按律检查了他们的箱笼,带着人一同进入了楚宫。   侍卫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汗湿了后背。   这两个书童到底是什么人?孟大人怎么对他们如此客气?   还有那徐公究竟是谁?他怎么从未听说过?   …………………………   入得楚宫,孟泉亲自领着两人去拜见楚沅。   楚沅正与几位朝臣议事,听闻徐公派人前来,手中奏本刷的一声掉在地上。   “你说谁?”   他不可置信的问向来传话的宫人。   “回君上,是孟大人和徐公门人前来拜见。”   宫人说着再次把手中拜帖举高一些。   有人将拜帖接过递给楚沅,楚沅看到拜帖上的名字,这才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徐公……竟然真的是徐公!”   那个大燕前任丞相,后因触怒前任燕帝,被剥去丞相一职,但仍旧留在大燕皇宫教导各位皇子读书,被人尊称为帝师的徐公。   徐公三年前退隐,不顾新帝及现任丞相刘承劝阻,坚持离开燕京,从此寄情山水间,再没人知道他的行踪。   多少想要请他出山都不得其踪,如今他却主动出现了,派了人来给珍月添妆!   楚沅急急忙忙从几案后站起身就要亲自去迎,还是一位朝臣觉得不妥,拦住了他。   “君上,来的只是徐公的书童,既不是徐公自己也不是他门下的门生,您厚待他们一些也就是了,何必亲自去迎?”   落了我楚国威风。   楚沅脚步一顿,思量一番点了点头,坐了回去,让人速速将人请来,切不可怠慢。   两个书童和孟泉一起进入殿中,楚沅少不得问候一番,又吩咐宫人准备宴席招待几人。   书童却摇了摇头,表示拒绝。   “公主出嫁在即,我等奉先生之命来给公主添妆,还有些话想要和公主说,宴饮不如明日再议,君上能否让我们先见见公主,将先生交代的事情办妥?”   楚沅自然不会阻拦,忙让人将他们送往梧桐苑。   孟泉也没心思参加什么宴席,跟楚沅打了声招呼,便去找他的妹妹孟氏了。   几人一走,殿中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楚沅在起初的惊喜过后,却觉得心头渐渐发凉。   他知道楚沅在大燕时曾受徐公教导,但一直以为那只是因为燕帝宠爱楚瑶,愿意让楚瑶跟着大燕其它皇子一起听课,徐公不好拒绝罢了。   却没想到徐公与楚瑶的关系会这么好,多年不问世事隐退山林的他,只因听说楚瑶成亲,就冒着被人发现踪迹的风险派人送来了添妆。   早知如此……早知如此,他怎么会把楚瑶嫁出去!   悔之晚矣。   悔之晚矣!   …………………………   楚瑶听闻徐公派了人来,亦是吃了一惊,梳洗一番换身衣裳立刻出来见了两位书童。   小豆子见到来人,赶忙施礼:“公主,多年未见,可还安好?”   楚瑶眼圈一红:“真的是你,竟然真的是你……我很好,师父呢?他老人家如何了?身体可还好?刘承有没有再派人去骚扰他?”   “放心吧,”小豆子咧嘴笑道,“先生好得很,刘承找了大半年找不到我们也就拉倒了,我们现在隐居在一处山林里,与周先生毗邻而居,先生没事就把周先生叫来下棋,日子过得很是惬意。”   “那就好……那就好。”   楚瑶喃喃。   小豆子这才把一张单子递了过去,道:“师父听闻公主即将出嫁,特地派我送来添妆,里面是添妆的单子和师父写给您的书信,公主您看看。”   楚瑶接过,拆开火漆,将信纸抽了出来。   徐公没有像旁人一般表达对她这门婚事的担忧,反而为魏祁感慨了一番。   “那小子一向看你不顺眼,你看他亦如是,如今他落到你手里,也不知这日子过的会多惨,想想就觉得他有些可怜。”   临了还说了句“你害我输了一局棋,让周老儿从我这里骗走了一副暖玉棋子,记得将来赔给我。”   楚瑶失笑,先前那点儿愁绪立刻烟消云散,让人去库里寻了几副极为珍贵的棋子,交给小豆子让他改日给师父带回去。   小豆子笑着接下,将周老先生和若愚师兄给她准备的添妆单子也交给了她,又说了许多徐公近来发生的趣事,这才笑着离开了,临走前还转达了几句徐公未曾写在信上的话。   “先生道楚王贪婪,怕我们到的太早,让他生出异心,困住公主,胁迫先生出山,所以特地叮嘱我们在魏使入城后,您出嫁前前来,免得给您添乱。”   “若是楚王发难,您只管往他身上推,他自能应对。”   楚瑶一愣,旋即点了点头,让人将他送了出去,待他走后,对燕国方向遥遥一拜:“多谢师父。”   小豆子前脚刚刚离开,楚沅后脚就赶了过来,坐定后迫不及待的问楚瑶:“你与徐公关系到底如何?为何他诸多门生不见联络,却单单给你送来了添妆?”   楚瑶不解:“父亲说的诸多门生是指哪些?若是指大燕皇子,那只是奉燕帝之命不得不给他们授课,认真说起来其实算不得师父的门生。”   那要这么说起来你岂不是也不算?   楚沅沉着脸想着,却没有把这话说出来。   “旁人我且不管,我只想知道你与徐公关系如何?”   “我?我是师父最小的徒弟,在大燕时曾受师父教导六年,师父对我也颇为照顾,这些父亲你都知道的啊,怎的如今又来问我?”   我当然知道!可我以为你所谓的师徒与那些大燕皇子和徐公的关系是一样,谁能想到他明明是大燕丞相,却对你这个楚国质子青眼有加?   “你与徐公关系如此要好,以前为何不告诉我?这几年为何不帮我们联络徐公,请他出山襄助大楚?”   大燕一直以来素有文有徐公武有穆帅之说,可见徐公在天下文人之间名声之显赫。   若是有徐公相助,天下读书人势必随之,届时楚国将在诸国之中拔得头筹,在这场群雄四起的战乱中胜算也就更大。   楚瑶闻言面色微凝,低下头去,喃喃道:“父亲,师父年岁已高,离开燕京时就曾有言,此生决不再涉入朝廷纷争。我是他的徒弟,又怎好为难他,让他违背自己的心意,无法安享晚年?”   “可你也是我的女儿!楚国国主的女儿!你难道就不为我想一想,不为大楚想一想吗?”   果然是女生外向,放着明明对大楚有益的事情不做,却只念着她与徐公的那点儿师徒情谊!   楚沅心中气恼,却又不敢把话说的太重,怕楚瑶恼羞成怒,再也不帮他们联络徐公。   遂压下心中怒意,语重心长的道:“绵绵,父亲不是那不分轻重的人。徐公若是能来我大楚,我必然不会让他受半点儿委屈。”   “你告诉父亲徐公现在究竟在哪里,父亲定当三顾茅庐,亲自前去将他请来,以国师之礼相待。”   楚瑶抬眸,有些委屈的道:“女儿并不知道师父在哪里,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不与师父联络,逢年过节连个礼物都未曾送去。”   这话楚沅显然不信,觉得她是偷偷与徐公联络过,却不告诉他。   楚瑶似乎有些生气,将桌上一张信纸递给了他。   “这是师父让小豆子给我带来的信,您看看就知道了。”   楚沅也没客气,接过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只见徐公在信上说多年未曾与楚瑶联系,若非从在外游历的徒弟那里收到楚瑶即将成亲的消息,只怕要等她嫁去魏国了都不知道。   后面对魏国世子魏祁调侃了一番,又说了什么棋局的事,通篇都是废话,但语气却十分亲昵,一看就与楚瑶关系甚好,是真的把她当做自己的徒弟疼爱。   楚沅看完心里更堵得慌了,闷声道:“既然如此,那为父写封信你让那两个书童带去,交给徐公如何?”   楚瑶犹豫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谁知信件送到书童面前之后,却被他们拒绝。   “我家先生三年前开始就不收外人信件了,这是规矩,还请楚王见谅。”   他们如是说道。   楚沅气的额头青筋暴起,却又不能将他们如何,怄的生生捏碎了一个茶盏。   还是楚瑶主动把小豆子又叫了过去,当着他的面给徐公写了封信,让他带给徐公,楚沅脸色这才好看一些。   小豆子离开之后,楚瑶特地叮嘱楚沅:“师父收到信之后自会给您回复的,您千万不要派人跟踪小豆子,打扰了师父的清净,不然师父生起气来,是谁都不认的,我就算写再多信讨好都没用。”   楚沅知晓楚瑶这是看出了他的意图,特地叮嘱他几句,嘴上笑着应了,保证不会这样做,私下却立刻派人尾随两位书童,让他们务必跟紧,查出徐公所在。   青青皱着眉头一边给楚瑶倒茶一边说道:“公主,我看君上这样子……是不是对您起了疑心?”   楚瑶接过茶杯喝了一口,浅笑:“他早已对我起了疑心,从穆将军进城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   “那……那怎么办?虽然您要嫁去魏国了,但是夫人还在楚国啊,他不会因为您……迁怒夫人吧?”   “不会的。”   楚瑶摇头。   “我原本还有些担心这个,但现在有了师父这一遭事,这件事周全了。”   她说着再次看了一眼大燕的方向,露出一抹笑意。   多谢师父,让您费心了。 第15章 断绝   “大哥,你总算来了!”   孟氏看着被宫人领进来的孟泉,面上难掩欣喜之色。   “绵绵后日就要出嫁了,我以为你赶不上了呢。”   孟泉在孟氏对面坐下,接过婢女递来的茶水灌了一口。   “绵绵出嫁我怎么会不来?只是我家那小子……你知道的。”   他说到这儿轻叹一声,仰头把剩余茶水也灌了下去。   孟氏眸光微沉,两手握着茶杯,沉默片刻没有说话,因为不知道该接什么。   孟泉也觉得自己这话说的有些不妥,转而说起别的。   “我是真没想到君上竟然会把绵绵嫁去魏国,绵绵为我大楚在燕国为质七年,他当初明明亲口答应将来她的婚事让她自己做主,如今却……”   孟氏笑了笑,这笑容中却带着些讥讽与自嘲。   “他当初不也答应我说无论如何绝不纳妾吗?打破承诺这种事……有一就有二。”   第一次之后就会觉得这也没什么,往后就会越来越不把自己说的话当回事,一再的言而无信出尔反尔。   孟泉摇头,想再批评楚沅几句,但想到这是在楚宫,自己妹妹又是楚沅的妻子,那些难听的话说出来只会让她更难堪,便作罢了。   “我刚刚入宫时碰到了徐公的人,是来给绵绵送嫁的。”   他将这件事仔细对孟氏说了,孟氏听后神色果然好了很多。   “我就知道我的绵绵是有神灵僻佑的,她在魏国也一定能平平安安……”   孟氏说着念了句佛号,心中大定。   有穆将军的兵马随侍,有徐公在背后支持,魏国就算再如何不喜欢她,出于利益考虑也会礼遇她三分吧?   这就够了……这就够了。   …………………………   另一边,得知徐公派了人来给楚瑶添妆的萧谨言大吃一惊。   “徐公销声匿迹多年,却突然派人给珍月公主送来了添妆,莫非这珍月公主莫真的是徐公爱徒?”   他先前还以为她跟燕国诸多皇子一样,只是徐公碍于燕帝之命不得不教呢。   魏祁却显得十分冷静,对此似乎一点儿都不意外。   “她确实是徐公门生,而且是徐公门下唯一的女徒,又因为年龄最小,所以颇受徐公喜爱。”   萧谨言嘶了一声看向他:“你怎么知道?”   魏祁将视线从眼前文书上挪开,给了他一个“你是不是傻”的表情。   “我与她同在大燕为质七年,知道这个有什么稀奇的?”   “可是……一般人也就知道徐公教导了她,对她到底喜不喜爱怕是猜不出来吧?毕竟徐公还同时教导很多人啊,而且说起年龄小……有几个燕国皇室子孙比珍月公主更小啊。”   “那些算不得徐公门生,真正拜入徐公门下被徐公承认的没有几个,除了你所知道的若愚,柏青等人,就只有珍月了。”   “当初徐公被罢免了丞相之位后本就已经有了退隐之心,是因为珍月还在宫中所以才没有离开。后来他坚决辞去帝师一职,也是因为珍月已经离开燕京回到大楚,他心中没什么挂念了,这才走的那样坚决。”   “不然你以为怎么那么巧,珍月公主三年前离开大燕,徐公也在三年前退隐?”   魏祁随口将这些往事说了出来,萧谨言听了更惊讶了。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魏祁沉默片刻,低声开口:“当初我仰慕徐公之名,也想听徐公授课,但燕帝对我不喜,怎么可能答应这种要求?”   “我无法,便总是寻着机会暗中去偷听,后来被徐公发现了,他也没有拆穿我,只当是不知道。”   “再后来我大着胆子向他提问,他也认真作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甚至还送给过我几本古籍,让我带回去研读。”   “说起来……徐公也算我半个师父。”   只是这声师父,他一直未能叫出口。   萧谨言一脸懵然,半晌才喃喃道:“想不到你跟徐公竟还有这般渊源……”   “不过……这珍月公主在徐公心中竟有如此地位,那……那她为人应该不错吧?你为什么这么不喜欢她?”   饶是他不知道当初发生了什么,也从魏祁近来的态度看出了他与珍月公主十分不对付。   魏祁轻嗤一声,面露不屑:“她素来如此,能讨得老男人欢心。”   燕帝那个傲慢自大目中无人的性子,不也被她哄得团团转,恨不能把这天下所有宝贝都捧给她,对自家女儿都没有对她好。   萧谨言一愣,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世子,你这是在说徐公……是老男人吗?”   这对自己的师父也太不尊重了吧?   魏祁这才反应过来,面色一僵:“不是,我说燕帝。”   都怪那个讨厌的女人,让他说错了话。   萧谨言哦了一声,似笑非笑。   这珍月公主……对你影响挺大的啊?说都不会话了。   …………………………   八月初十,送嫁的队伍浩浩荡荡的离开了楚宫,在楚京所有官员的注视下,在百姓们激动而又不舍的挥别下,向大魏方向而去。   楚瑶穿着大红喜服,头戴凤冠,坐在四面挂满珠帘的马车上,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楚宫的方向。   虽然已经离得远了,看的不甚清楚,但还是能隐约分辨出她母亲的身影,在楚宫最高的城楼上注视着她,为她送别。   楚瑶眼眶微红,眸中有水光泛起,又迅速压了回去。   别了,母亲。   别了,大楚。   她放下凤冠上的珠帘,扭过头去,再也没有回头多看一眼。   送嫁的队伍加上迎亲的队伍共计万余人,不是每一座城镇都能容得下这么多人,所以除了一些较大的城镇他们会进去走一圈儿,偶尔留宿,一般都是寻找空旷的地方,搭建帐篷宿在野外。   楚瑶的喜服厚重繁琐,只在离开楚京那日穿了一会儿,出城后就换了寻常服饰,只是颜色仍旧鲜艳,显示着她新嫁娘的身份。   马车也不再是之前那架四面挂着珠帘的,而是她平日里的车架,三面车壁,一面车门。   队伍在路上走了一个多月,这期间魏祁没有来跟楚瑶说过一句话,即便是露营时面对面碰上了,也都仿佛谁也看不见谁,擦肩而过。   这日清晨,队伍休整完毕再度启程,途径一处茂密山林之时,却有一阵箭雨从远处隐蔽山丘后射了过来,因攻势凶猛来势突然,竟让送嫁队伍措手不及,转眼间死伤近百。   魏祁一早就猜到这一路必然不可能平安无事,这么多嫁妆不惹人觊觎才是怪了。   只是他没想到楚国这些马匪竟然如此沉得住气,不仅没有贸然动手,而且还商量好了似的全都集中在了这一处一同前来,若非如此,这阵箭雨不会如此密集。   队伍中不断有人倒下,惨叫声一声声响起,好在能被魏祁和穆成带来的人都不是等闲之辈,当即有人开始指挥布阵,将士们举起盾牌,挡住了一波波箭雨的袭击。   箭雨过后,数千名马匪从山丘后骑马冲了过来,直奔队伍中的嫁妆而去。   魏祁有心看看穆成手下兵马实力如何,并未让自己的人用尽全力。   而穆成时刻以楚瑶性命为重,虽然调出了一半兵力守护嫁妆,却还是留了一半原地不动,随时护在楚瑶身边。   魏国将领看到不免心生不屑,这些马匪显然是冲嫁妆而来,一个联姻公主对他们有什么意义?   嫁妆抢走了只要躲起来就好,两国兵马就算有心抢回来,但也不好为此耽误婚期,肯定找一段时间就走了,届时他们就能拿着这些金银财宝逍遥自在。   可若真把公主杀了抓了,那就要被两国围剿致死,谁也不会这么傻去动一个对他们来说毫无用处的公主。   派这么多人守在公主周围真是多此一举。   正想着,只听一阵破空之声传来,一支如长枪般的箭矢砰地一声钉在了马车上,刺穿了马车车壁,半支箭身都陷入了马车里。   重弩!   怎么会有重弩?!   该死!   “保护公主!”   两个声音同时传来,一声来自穆成,一声来自魏祁。   楚瑶在送嫁途中出事,无论是负责送嫁的穆成,还是前来迎亲的魏祁,势必都逃脱不了责任。   队伍再次出现短暂的慌乱,无数人向楚瑶这边涌来。   楚瑶坐在马车中,早已听到车外的动静。   财帛动人心,有人觊觎嫁妆是她意料之中的事,她原本并未在意。   别说送亲队伍共计万余人,就是穆成带领的三千人马对付这些马匪也足够了。   直到一支重弩的箭镞击穿车壁,锋利的箭刃从她眼前划过,堪堪停留在她鼻梁上方,她才知道自己想错了。   重弩……   重弩!   马匪怎么会有重弩!   父亲啊,你竟狠心至此吗?!   青青尖叫一声站了起来,拉起楚瑶就向车下跑去。   在重弩面前,这驾马车根本起不到任何抵挡的作用,只会让他们成为更加明显的目标。   破空之声再次响起,楚瑶被青青护在怀里,宁安寨众人围了过来,盾牌无用就在她周围围成人盾,把她密不透风的保护起来。   一支重弩接连射穿三人,在这强大的兵器面前,这些平日里骁勇善战的将士除了以肉身抵挡,半点儿别的办法都没有。   哀嚎声痛呼声响起,楚瑶看着自己眼前一个个倒下的将士,鲜血沾染了她的衣襟,蔓延上她的眼睛。   片刻之后,重弩的声音终于停了下来,两方人马开始近战肉搏。   那些马匪的气势却在这时忽然低落下来,有人向原本射出重弩的方向看去,仿佛没想到重弩会忽然停下。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没有了重弩作为后盾,分散送亲队伍的兵力,由多方人马聚集起来的马匪队伍顿时慌乱起来。   这时也不知谁喊了一句“打不过,你们去吧,老子撤了”,然后调转马头二话不说就跑了,只留下一个远去的背影。   有马匪看见,心里更慌了,也跟着赶紧撤了。   有一就有二,这些因利益而聚集起来的乌合之众不顾还有人阻拦,说走就走。   原本还有些优势的战局顿时变成了被人追着屁股跑。   谁知跑到一半,最先离开的那些“马匪”却又忽然回头,举起手中兵器二话不说朝着身后跟来的人就砍。   众人这才发现,这批“马匪”竟是送亲队伍里的人伪装的!   何大锤手持六十多斤的九环大刀,如同劈瓜砍菜般削下几个马匪的脑袋,桀桀的笑着:“老子才是真土匪!你们算个鸟!”   如此这般,这场战局不到半个时辰便彻底结束了。   有人打扫战场,有人收拾同袍的尸骨就地掩埋,楚瑶却久久未能回过神来。   直到穆成领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来到跟前,她才缓缓抬起了头。   “表哥?”   来人正是孟泉的儿子,孟无霜,人称无双公子,虽然年纪不大,但在楚国军中已颇有威名。   穆成神情肃重的对楚瑶道:“刚刚多亏孟郎君带人破坏了那些重弩,不然后果只怕不堪设想。”   孟无霜站在楚瑶面前,似有什么话想说,但最终还是咽了回去,只道:“举手之劳。原本是想赶来给你送嫁的,没想到碰上你的送亲队伍被人阻截。”   跟在他身边的随从看了一眼,没有说话,只有他们自己知道,郎君原本是准备来干什么的。   楚瑶点了点头,表示多谢,穆成这时又低声说了几句。   “那些重弩与军中的略有不同,并非军中所出,而是照着军中仿造的。不过……我们在重弩附近发现了一个人……楚三郎。”   如今群雄四起,四方割据,除了诸国国主想要攻下大燕,很多有能力的枭雄也都想要分一杯羹,想办法弄些铁器,或是仿制军中兵器。   但各国军营都对自己的兵器制造方法保管甚为严密,大部分人即便仿造了,也仿造的四不像,威力不大,而且因为财力原因,仿造不出太多。   可今日的重弩……杀伤力却不比军中的重弩低上多少,数量也不少,没有印上军中的标记,也不过是为了掩盖事实罢了。   何况他们还发现了楚家人的身影,就是想为他们开脱都不行了。   楚三郎是楚岱山的孙子,穆成不敢轻易处置,也不想让魏国那边知道公主是被自家人截杀,所以暂时扣在了原地,没有带过来。   楚瑶看了一眼刚刚重弩射来的方向,嗯了一声:“杀了吧。”   “……公主,这会不会……不妥?”   楚瑶眼中却忽然滑落一滴泪,轻笑一声:“我只知道今日来杀我的都是马匪,既然如此,有何杀不得?”   穆成心头微滞,了然的点了点头:“是!”   说完转身离开。   魏祁远远看到楚瑶与穆成和一少年说着话,却忽然落下泪来,下意识的脚步一顿。   哭了?   这个女人竟然哭了?   在大燕七年,她也不是没有遇到过为难的事,可从未见她哭过。   萧谨言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随口道:“刚刚那般凶险,吓到了吧?”   魏祁却轻嗤一声,没有说话。   她会吓到才怪,无非又是扮柔弱装可怜。   一个时辰后,战场收拾完毕,队伍再次踏上前往大魏的旅程。   萧谨言查探到一些不同寻常的消息,立刻告诉了魏祁。   魏祁眉头紧蹙,眼中难掩惊愕:“楚家人?”   “是,虽然他们处理的隐秘,但还是难免留下一些痕迹,确实是楚家人无疑。”   一个联姻公主,却被自己的亲堂兄带人埋伏追杀……   魏祁忽又想起楚瑶刚刚落下的那滴泪,握着缰绳的手下意识的收紧了几分。 第16章 万一   魏祁虽与楚瑶同样自幼前往大燕为质,但并未因此和家人生疏。   家人反倒因此觉得十分愧对于他,在他回国后对他加倍的好,视若珍宝,所以他完全不不理解楚家人这样的做法,也根本就没往这方面想。   即便刚刚对那些重弩有所怀疑,他也只以为是有别国之人想破坏楚魏联姻,故意给这些马匪配了重弩罢了。   谁想到……   竟是楚家。   萧谨言轻叹一声:“她与你不同,她是女孩子啊。”   不能继承世子之位,即便再如何惊才绝艳,将来也要嫁到别人家的女孩子。   与其嫁给一户普通人家,不如让她出来联姻,还能凭着姣好的相貌和“凤女”的称号向魏国表示诚意。   魏祁没有说话,却忍不住再次回头看了一眼后面的马车。   刚刚那架马车坏了,已经无法乘坐,此时楚瑶换了一架新的马车。   没有先前那架奢华舒适,但也能勉强乘坐,到前面的城镇会换上更合适的。   魏祁先前一直以为楚瑶在大楚一定也是备受宠爱,如同在大燕时一般被人众星拱月。   现在想想,却又觉得好像不是这么回事。   那她独自一人搬出楚家,住到公主府,也不是因为骄矜任性高傲自大,而是与家人不和?   可是以她的本事,真想拒绝这门亲事的话也不是做不到吧?楚王也不见得就能逼迫她。   “既然不情愿,何必要嫁。”   魏祁下意识的喃喃一句。   “既然不情愿,你又何必要娶?”   萧谨言笑道。   还不都是一样,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为了家国不得不舍弃自己的意愿。   魏祁瞥了他一眼没理他,转而招来几个部下,交代了他们几句。   部下领命而去,看似是往前方去了,实际上走了一段之后便调转马头绕小路往楚京而去。   …………………………   “看看你办的好事!”   楚沅把一本奏章啪的扔到了楚岱山面前。   “我千叮万嘱让你只把嫁妆抢回来就好,不要伤了公主,也不要留下把柄,若事不可为就让人退回来,不要硬来。”   “你倒好,不仅派了自己的亲孙子去,还差点儿伤了珍月!你知不知道她若出了事,楚魏两国的结盟会出现什么问题?万一宁安寨察觉了,我楚国边境又会出现怎样的危机?”   “嫁妆嫁妆!你眼里就只有那些嫁妆了吗?!”   楚沅此刻无比后悔,当初怎么就一时间头脑发热答应了楚岱山提出的抢夺嫁妆的提议。   那时候他刚刚知道珍月与徐公的关系,正后悔就这么糊里糊涂的把珍月嫁了出去,楚岱山就来向他谏言,说是不能就这么便宜了魏国。   珍月公主和穆成已经被魏国带走了,那些嫁妆怎么也应该拿回来才是,不然他们楚国岂不是人财两空?   楚沅也觉得不甘心,但又怕被魏国发现。   楚岱山说可以将此事交给马匪去做,能抢回来就抢,抢不回来就算了,魏国迎亲队伍若是连一群马匪都打不过,那也怪不到他们楚国头上,这年头世道这么乱,谁家国内还没几波马匪山贼啊?   楚沅犹豫一番,最终被他说动,答应下来。   谁知最后嫁妆没抢回来,他们还险些露了踪迹!   还好楚三郎死了,是被穆家军一些人当做马匪同伙一起杀了的,并未发觉他的真实身份,不然这件事就要被闹到明面上来了!   “君上!我派三郎去也是为了稳妥啊!让重弩袭击公主周围护卫也是为了分散送亲队伍的兵力,好顺利的把嫁妆抢回来,绝无伤害公主之心!”   “要不是那孟家郎君忽然冒了出来,我们此刻说不定早已把嫁妆抢回来了,又岂会被打得落花流水,还搭进了我的三郎!”   “这件事说到底都是那孟家郎君的错,还请君上明察,还我三郎一个清白啊!”   人都死了,要什么清白?   况且孟无霜是去干什么的,别人不清楚,他这个做姑父的还不清楚吗?   楚沅现在看楚岱山十分不顺眼,别提给他做主,不追究他的责任就不错了,当即命人将他带下去,再也不想听他在这里哭嚎。   楚岱山痛失爱孙,却要强忍着吃下这个哑巴亏,心中恨极,不管不顾的喊了起来。   “君上,您难道就没有怀疑过吗?公主与穆氏兄弟关系如此要好,与徐公的关系也如此要好,为何之前她却从来没有提过?她在之前几年难道就真的从未与他们联系过吗?还是公主早有异心,根本就没把楚国放在眼里,没把楚国再当做她自己的母国?所以压根儿就不想帮楚国一把!”   句句诛心,哪怕没有真凭实据,也要在楚沅心中埋下怀疑的种子。   却不知楚沅其实早已生疑,所以才会派人跟踪小豆子。   楚沅心中更烦,正欲让人将他强拉下去,就听人说之前派去跟踪书童的几个部下回来了。   这么快?难不成是出了什么事?   楚沅哪还顾得上楚岱山,当即命人将那几人传了进来。   几人进殿后,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君上,属下无能,未能找到徐公。”   楚沅面色当即一沉:“怎么回事?”   为首的人将前些日子发生的事说了,原来是他们跟踪时被那两个书童发现,引到了一处竹林中。   书童在这竹林露宿一宿,期间还四处走动,折断了一些竹子。   这几人不知他们此举何意,也不敢贸然上前惊动了他们,只能原地不动,想着等第二天他们再上路时再继续尾随。   谁知两个书童半夜就起来开始赶路,后来竟然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眨眼间就找不到了。   几个部下如同鬼打墙般在竹林里四处乱转,却无论如何都走不出去,直到第二日天色大亮,才勉强分辨出出路。   原来那两个书童折断竹子是在周围布了个阵法,白日里能看清楚还好说,到了夜晚景物模糊,若非对这阵型十分熟悉,根本走不出去。   跟丢了人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那两个书童还在林中留下两封书信。   一封是楚瑶之前写给徐公的,一封是他们留下让这些人带给楚沅的,大概意思是说:既然你不尊重我师门规矩,那这封信也不用带回去了,即便是公主的面子也不行,现在就将信退还与你。   楚沅看着被退还的信,大怒,当即踢翻了几案。   殿中一众人吓得不敢出声,楚岱山却趁机又挑拨起来。   “公主一定压根儿就没打算为我楚国邀请徐公出山!这封信不过是个幌子罢了!”   楚沅面色铁青,刷的一声将信纸抽了出来,一目三行。   却见信上楚瑶言辞恳切,句句都在为楚国着想,放低身段一再恳求徐公能出山襄助楚国。   楚沅又想起当初楚瑶特地叮嘱他的事,气的一口气堵在心口,上不来下不去,最终重重一拳捶在了柱子上。   若是听了绵绵的话,若是没有派人去跟踪那两个书童,这封信一定就能送到徐公手上了,说不定徐公就答应了。   悔啊!   悔啊!!   楚岱山不知信上写了什么,还欲再行挑拨之事,却被楚沅黑着脸命人赶了出去,跌坐在殿前形容狼狈,哪里还有平日的威风可言。   另一边,孟泉已经知道自家儿子跑去追赶送亲队伍了,无奈的扶额叹息。   “我一直瞒着他就是怕他冲动之下做出什么错事来,没想到……”   还是没拦住啊。   注定没有结果的事,何必跑这一趟呢?   傻孩子。   …………………………   孟无霜并没有一路跟随送亲队伍把楚瑶送出楚国,因为他跟着队伍走了两天,就被楚瑶劝回去了。   他看着楚瑶平静的脸色,握着马鞭的手紧紧攥起。   “我再送你一程就走,就到楚国边境就好,很快就到了……”   “表哥,无论送到哪里,总是要分别的,既然如此,不如现在就回去吧。”   孟无霜紧紧的盯着她,喉中干涩,许久才说出两个字:“绵绵……”   后面似乎还有千言万语,但看着楚瑶毫无波澜的眼睛,却最终尽数咽了回去。   少年仰了仰头,再次看向楚瑶时勾起了唇角,露出一抹笑意。   “好,我这就回去,那你……保重!”   “嗯,表哥保重。”   楚瑶施礼。   孟无霜点头,招呼自己的部众,与穆成魏祁等人打过招呼后调转马头。   离开前最后看了楚瑶一眼,什么都没有说,再转头时已是眼眶通红,强忍许久的泪夺眶而出。   少年没有抬手去擦,轻点马腹扬长而去,迎风滑落的泪贴在脸上一阵刺痛。   保重……   保重!   萧谨言看着孟无霜离去的背影,轻叹一声。   这珍月公主不止是受老男人欢迎嘛,少年也很喜欢啊!   他又转头去看了看魏祁,道:“这无双公子不想走呢。”   魏祁睇他一眼:如何?   “珍月公主行事磊落亦毫不留情,你到底为什么不喜欢她啊?”   因为她污蔑我偷看她洗澡。   当然,这个理由魏祁是不会说出来的,所以没有理他。   “难道你曾喜欢过她被她拒绝了?”   萧谨言追着他的屁股好奇询问。   魏祁猛地回过头:“我会喜欢她?笑话!”   说的肯定还带着几分咬牙切齿,   萧谨言不惧他的怒意笑着调侃:“我看这珍月公主没什么不好的,你娶了她也不错,说不定以后就喜欢了呢?”   “绝无可能!”   魏祁断言,仿佛全世界的女人都死光了也不会喜欢后面马车里的女人。   萧谨言啧啧两声:“世子啊,我觉得吧,做人还是不要把话说得太满,万一哪天……”   “没有这种万一!”   魏祁说完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越过萧谨言向前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一年后。 萧谨言:世子,打脸不? 魏祁:……………… 第17章 面子   迎亲队伍即将进入魏京前夕,魏祁派去楚京的部下回来了,并将这些日子查到的消息报给了他。   三年前,楚瑶被接回楚国,却因在大燕时备受燕帝宠爱而被楚家人排挤。   起初楚瑶并未与楚家人发生什么太大的矛盾,直到楚家族长楚岱山出面,决定换掉楚瑶身边的下人,将她之前从大燕带回来的下人全部处死。   楚瑶大怒,当即命人将楚岱山赶了出去,并道从今以后再不许他踏入自己殿门。   楚瑶与楚家人的矛盾彻底爆发,楚家人暗中都说楚瑶在大燕待的久了,恃宠生娇,将大燕的习性带到了楚国,如今已经是半个大燕人。   后来楚瑶离开楚家,搬入公主府,与楚家几乎断绝往来,只让楚国国主楚沅及其夫人孟氏登门,其余楚家人想要上门拜访,一律不见。   此举更令楚家人不满,私下的流言蜚语更盛。   就在此次两国联姻之事定下后不久,楚家几位小娘子还曾在宫中与楚瑶发生争执,原因似乎是那几人趁楚瑶不在楚宫之时想要擅闯梧桐苑,却被恰好回宫的楚瑶抓了个正着。   魏祁听着下人的禀报,眉头皱的更紧了。   这楚家人……是疯了吗?   作为一个生长在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家族,除了祖母有些不省心外,就再也没遇到过别的家庭问题的魏祁,是不大理解楚家人这样的做法的。   “还是那句话,她是女孩子啊……”   萧谨言在旁再次轻叹。   世人对女子的苛求总是多于男子,同样是在大燕为质,其余几国的质子回到自己的母国之后都受到了礼遇,珍月公主却被多方排挤。   魏祁听了却摇头,绝不仅仅是这个原因:“还有眼力和胸襟。”   他当初也从大燕带回了几个部下,回国后父亲母亲却从来没有人为难过这些人,反而对他们之前在大燕照顾保护了他而十分感激。   换到楚国,楚家人却觉得楚瑶带回去的那些人会是细作,将来会心向大燕出卖楚国。   甚至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只因自己的怀疑就要将这些人处死。   他们却忘了,当初在大燕,是这些人照顾了楚瑶七年,相比起楚家人,楚瑶显然跟这些人更亲近,感情更深厚。   毫无缘由的便要将自己的心腹处死,换做是他他也会怒气冲天。   萧谨言摇头轻叹:“我还当珍月公主回国后势必像当初在大燕一般备受宠爱,没想到……楚国做的都是些表面功夫,私底下竟是这样对待她。”   他不相信楚岱山在没人支持的情况下就敢对楚瑶提出这样的要求,说白了还是楚沅也对那些下人不放心,所以才对楚岱山的做法视而不见,暗中纵容。   就像之前他们在途中被马匪埋伏那次,虽然被抓到的只有一个楚三郎,但若没有楚沅的示意,他会有这么大的胆子这么大的能耐做这种事?   “心胸如此狭隘,这样的人,注定成不了大事。”   魏祁没有说话,那几个去打听消息的部下却还有话没说完。   “因为时间匆忙,我们只来得及打探到这些。听说楚家人之前还曾对珍月公主的嫁妆做过手脚,只是后来被发现了,没有得手。”   “不过这件事没有明确的证据,我们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只是隐约的得到一些风声而已。”   “另外……”   这人说到这里犹豫了一下,似乎不知道接下来的话该不该说。   魏祁蹙眉:“有什么话就说,吞吞吐吐的做什么?”   “是!”   那人应诺,将刚刚没说完的话说了出来。   “我们正准备离开楚京的时候,楚宫忽然着了一场火,火势很大,烧了足足一整晚才停下。”   “后来听说……着火的地方是梧桐苑,似乎是因为珍月公主出嫁了,梧桐苑的宫人照顾院子不用心,导致灯烛烧着了帷幔都不知道,还是被巡夜的侍卫发现才叫了人来灭火。”   “可是等火扑灭的时候,整个梧桐苑连同周围几座宫殿都化作了废墟,根本无法再修缮了。”   这样一场大火,除非把废墟上的东西全都拆了,然后重建,不然没有别的办法。   那人想到自己打听到的事情,吞咽一声,又道:“在这之前,我们曾听说楚家几位小娘子与珍月公主在宫中发生争执的时候,楚家二娘子说过一句,将来这梧桐苑会是她的……”   所以,他们怀疑这场火根本就是就是珍月公主自己安排人放的。   魏祁与萧谨言的面色果然又沉了沉,沉默片刻才挥手让他们退下了。   “这珍月公主……不仅对他人毫不留情,对自己也一样啊。”   萧谨言半晌才叹了这么一句。   楚家人前脚派了人来埋伏截杀她,她后脚就让人把自己曾经住过的梧桐苑烧了。   被派去打听消息的几人可能觉得她这是不想让自己的东西落到楚二娘手里,宁愿毁了也不便宜了别人。   但他却知道绝非如此,不然珍月公主不用等这么久才下手,早在离开楚宫后就可以动手了。   此刻才做这样的事,定是彻底寒了心,再也不想回到那个曾经住过的地方了。   他若没猜错,梧桐山上的那座公主府怕是也不会保留太久,等到合适的时机,珍月公主一定会把那里也付之一炬。   “可惜啊,如此才情又如此心性的人竟然是个女子,”萧谨言啧啧两声,“楚王一定也经常感叹这句!”   魏祁瞥了他一眼,懒得理他,又低头看起了手中的书。   “我说……你就不为这位珍月公主感到可惜吗?碰上这样的家人真的很惨啊。”   萧谨言不平道。   “与我何干?”   “她是你的妻子啊!”   “又不是我想娶的。”   “……世子,不管你想不想愿不愿意,总归是要跟她过一辈子的,她如今已经没有了娘家的支持,你这个做丈夫的再不给她做些脸子,她以后在魏国很不好过啊。”   魏祁很想再说一句“与我何干”,但话到嘴边想起刚刚部下打探到的那些消息,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她有徐公和穆家军在背后支持,还用得着我给她做面子?”   只这两样就够让许多人敬畏她了。   “那怎么能一样,公主即便再厉害也还是个女人,对于女人来说,最重要的还是自己的丈夫给不给她面子,不然那些伺候她的人难免就会看轻她。”   “比如你这些日子一直不与公主说话,也不愿靠近公主,咱们迎亲队伍中不少人就已对公主心生懈怠了。”   萧谨言经过这些日子的观察,是真心觉得珍月公主这个人不错,很适合做他们魏国的世子夫人,将来的国主夫人。   所以他一心希望魏祁能与楚瑶感情和睦,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两看相厌。   魏祁听了他的话再次皱眉,半晌才憋出一句:“麻烦。”   但第二天再赶路时,还是骑马走到了楚瑶马车的旁边,不再像之前那样远远的避开。   谁知走了不到半个时辰,车中的青青就掀开帘子问了一句:“世子,公主让奴婢问问您,您有什么事吗?”   “……没有。”   魏祁目视前方,连头都没转过去。   没事你走的这么近干吗?   青青腹诽,又道:“那能不能麻烦您稍微离远点儿?公主正看书呢,您在这儿挡着她的光了。”   挡着……她的……光了?   魏祁猛地转头,就见自己骑在马上的身影刚好投射下一片影子,正印在车窗的位置。   他沉着脸握了握拳,闷哼一声走了。   就知道!这个女人才不需要他给她做面子!   …………………………   此时,身在魏国的魏夫人也已经知道徐公和穆成给楚瑶添妆,以及迎亲队伍在半途遇袭的事。   听着下人的禀报,魏夫人眉头紧蹙。   “想不到这楚国国主都已经把人嫁给咱们魏国了,却还想把嫁妆收回去,这可真是……”   不要脸!   身为一国之主,这种事他也做得出来?   偏偏楚魏两国正值联姻之际,他们也不好把这层纸捅破了。   魏延早已见惯了各种阴私手段,不把自己女儿当人的也不是没有,到没有像她这么吃惊。   “不过……这珍月公主竟有这样的人脉和影响力,倒是大大出乎我的意料。”   魏夫人亦是点头:“穆氏满门忠良,徐公德高望重,早年间还听祁儿提过,徐公亦算是他的半师。能被这两人认可并看重,按理说这珍月公主的品性应该不差啊,怎么祁儿却说……”   她不解的摇了摇头,低声喃喃:“当年之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谁知道呢。”   魏延耸了耸肩。   “左右珍月公主马上就要嫁到咱们魏国了,有什么误会将来问清楚解开也就是了,你不用太过担心。”   魏夫人嗯了一声,心想也是,便将此事放下了。 第18章 大婚   十月十二,宜嫁娶,祭祀,祈福。   迎亲的队伍提前在魏京外三十余里的地方休整了两日,这日按着吉时进入了魏京。   世子大婚,娶的还是楚国有名的珍月公主,魏京百姓但凡能出门的,全都挤在了街上。   来晚了找不到好位置就爬到树上,墙头,总之一切可以看到世子与公主姿容的地方。   城门大开,鼓乐齐鸣,六匹骏马拉着的车辇在众多护卫的拥簇下缓缓而来。   穿着喜服的魏祁骑着马走在车前,迎来了自国百姓的一片欢呼。   但更多人还是把目光放在了他身后,被珠帘遮挡在车中的华服女子身上。   女子端坐在车中,身姿娉婷,隔着珠帘隐约能见其倾世之容。   不知是谁喃喃一句:“公主好美啊……”   话音未落,便被四下起伏的欢呼声淹没,显然大家也都这么觉得。   队伍绕城一圈后才缓缓驶入魏宫,百姓们虽觉得意犹未尽,但也无法再跟进去,只得各自散了,又三三两两的围在一起议论刚刚的华服美人,香车宝马。   楚瑶被迎入魏宫,与魏祁行过大礼,便在宫人的引领下来到了两人的新房。   新房就是魏祁之前的寝宫,并没有再另外择址而建。   宫中还有宴饮,魏祁跟她到新房走了一圈儿,便离开去赴宴了,要到晚上才能回来。   楚瑶遣退了下人,只留了青青一人在房中,看着这陌生的殿宇,陌生的摆设,陌生的床榻,没有半点儿新嫁娘的欢喜。   终究还是来了啊……   一个她明明不喜欢,却要在这里度过余生的地方。   青青给她倒了杯茶,楚瑶摇头并没有喝,一个人坐在那里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魏祁回来时见到的就是这番场景,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床上,脊背笔直,却又莫名的慵懒,似乎并没有因为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而感到紧张不适。   有婢女跟进来伺候魏祁洗漱,魏祁将人挥退了,同时把青青也遣退出去。   青青回头犹豫的看了自家公主一眼,见她并没有说什么,还是咬咬牙退了出去。   公主如今已经出嫁,她确实没有理由一直守在这里。   魏祁自己洗漱一番,在衣架前脱去了繁琐而又沉重的喜服。   更衣这种事如今本该楚瑶给他做,不过看她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显然没有这个意思。   他也不想她对自己做这种亲密的事情,想想就觉得浑身不自在,还不如自己来。   把衣服随意的往衣架上一扔,看了眼几案上放着的合卺酒,魏祁没有去拿,直接坐到了楚瑶对面。   他出去的时候,楚瑶已经摘下凤冠,换下喜服,如今只穿了一件水红色的中衣,更显玲珑身段。   魏祁看着她低垂的眼,修长的颈,小巧白皙的下巴,不点儿红的唇,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是他见过的所有女子中最美的,无人可及其一二。   即便此时她低着头,并未露出全部容颜。   魏祁刚刚在宴饮时喝了不少酒,脸上犹带着一丝酒气,但神智却是清明的,决定把之前想了很久的话跟她说清楚。   “娶你并非我所愿,你应该知道的。”   话音落,楚瑶放在膝头的手似乎动了动,下一刻抬眸,秋水般的眼瞳直视着他。   “真巧,我也是。”   魏祁接下来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这句堵了回去:“你……”   楚瑶却仍旧那样看着他,丝毫没有示弱的意思。   魏祁深吸一口气,想着“她是女人,我让着她”,绷着脸继续说道:“五年前我并没有偷窥你,只要你现在把这件事说清楚,我便当以前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该给你的尊荣我自会给你,不会让你为难。”   楚瑶轻笑:“当年在墙外被抓到的人确实是你,周围再没有旁人,也没有能藏人的地方,世子说不是你,可有证据?”   “我说了不是我便不是我!这种龌龊事我做不出来!何况五年前你有什么可看的?”   一个十一岁的黄毛丫头,别说身子了,脸都还没长开呢!   “哦?”   楚瑶讥讽:“世子没看过,又怎知没什么可看的?”   魏祁面色一红,气的额头青筋都绷出来了。   “我就是没看过!我当时只是在墙外摘花,根本就不知道你在里面沐浴!”   楚瑶嗤笑一声,不再说话,但脸上那副表情明显在说“随便你怎么说,懒得理你”。   魏祁咬牙,噌的一下从床上站了起来,趿上鞋就向门外走去。   即将走出房门时,却又想起萧谨言的话。   今夜是洞房花烛,也是楚瑶来大魏的第一天,他若是就这么出去了,明日定然四处都是流言蜚语。   世子夫人惹得世子不快,连新婚夜都没宿在新房里,下人还不定要怎么怠慢她。   魏祁虽然讨厌楚瑶,但也并没有打算为难她,在门边站了半晌,最终还是愤愤的又转身走了回去,从床上搬下一个枕头和一床锦被,铺到了另一边的软榻上,脱了鞋闷头就躺了下去。   楚瑶看着魏祁的动作,清亮的眸子里似有什么东西闪过,轻笑道:“世子是打算与我分床而眠吗?”   魏祁躺在床上冷哼一声:“告诉你,我不仅不稀罕看你,也不稀罕碰你,以后那张床就给你了,我们各睡各的。”   楚瑶哦了一声,声音里满满的都是挑衅:“既然这么不稀罕我,那我们不如就各自分开来过,谁也不打扰谁。”   说着将手边一个玉佩扔到了地上,玉佩正落在屋子中间的位置,咔擦一声碎成两半。   “就以这玉佩所在为界,我们各用这屋子的一半,谁先迈过来谁就是狗。”   什么?   魏祁气的撑着床板坐了起来,看着她唇边不屑而又讥讽的笑。   “好!这可是你说的!将来别求我!”   楚瑶冷笑:“放心吧,绝不会有那一日。”   说完躺了下去,盖好被子,只留给魏祁一个起伏的背影。   她在来魏国之前,最担心的就是魏祁会借着夫妻敦伦来凌虐她。   只有这件事,是她身为妻子完全无法拒绝的。   没想到他竟然自己提出来了,这下好了,她总算能睡个安稳觉了。   刚刚那个赌约那么难听,但凡是个还有点儿尊严的男人,都不会主动迈过那条线。   魏祁怎么听都觉得那句“绝不会有那一日”十分熟悉,仔细想想可不正是萧谨言说他将来会喜欢上楚瑶时他顶回去的那句话吗。   同样的话被别人还给了自己,魏祁胸口一阵烦闷,又绷着脸躺了回去。   耳边没一会儿就传来女人清浅的呼吸声,均匀而又绵长,这个女人倒是睡的香!   魏祁翻来覆去辗转反侧,却越想越觉得不对。   凭什么啊?   他的屋子忽然间就多出一个人,这个人还莫名其妙就划走了他一半的地方不让他过去!   而且被划走的还是舒适的床铺,自己却要睡在这窄小的软塌上?   这么亏的事情,他为什么要答应她?   魏祁再次从软榻上坐了起来,看着楚瑶的背影咬了咬牙。   奸猾的女人!又上了她的当了!   …………………………   翌日,新媳妇认亲,给公婆和长辈敬茶。   魏家和楚家一样,三服内的老一辈只余下一人还在世,就是魏祁的祖母郭氏,也就是魏老夫人。   魏老夫人显然不太喜欢楚瑶,接茶时训诫了她半晌,迟迟不将茶杯接过去。   还是魏延看不过去,出声提醒道:“母亲,您再不接茶,等公主敬到我们这儿的时候,我们就只能喝凉茶了。”   魏老夫人看了他一眼,知道他是在催促自己,哼了一声心不甘情不愿的把茶接了过去,收了孙媳妇的礼物,又给了自己的见面礼。   一对儿很普通的镯子,生怕别人不知道她不喜欢这个孙媳妇似的。   楚瑶也不在意,转而给魏延夫妇敬茶。   夫妻俩并没有为难楚瑶,准备的礼物也是精心挑选的。   殿中余下的长辈就只有魏祁的大伯母郭氏,也就是国主魏延的大嫂。   魏延原本还有个大哥,这位大哥早年间在战火中去世了,生前在魏老夫人的安排下娶了她的娘家侄女郭氏,膝下育有一子,名魏祎,今年十八岁。   郭氏性格有些怯懦,接茶回礼时都有些小家子气,低眉顺眼小心翼翼。   给长辈敬了茶,剩下的就是平辈人了。   魏祁有两个亲兄弟,魏礼和魏佑。   魏礼十二岁,对楚瑶倒是颇为敬重,恭恭敬敬的喊了大嫂,收了见面礼又给了自己的回礼。   魏佑年纪小,只有六岁,不知为何对楚瑶似乎抱有敌意,见她递来的礼物接都不接,扭过头去不肯叫人。   “阿佑听话,叫大嫂。”   魏夫人循循善诱。   魏佑却死活就是不肯开口,倔强的扭着脖子抿着嘴,看都不看楚瑶一眼。   楚瑶正准备笑笑将这件事带过,魏夫人却瞥了魏延一眼,魏延立刻沉着脸唤了一声:“阿佑!”   扭着头的魏佑缩了缩脖子,虽然仍旧不想叫人,但到底是害怕自己父亲生气,鼓着腮帮子不情不愿的喊了一声:“大嫂。”   楚瑶笑笑,让青青把礼物递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魏祁:我不仅不稀罕看你,也不稀罕碰你 一年后,楚瑶:打脸不? 魏祁:在媳妇儿面前要什么脸 第19章 羡慕   认过亲,一家人一起用了饭,魏老夫人让郭氏扶了她回佛堂礼佛,其余各人便也散了。   楚瑶准备离开的时候,却被魏夫人留了下来。   魏夫人遣退了下人,待房中只余她与楚瑶二人,才笑眯眯的道:“你那婢女倒是衷心。”   说的是刚刚犹豫着不愿离开的青青。   楚瑶笑了笑:“青青在大燕时就跟随在我左右,虽为婢女,却与我情同姐妹。”   魏夫人点了点头。   一个公主,却愿与婢女互称姐妹,怎么看都不像是骄矜任性之人。   “我这个人憋不住话,把你留下来其实是有些事想问你,”魏夫人道,“关于五年前你在大燕别苑沐浴一事,你可能详细的与我说一说?”   楚瑶放在膝头的手微僵,抬头看了她一眼。   只见魏夫人仍旧笑眯眯的,似乎只是在问一件无足轻重的事。   “你别觉得是祁儿在我们面前告你的状,他之前从未与我们提过此事,是后来楚魏两国决定联姻,他不愿意,在我一再逼问下才说出来的。”   “有这样一件往事挡在中间,相信公主起初应该也是不愿嫁到我魏国来的,之后也是为了国之大义才最终妥协,那么应该也能理解祁儿才是。”   楚瑶看着魏夫人的脸色,笑了笑:“母亲真是快人快语。”   “既然您问起来,这件事也没什么不可说的。”   “当年我在大燕别苑一处温泉沐浴,准备起身时却听外面传来一阵窸窣的动静,似乎是风吹过花藤。”   “但当日无风,那声音又有些大,所以我便警觉起来,泡在池子里没有起身,而是用眼角余光向那发出声音的地方看去,就见别苑的院墙上有一道细缝,缝中似有人影闪过,紧接着一只眼睛就贴了上来,眼珠来回转动。”   “我惊觉有人窥探,未免打草惊蛇,始终泡在池子里没动,而是借着口渴让青青给我倒了杯茶,顺便悄声告诉她外面有人,让她带人前去捉拿。”   “之后……就如您所知,外面被抓到的人是世子,世子又坚称他没有偷窥,只是在墙外摘花。”   “但是他当时身边只带了一个贴身的小厮,周围再无旁人可以为他作证,而附近也没有可以藏人的地方,所以就那时的状况来看,确实再找不出其他有嫌疑的人。”   魏夫人了然的点了点头:“这么看来,似乎确实如此。不过,不管你信不信,我这个做母亲的还是要为自己的孩子说句公道话的。我家祁儿为人正直,绝做不出这等龌龊事来。”   “他当时之所以在墙外,确实只是去摘花,因为我素来喜欢九重葛,他在大燕见不到我,又思念于我,偶然路过你那别苑的院墙外,见墙上开满了九重葛,这才去摘了几朵。”   “我不知道这其中到底有什么误会,最后又为何会弄成这样的结果,但我敢保证,偷窥你的绝不是他。”   “你那时若给他个机会解释,或是好好的查探一番再将此事报与燕帝,说不定就会是另外一番结局。”   楚瑶当初那座别苑的院墙上的确是开满了九重葛,这个她记得,而且当时魏祁被抓进来时,手中仍旧死死的握着几朵没有松开。   这么说起来,似乎其中确实是有什么误会。   但是……   “母亲,我在大燕看似荣宠,比其他质子都过得好,但其实我才是最不自由的那个,因为我身边奴仆众多,而这些人又大部分都是燕帝派来的人,我身边发生的任何事,乃至于我的一举一动,随时都会被报与燕帝。”   “当时世子被抓了进来,立刻有人将此事上报上去,根本是我无法阻拦的,以我当时的身份和处境,被人偷窥却还帮着这个人说话,只会让人怀疑我与世子有染,不管是对我还是对世子,都没有任何好处。”   魏夫人似乎有些惊讶:“给燕帝报信的人不是你的下人啊?”   楚瑶摇头:“不是,我身边的人不会在未经我允许的情况下就私自去给燕帝报信,会毫不犹豫去做这种事的人,都是燕帝留在我身边的人。”   这样啊……   魏夫人缓缓点头:“那这件事你为何不与祁儿说清楚呢?他一直以为是你让人去给燕帝报信的。”   楚瑶神情不变,淡淡道:“世子并未问过。”   这……   魏夫人一噎,旋即失笑:“你们两个啊……一个不问,一个不说,真是……”   “罢了罢了,都是你们年轻人的事,我管那么多做什么。”   楚瑶看着魏夫人脸上哭笑不得的神色,沉默片刻再次开口:“母亲既然知道这其中曲折,当初又为何会同意这门亲事让世子娶我呢?”   她原本以为魏祁的家人让他娶她是为了两国联姻,魏祁愿意答应是为了报复她。   但如今看来,似乎又不是……   最起码,魏夫人看上去不是。   魏夫人笑了笑,眼中有些看热闹的狡黠。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就是看祁儿提起你就生气,所以才让他娶你的。”   “我家祁儿啊什么都好,就是明明年纪不大却总爱装作一副老成模样,像个小老头儿似的,无趣得很。”   “年轻人就有该有朝气一点嘛,他这样不喜不怒的,就算将来大业得成了,又有什么意思?所以我想着把你娶过来气气他也挺好。”   楚瑶在心里想了千万个理由,唯独没想到会是这样,竟愣了半晌没反应过来。   魏夫人指着她道:“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就很有意思。”   “……”   楚瑶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魏夫人那里出来的了,只知道一出来就看到魏祁等在外面,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是母亲让我在这里等着你的,不是我自己要等的。”   见她看向自己,魏祁直接甩出一句。   楚瑶没有说话,直到走到他身边,才幽幽的说了一句:“我有点儿羡慕你呢。”   魏祁皱眉:“羡慕我什么?”   “羡慕你傻。”   说完并未停留,继续向前走去。   “……珍月!你会不会好好说话!”   魏祁回过神追了上去,满脸怒意。   楚瑶却又喃喃的念叨:“傻人有傻福啊,多好。”   呸!好个屁!   魏祁心里骂了一句,但这样难听的话自然不会对着一个女人说出来,只能憋在心里,一边跟着她一边咬牙:“你把话说清楚,我怎么就傻了?”   “母亲现在一定很高兴。”   楚瑶又忽然冒出这么一句。   这都什么跟什么?   魏祁简直莫名其妙。   而此时的魏夫人听说自家儿子被公主呛了,果然笑的乐不可支:“我就知道给他娶这个媳妇没错,看看多有意思。”   宫人:……夫人的笑点我也是不太懂。   …………………………   萧谨言噗地一声把嘴里的茶喷了出来,狼狈的用帕子擦了擦嘴角。   “我跟你说的那些话你都没听进去吗?为什么好端端的把公主气的和你分床而眠?还画地为界?”   这是夫妻吗?这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啊!   魏祁避开他喷出的茶又坐了回来,翻过一个茶盅给自己倒了一杯。   “所以说,跟这个女人就不能讲理。我原本想好好跟她把话说清楚的,她非但不听,还跟我发脾气。”   萧谨言摇头:“这珍月公主看上去不像是这种蛮不讲理的人啊,你是怎么跟人家说的?你告诉我。”   魏祁把自己昨晚对楚瑶说的话说了出来,谁知才刚开了个头,就被萧谨言打断。   “你一上来就告诉人家娶她非你本意?”   “是,本来就非我本意,若不是……”   “世子!”   萧谨言再次打算:“我若是公主,我会打你的!”   刚刚成亲第一个晚上,本应是柔情蜜意的时候,新婚丈夫张嘴第一句话就是娶你非我本意。   “公主是多好的脾气,才没一拳砸在你脸上啊!”   魏祁面色一僵:“你们怎么一个个都帮她说话?我本来就没想娶她,有何说不得?”   “你没想娶她不是也已经娶了吗?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说呢?说出来了又有什么好处呢?何况你想把话说清楚也是想解开曾经的心结吧?既然如此你直接说后面的事不就完了,为什么要先说这句?说完这句后面无论你再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啊!谁会听啊!”   你上来就先打了人家一巴掌,还指望人家好好地安安静静的听你后面的话?那不是做梦呢吗?   魏祁听他叽里咕噜说了一大推,说完之后自己竟然噎了半晌无法反驳,心里更憋闷了。   本来是想找他念叨念叨发泄一下,结果又被教训了一顿。   他咕嘟咕嘟两口把茶灌了下去:“反正她也不想嫁给我,我们就这样分开过挺好,谁也碍不着谁。”   “所以,既然觉得挺好,世子你来我这儿做什么?炫耀吗?”   魏祁:“……” 第20章 请安   魏祁从萧谨言的院子里出来时,脸色比来时更差了。   初冬的风吹在脸上,带着些许寒意,他披着斗篷翻身上马,向魏宫走去。   在宫中偶遇几个与魏延议事后散去的官员,对方笑着与他打招呼。   “世子,这么快就回来了?”   魏祁点了点头:嗯,被萧谨言赶出来了。   那家伙说什么为公主鸣不平,不愿招待他这种不懂怜香惜玉之人,连茶都没让他再喝一口,就让人送客了。   魏祁新婚无事,也没别处可去,就只好又回了宫中。   因为他的寝宫多出了一个女主人,所以下人也比往常多了一些。   但楚瑶不喜欢太多人近身伺候,所以待在房中的只有青青,另有两个她自己的婢女守在门外,其余人在各处各司其职,倒也不显混乱。   雨彤和袭风是他的贴身婢女,从他回到魏国之后就开始伺候他,此时见他回来,立刻走上前来,准备跟他一同进屋,伺候他梳洗更衣。   魏祁却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用进去,他自己来就可以。   两个婢女对视一眼,没说什么,退了下去。   魏祁进殿后没有直接去内室,而是先去了净房,一边收拾一边想着,自己昨晚说的话是不是真的不太妥当?   不然萧谨言也不至于直接把他赶了出来。   脑子里想着事,回屋时就没太注意脚下,直到楚瑶叫了他一声,他才停了下来。   “世子,小心,别过线了。”   楚瑶看着他脚边说道。   魏祁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就见地上躺着一根绳子,颜色与地板差不多,小指粗细,从房间那头绷到这头,正将屋子分成两半。   而此时他一只脚正踩在绳子边上,只差一点就要越到另一边去。   这是……   “谁先迈过去谁就是狗”的分界线!   魏祁脸色铁青,冷哼一声向旁边挪了两步,再也不觉得自己昨晚的话有什么不妥了。   跟这个女人还是分开过的好,免得他被气死。   …………………………   翌日,魏祁像往常一样天不亮就起床,去校场习武。   楚瑶在他起身时其实就已醒了,但因还不到自己平日里起床的时候,所以并未起来,打算再睡一会儿。   谁知魏祁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进入了永福宫,说是老夫人让过来问问,世子夫人怎么还不去给她请安。   青青听了面色一沉:“老夫人起得这么早吗?这天都还没亮呢。”   进入魏国前他们可是事先把很多事情都打听清楚了的,包括魏老夫人和魏夫人的作息,公主应该什么时候去请安才合适。   现在明显还不到魏老夫人往常起床的时候,这一看就是在刁难公主,有意找事。   来人是老夫人身边的赵妈妈,她笑了笑,阴阳怪气的道:“老夫人向来起得早,这个时候已经等候多时了。”   “她老人家原本也不想来催促公主的,但见世子都已经起了,以为公主身为人妻,为了伺候夫君沐浴更衣应该也已经起了才是,这才让我来问问。怎么,难道公主还没起吗?”   青青绷着脸心想:去你的向来起得早!她往日明明要至少再过一个时辰才起!   可这话她却不能说,只能干生一肚子闷气。   还是楚瑶听到动静,把她叫了进去,她才强压下怒火,转身走了进去。   “那魏老夫人一定是故意的!”   青青一边伺候楚瑶更衣一边说道。   楚瑶浅笑:“故意的又如何?她一个七老八十的妇人,能早起刁难我这一回,还能每日都这么刁难我吗?那不等先收拾了我,她自己的身子就扛不住了。”   青青当然也知道这个,但难免还是生气,手上故意放慢了给楚瑶更衣的动作,直到赵妈妈在外面又催了好几回才扶着楚瑶走了出去。   赵妈妈见楚瑶出来,还想再刺几句,但见她穿着大红色绣凤穿牡丹图样的斗篷,头上戴着九凤衔珠的金簪,娇艳的面庞明艳逼人,通身气派让人不敢直视,最终还是老老实实低下头在前面带路,不敢像面对青青时那般放肆。   楚瑶却没有跟上,而是似笑非笑的问了一句:“不用等世子一起吗?”   赵妈妈脚步一顿,垂眸道:“老夫人早已免了世子的晨昏定省,公主自去就是了,不用等世子一起。”   楚瑶笑了笑没有说话,青青则嗤之以鼻。   什么免了世子的晨昏定省,分明是你家老夫人惹了世子不快,世子不愿意去罢了,如今只在每月初一十五才去一趟。   真当我们初来乍到什么都不知道呢?   …………………………   一行人走了两刻钟左右来到了魏老夫人的舒宁宫,宫中四处弥漫着一股难以消散的檀香味儿,证明宫殿的主人常年礼佛。   楚瑶在赵妈妈的带领下进入了正殿,魏老夫人正闭着眼跪坐在殿中捻着一串儿佛珠,另有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女坐在一旁,安静端庄。   楚瑶对魏老夫人见了礼,唤了一声:“祖母。”   魏老夫人这才睁开眼,嗯了一声,却并未让她坐下来,而是指了指那少女。   “这是我娘家的侄孙女,按辈分亦算是你的表姐,名郭婷,已在宫中陪伴我多年,你与她见过礼吧。”   郭婷跪坐在蒲团上,浅笑施礼:“公主。”   楚瑶含笑点了点头:“郭娘子。”   魏老夫人蹙眉,显然对她没有称呼郭婷为表姐,而是直接称呼她为郭娘子感到不满。   “昨日认亲婷婷不在场,便没有对你引荐她,今日你既来了,那便给婷婷也敬一杯茶,算是认过这个表姐。”   说着让人端了杯茶上来。   楚瑶看着下人端来的茶盏,轻笑出声。   早听说魏老夫人不靠谱,没想到会这么不靠谱。   她笑了笑,没说什么,示意青青把这杯茶端给郭婷。   魏老夫人眉头一竖:“让你给婷婷敬杯茶,你让下人插手作甚?”   楚瑶沉声道:“祖母,郭娘子既非我的长辈,亦非魏氏族人,孙媳没有给她敬茶的道理。”   “我这个老婆子说的话就是道理!我是你的祖母,你初来魏国,我不过是让你给你的表姐敬杯茶你便推脱?还有没有把我这个祖母放在眼里!”   寻常晚辈见到长辈生气,未免担上一个不孝的罪名,怎么也会惶惶的跪下来赔罪了。   楚瑶却仍旧脊背笔直的站着,脸上丝毫不见慌乱之色。   “祖母,即便放在寻常人家,也没有嫡子长孙的妻子给外姓表姐敬茶的道理。”   “这一杯茶敬出去,知道的说是这位表姐受我们魏家宠爱,不知道的还以为魏家在郭家面前抬不起头来,连一个表姑娘都要战战兢兢的伺候着,被堂堂世子夫人尊为上宾。”   “您若是觉得魏家在郭家面前丢了颜面也无所谓,或是觉得您的娘家本就比魏家高上一头,那这杯茶孙媳也不是就真不能敬。”   “不过此事事关重大,还是禀报了君上与夫人,先问问他们的意见才好。”   “他们若都觉得这杯茶我应该敬,那孙媳便谨遵您的意思,给郭娘子敬杯茶。”   “若他们也觉得不该,那就恕孙媳难以从命了。” 第21章 顶撞   魏老夫人这些年高高在上惯了,宫中除了魏延夫妻,没有谁敢顶撞她。   即便是魏祁,实在烦了也就避开她,尽量不跟她碰面,但在他面前时,也是隐忍的时候多,何曾这样牙尖嘴利的还过嘴。   她是笃定楚瑶身为孙媳妇,不敢忤逆她,所以才把她叫来想给她个下马威。   谁知道楚瑶非但不惧她,还直接拿魏家压在了她头上。   魏家乃是魏国之主,魏老夫人敢说自己的娘家比魏家还高一头,那岂不是说郭家要造反?   到时候被郭家的人知道了,不仅不会感激她,还会觉得她拖累了郭家。   她气的说不出话来,想责骂楚瑶偏偏又找不到借口。   还是郭婷适时开口,道:“姑祖母,不过一杯茶而已,哪里值当您生气。我刚才过来的时候口渴,已经喝了一大壶茶了,这会儿可是什么茶都喝不下去了,您就别为难我了。”   有人给自己找台阶下,魏老夫人这才缓了一口气,意有所指的道:“还是婷婷懂事,不像现在的某些年轻人,仗着自己身份高贵就目无尊长。”   “当初若非为了楚魏两国联姻,本应是你嫁给世子才对,可惜如今平白让别人捡了便宜!”   郭婷笑笑没有说话,楚瑶却道:“祖母,身为晚辈我本不该顶撞您,但身为楚国国主之女,有些话我还是要说清楚的。”   “楚魏两国联姻是两国君主经过深思熟虑后的决定,余彼此而言是互利互惠的关系,并不存在谁占了谁的便宜一说。”   “您若觉得是我楚国占了魏国的便宜,那么大可去找君上说清楚,趁现在还来得及,赶快将结盟之事取消。”   “我可以立刻带着我的嫁妆和随行人员回到楚国,绝不占着这世子夫人之位。您愿意将它给这位郭娘子也好,或是给什么别的郭家女眷也好,都随您。”   魏老夫人气的浑身直抖,指着她“你”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郭娘子见状赶忙坐了过去,一边给她顺气一边让下人给她倒了杯茶,转头对楚瑶道:“公主,老夫人也不过是说笑一句,你别当真。”   意思是让她不要为了这么一句话就惹老夫人生气。   楚瑶却没接她的话,也没有丝毫道歉的意思。   她虽然对楚沅失望至极,但这不代表她就不再是楚国人,不代表别人就可以当着她的面指桑骂槐的说楚国的不是。   魏老夫人显然也知道自己再说下去只能继续吃亏,索性不再与她多话,直接甩了一本佛经过去。   “我每日都要在殿中礼佛,往日都是婷婷帮我念经,如今既然你嫁进来了,那么这件事便交给你去做吧!把这本佛经给我读完!不读完不要起来!”   长辈让晚辈给自己读佛经,这总没错吧?她再敢推脱那便是不孝!   楚瑶看了看宫人递来的佛经,没说什么,让青青给她拿个蒲团过来,准备坐下来读。   青青看了看周围,却一个空的蒲团都没看到,想让舒宁宫的下人去拿一个,这些下人却都低着头一句话都不说。   两人这会儿怎么还看不出来,魏老夫人根本没准备给楚瑶蒲团,就想让她跪着读。   初冬时节天气越来越冷,地板上渗着凉意,这经书没有两个时辰是读不完的,等她读完了,膝盖不肿了才怪。   青青气得咬牙,楚瑶最后一分耐心也消耗殆尽,问道:“祖母,不知这宫中哪里还有多余的蒲团,可否让人给孙媳准备一个?”   魏老夫人冷笑一声:“真不巧,我这宫里的蒲团都受了潮坏掉了,如今剩下的我宫里的人用着刚刚好,没有多余的,劳烦孙媳妇直接跪着给我念经了。”   楚瑶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嗤笑一声,将经书交给青青,让她又递了回去。   魏老夫人脸色一沉:“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这经书你爱找谁读找谁读吧,我不读了。”   “你……”   “老夫人不用指着我,也不用拿孝道来压我,今日我就把话跟您说明白了。”   “我珍月乃是大燕先帝在世时钦封的公主,享亲王食邑,先帝曾特许我免跪之权,见诸皇子免跪,见诸王免跪,见诸大臣及内外命妇免跪。”   “也就是说,只要大燕一日仍是皇室正统,我的封号一日还在,那么这天下间能让我跪下的就只有燕帝一人。”   “别说是您,就是诸国藩王,也无权命我下跪。”   “昨日敬茶时我愿意跪您,以大礼相待,是看在您是魏王的母亲,我与世子的祖母的份上。但这是我对您的敬重,而不代表您就有这样的权利。”   “换句话说,我当您是我的祖母您才是,我不当您是,您不过魏宫中一寻常妇人而已。”   说完也不理会殿中众人惊愕的神情,转身便向外走去。   魏老夫人气得几乎吐血,颤声道:“来人,给我……拿下!”   有身材魁梧的仆妇立刻起身挡住了楚瑶的去路,楚瑶却像没看见似的,继续向前走去。   青青则不屑的勾了勾唇角,唤了一声:“红缨,赤珠!”   两个婢女立刻从殿外冲了进来,明明身量纤细,却轻轻松松将挡在楚瑶前面的仆妇撞开,护在了楚瑶身边,陪着她一同向外走去。   魏老夫人看着楚瑶离去的背影,两眼一翻似要晕厥。   走到门口的楚瑶这时却又停了下来,像是想到什么,忽又开口。   “对了,老夫人,有件事我刚才忘了说。礼佛最重要的就是心诚,您说佛祖若知道您用读经书这种方法磋磨别人,会不会怪罪您?”   已经要晕过去的魏老夫人又陡然被吓醒,出了一身冷汗。   楚瑶却笑了笑,转眼便消失在门前。 第22章 了解【入V三合一】   离开舒宁宫, 楚瑶没有回到永福宫去,而是直接去给魏延和魏夫人请安。   魏延跟魏祁一样早早就去校场习武了, 魏夫人则刚刚起床, 听说儿媳妇来了,有些惊讶。   “公主起这么早?”   说完一边让人将楚瑶请去偏殿, 免得冻着她, 一边让人抓紧给自己洗漱更衣。   片刻之后收拾完毕,楚瑶在下人的引领下走了进来, 与魏夫人见了礼。   “你这孩子,请安也不用来这么早啊, 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魏夫人说着让人给楚瑶倒了杯茶。   楚瑶握着茶杯, 垂眸轻笑:“刚从老夫人那边过来, 看着时辰也差不多了,懒得再往回走,便直接到母亲这儿来了, 还望母亲不要嫌我烦才是。”   魏夫人怔了怔,旋即了然的点了点头:“她为难你了?”   “没有。”   这世上能为难她的人不多, 魏老夫人绝对算不了其中一个。   魏夫人轻叹一声,有些无奈:“你既然过去了,那应该也见过郭小娘子了吧?”   “有些事我也不瞒你, 这郭小娘子是老夫人娘家的侄孙女,从祁儿回国开始,老夫人就一心想把郭小娘子许配给祁儿。”   “但是祁儿不喜欢,我和君上也没有与郭家结亲的意思, 便也没有答应。可老夫人却固执己见,一直将郭小娘子留在宫中。我们虽然觉得不妥,但也不好直接把人赶出去,所以直到今日,郭小娘子还留在舒宁宫陪老夫人礼佛。”   “不过你放心,无论郭小娘子在宫中留多久,我们都不可能让她跟祁儿在一起的。等再过几年她年纪大了,老夫人总不好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就一直把她留在宫里,断了人家女孩子的姻缘,届时也就只能把郭小娘子放出去了。”   如今郭婷十六七岁,魏老夫人还能坚持己见。   等到郭婷十八九岁,二十岁了,她还能再继续这样吗?   俗话说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到时候就算她还有这个心思,郭婷自己只怕也不愿意了。   楚瑶笑了笑:“此事儿媳之前也略有耳闻,并没有放在心上,母亲多虑了。”   魏夫人听了却有些无奈。   不放在心上那就说明也没把祁儿放在心上,所以根本不在意他纳不纳妾,纳的又是什么妾。   不过左右公主才嫁来没多久,他们小夫妻俩还有的是时间相处,不着急。   魏夫人想着便也将这件事抛开,张罗下人准备早膳,就等魏延父子回来后一家人一起用饭了。   魏延比魏祁来得早,习武过后直接便回来了。   魏祁则先回永福宫沐浴更衣过后才来,进屋后看了楚瑶一眼。   下人将早已准备好的早膳摆了上来,谁知还没等几人动筷,舒宁宫那边便传来消息,说是老夫人晕过去了,请了宫里的好几位大夫看了,都还没醒过来。   魏延眉头一拧:“好端端的怎么会晕过去?下人是怎么伺候的!”   说着便起身准备往舒宁宫去。   那来传话的宫人瞥了一眼楚瑶的方向,犹犹豫豫的道:“老夫人早起还好好的呢,但刚才公主离开的时候就不大好了,奴婢们本想赶紧请大夫来看看,老夫人却强撑着说不必,怕让君上和夫人误会,以为是公主把她老人家气坏的。”   “奴婢们不敢违逆,只得小心翼翼的伺候着,谁知刚才……老夫人却忽然晕过去了,怎么都叫不醒,大夫看了也还是不行,奴婢们实在没办法了,这才来禀报君上的。”   话里话外说了半天,还是说楚瑶把老夫人气晕过去了。   魏延皱眉回头看了楚瑶一眼,想说什么,但想到自家母亲那个不靠谱的性子,又怕其中有什么误会,终究还是没有当场发作,只道先去看看再说。   身为一国之主的他都去了,魏夫人和魏祁楚瑶自然也随之前往。   魏祁与楚瑶是晚辈,自然不能与魏延夫妇并肩而行,始终走在他们身后。   魏祁又刻意放慢了脚步,楚瑶作为妻子,与他保持着一致的步调,不一会儿便与前面的人拉开一段距离。   “怎么回事?”   确定声音不会传到前面去,魏祁这才问了一句。   楚瑶似有不解,转头看他。   “我问你怎么回事?你特地起个大早去给祖母请安,怎么还把她气着了?”   魏祁是深知自己祖母的脾性的,所谓的气晕了八成是装的,不然下人早就急了,哪会不紧不慢的挑着他和父亲都回来的时候才来报信。   让他不解的是楚瑶,既然她打定主意要讨好祖母,又怎么会与她起冲突呢?   这个女人可是最擅长哄长辈开心了!   楚瑶闻言却是嗤笑一声:“世子误会了,不是我特地起了个大早去给老夫人请安,而是老夫人特地起个大早叫我过去给她请安。”   说完转过头再也懒得理会他。   魏祁面色一僵,回头看了眼跟在自己身后的婢女,没再说话。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来到了舒宁宫,就见几个大夫跪在殿中,战战兢兢诚惶诚恐。   “老夫人怎么样了?醒来没有?”   魏延沉着脸问道。   “还没有。”   有人颤声回了一句。   “什么时候才能醒?”   “这……”   不知道啊,一个装晕的人什么时候醒,那全看她自己啊!   大夫觉得郁闷极了,有些话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魏延也觉得老夫人可能是装的,但又怕她真的出事,此刻听着大夫模棱两可不清不楚的话,就有些不耐烦。   正想再说什么,却听楚瑶道:“君上,不如让儿媳的婢女青青给老夫人看看吧。”   魏延皱眉,还未说话,舒宁宫的赵妈妈就先不乐意了,故作担忧的道:“这怎么可以?老夫人金尊玉贵,怎可让一个婢女给她看诊?”   楚瑶对她的突然插话也不恼,笑道:“青青在大燕时有幸得周老先生指点过几年,医术不敢说冠绝天下,但寻常的头疼脑热还是不在话下的。”   “周老先生?”   几位大夫纷纷抬头,眼冒金光。   “公主说的可是周伯庸周老先生?”   在大燕行医能被称一句先生的,除了周伯庸他们再想不出第二人了。   “正是。”   这回不用楚瑶回答,青青自己便答道。   “周老先生与徐公乃是好友,当初公主跟随徐公读书,周老先生无事,便教了奴婢一些医术打发时间。如此这般,奴婢在周老先生身边断断续续的学了几年,但因学艺不精,所以不敢称先生一句师父,免得坠了先生名号。”   能跟随周老先生学医多年而不被嫌弃,怎么可能真的是学艺不精?   不过是周老先生早年间便已放出话来说不再收徒,所以不受这师徒名分罢了。   但有没有名分又有什么打紧?只要能得周老先生指点一二,那也是终身受用不尽的啊!   魏延见几位大夫对这周老先生都多有推崇,便准了青青去为魏老夫人看诊。   左右他们都在这里,这婢女也不敢当着他们的面把老夫人怎么样。   赵妈妈想要阻拦却又找不到借口,只得眼巴巴的看着青青走了进去,还把她挡在了门外。   片刻之后,房中传来魏老夫人的一声尖叫,紧接着是难听的咒骂声,听着声音中气十足,哪像是晕厥过去刚刚醒来的人。   魏延面色一黑,确定了老夫人确实是装的,更为烦躁了。   但家丑不可外扬,还是先将几位大夫以及闲杂人等屏退了,才进入房中仔细询问老夫人怎么回事。   房中青青将一根金针收起来放入了发簪中,魏老夫人咬牙愤愤的瞪了她一眼,被拆穿了却还硬要装作一副刚醒过来的样子,靠在郭婷身上埋怨着楚瑶的不是,说她如何言语顶撞她,又如何不肯给她读经书还甩袖而去。   楚瑶始终浅笑着不言不语,倒是魏夫人听到读经书这几个字后脸色变了变。   魏延不是偏听偏信之人,即便说话的人是他的母亲。   他转头看向楚瑶,希望她能解释解释,楚瑶这才开口,将魏老夫人说舒宁宫没有多余的蒲团,让她跪在地上读经书的事情说了。   末了又道:“儿媳早年间在燕国时曾受过伤,膝盖是受不得寒的,不然一到冬日或是阴雨天气,两条腿就会疼痛难忍,故而才与老夫人说看能不能让宫中下人匀个垫子给我,我读完了经书就把垫子还回去。”   “老夫人却以为儿媳是借着腿疾为由故意推脱,让人将我赶走了,所以……”   “你说谎!”   魏老夫人竖眉道:“你刚刚根本就没跟我说过你有什么腿疾!”   赵妈妈等人也跟着作证:“是啊,公主根本就没说过,不然我们怎么会不给您准备个蒲团呢!”   言语中却是承认了之前真的没给楚瑶准备蒲团。   楚瑶垂眸,抿了抿唇:“那便当儿媳没说过吧。”   这模样看上去却怎么都像是委曲求全,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样子。   又来了!   魏祁心里说了一句。   老夫人这厢还在说着什么不用蒲团是为了表示诚心,只有身体直接触地才能表达对佛祖的敬意,婷婷也经常给她这样念经书诸如此类。   一直沉默的魏延却忽然间怒火冲天,两只眼睛死死的盯着躺在床上的魏老夫人。   “当年我不在宫里的时候,您是不是也是这样让梅梅给您读经书的?”   梅梅就是指魏夫人梅氏,这昵称还是魏延自己给她取的,私下里一直这么叫她。   魏老夫人怔了怔,不知道他在气什么,还梗着脖子道:“是啊,若不是我一直让梅氏诵读经书,她这些年怎么会过的平平安安顺顺遂遂的?当年她小产的时候性命都差点儿没了,最后却好端端的活了下来,过几年还又生下了阿佑,这都多亏了……”   “够了!当年梅梅小产就是因为腿疾犯了!走在路上没能站稳,所以才会从台阶上跌下去!”   “我先前一直不知道她好端端的为什么会患上腿疾!今日才知道……原来竟是母亲你为了表达向佛祖的诚心,让我的梅梅整日跪在地上念什么经书!”   “您的诚心难道就是将我的妻子和我的孩子奉上去吗?佛祖若是要如此才能感受到诚心,那和吸血的恶鬼又有何区别?”   “从今日起您也不要供奉什么佛像了!这舒宁宫的佛堂全部拆掉!不然我怕再供奉下去,我的妻儿就不知还要遭什么罪了!”   说完猛地站起身来,扫了一眼周围。   “舒宁宫里的蒲团既然无用,也不用留那么多了,留下两个就够了,其余的全都撤掉。”   之后不顾众人的脸色,亲自将魏夫人扶了起来,拉着她向外走去。   魏祁楚瑶等人自然跟上,转眼间原本在宫中的人就走了大半。   魏老夫人看着众人离去的背影,想着魏延刚刚说的那些话,急喘几声,两眼一翻,这回是真的晕过去了。   …………………………   长乐宫中,魏延扶着魏夫人回来后脸色仍旧不好。   “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不在宫里的时候你受了那么多苦,为什么不告诉我?”   魏夫人低着头没有说话,魏延却知道她为何不说。   他倒也不是真的要得到她的回答,拥着她许久没有出声。   子不言父之过,这句话不仅适用于父子之间,于婆媳之间亦是如此。   大部分的儿媳都不会去说自己婆婆的不是,即便这个婆婆再怎么刁蛮不讲理,作为晚辈的儿媳也大多会选择隐忍,不然难免落个忤逆不孝,或是挑拨婆婆与丈夫之间母子关系的罪名。   况且那个时候魏延还在外征战,魏夫人即便派人告诉了他,除了让他徒增担忧之外,也没什么用处。   而魏老夫人那时之所以那么张狂,主要是因为魏延的大哥刚刚过世没多久,魏延成了新一任的国主,梅氏则成了新一任的国主夫人。   她怕梅氏不像郭氏那样好掌控,所以才趁着魏延还没有赶回来之前,一而再再而三的针对梅氏,想杀一杀她的风头,让她知道在内宫当家作主的到底是谁。   但梅氏显然与郭氏的性格不同,不过半年便掌握了内宫,只留了舒宁宫这一个小小的地方还可以供魏老夫人当家作主。   魏老夫人骨子里是有些欺软怕硬的,见自己压不过梅氏了,也就不敢太过分了。   而她今日敢这么对楚瑶,无非也是因为楚瑶刚嫁来,根基还不稳,所以觉得她软弱可欺罢了。   谁知楚瑶却是个比梅氏还硬的骨头,这一口没啃好,她自己碎了满嘴的牙不说,还没伤着人家分毫。   魏夫人想到刚才魏老夫人那惊愕的神情,就觉得整个人神清气爽。   这个儿媳妇娶的,真是太好了!   不仅能帮她气他儿子,还能帮她气她那个蛮不讲理的婆婆,真是个宝贝!   正想着,宫人回禀说公主来了,还带来了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魏夫人理了理衣襟,整了整发髻,让人将楚瑶迎了进来。   楚瑶向两人行了礼,让人将自己带来的东西搬了过来。   这些东西魏延与魏夫人以前从未见过,不免有些好奇,不解的看着楚瑶。   楚瑶解释道:“儿媳也是今日才知道母亲竟有腿疾,想了想便将这些东西给母亲送来了。”   “这是交椅,从胡人那边传来的一种坐具,因为咱们汉人习惯跽坐于席,所以不常用,也很少流到咱们这边来。”   “儿媳先前在大燕受伤时,不便跽坐,便有人给我寻来了这种东西,那段时间我便是靠着这种坐具过来的。”   “不瞒父亲母亲说,其实在楚国时,我的公主府里也有不少这样的坐具,平日里腿疾发作,或是在蒲团上坐累了的时候,就坐在这交椅上,比跽坐在蒲团上要舒服多了,也不会损伤膝盖,母亲哪日若是觉得腿脚不舒服了,可以试试。”   魏夫人对这交椅感到十分新奇,但却有些犹豫。   毕竟时人仍旧习惯跽坐,坐在这样的东西上……于理不合,让人知道了还以为她这个魏国夫人不懂礼节。   魏延却是眸光一亮,一听说不损伤膝盖就来了兴趣,让人将那交椅放在殿中,非要扶着魏夫人坐上去试一试,试过之后直接做主将这两把交椅留了下来。   “摆在内室,没人的时候你自己坐一会儿又没人看见,不碍事的。”   他温声说道。   魏夫人笑了笑,便也没再推拒,收了这两把椅子,回赠给楚瑶一对儿镯子表示谢意。   “两把交椅而已,不当谢的,母亲若是喜欢,儿媳的嫁妆里还有不少这类家具,改日都搬来您这里您试一试。若是得用,咱们还可以请木匠照着打新的,左右这些东西也不是非要从胡人那里买才可以,找到合适的木匠要多少可以打多少。”   魏夫人还没开口,魏延先点了点头:“好,你有心了。”   说完又对魏夫人道:“你看上了什么就直接让宫人找木匠照着做,不用再来问过我,这种小事你自己做主就可以了。”   楚瑶看着魏延对魏夫人关切的神情,垂眸笑了笑。   原以为自己要讨好三个长辈,现在看来只要讨好一个就可以了,倒是轻松不少。   …………………………   永福宫,婢女雨彤不知犯了什么错,被世子魏祁罚奉半年,在院中跪了三个时辰。   魏祁虽然看上去性子冷,不容易亲近,但回国后也从来没有为难过下人,轻易更不会惩处,今日这般倒是前所未见。   有人偷偷去问与雨彤同为世子贴身婢女的袭风,雨彤究竟如何触怒了世子,让世子动了怒。   袭风看着只穿着一件单衣跪在院中的雨彤,嗤笑道:“因为说错了话。”   说错话?说错什么话?   几人不解,袭风却也没有详细的说明,而是趁机教导他们:“咱们既然在永福宫,那就是永福宫的奴婢,事事要将世子与公主放在首位。”   “世子与公主问咱们什么,咱们便老老实实的答什么,不要答非所问,更不要有意隐瞒,不然……”   她冲着院子里的雨彤抬了抬下巴。   “喏,那就是下场。”   清早世子习武回来,问了句公主去哪儿了。   当时原本是袭风近身伺候,正准备告诉他公主被老夫人派人叫去请安了,雨彤却抢着答了一句:“公主去给老夫人请安了。”   袭风当时愣了一下,觉得不妥,但世子已经嗯了一声抬脚走了。   她碍于面子,也不好再说什么,想着左右都是去给老夫人请安,也没多大差别,便将这件事放下了。   谁知道,世子一回来,雨彤就被罚了。   可见虽然只是几字之差,但差别还是挺大的。   还好世子没有因此迁怒于她,不然她也要因为雨彤倒霉了。   以后可得离雨彤远点儿,免得祸从天降。   …………………………   宫里这一次的动静闹得不小,许多人虽然不知道细节,但还是隐约知道了一些事情。   比如舒宁宫里的佛堂被拆了,魏老夫人身边的下人全都受了罚。   萧谨言啧啧两声:“这珍月公主……真是厉害啊!”   魏老夫人在她手底下这才走了一回合,便彻底宣告惨败,而且是败的爬都爬不起来的那种。   不过这也是魏老夫人手段太差,战斗力太低的缘故,换了别人,不一定输的这么快。   魏祁则是喝了杯茶,神色有些罕见的凝重。   “还好她是我祖母,不然今天可能就闹出人命来了。”   萧谨言一惊:“不至于吧?这么严重?”   魏祁却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看向他的眼神像无底的深潭。   “你不了解她,不知道有些事是决不能在她面前做的,有些话是决不能在她面前说的。”   “……什么事?”   “诋毁楚家,贬损楚国。”   “……”   “上一个这么做的人,是燕国的七皇子和他身边的贴身小厮,你知道这两人最终什么下场吗?”   萧谨言倒吸了一口凉气,有些不可置信。   “七皇子……是公主杀的?”   魏祁勾了勾唇角:“是,燕七皇子与珍月公主向来不合,所以也格外不喜楚国人,不止一次在公主面前说楚国是一块弹丸之地,于大燕而言可有可无。”   “原本这一句也不会让珍月动怒,但怪就怪他有一次急怒之下说了更过分的话。”   “他说楚国百姓皆是畜类,楚国国主是万畜之首,国主夫人孟氏只配被畜生骑在身下……”   话音落,萧谨言再次吸了一口凉气。   “这……这话也太难听了!他好歹也是一国皇子,受过徐公教导读过圣贤书的!怎么能……怎么能说得出口!”   “是啊,正常人都说不出这样的话,可他偏偏就说了。所以……他死了。”   “死前被去三指,剜一眼,去势,然后与他的小厮一起被扔到了关着发情的野兽的山洞中,被畜类骑于身下,被发现的时候几乎尸骨无存。”   萧谨言听着魏祁的讲述,久久回不过神来,半晌才问了一句:“公主那个时候多大?”   “十二岁。”   “……”   一个十二岁的女孩子,竟然能做出这种事!   “可是……她就不怕被人发现吗?”   魏祁再次笑了笑:“珍月心思缜密,远非你所能想象,她既然敢做,就是有绝不会被人发现的把握。”   萧谨言:你不是不喜欢她吗?这种有些赞赏又有些炫耀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不对啊,既然没人发现,你怎么知道的?”   “……我那时刚巧在附近一棵树上睡觉。”   萧谨言:“那还真是……巧啊,公主没发现你吗?”   “发现了。”   “那她竟然没杀人灭口?”   “……”   “公主真是好心胸!换我一定会杀人灭口的!”   “……”   “看来公主很信任你啊!”   “嗤,”魏祁这回终于不再沉默了,“你想多了,她不杀我只是因为没做好杀我的准备,多杀我一个的话之前的事就难以周全,不杀我的话即便我去拆穿她,也没有人会信我的话,甚至因为我在场,会让人以为人是我杀的。也就是说,于她而言,我只是个意外,但并没有威胁。”   “……世子,你很了解给公主啊!”   “……”   魏祁再次沉默了。   萧谨言是不太明白魏祁跟楚瑶这种明明互相了解赞赏却又互相排斥的行为的,更让他不解的是:“楚家人待公主并不好啊。”   排挤她,针对她,抢夺她的嫁妆,甚至刺杀她。   “她为什么还要帮他们呢?”   在大燕时为了楚国怒杀皇子,在魏国时为了楚国顶撞老夫人。   “因为楚国再不好,也是她的母国。”   魏祁答道。   萧谨言眼尾扫了过去:“你又知道了?”   “……换我我也会这么做,身为国主之子,本就应该维护自己国家的利益。”   萧谨言却摇了摇头。   “公主被送去做质子时只有六岁,家国观念应该并不深厚。”   魏祁却不以为意:“我们哪个质子被送去的时候不是只有五六岁?回国后不都照样心向自己的国家。”   “那怎么能一样?你与其他质子在大燕时都受尽苦楚,自然思念对自己更好的母国。而珍月公主却是备受宠爱,回国后反倒过得还没有在大燕好,按理说她不会对楚国有这么深的感情才是。”   一个能够一怒之下火烧旧时住处的人,感情该是浓烈而又极端的。   绝不会是因为简单的一句家国大义,就会为母国奉献牺牲一切的人。   “或许……还是有什么让她牵挂的人和事在楚国吧?不然就凭楚国近来对她做的那些事,她不与楚国断绝关系才怪。”   魏祁:“你又知道了?”   萧谨言:“……”   …………………………   魏祁直到傍晚才回宫,进屋后却愣了一下,仿佛有些认不出来自己的屋子了。   那根与地板颜色差不多的绳子还躺在地上,他那边的一应陈设也都没有变,楚瑶那边却全部换了全新的家具,且还都是些奇奇怪怪的样式。   若非确定自己来时没有走错路,他几乎要以为自己走错地方了。   楚瑶正坐在一把交椅上看书,见他进来,抬起了头。   “世子,我们先前既然说好这屋子各用一半,那我更改一下这半边的布置,你应该不介意吧?”   “……”   我介意又如何?你不是已经改了吗?   魏祁看着她在奇怪的坐具上的奇怪坐姿,说了句“随你”,便坐到了自己的小塌上。   这坐具他之前在大燕见过,是从胡人那边传来的,但在汉人这边应用并不广泛。   楚瑶忽然换上了这样的家具,估计是今日听说了他母亲有腿疾,所以先给母亲送了一套。   为了让母亲不觉得只有她自己一个人特殊,不好意思用,便自己也换上了。   她向来这样,做事做全套,只要有心讨好谁,总能让人感到如沐春风般的舒适。   魏祁已经能想象到母亲对她越来越喜爱的情景了。   若是他们夫妻二人也能琴瑟和鸣,这个家倒算得上温馨美满。   不过可惜,他与珍月注定不可能举案齐眉,能像现在这样井水不犯河水谁也不打扰谁就不错了。   嗯,就这样也挺好,最起码表面风平浪静。   …………………………   魏老夫人佛堂被拆那天,魏延就做主免了楚瑶今后每日给魏老夫人晨昏定省,只要初一十五的时候跟魏祁一起去一趟就是了。   魏夫人也说让她不用每日都去长乐宫,但楚瑶却仍旧坚持前往,没有一天懈怠。   这日她像往常一般给魏夫人请了安,陪她一起用了饭,要离开的时候说自己想去宫外转一转,她嫁来这么些日子,还没有欣赏过魏国的风土人情呢。   魏夫人笑道:“你嫁过来那日宫中不就给你准备了令牌吗?想出去的时候直接去就是了,不用特地跟我报备,只要按时在宫门落钥前回来就好。”   楚瑶却道:“虽然是可以随意出去,但还是跟母亲打声招呼的好,不然母亲不知道我去了哪里,找不到我担心我怎么办?”   魏夫人没养过女儿,却也知道她是在故意撒娇。   偏偏这女孩儿不仅长得漂亮,还懂事乖巧又聪明伶俐,换到谁家不喜欢?   “好好好,还是瑶瑶懂事,不像祁儿这臭小子,每次都是说走就走,从来不知道跟我打招呼,也不管我但不担心。”   魏祁:这才几天您就一口一个瑶瑶叫上了?还有你们说话关我什么事?拉上我做什么?   楚瑶笑着与魏夫人道了别,跟魏祁一起离开了长乐宫。   魏祁此时也正要出宫,便与她一道向外走去。   两人一路无话,看上去一点儿也不像是夫妻,更不像是新婚不久的夫妻。   但魏祁已经习惯了这种沉默的状态,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楚瑶若是忽然开口跟他说话那才是奇怪呢!   可今日楚瑶还真就奇怪了。   “世子,那是什么?”   走着走着,楚瑶忽然凑了过来,看着魏祁左侧的方向问道。   声音极轻,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在身后的宫人看来就像是夫妻俩在说什么悄悄话。   魏祁没有跟楚瑶这么近距离的接触过,下意识的往旁边躲了躲,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却什么都没看到。   “你说什么?”   “就是那个啊,红色的,挂在墙头上的。”   楚瑶再度靠近,面颊几乎贴上他的肩膀。   魏祁眉头紧蹙,觉得右半边身子有些僵硬。   什么挂在墙上的红色的东西?哪有?   正想着,身边的人却没再靠近他,而是弯下了腰。   紧接着,一颗石子啪的一声打在了魏祁脸上。   周围的宫人吓坏了,惊呼着围到两人身边,仿佛附近有刺客似的。   楚瑶此时才直起了身,捡起掉在地上的帕子,似有不解的道:“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魏祁这回不仅右半边身子僵硬了,整个身体都绷的笔直,用力的咬了咬后槽牙,看向石子射来的方向。   “阿佑!给我下来!”   众人寻着他的目光看去,这才发现不远处的一棵树上,魏佑正惊慌失措的想往下爬。   奈何还没爬下去,就被魏祁发现,一嗓子吼得他差点儿从树上掉下去。   片刻之后,年仅六岁的孩童被宫人带着走了过来,手上还拿着一个小弹弓,刚刚那石子就是用这弹弓打过来的。   “为什么要用弹弓打人!之前不是跟你说过不许用弹弓对着人吗?”   魏祁在几个弟弟面前向来是严厉的,魏礼魏佑都是对他又敬又怕。   魏佑缩了缩脖子,把弹弓藏到身后:“我……我不小心的,刚才有鸟飞过去了。”   有个鬼鸟!   他分明就是想打珍月,珍月躲过去了,这石子就打在了他头上。   魏祁转头又看了一眼楚瑶,后槽牙咬得更紧。   这个女人刚刚明明发现阿佑在树上了,却借故与他说话分散他的注意力,让他没有察觉,最后还代她挨了这一下。   她若是说一声,他们两人明明都可以躲过去的!   楚瑶却似乎没看到他的目光,反而在旁温声劝道:“四弟还小呢,一时顽皮罢了,你不要发这么大脾气,吓到他了。”   说着还往他脸上扫了一眼:“那石子不大,也不尖,连个伤口都没留下,你就不要生气了。”   魏祁:你这失望的眼神是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  青青:这天底下没有我扎不醒的人!一针不行那就两针! 第23章 弹弓   因为天气渐冷, 魏祁与楚瑶都披了斗篷。   但魏佑为了方便爬树,并没有穿, 而是扔给了自己的下人。   刚刚被魏祁从树上吼下来, 他不敢耽搁立刻就走了过来,此刻仍旧没有穿上, 小小的身子在寒风中就显得更加单薄。   “先把斗篷穿上吧, 别冻着了。”   楚瑶说了一句。   魏佑的下人这才想起,赶忙给他穿上, 魏佑却并不接受楚瑶的好意,虽然由着下人给他穿上了斗篷, 但小嘴却哼了一声, 扭过头去看也不看她。   “为什么用弹弓对着人?刚刚问你的话没听见吗?”   下人刚给他穿好斗篷, 魏祁便沉着脸又问了一句。   魏佑却抿着唇一言不发,说什么都不回答。   魏祁见问不出什么,也不想当着楚瑶的面太过严厉的训斥自己的弟弟, 遂道:“回去蹲一个时辰的马步,写五百个大字, 明天给我!”   魏佑小脸一垮,整个人都蔫了,哦了一声:“知道了。”   “知道了还不快去?”   “是……”   魏佑耷拉着脑袋一步一步的往回走, 走出几步又转过头:“大哥,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去找你萧大哥。”   “哦,那……她呢?”   这个她指的自然是楚瑶。   魏祁皱了皱眉,心知自己这时应该说一句“这是你大嫂”, 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楚瑶倒是不以为意,道:“我要四处逛逛,看看魏京的风光,四弟要与我一起去吗?”   “不要!”   魏佑断然拒绝。   楚瑶笑了笑,没再说话。   魏佑转身离开了,走了一段路又想起什么,眼珠骨碌碌一转,没回自己的院子蹲马步,而是悄悄跟上了楚瑶。   …………………………   兰枫阁是魏京出名的青楼,与别处不同,这里的女妓们大多以才艺闻名,卖艺不卖身。   京城的富家子弟都爱在这里宴饮,叫上当红的头牌弹一曲琵琶或是箜篌,一边饮酒一边听着曲子,雅致而又风流。   萧谨言最喜欢这里的秋娘子,一手琵琶堪称一绝,今日也特地邀请了魏祁来听琵琶。   魏祁对这些并无兴趣,不过是闲来无事,出宫打发时间罢了。   谁知两人一首曲子刚听了一半,他的贴身小厮就领着一个下人慌慌张张的走了进来。   这下人是魏佑身边的伴当,进门后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世子,四郎君他……他出事了!”   魏祁眉眼一沉,陡然坐直了身子:“出事?我不是让他回去蹲马步写大字吗?会出什么事?”   那人哭丧着脸,犹犹豫豫的道:“四郎君他……没听您的话回自己宫中去,而是偷偷跟着世子夫人出宫了。”   “公主?”   萧谨言有些诧异:“他跟着公主去做什么?”   “他……他想拿弹弓打公主,结果没打到,还……还被公主身边的人抓起来了。”   “噗嗤。”   萧谨言没忍住笑出了声。   “四郎怎么这般顽皮?万一真的伤到公主怎么办?”   魏祁听说是被楚瑶抓起来了,也不再像之前那般紧张,再次坐了回去,念叨了一句:“自讨苦吃。”   阿佑一定是想着在宫外动手就不会被他这个做大哥的发现了,所以才偷偷跟上了珍月。   也不想想珍月是什么人,那是他能轻易得手的吗?   “世子,您……您去救救四郎君吧,万一公主生气,责罚四郎君怎么办?”   “他难道不该罚吗?还有你们这些跟在身边伺候的下人,明知我罚了他去蹲马步写大字,却还让他出宫,不也该一起罚?”   下人欲哭无泪:四郎君非要出来,我们哪儿拦得住啊?   但这话却不敢跟魏祁说,只能点头哈腰的认错。   “是是是,都是奴婢们的错,不过……您能不能先去看看四郎君?这万一公主生起气来,伤了他怎么办?”   “不会。”   魏祁喝了杯酒,看也不看他。   “公主有轻重,不会真的伤了阿佑,你自回去就是了。”   这……   下人还想说什么,但见他目光坚定,丝毫没有犹豫的意思,还是诺诺的退下了。   反正他已经来跟世子说了,自己该做的都已经做了,其他的……那就听天由命吧!   萧谨言却觉得这件事很有意思,招来自己的下人。   “你跟着四郎君的伴当一起回去,有什么事就回来告诉我,我和世子也好第一时间赶过去。”   下人应了声是,那伴当差点儿感动的落泪。   还是萧郎君好!体谅他们这些做下人的苦楚!   萧谨言的随侍扯了扯嘴角:我们郎君只是想看热闹而已,你真的想多了。   房门关上,萧谨言笑嘻嘻的看向魏祁:“你真的不担心公主伤了四郎?”   魏祁眼角微跳:“她才嫁来多久?这个时候伤了阿佑,对她有什么好处?”   “唔,这倒也是……”   ……………………   半个时辰后,萧谨言的下人满脸兴奋的跑了回来。   “世子,郎君,四郎君与公主打赌,两人比赛射弹弓!谁赢了谁就可以随意要走对方的一样东西,不管是什么,对方都必须把这东西给他!”   原本一直面无表情的魏祁胳膊一僵,手中的酒差点儿洒出来。   “他会哭的……”   萧谨言此时也哈哈大笑:“是啊是啊,公主这是被四郎那小子骗了,四郎的弹弓玩儿的那么好,她一个女孩子怎么可能赢啊。”   魏祁转头看向他:“我说阿佑……”   “啊?”   下人此时也连连点头:“对对对没错!四郎君输的可惨了!”   “公主答应了四郎君之后,就让人回宫拿来了她自己的弹弓,然后与四郎君比了十局!结果四郎君输了十局,手里的弹弓还被公主要走了,最后哇的一声哭着跑开了。”   他说的口若悬河,将当时两人怎么比的,比了什么,以及魏佑是如何耍赖将最开始说好的三局两胜改成了五局三胜全都说了出来。   “但公主这时却说:这样吧,我们比十局,十局里面你只要赢了一局,就算我输。”   “最后十局全都比完,四郎君真的一局都没能赢!当时眼眶就红了,眼泪在里面来回打转,硬撑着才没哭出来,梗着脖子说男子汉大丈夫说话算话,你要什么就直说,我给你就是了!”   “谁知道公主别的都没要,却偏偏要走了他的弹弓!”   “四郎君这下儿再也忍不住了,那眼泪啊,哗的一下就流出来了,把弹弓往她身上一扔,转身就跑开了。”   萧谨言抽了抽嘴角:虽然我与世子熟识,但是你这么开心的当着他的面讲他弟弟怎么被欺负的,真的不怕他揍你吗?   他转过头看向魏祁:“这珍月公主……弹弓玩儿的这么好?”   魏祁捏了捏眉心,嗯了一声。   “赵国世子幼时顽皮,有次用弹弓打了珍月,后来珍月专门让燕帝从民间给她请了一个玩儿弹弓的高手,跟着这人苦练三个月。”   “三个月以后,赵世子被她追着打的满处跑。”   “而且珍月打他用的不是普通石子,而是找人特质的弹丸,弹丸里面灌了墨汁进去,那墨汁还极其不容易洗掉。”   “赵世子每被打一次,脸上至少要黑三天,从此以后见着珍月就躲,捉弄谁也不敢再捉弄她了。”   “……噗嗤,哈哈哈哈……”   萧谨言再次笑出了声,拍着桌子捶胸顿足。   “没看出来,珍月公主看上去如此端庄淑丽,竟然也有顽皮淘气的时候?她那时候多大?应该还小吧?”   “八岁。”   “哈哈哈……八岁!厉害厉害!我越来越觉得你娶的这个世子夫人有意思了!”   八岁就能为了报一弹之仇而苦练三月,可见心性之坚定。   不错不错,有趣有趣。   “世子你不回宫安慰安慰四郎吗?他一向觉得自己弹弓玩儿的极好,极为自豪,今日如此惨败,弹弓还被收走了,只怕要伤心好久呢。”   他那弹弓用了至少有半年了,是他非常喜欢的东西。   魏祁冷哼一声:“让他在自己擅长的事情上受受挫折也好,不然真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了呢。”   魏佑的弹弓玩儿的或许的确不差,但真要说好,也不见得多好,不过是宫里的人都让着他,故意哄着他开心罢了。   今日这一遭也好让他明白,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别整日把别人的吹嘘拍马当真。   萧谨言也不过随口一说,见他不动,也不再劝,只道:“你回头还是想办法把那弹弓给他拿回去吧,那是三郎当初送他的生辰礼物,他是真的喜欢。”   魏祁却不为所动:“自己的东西就自己想办法拿回来,靠别人算什么本事?”   萧谨言哦了一声,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   “你是不愿意帮他拿?还是说东西到了公主手里你也拿不出来?”   魏祁:“……” 第24章 马桶   舒宁宫的人这些日子并不好过, 自从魏延那日大怒而去之后,整个宫里就陷入了一片阴霾。   魏老夫人躺在榻上, 拉着郭婷的手有气无力的道:“梅氏当初那孩子明明是因为思念世子才没的, 那时她怀着身孕,世子却被送去大燕做质子, 她心中忧虑, 胎像就一直不好,所以走路时才会心神不宁, 崴了一脚把孩子跌没了。”   “我那时为了让她能快点儿好起来,日日祈福诵经, 结果……她倒好, 如今竟然把这罪责推到了我头上!”   “这个妖女……就会蛊惑人心!君上若听了我的话, 早些纳个妾室进门,何至于像现在这般被她玩弄于鼓掌之中?”   “此女祸国,此女祸国啊!”   她说着又哀戚的哭了起来, 却只听声音不见落泪。   郭婷近来日日伺候在她身边,这些话已经听了不是一遍两遍了, 几乎倒背如流。   但她还是浅浅的笑着,温声哄劝着她,也不提是君上把这件事扣到她头上的, 而不是梅氏,免得魏老夫人听了,越发闹腾起来。   片刻之后,魏老夫人终于沉沉睡去了, 郭婷这才起身,走了出去。   婢女芙兰赶忙迎了上来,给她披上斗篷,将她扶回了自己的院子。   “三娘子,老夫人眼看着在宫里没有地位了,咱们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郭婷在家中行三,芙兰是她从郭家带来的婢女,打小就在她身边伺候,一直唤她为三娘子。   “早知道老夫人如此靠不住,咱们当初就应该跟君上和夫人走得近些,也不至于到如今这个地步。”   郭婷笑了笑:“君上和夫人怎么可能和咱们走近?不要说笑了。”   芙兰撇了撇嘴:“那些事和三娘子你有什么关系?君上与夫人怎么能因此就疏远你?”   “我与君上他们本就疏远啊,若不是老夫人喜欢,我根本就不可能踏入这个宫里来,更不可能住在这里。”   郭老夫人一直致力于将自己的娘家人嫁到宫里来,让郭家能一直当魏国的外戚,让自己也能一直掌控内宫。   当年她做主让先国主娶了郭氏,就是打的这个主意。   郭氏性子绵软,又是老夫人的娘家侄女,来了势必要依附老夫人。   谁成想老夫人主意打得好,但先国主却刚接任国主之位没几年,就在战场上战死了,死前还留下一封禅位诏书,将国主之位给了他的弟弟魏延,也就是现任国主,而不是他的儿子,魏家的大郎君魏祎。   此时魏延早已娶了梅氏为妻,且两人好的蜜里调油,随着魏延成了国主,梅氏也理所当然的成了国主夫人。   老夫人这才后悔,早知道当初就不该对这个小儿子不闻不问,连他的婚事也没管,任由他娶了梅氏。   可如今后悔已经来不及,她即便再怎么强势,也不可能无缘无故的要求魏延休妻。   且不说魏延不答应,就是梅氏族人也不会答应。   梅氏一族在魏国虽然算不上什么顶级门阀,但真要闹起来,也够老夫人喝一壶的。   老夫人无法,只得打起别的主意,想给魏延纳妾,这妾室的人选自然是郭家的女子。   但魏延却不像先国主那样听话,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为了这个跟她大吵一架,后来还是她一边装晕,一边以孝道压迫,魏延才答应下来。   老夫人以为自己得逞了,心情大好,谁知被选中的那名郭家女子被送去后却没能侍寝,而是被安排到长乐宫去给梅氏刷马桶了!   老夫人气的当即跑到长乐宫找梅氏理论,魏延当时也在场,直言此事与梅氏无关,是他安排的,还道:“我已经按您的要求收了您这位侄女,既然收了,那她现在就是我的人,我安排她做什么就做什么。”   “妾同奴婢,让她去刷马桶怎么了?别的奴婢都刷的,她刷不得吗?这么娇气,还送到我跟前来做什么?我可不养闲人!”   老夫人气得跺脚:“我把她给你是让她伺候你给你侍寝,给魏家开枝散叶的!不是让你把人安排去刷马桶的!”   魏延扯着嘴角皮笑肉不笑:“我没说不让她侍寝啊,但什么时候侍寝总得看我的心情吧?我现在没这个心情,等她刷个十年八年的马桶,没准儿我哪天心情好就安排到了,母亲您别急啊。”   老夫人呕的几乎吐血,却拿魏延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就算她是魏延的母亲,也没有把人强塞到魏延床上的道理。   而魏延说完先前那些话还不算,又问她郭家还有没有其他女子。   “您那侄女刷马桶刷的可好了,一看就是个会干活的人。若有合适的您再帮我找个到宫里来,正好我还想再给梅梅找个洗脚婢。”   他如是说道。   魏老夫人黑着一张脸来,又黑着一张脸走了,那郭氏女子则被留在长乐宫里继续刷马桶。   要说这女子也算是有毅力,以为自己只要坚持不懈,总有一天能让君上看到自己。   结果她在长乐宫刷了两年马桶,亲眼见证了魏延是如何宠爱梅氏,心中越发心灰意冷。   两年后,她实在受不了了,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身上的马桶味儿可能这辈子都洗不掉了,便主动去找魏延提出离宫。   魏延看着她一脸莫名其妙:“你是夫人的婢女,想要离宫也该去找夫人说,怎的跑到我面前了?”   直到她表明身份,魏延才恍然大悟:“原来是你啊。”   合着两年时间,君上根本连她是谁都没记住!   最后她一个人孤零零的背着包袱离开了,君上别说挽留她一下,就连点儿赏银都没给,她就这样怎么来的又怎么回去了。   郭婷对当年的事只知道个大概,其中内情并不很清楚。   但有一点她非常明白,就是君上压根儿不想与郭家结亲。   或许是有老夫人这么一个母亲已经让他对郭氏女子足够厌烦了,所以当初他有多不愿意纳郭家女子为妾,后来就有多不愿意世子娶郭家女子为妻。   也正因为如此,郭婷被老夫人接来宫里三年,君上都像没看见一样,虽然从未少了她的日常嚼用,但也从未把她当做未来的儿媳妇看待。   老夫人说是叫她进宫陪伴自己礼佛的,君上就真当她是进宫来陪老夫人的,除此之外别的话一句不提。   之后更是连问都没问老夫人一声,就直接为世子和珍月公主订了亲。   老夫人知道后自然又是气了一通,但君上此举是为了楚魏两国结盟,她半点儿反对的理由都没有,只能把这口气又咽回了肚子里。   如今见公主嫁了过来,就想给公主个下马威,然后把她塞到世子身边做妾,压制公主。   谁知最后没能得逞,还被君上彻底厌弃,连最后一点儿母子情分都快没了。   芙兰颇为担忧,一边给郭婷卸下头上的钗环一边问道:“那怎么办啊?如今老夫人已经失势,三娘子你的地位岂不是也岌岌可危?”   “我本也没什么地位啊,谈什么危不危的。”   郭婷看了一眼她膝盖下薄薄的垫子,把她手里的簪子接了过来。   “行了我自己来吧,你自己找地方歇着去。”   君上之前一怒之下撤走了舒宁宫下人的蒲团,只留了两个在宫里,摆明了就是只给老夫人和她这个客人留下的,其余下人则要全部都跪在地上。   可初冬的天气,真的在地上跪一整天的话膝盖不废了才怪。   下人们无法,只得自己缝了一些垫子,偷偷的用。   这垫子还不敢缝的太厚,因为君上还在气头上,派了人时不时就来溜达一圈儿,说是探望老夫人的病体,实际上就是来监督他们这些下人的。   垫子若是太厚的话,就不方便藏起来,万一被君上身边的人发现了,那就会惹来大麻烦。   如今舒宁宫中已经有好几个年纪大的下人因为扛不住而病倒被抬出去了,年轻的也没好到哪儿去,膝盖每天都是又红又肿的。   再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舒宁宫的下人就要换一大批。   估计君上也是打的这个主意,想把那些常年陪在老夫人身边的人都弄走,弄走前还要把他们弄残,让以后新来的下人知道,一味的讨好老夫人而不把夫人和世子夫人放在眼里是什么下场。   如此一来,以后还有谁敢为老夫人办事?   芙兰的膝盖确实已经有些不舒服了,虽然三娘子对她很好,能让她休息的时候就尽量让她休息,但一天里还是免不了要在地上跪很长时间。   她轻叹一声,继续给郭婷打理头发。   “奴婢给您弄好了再去休息也是一样的,您不用心疼奴婢。”   “好了,让你去休息你就去休息,若是不愿休息就去打听打听公主回来没有,有些话我还是现在跟公主说清楚的好,免得她误会。”   芙兰听了这才起来,哦了一声:“那奴婢这就去打听。” 第25章 归还【捉虫】   楚瑶从宫外回来时, 还未走到永福宫便遇到了郭婷。   她没有放在心上,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便继续向前走去。   郭婷却款步而来, 到她跟前与她见了礼:“公主。”   楚瑶回了半礼, 道:“郭娘子是在等我?”   “是,因为有些话想与公主说, 所以等在这里。”   “那怎么不去永福宫等?外面这么冷, 若是冻着郭娘子可怎么是好?”   “去永福宫怕公主误会,便索性等在这里了。”   误会?   楚瑶挑了挑眉, 没有说话。   郭婷此时已道:“不如我们边走边说如何?”   “好。”   两人就这样并肩向前走去,郭婷看了眼她身后的人, 意思是最好让这些下人离得稍微远些。   楚瑶却道:“没关系, 我身边的人嘴都很紧。”   她如此说, 郭婷便也不再强求,这才转入正题。   “今日在这里等公主,其实是想解释一下关于老夫人那日所说的事。”   “老夫人确实曾想将我许配给世子为妻, 后来君上和夫人为世子与公主订了亲,老夫人就想退而求其次, 让世子纳我为妾。”   “不过我本人并没有这个想法,那日没有直接告诉公主,是不好当着老夫人的面让她伤心, 还请公主不要介怀。”   楚瑶哦了一声:“所以你在这里等我,是怕去了永福宫会遇到世子,让我误会你有心接近世子?”   “公主聪慧,正是如此。”   楚瑶轻笑几声:“郭娘子, 你想多了,我并不在意。”   她回的很快,语气自然而又轻松,神态自如。   郭婷脚步微顿,下意识的转头看了她一眼,下一刻跟着笑了笑:“那便好,我就怕公主对我有所误会,影响了你与世子之间的感情。”   “怎么会。”   楚瑶道。   “世子将来势必是要纳妾的,这妾室不是你也会是别人,于我而言都是一样的,所以你真的是多虑了,我没什么可误会的。”   她自己并没有给魏祁开枝散叶的打算,如今时日尚短,魏夫人尚对她与魏祁之间的感情抱有期望。   等将来时间长了,魏祁膝下始终无子,她与君上势必会给魏祁纳妾。   这一点楚瑶早就想的很清楚,所以关于魏老夫人想将郭婷塞到魏祁身边做妾的事情,她是真的不在意,因为她根本就不喜欢魏祁。   郭婷沉默了片刻,才缓缓的道:“看来公主与世子的感情并不是很好?”   不然不应该像君上和夫人一般,中间再也容不下第三人吗?   楚瑶斜睨她一眼,浅浅的笑:“我与世子之间的事,就不劳郭娘子操心了。”   这不是她身为一个外人该问的话。   此时两人正走到一处岔路前,去永福宫应该往左,去舒宁宫则是往右。   郭婷似乎还有话想说,欲与楚瑶同往永福宫的方向去,把她送到门前再回来。   楚瑶却停下脚步,道:“若是无事,我便先回永福宫去了,郭娘子也快回舒宁宫吧,外面冷,不要冻着了。”   说着头也不回的往那条岔路上走去,竟是不欲再与她多言的样子。   郭婷愣了愣,还是开口叫住了她:“还请公主再听我一言。”   楚瑶虽然不想再跟她说话,但出于礼节,还是站定脚步,转过身去:“郭娘子还想说什么?”   郭婷轻叹一声,秀眉微蹙:“我虽与世子算不上多亲近,但按辈分来说,也确实算是他的远房表姐,这些年又一直在宫里看着他长大,对他多少有些了解。”   “世子为人是极好的,魏国想要嫁给他的女子不计其数,公主……该知道惜福才是。”   楚瑶看了看她,旋即勾了勾唇角:“我知道了”,说完转身走了,再未停留。   但那说话的语气显然是满不在乎,不以为意。   郭婷看着她离开的背影,久久未动。   芙兰站在她身后低声抱怨:“这公主好傲气!瞧她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郭婷没有说话,转过身往另一条岔路走去。   芙兰还在身后喋喋不休:“她还说什么不在意世子纳不纳妾,真是虚伪,等世子真的纳妾那天,她指不定怎么躲在被子里哭呢!”   郭婷无奈的摇了摇头:“好了,少说几句,如今老夫人失势,你这些话若传到别人耳朵里,我可护不住你。”   芙兰这才闭上了嘴,扶着她回到了舒宁宫。   …………………………   初冬的第一场雪在三日后纷纷扬扬的落下,不大,但细碎的小冰粒子打在头脸上还是带着几分凉意。   天气不好,楚瑶也就没有出宫,在自己的宫里待着看书。   青青怕她冷,吩咐下人再准备个炭盆来,魏佑就是这时候来到永福宫的。   小小的孩子裹着斗篷,戴着兜帽,一脸桀骜的走了进来。   “四弟来了?坐。”   楚瑶吩咐下人给他倒茶。   魏佑却根本没有坐下的意思,就站在那里梗着脖子道:“我来是要告诉你,我不会跟你说是哪些人说了你的坏话的!那弹弓我不要了,你爱留着就留着吧!哼!”   说完转过头就又要离开。   “等等。”   楚瑶轻唤一声,守在门口的婢女立刻堵住了魏佑的去路。   魏佑小脸一沉:“干什么?你难道还要把我关在这里不成?”   三日前他们比试时,楚瑶赢了之后曾经跟他许诺,他若肯告诉他都有哪些人在他面前说过她的坏话,她就把弹弓换给他。   不仅如此,还可以把她自己的弹弓送给他。   一个六岁的孩子,不会平白无故的对一个未曾谋面的人产生敌意。   除非是有人故意给他灌输了某种思想,让他认为这个即将成为他大嫂的人是个坏人。   魏佑当时自然不肯说,楚瑶也不急,告诉他给他三日的时间考虑,等他考虑清楚了可以来永福宫找他。   他若不来,那她就把他的弹弓毁了,让他再也拿不到了。   楚瑶笑了笑,让人将他的弹弓拿了过来:“真的不打算要了?被毁了也不觉得可惜?”   怎么可能不可惜。   他都已经决定不将谁跟他说过楚瑶的坏话告诉她了,其实大可不必跑这一趟。   但是大冷的天气还是亲自走了一趟,可见对这个弹弓是十分喜欢的。   魏佑咬了咬唇,倔强的不肯低头:“不要了!男子汉大丈夫,我才不会为了一个弹弓就出卖别人!你别想从我嘴里套话!”   小小的男孩子个子并不高,脸蛋圆圆的,虽然强作一副大人模样,但到底还是稚气难脱。   楚瑶看着他,忽而失笑出声:“好了好了,不逗你了,这弹弓你拿回去吧。”   魏佑一阵错愕,似乎没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   直到青青将那弹弓拿过来放到了他手里,他才回过神来。   “你……你不是说不给我吗?”   楚瑶对他眨了眨眼,难得几分俏皮模样:“男子汉大丈夫,最重要的就是信守承诺,你没有因为我用你喜欢的东西威胁你就把别人供出来,我自然会把弹弓还你。”   “倘若你随随便便就告诉我了,我反倒会把这弹弓毁了,让你知道出尔反尔言而无信的下场。”   魏佑有些蒙了,拿着弹弓站在原地愣了半晌。   “那……那你不想知道是谁说了你的坏话吗?”   “我想知道的事情我自会去查的,为难你一个小孩子有什么意思。”   楚瑶笑道,旋即又有些郑重的叮嘱他:“不过你以后自己也要注意一些,不要被别人利用了还不知道。你回去后自己想想,跟你说那些话的人,他为什么跟你说这些?既然他觉得我那么不好,为什么不亲自来跟我说,或是跟君上和夫人说,亦或者跟世子说?而是对你一个六岁的无知孩童开口?”   “阿佑,你虽然年纪小,但也是君上的儿子,世子的弟弟,凡事不要轻易被别人操控了,不然将来给你父亲和哥哥们惹来麻烦就不好了。”   她说的这些话有些长,对于一个六岁的孩子来说甚至有些难以理解。   但魏佑并不是傻子,多少还是听出了几分意思。   “你是说……那人是故意对我说这些的?”   “是不是故意的,你自己想一想就明白了。阿佑这么聪明,一定能想明白的。”   忽然间被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夸奖了,魏佑莫名的有些脸红,拿着弹弓的手紧了紧。   “我……我回去会好好想想的!”   楚瑶嗯了一声:“好,那我让人送你回去。”   魏佑却站在原地半晌没动,许久才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声道:“你的那个弹弓……能不能借我看看?”   说完怕楚瑶觉得他是想夺她心头所好,又赶忙解释:“我不要!我就是……就是想让人照着做个一样的,等工匠师傅看完了就还给你。”   他那日看出来了,楚瑶的弹弓与寻常弹弓格外不同些,准确度和距离都比他的要强上很多。   楚瑶却没有答应他,而是一本正经的道:“你先前无故针对我,比赛又输给了我,我没有随意答应你的要求的道理。”   魏佑也知道自己这要求的确有些过分了,肩膀一垮,虽然很是失望,但也并未强求。   正准备告辞离开,却听楚瑶忽又开口:“不如我们再打个赌如何?你若赢了,我便将那弹弓送你。”   魏佑眼睛一亮:“什么赌?”   “你玩儿过九连环吗?”   “没有。”   魏佑老实的回答。   楚瑶让青青去取了一个玉石打造的九连环,交给了他。   “半个月内,你若果能不问任何人,靠自己解开这个九连环,那就算你赢了。”   “真的?”   “真的。”   “好!”   魏佑兴高采烈的拿着九连环走了,早已将之前对楚瑶的敌意抛到了九霄云外,一心只扑在那九连环上,连魏祁迎面走来都没注意,等到近前才发现,施了个礼打个招呼就匆匆走了。   “四郎君真是奇怪,今日竟然没问您去哪儿了做了些什么。”   下人纳罕道。   魏佑对魏祁是十分崇拜的,虽然崇拜中又带着几分惧怕,但也总爱粘着他,今日这般实属少见。   魏祁看了看魏佑刚刚走来的方向,下意识的皱了皱眉。   阿佑去找珍月了?两个人又在闹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楚瑶:叮!成功收获小弟一枚~ 第26章 耍赖【捉虫】   楚瑶给了魏佑一个九连环的事并没有刻意瞒着谁, 魏祁自然随便一问就问出来了。   魏延与魏夫人见自家那个鬼灵精的小儿子最近没有出来频频闹事,竟颇为安静的待在自己院子里不出来了, 还以为他转了性, 开始认真读书了呢。   派人一问,得知是从楚瑶那里得来了一个九连环, 每日都闷头研究这个东西, 所以顾不上别的了。   夫妻俩后来在楚瑶来请安的时候,还特别说起这事, 道:“我看那九连环的玉色十分难得,贵重的很, 这若不小心被他弄坏了怎么办?回头还是赶紧拿回去吧, 免得他没轻没重的打碎了。”   楚瑶浅笑:“不过一个玩具而已, 四弟喜欢就好,有什么珍贵不珍贵的。这样的小玩意儿我那儿还有很多,他若喜欢, 回头只管开了库房让他去挑就是了。”   她所说的库房就是指她自己的私库,她从楚国带来的那些嫁妆了。   那都是她自己的东西, 怎好让魏佑随意去挑。   魏夫人知道楚瑶这是在大燕见惯了奇珍异宝,没把这些东西放在心上。   但他们身为公公婆婆,却不能也这样不当回事。   尤其阿佑那孩子年纪小, 不知道这些东西的价值,这若真的大大咧咧的从楚瑶那里拿回来一堆东西,摔坏碰碎了还是小事,让他养成随便管别人要东西的习惯就不好了。   楚瑶听出了他们话中隐晦的意思, 点了点头:“好,儿媳知道了,以后不会再随意给阿佑东西了。”   魏延与魏夫人松了口气,魏祁则是不以为意。   别人都以为楚瑶给魏佑一个九连环是为了哄他开心与他冰释前嫌,但他却知道,这个女人不过是想给阿佑找点儿事做,让他不要总是出来找她麻烦罢了。   因为平日里阿佑总缠着他的时候,他也是这么做的。   ……………………   半个月的休沐说快不快说慢不慢,休沐结束,魏祁终于有正当的理由可以不用每晚都回宫,便搬到了西山大营里去住,隔三差五的才回来一趟。   魏佑没能在半个月内靠自己的本事解开九连环,十分沮丧,拿着九连环去找楚瑶的时候,整个人都蔫哒哒的。   楚瑶却没有直接算他输,而是夸奖他言而有信,没有背着她偷偷去问别人。   不然她又没派人整日盯着他,他就算去问了别人解法,她也不知道。   所以答应他他可以回去慢慢的继续解这个九连环,什么时候解开了,什么时候再来找她,她还是可以将自己的弹弓送给他。   于是魏佑又欢欢喜喜的走了,这一走又老实了一个月。   魏祁回来时一边跟萧谨言喝酒一边说起这个,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嘴角。   “我说什么来着?她就是想办法打发阿佑罢了,偏偏大家都以为他对阿佑多好,多宠着他似的。”   “能把四郎那小子收拾住也算本事吗,总比让他天天四处闯祸的好。”   萧谨言笑道:“不过说起来,我倒觉得有点儿奇怪,最近公主似乎经常出宫,我在街上碰见了她不止一次,她一个女孩子,这么喜欢四处闲逛吗?”   虽然时下民风开放,但一般女孩子们出门时也都是三五成群结伴而行。   公主初来乍到,在魏国没什么熟人,这个时候应该结交各府女眷,邀请女眷们入宫宴饮才是。   她却从未举办过任何一场聚会,而是热衷于出宫四处游览魏京景色。   魏祁嗤笑一声:“她不是在闲逛,是在观察魏京的地形。”   “观察魏京地形?”   “嗯。”   魏祁擦了擦刚刚抓过豆子的手,将手上的渣子擦掉。   萧谨言恍然大悟:“难不成跟你一样?”   魏祁每到一个新的地方,总会四处巡视,研究周围地形,然后回去与当地的舆图作对比,若有不同,便及时修改。   不管这个地方是大是小,有没有价值,总归他都要保证自己对自己所在之地有足够的了解。   若是遇到他不方便出门的时候,也会让擅长制作舆图的人亲自跑一趟。   免得回头什么时候不小心出了事,连逃跑都找不到路。   “这珍月公主的心思果然如你所说,十分缜密。”   萧谨言赞叹的点了点头,又对魏祁挤眉弄眼。   “不过……世子,你对珍月公主如此了解,是不是在大燕的时候就注意到人家,偷偷窥探过人家的行踪啊?”   他随口一句玩笑,却不知几乎正提到了当年的某些往事,戳中了魏祁心中某个地方,让他手指一僵,面色骤然沉了下去。   萧谨言心口突突跳了两下:我该不会是猜中了吧?   魏祁明知他只是随口一说,但语气中还是难免带了几分戾气。   “我窥探她?她有什么可窥探的?我还怀疑是她窥探了我,跟我学的呢!”   他这个观察地形绘制舆图的习惯并不是在大魏养成了,而是在大燕时就如此。   后来数次在这个过程中遇到楚瑶,久而久之便知道对方和自己一样,也是在收集舆图。   只是他不明白,自己这样是因为身在异国朝不保夕,而楚瑶备受燕帝宠爱,连当年的太子都对她礼让三分,堪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她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魏祁不喜欢她,也不在意她,想了想也就过去了,没当回事。   对于她如今嫁到大魏,依然保持这个习惯,他反倒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毕竟这里既不是楚国也不是大燕,于她而言只是个自己逼不得已嫁来的地方,一个危险而又没有安全感的地方。   无论是讨好父亲母亲,善待他的兄弟,都是珍月为了更好的活下去而做出的决定罢了。   祖母若不是一上来就惹了她不快,说不定她也会把她当做菩萨似的供起来。   魏祁没了吃饭喝酒的兴致,草草的跟萧谨言道了别就回宫去了。   萧谨言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摇了摇头:“奇怪,奇怪。”   小厮一边给他披上斗篷一边问他:“郎君,什么奇怪啊?”   萧谨言眯着眼对他笑了笑:“想知道?”   小厮愣了一下,旋即点了点头。   “我可以告诉你,不过知道的话会死哦。”   啊?   “不不不不不不不。”   小厮又忙不迭的摇头:“那奴婢还是不知道好了!”   萧谨言这才拍了他脑袋一下:“这就对了!不知道好奇心害死人啊!”   说着转身上了马车。   小厮皱着眉头摸了摸脑袋,我这不是看您好像想说才问的吗……   …………………………   魏祁回宫后要去给魏延和魏夫人请安,但身上带着酒气,便先回了永福宫换衣裳。   谁知进了屋才发现,他那个调皮捣蛋的弟弟竟然在这里。   魏佑正笑嘻嘻的跟楚瑶说着什么,连有人走进来都没听见。   直到楚瑶说了句“世子,你回来了”,他才惊觉,回过头来。   “大哥。”   魏祁点了点头,正要问一句“你在做什么”,那孩子却又转过了头去,继续跟楚瑶说起了话。   “这样,然后再这样……”   说来说去就这几句。   魏祁走上前去,才知道他在解当初楚瑶给他的那个九连环,专心致志,眉眼间满是得意。   九连环最终被全部解开,魏佑邀功般的对楚瑶举了起来:“我解开了!”   楚瑶笑着点了点头:“真厉害,我当年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花了三个月才把这九连环解开呢。”   青青:明明是三天。   魏佑嘿嘿的笑了两声,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你是女孩子嘛,慢些也是正常的。”   楚瑶又夸奖了他几句,才让青青去把自己的弹弓拿了过来。   “说好的,你解开了九连环,这个弹弓就送给你。”   魏佑两眼顿时一亮,抿着唇将弹弓接了过来:“我……我就借去看看,回头做了新的就还你,真的!”   “不用,你拿去吧,我库里还有个一模一样的,这个说好了送你就送你。”   魏佑听说她还有,便也没再拒绝,恭恭敬敬的说了句:“多谢大嫂!”   魏祁在旁冷哼一声:小孩子就是好骗,这才多久,已经自己心甘情愿的一口一个大嫂了。   他懒得再看他们叔嫂和睦的样子,进屋换了衣裳出来,问魏佑要不要一起去给父亲母亲请安。   魏佑早晨已经去请过一次安了,不像魏祁是好几日没回来,便不打算去。   正要拒绝,却又想起自己手里的九连环,赶忙改口:“好啊好啊,我们一起去吧,大嫂你也去吧!”   叫她做什么?   魏祁皱了皱眉。   魏佑不开口还好,他开了口,楚瑶又没什么事,自然不好拒绝,便一路与他们一同去了长乐宫。   到了长乐宫,魏佑不等几人上前,就先冲了过去,兴高采烈的告诉魏延与魏夫人,他解开九连环了。   魏夫人故作惊喜的道:“真的?是你自己解开的?没有问别人?”   “没有!我自己解开的!”   魏佑说着又给她演示了一遍。   他虽然年纪小,但手指灵活,转眼间便把刚才已经拆开的九连环又还原,然后再解开。   魏夫人看了连连夸奖,魏佑心里得意的不行,想到什么,又问魏祁:“大哥,你当年是用了多久把这个解开的?”   魏祁:“……”   魏佑:“大哥你不会是没解开过吧?”   不是没解开过,是他根本就没玩儿过这种东西!   他在大燕要活下去都已经是拼尽全力了,又哪有工夫玩儿这些?   后来回了魏国,年纪已经大了,自然更不会玩儿了。   魏佑却不知其中内情,诧异的捂住了嘴:“大哥你不会啊?”   他才六岁就会了呢!大哥十七岁竟然不会!   向来崇拜魏祁的孩子头一次对他产生了质疑,不擅长也不懂得掩饰情绪的那双眼睛立刻表达出了自己内心的想法。   魏祁眉头一蹙,对他身手:“拿来。”   不过一个九连环而已,连个小孩子都能解开,他难道还解不开吗?   魏佑哦了一声,赶忙将九连环还原,递给了他。   递过去后却不满的撇了撇嘴:“你刚才看到我解了呢。”   而且是两次呢!   这样就算解开了也是作弊!   魏祁眉头皱得更紧:“我刚刚没注意。”   魏佑显然不信,但也不敢反驳他,只能瘪着嘴坐在原地看着他。   很快他就发现,大哥似乎真的是没注意……   因为他……解不开。   魏祁没想到一个小小的玩具这么费劲,原本以为三两下就能解开的,竟然一时间无从下手。   偏偏殿中众人此时都看着他,他无论也和也要硬着头皮解开才行。   谁知一盏茶的工夫过去了,那九连环还是乱七八糟一团。   他眉头皱得越来越紧,手心出了一层薄汗,正打算再换个解法,玉石打造的九连环在手中一滑,哗啦一声掉在了地上,碎成一片。   殿中陡然间安静得落针可闻,连呼吸声似乎都消失了。   一息过后,楚瑶的声音幽幽响起:“世子这解法……倒是新奇。”   下一刻,魏佑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大哥耍赖!大哥耍赖!” 第27章 刺杀   魏佑哭声震天, 差点儿掀翻了房顶,任谁过去劝都不行。   还是楚瑶来到他身边, 给他擦掉了脸上的泪, 问了一句:“男孩子最重要的是什么?”   他这才下意识的停了下来,吸着鼻子抽抽搭搭的回了一句:“信守承诺。”   “然后呢?”   然后?   魏佑摇头。   不知道, 没有人跟他说过。   “要坚强啊, ”楚瑶说道,“不然遇到事动不动就哭, 岂不是比女孩子还娇气?”   魏佑赶忙糊了一把脸:“我没……没有。”   说完又觉得十分委屈,指着那已经被下人用帕子包起来的碎掉的九连环。   “可是……九连环, 被大哥打碎了。”   “你哭的话九连环就能变回原来的样子吗?”   魏佑想了想, 又摇头:“不能。”   “那哭有什么用呢?”   楚瑶摸了摸他的头。   魏佑觉得她说的有道理, 可是自己的九连环碎了,难道就这样算了吗?   “那……那怎么办?”   “你刚刚让世子解九连环的时候,并没有说不能打碎是不是?”   “没有, 可是……”   “那世子就不算犯规,只是用了与你不同的方法而已。你没有想到这种方法, 别人想到了,你应该想一想为什么自己没想到啊。如果你觉得这方法不对,那就应该想, 为什么把九连环给世子前,没有事先说清楚呢?”   魏佑虽然觉得她说的好像都对,但是显然并不能接受这种说法,仍旧觉得十分委屈, 瘪着小嘴要哭不哭的样子。   魏祁此时终于忍不住插了句嘴:“我不是故意的!”   说得好像他在孩子面前耍无赖,故意摔碎了这个九连环,靠这种方法解开似的!   楚瑶却理也没理他,继续对魏佑道:“但是世子是你大哥,未经你的允许摔碎了你的东西,不管有意还是无意,确实都是他的不对。”   魏佑这才啄木鸟似的点了点头:嗯嗯嗯!没错!就是他不对!   楚瑶继续循循善诱:“那这个时候你应该怎么办呢?”   怎么办?   魏佑看了一眼魏祁,又摇了摇头:“不知道……”   这种事情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而且……他确实是……有些怕大哥的。   楚瑶又问:“那个九连环你喜欢吗?”   魏佑再次用力的点头:“喜欢!”   “那让世子赔给你一个新的,然后再送你一样别的东西给你道歉,你看这样好不好?”   好……   好!   魏佑下意识的点头,又看了一眼魏祁的方向,缩着脖子怯怯的往楚瑶身边靠了靠。   好像楚瑶才是他姐姐,魏祁是他不熟悉的姐夫。   魏祁深吸了一口气,再次重申:“我不是故意的。”   说完才顺着楚瑶的话道:“改日我让人重新找一个赔给你,再另送你一样东西。你想要什么?”   魏佑眼珠子骨碌碌转了几下,暂时把刚刚的委屈抛到了一边,脑子飞快的转了起来,想着自己要个什么东西过来才好。   脑海中忽然闪过一样很久以前就想要东西,顿时眸光一亮,脆声道:“我……我想要一把匕首!不是木头玩具那种,是真的匕首!就像大哥你随身带的那把一样!”   他曾经在魏祁身上看到过一把十分漂亮的匕首,也曾经向他讨要过,但魏祁嫌他年纪小,怕他拿着危险,所以没有给他。   今日是来给父母请安,他也没带在身上。   没想到这小子却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借着这个机会开口。   魏祁眸光一凝,面色更冷了三分:“不行,换一个。”   这么小的孩子玩儿什么匕首,不管伤着别人还是伤着自己都让人头疼。   魏佑原以为能拿到自己一直想要的东西了,见他再次毫不犹豫的拒绝了,肩膀一跨,转头瘪着嘴委屈的看着楚瑶。   魏祁心中更烦躁了:“看谁也没用,说不行就不行。”   楚瑶竟难得没反驳或是忽视他,而是对魏佑道:“你大哥说的没错,你现在的年纪太小了,玩儿匕首确实有些危险。”   魏祁的脸色这才好了几分,正准备跟着点点头,就听她继续说道:“不过你看这样行不行,改天我们给你一柄没有开刃的匕首,你好好的跟着武师习武,若是学得好,两年后就把这柄匕首给你开刃,若是学的不好,就等什么时候学好了什么时候再开刃,如何?”   不开刃的匕首看上去与真正的匕首没什么区别,但是伤不了人,即便小孩子拿着也没什么危险。   魏佑原本就只是觉得那匕首比自己的木头匕首好看而已,也不是真的要拿去砍人,自然欣然答应了,又怕自己父母不愿意,转过头去看向两人,用目光征求两人的意见。   魏夫人哪里想到自家这个捣蛋鬼竟然被楚瑶哄得一愣一愣的,忙不迭的应了,笑眯眯的点头:“好啊,不过照你以前那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方法跟武师习武,只怕两年后这匕首也开不了刃呢。”   她故意这么说道。   魏佑当即扬起下巴,挺起小胸脯:“我以后会好好学的!两年后一定可以学好!到时候你们不能耍赖!”   不能像大哥一样!   最后这句他憋回去了没说。   魏夫人朗声大笑:“好啊,那就这么说定了。”   她答应了的事,魏延自然不会反对。   他们都同意了,魏祁的意见便也没那么重要了,直到几人起身告辞,都没有人再去管他刚才那句断然回绝的话。   魏佑被转移了注意力,不再一心想着之前被摔碎的九连环,拉着楚瑶的手蹦蹦跳跳的走了。   魏祁却被魏延夫妇留了下来,也不知要跟他说什么。   待宫门关上,确定外面的人听不见了,魏延才没头没尾的甩过来一句:“抓紧生个孩子。”   魏祁:“?”   魏延再次重申:“抓紧生个孩子,你跟公主的孩子。”   魏祁觉得自己耳朵一定出问题了,简直莫名其妙。   父亲什么时候开始管起他的房里事了?   况且他们又不是不知道他与珍月的旧怨,也不是不知道他们至今没有圆房,怎么突然就催着他跟珍月生个孩子了?   魏夫人见他一脸茫然,在旁笑嘻嘻的道:“你看瑶瑶教育孩子教育的多好啊,你们若是有个孩子,她作为母亲,一定会倾尽全力去栽培的。”   就为了这个?   魏祁一口气堵在心头,差点儿把自己憋死。   他想反驳什么,魏延却连这个机会都没给他,就把他赶走了,说让他赶紧追上去把公主和阿佑好好送回去,外面下了雪,路滑,别摔着他们。   直到出了永福宫的宫门,魏祁这口气都没咽下去,不上不下的卡在胸前,闷得喘不过气。   永福宫中魏夫人却笑得乐不可支:“你看,他又生气了吧?好不好玩儿?”   魏延但笑不语,扶着她坐在了一把交椅上。   自从宫里有了这个东西,只要周围无人,他再也没让魏夫人坐过蒲团。   久而久之,魏夫人倒也习惯了,毕竟这交椅坐起来确实是比蒲团舒服多了。   …………………………   因为天气还没有彻底进入隆冬时节,这场雪下的并不大,地面还没有被覆盖,就已经停了。   魏祁本打算今晚在宫里住的,但因为魏延夫妇那几句话而打消了这个念头,傍晚时分便出了宫,再次回到西山大营。   西山大营离魏宫有些远,骑马出城要走一个时辰才能到。   冬日天黑的早,虽然他回来的并不晚,但走到半路天也已经黑了。   这条路他走过许多遍,闭着眼睛都能到,又因为前有数万兵马驻扎的营地,后有数万守军护卫的京城,所以从未想过会出什么问题。   谁知今日行到途中,路边却忽然窜出一队十余人的人马。   这些人黑巾蒙面,悄无声息的冒了出来,二话不说便向魏祁及他身边随从砍去。   魏祁身边只带了两个人,虽然都是军中好手,但三对十五,显然也是十分吃力的。   两个随从身上不多时便带了伤,只能借着对地形的熟悉,带着魏祁往山林里跑,同时摘下背上的弓,抽出一支特制的羽箭,将箭镞上裹着的布团点燃,射向空中。   一道幽蓝的光带着破空之声划破了夜幕,那些刺客知道他们这是在向营地求救,越发加紧了追击的步伐。   但他们对周围似乎没有魏祁等人熟悉,到底还是将人跟丢,为防援军赶到之后被人抓住,不多时便四散在了夜色里。   魏祁在随从的保护下等到了前来救援的人,近千人马在周围搜寻了整整一夜,却一个刺客都没抓到。   “世子,这些人跑得太快了,连个鬼影都没有。”   负责搜索的将领回到营地后对魏祁说道,又从怀中掏出了两样东西。   “不过我们找到了这个!”   一块儿挂在灌木丛中的黑色布料,和一块儿掉落在旁的腰牌。   腰牌上刻着麒麟纹饰,纹饰中间形成一个“孟”字的图样。   “楚国孟家军……”   魏祁喃喃一句。   “是啊!这楚国也太大胆了!”   那将领愤愤的道:“先前派了人来抢嫁妆,咱们碍于情面没说什么,结果他们还当咱们好欺负,现在竟然派人刺杀您!”   魏祁沉着脸扫了他一眼:“你当他们这么蠢吗?”   “啊?”   “你若想刺杀邻国世子,难道还会特地给这些人带上一眼就能看出是自己军队的腰牌,生怕别人认不出他们?”   那还搞什么暗杀?直接面对面打一场不就好了!   将领扰了饶头:“哦,那……不是他们?”   “是不是楚国不知道,但不是孟家军。”   毕竟楚国内部本就各种沉疴宿疾,有人不计国本干出这种栽赃嫁祸的事情也说不定。   将领又哦了一声,旋即皱眉:“那也不一定啊,之前迎亲的时候,属下看那孟郎君对公主好像十分看重,万一真是他脑子一热派人来刺杀您呢?”   “毕竟您若是……若是出了什么事,公主说不定就可以大归了,他就能娶公主了啊。”   如今又没有女子必须守寡一说,改嫁什么的再平常不过了。   魏祁一死,楚瑶也就自由了。   拘于礼法,已经嫁给过魏祁的楚瑶不可能再嫁给他的兄弟,届时让楚瑶回国,楚国再派个其他女子来嫁给魏礼,便又可形成两国联姻之势。   魏祁抬眸,冷眼看着那将领,直看的对方头皮发麻,才冷冷的吐出一个字:“滚。” 作者有话要说:  魏祁:看谁也没用,说不行就不行。 魏佑拿着新匕首:谁说不行?嘿嘿嘿…… 第28章 提醒   将领不敢反驳, 赶忙起身退了出去。   直到帐帘落下,魏祁才收回目光, 再次看向手中那块孟家军的腰牌。   昨晚追杀他们的那些刺客很奇怪。   其一:这些人明明隐在暗处, 且隐藏的很好,要动手的话最好的方法应该是先射出几支暗箭。   运气好的话没准儿能直接将他们射死, 根本不用再冒出来刺杀。   即便运气差没能把他们射死, 先把人射伤也总比直接冲出来互相厮杀的好。   那些人骑的马毛色都不差,用的兵器也不是路边随意打造的, 一看就很精良,不可能置办不起弓箭。   何况如今这个年代, 就连马匪山贼都有些好坏不一参差不齐的弓箭, 一队刺客又怎么会没有?   其二:那些刺客在山林中追击他们的时候似乎对周围地形并不熟悉, 十几个人都没能追到他们。   结果等他的援军到了,他们却又消失的无影无踪,一点儿踪迹都没留下, 除了这块儿布料和腰牌。   若是真的对地形不熟悉,他们就不可能跑的这么快, 可见之前没追上他们是装出来的,实际上根本就没想追。   如果真的如杨竖刚刚所说,是孟无霜因为觊觎珍月想要刺杀他, 那孟无霜就应该会派一队死士来,而不是这种见好就收,打不过就跑,一点儿杀人之心都没有, 在他面前晃一圈儿就走的人。   所以说,这些刺客绝不是孟无霜派来的,是有人故意想栽赃嫁祸给孟无霜。   或者……也不是栽赃陷害,而是想让他因为孟无霜而对珍月心生芥蒂,进而厌弃珍月,或是影响楚魏两国关系。   毕竟这天底下没有几个男人会乐意看自己的女人被别人觊觎。   至于杨竖……   魏祁将手中腰牌扔到了一边。   当年在大燕时跟在他身边的人都不喜欢珍月,杨竖也是其中之一,这一点他是知道的。   所以杨竖借着这个机会挑拨他与珍月的关系,他一点儿也不觉得奇怪。   母亲甚至早就已经担心过这点,还特地叮嘱过他,让他在内宫不要用以前的旧人,怕珍月初来乍到,这些人收敛不住,让内宫中人也受他们的影响,对珍月不满。   或许也正是因为这样,他们不清楚他与珍月现在的情况,才会多此一举趁着这次的事提醒他。   魏祁对自己的部下虽然信任,但也不喜欢他们拐弯抹角的行挑拨之事,所以刚刚才把杨竖赶出去了。   而离开的杨竖并没有回到自己的营帐,而是走到大营边缘,找到了一个正在那里看着远处的林子发呆的人。   男人身穿青衣,头上绾着一支简单的竹簪,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浅笑:“杨大人。”   杨竖黑着一张脸,走到他身边,压低声音:“世子发现了!”   “发现什么?”   那人依旧是一副八风不动的样子,再次将视线投向远方,脸上的笑像是常年挂着的面具,半点儿变化都没有。   “发现昨晚的刺客根本就不是孟无霜派来的,发现是有人故意栽赃嫁祸!”   杨竖越说脸色越黑:“我早说过这方法不行,世子那么聪明,根本瞒不过去!”   “没关系,”那人脸上依旧笑容和煦,“本就只是为了提醒世子一番而已,发不发现没什么区别。”   杨竖一愣:“提醒世子?提醒他什么?”   “提醒他别忘了在大燕时的际遇,别忘了珍月给他带来的苦楚。”   啊?   杨竖一听,差点儿跳脚。   “你有病吧?这还用提醒吗?世子怎么可能忘!”   青衣男子这才转头幽幽的看了他一眼:“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不可能忘的,单看自己想不想忘。”   “美人乡,英雄冢,珍月容貌冠绝天下 ,又向来狡猾多端,千人千面,遇到一千个不同的人,便有一千副不同的面孔,凡她想收服讨好之人,没几个是收服不了的。”   “如今君上和夫人已是对她心生欢喜,四郎君更是待她如同亲姊。”   “咱们这些人被阻挡在外,那偌大的宫里,还有谁能提醒他,不要忘了曾经受过的苦,不要忘了曾经的屈辱?”   他甚至觉得,世子似乎已经开始有些遗忘了……   杨竖简直觉得莫名其妙:“以前那段日子对世子来说并不好过,他就算忘了又有什么不好?珍月就算再厉害,现在不也嫁到魏国来了?还能翻出什么花样?”   “我看你就是杞人忧天!以后这种事你自己干!我可不干了!”   他说完愤愤的走了,只留那青衣男子独自一人继续看着林子发呆。   嫁到了魏国,珍月就翻不出花样了吗?   男子的目光幽远,唇边的笑意终于消散,面色沉郁。   看看吧,这就是遗忘的下场。   不过三年过去,杨竖就忘了,珍月当初在大燕是怎么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   那时的她年纪比现在还小,那时的她起初也不过是个小小的质子而已,地位甚至还不如如今。   可即便这样,她也一路从质子变为了公主,受尽燕帝宠爱。   但燕帝宠爱她的时候,他却在背着燕帝拜徐公为师,偷偷救下穆氏兄弟,做了许多燕帝不知道的事。   所以,此人不除,势必会挡住世子的去路!   已故燕帝的往日,说不定就是世子的将来。   身为世子的幕僚,他是绝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的!   …………………………   魏祁这次过了很久才回宫,因为他还欠魏佑一个九连环和一把匕首,但先前楚瑶送给魏佑的九连环玉质极佳,不是随随便便便能找一个代替的。   虽然于魏佑而言什么样的玉石并没有什么区别,但魏祁还是不想在楚瑶面前留下把柄,所以托了萧谨言去帮他找个差不多的。   如果找不到,就寻一块儿上好的玉,重新打一个。   直到萧谨言告诉他东西准备好了,他才回京,先去兰枫阁找了他。   萧谨言见他进来,边笑边将放着东西的托盘推了过去。   “我前些日子在路上碰到公主和四郎君了,似乎是公主出来游玩,四郎君跟着她一起。”   魏祁哦了一声,没说什么,让人将东西收好了。   “四郎君许久不见你,问我你什么时候回来,还跟我说了一些趣事。”   魏祁肩膀一僵,下一刻直接站了起来:“我还有事,先回宫了。”   说完转身就走,头也不回。   萧谨言在身后边笑边拉长嗓音:“诶,世子别走啊,我专门烫了酒呢……”   专门烫了酒等着看他的笑话!   混蛋!   魏祁来去匆匆,屁股都没坐热就走了,直奔宫中。   回了宫,楚瑶并不在,说是去校场看魏佑习武去了。   他点了点头,想了想,先转身去了自己的书房。   萧谨言找来的九连环确实玉质很好,不比之前楚瑶给魏佑的那个差。   魏祁拿在手里,研究半晌,再次开始试着拆解。   这东西确实与普通的玩具不同,需要费些脑子才能拆开,他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才终于解开。   看着被解开的九连环,魏祁松了口气。   也不是很难吗,他那日只是不小心摔碎了而已,不然也能解开。   九连环解开不久,院中也传来动静,楚瑶回来了,身后还跟着满头是汗的魏佑。   两人有说有笑的进来,看到他站在书房前,才停下了脚步。   “世子。”   “大哥!”   魏佑活蹦乱跳的跑了过来。   “我刚刚跟大嫂一起去习武了,大嫂射箭好厉害!”   魏祁嗯了一声,不以为奇。   当年大燕每年都会组织春猎和秋猎,不止男子会参加,女子亦是。   不过其他女子大多只是凑个热闹,随便玩儿玩儿,唯有珍月争强好胜,总是很认真,每次都能打到不少猎物,引得燕帝连连夸赞。   她的膝盖也是有次在猎场狩猎的时候,恰逢燕帝遇到一头发了狂的凶兽,为了保护燕帝而扑了过去,膝盖磕在石头上,所以留下了旧疾。   他记得当时珍月是被人抬回去的,两条腿上全是血,昏昏沉沉间还在问着周围的人:“陛下有没有事……”   燕帝为此甚为感动,从此后对她更加宠爱,接连赐了许多奇珍异宝,都是寻常人一辈子都难以见到一次的东西。   若非她已经是公主之尊,地位升无可升,只怕连爵位都要再给她提一提。   这些往事在脑海里一闪而过,魏祁抬手正准备让下人将准备好的东西给魏佑拿过去,就见他腰上已经挂了一把匕首,刀柄和刀鞘上镶嵌着五彩宝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萧谨言寻来的那把和它一笔,黯然失色。   “这是……”   魏佑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高兴的将匕首解下举了起来。   “大嫂送我的,比大哥你之前的那把还好看呢!”   魏祁皱眉:“不是说好了我给你的吗?怎么随便……”   “不是我要来的!”   魏佑知道他是误会自己随便管别人要东西,赶忙解释。   “是你总是不回来,大嫂就先给了我一把,我……我本来说不要的,但大嫂说,夫妻一体,她送的跟你送的是一样的,所以……所以……”   他就还是收下来了。   其实主要还是自己喜欢而已。   魏佑有些心虚,魏祁的视线则落到了楚瑶身上。   夫妻一体?   她……   “先进去再说吧,”楚瑶此时已经走到魏佑身边,看着他红扑扑的小脸说道,“你这脑袋上都是汗,快回去擦擦,别着凉了。”   说着带着他转身便向正殿走去,没有理会魏祁探寻的视线。 第29章 口技【捉虫】   魏佑被带进去擦脸净手, 魏祁将东西给了他,就先去魏延夫妇那里请安了, 没有再多想楚瑶所说的那句话。   什么夫妻一体, 说出来哄小孩子的话罢了,他又不是小孩子, 难道还要当真不成?   长乐宫中, 魏夫人正亲手给魏延倒茶,似乎魏延也是刚刚过来, 坐下没多久。   “父亲,母亲。”   魏祁上前请安。   魏延喝了一大口茶, 对他招了招手。   “你来的正好, 正有事找你。”   “您说。”   “之前一直让人盯着的那个陶牧, 跑了。”   什么?   魏祁眸光微凝:“什么时候的事?怎么跑的?”   “今日才传回的消息,说是咱们的人一直盯在门外,从未见过那姓陶的出门。但是前两日有人去找他的时候, 门房却慌慌张张的说陶牧病了,不便见客。”   “若是病了, 怎么会不请医?若是请医,咱们的人怎么会没发现?”   “所以他们觉得不对,顾不上别的, 当即闯了进去,这才发现陶牧已经离开了。”   “审问了院里的小厮和下人,说是十一月二十五那日,翻墙跑的, 也就是三日前。”   “我已经派人顺着下人所说的去查了,但总觉得还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亲自带人过去看看,免得有所遗漏。”   魏祁点了点头:“是。”   正准备离开,魏延已再次开口:“带上公主。”   已经起身的魏祁不小心磕在了几案上,嘶了一声:“啊?”   “带上公主。”   魏延再次重复:“正好看一看,她身边的人实力到底如何,尤其是穆家军。”   楚瑶出嫁时,不仅带了自己的陪嫁,更带了三千穆家军进城。   穆家军当年在大燕威名赫赫,但那毕竟是老一辈人,穆成的父亲和祖父的功绩了。他自己刚刚在战场上崭露头角,还没有积累下赫赫战功,穆家就被满门抄斩了。   虽然后来这几年他们在大燕边境成立的宁安寨亦搏出了一些名头,但听说总不如亲眼看到的来的真实。   借着这个机会让楚瑶带着她的人马跟魏祁一起做些事,正好可以试探一番。   看看如今的穆家军,究竟是不是像以往一般锋利。   魏祁心里明白父亲的意思,但是……   “我以什么名义带她去?”   总不能直接说是让她插手这件事吧?   那还不等他出宫,大臣们的谏言就要雪花一样的飞进来,阻止他让一个女人,尤其是一个刚从楚国嫁过来的女人干预朝事了。   魏延白了他一眼:“那是你媳妇儿,新婚燕尔,你出门时候正好带她四处逛逛怎么了?谁能说什么?”   “……”   “行了行了,赶紧去,即刻动身,再晚了人跑到哪儿都不知道了。”   魏祁顶着寒风回到永福宫,魏佑还在津津有味的一边吃着点心一边翻看一本楚瑶不知从哪里给他找来的画册。   画册上用活泼的图画描绘了一个个的小故事,旁边配着一些简单的文字进行描述,比他之前看的书有趣多了。   遇到不认识的字他就小声的问一问青青,既不打扰楚瑶看书,自己也能认字。   见他回来,一大一小同在看书的两个人抬起了头,与他打了招呼。   魏祁头皮一阵发麻,半晌才唤了楚瑶一声,憋出一句:“收拾东西,稍后跟我一起出宫一趟。”   楚瑶还没开口,魏佑已经好奇的询问:“大哥,你们去哪儿啊?”   魏祁深吸了一口气,握了握拳。   就知道这个臭小子要多嘴,他若不在这里,他直接跟珍月说了也就是了,偏偏这么半天了他还坐在这儿看书!   自己的宫里没法看吗?永福宫的糕点要好吃一些吗?   “你大嫂初来乍到,我带她出去逛逛。”   他硬着头皮挤出一句。   哗啦……   青青手一抖,不小心将手里的杯子打碎了。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有诈!   魏佑只当她是不小心,还在兴高采烈的问魏祁:“去哪儿啊?可以带我一起去吗?”   “不行。”   魏祁直接略过前面那个问题,拒绝了他后半句的请求。   孩子的情绪总是多变且不加掩饰的,被拒绝后立刻耷拉了肩膀:“为什么?”   “不为什么。”   魏祁一如既往的绷着脸,并不凶狠,但看上去不容反驳的样子。   魏佑却没像以往那般任命的接受他的决定,小声嘟囔了一句:“小气。”   之后斗篷都没穿就向外跑去:“我去求父亲!”   “四郎君,四郎君!”   下人哪想到他说跑就跑,怕他着了凉,忙拿起斗篷就追了出去。   一时间永福宫外闹成一团,直到魏佑跑远了,才安静下来。   魏祁这时才终于能说清自己为什么要带楚瑶出去。   楚瑶点了点头,没说什么,立刻命人开始收拾行李。   …………………………   一路车马疾驰,两日工夫便抵达了婺城,直奔城东一处不起眼的小院子。   院中早已有人等候,在得知他们入城后就已恭恭敬敬的守在了院门口,侧立两旁,将他们迎了进去。   楚瑶与魏祁虽已成亲月余,但还是头一次跟魏祁一起离开魏京。   守在这里的人不认识她,难免打量了一眼,之后迅速收回了目光。   早听说珍月公主风华绝代倾国倾城,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不过世子是出来办正事的,带着她做什么?   齐胜不敢多想,一边跟魏祁交代近日审讯出的内容,一边跟他们一起进入了院中。   “这院子不大,奴仆也不过三人,都关在柴房里,已经接连审讯过几日了,除了刚才跟您说的那些,再未交代过其他什么有用的消息。”   “属下派人按着他们之前说的方向去查了,也没有再查到陶牧的行踪。”   魏祁点了点头,在院中四处走了一圈。   这院子很普通,既没有密道,也没有后门,一眼就能从头望到尾。   他让人把他带到了陶牧爬走的那面墙前,翻上去亲眼看了看四周环境。   这时不远处有人出声:“公主,您不能进去。”   他坐在墙头回头看去,就见楚瑶被拦在了一扇门外。   那是陶牧之前住过的房间,从他离开后就被封了起来,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楚瑶被拦住,也没硬闯,回头看了一眼墙头上的魏祁。   “让她进去吧。”   魏祁道。   下人愣了一下,旋即赶忙退到一旁:“公主请。”   楚瑶走了进去,四处看看,时不时拿起屋中的一些物件打量。   很平常的房间,布置的十分素雅,博古架上的东西不多,但摆放讲究。   屋子的主人或许是个爱书之人,书架不大,却摆满了书。   书桌靠窗,桌上还有几本经常看的,其中一本摊开放在那里,显示着主人离开前不久还在这里看书。   书……   楚瑶走过去,仔细的看了那本书一眼,之后把书拿起来,又合上,再翻开。   “不对……”   …………………………   “不对!”   魏祁从墙头跳下来,说了一句。   “什么不对?”   齐胜一惊,赶忙凑了过来。   “这个方向不对。”   魏祁指着墙头那边说道。   “陶牧是周国人,他若发现了有人在暗处盯着他,那肯定是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了。”   “既然如此,他一定会马不停蹄的立刻逃回周国。”   “按照你们之前查到的,他是从这里逃走,经西城门而出,那就只有一条通往富安的路,这条路与周国的方向背道而驰。再想绕回来,势必要兜很大一圈,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发现。”   “一个急于逃回自己的国家,生怕被人追上的人,会这么做吗?”   齐胜皱眉,犹犹豫豫的道:“可是据咱们之前所知,他在大魏还有别的同谋,这么久一直没有抓他,不就是为了留着他钓出别人吗?万一他是从这里离开,去找他的同谋了呢?”   魏祁一边用帕子擦掉手上的土一边斜睨了他一眼:“你在明知自己暴露的时候,还会冒着把人家一起拉下水的风险,去找自己的同伴吗?”   齐胜心中咯噔一下,赶忙摇头:“不……不会。”   “那不就完了?去查那个跟你们说看到疑似陶牧的人经过西城门的差役,看看这个人有没有问题。”   齐胜心中再次颤了一下:“您是说……大周的细作混进了婺城的守城官兵里?”   “不一定是细作,说不定只是被收买了,或者陶牧让别人装作他的样子从那里经过,去查一查就知道了。”   “另外再派人去其他几处城门仔细询问有没有看到过陶牧的踪迹,看有没有人能想起什么。”   “是!”   齐胜应诺,正准备转身,却听身后传来一女子的声音:“不必了。”   说话的人是楚瑶,她不知何时从房中走了出来。   齐胜皱了皱眉,显然对她随意插嘴感到不满。   “世子,这……”   “怎么了?”   魏祁却没理他,而是看向楚瑶。   楚瑶指了指刚刚那间房间:“陶牧的桌上有本书,你自己去看看。”   说完才对齐胜道:“陶牧不是五日前离开的,他已经离开很久了。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回来过,你们之前看到进来这里的人,不是他。”   “不可能!”   齐胜听了她的话,顾不上跟上魏祁,当即反驳:“我们一路都跟着他,亲眼看着他进来的!”   这公主在胡说八道什么?   楚瑶对他的态度不以为意,笑了笑:“天寒地冻,一个与陶牧身形相似的人裹着斗篷带着兜帽从马车里出来,是很容易蒙混过关的。”   “因为你们怕暴露了行踪,所以只能躲在暗处,最多能看到个侧影或是背影。”   “他若是早发现了有人跟踪他,就会利用这一点,把你们引来这里,然后装作闭门不出的样子,让你们在这儿干耗着,他就能趁这个时候有多远逃多远。”   “若非忽然有人上门找他,估计他还能得到更多时间。”   “这个陶牧,挺聪明。”   她说到最后还夸赞了一句。   负责跟踪陶牧的齐胜却觉得仿佛受到了羞辱,声音中忍不住带了几分尖刻。   “公主说的如此笃定,可有什么证据?”   要说她刚刚所提到过的书,他之前已经去看过无数次了,都是些再平常不过的,是个读书人家里都会有的书,绝对没什么问题   谁知他话音刚落,魏祁便已从房中走了出来,将一本书甩在了他脸上。   “蠢货!”   他脸上的表情与往常并没有什么区别,声音似乎也并未有什么不同,但说出的斥责的话,还是让齐胜心下一凛。   怎么回事?难道真的出问题了?   这书……这书到底怎么了?   “你自己看看!这本书合上的时候中间总是有些合不拢,而且无论合上多少次,再随手翻开的时候,总会固定停留在那几页,其中还有两页比其它页的纸面颜色深些,说明它已经摊开在那里被太阳晒了很久了,根本就没人动过。”   真正的爱书之人怎么可能让自己的书一直在窗边暴晒?   真正在读书的人又怎么可能一直把一本书停留在同一页?   所以,一定是有人故意把那屋子做出一副一直有人居住,还有人经常坐在那里读书的样子,为的就是让齐胜他们以为,陶牧刚刚离开不久。   齐胜一瞬间仿佛被人扔到了冰冷的湖水里,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不……不可能啊,我们明明还听见了陶牧的声音呢!”   声音?   楚瑶眉头微挑:“口技吗?”   口技?   “听闻有擅口技者,仅一人,一桌、一椅、一扇、一抚尺,便仿若人有百口,口有百舌,可出百声【注1】。于这样的人而言,要模仿一个人的声音,并非难事。”   楚瑶缓缓道。   齐胜一听,两腿一抖,险些跪了下去。 第30章 宝石   “重新审那几个下人!”   魏祁当机立断, 让人将柴房里关着的几人带到了临时充作刑房的东厢。   三个下人被压着跪在地上,经过几日的审问, 已经十分狼狈。   “说!陶牧是不是早就已经跑了?他是不是从来就没回过这里?”   齐胜一鞭子抽在了其中一人的肩上。   那下人眼中明显闪过一丝慌乱, 但很快就掩饰过去,一口咬定不知齐胜在说什么, 陶牧明明是几日前刚走的。   “嘴硬?”   齐胜扬起鞭子又要甩下去, 却被楚瑶拦住。   “齐大人,换个人问吧。”   经过刚才的事, 齐胜已经不敢再小看这位公主,赶忙躬身应了一声:“是。”   说完就准备去审另一个人。   那人同样是陶牧的心腹, 跟在陶牧身边很久,   谁知他还没开口, 就听魏祁与楚瑶指着另一个人异口同声的道:“审他。”   他们指的那人身量纤瘦,仿佛一吹就倒,是陶牧两个月前刚刚买来的下人。   “世子, 公主,这人在陶牧身边待的时间不长, 怕是不知道什么有用的消息。”   像陶牧这种常年扎在魏国的细作,心中戒备的很,是绝不会轻易对一个刚刚买来不久的下人透露什么有用的消息的。   所以这几日他们着重审问的都是那两个一直跟着陶牧的心腹, 这个下人倒是审的少些。   因为这个缘故,这人看上去也不像其他两人那么狼狈。   “就是因为他跟着陶牧的时间不长,所以才要审他。”   魏祁道。   “大周安插到咱们魏国的细作绝不可能只有一个,也不可能给每个人身边配一个与之身形相仿又擅长口技的人, 供他们随时逃跑。”   所以陶牧一定是近期才买了一个这样的可以替代他的人,那么就是这个男人没错了。   这人虽然不见得知道陶牧去了哪里,但一定知道陶牧是什么时候走的,他自己是什么时候李代桃僵顶替了陶牧的。   被指到的男人听到口技二字,脖子一缩,身子下意识的向后躲了躲。   齐胜背后则渗出一层冷汗。   这人是陶牧两个月前买的,那么按照世子的意思,陶牧两个月前就已经知道自己被他们盯上了。   被人发觉了两个月,他们却浑然不知,真是……愚蠢!   齐胜强忍着心头的凉意,恶狠狠的走到那人面前。   “说!陶牧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那人虽然跟着陶牧的时间不长,但被审问几日也都扛了下来没有说出实情,可见还是有几分胆气的。   此刻被人拆穿仍旧不肯承认,只道自己是陶牧买来做粗使下人的。   “就你这样子?做粗使下人?”   当脔宠还差不多!   最后一句因为楚瑶在场,他没敢说。   齐胜要对这人继续用刑,却再次被楚瑶拦住:“我来吧。”   说着转头看向青青:“毒哑他。”   啊?   毒哑了还怎么审?   齐胜脑子里下意识的冒出这么一句。   那一直不肯说实话的口技伶人却是眸光一缩,脸色大变。   “不……不!不行!你不能毒哑我!毒哑了我,你就……就什么都不能知道了!”   “反正你也不打算说,那毒不毒哑你又有何区别?”   楚瑶笑着让青青去准备哑药。   青青应了一声:“您放心,奴婢药箱里有现成的,就在马车上,这就去拿来。”   说完转身就要跑出去。   那伶人却猛的挣扎起来:“不!不要!不要毒哑我!”   楚瑶把青青叫住,再次看向那伶人。   “擅琴者总是格外爱惜自己的手,擅口技者应该也格外爱惜自己的嗓子,对吧?”   “为了一个与你毫不相干的人,毁了自己的嗓子,你觉得值吗?”   身上受的伤可以愈合,但嗓子若坏了,就好不了了。   那人显然也是明白这点,所以对此格外恐惧。   两个陶牧的心腹见他有犹豫之意,顿时睚呲欲裂,恨不能在楚瑶等人动手前先把他杀了。   “陈刚!你若敢多说半个字,我们大人定然饶不了你!”   魏祁皱了皱眉,看向齐胜:“断他一臂。”   齐胜愣了一下,回过神后提刀就要动手,却听楚瑶道:“等等。”   他提着刀回头看了一眼,以为公主是与他们世子有什么不同的意见。   却见楚瑶起身后退几步,坐到了魏祁身后,这才道:“好了,动手吧。”   ……原来是怕溅她一身血。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齐胜的错觉,他总觉得刚刚公主躲到世子身后的时候,世子额头的青筋抽了几下。   “等什么?还不动手!”   刚刚发现那本书的时候都没有动怒的世子,此刻瞪着眼睛吼了他一声,吓得他落刀的时候一个不稳,差点儿连那人半边胸膛都削下来。   一片血雾喷洒而出,刺耳的尖叫声穿透房顶,转瞬即逝。   被砍断手臂的人躺在地上,倒在血泊中,因为剧烈的疼痛而不断的抽搐,口中能发出的声音反而少了,无法再嘶声尖叫,只能发出呜咽不清的哀鸣。   陈刚显然被吓到了,一阵惊恐后身子几乎要撑不住,连吸了好几口气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颤声道:“我……我说。”   “陶大人是半个月前趁着去白梨镇访友的时候走的。我当时在他那所谓的朋友家里就已经跟他换了身份,然后由这个……这个人……”   他指了指那个已经因为断臂而昏迷过去的人。   “由他扶着我上了马车。”   “因为暗处盯梢的这些人,也就是……你们,都只顾盯着陶大人,所以并不知道原本守在婺城这座院子里的我已经偷偷去了白梨镇,还跟陶大人掉了个包。我们……我们就这样,瞒了过去。”   齐胜听了他的话,倒吸了一口凉气。   半个月前,陶牧确实去了一趟白梨镇访友。   那时这个伶人并没有跟着,他们还以为陶牧是不信任这个人,所以把他留在了婺城看守院落。   谁知原来是为了分散他们的注意力,让这伶人能有空偷偷潜入白梨镇,与他暗中调换身份。   也就是说,半个月前他们一路跟着这人回到婺城的时候,陶牧就已经跑了!   而他们竟然过了整整十天才发现!还是因为恰好有人登门拜访陶牧!   不然直到现在,他们都还被蒙在鼓里!   齐胜自己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同时脸色更不好了,问他一句:“你学会陶牧的声音,花了多长时间?”   陈刚道:“学声很快的,只要熟练掌握了这门技艺,听一会儿便能模仿个大概了。”   “但是要模仿的惟妙惟肖,连说话的语气和不同情况下的声音高低,以及这个人的身形和步态等都面面俱到,就要跟着这个人一起生活一段时间了。”   “谁问你这些!我就问你花了多长时间!”   说那么多废话做什么!   陈刚缩了缩脖子,还暗自撇了撇嘴:俗人,什么都不懂!   “陶大人要求不高,让我顶替他出面的时候也不多,大概十天半月也就妥了。”   十天半个月?   陶牧两个月前就发现了有人跟踪他,陈刚十天半月就学会了模仿他,但是他却一直拖到半个月前才走。   这中间还有一个月的时间。   明知自己随时都有生命危险,却还是坚持又逗留了一个月,说明他有什么很重要的事要办。   “世子!他恐怕已经暗中不知跟什么人联络上了!”   而且怕是拿到了十分重要的东西,拿到之后才跑的!   该死的!他们一直跟着他竟然都没注意到!这些无孔不入的耗子!   不愧是周昊的人!   周昊是个大耗子精,手底下全都是一群小耗子!   魏祁的面色也比刚才凝重了些,问陈刚:“你还知道什么?”   陈刚摇头:“不知道了!真的不知道了!他们……他们就是让我来冒充一下陶大人,根本就没跟我说过别的。”   齐胜心急,打算接着审另一个陶牧的心腹。   楚瑶却已经从魏祁身后出来,又坐回了他身边,仍旧看着陈刚,问道:“这位……陈郎君,陶牧他们没跟你说过什么,那你有没有听到过什么呢?”   陈刚不过一伶人而已,生来被高官权贵们当做玩物一般,何时被人称过郎君,一时间耳朵有些发热。   但即便如此,还是一口咬定:“没听到过什么,真的。”   楚瑶却不信:“要练好口技,就要先学会听。会听才会说,才会察觉到每个人每个声音之间的不同之处。”   “于陈郎君而言,听应该已经是一种本能,你跟在陶牧身边一个多月,就真的什么都没听到过?”   陈刚心里嗨呦一声,骂了声娘。   这公主看着娇滴滴的,怎么那么不好应付呢,比这些大老爷们儿还麻烦。   齐胜看他表情就知道怕是真的被公主说着了,一把将刀架在了陈刚脖子上。   “说不说!”   陈刚怕他伤了自己的嗓子,下意识的向后躲了躲。   “不……不能说,我收了人家钱的。”   “呦呵!你还挺讲信义是吧?”   齐声说着就把刀又往下压了几分。   “钱啊?”   楚瑶笑了笑:“他给了你多少钱?”   “黄金……黄金五十两。”   这对陈刚来说已经是一辈子都挣不到的一笔钱了。   楚瑶哦了一声,对青青勾了勾手。   青青了然,立刻将腰间一个荷包递了过去。   楚瑶把荷包打开,到出一把五彩缤纷的璀璨宝石:“你看这些够不够?”   够不够让你开口?   房中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齐胜手里的刀差点儿没拿住。   审讯……还可以这样?   而且寻常人在荷包里也就装一些碎银,谁会随身带着一口袋的宝石啊?   公主这也太……财大气粗了吧?   他转头看了看世子,觉得世子额头青筋好像又在跳了。   陈刚先是被这璀璨的宝石闪花了眼,回过神后眸中迸发出一阵比那宝石还亮眼的光。   “这些……都可以……给我?”   “当然,只要你说的话有用。”   “肯定有用!”   陈刚毫不犹豫的道。   齐胜回头:说好的信义呢?   那名仍旧清醒着的陶牧心腹脸色大变,不知道陈刚是不是真的听到过什么,也不知他现在要说出什么,再次剧烈的挣扎起来。   “陈刚!你别被他们骗了!他们说把这些东西给你,待会儿等你说完就会把你杀了的!到时候有命拿没命花,又有什么用!”   陈刚显然也有这个疑虑,有些犹豫。   楚瑶玉手微抬,扶上魏祁的肩。   “你刚刚应该也听到了吧?这位是大魏的世子,我是世子夫人,你就算信不过我,难道还信不过世子吗?”   “那种言而无信的事,世子可做不出来。”   魏祁从来没有被楚瑶碰触过,脊背一绷,整个人都僵住了。   好在楚瑶一触即离,很快就把手收了回去。   陈刚显然是个爱财如命之人,虽然感到危险,但还是禁不住那一把宝石的诱惑,舔了舔这些天因为不断的审讯而干涩的嘴唇。   “我确实耳力异于常人,曾经无意听到陶大人他们说起什么……三叉古城,世子,派人来接什么的。”   在他刚刚说出三叉古城的时候,那陶牧的心腹就陡然瞪大了眼,等他说到世子,那人猛地挣脱开身后人的钳制,纵身便扑了过去。   好在齐胜眼疾手快,一脚把他踹飞了出去。   魏国的世子乃是魏祁,他现在好好地坐在这里,那么程刚口中所说,显然是另一个世子。   魏祁下意识的转头看了一眼楚瑶,楚瑶也刚好回头看向了他。   周国世子,周昊。 作者有话要说:  魏祁:她……她摸我肩膀 第31章 内鬼   周昊今年二十岁, 比魏祁与楚瑶年长,是当年被送去大燕的几个质子中年纪最大的。   也因此他很快就适应了大燕的环境, 在其他几个质子还在迷迷糊糊摸索不知错所的时候, 他已经非常清楚的认清了现状。   如果说楚瑶最初在大燕立足多是靠运气,那周昊就是全凭自己的本事了。   三叉古城距离婺城很远, 即便快马疾行也要一个多月的时间。   陶牧为防被人追捕, 势必不敢光明正大的走沿途官路,只敢绕行羊肠小道, 如此一来,也给了魏祁他们更多的时间, 现在派人去追还来得及。   “齐胜, ”魏祁当即吩咐, “派人按照原来的方向继续追查。”   这个时候让人按照原来的方向去查,可以让陶牧放松警惕,以为自己李代桃僵的事仍旧没有被察觉, 说不定就会一时大意,露出一些马脚。   齐胜应诺, 立刻转身安排下去。   魏祁则打开舆图,观察一番后在婺城前往三叉古城的各个途中标记出了几处地方。   “陶牧是个活生生的人,只要是人, 就势必要吃喝。”   “如今隆冬,山里没有那么多野物,他身上带的干粮总有吃完的时候,这时就需要进城补给。”   “这几处城镇与他们各自前后相邻的城镇距离都比较远, 陶牧出现的可能性很大,重点排查这些地方,另外在安排一些人在途中追查,注意动静不要太大,暴露了行踪打草惊蛇。”   “是。”   杨竖应诺,正准备转身,却被楚瑶叫住。   他皱眉转头,虽然没说什么,但神情有些不耐。   楚瑶毕竟是曾经伤害过他们世子的人,虽然世子大度不计较,但是他们这些曾经在大燕陪伴世子的部下,终究还是记恨楚瑶的。   “公主有何吩咐?”   杨竖冷声道。   楚瑶叫住他之后却没理他,而是看向魏祁。   “陶牧带走了什么?”   “不确定。”   魏祁如实答道。   “我们早已知道他是周国派来的细作,所以一直提防着他,给他透露的消息都是虚虚实实半真半假,看上去好像很多,但其实并没有什么大用,即便被周国知道了,也影响不了大魏的根本。”   “但他后来明明察觉了有人跟踪他,却还冒着生命危险又在婺城附近停留了一个月,且周昊还答应了派人在三叉古城接他,可见是他又拿到了什么其他的东西,这东西还很重要。”   最起码周昊觉得很重要。   楚瑶点了点头:“既然如此,为何不派人严守这里?”   她指的是舆图上三叉古城上方一些的地方,魏周两国边境。   “周昊此人最爱剑走偏锋,且为人又多自负,陶牧手里的东西如果真的十分重要,他很有可能自己越过边境来接。”   楚瑶说出这话,不是对于如今形式的分析,而是对于周昊这个人的了解。   同在大燕为质数载,魏祁和楚瑶对此人都十分清楚。   他诡诈,圆滑,像一条滑不留手的泥鳅,上一秒你觉得抓住了,下一秒他又从你手里钻了出去,转眼间便消失不见。   同时他又有些古怪,乖僻,总喜欢行常人所难料之事,别人越觉得不可能这么做的,他越喜欢这么做。   三叉古城离魏周两国边境只有不到十天的路程,十分方便撤离,按周昊的性子,确实很有可能自己过来冒个头。   但魏祁却摇了摇头:“没用的。周昊虽自负,却不是贸然冲动的无脑之辈,他既然敢越过边境,就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三叉古城离魏周边境太近了,他随时都可以安全撤离,即便真的被我们堵在魏国了,我们也不能杀他,最多是跟周国你来我往的讨价还价一番,最后把人还回去。占不了多大便宜,还多费许多力气”   “如今这个时候,做这种事没有必要。”   周王又不是只有周昊一个儿子,次子如今也已经十八了,且与周昊平分秋色,周昊对周国而言,并没有那么重要。   但魏国若是抓到了周昊,且还杀了他,那就等于是给周赵两国找了一个可以光明正大围攻魏国的理由,如今几个藩国之间微妙的平衡就会被打破。   这对于现在的魏国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楚瑶自然也懂,笑了笑把指尖儿收了回来,没再说什么。   魏祁知道她不是随意开口说这种话的人,开口前心中定然就已经有什么计划了,此时咽了回去没说,却显得很是奇怪。   “你想做什么?不要太随性了,周昊现在还不是死的时候。”   她总觉得楚瑶似乎很想借这个机会除掉周昊。   楚瑶却仍旧那样淡淡的笑着:“世子多虑了,夫妻一体,你既然不想让周昊死,我自然暂时也不会动他。”   夫妻一体,又是这句夫妻一体!   短短几天,他已经听见两次了!   上一次是阿佑无意说了出来,这次却是楚瑶亲口说的。   魏祁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把刚刚被楚瑶叫住的杨竖安排了出去。   直到两人准备再次启程,前往三叉古城,魏祁才恍然间想到什么,转头看向楚瑶。   “刺客的事,你知道了?”   楚瑶嗯了一声:“原本不知道的,前两日刚知道。”   说完不等魏祁开口,又紧接着说了一句:“世子被刺客袭击,又不是什么秘密,我知道也没什么奇怪吧?”   硬是把魏祁那句“你在我身边安插了眼线”憋了回去。   魏祁冷哼一声,这才明白她说那句“夫妻一体”是在提醒他,他们如今已经是夫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别因为一些有的没的就胡乱猜忌。   “我没那么蠢,一块腰牌就能糊弄过去。”   楚瑶的笑意却浓了几分,红唇轻启,轻飘飘的冒出一句:“谁知道呢。”   说完头也不回的上了马车,留下魏祁独自站在原地生着闷气。   …………………………   魏祁与楚瑶抵达三叉古城的时候,陶牧已经被抓住,但是这个消息并没有放出去。   杨竖从陶牧身上搜出一张十分详尽的舆图,像是什么宫殿,以及宫殿中的密道。   他辨认半晌却都没认出是哪儿,拷打陶牧也问不出个所以然,只能将这张图带回给了魏祁。   魏祁看过之后也是不识,只能确定这肯定不是大魏的宫殿,之后便随手递给楚瑶看了一眼。   楚瑶却愣了愣,旋即面色微变。   “怎么了?”   魏祁问道。   楚瑶却没说话,而是让人把穆成和何大锤叫了进来,把舆图给了他们。   两人接过一看,面色顿时一沉,何大锤更是脸色铁青,瞪着铜铃般的眼睛把在场的魏国人全扫了一遍。   “到底是什么?有话直说。”   杨竖沉着脸道。   “既然如此,那穆某就直说了。”   穆成声音亦是带着几分冷意。   “这张图是大燕皇陵的地宫图,也就是大燕历代皇帝的陵墓所在,地宫内宝物不计其数,随便拿出一两样,也是稀世罕见的珍宝。”   房中众人一阵哗然,旋即有人面上一喜:“那我们岂不是能找到大燕的秘宝了?”   说着便要将那张图拿回去细看。   穆成却抓着舆图没有松手。   那人皱眉:“穆将军这是何意?”   穆成扯了扯嘴角,似乎在笑,那笑意却丝毫没有抵达眼底。   “大燕皇陵地宫图世间仅存两份,一份在大燕皇宫里,由大燕皇室亲自保管。”   “一份原本在我穆家,乃是我穆家祖辈自行绘制,世代相传,之后更有穆家家主一再完善,故而与燕宫那份路线虽然一样,但绘制手法略有不同。”   “说来也巧,诸位从陶牧身上找到的这份,刚好与我穆家那份一模一样,连角落里标的记号都完全相同。”   “只不过原来那份年代久远,这份却是新画的,很像是照着我穆家那份誊抄的呢!”   什么?   魏国众人喧闹的更厉害了,却听穆成继续道:“更巧的是,这份舆图原本被我从宁安寨带了出来,作为公主的陪嫁一起收在了公主的嫁妆里,只是并未标明它是用来做什么的。”   “诸位若是不信,大可回京之后去查一查,看公主的嫁妆里,是不是有一份这样的图。”   陶牧拿的既然不是原版,就说明原来那份看管的很严,他们不敢轻易偷出来,所以此时应该还放在宫中,只要回去一查便可知道事实真假。   但是……   “这图怎么会在陶牧身上?”   “是啊,穆某也很想问,公主的嫁妆,怎么会被人誊抄一份出现在了陶牧的身上?”   他的眼神如何大锤一般扫过房中众人,有人回过神来,怒不可遏:“你是说我们中有内鬼?”   这句话像是滚沸的水一般,在人群中瞬间炸开了。 第32章 霸气   穆成知道在场的人中其实并没有内鬼, 不然陶牧一定早已收到风声躲到不知哪个犄角旮旯去了,哪会这么容易就被抓住, 还把这张舆图搜了出来。   但是这里没有, 不代表魏国皇宫里没有。   不然这舆图怎么在宁安寨没漏出去,在楚国也没漏出去, 偏偏到了魏国之后没多久就泄露出去了?   他现在用这种语气跟在场诸人说话, 也不过是像魏祁身边的人都看不惯楚瑶一样,他也看这些人不太顺眼罢了。   魏祁听着身边人的嘈杂声, 沉声打断了他们的议论。   “够了。”   短短两字,房中瞬间安静下来。   魏祁这才继续说道:“内鬼在宫里, 回去在慢慢查, 先把眼前的事做好。”   众人应诺, 虽然心中仍因为穆成刚刚的话而有些不快,但还是忍耐下来,按照原先的安排, 各自去做各自的事了。   几人从魏祁的房间出来,私下里悄声议论。   “难怪穆氏兄弟被抄家灭族之后还能那么快就召集元老组建宁安寨, 还对路过商队分文不取,原来人家早已经挖了大燕皇室的祖坟,根本不稀罕。”   那些商队随行所带的货物跟大燕皇陵中的宝物一比, 根本不值一提。   “是啊,如此说来,他们能给珍月公主送那么多添妆也就不足为奇了。”   当初宁安寨给珍月公主的添妆不仅震惊了楚国,同样也让他们魏国大吃一惊。   如今得知穆家手中有那样一张舆图, 这一切也都说得通了。   有人暗自思量一番,低声道:“看穆将军那样子,这皇陵中的宝物只怕还没挖完。”   而且还剩了很多。   不然他们没必要把这张图还一直留着,甚至作为陪嫁,也放在了公主的嫁妆里。   公主如今已经嫁来了魏国,若是能不介意这件事,把从陶牧身上搜到的那张图给他们世子或是君上的话,那……   他言中深意自然有人听懂了,但还不待旁人接话,杨竖已经开口道:“你们别动那些歪心思,世子不会同意的,让他知道了,扒了你们的皮。”   能跟在魏祁身边的人对他的脾气多少都有些了解,也知道杨竖的意思。   先前说话的人讪讪的笑了笑:“图在世子手里,我们能动什么歪心思。”   不过是觉得大好时机摆在面前,有些心动罢了。   杨竖瞥了他们一眼,没再说话,抬脚走了。   房中,魏祁将那舆图叠了起来,扔到了一旁的炭盆中。   火星沾上薄薄的画纸,瞬间卷起一片火舌,将画纸吞没,只余一片焦黑的灰烬。   穆成看着他的动作,挑了挑眉,与何大锤一起告退了。   “这件事回去以后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直到此时魏祁方才说道。   楚瑶却仍旧是平日里那副样子,脸上挂着得体而又疏离的浅笑。   “世子其实不必如此,夫妻一体,我们……”   “珍月!你够了!”   魏祁咬牙打断。   楚瑶忽而轻笑出声,眼中满是戏谑,起身便走了出去。   魏祁这才知道自己被她戏弄了,暗暗捶了一下几案,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   二月二龙抬头,各处街道上均是一派热闹景象。   三叉古城年代久远,居住在此地的百姓也格外的多,自成一片繁华盛景。   虽与魏京相比还是差上一些,但却多了几分闲适自在。   但这闲适自在今日却被打破,一个披头散发蓬头垢面的纤瘦人影忽然在街上四下乱窜,身后不远处则跟着一众追捕的人群,看上去不像是普通官兵,因为他们没穿官服。   “陶牧!站住!”   这些人目光凶狠,动作急切,似乎急于将那个逃窜的人抓住。   不一会儿城中的巡逻官兵也加入其中,可见并非是私人恩怨,而是官家在拿人。   若非今日街上人多,那人只怕早就被抓住了。   百姓们怕被卷入其中,纷纷四散开来,惊慌躲避,免得被那逃犯误伤。   这种亡命之徒,谁知道会不会发起疯来见人就砍。   那逃犯慌乱之下踉跄几步,摔了个跟头,听到身后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赶忙爬起来接着往前跑。   可这一摔一爬的工夫,已经是跑不掉了,没几步就被人追上,挣扎着嘶喊:“放开我,放开我!”   随后被人一拳打晕,在身上四下摸索。   那摸索的人似乎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骂了声娘,把他扛起来扔到马背上,像驮着个死物一样驮走了。   街上散开的百姓又渐渐聚拢,低声议论着刚刚发生的事。   “这是什么人啊?为什么被抓?”   “不知道啊,没听说最近哪儿在抓逃犯,怎么忽然这么大动静?”   大家议论纷纷,一个瘦高的人影这时却向那逃犯刚刚摔倒的地方走去。   大家刚才都忙着躲避,没有看到那逃犯跌倒时将一样东西塞到了地上一处散落的菜堆底下,此时只漏出一角。   瘦高男人看似不经意的往前走,实际上一直在盯着那个地方。   十步,五步,再有三步,弯腰就可以拿到了。   偏偏此时,一个身材魁梧满脸络腮胡的男人走了过来,一只脚正好将那东西踩住。   “张大哥,你这些菜都被踩烂了,便宜卖给俺呗。”   络腮胡粗声粗气的道。   被称作张大哥的摊主叹了声气:“本来指望今日街上人多能多挣些的,怎么偏偏赶上这档子事,你随便捡捡吧,有还能吃的菜给两个钱拿走算了。”   络腮胡一喜,连声道谢,蹲下来就把摔坏踩烂但择一择还能吃的那些挑了出来,回头放到自己的牛车上。   挑完了付完钱正准备走,却被姓张的摊主叫住。   “沙兄弟,你东西掉了。”   络腮胡回头一看,见摊主将一张叠起来的纸递了过来。   纸上被烂掉的菜叶子蹭过,星星点点的绿,其中一角还有个黑印,像是被人踩过。   络腮胡下意识的接过来看了一眼,随口嘟囔:“这东西不……”   话音未落,随着把纸打开,看到其上的内容,将原本的话咽了回去,停顿片刻后对那摊主笑呵呵的道:“多谢张大哥啊!”   张大哥不在意的挥了挥手,络腮胡转身赶着牛车便走了。   不远处的瘦高男子看着这一幕,咬了咬牙,又看了眼仍在四处搜寻什么人的官兵,终究是没说什么,只能悄然跟上。   络腮胡在街上买了许多东西,直到装了满满一车,才从东城门出去了。   出了东城门拐上一条小路,络腮胡正哼着听不出曲调的歌慢悠悠的赶着牛车,忽然被身后传来的声音叫住。   “沙兄弟,麻烦停一停。”   瘦高男人快步走到跟前,停在络腮胡面前。   络腮胡勒住牛车,奇怪的打量了他一眼:“你认识俺?”   男人笑道:“不认识,刚刚在城中听到有人这么叫你。”   在城里听见的,那就是跟了他一路了。   络腮胡顿时戒备起来:“你……你跟着俺干啥?”   “实不相瞒,”男人指着他怀中道,“沙兄弟你刚刚在城中捡到的这个东西,是我的。”   络腮胡一愣,下意识的要把东西拿出来还给他,却又忽然想到什么,按住胸口把那张纸捂的更紧了。   “既然是你的,你刚才咋不说?现在才跑来说?”   骗子!一定是骗子!   他脸上明明白白写着这几个字。   男人有些不耐,但还是强自克制着,尽量维持着一丝笑容。   “刚刚不大方便说,但这东西确实是我的,还请沙兄弟将它还给我。”   络腮胡一听,不乐意了:“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俺还说它是俺的呢!俺捡到了就是俺的!”   瘦高男人额头青筋跳了跳,解下腰间荷包,掏出一根食指粗细的小金条。   “你把那东西还给我,我就把这金条给你,如何?”   络腮胡眼中一亮,却不是看着那金条兴奋,而是捂着怀中的东西更加宝贝了。   “这是什么藏宝图对不对?”   男人一听,面色一僵,差点儿把手里的金条掉在地上。   络腮胡却哈哈一笑:“俺刚刚看着就像!没想到还真猜对了!不然你咋舍得拿金条来换?”   “俺又不傻,才不跟你换呢!俺要把它带回去给俺们寨主,回头寨主挖出了宝贝,就能给俺个头目让俺当了,俺可不想再天天去买菜了。”   说完赶着车就要走。   瘦高男人气的直接拔出了刀,挥刀便向这人砍去。   一个小小的山寨也想跟他们世子抢东西,别说不能让他们抢去,就是抢了去,他们也挖不出来!   因为那图上画的地方根本就不在魏国,而是在大燕!   络腮胡看着蠢笨,但反应却不慢,一侧身躲开他的攻击,拔腿便向车后躲去。   “你你你……你干啥!拿不到就抢,你……你这跟土匪有啥区别!”   男人冷笑一声:“你自己就是土匪,还好意思说我?”   说着便要越过车身继续砍他。   络腮胡却借着牛车左闪右躲,边躲边喊:“寨主救命啊!老沙要死了!”   喊了半天要死了却都没死,反倒是男人的刀几次落空,砍在了车上。   男人最终失去耐心,对林子里招了招手,立刻有几个人从各个不同的角落里冒出来,一起向络腮胡袭来。   眼看几人就要来到近前,络腮胡忽然将手往车上一探,一手抓出一个青面獠牙的面具,一手拔出一把六十多斤的九环大刀。   面具一戴,大刀一挥,哈的一声:“乖孙们!可算都出来了!”   话音落,四面八方又冒出其余十几个同样带着面具,手持兵器的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快围了过来,将瘦高男人极其同伙围在了中间。   单方面的虐杀没有持续多久,小路上转眼便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魏祁的部下带着两个活口往回走,边走边好奇的问何大锤。   “大锤兄弟,你既然都已经露了脸了,为什么还要戴面具啊?”   何大锤下巴微扬,短而有力的回答了两个字:“霸气。” 作者有话要说:  何大锤:给自己发个奥斯卡~哦也~ 第33章 面巾   距离三叉古城不足百里的地方, 一处宽敞的宅院里,被请来的戏子正咿咿呀呀的在临时搭建的戏台上唱着戏。   台下一男子坐在凉棚里, 跟着戏子的曲调轻点几案, 时不时摇头晃脑,很是惬意。   只是这惬意没维持多久, 就被急急忙忙跑进来的人打断了。   “世子, 阿广他们被抓了,陶牧的东西……没能送出来。”   男子指尖儿一顿, 半眯的桃花眼缓缓睁开,脸上的慵懒神情仍旧没有完全散去, 眼角眉梢都带着一股风流之意。   “全都被抓了?”   他问了一句。   “是, 一个不剩。”   周昊这才稍稍摆正了神色, 一边端起茶杯喝茶一边道:“魏祁这小子,倒是有些长进。”   “不止魏祁,珍月公主也来了。”   传话的下人低声道。   周昊手中茶杯一晃, 杯中茶水差点儿洒出来。   “珍月来了?”   “是,之前他们一直隐藏着行踪, 直到阿广他们被抓了才露出踪迹。”   周昊沉吟片刻,将手中茶杯放了回去,杯子磕在桌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那就难怪了。”   说着又轻叹一声, 转了转手上的扳指:“当初就跟父亲说让他为我迎娶珍月,他非让我娶那个赵国的女人……平白便宜了魏祁这小子。”   这话下人不敢接,转而说起别的。   “珍月公主向来与魏祁不合,嫁给魏祁也是无奈之举, 怎么此次还帮着魏祁一起查起细作来了?”   周昊啧啧两声,摇了摇头:“这你就不懂了,夫妻一体,即便珍月是被逼无奈嫁给魏祁的,他与魏祁也绑在一起了,又岂能真的独善其身,什么都不管?”   只是他也没想到珍月会这么快就插手,他以为她至少要在等魏祁或是魏王遇到了什么难处,有求于她的时候再出手呢。   毕竟这个时候才是收获最大,最能稳固自己地位的时候。   谁知道这丫头竟然这么好说话,随随便便一件事也帮魏祁一起解决了。   “这样可不行啊……”   周昊再次轻叹一声。   “那……咱们怎么办?”   下人问道。   周昊将腰间玉佩摘了下来,递给那人,又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下人应诺,起身退了出去。   周昊则摇头晃脑又借着台上锣鼓声咿呀唱道:习天书学兵法犹如反掌,设坛台借东风相助周郎……【注1】   …………………………   大燕地宫的舆图被成功拦截下来,周昊派来的人也被杀的杀抓的抓,至此,这件事便告一段落了。   魏祁一行人带着两个活口折返,接下来要做的就是从他们口中挖出究竟还有哪些细作混在大魏,能挖出多少是多少。   回程途中本应风平浪静,但是谁也没想到,已经逃走的周昊竟然出其不意的派了一队人马来截杀魏祁与楚瑶。   这些人如同何大锤扮演的络腮胡一样,隐藏在闹市中,不显山不漏水。   要不是杨竖眼尖,看到了一个人掩藏在箩筐下面的刀刃,只怕真要让他们近了身。   这些人不像之前的魏祁与楚瑶一样有顾虑,担心在闹市上会伤了百姓。   他们一看行踪被发现,立刻便挥刀攻了过来,不顾周围百姓的安危,也不惧自己的生死。   好在魏祁身边带的人多,虽然起初被吓了一跳,但回过神后很快就将这些人压制,杀的不剩几个。   魏祁看着这些死士,心头却觉得有些不对。   仅凭这些人,根本不可能真的伤到他,周昊不会那么傻,平白将自己辛苦培养的死士送到他面前来让他屠杀。   不对……   不对!   魏祁猛地转身,看向楚瑶所坐的马车,来不及说什么,直接冲了过去。   里面的人似乎也有所觉,已经离开了原本坐着的地方,正准备掀开帘子出来,那帘子却先一步被他从外面掀开,两相碰了个照面。   几乎就在同时,一支三指粗的弩箭砰地一声从极近的距离射了出来,从侧面贯穿了整个马车,正射在楚瑶刚刚所坐的位置,堪堪从青青后背划了过去。   重弩!又是重弩!   楚瑶若晚一步,此刻必然已经被那弩箭钉在车板上,肠穿肚烂。   “下来!”   魏祁二话不说,一把将楚瑶拉了下来。   青青不敢停留,紧随其后。   一道银亮的光线从隔街某座三层小楼的窗口一闪而过,魏祁眸光一凝,几乎是本能的拉着身旁的人往旁边一躲,弯腰,用力,猛地把楚瑶按在了自己怀里:“低头!”   楚瑶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人一把按进了一个坚硬的胸膛,扑鼻而来的都是男人陌生的气息,以及……浓重的血腥气。   杨竖很快带人冲到那处射出弩箭的地方,斩杀了周昊的两个部下,毁掉了重弩。   没有了重弩的威胁,这场骚乱很快平息了下来。   青青刚才被人群冲撞着和自家公主分开了,此刻赶忙冲了过来,一把将楚瑶从魏祁怀中拉了出来,带着哭腔道:“公主!公主你没事吧?”   话音落,立即倒吸了一口凉气。   魏祁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忍不住也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楚瑶低着头,不知何时掏出一块儿帕子捂住了鼻子,帕子上晕出了斑斑血迹,额头上虽然没有血,但也是一片通红。   这是……被他刚才那一下撞的?   “你……”   话到嘴边,不知怎么想的,嗓子里像是分了个叉,后面那句“没事吧”愣是变成了“怎么这么娇气”。   楚瑶身子一僵,缓缓转过头来,清澈的美目盯着他看了半晌,直到青青从已经坏掉的马车里找来药箱,才跟着她走到一旁去了。   魏祁在原地干咳了两声,转身去见闻讯赶来的当地县令了。   马车被毁,随行人员也有些负伤,且还不知周围刺客有没有全部清理干净,此时不易立刻上路。   一行人暂且先住进了县衙,调集了百余众兵将守在县衙周围,决定休整一番再走。   这里毕竟还是大魏境内,周昊就算再厉害,派出十几二十人的刺杀队伍已经是极限了,不可能凭空扔出一支军队过来刺杀他们,住在县衙倒也安全。   不一会儿,杨竖便带着一个据说是刺客首领的人走了进来,一脚把人踹在了地上。   “世子,这人说有话要对您和公主说。”   因为怕是什么要紧事,所以他们没有杀了这人,但是把他身上的兵器全都搜出来了,就连牙齿里藏的毒也抠了出来,保证即便把人带到魏祁面前也伤不了他。   魏祁看了那人一眼,让人去叫楚瑶。   片刻后,楚瑶在青青的搀扶下走了进来,脸上带了一层面纱,挂在耳间,只露出额头和眼睛。   她的额头上仍旧有些发红,但比刚才好了一些。   “有什么话,你说吧。”   她坐下来看也不看身边的魏祁,直接对那刺客道。   刺客直到见了她,才终于开口:“我们世子让我给公主带几句话。”   “公主乃真凤之身,配给魏世子这样的人实在是太可惜了。公主若是愿意,我大周的国门永远向公主敞开,只要您……噗……”   他话没说完,就被何大锤一脚踹在胸口,差点儿两眼一翻背过气去。   “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何大锤啐了一口,愤愤道。   这周国刺客分明是在挑拨世子与公主的关系,看不出来是傻子!   明知公主本就被魏世子和他身边的人排斥,还当众说出这种话来,不是故意让魏世子难堪,让公主更难在魏国立足吗?   “公主,我看这人没啥大用,宰了算了!”   他恶狠狠的道。   楚瑶却摆了摆手,让他退到了一旁。   “你叫我来就是要说这些吗?除此之外还有没有别的?”   那刺客吐出一口血沫子,正准备再开口,就听楚瑶道:“我现在心情不大好,你想清楚了再说。”   她的声音平静无波,但刺客莫名却听出一阵寒意。   可是在接到这个任务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这趟定然是有来无回了,所以清了清嗓子,还是将周昊吩咐的话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我们世子不是说着玩儿的,我怀里有他的信物,刚才被魏世子身边的人搜走了。”   他说着看向了杨竖。   杨竖立刻让人拿了一个托盘过来,托盘上放着一个锦囊。   那刺客见到锦囊后,才继续说道:“世子让我跟您说,他如今娶了赵氏女也是迫于无奈,等将来天下大定,周赵两国的联姻便是一张废纸。只要您愿意,他身边的位置,永远都是您的。”   这话听着像是给楚瑶的承诺,却在含沙射影的提醒她,魏祁根本就没想娶她,等将来楚魏两国没有了共同利益,魏祁一定会立刻撕毁如今的盟约,休了她娶别的女人为妻。   楚瑶指尖在几案上轻点了几下,语气中难得透出几分不加掩饰的不耐:“都说了我心情不好了……”   刺客以为她马上就要让人杀了自己,却见她只是让人将那信物拿了过去。   青青仔细检查了那所谓的信物,确定没有问题之后才转手交给了楚瑶。   楚瑶接过一看,见是一个锦囊,锦囊里放着一枚玉佩。   “周世子倒是大方,自己带了这么多年的玉佩也舍得送出来。”   她轻笑一声说道。   这玉佩是周昊当年去大燕做质子时就带在身边的贴身之物,一直到他离开大燕,仍旧不曾离身,可见是十分宝贝的东西。   不仅楚瑶认识,魏祁也认识。   当着魏祁的面将这个东西交给她,这是生怕魏祁不能误会的更多一点儿啊。   楚瑶摸了摸那玉佩,又把它放了回去,道:“你们世子打得算盘太好了,能杀了我就杀,杀不掉就光明正大的挑拨,真以为我是没脾气的吗?”   那刺客却笑了:“我们世子说了,公主聪慧无双,与其在您面前耍什么阴谋诡计,不如直接用阳谋,这样才配得上公主。”   “阳谋……”   楚瑶嗤笑:“他也配说这两个字。”   说完让人将那装着玉佩的锦囊还给了刺客,道:“你回去吧,帮我带话给他,我不喜欢他这样的。眼睛那么小,像睁不开眼的老鼠一样。”   “你……你说什么!”   那刺客猛地挣扎起来,面色涨红。   房中其他人却都低低的笑了起来,难得一见的统一了战线,连魏祁嘴角都勾起了一抹笑意。   周昊的眼睛确实不大,细长微挑,若睁开了还好,看上去也还算正常。   偏偏他却总是喜欢眯着眼睛看人,那双眼睛看上去就更小了。   而且因为他名字里带个昊字,以往在大燕时大燕的那些皇子总是嘲笑他叫他耗子,他嘴上不说什么,还笑眯眯的恭维人家,但其实心里最恨这两个字,最讨厌的动物就是老鼠。   作为周昊的部下,刺客自然也是知道这点的,故而十分生气。   楚瑶却懒得再理会他,对何大锤道:“把他扔出去吧,烦死了。”   何大锤应诺,拎着刺客就往外走,杨竖赶忙唤了一声:“世子!”   魏祁却摆了摆手,示意无妨。   刺客就这样被赶了出去,   楚瑶转身对身边的魏祁道:“若是无事,我就先回去了。”   魏祁嗯了一声,视线停留在她额头。   不过是撞了一下而已,平常人皮肤就算红一会儿也很快就散了,她却这么半天还没好。   这么说起来……鼻子也还没好吧?所以才带个面巾。   额头和鼻梁都红彤彤的,一定很丑。   魏祁鬼使神差的想掀开那面巾看看,偏偏此时楚瑶正起身,一掀一起之间,面巾刷的一下被扯了下来。   魏祁:“……”   楚瑶在他伸手的时候就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往后一躲,半起没起的身子往后一跌,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好在青青眼疾手快扶了一把,不然只怕整个人都要躺下去。   但是再一抬头,脸上的面巾已经被扯掉,晃晃悠悠的挂在魏祁手里。   楚瑶赶忙伸手捂住了鼻子,又大又圆的眼睛瞪得圆鼓鼓的,像是要一口把魏祁吞了。   魏祁也没想到会忽然变成现在这样,拿着面巾正尴尬,就看到她露出来的红鼻头,像极了阿佑冬天堆雪人时给雪人用来当鼻子的那截胡萝卜。   偏偏楚瑶肤色又很白,说句欺霜赛雪也不为过,所以看着就更像了。   楚瑶多少年都没有这么狼狈过,撑着身子坐起来,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把自己的面巾扯了回来,狠狠地瞪了魏祁一眼,站起身来转身就走。   走出没两步却听到身后传来压抑的低笑,气的转过身就朝魏祁踢了一脚。   魏祁常年习武,本能的把这只脚抓住,一把握住了她的脚踝。   楚瑶没踢到人,自己还被人抓住了脚踝,若非青青在身后扶着,只怕又要摔下去。   她用力的想把自己的脚收回来,魏祁却抓得紧,晶亮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看着她,见她即便是挣扎的时候,仍旧不忘紧紧捂住自己的红鼻头,越发觉得好笑。   直到担心再这样下去会把她的鞋袜脱下来,他才冷不丁松开了手。   脚上的力道忽然没了,楚瑶向后一歪,跌在青青怀里,站稳后再次瞪了魏祁一眼,却又拿他没什么办法,只能转身噔噔噔的走了。   魏祁虽然看上去还是平日那副样子,但嘴角还是忍不住勾起,带着一丝恶作剧得逞的快意。   直到楚瑶走了出去,他才发现房中众人鸦雀无声,且都一脸诡异的看着他……   世子这是……调戏了公主吧? 作者有话要说:  注1:京剧《借东风》 第34章 同床   魏祁摸了摸鼻子, 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与众人说起了别的, 直到晚膳十分, 才离开书房向正房走去。   县衙不大,县令把自己的院子腾出来给魏祁夫妇, 自己则搬到前院临时歇脚的小房间去了。   不是他在城中没有别的房产, 而是怕魏祁夫妇临时有什么事找他却找不到人。   更何况魏祁他们今日才刚刚经历了一场刺杀,这个时候他身为当地县令, 更应该和世子及世子夫人共进退,做出生死与共的样子才对。   不然把他们扔在这里, 自己却住到别处去了, 那不是贪生怕死等着挨骂呢吗?   魏祁倒没有想这么多, 他只是觉得这院子实在太小了,小到他从书房出来,转个身走了没两步就到了正房。   正房前两个婢女低眉顺眼的守在门口, 看似普通,但魏祁知道, 她们的身手比很多男人还要强悍,白日里有几个刺客就是被她们杀掉的。   出手果决,狠戾, 招招毙命。   他收回视线,踏入房中,见晚膳已经摆好,所用器具均是楚瑶自己带来的。   这是楚瑶的习惯, 出门在外能用自己的东西绝不用别人的。   也不知是因为嫌弃还是因为谨慎。   魏祁用过饭,在楚瑶去洗漱的时候进入内室,这才忽然发现一个问题。   县衙的院子小,房间也小,这小小的内室中只有一张床,再没有别的软塌一类的东西可供休息。   先前他们行路时为了隐藏身份,都是随处找个客栈包个院子,身边都是自己人,即便分开睡也没什么。   可如今住在县衙里,这院中再没有可以住的空房间,唯一空置的书房除了一张几案和一个书架以外什么都没有。   县令又兢兢业业的守在前院,他也不可能出去找个别的地方住。   那就只能……跟珍月挤一张床了。   魏祁身子僵硬了片刻,旋即又很快恢复了自然。   突发情况,他也没办法,总不能让他去打地铺吧?   何况这种状况,怎么看都应该是珍月更尴尬一些。   想到那个红鼻头被逼无奈只能强忍着跟他睡一张床的样子,他就觉得这也没什么不好。   楚瑶今日着实有些狼狈,好好洗漱了一番才回到内室,换了魏祁去净房洗漱。   等魏祁出来,她已经躺在床上面向内侧睡了。   又或许没睡,只是不想看他所以故意背对着他。   魏祁解开衣袍,穿着中衣躺了上去,默默地看着房顶。   这县衙的后院太简陋了,床有些小,和宫里的根本不能比,连客栈的都不如。   床上连个帐子都没有,若是把房顶上的瓦片掀开,就能直接看见天了。   耳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但均匀的过了头,一看就是在装睡。   而且他跟这女人在一个房里睡过那么多次,知道她睡觉不老实,喜欢翻身,但今天她躺下以后却一动都没动过,可见还醒着。   “害怕?”   魏祁故意转了个身,面向她的后背,说话时呼吸就喷洒在她的后颈,放在锦被外的手动了动,好像随时要越过那道不存在的线碰到她。   楚瑶没有回头,道:“怎么会,世子说过不稀罕看我也不稀罕碰我,我有什么可害怕的?只是不习惯和别人躺在一张床上罢了。”   魏祁抬起的手顿了顿,几乎要触到她腰侧的手指收了回来。   “是啊,你这种随便磕一下碰一下鼻子就要红一整天的人,我可不喜欢,真想做什么也不尽兴,娇里娇气的。”   提到红鼻头,楚瑶的身子果然一僵,呼吸都顿了一下。   下一刻背对着魏祁嗤笑一声:“我怎么听说世子向来不近女色,身边连个通房都没有,好像还是个……雏儿?”   最后两个字一出口,魏祁脸色瞬间一僵。   偏偏楚瑶还没完,继续道:“哦,也可能是我想错了,世子身边虽然没有女人,但是不代表没有男人啊,那世子觉得女人不尽兴也是应该的。”   “不合胃口,确实难以尽兴。”   魏祁的手猛地握紧,呼吸都有些急促,咬牙道:“珍月!有没有人告诉你,在床上最好不要惹男人生气?”   楚瑶的身子果然再次绷紧,没再说什么,只是又往床的内侧挪了挪,以实际行动表达自己根本不想理他,只想离他远点儿。   魏祁这才觉得顺了口气,冷哼一声继续看房顶去了。   她不习惯跟别人睡一张床,难道他就习惯吗?   不知这样看了多久,好像房顶都要被看穿了,魏祁才终于渐渐睡去,睡着后却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仍旧是寒冬腊月,地上铺了厚厚的雪。   阿佑贪玩,非要拉着他跟他一起堆雪人。   最后雪人堆了起来,却还差一个鼻子,阿佑让膳房的人切了一小截胡萝卜过来,红彤彤的,安到雪人的脸上刚好是个红鼻头。   阿佑开心的咯咯笑,不一会儿这笑声却渐渐远去,周围的一切都随着笑声一起消失不见了,只剩那雪人和魏祁自己。   魏祁看着憨态可掬的雪人,也不知怎么想的,莫名喊了一声:“红鼻头。”   然后那雪人就活了过来,瞪着圆鼓鼓的眼,一蹦一跳的跑过来用鼻子戳他。   一下,两下,不疼,但痒痒的……   魏祁觉得好笑,伸手推了它一下,触手却不是冰凉,而是暖暖的。   这感觉……不对!   常年练就的警觉让魏祁瞬间惊醒过来,知道自己身边有人,几乎是下意识的就要反击。   抬手……面前却是一张熟悉的脸。   珍月?   魏祁缓了缓,才想起自己现在身在何方,将已经抬起的手放了下去。   楚瑶不知何时翻了个身,正面对着他,而且离的有些近,鼻端的呼吸喷洒在他的勃颈上,所以他才会觉得痒。   魏祁看了她半晌,视线渐渐适应了黑暗,能将她的五官都看得很清楚。   饱满的额头,挺翘的鼻梁,水润的双唇,耳边一缕碎发因为翻身的动作而黏在脸颊上,让人忍不住想把它抿回去。   或许白日里那一下真的撞得太狠,她的鼻尖儿到现在都还有点儿红,不明显,但还是能看出来。   也是,都流鼻血了,不狠才怪。   可他明明觉得自己并没有用多大力气啊。   真娇气。   魏祁在心里念叨了一句。   他翻个身,从侧躺变为平躺,不再去看楚瑶,继续看光秃秃的房顶,等待着睡意重新回来。   可是如此一来,楚瑶的呼吸就不再喷在他的下巴和脖子上,而是喷在他的耳朵上,更痒了。   这个女人……真是……   魏祁很想手动给她翻个身,让她转回去,可是说过了不碰她就不碰,她睡着了他也不碰。   魏祁索性自己转身背对着她,觉得这样就好了。   但即便如此,那呼吸还是如影随形,在暗夜中尤其显得明显,一阵阵如同搔痒般挠着他的后颈,还是难受得紧。   凭什么她睡的香,他却要这样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魏祁猛地又转过身,面对着楚瑶,在她脸上轻轻吹了口气,试图像她吵醒自己一样吵醒她。   可惜,楚瑶没醒,睡得依然很香。   魏祁因为跟她面对面,觉得更难受了,最终还是受不了,直接开口:“红鼻头。”   连叫了两声,楚瑶都没醒。   他隔着被子轻轻戳了她两下,她这才迷迷瞪瞪的睁开了眼,睫毛纤长,平日里总是清醒的有些不近人情的眸子里带着一丝不知身在何处的迷茫。   “转过去,红鼻头。”   魏祁冷着脸道。   听到红鼻头这三个字,楚瑶终于稍稍清醒了一些,短暂的愣了一下之后,在被子底下踢了他一脚,然后转身又睡了。   魏祁被踢了一下,不疼,因为对方是女人,也不好还回去,便当什么都没发生,继续看着房顶睡觉去了。   翌日醒来时,楚瑶依旧睡着,不知何时又翻了个身,成了昨晚那样面对他的姿势。   清晨微薄的日光透过窗户洒进来,能将她的五官看的更清楚,魏祁这才发现她鼻头有几道微小的伤痕,像是昨日撞到他身上时被他衣裳上的绣纹或是别的什么东西蹭破的,难怪一整天了仍旧有些泛红。   魏祁轻手轻脚的起床,在院子里练了一套拳,直到过了半个时辰,楚瑶才在她平日里醒来的时候起床了,洗漱一番后用了早膳,一行人准备启程。   县令诚惶诚恐的小心伺候着,生怕因为昨日那场刺杀丢了官帽。   好在魏祁并没有追究的意思,叮嘱他严加防范周人,加强城防戒备,就翻身上马赶路了。 作者有话要说:  楚瑶:听说你还是个雏儿? 魏祁:那……那又怎么样? 楚瑶:特地留给我的吗? 魏祁:…… 第35章 先后   魏周边境, 周昊悄无声息的越过国界,回到了大周境内。   跟随在他身边的下人松了口气, 道:“总算回来了, 那魏世子还真的没派人来追。”   周昊笑了笑:“跟你说了他不会追来的,魏祁这人, 虽有几分小聪明, 但为人有些迂腐,脑子转不过弯儿, 认死理。做个小小的藩王还可以,要想成大事……”   他嗤笑一声:“还是算了吧。”   说完又摇了摇头:“这次没拿到大燕皇陵的舆图, 着实可惜。”   下人亦是觉得如此, 想了想, 道:“要不咱们把珍月公主得了皇陵舆图的事情散出去吧?这样大燕肯定会有所戒备,她再想让人偷偷去拿,肯定是不成了。”   “而且这样一来, 大燕就会格外仇视楚魏两国,说不定咱们可以从中得利呢?”   换谁知道自家祖坟被人挖了不生气啊?这和杀父夺妻之恨也没什么两样了。   他觉得自己这个主意很好, 却换来了周昊的一阵鄙夷。   “珍月拿不到,咱们就能拿到了吗?”   “大燕如今的国力本就已经大不如前,现在没动地宫不过是因为一时没有想到, 或是想到了也不敢做出挖自家祖坟的事情罢了。”   “消息一放出去,他们就算没想到也会想到,想到了就更有理由以保护的名义暗度陈仓的拿出来用了,到时候岂不是等于给他们添了一大笔财力?”   “但是大燕若不知道地宫的舆图已经泄露, 只是楚瑶暗中去盗取的话,咱们一直留在附近的人就可以借机打劫,到时候谁抢到了算谁的。”   再说什么让大燕仇视楚魏两国,那有什么用?   难道大燕现在就不仇视他们了吗?   既然都是仇视,多一点儿少一点儿有什么区别。   何况大燕更加仇视楚魏,也等于让楚魏两国联系的更紧密。   试想一下楚国若知道珍月得了这样一张藏宝图,能不垂涎吗?可是垂涎却又不能把人接回去,就只能小心翼翼的拉拢讨好,免得自己连分一杯羹的资格都没有。   他做了那么多事,又是派人刺杀楚瑶又是让人挑拨她与魏祁的关系,不就是为了让楚魏的结盟出现嫌隙吗?   既然如此,又为什么要做这种多余的事。   “你啊,还有的学呢!”   周昊语重心长的对身边的下人道。   下人讪讪的笑了笑,正准备再说什么,却见斜后方一道银光闪来。   “世子小心!”   周昊被人猛地一推,狼狈的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儿。   只见一支三指粗的弩箭忽然从远处射来,正射在他刚刚所站的位置,贯穿了那个推开他的下人的胸膛。   下人还停留在刚刚的惊恐中,就已没了气息。   “该死!”   周昊暗骂一声,在护卫的保护下匆忙逃离,借着对地形的熟悉,隐蔽到林中,企图甩开身后跟踪的人马。   他以为是楚瑶派了人埋伏在附近追杀他,所以跑的格外仓促,但是跑出一段距离之后,却发现身后根本没人在追。   那埋伏在暗处的人一击不中立刻收手,毫不恋战,等他到了安全的地方,再派人回去搜寻的时候,根本连半个人影都没有了,只有那个死去的下人被箭杆支撑着,以诡异的角度歪着脑袋耷拉着手臂半跪在地上。   有人眼尖,发现那弩箭上刻着字。   走过去仔细一看,竟是:完璧归赵。   原来这支弩箭正是当初周昊派人刺杀楚瑶时所用的,现在又被人原封不动的以同样的方式还了回来,真可谓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周昊看到下人拿回的弩箭,沉着脸扯了扯嘴角:“小月儿还是原来那个小月儿,半点儿亏都不吃。”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世子,那……咱们还要继续搜查吗?”   下人问道。   周昊摆了摆手:“不必,她既然不是真的非要我命不可,那就不会一直派人跟着我,咱们赶紧回京就是。”   下人应诺,收拾一番,立刻带着他又再次上路。   谁知,两天后,又一支弩箭射向了周昊,这次比上次更凶险,直接射死了他身下的马匹,将他从马背上掀了下来。   周昊摔下马背后又在地上滚了几圈儿,站稳后一边撤退一边让人去搜藏躲在暗处的刺客,结果只找到一架被弃之不用的重弩,和几个凌乱的脚印,其他什么都没找到。   刺客又像上次一样,一击不中立刻跑了,半点儿没多停留。   下人把那弩箭从马背上拔了出来,再次呈到周昊面前,只见上面仍旧刻着那四个字:完璧归赵。   周昊额头青筋跳了跳,深吸一口气问身边的人:“马钰他们刺杀公主时一共用重弩射出了多少弩箭?”   下人一愣,旋即摇头:“不……不知道啊,咱们派去的人一个都没回来,估计要么死了要么被抓了,到底用了多少,这……这真是不清楚啊。”   他又没在当场看着。   若是在当场看着,现在也没法出现在世子身边了。   周昊咬牙,又问:“那他们一共带了多少?”   这个下人是知道的,忙答道:“回世子,一共十支。因为重弩的弩箭实在太显眼,不便携带过多,所以只带了十支。”   “只?”   周昊咬牙切齿:“也就是说,我这一路上,还有八支弩箭在前面等着了?”   这……   下人不敢接话,只能垂首不答。   周昊知道跟他说这个也没用,摆了摆手:“加强戒备!”   要是真不小心丢了小命,他这趟行程可就亏大了!   陶牧手里的东西没拿到,他自己还惹了一身骚,可不是亏了吗!   下人应诺,赶忙按他的吩咐加强戒备,同时派了更多人保护他。   为了躲过暗处随时可能会射出的弩箭,周昊途中还易容改扮了一回,结果还是被人发现并追了上来。   不过那追他的人似乎也知道越往前走就越危险,第三次接连射出了三支弩箭,且并没有瞄准他,而是射杀了他身边两人。   第三人运气好,堪堪躲过,只是被射掉了发冠。   若是再靠下一点儿,就要脑袋开花了。   周昊看着那三支同样刻着字的弩箭,心里松了口气。   这么看来,他的人射杀楚瑶时应该也只用了五支,这五支都还回来,后面的行程应该就安全了。   可是好久不长,太平了没几天,重弩的弩箭换成了普通的羽箭,再次从暗中射了过来。   普通弩箭的射程没有重弩远,但一射之地的距离对方想逃也是很容易的事。   弓箭一扔,往人群里一扎,装作一副平民百姓的样子,路引和各种文书都齐全,谁能看得出来。   周昊因此在整个回京途中都心惊胆战,路边有人打碎个花盆都能吓他一跳。   直到回到宫中,坐在了自己的宫殿里,紧绷的心弦才彻底松开。   宫人这时给他送来了一封信,说是魏世子派人送来的,前几日刚到。   送信的人说不是什么急事,等他回来再看就是了,于是把信留下便走了。   周昊皱眉把信封打开,从里面抽出一张纸,见不是普通的书信,而是一幅画。   画上赫然画着一只大猫,伸着爪子逗弄着一只老鼠。   老鼠的眼睛又细又长,被猫按住了尾巴,拼命挣扎。   这是……猫捉老鼠!   也就是说……这段时间派人一直尾随他,有事没事就吓唬他一下的,根本就不是楚瑶,而是魏祁!   周昊啪的一声把画拍在了几案上,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魏彘!”   宫人吓了一跳,正要告退,偏此时又有人走了进来,道:“世子,马钰回来了!”   马钰?   周昊抬头,半眯的眼睛看向来传话的人:“他怎么回来的?”   不是应该死了吗?   那人道:“他说是公主放他回来的,让他把您的信物退回来,还让他给您带句话。”   具体是什么话,马钰自然不会先跟下人说。   周昊眼睛眯的更紧了一些,将手中的画团成一团,用力扔到了地上:“让他进来。”   不一会儿,马钰被人带了进来,因是刚刚回来,还未换过衣裳,所以显得格外狼狈。   “世子,您的玉佩。”   马钰将锦囊递了过去。   周昊嗯了一声,伸手接过,把玉佩从锦囊里拿了出来:“珍月让你跟我说什么?”   马钰顿了一下,看了眼周围。   周昊了然,挥了挥手让身边伺候的下人退下。   马钰这才把楚瑶的话说了,当然将后半句隐去了,只说楚瑶不喜欢眼睛小的人。   可即便只这一句,周昊也能明白楚瑶是什么意思,手上一个用力,差点儿把玉佩掰碎。   “就这个,没别的了?”   周昊问道。   “没……没了。”   马钰垂首。   周昊眉头皱得更紧:“那她放你回来做什么?”   他还以为是楚瑶私底下背着魏祁让马钰给他捎了什么话,所以才放他回来的。   若不是,那她为什么要放了马钰?不该像对别的刺客一样直接杀了吗?   电光火石间,什么东西在脑子里一闪而过,周昊迅速把手里的玉佩扔了,往后一退。   “这玉佩……她碰没碰过?”   马钰愣了一下:“碰……碰过,她……”   “蠢货!”   周昊猛地起身,一脚将马钰踹翻在地。   几乎就在同时,他的右手传来一阵又麻又痒的刺痛,手上的皮肤从指尖儿开始一点点的变红,继而蔓延到整个手掌。   宫中的大夫迅速被召集而来,但是对这毒药都无可奈何。   周昊无法,只得广邀名医,请人为自己解毒。   就在他寻医的消息放出去的第二天,一封信被呈到了他面前。   信是楚瑶让人写的,很短:此毒三个月内无碍,只是麻痒泛红,三个月后如果未解,便会开始溃烂,直至露出白骨。黄金三万两送到三叉古城,换解药与你,自思量。   三个月从周京到三叉古城只够来回一趟,稍慢一点儿可能就赶不上了。   周昊是个极其惜命之人,收到信后不敢耽搁,当即命人备齐三万两黄金,火速送往了三叉古城。   结果去送金子的人还没回来,他的手就自行好了。   可是此时距离当初已过去一个月,再派人去叫回送金子的人根本来不及,等这些人赶到了,金子都已经到了魏国手里了。   周昊自知上当,哗啦一声挥落眼前杯盏,目眦尽裂。   “珍月!魏祁!你们当真是夫妻一体……好……好!” 第36章 回京   魏祁和楚瑶回到魏京时, 已经是三月中旬。   隆冬时节离开,再回来已是春意盎然, 街上的百姓们都已换下冬装, 穿上了轻薄的春衫。   魏佑得到消息知道他们要回来,早早就等在了宫门口, 见到他们后直接就冲了过去。   魏祁看着像个小炮竹似的冲过来的孩子, 以为他要直接扑进楚瑶怀里,下意识的拦了一下。   好在他还知道男女有别, 大庭广众之下不能做出如此施礼之举,到近前便站住了。   “大哥。”   魏佑闷闷的叫了一声。   魏祁点了点头,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 魏佑已经从他面前离开, 来到了楚瑶面前。   “大嫂,你去哪儿了?怎么这么久才回来啊?”   说话时瘪着小嘴,委委屈屈的。   楚瑶一边往前走一边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去抓坏人了, 所以路上耽搁了一些时间。”   “抓坏人?”   魏佑好奇的睁大了眼睛,忘记了刚才的委屈。   “是啊。”   楚瑶捡一些能说的与他说了, 末了又问:“阿佑这几个月有没有好好练字好好习武?”   “有!”   魏佑肯定的点了点头,把自己这几个月学了什么做了什么都对她说了一遍,还说自己得到了母亲和习武师傅的夸奖。   “阿佑真厉害。”   楚瑶笑道, 又说自己待会儿要先回永福宫收拾休整一番,之后还要去给魏延夫妇请安,让他先回去把自己写的字看的书整理一下,待会儿拿过去给她看看。   魏佑乐得炫耀自己这段时间的努力, 欢欢喜喜的跑回自己宫殿去了,全程只对魏祁喊了一声大哥,再无其他。   魏祁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又看了眼楚瑶,皱了皱眉。   如今对阿佑来说,估计大嫂才是亲大嫂,大哥未必是亲大哥。   小孩子就是这样,太容易被教唆收买了。   两人回到永福宫,简单的洗漱更衣过后便去长乐宫给魏延夫妇请安。   数月不见,长乐宫竟已变得有些认不出来了。   魏延见楚瑶送给魏夫人的那些家具不错,很得魏夫人喜欢,便索性命人将宫里的家具全都换了,就连他自己与人议事的正殿也都换了。   此举虽然起初引得一些大臣争议,觉得有违礼法,但魏延以自己当年征战时腿脚受过伤为由,坚持使用这些新的家具,大臣们便也不再说什么了,甚至自己家中也开始渐渐换上新的家具。   一时间京城的木匠们忙碌非凡,各种木材的价格也上涨了很多。   古往今来便是这般,上行下效总是最容易推广一件事情的方法。   魏祁虽然在楚瑶房中见过这些家具无数回,但自己并未坐过,如今来长乐宫中还是第一次坐,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他与楚瑶截住了陶牧,没能让周昊得逞的消息早已经传了回来,此次过来除了请安,另外要说的就是关于宫中的细作,也就是那个将大燕皇陵舆图传出去的下人的事。   早在发觉宫中有内鬼的时候,魏祁就给宫里传了信,让魏延找机会好好查一查,最好是趁他们没回来之前查清楚,免得这细作得到消息跑了,或是狗急跳墙做出什么其他事来。   能接触到楚瑶嫁妆的人一定在内宫,而内宫是魏夫人的地盘,魏延便将这件事直接交给了魏夫人。   这事说起来也好查,楚瑶的嫁妆向来有专人看管,其中大部分是她自己的人,其他能接触到的人不多。   魏夫人除了派几个人帮忙一起盯着,就再也没派过其他人来。   这几人排查过后都没什么问题,最终目光就落在那段时间唯一一个接触过嫁妆的宫人身上:魏佑身边的一名婢女,名彩衣。   楚瑶的嫁妆里有很多有趣的小玩意儿,她曾亲自带魏佑去看过。   但是因为魏夫人叮嘱过魏佑,不能随便要别人的东西,即便是大嫂的也不行,所以魏佑就算喜欢,也不会直接要过去,最多借去玩儿几天再还回来,而且每次只借一样,绝不多拿,有喜欢的下次再来借。   楚瑶对魏佑向来大方,这种事便也不太管,他喜欢什么就自己拿,什么时候还回来都无所谓。   彩衣就是借着这其中的机会,悄悄将那张舆图拿走,抓紧时间临摹了一份,之后又放了回去。   魏夫人知道是这个彩衣出了问题之后,吓了一跳。   因为这是老夫人给魏佑的下人。   当初自从魏延脱离了老夫人的掌控之后,老夫人就觉得自己像以前那样只顾着一个儿子而不顾另一个不大好了。   万一自己一心栽培的那个出了什么问题,其他的又不听自己的话了怎么办?   所以对于自己的孙子,她觉得每一个都必须要掌控在自己手里才行。   奈何魏夫人强势,对几个孩子也保护的密不透风,她注定不可能像以前对自己的长子一般对待这几个孙子,便只能想尽办法在几个孙子之间安插一些自己的人手,即便不能掌控他们,也要了解他们的动向。   用的理由自然和之前想给魏延安排妾室一样,长者赐不敢辞。   魏夫人觉得这种小事无所谓,祖母给自己的孙子送几个下人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   况且魏礼和魏佑年纪都小,这些下人又不是安排给他们做通房的,不过和寻常奴婢一般伺候日常起居罢了,她若拒绝了又要惹得老夫人闹腾一番,没有必要,便随她去了。   反正有她看着,这些下人也翻不出什么花样来。   谁知道这次的事情一出,才知道老夫人当初对自己的下人审查的不严格,竟然让周国的细作混了进去,而且这细作还被派到魏佑身边做婢女去了。   一想到自己的儿子身边曾经跟着这样的人,魏夫人吓得三魂丢了两魄,赶忙将老夫人当年安排给魏礼的人也查了一遍。   这人倒是个普普通通的下人,但魏夫人也不敢用了,给了她两个选择,要么回老夫人身边去,要么拿一笔银子离开魏宫。   这下人知道如今老夫人失势,况且自己本是派来盯着三郎君的,就这样回去了只怕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便选择了后者,拿着银子出宫了,连个招呼都没去跟老夫人打。   好在魏祁当初在大燕,老夫人有心无力,插不上手,后来又一门心思想把郭婷嫁给他,到没想着给他安排什么下人,故而他身边倒是干净,没有老夫人安插的人手。   魏夫人提起这事仍旧心有余悸,拍着胸口道:“若是那彩衣对阿佑做出什么事来,我可该怎么办是好啊……”   楚瑶笑道:“好在这次把人查出来了,也算是因祸得福。”   魏夫人点了点头,又很是愧疚:“险些弄丢了你的嫁妆,这可真是……”   “最后不也追回来了吗?”楚瑶道,“况且这事我也有责任,若不是我这边查的不严,也不会让那彩衣有空可钻。”   话是这样说,但……   魏夫人还要再说什么,下人来传话说四郎君来了。   魏佑对楚瑶的敬重和喜爱魏夫人是看在眼里的,当初楚瑶忽然被魏祁带走了,小家伙在宫里哭了好久,她劝了整整三天才劝好。   若是让他知道自己身边出了那么大的纰漏,害的大嫂嫁妆里的宝贝差点儿丢了,此事还涉及到了周国的细作,他一定会十分自责,说不定以后看身边的下人全都像是坏人。   魏夫人觉得借这个机会让他长个心眼是好的,但若让他因此就因噎废食,对谁都充满怀疑,那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故而只告诉她说彩衣贪婪,趁他去他大嫂那儿选东西的时候偷了她大嫂的东西,让他以后擦亮眼睛看人。   但并没有对他说这件事情牵扯了多少,涉及到了两国之间的明争暗斗。   此时魏佑过来,她便只好打住这个话题,想着以后找机会补偿楚瑶一番,毕竟这次他们确实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魏佑在永福宫等了楚瑶半晌也没把人等回来,索性就抱着自己的功课跑到长乐宫来了。   魏夫人看他抱着的那一大摞东西,蹙眉问道:“这是什么?”   魏佑得意的把那些东西摆在了楚瑶面前:“大嫂说要检查我的功课,我全都带来了!”   魏夫人愣了一下,旋即心头一暖。   当初楚瑶离宫的时候,魏佑觉得是他大哥趁他离开的工夫把大嫂偷偷带跑了,气的功课也不做了武也不练了。   是她跟他说等他大嫂回来要检查他的功课,他这才肯继续好好学习。   但这件事魏夫人还没来得及跟楚瑶说呢,没想到她却真的关心魏佑的功课,一回来便问了起来。   看着魏佑拿着自己的功课炫耀般的讲着自己这段时间怎么用功没有偷懒,魏夫人笑得更加和煦了,趁着这一大一小两人说话的工夫,给魏祁使了个眼色。   怎么样了?圆房没有?什么时候给我添个孙子?   她什么都没说,但魏祁就是莫名的知道她想说什么,绷着脸一言不发,只当没看见。   魏夫人一看就知道没成,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这傻小子,出去好几个月都没能把事情办成,若非她误打误撞的把瑶瑶给他娶了回来,他这辈子都别想娶到这么好的媳妇儿! 第37章 看到   魏夫人嫌弃完了自家儿子便转头跟楚瑶一起说起了魏佑的功课, 很给面子的在楚瑶面前夸奖魏佑这段时间非常用功。   魏延向来是自家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便也跟着夸奖了魏佑几句。   魏祁看着三人一起围着魏佑说说笑笑, 觉得自己坐在这里有些多余, 像个跟着妻子一起回娘家探望老丈人,却又插不上话只能看着别人一家子其乐融融的姑爷。   正没存在感的时候, 偏偏有人提到了自己。   “阿佑这字写的真好, 比你大哥小时候写的好多了。”   楚瑶拿着魏佑写的一张大字说道。   魏佑顿时睁大了眼:“真的吗?”   说着还有意无意的瞥了一眼魏祁的方向。   “真的,”楚瑶道, “你大哥小时候握笔握不好,写的字歪歪扭扭的, 为此还被先生批评过呢。”   魏祁皱眉, 想说没有, 你记错了。   但想了想,自己也不知道有没有这回事,那个时候年纪太小了, 很多事现在已经记不清了。   一犹豫的工夫,在魏佑眼里已经是默认了, 捂着嘴偷笑,仿佛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魏祁看了眼楚瑶,也懒的与她争辩, 就随她去了。   出了长乐宫,两人又去舒宁宫给魏老夫人请安。   虽然谁都不待见这个老夫人,但身为儿孙,该做的事还是要做的, 离开这么久,回宫后不去一趟说不过去。   魏佑本想跟他们一起去,但楚瑶说给他带回来了很多礼物,刚才都在马车上,这会儿应该已经搬下来了,让他先去看看。   魏佑便欢天喜地向永福宫去了,再没提要一起去给老夫人请安的话。   毕竟给老夫人请安不可能像给魏延夫妇请安那般笑语晏晏,说不好就要生出什么闹剧,楚瑶不想这样的事被魏佑看到。   两人来到舒宁宫,发现这里的家具也都已经换过,下人们终于不用再跪在地上,而是站在一旁伺候。   但此时舒宁宫的下人已经基本上都换过了,没几个以往的熟面孔,想来早先那些人寒冬腊月的跪了几个月的地板,膝盖都已经废了,根本就没办法再伺候人。   魏老夫人见到魏祁,自然是热情招待,对楚瑶则没有好脸,好像这个人不存在一般。   “你这一去好几个月,可把祖母担心坏了。”   她慈眉善目的对魏祁道,上下把他打量了一番,一副心痛模样:“瘦了。”   说完又意有所指的道:“出门在外就该带个体己人在身边照顾自己才是,那些向来被别人伺候惯了的,怎么懂得心疼人。”   “我若早知道你这一趟要去这么久,说什么也要让你把婷婷带上。这孩子照顾了我三年,我对她最是了解不过了,为人体贴又懂事,定能把你服侍的妥妥帖帖的。”   说话时还有意无意的瞟了楚瑶一眼,那句“被别人伺候惯了”说的是谁不言而喻。   郭婷低眉顺眼的陪在她身边,笑道:“姑祖母可别这么说,世子是出去办正事的,三娘什么都不会,跟去了只怕也是添乱,又哪里帮得上什么忙。”   老夫人嗔了她一眼:“你这孩子,就是太懂事了,不然怎么会让别人钻了空子,自己如今还没名没分的守在我身边。”   一直没有说话的魏祁听到这里总算有了反应,点了点头道:“让郭娘子就这样没名没分的一直待在宫里的确是不妥。”   老夫人面上一喜,以为他终于松口了,却听他下一句道:“祖母若是信得过孙儿,回头孙儿找个合适的人家,托父亲或是母亲做个媒,让郭娘子风风光光的嫁出去,也不枉她这些年代孙儿在您膝下尽孝。”   老夫人脸上那抹笑意还未抵达眼底便僵硬下来,这几个月因为心情郁郁食不下咽而有些瘦削的面颊更显锐利。   说话的明明是魏祁,她却狠狠地剜了楚瑶一眼,好像是楚瑶给魏祁灌了什么迷魂汤,才让他说出这种话似的。   偏偏楚瑶一点儿也不惧她,笑着迎上她的视线,道:“世子这主意好,郭娘子既然如此懂事又体贴,是该配个好人家才是。”   “不然明日咱们便与父亲母亲说一说,看看有哪些人家合适,回头从这些人家里挑几个人入宫让老夫人帮忙也相看相看。”   “毕竟郭娘子是在老夫人身边长大的,这事还要老夫人掌掌眼才是。”   魏老夫人心头差点儿怄出一口血,愤愤的瞪着楚瑶:“不用你好心!”   郭婷适时的开口:“三娘还想多陪姑祖母几年呢,姑祖母这是嫌三娘吵闹,不喜欢三娘,所以想早点儿把三娘打发出去吗?”   笑容得体,落落大方,丝毫看不出尴尬的样子。   仿佛几人刚刚说的只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而不是关乎她一生的婚事。   魏老夫人知道今日怕是说不动魏祁了,顺坡下驴的应付了几句,将此事带过,好像刚刚的一番唇枪舌战根本就没发生。   请过安稍坐片刻,魏祁便准备起身告辞了。   魏老夫人如今难得见他一回,哪肯就这样放他回去,错过让郭婷跟他相处的机会,忙道:“这么急着走做什么?祖母特地让人做了你爱吃的菜,三娘还下厨做了鱼羹,用过膳再走吧。”   说着就准备直接让人摆膳了。   魏祁却毫不领情,站起来道:“孙儿才刚刚回来,还有许多事没处理呢。您也知道,这次的事涉及到周国安插在我大魏的细作,耽误不得,一定要及早将这些人都找出来才行,不然晚一刻便可能放走一人,若是出了什么纰漏就不好了。”   天大的事也要吃饱饭再说,这明显是他找的借口,但魏老夫人却面色一僵,没再说什么,让他回去了。   他言中提到周国细作,而宫里的细作却是老夫人当初安排给魏佑的婢女。   这话说的看似无意,却是在提醒老夫人,纰漏出在她身上。   用这样的话做借口,跟直接打她的脸也没什么区别了。   两人一走,老夫人就沉着脸啐了一声。   “梅氏那贼妇!找到机会就要打压我一番!我看那彩衣根本就不是什么大周细作!是那梅氏故意把罪名安到我头上!”   “早说过妖女祸国,如今不止君上,连世子都被她骗的团团转!”   即便郭婷对这些事完全不懂,也知道事关重大,梅氏不可能在这件事上做手脚,故而听到老夫人这话只当没听见,一笑而过,陪她用过膳便回自己屋子去了。   …………………………   走出舒宁宫的魏祁沉默半晌,待快到永福宫了,才忽然开口问身边的楚瑶:“我小时候在大燕因为写字不好被先生批评过?”   楚瑶转头:“不知道啊。”   “……那你胡说什么?”   “哄阿佑开心罢了,小孩子需要鼓励啊。”   “……为什么不拿你自己鼓励,偏要拿我来说事?”   “你是他大哥啊,他一直很崇拜你。”   知道自己比自己崇拜的人还厉害,是很有成就感的一件事。   两人说着话的工夫,已经走进永福宫,魏佑听到动静噔噔噔的跑了出来。   “大哥,大嫂!”   明明是先叫的大哥,但是人却跑到了楚瑶身边,手里拿着一个小泥哨,开心的不得了。   “大嫂你给我带回来的东西好多啊,我都好喜欢!”   因为魏夫人不允许他随便收贵重的东西,楚瑶给他带的其实都是些再普通不过的小玩意儿,但是因为他很少离开魏京,所以觉得新鲜。   又或许是知道有个人出门在外每经过一个地方都会给自己买些东西,所以觉得很高兴。   总之红扑扑的小脸上满是欢喜之色,将泥哨子吹的哗哗响,围在楚瑶身边像只欢快的小鸟。   魏祁看着兴奋的幼弟:崇拜?没觉得。   只感觉到了忽视,尤其是楚瑶嫁过来以后。   魏佑在永福宫用了膳,直到要歇午觉了,才回了自己的院子。   魏祁则直接出了宫,找萧谨言去了。   不在魏京的这段时间,很多事直接交给了萧谨言负责,他要去看一看。   萧谨言见他回来,如逢大赦,搭着他的肩膀道:“你可算是回来了,再不回来我就要去找你了!”   魏祁皱眉:“不过是些日常事务而已,不至于就把你为难成这样吧?”   萧谨言摆手:“日常事务不难,应付四郎君难啊!”   “自从你把公主带走以后,四郎君隔三差五就要来找我一回,问我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我说不知道,他又不信,觉得我跟你一样在骗他,就总是等在这里,一等就是一天!”   “我又要做正事,又要哄着他开心,就差长出三头六臂才够用了。”   说完还对魏祁感慨道:“你不是说珍月公主向来讨老男人喜欢吗?我看小男孩儿也很喜欢嘛。”   只有你不喜欢。   魏祁眉头皱的更紧:“哄什么哄?直接让人把他带回去就是了,惯得他毛病。”   萧谨言撇了撇嘴:“那是你弟弟,你说让人把他带回去就能把他带回去,我能吗?”   那小家伙儿还不闹翻天啊?   魏祁想到魏佑近来种种,觉得这个弟弟的确是越来越不听话了,改日应该好好管教管教。   但此时显然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便转而说起了正事。   与萧谨言以及几位幕僚一起说了大半天的话,时间不知不觉就到了夜幕时分。   魏祁随意的用了一些晚膳,这才再次回到宫中。   宫门此时已经落钥,若非他是世子,这个时候喊破天也叫不开门。   宫中各处已经亮了灯,魏祁回到永福宫时估摸着楚瑶已经睡了,自己便没有直接去内室,而是去了净房。   接连在外奔波数月,虽然也有定时沐浴更衣,但到底不如宫里常年蓄着热水的浴池来的舒服。   他想也没想的推门走了进去,入目是氤氲的烟气,以及池中一裸露着双臂和肩头,还有胸前大片莹白肌肤的女子。   正跪坐在池边给楚瑶洗头的青青尖叫一声,飞快的回身拿起一件衣裳披在了楚瑶身上。   魏祁与此同时回过了神,猛地转身走了出去。   这个女人……怎么这个时间还在沐浴!   他脑子有些发热,觉得刚刚净房中的热气似乎熏到了自己。   走出两步却又想到什么,停了下来,回头看了一眼净房仍半敞的门扇,扯了扯嘴角,再次走了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  魏祁:我七岁时候写的字你现在还记得,是不是那时候就喜欢我了? 楚瑶:哄小孩子的话你也信?我都不记得我自己那时候写字什么样了,还能记得你的? 魏祁:……女人就是口是心非,肯定还记得。 第38章 要看   离开的人去而复返, 楚瑶泡在水里的身子下意识的往下沉了沉,没过肩颈, 下巴, 直到鼻子才停了下来,只露了半个脑袋在水面上。   虽然身上批了一件青青临时给她扯来的衣裳, 但衣裳在水中飘起来, 即便用手按住,也只能挡住半个身子, 细长的腿还是露在水中,展露无遗。   偏她沐浴没有用花瓣的习惯, 池子里除了氤氲的水汽能帮她挡一挡, 再没有其它什么可以帮她遮挡。   她下意识的把腿往回收了收, 蜷在自己身前,却不知这个样子更加楚楚动人,让人挪不开视线。   “世子, 您……您这是做什么?公主正在沐浴呢,您要沐浴的话, 待会儿再来吧。”   青青磕磕巴巴的说着,想护着楚瑶又不知道该怎么护。   魏祁却扯着嘴角笑了笑,大步走到楚瑶跟前。   “这是我的宫殿我的房间, 我想什么时候沐浴还要看时间吗?”   “再说了……”   他蹲下来直视着楚瑶:“这是我的女人我的妻子,我看几眼又怎么了?”   楚瑶半张脸都没在水里,乌黑的长发一部分飘在水面上,一部分湿漉漉的搭在池边, 像极了志怪故事中的水妖精,睁着无辜的大眼凝视着岸上的路人,将路过的商人或是书生勾的丢了魂魄却又甘之如饴。   魏祁努力的直视着她的眼睛,不把视线往其他地方看,才能勉强让自己维持表面上的镇定。   这个女人向来很美,他一直都知道的。   只是这个样子……他以前确实从未见过,莫名的感到一丝危险。   楚瑶不知是想说话还是在呼吸,嘴边无意冒出一个泡泡,从水下涌上来,噗地一声破掉了。   魏祁心头随着这破掉的泡泡颤了一下,那危险的感觉又多了一分。   理智告诉他现在应该立刻掉头走掉,但心里那恶作剧的快感,以及想看到她恼羞成怒的念头却让他像是钉在了这里一般,非要跟她争出个高下。   泡泡破掉的一瞬间,楚瑶稍稍直起了身,露出嘴巴。   “这么晚了,世子怎么没去西山大营里,反而回宫里来了?”   明明都已经看到他在这里了,还多此一举的问出这样没有必要的话,这不是她理智的时候会做出的事。   她紧张了。   魏祁唇角笑意深了几分:“我想回哪里就回哪里,别忘了,内室虽然被你划走了一半,还有一半是我的呢。”   楚瑶垂了垂眼帘,尽量维持着平日里的笑意:“那世子现在是要沐浴吗?你在外面稍候片刻就好了,我很快就出来。”   把婢女青青刚才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可见是真的紧张了。   魏祁轻笑:“不,我就是想在这儿看看你。”   楚瑶脸上的笑容一僵,难得有几分裂痕。   “我记得世子说过,不稀罕看我,怎么这会儿又想看了?”   她故意说的挑衅,魏祁这回却没接招。   “我的确是不稀罕看,不过你既然说我看过你,那我不看看岂不吃亏?”   六年前,她污蔑他偷看她沐浴,结果害得他被杖责五十,在床上躺了整整半年!   既然她非说他看过,那他今天就光明正大的进来看了,怎么样?   楚瑶握着衣裳的手收紧了几分,没在水面下的胸口起伏不定,可见是真的生气了。   “出去!”   她看着魏祁,冷冷说道,连惯常的假笑都懒得再对他露出一个。   魏祁却蹲在原地动也没动:“我不出去,你待如何?”   楚瑶咬了咬牙,恨不能泼一捧水到他脸上,又怕自己动作间会露出哪里。   两人僵持不下,仿佛要这样你瞪着我我瞪着你到天荒地老,楚瑶却慢慢发现有些不对劲。   魏祁始终都盯着她的脸,视线没往别处瞟半分,脸上虽然看似镇定,耳根却泛着可疑的红。   楚瑶忽而勾唇笑了笑,身子故意又稍稍往上挪了一点儿,魏祁的视线果然也随着往上挪,仍旧看着她的脸。   她像是笃定了什么,不再像刚才那般紧张,反而身子微微前倾,往魏祁的方向挪了挪。   “世子真的要看?”   语气轻柔,混杂在蒸腾的水汽中,缠绕上魏祁的耳朵,又酥又麻。   魏祁喉中一阵干涩,却仍旧固执的蹲在原地:“对,我偏要看。”   楚瑶哦了一声:“好啊,那给你看就是了。”   说着刷的一声从水中站了起来。   魏祁哪料到她会来这么一出,吓得往后一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只见池中的女人直直的站在水雾里,两手按着一件单薄的衣裳挡在身前。   那衣裳早已被水打湿,紧紧贴在女人的身上,显出玲珑的身段和裸露的双肩。   而女人似乎还有将这衣裳扔掉的架势,一只手已经将衣裳掀起了一角,手一松那衣裳便会掉进水里,露出后面若隐若现的美景。   这一切都只在匆匆一瞥之间,下一刻魏祁的面颊像是秋天枝头上的柿子,瞬间从下巴红到头顶,猛地翻身爬起来就向外跑去,直到门口才回身啪的一声把净房的门关上,仿佛里面有什么洪水猛兽。   这个女人……疯……疯了吧!   魏祁脸上热得发烫,手按在门上半天才松开。   疯女人!   真是……   简直……   不可理喻!   明明是初春,并不热,他却不断的用手给自己扇着风,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好过一点儿。   他随处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刚一坐下又噌的一下起来。   摸了一把身后,才知道自己刚刚在净房里坐在了地上,而地上有不少水,此刻他屁股上都是湿的。   该死的!   都怪那个女人!   魏祁砰地一声一拳砸在了墙上,神情恼怒。   …………………………   净房中,看着魏祁再次离开的背影,楚瑶也深深地松了口气,坐回到了池子里。   这混蛋男人!疯了吧?想一出是一出!   青青也有些吓傻了,心有余悸的接过楚瑶递来的衣裳,随手扔到一边。   “公主,世子他……他该不会……”   该不会对公主动了什么心思,想跟公主圆房了吧?   楚瑶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呼吸。   “没什么,他就是想气我。”   啊?   这么……无聊?   青青有些难以理解这样的行为,赶紧给楚瑶洗干净穿好衣裳,服侍着她从净房出去了,又招呼了两个婢女进来将净房打扫干净,把池子里的水放了,重新换了干净的,才告诉魏祁可以去沐浴了。   魏祁从楚瑶出来就看也没看她一眼,听说净房收拾好了,起身绷着脸就走了进去。   他脱掉衣服泡进池子里,舒了口气,却怎么都觉得不太对劲。   净房还是原来那个净房,却又好像已经不是原来那个。   楚瑶明明已经嫁来魏国好几个月,也曾不止一次在这里沐浴更衣,他以前没觉得怎么样,此刻却觉得哪儿哪儿都有她的影子。   衣架上放过她的衣裳,池子被她踩过,就连自己现在泡着的位置,都是她刚刚靠过的。   一想到这儿,魏祁一个激灵赶紧挪开,好像自己刚刚不是靠着池子,而是跟楚瑶靠在一起肌肤相亲似的。   这个念头在脑子里闪过,女人裸露的手臂和肩头也随之浮现在脑海里,以及蜷在水里时纤细的小腿,起身时被单薄的湿衣遮挡的曲线。   身体几乎是本能的起了反应,魏祁窘迫的暗骂了一声,一拳砸在水面上。   他已经十八岁了,自然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但是对楚瑶生出这样的反应,他觉得自己一定是脑子堵住了。   魏祁闭眼沉入水中,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但温暖的池水丝毫起不到这样的作用,反而让他的脑子越来越热。   他又从水里浮了起来,擦了一把脸,再次靠回池壁上,试图去想一些其他的事转移注意力。   谁知才刚浮上来没多久,净房的门被人从外面一把推开,楚瑶从外面走了进来。   魏祁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想扯过一件衣裳裹住自己,回过头才发现衣架离自己有些远。   而自从楚瑶来了之后,他不想让人看到自己房中那道线,已经很少让人跟进来伺候了,此时身边一个下人都没有,自然也没人能帮他把衣裳拿过来。   他左看右看也没什么可遮挡自己的东西,只能两手捂住身下某个关键部位,瞪着眼睛看着已经走到池边的楚瑶。   “你干什么!不知道我在沐浴吗!”   脸上不知是被热气蒸的还是怎么的,有些泛红。   楚瑶蹲下身,笑看着他:“知道啊,就是知道所以才进来看看。”   “我既然已经嫁来魏国,那这就是我的宫殿我的房间,我想什么时候进来就什么时候进来。”   “再说了,我的男人我的丈夫,我看看又怎么了?”   “而且你刚才看了我,我不看回来岂不吃亏?”   竟是将他刚才说过的话原封不动的还给了他,一句都不带落的。   “你……”魏祁咬牙:“出去!”   “我不出去,你待如何?”   楚瑶挑眉。   魏祁气的恨不能把她拉下水,却又不敢松开手。   身下那处还因刚刚的胡思乱想挺立着,若是让楚瑶知道了,能笑话她一辈子。   不过不敢松手不代表不能吓唬吓唬她,他像楚瑶刚刚那般,故意说道:“你真要看?”   楚瑶却没像他似的硬着头皮接一句“我偏要看”,而是嗤笑一声从池边站了起来:“不稀罕。”   魏祁松了口气,心道果然是装的,她根本就不敢看。   结果下一刻就见她唤来了候在门外的青青,从青青手中接过一个盆子。   魏祁看着那盆子,直觉的有些不好,还没等向后躲开,一盆冰凉的井水兜头泼了下来,和温热的池水形成了冰火两重天。   魏祁嗷的一声躲开,再回身时楚瑶只给他留下一个背影,扬长而去。 第39章 助攻   “珍月!”   魏祁怒吼一声, 楚瑶却理都没理他,头也没回的走了出去。   等到魏祁三两下洗完澡出来想找她算账, 她却一指地上的线:“世子小心, 别过线了。”   魏祁站在线的这边,跟她只隔着几步的距离, 偏偏却半点儿奈何不了她, 只恨自己当初为什么要答应这种莫名其妙的事,将好好的内室硬生生分出去了一半。   他憋着一肚子的气回到床边躺了下来, 辗转反侧许久难以入眠。   偏偏那边的女人却丝毫不受影响,不过片刻便睡了过去, 绵长的呼吸声在暗夜中缓缓传来。   …………………………   魏祁近日有许多事要处理, 暂时不会去西山大营, 故而翌日仍旧在宫中,一早便去与魏延议事了。   而魏延还有些话要问他,昨日他刚回来便出了宫, 直到夜幕时分才回来,还没来得及问, 便在殿中诸人都散去后,将他留了下来。   “此次出行感觉如何?宁安寨的人可堪大用?”   魏祁想了想,如实作答:“此行珍月只带了数十人, 旁的看不出,但这些人非常善于随机应变,与寻常军队相比,更加灵活, 机敏,有时候可以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至于行军打仗排兵布阵,还要等到真的上战场才能看出来,现在还不敢说。”   只一趟行程就能得到这样的评价,已经很高了,魏延点了点头,又问:“公主呢?能否管得住他们?”   提到楚瑶,魏祁面色一僵,干巴巴的回了一个字:“能。”   之后便再无其他。   魏延看着他的脸色,便知道他与楚瑶肯定半点儿进展都没有,颇有些怒其不争。   但两个小夫妻之间的事,他作为父亲和公公,实在不便多问,心里琢磨一番,眼珠一转,道:“你与公主之间的事情,我不多管,不过一年内若是不能圆房,便让你母亲给你安排一房妾室吧。”   魏祁一愣,猛地抬起了头,却听他停也不停的继续说道:“郭家三娘虽然心思深了些,但好歹在宫里待过几年,也算乖巧懂事,长得也不差,做个妾室倒也说得过去,我看不如……”   “不可能!”   魏祁直接打断:“我不会纳她为妾的,父亲不用想了。”   “为何?”   魏延皱眉:“你是我大魏的世子,势必是要为我魏家开枝散叶的。难道你一辈子不与公主圆房,你这一脉就要断子绝孙了不成?”   说罢又安抚道:“放心吧,我看公主也不像那不懂事的人,对郭家三娘也不排斥,她一定会答应的。”   “我不答应!”   魏祁道。   “郭娘子是郭家的人,郭家什么样子,父亲不会不知道吧?既然知道,又何必提让我纳她为妾的话。我可不想我身边多出一个像祖母那样的人,扰得什么时候都不得清净。”   魏延啧了一声:“这孩子!怎么说你祖母呢!”   虽然说的没错吧,可也不能这样直白啊。   “郭家三娘与你祖母又不同,她知道我与你母亲不喜郭氏一族,入宫后几乎都没怎么和郭家人联系过,只一门心思讨好你祖母,并没有做过什么其他的事。”   “何况只是纳她为妾,又不是正妻,上面有公主压着,她还能翻出什么花样不成?无非是让她伺候你的日常起居,给你开枝散叶罢了,你就当是收个通房就是了。”   语气坚定,大有直接将这件事定下来的意思。   但魏祁却沉着脸仍旧不松口:“不,我不同意。”   魏延眉头皱的更紧:“为何?”   “我不喜欢她!”   “你不也不喜欢公主?不还是娶了吗?”   “我……”   魏祁一噎:“我当初也没有答应,是父亲你背着我将这门婚事偷偷定下的!何况当初那是为了魏楚两国结盟之事,不得已而为之!”   “既然当初能为了国之大计迎娶与你有深仇大恨的公主,如今只是为了开枝散叶纳个跟你无冤无仇的郭娘子又怎么了?你怎么拒绝的比那时还坚决?”   魏延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   魏祁再度噎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只是心里非常抵触这件事,道:“我不管,反正我不同意。”   魏延冷哼一声:“同不同意不是你说了算,一年内若是不能跟公主圆房,就老老实实纳了郭家娘子为妾。”   之后不待魏祁接话,就话锋一转:“对了,半个月后就是公主的生辰了,这是公主嫁来我魏国后的第一个生辰,楚国那边为显对公主的重视,也派了使臣来庆贺,此时已经在路上了,过些日子就到。。”   “为首的使臣是公主的表哥孟无霜,跟你年纪相仿,你身为公主的丈夫,届时就由你负责招待他们吧。”   说完直接把魏祁赶了出去。   魏祁愣在院子里,昨晚就憋在心里的怒火几乎攀升到顶点。   楚国使臣要来给珍月庆祝生辰,却没有一个人对他这个世子透露过半分消息!   魏祁怒火中烧,回去的路上途经花园遇到楚瑶,颇有些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样子。   “你在这里做什么?不用去给母亲请安吗?”   他沉着脸道。   昨晚的事生气的不止他一个,楚瑶瞥了他一眼,又把视线收回去,根本不想跟他说话。   魏祁却忽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我在问你话。”   楚瑶踉跄一下被扯到他跟前,青青吓得赶忙要过来阻拦,红缨赤珠也下意识的上前一步,却被她抬手拦住:“没事。”   说完才转头看向魏祁:“这都什么时辰了?世子这日子怕是过晕了吧?”   说着挣了一下,没挣开。   魏祁看了一眼天色,才发觉此时确实已经晚了,早过了她平日给魏夫人请安的时间,这个时候她应该是已经从魏夫人那里离开,之后才到了这里。   而他刚刚一直在跟魏延议事,忘记了时辰。   “世子可以放开我了吗?”   楚瑶道。   魏祁低头,看着女人不耐的神色,握在她手腕上的手却不松反紧。   “楚国使臣要来给你庆生的事,你知道吧?”   楚瑶愣了一下,才点了点头:“知道。”   不是魏国这边的人告诉她的,而是她自己的人从楚国传来的消息。   她不仅知道,还曾写过信回去,告诉他们不要过来,因为她从不庆生。   孟无霜这次却似乎还有其他事情要办,没有听她的话,坚持要来。   “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魏祁的面色又沉了几分,若不是有意控制着手上的力道,只怕要将她手腕儿捏断。   楚瑶看他毫不知情的样子,扯着嘴角冷笑一声:“世子自己消息闭塞,就拿我发脾气吗?”   魏祁眸光紧紧凝在她脸上,半晌才放开她,什么都没说,抬脚走了。   楚瑶看着他的背影,揉了揉手腕,唇缝中挤出两个字:“疯子。”   之后也没了逛园子的兴致,转身回了永福宫。   不远处,郭婷在一座廊桥上看着这一幕,轻叹一声,在婢女芙兰的搀扶下亦转身离去了。   …………………………   魏祁离开魏宫,便直接去找了萧谨言。   萧谨言在他回来之后好不容易能得空歇一歇了,正在兰枫阁里听琵琶,就被忽然推门而入的人打断。   魏祁进来之后,直接把正在演奏的女妓赶了出去。   萧谨言连连阻拦:“别!别啊!秋娘子很难请的!”   奈何最终也没能阻止他,眼睁睁看着秋娘子被关在了门外   门一关上,就听到魏祁的质问:“楚国使臣要来给珍月庆生的事,你为何没有告诉我?”   萧谨言刚还纳闷他这是怎么了,忽然听他提起这件事,赶忙撇清关系。   “别找我,君上和夫人不让告诉你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们不让你告诉我你就不告诉我了?你什么时候这么听话了?”   萧谨言讪讪的笑了笑,没告诉他因为夫人叮嘱他的时候说想看看世子会不会因为这个生气。   他虽然不知道夫人为什么会这么说,但也想看看魏祁是不是真的会生气,所以便也没有告诉他。   谁知魏祁竟然真的生气了?   萧谨言正想问为什么,却见魏祁坐了下来,自己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之后又是一杯,再第三杯。   连饮三盏之后,他才吐出一口气,跟萧谨言说了一段往事。   他将楚瑶当时在沐浴的事隐去了,只说发生了一些误会,之后因为这个误会,他被打了五十大板,还被冠上了一个极其耻辱的称呼。   这段往事发生在大燕,萧谨言并不知道,直到此刻听他娓娓道来,才终于明白了他对珍月公主的态度为何如此奇怪。   明明欣赏,赞叹,如同了解自己一般了解她。   却又排斥,抵触,仿佛无论如何也不愿接受她。   对于当初那个年少,心高,相比现在更加单纯,质朴的少年来说,那段经历一定是极其痛苦而又难捱的。   这痛苦中又带着耻辱,所以他不愿提及,也不愿再跟直接导致了这段往事的始作俑者接触。   直到今日或许是再也憋不住,才一边痛饮一边将这件事说了出来。   魏彘……魏彘……   多么难听的称呼,竟然伴着这个少年的成长,从他十二岁延续至今。   萧谨言看着不断端起酒杯的魏祁,没有阻拦,只是有些想不通:“这些事跟楚国使臣要来给珍月公主庆生有什么关系?”   珍月公主早就嫁来魏国了,世子就算生气也早该气过了吧?   当初公主刚嫁来也没见他这样,怎么这回忽然就发作了?   一个问题,瞬间把魏祁从过往的回忆中拉回了现实。   那虚幻的情境在脑海里仿佛汇成了一幅幅画面,这些画面正慢慢的浮现着,突然间被人从中撕裂,眼前只余兰枫阁精致的包间,萧谨言不解的目光,以及自己手中不上不下的酒杯。   对,跟这有什么关系?   他脑子里忽然乱成一团,却听萧谨言喃喃的道:“难不成……楚国要来的是那位无双公子?”   啪。   魏祁手中的酒杯掉在地上,半晌才有些呆滞的低头看了一眼。 第40章 不喜   “世子这是怎么了?”   萧谨言的小厮在门外看着狼狈离去的魏祁的背影, 有些莫名。   房中的萧谨言摇了摇头:“他自己吓到自己了。”   “自己吓到自己?”   小厮更加莫名了。   “是啊,”萧谨言端起酒壶, “就是自己吓到自己才最可怕啊。”   边说边给自己倒酒, 这才发现壶内空空,这么会儿工夫魏祁竟然已经将酒壶里的酒喝完了。   “嘿!这小子!”他皱眉不满的说道, “扰了我听琵琶, 还喝光了我的酒!”   离人泪可是兰枫阁的招牌,十两银子一壶, 每日限量供应的。   他赶忙让小厮去再打一壶来,并把秋娘子请回来。   小厮应了一声转身去了, 片刻后苦着脸折返。   “郎君, 离人泪没了, 秋娘子也已经被别人请去了……”   萧谨言嗨呀一声,在心里骂了魏祁半晌:“改日非让他赔我十壶八壶的不可!”   离开兰枫阁的魏祁没有回宫,在街上乱转。   他明明有很多事要做, 此刻却有些迷茫,不知道该去哪儿。   浑浑噩噩的过了一天, 好不容易硬着头皮把当天的事情忙完,回宫时又已经晚了,楚瑶已经入睡, 整个永福宫安静的落针可闻。   他去净房洗了澡,进去后发现门上新安了一个门栓,昨天还没有,今日刚装上去的。   他看了那门栓半晌, 没说什么,沐浴更衣后回到内室,在自己的小塌上躺了下来。   楚瑶或许是被他的动静吵醒了,又或者是因为昨天的事对他心生警觉一直没有睡着,虽然闭着眼,但呼吸声显示她还醒着。   魏祁盯着房梁看了半天,白日里困扰着自己的问题在寂静中再次浮上脑海,萦绕不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而用手臂挡住了眼,喃喃一句:“不是我。”   那边的呼吸声似乎短暂的顿了一下,旋即恢复自然,没有接他的话,好像真的睡着了一般。   …………………………   周昊此人虽然行事阴险,为人奸猾,但对于部下的培养却很有一番手段。   陶牧等人一路受了不少刑罚,被折磨的不成人样,却始终没有说出什么有用的消息。   魏祁正准备亲自去审问,一直没有插手这件事的楚瑶却把青青派了过来。   “奴婢在大燕时曾与周先生学过一些审问犯人的手段,世子若是信得过奴婢,不妨将这几人交给奴婢好了。”   周先生是位大夫,没人听说过他还会审问犯人。   不过但凡医者必然大多擅毒,说不定青青手里有什么能让犯人开口的毒药呢?   魏祁让人将她带了过去,青青却没有用任何药物,而是让人搬来几把椅子。   这些椅子不太稳当,坐着很不舒服,非要端端正正的绷着身子才行,不然很容易东倒西歪。   她让人将犯人分别带到一间十分狭窄的房间,将他们的双手绑在椅子的扶手上,在他们面前以及墙壁的灯架上点了许多灯烛,并叮嘱审问犯人的狱卒要记得及时更换,不分昼夜的亮着,之后便又离开,不再管这件事了。   狱卒不明所以,但还是按照她的吩咐做了,一日分四班人马不间断的审问这些犯人。   青青离开后径直向永福宫走去,半路却遇到了在花园的池塘边喂鱼的郭婷。   她站住脚步向郭婷施了一礼便准备离开,谁知却被她身边的芙兰叫住。   “你等等,”芙兰唤道,“我们娘子有话对你说。”   言语毫不客气,仿佛让青青停下来听他们娘子说话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   青青自幼在燕京长大,又一直跟在楚瑶身边,楚瑶受宠,她的身价自然也是水涨船高,在燕宫除了主子们以外,从来没有人敢当面轻视她。   即便楚瑶嫁来魏国,魏宫的下人也从来没有怠慢过她,都是唤一声青青姐或青娘子。   像芙兰这样连最基本的称呼都没有就直接把她叫住的,还真是头一个。   青青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但别人不守规矩她不能也跟着不守规矩,不然会坏了自己主子的名声,便还是依礼走过去,笑问道:“郭娘子有何吩咐?”   郭婷将盛放鱼食的小碗递给芙兰,用帕子擦了擦手,道:“其实也没什么别的事,只是昨日恰好在园中,见到公主似乎与世子起了些争执,今日又恰好遇到了你,所以便问一问。”   青青皱眉,神色间已经有些不满。   公主与世子之间的旧怨君上和夫人都已经知道,并且没有干涉过,公主感激两人的善意和宽容,也一直尽量与世子和睦相处,能帮上忙的都尽量去帮,这两日是实在被世子气到了,才对世子发了脾气。   夫人是内宫之主,这园子又不是什么其他地方,发生了什么事自然是瞒不过她的。   瞒不过她自然也瞒不过君上,可是他们两人知道了都没有过问过,郭娘子一个远房表姐问什么?   她耐着性子对郭婷道:“有劳郭娘子过问,不过奴婢只是个下人而已,不好背后议论主子的事,怕是不便与郭娘子说什么。”   “况且公主行事自有公主的考量,郭娘子也不必多虑。”   郭婷自然看出了她的不满,笑着解释:“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有些担心罢了。看公主昨日的样子,似乎并未将我之前说的话听进去。”   “我知道公主在大燕和楚国时定然都备受宠爱,气性大些也是难免,我直接与她说什么她怕是也依然不会听,所以才想与你说一说。”   “你是公主的贴身婢女,有时候也该多劝劝她才是,毕竟她现在已经嫁为人妇,应该……”   “我们公主气性怎么大了?郭娘子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呢?”   青青再也听不下去了,沉着脸直接打断。   公主在大燕和楚国过的是什么日子,别人不知道,她还不知道吗?   这些人只看到公主表面的风光,却从来不知道公主这些年吃过什么苦受过什么罪!   张嘴闭嘴就是公主多么受宠,又怎么恃宠生娇。   可公主有对不起过谁吗?有亏待过谁吗?凭什么他们什么都不了解就胡说八道!   魏世子有多好她不知道,她只知道世子的命还是他们公主救回来的呢!只是因为涉及到当年的一些隐秘,公主不让说罢了。   现在倒好,一个所谓的远房表姐竟然也敢打着为世子好的名义来指点他们公主了?   呸!她也配!   青青向来是能容忍别人说自己,却不能容忍别人指摘楚瑶的,此时气的眼睛都红了,扬着下巴道:“郭娘子以为自己是什么人?凭什么你的话我们公主就一定要听进去?”   “再说了,我身为公主的下人,自然要听命于公主,以公主的意志为先,公主说什么我就做什么,又岂有听了你的话就去奉劝公主的道理?郭娘子也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郭婷入宫四年,一直陪在老夫人身边,备受老夫人喜爱。   君上和夫人虽然对她谈不上喜欢,但念在她是老夫人让人带进宫的,这些年又一直温顺听话,没有做过什么过分的事,所以从未落过她的脸,最多是对她视而不见罢了。   可谁知道今日,一个下人竟然在这样的场合,梗着脖子理直气壮的下了她的面子,句句都直接打在她的脸上。   郭婷一时间愣住了,显然没想到青青竟然敢这样做。   芙兰却是气不过,直接对青青怒骂起来:“你算个什么东西!竟敢这样跟我们娘子说话!”   青青冷笑一声:“我算什么?那我今日就告诉你!”   “我是公主的贴身婢女,大燕先帝钦封的女侍中【注1】,相当于外廷二品官员,别说是你们娘子,就是你们娘子的爹娘来了,我也一样说得!”   芙兰从未听说过青青有什么品阶,一时间也愣在了原地。   青青却根本就懒得跟她一个下人多嘴,转头又对郭婷说道:“郭娘子,我们公主平日敬你三分,但不代表你就能过问甚至插手她的事。”   “且不说你与世子和公主是平辈,而且只是个出了五服的表姐,就算是真的亲近的表姐,也没有插手表弟与表弟媳之间的事情的道理。”   “还有,你也是个女子,也在宫里待了这么几年了,该知道什么样的场合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你今日在这园子里随口就说出我们公主气性大这样的话来,可知道转头这句话若传了出去,会对公主的声誉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别说你没想到,昨日你能看到世子与公主争执,安知今日不会有人听到你借着我来教训公主?”   这分明是心里只考虑世子,而未把他们公主放在心上!   青青毫不留情的训斥了郭婷一番,之后连个招呼都懒得再跟她打转身就走了,边走边念叨:“老夫人家一个远方侄孙女,竟也真好意思摆出长辈的样子教训我们公主,真以为自己是我们公主的表姐呢?”   爱当谁表姐当谁表姐去!他们公主可没这门亲戚!   直到她走远了,芙兰才回过神来,支支吾吾的道:“娘子,她……她……”   她也太狂妄了!   可是……一个正二品的女官,还真有在他们面前狂妄的资本。   郭婷面色煞白,但还是深吸了一口气,勉强维持着表面的从容:“走吧,回舒宁宫。”   芙兰应了一声,扶着她向舒宁宫走去,直到被她搭上手臂,修剪的整齐的指甲几乎掐进她的肉里,才知道郭婷此刻并不像表面上那么平静。   …………………………   魏夫人没过多久就知道了发生在花园里的这件事,闻言端起茶杯喝了口茶,若有所思的道:“有些话我们不方便说,别人说出来让她听听也好,免得她顺风顺水惯了,真以为自己那点儿心思谁都不知道呢。”   当初郭婷来魏宫的时候已经十四岁了,不是四岁。   十四岁的女孩子是有自己的想法的,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自己选了一条什么样的路。   明知这条路前景如何,却还是来了,而且一待四年,从未提过要离开的话,这也是为什么不管她这些年多么温顺,魏夫人都不喜欢她的原因。 第41章 道歉   郭婷回到自己的房间, 在芙兰的伺候下擦了脸净了手,这才在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   芙兰知道她心情不好, 劝道:“三娘子, 你别生气了,那青青她……她就是狗仗人势!您犯不着跟她一般见识。”   郭婷抿唇笑了笑:“我知道, 我不生气, 不过是个下人而已,我跟她计较什么。”   “就是!”   芙兰松了口气, 又开始滔滔不绝。   “什么二品女官,我看就是说出来吓唬人的!不然怎么来大魏这么久也没听她提过?说不定当初他们从大燕离开的时候, 大燕就已经取消了她的品阶, 她欺负咱们不知道罢了!”   “再说了, 就算她是女官,那也是大燕的女官,如今公主都嫁来大魏了, 她还摆哪门子的官威?说来说去不也就是个下人而已吗?”   郭婷低垂着头,脸上露出一抹苦笑。   “即便是下人也有所不同啊, 同样是下人,她就可以趾高气昂的训斥你我,我们却只能安安静静的听着……”   说着有些愧疚的握住了芙兰的手:“都怪我, 若不是我,你也不会受这样的气。”   青青有那样的底气,说白了还是因为身份。   因为她是公主的下人,是世子夫人的下人, 所以她敢。   而芙兰是她的下人,老夫人娘家一个寻常远房侄孙女的下人,所以她不敢。   郭婷握在她手上的手又收紧了几分,头垂得更低。   芙兰以为她是觉得连累了自己,忙道:“娘子可别这么说,这分明是那青青仗势欺人,与您何干?”   “要不是公主运气好嫁给了世子,她青青算什么东西?也敢在您面前撒泼?”   “要我说这事儿也怪老夫人,若不是她早年间让君上厌弃了郭家人,君上和夫人无论如何也不同意世子娶您,不然您或许早就顺顺利利的嫁给世子了,哪里还有珍月公主什么事?”   言中却全忘了正是因为老夫人他们才能入宫,不然这辈子他们都没有踏入魏宫的资格,连宫门朝哪边开,魏祁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   郭婷闻言赶忙打断:“别这么说,我从入宫起就没想过要嫁给世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这话若传出去,怕是又要让人误会。”   芙兰撇了撇嘴:“奴婢实话实说嘛,那珍月公主除了身份高贵些有什么好?为人骄纵蛮不讲理,对世子也一点儿都不温柔体贴,根本就不及娘子你半分。”   话音落,握在她手上的手似乎松了一些,郭婷嗔了她一眼:“胡说八道,公主自幼在大燕长大,接触的都是各国皇室之人,我哪里能与她比。”   芙兰见她脸色终于好了一些,笑嘻嘻的道:“三娘子何须妄自菲薄?就连老夫人这些年都一直夸您宫廷礼仪学的好,颇有风仪呢。”   “说起来,我看那珍月公主还不如您,虽然行为举止与您有几分相像,但是性子太傲了,难免就……”   “闭嘴!”   一个尖利的声音响起,刚刚还好好的郭婷不知为何忽然间发了脾气,一把将芙兰推开,秀丽的眉目带着几分骤起的戾气,看上去有些狰狞。   芙兰躲闪不及,跌坐在地,愣了半晌都没反应过来。   这是……怎么了?   三娘子她……怎么忽然间就变成这样了?   她刚刚并没有说什么啊……   而且明明上一句还好好的,三娘子还笑了,怎么下一句忽然就变了脸?   郭婷回过神,愣了愣,旋即下意识的要将她扶起来,伸出手后又顿住,收了回来,头痛的抚了抚额。   “我心情不大好,你先退下吧。”   她皱眉说道。   芙兰应了一声,忙唯唯诺诺的站起来,躬身告退了。   直到出了屋子,才觉得手背隐隐作痛,低头一看,发现是刚刚郭婷推开她时不小心在她手背上挠了几个印子。   想起郭婷刚刚那冰冷的眼神狰狞的神情,她下意识的打了个冷战,抱着肩膀缩了缩脖子。   三娘子刚才的样子……好可怕啊。   房中的郭婷许久才把手从额头上放下,走到铜镜边坐了下来。   镜中的人姿态端庄,即便脸色不太好,但一举一动之间仍是大家风范,举止有礼,进退得宜。   当年那个刚进宫什么都不懂,像郭氏一般处处流露着小家子气的女孩儿已经不见了踪影。   现在的她无论走到哪里,都能被赞一句端庄有礼。   郭婷对着镜子里的人笑了笑,一如她曾练习过多次的,唇角微微勾起,扯到最合适的弧度,露出最完美的仪容。   她一直都是这样的,对,一直都是这样的,从来没变过。   …………………………   青青的审讯方法很快就奏了效,不到两日的工夫,最为文弱的陶牧便先开了口,交代了一些以前从未交代过的事情。   第三日之后另外两人也撑不住,自尽未果之后吐出了许多惊人的消息。   魏延得知后有些诧异,让人将负责审问的黄叶带了过来,询问这方法到底有何奇特。   黄叶负责刑讯多年,还是头一次见到这种方法,经过这几日的见证之后大为佩服。   “要说奇特,这方法好像真的没什么奇特,但就是很管用。”   “几个犯人被隔开关在小小的屋子里,屋里除了他们自己就只有狱卒一直不停的问话。”   “狱卒也不用刑,只是不停的问不停的问。犯人一开始仍旧不肯开口,但时间一长就开始浑身不舒服,尤其是精神不济犯困的时候,摇摇晃晃的坐在椅子上想打盹儿,偏偏那椅子不稳当,他们只要稍稍放松一些不绷着劲儿,就会哐当一下歪到一边去,然后受惊醒过来,过一会儿又重复这样,周而复始。”   “而且房中的蜡烛特别的亮,时间长了刺的人眼睛疼,不说他们,我手底下的几个狱卒审了他们几个时辰就有些受不住了。”   还好狱卒们是轮班换的,不然犯人还没审出来,估计他们自己先扛不住了。   魏延听了他的话,思索片刻,笑了笑:“有意思。”   “可不是吗!”   黄叶道:“这些犯人都衷心的很,往日对他们用刑,他们提前都做好了准备,咬死不松口。”   “这次没用刑,他们心里没底,又一直不得松懈,时间久了总有绷不住的时候,脑子一糊涂,好多事稀里糊涂的就都说出来了。”   魏延满意的点了点头:“这种方法以后保持下去,但捂得严实一点儿,别让太多人知道了。”   周国在大魏有细作,大魏在周国及其他几国何尝没有?   这种好用的法子他们自己留着就行了,让人用到他们自己人身上就不好了。   黄叶应诺,又道:“世子的意思,最好这几日就把这几人杀了,然后过些日子再去沿着他们供出的线索查探,免得打草惊蛇。”   像陶牧这种在大魏潜伏多年的细作,周国肯定不舍得因为这次的事情就全都撤掉。   如今他们正处于闻风而动的阶段,若是确定这几人没能供出什么,就会按兵不动继续潜伏。   把陶牧他们杀了,做出一副并没有审问出什么消息的样子,说不定能顺势捞到一些大鱼。   魏延嗯了一声:“这种事直接让世子定夺就是了,不用再来问我。”   黄叶应了一声,没再说什么,躬身退下。   魏延处理完手头的事务,则直接去了长乐宫,准备与魏夫人一起用膳。   谁知到了那里,才发现平日里鲜少主动过来的郭婷竟然也在。   郭婷是个识时务的人,知道他与魏夫人不喜欢她,也很少会往他们跟前凑,只一心侍奉好老夫人,不闯祸也不逾矩。   魏延都不记得上次见到她是什么时候了,陡然见到她,还有些诧异。   难道她终于想通了,来找他们提出离宫了?   直到坐下来,才知道原来郭婷是来道歉的。   “我当时确实没有多想,只是希望世子与公主能够夫妻和睦,所以多说了几句,却忘了这已经失了自己的本分。”   “好在青青及时点醒了我,我仔细思量一番,她说的确实没错,我一个远房表姐,的确不该过问表弟与表弟媳之间的事。”   “按理说我本该去找公主道歉才是,但又怕贸然开口会让公主以为青青冒犯了我,责罚青青,所以便想着来与夫人说一说,托夫人帮我道个歉,也让公主不要因为这种小事就惩罚青青。”   “想来夫人说的话,公主总会听的。”   魏夫人点了点头,接过魏延给她续的茶喝了一口。   “的确,公主懂事,我说的话她向来都是听的。”   郭婷松了口气的样子:“那就好,那这件事就拜托夫人了。”   说着恭谨的向魏夫人施了一礼便准备告退。   谁知魏夫人却拦住了她。   “公主懂事,所以也不会乱发脾气的,既然你也说青青说的有理,那她定然也不会责罚青青的,你直接去向她道歉就是了。”   “若是她真要责罚青青,你再来找我,青青这丫头心直口快,我也怪喜欢她的,怎么说也不会让她因为这点是就受了罚。”   郭婷唇边的笑意一僵,半晌才笑着应了一声:“是,三娘知道了。” 第42章 厌恶   魏夫人看着郭婷离去的背影, 撇了撇嘴,招呼了一个小婢过来, 让她抄近道提前去永福宫给公主打个招呼, 说郭婷马上要过去了。   小婢心中透亮,应诺之后退了下去, 飞快的向永福宫跑去。   长乐宫中, 魏延拉着魏夫人一起回了内室,一边让下人伺候着自己更衣一边问她:“郭娘子刚刚说的到底是什么事?我怎么没听明白?”   那日发生在花园的事于魏夫人而言只是一件小事, 故而她也没跟魏延提起,既然现在魏延问了, 她便原原本本的对他说了。   魏延听后直皱眉:“这个郭婷, 越来越记不清自己的身份了。”   “可不是吗, ”魏夫人道,“在宫里待久了,只怕她连自己当初那点儿初心都要忘了。原本还以为是个挺聪明的女孩子, 结果年纪越大反倒越不清醒了。”   “那就把她嫁出去吧,随便找个远点儿的人家, 嫁妆备的丰厚些也就是了。”   魏延不耐烦的道。   他不喜欢别人拿这些琐事来烦他的夫人,更不喜欢她夫人为此生气。   “算了吧。”   魏夫人摇头。   “老夫人那边还不死心,此时把郭娘子嫁出去, 她势必要闹,到时候传出去好像咱们连个陪她读经书的娘家侄孙女都不愿意留,非要把人赶出去似的。这种事还是郭娘子自己提出来的好,免得落人口实。”   “她闹就闹去, 这么多年,她闹得还少吗?”   提到自己的那个母亲,魏延也依然没有半分忍让的意思。   魏老夫人虽然是他的生母,但是因为早年间把心思全都投在了长子身上,对他疏于管教,所以两人的关系从小就不亲密。   后来魏延的大哥死了,魏老夫人开始频频插手他的事情,且都是些无论于国于家都毫无裨益,只能巩固郭家地位的事。   而魏延又是个有主见的,自然与她更合不来了。   何况她还害得魏夫人膝盖留下旧疾,滑过一个孩子,能把她养在宫里,保证她衣食住行无忧,已经是魏延对她最大的忍让了。   魏夫人接过下人手中的衣带,亲自给他系上,笑道:“把郭娘子嫁出去事小,让你因此背上不孝的名声可就事大了。你现在是一国之主,可禁不住这些流言诋毁。”   魏延不以为意:“谁爱说说去,我才不在乎,他们难道还能凭几句流言就把我从这个位置上拉下去不成?”   魏夫人哭笑不得,捶了他一下:“你是我夫君,我在乎!”   这句话对于魏延来说是十分受用的,他果然笑了笑,脸色不再像刚才那么阴沉,凑过去在她面颊上亲了一下:“还是梅梅最好,什么事都想着我。”   魏夫人啐了他一声,给他系好衣裳便去做别的了。   房中下人早已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低着头各干各的,只当什么都没看见。   …………………………   出了长乐宫,芙兰的脸色十分难看。   “三娘子,夫人她……她也太偏心了!”   惯着公主也就算了,竟然连公主身边的一个奴婢都惯着。   说什么青青心直口快,那不就是说青青说的都是对的,他们娘子活该被一个下人训斥?   郭婷的脸色并没有比她好到哪里去,但依然努力维持着唇边的笑,垂眸道:“别气了,又不是什么大事。”   嘴上虽然这么说着,但一颗心却沉到了谷底。   她在宫中待了四年,从不指望君上与夫人多么喜欢自己,只要他们能看在老夫人的面子上给她几分薄面就好了。   毕竟她确实是被老夫人带进宫的,即使她不来也会有别人。   而她比别人更听话,更乖巧,从不惹事也从不真的顺着老夫人的意思去勾引世子。   她以为这样的她,即便算不上真正的主子,但半个主子总还算吧?   即便半个主子也不算,那也至少该比一个下人强吧?   所以那日她在花园被青青顶撞之后,以为即使她确实有错,但青青也的确太逾矩了,夫人多少会责罚青青一番。   可是几日过去,永福宫那边半点儿消息都没有,别说是责罚,甚至都没让青青象征性的来给她道个歉。   郭婷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这件事要么是被公主压下来了,夫人根本就不知道。   要么是夫人知道了,但是根本就没过问。   若是前者还好说,但若是后者……   那就证明夫人已经不止是不喜欢她,甚至是厌恶她,那她只怕就再也没法得到自己想要的了。   郭婷不放心,在舒宁宫又无法探知魏夫人的真正心意,所以才走了这一遭。   谁知道……结果却是这样的!   什么时候开始魏夫人厌弃了她呢?她并没有做错什么啊,如果说是因为那日花园的事,那也只是近几日才发生的,按理说不会有这么大影响。   那到底是为什么呢?到底为什么……   郭婷不明所以,神色有些茫然。   芙兰见她半晌没动,颤颤的问道:“三娘子,那……咱们现在……真的去给公主道歉吗?”   道歉?   不,她不想去。   可是……她刚刚跟夫人说她想向公主道歉,怕公主责罚青青所以才没去的。   夫人还让她直接过去就是了,她若不去,岂不是说自己刚刚说的那些都是胡说八道的?   郭婷扯着嘴角对芙兰笑了笑:“当然,青青的错是青青的错,我的错是我的错,我该道歉的自然也要去道歉。”   说着挺直脊背向永福宫走去。   芙兰有些不情愿:“可是青青都没给娘子你道歉呢。”   “别人怎么做是别人的事,我们不能因为别人就不好好做自己的事啊。”   她温婉的笑着,带着芙兰一起踏入了永福宫,好像根本就没有犹豫过要不要来似的。   …………………………   永福宫中,楚瑶早已知道他们主仆要来,让人看了座端上茶,道:“坐。”   郭婷在椅子上坐了下来,笑道:“这个时候来打扰公主,实在是冒昧了。”   “没关系,左右我也无事。”   郭婷点了点头,斟酌一番,才轻声开口:“我此次前来,是为了三日前发生在花园的事,想必公主已经知道了。”   “知道。”   楚瑶点头:“原不是什么大事,我也没想到郭娘子会为此特地跑一趟。”   “应该的,”郭婷垂眸,“我虽是好意,但确实过问了自己不该过问的事,所以特来向公主道歉。”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郭娘子以后改正就好了,没关系的。”   楚瑶接的很快,客气而又疏离,但言语中却认可了这件事确实都是郭婷的错,与旁人无关。   郭婷低垂着头,指尖儿不着痕迹的抠了抠衣袖。   “多谢公主体谅,说起来这件事还要感谢青青。”   她说着抬头看了青青一眼:“虽然青青言辞难听了些,但说的话却在理,我回去好好地想了想,觉得……”   “这就没意思了,郭娘子。”   楚瑶轻叹一声,直接打断。   “既然已经决定咽下这口气来道歉,那就诚心诚意的道歉好了,就算心中有什么不忿,也该把样子做足,有什么脾气回去再发。”   “像你这样一边忍气吞声,一边却又心不甘情不愿想发泄几句,即为难了自己,也让别人看不到你的诚意,何必呢?”   郭婷面色一僵,定定的看着楚瑶:“公主这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   “郭娘子是聪明人,怎么会听不懂我说什么。”   楚瑶懒懒的靠在椅子上,单手托腮,歪着脑袋打量着她。   郭婷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绷着身子道:“我确实听不懂,公主你……”   “好了。”   楚瑶再次打断。   “看在你我都是女子,年纪又差不多的份儿上,我给你一个忠告,你愿意听就听一听,不愿意听现在离开就是了,那日花园里的事到此为止,你的道歉我收到了,我的态度你也明白,这就可以了。”   郭婷两只手紧紧握在了一起,并没有起身,沉默片刻后问道:“公主所说的忠告是什么?”   楚瑶稍稍坐正了身子,不急不缓的开口:“立刻去找君上和夫人,求他们为你寻一门亲事,赶快出嫁。”   郭婷一愣,旋即轻笑一声:“怎么?公主是担心我在宫里待着,迟早有一天会真的成为世子的妾室吗?”   “那公主可真是多想了,我从入宫开始,就从未想过要嫁给世子,这一点很早以前我就跟你说过,公主大可不必多虑。”   楚瑶却淡淡的笑着,漫不经心的甩出一句:“你不是不想嫁给他,而是很清楚自己根本不可能嫁给他。”   话音落,郭婷神色骤变,指甲几乎抠进自己掌心。 第43章 捉弄   楚瑶却像没看见似的, 不慌不忙的道:“郭家不受君上和夫人喜爱,这一点郭家人很早以前就知道了。你是郭家的女儿, 对此不可能一无所知, ”   “君上当初连纳个郭家女为妾都不同意,怎么可能同意自己的儿子, 而且还是身为嫡长子的世子娶一个郭家女为正妻, 做将来的国主夫人?郭娘子如此聪慧,定然从一开始就知道这点。”   “所以你哪怕起初心里可能还抱有一点儿幻想, 但当真正进入魏宫之后,见到了君上与夫人的态度, 以及老夫人在宫中的地位, 就很清楚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这种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乖巧听话的陪在老夫人身边, 一边假装迎合老夫人,一边暗中向君上与夫人表态,证明自己没有嫁给世子的野心。”   “君上与夫人念在你温柔体贴, 守规矩知进退,一定会为你寻一门好亲事, 准备丰厚的嫁妆,将你风风光光的嫁出去。”   “届时即便不能成为世子夫人,也可以成为世家大族的当家主母, 比在郭家听凭父母安排,随便嫁个高不成低不就的人家强多了。”   “毕竟郭家如今的境况已经大不如前,给你找的亲事即便在好,也不可能好过君上与夫人给你找的。”   “所以我若没猜错, 郭娘子最初做的也是这个打算,对不对?”   郭婷呼吸有些急促,想要开口反驳,但牙关咬的死紧,竟然半天都没张开嘴。   楚瑶似乎也不需要她的回答,继续道:“你起初的确做得很好,君上与夫人原本也或许的确是不讨厌甚至有些喜欢你的,可是郭娘子……你错就错在,在宫里待的时间太长了。”   倘若她两年前就向魏夫人提出离宫,魏夫人一定会为她挑一户很好的人家,极尽所能的为她备嫁。   可是她却仿佛要常住在宫中了似的,十五岁不走,十六岁不走,如今已经十八岁了,还不走。   所以……是因为这个,夫人厌弃了她吗?   郭婷身形有些不稳,仿佛摇摇欲坠,芙兰赶忙上前想扶她一把,却被她伸手推开。   楚瑶的话却还没说完,恍恍惚惚高高低低的响在耳边。   “最后的一个好机会是在世子成亲前,那时你若提出来,倒也还来得及,即便夫人不会再给你选什么太显赫的世家大族,也不会亏待了你。”   “可是那时你却仍旧没有提出来,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继续留在宫里。”   “郭娘子,你既然清楚自己不可能嫁给世子,为什么还要留这么久呢?”   “你不知道这样会让人误会,以为你仍旧妄想世子,做不了正妻就想给他做妾吗?”   “我没有!”   郭婷被这最后一句刺激,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声嘶力竭的喊出这么一句。   楚瑶挑眉:“那是为什么呢?你为什么直到现在,还留在这里?”   “我……我只是……只是有些不放心。”   她喃喃道。   “不放心什么?”   “不放心……不放心世子。对,不放心世子。”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说得越发笃定。   “我是他的表姐,从小跟他一起长大的,我想看着他成亲然后再走,这有什么错吗?”   “我知道男女有别,可我们自幼青梅竹马,我关心一下他的婚事怎么了?这有错吗!”   她红着眼睛怒视着楚瑶,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楚瑶却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郭娘子,你究竟是不放心还是不甘心?”   “我六岁认识世子,与他同在大燕为质七年,这七年中不说日日相见,一个月里也总有十天八天是要见面的。”   “即便这样,我也从未敢说过与他青梅竹马,郭娘子又是哪里来的自信,觉得自己十四岁认识他,到现在这几年就算是青梅竹马了?”   “而且据我所知,世子回到大魏之后也经常出宫,还上过战场,有时几个月也不回来一次,即便回来,也是住在永福宫里,根本不会与你相见。”   “你这几年说是与他一起长大,实际上与形同陌路也没什么区别,这算哪门子的青梅竹马?”   “郭娘子与其用这样牵强的借口,不如承认自己已经变了吧。”   “你已经不是当初刚入宫的那个你,已经忘了自己最初的初心,忘了自己原本只是想嫁个勋贵世家,忘了这宫里除了老夫人和你,根本没人真把你当成世子的表姐。”   楚瑶说到这儿神色黯淡几分,像是想到了什么不愉快的事。   这话却再次刺激了郭婷,她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我没有!我没有!我一直都是这样的!从来没有变过!”   青青下意识的上前一步,随时准备拦住她撒泼发疯。   好在郭婷还没疯到这个地步,只是站在原地没有上前。   楚瑶回神,扯着嘴角笑了笑:“人总是会变的,这很正常,郭娘子不必如此在意。”   郭婷却对此甚为恼怒:“你胡说八道!”   “我从来都没变过,我看变的人是你才对!”   “你嫁到魏国知道最终还是要靠夫家的宠爱才能生活的,所以嘴上说着什么不在意世子纳不纳妾,其实心里担心死了吧?”   “你怕即便君上和夫人不同意,老夫人也硬把我塞给世子做妾,所以才想让我走!”   “还装作一副为了我好给我一个忠告的样子,你分明是为了自己!”   她面红耳赤,哪里还有半分平日里端庄温婉的样子。   芙兰完全吓傻了,看着眼前的这个人如同不认识一般。   楚瑶却笑得更厉害了:“夫家的宠爱的确是很重要啊,所以我一直很努力的讨君上和夫人的欢心啊。”   郭婷再次愣住了:“那世子呢?你把他当什么?”   “我的丈夫呀。”   楚瑶答得十分自然,言语间却丝毫不见提起自己的丈夫时欢喜或羞涩的神情。   “你不喜欢他,”郭婷道,“你不喜欢他……那你为什么还要嫁给他!这世上想嫁给世子的人多的是,你为什么要占着这个位置不把它给别人!”   “给谁?你吗?”   楚瑶似笑非笑。   郭婷像是受了惊,下意识的退后一步,腿磕在椅子上,身子晃了一下扶住椅子的扶手才站稳。   她意识到自己一直在被楚瑶牵着鼻子走,像个戏子般被她捉弄,说多错多,索性不再言语,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转身便跑了出去。   芙兰一愣,赶忙去追,迈出两步才想起没有行礼,又匆匆给楚瑶行了个礼,这才追了出去。   主仆二人走了,青青一边收拾郭婷刚刚用过的杯盏一边道:“这郭娘子是多讨厌以前的自己啊?公主你说别的她还没事,一说她变了什么的她就跟要疯了似的。”   楚瑶笑了笑,端起自己的杯盏喝了口茶。   “或许她更喜欢现在的自己吧。”   青青撇嘴:“现在有什么好的?天天故意端着一副世家贵女的样子,明明心里委屈又不甘,还要装的端庄有礼大方得体,不累吗?”   “甲之蜜糖,乙之砒霜,你觉得累,或许她甘之如饴。”   青青嘴撇的更厉害了:“那不是有毛病吗?”   楚瑶哈哈的笑了,道:“这次怕是让夫人失望了。”   魏夫人让人提前来通知她郭婷要来找她道歉,还把刚刚郭婷在永福宫和她说的话都转述了一遍,可见是希望她能给郭婷一些教训,并且点醒她让她赶快离宫。   有些话他们身为长辈不好开口,说了难免让人以为他们是要把郭婷赶走。   但楚瑶作为平辈人,随便与同龄人聊几句却没甚大碍。   可郭婷显然对于魏祁执念已深,以前不过是强压着而已,现在被点破,只怕更要赖着不走了。   …………………………   离开永福宫的郭婷双目通红,脸上犹带着怒气,一路脚步匆匆的向前走去,在转角差点儿撞上人。   抬头才发现是魏祁,愣了一下,旋即赶忙低头施礼:“世子。”   一开口,心里的委屈仿佛开了的闸门,倾泻而出,声音控制不住的哽咽,泫然欲泣。   魏祁却只嗯了一声,看了一眼她来的方向,皱了皱眉,抬脚便走了。   没有问她为何生气,为何流泪,甚至连句话都没跟她多说。   郭婷看着男子离去的背影,一直抠在掌心的指甲终于掐破了手掌,鲜红的血液瞬间涌出,染红了指缝。   魏祁一路皱着眉头走进永福宫,没顾上洗漱更衣,直接找到楚瑶。   见她面色如常,并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这才下意识的松了松眉,问道:“郭娘子刚才来了?”   “嗯。”   楚瑶吩咐青青给他打水净手。   “你们吵架了?”   “没。”   “那她怎么一副气冲冲的样子?”   魏祁把外袍脱下挂在衣架上,走到木盆前。   或许是楚瑶让青青帮忙解决了审讯犯人的事,又或许他自己也觉得自己之前跑到净房看她洗澡不对,这几日都没再跟她对着干,甚至隐隐有些让着她的意思。   如果可以,楚瑶也不希望跟魏祁有什么矛盾,两人能够和睦相处自然最好,故而也没再揪着这件事不放,只当之前什么都没发生过,心情好时还能逗他几句。   “她打我男人的主意,被我拆穿了,恼羞成怒。”   显然,现在她心情就还不错。   魏祁手上一滑,手里的澡豆差点儿掉下去,耳根不受控制的红了起来。   我男人……   她上次说这话是在净房里跟他赌气的时候。   楚瑶轻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世子这般单纯,连这样的话都听不得?”   魏祁怔了一下,一边闷头用帕子擦了手一边没好气的回了一句:“哪个女人像你似的,这种话也能……也能随随便便说得出口。”   “我是你的妻,你本来就是我男人,我又没对别人说,怎么就随便了?”   楚瑶说完便吩咐下人开始摆饭,将一道道早已准备好的膳食端了上来。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魏祁在原地又站了片刻,心底莫名觉得一阵熨帖,直到饭菜摆好,才坐了下来,沉声道:“我不会纳她为妾的。”   这个她指的自然是郭娘子。   楚瑶点头:“我知道。”   知道就好。   魏祁下意识的勾了勾唇角,下一刻却听女子继续说道:“父亲母亲不会答应的。”   魏祁执筷的手停在半空,半晌才落到盘子里,夹了一片菜叶,狠狠地戳到了自己碗里。 第44章 在意   郭婷回到舒宁宫, 一头扎进了自己房里,将所有人都关在了门外, 连芙兰都没能进来。   她来到铜镜前, 看着镜中的人,鬓发散乱, 面色苍白, 眼中布满血丝,像一头疯狂的兽, 哪里还有半分平日的样子   那层端庄得体的皮,好像生生的被人撕去, 露出了底下隐藏起来的真正模样。   自卑, 狭隘, 见识短浅,小家子气,仿佛另一个郭氏。   而郭氏这样的人, 是永远无法成为真正的主子的,她只能依附着别人而活, 唯唯诺诺小心翼翼,离开了提供养分的枝干就只能如同一片落叶,坠落在地, 零落成泥。   郭婷从一开始进宫就知道,自己决不能活成她那个样子,绝对不能。   不然她进宫的意义又是什么呢?就为了成为另一个郭氏吗?   所以她努力的学习各种礼仪,努力在老夫人和君上与夫人面前都表现出他们喜欢的样子。   她一直以为自己做得很好, 以为自己真的已经和郭氏不一样了,可现在……   郭婷呜咽一声,不敢再看镜中的人,掩面退后扑倒在了床上。   虽然她不愿承认,但这几日发生的事让她隐隐明白,她学了这么久学到的始终都是皮毛而已。   她无法像夫人一般宜喜宜嗔,无法像公主一般骄傲自信。   她不敢有一刻松懈,不敢像他们那样嬉笑怒骂都摆在脸上,甚至连私下一个人的时候,都不敢懒懒的靠坐在椅子上。   不管她多么努力,还是无法成为公主他们那样的人,因为她从骨子里就跟他们不一样。   泪水不断的涌出,指甲再次抠破了掌心的伤痕,楚瑶刚刚的那个问题一遍又一遍回响在她耳边。   “你究竟是不放心,还是不甘心?”   不放心……   还是不甘心?   不甘心……   我不甘心!   郭婷一拳捶在了床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出生在郭家是她的错吗?她能选择吗?   夫人如果不是嫁给了君上,怎么能有今日的荣宠?   公主如果不是被大燕皇室赐予了封号,怎么能如此盛气凌人?   她不过是出身低微一些,就要眼睁睁的看着世子娶别人,就要错过那个原本已经近在咫尺唾手可得的位置。   不过是关心几句就要受人嘲讽,就要被一个下人训斥!   凭什么?   凭什么!   我不服!不服!   郭婷双目赤红的半撑起身子,隔着窗户看向永福宫的方向。   珍月……你自己不珍惜,就不要怪别人跟你抢!   你这种人,根本就配不上世子!   …………………………   楚瑶并没有把郭婷放在心上,这种人对她而言无足轻重,对她的生活构不成任何影响。   她近几日在忙着与魏夫人一起准备十天后的宴席,也就是她的生辰宴。   虽然她并不喜欢过生辰,但是孟无霜等人既然坚持要来,这场宴席也就躲不过了,少不得要筹备一番。   男人们负责迎接待客等事宜,魏夫人与她自然就负责提前安排好一些其他的事情。   比如宴会的菜单,需要提前准备的菜品,茶酒点心,甚至是盛菜的碗碟等等。   这些事虽然自有下人去做,但细节的安排还需要主子来定,所以也颇有些忙碌。   魏夫人原本没叫楚瑶来帮忙,毕竟是她过生辰,且又是来大魏的第一个生辰,该好好地庆祝一次才是。   但楚瑶觉得不妥,还是来了,每日与她一起忙前忙后,倒也其乐融融。   这日她照常去魏夫人那里帮完忙,回去的时候听说郭婷又来找她了,已经在永福宫等候多时。   她点了点头,并没有因为有人在等自己而加快脚步,不紧不慢的走了回去,在主位上坐了下来。   “郭娘子找我何事?”   楚瑶接过青青端来的茶,喝了一口才开口问道。   郭婷看上去与前几日的样子不大相同,脊背仍旧挺得笔直,但脸上的神情却不似以往那般温婉,而是下巴微扬,目光坚定,仿佛决定了什么事情。   “公主向来快人快语,那我也就不绕弯子了。”   她沉声说道。   “我今日来是要告诉公主,我回去后仔细想了,公主说的对,没能嫁给世子,我的确是有些不甘心的。”   楚瑶嗯了一声:“然后呢?”   郭婷握了握拳,定定的看着她:“所以我决定试一试,看看自己是不是还有机会能站在世子身边。”   楚瑶轻笑:“说的这么冠冕堂皇的做什么?直说你还是想给世子做妾不就是了?”   郭婷面色一僵,却仍旧做出一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样子。   “如果公主真的像你之前所说的那样毫不在意,那么还希望你不要阻拦我才是。”   楚瑶却再次笑了,缓缓道:“郭娘子你搞错了。”   “自始至终,真正阻拦你嫁给世子或是不能给他做妾的其实都不是别人,而是世子自己。”   “君上与夫人都是通透明理的人,虽然他们不喜欢郭家不喜欢你,但若世子坚持,他们即便心中不愿,也会让步的。”   “可你在宫里待了四年,世子别说娶你,连看都没多看你一眼,你难道就从没想过,这是为什么?”   郭婷面色发白,一层虚汗从额头渗了出来。   眼前容貌娇艳倾世无双的女子仿若变成了一条毒蛇,吐着鲜红的信子向她靠近,在她耳边发出嘶嘶的声音,低吟着给她致命一击。   “因为他……根本就不喜欢你啊。”   郭婷好不容易才维持起来的气势瞬间崩塌,又变成了那个嘴脸恶毒气急败坏如同闹市上骂街的泼妇般的女子,红着眼睛怒视着楚瑶,勃颈上的青筋根根分明的凸显出来。   “说得好像世子多喜欢你一样!他若喜欢你,哄着你还来不及,又怎么会跟你争吵?”   “我那日在花园都看到了!你们关系根本不好!我看你这个世子夫人也不过是徒有虚名而已!”   门外,站在廊下的魏祁面色一沉。   前几日得知郭婷与楚瑶发生了争执,他就吩咐自己的婢女袭风,若是下次郭婷再来,就赶快让人去通知他。   他刚才收到消息后立刻赶了回来,谁知就听到这么一句。   正准备推门而入,熟悉的女声却再次响起。   “因为在意才会争吵啊,”楚瑶瞎话随口就来,“这么多年,世子可曾跟你争吵过?别说争吵了,他有跟你多说过一句话吗?”   她挑眉勾唇,托着腮故意做出一副娇媚样子,叹道:“我们夫妻间的情趣,你这个外人怎么会懂呢。”   郭婷面色更白了,掌心未曾痊愈的伤口险些再次被抠破。   外面的魏祁却动作一顿,已经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一颗心噗通噗通跳个不停,耳根与脖颈又开始渐渐泛红。   因为在意才会争吵……   因为在意……   伸出的手缓缓放了下来,垂在身侧,他站在原地没再上前,心里却开始回忆从大燕至今所发生的事。   房中的郭婷被彻底激怒,像上次一般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好啊,希望公主与世子能够一直感情和睦举案齐眉!别等到我站在世子身边的时候再追悔莫及!”   楚瑶嗤笑:“我会不会追悔莫及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现在就应该追悔莫及。”   “郭娘子,你有没有想过,即便你真的成了世子的妾室,也只是个妾而已,在我面前,是没有任何地位的。”   “世子是大魏的继承人,未来的国主,只要君上和夫人还在,只要我还在,他就不可能做出宠妾灭妻扶正妾室的事。”   “你若只是个远方表亲的话我于情于理也不能随意处置了你,可你若成了世子的妾,我随随便便就能找个理由打杀了你。”   “你现在这样在我面前耀武扬威嚣张跋扈,是不是疯了?”   郭婷一愣,旋即身子一软差点儿跌回到椅子里。   楚瑶却若无其事的道:“所以啊,郭娘子,人贵在自知,好好的做自己就好了,不要总是试图去模仿别人。”   “我虽然快人快语不喜欢装模作样的与人绕弯子,但那只是在面对比自己弱小的人的时候。面对比自己强大的或是暂时无法撼动的,我从来都是三思而后行的。”   “像你这样画虎不成反类犬,最终害的还是自己啊。”   郭婷再次被戳到痛处,身上的汗毛几乎一根根竖了起来。   “我没有学你!没有!”   她尖声反驳。   楚瑶无所谓的耸了耸肩:“随你吧,若是没别的事的话你就回去吧,我忙了大半日也累了,想歇一歇了。”   郭婷上次是自己从这里跑出去的,这次是被赶出去的,出门时神情恍惚,不复来时那般目光坚定,也没有注意到一个人影从门边匆匆跑开躲了起来。   魏祁躲到一根廊柱后,直到郭婷迈出宫门才站出来,又在原地站了片刻,才推门进入殿中,做出一副刚回来的样子。   楚瑶正在青青的伺候下卸下头上的钗环,见他进来有些诧异。   “世子今日怎么回来的这般早?晚膳都还没准备好呢。”   魏祁看了她一眼,卸下钗环后的女子一部分头发垂散在身后,乌黑顺滑,衬得面庞越发白皙,粉嫩的唇如同落在雪地上的花瓣,精致莹润。   他只扫了一眼便飞快的挪开视线,闷声道:“嗯,不忙,就回来的早些。”   楚瑶哦了一声也没再说什么,只吩咐下人早些摆膳。   用饭时,魏祁筷子犹豫几次,最终夹了一片冬葵到她碗里,然后好像什么都没发生,继续闷头扒饭。   楚瑶愣了一下,皱了皱眉,但还是把这冬葵叶子吃了。   过一会儿,魏祁又夹了一片冬葵到她碗里。   楚瑶筷子一顿,旋即夹了一块儿胡瓜狠狠塞到了魏祁碗里。   魏祁拧眉:“我不喜欢吃胡瓜。”   “我也不喜欢吃冬葵!”   楚瑶瞪眼。   魏祁这才发现,冬葵是摆在自己这边,而胡瓜是摆在楚瑶那边的,可见是按照主子的喜好特地摆放的。   他哦了一声,把那片冬葵叶子从楚瑶碗里挑出来,又换了一块儿胡瓜进去。   楚瑶这才知道,原来他刚刚真的不是故意要给她塞冬葵,而是想给她夹菜。   这家伙……又犯什么毛病了?   楚瑶打量了魏祁半晌,才问道:“世子,外面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魏祁一愣:“没有啊。”   没有你怎么忽然这么殷勤?   若不是这菜是自己的小厨房准备的,楚瑶几乎要怀疑有毒了。   她不再说话低头继续吃饭,对面的魏祁却忽然想到什么,抬起了头。   “你怎么知道我不爱吃胡瓜的?”   楚瑶刚刚那模样,分明是知道他不喜欢吃胡瓜所以故意塞给他的。   楚瑶蹙眉:“你不是一直都不喜欢吗?在大燕的时候桌上有这个菜你从来都没动过啊。”   魏祁心头忽然一颤,呼吸停了片刻。   “嗯,是,我不喜欢……”   说着把头埋得更低,几乎扎进碗里。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魏祁:为什么在大燕的时候还观察我喜不喜欢什么菜?是不是那个时候就喜欢我了? 楚瑶:想多,习惯而已,知道每个人喜欢什么菜,哪天需要下毒的话才好挑准一点儿,免得下到不喜欢的菜里没有用。 魏祁:…… 第45章 乳名   夜幕沉沉, 魏祁侧躺在床上,看着另一边的女子。   楚瑶已经睡着, 面向内, 只露出一个背影。   天气回暖,房中的被褥也不再像冬日那般厚重, 女子的轮廓在夜色中玲珑起伏, 笼上一层窗外洒入的月光,朦朦胧胧的蛊惑人心。   魏祁看着她, 想着她白日说的话,久久难以入眠。   “因为在意才会争吵啊。”   “我们夫妻间的情趣, 你这个外人怎么会懂。”   夫妻间的情趣……   他们之间, 哪有什么情趣, 明显又在胡说八道。   魏祁翻了个身,平躺在床上,不去看她, 呼吸却莫名的有些紊乱。   他摇了摇头,想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从脑子里甩出去, 却听那边传来一阵窸窣声。   楚瑶睡着睡着,又翻了个身,变成了面向外, 露出精致的面容和纤细的脖颈,一条手臂搭在被子外面,衣袖微微掀起,露出一截白玉般的藕臂。   魏祁脑子一热, 暗骂一声,猛地掀起被子蒙住了头,背过身去。   可身下某处却久久不能平息,半晌后终究是噌的一下从小塌上坐了起来,看了眼床上的人,皱着眉头翻身下榻趿上鞋去了净房,两刻钟后才回来。   …………………………   三月二十二,楚瑶生辰的前一天,楚国使臣如期进京。   为显郑重,世子魏祁在城门口亲自相迎。   年幼的魏佑也跟了过来,穿着礼服身姿笔挺的站在魏祁身后,小脑袋却歪着,好奇的问他:“大哥,你见过孟表哥吧?他长什么样啊?”   他已经听说要来的使臣以楚瑶的表哥孟无霜为首,跟着一起自来熟的称呼其为表哥。   魏祁皱眉,正要回答,却又听他喃喃的念叨:“是不是一看就很厉害?”   魏祁眉头皱的更紧了:“不厉害,就是个普通人。”   “啊?”   魏佑有些不信。   “大嫂那么厉害,孟表哥怎么会是个普通人?我听说他年纪轻轻就已经是战场上的常胜将军了呀。”   魏佑转头:“谁跟你说的?”   “大嫂啊,我前两天问起来,她告诉我的。大哥你说的怎么跟大嫂说的不一样?”   魏祁面色微沉,一旁的萧谨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低声道:“四郎君,你大嫂所有的表哥在你大哥眼里都不厉害,都是普通人。”   “为什么?”   魏佑不解。   萧谨言想要解释,但瞥了一眼魏祁的脸色,最终把话咽了回去,只将指尖儿放在唇边嘘了一声:“不可说。”   魏佑不明所以,好在没过多久楚国使臣的队伍就到了,他亲眼见到了孟无霜。   身姿挺拔,面容清俊,看上去……跟大哥差不多,好像确实不怎么厉害。   不过……人不可貌相!或许他只是看上去不厉害呢?   就像大嫂一开始看着好像也不厉害,但其实真的很厉害啊!   魏佑在心里这么对自己说着,目光仍旧偷偷黏在孟无霜身上。   魏祁作为世子,迎了过去,与众人寒暄一番,引领着他们向魏宫走去。   明日才是正式的宴会,今日只是先为楚国使臣接风洗尘。   魏延在宫中摆好酒席,与一应官员一起接待了他们,孟无霜始终谦逊有礼,正如他的雅号无双公子一般,风度翩翩,无双少年。   魏延对他颇为赞赏,席间与他相谈甚欢,直至宴席散去仍不忘叮嘱魏祁好生招待,莫要怠慢了贵客。   魏祁应了,安排好一众人的住处,又带孟无霜去见了楚瑶。   今日不是楚瑶的生辰,宴席上楚瑶并没有出现,但身为楚国国主之女,还是要见一下楚国的使臣的。   永福宫在内宫,孟无霜不便涉足,被安排在庆和殿和楚瑶见面。   楚瑶听到动静,起身相迎,对半年未见的孟无霜施礼:“孟表哥,许久不见。”   孟无霜的目光凝在女子身上,一边伸手虚扶了一把,一边上下打量她一番,见她神态自若明艳如常,笑了笑:“许久不见,表妹。”   魏祁眉头微不可查的皱了皱,招呼道:“孟将军请坐。”   说着将人引至客座,自己在楚瑶身边坐了下来。   楚瑶虽然并不喜欢过生辰,原本也不想孟无霜等人过来,但人既然已经来了,她少不得要问一番楚国的情况,转眼间便与孟无霜交谈起来。   孟无霜与她说了些楚沅与孟氏的情况,又将几样东西交给了她。   “你的生辰礼大部分都装在箱笼里,现在还未全部卸下来,不过有几样东西我一直贴身带着,现在便给你吧。”   说着让下人拿了几样东西过来。   “倒也不是别的什么,就是夫人给你的家书,以及一些小玩意儿。这些东西放在礼单里有些不大合适,夫人让我私下交给你就好了。”   这个夫人指的是楚瑶的母亲孟氏,而非魏夫人。   孟无霜说完有意无意的瞥了一眼魏祁的方向,见他一直紧紧的盯着那些东西,得知是孟氏给楚瑶的家书等物之后才松了松眉头。   楚瑶笑着接过,家书现在不便拆开看,便打量着那些零七八碎的小东西。   有孟氏亲手绣的荷包香囊,有她去寺庙求的平安符,以及亲手抄写的佛经等等。   虽然都是些不起眼的小物件,但每一样都饱含着对女儿的思念与关爱。   楚瑶看着这些东西,鼻头微酸,伸手一样样抚过,看了半晌也不舍得放下。   魏祁见惯了她桀骜或是淡漠的模样,唯一一次见她露出柔软脆弱的样子,还是迎亲时被楚家人刺杀,她得知真相后恍然落下一滴眼泪。   但即便那时,她眼中更多的也是疑惑与不解,痛恨与失望,却不像现在这般,温柔的仿佛一潭水,看着那些并不多么起眼的东西如同看着什么世间至宝,目光柔和的仿佛要化开。   “帮我转告母亲,我也很想她。”   她捏着那枚平安符喃喃道,当即就装进了与这平安符一起送来的荷包里,挂在了腰间,将原本带着的那个换了下来。   魏祁此时莫名的想到萧谨言之前说过的话。   “公主被送去大燕做质子时只有六岁,家国观念应该并不深厚。”   “她回国后反倒过得还没有在大燕好,按理说不会对楚国有这么深的感情才是。”   “或许……还是有什么让她牵挂的人和事在楚国吧?”   牵挂的人和事……   楚夫人吗?   魏祁看着她脸上甜蜜的笑,如同任何一个普通的被家人宠爱着的女孩子,没有平日锐利的棱角,没有桀骜不驯淡漠不屑的眼神,只有不加掩饰的欢喜雀跃,好像得到了什么稀罕的宝贝。   孟无霜看着她欢喜的模样,笑道:“你若有什么想对夫人说的,写封信我帮你带回去就是了,夫人看到一定很高兴。”   “那不一样。”   楚瑶摇头。   “我平日也有与母亲写信的,她总觉得我是报喜不报忧。如今你亲眼见到了我亲口帮我转述了我的话,她会更高兴的,也会信服一些。”   那倒是。   孟无霜点头,又打趣道:“那我先前说过来给你庆生你还不愿?还打发人叫我回去?”   魏祁头一回听说这件事,看看他又看看楚瑶,微蹙的眉彻底松开。   但楚瑶的眸光却暗了暗,又恢复了往日那副浅笑的样子。   “不过是个生辰而已,有什么好庆贺的。”   孟无霜看着她的面色,顿了顿转而笑道:“我这不是借着给你庆贺生辰好来魏国看一看吗,听说魏京周围有许多景致让人流连忘返,以前碍于身份我不便过来。”   “如今两国既已结盟,我便沾你的光来四处看看,还望魏世子不要嫌我麻烦才是。”   说着把话题扔给了魏祁,不再提楚瑶生辰一事。   魏祁也不知道为什么楚瑶提起生辰就不大高兴,但还是顺势接过孟无霜的话,跟他说起了周围都有哪些景致,他若喜欢哪天可以安排人带着他一起去游玩。   几人坐在一起又聊了片刻,孟无霜起身告辞。   楚瑶与他拜别,回了永福宫,魏祁则亲自送人出去,前往孟无霜下榻的宫殿。   两人刚刚走出没多远,遇到了恰好“路过”的魏佑。   魏佑一副小大人的模样上前恭敬地施礼:“大哥,孟表哥。”   孟无霜亦回礼:“四郎君。”   “孟表哥这是要回去歇息了吗?我送你吧。”   魏佑笑嘻嘻的道。   孟无霜见这小家伙儿对自己甚为亲近,想来是因为跟楚瑶的关系也处的不错缘故,自然应诺:“好啊,那就劳烦四郎君了。”   魏佑便与魏祁一起陪他向前走去,边走边问:“孟表哥是楚国的将军吗?是不是经常上战场打胜仗?”   “上战场倒是经常,不过胜负倒不一定,只是侥幸胜的多些败的少些而已。”   孟无霜谦虚道。   魏佑眼睛亮亮:“那孟表哥的弹弓是不是也打的很厉害?”   弹弓?   孟无霜有些不解。   怎么刚刚还说打仗的事,转眼就说到弹弓了?   魏佑见他疑惑的样子,忙解释道:“孟表哥既然是战场上的常胜将军,那应该也擅长骑射吧?擅长骑射的话,那弹弓应该也用的很好吧?大嫂就是这样的啊!”   言毕,孟无霜却更加疑惑了。   一旁的魏祁见他一脸茫然,下意识的开口问了一句:“珍月弹弓玩儿的很好,你不知道?”   ……不知道。   楚瑶回到楚国时已经十三岁了,虽然自己偶尔还会把弹弓拿出来摆弄几下,但毕竟不是小孩子了,所以从来没有当着别人的面拿出来过,孟无霜自然也就不会知道。   魏佑见他竟然不知,大失所望。   “大嫂很厉害的!”   他说着将那天与楚瑶比试的事情说了,当然只说楚瑶如何厉害,并未说自己输得多惨。   孟无霜从不知道楚瑶会玩儿弹弓,此时听了觉得有些难以想象。   魏祁勾了勾唇角,顺势接过了魏佑的话。   “她的弹弓还是在大燕学的,那时候赵国世子性子顽劣,用弹弓打了她,她气不过,找人专门苦练三个月,后来把赵世子打的见她就跑,再也不敢招惹她。”   这件事莫说孟无霜,就是魏佑也从未听过,不禁好奇的睁大了眼睛,仔细询问到底怎么回事。   魏祁滔滔不绝的讲了起来,把之前对萧谨言说过的事又都重复了一边,甚至更为细致。   说完这个又说起别的,都是一些楚瑶在大燕时发生的趣事,一桩桩一件件,全部是他亲身参与或是亲眼见证过,但孟无霜却全然不知毫无了解的事。   孟无霜看着他侃侃而谈的样子,听着他讲述楚瑶在他无法触及的那空白七年中所发生的事,唇边的笑意渐淡,但心底却安稳几分。   几人走着走着便到了孟无霜临时歇脚的寝宫前,魏祁不准备把楚瑶所有的事都与他分享,随意说了一些便停了下来,准备道别。   孟无霜却叫住了他,道:“世子若有空的话不如我们小酌几杯如何?正好我有些事想单独对世子说,刚刚公主在场,不便开口。”   单独说?   魏祁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好啊。”   魏佑在旁听着,也很想一起去,但孟无霜都说了是单独与魏祁说,他就不便跟着了,只能垂头丧气的走了。   孟无霜进了正殿,让下人呈上他带来的美酒,又备了几个佐酒的小菜,这才道:“世子对公主在大燕的事情很了解?”   “还好吧。”   魏祁不急不缓的说了一句,饮了一口孟无霜带来的酒。   一般,并没多好喝。   孟无霜也喝了一口,又问:“那世子可知道公主在大燕时有没有发生什么不好的事?尤其是与她生辰有关的。”   不好的事?   魏祁愣了一下,手中酒杯微顿。   孟无霜像是在回忆什么,缓缓道:“我与楚夫人等人都只听说公主在大燕备受宠爱,以为她应该过得很好才是。”   “可是公主回国后,我们却发现或许并不是这样。”   “公主虽然看上去无限荣光,即便离开了大燕也依然保留了封号,但是她好像并没有为此有多开心。”   “而且不知为何,从她回国之后,就再也没有办过生辰宴,每次夫人说想为她庆贺一番,她都找各种理由推脱拒绝了,最多与家人一起吃顿饭,再不做其他庆祝。”   “这次我以为她庆贺生辰为由前来魏国,她也不甚愿意,还是我因为有事想要面见世子,一再坚持,自己执意过来的。”   魏祁听着他的讲述,仔细回忆以往在大燕时楚瑶的生辰是怎么过的,想了许久也没想到什么问题。   每年珍月的生辰燕帝都会为她大肆庆祝,办的十分热闹,即便大燕本国的公主都没有这个待遇。   珍月看上去也很开心的样子,根本看不出有任何问题。   为什么回国之后就不办了?   魏祁不解,只能闷头喝了一杯酒:“不知道。”   “你也不知道啊……”   孟无霜轻叹一声。   这句话却让魏祁蹙了蹙眉,心中莫名的有些不悦。   下一刻却听他又说了一句:“你与公主在大燕相伴七年,你都不知道的话,别人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这还像句人话。   魏祁点了点头。   “孟将军刚刚说此次前来是因为有事要面见我,不知是何事?”   孟无霜哦了一声,笑了笑:“也没别的事,只是前些日子发觉我手底下一名小将手脚有些不干净,处置他的时候查到些事情,涉及到了世子这里,特地来向世子询问一番。”   魏祁眸光微凝,直视着他的眼睛。   “孟将军的部下怎么会与我这里扯上什么关系?”   “倒不是这个人与你们扯上什么关系,而是他的腰牌跟你们扯上了关系。”   腰牌?   魏祁立刻想到了数月前自己从京城前往西山大营时遇到的那次刺杀。   他没有接话,只是看着孟无霜,等着他说下去。   孟无霜道自己发觉这名小将与一些不该联系的人频频联系,而他联系的那人又与魏国这边的某位大臣有联系。   “这位大臣我不知道是谁,但左不过是世子当初去楚国迎亲时曾一起带去过的使臣,而且这个使臣不知为何非常仇视公主,对公主与世子的婚事并不看好,当初公主遇刺,就有这人的手笔在里面。”   听到这里,魏祁的神色再次变了变。   若按孟无霜所说,这人一定是当年在大燕时曾陪在他身边的人。   因为只有这些人,会抵触这门亲事,甚至不惜让楚瑶去死。   而这些人中又曾陪他一起去楚国迎亲的,只有三人。   孟无霜所说的,势必是这三人中的一个。   “世子是个明白人,想来也看出来了,当初迎亲的队伍遇到马匪伏击,我并非是恰好路过,而是……想去抢亲的。”   “我喜欢公主,甚至曾经求娶,很多人都知道。”   魏祁手中一紧,酒杯几乎被捏碎,额头青筋隐隐跳动,皮笑肉不笑的扯着嘴角。   “孟将军如今来跟我说这个是何意?还想再把她从我身边抢走不成?”   “怎么会……”   孟无霜仍旧笑着,只是这笑意中带着自嘲。   “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罢了,公主从来不喜欢我,世子不是也看出来了吗?就像当初看出我喜欢她,想把她抢走一样。”   那时楚瑶的婚讯被人刻意瞒着他,孟无霜得知后疯了般的追了过去,结果除了帮忙赶走了马匪,什么都做不了,最终铩羽而归。   魏祁想到当初楚瑶亲自把孟无霜赶走的样子,阴沉的脸色稍稍缓和。   孟无霜则继续说道:“我跟世子说这个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告诉你,知道这一点的人很多,想利用这一点的也不止一个。”   “我那部下说是自己不小心把腰牌弄丢了,可是据我所查不是,至于那腰牌最后到底怎么样了,想来不用我说世子也已经知道了。”   “其实那背后之人大可不必用一块儿真的腰牌,仿造一个就可以了。但他既然如此大费周章弄了个真的,还连相应的人都找好了,想来是图谋颇深。”   “即便这次不成,只要世子心中存下一丝怀疑,将来什么时候发作了,这条线索也可能导致无穷后患,对公主造成想象不到的后果。”   “虽然世子聪慧,必不会被这种伎俩瞒过,但我觉得有些事还是亲自过来与世子说清楚好,免得世子对公主心有疑虑,让小人得逞,坏了我们楚魏两国结盟的大事。”   说着对魏祁端起了酒杯,遥遥相敬。   魏祁回敬,一饮而尽,心中一个人影一闪而过,但并未说什么,而是似笑非笑的对孟无霜道:“孟将军究竟是怕坏了魏楚结盟之事,还是怕我苛待珍月,所以才来这一趟呢?”   孟无霜顿了顿,指尖儿在桌面上轻磕几下:“世子心中明白,又何必拆穿呢?有些事,说出来就没意思了。”   “是啊,说出来就没意思了,所以孟将军,你这些日子最好管住你的眼睛,管住你的嘴,不要再给珍月添什么麻烦了。”   孟无霜看了他半晌,轻笑出声:“世子比我想象的更在意表妹,我心甚慰。”   慰你个屁!   魏祁心里骂了句粗话,再次端起酒杯。   孟无霜自然随之,两人就这样打着机锋你一言我一语的拼起了酒,一喝竟是一下午,谁也不肯先认输,魏祁连晚膳都是在这里用的。   最终还是孟无霜先趴了下去,神志不清的倒在桌上喃喃低语:“绵绵……绵绵……”   魏祁总算将人喝趴下了,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走到孟无霜身边,对着已经不知今夕何夕的人道:“什么……绵不绵软不软的,嫁给我了,就……就是我的,谁也别想抢去。”   说完踉跄着向外走去,一路被下人搀扶着东倒西歪的回了永福宫。   他醉的有些厉害,下人想跟进来服侍,却又被他拦在了外面,自己横冲直撞的进了屋。   房中空无一人,楚瑶正在净房沐浴,他呆呆的站在原地半晌,看到地上那根将整个房间一分为二的绳子,十分碍眼,踢了一脚。   结果脚被绳子勾住,绊了一下,身子一晃跌了下去,半个身子越过绳子撑在楚瑶那边,半个身子仍留在自己这边。   魏祁一愣,旋即自己看着那根绳子说道:“不……不算!”   谁先迈过去谁就是狗,他又没迈过去,只是上半身过去了而已,脚还在这边呢。   说完又自己拍拍屁股爬起来,起身时见到地上有一张纸,似乎是被窗户吹进的风吹落的。   他下意识的捡起来看了一眼,只看了开头几个字,便怔在原地,如同泥塑。   这是孟氏写给楚瑶的家书,开头写着:我儿绵绵……   我儿绵绵……   绵绵……   是珍月的乳名?   魏祁呼吸一滞,想到孟无霜刚刚趴在桌上仍在喃喃的念着这两个字,手指便下意识的收紧,几乎将信纸捏破。   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楚瑶沐浴过后在青青的服侍下走了进来。   进门看到魏祁手中的纸,以及自己桌上消失的那封信,快步上前:“还我!”   魏祁将手往回一收,神情阴冷:“出去。”   这话却是对青青说的。   青青见他面色不善,身上还好大一股酒气,心中不放心,哪里肯走。   “出去,别让我再重复一次。”   魏祁的面色更加阴沉。   楚瑶看了看他,最终转头看向青青:“出去吧,没事。”   青青神色惶惶,却又无法,只能一步三回头的走了出去。   “现在可以还我了吗?”   楚瑶伸手,指着那封信。   魏祁看着她沐浴过后红润的面颊,仍旧搭在肩上的有些湿漉漉的头发,像只刚从水里捞出来的猫儿,透着一股温顺而又可怜的气息。   但他知道这个女人一点儿都不温顺,她浑身都带着刺,时刻准备扎的别人鲜血淋漓,谁离她越近,抱她越紧,便会伤的越深,扎得越痛。   绵绵……   绵绵?   她身上哪有一星半点适合这个名字?   魏祁缓缓伸手,将那封信递了过去。   楚瑶松了口气,刚要接过,对面的男人却忽然用力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一把拉进了怀里。   一声惊呼脱口而出,才发出一半却被堵住,男人的唇带着浓烈的酒气狠狠地覆了上来,生涩而又霸道的来回辗转。   楚瑶大惊,下意识的挣扎起来,却拗不过那巨大的力道,纤细的腰几乎被他折断。   男人吻着她水润的唇,抱着她娇软的身子,不过片刻身下便起了反应,大手向下去寻她的臀。   楚瑶挣扎的越发厉害了,好不容易摆脱他的唇,一边捶打着他一边下意识的说道:“你过线了!你过线了!”   “没有。”   魏祁简短有力的回答了一句,下一刻再次吻住她,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楚瑶在这短暂的间隙里低头看了一眼,才发现两人现在正站在线的两边,那根绳子就在他们之间。   她没来得及再做其他反应,就被人一边吻着一边抱了起来,向那张小塌走去,狠狠地压在了上面。   “你只说不能过线,可没说我不能把你抱过来。”   魏祁边说边解她的衣裳,大手从衣襟探了进去。   楚瑶急红了眼,想叫人进来,已经张开的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叫进来又如何呢?   夫妻敦伦,天经地义,谁还能拦着他不成?   楚瑶深吸一口气,握了握拳,不在挣扎,躺在榻上看着雕梁画栋的屋顶,闭上了眼。   没关系,没关系……   当初刚嫁来魏国的时候,她就已经明白,迟早有这么一天的。   既然如此,现在这样也没什么,没什么……   魏祁顺着她的唇吻到她的脖颈,在她白皙的颈间留下斑斑红梅。   沐浴过后的女人带着清新惑人的香气,娇嫩的皮肤吹弹可破,优美的锁骨让人着迷。   他有些粗暴的啮咬着,探入衣襟的手触到一片滑腻,再往上攀一些就能碰到最柔软的地方,那处上次她沐浴时曾匆匆一瞥,被单薄的衣裳遮挡住的地方。   魏祁呼吸急促,贴着楚瑶的耳边道:“说你信我,说。”   身下的人没有任何回应,只是平躺着任他予取予求。   他看着她身上被他留下的痕迹,在她腰间捏了一下:“说你信我,我就轻些。”   女人却仍旧闭着眼,不予理会。   魏祁气急,怒声喊道:“说你信我!说啊!”   楚瑶终于睁开了眼,平静的看着他:“你有什么值得我相信的?”   眸光冰凉,不带丝毫温度。   魏祁一愣,下一刻身子微微颤抖,许久才撑起身子坐了起来,一把将楚瑶拦腰抱起,向床边走去。   走到一半,想起地上那根绳子,脚步一顿,上半身却因为抱着一个人,控制不住的向前倾去。   他双膝一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怕把怀里的人摔了,手上却不敢松,只能任由自己向前扑去,最终向刚刚自己在房中摔倒时一般,一半身子在这头,一半身子在那头。   楚瑶在落地的瞬间下意识的翻身一滚,脱离了魏祁的手臂,之后抬起便是一脚,直直踹在了魏祁脸上。   魏祁趴在地上还没来得及起来,就被迎面一脚踹的歪过了头,紧接着一股热流从鼻腔涌出,滴答滴答的落在了地上。   他半晌才回过神,擦了一把鼻子上的血,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缩着身子靠到墙角满脸戒备的女人。   女人的衣裳刚刚被他扯坏了,此刻松松的搭在身上,还露着半边肩膀,脖子上星星点点的红,也是他留下的痕迹。   魏祁从地上站了起来,又擦了一下鼻子,道:“我没迈过去,不算。”   然后转身,自己去了净房。   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楚瑶才扶着墙壁站了起来,腿脚发软的走到床边,瑟缩着把自己裹进了被子里。   片刻后,身后传来动静,魏祁从净房走了出来。   她脊背绷得笔直,竖着耳朵听着后面的声音,听到他掀开被子坐回了自己的小塌上,下意识的松了口气。   这口气还没松完,又听到他站了起来,靠近。   楚瑶觉得自己浑身的毛发都要炸起来了,但男人并没有越过那条线,而是隔着绳子扔了个锦盒过来:“生辰礼。”   说完再次转身,回到小塌上躺下了。   楚瑶听着落在床上的那砰地一声,一股怒意陡然窜了起来。   这算什么?打一巴掌给一个甜枣?   她起身拿起那锦盒就想扔回去,锦盒却因刚刚魏祁远远扔过来的动作而松开,此时再一碰,盖子直接掉了下来。   一枚色泽莹润的双鱼玉佩躺在其中,与她之前戴过的一枚几乎一模一样。   那是她离开楚国去大燕时戴着的东西,后来不小心摔碎了,她还为此难过了几天。   楚瑶愣了片刻,将那枚玉佩拿起来看了半晌,又看了看另一边背对着她躺在榻上的魏祁,终究没把东西再扔回去,放回盒中搁到床头,躺下睡了。 第46章 牵手   宿醉一夜, 第二日魏祁却还是在往常起床的时候醒来了,只是脑袋昏昏沉沉的, 像是放了个秤砣一般压得他半晌没从床上爬起来。   他硬撑着坐起身, 揉着额头缓了半晌,才勉强睁开了眼。   入目看到女人沉睡的侧颜, 愣了一下, 旋即昨夜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瞬间撑得他原本就疼痛的脑袋几乎爆炸。   他……他昨天……   魏祁倒吸了一口气, 之后忘了呼吸,差点儿把自己憋死。   显然, 虽然喝了很多酒, 但他并非意识全无, 最起码现在还能很清楚的想起自己昨晚做了什么。   该死……   魏祁又一头栽回了枕头上,扯过被子就蒙住了头。   他怎么会做出这种事,这也太……太……   魏祁暗暗的捶了一下床板, 忽又想起昨天楚瑶就是被他压在这里,呼吸瞬间再次凝住, 只觉得一股燥热从小腹腾地窜起,让他再次燃烧了起来,头疼的更厉害了。   他亲了她……   他亲了她……还……   魏祁喘不过气, 把被子又掀开,只觉得嘴唇滚烫,昨日触摸过那片滑腻肌肤的手掌也不知如何自处,一时握拳一时又松开。   明明喝了那么多酒, 不该记得那么清楚才是,但是女人柔软的唇,细滑的肌肤,都好像还在眼前,触手可及一般。   魏祁吞咽一声,缓缓转头又看了楚瑶一眼。   只一眼,又飞快的转回了头。   这女人太娇嫩了,他不过在她脖子上亲了几下而已,那红痕到现在都还没消退,刺眼的很。   魏祁握了握拳转过身去,闷着头告诉自己不要想不要想不要想,女人白嫩的肌肤却总往他脑子里钻。   他试图去想别的,却忽然想起楚瑶跟他说的那句话:“你有什么值得我相信的?”   像是一盆冷水兜头泼下,刚刚的那股燥热瞬间消失,如置数九寒冬。   魏祁再次坐了起来,看着床上的人出了会儿神,然后起身去净房洗漱。   回国数年,无论寒暑,他每天都坚持早起去校场锻炼,即便新婚那天也不例外。   今天却洗漱之后又回了房间,一直坐在榻上出神,哪儿都没去。   楚瑶迷迷糊糊的醒来时,一睁眼看到的就是魏祁直勾勾的盯着她的眼神,心头一紧,瞬间清醒过来,下意识的捂紧棉被,往回缩了缩,如同受惊的兽,戒备而又警惕的打量着他。   魏祁看她短短一瞬就从迷糊慵懒的样子变的小心警觉,知道她是想起昨晚的事对自己心生戒备,收回目光站了起来。   “我昨日喝多了,不是故意的。”   倒没说自己喝醉了什么都不记得。   楚瑶冷笑一声,坐起身来,想唤青青进来服侍自己。   却忘了衣裳昨日被魏祁扯坏,起身间半边身子露了出来,裸露的肩头和粉色的肚兜一闪而过。   魏祁转过脸:“我去看看厨房今日吃什么。”   说着抬脚走了出去,顺便唤了青青进来服侍她。   青青一进来,看到楚瑶撕裂的衣裳和勃颈上的红痕吓了一跳。   “公主,世子他……”   “没有。”   楚瑶打断,说着让她服侍自己沐浴更衣。   身上这件中衣是彻底废了,沐浴过后换了件新的,对镜梳头时楚瑶才看到自己脖子上的痕迹。   她皱了皱眉,心里骂了魏祁一句。   今日是她的生辰,她待会儿还要去参加宴饮,这让她怎么出门?   “待会儿调些药膏给我遮一遮。”   她对青青道。   青青应诺,给她梳好头后飞快的挑了些与她肤色相近的药膏来。   但是这药膏也并不能遮全,最终还是放弃了昨日已经备好的衣裳,重新选了一件衣领较高的,这才勉强遮住了。   她梳妆打扮好,魏祁也回来了,见她没穿之前备好的那件衣裳,而是换了一身更加艳丽的,皱了皱眉。   “这身不好看,换一套。”   打扮的这么漂亮做什么?给孟无霜看吗?   楚瑶没理他,从他眼前走过,又被他隔着地上的线抓住。   “换一套。”   “不换。”   楚瑶冷冷的回了两个字。   “换一套。”   魏祁坚持。   楚瑶看着他,忽而笑了笑,抬手微微掀起自己的衣领,目露嘲讽。   “世子让我怎么换?”   魏祁这才看到衣领掩盖下的痕迹,面色微红,知道她是为了挡住这些红痕才换了这身衣裳,没再说什么,松开了手,又问:“我送你的那块儿玉佩呢?”   “收起来了。”   “怎么不戴上?”   楚瑶沉默片刻,才似笑非笑的问:“世子想让我戴?”   “既然送你了,自然是让你戴的,楚国使臣前来,你我夫妻虽然名存实亡,但该做的样子还是要做的。”   “哦,这样啊。”   楚瑶笑了笑:“好啊。”   说着让青青把那玉佩给她拿了出来,戴在了身上。   魏祁看着满意的点了点头,与她用过膳后去给魏延夫妇请安,待到巳时,才一同前往举办宴会的宫殿。   宴会初始,楚魏两国各自都送上了为楚瑶准备的礼物。   魏国这边魏祎与魏礼一个远在前线战场,一个在书院读书,都没能回来,但也让人准备了礼物送了过来,表达了对楚瑶的敬重。   魏老夫人怕魏延恼了她,不敢在这样的场合添乱,但也不想给楚瑶做面子,故而称病没有来。   郭婷一个远房表亲,老夫人都不来,她自然就更不能来了。   此时的她站在花园里,听着远处隐隐传来的丝竹声,怔怔的出神。   这就是权势与地位吧?   因为是公主,所以能嫁给世子,因为嫁给世子,所以被人如此看重,不过是过个生辰,都如此大张旗鼓。   而她在宫中四年,每年生辰夫人除了给她准备一份简单的礼物,再也没有其它。   世子更是连她的生辰时什么时候都不知道……   郭婷在原地站了许久,看着远处那只露出一角的宫殿,迟迟没有离开。   而宴会上的人在礼乐歌舞美酒佳肴中推杯换盏,直至午时将过才散,散去前魏延与楚国使臣商议,他们如果有空不如在魏国多待几日,正好过不久魏国的春猎便要开始了,为期五日,在桃源山上举行。   楚国使臣欣然答应,魏延为了配合他们的行程,特地命人将春猎提前几日,决定三日后便启程前往。   一场宴饮,宾客尽欢,离去时魏祁楚瑶与孟无霜一道,送了他一程。   临别前,孟无霜频频看向楚瑶腰间的玉佩,虽未说话,却似有千言万语。   楚瑶笑着拿起那玉佩,道:“表哥看着是不是很眼熟?”   眼熟?   孟无霜怔了怔:“这……不是当年那个吗?”   “不是啊,”楚瑶媚眼如丝,看着身旁的魏祁,“表哥当年送我的那枚早在大燕时就摔碎了,这是世子特地为我新打的,送给我做生辰礼的呢。”   她有意强调特地这两个字,说完之后不止孟无霜,魏祁也僵住了。   当年那个玉佩……是孟无霜送给楚瑶的?   他下意识的看了孟无霜一眼,孟无霜也正看向他,一种莫名诡异的气氛在周围弥散开来。   …………………………   回永福宫的路上,魏祁全程黑着脸。   路过池塘时,忽然毫无征兆的发作了,把那玉佩扯下来一把扔进了水里。   楚瑶一愣,下一刻男人沉着脸道:“回头送你个新的。”   说完继续大步向前走去。   楚瑶看着水面上泛起的波纹,没说什么,抬脚跟了上去。   但她毕竟是个女人,脚步没有魏祁大,魏祁气头上走的又快又急,她跟不上,索性也不跟了,自己慢慢走。   不远处的廊桥上,郭婷一直站在那里,看着前面魏祁与楚瑶回永福宫的必经之路。   她原本只是想站在这里看一看的,但当看到魏祁忽然莫名其妙的发了脾气,扔了楚瑶的什么东西,又把她自己一个人丢下了,就鬼使神差的走了下去,低着头缓缓向前走着。   魏祁没注意到身后的女人没跟上来,气冲冲的往前走时差点儿迎面撞上从拐角走出的人。   皱眉一看,是郭婷,心中更加烦躁了。   郭婷却毫不知情,仿若受惊般退了半步,看到他后忙施礼:“世子。”   魏祁嗯了一声,转头去看楚瑶,这才发现身后没有人影。   郭婷垂眸浅笑,道:“世子这是刚刚参加完宴席吗?公主呢?怎么没见她与你一起?”   “她在池塘边赏鱼。”   魏祁想也没想的接了一句。   郭婷笑着点头:“池塘里最近放了些新的鱼儿进去,的确很好看,我也经常过去看呢。”   谁管你看不看。   魏祁皱着眉头腹诽。   “说起来今日是公主生辰,三娘久居宫中,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可以送给公主,只能绣个荷包聊表心意,还望世子能帮忙转交给公主才是。”   说着将一个荷包从袖中掏了出来,荷包上绣着挺拔的青竹,一看就是男子的样式,根本就不适合女人用。   魏祁看了一眼,眉头皱的更紧了。   “既然是给公主的礼物,郭娘子还是亲手交给公主的好,经别人转手,又怎么能表达你自己的心意呢。”   郭婷愣了愣,没想到他会拒绝的这般直接。   恰逢此时,一阵脚步声传来,楚瑶一路不紧不慢的走了过来,正看到郭婷举着一个荷包站在魏祁面前。   见她过来,魏祁的眉头总算松了一些,大步走了过去:“你若喜欢那些鱼,捞回去找个鱼缸放在永福宫看就是了,何必在日头底下晒着。”   说着拉起她的手便走到郭婷面前。   “正巧郭娘子要送个荷包给你做生辰礼,你看看喜不喜欢。”   楚瑶被他拉的踉跄一下,但很快就站稳仿若什么都没发生,跟他一起走到郭婷跟前。   那荷包还被郭婷握在手里,精致的青竹绣纹在日光下十分显眼。   楚瑶看了一眼,勾唇笑了笑:“多谢郭娘子了,不过这绣纹不大适合我,给男人用还差不多。”   说着又转头看向魏祁:“不如世子拿去吧,也免得浪费了郭娘子一番心意。”   魏祁握着她的手紧了紧,暗暗瞪了她一眼。   “我也不喜欢,郭娘子不若还是拿给老夫人吧,老夫人一定会喜欢的。”   这句话是对郭婷说的。   说完又想到什么,对楚瑶道:“或者你帮她拿去给孟将军吧?我看孟将军现在用的那个荷包好像很一般。”   之后又补了一句:“让青青去,你别自己去,一个女人家随便转交荷包这样的东西,万一让人误会了怎么办?”   这句话仿若一个巴掌狠狠打在了郭婷脸上,她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像开了染缸似的无比精彩。   楚瑶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瞪了魏祁一眼:“别胡说,孟表哥还没成亲呢,哪能随便收别人的荷包?”   “那你刚刚干吗让我收?我成亲了就能随便收了?”   楚瑶被他用自己的话堵了回来,一阵无语。   魏祁的心情却好了起来,将她拉的离自己更近一些。   “那就让郭娘子还是给老夫人吧,老夫人总不会嫌弃她的东西的,咱们快回去,这日头越来越大了。”   三月下旬的天气,最是凉爽的时候,日能再大能有多大?这借口找的生怕别人听不出来似的。   他说完拉着楚瑶就走了,连个招呼都没跟郭婷打。   郭婷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看着他们紧握在一起的手,手中的荷包被攥成了一团。   楚瑶与魏祁走过前面的转角,以为魏祁会把手松开,但他却半点儿放手的意思都没有,一路拉着她一直往前走。   楚瑶挣了一下,没挣开,也就随他去了。   但走到半路,还是忍不住开口:“世子,你可以先放开一下吗?”   “干什么?”   魏祁一脸镇定,仿佛拉着她是什么天经地义的事。   楚瑶抬了抬两人握在一起的手:“你出了好多汗,我想擦一擦。”   魏祁面色一僵,旋即松开手掌,换另一只手握着她的手腕儿在自己身上蹭了一下,然后又把自己的手也在衣服上蹭了一下,之后拉住,继续往前走。   楚瑶看着他衣裳上那一小块儿汗湿的痕迹,皱了皱眉,想说你的帕子是摆设吗,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闭上了嘴。   他自己都不嫌脏,她管什么?   …………………………   魏祁把楚瑶送回永福宫之后并未停留,转身就离开让人去把杨竖带进宫来。   杨竖进宫时并不知道有什么事,直到魏祁把当初那块儿孟家军的腰牌扔到他面前,他才愣了一下,旋即噗通一声跪下。   “下官知罪。”   魏祁看着他,目光沉冷:“何罪?”   “借机挑拨世子与公主的关系,意图让世子与公主离心。”   “其他呢?”   其他?   杨竖心中一沉,有些明白为何魏祁过了这么久才发作了。   他一定是知道了什么……   “下官不该故意找来这块令牌,栽赃嫁祸。”   他果断说道。   魏祁嗤笑一声:“你倒是有义气,张口就把罪责揽在自己身上。”   杨竖面色又是一变,这次却说什么都不开口了。   魏祁见他不语,冷言道:“我知道这件事一定是有人栽赃嫁祸,但从来都没想过问题会出在自己人身上。”   “原本我只以为你是不喜公主,故而随口挑拨几句,没想到,你却是受人指使,故意说出这样的话!”   “指使你的人是谁?还不给我说如实招来!”   杨竖垂眸,片刻后闭上了眼:“没有谁,都是属下自己做的,世子不必牵连他人了。”   “你……”   魏祁愤怒,却又无奈。   当初既与他同在大燕待过几年,又与他一起去楚国迎过亲的只有三人。   而杨竖虽是他从大燕带回来的,却并没有参与迎亲事宜,所以孟无霜所说的人一定不是他。   如果不是他,却能让他帮着一起做出这件事,那这个人一定是他熟识的。   偏偏杨竖此人向来人缘很好,与谁的关系都不错,只按亲疏来算,根本分不出到底谁更有可能是那个指使了他的人,所以魏祁才会把他叫进宫来问。   奈何无论他怎么说,杨竖就是一口咬定此事就是他自己做的,与旁人无关。   魏祁看着他打死不认的态度,不知该说什么好。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他才能跟那么多人都合得来。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那个人才会专门挑了他来帮这个忙。   魏祁靠回椅子上,叹了口气,叫了人进来。   “把他送到刑部黄大人那里去。”   刑部黄大人,黄叶,那是专门审讯犯人的。   听说黄大人近来学会了一种新的审讯方法,用这个方法审的犯人还没一个能扛下来的。   把杨竖送到他那里,那就是无论如何也要撬开他的嘴了。   下人不明白好端端的杨竖犯了什么错,要被世子送到那儿去。   而杨竖又究竟有什么不能说,把世子逼的连这种方法都用出来了。   要知道,世子平日里对待部下还是很宽和的。   下人跟杨竖的关系也不错,看了他一眼,给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有什么该说的就赶紧跟世子说出来,别非去受那个罪。   但杨竖却像没看见似的,仍旧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   下人无奈,只得按魏祁所说,把他送了过去。   …………………………   杨竖触怒了世子被世子送去黄叶那里的事情很快被很多人知道了,这其中也包括楚瑶。   楚瑶想了想,便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直接让青青过去,告诉黄叶把人放了。   黄叶吓了一跳,不知道这件事怎么就惊动了世子夫人。   但楚瑶开了口,他不好不理会,却也不好真的直接依言放人,只得赶快让人去通知了魏祁,问他该怎么办。   魏祁得知这件事的时候正在宫外跟萧谨言说起此事,闻言皱了皱眉,之后扔下萧谨言就回了宫。   “你让人放了杨竖?”   “是。”   “你可知道他做过什么?”   “不知,不过大概也能猜到。”   “……那你为什么还要放了他?”   “世子既然让人审讯杨大人,那想必这件事的主谋并不是他,既然不是,又何必为难他呢?”   “我不为难他,他以后就可能继续和别人一起为难你。”   “世子担心我?”   楚瑶挑眉。   魏祁一愣,耳根有些发热:“没有,只是不想他们闹出什么乱子。魏楚既已结盟,你在我魏国就不能出事,不然对两国都不好。”   “哦,”楚瑶点了点头,“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世子喜欢上我了呢。”   这句话来的太突然,魏祁心头陡然一阵狂跳,下意识的道:“怎么可能!”   说完差点儿咬了自己的舌头。   这个女人,怎么……怎么忽然说出这样的话!明明刚才还在说杨竖的事啊!   楚瑶笑了笑:“那就好,如若只是为了这个的话,世子还是把杨大人放了吧。”   “且不说能不能审出来,就算真的审出来了,让人知道世子为了我对自己的心腹用刑,只怕也不好。”   “而且这些人无非是因为当初大燕的事而讨厌我,但他们对世子却是一片衷心的,哪怕是再讨厌我,为了世子也不至于真的把我怎么样。”   “所以,放了杨大人吧,为难他,真的没有必要。”   她后面说的这些话魏祁都有些听不进去了,满脑子都是刚刚那句“我还以为世子喜欢上我了呢。”   他愣愣的哦了一声:“那……那我去让人把他放了。”   楚瑶点头:“好。”   之后便再无其他。   魏祁转身,离开前却又停下,问了一句:“你……希望我喜欢你吗?”   如果你想的话,也不是……不是完全不可以。   楚瑶却毫不犹豫的回了一个字:“不。”   魏祁:“……” 作者有话要说:  魏祁:你希望我喜欢你吗? 楚瑶:不 魏祁内心:orz……为什么要多问这一句! 第47章 来意   魏祁不想再自取其辱, 也就没再问为什么,转身便走了出去。   杨竖是被他亲自过去命人放出来的, 直言是楚瑶为他求了情。   但犯了错就要受罚, 他可以不再审问他,不逼他说出幕后主使到底是谁, 但他也要自己去刑房领二十鞭, 长长记性,记住以后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   杨竖应诺, 自去刑房领了罚。   因是魏祁亲自下的令,施行的人即便跟他关系再好, 也不敢放水, 结结实实的抽了他二十鞭子。   军中的鞭刑是很厉害的, 这二十鞭下去,饶是铁打的人,不躺他一两个月也爬不起来。   杨竖受刑之后是被人抬回府的, 整个后背鲜血淋漓,衣裳已经破碎的不成样子。   与他关系好的人得空之后纷纷带着伤药前去探望, 有些是自发的,有些是魏祁安排去的,以探访的名义语重心长的想从他口中套出话来。   但最终都一无所获, 杨竖仍旧什么都没说,只道自己犯了错,惹了世子不高兴。   两日后,一名青衣男子前来, 将袖中伤药放到他面前,却没像别人一般询问伤势或他受刑的缘由,只说了一句:“多谢。”   杨竖沉着脸道:“不必谢我,那次是我自愿帮你的,你没有逼迫我,我按照我自己的意愿行事,自然不会牵扯你。”   青衣男子点头,正要再说什么,却被杨竖打断。   “但我也说过,不会有下次了。”   “我虽不喜欢公主,记恨她当初让世子受了苦,但世子既然没有追究的意思,我也不会总去做多余的事。”   说着又看了那男子一眼,劝道:“而且我看世子现在与公主相处的不错,公主还帮了我们大魏很多忙,以前的事既然已经过去,那就让他过去吧。连世子都不计较了,我们这些做部下的计较什么?”   好端端的他还莫名其妙的为这事承了珍月公主的情,一想到这个,杨竖浑身都不自在,比挨了二十鞭子还难受。   青衣男子坐在床边,听着杨竖的话,眸光微沉。   “正因为世子不记得了,我们这些做部下的不才更应该帮他记着吗?”   “珍月公主的狡诈奸猾,杨大人难道都忘了?”   “你难道想让大魏,成为下一个大燕?”   杨竖皱眉,神情不悦。   “大燕之所以有今日,是因为他们自己国内的沉疴宿疾,因为燕国皇室安稳久了,先任燕帝骄傲自大刚愎自用,晚年又耽于酒色沉迷于炼制丹药,信小人而灭忠良。”   “我大魏君上仁厚贤德从谏如流,又有世子这等文武双全德才兼备的继承人,如虎添翼。两者之间怎能相互比较?”   “我看你是魔障了,才总把大燕今日的局面和公主联系在一起,天天觉得是公主祸国殃民。”   “且不说公主只是骄纵任性了些,就算她真是你言中那等魅惑君心的妖女,世子若自己神清智明,自不会被蛊惑。他若真被轻易蛊惑了,那只能证明他自己的心智也不够坚定,与燕帝之流没甚区别。”   “自古以来因为所谓的红颜祸水而灭亡的国家,说穿了都是那些君主自己的心智不够坚定,才把罪责都推到女人身上罢了。”   “真正的明主,自会视魅惑人心的妖女为红颜枯骨,又怎么会因为一个女人,而影响了自己的大业!”   “你莫要太过执着于公主与世子的旧事,却忘了身为部下的根本!”   “我们自始至终要做的,都是效忠于世子,助他做他想做的,帮他铲除他想铲除的,而不是把自己的念头强加在世子身上,替他去做决定。”   “若是如此,那还谈什么主仆?自己去做主子不就好了?”   青衣男子听他说了一大长串,眸光更加沉冷,但最终并未再说什么,只道自己知道了,让他好好养病,之后便离开了。   杨竖无法自己起身送他,让自己家中的小厮把他送了出去。   院门在身后关上,男子面无表情的在街上走了一段,拐入一条人迹罕至的小巷之后,才露出了阴鸷的神情,平日里温和的双眼如鹰隼一般。   珍月……   珍月……   不愧为在大燕受宠七年,离开时都仍然保留了封号的女人,果然非同一般。   杨竖刚刚说的那么一本正经,还不是因为承了她的情吗。   可是他却忘了,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纵然世子再怎么心志坚定,这样的女人留在身边也是个祸患。   既然是祸患,那就应该早日除去才对。   也正因为他是世子的幕僚,世子的部下,才更应该为世子除去他身边的隐患,让他能毫无阻碍的青云直上。   为此,他不惜己身。   …………………………   三月二十七,魏国一众官员与楚国使臣一同前往桃源山进行春猎。   楚瑶坐在车上,闭目小憩,直到到了目的地才悠悠转醒,在青青的服侍下整理了一下衣饰,向外走去。   车外,魏祁却没像往常一样让下人扶着她下车,而是亲自站在车边,对她伸出了手。   楚瑶看了一眼,并没有说什么,就像以往两人也一直都是这般似的,十分自然的将手放在了他的掌心,由他扶着自己下了车。   魏祁握住女人纤细如葱的玉指,扶着她的腰将她稳稳地接了下来,下车的瞬间两人离得极近,他恍惚闻到了她身上淡淡的香气,与他醉酒那日闻到的一样。   魏祁不着痕迹的退开一步,带她一起向猎场走去。   桃源山的猎场很大,事先有下人在东侧的一片空地上围出了大家休憩的地方,搭建了很多帐篷。   主帐边上便是楚国使臣和魏祁以及楚瑶的帐篷,规格只比身为国主的魏延的帐篷稍小一些。   众人先在魏延的主账用了宴,之后就直接进入了正题,狩猎。   魏祁身为世子,自然是要下场的,临行前问楚瑶去不去,因为他知道她的骑射亦是俱佳,往年在大燕时,每年的春猎冬猎都少不了她,很多男子猎的猎物都不见得有她多。   楚瑶这次却兴致缺缺,摇了摇头:“世子去吧,我累了,想在帐中歇歇。”   魏祁看着她恹恹的神情,又想起了孟无霜的话。   她在大燕时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不好的事?生辰宴上的笑容和狩猎时的神采飞扬都是装的?   想到这儿他没说什么,嗯了一声便自己离开了,没让楚瑶非跟他一起去。   楚瑶却没有因为他的离开就能如愿休息一会儿,因为不多时,两位楚国使臣便一同前来了。   两人说是过些日子即将回国,故而来拜访她一番,说了没两句,却开始暗示楚瑶把魏祁的下人先遣出去,有些话想私底下跟她说。   楚瑶不耐烦,却也不便表现出来,笑道:“两位大人有话不妨直说,现在帐子里的都是我自己的人,并没有世子的下人。”   两人一听,这才放下心来,低声道:“听闻公主手里有一份大燕皇陵的地宫舆图,不知是真是假?”   只一句,楚瑶心中一沉,立刻明白了什么意思。   周昊那个混蛋,一定把这件事装作无意偷偷透露给楚国了。   他想让楚国来开口管她要这份舆图,届时楚瑶身为楚国人,虽然是外嫁女,却也不好不把舆图拿出来。   而她若是交给了楚国使臣,周昊很可能会在途中设计埋伏,把舆图抢去。   说不定他现在已经安排好了人马,堵在楚国使臣回国的路上,只等半路打劫了。   最终不管他能不能把舆图抢去,都可以诬赖给魏国或是楚瑶。   因为这件事他是“无意”让楚国发现的,楚国并不知道他会中途设伏,只会以为是楚瑶把自己将舆图给了楚国使臣的事告诉了魏祁,魏祁不想让楚国使臣拿着舆图回国,便半路截杀他们。   如此一来,楚国势必与魏国离心,楚瑶身为已经出嫁的楚国女,也会被自己的母国排斥。   这个周昊,是豁出去了不管抢不抢得到舆图,也要让她跟魏祁不好过。   楚瑶看着楚国使臣期待的眼神,心中瞬间闪过千万个念头,再开口时一脸惊诧:“两位大人是怎么知道的?这件事就连我也是前些日子刚知道的。”   两位使臣面上一喜:“这么说是真的了?”   “是真的,”楚瑶点头,“只是可惜,那图现在已经丢了。”   “什么?”   刚刚还满脸欢喜的人脸色一变:“丢了?怎么会丢了?”   楚瑶眉头轻蹙,叹了口气,道:“之前世子一直在追捕潜伏在大魏境内的周国细作,这件事原本与我没什么关系,但不知为何,穆将军却主动提出想去给世子帮忙。”   “我不明所以,但见他坚持,想着我若是能帮上忙,也好在魏国站稳脚跟,便带着他和一些宁安寨的兄弟跟着一起去了。”   “后来确实抓到了几个,不过都是些没什么用的人,世子本打算把他们直接杀了,穆将军却不同意,一定要严加审问。”   “我不过是个女子,怎么好越过世子插手这样的事?便训斥了穆将军,让他不得以下犯上。”   “穆将军这才说,当初他给我添妆的时候,放了一张舆图在我的嫁妆里,而这张图是大燕皇陵的地宫图,上面详细的绘制了地宫的各个密道,以及埋藏着无数宝藏的地方。”   “可如今那张图却连匣子带图一起消失了,他怀疑是周国细作拿走的。”   “因为他当初偷偷带人去大燕挖宝的时候曾被周国人发现过,除了他们,这世上没几个人知道这张图是用来做什么的。”   “当初他离开宁安寨时之所以把这张图混在我的嫁妆里带出来,也是怕他不在宁安寨,这张图会被周国人趁机想办法拿走。”   “谁知到了魏国,却还是被人拿走了。”   两个使臣惊疑不定,道:“公主是说,这舆图是被周国人拿走了?”   这怎么可能!   他们就是从周国那里知道这张图在公主手上的!   周国世子派了人来魏国偷图,结果没能偷到,大发雷霆,惩处了好几个人。   这里面有人不满,私下抱怨时说起此事,他们才知道原来公主手里还有这么个东西的!   怎么现在,公主却说这图已经被周国偷走了?   楚瑶却十分肯定的点了点头:“是啊,确实是被周国人偷走了。”   “因为当初穆将军为防有人对这张舆图做手脚,特地在舆图中间洒了些药粉。”   “若只掀开一角看看还好说,但若整张打开,谁碰到谁的手上就会红肿发痒,继而慢慢溃烂。”   “就在我们抓到那些周国细作后不久,周国那边传出周世子中毒,右手变得又红又肿,且宫中大夫都医治不了,广邀天下名医为他治手的消息,可见这张图确实是被他拿走了。”   “穆将军为此还曾颇为气恼,说那偷图的小贼肯定是要先确定一下是不是这张图才把它带出宫去的,早知道他就把整张舆图都撒上药粉了,不然也不至于被偷走了这么久都不知道。”   两位使臣闻言倒吸一口凉气,一时间竟分辨不出她说的是真是假。   因为周昊的右手确实曾经中毒,并遍寻名医为他医治。   而且算起来,这时间就在他们打听到公主手里有舆图的消息前不久。   难道是周世子为了不让别人知道他已经拿到舆图,所以故意放出这样的消息麻痹他们?   两人沉默,彼此对视一眼,都希望对方能拿出个主意。   但他们谁也不敢确定这件事到底公主说的是真,还是周国那边传出的消息是真,也就谁都不敢轻易下结论。   楚瑶见他们半晌不语,像是想到什么,低呼一声,道:“两位大人不会以为我是在骗你们吧?”   说完又急着解释:“我说的都是真的!没有半句虚言。”   “你们想想啊,我对穆将军虽有救命之恩,但他给我送那么多添妆,再护着我在魏国待几年也就够了吧?怎么可能把整个大燕皇宫的宝藏都给我?”   “他若是想给我,又为什么要在舆图上下毒?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告诉我?登记嫁妆的时候却只潦草的写了个舆图?”   “我当时的嫁妆那么多,势必不可能一样一样去查问,穆将军也没有特地向我解释过,可见是根本就没想让我知道这是什么图,这样他才能随时找一份别的替代,然后把原来那份拿走。”   “而且说起来……我现在甚至有些怀疑,他送我来大魏,是不是也只是想看看大魏的国力而已。”   “若是大魏强大,他们便拿着那张舆图依附大魏,若是不够强大,他们便转而去依附咱们楚国,还可以把这些年知道的关于大魏的事情透露给咱们,巩固他们的地位,不然他也不会连一张舆图都瞒着我……”   她言语间带着一丝轻愁和不满,一副被自己信任的人算计了的样子。   两位使臣却越听越觉得有这个可能,毕竟那些财富太惊人了,若说穆成真的这么大方,送上那么丰厚的添妆之后还把舆图都给她,他们还真是不大相信。   这么说来,穆成给舆图下毒却只下中间而不涂满全图也说得通了,定是怕有人检查嫁妆的时候不小心中毒,反而引起别人的注意,故而只在中间洒了一些。   因为平日里检查嫁妆的人最多打开盒子看一眼图还在不在,就算再认真一点儿,也就掀开一角看一看,谁也不会有事没事把整张图都拿出来。   这样不仅麻烦,也容易把图损毁。   而真正会拿出这张图的,要么是他自己,要么是心怀不轨之人。   他自己有解药,自然不惧,心怀不轨的人却会冷不防的中毒,然后发作。   只是他没料到,那偷图的人也不知道这张图的真假,只能匆匆的偷了带回去给自己的主子,让自己的主子派人去大燕实际查探一番才知道,所以也没有打开看,故而也就没有中毒。   等他发现图不见了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两位使臣心内愈发觉得这才更靠近事实的真相,虽然还不能确定,但显然也知道无法再从楚瑶这里知道些别的,便起身告辞了。   楚瑶让人将他们送了出去,这才端起茶杯喝了口茶。   周昊这混账,早知道当初应该下些更狠的药,毒死他! 第48章 保护   楚瑶被两个楚国使臣的到来弄的心烦意乱, 坐在帐中头痛的抚着额。   青青一边给她揉捏着肩颈,一边小心翼翼的问道:“公主, 君上不会听了这两个使臣的话, 对宁安寨心生戒备,做出什么事来吧?”   楚瑶笑了笑, 转头看她:“怎么?担心穆渊?”   青青面色一红:“没……没有!我这不是觉得……宁安寨是公主的后盾, 若是出了什么事对公主不好吗。”   楚瑶失笑:“改日见了穆渊我一定把这话告诉他,跟他说你一点儿都不惦记他, 看他会伤心成什么样子。”   “公主!”   青青嗔了她一眼。   楚瑶不再逗她,笑道:“放心吧, 不会的。且不说现在楚国暂时抽不出多余的兵力对宁安寨动手, 就算抽的出来, 他们也不会这么做的。”   “相比起与宁安寨为敌,他们更希望宁安寨能暂时留在魏国,等他们需要的时候, 反戈一击,背叛大魏投靠楚国。”   “届时他们既能得到一份不可小觑的兵力, 又能里应外合让大魏腹背受敌。”   “所以,他们只会更小心的维护与宁安寨的关系,试图拉拢宁安寨, 不会做出多余的事的。”   青青松了口气,放下心来,但想到那两个楚国使臣,又撇了撇嘴。   “我就说君上怎么会同意孟郎君带人来给您庆生, 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打得这个主意!”   原来在楚国的时候,君上就知道公主不爱庆生,也就没有为她大肆操办过。   这回公主都嫁来魏国了,他却莫名其妙的忽然热情起来。   她还以为他真的是不放心公主,专门给公主做面子的,却原来是为了那张地宫图!   果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平日里什么都想不起公主,需要用到公主的时候就不请自来了!   青青义愤填膺,楚瑶心中也没有好过到哪里去。   刚刚那两个使臣一张口,她就知道楚沅这次派人来给她庆生的真正缘由了。   虽然一早就已经下定决心不再把这个父亲当做自己的父亲,但当再次被他惦记着想要利用的时候,还是觉得有些憋闷难受。   当初在大燕,别的质子都很难收到母国的东西,总是会被暗中扣下,不让他们与自己的母国来往。   唯独她隔段时间就能准时收到父亲母亲带给她的东西,燕帝只会让人检查一番,确定没问题后就全部都交给她。   因此她一直以为,自己是被母国惦记着的,是被父亲母亲惦记着的。   可是现在想想,原来惦记她的只有母亲,父亲之所以也会给她送东西,是因为她那个时候还有用途,她给楚国带来了和平。   而后来燕帝病重,大燕乱象频生,朝廷一片混乱,边境狼烟四起,对几个藩国都失去了掌控之力,从那时起,父亲几乎就没怎么给她送过东西了。   每次的东西都是母亲让人送来的,父亲也没再单独给她写过家书表达对她的牵挂,只有母亲在信里会提一句,你父亲亦很挂念你。   那时她没有多想,天真的以为这是真的,但现在看来,那只是母亲怕她知道父亲已经忘了她,怕她会伤心,所以才这么说。   楚瑶笑自己的愚蠢,笑自己当初竟然会全心全意的相信那个人,明明之前已经有那么多征兆,她却丝毫没有怀疑过。   所以说,有时候信任这种东西,真是可怕。   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你相信的这个人,会不会反过来伤害你。   楚瑶看似平静,实际上心里乱成一团,正想着要不要躺下歇歇,帐外的下人来回禀说四郎君来了。   她让人把魏佑带了进来,魏佑一进来便满脸期盼的道:“大嫂,咱们一起去狩猎吧?”   狩猎?   楚瑶蹙了蹙眉。   她是真的不想去,这几日她不想见血。   但魏佑却瘪着小嘴道:“父亲要跟几位大人一道,顾不上我。大哥光顾着自己玩儿不带我,二哥又不在,都没人陪我……”   没人陪吗?   楚瑶看着他委屈的样子,有些哭笑不得。   “可是本来就不可能做什么事都有人陪的啊,阿佑偶尔也要习惯自己一个人才是。”   若是别人,肯定觉得这已经是拒绝了,不好意思再开口请求。   但魏佑是小孩子,小孩子在粘人的时候都是不愿轻易放弃的,闻言想了想,眼珠子一转,目光狡黠的道:“可是我还小嘛!所以需要人陪啊!等我长大了就不会总要人陪了!”   楚瑶哈哈大笑,心中的不郁都减少了些,又逗他:“那你怎么不去找和你年纪差不多的孩子一起玩儿呢?我记得今天不少大人都带了自己的孩子过来,其中不乏和你年纪相仿的。”   魏佑撇嘴:“他们知道我的身份,总是故意让着我,没意思的很。”   就像当初玩儿弹弓一样,他还以为自己真的多厉害,打遍天下无敌手了呢,结果大嫂一来就让他知道了什么叫现实的残酷。   楚瑶见他确实无聊的紧,也不忍再拒绝,思量一番,最终道:“我可以陪你去狩猎,不过你年纪太小了,我们就不要打大的猎物了,在近处用弹弓猎些野鸡野兔也就是了,好不好?”   用弹弓狩猎?   魏佑眼睛一亮,虽然觉得野鸡野兔什么的没意思,但又觉得这个法子挺新鲜。   “弹弓也能打死兔子和野鸡吗?我只用弹弓打到过小鸟!”   “可以啊,”楚瑶道,“两者本就有相似之处吗,只要力道足够,打的位置也对,别说野兔野鸡了,就是再大些的猎物也能打到的。”   魏佑果然很感兴趣,连连点头,让人去拿了自己的弹弓来,叔嫂二人便分别骑着各自的马进了猎场。   此时的魏祁并不知道楚瑶来了,他正在边往林子里走边听萧谨言跟他说这几日打探到的事。   “杨竖为人仗义,很多人都跟他关系不错,这几日都去看过他,除了你特地安排的那些,其他的我刚刚都跟你说了。”   “你叮嘱我特别注意的那三个人已经去了两个,剩下的一个因为这几日一直在忙着安排狩猎的事实在没空才没去,估计等到狩猎结束,也会亲自去一趟的。”   “所以……实在说不好有问题的到底是哪一个。”   萧谨言无奈的道。   魏祁皱眉,却也知道他已经尽力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他向来信任自己的部下,所以也从未往杨竖身边安排过什么人,这个时候再想临时找个人进去探听消息,是根本不可能的,杨竖肯定立刻就会察觉。   “不过我觉得公主说的对,”萧谨言继续说道,“这人既然是你的部下,又是一心为了你好,见公主没有做出什么真正与你有害的事,还帮了你不少,应该也不会真把公主怎么样的。”   “毕竟魏楚两国如今已经联姻,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你这个做主子的都不计较了,他们还计较什么?”   “你看你遇刺的事是你跟公主刚成亲没多久的时候发生的,如今都过去这么久了,这段时间不也没人再针对过公主,公主不是也过得挺好的吗?”   “何必为了几个月前的一件事大动干戈闹得人心惶惶,这样无论对你还是对公主来说其实都不是什么好事。”   魏祁自然知道这个道理,但想到那块儿腰牌,他就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正如孟无霜所说,对方原本只要仿造一块儿假的腰牌就是了,反正魏楚两国隔得这么远,而且如今又已结盟,他总不好直接撕破脸皮,大老远的派人去楚国查一块儿腰牌的真假。   可这人只为了这么一件小事就专门弄了块儿真的过来,还连楚国那边的后手都安排好了,他总觉得他不会轻易放弃的。   他甚至觉得这人似乎对楚瑶有些执念,比他还深。   魏祁有些无奈,虽然知道这人是为他好,但还是很不高兴。   当初在大燕陪伴他的人都是他非常信任的部下,但无论怎么信任,背着他做出这种事,都未免逾矩了。   他需要的是能帮助他的人,而不是替他做决定的人。   萧谨言见他仍旧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道:“我知道你担心公主,不过……”   “我没有!”   他还没说完,魏祁直接打断。   萧谨言翻了个白眼:“好好好,你没担心她,你只是担心两国结盟之事。”   “不过说来说去,其实都是怕公主遇到危险对吧?既然如此,只要派人把公主盯紧了,保护好她,不就行了吗?”   “那个人现在查不出来以后慢慢查就是了,左不过就这三个目标,一个一个筛总能筛出来的,你急什么。”   刚说完,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魏祁身边一个得力的部下打马而来,没等走进就急匆匆的道:“世子,公主和四郎君一起进猎场了。”   萧谨言看了那下人一眼,又看了魏祁一眼,哦了一声:“原来已经保护好了啊……”   随便动一步都有人来打报告了。   魏祁没有说话,耳根却渐渐开始泛红,扯着缰绳故作镇定的与那下人一道朝楚瑶的方向去了。 第49章 惊马   魏祁刚刚知道楚瑶进了猎场的时候, 楚瑶已经带着魏佑打了只兔子了。   魏佑先看到那兔子,用弹弓打了过去。   结果他力气小, 那兔子虽然被打到, 却只趔趄了一下就拔腿飞快的逃跑。   魏佑啊的一声惊呼,想去追, 下一刻却听嗖的一声, 一粒铁珠稳准狠的打在了兔子的后腿上,兔子在地上打了个滚儿, 再想逃跑时却因后腿动不了,只能躺在地上抽搐着被人捡了起来。   “大嫂好厉害!”   魏佑看着下人捡起的兔子, 雀跃欢呼。   楚瑶笑着带他去打别的, 走了没多远就遇到了孟无霜。   孟无霜原本就在附近, 听说她下了场,便有意无意的骑马走了过来。   魏佑因为楚瑶的缘故对孟无霜印象不错,但毕竟跟他不熟, 在他面前多少还有些拘谨,恭恭敬敬的行了礼, 唤了声:“孟表哥。”   孟无霜点头,看着楚瑶手里的弹弓:“之前听四郎君说你弹弓玩儿的很好,我还有些诧异, 没想到今日竟亲眼见到了。”   楚瑶浅笑:“儿时玩闹学会的罢了,长大了就很少玩儿了。”   儿时啊……   那段在大燕的时光,六岁到十三岁,七年间他没能陪在她身边, 只能从别人口中听说的日子……   孟无霜笑了笑,又对魏佑道:“四郎君,我的弹弓虽然玩儿的不好,但我这部下玩儿的却不错,你要不要跟他比一比?”   说着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一个下人。   那下人愣了一下,旋即明白过来,赶忙道:“将军谬赞了,属下哪里比得过公主。”   孟无霜明明说让他跟魏佑比,他却说他比不过公主,这分明是没把魏佑放在眼里。   魏佑瞬间被激怒,扬着下巴道:“好啊,比就比,待会儿输了可不要哭!”   这是当初楚瑶跟他比试的时候说过的话。   那部下立刻接道:“当然,还望四郎君也不要哭才是。”   说着指了不远处的一个地方,约定一起去那附近比试。   魏佑点头应了,对楚瑶道:“大嫂,我一定会赢的!你等我!待会儿我就拿好多猎物回来给你!”   之后打马便向前跑去。   楚瑶笑着将自己的弹弓借给了孟无霜的部下,待他们离开后才翻身下马,看向孟无霜。   “表哥可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孟无霜笑着点头,也跟着从马背上翻了下来,牵着缰绳跟她慢慢的往前走。   “嗯,之前就想跟你说的,但一直找不到机会。”   魏祁防他跟防贼似的,时时刻刻注意着不让他跟绵绵单独相见,有些话他也就一直不好说。   “君上前些日子路遇一女子欲寻短见,将其救了下来,估计过些时日就会把她接入宫里纳为妾室了。”   楚瑶面色一僵,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   “你怎么知道的?”   她虽然一直派人盯着楚国,但毕竟如今离的远了,不可能事事都了如指掌。   这件事她没听说,孟无霜也道那女子尚未入宫,就说明此人的身份还未完全查清,楚沅要等确定她的身份真的没有问题之后才会让人入宫。   既然如此,他就不可能为了一个还不确定是不是一定会进宫的女人大张旗鼓的造势,甚至会小心翼翼的隐瞒,免得最后人没带进去,还闹得流言四起,影响他的声誉。   若是这样,孟无霜常年不在楚京,又是怎么知道的?   孟无霜看着远处繁盛的树木,笑了笑,只是那笑意并未抵达眼底。   “因为那女人是我安排的。”   楚瑶再次愣住,这次却没有说话。   孟无霜手指松松的挽着缰绳,道:“你走了,宫里怎么也要有个人能护着夫人才是,所以我便安排了这么一个。”   楚瑶半晌无言,许久才道:“我知道你是好意,但其实不必如此的,我已经安排好人保护母亲了。”   “我知道,”孟无霜道,“绵绵你向来谨慎,又那般看重夫人,即使自己离开了,也一定会为夫人打算周全。”   “我只是觉得……还不够。”   因为绵绵终究是夫人与君上的亲生女儿,她即便再狠心,也做不出弑父戕母的举动来。   可若万一哪天君上的利益与她相悖,用夫人的性命来要挟她呢?   那个时候她该怎么办?   所以,一定要有这么一个人,可以替她防止这种事情的发生,甚至在必要的时候,做出一些必要的决断。   楚沅于绵绵而言或许多少还有一些情分,但对他来说,却是一个随时可以抹去的人。   若不是他,绵绵怎么会嫁来魏国?怎么会在这个危机四伏的地方艰难求存?   这个人,根本就不配做绵绵的父亲。   楚瑶轻叹一声,指尖儿在马缰上绕了几圈儿,又松开。   “事情还没到这一步,表哥何必……”   “就当我未雨绸缪吧,毕竟君上这个人不可信,还是提前防备些的好。而且通过这件事也好让夫人对君上彻底死心,让她知道自己的丈夫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随随便便一副好皮囊都能把他迷惑的不知东南西北,可见这男人的心思早已不在她心上。   楚瑶却摇了摇头:“母亲已经知道了,从父亲背着我们决定跟魏国联姻,把我嫁来大魏的那一刻,母亲就对他彻底寒了心了。”   孟无霜闻言点了点头:“那就好。”   也免得哪日他真的对楚沅下了手,夫人还心有不忍维护他。   想到楚夫人,孟无霜又蹙了蹙眉,转头看向楚瑶:“绵绵,并不是天底下所有人都如君上一般,也不是所有人都会像夫人一般的。”   不是所有男人都会抛弃妻子,也不是所有女人都会被心爱的人背叛。   楚瑶嗯了一声:“我知道啊。”   是吗?   看上去不像。   孟无霜不知该怎么劝她,只能道:“我看你在魏国过的似乎不错?”   这次魏国宴请他们这些楚国使臣,用的都是绵绵当初带来的那些家具,可见是特意给她做面子。   要知道这些东西如今虽然已经在魏国流行起来,但是在楚国可还没有呢。   若是真的按照礼仪来说,应该用更能另客人感到宾至如归的方式招待他们才是。   但魏王却选择了这些对楚国使臣来说还十分陌生的东西,且大力宣扬这些东西都是绵绵带来的,可见是对这个儿媳十分满意。   楚瑶笑了笑,点了点头:“是还不错,君上与夫人都是很好相处的人,我之前也完全没想到呢。”   这回说的君上和夫人自然不再是楚沅与孟氏,而是魏延与魏夫人。   “那世子呢?他怎么样?我看他好像也很在意你呢。”   在意?   楚瑶下意识的蹙了蹙眉。   “还好吧,人到不坏,就是有点儿傻。”   傻?   孟无霜还是头一次从楚瑶口中听到她对别人这样的评价,心中微酸,但还是笑着打趣:“不可能吧?他若是傻的话又怎么会被封为世子?魏王又不止他一个儿子。”   “真的傻啊。”   楚瑶道。   比如冲到净房看她洗澡,手上出了汗直接用衣裳擦,明明喜欢她又说不喜欢,可不是傻吗?   当然,这些她不会与孟无霜细说。   孟无霜见她只是说了这么一句就没了下文,知道那是她与魏祁之间私密的事,心中酸意又浓了几分,哦了一声,道:“那还真是傻人有傻福啊。”   竟能误打误撞的娶了绵绵……   俗话说白天不能说人,晚上不能说鬼,两人刚说完这几句,言中那个“傻子”就骑着马一路疾驰而来。   魏祁赶到这里,发现魏佑已经不见了踪影,而楚瑶正牵着马与孟无霜一起慢悠悠的溜达着,气的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他一路打马到两人近前才停下,翻身而下,道:“孟将军不是去狩猎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孟无霜笑着施了一礼:“这里就是猎场啊,途经此处恰好遇到公主,就停下来聊了几句。”   这么大的猎场你都能恰好遇到,这恰好还真是好啊!   魏祁不再理他,又转头看楚瑶:“不是说累了要在帐中歇息吗?怎么又出来了?”   “阿佑过来了,说无聊,我就陪他出来逛逛。”   楚瑶道。   正常人这个时候按理都会问一句“那阿佑呢”?   但魏祁没问,只是皱了皱眉,可见其实一早就知道是魏佑把她叫出来的。   萧谨言一路不紧不慢的跟了过来,远远看到孟无霜也在,吓了一跳,赶紧勒停了马,悄无声息的站在远处。   哎呦这可不好!情敌见面分外眼红啊!   而且据他这几日的观察,孟将军还是个很厉害的情敌啊。   这可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萧谨言想着想着,眸光一亮,从自己的箭筒里抽出一支箭,瞄准了几人所在的方向。   “马儿啊马儿,对不住你了!我尽量轻一点儿,你忍忍哈!”   说完手上一松,一支羽箭嗖的一声射了出去。   一阵破空声从远处传来,魏祁与孟无霜同时听到,下意识的朝楚瑶扑了过去。   魏祁离得近,动作快,一把将楚瑶拉到了自己怀里,脚下一动,身子一转,飞快的护着他躲到了一株大树后。   与此同时,楚瑶的马儿被一支箭射中了臀部,受惊之后前蹄一扬,嘶鸣着冲了出去,转眼便不见了踪影。   萧谨言这才骑着马哒哒哒的跑了过来,连连告罪。   “抱歉抱歉,我这箭术不佳,刚刚好像看到只兔子从这儿跑过去,想射兔子来着,结果射到公主的马了……”   一场虚惊,楚瑶等人却是一脸莫名。   刚刚哪里有兔子在附近?萧大人莫不是瞎了吧?   萧谨言此时却一边吩咐下人去帮楚瑶找马一边说道:“这马怕是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回来,这可怎么办?要不……公主你先与世子同乘一匹吧?反正你们也是夫妻,无所谓的。”   楚瑶:“……”   魏祁毫不犹豫:“好。” 第50章 桃源   萧谨言的行为简直刻意的“毫无痕迹”, 纵然孟无霜自认见多识广,除了楚瑶没有什么人什么事能让他失态, 此时也忍不住抽了抽眼角。   魏祁却好像毫无所觉一般, 拉着楚瑶就准备把她抱到自己的马上。   楚瑶站在原地不动,虽然没有强烈的挣扎, 但绷着劲儿往后退的手臂还是显示了她的抗拒。   她拧眉看着萧谨言, 眼中不悦显而易见。   偏偏萧谨言一脸“为了世子义不容辞”的样子,满脸堆笑对她的神情视而不见, 脸皮之厚也实属罕见。   她看了看楚瑶和她身边的下人,道:“公主没带弩箭, 没办法参加狩猎啊。”   楚瑶冷笑一声, 正准备顺势说一句“是啊, 那我就不去了”,结果还没张口,便听他继续道:“那不如世子和孟将军比一场, 由公主出个彩头,谁打的猎物多, 谁就能拿这个彩头,怎么样?”   身为魏祁的部下,他对他的骑射还是很有信心的, 相信魏祁一定能赢,也不怕这彩头被孟无霜拿去。   魏祁自然应诺:“好啊。”   说完又看了孟无霜一眼:“只要孟将军不怕输就行。”   孟无霜眸光微凝,唇边勾起一抹笑意。   “世子都不怕,我怎么会怕?”   说完又看向楚瑶:“只是不知公主给的彩头是什么?”   楚瑶看着他们, 觉得这和刚刚那个部下与魏佑之间的对话没什么两样。   只是他们与魏佑不同,都已是成年人了,看上去就显得很没脑子,像两个傻子似的。   楚瑶忽然觉得,傻气是会传染的,孟无霜刚刚还挺正常,转眼间年龄倒退到三岁。   她心里翻了个白眼,顺手从路边的树上揪下一片叶子:“就它吧。”   魏祁:“……”   孟无霜:“……”   萧谨言:“……公主真是……随性啊。”   “哪里比得过萧大人?”   楚瑶冷哼一声将那树叶递给了青青,让她收着,待会儿谁赢了就给谁,之后对魏祁等人道:“既然如此,那你们就去狩猎吧,我回营帐等你们了。”   说完转身就要走,却被魏祁拉住。   “你跟我一起。”   话音落,直接把楚瑶抱起来就放到了自己的马背上,然后翻身而上,坐到了她身后,手臂绕过她的身子,握住马缰。   楚瑶根本就不想去,有些生气:“你这样还怎么狩猎?放我下去。”   魏祁沉声道:“带着你也能赢。”   说完不容分说打马便走。   楚瑶的身子跟着马背一颠,后背撞到他身上,眼见拗不过他,只能尽量坐正,任由他带着自己向前奔去。   …………………………   魏祁的骑射的确很好,带着楚瑶骑出去没多久,就打了不少猎物。   孟无霜紧随其后,不甘示弱,打的猎物亦是不少。   但他看着楚瑶被魏祁拥在怀里,难免还是受些影响,目光时不时不由自主的飘过去,速度就比魏祁慢些。   魏祁一箭又射中了一只山兔,在下人去捡猎物的时候,低头看了一眼楚瑶。   “怎么了?”   从刚刚开始,楚瑶似乎就十分烦闷,别说看他跟萧谨言比试了,连眼睛都没睁开,一副看也不想看的样子。   而婢女青青一直跟在他们斜后方一点儿的地方,几次欲言又止。   魏祁知道自己硬把楚瑶带上她一定不高兴了,但又觉得她好像不仅仅是不高兴,所以问了一句。   楚瑶却只恹恹的回了一句:“没事”,之后便闭着眼睛靠在他身上继续沉默不言了。   魏祁的胸膛跟女人的后背紧紧贴在一起,感受着她淡淡的体温,双臂稍稍收紧一些,对孟无霜道:“孟将军,不如我们分开来比试吧?一个时辰之后在营帐处相见如何?也免得抢了彼此的猎物。”   孟无霜看了眼他怀中的楚瑶,收回视线,道:“好啊,一个时辰以后见。”   说完率先调转马头,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即便早已知道绵绵不可能再归他所有,但这样亲眼见到别人把她拥在怀里,他还是觉得心头闷得发苦,一阵窒息。   魏祁见他二话不说转身就走了,扯了扯嘴角,带着楚瑶往另一边走去。   楚瑶坐在马背上跟着他四处乱走,见他许久都没有再拉弓射箭,稍稍扭头问道:“怎么不狩猎了?”   “不打了。”   魏祁连弓箭都收起来了,背在了身后,不打算再用的样子。   楚瑶沉默片刻,指尖儿在马鞍上抠了几下。   “为什么,不怕输吗?”   “你不喜欢。”   魏祁回道,说完再次低头,从视线里看她莹白的额头,挺俏的鼻梁。   “既然不喜欢,当初在大燕为什么要做出一副喜欢的样子?”   楚瑶身子微僵,抠在马鞍上的指尖儿紧了几分,下一刻紧绷的身子松开,垂眸低头:“也不是不喜欢。”   “那是什么?”   “……不想说。”   又是一阵沉默之后,她回了这么一句。   魏祁看着她,张了张口,顿了一下之后没再说什么,只哦了一声,不再逼问。   两人又向前走了很远,眼看就要走出猎场,楚瑶再次扭头,问他:“真的不打了?输了怎么办?”   “输就输了,”魏祁闷声答了一句,“反正就一片树叶而已。”   不过想想那片树叶要被孟无霜拿去,还是觉得有些不爽,所以立刻接了一句:“你再给我揪一片就是了。”   楚瑶斜了他一眼,没理他,过会儿他却在一棵树下停了下来。   这树不高,一根枝丫正斜斜的伸在路边,楚瑶伸手就能够到。   她假装没看见,魏祁也不说,但人也不肯走,就这么一直在树下停着,大有她不摘一片她就不走的架势。   楚瑶觉得他很无聊,但也不想为这种小事跟他较劲,随手揪了一片,扔到他怀里。   魏祁接过,看了一眼,唇边勾起一抹浅笑,把那树叶放进了自己的荷包,继续向前走。   眼见着离猎场越来越远,楚瑶看着他行进的方向,想了想,问道:“是要去桃源吗?”   桃源是桃源山最着名的胜地,一大片桃林在春季开花时十分好看。   魏延原本准备两日后带领众人一起去观看,魏祁却现在就带她往那边去了。   他边走边点了点头:“桃花如今已经开了,你不想狩猎,咱们就去看看,过两日人多,看着就没意思了。”   说得好像他不是临时起意往这边走,而是早打算提前带她来看似的。   楚瑶没吭声,跟着他一路默默地走着,直到远远地看到那一片繁盛的桃林,才撑着马鞍稍稍直起身子探头往前看着。   桃源不愧为魏京最有名的几处景致之一,远远看去满眼都是粉白,连桃林中的路都被飘落的花瓣覆盖,好似一条条粉色的锦带。   楚瑶在这一瞬间也终于明白,为什么魏祁说过两日人多看着就没意思了。   到时候小路上的花瓣被游览的人踩得凌乱,花瓣与泥土混杂在一起,哪里还有此刻这样的景色。   而这景色也只有在这几日,还没有太多人来过桃源的时候才能看到。   “很美。”   楚瑶由衷的说了一句。   魏祁笑了笑,带她向林中走去,花树间的小路上,花瓣如雨飘落,洒在两人的身上,如梦似幻。   楚瑶伸手,接到几片零落的花瓣,又吹走,看她们从自己掌心飘落。   魏祁看着她鲜少露出的少女模様,没有说话,只神色前所未有的温和。   他不知道她刚刚到底为什么不高兴,不过看上去现在好多了,果然女人都是喜欢花的,再强势的也不例外。   两人在桃源走了许久,这片桃花林很大,一时半会儿根本走不完。   楚瑶刚刚心情不好,此时放松下来,骑在马背上慢悠悠的走着,不一会儿竟然睡着了,安静的靠在魏祁怀里,头上身上洒着一些飘落的花瓣,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魏祁看着她,想将那些花瓣扫落,想了想,又收回了手,觉得就这样也挺好,临走时甚至摘了朵花,插在了楚瑶头上。   这个女人成日带着各种各样的簪子,从未戴过花,他还是第一次见呢,也很好看啊,不比那些簪子差。   他想着又摘了几朵给她戴上,然后带她不紧不慢的回了猎场,免得颠醒了她。   两人回去时,孟无霜已经等在那里了,除了他还有魏佑。   魏佑跟他那部下比试完,很不高兴,直言他那部下说大话,弹弓玩儿的根本一点儿都不好。   他把楚瑶的弹弓从那人手上拿回来就想去找她,结果回到原处时楚瑶早已经不在了,一问才知道是被他大哥带走了。   魏佑气冲冲的回来等,等到现在才把人等回来,噔噔噔的跑过去,喊了一声:“大哥!”   魏祁却嘘了一声,指了指自己怀中的人,示意不要吵醒了她。   但显然已经晚了,楚瑶听到声音,悠悠转醒,脑袋在魏祁身前转了转,四处看了看,才有些迷茫的道:“回来了啊?” 第51章 辞别   魏祁瞪了魏佑一眼, 对楚瑶嗯了一声,翻身下马, 把她从马背上抱了下来。   楚瑶刚睡醒还有些迷糊, 揉着脑袋醒了醒神。   魏祁不愿别人见到她这个样子,在她面前站了半晌, 等她彻底清醒过来, 脸上没有了刚刚那股慵懒之意后才让开。   魏佑原本有很多话想说,但等看到楚瑶之后, 却张着嘴半晌都没能说出话来。   大嫂这满头的花是怎么回事?好丑啊。   他差点儿就没忍住直接把这句话说出来了,还好及时反应过来, 生生憋在了嗓子里。   虽然不好看, 不过……大嫂若是喜欢, 那……好像也不关他什么事,他说什么?   魏佑张开的嘴又闭上,紧紧地抿成一条直线, 硬把那句话咽下去后才嗫嚅着叫了一声:“大嫂。”   说话时低着头不敢看她,因为实在是太丑了, 连他这个小孩子都知道簪花也不是这么簪的。   楚瑶毫不知情,见他如此,以为他是输给了孟无霜的部下, 顶着满头花对他道:“怎么?输了?”   “没有没有!”   魏佑赶忙摆手。   “我赢了!孟表哥的那个部下根本就不会玩儿弹弓!一点儿都不厉害!”   说着把楚瑶的弹弓拿过来还给了她。   那名跟他比试的部下有些尴尬,在旁讪讪的笑着。   虽然他是临时为了让将军能和公主说几句话硬顶上去的,但是也没想到自己真的会输给一个小孩子。   这位魏国的四郎君弹弓玩儿的还真不错,准头很好, 就是人小,力气还小了点儿。   楚瑶让青青把弹弓接了过去,有些纳闷的看着魏佑。   既然赢了,为什么跟她说话时总低着头不敢看她?   一旁的孟无霜对于此刻的楚瑶也有些不忍直视,不过他与魏佑不同,他知道这绝不是绵绵的品味,定是她身边那位世子做的好事,而且看绵绵的样子似乎毫不知情,估计是魏祁趁她睡着的时候插上去的。   孟无霜看看楚瑶又看看魏祁,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以前他就觉得魏祁配不上绵绵,现在更这么觉得了。   好好的一个女人,被他折腾成这样。   他强忍着没表现出什么,对魏祁道:“世子不是说要与我比赛狩猎吗?你打的猎物在哪里?怎么没看到?”   魏祁先前打的那些猎物早已经被人送回来了,此刻身后再没有其它。   他哦了一声,道:“你赢了,我刚刚与公主赏花去了,没打猎。”   说着让青青把之前那片树叶给了他。   孟无霜虽然已经猜到,但看他一副炫耀的样子说出来,还是觉得他很欠揍。   难怪绵绵说这人傻,看来是真的!   他深吸一口气,皮笑肉不笑的把树叶接了过来,对魏祁拱手:“承让。”   这原本是句客气话,魏祁却想也不想的就接了一句:“不客气。”   好像真的是他让着他他才能赢似的。   孟无霜无语,打过招呼后便带着自己的人离去了。   魏佑也借机告辞,不敢再继续看着满头开花的楚瑶。   楚瑶觉得魏佑的样子很不对劲,却也不知道为什么,想着他既然不说那左右也不是什么大事,便没放在心上,在青青的陪同下回了自己的帐篷。   等到进去,在随行带着的铜镜前整理仪容,才看到自己的模样,唇边的笑意瞬间凝住,两手用力撑住了妆台。   “魏祁!!”   正在净手的男人动作一顿,脖子有些僵硬的转了过去。   楚瑶向来称呼他为世子,这还是头一次叫他的名字。   虽然直呼全名是非常不恭敬的行为,但他还是莫名的心头一跳。   楚瑶指着自己的头顶怒视着他:“这是什么?!”   “花啊。”   魏祁一本正经的回道,丝毫不觉得自己做的事有什么问题。   我知道是花!   “你给我戴这么多花做什么!”   “好看。”   好看?   这哪里好看?   你当我是花盆吗?!   楚瑶抬手就把手边的梳子扔了过去。   魏祁接住,却架不住紧接着篦子镯子乱七八糟的东西全扔过来了。   他边躲边退,最终被从帐篷里赶了出去,站在帐外一脸莫名。   好好的发什么脾气?   真是女人心海底针!说翻脸就翻脸!   …………………………   五天的春猎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一转眼也就过去了。   楚国使臣又在魏国停留了一段时间,逛了一些别处的景点,与魏国官员联络了一番感情,便准备启程回国了。   离京时,楚瑶与魏祁亲自去送,直至城外十里。   孟无霜有话想单独与魏祁说,把他叫到了一旁。   “世子,你……”   “我的女人我自会照顾好的,不用你叮嘱。”   魏祁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直接打断。   孟无霜愣了一下,旋即笑了笑:“不,我要说的不是这个。”   “公主向来独立,自己也能把自己照顾的很好。”   “我是想说……你若喜欢公主,就一直喜欢下去,不要中途放弃,也不要三心二意。”   “当初我求娶公主,公主没有答应,并不是因为不喜欢我……”   他说到这儿停了一下,魏祁的心也跟着停滞片刻,下一刻听他继续说道:“因为她根本就不喜欢任何人。”   “或者说,她不打算喜欢任何人。”   魏祁蹙眉,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孟无霜深吸了一口气,看向远处低头和青青不知说着什么的楚瑶。   “世子既然娶了公主,对我们楚国的情况应该也多少了解一些吧?对于我们的君上……应该亦是如此吧?”   魏祁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楚沅是楚瑶的父亲,少年时娶楚国百年望族孟氏家的女儿为妻,之后纳有两个妾室,共育有五子,两子三女。   楚瑶是正妻孟氏所出,另外四个孩子都是庶出,比楚瑶的年纪小了不少,庶长子今年才九岁。   孟无霜提到楚沅,面色不大好。   “当年孟氏一族在夫人这辈人中只有她一个女儿,所以宠爱非常,挑选女婿时就曾表明,除非对方答应四十无子方可纳妾,否则绝不将女儿嫁出去。”   “对于孟氏一族而言,养这个女儿一辈子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们既不会养不起,也不怕别人指摘,宁可自家女儿在家里开开心心的留一辈子,也不愿她嫁给别人受委。”   “君上当时还不是楚国的国主,但因他是国主之后,所以哪怕他与夫人青梅竹马,孟家也不想把夫人嫁给她。”   “一是不想参与到王位之争中,二是觉得对方不可能答应这样的要求,到时候三妻四妾共处在一个屋檐之下,夫人怕是要受不少闲气。”   “但是君上却苦苦哀求,并表示自己愿意答应他们所说的话,保证此生绝不纳妾,与夫人一生一世一双人,恩爱白头不相离。”   “只要能够娶夫人,哪怕让他放弃世子之位,只做一介平民也可以。”   “他说得十分真挚,加上又是孟家从小看大的孩子,孟家对他颇有几分信任,最终便还是点头答应,将夫人嫁给了他,结果……”   结果他却言而无信,当初明明答应四十无子才纳妾,可成亲才不过八年,二十来岁的年纪,便先后纳了两房妾室。   而且为了显示自己不是那言而无信之人,他还不愿主动提出,只跑到夫人面前一再暗示,说什么二弟的儿子都已年长,我却始终没有儿子,唯一的孩子绵绵还被送到了大燕,不知能不能回来,只怕将来王位不稳,国之将乱……   夫人冰雪聪明,怎会不懂他的意思?又怎会听不懂他那句“绵绵不知能不能回来”中暗含的威胁之意。   楚瑶虽是质子,但却是个女孩子,只是因为他们当初膝下只有这一个孩子,实在没有别人可以代替,才被送出去的。   女孩子不能继承楚国的王位,于楚国而言实际上也没有什么真正的威胁,只有楚沅表现的十分在意她,她才重要,若是楚沅表示不在意,那么她就显得可有可无。   一个无法牵制别国的质子于大燕而言是毫无用处的,那么楚瑶在大燕的处境就十分艰难了。   虽然当时大燕已经封了她做公主,但君王恩宠谁能说得准?谁知道今日是公主,明日是不是就沦为阶下囚?   孟夫人为了保证她的安全,最终答应楚沅纳妾,并对外声称此事是她主动提出并一手做主,与楚沅无关。   可事实究竟如何,他们夫妻二人心知肚明。   魏祁只知道楚沅曾经纳了两个妾,但对于这其中的内情却是毫不知道的,此时听了只觉得十分诧异,半晌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大丈夫一言九鼎,既然答应了四十无子方可纳妾,怎可言而无信?   既然做不到,当初又为什么信誓旦旦的保证,把别人家好好的女儿骗了过来?   对,没错,这是骗!   他忽然间好像明白了什么,猛地转头看向孟无霜:“我没骗过珍月!”   孟无霜见他明白了自己的意思,笑了笑:“我不是说你骗过她,是想告诉你,让你以后不要骗她。”   “公主原本根本就没有成亲的打算,是君上为了与魏国结盟,背着她和夫人偷偷把这门亲事定下来的。”   “她虽对君上失望至极,但最终为了夫人,为了楚国,还是答应了。”   楚瑶可以带着孟氏偷偷离宫,在一处人迹罕至的地方藏起来隐居,但孟氏是孟家的女儿,而孟家即便再怎么强盛,也是楚国的世家,楚国的臣子。   楚沅如今已经是国主,孟氏若敢私逃,孟家定然不会有好结果。   虽然楚瑶也可以做出孟氏亡故的假象,将她偷偷换出宫去,但一来时间仓促,容易出纰漏,二来在那个档口,这么做只会让楚沅更加迁怒孟家。   孟氏身体好端端的,结果他刚给楚瑶订了亲,她就死了,死后楚瑶更是要守孝三年,无法成亲,他不把这笔账算在孟家头上才怪。   为了孟家,孟氏不能走。   为了孟氏,楚瑶什么都能答应。   “所以,她才会嫁给你,来到你身边。”   孟无霜轻声道。   “但君上与夫人的事,或许多多少少对她有些影响,她这些年……一直对人不大信任。”   他说到这里却又摇了摇头,不太确定的道:“也许不止是因为这些,我也说不好是什么,总之她对感情之事十分淡漠就是了。”   “所以世子你若喜欢她,就好好待她。你若不喜欢……”   他转头又看向魏祁:“那等楚魏两国不再有什么利益之争的时候,就放她离开吧,不要让她成为另一个孟夫人。”   魏祁冷哼一声,瞥了他一眼:“别做梦了,吃到嘴里的肉你见过吐出来的吗?”   说完不再理他,转身就回到了楚瑶身边。   什么放她离开,不要让她成为另一个孟夫人,说了半天,还不是不甘心,想把珍月抢走?   孟无霜看着并肩站在一起两人,心头千言万语,但最终没再说什么,只上前拱了拱手,道:“珍重。”   魏祁与楚瑶同时回礼,他却又单独对楚瑶施了一礼,沉声开口:“公主保重。”   这一声唤的是公主,而不是表妹,更不是绵绵,代表着从此以后,不管他愿不愿意,都会将这份心思收起来。   她于他而言,不再先是绵绵,再是表妹,最后才是公主,而是先是公主,才是表妹,最后……   没有最后了,绵绵往后只会是别人的绵绵,再也不是他的。   也从来都不是他的。   楚瑶看了他一眼,再次回礼:“保重,孟将军。”   魏祁冷眼看着这一切,面露不屑。   刚刚还在他面前挑衅,现在就在珍月面前装的一副识大体顾大局的样子。   奸猾! 第52章 说开   送走楚国使臣, 魏祁与楚瑶一同回宫。   回宫后,魏夫人把魏祁单独叫了过去。   魏祁来到长乐宫, 对魏夫人施了一礼, 问道:“不知母亲找我何事?”   魏夫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叹口气摇了摇头, 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坐下说吧。”   她让魏祁坐下之后, 才道:“你跟瑶瑶最近怎么样了?”   “挺好。”   魏祁直接答了一句。   好?   魏夫人嗤笑:“我怎么听说你前些日子惹了瑶瑶生气,还被从帐篷里赶出来了?”   魏祁噎了一下, 皱了皱眉。   那怎么能怪他?明明是珍月乱发脾气。   他闭着嘴不说话,魏夫人再次轻叹一声, 道:“你是不是还因为当年在大燕的事埋怨瑶瑶?”   提到那件往事, 魏祁眉头拧得更紧, 面色沉了几分,更不说话了。   魏夫人扶额:“这件事瑶瑶刚嫁来的时候我就问过她了,她对我说, 当年那件事发生的时候,并不是她让人把这件事告诉燕帝的。”   “当时她身边的很多下人都是燕帝给她安排的, 这些人看似是她的人,实际上都听命于燕帝。”   “你被从墙外抓进去之后,有人立刻将这件事报了上去, 燕帝大怒之下什么都没有查,就认定在外偷窥的人是你,这才有了之后的事。”   魏祁既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早已就此事问过楚瑶,也不知道当年其中还有这样的内情, 闻言心中猛地一沉,握在椅子上的手紧了紧。   那时楚瑶是大燕最受宠的公主,身边仆从无数,且能近身伺候的大多是跟了她好几年的人,任谁看去都是她的心腹。   就像魏祁与周昊等人,虽然不似楚瑶那般备受燕帝恩宠,但长年累月下来,跟在他们身边真正能近身伺候的,也都是他们信得过的人。   谁又能想到楚瑶看似荣光的背后,却是长期的监视与掌控?   如此说来,燕帝宠爱她一定是有目的的,不然她一个别国质子,还是个女质子,对燕帝而言除了“祥瑞”这两个字之外,还有什么用?   既是祥瑞,只要宠着她让她好好地活着就是了,哪里需要如此大费周章长年累月的监视着?   但魏祁左思右想也想不出燕帝这么做的用意何在,因为楚瑶看上去实在没什么值得他如此费心的。   就国力来说,楚国国势远逊于魏周,只能算是与赵国相当,当年甚至还更差一些,对燕帝构不成太大威胁,不然他也不会因为楚沅没有儿子就同意他们只送个女儿来了。   就楚瑶本人来说,她当年不过六岁,而燕帝喜好年轻貌美身姿丰腴的女子,对幼童并无特殊兴趣,自然也不会是为了这个就监视她多年。   可若这两方面都不为,那又到底是为什么呢?   魏祁又想起孟无霜的话:公主是不是在大燕遇到过什么不好的事情?   不好的事情究竟是什么事?   他不知道,甚至连猜都猜不出来。   当年的楚瑶于他们其他的这几个质子而言,简直是如同星月般的存在,永远高高在上,永远骄矜自傲,即便在大燕皇子公主面前,亦不用低头。   不像他们,时时刻刻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生怕自己做错了什么触怒了燕帝,换来一顿责罚。   魏祁觉得呼吸有些凝滞,皱眉问魏夫人:“母亲既然问过,为何不早告诉我?直到今日才说?”   魏夫人叹气:“我本想着你们年轻人的事还是要你们年轻人自己解决嘛,你那个时候对瑶瑶意见那么大,我跟你说了你也不见得相信啊,说不定还会觉得是瑶瑶骗我的。”   魏祁一想,还真有这个可能,一时间竟无法反驳。   “那现在呢?怎么又告诉我了?”   “我着急啊!”   魏夫人道:“这都半年了,你跟瑶瑶半点儿进展都没有。那楚国的孟将军都追到咱们大魏来了,万一瑶瑶不喜欢你跟他跑了怎么办?”   “怎么可能!”   魏祁不满道。   “这有什么不可能?我要是瑶瑶,一个是跟我有旧怨的他国世子,一个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哥,很好选吧?   “我才是从小跟她一起长大的那个!”   魏祁争论道。   这回换魏夫人噎了一下,想了想,好像也是啊……   不过……   “那终究还是孟将军跟她关系更好些嘛,至少人家没从帐篷被赶出去啊。”   魏祁:“……”   他强压着心中怒火,板着脸沉声开口:“孟无霜已经走了,母亲可以放心了。”   “走了还可以再来啊,他不来瑶瑶还可以去找他啊。”   “瑶瑶这么厉害,要人脉有人脉,要兵马有兵马,偷偷溜走对她来说根本就不是难事吧?”   魏祁后槽牙咬的嘎吱作响,不明白母亲为什么非要跟自己作对,说出这样的话。   “珍月不是那种会为了个人私情置家国天下于不顾的人,母亲多虑了。”   “我知道她不是,可总有个人这么惦记着她,我不放心啊。”   魏夫人惆怅的说道。   “这俗话说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你与瑶瑶总这么不尴不尬的,空有个夫妻虚名,管什么用?是能绑得住她的人,还是能绑得住她的心?”   “如今局势尚未明朗,碍于楚国是自己的母国,瑶瑶才安安稳稳的留在了咱们大魏,待将来天下大定,没了这层牵挂,安之她不会离开这里?”   “到时候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她一头扎进深山老林闲云野鹤的逍遥自在,我上哪儿再找个这么好的儿媳妇去?”   说了半天,还是嫌魏祁抓不住楚瑶的心,成亲半年别说怀孕了,连洞房都没有。   魏祁紧握的手松了松,脸上有些发烫。   “人都已经嫁给我了,母亲就别瞎操心了,我……我自会与她说清,让她安心留在魏国的。”   魏夫人挑眉:“真的?不再为当年那件事怨她了?”   “……与她无关,自不会怨她。”   那段往事于他而言是格外沉重的,曾经的羞辱和痛苦也不是说忘就能忘的,但当知道这事和珍月并没有太大关系,当年并不是她一口咬定偷窥的人是他,也不是她去给燕帝报了信,他还是觉得轻松了很多。   魏夫人把该说的说完了,也看到了自己想看的,心满意足。   “好,那你就回去把,以后好好待瑶瑶,别再为以前的事生气了。你们夫妻和睦,我和你父亲也就放心了。”   魏祁点头,起身告辞,转身之际又听身后传来一句:“记得赶紧生个一儿半女的,让我跟你父亲早日抱上孙子。”   话音落,魏祁逃也似的走了,魏夫人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咯咯的笑出了声,笑完之后又松了口气。   之前一直想着关于大燕的那些话什么时候说出来合适,说早了,阿祁不信,说晚了,又怕耽误太久,让两个小夫妻间隔阂越来越深。   现在好了,不早不晚,刚好合适。   …………………………   魏祁从长乐宫离开之后,一路神思恍惚的回了永福宫。   楚瑶的身影在他脑海里晃来晃去,一时是年幼时脸颊圆圆眼睛大大,明明只是个小豆丁,却摆出一副大人模样的样子。   一时是被赵国质子用弹弓打在了身上,三个月后拿着弹弓追的赵世子满处跑的样子。   一时又变成了当初在那别宫之中,任凭他如何解释自己没有偷窥也不肯信的样子。   到最后,成了那日在马背上靠在他怀里安然熟睡的样子。   他发现不管是哪个,在他脑海里都无比清晰,无论什么时候回想,都生动而又鲜活。   魏祁回到内室,看着低头看书听到他回来头也没抬的女子,让青青退了出去。   青青有些发慌,上次世子让她离开还是他醉酒的那日,后来公主脖子上就多了好多红紫的痕迹,衣裳也被撕破了……   魏祁知道她在顾虑什么,道:“我没喝酒,出去。”   楚瑶此时也看了过来,对青青点了点头:“去吧。”   青青应诺,躬身退了出去,魏祁这才站在线的这边,对楚瑶道:“当年在大燕……给燕帝报信的人,不是你派去的?”   楚瑶愣了一下,才想到估计是魏夫人告诉了他,嗯了一声:“不是。”   “……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又没问,而且我说了你也不会信的。”   这句话说的几乎和魏夫人一模一样。   魏祁沉默片刻,正准备再次开口,就听女人又冒出一句:“还有,说实话,直至今日,除了世子之外,我也想不出还有别的什么人有嫌疑,毕竟当时在附近的确实只有世子。”   魏祁满肚子的话被这句生生顶了回去,咬了咬牙,半晌才憋出一句:“你就不能说句好听的吗?”   “好听的?”   楚瑶托腮,勾唇浅笑:“世子今日真是玉树临风器宇轩昂,格外好看。”   粉面桃腮明眸善睐,明明态度敷衍却还是让人心头一跳。   魏祁红了耳朵,咬牙握拳:“不可理喻!”   说完转身就走了出去,落荒而逃。 第53章 失踪   魏夫人近几日心情大好, 总觉得过些日子就能收到好消息,看到魏祁与楚瑶的关系更进一步了。   结果的确是收到了个消息, 却不是这个, 而是楚瑶失踪了。   好好的一个大活人,说没就没了, 还不是在外面失踪的, 而是在宫里!   魏佑哭着跑来的时候,魏夫人吓了一跳, 赶忙迎上去问他:“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哭了?”   魏佑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话都说不清楚, 还是他身边的下人喘着粗气急慌慌的说道:“公主……公主不见了!”   “什么?”   魏夫人猛地变了脸色。   “什么叫不见了?”   “就是……就是不见了!”   魏佑哭道。   “大嫂跟我在花园, 躲……躲猫猫, 然后就找不到了。”   躲猫猫?   魏夫人没听明白什么意思,又看向那下人。   那下人也是急的火烧火燎,擦了把汗一叠声的道:“四郎君与公主在花园玩儿游戏, 先开始是公主找四郎君,后来是四郎君找公主, 结果不知怎的,公主就找不到了!”   “我们起初以为公主是藏起来了故意不让我们找到,结果后来公主身边的两个婢女说不对劲, 开始四处喊公主出来,公主却一直没出来!”   “他们说公主绝对不会这样的,一定是出事了,让奴婢和四郎君赶快回来, 通知夫人,关闭宫门,千万不要放人出去。”   魏夫人面色微白,问他:“可让人去通知世子了?”   魏祁清早出宫了,此时并不在宫中。   下人点头:“让了,四郎君听那两个婢女说公主出事了以后第一时间让人去通知世子了,之后才跑来找您的。”   来的路上哭成泪人,还跌了两跤,手都蹭破了。   魏夫人点头,把魏佑揽到自己怀里:“做的好。”   说着吩咐自己的贴身婢女:“去把此事告诉君上,让他即刻下令封锁宫门,任何人都不得进出。”   魏夫人虽是国主之妻,但到底是个女人,封锁宫门这种事,她是没有权利的,尤其在魏延还在宫里的时候。   婢女知道事关重大,点了点头,飞快的跑了出去,连礼仪规矩都顾不得了。   待她走了,魏夫人才又问魏佑:“你大嫂是什么时候不见的?多久了?”   魏佑抽着鼻涕道:“两……两刻钟!”   两刻钟,还好还好,还来得及,这么短的时间,就是大罗神仙也不可能这么快把楚瑶带出宫。   但她却没想到,魏延今日有要事要处理,与几个官员关在书房里密谈,事先叮嘱了无论谁来都不能打扰。   魏夫人的婢女在门外苦等半晌无果,只能跺跺脚又跑了回去,将此事告知了魏夫人。   魏夫人一听,直觉的感到不好。   她一边让人仔细观察宫里的动静,一边亲自向魏延议事的书房走去。   结果还没等走到书房门口,就听有下人来报。   “夫人,宫中有流言传出,说是公主爱慕楚国的孟将军,偷偷……偷偷跟孟将军跑了!”   魏夫人一听,差点儿背过气去,直接拍了一下自己的嘴:“让你胡说!乌鸦嘴!”   说完再也顾不得仪态,提起裙摆就向前跑去。   楚瑶虽然是在花园不见的,但知道她失踪的人还不多。   毕竟她刚刚是在与魏佑玩儿游戏,即便有人四下寻找她,大家轻易也不会往失踪这方面想,第一反应都是她故意藏起来了,就像魏佑和他的下人一样。   只有楚瑶身边亲近的人,才会知道这种情况不对劲,楚瑶肯定是出事了。   而无论是他们,还是魏佑或者魏夫人这边的人,都不会随随便便就把这个消息说出去,免得事情还没弄清楚就传出不好的流言,坏了楚瑶的名声。   那么现在,传出这些话的人一定就是对楚瑶下手的人,因为只有他们知道,楚瑶确实是失踪了。   不仅失踪了,而且人还在他们手里。   魏夫人越跑越急,明明天气不热,额头上的汗却出了一层又一层。   楚瑶身边的护卫一向十分得力,只要出宫,必定至少二三十人跟随,且都是宁安寨的好手,绝不会让她的安全出问题。   唯独在宫里,而且是在内宫的时候,那些人不便随时护卫在侧,身边的人才会少些。   但无论是魏夫人还是楚瑶自己,都没有想到会在这里出事。   因为就算楚瑶身边的护卫少,但宫中的守卫却还是十分森严的,在这里对她动手,随时都可能被人发现,就只有傻子才会这么做。   或者……还有疯子!   魏夫人气喘吁吁的跑到了书房前,被下人为难的挡在了面前。   “夫人,君上叮嘱过,天大的事都不能……”   “让开!我有比天还大的事!”   这严丝合缝的宫里都有人敢行绑架之事了,还谈个狗屁大事!   谁知道这些人现在敢绑架,待会儿是不是就要弑君了!   魏夫人一把将那人推开,不管不顾的闯了进去。   她与魏延成婚多年,还从未做出过这种事,魏延见状吓了一跳,扔下房中众人就迎了过来。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魏夫人让其他人先出去候着,待房门关上后,才说道:“瑶瑶出事了!”   说着将刚刚发生的事对他说了一遍,让他赶快下令封锁宫门,最好是把京城的城门也关上,许进不许出。   “我现在还不能确定这件事是谁做的,但他们肯定是打算对瑶瑶下死手了!不然不会这么快就把流言放出来。否则万一瑶瑶被找到了,他们这么做岂不是白搭?”   唯一能稍微放心的,是楚瑶暂时应该还没死。   因为对方既然是想败坏她的名声,说她偷偷跟孟无霜跑了,那就不能让她的尸体在宫内被发现。   也就是说,他们就算想动手,也至少会等出了宫,最好是在出京的路上下手。   到时候即便楚瑶死了,他们也可以说她是在去找孟无霜的路上遇到了意外,楚瑶死无对证,照样洗不清。   魏延明白这其中的严重性,赶忙下令关闭宫门,并以京城混进了细作为由,加强各个城门的守卫,三日内许进不许出。   没有战事,只为了几个“细作”,封闭城门三日已经是极限了,再长就会让百姓惶惶不安,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虽然的确是大事,但这件事却是不能对百姓说的,根本无法到处宣扬,只能暗中寻找。   他的命令以最快的速度传了出去,不多时,京城城门便纷纷关闭,所有人一律不得离京,进城的人也会严加盘查,确定没有问题之后才能进来。   魏祁收到消息后第一时间回了宫,直奔长乐宫。   “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会失踪!”   魏夫人见他回来,一边让人给他倒茶一边道:“你先别急,我和你父亲已经派人去找了,一定会把人找回来的。”   说完又道:“我那日跟你说的话是闹着玩儿的,你别当真,不要因为这个就……”   “我知道。”   魏祁明白她是担心他误会楚瑶真的跟孟无霜跑了,直接打断。   “她不是那样的人,而且就算要走,也不会用这种方式。”   那个女人那么聪明,想走的话有千万种方法,绝不会是这一种。   何况宁安寨的人都还在,她身边的许多婢女也还在,唯独不见了的只有她跟青青,她怎么可能把这些人扔下就自己离开。   魏夫人就怕他会对楚瑶心存误会,见他并没有如此,松了口气。   “你知道就好,如今宫门和城门都已经封上,找到瑶瑶只是时间问题,你不要乱了阵脚。”   魏祁点头,面上看似镇定,其实心里已经搅成一团乱麻。   他就是担心楚瑶会出事,所以只要她出宫,都会派人暗中盯着,务必保证她的安全。   可现在……她还是出事了!   在宫里!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出事了!   魏祁咬牙,问魏夫人:“查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了吗?”   魏夫人摇头:“暂时还没,不过……这宫里一共就这么些人,能做出这种事的,总归跑不出那几个。”   敢在宫里动手,又真的能得手的,想来想去除了舒宁宫那位,几乎没有别的可能了。   但现在的问题是……他们没有证据。   若是其他人,即便没有证据他们也可以去审问。   但那是魏延的母亲,魏祁的祖母,无凭无据的他们无法去质问她,更不可能对她用刑,逼迫她说出楚瑶的所在。   魏祁嗯了一声,嗓音有些闷:“我知道了,宫里就交给母亲你了,孩儿出宫一趟,很快就回来。”   说着施礼告退,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魏夫人看着他的背影,眼眶微红,语带哽咽:“我可怜的儿……”   瑶瑶可千万不要出事啊!千万不要出事啊!   …………………………   离开长乐宫的魏祁再次出了宫,目标明确,直奔杨竖的宅邸。   杨竖正在家中养伤,忽闻世子前来,正准备忍痛起身去迎一迎,就见对方已经冲了进来,把他从床上拎起来一拳就砸在了脸上。   “说!是谁!”   魏祁赤红着眼,哪里还有刚刚在魏夫人面前的半点儿镇定,如同一头疯了的野兽,嘶吼着又一拳砸在了杨竖身上。   “胡松明,齐广义,杜来,究竟是哪一个!”   杨竖被他揍的脑袋一阵发蒙,缓了半晌才明白他在说什么。   他张了张嘴想说不知道,下一刻却听魏祁声音沙哑的道:“公主失踪了!我的夫人!失踪了!被人从宫里绑架了!”   什么?   杨竖耳边一阵嗡鸣,头晕目眩站不稳脚,全靠魏祁拎着他的衣襟的力道撑着。   绑架?   怎么会?   难道说……   “告诉我!究竟是谁!”   魏祁声嘶力竭的咆哮,眼神像要吃人。   杨竖呼吸急促,手撑着床板,心头一颤:“杜……杜来,是杜来。”   当初找人装作刺客诬陷孟无霜,怂恿他挑拨世子与公主关系的人,是杜来。   他刚说了一个杜字,魏祁就松开了他,转身便跑了出去。   老夫人这些年越发式微,能从宫里把人带出去已经是极限了,外面一定还有人接应她,不然以她的本事,根本无法把珍月偷运出京。   直觉告诉他,这个人一定是之前伪造腰牌安排刺客的那个人。   魏祁打马向杜来的府邸奔去,一路迅如疾风。   杨竖跌坐回床上,脸色惨白,脑子里半晌都是魏祁刚刚那几句话。   公主失踪了,从宫里被人绑架了!   疯了……杜来这家伙疯了!   “来人,备马!”   他唤来自己的小厮,准备亲自出门寻找楚瑶和杜来。   小厮听了吓了一跳:“大人,你的伤好不容易才结痂,这若是再崩开了……”   “让你备马!哪儿那么多废话!”   杨竖说着已经自顾自的换了衣裳,换下的衣裳鲜血淋漓,显然背上的伤口因为魏祁刚刚的动作已经再次裂开。   他顾不得伤口的疼痛,束好衣衫接过马鞭,抬脚便走了出去。   …………………………   与此同时,宫中的魏夫人终于查到一些有用的消息,当即让人把人带了过来。   被带来的是永福宫的下人,雨彤,与袭风同样是魏祁身边的贴身婢女,从魏祁回国后就伺候在他身边。   雨彤被带来之后,哭着说自己是冤枉的,什么都不知道。   魏夫人也懒得跟她废话,直接对一旁的下人道:“挖她一只眼睛。”   雨彤大骇,哪里想到平日里温和的几乎没脾气的夫人竟会这么狠戾,张嘴就要挖掉她一只眼睛,吓得剧烈挣扎起来,嗓子都哭哑了。   魏夫人却半点儿没见动容,只满脸不耐的等着下人动手。   眼看那匕首已经来到自己眼前,雨彤再也不敢隐瞒,把自己给老夫人传递消息的事情供了出来。   当初魏祁与楚瑶刚刚成婚时,雨彤因犯了错被魏祁责罚,之后虽未被降了等级,但到底地位大不如前,在永福宫再不是当初那个高高在上,除了魏祁之外谁都会礼让三分的主事宫女了。   尤其是后来魏祁让婢女伺候的越来越少,能自己做的都自己做了,即便偶尔真的需要有人伺候,大部分时候用的也都是楚瑶带来的婢女,对他自己原本的婢女用的少了。   永福宫其他宫女因此也惶然过一段时间,但后来发现自己活儿干得少了,月例却不少拿,公主还时不时会打赏他们一些,而公主带来的下人也都脾气温和,从不因为公主的地位而恃宠生娇拿捏他们,故而两拨人相处的倒也十分融洽。   可雨彤因为曾经的事,一直觉得这是公主排斥她,所以当老夫人找到她,让她帮忙在两宫之间传递消息时,她犹豫了没多久就答应了。   这次也是她告诉老夫人,说世子一早便出宫了,要傍晚才会回来。   “奴婢真的不知道老夫人要做什么,奴婢只是把世子的行踪告诉她而已,从未想过要害公主啊!”   魏夫人脸上一丝表情也无:“身为下人,出卖自己主子的行踪,留你何用?”   说完直接对那之前拿着匕首要挖雨彤眼睛的人道:“杀了。”   之后带着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往舒宁宫走去。   舒宁宫中,老夫人正捻着佛珠听郭婷念经,听闻夫人来了,冷哼一声撇了撇嘴。   现在知道着急了?   晚了!   “告诉她,我身体不适,不想见她,让她回去吧。”   谁知话还没说完,魏夫人已经带人闯了进来。   “梅氏!你这是做什么!”   老夫人怒道。   她就算如今失势,也还是魏延的母亲,梅氏的婆婆!她竟然敢带人闯入她的房间?!   魏夫人担心晚一分楚瑶就危险一分,也不拐弯抹角:“我来是想问问老夫人,可知道公主被带到哪里去了?”   言中连一句母亲都不想再叫,只生疏的称其为老夫人。   “公主?”   老夫人冷笑:“公主不是好端端的在她的永福宫里吗?你怎么跑到这里来问我了?怎么?难不成她水性杨花,跟楚国那个孟将军跑了?”   “真是奇怪,”魏夫人道,“为什么水性杨花就一定是跟孟将军跑了?楚国来了那么多使臣,老夫人怎么如此肯定她要跑就一定会跟孟将军跑呢?”   老夫人一噎,原本想要辩驳,但想到说多错多,索性不再说什么了,只一口咬定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是吗?雨彤一开始也是这么说的。”   魏夫人说着让人把雨彤的头颅呈了上来,与此同时被呈上的还有一份供词。   供词中雨彤承认受老夫人指使,将世子魏祁不在宫中的消息传给舒宁宫,方便老夫人绑架公主。   当然,最后一句是她让人乱加的。   不过按了雨彤的手印,管她真的假的,现在也死无对证了,只要她说真的就是真的。   那头颅被人扔到地上,骨碌碌的转了几圈儿正滚到老夫人脚边。   老夫人与郭婷大惊失色,一边尖叫一边往后躲去。   “梅氏!你……你疯了吗!我是你婆婆!”   老夫人指着魏夫人颤抖着说道。   魏夫人仍旧是那副沉冷的神情:“我当然知道,不过事关重大,公主的安危涉及到魏楚两国邦交,儿媳也只好逾越了。”   老夫人一听,身子又是一颤:“你……你难道还想对我用刑不成?你敢!”   “怎么会?”   魏夫人难得露出了一丝笑容,只是这笑容与平日的阳光灿烂不同,阴冷的让人胆寒。   “老夫人金尊玉贵,我就算再不懂事,也不会对您用刑啊。”   老夫人闻言松了口气,下定决心只要她不用刑,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说出楚瑶的事情,非要楚瑶死干净了不可。   谁知下一刻就见梅氏将目光转向了郭婷,让人将郭婷绑了起来。   “你做什么!”   老夫人欲上前阻止,被人拦住。   魏夫人笑道:“您年纪大了,有些事可能也记得不是很清楚,问您还不如问郭娘子,她整日与您相伴,想来也该知道些什么的。”   郭婷哪里想到竟然回牵连到自己身上,连忙摇头:“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啊夫人!”   魏夫人却道:“知不知道审一审就清楚了,你别怕疼,受刑本来就都是这样的,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说着便让人给她上了夹板。   郭婷从来不知道魏夫人竟然是如此蛮不讲理的,一想到她这都是为了护着楚瑶,心中的不甘瞬间涌了上来,。   “为什么?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夫人你凭什么仅凭自己的臆断就对我用刑!就因为珍月公主比我身份高贵吗?就因为她是世子夫人而我什么都不是吗?你这和草菅人命有什么区别!”   魏夫人又笑了,这次却笑的满是嘲讽。   “与你无关?怎么会与你无关?老夫人这么做,不就是为了给你腾地方,让你能嫁给世子吗?”   “你明知道她一心想把你嫁给世子,却留在宫中一直不走,还敢说这件事与你无关?”   郭婷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说的这么直接。   “那……那也不是我的错,不是我让老夫人这么做的,何况没有我也会有别人,就算我离宫了,老夫人也还会接别人来的!”   她红着眼睛争辩道。   “是啊,没有你也会有别人。”   魏夫人点头。   “但若现在站在这里的是别人,受刑的也就是别人了。可现在站在这里的是你,而不是别人,不是吗?选择留在这里的也是你,不是别人,不是吗?”   “郭娘子,你自己选择了留下来,那么在选择了可能与世子在一起的机会的同时,就也选择了承受相应的风险。”   “总不能老夫人想把你嫁给世子你就跟着占便宜,她犯了错要受罚你就撇清关系说一切都与你无关,世上没有这样只占便宜不吃亏的道理!”   说着给了自己的下人一个眼神。   下人会意,手上一个用力,郭婷的惨叫穿透云霄,直刺在老夫人心上。 第54章 寻找   魏夫人这些年虽然与老夫人不面和心不和, 但碍于孝道,也并未在明面上与她针锋相对。   老夫人知道这一点, 所以怎么也没想到她竟然会在她的房里当着她的面对郭婷用刑。   “你……你这是忤逆!是不孝!你就不怕传出去, 被人戳你的脊梁骨吗!”   “多谢老夫人为儿媳担心,”魏夫人说道:“不过您放心, 传不出去的。”   老夫人这才注意到, 她房中的下人不知何时已经全部不见了,而这里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外面竟然连问都没人问一声。   “你……你把我的人都弄到哪儿去了?”   老夫人说着便要起身出去看看,却被人挡住了去路, 哪儿都去不了。   郭婷受刑, 哭的撕心裂肺, 见魏夫人不为所动,只能去求老夫人。   “姑祖母!姑祖母救我啊姑祖母!婷婷的手要断了……”   老夫人自然是心疼的,但现在在房中的都是魏夫人的人, 她根本就无力阻拦。   况且如果说出楚瑶的去向,就等于承认了她让人绑架楚瑶的事, 到时候别说保不住郭婷,就是她自己也会彻底失去如今仅有的地位。   魏延就算碍于血脉不会杀她,说不定也会以容养为由把她送到远离魏京的别宫去住。   届时她就再也别想把郭家女儿嫁给魏祁, 再也别想他们郭家能在朝中占有一席之地。   所以今日就算郭婷真的死了,她也绝不能说出实情!   老夫人听着郭婷一声高过一声的尖叫,看着她已经开始出血的手指,咬牙切齿的对魏夫人道:“梅氏!你今日就算杀了婷婷又如何?我郭家又不是只有这一个女孩子, 你能杀她一个,还能杀了所有人不成?”   “当然不能,”魏夫人道,“不过我可以让郭家所有女儿都嫁不出去,您信不信?”   “这些年您一心为郭家谋划,想让郭家女儿成为下一任国主之妻,不就是想让郭家能借此机会扶摇直上,成为大魏第一世家吗?”   “可若是我对外说一句郭氏女私德有亏,您说还有人敢娶郭家的女儿,有人敢与你们郭家联姻吗?”   魏夫人是魏延的妻子,如今的国主之妻,倘若她真的说出这么一句,郭家势必遭到灭顶之灾。   郭家这些年的家底本就越发薄弱,文不成武不就,几十年没出过什么得用的人才,之前能有人在朝中为官,全因前任国主,也就是魏延的大哥看在魏老夫人的面子上才格外优容一些。   但是自从魏延成为国主之后,就再未重用过郭家任何一人,如今的郭家在朝中已经彻底说不上话,若非老夫人是魏延的生母,早不知败落成什么样子了。   倘若连女儿也无法嫁出去,不能通过联姻的方式和别的家族维系纽带,巩固家族地位,那么不出数年,就会泯然与世人之间。   老夫人如同被人拿住了命门,倒吸了一口凉气,颤声道:“你……你敢!”   魏夫人勾了勾唇角,皮笑肉不笑:“若是公主出了什么事,你看我敢不敢。”   …………………………   两刻钟后,魏夫人从舒宁宫出来,直接让人去把刚刚问出的消息告诉魏祁。   原来是老夫人与魏祁身边一名叫做杜来的幕僚勾结在一起,做了今日之事。   两人其实早已有动手的打算,但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所以才按兵不动。   而今日杜来知道魏延那边有要事处理,魏祁又有事出了宫,便立刻联络了老夫人,让她下手。   楚瑶身边平日里随时都跟着护卫,即便在内宫,也有两个武艺高强的婢女随侍左右,要下手并不容易。   所以老夫人让人故意引导魏佑与楚瑶躲猫猫,趁着楚瑶藏起来的时候,下了黑手。   未免夜长梦多,时间长了楚瑶会被人找到,她立刻就让人把楚瑶偷偷送出了宫去,交给了杜来。   至于杜来把楚瑶带到哪儿去她就不知道了,只是两人说好一定要让楚瑶死,不然她活着回来了是个麻烦事。   魏夫人可以解决内宫里的问题,但涉及道宫外,她能做的就少了,虽然心中仍旧不放心,但也只能坐在宫里等着外面的消息。   这期间她也没有闲着,一连串的命令交代下去,舒宁宫的宫人便在短短半个时辰之内从上到下一个不留再次换了一批。   而那些在这件事中为老夫人出过力的,哪怕只是跟着传了几句谣言的,也全部被打杀。   因为大意疏漏而让楚瑶被顺利带出宫去的宫门侍卫亦受到牵连,从此以后再也没出现在宫里。   不过短短半日,宫中瞬间消失数十人。   这些人消失的无声无息,很多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发现这些人不见了。   等回过神来,才得知是宫里出了细作,这些人或多或少受到了牵连。   但这当然只是对他们的说辞,具体如何,除了那些身居高位的主子们之外很少有人知道,知道而没被处理的也都是他们的心腹,自然不会把这个消息传出去。   楚瑶失踪的消息便如同投入湖中的一粒石子,短暂的激起一阵波纹之后很快恢复了平静,并没有被更多人知道。   当然,还是要尽快把她找回来才行。   不然时间长了,照样是纸包不住火,到时候流言就不是这么轻易能压下去的了……   阿祁,要快些啊,你一定要快些啊!   魏夫人看着宫门的方向,神色沉沉。   …………………………   魏祁赶到杜来家,并没有找到他。   下人说他一早就离开了,直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魏祁问他们杜来去哪儿了,这些人却都是一问三不知,除了喊冤什么都不会。   他不能在这儿浪费时间,只能一边留人继续审问,一边带着其他人又急匆匆的离开,四处寻找楚瑶的踪迹。   不多时,被派去东城门打探的部下传回了消息,说就在城门关闭前不久,杜大人驾车从那里离开了。   魏祁一听,当即带人追了出去。   城门虽然已经被下令关闭,下令任何人不得进出,但魏祁身为世子,自然不在这“任何人”之列。   他快马奔袭,没多久就在一处三岔口遇到了坐在路边的杜来。   杜来似乎是知道他会赶来,已经在这里等了一会儿,见到他后不紧不慢的上前施礼:“世……”   刚一开口,就被从马背上翻身而下的人一拳打倒在地上。   “公主呢?”   魏祁睚眦欲裂的看着他。   杜来勾唇笑了笑,擦了擦嘴角的血迹:“让人带走了。”   “带到哪儿去了?”   魏祁又一脚把他踩在了地上,几乎将他的肋骨踩断。   杜来咳了几声,仍旧笑着:“世子明知我不会说的,又何必问呢。”   “混账!”   魏祁一把将他从地上拎起来,又是一拳砸了过去。   “告诉我她在哪儿!说!”   杜来口鼻间满是血腥气,整齐的衣衫变得凌乱不堪,头上的竹簪也掉在了地上,鬓发散乱,丝毫没有了平日里的儒雅气息。   但无论魏祁怎么打怎么问,他都不肯吐露半分楚瑶的去向,被问到最后还边笑边道:“我果然是对的,果然是对的……”   “世子你已经被那个妖女迷惑了,忘了她曾经怎么对待过你了,忘了曾经因为她,你受到过怎样的羞辱与折磨了!”   “此女不亡,必将祸乱我大魏江山!必将让大魏变成另一个大燕!”   他说到最后慷慨激昂,眼中满是疯狂之色,仿佛一眼看穿了楚瑶祸国妖女的本质。   魏祁双目赤红,看着她疯狂的模样,咬牙道:“当初去给燕帝报信的不是她的下人!那是燕帝派去监视她的!不是她想拦就能拦下的!”   疯魔的杜来愣了一下,旋即眸光越发沉冷,看着他一字一顿的道:“这些话是那个妖女告诉您的吧?若是放在从前,您根本不会信的!”   “可现在您被她蛊惑了!连最基本的真假都分不清了,她说什么您就信什么!再这样下去,您迟早会被她玩弄于鼓掌之间的!”   “还好我早就看出来了,还好我已经把祸患都除干净了……”   杜来说着再次笑了起来,脸上的血液顺着下巴滴答滴答的落到衣襟上。   魏祁恼火的几欲杀人,正要下令让手头的人马兵分三路去寻找,就见一个人影从左边那条路上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   青青……   “青青!”   他扔下杜来就跑了过去,一把握住青青的肩:“公主呢?公主呢!你不是跟她在一起吗?”   青青似乎是被人打了,面颊红肿,眼中蓄满了泪,身上的衣裳亦被人撕开,全靠自己的手拢着。   见到魏祁,她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世子救救公主,救救公主啊!”   她一手扯着魏祁的胳膊说道。   杜来一怔,下一刻猛地起身跑了过来。   “你怎么会回来?我不是让人杀了你们吗?你怎么会回来!”   青青一听,噌的一下从地上弹了起来,衣裳也不拢了,冲到他面前左右开弓就是几个耳光甩了过去,之后又是一阵撕扯,恨不能将杜来撕碎。   “我杀了你!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她声音尖利的嘶喊着,疯了似的踢打着杜来。   还是魏祁把她拉开,说了句:“先找公主”,她这才停了下来。   魏祁上马,让人带着青青,向她来时的那条路奔去,另留了两个人看着杜来,把他押送回京。   杜来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再次陷入了疯狂。   但刚才是因为欢喜,此刻却是因为愤怒。   楚瑶身份特殊,宫中没有人不认得她,京城的护卫亦是。   老夫人在宫中多年,烂船还有三斤钉,故而能想办法把人送出来。   但他却找不到明知楚瑶身份还敢跟他一起合谋谋害楚瑶的人。   毕竟跟他一样在朝中为官的,都是脑子清楚神智清明的人,不会像老夫人那般愚蠢,随随便便哄骗几句说保证能让郭婷嫁给魏祁就愿意帮他了。   所以当楚瑶被送出来之后,他只能自己找了几个地痞流氓,给了他们大笔的银子,让他们按他所说把楚瑶带出去,然后杀了她。   谁知……这些人竟然见色起意!没有动手!   “愚人误我,愚人误我啊!”   杜来捶胸顿足,几欲癫狂。 第55章 黑暗   魏祁让人带上青青, 与她一起向楚瑶被带走的方向奔去,途中听她大致说了一下刚才发生的事。   楚瑶与青青在花园里被人打晕, 醒来时已经在一驾马车上。   马车上除了她们还有两个男人, 都坐在车外。   那两人好像不是一起的,途中发生了争执, 一个想奸污青青与楚瑶之后把他们杀了, 一个想把他们带到远处卖掉。   楚瑶与青青在车上听着,心里倒也不如何慌乱。   只要这两人不是立刻就对他们下杀手, 他们就一定能逃出去。   青青擅毒,身上带着不少毒药, 只要手脚被解开, 随便一两样毒药也能把这两人撂倒。   楚瑶会些武艺, 对于魏祁这种人不过是三脚猫的功夫,对付寻常人却够用了。   而且为了保命,她也习惯随身带毒, 所以只要解开身上的束缚,两人很快就能逃脱。   “公主在大燕时找人学过各种解开绳结的方法, 无论是正绑还是反绑,绝大多数的绳结她自己都能解开。”   “我们本打算自己解开绳子,然后出其不意的将他们解决掉, 可是没等绳子解开,马车就停了下来。”   两个男人商量一番之后,决定各退一步,一个把青青带下车随便找个地方解决掉, 一个带着楚瑶离开把她卖个好价钱。   青青一听,急的眼睛都红了,奈何手脚都被绑住,无论如何也挣不开,眼睁睁的看着马车车门被关上,楚瑶被人带走了。   那打算奸污他们的矮瘦男人最想要的其实是楚瑶,但因为打不过那个赶车的男人,只能退而求其次选了青青。   见青青挣扎的厉害,他也发了狠,连扇了青青几个耳光,把她带到了路边的一处草丛里,又自恃自己是个男人,虽然身材瘦小了些,力气却不小,对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绰绰有余了,便解开了青青身上的绳子,想对她动手。   谁知才刚把青青的衣裳撕开,就被一根金针扎在了身上,半边身子一麻,紧接着就是一片药粉洒在脸上,眼睛瞬间一阵剧痛,什么都看不到了,只能尖叫着在地上打滚。   青青搬起草丛中的一块儿石头狠狠砸在了男人头上,把他砸死之后踉跄着跑了出来。   可马车早已离去,连个影子都看不到了。   她追了几步,知道自己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追上的,只能迅速折返,试图寻求别人的帮助,好在并没有跑太久,就碰到了魏祁。   魏祁听着她的话,心口忽起忽落,尤其在听说楚瑶学过各种绳结的解法之后。   正常人谁会没事去学这种东西?   只有极其没有安全感,时刻担心自己会出事的人,才会这样有备无患。   珍月在大燕到底发生过什么事?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担心?   而且珍月既然会解绳子,身上又有毒药防身,为什么青青却如此惊慌?好像他们去晚了楚瑶就会没命一样。   魏祁问青青,青青一愣,显然没想到他会猜到这里,下一刻猛地摇头:“没……没发生过什么。”   说话时却神情闪躲,眸光中流露着深深的忌惮与恐惧,一看就在撒谎。   魏祁还想再问,却知道现在不是时候,眼下最重要的是把楚瑶先找回来再说。   …………………………   此时的楚瑶独自一人在马车上,车内光线昏暗,车门紧闭,唯有车窗透进微弱的日光。   她脸色微白,额头上出了一层虚汗,紧紧地盯着窗户不眨眼,被绑在身后的手动了几次,却都没能成功把绳结解开。   她喘息着躬了躬身,试图再去解那绳结,却还是不行,不行……   手太抖了,解不开。   从青青被带下去,车门再次被关上之后,她的力气就如流水一般泄了出去,整个人都抖的厉害。   好害怕……好害怕……   泪水似乎要从眼中涌出来,她闭了闭眼,旋即又猛地睁开,再次看向那车窗。   亮着的,是亮着的,没事,她没有被关起来,她只是在马车上而已,没事的。   她一再跟自己重复这句话,试图说服自己,但并没有什么用,身体仍旧不受控制的颤抖,指尖儿擦过身后的绳结无数次,就是无论如何都解不开,那些曾经学过的东西,此时半点儿派不上用场。   好在马车行驶了一段时间之后停了下来,车门被人从外面打开,耀眼的日光瞬间照射进来。   楚瑶猛地深吸了一口气,紧绷的心弦顿时放松下来,如同在岸上挣扎的鱼,又被人扔回了水里,终于能够自由呼吸。   车外的男人神色紧张,把她从车上扛了下来。   楚瑶看了眼四周,发现这里是一处村庄。   根据马车刚刚行驶的速度以及自己被带出来的时间,估计应该是位于京郊的某个村子里。   男人扛着她向前走去,楚瑶头朝下看着眼前方寸的地方,专注的把注意力集中到自己仍有些颤抖的手上,试图解开绳子。   但男人走出几步就停了下来,把她扔到了地上,绳子还没来得及解开,她就看到眼前的景象。   一棵不知何时已经枯死的大树,一口废弃的早已没人用的枯井。   为了防止有顽皮的孩子到枯井附近来玩耍掉到井里,有人用厚重的门板把枯井盖住,门板上落了一层厚厚的灰。   男人走到井边,把门板挪开,楚瑶心中陡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就见男人蹲了下来,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根长长的绳子,一圈一圈牢牢地系在了她的身上。   不!不要!   楚瑶的嘴被堵了起来,只能在心里惊呼。   男人听不见,自然也不会停,见她面色苍白挣扎的厉害,笑了笑。   “小美人儿,你先好好在井里待一会儿,大爷甩开后面那些跟屁虫就来接你!”   说着把楚瑶放到井边,拉着绳子一点儿一点儿把她放了下去。   楚瑶的身子悬在空中,一顿一顿的被人往下放去,眼看着井底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疯狂的挣扎起来,期间几次撞到井壁,却仍旧不停,仿佛感觉不到疼似的,不断地扭动着身体。   男人怕她把自己撞坏了,破了相留了疤,卖不出好价钱,就加快了放绳子的速度,不过片刻就把她放到了井底。   楚瑶落到井底后仍在剧烈的挣扎,男人本打算把绳子绑在井架上待会儿方便把她再拉上来,但想了想,又自己顺着绳子滑了下去,荡到她身边,把绳子从她身上解开,再原路爬回,然后把绳子解下来扔到一边,搬起门板,重新把井口封住。   楚瑶看着渐渐被封上的井口,双目瞪圆,眼中满是惊恐。   不……不要!不要盖上!求你……不要啊!!!   然而井外的男人并不知道井底人的恐惧,把井口盖好之后拿起绳子重新上了马车,将车赶出一段距离之后将车辙的痕迹抹去,又往另一个方向驶去。   …………………………   天空开始下起绵绵细雨,魏祁等人冒雨沿途追赶,在车辙的痕迹被雨水冲掉之前追到了一处村庄附近。   经打探,确实有人在这里曾经看到过青青所说的马车的踪迹,赶车的人是村西头的毛大牛,附近有名的地头蛇,谁见了都要绕着道走。   这村庄的百姓并不富裕,大部分人用的都是驴车牛车,很少有人家能用得起马车。   故而当毛大牛赶着一架马车进来时,大家难免多看了几眼。   但毛大牛究竟去了哪里,他们不是很清楚。   这村子很大,大家又都惧怕毛大牛,看几眼就不敢再看了,更别提一路跟着他了,被发现的话会被揍的少半条命的。   魏祁擦了把脸上的雨水,看着地上越来越模糊的车辙印子,命人分头去找,务必尽快将那架马车找出来。   但找到最后,却有人看到毛大牛一刻钟前已经赶着那驾马车离开了村子,向别的方向驶去了。   魏祁恼怒的一拳捶在了路边的树上,翻身上马,继续追赶,当追到马车离开的那条路上之后,却停了下来。   天上下着雨,满是泥土的道路渐渐变得湿滑泥泞起来。   毛大牛刚刚离开没多久,地上崭新的车辙痕迹还没有被冲掉。   道路由干变湿,这些痕迹按理说应该比他们之前看到的更深才是,但现在看上去却与之前没什么差别,可见是减少了重量,而且减少的还不止一点儿。   珍月不在车上!   赶车的人也不在!   魏祁甩掉手上的泥巴,再次上马:“回去!人还在村里!”   说着调转马头,再次回到了村子。   毛大牛知道自己的障眼法一定瞒不了多久,那些追兵骑着马,肯定比马车快。   就算马车再轻,用不了多久还是会被追上。   更何况马车上现在没人赶车,全凭他刚刚狠狠抽了马儿一鞭才跑起来的,估计过不了多久马儿就会自己停下了。   所以他急匆匆的就赶了回来,只想赶紧带着井里的美人儿逃跑。   他对这附近很熟悉,知道不远的地方有一条河,河面颇宽,马匹根本过不去。   等他带着美人儿过了河,再把唯一的船夫杀了,把船绑在河岸的另一头,那些人再想追他就只能绕很远的路了。   等到那时……   嘿嘿,他早就跑没影儿了!   毛大牛咧嘴笑了笑,加快脚步向前走去,谁知才走到半路,就听一阵马蹄声从身后传来,那些追兵竟然这么快就折回来了!   毛大牛吓得赶紧跑了起来,却被一支利箭射穿了肩膀,痛呼一声栽倒在了地上。   魏祁打马来到他近前,一把将人从地上拉了起来。   “公主呢?!”   公……公主?   什么公主?   “我问你公主呢!你抓来的那个女人呢!”   毛大牛肝胆俱裂,吓得差点儿尿了裤子。   那个男人明明告诉他们说这女人是他家主子从很远的地方纳回来的小妾,在外面找了野男人却又不承认,所以才把她送出来的。   他家主子原本打算直接杀了,但这小妾家里颇有资产,在当地也很有些影响力,若是闹起来只怕不太好看。   所以让他把人带走,装作她在与情郎私奔的途中遭遇意外,被人所杀的样子。   到时候即便这小妾家闹起来也不怕,反正是她自己先做了丢脸的事,咎由自取。   可谁想到,现在追上来的人却说那是公主……   公主!   全大魏只有一个公主!那就是如今的世子夫人,楚国的国主之女,大燕的珍月公主!   毛大牛吓得气都喘不过来了,脸色涨红,像是喉咙里卡了什么东西似的。   “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那是公主……”   他结结巴巴的说道。   “我问你人呢!”   魏祁揪着他的衣领嘶吼。   “藏……藏起来了,”毛大牛指着身后的方向,“我把她藏在……藏在……”   话没说完,他的脸色更加涨红起来,双眼从眼眶中凸出,掐着自己的脖子十分难受的样子。   晚到一步的青青只听到了藏起来了这几个字,面色瞬间变得煞白,踉跄着跑了过来,拉着他问:“藏哪儿了?藏在哪儿了!你说啊!”   可毛大牛已经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口中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涨红的脸色变得青紫,转眼间便两眼一翻,口鼻涌出汩汩的鲜血。   青青看着他满脸狰狞的样子,愣了片刻,旋即赶忙去探他的脉搏,又闻了闻他身上的血腥气。   “中毒了……杜来给他下毒了!”   三生散,发作的时间慢,但一旦发作起来,瞬间便能要人性命,一般从中毒到毒发大概有三个时辰左右。   杜来定是估摸着三个时辰足够这人杀了楚瑶,等楚瑶死了这人也死了,就没人能证明楚瑶的清白了。   现在离这人带走楚瑶还差一些时候才到三个时辰,估摸着是被吓怕了加速了毒发。   什么时候死不好偏要现在死!   魏祁暗骂一声,但心底好歹松了口气。   青青说带走他们的一共就两人,一人已经被青青杀了,剩下的就只有这一个了。   这人既然说把楚瑶藏起来了,那就证明没有下杀手,他早晚都能找到的。   这村子再大又能大到哪儿去?不出一个时辰,他便能将这里翻个遍!   魏祁正要命人去找,就见青青扑通一声再次跪在了他跟前,眼泪刷的就涌了出来,咚咚咚的接连给他磕了好几个头。   “世子救救公主!世子救救公主!”   公主她……她不能被关起来啊!   魏祁刚刚松下一点儿的心弦再次紧绷起来,问她:“到底怎么回事?”   青青张口欲言,看了看他身边,又流着泪不敢开口。   魏祁立刻转头:“滚!都滚!”   跟在他身后的部下立刻退后,直到保证听不到两人声音的地方才停了下来,自己不靠近的同时盯着附近,不让任何其他人靠近。   青青这才一迭声地说道:“公主年幼初到大燕时天降祥瑞,大燕的曹天师说她面带凤女之相,若能经受住考验,关在棺材内三日不死,便是真命凤女,可保大燕国祚。”   “燕帝深信不疑,真的把她……把她关在了里面。”   “公主从那以后便再也不能自己一个人待在又黑又小的地方,不然……不然她就会害怕难受喘不过气,时间长了会死的!”   魏祁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觉得雨水中的凉意瞬间浸透了心肺。   棺材……   燕帝竟然把她关在棺材里!   整整三天!   那该死的荣耀,那该死的公主封号,到底是怎么得来的!   她那时才不过六岁啊!   魏祁简直不敢想,也听不清楚青青在说什么了,僵硬的转过身,来到自己的部下面前。   “去找……去找!所有可能藏人的地方都给我找一遍!用最快的速度把人找出来!找啊!”   部下见他几若疯狂,哪里还敢耽搁,风一样的散开了。   魏祁也转过身继续在各处搜寻起来,走出几步发现还有两个部下跟着他,猛地转过头。   “不是让你们去找吗!跟着我做什么!去找人啊!”   两人被吼的愣了一下,旋即应诺一声,分散而去。   青青此时也从地上爬了起来,加入了寻找的行列。   …………………………   魏祁马不停蹄的在村中搜寻起来,路过的每一处都不放过,尤其是柴房地窖这种地方。   可他找了许久,还是没有找到。   眼看着雨越下越大,时间也越来越长,再拖下去只怕楚瑶会有危险。   他急的又一拳砸在了树上,双目布满了血丝。   擦了把脸准备继续向前的时候,看到不远处有一棵枯树。   树边有一口井,估计是早已荒废了,被人用门板盖住。   井……废弃的枯井!   既可以藏人又不容易被发现的地方!   魏祁踉跄着跑了过去,用力把门板搬开,探着身子往井底一看。   珍月……珍月!   他摸了一把井架就想顺着绳子下去,这才发现井架上根本就没有绳子!   那个可恶的毛大牛,为防被人发现一定把绳子带走了!   魏祁看了眼四周,根本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让他到达井底。   他等不及喊别人来救楚瑶,三两下解下自己的腰带,又脱下外衫将两样东西系在一起。   腰带加外衫的长度离井底还有一段距离,但他荡一下松手也不至于会摔断腿脚。   魏祁迅速将临时做好的“绳子”系在井架上,顺着这跟“绳子”爬了下去。   待到“绳子”的末端再也无法往下时,找准位置松开手,咚的一声落在了楚瑶身边。   “珍月!珍月!”   他蹲下来一把将人抱了起来,发现楚瑶的衣裳已经全都湿透了。   井口的门板才被掀开没多久,就算是雨势渐大,也不可能转瞬间把她淋成这个样子。   一定是她刚才被关在这里,过度的惊恐中汗湿了衣背。   到底是有多害怕,才会变成这个样子。   魏祁眼眶泛红,有咸湿的味道顺着雨水滑落到唇边,被他抿进唇里。   他靠近楚瑶的面颊,感觉到她鼻端传来的微弱的呼吸,心头那根几乎崩断的弦终于松了下去。   “珍月,珍月……”   他脱下自己身上仅剩的一件衣裳,一手抱着她,一手撑着衣裳勉强给她遮挡一些风雨,口中一声一声不停的唤着,生怕她绝望之下连这最后一点儿生机都没了。   楚瑶深陷在黑暗之中,心底最深处的恐惧如同洪水一般席卷了她。   她被人带到了一处辉煌的地下宫殿,满眼好奇的打量着四周,觉得这里金碧辉煌的真是漂亮。   宫殿尽头有两口棺材,一大一小,放在一个刻着奇怪花纹的大坑里,用红色的铁链链接在一起。   棺材旁边有两个跟她年纪差不多的孩子,一男一女,看到她后赶忙低下了头去。   楚瑶想跟他们打个招呼,但是身边的曹伯伯却把她抱了起来,放到了那口小棺材里。   她不明所以,问曹伯伯为什么把她放在这里,但曹伯伯却笑而不语,只是伸手把她按了下去。   她被按到在棺材里,想起来,但是棺材的盖子却被盖上了,一点儿一点儿,隔绝了外面的光线,只余黑暗……   为什么……为什么把我关在这里?   曹伯伯!曹伯伯!放我出去啊!   她用力的敲打着棺材的盖子,却没有人理她,耳边只有哗啦啦的铁链挪动的声响,以及地宫门被关上的声音。   不要……不要!不要把我留在这里!   放我出去!曹伯伯!放我出去!   我会听话的,我会好好的做质子的,求你们了放我出去……   父亲,母亲……救我啊,救救绵绵啊!   她一下接一下的捶打着棺材的盖子,但是没有人理会她,四周仿佛再没有了别人,只余她自己,在这无边的黑暗里……   “珍月,珍月……”   有什么声音传来,楚瑶恍惚间觉得身体好像动了一下,似乎是有什么人在外面试图打开棺材。   “珍月,珍月……”   那声音一声接一声的传来,陌生而又熟悉。   青青……是青青吗?   她仿佛听到青青从用来透气的小孔里喊了她几声,告诉她不能死,千万不能死。   “我们的命是和你连在一起的,你死了我们也活不成了,求你了,珍月公主,你千万不要死……”   她想起刚刚被关进来之前看到的那两个孩子,这么说……他们还在外面?   我……我不会死的,我不会死的。   她仿佛抓到了最后一根稻草,在黑暗中颤声回答。   你们别走,陪陪我,求你们了,你们不走,我……我就不死,好不好?   不要走,陪陪我,求你们了……   她努力的强撑着,可眼皮还是越来越沉重,那黑暗越来越浓,眼看要将她吞没。   “绵绵,绵绵。”   绵绵?   是谁?   父亲?   不,不是父亲,父亲不会来的……   母亲……是母亲!   楚瑶用力的把眼前的黑暗挥开,向着声音的来处狂奔。   母亲!母亲救我!   那声音越来越近,浓重的黑暗也终于渐渐淡去,眼前出现一片忽明忽暗的光线,和一张朦胧而又模糊的面孔。   光线中伸出一只温暖的手,仿佛在温柔而又急切的召唤她。   “回来,快回来,绵绵。”   “母亲……”   她喃喃一声,挣脱那纠缠着她的黑影,一把握住了那只手,紧紧地,再也不松开。   魏祁愣了一下,旋即更加用力的抱紧了她。   “嗯,我在,绵绵,我在。”   不要怕,再也不会让你自己一个人了,再也不会了。 第56章 安抚   豆大的雨从井口落下, 没有绳子,魏祁没办法把楚瑶带出去, 只能与她一同待在井底。   单薄的中衣阻挡不了太多雨水, 不多时便有雨滴穿透衣裳滴答滴答的落在楚瑶身上。   他只能时不时将衣裳重新拧干,再重新展开, 如此往复。   好在没多久, 路过的部下就听到他的声音,立刻找来绳子放了下来。   魏祁怕他们把楚瑶拉上去的时候楚瑶的身子晃荡, 磕到井壁上,便把两人绑在一起, 抱着楚瑶一起上去, 途中稍有一点儿摇晃, 便用自己的手撑着井壁,免得蹭到楚瑶。   两人终于被拉了上去,下人看到魏祁赤裸着胸膛, 想将自己的衣裳脱给他,但看来看去自己的衣裳也都是湿的, 便只得作罢。   “去附近找一家干净的院子,再找几套干净的衣裳来,我带公主过去。”   魏祁吩咐道。   那人应诺, 还未转身,魏祁又道:“去把青青找回来,告诉她公主找到了。”   “是。”   那人再次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不多时, 附近最好的一处院落便被腾了出来。   院子的主人听说是世子要来,吓得赶紧带着家人把房间仓促收拾了一番,之后一家人一起跑到相熟的邻居家暂歇了。   为了防止消息透露出去,不让人知道是楚瑶被绑架到了这里,周围的几个院子也全部被魏祁的部下清了场,与院子的主人商议一番,支付了不少银子请他们各自去别人家歇息一会儿。   等魏祁带着楚瑶过来时,周围除了他自己人,已经再没有别人。   青青刚好就在附近,收到消息后直接就等在了这里,免得路上再与魏祁错过。   她远远地看到魏祁抱着楚瑶向这边走来,身边一个下人撑着伞打在两人头顶,大部分都护在了楚瑶身上,魏祁身上仍落了不少雨水。   青青赶忙迎了上去,看着他怀中昏迷不醒的楚瑶,红着眼睛唤着:“公主,公主!”   楚瑶自然不会醒,苍白的脸上睫毛一动不动,眼睛依然紧闭着。   魏祁绕过她,道:“先进房再说。”   青青点头,忙跟着一起走进房中。   房间的主人虽然已经把家中最好的东西都拿了出来,但这村子毕竟不富足,最好的院子于魏祁等人而言也是破败寒酸的。   可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而且屋子虽然不好,但胜在收拾的整齐干净,临时歇脚还是没问题的。   魏祁把楚瑶放到床上,顾不得擦自己身上的水,让青青赶紧给她把一下脉,确定她的身体有没有问题。   青青立刻上前,搭上楚瑶的脉搏,探了一番之后又去看楚瑶的眼睛,之后深深的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老天保佑。”   她的泪水刷的一下涌了出来,隔着房顶双手合十对天空拜了拜。   “没什么大事,只是受了惊吓又有些受凉,要好好养一段时间才是。”   魏祁闻言也跟着松了口气,下意识地俯身趴在了楚瑶身上,额头抵着她的额头。   “还好没事,还好没事,吓死我了……”   他的声音颤抖,甚至带着些哽咽,说完话吻了吻楚瑶的面颊,身子似乎都在微微发抖,像是之前克制的情绪再也忍不住流露了出来。   青青看着他赤裸的脊背,想起来找她的那人告诉她楚瑶被找到时的情况,眸光微微低垂。   世子或许……或许对公主……   这个念头还没想完,便听魏祁的声音再次响起:“给她换身干净衣裳。”   楚瑶身上的衣裳都已经湿透了,有汗,有雨水。   青青应了一声,赶忙将已经备好的干净衣裳拿了过来,把楚瑶扶起来要给她换衣裳。   魏祁想了想,准备起身出去,刚松开一直握着楚瑶的手,昏睡的人便哼了一声,眉头紧紧皱起。   “母亲……”   她的手指无力的抓握着,似乎在寻找什么,魏祁忙又握了回去:“在呢,我在。”   昏睡的楚瑶这才再次安静下来,舒展了眉头。   青青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   魏祁看着楚瑶苍白的面颊,不想在离开,直接道:“我扶着她,你给她换吧。”   青青哦了一声:“好。”   之后当着魏祁的面解开楚瑶身上的衣裳,给她重新换了干净衣裳,又擦干了楚瑶湿漉漉的头发。   魏祁把楚瑶挪到床的内侧没有被打湿的地方,让青青自己也去换身衣裳,青青应诺,转身出去,再回来时魏祁身上的衣裳也已经换过,也不知他是怎么一边握着公主的手一边把衣服换好的。   青青从别的屋子搬了干净的被褥来重新铺好,魏祁抱着楚瑶重新放了回去,问:“她现在能赶路吗?若是不能便在这里休息一晚。”   按照目前的形势来说,当然是越快把楚瑶带回去越好。   但这一切都是建立在楚瑶的身体没问题,可以坐着马车颠簸一个时辰的基础上。   若是她的身体不好,他宁愿带着她在这里休息几日,等她身子好了再回去。   青青点头:“可以的,这里离京城不远,用不了多久就能到了,只要把马车的车座铺的厚实一些,让公主不要太颠簸就是了。”   “何况这里缺医少药,我的药箱也不在手边,就是想给公主医治也不行,还不如带她赶快回宫。”   魏祁嗯了一声:“好,让人去准备马车,即刻启程回宫。”   下人早在他吩咐寻找院子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这个打算,他的命令才刚传出去,村中最好的一架马车已经停在了院子里。   魏祁抱着楚瑶上车,头一次和她一起坐在了车中,一路抱着她向京城驶去。   …………………………   马车进城后直接驶入了宫中,沿途都清了场,没有让任何人看到魏祁带着楚瑶半夜回来。   魏夫人一直没有睡好觉,听说两人平安回宫之后,深深的松了口气。   可是为了不引人注意,她也不好半夜去探望楚瑶,只好强忍着到明日再去。   魏祁带着楚瑶回了永福宫,进入内室之后想也没想的就把楚瑶放到了她自己的床上,之后立刻让青青给她施针煎药,待到药煎好,亲自给她喂了下去,又与青青一起给她换了她自己的衣裳。   楚瑶受了凉,有些发热,需要整晚照看着,身边不能离人。   青青本想让魏祁去休息,自己照看楚瑶,魏祁却不肯,让她去外面守着,自己陪着楚瑶,有事随时叫她。   青青看了一眼地上的那根绳子,想了想,最终什么都没说,退了出去。   魏祁已经很久没有在床上睡过觉了,这张床也已经不是他以前的那张床,被楚瑶换成了她自己的。   可他现在根本注意不到这些,满心满眼都是眼前昏迷的人。   他躺在楚瑶身侧,静静地看着她,伸手轻抚她的面颊。   这张平日里艳丽无双的脸,此时苍白的毫无血色,连嘴唇的颜色亦比平日里淡了几分,可怜的让人心疼。   这么多年,她一直强势的让人觉得不近人情,就是为了隐藏这脆弱易碎的一面吗?   不愿让人发现她原来是这样轻易就可以击溃的,不愿让人发现她原来有这样致命的弱点。   珍月,珍月……   这封号于别人而言是耀眼的荣耀,于她而言却是痛苦的枷锁,如同当初那口小小的棺材,把她关在了里面,挣扎着出不来。   “绵绵,”魏祁喃喃,靠近她的耳边,轻吻她的面颊,“别怕,别怕……”   楚瑶这一整晚如同置身于海海浪之中,时而沉入海底,时而浮出水面,起起伏伏,随波摇摆。   她有时觉得窒息的难以忍受,有时却又忽然间吸入一大口新鲜空气,整个身心都顺畅起来。   好在无论是沉是浮,都有人一直陪在她身边,紧紧地抱着她,没有松开手。   耳边时不时传来那温柔的声音:“绵绵,绵绵……”   一如儿时母亲那柔柔的呼唤。   楚瑶往母亲的怀里挤了挤,贴在她胸前,听着她沉稳的心跳声,安然入眠。   …………………………   翌日清晨,魏祁又一次没去校场锻炼,一直抱着楚瑶睡到天色大亮。   楚瑶期间醒了一回,昏昏沉沉间睁眼看到他似乎愣了一下。   魏祁经过这一天的折腾,身心俱疲,也觉得前所未有的累,比上战场接连三天不合眼还让人疲惫。   他察觉到楚瑶醒了,无意识的轻拍她的肩背:“别怕,别怕,睡吧……”   好像这一整晚已经无数次说过这句话,重复过这个动作。   楚瑶不明所以,但身子虚弱的厉害,这次醒来也不过是暂时的,尽管努力想弄清楚现在是怎么回事,但到底禁不住眼皮沉重,在身旁人的拍抚下竟真的再次沉沉睡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楚瑶昏昏沉沉间醒来:你过线了。 魏祁:嗯 楚瑶:为什么没有汪汪叫? 魏祁:…… 第57章 报应   魏夫人用过早膳就想去探望楚瑶, 听说魏祁与楚瑶两人都还没醒,便作罢了, 让人等他们醒了再来叫她。   这一等就等到巳时, 醒来的只有魏祁。   “还没醒吗?”   她看着床上的楚瑶,眼中满是心疼。   魏祁嗯了一声, 拉着楚瑶的手:“中间醒了几次, 都迷迷糊糊的,估计还要睡一会儿才行。”   魏夫人点了点头:“你先去吃点儿东西吧, 我在这里看着她。”   魏祁本想拒绝,等楚瑶醒来了跟她一起吃, 但又想到什么, 最终答应了。   “母亲你拉着她的手, 我吃完马上就回来。”   他说道。   “好。”   魏夫人代替了他的位置,坐到床边,握住了楚瑶的手。   魏祁看了一眼, 这才转身走了。   你的母亲虽然现在不在这里,但我的母亲也是你的母亲, 且让她先陪陪你吧。   他想着,让下人端了饭菜上来,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房中的魏夫人看着昏睡的楚瑶, 怜惜的将她额边一缕碎发抿了过去。   “好孩子,你受苦了。”   之后像魏祁一般,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她的手,轻轻安抚着。   魏祁不多时便吃完了, 漱了口净了手又回到楚瑶身边。   魏夫人没有起来,一边拉着楚瑶一边问这次事情的详细经过。   虽然下人向她汇报了,但到底不如魏祁亲口说的来得详细。   毕竟下人知道的只是这次的事情,前因后果多少会有所疏漏。   魏祁将在大燕的事,以及之前腰牌的事,和这次楚瑶被绑架的事全都对她说了一遍,末了垂着头道:“是我的错,没有保护好她。”   魏夫人轻叹一声:“也不能全怪你,杜来平日里对你最是衷心,这件事发生之前,不说你,就是我和你父亲也没想到他会做出这种事来。”   “何况既然有嫌疑的有三个人,分不清是谁,自然也不好打草惊蛇,让人有所戒备。”   而且看杜来这样子,若是提前知道祁儿有所察觉了,恐怕不仅不会隐藏起来,反而会更加疯狂,说不定这次直接在宫里就会杀了瑶瑶,免得夜长梦多。   魏夫人想想就觉得后怕,又觉得这件事有些不对劲,问道:“他到底为什么那么仇视瑶瑶?按理说当年的事受伤最深的是你才对,可即便是你也没有这么记恨瑶瑶,他为什么会对瑶瑶抱有如此大的敌意?”   好像视瑶瑶为洪水猛兽,跟她有关联的人都会被害死一样。   魏祁摇头:“不知,以前也没见他露出过什么端倪,不过已经让人在审问了,估计过不了多久就会有答案的。”   魏夫人点了点头,站起身来:“有结果了记得告诉我一声,我先回去了,宫里的事也还有些没处理完。”   老夫人这回被抓到了明确的把柄,势必是不能再留在宫里了。   朝中那些多少受过她恩惠被她提携过的老臣,以及那些成日里把仁孝礼义挂在嘴边的酸儒也定然无话可说了。   谁若还有什么话要说,就让他们到别宫去守着老夫人过去!   不过楚瑶被绑架出宫的事情肯定是不能对外宣扬的,所以这件事还要再周全一番,免得坏了楚瑶的名声。   魏祁嗯了一声:“您去吧,我守着她。”   说完再次坐回了楚瑶身边,紧紧的握住她的手。   魏夫人起身,离开时看了眼地上的绳子,无奈的摇了摇头。   本以为这绳子用不了多久就可以拿掉了,现在看来……只怕又要等很久了。   毕竟这次的事说来说去还是他们保护不周所致,瑶瑶醒来只怕心里多少会有些芥蒂。   罢了罢了,真心换真心,祁儿等得,他们做父母的有什么等不得?   魏夫人这么想着,心中总算安定几分,脚步沉稳的向长乐宫走去。   …………………………   她离开没多久,便有人到永福宫禀报,说杜来那边的审问有了些结果。   魏祁眸光一沉,唤来青青,让她陪着楚瑶,自己换身衣裳,大步而去。   “审出什么了?”   他边走便问。   那人垂眸答道:“什么都没审出来”   魏祁脚步一顿,正要发作,就听那人继续说道:“不过狱卒们发现杜来有些不对劲。”   他说着将狱卒们的发现告诉了魏祁。   “杜来从昨日被关进狱中之后到今日都没有方便过,这原本并未引起他们的注意,毕竟他才被关进来大半日,一整天都不到,说不定是他昨日没怎么喝水,所以今日没尿呢……”   他一时嘴快,直接把“尿”字说了出来,说完赶紧看了看魏祁的脸色,见他没甚反应,才继续道:“可是刚才他被审着审着,就开始坐立不安的,狱卒们还以为他扛不住有话要交代了,结果过一会儿,他竟然尿了裤子。”   正常人若是有了尿意,即便是被绑着审问,也会求狱卒先把他们放开,让他们方便一下。   毕竟牢房就那么大,就算犯人自己不在意把shi尿拉一身,狱卒们也不会愿意的。   一来弄的哪里都臭烘烘的不说,而来也容易滋生瘟病。   所以无论是哪里的牢房,对犯人再怎么苛刻,也会放个马桶在牢房里,并且定期倾倒刷洗。   杜来平日里那么爱干净的一个人,竟然说都不说一声就尿了裤子,这太不对劲了。   “狱卒察觉不对,就要脱了他的裤子查看,结果他挣扎的厉害,整个人像疯了似的。”   “等到裤子被脱下来,狱卒才发现……发现他竟然……竟然是个阉人。”   阉人?   魏祁陡然睁大了眼睛。   他与杜来在大燕相识,知道他绝不是个阉人,怎么会……   他心中冒出一堆疑问,最后莫名将这件事和楚瑶联系在了一起。   当然不是觉得这件事是楚瑶做的,且不说她与杜来没什么来往,就算有,她也绝不会只是阉了他,而让他活着。   毕竟这样的人对自己威胁太大了,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就发了疯,对自己动什么手脚?   就像这次一样。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杜来是什么时候变成阉人的?   这其中又到底和楚瑶有什么关系?   魏祁加快脚步向牢房走去,待他抵达之时,牢房内已经被收拾干净,没有什么异味,杜来身上也换了干净的衣裳。   他将所有人都屏退了,独自一人在牢房中问杜来。   “什么时候的事?”   若是别人或许不知道他在问什么,但杜来很清楚。   他笑了笑,低垂着头,那笑声却格外阴冷,好像一条浑身冰冷毫无温度的蛇。   “六年前,世子你被冤枉偷看珍月沐浴之后不久。”   那时燕帝大怒,让人杖责魏祁五十,并给魏祁冠了一个极其难听的称呼:魏彘。   大燕本国皇子以及诸国质子都对魏祁极尽羞辱,明里暗里的嘲讽他。   身为质子,身边是不可能带着什么幕僚的,所以当时的杜来等人都是作为奴仆陪在魏祁身边。   魏祁被人轻视,他们这些做下人的自然更是如此。   但为了能够平安的把这段艰难的日子度过去,大家只能忍气吞声,咬牙坚持。   可那时候的杜来到底年轻气盛,又一心觉得魏祁是个有大才之人,见主子被冤枉,心中的愤怒可想而知。   有一次燕七皇子与他身边下人背地里提起魏祁,说他之所以被燕帝厌恶,是因为对珍月公主心怀不轨,偷偷的给珍月递过信物,想与珍月行苟且之事,等有机会离开大燕的话就借此与楚国联姻,结盟攻燕。   “珍月那贱婢没什么别的长处,也就那副皮囊还能看了,也难怪魏彘动了心思,背地里与她勾搭成奸。”   燕七皇子当时如是说道。   恰巧路过附近的杜来听到了,一股怒意直冲头顶。   别人不知道,他们这些陪在魏祁身边的人对事情经过是十分清楚的!   分明是珍月公主害了他家主子,结果现在竟被说成是他家主子觊觎珍月公主!   杜来停下脚步站出去争辩了一句:“我家世子才看不上珍月那等女子呢!七皇子不要说这种羞辱人的话。”   燕七皇子出了名的性情乖张,闻言当即便走了过来。   “你算什么东西?本王说话也轮得到你插嘴?”   说着又颇感兴趣的挑了挑眉,问:“那你倒是说说,魏彘到底为何会忽然被陛下责罚?本王可是听说他当时就在珍月别宫的附近,不是勾搭珍月又是干什么去了?”   魏祁与珍月之间的误会自然是不能说的,即便杜来他们都知道自家世子是被冤枉的,但若说了出来,败坏了珍月的声誉,燕帝势必不仅会责罚世子,还会杀了他。   杜来闭口不言,只坚称自家世子没有勾搭过珍月公主。   燕七皇子哪里耐烦听他说这个,当即命人把他臭揍了一顿,临走前一脚用力踩在他两腿之间。   “不过魏彘身边一猪狗不如的畜生,也敢到本王面前放肆,活腻了吧你!”   说着脚上狠狠一碾,在杜来的痛呼声中大笑着走开了。   魏祁听着杜来的讲述,沉默半晌,才问了一句:“你说的……就是你断了腿,在床上休养了几个月的那次吧?”   杜来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那时他被燕七皇子踩坏了子孙根,从此变得不阴不阳不男不女。   他不想让别人知道,一来怕别人看不起自己,二来怕魏祁因为此事有心理负担,觉得牵连了他,所以自己打断了自己的腿,装作是因为断了腿才在床上躺了几个月。   实际上偷偷买通了来给他看诊的大夫,请他帮忙看了看那里。   大夫说他那处是肯定保不住了,不及时处理的话还可能会危及性命,于是帮他把那处直接切去了。   即便如此,也不能保证他一定能活下来。   毕竟即使是宫里专门负责给内侍去势的老手,也不能保证每个人在去势后都能活下来。   好在杜来运气不错,经过几个月的休养,最终还是保住了性命。   那时魏祁也受伤躺在床上,且伤势十分严重,他身边的人基本都在围着他转,虽然也有人偶尔来探望杜来,但并没有谁发现他的不对。   毕竟那时大家的注意力都在魏祁身上,而且杜来不说,谁也不会主动扒了他的裤子去看。   于是这件事被瞒到了现在,杜来原本就是面白无须相貌儒雅的人,大家只以为他清俊秀雅,谁也没往他已经不是个正常男人这方面去想。   回国后的杜来又一直在京中或是西山大营帮魏祁处理事务,甚少与他出门。   两处要么有他自己的营帐,要么有他自己的府邸,即便出门他也很少骑马而是有自己的马车,就更不容易被发现了。   原来是因为这样……   魏祁垂首站在原地,神色从最初的恼怒变得平静。   他缓缓的吐出一口气,对杜来道:“我知道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身子受到这样的损伤也是因为我,我本不该对你说什么苛责的话。”   “但是文芝,”他抬起头,唤了杜来的字,“说句实话,我并不感激你,也并不认为你做的是对的。”   杜来怔了一下,神情微僵。   魏祁像没看到一般,继续道:“当年发生那件事之后,我千叮万嘱告诉你们,不要与人争一时意气,不要因为我而与人发生冲突,不管别人说什么,听着就是。”   “可你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你去惹了你最不该惹的人,燕七。”   “你那时也在我身边待了几年了,燕七是什么人,你很清楚,可你还是一时冲动,去激怒了他。”   “你这么做的确是为了我,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你的一时冲动,可能给我,和我身边的人,也就是你的那些同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燕七若是把这件事告诉了燕帝,添油加醋一番,燕帝会不会更加恼怒,而我们又会承受怎样的雷霆之灾?”   “文芝,你的好意,恕我无法领受,因为那并不是我想要的,而是你自己强加在我头上的。”   “没有人让你这么去做,一切都是你自己的决定,既然如此,那么你自己来承担后果也无可厚非。”   杜来身子微微发抖,声音也有些不稳。   他颤声道:“我知道,我知道这不是世子的错,所以我从来没有怨过世子。”   “这一切都是因为珍月!因为她!才会变成这样!”   “若不是她冤枉世子偷窥她沐浴,燕帝怎么会让人把您打成那样?若非如此,我又怎么会……怎么会……”   怎么会一时冲动惹怒了燕七皇子,被他弄成了一个废人。   “全都怪珍月公主!全都是她的错!这全都是她的错!”   他声嘶力竭,神情狰狞,仿佛又陷入了之前那疯魔的状态。   魏祁知道此时再如何跟他解释这件事与楚瑶无关,他也是不会信的,只会觉得是他被楚瑶蛊惑,听信了楚瑶的谎言。   而且关于楚瑶的那些事,他并不打算对任何人说,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楚瑶的弱点,于是索性道:“你可还记得,燕七皇子是怎么死的?”   提到这个,杜来愣了一下,旋即神情更加狰狞,眸光也更加疯狂,脸上的愤怒变成了扭曲的笑意。   “记得,当然记得!”   “那个畜生,在山洞里被发情的野物当做同类奸淫,然后又被撕烂咬碎成了一推烂泥!连子孙根都被野兽吃掉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报应!报应!”   “果然是天道轮回,古人诚不欺我!”   他仰天大笑,神色癫狂,仿佛亲眼看到燕七皇子被困在山洞时的景象一般。   然而就在他大笑时,魏祁的声音却如同惊雷般在耳边响起。   “不是报应,也不是巧合,他是被人故意扔到那个山洞里的。”   “这个人,是珍月。”   杜来的笑容猛地僵在唇边,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能的事。   魏祁的声音却不停,继续在他耳边响起。   “虽然不是为了你,但确实是珍月杀了燕七,你所说的被野兽吃掉的那处,也是珍月在他生前命人割下来的。”   “所以……误打误撞为你报了仇的从来都不是什么老天,而是珍月。”   那个你一心想谋害的人,帮了你。   杜来回过神,再次颤抖起来:“不……不可能……不可能!”   他一迭声的说道,身子猛地前倾几乎扑到魏祁跟前,却被铁链牢牢拴住,不能靠近。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世子你被她骗了!你一定是被她骗了!这个女人最是奸猾!她说的话都不可信!世子你怎么能这么轻易就相信她!杀了她!杀了她!这个女人不能留!杀了她!!”   他剧烈的挣扎起来,比刚刚任何时候都激烈。   魏祁冷眼看着,沉声道:“她没有骗我,是我亲眼看到的。”   被铁链束缚的杜来再次僵住,整个身子抖如糠筛。   “不可能……不可能……你骗我,你骗我,一定是骗我的……”   他摇着头说什么也不肯相信这是真的。   魏祁也不逼迫他,只是道:“你不傻,能分得清我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在此之前,甚至是直到现在,珍月都不知道你的身子……受到了这样的损伤,所以她也没必要骗我,更不会因此就提前编出这样的谎话。”   “而且你更知道,我不会骗你,我说是我亲眼所见,就是我亲眼所见,绝无虚言。”   对,他知道,他知道……   杜来颤抖着跪在了地上,两手撑在地面,手臂哆哆嗦嗦的几乎支撑不住身体。   他知道就算珍月会骗世子,但是世子不会骗他。   如果是珍月告诉世子的,世子只会说是听珍月所言,而不会说是他亲眼所见。   所以……真的是他亲眼所见。   真的是……珍月杀了燕七。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杜来双手抱头,痛苦的蜷缩起来,只觉得魏祁的话仿佛无数尖针,从耳朵刺进了他的脑子里,疼痛无比。   不,不会的,不会的……   不会的!!   他痛苦的用额头撞着地面,魏祁看着他这副样子,没再说什么,转身打开牢门,离开了。   …………………………   永福宫,魏祁离开之后没多久,楚瑶便缓缓醒来。   青青见到她醒了,惊喜的凑了过去:“公主!公主!你可算醒了!急死奴婢了!”   她说着几乎哭了出来,眼眶泛红,泪水转眼间便能掉出来。   楚瑶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四周,之后想起什么,问道:“世子呢?”   声音沙哑,低的几不可闻,可见身体仍旧十分虚弱。   “世子抓了杜来,刚才狱卒那边派人来说审问有进展了,他便急匆匆的走了。”   说着又补了一句:“不过他昨晚陪了您一整晚,也是他冒着大雨在井里找到您的。”   “您不知道,那时候毛大牛把您藏在井里,还把绳子拿走了,世子着急救您,又找不到绳子,就脱了自己的衣裳绑在一起下到井里去了,我们……”   她说着说着停了下来,看着楚瑶冰冷的眼神,心头颤了颤,赶忙又道:“奴婢……奴婢没把那件事告诉别人,只有世子知道!真的!”   “世子看出奴婢有些话不方便在人前说,所以把其他人都遣走了,然后才问的奴婢!”   “除了世子,奴婢没再告诉任何人!”   楚瑶又看了她一会儿,似乎在确定她说的是不是真的,之后才扭过头去,疲惫的闭上了眼。   “知道了,你出去吧。”   青青应了一声,却又有些犹豫:“公主,世子他……”   “出去。”   楚瑶再次重复,声音微弱却不容置疑。   青青无法,只得退了出去,往外走时却想起昨日世子抱着公主回来的场景。   那时世子赤裸着胸膛,身上一件衣服都没有,而下人举着伞,却大部分都打在了公主身上,世子仍旧有半边身子被淋着。   作为下人,肯定事事以自己的主子为先,那么那人之所以这么做,一定是世子吩咐的。   还有后来她说公主没什么大事,世子松懈下来抱着公主整个人都在发抖,声音跟要哭了似的,看样子怎么都不像是假的……   若是如此,那是不是……是不是说,世子是喜欢公主的?   青青两手握在一起,指尖儿相互来回抠着,像是在想着什么天大的难事。   公主这些年过的太难了,身边的亲人一个比一个不靠谱,楚国那边除了夫人,竟没有一个真心对待她的,反倒是在魏国过的不错。   若是世子真的喜欢公主,公主也能与他做一对恩爱夫妻的话,那倒是一件很好的事。   只是……太难了……   青青轻叹一声,两手松开,看着院中的鱼缸发呆,一站就是半个时辰。 第58章 表白   魏祁回来时, 听青青说楚瑶已经醒了,但因为身体虚弱所以精神不好, 喝了粥服了药之后便又睡去了。   他点点头换过衣裳净了手回到楚瑶身边, 本想继续守着她,坐了一会儿却发现她根本就没睡着。   魏祁轻叹一声, 想说什么, 但最终没有开口,看了看地上那条线, 起身又回到了自己那边。   果然,不多时, 闭着眼睛装睡的人就真的睡着了。   这条线就好像是她自己建起的一道围墙, 围墙那边才是安全的, 未经允许越过去的人,都是危险的存在。   现在的魏祁于她而言,亦是如此。   魏祁在自己这边安坐了半晌, 晌午吃过饭又出去了一趟,处理事情到很晚才回来, 洗漱收拾一番,便又躺下睡了。   楚瑶白日醒了两回,都赶上他不在, 所以到现在,他也没有跟她好好的说上一句话。   夜色渐浓,窗外又开始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   楚瑶躺在床上,缓缓睁开了眼, 看着头顶青绿色的帐顶,许久未动。   从她回来之后,魏祁怕她半夜醒来害怕,便让青青在房里留了盏灯。   微弱的烛火被笼在薄薄的灯罩里,发出温暖而又柔和的光,让房中不那么黑暗,但又不至于太亮了让人睡不着。   楚瑶不知看了帐顶多久,才硬撑着虚弱的身子缓缓起身。   她动作极轻,如同暗夜里的猫,悄无声息的从床上坐了起来,在床边呆愣片刻,然后直接赤着脚下了地。   四月的天气已经渐渐转暖,但仍旧带着一丝凉意。   特别是下过雨之后,地上更比平日里凉了几分,脚踩上去的瞬间就让人头皮一凉,身上不自觉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然而楚瑶却好似毫无所觉,一步一步缓慢而又坚定的向魏祁的方向走去。   途中路过那条线,也仿佛没看到一般,并未停留,玉足一抬便迈了过去。   她的身子仍旧十分虚弱,这短短几步的距离也走得摇摇晃晃,苍白的面色在烛火的映照下更显得憔悴。   魏祁的小塌离她并不远,所以尽管她走得慢,也很快就到了。   榻上的人睡得正熟,俊朗的面容看上去比平日里温和了不少,没有那种咄咄逼人的强势,也没有口是心非的傻气。   楚瑶越靠越近,最终在他跟前站定。   睡得很沉的样子……   即使她伸手做些什么他也不知道吧?   楚瑶捏了捏衣袖,袖子里一个指甲盖大小的盒子,打开便是能要人性命的毒,杀人于无形。   魏祁死了,就没有人知道她的弱点了。   没有人知道随便把她关到一个小黑屋子里就能要了她的性命。   杀了他,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杀了他,杀了他……   就像当初杀了燕帝一样……   反正不会被人查出来的,连大燕那些太医都查不出来,魏宫的大夫更不可能了。   魏国这边就算对她有所怀疑,没有证据也不好为难她。   就算为难她,她也有办法逃走。   楚瑶指尖儿隔着薄薄的衣料捏到了那个盒子,手指握紧,轻松就能拿出来的东西,此刻却像黏在了里面,过了许久仍在原处。   她每每想把那盒子拿出来,就想到在井底模糊看到的面孔,想到他半梦半醒间拍在她肩上的手掌,还有那一声声的“绵绵”,“别怕”……   楚瑶在床边站了足有一刻钟,才最终颓然的低下了头,捏着袖子里始终没有拿出来的东西,拖着沉重的脚步转身向回走去。   就在转过身的瞬间,手腕儿却忽然被人握住,男人掌心炙热的温度从皮肤上迅速传来。   楚瑶身子僵了一下,下一刻听到他沉稳的声音:“害怕?睡不着?”   “……没。”   沉默片刻后楚瑶答道,说完准备抽出手回自己那边。   男人却不放,反而一个用力把她拉了过来,按到了自己怀里:“我害怕,你陪我睡吧。”   说着抱着楚瑶一翻身,就把楚瑶放在了小塌的内侧,紧挨着自己。   楚瑶只觉得一股大力袭来,之后落入了某个坚硬而又有些熟悉的怀抱,紧接着便是一阵天旋地转,待回过神时已经被魏祁抱着躺在了小塌上,想离开只有从他身上爬过去才行。   魏祁一手搭在她腰上,看上去松松的没有用力,实际上却挣脱不开。   他一边揽着她,一边用自己的脚贴上她冰凉的脚心。   楚瑶下意识的缩了一下,但这小塌空间有限,转眼又被魏祁的脚追上,再次贴了上来。   “我这儿地方小,挤,你忍一忍。”   魏祁说道。   楚瑶再次沉默下来,安静的任由他抱着,半晌才在他怀里哑声开口:“你怕什么?”   “怕你出事,怕一睁眼你又不见了。”   “……我刚刚……”   话音未落,男人的唇忽然压了过来,轻轻地,不重,但刚好封住了她的嘴,不让她说话。   楚瑶没有挣扎,任他亲了一会儿,待他离开之后才看着他的眼睛道:“会过了病气给你的。”   “那正好,”魏祁轻抚她柔软的面颊,指腹在她唇边有些不舍的来回摩挲,“听说病气过给别人自己就能好了。”   “……假的,骗人的。”   “哦。”   魏祁又亲了她几下,手放回她的腰间,稍稍收紧:“睡吧。”   楚瑶嗯了一声,埋头在他怀里,却许久没有睡着。   她以为魏祁已经睡了,过一会儿却又听他忽然开口:“珍月。”   “嗯?”   “我喜欢你。”   似乎是担心自己一犹豫就说不出来了,所以他说的极快,在楚瑶嗯了一声之后瞬间就脱口而出。   楚瑶一怔,原本已经放松的身子又微微僵硬。   “别喜欢我。”   “为什么?”   魏祁睁眼,神情有些不悦。   “因为我不会喜欢你。”   我的心……不会交付给任何人。   楚瑶在夜色中收紧手指,将魏祁的衣襟攥出一片褶皱。   她能察觉到他生气了,以为他会将自己扔回到那边的床上去,下一刻却听他咬着牙愤愤的道:“话别说的太早,我当初还说过我绝不会喜欢你呢。”   ……所以,这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吗?   楚瑶抬头,魏祁却趁势咬了她一下,正咬在她唇上,想要用力又不忍心的样子,最终松开牙齿,又亲了一下才放开。   “睡觉!”   说着把她的头往怀中一按,手掌有一下没一下的在她背上拍了起来,一如昨日一般。   楚瑶睁着眼睛,脑子里有些混乱。   她想把这些乱麻似的东西捋清楚,睡意却随着那有节奏的拍抚席卷而来,不多时便陷入了梦境。   睡梦中似乎回到了小时候,母亲抱着她哄着她,神情温柔,唱着不知哪里的歌谣。   一转眼那画面却消失,歌谣声也渐渐散去。   她迷茫无助间再次被人抱在了怀里,这次是个男人的怀抱,不像母亲那般柔软,却同样安稳宁静,让人心安。   她动了动身子,在这怀抱中找了个舒适的角度,沉沉睡去了。   魏祁听着她绵长的呼吸,看她像只猫儿似的在自己怀里蜷了蜷,心中莫名柔软,手上的力道也更轻。   睡吧,睡吧,我会陪着你的。   …………………………   翌日清晨,魏祁醒的仍旧比楚瑶早,他看着怀中安睡的人,勾了勾唇角,在她面颊上亲吻了几下,然后轻手轻脚的翻身下床,唤了青青进来陪她,自己则去了校场。   青青进屋,下意识的向床边走去,走到一半发现床上没人,才看到楚瑶竟然睡在魏祁那边。   这……   这是公主自己过去的?   还是世子半夜把公主偷偷抱过去的?   青青一头雾水,但现在又不好把楚瑶吵醒,只能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就这么陪在她身边。   等魏祁从校场锻炼回来时,发现楚瑶已经回她自己那边了,地上的绳子还在,丝毫没有拿去的意思。   魏祁有些失望,边往自己那头走边道:“晚上害怕的话就来跟我一起睡,我不介意。”   说完又想到什么,顺嘴补了一句:“也不会让你汪汪叫的。”   楚瑶身子虚弱,不想挪步,正坐在床上让青青伺候着自己喝粥。   青青听了手上一个不稳,勺子磕到碗沿儿,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楚瑶亦是愣了一下,旋即转头,扯着嘴角冷笑:“是吗?那我跟世子正好相反,世子若不汪汪叫的话,我是绝不会让你过线的。”   声音虽然仍旧沙哑,但脸上那股气势却与平日里无异。   魏祁说完就觉得这话不对劲了,可回过神已经晚了。   再听到楚瑶这句,气的差点儿咬了自己的舌头。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就是这个意思。”   楚瑶想也不想的回了一句,之后便继续低头喝粥,理也不理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  魏祁:一整晚的努力,全毁在这一张嘴上了!摔! 第59章 杀鸡   楚瑶被救回来后的第三天, 京中权贵人家开始听到流言,说世子夫人楚瑶与楚国使臣孟将军私奔了, 就在孟将军佯装离开后不久, 偷偷离宫追过去了。   国主魏延得知大怒,命人严惩流言的传出者, 并亲自召开朝会, 说珍月公主就在宫中,哪儿都没去。   有官员对此表示疑问, 提出想让自家女眷入宫拜访一下珍月公主。   魏延冷笑着答应了,并在散朝后将这位官员以及其他几位或与老夫人有些关联, 或对楚瑶有所偏见的官员留了下来, 将近日发生的事对他们说了。   “珍月公主前几日确实出了事, 但并不是跟什么孟将军私奔了,而是被人绑架了,就在这宫里!在我大魏守卫最严密的地方, 被人绑架了!”   他声音严厉,面色沉冷, 道出这件事乃是老夫人所为。   “幸亏公主身边的人发现及时,立刻报与了夫人,夫人又报与了本王。”   “本王当即下令关闭宫门, 封锁京城,这才及时找到了公主。”   “但我们并没有将公主被找到的消息透露出去,就是为了看看,到底还有谁, 与老夫人一起,做下这等胆大包天为所欲为,视国法如无物,视律例如空文的事来!”   他说着看了一眼那提出要让自家女眷入宫拜访楚瑶的官员。   老夫人是魏延的生母,这种事空口无凭,他是不会如此肯定的当众说出来的。   既然说了,那就是有确切的把柄。   那官员两腿一软,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君上明察,下官……下官只是担心珍月公主名誉受损,所以才……”   魏延摆手,直接打断了他。   “你冤不冤枉稍后再说,本王现在要说的是老夫人的事。”   说着任由这位官员跪着,继续把自己没说完的话说完。   “老夫人这些年频频露出插手朝事之意,且与你们其中的一些人关系密切,私下里往来甚密。”   “本王一直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想着她毕竟是本王的生母,又没有真的做出什么过分之事来,便算了。”   他嘴上这样说着,但在场的人都很清楚,说到底还是因为老夫人并未有什么实质性的过错,他不好发作罢了。   那么,也就是说,这次,他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了。   场中那些与老夫人有过来往的官员纷纷跪了下去,与老夫人无关的也纷纷效仿,生怕牵连到自己。   但后者到底还是有些底气,虽然跪了下去,却还是出声问道:“敢问君上,您说这件事是老夫人所为,可有凭证?”   即便心知魏延一定是有所依据才敢这样说,但这依据到底是什么,他们还是要问一问。   不然万一这依据是假的呢?万一是有人陷害老夫人呢?   魏延沉声道:“她自己说的话,算不算凭证?”   众人一愣,脸色顿时变得五花八门。   君上这意思,是老夫人亲口承认了?   这怎么可能?老夫人又不傻,怎么可能承认这种事?   除非……   他们下意识的抬头看了魏延一眼,又飞快的把头低下。   除非是君上半点儿母子情分也不顾,威胁甚至是对老夫人用了刑。   后者的可能性不大,毕竟老夫人年纪大了,能不能扛得住刑罚不说,就是扛住了,身上留了伤,让人看到也不好,到时候君上一个不孝的罪名是跑不了的。   那么就应该是前者……   但是无论哪种,她亲口承认了,旁人就不好再说什么了,不然弄不好就成了同党,比如刚才说要让自家女眷拜访公主的那位。   魏延知道他们心里在想什么,说完后又补充了几句。   “你们若有疑虑,可以去牢房里看看那几个被关起来的内侍和宫女,听听他们的供词,问问是不是老夫人指使了他们。”   “还有,公主被绑架是在三日前,刚好世子出宫,本王又有要事在书房与人议事的时候。”   “由此可见,老夫人不仅绑架了公主,还让人暗中窥探着本王以及世子的行踪。”   “就算没有公主被绑架之事,仅这两条,本王也容不下她在宫里继续待着了!”   一席话下来,房中再没人敢出声了。   老夫人自己的口供,宫女内侍的口供,加在一起要推翻的话,除非是立刻站出来对此事表示质疑,然后亲自插手彻查。   那些与老夫人相熟的,知道这件事八成是真的,查了也是白查。   与老夫人不相熟的,平日里站在孝道的立场愿意帮老夫人说几句话,却不表示紧要关头愿意用自己的仕途去帮她。   何况看那几个受过老夫人恩惠的人都没站出来,他们就更不会站出来了。   魏延满意的点了点头,这才对那个喊冤的官员道:“你说你冤枉,那我问你,为何你在听到流言之后,立刻就相信了。但是本王说公主并未与人私奔,仍在宫中,你却不信,还说要让自家女眷入宫拜访公主?”   那人舌头发直,半天才支支吾吾地道:“下官不是不信,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你若不是不信,怎么平日里从未提过让人来拜访公主,偏偏这个时候提出来了?”   “下官……下官……”   “够了!”   魏延拍案:“你不信,是因为你不知道公主早已经被找到,根本就没被带出宫,所以才会按照老夫人原先的吩咐,听到流言之后立刻跟着附和。”   “你以为老夫人已经得手了,本王绝不可能答应你的请求,让你入宫探望公主,到时候你就可以借机说公主根本就不在宫里,不然为什么不让人拜访?”   “本王当初命人找到公主之后就知道,这件事一定还没完,一定还有人与老夫人暗中勾结在一起,不然仅凭她一个内宫妇人,怎么有把握一定能成事?”   “所以我才命人将此事按而不提,并让世子三日前借故离京,做出公主已经被送了出去,找不到她的样子,就是为了引出那仍旧藏在幕后之人”   “果不其然,今日你就跳了出来!意图与老夫人联手,败坏公主声誉!”   “为了一己私利,你便与老夫人暗中勾结,视魏楚两国联姻为儿戏,坏我国之大计!”   “此等莠民【注1】,留之何用!”   说着当即命人将此人押入大牢,着刑部严查。   说是严查,其实与直接定罪也没什么区别了,不过是要走个过场,再添些证据罢了。   这年头入朝为官,真正两袖清风的能有几个?   何况此人平日里确实与郭家人关系甚密,没少收郭家的银子,想查出点儿什么太容易了。   他跪在地上连声喊冤,却来不及说什么就被人带了下去,直至此时才感到后悔,为什么要当这个出头鸟,提出让自家女眷入宫去拜访公主。   老夫人为了避嫌,并没有在这件事情发生之前与哪位朝臣联系过,安排别人帮她做什么。   因为她知道,朝中那些与她相熟的,都很清楚她看珍月公主不顺眼,想让自家侄孙女取而代之。   即便她什么都不说,只要流言散了出去,这些人自会提出异议,要入宫确定楚瑶还在不在。   所以这个官员也是真的没有提前与老夫人勾结,也并不知道公主是被老夫人绑架了。   他若知道,没准儿反而不敢轻易开口了。   他不过是平日里收了郭家好处,知道老夫人这个时候想做什么,所以才顺势站出来说了几句罢了。   不管公主在不在宫里,这流言是真的还是假的,只要让老夫人知道,他帮她出头了,这就够了。   谁知道,这么一个有便宜就占没便宜拉倒的念头,却顷刻间便要了他的性命!   他此时哪里还看不出来,君上根本就不是要查什么幕后之人,不过是要杀鸡儆猴,随便拎出个人来教训一下给别人长长记性罢了。   而偏偏他自己站出来当了这只鸡。   悔!悔啊!   他痛哭着被带了出去,余下在房中的人皆小心翼翼屏气凝神,一句话都不敢说,生怕自己不小心说错一句,成了下一只鸡。   魏延看着这些平日里有事没事就拿孝道压在他头上的人,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嘴角。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本王既然答应了刘大人让他家的女眷入宫拜访公主,就会说到做到。”   “不知诸位大人还有谁对此事有疑问,要让家中女眷一起进宫看看公主的?”   众人忙摇头,魏延却不满意。   “那怎么行?万一你们以为是本王偏袒公主,故意维护她怎么办?”   说着亲自点了几个人,让他们回去告诉家中女眷,今日下午便入宫拜访公主,免得他们过几日再来,觉得公主是之后才被找回来的。   这几人有同样与老夫人有联系的,也有与老夫人毫不相干的,被点到之后心中叫苦不迭,却也只能硬着头皮答应。   当日下午,五位女眷入宫,探望了受到惊吓仍在病中的楚瑶,确定她根本就不像谣言所说与人私奔了,而是在宫中好好养病呢。   谣言不攻自破,也没有人敢大肆宣扬。   翌日魏延提出老夫人身体不好,京中环境干燥不适合她休养,要把她安置到一处数百里外山水环绕的别宫时,再没有人敢说什么,纷纷应和此举甚好,老夫人应及早启程。   于是三日后,老夫人便被一行车马送出了宫,随行除了一些宫女内侍之外,便只有郭婷。   郭婷受了刑,十根手指都肿的像萝卜一般,其中两根还被夹断了。   但没有人注意到此事,大家都只以为她是继续去伺候老夫人了。   毕竟她当初入宫时用的就是这个理由,此时让她跟老夫人一起走也是很合理的安排,谁也说不出什么。   总不能老夫人都走了,还留着她一个未嫁女在宫里吧?那像什么话!   于是郭婷就这样在宫中空耗了四年青春,除了手上的伤痕,什么都没能带走。 作者有话要说:  【注1】莠(you,三声)民:败类 第60章 阿祁   楚瑶在永福宫休息了足足半个月, 待病情彻底好转了才让魏佑来探望。   魏佑站在他面前,低着头不断说“都是我的错, 我不该跟大嫂玩儿躲猫猫”。   经此一事, 他变得比以往沉静了不少,虽然面庞仍旧稚气, 但已初现少年人的模样。   楚瑶看着他自责的样子, 笑道:“阿佑有没有听过一个故事?说的是有人吃饭不小心被噎死了,然后就有人提出让大家都不要吃饭。”   魏佑点头:“知道, 大嫂说的是因噎废食,母亲给我讲过。”   他明白楚瑶是想说这件事不是他与她玩儿了躲猫猫的错, 但心底里难免还是责怪自己。   如果不是自己, 大嫂也不会跟那两个会武艺的婢女分开, 也就不会被人掳走了。   楚瑶却继续道:“那你知道这个故事的另一个问题在哪儿吗?”   另一个问题?   魏佑摇头,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   “在于那个被噎死的人吃饭时太不小心了啊,如果他小心一些, 说不定就不会被噎死了,也就不会有接下来的事了。”   “所以, 大嫂这次出事,并不是因为跟你玩儿了躲猫猫,而是因为你没有注意到是有人故意引导你来玩儿躲猫猫。”   “我这么轻易被人绑走, 也不是因为跟你玩儿躲猫猫,而是因为我掉以轻心,没想到玩儿个躲猫猫会有什么危险。”   “出了这样的事,我们应该做的是以后行事都更小心谨慎些, 而不是再也不玩儿躲猫猫了,或者再也不出门了。”   魏佑听明白她的话,认真的点了点头:“我以后会更小心的!不会再轻易被人骗了!”   之前是被那个杜来,之后是被那个宫女……   楚瑶欣慰的点了点头:“当然,真正犯错的还是那些心怀不轨的人,所以也不要把不属于自己的责任强揽到自己头上,明白吗?”   “嗯!”   魏佑再次点头,陪她一起去了长乐宫给魏延夫妇请安。   …………………………   楚瑶从长乐宫回来之后,魏祁也正巧忙完外面的事回来了,见她已经能出房门,看上去没有大碍了,这才对她说道:“关于杜来,你想怎么处置?”   楚瑶挑了挑眉:“怎么?世子还留着他呢吗?”   “嗯,”魏祁点头,“我想你可能想亲自处置,就先把他留下了,一直关在大牢里。”   以杜来的所作所为,是绝对不可能再留在他身边了,理应直接处死才是。   但魏祁莫名的觉得,楚瑶或许更想亲自处置她。   只是之前她身子一直没好,他不想让她为这些费神,便一直没说。   果然,楚瑶听了他的话勾唇笑了笑:“多谢世子,那我下午便去见见他。”   魏祁点头,用过午膳之后又硬要楚瑶歇了个午觉才带她去。   关押犯人的牢房里阴暗潮湿,为了不让楚瑶难受,更不让她刚好的身体又出什么状况,魏祁吩咐人提前把牢房收拾了一番。   待她过去时那里已经通过风,里里外外的打扫了一遍,就连牢中的犯人们也都换了新衣裳,看上去干净整洁。   楚瑶来到关押杜来的房间,房中的人被铁链拴住手脚,虽然穿着新衣,但面上以及露出的手腕儿上都遍布伤痕,可见近日没少受刑,不过是因为魏祁要把他留给她,所以吊着一条命罢了。   她看着昏昏沉沉似乎睡过去的人,唤了一声:“杜大人。”   杜来迷蒙间听到女人的声音,起初没反应过,待回过神后一个激灵抬起了头,就看到那女人如蛇蝎般妖媚而又惑人的面庞。   “珍月公主……”   他喃喃一声,睡意顿消,立刻绷直了身子,犹如见到天敌的猫。   楚瑶笑了笑,看了看简陋的牢房。   “辛苦杜大人在这里过了这么长时间了,您对世子一片忠心,世子却把您关在这里,这也未免太过分了。”   杜来嗤笑一声,仿佛看透她那张皮囊下掩盖着的蛇蝎心肠。   “公主不必来行此等挑拨离间之事。正如你所说,我对世子一片忠心,是绝不会被你三言两语轻易挑拨了的。”   “这次我背着世子私自行事,本就准备好豁出这条性命了,只可惜……没能顺利杀了你!”   尽管魏祁跟他说是楚瑶杀了燕七,但他仍旧觉得楚瑶对大魏而言是个祸患。   想当初燕帝对她多么宠爱,她还不是一样私底下偷偷背叛了他,救下了穆氏兄弟?   如今还一边享受着大燕的公主封号,一边以楚国国主之女的身份嫁给了他们世子,促成魏楚两国联姻,共同伐燕。   虽然这于现在的大魏而言是好事,但这样一个在大燕七年都没能被燕帝养熟,说背叛就背叛别人的白眼狼,迟早有一天会像当初对待燕帝一样,反过来咬他们世子一口!   杜来打心底里认为楚瑶是个红颜祸水,根本就不信魏祁说的燕帝对她不好,派人监视她这样的话。   他梗着脖子看着楚瑶,视死如归地道:“公主要杀就杀要剐便剐,不必再说这些废话!我杜某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便是千刀万剐,也绝不会皱一下眉头!”   “千刀万剐?”   楚瑶重复了一句。   “杜大人想多了,您乃一代忠臣国之栋梁,我怎么会让人如此对您呢?”   杜来怔了一下,旋即心头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   “你要做什么?”   楚瑶浅笑,让人去把世子叫来。   魏祁其实一直就在牢门外不远处听着,随时都能冲进来,闻言立刻自己走了进去。   楚瑶上前,站在离他极近的地方,手掌轻轻抚着他的胸膛,仿若靠在他怀中一般。   “阿祁,杜大人虽然行事鲁莽了些,但到底是一片忠心,你就放了他吧。”   魏祁一愣,整个人都随着这声阿祁僵住了。   她惯常都叫他世子,生气时叫过他魏祁,但是阿祁……   阿祁……   魏祁心头狂跳不止,下意识握住她放在自己胸前的那只手。   软软的,比他小很多,带着温热的刚刚好的温度,让人握上去就不想松开。   楚瑶任由他握着自己,见他半晌没说话,抬眸嗔道:“阿祁,求你了,答应我吧,不要为了我处置杨大人,不然会寒了你身边那些谋事的心的。”   女孩子声音娇软,含娇带嗔,眉眼间带着哀求之意,说话时另一只手还扯了扯他的衣袖。   魏祁一颗心都好像化了,根本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只是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好。”   好,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想怎么样都可以。   他低头仿佛想亲吻她的额头,楚瑶却转过头欢快的对杜来道:“杜大人!世子答应我了!他会放了你的,你马上就没事了!”   杜来脸上却丝毫没有劫后余生的欢喜,反而像是坠入了更深的深渊。   “不……我不用你给我求情!不用!”   “杀了我!杀了我啊!世子!杀了我啊!”   他面目狰狞声嘶力竭的嘶喊着。   楚瑶仿佛被吓了一跳,惊呼一声,往魏祁怀中一躲。   魏祁赶忙顺势将人抱住,拍了拍她的肩背:“不怕,不怕。”   说着揽着她就向外走去,再不想让她在这牢房里多待的样子。   楚瑶倚在魏祁怀里,怯怯的向外走着,离开前最后看了一眼牢中的杜来,唇间勾起一抹笑意。   死?那岂不是成全了你?   活着吧,好好地活着吧。   带着我为你求来的这条命,生不如死的活着吧!   …………………………   离开牢房,楚瑶下意识的要将自己的手从魏祁手中抽出来。   魏祁却不肯松,一路拉着她向回走去,且越握越紧。   楚瑶挣了几次没挣开,眼看着自己手上又被一片汗水打湿了,正不耐烦的想甩开,却被魏祁翻身便压在了花园假山上的一块儿山石上。   此处正是一处转角,除了青青和红缨赤珠外还没有别人转过来。   魏祁似乎忍了太久了,顾不得旁边还有旁人,压住楚瑶便吻了过去。   呼吸急促,胸膛起伏,紧紧地贴在楚瑶玲珑的曲线上。   青青吓了一跳,哎呀一声忙捂住眼,下一刻又反应过来光捂着自己的眼睛不行,忙回身把正要转过来跟上的其他人赶了回去,只留了红缨和赤珠在这里保护两人安全。   楚瑶也没想到魏祁忽然会如此大胆,竟然光天化日之下……   她气的瞪圆了眼,伸手就去推,魏祁却咕哝一声带着她又往里走了两步,钻进了假山堆砌出的一个山洞里。   这山洞两面通风,山石上也都开着口,能透进外面的阳光,所以也不怕楚瑶觉得害怕。   何况现在也不是她自己一个人,他正这么紧的贴着她呢,这么紧这么紧……   魏祁满脑子都是她刚刚娇嗔的模样,和那声明知故意却还是撩动了他心弦的阿祁。   他用力的吻着她,不顾她的挣扎,用舌尖儿去探寻她的唇瓣,企图撬开她的唇齿。   楚瑶喘不过气,张嘴呼吸间被他钻了进去,那游走的舌似乎很高兴侵入了陌生的领地,带着满满的好奇与浓烈的欲望探索未知的领域。   直至怀中的人似乎隐约发出了一声哭腔,他才意犹未尽的松开了唇,压在她身上看着她潮红的面颊,红肿的嘴唇。   楚瑶红着眼睛,像只兔子似的瞪着他,一拳一拳用力捶在他身上。   这力道对魏祁而言却仿佛隔靴搔痒,半点儿用处没有。   他笑着将她的拳头握住,带到自己唇边亲了一下。   这动作让楚瑶更加生气了,挣扎的更厉害。   魏祁笑着松开,把手放到她腰间,作势要探入她衣襟的样子:“再叫一声。”   楚瑶扭过头,仿佛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的样子。   魏祁也不急,手掌在她腰间来回游移,指尖儿放到她衣襟上,探入几分:“再叫一声,我就放开。”   楚瑶却仿佛笃定他不敢真的在这里做什么,说什么也不开口。   谁知下一刻他竟真的把手伸了进去,吓得楚瑶连忙认输:“阿祁,阿祁!”   本以为叫完两声他就会放开了,那只大手顿了一下,却探入更深,男人身下某处更是迅速挺立起来,顶在了她的小腹上。   “绵绵,绵绵……”   魏祁忘情的唤着她,嘴唇再次贴上她的,来回辗转,手上也似乎控制不住,在柔软的边缘犹豫不前,不知该进该退。   楚瑶眼见他得寸进尺,自己又挣脱不开,犹豫片刻之后,伸手揽住他的脖颈,反客为主。   女人第一次回应了自己,柔软的唇主动送了上来,魏祁一瞬间仿佛坠入云端,低吟一声更加疯狂的去吻她。   直至一只柔软的小手解开他的衣裳,探入他的胸膛,他才喘息着握住她作乱的小手。   “绵绵……”   他在她耳边低唤:“我们回房好不好?”   说着咬了咬她的耳垂。   楚瑶瑟缩一下,下一刻又去吻他:“阿祁,抱我。”   抱我……   满腔热血直冲头顶,魏祁哪还顾得上别的,不由分说再次抱住了她,亲吻,抚摸。   但楚瑶却始终护着自己的衣裳不让他伸进去,反倒是她的小手在他身上到处乱走,越来越往下,顺着腰线来到裤腰,继续向下……   天……   魏祁只觉得前所未有的舒爽,而这舒爽却有些不够,只盼着那只小手能再靠下一点儿。   对方好像听到了他的心声般,真的用那柔软的小手握住了他。   “绵绵……”   魏祁发出一声痛苦而又满足的呼唤,正沉浸在这如同幻境般的欢愉中时,那小手却猛地用力,几乎将他折断。   “嗷……”   他痛呼一声弯下腰去,怀中女子则飞快的挣脱,抬脚就踹了他一下,之后匆忙整理了一下衣襟,转身就跑了出去。 第61章 意外   等在山洞外面的青青等人前一刻听到的还是让人脸红心跳的喘息和呢喃, 下一刻就听到世子的一声惨叫。   紧接着自家公主就面红耳赤的跑了出来,鬓发微乱, 衣襟上也有些褶皱, 低着头闷不吭声的抬脚就往永福宫走。   这是生气了啊……   青青赶忙跟上,红缨赤珠亦随之, 其余人被他们留在了假山另一边, 根本没想起来。   魏祁被这一下捏的在假山里半天没缓过来,待终于能站直身子之后才想起来, 那个女人现在还对他心存戒备,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顺从他, 还主动迎合他……   自己刚才真是被情欲冲昏了头脑, 什么都忘了, 竟然还满心欢喜的以为她终于愿意跟他在一起了。   魏祁头痛的抚了抚额,低头整理自己凌乱的衣襟,却又想起刚刚那只小手在自己胸前作乱的情景。   又软又细的指尖儿, 抚在胸前酥酥麻麻的,好像不是抚在他身上, 是抚在他心头似的。   他想着又有些心猿意马,转眼却又想到是同一只手差点儿捏断了他的命根子,脑海中的旖念瞬间消失, 下意识的龇了龇牙,赶忙整理好衣裳出去了。   等在假山另一边的人听到那边有脚步离开声,但却没人来叫他们。   又过了半晌之后忍不住唤了青青两声,却没人答应, 终是耐不住性子走了过来,想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却与从洞中出来的魏祁打了个照面。   魏祁黑着一张脸,看了眼被留在这里的人,又看了眼已经走没影的楚瑶等人,叹了口气。   “回永福宫。”   他回去时,楚瑶正在净手,捏着澡豆一遍接一遍的搓洗着,好像要把手上洗掉一层皮似的。   魏祁看到,走了过去,轻咳一声,低声嘟囔:“隔着裤子摸的,又没真碰到。”   正洗手的人动作一顿,转身直接就把手里的澡豆扔了过来。   魏祁接住,竟然发现她气恼之余面色微红。   他看着她羞恼的样子,心中涌上一股笑意,想逗几句又怕把她真惹急了,索性把澡豆又扔了回去,转而说起别的。   “真的要放了杜来?万一他还针对你怎么办?”   楚瑶冷笑一声:“让他得手一次是我大意,得手两次就是我蠢了。”   魏祁点了点头,心中却另有一番计较,转头便吩咐人放了杜来之前废了他的双腿,之后把他送到了千里之外的某个偏僻之地,让他就是想做什么也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关于这些楚瑶没有过问,毕竟杜来是魏祁的幕僚,他做出这种背主的事,不管是出于好意还是恶意,都不可能真的说算了就算了,最终的处置权还是在魏祁手里。   …………………………   杜来的事情告一段落,被绑架的这段经历对楚瑶来说是极其不愉快的,所以她根本就不想再去回想。   但偏偏有人就是要往她面前撞,不让她想起来似乎就不高兴似的。   自从那次事件之后,魏祁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同意她出宫。   还是魏夫人怕她憋坏了,主动提出要与她一同去慈恩寺拜佛,魏祁这才答应下来,并决定自己也一同前往。   慈恩寺是魏京最大的寺庙,庙宇修建的高大雄伟,佛像端庄肃穆,但因是皇寺的缘故,每年除了浴佛结等特殊的日子以外几乎从不对外开放,所以香客不多,能来拜访的人很少。   这也是为什么魏祁放心她来这里的原因。   楚瑶到了这里之后,与魏夫人等人一起见了寺中方丈,听了佛经,逛了各处的殿宇之后,便自己在茶园等处闲逛了。   魏祁还有事要与方丈说,本想让她等一等,他待会儿陪她一起逛,但又不知自己还要多久才能走,怕她无聊,便安排好了人跟着她,让她自己去了。   楚瑶一路走走停停,原本心情还不错,谁知走着走着就遇到了杨竖。   确切的说是背着荆条,负荆请罪的杨竖。   杨竖说之前的事虽然是杜来做的,但他也有很大的过错,若不是他疏忽大意,也不至于产生这样严重的后果。   楚瑶好不容易将这件事淡忘了,此刻想起来只觉得烦。   与杨竖虚与委蛇的客气了一番,又赐了瓶伤药给他,说是对他背上的伤有好处,便把人打发了。   杨竖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握着手里的药瓶,觉得自己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世子会渐渐放下当年的芥蒂,对世子夫人动心了。   当然,没过多久当他按照青青所说把药粉洒在已经结痂的伤口上的时候,他就知道他错了!   那药粉洒在结痂的伤口处之后发出一阵滋滋声,仿佛皮肉被炙烤一般,不多时便把伤口上的那层已经凝固的硬壳弄没了,然后迅速的渗透到再次泛出血水的伤口中,硬是让受刑时都没哼一声的杨竖发出一声惨叫,之后几息工夫便晕了过去,整个后背仿佛被血染透一般。   虽然在这之后他的伤口的确迅速愈合了,且愈合的比以前都好,大夫看了之后连连称奇,但每每想到当时那药粉撒上去的感觉,他还是忍不住打个哆嗦。   以至于后来很长一段时间,他看到楚瑶就觉得头皮发麻,下意识的躲着她走,再也不敢凑到她跟前了。   不过这都是楚瑶一行人回宫之后的事了,现在的楚瑶把他打发走了之后,绕过茶园便走到了一处开满玉兰花的林子里。   这片林子不大,胜在花开的很好,白的粉的压满枝头。   楚瑶走了一段路便在一株花树下停下休息,伸手摘了朵花拿在手上把玩。   魏祁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见她手里拿着朵花,伸手接过来,看了看便要往她头上插。   楚瑶面色一黑,想起之前被他插了满头桃花的样子,下意识的往后躲了一步,满脸戒备的看着他。   “你干吗?”   “给你簪花,好看。”   呸!   好看个鬼!   楚瑶又退了两步:“我不喜欢,要簪你自己簪。”   “我一个大男人簪什么花?”   魏祁说着便要把她拉过来。   楚瑶躲,他便去追,没几步便把人拉住,一只手牢牢圈在了自己怀里,硬把那朵花插在了她头上,满意的点了点头。   楚瑶发现这男人最近越发得寸进尺,除了在房中划线的地方不过界,只要出了门没有线的地方,就总是死缠烂打的粘着她。   偏偏他别的样子她都能应付,唯独这种样子她半点儿办法都没有。   打也打不过说也说不听,到最后只能自己生一肚子闷气。   魏祁如愿在她头上插了花,松开了手。   楚瑶急着摆脱他倒退两步,不小心绊到自己,身子往后一仰,惊呼一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魏祁伸手去拉却没来得及,眼看着她狼狈的摔在地上,头上的花歪歪扭扭的挂在一边,那模样竟有些好笑。   好在这四周都是草地,摔一下也摔不疼,他走过去笑着要把她拉起来,却被她把手一把打开。   楚瑶坐在地上把头上的花揪了下来,一把扔到一边,气魏祁油盐不进非要跟着她,气自己刚刚摔倒时竟然差点儿叫出他的名字。   魏祁根本不知道那一声“啊”后面差点儿冒出个“祁”字,还自顾自的笑着觉得她难得的狼狈模样很有趣。   楚瑶看着他脸上的笑意,心中的怒火陡然窜了起来,揪着他的裤腿儿刷的往下扯了一把。   她只是发泄间的无意之举,魏祁的裤子却被她就这么刷的一下扯了下来。   站在原地的男人只觉得腿间一凉,低头一看,自己的裤子就耷拉在了地上,两条光溜溜的腿毫无遮掩的露了出来,若不是有外衫挡着,怕是就要直接在这林子里遛鸟了。   楚瑶哪里想到自己随便扯了一下他的裤子就掉了,惊的赶忙转过头去,生怕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   魏祁也红着耳朵弯腰去提自己的裤子,还没提起来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紧接着便是魏夫人的惊呼,以及匆忙的倒退声,伴随着什么“阿佑闭眼”“快把四郎君带回去”,“阿弥陀佛佛门清净之地……”,诸如此类。   魏祁脸上一阵滚烫,三两下提起裤子系好,看看楚瑶又看看身后已经退回去的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魏夫人退回去之后让个下人来打探了一下情况,确定魏祁已经穿戴整齐之后本来准备亲自过来,又担心楚瑶面子薄,便让人把魏祁叫了过去,一通训斥。   “你这孩子,就是心急,也不能在这种地方啊!”   魏祁涨红了脸:“我没有。”   “你没有?那难不成还是瑶瑶?我刚才都看见了!分明是你……是你……”   魏夫人嗨呦一声,拍了他一下:“待会儿好好给瑶瑶道歉!瞧你刚才把人家吓的!”   魏祁:……到底谁吓谁啊? 第62章 讲述   直至从魏夫人那里回来, 魏祁脸上仍旧带着一股红晕,见到楚瑶后瞪了她一眼, 支支吾吾地道:“你……你没事扯我裤子做什么!”   楚瑶已经在青青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整理好衣裳掸干净身上的泥土草屑,闻言转过头便甩出一句:“谁让你腰带系那么松的?”   哈?   还怪我?   “我……我哪想到你会忽然扯我裤子!”   正常人都干不出这种事吧?   “不知道所以就系这么松?世子是随时随地都准备脱裤子吗?还是生怕别人扯不掉所以故意这样的?”   我故意?!   魏祁差点儿被一口气憋死。   “珍月!我若早知道, 就……就……”   “就什么?索性就不穿裤子了, 免得被我扯掉?”   噗嗤……   青青没忍住笑出了声,魏祁脸色涨红, 再次发现跟女人讲道理是讲不通的!   楚瑶瞪他一眼不想理他,抬脚向魏夫人等人的方向走去。   魏佑正好奇的询问刚刚大哥大嫂到底在做什么, 为什么正要拐过去的时候母亲忽然把他拉了回来, 还捂住他的眼睛不让他看。   魏夫人不知该如何解释, 头疼不已,恰在此时楚瑶来了。   她如逢大赦,趁着与楚瑶说话的工夫忙将这个话题撇过去了。   “怎么样?祁儿他没对你做什么过分的事吧?”   她压着嗓子问道。   不怪她信不过魏祁, 实在是前些日子听说了魏祁在花园里做出的事,今日又见到这么一幕, 容不得她不多想。   楚瑶垂着眼帘摇了摇头,一副受了委屈忍气吞声的样子。   跟过来的魏祁看到,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偏偏魏佑还记得刚刚没有得到答案的事, 见魏夫人不回答他便去问楚瑶。   “大嫂,你跟大哥刚刚到底在做什么啊?”   魏夫人扶额,轻叱一声:“大人的事小孩子问那么多做什么!”   魏佑不满的撇了撇嘴,虽然没再开口了, 但到底还是不大高兴的,觉得自己被他们排斥在外了。   楚瑶却没像魏夫人是的一味避开这个话题,反倒自己凑了过去,在魏佑耳边低语几句。   魏佑听了,脸色一阵变幻,最后一脸嫌弃的看着自家大哥,还下意识的捏了捏鼻子,好像闻到了什么臭味儿似的。   虽说大丈夫不拘小节,但是大哥都这么大的人了,竟然还随处方便。   而且明明附近就有净房吗,多走几步又怎么了?   难怪母亲不让他看,想想就觉得不忍直视。   魏祁一看魏佑的样子就知道楚瑶跟他说了什么,脸色顿时一阵铁青,低声道:“你别跟阿佑胡说!”   楚瑶转头:“那你说?”   我说?   说什么?   说你刚才扯掉了我的裤子,让人误会我们在……   魏祁耳根又是一红,咬着牙低着头不说话。   魏夫人看了笑的乐不可支,心道这可真是一物降一物,她家儿子竟也有这样吃瘪的时候。   一行人晌午用过素斋,又在慈恩寺逗留了许久才离开,赶在宫门落钥前赶了回去。   回到永福宫后,楚瑶被魏祁一把拉住,以为他是要跟她算白日里的帐,却见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平安符,塞到了她手里。   “你之前那个被雨水打湿了,我又给你求了一个。”   说完便回了自己那边。   楚瑶看着躺在手心的平安符,想到他白日里找方丈说了许久的话,想来就是为了这个吧?   她掌心微微收紧,把那平安符握在手里,没说什么,转身收了起来。   …………………………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平静无波。   前线的战场上虽然总会传来各种各样的消息,有胜有负,但终究是胜多败少,大魏的疆土在持续不断的向前扩展,纵然速度不快,却胜在有条不紊。   但其他诸国在战场上亦是如此,胜负掺半,即便没有大魏打的胜仗多,便宜却也没少占。   只是如今大家都急于瓜分大燕这块儿肥肉,尽量避免了相互之间的纷争,生怕在彼此争斗的时候便宜被别人占了   当有一天这块儿肥肉被分的差不多,彼此之间难免面对面的时候,只怕就要撕破脸皮,来几场硬仗了。   这些消息与内宫妇人无关,或者说即便有关,内宫妇人也无法插手。   楚瑶安心的在魏宫做自己的世子夫人,期间收到过几封楚国的来信。   楚二娘带着自己的几个小姐妹去梧桐山上的公主府避暑,结果值夜的婢女打瞌睡时不小心碰翻了灯烛。   灯烛引燃了房中的帷幔,迅速烧了起来,偏偏那婢女睡得太熟,醒来时四周已是浓烟滚滚,火势已经蔓延到了楚二娘休息的地方,也就是楚瑶曾经的起居室。   下人拼命把楚二娘救了出来,但楚二娘还是被烧伤了胳膊和面颊,破了相。   原本已经与她订了亲的王家取消了婚约,楚二娘为此大闹了三日。   但无论她怎么闹,这次也没人敢帮她说话了。   因为楚沅虽然答应了让她带人去公主府玩耍,但明确的提出过不允许她住楚瑶的屋子,其他房间随她挑。   而她却置若罔闻,仗着没人盯着她们,不仅住了,住进去之后还因为这个与公主府的下人发生争执,最后以伺候不周为由,把这些下人赶了出去,让他们在山林里露宿了一宿。   也正是因为如此,才导致公主府人手不足,发生火灾之后没能及时扑灭,以致最后那些被赶出去的下人察觉不对往回赶时为时已晚,整个公主府最终都化为乌有,留下的只有被烧焦的残垣断壁,一如曾经楚宫中的梧桐苑一般。   楚沅一听火势是从楚瑶的起居室烧起来的,顿时大怒,别说安抚楚二娘让人给她看伤了,没再惩治她一番就不错了。   他是个极其要面子的人,且不说建造这样一座公主府花费几何,单说这是楚瑶在楚国唯一的一处住处了,孟氏唯一的念想,他也不愿这个地方出现任何差错,让人以为楚瑶一出嫁,楚国就没有她的位置了。   毕竟楚瑶不同于一般女子,背后不仅有徐公支持,更有穆氏兄弟的兵马做后盾。   虽然暂时还闹不清穆氏兄弟是不是真的为她所用,但小心维护好这份关系总是好的。   故而这次不仅楚二娘被训斥,就连其他几个与她一同去公主府的人也受到了牵连,虽然没有被烧伤,但回京之后被家人拘在院子里,很久都没有放出来。   另一个比较重要的消息就是楚沅又纳了个妾室进宫,据说这妾室长的格外貌美,比之孟氏年轻时也不差,因此格外受宠,自她入宫之后,楚沅除了定期去孟氏那里,就再也没踏入过别的妾室的宫门。   楚瑶看了这两封信间隔的时间,也不过一个月而已。   说明就在她的公主府被烧了之后,没多久楚沅就把妾室领进宫了。   可见所谓的大怒也不过是做做样子,让人知道他还没把她这个已经出嫁的女儿忘了。   公主府被烧的事魏祁也听说了,直接问了楚瑶一句:“你让人做的?”   楚瑶也没瞒他,嗯了一声。   魏祁点了点头,半晌后冒出一句:“回头我给你建一座更好的。”   彼时手上正一下一下的揉搓着她纤巧的膝盖。   魏京今年的雨水格外多,楚瑶腿上的旧疾虽然有青青常年照看着,轻易不会发作,但偶尔还是会隐隐作痛,需要擦些药酒缓解。   魏祁之前偶然见到一回,便找青青学了这擦药酒的手法,自此以后硬把这桩差事接了过来。   楚瑶起初不愿意,故意躲着他,他便等在净房门口,趁她刚出来还没走到内室,地上还没有线的时候,把她抱到自己那边。   如此几次之后,楚瑶见躲也躲不过拗也拗不过,索性便随他去了。   魏祁学的很好,手法也越发熟练,没一会儿便把药酒都揉了进去,把楚瑶的膝盖搓的有些发红,见差不多了,这才把她的裤腿儿放下来,然后躺到她身边。   “你这腿疾到底是怎么回事?当年在猎场上你怎么会豁出性命去救燕帝?”   自从知道她曾被燕帝关到棺材里三天之后,他就再也不相信她与燕帝真的像表面上看上去那么关系和睦亲如父女了,时不时便会问一些当年的事,楚瑶会斟酌着把一些能告诉他的告诉他,就像当初她是怎么在棺材里撑了三天活下来的。   那时地宫的门被曹天师从外面关上了,根本就出不去。   是青青发现某处角落有一个小小的通风口,把通风口的盖子打开,刚好能勉强让一个瘦小的孩子通过。   而那通风口有点儿长,若是只靠一个人是根本爬不出去的,因为身子挤进去之后胳膊腿就动不开了,无法靠自己的力气钻出去。   只能一个人在这头把另一个人推出去,之后那个人回来,在里面的人再拽住他的胳膊或腿脚把他拉进来。   青青让那个男孩子先把她推了出去,然后在地宫周围走了一圈儿,发现了一处地下河,从河边揪了一根细长的芦苇,带着这根芦苇回去,把芦苇杆从棺材上用来透气的小孔塞了进去,确定楚瑶叼在嘴里之后,才把曹天师留给他们的刚好只够喝三天的水灌了一些进去。   这期间那些水自然会洒出不少,好在那条地下河还有充足的水源,青青和那男孩儿也不担心没水喝,水没了之后就轮换着出去打。   但若当时他们中的任何一人出去后逃走了,留在里面的另外两个人恐怕就都活不了了。   所以楚瑶活下来之后,最感激的便是他们。   也正是因为如此,当年楚岱山说要杀了青青,楚瑶才会如此恼怒,直接让人把他扔了出去。   至于当年她为何会去救燕帝……   楚瑶眸光微凝,捏着魏祁的衣襟沉声开口。   “根本就不是我去救了他,是曹天师见那头野物冲了上来,一时害怕,硬把我推了出去。”   那一下推的十分用力,楚瑶扑在燕帝身上的同时膝盖狠狠磕在了地上。   刚好地上又有一块儿棱角分明的石头,她的膝盖就这样直接撞了上去,当场血流如注。   她当时疼的差点儿晕了过去,但知道自己如果真的就这样晕了,这一下怕是就白磕了,便强忍着疼痛硬撑着最后一点儿意识拉着燕帝的袖子,问他有没有事。   燕帝误会,以为她是自己扑上来的,感动异常,命无数太医去给她诊治,又送了许多奇珍异宝给她,就差把她捧在手心儿里护起来了。 第63章 学舌   曹天师自然不会说是他自己害怕之下才把楚瑶推了过去的, 但也没有想到一个八九岁的孩子会有这份心思,在这种突发状况之下还能分析出利害, 立刻做出对自己最好的选择。   所以他只以为楚瑶是真的关心燕帝, 才会问出这么一句。   事后为了掩盖自己的所作所为,还在燕帝面前大肆夸奖了楚瑶一番, 说她为了保户燕帝不惜己身之类的。   反正当时楚瑶背对着他, 估计也不会知道是谁推了她。   等她醒了,燕帝已经认定是她扑过来救了自己, 只要这丫头不是个傻子,就不会说自己是被人推出去的。   曹天师自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 却不知道自己推楚瑶的那一下正被对面一个男孩子看见了。   这男孩儿正是当初与楚瑶青青一起被关在地宫里的那个, 事后把当时的经过全部告诉了楚瑶。   楚瑶其实隐约已经猜到是谁动的手, 但当时不方便说,曹天师的身份又比较特殊,她便只能将这件事记在心上, 隐瞒了下来。   魏祁在大燕待了七年,对这位曹天师不说多么熟悉, 但也是了解的。   此人乃是燕帝钦封的天师,在他和楚瑶等人被送往大燕为质之前就已在大燕享有无上尊荣。   燕帝对他十分信任,出入皆带在身旁。   更不用说祭天祈福这种大事, 向来都是交由他负责的,从来不假以他人之手。   燕帝晚年时沉迷炼丹,寻求长生不老之术,所服丹药也皆为此人所出, 可见对其信任到了盲从的地步。   魏祁这样的旁观者自然知道曹天师其实就是个骗子,但这骗子也并非毫无本领,不然也不可能把燕帝骗的团团转。   此人善观天象,对于观风测雨颇有一番自己的心得,医术方面也颇有成就,比之大燕皇宫的太医也不差。   徐公曾经说过,此人若非醉心于旁门邪术,于医术一道或许可与周先生比肩。   魏祁并不知道周先生自己对此嗤之以鼻,但从徐公的评价来看,这个人确实还是有几分本事的。   原本他并没有太将此人放在心上,如今才渐渐知道,原来楚瑶当初的种种苦难,皆与此人有关。   他抱紧了怀中的人,轻抚她的脊背。   “回头攻下大燕,我把他抓来挖了他的膝盖给你出气。”   膝盖?   楚瑶笑了笑,只是这笑意有些冷。   “我想要的可不仅仅是他的膝盖。”   若说这世上有谁是她一定要亲手解决的,那就只有两人而已。   一个是燕帝,另一个就是曹天师。   过往那些年,给她留下阴影的何止是棺材里的黑暗,膝盖上的伤痛,还有太多太多。   而这一切,都是拜燕帝与曹天师所赐。   如今燕帝已经被她亲手所杀,剩下的就只有这个曹天师了。   可惜她当初离燕时这个曹天师还对她有用,所以她一直没有动手。   不过没关系,她可以等,反正那条命,迟早是她的。   魏祁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还有很多事没对自己说。   比如为什么她不喜欢过生辰,为什么不喜欢狩猎。   不过他也没打算一口气把这些都问出来,有些事总归还是要等她自己愿意开口才好,不然就算问了,得到的也是谎话,没有必要。   “好,”魏祁点了点头,“回头抓到他就把他交给你,你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楚瑶抬眸看了他一眼:“那也要你先能把他抓住再说。”   “一定能。”   魏祁看着她,温柔而又笃定:“你想要的,我都能给你,无论什么。”   说完心中松了口气,庆幸从萧谨言那里学来的话终于派上了用场。   下一刻果然见到怀中的女子嫣然一笑:“是吗?那我想要天上的星星。”   魏祁:“……”   说好的一脸感动的扑进他怀里呢?   …………………………   “公主果然不是寻常女子!”   萧谨言手中扇子往桌上一敲,赞道:“就是与众不同!”   魏祁冷眼看着他,呵呵两声:“什么都让你说了!”   萧谨言耸了耸肩:“人各有不同嘛,你娶到了个不同寻常的,说明捡到宝了啊,该高兴才是!高兴才是!”   说着放下扇子喝了口茶。   今日有正事,不便喝酒,只能以茶代酒了。   “时隔半年,周国那些细作果然以为安全了,纷纷露了头,而且动作频频,大有把之前吃的亏找回来的意思啊。”   他把几张纸递到了魏祁面前,上面详细记录了当初陶牧等人供出的那些人最近都做了些什么,见了哪些人。   魏祁把几张纸一一翻过,冷笑一声:“周昊向来小心眼儿,吃了亏肯定是要记仇的,就这么忍气吞声确实不是他的风格。”   萧谨言点头,问道:“怎么样?要把这些人全都收拾了吗?现在动手应该正是时候。”   魏祁却摇头:“再等等,珍月那边还有些安排。”   “公主?”   “嗯。”   萧谨言哦了一声,没有问什么安排,也没有质疑魏祁怎么一声不响的就让楚瑶插手了这件事,低着头把那些纸收回来放到了自己平日里整理公文的木匣子里,莫名的觉得背上有些疼。   他可不想上赶着去管世子与公主的事,上一个这么做的人已经断了双腿被扔到千里之外去了。   话说出了那件事之后,他还自责了一番,特地给魏祁道了歉,说自己不该大意,低估了人心的疯狂,自以为是的觉得杜来他们不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事。   结果被现实打脸,得知公主被绑架后整个人都惊呆了。   当时楚瑶还处于时而清醒时而昏迷的状态,魏祁也不知听没听进去他说的话,反正是没理他,然后他自己去刑房领了三鞭。   不是他不想多领几鞭惩罚一下自己,而是人家打了三鞭子他就晕过去了,什么时候被人抬回去的都不知道。   事后虽然觉得丢人,但想想自己一个文弱书生,自是不能跟杨竖那种皮糙肉厚的将军比的,便也释然了。   反正他的目的也只是让自己长长记性而已。   后来楚瑶身子好了,他想去给楚瑶也道个歉,还没去呢,杨竖便先去了,去了之后楚瑶不仅没怪他,还给他赐了药。   萧谨言当时就觉得,自己没必要去找公主了,去了反倒玷污了公主一般。   于是他只去找了杨竖,和他感慨了一番。   杨竖当着他的面对楚瑶一通赞赏,还说自己这里有一些公主赐给他的没用完的药,效果特别好,让他带回去用,用完保证明天就活蹦乱跳的!   萧谨言不疑有他,拿回去就按他说的用了,结果……   “呸!混账东西!”   现在想起来,他还是忍不住骂了句粗话。   谁能想到那个一身正气敦厚耿直的杨竖竟然也会骗人了!   由此可见,人心果然难测!   前有杜来,后有杨竖,他以后再也不用想当然的眼光去看别人了!   …………………………   萧谨言对魏祁汇报了那些周国细作的事之后没多久,位于京城南侧的一片民居便发生了一场火灾。   这场火是从一座两进的小宅院里燃起来的,起火时正值半夜,且火势漫延的很快,不消片刻便将整座宅子吞没了。   好在宅子的主人不在家,里面只有一个照顾宅院的老仆和一个伺候笔墨的小童。   老仆夜里觉浅,及时跑了出来。   那小童就没这么幸运了,被烧死在了自己房里。   巡夜的官兵及时发现火情,敲锣打鼓叫醒了街坊四邻,又喊来了很多同僚一起灭火,等到把火扑灭之后,才发现这宅院竟是被人浇了火油。   难怪在今夏这种多雨的时节竟也能烧起来,还烧了这么久。   天明之后,得到消息的宅院主人不知从哪里回来了,跪在焦黑的废墟前失声痛哭,边哭边拉着人到处询问那小童的尸首在何处。   有好心的路人指了指衙门的方向,他便踉跄着往那边去了。   因为那宅院是被淋了火油才起火,所以这是一桩命案,衙门便把老仆和小童的尸体带了回来,还审问了老仆一番。   但老仆一问三不知,审了跟没审一样。   此刻见宅子的主人来了,他们自然也要问一问,谁知那人却什么都听不进去,只知道失魂落魄的问:“小安呢?小安呢?”   “小安是谁?”   有人不解的问。   那男人却忽然间痛哭流涕:“我弟弟!我弟弟小安啊!”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原来院子里那小童不是别人,而是这男人的弟弟!   这……可就真是人间悲剧了啊!   有人带他去看了那小童的尸体,让他认一认是不是自己的弟弟。   可那尸体已经被烧的面目全非,哪里还认得出来?   但就当时的情况来看,这尸体也不会是别人的了。   男人只看了一眼,便一口气没上来,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停尸房里一阵混乱,众人正七手八脚准备把这男人先抬出去,宫里的人来了。   对方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人,亮了亮腰牌:“奉世子之命,带陈刚及其弟陈安尸首回宫,尔等不得阻拦。”   说着便让人将晕过去的陈刚和那具焦黑的尸体一起带走了。 第64章 家底   陈刚醒来时, 发现自己已经不在衙门了,何大锤正坐在窗边, 低着头一下一下认认真真的擦拭着他那把六十多斤的九环大刀, 神态之认真如同对待自己最心爱的妻妾。   陈刚为此不止一次笑话过他,说他干脆抱着刀过日子算了, 但此时他却没空去管这些了, 一醒来就硬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小安……小安……”   他喃喃的唤着,趿上鞋便要往外走, 却被何大锤拦下。   “这是在宫里,你别乱走。”   宫里?   陈刚愣了一下, 旋即推了他一把。   “你们把我带到宫里来做什么?让我出去, 我要去找小安。”   可何大锤身强力壮人高马大, 岂是他随手一推能推的开的。站在原地如同一堵墙一般,动也没动。   他看着神情悲痛眼眶发红的陈刚,把刀收到一边, 道:“可以啊,我带你去啊。”   说着转身便向外走去。   陈刚愣了愣才回过神来, 忙跟了上去。   但是何大锤七拐八拐,却没往什么看上去像能停尸的地方走去,反倒是走进了花园。   陈刚看着自己从未来过的陌生地方, 拉住了他:“你带我去哪儿?不是说去找小安吗?”   “就是找小安啊”   何大锤指着前面道:“你弟弟陈安就在前面呢。”   陈刚心头一缩,两手陡然握紧。   半年前他因陶牧的事结识了公主与世子,并按照他们的吩咐在三叉古城伪装成陶牧的样子,引出了周国的细作。   从那以后, 他就留在公主身边做事了,公主答应每个月给他十片金叶子作为月例。   说是做事,但其实这半年来他什么事都没有,每日就是插科打诨的跟何大锤他们斗斗嘴,吃吃喝喝而已。   公主对他唯一的要求,就是让他勤练口技,不能荒废了,需要用到的时候随时都能上场。   他知道,自己这是得了大人物的青睐,养着他以备不时之需了。   故而他也十分注意保护自己的嗓子,好保住这桩每个月都有十片金叶子的差事。   可是不管是之前对陶牧,还是后来对公主,他都从没说过自己还有个弟弟。   那现在何大锤是怎么知道的?   这念头在陈刚脑子里一闪而过,下一刻忽然想起自己在衙门的时候说过,那想来他是从衙门那边知道的吧?   不过也无所谓了,总归小安已经死了,隐不隐瞒已经不重要了……   陈刚想到这儿,眼中又有泪意上涌,低头正要抬手擦去,却听前方传来两个小童的对话声。   “哎呀你好笨啊!”   魏佑把弹弓从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手里夺了回来,亲身示范着:“你看,要这样,瞄准以后再打。”   说着手上一松,一枚石弹应声而出,打在前面一个木头做的小兔子身上。   兔子顿时从假山上掉下来,啪的一声落在地上。   一旁的小童拍手叫好,十分高兴的样子,文静的小脸上满是兴奋之色,脸蛋儿红扑扑的,像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有意思的事。   陈刚听到那声音,身子一僵,下一刻猛地冲了出去:“小安,小安!”   但是刚迈出脚步,就被何大锤拉住,皱着眉头瞪了他一眼:“公主与世子面前,不可放肆!”   可陈刚现在哪里还管得了这些,只知道红着眼睛哽咽着喊弟弟的名字,想过去看看他好不好,亲手摸摸他是不是真的,又或者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那边的人听到动静看了过来,小童眼中一亮,欢喜的叫着“哥哥”,迈开脚步向陈安跑来。   同时楚瑶给了何大锤一个眼色,何大锤了然,松开拉住陈刚的手,躬身退到一旁。   陈刚没有了桎梏,立刻冲到了小童面前,拉着他泪如泉涌。   “小安,小安!真的是你……你没事?”   陈安用力的点了点头,从自己怀中掏出帕子给陈刚擦脸:“我没事,哥哥不要哭。”   乖乖巧巧的,让人心疼。   陈安亲手碰到了他,听到了他的声音,失而复得的情绪瞬间让他崩溃,一把将陈安抱进了怀里,嚎啕大哭。   “小安……你没事,你真的没事!太好了,太好了……”   他只有这一个弟弟了,他只有这唯一的一个弟弟了啊!   他哭的涕泗俱下不能自已,那声音几乎要从花园里传到宫外去。   旁人劝了半晌也没用,他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不可自拔,好像只有哭出来才能把自己之前的慌乱惊惧全都发泄出来似的。   楚瑶起初没管他,后来实在听烦了,沉着脸道:“你若把嗓子哭坏了,以后就别再想拿金叶子了,带着你弟弟直接出宫随便找个地方过活去吧。”   陈刚的哭声顿时噎在了嗓子里,打了个哭嗝,生生把那没哭完的一声憋了回去,看着就像一口馒头堵在嗓子里上不来下不去似的。   魏祁看着险些笑出声,握着楚瑶的手捏了捏她柔软的指尖儿。   楚瑶挣了几下挣不出来,转头瞪他一眼,他像看不见似的,自顾自的把她的手捏在手里,在石桌下肆意把玩。   陈刚顺了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用陈安的帕子擦净了脸上的眼泪鼻涕,这才问道:“公主,舍弟他……他怎么会在您这里?”   楚瑶没空理会魏祁,对陈刚道:“你不妨问问你弟弟,不然我说了你也不见得信。”   陈刚不解,视线转回到陈安身上,陈安眸光微黯,有些稚嫩的声音响起。   “昨日半夜我正在房里睡觉,就被那位伯伯叫醒了。”   他说着伸手指向何大锤的方向。   何大锤脸色一黑:“啥伯伯?我今年刚二十二,就比你哥大两岁。”   他生的高大结实,肤色黝黑,沉着脸粗声粗气的说话时一脸凶相。   莫说孩子,就是大人看了也会害怕。   陈安怯怯的缩了缩脖子,往自家哥哥怀里躲了躲,支吾道:“这位……这位大哥哥,把我叫醒了。”   “他说有人要害我,是哥哥你让他来保护我的,然后就悄悄把我背了出去。”   陈安当时是不信的,一来何大锤看着实在不像什么好人,二来陈刚告诫过他,不要轻易相信陌生人的话。   所以他当时以为何大锤是个骗子,张嘴就想喊王伯进来救自己。   王伯就是那个老仆,也是陈刚找来照顾陈安的人,已经跟了他们四年了,是他们非常信得过的人。   何大锤察觉,堵住了陈安的嘴,给他换了身衣裳硬把他绑住从屋里背了出去。   但是他把人背出去之后并没有立刻就走,而是躲在暗处让陈安看着。   陈安看到另一个人把一个跟他年纪差不多大的孩子背进了屋子,没一会儿又出来了,来到他们身边,跟他们一起待着。   “又过了一会儿,王伯从自己屋子里蹑手蹑脚的走了出来,从院子角落里的柴垛下面拎出了两桶火油,洒在了我的门前,然后……”   然后一把火点燃了。   说到这儿,陈安鼻头一酸,瘪着嘴委屈地问:“哥哥,为什么王伯要这样?他白日里还给我买了好吃的荷叶塘,晚上就……”   就要放火烧死他。   年幼的陈安不懂,年长的陈刚则身子一晃,险些跌坐在地上。   王伯祖上是读书人家,后因犯了事被贬为奴,王伯也因此受到牵连,不能再继续读书。   但他原本书念得不错,不仅会识文断字,还会作诗画画,所以便在街上摆摊子,以卖字画或是给人代写书信为生。   陈刚偶然认识了他,多方打听并暗中观察之后,觉得此人忠厚老实,学问也不错,便请他到自己家中来照顾陈安,并给陈安启蒙。   毕竟他自己不过是一伶人而已,除了王伯这样的人,再也请不到别的人来教弟弟读书了,也没有办法把弟弟送到书院去。   为了不亏待王伯,他努力挣钱,像别人一样给王伯束修,就为了让他能好好教导陈安。   过去这些年,王伯也确实对陈安很好,从未露出过什么歹意。   “为什么……为什么……”   陈刚喃喃:“王伯好歹是个读书人,怎么会……”   怎么会狠心做出这种事!   楚瑶轻嗤一声,道:“仗义每从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注1】,这有什么稀奇。”   陈刚却是久久难以回神,若非这件事是陈安对他亲口所说,他根本就不会相信。   他抬头看向楚瑶,道:“那昨晚在宅子里的那具尸体……”   “放心吧,那孩子本就已经死了,家里没钱下葬,打算直接扔到荒郊野外的。”   “我给了一笔银子把他买下来了,年纪身高都跟你弟弟差不多。”   陈刚松了口气,生怕因为自己的弟弟而牵连了别人家的孩子。   不过,若是这样的话……   “公主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有个弟弟了?”   不然怎么会那么恰好在王伯要动手前救了小安,还提前准备了一具尸首代替。   “是。”   楚瑶点头。   “我虽然赏识你的才华,但也不可能放个不知根知底的人在身边。当初把你留下之后,我便让人去查过你了。”   “你本是赵国人,当初家中受战乱影响,逃到了魏国。家里原本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但那两个早就死了,如今剩下的只有你和陈安而已。”   陈刚心头一缩,下意识的抱紧了陈安。   他只想到楚瑶知道他有个弟弟,没想到他连他的家底都查清楚了,甚至连他原本是赵国人都知道。   陈安则是一脸茫然,瞪着又大又圆的眼睛问:“哥哥,我还有别的哥哥和姐姐吗?”   陈刚眼眶微湿,喉中干涩,艰难的点了点头:“有,但是……”   但是死了,都死了,全都死了!   他闭了闭眼,像是下定什么决心,松开抱着陈安的手,对着楚瑶的方向恭敬的磕了个头。   “原赵国衡水车氏一族第十三代传人车兆宁,见过公主。” 作者有话要说:  【注1】仗义每从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明代诗人曹学佺的对联。 第65章 不行   车氏一族, 擅口技,易容之术, 曾因在战乱中伪装成赵国一任国主的样子成功将追兵引开, 为这位国主谋求了生机而闻名。   这件事在当年闹得沸沸扬扬,即便现在史书上仍有记载。   那时的赵国并不像现在这么羸弱, 大燕也没有强大到一统诸国的地步。   可想而知, 当时大燕自以为把赵国国主逼入了绝境,斩于刀下, 是一件多么欣喜若狂的事。   结果就在他们额手称庆的时候,发现这个死去的赵国国主竟然是假的!这又是多么的讽刺和难堪。   车氏一族因此遭到大燕的大肆追杀, 几近灭族, 好在那位被救下的赵国国主还有些良心, 念在他们于自己有恩,保住了车氏的一线生机。   这位国主很想把车氏一脉留下来,提出可以暗中供养他们, 保证他们安全无忧。   但车氏仅存的族人很明白,所谓的供养也不过是把他们当做替身, 危难关头再次让他们顶上去而已。   有了之前的教训,他们再也不想和皇室扯上任何关系了,坚决请辞, 从此隐姓埋名,再也没有出现在世人面前。   尽管之后这数百年间,世上仍有不少擅长口技的伶人,但没有任何人能像车氏一族那样闻名。   因为擅口技者大多不擅长易容, 擅易容者大多不擅口技。   二者兼顾,且都堪称翘楚者,少之又少。   车氏一族离开赵国皇宫之后,找了一处地方定居,休养生息。   为了避免旧事重演,此后族中不再允许人人都学习口技及易容之术,只有家主那一脉才可学习,且轻易不得使用,只为了将这门技艺传承下去。   奈何一个家族要衰落容易,要想再恢复往日的辉煌却很难。   尤其是之后赵国一直战乱不断,再后来更是越发式微,险些和梁,齐等国一般被大燕彻底吞并。   最终是靠着向大燕称臣,成为大燕藩国,才得以保留国号。   车氏一族在此期间亦是颠沛流离,原本的那些家财也渐渐散尽,到陈刚的曾祖父时,更是不得不以老祖宗留下的技艺重出江湖,靠着在茶馆酒肆表演口技博人一笑,来维持家中生计。   数百年前的辉煌早已被人遗忘,除了史书里有简短几笔的记载,谁还记得车氏曾经救过赵国国主的性命。   如今的车氏对于世人而言,与那些用来取乐的伶人也没什么不同。   甚至有人隐约知道当年往事,更把作弄他们当做乐趣。   那种曾经攀龙附凤与皇室贵胄打交道的人如今被我踩在脚下的感觉,让人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快感,好像自己变得比皇室还厉害了似的。   陈刚一家正是因为这个,在又一次战乱发生时被送到了赵国边境的一个地方,供当地的一位将军取乐。   这位将军战功卓着,但就是有个偏好,喜欢豢养戏子伶人。   陈刚到现在还记得,别人向那将官介绍他们时,那献宝般说出这是“衡水车氏一族”时的表情。   那将军听后果然十分感兴趣,当即把他们留了下来。   然后……   噩梦就开始了。   那将军当着父亲的面羞辱了母亲,又要求父亲去模仿他羞辱母亲时的声音。   父亲不肯,他就不停的鞭打父亲。   还不肯,就把当时只有十四岁的他拉出去,在父亲面前鞭打他。   他永远都忘不了,母亲哭着求父亲答应那将军,父亲最终流着泪模仿出那声音时的样子。   那时候他就知道,在这个将军面前,他们,不是人。   于他而言,他们就像是他圈养的畜生,甚至比畜生还不如。   后来父亲母亲合力,找到机会偷偷把他们兄妹四个送了出去,让他把弟弟妹妹们带走,照顾好他们。   可是四个人的目标太大了,太过引人注目,根本就跑不掉。   眼看快被发现时,他们只能几人分开走,约定好一个时间在城外的某个地方见面。   但是最终只有他带着被灌了药昏睡过去,且一直用绳子绑在背上的幺弟车兆年,也就是当年只有两岁,如今八岁的陈安逃了出来。   他那个十二岁的弟弟,十岁的妹妹,全都被抓了回去……   陈刚后来不死心,把幺弟安排好,之后自己又易容回到城里去看了一眼。   结果打探一番,得知那位将军勃然大怒,已经把他的父亲母亲和弟弟妹妹全杀了。   他在乱葬岗找到那几具尸体的时候,尸体已经腐烂发臭,但犹可看出生前受到的伤害。   他就那么看着,却连给他们挖个坑安葬一下都不敢,生怕被人发现。   只能装作一个拾荒人,随处扒拉翻检一番,然后佝偻着背离开了。   陈刚不想再留在赵国这个伤心地,也怕留下会被那个将军发现,便带着弟弟辗转来到魏国,改名换姓,从此车兆宁变成陈刚,车兆年变成陈安。   之所以给弟弟取这个名字,是希望他以后都能平平安安的,和过去的事情再也没有任何牵扯。   也是因为如此,他不许弟弟接触任何与口技和易容有关的事。   他觉得就是因为这门技艺害了自己全家,害了车氏全族。   若非当初先祖在赵国皇室面前强出头,他们怎么会变成这样?   若非他们是供人玩乐的伶人,他们怎么会被人如此羞辱?   所以他一心想把弟弟培养成一个读书人,哪怕不能入朝为官,做个眀事知礼的贤能总是好的。   不要像那个大将军一般,空有一身本事,却只知道满足自己的一己私欲,祸害无辜的人。   可是他要供养弟弟,就要有钱才行,但除了这门技艺之外他又什么都不会,最终还是只能重操旧业。   陈刚不想让别人知道陈安是一个伶人的弟弟,便让王伯带着他,自己则很少露面,只私底下偶尔去看他,顺便把最近挣的银子给王伯。   当初接了陶牧的生意,他怕牵连陈安,也没有对陶牧提过自己有个弟弟的事,所以一直以为陶牧那边是不知道的。   直到后来世子与公主出现,他得知这件事牵连甚广,怕弟弟出事,就更不敢让人知道他与他的关系了,便将他和王伯作为下人安排在了那座宅子里,自己几乎不怎么回去,想着周国的人就算是想报复也会冲着他来,对两个下人下手有什么意思。   可是显然,周国那边是知道的,所以才会买通王伯对小安下手。   陈刚跪伏在地,郑重而又恭谨的对楚瑶道:“多谢公主搭救舍弟,陈某感激不尽。”   楚瑶轻笑:“你不担心王伯是我收买的,是我故意找人做了一场戏?”   陈刚没有抬头,仍旧额头触地。   “公主既然能查出我是赵国人,可见早已知道我有个弟弟了。”   “您若想用这种办法挟恩于我,不必等到今日。”   “是陈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担心公主知道小安的存在,会用小安要挟我,没有及早将小安的事告诉给公主。”   “不然也不会发生今日之事,小安也不会受到这场惊吓了。”   因为祖上以及父母弟妹的事,他骨子里对这种皇亲贵胄功勋世家是不信任的,总觉得他们知道小安的存在之后,会利用小安或对小安不利。   所以当初他虽然答应了留在楚瑶身边为她做事,但自始至终没对她坦白过自己还有个弟弟。   若非楚瑶早就发现并派人暗中保护,他今日就真的只能看到一具焦黑的尸体了。   楚瑶点了点头,满意地道:“你是个聪明人,那我今日就把话说明白了。”   “我之所以把你留在宫里,并愿意每月付你十片金叶,的确是希望有备无患,哪日我们之中谁出了事,你可以顶上去代替一下。”   “但我留你也不仅仅为此,更重要的目的是像之前让你扮演陶牧一样,做一些诱敌之术。”   “为了能让你发挥最大的作用,除非生死关头,我是不会轻易把你推出去替人去死的,这点你大可放心。”   陈刚叩首:“只要公主能照顾好舍弟,陈某万死不辞。”   “这个你放心,”楚瑶道,“你不是一心想让你弟弟读书吗?你若愿意,我可以为他取消贱籍,并把他安排进任何一间你想让他去的书院。”   陈刚一听,猛地直起身来:“真……真的?”   “当然,不信你问世子。”   她说着指了指身边的魏祁。   魏祁点头:“公主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陈刚大喜,拉着陈安就跪了下来:“快,快给公主和世子磕头。”   陈安虽然不大明白发生了什么,但还是跟着一起给楚瑶和魏祁磕了头。   楚瑶摆手让他们起来,这才道:“你弟弟如今在周国人眼里已经死了,在那些周国细作被抓住之前,最好就让他在宫里待着不要出去,免得再生波澜。”   陈刚现在什么都愿意听她的,连连称是,之后才犹豫着道:“公主,有件事我也要提前和您说清楚。”   “我虽然擅长口技和易容,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模仿的,比如身材相差太大的,像我和何老哥。”   说着看了一眼何大锤。   之后又看向魏祁:“再比如世子。”   世子?   楚瑶不解。   “你与世子身材相差并不大啊,你虽瘦了些,但也不是完全模仿不了才对,吃胖点儿或是穿厚点儿不都行吗?”   陈刚却摇了摇头:“不行的,世子他……我模仿不了。”   “为何?”   陈刚犹豫几息,忽而转向何大锤:“何老哥,可否劳烦你先带四郎君和小安去别处玩耍?”   这意思就是想让他们回避了。   何大锤看向楚瑶,见楚瑶对他点了点头,才带着两个小家伙儿离开了。   陈刚这才看了看楚瑶又看了看魏祁,道:“世子与您真心相爱了,只要在一起必要贴身挨着。我若模仿他,只他自己一个人的场合还好,但只要您在身边,必然露馅儿。”   他说着还有意无意的瞥了一眼石桌下的方向,口中之意不言而喻。   魏祁出门不是握着楚瑶的手便是揽着楚瑶的肩,陈刚就算学的再像,也不敢做出这种事啊。   不然就算骗过了别人,魏祁知道后也要杀了他。   这种事儿他可不干。   楚瑶怔了一下,被魏祁握着的手一僵,掌心一阵发烫。 第66章 你啊   两人离开花园时, 魏祁仍旧紧紧拉着楚瑶的手,唇边的笑意从陈刚说完那些话, 就再也没散去。   别人说他们恩爱。   恩爱?   这两个字让魏祁心情愉悦, 觉得陈刚很有眼光。   他把楚瑶送回永福宫,这才又去处理了那些周国细作的事。   几封盖着印鉴的书信封上火漆, 用最快的速度送往了大魏各地。   收到信的人按照信上说的日子动手, 将早已被他们盯上的周国人一网打尽,免得有些人收到信的日子早, 提前动手惊动了其他地方的耗子,让他们又钻回了洞里。   处理完这些事已是傍晚, 魏祁回宫时刚好赶上晚膳。   用过膳, 又拉着楚瑶在院子里走了几圈儿消食, 两人这才再次回到屋里。   楚瑶去沐浴了,魏祁等在房中,莫名的觉得房间里有些闷热。   入夏的天气的确炎热, 但为了避暑,永福宫四处都摆了冰盆, 时刻更换,按理说不该这么热才对。   他有些焦躁的四处走着,最终在净房前停了下来, 靠在门边,一动不动。   楚瑶一出来,就看到守在门外的他,吓了一跳。   “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话音刚落, 就被男人轻轻带进了怀里。   这里没有线,魏祁抱着她,埋首在她颈侧,贴着她耳畔湿漉漉的头发,低语一句:“绵绵,今晚去我那边睡好不好?”   他借着给她擦药酒的机会抱她去他那边睡了很多次,但没有一次是楚瑶自己愿意去的。   白日里陈刚的话让他高兴,但高兴之余,也希望能从楚瑶这里得到一点儿回应。   恩爱,两个人相互之间的感情才能称为恩爱,只一个人算什么恩爱。   如果绵绵能答应去他那边睡一晚,即便什么都不做,也至少证明……   “不。”   脑子里的念头刚一闪过,女人清脆而又果断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拒绝的毫不犹豫。   魏祁身子一僵,肩膀微微垮了下去,满怀期望的心顿时沉入谷底。   他哦了一声,松开手,脸上努力维持着刚刚的笑:“好,那……等你愿意的时候再说吧,我……先去沐浴。”   说完转身便进了净房。   楚瑶站在门口,听着身后的关门声,男人进去后似乎连衣裳都没脱就扑通跳进池子里的水声,垂了垂首,没有说话。   倒是青青犹豫着张了张口:“公主,那池子里的水……还没换呢。”   …………………………   魏祁出来时果然见到楚瑶已经躺在了她自己那边,地上的绳子仍旧泾渭分明的将屋子隔成了两边。   他看了一眼,吹熄房中的灯,只留下那盏灯光最弱的,然后回到自己那边躺下。   刚刚不应该一时冲动就问出那么一句的,弄得彼此都尴尬。   绵绵愿意过来的时候自会过来,愿意把那条线撤掉的时候自会撤掉,他多什么嘴。   还是心急了……   心急了。   魏祁闭上眼,强迫自己不再多想,过了很久才终于睡着。   另一边,楚瑶亦是久久难以入眠,看着帐顶发了许久的呆。   除了对魏祁动了杀心的那一回,她再也没有主动迈出过那条线。   这条线起初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安全,让魏祁碍于面子不好过来对他行夫妻敦伦之事,借机凌虐她。   后来……   后来……为什么还要留着这条线呢?   她明明知道即使让魏祁过来了也没什么,知道他哪怕真的想跟她圆房,也不会伤害她。   可是……   楚瑶往被子里缩了缩,用锦被盖住了半张脸。   明明在嫁来大魏之前就做好了与魏祁行房的准备,可她现在却害怕了。   怕什么呢?   到底在怕什么……   楚瑶昏昏沉沉地合上了眼,梦里魏祁站在线的另一边,对她温柔地笑:“绵绵,来啊,过来啊。”   她心口砰砰的跳着,握着装在荷包里的平安符,循着那声音一步步向前,仿佛前面有什么充满希望的东西。   像当初棺材的小孔里伸进来的芦苇杆,像在大燕时母亲时不时寄来的各种并不名贵但充满了思念的小物件。   她手中的平安符越握越紧,壮着胆子迈了过去,笑着唤那神情温柔的人:“阿祁。”   眼前画面却陡然一变,他们的房间忽然变成了楚国的凤栖宫,新婚的楚沅满目情深的看着孟氏,信誓旦旦的向她保证今生只娶她一人。   孟氏感动非常,倾尽家族之力助他登上国主之位,连自己的嫁妆也尽数给了他。   然后转眼间,楚沅就纳了一房妾室,椒房独宠。   凤栖宫里的大红帷帐变得黯淡无光,孟氏一人独坐在床边黯然流泪,满头青丝渐生白发。   另一边楚沅却抱着妾室喝得红光满面,嘲讽孟氏容颜已去,垂垂老矣。   “母亲……”   楚瑶唤了一声,想去抱住孟氏,刚迈出脚,凤栖宫却又变了模样。   这是一间明亮的屋子,房中烛光亮得刺眼,前方不远处的地上刻着一个繁复的阵法,与她当年在地宫里见到的一模一样。   只是阵法中间不再是棺材,而是一鼎炼丹炉,炉中正燃着熊熊的烈火。   曹正罡与燕帝站在丹炉边,见到她后露出欣喜的笑。   “珍月,你来了?”   楚瑶心口猛的一缩,一股无边的恐惧漫上心头。   她下意识的要转身逃走,却发现自己根本就动不了,她的手脚都被镣铐束缚着,脚下是一个与那丹炉下的阵法一样的图案。   两个阵法中间用几道凹槽相连,像是要将什么东西从这边引过去。   曹正罡满面笑容的对燕帝道:“陛下,您看珍月公主多么爱重您,竟自愿奉上自己的心为您炼丹。”   楚瑶摇头:不,我没有!我不是自愿的!   可她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看到燕帝欣慰的点了点头。   曹正罡拿着一把匕首走到她身边,笑看着她:“公主,陛下养了你十几年,给了你无上的荣光,现在是你报答他的时候了。”   说着用匕首在她心口虚划一圈,然后一个用力,狠狠地刺了下去。   楚瑶感到什么冰凉的东西划破皮肤,穿透血肉,深深地扎进了她的身体里,又沿着什么形状不断地横拉下滑。   最后,一只手伸进她的胸腔,掏出了一颗鲜活的心脏,转身献宝般的捧给燕帝。   “陛下,炼丹所需的最后一物,凤女之心,齐了。”   燕帝贪恋的看着那颗心,想伸手似乎又怕碰脏了它,最终还是把手缩了回去,只让曹正罡赶紧把它投入丹炉。   楚瑶看着自己的心被扔进了炉火,鲜血从她胸前汩汩涌出,填满了地上的花纹,沿着凹槽源源不断的流向丹炉下方。   她的意识渐渐模糊,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   意识彻底消散之前,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身后不远处,有一条小指粗细的绳子,在地上崩成了一条线。   要是不迈过来就好了,要是不迈过来就好了……   她的心,就不会被别人拿走了。   …………………………   “绵绵!绵绵!”   耳边响起男人焦急的呼唤声,身体似乎在被人不断的摇晃着。   楚瑶缓缓睁开眼,就见魏祁正满头大汗的看着她。   “醒了,醒了!”   他赶忙唤来青青。   青青看了一眼,又给楚瑶把了把脉,松了口气,抬手擦去自己额前的汗。   “公主已经许久没有这么严重的梦魇过了,这是怎么了?”   白日里不是还好端端的吗?怎么晚上说梦魇就梦魇了。   “那现在呢?有没有事?”   魏祁问。   “没事,就是有些受惊,我去煎副安神的汤药就好了。”   说着转身便退了出去。   魏祁坐在床边,把楚瑶抱起来揽在怀里。   “吓死我了,你好端端的怎么梦魇了?不停的说胡话,怎么叫都叫不醒。”   楚瑶懵懵懂懂的躺在他怀里,脑子里的画面还没有全部散去。   胡话?   她说胡话了吗?   可是梦里她明明根本就没办法出声。   “我说什么了?”   她脸色有些苍白的问道。   “一会儿喊母亲,一会儿又说什么我的心。你到底梦见什么了?这么可怕吗?”   心?   楚瑶抬手,有些后怕的捂住了自己的心口。   跳着的,还在,她的心还在。   “没事……没梦到什么。”   她喃喃道,眸光有些呆滞,似乎被吓的太厉害了,还没回过神。   魏祁心疼的抱紧了她,也不再逼问,吻了吻她的额头,让人打了水又找了身干净的衣裳来,服侍她把身上被汗打湿的这套换掉。   楚瑶麻木的任由下人给她擦拭身体,直到裤子要被脱下来时才想起来看一眼魏祁。   见他早已经转过身去背对着她,这才放下心来,把裤子脱了下来。   待她窸窸窣窣的换好了衣裳,下人把水盆端了下去,魏祁才转过身来,再次抱住了她,也不说话,只是把她搂在怀里,轻拍她的脊背,无声安抚。   楚瑶靠在他怀中,看着地上那道线,手指下意识的用力,捏紧了他的衣襟,喃喃地唤了一声:“魏祁。”   “嗯?”   “别喜欢我。”   “……”   “我不会喜欢你的。”   这样的话她之前已经说过一遍,魏祁当时反驳回去了,让她别把话说的太早。   但这次他没有,而是把手放在她胸前,贴在她的心口。   “母亲跟我说过一句话。”   “……什么?”   “人心都是肉长的。”   所以,我总能捂热你的。   楚瑶抬头看他,见到的是温柔的眉眼,坚定的神情,专注而又坚毅。   而那覆在胸前的手,与梦中冰凉的匕首全然不同,带着温暖的温度,像是一层铠甲,覆盖在那跳动的地方,没有侵略,只有保护。   男人缓缓低下了头,渐渐靠近,印上她的唇,辗转轻吮,掌心的温度越发滚烫。   楚瑶像是着了魔,闭上眼,任由他亲吻自己,那炙热的掌心渐渐游走起来,撩拨她的心弦。   青青进门时见到的就是这一幕,吓得差点儿把手里药碗砸了,赶紧转身又退了出去,药汁从碗里荡出来烫了手也不敢扔,怕惊吓了房中的一对儿鸳鸯。   可是退出去归退出去,又担心公主刚醒来世子就对她做这种事,怕是不太好。   好在房中虽然传出了一阵喘息声,但片刻便安静下来,想来世子终究顾忌着公主的身子,没有强来。   她松了口气,倚在门边发起了呆,过一会儿又无声笑了起来。   这门婚事的开头虽然不太好,不过现在看来也不见得就真的那么糟糕。   最起码,世子该是真心待公主的。   房中,魏祁也不知怎么了,吻着吻着就把楚瑶压在了身下。   女人的乖巧顺从让他欣喜若狂,那第一次攀上的柔软更是让他迷恋的不忍收手。   他加重了自己的吻,试探着把手从衣襟探了进去,触手滑腻香软,让他忍不住发出一声低吟,不轻不重的揉捏了一下,哑声问道:“绵绵,你愿意吗?”   女人红唇微肿,气息亦是有些不稳,看着帐顶喃喃回道:“愿意。”   他全身的血液一下冲到了头顶,正要去解她的衣裳,就听她紧接着说了一句:“除了心,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魏祁愣住了,像是被人兜头泼了一碰冷水,浴火瞬间熄灭。   “我在你眼里,就是那只看中你的美色,觊觎你身子的人?”   楚瑶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怔了一下,摇头:“不是。”   “那是什么?”   楚瑶没有说话,只是渐渐平复了呼吸,收回目光,沉默不言。   魏祁在等着她给自己一个解释,等来的却只是沉默,沉着脸收回了手,将她的衣襟整理好,转过身坐了起来。   原本是想回自己那边的,但终究是没舍得。   好不容易才过来一趟,这一脚踏回去了,下次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于是兀自坐在床边生了会儿闷气,又躺了下去,只是别扭的背对着楚瑶。   楚瑶愣愣的看着帐顶,许久才蜷着身子转了个身,亦背对着魏祁。   两人背靠背的躺着,谁也没有睡着。   最终还是魏祁沉不住气,气冲冲的又转过身来,把楚瑶圈在了怀里。   楚瑶背靠着他的胸膛,感受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和因为气恼而有些粗重的呼吸,已经沉下的心再次颤动起来,刚才被他手掌碰过的地方似乎又开始隐隐发烫。   她转过身,扎进了魏祁怀里,像只在外面淋了雨的猫儿,终于找到了避雨的地方,缩在他怀中揽着他的腰一动不动。   魏祁愣了一下,下一刻轻叹一声,在她额头轻吻了一下:“你啊……”   那声音充斥着宠溺与无奈,楚瑶又往他怀里钻了钻,闭上眼安静睡着了。 第67章 运气   位于大魏各地的数十名周国细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被一网打尽, 等周昊得知时为时已晚,根本来不及做任何反应。   多年心血就这样瞬间被人去之八九, 周昊的恼怒可想而知。   除了恼怒之外, 这件事带给他更多的则是难堪。   周昊的弟弟周妟只比他小两岁,兄弟两人年幼时关系原本还不错, 但随着后来周昊被送往大燕为质, 两人分隔两地,关系便渐渐生疏了。   周妟自认自己各方面都不比周昊差, 只因自己不是长子,在周昊回国后就要事事低他一头, 心中格外不忿。   而周夫人虽也记挂远在大燕的周昊, 但到底还是跟从小就一直承欢膝下, 在她身边长大的周妟更亲近一些。   这更助长了周妟的野心,让他不甘屈居于周昊之下,事事都要跟周昊争个高下。   此次周昊出了如此大的纰漏, 周妟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在各种场合对周昊明嘲暗讽。   尤其在听说这次事件全都是因为上次周昊刺杀楚瑶不成, 反被楚瑶抓了他的几个心腹才造成如此严重的后果之后,更是大肆嘲讽,说周昊是败在了一个女人手里。   周昊听了气极反笑, 对他道:“对,我的确是败在了一个女人手里。可你呢?你连跟她过招都不配,就是想输都没资格输给她。”   言中之意周妟身份低位,别说与楚瑶交手, 就是跟她相提并论的资格都没有。   楚瑶是楚国国主唯一的嫡女,大燕先帝钦封的珍月公主,魏国如今的世子夫人,论身份高贵无比。   而周妟虽是周王的嫡子,但只是个不见经传的嫡次子,认真计较起来,还真的无法和楚瑶相比。   偏偏周妟最忌讳的就是别人说起身份之事,听了之后自是恼怒非常,一时激愤之下做了一件蠢事。   这件蠢事后来直接导致几国之间现有的平衡被打破,周魏两国率先撕破了脸皮,诸国之争正式拉开帷幕。   然而现在,并没有人知道这几句争吵会导致如此严重的后果。   周妟更没想到,自己会为这一时冲动之举付出生命的代价。   他若知道,或许就不会因为争一时之气做出多余的事,或许就不会因为小看女人而轻敌。   …………………………   魏京的夏天酷暑难耐,虽然雨水多,但都来得快去的也快,还未能把暑热消下去,就被蒸成了水汽,弥散在空气里,除了让天气变得潮湿闷热,什么用都没有。   好在魏祁是世子不是国主,虽然忙,但也不至于一点儿空都挤不出来。   见天气实在是热的厉害,他便带着楚瑶去城外数十里的南泉山上避暑去了,连带着把各种公文也都带了过去,将处理公务的地方都换到了那里,一直待到入秋还没有离开的打算。   一方面自然是因为南泉山的别宫清凉舒爽,另一方面是因为那里的寝宫没有被一分为二,他可以每晚都抱着楚瑶睡。   可是魏祁过的开心了,却苦了在山下的一群人。   他们奉周妟之命来刺杀楚瑶,却连楚瑶的影子都看不见。   魏国世子带着这位公主窝在山里不出来,他们在山外喂了一个月的蚊子,每日啃干粮啃的都快拉不出shi了,各个皮肤发黄嘴唇发干,扔出去还以为是哪里受了灾的难民呢。   最重要的是二郎君已经催过他们无数次了,再拖下去的话就算将来任务完成了,他们也讨不到什么好。   为首的一名黑瘦男人就着冷冰冰的凉水咽下了手里的饼子,问那刚从山上回来的人。   “怎么样?魏世子与珍月公主有要离开的迹象吗?”   那人摇了摇头,面色发苦。   “没有,我虽不能靠近,但看别宫周围守卫如常,并没有什么变化,想来他们暂时还没打算离开。”   黑瘦男人呸了一声,面色阴沉。   “他们是要在山里当神仙吗?这都多久了还不走!避暑避暑,夏天都过完了!避他娘的暑!”   那刚从外面回来的哨探亦是无奈,道:“那怎么办?他们一直不出来,咱们就一直这么等下去?”   他们之前不是没想过悄悄潜入进去直接对珍月公主动手,但是这别宫周围的护卫太多了,凭他们这些人,根本不可能得手。   黑瘦男人想了想,看着远处林木茂盛的南泉山发了会儿呆,忽然眸光一亮。   “不等了!”   他碾碎地上掉落的一块儿干粮渣子,勾着唇角邪佞的笑道:“他们不出来,咱们就把他们逼出来!”   说着跟周围几人说了几句什么。   有人听了小声反驳:“这……不太好吧?万一火烧大了,把人困在里面出不来了怎么办?”   “这山上除了珍月公主和还有魏世子呢,二郎君只让咱们对珍月公主动手,可没说过要对魏世子下手。”   死了一个珍月公主,魏国就算气恼,也不会为了一个女人就发兵攻打周国,但若死的是个世子,那就不一定了。   黑瘦男人拍了那说话的人一巴掌:“这又不是冬天,天干物燥的林子一点就着!再说了,这山上那么多护卫又不是死的,等火烧大了,他们早就护着魏世子和珍月公主下山了!”   而他要的就是把这两人从山里赶出来,只有这样他们才能找到楚瑶独自出门,身边没有魏祁跟随在侧的机会,不然他们永远都无法动手。   那人摸了摸头,哦了一声不再说话,黑瘦男人就这么把事情安排下去,让人当晚在南泉山下点了一把火。   火势渐起,他看着点点火星在山上渐渐漫延,满意的点了点头。   只要这火烧起来,让魏世子身边的护卫看到,为了保护主子的安全,在不确定火能不能被灭掉的前提下,他们一定会护着人先从山上下来。   之后就算火被灭了,魏世子估计也没心思再在这儿待着看一片焦黑的景色了,应该很快就会回京才是。   到时候他们就能找到机会对珍月公主下手了。   他正得意着,忽觉一阵微风吹来,在秋天的夜晚带着一丝凉意。   他笑着背过手去,只觉得自己的心情都如这微风一般透着清凉,多日来的烦躁憋闷一扫而空。   然而没多久,他的笑就僵在了脸上,由起初的不可置信渐渐变为惊恐。   “我日……”【注1】   这鬼天气,怎么说变就变!   刚刚还风和日丽的,转眼间就狂风大作!   放火的人还没从山下回来,南泉山上的火已经顺风而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的向半山腰的别宫卷去。   白日里说过话的那人两股战战,哆哆嗦嗦的问黑瘦男人:“这……这怎么办?火烧的太快了!”   照这个势头,山上的人根本就来不及逃下来!   黑瘦男人亦是满心惊惧,啪的就甩了他一巴掌:“让你乌鸦嘴!”   那人被打的嘴角溢血,却也顾不上,只担心万一把魏世子烧死在山里怎么办。   若是两国因此交战,君上知道了,别说他们,就连二郎君都会受到牵连!   他急的两眼发红,黑瘦男人也没好到哪里去,翻飞的衣袂在狂风中哗哗作响,最终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咬牙道:“这场火与咱们无关,收拾东西,撤!”   虽然这场火是他们放的,但烧成这样的确是个意外。   既然如此,不如就让它彻底变成一个意外。   山林里燃起野火进而把整片林子都烧毁的例子不是没有,甚至很多。   魏世子与珍月公主不走运,偏偏赶上了这样一场火,怪不得别人!   周围的人明白了他的意思,立刻收拾东西,清除曾经在这里逗留过的痕迹,趁着夜色在狂风中跑远了。   南泉山上,燃起的火的确很快就被侍卫发现了。   但是今夜狂风大作,这火乘风而来,烧的实在是太快了,等侍卫回去敲锣打鼓地叫醒别宫中的人,火势已经从山脚漫延上来,阻断了他们下山的路。   魏祁与楚瑶匆匆穿好衣裳就跑了出来,连头都没来得及梳,然而即便如此,冲了几次还是没能从火海中冲出去。   “不行,跑不出去了……”   有人绝望地道。   魏祁看着眼前肆虐的火舌,又看了看怀中被火光映照的脸庞发亮的女子,揽在她肩头的手紧了紧。   “往山上跑!去酿泉河!”   既然下山的路被堵死了,那么除了上山,他们已经别无选择。   山上有条河,名为酿泉河,位于半山腰到山顶之间。   河面不宽,怕是阻挡不了这样的火势,火星很容易越过去。   但是聊胜于无,现在这样的状况,除了那里,他们也无处可去了。   楚瑶任由魏祁拉着自己向前跑去,没有惊慌也没有恐惧。   待到酿泉河边,男人背着她涉水而过,她靠在他背上,竟觉得前所未有的安稳。   魏祁带着她过了河,数百名随行的侍卫或是宫女内侍围在他们周围,将河岸另一边几乎占满,只在他们附近留出了一块儿数丈宽的地方。   魏祁坐在地上,把楚瑶抱在怀里,紧紧地箍着她,指尖儿微微发抖。   楚瑶看着远处越来越紧的火舌,闻着周围越来越浓的烟气,喃喃低语:“阿祁,火要烧过来了。”   魏祁嗯了一声,抱着她的手更紧。   楚瑶抬头:“我们要死在这儿了吗?”   “不会的,”魏祁强忍着声音里的颤抖,扯着嘴角笑了笑,“万一下雨了呢。”   楚瑶也笑了,笑的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要好看。   “我运气向来不好,怕是等不来雨了。”   “我运气好啊,连你都娶到了,还等不来一场雨吗?”   说着在她面颊上亲了亲。   楚瑶咯咯笑着靠在他怀里,头一次主动伸手揽上了他的脖颈:“那我只能跟着蹭你的好运气了。”   边说边贴上了他的唇。   魏祁愣了一下,两手终于停止颤抖,坚定的紧紧把她抱在怀里,低头加深了这个吻。   两人不知亲吻了多久,楚瑶感到一滴温热的液体低落在自己脸上,下意识的睁开了眼。   “阿祁,别哭……”   她伸手抚他的面颊,指腹擦过他的眼角。   魏祁呢喃着去啄她的唇,哑声问她:“绵绵,你有没有一点儿喜欢我?一点点就好。”   楚瑶看着他,红唇轻启,似乎要说什么,一滴泪水却再次低落在她脸上。   不……   不是泪,有点儿凉。   是……雨水   “下雨了……”   她抬头,仰望天空。   狂风依然在呼啸,但风中却带着雨,起初只有一点,两点,然后越来越多,倾盆而下。   “下雨了……下雨了!”   周围响起数百人的欢呼声。   楚瑶对魏祁勾唇一笑:“阿祁的运气果然很好呢。”   魏祁也笑了,没再问刚才的问题,低头再次吻住她。   “是啊,娶到你,运气怎么会不好呢?” 第68章 变故   暴雨将肆虐的大火扑灭, 待雨势渐小,天色将明, 魏祁一行人才再次涉水过河, 向山下走去。   有先一步去探路的人折了回来,禀报道:“世子, 别宫已经被火烧毁, 没法住了。”   魏祁看了一眼蒙蒙亮的天色,道:“即刻启程, 回京。”   天空中仍旧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道路泥泞湿滑, 此刻并不是赶路的好时候, 然而就这么待在这里也不是办法。   初秋的夜已经带着丝丝凉意, 更不用说大家都在这里淋了一夜的雨,拖久了只怕身体都扛不住。   他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人,将她被雨水淋湿的碎发抿到耳边, 低声问道:“绵绵,你撑得住吗?”   楚瑶整晚都被他抱着, 倒并没有觉得多么冷,虽然形容十分狼狈,但面色依旧平静, 与往日没什么不同,闻言镇定自若的点了点头。   魏祁十分心疼,但也没什么办法,只能吩咐众人即刻启程。   他们此次出行带了五百余人, 两百余匹马匹,但别宫的马厩放不下这么多马,所以绝大部分马匹都安置在了山腰靠下的一处马场。   结果大火从山下燃起,这些马率先遭了灾,大部分都被烧死了。   守在马厩的人虽然最后关头拼死打开了一些马棚的门,把马放了出来,但这些马受了惊,在火海里四处乱窜,最终活下来的也没有多少。   下人们在林中四处搜寻,也不过找到了十余匹还活着的而已,其中有一些还受了伤,根本没办法载人了。   不过剩下的这些好歹也能让魏祁和楚瑶不必在雨地泥泞的道路上步行,多少可以轻松一些。   魏祁留下了一些人调查起火的原因,带着大队人马在清晨的薄雾中缓缓向山下走去。   楚瑶与他共乘一骑,靠在他怀中看着周围焦黑的景色,叹了口气:“好好的一座山,说没就没了。”   明明昨日还是一片青翠草木繁盛,转眼间便面目全非,只余满目疮痍。   若非她自己一直在这山中,只怕根本就想不起这里往昔的模样。   魏祁抱着她的胳膊紧了紧,下巴轻蹭她的头顶。   “改日我让人把这里重新栽上树木,还弄成原来的样子。”   只是这中间要花费很长一段时间,才能让那些树木长成和原本的那些一般高大。   就算想带她来,怕是也要很久以后了。   楚瑶也清楚这点,所以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两人骑着马往前走,林中的火虽已扑灭,但不少树木还冒着烟,雨水落在上面发出嘶嘶的声音。   一些被烧焦的树木从中折断,倒在路上,何大锤带了一队人马在前面开路,将这些障碍一一清除。   魏祁闻着空气中雨水和树木焦气混合在一起的气味儿,皱了皱眉。   “咱们得快点儿从这儿离开,这些树不知那棵就会突然倒下来,万一……”   话没说完,就听到一阵吱吱啦啦的声音,身后不远处一棵被烧焦的树像是个垂死的老人,发出一阵痛苦的喘息声,之后颤颤巍巍的倒了下来,正砸向楚瑶与魏祁的方向。   “世子!”   “公主!”   一阵惊呼从四面八方响起,魏祁下意识的夹紧马腹向前跑了两步,那株沉重的大树堪堪滑过马臀,砰地一声砸在他们身后。   马儿受惊扬起了前蹄,魏祁一边勒紧缰绳防止自己和楚瑶掉下去,一边顺势回头看了眼那砸在地上的粗壮树干。   “好险……”   他喃喃一声,却听那此起彼伏的惊呼依然不断,四周众人皆是满脸恐慌。   “公主小心!”   何大锤扔下手里的树枝就往回冲,可是这个距离根本就来不及。   那株倒下的大树落地前砸到了魏祁与楚瑶前面的一棵树上,这棵树原本还能再撑些时候,或者不去动它根本就不会折断。   但被这么用力的一撞,颤了一下,便晃晃悠悠的朝魏祁和楚瑶歪倒过去。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转眼间,马儿的前蹄还扬起尚未落下,魏祁的身子悬挂在马背上不便使力。   他眼睁睁看着那棵树砸了过来,这个角度,被率先砸到的肯定是马匹和楚瑶。   最后关头,他松开握着缰绳的手,双臂猛地用力,一把将楚瑶扔了出去。   楚瑶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蹭了一身泥和漆黑的草木碎屑。   无数人围了上来,在她耳边说着什么,她的脑袋刚刚撞到了地上,头晕耳鸣,有些听不清,只隐约听到什么“公主”,“世子”。   公主……   世子……   世子……   “魏祁……魏祁。”   她扶着青青的手,努力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眼前模糊的场景渐渐变得清晰,远处两株倒下的树木的交叉点中,躺着两个人和一匹马。   马是他与魏祁刚刚乘坐的那匹,人……一个是魏祁身边的护卫,另一个是……   “阿祁!”   楚瑶惊呼一声,猛地睁开青青的手,踉跄着站起来便跑了过去。   这一段距离她足足跑了十余步,可见刚刚魏祁扔她的那一下用了多大力气。   有这样的力气,他完全可以撑着马背自己跳开的。   为什么不跳开……为什么不跳开!   她跑到魏祁身边,要和其他人一起去搬那树干,却被人一把拉开。   “公主,这树还冒着烟呢,烫手!”   说完把她塞到跟过来的青青怀里,说什么也不让她插手。   她挣扎,青青紧紧地抱着她,哭着喊着劝她:“公主,您帮不上忙的!让他们来吧!您在这儿反而是添乱啊!”   可楚瑶根本听不进去,只是一味的挣扎着要过去。   好在杨竖与何大锤等人很快就合力把那棵树搬开,不然青青根本就拉不住楚瑶。   只是树干被搬开后,下面的景象却让所有人一惊。   只见大片鲜血正从魏祁身下不断涌出,照这样的情形,他根本没有活命的可能。   楚瑶看着满地的鲜血,眼前一黑,身子摇晃几下,险些晕了过去。   青青也是一愣,回过神时,楚瑶已经挣开她又扑到了魏祁身边。   血……好多血……与她八岁那年看到的一模一样……   那么多的血从那小小的身子底下不断的流出来,空洞洞的心口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黑黢黢的洞,好像要把她吞进去。   她伸手把那些血挡住,往回推:“回去,回去啊……”   回阿祁身体里去,不要流出来,不要流出来!   可是挡不住,无论她多么努力,那些血还是不断的从她指缝间流走。   楚瑶徒劳的阻挡着,手上不多时就沾满了泥巴,这些泥里混着雨水和鲜血,暗红发黑,裹在她的手上,一片湿热。   眼泪从她的眼中涌出来,她忽然间就哭了出来,像个无助的孩子,跪在地上嚎啕大哭,除此之外完全不知道自己还能做点儿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又是这样……   为什么又是别人代她去死了!   她是不是就不该活着……她是不是早就应该死掉,这样就不会害死别人了……   她哭得不能自已,无论青青抱住她说什么都听不进去。   青青见自己说了半天她仿佛根本就听不见,只能扯着嗓子在她耳边大喊出声:“公主!那是马的血!是马的!不是世子的!”   这一声震的楚瑶耳膜发痒,眼前那奔流的鲜血,被挖空的心口这才消失,恢复成原有的模样。   楚瑶愣愣的回身,见魏祁已经被从那片鲜血中拖了出来,虽然身上也有血迹,但流的并没有那么厉害。   而他刚刚躺过的地方,大片鲜血仍在源源不断的从被砸死的马匹身下流出。   不是阿祁的血……不是阿祁的!   带着凉意的空气陡然重新冲入了心肺,她推开青青爬到魏祁身边,低头贴上他的胸膛。   “还在……还在。”   围在魏祁身边的几人不明所以,见她半天不动,犹豫着开口。   “公主,您能不能让一下,我们得把世子身上的衣裳弄下来。”   魏祁被树干压中了腹部,树干上的余温烫的他皮肉发焦,和破碎的衣裳黏在了一起。   楚瑶闻言起身,擦去脸上的泪,看了一眼。   “让青青来。”   青青应了一声,赶忙过来,让人用几件衣裳临时搭起一个雨棚,遮挡将停未停的小雨,小心翼翼的把那些衣裳的碎片从魏祁的伤口处清理下来,又用自己带出来的药箱做了简单的处理。   “世子这伤势不能再淋雨了,必须尽早找个地方好好处理一下,不然会很严重的。”   她沉着脸说道。   楚瑶看着魏祁紧闭的眼,转头吩咐何大锤:“去别宫找两扇还能用的门板来,即刻带世子下山。”   何大锤应诺,转身便走。   楚瑶又对杨竖道:“骑马带人去木垣县找当地县令,让他用最快的速度找一架最好的马车,沿着南泉山到木垣县的官路往回走,我们在途中汇合。”   说完不再理会他,又转头跟别人说起了别的事,一连串的指令井然有序的发了出去,沉着冷静,除了眼眶还有些泛红,丝毫看不出是刚才那个跪在地上哭的茫然无助的女子。   杨竖本能的按照她的吩咐去做,直到上了马骑出好远,才想起木垣县正是离这里最近的一个县城。   楚瑶不假思索的张嘴便说出了这个地方,可见仔细研究过附近的舆图,对这里十分了解。   他迎着风擦去打在脸上的雨水,忽然觉得,世子留在她身边,应该很安全才是。   那么他自己现在要做的,就是赶快把马车带回去!   杨竖马鞭一甩,夹紧马腹,在风雨中迅速的消失了。   南泉山上,何大锤与人一起抬着两扇门板回来了。   楚瑶让人将魏祁放到其中一块儿门板上,抬着他往山下走,另一块儿门板则让另外的人抬着悬空横在他的小腹上,充当雨伞,遮挡天空中仍在飘落的雨丝。   一行人用最快的速度下了山,半路遇到了带着马车赶回来的杨竖,将魏祁安置到车上,一路驶入了木垣县城。 第69章 查到   木垣县县令得知魏祁受伤, 不仅找了马车来接他,还立刻腾出了自己在县城内的宅子供魏祁休养居住, 自己和家眷则搬到了窄小的县衙后院儿。   青青忙碌了足足两个时辰, 施针敷药,直到晌午才将魏祁的伤势彻底处理好, 松了口气, 对楚瑶道:“世子的伤势已经没有大碍,虽然出现了发热的症状, 不过只要好生照看着就没什么事了。”   “只是……这伤口以后肯定会留疤的,怕是去不掉。”   毕竟这么一大片的伤痕, 烫的又不轻, 再好的去疤药也不可能有这样的良效。   楚瑶坐在床边, 拉着魏祁的手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他大概什么时候能醒?”   “不确定,不过最晚估计晚上也就醒了吧?或许更早, 看世子自己的身体状况了。”   楚瑶嗯了一声,让她亲自去煎药, 自己则坐在这里陪着魏祁。   魏祁确实在傍晚时分就醒了过来,醒来后下意识的转了转脖子,似乎在寻找什么。   见到楚瑶闭着眼安安稳稳地趴在他床边, 才扯着没有血色的唇角笑了笑,艰难的抬头抚了抚她的头顶。   楚瑶感觉到头顶的动静,睡眼惺忪的醒来,握住他的手正要问什么, 却听他先开了口:“没事吧?”   嘴唇干涩,声音沙哑,似乎说句话都很费力。   她摇了摇头,拉着他的手贴上自己的面颊。   “没事,你把我扔出去很远,我除了滚了一身泥,什么事都没有。”   滚了一身泥……   魏祁想着她那副模样觉得有点儿好笑,但身体的疼痛让他笑了一下就嘶的一声倒吸了一口凉气,发出一阵痛苦的喘息声。   楚瑶忙让青青端来一副煎好的药,给他喂了下去。   “这药有些止疼的作用,喝下去会好受些,不过不能多喝,之后再疼的话你就要忍着点儿了。”   她一边有些笨拙的给他擦着唇角一边说道。   魏祁点了点头:“没事,我能忍。”   说话时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似乎生怕一眨眼她就消失了。   青青把端着药碗退了出去,楚瑶则继续守在魏祁床边。   魏祁看了她一会儿,觉得眼前有些难以聚焦,下意识地转了转脑袋。   楚瑶看到,问他:“是不是觉得头晕。”   魏祁嗯了一声,楚瑶这才道:“你从马背上摔下来磕了头,难免会有一点儿,要是严重的话就告诉我,我让青青再来给你看看。”   魏祁摇头:“不严重,闭上眼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说完却又把眼睛睁开看她。   楚瑶笑着抚上他的眼睑,把他的眼睛阖上。   “那就闭着眼休息吧,我跟你说些事情,你听着就好。”   魏祁笑了笑,也没反驳,只是把她放在眼睛上的手拉了下来,紧紧握在自己手里。   楚瑶任由他握着,缓缓道:“你的一名护卫最后关头扑上来把那棵倒下的树撞了一下,虽然没能阻止那棵树砸下来,但多少改变了一些它的方向,不然你被砸到的可能就不是小腹,而是心口,或者……”   或者头。   最后一句楚瑶没说完,闭了闭眼不再去想这个可能性。   “我让人把他的尸体收敛了,带回去厚葬,另外除了应有的抚恤,又多给他的家人发了一笔丰厚的恤银。”   逝者已逝,除了这些,他们也没有什么其他可以做的了。   魏祁握着她的手微微收紧,点了点头,表示就按她说的去做。   “另外,你的伤势如今不便挪动。虽然这里离京城不远,但你也最好休息半个月再走。我已让人快马给父亲母亲送去了消息,他们此时应该已经知道了,你就安心在这里待着,半个月以后再走吧。”   魏祁自然没有异议,安静的听着,脑中渐渐泛起困意。   那汤药除了止疼,还有些安神的作用,他抵挡不住药效的发作,不多时便再次陷入了沉睡。   楚瑶一直坐在他身边,很久都没有动,直到何大锤回来了,说查到了一些东西。   若这场火是天灾,那么自然不会查到什么,也不会有人急着来向她禀报什么。   何大锤来了,就说明这场火很可能是人为。   楚瑶眸光微凛,从魏祁身边站了起来,让青青留在这里照顾他,自己在红缨赤珠的陪伴下去前院见了何大锤。   何大锤正坐在椅子上喝茶,见到来人即刻起身,恭敬施礼:“公主。”   楚瑶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自己则坐到了主位,单刀直入的开口:“查到了什么?”   何大锤却没有再坐下,直接站着对她禀报。   “南泉山上并没有查出什么,就算原本有什么痕迹,只怕也被大火烧干净了,不过……”   他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纸包,在楚瑶面前打开。   “我们在正对南泉山的一座山下找到了一个山洞,山洞洞口是斜向内凹进去的,头顶的山石刚好将洞外的一片地方挡住了,没让雨淋湿。”   “在那片地上,我们找到了这个。”   纸包里一推黑黄混杂的碎屑,似乎是沙土和石子,中间又掺杂了一些别的东西。   楚瑶分辨不出是什么,何大锤咧着嘴笑道:“公主锦衣玉食,认不出来也不新鲜,不过我们行军打仗的人可是熟悉的很。”   说着捏起一块儿,在指尖儿捻开。   “这是干粮,只有长途跋涉或长期在野外行走的人才会带在身上。比如军队,商队,或者猎户。”   “按理说有路过的商队或者猎户在那山洞附近歇了歇脚,避个雨什么的也没啥,挺常见的。”   “不过怪就怪在,那山洞里根本就没有人逗留过的痕迹。”   “可这干粮却还是新鲜的,掉在地上最多不过一两天,说明就在这两日还有人在里面待过。”   “明明在山洞里待过,离开时却特地把痕迹清理掉了,此人必为贼也!”   何大锤笃定的说着,楚瑶的眸光则阴沉如昨日暴雨的夜。   “查!”   “得令!”   何大锤拱手,当即又退了出去,带领几十个兄弟,从木垣县城门跑了出去,一路骑马狂奔。   …………………………   查到周妟的人马并没有用太长时间,昨夜暴雨,雨停后道路泥泞,黑瘦男人带领的十几个人无法边走边掩饰掉马蹄在泥地上留下的痕迹,不多时便被何大锤一行人发现。   雨后仓促赶路的大多是商队,但商队多有马车,像这样一行人全部是骑马的,一看就不正常。   故而何大锤当即便带人沿路追了过去,只用了一日,便把这些人五花大绑的带到了楚瑶跟前。   楚瑶看着绑在院中的人,只问了一句。   “谁派你们来的?”   没有人说话,众人皆扬着头抬着下巴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   楚瑶似乎心情不佳,退了一步,道:“正好我昨夜闲来无事,想了一种新的刑讯方法,你们愿意,那就试试吧。”   说着唤来了青青,自己则回到了屋里。   青青上前,让人搬来了一张小几,将其中一人的手按在了几案上。   “这方法我还没试过,也是头一次,可能下手不是那么准。”   说着又转头看向下一个人:“不过到你的时候,应该就熟悉了。”   众人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也没有把一个女人的话放在心上,直到她打开药箱,从药箱里拿出几把薄如蝉翼的刀,才让人心头一凛,直觉的感到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   青青手中刀锋一划,沿着那人手腕儿某处轻轻一挑,只听啊的一声,男人的惨叫响起,同一时间,他的手筋已经被挑断,鲜血从手腕儿处源源不断的涌了出来。   男人挣扎,却被人牢牢的按住肩膀和手臂,根本挣脱不开。   而青青这才只是个开始而已,几乎没有理会男人的反应,毫无停顿的又在男人手上划了几刀。   不过片刻,男人的手便彻底动不了了,虽然身体和胳膊仍在抽搐,但手却好像不是他的,摊在几案上如同一个死物,除了偶尔微弱的抽动一下,再没了任何反应。   更可怕的是,这只手被女人用刀子一下下的划开,将里面的骨肉生生剥离,又将那骨头一根根的取出来放到了一旁。   最后这只手只余一片肉皮,骨头却被摆成了原本的样子放在一旁,乍一看仿佛两只手。   只是一只鲜血淋漓已分不出原本的模样,另一只则只余骨架,骨头上还沾染着主人的鲜血。   直到做完最后一步,青青才吁了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   “我给这刑罚取了个名字,叫拆骨。”   “以前先生只带我拆过死人的,现在……”   她抬头看了一眼已经晕过去的男人,又把视线转向他身边下一个人:“我拆活人的。”   说完拿着刀便走向那人,那人吓得两股战战,当即尿湿了裤子,大声哭喊道:“我说!我说!”   “是二郎君派我们来的!是二郎君让我们来刺杀公主的!”   “二郎君?”   青青蹙眉。   大魏皇室只有一个二郎君,就是世子自己。   世子的弟弟魏礼虽然在他们这一支排行第二,但是因为还有个大堂兄魏祎,所以大家都称他为三郎君,就像魏佑被称为四郎君一样。   “你说的是哪个二郎君?”   “是……是周王的嫡次子,周世子的弟弟……周妟。”   院中响起一阵吸气声,众人皆是既惊且怒。   周国世子周昊已经刺杀过他们世子和公主一次了,如今长子不行,次子又来了!这是欺负他们魏国无人了吗!   青青回身,换了一身干净的没有血迹的衣裳,这才去向楚瑶汇报了此事。   楚瑶眸光阴沉似水:“又是来杀我的吗?”   说话时脑海里想起魏祁昨晚换药时,腹部露出的那一片可怖的血肉,以及他痛苦的皱起的眉头。   “大周,周妟,好,很好。” 第70章 玩笑   魏祁受伤后接连发了好几天的热, 若非青青照顾的好,只怕不知能不能好起来。   毕竟每年因为发热而死的人不在少数, 烧成傻子呆子的也不是没有。   他烧了几日, 楚瑶便在他身边守了几日,挑了个他神智稍稍清醒的时候把刺客是周国人的事情对他说了。   “他们本来是要来杀我的, 放火烧山也是因为一直找不到我单独出门的机会, 便出此下策在山上点了一把火,只为把咱们从山上赶下来, 没想到忽然刮了一阵那么大的风……”   楚瑶说着抬起了手,隔空在魏祁的小腹上虚抚了一下。   “这伤本来应该在我身上。”   魏祁面色苍白, 但还是扯着嘴角笑了笑, 拉住她的手, 放在自己胸前。   “还好没伤在你身上,我一个男人留点儿疤也无所谓,你一个女孩子家, 留了疤多难看。”   他知道楚瑶爱美,当初只是鼻尖儿在他衣服上蹭红了一点儿, 就拿面纱遮了起来,一听他喊红鼻头就生气,可见对于自己的容貌是十分在意的。   楚瑶指尖儿微僵, 魏祁感觉到,以为她是想到这疤痕在她自己身上的样子,吓到了,忙转移话题。   “说起来, 我这回也算是英雄救美了吧?按照话本里讲的,绵绵是不是该以身相许了?”   回答他的是漫长的沉默,沉默到魏祁自己都觉得尴尬,暗恼怎么信口胡诌了这么一句。   “我开玩笑的,你别当真。”   他看着楚瑶紧紧盯着他一眨不眨的眼睛,尴尬的笑道。   楚瑶哦了一声,低下头躺在他身边一动不动,把几欲脱口的“好啊”两个字咽了回去。   魏祁恼恨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有意无意的扯了些别的乱七八糟的事情分散她的注意力。   但到底是精神不济,没多久就又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楚瑶半撑起身,侧躺在床上单手托腮看着他,心头微乱,许久才又重新躺了回去。   梦里她又回到那个暴雨的夜晚,魏祁把她抱在怀里,贴着她的唇哑声问她:“绵绵,你有没有一点儿喜欢我?一点点就好。”   有没有?   有没有……   …………………………   八月二十三,在木垣县休养了整整半个月后,魏祁与楚瑶终于回京。   魏祁的伤还没好,一路都是躺着回来的,但是入宫之后,却坚持不肯直接回永福宫,非要与楚瑶一起去见魏延夫妇,给夫妻二人请安。   楚瑶知道他是不想让他们担心,问过青青确定他能撑一会儿之后才点头答应,扶着他一起来到了长乐宫。   受伤的这半个月虽然每日都有人精心伺候着,但魏祁还是瘦了大一圈儿,一进屋就险些让魏夫人当着他的面落下泪来。   好在她最终还是忍住,别过头去擦了擦眼角,除了眼眶微红,倒也看不出什么失态。   “快坐下吧。”   她怕魏祁站着拉扯了伤口,不待两人请安便赶紧招呼他们坐下来。   魏祁也没有逞强,坐下与两人说了一会儿的话,除了面色有些苍白,看上去与平日里无异。   但楚瑶知道,他的伤势现在还不宜久坐,多坐一会儿便会疼痛难忍。   故而当看到他额头隐隐开始冒汗的时候,就提出让他先回去,自己跟魏延与魏夫人再说些别的事。   魏祁却仍旧牢牢地坐在椅子上,笑着说自己没事,一副谈笑风生的样子。   魏延看着皱了皱眉,沉声道:“听你媳妇儿的话,回去。”   房间里短暂的安静了片刻,魏祁看了看自己的父亲又看了看楚瑶,只觉得腹部因为疼痛带来的灼热漫延到了脑袋上,耳根有些发烫。   他支吾了一声,似乎不知该说什么好。   楚瑶笑了笑,让青青扶着他回去。   魏祁这回终于没再勉强,任由青青把自己扶了起来,只是离开时回头看了楚瑶几眼,直到走出大门看不到了,这才作罢。   魏夫人看着心头酸涩又略感欣慰,由衷的对楚瑶道:“这段日子辛苦你了。”   楚瑶摇头:“不辛苦,本就是儿媳带来的灾祸。”   “话怎么能这么说,”魏夫人皱眉,“这分明是周国人欺我大魏无人,竟一而再再而三的在我大魏行刺,真当我大魏是那没脾气的,任由他拿捏!”   说话间眸中少见的带了几分厉色,可见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魏延则没说这个,而是直接问楚瑶:“你之前说的事,有几分把握?”   在回来之前,楚瑶曾给魏延送过一封信,提出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周国烧了他们一座山,他们向周国要回十座。   当然,周国是不可能答应这样的要求的,所以最终想要拿到这十座山头,还是要靠武力。   楚瑶笑了笑,眸光却是冷的:“志在必得。”   也就是说,这十座山,她要定了。   不过……   “这件事还是要父亲同意才行,毕竟儿媳如今已经嫁入大魏,一举一动皆会给大魏带来影响。”   “况且……宁安寨的兵马要穿过大魏,也要父亲点头答应才可以,不然儿媳不敢妄动。”   魏延满意地点了点头,指尖儿在桌上一点:“好,正好让我看看,宁安寨兵马的战力到底如何。”   言中丝毫不掩饰希望宁安寨能为大魏所用的意思。   楚瑶起身,躬身施礼:“必不让父亲失望。”   …………………………   离开长乐宫时,魏夫人坚持与楚瑶一起回了永福宫,说想亲眼看看魏祁的伤势。   楚瑶见拦不住,只好随了她去。   两人回到永福宫时,青青正准备给魏祁换药,楚瑶这才发现,魏祁竟又回了他自己那边,并未在未经她允许的情况下到她那边去。   魏祁躺在小塌上,正要解开中衣,见魏夫人来了,却说什么都不肯换药了。   魏夫人见他一直揪着自己的衣襟不松手,黑着脸道:“怎么?瑶瑶看得,我就看不得了?你是我肚子里生出来的,你什么样子我没见过?你小时候我还给你洗过澡呢!”   这……   这都什么跟什么!   说得好像他是不好意思在她面前光膀子似的。   还说什么瑶瑶看得,她看不得了,真是……   魏祁面红耳赤,魏夫人趁着这个时候三两下把他的衣裳解开,让青青过来将他腰腹间的布条拆了,给他换药。   青青应诺,赶忙过来换到了魏夫人的位置,动作利落的将魏祁腰间的布条解开,然后直接用剪刀一点儿一点儿剪断,免得还要魏祁抬腰配合她的动作,让伤口再次崩开。   烫伤的伤口不容易愈合,且魏祁又被烫的格外严重,尽管已经过去半月,那伤口看上去依旧十分可怖。   魏夫人只看了一眼,泪水便夺眶而出,捂着嘴才没让自己发出声来。   对于这个长子,无论是她还是魏延,都是觉得多有亏欠的。   当年魏延的大哥忽然战死,留了一封禅位诏书把王位交给了魏延。   魏延乍然成为国主,自然好一番忙乱,最初那几年几乎没什么时间陪伴妻儿。   而梅氏那时候忙于整饬后宫,从老夫人手中夺回权柄,对魏祁的陪伴亦是不多。   本以为等日子安定下来,她就可以好好补偿她的祁儿了。   但日子一直没有安定,大燕不断向各国征战,试图一统诸国。   而她后来更是无意怀上了阿礼,身子笨重愈发顾不得祁儿。   好不容易等阿礼长大一些,她可以同时兼顾两个孩子了,她的祁儿却被送往大燕做了质子,一去七年……   从他出生到十四岁,她几乎没有尽到什么做母亲的责任。   而她的祁儿却从未埋怨过,身为人子对父母孝顺恭敬,身为大哥对弟弟照顾体贴。   这么好的孩子……   这么好的孩子……却受了这么多的苦!现在还被周国人伤成这个样子!   魏夫人转过头去,眼中的泪却不断的涌出来。   魏祁躺在床上,温声安抚:“母亲,我没事,一点儿小伤而已,已经快好了。”   他不说还好,说完魏夫人哭的更厉害了,怕扰了青青给他换药,只得赶忙起身走了出去。   魏祁想要起身跟上去,刚一动作便疼的又跌回榻上,青青更是一声惊呼:“世子,你别动!伤口会崩开的!”   楚瑶赶忙按住了他:“我去吧,你好好躺着换药。”   说完便转身出去寻魏夫人了。   魏祁这才安心躺了下来,但耳朵却一直竖着,听着外面的声音,却只听到一阵揪心的哭声,和楚瑶温柔的安抚声。   然后门便被关上,什么都听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魏祁:只恨没有多坚持一会儿,不然说不定今晚就可以圆房了! 楚瑶:你这个伤,还是算了吧。 魏祁(星星眼):绵绵!那伤好了是不是就可以了?? 楚瑶:……………… 第71章 隐秘   魏夫人掩面靠在楚瑶肩头, 泪水打湿了她的衣裳。   “这可恶的周国人!害我儿至此!”   楚瑶一边有些生疏的拍着她的背一边道:“母亲放心,我们会给世子报仇的。”   魏夫人点了点头, 从她肩膀把头抬了起来。   “绵绵, 你也不要把这件事揽在你自己头上,觉得是你的错。”   “你既嫁来了我魏国, 便是我魏国的儿媳, 是我魏国人了,保护你本就是祁儿该做的, 也是我大魏该做的。”   楚瑶怔了怔,沉默片刻才喃喃道:“我以为母亲多少会有些怨我……”   毕竟那些刺客是冲着她来的, 而魏祁是为了救她才受的伤。   魏夫人蹙眉道:“那要这么说, 周国人之所以盯上你也是因为你嫁来了我大魏, 不然你好好的在楚国待着,哪有那么多烦心事,走到哪里都要担心遭人刺杀。”   “还有之前老夫人的事……”   “好了, ”楚瑶握住魏夫人的手,笑了笑, “儿媳知道了,不会再庸人自扰了,母亲也无需再提这些旧事了。”   魏夫人见她神色轻松, 该是真的放下了,这才拍了拍她的手。   “这就对了,遇事不要钻牛角尖,想开一些, 该是谁的错就是谁的错,不要想那些乱七八糟的。”   楚瑶点头:“是,瑶瑶不会再乱想了,母亲放心。”   魏夫人嗯了一声,又看了看内室的方向,想进去再看看魏祁,又怕自己见了他又忍不住哭,反倒让他安慰自己。   想了想便算了,只道让楚瑶多费心,好好照顾他。   “自然,儿媳既然已经嫁来魏国,便是魏国人,是世子的妻子了,自会照顾好他。”   用魏夫人刚刚说过的话又回了回去。   魏夫人听了眼眶一酸,紧紧拉住了她的手。   “好,好啊!我就知道你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孩子!那阿祁就交给你了,我先回去了。”   楚瑶点头,亲自将她送了出去,看着她的背影想着她刚才说过的那两句话。   保护你本就是祁儿该做的,也是我大魏该做的。   当年在楚国,即便是他的父亲,也从来没有跟她说过这样的话。   仿佛她这个国主之女,生来就是为了为国牺牲的。   至于保护……   楚瑶摸了摸肩头被泪水打湿的地方,神情怔怔的往回走,莫名就想到了之前魏祁曾放在她心口的手。   像一层盔甲,牢牢地守护着,坚不可摧。   她回到内室,魏祁已经换完了药,见她脸色似乎不大好,有些担忧地问道:“怎么了?你跟母亲在外面说了什么?”   楚瑶却没说话,只是脱了鞋在他身边躺下,拉着他的手放在了自己心口。   温热的,带着熟悉的温度。   她又往他身边挪了挪,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似乎这个动作让她感到无比安全。   魏祁却是傻了眼,被拉住的手贴在她胸前,一动都不敢动。   这……这是怎么了?   怎么突然就……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他实在是忍不住把手往回抽了抽,楚瑶却不满地嘟囔了一声,抱的更紧了,那柔软的地方无意在他掌心蹭了蹭,撩的他起了一身的火。   偏偏他现在受了伤,什么都做不了。   “绵绵,你……你别这样……”   他声音沙哑的开口,似乎在忍受着什么痛苦。   楚瑶听到,睁眼看向他:“怎么了?”   魏祁看着她干净澄澈没有丝毫波澜的双眼,就知道她肯定什么都没多想,但是……这个动作实在是……   “你这样……我难受。”   他红着耳朵喃喃道。   难受?   楚瑶送开手,稍稍撑起了身:“我碰到你的伤口了?”   正准备掀开被子看一看,就发现魏祁身下的锦被被撑起了一块儿,那地方一看就是……   楚瑶动作一顿,将掀起一角的被子又放了下来,给他掖好,又重新躺了回去,这次没再把他的手放在自己胸前了。   魏祁吞咽一声,本该庆幸不用再承受这样的折磨,但心底却又有些懊恼。   明明那么软……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他正胡思乱想着,就听身边的人忽然冒出一句:“燕帝并不是晚年才开始沉迷炼丹的,在很久以前,咱们去大燕做质子之前,他就已经开始炼丹了……”   魏祁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说起了这个,不过很显然,这是她以前从未提起过的那部分,也就是对她而言,最为隐秘的那部分。   他当即忘了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仔细听了起来。   “燕帝年轻时,曾有高僧给他批命,说他活不过三十岁。”   “这高僧后来被杀了,大燕也开始暗中有意无意的打压各个佛寺,不再像以往那样给佛寺行各种便利之事。”   提起这个,魏祁倒是略知一二。   近百年来佛教兴起,诸国各地都开始大肆兴建佛寺,供奉佛祖金身。   大燕本来是个佛教盛行的国家,但是从二十年前起,不知为何就开始暗中进行了一系列灭佛行动,对佛教进行打压。   慈恩寺里的方丈原本就是大燕某座寺庙里的得道高僧,因受牵连而被赶出了佛寺,恰好路遇魏祁,被他救下,留在了魏京的这座皇寺里。   楚瑶并不知道这个,继续说道:“燕帝虽然恼怒,但对这位高僧的话其实也并不尽信,只是半信半疑而已。”   “但是等到他三十岁那年,真的生了一场大病,险些死去。”   “当时周先生云游在外,不在燕京,无法对他施救,而大燕皇宫的其他太医又对他的病情束手无策,商讨了几天都商讨不出对策。”   “无奈之下,他只好下旨广邀天下名医,为他治病。”   “就是这个时候,曹正罡……也就是曹天师出现了,用一粒丹药救回了他的命。”   “从此以后,燕帝对曹天师深信不疑,并且渐渐沉迷于炼丹之道,求长生不老之术……”   楚瑶说道这儿闭了闭眼,似乎接下来要说的是什么极其痛苦的事。   魏祁拉住了她的手,用力握住,她这才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呼吸,再次开口。   “这些事原本与我无关,但是后来我无意间知道……”   “曹天师告诉燕帝他的寿数原本确实只有三十年,即便那枚丹药一时将他救了回来,也只是暂时的。”   “要想平安无事的继续活下去,只有找到命格足以与他相匹配的人,取其心炼制为丹,方可延长他的寿数,并让他获取长生之道。”   魏祁两手攸的收紧,只觉得像是有什么东西猛地扎进了自己心口,声音颤抖的问了一句:“他们找到的人……”   “是我。”   楚瑶垂眸作答。   “燕帝已经是真龙天子,天下极贵之命,能与之匹配的,只有所谓的真命凤女而已。”   “所以……他那些年一直供养着我,小心翼翼的把我捧在手心儿里,其实都只是为了等我长大,然后好取我的心……炼丹。” 第72章 续命   魏祁左手紧握成拳, 指甲几乎抠进自己的掌心。   他想过千千万种燕帝照顾楚瑶的原因,但唯独没想过这种!   “取活人之心炼丹……他们怎么敢!”   楚瑶眸光低垂, 靠在他身边, 面颊抵在他的肩头:“他们不仅敢,而且真的做了。”   “八岁那年, 我无意闯入了炼丹房附近, 隔着窗户亲眼见到一个跟我一般大的小女孩儿,被挖去了心脏……”   血不断的从那小女孩儿身上涌出来, 蔓延到地上,沿着地面刻画的凹槽和纹路流向丹炉下方, 源源不断。   “曹正罡一边炼丹一边对燕帝说……这些与珍月公主生辰八字相同的孩子炼出的丹药比以前好多了。”   “也就是说, 这女孩子是专门按照我的生辰去找的。”   她说着身子微微蜷起, 握着魏祁的手死死收紧。   魏祁想着年仅八岁的小女孩儿站在窗外,孤立无援的看着房中血淋淋的场景时,该是多么的惊恐无助, 又是怎样强忍着惊惧才能不发出声音,免得惊动了房中的人。   脑海中浮现的画面让他心如刀绞, 只恨自己不能代替她面对这些。   而这些事情他以前竟全然不知,还如其他质子和大燕本国的皇子公主一般,羡慕她能得到燕帝如此厚爱, 自由自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从来不用看人脸色。   “那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他哑声问道。   “其实不用逃,”楚瑶道,“为了让炼出的丹药少受凡人之染, 炼丹房附近都没有侍卫,只在出口处布置了一个复杂的阵法,防止外人出入。”   “那阵法是曹正罡亲手布置的,自以为天衣无缝,没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入进去,但其实那东西不过是看着复杂而已,只要找到诀窍,很容易就进去了。”   “我那时候刚跟徐公学了些与阵法有关的东西,一时好奇,就走了进去,然后就看到了里面发生的一切……”   “之后我原路返回,也没被任何人发现,只在出来的时候碰到了一个正在周围找我的婢女。”   魏祁眸光一凝,面色紧绷。   他已经知道当年楚瑶身边的很多下人都是燕帝派来监视她的,那这个婢女……   “她是燕帝的人。”   楚瑶下一句话立刻肯定了他的猜测。   “她看我从炼丹房的方向出来,大惊失色,当即就要将此事告知与燕帝。”   “但燕帝当时在炼丹房里,她进不去,就想把我先带回去,然后再告诉燕帝。”   “我被她一路拉着往回走,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好,直到走到前面不远处的一座假山下面,山上掉下了一块儿松动的山石,正砸在那婢女头上,把她当场砸死了,我才算逃过一劫……”   “山石?”   魏祁喃喃,觉得这太巧了。   “自然不是巧合,”楚瑶道,“是我的一个朋友刚好也在附近找我,看到了,藏在上面扔下了那块儿石头。”   她没有说那个朋友是谁,魏祁也没有问,只是松了口气,转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   “还好你没事,不然我就娶不到你了。”   楚瑶没有避开,反而在他肩头蹭了几下。   “婢女的死被当做一个意外,燕帝不仅没有生气,还怪这婢女的血把我弄脏了,将她鞭尸之后焚烧成灰,连尸体都没留下。”   “我进入炼丹房的事情虽然暂时瞒住了,但我那时毕竟年纪还小,不能很好地隐藏自己的情绪,见到燕帝就会觉得害怕。”   “为了掩盖过去,我故意借着赵世子用弹弓打了我,让燕帝请来了民间一个擅长玩儿弹弓的人,跟他学了三个月的弹弓,这期间几乎没怎么见人,为的其实就是冷静下来,把这件事忘掉。”   她学弹弓的事情魏祁是知道的,原本以为只是幼时争强好胜不肯吃亏,却不想还有这层原因在里面。   他再次觉得自己对于楚瑶的过去了解的太少了,她受过的那些苦,他竟还当做荣耀。   可是,若说凤女……   “他们为什么不找当时的皇后呢?按理说嫁给了燕帝成为皇后的人,不才应该是真命凤女吗?”   楚瑶摇头:“真命凤女如果这么随随便便就被找到的话,曹正罡就没办法享受这么多年的荣宠,只要取出皇后的心炼丹之后就会被燕帝摒弃了。”   “他自然不会这么傻,所以告诉燕帝说皇后并不是真正的凤女,不过是沾染了一些真凤之气而已。”   “但这么多年随着她浸淫在人世之间,又被权柄诱惑,一颗心已经不在燕帝身上了,身上那点儿真凤之气也早已散尽,不然燕帝也不会有三十岁的那次灾祸。”   “而真正的凤女必要有一颗单纯干净的心,没有被世俗浸染,而且这颗心一定要向着燕帝,全心全意的把他放在心上才行,唯有如此,炼出的丹药才有长生不老之效。”   “因此当年我被关进地宫时,燕帝并没有去,只是曹正罡去了而已,就是怕我知道他也参与了这件事,会对他心生厌恶。”   “后来我从地宫出来,他还作势惩罚了曹正罡一番,也是为了做给我看,让我以为他对我十分爱护,连最看重的臣子都惩罚了。”   魏祁了然的点了点头,终于明白燕帝纵容楚瑶以及派人监视她的真正原因。   纵容她是为了让她时刻都能开开心心的,不被世俗烦扰,并且把他当做自己的亲生父亲一般亲近敬重。   监视她是为了不让别人烦扰她,同时防止她知道事情的真相。   所以燕帝才会对她比对自己的亲生儿女还好,所以当年他在围墙外误打误撞的被误会为偷窥珍月洗澡,燕帝才会如此恼怒,几欲当场杀了他。   “那在找到你之前呢?在确定你就是凤女之前,他们是不是……还找过别人?”   他们去大燕为质的时候燕帝已经四十多岁了,如果按照曹正罡所说他命不久矣,那他之后又活了这么久,曹正罡是怎么给他“续命”的?   “是。”   楚瑶低声答了一句,情绪低落。   “我也是之后去查这些事的时候,才知道原来以往每一年,曹正罡都会在燕帝三十岁时生病的那日,找一个与他生辰相同,仅年份不同的女孩子,取其心炼丹,为燕帝‘续命’。”   “而在找到我之后……他们就把这女孩子换成了与我生辰完全相同的。”   所以尽管她知道无论有没有她,每年都会死一个女孩子,但有一段时间还是难免觉得后来的那些女孩子都是因为她才死的。   如果她们的生辰与她不同,或许就没事了……   魏祁心头像是被压了块儿石头,沉重的喘不过气来。   “难怪上次在桃源山你不愿意狩猎,原来是因为这个……”   “是,”楚瑶喃喃道,“我虽然不喜欢狩猎,但也谈不上讨厌,只是在生辰的那几日……不太愿意见血。”   而上次桃源山之行,刚好是她生辰之后没几天。   魏祁伸出一只手,从她的颈下穿了过去,揽住她的肩。   “以后喜欢什么讨厌什么都直接告诉我,哪怕不告诉我原因,只要让我知道你的态度就好。”   楚瑶点了点头,指尖儿捏了捏他的衣襟,似乎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开口道:“还有一件事。”   “什么?”   “燕帝……是我杀的。”   魏祁身子猛的一僵,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他不是病死的吗?怎么会是……”   怎么会是绵绵杀的?   那可是燕帝啊!不是平常的什么人!   就算是病逝,也要有不止一个太医查验过,确定之后才会公布。   若是绵绵杀的,她是怎么避开众多耳目,又是怎么成功下手还不被发现的?   楚瑶深吸了一口气,这才道:“当年曹正罡对燕帝说我还小,凤女之心还未长成,要等我笈笄之年才能动手。”   “我知道以后,就一直在计划着,在我及笄之前逃走,或是……杀了他。”   “逃走的机会虽然更大些,但是这样若是不小心被发现了,就可能会牵连楚国,所以……我还是决定杀了他。”   为她自己,为楚国,为那些已经死去的孩子,和以后可能会死去的孩子。   虽然动手的时机不太好,但她最终还是成功了。   魏祁没想到她竟然胆子大到敢做这样的事,而且还真的成功了,庆幸的同时又心有余悸。   “还好没被发现,不然……”   “也不是没被发现,”楚瑶道,“我用了一种毒药,虽然瞒过了其他人,但没有瞒过周先生,毕竟这种药本来就是他研制出来的。”   “……那他……”   “他没有拆穿我,或者说他跟我一样早就希望燕帝去死了,只是没有机会动手。”   “燕帝防范心很重,除了寥寥可数的几个人,没有人能近他的身,更没有人有机会给他下毒。”   “周先生和徐公其实早已知道燕帝用人心炼丹之事了,徐公之所以被贬斥,也不是因为他真的犯了什么事,而是他知道此事后力劝燕帝不要听信小人谗言,做出这种有违天道之事。”   “燕帝不仅不听,还杀了当时除徐公以外的在场的所有人,并且告诉徐公,他今后再跟谁提起这件事,他就杀了谁。”   “他告诉给一个人,他便杀一个,他告诉天下人,他便杀尽天下人。”   “徐公知道燕帝那些年的性情越发残暴,说得出就真的做得出,所以并未再轻易动作,唯恐再牵连到无辜的人,只是最后坚决辞官,不肯再担任大燕丞相之职。”   “燕帝知道他在天下文人心中的分量,不肯放他离开,便强留了他在宫中教书,对外则宣称是徐公冒犯天颜,犯了大不敬之罪,被贬了官,但念在他这些年忠于朝廷,所以依然让他留在宫里担任帝师一职。”   魏祁听到这里似乎想到什么,沉声道:“当年你在宫里跟随徐公念书时,身边总是会跟着一个婢女,也是燕帝派去的吧?”   “是,当初燕帝怕徐公把这件事告诉我,不仅对徐公严加看管,在我与徐公有接触的时候也必定让人紧紧跟随。”   “徐公别说想私底下与我说句话,就是给我传张纸条也不能够。”   “他不知道我曾经被关在地宫里,心里其实已经对燕帝有所戒备,怕我就这样懵懂不知真的把燕帝当做自己的亲生父亲一般敬重,便趁着教学的时候教我一些阵法,希望有朝一日我能自己得知真相。”   “但他也只是听说炼丹房的出口布了个阵,自己并未亲眼见过,就只能随便教我一些。”   “可实际上这些都比丹房附近那个难多了,也就是丹房除了燕帝和曹正罡没什么人进出,所以一叶障目,以为那个阵法上天入地无人能解罢了。” 第73章 百索   楚瑶将这段过往娓娓道来, 魏祁听着都觉得心头沉闷,更遑论她亲自经历了这些。   而最让人揪心的, 莫过于她最后那句:“我是真的相信过燕帝, 以为他是真心对我好……”   年幼无知的孩子,骤然离开父母温暖的怀抱, 到了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   即便大家都跟她说这个国家的皇帝是个坏人, 凶残无道,但他慈眉善目的对她笑, 温和的将她抱在膝头亲手给她喂糕点,不允许任何人欺负她, 给她最好的一切。   她全然的相信着他, 乖巧的听话不哭不闹, 然后……她就被关进了棺材里。   然后,她知道他照顾着她,其实就像是豢养着一头牲口, 每日精心照料,只为有朝一日她长大成人, 他好取了她的心为自己炼丹。   而后来她回了楚国,以为一切苦难都结束了,她的亲生父亲却又出尔反尔, 推了她出来联姻,甚至想抢走她的嫁妆。   那些她深信着的人,那些她以为亲近的人,那些她付出了真心的人, 却总是伤她最深。   魏祁揽着楚瑶的肩,紧紧握住她的肩头,想起她之前梦魇时一直喃喃念叨的“我的心”,原来是这个意思……   他凑过去把自己的面颊和她贴在一起,温声低语:“我不要你的心了,你若喜欢的话,我把我的心给你可好?”   楚瑶没有说话,只是伸手环住了他的脖颈,勾唇笑了笑。   魏祁有意逗她,道:“绵绵真是精明,这都套不出你一句喜欢。”   怀中的女人抬头看了他一眼,红唇轻启,似乎要说什么,最终却还是没说,只凑过去在他唇角轻吻了一下。   只这一下,却也让魏祁心头一跳。   那日在南泉山上,她虽也主动吻了他,但到底是生死之际相互间只有彼此,情绪自是要比平日里浓烈几分。   可如今……   她平静而又清醒的吻了他。   魏祁屏息,小心翼翼的回吻了一下,浅尝轻啄,像对待什么易碎的瓷器。   楚瑶闭着眼,任由他亲吻,时而回应,两人便这样轻浅的亲吻了片刻,直至楚瑶睡着,方才停下。   魏祁躺在床上扭头看着她,放在她颈下的手臂往回圈了圈,让她更挨近自己几分,又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这才闭上眼亦沉沉睡去了。   …………………………   魏佑下了学,听说在外面受了伤的大哥回来了,立刻便要到永福宫去探望他。   但是听说他舟车劳顿精神不济,一回来就睡了,便只好作罢,与陈安玩儿了一会儿,用过午膳又歇了个午觉,确定魏祁醒了,这才过去。   魏祁受了伤,不便下地,上午在长乐宫坐了一会儿已经是极限了,便在内室躺着见了他。   魏佑来过永福宫无数回了,进入内室却是第一次。   进去后还没等给魏祁楚瑶见礼,便看到地上绷着一条绳子,愣了一下,指着绳子纳闷地道:“这是什么?”   魏祁一怔,神情尴尬不知如何作答。   楚瑶之前亦没想起这茬儿,直到他提起才回过神来,哦了一声,道:“你大哥喜欢跳百索,我便让人在屋里准备了一根绳子,方便他随时跳着玩儿。”   魏祁:“……”   魏佑下巴差点儿掉到地上,半晌才收回去,点了点头:“这样啊,真是……新奇。”   说完却又看向魏祁的方向:“大哥为什么躺在这边不躺在床上?”   楚瑶沉默,魏祁轻咳一声道:“我这伤口见不得风,床那边离窗户太近了,所以就躺在这儿了。”   魏佑再次点了点头,认真道:“那倒是,听说伤口就是不能见风的。”   说着又关心起了魏祁的伤势。   魏祁应付了几句,说自己没什么事,为了快点儿把他打发走结束这份尴尬,便问起了他的功课。   魏佑听了果然不耐烦,没一会儿便起身告辞了。   临走时却在那根绳子面前停下,抬着头问楚瑶:“大嫂,这根绳子能不能送我呀?我也喜欢跳百索!”   楚瑶:“……”   魏佑离开永福宫时手里拿着一根团成团的绳子,走过拐角确定身后没人能看到自己了,才哼了一声把绳子扔到身边下人的怀里。   “真当我傻呢!”   分明是大哥不招大嫂喜欢,被大嫂赶到另一边去睡了,还说什么喜欢跳百索,伤口不能见风。   以为小孩子好骗吗?   他心里有些生气,所以才借口自己也喜欢跳百索把这绳子要了过来。   不过冷静下来好好想一想,好像又觉得没什么。   大嫂虽然不喜欢大哥,但也不好在他这个做弟弟的面前下了大哥的面子。   至于大哥……肯定也是不想在他面前丢脸,所以才那么说。   魏佑自己想通了,也就不生闷气了,看了眼那绳子,觉得没什么用,便让人找个地方随处扔了。   下人听了一愣,问道:“四郎君,您不跳百索了?”   魏佑脚步一顿,瞪眼看着他:“你也以为爷傻是不是?”   …………………………   永福宫中,魏祁看着空荡荡没了绳子的地面,半晌不知该说什么好。   “阿佑他……他……”   他了半天也没有下文,最后只憋出一句:“要不……你换根别的绳子吧?”   楚瑶看了他一眼,似乎在确定他是不是认真的。   直看的魏祁心里发慌,才摇了摇头,回道:“不必了,就这样吧。”   魏祁哦了一声,明知自己不该笑,嘴角却还是忍不住勾起一抹笑意。   怕楚瑶发觉,赶忙低下头去。   是夜,楚瑶沐浴过后回到自己那边躺下,在床上默默地看着空无一物的地板,又看了看另一边闭着眼睛也不知睡没睡着的魏祁,缓缓闭上了眼。 第74章 为你   一夜无梦, 翌日楚瑶睁眼时,床上仍旧只有她自己一个人, 魏祁并未因为绳子被拿掉了就偷偷跑来她这边睡。   她转了个身向那边看了一眼, 发现魏祁早已经醒了,也正看着她。   两相对视, 彼此同时笑了笑, 楚瑶起身趿上鞋走了过去。   “我让青青进来伺候你洗漱。”   魏祁嗯了一声,拉着她的手捏了捏她的指尖儿才放她离开。   楚瑶把青青唤了进去, 自己在红缨赤珠的服侍下梳洗一番,又回屋和魏祁一起用了早膳, 这才去给魏夫人请安。   她今日有事情要与魏延商量, 便在魏夫人那里坐了一会儿, 等着魏延回来。   魏夫人看着她,想到昨日听人说阿佑从永福宫拿了根绳子出来,心里笑开了花。   阿祁那小子笨嘴拙舌, 脑子又是个实心儿的,要等他想办法把这绳子拿掉, 不知要何年何月了!   如今这绳子被阿佑拿走了,瑶瑶这孩子也不是那铁石心肠的人,想来也不会再放一根绳子在地上了。   如此一来, 这小夫妻俩圆房指日可待了。   魏夫人心里念了声佛号,拉着楚瑶的手不舍得松开,只盼着等阿祁伤好了,他们就能像其他夫妻一般恩恩爱爱的, 早日生个孩子出来,她就可以抱孙子了。   而此时的魏祁正躺在永福宫里发呆,青青坐在一旁,一边守着他一边低头专注认真的绣着手里的一个荷包。   绣着绣着,却听躺着的男人忽然开了口。   “你跟我说些公主小时候的事吧,我想听听。”   经过昨晚他才知道,他对绵绵的过往了解的太少了。   虽然绵绵已经对他说了很多,但他还是想听。   青青愣了愣,犹豫一番,道:“世子想听什么?”   “随便,什么都好,那些大事公主已经跟我说了,你说些琐碎的,她的日常生活就好。”   “大事?”   青青喃喃。   “嗯,被关在棺材里的事,燕帝想取她的心炼丹的事,她杀了燕帝的事。”   青青手上一抖,龇着牙嘶了一声,飞快的低下头去。   只见指尖儿被针刺破,一粒血珠从指腹冒了出来。   她赶忙将指尖儿含在嘴里,防止手上的血迹蹭到荷包上。   “公主她……都对您说了?”   半晌后她才把手指从嘴里拿出来,有些不可置信的问了一句。   “嗯,”魏祁点头,“说了。”   “不过她说的都是这些大事,那些琐碎的她都没有说,你跟我说说这些好了,或者说说她回到楚国以后的事,什么都行。”   青青垂眸,眼眶忽然一阵酸涩。   “这么多年,公主终于能找个人说一说了……”   这些事都是她的隐秘,若非绝对信得过的人,她是一定不会说的。   即便当年在楚国,她也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包括君上和夫人。   倒不是信不过,而是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她不想再让他们担心。   夫人虽然隐隐看出公主好像不喜欢在门窗紧闭的地方待着,但只以为她是怕闷热而已,并未多想。   而事实证明,就算知道了,也只有夫人会担心罢了,君上根本就不会。   青青擦了擦眼角,这才说道:“那世子知不知道,公主为什么要杀燕帝?”   “知道。”   魏祁再次点头。   “燕帝要在她及笄之年取她的心炼丹,所以她要在这之前杀了他。”   “是,”青青低声道,“不过也不尽是。”   不尽是?   什么意思?   他不解的看着青青。   青青见他一脸茫然,就知道公主果然没对他说,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公主的确一早就计划在及笄之前杀了燕帝,但她原本并没有打算那么早动手,因为那时并非最好的时机。”   “而且那时燕帝的身体已经非常不好了,她再等一等,说不定根本不用动手,燕帝就自己死了。”   魏祁一愣:“你是说……她原本其实不必冒险的?”   “是。”   青青仿佛陷入了回忆,口中喃喃:“世子应该还记得,燕帝驾崩前,正值四王之乱。”   “他膝下的几个皇子,除了已经离世的,还有年幼的八皇子,也就是如今被刘承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小燕帝,全都加入了这场争斗。”   “正是因为燕帝的身子出了问题,他又迟迟不肯立下太子,几位皇子怕他哪天突然就死了,所以才如此急于争权夺位。”   “不然他若什么时候真的咽气了,他们再想做什么只怕就来不及了,能不能从封地赶回来都不一定。”   “可是燕帝身边有个曹正罡,此人虽然作恶多端,但医术确实不错,一直给燕帝吊着命,虽不能让他好起来,却也能让他再多活一段时间。”   “燕帝一直深信自己能够长生不老,只要再等两年,等公主及笄……取了她的心炼丹就可以了。”   “所以他一怒之下以擅离封地意图造反为由,接连杀了自己的几个儿子。”   “可当时还有个五皇子活着,这位五皇子是个极有野心之人,而且麾下还有不少可用之才,若让他登基为帝,势必成为下一个燕帝,只要腾出手来,定会对周围几个藩国动手。”   “公主想等这位皇子也和燕帝自相残杀两败俱伤之后再下手,那时候估计燕帝自己也快撑不住了。”   “可是……”   她说着抬头看了眼魏祁,仿佛接下来要说的事和他有什么关系。   魏祁没有出声,静静等着她继续说下去,只是放在身体两侧的手下意识的紧了紧。   青青抿了抿唇,吞咽一声,这才说道:“可是有次公主去给燕帝侍疾的时候,却无意听到他在睡梦中喃喃,说要……要杀了您。”   “杀我?”   魏祁眉头骤然蹙起。   “是。”   青青点头。   “公主当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后来私底下去查了查,才知道原来他竟真的有这个打算。”   “燕帝知道自己身子不好的消息一定会传出去,而他光应付自己那几个儿子就已经耗尽心力了。”   “若是几个藩国这时候趁乱闹出什么事来,他精力不济势必疲于应付,就算最终弹压下去了,对于大燕和他来说也是一件麻烦事。”   “所以……他打算祸水东引,杀掉几国质子中的一个,然后嫁祸给另一个,让这两国之间发生争斗。”   “待他们自顾不暇了,也就没空去找大燕的麻烦,更别提联手攻打大燕了。”   魏祁眸光一沉,胸口几番起伏不定。   “燕帝最后……选择杀了我?”   “是。”   青青目光落在他身上,把自己知道的事情说了出来。   “四个藩国之间,楚赵两国对大燕而言不足为惧,魏周两国的国力则相对强盛,若是联起手来,说不定真能给大燕带来不小的麻烦,要杀的话自然是要从这两国质子中间挑一个,然后嫁祸给其中另一个。”   “周世子与您,燕帝最终是选择了您,因为……”   因为他曾偷窥珍月沐浴,燕帝对他深恶痛疾。   原来是这样……   “所以绵绵为了救我……杀了燕帝。”   “是,也不全是。”   青青又说了与刚才一样的话。   “公主确实是因为听说了这件事才决定提前动手,但主要还是为了楚国。”   “您出了事,即便燕帝将所有证据都指向周世子,但您身边的人知道您与公主之间的旧怨,最后只怕还是要迁怒于公主。”   “公主倒是无所谓,但若因此让楚国也受到战火牵连,那就不好了。”   “所以虽然当时不是最合适的时机,但她还是趁着燕帝没有下旨之前提前动手了。”   “当然,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公主不希望因为自己而牵连到您。”   “毕竟当年别苑温泉之事尚未有定论,她未能查清当时在外面偷窥的人到底是不是您。”   “您若是因为这件事被燕帝杀了,她心中多少会有些不安。”   青青说到这里停了下来,魏祁则转头看向她,眼中有些期待地问道:“这么说……公主并不觉得当年在外面偷窥的是我?”   青青沉吟片刻,问他:“你想听实话还是假话?”   “……实话。”   “实话就是公主也不确定。”   “按照公主自己所说,您是个颇为傲气的人,应是做不出这种下作事的。”   “但是那周围确实没有可以藏人的地方,我们出去时您又刚好在墙外,所以……她真的不确定。”   不确定……   魏祁笑了笑,虽然没有得到肯定的答案,但还是觉得心头一阵轻松。   最起码她说过:他应是做不出这种事的。   只要有这句,就够了。 第75章 傻子   魏延知道楚瑶在等他, 与官员们议完事之后就立刻回了长乐宫。   宫中魏夫人正与楚瑶唠着家常,眼角眉梢皆是笑意, 可见心情很好。   魏延也跟着笑了笑, 走了进去,示意楚瑶不用站起来施礼, 坐着就好, 自己则直接坐到了魏夫人身边。   “在聊什么?这么开心。”   魏夫人自然不会说自己是因为知道楚瑶与魏祁寝宫里的绳子被拿掉了所以高兴,便随便应付了两句, 道:“怎么样?出兵伐周的事情定了吗?”   魏延点头,接过她亲手递来的茶, 喝了一口才道:“定了, 放心吧。”   虽然耗了些时间, 不过最终还是把那些反对的意见压了下去。   毕竟周国近来行事确实太嚣张了,而且反正他们跟周国翻脸是早晚的事,现在找到了正当的理由, 抓住这个机会提前行事也没什么不好。   魏延说完摆了摆手,让身边的下人将一个锦盒递了上来。   锦盒里放着一张盖了印的文书, 他让人将这文书交给了楚瑶,道:“我这边该做的事会尽量早日安排好,公主该安排的也可以安排下去了, 若是有什么问题可以来找夫人,让夫人告诉我。”   魏祁受伤行动不便,无法在他们之间帮忙沟通协商。   楚瑶身为儿媳,也不方便直接自己去见魏延, 所以便只能靠魏夫人帮忙从中周旋了。   不过看魏延的态度,显然也是丝毫不介意魏夫人插手朝事的。   楚瑶笑着将锦盒接了过来,道了声好,稍坐片刻便离开了。   离开后的她并没有回永福宫,而是在庆和殿召见了穆成,把锦盒交给了他。   穆成看着锦盒,倒是颇有些诧异。   “想不到魏王竟如此雷厉风行,这么快就把事情办好了。”   楚瑶笑了笑:“是,我也没有想到。”   他早知道自己的公公是个聪慧果决的人,但是也没想到他行事会如此之快。   这不仅要有决断力,更要有对朝堂的把控能力。   可见如今的大魏朝堂确实被他掌握在了手里,不然这件事没有这么容易办成。   穆成若有所思,轻叹一声把锦盒收了起来。   “既如此,那我便传令回去,让寨里的兄弟们早做准备。”   楚瑶点头,又问他:“穆将军真的不亲自回去带兵吗?此次若立下战功,君上这边……”   “不。”   穆成果断拒绝。   “我来魏国就是为了保护公主安全的,不是为了什么战功。”   “前次让公主遭奸人掳劫,穆某已是万分惭愧,今后绝不会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况且寨子那边还有阿渊守着,有我没我并没有什么区别,反倒是公主这边,还是要留着自己人才好。”   不管魏世子对公主多好,只有真正握在自己手里的才是货真价实的,靠别人永远不如靠自己,这是穆成早已懂得的道理。   楚瑶听了也不再劝说,点了点头道:“好,那就劳烦穆将军给宁安寨传令,派一万兵马穿过魏国边境,直击周国鳐水关。”   穆成起身,单膝跪地,双手抱拳:“末将听令!”   一只信鸽从魏宫扑棱棱的飞了出去,与此同时,一封书信也被人快马送出京城,向着同样的方向驰去。   另一边,魏延派使臣带着一封国书前往大周,向周国国主讨一个说法。   而魏宫之中,楚瑶出了庆和殿后便回了永福宫,与魏祁一起用了午膳,下午哪里都没去,就在房中一直陪着他。   是夜,楚瑶沐浴过后再次回到了自己床边,准备躺下时却见另一边的魏祁忽然硬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你干什么?”   她蹙了蹙眉,下意识的转身看向他。   魏祁却坚持站了起来,一步一步的往她这边走。   楚瑶心头微跳,以为他要过来这边了,却见他走到房间中间大概是以前放着绳子的位置又停了下来,对他伸出了手:“绵绵。”   是要她去他那边吗?   楚瑶站在原地犹豫了片刻,但还是抬起了脚,走了过去。   待她走到近前,魏祁却没有拉着她继续往那边走,而是伸手抱住了她。   “绵绵……”   他在她耳边低喃,声音低沉动听。   楚瑶靠在他肩头,两手轻轻抵在他的胸前,嗯了一声。   魏祁亲吻她的耳朵,面颊,又渐渐移至了她的嘴唇,小心翼翼,在她唇边一下一下的轻啄,温柔似水。   楚瑶放在他胸前的手微微收紧,抬头回应了他,两人便像在木垣县的那晚一般,温柔缱绻的亲吻了片刻。   直至呼吸有些微乱,身上的血液又开始不受控制的往身下某个地方涌,魏祁才最后在她唇边吻了一下,恋恋不舍地松开了她:“去睡吧。”   仿佛叫她过来只为了站在这里抱一抱她亲一亲她。   楚瑶愣了一下才点了点头,回到自己床边躺了下来。   魏祁也缓步走回自己那边,忍着伤口的疼痛重又躺下,眼睛却还一眨不眨的盯着楚瑶。   楚瑶看了他一会儿,见他一直不肯闭眼睡觉,这才转了个身留了个背影给他,自己笑着低声喃喃一句:“傻子。”   她只是张了张唇几乎没有发出声音,魏祁自然没有听见。   他看着她的背影,想着白日里青青跟自己说的话,亦是笑了笑。   他明白绵绵为什么其他事都跟他说了,但是却独独没有提这件。   因为不管她是为了什么杀了燕帝,但她救了他是事实。   而她不是那种挟恩图报的人,也不希望他对她的好是因为念着她救过她,所以宁愿他不知道。   可是不管有没有这件事,他都愿意用自己的一辈子对她好。   魏祁低喃一句:“傻子。”   之后笑着闭上了眼。 第76章 挑拨   十月初, 萧谨言作为魏国使臣,携带国主魏延亲手所书的国书赶到魏京。   周王早知魏国将派使臣前来, 说是商议近来的战事。   虽然不解对方有什么可跟自己商议的, 但为了维持如今表面上的平衡,还是派了世子周昊亲自在城门口相迎。   初冬的天气虽然不至于冻死人, 但在外面站上一会儿还是挺冷的。   而周昊这一站就站了半个时辰, 却始终没等来所谓的魏国使臣。   “怎么回事?不是说巳时就到吗?这都快晌午了!”   他手脚都要冻僵了,也没见到魏国使臣的影子。   一旁的官员也冻得直哆嗦, 上牙磕着下牙地道:“下官也……也不知道啊,明明说是巳时到的, 这……这怎么还没来啊……”   按理说就算出了什么事来不了, 或者要晚一些到, 也会派人通知他们一声啊。   就算他们不通知,陪同的周国官员也会让人来通知的。   可直到现在也没人来告诉他们,魏国使臣到底出了什么事, 怎么突然晚了这么久。   周昊脸色铁青,放在袖笼里的手暗暗搓了搓。   “让人沿途去找, 问问到底怎么回事,我先到马车上去歇一歇。”   再不找个地方暖和一下,他手脚上只怕就要起冻疮了。   那人应诺, 立刻安排了人去查问,周昊则转身向马车走去。   谁知一只脚刚刚踏上马车,那边便派了人来叫他。   “世子,魏国使臣来了!”   周昊身子一僵, 双目微微眯起,低声咒骂一声,转过身来时却已是笑容和煦,满面春风的向城门走去。   鼓乐声响起,魏国使臣的车马驶的越来越近。   周昊将袖笼摘下递给一旁的下人,上前两步准备迎接魏使。   谁知就在魏使准备下车时,斜刺里忽然冲出一个人,披头散发身形狼狈,黝黑的面庞上还有大片烫伤的痕迹,几乎辨不出真容。   “什么人!”   魏国使臣的队伍和周昊这边的侍卫同时上前将人挡住,刀枪林立随时都能将此人刺成刺猬。   这人离魏国使臣这边稍近,被魏使身边的人拿住,却挣扎着扑向周昊那边。   “世子!世子救我!”   周昊双目微狭,仔细分辨一番才认出他:“宋莽?”   “是我!救我啊世……”   话没说完就被魏国护卫一脚踹翻在地,口中涌出一股鲜血,躺在地上咳了几声半晌说不出话来。   萧谨言从车上下来,看了眼地上的人,又看了眼周昊。   “怎么?周世子认得此人?”   周昊不知道这个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但还是拱手道:“抱歉,让萧大人受惊了。此人乃是舍弟身边的近卫,不知为何会出现在此,我这就让人将他带走。”   说着摆了摆手示意身边的人将宋莽带过来。   谁知萧谨言却同时抬手,道:“慢,此人不能交给周世子。”   周昊蹙眉:“为何?”   “为何?”   萧谨言眸光微冷,指着宋莽道:“因为此人乃是刺杀我国世子的凶手!”   什么?   周国官员大哗,立刻有人站出来反驳道:“这不可能!”   萧谨言冷笑:“是啊,在抓到他们之前,我们也觉得不可能。”   “魏周两国一向交好,又素来无甚恩怨,好端端的,怎么会来刺杀我国世子呢?”   “但我国南泉山被烧,世子与世子夫人被困于山上,险些命丧火海,世子更是重伤卧床,至今都无法起身,这些都确确实实是此人以及他的部下一手造成的!”   “下官此次前来就是为了就此事向贵国国主讨个说法,谁知此人今早却偷偷跑了。”   “刚才我们就是为了找他,所以才来的这么晚。”   “没想到刚才没找到,现在他却自己冒出来了!”   呸!   周国官员再次发出一阵喧哗声,差点儿没忍住当面啐了出来。   哪个逃犯会傻到赶着这个时候冲出来?这分明是魏国一早就安排好的!   宋莽定然是早已在附近了,刚刚才被他们放出来,就为了在城门前来这么一遭。   原来魏王所谓的商议战事,竟是来向他们大周质问此事来了。   看来来者不善啊!   周国官员低声议论着,脸上或担忧或义愤填膺。   周昊眸光微敛,意识到可能真是自己那个蠢弟弟闯了什么祸。   不过不管他做了什么,他这个做大哥的,肯定是不能当着外人的面落井下石的,遂笑着说道:“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萧大人不若先将此人交给我,待我严加审问之后,自会给大人一个交代。”   “不必了”,萧谨言却直接拒绝,“我们正是审完了才来的,除了此人之外,另有几个犯人已经被处死。”   “但是他们死前都已承认,就是贵国的二郎君派他们前往我国刺杀世子……”   “不是!不是!”   宋莽却挣扎着辩解:“二郎君只是让我们刺杀珍月公主而已,没有让我们刺杀魏世子!我们放火只是想把他们从山上赶下来,谁知道忽然刮了那么大的风……”   这句话说了还不如不说,周国官员这边各个急的恨不能上来捂住他的嘴。   周昊看着被人按住头露出半边狰狞面颊的宋莽,却没像其他人那般着急,唇边反而隐隐勾起一抹笑意。   “萧大人,此事事关重大,岂能听信这些人的一面之词。”   “说不定他们是被人收买了,故意做出这种事,试图挑拨我周魏两国的关系呢?”   萧谨言挑眉:“这么说,贵国是不承认刺杀我国世子之事了?”   周昊浅笑:“正如我刚才所说,此事事关重大,还是再查一查的好。”   模棱两可并未给萧谨言一个准确的答复。   萧谨言也不恼,轻笑一声,道:“好,既然世子做不了主,那不如还是带我去见周王,我想周王总能给我们大魏一个交代的。”   周昊不理会他言中的挑衅,侧身做请。   萧谨言也不客气,略施一礼之后让人将那犯人关到了后面一架马车上,便准备登上自己的马车离开。   此时远处却传来一阵马蹄声,原本该跟随魏使一起前来的两位周国官员也终于赶了回来,身边跟着一众周国以及魏国的侍卫。   两人走到近前后翻身下马,气喘吁吁的对萧谨言道:“萧大人不是说等我们帮您找回逃奴之后一起走吗?怎么自己先离开了?”   这话看似是说给萧谨言听,实际上是告诉周昊,不是他们擅离职守,是萧谨言让他们帮忙去做了别的事,结果又自己先走掉了。   萧谨言笑了笑,拱手施礼。   “抱歉,久等各位不来,怕贵国世子等的着急,我便先行过来了。”   那官员嘴角一抽,憋了一肚子火没处发。   他们一路护送这位魏使入京,结果今天走到半路的时候后面马车里一个容貌丑陋的下人却忽然跳下车跑了。   这位魏使当即便偏离了原定的方向追了上去,任他们怎么劝都不听。   追到最后实在找不到人影了,还让他们也分头去追,说半个时辰之后在原地汇合。   甚至还以怕他们认不出来那人唯由,派了一队人马跟着他们。   有没有搞错?那人脸上碗大个疤,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但是萧谨言自始至终没给他们半分拒绝的机会,跑得比兔子还快,一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他们被那队魏国人马缠着说那逃奴如何如何重要一定要找到,一会儿问周围的地形一会儿问哪里有可以藏人的地方,东南西北乱找了一通找不到人,便回到了原地等他,想着待会儿快点儿赶路还能按时进城。   谁知左等不来右等不来,派人四下去找也找不到,这才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赶紧奔着京城来了。   没想到,这萧谨言还真是自己先跑来了!   真是……气煞人也!   “那不知萧大人的那位逃奴找到了没?”   一位官员皮笑肉不笑的问道。   萧谨言满脸堆笑:“找到了找到了,多谢大人记挂。”   谁记挂你!呸!   那官员干笑着退到一边,萧谨言则转身上了马车,准备入京。   两位官员愤愤的看他上了车,又准备向周昊解释什么。   周昊却只斜睨了他们一眼,口中吐出两个字:“蠢货。”   之后头也不回地走了,独留他们两人尴尬的站在原地。   …………………………   一行人入了宫,萧谨言让人将宋莽看管起来,自己则带着魏延所写的国书见了周王,将国书交与他手里,并言辞犀利的指责了周妟派人刺杀魏祁一事。   周王此前对此事亦是一无所知,骤然听说额头亦是青筋骤起,恨不能把眼前茶杯砸到那个不孝子的头上。   周妟听闻后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对此事绝口否认,并如周昊一般,说宋莽一定是被别人收买了,故意陷害他,好挑拨两国关系。   萧谨言嗤笑一声,道:“这倒怪了,若是有人想挑拨两国关系,为何不借着周世子的名义行事,反而要打着二郎君你的旗号?”   “论地位和影响力,二郎君都远不如周世子吧?”   “难不成……是周世子陷害了您,买通了您身边的人?”   话音落,殿内顿时安静的落针可闻,周昊的目光刷的一下扫了过来,如利刃一般刺在他的身上。 第77章 不认   萧谨言是魏祁的幕僚, 在大魏名不见经传,除了魏祁身边的人, 并没有太多人将他放在心上, 他因此也并没有什么响亮的名声。   此次魏国派他来做使臣,周国众人先前还曾暗地里嘲笑过, 说大魏无人, 派了个黄口小儿过来。   谁知这黄口小儿竟然如此刁钻,先是让他们一众人等在城门口冒着寒风等了半个时辰, 后又明目张胆的演了一出让他们无法反驳的戏,现在更是直把矛头指向世子和二郎君。   该说他是艺高人胆大, 还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众人的视线都落在了他身上, 周昊更是眸光阴冷, 面寒如铁,唇边的笑僵在了脸上。   “萧大人说笑了,我与二弟乃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怎么会做出这种兄弟阋墙的事呢?”   “再说了,就算是用二弟的名义对魏世子动手, 于周魏两国的关系亦是不利,对我而言又有什么好处呢?”   萧谨言耸了耸肩:“那谁知道呢?我们世子夫人说了,周世子向来喜欢剑走偏锋, 做些与寻常人不一样的事。萧某无能,揣度不出周世子的心思,所以也只是胡乱猜测一句罢了。”   一副我随便说说你别当真,但我确实觉得有这个可能的样子。   末了又好像想起什么, 加了一句:“对了,听说您先前手上出了什么问题,广邀天下名医为您诊治,我们世子夫人让我问候您一句,您的手好点儿没?”   一句话说完,周昊拢在袖子里的手捏得咯吱作响,强忍住心头的怒意才没有冲上去杀了他。   别人不知道,珍月还能不知道他的手为什么会出问题吗!   然而这件事却不能拿到台面上来说。   当初他派去的都是死士,能杀了珍月就杀,杀不掉就挑拨一番之后自裁,绝不会做出拖累周国的事。   珍月就是知道这一点,所以才把马钰放了回来,不然即便留着他也没什么用。   就算马钰当着一众魏国人的面承认了他是专门来杀珍月的,也不会帮着魏国指认周国。   到时候周国死不承认,魏国总不能凭着几个死人的尸体就对周国发兵吧?   若是如此,他们还可以说是魏国故意杀了周国人之后寻衅滋事呢。   所以还不如把马钰放回来,让他顺便把那块儿沾了毒的玉佩也带回来,黑他这个主子一把。   周昊就算被黑了,也不能指责珍月,反倒要压下不提,还杀了马钰,不然就等于承认了这件事是他做的。   而珍月当初写的那封威胁信也没有署名,甚至不是自己亲笔,周昊就算明知是被她黑了,也没有证据。   就像她也明知是谁派人去刺杀她的,但也没有诉之于口。   一句话,都是因为没有证据。   现在萧谨言又忽然提起此事,嘲讽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周昊只觉得右手仿佛又开始发痒,之前中毒的感觉似乎又回来了。   偏偏他还什么都不能说,只能咬着牙回了一句:“多谢公主关心,已经没事了。”   “是吗?那就好。”   萧谨言嘴上这么说着,面上却是一副感到可惜的样子,让人恨得牙痒痒。   周王刚刚主要在听他说,手中国书只大概扫了一眼,此时逐字逐句看完,看到最后却忽然笑了起来。   殿中人不明所以,纷纷看了过去。   周王却把国书往桌上一扔,道:“萧大人,这国书真是魏王写的吗?你莫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吧?”   萧谨言正色道:“自然是真的,萧某就算胆大包天,也做不出伪造国书之事来。”   “哦?”   周王指尖儿在国书上轻点。   “那这么说,是魏王在开玩笑了?”   “竟然说我周国烧了他一座山,让我们赔他十座?”   话音落,殿中顿时喧闹起来。   “什么?”   “赔十座山?”   短暂的议论声后亦是一阵此起披伏的笑声,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这真的是魏王亲笔所书的国书吗?”   “真的假的?”   显然都把这当成是一件极其可笑的事,嘲讽之声不断。   十座山不仅仅意味着十座山,更意味着大周的国土以及城池。   因为被烧毁了一座山,便要让他们大周拱手相让十座?   真是闻所未闻!   谁会答应这种无理的要求!   萧谨言却面色如常,在这讥笑声中不卑不亢的再次开口。   “要这十座山不仅仅是因为周国无故烧了我大魏一座山,更是因为你们的人毫无缘由的先行挑衅,刺杀我国世子。”   “这不仅是对于被烧毁的那座山的赔偿,更是对于伤害了我国世子的赔偿。”   “这次若不是我们世子走运,只怕就要死在南泉山上了,贵国难道不该做出相应的补偿吗?”   周王嗤笑一声,如同哄骗无知小儿般对他道:“那你看这样行不行?我让人给贵国世子送去黄金万两,绢帛百匹,另珠宝字画两箱,聊以慰问,你说可好?”   言中也不提是赔偿,只说是身为友邦慰问一下魏祁的伤势。   萧谨言却绷着脸道:“周王说笑了,听闻当初贵国世子为了治好自己的手尚且花了三万两黄金延请名医,难道我国世子的性命在您眼里就只值区区万两吗?”   “何况下官离宫前,我王一再叮嘱,世子乃是他与夫人的至宝,绝非金银珠宝这些外物可以比拟的。”   “周王若是不想赔偿这十座城池也可以,只需将罪魁祸首交与我们,我们自不会再追究此事。”   罪魁祸首指的自然是周妟。   可周妟就算再怎么不成器,也是周王的亲生儿子,他怎么可能把自己的儿子送出去?那不就等于是像当初对大燕低头一样对魏国低头?   当初大燕是国力强盛压的他们没有办法,魏国可没有这个本事!   周王冷笑一声,叱道:“萧大人莫要得寸进尺。此事尚未有定论,那宋莽等人究竟是谁派去的,又为何要诬陷我儿还未可知。”   “本王愿意赠些金银给魏世子也是看在两国情谊的份儿上,萧大人若是不知好歹,那就别怪本王不客气了!”   萧谨言眸光一凝,道:“这么说,周王是不承认这件事是贵国周二郎做的了?”   “没有证据的事,本王为什么要承认。”   周王冷言道。   萧谨言鼻间发出一声轻哼,拱了拱手:“既然如此,那便没什么好说的了,下官告辞!”   说完竟甩袖而去,片刻也不打算停留的样子。   “站住。”   周王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萧谨言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怎么?周王是打算斩杀来使吗?”   周王嗤笑一声:“萧大人可以走,但宋莽要留下。他毕竟是周国人,贵国虽然审问过了,但我们还没有审。”   萧谨言似乎犹豫了片刻,但看了看门口手持长枪的护卫,最终点了点头:“好。”   之后便大步离去了。   周王在他身后露出一抹不屑的笑意,将那国书往地上一扫:“黄口小儿!”   …………………………   半个时辰后,魏国使臣的车马便驶离了周京,可谓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宋莽被人交给了周国人,但或许是之前受了刑,交给他们的时候是昏迷的。   周王命人将他关在了牢里,只等他醒来严加审问,弄清楚在魏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真的是周妟指使他们去的,又或者其中另有隐情。   但等了三日,宋莽不仅没醒,还死了,他再想问什么都问不出来了。   刑部的人说并未有人动过宋莽,怀疑宋莽是之前就被魏国人动了手脚,问要不要将魏国使臣抓回来。   周王沉着脸将手中折子往桌上一扔:“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没听过吗?”   “何况如今我们还没有正式开战,抓他们回来做什么?给魏国找理由对我周国发兵吗?”   刑部官员道声“下官知错”,讪讪地退了下去。   另一边,确定身后没有追兵的萧谨言一行人松了口气:“还好活着出来了。”   陈刚亦是拍了拍胸口,顺便揉了揉自己的脸。   “还好不用一直扮那宋莽,不然那么多东西糊在脸上,没几天我这张脸只怕就要坏了。”   萧谨言拍了拍他的肩,由衷地道:“辛苦了。”   陈刚咧嘴一笑:“公主答应多给我三十片金叶子,再辛苦也值得。”   三十片……金叶子……   他跟着世子这么些年也没有这样的待遇。   “要不……你也教教我口技和易容吧?”   萧谨言凑过去道。   陈刚立刻戒备地看着他:“干吗?抢我饭碗啊?休想!”   说完还从他身边挪开了一点儿,生怕他偷师的样子。   萧谨言抬头望了望天,轻叹一声,觉得回去是时候跟世子提一提涨俸禄的事了。 第78章 声东   周国京城, 周昊听着下人的回禀,眸光一凝。   “死了?”   “是, ”下人道, “刚才刚传出的消息。”   “怎么死的?”   “这……看不出来,刑部的人让仵作查过了, 没有查出什么可疑之处, 只道是之前在魏国人手里受了刑,所以扛不住了, 就死了。”   “……二郎那边呢?动没动过什么手脚?”   此刻最盼着宋莽死的估计就是周妟了。   那人却摇了摇头:“没有,您吩咐了之后属下就一直牢牢盯着, 没让任何不相干的人接触过宋莽, 二郎君虽然的确是想派人杀了宋莽, 不过并没有找到机会,宋莽是自己死的。”   周昊沉吟片刻,摆摆手让他退下了。   当日在城门前他听说宋莽是受了周妟的命令去刺杀珍月, 顿时就明白过来,八成是那小子跟他争一时意气, 想杀了珍月证明自己比他强。   结果一个没弄好,人没杀成还让人抓住了把柄,派去的人如此不经事, 竟然受不住刑罚被魏国人收买了,帮着指认他们周国。   这虽然于大周不利,但事情已经发生,若是好好利用, 就可以给周妟一次沉重的打击。   谁知道……萧谨言竟把他也拖下了水。   如今宋莽死了,只要周妟咬死不认,死无对证,就算他明知道这件事就是周妟做的,也拿他没办法。   而且因为当时最先认出宋莽的人是他,父亲和母亲说不定真的会以为是他收买了宋莽,想借此嫁祸给周妟。   哪怕他们明知道可能性不大,但怀疑的种子还是埋下来了。   周昊闷声在桌上砸了一拳,心中微恼。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一个不小心就被那姓萧的算计了。   不过……这件事说起来还是有些不对劲。   魏王特地派了使臣前来,还带来了他亲笔所书的国书,难道就为了这么点儿小事?   就为了挑拨他和父母兄弟之间的关系,为了说出那句玩笑般的你烧我一座山,就要赔我十座?   这也未免太儿戏了吧?   不对劲啊……   …………………………   周昊的感觉在一个月后得到了证实,周国边境送来一封急报,说魏国忽然抽调两万兵马直指虎头关,并派人送来了一封战书。   战书中言:周王次子周妟不顾两国情谊,无故派人刺杀魏国世子,其心可诛。现令周国交出刺杀魏世子的元凶,否则两国情谊不存,魏国随时会向周国开战。   这封信最先交与边境将领之手,之后一路快马疾驰送到周京,路上并没有耽误太长时间。   也就是说,一个月前魏使刚刚入京的时候,魏国边境已经有了动作。   魏国知道他们根本不可能答应那样的要求,所以上次来纯粹就是走个过场,做出一副先礼后兵的样子罢了。   周王大怒,朝堂上亦是一片斥责之声,都道魏王奸诈,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一边用使臣吸引了他们的视线,一边派了大量兵马直指边境。   然而战场上的事就是这样,不论手段,只论输赢。   说起来还是怪他们太大意了,万万没想到在如今这个时候,魏国竟然真的会向他们宣战。   毕竟此时开战,对他们两国来说都不好,只会便宜了楚赵这两个小国,或是让大燕又找到休养生息的机会。   周王遣退诸人,只留了几个武将在房中,与他们一起商议应对之策。   最终派一万兵马到虎头关驰援,另派了两万兵马奔向魏国淄玉关的方向。   魏国压在周国边境的两万兵马是从淄玉关等地调过来的,如此一来,这些地方的守卫就相对薄弱。   若是大魏真的敢对他们开战,他们就算守不住虎头关,也要把淄玉关拿下。   而且魏国那边若是知道他们的兵马去了淄玉关,想来也不敢轻易动作。   这场战事若是能够消弭于无形自然最好,若魏国坚持要开打,他们也只有奉陪了。   直至此时,绝大部分周国人还是觉得,魏国此次虚张声势的成分更大,并不一定真的会出兵。   周昊散了朝之后回到自己殿中,亦是看着一份舆图发呆,半晌才喃喃一句:“还是不对啊……魏王明知就算打赢了也讨不到什么便宜,为什么要打呢?”   下人在旁说道:“也不一定真的会打啊,说不定就是因为魏世子受了伤,魏王一时激愤,所以做做样子罢了,不然他脸上无光啊。”   先是自家儿媳妇被人刺杀,后是亲生儿子受伤,他这个做父亲做国主的,无论是出于哪个立场都不能沉默不言,不然传出来就太丢脸了。   不仅丢他自己的脸,也丢魏国的脸。   周昊自然也懂这个道理,但还是觉得不太对劲。   可究竟是哪里不对劲,他也说不好。   …………………………   就在周王收到魏国战书的同一天,魏周两国接壤的另一处地方,鳐水关。   一队人马穿着周兵的服饰隔着河看着对面的城墙,眸如寒星,唇边却都挂着志在必得的笑意。   “酒!”   有人低声说了一句。   立刻有人将十几个酒囊拿了过来,分与众人。   这些人接过酒囊,咕嘟嘟几口灌了下去,暗夜中眸光更亮,似要着起火来。   “好久没有攻过城了,自从……”   自从老将军和大将军离世后。   他们虽然在小将军的号召下以宁安寨的名义重又组建了穆家军,收服了诸多山寨,但那终究都是些游兵散勇乌合之众,与真正的战争完全不同。   说话的人眸光微黯,但很快就又亮了起来,将酒囊往地上一扔。   “兄弟们!随我去!开城门!”   周围众人立刻也将手中酒囊扔下,悄无声息的站起身来,随他一起借着夜色的掩映向河边走去,如同鱼儿一般潜入水中,不消片刻便出现在对岸,又身形迅速的向城墙边挪去。   仍在这边留着的人只见到十几道影子分为几路像夜猫一般一闪而过,之后城墙下的侍卫似乎摇晃了一下,旋即又站得笔直。   与此同时,另有两人分两边将肩头的绳索摘了下来,在空中甩了几下,之后扬臂一扔。   索套准确无误的套住了墙垛。   这是千锤百炼打磨过多少次的技艺,穆家军前翼先锋为数不多的人能掌握的技能。   多少个日夜里风雨无阻的站在城墙下训练,一甩一扬,务必要保证精准的套上任何想套的东西。   没有铁钩又经过特殊处理的绳索发不出太大声音,趁着城墙上的人转过身巡视他处的短暂时间,套牢,爬上去,杀人,一气呵成。   而城墙下的侍卫却仍旧站的笔直,像是根本就没看到一般,待上面发出一声轻微的鸟鸣,这才扔下手中套索,亦是动作迅速的爬了上去。   索套从城墙这边的墙垛解下来,套到面向城内的另一边,站在上面的人顺着绳索如同夜枭般迅速滑落,悄无声息的落在了地上。   在前面巡视的周兵走到头转过身,只看到一双亮如繁星的眼眸盯着自己,还没来得及叫出声,就被人捂住了口鼻,紧接着颈间一凉,便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其他地方的几个周兵几乎在同一时间被解决,只剩倚靠在城门门洞内的两人在低声聊天,对外面发生的事毫无所觉。   两人聊着聊着,肩膀忽然被人从侧面拍了一下:“兄弟。”   回过头去,见一人咧着嘴露出满口白牙:“去死吧。”   说话间已猛地用力扼住了他们的脖颈,直至两人双目暴瞪彻底没了呼吸,这才松手。   “开城门,放吊桥。”   话音落,门洞外跑进几个浑身湿漉漉的人,一起合力迅速打开了城门。   与此同时,另一边,看到同伴手势的人将手中机关一拉。   城门外,两座沉重的吊桥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缓缓落在了十余丈宽的河面上。   离这里不远的周兵听到动静,心头一紧。   “大半夜的怎么忽然放下了吊桥?”   “快去看看!”   说着疾步向城门的方向奔去。   远远看到城门大开,心中大骇。   “怎么回事?城门怎么开了?”   “守城官兵呢?”   “大人!大人!”   有人快步跑来,指着城门的方向满脸惊恐:“有人渡河过来了!好像是魏军!”   什么?魏军?!   “快!快把城门关上,收起吊桥!敲战鼓!备战!”   为首的周国将领立刻指挥道。   一众人赶忙奔向城门,那将领又叮嘱了自己的属下几句,也准备跟过去。   正要走时,却看到那来传信的人衣衫渐湿,有水渍从里面透了出来。   “你身上这是……”   话没说完,只见眼前刀光一闪。   他迅速的向后一躲,从马背上翻了下去,险险避开了要害,却还是被那一刀划破了胸口。   “好身手!”   对面的人赞了一声,话音落的同时已从马腹下钻了过来,手起刀落,跪在地上直接捅入了他的心口:“可惜还差了点儿火候。”   这将领身边的人根本来不及反应,就看自家主子被杀了,惊呼的同时那人影已从地上一跃而起,扑到近前。   他想喊人来救命,却发现不远处那些冲向城门的人也一个接一个的倒下,杀了他们的跟眼前这人一样,都穿着他们周兵的服饰,只是衣服是湿的。   真的有人渡河过来了!   就是……这些人!   然而到嘴边的话却已经说不出来,喉中发出几声嗬嗤嗬嗤的响声,人便倒了下去。   太快了……动作太快了,这不是人,是……鬼吧? 第79章 汪汪   城门被人从内打开, 吊桥缓缓落下,河岸另一边隐藏着的人站了出来, 月光映照下露出年轻的面庞。   “儿郎们!”   他振臂高呼, 清越的嗓音穿透夜色。   “我穆家军沉寂数年,是时候一雪前耻, 重现于世了!”   “让我看看, 你们是否还如当初一般英勇无畏,是否还如当初一般所向披靡!”   “今日, 便让我们拿下鳐水关,重振穆家军威名!”   “重振穆家军威名!”   “重振穆家军威名!”   四周响起应和声, 这声音从近到远, 起初只有周围数十众, 紧接着百众,千众,呼声震天。   吊桥落在水面的瞬间, 年轻人及他身边众人率先冲了出去,马蹄踏在桥面上, 发出哒哒的声音。   万众人马紧随其后,冲杀着涌入城门。   鳐水关的守城将领是闫肃,他正躺在床上休息, 就感到一阵地动山摇,踏踏的马蹄声似乎要将鳐水关的地面震裂。   “地动了!地动了!”   下人惊呼着冲了进来,口中呼喊着:“将军快跑啊!”   闫肃猛地从床上翻身而起,衣裳都没来得及穿拎起自己的刀就走了出去:“地动个屁!有人攻城了!”   啊?   有人攻城?   这让下人觉得比地动还难以置信, 愣在原地没反应过来。   而闫肃刚走到门口,就有人惊慌失措的跑了进来。   “将军!有人攻城了!有人攻城了!”   竟然……真的有人攻城了?   下人这才回过神来,赶忙跟了上来。   闫肃边走边问:“什么人?多少兵马?带了什么攻城的兵器?”   来报信的人赶忙答道:“不知道是什么人,旗帜上画了个月亮,以前从未见过,约莫有五千众,没带攻城兵器。”   闫肃脚步一顿:“没带攻城兵器?”   “是。”   “那他们是怎么打进来的!难不成是咱们自己人开的城门吗!”   他气的差点儿骂娘。   那人苦着脸道:“下官也不知道啊,他们突然间就打进来了,周小将已经死了……”   “周昙死了?!”   闫肃胸口一闷,险些怄出一口血。   周昙乃是君上的侄儿,虽然并不多受君上重视,但好歹也是正经的皇亲国戚。   人在他手里死了,他这官位是别想保住了!   闫肃啐了一口,集结好一众兵马,骂骂咧咧的跑了出去。   尽管明知官位保不住了,但城还是要守的,不然身后数万鳐城百姓就要遭殃了。   好在对方只有五千人,他们鳐水关屯兵八千,应该还可一战!   闫肃一边让人燃起狼烟给距离此处数十里外的一座城镇示警,让他们及早备战,一边指挥着自己的兵马迎敌,誓要将贼奴斩杀于此。   可他才刚刚率兵抵达战场,就见自己的兵马正溃散而逃,狼狈的丢盔弃甲。   “怎么回事?为什么要逃!”   他揪住其中一个逃兵,厉声斥责。   那逃兵三十多岁,平日里也算勇猛,但此时却涕泗俱下,指着那边的战场道:“将军……是穆家军!穆家军啊!”   以一当百的穆家军啊!   闫肃一惊,猛地抬起头来,仔细分辨战场上的旗帜。   只见一面明月旗在空中飘扬飞舞,翻飞间偶尔可见另一面隐隐浮现的雄鹰。   玄色的旗帜,金色的雄鹰!   穆家军!   真的是穆家军!   可是……穆家军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八千兵马对穆家军五千人……   还不够给他们塞牙缝的呢!   这战场上的每一个人,就算没见过穆家军也听过穆家军的威名。   更何况那些年岁稍微大一点儿有个二三十岁的人,很多都亲自跟穆家军交过战。   穆家军的悍勇无人不知,穆家军的可怖无人不晓。   四大藩国为何忽然间就敢联手伐燕了?还不是因为燕帝自己亲手把穆家军毁了!   不然即便再过二十年,他们也不见得敢对大燕下手。   可如今……已经消失的穆家军竟然又出现了,还出现在了他们鳐水关!   闫肃咬牙,一把将那逃兵推了回去。   “穆家军早就没了!现在所谓的穆家军不过是一群土匪集结的乌合之众而已!回去!杀敌!否则按逃兵处置,格杀勿论!”   那逃兵被推的踉跄两步,看看他又看看那边惨烈的战场,最终战战兢兢地走了回去。   然而事实证明,穆家军依然是穆家军。   哪怕余众不多,哪怕在山里当了几年土匪,穆家军的铁蹄依旧无人可挡。   闫肃看着眼前不断倒下的兵将,浑身浴血的站在战场里,最终还是举起了降旗。   打不过,真的打不过,简直就是单方面的屠杀。   且不说他的将士们实力如何,仅仅是心中的畏惧,便已经注定了败局。   这样的战争,真的没必要再打下去了。   好在穆家军向来军令严格,从不屠城,亦不惊扰当地百姓。   降了吧,降了还能少死些人……   果然,这边一竖起降旗,穆家军那边立刻便停止了攻击,一边喊着降者不杀,一边命他们转过身去扔下兵器。   最终,鳐水关八千兵马死伤三千余人,损失惨重。   而穆家军五千众仅死伤数百,如同来时一般人马整齐。   翌日,穆家军在闫肃的陪同下进入鳐城,穆渊骑在马背上,高声对闭门不出的鳐城百姓说道:“诸位百姓请放心,我穆家军奉珍月公主之命攻下鳐水关,并非为了徒增战事,打扰百姓安宁。”   “今日之事,只因数月前贵国国主次子周二郎君无故派人潜入大魏,刺杀公主,火烧魏国南泉山,令公主险些丧命。”   “而事后周王更是抵死不认,甚至包庇凶徒,明明证据确凿,却不肯交出幕后元凶。”   “公主无奈之下才出此下策,对鳐水关兴兵。”   “但临行前公主有令,决不可惊扰当地百姓,故而我穆家军虽攻下鳐水关,却绝不会伤害各位百姓分毫。”   “大家还请按照往日习惯照常作息,无需过分担忧。”   说完也不管有没有人理会他,只让人将城中大周兵马的旗帜撤了,换成了明月雄鹰旗,又将守城官兵换成了穆家军,其余的则丝毫未动。   直至此时,闫肃才乍然惊醒,穆家军竟是为了珍月公主而来!   那个带着三千兵马报恩,为珍月公主送嫁的穆家军,竟然真的成为了珍月公主的私兵,如臂使指。   也就是说,除了那三千兵马之外,远在宁安寨不知人数几何的穆家军如今也全部听从珍月公主的指挥,按照她的意志行事。   一个女人……穆家军竟然效忠一个女人!   难怪他事先毫无察觉,难怪京城那边也毫无反应。   谁能想的到,当初碾压诸国傲气凌人的雄兵,如今竟然臣服于一个女人的脚下!   怪哉……怪哉!   与此同时,距离此处数十里的另一座城池也被攻破,领兵的穆家军将领亦是在城中说了这样一番话。   城中百姓便全部得知,这场战事都是因为他们的国主为了保护自己的儿子造成的。   若是周王当初将周妟这个罪魁祸首交了出去,后面也就没有这么多事了。   于百姓而言,安宁才是最重要的,是周国人还是魏国人对他们而言都没有什么区别。   何况认真来说,大家还都同是大燕人,也算作一家人,那么是周是魏,就更不重要了。   所以没过多久,确定穆家军没有伤害他们的意图,他们便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照常作息。   只是心中对周王多了几分厌恶,对那位头一次听说的珍月公主倒是多了几分好奇。   毕竟女人领兵还是头一次听说,而这个女人让人攻下这里之后也没有打扰他们,想来就算不怎么温和,也该是个就事论事,不会无故迁怒别人的人。   …………………………   鳐水关被破,周围十座山头包括其中两座城池被魏国收入囊中,周王的侄子周昙还战死在了战场上。   这一消息传回周京,周王的震怒可想而知。   经此一事,周魏两国彻底撕破脸皮,正式宣战。   周国更是抽调三万兵马,誓要夺回鳐水关,一雪前耻。   周昊得知后目光看向鳐水关的方向,低声喃喃:“这才是真正的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啊。”   之前那算什么?不过是障眼法罢了。   珍月……   珍月!   真是便宜了魏彘那东西!若是他娶来了该多好……   …………………………   周国派兵攻打鳐水关,魏国自然是要应战。   为了鼓舞士气,同时表示魏氏王族与将士们同在,魏国向来会派自家兄弟子侄亲赴战场,与将士们共同作战。   对燕的战场上有魏祎,对周的战场自然也要派个相应的人去。   魏佑年幼,去不得,魏礼也才十三岁,而且向来擅文不擅武,派他去自然也是不行的。   这件事最终就落在了魏祁的头上。   魏祁的伤已经好了,只是在腹部留下了一大片伤疤,十分可怖。   尽管楚瑶让青青给他用了最好的祛疤药,但那伤痕还是触目惊心。   但他并不在意这个,如今他在意的只有一件事,就是自己上了战场,就要很久都看不到楚瑶了。   两人成亲一年多,他还从未跟她分开过这么长时间。   一想到自己可能一年半载甚至更长时间见不到她,魏祁就觉得心口发闷,有些喘不过气。   他从来不是那娇气的人,上战场向来是说走就走毫不犹豫,但这次……他真的舍不得。   “绵绵……”   他唤了一声指使着下人给他整理箱笼的楚瑶,不舍的拉住了她的手。   其实东西早已经准备好了,明天一早就可以出发,现在无非是最后检查一下罢了。   楚瑶回头,任由他拉着自己,笑着没有说话。   魏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叫了一声便没了后话。   是夜,两人站在房中相拥,仍旧是原本放着绳子的那个位置,魏祁把楚瑶抱在怀里,久久没有言语。   这几个月他一直在宫里养伤,手中所有的事也都是在宫里处理的。   伤没好的时候他就躺着,让楚瑶帮他把要处理的事务整理好念出来,然后一一帮他回复。   伤好了之后可以起身了,他也喜欢与她一起处理这些事情。   除此之外,晚上隔三差五的时候他就会站在这里,对楚瑶伸手,把她叫过来,抱着她,亲吻她。   他知道地上的线对楚瑶而言意味着什么,所以没有她的同意,即便那根绳子消失了,他也从没私自迈过去,一心盼着什么时候她能自己愿意让他过去。   可是……   可是他明天就要走了,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魏祁久久抱着她不愿放手,楚瑶以为他会说什么,但他始终没说。   再这样下去两人就要在这里站到天明了,楚瑶只得从他怀中稍稍起身,道:“去睡吧。”   魏祁嗯了一声,身子却没有动,两条手臂仍旧紧紧地圈着她。   “阿祁,你明天一早就要出征了,快去睡吧。”   又过了一会儿,楚瑶再次轻声劝道。   魏祁又嗯了一声,身子却仍旧不动,两手反而越收越紧。   楚瑶被他勒的有些喘不过气,正准备开口再说什么,却听耳边传来一声细微却清晰的声音:“汪汪。”   下一刻,身子被人打横抱起,大步走到床边,放到了床上。   男人滚烫的身躯立刻压了下来,似乎是怕她拒绝,有些慌张的吻上了她的唇,手指急切而又颤抖的去解她的衣裳。   他不想等了,一刻都不想等了。   他现在就想真真正正的拥有她,让她彻底成为他的妻。   他知道这不对,知道自己应该先问过她的意愿。   可是他又真的害怕,害怕她会拒绝。   所以明明早就想迈过来,却迟迟不敢开口,不敢靠近……   “绵绵,绵绵……”   他低声喃喃,嘴唇在她身上四处游走。   楚瑶有些呆滞地看着帐顶,许久才回过神来。   他刚刚……竟然……   当初在地上定下那条线的时候,楚瑶随口说出的那句话本是为了避免他凌辱自己。   她还记得那时她想着,但凡是个还有点儿尊严的男人,都不会主动迈过那条线。   可现在……他在她面前连尊严都不要了。   男人的手掌钻入衣襟,温热的掌心贴上她的心口,楚瑶眼中莫名流下泪来。   好暖……   好暖……   魏祁喘息着亲吻她的脖颈,见她没有反应,又去吻她的面颊寻她的唇,企图得到她一点点的回应。   但是回应没找到,只找到了温热的泪。   他睁眼看去,只见身下的女人眼眶微红,一滴泪水正从眼角蜿蜒而下。   她哭了……   她不愿意……果然不愿意。   魏祁心头一微沉,怔怔的将手缩了回来。   “对不起,绵绵,我……”   似乎不知该说什么好,他垂头丧气的垮下了肩膀,将她的衣襟重新合了起来。   “我这就回去。”   说完就准备起身回自己那边。   还未撑起双臂,却被身下女子环住了脖颈,喃喃一声:“傻子。”   之后主动吻上了他的唇。   魏祁怔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有些不可置信的稍稍离开了她的唇,颤声道:“绵绵,你……愿意吗?”   “愿意。”   她不知道眼前的男人以后会不会变,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最起码今时今日……她是愿意的。   心头熄灭的火瞬间燃起,魏祁只觉得自己像是要被点燃了,欣喜若狂的吻了下去。   往日里因为楚瑶害怕而没有放下的帐子头一次放了下去,衣裳一件件从床幔后的缝隙里扔了出来。   魏祁难耐的喘息着贴在怀中人的身上,生涩而又急切的去寻找梦中的桃源,探访桃源深处那从未见过的,让人心醉的美景。   陌生的景色让他心驰神往,一边肆意的驰骋着,一边在她身上低声喃喃:“绵绵,你这乳名取的真好。”   绵绵,又绵又软,从里到外都是软的。   他感觉自己似乎要陷进去,再也出不来。   楚瑶紧紧抓着他的肩,面色潮红,微蹙的眉头在他这句话之后终于渐渐舒展,随着他的动作颠簸起伏,发出细碎的低吟。   “阿祁……”   她轻唤一声,似乎要说什么,又似乎只是无意识的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魏祁咕哝着答应了一声,埋首在那秀丽的山峰,沉醉其中不可自拔。 第80章 印记   初经人事, 魏祁没过多久就趴在楚瑶身上停了下来。   他眷恋的抚着她细滑的肌肤,手掌在她手臂和腰线各处来回游走, 仍旧染着情欲的声音沙哑低沉。   “绵绵, 你真美……”   身下的女人本就国色无双,此刻娇艳的面庞更是染上一抹绯红, 连身子都透着淡淡的粉。   平日里清澈的眸子泛着水雾, 波光潋滟,仍旧有些迷茫的样子, 几缕碎发被汗水打湿黏在额头,让人怜惜的同时却又想继续欺负她, 看她随着自己轻喘低吟。   楚瑶没有说话, 两手无力的搭在他肩上, 身下仍旧胀痛酸软。   她终于把自己交付给了他,心甘情愿的,给了眼前的男人。   魏祁吻她的锁骨, 脖颈,下巴, 又去吻她的唇,指腹沿着腰线滑到腿侧,还要向下。   楚瑶浑身都被汗打湿了, 黏腻腻的,伸手推了推他。   “阿祁,起来吧,我想去洗一洗。”   魏祁唔了一声, 身子却仍旧紧紧地压着她。   “待会儿再洗吧,绵绵,我还想……”   说话间身体已经又有了反应,本就没有离开她的地方再次轻轻动了起来。   楚瑶轻哼一声,皱着眉头在他腰间轻轻掐了一下,想让他起身。   伸手却碰到那块儿凹凸不平的疤痕。   平日里给她换药更衣的都是青青或者其他人,她虽然看到过这疤痕很多次,但还是第一次自己亲手摸了上去。   原本平滑的肌肤布满深深浅浅的坑,一只手摸上去甚至盖不住那片疤。   “还疼吗?”   虽然明知这伤已经好了,她还是下意识的问了一句。   魏祁喉中咕哝一声,轻吮她的唇瓣:“不疼。”   说着身子重重压了一下,到底是年轻气盛,受不住她指尖儿带来的酥麻触感,和这柔软的让他随时能陷进去的娇躯,忍不住大动起来。   本想推开他的楚瑶也收回了手,喘息着任由他动作,承受他疾风骤雨的挞伐,时不时仰头回应他。   魏祁在这前所未有的快感中忘乎所以,额头的汗不断从鬓边滑落。   他直起身贪恋的捏着女人的腰,手指又往下滑想去抬她的腿,指尖儿才刚刚挪了一点儿,却感觉到细滑的肌肤上似乎有一处不太平整的地方。   跟自己腰间的伤痕有些像,但没有那么严重,不仔细摸的话几乎摸不出来。   难道绵绵以前也被烫伤过?   魏祁脑子里的念头一闪而过,人已经本能的停了下来,离开楚瑶的身体,将她翻了个个。   楚瑶迷茫间感觉他抽身而去,还没回过神来,就被他翻了个身。   下一刻,带着薄茧的手指便贴上她腰后靠下的某个地方,轻轻摩挲。   “绵绵,这是什么?胎记吗?像只凤凰一样……”   原本迷茫无措的女人却忽然间打了个冷战,眸中的水雾瞬间退去,下意识的伸手挡住了那处。   “没……没什么。”   说话时目光闪躲,鲜少的露出了一抹惊慌之色。   魏祁的手指仍在那粉色印记的边缘停留,还想再问什么,却被女人把手打开:“别碰!”   声音带着一丝尖锐,缩着身子向前挪了挪,似乎很不喜欢被人碰到这里。   魏祁的手停在半空,大概是没想到刚刚还亲密无间的人忽然间说翻脸就翻脸,脸上的神色有些僵硬。   楚瑶回过神来,似乎也觉得自己的反应有些大,喃喃的想解释什么,男人却已又贴上来从背后拥住了她。   “好,不碰了,绵绵别生气。”   楚瑶紧绷的身子渐渐放松下来,靠在他怀里,眼眶却又隐隐有些发涨。   关于她的事情,魏祁从来没有逼问过她什么。   她想说他就安静的听着,哄着,她不想说他就任由她瞒着,藏着。   一切都随她。   楚瑶闭上了眼,感受着他胸膛的温度,低声道:“脏。那里……脏。”   “之前在棺材里的时候,被关了三天,我……我喝了水……”   不喝水会死,喝了水却控制不住身体的正常反应。   虽然曹正罡早想到这点,在棺材里垫了东西,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呢。   她后来快要忍不住的时候,甚至想着不要喝水了。   可是她想活下去啊……她想活着啊,活着就必须要喝水啊……   年幼的爱干净的小姑娘躺在黑漆漆的棺材里,看着透气的小孔中伸进来的芦苇杆,哭着告诉自己不要再喝了,可最终却又再次含住了芦苇杆。   不然她能怎么办呢?   太渴了啊……   结果她活下来了,但腰后靠近臀部的地方却因为接连几日的濡湿红肿发痒,有些溃烂的迹象。   那创面看上去形同一只凤凰,曹正罡竟以此向燕帝证明,说她就是真正的真命凤女,这红肿的地方是历经考验之后凤女显现的迹象。   于是原本可以愈合的了无痕迹的伤处被人用药特地留了下来,成了她一辈子的印记,抹不去的耻辱,无论怎么洗也洗不掉。   楚瑶忍不住有些发抖,喉中似乎有些干涩。   太羞耻了,这是她一辈子都不想提的事情,可是又这么直白的摆在她身上,只要魏祁与她亲近,就势必会被看见。   该怎么说……   该怎么说……   她指尖儿下意识的收紧,解释的话卡在喉中不知该如何开口。   男人却似乎已经明白,从后面寻到了她的唇,贴着她的唇角低声喃喃:“我的绵绵是全天下最干净的女子,怎么会脏呢?”   说着直接吻住了她,将她想说却不敢说的话堵在了口中。   楚瑶身子微颤,闭上了眼,扭着头迎合他。   魏祁的唇从她的唇角移至耳畔,手指又抚上那处痕迹,柔声道:“都过去了,绵绵,都过去了。”   楚瑶扭动着身子似乎还想躲避他的手,他却不容置疑的仍旧按在那处,指腹不停地摩挲,最终将手掌也贴了上去,沿着那处痕迹轻抚,慢慢滑向腿心。   楚瑶趴在床上轻哼一声,想躲又没有躲开,被男人另一只手牢牢地箍在怀里。   她感受到他的吻一路落了下去,沿着脖颈,肩甲,顺着腰窝还要往下。   这动作让她再次惊慌起来,抗拒的伸手想推开他,男人却执着的想去亲吻那里。   楚瑶赶忙回身,稍稍撑起身子,趴跪在床上扭头看向他:“阿祁,抱我……”   乌黑的墨发披散在凝脂般白腻细滑的肌肤上,娇软的峰峦在撑起的手臂间若隐若现,轻启的红唇中溢出娇声软语的请求。   魏祁眼中墨色更浓,身下瞬间胀痛欲裂,道了声好,贴上去抱住她的同时迫不及待的挺身而入。   两人同时发出一声闷声,楚瑶的下巴微微扬起,眼看要撑不住跌回到床上去,一只手臂却从身后绕过来握住了她,重又撑住了她的身体。   “妖精……”   魏祁喃喃一声,再次冲将起来,直至半个时辰后才终于停下,抱着怀中昏昏沉沉的人去净房擦洗一番,又让人重新换了干净的被褥,这才抱着她再次躺了下来。   …………………………   翌日清晨,楚瑶醒来时魏祁已经穿好战衣,准备离开了。   她看着收拾妥当马上就要出征的男人,挣扎着想从床上起来。   男人却把她按了回去,将她肩头滑落的被子重新盖好。   “再睡会儿吧,别去送我了。”   “可是……”   “乖。”   魏祁吻了吻她,贴着她的唇畔低声呢喃。   “昨晚折腾到那么晚,肯定累着你了,好好歇着吧。”   他昨晚确实折腾的狠了,明知她是第一次,却还是忍不住缠了她很久。   一是食髓知味不舍得就这么放开,二是今日就要走了,更想多亲近她一些。   楚瑶嗯了一声,没再坚持,躺在床上伸手抚了抚他的面颊。   “在战场上要小心,我等你回来。”   魏祁点头,蹭了蹭她的掌心,又不舍得低下头再次吻住了她。   原本只是想亲一下就离开,触到她柔软双唇的瞬间却又忍不住加深了这个吻,撬开她的牙关,勾着她的舌温柔缠绵,大手亦从锦被下伸了进去,时而轻拢时而慢捻。   楚瑶发出一阵嘤咛声,魏祁听着她的娇吟,胸腹间又升起一阵燥热,锦被下手上的力道也跟着加重几分。   他身子微微前倾,想抱住她再好好亲热一番,奈何门外响起下人的催促,提醒他该启程了。   魏祁无奈的停了下来,喘息着最后在她唇边啄了几下:“我走了,绵绵,等我回来。”   楚瑶点头,魏祁起身,大手抽出锦被前最后又捏了一下,带着唇齿间的清甜和满手余温恋恋不舍的离开了。 第81章 颠倒   宁安寨攻破鳐水关的消息不仅传到了周国, 亦以最快的速度传到了其他各国之间。   魏周两国开战,身为双方各自同盟的楚赵两国自然也受到了影响, 等于彻底站到了对立面。   楚国这边得知是宁安寨的人马攻破鳐水关, 朝中一片喧哗。   “穆家军竟然真的听命于公主,连仍旧留在宁安寨的兵马都听从公主的指挥, 不远万里穿过魏国国境, 攻下鳐水关。”   “公主若能指挥穆家军,何不让穆家军帮助我们伐燕?宁安寨本身就在燕楚两国边境, 直接来帮我们岂不比帮魏国更容易?”   “是啊,我们楚国若能得到宁安寨兵马相助, 无异于如虎添翼。公主既然能指挥穆家军, 为何不早告诉我们?说不定我们早已攻下大燕半壁江山, 又何必像现在这样要倚仗魏国共同行事。”   众人议论纷纷,楚沅蹙眉听着,见唯有一人始终站在原地没有说话, 既没有站出来发表意见,也没有和周围的人一起讨论。   “孟大人, ”他出声道,“你有何高见?”   低头沉思的孟泉听到声音,赶忙抬起了头, 站出来道:“下官……没有高见。”   没有高见?   楚沅挑眉:“那孟大人刚刚在想什么?”   孟泉施礼道:“下官在想,穆家军是否真的听命于公主。”   “当然是真的。”   立刻有人出声道。   “鳐水关被破,穆家军将领在城中亲口所说,他们乃是奉珍月公主之命而来, 这难道还有假?”   “是啊,而且若非公主下令,难道他们会自己跑这么大老远去打周国,就为了给公主出一口气?”   众人纷纷开口,对此仿佛十分笃定。   孟泉却道:“可是此次咱们并未收到公主的消息。”   一语毕,殿中顿时陷入安静。   是啊,穆家军攻打鳐水关,他们事先也和周赵等国一样,丝毫没有听到风声。   是等战事都已经打完,鳐水关已被攻破,城池已被穆家军占领,之后他们才从四散的风声里得知此事。   公主身为楚氏女,行动前竟然连声招呼都不跟楚国打,而且赢下的城池还给了魏国,这也未免太向着夫家了!   真是女生外向!   刚刚众人虽然没有点明,但言中也有这个意思。   只是公主是君上的亲生女儿,又是唯一的嫡女,所以他们不好说的太直接罢了。   现在既然有人提出来了,这个人还是公主的亲舅舅,那么……此时再提就不成问题了!   殿中立刻有人上前一步,顺着孟泉的话道:“并非下官等妄议公主,实在是公主此次行事太过偏颇了。”   “虽然出嫁从夫,但她毕竟是咱们楚国的女子,嫁去联姻本也是为了楚国。”   “怎可一日出嫁便真的把自己当成了魏国人,事先连半分消息也不透露给咱们?”   “就算攻打鳐水关与咱们没什么关系,但若咱们事先知道风声,从侧面联合攻周,说不定也可拿下周国一两座城池。”   “原本皆大欢喜的事,公主却因一己私心而置楚国于不顾,实在是令我大楚寒心!”   “君上当去信与公主,严加斥责才是!”   话音落,周围几位纷纷准备站出来支持。   谁知这脚才迈出来一半,就见孟泉面色一沉,对那官员厉声道:“宋大人此言才当真令人寒心!”   这是……怎么回事?   姓宋的官员不明白怎么刚刚还站在同一战线的人转过头来就忽然开始斥责他,一脸不解。   孟泉却说完这句便不再理会他,转而又看向楚沅。   “君上,公主年仅六岁便为我楚国前往大燕,在大燕为质七年。”   “这期间诸国皆要向大燕进献岁贡,年年为此所费金银财帛无数。”   “唯我大楚因公主博得了燕帝喜爱,得以放宽一二,所缴岁贡最少,几乎可以不计。”   “若非如此,我大楚怎可在这些年休养生息,日渐繁盛。”   “而公主回国仅仅三年,就又为了伐燕之事前往魏国联姻,可谓将一生都奉献给了我们大楚!”   “如此为国为民的女子,做出出兵伐周这种决定怎么可能自始至终都不与我们说一声?”   “所以,下官以为,此事或许公主事先与我们一样,并不知情。”   “甚至很有可能,是穆家军背着公主与魏国私下所做的决定,毕竟穆家军要越过魏国国境才可抵达鳐水关,若没有魏王的许可,他们不可能悄无声息的就抵达了那里。”   他一口气说了许多,直到此时,那姓宋的官员才知道,原来他是想说公主不可能不提前给大楚报信,而是因为自己也不知情,所以才没给大楚报信。   “可是穆家军分明是打着公主的旗号去的!就连攻下鳐水关之后,所换旗帜也是象征着公主与他们的明月雄鹰旗!”   “若是魏王私下派他们行事,他们又何必去给公主博名声?直接把名望加在魏王头上不就好了?”   他厉声反驳道。   孟泉却掷地有声的再次驳回:“这正是他们的奸诈之处!”   “宋大人好好想一想,穆家军就算在鳐水关给公主积攒了再多声望又有什么用?公主难道还能自成一国统治鳐水关吗?”   “他们如今占领了鳐水关,前有大周急于夺回失地,后有大魏虎视眈眈,最终还不是要把鳐水关交给大魏?”   “不然一万兵马就算再如何骁勇善战,又能撑多久?他们总不能为了一个鳐水关,就将现在好不容易扎根的地方彻底放弃了,将全部的兵力都挪到那边去吧?”   “所以,说什么为了公主,我看根本就是幌子而已!他们最终的目的是向魏王展示自己的实力,博得魏王的信任,同时离间我楚国与公主的关系。”   “毕竟楚魏两国说是结盟,但其中作为联系且一定信得过就只有公主而已。”   “倘若我们自己对公主都不信任了,那以后公主再给我们传递什么消息,我们就会犹豫,就会错过最好的时机。”   “而这也正是魏王愿意看到的!”   一席话让殿中再次安静下来,宋轶更是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原本准备迈出来的那些人又退了回去,站在原处好像根本就没打算出来应和过一般。   甚至有人觑了一眼楚沅的脸色,开始低声议论:“是啊,公主一向心系我大楚,说她帮着魏国隐瞒咱们,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信的。”   “就是,而且当初穆将军要护送她前往魏国,她就曾说过让他留在大楚为我楚国效力,是穆将军自己坚持要跟随的。”   “如今想想,这位穆将军只怕一开始就不是真的为了给公主送嫁而去,而是为了借公主与大魏联姻之事拜见魏王!”   “说不定那些嫁妆也不是真的要给公主,而是借着公主的名义送去魏国!”   “对!一定是这样!听说他们此次攻打鳐水关没用魏国一粒粮食一匹战马,可是打仗耗费巨大,这又不是在宁安寨,他们可以自己种田自己养马,我看八成是挪用了公主的嫁妆!”   “果然是当初那个横行天下的穆家军!野心不小!”   宋轶看着刚刚还跟自己同仇敌忾议论公主女生外向的人此时又开始顺坡下驴的维护公主,气的差点儿吐出一口血,只恨自己为什么要这么早站出来!   孟泉此时却又已经对楚沅道:“君上!下官以为,此时我们更应该安抚公主,与公主维护好关系,让她安心的同时也尽量努力博得魏王的信任,想办法离间魏王与穆家军的关系,不然今后的形势只怕于我楚国十分不利。”   楚王沉思片刻,点了点头:“就按孟大人说的办。”   孟泉施礼:“君上英明。”   朝会就此散去,离开时众人各有所思。   有人相信孟泉的话,自然也还有人对此表示怀疑,觉得宋轶的话也未尝不可信。   但他们信什么没有用,最重要的是楚沅信了孟泉,而他们也并没有什么有力的证据可以反驳孟泉。   一语定输赢,今日这局孟泉赢了。   …………………………   “不是我说得好,是绵绵做的好。”   散了朝的孟泉并未离开宫中,而是去一处偏殿见了孟氏。   他朗笑着道:“绵绵事先给我写了信,告诉我该如何处置,加上上次无霜出使魏国,君上派去跟随他的两个使臣回来后也说了类似的话,所以君上才会相信。”   那两个使臣向楚瑶索要她手中大燕地宫的舆图,结果回来后舆图没拿到,还告诉楚沅说穆成可能根本就不是真心跟随楚瑶。   有了那次的前因,才有了这次的后果,楚沅才会如此轻易的相信了孟泉的话。   因为他自己心底里也觉得,像穆成这样的一代英豪,是不可能真心臣服在一个女人脚下的。   相信不止是他,如今还有很多人和他一样,仍旧不相信穆家军真的效忠于楚瑶了,不相信真的有人这么傻,只因为一次恩情,便结草衔环以报。   可是世上就是有这样的人,他们信守承诺,他们忠孝仁义,他们用自己的行动来证明,这天下仍旧有人像他们一样,顶天立地一言九鼎。   一诺,重千金! 第82章 兵符   孟氏听着兄长的转述, 心中终于放下心来。   “没想到绵绵竟然真的能指挥穆家军,魏王也真的给了她这个权利, 还给她大行方便之事。看来确实如无霜所说, 她在魏国过得很好。”   孟泉轻笑:“我家那臭小子之前亲自去了一趟魏国,亲眼见到了绵绵, 他带回来的话你还不信吗?”   “不是不信, ”孟氏道,“这不是怕两个孩子合起来瞒我吗?你又不是不知道, 他们两个都是顶孝顺的,从来报喜不报忧。”   这倒是。   孟泉点了点头。   “不过绵绵能指挥穆家军这件事你还是不要跟别人提起, 尤其是君上, 让他知道了不好。”   “大哥放心, 我又不傻。”   孟氏脸上笑容浅了几分,声音有些沉冷。   孟泉见状轻叹,心道怎么不傻?不傻的话当初怎么就认准了要嫁给楚沅呢?   不过这事说起来也不能怪妹妹, 那时不止是她,就是他们楚家上上下下谁也没想到多年后楚沅会变成这个样子……   只能说财帛动人心, 权势迷人眼,当年那个青年才俊人品俱佳对他妹妹亦是一片深情的楚沅到底还是没能免俗,与这世间万千人一般, 渐渐染上了诸多恶习。   只是他们孟家尚可抽身自保,可妹妹……   她这一辈子终究是毁了。   他们孟家这一代人里唯一的女儿,合族上下的掌上明珠,就这样在楚沅手里蒙上了尘, 渐渐失去了往日的光彩。   孟泉看着眼角细纹渐生的孟氏,低声道:“妹妹这里没有外人,我也不瞒你。”   “如今大楚的形势虽然看上去比以往好了很多,但实际上外强中干,不过是靠着当年绵绵在大燕为质带来的短暂和平,看上去一片祥和罢了。”   “君上不经事,楚国最艰难的那段时间他还不是国主,等咱们孟家扶持他登上国主之位后没多久,绵绵就去大燕为质了,之后的楚国便一天比一天好,所以他也难免有些熏熏然,认为楚国在他治下日渐强盛,可以与魏周等国一争。”   “可实际上到底如何,我们这些老臣和世家大族心里是很清楚的。”   “但君上顺风顺水惯了,听不得逆耳忠言,朝中人为了迎合他,也多进些谗言,久而久之,谄媚的人多,讲真话的人少,如今更是……”   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眉眼间浮现痛色,可见心中惋惜难过。   他也是大楚人,他难道不希望国家强盛吗?   可是在这样一个君主的治理下,他们要如何强盛?要如何在群狼环饲的环境中生存下来?   孟氏知他艰难,稍稍倾身说道:“大哥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只管开口。”   孟泉见她一点就透,心中宽慰几分,但还是有些忐忑地道:“必要的时候,希望妹妹能帮忙拿到君上手中的兵符。”   楚国各将军手中有自己的兵符,但所有兵符都分为两半,另一半全部在楚沅手里,只有两块儿兵符合符之后,才能调动兵马。   楚沅每次需要调动哪里的兵马,就会将自己写好的盖了印的文书和兵符交给这位将军,让他去调兵遣将,不然各地兵马是不得擅动的。   如今战事频发,有些兵符长期交到了一些将军的手里,方便他们随时应对多变的战局。   但最重要的几枚兵符却一直在楚沅自己手里,从未给过别人。   拿到这些兵符,就意味着能调动楚国最为重要的几支兵马,也可以说掌握了楚国的命脉。   孟泉虽然知道自己的妹妹已经对楚沅失去了信心,但又怕她对他多少还余情未了,不肯做这件事。   毕竟这对楚沅来说是半点儿好处都没有的,谁拿到了这些兵符基本就等于可以起兵造反了。   谁知孟氏却一脸认真地问他:“全国上下共有二十几枚兵符,大哥要的是哪块儿?还是全部都要?”   孟泉一愣,旋即险些笑出声来,觉得自己刚才真是多想了,他的妹妹对楚沅已经半分留恋都没有了。   “现在还不确定要哪块儿,也不确定事情是不是真的会走到这一步。我今日也不过是提前与你打声招呼罢了,不然怕到时再跟你说来不及。”   或者说是怕她不答应,所以提前来问一问。   不然临到用时再想办法劝说她,就太费时间了。   “妹妹只要相信我不是要起兵造反就好。”   孟氏却笑了笑:“造反又如何?这国主之位本就是我们孟家帮他得来的。”   孟泉再次愣了一下,心中又升起几分痛惜。   人都是会变的,当初那个温柔善良心地柔软的妹妹,如今也可以铁石心肠了。   若是可以,他宁愿她还是当初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可世道如此艰难,当年的小姑娘在如今的这种境况中,是难以存活下来的。   孟泉忍不住像她尚未出嫁时那般拍了拍她的手背,轻声道:“别难过,不管发生什么,总归还有孟家给你撑着呢。”   孟氏抬眸,眼中终于露出久违的璀璨:“我知道,不止你们,我还有绵绵呢。”   孟泉抚掌大笑:“是啊,还有绵绵呢!”   谁能想的到当初那个去大燕为质的小女孩儿竟长成了如今的模样?   谁能想到她一个女子也能运筹帷幄远在魏宫便号令兵马攻下鳐水关?   那些小瞧了她的人,那些因为她是女子就不把她放在眼里的人,终究都要付出代价。 第83章 画像   大燕境内某座密林, 深冬的寒冷让河面上结了冰,泛着森森的寒气。   这寒气加上周围常年不散的雾, 让四周看上去一片白茫茫, 几乎辨不清景物,也看不清河面上两个相隔一段距离对坐的人。   但还是有人健步如飞的穿行在林中, 仿佛对这里已经熟悉的闭着眼睛也能找到路, 不一会儿就来到了河边,兴奋的挥舞着手中的书信。   “先生!先生!”   说话间已经到了河边, 进入到能够看清河面的范围之内。   眼前浓雾仿佛瞬间消散,视线内景物清晰, 只见两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身披厚厚的斗篷, 各自坐在胡床上手持一根钓竿, 在眼前凿出的小洞中钓鱼。   “别!别过来!”   其中一个老者赶忙伸手阻拦,但还是说晚了一步,来人已经一脚踏上河面。   钓竿上的细绳动了动, 旋即又很快恢复平静,仿佛有一尾原本已经要咬勾的鱼儿受到惊吓, 又攸的转身游走了。   老者嗨呀一声,痛心疾首。   “看看你!我原本要赢了的!”   对面的人哈哈大笑:“算了吧你,就是钓上这条也只是跟我打成平手而已, 赢什么赢。”   徐公瞪眼:“说不定我这条比较大!”   周伯庸嗤之以鼻:“比谁钓的多,又不是比谁钓的大。”   两个老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斗嘴,书童挥舞着书信再次打断。   “先生!先生!公主攻下了鳐水关,公主打了胜仗!”   徐公一怔, 安静下来,转过头接过他手中书信。   信的内容不多,但简单明了,将楚瑶派穆家军攻下鳐水关之事用寥寥数语讲了一遍。   “周王次子派兵刺杀珍月,难怪……”   对面的周伯庸也收起钓竿和胡床走了过来,听到这句愣了一下:“珍月受伤了?”   不然为什么会如此大动干戈直接出兵伐周?   上次周昊刺杀她,她也不过是给他下了点儿毒,坑了他三万两黄金而已。   这种国与国之间的大事,除非真是把她惹急了,否则她不会轻易动手的。   “没有。”   徐公摇头,说着又抬起头看向他。   “魏世子为了救她身负重伤。”   周伯庸又是一愣,旋即失笑:“年轻人啊……”   当初被硬凑成一对儿的冤家,如今一个在危难关头愿意舍命相救,一个因为对方受了伤而怒发冲冠。   他啧啧两声,捋了捋花白的胡须:“冲冠一怒为蓝颜,不错不错。”   徐公亦是轻笑,一旁的书童则挠了挠头。   这件事最重要的难道不是公主派兵攻下了鳐水关吗?   两位先生关注的怎么和他们不一样?   徐公收起脚边的胡床,让书童去把两桶鱼拎上,自己则拿着钓竿与周伯庸一起往回走。   “这天下大局就此算是乱了,咱们只怕也没几日清净日子可过喽。”   周伯庸嘿嘿地笑:“是你没几日清净日子可过了,跟我可没什么关系,我一个大夫,天下大局与我何干?”   徐公睇了他一眼:“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你先前不还这么教导青青吗?”   “所以让青青跟着公主去打天下,我这个做老师的功成名就退隐江湖,不是正好?”   周伯庸轻松自在地道。   徐公无奈摇头:“你还真把自己当方外人士了,什么都不管?”   “我本来就是方外人士啊……”   周伯庸说着还拉长声调吟唱起来:“跳出红尘外,不在三界中……”   徐公失笑,索性不再理他,回到茅舍提笔写了封信,交给书童。   “给若愚送去吧。”   书童应诺,又有些兴奋地问:“先生,若愚师兄是不是过几年就可以回来了?”   他虽然只是个书童,但也算徐公半个徒弟,故而尊称若愚柏青等人一声师兄。   徐公点头:“是啊,所以让他更要小心,切莫松懈大意。越是到最后这个时候,越是危险。”   书童诶了一声,收好书信退出去了。   徐公走到窗边,看着窗外被浓雾遮挡的天空,拢袖低语:“要变天喽……”   …………………………   燕京,城东的一座宅子里,亦有人匆匆忙忙的将一封信送了进去。   宅子的主人正在房中写字,听到动静没有抬头,直到把最后一笔写完才停了下来,伸手将信接过。   “穆家军……鳐水关……”   男人捏着信的手渐渐收紧,将信纸捏出了几道褶皱,低声喃喃:“珍月……”   他说着转头透过打开的窗户看向院中植着的一株梧桐树,许久都没有再出声。   送信来的男人垂首道:“大人,要不要杀了她?”   “谁?”   “珍月公主。”   刘承嗤笑一声,回过头来:“凭你?”   劲装男子没有出声,但眉眼间的不服显而易见。   刘承轻叹,将手中的信丢到了一旁的炭盆里。   “阿四,你可以小瞧女人,但是不要小瞧珍月。”   “我当初就是因为一时小瞧了她,结果……”   结果穆氏兄弟竟然被她救走,而且救的毫无声息。   他怎么也没想到,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还是个女孩子,竟然可以做到这种事。   如果不是这两兄弟在她成亲的时候又忽然冒了出来,他是怎么都不相信他们还活在世上的。   一着不慎便让人钻了这么大的空子,刘承直至今日仍旧觉得有些不可置信。   十二岁啊……被先帝当做炼丹的药材豢养着的女孩子,人人都以为心思简单脾气骄纵的女孩子,却原来有一颗七巧玲珑心,暗中背着他们做出了这样的事。   “不愧是真命凤女……”   他喃喃一声,视线再次落到了窗外的梧桐树上,但很快就收了回来,让人将刚刚写好的字收到一旁,另取了一张纸来写了封信,交给了被唤作阿四的男人。   “给顾先生送去,让他今后更加小心一些,周魏交战,赵国势必随周,今后用到他的地方只会更多,切记不要露出马脚,免得功亏一篑。”   “是!”   阿四应诺,又如来时一般行色匆匆的离开了。   …………………………   两封信分别从不同的地方送出去的时候,另有一封信抵达了楚国。   楚沅当时正在新纳的妾室柳氏那里,因信是楚瑶从魏国寄来的,宫人不敢耽搁,便直接给他送到了扶柳苑。   楚沅收到信后打开,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唇边渐渐露出一抹笑意。   柳氏见状凑了过去,倚在他身上道:“公主说了什么,君上如此高兴?”   楚沅笑着揽过她的肩,道:“绵绵事先果然不知道穆家军与魏王暗中联手攻打鳐水关一事,听说了这件事后立刻写了封信给我解释。”   算一算穆家军得胜的消息传回大魏,楚瑶再写信飞鸽传书寄给他,差不多也正该这个时候收到,故而楚沅并未有什么疑虑。   柳氏咯咯地笑,声音清脆婉转宛若莺啼。   “公主是您的亲生女儿,自然是向着您的,若是提前知道,又怎么会不告诉您呢?”   “是啊,”楚沅欣慰地道,“绵绵虽是个女儿家,但向来心思聪慧,又十分孝顺,只可惜……”   他轻叹一声,将信放在了一旁:“可惜是个女儿家啊,不然我怎么舍得把她嫁出去……”   柳氏闻言秀眉轻蹙,不满的在他身上轻捶了一下。   “君上是不是还想要儿子,又怪我生不出孩子,所以就借着公主在这里抱怨?”   楚沅一愣,旋即大笑:“我不过随口说一句,你想到哪儿去了?”   柳氏却不依,兀自转过身去不理他。   楚沅从身后抱住她,贴在她耳畔低声道:“这你就不懂了,女人生了孩子总归是和以前有些差别的,不生孩子自有不生孩子的妙处……”   说着手指顺着她的腰侧便向腿间滑去。   宫人原本以为他会立刻给楚瑶回一封信,谁知他却像是根本没想起这茬儿似的。   房中伺候的下人给他使了个眼色,他赶忙退了下去,离开时摇了摇头。   早知道就不这么急着把信送进来了,君上根本就没放在心上吗。   …………………………   另一边,已经抵达战场并成功守住了鳐水关的魏祁独自躺在床上,孤枕难眠,心中暗暗后悔不该在离京之前跟绵绵圆了房。   白日里行军打仗还没什么,一到夜晚他自己躺下来,就会想起那晚让他沉醉其中的隐秘桃源,想起女子白皙嫩滑的肌肤,和玲珑起伏的山峦。   不够啊……只一晚不够啊。   魏祁难耐的起身在房中走了几圈儿,明明已经自己纾解过一次,身下却仍旧胀痛难忍。   他索性不再睡了,走到桌前取过一张纸,提笔画了起来。   不消片刻,一个女子便跃然纸上,正是让他朝思暮想的楚瑶。   魏祁认真仔细的一笔笔勾勒着,画完之后轻叹一声,只觉得不管画的多么像,画中的女人也没有现实里来的漂亮。   他握着笔不舍得停,还想继续再添点儿什么,但看来看去也没有什么别的可加的地方,便在女子头上画了朵花。   画完一朵仍旧意犹未尽,又画一朵。   如此这般直至画中人头顶再没有地方可画,这才停了下来,对着画再次感叹:“我家绵绵真美……”   怎么看怎么好看。 作者有话要说:  多年之后,楚瑶看到画:分手吧。 魏祁:??? 翌日魏国新闻头条:瑶女王与陛下缘何分手?请看一幅画引发的离婚案…… 第84章 书信   周国被穆家军夺去鳐水关, 之后派去欲收复失地的三万兵马亦折戟沉沙。   更让心心焦的是,大燕那边趁着他们与魏国开战, 亦开始频频扰边, 意图将之前被他们夺走的城池夺回去。   “为什么他们不骚扰魏国,却偏偏盯着我们大周不放?”   “是啊, 这么久了, 就没见他们有半分对魏国增兵的迹象,能抽调的兵力全都拿来打咱们大周了!”   有人既气恼又愤慨, 在朝会上义愤填膺。   但有人却觉得这并没有那么难以理解。   “大燕如今的国势已大不如前,又被诸国共同围攻, 能抽调出的多余兵力本就不多, 自然不可能同时兼顾几方, 集中攻打一方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是啊,而且魏国还有个珍月公主。这珍月公主即便离开了大燕,大燕也仍旧保留了她的封号, 可见其与大燕关系紧密。说不定正是她给大燕传递了消息,让大燕弃魏伐周, 频频骚扰我周国边境。”   当然,另一个原因是他们周国现在本就处于劣势,相比起魏国更好攻破, 所以他们才选择了攻周。   但这一点谁也不敢明说,怕惹怒了如今本就在气头上的周王。   自从几个月前魏使来到周京叫嚣了一番让他们赔偿十座山的话之后,周国便事事不顺,周王脸上也许久没有过好脸色了。   见朝臣们议论纷纷, 却没什么好的解决办法,周王沉着脸遣退了众人,只留了周昊在殿中说话。   周昊以为他是要与他讨论如今的战事,谁知他张口却问道:“珍月此人究竟脾性如何?你与她同在大燕为质七年,多少应该有些了解吧?”   周昊怔了一下,旋即明白,经过这几次的事,父亲终于开始正视珍月这个人了。   他垂眸答道:“此女天资聪慧,是徐公的得意门生,远非寻常女子可比,不然也不会仅凭燕帝宠爱,便能成为徐公门下高徒。”   这些他以前就与父亲说过,但父亲并没有放在心上,所以也没有答应他求娶珍月的请求,反而为他做主娶了赵国那个平庸的女人。   但这些他是不能说的,说了就成了抱怨周王给他定了一门他不满意的姻缘。   周王心下烦闷,道:“我知道她聪慧,可是再聪慧也不过是个女人!”   “她四年前便同你们一起离开大燕回到了自己的母国,如今更是已经嫁给魏国,等于彻底站在了大燕的敌对方,为何大燕却迟迟不取消她的封号,反而还事事向着她?简直莫名其妙!”   若说是最初那段时间,燕帝刚刚驾崩没多久,丞相刘承扶持幼帝登基,把持朝政,不好一上来就将燕帝生前最宠爱的公主剥夺了封号。   但如今珍月都已经嫁为人妇,且还嫁给了魏国,他为何还任由她顶着这个封号肆意行事?   虽说这个封号对如今的珍月来说已经没什么用,即便取消了对她也没什么影响,但周王现在迁怒于她,所以明知这话说了没什么用,还是忍不住抱怨几句。   这个问题周昊倒是认真地想过,见他问起,便如实答道:“孩儿也不知,不过对此我到曾经有过一个想法……”   “什么想法?”   “我怀疑珍月手中握有刘承的把柄,或是其他什么能够压制刘承的东西,不然以刘承的为人,连五皇子都敢杀,连挟天子以令诸侯这种事都敢做,又岂会在乎别人非议他取消了一个公主的封号?”   何况这个公主根本就不是大燕本国人,而是外来的质子。   周王闻言点了点头:“我也想过这个可能,不过感觉她握有刘承把柄的可能性不大,不然刘承当初直接杀了她和她身边的所有人,不让他们离开大燕不就是了?”   所以更有可能的是后者,珍月手里有什么能压制刘承的东西。   可若说她藏起了玉玺,如今大燕朝廷的玉玺早已找人验证过,确实是真的。   若说她有燕帝驾崩前留下的遗诏,可每一份诏书宫中都有记载,哪怕是废弃的,或者空白未用的,都有明确的记录,并未少过一份。   那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是她能压制刘承的呢?   周王想不通,周昊亦想不通。   而且现在对他们而言最重要的,是打破如今的败局,不然于周国上下的士气都有影响。   周昊拱手道:“父亲,对于如今的局势,孩儿倒有一计,只是不便当众提起,所以刚刚没有说。”   “哦?”   周王眸光一亮,抬手道:“快快说来。”   周昊这才道:“我大周如今四面楚歌,前有魏国后有大燕,虽然拼举国之力也未必不可一战,但到底劳民伤财,损耗巨大,实乃下策。”   “此时不若修书一封前往赵国,让赵国将驻扎在我周赵边境的兵马调去攻打大燕,如此一来,大燕哪还有空与我周国周旋?势必退兵回防燕赵边境。”   “届时我们腾出手来,就可以专心伐魏,而不必三心二意,担心大燕再来扰边。”   周王蹙眉:“此事说得容易,可赵国与我们虽是同盟,却也时刻提防着彼此,怎么可能把后背完全空出来,帮我们去吸引大燕的兵力?”   周昊勾唇浅笑:“孩儿在赵国安插有一细作,颇得赵王及赵世子信赖,如今乃是赵王身边第一幕僚,他定有办法说服赵王,劝赵王与我们大周联手。”   周王眉头一展:“此话当真?”   “当真。”   周王大喜,当即命他去信给此人,务必说服赵王助大周一臂之力。   周昊应诺,躬身退下,离开时却正遇到等候在外的周妟。   周昊挑眉:“二弟在这里做什么?”   父亲刚刚可并没有留他说话。   周妟轻哼一声,朝着殿中拱了拱手。   “我来向父亲请命,亲自前往周魏边境,击退魏军,为我大周夺回鳐水关!”   周昊闻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摇了摇头。   说什么请缨出征,还不是因为之前刺杀珍月之事日日受父亲怀疑,待不下去了,所以才要去军中。   到时候收不回鳐水关自有其他将领顶着,怪不到他头上,收回来了他还跟着立了功,就又能得到父亲的信任了。   反正怎么都出不了错。   周昊也懒得拆穿,笑道:“那二弟就快去吧,我就先回去了。”   说着抬脚就走。   周妟却在他要离开时又开了口:“说起来魏国那边可是魏世子亲自出征了呢,魏军因此士气高涨。”   “大哥身为世子,怎么却龟缩在京城里,而不像魏世子一般亲自前往战场杀敌?”   说的好像周昊还不如他这个做弟弟的。   周昊闻言也不恼,仍旧是那副笑容满面的样子。   “魏国无人可用,自然只能魏彘亲自上场了,我大周兵强马壮能人辈出,鳐水关被破也不过是一时之失而已,很快就可扳回胜局,又岂需我亲自出马?”   周妟见他说得笃定,心中惊疑他与周王刚刚在殿中说了什么。   但不待开口询问,就有宫人上前提醒他说已经通禀过君上,可以进去了。   周妟只得瞪了他一眼,收回视线准备进入殿中。   谁知与周昊擦肩而过时,却听他低声道:“看在你是我弟弟的份儿上,好心提醒你一句。珍月这丫头心眼儿小的很,之前攻下鳐水关拿下十座山,是因为你让人烧毁了她一座山。可你要杀她这事儿……可还没完呢。”   周妟猛地回过头,死死地盯着他。   他却像是十分喜欢他这个表情,意犹未尽地道:“我若是你,就乖乖留在京城哪儿都不去,最起码还安全一点儿,不然……小心小命不保啊。”   “你……”   “二郎君,”宫人见他一直不动,又上前催促,“君上还在殿中等你呢。”   “是啊,”周昊也拍了拍他的肩道:“快去吧,父亲还等着你呢。”   说完又压低声音:“珍月也等着你呢……”   之后朗笑着抬脚走了。   周妟气的咬牙,却也没空再与他进行口舌之争,只得硬着头皮进入殿中。   …………………………   身在鳐水关的魏祁和留在魏京的楚瑶此时还不知道周妟要亲自前往边境,两人隔着数千里地无法相见,魏祁便隔三差五的给楚瑶写信,聊以表达自己的思念。   起初或许是羞于下笔,他还只是写一些自己近来的琐事,以及战场上的战况等。   后来见楚瑶总是不给他回信,或者即便回了也只是寥寥数语,便忍不住抱怨几句。   谁知下一次收到的信更短,但他只看了一眼,视线便钉在了上面,耳根渐渐发红,咧起嘴角无声地笑。   信上写着:阿祁不在身边,日子枯燥无聊,无甚可写。   魏祁看了许久才把信收起来,回了一封长信,末了终是忍不住直接写道:绵绵,我好想你。   楚瑶收到信抿唇浅笑,亦是洋洋洒洒的回了一封信,但并未对他最后这句做出回应。   信寄走后她柱头看着窗外,道:“青青,你信不信,我能猜到他下封信会写什么。”   青青见她眸光晶亮,难得露出几分俏皮模样,笑着问:“会写什么?”   谁知女子却唇角一扬:“不告诉你。”   下一封信寄来,楚瑶打开,直接翻到最后,果然看到一句:绵绵有没有想我?   她笑着将信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提笔准备回信,却听人传来消息,周国的二郎君亲赴战场。   楚瑶想了想,再次落笔时转而写道:“阿祁,我去找你可好?” 第85章 先例   魏祁哪里想到自己诉说一下思念之情, 对方就立刻回信说要过来找他。   他收到信的时候吓坏了,生怕楚瑶一时冲动真的亲赴这危险之地。   便赶忙又给她回了封信, 让她别过来, 说了一番边境如何苦寒,末了犹豫一番又加了句:其实我也不是特别想你。   明知这句话会让她生气, 又想着她生气应该就会打消这个念头, 便还是把信寄了出去。   却不知,此事已经在魏京提上了日程。   魏夫人刚得知楚瑶想亲赴战场时, 吓了一跳,拉着她的手道:“你怎么忽然冒出这个念头?可是阿祁给你来信说那边出了什么事?”   “没有, ”楚瑶道, “儿媳是听说周国的二郎君要亲赴边关了, 便想去会一会他,看看想要杀我的人到底长什么样。”   魏夫人一听,心知她是想去报仇, 有些无奈。   “我知道你气不过,可是这种事自有阿祁去做, 你一个女孩子家,去这么危险的地方做什么。”   “不危险,”楚瑶道, “儿媳不会亲赴战场的,只是在城中或是大营里待着,哪儿都不去,”   话是这么说, 可战场终究是战场,又哪里有绝对安全的地方呢?   何况路途遥远,路上的安全也是个问题。   魏夫人还想再说什么,却听楚瑶再次开口:“母亲,阿祁想见我。”   魏夫人一愣,旋即有些恼怒:“他让你去的?”   “不是,”楚瑶赶忙道,“我也想去见他……”   魏夫人一噎,竟有些哭笑不得。   这两个孩子刚开始的时候我看你不顺眼你看我不顺眼,现在倒好,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可见她当初的眼光是准的,祁儿定是在大燕时候就对瑶瑶颇为在意,不然不会提起她就这么生气。   可是战场真的太危险了,她并不想让楚瑶去。   楚瑶却又道:“而且儿媳去也不仅仅是因为这个。”   她说着又转头看向魏延。   “父亲该是知道的,穆家军多少有些傲气,为首的几个将领更是如此,不会轻易听从别人的命令。”   “如今儿媳和穆将军都在京城,要给他们发号施令只能靠书信往来。”   “可是此处距离边关数千里之遥,书信来往一趟耗费时间颇长,十分不便。”   “若是这期间世子的决定与他们自己的想法有什么冲突,内部僵持不下,届时只怕对战况不利。”   “何况现在只是一万穆家军兵马加入到战局之中,可以后穆家军多了,这弊端也就会越明显,所以儿媳迟早会前往边关,不过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情而已。”   “既然如此,还不如让我早一些去,也好对边关的战况了解的更清楚,可以与世子一同协商做出决定,免得出现两军意见相左的情况,反倒让周国占了便宜。”   言中丝毫不掩饰穆家军听命于自己,并且并不打算交出穆家军兵权的样子。   握在自己手中的才真的是自己的,她很清楚这一点。   就像当初在大燕,她即便培养了很多可用的人才,即便掌握了很多人脉,但还是坚持自己学一些武艺,学习各种绳结的解法,学习排兵布阵,学习辨认并绘制舆图。   因为谁也不知道事情最终会走到哪一步,当她只有自己的时候,能保护自己的也只有自己而已。   只可惜习武是需要长期练习的事情,她没办法瞒着别人不断练习,所以也没能学出什么名堂。   加上燕帝也有心不让她习武,免得她学会了将来在要取她心脏的时候挣扎逃跑,不小心伤到了那颗心,所以给她找的习武师傅都只是些三脚猫的功夫,她就更学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了。   如今虽然已经离开大燕,但长期的习惯和过往的经历已经造就了她现在的性格。   她可以试着去信任去依靠别人,但绝不愿意自己成为一个一无所有,只能依附别人而活的人。   更何况穆家军本也并非完全属于她,她不能因为他们知恩图报,就做主把他们全权交给魏国。   这番话说出来既是表明自己的态度,也是试探魏延的反应。   魏延听了脸上倒是毫无异色,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我之前也在想这个问题,本想让你试着说服一下穆将军,看能不能让他放心把你留在宫里,自己去战场上指挥穆家军。”   “不过现在既然你想要亲自去,那就方便多了,反正穆将军肯定是愿意跟着你的。”   看上去好像对穆家军的兵权完全不在意,心大的简直不像是个一国之主。   楚瑶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一时间有些惊讶。   魏夫人更多的则是担心她的安全,转头对魏延道:“你就真的答应了?那……那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   谁知魏延却大手一挥:“阿祁不是也在那边呢吗?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好,要他何用?”   魏夫人简直不知该说他什么好,楚瑶却是忍不住低头轻笑。   这一家子……真是有趣得紧。   “那……不知父亲要怎么说服朝中官员?”   笑过之后楚瑶问了一个十分实际的问题。   魏延勾唇一笑,脸上满是笃定之色:“自然是凭实力说话。”   …………………………   “什么?让公主前往鳐水关?”   “这怎么可以!”   “将士出征向来不允许带女眷,怎可因为世子身份尊贵就开这个先河?”   “正是!这种事世子更该以身作则才对,怎么能知法犯法?”   “如若军中人人都如此,以后岂不是所有将士出征时都要带上自己的家眷?”   一石激起千层浪,魏延甫一开口提出让楚瑶前往边关的事,殿中便开始议论纷纷,没有一个人表示支持。   坐在主位的魏延却是老神在在,丝毫没有将这些议论放在心上,等他们都说的差不多了,这才不紧不慢地道:“谁说公主是以女眷的身份前往战场?”   不是以女眷的身份去?   那以什么身份去?   女扮男装打扮成下人的模样?   那不还是一样的吗!被人拆穿了反而更麻烦!   有人正要上前反驳,却听他紧接着又是一句扔了出来:“公主是以将领的身份带兵前往增援的。”   正要站出来的人脚下一趔趄,差点儿栽了过去。   什么???   “这……简直闻所未闻!”   那官员气的鼻子都差点儿歪了。   “一介女流!怎么带兵打仗!难道要让其他诸国以为我们大魏已经无人可用,竟然要靠一个女人出头了吗?”   他脸红脖子粗的厉声反驳,差点儿喷出了一嘴唾沫星子。   “女流怎么了?”   魏延反问:“徐大人如此博学多才,可不也是你母亲生出的你吗?若没有徐老夫人,又何来今日的你?”   “本王见你平日里总把孝道放在嘴边,难道说心里其实是不屑于宋老夫人,不把她当回事的?”   姓徐的官员喉头一哽,差点儿背过气去。   这……这是什么歪理!孝道怎么能与让女子出征混为一谈!   他艰难地顺了口气想要反驳,魏延却没给他这个机会,又甩出一句:“况且先前鳐水关确实是公主拿下来的,可见其确实有领兵之才,这一点你们难道还要反驳?”   此话一出,殿中又安静了片刻。   确实,鳐水关的确是楚瑶拿下来的,可是事先他们却是毫不知情的。   当初君上因为世子受伤,一怒之下要对周国兴兵,大家虽然拗不过他同意了出兵,但都认为他出气的成分多,真正开战的可能性小。   谁知道他的确只是把兵马调过去象征性的示了示威,但背地里却允许穆家军穿过魏国国境,直奔鳐水关。   万一穆家军在这途中对他们魏国动手了怎么办?   到时候他们空门大开,岂不是任由穆家军宰割?   可如今再说这些却没有用,穆家军已经拿下鳐水关,且途中没有扰乱过魏国任何一个城镇。   攻下鳐水关之后亦没有顺势攻打魏国边境,而是老老实实待在鳐水关里,并未越过雷池一步。   这让他们现在根本就无法反驳。   “君上,”有人思量一番站了出来,“公主指挥穆家军攻下鳐水关自然功不可没,可是女子上战场也确实从未有过先例。”   “此次若是因为公主而开了先河,那今后再有女子觉得自己有将帅之才,要求领兵出征,是否也都要答应她们?”   那天下岂不乱套了!   他以为自己辩驳的无懈可击,谁知魏延紧跟着就是一句:“可以啊。”   这都可以?   君上是昏了头了吧?   他正要再说什么,却听他继续道:“你们若谁认识什么女子可以带着几万兵马支援我大魏战事,而且这些兵马还自给自足,不用我大魏出一粒粮食一匹战马,那本王绝无二话!”   这……   殿中又是一阵安静,众人被他堵的面色涨红,却偏偏都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反驳。   而魏延说完之后还若有所思,沉吟半晌后喃喃一句:“你不说我倒没想起来,公主就这么直接领兵出征的确不合适,还是要给她封个什么军衔才好。”   话音落,殿中顿时又嘈杂起来,众人的视线险些把那让他想起此事的人瞪穿。   那人怄的几欲吐血。   这哪里是他提醒了君上?分明是君上自己想起来的!   又是一番唇枪舌战,最终众人同意楚瑶前往鳐水关,但不同意给她加什么军衔。   一个女人领兵出征已经是滑天下之大稽了,再给她加个什么军衔,真把她当做将领一般,那他们魏国的脸就真的不用要了!   魏延有些遗憾的应了下来,遣退众人,回到长乐宫时却是笑容满面。   朝中事就是这样,你进三步他们不同意,那你就进五步,之后再退两步。   这样最终还是走了三步,对方却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魏夫人见他神清气爽,笑着问道:“成了?”   魏延揽过她,在她面颊上吻了一下:“你夫君出马,还能不成?”   魏夫人白了他一眼,催着他去净手更衣,自己则叫来了一个婢女,让她把这个消息给楚瑶传了过去。 第86章 襄助   或许是怕魏延心血来潮又想起给楚瑶加封军衔的事, 她出征的事情很快就定了下来,朝中众人颇有一些盼着她早点儿走的意思。   楚瑶亦不想在京城耽误太久, 很快就收拾好行囊。   但离开前, 她又最后去见了魏延一面,将一封信交给了他。   “是……是徐公的信?”   魏延见到信之后颇为激动, 迫不及待地打开, 看过后脸上涌出难掩的笑意。   “徐公说了什么?”   魏夫人也颇为好奇。   她虽是一介女流,但出身书香门第, 自幼又常与父母一同外出游历,所以对徐公也是久仰大名。   魏延将信交给了她, 魏夫人一目十行的看过, 不由伸手掩唇, 惊讶而又欣喜。   “徐公他……他愿意襄助我们魏国?”   楚瑶勾唇笑了笑:“是啊,儿媳也是刚刚收到师父的信,他信中表达了这个意思, 又托我将这封信转交给父亲母亲,所以儿媳趁着还未离京, 赶紧来了。”   这信若再晚到两日,她或许就错过了。   魏夫人将信放下,激动地拉住了楚瑶的手。   “这都多亏了瑶瑶你, 若不是你,徐公怎么会愿意出手帮助我们魏国。”   要知道魏周两国国势相当,尽管魏国现在占了一时的优势,但天下局势瞬息万变, 谁知道下一刻会不会就被周国扳回一城呢?   楚瑶亦拉住魏夫人的手:“母亲想多了,师父一直在关注这天下局势,做出这样的决定也是因为他认为魏国比周国更适合一统天下,这都是出于师父自己的本意,又岂是我一个弱女子可以影响的。”   话虽这么说,但在此次鳐水关事件之前,徐公却从未吐露过这个意思,可见还是这次的事情对他产生了影响,才让他做出了这个决定。   魏延知道楚瑶是在自谦,亦不再与她相互推让,直接道:“公主为我魏国得来如此助力,我本应对你多加封赏才是。”   “但公主既不缺声名地位亦不缺金银珠宝,我再以这些东西奖赏你实在没什么意义。”   “不如公主直接说你还想要些什么,但凡我能满足的,一定尽力。”   楚瑶来之前确实是有些条件想对魏延说的,也一直在想该怎么说出口才不显得突兀。   没想到她想了千万种方法都没用上,魏延直接给了她一个台阶下。   既然如此,楚瑶便也不再客气,沉声道:“儿媳确有一事希望父亲能够答应。”   说着站起身,整容施礼:“儿媳别无他求,只希望将来若有一日,大魏真能一统天下,父亲真的踏入燕京荣登大宝时,能够念在楚魏两国曾经结盟,相互间互为盟友的份儿上,不对楚国兴兵,同意楚国仍以藩国的身份依附于魏,共享盛世太平。”   魏延似乎猜到她要说什么,并未露出惊讶的神情,而是直接接道:“这件事不是我想答应便能答应你的,如若楚国的要求不止于此,非要与我大魏一争高下呢?”   届时两国之间难免会出现争端,他不能因为对楚瑶保证过什么,就任由楚国犯他边境而沉默不言。   楚瑶躬身道:“父亲慧眼独具,该是知道的,楚国……无法与大魏相争。”   这也是为什么她身为楚国之女,却从未提过要帮楚沅争夺天下的原因。   因为她很清楚,楚国没有这个实力,而楚沅……更是没有这个能力。   所以对于楚国而言,最好的方法就是依附最终夺得天下的那个国家,与其签订互不侵犯的盟约,保得百十来年的太平,在这期间继续休养生息,强大自己,以求当战事再起时,能有一争高下的能力。   可惜楚沅是听不进这些话的,她刚回国时不过隐晦的提了几句,楚沅就大不高兴。   从那以后,她就不再提起了,只是收好自己手中的东西,以求将来楚国真的面临绝境,可以保住国人暂时的安定,楚家人一家的性命。   魏延当然知道楚国争不过魏国,但是……   “楚王不见得这么想。”   以他对楚王的了解,此人好高骛远眼高手低,又偏偏自视甚高颇为傲气,让他心甘情愿的臣服于魏,只怕不太可能。   楚瑶垂眸:“楚国那边自有儿媳出面调停,父亲无需多虑。”   魏延却并不认为她能劝得动楚王,遂问道:“如若你说服不了他们呢?如若楚国坚持向魏国开战,你待如何?”   这问题十分现实,等于是直接问楚瑶,如果楚魏两国只能二选一,你要怎么办?   魏夫人听了直皱眉,扯了扯魏延的衣袖,不想让他用这样刁钻的问题去为难楚瑶。   魏延却摇了摇头,示意她这些话一定要提前说清楚,不然将来只会更麻烦。   楚瑶心中却轻松几分,因为魏延说的是如若楚国坚持开战,而不是如若两国终有一日开战,可见他心里是并未打算主动对楚国出手的。   楚瑶遂恭敬施礼道:“若真有这一日,儿媳只愿父亲能饶过家父家母及孟氏一族的性命,让他们能以平民百姓的身份安度余生。”   也就是说如若魏国最终吞并了楚国,只要能饶过她父母一命,饶过孟氏族人一命,她便知足了。   孟氏一族倒还好说,但楚氏是楚国的王族,楚魏两国如果真的发生争端,不可能饶过对方全族,不然对于胜利的那一方来说,绝对是莫大的隐患。   所以即便她已经嫁到魏国,是魏国的世子夫人,也无法开这个口,求魏延饶过楚氏全族的性命。   何况于她而言,那些族人真的不甚重要,他们的生死,她并不在意。   魏延听到这里总算点了点头,心中些许安慰。   这个儿媳妇果然是个明事理的,不会明知不行还胡搅蛮缠。   “好,我答应你!”   他终于给了她肯定的答复。   “如若将来我大魏真的一统天下,只要楚国愿意俯首称臣,我保证不对楚国兴兵,并签订五十年内互不侵犯的协定。”   “楚国只要像以前对大燕一般向我大魏进献岁贡,以示臣服,我便保全楚王和楚夫人,及孟氏一族的性命。”   楚瑶心中大定,行叩拜之礼:“多谢父亲。”   末了却又抬头问了一句:“不知这岁贡每年几何?”   魏延闻言大笑,指着她对魏夫人道:“你看看,心里还是惦记着娘家人,生怕我占了楚国半分便宜。”   楚瑶知道他并没有生气,也跟着笑:“父亲又不是不知道我们楚国穷,若真的把每年的余粮都拿来进献岁贡,百姓就不用活了。”   魏延不喜欢拐弯抹角,见她直来直去,也不绕弯子,直接道:“按照以前进献给大燕的数量来即可。”   那就是说只要意思到了就行,不强求。   楚瑶眸中一亮,再次叩首:“儿媳代楚国百姓谢过父亲。”   楚国连年来饱受战乱,尽十年才终于好了一些。   可直至今日,百姓们仍旧对当年的大燕铁骑心有余悸。   加上楚沅又有心逐鹿天下,国家尚未恢复元气便又起战事,楚国百姓其实至今仍旧苦不堪言。   沉重的赋税,接连不断的征兵,导致国内年轻人死伤极快,年纪大的耕不动田地,年纪小的尚未长成,所以荒废的土地越来越多……   她每每听人传回这样的消息,都觉得心如刀绞,却又无能为力。   如若真的可以给百姓们带来安定,这天下姓楚姓魏又有何区别?   反正她是不在乎的,她从来就只想平平安安开开心心的活着,与寻常百姓一样,只要日子过的安宁,其他的都不重要。   可正像师父所说,如今这天下……安宁最是难得,甚至已是奢求。   魏夫人坐在一旁听两人说了半天,生怕他们吵起来。   现在见他们又都笑了起来,这才深深地松了口气。   将事情说开,楚瑶便不再久留了,临走前转述了徐公的一番话。   “此时最好先不要将师父决定襄助魏国的事情说出来,虽然有他老人家出头,可以为我大魏赢来许多读书人的支持,但也很难分辨出哪些是原本就一心向着我大魏的。”   “唯有那些真正心向我大魏之人,将来才能成为真正的肱骨之臣,而不是闻风而动的官员酷吏。”   “所以,父亲最好是先试探一番,再将这个消息放出去。”   魏延了然的点了点头,表示会按她说的去办。   楚瑶施礼,躬身告退,离开后青青在她身后低声嘟囔。   “公主干吗还要为楚王求情?他那样对您和夫人,根本就不值得您对他好!”   在青青看来,这种从来不在乎楚瑶死活,只知道用她来交换利益的人,还不如死了算了!   提起楚沅,楚瑶脸上笑意淡了几分。   “他再不好,也毕竟是我的亲生父亲,我不在父亲母亲面前为他求情,倒显得我生性凉薄。”   第一个父亲指的是楚沅,第二个指的是魏延。   青青哦了一声,心想这倒也是。   当初魏老夫人那般作妖,魏王碍于血脉不也忍让了她很长时间,直到前次她绑架公主罪名坐实才将她送走。   不过……   “那若将来真有这一日,公主您……难道还要把君上和夫人一起接到魏国来吗?”   君上接连纳了几个妾室,起初说是因为夫人生不出儿子,结果现在倒好,连个不会生的也纳进宫了。   虽然这人是孟郎君安排的,但是可见君上的心思早已不在夫人身上了。   夫人若还跟他待在一起,只怕他不仅不会对夫人好,还会因为公主没有帮助他夺得天下而迁怒夫人。   楚瑶笑了笑:“怎么可能,我哪舍得让母亲受苦。”   “到时候把母亲接到魏国来,至于他……随便爱去哪儿去哪儿吧。”   保住他一条性命就当还了他的生养之恩,从此之后,他们就当陌路吧。   青青这才放下心来,下意识地拍了拍胸口,又跟她说起过两日去鳐水关的事来。   …………………………   两日后,楚瑶如期启程,在穆成等三千穆家军的护卫下,一路向鳐水关赶去。   魏祁得知消息时她已经在路上了,再想阻拦根本来不及,只得派了人大老远的去接,生怕出了什么纰漏。   好在这一路平安无事,眼看着再有三日楚瑶便可平安抵达,魏祁心中越发雀跃。   当初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如今即便再如何掩饰,也难以遮掩唇角的那一抹笑意,让人一眼就看出他心情很好。   可这样的好心情并没有持续到最后,因为他派去迎接楚瑶的人传了信回来,说公主突然停在原地不走了。   不走了……   为什么??   魏祁不明所以,又不便亲自离开战场去接她,在鳐水关急的抓心挠肺。   而停下来的楚瑶则看着寄往魏京又半路折回来送到她手边的信,兀自生了一整天的闷气才冷着脸回了一封。   信上只有六个字:我亦不甚想你。 第87章 钓鱼   魏祁直到收到信, 才明白过来为什么楚瑶忽然就停在原地不走了。   他心中暗恼,怎么忘了让人把那封信收回来, 竟然又送到了绵绵手里。   可是现在再想这个也没什么用, 只能又写了封信去道歉,说自己只是担心她不想让她来这么危险的地方, 所以当时才在信的结尾加了那句话。   楚瑶回信:怜你一片赤诚之心, 如你所愿,我不去了, 就在这城中等你。   魏祁捶胸顿足,恨不能亲自去把她接过来。   原来她在京城离得远也就算了, 现在离他只三日的路程, 自然还是待在他身边好些。   何况……何况他连宅子都找好了, 就等着她来了之后一起住进去呢。   可是楚瑶坚持不来,他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只能在鳐水关里干着急。   楚瑶自然是知道魏祁为什么会写那样一句话的, 但看到还是难免有些生气。   特别是这封信送来的不是时候,她眼看着都要到了, 结果收到他的信说不怎么想她。   生过闷气她就把信放在了一边,索性将原本准备到了鳐水关之后再做的事情提前提上了日程,带着三千穆家军调转方向, 向周国边境驰去。   …………………………   周国连城,守城大将齐猛朗声大笑。   “枉我真把这珍月公主当回事,没想到她也不过如此,竟然以为同样的方法能用两次?”   他们已经收到消息, 说珍月公主将会亲自领兵出征。   虽然对于一个女人带兵,齐猛是非常不屑的。   但是鉴于之前大家都是因为这样的心态而疏忽大意,最终导致鳐水关失守,所以他还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准备全力应对此人。   谁知这女子却没有先去鳐水关与魏世子汇合,而是偷偷摸摸带兵绕到了他们连城南侧,企图如同上次一般,出其不意的攻下连城。   笑话!   有他齐猛在此,能让她得逞才怪!   连城之所以称为连城,就是因为这里的地理位置十分重要。   一旦此处失守,后面的七八座城池都将失去最重要的屏障,轻易便能被人攻破。   而这些城池周边又有大片广袤的田地,土地又都十分肥沃,产出的粮食在周国占有很大比重,所以尽管连城只是一座城,却仍旧被命名为连城。   因为它本身就价值连城。   能够镇守这里,也是对齐猛能力的一种肯定。   齐猛假作不知楚瑶已经带兵到了附近,仍旧让将士们像平常一般巡防,甚至有意露出一些破绽,让他们以为城中防守松懈,十分容易攻下。   果不其然,三千穆家军没过多久就对他们发动了攻击,结果自然是没能讨到半分便宜,被早有准备的周兵打了个落花流水。   这一战的胜利虽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意义,但是对于周国来说却是一件十分振奋人心的事情。   因为之前鳐水关被夺走,四海皆知他们败在了一个女人手里,周国的脸都因此丢尽了,将士们的士气也颇受影响。   如今他们在这个女人手里扳回一城,且胜的十分漂亮,可见这女人之前只是侥幸战胜他们一回,一旦真的面对面真刀真枪的拼杀,她就没有办法了。   周国因此士气大振,失去的面子找了回来,对穆家军也不再像往日那般惧怕。   齐猛对此十分满意,但也并未因此就掉以轻心。   虽然时常用“这个女人不足为虑”这样的话安抚士气,但自己心里始终小心提防着,生怕再像当初的鳐水关似的吃个暗亏。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穆家军因为已经暴露了行踪,无法再暗夜偷袭,便只能选择强攻。   可是连城防守严密,加上早有准备,又岂是轻易可以攻下来的?   如此这般半个月,城内的周兵各个精神抖擞士气高昂,城外的穆家军却灰头土脸如丧考妣,攻城的动作越来越慢,时间也越来越短。   有人建议齐猛出城歼灭他们,齐猛却摇了摇头,始终坚持守城不出。   “将军,这伙穆家军虽然只有三千余人,但是其中坐镇的却是珍月公主和穆成本人,倘若剿杀或活捉了他们,那可是大功一件啊!”   有人焦急地劝道。   “是啊将军,”另有人跟着附和,“东边和西边两处大营的人马可都在蠢蠢欲动,就等着咱们把穆家军拖的伤了元气,然后好跟咱们抢功呢,咱们可不能就这样便宜了他们!”   齐猛却不听,反倒看着舆图对他们道:“正是因为坐镇的是珍月公主和穆成本人,所以我才要坚持守城不出。”   “为什么?”   两人不解。   齐猛抬起了头,看向他们。   “因为我怀疑……其中有诈。”   说着又再次把视线投到了舆图上   “一开始我确实以为他们是想故技重施,用当初对鳐水关的方法对我们。”   “可若真是如此,一击不中他们就该撤走才对。”   “就算穆家军真的是狂妄惯了,认为自己能够以一当百,仅凭三千人就将我连城攻下,可是这么些日子过去,他们总该知难而退了吧”   “但你们看看……”   他说着又指向城外的方向。   “你们看看他们有要走的迹象吗?”   尽管穆家军一个个都蓬头垢面显得十分狼狈的模样,但仍旧时不时的作势攻城,好像不拿下这座城他们就不走了似的。   若说珍月公主一个女人会这样无理取闹全凭心意行事他或许还信,但穆成是绝对不会的。   他是穆家年轻一代人里的精英,尽管名声没有他的祖父和父亲大,却也是个难得一见的人才。   不然就算他是穆家的后人,也不可能小小年纪便领了将军衔。   可见其确实有常人所不及之处。   如今他和珍月公主一直坚守在城外,屡败屡战屡战屡败,却又迟迟不肯退去,这样子不像是要攻城,倒像是……   钓鱼。   鱼饵就是他和珍月公主自己。   这诱惑实在是太大了,大到让人忽视了其中的种种不合理之处,一心只念着军功,念着活捉了他们向君上献俘。   “可是将军,”仍旧有人不舍得近在眼前的功劳,犹豫道,“若那穆成真的是为了报恩所以才如此行事的呢?毕竟……毕竟他连效忠于一个女人的事都做出来了。”   那么由着这个女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似乎也不奇怪吧?   齐猛却眉眼一沉,神色一厉。   “他可以效忠于一个女人,也可以用自己的尊严自己的性命去报恩,但绝不会视自己同袍的性命为儿戏,为了报恩就置他们的生死于不顾。”   “这天下任何一个将领都做不出这样的事来!你们也不要因为穆成效忠于女人就瞧不起他,以为他真的傻了疯了,什么蠢事都做得出来!”   说话的人忙低头认错,房中其他人也不敢再轻易开口,片刻后便离开了。   …………………………   齐猛这厢小心翼翼谨慎对待时,确实有人如他的部下所说一般,忍不住蠢蠢欲动想要对城外的穆家军动手了。   周妟隐藏在人群中,装作普通将士一同向三千穆家军所在的方向奔去,眸中闪着精光,满是对活捉楚瑶与穆成的期待。   他已经打听清楚了,楚瑶带着这三千兵马偷袭连城不成,之后又久攻不下,如今士气低迷,军中许多人又不甚染上了时疫,已经不得不撤退了。   可是眼看着如此大好的时机,齐猛竟然不出兵追击,而是任由他们拔营离开。   既然如此,那这功劳不如索性就让给他,正好他急需在父亲面前立功,重获父亲的信任呢。   之前他派人刺杀珍月公主一事虽然因为没有证据,父亲并未真的责罚他,但心里多少还是有些猜忌,因此看他很是不顺眼。   如果这回他能够一举将珍月和穆成都抓回去,那之前的过错就可以抵消了,而且还可以狠狠地压大哥一头!   一想到那个总把珍月公主捧上天的人知道他把人抓回去后的惊诧样子,他就忍不住想大笑出声。   周妟下意识的勾了勾唇角,正得意时,忽听身边的人指着前方唤了他一声:“二郎君,在那边!”   周妟抬眸一看,可不正是楚瑶率领的那支三千人的队伍吗!   原本整齐的队伍如今因为接连战败而显得十分颓然,人数少了很多不说,而且七零八落的你跟不上我我跟不上你,走路都似乎摇摇晃晃的。   还有人走着走着就忽然捂着裤裆躲到路边的草丛里方便起来,可见是真的染了时疫。   周妟大喜,当即高呼一声,率兵追击。   五千兵马对穆家军残余的不足两千众,想来怎么都能赢才是。   走在前方的穆家军似乎受到了惊吓,慌乱的四处奔走。   周妟率领的兵马越发士气高昂,挥舞着兵器叫嚣着冲了上去。   然而还未等冲到近前,一阵箭雨忽然从道路两旁的树林里袭来。   箭雨过后,周兵一片惨叫,哀嚎着倒下了一半,有些是被箭矢射中,有些是慌乱间撞到一起互相踩踏。   周妟大惊,心知上当,高呼着想要撤退,那些原本四处乱窜的穆家军却不知何时已经集结成阵,将他们团团包围起来,哪还有半点儿刚才颓然的样子。   周妟无法,只得让身边的护卫护着自己杀出一条血路逃跑。   但他刚要开口求救,就不知被谁打中了喉咙,嗓子一阵剧痛,只发出了一阵分辨不出具体声音的嗬嗬声。   然后就被一股大力往下一按,头朝下砰地一声摔倒在了地上,紧接着就是几只脚从身上踩了过去。   他挣扎着想要起来,却有人像是死尸般倒在了他身上,牢牢地压着他,让他一动都动不了。   与此同时他听到不远处似乎有熟悉的声音响起。   “救我!救我!”   这是……   这是他自己的声音!   怎么会?!   周妟忍痛艰难的抬头看了一眼,只见一个跟自己身形极其相似的人在几个护卫的保护下正向外冲去。   有其他人见状也跟着围上去保护这些人,但是他很清楚……那不是他的人!那也不是他自己!   不是啊!   不是啊!   我在这里!   救我啊!! 第88章 相见   穆家军抓到周妟之后并未在原地停留, 将他堵上嘴蒙上眼塞进一架马车里,之后就飞快的驶离了原地, 免得得到信得周国人又追过来, 把人救走。   一千人的队伍步伐整齐动作迅速的退回到了魏国境内,虽然一个个面上看上去狼狈, 但精神却都十分振奋, 丝毫没有打了败仗吃了亏的样子。   另外两千人马将周妟带来追击他们的周兵尽数剿灭,也很快退了回去, 到了事先约定好的地方与他们会合。   两厢人马再次合二为一,向鳐水关进发。   得到消息的魏祁已经在城门上站了整整半日, 远远看到楚瑶的马车被长长的队伍拥簇着向这边驶来, 立刻转身下了城墙, 命人打开城门,亲自出城相迎。   青青掀开车帘探出脑袋看了一眼,又飞快的把头缩了回去, 对楚瑶笑道:“公主,世子亲自迎出来了。”   楚瑶嗯了一声, 仍旧靠在车中闭目休憩,并没有出去的意思。   直到马车进了城,城中迎接她的锣鼓声响起, 鳐水关诸将领及官员均已位列道路两旁,她这才睁开眼,起身向马车下走去。   魏祁始终站在车边,一颗心跳如擂鼓, 若非有周围的鼓乐声遮掩,他觉得自己的心跳声一定能让旁人听去。   马车的帘子掀开,青青率先走了下来。   转身要回去搀扶楚瑶时,却被魏祁挤到一边。   她笑着躬身退到一旁,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已经习以为常不以为怪的样子。   楚瑶走出车门,就见一男子对自己伸出了手,手指修长,带着她熟悉的薄薄的茧子。   顺着那只手臂向上望去,便是数月不见的熟悉面孔。   战场的刀锋和边关的寒冷似乎让他的轮廓更锐利几分,但唇角的笑和见到她时眼中陡然迸发的光却还是原来的样子。   仍旧是那个傻子。   楚瑶亦是笑了笑,前些日子心头憋着的闷气在这一瞬间似乎消散无踪,纤臂微抬,将自己的柔荑放入了他温热的掌心。   魏祁生怕她还在生气,不肯让他扶她下车,直到那只柔软的玉手终于放到了自己手里,心中才狠狠地松了口气,同时唇边笑意更盛,一手扶着她,一手搭在她的腰间,将她半抱着从车上扶了下来。   这动作太亲密,有一瞬两人几乎脸贴着脸。   魏祁喉头一阵干涩,趁着旁人不注意哑声唤了一声:“绵绵。”   女子却没理他,若无其事的下了车,离开他身边时搭在他肩头的手不着痕迹拧了一下。   冬日里穿得厚,这一下拧的不疼,却让魏祁觉得很痒,喉咙好像更干了,拉着她的手没舍得放开。   楚瑶挣了一下,没挣开,转头看向他,示意他松手。   他却红着耳根看向别处,就是不肯松。   楚瑶无奈,也不便在人前下他的脸,只能任由他拉着,向众人走去。   直到此时,众人才看清这个一生荣宠,在大燕贵为公主,来到大魏后又被魏氏王族捧在手心儿里的女人长什么样。   美。   这是所有人的第一反应。   天下美人何其多,但众口难调,总有人喜欢不一样的美人儿。   可不管他们喜欢什么样的,面对这样一张脸,没人能挑出任何一点不好,仿佛这已是上苍最完美的杰作,没有任何需要再修改的地方。   这种美不止是容貌上的,更是这女子周身上下的气质   举手投足间的从容不迫,一言一行间泰然自若甚至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强大气势,明明看上去温和可亲,却偏偏又让人不敢逼视。   众人匆匆一瞥便低下头去不敢再看,一是失礼,二是世子那副咧着嘴傻笑的样子真是……   不忍直视!   楚瑶示意鼓乐稍停,让人将后面马车中的周妟带了出来。   周妟眼睛仍被蒙着,什么都看不见,只听到一个很好听的女子声音说了句“这是周王次子周二郎君”,之后周围便陡然响起了一阵欢呼声,喧腾的带着战场上男儿们特有的热血的呼声仿佛冲破云霄。   无需多问周二也知道,他一定是被带到魏国境内了!带到魏军之中了!   他扭着身子呜咽着挣扎起来,口中的布塞得太紧,让他只能发出一阵含糊不清的声音。   身后的人没过多久又把他带了下去,身边渐渐安静下来,他知道自己被当做战利品一般在众人面前炫耀过了,之后就要被关起来了。   可关起来之后呢?   是杀了他还是用他向周国索要赎金?   周妟心中只希望是后者,希望父亲能念在父子之情把他救回去。   他胆战心惊的被人关到了一处牢房里,眼睛上的黑布被扯下来时,半晌都没能看清眼前景象。   直到适应了周围的光亮,才发现自己是被关在一处地牢里。   地牢里不止他一个人,对面的牢房里有几人半死不活的躺着,浑身上下就没几处好地方,可见是受了许多刑罚。   周妟瑟缩着往后躲了躲,想要离他们远一点儿。   下一刻却又似乎发现了什么,忽然上前。   这是……   是……   “王福,李玉?你们……你们不是死了吗”   对面牢房里不是别人,正是他派去刺杀楚瑶的那些刺客中的几个。   其中有人听到动静艰难地抬起了头,见到他之后陡然睁大了双眼。   二郎君……   二郎君!   他猛地起身想要扑过来,但被打废的双腿让他立刻又跌了回去,只能伸着手对对面的人发出一阵呜噜呜噜的声音。   周妟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被人毒哑了,说不出话。   如果是留着他们想要探听出什么有用的消息,那么就绝对不会用这种方法。   如果用了这种方法,就说明能从他嘴里打听到的已经都打听到了,或者根本就没想从他口中探听出什么。   可若是这样……那还留着他们做什么呢   又为什么大老远的把他们从魏京送到这里来呢?   周妟打了个冷战,没由来的想起在宫中时大哥在他耳边说过的话。   “珍月这丫头心眼儿小的很,之前攻下鳐水关拿下十座山,是因为你让人烧毁了她一座山。可你要杀她这事儿……可还没完呢。”   “快去吧,珍月她等着你呢……”   快去鳐水关送死吧,她等你多时了……   周妟心头一颤,两腿一软,松开牢门跌坐在了地上。   这个女人果然小心眼儿得很!她真的等着他呢!留着这些人就是为了等他呢!   只杀了这些听命行事的下人有什么用?要凑齐主谋一起处置才痛快啊!   让你来看看这些被抓到的人都是什么下场,看看你若杀不了我我又将会怎样折磨你。   后悔吧,痛哭吧,当初为什么要因为与别人的意气之争就迁怒于无辜的人,为什么为了证明自己的实力就拿别人的性命当做儿戏。   你当初怎么轻视他人的性命,如今别人就怎么轻视你。   周妟倒在地上瑟瑟发抖,心中无比后悔不该招惹了这个煞神,平白惹来这一场灾祸。   他这样在地上缩了没多久,就听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寻声望去,只见一个衣着华贵的年轻女子与一身量颀长的少年相伴而来。   女子走到牢门前停了下来,站在原地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容貌明艳动人,仿若暗夜中的一颗明珠,让人一眼望去便挪不开视线。   好美……   即便是在这般境况之下,周妟一时间也看痴了,心中下意识的冒出这两个字。   直到女子红唇轻启,轻慢的吐出几个字:“周二郎君。”   这声音……   是刚刚在外面当众说出他身份的女子!   是她!   珍月公主!   刚刚的痴迷瞬间变成了恐惧,周妟身子一抖,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   “你……你是珍月!”   他颤声道。   楚瑶点了点头:“是啊。”   目光柔和看向他的表情没有丝毫愤怒,仿佛根本不知道他曾经派人杀过她。   又或者……根本不在乎。   因为已经把他当做一个死物。   貌美的女人在周妟眼里变成了张着血盆大口的妖物,只见这妖物如同毒蛇一般吐着信子问他:“周二郎君知道我为何没有直接杀了你,而是把你带到这里来吗”   周妟猛地摇头:不,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楚瑶轻笑,淡淡道:“一是想看看要杀我的人到底长什么样,二是让周二郎君知道,杀了你的人长什么样。”   “这样即便你将来化为厉鬼想要偿命,也不至于找错了人。”   “毕竟我与你不同,向来主张冤有头债有主,不喜欢因为自己而连累了别人。”   说来说去还是怪他因为与周昊的争执就派人刺杀她。   果然是个小心眼儿!   早知如此,他说什么也不会对她动手!   周妟欲哭无泪,只能不停地求她放过他,说他是周王的嫡子,他们可以用他与周国谈条件,周王一定会答应的。   他扑在了牢门边上,手用力的向前伸着,再往前一点儿就能碰到楚瑶的裙角。   魏祁皱眉将楚瑶拉到自己身后,低声道:“回去吧,这里又脏又乱的,别闷着你了。”   楚瑶之前没跟他说她要过来,他也没来得及让人提前将这里收拾一下,地牢里的阴暗潮湿可想而知。   该说的已经说完,楚瑶嗯了一声,便与他携手离开了,只余周妟仍旧在身后不停地呼喊。   …………………………   走出地牢后魏祁心头雀跃,拉着楚瑶便准备带她去自己早已经准备好的宅子。   结果楚瑶上了马车之后却让人向另一个方向驶去,说是已经让人提前准备好了住处。   魏祁楞了一下,赶忙道:“我准备的那处比较好,绵绵你去了就知道了。”   楚瑶斜睨了他一眼:“怎么好”   “有……”   说了这么一个字之后却又顿住,耳根渐渐开始发红,最后连脖子都染上了一抹绯色。   “有什么”   楚瑶笑问,仿佛一眼看穿了他。   魏祁涨红着脸,拉着她的手出了一层汗。   有……有温泉。   可是这么几个简单平常的字,他此时却怎么也说不来,最后只喃喃一句:“反正……反正很好就是了。真的,你跟我去看看就知道了……” 第89章 宅院   “我选的宅子也很好, 世子跟我去看看就知道了。”   楚瑶用他的原话将他堵了回去。   魏祁一听她称他为世子,而不是阿祁, 就知道她心里的火气一定还没消, 忙趁着马车里没有别人,凑到她耳边低声轻语。   “绵绵别生气了, 我真的不是故意写那句话的, 你知道的。”   说着在她耳边轻吻了一下,大手也揽上她的腰, 在她身侧轻轻摩挲。   楚瑶耳边一阵酥麻,下意识的侧头躲了躲, 魏祁却顺势去吻她露出来的白皙脖颈, 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颈侧, 放在腰间的手也陡然收紧。   她伸手轻推,男人却不肯就这样放开,愈发紧追不舍。   楚瑶按住他的手, 像是非要得到个肯定的答复似的,转头看向他。   “那你到底想不想我?”   “想, ”魏祁喉中咕哝一声,拉着她的手放到自己胸口:“你听。”   楚瑶隔着衣裳摸到他急促而又有力的心跳,唇边勾起一抹浅笑:“手怎么听”   魏祁怔了一下, 旋即轻轻按着她的脑袋让她贴着自己的胸膛。   “乖乖,听见了吗?”   楚瑶因这亲昵的称呼面色微红,趴在他胸口一动不动。   男人吻着她的头顶喃喃一声:“还有……”   说着牵过她娇软的小手,放到自己腿上, 有意无意的向中间挪去。   楚瑶一惊,下意识地缩回了手,瞪他一眼:“魏祁!”   叫他的名字,而不是叫他世子了。   虽然都是生气,但魏祁更愿意是前者。   因为他宁愿她生气骂他,也不愿意她不冷不热的对待他。   魏祁看着怀中抬起头嗔怒地看着自己的女人,数月不见的思念再难控制,捧着她的脸热切而又急迫地吻了下去。   女人的唇还是那么软,甚至似乎比以前更软,他只尝了一下便不舍得离开,下意识地想要撬开她的牙关,却被她扭头躲开。   “别胡闹,在马车上呢。”   楚瑶低语一句,又嗔他一眼。   魏祁也知道在马车上不能胡来,可就是抱着她不想松手,贴着她的面颊唔了一声,放在她腰间的手忍不住向她衣襟挪去,却被再次按住。   “你再折腾一会儿可就到我自己准备的宅子了,到时候我可就不走了。”   魏祁这才想起她刚才吩咐车夫调转了方向,忙又对外扬声道去邱阳山。   邱阳山位于鳐水关与鳐城之间,离两处都很近,魏祁找的宅子就建在这座山上。   楚瑶住在这里,既可以随时入鳐水关与他商议军情,又可以随时根据战况退守两处,无论周兵从哪边攻来,她都有时间安全地退到另一处。   当然,另外很重要的一点就是,这里有温泉!   魏祁一想到可以和楚瑶一同泡温泉,就觉得浑身燥热,仿佛已经置身于泉水之中一般。   不过既然绵绵已经答应到那宅子里跟他一起住,现在倒是不急于一时了,反正……   反正晚上还有很多时间!   他笑着又吻了吻楚瑶的面颊,虽然仍旧一路抱着她,但并没有再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只是时不时在她脸上轻蹭一下,或是捏一捏她的小手,闻一闻她头顶的发香。   此时,鳐水关中散去的官员们仍旧在议论着刚刚的盛况,议论楚瑶初次出现在众人面前时的绰约风姿。   “我本以为世子用这么大的阵仗迎接世子夫人,世子夫人会忐忑不安才是,谁知……她倒是半点儿没被吓着,还一副理所当然见怪不怪的样子。”   倒是世子在他身边像个初为人妇的小媳妇儿似的,整个人都恨不能黏在她身上。   对于魏祁要求鳐水关重要将领全部前来迎接楚瑶的事,他们起初其实是多少有些不忿的。   一个女人仗着手里有几个兵就要来前线打仗,还没到地方就先跑去连城胡闹了,这怎么能让人服气?   谁知她原来根本不是想攻打连城,而是故意以身作饵去抓捕周国的周二郎君了,而且还真的把人抓回来了!   难怪世子先前明知她去了连城却也没有斥责,更没有强自下令让人把她叫回来。   他定是一早就收到了消息,但为了不让周国察觉,所以没有对别人说。   一旁的人啧啧两声,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听说咱们这位世子夫人先前在大燕就备受恩宠,出行的仪仗只比当时的燕帝略低一等,堪与皇后比肩,所到之处无不是文武百官列队相迎。”   “而且就连大燕最隆重的祭天之礼,她也是位列极尊之位,排在大燕诸位皇子公主之前,甚至还曾经亲自登过祭台为大燕祈福。”   “见过这种大场面的人,又怎么会因为今日见到咱们这几个官员就露出怯态?”   虽然他们今天能出动的几乎都出动了,但大小官员也不过二三十人而已。   与大燕那种动辄成百上千官员齐聚一堂的场面还是不能比的。   一个在那般盛况下都能从头到尾毫无疏漏的完成每一项礼仪,对文武百官的叩拜接受的心安理得无畏无惧的女子,又怎么会被他们吓到?   先前说话的人点了点头:“难怪难怪。说起来这珍月公主也确实有几分真本事,怪不得君上竟然会同意她带兵前来。”   “可不是吗,”旁边的人接道,“这倒真应了那句话,英雄不问出处。”   一旁的人摇头:“不对不对,是巾帼不让须眉!”   两人说着哈哈大笑起来,又随口聊了几句,便各自去做各自的事情了。   …………………………   魏祁带楚瑶来到了位于邱阳山的宅子,偌大的宅院早已被下人收拾好,四处干净整洁,花木扶疏。   虽然严冬仍未过去,但园中遍植时令花草,一眼望去仿若春日般绚丽多彩,可见魏祁是花了大功夫准备的。   楚瑶一路在魏祁的陪同下走走停停,听他介绍这里介绍那里,直到进了屋,才遣退了周围的人,亲手替她解下了身上的斗篷。   “怎么样?绵绵喜欢这儿吗?”   他揽着她的腰将她拥在怀里低声问道。   楚瑶点了点头:“还不错。”   虽然那些乱七八糟的花颜色灿烂的有些扎眼,不过这宅子整体来说还是不错的。   她畏冷,这里或许是因为有温泉的缘故,虽是山中,却比鳐水关暖和许多。   “你喜欢就好。”   魏祁说着又在她唇边吻了几下,揽在她腰间的手也越收越紧,后来贴着她的唇瓣低声喃喃:“温泉就在后院,绵绵一路舟车劳顿,要不要……去泡一泡解解乏?”   自己说着话呼吸便粗重起来,又在她唇边轻吮了一下。   楚瑶挑眉轻笑,指尖儿在他胸膛轻抚了几下,踮起脚凑到他耳边低语几句。   魏祁刚刚还粗重的呼吸瞬间凝滞,整个人呆在原地如同泥塑。   绵绵今晨刚刚来了月事?   那……那他最近岂不是都不能……不能……   魏祁像是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整个人都蔫了下去。   楚瑶轻哼一声,稍稍推开了他。   “怎么?这就不高兴了?不愿意我住这宅子了?那我现在就走便是。”   说着抬脚便要走。   魏祁赶忙又把她拉了回来,抱在怀中解释:“不是的,我只是……只是……”   只是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说,看怀中的人反而勾着唇角露出了笑意,知道她是故意逗弄自己,无奈地轻叹一声:“你明明知道的……”   楚瑶轻笑:“傻子。”   说着踮脚吻上了他的唇。   魏祁受宠若惊,愣了一下之后低头回应,心中多日来的空虚终于被填满,直把她吻得喘不过气才离开了她的唇瓣。   “以后不要再一声不吭的说走就走了好不好?你不知道你这些日子在连城,我有多担心。”   楚瑶不解:“我不是让人跟你打过招呼了吗”   提起这个魏祁越发气闷:“你都已经出城往那边走了才让人跟我打招呼,这叫先斩后奏。”   他知道楚瑶不是寻常女子,也不打算因为她嫁给了自己就把她拘在内宅的一亩三分地里。   可是他也希望她行事前能与他商量一番,而不是做出决定之后再告诉他,让他成为最后一个知道消息的人。   那与外人又有何区别?   何况早一点儿知道他也能早做准备,就算她做出的决定他不看好不支持,也能在身后保护她,而不是临时得到消息之后匆忙做出应对。   楚瑶明白了他的意思,认真想了想。   “好,下次我提前与你说。”   这次调转方向去攻打连城确实是临时起意,她原本打算到了鳐水关之后,装作与魏祁大吵一架,然后搬到自己准备的宅子里住,让人以为她与魏祁发生了争执。   之后再带领穆家军攻打连城,做出自己任性妄为,私自出兵的样子。   可是收到那封信一时间有些生气,想着早去晚去都是去,不如直接去好了,反正也没多大区别,先前想先去鳐水关也只是想先去见一见魏祁罢了。   既然他说不怎么想自己,那就不着急见面了,这才转道去了连城……   魏祁知道她向来是说到做到的人,给了他肯定的答复以后就定然会注意,心头不由一松,吻了吻她的额头:“乖。”   楚瑶抬眸,倚在他怀中道:“那你以后也不许再说那样口不对心的话惹我生气。”   “好。”   魏祁温声答应。   谁知女子紧接着就问出一句:“那你带我住进这有温泉的宅子来到底是想做什么真的只是觉得这里好?”   魏祁一噎,一口气憋在喉咙里又涨红了脸。   楚瑶哈哈地笑,他回过神知道又被她戏弄了,低头轻咬了一下她的耳朵,愤愤地道:“过几日你就知道了!” 第90章 知味   楚瑶刚从连城回来, 自是要休整一番。   而魏祁身为大军将领,自然不能一直在这里陪着她, 与她一同用过午膳之后便离开了。   好在从这里到鳐水关快马只需两刻钟便能到, 他来回都很方便,晚上再过来也是一样的。   魏祁离开后, 楚瑶在青青的服侍下擦了身子洗了头发, 又换了一身干净衣裳,便去歇午觉了。   青青守在房中, 百无聊赖的拨弄着炭盆中的炭火,托腮想着什么。   正出神间, 门外传来一阵低语, 然后有人掀了帘子进来对她低声道:“青青姐姐, 外面有人来传话,说是……穆将军的弟弟穆小寨主找您。”   穆成作为楚瑶的亲兵护送她从楚国嫁到魏国,入魏后直接领了将军衔。   只不过这个将军只能指挥他自己带来的三千人马, 没有其他兵权,所以实际上只是个虚衔而已。   但即便如此, 大家还是称呼他一声穆将军。   穆渊虽然是他的弟弟,但是在大魏并没有任何官衔,故而大家还是称他为穆小寨主。   青青愣了一下, 旋即面色一红。   “他来做什么我……我忙着呢,没空见他,你去告诉他让他回去。”   来传话的婢女犹豫了一下,想劝几句, 又怕吵到楚瑶,便哦了一声,准备转身去回话。   谁知躺在床上背对着他们的楚瑶却根本没睡着,忽然间开了口:“去吧,青青。”   青青又是一怔,面色更红。   “奴婢……奴婢不去,奴婢就在这里守着公主。”   “去,换红缨进来守着。”   “是!”   这回不待青青回话,她身边的婢女便帮她应了下来,笑着将她拉了出去。   门口的红缨赤珠早已听到动静,亦是忍不住抿唇低笑,一个继续守在这里,一个进去守着楚瑶了。   “快去吧青青姐。”   先前进屋传话的婢女推了青青一把。   “穆小寨主都在外面等了半天了,一开始不敢进来,鬼鬼祟祟的差点儿被当贼撵走了。”   “是啊快去吧。”   院中众人都跟着低笑起来。   青青在众人的调侃中掩面奔出了院子,在前院的一处花厅见了穆渊。   花厅里原本还有伺候的人,见她来了之后都窃笑着离开了。   青青何曾遇到过这样的场面,尴尬的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穆渊见她进来,也手足无措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支支吾吾地道:“青青,你……你来了。”   青青嗯了一声,低着头问他:“你找我做什么”   “没……没什么事,”穆渊喃喃道,“就是……想见见你。”   青青抬头,问他:“鳐水关不忙吗?你不用留在那儿?”   “还好,大哥来了,说放我半天假,让我……让我想干嘛干嘛去。”   然后他鬼使神差的就到这儿来了。   青青低笑,从袖中掏出一个荷包,伸手递了过去:“给。”   穆渊一怔:“给我的?”   “嗯。”   青青点头,面色微红。   穆渊赶忙接过,欣喜的将荷包拿在手里。   “你亲手绣的吗?”   青青又嗯了一声:“我随便选了个花色,也不知你喜不喜欢。”   “喜欢的!”   穆渊立刻答道:“你绣的我都喜欢!”   青青抿唇浅笑,下一刻却见男人将荷包收起,也从自己怀中掏出了样东西,道:“正好我也有东西给你。”   红色的绸子里包着一对儿玉镯,水色很好,晶莹剔透。   青青跟着楚瑶,什么样的好东西都见过,倒不觉得有什么稀罕。   只是这是穆渊送给她的,自有另一番意味,所以她看着这对儿玉镯也觉得比以前看到过的都要好看。   穆渊见她没有拒绝,松了口气,又道:“我给你戴上吧。”   说着拿起一只镯子便套到了她的手腕儿上。   两只镯子戴好,衬的女子纤细的皓腕越发细腻白皙。   穆渊越看越喜欢,拉着她不舍得松手。   青青红着脸要挣开,却被他越握越紧,最后更是被人一把拉进了怀里。   “你干什么!放手!”   青青生怕有人进来看到了,一边低声说着一边伸手推他。   穆渊却抱住不放,在她耳边忐忑而又急切地道:“青青,嫁给我吧,嫁给我好不好?”   青青一愣,在他怀里呆住了。   出神的工夫就听穆渊继续道:“我知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就算了没有了爹娘,也该先让大哥来找公主提亲才是。”   “可是……可是大哥说,眼看着天下将乱,我们征战沙场,没准儿哪天就马革裹尸永远都回不来了。”   “与此如此让女方空留挂念,不如等战事结束,确定能活着回来再说。”   “可若不说的话,我又怕……又怕别人把你娶走了,所以……青青你能不能等我?”   “等天下大定,百姓们都可以安居乐业,我再也不用四处征战的时候……嫁我为妻好不好?”   青青倚在他怀里,眼眶微酸,半晌没有言语。   穆渊以为她不愿意,忙将她从自己怀中扶了起来。   “我会对你好的,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你……”   话没说完,唇上忽然传来一阵柔软的触感。   眼前的女孩子踮起脚在他唇边飞快地吻了一下,之后转身便跑走了。   青青跑出老远,忽听身后传来一阵直冲云霄的欢呼声,吓得她脚下一个踉跄差点儿栽个跟头。   站稳后听到周围的窃笑,觉得仿佛大家都在看着自己似的,忙又掩面离开了。   没过多久,穆渊也一阵旋风似的从花厅里出来,满面喜气神采飞扬的跑了出去,打马向鳐水关驰去。   山间的小路上只闻马蹄哒哒声,以及少年不知从哪里学来的欢快而又悠长的歌调,久久不散。   …………………………   魏祁晚上没什么事,很早便回了邱阳山,陪楚瑶一起用过晚膳之后便自己去温泉沐浴了。   之前为了和楚瑶一起泡温泉,他还特地命人在这附近也摆了很多花,想着能和楚瑶一起边泡温泉边赏花。   现在温泉还是那个温泉,花还是那些花,自己泡在这里却觉得很没意思,没一会儿就想起来了。   他随便将身上擦洗了一番,正准备起身,却听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抬头望去,竟是楚瑶从房中走了出来,正隔着池子站在对面看着他。   “绵绵,你怎么来了?你不是……不能泡温泉吗?”   楚瑶笑了笑,在池边坐了下来。   “我不能泡,但可以看阿祁泡啊……”   说着视线还在他身上扫了几圈儿,从锁骨到胸膛,再到隐没在水下的小腹,似乎还要透过氤氲的水汽看向更深处。   魏祁的双腿没由来的绷紧,池水的温度原本正合适,此刻却忽然觉得水温莫名高了起来,隐隐有沸腾之势,烫的他胸口一阵急促的乱跳,身上的皮肤都跟着红了起来,似要炸裂。   “绵绵……”   他轻唤了一声,有些无所适从。   楚瑶却泰然自若的坐在对面,似乎很是欣赏他现在的模样。   魏祁原本已经准备起身,现在却不知道该走该留,犹豫片刻后身子微微前倾蹬了一下池底,游到她身边。   “绵绵你……要不要泡泡脚?”   泡澡不可以,泡脚总行吧?   楚瑶看了看他,勾唇笑了笑:“好啊。”   说着伸手去脱自己的鞋袜。   魏祁却主动把她的脚挪了过去:“我帮你。”   之后握着她的小腿脱掉了她脚上穿着的鹿皮靴,又将素白的罗袜轻轻剥下,露出了里面白生生细嫩嫩的玉足。   真好看……   魏祁挽起她的裤腿,捧着这双玉足放到水里,轻轻揉捏。   女人的脚跟男人就是不同,小巧柔软,白如凝脂,十根纤细的脚趾像剥了壳的笋芽儿,白嫩细腻。   他跪坐在池中,池水刚好没过他的胸膛,那双脚也刚好放在胸前,一半隐没在水中,一半露出水面。   调皮的脚趾时不时在他胸前轻点几下,惹的魏祁一阵心痒难耐。   他忍不住低头去亲吻她的脚背,却被她躲开,说了声:“脏。”   “不脏,”魏祁道,“洗干净了……”   说着欲捉回她的小脚。   楚瑶笑着再次躲开,脚面在水中轻轻一撩,撩起一串水珠,洒了他一身。   魏祁也不躲,反而顺势抓住她的小腿,吻了上去,又一路顺着小腿往上,吻到她的膝盖,还欲向前。   楚瑶伸出一指,点住他的额头:“别闹,”   魏祁知道她身子不方便,喘息着停了下来,没再继续。   转而却将她放在头上的手拿了下来,含住她的指尖儿。   楚瑶指尖儿一麻,忙要抽回来,却被他牢牢握住,含得更紧。   “阿祁……”   她喃喃一声,身子有些发软。   魏祁含糊的嗯了一声,松了口,却哗啦一声从水中站了起来,凑上前吻住了她的唇。   “绵绵……”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抚上她放在自己身侧的小腿,大手顺着挽起的裤腿钻了进去,在她腿侧来回摩挲。   楚瑶被吻的有些喘不过气,身前和颈后的衣带不知何时被解开,衣襟半敞,肩头的衣裳被男人扯了下去,身前陡然传来一阵凉意。   这凉意转瞬即逝,男人的唇舌及呼吸覆了上来,惹得她嘤咛一声,放在身侧的手下意识的收紧。   “阿祁……”   她抬手欲推开他,伸出的手却被男人握住,带向自己的小腹。   那片疤痕仍旧在那里,楚瑶摩挲了一会儿,被他引着向下抚去。   察觉到他的意图,楚瑶欲把手收回来,却被他牢牢按住。   “绵绵,求你……”   他低声央求,楚瑶却不为所动,坚持要把手收回去。   魏祁急切的需要纾解,哪里愿意就这样放开,情急之下也不知怎么想的,凑到她耳边:“汪汪。”   楚瑶一愣,片刻失神的工夫,手已经被拉着握住那处。   魏祁闷哼一声,也不知是痛苦还是满足,迫不及待的亲吻她的锁骨,又顺着她白嫩的肌肤向下吻去。   楚瑶脖颈微扬,下巴蹭着男人的头顶,只感到男人的唇舌在自己身前扫来扫去,又酥又麻。   她眼中蒙上一层水汽,身子微微后仰似是想躲,又想起他刚刚在她耳边汪汪两声……   终究是轻叹一声,抬起空余的那只手抚上男人埋在自己身前的头。   魏祁喉中咕哝一声,吻的更加用力,手上的动作也越来越快,直到楚瑶觉得手腕儿都有些发酸,才终于喘息着停了下来。   “好绵绵……”   他看着她身前被他吻出的痕迹,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最后凑过去吻了一下,这才将她肩头的衣裳重又拢了回去,低头擦净她手上的黏腻。   楚瑶懒懒的靠在他怀里,任由他动作,待手脚都被擦干净之后,才被走出池子的人打横抱起,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身上的衣裳被男人蹭湿了些,重新换过之后魏祁也已经擦干头发,躺到了她身边。   “绵绵……”   魏祁拉起她的手放到自己唇边轻吻,看着她仍旧有些潮红的面色,露出一抹笑意:“你真好。”   楚瑶白了他一眼,蜷在他怀里懒得理他。   魏祁轻笑,抱着她一会儿亲亲这里一会儿摸摸那里,不多时又惹了自己一身火。   他拉着她的手欲再往自己身下带,楚瑶不愿意,他却食髓知味般缠着她非要再来一次。   楚瑶拗不过他,终是又被拉着握了上去。   魏祁正准备动一动,谁知那小手却陡然收紧。   “嗷……”   他一声惨叫,想躲又躲不开,只能连连求饶:“绵绵,轻轻轻……轻点儿!”   楚瑶勾唇看着他:“还要吗?”   魏祁想说不要了可心里又有些舍不得,犹豫着没开口的工夫,女人的手又收紧了些。   “还要不要?嗯?”   “不……不要了……”   魏祁这才不得不闷声道。   楚瑶轻哼一声,松开了手,在他怀里找了个舒适的角度:“睡觉。”   “哦……”   魏祁无奈开口,纵然心中还有些绮念,却也不敢再招惹她,只得最后吻了吻她的额头,拥着她沉沉睡去了。 第91章 阵前   鳐水关这边一片安宁祥和之时, 另一头的连城则炸开了锅。   “你说什么?二郎君被珍月公主抓走了?”   “是啊将军!”   来传话的兵丁在冬日里急得满头大汗。   “二郎君白日里带了五千兵马去追击珍月公主的穆家军,结果……结果直至刚才仍旧没有回营, 也没有传回任何消息。”   “孙将军等不住了, 派人去找,这才发现……那些人全都死了, 只留下了一个被五花大绑的活口!”   “他们把那人解开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才知道二郎君带去的人遭到穆家军的埋伏,全都被他们杀了, 二郎君自己也被穆家军带走了。”   齐猛怒极,一拳砸在了几案上:“蠢货!”   这么明显的陷阱都看不出来吗?   就想着立功立功立功!   这下儿好了吧?赔了夫人又折兵!   他站起来在房中来回走了好几圈儿, 这回彻底肯定珍月公主根本就不是要攻打他们连城, 而是来钓鱼的了。   钓的就是二郎君这条没有脑子的蠢鱼!   五千人能被一举歼灭, 一看就是早有准备。   把人都杀了只留一个活口,留下的这个活口偏偏又被绑起来,直到他们再派人去找才发现。   这明显是怕他们太早知道, 追上去把二郎君救回来!   珍月公主……   真是好算计!   “孙洪那小子为什么不拦着他?二郎君看不出来有诈,他孙洪难道也看不出来吗?”   为了保证连城无失, 东西两侧离得不远的城池也都驻扎了周国兵马,孙洪驻守的就是他们东边儿的一座城池,周妟之前就在这座城中待着。   这两处的兵马都是为了守住连城的, 只要连城无忧,他们就不可妄动。   这也是为什么虽然他们各自的将领也都贪功想要抓住楚瑶,但最终还是没有动手的原因。   小兵闻言眉头皱得更紧了:“孙将军事先根本就不知道,二郎君是昨晚趁他睡梦中私自带兵出征的, 等他知道再想阻止已经晚了!”   齐猛蹙眉,心中暗骂一声。   这就是为什么他不喜欢王室宗亲来前线的原因。   他们若是要来,那干脆就像魏世子或是魏家大郎君那样直接自己领兵,如若不然那就干脆不要来!   像二郎君这样被封个不大不小的官职,在军中不能起到决定性的作用,但是又哪儿哪儿都能掺和一脚的最是麻烦!   “将军,那咱们现在该怎么办啊?救不救二郎君?”   “救什么救!拿什么救?”   齐猛没好气地道。   “为了救他一个,难道这连城兵马就都要出动去跟魏军硬拼吗?”   “拼得过还好,拼不过岂不是要连连城都赔进去?”   “他二郎君尊贵,难道咱们身后的百姓就不值钱了吗?周边的万顷良田就都可以拱手送人了吗?”   那人支吾道:“属下不是这个意思,属下是说……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啊?”   齐猛也知道他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一时气愤迁怒于他罢了,闻言摆了摆手。   “等着吧。”   “等?”   “对,等着。珍月公主既然抓了二郎君,那想必是要和咱们谈条件的。只要能谈,什么都好说。”   到时候能答应的他们先答应着,答应不了的就先拖着,等君上答复。   总归要把这件事的责任都推出去,让君上知道是二郎君自己跑去作死的,他们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其他的事就与他们无关了。   只是此时的齐猛怎么都没想到,翌日魏国并没有派来使者与他们商谈交换周妟的条件,而是直接两万兵马压境。   …………………………   “怎么回事?难道二郎君已经死了?”   齐猛心口陡然收紧,脑中冒出了最不好的猜测。   来传话的人摇了摇头:“没,二郎君没死,就在他们阵前呢!”   “什么?”   齐猛忙推开眼前的人,快步爬上了城墙。   只见城外黑压压的一片兵马中,矗立着七八个十分显眼的铁架子。   这些铁架子上分别用铁链栓着一个人,每个人脚下都堆着厚厚的柴火,随时可以点燃。   而其中一个铁架子上,正是昨日被捉去的周二郎君周妟。   “他们这是要做什么!”   齐猛扶着墙垛问道。   周围的人摇了摇头,没有人敢轻易答话,因为谁也不敢说“看对面的样子似乎是要烧死二郎君”。   齐猛牙关紧咬,正欲派人从城墙上滑下去问清楚,却见对面军中缓步走出一人影,信步来到距他们一射之地以内的距离。   这人身量纤细,气质儒雅,面如冠玉,看上去不像是武将,倒像个读书人。   有人在齐猛耳边低语几句,说此人乃是萧谨言,魏世子身边第一幕僚,之前来周国送国书的魏国使臣就是他。   齐猛皱了皱眉,心中那种不好的预感非但没有因为周妟还活着而消失,反而更浓了。   果然,当他听到萧谨言说出的交换周妟的条件时,就知道这预感应验了!   魏国竟然让他带兵退出连城,将连城及身后诸城拱手相送。   这怎么可能!   “怎么?齐将军不答应吗?”   萧谨言问道。   齐猛握紧双拳,恨不能一箭将他射死。   “我齐某食君俸禄忠君之事,绝不会视大周百姓性命为儿戏,将我大周国土拱手相让!”   萧谨言点了点头:“这么说,周二郎君的性命就可以视为儿戏,可以任由我们处置喽?”   “你……”   齐猛是武将,善于带兵打仗,却不善于跟这些文人书生打交道,一上来就吃了亏。   萧谨言又道:“这样吧,齐将军带兵撤离之后,我们保证不伤害连城及其他诸城百姓的性命,齐将军看可好?”   说着还拿鳐水关做例子,说他们魏军入城后如何善待百姓,从未惊扰过当地民众等等。   可这对齐猛来说又有什么区别?   难道因为他们不伤百姓,他就能将周国的国土拱手赠人了   “竖子休要多言!”   齐猛怒道:“我大周城池岂是你说要就要,说拿就拿的!你们若诚心来谈条件,就该派个得体的人来好好商议,而不是这般信口胡言,说些不着边际的话!”   萧谨言嗤笑一声,摇了摇头。   “齐将军担心百姓,我们便答应不伤百姓。”   “可我们答应了,你却还是不肯退让。”   “说什么食君俸禄忠君之事,我看齐将军还是觉得周二郎君的性命不值这几座城,觉得自己头顶的官帽比较重要,怕城没了你这官位也没了,所以才不肯答应我们的条件。”   “既然如此,那也没什么可谈的了。”   他说着头也不回的抬了抬手,身后的魏军大营内,立刻有人将几个铁架中的一个点燃。   浇了火油的木柴瞬间腾起一人高的火焰,将铁架上的人吞没。   尽管这人已经被毒哑,发不出具体的声音,但那撕心裂肺的惨叫还是隔着老远传了过来,让人能够清晰的感受到他的痛苦。   萧谨言站在城墙下说道:“这是当初贵国二郎君派去刺杀我们世子的刺客中的一个。”   “他与他的同伙当时在我国南泉山上放了一把大火,险些烧死我们世子与世子夫人。”   “今日将他们带来这里,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想必齐将军应该也是不介意的。”   说着再次抬手,身后便又腾起了一团火焰。   周妟被绑在最中间的铁架上,原本被堵住了嘴,此时口中布团被揪下,哭喊着道:“救我!齐将军救我!”   齐猛的指甲几乎抠进城墙缝隙,脖颈上的青筋根根分明。   魏国这根本就不是来谈条件的!他们就是来挑拨的!   从一开始,他们就没打算放了二郎君!   或者说……从一开始,珍月公主就是来找二郎君报仇的!   她只想杀了他,至于拿他谈什么条件,她根本不稀罕!   齐猛明明已经看出了对方的意图,却不能射杀了近在眼前的魏使,不然魏国那边一定立刻就会点燃二郎君脚下的柴火。   到时候这件事就算跟他没关系,也变得有关系了!   传出去所有人都会认为是他害死了二郎君!   眼看着几个铁架都已经被点燃,拿着火把的人已经走到周妟身边,齐猛身上的汗出了一层又一层,几乎将衣裳打湿   “等等!等等!”   他赶忙出声阻拦。   萧谨言抬手,示意远处的人停下。   举着火把的人收到命令,将已经要伸出的火把收了回来。   “怎么?齐将军想通了,决定答应我们的要求了?”   萧谨言问道。   齐猛怎么可能答应,但也不敢再直接说出拒绝的话,只得握拳说道:“劳烦萧大人回去问一问世子和公主,可否换个别的条件?”   “只要不是让我交出连城,其余的都好商量。”   萧谨言似乎认真的想了想,然后回到了后方让一个不起眼的小将去传话了。   小将去了没多久就回来,在萧谨言耳边低语几句。   萧谨言点了点头,再次踏出阵中,这次却没走到城墙下,而是隔着老远把手拢在嘴边,遥遥喊道:“我们公主说,可以换个别的条件。”   声音传到城墙上,齐猛身边的人均是一喜。   谁知紧接着又传来一句:“只要齐将军自刎于城墙之上,代周二郎君受过,她便放周二郎君回去!”   什么?   齐猛伸手捂住胸口,喉中一阵腥甜,险些呕出一口血。   想救周妟吗?那用你自己的命来换好了。   不换?那看来周妟在你心里也没多重要,最起码没有你自己的性命重要。   你不是食君俸禄忠君之事吗?保护周王的儿子也该是你的责任吧?   怎么你拿了周王的俸禄,却不舍得用自己的命来救周王儿子的命?   所以说,还是觉得自己更重要一些吧?   这消息若传到周王耳中,不知道他会怎么想啊?   齐猛将涌上喉头的鲜血生生压了下去,伸手拔出自己腰间佩刀。   珍月……你狠!   他伸手欲引颈自刎,被身边的亲信拦下,哽咽道:“将军!不可啊!”   这分明就是魏国的离间计!   齐猛挣开他的手,沉声道:“此局非我死不可破,尔等不必阻拦,只要待我死后守住连城,将今日之事详细报与君上便可。”   “将军!”   又有人哭着跪了下去。   “那珍月公主一介女流,不可能亲赴军中,这定是她早已安排好的!将军你就算自刎了,他们也不见得就会放二郎君回来啊!”   “是啊将军!切不可中了魏人奸计啊!”   齐猛红了眼眶,握着刀柄的手却迟迟没有放下。   即便知道是奸计又如何?除此之外,确实无法可解啊!   这厢阻拦犹豫的工夫,那边的魏军似乎已经等不及。   萧谨言再次隔空喊道:“我数到三,齐将军再不自刎,我们可就要点火了!”   齐猛一看,猛地再次挣开了众人:“休要拦我!我这就……”   “三!”   话没说完,就听远处陡然传来这么一声。   之后还不待众人反应,周妟脚下的柴垛便被瞬间点燃,男子的惨叫几乎在“三”字刚落便传到城墙。   “噗……”   齐猛再也忍不住,一口鲜血喷了出来,颤着身子指着对面的人道:“奸诈魏狗!我齐猛与尔等势不两立!”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陈刚低头数着金叶子:我就喜欢周二郎君这样的,千里送人头,礼轻情意重! 周二撸袖子:我命都没了,还轻?? 导演举起喇叭:已经领盒饭的演员赶紧离场,别耽误下一场戏! 周二:………………………… 第92章 抢夺   周国兵将们在城墙上眼睁睁地看着周妟被活活烧死, 那撕心裂肺的惨叫从最初凄厉的刺透耳膜,到最后渐渐虚弱至无声, 让他们的心也跟着沉落到谷底。   想救吗?   当然想!   可是火已经烧起来了, 就算他们冲出去救人,也已经来不及了!   何况魏军还未退, 城门一开, 万一被他们闯进来怎么办?   为了带回一具尸体,就要置连城安危于不顾吗?   他们此刻既恼恨魏军的奸诈, 又恼恨周妟的愚蠢。   若不是他贪功冒进,又岂会发生现在这样的事?   这一把火之下, 他周妟倒是一死了之了, 可他们这些连城将领呢?镇守此处数年从未出过差错的齐将军呢?又将受到怎样的牵连!   众人看着远处的火团赤红了眼, 仿佛这火不是从铁架上燃起来的,而是从他们眼中燃起来的。   齐猛一手撑着城垛,一手擦了擦嘴角的血迹, 对身边的将官道:“今日之事与尔等无关,来日若有人问起, 就说是我齐猛贪生怕死,没有用自己的性命换回二郎君。”   “你们身为我的属下,不能以下犯上谋害上官, 君上自然也不会无故迁怒于你们,你们只要一如既往的好好守卫连城便是!”   “将军!”   身旁的将官眼中涌起泪光,想要说什么,却被他抬手打断。   “事已至此, 不必多言。”   “我齐猛是无论如何也无法从这件事中抽开身了,与其大家全都因此而受到牵连,不如把罪责都推到我头上。”   “这连城少了我一个无甚大碍,但若上下将官都遭到贬斥,只怕要生变。”   “你们也不必婆婆妈妈再来劝我,现在的当务之急,是给孙洪传去消息,让他赶快带人撤离东城。”   “如今东城那边大半兵力都被二郎君葬送了,所余不到两千人,魏军拿不下连城,势必会打东城的主意,届时东城那点儿人马是肯定守不住的。”   东城说是个城,其实就是个驻兵的堡寨,没什么百姓,最重要的就是里面的兵马,其余的都不要紧。   将官点了点头,擦了擦眼角的泪正要让人去传信,就见一传令兵连跑带爬的从城墙下跑了上来。   “将军!不……不好了!魏世子率五千兵马奇袭东城,东城兵力不足,镇守不住,如今……已经被攻破了!”   什么?!   齐猛猛地转过头去看向城外的魏军。   只见阵中的统帅身穿魏世子特制的铠甲,带着他的红缨头盔,身姿笔挺的骑在马背上。   他明明坐镇军中,又怎么会出现在东城?   齐猛身子前倾,大半个身子越过了城墙,仔细分辨军中的人影。   这才发现那人虽然乍看上去与魏世子一般无二,但是身形却分明小了一圈儿!   这是……珍月公主?!   竟然真的是她!   好……好一对儿夫妻!   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噗……”   齐猛又是一口血喷了出来,两眼一黑,身子一晃,晕倒在了城墙上。   …………………………   待他再醒来时,已是傍晚。   身边伺候的人忙要服侍他喝药,却被他推开。   “东城怎么样了?孙洪呢?他……”   “将军放心!”   那人赶忙说道:“您晕倒之后,宋小将他们又差人去打听了,说是孙将军察觉魏军来袭,知道自己硬拼不过,为了保住仅余的兵马,已经提前撤离了。”   “只是魏军追的太紧,他们恐怕逃不到咱们这儿就要被抓住,所以就往东边儿的密林里去了。”   齐猛闻言松了口气。   孙洪在这里也驻扎了数年,对周围的环境很是了解,若是逃进了林子里,该是能安全撤离才是。   下人又劝他把药喝了,他这才接过药碗,几口喝完之后却不肯再休息,当即便又召集众人,商议夺回周妟尸体的事情。   虽然周妟已死,但他乃是周王嫡子,他的尸体还是要想办法带回来的,总不能就这样任由魏军晾在铁架上。   “可是魏军虽然往后退了一些,但退的并不远,咱们去抢夺尸体的话,他们定会蜂拥而上,到时若是硬拼……只怕咱们损失颇大。”   “是啊,我看他们就是故意把尸体晾在那儿的,就等着咱们去抢,周围说不定还有其他埋伏。”   他们先前一直没有主动出兵,就是为了守住连城,不给魏军可趁之机。   现在若为了一具尸体不小心让人钻了空子,那非气的吐血不可。   说起来……齐将军已经被气的吐了两回血了。   有人将视线转向齐猛。   齐猛没有注意到这些,只是觉得为了抢夺一具尸体就出城与魏军厮杀不划算。   到时候就算把尸体抢回来了,也要赔上他自己不少兵马。   仔细思量一番之后,齐猛决定入夜后先派一队兵马去探探虚实。   于是,当晚一队由二十几个周兵组成的队伍悄悄从连城西侧的小城门绕了出去,向被夜色笼罩的铁架靠近。   这队人马意料之中的没能回来,全部被隐藏在暗处的魏军射杀了。   齐猛面色阴沉,先后又派出了几拨人想夺回周妟的尸体,但都没能成功。   如此这般三日过去,他已经折了两百多名将士进去,却连周妟尸首的边都没能摸到。   “该死的魏狗!”   齐猛猛地一拳砸在了桌上。   陷阱,又是陷阱!又是这种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来的陷阱!   可是明知是陷阱,他们却还不得不往里跳。   难道真的只能冲出去硬抢了吗?   齐猛烦闷不已,这时外面传来消息,说是魏世子带人回到阵前,与珍月公主汇合了。   “哦?”   齐猛挑眉,赶忙问道:“那孙洪呢?被他们抓到了吗?”   “没有,魏世子的人风尘仆仆铩羽而归,很是沮丧。”   “孙将军那边虽然没有传回消息,但咱门派出去的斥候也并没有在林子里看到两军交战的痕迹,可见孙将军早已经带人跑远了,魏世子根本就没找到他。”   齐猛深深地松了口气,眉头也因为这多日来难得的好消息稍稍舒展。   二郎君战死的消息已经传回京城,想来他这个难辞其咎的将军也在这里待不了多久了。   只希望在君上派人来替换他之前,他可以守住连城无失。   至于其他……   他已经管不了了。   齐猛捏了捏眉心,起身披上斗篷亲自巡城去了。   而城外的魏军大营中,魏祁正拉着楚瑶的手把她转来转去从头到脚看了一遍,确定她真的没有受伤之后才把她拥进怀中。   “不让你来你偏要来,战场上有什么好,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   他这几天没有回来,虽然知道楚瑶这里没事,但还是提心吊胆,直到亲眼看到才放心。   楚瑶笑了笑:“想试试带兵打仗到底是什么感觉,为什么天下人总说这是男人的事,女人做不来。”   魏祁失笑:“那现在呢?感觉如何?”   “不如何,只觉得男人能做的事我也一样可以做,你们男人如此小看女人,着实不应该。”   “瞎说,”魏祁蹭了蹭她的鼻尖儿,轻吻她的唇瓣,“我可从来没有小看过绵绵。”   楚瑶勾唇浅笑:“那说明你眼光好。”   魏祁哈哈大笑,还想去吻她,却被她推开:“你那边的事做得怎么样了?”   “全都安排好了,绵绵放心。”   楚瑶点头,却还是不让他吻:“身上一股子土味儿,快去洗洗。”   魏祁无法,只得让人打了水进来,沐浴更衣之后才重新把她抱进怀里,放在膝头。   “你之前不是喜欢我那身盔甲吗?怎么不穿了?”   他抚着楚瑶柔软的衣襟道。   “好看是好看,但是太沉了。”   楚瑶撇了撇嘴:“而且不合身,那头盔戴在头上直晃荡,我顶不住。”   她一脸嫌弃,穿了一回再也不想穿第二回的样子。   魏祁轻笑,大手从她衣襟探了进去:“改日让人给你做一套合身的。”   楚瑶嗯了一声,按住他作乱的手:“还不行……”   “我知道,”魏祁喃喃,“我就摸摸,不做别的……”   嘴上这么说着,最后到底是解开她的衣襟又亲又咬的折腾了半晌。   只是想到上次差点儿被她捏断的事情,没敢再让她动手帮忙,自己就着她的身子纾解了一回。   楚瑶的皮肤很白,被弄上了印子总要过好几日才散。   偏偏魏祁好像很喜欢在她身上弄些印子,上次被他亲吻出的痕迹才刚刚消散,今日便又印上了一堆。   魏祁看着自己弄出来的痕迹,笑着把脸贴上去不愿意离开。   楚瑶没好气地推了他一把,低头看了眼被他蹭脏的衣裳,叹息着去重新换了身干净的。   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他这么粘人,一见面就贴在她身上不松手。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导演:下一场戏要开始了,演员呢?齐将军呢?跑哪儿去了? 齐猛:等……等等!容我先输点儿血! 第93章 认出   接连损失了两百余人之后, 齐猛不再轻易派人去抢夺周妟的尸体。   许是因为他们接连几日没有动静,魏军见引不来人, 便又往后退了一段距离。   齐猛咬牙派人再去尝试, 却还是不行。   魏军虽然又后退了一些,但是很快就能冲上来, 他派出去的人马仍旧是去一个死一个。   虽然冬日天寒, 不用担心周妟的尸体在外面暴露太久腐坏。   但是国主嫡子的尸骨就这么被绑在敌军阵营之前,对他们来说亦是一种耻辱。   齐猛这边急的焦头烂额, 晚上连觉都睡不好。   这晚好不容易闭上眼歇一会儿,却被人叫醒, 说是城外魏军跟人打起来了。   “打起来了?跟谁?”   齐猛边问边披衣起床。   下人摇头:“不知, 太黑了, 离得又远,看不清,不过动静不小。”   “对方好像是突然冒出来的, 魏军也没料到,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不然他也不会这个时候把将军叫醒了。   齐猛穿好衣裳拿起佩刀走了出去, 还没等走到城门前就听人急匆匆来报。   “将军!是孙将军!孙将军趁着夜色带领他手中剩余兵马去抢夺二郎君的尸体了!”   “什么?”   齐猛大惊,三步并作两步的登上了城墙。   只见远处一片黑压压的人影胶着在一起,打得十分激烈。   魏军似乎的确是没反应过来, 铁架上的尸体竟然被人抢了下来。   抢到尸体的人丝毫不恋战,转身就跑,身边几百人护卫着他们,另有千余人左右拖住魏军的脚步。   这些人许是知道自己回不去了, 豁出性命与魏军缠斗在一起,一时间竟真的挡住了追击的魏军。   但面对从大营里冲出来的越来越多的魏军,他们战败是迟早的事。   “将军!孙将军快到城下了!快开城门啊!”   有人催促道。   齐猛心头一震狂跳,想开城门又怕有诈,眯着眼看夜色中越来越近的人。   二郎君是从孙洪手里跑出去的,虽然是他自己擅自出兵,但孙洪也少不了承担罪责。   他想戴罪立功,带回二郎君的尸体倒不失为一个不错的选择。   但是……还是看清楚的好,万一有诈呢?   那珍月公主狡猾的很,可不能再上了她的当了。   齐猛谨慎地分辨着来人,任凭身边的将官如何催促也没有急着打开城门。   那几百人越跑越近,眼看快到城下了城门还没打开,一个跑在中间满脸是血的人急的对城墙上大喊:“开城门!快开城门!”   孙洪!真的是孙洪!   “开城门!”   齐猛高声喊道。   城墙下的人得令,忙将城门打开,数百兵马就这样疾驰进来。   待他们马上就要全部入城之后,齐猛又对着城墙下的人大喊:“速将城门关闭!”   守城官兵应诺,伸手正欲推动城门,却见眼前刀光一闪,下一刻便身首异处,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   齐猛正转身往城墙下走,刚迈出几步却听下面传来一阵惊呼,紧接着一支火箭便从门洞中射了出去,划破了冬夜的天空。   怎么回事?   他心头猛的一沉,还不待做出反应,原本在远处打成一团的两拨人就同时调转马头向连城奔来。   而他们刚刚借着互相缠斗追击之势,已经不知不觉的向这里靠近了很多,眼看着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冲到城门下。   中计了……   还是中计了!   什么魏世子在密林中苦寻三日找不到人铩羽而归,孙洪从一开始在东城就被抓了!   城破的时候,他根本就没来得及逃走,东城的所有兵马当时就被魏国掌控了!   他们派去的斥候之所以在林子里没有发现打斗的痕迹,是因为孙洪根本就没带人逃进去过!装作周军逃进去的根本就是魏国人!   齐猛踉跄着向城墙下跑去,见自己的兵马已经和冲进来的魏军厮杀在一起。   这些魏军穿着他们周军的衣服,连身上的腰牌配饰都一模一样,显然是从东城那些兵马身上扒下来的。   奸诈魏狗!   叛贼孙洪!   齐猛睚眦欲裂,挥舞着兵器冲杀了过去。   一路刀枪血雨,他却视若无物,任凭刀剑砍在自己身上也不退缩,只是不断的向前,向前,目标明确的直奔城门的方向。   城门处,一个人影正低头将手中的铁棍卡进城门的缝隙里,防止城门再被周兵关上,后面的魏军进不来。   他正专心的鼓弄着,肩头忽然被人大力一拍,下意识地回过头去。   “叛贼孙洪!拿命来!”   齐猛高呼一声,手中兵刃正要落下,却又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挥刀的手骤然停住。   “你……不是……”   眼前之人虽然看上去与孙洪有几分相似,但离得近了仔细分辨,却不难认出这根本就不是孙洪!   完了!被发现了!   陈刚一急,抽出腰间匕首胡乱的就挥了过去。   齐猛身穿铠甲,身上自然不会被他划到。   可这胡乱挥出的一刀,却不偏不倚的划中了他的脖颈,鲜血顿时喷涌而出,溅了陈刚一脸。   齐猛只觉得脖颈一凉,紧接着自己浑身上下的血液像是陡然找到了出口,从这处不断地喷涌出去。   他举刀的手一颤,下一刻却死死捂住了自己的脖颈,硬是忍痛将刀刃挥了出去。   陈刚吓得脸色惨白,弯腰堪堪躲过,连滚带爬的向城门外跑去。   齐猛却提着刀一步一步地跟在他身后,仿佛看不到眼前即将冲进来的魏军,眼中只余下陈刚一人。   此人……不能留!   绝对……不能……留!   陈刚爬出去后贴到城墙壁上探头往回看了一眼,见他竟然还站着一寸寸的往外挪,吓得目瞪口呆。   “我日!这都不死?”   话音落,魏军的马蹄声已到耳边。   他飞快的向旁边躲去,免得自己被撞到,而墙洞中的齐猛则转瞬被马匹撞飞,被无数马蹄踩于脚下。   一代英豪,就此惨死于马蹄之下,尸骨无存。   …………………………   连城被破,城中兵马死伤过半,余下被俘。   魏祁与楚瑶入城后,坐在重新布置过的官署中,询问众人:“周国齐将军何在?”   出战前他们特别叮嘱,若是能留下此人性命,就尽量留他一命。   此人确乃将才,若能收为己用,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就算他不愿臣服,左右出了周妟的事,周王也不可能再重用他,放他解甲归田也未尝不可,还能以此向众人彰显他们魏国的大度以及惜才。   结果魏祁问过之后,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竟没有一个说的出齐猛的下落。   “难道让他跑了?”   有人紧张地问道。   “不可能。”   楚瑶道。   “此人忠君爱国,绝不会扔下自己的将士临阵脱逃,就算是死,他也会和连城的将士们死在一起。”   魏祁点了点头,摆手吩咐下去:“再查。”   众人散去,又开始向各自的手下询问齐猛的下落,就连周国那边的人都问了,可是仍旧没人知道齐猛去了哪里。   楚瑶不解之际,外面有人来报,说是陈刚求见。   “他来做什么?”   正准备劝楚瑶去休息一会儿的魏祁皱了皱眉。   楚瑶摇头:“不知道,许是来要金叶子的吧?”   陈刚自幼遭受诸多曲折,后来为了供养自己的弟弟,让他能过上好日子,不用再当伶人,便养成了爱财如命的性子。   即便如今以楚瑶之前给他的那些财物已经够他和陈安一辈子衣食无忧了,可他还是喜欢攒钱。   用他的话说:谁还会嫌钱多吗?   楚瑶不怕他爱财,只怕他什么都不爱,故而虽然心下也有些烦躁,但还是让人把他带了进来。   陈刚进来后,却没有直接开口索要金叶子,而是拢着袖子支支吾吾地道:“公主,你们在找的那个齐将军,是不是……是不是个子这么高,国字脸,大鼻子,额头左边儿有一块儿指甲盖儿大小的黑痣?”   尽管只匆匆见过一面,但陈刚自幼学习口技及易容之术,辩物听声已经成了他的本能,所以他还是能很清楚的说出自己在城墙遇到的那个人的长相。   楚瑶蹙眉,看向魏祁,魏祁对她点了点头。   她这才再次看向陈刚:“你怎么知道?”   陈刚肩膀一垮,欲哭无泪:“我……我不小心,把他给杀了。”   “你?”   楚瑶下意识地反问。   不是她不信,实在是陈刚虽然空有一把力气,但半分武艺不会。   说他杀了戎马一生的齐猛,换做谁都不敢相信。   陈刚苦着脸道:“他……他认出我了,我一着急,就……就给了他一刀……”   他把自己在城门前遇到齐猛,以及怎么杀了他的事说了一遍,   魏祁与楚瑶这才知道,原来他们之所以没找到齐猛,是因为齐猛已经死了,而且死无全尸。   城门是每个魏国兵马都会经过的地方,倒在那里被两万多兵马踩踏而过,尸骨定然已经血肉模糊,成了一滩烂泥,连身上衣物和盔甲估计都分辨不出来了,也难怪他们遍寻不到。   毕竟谁也没想到他会死的如此惨烈,更不会去那堆分不出四肢头颅的尸体中去找他。   楚瑶沉默半晌,不知该说什么好。   陈刚忐忑不安地道:“我……我是不是,杀了不该杀的人?”   楚瑶摇了摇头:“没有什么该不该的,他认出了你,你们之间势必只能活一个。”   “既然如此,那么成王败寇没什么好说的。”   陈刚闻言深深地松了口气,拍着胸口问道:“那……我的金叶子……”   楚瑶无语,让青青把准备好的金叶子拿给了他。   陈刚接过金叶子欢天喜地地走了,哪还有半分之前的忐忑不安。   合着之前的担心全都是因为怕拿不到钱。   楚瑶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想到齐将军的惨状,一时间竟有些哭笑不得。   齐猛,周国引以为傲的一员大将,竟然……就这么死了。   死在了毫无武艺,当了一辈子伶人的陈刚手里。   他自己若泉下有知,只怕会死不瞑目吧? 第94章 绿帽   魏祁见楚瑶有些失神, 伸手揽住了她的肩。   “别多想了,人各有命, 他死在了陈刚手里……或许也是老天爷的安排吧。”   楚瑶点了点头, 没有说话。   陈刚可以算是她的一个杀手锏,一旦被人知道了他的存在, 再想用同样的伎俩怕是就没这么方便了。   所以为了保住这个秘密, 让他的身份不会太快被人发现,楚瑶很少让他出现在人前。   直至现在, 军中知道陈刚本领的也大多是穆家军,而陈刚每次出行, 身边跟的基本都是这些固定的人。   至于魏祁这边, 除了信得过的几个亲信以外, 很少有人知道陈刚在军中究竟是做什么的,大多以为他只是个打杂的。   齐猛作为周国的将军,无意发现了陈刚的身份, 就算陈刚不杀他,楚瑶也定然留不了他。   既然如此, 他怎么死的其实没什么区别。   折腾了一夜,魏祁怕楚瑶累着,哄着她去床上躺着休息了, 自己则继续忙碌起其他事宜。   连城初破,城防的交接及接下来几座城池的攻打计划都要一一安排,他并没有多少空闲的时间。   …………………………   “还有多远啊?”   大燕的一座密林中,一年近半百的老者被书童带着七拐八绕, 迟迟没有走到目的地,不禁皱起了眉头。   “快了,就在前面。”   书童指着前方道,但最终又走了将近一刻钟,才终于走到茅舍前。   徐公正在房中与周伯庸下棋,见老者跟着书童走了进来,忙起身相迎。   “呦,你可终于到了,我都等好久了。”   老者一边擦着额头的汗一边随处找个地方坐了下来,丝毫没有生疏客气之意,与他们很是熟稔的样子。   “快快快,倒杯茶来,渴死我了。”   话音刚落,书童已经将茶杯递到了手边。   他伸手接过,仰头几口喝尽了,这才痛快的舒了口气,道:“你们这什么破地方,这么难找,我走了足足有半个多时辰才到!”   他今年都五十多岁了,到了知天命的年纪了,出门不是坐轿就是骑马,多少年没走过这么远的路了?   徐公笑着亦坐了下来,抚须道:“不难找的话岂不早被刘承找到了,那你今日还能见到活着的我?”   这倒是。   老者点了点头,又看向周伯庸。   “我说老家伙,你怎么还没死呢?”   周伯庸嗤笑一声:“康大人不死,我哪儿敢先死啊。”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大燕当朝太傅康恒远。   康恒远扯着嘴角对周伯庸道:“你这茕茕孑立孤苦伶仃的,死了之后只怕连个扶棺的人都没有,我这人向来心善,自然要晚死一步安排好你的后事才行啊。”   周伯庸哈哈大笑:“给我安排后事的不是我儿子就是我孙子,康大人是哪个?”   “你……”   康恒远脸色一沉,瘪着嘴不说话了。   这么多年,这老小子的嘴还是这么毒,他跟他斗嘴就没赢过。   徐公见康恒远被堵了回去,也是忍俊不禁,笑道:“你们两个啊,还是老样子,见面就要斗嘴,不斗嘴就少点儿什么似的。”   康恒远哼了一声,不再理会周伯庸,转而对徐公说道:“你想清楚了,真要助魏国一臂之力?”   徐公点头:“想清楚了,当今天下,能问鼎霸主之位的左不过三人,魏王,周王,刘承。”   “刘承乃祸国之佞臣,他若登上皇位,不会比原本的燕帝好上多少。”   “魏王与周王之间……私以为魏王更为妥当。”   “为何?”   康恒远道:“就因为你的小徒儿嫁到了魏国,帮魏国拿下了鳐水关?”   要知道天下之势瞬息万变,今日魏国拿下了鳐水关,孰知来日不会再被周国夺回去?   徐公摇头:“这天下大局,岂是一个鳐水关可以决定的?”   “我之所以认为魏王比周王更适合问鼎天下,是因为魏王乃是容人之人,且又高瞻远瞩鉴往知来,远非周王等人所能及。”   康恒远想了想,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穆成过去乃是他们大燕的将领,虽然因为灭族之仇注定不可能再效忠大燕,但要毫无提防启用他们做自己国家的将领,周王等人肯定还是会有所疑虑的。   届时他们定然一边想要将穆家军收为己用,一边又时刻提防他们,怕他们功高震主,又变成当年大燕的那个穆家军。   而穆家军遭受过大燕的猜忌及打压,最忌讳的定然也是君主的猜疑和不信任、   到时两厢戒备,说不定又会发展成当年燕帝和穆家军的那副样子。   而魏王不仅毫无疑虑的启用了他们,而且放心大胆的让他们穿过自己国内腹地,直抵鳐水关,这绝对是周王等人不敢做也不敢想的事情。   他们若是想到了,也就不会被打个措手不及,毫无还手之力了。   更重要的是,魏王竟然没有要夺走穆家军兵权的意思,仍旧让珍月公主统领他们,而且还同意了珍月公主亲赴战场带兵!   珍月公主啊……   那是一个女人啊!   不是他瞧不起女人,而是这天下没有几个君主会同意这种事,做出这种决定。   这么说起来,魏王的确是与周王等人不同。   最起码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一点,周王等人就不能及。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朝中那边我会尽量替你盯着的,不过……你也知道,如今朝政全部被刘承把持,我这个太傅也就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虚衔而已。若真的发生了什么大事,我也不见得能帮得了你。”   “我知道。”   徐公点头道:“尽人事,听天命,我们活了大半辈子,该做的能做的都已经做了,余下的……就交给他们年轻人去吧。”   说完又问:“你专程跑这一趟可是还有什么别的事”   若只是说这些,书信往来便可以了,何必大费周章非要亲自走一遭。   康恒远闻言面色微沉,虽然明知这里没有外人,但还是下意识地看了看四周,之后才压低声音道:“如今的陛下……越长越大了。”   徐公与周伯庸认真地听着,谁知他说完这句就没了下文。   周伯庸嘶了一声:“废话,年纪越大当然越长越大了,不然还越长越小吗?”   康恒远瞪了他一眼:“你怎么听不明白我的意思呢!”   “你就说这么一句谁能听得明白?”   康恒远嗨呀一声,声音压得更低。   “我是说,陛下越长越大,这相貌也渐渐长开了,但是……怎么看都不像先帝。”   说完想到什么又补了一句:“也不像贤妃!”   什么?   徐公与周伯庸面面相觑,心内具是震惊无比。   “你是说……”   “嘘!”   康恒远赶紧示意他们噤声。   “嘘什么嘘!”   周伯庸没好气地道:“这里又没有外人!”   康恒远一噎,之后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不是我太过谨小慎微,实在是这些年刘承的眼线遍布京城,谁家晚饭吃了什么他都能知道,让人不得不小心谨慎时刻提防啊。”   徐公也知他的难处,遂直接问道:“此事事关重大,你……可有把握?”   康恒远摇头:“没有。”   “但是你们都知道的,先帝年轻时是出了名的英俊风流,即便后来迟暮之年,亦是风姿不减,前面所生的七位皇子不说人品才能如何,但就长相来说,各个俊美无俦。”   “何况先帝向来喜好美人,陛下的生母贤妃更是后宫中最为年轻貌美的一个,没道理其他皇子都长的英俊潇洒,偏偏他却生的……如此平庸。”   徐公听他犹豫了一下才说出平庸这个词,可以想象这孩子的相貌只怕比这两个字还要难以形容。   他自然是不赞成以貌取人,可这若关系到皇室血脉,那就值得深究了……   徐公沉思片刻,抬头看向周伯庸。   “你可有什么办法确定陛下究竟是不是先帝血脉?”   周伯庸摇头:“没有,我又不是神仙,真的无所不能。”   徐公也知道这是强求了,只得收回了目光。   一旁的周伯庸却又忽然开了口:“不过就如今这个时候来说,长相确实是最能证明问题的了。”   “或许是先帝或贤妃的祖辈里也有人长成这样呢?”   康恒远却再次摇头:“大燕皇室一脉从祖辈开始就没有出过相貌不佳的人,太庙里至今还挂着太祖皇帝等人的画像呢。”   “而先帝当初之所以纳了贤妃,正是听人提起秦州一代的林氏一族专出美人,阖家上下都是美人坯子,所以才让人挑了个最为年轻貌美的入宫,想看看是否属实。”   “可见这林家人亦是相貌周正,不该有长的像陛下这样……普通的。”   如此说来,那确实可疑啊。   “朝中只有你注意到此事吗?别人呢?他们就没有觉得不对劲?”   康恒远苦笑:“察不察觉有什么区别?刘承难道还会任由陛下长大成人,将朝政交还与他吗?”   那怎么可能!   所以大家即便看出来了也没吱声,没有人愿意去捅这个娄子。   反正如今这位年仅六岁的陛下注定是活不长久的,刘承不过是暂时还没有对他动手而已。   徐公轻叹一声,又问:“那你看这孩子可觉得眼熟?像不像先帝身边的什么人?”   贤妃自入宫后就没再出去过,若是真的有人与她有染,那定然是宫里的人,这个人还能出入内宫而不被发觉。   能做到这种事的人并不多,左不过先帝身边信得过的那些。   康恒远却仍旧摇头:“看不出,我若能看出来,这孩子估计早已经死了。”   房中再次陷入一片沉默,三人各有所思,最终却谁都无法将这件事捋清,只得暂时将其放下,又说起别的事。   谈话间,书童又欢天喜地的从外面跑了进来。   “先生!先生!公主攻破了连城,一并拿下了与其相连的几座城池,大获全胜!”   “当真?”   “当真!”   书童将手中书信递了过去,绘声绘色的讲述着送信人传递的消息,房中先前的沉闷被瞬间打破。   徐公伸手接过他手中信笺,一目十行的扫过,唇边露出一抹笑意,与有荣焉的抚了抚胡须。   康恒远在旁啧啧称叹:“你这小徒儿,确实了不得。”   “那是自然,名师出高徒嘛。”   徐公豪不自谦地道。   康恒远轻哼一声,懒得再看他在这里显摆徒弟,稍坐片刻从周伯庸那里搜来一堆补养身体的药材之后便走了。 第95章 想法   三月末, 两封信前后脚送到了楚宫之中。   楚沅收到第一封信时,大笑着拍了拍几案。   “好!不愧是我的女儿。”   信是楚瑶寄来的, 上面说既然魏王和穆家军打着她的旗号行事, 那她就索性跟到战场上去,这样最起码可以随时知道魏国和穆家军的动向。   楚沅翌日笑着将此事告知了众人, 众人对楚瑶自是一番赞誉。   唯有楚滔面色沉沉, 离宫回府后仍旧阴沉着脸。   “老爷,可是朝中有什么不顺的事?”   吴氏亲自端了茶过来问道。   可即便如此, 楚滔也没给她什么好脸色。   “不顺的事?这半年来有什么事顺过吗?”   明明是事事不顺!   从珍月公主定亲开始,他们这房便与大哥有了罅隙。   那时候他总觉得等珍月走了, 他再想办法慢慢弥补就是了。   结果呢?还不等他完全消除了大哥心中的芥蒂, 这母女俩就给他惹出了事来!   二娘想去梧桐苑的公主府小住, 求到他这里来,想让他跟君上求情。   他没答应,她转脸就去求了吴氏。   吴氏心软, 怜她之前因珍月受了不少委屈,觉得那公主府左右现在也是空着无人居住, 让她去玩儿玩儿也没什么,便背着他进宫去求了夫人。   她去的时候刚好君上过来了,君上好面子, 觉得这也不过是桩小事,便答应了,只是叮嘱不许乱动公主府里的东西,也不许二娘她们住到公主的寝殿去。   吴氏欢天喜地地应了, 转头回来便帮着二娘给她那几个相熟的小姐妹下了帖子,定好了日子便去了。   然后……   然后她竟然不将君上的话放在心上,硬是住了公主出阁前的寝殿,还将公主府里原本的下人都赶了出去。   结果当晚公主府就不小心走了水,又因人手不够救护不及,整个公主府都化为了灰烬!她自己也被烧伤了脸破了相!   如此这般之后她竟还有脸让他们去给她讨个公道,说她的下人当时去林中找到公主府那些被赶出去的下人了,但是他们明知走水却不来救,不然她的脸也不至于被烧成这样。   且不说这事到底是真是假,究竟是那下人推脱责任,还是公主府的下人真的无动于衷,但说出去大家肯定是不会信的。   任谁听了,都会觉得是她自己胡编出来的,就为了转移视线,让人忘记她住了公主寝殿的事。   楚滔费了半年心思企图缓和自己与楚沅的关系,结果全因为这母女俩毁了!   楚沅觉得连他的女儿都敢不听他的话,做出阳奉阴违的事情,他这个做爹的就更不用说了。   于是从那之后再也没有重用过他,甚至有意无意的排斥他。   他作为国主的弟弟,这些年一直谨小慎微,生怕多疑的大哥觉得自己对国主之位还有什么非分之想,像对待当初那几个庶出的兄弟一般对待他,或是像其他国家的国主对待自己的兄弟一样,把他打发到什么偏远的地方去。   可是他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努力多年,却还是架不住家中的慈母败儿,一朝之间前功尽弃。   难怪人说妻好一半福,若不是这吴氏耳根子软,被二娘怂恿着进宫去见了君上和夫人,又怎么会发生后来这些事!   吴氏心中有愧,加上楚二娘被送去了道观里,吃穿嚼用给多给少全看楚滔的心情,她也不敢在他面前发脾气,只得讪讪地笑。   “我随口一问罢了,老爷不要生气。”   楚滔哼了一声懒得理她,抬脚便去了小妾那里。   又过了几日,又一封信从魏国传来,与之一起到达的还有边关送来的消息。   魏军攻破周国连城,一举拿下连城及与其相连的几座城池。   拿下这几座城池不仅仅意味着几场简单的胜利,更代表魏国得到了大片肥沃的良田。   战争最需要的是什么?   无非是粮草和兵马。   有了这些良田,魏军出征时的辎重就有了保障,今后只会更加无往不利。   楚国满朝哗然,议论纷纷,楚沅对此自然也是有些担心的。   但是好在楚瑶来信说她会尽量弄清楚这些田地每年产粮多少,产出的粮食被运送存储在了哪里,将来再写信告诉他。   知晓了魏国粮食储备的数量和地点,对于楚国来说也是一件好事,他便暂且将此事放下了。   但是这件事不便对外人言,免得走漏了消息让魏国察觉,所以楚沅没有对任何人说。   朝中人不明所以,见他似乎不放在心上的样子,等散朝后询问楚滔,君上到底是怎么想的。   楚滔怎么知道?   但又不想让人看出楚沅什么都没和他说,便还是笑着做出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君上自有安排。”   出了宫之后,他却有些绷不住了,直接去找了楚岱山。   楚岱山自从派人刺杀珍月并抢夺她的嫁妆不成之后,便彻底歇在了家里,很少出门了。   一来楚沅对他越来越不喜,二来他在那次事件中失去了自己最看重的嫡孙,而楚沅竟然自始至终没有给他一个说法,甚至连点儿补偿安慰的意思都没有,这让他也对楚沅失去了信心。   楚滔原本跟楚岱山走的并不算太近,虽然把他当长辈奉养着,但实际上接触的不多。   如今他们同病相怜,又都是楚家人,私底下倒是越走越近了。   “君上如今很是信任珍月,我虽不知他究竟有何打算,但却知道珍月今日又送了封信进宫。”   “君上对于魏国攻破连城一事无动于衷,定是珍月在信里又跟他说了什么。”   楚滔将宫中发生的事对楚岱山说了,楚岱山闻言眉眼阴沉,怒其不争的在几案上捶了一拳。   “君上早些年还清醒,知道珍月不可信,如今却是越来越糊涂了!”   “一个自幼便去大燕为质,回来没几年就嫁到魏国的女子,怎么可能真心向着我们楚国!”   “他真是……真是……”   他嗨呀一声又一拳捶在了几案上,神情恼怒。   从前珍月刚从大燕回来他就觉得这个女子一身在燕国养成的习气,目无尊长桀骜不驯,与其说是楚国人,不如说已经是大燕人。   如今她嫁去了魏国,那就是姓魏了,更不是他们楚国人了!   君上却如此信任她,还把她当做楚国之女!   愚蠢!   楚滔倒没觉得珍月可信还是不可信,他只是觉得楚沅不该只听信她一家之言,有什么打算好歹应该跟他们商量一下。   别的不说,他们两个可是亲兄弟,他难道不知道他这样排斥疏远他,会让他在朝中很难做人吗?   “不知三叔可否能与之前那位魏国使臣联系上?若是可以的话,我们不妨从他那里探听些消息,也好知道珍月对我大楚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   提起这个,楚岱山脸色更不好了,摆了摆手:“别提了。”   “此人因为犯了事,早已被魏世子弃之不用了。”   “犯了事?”   楚滔眉头一挑:“莫不是之前他与咱们一起协商抢夺珍月嫁妆的事被发现了?”   “不是,”楚岱山道,“是因为他与魏老夫人勾结意图谋害珍月,结果没能动的了珍月,还把自己和魏老夫人一起都撘进去了。”   楚滔闻言一惊:“魏老夫人都搭进去了?那岂不是说……魏王与魏夫人很看重珍月?”   “非也非也,”楚岱山摆手道,“是魏王与魏夫人早已对魏老夫人不满了,所以便借着这次机会将魏老夫人送到数百里外的别宫静养了。”   这件事虽然魏国捂得严实,但他还是打听到了一些细枝末节。   想到自己打听到的那些消息,他便不屑的轻嗤了一声。   “说起来这魏王与魏夫人定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竟然如此对待长辈,且还是自己的嫡母!也不怕遭报应!”   楚滔却无心去管这些事,只是担忧地道:“那咱们现在该怎么办?君上如今对咱们……可是越来越生分了。”   帝王之家向来与其他家族不同,其他家族都盼着族中的能人越多越好,这样家族才能壮大,才能在诸多世家大族中立于不败之地。   可身为帝王,最忌讳的就是自己的叔侄兄弟比自己优秀,随时可以取而代之。   楚沅虽然还没有称帝,但如今行事却越来越向这方面靠拢了,对他们这些族人再不像当初那般倚重了。   长此以往下去,他们这些楚家人,势必会被摒弃。   楚岱山自然也知道这点,所以看向楚滔的目光多了几分肃重。   “我倒是有一想法,只是不知二郎你敢不敢。” 第96章 有钱   冬日的最后一场雪飘落的时候, 周妟死在边关的消息传回了周京。   周王纵然心里有些生周妟的气,怀疑是他给大周惹来了麻烦, 但到底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且还是自幼就承欢膝下的嫡子,就这样死在了敌国手里, 还是在战场上被人当众活活烧死, 周王内心悲愤可想而知,当即便病倒了, 卧床休养了数日才得以好转。   周夫人更是悲痛万分,得知消息的当时便身子一晃晕了过去, 醒来看到周昊坐在自己床边侍疾, 更是失态地抓住了他的手臂, 怒目道:“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害死了你弟弟!”   先前萧谨言出使大周时埋下的祸根,在这一刻生根发芽,无限放大。   究竟是周妟派宋莽去刺杀了珍月, 还是周昊收买了宋莽刺杀珍月然后又嫁祸给周妟,这一刻, 周夫人更相信是后者。   周昊执碗的手一晃,些许药汁从里面洒了出来,烫到手指, 他却恍若未觉,愣了片刻后掰开周夫人的手,把药碗递给了一旁伺候的下人,让他们服侍周夫人喝药。   周夫人却推开了下人, 仍旧固执地盯着他。   “是不是你?究竟是不是你!”   平日里端庄淑丽的女人此时鬓发散乱,赤红着双目睚眦欲裂,和任何一个痛失爱子的母亲一样失去了理智。   然而这样的冲动激愤,却不是为了周昊,而是为了死去的周妟。   周昊看着她,眼中原本的几分关切彻底消散,唇边挂起惯常的浅笑。   “是不是我并不重要,母亲只需知道,如今,你只有我这一个儿子了。”   周夫人一愣,旋即紧绷的身子像是陡然失去了支撑,肩膀一垮,呆呆地坐在床上不再言语。   周王多子,几个藩国之中属他子嗣最多,六儿三女。   但其中嫡出的儿子只有周昊和周妟而已。   如今周妟死了,嫡子便只剩周昊一人。   周王自己本是庶子,也并不太在意嫡庶之分,所以对他而言,死了一个周妟虽然可惜,也会伤心难过一阵,但并不是什么天塌了的大事,反正他还有五个儿子呢。   可是于周夫人而言,周妟死了,她便只有周昊了。   如若周昊不能登上国主之位,那么其它的庶子将来若是掌控了周国,她这个嫡母定然不会受到爱戴。   所以,即便她心中觉得是周昊害死了周妟,还是要扶持他帮衬他,因为她已经没有别的选择。   周昊见她冷静下来,躬身施了一礼。   “母亲既然醒了,想来是没什么事了,既然如此,孩儿便告退了。”   说完转身便退了出去。   离开周夫人的宫殿之后,周昊的小厮皱眉道:“世子为何不与夫人解释清楚呢?”   “二郎君的死跟您根本就毫无关系,当初也是他自己任性妄为派人刺杀珍月公主,才惹来了这么多麻烦事。”   “您刚才那样说……只怕夫人对您误会更深啊。”   周昊笑了笑,只是这笑容不带什么温度。   “她若信我,便不需要我解释。”   也根本不会说出那样的话。   若不信,解释再多又有什么用,在她眼里不过是欲盖弥彰罢了。   小厮闻言轻叹一声,想开口劝慰几句又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好低头沉默不言。   周昊朝着自己的宫殿一步步走着,脚步沉稳,飘落的雪花时不时从头顶的油纸伞边缘飘落进来,落在他的脸上,带着丝丝凉意。   他们这些从大燕回来的人,说是对自己的生身父母都已经生分疏离,但无论心中如何冷硬如刀,或许都还存留着些许孺慕之情吧?   因为在大燕时备受欺凌,所以心心念念地想着要是能回到自己的母国就好了。   回到母国,就有疼爱自己的父亲母亲,就不用受这些欺负和羞辱了。   可是,一直养在外面的,和始终在自己身边承欢膝下的,到底是不一样。   不……也并非都是如此。   周昊此刻忽然想起了魏祁。   听说他的父母都对他很好,因为觉得幼时亏欠了他,所以反而加倍弥补,恨不能一股脑的把最好的东西都给他。   “真幸运啊……”   他喃喃一声。   小厮没有听清,抬头问他:“世子说什么?”   周昊摇头:“没什么。”   …………………………   严冬即将过去的时候,赵国忽然在与大燕交界的边境增兵五万,一再骚扰燕国边关。   大燕为防城池有失,只得集中兵力对抗赵国,没有多余的心思再去攻打周国。   周国趁此机会增兵三万前往连城,誓要将失去的城池夺回来。   然而却被魏国的斥候打探到,他们实际上只有不到一万人马虚张声势的朝着连城赶来,其他人都转道去了另一个方向。   按照舆图所指,他们前往的地方是……   “淄玉关。”   魏祁指着舆图说道。   淄玉关是魏国的关隘,后面紧连着魏国的几座城池。   这里一旦被攻破,后面的几座城池也势必难保。   “周国之前不是攻打那边没攻下来,已经撤兵了吗?怎么这回又过去了?”   有人皱眉道。   “之前没打下来,不代表这次也打不下来。”   魏祁看着舆图面色凝重。   “周国撤兵后,咱们驻扎在淄玉关的兵马也撤走了不少。”   “但是周国撤走的兵马现在随时可以再过去继续攻打淄玉关,咱们的兵马若要驻扎连城,那么能调过去的就十分有限。”   “之前的两万周军加上新增的这三万,淄玉关……怕是撑不住。”   “可是……淄玉关又不像连城这么重要,他们为什么不来夺回连城,而去攻打那里呢?”   有人不解地问道。   “因为周国急需一场胜利。”   楚瑶在旁轻声开口。   两个月的相处下来,魏国将领对于她参与到军情商议中已经见怪不怪,闻言只是安静地听着。   楚瑶看着舆图,面色亦是不大好。   “连城及周边诸城固然重要,但咱们都驻扎在这里,周国想要夺回去也并非易事。”   “之前数月时间,魏周两国交战,周国一直处于劣势,倘若再久攻连城不下,军心势必低迷。”   “所以与其和咱们硬碰硬攻打连城,不如去攻打更有把握的淄玉关,用这次的胜利鼓舞军心。”   原来如此……   先前问话的人点了点头。   “那咱们赶紧给淄玉关送个信过去吧,让他们早做准备,顺便从其他地方调些兵力过去?”   另有人说道。   “不行。”   魏祁摇头。   “淄玉关附近能调去的兵力有限,就算去了,也抵不过周国的五万大军。若是强行调兵,只会造成其他地方防卫空虚,给周国可趁之机。”   “……那怎么办?”   魏祁看了一眼楚瑶,见她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知道她与自己想到了一起,沉声说道:“为今之计,只有咱们撤出连城,回防淄玉关。”   “什么?”   一语毕,房中众人皆是满脸惊讶。   “这怎么行?咱们好不容易攻下连城,就这样再还给周国?那之前岂不是白打了?”   “是啊,而且淄玉关与连城相比,明显连城更重要。虽说国土不容有失,但是……若相较而言的话,连城的价值肯定是远高于淄玉关的。”   淄玉关虽说与连城一样串联着几座城池,但这些城池并不繁华,周边更没有连城这样肥沃的土地。   如果两个地方只能守住一个,任谁看也该是守住连城才是。   众人不明白魏祁的意思,不解之际,却听楚瑶再次开口。   “世子此举,乃是为了淄玉关百姓。”   “咱们大魏将士军纪严明,无论攻下哪里,都严令不许骚扰当地百姓,更不允许屠城这样的事发生,但是大周不会。”   “周国被咱们接连夺去鳐水关连城等地,周王次子更是死于两国之争,周王定然对咱们魏国恨得咬牙切齿,恨不能拆其骨啖其肉。”   “这次他派来领兵的将领更是周国赫赫有名的凶将厉万荣,可见其杀心重重。”   历万荣又有万骨将军之称,取“一将功成万骨枯”之意。   此人最好屠城及坑杀战俘,落到他手里的敌军乃至敌国百姓,死伤十之八九。   如若让他攻下淄玉关,淄玉关中将士及其后守护的数万百姓,势必会惨遭屠戮。   楚瑶抬头看向房中众人,沉声道:“淄玉关的确没有连城重要,但是我大魏的百姓却很重要。”   “我们退出连城,周国就算重新把连城拿回去,也不会伤害这里的百姓,但是对我们魏国的百姓,他们却不会如此客气。”   “你们和你们的将士中不乏有家眷驻守在淄玉关,或是居住在后面的城池之中,若是让他们知道咱们为了守住连城而放弃了淄玉关,他们今后又如何死心塌地的为我大魏效力?”   房中众人沉默下来,虽然觉得她说的都对,但心中难免还是有些不舍。   “那咱们……就这么把连城又还回去了?”   这也太亏了。   楚瑶笑了笑:“还是要还回去,但来了一趟,总不能什么都不带走。”   众人见她一脸不怀好意的样子,纷纷竖起了耳朵。   下一刻就听她说道:“将连城及周边诸城的所有粮草兵马全部带走,另外张贴告示以高出往常两成的价格向周围百姓收粮,用最快的速度把所有粮食运回我魏国。”   “我要他大周兵马回来之后……无粮可食,无马可骑,无兵可用。”   反正战乱年代,收来的粮食不愁放在那里没地方用。   而周军回来后要等下一批粮食成熟还要大半年之久,这半年他们吃什么?只能从别的地方往这里送。   这粮食运送途中费时费力不说,还有消耗,对大周而言又是一笔损失。   众人想到这里眸光一亮,但旋即又有人提出:“公主,这收粮是需要大笔银子的,等户部的银两批下来,怕是黄花菜都凉了。”   “何况……何况以高出两成的价格收,能不能批下来还不一定……”   “不用等,”楚瑶笑道,“这笔银子,我来出。”   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以为她在开玩笑。   但楚瑶脸上的笑意却仍旧从容镇定。   “当初周世子买药的三万两黄金,我还放在三叉古城没动呢。”   三叉古城离这里不远,很快就能把这些黄金送来。   房中又是一阵静默,旋即响起一片忍俊不禁的笑声。   用周国的银子买周国的粮食送到魏国,这还真是一点儿都不亏。 第97章 愚民   收粮的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 众人从议事厅出来,路上还在议论着楚瑶自己出钱买粮的事。   “虽说这三万两黄金是从周世子那里得来的, 但到公主手里了便是公主自己的了。她愿意把这些钱都拿来买粮, 可见是真心向着我们大魏啊。”   “是啊,三万两黄金可不是个小数目, 换做谁也不会这样眼皮子都不眨一下就送出来, 公主可真是大方。”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   有从京城一路跟来的人炫耀地道:“你们当初是没在京城,没看见公主嫁过来的时候带了多少嫁妆。”   “三百多架马车!一千多个箱笼!据说光金条金叶就近百箱!更别提那些有市无价的珠宝玉器, 古玩字画。”   “我听说平日里谁在公主面前得了脸立了功,公主随手打赏的都是些金叶子金豆子, 高兴了还会直接扔几颗宝石, 所以大家都特别爱帮公主做事, 随随便便从公主那儿得些打赏,也是自己几年十几年的俸禄了。”   “这么厉害……”   旁人不禁感叹。   “可是……公主哪儿来的这么多嫁妆?楚国这么有钱?”   有人诧异道。   “不是,”那人摆了摆手, “楚国给的嫁妆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大部分是穆家军给公主准备的添妆。”   “穆家可是大燕曾经仅次于皇室的百年世家啊!大燕存在了几百年, 穆家就存在了几百年!家底丰厚可想而知。”   “这穆家被当初的燕帝毁了,但是家财却偷偷藏起来了没被找到,穆氏兄弟活下来之后感念公主救命之恩, 不仅带着穆家军效忠公主,还把大半家财都拿来给公主做添妆了。”   “原来如此,难怪公主对这三万两黄金毫不在意。”   人家根本就没把这些金子放在眼里啊!   “还不止呢。”   那人津津乐道的将楚京商户和百姓也自发给楚瑶添妆的事情说了,几人就这样边走边聊, 说的人兴致勃勃,听的人津津有味。   最后得出了一个一致的结论:“世子娶了公主真是三生有幸啊!”   又聪明又有钱,手头还有兵马!   聪明劲儿愿意拿来帮助大魏,钱也愿意给他们魏国花,这样的媳妇儿打着灯笼也难找啊!   …………………………   议事厅中,魏祁将楚瑶揽进怀里,在她面颊上亲了一下。   “绵绵真是我的解语花,总能帮我解决那些难题。”   楚瑶笑了笑:“举手之劳而已。刚好那三万两黄金我当初不着急用,就放在了三叉古城没动,想着将来魏周两国若是开战,说不定能以备不时之需,谁想到……这么快就派上用场了。”   魏祁眸光微亮。   那个时候啊……   那时他与绵绵还互相僵持着没有走近呢,那……   “绵绵那时就想到帮我了吗?”   他满含期盼的问道。   楚瑶挑眉,抚着他的衣襟勾唇浅笑。   “是啊,阿祁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我那时便已臣服在阿祁的英姿之下,想着有朝一日一定要助我的阿祁夺得天下。”   这样的话她随口就来脸色丝毫不变,偏偏魏祁明知道是假的,却还是心跳加快,忍不住封住了她的唇。   “你这嘴怎么甜的像抹了蜜似的。”   他贴着她的唇畔低声喃喃。   楚瑶攀上他的脖颈,笑看着他。   “阿祁不喜欢?”   “喜欢。”   魏祁再次吻了吻她,等不及回到他们居住的院子,直接把她打横抱起,来到了议事厅后用来小憩的房间,进去后一脚带上了门,迫不及待的把她放到了床上。   虽然这几个月他们一直在一起,但因为战事繁忙,无论是他还是楚瑶几乎都忙得脚不沾地,连休息的时间都很少,所以亲近的次数亦是屈指可数。   他每每想做些什么,看到她疲惫的眉眼便不忍心折腾她,只是抱着她入眠。   今日定下了收粮的事,明日开始肯定又有的忙了,他现在不找机会一亲芳泽,只怕又要很长时间不识肉滋味。   既然如此,那能省一些时间就省一些时间吧。   魏祁把帐子放下,迫不及待的解开了她的衣襟,三两下除去两人身上衣物,倾身压了过去。   帐子不多时便随着男人的动作晃动起来,内里传出两人此起彼伏的低吟。   楚瑶躺在魏祁身下,默默地承受着,有时被撞得狠了,想让他轻一点儿,却终究是没有开口。   或许是他们亲近的次数真的太少了,即便已经圆房好几个月,但魏祁仍就像初经人事的毛头小子般只知道横冲直撞,每一次都恨不能抓紧时间多纾解几回,仿佛吃了这顿就没下顿似的。   楚瑶怜他许是真的憋狠了,一般也都由着他,实在受不住了才拒绝。   今日她着实有些累了,魏祁闹过一次之后她便不想再继续了。   可魏祁却忍不住还想再要一次,大手在她身上恋恋不舍的来回游走。   楚瑶失笑,在他耳边轻声道:“等确定淄玉关平安了,我们就回鳐水关邱阳山的宅子里小住几天,到时候我每天都陪你一起泡温泉好不好?”   这句话无异于答应了魏祁,到时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她都由着他。   当初他们攻下连城之后就再也没有回过鳐水关,所以至今魏祁都没能跟她一起泡过温泉,只在温泉边上给她洗过一回脚而已。   思及此处,魏祁心中一喜,在她唇角吻了一下:“你说的,到时可别反悔。”   楚瑶嗯了一声:“不反悔。”   说着在他面颊上吻了吻。   魏祁得到了她的许诺,笑着从她身上离开,起身打了水来给她擦净身子,就在这里抱着她入眠了。   …………………………   “将军!将军!”   一名小将骑着马向前进中的队伍前方奔去,边跑边不停地喊着。   厉万荣回头,但是并没有勒停马,就这样边走边问他:“什么事?跑得这么急。”   那人跑到近前才勒了勒缰绳,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   “将军,据斥候来报,说魏世子及珍月公主带领三万兵马,趁着夜色隐匿行踪,一路赶往淄玉关了!”   “按时间来算,这时他们怕是已经走了大半行程,会在咱们之前抵达!”   从连城往淄玉关走,比他们这边近了很多。   哪怕他们现在也抓紧时间昼夜不停地赶路,也无法在魏军之前到达。   厉万荣听了眉头一拧,沉声道:“不可能!”   “他们明明驻扎在连城那边,怎么会忽然跑到淄玉关去?连城难道不要了吗?”   就是个傻子也知道连城的重要性,又怎么会弃连城于不顾而回淄玉关?   “属下也不知道啊,但斥候传来的消息确实是这样的。”   厉万荣沉思片刻,这才勒停身下马匹,同时抬手示意众人也跟着停下。   前进的队伍随着他的动作如同潮水般从前往后停了下来,厉万荣吩咐那小将:“让斥候再查,务必在一日之内给我准确的消息!”   小将应诺,打马离开了。   厉万荣尤自思量着这是不是魏军的诡计,为了让他们调转马头去攻打连城,好保住淄玉关。   但是半日之后,斥候就带回了确切的消息。   “魏军真的往淄玉关去了,留在连城等地的兵马所剩无几,大部分都是他们花钱请了当地百姓帮忙伪装的,站在城头上做出一副大军仍在城中的样子。”   但是假的就是假的,那些百姓没有经过长年累月的训练,就算再努力也会露出破绽。   厉万荣闻言双目微狭,唇边勾起一抹森冷的笑意。   “黄口小儿,拿了连城还不知足,还想保住淄玉关!”   “侥幸赢了几场,就以为自己真的无所不能,可以两头兼顾了吗?”   笑话!   “将军,那咱们现在怎么办?要回攻连城吗?”   魏军主要兵力都去了淄玉关,他们现在若是再赶过去的话,便只能与魏军硬碰硬了,无法再像之前那样以多胜少占据稳赢的局面。   但若回攻连城……   连城如今兵力薄弱,势必能够一举拿下!   届时他们夺回失地,定是大功一件啊!   “不。”   厉万荣摆手道。   小将一愣,以为他还要去攻打淄玉关,就听他继续说道:“派五千兵马继续向淄玉关方向前进,做出仍要攻打淄玉关的样子。”   “其余人马原地扎营,待魏军抵达淄玉关之后……再回攻连城!”   届时就算魏军离连城比较近,也无法及时回防,只能眼睁睁看着连城落入他们手中。   小将一喜,沉声应诺,转身便将他的命令传达了下去。   …………………………   数日后,周军拔营,一路疾驰赶往连城。   但是当他们即将抵达城门时,却隐隐觉得不对。   怎么城墙上一个魏军都没有?连那些老百姓假扮的魏军都没有。   厉万荣恐防有诈,当即命队伍停了下来,派了一队人马前去查看。   结果这队人马如入无人之境的进入了连城,又平安无事的从城中回来了。   “怎么回事?”   厉万荣沉声问道。   那队人马中为首的人答道:“将军!城中一个魏军都没有!一个都没有!”   “什么?”   这怎么可能?!   厉万荣心中惊疑不定,又派了一队兵马前去,结果这队人马带回了同样的消息。   城中除了他们周国的百姓,确实再没有其他任何人!   没有魏军,也没有被魏军俘虏了的那些周国将士。   厉万荣心中陡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忙带领一众兵马向城中奔去。   入城之后发现果不其然,城中粮草兵器等物尽数被魏军拿走了。   实在不方便带走的也都被他们毁了,总归没有给他们留一样有用的东西就是了!   厉万荣大怒,偏偏此时又有人带来了其他的消息。   不仅是粮仓里的粮食没了,就连老百姓手里多余的存粮,也都被魏军以高出平常两成的价格买走了。   这个高出两成,还是按照魏国粮食的均价算的。   连城及周边等地盛产粮食,所以这里的粮食也相对比其他地方便宜一些。   魏国按照他们的均价再加两成,于连城百姓而言就等于多了三成甚至四成。   当地的地主乡绅们闻听消息纷纷把家中余粮都拿出来卖了,如今整个连城及周边等地,粮店已经全部清仓关门,百姓手里除了自己的口粮以外什么都不剩。   而厉万荣一行五万兵马虽然自己带了粮草,但最多也就够吃一个月。   可眼看着距离下一批粮食丰收还有大半年,等吃完了如今手头的这些,接下来的那半年他们吃什么?   “奸诈魏狗!”   厉万荣气的扬手在空中甩了一鞭,发出一声空响。   魏军根本就没想保住连城,在连城与淄玉关之间,他们果断选择了回防淄玉关,就这样把连城又拱手还给了他们。   不,不是拱手还给他们,而是带走了所有的兵马粮草之后再还给他们!   之前城墙上那些露出破绽的魏军都是故意骗他们的!为的就是让他们以为他们还想保住连城。   可恶……可恶!   厉万荣恶狠狠的一拳捶在了马鞍上,身下马儿受惊,不安地挪了挪四蹄。   这些魏狗究竟是怎么想的?竟然放弃了连城?   这可是连城啊!任谁夺去了也不会再轻易放手的连城啊!   他抬眼看了看四周,心中怒意越来越盛。   夺回了连城却吃了这么大一个亏,这回别说是立功了,不被责骂就不错了!   何况如今这连城根本就不算他们夺回来的,而是魏军拱手又让回来的!   这消息一旦传入京城,大家该怎么想他?君上该如何责罚他?   这一切都是因为城中的这些愚民!愚民!   若不是他们把粮食卖给了敌军,又怎么会让他陷入今日这般境地!   厉万荣翻身下马,随手抓过街边一个百姓就要斩杀了他。   身边的将官见状吓了一跳,赶忙拦住。   “将军不可啊!”   “有何不可!这些愚民把粮食卖给了魏军,就是我大周的叛徒!这样的人就该有一个杀一个!留着他们有何用!”   “将军!”   那将官死死地拉住了他。   “连城本是我大周领土,连城百姓也是我大周百姓,他们先前被魏军掳了去,不知何时才能得我大周解救,自然只能像往日里一般照常生活,遇到高价买粮的,售卖粮食也是无可厚非,怪不得他们啊!”   “何况这城中几乎所有人都参与了卖粮,地主乡绅尤甚,难道您要把他们全都杀了吗?!”   那岂不是要把城中人屠尽!   周国的将军在周国屠城,君上知道了不气疯才怪!   厉万荣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也不过是一时气头上想杀几个人泄泄愤罢了。   人都说强龙不压地头蛇,连城及周边等地到处都是产粮大户,若把这些地主乡绅惹急了,别说今年,就是明年他们也别想拿到多少粮食。   厉万荣愤愤地收回了刀,对着那仓皇逃走的百姓啐了一声。   “愚民!愚民!!” 第98章 软饭   粮食已经被魏军买走, 厉万荣就算再生气也没办法。   众周国将领聚在一起议事时,均是一脸郁郁。   有人问坐在主位上的厉万荣:“将军, 咱们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   当然是立刻传消息给京城, 让他们赶快批下文书,从就近的地方给他们调粮过来, 不然他们就要饿死了!   但是, 除此之外,魏国那边也不能就这么算了!   厉万荣唇边勾起一抹冷笑, 道:“听闻魏军这次买粮,用的是珍月公主的银子?”   “是, ”有人立刻答道, “若非如此, 他们根本不可能这么快就筹集到这么多银两,把连城周围的米粮全部买空。”   就算魏祁是魏国的世子,也无法凭一己之言说挪用这么多银子就挪用这么多银子。   等他写了信给京城, 得到户部的批文,起码要一两个月以后了, 前提还是户部能同意才行。   厉万荣轻嗤一声,眸光不屑。   “女人就应该回家老老实实地相夫教子,到战场上来胡闹什么, 还闹得动静这么大。”   也不怕抢了男人的风头。   他说着对众人吩咐了几句,众人一听,眸光微亮,纷纷点头。   …………………………   确定周军折返回了连城, 淄玉关暂时安全了,魏祁留了一部分兵力在这里,就回到鳐水关去了。   处理完正事已是夜幕时分,他心里念着楚瑶之前答应他的事,迫不及待地回到了位于邱阳山的宅子里。   谁知他回来的太晚了,白日便已回来的楚瑶已经用过晚膳,躺在床上睡去了。   魏祁看着她甜美的睡颜,有心叫醒她,却又不忍。   这些日子楚瑶跟着他东奔西跑,很是辛苦,今日才回来能够好好歇一歇。   他在床边默默地看了她半晌,几番犹豫,最终还是轻叹一声,没有吵她,自己去温泉中沐浴了。   宅子里的下人按照魏祁的吩咐精心照料着这里的花草,过了时令开谢了的就换上其它应季的,所以温泉旁始终鲜花围绕,如同置身花园之中。   魏祁在池子左侧看到一盆开的特别好看的粉色山茶花,下意识地游了过去,伸手抚了抚那山茶花的花瓣,想着这花若是插在绵绵头上一定很美。   可惜,绵绵睡了。   想到楚瑶,又想到她之前答应过他的事,魏祁便觉得身上有些燥热。   就这么回到屋里抱着她睡,他肯定睡不踏实,便决定索性先在这里疏解一回。   魏祁想着便一手扶着池边,一手伸到了自己身下。   正喘息着沉醉其中时,忽听身后传来女子娇柔的声音。   “阿祁,你在干吗?”   魏祁吓得一个哆嗦,脚下一滑,一屁股坐进了水里,从头到脚都没进了池水中。   他噗的一声喷出一口水,狼狈的从池中站了起来,就见楚瑶正抱臂倚在拱门旁,悠哉地看着他,唇边挂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而他刚刚只顾着痛快,竟然没听到身后的动静,连她什么时候来的都不知道。   “绵绵,你……你怎么起来了?”   魏祁支支吾吾地道。   楚瑶脸上还带着刚刚睡醒的慵懒之意,闻言向池边走了几步,快到近前时直接把脚上的鞋轻轻甩到了一边。   明明是有些粗鲁的动作,她做出来却又让人觉得莫名的迷人。   魏祁也是这时才发现,她是赤着脚随便趿了双鞋过来的。   顺着那赤裸的脚踝往上,隐约能看到宽大衣袍下掩藏着的匀称小腿,可见她身上只披了件外衫,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不是说好了回来后陪阿祁泡温泉吗?我就来了。”   楚瑶仍旧站在池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双臂环抱于胸前,视线从他赤裸的肩头扫到他的胸膛,又不紧不慢地移向他的小腹。   魏祁吞咽一声,慢慢走到她身边,池中的泉水随着他的动作荡起层层波纹。   “我看你刚刚……已经睡了,就没叫你。其实……明天再泡也是一样的。”   楚瑶挑眉,哦了一声:“那我回去了,明天再说吧。”   说着转身就走。   “别!”   魏祁不过随口一说,谁想到她真的说走就走了,急的一把抓住了她的脚踝。   楚瑶踉跄了一下差点儿摔倒,回头瞪了他一眼。   偏偏魏祁不舍得松手,拇指摩挲着她脚腕儿上光洁的皮肤喃喃说道:“来都来了,那……泡一会儿吧?”   楚瑶轻笑,又转回了身,指尖儿在衣带上轻轻一勾。   单薄的外衫瞬间从身上滑落,落在她的脚边。   女人美好的曲线毫无遮掩的展露在自己面前,魏祁喉头一紧,双目发直,下意识地伸手在她笔直的小腿上抚了抚,之后像是捧着一件稀世珍宝,小心翼翼的将她从池边抱了下来。   温热的池水瞬间将两人包围,或许因为他们相拥在一起,感觉这池水的温度也比往日高出几分。   魏祁低头在她唇边轻吻,又着迷的去吻她的脖颈和肩膀,鼻端的呼吸越发粗重。   楚瑶搭在他肩头的手渐渐向下,在他胸膛上轻划了几下,贴着他的耳畔轻声低语。   “阿祁还没告诉我呢,你刚刚到底在做什么?对着那盆山茶花”   魏祁身子微微一僵,心知定是被她看见了,耳根泛红不知该如何作答。   女子却似乎非要问出个答案似的,指尖儿又一路滑到他的小腹。   “说啊,在做什么?”   她的呼吸轻飘飘地喷洒在他耳边,身前的柔软若有似无的贴在他胸前。   魏祁只觉得自己身体某处仿佛要炸开了,再也等不及,哑声说了一句:“在想你”,之后抬起她的一条腿盘在自己腿侧,迫不及待的便撞了进去。   楚瑶身子一晃,闷哼一声险些摔倒,下一刻却被他揽着腰一把拉了回来,紧紧地抱在了自己怀中,不管不顾的冲撞起来。   向来平静的池面变的波涛起伏,男人和女人的喘息声随着这波涛时高时低,原本在池中站着的两人最后也都来到了池边,高大的身躯把女子娇软的身体压在下面,久久都没有放开。   这场欢愉直至午夜才停,从温泉又挪到了内室的床榻上。   魏祁只觉得前所未有的满足,看着怀中已经昏昏欲睡的小人儿,怜惜地吻了吻她潮红的面颊,让值夜的下人进来将床上的狼藉收拾了,这才抱着她一同入眠了,即便睡去时,脸上也满是餍足之意。   …………………………   翌日魏祁回到鳐水关内,整个人看上去都精神奕奕神采飞扬。   前来议事的将领们见他心情不错,都不知道该不该把外面的事说给他听。   但是……即使他们不说,那些流言蜚语也早晚会传到世子耳朵里,与其如此,还不如他们提前跟世子打个招呼。   左思右想之后,有人站出来问道:“世子,公主她……今日怎么没来?”   魏祁勾唇笑了笑:“公主今日不大舒服,我便让她留在邱阳山休息了。”   其实是因为昨晚被他折腾的狠了,今日直到他要离开时楚瑶都还没有醒。   他不忍她硬撑着来鳐水关吃苦受累,便没让青青叫她,打算就让她在宅子里好好地歇一天。   那说话的将领点了点头,反而松了口气的样子。   魏祁见状隐隐觉得有些不对,问道:“怎么?你有事找公主吗?”   平日里楚瑶虽然经常跟他一起来与这些将领们议事,但偶尔也会不来。   这些将领对她的存在已经习以为常,但她不出席的时候也不会多问什么,今日怎么忽然问起来了?   问了也就问了,偏偏问完之后还一副“还好她没来”的样子,这是怎么回事?   那人摇了摇头:“没,属下……没什么事找公主。”   那你问什么?   魏祁看着他。   那人被他盯的发毛,张嘴想说什么又不知该怎么说。   还是一旁的人看不下去了,代他说道:“世子,是这样的,周国那边传出了一些流言蜚语,与您和公主有关,属下等人觉得……若是任由这些难听的话再继续传下去,恐怕有损您的威严。”   魏祁没注意到后半句,只注意了前半句。   与绵绵有关?   他眉头一皱,脸色沉了下来:“什么流言蜚语?”   那人停顿片刻,沉声说道:“周人说您打仗还要靠女人出谋划策,买粮还要靠女人拿银子,说您这是……是吃软饭。”   他说到最后声音低的几不可闻,生怕魏祁发怒。   但魏祁却眉头一松,反倒松了口气似的。   “什么吃软饭?他们这分明是嫉妒我夫人聪慧无双又富可敌国,眼红我有这么好的妻子他们自己却没有。”   典型的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   他刚才还以为是有人把楚瑶曾被人偷窥的事传出来了呢,原来只是这个,这算什么大事?   房中众人一愣,显然没想到他会是这个反应。   虽然大家都知道这是周国的离间计,也都明白确实是魏祁说的这个道理。   不过能忍得了这样的话的男人却很少,万一世子与公主因此生分了,那他们只怕从内部就要开始乱起来了。   好在世子胸襟宽广,没有被这样的话影响。   他们深深地松了口气,正要赞一句世子英明,就听他再次开口。   “再说了,吃软饭怎么了?费他们家粮食花他们家钱了?有本事他们也去找个这样的软饭吃啊,看有人愿意给他们吃吗?”   当谁都像他的绵绵似的这么聪明又大方呢?   众人到嘴边的话又噎了回去,面色几番莫测不定。   能把吃软饭说的这么硬气的人,估计天下间也没有几个,他们世子便是其中之一。   由此可见世子对公主一定是真爱,横竖公主都是好的,别人说什么都不管用。   魏祁说完之后却又想起什么,道:“对了,说起来我们还真的花他们钱了。”   “那些买粮的银子都是周世子当初送来的,周国那些常年身处边关的人可能不知道。”   “你们回头记得让他们帮忙转告一声,就说谢谢他们世子给了咱们这么多银子买粮,那些银子现在还剩了好些没花完呢。”   房中又是一片静默,旋即响起一阵笑声。   众人纷纷拱手:“谨遵世子之言。” 第99章 簪花   鳐水关里发生的事晌午就传到了楚瑶耳朵里, 楚瑶听后勾唇浅笑,将手中空了的茶杯推向青青。   青青一边给她添了杯新茶一边道:“周军那边听了世子的话估计要气死了。”   想要挑拨不成, 结果还被对方嘲讽一番, 心里指不定怄成什么样呢。   楚瑶唇边笑意又深了几分,道:“只有那些心里自卑的人才会害怕背上这种所谓吃软饭的名声, 怕让人说自己连个女人都不如。真正强大的人从不惧于这些流言蜚语, 因为他们永远不会害怕别人比自己更强。”   你若与我一般强,我引以为傲。   你若比我更强, 我会努力让自己也像你一样强。   这才是真男人的作为。   青青抿唇浅笑:“公主这是在夸世子了?”   “是啊,”楚瑶一边随手打开画缸里的一副画卷一边毫不遮掩地道, “阿祁本就值得……”   话没说完, 唇边的笑僵在脸上。   下一刻脸色一沉抬手将打开的画卷往地上一扔:“呸!”   说完抬脚就回了自己的房间, 再也不在这书房里呆着了。   …………………………   啪!   伴着厉万荣用力的一掌,短短几日内被拍了好几次的几案终于承受不住,咔擦一声断裂开来, 几案上的东西哗啦啦落了一地。   “无耻魏狗!”   吃软饭竟还吃的如此理直气壮!   更可恶的是,他们竟然告诉他们, 说那些用来买粮的银子是世子给他们的。   不是魏国的魏世子,而是他们周国自己的周世子!   我用你们周国的银子买了你们周国的粮食运回了我们魏国,你们感觉怎么样?   厉万荣仿佛看到对方站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满脸得意的问出了这么一句。   他气的双手紧握成拳, 额头青筋直跳,面色阴沉的仿佛随时都能挥刀杀人。   厅中其他人大气都不敢出,谁都不想在这个时候触了他的霉头。   偏偏这时有人来报,说是魏国那边派人用一支飞箭射了一封感谢信来, 托他们转交给周世子。   厉万荣看着那封言辞恳切,仿佛句句发自肺腑,名为感谢实为嘲讽的信,顾不得对方说的什么转交给世子的话,瞬间就将其撕了个粉碎。   众人看到也不敢说什么,只将头垂的更低了。   …………………………   是夜,魏祁特地早些回到了邱阳山的宅子里。   谁知正要进入房中时却被青青拦了下来。   “世子,公主已经睡了。”   青青垂着头如是说道。   睡了?这么早?   魏祁看了看尚且微微亮的天色,心中纳闷。   平日里这个时候绵绵应该刚用完晚膳没多久啊?怎么今日这么早就睡了?   难道是他昨晚真的折腾的太狠,她到现在还没缓过劲儿来?   魏祁想着心中不免觉得有些愧疚,脚步放得更轻,生怕吵到了楚瑶。   可才迈出一步,却被青青再次拦住。   “世子,公主说……请您去睡书房。”   书房?   魏祁这下彻底愣住了。   睡书房的意思就是不让他进内室了,那这是……生气了?   为什么生气?明明昨晚还好好的啊。   难道是他不小心把她弄伤了?   那也不应该啊,他昨晚确实觉得自己孟浪了,之后还特地检查了一下,确定没什么问题之后才睡下的。   魏祁不明所以,问青青为什么,青青始终低着头,却又像是在强忍着笑,抖着肩膀说了句:“您去书房看看就明白了。”   魏祁只得先去了书房。   进去后看到房中一切都没有变化,只有一幅画被打开放在了桌上,便走近看了一眼。   这不看还好,看完之后脸色一红,心头一阵尴尬,半天都没好意思从房中走出去。   这画不是别的,正是他之前画的楚瑶。   画中美人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头上一朵朵鲜花栩栩如生,仿佛盛开在春日的枝头。   魏祁很喜欢这幅画,之前楚瑶没来的时候,他一直把它挂在内室里。   后来楚瑶来了,他出于一些隐秘的心思,把这幅画收起来了,放到了书房的画缸里,没想到今日被她看到了。   那……她一定是发现了吧?不然为何如此生气……   魏祁脸上一阵阵的发烫,在屋子里来回走了好几圈儿。   之前绵绵不在,他又想她想的厉害,便画了这幅画,然后……   然后有时忍不住了便会对着这幅画做些不可描述的事……   可他生怕把画弄脏了,所以一直很小心没有弄上任何痕迹在上面,没想到……没想到还是被绵绵看出来了!   魏祁仰头捂了捂脸,颇有些生无可恋的感觉,许久后才把画收起来,硬着头皮走出了书房。   内室门口,青青再次把他拦住。   魏祁尴尬的轻咳一声,道:“你让开,我……我有话对公主说。”   青青这次没有再硬拦,憋着笑退到一边去了,显然是楚瑶吩咐过,若他定要进去也不必太过阻拦。   魏祁松了口气,轻轻推开了房门,蹑手蹑脚地走到楚瑶身边。   楚瑶躺在床上背对着他,看似睡着了,但他知道没有。   “绵绵。”   魏祁坐在床边,轻轻拉住了她放在被子外面的手,却被她抽了回去。   他讪讪的把手收了回来,低声道:“绵绵,别生气了,我……我知道错了,以后我再也不对着你的画……做这种事了。”   躺在床上的楚瑶身子微微僵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   她是有些生气,不过是气他把她画的那么丑,而且还把这么丑的画留着。   可是魏祁说的……明显跟她想的不是一件事。   楚瑶转过身子,面向着他:“哪种事?”   魏祁耳根通红,不敢抬眼看她,支支吾吾半天说不清个所以然。   楚瑶一下就想明白了,忽然间觉得有些哭笑不得。   对着那么丑的画,他竟然也真的能有感觉……   不过也是,对着一盆山茶花他都可以。   楚瑶失笑出声,魏祁愣了一下,没想明白她这脾气怎么说来就来,说散又散了。   不过她既然笑了,那事情就好办多了。   魏祁赶忙又拉住了她的手,道:“我那个时候太想你了,你又不在身边,所以才……”   说着又觉得自己越描越黑,索性直接道:“我待会儿就把那幅画收起来,以后再也不这么做了。”   楚瑶这才又再次开口:“你还打算把那幅画收起来?”   魏祁一噎,半晌才不舍地道:“那……那我待会儿就去把那幅画销毁……”   说这话时脸上满是痛色,可见对那幅画是真的很喜欢。   或许是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不让自己再去想那副即将毁掉的画,他又转而问道:“绵绵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他可没有当着别人的面亵渎过绵绵的画像,绝不可能是别人告诉绵绵的。   楚瑶看着他,勾了勾唇角:“我没看出来。”   “……啊?那……那你为什么生气?”   楚瑶轻哼一声,从床上坐了起来,唤来了青青。   “去将院子里的花搬一些进来,记得挑那些颜色鲜艳的。”   青青虽然不知道她是何意,但还是应诺一声,差人从院子里搬了很多花进来。   待下人都出去以后,楚瑶才起身走到桌边,将魏祁按在了椅子上。   魏祁不明所以,但也没有动弹,直到她用剪刀卡擦一声剪下一支花枝,插到了他的头上,他才明白她要做什么。   “绵绵,我不爱簪花,而且现在已经晚了,簪完之后马上就要摘了,没用的。”   楚瑶按住他的脑袋:“别动。”   说着又插了一朵花到他头上。   魏祁不想惹她生气,便任由她折腾没再说话。   直到花盆里的花全都被楚瑶剪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花枝,她才拉着他的手把他按到了铜镜前。   “美吗?”   铜镜中的魏祁满头大红大紫大黄大绿的鲜花,丑的不忍直视。   魏祁看了一眼就不想再看第二眼,又怕扫了楚瑶插花的兴致,憋了半晌才憋出一句:“还……还好。”   “还好?”   楚瑶差点儿以为他瞎了,反应过来他是怕惹自己生气,又说了句:“说实话!”   魏祁这才答道:“不是……太好看。”   “只是不太好看?”   楚瑶挑眉。   魏祁这才回过点儿味儿来,终于实话实说:“很丑。”   楚瑶点了点头:“觉得自己像什么?”   魏祁看了眼镜中的自己:“花盆。”   或者花园。   楚瑶轻笑:“那你觉得,我愿意当花盆吗?”   这句话说出来,魏祁总算明白问题在哪儿了。   他的绵绵向来爱美,觉得这样满头花的样子很丑,所以当初在桃源山才会对他发脾气,所以看到那幅画才会不高兴。   因为他把她画丑了。   魏祁深深地松了口气,又想到自己刚才竟然主动把曾经做过的事跟她说了,顿时觉得自己蠢的无可救药。   他内心一阵哀嚎,恨不能一头撞到镜子上。   身后的人似看出他的窘迫,笑着趴到他肩头,下巴垫在他肩膀上,轻声问道:“阿祁要不要去泡温泉?”   魏祁呼吸一紧,哪还顾得什么丢人不丢人,含糊的嗯了一声,摇了摇脑袋把头上的花甩掉,抱起她便向外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采访:请问公主,对于治疗直男审美这件事你有什么好的方法和建议吗? 楚瑶:他喜欢什么样子就把他自己打扮成什么样子,他喜欢什么东西就让他自己用什么东西。 采访:如果这样还是不行呢? 楚瑶:那没救了,放弃吧。 第100章 真相   “魏彘是这么说的?”   周国境内某处, 周昊双目微狭,低头摆弄着手上的一块儿玉佩。   下人点头, 又道:“这魏世子好不要脸, 把软饭吃的理直气壮不说,还在连城等地败坏您的名声。”   周昊轻笑:“他说的倒也没错, 这样的软饭, 人人求之不得。”   所以在眼睁睁看着别人得到而自己得不到的时候,就总是容易心生嫉妒。   “至于那三万两黄金……确实是我一时大意着了珍月的道, 如今被他们利用嘲讽也是意料之中。愿赌服输,我认。”   下人躬身施礼:“世子虚怀若谷, 属下不及。”   周昊摆了摆手, 示意他不用吹捧自己, 让他退下了。   房中无人之后,周昊将手中玉佩放到了几案上,盯着那玉佩许久没有挪眼。   “运气不会总站在你那边的, 魏彘。”   …………………………   厉万荣被魏祁与楚瑶摆了一道,不能在连城干等着周京给他调粮, 便想要夺回鳐水关将功补过。   然而半个月下来,始终未能攻破鳐水关,激烈的作战还使得粮草消耗越来越快, 再这样下去只怕撑不了一个月就要断粮了。   厉万荣无法,只得下令暂时停止攻击,想要通过其他的办法出奇制胜。   他这边还没有想出法子时,忽闻世子周昊带兵攻下魏国赤焰城, 夺得战马两千,剿灭魏军万余。   周军闻听消息军心大振,魏军这边则一片阴沉。   “大意了。”   楚瑶看着舆图沉声说道。   周昊用了跟他们当初一样的法子,借道赵国,悄悄绕到了魏国另一侧,出其不意的攻下了赤焰城。   就像当初周国没有想到大魏会允许穆家军穿过他们的腹地一样,魏国也没有想到赵国竟然会允许周军进入他们的领土,直接绕到赤焰城外。   周昊此举,可以说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可是穆家军好歹算是楚瑶的私兵,而楚瑶则是魏国的儿媳妇,认真说起来他们的确是一家人。   但周赵两国说是盟友,实际上关系与魏楚两国差不多,都是合则聚不合则散,实在不像是好到这种程度的样子。   “看来他们私下达成了某种协议。”   魏祁喃喃道。   众人点头,脸上的神色都有些难看。   赤焰城虽被攻下,但按理说死伤不会这么多。   是周昊带兵入城之后坑杀了所有战俘,才会导致这样的结果。   虽然对于这些战俘来说,与其被送到偏远的地方成为最低贱的奴隶,或许还不如直接死了来的痛快。   但当知道自己的同袍竟然不是死在战场上,而是被人残忍的坑杀了,且一次就坑杀了近万人,众人心中还是觉得十分沉闷。   逢战必有输赢,这是大家都知道的道理。   周国现在急需一场胜利来鼓舞军心,他们也知道。   可是即便知道,也并不会让心里好受一些。   现在他们唯一庆幸的是,好歹周昊没有屠戮城中百姓。   若换了厉万荣,只怕赤焰城会十室九空。   …………………………   赵国京城,一间布置奢华的房间中,七八个少年围坐在一起,高谈阔论的探讨着诸国之间近来的纷争。   这些少年们各个身着颜色艳丽的宽袍,身边各有一两名婢女服侍。   少年英俊风流,婢女貌美如花,乍一眼看去还以为是什么风月场所,但这里却是赵世子赵嵘的宫殿。   一名红袍少年倚在一婢女身上道:“听说周魏两国现在打的不可开交,两边见了对方的人马都像是见了挖自家祖坟的仇人似的,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照这样下去,只怕用不了多久,咱们赵国就可以渔翁得利了。”   “是啊,”另一名少年说道,“说起来这都是世子的功劳,若不是世子建议君上开放边境让周军过境,只怕也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被众人围在中间的赵嵘身穿一身紫金色的衣袍,闻言得意的笑了笑,就着婢女的手呷了一口酒,满足地眯了眯眼。   “我就是看不惯珍月那丫头耀武扬威罢了。”   “当初她在大燕仗着有燕帝宠爱嚣张跋扈也就算了,如今都嫁为人妇了,还不老实,竟然学着男人上战场。”   “既然如此,那本世子就让她吃点儿苦头!省的她真以为自己还是当初那个高高在上的公主呢。”   想当初他不过用弹弓打了她一下而已,她就追着他打了大半年,用的还都是些特制的弹丸,里面灌满了不容易擦洗的墨汁,每打中一次就粘在身上好几日都洗不掉,害的他在大燕丢尽了颜面。   这笔账他可一直都没跟她算呢!   众人闻言纷纷跟着附和,更是有人道:“这女人就该老老实实的伺候男人,总在外面跑像什么样子?风吹日晒的把一副好皮肉都折腾的没了样子,还怎么讨得男人欢心?”   说着还捏了捏自己身边婢女的面颊:“怎么也要像咱们玉儿这般可人才行。”   名为玉儿的婢女娇羞的嗔了那人一眼,道:“丁郎君莫要戏弄人家。”   殿中响起一阵笑闹声,甚至有人猜测:“这珍月公主说不定根本就是个无盐之女,不过是因为她入燕时恰逢天降祥瑞,燕帝又对她格外宠爱,所以大家不敢说,还跟着恭维罢了。”   众人又要跟着应和,却见赵嵘摇了摇头,一脸高深莫测地道:“这你就说错了。”   “珍月别的或许不行,但这相貌,那确实是万里挑一。”   “虽然本世子不太喜欢她,但不得不承认,在我见过的女子里,她是最漂亮的一个。”   “就眼前这些货色,”他说着指了指殿中婢女,“放到她面前便如同鱼目与明珠,根本无法与之相较。”   “如若不然,你们以为魏彘为何对她言听计从?还不是被美色所惑。”   赵国上下众所周知,世子赵嵘好美色,殿中婢女无不是容貌娇艳难得一见的姝丽。   那些长得不好的,根本无法走到他近前来。   不止女子,即便男人亦如是,看他宫中的内侍和身边好友就知道了。   用赵国那些世家们私底下议论的话来说,就是长得不好看的人无法与世子做朋友,但是长得太好看的人又怕世子不仅把他当朋友。   如果连他殿中婢女都不及珍月公主万一,那珍月公主到底美成什么样子啊?   有人问出了这个问题,赵嵘想了想,最终给了一句答复。   “这么说吧,见过珍月之后,世间再无美人。”   众人静默片刻,皆想象不出这到底是有多美,半晌才有人喃喃一句:“那岂不是美的不是人?”   这句话换来众人一阵大笑,赵嵘笑过之后更是神秘兮兮地道:“认真说起来,珍月或许还真的不是人。”   “哦?此话怎讲?”   有人一脸好奇地问道。   赵嵘挑眉:“你们难道没听说过,珍月乃是真命凤女,燕帝正是因为看出她是凤女转世,所以才对她这么好。”   原来是这个啊。   有人不以为意地道:“这不都是传言吗?哪有人真的可能是什么凤女。如若如此,那宫中当初的皇后如今的太后是什么?假凤凰吗?”   这话又惹得众人一阵哄堂大笑,赵嵘却认真说道:“你们还真别不信,我可是亲眼见证过的!”   见证过?   这怎么见证?   众人再次看向他。   赵嵘勾唇笑了笑,身子微微前倾,道:“大燕皇宫里私下流传着一种传言,说珍月的真身就是凤凰,凡能有幸得见一眼的,都会一世无忧前程似锦。”   “我曾经一时好奇,想看看真正的凤凰到底长什么样,就趁她在别宫沐浴的时候,偷偷去瞧了一眼。”   “然后……”   “然后怎么样?”   有人急急地问道。   赵嵘耸了耸肩:“然后就在她要化身为凤的瞬间,小厮在远处跟我打招呼说有人来了,我怕被人发现,就赶紧走了。”   嗨……那还是没看见啊!   众人嘴上虽然没说什么,但赵嵘也看出他们不大相信,忙道:“我虽然没有看到她化身为凤,但是从那以后却诸事皆顺,身上的霉运像是全都飞了似的,再也没回来,就连燕帝也对我比以前好了很多,再也没有为难过我。”   这是碰巧吧……   有人在心里想到。   赵嵘怕他们不信,又补充了几句:“别的不说,我回国之后的事你们总知道吧?”   “想当初君上可是想废了我改立三郎为世子的,结果呢?”   他说着扬了扬下巴:“如今坐在这里的,还不是我?”   这倒是。   众人点头,又有人忽然想到什么,开口说道:“这么说,珍月公主的身子岂不是早就被世子看过了?魏世子竟然娶了一个早就被人看光的女子……”   话音落,殿中再次响起一阵哄笑,有人道:“魏世子若是知道,估计要气死了。”   还有人凑趣地问赵嵘:“不知这珍月公主身段儿如何?是否像容貌一般出尘绝艳?”   赵嵘咂了咂嘴:“那是自然,珍月那腰背……那美臀……白的像是一整块儿白玉似的,一点儿瑕疵都没有,从水里出来的时候,就如同出水芙蓉,转过身时……”   “世子。”   赵嵘正讲的津津有味,忽有下人来报,说是顾先生求见。   “顾先生?”   赵嵘立刻收敛了神色,忙叨叨的把众人轰了出去,并压低嗓音叮嘱。   “谁也不许把今日的话传出去!顾先生为人刚正,最是不喜欢这些事,若是让他知道了在君上面前参我一本,我就完了!”   “是。”   众人应诺,笑嘻嘻地退了出去。   赵嵘又忙让人用最快的速度将房中收拾了一番,这才将顾白请了进来。 第101章 知道   “世子。”   顾白进入殿中之后, 向赵嵘躬身施礼。   这是一个身材颀长容貌俊雅,眉目间都带着浓浓书卷气的男人, 看上去约莫二十岁年纪, 或许不到,总之十分年轻。   能以如此年纪被人尊称一声先生, 并成为赵王身边第一幕僚, 可见其才华横溢学富五车,远非常人所能及。   虽然此人乃是自己介绍给父亲的, 但现在赵嵘亦不敢小觑对方,在他面前毕恭毕敬宛如小辈。   他回了一礼, 指了指一旁的毡垫:“顾先生, 请坐。”   顾白却站在原地没有动, 道:“下官只是有些事要向世子禀报,说几句就走,不坐了。”   赵嵘心知他是嫌这屋里脂粉味儿重, 也没拆穿,只笑了笑:“好, 先生随意。”   说着自己便坐了下去。   顾白垂眸,却没有说正事,而是问道:“世子刚刚与几位郎君在殿中说什么?我见他们走时好像很高兴的样子。”   赵嵘面色微僵, 讪讪道:“没说什么,不过是聊一聊周魏两国近来的事罢了。”   顾白点了点头:“如今群雄割据战乱四起,世子身为赵国的继承人,关心时事也是应该。”   “对对对, 我就是……”   “不过,”顾白直接打断,声音沉冷,“那些不该关心的,不该议论的,世子还是不要妄加非议的好。”   “下官喜不喜欢这些事倒是小事,君上若是不喜欢,便是大事了。”   这便是提醒他,刚刚他说的话他在外面都听见了。   赵嵘的笑容彻底僵在脸上,半晌才整容道:“是,伯冉知错。”   伯冉是他的字,他在顾白面前以此自称,就是放低身段认真道歉了。   顾白点头,这才说起了正事,果然只是简单几句,说完便走了。   待他走后,赵嵘才将刚刚守在门外的人叫了近来,沉着脸问道:“顾先生什么时候来的?”   下人战战兢兢的作答:“回世子,顾先生来了好一会儿了。”   “那你不早点儿进来通禀!”   赵嵘气的抬手就把几案上的茶盅扔了过去,正砸在下人头上。   下人不敢躲也不敢擦,颤声道:“是顾先生见您这儿有客人,自己说在门外等一会儿无须通禀的,所以奴婢才……”   “滚!”   赵嵘懒得听他解释,怒吼一声把人赶走了。   还好看顾白的样子没有去告状的意思,不然他少不得又得挨父亲一顿训斥。   这顾白也是,当初明明是他把他引荐给父亲的,结果他现在却半点儿面子不给他留!   “呸!”   赵嵘低声啐了一口。   “若没有我,他就是一条被大燕和周国赶出来的丧家之犬!现在也敢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世子息怒。”   一旁的婢女娇声劝道,把半个身子贴了过来。   “这读书人就是迂腐,您又何必跟他一般见识呢。”   闻到女子身上的香粉味儿,听着那娇声软语不似男人般粗嘎的声音,赵嵘的心情这才好了一些,将婢女一把揽进了自己怀里。   “没错,读书人就是迂腐,哪像你们这些娇滴滴的小娘子善解人意。”   说着低头便吻了下去,大手从女子衣襟探入,就在这殿中与其亲热起来。   殿中其他人见怪不怪,更有胆子大的亦凑了上去,三两人将赵嵘围在中间,一时这个骑在他身上,一时那个被他压在身下,将整个大殿都当做了床榻,四处滚来滚去。   …………………………   周魏两国交战数月,可谓势均力敌。   但因赵国与周国在对燕的战斗中携手并进,取得了不菲的优势,所以从大局上来说,还是周国略胜一筹。   楚国虽然也有心与魏国联手,但却不敢像赵国一般对魏国敞开国门。   于是先试探着向魏国提出,希望他们能开放边境。如果魏国答应了,他们再考虑要不要也适当的开放一些边境让魏军进入。   楚瑶知道后第一个不答应,当即让魏祁回绝了此事。   “不是我不向着自己的母国,而是我太了解他们了。”   她皱着眉头说道。   楚沅是个看似有主见,但实际上很容易被旁人左右的人。   而如今楚国朝中又多是些目光短浅见风使舵之辈,一旦楚国兵马进入魏国,楚国看到了甜头,再想让他们退出去就难了。   这还不是最关键的,怕就怕到时候周国派人游说楚国共同伐魏,楚国那些眼皮子浅的人听了周国的话,不仅不撤出去,还反过来在背后捅魏国一刀,那魏国就等于同时面临周赵燕三国了!   这对魏国来说十分不利,对楚国亦没有好处。   以周王和周昊的性子,定会过河拆桥,魏国兵败之后,下一个就是楚国。   所以,无论从哪方面来说,让楚国进入魏国边境,都是百害而无一利的事情。   虽然现在事情还没有发生,楚国说不定在战后也会老老实实地退出魏国。   但现在的魏国,赌不起!   魏祁对楚国亦是信不过,想到那些人当初连绵绵的嫁妆都能抢,还想派人杀了绵绵,他就对他们一点儿好感都没有。   楚王对亲生女儿尚能如此,对他们魏国又怎会言而有信坦诚相待?   故而他没有多做犹豫,直接按照楚瑶所说,写信回绝了楚国的要求。   楚国官员虽然心里已经猜到魏国不大可能答应,但真的得到答复的时候还是少不得聚在一起斥责了魏国一番。   无非是说魏国对他们不信任,远不如赵国对周国。   却忘了周赵两国之间,是赵国对周国敞开了边境,而不是周国对赵国。   赵国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们本就国势衰微,只能依附于周。   而魏国与楚国之间,显然前者是不需要依附后者的,贸然答应了后者的要求,反而对自己没有好处。   楚瑶在书信送走之后一阵轻叹,越发觉得楚沅这些年如同井底之蛙,只知道坐井观天,以为楚国近年来国势日渐强盛,就真的可以与魏周两国比肩了。   却不知一叶障目不见泰山,魏国当初之所以答应与楚国结盟,不过是因为周赵两国已成联盟之势,他们不想让周国占尽先机罢了。   何况他们若不答应,楚国说不定就跑去与周国结盟了,届时魏国的处境就更为艰难。   魏祁揽着楚瑶的肩,劝慰她半晌,两人正低头说着话,青青却急急忙忙的从外面跑了进来。   “公主!信!从赵国寄来的信!”   赵国?   魏祁蹙眉不解,楚瑶则愣了一下,旋即立刻将信拿了过来,迫不及待地拆开。   “绵绵在赵国还安排有细作吗?”   魏祁问道。   “不是的。”   楚瑶摇头,但并没有解释是谁的信,说话时脸上还带着一丝焦急,仿佛担心写信的人出了什么事情。   信封被拆开,待看清上面的内容之后,楚瑶松了口气,但面色却并没有好到哪儿去,沉默半晌没有说话。   “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魏祁担忧地抚着她的肩膀。   楚瑶木然的摇了摇头,把手里的信递给了他:“我知道当初站在围墙外偷窥的人是谁了。”   魏祁一怔,刷的一下把信接了过去,一目十行的扫过,面色随着信的内容越发阴沉,手上亦是越来越用力,最后指尖儿没控制住力道,不小心将信纸捏破。   他索性直接三两下把信撕了,撕的粉碎后却仍担心被人拼出来看到,咬着牙吩咐青青将这些碎纸烧了。   青青虽然没有看到信的内容,但是光听楚瑶的话,也知道事关重大,忙应诺一声将那些碎纸收起来,一片没落的拿去烧掉了。   楚瑶看着面色铁青的魏祁,抬头说道:“我没有被他看见,那时我戒备心很重,感觉不对之后立刻沉到水里去了,只露了个脑袋在外面,连肩膀都没有……”   “我知道,我知道。”   魏祁紧紧抱住了她,将脸埋在她的脖颈之间。   若是换了别人,楚瑶并不在意对方怎么想。   但这个人是魏祁,她不想他心里因为这件事有一点儿不痛快,所以还是继续解释道:“我沉到水里之后那只眼睛才贴到墙缝上的,他不可能……”   魏祁却直接吻住了她,堵住了她的嘴。   那封信上把赵嵘的原话一字不落的重复了一遍,按照信上所说,赵嵘肯定没有看到过绵绵的身子,因为绵绵身后有一块儿粉色的印记,十分显眼。   他若真的看到了,哪怕只是扫了一眼,也不可能注意不到。   所以,他根本就是在胡说八道!   更何况,就算他真的看到了什么,那也是他的错!与绵绵有什么关系?为什么绵绵要这样小心翼翼的跟他解释这些?   要解释也应该是赵嵘那个畜生解释!   不,他根本没什么好解释的!   那个畜生……他一定要亲手杀了他!   魏祁目眦尽裂,再次将楚瑶紧紧抱到了怀里,不让她看到自己脸上狰狞的神情。 第102章 被骗   周魏两国战事胶着时, 一封请求尽快疏浚上游河道的邸报从周国边境某个不起眼的小县城递交了上去。   但因战事频发,周国无论是人力还是财力都大量用在了战争上, 所以没有人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更没有人调拨相应的款银和工匠前往。   直至春日一眨眼就过去,众人发现今年春天似乎过得特别快的时候, 才陡然惊觉不是春天过得太快了, 而是夏天来得太早。   或者说……天气热的不同寻常。   眼看着想象中只是会迟来一些的春雨最终根本就没有来,夏日的骄阳却覆盖了周国边境大半国土的时候, 奏章这才像雪花般飞进了周京,摞在了周王的几案上。   “湖阳今春滴雨未下, 田中播下的粮种破土者仅十之一二。”   “槿南土地已有龟裂之势, 指腹捻之化沙而落, 半点儿水分也无。”   “连城各地亦受到旱情波及,预计今年产粮将不足往年二三,仅够当地百姓果腹, 恐无法上交税粮。”   “还有……还有这些!”   周王说着把眼前奏章哗啦一声扔到了众人面前,几十份奏章乱纷纷洒了一地。   “旱情如此之重, 波及地域如此之广!为何没有人早些上报?为何都等到事态严重的无法挽回,才写折子来报于本王,又是求粮食又是求银子的让本王派人去赈灾!”   “一个个的早干什么去了?我养着这么多官员, 难道就是为了让他们无所作为,有问题的时候再来哭着求本王解决的吗?那我又何必养着你们!”   君王一怒,百官战战,唯有一人理直气壮的挺直着脊背, 道:“君上,并非所有人都拖到事态严重才上报。”   “下官治下松阳县县令早已察觉今春雨水甚少,恐有旱情发生,故而上奏请求疏浚上游河道。”   “松阳县上游有一河名为凉水河,河水充沛四季涌涌,与松阳县内秋浦河原本相连。”   “但因数年前一次地动,连接两地的河道从中被截断,又未能及时疏浚修理,故而秋浦河日渐干涸,最终只余一条干枯的河道。”   “据下官所知,凉水河今年仍旧河水充沛,并未受到旱情影响,倘若这条河道能及时修缮疏通,松阳县及秋浦河上下各地或许都能免于受灾。”   “然,下官将他所言之事拟为奏本上呈之后,却至今没有得到回复,故而松阳县亦未能幸免。”   此人乃是甘州知府廖晖。   甘州此次亦是受灾严重,故而他此次也是奉命进京汇报旱情。   说实话,他当初也没想到今年的旱情会如此之重,进京前还颇为忐忑,不知面对周王时该如何解释。   好在他的师爷想起曾经似乎誊抄过某个县令递上来的邸报,其中提到了此事,便赶忙找了出来。   果不其然,这份邸报上提及近来少雨,恐会有旱情发生,建议他能够调派人手疏浚凉水河与秋浦河之间的河道。   但凉水河并不在廖晖治下,要修缮那里的河道他根本就做不了主。   何况当时大家都只是觉得今年春雨好像晚了些,没想到它压根儿就不会来,万一他言之凿凿的说今年会有旱情,结果过几天就下雨了呢?   所以廖晖随手把这份邸报就给了师爷,让他拟了一份奏章呈递上去便算完事了。   至于这河道修还是不修,什么时候修,派多少人花多少银子修,那就不是他的事了。   周王一听,面色更加阴沉,拍着几案道:“奏章呢?甘州呈递的这份奏章呢?为什么本王没有看到!”   他虽然已经不再年轻,但也没老到记不住事的地步。   与旱情有关的奏章这些日子已经全部整理出来呈到他面前了,他也都认认真真的全都看过一遍了,确定自己绝对没有看到过这样一份奏章。   而廖晖既然敢说出来,这件事就一定是真的,这份奏章一定早已经送过来了,只是他没看到。   负责整理奏章的官员打了个哆嗦,忙命人去查,结果发现因为当初他们看的不仔细,直接把这份奏章放到与工部相关的那一摞里面了。   如今战事四起,各地的奏章和邸报简直像雪片一样乱飞。   为了方便自己的工作,也为了能第一时间把最重要的消息递交到周王面前,他们把所有的奏章都按照轻重缓急分为几类。   与战事相关的自然排在首位,要立刻呈递给周王并得到他的批复,其余的他们则可以慢慢整理,确定整理好之后再呈递上去。   而周王每日光与战事相关的事情就要忙上整日,加上其他事宜,几乎没什么时间休息。   等到翌日新的紧要的奏章又不断呈递上去,那些所谓的不重要的奏章就会无限后延,谁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递到他的面前。   这份甘州递来的奏章就是如此,因为当时整理的人粗略的扫了一眼,以为只是疏浚一条不起眼的河道这样的小事,便被当做不重要的奏章垫在了最底下。   毕竟如今周国的银子用在战事上还嫌不够,又哪来的多余的银两去修缮一条可有可无的河道。   如若廖晖今日不提,只怕再过几个月也没有人想起此事,这份奏章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被周王看到。   周王大怒,当即下令斩杀了那个整理奏章的官员,又严惩了另外几个没有及时上报,有渎职之嫌的地方官。   那些官员心里直叫苦,心想这种天灾如何避免?就算是他们也如松阳县县令那般抱着宁可早早预防的心态上报了,他们上下游又没有随便疏通一下就可以引来水源的河道。   要知道新修一处河道可是极费人力物力的,而且开山凿石,往往要数年才能修好。   等到河道修好了,旱情也早就已经过去了!有什么用?   但现在周王在气头上,说这些只会让他觉得他们在推卸责任,所以这几人最终也只能把苦水咽回了肚里。   周京因为周王的怒火而人人自危时,周国边境被旱情覆盖的地方更是一片阴霾。   负责管理粮草的官员最后一次向周昊禀报了如今军队剩余的粮草数量后,轻叹一声沉声劝道:“世子,撤吧!”   真的撑不住了!   周昊咬牙看着远处明明再给他一些时间便可以攻下的城池,握紧了拳。   难道运气就真的永远站在魏彘那边?难道他真的就要这样不明不白的输在魏彘手里?!   他抬头看天,烈日骄阳灼伤了他的眼。   “老天爷,你不公!”   不公!!   …………………………   “世子!公主!周军撑不住了,从阜城外撤了!”   有人高兴的将这个消息禀报给了魏祁与楚瑶,议事厅中众人均是松了口气,一片喜气。   “看来天道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有人笑道。   “是啊,没想到周国竟然发生了旱情,涉及到的地方还这么广!”   “不仅如此,连城等地的粮食还被咱们提前买走了,他们想就近调粮赈灾都不行!”   众人说着哈哈大笑,更有人夸赞了楚瑶一番,说楚瑶真乃大魏的福星,随手买来的粮食竟然起了这么大的作用。   楚瑶当初买粮纯粹是想给周国找些不痛快罢了,对周国的影响持续不了太长时间,最多让他们的军队半年之内调粮比较麻烦一些。   谁想到,他们前脚刚买完粮,后脚周国就大旱,周世子估计现在要气的吐血!   楚瑶虽然也松了口气,但并没有像他们那么兴奋。   “这次旱情不止涉及到周国,我魏国边境同样有些地方受到波及,处理不好的话一样会产生诸多麻烦,大家还是先商量一下赈灾的事吧。”   “还有,自古以来旱极而蝗,周国此次的旱情如若再持续下去,保不齐会不会产生蝗灾。”   “一旦发生了蝗灾,遭殃的不止是他们周国,我大魏百姓,尤其是与周国旱地相接的那些地方,定然都会遭受损失,”   的确,魏周两国交界之处,不仅周国出现了旱情,魏国亦然,只不过远没有周国那么严重罢了。   众人见她提起此事,便也整容恢复了正色,一起商议起了赈灾事宜。   待他们都离开之后,魏祁才笑着拥住楚瑶,吻了吻她的面颊。   “人都说妻好一半福,娶了绵绵,果然是我最大的福气。”   楚瑶笑着倚在他肩头,直到此时才露出几分松懈之意。   “周国旱情严重至此,一时半会儿肯定无暇顾及我们了,咱们今后的战事应该会顺利一些了。”   甚至极有可能迎头直上,占据上风。   魏祁点头,抵着她的额头笑了笑,心中却转过一件寻思已久的事,两日之后找了个借口对楚瑶说自己要去邻城看一看,便带着一队兵马离开了。   可他这一去,却整整七日未回,期间楚瑶派人去问,都被以各种理由打发回来了。   但是来回话的人都说亲眼见到了魏祁,楚瑶确定魏祁平安无事,便也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   直到发现他不仅人没回来,甚至连书信都没有一封,这才察觉不对,想起什么,立刻让人去把陈刚叫来。   派去的人回来告诉她,说陈刚不在城中,好像已经有数日没有见到他了,她这才陡然惊觉,自己被骗了!   “该死!”   楚瑶又让人用最快的速度去把萧谨言带来,他若不来就是绑也把他绑过来。   果然,当天傍晚,萧谨言就被从邻城“绑”了回来。   楚瑶没有让人给他松绑,直接开口问道:“世子呢?”   萧谨言扭着头不说话,一副我知道瞒不过你但也绝对不会告诉你的样子。   楚瑶没有再问,而是把一个荷包扔到了几案上。   荷包里装满了金叶子,鼓鼓囊囊的,有些还露了出来。   萧谨言视而不见,坚决不为五斗米折腰。   虽然这远远不止五斗。   楚瑶仍旧没有说话,只是又放了一根皮鞭在几案上。   萧谨言眼角微抽,但还是没有开口。   下一刻却见楚瑶广袖轻甩,一瓶药粉紧挨着皮鞭摆到了一起,那药瓶与当初杨竖送给他的那瓶对外伤有“奇效”的药一模一样!   萧谨言怒发冲冠,梗着脖子道:“我是绝对不会告诉你世子就是去了你想到的那个地方的!”   楚瑶点了点头,让青青把金叶子给他,给他松了绑之后把他放出去了。   出了门的萧谨言瞬间扶住了墙,只觉得腿软背更疼!   他看着赵国的方向,脸色发苦。   世子!我已经尽力了!是你说的能撑多久撑多久!七日真的是极限了啊!   之后深吸一口气,打开荷包一边数着金叶子一边离开了。   房中,青青担忧地问楚瑶:“公主,现在怎么办啊?要不要派人把世子叫回来?”   楚瑶摇头,扶额轻叹一声:“来不及了,而且……他不会回来的。”   “那……”   “拿信筒来。”   刚刚还愁容满面的女子转瞬间便已恢复了坚毅果决的样子,打断了青青。   青青应诺,赶忙回身将一个放满了各式信筒的木匣子取了过来,亲自打开了上面的锁。   她把木匣子打开的同时,楚瑶已经写好了一封只有寥寥数语的信,从木匣中取出一个白色绘有青莲图案的信筒,将写好的信卷起塞了进去。   “送去吧。”   青青点头,拿着信筒匆匆走了出去。   楚瑶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喃喃低语:“但愿还来得及……” 作者有话要说:  陈刚:宝宝是被逼的!宝宝心里苦!!! 第103章 怒杀   赵国京城有一窄巷, 名为兔儿巷。   近两年,大家私底下有时也会把这里叫做世子巷, 因为世子赵嵘每个月都会来一两次, 这已经是个公开的秘密。   当然,这种叫法是不敢在大庭广众下说出来的, 顶多私下玩笑时提几句, 不然恐会惹来是非。   兔儿巷是京城有名的南风街,开了好几家生意火爆的南风馆。   京城凡好南风者, 无不知道这条巷子。   赵国国主赵王虽没有什么治国之才,但却是个刚直方正之人, 最是看不惯赵嵘骄奢淫逸好逸恶劳的性子。   赵嵘刚回国时, 他也曾出于愧疚和补偿之心好好待他, 好言相劝的希望他能把这性子改过来。   但是赵嵘表面上应承了,背地里却越发变本加厉。   赵王多次苦劝无果,下了狠心惩罚了他几回, 结果赵嵘虽有所收敛,但还是恶习难改, 只不过做事时更加隐蔽了而已。   久而久之,赵王便也失望了,对他不再抱有任何期待, 甚至还动过改立赵三郎为世子的念头。   后来还是顾白劝说一番,他才没有将这件事真的付之行动。   只是他虽然不大爱管赵嵘的事了,但是对于他好男风这点却深恶痛疾,严令他不许在宫中做出这种事, 更不许去骚扰那些官员们的子嗣,尤其是那些读书人。   赵嵘也怕真的惹怒了他保不住自己的世子之位,便很少在身边养男宠了,而是时不时约上有同好的“好友”一起改去南风馆。   兔儿巷因为他们的光顾越发出名,小倌的价格也越来越高,甚至隐隐有超越青楼妓女的架势。   而说起兔儿巷,最出名的当属燕雀楼。   燕雀楼中有一小倌名玉郎,生的肤白貌美,比女人还细致几分。一把嗓音宛如天籁,让人听了一次便欲罢不能。   这小倌儿很得赵嵘喜欢,在燕雀楼中两年就没有接过别的客人,被赵嵘独自包了下来。   众人皆知赵荣喜新厌旧,宫中婢女隔三差五便换一次,但对这玉郎,他可谓长情,两年竟也没腻,且还越来越宠爱,各种好东西就没停过的往这里送。   这日赵嵘又约上几个好友,一起去了燕雀楼,进去后直奔玉郎的房间。   众人知道他对这个玉郎向来独宠,不愿意与人分享,便也没有跟上去,像往常一般各自去找了自己喜欢的小倌儿。   赵嵘由龟公引着到了玉郎的房门前,伸手将门推开,见他不在外间,便熟门熟路的走进了内室。   内室里,一男子正对镜梳妆,见他进来,头也没抬,只淡淡说了句:“世子来了?”   赵嵘也不恼,笑着走到男子身后,扶住他的肩膀,自己也凑过去看着镜中人。   “玉郎这是知道我来,所以盛装相待吗?”   男子勾唇轻笑,并未说话。   赵嵘却觉得这笑容让灯光昏暗的房间仿若瞬间百花盛开,宛如春日般绚烂。   他哑声道:“可惜玉郎是个男子,不然我就是冒着惹怒君上的风险,也要娶你做我的世子夫人。”   说着抱起身前的人,大步向床榻走去。   纤瘦的男子却在他脱光了衣服准备压下去的时候撑住了他的胸膛,道:“玉郎前些日子刚学了些新花样,世子要不要试试?”   难得男子主动开口提出了这样的建议,赵嵘哪会不从,眼中一亮,坐直身子。   “什么花样?”   玉郎笑了笑,起身从妆台的抽屉里拿出一捆细细的绳子,对他说了几句什么。   赵嵘吞咽一声,迫不及待的要把绳子接过去,却被玉郎拦了下来。   “世子不会系,一不小心就会伤了我,不如我先给世子示范一回吧?”   赵嵘点头,两眼放光的任由他用那细绳将自己绑在了床上,期间还认真的观察他的系法。   最后玉郎终于系完,又取出一块儿布团要塞进他嘴里。   赵嵘嗨了一声,向后躲了一下:“这个我会,就不……”   话没说完,下巴被人猛地扭了过去,布团也被三两下用力塞进口中,几乎堵到他的嗓子。   直至此时,赵嵘还以为他是在开玩笑,愣了一下之后躺在床上对他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别闹,赶紧把这布团给他取出去。   跪坐在床边的玉郎却站起了身,眉眼肃正,脸上哪还有半分往常的媚态。   他转身将自己的衣裳整理好,又穿上一件崭新的没有脂粉味儿的外衫,重新束了发,这才将隔间的一扇门打开。   平日里用来堆放一些杂物的隔间里此时却走出一个人,眉峰如刀,眼沉似海,一步步向床榻走来,脚步分明无声,却又带着劈山碎石的气势,让人不自觉心头一沉,睁大了眼。   赵嵘倒吸了一口凉气,眼睛随着他的靠近越睁越大。   直到那人走到近前,他才想起自己应该逃跑,应该呼救。   然而身子被绑着,他跑不了。   嘴巴被堵住,他喊不出。   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此时的他就像一块儿砧板上的肉,只能任人宰割。   救命!救命啊!!!   他在内心疯狂的呼喊着,却没有人能够听到。   魏祁冷眼看着他,从腰间抽出一把刀,刀锋映照出房中昏暗的烛光,晃了赵嵘的眼。   不!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赵嵘完全不明白魏祁怎么会从千里之外忽然出现在这里,还要对自己下杀手。   直到冰凉的刀尖儿在男人手上灵巧的一划一转,剜掉了他一只眼珠,他才在剧痛中陡然想起了什么。   珍月……珍月!   他是为珍月来的!   一定是有人把他偷窥珍月的事情告诉他了,不然他为什么要大老远的跑来挖他的眼睛!   早知道他就不说了……   早知道他就不说了!   赵嵘一只眼睛变成了一个空荡荡的血洞,鲜血从中汩汩地涌出来,打湿了床榻。   冰冷的刀尖没有停留,转眼便来到了他的另一只眼。   赵嵘因为疼痛而疯狂地扭动着自己的头,奈何却被男人死死按住。   我没看见!我没看见!   他在心里咆哮着,这声音却卡在喉咙里无论如何也发不出来。   我没看见啊!我真的没看见啊!那些话不过是跟别人吹牛的罢了,珍月当时泡在水里根本就没有起身啊!   可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哪里还收的回来。   又是一阵剧痛传来,他的另一只眼睛也被魏祁挖掉。   赵嵘疼的就快晕过去的时候,刀锋又是一转,来到了他的脖颈间。   他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感觉脖颈一凉,紧接着噗的一声,什么东西喷溅而出,迅速从他体内流走了。   他如同濒死的鱼在床上抽搐了几下,没多久便一动不动了。   魏祁看着死去的人,眸中寒意仍旧没有散去,手中刀锋再次向下,欲砍下他的脑袋。   玉郎赶忙拉住了他,低声道:“世子,他已经死了,此举无用,快走吧。”   魏祁却没有理会他,挣开他的手坚持把赵嵘的头颅砍了下来,砍完之后还要带走。   “世子!”   玉郎不知道他与赵嵘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以至于让他忽然就从魏国跑了过来。   但是现在人都已经死了,再大的气也该出了,带着这颗死人的脑袋,就是逃的时候也不好逃啊!   魏祁却仍旧不加理会,把赵嵘的头拎起来之后又把刀递给他,吩咐道:“剁了他的命根子。”   啊?   玉郎愣了一下,见他态度坚定没有回转的余地,只得挥刀斩下了赵嵘腿间那团。   魏祁又把赵嵘的头递给了他,让他将两者包在一起,这才换了身玉郎早已给他准备好的没有血的衣服,和玉郎一起从燕雀楼二楼的楼顶逃了出去。   早有人在外等候着他们,以便随时接应,但是想要逃走显然不像来时那么容易。   或许是像赵嵘周昊这些常年在大燕为质的人都极其惜命,或者说非常谨慎,所以无论去哪里,身边总是紧紧跟着一些贴身保护的人,轻易不会离开这些人的视线。   若非这燕雀楼是赵嵘常来之地,玉郎又是他相识了两年的人,且还是当初他自己把人绑了硬塞到这里的,他根本就不会这样大意,守在外面的人也不会松懈,给了魏祁他们可趁之机。   但是这些护卫的松懈只是暂时的,过了约莫一刻钟,他们按照往常的习惯隔着门板询问里面的人可还好的时候,没有得到赵嵘的答复,便隐约觉得不对。   赵嵘虽然喜好美色,但更爱惜自己的命,所以曾经跟他们约定,哪怕自己是在南风馆里与人幽会,让他们也要每隔两刻钟喊他一回。   无论他在房中做什么,进行到了什么程度,一定都会回答他们,没有回答那就是出事了。   护卫又唤了几声,见他仍旧没有回答,心头陡然一沉,砰地一声推开了门。   外间空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内室的门紧闭,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他们又走到内室门前欲将门推开,一个用力才发现门被人从里面拴住了!   为首的人退后一步,抬脚猛地将门踹开,一股浓烈的血腥气扑鼻而来。   “世子!”   众人冲进房中,只见鲜血从床榻上漫延而下,流的满地都是。   而床褥已经完全被血液浸湿,床上的人赤裸着身体被牢牢绑住,脖颈上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   这是……被人砍去了头颅!   几人心头一凉,难以置信的看着那具连头颅都没有的尸体,有人颤声问道:“这……这是世子吗?”   由于尸体没有头颅,身上也没穿衣服,他们乍看一眼根本无法确定这到底是不是赵嵘。   当然,如果不是最好!   若是的话……他们全都完了!   “大人!”   这时忽然有人唤了一声,同时颤抖着将妆台上的一封书信递了过来。   信上只有简单的一句话:人是我杀的。   落款:玉郎。   熟悉赵嵘的人都知道,玉郎原本根本就不是燕雀楼的小倌,而是赵嵘当初途经某地偶然遇到的一个有功名的读书人。   赵嵘对玉郎一见倾心,但玉郎却不是同好之人,赵嵘打探一番,得知玉郎父母双亡,族中亦无甚依靠,便想办法先削了他的功名,然后将他强掳了来,关在这燕雀楼里。   早些时候玉郎也曾寻过死,甚至想要毁掉自己的容貌,但都没能成功。   后来赵嵘实在等不及,偷偷给他下了一回药,趁此机会强要了他一回,从那以后,玉郎也不知是不是想通了,或者破罐子破摔了,对赵嵘便不像原先那么抵触了,   虽然仍旧没什么好脸,但至少不像以前反抗的那么厉害。   现在想想,他那副乖顺样子恐怕都是装的,为的就是等这一天!   等着赵嵘对他放下戒心,然后找机会亲手杀了他!   “这尸体脖子上的刀伤断断续续的不像是老手,还有……身体这处也被割了,看来……真的是玉郎所为!”   不然别人谁还跟他有这样的深仇大恨,要连命根子都割掉?   为首的护卫却并不这么认为。   他先让自己的几个部下分头去追查玉郎的下落,并速速回宫将此事报与君上,务必尽快关闭城门,这才在房中继续仔细搜查起来。   留在这里的部下有些不解,问道:“大人,您是觉得凶手另有其人吗?”   那人点头,将门边倒下的一个香炉扶了起来。   “玉郎功名已经被夺,且家中又无亲族,世子如果真是他杀的,那他决绝之下杀了人之后,按理说应该会自尽在当场才对,不然凭他一个读书人,他以为自己能逃得过我们的追捕吗?”   “何况以他现在的身份,即便是逃走了又如何?既不能入朝为官也不能继续读书,这对他来说与生不如死也没什么区别了吧?”   “一个当初不过是被夺去了功名关在这里就几次求死的人,如今杀了人之后不仅没有自尽,还把点着浓香的香炉放在门窗边,防止血腥味儿太早散出去被人发现……”   “要么人不是他杀的,要么是有人跟他一起杀了世子。”   “为了让凶手或是伙伴有足够的时间逃走,他才会这么做。”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这人心里很清楚,床上这具尸体八成就是赵世子。   身边的部下点了点头,却还是觉得玉郎自己杀了人的可能性比较大,毕竟好死不如赖活着嘛。   而且……   “那伤口又怎么说?”   对方闻言将视线投向了床上的尸体,道:“许是对方怕一刀砍下去用力过大,刀刃砍到骨头或床榻上发出声音被我们听到,所以才分了好几次砍。”   “人的脖子不同于其它地方,骨头没有那么多,手法好的话把肉割开,撬几下砍几刀,无须太过用力就能把脑袋摘下来。”   部下听了只觉得颈间一凉,下意识的伸手捂了捂,又听他继续说道:“最重要的是……玉郎与世子的仇怨,割掉他的命根子还能理解,但是为什么要砍下他的头?还要把头带走?”   这简直令人费解。   可是两人在房中找了半天,却都没找出有别人曾出现在这里的迹象,最终也只能先离开了。   …………………………   逃出燕雀楼的魏祁一行人用最快的速度向城门奔去,力争在城门关闭前出去,不然再想逃离恐怕就只能硬闯了。   可是赵国的反应比他们想象中更快,他们伪装的商队正接受盘查时,就有人急匆匆地跑了过来,说赵世子遇害,赵王下令立刻关闭城门,任何人不得出入。   守城官兵闻言大惊,忙要将魏祁一行人赶回城中不让他们出去。   魏祁低垂着头,右手正准备往腰间的刀柄上摸时,身后忽然传来一清冽的男声。   “等等。”   守城官兵动作一顿,下意识的回头看去,就见一黑漆平头马车正缓缓驶来,马车上画着顾府的徽记。   这是……   “下官参见顾大人。”   为首的小将立刻上前几步,恭敬地拱手施礼。   马车的车帘被掀开,一肤色白皙的男子露出了面容,掀着帘子的手骨节分明,如同山林间的竹子,干净而又匀称。   “出了何事?为何要忽然关闭城门?”   顾白在车中不紧不慢地问道。   小将立刻作答:“回大人,是世子遇害,君上下令关闭城门捉拿凶手。”   “世子遇害?”   “是,听说……听说是在兔儿巷的燕雀楼遇害的。”   他压低声音说道。   “这样啊……”   顾白点了点头,却并没有觉得太意外的样子。   “早就告诫过他谨言慎行,不然迟早要出事的,他偏不听……”   众人都知道赵王和顾先生对世子不喜,见他并不如何哀痛惋惜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只是低下头去不敢答话。   顾白叹息一声之后再次抬起了头,道:“我有些急事要出城一趟,还请冯大人通融一下,容我出去之后再关闭城门。”   “这……”   小将有些犹豫,顾白笑了笑,将车帘又掀起一些。   “不然冯大人先将我这车上搜查一番,确定没有藏匿凶徒之后再让我出城?”   小将赶忙摇头:“不敢不敢,顾大人怎么会藏匿凶徒呢!”   说着对自己的部下摆了摆手:“让顾大人出城。”   顾白在车内对小将点了点头:“多谢冯大人。”   之后放下车帘坐正了身子。   外面的车夫一边扬鞭轻抽马臀一边对前面堵住了城门的商队吆喝:“快走快走,在这儿干什么呢?挡着路了没看见吗?”   商队的人看了看那马车又看了看守城官兵,见官兵对自己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快走,忙骑马赶车离开了,将城门让了出来。   他们离开之后,顾白的车紧跟着驶了出来,之后城门便吱呀呀的关闭了。   魏祁一行人松了口气,下意识的将车马往旁边赶了赶,让后面的马车过去。   那架马车经过他们身边时,车中的人却掀起了帘子,往这边淡淡地瞥了一眼,看到魏祁后张了张唇。   “快回去吧,她在等你。”   话音落,帘子又放了下去,恍若从未掀起一般。   魏祁看着不过瞬间便垂落的帘幕,怔在了马背上:这是…… 第104章 查明   一路快马疾驰, 直至离开赵京数百里,魏祁才将已经有些腐臭的赵嵘的头颅一把火烧了, 至于他身下那截, 则直接从一处悬崖丢下去了。   他原本可以不把赵嵘的头颅带走,但是这样就会让人发现他被人挖了眼睛。   如果细究下去, 保不齐有没有人会因此联想到他前些日子提起的偷窥了楚瑶一事。   魏祁不在意被人发现是自己杀了赵嵘, 却不想这件事被人提起,更不想有人借此败坏楚瑶的名声, 对她指指点点。   所以,他必须把赵嵘的头颅带走, 不能让人发现他的尸体没有眼睛。   看着那颗头颅被烧的面目全非, 再也分辨不出本来的模样, 甚至不仔细看根本认不出是一颗人头,他这才收回视线,继续打马向魏国奔去。   …………………………   赵京, 赵嵘的死引起了一阵不小的波动,但并没有持续太久。   赵王听说顾白明知赵嵘死了还出了城, 就知道他定然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反倒不好意思派人把他叫回来。   但是查了两天仍旧查不到凶手,他怕歹人还留在城内, 祸乱京城,便还是把顾白找了回来。   “本王知道先生去大哲寺参禅时不喜欢有人打扰,但是……杀害世子的凶徒至今没有找到,还请先生出手相助一二啊!”   顾白蹙眉:“凶徒不是燕雀楼的一名小倌吗?据说此人手无缚鸡之力, 十分文弱,怎会这么久还没抓到?”   他这两日虽然不在城里,但不代表他对城中事就一无所知,赵王对此并未怀疑。   不过……   “先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   他将那护卫的猜测告诉了他,顾白听后沉默片刻:“这样啊……”   说着又抬起了头:“君上信吗?”   信吗?   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说的不对?”   顾白笑了笑:“他说的对不对下官不敢确定,不过不管这凶徒是谁,总该是与世子有些仇怨的吧?不然他何必杀了世子,还将尸体损毁成那副样子?”   “既然如此,查的时候往世子的仇家上查不就是了?为何两天却还没有任何结果,只是胡乱的四下搜寻?那些与世子有旧怨的人,都一一查问了吗?”   说起这个,赵王恍然,但随即又一噎。   当初赵嵘刚回来的时候可是招惹了不少人,认真计较起来,这京城只怕大半人都与他有仇,没仇的也看他不顺眼。   除了他自己的那几个狐朋狗友,就没几个人跟他合得来。   可是要把这些人一一查问,只怕不妥吧?   这其中可不乏一些忠臣之子,若是把他们惹怒了,那……   顾白却又道:“还有那个玉郎,就算凶手不是他,他也总是帮凶吧?”   “世子可是死在他房里的,他甚至还留了信承认了自己是凶手。”   “听闻世子对这个玉郎十分宠爱,平日里赏赐的金银珠宝无数,那么杀人夺财的可能性就很小。”   “可若不是为了钱财,他一个燕雀楼里的小倌,为什么要帮真正的凶徒一起用这种手段杀了世子?事后还帮凶徒掩盖真相呢?这些,难道都没有查吗?”   赵王怔了怔:“没……没有。”   这两日城中就只顾着四处搜查凶手了。   顾白轻叹一声,满脸无奈,喃喃自语般低声说道:“刑部与兵部的人最近都在干什么?”   赵王面色讪讪,不知说什么好。   好在顾白似乎也不需要他的回答,直接道:“既然如此,此事不如交给下官来办吧,下官保证在五日内给君上一个答复。”   赵王见他主动开了口,松了口气,忙道:“那就辛苦先生了。”   顾白拱手:“为君上分忧本是下官职责所在,何谈辛苦。”   “不过,君上也该知道,人死不能复生,无论最终查出的结果如何,世子都不可能再活过来了。”   “当务之急,是及早定下新一任的世子人选,免得几位郎君各怀心思,乱了朝纲。”   “是,”赵王点头,“我已经想好了,立三郎为世子。”   他当初早就已经动过这个念头,只是当时顾白劝他,说天下大局未定,国内若在因为世子之位而产生争端,只怕不好。   而且他早早的将赵三郎立为世子,也等于是将赵三郎推上了风口浪尖,将来周魏等国,只怕会想尽办法除掉赵三郎。   与其早早的把他推出去,还不如先让赵嵘就坐在这个位置上,等确定天下大势将稳,再改立赵三郎为世子不迟。   所以,实际上赵王早已不把赵嵘当做世子了,因此才对他的诸多恶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得再管他。   而赵嵘这些年安坐世子之位,不过是为了给赵三郎挡灾罢了。   赵王心里其实早已对他失望透顶,权当这个儿子已经死在了大燕,有没有他都一样。   顾白虽然是赵嵘引荐给赵王的,但也从来没有掩饰过自己对赵嵘的不喜甚至是厌恶,故而他对赵嵘的死不以为意,赵王也丝毫没有怀疑。   在他眼中,顾白一直就是如此,耿直刚正,喜欢就是喜欢,不喜就是不喜,哪怕是世子之尊也是一样,管你生还是死,与我何干?   “既然君上已经做了决定,此事宜早不宜迟,还是尽快宣布吧。”   顾白说道。   赵嵘已死,剩下的三位郎君中只有赵三郎是嫡出。   如若立了庶出给他挡灾,只会让另一位庶出的郎君以为自己也有机会,生出是非。   与其如此,还不如直接立赵三郎为世子。   况且在这几位郎君中,赵三郎也的确是最有资质的那个。   不立他而立庶出,朝中人也难以安抚。   赵王见他也没有异议,点了点头:“好,明日我便在朝中宣布此事。”   顾白应诺,之后以追查刺杀赵嵘的凶徒为由,躬身退下了。   …………………………   两日后,玉郎的真实身份被查出,呈递与赵王。   赵王见到奏章上写的内容,两手微颤,额头青筋一根根凸起。   直至将整份奏章都看完,他才猛地一掌拍在了几案上:“这个孽畜!”   说话时面色涨红嘴皮发抖,可见多么生气。   他明明一早就叮嘱过他,决不可对读书人出手!   可他竟然……竟然将一个读书人掳到京城关在南风馆里,想办法削了人家的功名让人家给他当禁脔!   这还有什么可查的!如此深仇大恨,忍辱负重两年杀了他又有什么奇怪!   还有那几个护卫!说什么凶手另有其人,分明是想逃脱罪责,所以故意找的借口!   他们跟着赵嵘多年,不仅一早就知道玉郎是被赵嵘掳来的,而且还从中出力帮他一起做成了这件事!   难怪他们一口咬定凶手不是玉郎,因为他们怕查出玉郎的身份牵扯出当年的往事!因为他们知道赵嵘已经死了,再也没人能帮他们撑腰了!   赵王怄的几乎要吐血,当即下令将那几个护卫全都斩了,又要下令严查玉郎被削夺功名强掳一事,相关之人定要严惩!   顾白却在此时拦住了他,道:“君上息怒,下官知道世子的所作所为让您失望至极,但是死者为大,他如今已经为自己曾经的过错付出了代价,此事若再大肆宣扬,只怕于世子死后的名声不利。”   “名声?”   赵王怒道:“他还有什么名声可言?早在三年前他刚回来的时候,他的名声就已经被自己败坏完了!”   “这样的孽障,将他葬入我赵家陵墓我都愧对先祖!”   说着还要下令将赵嵘贬为庶民,不许他的尸体进入赵氏陵墓。   “君上,”顾白蹙眉道,“世子被贬为庶民是他自己罪有应得,可是玉郎呢?”   “您此举不仅会将世子的恶行昭告天下,更会将玉郎曾被强掳到南风馆成为禁脔的事情弄得人尽皆知,这岂不是连他的名声也一起败坏了?”   玉郎?   赵王愣了一下,这才想起那个此刻不知是死是活的凶手。   下一刻又听顾白继续说道:“更重要的是,这件事的真相一旦为人所知,赵王室的声誉势必也会受到影响,天下读书人定然都会站在玉郎那边,对王室口诛笔伐,届时您又要如何应对?”   “这……”   赵王脸色一僵,显然没想到这些。   顾白见他不再像刚才那般怒气上头失了理智,语气放缓。   “世子已经死了,难道您真的要为了他,让整个王室都陷入难堪的境地?难道要让王室的其他人,因为他的过错而受世人指摘?让人以为王室之人都像世子一般,骄奢淫逸逼良为娼?”   不!当然不!   赵王此时才惊觉事情的严重性,擦了擦额头的汗,道:“那依顾先生之言,应当如何?”   顾白眉眼微沉,轻叹一声:“说实话,下官以为,玉郎此时很可能已经自尽,或者被人杀害了。”   “不然凭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如何能杀的了世子之后还将其头颅砍下,在京城这般严密的搜查中藏匿数日?”   “所以……很可能是那几个护卫为了拖延时间逃脱罪责,将他的尸体藏了起来,之后又故意砍了世子的脑袋,混淆旁人的视线,让人以为凶手真的另有其人。”   “如此一来,他们便能抓到所谓的‘真凶’戴罪立功,说不定还能保住一命。”   赵王听了缓缓点头,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   顾白却又道:“当然,这只是下官的猜测而已。”   “不过无论他是生是死,肯定都不愿意自己生前被人囚禁在南风馆的事情传出去。”   “所以,他若死了,这件事自然不会有人再提。他若没死,您也不用担心他有一天会忽然冒出来说出世子的恶行。”   “因为他自己或许比您更希望这件事能被人遗忘,不再提起。只有这样,他才能隐姓埋名过正常人的生活。”   “既然如此,此事不如就此揭过。世子这边如果您实在气不过,编个别的罪名贬斥了他也就是了,至于他削人功名囚禁他人的事,还是不要提的为好。”   赵王连连点头,道就按他说的办。   顾白说完正事便起身告辞,当天下午,城中的某个池塘里忽然冒出一具被麻袋包裹着的的浮尸。   浮尸似乎是被人绑着石头沉河的,但是因为绳子没系紧,所以又漂了上来。   尸体沉河前曾被焚烧过,再加上泡了这么几天,根本分不出本来面目。   而与浮尸装在一起的,还有一颗亦被焚烧过的头颅。   巡城官兵不敢耽误,立刻将此事禀报了上去,赵王几乎立刻断定,这就是玉郎的尸体以及赵嵘的头颅。   可他不敢再将此事闹大,故而只当做一件寻常的杀人沉尸案处理了,对外佯装调查了一番,找了个死囚顶罪,匆匆结了案。   至于赵嵘的死,亦是如法炮制,没多久便不了了之。   半个月后,赵三郎被正式册立为赵国新任世子,赵嵘这个名字悄无声息的从赵氏王族的族谱上被抹掉,仿若从未出现过一般。 第105章 真心   魏祁一路昼夜不停披星戴月的向魏国奔去时, 一只信鸽亦扑楞楞地向魏国飞去。   最终这只信鸽提前抵达,脚腕上白色绘青莲图案的信筒被取了下去, 第一时间呈到了楚瑶面前。   青青将信筒里的信拿了出来, 递给楚瑶,楚瑶看了之后, 紧绷的心弦终于松了下来。   当看到最后一句, 又不禁莞尔一笑。   “公主,世子是不是安全了?”   青青问道。   楚瑶点头:“嗯, 已经在回程途中了。”   青青也跟着松了口气,又从她手里将那封打开后不过两指宽的信接了过来, 放到烛台上点燃焚烧了。   楚瑶算着日子约莫再过半个来月魏祁应该就能回来了, 但实际上才过了五日, 他便风尘仆仆地进了城。   只比信鸽晚了五日,可见他这一路几乎都没有休息,是从赵国马不停蹄的赶回来的。   进城后的魏祁虽然颇有些忐忑, 担心楚瑶因为他擅自离开的事生气,但又迫不及待的想见到她, 故而还是硬着头皮直接回了他们居住的院子。   楚瑶见到近两个月没有见面的男人,下意识的将他从头到将打量了一番,但还没来得及看清他有没有哪里受伤, 黑了没有瘦了没有,男人就扑过来将她一把抱进了怀里。   “绵绵……”   魏祁蹭着她的面颊,声音有些沙哑,似乎很久没有喝水的样子。   楚瑶心中一阵微痛, 从他怀中稍稍起身,看着他灰扑扑的脸,轻抚他已经干裂的嘴唇。   “既然已经确定安全了,为什么还这么急着赶路,嘴都裂开了。”   不到两个月便在魏赵两国之间来回一趟,且还杀了赵国前任世子赵嵘,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   可他就是这样固执而又任性的做到了,且还用最快的速度赶了回来。   “想见你。”   魏祁说道,在她唇边轻吻了一下。   不是假话,也不是为了哄她开心而故意说的,他是真的想见她,能早一天是一天。   楚瑶笑了笑,又从青青手里接过一杯刚倒好的茶。   “渴了吧?先喝杯茶再说吧。”   一直担心她生气的魏祁简直受宠若惊,一时间竟分不出她是真的没有生气,还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就着她的手把一杯茶喝光了。   “够吗?要不要再来一杯?”   魏祁为了能早日赶回来,一路都没怎么休息,吃喝都在马背上,已经很久没有喝过水了。   原本一直忍着还不觉得有什么,如今一杯茶下去反而觉得更渴了,忙点了点头。   楚瑶吩咐青青再倒一杯来,魏祁却等不及了,直接走过去抱起茶壶咕嘟咕嘟把一壶水都喝了。   他喝的急,有些茶水从嘴角漏了下来,楚瑶一边用帕子给他擦着一边道:“慢点儿,别呛着了。”   魏祁三两下把水喝完,才总算缓过口气来,舒服地拍了拍胸口。   楚瑶又吩咐人给他打来了热水,让他去净房沐浴。   魏祁虽然心中忐忑,但想了想自己身上现在的确很脏,楚瑶又向来爱干净,便还是先去沐浴了。   泡在打满热水的浴桶中,这一个多月以来的疲惫终于彻底爆发了出来。   他不过背靠浴桶闭了会儿眼,就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楚瑶见他半晌没有出来,进去看了一眼,就发现他靠在浴桶上睡着了,头发还湿漉漉地搭在桶边,水流的到处都是。   她心痛地抚了抚他的面颊,让青青唤了两个婢女进来,又把魏祁叫醒:“阿祁,阿祁。”   魏祁听到声音,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就听她对自己温声说道:“洗完了去床上睡吧,别在这儿着了凉。”   魏祁哦了一声,却仍旧有些没回过神,直到她走了出去,才想起自己现在是在哪里,赶忙胡乱地擦了把脸,醒了醒神之后赶快洗完出去了。   楚瑶已经在内室等他,见他出来让青青给他绞干了头发,便让他去床上躺着休息。   魏祁却不肯,摇了摇头说有话要跟她说。   “睡醒了再说吧,你最近都没怎么休息过。”   “没事。”   魏祁说道,还将青青遣了出去。   等到房门关上,他才转过身又将楚瑶抱进了怀里,小心翼翼地问:“绵绵,你……有没有生气?”   楚瑶怔了一下,旋即抬手环住了他的腰。   “起初是有些生气的,气你冲动行事,气你不告而别,”   “不过……后来就不生气了,更多的是担心。担心你出事,担心你……”   回不来。   最后三个字楚瑶没敢说,仿佛说出来了就会成真。   她手上下意识的紧了紧,似乎抱着的是失而复得的宝贝,怕他又忽然消失了似的。   此行有多危险,她是很清楚的。   可是她更清楚,魏祁之所以冒着生命危险跑这一趟,并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她。   相识十余载,魏祁的性子她是了解的。   当年他被误会是那偷窥之人,被燕帝极尽羞辱,被大燕皇子及其他几国的质子一再打压,却也忍辱负重的坚持了下来,可见并非是个冲动之人,没道理因为忽然知道了当年偷窥的人是赵嵘,就放下如今的战事不顾大局的跑了过去。   他之所以会这么做,是因为怕赵嵘再像之前那般为了炫耀对别人提起此事,不想让这个卑劣的人一直在外败坏她的名声。   他可以忍受别人羞辱他自己,却不能忍受别人羞辱她。   楚瑶只要想到这点,就什么气都生不起来了,只希望他能平安回来,不要受伤流血,不要忍饥挨饿。   魏祁听她这么说,心里的担忧总算是放下了,嘿嘿地笑了笑,抱着她坐到了床边。   “这次时间来不及,我只杀了赵嵘,没能把那几个听到此事的纨绔也一起杀了。”   “不过你放心,等攻下赵国,我一定把他们全都解决掉。”   一个不留。   他说着眸光沉了沉,眼中一抹厉色一闪而过。   楚瑶靠在他肩头道:“没关系的,赵嵘已经死了,他们轻易不会提起此事的,就算提起来,也没人会信。”   赵嵘活着的时候那些纨绔之所以跟他结交,是奔着他世子的身份。   如今他死了,那些人自然会去结交其它值得结交的人,与赵嵘有关的人和事,都会渐渐被他们淡忘。   而为了表明自己跟已经死去的赵嵘没什么关系,他们甚至会刻意规避与他相关的话题,不然难免被新一任的世子不喜。   再说,就算他们闲的没事提起,没了赵嵘佐证,这件事的可信度也会大大降低,旁人听了只会以为他们在吹牛。   魏祁却不管这些,他只要想起那些人曾聚在一起一脸猥琐的议论他的绵绵,就觉得心里的怒火压都压不住,定要把这些人都杀了才行。   不过现在一时片刻去不了赵国了,说这个也没什么用,他就与楚瑶说起了别的事。   “对了,我在赵国的时候遇到一个人,你之前收到的那封信……是不是就是他寄来的?”   楚瑶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若愚师兄早年间便到了赵国,成了赵王的幕僚。但是此事涉及到他自己的隐秘,未经他允许我不敢告诉旁人,便没有对你说。”   “果然是他,我没有认错……”   当时魏祁听到那个声音就觉得有些耳熟,但一时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后来若愚经过他身边时撩起了帘子,这匆匆一瞥他才陡然想起,这不正是楚瑶的师兄,徐公门下第一高徒若愚吗?   楚瑶笑了笑,道:“这次若不是师兄提前飞鸽传书寄回了信,说在赵国和你打了照面,我也不敢将他在赵国的事说出来。”   魏祁了然的点了点头:“所以他在城门前帮我脱险,也是因为绵绵你事先给他打了招呼吧?”   “嗯,我发现你去了赵国之后,担心你出事,赶忙给师兄写了封信过去,求他帮忙看顾一二。”   “师兄后来回信还跟我说,没想到你会如此冲动任性,竟然千里迢迢跑去赵国。早知道当初他就不写那封信过来了。”   若愚是想着楚瑶已经嫁给魏祁,这件事如果能说清楚,对他们夫妻关系定然会好一些。   谁想到魏祁知道真相之后竟然咽不下这口恶气,直接跑去把赵嵘杀了。   他收到楚瑶的信说魏祁已经在赶往赵国的路上的时候,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往常在大燕那些年,没觉得魏世子是这样沉不住气的性子啊。   所以后来魏祁平安离开,他除了写信给楚瑶报了平安,还忍不住在信中念叨了魏祁几句。   不过信的结尾,却还是说了句:虽冲动任性了些,对你却算得上是真心了。   而人与人之间,最难得也最珍贵的就是真心,尤其是这种帝王将相之家。   所以,那些冲动任性什么的,在这一片真心面前,便也可以姑且不提了。 第106章 灾民   魏祁抱着楚瑶, 下巴贴着她的额头道:“说起来这次真要多谢他,若不是他, 我不可能这么顺利的逃出赵国。”   “不过……他怎么会给赵王当了幕僚呢?以他的才学, 留在赵国也未免太屈才了。”   说着又低头问楚瑶:“是绵绵你安排的吗?”   “怎么可能,”楚瑶笑道, “我怎么能安排师兄的事呢, 是师父安排的。”   “徐公?”   魏祁更加诧异了:“他为什么让若愚去赵国?”   无论从哪方面来说,去赵国都不是个明智之举吧?   “师父没有让师兄去赵国。”   楚瑶说道。   “师父是想让师兄留在大燕, 佯装效忠刘承,以掌握大燕的动向。”   “但是刘承戒心很重, 虽然知道师父向来不管各个学生的去处, 任由他们自己去选择自己今后的道路, 但又担心若愚师兄心里仍旧惦记着师父,对他不够衷心,所以不敢重用他。”   “于是便想了个办法, 把师兄派去了周国,让他到周国当细作, 将周国的动向隔三差五的传回与他。”   “师兄若是拒绝了,或者敷衍了事,就证明他根本就不想效忠于他。”   “师兄无法, 只得顺着他的意思去了周国。结果周昊又把他打发去了赵国,于是师兄就到赵国去了。”   “原来如此……”   魏祁点了点头。   “难怪这些年一直没有听到有关若愚的消息,我还以为他跟徐公一样隐世不出了呢。”   “怎么会呢?天下大局未定,黎民百姓仍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连师父这把年纪都依然牵挂着百姓的福祉,师兄又怎么会扔下他一个人跑去隐居呢?”   “也是,”魏祁道,“当年若愚不过一小内侍而已,若非徐公看中他天资聪颖,收他为徒,他又岂会有今日?”   “知恩图报,饮水思源,理当如此。”   楚瑶却轻笑出声,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魏祁闻言一怔:“他……他不是……”   “不是。”   楚瑶摇头,又问他:“阿祁可曾听说过大燕岑州顾氏?”   “听过,据说是大燕当年颇有盛名的耕读世家,但是十几年前因为惹怒了燕帝,被下旨抄家灭族。”   那也是大燕一件十分有名的惨案,据说顾氏阖家上下三百余口,男子全部被处斩,女子被充为官妓,未满十一岁的稚童则全部没入奴籍,最后活下来的满打满算不过三十余人。   说到这儿他忽然想起,之前在赵国的时候,那守城官兵好像称呼若愚为顾先生。   “难道……”   “是,”楚瑶点头道,“师兄正是顾氏后人,因为当初顾氏一族覆灭时他年纪还小,所以活了下来。”   “巧的是,曹正罡当初向燕帝进言,说我有凤女之相。为了验证所谓的真假,他们又按照往常筛选凤女的规矩,选了两个与我生辰八字相合的童男童女守在地宫里。”   “当时若愚师兄作为罪臣之子已经入了奴籍,登记在册,便被曹正罡选中了。”   “燕帝派人去把他带来的时候,他因为相貌周正已经被选为入宫做内侍的人选,据说当时去找他的人若晚了一步,他就真的要被去势了。”   可若真的如此,便是残破之身,称不上什么童男了,也就没有资格再进入地宫陪伴楚瑶了。   去找他的下人生怕误了燕帝的大事,赶紧将他了带回去,这才避免了他被去势的噩运。   “原来是他!”   魏祁恍然道。   他之前就在想那个在地宫里的男孩儿到底是谁,没想到,竟然会是若愚!   “难怪燕帝会同意他一个内……一个下人跟着徐公一起念书,原来是因为这个缘故。”   楚瑶在棺材里活了下来,青青和若愚便被认为是与她命运相连的护法,他们活着能够保护楚瑶,让楚瑶平平安安的长大。   于是他们也因此受到格外的优待,青青成了楚瑶的贴身婢女,后来更是被封为正二品的女官。   若愚则被允许跟着徐公念书,表面上虽然仍旧是宫中的内侍,实际上却没有去势,一直到十一岁才被送出宫去,不再在宫中居住,只能白日入宫行走。   “燕帝驾崩之后,刘承一直在寻找师父的踪迹,试图杀了师父。师父无法,只好躲了起来。”   “师兄自幼失怙,这些年一直把师父当做亲生父亲一般,所以师父说什么他就会做什么。”   “师父让他继续留在大燕,他就留在了大燕,后来辗转到了赵国也是无奈之举。”   “不过如今这样也好,他虽然人在赵国,刘承和周昊却都以为他还在帮着他们做事,虽然中间传递消息不太方便,但却能同时掌握大燕和周国的一些消息。”   “只不过为了避免被他们发现,所以他不能把什么事都写信来告诉我,一来书信往来一趟太麻烦了,等他把周赵燕三国的动向都弄清楚再告诉我只怕也来不及了。二来若是咱们收到消息提前做出应对,对方肯定也会察觉出身边有细作,届时他就无法再继续留在赵国了。”   “所以阿祁你不要觉得他不向着咱们,实在是……”   耳边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鼾声,楚瑶转过头去,这才发现魏祁不知何时竟已靠着她的肩膀睡着了,根本没听到她后面说了什么。   一定是累极了吧……   楚瑶心疼的叹了口气,小心翼翼的扶着肩膀想要把他放到床上。   但她显然小看了魏祁的重量,也高估了自己的力气,刚刚歪过去没多少就撑不住他,砰的一下把他摔在了床上,连带着自己都身子一个不稳,跌在了他胸前。   身下的男人咕哝几声似乎睁了睁眼,然后迷迷瞪瞪的自己蹬掉了鞋,把楚瑶揽进怀里就继续睡去了。   楚瑶在他怀中趴了片刻,觉得他应该是睡沉了,这才撑着身子准备起身。   谁知才刚动了动,男人就不满地哼了一声,又一把将她按了回去。   她抬头看了一眼,见魏祁仍旧闭着眼,还时不时的打个呼噜,揽着她的手却抱得紧紧的,只能无奈的笑了笑,亦是蹬掉了鞋,陪他一起睡去了。   …………………………   魏祁这一睡睡了整整两天,期间楚瑶还让青青给他看了看,确定他真的没事只是睡着了,这才放心。   可是平日里作息那么准时的人,这次却睡了这么久都不醒,可见身体是多么的劳累。   楚瑶不忍叫醒他,也不让任何人去打扰他,仍就像之前一样自己把所有事务处理了。   但偏偏有人在这个时候来报,说对周的战事出了问题。   周国因为大旱的缘故,疲于应对魏国兵马,这些日子在魏军的攻势下连失数城。   更加严重的是,因为赈灾不及时,他们国内已经发生民乱,灾民揭竿而起,平定了这边却应付不了那边,可谓内忧外患举步维艰。   魏国此次受灾并不严重,加上之前囤积了大量粮食,应对灾情绰绰有余,所以每攻下一座城池,都对当地百姓一视同仁,按照魏国灾区的标准在当地赈灾。   有些周国灾民听了,甚至会主动帮忙打开城门迎接魏军入城,以至周国城池频频失守,魏国有时几乎不费一兵一卒便可将其攻下。   此时的情形对于魏国而言应该是十分有利的,如果说出问题,那唯一的问题应该就是大批难民入境,导致当地发生混乱。   谁知来报信的人却告诉楚瑶说不是。   “灾民的安置并没有出现问题,问题是……周国的厉万荣厉将军开始带兵反击了,而且……而且是把灾民挡在前头,让灾民当人肉盾牌来冲锋!”   “咱们的兵马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已经吃了几次大亏了!”   如今魏周两国边境人人都知道魏祁与楚瑶对百姓的爱护,厉万荣却利用这点来对付他们,不可谓不阴险。   魏军如果反击,那所谓的魏周百姓一视同仁也就成了一句空话。   如果不反击,却会被周国兵马压着打,只能节节败退。   有些魏国将领看到自己的部下因为周国百姓而丧命,已经按捺不住准备直接反击了,是被其他人劝了下来,说先问过魏祁楚瑶再说,这才压了下来。   楚瑶早听说这厉万荣有凶将之称,却没想到他连自己国家的百姓都不放过,竟然想出这种阴损的法子。   她看了眼舆图,确定了厉万荣如今的所在,以及与他对阵的魏国将领,道:“传我的令下去,让卫将军驻守在永城不出,周军再用同样的方法攻城时,派人在城墙上对周国百姓喊话……”   她接连说了一长串,那小将仔细地听着,听完后咧嘴一笑,躬身应诺飞也般的又跑出去了。   三日后,厉万荣再次故技重施,率领着一万兵马向永城方向靠近,兵马前方是数千名老弱妇孺。   他看着城墙上站着的一排魏军,勾唇冷笑。   什么周魏两国百姓一视同仁,都是屁话!   他就不信了,为了那所谓的名声,他们就真的会一再退让,将永城拱手让人!   那魏世子和珍月公主不是想要博得这样的好名声吗?他就偏要把他们的名声踩到脚底下!要让世人看看,他们不过是些盗世欺名之徒罢了!   厉万荣笃定魏军用不了多久就会对这些百姓出手,让自己的将士们像驱赶着牛羊一般将灾民向魏军的领地赶去。   眼看着刚刚进入一射之地的范围之内时,却见永城城墙上的魏军举起了手。   看吧!果然忍不住了!这就要大开杀戒了!   厉万荣唇边露出一抹得逞的笑意,下一刻却见这些魏军将手拢在嘴边,忽然齐声开口。   “世子与公主有令,凡周国百姓,能取周军首级者,一人头加一腰牌可换粟米半碗,能取厉万荣首级者,赏金千两,粟米一石。”   “取厉万荣首级者,赏金千两,粟米一石!”   这声音一声声接连不断的从永城传来,传进了周国灾民的耳朵里。   在如今这个时候,于他们而言,粮食比金子还贵。   半碗粟米省着吃可以吃半个月,一家人一起吃也可以吃好几天!   而一石粟米,那更是意味着可以平安度过整个旱季,再也不用担心有了今天没明天。   杀谁?   杀谁?   周军!厉万荣!   这些把他们推出来送死的人!   既然被推出去必然是死,那为什么不拼一把试一试?   试一试说不定还能活下去!   能活着谁愿意去死?有希望谁又愿意放弃?   不知是谁先吼了一声,拼尽身上最后一点儿力气向身后的周军撞去。   紧接着其他人也都不再向前,而是往身后的周军队伍中冲去。   他们的脑袋可以换粮食!他们的脑袋就是粮食!   人群涌涌不断向后涌去,周国兵马一时慌乱之下被冲的乱了阵型。   有人挥刀把涌向自己的灾民砍杀了,却也有人被几人围攻之下不小心丢了自己的兵器,反被灾民抢去拿在了手里。   厉万荣没料到事情忽然间会变成这样,仓惶之下被骤然暴起的灾民吓了一跳。   旋即一股怒火直冲头顶,当即下令将这些灾民全都杀了。   周军得到命令不再像最初那般惊慌失措,疯狂的砍杀着自己的百姓。   身边的人不断死去,灾民们发出痛苦的哀嚎,跃跃欲试往上冲的人越来越少,心里的恐惧再次支配了他们,让他们开始四散逃窜。   这时却不知哪里传来一阵欢呼,抢到刀的灾民终于将一个倒在地上的周军的头颅砍了下来,之后扯下这名周军的腰牌,扔下刀便向永城的方向跑,边跑边兴奋的大喊:“我拿到了!我拿到了!”   有人拿到了……有人拿到了!   已经要四下散去的灾民又涌了过来,那把刀也再次被人捡起。   厉万荣气的额头青筋直跳,摘下马背上的弓,搭弓射箭便要将那名灾民射死。   不能让他活着过去!否则今后就更要完了!   羽箭离弦,笔直的向那灾民的后心射去,眼看就要射中时,却被永城城墙上的另一支箭临空一挡,箭镞一歪,当的一声扎在了一旁的地面上。   厉万荣抬头看去,就见魏国将军卫麟站在城墙上,举着弓看着他,勾唇一笑。 第107章 贱民   魏祁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只记得当时楚瑶好像在跟他说若愚的事。   她说了很多,他没听清也没记住, 只是迷迷糊糊地想起, 如果若愚就是那地宫里的男孩儿,那他岂不是也知道绵绵身后的印记, 甚至可能亲眼看到过?   难怪他写信来的时候还特地把赵嵘当时的原话复述了一遍, 因为他知道这番话反而能证明赵嵘什么都没看到。   可这不也恰好证明,他的确是知道的!   一想到这儿魏祁心里又开始烦躁, 想问问楚瑶他到底是只是知道还是看到过,但又觉得这样显得自己太小心眼儿了, 怕反倒惹得她不高兴。   后来便一再安慰自己, 那时候若愚还小呢, 就算看到过也肯定已经不记得了。   再说了,那可是绵绵的师兄,他总不能也去把人家眼睛挖了。   如此这般劝了自己一番, 眼皮也越来越沉,连自己怎么躺到床上的都不知道, 只知道醒来的时候已经距离他回到这里过去了整整两天。   魏祁伸了个懒腰从床上坐了起来,叫来下人问了声公主去哪儿了,听说她在议事厅处理军务, 便草草洗漱一番吃了些东西去找她了。   路上有人向他禀报了近两个月来的战况,可谓是诸事顺利,只是厉万荣那边最近出了一些状况,不过公主已经想出办法应对了。   但即便如此, 知道厉万荣用普通百姓当人肉盾牌,魏祁的脸色还是沉了沉。   他到达议事厅时,厅中众人已经散去,楚瑶正站在舆图前认真的看着什么,青青服侍在侧。   魏祁蹑手蹑脚的走了过去,示意青青不要出声。   直到走到楚瑶身后,才忽然伸手一把圈住了她。   突如其来的惊吓让楚瑶下意识的想要抬起手肘往后撞去,手臂才刚刚动了一下,又放了下去,无奈的叹了口气,转过身去:“醒了?”   魏祁嗯了一声,在她额头亲了一下。   “你怎么知道是我?”   楚瑶翻了个白眼:“能悄无声息的靠近这里靠近我,还能让青青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的,除了你还有谁?”   魏祁低笑,在她鼻尖儿蹭了几下。   “这两个月是不是把绵绵忙坏了?”   “没有,”楚瑶道,“周国因为旱情自顾不暇,国内国外都乱成一团,我趁机捡了不小的便宜呢。”   魏祁当初也是因为看到周国大旱,知道他们一时半会儿腾不出手来对付魏国,所以才会一声不响的把所有事情都丢给了楚瑶,自己跑去了赵国。   不然轻易他也不敢做出这种事。   楚瑶笑着问他:“阿祁吃过饭了吗?睡了两天饿不饿?”   “吃过了,不过还没吃饱,待会儿绵绵陪我再一起吃点儿,我能多吃些。”   “油嘴滑舌。”   楚瑶嗔了他一眼,却到底还是心疼他,让青青吩咐厨房提前准备午膳去了。   …………………………   永城,纵然灾民们手无寸铁骨瘦如柴,但因为是突然爆发,所以还是打了厉万荣的兵马一个措手不及,让他率领的周军死伤三百余众。   一万人的队伍死伤三百余人,在平日里是算不上什么大的伤亡的,可以忽略不计。   但这次,伤了他们的不是魏国兵马,而是他们周国自己的百姓,还是那些平日里乖顺而又低贱的贱民,这让厉万荣觉得自己受到了奇耻大辱。   就好比是有一日将围栏里的牲畜牵了出来送到屠户面前待宰,结果这些牲畜半路上却发了狂,反咬了他一口。   最后没能卖到钱,自己还吃了亏,可不是丢人丢到家了嘛。   厉万荣气的暴跳如雷,直在营中骂魏狗奸诈,从来不肯堂堂正正的正面迎敌,总是用这种收买人心的方法。   手下的将官们等他脾气发的差不多了,这才问道:“将军,那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厉万荣深吸了一口气,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派了人去打听,那些拿到他们周军人头的灾民是不是真的进了永城。   派去的下人很快回来,告诉他说的确进去了。   厉万荣思索一番,眸中一亮,想出个法子。   当晚,他又找来一些灾民,砍了他们的脑袋,然后让自己的兵马伪装成一队灾民,攻击了自己的大营,再让他们其中一些身形比较瘦小的带着真正的灾民的脑袋,拿着他们自己的腰牌向永城靠近。   如果这队人马可以顺利进入永城,他们就可以再派更多人去,然后从内部破解永城的城防。   厉万荣觉得这个法子很好,反正魏军那边只要人头和腰牌,腰牌他这里有的是,人头也一样。   管他是灾民的还是谁的,砍下来之后魏军还分得清吗?   既然分不清,那就给了他们混进永城的机会。   果然,永城城墙上的人没有对这队人马进行攻击,站在城墙上引导着他们向位于永城另一侧的南城门靠近。   有人将这个消息告诉给了厉万荣,厉万荣以为成了,结果半个时辰之后其中一人却被反绑着手臂赶了回来。   “怎么回事?”   那人被解开之后带到了厉万荣面前。   “将军,”他苦着脸道,“魏军早已料到咱们会浑水摸鱼,所以放灾民入城的时候只让三个人三个人的进去,其他人都只能在十余丈以外的地方先等着,确定前面的人没有问题,才能再过去三个。”   “前面的那些兄弟都进去之后,属下最后一个进去了,这才发现……发现他们在城门口安排了一个军医,给每个进来的人把脉,而且还让大家把衣裳都脱了。”   “真正的灾民都饿的皮包骨头,脉象虚浮。我和同去的那些兄弟虽然瘦,但看上去却和他们大相径庭,而且脉象更是做不了假,所以……一眼便被认出来了。”   “其他的兄弟都已经被杀了,只有我被放了出来。”   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张叠成几折的纸,递了过去。   “卫麟让我把这个带给您。”   厉万荣蹙眉,想起之前世子周昊不小心被魏狗下毒的事,没有自己伸手去拿,而是让一旁的下人把纸接了过来,隔着一段距离打开。   并没有想象中的粉末飘出来,下人也没觉得有什么不适,但是……   纸上却画了一只其丑无比的癞皮狗,额头上写了一个大大的“厉”字。   卫麟这是效仿当初魏祁与楚瑶的手法嘲笑戏弄他!   厉万荣当场拔刀,刷的一声将那张纸砍成两半。   “卫麟小儿!看我不撕了你的皮!”   然而没等他撕了卫麟的皮,他用灾民当盾牌攻城,不仅没有成功,还被魏国诱哄灾民反过来攻击周军的事就传到了周昊耳朵里。   周昊得知后大怒,当即下令斩杀厉万荣,以儆效尤。   “世子不可啊!”   有人赶忙劝道。   “厉将军此举虽不合时宜,但他乃是咱们大周的老将,且战功确实卓着。在此之前,无论是阀燕还是攻魏,他都立下了不小的功劳。”   “再加上如今魏楚燕三国同时向我大周开战,我们正是需要将帅之才的时候,此时阵前斩杀一军统帅,实在是不妥啊!”   “不妥?”   周昊气的两眼眯得更紧,将眼前的几份战报扔到了他面前。   “那你来告诉我,如今四处骤起的民乱又当如何?”   魏国那边有心将这件事散播出去,如今周国各处被旱情所扰的地方,大家都知道厉万荣用灾民当了挡箭牌。   他们更知道,魏国那边许诺,能摘得一周军人头及腰牌者可得半碗粟米,能取下厉万荣首级者,更是赏金千两,粟米一石。   一石粟米如今能救活多少灾民,多少人听说之后都两眼放光,都想杀了厉万荣去换粮食。   哪怕杀不了他,随便杀一个周军也是好的,都能让他们继续活下去一段时间。   厉万荣的做法让这些原本就处于绝望边缘的灾民更加绝望。   魏国的许诺却让他们在绝望中看到了希望。   自从此事一处,本就四起的民乱更是陡然爆发,周昊之前还不清楚是为了什么,如今总算是弄清了原因!   “往常他屠城坑杀战俘也就算了,那毕竟都是敌国的人,可他如今用的是咱们周国的百姓!”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个道理张大人难道没听说过吗?”   “将才难得,却也不是少了他一个真就影响了大局。但此时我若不杀了他,何以平民愤!何以定民心!”   于是不顾众人劝阻,坚持下令让人斩杀了厉万荣。   厉万荣这个赫赫有名的周国凶将,最终没死在敌军手里,而是死在了自己国家手里,死在了他看不起的贱民手里。 第108章 旱极   周昊及时杀了厉万荣, 让周国的民乱暂时平定了一些。   虽然未能将局势全面稳定下来,但到底是比之前好了些。   然而或许真是造化弄人, 这次干旱持续的时间格外的长, 最后果然应了之前楚瑶说的那句“旱极而蝗”,数以万计的蝗虫从干燥的土壤中破土而出, 铺天盖地的席卷了周国更多的土地。   原本还有些收成的连城等地顿时变的寸草不生, 百姓的哭嚎声直破天际。   可是老天爷并没有因此而降下半分怜悯,雨水仍旧迟迟不来, 饿死的人越来越多,有些地方甚至出现了易子而食的情况。   蝗虫并不会因为国界而停留, 魏国边境也因此遭受了惨重的损失, 一封封文书不断送到魏祁与楚瑶面前, 上面的内容都与灾情有关。   “世子,公主。”   来报信的人额头上出了一层密集的汗,神情焦灼。   “与周国边境接壤的几个地方这次受灾尤为严重, 灾民们现在人心惶惶,有人说咱们拿着粮食去打仗, 去救济周国的灾民,却不顾自己百姓的死活,闹着要抢粮仓呢!”   厅中众人听了皆是面色凝重, 眉眼沉沉。   若是闹出了民乱,那他们魏国也会面临和周国一样的情况,这可不是件好事啊。   可是无论是干旱还是蝗灾,这都是天灾, 他们能有什么办法?   先前干旱还可以让灾民们以工代赈,修建河道换取救灾粮食,可如今灾民越来越多,总不能全都以工代赈吧?   就算现在河道上能安排下这么多人,但是蝗灾这种事,只要蝗虫不绝,一时半会儿就难以停止,而且会越来越严重,今后的灾民也会越来越多,到时候他们又该如何安置?   众人全都抬眼看着座上的魏祁与楚瑶,但两人亦是没有什么好法子,只能问厅中年纪大的官员:“往年蝗灾是如何应对的?”   那人皱着眉摇了摇头:“还能如何应对?无非是等蝗虫自己灭绝,可要想让蝗虫灭绝,要么是等天气冷了他们自己冻死了,要么是等老天爷下雨,让土地和粮食不再适合蝗虫繁衍食用。”   “可这老天爷何时下雨……又岂是咱们可以预料的?”   运气好可能明天就下了,运气不好可能又是好几个月不下。   若是后者,那他们魏国也不会比周国好到哪里去。   “就没有什么办法能让蝗虫减少一些吗?”   楚瑶问道。   “没有。”   那人叹了口气。   “公主有所不知,往年闹蝗灾时,虽然各地官员也曾组织当地官吏一同去地里扑杀蝗虫。但是蝗虫数量之多,岂是他们能扑杀殆尽的。”   “何况这蝗子与落花生形同,每甬百枚【注1】,凡错过其一,便又生出百余,故而更是灭之不绝,除之不尽啊……”   他叹息着摇头,魏祁与楚瑶却是同时眸光一亮,异口同声道:“有了!”   说完又对视一样:“你先说。”   这一句却又是一同开口。   魏祁轻笑,倾身往楚瑶身边凑了凑,却又陡然想起什么,坐正身子只是伸手在她头上轻抚了一下:“你说吧。”   厅中众人看的一头冷汗,下意识的都把头低了下去。   世子刚刚……是想去亲公主吧?   还好他及时反应过来了,不然这要真的亲了上去,他们站在这儿的这些官员该如何自处啊?   楚瑶对魏祁再了解不过了,自然知道他刚才想干什么,不由面色微红,嗔了他一眼,这才转过头来轻咳一声,道:“各地的官员和差役总归有限,让他们去捕虫,势必事倍功半,起不了太大的作用。”   “既然如此,何不募民捕蝗,易以粟【注2】,效仿以工代赈的方法,让百姓们去扑杀蝗虫?”   百姓的人数总归是比衙门里官差的人数多的,就算是不能将蝗虫全部消灭,至少能适当的控制一下。   最重要的是,如此一来,灾民们就有了安置的方法,而且即便是老弱妇孺也可以去捕杀蝗虫,不像修河道只能选用壮丁。   “妙啊!”   先前回话那人大赞一声,抚掌道。   “让百姓们扑杀蝗虫,捡拾虫蛹【注3】,按照比河工低出二三的价格易以粟,这样对大家都算公平,谁也说不出什么二话来。”   楚瑶笑了笑:“我对于蝗虫不太了解,一斤虫和蛹究竟能换多少粟米,这些还要麻烦诸位大人按照如今的灾情做出个估计。”   “应该的应该的。”   众人忙应道。   楚瑶又转头看向魏祁:“世子刚刚要说的可也是这个?”   魏祁点头,在桌子底下握紧了她的手:“夫人深得我心。”   说话时眼神温柔的能滴出水来,声音与平日里与旁人说话时完全不同。   众人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又纷纷低下头去,只觉得自己此刻站在这里仿佛是多余的。   但魏祁说完这句之后立刻收敛了神色,转头再看向众人时,眸光又恢复了平日的冷冽,语气沉沉:“募民捕蝗的事情尽快定下宣布出去,各地若再有散布谣言抢夺粮仓之人,格杀勿论!”   最后四个字他说的尤其之重,众人一个哆嗦,立刻躬身应诺,离开时直在心里感慨,世子这脸真是说变就变,前一刻还和风细雨,下一刻就雷霆万钧,真是吓人。   就在募民捕蝗的事情定下之后不久,楚瑶收到一封从大燕寄来的信。   “是徐公寄来的吗?”   魏祁笑着问道。   楚瑶却蹙眉摇了摇头:“周先生寄来的。”   “周先生?他不是青青的师父吗?怎么会写信给你?”   “我也不知道。”   楚瑶一边拆信一边说道。   “不过周先生虽是医者,却经常对于其他事情也能想出一些极好的办法,说不定是对于如今的战事有什么想法,所以写信来告诉我呢。”   这倒也是。   魏祁点了点头。   当初那套审讯犯人的办法据说就是青青跟周先生学的,事实证明确实非常好用。   若是他有什么别的指点他们的,他们倒是也可以试试。   楚瑶拆开信,扫了一眼之后却怔了一下,将信递给魏祁:“你看。”   信上并未讲什么与战事有关的事情,而是说周魏边境大旱,恐有蝗灾发生,介绍了很多灭蝗的方法,以及今后预防蝗灾的办法,其中就有楚瑶之前想到的“募民捕蝗,易以粟”。   另外每次蝗灾之后,总是有残留的虫蛹藏在土地里,即便再如何努力也不可能全部清除。   这些蛹时间长的可以在地里存活数年之久,一旦环境合适,就会再次破土而出,酿成新的灾祸。   他重点写了未来几年应该在蝗灾发生过的地方种植什么,以避免惨剧再次发,可谓事无巨细条理分明。   “其在禾嫁中者,令妇稚在内轰出。其在临河乱石中藏匿者,多用石灰水煮之。在峭壁上长帚不及者,用喷筒仰轰。【注1】”   “未免灾情复发,蝗灾发生之地来年可多植菽【注4】,苜蓿,果树等物。地势较低处,可改为池塘,养鱼虾等……”   魏祁一条条地念过,念到最后满脸惊奇。   “周先生对蝗灾的治理似乎颇有心得,他以前研究过此道吗?”   一个医者竟然还会研究这些?   楚瑶摇头:“我也不知道,以前并未听他提起过。”   说着却又笑了起来,将信封里另一张纸递给了他。   “不过他肯定没有骗咱们就是了,你看。”   魏祁接过,见纸上写的是个什么方子,记录了一种叫做“豆腐”的东西的做法,主要的原料就是菽。   “这是周先生引以为傲的一样吃食,这些年一直藏私从来不肯告诉别人,现在连这法子都写给咱们了,可见是真的。”   “豆腐?”   魏祁蹙眉:“什么东西?很好吃吗?”   楚瑶点头,脸上还带着一丝怀念:“以前周先生偶尔做过一些给师父送来,师父给我们尝了尝,白白嫩嫩的,又香又滑,可以直接吃也可以蘸些酱料,非常美味。”   魏祁听了他的描述却愣住了,想了半天,白白嫩嫩又香又滑……这不是绵绵吗?   像绵绵一样美味的东西会是什么味道?   他想象不出来,眼神下意识的往楚瑶腰身上瞟了瞟。   楚瑶正回味着以前吃过的美食,见他半晌没出声,再转头时就见他两眼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胸前,怔了一下,旋即一巴掌拍在了他脑袋上。   魏祁冷不防被打了一下,回过神刚想问她为什么打自己,就见她鼓着眼睛瞪着自己,顿时明白过来,讪讪地笑了笑,摸着脑袋道:“改天咱们照着这方子做些试试,我也尝尝,看是不是真的像你……说的一样美味。”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出自张集馨《道咸宦海浮沉录》 【注2】出自《新五代史》晋本纪 【注3】蛹这个说法只在完全变态昆虫出现,我查了一下蝗虫是属于不完全变态昆虫,它的“蛹”应该称之为“卵”才对,但是前面从《道咸宦海浮沉录》摘的那句“蝗子与落花生形同,每甬百枚”里面写到的是甬,所以我自己瞎猜古代大概是把它叫做甬吧,所以我在后面都写的“虫蛹”~因为觉得在文里比用“卵”合适~标注这个纯粹是怕碰上生物学科的考据小天使来纠错,至于到底什么是完全变态非完全变态~作者也不知道~摊手~~ 【注4】菽(shu,一声):豆的总称 第109章 考验   做豆腐的方子已经送了过来, 什么时候都可以做。   但现在最要紧的,是按照周老先生信上所说, 将灭蝗治蝗的法子安排下去。   魏祁与楚瑶把众人召集到议事厅中, 将周老先生的法子公布了出去。   众人虽不知道他们这些法子是从哪里来的,但见他们笃定的样子, 想来应该是管用的。   “如此甚好啊。”   有人点头说道。   “咱们受灾本就没有周国严重, 若是能及时控制,就可以借着周国灾情进一步扩大的时候再攻下数城, 一举拿下周国半数国土也不是不能。”   “是啊,这些灭蝗治蝗的法子一定要捂好, 不能让周国学了去, 最好是趁着他们还没有想出好的防治办法的时候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但有人却认为这样的方法不可取。   “周国大旱又逢蝗灾, 可谓雪上加霜。这样虽然方便了咱们攻城,但苦的都是周国的寻常百姓。”   “我听闻他们中有些灾情严重的地方,已经开始易子而食, 其惨状可见一斑。”   “咱们要攻打的是周国,要讨伐的是周王室, 而不是普通百姓。”   “既然有灭蝗治蝗的办法,为何不公之于众,让周国百姓也能少一些伤亡, 尽早从灾祸中解脱出来。”   “刘大人是在说笑吗?”   先前开口的人沉声道。   “你觉得周国百姓可怜,可你知不知道周国的很多兵丁就是从这些百姓里选拔出来的?”   “再说了,天降大祸于周,这又不是我们的错!我们想出了治蝗灭蝗的法子为什么就一定要告诉他们?他们周国会给我们什么好处吗?到时候控制住了灾情还不是要反过来再咬我们一口!”   “刘大人现在倒是宅心仁厚将魏周百姓一视同仁, 可等周国缓过气来,却未必会把我们魏国的百姓也当回事!届时难道大人你要亲自上阵杀敌,与他们周旋吗?”   “还是用你的三寸不烂之舌,告诉他们我们曾经帮助他们灭蝗治蝗,他们不该忘恩负义攻打我们?!”   姓刘的官员被说的面红耳赤,支吾道:“我……我只是觉得,即便是天降横祸,也不该眼睁睁地看着周国百姓一个个的惨死。”   “古语有云,得民心者的天下,咱们明明想出了灭蝗治蝗的法子,却藏私不宣,那……那与已经驾崩的先燕帝又有何区别?”   说着无心听者有意,他随口一句,厅中顿时噤若寒蝉。   且不说如今魏国尚未一统天下,当众将魏王或是魏祁与燕帝比较都是十分不妥的行为。   就算这里没有外人不怕把话传出去,但是那位燕帝的残暴无道人尽皆知,当着魏祁楚瑶的面把他们比作燕帝,这不是当面打他们的脸吗?   这官员自己也反应了过来,脸色煞白的跪了下去。   “世子公主息怒,下官……下官……”   “无妨,”魏祁道,“刘大人请起。”   说话时语气平静面色如常,看上去真的没有生气的样子。   可即便如此,那人也不敢起来,仍旧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   魏祁示意厅中的下人去将他扶起来,这才道:“实不相瞒,我与公主之前已经就此商议过,也认为这治蝗灭蝗的法子不该秘而不宣,甚至应该主动告诉周国。”   “什么?”   厅中一片哗然。   魏祁抬手示意众人安静,这才继续说道:“其一,这次蝗灾若是持续的时间过长,不仅死去的周国百姓会越来越多,被毁掉的土地也会越来越多,到时候咱们就算攻下这些地方又有何用?一时半会儿不也一样不会有任何收成,且还要咱们自己再派人去善后,再将这些土地里的蝗虫及虫蛹清理一遍,之后还要种植上其它不同的作物。”   “可咱们如今哪里有这么多人手?届时势必顾得了这边顾不了那边,闲置的土地只能让他们继续闲置着。”   “如此一来,未来几年灾情难保不会反复,到那时受灾的不就成了咱们魏国自己的百姓自己的土地?”   “其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灭蝗治蝗又不是什么隐秘的事,一旦咱们按照刚才所说的法子去做,势必会被周国发现,就算想要隐瞒,实际上也根本隐瞒不了多长时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作用。”   “既然如此,为何不主动用这些法子去收揽民心?让周国百姓知道,我们魏国的确是对他们一视同仁,让他们觉得即便城破了也没关系,对他们而言这或许不是坏事反而是件好事?”   如果对方失去了抵抗之心,那么魏国攻城也就会顺利很多。   毕竟周国那些兵丁中有很多人的家人此次也遭受了灾难,甚至还有一些地方至今仍被乱民占领,这些地方都是魏国接下来可以重点关注的地方。   魏祁说完,厅中再次静默片刻,最终众人终于达成共识,按他所说的去做。   先前反驳姓刘的官员的几人也没在吭声,因为想要隐瞒灭蝗的方法确实不是件易事,按照长远来说,还是魏祁的做法更合适一些。   于是,周老先生寄来的灭蝗方法很快在魏国实行开来,不仅如此,还同一时间传到了周国。   传话的人直言不讳的说是他们的世子与公主不忍周国百姓受苦,所以特地将这些法子告知周国百姓共享,只盼周国百姓能够平安度过灾情,少受蝗灾之苦。   一时间魏祁与楚瑶的名声在周国边境传遍,甚至高过了他们本国的国主与世子。   众人纷纷按照他们所说的方法去做,当有官员认为其中有诈试图阻拦时,还有人义正言辞的站出来,说魏国自己就是这么做的,怎么会有诈。   更有人将早前听说过的魏国如何优待百姓,对周魏百姓一视同仁的事情说了出来,官兵们想压都压不住,压得厉害了反倒成了官逼民反,最后越来越乱。   如此这般,魏国短时间内又拿下周国数座城池,原本已经被周国夺回去的连城等地亦再次落入魏国之手,当地百姓额手称庆,对魏军的到来可谓倒屣相迎。   周昊听着各地传来的消息,看着远处魏祁楚瑶所在的方向,闭了闭眼。   “难道真是天明如此吗?”   不……他从不信命!   他只信他自己!   周昊再次睁开了眼,眼中虽仍有不甘,但那抹挫败却转瞬即逝,再找不到踪迹。   …………………………   大燕境内,周伯庸看着书童带回来的各路书信,抚须轻笑。   “不枉我这个方外人士又插手管了这么一档子事。”   徐公亦是笑的与有荣焉:“珍月与魏世子都是心系百姓疾苦之人,怎么会将你送去的法子藏私呢。”   周伯庸笑而不语,徐公则是沉吟片刻,想了想,又将那些书信都看了一遍,道:“是时候了,我们这些老家伙也该出山了。”   周伯庸闻言皱了皱眉:“这些破事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我只想踏踏实实的在山里过些清静日子啊。”   “天下都不清净,你又何来清净?”   徐公笑道:“想清静,等天下安定之后再说吧。”   周伯庸虽然仍旧神情不满,但到底是没说什么,只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   魏祁与楚瑶将灭蝗的法子公布出去没多久,不知从哪里开始传出流言,说周国之所以大旱与蝗灾接连发生,是因为国主不明,为了一己之私妄生战乱。   这不由让人想到先前魏周两国发生的第一次冲突,据说是因为周王次子周妟擅自派人潜入魏国刺杀魏国世子及世子夫人,结果害的魏世子险些丧命。   而周王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不仅不肯交出凶徒,甚至还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拒不承认此事,这才导致魏王大怒,对周国兴兵。   这样的传言绘声绘色有鼻子有眼的在周国各处传开,导致民众更加愤怒,都道若非周王袒护周二郎,周魏两国又如何会变成今日这般水火不容的地步。   但这到底是百姓私下的议论,且是受灾的地方议论的比较多,那些没有受到灾情影响的,最多私底下抱怨几句,并不敢多说什么。   魏国这边大家都以为这是魏祁与楚瑶的手笔,实际上并不是,他们也不知是谁传出了这样的流言。   “谁会做这种事呢?难道是父亲和母亲?”   楚瑶问魏祁。   魏祁摇头:“应该不是,若是他们他们会告诉咱们的。”   这又不是什么坏事,没必要隐瞒他们。   “那会是谁呢?”   楚瑶不解,魏祁亦是猜不出。   直到一个多月以后,天气在未曾消散的暑热中入秋,燕魏两国交界之处,突然传出徐公出山的消息,他们才知道,原来这是徐公所为。   因为徐公出山的同时,对外宣称天道有变,故多生灾祸,唯明主问世方可破。   言重虽未指明周国受旱灾蝗灾一事,却让人立刻联想到了这里。   而周国既然受了灾,那么所谓的明主自然不会是周王或周世子。   他们既然不是明主,那先前说此次周国受灾是因为国主不明的言论似乎也就更加可信。   百姓的议论声更加沸腾,除此之外,还加入了诸多读书人的声音。   楚瑶收到消息后又惊又喜:“师父出山了?”   说完又想起什么,自顾自地喃喃低语:“原来是他老人家的手笔,难怪……”   魏祁也恍惚明白了什么,道:“徐公这是在考咱们吧?倘若咱们将那灭蝗治蝗的法子藏了起来不告诉周国,他就不会这么果断地出手帮咱们了。”   有因才有果,他们不藏私,徐公安排的下一步才能继续走,否则根本无用。   楚瑶抿唇轻笑:“嗯,师父是想看看咱们在百姓疾苦和攻占城池中选择了哪个,看我们会不会让他失望。”   虽然他对他们都早有了解,但如今到底时隔多年,魏祁与楚瑶的位置又与往日大不相同,他无法完全确定他们在面对那致命的诱惑时,会不会忘了初衷,弃百姓于不顾。   尤其是魏祁,这个顶多算他半个徒弟,他并不是完全了解的人。   魏祁心中不由松了口气,为自己当初做出的决定感到庆幸。   而另一头,得知徐公出山的刘承握笔的手一顿,停下笔看向窗外。   “徐公,你终于出来了。” 第110章 篡位   自从周国大旱之后, 魏国便在对周的战事上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可谓无往不利所向披靡。   楚国作为魏国的盟国, 也趁着周国疲于应付燕魏两国时趁虚而入, 借此机会占了不小的便宜。   再加上楚瑶让穆成从宁安寨调集了一万兵马助他们行事,楚国更是一帆风顺地夺下了周国几座城池。   楚瑶在楚国仍旧安插有不少眼线, 那边发生了什么事她虽因距离问题不能第一时间知道, 但只要是大事必然瞒不过她。   这日,楚国那边又有一封信寄来, 她以为是像往常一般介绍一下楚国近来的战况,但是打开之后, 上面的内容却让她脸色顿时变得惨白。   “楚滔逼宫, 君上已死。夫人暂时安全, 但被楚滔困于宫内不得出。现楚滔已持假造禅位诏书自立为王,吾等寡不敌众,恐强行闯宫反倒于夫人安危不利, 故不敢轻举妄动,还请公主示下。”   楚瑶心口一抽, 身子一晃几乎要歪倒过去。   魏祁忙一把将她扶住,担忧地问道:“绵绵,你怎么了?”   楚瑶没有说话, 只是转瞬间便红了眼眶,将自己手中的信递给了他。   魏祁匆匆扫过,亦是面色大变,扶着楚瑶的手却越发收紧。   “你别着急, 我现在就派人去打听一下到底怎么回事,让人想办法把岳母救出来。”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楚瑶的手指紧紧抠在魏祁的手背上,留下了几道血痕。   “这封信是半个月前发出来的,就算我们现在派人过去,最快也要二十来天才能赶到,加起来就是一个多月了……”   一个多月……怎么来得及啊!   大颗大颗的泪珠从她眼里涌了出来,她仿佛听到魏祁在她耳边说着什么,但那声音忽远忽近,她怎么都听不清。   直到肩膀都被人捏痛了,她才终于稍稍回过了神,看到魏祁指着那封信焦急对她说着:“你看清楚啊!看清楚啊绵绵!”   “这上面写着夫人暂时安全,只是被楚滔困于宫内不得出!”   “楚滔伪造诏书自立为王,按理说岳母对他而言已经没什么用处了,但他杀了你父亲却没有杀岳母,说明他还有所图啊!”   “有所图就不会轻易对岳母动手,还来得及!来得及啊绵绵!”   来得及……   来得及……   楚瑶颤抖着将那封信又接过来看了一遍,见上面果然写着魏祁说的那几句话。   与此同时,另一封信又被人匆匆送了进来,亦是从楚国寄来的。   “给我!”   不待下人上前,楚瑶便站起来冲过去一把将信抓了过来,颤抖着拆开。   信是孟无霜写来的,内容与上一封无异,但最后多加了几句。   “未能及时保护好夫人,父亲与我均甚感惭愧。绵绵放心,我们一定想办法将夫人救出来,你在魏国不要着急,切记徐徐图之,莫要着了楚滔的道。”   他上次离开时已经称呼楚瑶为公主,这次信中又唤了她的乳名,可见是想安抚劝慰她,让她冷静下来,不要担忧之下失了理智。   然而楚瑶看过信之后的确是冷静了下来,但是一冷静脑子就转的飞快。   “父亲已死,母亲对楚滔而言应是无用,但他却留下了她……”   “留下她,就是还想用她来达到什么目的。”   “牵制孟氏一族,还有……我!”   对!还有她!不然孟表哥不会在心里说让她小心不要着了楚滔的道!   呼吸陡然一紧,楚瑶猛地转头看向青青:“收拾行装,即刻前往楚国!”   “公主!”   “绵绵!”   魏祁一把抓住楚瑶的肩,将她再次强行转向了自己。   “楚滔现在或许就等着你过去呢!你这样不管不顾的跑了去岂不是正中他的下怀!”   “那我能怎么办?你要我怎么办!”   楚瑶忽然间嘶喊出声,声音尖锐的几乎划破了嗓子,红着眼睛一把将他的手挥开。   “明知道他留着母亲是为了等我过去,我还要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继续待在这里吗?”   “那是我母亲!是我母亲!!”   她从来没有大声跟魏祁说过话,即便是当初关系不好的时候,也只是不大理会他,从未扯着嗓子跟他争吵过。   魏祁也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楚瑶,一时间愣住了,险些被她从身边跑了出去。   然而眼看着楚瑶要迈过门槛的时候,他还是一把将她拉了回来,任凭他如何挣扎也不放手。   “你冷静一点儿!冷静一点儿啊绵绵!”   他大声说着,可楚瑶根本听不进去,疯狂的挣扎着,挥动的手臂不停砸在他的身上脸上。   青青在旁不知该如何是好,忽然间见到魏祁脸上出现几道血痕,吓得惊呼一声:“啊!血!”   这一声让魏祁与楚瑶同时停了下来,魏祁紧张的握住了楚瑶的手:“绵绵你没事吧?是不是指甲劈了?疼不疼?”   他看着她指尖儿的血迹,满脸担忧。   楚瑶却看着他脸上的血痕愣住了,旋即泪流满面,趴在他怀里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不疼啊,她一点儿也不疼啊,受伤的明明就不是她啊。   魏祁见过楚瑶哭,但从未见过她这般失声痛哭。   据说当初他受伤晕厥的时候,楚瑶以为他死了,也曾这样失声痛哭过,但当时魏祁神志不清,根本就不记得,醒来后甚至一度觉得大家是骗他的。   他印象里的楚瑶向来是隐忍克制的,就算是哭也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哭的这么难看。   何况那时他们的关系还不似现在这般亲密,他不觉得她真的会为了他哭成那样。   但现在他却有些信了,最起码他知道,原来他的绵绵伤心难过的时候,也会哭的像个孩子。   什么克制隐忍,都是情绪还没达到崩溃的边缘。   他因为她的哭声而感到心口一阵抽痛,不由跟着红了眼眶,一边轻轻拍抚着她一边柔声开口。   “楚滔既然留着岳母,就证明岳母对他而言还有用处,那他一时半会儿就不会对岳母出手。”   “何况你之前还派了一万穆家军帮助楚国一起攻打周国,这一万兵马现在也还留在楚国境内,楚滔肯定也会担心他们因为你而与楚国反目,到时候闹起来就算不能将楚国如何,也够他们喝一壶的。”   “何况一万人的兵力对于楚国而言不算是个小数,我想他也不愿意就这样轻易放手。相比互为仇敌,他肯定更希望宁安寨能继续襄助楚国,毕竟宁安寨的兵马可不止一万。”   “所以我觉得,与其说是牵制孟氏,他更想牵制并掌控的人其实是你。”   “可若真是如此,那就证明他确实是为了等你才留着岳母的。那么你就更不该这样急慌慌的跑去,不然岳母只会更加危险!”   扣留楚瑶肯定比扣留孟氏的用处更大,有了前者,他们又何须再继续留着后者。   楚瑶的身子因为哭泣而不断发抖,但哭声终于还是在他的安抚下渐渐小了下来。   “那我现在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啊阿祁……”   她像个无助的孩子,再也没有了平日的强势和镇定,只是靠在他怀里流泪低语,寻求着他的帮助。   魏祁将她从怀中扶了起来,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水,道:“你若信我,现在就先好好地洗把脸休息一下,我去安排人给你收拾行李以备不时之需,等确定楚国的形势之后再作安排,好吗?”   楚瑶点点头,在青青的搀扶下茫然无助的去净房洗漱了。   魏祁看着她的背影,直至她消失在门前才转过身,再次将楚国送来的两封信看了一遍。   他敢肯定,楚滔此举一定是为了拿捏楚瑶。   孟氏一族在楚国虽也举足轻重,但还不到能凭一族之力与楚氏王族抗衡的地步。   而楚瑶不仅手握宁安寨兵马,更是他们魏国的世子夫人。   楚滔在赌,赌楚瑶不仅能影响宁安寨,更能影响他们魏国。   赌楚瑶并不像楚沅以为的那样与他们魏国面和心不和,而是颇受魏国看重,与他这个世子鹣鲽情深。   不巧的是,这一切真的被他赌中了,拿捏了楚瑶,就等于同时拿捏住了宁安寨和魏国。   而楚滔想要的,正是这样。   “该死!”   魏祁暗骂一声,紧紧握住了拳。   …………………………   早些时候,楚国。   柳氏在凤栖宫中拉着孟氏的手,满脸焦急地道:“夫人!快走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孟氏却没有动,坐在椅子上摇了摇头:“我不走,你自己走吧,记得将我交给你的东西带好。”   “夫人!”   柳氏急的直跺脚。   “您不走,我带着那些东西逃出去了又有何用!只要您在楚滔手里,公主行事势必有所顾忌,到时就算有再多兵马也没用啊!”   孟氏嗯了一声,喃喃低语:“你说的没错,我在这里,绵绵总是有所顾忌。”   “所以,夫人,我们快走吧!”   孟氏却仍旧摇头:“我的绵绵,注定与寻常女子不同,是要成大事的。”   “可如今这世道,对女子颇多苛责。魏楚相争,楚国必败,届时绵绵身为我楚国外嫁之女,哪怕什么都不做,也定会受人指摘。”   帮了魏国,世人会说她女生外向,不顾自己的母国。   帮了楚国,世人会说她不守妇德,出嫁了还只顾着娘家而不顾夫家。   哪边都不帮,这两种说法便都会冒出来,说什么的都有。   “可是她为什么要被人戳着脊梁骨叱骂呢?她明明那么乖,那么听话……”   柳氏红了眼睛:“夫人,这世上有些人就是如此的,自己行着豺狼事,却满嘴仁义道德的要求别人。”   “这样的人……跟他们是讲不清道理的!”   “可是不该啊,”孟氏喃喃,“我的绵绵,不该受这样的苦啊。”   她说着缓缓站了起来,视线投向窗外。   “我这一生,没能为绵绵做过什么。当初拦不住她被送往大燕为质,后来拦不住她被嫁往魏国联姻。那如今……就让我尽一尽做母亲的责任,为她挡住这些流言蜚语吧。” 第111章 兵符   柳氏不明白孟氏说的是什么意思, 但却看出了她眼中的坚决,知道自己怕是怎么劝, 她都不会走了, 索性也跟着留了下来。   “你这是何苦呢,”孟氏道, “你还年轻, 离开这里随便换个地方便能开始新的生活,何必跟我一起留下。”   柳氏摇头, 断然拒绝。   “当初若不是孟小将军救了我,我早该死了, 又何谈什么新的生活。”   “我虽只是个寻常女子, 没读过什么书, 却也知道做人要信守承诺。既然我答应了孟小将军进宫陪着您守着您,那您在哪儿我就在哪儿,您不走我也绝不走。”   孟氏看着她, 忽然轻笑出声。   “可笑楚沅一国之主,竟还不如你一个没读过书的女子。”   那个答应了她绝不纳妾的人, 那个答应了绵绵她的婚事让她自己做主的人,最终死在了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手里。   而楚滔之所以会轻易得逞,是因为在与他喝酒的时候骗他说自己近来得了一颗两手合抱才能抱住的夜明珠。   楚沅十分好奇, 又拉不下面子让他直接把这颗夜明珠送给自己,便说回头去他府上看一看。   后来他按照约好的日子去了楚滔府上,为了能看清这颗珠子,在他的安排下走进了一间光线昏暗, 窗户全部被封死的房间。   房中的桌案上放着一个木盒,待房门被关上以后,木盒打开,楚沅却发现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是一个空盒子。   他回头问楚滔是怎么回事,还没等开口,自己的脑袋便掉了下来,啪嗒一声落进了盒子里。   楚滔得手之后,自己坐着楚沅的马车回了宫,楚沅身边早已有人被他买通,宫中也已经做好相应的安排,不过瞬间便掌握了整个楚宫,可见此前筹谋依旧。   孟氏并不知道当时的具体情形,但他知道楚沅是被楚滔骗了。   “这或许便是欺人者人恒欺之吧……”   她笑了笑,目光从凤栖宫的窗户望了出去,之后又转头看向柳氏。   “你若不走,便与我一起演一场戏吧。”   柳氏应诺,听她细细说来……   …………………………   楚滔入宫之后第一件事便是伪造了一份诏书,盖上楚沅的印章,证明是他自己禅位于他。   第二件事便是寻找兵符,企图将楚国兵力全部掌握在自己手里。   然而一番搜寻之下却发现兵符不见了,那些至关重要的,掌握着楚国最紧要的几支兵马的兵符,竟然一个都没有,全部不知所踪。   他第一时间便想到了孟氏,立刻带人前往凤栖宫,毫不客气的直接闯了进去。   凤栖宫中,孟氏正带着自己的婢女准备离开,手里拎着一个小小的包裹。   楚沅生前最宠爱的妾室柳氏不知为何也在这里,还跟她争吵了起来,抓着她手里的包裹不放。   “君上生前说要废了你将我扶正的!你宫里这些东西理应都是我的!我想拿什么就拿什么!”   说着硬要将她手里的东西扯过来,边抢还边指使自己带来的宫人:“你们将这里能带走的东西全都带走!不能便宜了这老贼尼!”   孟氏身边的人跟这些人撕扯在一起,你争我抢,场面好不混乱。   楚滔蹙眉,停在原地没有上前,隔着围墙的镂空雕花盯着孟氏紧紧抓住的那个小包裹。   这宫里这么多东西都被抢去,孟氏却似乎混不在意,只抓着这个包裹不放,那里面放的,难不成是……   他正想着,向来端庄得体的孟氏忽然急了眼,一巴掌扇在柳氏脸上。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来跟我抢东西!”   柳氏被她打的身子歪了一下,旋即冷笑一声,尖声道:“抢你的东西怎么了?你的男人我都抢得!抢这些又算什么!”   “要不是他忽然死了,你这国主夫人的位置也是我的!”   说着还啐了一声:“真是晦气!早知道他是个短命鬼,我当初还不如直接跟了楚二爷,也好过现在要这么狼狈的逃出宫去!”   话音落,趁着孟氏不注意又去抢夺她手上的包裹。   孟氏却护的死紧,一把将包裹护在了自己怀里。   楚滔双目微狭,猛地绕过围墙奔了过去,上前几步便要将那包裹夺过来。   孟氏大惊,转身便往回跑,脚下却一个踉跄,扑通一声摔倒在了地上,手上包裹落地,发出几声脆响。   楚滔一惊,一把将她拉开,把那小包裹从地上拎起打开,见其中果然是丢失的兵符。   但是不知是孟氏刚才这一下摔的太狠,还是刚才她与柳氏争夺中里面的兵符相互磕碰已经碎裂开来,打开后几乎没有几个完整的,多少都有一些损毁。   “该死!”   楚滔咬牙,一怒之下当场拔刀便欲杀了孟氏。   孟氏受惊之下大呼出声:“你杀了我绵绵不会放过你的!”   楚滔是楚瑶的二叔,自然知道绵绵是她的乳名,闻言动作一滞。   他的确是不想杀了孟氏的,因为孟氏对他而言还有用。   但他又怕孟氏即便活下来也不配合,反倒给他添更多麻烦,那还不如直接杀了。   孟氏似乎看出他的犹豫,立刻又说道:“绵绵向来与我亲近,当初若不是为了我,她根本不会嫁去魏国!若是让她知道是你杀了我,她定会让宁安寨和穆家军对楚国发兵的!到时候你休想安安稳稳的当你的国主!”   口中说着威胁的话,眼中却是掩饰不住的惊恐和慌乱。   害怕啊……   知道害怕就好。   楚滔收回了手,刷的一声将刀收入刀鞘,让人将孟氏带了下去,这才又心痛的看着那些被摔坏的兵符。   这些兵符之前一直被楚沅收在手里,他并未见过,也分辨不出真假,而且即便要分,也要拿到兵符的另一半,合符之后再来分。   因为每个兵符都有自己的阴阳印、纹理、暗记、阴契、密缺,不对比另外半个,看一眼两半是否能完全契合,他根本看不出个所以然。   不过看孟氏刚才护这包东西护的这么紧,想来应该是真的。   毕竟他是忽然逼宫,这么短的时间她不可能去临时伪造一份假的出来。   “大人,这兵符碎了,我们该怎么调动那些兵马啊?”   楚滔伪造禅位诏书,就是为了名正言顺的取代楚沅的位置,让外人说不出二话来。   哪怕大家心里都心知肚明,清楚他这国主之位是怎么来的,但只有没有明面上的证据,就不好公然反对他。   因为诏书虽是他自己写的,但用的纸和印都是真的,总不能因为不相信楚沅会禅位,就站出来说他谋反吧。   要知道魏国可就有现成的例子,如今的魏国国主不就是从他大哥手里接过的国主之位吗?他那大哥膝下亦是有儿子,还不是一样把国主之位传给了自己的弟弟?那为什么到了他们楚国就不行了?   可是当初的魏国国主是将兵符等物都一起托人交给了魏延的,如果楚滔只有诏书而没有兵符,怎么都会低人一头,不好对外解释。   楚滔皱着眉头面色沉沉,恼怒之际柳氏忽然跪行过来,哭得梨花带雨。   “君上,孟氏那贱妇不满先王禅位于你,想带着兵符投奔已经出嫁的珍月公主,我听闻消息后赶忙过来拦住她,没想到……没想到她一怒之下竟把兵符摔碎了!”   她说着低头垂泪,衣襟不知是不是在刚才与孟氏的拉扯中松开了,露出肩头一片莹白肌肤。   楚滔眸中一亮,看了眼自己身边的幕僚。   那幕僚亦觉得这个说法甚好,虽然明眼人都知道肯定是假的,但最起码说的通!   只要说的通,那一切就没问题了!   遂赶忙退下安排。   楚滔笑了笑,俯身勾起柳氏的下巴:“你到有几分聪明劲儿。”   只是听他们说起这是兵符,便急中生智想出这么个说辞,虽然也不见得多好,但能解燃眉之急。   更重要的是……她叫他君上。   有眼色,又有几分小聪明,容貌更是不必说,难怪大哥生前对她如此偏爱。   楚滔扶着她的胳膊将她拉了起来,看了眼她身上松松垮垮的衣衫,轻笑一声。   “回扶柳宫去,老老实实待着。”   这就是不打算杀她,甚至想把她留在身边的意思了。   柳氏面上一喜,娇嗔的应了一声,转身走了,临走前手指状若无意的划过楚滔的掌心,轻挠了一下。   楚滔哂笑,若非自己现在还有正事,估计就要先把她带到床上去了。   不过不急,反正……如今这整座楚宫都是他的了!   当初那个傲慢自大的大哥说将来赏赐给他的地方,如今他自己亲手夺过来了!   楚滔走出凤栖宫去,进入当初楚沅与朝臣们议事的正殿,在主位上坐了下来,看着场下,心情一片明朗。   果然,自己的和别人的就是不同,坐在这里和站在下面的感觉亦是不同。   从今往后,他再也不用对坐在这里的人行礼,再也不用战战兢兢的猜测他心里在想着什么。   因为他自己,坐到了这里! 第112章 讨价   无论背地里做了多少阴私勾当, 明面上的事楚滔全部遮掩过去了,再加上楚氏族人的支持, 他顺利登上了国主之位。   楚滔成为国主之后, 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调动兵马。   他用从孟氏那里抢来的兵符中尚且完好的一块试着调动了一支三万人的队伍,确定这些兵符是真的的同时, 也向众人证明兵符确实在他手里, 只是有一部分不小心毁掉了。   第二件事自然就是除掉楚沅留下的两个庶子,以绝后患。   于是没多久, 宫中忽然有个小内侍生了天花,之后接连好几个都被传染, 其中就有人是伺候楚九郎和楚十一郎的。   两个庶子染了天花之后很快就死了, 对外说是病死的, 知情人却非常清楚,宫里根本就没生什么天花,所谓的天花是楚滔找人用药装出来的。   从楚滔逼宫的时候起, 孟氏就知道这两个孩子活不成了,但是也没想到楚滔会这么快就动手。   大概是好不容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生怕出了一点儿纰漏再被人抢回去吧。   孟氏在这短短半个月内憔悴了许多,楚滔虽然没有为难她,但是自然也不会如何善待她, 她鬓角不知何时就生出了几丝白发。   婢女给她梳头时红了眼睛,她笑了笑没当回事。   “生老病死人之常态,你又何必感怀。”   “何况我现在起码还活着,不像那两个孩子……”   她说到这儿轻叹一声, 看着铜镜愣了片刻,喃喃道:“我现在忽然有些庆幸,还好我没有生下儿子。”   不然今日怕是也逃不过这一劫。   她同时也庆幸,还好楚瑶已经嫁了出去,不然还不知道会被楚滔怎样磋磨。   楚滔谋反虽是突然,但能够一举成功,且获得楚家一众人支持,并将事情在短时间内处理的这么圆满,可见是早有二心了。   只是不知先起了这心思的到底是楚滔还是楚岱山,又或是其他人。   不过是谁都不重要,反正只要坐在王位上的不是楚沅,她和她的绵绵就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不,即便是楚沅坐在那儿的时候,她和绵绵过的也并没有多好,只是换了别人会更差而已。   尤其是楚岱山,对绵绵早有不满,若是让他找到机会整治绵绵,还不定会想出什么过分的法子。   孟氏正想着,便有人来报,说是夫人带着二娘子等人来了,有事要见她。   往常楚国能直接被称为夫人的,只有孟氏。   但如今楚滔才是国主,夫人自然指的也不再是她,而是楚滔的夫人吴氏。   孟氏蹙了蹙眉:“不见。”   话音刚落,外面已经响起楚二娘的声音。   “大夫人呢?怎么还没出来?不知道我母亲来了吗!”   孟氏身边的婢女恼怒非常,想要出去训斥他们,被孟氏伸手拦了下来,摇了摇头,终是梳好头换了身衣裳出去了。   “大嫂。”   吴氏笑盈盈地看着孟氏,面上仍旧谦和恭敬,但是却没有像往日那般对她施礼,甚至连膝盖都没有弯一下。   “二弟妹来了。”   孟氏亦是笑着打招呼,却没有称呼她为夫人,而是仍像往常一般按辈分称呼她。   吴氏没有说话,倒是她身边的楚二娘先开了口。   “大伯母”,她隔着面纱说道,“您现在该称呼我母亲为夫人了,而不是二弟妹。”   吴氏假做沉了脸,嗔了她一眼。   “二娘,怎么说话呢!咱们一家人称呼什么不都是一样的?”   楚二娘却一本正经地道:“母亲,无规矩不成方圆,父亲初登王位,正是要立规矩的时候,不然以后岂不是大家都知道他为人亲和,仗着自己以前的身份就有恃无恐?”   她特地强调了以前两个字,言中之意再清楚不过。   孟氏却像没听到似的,不仅没接她的话茬儿,还转身到主位上坐了下来,之后像是自己仍是楚夫人似的,指了指下首的座位:“坐。”   吴氏脸上笑容一僵,却也不好把她从那个位置拎起来,只能忍气吞声的坐了过去,同时将想要发作的楚二娘拉到自己身边坐下。   孟氏让人给他们上了茶,按理说该问他们的来意了,却转而又看向了楚二娘,视线隔着面纱落到她脸上的疤痕上。   “许久未见了,二娘脸上的疤好些了没?”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楚二娘最忌讳的就是有人提起她这疤痕,却被孟氏就这样直愣愣地问了出来。   偏偏孟氏问完之后还不够,又道:“你大姐前些日子刚从魏国给我送了些药膏过来,说是美容养颜的,在祛疤这方面也有良效,你若不嫌弃,待会儿我让人给你装上一点儿,你带回去试一试,看管不管用。”   楚二娘气的脸都青了,即便隔着面纱也能看出她恼怒的样子。   “不劳大伯母费心了!我现在已经贵为国主之女,要什么没有?珍月送来的那些东西,您自己留着就是了!”   孟氏点了点头,哦了一声:“那算了。”   她是长辈,自然不会一直跟一个小辈争口舌上的高低,讥讽她几句也就算了,这才转头看向吴氏。   “不知二弟妹来找我所谓何事?”   吴氏带着楚二娘来本是想让自己的女儿出出气,把当初从珍月那里受来气在孟氏身上找回来,以弥补自己女儿这些日子所受的苦。   谁知道这孟氏如今都成了阶下囚了,竟还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若非留着她还有用,吴氏真想现在就直接让人把她赶出去。   她强压下心中的怒意,笑道:“是这样的,大嫂你也知道,这些年楚宫一直没怎么修缮过,包括这凤栖宫也是。”   “如今君上将这后宫交给了我,让我将四处该修缮的地方都修缮一番。”   “这其他地方我都安排好了,只是这凤栖宫……”   她说着抬头看了孟氏一眼。   “因为大嫂你住在这里,所以一直没动。”   “我今次来是想跟大嫂商量一番,看大嫂是不是能先搬到秋水苑去住?也好将这凤栖宫腾出来,方便工匠动工。”   至于等修缮好之后是不是还让她搬回来,她并没有说。   没说,那就是没有这个打算了。   也就是说,她这次来,是想把她从这里赶出去的。   孟氏听了也不恼,只是端起茶杯喝了口茶,道:“这件事,二弟知道吗?”   二弟就是楚滔,如今的楚国国主。   孟氏不仅不尊重她,也不尊重楚滔,吴氏心中更加气闷,却又不得不挂着得体的笑。   “君上既然已经把这件事交给了我,那我怎好在为了些鸡毛蒜皮的事再去找他?还望大嫂体谅才是。”   孟氏放下茶杯,抿唇轻笑:“那我劝二弟妹还是派人去问一问吧,我的事可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不过魏国世子夫人的岳母的事可不见得是小事。”   吴氏脸上的笑再次僵住,深吸一口气,道:“好,那我便先差人去问问。”   说着也不起身打道回府,而是直接让下人现在就去问,不然就这么被打发回去,她也太丢人了!   何况孟氏现在可是他们的寡嫂,凤栖宫又向来是楚国国主夫人居住的地方,让她在这里多住半个月已经不错了,总不能还让她一直住在这儿吧?那外面的人知道了会传成什么样啊?   吴氏深信楚滔一定会站在他这边,结果派去的下人半天才回来,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吴氏面色一沉,眼中闪过一丝怒意:“所以呢?你就这么回来了?”   那下人嗫嚅:“奴婢……奴婢不敢打扰。”   “有什么不敢的!一个……”   一个连妾都算不上的东西!   “再去!就说事情紧急,非见君上不可!”   那下人应诺,战战兢兢的又要向外走,却被孟氏叫住。   “你再去的时候,就说是我有事要找他,他自会来的。”   话音落,吴氏面色更难看了。   自己的夫君自己找不来,别人一觉就来了,这算怎么回事?   下人应了一声,深一脚浅一脚的走了出去,出门后直奔扶柳苑。   扶柳苑中,楚滔正压在柳氏身上,紧紧的跟她贴在一起,身子不停的耸动着。   女子娇媚的声音和妩媚的眉眼让他欲罢不能,喘息着不愿停下。   难怪楚沅生前这么宠爱她,孟氏美则美矣,却端庄淑丽,在床上肯定不会这么放得开,什么淫词浪语都能说得出,什么羞人的花样都愿意做。   而其他的妾室就算愿意,容貌身段又远不及柳氏,肯定没法比。   楚滔得了楚沅的天下,又得了他的女人,身心都得到巨大的满足,挞伐柳氏的时候尤其觉得舒爽。   谁知他正在兴头上,门外却有人传话,说是吴氏派人找他。   他将人打发了,结果过一会儿又有人来了,这次却说是孟氏有要事见他。   楚滔这些日子故意一直晾着孟氏,不虐待她却也不理会她,就是想让她悬着心害怕一段时间,等时机成熟了,他处理完其他的事情再去应付她,这样才好拿捏她。   而且到时魏国那边估计也得到消息了,他可以根据魏国的动向再做进一步的决定。   谁知他还没去,孟氏就等不及了。   楚滔笑了笑,最后在柳氏身上动了几下,起身擦拭穿衣离开了。   出门却发现来传话的仍是吴氏的人,眉头不禁一簇:“夫人去了大嫂那里?”   下人点头应是,楚滔暗骂一声,眉眼更沉,加快脚步向凤栖宫走去,生怕吴氏坏了自己的大事。   到了凤栖宫内,得知吴氏的来意,松了口气,正欲对孟氏说什么,却听她率先开口。   “我可以从凤栖宫搬出去,但我有个条件。”   条件?   楚滔轻笑:“大嫂觉得,你现在还能跟我谈条件?”   孟氏面色似乎有些紧张,但扬着下巴不肯退让。   “我不能,但是我女儿能。”   倒是很清楚自己还有什么价值。   楚滔勾唇笑了笑:“那大嫂先说说看,有什么条件?”   “我要给绵绵写封信。”   自从楚滔进宫,就将孟氏完全隔绝了起来,无论是柳氏还是楚瑶留下的人都再也无法接触她,更不用说帮她带什么书信出去。   楚滔想了想:“可以,不过要我看过之后才能寄出去,不然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在信里写什么不该写的东西。”   孟氏似乎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 第113章 约见   孟氏当着楚瑶的面写了一封信, 信里并没有说楚滔谋反的事,甚至根本就没有提到他, 只是表达了身为人母的思念, 以及告诉楚瑶自己一切都好,让她不必挂心。   楚滔接过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甚至将每一行的起始和末尾, 以及斜向穿插有可能连城句子的地方都看过了,确定没有藏头藏尾的传达什么不该传达的消息, 这才嗯了一声又将信还给了她。   孟氏随手取过一个信封又写上珍月亲启的字样,落了自己的款, 要将信塞进去。   一旁的楚二娘却似乎想起什么, 站出来道:“等等。”   说着转头对楚滔道:“父亲, 那信封也要好好地查看一番才是!谁知道里面是不是夹带了什么!”   “而且我听说有些纸墨特别处理过,字写上去根本不显,要对着烛火映照烘烤, 或是浸上水之后才能显现出来,您可小心别让人钻了空子!”   楚滔愣了一下, 觉得有些道理,转头对孟氏笑道:“大嫂别觉得不高兴,我这也是防患于未然, 毕竟你也知道,你那女儿……可的确不容小觑。”   孟氏脸色有些不好,他也没有在意,当即让宫人端了个烛台过来, 将上面的灯烛点燃,然后拿起孟氏已经写好的书信,将信纸信封都烘烤了一番,半晌也没见到什么异状,这才放了下来。   孟氏冷笑一声,端起桌上的茶杯,对着他放回桌上的书信就泼了过去。   墨迹晕染,信纸信封都没能幸免,片刻便只余一团分不清字迹的墨渍,别说是显现出什么特别的字迹了,就是原本的字迹都看不清了。   “这下二弟该放心了吧?”   她说着让婢女擦拭了桌子,又重新取过一个新的信纸和信封,欲动笔重写一封的时候,又抬头看向楚滔。   “要不二弟来给我选纸?或者另给我备些笔墨纸砚?免得我做什么手脚。”   说到最后目光却落在了楚二娘身上,责备的意思明显,   楚滔留她还有用,现在并不想跟她的关系闹得太僵。   加之刚刚楚二娘也是临时起意才说了那么几句话,连他这个做父亲的都没想到,孟氏就更不会想到了,没道理提前做什么手脚,故而大度的抬了抬手道:“大嫂随意。”   孟氏鼻端发出一声轻哼,视线从楚二娘脸上收了回来,提笔将刚才的信重写了一遍,装进信封交给了楚滔。   楚滔接过,表示自己一定会让人把这封信送到楚瑶手里,之后便带着吴氏和楚二娘一起离开了。   待他们离开之后,孟氏起身回到内室,直到内室的门关上才松了口气。   她早已想好待楚滔来的时候要跟他讨价还价写封信给绵绵,只是的确没料到楚二娘会忽然开口说那样的话。   不过好在她料到了楚滔或许会怀疑,故而准备了好几个一样的信封。   除非楚滔真的谨慎到亲自给他准备信封,否则无论他最终选了哪个,都是一样的。   …………………………   信送到楚瑶手里的时候,她与魏祁已经在路上。   楚滔谋反的事他们已经知道,但这都是内部消息,没有任何证据,明面上的事楚滔处理的很好,最起码让人无法直接找到反击的理由。   抓不到把柄,贸然行事只会让魏国和楚瑶受天下人指摘。   魏祁是无所谓,但楚瑶不行,她是楚国的外嫁之女,一旦和楚国反目,天下不知多少人要戳她的脊梁骨。   魏祁不愿她背负这样的责难,所以一直把她看的紧紧的,不让她贸然出手。   因为他知道,为了孟氏,楚瑶是可以不顾什么名望声誉的,冲动之下什么事都可能做得出来。   好在这段时间楚瑶听了他的劝,再加上楚国那边传来消息,确定孟氏暂时的确是安全的,所以楚瑶虽然担心,但没有真的做出什么冲动的事,而是按他所说的先前往魏楚两国边境,在距离楚国最近的地方驻扎下来。   如此一来,既可以对楚国施压,让他们知道魏国重兵压境,不敢轻举妄动伤害孟氏,而楚国那边有什么消息,也能以最快的速度传回来,路上少耽搁一些时间。   只是没想到,孟氏在信里,却说让他们去另一个地方。   楚瑶收到孟氏的信时,只粗略扫了一眼发现没有什么实际的内容,就知道这信一定是楚滔看过之后才寄来的,母亲不可能给她传达什么消息。   略一思索,她便找来一把剪刀,把信封沿着边缘齐齐整整的裁开,将信封内侧朝外摊开放在了桌子上,用烛光映照着在底部的地方寻找着什么。   果然,最靠下的位置有几处比信封颜色稍微深一点儿的字迹,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因为与信封本身的颜色太相近了。   而写字的这面原本是包在信封里面的,又是最靠下的位置,除非是将信封拆开,否则直接从外向内看的话,根本就看不出什么。   这还是楚瑶当初一时无聊,与孟氏聊天时说到的事。   说是在大燕的时候,她要选一些耳力目力及武艺等各方面都极好的人为自己所用,周先生教她的一个法子。   周先生说,有些人看上去很正常,眼神与常人无异,但保不齐有没有一些小毛病,比如目力虽远,但是对颜色的分辨却有些小差错。   这种人平日里还没什么,真要用的时候不小心出了错,便可能是大错,所以便教了她一些法子,能尽可能的将其筛选出去。   用相似的颜色在与之颜色相近的地方写字就是其中之一。   这样不仅能筛选出那些不合适的人,在合适的人中还能挑出眼神儿特别好的。   楚瑶当时不过是顺嘴一提,刚刚见孟氏给她写的信里没什么东西,又觉得她不会千里迢迢想尽办法只写这样一封信给自己,便忽然想到了此事。   果不其然,就看到了信封内侧的这行小字。   “让楚滔带我到黄谷城见你。”   黄谷城是一个地理位置比较微妙的地方,不仅是魏楚两国的交界,与赵国亦是接壤,形成了一个交岔地。   虽然魏祁与楚瑶现在改道去那边也很方便,但是却不明白孟氏为什么要选在这个地方。   因为这个地方离魏楚赵三国都太近了,而且离楚京也不如他们原本要去的那里近。   “或许因为是三国交界,所以岳母觉得楚国不敢轻轻举妄动,做出不利于我们的事情?”   不然一个不小心就可能被赵国渔翁得利。   可是也不大应该啊,赵国式微,虽然在近期对燕的战争中取得了一些胜利,但也没胆子敢同时占楚国和魏国的便宜。   别说赵国了,就是因为大旱而举步维艰的周国如今都不敢。   楚瑶也想不明白,但还是决定按照孟氏所说的去做。   因为这是孟氏好不容易传递给她的消息,她相信她一定是有她的打算。   在无法联系上她,不能确定事态发展的时候,按照其中一方定好的路线去走是最好的选择,最起码对方是有准备的,总好过他们都被楚滔牵着鼻子走。   只是现在的楚瑶,并不知道孟氏准备做什么。   …………………………   楚滔一直在等魏国那边联系自己,只有沉不住气先联络他的时候,才能证明孟氏的价值。   事实证明,之前让孟氏写封信给楚瑶是对的,楚瑶收到信后果然没过多久就给他送来消息,约他在黄谷城见面,要求他必须带上孟氏,只有确保孟氏安全,她才愿意和他谈条件。   “黄谷城。”   楚滔喃喃,蹙了蹙眉:“怎么选在这么个地方?”   有人低笑,说出了跟魏祁一样的猜测。   楚滔轻嗤一声,满眼不屑。   且不说赵国敢不敢,就算敢,他也没打算让人带孟氏出城去见楚瑶啊。   要么楚瑶自己带人入城,要么就远远地隔着城门看一眼。   他可不会那么傻,把孟氏亲手送出去还给楚瑶。   “那君上,这次派谁带孟氏前往?”   有人问道。   楚滔想了想,犹豫间楚岱山却亲自上前,说愿意亲自带孟氏去黄谷城。   他一把年纪,长途跋涉其实并不妥当。   但要说合适,还真没人比他更合适。   毕竟魏国那边是魏世子和珍月亲自前来,他们这边不派个年长又有威望的,难免让人觉得不看重此事,而且也镇不住对方。   再者楚滔如今跟楚岱山等人关系紧密,很多事情也只有楚岱山他们知道,别人并不清楚,就是去了也无法很好的处理这件事。   所以最终楚滔还是同意了让楚岱山带孟氏前往,没几日便启程,向着约定好的黄谷城去了。 第114章 谈判   黄谷城四周都是一片沙地, 草木不生,所以十分空旷, 也难以隐藏身形, 更遑论偷袭。   要攻城就只能光明正大的攻,想偷偷摸摸的搞什么小动作, 几乎是不可能的。   楚瑶与魏祁提前上路, 所以比楚岱山等人早到了一些时候。   直到他们已经在这里驻扎了半个月之久,楚岱山一行人才姗姗来迟。   孟氏是楚国的筹码, 他们自然不会直接带孟氏出城去魏国大帐中,不然万一人被抢走了, 他们岂不是白谋划了这么久。   所以最终只有楚岱山带着一队兵马, 在几个护卫的陪同下进入了魏军大营。   魏军大营就驻扎在离黄谷城不远的地方, 两万兵马严阵以待,说是谈判,却也做出了随时攻城的架势。   楚岱山看到魏国如此大张旗鼓, 轻笑一声,心中十分满意。   动作越大, 就说明孟氏对他们越重要。   对他们越重要,他们就越不敢轻举妄动,因为人在他们楚国手里。   楚岱山十分自得的向魏祁与楚瑶的营帐走去, 心中丝毫没有畏惧忐忑。   第一,两国交战不斩来使,这道理谁都懂,何况他们楚魏两国现在可还没交战呢。   第二, 他是楚瑶的长辈,楚瑶又是亲自在这里,她若不好好的平平安安的把他送回去,势必要受天下人指摘,料想她也担不起这样的名声。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孟氏还在黄谷城里呢。   故而楚岱山可谓是有恃无恐,一路扬着下巴神情桀骜的走进了营地中最大的一间营帐。   楚瑶与魏祁坐在上首,看到帘子掀动,目光都投在了他身上。   楚岱山第一眼看到的是魏祁,只觉得这少年似乎比两年前长开了许多,脸上的稚气已经完全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沉稳干练,和隐藏在平和外表下锐利的棱角。   多好的孩子啊,被魏国寄予厚望的世子啊。   可惜……竟然被一个女人绊住了手脚!   如若不是为了楚瑶,他何必亲自跑这一趟,又何必驻扎两万兵马在这里?   魏国对周的战事明明形势正好,他却放下大好的战局为了楚瑶的母亲跑到这儿来,还平白浪费两万兵力和无数粮草。   这件事他明明可以不管的,反正楚瑶已经是外嫁女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楚国和孟氏按理说都与她无关了,她若非缠着魏国帮她,那就是不守妇道。   魏祁作为魏国世子,楚瑶的夫君,就算什么都不做也最多被说一句寡情,但站在大义上却没有任何错,谁也不能指责他什么。   可他偏偏就管了,还由着性子将所有事情都放下,专门陪楚瑶跑了一趟,可见已经被她迷惑!   当真是美人泪英雄冢,这种被女人所惑的男人,注定成不了大事!   不过这对他们楚国而言却是一件好事,魏世子多软弱滥情,他们就能从中获得多少好处。   楚岱山如此想着,视线便转到了楚瑶身上,看着那张往常厌恶至极的妖媚嘴脸也不觉得那么讨厌了。   管她是有心还是无意,总之她迷惑了魏国世子,这就是件好事!   他笑着跟魏祁打了招呼,又对楚瑶道:“好久不见了,珍月,你近来过得可好?”   说话时慈眉善目,做出一副长辈关爱晚辈的亲切样子。   楚瑶却根本就没搭他的话茬儿,沉着脸直来直去地问道:“我母亲呢?”   楚岱山顿了顿,心道人在我们手里你还敢跟我横眉竖眼,是不想你母亲好了吧?   不过心里这样想着,面上却不显,只是笑眯眯地道:“孟氏就在黄谷城里,不过这城外风沙太大了,故而就没带她出来。”   “你若想见她,待会儿可以让她在城楼上露个面,远远地打个招呼。”   魏祁心中冷笑,这么远的路都走过来了,最后这么一段距离难道还怕风沙大吗?   楚国这可真是有恃无恐,连个像样的理由都懒得编了。   他也懒得跟这个叫什么楚岱山的糟老头子绕弯子,直接道:“不瞒楚大人所说,我与珍月此次前来,是想接岳母到我魏国颐养天年,不知贵国可否将在下的岳母送过来,让我们护送她到魏京休养?”   “贵国若有不便的话,我们派人过去迎接也可以。”   他末了又加了这么一句。   楚岱山心中嗤笑一声,觉得自己好像在跟两个奶娃娃说话,幼稚而又可笑。   但他还是强忍着笑意,一本正经地道:“这怎么可以?”   “自古嫁女嫁女,嫁的只有女儿,哪有连女儿的娘家母亲都一起送到夫家的道理?传出去岂不遭人诟病?”   “再者说我国君上刚刚登上王位,正是人心所归的时候。这时将孟氏送到你们魏国,岂不让人以为他甫一登位便苛待大嫂,将孟氏赶出了楚国?   “这于我国君上的声誉大大不利啊,还请世子不要为难我才是。”   魏祁面色微沉,还欲再说什么,楚瑶已经先一步开口。   “到底要怎样才肯把我母亲还给我,你直说吧。”   楚岱山怔了一下,看了看魏祁又看了看她。   “珍月说笑了,有什么还不还的?孟氏本就……”   啪!   楚瑶一掌拍在了几案上。   “不要以为母亲在你们手里,你们就可以有恃无恐。”   “说来说去你们现在手上握着的也只有我母亲这一个筹码而已,她若有什么损伤,你们也就无法再和我谈条件。”   “所以哪怕我现在什么都不做,你们轻易也不敢对她做什么,我大可以等攻下周赵燕三国之后再胁迫你们把她交出来,到那时你们也不敢不交。”   “现在趁着我还有意愿跟你们谈,就说点儿实实在在的,别跟我打机锋!”   “不然我若反悔了,你们就等着将来自己把人给我送回来吧!”   楚岱山是带着胜者的姿态来的,想象中怎么也该是这两个小辈对自己低声下气才是,谁知道珍月这丫头竟还如此牙尖嘴利!这时候了竟还敢跟他叫板!   他轻笑一声,道:“珍月这话说的太早了吧?魏国如今虽然在战事上确实略胜一筹,但最终究竟花落谁家还未可知。谁攻下谁这样的话,可不能太早下定论啊。”   “那不然呢?”   楚瑶反问。   “如若不是我魏国获胜,你以为其它几国还会在意我母亲的生死吗?”   “你们留着我母亲能威胁的也只有我而已,所以你们最好也盼着最后获胜的是我魏国,不然……其它几国的铁蹄可不会因为顾忌什么而在城外停留不前。”   楚岱山噎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竟然觉得她说的有些道理。   旋即心中因为这短暂的动摇而有些恼怒,脸上的笑意也彻底消散,暗道又差点儿着了她的道,被她带到沟里去了。   他面色一沉,冷声道:“你又怎知在不久的将来,不是我楚国铁蹄攻破其他诸国的城门呢?”   楚瑶大笑两声,再看向他时眸光更冷,语气轻蔑:“就凭你们?”   说着将楚国的兵力娓娓道来。   “楚国全国上下所有兵马加起来也不过十八万,其中六万都是普通民兵,平日里几乎从无训练,只在战事紧急召来,可以说毫无战力可言。”   “这么算下来,真正可用的也不过十二万而已,这十二万还良莠不齐,战力如何不可一概而论。”   “其他诸国最精锐的兵马都在边关,楚国却将最精锐的三万人放在京城附近,一部分充当京卫,一部分留在东西大营。”   “这三万人原本是把锋利的刀,这些年却久未打磨,始终居于京城没有亲自上过战场,看似荣耀非凡,是否能像当初一般上阵杀敌还未可知。”   “减去这三万人,再加上驻扎在各地不可轻易妄动的兵马,楚国能随时调动的兵马也不过五万!”   “凭五万人,别说周燕两国,能拿下赵国都算你们厉害!”   楚岱山被他说的愣住了,半晌没反应过来,回过神后支支吾吾的道:“你……你胡言乱语!我楚国兵马数量,你一个妇道人家怎么会知道!”   这些事情连他都不清楚,楚瑶又怎么会知之甚祥?   假的!一定是假的!   楚瑶嗤笑:“不信?那你回去问问楚滔好了!或者直接去问问黄谷城,他们是不是常年驻兵五千,近来才从附近又调集了五千兵马,凑够一万?”   “还有江城,驻兵三千,丘承关,驻兵八千,五僮关,驻兵五千,这些你都可以让人去询问一下,看看我说的是真是假?”   楚岱山胸口一滞,竟然找不出话反驳。   因为别的地方他不清楚,但他刚从黄谷城来,那里的兵力他却是知道的,的确是刚好一万,其中五千是从别处调来的,为的就是防止魏国这边一怒之下真的攻城。   楚岱山那时还笑,觉得多此一举。孟氏在城中,楚瑶怎么可能下令攻城?   但是攻不攻打是一回事,自己的兵力布防被人完全知道却是另一回事。   这就好像自己在家中关起门来说话,第二天却发现整条街上所有人都知道昨晚他们说了什么。   黄谷城的常驻兵力是多少被人知道或许不稀奇,毕竟楚魏两国边境相连。   但楚瑶连这些日子从别处调来多少兵马都知道……   还有……还有她说的其它那几处地方,刚好是从黄谷城向楚京所去的方向会经过的几处关隘。   楚岱山心中骤然打了个哆嗦,明白了她言中的威胁之意。 第115章 指认   事情在这一瞬间似乎翻了个个, 原本准备威胁别人的人反过来被别人威胁了。   楚瑶冷冷地看着楚岱山,眼神像是数九寒冬, 让人感觉不到半丝暖意。   我母亲在你们手里, 对,我是担心, 是着急, 但是你们也别太嚣张了。   但凡我母亲有什么不好,楚国于我而言就像周赵等国一般, 没什么不同,到时候让你们拿整个楚国来给我母亲陪葬。   觉得我在说笑吗?那有本事你们试一试啊, 看看我敢不敢!   她敢, 她当然敢。   楚岱山放在身侧的手下意识地收紧, 额头出了一层冷汗。   楚瑶的性子她是了解的,什么亲族,什么血脉, 什么长幼有序孝悌忠信,她若讲究这些, 当初就不会为了几个下人把他这个长辈赶出门去。   她看重的只有那么个别的几个人,真正跟她近亲的那几个人,其他的哪怕血脉上跟她再亲近, 在她眼中也都是外人,不分亲疏。   但是但凡能得她另眼相待的,她就会拼尽全力去守着,护着, 不让对方受半点儿委屈。   这也是为什么他如此笃定拿捏住了孟氏就是拿捏住了她,因为孟氏对楚瑶太重要了。   楚岱山心里有些发慌,却不愿在楚瑶面前露怯,故而扯着嘴角故意做出一副轻描淡写的样子。   “若真是像你所说的这般,那看来我楚国的城防是时候调整一下了。”   “调整?”   楚瑶嗤笑:“左不过这里加一点儿那里少一点儿,一共就那么些兵力,还能如何调?”   嘲笑之意十分明显。   楚岱山脸上有些挂不住,却也不敢像刚来时那般趾高气昂的跟楚瑶说话,只能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我此次来主要是想带孟氏来跟你们见个面,告诉你们孟氏一切安好,你们不要担心。”   “另外关于穆家军,还希望珍月你能念在楚魏两国仍是盟友的份儿上,让他们继续为我楚国效力。”   其实按照临行前他与楚滔等人商议好的事情,最好是能威胁魏国再让出几城给他们。   虽然他们当时就觉得这可能性不大,不过万一魏世子真的被楚瑶蛊惑了,愿意一再为她让步呢?   那么能要过来一点儿就是一点儿,城镇国土这个东西,没有哪个国家会嫌多。   不过看现在这样子,别说魏世子了,怕是连楚瑶都不会答应。   既然如此,还是循序渐进先提别的条件好了。   “可以,”楚瑶毫不犹豫地道,“现在的一万人马,可以继续给你们用。”   “但是还像以前一样,这一万人马仍是我自己的人马,不能被楚国收编。”   “而且你们也不能将其分开,一万人就是一万人,不能分为几队安插到你们楚国兵马中去。”   这是防止楚国将这一万穆家军化整为零,将来不用的时候分批击溃。   楚岱山没想到她脑子转的这么快,不过想想又觉得也是,既然早猜到今日要谈条件,她一定是早已想到了应对之法,就比如刚刚甩出楚国的兵力布防来震慑他。   虽然对这个条件有些不满,但眼下楚国暂时也没有将这些穆家军拆开的意思,这个可以等将来再说,故而楚岱山并没有多做纠结,转而说起别的。   “听说宁安寨内还有一些穆家军的兵马,我们最近正好想从那个方向围攻大燕,不知珍月可否给那边的穆家军传个消息,让他们和我们一起行事,将大燕边境打开一个豁口?”   这意思就是希望宁安寨中留存的穆家军也能为他们所用。   楚瑶冷笑一声,道:“你可知道宁安寨内还有多少兵马?”   楚岱山没有答话,不过照他们的估计,少的话应该还有五千,多的话应该会有一万。   当初大燕派三万兵马围剿宁安寨,结果未能成功不说,还被宁安寨打的落花流水。   要知道大燕兵马亦是战场上冲杀出来的,就算战力不及穆家军,却也不至于一击即溃。   所以按照推算,当时的穆家军至少也应该有一万左右,不然人数再少的话,很难打败三万大燕兵马,更别说使其大败而归了。   不过听说当年的穆家军被燕帝屠戮殆尽,活下来的并不多,能得到消息暗中汇集到宁安寨的就更少了。   否则若真是大批人马汇集到一处,大燕怎么可能注意不到,任由他们形成一股势力。   所以最初的宁安寨人数也一定不多,这一万人都是后来集结起来的,再加上这几年的壮大,应该会有三万人左右。   三万兵马,如今一万在魏国,一万在他们楚国,那么宁安寨中剩下的,应该就是一万左右,少的话不会少于五千。   不然若是有谁趁着这个工夫攻打宁安寨,他们岂不是连老巢都不保了?   谁知下一刻,他却听楚瑶说道:“到了这个时候了,我也不瞒你,宁安寨内还有三万兵马。”   三万?   这怎么可能?   楚岱山极力克制着心中的惊诧,不让自己显得太过震惊。   之后却又忽然想到,这些兵马若是都能为楚国所用,那岂不是……   “所以,我是绝不会把这些兵力交给你们的。”   不待他想着开口索要这些兵马,楚瑶就直接打断了他的幻想。   楚岱山有些恼怒,心道你母亲还在我们手上呢!   却听她又继续说道:“楚国能随时调动的兵马只有五万,我手中的穆家军加起来,一共也是五万,除此之外,魏国的一部分兵马也可以听我调动。”   “三叔祖你最好想一想,我若不高兴了,将楚国如今的一万穆家军撤出来,再联合如今镇守在宁安寨的穆家军,以及我现在手边的兵力,同时对楚国开战,楚国可承受的了?”   黄谷城位于楚国的南面,宁安寨位于楚国的北面,两面联手,一南一北之间楚国根本无法同时应付。   加上楚国与魏国还有一部分边境相连,魏祁一声令下那些地方也随时可能成为战场,届时楚国便是四面楚歌,头尾势必无法兼顾。   刚刚还幻想着用孟氏要求楚瑶把这些兵力交给自己,转眼间又被她反将一军,楚岱山的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偏偏他现在无法确定她所说的真假,无论是穆家军的数量,还是楚国的兵力,所以也不好直接反驳或是威胁她。   楚瑶看着他铁青的脸色,见该说的都说的差不多了,也不想把人真的逼急了伤害到孟氏,故而终于稍稍松了口,不再摆出咄咄逼人的架势。   “我没有别的要求,只要你们把母亲还给我,楚国的王位上坐得到底是谁,楚国这个国家到底属于谁,我都不在乎。”   “我只想把母亲接到魏国来颐养天年,其他的都无所谓。你们若答应,除了现在在楚国的一万穆家军以外,我可以再调一万穆家军帮你们伐燕,甚至可以让你们直接从宁安寨穿过去,直抵燕国腹地。”   “但若不答应……那就别怪我翻脸无情,再也不认楚国这所谓的母国。”   楚岱山面色沉沉,半晌才道:“孟氏不仅是你的母亲,也是我楚家的儿媳,先王的嫡妻,将她送往魏国这样的事,我做不了主。”   一来楚瑶说的是真是假他都不知道,二来离京前楚滔千叮万嘱,决不可将孟氏交还与楚瑶。   他若被楚瑶诈了几句就不经他允许擅自做了决定,回去后还不定要被怎样责怪。   所以这件事,只能由楚滔来决定。   楚瑶也知道事关重大,楚岱山就算是楚氏的族长,此行的使臣,也做不了决定,故而也没有逼迫他,只道让他回到黄谷城后立刻给楚滔写封信去,问明他究竟决定如何。   楚岱山灰头土脸的应了,再无来时的气势,临走前楚瑶提出最后一个要求。   “我要见见我母亲。”   这是当然的,楚岱山带孟氏来,就是为了让他们母女能远远地见个面,让她确定孟氏安全的同时,也对孟氏更加挂心,也好更加容易的操控她。   “孟氏就在黄谷城中,你随我出去,我跟他们打个招呼让他们将孟氏带到城墙上。”   楚岱山说道。   楚瑶闻言起身,魏祁也立刻跟上,伸手扶住了她。   楚岱山双目微狭,视线落到魏祁扶着楚瑶的手上,没有说话。   看来魏世子果然对珍月情真意切,呵护有加。   不过之前他觉得这对楚国来说是件好事,但若珍月真的与楚国决裂,这只怕就是件坏事了。   楚岱山怀着隐隐的担忧走出了营帐,在距离黄谷城一射之地的地方停了下来,让身边的人挥出一面红色的小旗,同时对那边喊话,将孟氏带上城墙。   不多时,孟氏的身影便出现在城墙上,带着满目期盼向这边张望。   “母亲……”   楚瑶瞬时眼圈一红,哽咽着上前两步。   魏祁赶忙拉住了她不让她靠近,生怕那边射出几支暗箭伤了她。   “绵绵……”   孟氏站在城墙上,看着不远处自己两年未见的女儿,泪水从眼中夺眶而出。   她的绵绵好像又长高了一些,似乎还瘦了些,大概是因为这些日子担心她吧?   不过看样子气色并不是很差,魏世子对她似乎也很好,一直关切的站在她身边。   这就好啊,这就好啊……   有人照顾她她就放心了。   孟氏听着她一声声的叫着母亲,嘴角挂起浅笑,又看了片刻之后擦干了脸上的泪。   楚瑶看到她在城墙上站直了身子,似乎要说什么,下一刻就听她熟悉的声音远远传来。   “我乃楚国先王楚沅之妻孟氏,我在此指认,先王乃是被其胞弟楚滔所害,楚氏一族皆为帮凶!”   她的声音抑扬顿挫,字字清晰的传到黄谷城上官兵的耳朵里,传到魏国将士们的耳朵里。 第116章 铺平   一语毕, 四下哗然。   这是要做什么?母亲这是要做什么?!   楚瑶心中陡然一沉,两腿一软几乎站不住脚。   “母亲……母亲!”   她疯了般的嘶喊着, 想要阻止孟氏, 但孟氏的话却不停,一遍遍不停的重复着。   “我乃楚国先王楚沅之妻孟氏, 我在此指认, 先王乃是被其胞弟楚滔所害,楚氏一族皆为帮凶!”   “先王乃是被其胞弟楚滔所害, 楚氏一族皆为帮凶!”   她的世界仿佛不剩其它,只余这几句话, 除了这些, 她再也不会说别的, 不想说别的。   此次跟着楚岱山一起来的还有楚家的两个子侄,其中一个跟楚岱山一起去了魏国大营,另一个就在城头上, 负责带孟氏来与楚瑶见面。   他哪里知道孟氏忽然间像发了疯一样当着全天下人的面说出这种话来,登时又惊又怒。   “住口!你住口!”   他拉着孟氏想要堵住她的嘴把她从城墙上拉下来。   孟氏的两手却死死地抓着墙垛, 说什么也不肯松开,口中仍在重复那几句话。   “先王乃是被其胞弟楚滔所害,楚氏一族皆为帮凶!”   “住口!我让你住口你听到没有!”   楚家六郎一把扯住了她的头发, 硬生生的向后拉拽想要将她扯下来,同时对周围愣住的人道:“还在看什么!都是死人吗!把她拉下来啊!”   众人这才回过神,有人一起帮着将孟氏向后拉。   孟氏只是一久居深宫的弱女子,按理说怎么也不该挣的过他们几个男人才是。   但人在下定决心拼死也要做一件事的时候, 似乎就会爆发出平日里完全没有的力气,硬是挣扎着挤在城墙前,半晌都没有被拖拽下来。   指甲死死地抠在城墙上,嵌入墙垛,与骨肉分离,红艳的鲜血从指尖儿渗出,在墙垛上抠出一道道血痕。   头发被人大力拉扯,她为了探着身子向外喊话却不管不顾,大把黑色的青丝被人直接从头皮上扯了下来。   楚六郎看着缠绕在自己指间的头发,听着孟氏仍旧一声一声不停的叫喊,心中怒急,一把抽出了腰间佩刀。   “这个疯女人!让你闭嘴听见没有!”   他恶狠狠地举起了刀,作势要砍。   一直死死抓着城墙的孟氏这时却陡然松开了手,借着被他们拉回来的力道往那刀刃上狠狠一撞。   锋利的刀刃直直从孟氏胸口穿了过去,半截还在楚六郎的手上,半截从孟氏身上破体而出。   一半仍旧闪着银亮的光,一半却被刺目的鲜血染红。   变故突然发生,所有人都愣住了,直至一声尖锐的嘶喊从魏军大营前传来。   “母亲!”   楚瑶的嗓子在这一瞬间几乎划破,双目被那血色染红,身子前倾陡然向前冲去,险些从魏祁手里挣脱。   持刀的楚六郎亦是呆愣在原地,直到楚瑶的嘶喊声传来,他看到孟氏的血液从胸前汩汩涌出,顺着刀背流了下来,漫延到他的手上,将另一半刀锋也染红,这才猛然回过了神,满脸惊恐地松开刀柄后退两步。   “不……不是我……”   他只是想吓唬吓唬她,没想真动手的!   “是……是她!”   他指着孟氏歪倒在城墙上的身体,颤声道:“是她自己撞上来的!是她自己撞上来的!”   不关他的事,不关他的事啊!   楚岱山在看到孟氏被刀刃贯穿的瞬间脸上顿时血色全无,脑海中只闪过两个字:完了!   谁料到孟氏一路都平平静静的,却是抱着必死的念头来到这里的啊!   如今她死了,楚国的倚仗一点儿都没了!他和他的孙儿却还在魏国大营中没有回去!   完了……完了!!!   他下意识地想往黄谷城的方向跑,才刚动作两步,却见抱着楚瑶的魏祁红着眼睛看向这边,咬着牙说了一个字:“杀!”   一声令下,刀光四起,周围惨叫声连连,陪着楚岱山一起来的几十个护卫一个接一个的倒下。   魏祁眼中涌着泪,额头青筋凸起根根分明,紧紧地抱着怀中的人一刻都不敢松手。   楚瑶疯了般的挣扎着,口中不断地喊着母亲,短短片刻之间声音便已沙哑,眼睛红的几欲滴血。   这一刻天地间再没有其他颜色,黄谷城前大片土黄色的沙地,城墙上一块块灰扑扑的砖石,此时似乎全部消失不见。   她眼中只余孟氏倒下时那一抹刺目的红,从城墙上渐渐漫延开来,一点儿一点儿的染红了天际,最终漫延到整个世界,遮挡了其他所有的颜色,半点儿光亮也没有留给她。   “母亲……母亲……”   她的魂魄似乎也跟着被那刀锋穿透了,痛不欲生,绝望之际只觉得后颈一痛,紧接着眼前一黑,连这抹红都消失了,所有的一切都离她远去。   失去意识的前一刻,楚瑶心中喃喃地念着:早知道就不来了,早知道就不听她的了……   她猜到了母亲专门选在黄谷城一定是有什么用意,但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   如果不来就好了……不来就好了……   不来的话……母亲或许就不会死了。   …………………………   昏昏沉沉间楚瑶仿佛又坠入了无边的深渊,身子越缩越小,不知怎么就躺到了一口棺材里。   她记得她明明出去了,此刻却又被关了进来,绝望地捶打着棺盖。   “母亲,母亲救我!救我出去啊!”   她边哭边喊,喊着喊着眼前却闪过一抹红光,一个画面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高高的城墙上,孟氏身穿一身天青色的衣裳,被一把刀从胸前狠狠地贯穿。   母亲死了……母亲死了。   再也没有人能救她了,没有人会来救她了,她要在这棺材里躺一辈子了。   泪水从眼角涌出,楚瑶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小,最终哭着停了下来。   “为什么要离开我,为什么要离开我啊母亲?”   “连你也不要我了吗?你也不要我了……”   魏祁看着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人,摸着她滚烫的额头,急的红了眼睛,一边擦着她眼角的泪一边转身问青青。   “她怎么还不醒?她为什么还这么烫!已经过去整整一天了!”   这一天中楚瑶一直在发热,时高时低,始终不退,也一直没有醒来。   他当时只是不忍她再继续看着黄谷城的城墙,所以把她打晕了而已,用了多大的力道自己清楚,绝不至于如此。   可楚瑶这一昏迷就是整整一天,还时不时的哭着说几句梦话。   青青亦是双目赤红,抬手擦了擦眼中的泪道:“公主这是心脾俱伤梦魇了,她……醒不来,您之前见过的。”   是,魏祁之前是见过,当时楚瑶似乎是梦到了小时候的事,他叫了半天她也没醒,急的团团转。   可那次也没有这么长时间啊!   魏祁心内剧痛,拉着楚瑶的手放在了自己唇边,泪水忍不住从眼眶滚落。   “绵绵,你醒醒,求你了,醒醒。”   但是这次任凭他怎么叫,昏睡中的人都没有半分醒来的迹象,似乎被梦境缠住了,无论如何都挣脱不了。   魏祁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守在她身边低头不语,心中莫名的竟生出一丝恨意。   不是对楚国,不是对楚氏族人,而是对孟氏。   她怎么就这么狠心?怎么就这样死在了绵绵眼前!   绵绵一生没有几个真正亲近的亲人,孟氏对她有多重要,她自己难道不知道吗?   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死在绵绵面前!这让她今后的日子该怎么过?让她怎么忘记这样的伤痛?   魏祁咬牙,忽然重重一拳砸在了床上。   他能理解孟氏为什么要这么做,可是这真的是绵绵想要的吗?   她用自己的死为绵绵铺平了今后的路,却也在她心里留下了一道永远迈不过去的槛。   那些路就算再难走,凭绵绵的本事也总能走过去的。   就算绵绵走不过去,也有他这个做丈夫的在旁帮衬着。   千难万难,他们总归是会踏平那些阻碍的!   可是她这个母亲,没了就真的没了啊!   她怎么忍心……怎么忍心……   魏祁低着头将脸埋进楚瑶的颈窝,温热的泪顺着他的面颊流到她的脖颈。   身下的人似乎动了动,他赶忙坐起身子,就见她终于缓缓睁开了眼。   但这眼中却毫无光彩,似乎一片灰白。   “绵绵……”   他颤声轻唤,生怕惊扰了她。   楚瑶缓缓转过了头,醒来的片刻似乎有些茫然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旋即昏迷前的画面再次浮现在眼前,泪水再次从眼中夺眶而出。   “阿祁……”   她哽咽着开口,声音沙哑,语气中满是后悔。   “我应该告诉她的,我应该告诉她的……”   “告诉她我在大燕的经历,告诉她她对我有多重要,我应该告诉她的。”   那时候怕孟氏担心,她什么都没有对她说,所以孟氏不知道她遭遇过什么,不知道对她来说,什么名望声誉,什么权势地位,这些根本就不重要的。   重要的只是她这个人而已,重要的只是她这个母亲而已!   她只想要自己的母亲啊,她只是想要自己的母亲啊! 第117章 立誓   魏祁抱着楚瑶红了眼眶, 不知道该怎么劝她,因为觉得根本就劝不了。   说不是你的错?那岂不是说这是孟氏的错?   孟氏已经死了, 还是为绵绵死的, 他心里就算再怎么怨怪,这样的话也说不出口, 便只能紧紧地抱着楚瑶, 沉默的把她拥在自己怀里。   楚瑶心中满是悔恨,泪水如同决堤的河, 怎么也止不住。   她想要为母亲好,所以才什么都不跟他说, 什么都自己忍着。   孟氏也是想为她好, 所以才选了这种决绝的法子, 将楚滔和楚氏一族都送上了风口浪尖。   因为她知道,哪怕楚滔死了,只要楚氏一族还在, 楚瑶想要对楚国动手就名不正言不顺。   哪怕她不亲自动手,只要魏国赢了, 她都要背负上本不该属于她的责难。   这样的责难或许无法对她身体上造成什么损伤,但是众口铄金,对她的声誉却会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   凭什么她的女儿要被那些不相干的人指责?凭什么她的女儿要因为楚家而一再受苦?万一将来魏国也因此而厌弃了她呢?   毕竟有哪个国家的国主希望自己的夫人或是儿媳是个声名狼藉的人呢?   孟氏已经可以想象到楚瑶将来面对的会是怎样一条坎坷的路, 可是她不愿意啊……她不愿意自己的女儿走这样的路啊!   所以他下定决心,如果这条路不平,那她就用自己去为她铺平。   如果楚家是路上的绊脚石,她就亲自把这块儿绊脚石给她挪开!   她不在乎自己的生死, 为此不惜己身,一早就已想好要让所有人都亲眼看着,看着她是死在了楚家人手里。   可是她却忘了……楚瑶是在乎她的生死的。   她的女儿,是在乎的!   楚瑶哭着哭着又昏睡过去,梦中依旧是被血色染红的天,她怎么都逃不出去。   魏祁连一碗药一碗粥都没来得及给她喂下去,就见她又昏睡不醒,急的不知如何是好。   最终药还是一点儿一点儿从楚瑶唇边灌进去的,喝的少洒的多,喂了整整三碗才算是将将喝进去一小碗。   他就这么在床边整整守了两天,两天后楚瑶才终于不再发热,彻底转醒过来。   醒来后的她又哭了一阵,这次却哭的无声,泪水从眼角不断滑落,人却怔怔的什么表情都没有,只呆呆地看着帐顶一句话都不说。   魏祁心中大恸,宁愿她哭着喊着发泄出来,也不愿看她这样失魂落魄的样子。   好在楚瑶只愣了一会儿便转过头来。   “饭。”   两日前在黄谷城外的那一阵嘶喊,让她的嗓子受了伤,声音沙哑,令人一时听不出来说的是什么。   “绵绵,你说什么?”   魏祁贴过去问道。   “饭,我要吃饭。”   楚瑶撑着身子要坐起来,魏祁这回听清了,一边吩咐下人去将灶上一直热着的粥端过来,一边俯身将她扶了起来。   熬的软糯的粥端上来,魏祁亲自喂着她一点儿一点儿吃了,楚瑶自始至终没有再说过别的什么,只是将碗里的粥喝了个干净。   青青来给她把脉时她也没有拒绝,像个木雕般一动不动,任由他们折腾,重新梳了头换了衣裳,这才用沙哑的声音问道:“黄谷城,怎么样了?”   脸上依然没有表情,声音呆板听不出任何语气,但魏祁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问,也知道她想做什么。   “城已经破了,那日……那日你晕过去之后,我就下令攻城了。”   “黄谷城并不是什么难以攻破的地方,加上咱们人数多,攻城的兵器也早已准备好了,楚国那边反倒城防松懈,虽然多调来了五千兵马,但都觉得咱们不会真的攻城,所以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没用多长时间就被攻破了。”   楚瑶点了点头,又问:“楚家的人呢?楚岱山他们呢?”   直呼其名,连之前面子上称呼的三叔祖都不再叫了。   “楚岱山当时带来的人我全都下令杀了,只留了他和他那孙儿。”   “另外守在城里的楚六郎我也抓到并关起来了,你想怎么处置,都听你的。”   楚家人害死了楚瑶的母亲,魏祁对楚瑶十分了解,以她的性子,绝不想就这么便宜了他们,让他们简简单单的死了。   所以他把这几人留了下来,等着楚瑶醒来后发落。   楚瑶果然点了点头,说了句:“多谢。”   魏祁鼻头一酸,凑过去抵着她的额头:“傻丫头,跟我说什么谢。”   楚瑶停顿片刻,嘴角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敢说。   半晌后终于还是发出声音:“我母亲……的尸首呢?”   这是她不想问却又不得不问的话题,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戳在自己心上。   魏祁揽着她的手又收紧几分,道:“带回来了,在西院的堂屋里,我让人临时设了个灵堂。”   楚瑶又是沉默半晌,许久之后才动了动,想要从床边坐起身。   可是她太虚弱了,短短两天的时间瘦了一大圈儿,刚刚也只坐在床上喝了一碗粥而已,手臂撑在床边几乎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   “我扶你去。”   魏祁知道她是想去看孟氏,忙扶着她往西苑去了。   尽管天气已经渐渐寒冷,但是为了让孟氏的尸体能多存放一段时间,西院的堂屋里还是放置了不少冰盆,一进来便感到一股扑面的寒意。   楚瑶进屋前挣脱了魏祁的手,低声说了句:“我自己去。”   便独自一人迈进了房中。   魏祁不放心,却又不忍打扰她,终究是没有跟进去,但也没让人关上房门。   一来这样他可以亲自看着她,二来房中的寒气也不至于全都被关在里面,冻着楚瑶。   楚瑶一步步走到那木棺前,靠近时脚步越来越慢。   她讨厌棺材,自从幼时被关在里面三天之后,她就对这种东西有一种说不出的厌恶和惧怕。   她甚至想着,以后自己如果真的死了,一定不要葬在棺材里。   最好是一把火烧了,无牵无挂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就算不能如此,随便找个地方埋了也行,只要不是把她关在棺材里。   可是现在……眼前的棺材放着她最重要的人,放着她的至亲,生养了她的母亲。   她最讨厌的棺材,和她最爱的母亲,这一刻就这样摆放在一起。   楚瑶终是走到了近前,从尚未盖上的棺材上方看着孟氏,看着她被妆粉描画的宛若生时的脸。   可是终究不一样了,画的再好再像,死了就是死了,毫无生气,气息全无。   不会再跟她说话,甚至不会再睁眼看她一眼。   “你怎么这么狠心,你怎么这么狠心……”   楚瑶站在她面前喃喃,伸手轻抚她的面颊,泪水从脸庞无声滑落。   她的视线扫向孟氏胸前,知道那下面有一个被刀刺穿的血洞,或许被缝起来了,或许没有,总之被衣物遮盖着她看不到。   “疼不疼啊?母亲,疼不疼?”   她喃喃地问,却没人回答她,房中除了盘旋不去的阴冷之气,再也没有其他。   楚瑶哭了一会儿,终于离开棺木旁,在房中正对棺木的蒲团上跪了下来,磕了三个头。   末了盯着那死气沉沉的棺木,目光坚定而又阴沉。   “母亲在上,绵绵今日在此立誓,定要楚氏全族为你陪葬!”   说完这最后一句,起身头也不回的向外走去,脸上的泪痕已被擦净,眼中虽仍有水光,却也挡不住其后的锐利锋芒。   魏祁见她出来,忙又上前扶住:“绵绵,你……”   楚瑶却直接打断,口中冷冷的丢出一句:“将楚岱山三人带至江城城前,当着楚国兵马的面凌迟处死。”   “江城守城官兵若愿投诚,可饶其一命,若不愿,城破后所有楚国兵马就地格杀,一个不留。”   在此之前,楚瑶从来没有下过屠城或是坑杀战俘的命令。   即便那些战俘就算活下来也不见得过的多好,但她也从不做这种决定。   可是这次,她却下了狠心要让楚国为她母亲的死付出代价。   魏祁虽然暗暗心惊,但却下意识的松了口气。   还好绵绵就算再怎么生气糊涂,也没狠心到做出屠城这种事,不然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劝才好。   于是,数日后,魏国两万兵马兵临江城城下。   江城守城兵马只有三千,城防也并不如何牢固,要与两万兵马冲杀如同以卵击石。   加上楚岱山等三人惨死于城门之外,对面的魏军又一再说投诚不杀,否则一个不留,守城官兵最终战战兢兢的打开了城门,将魏国兵马放入城中。 第118章 前往   魏楚两国正式开战之后, 楚瑶似乎就恢复了正常。   她没有再流泪,没有再沉浸在悲伤的情绪中不可自拔, 一日三餐照常, 到时间就休息,如同任何一个正常人一样。   但魏祁知道, 这不正常。   因为她不哭的同时, 也不笑了。   自从孟氏死在她面前,她再也没笑过, 一次都没有,每日醒来就是过问战事, 似乎这世上只剩下一件事, 攻下楚国。   楚国是早晚会被他们收入囊中的, 这一点魏祁清楚,但是攻下楚国之后呢?没有了目标之后她又会怎么样?   魏祁不敢想。   他写了信给魏夫人,想问问她该怎么办, 字里行间满是惶然。   魏夫人是先从兵部送来的战报中得知孟氏的死讯的,之后才收到魏祁的书信。   她拿着信亦是红了眼眶, 半晌没有言语。   魏京与楚京相隔甚远,她从未见过楚瑶的母亲孟氏,也无从了解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在此之前只听说过她是楚国大族孟氏之后, 名门望族的大家闺秀,该是个温婉谦和,秀外慧中的女子。   没想到行事却如此决绝,硬是用自己的死断了楚家的后路, 给楚瑶铺就了一条康庄大道。   魏夫人轻叹一声,对魏延旧事重提:“我想去看看瑶瑶和祁儿。”   在她刚知道孟氏死讯的时候就对魏延提起过此事,但魏延断然拒绝了。   这次也一样,魏延想也没想地摇头。   “不行,太危险了。”   魏国现在同时对燕楚周三国开战,就算天时地利人和占据上风,也不能就掉以轻心。   万一被人盯上了,在路上行刺,到时候该怎么办?   魏延身为一国之主,几个儿子除了最年幼的魏佑在身边,其他的全都在外面,他一走宫中事务就无人打理了,所以势必走不开,也无法陪着魏夫人一起去。   可是让魏夫人离开他的视线独自一人上路,他也是万万不放心的。   魏夫人蹙眉:“你多派些人跟着我就是了,不会出事的。如今周楚两国自顾不暇,哪有工夫来刺杀我。”   “不行,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当初祁儿和珍月在南泉山上不就遇刺了?”   “那是因为南泉山离的近,他们带的护卫少,总共就几百人,我若是……”   “这件事不必再提了,我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魏延直接打断。   魏夫人见他态度坚决,沉默片刻,终究是不再言语了。   但接下来又收到魏祁的几封信,间隔时间都不长,内容说来说去也仍是那些,对楚瑶的担忧,对孟氏临死时所做的事情的不解,以及现在的惶然无助。   魏夫人把几封信收在一起,看了一遍又一遍,越看心里越难受。   魏祁从不是那种依赖长辈的人,甚至可以说独立的过头,除了正事以外,其他事情从不与他们说。   无论是当初在大燕的,还是后来回国之后的。   像这样短短半个月之内接连给她寄好几封信,还是头一回。   她知道这是为什么,因为死去的孟氏是楚瑶的母亲,这是母女之间的事,是父母与孩子之间的事,他不知道该如何解决如何安慰,甚至不理解孟氏的做法,所以只能写信来给她,想知道同样身为母亲的她是怎么想的,又隐隐担心她和魏延以后也会做出类似的事。   “这个傻孩子……”   魏夫人心痛得很,为他更为楚瑶。   因为魏祁所有的惶然都是因楚瑶而生,他没有收到回信就接连不断的写信给她,这证明楚瑶这些日子一点儿好转都没有。   她看着这些信,似乎亲眼看到楚瑶与魏祁现在的困境,捏着信的手越来越紧,终是让人把魏延又叫了过来。   “我要去见瑶瑶和祁儿。”   不再说“想”,而是“要”。   也不再是商量的口吻,而是坚定的表态。   魏延皱眉,面色微沉:“我说过了,这件事绝对不行,别的事我都可以答应你,但是……”   “我没有别的什么要你答应的!”   魏夫人沉声道。   “这些年我一共就求过你两件事,一件是不要把祁儿送到大燕做质子,一件就是现在想去看看他。”   “当年因为形势所迫你无法答应我,这我明白。可现在呢?我只是想去看看他而已,这也不可以吗?”   “不是不可以,是……”   “危险危险,去哪里不危险?”   魏夫人知道他要说什么,直接把话接了过来。   “瑶瑶与阿祁在战场上都没有怕过危险,我去看看他们就怕危险了吗?我知道你不放心,可是他们现在在外面这样,我这个做母亲的就能放心了吗?”   “瑶瑶的父亲已经死了,楚家人又一直将她视为外人,如今连她唯一牵挂的母亲都死了,还是眼睁睁死在了她面前,你让她怎么办?”   “我这个做婆婆的虽然不是她亲生母亲,但也算半个母亲吧?这个时候难道不该去看看她吗?”   魏延嘴唇紧抿,目光沉沉:“不是不该,是……”   “我不管!这一趟我是非去不可的,你同不同意我都要去!”   成亲二十年,夫妻俩不是没有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产生过分歧,但魏夫人还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不管不顾的自说自话完全不听他的解释。   魏延知道她这是心疼那两个孩子,尤其是对魏祁感到愧疚。   当初魏祁七岁就被送走,十四岁才回来,回来后虽然与他们并不生分,但也没有多亲近。   因为他已经长大了,而且还是个男孩子,所以行事内敛,情绪从不外露,看上去如同一块儿枯木般死气沉沉。   魏夫人表面上对他的成长深感欣慰,实际上心里不知多难过,总觉得是自己没有尽到做母亲的责任,才让孩子早早就变成了这副样子,完全没有少年人的朝气。   好不容易魏祁娶了楚瑶,总算活出年轻人该有的样子了,现在楚瑶却又遭逢这样的变故。   她知道楚瑶就是打开魏祁心里的那把钥匙,这钥匙和锁是一体的,钥匙没了,锁也就打不开了,所以这两个人必须都好好的才行。   可是魏延心里即使再明白,也不愿意魏夫人独自出门,尤其是这样一去千里。   他还欲再劝,魏夫人却忽然红了眼眶,梗着脖子看着他,问了一句:“你可还记得当初刚成亲时你答应过我什么?”   话音落,魏延面色一僵,要说的话梗在喉咙里,愣是说不出来,硬生生转成两个字:“记得。”   魏夫人当初也是爹娘的掌上明珠,她的父亲又不是家中要支应门庭的嫡长子,行事很是洒脱自在,时常带着妻女一同出游。   所以魏夫人自幼便走过不少山川河流,最大的愿望也是将来成亲之后,自己的夫君能像父母一样,不把她拘在内宅里,而是带她一同游遍千山万水。   魏延就是在一次她与父母共同出游的时候认识了她,自此一见倾心,下定决心求娶。   起初梅氏的父母是不愿答应的,因为他是魏氏次子,家中势必规矩森严,梅氏父母知道自己的女儿自在惯了,怕是过不惯这样的日子,所以婉言拒绝了。   但魏延也是个从小就不喜欢被规矩圈住的人,最讨厌的就是宫中那些条条框框,尤其见大哥被这些规矩困着如同笼中的鸟儿,就更是不喜,之所以喜欢梅氏其实反倒是因为她的俏皮洒脱。   梅氏的父母见他是真心求娶,又与自己的女儿合得来,而且表明今后会带着梅氏去封地,不在魏京生活,这才答应了。   谁知天不遂人愿,两人刚刚成亲便战事四起,魏延领兵上了战场,根本就走不开。   临行前他答应梅氏,等到战事平定了,就带她游遍山川,决不让她困居一方。   然后……   然后战事不仅没有结束,还愈演愈烈,他这个嫡次子莫名其妙的成了国主,更是走不开了,曾经许下的诺言也就始终未能实现,梅氏更是被困在了这四四方方的宫殿里,再也没有出去过……   可即便如此,她也从来没有抱怨过,甚至将他的内宅打理的妥妥帖帖,从未让他操过心,也没有再提起过当初的誓言。   魏延握了握拳,牙关紧咬,鼻头有些酸涩。   他记得的,一直都记得,从来没有忘过,只是……   只是现在真的做不到啊。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松开拳头,看向梅氏。   “一定要去吗?”   “一定要去。”   魏夫人态度坚决。   魏延无奈地垂下了头,再次抬起头时上前两步抱住了她:“为了那个臭小子,你就这么狠心扔下我。”   语气里满是抱怨。   魏夫人轻笑,抬手揽住他的肩。   “我已经陪了你二十年了,却没配过祁儿多少时间,他好不容易需要我一回,你就让我去看看他吧。” 第119章 四面   魏延最终答应了魏夫人的要求, 临行前收拾行装的时候被魏佑知道了,吵着闹着要一起跟去。   “我都好久没见到大嫂了!我也想去看看她!”   已经长高一大截的孩子仰着头说道, 言中却只有大嫂没有大哥。   魏夫人失笑, 摸了摸他的头。   “母亲这趟是有正事去办的,没空带你四处游玩, 你就在宫里好好读书习武, 等我回来了要检查你的功课的。”   魏佑却不干,一本正经地道:“我也可以帮母亲做正事啊!我已经大了!是男子汉了!”   说着还把腰间的匕首摘了下来:“您看, 我的匕首都开刃了!”   这匕首是两年前楚瑶送给他的,当时当着魏夫人等人的面答应过他, 他这两年若是习武习的好, 两年后就给他开刃。   若是表现上佳, 还可以提前给他开刃。   为了能让自己的匕首变成一把“真正”的匕首,而不是一把中看不中用的玩具,这两年魏佑确实刻苦, 无论读书还是习武都很认真,所以时间还没到, 魏夫人便同意给他开刃了。   魏佑喜欢这把匕首喜欢的不行,走到哪儿都带着,但也时刻谨记楚瑶的叮嘱, 不许对着自己的亲人朋友瞎比划,也不许仗着会武艺有兵器就跟人逞凶斗狠。   他很想让楚瑶知道自己近来表现很好,还想给她看看自己已经开了刃的匕首,可是楚瑶一直不回来, 他根本就没有表现的机会。   所以听说母亲要去看她,赶紧就跑过来了。   魏夫人轻叹一声,摸了摸他的头。   “阿佑听话,这趟真的不能带你去。”   魏佑沉默片刻,问她:“母亲,大哥大嫂那边是不是出事了?”   魏夫人怔了一下,一时竟没能说出话来。   魏佑年纪还小,所以很多事他们并没有告诉他,包括楚瑶母亲的死。   一来是跟他说了也没有用,二来容易让他分心,胡思乱想,或者跟着一起伤心难过。   只是没想到,他竟然自己看出了端倪。   魏佑瘪着嘴道:“你们不要瞒我了,我知道肯定是出事了。”   “以前大嫂经常给我写信的,还总是让人给我带各种礼物回来,可最近她一封信都没给我写了。”   原来如此……   魏夫人了然的点了点头。   楚瑶确实很久没有写信回来了,最近的信都是魏祁写的,而魏祁只给她这个母亲寄了信,没有给魏佑寄过,所以魏佑觉得事情不对。   他抬起头目光坚定的看着魏夫人,道:“母亲你就带我一起去吧!我也可以帮大哥大嫂一起打仗的!真的!苗师父说我学武学的很好的!”   说着还拍了拍胸脯,示意自己真的是个男子汉了。   魏夫人笑了笑,只是笑容中有些酸涩。   “你大哥大嫂那边的确是出了些事,不过……你去了也帮不上忙的。”   “为什么?”   魏佑满脸不服。   “因为……不是战事出了问题,是你大嫂的母亲去世了。”   “……”   一阵漫长的沉默之后,魏佑耷拉着肩膀低下了头。   这样啊……那他真的帮不上什么忙。   “那算了,我去了大嫂还要分心照顾我。”   他喃喃道,神情低落。   魏夫人没想到他如此懂事,欣慰的又抚了抚他的头顶:“阿佑真乖。”   魏佑心头一阵窒闷,难受的很,又问她:“那大嫂现在一定很难过吧?”   魏夫人点头,想着魏祁信上所说的内容就忍不住叹了口气。   “是啊,很难过,所以母亲才要去看看。”   “……那母亲你等等,我回去写封信,你帮着一起带给大嫂吧。”   他说着就转身跑了出去,回到自己宫里写了封信,又搜罗了几样自己觉得有趣的东西,一起送到了魏夫人面前,托她都给楚瑶带去。   那些东西都是些孩子才爱玩儿的小玩意儿,带去了也没什么用,但魏夫人并没有拂了他的好意,笑着接过来全都让婢女收到了已经准备了一半的行装里。   …………………………   最终,魏延派了三千兵马护送魏夫人去边关,除了这三千人之外,还另写了文书,让途中经过的每处关隘,都再派两千人护送,直至到达下一处关隘才撤回,换那处的人马继续护送。   也就是说,魏夫人沿途不管走到哪里,身边至少有五千兵马,而且这五千兵马中有两千都对附近的地形很熟悉。   魏夫人觉得小题大做,不用如此兴师动众,三千人就足够了。   魏延却不肯,说她若不答应那就不要去了,免得他不放心。   魏夫人无法,只得应下,最终由魏祁亲自送到京城数十里之外,才一路向边关而去。   成亲二十载,这还是头一次让魏夫人独自去这么远的地方。   魏延看着渐行渐远的队伍,久久没有离去,忽然想到,早些年他出征的时候,魏夫人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是不是同样的心情?   说来说去,终究还是他亏欠了梅梅的。   …………………………   “为什么?为什么她会对咱们的兵力和城防了解的如此清楚?!”   楚滔接到边关接连战败的消息,气的直接掀翻了眼前几案。   自从孟氏死在黄谷城之后,楚瑶就疯了般的带兵攻打他们楚国。   起初楚滔虽然震惊,恼恨孟氏竟然做出这种事,当着全天下的人说他谋反,还撞在了楚六郎的刀上,做出楚六郎杀了她的样子。   但既然脸皮已经撕破了,他索性也不再伪装了,反正这天下之事向来是成者为王败者寇,只要保住了王位,其他的都可以以后再议。   只是他没想到,楚瑶竟然对楚国的城防知之甚详,一路打的楚国落花流水。   他这个临时登上王位的国主都对楚国的布防了解的没有那么清楚,她一个女人,竟然知道的比他都多!   殿中众人均是战战兢兢,没有人敢开口,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因为这件事的确是太诡异了。   珍月是在什么时候了解了楚国的城防的?又是出于什么目的了解楚国城防的?   要知道她当初只是个从大燕回来的质子啊,楚沅虽然表面上宠爱她,实际上心里也在提防,重要的事情从不让她知道的。   没想到,她却不知不觉的就把自己想知道的全都了解清楚了。   难怪当初穆家军不肯留在楚国……   有回过神的人暗自想着。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穆家军绝不是像当初他们以为的那样只是借楚瑶的力与诸国打上交道,而是真的效忠于楚瑶。   那么当初所谓的送亲,所谓的楚瑶劝他们留下但是他们自己不想留下,就都是做戏。   这可真是……没看出来更没想到啊。   这边正思量的时候,又有人来报,说魏军已经抵达丘承关。   丘承关,那么下一个就是五僮关了,离楚京就更近了!   这可真是从最近也最容易攻破的路线直奔楚京而来啊!   楚滔又急又怒,正准备调两万兵马迎敌,却又有人匆匆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启禀君上,宁安寨……宁安寨派兵打过来了!”   宁安寨?   楚滔蹙眉,面色越发不耐。   “怎么?宁安寨现在有一万兵马被咱们牵制着,北边难道连他们剩下的一万都应对不了吗?”   “不……不是啊!”   那人面色惊恐,喘息着道:“不是一万!是……三万!三万穆家军啊!”   三万!   楚滔身子一歪,险些瘫倒过去。   “怎么可能……他们怎么可能还有三万兵马?”   这跟他们当初预计的根本就不一样!   “真的是三万!泰安城等三座城池已被接连攻破,他们马上,马上就要攻到七路关了。”   北面被攻打到七路关,南面被攻打到丘承关,一面三万兵马,一面两万兵马,南北同时开战,凭楚国现有的兵马,想要应付十分勉强。   楚滔强撑着一口气稳住身子,不愿在众人面前露出怯意,硬着头皮调兵遣将,让人拿着兵符接连调动了几处兵马。   然而兵符还未出宫,便传来孟氏一族带兵绞杀乱党的消息,而乱党指的正是楚滔。   “呸!”   楚滔啐了一口,恼怒非常:“他孟氏算什么东西,凭他们手里的那点儿兵马,也想趁乱分一杯羹?”   来传话的人却告诉他:“孟氏手里……拿着兵符!各处的将领都合符了!确实是真的!”   什么?   他们的是真的,那自己手里的呢?   楚滔眼前一黑,这回真是晕了过去。   在这之后,魏国又奉世子魏祁之命,从西侧各处对楚国进行讨伐,楚国一时间真应了那句四面楚歌,短短数月间便损失近半国土。   万般无奈的楚滔只得向周赵两国寻求帮助,但周国自顾不暇,赵国虽不愿魏国做大,有意趁机拉拢楚氏一族,共同对抗魏国,却被顾白拦下。   “咱们攻打大燕,尚有清君侧的名义,与楚国联手攻打魏国,又有什么理由?”   “若说咱们不知道楚氏一族谋反也就罢了,还可以打着匡扶正道的名义出兵。”   “可楚国先王之妻孟氏就死在楚赵魏三国边境,还是当着所有人的面指认楚氏一族,这么大的消息,离咱们又这么近,说咱们不知情怕是任谁都不会相信。”   赵王犹豫,道:“那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楚国被魏国得去?”   “不然呢?”   顾白说道:“楚国如今大势已去,咱们就算出手,也只是多了魏国这么个敌人而已,到时候非但不能从楚国得到任何好处,还会惹得魏国记恨,等他们腾出手,下一个对付的就是咱们。”   “周国如今自保都来不及,肯定是不会淌这趟浑水的,说不定还正希望咱们能帮忙分担一些魏国的兵力。”   “君上若是愿意为周国做嫁衣,倒是不妨派兵襄助楚国。”   赵王一听,顿时打消了这个念头,只当没收到楚国的求救,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 第120章 抵达   魏夫人赶到魏祁身边的时候, 正是丘承关被破的时候。   魏祁得到消息一大早就已等在城墙之上,见到魏夫人的仪仗远远而来, 立刻吩咐人开城门, 亲自迎了出去。   一年未见,魏夫人隔着车帘看到他越发挺拔的身影, 不自觉就红了眼眶。   她的祁儿好像又长高了些, 神态看上去也比以前更沉稳了。   但是自家孩子,一边盼着他成长的同时, 又一边希望他能少受些风吹雨打,永远顺顺当当的没有挫折。   可是没有挫折, 又怎么可能成长呢。   天气已经入冬, 外面太凉, 魏祁没让魏夫人出来,而是陪她一起入了关。   魏夫人也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失态的样子,打了个招呼便将帘子放下, 趁着路上的工夫调整了自己的心情,待到马车再次停下时, 已经看不出什么了。   车帘掀开,魏祁亲自将魏夫人扶了下来,将她引入他与楚瑶居住的宅院。   “母亲您的院子已经收拾好了, 不过这里条件定然比不上宫里,您多担待。”   魏祁是在魏夫人上路之后才知道她要过来的,知道以后就如当初楚瑶要到鳐水关找他一般震惊。   之前随手写了几封信就把绵绵给招来了,这次随手写几封又把母亲给招来了, 他以后真不敢随便写信了。   刚刚得知消息的时候也曾劝过,但没什么用,他母亲跟绵绵一样,打定主意的事谁也改不了。   他爹都不行,他这个当儿子的更不行了。   不过……说不定母亲来了,绵绵真的能好些呢。   所以他打下丘承关之后估摸着日子母亲快到了,就立刻让人将院子准备好了。   只是到底是战时,又是刚刚打进来没多久,准备的再充分也肯定比不了长乐宫。   “无妨。”   魏夫人说道,又问他:“瑶瑶呢?”   “在书房。”   在决定来探望魏祁与楚瑶之后,魏夫人特地写了封信给魏祁,让他不要将自己要过来的事告诉楚瑶,所以楚瑶到现在都不知道她已经入关。   魏夫人点了点头,直接道:“带我去见见她吧。”   “现在?”   魏祁愣了一下:“您不用先休整一下吗?”   他以为魏夫人赶了一个多月的路,会先去沐浴更衣用个膳什么的,灶上连饭菜都已经准备好了。   魏夫人摇头:“先去见瑶瑶吧,让我看看她。”   魏祁嗯了一声,喃喃:“多谢母亲。”   魏夫人没有说话,一路跟他来到了书房。   书房中,楚瑶正低头看着桌上的公文,时不时批注一下,手边还放着厚厚一摞尚未处理的,很是繁忙的样子。   孟氏新丧,楚瑶虽是出嫁女,不用守孝,但还是穿了素色的衣裳,连头饰都换成了银簪,可见还是想为亡母守上一守。   她原本就身子纤细,近几个月更是瘦了一大圈儿,整个人看上去就如同一道轻烟,随时都能散了似的。   撑着她的恐怕只有那一股对楚氏一族的恨意,所以她每日虽照常吃饭睡觉,但还是不可避免的瘦了下去,精气神大大不如以前,倒是眉眼间的厉色比以前更多了几分。   在旁服侍的青青率先看到了站在门口的人,张了张嘴,似乎是不可置信的样子,半晌才唤出一句:“夫……夫人。”   夫人?   低着头的楚瑶听到这个称呼,笔尖儿一顿。   她不信这世间有什么亡魂,但是这一刻却还是下意识的以为青青是看了死去的孟氏。   或许在她心里,即便不信,却也希望孟氏还能再来看自己一眼,跟自己见一面吧?   然而站在门口的并不是孟氏的亡魂,而是活生生的人,魏夫人。   “母亲……”   这两个字甫一出口,楚瑶喉中便一阵干涩,手中的笔啪嗒一声落了下去,在纸上点出一个难看的黑点。   “绵绵。”   向来称呼楚瑶为瑶瑶的魏夫人,这时却换了称呼,喃喃一声走了过来,恍惚间仿若曾经的孟氏,唤着她的乳名,笑着迎向她。   楚瑶已经很久没哭了,此时眼泪却不知为何自己漫了上来,模糊了眼前的人影,让她看不清楚。   “母亲……”   再一次唤出声的时候,魏夫人已经绕过桌案走到她面前,将她轻轻拢进了怀里。   “好孩子,没事了,母亲来了。”   母亲来了,母亲来了……   楚瑶一阵哽咽,忽就哭了出来,抱住魏夫人久久没有松手。   魏祁看着在梅氏怀中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人,却没像之前那般觉得心痛,反而深深地松了口气。   知道哭就好啊,好歹是把心中的情绪发泄出来了,总比之前那样看似正常实际上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强。   他给青青使了个眼色,两人一起从书房退了出去,将里面留给了楚瑶与魏夫人二人。   青青关上门,转身靠在门边看了眼天空,眼眶也跟着湿润,吐出一口长长的浊气之后走到魏祁身边,对他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   “多谢世子。”   这些日子,别说魏祁,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是跟楚瑶一起长大的,楚瑶经历过什么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所以也比任何人都明白,孟氏的死对她的打击有多大。   还好……还好公主嫁给了世子,还好世子的母亲对公主很好,待她如亲生女儿一般。   当初双方都不情不愿的婚事,如今却像是天作之合,似乎老天爷冥冥中自有安排,给他们带来了一段美满的姻缘。   魏祁没有吱声,目光仍旧透着门扇看着里面。   他不关心别的,也不在意别人谢不谢他,他只想绵绵好起来。   只要绵绵好起来就行了。   …………………………   楚瑶脑子里的弦崩了太久,在见到魏夫人的这一刻,在又一次唤出“母亲”的那一刻,这根弦骤然松了。   她哭着哭着就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可即便昏睡时,也犹自抱着魏夫人不松手。   魏夫人没生过女儿,几个儿子自幼要么顽皮要么沉稳,没有谁像这般依赖过她,一时间又是心疼又是怜惜。   她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待确定楚瑶睡沉了之后,才轻声将候在外面的青青叫了进来。   声音太小了,若非青青一直注意着门内的动静,恐怕根本听不见。   魏夫人让她帮忙把楚瑶扶到床上去,但又怕把楚瑶惊醒了,最终还是让魏祁把她抱过去。   可是魏祁刚一伸手,楚瑶就不安的皱了皱眉头,捏着魏夫人衣角的手抓的更紧。   魏夫人轻轻地拍了拍楚瑶的肩膀,将她的手拉起来牵在自己手里,柔声安慰着:“母亲在呢,母亲在呢。”   这才得以让楚瑶松开,唤来魏祁轻手轻脚的将她抱到床上安置。   “她很久都没有好好休息过了吧?”   魏夫人看着楚瑶的脸色说道。   娇娇嫩嫩的女孩儿此时像是失去了水分的鲜花,面色苍白,眼下隐隐有些乌青,一看就是没有好好休息的缘故。   魏祁看着楚瑶安睡的面庞,将她鬓边一缕碎发抿了过去,站直身子。   “很久了,虽然每天看上去好像按时睡了,但是睡不踏实,晚上总是梦魇,醒了之后就一直睁着眼睛到天亮。”   这些日子他一直陪着楚瑶,对此很是清楚。   “难怪。”   魏夫人说道:“难得她现在睡踏实了,让青青先守着吧,祁儿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说着将手从楚瑶手中轻轻抽了出来,跟魏祁一起出去进了左侧的一间厢房。   房门紧闭,魏夫人遣退了周围所有人,只余自己跟魏祁在房中。   “这些日子很累吧?”   她心疼地抚了抚他的面颊,眉眼间满是关切。   魏祁在父母面前向来是十分要强的,此时却低垂着头,鼻头有些发酸。   累吗?不,其实不累。   对燕和对周的战事都很顺利,楚国这边绵绵又全部接手了,根本就不用他过问,事实上,他根本就没做什么,所以谈不上累。   但这种插不上手的感觉,却让他更加无所适从,时间一长竟比以前还累。   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能做什么,不知道怎样才能让楚瑶好起来,每天只能看着她沉浸在丧母的悲痛中,一天天消瘦下去。   从来没有想过,原来最累的不是忙碌劳苦,而是无能为力。   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魏夫人也大抵明白他的感觉,轻叹一声拉着他在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   “把你叫过来是想跟你说说孟氏的事。”   “你写来的信我烧了,怕以后什么时候不小心被绵绵看见,心里不舒服。”   魏祁不明白孟氏为什么要自作主张做出这种决定,在给魏夫人寄去的信里询问的同时少不得埋怨一番。   魏夫人从前都会将魏祁写给自己的信收好,这几封想来想去最终还是在离京前烧了。   孟氏是楚瑶的母亲,有些话楚瑶可以说,魏祁不可以,哪怕孟氏现在已经死了。 第121章 长谈   魏祁闻言头垂的更低, 喃喃道:“是,孩儿不该妄议长辈是非, 何况孟氏已经去世, 死者为大,我……”   “我不是这个意思。”   魏夫人摇了摇头。   “你是我的孩子, 心中郁郁给我写信抱怨几句是正常的。”   “我是说, 孟氏是绵绵的生母,无论他们之间有什么样的矛盾, 你这个做女婿的,都不该说岳母的不是。”   “不然等绵绵和她的母亲和好了, 你说过的话却收不回来了, 在绵绵心里留下疙瘩怎么办?”   “这次孟氏虽然离世了, 跟绵绵谈不上什么和好不和好了,但是祁儿,正因如此, 你才更不能在绵绵面前表现出对孟氏的不满。”   “你想想啊,绵绵自己心里已经过不去那道坎儿了, 如果连你也这么想,觉得孟氏做得不对,那绵绵岂不是要抱着这样的念头过一辈子?因为孟氏再也不可能活过来跟她化解这个矛盾了。”   “死去的人已经离开了, 活着的人却还是要继续活着的,你就忍心让她在对自己母亲的埋怨中度过余生?今后每每想起来,都是孟氏最终死在她面前的样子,而没有之前美好的回忆?”   “那她与孟氏之前一起度过的那些日子, 难道都是假的吗?”   魏祁之前没想过这个问题,他只是看着楚瑶难过的样子也跟着难过,想到这难过都是因为孟氏擅自作出的决定,就忍不住觉得孟氏太自作主张了。   每想一次,这样的念头就加深一回,直至现在也没有释怀。   如今听到魏夫人的话,才猛然惊醒,自己又何尝不是在加深绵绵的痛苦呢?   虽然他从未在绵绵面前提过,但也从未在她面前为死去的孟氏说过什么,所以绵绵多少还是有感觉的吧?   魏祁无地自容,脑袋几乎扎进地缝里去。   “孩儿错了,孩儿……”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除了认错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魏夫人拍了拍他的手背,轻声安慰。   “我知道你是心疼绵绵,所以才失了方寸,以后注意一些也就是了,对绵绵好的时候不能只是傻乎乎的把自己觉得好的一股脑塞给她,还要想想自己的所作所为是不是真的对她好。”   “不然好心做了坏事,又有什么用呢?”   魏祁怔了怔,沉默片刻之后终究还是问了出来。   “那母亲,孟氏临终所做的事,对绵绵到底好不好呢?”   魏夫人闻言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目光幽幽地飘向门外,许久才说道:“怎么说呢,她给的或许并不是绵绵想要的,却是绵绵现在最需要的【注1】,这一点谁都不能否认。”   这个年代对女子太苛刻了,越是身居高位的女子越是如此,被各种规矩拘着,被所谓的声誉牵累着,说错一句话走错一步路就可能被冠上个不守妇德的帽子。   莫说楚瑶了,就是她当初年轻的时候随父母出游,也不知背地里被多少人暗地指摘。   好在是她有父母陪同,之后又嫁给了并不看重这些的魏延。   可是绵绵……生父视她为器物,有用时千般护着哄着,无用时随手丢到一边。   楚家亲族又因她曾在大燕数年而视她为外人,诸多排斥。   唯一真心向着她的就只有孟氏了……   如若孟氏什么都不做,凭楚氏族人一贯的行事风格,到楚魏两国真的撕破脸皮开战的那天,指不定要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可是绵绵并不在意这些,我也不在乎!等到咱们魏国的铁蹄真的踏平楚国那天,那些流言蜚语自然会不攻而破。”   世上事不就是这样吗?成者为王败者寇,当他们真的站到顶端的时候,那些从前嚣张狂妄的人自然也就不敢再猖狂了,也不敢再说那些冷嘲热讽的话。   魏夫人收回视线,在有些昏暗的房间中认真地看着他:“可是孟氏在乎啊。”   一句话让刚刚还梗着脖子的魏祁顿时偃旗息鼓。   “这世上有哪个母亲,会愿意自己的孩子被人戳着脊梁骨叱骂呢?”   她轻声道,柔柔的语调随着房中被阳光折射出的轻尘缓缓飘散开,一句句钻进魏祁的耳朵里。   “胜者为王固然是有道理的,等到你们攻破楚国的那天,也的确可以用强权让所有人闭嘴。”   “可是祁儿,你要明白一个道理,这流言蜚语就像是山川中的河流一样,从来都是疏胜于堵。”   “你可以要求楚氏一族不许再议论绵绵的是非,也可以命令楚京甚至整个楚国不许议论绵绵,可是再远的地方呢?那些你触之不及的地方呢?”   “总会有人因着传言中芝麻大点儿的事情编出一个又一个不实的消息,你永远不知道,这些消息是有一天传着传着就传没了?还是传着传着就又传回了你耳边,且愈演愈烈。”   “等到真的以讹传讹到了难以化解的时候,你又该怎么办呢?总不能堵住天下所有人的嘴吧?那岂不是害了绵绵,让人觉得她是红颜祸水?”   “绵绵才不是。”   魏祁忍不住嘟囔了一声,但声音低低的,因为无法反驳梅氏前面的话。   魏夫人轻笑一声:“我当然知道绵绵不是,甚至你身边的人也都知道,但并不是天下所有人都知道啊。”   “何况你了解那些酸儒书生的,他们最喜欢将什么家国大义孝悌忠信摆在嘴边,尤其看不得女子掌权,但凡女子管的多了些,就要说句牝鸡司晨。”   “如若再让他们抓到绵绵的把柄,从楚氏那里听到什么不该听到的东西,指不定要怎么议论绵绵呢,你忍心让绵绵去应对这些?”   不忍心。   魏祁心道。   “所以啊,孟氏此举等于断了楚氏后路,无论他们今后再说什么,天下人也不会相信了。”   “如此一来,绵绵要面对的非议也就少了,即便还有,也不会对她造成什么太大的伤害。”   “我不能说她这样做是对的,但确实是她觉得自己能做到的最好的。”   魏祁明白她的意思,但是……   “绵绵很难过,孟氏就那么……死在了她面前。”   “我知道,我知道。”   魏夫人又拍了拍他的手。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孟氏自己也不愿意这样的,可是这世上总有些事无法两全,顾了这头就顾不了那头。”   “但她的心意是好的,等你自己以后有了孩子或许就明白了。”   等他有了孩子……   魏祁指尖儿下意识的收了收,似乎有些局促不安。   在此之前他没有想过孩子的问题,因为知道现在不是时候。   这一年来行军如途中诸多不便,他与绵绵虽然几乎日夜都在一起,寸步不离,但真正亲近的次数其实并不多,大部分时候到了晚上就累的直接瘫倒在床上相拥而眠了。   偶尔亲近,两人也经常选着不容易受孕的日子,彼此似乎默认了暂时还是不要孩子的好。   现在母亲提起,他却忍不住去想。   他和绵绵的孩子……   不管男孩儿女孩儿,应该都很可爱吧。   而且如果有了孩子,不管再遇上什么样的事情,绵绵就算为了孩子也会打起精神,而不是会像这几个月一般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吧?   或许是时候,该要个孩子了……   魏夫人见他说着说着话就走了神,忍不住失笑,戳了戳他的胳膊。   “胡思乱想什么呢?”   魏祁猛然回过神来,啊了一声,面色微红:“没,没想什么。”   颇有些欲盖弥彰,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样子。   魏夫人见他都成亲两年了还这样害羞,心里笑的更大声了。   以前怎么没看出来,她的祁儿是个这么个腼腆羞涩的性子,平日里不定怎么被绵绵逗弄呢。   “好了,我要说的就是这些,你今后注意一些,不要在绵绵面前说些不该说的,尤其是涉及到孟氏的事。”   魏祁点了点头:“孩儿知道了,多谢母亲。”   魏夫人嗯了一声,起身向外走去,边走边道:“我去看看绵绵,免得她……”   话没说完,身后的少年却两手扶住了她的肩,额头从背后靠了过来,抵在她一侧肩头。   “母亲,无论孩儿今后遇到什么,您都一定……一定不要像孟氏一样,做出这种决定。”   “对孩儿来说,您的性命比其他任何事都重要,所以……所以您一定要好好的。”   十几年没有亲近过她的孩子,此时在身后抵着她的肩头,喃喃着说出这样一句,魏夫人几乎瞬时就红了眼眶。   她想转身看看他,又知道他是害羞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现在撒娇般的样子,最终还是没有回过头去,只是就着这个姿势抬手抚了抚他的发顶。   “好,母亲答应你,无论什么时候都以自己的性命为先,绝不做让你难过的事情。”   魏祁得了她的保证,抬起头松开手,下意识地勾了勾唇角,露出了这几个月来的第一抹笑意:“那我们去看绵绵吧。”   魏夫人嗯了一声,亦是笑了笑,与他一起又回了书房,在楚瑶休息的床榻边坐了下来。 第122章 礼物   楚瑶这一觉睡的时间并不长, 但却十分踏实,醒来时看到魏夫人坐在床边, 犹觉得自己仍在梦里。   她唤了声“母亲”, 坐在床边打瞌睡的魏夫人听到立刻睁开了眼睛,见她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 笑着抿了抿她的头发:“醒了?”   楚瑶嗯了一身, 撑着身子坐起来。   “母亲您……怎么会来这里?”   魏夫人亲自拿了个引枕给她垫到身后,拉着她的手道:“祁儿说你近来心情不大好, 我不放心,就过来看看。”   说着又抚了抚她的面颊:“看看瘦成什么样子了, 一定是祁儿没照顾好你。”   楚瑶摇头, 又红了眼眶。   “没有, 阿祁他很好,是我……是我自己……”   “你不用替他说好话。”   魏夫人道。   “你是跟着他一起出来的,你有什么不好那就是他的错, 待会儿我就替你罚他!”   楚瑶又摇头:“真的不是,母亲, 是我自己不好,和阿祁没关系。”   魏夫人认真地看了她一眼,问道:“真的不是?”   “真的不是!”   “那就别再哭了, 看看,眼睛都哭肿了,像桃子似的。再哭我可真要去罚祁儿了,问问他是不是欺负了你, 总让你哭哭啼啼的。”   楚瑶靠在魏夫人怀里,低声喃喃:“阿祁没欺负我,他对我很好。”   “那就好。”   魏夫人拍了拍她的肩,又跟她说起了魏佑。   “那小家伙儿非要跟着我一起来,我打发了半天才总算打消了他这个念头,不过还是央着我给你带了信和礼物。”   说着让自己的下人把一早就准备好的东西拿过来。   薄薄的一封信和一个不大不小的木箱,箱子里装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是小孩子的玩意儿,但却是魏佑最真诚的心意。   小孩子就是这样,送礼物的时候不像大人考虑的那么多,对方喜不喜欢,礼物实不实用贵不贵重,这些都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   于他们而言,愿意将自己最喜欢的东西送给对方,就已经表现了最大的诚意。   楚瑶接过信打开,看着里面犹显稚嫩的字迹,勾了勾唇角。   魏佑年纪小,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楚瑶,但也知道避开孟氏的死,只叮嘱她好好吃饭好好休息,不要太难过,等回了京城他可以陪她一起玩儿。   一字一句简单质朴,单纯的可爱。   楚瑶捏着信纸,轻声道:“阿佑最近练字一定练的很认真。”   虽然笔触仍旧带着几分孩子气,但一笔一划都整整齐齐,已经初见常年习字的成效。   魏夫人与有荣焉的点了点头:“是啊,练的很认真呢。”   “以前总觉得他是个坐不住的性子,没想到却也说话算话,当初答应了你好好练字,就真的一直坚持下来了。”   “说起来这件事还要多谢你,要不是你用那匕首跟他定好了两年之约,他也沉不下这个性子去练字。”   楚瑶摇头:“还是阿佑自己听话,不然就算别人说再多也是没用的。”   说着又去拿那小木箱里的东西。   大多是她儿时玩儿过的,就算有些近几年才出的新鲜玩意儿,对她现在的年纪而言也没什么吸引力。   她随手拿起其中一个木质的玩具,木柄上连着一个圆盘,圆盘中心画着一些米粒,周围几只木头做的小鸡站在圆盘上,将米粒围在中间。   小鸡的身子上穿了绳线,绳线一直穿到圆盘下面,连着一个小球,用手摇一摇木柄将小球转起来,小鸡就会低下头啄在木板上,发出笃笃笃的声音,好似在啄中间画着的米。   一个简单的小玩意儿,楚瑶玩儿了许久,听着这有些聒噪的笃笃声,心却莫名安静了下来。   魏祁过来的时候,就看到楚瑶玩儿的认真,旁边是时不时跟她说上几句话的魏夫人,婆媳俩就这样如同母女般坐在一起,气氛安宁而又祥和。   他站在门边看了一会儿,终究是不忍打破这样的氛围,又笑着转身离开了。   出去时正巧遇到有事找他商议的萧谨言,萧谨言看他唇边挂着的笑意,深深松了口气。   “难怪人都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   魏祁蹙眉,没明白他什么意思,就听萧谨言又道:“习惯了你跟公主成亲以后成天傻笑的样子,冷不丁又回到之前那副面孔,真是有点儿吓人。”   这几个月不仅楚瑶没有笑,魏祁也没有。   两个主子都被这样阴沉沉的气氛围绕着,弄得整个大营都仿佛阴云密布,虽然战事上一直捷报连连,但大家心里却都沉甸甸的,说话都不敢大声。   好在现在终于有了雨过天晴的迹象,头顶上这片顶了几个月的云彩似乎终于要散去了。   魏祁摸了摸自己的脸,下意识的喃喃一句:“有这么大区别吗?”   萧谨言呵呵一笑:“抽空照照镜子吧,你脸上这胡茬儿再长下去就要赶上大锤兄了。”   何大锤?那岂不是满脸络腮胡?   绵绵可不喜欢这样的。   魏祁一听抬脚就要往回走,想去把胡子刮了。   萧谨言气的直跺脚:“你倒是先把正事儿办了啊!”   …………………………   接下来的半个月,楚瑶什么事情都没有管。   对楚的战事全部交给了魏祁负责,她整日和魏夫人待在一起,吃同席,睡同寝,魏夫人几乎就没回过她自己的院子。   倒是魏祁,在书房住了半个月,在这婆媳间俨然成了个外人。   不过不得不说,有魏夫人在旁守着,楚瑶睡的明显比以前踏实了,吃饭也比以前吃的多些,脸色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了起来。   但魏夫人不可能一直留在这儿陪着她,魏国的战线也不可能一直停在丘承关,接下来还要继续向前挺进。   这日魏夫人跟楚瑶说了自己准备回京的事,楚瑶听了沉默良久。   魏夫人以为她是不高兴,犹豫着说那要不再陪她几日,楚瑶却摇了摇头,倚到了她怀里。   “没事的,母亲为我特地大老远跑了这么一趟,绵绵已经感激不尽了,又怎么能让母亲再为难。我只是……只是有些不舍得您。”   魏夫人心里软成一团,抚着她顺滑的头发不愿放手。   男孩子跟女孩子就是不同,祁儿他们何曾这般依恋过她?又何曾当着她的面说出过不舍得她的话来?   这么好的孩子,难怪孟氏拼死也要为她博出一条前路来。   魏夫人自然也不舍得楚瑶,但想了想还是决定尽早离开。   “我若再不走,只怕有些人要不高兴了。”   她说着朝外怒了努嘴,示意楚瑶往外看。   楚瑶其实早已看到了,窗外是魏祁的身影,他倚在窗边安静地听两人说话,时不时探头往里看一眼。   这些日子梅氏陪着楚瑶,楚瑶心情很好,魏祁不想打扰他们,又想看看楚瑶,便总是这样安静的站在窗外,有时一站便是半个时辰。   楚瑶看着他斜倚在那里的背影,眸光里漫上一丝温柔以及愧疚。   为了她,母亲不辞万里来到了这里,阿祁也一直跟着担惊受怕。   她只顾着自己的心情,却忘了身边这些重要的人会因她而受到什么影响。   “母亲,绵绵错了。”   她倚在魏夫人肩头道。   魏夫人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又对她眨了眨眼,忽然拔高声调说出一句:“要不你跟我一起回京吧?这些战事就交给祁儿负责好了。”   话音刚落,倚在窗边的人身子一歪,下一刻砰地一声推开了窗户:“母亲!”   魏夫人哈哈大笑,指着他对楚瑶道:“你看,我说什么来着?不高兴了吧?”   楚瑶亦是失笑,目光盯在魏祁身上,明明温温柔柔的,魏祁却感觉要把自己烧出个窟窿似的。   他反应过来自己是被戏弄了,又羞又恼,合上窗户转身便走了,看在魏夫人眼里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样子。   “这害羞的性子可跟他父亲半点儿也不像,也不知随了谁。”   魏夫人的说笑声仍在身后悠悠传来。   魏祁离开后走了没两步却又莫名的笑了起来,嘴角咧着半晌都没合拢。   绵绵对他笑了,终于又对他笑了。   虽然这些日子她时不时就会笑,但都是对着母亲的。   可刚刚,她对着他笑了呢。   魏祁直到此时此刻,才觉得他的绵绵真的回来了,回到他身边了。   萧谨言在书房中左等右等坐了小半个时辰才好不容易把人盼回来了,提到周国那边的事情时,魏祁却总是走神,那嘴吧咧的,生怕人家不知道他会笑似的。   好不容易把事情说明白了解决好了,他走后又折返,带了个东西过来,让小厮递给他,说是送他的礼物。   小厮不明所以,把礼物送了过去。   魏祁打开,就见一面靶镜摆在盒子里,正照出他一张春光灿烂的笑脸。 第123章 回家   两日后魏夫人便启程离开了, 临行前魏祁与楚瑶亲自去送她。   魏夫人叮嘱魏祁好好照顾楚瑶,末了又拉着楚瑶的手, 絮絮叨叨地嘱咐了她半晌诸如好好吃饭好好休息的话。   楚瑶一一应了, 最后在她身旁说道:“等忙完了我和阿祁就回去看您。”   魏夫人正想说好,她却又摇了摇头, 目光投向大燕的方向。   “等忙完了, 我们去接您。”   看和接,两个概念。   魏夫人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在场其他人也懂,神色微敛眸光肃重。   直至马车驶出很远, 在城墙上再也看不到了, 魏祁才扶着楚瑶从上面走了下来, 将她送回他们居住的院子安置好,这才又去处理正事。   明日就要拔营了,很多事今天都要安排好。   楚瑶这些日子一直没管事, 所有事情都是他处理的。   虽然现在魏夫人走了,但是魏祁仍希望楚瑶能多休息一段时间, 反正那些事他也不是处理不来。   如此这般回到房中时已经入夜,沐浴过后躺到床上,深深地舒了口气。   睡了半个多月的书房, 如今总算躺回绵绵身边了,身心舒畅。   他翻了个身,看着身旁女子的侧颜,笑了笑, 伸手捏住了她的鼻子:“装睡。”   楚瑶睁开眼,笑着侧了侧头,避开他的手,在床上挪了挪蹭到他的怀里。   “阿祁,谢谢你。”   她觉得自己这些日子最对不住的人就是魏祁,想跟他道歉又觉得他并不喜欢听这样的话,犹豫着怎么开口的工夫,就被捏住了鼻子。   魏祁将她往怀里揉了揉,低头吻了吻她的鼻尖。   “谢我什么,我什么都没做。”   楚瑶摇头:“不是啊,你一直都陪着我,为我担心,我都知道的。”   说着又在他怀里蹭了蹭,抱着他的双臂稍稍收紧。   魏祁许久没抱她了,被她蹭的心猿意马,不记得自己要说什么,只下意识的往后挪了挪,怕被她察觉出自己的变化。   女子却冷不丁抬头吻上了他的唇,轻轻地贴着,不重,柔软的温热触感却清晰传来。   自从孟氏死后,楚瑶就再也没有跟魏祁亲近过了。   她想要为孟氏守孝,床笫之事自然是要避免的,虽然仍旧与魏祁同塌而眠,但并没有真正做过什么,连亲吻都没有。   魏祁也明白她的心情,一直顺着她,即便是偶尔亲吻也只落在面颊上,从不逾矩。   也就是说,这是这几个月以来两人之间第一个真正的吻。   魏祁身子一僵,但只片刻便顺应了自己的本能,想着只是亲一亲而已,并不做什么,便下意识的迎合上去,在她唇边温柔辗转,似水柔情。   可他还是高估了自己,几个月没有碰过她,火星一点边似燎原,呼吸不自觉的便粗重起来,放在她腰侧的手渐渐收紧,沿着纤细的腰肢轻轻摩挲。   回过神时手已经探入她的衣襟,将要触到那数月未见的柔软时又猛然惊觉,喘着粗气停了下来。   “对不起,绵绵,你还在守孝,我……我不该……”   “没事的,”楚瑶的声音在身下响起,带着几分惑人的缱绻,“已经满三个月了,可以了。”   她本是出嫁女,不必守孝。   但因自己的心情还是决定为孟氏守一守,以月代年,三月为期。   算下来,前几日刚好满了三个月。   魏祁怔了一下,舔了舔嘴唇正准备再确定一下她是不是真的愿意,对方却好像知道他想说什么似的,勾着他的脖子喃喃一声:“我愿意的,阿祁,我愿意的。”   这一声愿意让魏祁终于放下了心中的顾虑,笑着再次吻住了她的唇,翻身将她压在身下,探入衣襟的手终于不再犹豫,向上抚去。   帐中人影交叠声音缱绻,窗外灯笼里的烛火将冬日映出了融融暖意。   魏祁向来是横冲直撞肆意挞伐的,这次却前所未有的温柔,似乎生怕惊扰了怀中的人儿,让她不适。   “太瘦了……”   中途停歇下来的时候他抚着她身上根根分明的骨头,言语间满是心疼。   他知道楚瑶这几个月瘦了很多,每晚抱着她睡觉即便什么都不做,只隔着衣裳摸一摸便清楚了,本就纤细的腰肢仿佛随时都会折断似的。   但当着最后一层衣裳也脱了下来,亲眼看到她如今的样子,他还是觉得触目惊心。   母亲在这里的这半个月已经给绵绵养回一些了,却还这么瘦,那之前得瘦成什么样啊。   魏祁皱着眉头俯下身子去亲吻她的肋骨,末了不知想到什么,贴着她平坦的小腹,半晌没有起身。   楚瑶有一下没一下的抚着他的发顶,不知摸到第几下的时候,听到他带着几分忐忑的声音传来。   “绵绵,我们要个孩子吧?”   楚瑶一怔,手上的动作下意识的停了下来。   魏祁感觉周围忽然安静了下来,似乎并没有太长时间,但他却觉得很久,久到自己又讪讪的笑了两声。   “我说着玩儿的,这个时候不合适,我知道的。”   说着撑起身子准备给她清洗,却听她唇间轻轻吐出两个字:“好啊。”   好?   魏祁手臂僵住,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绵绵,你……”   “好啊,我们要个孩子吧。”   楚瑶这次十分清楚的说道。   明明是第二遍了,魏祁却仍旧觉得自己听岔了,就这么撑着身子呆呆的看着她,半晌都没动静。   楚瑶咯咯的笑出了声,伸手戳了戳他的胸膛,指尖儿在他胸前轻轻扫过。   “不是说要个孩子吗?这样怎么要孩子?”   魏祁这才回过神来,巨大的喜悦漫上心头。   “你真的愿意?绵绵你真的愿意?”   回应他的是女子凑过来的红唇,他脑中那些忐忑的不确定的思绪在这一瞬间顿时消散无踪,身子再次沉了下去,紧紧的抱住她。   楚瑶攀着他的脖颈看着帐顶,喘息之余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传宗接代本就是天经地义之事,亦是每个家族的大事,凡女子被娶进门,再能干也会被要求将这件事放在首位。   可是她之前确实是暂时还不想要的,一来的确是因为现在不合适,二来……   她怕自己也如母亲一般,一生只有一个女儿,届时就算她自己再怎么疼爱自己的女儿,也难保她不会受人冷落遭人白眼。   所以她对这件事确实有些抵触。   但魏祁身为男子,又是魏国的世子,想要个孩子本是理所当然的事,却这样战战兢兢的征求她的意见,似乎她若不愿意就先将这件事放一放……   这一刻楚瑶忽然觉得要个孩子也没什么,管他儿子还是女儿,只要是她的孩子,魏祁应该都会对他很好很好的吧   “阿祁……”   她喃喃一声,嘤咛着又将自己向前送了送,魏祁不负所望的托住了她,噙着她的唇瓣轻声低语:“好绵绵,再抱紧一点儿,抱紧一点儿……”   …………………………   魏国大军携穆家军四万兵马横扫楚国,一路势如破竹,数月便抵达五僮关,直指楚京。   楚国发给赵国的求救信如石沉大海,没有收到任何回复,最终实在无法,只得求助于周,试图与虎谋皮。   周国毕竟不是赵国,国弱式微,不敢轻易插手,几乎是在收到楚国信件的当时就立刻同意出兵,由世子周昊亲自领兵,穿过楚国国界,协助楚国对应魏军。   楚国对他们来说其实并不算什么重要的地方,夺与不夺原本没有多大区别。   但这块儿地方如果都被魏国夺去,对他们来说却又不相同,所以哪怕没什么必要,也还是派兵前来,阻挡魏军步伐。   左右周魏两国交界的战局已经扭转不过来,不如将目光集中在这边,多从楚燕两国想办法。   周昊之所以带兵前来,是实打实的想扭转局面,但周国大部分人对此战抱有的态度都是哪怕能让魏国恶心一下也好。   毕竟谁不知道魏国世子夫人的母亲死在了黄谷城,对楚国仇深似海,恨不能一口将楚国直接吞了。   眼看着要得手的时候被他们周国横插一脚,心里定然会不舒服吧?   谁知楚瑶对此却并不在意,在得知周国调兵前往了楚京附近之后,根本就没有再派一兵一卒前往攻打,而是直接在江州停了下来。   江州是孟氏一族的所在,孟氏陵墓也皆在此地。   楚瑶在这里安顿好之后,派人将孟氏的棺椁带了过来,安葬在了孟氏陵园。   孟氏本已是出嫁之女,死后按理说应葬入夫家的陵墓之中,享夫家后人供奉。   但孟氏死在楚家人手里,楚瑶怎么可能再把她送到楚氏的陵园?   下葬那天,她看着缓缓落入陵墓的棺椁,在纷纷扬扬的小雪中喃喃一句:“母亲,回家了。”   回家了。   我知道,这里对你来说才是家。 第124章 交还   风雪稍停, 楚瑶一行人往回走。   孟氏虽然已经出嫁二十载,但她原来未出阁时居住的院子一直还在。   作为孟氏一族的掌上明珠, 当年孟家唯一的一个女儿, 即便明知她出嫁后回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孟家还是把她的院子留下了, 想着哪怕她三五载回来一次, 也好歹有个住的地方。   结果孟氏回来的是尸骨,直接葬入了孟家祖坟, 这院子则安排给楚瑶和魏祁居住了。   “把姑母安葬在这里你就放心吧,我们一定会时时派人洒扫祭拜的。不管她嫁出去了多少年, 她永远都是我的姑母, 孟家的女儿。”   孟无霜在楚瑶身边如是说道。   楚瑶点头:“在你们这里, 我放心的。”   孟无霜笑了笑,又与她说起兵符的事。   “还是你拿回去吧,当初姑母托柳氏把兵符交给我们也是为了让我们能帮你一把, 如今楚国大半国土已经被你收入囊中,无须再像以前那样频繁的调兵遣将, 这东西你还是拿回去的好。”   早在孟泉当初对孟氏说了兵符的事之后,孟氏就想办法趁楚沅不备的时候悄悄将兵符拿出来,让人照着画了图又做了模具, 仿了一套假的。   这套假的看上去几可乱真,但细节上定然会有差错,尤其是合符的时候,肯定会被比出来。   不过没关系, 反正楚沅轻易不会动用这些兵符,到时候孟泉需要哪个,她就把假的换上去,将真的偷出来,料想楚沅自己一时半刻也分不清真假。   就好像是传国的玉玺一样,哪怕帝王天天用,他自己也不见得清楚这玉玺的不同之处。   哪天真的冒出块儿足以乱真的假货,也要找来许多人一起鉴定才能弄的清楚。   只是孟氏没想到,楚滔会与楚岱山等人联手造反,杀了楚沅。   在得知这一消息之后,她趁楚滔还没入宫前立刻去把兵符换了过来。   但是楚滔为人精明,万一他产生了什么怀疑,或是派人搜她的宫殿,那一切就功亏一篑了。   所以孟氏让柳氏配合她演了那一出戏,同时将真的兵符交给了柳氏,让她想办法交给孟家,并给孟家带话,希望他们能帮一帮楚瑶。   因为柳氏只是个妾室,还是个不会生养的妾室,哪怕楚沅生前再宠爱她,也不可能让她接触兵符这种东西,楚滔自然也就不会怀疑她,更不会去搜她的寝宫。   楚瑶带着兜帽,呵着白气说道:“既然母亲把兵符交给了你们,你们收着就好了,我只是想要楚氏族人的性命,对这些并没有兴趣。”   孟无霜失笑:“这不是有没有兴趣的事啊。”   “当初姑母之所以让柳氏将兵符交给我们,而不直接交给你留在宫里的人,让他们带去给你,是因为那时形势紧迫,而你又远在魏国,等兵符送到你手里,中间不知要出多少变故。”   比如万一楚滔行事谨慎,想验一下兵符的真假?   而事实上他也真的那么做了。   好在孟氏早先便有准备,将那套假的兵符毁了十之八九,只留下了两块儿完好的。   这两块儿完好的兵符能调动的兵马都是与孟家私下里联系紧密的,孟家在拿到兵符后立刻去了这两处,与帅兵的统领暗中见了面,说了楚滔谋反之事,并拿出真正的兵符合了符,以证明自己说的是真的。   随后楚滔再用那假的兵符调兵遣将时,这统帅便假作不知,按照孟家与他们之前商议好的,听从楚滔的命令调动了兵马,让楚滔以为自己手中兵符就是真的。   所以直到楚瑶攻入楚国,楚国兵马忽然间纷纷随着孟家一起倒戈,他才明白自己着了孟氏的道,被她骗了。   “如今楚滔大势已去,哪怕有周国从中插了一脚,也翻不起什么风浪了,这兵符自然也该物归原主,交还给你了。”   孟无霜看着楚瑶说道。   楚瑶许久没有出声,直到快走到自己的院子了,才转头问了他一句:“表哥与舅舅就没想过把兵符留在自己手里吗?这样的话,就不用事事受人掣肘了。”   这天下间有几个男儿不希望能建功立业?不希望拥有自己的兵马,能够挟制一方?   虽然楚瑶已经嫁给了魏祁,是魏家人了,但孟家对她的好她一直都记得,对孟家自然也有一些私心。   如果孟家想要留下这些兵符,想要掌控一些兵马,甚至在楚滔从王位上被踢下来之后想要取而代之,她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也愿意支持。   毕竟当初与魏延商议出兵事宜时,她就已经提前说了希望天下大定之后魏延可以让楚国继续做藩国,而魏延当时也亲口答应她了。   魏延是个重诺守信之人,这一点楚瑶还是信得过的。   所以如果楚氏下台,孟家继承了王位,她相信魏延也不会为难孟家。   孟无霜怔怔地看着楚瑶,半晌才说了一句:“你是认真的吗?”   “当然,这么大的事,岂可玩笑?”   谁知说完之后孟无霜反倒朗声笑了起来,抬手就想去揉她的脑袋。   伸出手又想起她已经嫁人,下意识地转头看了眼身后,果然看到魏祁的视线从远处如刀锋般袭来,忙又将手收了回去。   “你啊……”   他轻叹一声,有些哭笑不得。   “人都说女生外向,你可真是一点儿都没有。你就不怕魏世子或者魏王知道了,心里不高兴?”   “不会的。”   楚瑶笃定的道。   “魏王亲口答应过我不干涉楚国的事,当时阿祁也在场,我们说好了的。”   说好了的……   这话从绵绵口中听到真陌生。   当初那个谁都不相信,即便是对他们也都留有一丝提防,从不轻易相信旁人许诺的人,如今因为一句“当初说好了”,便对魏世子和魏延深信不疑。   孟无霜又笑了笑,眼中些许失落又些许欣慰,喃喃道:“看来他们果然对你很好。”   两年工夫,那个像刺猬般的小姑娘,就收起了身上的棱角,也能这般全心全意的相信别人了。   明明上次见她的时候,她还像根刺一般跟魏世子不对付,现在张口闭口就是阿祁了。   阿祁……   真羡慕啊。   楚瑶蹙眉,不明白他怎么忽然冒出了这么一句。   “表哥在说什么?”   “没什么。”   孟无霜道,又与她说起了之前的事。   “你心里向着我们,我和父亲都很高兴。不过表妹,我们并没有这个心思。”   说着看了看周围的天,声音低沉几分。   “楚国从前和现在是什么样子,我们孟家心里很清楚。”   “且不说这样一个烂摊子接过来要花多大的心思才能让它恢复过来,就说魏王即便答应了你事成之后仍旧让楚国做藩国,但是君心莫测,谁知道他这一刻愿意,下一刻是不是就会反悔?”   “我知道我知道。”   见楚瑶要张嘴辩驳,他摆了摆手直接打断。   “我知道你信他,也信魏世子,可是表妹,就算如今的魏王不反悔,将来魏世子也不反悔,可你能保证百年之后,魏氏的其他后人不会反悔吗?”   “毕竟这世上帝王大多雄心勃勃,几乎人人都想成就霸业一统天下。”   “当然,这不仅仅是指魏氏,我们孟家亦然。”   “我和父亲如果现在登上了那个位置,即便能保证在我们有生之年安安分分的做个藩王,也不敢保证孟氏族人将来会不会起什么贪念,就如当初的……就如楚滔一样。”   考虑到楚沅毕竟是楚瑶的生父,话到嘴边他赶忙又换成了楚滔。   “所以,我和父亲一早就商量过了,绝不趟这趟浑水。”   “这兵符你还是收回去,自己留着也好,给魏世子也好,都随你。”   “至于我们孟家,就还是老老实实的做个功勋之家,有你这个世子夫人护着,加上这次攻打楚滔我们也出了不少力,魏王怎么也会给我们几分薄面,保证孟家百年不倒。”   “只要能做到如此,我和父亲就算对得起列祖列宗了,又何必冒着那个风险把孟家往风口浪尖上推,到时候出了什么事那就是全族倾覆的大事,我们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话里话外就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意思。   楚瑶安静地听着,不知不觉两人便走到了院门口。   孟无霜不便进去,走到这里便停了下来,让人把装着兵符的盒子拿了过来,亲手交给楚瑶。   “好了,该说的我都说了,父亲的意思我也带到了,这兵符你收好,可不许再跟我推辞了。”   楚瑶捧着那沉甸甸的盒子,低着头视线投在盒子上绘制的繁复花纹上,喃喃低语:“表哥,其实……你们还是为了我吧?”   她已经嫁给魏国,是魏国的儿媳。   就算魏王和魏祁都不在意让楚国继续做藩国,但是真若如此的话,她难免还是落得个女生外向的名声吧?   打到手的国土又让给孟氏,外人会怎么说?   所以,为了不让她为难,为了让她和魏国之间毫无隔阂,唾手可得的兵权和王位说放弃就放弃了。   或许真的还有其他原因在里面,但肯定还是有一部分,是为了她吧……   楚瑶眼眶有些发酸,孟无霜的手似乎又想抬起,终究还是忍住。   “瞎想什么呢,你还真以为楚国是个香饽饽,谁都想咬一口啊?”   “这烂摊子还是你跟魏世子自己去收拾吧,我们可不想管。”   说着便跟她道了别,又向即将走到跟前的魏祁告辞,转身在风雪中离去了。 第125章 定夺   魏祁看着楚瑶手中的木盒, 皱了皱眉。   “这是什么?”   刚刚孟氏下葬之后,孟无霜说有事要跟楚瑶商谈。   他觉得孟氏刚刚下葬, 楚瑶可能心情不好, 虽然心里不愿意孟无霜跟楚瑶说话,但想着孟氏毕竟是孟家的人, 这时候说不定反倒是孟无霜能安慰安慰她, 就没说什么,而且还刻意避开了, 远远跟在他们身后。   谁知道这孟无霜一说就说了一路,末了还交了个盒子给楚瑶。   这是当着他的面送礼物吗?   魏祁盯着那个木盒不放, 却也说不出让楚瑶打开给他看看的话来。   “兵符。”   楚瑶伸手在木盒上轻抚了一下, 转手将其交给了青青。   “孟表哥说以后不用再频繁的调兵遣将了, 这兵符还是还给我的好。”   兵符?   魏祁有些意料之外的惊讶。   据他所知,孟家手中这些兵符是当初孟氏拼死送出来的,掌握着楚国至关重要的几处兵力, 他还以为孟家会自己留下。   不过不管他们留下还是还给楚瑶,对他来说都不是什么大事, 只要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礼物就好。   他嗯了一声,拉着楚瑶的手进入院子回到了内室。   内室里早已摆了炭盆,屋子里烘的暖融融的, 魏祁伸手亲自将楚瑶的斗篷解了下来放到一旁,这才去解自己的。   楚瑶一边由着青青伺候着自己换了身居家的衣裳,一边对那头自己更衣的魏祁道:“等这边的战事了了,就把兵符给父亲送去吧, 留在我这里也是无用。”   魏祁愣了一下,转过头看她。   “为什么要给父亲?你不是说等将来天下大定,希望楚国依然可以做藩国吗?既然如此为何要把兵符送出去?”   兵符送出去了,等于是把国家的兵力也全部送出去了。   一个没有自己的兵力的国家,还叫什么藩国?   楚瑶蹙眉:“可是表哥把兵符还给我了啊,这意思就是孟家不会代替楚家接管楚国。”   “如若孟家不愿坐这个位置,那我还能找谁呢?”   楚家肯定不行,她是绝不会再让楚家的任何人坐上王位的。   至于其他人,坐上去了她也不放心。   与其如此,还不如直接把楚国并入魏国。   之前之所以想让楚国继续做藩国,是因为知道楚家一定不甘于被魏国收服,私下里还指不定会做出些什么事来。   而母亲是楚国的国主夫人,楚家的一举一动都和她有关,她不想母亲夹在中间受苦为难。   现在母亲不在了,孟家又明确表示对这个位置没兴趣,那楚国是否继续做藩国也就不重要了。   魏祁明白了她的意思,沉默片刻后问:“那绵绵你呢?你不想留着这些兵符吗?”   他一直都知道她的绵绵和寻常女子不同,其他女子喜欢的那些胭脂水粉珠宝首饰,她从来不放在心上。   而长久以来,她唯一坚持要把握在自己手里的,就只有穆家军而已。   一方面当然是因为穆家军毕竟并非真的是她的私军,他们只是因为穆氏兄弟感念她的救命之恩跟在她身边而已,她不想仗着自己当初的恩情而贸然为他们做决定。   另一方面是她始终认为抓在自己手里的才真正是自己的,只有自己强大了,才能成为自己的倚靠。   既然如此,楚国的兵力如果孟家不愿意接,她自己留着不是正好?   楚瑶大概是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怔了一下,旋即失笑:“这怎么可以?”   “第一,我是女人。第二,我是你的妻子。这兵符若是留在我手里,天下人不知道要怎么说。”   魏祁眉头紧皱,换好衣裳后走到她身边。   “你在意?”   “我不在意,”楚瑶摇头,“但是我在意和你还有整个魏家的关系,我不想因为这么几块儿兵符让我们之间生分。”   如若按照之前所说,楚国依然在楚家治下,以后即便魏国攻下大燕取而代之,楚国也依然还是个藩国,那么楚瑶与魏延当初的约定自然作数,楚国的兵力自然也由楚国自己掌控。   可是如今楚家下马,孟家交还了兵符,楚国自然而然会成为魏国的一部分,所谓的藩国也就不复存在。   她是魏家的儿媳妇,手握穆家军还勉强说得过去,可若还握着十几万兵马,那就很奇怪了。   旁人难免会想她是不是有什么异心,是不是与魏家不合,甚至魏延或是魏氏族人自己也会这么想。   所以……   “于我而言有穆家军就足够了,即便将来穆家军不再听命于我,我自己手里也还有一些可用之人。”   “只是他们现在都分布在大江南北,暂时不便调回来。等将来战事停了,我就可以让他们回到我身边,到时候我也不是无人可用。”   说着伸手扯了扯魏祁的衣裳,将他拉近一些,模样有些俏皮。   “你如果敢欺负我,我就算不能把你怎么样,但是偷偷逃走还是不成问题的。”   魏祁拧着眉头捏了捏她的鼻子:“胡言乱语。”   说完又言归正传,说起了兵符。   “你是怕父亲不高兴吧?怕他觉得你这个儿媳妇没把自己真的当做魏家人?”   楚瑶轻笑,摇摇头又点点头:“怕你夹在中间两头为难。”   魏祁是个孝顺孩子,把父母看得很重,这点她是知道的。   他不希望魏延心里有什么疙瘩,进而影响她和魏祁的感情。   魏祁轻叹一声,吻了吻她的唇:“那你自己呢?你自己怎么想的?这兵符你究竟是想自己留下,还是真的要交出去?”   能自己留下的话当然愿意自己留下,楚瑶是从来都更相信自己,更愿意自己把握自己的命运的。   但是在此之前她也的确没想过真的留下,因为……可能性太小了。   虽然她没有说话,但魏祁也明白了她的意思,将她往怀里拢了拢。   “这样吧,我写封信去问问父亲的意思,看他怎么说。我总觉得……他对这些其实并不在意的。”   楚瑶倚在他怀里,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不是因为前半句,而是后半句。   不知道为什么,她也觉得魏延似乎对国土对兵权这些东西并不是十分在意。   就像当初她说希望楚国能继续做藩国,魏延几乎是毫不犹豫的立刻就答应了,而且没有半分勉强之色。   换做旁人,对这样的要求多少会有些不满的,答应之前也势必要考虑再三。   可若说魏延真的完全不在意这些,倒也不是,因为他对于一统天下平定战局似乎也有着迫切的意愿。   在楚瑶嫁过去之间,或者说在魏延继承了王位之后,他就一直在为此而努力。   但楚瑶就是觉得,他的热衷与其他人似乎有些不同,起码和楚沅楚滔他们的野心完全不一样。   “那等父亲回信再说吧,反正现在一时半会儿也不着急送回去,近期这些兵符可能还有用。”   魏祁嗯了一声,心思已经不在这上面,揽在她腰间的手下意识的在她小腹上摩挲了几下,心说怎么还没有动静……   …………………………   魏国不再继续攻打楚国,这让身在楚京的楚氏一族松了口气。   但与此同时,争吵也在不停的发生。   “请神容易送神难,如今楚国不再攻打我们了,周国兵马却驻扎在那里不走了!还要我们一直提供粮草!”   “这么多兵马,粮草一日日这样供应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   有人在朝中愤愤地说道。   一旁有人嗤笑一声,道:“刘大人,你这话说的,好像巴不得周军现在就退出去似的。”   “可是他们若走了,你知道魏军会不会再次攻打过来?到时候难不成你自己带兵去御敌吗?”   姓刘的官员管着户部,气的脸红脖子粗:“该不该让他们撤兵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再这样下去,咱们自己都要吃不起粮食了!到时候缺了你的饷银俸禄,赵大人可别来找我算账!”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争吵着,座上的楚滔听的烦躁不已,砰地一声拍响了几案。   “都给我住口!”   伴着这一声响,殿中暂时安静下来,但争执的双方仍旧梗着脖子怒视着对方,显然心中怒气还没有消下去,谁也不服谁。   楚滔头疼不已,深吸一口气问那刘姓官员。   “周军近来耗银多少?我们大概还可以给他们供应多久的粮草?”   “启禀君上”,那官员沉声道,“周军此次派兵五万,每月光粮草折算现银就要耗费数千辆,不是下官非要拿此事叨扰君上,实在是再这样下去,我们根本就承担不起。” 第126章 不走   楚国大半国土被夺, 如今说是一国,实际上就守着这么巴掌大的京城及周边几处地方, 根本就是个弹丸之地。   楚瑶对楚国太了解了, 哪些地方是存粮产粮的地方,比楚滔还清楚, 这次开战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先将这些地方夺了去, 根本就没给楚滔反应的机会。   如今楚国几处产粮重地十不存一,自己剩下的这些兵马尚不知能维持多久, 更别说供应着周国的五万大军了。   面对这样的困境,楚滔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什么解决办法, 只能摆了摆手让众人先散去了。   这边众人散去时, 柳氏正在花园里喂鱼, 一旁的人跟她小声说着什么。   “夫人的棺椁已经下葬,一切都已经安顿好了,郎君让我再劝劝您, 及时撤出去吧,这里已经没什么需要您做的了。先前那些事……您已经做得很好了。”   柳氏笑了笑, 娇媚的脸上更添几分柔色。   她摇了摇头,将手中盛放鱼食的小碗交给那人,转身向回走去。   “我哪儿都不去, 就在这儿看着,看着楚氏贼人什么时候死,等他们死绝了,我再走。”   那人还想再劝, 又恐路上有人,被旁人听了去,只能暂时沉默不言,恭顺地跟在一边。   两人走着走着,途经一处太湖石堆叠的假山时,隐隐听到里面有人声。   “凭着自己有几分姿色,魅惑了大燕先帝又去魅惑魏国世子,连那魏王都将她捧在手心儿里!真是个祸国殃民的贱人!”   “那魏王都三十多近四十的年纪了,竟和自己的儿媳妇不清不楚!也真拉的下那张老脸!”   这是……楚二娘?   柳氏向自己身旁的人看了一眼,给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噤声,放轻脚步又向前几步,果然从太湖石的孔洞里隐约看到楚二娘的侧影。   楚二娘站在一汪水池边,手中握着一根不知从哪里折来的梅枝,上面的梅花已经快被她揪秃了,花瓣撒的池中地上到处都是。   她身边站着自己的贴身婢女,那婢女有些着急,低声道:“二娘子,这无凭无据的话可不能乱说,传出去……”   “什么叫乱说?什么叫无凭无据?魏王对珍月的态度还不够明白吗!”   “哪个做公爹的会像他这般纵容儿媳,由着儿媳上战场,还把功劳都给她?”   “珍月不过是个女人而已,会打什么仗?还不是全都仰仗魏世子?说来说去她也不过是对穆氏那两兄弟有救命之恩,平白得了些兵力而已!”   说到这儿又讥笑两声:“那所谓的救命之恩到底是怎么来的还不知道呢,穆家兄弟要报恩用什么方法不行,为什么偏偏要效忠于她对她唯命是从?谁知道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不清不楚的事……”   那婢女见她越说越过分,急慌慌的看了看四周,生怕被人听去。   “二娘子,珍月公主是跟着魏世子一起上的战场,那些战功如若不是她的,魏世子怎么可能由着她抢功。”   “何况……何况如若珍月公主真的与魏王有什么,魏世子身为他的夫君,怎么可能不知道?您还是……还是别说这样的话了。”   这小婢女对时事虽然不懂,但也知道楚国现在之所以会变成这样,是因为惹怒了已经出嫁的珍月公主,所以心里对这位公主就有一些惧怕,觉得楚二娘说的这些话很不妥当。   楚二娘刷的一声把梅枝抽在了婢女身上,婢女吓了一跳,想躲又不敢躲,生生挨了一下。   好在冬天穿得厚,不然这一下估计怎么也要留个血印子。   她哆哆嗦嗦的不敢说话了,楚二娘则被她气的脸色涨红。   先前出了公主府被烧的事,父亲一怒之下把她身边伺候的人全都打杀了,然后把她扔进了庙里。   如今伺候在身边的都是新人,还都是母亲给她选的,都是些木讷死板的,没一个灵光。   “你懂什么!”   她怒斥道。   “魏世子就算再厉害也还只是世子!不是魏王!只要魏王一天还在王位上,他就一天要仰赖魏王的鼻息生活!”   “就算明知道珍月跟魏王有染,他敢说什么吗?魏王立刻就能废了他重新立一个世子!”   “再说你又怎么知道……他们父子二人是不是私下商定了什么,共享一妻呢?”   婢女猛地抬起了头,恨不能抬手去捂她的嘴,偏偏又不敢,只能干着急。   早前就听闻这位二娘子刁钻跋扈,尤其是破了相之后,整个人都阴沉沉的,乖戾凶狠。   但是没想到,她竟然连这样的话都敢说!   她……她还是个未出阁的女儿家啊,怎么就能面不改色的说出共妻这样的话来!   楚二娘却不觉得自己说的有什么不对,用最大的恶意去揣度楚瑶。   “你还不知道吧?当年珍月在大燕的时候,就曾被魏世子看过身子,魏世子还因此而挨了板子。因此当初楚魏两国决定联姻的时候,她是千百个不愿意的。”   “可是后来没办法啊,他爹把她卖了啊,她就只能硬着头皮嫁过去了!”   “既然嫁都嫁过去了,当然不能摆着一副臭脸,自然只能讨好魏家人了。”   “魏世子与她有旧怨,她势必只能从魏王那里想办法,只要拿捏住了魏王,魏世子一时半刻的就拿她没办法了,甚至还要哄着她捧着她。”   “所以啊,我若是魏世子,一定会选择先忍气吞声,等将来魏王死了,自己登上王位了再好好收拾她!”   说到最后几句,她眸中闪过一抹狠厉之色,似乎自己真的变成了魏祁,将楚瑶关在刑房里日夜不停的折磨。   “不过……也不一定。”   她说着说着又停了下来,将那梅枝咔擦一声折断。   “魏世子好色,当年在大燕就偷窥珍月沐浴,可见还是爱她那副皮囊的。”   “以珍月的手段,指不定已经将他迷得神魂颠倒了,所以……还是共妻的可能性大一些,毕竟珍月就擅长这种事,以色侍人。”   婢女在旁闭着眼握着拳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见,由着她自说自话。   山石另一边的柳氏和她身旁的人气的额头青筋凸起,但为了不暴露身份,只能忍气吞声。   谁知里面的楚二娘却自己气着了自己,提到皮囊二字就想到了自己的脸,忽然间就发了疯似的,一甩手将手中断了的梅枝扔进池水里。   “凭什么她凭着一副皮囊就能受尽天下男子宠爱?她毁了我脸!现在还毁了父亲的楚国!夺去我楚国的国土!我要让她付出代价!”   那婢女听着觉得不对,赶忙又把眼睛睁开。   “二娘子,您……您要做什么?”   楚二娘勾唇笑了笑,眸光阴鸷,凑近她低声道:“你说……如果所有人都知道,魏世子在大燕就看光了珍月的身子,那会怎么样?”   所谓的夫妻同心举案齐眉不就都成了笑话?   魏世子人品之卑劣便会天下皆知,珍月就算再怎么妖媚,只怕也解不开他心里的疙瘩。   楚二娘得意的笑了笑,转身便准备往回走。   “我要找人偷偷把这件事做好,给父亲一个惊喜,让他看看珍月和魏世子是怎么被天下人唾弃的。”   婢女急的直跺脚,想着待会儿一定要跟夫人把这件事说一说,让夫人拦着二娘子才是。   谁知两人刚走出没几步,斜刺里就冲出一个人影,根本就不待两人反应,上来就是一巴掌扇在了楚二娘脸上,紧接着又用力将她往后一推。   楚二娘还没认清眼前来人,就被推的踉跄几步,脚下绊到了湖边的石头,身子向后一仰,扑通一声跌进了水里。   好在池水不深,她呛了几口水,惊慌失措的站了起来便向池边爬去。   可手才刚摸到池边,就被人扯住头发,狠狠地又按回了水里。   婢女吓傻了,在旁尖叫出声。   “柳氏你做什么!快放开二娘子!”   她惊呼着要上来拉开柳氏,柳氏身边跟着的那人作势也要来拉,却刚好挡在了两人之间,婢女一时竟没能碰到楚二娘,还被柳氏踹了一脚。   “你这不知好歹的东西!”   柳氏没再理会那婢女,直接如同当日与孟氏争吵时一般,嘶喊着扯着楚二娘的头发,像个泼妇似的把她的头往水里按。   “君上怜你是她的亲生女儿,对你以前犯下的过错既往不咎,将你从庙里放了出来,你倒好,还给他添乱!”   “我今日便替他打死你!免得你出去祸害大家!祸害我!”   楚二娘挣扎着在水里扑腾,不明白柳氏说的是什么意思,什么祸害大家祸害她?   不过她现在顾不上这些了,口鼻间不知涌进了多少水,好不容易柳氏手上松了一些,得以露出水面喘口气了,下一刻又被狠狠按了进去,嘴里满是吐不尽的腥臭味儿。 第127章 状告   楚滔听到消息让人把楚二娘和柳氏带过来的时候, 楚二娘浑身都湿透了,头发上还在滴答滴答地滴水, 面上戴着的纱巾早不知落到哪里去了, 脸颊上杯口大小的疤痕十分狰狞。   她刚刚几乎呛死过去,现在走都走不稳, 由下人搀扶着进来, 结果下人才一松手,她就瘫倒在了地上, 脸上仍然带着惊恐之意,似乎还没回过神来。   柳氏也没好到哪里去, 两只袖子都半湿着, 身上亦有水渍, 鬓发散乱,一看就是刚跟人撕扯过一番。   但神情却十分凶悍,仍旧恨恨地瞪着楚二娘, 像是要把她瞪出个窟窿似的。   吴氏亦是收到消息刚刚赶来,见自家女儿被人欺负成这样, 心疼坏了,扑上去扶着楚二娘的肩膀唤了声我儿,紧接着目光像是刀刃似的瞪向了柳氏, 伸手就要去抓她的脸。   “好你个贱婢!竟敢对我儿动手!你还知不知道尊卑!”   柳氏半点儿没跟她客气,刷的一下把她的手推开,怒目道:“我对她动手怎么了?你自己没管教好孩子,就别怪别人出手替你管教!”   吴氏本想借机抓花她的脸, 免得她再凭着那副狐媚样子勾引楚滔,谁知这连贱妾都算不上的东西竟敢还手,气的她鼻子都歪了。   她指着她的鼻子还欲说什么,却听身后传来砰的一声,吓的她一哆嗦。   楚滔一掌拍在了几案上,怒斥道:“吵吵闹闹拉拉扯扯的像什么样子!你们还有没有把我这个国主放在眼里!”   一进门就在互相撕扯,好像都没看见他似的。   楚滔今日本来就很心烦了,现在更烦,看什么都不顺眼。   柳氏趁着吴氏这一哆嗦的工夫,先往自己脸上狠狠扇了两个巴掌。   “妾身身份低贱,对二娘子动手的确是我的不是,我的错我认,不管您待会儿要怎么罚我,我先自己罚了自己再说。”   说着又抬起头,道:“但是君上,您是知道妾身的,妾身从不是那不懂事的人。”   “今日实在是二娘子发了疯,要拉着咱们宫里的人一起去死,所以妾身一怒之下才没把握好分寸,对她动了手。”   柳氏跟了楚滔有一段时间了,楚滔之所以喜欢她,一方面是因为她有一副好相貌,另一方面就是她知情知趣,会看人脸色。   他去她那里多的时候她不恃宠生娇,他忙起来不常去的时候她也不想尽办法争宠,就安安静静地待着,等他下次再去的时候更用心地讨好他。   所以今日下人来传话说柳氏把二娘推进了水里,他简直不敢相信。   不过……这拉着宫里的人一起去死是什么意思?   他皱眉看着柳氏。   柳氏知道这就是让她继续说了,瞪了楚二娘一眼之后沉声道:“今儿个妾身像往常一样去园子里逛了逛,结果走到南边儿那座假山的时候,听见二娘子在里面说话。”   “您知道她说什么吗?”   她声音忽然拔高了几分,却也不是真要得到回复的样子,不等人接话便继续说道:“她竟然要瞒着您去外面散播珍月公主和魏世子的谣言,说魏世子当年在大燕偷窥过珍月公主沐浴,珍月公主的身子早就被人看光了!”   话音落,楚滔下意识地皱了皱眉,转头看了一眼吴氏。   这件事他自然是知道的,但是他可没跟楚二娘说过。   他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楚二娘还没破相,且还有婚约在身,他一个做父亲的,怎么会跟自己未出阁的女儿说这些?平白教坏了她。   吴氏被他看的又是一抖,舌头有些打结,支支吾吾地道:“这……这怎么能是谣言呢?这可是大哥……先王亲口说的。”   “那又如何?”   柳氏梗着脖子道:“是先王亲口说的,二娘子就可以随便乱说了吗?就可以背着君上私自行事了吗?”   说着视线又转回到楚滔身上。   “君上,妾身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不懂那些家国大事,但也知道现在魏国和咱们楚国那是水火不容!”   “好不容易您想办法请动了周国过来帮忙,咱们终于能喘口气了,二娘子却又要上赶着去惹恼魏世子!”   “原本魏国之所以攻打过来,是因为孟氏死了,珍月公主恼羞成怒,这才骤然发兵。”   “可您一把周国的援军请来,他们就停了,说明魏世子还是有脑子的,不愿为了给珍月公主出气就让魏国吃亏。”   “可若是二娘子把这样的风言风语传了出去,魏世子当着所有人的面被撕了脸皮,那还不硬拼着一口气打过来啊?”   “到时候周国兵马万一撑不住呢?万一他们临阵脱逃了呢?咱们该怎么办?在这宫里等死吗?”   说到最后越发愤愤,瞪着楚二娘道:“就因为你一句话,就拉着我们所有人陪你一起死吗?!”   楚二娘身上被人披了条毯子,此时也有些回过神来了,反驳道:“你怎么知道周国兵马就一定撑不住?万一他们赢了呢?万一他们把魏国打败了呢!”   “打败了又怎么样?他们难道还会把从魏国手里抢回来的国土还给咱们楚国?到时候还不是刚出虎穴又如狼窝!有什么区别!”   楚二娘浑身发抖,上牙磕着下牙哆哆嗦嗦的半晌没有说话,目光有些闪躲。   她只是个闺阁女子,在脸被烫伤之前一直被家里娇宠着,每日想的最多的就是穿什么衣裳好看,哪里又出了新的胭脂和首饰,柳氏说的这些她哪里想的到。   左思右想也反驳不了,只能嘴硬道:“那照你的意思?就这么放过珍月吗?”   “我们楚国变成现在这样都是她的错!她明明是我楚家的女儿,却帮着外人来对付我们!凭什么我们现在进退维谷,她却还能在魏国高枕无忧,被人如珍似宝的捧在手心儿里!”   柳氏冷笑:“我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我也知道无论如何都不能背着君上偷偷行事。”   “不像你!为了报一己私仇就把所有人都拉下水!”   “我没有!”   楚二娘尖声辩驳道。   “呸!”   柳氏啐了一声:“你不就是因为自己烫伤了脸所以记恨珍月公主吗?”   “明明是自己跑到人家的公主府里胡闹出了事,结果却怪主人家!”   “烫伤”二字像是一根刺,狠狠扎进了楚二娘心里,让她登时就发了疯,红着眼睛纵身便扑了过来。   “贱妇!你给我闭嘴!闭嘴!”   柳氏哪里会让她讨了便宜,迎上去就扯住了她的头发,一边撕扯着一边还不耽误嘴上的叱骂。   “凭什么让我闭嘴?啊?我说错了吗?”   “当时珍月公主都嫁出去多久了?你自己鸠占鹊巢出了事还有理了你!”   不过这次两人并没有撕扯太长时间,很快被楚滔派人拉开。   楚滔气的呼吸都粗重了几分,抬手指了两人半晌,最终一甩袖:“把二娘子带到自己宫里关起来!没我的命令谁都不许放她出来!”   吴氏哪料到自己的女儿吃了亏结果还要受罚,正欲说什么,楚滔已经又指向她。   “还有你!不许去看她!什么时候都不许!”   最后才又看向柳氏:“你……回扶柳宫面壁思过!扣除半年月例!”   扣半年月例?那不跟没扣一样?本来现在宫里穷的就已经发不起什么月例了。   吴氏又气又恼,却也不敢反驳楚滔。   柳氏则盈盈一拜:“是,妾身遵命。”   乖顺的好像刚才如泼妇般打架的不是她似的。   楚滔不想再面对这些恼人的事,转身甩袖离去了。   柳氏在他走后仰着下巴对吴氏和楚二娘冷哼一声,亦转身离开了。   …………………………   “嘶……轻点儿。”   回到扶柳宫,柳氏才发现自己左手无名指的指甲不知什么时候劈了,从中裂开一道口子,半拉指甲几乎翻了起来。   一直跟在她身边的婢女小心翼翼的给她上了药,又用布条将指尖儿包好,这才放了下去。   “您刚刚可吓死我了,我差点儿没忍住直接对二娘子动手了。”   楚二娘要离开假山的时候,柳氏忽然冲了出去,她还以为她是为了珍月公主要杀了楚二娘和那婢女。   好在她反应快,看出柳氏不是真的要动手,这才及时收住了自己帮忙料理收尸的念头。   柳氏笑了笑:“事出突然,我这不也是没法子了吗。”   说着又收敛了神色,看着这伪装做婢女的人道:“刚刚楚二娘在假山里说的那些话,你就当没听见,不要去跟孟郎君他们说。”   无论那所谓的偷窥事件是真是假,现在公主已经嫁到了魏国,且和魏世子夫妻和睦,这样的话都不能传出去坏了他们之间的情分,即便是传给孟家也不行。   孟郎君虽然没说,但柳氏也能看出他对珍月公主的情谊,这事万一让他知道了,只怕他心里要对魏世子有成见。   那婢女虽是孟家派来的人,但也分得清轻重,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遂点了点头:“奴婢知道,这件事就烂在奴婢肚子里,谁都不会说的。”   柳氏嗯了一声,思索片刻,忽而低声道:“其实……我刚刚想了个主意,只是不知可行不可行……” 第128章 渔翁   楚二娘被关了禁闭, 楚滔又严令吴氏不许去看她,一时间她又像是回到了当初在庙里的日子似的, 无人问津。   她闷闷的在房中待了两日, 这日闲来无事在床边闲坐时,听到廊下两个婢女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听说珍月公主怀了身孕, 所以才停下攻势没再继续攻打咱们, 不然这次周国大军能不能拦得住他们还两说。”   “真的?”   另一个婢女十分诧异:“怀了身孕还留在战场上啊?她就不怕出什么事吗?这可是她跟魏世子的第一个孩子啊。”   “是啊,所以魏世子特别上心。我听人说他把手里的事情全都放下了, 一心一意地陪着珍月公主,还想把她送回魏宫待产。”   “但一来魏宫离得太远了, 珍月公主有孕在身不便长途跋涉。二来战事四起, 魏世子脱不开身, 就算把公主送了回去,他自己也肯定不能一直在魏宫待着,到时候就不能天天看到公主了。”   “他不舍得, 便索性在江州停了下来,让公主在江州待产。”   “这样啊……”   那婢女点了点头, 不无羡慕地道:“魏世子对珍月公主可真好,我将来要是也能嫁一个这样的夫君就好了。”   “话说八道什么呢!”   先前那婢女嗔道:“魏世子这样的人,岂是咱们能肖想的?”   “哎呀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婢女羞红着脸, 支支吾吾地道:“我是说,嫁一个……嫁一个也像魏世子这样疼人的夫君!”   楚二娘在房中听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脸色铁青,扶在窗棱上的手几乎抠出木屑。   珍月怀孕了?她有了魏世子的孩子?魏世子还把她如珍似宝的捧在手里?   凭什么……凭什么!   凭什么她在这里受尽苦楚, 她却总是风光无限!   当初楚沅还是国主的时候,她就高她一头,总在她面前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现在好不容易楚沅死了,她的父亲成为新一任国主了,她却又硬生生的把她到手的好日子毁了!   为什么!   难道有了魏国还不够吗?为什么还要回来抢她的东西!   楚二娘目眦尽裂,正欲将这两个婢女叫进来训斥一番,却听他们又说起了别的。   “据说周世子原来也喜欢珍月公主,还曾求过周王向咱们楚国提亲,但是周王没答应,为他做主娶了赵氏女。”   “后来珍月公主嫁给了魏世子,不顾当年与周世子在大燕相识一场的情分,帮着魏世子一起攻打周国,周世子因爱生恨,派人刺杀了她好几次呢!这次也是为了给珍月公主和魏世子添堵才来的,不然根本就不会派兵帮咱们。”   “想不到还有这层原因在里面啊……”   另一人低声喃喃。   “这珍月公主还真是招人喜欢,竟让两个世子都为她着迷。不过因爱生恨什么的也太可怕了,我以后还是踏踏实实找个老实人嫁了吧。”   一旁的婢女窃笑:“你还要好几年才能放出宫去呢,现在想着也太早了吧?”   两人又说起了各自的终身大事,畅想着自己的未来。   楚二娘没兴趣听了,也根本没再听进去了,脑子里只盘旋着“因爱生恨”四个字。   因爱生恨,最终留下的还是恨啊!   恨啊,那太好了。   …………………………   “二娘子,这……这不太好吧?”   一个二十来岁的婢女怯生生地看着眼前的书信,和书信旁摆着的一匣子珠宝,犹豫着想接又不敢接。   若是平日里帮着二娘子往宫外送封信自然没什么,但是……但是二娘子现在被关禁闭啊。   而且……而且这书信还是要送往周军大营交给周世子的,一不小心就会被弄个通敌叛国的罪名啊。   楚二娘也不急,只是笑了笑,将那装着珠宝的匣子又往前推了推。   “我若没记错的话你明年就要放出宫了,这匣子东西带出去,将来就算不嫁人,也可以一辈子衣食无忧了。”   “你放心,我没那么傻,不会把咱们楚国的事情跟外人说的,不然我身为楚家的女儿,岂不是第一个倒霉?”   “这信里只是写了些旁的周世子感兴趣的事,你送去了周世子没准儿还会奖赏你呢。”   婢女想了想似乎是这个道理,但心中仍旧有些犹豫,毕竟……毕竟这不是件小事啊。   楚二娘见她还在犹豫,又说道:“这样吧,等你把这封信送去,我向母亲求个恩典,让她立刻放你离开。”   “左右你原本也还有半年就可以走了,早一点儿晚一点儿也无所谓,母亲不会在意的。”   楚滔向来不管后宫事,后宫的各项用度以及人员调配都是吴氏负责。   楚二娘在楚滔面前虽然说不上话,在吴氏面前还是有点儿分量的,她开口央求的话,吴氏没准儿真会答应。   婢女犹豫再三,最终拿起那封信决定赌一个前程。   反正她只要把信送到了就行,送去后立刻折返,回来拿了珠宝就出宫去,到时候就算真的出了什么事,人海茫茫的,料想二娘子也找不到她。   于是她揣着那封书信匆匆出了宫,五日后便停在了一座山脚下。   “小娘子,再往前可去不了了。”   车夫把车停了下来,手中马鞭指着前方。   “过了这座山就是周军扎营的地方了,咱们可不敢去,怕被当做魏国的细作抓起来。”   婢女点了点头,结清车前,背着包袱自己徒步向山上走去。   走到半山腰的时候,远远看到一间小屋,门口还挂着一些风干的腊肉,像是山中猎户的屋子。   她走上前欲看一眼里面有没有人,问一问从哪边下山离周军大营比较近,却听到里面有人声传来。   “要我说世子就是想太多了,楚国现在都这副样子了,还有什么还手的余地?直接攻下来就行了,干嘛还非要等一个月后再行事?一个月后难道是什么黄道吉日吗?”   “你懂什么,”另一人道,嘴里似乎在嚼着花生米,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咱们这一年来南征北战几乎就没停过,如今好不容易可以停下来休息休息了,而且还不用耗费自己的粮草,有人养着,干嘛不多休息一段时间,养精蓄锐?”   “再说楚国那边刚从魏国的攻打中缓过劲儿来,如今正是提防咱们大周的时候,现在攻过去,岂不是硬碰硬,就算能赢,打起来也费劲啊。”   “但是咱们先吃他们一个月粮草!他们如今粮草不多,咱们吃饱了他们自己就要饿着,咱们休息的时候他们心里慌着,那时候再去打,事半功倍!”   对面的人听了似乎觉得有理,没再反驳什么,又吃了几口东西忽然说肚子不舒服,要上茅厕。   另一人满脸嫌弃地道:“滚出去上去,别熏臭了屋子,老子这儿还吃着东西呢!”   那人啐了他一口,提着裤子出来了,慌慌张张钻到林子里,在一处山坡下找个地方蹲了下来。   婢女咬着自己的手缩在小屋旁的一株大树后,生怕那人回来看到自己,忙起身悄无声息的离开了,信也不敢送了。   走出几步时看到地上躺着一个什么东西,像是从刚刚那人腰间掉下来的,仔细一看竟是面腰牌。   信送不到的话二娘子一定会怪她的,她就算把这两人说的话告诉二娘子了二娘子也不见得会信,有了这块儿腰牌做佐证,那就可信多了。   她赶忙猫着腰将那腰牌捡了起来,飞快的离开了原地,直接按照原路返回了,再也没敢去周军大营。   回去的路上没敢耽搁时间,三日就到了,一回宫她便直奔楚二娘的宫殿,扑通一声跪在了她面前。   楚二娘甫一听说信没送到,当场便要发怒。   再听她说起那两个周国将士的对话,出了一身冷汗。   “不……不行,我得去告诉父亲!”   她是讨厌珍月没错,但只是想借着这封信让珍月难堪而已。   反正信里没有署名,她也没让这婢女说她是楚宫的人,到时候流言从周世子那里传出去,魏世子就算生气也是生周世子的气。   他们两边打起来了可碍不着楚国什么事,对楚国没准儿还有好处。   可周国若想对楚国动手的话,那就不一样了!楚国出了事,她身为国主的女儿,定是跑不了的!   楚二娘一路跌跌撞撞的跑到楚滔宫中,不顾众人阻拦冲了进去,将周国准备对楚国兴兵的事说了。   楚滔闻言蹙眉:“你从哪里听来的流言蜚语?”   “不是流言蜚语!是周国人自己说的!”   说着还将那婢女带回的腰牌交给了楚滔。   楚滔分不出真假,交给自己的部下看了,几个部下聚在一起仔细研究一番,确定是真的。   楚滔眉头皱得更紧,又问楚二娘从哪儿得来了这个东西。   楚二娘无法,只能将自己试图给周世子送信的事情说了。   楚滔气的恨不能直接把眼前的杯盏砸过去,但到底是忍住了,先让她离开,跟众人商议起了她刚刚所说的事。   “早知道周人奸诈,果不其然!竟然想平白耗费我们的粮草,再反过来攻打我们!”   有人愤愤道。   另有人仍旧持怀疑态度,道:“这件事只是二娘子一面之词,是真是假还不一定呢,不能贸然就下论断,毕竟二娘子……”   这人说着说着停了下来,干咳两声,面色有些尴尬。   但众人都明白他的意思,也知道他接下来要说的是什么。   毕竟二娘子向来行事鲁莽又没什么脑子,她说的话……可真不敢轻信。   “正因为是二娘子说的,二娘子又是临时起意才暗中派了人出宫前往周营,所以才可信啊。”   先前说话那人反驳道。   “她对珍月公主的记恨不是假的,做出这种事也不稀奇,但周国那边的人可不知道这些,也不知道她会贸然派人过去送信,自然也就不会提防,一时大意才会让她得知了消息。”   “何况二娘子就算再不懂事,也是咱们楚国的女子,是君上的女儿,她总不会编这样的谎话来骗咱们,不然对她有什么好处?”   这倒也是。   众人纷纷点头。   座上的楚滔虽然也觉得对,但自己的女儿在大家心中留下这样的印象,还是让他脸上无光,觉得十分丢人。   不过现在也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最重要的是探听清楚周国那边的动向,若真如楚二娘所说一般,他们又该如何应对?   …………………………   楚二娘的婢女放弃送信转而回宫的时候,另一封信被送到了周昊面前。   “柳氏,”他看着信喃喃一声,“这是谁?”   “回世子,是楚国先王楚沅的一房妾室,楚沅死后跟了楚滔。”   周昊轻笑:“楚滔还真是荤素不忌啊。”   那回话的部下解释道:“世子有所不知,这柳氏颇有几分姿色,据说与当年的楚国第一美人孟氏不遑多让,因此当初楚沅还活着时就很是宠爱她。”   “此女入宫较晚,跟着楚沅的时间不长,感情想来也不深厚,加上膝下无子,楚滔念着她那副容貌留她一命也不稀奇。”   “原来如此。”   周昊点了点头:“那她信上所说的应该是真的了?”   柳氏在信中说,楚滔请周国过来原本是为了应对魏国,现在魏国不攻城了,他们却还要一直给周国大军提供粮草,楚滔心中很是不愉,却又不敢明说,便想找个机会挑起周魏之间的争端,让周魏两国争斗起来,他好坐收渔翁之利。   但具体怎么个挑起事端,她现在还不清楚,说愿意在有消息之后第一时间告诉给他,只希望他取胜之后能接她到周国,保住她的性命,给她一条生路。   至于为什么她要去周国,是因为当初楚沅死后她曾与孟氏发生过争执,孟氏八成已经把这件事告诉给珍月了。   楚氏一族杀害了珍月的生父母,如今又被打的抬不起头来,国土丢失了大半,眼看着将来不是被魏国就是被周国收服。   若是魏国得了手,她这个先跟过楚沅后又跟了楚滔,还曾羞辱过孟氏的人,定然是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   与其如此,还不如让楚国被周国夺去,所以她愿意尽自己所能帮助周国,给他提供消息,唯一的要求就是周国能给她一个栖身之所。   这封信所说的合情合理,无懈可击,那么……   “应该是真的吧?”   那部下犹豫道。   周昊笑了笑,把信推到一旁。   “要知道真的假的也简单,你带两个人一起去趟楚京,想办法把人约出来,一起好好招待招待她。”   “她若愿意,那就是真的只求个栖身之所,若不愿意……那就是心里还有别的想法。”   部下怔了一下,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问:“她若是不愿意呢?”   不愿意……   “那就让她愿意,然后杀了了事。”   周昊说道,眸光微凝,喃喃一句:“我最讨厌别人算计我。”   比如魏彘,比如珍月。   …………………………   那部下如周昊所言,带着另外两人一起悄悄去了楚京,约了柳氏出来相见。   再回去时告诉周昊,柳氏确实只是一贪生怕死又颇有几分姿色的寻常女子而已,知道他们的来意之后只愣了一下便开始迎合讨好,随几个兄弟怎么折腾都面无异色,临走还求他们一定要给世子带话,将来保她一命带她去周国。   当然,她信中所说的曾与孟氏发生争执之类的,他们也都顺便打听了一下,确实所言非虚,虽然因为是宫闱中发生的事,详情并不清楚,但大概情况还是能打听到一些的,总之是与孟氏不合就是了。   另外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楚宫之中最近的确并不安分,隐隐有针对他们周国之意。   周昊得知后笑了笑,没当回事,因为他自始至终根本就没把楚国这些酒囊饭袋放在眼里。   半个月后,楚滔决定先下手为强,派人伪装成魏国兵马的样子趁夜偷袭周军,试图挑起两国纷争,让周国无暇再针对楚国。   谁知楚军刚走到半路就被周军堵了个正着,周军装作不知的样子,直接把对方杀了个精光。   周国兵马自以为大胜,放松了警惕,收缴战利品时却忽然被一阵箭雨袭击,盾牌还没来得及架起就死伤一片。   紧接着便是一阵喊杀声,以及更远处如鼓点般密集的马蹄声,带动着地面都在颤动。   “怎么回事?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领兵的小将听着这震动声,头皮发麻。   “是孟家军!是孟家军!”   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句。   小将正欲转头看去,却又听另一处响起一阵惊呼。   “穆家军!穆家军也来了!”   明月雄鹰旗在月色下闪闪发亮,那些攒动的人头也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乌泱泱一大片密密麻麻,放眼望去似无边无际。   “完了……”   小将颓然一声,手中刀刃几乎握不住。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魏国这是专门等着在这儿当渔翁呢。 第129章 重回   周昊很快就得知自己派出的兵马败了, 不是败在楚国手里,而是败在珍月手里。   因为就在那些兵马被围剿的同时, 穆家军和孟家军也出现在了他的营地。   好在他反应快, 身边又留了三万兵马,派出去的只有两万, 所以匆忙应对之间好歹杀出了一条活路。   只是这三万兵马最终损失惨重, 待逃到安全地带清点人马时,已只剩不到万人。   五万大军, 转眼间损耗十之八九,他怄的险些吐出一口血来。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他又输了, 为什么又输在魏彘和珍月手里!   周昊气的掀翻了几案, 看着地上散落的书信, 咬牙切齿地说了两个:“柳氏!”   楚国的行军路线他们是从两方面打探到的,一是自己的斥候,一个就是之前给他写过信的柳氏。   但柳氏毕竟只是个妾室, 打探到的消息还没有他们自己打探的多,说起来也不过是给他们自己得知的消息加以佐证罢了。   周昊没将柳氏这个人放在眼里, 只觉得是个精明市侩贪生怕死的女人。   但现在他被魏军围剿,再想到最初告诉他们楚国有异心的就是柳氏,便明白这个女人在中间一定起到了什么作用。   虽然现在还不清楚究竟是什么, 但总归是对他不利的事就对了!   “该死!”   周昊又一脚踢在了已经歪道的几案上,可是无论他怎么发怒,败局已定,无可更改。   兵败如山倒, 周国援军惨败之后,楚国失去倚仗,加之镇守京城的三万兵马多年未曾上过战场,中看不中用,短短月余楚国就被魏国攻下,楚氏一族五十余人尽数被囚。   楚滔在王位上坐了短短数月就被拉下马,成了楚国在位时间最短的国主,也成了亡国的国主。   三月二十一,魏军进驻楚京半月之后,世子魏祁与珍月公主楚瑶的车架终于不急不缓地驶入了城门。   听说因为珍月公主怀了身孕的缘故,魏世子不舍得她路途颠簸,一路一直亲自相陪,一再叮嘱车夫谨慎慢行,所以才姗姗来迟,直到这个时候才进入京城。   仍旧是六匹骏马拉着的奢华车辇,一切一如两年多以前公主刚刚出嫁,只是那时她是向外走,这次却是回来。   那时魏世子骑马在前,这次坐在车中陪在她身侧。   那次车辇四周都是珠帘,这次或许是为安全考虑,只有两侧留了窗扇,挂着薄薄的车帘,挡住了其中人影。   但人能挡住,声音却挡不住,跪在道路两侧的百姓们时不时听到里面传来男人的说话声。   “渴不渴?喝口水吧。”   对方似乎是拒绝了,他又问:“那要不要吃个果子?”   被询问的人似乎还是不愿意,男人有点儿急了。   “这样不行啊,你得吃点儿东西。”   女人不知低声抱怨了什么,男人紧跟着说道:“好好好,那等你想吃的时候再吃吧,要不你再睡一会儿,等到了宫里我叫你。”   从这里到皇宫,能用多长时间?这能睡多久啊?又不是成亲的时候需要绕城……   有人暗自思忖着,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   车里的女人似乎也说了这样的话,男人的声音再次响起:“没关系,我让车夫把车赶慢一点儿,你睡吧。”   赶慢一点儿?还怎么慢?这已经没比乌龟快多少了。   要说道路不平的话倒还情有可原,可是自打魏军进城那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路上所有不平的地方都重新修整了一遍,之后还每日都至少打扫三遍,再派人坐上马车走一遍。   现在从这里通往楚宫的路,别说是个坑了,连个小石子儿都没有。   之前大家还纳闷儿,这魏军怎么别的都不干,专门修路扫地,现在明白了,是魏世子怕颠着公主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先前大家都担心,楚国没了,魏国是不是再没有了后顾之忧,对他们这些楚国百姓也就不当人看了。   如今看来可以放心了,他们公主还是很受宠呢!只要珍月公主受宠,他们这些百姓应该就不会太难过吧?   这就好了这就好了,有人深深地松了口气。   大家心里各有所思的时候,车帘忽然被掀开,一个女人的面庞露了出来。   明眸皓齿,面若桃腮,比之两年前更加娇艳。   公主……是公主!   看到她的人有些激动,但旋即又赶忙将头低了下去,额头触地,战战兢兢哆哆嗦嗦。   今时不同往日,当初他们是作为楚国的百姓给公主送嫁,说起来还勉强可以算是半个娘家人。   如今楚国没了,他们全都成了亡国奴,生死荣辱都在魏世子一念之间,可不敢再放肆。   掀开车帘的楚瑶看着跪在道路两旁的人,喃喃一句:“我说怎么没听到百姓们的声音呢。”   说着又转头吩咐跟在车旁的穆成:“让大家都起来吧,不用跪在这里。”   又不是什么朝拜祭祀,都跪着做什么?   穆成应诺,吩咐人让大家都起来,不用再跪。   然而大家都忐忑不安,犹豫着不敢真的起来,穆成索性让人直接把就近的人扶起来。   但仍旧有人瞻前顾后,觉得魏世子没有开口,公主说的话不一定算数。   恰逢此时楚瑶看到人群中一跪在地上的矮胖男人,隔着窗户问道:“是城东周记饼铺家的周掌柜吧?你家今日可做了梅子饼?很久没吃了,我想尝尝。”   那男人愣了一下,旋即回过神来,忙叩首道:“是,是,正是小的!梅子饼……有!有的!”   说完起来一溜烟儿跑了。   魏祁听着直皱眉,外面的东西不干净,他是不愿意楚瑶吃的,她怀了身孕之后就更是如此了。   正准备开口说回宫后让宫里的厨子给她做,大腿上却被人狠狠拧了一把,疼的眉头差点儿拧在一起解不开。   楚瑶一手拧着他,一手却仍旧掀着车帘,脸上仍旧笑意盈盈的与那中年男人说着话。   “麻烦您帮我装半斤,待会儿送到宫门口去,有人会收的。”   “诶!诶!好!”   周掌柜一迭声地说着,站起来一溜烟儿跑没了。   楚瑶又向周围的百姓问了几家别的店,说了些吃食,大家议论纷纷地说起了这几家店还在不在,更有人将就在周围的店主推了出来。   不一会儿,街道上便喧闹起来。   被楚瑶点名要吃的那几家店的店主都赶忙去准备了,其他人也纷纷站了起来,更有胆子大的向楚瑶推荐自家的东西也很好吃。   如此这般,先前的紧张气氛一扫而光,直到魏祁怕楚瑶吹了风着了凉,将帘子重又放下,马车才又缓缓驶了起来,向楚宫走去。 第130章 劝解   楚瑶收到了很多东西, 她点名要了的和没有要的,百姓们送来了很多。   有人不肯结账, 说只是些零嘴而已, 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公主爱吃只管开口, 以后可以日日给公主送来。   但被安排在城门的人不答应, 说公主事先交代了,大家挣钱都不容易, 一定要把帐结清楚,不然东西就不能收。   要么东西留下, 钱拿走, 要么不拿钱, 但东西也原样带回去。   大家推让一番,最终还是结了账走了。   离开时嘴上虽然说着公主太客气了,但悬着的心却彻底放下了。   公主还是以前那个公主呢, 一点儿都没变,待他们楚国百姓还是一样好。   不, 楚国现在已经没了,他们已经是魏国百姓了!   不过没关系,管他楚国还是魏国, 总归他们跟公主都是一家人!   大家欢天喜地的离开了,楚京转眼间便又恢复了往常的样子,甚至比以前更热闹几分。   各处街道上都喜气洋洋的,如同过年一般, 大家脸上都洋溢着笑脸,丝毫看不出刚刚经历过战乱的模样。   但是最终那些送进宫的东西楚瑶并没有吃多少,一来魏祁不让,就算青青看过了,还找了好几个人试吃过了,他也觉得外面的东西多少会有些不干净,不愿楚瑶多吃。   二来楚瑶胃口确实不好,吃了几口就吃不下了,不肖魏祁多说,没一会儿就让人把那些东西撤下去了。   “让大家分食了吧,百姓们的一番心意,别浪费了。”   临了时还不忘交代一句。   虽然刚才在街上说想吃梅子饼只是为了让大家不再心有顾忌,但大家的热情是真的,既然是真心实意,就不该被糟践。   何况战乱年代,每一口粮食都珍贵无比,这么多东西扔了也可惜。   青青应诺,笑着让人把东西都撤了下去,又给楚瑶把了回脉,确定没什么事情之后便准备退出去。   要走时却被楚瑶叫住:“那个柳氏……还在宫里吧?”   柳氏?   青青想了想,旋即摇头:“奴婢刚刚随您一起进宫,不太清楚。您找她有什么事吗?我这就让人去问问?”   楚瑶点头:“问问吧,应该是在宫里的,找到的话让她过来一趟,我想见见她。”   青青正准备应是,就见魏祁皱起了眉头。   “什么事不能明日再说?你今日舟车劳顿才刚回来,正是需要休息的时候,明日再见不也一样吗?”   好好的一个大活人,又不会跑了。   楚瑶斜睨了他一眼,没有说话,魏祁却心里打了个哆嗦,忙对青青道:“去吧去吧,赶紧把人找来,绵绵要见她呢。”   青青忍着笑失礼告退,房中魏祁将楚瑶揽进怀里,轻声细语的劝着:“别生气别生气,我是怕你累着。”   楚瑶笑了笑,倚在他怀里:“我知道,没生气。”   魏祁原本就宠着她,自从她有了身孕之后,更是千依百顺,生怕她生气。   因为青青说,有孕的女子最是不能动怒,不然无论是对腹中的孩子还是对母体都不好。   加上魏夫人得知后亦接连给他写了好几封信,告诉她女子怀孕时多么艰难,尤其是第一胎,更要小心,千万怠慢不得。   他没有做过父亲,紧张忐忑之下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尽自己所能顺着楚瑶,恨不能天上的星星也给她摘下来。   楚瑶刚刚得知有孕的时候其实也是有些紧张的,但后来见魏祁比她还紧张,又觉得有些好笑,自己反倒放松下来了。   只是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一年多以来一直四处奔波,先前又经历了丧母之痛,她的身子一直有些疲累,孕像也不是很好,吐的虽然不怎么厉害,但胃口实在不好,人也容易没精神,时不时就犯困。   这也是为什么魏祁不敢带着她连夜赶路,坚持慢慢走在后面的原因。   楚瑶轻抚自己已经有些显怀的肚子,道:“已经三个多月了,应该是没什么事了,你不用这么小心翼翼的。”   魏祁不置可否,只是眸光落在她小腹时更多了几分温柔,亦伸出手覆了过去,但并不敢用力,只轻轻搭在楚瑶的手上,半晌后轻声问了一句:“他怎么还不动啊?”   楚瑶轻笑:“这才多大啊?怎么也还要一两个月吧?我听说一般都是五六个月的时候才有胎动呢。”   魏祁摇了摇头:“那不一定啊,咱们的孩子一定聪明,说不定比别的孩子动的早呢。”   楚瑶咯咯地笑,伸手推了他一把。   “你才刚入宫,还有很多事要处理吧?萧谨言他们应该已经等你很久了,你快去吧。”   的确如此,他晚来了半个月,虽然大小事宜都有萧谨言他们把关,出不了什么问题,但他身为世子,不可能什么都不过问,既然来了怎么也要去露个脸的。   魏祁嗯了一声,恋恋不舍地收回手,在她面颊上亲吻了一下。   “那我先过去了,你待会儿跟柳氏说完话就好好休息,别累着了。”   楚瑶笑着应了,要起身送他,被他拦了下来。   “你好好坐着就是了,不用管我,我叫青青进来服侍你。”   说完转身离去了,换了青青进来陪她。   谁知青青也没能在房中待多久,因为没一会儿柳氏就来了。   柳氏来了之后,楚瑶鲜少的把青青遣退了出去,让她在外面等着。   青青一愣,有些着急:“公主!”   若是往常也就算了,如今她可怀着身孕呢。   楚瑶却坚持,道了声没事,还是让她出去了。   柳氏并不知道楚瑶要对自己说什么,低着头安安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容颜姣好,但神色间难掩憔悴。   楚瑶想起孟无霜之前跟自己说的话,眸光微沉。   她怀了身孕之后就不大管战事方面的事了,基本都在安心养胎,连穆家军的指挥权也暂时交给了魏祁。   先前孟家那边想到了对付楚周两国的办法,提出要借调一部分穆家军,魏祁跟她提了几句,她知道孟泉和孟无霜都不是不冒进之人,既然提出来了定然是有一定把握的,所以也没多想。   直到后来周军大败,楚国被他们尽数收入囊中,孟无霜才犹豫着跟她说了件事。   当初那挑拨楚周两国的法子是柳氏想出来的。   这原本是件好事,柳氏一介女子巾帼不让须眉,应多加褒奖才是,但事成之后柳氏却不肯回到孟家,甚至想偷偷收拾包袱离开楚宫。   孟无霜不明所以,询问那留在柳氏身边的婢女,这才得知当初周昊为了试探柳氏,竟然用那般下作的法子折磨过她。   而柳氏不愿声张,哭着求那婢女帮她保守秘密,那婢女不忍,便答应了下来,一直没对别人提起过,甚至连他这个主子都没提。   若非孟无霜起了疑心,加上那婢女也怕柳氏真的偷偷走了她不好交代,只怕还不肯告诉他呢。   “我当初救下柳氏的时只是看中她的相貌,觉得派她入宫至少可以护着姑母一些,但是怎么也没想到,她竟能做到如此地步……”   早在楚沅死了的时候,他就派人去接过她和孟氏。   孟氏不肯离开是因为楚瑶,但柳氏实际上并没有非留下不可的理由。   那个时候,即便她走了,孟无霜也不会说什么的,毕竟是他亲自派人去接的。   但是柳氏没有,孟氏不走,她也不走,说什么都要留在孟氏身边。   因为她记得当初入宫前答应孟无霜的话,记得自己就是为了保护孟氏才入宫的。   后来孟氏死了,按理说她怎么都可以离开了,可她还是没走,甚至帮他们想出了挑拨周楚两国的办法。   “是我大意了,我早该想到周世子不会那么轻易相信柳氏的。”   孟无霜十分自责的道。   楚瑶摇了摇头:“你不了解周昊,不可能想到的。就算想到了,也猜不到他会用这种方法的。周昊这个人……最喜欢剑走偏锋。”   孟无霜半晌没有说话,许久后才道:“这件事我不方便直接跟柳氏开口,原本也不应该打扰你的,但是……我也实在想不到什么能帮我劝解劝解她的人了,所以只好硬着头皮来找你了。”   楚瑶应下了,不为别的,只为这个柳氏帮过自己的母亲,母亲曾在暗中往来的信件中提起过她,言语中满是赞赏。   她看着柳氏,不去提她曾被人羞辱的事,直接说道:“我怀了身孕行路不便,身边需要多些人手帮忙照顾起居,你可愿留在我身边?”   柳氏愣了一下,旋即赶忙摇头:“不不不,我不行的,我……我不会。” 第131章 仙子   楚瑶笑了笑:“不会没关系, 可以学。我选近身伺候的人向来最看重忠心,这一点我信得过你。所以只要你愿意, 其他的都不成问题。”   愿意?   柳氏问了问自己, 愿意吗?   她别无所长,离开了楚宫或是孟家就只能自己谋生。   虽然手里也攒了些积蓄, 不是不能养活自己, 但一旦没了倚仗,她一个独身女子, 又生了这么副招眼的容貌,很容易被那些心怀不轨的人盯上。   就像之前, 逃难途中被人掳了卖给别人作妾, 结果不堪受辱逃走了, 被抓到时几乎被打掉了半条命。   若不是孟郎君恰好路过救下了她,她现在怕是只剩一具白骨了。   世道艰难,没有人庇护, 她随时都会如同洪流中的一粒石子,被冲的不见踪迹。   所以愿意吗?当然是愿意的。   无论是留在孟家还是留在公主身边, 无论是贴身伺候还是只做些洒扫的粗活,总归是安全的。   但是……   “我不配。”   她喃喃着低下头去,两手绞在一起。   “为何不配?”   楚瑶挑眉。   因为……因为……   柳氏说不出来, 半晌才又低声道:“公主应该已经知道了吧?又何必来问我。”   虽然孟郎君没有直说,但是跟在她身边的那个小婢女告诉她了,说郎君问起了,她没办法只好说了。   柳氏不怪她, 但也越发不敢回到孟家。   这副脏污残破的身子前后被多少人碰过了,她自己想想都觉得恶心。   楚瑶点头,脸上表情没什么变化:“我知道啊,不过这跟配不配有什么关系?”   “而且既然我知道了还来问你,就说明我并不觉得你有什么不配。”   柳氏许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愣在椅子上没有接话。   楚瑶动了动身子,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道:“表哥让我帮忙劝解劝解你,但是说实话,我并不知道该如何劝解。”   “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事,永远都无法做到真正的感同身受,说什么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不要放在心上,估计你也做不到。”   “所以我只能告诉你,我不在意。”   “不管你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但我并不会因为这件事情而觉得你配或者不配。正如我刚才所说,我选近身伺候的人,最看重的是忠心,这一点你已经达到要求了,其他的只要你愿意,都可以慢慢学。”   她说完又停了下来,等着柳氏表态。   柳氏依旧低着头,似乎在想着什么,却始终没有给一个肯定的答复。   想来这件事对她的影响还是很大的,她一时半刻难以从中走出来。   楚瑶也不急,容她思索了片刻,在她似乎又要开口拒绝的时候,忽又张口道:“那几个男人,你不想知道是谁吗?不想找到他们报仇吗?”   柳氏面色一僵,猛地抬起头来:“公主可以……帮我报仇?”   “当然,只要你愿意。”   “我愿意!”   这回柳氏回答的毫不犹豫。   楚瑶笑了笑,满意地点了点头。   人总是要有个目标的,既然以前的事注定更改不了,那就先找个目标往前看,说不定寻着这个目标走着走着就走出来了,总好过一直在原地停滞不前。   “你跟我说一下那几个人的大致相貌,你见到他们的时候他们有没有称呼过彼此?是怎么称呼的?”   “我对周国那边了解的比表哥多些,你跟我说个大概,我派人查一查基本就能确定个八九不离十了。”   “不过……有些话我还是要先跟你说清楚。既然能被周世子派去找你,那就八成是他的亲信,如今战局未定,就算查出是谁,一时半刻我也不一定有办法帮你报仇,所以这件事还需要时机,你怕是要等一等。”   柳氏点头:“我可以等的!可以的!”   多久都可以!   楚瑶嗯了一声:“好,那就先留在我身边吧,一有消息我就告诉你。”   柳氏应诺,起身离去时又停了下来,转身对楚瑶施了一礼。   “多谢公主。”   楚瑶受了她的礼,看着她离开了,等青青进来后让她扶着自己去床上躺下了。   “明明路上睡了很久的,不知道怎么又困了……”   她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喃喃道。   青青笑着给她掖了掖被角:“路上睡得再久终归是不舒服,如今能躺下了,自然该好好睡一会儿,您歇着吧,奴婢就在旁边守着您。”   楚瑶嗯了一声,沉甸甸的眼皮终是支撑不住合上了,没一会儿便陷入了梦乡。   从她这里离开的柳氏本是要回扶柳宫去,但是神情恍惚间走岔了路,回过神时才发现早就已经走过了。   她收敛心神又往回走去,面色虽然仍旧有些憔悴,但依然掩不住姣好的容貌,秀眉轻蹙间那股轻愁反倒让人心生怜惜。   穆成带着何大锤进宫,走着走着发现身后的脚步声似乎越来越慢,下意识的停下来回过头去,就见何大锤还在回廊的另一边,拧着脖子看着远处,整个人都魔怔了似的。   他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到几株花草,其余什么都没看见。   偏偏何大锤却似乎沉醉其中,脑袋依然固执的扭着,连脚下的路都不看。   穆成也不出声,直到他转过来时没有看到前面的柱子,咚的一声撞了上去,才轻笑一声,道:“看什么呢?”   何大锤捂着脑袋转过头来:“没……没啥。”   没啥是啥?   穆成皱眉,但见他不说,也懒得多问,只是提醒他别耽误时间,世子还在等着他们呢。   何大锤哦了一声,忙跟了上去,心里庆幸还好自己脸皮又黑又厚,不然估计就要让将军看出他现在脸上发烫了。   刚刚无意中看到一个仙子一样的人,他脑子里瞬间把这些年看过的春宫图全过了一遍。   不过这想法太猥琐了,也太亵渎仙子了,他可不敢说。   何大锤讪讪地想着,挠了挠头,亦步亦趋的跟在穆成身后,想着待会儿得去打听打听那仙子是哪个宫的宫女,看公主能不能赐给他当媳妇儿。 第132章 封王   魏祁与楚瑶进驻楚京的第五天, 接连收到三个消息,且都是关系着天下大局, 令人无比震惊的事。   一是徐公等人突然发难, 指出如今的燕帝并非先帝所生,而是丞相刘承为了挟天子以令诸侯, 不知从何处抱来的。   大燕当朝太傅康恒远亲自站出来认同了徐公的说法, 并携两名已经致仕的太医作证,证明根据当年的脉案记载, 先帝早在纳林氏为妃时就已经气虚体弱,没有了生育的能力, 林贤妃根本就不可能怀上先帝的子嗣。   二是几个藩王之中, 魏王首先明确表示不再承认如今的燕帝的身份, 不再以大燕朝廷为尊,并自立为王,在魏国登基为帝。   三是登基后的魏帝颁下的第一条圣旨, 便是封珍月公主楚瑶为王,封号长宁, 并将原有的楚国国土全部赐给长宁王为封地。   此令一出,天下哗然,竟比前两条消息还让人震惊。   同意女子随军领兵也就罢了, 如今竟然还封这个女子为王,简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天下人议论纷纷,指责楚瑶牝鸡司晨者不在少数。   然而魏国此时虽已拿下楚国,但到底还没有一统天下, 只要魏国内部认可了这件事,其他人说再多也没有什么用。   但偏偏,魏国国内真就默许了这件事,眼睁睁看着这份圣旨颁布了下来。   一是因为楚瑶嫁到魏国之后对魏国的贡献有目共睹,武将里几乎没有人反对这个决定。   二是新晋为魏帝的魏延在朝堂上舌战群雄,并取得了最终的胜利。   他的理由大概可以总结为如下内容:   “楚国骤然间国破,民心不稳,让他们立刻就诚心诚意的归顺于我们是不大可能的,只怕很多将领都会有二心。”   “何况如今楚国大半兵力都在孟家手里,孟家手中又有孟氏临终前亲手所托的兵符,难保他们不会以此为由,称楚国先王将楚国交付与了他们,之后如我大魏一般自立为王。”   “若是如此,我们先前的努力就白费了,打了半天,又拱手将楚国送给了别人,岂不吃亏?”   “虽然也不是不能再从他们手里夺回来,但到底劳民伤财,不划算。所以,与其咱们自己花时间去收服那些将领,劝降孟家,不如直接封公主为王,将楚国赐给她做封地。”   “左右公主是我魏国的儿媳妇,楚国在她手里就等于在我魏国手里,将来等她诞下子嗣,这封地不还是要留给她自己的孩子?她的孩子不就是我魏家的孩子?有何区别?”   明明说的都是歪理,偏偏又真是这么回事,让人找不到什么反驳的理由。   有人仍旧心有不甘,站出来道:“那若是您封王的圣旨颁了下去,孟家却仍旧不承认这道旨意,坚持自立为王呢?”   魏延双目微狭,神情认真地道:“那就看公主怎么做了,这不正是她证明自己对我大魏忠心的时候吗?”   楚瑶手握穆家军,又跟在魏祁身边,手边有一批随时可以调动的魏国兵马。   如果孟家不从,她究竟是按照魏延的圣旨将楚国收入囊中,还是偏袒孟家把楚国拱手相送,这就是个值得玩味的问题了。   反驳的人想了想,觉得这样的结果似乎也不错。   如果事情真的到了这一步,届时公主若偏袒孟家,就可以让陛下及太子看清她的真面目,今后不再轻易被她蒙蔽。   若公主为了魏国而对孟家兴兵,就可以借此机会断了她和孟家的感情,免得她今后和孟家往来甚密。   于是封楚瑶为王的事就这样定了下来,朝中众人各有所思,虽然不见得十分满意,却也勉强说服自己接受了这个决定。   自始终中魏延根本就没提孟家已经把兵符交还给楚瑶的事,那些持反对意见的人被戏弄了尤不自知,还沉浸在考验公主一番的念头里。   殊不知即便不给楚瑶封王,楚国也已经是魏国的了。   魏祁接到这份圣旨的时候,整个人都是蒙的。   魏延在颁布圣旨前并没有跟他打招呼,甚至连自立为王登基为帝的消息都是尘埃落定后才让人随着圣旨一起带给他的。   他刚被人称为太子的时候还以为对方疯了。   “太子,这圣旨是颁给长宁王的,不知她现在身在何处?何时能来接旨?”   那来宣旨的人笑着问道。   圣旨不同于其它文书,受封的人理应准备好香案来亲自接旨的。   但魏祁却直接把所谓的圣旨卷了起来,道:“公主怀了身孕,这两天身子不适,这圣旨我待会儿带给她就是了,你先下去吧。”   啊?直接带给她?这是不是……不太合适?   如此恩宠,不是理应亲自出面叩首感谢君恩吗?   那人在原地愣了片刻,犹豫着该不该再劝一下,让长宁王自己出来接旨的时候,却被魏祁一道冰冷的目光扫了过来,吓得打了个哆嗦,赶忙退了出去。   魏祁没再理他,拿着圣旨直接奔凤栖宫去了。   身份上的变化来的太突然了,他不想吓到楚瑶,所以还是决定自己亲自过去跟她说。   可饶是如此,楚瑶还是吓了一大跳,嘴里含着的杏脯差点儿直接咽下去。   “封我为王?”   她不可置信的将圣旨拿了过来。   魏祁笑了笑:“我也没想到。前些日子我还念叨父亲怎么还不给我回信说楚国兵符的事,结果今日他就直接送来了这么一道圣旨。”   这意思就是让楚瑶自己把那些兵符收着了。   楚瑶沉默半晌,摇头失笑:“父亲真是……说到做到。”   答应了让楚国继续做藩国就绝不反悔,楚家倒下了就直接把楚国给她,让她自己做主。   楚瑶心里有些想不明白,身为一国之君,究竟是心多大才能对唾手可得的国土如此不在乎呢?   想不通就索性不想,左右如此一来反而更加稳妥,楚国的人员安排不用做太大变动,民心军心也都更易稳定下来。   只是没想到,封王的消息散开之后,竟然有人借机提议,说长宁王有孕在身,又逢封王这等喜事,应在封地内广发赦令,普天同庆。   关押在牢中的楚氏一族乃是长宁王血亲,也是长宁王腹中胎儿的亲人,为给尚未出世的孩子积福,理应赦免楚氏一族死罪才是。   这消息传到楚瑶耳朵里,楚瑶冷笑一声,直接以一句“谋逆之罪不可赦”为由拒绝了,仍旧在数日后将楚氏一族全部问斩。   放过他们?笑话!   楚家当初敢谋害她的父母,将来就敢谋害她的孩子。   这样的祸害,难道要留着他们给她的孩子平添危险吗?   没有将他们全部像楚岱山三人一样凌迟处死就已经是她的仁慈了,还妄想她能饶过他们的性命?做梦! 第133章 书信   楚瑶被封为长宁王的时候, 周昊接到了第二道召他回京的命令。   战事一直没有进展,两个月前又折损了手中五万大军, 周王对他的信任可以说是跌落谷底。   “世子, 相隔半月不到君上那边就再次催您回京,怕是有人在他耳边故意说了些什么, 不然君上应该不会如此的。”   幕僚对周昊如此说道。   周昊轻笑, 狭长的眼睛却比以前都眯得更紧。   “还能是谁?左不过我那几个兄弟呗。”   当今燕帝被指血统不正,魏王率先自立为王, 直接龙袍加身登基为帝,这让多少人都红了眼?   大燕这些年虽然每况愈下, 但在没有占据绝对的优势之前, 几个藩国之间没有谁敢直接站出来做这样的事, 即便是攻打大燕,用的也是清君侧的名义。   魏王这次之所以敢如此,也是因为得了徐公的支持, 而徐公及康恒远等人更是亲自站出来质疑了幼帝的血脉,不然即便魏国现在在战局上占有优势, 魏王也不敢轻举妄动。   “大燕朝廷屹立数百年,积威甚深,所以才能让四海臣服。”   “但魏国原本是跟我们大周并驾齐驱的藩国, 父亲怎么可能甘愿屈居其下?势必也要跟魏国一样自立为王,与之分庭抗礼的。”   “既然我大周要自立了,父亲就成了皇帝,真正的一国之君, 我这个世子也就成了太子,国之储君。”   “那几个兄弟原本就对我这世子之位虎视眈眈,如今换做太子之位,又怎么可能不动心?自然是要想尽办法让父亲废了我的。”   幕僚听了眉头微皱,道:“世子和太子,差的不就是个虚名而已吗?实际上都是一样的啊。”   “虚名?”周昊挑眉,“这天下间在意虚名的人难道还少吗?”   学子们读书为何愿意去有名的书院找有名的先生?除了这些人有真才实学之外,另一点不就是因为将来说出去面上有光,能凭借着“我是谁谁门生”这样的名头在外行走广结善缘吗?   就拿珍月来说,“徐公门生”这四个字给她带来了多大的便利?   若非这重身份,现在天下间骂她牝鸡司晨的读书人至少要再多一半!   “何况一旦正式自立为王,就表示今后不再接受任何人的辖制,无论今后能不能攻下大燕,只要我周国能像现在这般占据一方土地,就都算是独立的一国,不用像以往那般看人脸色,年年上缴无数岁贡。”   “关起门来一家独大说一不二,谁不想过这样的日子?我那几个弟弟向来目光短浅,又岂会放过这个机会?”   幕僚面色有些沉重:“那世子,您打算怎么回复君上?若是君上接连下令您却始终不肯回去,只怕君上要生出生么误会。”   虽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但周昊身份有些特殊,既是将领又是世子,手中掌握着周国近半兵权。   谁知道周王是不是因为担心他拥兵自重,学着魏王那样自立门户,所以才急着把他召回去想要收回兵权?   周昊深吸了一口气,目光投向赵国的方向。   “但愿能早日得到那边的消息,不然真怕是有些麻烦。”   好在赵国那边如他所愿,没几日便寄来了一封书信。   周昊将信拆开迅速看了一遍,多日来阴沉的面色终于好看了几分,当即召来自己的一众部下,吩咐拔营,向信中所说的方向而去。   …………………………   大燕,刘承烦躁的将几张纸团成一团,随手扔到了地上。   “康恒远和那个太医呢?还没找到吗?”   阿四垂首,面色羞愧地跪了下去。   “没,属下有罪,还请大人责罚。”   在他的眼皮子地下,在京城这个他自以为牢不可破连只苍蝇都不可能放跑的地方,竟然硬是被那几个人跑掉了。   虽然事后追上了他们,抓住了其中一个太医,但康恒远和另一名太医还是逃走了,被抓的那人也因伤势过重,没等撑回京城就一命呜呼了。   刘承摆了摆手:“徐公有备而来,你找不到也属正常。”   跑掉的是康恒远,他说有备而来的却是徐公,原因无他,凭康恒远那个脑子,还没那个本事像现在这样摆他一道。   这背后一定都是徐公安排的,包括他们逃走的那条地道,包括让他们事先将家人送出京城,以及之后的所有事宜,一定都少不了徐公的手笔。   不然这两人一旦被他找到,他就会逼迫他们反口,说之前质疑幼帝血脉的事情是假的,是无中生有随口编造的。   徐公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自然就会安排好这几个人身后的一切,不让他们有后顾之忧。   阿四的神情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而轻松一些,仍旧跪在地上,有些愤恨地说道:“那些读书人平日里不是都自诩傲骨吗?怎么这个时候一个个都人云亦云,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   虽说小皇帝的确不是先帝的亲骨肉,但当初所有的证据都已经被他们毁掉了,徐公所谓的脉案根本就不存在,就算存在也是假的。   但偏偏那些读书人根本不看这些,一口咬定小皇帝的血脉就是有问题。   “因为是徐公说的啊,谁会怀疑徐公说的话呢。”   刘承轻叹一声,头痛地抚了抚额。   当初他为什么一定要想办法除掉徐公,一是因为珍月手中的东西,二就是因为徐公此人的确留不得。   一个在天下读书人心中有着不可替代的地位,登高一呼八方响应的人,怎么能留?   就拿小皇帝的血脉来说,即便天下人都怀疑,即便明眼人一看就觉得小皇帝不是先帝的孩子,但只要没有证据,谁敢站出来理直气壮的说一句?   所以他留着小皇帝,留着这所谓的先帝血脉,这样就能在先帝驾崩之后顺利的接掌大燕,挟天子以令诸侯。   将来再找一个合适的时机杀死小皇帝,然后将这个罪名安到某个藩王的头上,自己再以为小皇帝报仇为由擒拿这个藩王,就能理所当然的顺利登基。   谁知道徐公却突然发难,指出了小皇帝的血脉有疑。   这些年徐公从未出现在京城,也未见过小皇帝的样子,他是不可能忽然就想到这一点的,一定是有人告诉了他。   康恒远……康恒远!   刘承握了握拳,面色又阴沉几分。   房中气氛正沉闷的时候,门外响起下人的声音,说是有书信送来。   刘承示意阿四去开门将信拿了进来,打开看过,脸上阴郁之色稍减几分,露出一抹玩味的笑意:“这倒有几分意思。” 第134章 陷阱   “有趣, 有趣。”   徐公看着手中的信,抚须轻笑。   周伯庸将一粒制好的药丸放到瓶子里, 随口问道:“什么事这么有趣?”   徐公把信递了过去, 周伯庸在一旁的手巾上擦了擦手,接过扫了一眼, 轻笑出声:“周世子心急了?”   接连败北, 周王对周昊很是不满。   为了扭转战局,周昊没有跟周王打招呼, 直接给在赵国的顾白写了信,打算与他里应外合, 先将赵国收入囊中。   “如若若愚真是他的细作, 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徐公说道。   楚国在版图上彻底消亡, 魏国又宣布自立门户,周昊想要在短时间内扳回一城,赢回周王的信任, 最快最好的办法就是拿下赵国。   对魏的战事一直失利,就索性把目标转到别的方向, 这虽然不是什么值得称道的事,但也恰恰说明了周昊是个懂得审时度势的人   “不过周赵两国现在可是盟国,周世子这么做不大地道啊。”   周伯庸撇嘴道。   徐公笑着摇了摇头:“周国当初与赵国订立盟约本就是权宜之计, 早晚是要对赵国出手的,周世子不过是把时间提前了而已。”   周伯庸啧啧两声:“提前送死啊,可惜了,这周世子真是命不好。”   想要成功的前提是若愚确实是他的细作, 但可惜,若愚不是。   …………………………   周昊带兵一路如入无人之境的打进了赵国,起初还带着几分试探之意小心翼翼地前行,但接连按照顾白给出的消息攻下数座城池之后,终于彻底打消了疑虑。   但凡顾白对赵国真的有一点儿感情,都不会协助他一路畅通无阻地打到这里。   如若是为了钓他上钩引他入城也不会,因为这损失对赵国来说太大了,赵国不可能放出这么大的鱼饵。   “看来顾先生是个明白人,知道赵国即便对他再好,也是靠不住的。”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如今这个局势,赵国势必会被吞并,区别只在于是被谁吞下去而已。   既然如此,与其死守赵国,不如择明主而栖。   周昊笑了笑,将书信放到一旁。   “他心里也不见得就是真的愿意投靠我们,说不定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徐公与刘承原本就不对付,如今更甚,说是死敌也不为过,顾白若想改弦更张投靠大燕,怕是没等走入国门便被刘承处死了。   至于如今风头正盛的魏国……他当初可是帮着他们大周攻打过魏国,他若真有二心,他就把他当初帮他说服赵王打开边境允许周军入关的证据交出去,届时魏国也会对他弃如敝履。   所以,顾白说白了根本没得选。   周昊喜欢这种一切都尽在掌握的感觉,先前因对战魏国的失利而造成的挫败终于减少了一些。   他指着舆图上赵京的位置,笑了笑。   “顺利的话,再有三个月,应该就能攻下这里了”   …………………………   此时的赵京一片兵荒马乱,赵王满脸惊恐的坐在王座上,道:“先生,这可怎么办?周世子已经帅兵攻到沂城了!”   有其他官员冷着脸不满道:“君上,您现在问他又有什么用?当初臣等就说过周军不可信,怎可大开国门让他们进入我周国境内?”   “如今好了!先前的担心成了真!周国真的从背后捅了我们一刀!”   “依臣看,应该现将顾大人问罪才是!若不是他,我赵国也不至于到今日这般田地!”   面对这样的指责,顾白面色不变,只眼中露出一抹不屑。   “王大人,当初让周军入关的意见虽是我提的,但你们也都当朝附议了并没有反对的,如今出了事,就怪在我头上,这怕是不妥当吧?”   “还有,我们虽然连失数城,但先前用放周军入关的条件与周国合作时,也确实攻下了大燕大片领土,如今算来,其实还是赢多赔少。”   “不知王大人所说的这般田地是指哪般?难道像之前那样墨守成规按兵不动才是对的?”   姓王的官员心生不服,想要反驳,然而顾白这些年确实为赵国做了许多实事,说句赵国能有今日多亏了他也不为过,故而赵王对顾白的信任也是根深蒂固的,一时半刻并不会改变,不待他开口便打断了他。   “本王听说周国此次忽然发难,是因为周世子在对魏的战事上一再失利,急于立功,才会背着周王如此行事。”   “那咱们如若去信给周王,不知周王会不会下令让周世子撤兵?毕竟……毕竟我们两国之间是有盟约的啊。”   此话一出,殿中大半人脸都绿了。   君上不是治国之才,他们早就知道,但说出这样有如三岁小儿般的话来,还是让人忍不住一口气闷在心头。   顾白轻叹一声,道:“君上,周世子既然敢如此做,就证明有利可图,只要有利可图,周王就算不喜他擅自行动,但也不会下令撤兵的,毕竟……”   毕竟他已经接连攻下数城,且势如破竹。   如此大好的形势,周王怎么可能会下令撤兵?   那所谓的盟约,在周国眼里本就是他们说算才算,他们说不算就不算的东西。   赵王闻言更加惊慌了,道:“那……那可如何是好?”   “君上莫急,”顾白温声安抚,“周军虽然攻下了北边的几座城池,但那是因为咱们在那边驻兵较少,再往前到庆南关,他们就不会这么顺利了。”   “周世子毕竟是私自出兵,手中兵马不多,不可能再调集更多人马过来,届时咱们在庆南关与之一战,定能重新夺回胜局。”   他说的笃定,赵王跟着稍稍松了口气,但还是有人有所担忧,道:“万一周王给周世子增兵了呢?那咱们在庆南关的兵马岂不是仍旧不敌?”   顾白笑了笑,转过头去,神情比刚才还要笃定:“不可能。”   “为何?”   “因为周世子在对魏的战事上不仅失利,最近的一场战争中更是折损了四万余人,周王就算心再宽,也不可能接连不断的给他兵马让他拿来试刀了。” 第135章 逃跑   即便周国国力强盛, 一次损失四万人马也是非常沉重的打击。   何况如今的周国情势已经大不如前,这次的败北无异于雪上加霜, 不然周昊也不会这么心急的调转马头攻打赵国, 试图弥补之前的过错。   众人心中稍安,朝会后各自散去了。   回到自己府邸的顾白又接连写了几封信, 写着写着从桌案上抬起头来, 似喃喃自语般对一旁的小厮说道:“子清,你说我这个人是不是生性凉薄呢?”   小厮吓了一跳, 研墨的手停了下来:“先生为何这样说?”   “因为时至今日,我竟半分不觉得心中愧疚。”   大燕害了他的父母亲族, 他对大燕下手自然无可厚非。   周国虽与他没什么关系, 但也正因没什么关系, 所以只要师父安排了,他下起手来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可是赵国……   赵王虽无治世之才,甚至可以说得上愚笨至极, 但待他却是真心实意。   他早些年还曾想过,将来真要对赵国动手时, 他或许会觉得为难,觉得愧疚。   但事到临头,并没有, 即便这些年在赵国受尽礼遇,他下起手来仍旧半分没有含糊,甚至半点儿为难都没有。   刚刚想到这些,忽然觉得自己似乎未免太过凉薄。   可是想归想, 即便意识到了,心中也仍旧毫无波澜。   小厮将顾白视若神只,又怎么会认同他这般自轻自贱似的自我评价?忙道:“先生本就是奉徐公之命留在赵国,与赵国自始至终就是对立的,从未真正的亲近过,又何谈愧疚之说?”   这番解释其实毫无意义,颇有些因为你是顾先生所以你怎么做都对的意味。   但顾白却认同了其中的一句话:从未真正与赵国亲近过。   无论赵王待他多好,他待赵王始终如陌生人一般。   “大概是因为从一开始就知道赵国必亡吧。”   他又低声喃喃一句。   因为知道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以赵国的国力都不可能短时间内强大起来。   而这个天下群雄逐鹿,也没有时间可以让赵国慢慢成长,所以在这股不可逆转的洪流中,赵国势必会被湮没。   无论他多么努力,至多保得赵国一时无虞,却不可能保它千秋万代。   既然如此,又何必投注感情?   没有投注感情,又何谈愧疚?   顾白轻笑,心中大抵明白,自己怕是个崇尚强者的性子。   那些注定与这两个字无缘的,注定会成为输家的,他总能轻易舍弃,没有丝毫犹豫。   “嗯,真是狼心狗肺。”   他对自己做了最终的评价,毫无负担的继续低头写信。   最后这句声音太小,小厮没听清,但见他又埋头写起了信,便也认真研墨,不再想其它。   …………………………   半个月后,周昊带领的兵马果然在庆南关被拦住。   赵国上下一片欢腾时,另一边却又传来噩耗,大燕兵马攻破边境,接连将赵国之前从他们手里夺过来的城池尽数夺了回去,甚至还深入腹地,向前挺进了不少。   大燕得胜时,放言感谢周世子与他们合作,将原本囤积在燕赵边境的兵马拉回了周赵交界,不然他们此行无法如此顺利。   赵国得知后气愤不已,怒骂周昊违背盟约在前,与燕贼合谋在后,实乃阴险小人。   另一边得知这一消息的周昊也气的险些吐血,一把将战报拍在了桌上:“刘承!”   他什么时候跟大燕合作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大燕那边根本就是在胡说!   “世子,”幕僚心急火燎,将另一封书信送了上来,“君上派人送来第三封信了,让您速速回京。”   周王固然想攻下赵国,但更担心手握兵权的周昊跟大燕搅在一起,脱离他的掌控。   到时候即便赵国真的被攻下来了,也不是他的,那又有什么用?   天知道周昊根本就从未与大燕有过任何联系,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甚至比其他人还要震惊。   如今的燕帝被指并非先帝亲生,魏国已经率先自立为王不再承认燕国朝廷,他这个时候跟大燕搅在一起,岂不是自己给自己扣个乱臣贼子的帽子吗?   他又不傻,怎么会做这种得不偿失的事情?   然而大燕那边的脏水泼的猝不及防,纵然方法看似粗鲁直接没有脑子,却恰恰对如今的周昊有着致命的打击。   “不对,不对,这件事太巧了。”   周昊没管幕僚送上来的信,面色阴沉的回想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事。   大燕攻打赵国的方向与他们正相反,两边消息传递肯定是有延迟的,就算再快也快不到这种程度,几乎是在他这边刚刚抵达庆南关,赵国调动兵马前来抵挡的时候,大燕就找准时机发动了攻击。   这时间卡的几乎分毫不差,若非事先有准备,且对他和赵国的兵马动向都了如指掌,大燕是不可能这么顺利的拿下赵国半壁江山的。   就像他自己带领的兵马,若非有顾先生做内应,也不可能这么顺利的打到这里。   顾先生……   “顾白!”   他这一路都是按照顾白传递的消息前进的,可以说大军还未拔营,顾白就已经知道他们下一刻会去哪里。   所以……他是一早就踩进了别人的陷阱里,还自以为是的一路按照别人的指示来到了这里?   “该死!拔营!立刻拔营!”   周昊当即下令,两万兵马匆匆离开庆南关,向北而去。   潜藏在庆南关西侧的孟无霜听到周昊撤退的消息,眉头微挑。   “这周世子反应很快啊。”   他原本以为他不会这么快想到顾先生身上,会因为不甘心而继续攻打庆南关,能拿下赵国一城是一城。   等他和赵国打的两败俱伤的时候,他再率兵冲出去渔翁得利。   谁知周昊却比他想的要聪明,而且十分果决,立刻就下令撤退了。   “大概是上次被打怕了吧。”   部下在旁笑道。   五万兵马临走时却只带走了不到一万,估计周昊现在想起来仍会觉得心痛。   孟无霜披上战甲,从刀架上拿起自己的兵刃,笑了笑:“那就让他以后不要再害怕了吧。”   死人是绝对不会害怕的,因为已经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部下浅笑,跟他一同走了出去,三万大军顷刻间便拔营北去,如一阵疾风般追上了周昊的兵马。   周昊心知顾白把自己骗来这里,一定是有陷阱等着自己,但当真的见到魏国兵马的时候,心头还是又沉了沉。   他不知道埋伏在附近的是大燕兵马还是魏国兵马,心里原本觉得大燕的可能性大一些,毕竟顾白曾经真的帮他攻打过魏国,魏国还因此吃了不小的亏,不是做戏。   虽然顾白与大燕有灭族之仇,但那时候他还很小,后来燕帝又一直对他很是不错,没有人一直在耳边耳提面命的说起那些旧恨,说不定他心里早已经忘记了。   但是……来的竟然是魏军。   周昊此时忽然不合时宜地想起了顾白的字,若愚,徐公亲自帮他定的,说是大智若愚。   此刻竟觉得这字号定的很好,他和刘承全都被这个看上去文质彬彬的男人糊弄住了。   做事七分真三分假,这顾白倒真是个当细作的好料子。   …………………………   “是假的,周昊跑了。”   一人翻过地上穿着周昊战袍的尸体,随意地踢了两脚。   孟无霜盔甲上染了血,清俊的面庞因此而多了几分肃杀之意。   他皱着眉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叹了口气:“两次都让他跑了,有点儿丢人啊。”   “不丢人不丢人,”部下在旁说道,“公主说了,这周耗子惯会打洞,最好的本事就是逃跑,没那么容易被捉住。”   “就是就是,”另有人在旁附和,“将军您好歹重创周世子两回了,比魏太子强多了,他还跟家奶孩子呢。”   奶孩子只是一种说法,其实楚瑶的孩子还没出生。   但是因为自从她有孕之后,魏祁的重心几乎全部挪到了她身上,能不出门就不出门,只要有时间就在宫里陪着她,所以大家背地里偶尔会戏谑一番。   孟无霜扭头,眉头皱得更紧:“我又没跟他比。”   说完转身走了,是个人都能看出脸色不好。   最后说话那人摸了摸头,面色有些茫然:“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一旁的人用胳膊肘拐了他一下:“傻吧你?提魏太子干吗?”   将军就是不想在楚京看着公主和魏太子你侬我侬所以才出来的,结果到了战场上还要听这个人的名字。   那人讪讪:“我这不是想安慰将军一下,夸他比魏太子厉害嘛。”   “厉害有什么用?再说了,说不定将军就羡慕魏太子在家奶孩子呢。”   “啊?这有啥好羡慕的?”   那人更不解了。   旁人啐了一声,道:“难怪你讨不着媳妇儿!”   之后亦转身离开了,留下那人独自站在原地一脸莫名。 第136章 生产   传说中在家奶孩子的魏祁这会儿却不在楚京, 而是潜伏在攻打赵国的燕军身后,在他们庆贺着打败赵国, 顺带还陷害了一把周世子的时候, 忽然蹿了出来,打了燕军一个措手不及, 抢夺粮草战马无数, 歼敌近万,俘虏一万八千余人。   大获全胜后的魏祁并未停留, 与从另一边赶来的穆家军一起前后夹击,将先前被大燕抢夺的赵地尽数归为己有。   另一边, 孟无霜亦率兵连破赵国数城, 赵国左支右绌, 终于于数月后被攻破京城。   魏延虽言明只要赵王愿意归降,便可饶赵氏一族性命。   但赵王虽无治国之才,却是个刚烈的性子, 不愿如蝼蚁般在仇人的手下苟且偷生,遂紧闭宫门, 率阖族上下自尽于宫中,偌大的赵宫最终成了赵氏一族的坟场,赵国也随着赵氏王族的消亡而泯灭于尘世间。   魏国举国上下都在欢庆继楚国之后他们又成功夺下赵国的时候, 本该在军中与大家一起庆功的太子魏祁却在一众亲随的护卫下快马疾奔赶回了楚京。   原因无他,楚瑶要生产了。   …………………………   是夜,楚宫之中一片静谧,唯有凤栖宫中嘈杂忙乱人影纷纷。   魏祁的身影从窗扇中映出, 声音带着焦灼。   “怎么样了?生下来没?”   “还没有,不过快了,太子殿下不要着急。”   有人在旁温声劝道。   魏祁却有些暴躁,压着嗓子道:“快了快了,三个时辰前你们就跟我说快了!”   这声斥责之后,殿中静默片刻,没人敢再吱声,只剩他烦躁的身影在窗边走来走去。   不知又过了多久,月上枝头,秋夜的风似乎比往日更冷了些,廊下的灯笼晃了几下,烛火不知为何忽然熄灭了。   房中走动的人脚步一顿,猛地停了下来,与此同时,几处不显眼的阴影处似乎虚晃几下,好似那阴影忽然活了过来。   凤栖宫的宫门忽然被砰地一声撞开,几道黑影手执兵刃冲了进去,目标直指产房。   几声尖叫声响起,但很快就消失,紧接着是兵刃的撞击声,缠斗的双方似乎都只执着于要消灭对方,往来间除了金鸣之声再无其他。   然而黑影虽然出现的突然,但到底人数不多,不消片刻就被全部消灭。   魏祁擦净刀刃上的血迹,看也没看地上倒着的人,只低声问了一句:“公主那里还好吧?”   立刻有人回答:“一切安好,太子放心。”   魏祁嗯了一声,又问:“孩子生下来了吗?”   “还没,不过想来应该快了。”   那人回道。   魏祁点头,脚下轻抬,从一具尸体上迈了过去。   “把这里收拾干净,我去看看她。”   “是。”   下人应诺,先是送了他出去,之后才叫了人进来清理地上的尸体和血迹。   魏祁一路回到平日里用来与众人议事的宫殿,绕过前殿,径直走进寝宫。   里面时不时传来女子压抑的痛呼声,不像刚刚在凤栖宫的声音那么大,似乎在极力隐忍着,又似乎是被汗巾之类的东西堵在了口中。   魏祁满脸担忧地走了进去,直奔床边,将女子口中咬着的汗巾揪了下来。   “绵绵,没事了,周昊派来的人已经被解决了,你疼就喊,别忍着。”   随着这句话话落,女子的喊声陡然间尖锐起来,几乎要冲破房梁。   魏祁握住她的手,满脸心疼,正要再说什么,头顶的琉璃瓦骤然碎裂,几道黑影从天而降。   与此同时,另有几人从门窗等处撞了进来,二话不说挥刀便往床上砍去。   坐在床边的“魏祁”嗷的一声趴到地上,直接滚到了床底下,床上的女子却陡然发力,一剑横撩过去,同时划开两个黑衣人的脖颈。   鲜血喷涌而出,在床幔和被褥上溅出一片鲜红的血影。   从门窗冲进来的人察觉不对,转身欲走,却哪里还由得了他们,纵然武艺超群,也还是不到一刻钟便被杀了个干净。   直到所有黑衣人都死光了,“魏祁”才从床底下钻了出来,龇牙咧嘴地拍了拍身上的衣服。   “太危险了太危险了!这次得让公主多加点儿金叶子。”   往常虽然也在刀光剑影中走过,可那都是糊弄一下人就跑,哪像今天离的这么近,差点儿就被人一刀劈在鼻梁上了。   周围的人看着陈刚抽了抽嘴角,不明白一个一上来就钻到床底下的人哪里危险,反而觉得他的金叶子挣得太容易了。   不过没办法,人家靠家传绝技吃饭,他们这些人眼红也没用,望尘莫及啊。   众人有的留下来收拾残局,有的人回去给魏祁复命。   魏祁仍在凤栖宫中,自始至终其实根本就没离开,而楚瑶实际上也真的在这里待产,就在里面的产房里。   周昊数次挫败于魏,数月前于庆南关那次更是险些将性命都交代在了那里。   周王对他很是不满,欲废除其世子之位,但又怕他手握兵权揭竿造反,便欲先将其召回周京再说。   等到了周京,便是周王的地方了,他再想像在外面那么肆意就不可能了。   但周昊又岂会不知回京后是怎样的结局?以他的性子又怎么可能心甘情愿让自己的后半生被困于一隅,或者直接被几个兄弟暗算致死?   所以他做了一件让所有人都想不到的事,以周王三次子的名义发兵逼宫,然后再打着清君侧的旗号直接率兵向周京攻去。   周王的其他三个儿子的确对王位虎视眈眈,近来私下里也的确暗流汹涌蠢蠢欲动,但这支逼宫的兵马真的不是周三郎的,周三郎自己知道的时候受到的惊吓比别人只多不少。   他反应过来自己怕是被人当了枪使,立刻便要只身入京向周王表明自己的清白。   谁知还没等他进入京城,就传来周王被他气的中风的消息。   周王中风卧病在床,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周京顿时群龙无首。   即便很多人都知道这件事不是周三郎做的,但大好的机会摆在面前,谁又不想把握呢?   握住了便是一步登天,握不住便是万劫不复,因为他们彼此间都很清楚,这回无论是谁最终抢到了那个位置,都绝不会放过其他几个兄弟。   所以周四郎周五郎明知此事有诈,却还是硬着头皮冲了出去,异口同声咬定就是周三郎逼宫叛变,然后齐心协力先杀了他。   毕竟周昊离京城还远,而周三郎则马上就要到了,这个时候谁占了先机谁就是赢家。   可怜周三郎这个倒霉蛋,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半点儿兵马没带在身边,连随从都只带了七八个,还没回过神来便成了这场王位之争的牺牲品,不明不白的死了。   周三郎死后,周四郎周五郎以周昊一再兵败令周国限于困境为由,不认可他这个世子,同时怂恿各自在朝中的人马站出来立证周王中风前已经几次提起过废世子之事,强行废除了周昊的世子封号。   之后两人为了争夺王位各显其能,斗了个头破血流,最终以周四郎惨胜告终。   在一众官员的拥簇下登上王位,下的第一道旨意就是让周昊交回兵权。   周昊却不承认他这个国主,说从未收到过周王废除世子的旨意,周四郎名不正言不顺,根本不配为王。   周四郎本也没指望他能乖乖听话,当即调兵遣将和他打了起来。   奈何无论是用兵还是对周国大局的掌控,周昊都比周四郎这个匆忙尚未的国主强了太多,所以至今为止基本都是周昊占据上风,周四郎节节败退。   这件事看似一直在周昊的掌控之中,周国迟早会落入他的手里,但魏祁和楚瑶都很明白,他是被逼急了才走到这步的。   若非他屡次在他们手中受挫,周王也不会急着召他回京欲废除他的世子之位。   何况最后在庆南关那次,周昊连性命都差点儿交代在了那里,心中对他们的恨意自然可想而知。   以周昊的性子,就算没有这笔仇也不会放过楚瑶生产的机会闹点儿事出来,更何况新仇旧恨加在一起。   魏祁知道楚京一定还有周昊的人马,只是隐藏的很深,这次他一定会倾尽全力想办法闯宫杀人,而最好的时机就是楚瑶生产不能挪动的时候。   所以战事一了他便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亲自守在楚瑶身边。   “殿下,”来报信的人换了身衣裳洗干净了身上血迹才走进来,低声道,“所有人都已拿下了,一个不少。”   魏祁嗯了一声,没放在心上,摆手让她出去了。   他现在顾不得这些,一颗心全都挂在产房里的楚瑶身上。   刚才刺客的事了了之后他本是要进去陪着的,但是楚瑶不让,派了红缨赤珠守在门口,说什么都不许他进去。   他以为她是顾忌着那些什么不吉利的说法,怕他被里面的血腥气冲撞了,连说了几次自己不在意,可楚瑶就是不许。   倒不是真的为了什么冲撞不冲撞,而是楚瑶爱美,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生产时的样子。   这点儿小心思她又不愿让魏祁知道,便派了人挡在门口不许他进来。   又过了约莫一个时辰,天边泛起鱼肚白,黎明将至为至时,房中才终于响起一声婴儿的啼哭。   声音并不大,如猫儿一般细弱,但并不影响房中稳婆等人的欢喜声。   魏祁跟着这声音深深地松了口气,待帘子被掀开,稳婆抱了孩子来给他看的时候,只匆匆瞥了一眼便进屋去了。   母亲先前在信里说了,等绵绵生下孩子,他一定要第一个去看她。   虽然魏祁不太明白为什么,但照做就是了,何况他本来也想先看看绵绵。   稳婆一句恭喜太子喜得麟儿的贺词还没说出口,他人便已经消失在帘子后头了,留下稳婆自己抱着孩子在原地发呆。   楚瑶刚刚生产完,虽然身上已经收拾过一番,但到底还是难掩疲惫,面色苍白体虚无力。   房间里血腥味还没散去,魏祁坐到床边握了她的手,低声喃喃:“辛苦了,绵绵。”   楚瑶轻笑,问他:“你看到咱们的孩子了吗?”   魏祁点头:“看到了,跟你一样漂亮,将来长大了肯定是个小美人儿。”   楚瑶:“……阿祁,是男孩儿。” 第137章 见笑   “小美人儿”魏昀被抱进来的时候不哭不闹, 躺在母亲身边的襁褓里,真像个小姑娘似的安静乖巧。   楚瑶的手隔着襁褓搭在他身上, 目光温柔似水, 是魏祁从未见过的神色。   他笑着轻抚她的面颊,道:“长的跟你一模一样, 难怪我认错了。”   楚瑶心里翻了个白眼, 心说这皱巴巴红彤彤闭着眼睛的一团,能看得出像谁来啊?   但想到魏祁是急着进来看她才没看孩子, 便忍住了没说什么。   直到孩子饿了又弱弱的哭了两声,被奶娘抱下去喂奶了, 楚瑶才转过头问他:“刺客都解决了吗?”   魏祁点头, 捏了捏她的指尖:“放心吧, 都解决了。”   他与楚瑶一样在大燕与周昊同为质子七年,且因为都是男子,跟周昊相处的时间比楚瑶更多一些, 对他自然也很是了解。   周昊向来多疑,又比别人更明白楚瑶对魏祁的重要性, 所以更认为魏祁为了保护楚瑶,在她生产的时候一定会想办法把楚瑶藏起来。   既然如此,他就不藏。   至于那些细节他不愿与楚瑶多说, 怕她累着。   好在楚瑶也不在意,等孩子吃完奶又重新放回她身边,便搂着那小小的襁褓睡去了。   魏祁看着母子俩安静的睡颜,心中前所未有的满足, 俯身将他们拢在自己的臂弯里,吻了吻楚瑶的面颊,无声地笑了笑。   …………………………   战事未果,天下大局未定,魏祁与楚瑶原本打算低调的给自己的孩子办个满月酒就可以了。   谁知魏昀出生的消息甫一放出,各方恭贺便到了,徐公与魏延及孟泉更是直接写了信来,说会派人参加魏昀的百日宴。   魏祁与楚瑶即便其他人不接待,这两边的人也势必是要接待的,便索性又给孩子准备了一场百日宴。   不过因为招待的都是自家人,所以也只是按照家宴的规格准备的。   最先到自然是孟无霜,但是除了孟无霜之外,孟泉这次竟然也亲自来了。   孟氏是他最疼爱的妹妹,他对楚瑶自然是爱屋及乌,从小便宠爱的紧,楚瑶小的时候他还抱过她呢。   谁知一眨眼,原本那个还被他抱在怀里的小丫头竟也已经做了母亲,有了自己的孩子。   “还好是个男孩儿啊。”   他抱着魏昀下意识地说了一句,说完才惊觉这句话不妥。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   见惯了各种风浪面对什么样的人都不会打磕巴的中年男人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解释。   楚瑶笑了笑,轻声安抚:“我明白的,舅舅,没事。”   当初她的母亲因为只生了她一个女儿,被楚沅以此为由纳妾,之后虽然看上去仍旧夫妻和睦,但其实早已不复当初。   孟泉是怕她觉得他是怪她害了孟氏,但其实他只是怕楚瑶也生个女儿,步了孟氏的后尘。   帝王将相多无情,尽管魏家一直对楚瑶很好,但作为楚瑶的娘家人,永远都不可能彻底的放下心来。   何况如今的魏家与几年前又不同,离那天下人都梦寐以求的宝座几乎只有一步之遥。   等他们真的登上了那个位置,又是否能如现在一般不忘初心呢?   孟泉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没说什么,只是笑着点了点头,伸手逗了逗怀中的孩子。   “这孩子可真乖,安安静静地不吵不闹。”   “是啊,”楚瑶也跟着笑,“除了饿了尿了偶尔会哭几嗓子,平时都不怎么哭的。”   楚瑶为此还曾有些担心呢,但是青青和奶娘都说孩子的身体很好,没什么问题,她便也就把心放下了。   魏昀似乎为了向母亲证明自己真的没什么事,这几个月长的越发白胖可爱,小脸肉嘟嘟的,偶尔嗯啊一声动一下自己的小胳膊小腿儿,怎么看也不像是有什么问题的样子,就真的只是乖巧不爱哭闹而已。   孟泉笑着把孩子往孟无霜面前送了送,问他要不要抱一下。   孟无霜犹豫了一下,没有伸手,低声道:“我没抱过孩子,怕摔着他。”   “摔不着。”   孟泉不容分说将孩子塞了过去,教他用手臂托着,自言自语般的喃喃:“我看像太子殿下多一些,这鼻子和嘴,都很像。”   看似无意,却是在提醒孟无霜,他真的该放下了。   孟无霜自然知道,只觉得父亲多此一举,却又明白他在担心什么,遂没有反驳,只淡淡说了句:“嗯,是挺像的。”   说话间魏祁走了进来,见孩子在他怀里,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与两人见了礼之后顺势走到孟无霜身边,逗了逗玉雪可爱的小家伙儿:“叫父亲。”   这么小的孩子哪里会叫,魏昀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他,毫无回馈。   魏祁啧了一声将孩子抱起来,托着腋下举在半空,继续在孟无霜面前逗弄:“叫父亲。”   魏昀小美人儿依旧睁着自己乌溜溜的大眼睛,面色不变,与自己的亲爹一边对视着,一边嘘嘘的放了一把水。   哎呦呦的低呼声响起,但孩子尿的时候又不好打断,不然会吓到,殿中一众奶娘及下人们只能干看着太子殿下被当胸尿了一身。   魏祁脸都黑了,但自己的亲儿子,总不好抬手扔出去,只能大眼瞪小眼的由着他尿完。   楚瑶在座上咯咯地笑,一边吩咐奶娘将孩子抱下去,一边吩咐下人带魏祁去换衣裳。   魏祁扯着嘴角对孟氏父子说了声“见笑了”,孟无霜抿了抿嘴角:“不见笑。” 第138章 百日   楚瑶原以为孟氏父子之后到的应该是顾白, 然而率先抵达的竟然是魏祎魏礼两兄弟。   “我正好要回去探望母亲,听说侄儿出生了, 便顺路过来看看。”   魏祎如是说道。   魏国自立门户之后, 他被封为永平王,如今爵位与楚瑶一般。   魏礼则是被魏延夫妇特地派来的, 专程来看他那小侄儿。   “母亲还让我随行带了个画师, 技艺一等一的好,就为了给小侄儿画几幅画像带回去让他们看看。”   他如今已经年近十六了, 身量长高了很多,面容与魏祁颇有几分相似, 但看上去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   魏祁在人前冷漠沉稳, 又因长年身在战场, 即便相貌俊朗,身上也自有一种杀伐之气。   而魏礼则是真正的翩翩君子,长身玉立, 一看就是个饱读诗书的儒雅之人。   他们兄弟三人许久未见了,魏祁很是高兴, 收了两人带来的贺礼之后,自带着两人喝酒去了。   楚瑶笑着让人将他们送了出去,等人都走远了, 才吩咐柳氏让人去盯着点儿,尤其是魏祎。   柳氏应诺,没有多问为什么,转身便离开了。   青青蹙眉, 在楚瑶身边低声道:“公主是不是觉得永平王不太对?”   她虽然没看出什么,但对楚瑶却很是了解,她做的每一件事必是有的放矢,不会平白无故的让人去盯着永平王。   楚瑶抱着怀中的魏昀,一边逗弄着一边说道。   “大堂兄与我一同被封为王,我是因为身怀有孕不便回去谢恩,大堂兄是因为要带兵伐燕所以没有回去,和我一样都只写了信回去表达谢意。”   “但此次他既然以探望郭氏为由回去了,自然也该顺便回去当面谢恩的,可他刚才却提都没提。”   青青回想一番,的确如此,魏祎言中只提及探望郭氏,并没有提起谢恩一事。   “不过也可能是我想多了吧……”   楚瑶喃喃道。   “他回去后肯定是要去谢恩的,可能只是刚刚没说罢了,我只是以自己的想法揣测一番,没什么根据。”   青青点头:“那也还是小心一点儿为妙,我看太子对他并不设防呢。”   “是啊,这不是派柳氏去了吗。”   楚瑶将魏昀的小手从他自己嘴边拿了下来,不让他吃自己的手。   柳氏跟在她身边近一年了,使的十分顺手,她对柳氏也颇为偏爱,楚宫里大大小小的事务基本都交给了她和青青,自己半点儿不用操心。   孟无霜先前留在楚宫的人她也仍旧留给了柳氏,柳氏与他们熟悉,对他们也更了解,知道什么人时候该用什么人,到颇有点儿巾帼不让须眉之意,不愧为当初想出挑拨周楚两国计谋的女子。   “大锤最近怎么样了?还时常来找她吗?”   提到柳氏,楚瑶不免就想起了何大锤,随口问了一句。   青青掩嘴轻笑,眸中满是促狭:“昨儿还刚来过呢,被柳娘子打发回去了。”   何大锤喜欢柳氏的事情可谓人尽皆知,起初还以为柳氏是哪个宫的宫女,冒冒失失的跑来找楚瑶,想让她赐婚。   结果听说柳氏是原先楚沅的妾室,后又跟过楚滔,整个人都傻了,回去蔫了好久。   楚瑶还以为他是嫌弃柳氏跟过两个男人,后来才知道,他是觉得柳氏跟过的都是国主,怕柳氏看不上他。   毕竟在外人看来,即便是妾室,那也是国主的女人。   若楚国不是藩国,而像大燕或是如今的魏国一般是独立的国家,那么柳氏即便不是皇后也是正经的娘娘了,他这种糙人哪儿配得上。   何大锤回去郁郁寡欢了好久,后来忽然就想通了,跑到楚瑶面前大放厥词,说什么反正楚国已经亡了,那两个楚王都已经死光了,柳氏今后总还是要嫁人的嘛,那别人可以娶,他为啥不能娶。   说话的时候全然忘了楚国原本是楚瑶的母国,“死光了”的那两个楚王一个是她亲生父亲,一个是她的叔父。   楚瑶当时眼角抽了抽,让穆成来把他带走了。   据说穆成回去赏了他一顿鞭子,但这并没有让皮糙肉厚的何大锤气馁,只是以后再来求娶柳氏的时候不再提楚家了而已。   楚瑶头疼不已,直接把这件事甩给了柳氏自己。   娶不娶嫁不嫁的让他们自己商量去,她才不做这个媒。   柳氏无心嫁人,自然不会答应,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连自己不会生育无法传宗接代的事情也毫不避讳的说出来了,丝毫没有拖泥带水。   谁知何大锤只思索了三两息的工夫,便道:“那咱们抱养一个吧?反正我从小就被爹娘卖了,连祖上是谁都不知道,也不用传啥宗接啥代的。”   说得好像柳氏已经答应要嫁给他了似的。   柳氏被这糙汉子弄的没了脾气,索性直言自己不想嫁人,只想自己一个人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   何大锤一拍胸脯:“跟着俺也能安安稳稳过一辈子啊!更安稳更踏实!”   一副大街上卖倭瓜,急于把自己的倭瓜卖出去的架势,就差喊一句俺的瓜最甜,不甜不要钱了。   楚瑶没见到当时的场面,只听说柳氏被他堵在那儿又气又恼,气冲冲地推开他就想走。   结果人没推动,自己一屁股坐到地上去了,把何大锤吓了一跳,当即喊出一句:“仙女你没事儿吧?”   从此以后“柳仙女”这个称号就私底下传开了,柳氏气的再没给过何大锤好脸色,见着他就绕道而行。   楚瑶轻笑:“他到真能坚持,我以为他就是看人漂亮一时动了心思,不成也就算了呢。”   谁知这一耗就耗了小一年,而且何大锤非常乐此不疲,丝毫没有放弃的意思。   “烈女怕缠郎,我看柳娘子迟早会答应的。”   青青笑道。   楚瑶脸上也仍旧带着笑意,但心里却并没有这么乐观。   柳氏心里有心结,这个结不打开,恐怕没那么容易答应何大锤。   何大锤纵然现在还坚持着,可时间长了,谁知道会不会厌倦?   不过现在想这些也没什么用,今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   楚瑶索性不去想,低头又去逗她的阿昀。   …………………………   魏昀百日这天刚好是正月十五上元节,顾白直至这日才到,进门就被楚瑶数落了一番。   “离得不远到的却是最晚,等待会儿开了宴,师兄该自罚三杯。”   她笑着说道,言语轻快又带着几分随意。   她很少用这样的语气跟人说话,能让她这样的,必是亲近之人。   魏祁往年在大燕没觉得楚瑶待他和顾白有什么不同,现在知道了她与楚瑶之间的往事,心里难免有些不是滋味儿。   孟无霜虽是楚瑶的表哥,但楚瑶六岁便被送往大燕,十三岁才回楚,中间毕竟隔着这么些年。   饶是孟无霜竹马依旧,但他心中的青梅却早已无意,中间空白的那些年是无法弥补的。   魏祁倒是没错过那段时间,可说起来终究不如顾白亲近。   那从地宫开始便维系在一起的命运,别人不知道的秘密,顾白全都知道,甚至连跟徐公一起上课的时候,他也是离楚瑶最近的那个。   而魏祁作为半个徒弟,却连坐进去的资格都没有,只能躲在角落偷偷地听。   所以师兄妹什么的,现在想起来感觉并没有觉得比表兄妹好多少。   顾白听了楚瑶的话,笑了笑,意有所指地道:“不敢早来啊,来早了怕太子殿下不高兴。”   魏祁心里正胡思乱想,陡然被迎面甩来这么一句,觉得好像被人当面拆穿了似的,赶忙说道:“怎么会呢,顾先生是徐公高徒,长宁的师兄,你来了我高兴还来不及。”   顾白哦了一声,松了口气的样子:“那太好了,正好我有件事想跟你们说。”   魏祁心里咯噔一下,直觉不好,紧接着就听他说道:“师父的意思是让我留在太子殿下身边,不知太子殿下愿意否?”   魏祁:“……那是……自然!顾先生……大智若愚,有你在我们身边,伐燕之事一定……事半功倍。”   楚瑶看着他因为纠结而拧成一团的五官,险些笑出声来,又怕在别人面前下了他的面子不合适,只能硬忍着。   顾白拱手,一副什么都没看出来的样子:“那今后便有劳殿下了。”   “哪里哪里。”   魏祁扯着嘴角干巴巴的应付着,心里已经皱成了一个疙瘩。   好在不多时便开宴了,一行人前往摆了宴席的大殿。   因都是自家人,宴席摆的不大,各自招呼说笑着也算是宾主尽欢,除了魏祁笑的有点儿僵硬,便没有什么别的不妥了。   只是宴席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宫人来报说城外来了不速之客,竟是周昊派了人来贺魏昀百日之喜的。   没有打招呼便派了人直接出现在城门外,说是贺喜,倒更像是示威,告诉他们即便楚京的暗桩全部被清除了,他还是有办法让人悄无声息的来到城门外。   若不是城门看守的确实严格,他的人进不来,估计这会儿那些人就是直接出现在宫门口了。   楚瑶不以为意,笑了笑:“来者是客,让他们进来吧。”   说是周国使臣,其实也就两人而已,带来了周昊的贺礼,说了一番恭贺的话,便直接看向座上的顾白。   “我等此次前来,除了奉命向魏太子与太子妃贺喜之外,还有一事。”   “世子让我等问一问顾先生,他自认这些年待你不薄,你为何要背叛大周?”   顾白这些年虽然没在周国,但俸禄却是周昊私底下按照国师之礼发放的,一点儿没少的送给了他,还不论其它各种赏赐。   顾白像是知道他们是为他而来似的,抬起头笑着回了一句:“从未效忠,何谈背叛?”   两个周国使臣被这句话气的饭也没吃就走了,偏偏殿中其他人根本没把他们当回事,转头就又开始说笑起来,仿佛这两人根本就没出现过。   宴席过后一行人一起去城头上赏了灯,楚京百姓这大半年来生活安乐,又听说今日是小皇孙的百日宴,虽然魏祁楚瑶并没有大肆庆祝,但民众还是将今年的花灯摆的比往常更热闹。   站在城头上放眼望去,楚京仿佛置身于一片灯海之中。   魏昀小美人趴在母亲怀里,白嫩的脸庞被灯火映照的微微发黄,一双眸子却依然乌黑清亮,一边安静地看着这片灯海,一边吭哧吭哧啃着自己的小手。   魏礼带来的画师站在不远处,面前铺着一张纸,随手勾勒几笔,几个人影跃然纸上。   ……………………   是夜,直至亥时众人才散去。   魏昀年纪小,在城楼上便睡着了,此时已经被奶娘抱了下去。   魏祁沐浴过后躺到床上,顺手将楚瑶揽进怀里,一边抚着她的长发一边想着,把顾白安排在哪里才最合适,总归是不能离绵绵太近的地方。   楚瑶往他怀里钻了钻,抚着他的衣襟问道:“想什么呢?”   魏祁自然不会说在想顾白的事,遂吻了吻她的面颊,低声道:“没什么,睡吧。”   楚瑶轻笑,在他耳边轻语了一句什么。   魏祁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瞬间全都飞了,整个身子都热了起来:“真的?”   自从知道楚瑶有孕之后他就再也没碰过她,虽然大夫说四个月之后就可以行房了,只是不能太频繁,但他怕伤着楚瑶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愣是忍住了。   谁知楚瑶产后身子却不大好,一直在调理,他便只能继续忍着,觉得自己都快成了圣人了。   可如今原本压制的那些念头都随着楚瑶的这句话冒了出来,烧的他一颗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呼吸都跟着灼热起来。   楚瑶点头:“真的,可以了。”   话音落,下一刻就被人翻身压在了身下,炙热的吻铺天盖地的覆了下来。   楚瑶揽着他的脖颈,笑着回应,在他解了她的衣裳向下吻去的时候,低声喃喃一句:“阿祁,我心里只有你。”   抱着她的男人怔了一下,心里那点儿酸涩瞬间被抚平,呼吸陡然更加粗重,飞快的将两人剥了个干净,折腾到半夜才罢休。   锦帐内一片狼藉,魏祁让人将被褥收拾了,抱着已经累得昏昏欲睡的楚瑶,轻吻她的唇瓣。   “我心里也只有绵绵,一辈子都只有绵绵。”   楚瑶也不知听没听到,在他怀里蹭了蹭没有睁眼,娇软的素手搭在他胸前,安静无声。 第139章 绕道   孟氏父子没有在楚京停留太久, 百日宴结束后就离开了。   魏祎与他们一道出城,顺路走了一段, 之后一个回了江州, 一个去往魏京。   魏礼因为带了一个画师,要给魏昀作画, 便多留了半个月, 临走前先将画给魏祁与楚瑶看了看。   这画师确实技艺了得,那日十五登高赏灯的景色被他画的似真似幻, 城楼上的魏祁等人,城楼外远处的热闹百姓, 明明相隔了一段距离, 却又仿佛就挨在一起, 普天同庆,热闹非凡,连魏昀在楚瑶怀中吃手的样子都画了出来。   除了这副最大的画之外, 还另有几幅魏昀自己的画像,以及楚瑶和魏祁抱着他的画像,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从画中就可以看出恩爱和睦。   楚瑶自己留了一幅,其它的让魏礼带走了。   魏祁亲自送魏礼出城, 楚瑶在他们离开之后却找到顾白,说出了自己的担心。   “我原本觉得或许是自己多想了,但是现在却越来越觉得永平王不对劲。”   “是不对劲。”   顾白直接说道。   “半个月而已,既然都是回京, 他完全可以等三郎君一起走的。”   但是魏祎没有,百日宴结束后他就和孟氏父子一起离开楚京了,说是想早点儿回去探望母亲。   若真是着急,大可以让画师少画几幅,或是回去的路上抓紧赶路,根本没必要跟魏礼错开。   “既然觉得不对,为何不与太子说呢?”   顾白问道。   楚瑶眸光低垂,指尖儿轻轻划过几案:“怕错,也怕没错。”   怕万一是自己多想了,说出来到让魏祁多心,让他们兄弟生出什么龃龉。   怕自己真的猜对了,让魏祁对魏祎失望,伤心难过。   顾白摇头失笑:“嫁人了果然不一样了,你以前可不会想这么多。”   从前的她相信自己的直觉,怀疑了就是怀疑了,除非是什么秘密不能说,否则才不会管对方怎么想,直接诉之于口。   楚瑶抚了抚额头,有些头疼。   “师兄,魏家不一样。不止阿祁,陛下和母后,还有三弟四弟,都不一样,他们互相之间很信任,对永平王也是。”   不然魏延也不会把伐燕的事情交给魏祎处理,任由他在军中立下诸多军功。   所以跟他们开口说魏祎有问题,最好是在有确切的把柄之后。   “我明白,”顾白点头,“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师妹现在心中有爱了,所以担忧的也要多一些。”   楚瑶翻了个白眼:“我说正经的呢。”   顾白轻笑:“我也在说正经的啊。你以前常说,人都是会变的,你现在变成这样,很好。”   楚瑶愣了一下,旋即眸色渐渐温柔,像是陷在自己的回忆里。   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她不知道。   不过确实,这感觉很好,但也有些苦恼。   “我现在与阿祁在一起,想要瞒过他去查永平王怕是不大方便,容易被他察觉,师兄可否能帮帮我?”   “不能。”   顾白直接摇头拒绝。   楚瑶一愣,像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干脆的拒绝,下意识的问了一句:“为何?”   “因为这是魏家的家务事啊。”   顾白温声道:“清官难怪家务事,将来你和太子殿下若出了什么问题,我也是不会管的。”   楚瑶被他打的着比方气着了,正想说什么,却被他摆手打断。   “师妹,陛下当初临危受命,于先魏王手中接过王位,当时魏国可是乱了一阵的。”   饶是一切物证人证都齐全,传位诏书也是先魏王亲笔所写,甚至先魏王还曾当着自己几个亲信的面口述过这件事,但到底还是有人不想拥立魏延为王。   无论是出于真心的怀疑,还是出于其他考量与权衡,他们宁愿让年幼的魏祎继位。   “可陛下还不是稳住了局面,而且这么多年过去,也将魏国打理的井井有条?甚至眼看就要做到连以前的燕帝都没有做到的事了?”   “所以,你要相信,区区一个永平王,陛下自己就可以解决,哪里用得着你操心。”   这道理楚瑶自然都懂,但是……   “我怕他们对永平王没有戒心。”   人都是这样的,对自己亲近的人往往格外信任,也因此在被他们伤害的时候更加没有防备。   就像当初她怎么都没想到,她已经把话说的那么明白,楚沅竟然还是答应将她嫁给了魏国。   纵然现在结局不坏,可也不代表这就是楚沅的功劳。   “那就是陛下自己的事了。”   顾白仍旧不紧不慢的说道。   “永平王这些年虽然立下不少军功,在军中和朝中都有一定地位,但也仅仅如此而已,翻不出什么太大的风浪。”   “魏国这艘船已经稳了,若是天时地利人和之下还能让人翻了天,那也只说明他们自己能力不够,怨不得别人。”   楚瑶失笑:“你现在好歹也是魏国的幕僚了,这话若是被别人听去,怕是要参你一本。”   “所以我只跟你说啊。”   顾白笑道,旋即又很快恢复了正色:“这件事我不会管,你也不要再想办法找别人去管。”   “你是魏家的儿媳,虽与他们也是一家人,但有些事还是不要参与的好。”   “若是哪天真的闹得不可收场了,你再出面也不迟。”   楚瑶明白他的意思,艰难地点了点头,又问:“那师兄帮我盯着点儿总可以吧?”   顾白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她,摇头轻叹一声。   “嫁出去的师妹泼出去的水,真是……”   说着也不与她打招呼,起身便走了。   但楚瑶知道这就是答应了,遂放下心来,转回寝宫看孩子去了。   …………………………   魏礼比魏祎晚走了半个月,原想着路上快些赶路能追上他,谁知竟没追上。   不是他走的太慢,而是魏祎专门改道走了别的路,和他绕开了。   但魏祎并没有刻意掩饰自己的行踪,所以他还没有入京,魏延夫妇便得到了消息,说永平王途中改道,去探望太后她老人家了。   太后便是原来的魏老夫人,魏延登基后虽然依照礼法将魏老夫人封为了太后,但仍旧没有将她接回来,依然让她在原处休养,对外只说是太后身体不好,不便长途跋涉。   但其实大家心里都很清楚,是魏老夫人太会作妖,他不想把她又放回京城兴风作浪。   不仅如此,他甚至不让自己的几个孩子去探望她,对其厌恶可想而知。   可现在,魏祎竟然招呼都没打一声,自己跑去探望魏老夫人了。   魏延得知后许久没有出声,梅氏亦是久久沉默良久。   可不说话并不能解决问题,魏延最终还是将郭氏召进了宫。   郭氏自从寡居之后,很少出门,原先郭婷没有入宫的时候她还时常进宫照看魏老夫人。   但后来魏老夫人有了郭婷伺候,对她这个唯唯诺诺又派不上什么用场的儿媳就不待见了。   从那以后郭氏就鲜少入宫,只在逢年过节,或是有什么大事,例如魏祁娶妻这种时候才进宫一次。   刚刚得知魏延召她入宫的时候,她还以为是魏祎回来了,满心欢喜。   当得知不是的时候,便一脸莫名,但还是赶忙按照自己的品阶换了衣裳,跟着来请她的宫人入宫了。   她本就相貌平平,这些年又疏于保养,总是自己一个人在房里枯坐着不出门,脸色白的有些吓人,几道褶皱从眼角和眉心蔓延开,平白让自己显得老了十几岁,罩在宽大的礼服里越发显得瘦弱。   明明是与梅氏差不多的年纪,却一个仿若豆蔻年华,一个仿若垂垂暮老。   “臣妇郭氏参见陛下,参见皇后娘娘。”   她一丝不苟的行了礼,在魏延道了声“大嫂不必多礼”之后站直了身子。   但或许是常年唯唯诺诺的习惯,即便站直了也让人觉得佝偻着,好像生来便是这样似的。   魏延让人给她赐了座,待宫人上了茶之后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似乎怕惊扰了她。   “大嫂,朕此次找你来是想跟你说一件事。”   郭氏两手放在膝前:“陛下您说。”   魏延顿了一下,声音更轻:“大郎去看望他祖母了。”   一句话,吓得郭氏立刻变了脸色,蹭的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慌张之下碰到一旁的几案,将茶杯扫了下来。   绘着莲纹的茶杯当即落在地上,哗啦一声碎成几片,茶水洒了一地,莲花花瓣碎裂开来,东一片西一片的散落着,仿若被顽皮的小童一片片揪开又随手撒在了地上。   魏延轻叹一声,仿佛知道无论自己的语调多么轻,这句话仍旧会吓到她,无奈的摆了摆手,让下人将满地狼藉清理了。   郭氏却是顾不得这些了,几步迈到魏延跟前,险些踩在那些碎瓷片上。   “他……他去老夫人……去太后那里做什么?”   她战战兢兢地问道,上下牙几次磕在一起,几乎连话都要说不清楚了。   魏延摇头:“朕不知道,所以才把大嫂找来,跟大嫂说一声。”   郭氏指尖冰凉,握在一起的手隐隐发抖。   “找太后做什么呢?不能找太后啊……不能啊……”   她仿佛魔障了,不停地只重复这一句话,站在原地不知所措,茫然间忽然又想到什么,猛地抬头看向魏延,抓到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   “陛下,您把他叫回来吧!您把他叫回来!别让他留在那儿好不好?别让他留在那儿……”   “他不会留在那儿的,”魏延的声音仍旧轻柔,“他只是去探望太后,过些日子就会回来了,肯定不会留在那儿的。”   郭氏听了似乎稍稍放心了些,但魏延旋即又道:“可他已经去过了,是他自己去的,没有提前和任何人说。”   郭氏一愣,顿时面白如纸。   是啊,他已经去过了,他为什么要去呢?   明明从小她就偷偷告诉他离祖母远一些,明明他一直就跟祖母不亲近,又怎么会忽然去探望她呢?   郭氏抿了抿唇,两只手几乎拧在一起。   魏延也不愿把她逼得太急了,道:“或许他真的只是顺路去看看他,总之……他回来后你多注意一些吧,若他真的有什么想法,你也劝一劝。”   “大哥只有这么一个孩子,我也希望他能好好的,不想生出什么事端来。”   郭氏点了点头,脖子却好像僵住了似的,看上去像是生了锈,明明没有什么声音,却让人觉得嘎吱作响。   魏延让人将她送了出去,在旁一直没有开口的梅氏这才叹了口气。   “大嫂这些年着实不易,但愿阿祎能好好的,不要被轻易蛊惑。”   魏延点头,将她的手拉过来握在自己手里。   “放心吧,阿祎这一路既然没有隐瞒行踪,就说明他心里还是清楚的,只是年轻人,多少有些不甘心吧。”   梅氏点头,神色却仍然不大好。   好在不多时宫人来报,说是三郎君回来了。   梅氏的脸色这才好了起来,忙叫人将魏礼领了进来。   “父皇,母后。”   魏礼进门笑着行了礼,不待两人开口就将画像呈了上来。   “知道您们等得着急,孩儿就不多说别的了,画像都在这儿了,您们自己看吧。”   说着让人将那画像一一展开。   十五赏灯夜让众人眼前一亮,梅氏眼尖的指着楚瑶怀中的小人儿道:“哎呀,昀儿在吃手呢。”   魏礼轻笑:“这孩子乖得很,不哭不闹,就是一条,爱吃手,扒拉下来没一会儿又自己塞回去,特别有意思。”   梅氏白了他一眼:“你们哥三个小时候都爱吃手!小孩子本来就爱吃手的!”   说着不理他又自去看其它几幅画像了,显然比起画技超群的赏灯图,更喜欢能看清自家孙儿的其它几幅。   魏礼笑着摸了摸鼻子:这可真是隔辈亲,有了孙子忘了儿子,不过说句那小家伙爱吃手,就被母亲数落一句。 第140章 不明   魏礼回来后不久, 魏祎就到了。   魏延夫妇一起召见了,意有所指地问了一句:“怎么回来的这么晚?你三弟比你晚走半个月, 前几日都已经到了。”   魏祎笑了笑, 道:“侄儿许久没回来了,途中顺路去看了一眼祖母她老人家, 故而晚了些。”   就像他之前没有隐瞒自己的行踪一样, 现在也毫不避讳的直接提起。   魏延沉默着点了点头,梅氏见他们叔侄两个没了话说, 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笑着打圆场。   “你祖母近来可好?身体怎么样?”   “挺好的, 精神不错。”   魏祎简短的回答了一下, 之后却忽然话锋一转, 说了句让魏延和梅氏都大为震惊的话。   “祖母想给我说门亲事,女方叔叔和婶母也都认识,就是她身边的郭三娘。”   魏延面色当即一沉, 问道:“你答应了?”   “怎么会呢,”魏祎道, “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纵然是祖母亲自保媒,侄儿也还要回来问过母亲的意思才行。”   这句话并没有让魏延的脸色好看一些, 他目光沉沉地盯着魏祎,紧追不舍地问道:“那你自己呢?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魏祎眸光低垂,唇边挂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侄儿年纪大了,也确实早该说亲了, 这些年是因为战事繁忙所以才没顾得上。”   “如今既然战事一切顺利,北边又有太子和长宁王亲自坐镇,侄儿倒是可以抽出空来想一想自己的终身大事了。”   “郭娘子与侄儿年纪相当,侄儿与她也曾见过几面,也算是知根知底的人,应下这门亲事也未尝不可。”   知根知底?   魏延冷笑一声,想说知根知底你还要娶,莫不是疯魔了吧?   但最终还是在心底无奈的轻叹一声,把这句话强忍了下来,回了一句:“你的事情我和你婶母也不便做主,你自己回去问过你母亲吧。”   魏祎应诺,也没什么旁的可说的,便准备起身告辞。   临走前魏延却又说了几句话。   “大郎,你不要忘了,当初是你自己要去战场的,这些年也是你自己不愿回来的,从来没有人逼过你什么。”   魏祎面色僵了一下,旋即垂首:“是,侄儿知道。”   待他走了,魏延头疼的靠到椅背上,心里到底还是有些气闷。   “你听听他说的那是什么话?因为战事繁忙才没顾得上自己的终身大事?”   “是谁逼他上战场了吗?当年还不是因为祁儿回来了,他自己多思多虑才非要跑去的?”   “谁也没有要赶他走,祁儿甚至连话都没跟他说几句,他就收拾行囊跑了!现在倒像是我们不管他,非把他扔出去!”   提起这个梅氏也有些无奈,叹气道:“阿祎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想得太多……那现在怎么办?就这么不管他,任由太后那边怂恿他吗?”   魏延扶额:“我们不能管,也管不了,这件事除非他自己想通,不然越管他他越觉得当年的事有蹊跷。疑心易生暗鬼,时间长了心中反而越来越不忿。”   “……但愿大嫂能劝一劝他。”   梅氏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只能如是说道。   …………………………   永平王府,郭氏自听说魏祎回来了之后就再没坐下过,在屋里来来回回地走着。   魏祎甫一进门,正要跟她打声招呼,她就快步走了过来,两手死死抓住他的胳膊。   “大郎,你……你去探望过你祖母了?”   魏祎进门前才挂到脸上的笑意顿时消了下去,嗯了一声,道:“怎么?不行吗?”   “不……不是不行。”   郭氏被他冰冷的脸色吓到,缩回手小心翼翼支支吾吾地询问:“她都跟你说什么了?”   魏祎看着母亲的这副样子,沉默了片刻,反问:“你觉得她会跟我说什么?或者你怕她跟我说什么?”   郭氏怔了一下,神色更加紧张,下意识的抿了抿干涩的嘴唇,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魏祎勾唇笑了笑,只是笑意未达眼底。   “祖母想给我说门亲事,就是她身边的郭三娘子,我正想问问母亲,看您意下如何?您若是答应,我这就让人给祖母回信,把日子定下,早日迎娶郭三娘子进门。”   他说完之后半晌没听到郭氏的回应,一抬头才发现她站在原地愣住了,似乎魏祎刚刚说的是什么惊世骇俗直言,把她吓的脸色煞白,整个人都在哆嗦,看上去摇摇欲坠。   无论魏祎心里原本多么不高兴,郭氏到底是他的生母,他见状心中轻叹一声,上前扶住了她的手臂。   “母亲,坐下说吧,这不是还没定呢吗,您若是不答应,我……”   “我不答应!我不答应!”   郭氏像是突然回过神来,声嘶力竭的喊了两声,吓得房中所有人都跟着一颤。   她向来是软糯温吞的性子,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问她什么都说好,从无异议。   没想到陡然拒绝一回,反应却这样激烈。   魏祎被吓了一跳,扶着她胳膊的手跟着一紧。   郭氏似乎又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那股气势转瞬间又消失无踪,变的比之前更加唯唯诺诺。   “不……不是的,大郎,我的意思是……你要不先问一问陛下和娘娘?他们是你的叔父和婶母,定会给你指一门好亲事的。”   不提魏延夫妇还没事,一提起他们,魏祎刚刚缓和的脸色又沉了下来。   “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自己的亲事,难道母亲做主还不够吗?非要陛下和娘娘也同意了才行?”   “是不是我今后无论做什么,都必须经过他们同意?是不是没有他们的旨意,我就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不能想?是不是我必须要一辈子寄人篱下,仰仗别人的鼻息生活!”   他怒吼出声,将站在面前的郭氏吼的呆若木鸡,好半晌才回过神来,讷讷地问道:“你怎么会这么想?难道陛下他们这些年对你不好吗?还是……还是你刚才入宫,他们跟你说了什么?”   魏祎深吸了几口气,颓然的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没有,他们对我很好。”   “那……那为什么……”   “我只是不明白!”   魏祎打断,声音压抑,面色沉沉。   “我不明白父亲为什么禅位给叔父,不明白为什么他明明有儿子,却好像没有一样,毫不犹豫的把王位给了别人!”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当年的禅位诏书是假的,私底下也曾偷偷去查过。   但事实证明当年就是他父亲亲笔写下了那份诏书,还当着许多人的面宣读过。   那些人都是他的心腹,若说一个两个被叔父收买了还有可能,全都被叔父收买了是绝不可能的。   何况在他心里也觉得,以他叔父的为人,该是做不出这种事的。   他那个时候年纪那么小,他叔父若真有这样的野心,事成之后就应该想办法除掉他。   一个一两岁的孩子,在成长过程中太容易出些什么事夭折了,加上他的母亲又是那样的软糯性子,根本护不住他,随便找个理由让他从人世间消失,对叔父来说易如反掌。   可他好好地活了下来,叔父和婶母也都将他视若己出,从小到大但凡魏礼他们三兄弟有的,他就都有。   他甚至过得比魏祁还好一些,因为魏祁在大燕为质,整日战战兢兢的活在刀刃上,可能连性命都保不住,他却得以在魏京安稳度日。   可即便这样又如何呢?他还是去查了,说到底还是因为心里有些怨气罢了。   “我就是不明白,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郭氏垂首,低声喃喃:“你那个时候还小……”   “可我总会长大的啊!”   魏祎抬头,直视着她。   “我总会长大的不是吗?他哪怕是让叔父先代为摄政,等我长大后还政于我呢?”   “可他没有!他直接禅位了!他从来就没想过要把王位留给我!”   “我就是不明白这点啊母亲!我不明白!”   历朝历代的皇帝,哪个不是把皇位留给自己的孩子?   除非没有子嗣的才会改立藩王,或是从族中过继一个,哪有向他这样直接把自己的儿子无视了的?   虽然父亲那时候还不是皇帝,但道理是一样的。   所以他想不通,想不通父亲这么做的理由。   说句不好听的,他甚至怀疑过自己到底是不是他父亲的亲生孩子!   但他的血脉毋庸置疑,这张脸就足以证明了,因为他曾经看过父亲的画像,不仔细看还以为画的就是他自己。 第141章 威胁   郭氏听着他一叠声的质问, 不知该如何解释,半晌才喃喃问了一句:“大郎你……很在意那个位置吗?”   王位或者皇位, 真的这么重要吗?   魏祎轻笑, 抬头看向她。   “母亲,实话告诉你, 其实这次不是我自己要去探望祖母的, 是她事先偷偷派人送了信给我,想让我去见她。”   郭氏一惊, 正要开口,却听他又说道:“我不是傻子, 祖母叫我去是做什么的我心里明白。我若真的在意那个位置, 就该等三弟一起回来。”   魏礼即便跟魏老夫人不亲近, 但与魏祎一路同行,魏祎说去探望祖母,他同样身为孙辈, 总不好自己先行离开,势必是要与他一起去的。   “你说以祖母的性子, 到时候还会放三弟回来吗?”   魏老夫人正愁没有牵制魏延的法子呢,人质上赶着送上门来,他不扣下才怪。   身为祖母留下孙子在身边伺候一段时日, 魏延总不能因此就派兵去攻打吧?   届时传出去成了魏帝为了不让自己的孩子在太后面前尽孝就对太后发兵,岂不要笑掉天下人的大牙?就是再来三个徐公辅佐他都没用!   郭氏听得心惊胆战,下意识地拍了拍胸脯。   “还好三郎没去,还好三郎没去……”   说完却又反应过来什么, 猛地抬起头。   “你知道你祖母想做什么?那……那你为什么还去?”   魏祎抿了抿唇,指尖微微收紧:“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   收到信的时候魔怔了一般,稀里糊涂的就上路了。   或许是想听听祖母到底会说些什么吧,从那只言片语里打探一些他所不知道的陈年旧事,拼凑出一个可以安慰自己被父亲无视的理由。   又或许还是那些不甘心作祟,真的想顺势而为看能不能坐到那个位置,那个父亲不给他而直接给了别人的位置。   可是一旦如此,他与叔父一家就势必不能再回到以前了。   郭氏急的抓住了他的手,声音发颤:“大郎,你可千万不能走了歪路啊!你祖母她……她的话不能听的,不能听的!”   这样的话魏祎从小到大不知听了多少遍了,厌烦而又疲倦。   “我知道,”他摆摆手道,“母亲,我累了,先回去歇着了,有什么事我们明日再说吧。”   说着起身走了出去。   郭氏张了张嘴,终究是没有拦住他,身子一歪跌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面色颓败。   …………………………   翌日,魏祎给郭氏请了安之后便出门了,先是在朝会上当众向魏延谢了恩,散朝后便跟着一众权贵子弟去应酬了。   虽然他不常回京,但京城的人情往来还是要顾及的,有些人昨日就递了拜贴,他以初回京城一路劳累为由推拒了,今日再拒绝就不妥了。   郭氏从他走后就一直呆坐在房里,像个泥塑般一动不动。   婢女见她坐的久了,问她要不要进屋躺下歇一歇。   她点了点头,正准备起身,却听下人来报,说府外有人递了帖子想要见她。   郭氏常年闭门不出,跟京中勋贵世家的女眷也没什么往来,一年到头也没什么人会拜访她,大家顶多逢年过节不忘送份年礼罢了。   最热闹的时候也就是魏祎刚刚被封为王的时候,不少人家上门贺喜,她象征性的应付了几日,之后便又闭门谢客了。   如今时间过去那么久,怎么会有人找她?   “送错了吧?是要见王爷的吧?”   她下意识的问了一句。   下人却摇了摇头:“不是,指明要见夫人您。”   说着将拜贴递了过去。   郭氏伸手接过,打开看了一眼,之后却面色骤变。   “人……人呢?”   下人不明所以,道:“小的不知道来者何人,没敢放进来,就先请进茶房了。”   郭氏哦了一声,捏着帖子的手微微发抖:“带他……带他进来吧。”   下人应诺,转身去将人请了进来。   来者是个五十来岁的妇人,进屋后对郭氏施了礼,便让她屏退左右,说是有几句话想单独跟她说。   郭氏身为一府的当家主母,永平王的亲生母亲,对这个看上去其貌不扬的妇人却不敢违逆,当即让人退了出去。   “许久未见,夫人别来无恙。”   待人都退了出去之后,那妇人又对郭氏施了一礼,这次却十分随意了,自作主张的到一旁坐了下来。   郭氏低垂着头,喏喏道:“刘妈妈怎么来了?是……是母亲那边有什么事吗?”   原来这妇人就是魏老夫人当年身边的一名得力宫女,也是当年将郭氏从郭家接到京城的人,后来被魏老夫人许给了岑舟县令,已经多年未曾入宫,也没有进过京城了。   那刘妈妈笑了笑,道:“也没什么别的事,主要是为了永平王的婚事来的。”   郭氏身子一哆嗦,颤颤道:“我……我平日里不大出门,对京中闺秀也不了解,大郎的婚事……打算交给他叔父和婶母帮着操心,刘妈妈若是有什么想法,不妨……”   “行了,”刘妈妈不耐烦地打断,“你也不用拿陛下和娘娘来压我,我今日来是告诉你,太后娘娘打算做媒,将郭三娘子许给永平王,特请你这个生母去与她商量商量,看看是行还是不行。”   郭氏一怔,下意识地摇头,却在刘妈妈一眼横扫过来的时候缩了缩脖子。   但事关魏祎,她还是不愿松口。   “大郎从小没了父亲,我又是个妇道人家什么都不懂,许多事情都是陛下教给他的。”   “如今既然要议亲,少不得要与陛下商量一番,刘妈妈你看你什么时候有空?要不我们一起进趟宫,看看陛下……”   “哎呦,多年不见,夫人这胆子渐长啊。”   刘妈妈笑道,说着将茶杯放到一旁,磕出一声轻响。   “我就这么告诉你吧,永平王在太后的别宫与郭三娘子有了肌肤之亲,这门亲事成也得成,不成也得成!”   哗啦一声响,郭氏猛地站了起来,险些带翻了椅子:“不可能!”   她的儿子是什么人她清楚,绝做不出这种事来!   他若真与那郭三娘有了肌肤之亲,昨日就不会说什么如若她不答应就算了。   刘妈妈显然没想到她竟然敢这么大声和她说话,着实愣了一下,但很快就不以为意。   “那夫人是觉得,太后在说谎了?”   当然!她就是说谎!   郭氏心中这么说着,嘴上却不敢,只能像个锯了嘴的葫芦,闷头站在那里。   刘妈妈笑了笑,站起身来。   “当祖母的怎么会说这种谎话来害自己的亲孙儿呢?说出去谁信啊?”   “夫人,要不咱们让大家来评评理?”   两句话,瞬间让郭氏难得撑出来的气势消失无踪。   是啊,谁会信呢?亲祖母怎么会用这种事诬赖自己的孙子?   刘妈妈笑的得意,走到她跟前:“永平王可是实打实的在太后别宫住了好几日,别宫里从太后到下人,所有人都可以作证,他确实在郭娘子的屋里留宿过。”   “怎么样?夫人要不要跟我走一趟,商量一下这门亲事?”   郭氏低着头没有说话,刘妈妈也不急,又笑道:“当然了,夫人不想去也没关系,大不了我们将这件事在京城好好地宣扬一下,让大家都来说道说道。”   “对了,太后身边如今可用的人虽然不多,但军中倒也还有几个不成器的,别的不行,那张嘴可是利索的很。”   一刻钟后,郭氏换了身出门的衣裳,与刘妈妈一同上了一架马车,向京城外驶去。 第142章 背后   魏祎晌午在外用过饭之后带着一身酒气回了永平王府, 听说郭氏跟人出门了虽然觉得有些纳罕,但并未放在心上, 回屋倒头便睡下了。   直至傍晚时分被下人摇醒, 焦急的告诉他郭氏还没有回来,他才有些迷瞪地坐起身来。   “不是说出门了吗?走时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没有。”   下人脸色十分难看。   魏祎直至此时仍有些没转过弯来, 道:“那你们派人去问问, 她回不回来用晚膳?不回来的话就让厨房不用准备了,我也不想吃。”   说完倒头又要睡。   下人心里叫了声祖宗, 一把拉住他。   “王爷,小的们根本不知道夫人去了谁家府上, 去哪儿问啊?”   不知道?   魏祎脑子里一激灵, 剩下那点儿酒意全醒了。   “她走时没说吗?”   “没有啊!夫人一声不吭就走了, 什么都没说,我们做下人的也不好多问。”   “可是夫人向来不爱应酬,往日里别人上门她都不见得见一面, 今日却出去这么久还没回来,这……这未免太奇怪了!”   “知道奇怪为什么不早说!”   魏祎蹭的一下从床上站了起来, 额头青筋暴跳。   下人吓了一跳,心里有些委屈。   晌午他们跟王爷说夫人出门的时候也没见王爷放在心上啊,摆摆手就把他们遣退了。   他这个亲儿子都没在意, 现在倒埋怨起他们这些下人来了。   魏祎也知道现在再跟这些下人置气没用,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又问:“她是跟什么人走的?来人总是递了拜帖的吧?帖子写的谁的名字?”   这个下人倒是知道,立刻答道:“回王爷, 来人递的是岑舟县令的帖子,那妇人就是岑舟县令夫人本人,五十来岁,小的们并不认识,但夫人收了帖子之后立刻就把人召进去见了。”   岑舟?距离这里十万八千里!母亲怎么会认识那里的县令夫人?   魏祎一颗心陡然沉了下去,隐隐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那县令夫人跟夫人说了什么?夫人为什么会跟她走?”   “这个不大清楚,”下人说道,“夫人与那县令夫人说话的时候屏退了左右,连个伺候的人都没留在房里,谁也不知道他们当时说了什么。”   不清楚不知道!   “要你们这些下人有何用!”   魏祎忍不住再次怒吼出声,懒得再与这下人废话,随手从衣架上扯过一件衣裳,边往外走边往身上套,临走前还一把拿起了自己的兵器。   下人心里一哆嗦,察觉出事情可能比他想象的更严重,低头垂眸一句话都不敢再多说。   整个永平王府都随着魏祎的动静而喧闹起来,如同一颗石子狠狠砸进了湖水里,溅起水花无数,又荡起层层波纹。   但这波纹并没有晃荡太久,便随着魏祎的沉默而再次平静下来。   魏祎被拦住了,在大门前。   下人认出这是白日里随那岑舟县令夫人一起来的婢女,指着她道:“就是她!夫人就是跟着他们的马车走的!”   不消他多说,魏祎心中已经明白过来了,那不好的预感也在这一刻被坐实。   这女子他认得,是祖母身边的贴身婢女,他见过好几次。   但因为祖母房中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所以只有他和他的贴身小厮认识,其他人都不知道。   婢女笑了笑,对魏祎福身施礼。   “王爷,我们进府说如何?站在这里闹出什么动静来,让人看了笑话怕是不好。”   魏祎如同被捏住七寸的蛇,明明面对的只是一个婢女,但还是退回到了府中,让人关上了大门。   可他脾气也没好到把人请进屋里喝茶,故而只站在院子里道:“我母亲呢?”   婢女脸上仍旧是那不变的笑意,连嘴角的弧度都没更改半分,像白日里那岑舟县令夫人一般先让他屏退了左右,这才说道:“王爷放心,夫人只是被太后请去商议您的亲事了,只要亲事不出问题,夫人就不会有事的。”   亲事只是隐晦的说法,魏老夫人的真正意图是让他自立为王拥兵造反。   答应了亲事就是答应与他们站在一条船上,愿意与他们合谋,不答应的话就是拒绝,这点魏老夫人很清楚。   所以为了不给魏祎拒绝的余地,她带走了郭氏,还让人等在永平王府门口,专门等着他察觉不对的时候拦住他,不让他轻易有什么动作。   魏祎突然觉得,或许白日里那些邀他饮酒的人里也有魏老夫人的人,他们两厢合作,一个拉住他给他灌酒,一个在最后时刻出面阻拦他。   这中间的时间越长越好,能拖多久是多久,方便那岑舟县令夫人将他母亲带走。   而他明明晌午回来的时候就能察觉,却因一时大意直到此刻才惊觉。   从京城到魏老夫人的别宫平日里要五六日的路程,但若昼夜不停的一路疾驰,最快两日就能到了,他就这样平白错过了一整个白天,现在就是去追也来不及!   婢女仿佛看出他在想什么,笑着递出一封信。   “太后希望王爷能尽快联系您手中的兵马,让他们按照信中所说的行动。”   “至于您自己,最好是在京城逗留几日之后就离开,不要让陛下和皇后娘娘察觉出什么。”   “您若是做了什么其他不该做的事情,比如向陛下和娘娘求助之类的,那太后就不能保证夫人的安全了。”   这点不必她说,魏祎心中也明白。   他祖母把母亲带走就是为了逼迫他出兵谋反,倘若这件事被叔父和婶母察觉了,祖母的计划也就等于暴露了,只能直接跟叔父婶母撕破脸皮了,届时他母亲这个人质就没用了。   魏祎咬牙,怒视着眼前的婢女。   “太后身边的人脉早已被拔除的不胜什么了,她突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做出这种事,怕是背后另有什么人在支持她吧?”   不然倘若最终得不到他的兵马支持,那她和整个郭家就都完了。   他不觉得魏老夫人会傻到把全部的赌注都放在他身上,毕竟他从小就跟她不亲近,魏老夫人也知道不用一些非常手段不可能那么轻易说服他。   既然如此,她又怎么会因为一时突发奇想就冒着这样的风险去谋逆?   只能说是她一直都有这个想法,但之前并不敢实施,而如今有什么人给了她底气,让她终于又发了一次疯,想要拼一次。   这个底气肯定不是来自魏祎。   婢女没想到他会忽然想到这点,脸上一直维持的笑意终于僵硬了一下。   “奴婢只是个下人,王爷说的这些奴婢并不是很清楚。”   “不过王爷最好不要多想,更不要对别人多说什么,只要按照太后的吩咐做您该做的事就是了,不然……”   她正说着,忽然听到哗啦一声轻响,低垂的视线正好看到魏祎握在刀鞘上的手动了动,拇指将刀身顶出了一些。   婢女脊背一僵,小腿紧绷成两道直线,额头伸出一层冷汗。   “王爷足智多谋,应该知道太后心思缜密,是不可能只派奴婢自己一个人来的,外面还有其他人在盯着府上的动静。”   “倘若奴婢不能好端端的从这里出去,夫人的安危怕是也会出现问题。”   魏祎冷笑一声,右手握住刀柄,将刀拔了出来。   “那你跟在太后身边的时间一定不长,对她还不够了解。你对她来说不过是一条狗,她是不会为了狗而去动自己的人质的。”   说完扬刀一挥,一刀砍在了婢女脖颈上。   婢女眼前刀光一闪,还没来得及尖叫一声就无声无息地倒下了,临死前脑中最后想的是太后跟她说过的话。   她明明说只要拿捏住了郭氏,永平王就绝不敢动她的,所以她才大着胆子跑了这一趟。   怎么……怎么和说好的,不一样…… 第143章 没用   魏祎虽然一怒之下杀了那婢女, 但也不过是出口气而已,并不敢真的轻举妄动, 让魏老夫人伤了他的母亲。   他在房中憋了一整晚, 最终接连写了几封信让人暗中送出了京城。   这几封信寄往边关,可以先将魏老夫人稳住, 让她觉得他是听从了她的安排, 他也好有时间想出对策。   …………………………   另一边,郭氏被人用最快的速度送到了魏老夫人的别宫, 下车时脸色苍白,没等站稳便扶着车门吐了。   魏老夫人是个喜欢将一切都掌握在自己手中的人, 郭氏这么重要的人质, 她当然不放心将她送到别的地方, 所以命人一路快马加鞭的带来了自己身边,亲自看管着。   郭氏本就不常出门,最近一次长途跋涉还是二十多年前从家乡被带往京城, 哪里禁得起这样折腾?这一路几乎去了半条命。   刘妈妈虽然脸色也不大好,但没有她这么厉害, 下车后不耐地瞥了她一眼,对一旁的人道:“先带夫人去沐浴更衣收拾收拾,别就这么直接去见太后, 没得碍了太后的眼。”   下人应诺,刘妈妈头也没回地走了进去,郭氏则被人带下去沐浴了。   伺候郭氏的人知道魏老夫人还等着见郭氏,不敢耽搁太长时间, 草草给她洗漱一番,换了身得体的衣裳便带出去了。   魏老夫人正在房中喝茶,听到动静将手中茶杯放了下来,眼皮微抬:“来了?”   仿佛昨日郭氏还伺候在她脚边,而不是已经数年未见。   郭氏看着座上满头白发,但精神依然矍铄的老太太,挣开搀扶着她的下人的手,走到近前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砰砰砰地磕了三个响头。   “母亲……母亲放过大郎吧,求你了母亲,求你了。”   她就这么额头触地跪在那里,声音哽咽,被面颊遮挡住的那块儿地毯上转眼便被洇湿了一小片,单薄瘦小的身体隐隐发抖,却又彷如一块磐石,可以天长地久的跪下去。   魏老夫人笑了笑,这笑容却不能使她严苛的面容看上去温和几分。   “你还是老样子啊,这么没用。”   语调讥讽,脸上如同刀刻的法令纹跟着扯了扯,说不出的刻薄。   郭氏没有反驳,仍旧一动不动地跪着,魏老夫人也不叫人将她扶起来,就这么看着她说道:“当年若不是你在魏延那逆子继承王位的时候没有站出来反驳,事情又何至于变成现在这样子?”   “若是你那时胆子大一些,听了我的话站出来说一句禅位诏书是假的,我说不定早就扶持大郎登上王位了,如今在宫中称帝的也不会是那个逆子!”   郭氏是先魏王的发妻,魏祎的生母,即便魏延手中有禅位诏书,也有其他人给他作证,但若郭氏反对质疑,魏老夫人当时未必不能胜过魏延。   反正证人什么的想要多少有多少,魏延那边有,她这边也可以有,只要有一个身份足够重要的人站出来说那么一句,让她站住脚,她就能想办法扭转局面。   毕竟掌握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孙子比掌握一个已经成年的儿子要方便多了。   可是郭氏这个废物,答应了她在朝堂上作证之后,却在当天被朝中那些追随魏延的官员随便质问几句便吓住了,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最后哭着喊了句我不知道就跑出去了。   魏老夫人失了先机,自此再也不能将魏祎扶上位,便只能想办法去掌控魏延。   谁知道这个儿子天生反骨,不仅不听她的话,还一点儿一点儿将她手中权柄都收回去了,将他们郭氏族人也从族中渐渐清出去了,让他们郭家现在在魏国几乎没有立足之地!   一个不能让她和她的家族站稳脚的国家,就是统一了天下又怎么样?跟她又有半分关系?   而且魏延越是强势,对她和郭家来说就越是糟糕,因为这代表着他们重回朝堂的机会就越来越小了。   所以她宁可魏国止步于此,先想办法将魏延从帝位上拉下来,再去考虑那些征战天下的事。   在她看来,魏祎这些年军功卓着,可见也是个懂得行军打仗的料子,那么等魏祎登基之后再继续魏延没做完的事也是一样的。   魏老夫人几乎没有一日不在想着这些事,可惜身边可用的人实在太少,郭家这些年来又一再受挫,亦没有反抗魏延的资本。   她自知心有余而力不足,翻不起什么浪花来,便也不敢轻举妄动,直至周国那位世子派人联系了她。   与周人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这点魏老夫人心中很清楚。   但此时的周昊对她来说就像是一根救命稻草,不抓住这个机会,她可能终身都没办法再翻身了,所以她几乎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   左右他们一个是想让魏国乱起来暂时无暇再对周国出手,一个是想重新掌握权柄,离开这个禁锢她的别宫,目标虽然不一样,但想搅浑魏国如今这池水的想法是一样的。   魏老夫人甚至想到了那周世子可能会不老实,事成之后会趁机占他们一些便宜什么的。   不过没关系,以周国如今的乱象,不可能一口把魏国这块儿大饼吞下去,大不了等局势稳定之后,她再让魏祎想办法扳回来。   即便扳不回来,三国鼎立也没什么不好,总比她被困在这里关到死的要强。   郭氏不知道这其中还牵扯了周国人,只是本能的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和这件事撇清关系。   她一下又一下的给魏老夫人磕头,魏老夫人却不为所动,自顾自地回内室休息了。   可是这咚咚咚的声音实在烦人,她躺了一会儿听的烦了,坐起身呵斥在旁伺候的下人。   “你们都是死的吗?还不把她拉下去!”   下人吓得一个哆嗦,赶忙应诺,连声吩咐外间的人把已经磕红了额头的郭氏带下去了。 第144章 护子   郭氏被带下去之后不肯回自己的院子, 站在门口说什么都不肯离开。   魏老夫人身边体己的下人当初几乎尽数被魏延和梅氏清除了,只有像刘妈妈这样已经多年未露过面的人留了下来, 所以如今这别宫里的下人伺候魏老夫人的时间其实大多不长。   这些人虽然知道郭氏性子软弱, 但也不敢像魏老夫人或是刘妈妈那样呵斥她,更不敢硬去拉扯她, 便任由她站在那里了。   郭氏在院子里几乎站成了一根弯曲的木桩, 下人以为她非要等到魏老夫人醒来肯见她了不可,谁知一个时辰之后她却忽然动了。   长时间的站立让她双腿有些僵硬, 起初的几步像是膝盖生了锈似的,让人担心她随时会摔倒。   但是并没有, 她就这样走到下人面前, 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三娘子在哪里?”   下人一怔, 旋即回答:“三娘子这个时候一般都在花园,夫人找她有事吗?”   郭氏没有说话,转身就走了。   下人看出她是想去花园找郭婷, 忙叫了另一个人帮忙带路。   郭氏找到郭婷时,她正在花园里剪花, 寻了漂亮的花枝剪下来放到婢女的篮子里,也不知是不是准备待会儿给魏老夫人送去,摆到她房中的花瓶里。   “三娘。”   郭氏出声唤了一声, 举着剪子的郭婷动作一顿,旋即放下剪子转过身来:“夫人。”   她不喜欢郭氏,也知道郭氏的无能,但若她与魏祎的亲事成了, 郭氏便成了她的婆婆。   她也不想留给别人一个不敬重婆婆的名声,故而施礼时倒比以前在宫中认真了几分。   郭氏却没注意到这些,走上前低声道:“三娘,我……我有些事想和你说,你能不能……能不能和我到那边走走?”   她指了不远处一处僻静的地方。   郭婷不知道她要说什么,但也没有拒绝,示意身边的下人不用跟着,自己与郭氏一起走了过去。   待到那处地方之后,郭氏看了眼身后的下人,确定他们没跟来,这才压着嗓子说道:“三娘,大郎并没有对你做过什么,对不对?太后说的那些话都是假的,对不对?”   郭婷没想到郭氏竟然会直接问出这样的话,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低着头面色微红没有回答。   魏祎当然没有对她做什么,不过是在这里住了几日便走了。   但是太后已经跟她说了,唯有这种方法才能让魏祎娶她,不然她这辈子也休想嫁给魏祎。   郭婷毕竟是个女子,还是个自认知书达理的女子,心中其实是有些不齿这样的做法的。   可若不这么做,她可能一辈子都嫁不出去了,更遑论想要做人上人,想要在魏祁和楚瑶面前抬起头来。   虽然在这之前她从没想过要嫁给魏祎,甚至对魏祎根本没什么印象,但魏祎若是成了皇帝,那她嫁给他之后就能做皇后了。   郭婷不甘心看着楚瑶趾高气昂的做太子妃,将来又成为魏国的皇后,若是能让她取而代之,将楚瑶踩在脚底下,看着她跪在自己面前磕头行礼,那让她付出什么代价她都愿意!   所以她默认了魏老夫人的做法,没有反驳。   郭氏见她不说话,一把拉住了她的手。   “三娘,我是大郎的母亲,大郎是什么样的孩子我最清楚不过了,他是绝不可能做出这种事的!”   “求你体谅体谅我这个做母亲的心情,不要跟着太后一起冤枉他好不好?求你了!”   她面带哀求,言辞恳切,甚至有些低声下气。   但郭婷始终不为所动,低着头就是不回她的话。   郭氏急的眼泪都快出来了,抓在她手腕上的手也越收越紧。   “三娘,我知道你是担心自己年纪大了找不到好人家,你看这样行不行,你答应我不要冤枉大郎,我……我回京后让陛下和娘娘给你指一门好亲事,保证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好不好?”   她不提这个还好,提起这个,郭婷脸色骤变,手上一用力挣开了她。   “夫人是不是忘了?就是陛下和皇后娘娘将我赶出来的!皇后还让人夹断了我的手指!”   她说着将自己的手举了起来,左右手各有一两根手指有些扭曲变形,一看就是当初被夹断后没来得及好好医治,落下了病根,这辈子都恢复不了了。   郭婷看着自己的手,冷笑道:“我至今都没有办法再拿针线,也弹不了琴做不了画!只能来剪些花讨好太后她老人家,而这都是拜你口中那位娘娘所赐!”   “让她给我指门好亲事?夫人你莫不是在做梦吧!”   郭氏没有想起这件事,一时间有些茫然失措,只能讷讷地道:“那……那我自己给你想办法!”   “大郎这些年在军中颇有些人脉,总能找到合适的人家的,实在不行……实在不行还有太子和太子妃呢!他们对我也很好的,我若去求他们的话,他们一定会帮忙想办法的!”   郭婷险些笑出声来,面带讥讽的将郭氏又欲拉她的手挥开。   “太子太子妃?我自己既然可以做皇后,为什么还要去求什么太子太子妃?到时候应该是他们来求我才是!”   她目光狠厉,字字如刀,仿佛已经准备好到了那天要狠狠地踩住楚瑶的脸,将她曾经羞辱她的话全都还给她。   郭氏却从她这番话里听出了别的意味,心头一沉,猛地又抓住了她的手腕,指甲几乎隔着衣裳掐进了她的肉里。   “你知道太后她想做什么的对不对?你知道为什么还要帮着她!这会害死大郎的你知不知道啊!”   她嗓音干涩如同枯草,声音仍旧不大,却又带着难以言喻的锋利,划过自己的嗓子同时也划过郭婷的耳朵,刺啦啦的仿佛带出了一道道血刺。   郭婷印象中的郭氏从来都是软弱不堪的,何曾有过这般强势疯狂的时候,一时间竟被她吓住了。   她回过神想要掰开郭氏的手,郭氏这回却像是铁钳般攥住了她,无论如何也挣不开。   “三娘,太后她是个疯子,你不能跟她一起疯啊!”   “这趟浑水你一旦趟进去可就出不来了!大郎若是失败了,你也会跟着出事的!”   “就算他真的成功了,等到他坐上了那个位置,你以为你就好过了吗?不可能的!”   “你和太后一起用这种法子算计了大郎,就算你们真的在一起了,大郎他也不会喜欢你甚至会记恨你的!你跟着一个一辈子都记恨你的男人怎么过啊?啊?”   “三娘你信我!我是过来人,我最清楚了,强求来的是好不了的!一辈子都好不了的!”   “何况……何况太后她年纪大了,总有撑不住的那天,到时候没了她的庇护,你又该怎么办?你能在大郎面前讨的了好吗?”   郭氏从来没有条理清晰的说过这么一大长串话,郭婷却因为手上传来的疼痛而听不进去,心中越发恼怒,觉得连郭氏这样的人竟然都敢欺负她了。   她扬声叫来下人将郭氏拉开,揉着自己被捏疼的手腕说道:“今后的事就不劳夫人费心了,我既然敢做,就自然准备好了应对可能发生的事。”   “夫人你还是回去好好歇着,等着看永平王迎娶我过门吧!”   说完带着自己的下人头也不回地走了。   郭氏站在原地,身子僵硬,片刻后像是所有的力气都用完了似的,两腿一软向旁边倒去。   好在下人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不然这一下非要跌到地上不可。   …………………………   花园里发生的事自然被魏老夫人知道了,郭婷甚至将郭氏说魏老夫人是个疯子的那句话也告诉了她。   魏老夫人听后冷笑一声,道:“她也就这点儿本事了,在晚辈面前嚼一嚼耳根。”   真当她不知道她那些年让魏祎别亲近的她的事吗?   不过是魏祎那时候对她来说已经没什么用了,所以她没计较罢了。   但现在魏老夫人可不会这么轻易再放过郭氏了,毕竟郭氏是魏祎的母亲,她可不想等到魏祎登基之后,郭氏自以为成了太后就可以不将她放在眼里了。   所以有些规矩必须是这个时候就给她立清楚的。   魏老夫人让人将郭氏关到偏殿跪了一天一夜,期间一口水一粒米都没有给,还让人盯着她不许她打瞌睡。   实际上也不用人盯,郭氏本也没有睡,更没有要过一口水。   她就这么呆呆地跪着,仿佛入了定,可以天荒地老。   一天后魏老夫人又让人将郭氏带了出来,一边喝茶一边问道:“知错了吗?”   郭氏跪了一整天,嘴唇干涩,双眼布满血丝,膝盖像是不是自己,已经疼到麻木。   她目光呆滞地点了点头,声音沙哑:“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   魏老夫人不紧不慢的说道。   郭氏一手揉了揉自己的膝盖,一手顺势摸到了自己的袖子里。   “知道……知道你若不死,我儿永无安宁之日!”   她猛然炸起,眼中的血丝在这一刻几乎溢了出来,手中握住剪刀狠狠向魏老夫人的脖颈刺去。   这一幕来得太过突然,别说魏老夫人,就是房中众人也都没反应过来。   谁能想到那个懦弱了一辈子的人会忽然持刀行凶,谁能想到她跪了一天滴水未进竟还能有这样的力气。   这个一生都软弱的像个面团子任人搓扁捏圆的人,似乎将她所有的力气都用在了这一击,在话音落的同时就已经将剪刀刺入了魏老夫人的脖子。   等众人回过神来,她已将剪刀拔出又狠狠地在魏老夫人脖子上剪了一下,似乎生怕她死的不够彻底,要将她的脖子全都剪断似的。   鲜血喷溅在她的脸上,让她狰狞的神色显得更加恐怖。   剪刀剪破血肉的声音让众人心头一凛,尖叫声此起彼伏的响起,同时有人上前想要将她拉开。   郭氏却死死地抓住魏老夫人不放,一边挥舞着剪刀一边嘶喊着:“你害死我的丈夫又来害我儿子!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平日里单薄瘦小的似乎风一吹就能刮跑的人,如今硬是好几个人都拉不开。   等到终于将她打晕过去拉到一旁时,魏老夫人身上已经被她又划了几刀,两眼圆睁,死的不能再死了。 第145章 疯癫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震惊了, 一心指望着跟魏老夫人一起东山再起的众人也都傻了眼。   原本所有事情都要靠魏老夫人牵头,如今她没了, 那定好的事该怎么办?   刘妈妈就住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 赶来时见到魏老夫人的惨状,尖叫一声就冲昏迷的郭氏扑了过去, 想要厮打她。   有人在旁赶忙拦住, 一把将她扯开,兜头就是一耳光扇了过去。   “蠢货!夫人也是你能打的?还当是太后在的时候吗!”   刘妈妈被这一巴掌扇蒙了, 跌坐在地上,怔了一下之后捶胸顿足嚎啕大哭, 却也不敢再去打郭氏了。   郭氏虽是魏祎的生母, 但老夫人在的时候她就是个摆设。   刘妈妈当年是老夫人的陪嫁, 又是她亲自将郭氏接来的,对郭氏很是了解,知道自己就是打了她骂了她她也不敢告状, 就算告了状,老夫人也不会理会, 所以当年她没少仗着老夫人撑腰而欺辱郭氏,这次回来也没将郭氏放在眼里。   反正即便将来老夫人不在了,上位的也是郭三娘, 以郭氏的性子注定这辈子都上不了台面,只能是被人打压的份儿。   可现在老夫人死了,之前定好的事情也不知能不能成了,这时候再对郭氏动手, 让永平王知道了非扒了她的皮不可。   刘妈妈此刻无比后悔,自己不该从岑舟跑来趟这趟浑水,就留在那里安安稳稳当她的县令夫人有什么不好?何必听到老夫人的召唤就巴巴地跑来。   这下好了,不止是她,怕是连她的家人也难逃罪责了,毕竟当初可是她把郭氏从京城带出来的,就算郭氏毫发无伤,永平王估计也不会放过她。   郭婷只比刘妈妈晚了一步赶到这里,见到脖子被剪开一半耷拉在肩膀上的魏老夫人,吓得两眼一翻倒吸了一口凉气直接晕了过去。   先前动手打了刘妈妈的那人露出一抹不耐的神情,摆手让人将这两个女人带了出去。   “一个个的全都是不顶事的!想要争功占便宜的时候都跑在前面!出了事却半点儿用场派不上!”   他让人将魏老夫人的尸体搬了出去,把屋中血迹清理干净,又安排了几个健硕的仆妇看守郭氏,防止她再伤人,这才与听到消息赶来的几人一起商议起了对策。   然而商议半天也没有个结果,他们中无论是谁出面,都不可能同时在永平王和周世子面前转圜,这两人谁也不会卖他们的面子。   “不如咱们先将太后的死讯隐瞒下来,用书信跟他们往来?”   有人情急之下张口说出这么一句,之后立刻被众人嘲讽着反驳。   “你当永平王和周世子都是傻子吗,那么好骗?”   “是啊,而且就算周世子那边可以用书信往来,永平王这边怎么可能?”   “郭氏是永平王的生母,永平王势必要确认她的安全才肯调兵,到时候他派了人来探望郭氏,咱们若不让他见,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可若让他见了,太后的死就势瞒不住了。没了太后压制,他又怎么可能对我们言听计从?”   魏祎不敢杀自己的亲祖母,可不代表他不敢杀他们。   就算郭氏现在在他们手上,他们谁又敢用她去威胁永平王?   他们之所以聚在这里,不就是想奔个好前程吗?   可若是谁牵头去威胁了永平王,那等到永平王登基以后,还不第一个拿他开刀,灭了他全族?   那现在的努力又有什么用?   所以能大着胆子威胁永平王的只有太后,换了别人谁都不行!   那人被他们反驳的涨红了脸,急道:“那你们说怎么办?就这样坐以待毙吗?还是将郭氏就这么还给永平王?告诉他咱们都不知情,或者咱们也都是被太后逼迫的?!”   他原本只是怒急之下乱吼一通,谁知吼完之后房中却安静下来,众人听了竟都不开口,一副真打算这么做的样子。   “你们都疯了吗?!”   他横眉怒目,满脸不可置信。   “事情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们竟然要放弃?”   “那不然呢?”   有人冷声道:“以前跟着太后是因为有太后做主,赢面要大一些。可如今太后死了,这件事眼看着是做不成了,还要硬拼上自己的身家性命去赌吗?”   天下赌徒之所以愿意赌,都是为了赢,有谁明知会输还去赌的!那不是傻子吗!   那人冷笑一声,道:“可你们以为现在退出去就安全了吗?就真的能撇清了吗?别忘了这件事可还牵扯到了周国人!永平王会那么好心替咱们瞒着吗?万一以后不小心走漏了风声,他岂不是也要跟着受牵连?谁会那么傻替别人担风险!”   他说的是实情,众人也不是真的就没有想到。   但是现在进退两难,他们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说不定……说不定他还不知道周国人牵扯了进来呢?”   有人小心翼翼的说到。   毕竟太后才刚派人去将郭氏接了过来,他还没有正式的回应过,也就还没正式参与进来,太后应该也还没跟他细说这其中的事。   “可万一太后已经告诉他了呢?”   双方争执不下,谁也不认可对方提出的意见。   正在房中无休止的争论时,下人去急匆匆来报,说是郭氏醒了。   “醒了就醒了,你们好好看着她就是了!”   “不是的!”   下人支支吾吾,上气不接下气,指着郭氏院落的方向。   “夫人她……她有点儿不对劲!”   不对劲?   “怎么不对劲?”   “她……她好像……疯了。”   疯了?!   众人一惊,对视一眼,忙一个接一个的从房中走了出去,直奔郭氏所在。   若是寻常他们是断不会直接进入妇人的卧房的,但此时却也顾不得这些了,你推着我我挤着你的来到郭氏床前。   只见郭氏坐在床上,抱着被子,一边轻轻拍抚着一边说道:“大郎不怕,大郎不怕,那老妖婆死了,再也不会有人害你了!”   “我儿乖,再也不会有人害你了……”   她轻声细语,神情温柔,仿佛怀中抱着的就是她的孩子。   众人全都看的愣住了,回过神正想问一旁的婢女什么,床上的郭氏却又忽然目露凶光,猛地扑起来跪坐在床上,身子前倾。   “老妖婆!你休想害我的孩子!休想!”   说着伸手便去撕扯床边挂着的床幔,似乎把它当成了魏老夫人。   那床幔一看就是刚刚已经被她撕扯过一轮了,破破烂烂地挂在那里,现在又来了这么一次,终于不堪重负的被扯了下来,一条条的被郭氏撕碎。   她一边撕扯着一边哑声嘶喊:“你害了我的丈夫又要害我的孩子,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无论是表情还是说出的话都跟之前刺杀魏老夫人时一模一样,形状疯癫,让人遍体生寒。 第146章 便宜   “这……这是真疯假疯啊?”   几人从郭氏房中出来, 面上仍旧惊疑未定。   “应该是真的,郭氏这个人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装不出什么。何况现在装疯卖傻又有什么用?对她有什么好处?”   不仅对郭氏自己没好处, 对他们这些人也一样没好处。   若她真是疯到什么都不记得了还好说,太后的死他们还可以随便编一编, 推给皇上和皇后, 让永平王借此机会嫉恨上他们。   偏偏她张口闭口就是自己杀了太后,他们根本就隐瞒不了, 就是想找她商量一下都不行。   一个疯子能商量出什么来?   众人急着想对策时,下人却又急着来报, 说是永平王派人来了。   “这么快?!”   有人吓的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脸色煞白。   其他几人脸色也不是很好, 神情慌张。   “也是,郭氏是他的生母,他知道之后肯定第一时间就派人赶过来了, 怎能不快?”   “那……那怎么办?让人进来吗?”   进来的话见到郭氏怎么办?要怎么解释刚刚发生的一切?   “还能怎么办?这个时候难道要把人拦在外面,惹怒永平王吗?太后都已经死了, 你们要与永平王为敌是你们的事!我可没这么大的胆子!”   “我这就出去见永平王的人了,你们去不去是你们自己的事,等到被永平王清算的那天, 别拖我下水就是!”   说着大步便迈了出去,头也没回。   其他人见他走了,哪还敢停留,也纷纷跟了上去。   原本并不支持这一做法的那人见他们全都走了, 自己留在这里也是独木难支,保不齐最后所有的责任都要落在自己头上,只能也硬着头皮跟出去了。   魏祎派来的是自己的一个部下,叫周鸣。   周鸣原以为自己会被挡在门外,怎么也要等一会儿才能进去。   谁知守门的下人半点儿没为难他,满脸堆笑甚至带着几分紧张忐忑的将他迎了进去,安排他等在了一处偏厅,说是已经有人进去通传了。   没过多会儿,来了四五个高矮胖瘦各不相同的中年男子,一进门还没等他开口,便先七嘴八舌的把魏老夫人的死讯告诉了他。   周鸣还没消化过来,又听说郭氏疯了,脑子里登时嗡的一声,险些直接抽刀将眼前几人砍了。   临出门前王爷一再交代他要以夫人的安危为先,结果他刚来还没坐稳就听说夫人疯了,这让他怎么跟王爷交代?!   “你们……你们……”   他气地咬牙,一甩袖道:“夫人呢?带我去见见她!”   众人忙将他领了过去,周鸣见到了已经疯的认不出人的郭氏,心中最后一点儿希望也没了,当即命人找来纸笔,提笔写了封信让人送回去交给魏祎。   “王爷认得我的字迹,你们最好别耍什么花样!”   他视线如鹰隼般在众人脸上划过,众人赶忙应诺,心道这个时候了他们还能耍什么花样?敢耍什么花样?那不是找死呢吗?   现在老老实实交代之前做过什么,把责任推到已死的太后身上,或许永平王恼怒之下杀了他们几个出出气也就是了。   但他们若还敢有别的举动,只怕举家都要被牵连,到时候死了都没脸去见列祖列宗!   有人接过那封书信派了个稳妥的人送去了,周鸣则留在了郭氏的住处,亲自守着她。   他一个外男留在这里虽然于理不合,但现在把郭氏交给别人他一点儿都不放心,只有自己亲自守在这里才可以。   信寄的很快,不到两日便送到了魏祎手中。   魏祎以为是周鸣寄来报平安的,谁知打开一看,便见到自己母亲已经疯了的消息。   他眼前一晃,身子歪了一下,脊背无力地靠到了椅背上。   疯了?他的母亲竟然疯了……   他那个软弱不堪的母亲,竟然亲手杀了祖母,然后就疯了。   魏祎捏着信纸,缓缓弯下腰去,额头抵在了桌案上,没有发出声音,肩膀却开始隐隐发抖,被脸庞挡住的看不见的地方留下了一滩泪渍。   他知道母亲其实与祖母的关系一直不好,只是因为性格怯懦不敢违抗罢了。   但她从不知道,她对她恨到了这种程度,恨到竟然会亲自动手杀了她。   那样一个性子的人,到底是有多恨多恼,才会做出这种事啊?   魏祎哽咽着一拳一拳砸在桌子上,发出咚咚的声响,喉咙里憋着的哭声将脸颊涨得通红,额头上的青筋似乎随时都会崩裂。   早知道他就不该回来,早知道他当初离开时就该把母亲带走。   离京城远远地不好吗?为什么非要去追究那些陈年旧事!   悔!悔啊!   他嘶吼着最后捶了桌子一拳,猛地直起身来,双目赤红。   祖母死了,母亲疯了,已经发生的再也无法更改了,可是也不能就这么算了!   他既然已经回来了,那这趟就不能白白回来!总要有人付出代价!   魏祎抬袖擦干脸上的泪痕,伸手提笔疾书了两封书信,即刻命人送了出去。   …………………………   三月二十七,永平王魏祎回京后数日便向魏帝辞行,再次回到边关。   然,他行至途中便忽然举起了反旗,言道魏帝不仁不孝,无故戕害其母以及太后,导致太后惨死,其母发疯。   其因不满魏帝暴行,暗中将其母接出魏京,并率麾下八万大军叛出魏国,自立为王,同时举兵攻向距其不远的魏太子人马。   经此一事,天下哗然,魏国一时间乱象尽显,魏帝弑母的流言传的纷纷扬扬。   周国世子周昊此时站了出来,以弑母之人不配称帝为由,与魏祎联手伐魏。   另一边,大燕,已经废掉小皇帝自己称帝的刘承亦收到了周昊的邀约,请他一起出手讨伐魏国。   在之前这一年中,魏国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将他们燕周两国打的落花流水,如今俨然成为第一大国。   再这样下去,他们两国谁都不会有好结果,唯有联起手来方可对付魏国。   阿四恭敬地站在房中,问道:“陛下,要给周世子回信同意与他联手吗?”   这次机会实在难得,弑母以及残害大嫂两条罪名,可不是有徐公相助就能轻易洗脱的。   刘承沉默半晌,似乎是在认真的考虑,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不了。”   说着竟直接把手中的信烧了,一副根本不打算回信的样子。   “陛下!”   阿四皱眉不解:“机会难得,陛下真要错过吗?到时候便宜可都被那周世子一个人占了!”   刘承摇头失笑,抬手抚了抚额。   “我总觉得……周世子在面对魏国的时候比较倒霉,所以……还是不掺和了吧。”   虽然他并不觉得周昊比魏祁和珍月差到哪儿去,但这些年他确实一直在那两人手里吃亏。   谁知道今日他占的那些便宜来日会不会吐出来,而且吐的更多更狠?   大燕如今局势不如当年,已经不是他能任性妄为孤注一掷的时候了,这种时候……他还是谨慎一些,相信直觉吧。 第147章 往事   数月之后, 刘承无比庆幸自己当初没有跟着周昊去趟那趟浑水,因为周昊再次兵败了, 且可以说是一败涂地。   叛出魏国的永平王与周昊携手伐魏, 眼看着局势大好,将魏祁逼得节节败退时, 却在一次大战中派兵从左右两侧将周昊的兵马包抄, 联手魏国将两万周军全灭。   与此同时,周昊自己扎营的地点也被人泄露出去, 原本应该被魏祎堵在榕城的魏祁出现在阵前,亲自率领兵马攻打他。   两人迎面遇上, 周昊不敌, 亦不敢硬拼, 在两个心腹的拼死护卫下才险险逃了出去。   饶是如此,逃窜途中还是被魏祁一箭射中左肩,险些从马背上跌落下去。   在此之后, 魏祎魏祁两兄弟从两个方向同时进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服了由周昊统领的小半个周国。   至于被如今的周帝, 也就是当初的周四郎统治的另外半个周国,大可以徐徐图之。   反正周四郎这个草包比周昊好对付许多,之前留着他只是为了牵制周昊, 让周昊分心罢了。   如今既然周昊已经难成气候,周四郎便也不足为虑,今后可以专心应付他了。   魏延弑母以及戕害大嫂的谣言随着魏祎与魏祁两兄弟联手而被打破,魏祎在围剿了周国兵马后第一时间站出来解释, 当初害了他祖母和母亲的是周昊,言道周昊为了挑拨他与魏延的关系,让他们魏国内乱,所以使了这种阴毒的法子。   而他为了麻痹周昊,才假作上当,叛出魏国。   自此,魏国的版图再一次扩大,离一统天下又进了一步。   魏祁与魏祎汇合后,有些遗憾地说道:“又让周昊那小子跑了。”   当初郭氏疯了之后,魏祎写了两封信,一封让人寄往边关,一封让人送进了宫。   信中说明了郭氏被人带走并杀死了魏老夫人的事,以及魏老夫人与周国有所勾结。   所以说,这件事归根结底,若不是周昊挑起了魏老夫人的野心,也不会导致最终的结果,魏祁认为魏祎对周昊应该是恨之入骨的。   但魏祎却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在意,道:“这周世子既然之前那么多次都从你们手中逃脱了,就说明是没这么好抓的,逃走了也不稀奇。”   “不过没关系,反正他现在已经彻底失势,掀不起什么风浪了,逃了就逃了,就当少了一具尸体吧。”   魏祁有些不解地看着他,但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只点点头,嗯了一声。   他不知道,魏祎最怪的其实不是周昊,而是他自己。   若不是他自己收到太后的信之后从边关跑了回来,后面这些事也就不会发生了。   “过些日子就是昀儿的生辰了,我打算回去看看他,大哥你要一起吗?”   魏祁想了想问道。   魏祎摇头:“我想回京一趟,找陛下问些事,昀儿的周岁礼我怕是要错过了。”   说着让人从书架上取来了一个盒子,里面摆了一个早已打好的精致的长命锁。   “这是我给昀儿准备的礼物,你帮我带过去吧,就当是我这个做大伯的一点儿心意。”   “另外你回去后麻烦帮我看看我母亲,拜托弟妹再帮我照看她一段时间,等我从京城回来,就去接她。”   魏祎在外行军打仗,要将郭氏带在身边照顾并不方便。   他听说楚瑶身边的婢女是个名医,便托了魏祁让人把她接到了楚京,想看看能不能让她的疯症好一些。   哪怕不能恢复正常,平日里能平静一些也是好的,毕竟郭氏年纪已经大了,总这么疯疯癫癫一惊一乍的很是耗费心神,对身体也不好。   魏祁看了那长命锁一眼,点头收了起来,没有问他要回京找魏延问什么。   两兄弟甫一汇合便又分开,魏祁怕错过魏昀的周岁礼,马不停蹄地赶回楚京。   魏祎则将事情都交给了自己的部下,收拾行装向京城赶去。   …………………………   魏延再次看到自己的这个侄儿,心中百感交集,在他行过礼之后让人赐了座,问道:“你母亲她……怎么样了?还好吗?”   魏祎却并没有坐下,站在原地回道:“应该是好的,有弟妹照顾,我很放心。他们前些日子还给我写了信,说母亲已经不像刚去时疯的那么厉害了,现在有时两三日也不见得发作一回。”   魏延点头:“那便好。”   “好”字刚刚出口,便听扑通一声,魏祎在他面前跪了下去,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魏延吓了一跳:“你这是做什么?”   说着便要让人将他扶起来。   魏祎却跪在原地动也不动,沉声道:“还请叔父为侄儿解惑,家父究竟是怎么死的?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何我母亲会如此憎恨太后,以至于……以至于会亲手杀了她。”   殿中陷入一阵静默,魏延许久后才再次出声。   “我以为你已经想通了,不再纠结于过去的那些事了。”   魏祎苦笑,抬起头来。   “我也曾劝过自己不要再追问了,也曾埋怨过自己为何非要刨根问底,如果不是这样,母亲或许就不会出事了。”   “可是叔父,从前我只觉得是父亲对我隐瞒了什么,但母亲疯了之后我发现,不仅仅如此,她一定也对我隐瞒了什么,不然她不会在疯了之后还不停的重复太后害死了父亲这句话。”   “其他人都当这是疯言疯语,因为当年我父亲的死天下皆知,根本就做不了假。”   “可我太了解母亲了,若不是太后当年真的做过什么,她是绝不会如此嫉恨于心以至念念不忘的,更不会一怒之下便对太后动了刀。”   “叔父,我可以不问父亲为什么不传位于我,却不可以不问父亲到底为何而死,母亲到底为何而疯!”   “所以,还请叔父告知我真相!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魏延沉默良久,道:“你母亲并不想让你知道……”   “我母亲已经疯了,难道还要我不明不白的活着吗?”   魏祎仰着头,眼眶泛红。   魏延看着他,似乎在犹豫,但最终还是在年轻人的倔强中败下阵来。   “你父亲的确是死在战场上,这一点毋庸置疑。”   他伸手捏了捏眉心,眸光低垂,将那段如今已经鲜少有人知道的往事缓缓道来。   “可是大部分人并不知道,那场仗其实并不一定要打,他其实……完全可以不用去死。”   魏祎愣了一下,没有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魏延放下手,声调渐渐平静,语速和缓,说出的话却如同一把刀子,一刀一刀划在魏祎身上。   “当时燕军进犯,你父亲御驾亲征,我身为他的弟弟,自然也上了战场,只是与他不在同一个地方。”   “他当时身处三叉古城,想要将南边已经失守的几处城池夺回来,为此殚精竭虑费尽心机,最终真的从大燕手里收回了大部分失地,大获全胜,只有个别几处被燕军派重兵把守,实在攻克不了的没有拿下。”   “虽说国土不容有失,可按当时的情形,做到这步真的已经很不容易了,按理说应该休养生息,再图后事才对。”   “可他这个向来不冒进的人,却在明知不可为的情况下,带领两千兵马……或者说是两千死士,与大燕驻军正面相迎,硬生生将大燕五万驻军的阵型打乱,给另外八千兵马制造机会,让他们从外围对燕军进攻,最终以少剩多,将大燕兵马从我魏国境内赶了出去。”   一万人立战五万,并最终取得了胜利,这是魏国史上最为成功的一战,却也是代价最为惨重的一战。   因为魏振,也就是魏延的大哥死了。   “之后所有人都在鼓吹这一战的胜利,所有人都在夸赞你父亲的英勇,但是我却听你父亲的一个亲信说……当时原定冲锋在前的大将并不是你父亲自己,是他临出征前不顾众人劝阻,硬冲上去的。”   “也就是说……”   他说到这儿又沉默片刻,深吸了一口气,才将最后几个字说出了口:“他是自杀的。”   明知是死,义无反顾,换做别人可是说是为国为民,但魏振乃是一国之主,他不会不知道他的死意味着什么,不会不知道这个时候他最需要做的就是保全自己,但他却身披战甲冲了出去。   最关键的是,在冲出去之前,他早早就写好了禅位诏书。   他写的时候还告诉众人说只是为了以防万一,毕竟在他身边的人都知道他头上还有个魏老夫人,倘若他不小心出了什么事,让魏老夫人把握了朝政,魏国只怕离亡国也就不远了,所以当时大家都没有多想。   直到他毫不犹豫地冲出去的那刻,大家才知道,他根本就不是为了防什么万一,而是已经准备好去死了。   魏祎身子轻颤,跪在地上微微发抖。   “为什么……他为什么……要去死?”   魏延垂眸,眼中露出些许悲色。   “我也是后来去查的时候才知道,原来就在他出事不久前,你祖母……杀了沈家五娘,和她的两个孩子。”   “……沈五娘?”   “是,你不知道也不稀奇,因为这件事别说现在,就是当年也没什么人敢提起,知道的人寥寥无几。”   “沈五娘家中有一胞弟,与她长的一模一样,她年幼顽皮,又颇有才情,经常冒充弟弟出来玩耍,你父亲和我当时都是她的玩伴”   “后来……后来你父亲无意发现她是女子,自此倾心,念念不忘,甚至鼓起勇气去求你祖母,希望你祖母能帮他提亲,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你祖母早已准备给他安排一个郭家女子成亲,也不知道他这一句话,会给沈家五娘带来怎样的灾难。”   魏老夫人大怒,险些直接让人去杀了沈家五娘。   是魏振跪着哭求她,保证以后乖乖听话,绝不违背她,她这才暂时放下了杀心,但还是暗中施压将沈五娘嫁给了一个嗜酒成性的落魄书生。   沈五娘之后的日子可想而知,原本才貌俱佳的女子被岁月磋磨的不成样子。   魏振想要去探望她都不敢,更别说接济她,因为他知道,他但凡有点儿什么动作,只会让沈五娘更加难过。   他只能寄希望于继承王位之后努力摆脱魏老夫人的掌控,努力强大起来,能够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哪怕只是远远的,不打扰的看她一眼。   可是还没等他强大起来,魏老夫人便安排他与郭氏成了亲。   他当时不过露出了一丝不愿的神色,魏老夫人便用沈五娘相逼。   魏振最终娶了郭氏,可是婚后却不愿意碰她。   魏老夫人知道了也不恼,直接让人送了杯酒过来,看着他喝了下去。   自此之后,每月郭氏容易受孕的那段日子,只要他在宫中,她势必会送来一杯酒。   所以他宁愿御驾亲征,去战场上厮杀,也不愿留在这个地方。   魏延将这部分内容隐去一些,道:“你父亲虽然并非自愿娶了你母亲,但是婚后也并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你母亲的事,更没有再与沈五娘有过任何联系。”   “可有一次他回京的时候,恰好路过沈五娘夫家的地方,在路上看到了她,带着两个孩子……”   “他只是多看了一眼,什么话都没有说,甚至没有上前与她相认,但只是这一眼……被你祖母知道了,便在他再次出征之后,暗中对那母子三人下了手。”   魏振这辈子过得太憋屈了,沈五娘不知不觉成了他生命里的一道光,哪怕见不到摸不到,只要知道这道光还在,他也能咬牙坚持下去。   可是这道光有一天灭了,且还是因他而灭,长久以来压抑在心底的绝望瞬间淹没了他,就仿佛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他转眼间沉落谷底。   他撑不下去了,他选择去死,扔下了所有的痛苦和难过,以及需要肩负的责任与义务,就这么看似英勇,实则窝囊的死了。   “所以你母亲不愿意告诉你,她不想让你知道你的父亲是自己选择去死的,她不想让你知道你们娘俩就这么被他扔下了。”   “她希望在你心里,你父亲永远是那个为国为民马革裹尸的大英雄,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而不是一个……”   因为一时软弱,就做出了错误的选择的男人。 第148章 周岁   魏祎从没想过真相会是这样的, 他呆愣的跪在地上,满腔的怨愤和不解缠缠绕绕的团成了一团, 堵在心口不上不下, 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   真相并没有让他心中舒服一点儿,反而更加憋闷难受。   “所以母亲才说……是祖母害死了父亲?”   “是, 你父亲的那个亲信当初并没有瞒她, 把所有事情都和她说了,还给她带了一封你父亲生前所写的信。”   “我不知道信里写了什么, 但你母亲显然知道……知道你父亲是自己选择去死的。”   郭氏毕竟是魏祎的生母,或许是怕郭氏对于他将王位传给了魏延没有传给魏祎而心怀怨怼, 又或许是为了别的什么, 他并没有对她隐瞒自己的选择。   魏延一度觉得这是件残忍的事, 毕竟郭氏在这件事中自始至终也没有做错过什么,她只是被魏老夫人选中了而已。   她规规矩矩谨守本分,最后却得知丈夫丢下他们孤儿寡母离开了, 心中怕是不会好受吧?   也正如他所想,郭氏在那之后仿佛丢了魂一般, 比之以前更加沉默寡言,整个人就像是院子里失了水分的花草,日渐枯萎。   但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 这个胆小懦弱,专门被魏老夫人选来当做傀儡操纵的大嫂,在魏老夫人将她推出来想要推翻禅位诏书,扶持魏祎登上王位的时候, 竟然没有帮她,而是说了一句不知道就跑出去了。   所有人都以为她是胆小怕事,所以临场被质问的吓慌了神,但魏延知道不是。   因为大嫂后来偷偷来找过他。   她说她只希望魏祎能平平安安长大,希望魏延能帮帮他,让魏祎远离老夫人的魔爪,不要成为下一个魏振。   魏延答应了,以照顾亡兄遗孤的名义将魏祎养在身边,尽可能不让魏老夫人接触他。   而魏老夫人也觉得魏祎没了用处,并没把他当回事,也没有非要把他接过去,而是一心想把魏延培养成曾经的魏振,只是没想到魏延的性子已经定了型,完全不似魏振那样好掌控。   这样有意的阻隔,加上郭氏总是私底下偷偷告诉魏祎让他不要亲近祖母,魏祎自幼对魏老夫人的感情便也不深,甚至有些厌恶。   魏祎苦笑,肩膀跟着轻颤。   “难怪母亲从不给我说亲,一心想让我找个自己喜欢的姑娘……”   别人家的母亲在孩子十三四岁就开始操心亲事了,郭氏却从来没有。   她一直不断地告诉魏祎,他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她就也喜欢什么的,让他有了喜欢的人千万别瞒着,一定告诉她,到时候她去给他说亲。   哪怕他多年未曾娶妻,郭氏也不催他,完全不像别人家的母亲那样着急抱孙子。   魏延点头:“她不给你说亲,不止是因为她自己受过这种苦,也因为你祖母。”   “当年你祖母也是被你那养父母说给你祖父的,那时你养母身子不好,一次从城外回来的路上旧疾复发,得了郭家一略通歧黄之术的庶女的帮助,回来后感念郭家恩情,便动了与郭家结亲的心思。”   “你养父也觉得不错,但考虑到那庶女身份低微,他们两人又没有庶子,堂堂国主嫡子配个小门小户的庶女未免太难看了,便决定娶一郭家嫡女,至于那庶女……给了她无数财帛金银,又许了一门好亲事,便作罢了。”   “他们原想着郭家连一庶女都如此好教养,嫡女应该更为出挑才是,谁知……谁知你祖母在他们两位长辈面前倒是毕恭毕敬,私底下掌控欲却极强,你祖父但凡多看哪个女子几眼,或者与哪个宫女多说了几句话,她都觉得是那女子勾引了你祖父。”   “因此当时宫里的宫女总是接连死伤频繁更换,你祖父的妾室也是频频小产,从没有人顺利将孩子生下来。”   “你祖父得知实情后大为震怒,与你祖母大吵了一架,险些休妻。是你养母出面压了下来,看在两个孩子,也就是我和你父亲的份儿上,只训斥了你祖母一番,收回了掌管后宫的权柄后便没有再惩戒她了。”   “可你祖母与你祖父之间的关系却再也难以弥补,你祖母嘴上没说什么,对你父亲却越发严格起来,从小把他绑在身边,教导他凡是要以孝为先,决不能违背她。”   魏老夫人从那时候便觉得,女人嫁的再好也没用,若是得了夫家的欢喜自然好,得不到的话便只能看夫家脸色,所以真正靠得住的只有自己和自己的娘家。   因为郭家虽然出了她这么个国主夫人,但门第到底还是不行,想要更进一步就只能靠她。   相比起讨好门第高的已经不能再高的夫家,自然是娘家更容易掌控,也更容易依附她,她从此便开始一心一意为自己和郭家谋划。   “你父亲从小就聪慧,学什么都又快又好,也很懂事,比我这个顽劣的弟弟强多了。”   “可或许也正因为他学的太快太好,所以你祖母教给他的那些,从小便根深蒂固的长在了他的脑子里,加上其他人也没有告诉过他这有什么不对,先生们讲课时亦把这句以孝为先动辄放在嘴边,他便养成了凡是都听你祖母,从不违拗她的性子。”   “偶尔你祖父和你祖母有什么冲突,他总是夹在中间不知如何是好,我好几次还曾笑话过他,说他……说他迂腐,明明就是母亲的错,为何还要帮着她说话。”   魏振那个时候只是笑笑不说话,心中羡慕弟弟的洒脱,真让他自己这么做,他却做不来。   他从小就是个好孩子,没有做过任何离经叛道的事,看着别的孩子上蹿下跳上房揭瓦,心跟着飞了起来,身体却还按照原本的轨迹做着自己该做的事。   魏延小时候还曾一度认为自己这个哥哥是个面热心黑的,表面上对他好,实际上就是想捧杀他,怕他跟他抢王位。   不过他也不稀罕那个位置,所以乐得顺势而为,越发泼皮,闹得魏老夫人更加不喜欢他。   要不是他好歹是魏老夫人亲生的,估计他也早跟他那两个庶弟一样,没活过五岁就死了。   后来他才知道自己大错特错了,魏振是真的单纯的对他好,希望他能过上他自己过不了的生活,希望自己得不到的自由,他这个弟弟都可以得到。   可他明白的太晚,一切都已经来不及。   “你养父母都去的早,后宫权柄后来便又回到了你祖母手中,你祖父在位的那些年,刚好赶上大燕四处兴兵,他应付前朝的事情还应付不过来,就更加无暇去管后宫了,见你祖母似乎有所收敛,许多事他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过去了,却不知道你祖母总一开始打的就是你父亲的主意,试图以你父亲为跳板,让郭家鱼跃龙门。”   “娶妻娶贤,你养父母当初因为庶女的身份而让你祖父娶了你祖母,自此以后我魏家便引来了祸端,因此死了两个未能成形的胎儿,死了两个已经生下来的庶子,最后又间接逼死了你父亲。”   “你母亲是怕了,加上自己又深受其害,所以宁愿你慢慢相看自己喜欢的女孩子,也不愿意你娶个自己不喜欢的回去,乱了家宅。”   魏祎的膝盖已经跪的麻木了,毫无知觉。   他颓然地跪在地上,喃喃道:“所以父亲不传位于我,也是因为祖母吧?”   “是,你那时年纪太小了,朝中形势又很乱,虽然有你父亲的亲信可以帮衬着,但太后毕竟是你正经的长辈,谁也不能阻拦她教养你。”   “我当时也不过一闲散侯爷,即便上过战场立下过几次军功,但也不足以让我在朝中立足,与你祖母抗衡。”   “倘若你继承了王位,势必会被她掌控,成为她手中的棋子,难逃你父亲当年的命运,而魏国在你祖母手里,还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不愿让你步上这样的后尘,也不愿因为自己的死而让魏国走上末路,所以禅位于我。只有这样,我才能名正言顺的与你祖母对抗,也才能照顾好你们母子,不让你们成为你祖母争权夺利的工具。”   一切的一切就此解开,魏祎缓缓叩首,额头贴着地面道:“多谢叔父告知侄儿真相。”   这是他自己求来的答案,虽然痛苦,虽然难堪,但他必须承受,别无选择。   魏延点头,让人将他扶了起来。   魏祎满心惶然,不知还能说些什么,也不想再留在这里,便与他告辞,准备回边关去。   魏延皱眉:“你才刚回来,而且再过一两个月就要过年了,何不跟我们一起过完年再走?”   过年?   魏祎想了想,摇了摇头。   “我打算去二弟那里一趟,将母亲接回去,正好顺便看看昀儿。之前二弟原本邀请我去参加昀儿的周岁礼的,我因为想回京所以没有去。”   魏延嗯了一声:“那正好,你去的时候差不多也到年底了,就干脆在那边和他们一起过年吧。正好帮我们也看看昀儿,说起来这孩子从生下来到现在,我和你婶母还一眼都没看过呢。你婶母天天对着那几幅画像,都快把画像看穿了。”   嘴上虽然说着调侃埋怨的话,眉眼间却漫上了笑意。   这大概才是家人之间该有的样子吧?   魏祎应诺,到底还是在宫中停留了两日,然后带着魏延和梅氏给魏祁楚瑶等人准备的一堆年礼上路了。   …………………………   另一边,魏祁快马疾驰地赶上了魏昀的周岁礼。   数月未见,原本包在襁褓里的糯米团子似的小人儿竟长大了一圈儿,他险些不认得了。   好在魏昀也不认生,并未因为长久未见他而不让他抱。   魏祁一边逗弄着孩子一边问楚瑶:“他会喊父亲母亲了吗?”   楚瑶摇头:“还不会呢,不过昀儿很聪明,教他认过的东西他很快就能记住。”   说着让奶娘拿来了两块儿写着字的木牌,一块儿大一点儿的写着大,一块儿小一点儿的写着小。   楚瑶问魏昀哪个是大,魏昀乌黑的眼睛盯着左边那块儿,穿着小棉袄的身子动了动,抬手用短粗嫩白的手指指了写着“大”字的那块儿。   楚瑶笑着摸了摸魏昀的小脸儿,连声夸赞“昀儿真棒”。   魏祁心道这算哪门子的聪明?只要不是个傻子怕都分得出来吧?   但这话到底不敢当着兴头上的楚瑶说,扯着嘴角跟着笑了笑,违心地夸了句“我儿真乖”,然后便将孩子交给奶娘带下去了,抱着楚瑶在房中好好温存了一番。   事后他躺在楚瑶身上,一边平复着呼吸一边道:“等战事了了,我就陪在你身边哪儿都不去了。”   说起来他跟楚瑶成亲也有四年了,但真正肌肤之亲的时候却连寻常夫妻一半儿都不到。   起初是他自己犯傻平白错过了一年,后来是因为战事,再后来不仅因为战事,还因有了昀儿,反而更少了。   他正值年轻气盛,一心想把之前欠的那些补回来,却总也没有机会,反而觉得欠的越来越多,憋了自己一肚子邪火。   楚瑶轻笑,抚着他的肩背嗯了一声,轻轻挪了挪身子。   这一挪又将男人的邪火撩了起来,直从白日折腾到夜幕十分才算完。   若不是怕明天魏昀的周岁礼上楚瑶没了力气丢了面子,他只怕还要再闹腾会儿。   翌日,生的越来越标致的魏昀小美人儿迎来了自己的周岁礼,周岁礼上自然免不了要被人放在长桌上抓周。   众人笑嘻嘻的将他围在中间,等着他从桌上抓些什么,魏小美人却坐在桌上半天没有动作,奶娘怎么将他放上去的,他就怎么坐在原地,睁着眼睛看着满桌鸡零狗碎的东西,呆若木鸡。   楚瑶倒还好,知道他从小就是不哭不闹的性子,也没怎么着急。   魏祁却是许久未见他,觉得他这样子有些傻头傻脑的,简直不像他和绵绵的亲生儿子。   他走上前笑着捏了捏魏昀的小手,道:“乖昀儿,挑个你喜欢的东西递给父亲好不好?”   魏昀却不为所动,将桌上从纸笔到印章以及木刀木剑金银玉器乱七八糟的东西都看了个遍,就是不伸手。   楚瑶在座上低笑,道:“怕是这满桌子都没有咱们昀儿喜欢的呢。”   又放柔声音劝道:“不然昀儿随便选个什么递给你父亲可好?”   魏祁在她说话时下意识地转头看向了她,听到这儿皱了皱眉,心想这孩子哪里听得懂这样的话,知道随便选一个?   正准备再好好哄劝几句,不行就握着他的手带他选一个,谁知刚一回头,正赶上魏昀将离手边最近的一支笔递了过来。   一个伸手一个凑近,毛笔冷不防正戳到魏祁鼻子里,魏祁痛呼一声,鼻子上挂着支笔向后退去。   房中众人发出一阵低呼,向来没什么表情的魏昀却忽然咯咯的笑出了声,声音清脆稚嫩,惹得楚瑶一阵惊喜,根本就没顾上去看魏祁怎么样了。   魏祁揪下笔捂着鼻子看着有说有笑的母子俩,心中一阵抽痛。   偏偏孟无霜还在旁笑着凑热闹:“看来我们昀儿将来读书写字一定很好。”   楚瑶笑着说:“是啊,昀儿现在就已经会认字了呢。”   众人的心思便都放在了楚瑶和孩子身上,你一句我一句的恭维上了,也没人问魏祁一句疼不疼,要不要看看什么的。   最后还是孟无霜戏谑着转过头来,问了一句:“太子的鼻子没事吧?”   没等魏祁回话,楚瑶便道:“孩子能有多大劲儿?肯定没事。”   魏祁:“……” 作者有话要说:  围棋:鼻子不疼,心疼…… 第149章 傻爹   魏昀的周岁礼在众人的欢笑声中度过了, 魏祁与他们母子俩分离了很长一段时间,这回打算多陪陪他们, 等到过完年再走。   然而就在他们一家团聚时, 却听说周国局势又有了变化。   “周帝死了?”   顾白挑眉,放下手中茶杯。   周国先前一分为二, 一部分被周昊占领, 掌握在他的手里,另一部分则在号称正统的周四郎手里。   周四郎登基前说周昊不配为世子, 取消了他的封号。   周昊则指责周四郎是谋权篡位,并道只要周王没有亲自取消他的世子封号, 他就永远都是周国世子, 所以对外仍以世子自称。   现在顾白等人所说的周帝就是指周四郎。   “是, ”来传话的人沉声道,“周国那边现在已经传开了,说周王中风之事就是周四郎一手所为, 因为他知道周王当初已经有了脱离大燕自立为王的打算,并且准备立周世子为太子。”   “周四郎心生不满, 觉得周世子如果成了太子,将来他再想与其相争就更不可能了,所以干脆趁着周昊不在京城, 一不做二不休,给周王下了毒,致使其看起来像是中风一般,然后又想办法残害了自己的几个兄弟, 并登基为帝。”   “周世子回京刺杀了周四郎之后,周太后,也就是周世子的生母拿出了一份圣旨,说是一年多以前周王未曾中风时所写的,上面指明要立周世子为太子,这也从旁佐证了周世子说的是真的,周王当初真的打算封他为太子。”   魏祁眉头微皱,道:“这份圣旨既然是一年多以前就写好的,周太后为什么不早拿出来?就没人怀疑这点,质疑这份圣旨的真假吗?”   “有人问了,”那人继续说道,“但是周太后说,当时周世子不在京城,周王又中风卧病在床,她也怀疑周王中风另有隐情,所以没敢当时就把这份圣旨拿出来,不然怕那下手之人恼怒之下鱼死网破,连她也杀了。”   “还有人问她那之后为什么不私下联系周世子,让他速速回京受封?或者联络朝中的一些老臣,让他们想办法拥护周世子回京。”   “她说……她说她被周四郎看的太紧了,联络不到别人,而且也不知道朝中到底谁可信谁不可信,不敢联系,之后就起身走了。”   “不过,那些周国官员私底下并不认可她这种说法,都觉得她是为了自己,所以才隐瞒了这份圣旨,现如今因为周四郎死了,她实在没办法了才把这份圣旨拿出来。”   魏祁点了点头,明白了他的意思。   周太后是周王的嫡妻,几个嫡子和庶子,无论是谁登基,她作为嫡母,都毫无疑会成为太后。   而周王中风,那想要登基的人只要还有点儿脑子,稍微顾及一下自己的面子和所谓正统,就不会对她这个嫡母动手,反倒会将她好好捧着,让她支持自己。   何况周四郎的生母早就死了,也没有人会跟周太后争权夺势,她在后宫可谓一家独大。   周昊虽然是她的亲生儿子,但是自幼便被送往大燕为质,与她并不亲近。   而且全天下人都知道,她偏袒的周二郎是因为与周昊产生矛盾才去往鳐水关的,这才有了之后被魏国捉住,并被活活焚烧于两阵之前的事。   周太后与周昊的矛盾也因此举国皆知,那么她不把圣旨拿出来也就不奇怪了。   反正就算是周昊登基为帝,她也不见得过得比现在更好。   “这母子俩一唱一和的,把戏演的倒挺好。”   楚瑶笑着说道。   “是啊,”顾白点头,“周太后若直接站出来指认周四郎是凶手,扶持周昊登基,听上去反而不可信,像是她与周昊合谋在做戏。”   “但是这样摆出一副不情不愿逼不得已的样子把圣旨拿出来,反倒让人觉得可信,于周昊的名声有利,也能让他更顺利的掌握周国,减少很多阻力。”   说到最后他又叹气摇头:“还是我们大意了。”   他们为了让周四郎能牵制周昊,让周国内乱,所以一直没怎么对周四郎动手,大部分时候都集中精力在对付周昊。   但是从周昊这次短短数月内便杀入周京,刺杀周四郎,并自己登基为帝的一连串举动来看,他其实早已经可以这么做了,只是没有动手。   “想要悄无声息的杀入周京,在短时间内刺杀周帝并掌握周京局势,并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无论是周国皇宫,朝堂,还是周京城防,一定都有他的人。”   “甚至他这一路去往周京的途中,肯定都有不少人马……我们低估了他对周国的掌控力。”   楚瑶点头,指尖儿在几案上轻轻划过。   “咱们想用周四郎牵制他,他反倒用周四郎来保存实力,把咱们摆了一道……果然不像赵王或是楚滔那么好应付。”   周昊原本早已经可以把周四郎拉下马,但他知道楚瑶他们想做什么,所以故意做出一副应付不来的样子,让周四郎在帝位上安稳地坐了一段时间。   因为周国自从那年大旱后便伤了元气,没有三五年是缓不过来的。   若是他强势的将周四郎挤了下去,自己登基为帝,魏国一定不会像忽视周四郎那样忽视他,到时候定会尽全力攻打周国,不给他们喘息的时间。   届时战线拉得太长,魏国倒是能扛得住,周国却不行,势必一败涂地。   所以与其如此,不如留着周四郎,这样至少魏国的兵力都会比较集中来攻打他,另外大半个周国反倒有休养生息的时间。   对他来说,周四郎就是帮他暂时保管这部分国土而已,等将来局势稳定了,他随时都可以拿回来。   而他若是在中途撑不住了,也可以将这半个周国作为自己最后的退路,随时退回来,就像这次一样。   “倘若这回不是被逼急了,估计他一时半会儿还不会动周四郎呢。”   楚瑶收回手轻声说道。   来传话的人看了他们几人一眼,目光最终放到魏祁身上,问道:“太子眼下有何打算?是否要趁周世子……周帝刚刚登基,局势未稳,乘胜追击?”   魏祁摇头,沉声道:“如今已经入冬了,周国的天气比我大魏要冷上许多,咱们的将士不适应那边的天气,追的太深反倒于局势不利,不如等开春再说。”   “这段时间也辛苦大家了,就让大家好好的过个年,休息一番吧。”   周昊既然能如此顺利的刺杀了周四郎,就说明那边的局势一直在他掌控之中,现在就算乱也乱不到哪儿去,并不能凭此就占到什么便宜。   既然如此,还不如好好休息一下。   更何况……他前几日可是刚答应了绵绵留下过年呢。   那人得令,起身退下了,顾白见没什么事,便也告退了,没有多留,免得某人觉得他碍眼。   魏祁陪着楚瑶回了凤栖宫,奶娘正哄着魏昀玩耍,奈何魏昀自从那日周岁礼笑过一次之后,便又没什么表情了,平日里任凭别人如何逗他也笑容缺缺,又成了往日那个安静的美男子。   他如今已经一岁了,可以吃些软烂的面食或是鱼泥果泥之类,所以楚瑶用膳时总喜欢将他放在一旁一个特质的小椅子上,亲自给他喂食。   魏小美人平时都很乖,但毕竟年纪小,手脚并不稳,偶尔小手一挥也会打翻一些碗碟。   比如今日,就不小心将一勺子拌了酱的鱼泥打翻过去,溅到了楚瑶的衣襟上。   那鱼泥好巧不巧的落在楚瑶脖子上一些,顺着脖颈滑了进去,楚瑶无法,只得起身去擦洗换衣裳。   魏祁面色微沉,看着魏昀有些生气。   好在那鱼泥不烫,不然他非要揍这小子一顿不可!   魏昀看着自己的傻爹,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见没人给自己喂鱼泥了,就默默地把小手抬了起来,放到嘴边一通乱啃。   魏祁这下更不高兴了,心道都一岁了还吃手,哪里像个男孩子?   他觉得他这个习惯不好,之前也跟楚瑶说过,说以后要让奶娘注意一些,管着他点儿,不能让他总吃手。   偏偏楚瑶并不在意,没当回事,想起来了就把魏昀的手扒拉下来,想不起来就任由他自己随便啃,毕竟魏小美人平日太乖了,只有啃手这一个爱好,她觉得孩子年纪小,无伤大雅。   眼下魏祁见他又啃上了,沉着脸稍稍用力的将他的手扒拉了下来。   魏昀也不恼,被扒拉下去之后又塞回了自己嘴里。   父子俩一个不停地往下扒拉,一个不厌其烦的往回塞,好像一场拉锯大战。   最终魏昀没有生气,倒是魏祁脾气上来了,眼角瞄到了桌上摆着的一叠用来蘸肉吃的辣酱,脑子里忽然突发奇想,一把将那小碟子拿了过来,把魏昀的小手往里一按。   低眉顺眼站在一旁的奶娘发觉,惊呼一声:“太子不可!”   然而已经晚了,魏祁动作迅速的直接把魏昀的手放到了他自己嘴边。   然后……   自打出生以来就没哭过几声,乖巧的人人夸赞的魏小美人发出了人生中的第一次嚎哭,声音之大堪称震耳欲聋。   魏祁从他哭出第一声的时候就傻眼了,等到楚瑶闻声赶来更是不知所措,结结巴巴地解释自己只是想让他以后别再吃手。   楚瑶抱着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孩子,急的眼睛都红了,连忙让青青过来给他看看。   孩子最终倒是没什么大事,但是眼睛却哭肿了,嗓子也哑了,嘴唇也因碰了辣酱而红肿起来。   最重要的是,看着自己的傻爹就有阴影,魏祁一凑过来他就哭。   楚瑶恼了,直接命人把魏祁赶了出去,道:“睡书房去吧你!什么时候昀儿看着你不哭了你再回来!”   魏祁因自己的一时冲动付出了惨重代价,在书房整整睡了十几天才得以踏入内室,自此以后再也不敢管魏昀吃手一事了。 第150章 探望   正如魏延所说, 魏祎赶到楚京时已是年底了。   楚瑶与魏祁派了人去接他,但没想到跟他一起来的还有另一个人, 魏佑。   “四弟?你怎么来了?”   魏祁拧着眉头面色微沉。   这么远的路, 父母又没和他打招呼,定是他偷偷跑出来的!   可惜他作为大哥的威严早在娶了楚瑶之后没多久就荡然无存了, 魏佑仰着下巴梗着脖子理直气壮地道:“父皇和母后答应了的, 不信你问大堂兄!”   说着给魏祎使了个眼色。   魏祎却没帮他隐瞒,直接道:“他借着送我的名义跟我一起出了京, 之后就再没回去,偷偷跟在我的队伍后面。我还是走到途中的时候被陛下和娘娘派来的人追上, 问他是不是在我这里, 才知道他从京城跑了。”   “他怕被抓回去, 就一直没在我面前露面,我怕陛下和娘娘担心,赶忙让人四处找了找, 果然找到了他。”   魏祁听到这儿面色更沉,魏佑见状赶忙道:“可是父皇母后后来还是同意了!不然我怎么可能一路跟来!”   说完狠狠地剜了魏祎一眼, 不满这个大堂兄揭他的短。   魏祎笑了笑,道:“是答应了,不过陛下与娘娘很生气, 让我告诉太子和太子妃一声,等他到了这里,务必要严惩一番,让他长长记性。”   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封魏延亲笔所写的信让人递给了魏祁。   魏佑今年已经十岁了, 其实魏延也有心将他放出来历练一番了,他毕竟是魏祁的弟弟,自幼又喜欢练武,不像魏礼那样擅长读书,将来若想辅佐他哥哥,势必会是个武将而不是文臣。   既然是武将,自然要从小就在军营里摸爬滚打,就算现在年纪小上不了战场,跟在他哥哥身边端个茶倒个水,看看他哥哥是怎么处理军务的也好。   但是因为魏祁不在身边,魏礼又被他们派去探望徐公了,会在徐公那儿过完年再回来,所以他本想等年后再让魏佑去楚京的,免得今年一个孩子都不在身边,梅氏觉得孤单。   谁知道这小子倒好,嘴上说着去送他大堂兄,结果一送就不回来了。   等他察觉不对派人去他的寝宫查看的时候,只在桌上看到一封信,说是他打算去探望一下他的侄儿……   这臭小子!   魏祁一目十行的把信看完,没好气地瞪了魏佑一眼。   “既然你是想探望你侄儿,那待会儿我让人把他抱过来,你看一眼就回去吧,我派人护送你,即刻启程回京。”   魏佑一听,傻了眼,鼓着圆滚滚的大眼睛满脸委屈地看着楚瑶:“大嫂……”   他年纪虽小,但却很有眼色,知道他大哥的软肋是什么。   只要大嫂答应了让他留下,他肯定能留下。   楚瑶忍俊不禁,但也不想让魏佑觉得他大哥说的话随时都能被推翻,遂道:“擅自出门确实是你不对,你大哥让你回去也无可厚非。”   “不过既然父皇和母后答应了让你过来,过几日又眼看要过年了,那你就等过完年再走吧。”   这话听上去好了些,但魏佑却不愿意。   他又不是来这里过年的!他是想留在这里才找了借口出来的!   “大嫂!”   他急道:“父皇母后答应了让我留在这儿的,我……我过完年也不走!我要跟大哥一起上战场!”   楚瑶挑眉,问魏祎:“父皇母后答应了?”   魏祎想了想,看了一眼魏祁手边的信。   “这个嘛……陛下与娘娘派来的人只说让我帮忙照看着四弟将他送到你们身边,至于其他的……我就不太清楚了。”   “大堂兄!”   魏佑气的直跺脚,又转头对楚瑶道:“父皇母后在信里肯定写了!不信大嫂你看一眼!”   楚瑶点头,将那封信拿了过来,看完后却面色无辜地道:“并没有啊,父皇也只说让我们好生照看你,没说让不让你留下。”   魏佑一怔,嘴唇微张,半天没有闭上。   若是魏祁说没有,他是肯定不信的。   但楚瑶说,他信。   小孩子生来更容易相信与自己亲近的人,这两年楚瑶虽然不在魏京,但是却时常写信回去,有给魏延和梅氏的,也有给他的。   而除了信之外,她还时常让人送各种好吃的好玩儿的回去,所以即便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面,但魏佑却并不觉得楚瑶生分,反而觉得她比魏祁更亲近一些。   因为他那个好大哥可是一共也没给他写过几封信,好不容寄来一次信,还是问他有没有好好习武,功课做得认不认真一类的,来来回回也就那几句话,他连回都懒得回!   魏祁见楚瑶没有拆穿他,眼角露出一抹微不可查的笑意,嘴唇却依然紧绷着,故意沉着脸对魏佑道:“那就如你大嫂所说,过完年你再回去吧。”   魏佑见没人帮着自己了,父亲写的那封信也靠不住,再没有了刚才的嚣张气焰。   “那……那父皇不是也没说非让我回去吗?大哥你就……你就把我留下呗……”   他低着头抬着眼皮一会儿看看魏祁一会儿看看楚瑶,低声恳求着。   魏祁许久没有说话,过了好半晌才做出一副略微心软的样子。   “那你这回擅自离京,可知道错了?”   “知道了知道了!”   魏佑赶忙点头。   “既然是你自己的错,刚才为何要瞪你大堂兄?还不跟你大堂兄道歉?”   魏佑很小的时候魏祎就离开京城了,所以他跟这个大堂兄也从来不亲近,虽然魏祁和魏礼都按照辈分称呼魏祎为大哥,但是在魏佑的印象里,他的大哥只有魏祁,魏祎只是跟他们隔着房头的大堂兄而已。   见魏祁借机教训了他,他也明白了他这是在给他立规矩,忙转身对魏祎施了一礼。   “大堂兄,阿佑知错了,还望大堂兄不要见怪。”   魏祎怎么会跟一个小孩子计较,说了句无碍便先告辞离去了。   他心里惦记郭氏,想要去看看她。   魏佑道了歉之后则又被罚了抄书和蹲马步,这对他来说已经习惯了,跟没罚也没什么区别,嬉皮笑脸地说想先去看看侄儿,看过之后就去受罚。   魏祁看着他这副混不吝的样子就觉得来气,拧着眉头念叨了一句:“你这性子也不知像谁,整日嘻嘻哈哈没个正经!”   谁知魏佑却下巴一抬,颇为得意地道:“母后说了,咱们兄弟三个里面,我是最像父皇的!”   楚瑶听了险些没忍住笑出声来,魏祁则眼角微抽:这话还真不知该怎么接。 第151章 奇才   魏祁原打算让人将魏昀抱来, 但是听说奶娘正带着他在花园的暖亭玩耍,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直接带着楚瑶和魏佑一起过去了。   如今已是深冬时节, 天气寒冷,他怕来回走动忽冷忽热的让孩子着了凉。   毕竟那是曾经让他睡过十几天书房的祖宗, 惹不起。   几人到达暖亭时, 暖亭四面的窗户只开了两扇用来透气,其余的全都关了, 免得凉风吹进去冻着魏昀。   这亭子是魏祁当初命人特地修建的,亭子下面烧了地龙, 为的就是方便楚瑶在冬天带着孩子过来玩儿。   楚瑶当时嫌麻烦, 说他们也不见得在楚宫住多久, 修它做什么,而且冬天冷的话摆几个炭盆不就是了。   魏祁却怕魏昀年纪小,不知轻重, 在亭子里乱跑乱跳的时候碰到炭盆被烫着,坚持要修, 所以这个亭子就在今年入冬后不久修好了,现在正派上用场。   亭子里摆了张矮榻,上面铺了厚厚的垫子, 魏昀正坐在床上玩儿自己的玩具,安安静静乖乖巧巧,除了小手小脚时不时的动一动,半点儿声音都没有。   亭中伺候的下人见他们进来, 纷纷躬身施礼:“奴婢见过太子,太子妃,四郎君。”   魏祁摆手示意众人起身,魏昀听到动静,转过头来,将手中拿着的一块儿小木头一扔,对楚瑶伸出了双手。   这是要让她抱抱。   楚瑶笑着走了过去,将他从塌上抱起来,捏了捏他的小手。   不凉,可见下人伺候的精心。   魏佑还是第一次见到自己这个小侄子,好奇地走了过来,上看看下看看:“这就是昀儿啊,长的好快啊,我记得画像上才这么大一点儿。”   他说着伸手比划了一下。   虽然没有实际看到过,但是从当初画像上楚瑶抱着魏昀的样子也不难分辨那个时候的魏昀比现在小很多。   “是啊,孩子都是长的很快的。”   楚瑶笑着说道,顺手摸了摸魏佑的头顶。   “就像阿佑一样,也长的很快,刚才刚见面时大嫂都快认不出来了。”   魏佑已经十岁了,跟她刚嫁来魏国时那个六岁的小粉团子差了很多。   或许是头两年一直在身边,她倒没觉得什么,如今两年不见,忽然就觉得当初的孩子长大了,个头已经快到她肩膀了。   见楚瑶这么说,魏佑抬头挺胸像个小大人一样,满脸得意。   魏祁在旁看着,忽然也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是长高了不少。”   说话时看似漫不经心的将楚瑶的手挤开了。   楚瑶知道他的小心思,也不拆穿,只笑着瞥了他一眼。   魏佑则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咧着嘴龇着牙差点儿下意识地退开了。   大哥在他眼里向来是严厉刻板的,冷不丁这么“慈爱”的摸他的头,总觉得怪怪的。   他借着逗弄魏昀上前半步躲开了,指尖儿轻轻捏着魏昀的小脸蛋儿说道:“小侄儿,我是你叔父,叫叔父。”   可惜魏昀虽然已经一岁多了,但是却还不会说话,只呆呆地看了他一眼,便又低头啃手了。   魏佑自己还是个小孩子,也不知道这么大的孩子应该什么时候会说话,所以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只不厌其烦的教他喊叔父。   魏祁怕楚瑶一直抱着孩子累着,想将魏昀从她怀里接过来。   可惜自从上次被他辣哭过一回之后,魏昀就不大愿意让他抱了,见他伸手直接一扭头扎进了母亲怀里。   魏佑在旁看着哈哈直笑,试着对魏昀伸出了手:“叔父抱你好不好?”   魏小美人看了一眼,竟然真的扭过来长开了手臂。   魏祁:为父颜面何在!   魏佑笑的满脸得意,伸手想要接过来,却被魏祁拦下。   “你这小胳膊小腿儿的,别摔着他。”   说着强势的将魏昀从楚瑶怀中接过,放回了矮榻上:“还是让他自己坐着玩儿吧。”   矮榻中间放了一张小几,周围散落着各种形状各种颜色的木块儿,是魏昀周岁礼时周老先生派人送来的贺礼之一,足有两百多块儿,据说是他亲自打磨上色的。   魏昀很喜欢这个礼物,没事的时候就爱坐着摆弄这些木头,搭成各种形状。   魏祁将魏昀放下之后起身时不小心碰了小几一下,上面歪歪扭扭搭起来的三层木头晃了晃,然后哗啦一声……倒了。   魏昀看着散落下来的各色木块儿,愣了两息的工夫,又抬头看了看自己的傻爹,忽然嘴角一瘪。   “别……别!”   魏祁连忙抬手,恨不能去堵魏昀的嘴。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魏小美人仿佛想起了自己上次被辣哭的经历,那种被傻爹支配的恐惧又回来了,哇的一声嚎了出来,   楚瑶连忙去哄,魏祁则手忙脚乱的试图将刚刚他的小祖宗摆出的那座不知什么玩意儿的宝塔恢复原状。   然而这些木块儿太多了,他又没注意看,哪还记得刚才魏佑用的是哪个颜色哪种形状的木头?   魏佑从来没见过自家大哥如此狼狈的样子,险些笑出了声,最后看魏昀哭的实在太惨了,魏祁又半天还原不了刚刚的“宝塔”,这才将他推开。   “我来吧。”   他刚刚进来时看这东西觉得挺新鲜,又不好意思说自己对这么大一个孩子的玩意儿感兴趣,就悄悄多看了两眼,大概记得什么样子。   他三两下拼出了个相似的模样,颜色形状也尽可能和他记得的一样。   魏昀看着渐渐搭起来的“宝塔”,终于缓缓收住了自己的哭嚎,抽抽噎噎的从母亲怀里扭了出来,爬过去伸手将其中两块儿换下。   他换下的两块儿和魏佑刚才用的颜色一样,但是形状略有不同,不仔细看根本分不出来。   魏佑看着他的动作,又回忆了一下自己刚刚进来时看到的“宝塔”,倒吸了一口凉气。   “昀儿好聪明啊!他刚刚用的就是这两个!”   魏祁转头,满脸诧异:“真的?”   “真的!”   年纪这么小,就能记得自己刚才用过的是什么,这可不是其它孩子能做到的。   魏祁一时间忘了自己刚刚惹哭他的事情,兴奋地凑了过去。   “绵绵,咱们昀儿不是傻子!”   这孩子到现在不会走路不会说话,他心里一直担心他会不会有点儿傻,现在冷不丁知道他不仅不傻还十分聪明,一不小心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楚瑶听了眸光一沉,面如寒霜地回了一句:“是啊,他爹才是傻子!” 第152章 闺名   魏昀被楚瑶抱走了, 一众下人跟在她身后,有人捧着他的手炉, 有人抱着他的玩具, 浩浩荡荡的回了凤栖宫。   魏祁跟在一旁像个犯了错的罪人,低着头一句话不敢说。   魏佑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 笑的肩膀直抖。   他怕跟在他们身边会忍不住笑出来, 所以借口要去看看大伯母没跟着一起回去。   不过心里已经打定主意,要写封信回京, 将这件事好好的跟父皇母后说一说,真是太有意思了。   …………………………   秋水苑中, 魏祎正陪着郭氏说话。   郭氏这段日子被楚瑶等人照顾的很好, 因为知道她喜静, 疯了之后又尤其受不得外人刺激,所以便把她安排在了这处偏僻但是又精致的地方。   没有了那些让她害怕的人,又没有人跟她再提起那些不好的事, 她现在到比之前清明了许多,有时甚至能像个正常人一样跟人说一会儿话。   说来也是母子连心, 她平日里发作时总是抱着枕头或是被褥当做自己的孩子,好像根本就不认得魏祎了。   但是刚刚魏祎进门时,她却一眼认出了他, 直接一把拉住了他的手。   “大郎,你回来了?”   魏祎刚从外面进来,手上冰凉,陡然被她握住, 感受到来自母亲掌心的温度,竟莫名红了眼眶。   “是啊,孩儿回来了,母亲等很久了吧?”   郭氏笑着拉着他,将他上下打量一番:“不久,不久。”   说着又吩咐下人去准备晚膳,连说了好几个魏祎爱吃的菜。   她行为举止看上去一如既往,宛若仍旧是从前那个人,但是现在根本就没到用膳的时候,而且就算用膳,也是午膳而不是晚膳,可见神志其实还是有些不清醒的。   魏祎鼻头有些酸涩,刚想说一句“不用,孩儿还不饿”,便听下人已经率先接过了话。   “是,奴婢这就去准备。”   那下人一边答应着一边还给魏祎使了个眼色,示意他顺着郭氏的意思来。   魏祎明白了,点点头没再说什么,跟郭氏一起走到桌边坐了下来。   谁知刚坐下去,郭氏却又忽然跳了起来。   “老妖婆!那个老妖婆要来了!她害完你爹又要来害你了!大郎不怕,母亲护着你!我杀了她!我杀了她!”   说着张开双臂便将魏祎护在自己的臂弯之下,神情戒备而又凶狠地环顾着四周,生怕魏老夫人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害了她的孩子。   魏祎眼中隐隐泛起一层泪光,握着她的手将她的手臂拉了回来。   “母亲,祖母不会来了,你忘了吗?她前些日子生了场大病,病死了,以后都来不了了。”   “……病死了?”   “是啊,病死了。”   魏祎肯定地说道。   郭氏许久才回过神来,在他身边缓缓坐下,坐下后又再次跟他确认:“真的病死了?”   “真的。”   郭氏点了点头,伸手去够桌上的茶壶,想倒杯茶给自己喝,却忘了桌上已经有下人倒好的。   她嘴唇微颤,指尖儿发抖,伸出去还没摸到茶壶就被魏祎拦下。   “我来吧。”   说着从桌上拿起一个倒扣的茶杯,倒了杯新茶给郭氏递了过去。   郭氏伸手接过,直到茶水的温度隔着杯子从掌心传来,才终于赶到心口暖了一些,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来。   魏祎不欲再跟她说以前那些事刺激她,正准备随便找个别的话题让她分分心,却听她自己忽然念叨了一句:“你父亲要是还在就好了……”   那他就不用去死了。   后面这半句她没有说,但魏祎却身子一僵,明白了她的意思。   祖母死了,若是父亲还在,就不用面对那么多为难的境遇,就不用在绝望中做出那样的选择。   或许在母亲的心里,一直在隐隐希望祖母能早些死去。   她身为一个儿媳,且是一个规规矩矩谨守本分的儿媳,心中知道这样的念头是大逆不道的。   但是站在一个妻子,一个母亲的角度,她又真的希望魏老夫人这样的祸害能够从此消失,再也不要出现在她的生活里。   她怀着这样矛盾而又纠结的心思活了二十多年,心里早已经扭曲的不像样子了,所以才会在逼急了的情况下杀了魏老夫人,杀了她之后却又因为受了刺激而骤然发疯。   魏祎低垂着头,双拳稍稍收紧:“父亲他……他……”   他想说些什么来安慰郭氏,但是开口之后却发现对于这个几乎从未在他生命中出现过的男人,他竟然完全不知该说什么。   他的父亲早就已经死了,他甚至连一句有关于他的谎言都编不出来。   郭氏却不需要他说什么,静静地坐在桌边握着茶杯,陷入了那些只能自己憋在心里,从不曾开口对魏祎讲述的往事里。   她被魏老夫人选中,嫁给了一个权倾天下的男人。   这个男人她从未谋面,但是从定亲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做好了和他一生一世举案齐眉的打算,更何况在掀开盖头看到他的第一眼后,她便将自己所有的少女春心都交付出去了。   她不知道魏老夫人打算做什么,只知道家里长辈让她以后一切听婆婆的话,魏老夫人自己也说她别的什么都不用管,只要乖乖听话相夫教子就可以了。   她觉得这不是原本就应该做的吗?很正常啊,所以从未多想过。   直到新婚当晚,她的夫婿不碰她,眼神里甚至带着不加掩饰的厌恶。   直到后来,为了让她怀上子嗣,魏老夫人一杯接一杯的酒送过来。   郭氏从没有想过婚后的生活会是这样的,她觉得屈辱,觉得羞耻,更受不了自己的丈夫每次事后的冷漠,于是趁着魏老夫人不注意,总是偷偷去服避子汤。   魏老夫人没料到她有这样的胆子,所以从不曾注意过,只以为她是跟魏振亲近的少,所以没有子嗣。   后来有一次,下人又端了酒过来,魏振正要喝的时候,有人来找那下人说老夫人那边出了点事,让她赶紧回去。   她当时也不知哪来的胆子,趁着那人转头说话的工夫,飞快的将魏振手里的杯子抢了过来,把里面的酒全都倒在了自己腰侧不显眼的地方,然后又将杯子塞回了魏振手里。   等那下人转过头来,以为魏振已经喝完了,没有多想便离开了。   她没有跟魏振说什么,也没有理会他吃惊的眼神,回房睡去了。   夜半时分,没有喝酒的魏振却又翻身压在了她身上,做了跟以前一样的事。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这次他好像温柔了许多。   因为这点儿温柔,她事后没有喝避子汤,然后有了魏祎。   郭氏在嫁过来之后不久就知道了魏振和沈五娘的事,但是那时她真的觉得,魏振应该是将沈五娘放下了,打算好好跟她过日子了的。   可老夫人却并没有因为他有了孩子就放松对他的掌控,最终当得知沈五娘和她的那两个孩子都因他而死的时候,他还是受不了了,选择了去死。   郭氏刚刚升起的那么一丁丁点的希望,还没来得及好好回味一下,就彻底破灭了。   魏振临死前让人给她带了一封信,信中头一次唤了她的闺名。   他说:夕彤,对不起。   这封诀别书,只有五个字,再无其他。   所以不用别人跟她解释什么,他也知道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大郎,你父亲若在,一定会让你娶个自己喜欢的女子的。”   她放下茶杯拉着魏祎的手,满目慈爱。   “只要是你喜欢的,我们都喜欢,不拘什么出身,也不拘什么嫡庶。”   魏祎浅笑,回握住她:“我知道,孩儿以后若有了喜欢的女子,一定第一时间告诉母亲,让母亲帮我去提亲。”   郭氏听了果然很开心,一叠声地告诉他她其实早就已经将聘礼准备好了,只是怕他烦所以没跟他提过。   母子俩就着这个话题说了半晌的话,郭氏也不觉得累,魏祎竟也没觉得烦,直到下人说四郎君来了才停下。   魏祎起初有些担心郭氏认不得魏佑,谁知她或许是心情好,连神志也跟着清醒了许多,一眼认出了魏佑,拉着他问他怎么过来了。   若不是事先知道这位大伯母的精神出了点儿问题,魏佑几乎以为她还是正常的,跟以前一样。   他得了楚瑶的叮嘱,不能在郭氏面前提起死去的太后,也尽量不要提起什么往事,便寻了些能说的说,当然也没漏了他的小侄儿是个天生奇才这件事。   郭氏听了却大感兴趣,提出想去看看魏昀。   魏昀脸色微变,张着嘴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这个话题。   大伯母虽然看上去没什么事,但毕竟患有疯症,他不知道应不应该带她去看他的侄儿。   万一……万一她待会儿忽然发作了呢。   魏祎明白他在担心什么,正想找个借口搪塞过去,让母亲打消这个念头,那个楚瑶派来的婢女却已经应下了。   “好啊,夫人等奴婢去拿件斗篷来,免得冻着您。”   说完便真的去拿斗篷了。   这下魏祎的心也跟着悬了起来,觉得似乎不应该带母亲去,但是又不想让母亲不高。   还是另一个婢女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说是郭氏曾经也去看过魏昀,楚瑶并没有拦着,这才稍稍放下心来,跟着一起过去了。 第153章 英武   虽然郭氏患了疯症, 但一来楚瑶知道她对孩子没有恶意,肯定不会带着什么刀刃来看孩子。   二来她身边的婢女多会武艺, 甚至连魏昀的奶娘都会, 郭氏来时大可让她们警醒些就是了。   若是真让郭氏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在她们眼皮子底下伤了魏昀,那她们也都不用干了, 趁早换个差事吧。   所以对于郭氏想看孩子这件事, 她并不觉得抵触。   魏祎对此很是感激,过年时给魏昀包了一个大大的红封。   魏昀年纪还小, 对这些还没什么概念,但是让他十分高兴的是, 正月十五上元节的时候楚瑶抱着他出去赏花灯了。   去年这个时候, 因为魏昀还在襁褓中, 所以魏祁楚瑶只在城楼上抱着他看了看外面。   今年他已经能直起腰背,自己伸手去指,或是啊啊几声表达自己的意愿了, 楚瑶便带他出来了,想让他近距离去集市上玩耍一番。   楚京认识楚瑶的人太多了, 为了防止让人认出来,她披着厚重的斗篷带着大大的兜帽,面上还围了一层面巾, 只露了两只眼睛在外面。   好在冬日天冷,大家为了御寒都穿得厚,披斗篷带兜帽的比比皆是,她这打扮倒也不显得太过奇怪。   魏祁跟她相似的装扮, 只是脸上没蒙面巾,面容隐藏在兜帽的阴影中,也不太显眼。   加之他在百姓面前露面少,认得他的人估计也不多。   两人抱着孩子穿梭在人群中,就像是寻常富贵人家的老爷带着家眷出来游玩,再普通不过。   但实际上四周跟着不下三十个护卫,悄无声息的散布在各处,看似跟他们一样在逛街,实际上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随时注意着他们身边的动静,一有不对就会第一时间冲上来。   魏佑虽然从小不知道逛过多少灯会了,但却是头一次来楚京,跟在他们身边颇为新鲜的四下走动着,左看看又看看,最后由衷发出一句感慨。   “这里可真热闹,比起京城也不差。”   楚国如今已经成为魏国的一部分,这个京城指的自然也是魏京。   但是因为魏延直接把楚国给楚瑶做封地了,一应地名便也都没改,楚京则只是把原本“京城”的牌子摘了,改成了“楚京”而已。   楚京这两个字,原本指的是楚国的京城,现在则只代表一个城镇了。   “小郎君这就有所不知了吧?”   有商贩笑着给魏佑解释。   “咱们楚京虽然不是真正的京城了,但是太子妃当年可是在这里出生的,也是从这里出嫁的,而且出嫁后还回来了,在这里生了孩子,直至今日仍住在楚宫。”   “你想想啊,太子妃是什么人啊?那可是长宁王啊!大魏第一个女王爷,巾帼英雄女中豪杰!”   “咱楚京出了这样一个人物,那证明什么?”   魏佑看着他颇为得意的眼神,又用眼角余光瞄了眼自己的大嫂,摇了摇头。   “不知道。”   商贩正等着他这句,一拍大腿道:“自然证明楚京人杰地灵,钟灵毓秀啊!”   “所以自打太子妃回来并被封王之后,先前好多弃城而去的人又回来了!”   “这还不算,许多外乡人也都争着想要进来,蹭一蹭咱们太子妃的灵气,所以小郎君才会看到今日盛景。”   他口若悬河,说起来头头是道,可谓慷慨激昂,中途还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座灯山。   “不止如此,因为太子妃的缘故,咱们楚京的小娘子们也都成了香饽饽,多少外乡人想要求娶,就连城东周记饼铺家的小娘子都嫁给了奉顺钱庄大东家的儿子。”   “瞧见没,就是那个,灯山做成了梅子饼的那家。”   魏佑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到一座做成了梅子饼的灯山,看上去……丑的十分壮观。   那商贩不无嫉妒地道:“往常这条街上哪有周记饼铺摆灯山的位置啊,但是就因为当初太子妃回来的时候,点名要吃他家的梅子饼,他就刺啦一下!上天了!”   商贩说着做了个烟花上天的姿势。   魏佑听的险些笑出了声,那商贩见他高兴了,总算扯到了正题。   “小郎君,当初太子妃点名要吃的可不止一样东西,我家的酱肉那也是榜上有名啊!而且是太子妃第二个提起的!”   他说到这儿,旁边忽然响起呸的一声。   “陈老二!你又在这里胡说八道!当初太子妃第二个提起的明明是我家的果脯!”   “呸!”   陈老二毫不客气地啐了回去。   “你那是看周记饼铺被太子妃点了名,自己上赶着毛遂自荐的!太子妃人好心善,不好意思驳了你才应下了!这算什么第二?我家酱肉才是太子妃自己亲口点名的第二!”   说着又对魏佑摆摆手:“你别理他,这刘老头就是人老脸皮厚,没事儿就喜欢自己往前凑!”   刘老头不服,扯着嗓子还在说什么,陈老二却已懒得理会他,转眼间又换回那副笑眯眯的模样。   “太子妃那个时候身怀有孕,正是胃口不好的时候,最是讨厌大油大腻的东西,但偏偏!就喜欢我家的酱肉!可见我家酱肉做的好啊!酱香浓郁又不油腻,佐酒配茶都合适,小郎君要不要来二斤尝尝?”   魏佑哈哈大笑:“你这人到会做生意,有趣有趣。”   说着让他包了二斤,让下人付了银子收起来了。   接下来的一路尽是这样叫卖的人,大家都以被太子妃点过名为荣,没点过的也尽可能往上靠,反正能跟太子妃沾上边儿就行。   “大嫂真厉害。”   拐过一个转角,周围没有什么旁人时魏佑低声说了一句。   国破家虽在,但到底还是令人惶惶的,能在短时间内让大家安定下来,并且比往日感到更加踏实,这一定不是件容易的事。   他知道大哥常年在外征战,楚京其实一直是大嫂在管着的,所以看到这样的盛况,格外佩服楚瑶。   楚瑶笑了笑没有说话,倒是魏祁与有荣焉的接了一句:“那当然。”   也不看看是谁媳妇儿。   魏佑看着他神气十足的样子撇了撇嘴,心道你最厉害的也就是娶了大嫂了。   这个念头刚闪过,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惊呼:“小心!”   拐角这边一家酒楼别出心裁在二楼接出了几根木架,挂了一盏样式新颖的花灯,足有两张几案那么大。   花灯上绘着盛开的荷花,如同一片荷塘悬挂在路人头顶。   奈何这花灯太大了,分量也不轻,在楚瑶等人经过时木架竟然咔擦几声断裂,花灯骤然砸落下来。   楚瑶第一反应护住了怀中的魏昀,青青则本能的用自己的身子挡住了他们,红缨赤珠则直接伸手试图将掉落的花灯撑住。   然而想象中的重量并没有砸下来,站在楚瑶身边的魏祁在木架发出响声的一瞬便已一跃而起,一脚登上旁边一个卖面具的小贩搭起的桌子,低吼一声硬生生把掉落的花灯扛住了。   楚瑶抬起头时,看到的就是魏祁站在桌上,如同扛着整片天一般,扛住了那险些砸向他们母子的花灯。   这一刻的他像是从天而降的英雄,解救了她所有的苦难。   魏祁顾不上让别人将花灯接过去,先让人把楚瑶母子从下面拉走了。   直到此时,周围人群才响起后知后觉的欢呼声,有人打着呼哨,有人拍手叫好。   魏祁起初没觉得有什么,只是本能反应而已,但这时听到众人的欢呼,见楚瑶用那鲜少的痴迷的目光看着自己,内心忽然就无比膨胀起来。   他拒绝了护卫过来接过花灯,让众人都让开,打算用最英武的姿势将花灯直接扔到地上。   他腰间一沉,手臂发力,贲张的肌肉几乎从袖子里鼓了出来。   花灯砰地一声落在了空旷无人的地方,巨大的声响提示着人们它有多沉重,而桌上的男人刚刚又是如何撑起了它。   欢呼声再次响起,魏祁站在桌上回头,看向抱着孩子的楚瑶,露出了灿烂的笑意。   他算好两人之间的距离,小腿微微绷紧,之后骤然发力,打算身轻如燕的落在楚瑶面前。   然而身下小小的桌子先是经受他扛住花灯那一下,又承受了他扔掉花灯那一下……   古人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桌子在这一刻,竭了,从中断裂,没能让男人借上力。   英武的男人用最帅气的姿势扑通一声摔在了地上,面朝下。   欢呼声中途变调,成了异口同声的倒吸气,之后是一片静默。   打破这片静默的是孩子清脆的欢笑声,魏昀在楚瑶怀里,看着自己的傻爹笑成一团。 第154章 心悸   魏祁这辈子都没有这么狼狈过, 从地上起来时恨不能挡住自己的脸。   好在护卫们反应及时,立刻有人上前将他围住, 一边阻隔了旁人的视线一边查看他的伤情。   那桌子不高, 他到没摔的多厉害,只是额头和鼻子磕红了, 还流了些鼻血。   这样的小伤对于上惯了战场的魏祁来说不值一提, 但坏就坏在伤在脸上,看上去颇有些滑稽。   护卫们忍住了没有笑, 陪着他和楚瑶等人一起回宫了。   …………………………   凤栖宫,魏昀被奶娘抱下去休息了, 魏祁坐在楚瑶内室的妆台前, 黑着脸看着自己额头和鼻子的伤。   不严重, 只是蹭破些皮有些发红而已,过几天就好了,他嫌上药麻烦, 连药都没上,清洗干净就这么晾着了。   楚瑶沐浴过后回来见他还坐在这里, 走到他身后,两手搭上他的肩:“怎么?还疼?”   魏祁摇头:“不疼。”   这么点儿小伤算什么,他怎么可能会觉得疼。   “那看什么?”   楚瑶稍稍俯身, 将自己也映到了镜子里。   魏祁直接从镜子里看着她,闷声问道:“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很难看?”   本来想让绵绵记住他最英武的样子,结果当着她的面摔了个大马趴,真是太丢人了!   关键是还要顶着这样的伤跟她日夜相处, 想想就恨不能找个东西把自己的脸遮起来。   楚瑶轻笑,在他脸侧轻轻一吻。   “怎么会?阿祁在我眼中永远都是最好看的男子。”   魏祁愣了一下,心头冷不丁扑通一跳。   楚瑶是很少说这些情话的,也因此但凡开口,总是能轻易撩拨他的心弦。   他忍不住想引她说出更多,目光闪躲的低声道:“你就是哄我,这个样子怎么可能好看?当初你不小心蹭红了鼻子,还带了好几天的面巾呢,可见也是不喜欢的。”   楚瑶果然如了他的愿,贴在他耳边轻声低语。   “我那不是觉得不好看,是怕阿祁看到了不喜欢我,所以才带面巾的。你知道的,人在面对自己在意的人的时候,就会格外注意自己的容貌,就像现在的你一样。”   “我那时倾慕阿祁,不想让阿祁看到我丑陋的样子,所以才挡上了。”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自己耳边,魏祁从镜中能看到她的嘴唇几乎贴上了自己的耳朵。   即使看不到也没关系,那感觉太清晰了。   他心中那个理智的自己很清楚这是她哄人的情话,另一个被情话熏晕了的自己又飘飘然的强调这是真的。   他转过身,站起来拉住楚瑶的手:“绵绵真的觉得,我是最好看的?”   比孟无霜比顾白都要好看?   后面这半句他没敢说,自己心里接上了,期盼着她的回答。   楚瑶点头:“是啊,阿祁是最好看的,尤其是刚刚为我和昀儿抗住花灯的时候,没有人比你更好看了。”   这是句实话,发自内心的肺腑之言。   她记住的不是他最后狼狈摔落的样子,而是他用自己的一己之躯为他们母子二人遮风挡雨的样子。   真的很好看。   魏祁勾唇笑了笑,俯身凑近她,一手揽住她纤细的腰肢,一手解开了自己的腰带,哑声道:“既然好看,那绵绵就多看看……”   说到最后已是吻上了她的唇,将余音都送到了她口中。   楚瑶伸手环住他的脖颈,任由他将自己抱到了床上,这次的魏祁却没像以往那般迫不及待地压下来。   虽然明知道她刚刚的话是哄自己开心的,但他还是忍不住一边亲吻她一边刨根问底。   “绵绵是什么时候开始倾慕我的?”   说话时大手已经探入她的衣襟,来回摸索。   楚瑶轻喘一声,想着该如何回答,短暂思索的工夫已经让男人回过神来,明白自己问了个多么愚蠢的问题。   他轻轻咬了咬她的唇瓣,将她打算说出的信口胡诌的话堵了回去,有些不甘地道:“反正肯定没我喜欢你早,我在大燕的时候……就喜欢你了。”   身下的人明显愣了一下,魏祁轻哼一声,在她锁骨上啃了一下。   “我那时候觉得你漂亮又聪明,虽然任性了些,但是……但是我就是喜欢。”   “可我不敢让别人看出端倪,所以也不敢靠近你,甚至都不敢跟你多说一句话……”   虽然同是在大燕为质,但是两人境遇却截然不同,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   他怕自己与她走近的话,会连累了她,让那个喜怒无常的燕帝不再宠着她。   被人踩落在泥地中的感觉他太清楚了,他一点儿都不希望那个被千娇百宠的小姑娘承受。   “可是后来我被赵嵘那厮污蔑偷窥你沐浴,你却不信我,我好生气……”   他边说边解开她的衣襟,埋首肆意亲吻。   “后来我告诉自己再也不要喜欢你了,可还是……还是忍不住喜欢。”   那个表面看上去骄纵任性,背地里却敢一怒之下杀了七皇子,并且丝毫不怕他知晓的小姑娘,让他心动而又恼恨。   恨自己明明被她害惨了,却仍旧为她那副运筹帷幄的样子感到心悸。   所以他离她更远,强迫自己不去看不去想,甚至也不愿意娶她。   毕竟楚瑶那时在他心中是个“心肠恶毒”的人,他只要一想到自己对这样的人竟然还抱有绮念,就觉得自己是个蠢货。   “不过还好,还好那件事跟绵绵无关,还好绵绵现在也喜欢我了。”   他直起身脱下自己的衣裳,再次覆上了她,在她身前烙下几处印记。   男人的胸膛经过这几年的历练,线条越发分明,穿上衣裳时还不显,脱掉后便宛如刀刻,每一寸都蕴含着强悍而又温柔的力量。   楚瑶听着他诉说衷肠,贪恋地轻抚他的腰线,惹得男人轻颤着低吟一声,再也顾不上慢慢品尝,迫不及待的抬起她一条纤细的腿,沉下了身子。   许是他今日英雄救美的举动打动了她,许是他刚刚的倾诉让她心软,今日的她格外娇媚,比往日都更加主动的迎合他,让他心中生出无线欢喜。   魏祁许久才停下动作,却仍旧趴在她身上不肯下去,埋首在她白皙的肩头:“绵绵,你真美。”   他几乎每次事后都要说这句话,楚瑶轻笑,侧头吻了吻他的耳朵:“阿祁也是。”   她喜欢他贪恋自己的样子,任由他停歇片刻后又折腾了一次,才在他怀中沉沉睡去了。   …………………………   正月十五过后,魏祎打算带着郭氏回边关去,临走时楚瑶将一直伺候郭氏的婢女也给了他。   “这些婢女都是我精挑细选的,大伯母在我这里的这段日子都是他们在伺候,从未出过什么差错,大哥自可放心的用。”   魏祎赧然,讪讪地道:“伺候我母亲的共有十来个人,若都让我带走了……”   似乎不大合适。   毕竟他也看得出来,这些婢女确实都是经过精心调教的,而且似乎跟楚瑶身边的人一样,多少也都会些武艺。   要调教出这样的婢女,定是花费了不少心思。   他已经承了弟妹一家不少的恩,实在是有些不好意思再带走人家这么多婢女。   楚瑶却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我不习惯身边有太多人伺候,平日里的琐事都有青青和柳氏打理,护卫又有红缨赤珠等人,这些丫头留在我这儿也只能做些边边角角的粗活,早巴不得能换个地方施展拳脚了,大哥只管放心带走便是。”   说完又挑了挑眉:“只要你不觉得我是在派人监视你就好了。”   魏祎忙抬头:“怎么会?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又岂会这么想?”   “既然太子妃盛情,那我就在此谢过了。正好母亲习惯了她们伺候,我先前还在想,怎么开口向你要几个人过来呢。”   两人就这件事达成了一致,宾主尽欢的散去了。   后来四下无人时,顾白提起此事,无奈轻笑:“看来你对永平王还是不放心。”   楚瑶喝了口茶,不紧不慢地道:“他毕竟是先王嫡子,我就算对他放心,对他身边的人也不可能全部放心,自然要防范一二。”   “没有什么比借着这次机会把人送去更方便的了,既然如此,自然不能错过。”   从一开始魏祎托她照顾郭氏的时候她就已经做好了这个打算,所以那时挑去的人就是她一手培养的,自然不是普通婢女。   不过只要魏祎那边一切安宁,这些人就会像寻常婢女一样精心伺候郭氏,除非那边有什么异动,他们才会派上别的用场,所以一切其实都取决于魏祎。   顾白笑了笑:“我估计你这次扔出去的人怕是打了水漂,用不上也收不回来了。”   楚瑶挑眉:“那自然最好,我正希望如此。” 第155章 我凶?   魏祎离开时, 魏祁亲自去送了他。   魏佑虽然跟这个大堂兄算不上多亲近,但该尽的礼数还是知道的, 也跟着一起去了。   兄弟三人在城外十里的地方分别, 魏祎带着郭氏一路西行,浩浩荡荡的队伍渐渐消失在视野中。   “走吧, 回去了。”   魏祁扯了扯缰绳, 调转马头。   魏佑紧跟在后,轻点马腹, 让马儿快走两步来到他身侧。   “大哥,咱们什么时候上战场啊?”   从小就喜欢刀枪剑戟, 没事就爱用小旗子指挥着下人东跑西跑的小小少年迫不及待的想看看真正的战场, 想知道说书人口中说的那些英雄豪杰的故事是不是真的, 是否真有人三头六臂,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魏祁斜睨了他一眼:“你以为打仗是很有意思的事情吗?若是天下可以太平,百姓可以安居乐业, 谁希望打仗?”   “你要记得,身为咱们魏家的孩子, 最重要的事情永远都是保家卫国,而不是满足自己的一己私欲,以兴兵为乐, 以征战为荣。”   “如果哪天天下间再也没有战乱,四海升平国泰民安,那才是真正值得咱们骄傲的事。”   魏佑随口问了一句,便又引来这么一串长篇大论的教导, 撇着嘴闷不吭声,半晌才鼓着腮帮子念叨一句:“你就是想在楚京陪着大嫂,说那么多冠冕堂皇的做什么。”   说完怕被他骂,赶忙一夹马腹飞也似地窜出去了。   魏祁瞪着眼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气的骂了一句:“这小崽子……”   竟然敢跟他顶嘴了!   “看我怎么收拾你!”   他打马追了出去,原以为很快就能追上,没想到魏佑这几年骑术竟然练的极好,加上年纪小,体重比他轻很多,他养的宝马又是不输给他的良驹,竟然直到城门前才追上。   魏佑原本就有意在他面前炫耀一下自己这几年练习骑术的成果,停下后转头笑道:“大哥,怎么样?我这骑术可以上战场了吧?”   魏祁冷哼一声没说话,但没有反驳就已经是对魏佑最大的认可,这小子的骑术确实很好,比他在这个年纪的时候好多了,看来果然如父亲所说,他当真是个行军打仗的料子。   两人回到楚宫,楚瑶正陪着魏昀玩儿木头。   魏昀搭了个五层的宝塔,歪歪扭扭摇摇欲坠。   魏祁在看到这宝塔后便脚步一顿,在距离他们两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   惹不起还躲不起么?同样的错误他绝不会再犯第二次了!   楚瑶笑着跟他们打了招呼,魏昀则专注于自己的宝塔,看都没看他们。   魏佑也怕把这小家伙儿的玩具弄倒了,惹得他像那天似的大哭,便也没敢靠的太近。   可小孩子毕竟手抖,能搭五层已经是十分难得了,再要继续往上搭第六层的时候一不小心碰倒了,宝塔哗啦一声塌的面目全非。   魏昀小手顿了一下,魏祁则深深地松了口气:这回可不怪他。   谁知魏小美人先前一直不看他,这会儿却扭过头来,盯着他瘪起了小嘴,眼泪汪汪哼唧两声又要开始哭。   魏祁瞪眼:“关我什么事?!”   魏佑哈哈大笑:“昀儿可能觉得是你给他吹倒的。”   谁让他们刚才不在的时候宝塔是好的,他们一进来宝塔就倒了呢。   魏祁欲哭无泪,生怕他又嚎起来,楚瑶一怒之下又让他去睡书房。   但这回楚瑶却没去哄魏昀,反而沉声唤了一声:“昀儿。”   她没有多说别的,只是神情严肃地看着他,让他知道她的不满,知道不能明明是自己的错还去怨别人。   魏昀年纪小,或许并不明白她的意思,但是长久的相处让他能很清楚的感觉到母亲不高兴了,抽噎两声硬是将哭声咽了回去,只那两只黑漆漆的眼睛还蒙着水光,看上去格外可怜。   楚瑶见他不哭了,伸手轻抚他的面颊:“乖。”   小小的孩子见母亲又恢复了往日温柔的模样,扭着小身子爬过去窝进了母亲怀里,生怕母亲不要他了似的。   魏祁与魏昀相处的时间短,何曾见过他这般模样,一时间觉得有趣又有些心软。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绵绵你不用这么凶他。”   楚瑶抱着孩子的手一顿,转头挑眉:“我凶?”   魏祁:“……不是,没有,我是说……你做得很好,小孩子就是应该好好管教!”   魏佑憋笑憋得肚子疼,赶忙找了个借口离开了,回去就唰唰唰写了一封信,寄往了京城。   以前他只知道英武的父亲在母亲面前总是低声下气,如今大哥有过之而无不及,他现在已经有些想不起大哥刚从大燕回来时的样子了。   魏延与梅氏收到信笑的合不拢嘴,越发想看看这个从未见过的小孙子了。   但天气寒冷,魏昀年纪又小,不宜长途跋涉,只怕一时半会儿还是见不到,也只能借着这些书信慰藉自己的思念之情了。   …………………………   魏祎走后没多久,魏祁便带着魏佑一起离开了。   战事还没有结束,他身为太子,虽然并不一定每次都要亲征,但也不好总是待在楚京。   离开前他缠着楚瑶折腾了许久,抚着她的小腹想着,要是绵绵能再给他添个小公主就好了。   他们魏家从父亲那一辈起就没有女儿,所以家中都格外盼望女儿的出生。   当然,于他而言,最重要的是生个女儿的话感觉会像绵绵。   他只要一想到可以有一个这样可爱的小糯团子,并且亲手将她养大,心里就不自觉的软成一团。   楚瑶已经累的香汗淋漓,推了推他想要让他起来。   魏祁今天却格外的固执,纠缠着又去亲吻她。   “好绵绵,我又要好几个月见不到你了,你就容我再闹一次。”   楚瑶一时心软,换来的是大半宿都没怎么睡,刚合上眼没多久天就亮了。   魏祁不让下人叫醒她,但她心里惦记着他今日要出征,听到动静还是醒来了,皱眉嗔道:“不去送你了,累死了。”   魏祁笑着给她掖好被角,吻了吻她的嘴唇。   “别去了,外面冷,你好好再睡一会儿,睡够了再起来。”   但楚瑶嘴上埋怨着,最后还是硬撑着起身,抱着魏昀一起去送了他。   魏祁心疼,又有些懊恼,后悔自己昨晚不该那么任性。   临别前明明都已经上了马,却又从马背上下来,当着众人的面将她和魏昀抱进了怀里。   “等我回来。”   说着在她额头轻轻一吻。   向来冷清的楚瑶难得有些红了脸,嗯了一声唇角微抿。   魏祁吻完她看了眼魏昀,凑过去想在小家伙脸上也亲一下。   魏昀却对这个辣哭过自己还碰倒过自己宝塔的傻爹很有阴影,扭头扎进了楚瑶怀里不出来。   楚瑶轻笑,魏祁愣了一下,旋即将他硬从楚瑶怀里扭了过来,在他脸上吧唧亲了一口,之后满意的笑着再次上马,打马离去了。 第156章 毒杀   二月下旬, 魏祁带着三万魏国兵马和两万穆家军直逼周国边境。   周国上下如临大敌,朝堂上的官员们各个神色肃重, 不敢半分轻怠。   先前周四郎在位时, 魏国兵马都去围剿周昊,他们反倒安生了一段时日。   如今周四郎死了, 周昊登基, 两国交战势必就是你死我活,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做做样子吓唬吓唬他们了。   周昊调兵遣将, 散朝后回到自己宫中,面色不佳。   他就知道魏祁那边不会给他太多喘息的时间, 一旦天气转暖, 势必会挥兵直下, 定要将他打的再无还手之力才行。   这是因为他们从来不曾小瞧他,就像他也不敢小瞧他们一样。   “陛下。”   正烦闷间,下人来报, 说是德妃娘娘来了。   周昊皱眉,面色愈加阴沉。   “她来做什么?”   德妃便是当年周王为他做主迎娶的赵氏女赵梓楣。   他虽然不喜欢这个女人, 但自认也并不曾苛待她,只是对她没那么热情罢了。   周国亡国后,他更是刻意疏远了她, 甚至动过给她一笔钱财让她离开,或者将她打发到远处养起来的念头。   毕竟这个女人对他来说已经没用了,而且赵国虽然不是亡在他手里,但当初攻打赵国时是他先起的头, 谁知道她心里有没有疙瘩,会不会生出怨恨。   但是赶得不巧,刚好在那个时候赵梓楣查出怀了身孕,他便只能打消了这个念头,想着等她生下孩子再说。   可是赵梓楣怀孕三个月的时候小产了,孩子没能生下来,身子还落下了病根儿,调养了很长时间才好。   周昊念在她到底是跟过自己几年的,又是因为为他孕育子嗣才伤了身子,便将她留了下来。   赵梓楣看上去倒也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母国已亡,以后再也没有依靠了,养好身子之后越发小心翼翼的伺候他,谨遵三从四德出嫁从夫的道理,把他当做了自己最后的倚仗。   周昊见她温顺听话,又一直将内宅之事搭理的井井有条,便歇了休妻的心思,但是在登基之后,还是改立了一位世家大族的女儿为后,将赵梓楣封为了德妃。   毕竟赵梓楣已经没有母族的支持了,而他又急需周国世家的认可和帮助,联姻是最好的法子。   他一口气接连纳了五个勋贵世家之女,挑选这些人入宫之前,还有意无意的在她们身上找楚瑶的影子。   然而真正开始接触之后,发现无一不让他失望。   这些人纵然眉眼有几分相似,性情到底相差甚远,没有一个人可以与楚瑶相比,无论是容貌,还是才情。   擅书画又如何?楚瑶比他们更好。   会女红又怎样?楚瑶根本不需要会这些东西。   她注定不是那种在后宅拿着针线家长里短的女子,她的天地更为广阔,远非这些寻常女子可以相较。   周昊越看这些人就越觉得心中憋闷,再想到当初都是因为要娶赵氏女才没能娶楚瑶,便不由更加迁怒于赵梓楣,对她越发冷淡。   下人见他面色不好,恭谨答道:“回陛下,娘娘亲手做了些芙蓉糕给您送来,您若现在没胃口,奴婢这就去回禀娘娘,让她先回去。”   周昊正欲点头,又想到赵梓楣现在又怀了身孕,不宜多思多虑,便还是让人将她带进来了。   他今年已经二十四岁了,却一直没有子嗣,这一直是他心头的一件大患,所以对于赵梓楣腹中的孩子也格外重视,生怕她再次小产。   赵梓楣是个一眼看去便让人知道是个大家闺秀的女子,眉目舒展,衣饰端庄,无论什么时候都大方得体,不出半点儿差错。   她知道周昊不喜欢自己,披着斗篷在下人的搀扶下缓步而来,留下芙蓉糕说了几句诸如陛下莫要太过劳累这样的话便离开了,并未久留。   周昊平日里最喜欢的糕点便是芙蓉糕,但今日心情不佳,对着这匣子芙蓉糕也没了胃口,转而让人给太后送去了。   谁知当晚,周太后便一睡不醒,翌日无论旁人怎么叫都没有反应,呼吸也越发微弱,仿佛随时都可能死去。   周昊大惊,命太医前来诊治,众太医看过之后却都看不出个所以然,只道周太后近来身子一直不大好,许是旧疾发作了也不一定。   周昊心中却陡然一沉,脑海里某个念头一闪而过。   “太后会不会是中了毒?”   “中毒?”   “怎么会?”   太医纷纷摇头,否认了这个猜测。   若是中了毒,他们中总有人能看出来的。   一个人看不出还有可能,怎么可能所有人都看不出?那该是多厉害的毒药?   所以,根本不可能嘛。   周昊却不这么认为。   一来周太后的身体这两年虽然的确是一日不如一日,但怎么也不像是会忽然发作的这么厉害的样子。   二来……这场景未免太熟悉了。   当初在大燕,燕帝就是这般,起初身体每况愈下,之后忽然有一天就昏睡不醒了,然后就再也没有醒来,三日后便驾鹤归西了。   但是那时燕帝身体不好的事情的确是实情,众人都看在眼里,加上大燕的太医医术都十分高超,还有个曹天师亲自照料,所以没有人怀疑什么。   可是……同样的状况出现在他母亲身上就有些诡异了。   周昊沉着脸,当即命人查验了所有周太后三日内用过的吃食,尤其是昨日刚刚用过的,最终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这一点他并不意外,因为如果是服用后都难以察觉的毒药,即便还残留着,太医们也不一定就查的出来。   所以他叫来了十几个内侍,将这些吃食分食了,让旁人记着他们每个人都吃了什么。   他最为怀疑的就是赵梓楣昨日给他送来,后来他又让人送给了太后的芙蓉糕。   因为这个时候毒害太后,对任何人都没有什么好处,而毒害他可就不一样了。   周昊一边让人将这十几个内侍分别关起来等待第二天的结果,一边叫了赵梓楣到周太后面前侍疾。   如果赵梓楣真的是凶手,那么杀错了人她定然会紧张,而且知道他已经开始怀疑是有人下毒了,她就更容易露出马脚。   当然,对周昊而言更重要的是将她看管起来,不让她和外面的人接触。   因为如果事情真的像他想象的那样,赵梓楣私下里就一定和大魏或大燕的人有来往。   当年燕帝病重,能靠近他的只有他自己的亲信和楚瑶,除此之外再无旁人。   所以教唆赵梓楣的,也一定在这两者之间。   …………………………   翌日,昨日分食食物的十几个内侍都被放了出来。   然而并没有人像周昊所想一般,发生跟周太后一样的症状。   太医给所有内侍都把了脉,仔细观察半晌,确定没有任何人的身体出现问题。   周昊沉默片刻,终是将这些内侍都放了回去,只留了太医继续照看周太后。   内侍们离开之后,他与太医一起回了太后寝宫。   赵梓楣正倚在床柱上打瞌睡,听到动静赶忙起身:“妾身失礼了。”   她有孕在身,又这么熬了一宿,眼里已经泛起了红丝,眼眶下隐隐发青。   周昊虽然心存疑虑,但试毒的内侍们确实都没事,便先将这想法压下了,看了看她隆起的小腹,道:“辛苦你了,回去休息休息吧,母后这里朕叫别人来守着。”   赵梓楣身怀有孕,便也没有客气,福身施了一礼。   “那妾身就先行告退了。”   周昊点头,两人擦肩而过。   就在靠近后又即将分开的瞬间,赵梓楣袖中却突然滑出一支发簪,目光狠厉的向周昊刺了过去。   她动作很快,然而毕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行刺的对象又是常年习武的周昊,簪子在即将刺入他脖颈的瞬间便被他挡住,虽然借着余力刺入了他的肩头,却是再也无法伤到要害了。   周昊拉着她的手腕将她一把甩到了地上,捂着肩头怒道:“果然是你!”   房中下人反应过来,赶忙将赵梓楣围了起来,防止她再伤到周昊。   赵梓楣跌坐在地上,双目赤红,看着周昊冷笑一声:“是啊,是我。”   这不以为意的态度刺激了周昊,他几乎忍不住想要上前给她一脚,但看到她的肚子,还是忍住了。   “那毒药是谁给你的?大燕?还是珍月?”   赵梓楣嗤笑一声,扶着身子稍稍坐了起来:“这天下间想你死的又不是一个,是谁又有什么区别?”   周昊额头青筋直跳,咬牙道:“朕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如此这般?”   “待我不薄?”   赵梓楣笑出了声,目光却越发怨毒。   “待我不薄……你真是待我不薄!”   “从我们成亲的那天起,你正眼瞧过我一眼吗?你不喜欢我也就算了,本也是出于利益的联姻,我也没抱有什么指望。”   “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背信弃义背后捅了我父王一刀!害的我家破人亡,害我赵氏全族上下数百口人尽数死于宫中!”   周昊闻言眉头紧蹙,沉声道:“你莫不是疯了吧?赵国是被大魏攻破的,逼死你族人的也是大魏!你不去找他们报仇,找我做什么!”   赵梓楣却再次笑了起来,声音凄厉,向来端庄淑丽的面孔竟有些狰狞。   “大燕与大魏本就是我赵国的敌人,成王败寇无话可说,我若未嫁,便在宫中随父王一起去了也就是了。”   “可你周昊!周国世子!娶了我答应与我赵国结盟,背地里却又反过来攻打我赵国!若不是你与大燕联手,我赵国怎会如此一败涂地!”   周昊觉得她这番言论简直是荒谬,联姻结盟本就是为了暂时的利益,谁会真的为了这个就真的信守承诺永不对对方兴兵?   但是这话现在跟赵梓楣说显然没什么意义,他虽然想立刻严刑拷打从她口中逼问出毒药的来历,但是考虑到她腹中的孩子,还是先让人将她带下去了。   赵梓楣却挣扎着不肯走,冷笑道:“你这般狼心狗肺之人,当真以为我会给你生下孩子吗?”   周昊眸光一沉,眉峰如刀:“这孩子你生也得生,不生也得生!由不得你!”   赵梓楣却哈哈大笑,眼角甚至泛起了泪光。   “若这孩子不是你的呢?也要生吗?”   周昊神色一僵,面黑如铁:“你说什么?”   “我说,这孩子根本不是你的!只是我为了靠近你所以跟别人怀上的!”   “你周昊,根本就生不出孩子!” 第157章 谶言   赵梓楣的最后一句话犹如晴天霹雳, 瞬间将周昊脑中霹出一片空白。   然而女人根本就没给他反应的时间,尖锐的声音还在继续, 如刀尖如针刺, 一下下扎进他耳朵里。   “你从大燕回到周国至今已经七年了,七年来身边也有过不少女人, 却一直没有子嗣, 你就不觉得奇怪吗?”   “你就不想想,是不是你的身子出了什么问题, 所以才生不出孩子?”   周昊面色青白,双拳握得死紧。   他早年间在大燕时也曾风流过一段时间, 弄大过两个婢女的肚子, 但是那时的境况注定不能让自己的子嗣出生, 所以就给她们用了药把孩子打掉了。   这样的他怎么可能怀疑自己的身子有问题?   后来他回了周国,虽然起初几年一直没有孩子,但也只以为是自己常年在外的缘故, 并未多想。   更何况后来赵梓楣还怀了身孕,他就更不会往这方面想了。   “不可能……你胡说八道!”   周昊咬牙, 心中明明觉得是笃定的,但是声音却有些发颤。   “我的身子若有问题,你之前那次又怎么会怀孕?”   总不能那次也是为了接近他吧?那时按日子算, 她有孕可是在他攻打赵国之前。   除非她能未卜先知,否则怎么可能做出这种安排?   赵梓楣笑了笑,看着他狼狈的模样颇为得意。   “那次我根本就没有怀孕,所谓的身孕和小产都是假的!”   “那时候我知道你攻打了我的母国, 势必就不会再把我这个赵氏女留在身边了。”   “为了能给母国报仇,能给赵氏族人报仇,我必须想办法留下来才行。”   “所以我从民间找了个大夫,用了一味有伤身体,但是却能很快做出有孕之像的药。可惜假的就是假的,这药撑不了多长时间。”   “不过没关系,只要能让我留下就行。我相信只要能留下,我就一定能找到机会杀了你!”   “可你这人戒心太重了,赵国亡了之后对我就更加戒备起来,就算是临幸我,也绝不在我那里过夜。我没办法,就只好故技重施了。”   她说着抚了抚自己的小腹,嘲讽的目光中夹杂着一些别的东西。   “但是那药能撑的时间太短了,我不确定在这期间能不能靠近你,所以……就只好想别的办法了。”   虽然是无奈之举,但她怀了身孕却是真的。   而她赵梓楣此生自认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却唯独亏欠这个尚未出世的孩子。   她强压下心中那抹愧疚,抬头笑道:“你知道这孩子是谁的吗?就是你身边最宠信的那个耿庄啊。”   “你最相信的人,背地里却爬了你的女人的床,你说有趣不有趣?”   她哈哈大笑,眼泪都出来了,周昊却恼羞成怒,冲过去一脚将他踹倒在地,狠狠踩在了她的肚子上。   “闭嘴!闭嘴!给我闭嘴!”   赵梓楣痛呼一声,只觉得腹中五脏六腑都搅成了一团,有什么东西被用力挤压着,向身体外涌去。   可她叫过一声之后便又笑了起来,一边承受着周昊的怒火,一边抠着地毯仰头笑道:“我可没给他下药什么的,是他……是他自己来的、”   “他来了不止一次,不然我哪那么容易……怀上身孕?”   “他一边唤着你赐给我的封号,一边抱着我,可见……心里以玩弄你的女人为乐。”   “你这个皇帝,当的可真是……窝囊!”   身下的衣裤一片濡湿,鲜血汩汩的从她腿间涌出,这血腥的画面和她口中的恶意挑衅深深地刺激了周昊,他大吼一声一脚踩在了她的脖子上,狠狠一碾。   咔擦一声,赵梓楣纤细的脖颈被踩断,双目圆睁陡然暴毙,嘴角却还诡异的翘着。   她此生无悔,只恨最后没能杀了周昊。   那盒给他送去的点心,只有一块儿在内馅儿里加了毒,其它的都没有,所以即便周昊让其他人吃了周太后剩下的芙蓉糕,也查不出什么,因为唯一一块儿有毒的,已经被周太后吃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当她突然被请去侍疾时,才并未觉得慌乱。   可是她也知道,这次让周昊起了疑心,今后再想接近他就更不可能了。   一旦腹中的孩子生下来,周昊要么会去母留子,要么会将她打发的远远的,再也不让她靠近。   而她仅剩的唯一的机会,就是这次侍疾时,当太医确定她的芙蓉糕没毒,周昊对她放松戒备的那一瞬间。   错过了这次机会,她怕是今生都不可能再给族人报仇了。   赵梓楣决定孤注一掷,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刺杀周昊。   可惜的是周昊派来的人根本没给她去准备毒药的机会,直接把她从寝宫带来了,不然的话,只要在簪子上沾一点儿毒药,今天的伤也可以要了周昊的命了。   可惜……真可惜。   不过,他堂堂一国之主,却不能有自己的孩子,这个消息一旦被周国那些世家大族们知道了,被周氏那些旁支知道了,他的皇位就别想坐稳了。   所有人都会逼着他从族中过继一个孩子,到时候那些旁支们会争相往他身边送人,勋贵世家则会挑三拣四的寻找对自己有利的继承人。   周国如今本来就已经够乱了,到时候只会更乱,更容易被人趁虚而入。   她只要想到周昊内忧外患被逼的狼狈不堪的样子,就觉得丢了这条命也值了。   值了。   …………………………   周昊双目赤红,踩断了赵梓楣的脖子还不解恨,又在她小腹上狠狠踹了几脚,恨不能将她腹中那个孽种给踢出来似的。   房中下人及一众太医们都噤若寒蝉,各个面色煞白两腿抖如筛糠,有胆小的甚至已经失禁,尿湿了裤子。   这天下间没有哪个男人愿意自己患了这种隐疾的消息被传出去,周昊这种帝王更甚。   所以从赵梓楣说出那句“你周昊根本生不出孩子”开始,他们就知道自己今日肯定是不能活着出去了。   周昊阴沉着脸,让太医来给自己把脉,但把脉若能看出个所以然,他这些年就不会一直被蒙在鼓里了。   他又换到了偏殿,脱了裤子让众人诊治一番,得出的结果果然和赵梓楣说的一样,他当真生不出孩子!   混账……混账!   当年他在大燕时还好好的,回国后却莫名其妙就生不了了,想想也知道一定是有人暗中搞了鬼!   而他回国后因为对国内的人和事都不熟,所以对这里的人也格外戒备,衣食住行都格外注意,饮食方面自然是重中之重,绝不可能被人做了这么大的手脚还不自知。   那么……他的身体定是在离开大燕时就已经出问题了!   而当时的大燕有能力也有理由这么做的,就只有燕帝!   那个老不死的东西,不甘心就这么将他放回国去,竟然用了这种手段!   燕帝……燕帝!   周昊铁青着脸,狠狠在炕桌上砸了一拳。起身走了出去。   当日,所有给周太后看诊的太医全部被处死,理由是无德无能,未能即时诊断出太后被人下毒,以至太后惨死。   伺候周太后的下人自然也都没能幸免,因为侍奉不周而被处决了。   一日之间太后寝宫上下处死了两百余人,朝中上下一片哗然。   周昊平日里虽然专断,但也未曾做出过这样的事情。   更何况他跟周太后的关系大家有目共睹,谈不上不孝但也绝没有多么亲近,说他为了周太后才杀了这些人,还真没几个人相信。   这样子看上去分明是想掩饰什么,可是究竟是什么,大家无从得知。   纵然有人大着胆子在朝堂上指责了周昊几句行事残暴,但也没人敢硬去捅破那层窗户纸,探究当日在太后寝宫究竟发生了什么。   能站在朝堂上的这些人就算没什么真本事,察言观色的能力却是绝对不会差的。   有些事情知道了反而不好,甚至可能会要命,就像那些太医和下人一样。   所以,不知道就不知道吧。   然而,这件周昊一心想要掩盖的事情,没过多久还是被天下人知道了,不仅周国,甚至传到了大魏和大燕耳中。   原来赵梓楣早在决定毒杀周昊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失败的准备。   一旦她没能成功,她安排在宫外的人就会拆开她留下的信,将这个消息散布出去。   一时间,周帝不育的消息传遍大江南北,周昊在宫中几乎发了疯,但是他能杀尽那些太医,却不可能杀尽天下人,从族中过继子嗣的事情到底是被逼着提上了日程,纵然他是帝王,在这件事上也无法全依着自己的意思行事。   而那些他为了得到世家大族的助力而纳进宫中的女子,此时反倒成了累赘。   他不能生育,这些女子注定无法有自己的子嗣,对他自然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尽心。   而他看着她们冷淡排斥的神色,不仅不能杀了她们或者赶走她们,甚至还要强压下心中的怒火,免得惹怒了他们背后的家族。   周昊从未想过自己这个皇帝会当成这样,想要平衡各方势力结果最后被平衡被压迫的竟然是自己。   赵梓楣临死前说的那句话仿佛成了一句谶言,在他耳边一次次响起。   她说:周昊,你这个皇帝,当的可真是窝囊! 第158章 礼物   堂堂周国皇帝竟然生不出孩子, 这个消息自然在四处都引起了不小的震荡。   周国国内暗潮汹涌的从周氏旁支中挑选继承人的同时,大燕和大魏知晓了这一消息的人也开始各自谋算。   萧谨言在得知了这一消息后立刻便去找魏祁商讨接下来的对策了, 谁知赶到他那里时却听下人说他刚刚出去逛街去了。   “逛街?”   萧谨言眉头一皱, 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好端端的他逛街去做什么?”   别说现在战事未了,就是当初在京城比较清闲的时候, 魏祁也是个很少逛街的人。   虽然他们前些日子打下的这座城池是周国有名的繁茂之地, 但是驻扎进来半个月了,魏祁可从未对这里表现出什么过什么兴趣。   刚来的时候不逛, 现在去逛,他这是突发的哪门子的奇想?   下人以为他是有什么急事要找魏祁, 忙答道:“太子去给太子妃买礼物去了, 大人若是有要事, 小的这就派人去把他请回来。”   给长宁王买礼物?   “不用不用,不是什么要紧事,我等他回来就是了。”   萧谨言说着转身欲走, 走出两步又停住。   不对啊……   魏祁的消息只会比他快不会比他慢,他都知道周昊不育了, 魏祁肯定也知道了。   知道了还出去逛街买礼物,而不是先把这件事处理好,这不是他的行事作风啊。   他回头, 与那下人确认:“周帝不育的消息,是不是已经有人报给太子了?”   “是,有人报了。”   这件事不是什么机密,所以下人也知道。   “太子出门之前刚收到的消息, 来传话的人前脚离开,太子后脚就走了。”   诶?   这就更不对了。   萧谨言挑眉,还想再问什么,但想了想问来问去的麻烦,索性摆了摆手,直接离开去街上找魏祁了。   他没去别的地方,出门就直奔这里最繁华的恒安街。   魏祁给长宁王挑礼物,肯定是挑最好的,去恒安街准没错。   果然,他赶过去没多久,就在街上找到了正骑在马背上四下张望满目茫然的魏祁。   “你在这里做什么?”   街上不便叫出魏祁的名号,他直接打马走过去问道。   “不是说给长宁选礼物吗?不去店里选,在街上瞎看什么?”   魏祁没有看他,一边继续四下打量一边道:“不知道买什么好……”   萧谨言险些笑出了声,道:“女人嘛,金银玉器绫罗绸缎胭脂水粉古玩字画,买什么不行啊?”   魏祁:“这些都已经买了。”   说着指了指不远处一架板车。   萧谨言嘴角一咧险些从马背上掉下来:“这些……都是你买的?”   他刚刚还以为这是谁家拉货的车停在这里,没仔细看,经魏祁一指才发现推车的竟然是他的两个部下。   因为车上堆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几乎把人都挡起来了,所以他刚刚才没注意到。   两人从各种礼物的缝隙中对萧谨言露出一个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微笑,道:“太……郎君买的东西太多了,我们实在拿不下了,只好找人买了一架板车推着。”   可是饶是他们力气大,现在也真的快推不动了!早知道刚刚就应该再雇一头牛!   萧谨言看着他们欲哭无泪的表情,再次转头看向魏祁。   “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忽然给长宁买这么多东西?做了什么亏心事吗?”   魏祁在对待楚瑶的事情上向来是不喜欢别人开玩笑的,这回竟然没有反驳他。   萧谨言心里咯噔一声,思摸着他是去妓院狎妓了呢?还是勾搭上哪个不要脸的小娘子了呢?   看他买的这满满一车的礼物,该不会是……把人肚子搞大了吧?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到底是站在朋友的立场帮他隐瞒,还是大义灭亲主动写信去给长宁王举报?   他这厢艰难的权衡着,眼看就要在“帮了他也没什么好处,举报他还能捞到很多金叶子或者宝石”这样的念头中做出显而易见的决定时,魏祁却忽然开口了。   “周昊的事情,你知道了吧?”   萧谨言愣了一下,没太明白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他怎么就忽然扯到这里来了。   不过还是点了点头,道:“知道,我就是为这个来找你的。”   魏祁这回终于转过头看向了他,声音低沉,带着一抹劫后余生般的意味。   “若不是长宁,断子绝孙的那个人,可能就是我了。”   周昊当年在大燕时就颇为风流,曾经让身边的婢女怀过身孕,后来打掉了。   燕帝乐得看各国质子在大燕变的纨绔放荡,对这种事情不仅不加阻止,甚至还十分纵容。   周昊许是把这种行径也当做一种自保的手段,所以也不介意被别人知道,传出什么不好的名声,故而魏祁对此也是知晓的。   如若周昊的身子一直就有问题,当年大燕的婢女就不会怀上身孕,可见他是回到周国之后,或者在回国之前身子才出了状况。   若是前者,如今他不育的消息都已经传的天下皆知了,定会将那害了他的人找出来大卸八块五马分尸。   可他并没有,甚至连查问的意思都没有,可见心里已经知道害他的是谁,而这个人不在周国,甚至已经……死了。   因为那人就是,燕帝。   魏祁几乎是在得知周昊不育的瞬间便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关系,身上当即出了一层冷汗。   楚瑶曾经跟他说过,当年燕帝病重,所谓的长生不老的丹药又因为她还未及笄而一时片刻炼制不好。   燕帝担心几个藩国借机生事,尤其担心魏周两国联手,便想杀了其中一个质子,嫁祸给另一个质子,让他们两国之间发生纷争。   而最终,因为他曾经“偷窥”过楚瑶沐浴,燕帝对他格外不喜,所以选择杀了他,嫁祸给周昊。   按照这个说法,燕帝当时应该已经开始担心自己未来几年掌控不了几个藩国了,魏周两国在他眼中的威胁既然格外的大,他自然也就不会放过这两国的质子。   而最好的办法就是给这些质子下药,让他们哪怕回了国继承了王位也生不出孩子。   一个没有继承人的王者,势必坐不稳那个位置,到时候等楚瑶及笄,他服下加了凤女之心的丹药之后获得永生,便可以再找机会一统天下。   或许燕帝不止给周昊下了药,赵嵘说不定也未能幸免。   而魏祁因为已经被燕帝作为陷害周昊的工具了,打算过不久便杀了他,所以才没有用药。   毕竟一个死人,注定是生不出孩子的,用不用药也没什么区别。   可他没想到,他想杀魏祁的事情被楚瑶无意间知道了。   楚瑶出于各种考虑,先下手为强毒杀了他,魏祁也因此逃出生天。   所以说……   若不是绵绵,他要么现在已经死了,要么……就是像周昊一样,这辈子都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了。   这些事情因为涉及到很多隐秘,他并未跟萧谨言细说,只三言两语带过,最后道:“你说,我该不该给她买些礼物好好谢谢她?”。   萧谨言神色肃正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应该!”   “那……再买些什么好呢?”   萧谨言四下看了一眼,心中掂量着如此恩情便是以命相报也不为过,遂沉声开口。   “理当买下这条街才是!”   魏祁眉头一扬:“好主意!” 第159章 疯魔   要买下一条街说起来容易, 做起来却是很费事的。   毕竟街上大小店面各不相同,背后的东家也不是同一个人, 要挨家挨户去谈才行, 费时又费力。   魏祁没有这么多时间留在这里,就将这件事交给了玉郎去办。   玉郎便是当初助他杀了赵嵘的那个书生, 被他救出来之后便留在他身边做事。   此人虽然读过书, 但是在魏祁的一众幕僚中却只能算才学一般。   不过他的算学却是极好,在一众人中脱颖而出。   魏祁起初试着将自己的一些产业交给他去打理, 后来发现他尽心尽力,将这些产业都打理的井井有条, 收入颇丰, 每次送上来的账面也都干净整洁一目了然, 便渐渐将手中产业都交与他了。   买下恒安街这种麻烦事,交给他去做最合适不过了。   可饶是玉郎出面,最终有几家商铺还是没能买下来。   “因是祖上留下的祖产, 东家不愿易于他人,还望太子妃体谅。”   他在给楚瑶的书信中如此解释道。   楚瑶失笑, 让青青代为回了两个字:无碍。   之后让人将他送来的最后几张地契收好。   “太子的私房钱这次怕是要花光了。”   青青笑道。   一整条街,还是一条格外繁华的街,得花多少银子才能买下啊。   “这个傻子。”   楚瑶嘴上念叨着, 眼中却带着笑。   魏祁不仅给她买了这条街,还曾给她写了封信感谢她,感谢她救了他,更感谢她给他生了昀儿这么可爱的一个孩子。   连带着还把魏昀好一通夸, 好像魏昀是天下间最好的孩子,上天入地再找不出比他更好的了似的。   毕竟比起生不出孩子的周昊,他简直幸福太多了,魏昀在他眼中原本的那些诸如“爱吃手”,“爱哭”,“爱打小报告”的毛病都可以忽略不计了。   楚瑶收到信的时候哭笑不得,给他回信时说那条街不用买了,反正她这辈子也不见得能去一趟。   但魏祁坚持要买,拦都拦不住,她也就随他去了。   收好地契后她让人将柳氏叫了过来,又遣退了房中众人,这才道:“把你叫来是想跟你说一下你那最后一个仇人的事。”   “我已经打听到他的消息了,不过……没办法像之前那两人一样,把他亲自带来你跟前让你手刃他了。”   当初周昊派了三个人欺辱柳氏,楚瑶答应了帮柳氏报仇。   其中两人魏祁在之前的战事中已经将人掳了过来,送回楚京交到楚瑶手里了。   楚瑶直接把这两人给了柳氏,让她手刃仇人,如今只差那最后一个了。   这最后一人是周昊的亲卫,当初在大燕时就陪在他身边,周昊对其十分信任,所以时刻带在身旁。   之前战场上没能将人拿下,等他们回了周国再想拿人就更不容易了。   柳氏对此都已经不抱什么期望了,没想到楚瑶竟然还在帮她想办法。   “没关系的,”她感激地道:“能亲手手刃那两人,奴婢已经知足了。”   若是她自己,她这辈子连仇人姓甚名谁可能都不知道。   楚瑶却摇了摇头:“我无法将人带来,不是因为这件事难办,而是因为耿庄已经死了。”   死了?   柳氏猛地抬起了头。   楚瑶喝了口茶,这才缓缓道来:“我一直让人盯着周国那边的动静,但是先前却失了耿庄的踪迹。”   “周昊对外说是将他派去什么地方执行什么隐秘的任务去了,可我的人却始终探听不出到底是什么任务,耿庄又去了哪里。”   耿庄是周昊的近卫,之前这么多年都寸步不离的跟在周昊身边,又怎么会忽然被周昊派去别的地方?   到底是什么任务不能让别人去,非要耿庄去才行,难道周昊身边无人可用了吗?   “我觉得有些不对劲,便让人继续盯着周京,而没有去别的地方,结果前段时间打听到……耿庄已经死了,是被周昊杀死的。”   “没人知道周昊为什么要杀他,不过据说耿庄死状甚惨,死前似乎还被人……去了势。”   “我觉得,以耿庄在周昊心目中的地位,能让他恼羞成怒到这种地步却又不愿旁人知晓的,一定是十分严重且难以启齿的事。”   “想来想去,近来符合这一条件的,也就只有德妃娘娘与人暗结珠胎一事了。”   自己最信任的亲卫却与自己的女人有染,这对周昊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所以他对外说赵梓楣腹中的孩子是一个太医的,至于耿庄这个真正的罪魁祸首,则是暗中处置了。   柳氏听了沉默片刻,心中觉得十分解恨。   虽然她不能手刃耿庄了,但是这个带头羞辱了她的人,和那个站在幕后安排了这一切的人,却最终狗咬狗闹成了这样的结局。   她躬身施礼,对楚瑶诚心道谢:“多些太子妃,一直帮奴婢惦记着此事。”   楚瑶摆手:“不必客气,顺手为之而已。”   她派人盯着耿庄自然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要盯着赵梓楣。   早在赵国亡国,赵氏一族全部死于赵宫之后,她就想办法让人隐藏了身份暗中联络到了赵梓楣,想利用她毒杀周昊。   然而赵梓楣倒是把毒药拿去了,却迟迟没有动静。   她一等便等到了前些日子,等来的还是赵梓楣身死,用毒药错杀了周太后的消息。   如此一来,今后再想杀周昊,怕是更不容易了。   毕竟已经登基为帝的他,御驾亲征的可能性很小。   楚瑶想着便觉得有些头疼,身子也乏得很,让柳氏先退下了,唤来青青陪着自己回了内室,躺下休息了。   …………………………   另一边,周昊延请名医,想要治好自己的不育之症。   他总觉得如果当初燕帝给他下了药,那就理应给魏祁也下了才是,而且应该分量更重。   毕竟燕帝那么厌恶魏祁,怎么都不应该放过魏祁而针对他。   而魏祁既然能生孩子,就说明这药的药效可能并不是那么绝对,说不定是能治好的。   他抱着这样的想法把能请来的大夫都请来了,但是这些人都告诉他没办法。   即便是那个据说男科最好的大夫,也只说不确定,而且就算真能治好,也需要时日,绝非一时半刻的事。   可是朝中逼他立嗣的事情已经迫在眉睫,军中也因为他不能生育的事而军心不稳,他不可能拖不到那时候了。   周昊被这些事情折磨的食不下咽夜不安寝,心中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同样是质子,而且燕帝还更讨厌魏祁,但是魏祁却没事?   这个问题和朝中立嗣的呼声一起折磨着他,在魏国那边传出楚瑶再次怀了身孕的消息时,终于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周昊彻底发了疯。   凭什么他魏彘事事如意,娶得美娇娘,得到徐公和穆家军的支持,又接连诞育子嗣,家中亦是兄友弟恭,就连跟他隔着房头的大堂兄都帮着他。   而他却诸事不顺,族中没有一个人真心向着他,想娶的女人被魏彘娶了,战事上亦接连失败,就连生孩子这件事都比不过魏祁!   不,不是比不过……   是根本就不能比!   他压根儿就生不出孩子!   周昊咬牙切齿,将书房的东西都砸了个稀巴烂。   不公平,不公平!   他明明那么努力,却始终被魏彘那个蠢货踩在脚底!老天爷真是瞎了眼!   既然如此,他就亲自去把这公平找回来!   他得不到的,就都去毁掉,谁也别想得到! 第160章 妹妹   周昊这厢的想法无人知晓, 身在楚京的楚瑶和不在她身边的魏祁都沉浸她再次怀了身孕的喜悦中。   魏祁给楚瑶写信,信中调侃:没有枉费为夫临走前那般努力。   楚瑶看着信啐了一声, 放在一边打算不给他回, 气死他。   想当初这人在她面前动不动就脸红,随便逗他几句都能害羞半天, 现在却是脸皮越来越厚, 还敢反过来调侃她了。   可见人果然都是会变的。   楚瑶低头想着,听到外面传来动静, 魏昀深一脚浅一脚的迈了进来,一众奶娘和下人跟在身后。   一个多月以前他终于学会走路了, 打那以后便轻易不喜欢让人抱着, 总喜欢自己歪歪扭扭的到处走。   “昀儿。”   楚瑶习惯性地笑着向他伸出了手。   魏昀迈着蹒跚的脚步往前走, 似乎想扎进她怀里,却在距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   这孩子虽然看上去的确有些憨憨的,但是在很多事情上又格外的聪慧。   楚瑶怀孕后不止一个人跟他说过母亲现在肚子里有小弟弟了, 不能冲撞,他便记住了, 每每到楚瑶跟前时都会停下来,不会像以前那样直接往她怀里扎。   楚瑶笑着将他拉了过来,问道:“你刚刚去哪儿玩儿了?”   魏昀还不会说话, 往常这个时候奶娘一般都直接开口代他答了。   但是前些日子周老先生听说这小家伙“贵人语迟”,便来信说让他们以后不要总是帮他开口。   他的意思是,孩子现在还小,如果他要什么你直接给了他, 他想说的你也直接帮他表达了,他习惯了这种方式,自然也就不会主动开口了。   久而久之说话就会越来越晚,说不定到以后开口会越来越费力,即便学会了也口齿不清。   楚瑶之前原本没把这当回事,听他这么说才重视起来,不再让奶娘或是下人帮魏昀开口了。   但是这方法对魏昀似乎没什么用,即便下人不开口,他也还是不说话,只是动手能力比以前更强了些。   每每他要什么东西看一眼指一指不再有人直接拿给他,而是诱导着问他想要什么的时候,他就直接自己跑去拿了。   说起来,他学会走路倒好像是这个原因。   楚瑶把这件事跟魏祁说了,魏祁还笑话说昀儿这就是懒!   魏昀不知道自己的父亲说了自己的什么坏话,也没回答楚瑶刚刚的问题,低头从怀中掏出一朵被压扁的玉兰花来,冲楚瑶啊啊几声。   楚瑶看着直头疼,但还是低下头去任由他把这朵玉兰插在了自己头上。   前几日花园里玉兰开了,楚瑶带他去玩儿的时候恰巧树上掉下一朵,落在了楚瑶头顶。   魏昀看见了很高兴,从那以后每天都要摘花来给自己的母亲戴。   楚瑶之前还在想昀儿好像像她比较多,像魏祁的地方少,没想到这喜欢簪花的毛病却是随了他父亲。   她戴着花抚了抚魏昀的头顶,例行每日一问:“昀儿是想要小弟弟还是小妹妹?”   魏昀歪着头不说话,两手扶着母亲的膝盖,呆呆的出神。   楚瑶见他不语,笑道:“你父亲说想要个女儿呢。”   魏昀还是不说话,青青听了则笑着凑趣:“人都说酸儿辣女,太子妃近来爱吃酸的,这腹中啊八成是个男孩儿,太子殿下的念头怕是要落空了。”   楚瑶倒是无所谓,男孩儿女孩儿她都喜欢。   谁知一直不开口的魏昀却忽然伸手摸了摸她的肚子,笃定地道:“妹妹!”   小孩子第一次开口,奶声奶气的,声音清脆稚嫩。   房中众人安静片刻,旋即不知是谁率先反应过来,惊喜地道:“小郎君说话了!小郎君开口说话了!”   一时间众人皆是又惊又喜,想再让他说一声,他却又不开口了。   还是青青想到什么,眼珠一转,道:“奴婢觉得是个小弟弟!不是小妹妹。”   魏昀果然又抬起头:“妹妹!”   “呀!真的说话了,小郎君真的说话了!”   房中众人欢喜更甚,楚瑶更是笑的合不拢嘴。   当天楚宫上下伺候魏昀的人都得了赏赐,众人一派喜气洋洋。   楚瑶将这件事写信跟魏祁说了,魏祁收到信哭笑不得。   别人家的孩子都是先学会叫爹娘,他家这个倒好,第一次开口叫的竟然是妹妹。   不过妹妹好啊,他也想要个妹妹。   不是,是女儿!一个跟绵绵一样漂亮可爱的女儿。   …………………………   楚瑶生产前夕,魏祁打算暂时将手头的事务交与别人,自己回去陪楚瑶生产,等她生下孩子之后再回来。   谁知就在他收拾行囊准备走时,周国那边却传来一个惊人的消息。   周昊于一个月前从族中选了一个两岁的孩子过继到膝下,立为太子,交由皇后抚养,自己则御驾亲征,向大燕出兵了。   若是以前,周国那些朝臣是不可能这么轻易答应他一个帝王御驾亲征的。   毕竟周昊还没有子嗣,几个亲兄弟也都死光了,他若出了什么事,大周群龙无首,势必内乱。   但现在已经知道他注定是生不出孩子的了,他们也成功逼迫他从族中过了一个,并且还册封了太子,这个时候周昊再想出去,阻拦的人就少了许多。   甚至有人觉得这样更好,更便于他们掌控年幼的太子。   可是……   “周帝怎么会做出这种决定呢?”   萧谨言皱眉不解。   “他难道不知道周国朝廷里那些官员的狼子野心吗?”   魏祁沉默片刻,方才低声开口。   “他或许是疯了吧。”   燕帝害得他断子绝孙,但凡是个男人,都咽不下这口恶气。   虽然如今燕帝已经死了,但在他眼里,大燕便意味着燕帝,攻下大燕对他而言应该也是急于去做的一件事。   此时的魏祁并不知道,在周昊那奇特的脑回路里,最憎恨的已经不是大燕,而是他。   所以当他在回往楚京的途中得知周昊与大燕联手,围困两万穆家军于雾南山时,惊得当即勒停了马。   “你说什么?”   他看着那来送信的斥候,不可置信。   “周昊怎么会和大燕联手?”   那斥候面色发白,他养的战马已经口吐白沫,随时可能跪倒下去。   “是真的,周帝率领三万兵马与大燕五万兵马一起,围困了由穆小将军带领的穆家军。”   “大燕五万兵马在内对穆小将军进行围攻,周帝则带人在外面阻拦前往救援的人马。”   “穆将军欲营救穆小将军,但是却被周帝的兵马阻拦在外靠近不得。”   “永平王虽欲派兵增援,可是自己也被大燕另外的兵马纠缠着脱不开身,不敢轻易分散兵力,便命属下前往楚京,想让太子妃派孟将军带兵前去解救穆家军。”   穆渊被困,情况危急,最好的办法就是从魏祎或者楚瑶这里直接派人过去营救,因为这两处离的最近,调兵也最方便。   换做别的地方,即便兵马调过去了,很可能也已经来不及了。   如今魏祎被缠住了,能去救援的就只有楚瑶这里的孟无霜了。   “但是太子妃说周帝此次举动实属反常,孟将军又没怎么跟周帝打过交道,对他不甚了解,最好还是太子亲自去一趟,所以便让属下沿着这条路来找太子,告诉太子先不要回楚京,直奔蓉城与孟将军汇合,他们会在那里等您。”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   信是楚瑶写的,上面画了一个只有他们二人知道的标记,内容只有四个字:大局为重。   魏祁捏了捏那薄薄的信纸,咬了咬牙,纵然心中多么想回去陪她生产,最终还是握紧缰绳,向蓉城奔去。 第161章 战前   雾南山, 深秋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扎在脸上,和夜间的水汽混在一起, 似乎下一刻便能凝结成霜。   穆渊带领着两万穆家军扎营在一处山坳里, 和外面的五万燕军对峙着。   大燕的兵马并不进来,只是把各个出路全都堵死了, 不让他们出去。   穆渊试着带人冲了几次, 都没能成功,平白增添伤亡, 便只能先按兵不动,等待救援。   山坳里消息闭塞, 他并不知道周昊已经与大燕联手了, 在外挡住了援兵, 而魏祎那边也回天乏术无法赶来救他。   将近一个月过去了,援兵迟迟没有赶来,所有的穆家军都知道, 局势不可能再这么一直僵持下去了。   因为大燕兵马在外,随时都能有粮食的补给, 但是他们的粮食……已经快吃完了。   “将军和永平王一定是被他们拖住了,不然不可能这么长时间不来救咱们。”   “没错,这群孙子就是想不费一兵一卒困死咱们!眼看着天气越来越冷, 别说是粮食不够了,就是够吃,过些日子咱们也要冻死在这里!”   大燕的险恶用心人尽皆知,在这样的处境之下, 除了背水一战已经别无选择。   哪怕明知道敌我兵力悬殊,哪怕已经猜到外面可能不止那五万兵马,还有其他不知道的战力在盘旋着等待瓜分他们,但他们也只有这一个选择了。   择日不如撞日,多耗费一日便多消耗一日的粮食,穆渊决定当晚便对堵截在出路上的燕军进行攻击。   出征前大家吃了一顿饱饭,围坐在一起聊天。   男人们的话题聊到最后总是少不了女人,有人笑着调侃何大锤:“大锤兄弟,柳娘子那边儿是不是还没答应你呢?”   何大锤嚼着饼子含糊的嗯了一声,道:“没关系,人都说烈女怕缠郎,只要俺坚持不懈继续努力,相信总有一天她会答应俺的!”   那人闻言哈哈大笑:“既然还没定,那平日里跟我们哥儿几个出去乐呵乐呵又怎么了?你看你跟她耗了也快两年了,不憋得慌啊?这万一咱们这回出不去了,你岂不是……”   他说到这儿停了下来,面色微僵,周围几人咬着饼子的动作亦是一顿。   大家都知道这回凶多吉少,但都有意避开这个话题没有说,冷不防被人无意提起,周遭陷入一阵沉默。   何大锤却仿佛没听到,喝了口水咽下嘴里干的剌嗓子的饼子,道:“话不能这么说,你看咱们太子殿下,身份高贵吧?是个人才吧?”   那人虽然不明白他怎么就扯到了太子,但为了缓解尴尬,还是跟着点了点头。   何大锤捏着饼子道:“咱们太子殿下跟太子妃成亲这么久,可是一个妾室都没纳过。而且我听说,他成亲之前也没有通房。”   “身份这么高贵的人,都没纳妾没收通房也没出去狎妓,我哪儿好意思干这种事儿啊?”   这回不待那先开口的人答话,便有人出声笑道:“我说大锤,你厉害啊?竟然拿自己跟太子殿下比?”   “这不是比,”何大锤又咬了一口饼,“柳柳是太子妃的人,整日跟在太子妃身边,听到的见到的都是太子跟太子妃的恩爱,太子对太子妃的情深。”   “有太子在前面……那啥……那个词儿咋说来着?猪……猪啥?”   “珠玉在前。”   穆渊接了一句。   “对对对!就是猪玉在前,我要是做的不够好,那柳柳能看上我吗?”   众人咂摸了一番,觉得好像还真是这个道理,竟然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   “所以啊”,何大锤继续道,“俺就算以前做的没太子好,那……那对柳柳有了这个意思以后,那就得管住自己啊!”   说着又转头冲着穆渊的方向抬了抬下巴:“你们看小将军,还不是跟俺一样吗?”   穆渊喜欢青青,这是所有穆家军人尽皆知的事情。   虽然两人没有正式定亲,但是在众人眼中,他们已经是一对儿了,只等着战事结束天下大定,就要十里红妆完婚了。   穆渊勾了勾唇角笑着没有说话,目光却落到了自己腰间隐隐露出一角的荷包上。   这可是青青给他缝的呢,又好看又结实,用了这么久都没坏。   他每次上战场都要把它带上,藏在铠甲里,总觉得这荷包就像个平安符一样护着自己。   有人嘎嘎笑了两声,对何大锤道:“大锤兄弟,你跟小将军可不一样!”   “人家青青跟小将军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一对儿了,你这可还八字没一撇呢!”   何大锤仰头:“那咋啦?小将军跟青青在大燕的时候就认识了,这都多少年了?俺跟柳柳这才认识多久?”   “等俺跟柳柳也认识这么长时间的时候,肯定也已经定下了!”   这话引得大家一阵哈哈大笑,纷纷去问穆渊是什么时候认识的青青,好给何大锤算算他还要等多久。   穆渊想了想,道:“我十岁那年入宫跟几个皇子比试的时候认识的青青,算起来到现在已经有十二年了。”   “这么久?”   众人一阵诧异,就连何大锤都感到惊讶。   他只知道小将军在大燕就跟青青认识了,但是却不知道这么早。   “你俩咋认识的?”   他好奇地问道。   穆渊面色一僵,轻咳两声:“就是……误打误撞碰见了,然后就认识了呗。”   众人点了点头,没有多问,都去给何大锤算他还要多久才能跟柳氏双宿双栖了。   火堆旁的穆渊松了口气,庆幸大家这么轻易就被糊弄过去了,也庆幸现在天黑的早,火堆早早就燃了起来,跳跃的火光掩饰了他有些发烫的脸,不至于让他太丢人。   吃过饭,众人准备散去,指挥各自的兵马集合。   临走前何大锤把大家叫住,以水囊做酒杯,对众人举了起来。   “兄弟们,咱们都知道此战凶多吉少,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艰险。但是……”   “但是俺老何还没娶着媳妇儿呢,小将军也是一样。所以,我们俩能不能抱得美人归,可就全靠大家了!”   “这趟若是能活着回去,俺一定把大家都请去喝喜酒。到时候摆他十天十夜的流水席,管大家吃个够!”   他前几句还一本正经,后面就忽然变成了这样,惹得大家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有人起哄道:“大锤你就算了吧,这喜酒能不能摆的上还不一定呢,小将军的喜酒我们却是一定要喝的!”   穆渊闻言笑着向前跨了一步,举起水囊沉声道:“好!此次若能活着回去,一定请大家都去喝我的喜酒!”   众人亦将水囊都摘了下来,高举于胸前:“活着回去!喝小将军的喜酒!”   “活着回去!喝小将军的喜酒!”   这句话一传十十传百,最后只剩下了四个字。   “活着回去!”   “活着回去!” 第161章 故人   这晚的雾南山注定不再平静, 喊杀声撕裂了夜空,火光照亮了半边天。   身边的人不断的倒下, 又不断有人补上来, 没人有空去看身旁补上的是谁,只知道冲, 冲, 不停地冲!   冲出去是生,困在这里便是死!   而在这血腥的战场上, 想要求生首先便要不惧死。   迈出的脚步不能停下,挥出的刀不能犹豫, 不想自己的头颅被人砍下, 就要砍掉敌人的头颅。   鲜血染红了天地, 也染红了穆家军的眼睛,他们如同被困在囚笼里的野兽,不服输不认命, 誓要将这囚笼打破,誓要从这禁锢中挣脱出去。   便是死, 也要死在冲锋陷阵的厮杀中。   唯有如此,才不堕穆家军的威名。   燕军早知穆家军凶悍,所以才连同周军三万兵马一起, 组成了一支八万人的大军围剿这支穆家军。   即便对方只有两万人,为了避免不必要的牺牲,他们也宁可选择围困,而不是正面进攻。   可饶是准备充分, 今日一战还是令他们胆战心惊。   这便是穆家军的实力吗?这便是当年大燕那支令人闻风丧胆的军队吗?   冲锋在前的燕军眼看着节节败退,有被穆家军冲散之势,这时军中统帅一声号令,阵旗一变,原本冲在前面的人如同潮水般纷纷退去。   有杀红了眼的穆家军以为他们是害怕了,想要鸣金收兵,挥舞着刀剑乘胜追击,却被穆渊下令撤了回来。   穆家军令行禁止,尽管心中存疑,但收到军令,这些人还是停了下来,回到阵中。   “对方人多势众,陡然撤兵必然有诈,不要贸然追击。”   穆渊一边抬手擦了擦脸上的血迹一边沉声说道,说话时用鹰隼般的眼睛扫过地阵,寻找可能存在的陷阱,寻找可以击破的漏洞。   当年那个跟在大哥身后的不知轻重的少年人,如今在锐利的锋芒中更多了几分沉稳。   他心里想了千万种对方可能使出的招数,但唯独没有想到,片刻之后,敌营阵中,烈烈的火把之下,升起了无数旗帜。   金色的雄鹰在火光中招展,玄色的旗帜背面绣着大大的“燕”字。   玄色雄鹰旗……   穆家军!   是穆家军的军旗!   身边陡然传来一阵骚动,穆渊身旁的人无不面面相觑。   “这是怎么回事?大燕怎么挂出了咱们穆家军的旗子?”   疑问声四下响起,没有人能够解答,即便是穆渊,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有一件事他很清楚:这不是如今的穆家军的旗子,这是……当年的穆家军的旗帜!   早在穆家被燕帝灭门,穆家军被燕帝亲手葬送之后,这面旗子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就在这边一片惊疑时,敌方阵中走出一队约五千人的人马,看为首之人的服饰,竟是大燕这次的统帅。   穆渊知道这次大燕的统帅是一名姓秦的将领,但是当这人走近之后,他却险些握不住手中的刀。   “秦河?”   不远处的何大锤等人亦是满脸震惊,不可置信地开口:“大河?”   秦河在不远处停下,翻身下马,走到马前,在所有人的目光中,单腿屈膝跪了下去。   “末将秦河,见过小将军。”   穆渊牙关紧咬,握着刀的手隐隐发抖。   他没有受秦河的礼,也没有接他的话,是不远处的何大锤瞪着眼睛扯着脖子喊了一句:“大河!你怎么会在大燕军中?你竟然帮刘承那个狗贼做事?你他娘的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秦河没有理会他,仍旧跪着,佩刀拄地,仿佛穆渊不开口他就不起来。   穆渊眼中漫上了一层又一层鲜红的血丝,呼吸变的比刚才挥刀杀敌时还要凝重。   他不是何大锤,直来直去不爱动脑子。   在秦河出现的瞬间,他心中便已百转千回。   所以沉默许久后,他只问了一句:“你为什么还活着?”   故人相见,本该是欢欣雀跃,尤其是他们这种从劫难中逃脱出来的人,更应如此。   可是他却问:你为什么还活着?   这个本应该死了的人,本应该和那八万穆家军一起葬身在叶谷关的人,今日却忽然出现在了这里,出现在敌军的阵营中。   穆渊这一问,何大锤顿时僵在了原地,其余那些和他一样从大燕逃出来的穆家军亦是脊背一阵发凉。   当年燕帝设伏,谎称西戎派十万大军渡江前来骚扰大燕边境。   穆老将军怀疑消息有误,认为应该查探之后再做打算,燕帝却以军情紧急为由,命八万穆家军即刻前往。   之后的事情众所周知,这八万兵马再也没有回来,数万英魂就这么葬送在叶谷关下,无人生还。   燕帝自导自演了一出边城被夺,穆家军惨败的戏码,以此为由查抄穆家,杀了穆家上下数百口人,对仅剩的两万没有调去叶谷关的穆家军也展开了屠杀。   等这一切都做得差不多了之后,才又派兵“收复”了失地。   好在穆老将军在穆家被查抄之前就隐隐察觉出有些不对,叮嘱自己留在这两万穆家军中的一名将领,若是形势有变,即刻让大家化整为零各自逃散,以免殃及池鱼。   也是因为如此,穆成穆渊两兄弟逃出大燕后才能召集到何大锤他们这最早一批人手,成立了宁安寨,重建穆家军。   可是秦河与他们却不同,他是当年被派去叶谷关的将领之一,按道理早该死在了那里才对。   但如今他不仅没死,还出现在了他们面前,站在了敌军的阵营中。   这意味着什么?   当年的叶谷关之变,是不是还有其他内情?   而这内情……却是他们最不愿意看到,甚至根本就没有想过的! 第163章 必胜   何大锤陡然惊觉, 顺着秦河身后的方向看去,果然又在他身后的五千兵马中看到了一些熟悉的面孔。   这些人都是当年的穆家军!他们身边那些他不认识的, 或许也是!   因为穆家军人数众多, 他不可能每一个都认识,但是能跟着秦河一起过来的, 想必应该都是知情人, 或者说都是跟着他一起活下来的人。   秦河低垂着头,握着佩刀的手缓缓收紧。   他没有正面回答穆渊的话, 只是哑声说了一句:“小将军,我们跟你们一样, 也是人啊。是人……就总要想办法活下去啊。”   “你们今日这般绝境还要拼死血战, 不也正是为此吗?”   这话无异于从侧面印证了穆渊的想法, 穆渊呼吸陡然一滞,眼中几乎涌出血来。   “活着?用自己同袍的血,用并肩作战的兄弟的命, 换自己活着吗?”   秦河仍旧没有抬头,声音低沉, 带着几分自我安慰般的固执。   “当年老将军告诉我们,战场上向来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没有那么多道理可讲。谁的刀更快更狠, 谁就是赢家。”   “小将军,我们赢了,我们活下来了,这也是没那么多道理可讲的事。”   穆渊呸了一声, 目光中满是讥讽与怒意。   “我祖父教你的这些是用在敌人身上的!你却厚颜无耻的把它用在自家兄弟身上!”   “你不是胜在你的刀更快,你是胜在你的卑劣,胜在你的无耻!胜在你的贪生怕死!”   “你这样的人,不配为强者!还有你身后那些!你们统统都是没用的孬种!我以穆家军曾有你们这样的将士为耻!”   以你们为耻!   以你们为耻!   这句话深深的刺激了秦河,他握刀的手颤了一下,仰起头来看向他,眼眶有些发红。   “我们活着也只是想有朝一日能回去看看自己的家人而已,我们也只是有自己放不下的事情而已,这难道是可耻的事情吗?”   “家人?”   穆渊冷笑。   “见了家人你们要怎么说?告诉他们为了活下来,你们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同袍,杀死了自己同生共死的兄弟,这些年像老鼠一样躲在暗处苟且偷生,过着不人不鬼的日子?”   “你们中多少人家是军户,世代在穆家军从军,整个家族都以自家儿郎能加入穆家军为荣?”   “直至今日哪怕以为你们已经死了,他们仍旧视你们为家族的英雄!你们要怎么告诉他们,为了苟活于世,你们辜负了他们,你们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兄弟,就为了用他们的命,换你们自己的命?”   “还有那些被你们亲手所杀的穆家军的家眷们,他们若是知道了,该如何看待你们的家眷,这些你们想过吗?”   秦河扬起的头又低了下去,嘴唇紧抿,许久没有说话。   他身后的五千兵马也都沉默着,无人开口。   曾经被老将军引以为傲的他们,终究是被引以为耻了吗?   可是当时真的是别无他法了啊,不然他们谁又愿意这样呢?   大家都只是想活下去啊,只是想活下去这有错吗?   当年燕帝是铁了心要灭掉穆家军,为此不惜下了血本。   他们被二十万大军堵在叶谷关求救无门,光是那持续不断的箭雨就灭了近半数人,剩下的也伤的伤残的残,真正能算是战力的不足三万。   眼看着粮食越来越少,天气越来越冷,再这样下去大家可能就都活不了了。   这时候刘承派人来告诉秦河,他可以想办法救他们,但是他救不了全部,只能救其中一支兵马。   毕竟他们还有三万人,而燕帝是想要八万人都死在这里的。   八万人都死了的话,尸体肯定不会一具一具去数,最后会直接一把火少了了事。   人数众多,不仔细清点少一万具尸首并不显眼,但是一下子少三万就太扎眼了,故而他只救一支兵马,最多不能超过一万五。   当时军中统帅已死,这三万人分成了三个万人队,由他和另外两个将领分别统领着。   后来他和另外两个将领聚到一起,才知道原来刘承对另外两人也说了同样的话。   最终大家商议说一起最后拼一把,努力冲出去,冲不出去大不了就死在这里。   秦河应下了,一起喝了壮行的酒,私底下却将自己手下的心腹小将聚起来,做出了相反的决定,还将另外一个将领手下的一名心腹拉拢过来,让他带领他手下的兵马配合他们。   他不是不想努力,他不是不想跟大家一起往前冲,而是他知道真的冲不出去。   三万人对二十万,他们穆家军就算再怎么骁勇善战那也是人不是神仙。   神仙可以无所不能,人却不行。   他不想死,他还想见见他那个尚未出世的孩子,还想听他喊自己一声爹,所以他最终把刀挥向了自己的同袍,挥向了往日里并肩作战的兄弟。   任何事物从内部瓦解起来总是最快的,在对方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一切就已经结束了。   他赢了,他活下来了,但因为这八万穆家军已经“死”了,所以从此以后他没了名字,无法再重见天日。   当时燕帝还没有驾崩,刘承不能放他们回去,也不能让天下人都知道他们还活着,便将他们安置到了一处偏僻无人的山谷,让他们自己种粮自己建屋,就像当初宁安寨的穆家军一样。   后来燕帝死了,刘承纵然真的谋朝篡位了,也还是不想在史册上留下污名,故而纵然知道那幼帝并非燕帝亲生,还是扶持了他登基,挟天子以令诸侯。   如此一来,自然还是不能让人知道他们活着。   他们从此就成了刘承私下里的一支私兵,专门负责为刘承培养招募来的新兵,这次来围剿穆渊众人,是他们这些年来第一次重新出现在世人面前。   秦河对那些原本的同袍可以狠下心来直接下手,但是对于穆渊,对于一手教导了他的穆老将军的后人,终究还是做不到如此的。   如果对面领兵的是别人,换做何大锤或者任何一个其他将领,他都可以狠下心杀过去,但是穆渊不行……   穆氏一族,只剩这两个兄弟了啊。   所以这么久了他甚至连个面都不敢露,躲在营中盼着这件事不用照面便能过去。   可是穆渊终究不是其他人,照刚才那个势头下去,用不了多久他们迟早会在战场上碰面。   秦河想要避免的事情最终还是无法避免,只得按刘承所说,举起穆家军的军旗,扰乱他们的心智。   已经“战死”的穆家军旧部陡然出现在眼前,还举起了他们曾经熟悉的旗帜,对于现在的穆家军来说,尤其是对于穆渊来说,一定是个不小的打击。   刘承的意思是让他直接趁着这短暂的机会一举歼灭穆家军,并没有让他停下来,像现在这样,站在他们面前。   因为他不知道,在他们心里,其实早就想与现在的穆家军一战了。   这些年外面的人不知道他们,但是他们却时不时能听到外面的消息,比如……   穆家军又重现于世了,穆家军现在叫宁安寨了,穆家军的旗帜换了,穆家军如今的兵马原来大部分都是土匪。   土匪?   哈……土匪!   什么时候土匪也可以来当穆家军了?   那些土匪若是穆家军,那他们又是什么?   他们隐姓埋名活着如同死了,那些土匪却顶着穆家军的名义成了人人称颂的英雄!   那他们是什么?他们到底是什么啊?!   他们一边觉得自己配不上穆家军的称号了,一边却又觉得这群土匪更配不上。   他们嫉妒,不服,每一次听说这些土匪又赢了谁,心中的不甘便多一分。   若是让他们去,他们一定可以把仗打得更漂亮。   若是没有发生当年那件事,如今被人称颂的就该是他们。   回不去,却又不甘心,这种痛苦伴随着穆家军鹊起的声誉与日俱增。   秦河深吸一口气,拄着佩刀从地上站了起来。   “小将军,如今说什么都已经太晚了,今日一战势在必行。”   “你应该知道,以你现在身边的人马,是注定不可能活着出去的。”   “但是……我可以放你离开,你自己,离开这里,我可以当做没有看见。”   穆渊闻言哈哈大笑,笑过后低头看向他。   “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你别得意的太早了!”   “小将军,”秦河沉声道,“我身后除了这五千人,还有另外七千人也是原来的穆家军,更不用说还有其余三万多兵马和三万周军。”   “而你身边呢?据我所知真正的穆家军大部分都被留在楚京保护魏太子妃了,留给你的几乎都是后来招纳来的那些土匪吧?”   “更何况经过刚刚一战你们死伤至少五千余众,凭剩下的这些人,你以为你真的能活着出去吗?”   “呸!”穆渊又啐了一声,直接骂了句脏话,“少他娘的狗眼看人低!今日我誓死也要与我的兄弟们在一起!哪怕是死在这里,也死的顶天立地!”   “可你们呢?不过一群蝼蚁而已!就算胜了,也仍旧是那阴沟里的老鼠,见不得光!”   秦河虽然想到了他多半会拒绝,但听了这样的话还是面色微沉,退后两步。   “既然如此,小将军,从现在开始,我们便是敌人了。”   穆渊嗤笑一声:“你错了,从你效忠刘承,对自家兄弟下手的那天开始,我们就已经是敌人了!”   话音落,两人同时举起手臂。   一声令下,原本分开的双方兵马又冲向了彼此,新一轮的厮杀重新展开。   然而这一次,穆家军直面的不再是那些普通的燕军,而是秦河率领的曾经的穆家军。   两支穆家军胶着在一起,彼此间难分胜负。   刚刚还能冲开一丝裂口的燕军阵营这次似乎无论如何也撕不开了,穆渊率领的兵马虽然不至于立刻被击败,但明显应付的比刚刚吃力很多。   对面这些疯子似乎想在他们身上找回曾经失去的尊严,又或者想通过打败他们来证明自己还是当年的穆家军,把这些年没用的力气全用在了他们身上。   身边的人一个个倒下,有燕军一边厮杀着一边神情狰狞地嘶喊:“我才是穆家军!我才是穆家军!”   穆渊这边的人则一边还击一边骂回去:“你是个狗屁的穆家军!老子才是!”   这样的叫骂一传十十传百,厮杀惨烈的战场上一边鲜血四溅,一边就到底谁才是真正的穆家军产生了争执。   这种争执不仅仅停留于平日里的唇枪舌战,而是落实在了刀刃上。   杀了你,我便是穆家军!   要证明自己,就杀了对方!   疯狂的厮杀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你们算什么穆家军?不过一群土匪集结而成的乌合之众而已!”   立刻有另一方骂了回去:“呸!老子就算做土匪的时候,也从没对自家兄弟动过手!你们这种连自己兄弟都杀的,算个狗屁穆家军!滚你娘的!”   原本即便争吵中也不会停下的刀锋忽然顿了一下,那燕军面色一怔,下一刻人首分离。   不远处何大锤听到了,亦是扯着嗓子对对面跟自己打在一起的人喊道:“你当年杀自家兄弟用的也是这把刀吗?一样的刀可伤不了你爷爷!”   说完大刀如风般扫过,比对方快了一步落下致命一击。   更多这样的声音在穆家军这边响起,一字一句,比刀刃还锋利。   “杀自家兄弟的感觉怎么样?是不是杀上瘾了所以还想再来一回?”   “杀完自家兄弟是不是没磨刀啊?钝成这样还想杀老子?”   自家兄弟……自家兄弟……   自家兄弟就是死在了他们自己手上!死在了他们手中的刀上!   他们活着只为回去见家人一面,这些年却没名没姓像是活死人一般,以朝廷抚恤的名义把自己的银子都寄给家人,却始终不敢露面,连自己还活着的消息都不敢透露给他们。   其实真想跟他们联系的话总能找到机会的,可是……可是要怎么说呢?   说我还活着,说我……杀了自家兄弟,苟且偷生的活着?   不敢,不敢啊!   没脸,没脸啊!   “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我要是你们我早就去死了!”   去死?   去死……   有人握刀的手渐渐不稳,秦河感觉到自己这边士气陡然下降,高声呼喊:“不要听他们胡说!他们是故意要扰乱军心!”   “胡说?我们是在胡说吗?哪一句不是真的?哪一句冤枉你们了?”   “你们杀没杀自家兄弟?你们是不是苟且偷生?”   叫骂声不绝于耳,不只是从哪里先开始有人啊的一声大叫,然后挥出的刀陡然收回,架到了自己脖子上,横向一拉。   鲜血喷涌而出,将对面的穆家军吓了一跳。   死……死了?   自尽?   “愣什么呢!”   何大锤挥出一刀挡下落在这发呆的穆家军小将头顶的一击,怒吼出声。   小将回过神来反手一刀便捅入了那袭击他的燕军的胸口,顾不上跟何大锤说一声多谢,又去迎击别人。   因为先前那自尽的燕军,周围燕军的士气更低迷了几分,而穆家军这边则是士气高涨。   人数压制又如何?杀不出去又如何?就是死在这里又如何?   “老子就是死在这儿,老子也是穆家军!”   “你们这群孬种,死了也没名没姓!”   不知哪里又有燕军哭喊着挥刀自尽,眼看着大家纷纷被影响,原本和别人缠斗在一起的秦河将目标转向了穆渊。   擒贼先擒王的道理,老将军很早就教过他了。   但是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会用在穆渊身上……   或许是心中有这样一层顾虑,他始终难以下狠手。   而穆渊却没有这些顾忌,刀刀狠厉。   抱着必死之心的人总是格外凶悍,抱着必死之心的一群人几近无敌。   这场战争持续了整整三个时辰,直到天边已经开始泛白,依然没有停止。   谁也没想到区区两万穆家军,在没有城池隐蔽的情况下,在面对数倍于自己的敌人的情况下,竟然毫无畏惧。   他们杀红了眼,他们喊哑了嗓子,但沙哑的声音还是不断从口中溢出。   “我是穆家军!我是穆家军!”   他们已经分不清对面的人是原来的那些穆家军还是普通的燕军,只是不断的强调着这句,强调他们才是真正的穆家军。   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握刀的手已经渐渐没了力气,这声音却始终不绝于耳。   这句话成了许多人临终的遗言,却也成了活着的人迎向胜利的祝祷。   天光大亮之时,援军从数十里外赶来,守在外围的周军不战而退,燕军腹背受敌,最终选择撤兵。   此战两万穆家军死伤一万六千余人,最终只剩三千余众。   然,他们却在别无屏障的对峙中以两万人马击退大燕五万大军,歼敌四万余众,给大燕带来了沉重的打击。   穆家军的威名在相隔近十载后再次响彻天下,成为了赫赫有名的必胜之师。   何大锤仰面躺在地上,听着远处渐渐传来的马蹄声,咧着满是血污的嘴角笑了笑,喃喃说了一句:“回去……摆喜酒。”   之后便沉沉合上了眼。 第164章 钥匙   魏祁与穆成赶来时, 雾南山内满地尸山,血流成河。   尸山上仍有穆家军的将士麻木而又疯狂的挥舞着刀剑, 哑声喊着“我是穆家军, 我是穆家军”。   有人上前想要将他搀扶过来,却被他当做敌人, 横刀相向。   最终好几人过去一同把他架住, 告诉他“你是穆家军,你就是穆家军”, 他这才动作一顿,手中刀剑落地, 瘫软在了来迎接他的同袍的怀里。   魏祁看着这一幕, 看着漫山遍野数不清的尸体, 鼻头发酸,对身旁的穆成道:“对不起,我来晚了。”   穆成摇头:“不晚, 太子已经竭尽全力了,属下知道。”   魏祁能在这个时候赶来其实已经比他想象的要快很多了, 按照他的预计,他最快也应该三日之后才能到。早的这几日,全都是从那本就为数不多的休息的时间中挤出来的。   人不是钢铁, 总是要休息的。他们为了能尽快赶来,已经做到极限了。   “属下该多谢太子才是,若不是太子,现在活着的这些人……只怕也死光了。”   穆家军最终只活下来了三千余人, 而大燕人数亦是不多,七八千而已。   他相信,如果他们再晚到一步,活着的这些穆家军一定会和那些大燕兵马同归于尽。   到时候……他怕是连一个活着的将士都看不到了。   能活下这三千多人,已是不易。   尸山中时不时响起哽咽的哭声,那是有人找到了自己牺牲的兄弟。   偶尔有人发出惊喜的欢呼,那是找到了幸存的同袍。   穆成在等,在等一个人的消息,等他的弟弟,穆渊。   他如果还活着,应该会撑着最后一口气到他跟前才是。   可是他没有……   那或许是力竭晕过去了吧?就像刚刚被人找到的何大锤一样,整个人就像是刚从血海里捞出来,伤的太多又太累了,所以晕倒了。   嗯,应该是晕倒了。   穆成没有去那堆尸体里翻找,他像往日一样神情平静的指挥着众人处理战后事宜,让大家将自家兄弟的腰牌和尚且可以用的兵器收回来。   然而能用的兵器其实很少了,经历这么长时间的鏖战,许多刀都卷了刃豁了口,或者直接断裂了。   没有人劝他去找穆渊,也没有人敢跟他提起穆渊,在没有找到这个人之前,没人敢说这个名字。   战后的清理持续了整整十天,尸体太多,又多是断肢残骸,不可能一一整理分开掩埋,最后便如往常一样,统一埋到了大家挖出来的一个深坑中。   只是这回的坑格外的大,格外的深,埋进去的尸骨……也格外的多。   一万六千多名穆家军永远停留在了这里,他们的鲜血染红了这片大地,直至魏祁等人离开的那日,空气中似乎仍旧弥漫着若有似无的血腥气。   马头调转,魏祁看着跟在身旁的穆成,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   穆渊死了,死状甚惨,只找到了腰牌和一条仍旧握着刀的断臂。   那日的战况太过惨烈,不少人的尸首被马蹄踩过,又被敌人或是自己人不断的从身上踏过,血肉模糊,甲胄碎裂发黑,已经分不出本来面目了。   若不是这条断臂握着的刀是穆成当年亲手送给他的,刀身上刻着“宁安”的铭文,就连这条断臂怕是也没有人能认出来。   短短十日,穆成便瘦了一大圈,下巴上长出了胡茬,眼底发青,看上去疲惫不堪。   但他始终没有在人前露出过悲态,有条不紊的指挥着大家处理战后事宜,唯有在每次离开回到自己的营帐时那孤单的背影显得有些凄凉。   他像处理任何一个战死的其他穆家军将士的身后事一样,收好穆渊的佩刀和腰牌,便继续去做别的事了。   唯一不同的是,他将穆渊的那条断臂留了下来。   魏祁不知道该如何劝他,最终只拍了拍他的肩,两人带着大军一同向西而去。   …………………………   楚京,青青失手打翻了一个茶盏。   她上一次打碎茶盏还是在八岁的时候,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打碎过任何东西了。   陡然被茶杯碎裂的声音惊醒,她忙要蹲下去捡,被柳氏拦了下来。   “我来吧,你这心不在焉的,仔细划伤了手。”   说着便要弯腰去捡。   “算了,放在那儿吧,我让别人来收拾。”   楚瑶拦住了她,将红缨赤珠唤了进来,之后斜睨了柳氏一样。   “你也没好到哪儿去,耳坠子都带错了。”   柳氏愣了一下,下意识地伸手摸向自己的耳朵,这才察觉两只耳朵上带的耳坠不是一个样式。   她放下手低头抿了抿唇没有说话,红缨赤珠进来将地上收拾了,又将少了一只杯盏的茶具撤下,换了一套新的上来。   楚瑶亲自倒了两杯茶给她们递了过去,道:“都别这么紧张,吉人自有天相,穆渊和大锤都不会有事的。”   她平日里可以有千百种哄人的法子,但面对这次的境况,也只能说出这么干涩的几句而已。   雾南山那边始终没有捷报传来,别说是青青和柳氏,就是她也难免悬起了心来。   青青咬着唇点了点头,柳氏则别扭的别过脸去。   “我……我没紧张,我没担心他。”   楚瑶笑了笑,单手支在炕桌上,说起了从穆成那里听来的往事。   “听说大锤家里原本有七个兄弟,他不上不下居中,排行第四。”   “他小的时候家里太穷了,养不起这么多孩子,恰逢有一年闹饥荒,他的爹娘就决定卖掉一个孩子换些银子买粮吃。”   “大锤是几个兄弟里面最能吃的,然后就被卖掉了。”   柳氏从未听说过这件事,震惊的看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何大锤他……竟然是因为太能吃而被卖掉的?   “然后呢?”   她下意识问了一句。   “然后刚好当时穆将军……不是穆成,是穆成的父亲路过,看这孩子体格健壮,是个练武的好料子,觉得卖去做下人可惜了,便将他买了下来,扔进了穆家军。”   “大锤那时年纪还小,根本就不记得这些事了,后来长大听穆将军提起,就想找回自己的家人。”   “穆将军当年就想着他长大后可能会想要找回自己的爹娘兄弟,所以特地让那对儿夫妻留下了地址,大锤便带着盘缠按照纸上写的地方去了。”   “结果去了之后那里的人告诉他这里根本就没有他说的那一家人,他找错地方了。”   “大锤不信,又问了许多其他人,可是那些人都是祖祖辈辈生活在那里的,却没有任何一个见到过他的爹娘。”   “他后来才明白,或许是他太能吃了,他爹娘生怕穆将军把人再送回来,就留了个假地址。”   “也就是说……从卖掉他的那天起,他爹娘就再也没想过要认回这个孩子了。”   “大锤一气之下再也不找他们,回去告诉穆将军说从此他就当自己是天生地养的,没爹没娘。”   “穆将军呸了他一声,说明明是穆家军养的你!”   “从那日起大锤就发誓一辈子效忠穆家军,以后就把穆将军当做他亲爹。”   “穆将军说我才没你这么蠢的儿子,两人为此还拌了几句嘴,据说穆渊当时也掺和了进去,因为不愿意忽然冒出这么个二哥,还跟大锤打了一架。”   这些事情说起来仿佛历历在目,然而故事的主人公却生死未卜。   柳氏两只手在身前一时握紧一时松开,面色几番变换。   楚瑶恍若未觉,继续道:“还有件事情我没告诉你,大锤在认识你之后不久就给了我一把钥匙,我把它锁在我的梳妆匣子里了。”   “他说他总是在外征战,也不知道哪天就死在外面了。那钥匙是开他房中的一个木箱子的,里面是他这些年所有的积蓄,他每挣一笔都会往里面添一些。”   “若是他没事,等你答应嫁给他的那日他便拿这些作为聘礼娶你。”   “若是他出了事……自会有人将那木箱送来,到时候拜托我把木箱和钥匙一起交给你,里面的东西随你怎么处置。嫁人也好,养老也罢,都……”   “太子妃!”   柳氏红着眼睛嗔了一声,示意楚瑶别说了。   楚瑶笑着挑了挑眉:“不紧张他还红什么眼睛啊?”   柳氏低头不说话,楚瑶又转头看向青青。   “那钥匙有两把,你先前亲自锁的,自然也见过。”   “另一把是穆渊留给你的,他不想让你知道,便借着大锤的名义一起送来了,事后才让太子告诉我的,系着红绳的那把就是。”   青青眼眶亦是微红,瘪嘴道:“谁稀罕他的银子,我有的是钱!”   身为楚瑶的贴身婢女,身为大燕当年的二品女官,她怎么可能缺银子?   当年燕帝赏她的,这些年楚瑶给她的,加起来只怕比穆渊的积蓄还多。   楚瑶轻笑,点头道:“是是是,你只稀罕人,你们都只稀罕人!”   “既然如此,那这两把钥匙不如便宜了我吧?反正我从不嫌钱多。”   青青与柳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几人笑闹起来,气氛到比之前好了很多。   离开凤栖宫后,柳氏回到自己殿中,将一只木匣子拿了出来。   这匣子里装的都是何大锤这两年送给她的东西,她不收他就直接塞在她怀里就跑,或者托别人带给她。   她看着里面琳琅满目的各色首饰和胭脂水粉,最终挑了一支不那么丑的簪子戴在了头上,对着镜子照了照,忍了忍没摘下来。 第165章 后怕   楚宫中的几个女人都在等着雾南山的消息, 起先虽然捷报传来,但战报中说穆家军死伤亦极其惨重, 仅余三千余人生还。   青青与柳氏的心瞬间沉了一截, 但那时还没有确切的生还名单,所以心里多少还抱着一线希望。   数日后, 一骑快马驶入城门, 带来了魏祁亲笔所书的书信。   这是魏祁特地命人快马加鞭送回来的,里面虽然没有全部生还人员的名单, 但是将他们在意的人都提到了。   楚瑶一目十行的看过,当扫到何大锤生还的消息时立刻笑着告诉了柳氏。   柳氏嘴上说着不在乎, 目光却一直盯在她手中的书信上。   当听她说何大锤没事, 紧绷的肩头不由一松, 双手合十放在身前说了句谢天谢地。   青青在一旁一叠声地问着:“那穆渊呢?穆渊怎么样?”   楚瑶将视线收回又放到书信上,柳氏在旁笑着道:“何大锤都没事,穆小将军肯定也……”   话没说完, 就见楚瑶面色一变,手中信纸微微一抖。   青青看着楚瑶的脸色, 心头一颤,连称呼都忘了换,直接唤出了她以前的称谓:“公主……”   说话时手扶上了她的手臂, 指尖儿微微发抖。   楚瑶将信放到一边,覆上她的手背,抬头看向她。   “青青,穆渊他……”   后面的话她说不出口, 青青却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眼眶陡然一红,颤声道:“他回不来了是不是?”   楚瑶没有接话,但答案显而易见。   青青的身子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嘴角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怎么可能……他答应了回来娶我的,怎么会……怎么会食言呢?”   “他向来说话算话的,向来说话算话的……”   楚瑶握着她冰凉的手指,喉头亦是有些哽咽:“青青……”   被她握着的人忽然腿脚一软跪了下去,泪水如同决堤的河水般涌了出来。   “他答应回来娶我的,他明明答应了的……”   她哭得不能自已,楚瑶弯腰揽住了她,将她紧紧抱在自己怀里。   安慰的话说不出口,因为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说。   这世间似乎什么事都可以安慰,唯有死亡让人言语枯竭,再能言善辩的人此时也成了哑巴,失去了唇舌,说不出任何可以缓解对方痛苦的话来。   除了时间,没有什么可以减少这种伤痛。   有时甚至时间亦不足以治愈。   失去的,将永远失去。   柳氏看着青青,放在身前的手渐渐无力垂下。   刚刚那点儿庆幸何大锤还活着的喜悦在这一刻消失无踪,她的任何一点儿欢喜在此时对青青来说或许都是一种折磨。   她悄无声息地退后几步,将房中侍立在旁的下人都遣退出去,轻轻合上殿门,将里面的空间留给了那相拥的主仆二人。   …………………………   大燕,秦河兵败的消息传回刘承耳中。   刘承手中一顿,将茶杯磕在了桌上。   “八万人……三万周军加上五万大燕兵马,其中还有一万三千人是原本的穆家军,穆老将军和穆裕恩亲手培养出的穆家军!竟然……败了?”   他向来沉稳,喜怒不形于色,此时却也忍不住呼吸急促,脑子里的热血直往上涌。   阿四赶忙劝道:“陛下,那三万周军不战而退,根本就不能算数,实际上与宁安寨对峙的只有咱们大燕的五万兵马而已。”   “宁安寨的兵马是穆氏兄弟亲手培养的,向来勇猛,自然……”   啪!   刘承忽然猛地一掌拍在了桌上。   “你是说咱们大燕的将士不够勇猛,所以才败给了他们吗?”   阿四一怔,赶忙解释:“不,不是,我是说……他们那两万人马毕竟是穆家军……”   “我们的难道不是吗?”   刘承满脸怒容地打断。   “我们也有穆家军!还是当年穆老将军和穆裕恩亲自培养的,身经百战的穆家军!朕还特地叮嘱他们先用普通兵马将宁安寨的兵马消耗一些,等宁安寨的人精疲力尽的时候再出面应敌!”   “可即便是这样,他们还是败了!”   刘承连自己的最后一点儿脸面都不要了,将这支隐藏的穆家军搬了出来,结果却连对方两万人都没能打败,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更重要的是,这已经是他手中最精锐的部队了。   大燕的兵马这些年消耗巨大,纵然不断从军户和寻常百姓中补充新的上来,却也不足以弥补损失的那些。   之前穆氏一族尚在时,为何大燕的穆家军如此强大?就是因为每一支军队在出征前都要经过严格的训练。   而他这些年虽然让秦河等人帮忙训练新的兵马,但是因为战况紧急,总是一批人还没训练出什么结果,便匆匆拉上战场了。   结果就是再也难以像以前那样对周魏等国形成压制性的场面,每当碰到穆氏兄弟休养生息培养出的那支穆家军时,更是被打的落花流水。   刘承以前是个文官,纵然知道兵马的重要性,但也没想到失去了穆家军的大燕会落魄到如此程度。   他若早知道……当年说什么也不会怂恿燕帝灭掉穆家军的。   他就是觉得穆家和穆家军都太难以掌控了,才借着燕帝的手毁了他们,为自己今后登上皇位铺平道路,却没想到竟是亲手给自己挖了一条通往灭亡的路。   没有了穆家军,几个藩国纷纷蠢蠢欲动,不再将大燕的统治放在眼里。   没有了穆家军,面对这些曾经的手下败将,他开始捉襟见肘。   曾经总听别人说大燕与穆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那时他还不信,觉得穆家功高震主,后患无穷。   直至此刻他才明白,这句话是真的。   他不该如此草率的,就算是想除掉穆家军,也应该循序渐进徐徐图之,而不是那般鲁莽的直接一刀砍了下去,断了穆家的生路,也断了自己的退路。   刘承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对阿四道:“朕明白你的意思,朕就是……心里不大爽快。”   竭尽全力想给对方致命一击,却给了自己致命一击,怎么可能爽快?   阿四垂首,低声道:“其实这次……若不是周军不战而退,咱们也不至于败成这样的。”   明明说好的联手灭掉这两万穆家军,结果周军只是在外围拦着援军,根本就没跟穆渊的兵马正面对峙过。   等到魏祁带兵赶来的时候,他还直接撤了。   刘承扯着嘴角冷笑一声:“朕从一开始就没指望过周国那些兵马。”   阿四抬头,面带不解。   刘承道:“他的日子比朕还难过,又怎么可能舍得把自己为数不多的兵马轻易葬送掉?自然是能保则保。”   “那咱们为什么还要跟他合作?”   刘承挑眉:“不然呢?等他跟大魏合作联手攻打我们?”   这种时候,哪怕大周只是象征性的帮他们在外围阻拦一下魏国的援兵,也强过和魏国一起向他们大燕开战。   阿四了然,不再多话。   …………………………   两日后,一封详细的战报从宫外送来,刘承才知道自己派出的五万大军为何最终还是战败了。   原来秦河竟然没有按照他所说的去做,所以才给了宁安寨那些人喘息的时间。   而秦河所带领的原本的穆家军,竟然很多人在战场上挥刀自尽了。   更可怕的是,活着回来的那七千多兵马经此一战不仅没有得到历练,反而对穆家军产生了深深的恐惧,各个精神萎靡,提起穆家军便瑟瑟发抖,甚至有人因此而疯癫,从下了战场就没有再恢复过来。   刘承看着战报上的内容,闷声在几案上砸了一拳。神情恼怒:“废物!” 第166章 声东   这一年的冬天, 一万六千多名穆家军的鲜血彻底点燃了大魏的怒火,将寒冬烧成了炙夏。   向来稳中求胜的魏帝命太子魏祁亲自领兵, 势要拿下燕京, 斩杀刘承,为牺牲的大魏将士们报仇。   大燕兵马经过雾南山一役, 对魏军的畏惧已经刻在了骨子里, 士气低迷,逢战必败, 每每开战,阵前畏战而逃者十之二三。   军中统领依令斩之, 以儆效尤。   然, 斩之不尽, 灭之不绝,人心之惧,非刀剑可阻。   大燕颓势自此终成定局, 无力回天。   …………………………   魏祁带兵征讨大燕时,楚瑶于楚京平安诞下一女, 取名魏昭,和魏昀的名字有异曲同工之处,乃光明之意。   这是魏祁早就想好的名字, 男孩儿女孩儿都能用。   至于乳名则是魏延夫妇定的,叫念念。   因为魏家前几代一直没有女孩儿,大家都盼望着能有个女孩儿出生,所以魏延和梅氏便想着如果楚瑶这一胎是个女儿, 乳名就叫念念好了,意思是她的降生乃是大家心心念念之事。   楚瑶觉得很好,便这么定了下来,魏昭的大名和乳名就都有了着落。   魏祁没能陪着楚瑶生产,自然也就没能见到魏昭的降生,只能将心中牵挂都化作动力,想着争取早日攻下大燕,好尽快回去见到他们母女。   大燕数月之间形势急转直下,加上周国背信弃义,忽然调转马头反过来攻打他们,几乎是无力还击。   燕京乃是大燕数百年来的国都,对世人而言更是权势的象征,谁入主燕京,谁便是天下之主,这几乎已经是公认的事情。   魏祁心中虽然不以为意,但也知道拿下这座城池对整个战局意味着什么,所以一直在竭尽全力向燕京靠近,力求在周昊之前将之拿下。   然而就在他距离燕京只有一步之遥时,却听闻另一边晚他一步的周昊调转马头,集中全部兵力,忽然向楚京攻去。   楚京有谁,全天下的人都心知肚明,他此举是想要做什么,自然也是显而易见的。   魏祁闻言大惊,当即便要带兵折回楚京,保护楚瑶,却被一众人拦了下来。   “周帝诡诈,这一定是他的奸计!”   有人说道。   “是啊,眼看着燕京就要落入我们手里,他一定是知道自己赶不及了,便想要调虎离山。等太子你走了,他立刻就会带人赶来,赶在我们之前夺下燕京。”   “没错,说什么集中全部兵力攻打楚京,他怎么舍得?要知道他现在离燕京也不远了,这一撤再想回来就不可能了。”   “他现在调走的那些兵马八成都是幌子,做给咱们看的,太子你可千万不要上了他的当啊!”   立刻有人附和道。   在他们看来,天下男子没有不看重权势的,周昊尤甚。   他一定是知道太子妃对太子的重要,所以才故意用这种计谋让太子分心。   毕竟楚京离这里很远,一时半会儿根本赶不过去,就算是太子妃那里现在兵马不足,他们有可趁之机,这时候临时起意折回去也不见得能占什么便宜。   届时没准儿太子已经入主燕京又调转马头去追击他们了,同样是急行军,他们不见得就比周军慢多少。   魏祁心中却隐隐不安,觉得事情似乎没这么简单。   周昊倾尽全力御驾亲征,又怎么会甘心什么都没得到眼睁睁看着他入主燕京?   他疯癫之下集中兵力攻打楚京还真不是不可能。   魏祁最终还是不顾众人劝阻,决定亲自率领五万兵马回去镇守楚京。   自从集中攻打大燕之后,他便跟魏祎的兵马汇合了,现在大军共有十余万人,分出五万也就等于分出了一半。   剩下的一半虽然不是攻不下燕京,但必然会费事很多。   而且万一周昊攻打楚京只是虚晃一招,途中再折回来的话,他们的胜算就更小了。   更何况攻打燕京意义非凡,魏祁乃是魏国的太子,自然该在城门攻破之后亲自出现在燕京百姓面前,入主大燕皇宫,代魏延受万人朝拜。   众人一不愿意他分走半数兵马,二不愿意他亲自回去,纷纷出言阻止。   似乎是为了给他们增加说服魏祁的筹码,宫外很快又送来了一条关于周昊的消息。   消息称周昊带走的兵马只有少数是真的周军,大多数都是他从沿途各地找来的寻常百姓假扮的,而真正的周军藏身何处暂不得知。   这条消息一出,众人底气更足,都道周军一定是藏起来就等着他带兵离开后好一举夺下燕京了,一再劝他不要一意孤行,上了周昊的当。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着实烦人得很,魏祁摆手将众人遣退了出去,只留了萧谨言及顾白在帐中,问道:“你们怎么看?”   萧谨言想了想,答道:“若按我自己所想,我也认为此乃周昊奸计。”   魏祁蹙眉,就听他又继续说道:“不过我还是支持你派兵赶回去的,不然万一太子妃和小郎君小公主真的出了什么事……我担待不起啊。”   燕京是一座城池,就算一时拿不下来也不会跑,哪怕这次真的被周昊抢先一步夺走了,大不了以后他们再夺回来就是了。   可太子妃和那两个小祖宗……那没了可就真是没了。   若是魏祁不在意他们也就算了,但那母子三人可是他心尖尖儿上的人,他现在阻止他回去救人,真要出了什么事他还不得埋怨死他?   相比起永远不会跑的燕京,和没了就没了的楚瑶母子,自然是后者更不容有失。   魏祁微沉的眉眼终于露出一丝笑意,又转头看向顾白。   “顾先生以为呢?”   顾白笑了笑,躬身道:“下官乃是世子的幕僚,只负责给世子出谋划策,不能代替世子做决定。”   “既然世子心中已经有了决断,下官自然从之,就不多做赘言了。”   魏祁心中大定,道:“既然如此,那稍后我便清点兵马,明日便带兵赶回楚京,燕京这里……就有劳你们二人多多帮衬永平王和穆将军了。”   顾白应诺,萧谨言却拧起了眉头。   他是支持魏祁派兵回楚京,不过……   “不一定非要你亲自去吧?让穆将军去不也一样吗?他一定会竭尽全力保护太子妃的。”   在他看来,魏祁本人还是留在这里的好。   这样既不耽误回去保护太子妃,也不耽误攻打燕京。   万一在这期间他们真的将燕京攻下来了,魏祁还可以入主大燕皇宫,什么都不影响。   魏祁对于这一点却格外坚持,摇头道:“不,我要亲自去。”   当年为了楚国的安宁,绵绵被亲生父亲舍弃了。   后来为了炼制长生不老的丹药,她又被燕帝舍弃了。   她那些年经历了太多伤痛,那颗心布满了太多的裂痕,是他费尽心思小心翼翼好不容易才粘合起来的,他生怕一不小心又让那些伤痕裂开了。   所以他一定要亲自去。   他要让她知道,无论发生什么,他绝不会舍弃她。   无论曾经有多少人舍弃过她,她也绝对不会。   萧谨言见拦他不住,便也作罢了,与他和顾白商议了一下接下来的事宜便离开了。   结果他们前脚走,收到消息的孟无霜后脚便急匆匆的赶来了,一进来便直接道:“下官愿带领孟家军即刻赶回楚京,保护太子妃。”   魏祁放下手中的笔咬了咬牙:“我的女人,用不着你保护!” 第167章 击西   翌日, 魏祁带领五万兵马火速赶往楚京,保护楚瑶母子。   此举引起军中诸多人不满, 众人都以为这是周昊的调虎离山之计, 身为太子的魏祁应该以大局为重,而不是拘泥于儿女私情, 一听太子妃有难就失去了理智。   武将们尚且记得当年楚瑶领兵之事, 敬佩她乃女中豪杰巾帼英雄,议论时多是说魏祁小题大作太过于谨小慎微了。   毕竟此次是魏祁自己要回去的, 并非楚瑶发来的求援的书信。   文官们则多是声讨楚瑶,甚至有人气恼之下说出红颜祸水这样的话来。   换做往常, 武将们多不愿与这些文官们理论, 但这次却有不少人站出来指责这些文官, 说他们忘恩负义过河拆桥。   当初楚瑶带领穆家军一起御敌的时候不见他们说她是红颜祸水,这时候倒是一口一个红颜祸水冒出来了。   这些文官自诩圣人子弟,哪里容得下这些粗鄙的武将在自己面前放肆, 双方当即争论起来。   更有文官站出来口口声声说太子妃乃是太子之妻,大魏之妇, 为太子为大魏分忧本就应该,有何功劳可谈。   全然忘了当初楚瑶想为大魏“分忧”时,他们却说这是牝鸡司晨, 不肯答应她领兵出征。   然而纵然他们舌灿如花,这里终究是武将多过文官,对方梗着脖子脸红脖子粗的一人一口唾沫也快把他们淹死了。   眼看着被这些武将占了上风,有人将矛头指向了一直沉默不语的顾白, 道:“顾先生一直不说话,难道是觉得这些莽夫说的是对的?还是因为太子妃与顾先生有同门之宜,所以存了私心?”   顾白仿佛此时才注意到他们的争吵,慢悠悠地放下茶杯,温声道:“身为太子殿下的幕僚,在下心中自然是凡事都以太子为先的。”   “既然如此,太子决定回楚京时顾先生为何不加阻拦?就这么任由他带着五万兵马回去了?”   有人厉声指责道。   顾白挑眉:“为何要阻拦?诸位大人是不是忘了,楚京可不止是有太子妃而已,小郎君和小公主亦留在那里,这两位可是我大魏的皇嗣。”   魏昀虽然是魏祁的长子,但因为年幼所以尚未封王,但嫡长子的身份便已经让他与众不同。   而在众人期盼中出生的魏昭更是刚一出生便被封为了和瑞公主,魏延夫妇对其宠爱可见一斑。   “太子殿下一心牵挂小郎君与小公主,担心他们有什么闪失,所以急于赶回楚京。”   “虽然燕京近在眼前,但私以为无论是对我大魏而言,还是对太子殿下而言,小郎君与小公主的性命都是更重要的。”   “于公,我不能让大魏皇嗣有失。于私,我不能阻拦一个父亲回去保护自己的孩子。所以……我为何要阻拦?”   “难不成在诸位大人眼中,我大魏皇嗣还没有一座燕京城重要?”   在场的官员何尝不知魏昀与魏昭也在楚京?但魏祁明明是将楚瑶放在首位,为了楚瑶才决定亲自赶回去的,如今到了他口中,却成了为了那两个孩子。   明知道顾白这是在转移话题混淆视听,偏偏众人却又反驳不了,总不能说他们觉得为了大业把小郎君和小公主牺牲了也没什么吧?   小公主就算了,再受宠也是个女儿,可小郎君却是太子殿下的嫡长子,不容有失。   他们若说出这样的话来,那便是大逆不道。   有人不服输,梗着脖子回了一句:“可这分明就是周帝的奸计,为的就是调虎离山,好比我们先一步入主燕京!”   顾白转头看向他:“刘大人怎么知道这就一定是周帝奸计?难道你是从周国那边知道的?”   这话可就不好答了,一个弄不好便让人误会他与周国有什么勾结。   那姓刘的官员面色涨红,怒道:“这还用问吗?猜也猜出来了!”   “猜啊……”   顾白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那岂不是就是赌?刘大人是在拿小郎君和小公主的性命做赌注?厉害啊……在下可没有这样的胆量。”   几句话说完,房中响起几声憋不住的笑声,有武将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那官员被噎的说不出话来,指着他“你”了半晌,最终甩袖而去。   自此,再没有哪个官员敢针对此事再说什么,纵然私底下义愤填膺,也不敢拿到明面上来议论。   事后萧谨言对顾白道:“反正太子都已经带兵走了,这些人就算嘴上说几句,也不可能去把他追回来,你又何苦把他们都惹怒?”   “要知道等将来到了朝堂上,那些武将可帮不了你什么,你最终还是要与这些人打交道的。”   顾白笑了笑:“就是因为以后要与他们打交道,所以更不能让他们以为我是可以随便拿捏的。我要护着的人,也不是他们随便可以欺负的。”   萧谨言想了想,明白他所说的要护着的人指的是太子妃楚瑶,忙压低声音道:“这话你跟我说说就算了,可别当着太子的面说。”   顾白闻言一笑:“我又不傻,自然不会当着太子的面说,你以为我是孟将军吗?”   孟无霜昨日被赶出魏祁营帐的事他们都听说了,简直哭笑不得。   不过顾白与孟无霜不同,孟无霜是心仪楚瑶,顾白则是打从心眼儿里把楚瑶当做自己的妹妹。   不止楚瑶,还有青青。   然而他们三人之间的事却不足为外人道,很多事情自己心里知道就可以了。   萧谨言不清楚其中缘由,心思已经飘到了别处,自言自语道:“以后就像这样也挺好,咱们两个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正合适!”   顾白扭头瞟了他一眼,淡淡道:“我不跟你唱。”   当他们这是唱戏呢?还一个红脸一个白脸……   …………………………   顾白萧谨言携手魏祎与穆成攻向燕京,诸多文武官员虽然各怀心思,但也都暂时放下争执,奔着这个相同的目标而去。   众人都以为周昊一定会趁此机会赶在他们之前入主燕京,然而直至他们兵临燕京城下时,也未见到周国一兵一卒。   此时,斥候却传来消息,周国八万大军剑指楚京,楚京驻兵不足一万,情况危急。   而原本该出现在这里的周帝也在军中,显然蓄谋已久,之前隐藏在周营中的周帝根本就是假的,不过是个幌子而已。   直至此时众人才明白,周昊的目标自始至终都是楚瑶,而非燕京。   这一出声东击西,与他们所想的方向正相反。   他不是为了攻打燕京而假意围攻楚京,而是为了围攻楚京,假意攻打燕京。   消息传来,众人大骇,先前一口咬定这是周昊奸计的人纷纷变成了哑巴,再也不敢开口。 第168章 诱饵   按照斥候传来的消息推算, 周昊其实早已经暗中前往楚京方向了。   也就是说,就算他们现在放下一切赶过去也已经来不及了。   不仅如此, 就是已经上路的魏祁都不一定能及时赶到。   众人的心悬了起来, 穆成和顾白等人的脸色尤其难看。   有人说要现在就赶回去支援太子,解楚京之危, 却被顾白冷嘲热讽一番驳了回去。   周昊率领八万大军围攻楚京, 但楚京的地理位置也不是那么容易靠近的,途中势必已经折损了一部分兵力, 只是消息还没传来。   魏祁率五万精兵赶去,其中还有两万是穆家军, 只要楚京能坚持一段时间, 等他赶到, 势必能保楚瑶母子无虞。   更何况魏延那边知道了,一定也会第一时间派兵过去救援,两方兵马加起来要应对周昊的八万大军并不是什么难事。   但倘若他们不能及时赶到……那即便是他们这里的六万多人赶过去, 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与其如此,不如趁着周昊不在这里, 一举拿下大燕,免得给了刘承喘息的机会,让他又翻出什么浪花来。   他说完之后转头看向穆成, 穆成却不知在想什么,竟然发起了呆,闻言回过神来嗯了一声,表示支持他的决定。   …………………………   另一边, 楚京,周昊率兵攻来的消息已经传遍大街小巷,街头一片人心惶惶。   起初大家其实并没有这么慌乱,毕竟楚瑶和小郎君小公主还在这里,大家觉得无论如何陛下和太子也不会让他们出事的。   但是今日他们却得知,楚瑶准备离开楚京了。   “周人是不是要打过来了?”   “太子妃是不是要弃我们而去了?”   街上种种猜测众说纷纭,早年间经历过战乱之苦的百姓回想起那些经历仿佛还在昨日,心中的恐惧不禁弥漫上来,脸上写满了不安,随时准备收拾细软与楚瑶一起弃城而去。   宫中,柳氏还在劝阻楚瑶,让她留在这里等待救援。   楚瑶却站在殿门口看向宫外,道:“你们可知道楚京有多少百姓?”   柳氏摇了摇头,青青则低声答道:“五万余人。”   她是楚瑶的贴身婢女,楚瑶当年整理楚京及楚国各地的资料时她也在旁,所以略知一二。   楚瑶却笑着摇了摇头:“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如今楚京有八万三千余名百姓,比当年多了许多。”   说着又转头看向柳氏,问她:“你可知道为何会多出这么多人?”   柳氏抿了抿唇,回道:“因为这里没有战事,民心安宁。”   楚瑶点头:“是了,因为大家在这里都可以平平安安的生活,不用担心哪一天就会忽然丢了性命。”   “大家好不容易才过上这样安定的日子,怎么能因为我而重拾噩梦,再次经历那种胆战心惊刀光剑影的场面?”   攻下楚京对周昊而言并没有什么用,周昊想要的是身在楚京的她和她的孩子。   他放下燕京而将矛头指向了她,可见心中已经疯魔,一旦让他攻了进来,这城中于他而言毫无用处的百姓很有可能会惨遭屠戮。   还有昀儿和念念,谁知道周昊会不会对这两个孩子下手,毕竟对他而言,只要留下一个孩子就足够拿捏住她和魏祁,杀一去一不仅不影响他控制他们,还能满足他折磨他们的念头。   一个登上皇位却得知自己无法生育的男人,最嫉恨的大概就是别人可以儿孙绕膝子孙满堂吧?   所以,只有她离开,才能解这座城镇之危,才能解魏昀魏昭之危。   柳氏闻言眼圈一红,急的顾不上尊卑之分抓住了她的袖子。   “可是……可是您是大魏的太子妃啊……”   哪有危险来临却让太子妃出去独自面对引开敌人的道理?   楚瑶笑着覆上她的手背,道:“正因为我是大魏的太子妃,所以才更该为大魏分忧。而不是躲在这里,眼看着数万百姓因我而死。”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责任,她享受着大魏太子妃的荣耀和俸禄,就要担负起相应的责任,而不是一边享受着一切,一边却龟缩城中让寻常百姓给她当挡箭牌,面对那些举起屠刀的周国兵马。   柳氏见劝不住她,只得转头看向青青,试图向她求助,让她拦住楚瑶。   但青青却低垂着头,一语不发,一副楚瑶去哪儿她就去哪儿,其它怎样都无所谓的样子。   自从得知穆渊的死讯之后她便几乎一直是这个状态了,虽然仍像往常一般在楚瑶身边伺候着她的起居,但是脸上却再也没有露出过一丝笑容。   当初那个爱说爱笑的青青,似乎跟着穆渊一起死了。   她不知道,青青其实一直在听,而她之所以不劝,是因为知道自己劝不住。   既然如此,她只要跟着就好了,跟着太子妃,无论生死,无论何方。   柳氏眼里落下泪来,甩袖道:“好,既然你们非要走,那我也一起走!休想把我独自留在这里!”   楚瑶却不同意,坚持把她留下来:“你留下照顾昀儿和念念,他们两个跟你熟悉,你留下也能让他们安心,免得他们看到熟悉的人都走了,不安哭闹。”   “我又不是他们爹娘,留下能有什么用?”   柳氏红着眼眶道。   “何况太子妃你将小郎君和小公主留下,就确保周帝一定会跟着你去,而不是攻打楚京对小郎君小公主不利吗?”   楚瑶笑了笑,沉声开口:“这个我自有办法,你不用担心。”   最终柳氏还是没能拦住楚瑶,眼睁睁看她仅带着五百精兵离开了楚京。   临行前,楚瑶特地带上了魏昀与魏昭,但是出城时却当着所有百姓的面将他们留了下来,自己独自离开了。   唯有这样,百姓们才能相信,她不是要弃城而逃,而是有其他事情要先行离去。   加上她只带走了五百人,大部分兵马还是被留在了楚京驻守城池,城中最终暂时安定了下来,没有出现大的纷乱。   直至她离开半月之后,听说周军调转了马头,百姓们才知道,太子妃是为了引开周国兵马才出城的,而她之所以以身犯险,就是为了保住城中百姓。   燕京接头的议论声顿消,取而代之的是满城跪倒的百姓,大家无不在心中祈祷,希望这位以百姓为先的太子妃能够平安无事,希望她在不久之后能够平安归来……   …………………………   楚瑶离开楚京的消息如长了翅膀般传到各地,收到消息的魏祁双目陡然变得赤红,喉中涌上一阵腥甜。   他将这腥甜强压下去,站在舆图前按照最近得知的楚瑶逃亡的路线猜测她可能去了哪里,最终将目光定在了位于楚京西南方向数百里的一个地方。   与此同时,另一个方向,三骑快马如风般从一条山路中奔驰而过,向着他猜测的地方而去。   为首一人身形消瘦,左手握着缰绳,右手的衣袖空空荡荡,被挽成一个结,随风飘扬。 第169章 真假   楚京西南方有一绝壁, 人迹罕至,三面临水, 因山峰极高, 不易攀登,一不小心就会摔下山去尸骨无存, 故而被人命名为断头崖。   这个地方光秃秃的, 一年四季都潮湿阴冷,除了一些喜好奇山异石的文人骚客以外, 从来没有人会往这个方向走。   而楚瑶此次的目的地,就是这里。   断头崖虽然危险, 但是却易守难攻, 再多的兵马到了这里, 也只能一个一个的往上爬,不可能一拥而上。   只要守住了仅有的那条上山的路,他们便可以撑住一段时间, 等待魏祁或是魏延的救援。   但前提是,她能赶过去。   离开楚京后, 为了能让周昊将目标放在她身上,她并没有隐藏行踪,还特地带着那五百兵马在距离周昊大军不远的地方绕了一圈。   楚京的兵力虽然不足一万, 但毕竟是一座城防完备的城池。   尤其这几年楚瑶在这里,魏祁一再命人对各种城防设施进行了加固以及重建,这里不说固若金汤,但也早非当年那个楚京了。   周昊纵然凭借人数压制有破城的把握, 但相比起近在眼前人数寥寥的楚瑶一行人,自然是后者更容易拿下。   更何况……楚瑶还放出消息,称她手中有能够治愈周昊不育之症的解药,辅以青青的医术,便可与常人无异,魏祁就是这么治好的。   此话一出,周昊原本还残存一点儿的理智瞬间消失殆尽,毫不犹豫地追了过去。   为何魏祁能够接二连三的生下孩子他却不能,这一直是他心头最大的疑问,也是他最恼怒的地方。   他坚信当年燕帝不可能只给他一个人下了药,几个世子应该都有。   不然为何赵嵘那个风流成性的性子,回国后也数年没有子嗣?   既然如此,最被燕帝厌恶的魏祁肯定也避免不了。   可事实却是魏祁不仅没事,还儿女双全,而他却被逼迫着不得不从族中过继了一个孩子。   所以,他对于楚瑶的话一点儿也没有怀疑。她一定有治好这种病症的办法,魏祁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只是以前她巴不得他生不出孩子所以将这方法瞒下了,如今为了保护她自己的孩子,她不得不拿出解药来吸引他的注意力。   大军受人数所限,没有楚瑶那五百兵马的速度快,周昊便派出了一支五千人的骑兵先去追击,自己则带兵紧追在后。   于他而言,只要抓住了楚瑶和青青,魏祁的那两个孩子对他而言就是可有可无的。   到时候他把这两人掳到周国去,让她们治好他的不育之症,就比什么都强。   周昊甚至阴鸷地想着,等治好了这病,他就让楚瑶也给他生几个孩子,让魏祁体会一下他曾经的痛苦。   凭什么全天下最好的女人就一定是他魏祁的?凭什么他周昊就不能得到?   他不仅要得到,还要让魏祁眼睁睁地看着,看着他曾经视若明珠的女人到了他的怀里。   周昊怀揣着这样的想法一路对楚瑶紧追不舍,另一头将他们甩开的楚瑶却有些不明所以。   前几日周昊的兵马明明还在追她,她奔逃之中以为自己可能撑不到断头崖了,因为她知道一旦被追上,凭她现在的五百兵马根本就不足一战。   谁知那些周国兵马却又忽然调转马头,向另一个方向奔去。   那边既不是楚京也不是她的所在,他们去那里做什么?   楚瑶心中隐隐冒出一个猜测,却无法确定,也不敢耽搁这难得得来的逃亡时间,火速往断头崖奔去。   等她到了断头崖,却发现早有一队魏军等在这里,为首的是应该镇守在五僮关的卫麟。   她翻身下马,卫麟立刻迎了上来,道:“末将卫麟,参见太子妃。”   楚瑶蹙眉,看向他和他身后的人。   “你们怎么会在这儿?”   卫麟解释道:“太子妃离开楚京的消息传出之后,大家都猜测太子妃可能会来断头崖避难。”   “五僮关离这里不远,属下的上官命属下带领八百兵马前来驰援太子妃,并给另外几个离得比较近的地方的将官们写了信,让他们各自分出一些兵力赶来断头崖。”   “这样的话,分出的兵力对我们各自原本的驻地不会产生太大影响,又可以解太子妃燃眉之急,守住断头崖,等候太子或是陛下的救援。”   楚瑶闻言眉头却蹙的更紧。   为了防止周昊猜到她要去哪儿,所以她事先没有对任何人说她最终的目的地,更别提从附近调兵。   断头崖虽然险峻,但是并不是多么有名的地方,对于不熟悉这里的人来说,别说猜到她要来这里,就连这里有这么一座山崖可能都不知道。   她就是仗着周昊对楚国地形没有那么了解,才选了这个地方,试图以天险与周昊对抗一段时间,撑到魏祁来救她。   现在卫麟说的却好像随随便便是个人都能猜到她要来这里似的。   什么时候她的想法这么容易被人猜到了?什么时候断头崖的名气这么大了?   若是如此,那周昊岂不是也能猜到?可是并未见他追来啊。   “你的上官是谁?”   楚瑶问了一句。   卫麟垂眸,沉声答道:“是孙得功孙将军。”   楚瑶对这个人没有太大印象,点了点头问起别的。   “这次赶来的一共有多少人?”   “回太子妃,共两千人,加上您身边的五百兵马,共有两千五百人。”   楚瑶再次点头,问道:“你可知道这次来到断头崖意味着什么?”   断头崖,断头崖,听名字便不是个吉利的地方。   她虽是来求生,但亦很可能会死,陪她来的人也都一样。   卫麟拱手,再次施礼:“保护太子妃,义不容辞,末将等愿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楚瑶闻言不再多说什么,与他一起上了山,上山之后才发现山上已经备好了足够吃两个个月左右的粮食,箭矢火油等便于守山的工具也都齐备,虽然摆放的乱七八糟一看就是刚送来还没来得及收拾,但也知道大家都做足了准备。   山顶上甚至有人在对前人留下的用来赏景的破旧凉亭进行改造,方便她和青青居住。   楚瑶再次看向卫麟,道:“时间仓促,孙将军还能准备的如此齐全,想来费了不少周折吧?”   卫麟咧嘴笑了笑:“哪里哪里,应该的应该的。”   楚瑶与青青在断头崖安顿下来,两千多兵马每日轮流守在上山的唯一出路上。   那条路最险峻的地方只容一人通过,一侧是光滑的无处借力的山壁,另一侧便是空空荡荡令人望之生寒的万丈深渊。   原本还有人在这里用木板木条等物搭建了一条可供手扶的栈道,但等楚瑶与青青一上去,卫麟立刻命人把这条栈道拆除了。   如此一来,想要登山便更难了,楚瑶与青青也就相对更安全了。   在他们来到这里的第五日,楚瑶终于确定了自己之前的想法,知道了为什么周昊他们会忽然调转方向,没有跟来。   因为他们……去追另一个“楚瑶”了。   陈刚在楚瑶离京之后,伪装成她的样子坐上马车,仅带着几十人向另一个方向奔去了。   周昊最初得知的时候认为那边是假的,因为他知道楚瑶擅骑术,马车的速度即便再快也快不过骑马,这种危险的时候她肯定是会选择骑马的。   更何况楚瑶这边还有向来与她形影不离的青青,那边却只有一个从车帘中隐约看到的与楚瑶相似的侧影而已。   所以即便他暂时还没有追上楚瑶,没有亲眼见到她,但也认为自己一直在追的这个才是真的。   但是后来有人从车窗里亲眼看到了楚瑶,还听到了她说话的声音,确定是楚瑶本人无疑,周昊便以为自己中了调虎离山之计,恼怒的立刻追了上去。   “……然后呢?陈刚他们怎么样了?”   楚瑶听着卫麟的禀报,沉声问道。   卫麟抿了抿唇,答道:“据说他们即将被追上的时候各自分散开了,但是究竟是生是死……属下暂不得知。”   楚瑶点了点头,让他退下了,自己在凉亭改造的小房中坐了片刻。   陈刚虽然能模仿她的声音,也能伪装成她的样子,但毕竟比她高出一截,骨架也比她宽大一些,所以很容易便会被察觉,她自然也就没有提出让他装作她的模样引开周昊。   谁知道她前脚走,他后脚就扮做她的样子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马车中看不到身高,也看不大清身形,要隐藏就容易很多。   楚瑶指尖在几案上轻点了几下,对青青道:“这次他如果能活着回来,咱们也能活着回去的话,就给他一袋宝石吧。”   青青木然地点了点头:“好。” 第170章 难登   周昊发现自己被骗之后, 自然第一时间就调转马头往断头崖赶来了。   他当初声东击西为的就是在魏祁来不及反应的时候拿下楚京,抓住楚瑶和她的孩子。   如今浪费的每一刻于他而言都是十分宝贵的, 晚一点儿就会让魏祁的援兵近一点儿, 近一点儿他的危险也就更大一点儿。   若是不能赶在魏祁到来之前抓住楚瑶,他和他所有的兵马都将面临绝境。   周昊恼怒于自己竟然被一个假的“楚瑶”骗了, 现在后悔折回去攻打楚京更不容易, 便下了死力气昼夜不停地赶路,一到断头崖便对山上的人发起了进攻。   然而楚瑶既然选了断头崖避难, 就证明这里确实有它的过人之处。   数万大军在山脚下急的抓耳挠腮,却硬是没办法一口气冲上去。   “陛下, 这山太难登了, 上山的路只有一条, 栈道还被魏军拆除了,山石上淋了油,咱们的人根本上不去。”   周昊额头青筋暴起, 啪的一掌拍在了桌上。   “那就用人搭上去!就是给我搭出一条人梯来也要上去!”   山上的人对他来说太重要了,不仅关系到他此次的成败, 更关系到他能不能治好自己的不育之症,所以无论如何他一定要得到他们!   然而人梯这种事说得容易做起来难,想搭人梯, 起码人要能过去吧?   现在的问题是,人根本就过不去!   周昊的兵马将山石上的油想办法清除了,以为这样就会好一点儿,可是后来他们才发现, 这山中阴冷潮湿,山石即便被清理干净,用不了多久就又会变得湿滑,无论是山壁还是脚底下那条仅供一人通过的道路,都非常难以借力,一不小心脚下稍微一滑,便会跌入万丈深渊。   短短半个时辰,为了冲上去他们已经损失了三百多人。   魏军在上面根本就不露面,甚至连箭都没用,人手一个弹弓,躲在各种奇形怪状的石头后面见谁快上来了就往谁身上打。   闪躲是人的本能,尤其是石头打在头脸上的时候,人不可能不躲避。   但是只要身子稍稍一歪,再想稳回来就难了,极有可能会掉到山崖下面去。   即便是有人站住了没掉下去,只要身前身后有一人脚下不稳,挨着他的人便危险了。   因为人在身形不稳的时候会下意识的抓住自己能抓住的东西,湿滑的山壁抓不住,自然就只能抓自己的同伴。   一个人这样一抓,往往就是一大串人掉了下去。   半空中不断传来的自己同袍的坠落声和尖叫声,让后面登山的人心生畏惧,脚步停滞不敢再往前挪。   偏偏上方的魏军还时不时发出一阵阵的讥笑,道:“我们这弹弓可是太子妃亲自教的,怎么样?厉害不厉害?”   有人恼怒之下想拉弓将这些可恶的魏军射下来,但窄小的山路站都站不稳,整个人都恨不能贴着山壁,又哪来的空间弯弓射箭。   整整半日周军在这段山路前未能前进一步,山下营帐中的周昊气地砸了一套杯盏。   “珍月!珍月!!!”   他恼怒地喊着楚瑶曾经的封号,恨不能立刻将她从山上抓下来,狠狠地惩戒一番让她吃些苦头,奈何明知道这人近在咫尺,却抓不到甚至看不见。   “往上冲!给我继续冲!我就不信没人能上去!”   只要有路,自然就一定能有人上去。   哪怕栈道被拆除了,哪怕上面有人不断的用弹弓和石子阻拦,也依然偶尔有周军能够冲上去。   但这只是少数,而且冲上去的人往往走不了几步就被等候在侧的魏军杀了,上去也没有用,除非他们能一次上去很多人。   周昊的兵马久攻断头崖不下,只得想办法先铺一条路。   最快的方法是直接用人去扑,一个人仰面趟在地上,另一人从他身上走过去,然后在他前面躺下。   接下来第三人第四人,以此类推。   等到将这段山路铺满,其他人便可以从他们身上走过,他们还可以伸手护着从自己身上走过的人,以自己的身体作为栈道和围栏。   但是这样的话躺在地上的人肯定撑不了多久,必须隔一段时间就换一批,不然将这些人踩死了,将他们作为“山路”去登山的人只会更危险。   周昊仗着自己这边人多,让将士们用这种方法登山,力求用最快的速度将断头崖攻下。   这方法起初确实起到了一些作用,大约有三百名周军登了上去。   然而还没等更多人上去,魏军就从山壁上淋下了一层火油。   他们用的很省,一点儿都没浪费全部是贴着山壁淋下来的。   周军起初甚至没有发觉,见上面没人用弹弓打石子了还以为他们是顾不上这边,去迎击那些刚刚登上去的人了。   直到有人登山时滑了一下,手在山壁上一撑,非但没撑住,还哧溜一下身子往前一倾歪倒过去,才发现似乎有些不对。   可是他滑的这一下太狠了,身下当肉垫的周军来不及扶住他,他啊的一声惨叫从山崖上跌了下去,摔下去时还带走了自己身前的两人,仓促间自然也来不及说自己发现了什么。   直至一团明亮的火焰呼哧一声从山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烧了下来,登山的周军们才意识到自己面临的危险。   然而此刻在想躲避已经来不及,大火瞬间吞噬了他们,无论是登山的人还是躺在山路上做肉垫的人,都顷刻间尖叫着坠落崖底,摔下去时身上还带着火焰,仿佛一只只燃烧的蝴蝶。   只是这些蝴蝶注定一生只能飞翔一次,落地便是死亡。   这样骇人的场景让周军再一次暂停了攻山,企图以其它方式更加稳妥的上去。   另一方面他们也寄希望于刚刚登上去的那三百多人,希望他们能将山上的人消灭,哪怕不能也给他们带来一些损失,这样他们后续再想登山就方便多了。   “陛下,魏太子妃这次出行只带了五百人,咱们登上去的人虽然不多,但也有大约三百人,就算不能将他们一举拿下,想来除掉他们半数人马应该也是可以的。”   “等他们在山上打的差不多了咱们再继续登山,一定会容易许多。”   有人如此对周昊说道。   “是啊,他们一边要应对咱们登上去的那些兵马,一边又要分出人手盯着这边阻止咱们的人继续往上爬,肯定应付不过来。”   “与其继续派人往上登,不如假做登山牵制他们一番,等山上的魏军死伤一部分之后再继续。”   立刻有人跟着附和。   他们虽然人多,但不必要的牺牲能避免的还是尽量避免的好。   不然死伤的人太多,军心很容易动摇。   周昊心中虽然烦躁,但也知道这是最好的方法,不然平白增添伤亡也没有什么意义。   他等了整整三个时辰,山上却没有传来任何动静。   盯着山路阻止他们登山的魏军似乎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仍旧该干什么继续干什么。   而上了山的那三百周军,却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再也没有见到任何人的踪迹。   按理说这些人无论是胜了还是败了,多少都会有些动静才对,别的不说,尸体总应该会被人扔下来吧?   不然山中这样潮湿的天气,尸体留在上面是很容易滋生瘟疫的。   山上魏军人手有限,也不可能有空挖坑去把这些人掩埋了,既然如此,最方便的就是直接抛下来。   但是自始至终,除了他们这边假意登山的人偶尔会被打落下去,就再也没有一具尸体掉下来过。   傍晚时分,周昊终于等不及了,下令继续强行登山。   可是周国的将士才刚刚往上冲了几步,就听山上传来一声尖锐的哨声。   众人以为上面又会用石子或是火油之类的东西阻拦他们,下意识地停了下来。   就在他们停下的同时,一个嘹亮的声音响起。   一名魏军站在山上并没有露出身形,隔着石头喊道:“山下的乖孙们,爷爷们送你们一份大礼!”   紧接着,只见几十个黑影从山上被人扔了下来,呼啸着从他们身边坠落。   这些黑影各个穿着他们大周将士的战服,腰间还挂着各自的腰牌,即便坠落的速度很快,但也一眼便能认出是刚刚登上山的那些人。   他们像先前因为登山而坠落的人一样,在空中划出一道直线,乱纷纷的掉了下去。   只是这些人明显已经死了,很多身上都带着血,坠落时没有发出任何惨叫声。   几十个,再几十个,尸体如雨般落下,在夕阳的余晖中渡上一层金光,骇人而又刺目。   接连七八次之后,那些密密麻麻的黑影才终于被扔完了,不再继续掉落下来。   取而代之的是山上魏军的怪笑,以及一声声地嘲讽。   “喜不喜欢爷爷们的礼物?”   “喜欢的话再上来几个,爷爷们再给你们下一场这一样的雨。”   被挡在山路上的周军吓傻了,后面许多见到这番景象的人也都萌生了退意,被周军将官硬逼了回来,退者斩。   至此,周国数万大军面对山上为数不多的魏军,却在短短一个白日内损失了千余人马,且未能前进一步。   这样的耻辱如同一记耳光,狠狠地掴在了周昊的脸上,也让他更加坚定了对楚瑶志在必得的想法。   这样的女人,必须是他的。   如果不是,他就毁了她! 第171章 活着   周军登山进展缓慢, 持续了整整五天后才将那段仅仅几十丈的山路走了三分之一。   山上的魏军为了阻止他们,无所不用其极, 弹弓火油箭矢, 甚至偶尔登上去的周军的尸体,都成了他们守山的工具。   奈何周军这边兵马众多, 使用人海战术一个接一个不停地补上去, 致使他们手边的东西用的越来越快,转眼间便消耗殆尽。   原本预计可以用十多天的火油在第七天便全部用完了, 弹弓与箭矢虽然也能起到作用,但毕竟不如火油的效果好, 无法像最初几天那样有效阻止周军的步伐。   随着箭矢也渐渐用完, 周军前进的速度越来越快, 眼看就要从这段最难走的山路上过来了。   此时,魏祁的援军却仍旧不见踪影,这般下去山上的所有人都将有危险。   危急时刻, 卫麟下令,将山崖转角处一段长约数丈的山路凿掉, 断了他们自己下山的路,也断了周军上山的路。   反正他们在山上准备了足够的粮食,能多撑一段时间就多撑一段时间, 等到太子的援军到了,将周国的兵马消灭之后肯定会想办法再搭出一条路上来的。   周昊的兵马在想办法冲上那段湿滑窄小的山路时,就听到山崖另一边传来叮叮当当的响声。   他们将此事报给了周昊,周昊闻言面色一变, 下令一定要在今日傍晚太阳落山前攻上山去。   可是山上的魏军怎么会给他们这样的机会?   为了让自己的同袍能够有时间将山路凿掉,他们将为数不多的箭矢等物都用上了,说什么也不肯让周军再前进一步。   等到周昊的人好不容易冲上去,拐过这段山路一看,对面已经被凿掉了约莫两丈宽的距离。   这两丈不长,换做平时几步就过去了。   但在这山崖上,这两丈却是一道天堑,除非他们会飞,否则根本就过不去。   另一边挂着绳子还在继续凿着山石的魏军甚至根本就不急着上去,就这么挂在半空在他们面前笑呵呵的继续干自己的,有人还一边干活一边逗弄他们:“想抓爷爷?来啊,飞过来啊!”   话音落引得周围的同伴一阵哄堂大笑,被山上的卫麟听到了,一通呵斥,让他们再凿一段赶紧上来。   消息传到周昊耳中,他的恼怒可想而知。   断头崖三面临水,卫麟选的这个地方又刚好在一处拐角,他就是想让人绕到另一边去把那些凿石的魏军射下来都不行。   眼看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再这样下去魏祁的援军迟早会赶到,他没有退路,只得停止强攻,命人先想办法将那条被凿断的山路补上。   山石被凿掉了,他就让人运了木桩上去,一根根嵌进山壁里,当做登山的阶梯。   可是卫麟根本不给他搭好这条路的机会,一边让人继续凿后面的山路,一边用绳索放下两名魏军,手拿弩箭将想要铺路的周军挑下山崖。   周军手中多是两尺来长的宽背刀,应付起来十分吃亏。   后来有人也拿了弩箭来,想把悬挂在空中的这两人刺死,但是这两人有绳子可以借力,他们却没有,站在窄小的山路上毫无倚仗的直接跟他们对战,一个不小心就会身形不稳掉下山去。   在接连被挑落二十余人之后,周军终于回过神来先在自己这边齐肩的位置嵌了几个可供手扶的木桩到山壁上,让自己人能够借力,这样应对他们就容易多了。   可是即便是不那么容易掉下去了,却依然没办法继续往前搭路。   因为光应付从山上悬挂下来的魏军就已经要用尽全力了,更别说低头去镶嵌木头了。   但凡有谁弯下腰想在山石上凿一下好把木头放进去,立刻就会被挂在绳子上如同蜘蛛般的魏军又挑又刺,要么身上多几个窟窿,要么直接被挑下山去。   “八万大军……八万!就算前面路上折损了一万多,如今我们也还有六万多人!”   “六万多人却拿山上这五百人没办法!说出去你们不嫌丢人吗!”   周昊在帐中厉声斥责着,一众将领低垂着头,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十分难看。   “陛下,不是我们不想攻上去,实在是这座山……太险峻了,而且山上一定有魏军的得力将领,不然仅凭他们那几百人,仓促之下绝不可能准备的如此周全。”   魏军这次不仅将能用上的天险都用上了,且分工明确忙而不乱,一看就是有人在背后坐镇指挥。   旁的不说,就说今日被他们断掉的这截山路,刚好就在拐角处,他们好不容易费劲千辛万苦到了那里,一转过去却发现前面的路戛然而止了。   于是现在的局势就成了数万大军贴着山壁像一条长龙似的盘在了半山腰,到了那里却被人抵住了龙头,寸步难行。   就算能派人往前冲,但因为是拐角,所以一次最多只能过去两三个人,这两三个人在魏军的攻击下不堪一击,几息的工夫便会被挑下去一个。   六万多人,最后能跟魏军对阵的却只有两三个,其他人竟然全然派不上用场,说来实在是有些可笑。   这将领的解释换来周昊一声冷笑,道:“山上当然有人坐镇!珍月她自己就在上面呢!”   众人知道他看重这位曾经的大燕公主,如今的魏太子妃,但是……   “陛下,时间拖得越久,大魏的援军离我们就越近,到时候以这里的地形……我们怕是不好应对啊。”   这话就是隐晦地提醒周昊,若实在攻不下来,该撤兵就赶紧撤兵,别在这里耗着,毕竟他们现在耗不起。   若是像以往那样时间充裕,他们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将断头崖围住,困也能困死上面的人。   可是现在时间并不允许他们这么做,一个闹不好他们可能全部葬身在这里。   周昊自然也明白这一点,咬了咬牙道:“半个时辰后若是还搭不好上山的路,就把这山上能点的全都给我点了!把他们给我熏下来!”   断头崖三面临水,山中常年阴冷潮湿,树木又少,火攻并不一定能产生什么作用。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这点,所以才没用这个方法,但现在被逼的没办法了,只能试一试。   然而事实证明,楚瑶之所以选了这个地方是有原因的,这里的确是最好的藏身之处。   周军废了半天力气才把火点燃,好不容易燃起了滚滚浓烟,没多久火却又自己熄灭了,之前的工夫全都白费。   山上,卫麟看着从另一边飘走的浓烟,笑了笑,对身旁的人道:“小将军就是厉害,周帝这会儿估计要被气死了。”   他身旁的人站在一块儿山石投下的阴影里,面容消瘦,一条衣袖空空荡荡,从肩膀处挽成了一个结,正是早前据说死在了战场上的穆渊。   穆渊的视线随着浓烟投向天空,道:“是太子妃选的地方好。”   卫麟点头,又摇头:“地方再好,没有小将军,我们也撑不了那么长时间。”   这一点不是他说的,是太子妃说的。   这几日他去向太子妃禀报军情时,太子妃时不时就会夸他几句,他知道这些褒奖其实都应该是属于小将军的,因为是小将军教他如何做的。   包括最初猜到太子妃要来这里,用最快的速度做出相应准备的都是小将军。   穆渊沉默着没有说话,卫麟看着他憔悴消瘦的容颜,忍不住再次劝道:“小将军,其实你真的不用这样躲起来的,青青她……”   话没说完,穆渊忽然身形一闪,消失在了那块儿山石后面。   与此同时,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青青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在四周转了一圈儿,似乎在找什么人。   可是她将四处都看了,山石后面也找了,却什么人都没看到。   她转过身茫然无助地看向卫麟,问道:“穆渊呢?穆渊刚刚是不是在这里?”   卫麟啊了一声,摸了摸鼻子:“没有啊,就我自己在这儿,你是不是看错了?”   青青呆呆的出了一会儿神,点了点头:“可能……是我看错了吧,我太想他了……”   说着缓缓转过身去,深一脚浅一脚地离开了。   在她身后不远处,穆渊背靠在一棵树干上,牙关紧咬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她说她想他。   她想他……   可是……   穆渊看了一眼自己残缺的右臂,仰起的头低了下去,一滴眼泪落到地上,洇出一个小小的圆点。   他红着眼睛稍稍侧身,从树后露出半张脸来,看着女子蹒跚离去的背影,却不知道,此刻的青青已泪流满面。   …………………………   楚瑶听到房门轻响,抬起头来却见从外面回来的青青哭红了眼。   “怎么了?”   她站起来迎了过去,青青呜咽一声扑倒在她怀里。   “他还活着,他还活着……”   她哽咽着反复只有这一句话,纵然没有指明是谁,楚瑶却也瞬间明白了。   “穆渊还活着?在哪儿?你看见他了?”   青青点头,仍旧埋首在她怀中没有起来。   “我刚刚……去看外面的烟会不会飘到这里,就看到他站在石头后面跟卫麟说话。”   “可是等我过去……他就藏起来了。他不肯见我……他不见我。”   她断断续续的将刚才发生的事说了,楚瑶听后半信半疑,虽然不愿打击她,但还是问了一句:“会不会是你看错了?”   穆渊的死讯是魏祁亲自写信告诉她的,魏祁肯定不会骗她,除非……他也不知道穆渊还活着。   青青闻言立刻从她怀里抬起了头,道:“不可能!别说他只是断了条胳膊,他就是断了腿毁了脸化成灰!我也认得他!”   楚瑶见她笃定,心中思量一番,点了点头。   “那就难怪了,我说卫麟这次怎么表现的如此出色,应对周国数万大军游刃有余……”   原来是穆渊一直在背后出谋划策。   如此说来,穆渊应该是最开始就已经上山了,甚至在她与青青之前。   他猜到他们会来这里避难,事先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或许还在暗处一直关注着他们,但就是躲在背后不肯现身。   楚瑶蹙眉,面色微沉:“我让卫麟把他叫来。”   青青却一把拉住她,摇了摇头:“不要,不要!如今战事正紧,不要让他分心,等战事结束了……我再去找他。”   她知道穆渊为什么躲着不肯见她,她迫不及待的想跟他说她真的不在乎,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在她心里他依然是原来的那个穆渊。   可是如今形势危急,她不想他在这个时候分心,更不想他因此而出现什么危险。   楚瑶轻叹一声,抚了抚她的面颊。   “好,听你的,等战事结束了我再让人把他找出来,到时候好好惩戒他一番!看他把我们青青急的头发都白了。”   之前骤然听闻穆渊的死讯,青青虽然只哭了一天便恢复如常了,但头顶却生出了一些白发,如今满头青丝中夹杂着些许银白,遮都遮不住。   青青闻言轻笑一声,又扎回了她怀里。   “我好高兴,公主,我好高兴……”   他还活着,这就够了,足够了。   楚瑶嗯了一声,轻抚她的发顶:“高兴就好,你很久都没有高兴过了。”   …………………………   周国大军久攻断头崖不下,军中将领劝说周昊退兵,以免被魏国援军围困。   周昊不肯,估算着魏国的援兵不可能这么快到,坚持再攻打三日,撤兵与否之后再说。   然而未等三日,斥候便传来消息,魏国太子魏祁亲自领兵,率五万大军向他们奔来。   周昊闻言一怔,险些摔在了自己的营帐里。   “怎么可能?按照日程来算,他们最快也要十余日之后才能抵达,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到了?”   他怀疑消息有诈,然而反复确认之后证明这消息确实是真的。   也就是说,魏祁根本就没有被他之前的障眼法蒙蔽,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他的目标是楚京,所以直接调转马头赶回来了。   又或者……他并不确定他的打算,但是在燕京和楚瑶之间,他选择了楚瑶,并且毫不犹豫地赶了回来。   “哈……哈……”   周昊干笑两声,忽然猛地将帐中的烛台砸翻了。   如此儿女情长的人,凭什么得到这天下!   老天不公!老天不公!   他知道此时撤兵已然来不及,赤红着双目披上铠甲,亲自上阵带兵与魏国大军厮杀在一起。   然而魏祁此次带回的多是穆家军,即便人数略低于他们,却也势不可挡,所向披靡。   何况就在两军交战不久,不知又从哪里冒出了两万魏国援军亦抵达了战场,局势瞬间便向大魏那边扭转而去,魏国大军如摧枯拉朽般攻入周军阵中,周军顿时溃不成军。   周昊身边的人眼见局势不对,立刻护着周昊向外逃去,然而断头崖三面临水,他们又能往哪儿逃呢?   周昊此时才忽然想到,楚瑶最初选择这个地方,是不是还有这个原因?   因为这里不仅便于她自保,也便于等魏国大军到了之后让他无处可逃。   这个女人……总是这么聪明,即便在最危险的时候也能临危不乱,还不忘算计他一把。   如果最初娶了她的人是他,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如果他在大燕的时候就想办法得到她,是不是如今的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了?   一柄利刃穿透铠甲,刺进了他的胸膛,他顺着握刀的手向上看了看,就看到了魏祁那张一如既往令他讨厌的脸。   周昊扯了扯嘴角,用最后的声音说了一句:“你不过是运气好而已……”   魏祁噗的一声将刀拔了出来,看着他倒下的身影回了一句:“是啊,嫉妒死你。” 第172章 相信   山下的厮杀声穿透云层, 直达山顶,传到了楚瑶耳中。   她知道这是大魏的援军到了, 但是不知道来了多少人。   按时间来算, 无论是魏祁还是魏延派来的援军,这时候应该都还抵达不了。   如果是附近的援军……那么就算东拼西凑, 最多也就能凑出不到两万。   两万兵马与周国数万大军对峙, 并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即便是为了她,她也不支持这样的做法。   可是现在她完全没办法给山下传递消息, 所以除了等,除了听, 什么事都做不了。   约莫半日过后, 山下的喊杀声渐小, 说明其中一方已经占据了绝对的优势,这场战争就快结束了……   楚瑶坐在房里,青青守在她身旁, 紧紧握着她的手。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紧接着窄小的房门砰地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   楚瑶是堂堂的大魏太子妃,这山上的自己人是绝对不会这样直接闯进来的,除非……来的是别人。   青青下意识地挡在了楚瑶身前, 同时拔出了腰间的一把匕首,抬手指向门外来人。   但是等她看清那人,神情却是一怔:“太子……”   不等她再做出什么反应,魏祁已经大步走了过来, 一把将她拉开,把她身后的人紧紧抱在了怀里。   “绵绵,绵绵,你没事吧?”   他身上满是血迹,冰冷的铠甲硌的楚瑶生疼,尘土和鲜血的味道混杂在一起,并不好闻。   但楚瑶此刻却已经忘记了这些,愣在原地呆呆地任由他抱着。   魏祁只抱了一下便将她松开,拉着她左右转了一圈儿,上下打量着:“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周昊那个混账有没有伤到你?”   楚瑶直到此时才渐渐回过了神,看着他满是血迹的面容摇了摇头。   “没有,我很好。”   说着轻轻抚上他的面颊:“你呢?有没有伤到哪里?”   魏祁摇头,再次将她抱进了怀里。   “没有,我也很好,只是……只是很挂念你。”   说完手臂收紧,将她抱得更紧,埋首在她脖颈久久没有言语。   青青看着拥在一起的两人,紧绷的心弦终于松开,手中的匕首也有些握不住,颤抖着想插回腰间,却几次没能插进去,索性就这么握着走了出去,离开时转身将房门带上了。   她靠在一旁的柱子上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望了望天,又低头缓缓蹲了下去,抱住自己的膝盖。   活下来了……   总算是……活下来了。   再一次活下来了。   …………………………   房中,楚瑶抱着魏祁,掌心贴在他冰冷的铠甲上,问道:“你怎么来的这么快?燕京那边呢?攻下来了吗?”   魏祁摇头:“不知道,我听说攻打燕京的周军是假的,心中觉得不对,就带着五万人赶回来了。”   楚瑶虽然在见到他的那一刻就已经猜到了这个可能,但是此刻真的确定下来,心中还是忍不住颤了颤。   “你可知道燕京意味着什么?若是……”   “管它意味着什么,”魏祁打断,将她再次按进了自己怀里,“就是十个燕京也抵不过我的绵绵,绵绵才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没了你,我要燕京何用……”   楚瑶被他的铠甲硌的有些疼,或许是这个原因,她的眼眶也有些湿润。   这些日子她一直在山上等着援兵的到来,她知道一定会有人来救自己的,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但是无论是她还是卫麟等人,提起援军时都是说太子或陛下一定会派人赶来的,却从未说过他们会自己过来。   魏延是一国之主,不可能为了她放下朝政。   魏祁是大魏的太子,且已兵临燕京城下,所有人都认为他会先派人来救援,自己则在攻下燕京之后再过来。   楚瑶心中也是这么告诉自己的,甚至暗中宽慰过自己:这很正常,他毕竟是大魏的太子,有自己的事情要去做,总不能事事都将她放在最前面。   可是直到现在魏祁亲自出现在她面前,且比她预期的早了很多,她才知道自己心里其实还是期盼着他能放下燕京亲自赶来的。   她只是害怕,害怕自己心怀期望之后却又失望,所以从一开始就不允许自己这样去想。   在过去的日子里,她已经失望过太多次了。   从被燕帝关进棺材里的那一刻,从得知父亲瞒着她应下了婚约的那一刻……   她不敢对任何事抱有幻想,她习惯凡事都做最坏的打算,哪怕面对自己深爱的人,她心里多少还是有所保留的。   可是魏祁却用自己的行动一次次地告诉她,那些痛苦的往事真的过去了,原来这世上真的有那些她已经不再相信的美好,原来这种幸运,真的可以降临在她身上。   她伸手环住他,泪水滑落在他染血的铠甲,心中那扇门在此刻终于彻底打开,不留任何余地。   魏祁察觉她哭了,忙将她扶起来想问问她怎么了,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被柔软的唇吻住了,鼻息间满是熟悉的清香。   他只愣了一下便吻了回去,干涩开裂的嘴唇在她唇齿间渐渐湿润。   这个吻持续了很久,直至什么东西掉在地上发出当的一声,两人才同时停了下来。   魏祁循声看去,目光却是一凝,揽在楚瑶腰间的手骤然收紧。   “你拿它做什么?”   地上掉落着一把匕首,先前应该是藏在桌下,刀鞘此刻还卡在桌子的一侧,刀身却从中掉了出来,落在了地上。   楚瑶唔了一声,道:“防身的嘛,你也知道我最近比较危险,所以……”   “所以时刻带着它准备自裁?”   魏祁的双眼原本就因为接连赶路没有休息而布满了血丝,此刻双目更红,牙关咬的嘎吱作响,脸色比刚刚赶来时还难看。   楚瑶垂眸:“没有,我……”   “你少骗我!”   魏祁怒道。   “这房里就你跟青青两人,你们两个又都不会武艺,若真是有人闯了进来,就证明外面的人都死光了,到时候凭这把匕首能防什么身?”   他气的面色涨红,呼吸变得急促,胸口的铠甲也跟着起伏。   尤其是想到自己刚刚进门时她的手就放在桌下,心中的慌乱和恐惧便又多了一分。   倘若进来的不是他,倘若他刚刚再晚半步,她是不是就已经将那把匕首刺入自己胸口了?   这匕首现在掉了下来,是不是证明她刚刚已经拔出一半了?   青青在前面拦着也根本就不是要保护她,而是为了给她足够的时间让她自裁,免得被人拦住吧?   这主仆两人……从一开始就做好了赴死的打算!   魏祁低头再次吻住了她,狠狠的在她唇上咬了一下,弯腰一捞,就将她打横抱起,一步便走到了床边,扔了上去。   这屋子是由凉亭改造的,逼仄的很,房中除了一张床和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便什么都没有了。   这仅有的陈设也已经占据了全部的空间,几乎没有落足之地,他在这里转个身都嫌费力。   魏祁将她扔到床上,便伸手去解自己的铠甲。   沉重的铠甲落到地上发出一声巨响,原本已经有些开裂的地方瞬间彻底断裂。   他将自己身上的衣物鞋袜全都脱了,翻身便压在了楚瑶身上,一把扯过被子将两人裹在了一起。   楚瑶推了推他,手掌抵在他的胸前。   “阿祁,你才赶了很久的路,不如先歇一歇我们在……”   “在什么?”   魏祁见她不说了,又凑过去咬了咬她的嘴唇。   楚瑶不理他,他哼了一声,闷声道:“我现在真没那个力气,只想好好睡一觉而已,那些衣裳鞋袜很久没有换洗过了,你待会儿记得让人帮我洗洗,不然我没得换了。”   楚瑶嗯了一声,又沉默片刻,问:“那……你是不是也很久没有沐浴了?”   抱着她的人僵了僵,旋即也不松手,反而抱的更紧,还故意在她身上蹭了几下。   “对,没洗,嫌弃我吗?”   楚瑶还没说话,他已经继续说道:“嫌弃也没用,反正我不会放开的。”   楚瑶轻笑,抚了抚他的脊背:“好,不放就不放,睡吧。”   魏祁嗯了一声,长腿长手将她圈在怀里。   “以后不会再给你带匕首的机会了,也不会再让你遇到这样的危险了,相信我。”   他刚刚的确是生气,但更多的是愧疚,愧疚自己没有保护好她,让她面临这样的险境。   她不仅是他的妻子,更是两个孩子的母亲,若非逼不得已,又怎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呢?   她一定是知道自己如果被周昊抓到了会有什么下场,所以才会做最坏的打算,宁愿死,也绝不让他染指半分。   如果他将她保护的足够好,如果他没给周昊攻打楚京的机会,她根本就不用面对这些。   说来说去,都是他做得不够好,没能给她最周全的保护。   楚瑶听着他有些沙哑的声音,勾唇笑了笑,吻了吻他满是胡茬的下巴:“我信你。”   这句话让魏祁倍感熨帖,他原本就已经快黏在一起的眼皮随着这句话立刻合上了,仿佛再也分不开。   然而就在将梦将醒之际,他却一个激灵又从床上坐了起来,将一旁的楚瑶吓了一跳。   楚瑶正想问他怎么了,就见他掀起被子翻身便从床上走了下去,赤着脚来到桌前,将刚刚掉落在这里的那把匕首捡了起来。   魏祁并没有将匕首插回刀鞘里,而是大步走到门前,拉开门用力将匕首扔了出去,紧接着又哐当一声把门关上,钻回被子里再次圈住了楚瑶。   门外不远处,卫麟绷着小腿看着眼前距离自己足尖不到一尺的匕首,身上冒出一层冷汗。   他……他只是帮穆小将军隐瞒了他还活着的事而已,应该……应该不至于要命吧?   还有……刚刚门前那个一闪而过的光溜溜的人……是太子?   卫麟不太敢相信,但敢在太子妃的屋子里赤身裸体还不被打死的男人也只能是太子了。   他感慨着太子真是年轻力壮,刚赶过来就有这样的精神,同时打消了去找他禀报军情的念头,免得扰了人家的好事,又被迎面扔一把匕首什么的…… 作者有话要说:  卫麟:请不要乱扔废弃物,谢谢! 第173章 羞羞   魏祁这一睡睡了三天, 最后是被饿醒的。   这期间下山的路已经被搭好,虽然粗糙, 但胜在安全结实, 也方便快捷,不必再像他最初上山那般让人放下绳子拉上去了。   他刚上来时其实山下的战事还没有完全结束, 善后事宜也都没有安排, 但他知道这些事情楚瑶都能处理好,所以一见到她, 满身的疲倦就席卷而来,放心将琐事交与了她, 自己倒头便呼呼大睡了。   与他相同的还有那些跟他一起匆忙赶来的援军, 在战事结束后有些人连营帐都来不及搭, 直接倒头就睡在了地上。   最后勉强还有精神的只有那不知从何处冒出的两万援军,楚瑶后来才知道,这些人是穆渊集结而来的。   穆渊上山时虽然只带了两千兵马, 但是为防魏祁或魏延的援军不够,不足以应对周国大军, 所以提前跟附近的驻军打了招呼,让他们一旦收到援军到来的消息,立刻与这些援军一同赶来。   届时虽然周围的驻地会暂时空一段时间, 但周国大军被围在此,燕军业已兵败困于燕京,也不会有人再对他们产生什么威胁,只要他们在战事结束后及时退回去, 就出不了什么大问题。   这些人帮着处理一片狼藉的战场,搭好营帐将那些困得睁不开眼的同袍抬到帐篷里去,直到他们中大部分人陆陆续续的醒来,才纷纷动身回到了自己的驻地。   魏祁醒来时楚瑶不在房中,他听人说她正在另一边的营帐处理军务,便打算去找他。   起身时伸手去抓旁边洗的干净整洁的衣裳,又闻了闻自己身上臭烘烘的味道,最终还是让人先打了水进来,足足洗了三桶水才出去。   洗的干干净净的魏祁又是一条英俊潇洒的好汉,刮了胡子灌了几碗粥之后神清气爽的来到营帐中,却见营帐里哗啦啦跪了一片人,各个神情畏惧,见到他来如同见到了救星,就差上来抱他的大腿了。   “殿下!太子殿下!属下伤的真的不重,不用太子妃再赐药了!”   “是啊是啊,属下伤的也不重,自己养养就好了,哪里用得着上药啊。”   魏祁不明所以,看向座上的楚瑶。   楚瑶耸了耸肩:“我见大家身上有伤,便让青青赐了些药给他们,谁知他们却不领情。”   魏祁闻言眉眼一沉,扫向跪在地上的众人,虽然没有说话,但神情已经表达了他的不满。   众人欲哭无泪,心道太子你自己用一用这药就知道了,疼的简直要人命啊。   虽然用过之后伤口的确好的很快,但是用了一次绝不会再想用第二次!   他们宁愿让伤口慢慢愈合,也不愿意用这种惨绝人寰惨无人道惨不忍睹的药!   楚瑶笑了笑,看向他们:“不想用药也可以啊,告诉我你们究竟有没有见过穆渊?他到底去哪儿了?”   这句话把魏祁弄蒙了,满脸莫名。   “穆渊?他不是……不是死了吗?”   楚瑶挑眉:“那可能是诈尸了吧,前些日子青青在山上亲眼看到他了,因为战况紧急怕他分心所以就没打扰他。”   “结果战事一结束,青青再想找他的时候他就又‘死’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些人还都告诉我没看到他,是青青看错了。”   虽然只是简单的几句话,但魏祁也听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是说穆渊还活着,但是因为什么原因藏起来了,不肯见青青。   魏祁第一反应也是青青会不会看错了,但想到被穆成收起来的那条断臂,以及这次卫麟出乎意料的指挥得力,心中便已有了判断。   他点了点头,道:“我也不问你们有没有看到穆渊了,我只问你们,可知道他去哪儿了?”   众人起先都不肯承认自己见过穆渊,但听他这么问,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纷纷摇头:“不知道。”   这个是真不知道,但也等于间接承认了的确见过穆渊。   魏祁再次点头,摆了摆手:“那便都下去吧,这儿没你们的事了。”   众人如逢大赦,起身便要往外走,还没来得及迈开脚步,就听他又说道:“每人再从青青这里领一份药,回去记得老老实实用了,别让我知道谁偷偷扔了。”   营帐中传来一阵惨叫声,但大家也知道这是在惩罚他们不跟太子妃说实话,也不敢反驳什么,领了药欲哭无泪的离开了。   帐中,楚瑶仍不甘心,独自坐在椅子上生着闷气,被他一把揽进了自己怀里。   “你既然确定他们见过穆渊,问不问又有什么意义?这都已经三日了,穆渊既然想躲,肯定在我上山那日就已经离开了,又怎么会留到现在?”   楚瑶沉着脸道:“我就是想把他找出来,想把他带到青青面前去。”   “青青为了他愁的头发都白了,他却躲起来避而不见!”   魏祁凑近她,轻声道:“那你问他们也没有用啊,穆渊肯定不会把自己的行踪告诉给他们的。”   说着捏了捏她紧绷的小脸:“别生气了,我答应一定帮你把穆渊找出来好不好?别忘了他还有个大哥呢,他就是躲着天下人,也不可能一直躲着他大哥吧?”   “等穆成回来了,我们从他那里下手,一定可以找到穆渊。”   楚瑶闻言沉默片刻,最终不得不妥协:“好,等找到了他,我一定要把他带到青青面前给青青认错!”   魏祁轻笑,吻了吻她的唇:“都随你。那现在先收拾收拾跟我下山吧,这山上阴冷潮湿的,又没有合适的房子,实在是不适合居住,这些日子委屈你了。”   楚瑶摇头,靠在他怀里:“我还好,那凉亭虽小,但因是建在石阶上的,所以湿气不重,比起将士们搭的营帐要好多了。”   穆渊一定也是考虑到这点,所以一开始就让人把这凉亭改造了,宁愿她和青青住在这狭小的地方,也不愿让他们住到看似宽敞实际上湿气重重的帐篷里。   这个男人面对敌人时英勇无畏,面对自己人又谨慎细心,但唯独面对感情时多思多虑,该想的不想不该想的瞎想。   这或许便是人们所说的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吧。【注1】   楚瑶恼怒之余怒其不争,但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先随着魏祁下山去了。   …………………………   山下,战场虽然经过整理,但毕竟此战人数众多,伤亡也多,尤其周军,几乎全军覆没,故而还要些时日才能整理完毕。   魏祁让人直接把马车赶到了山脚,打算带楚瑶上车去离这里最近的燎城居住几日,等大军将所有的战后事宜处理完了再一起回楚京,在楚京等燕京那边的消息。   若是燕京久攻不下,他还需要再带兵赶回去增援。   马车停在山脚的一株大树旁,魏佑守在车边,见他们远远走了过来,忙迎了上去。   “大嫂,你没事吧?”   他满脸担忧地问道。   十一岁的魏佑已经有了少年人的模样,这些日子跟着魏祁一起南征北战,圆圆的小脸初现棱角,眉宇间亦多了几分沉稳。   楚瑶下意识地蹙眉:“你怎么来了?”   说着又转头看向魏祁:“你怎么把阿佑带上了?”   这次一路从燕京方向赶来,连魏祁这样的成年人都受不了,别说魏佑这样的小孩子了。   魏佑却一挺胸脯,道:“是我自己要来的,大嫂你别怪大哥。”   说完还刻意强调:“我已经十一岁了!是大人了!军中有些只比我大两三岁的人都已经上过好几次战场了!”   而他不过是被留在营帐里看大家如何处理军务而已,至今没有真正的上过阵杀过敌。   魏佑对此很是不满。   魏祁轻哼一声:“他自己愿意跟着就跟着,十一岁的人了,也该长点儿见识了。”   实际上一开始他真没打算带魏佑,只是这小子非要跟着,他急着赶来救楚瑶,没空跟他较劲便由着他去了。   原本也没想到他能跟下来,打算半路他跟不上就让人把他送回去的。   谁承想,他还真的跟下来了,且路上没有喊过一句累,别人吃的什么样的苦,他就一样吃什么样的苦。   不过最终上阵时魏祁还是让人把他带下去了,毕竟他才十一岁而已,身形也太过瘦小,一不小心就会被人从马背上挑下来。   战场上混战的时候可不是凭着骑术好就能活下来的。   楚瑶轻笑,将以往轻抚他头顶的动作改为拍了拍他的肩:“阿佑长大了,是个男子汉了。”   魏祁得意地笑,又关切地询问她这些日子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受伤,说是已经接连收到父皇母后好几封信,询问这边的情况。   楚瑶一一答了,魏祁则催促着她赶紧上马车,有什么事等到了燎城再说。   楚瑶道好,几人一同向马车走去,刚走出几步,魏祁便被人叫住,询问他周国将士的尸体可不可以直接烧了,说是尸体太多挖坑太麻烦了。   这样的事自有旁人去处置,怎么会直接来问他?   况且楚瑶这几日明明已经将该安排的都安排好了,又怎么会忽然冒出这样一问?   他心中直觉感到不对,二话不说直接拔出了腰间佩刀。   对方果然不怀好意,话音方落便冲了过来,刀锋直指魏祁。   于此同时,另有十余名穿着大魏军服的男人忽然向他们冲来,显然是早有预谋地等在这里准备行刺。   护送他们下山的卫麟一愣,这才反应过来眼前的人并非他们大魏自己的将士,而是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他们大魏军服和腰牌的刺客。   他正欲拔刀保护魏祁,却被他用力推了一把:“保护太子妃和四郎君!带他们上马车!”   周军气数已尽,这十几个人也不过是趁乱藏身于此孤注一掷罢了。   周围都是他们大魏兵马,片刻工夫就能将他们拿下,但就怕他们拼死之下伤了绵绵或是阿佑。   卫麟依言带人护住了楚瑶和魏佑,带他们向马车奔去,与此同时,已经有数不清的魏军向他们这里赶来,转眼间便将那十余名刺客团团围住。   另一边,亦有人察觉不对,站在车边远远地向他们打招呼:“快,快带太子妃上车!”   卫麟带着楚瑶与魏佑跑了过去,那人掀起车帘,就在楚瑶要上车之际,却忽然从袖中掏出一把泛着绿光的匕首,狠狠地刺了过去。   噗的一声,利刃入肉,楚瑶呆在原地,卫麟等人也都愣住了。   那行刺之人面上一怔,不可置信地低头看向刺入自己腹中的匕首。   那匕首十分华美,刀柄上镶嵌着许多宝石,宝石的光辉从握刀的指缝中流出,显得有些不真实。   就是这把看上去像是装饰一样的匕首,却不知为何开了刃,被一个孩子握在手里,用尽全力刺入了他腹中。   这孩子……看上去……有十岁吗?   他竟然……被一个孩子杀了?   怎么会……这样?   在他出神之际,魏佑已经拔出匕首又接连刺了几下,直到他倒了下去,才握着染血的匕首呼出了一口长气。   卫麟身边的人立刻将那倒地的刺客围了起来,同时更多人将楚瑶与魏佑团团围住,防止再有刺客接近。   魏祁那边的刺客已被拿下,他闻声赶来,慌张地拨开众人,就见楚瑶与魏佑站在人群之中,而另一边,一个死不瞑目的刺客倒在地上,手中的匕首还泛着幽光,显然淬了毒,力求一击必中。   魏佑第一次杀人,难免紧张,但在看到魏祁的那一刻,还是下意识地挺起了胸脯,不肯露出怯意。   魏祁走过去,卫麟立刻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未能察觉刺客,属下有罪。”   魏祁却没理他,而是看向魏佑:“你怎么看出来的?”   魏佑清了清嗓子,道:“这人只喊了大嫂,没喊我。军中所有人都知道我跟着你来了,即便不认识我,看身量也知道年纪这么小的只会有我一个,更何况我刚才还跟你们走在一起。”   “他不喊我,要么是根本不知道我来了,要么就是根本不在意我,注意力只放在大嫂身上。”   “我好歹也是大魏的四皇子,他只要是魏国人,就没有只在意大嫂不在意我的道理。”   “所以,他肯定不是魏国人!”   不是魏国人,却出现在这里,刚好还在刺客行刺他大哥的时候,那这人八成是那些刺客的同伙!   所以从这刺客那句“快带太子妃”上车之后,他便盯着他了。   这刺客的手刚伸进袖子里,他就已经拔出匕首刺过去了。   魏祁闻言嗯了一声,沉默片刻,拍了拍他的肩:“做的不错”   魏佑难得得到了他的肯定,嘴角忍不住翘了翘,旋即又很快压了回去:“那当然,都说了我已经是大人了。”   一旁的楚瑶也忍不住笑了笑,温声道:“谢谢阿佑,刚刚若不是你,大嫂可能就危险了。”   魏佑抬起小小的下巴:“没关系,父皇说了,身为魏家男儿,一定要保护好魏家的女人,你是我大嫂,保护你是应该的。”   楚瑶失笑,正要说什么,却被一旁的魏祁抱进了怀里。   “对不起,绵绵,又让你担惊受怕了……”   明明前几日在山上才答应过她,再也不会让她面临危险,转眼间却又让她再次陷入险境。   刚刚若不是阿佑,他可能真的就要失去她了。   想想都后怕。   楚瑶轻笑,抚了抚他的脊背,问道:“那些刺客是周国人吗?”   “是,”魏祁点了点头,“应该是周昊留下的,那个疯子……死也要拉上别人一起。”   周昊在得知魏祁带兵赶到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八成是出不去了,所以他留下了最后一批死士,让他们隐藏起来,倘若他真的出了事,就让他们寻找机会杀了楚瑶。   因为他知道,对于肯放下燕京前来营救楚瑶的魏祁来说,杀了楚瑶才是对他最大的伤害,而动手的最好机会就是周军大败,他也战死在沙场上,魏国这边放松警惕的时候。   趁着数万人都留在这里清理战场,混进来十几个人并不显眼,只要先藏在尸体中,等魏祁要出现的时候再装作魏军靠近就好了。   既然魏祁那么在意楚瑶,遇到危险一定会让楚瑶先走。   到时候这些死士假装刺杀魏祁,趁他不备对楚瑶动手,淬了毒的匕首哪怕只是划她一刀,也能让她丢了性命。   没有人想到他会疯狂成这样,死了还不让别人好过,所以险些被他得手。   魏祁自责而又后怕,不顾众人的目光吻了吻楚瑶的面颊,低声喃喃:“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站在一旁的魏佑面色微红,转过头去一只手挡住了眼睛:“羞羞。”   跪在地上的卫麟:………… 第174章 不哭   就在楚瑶与魏祁即将抵达楚京的时候, 燕京传来捷报,魏祎与穆成率兵攻入燕京, 活捉刘承与天师曹正罡。   曹正罡虽然对外依然是大燕的天师, 但所有人都知道,刘承并不像当年的燕帝那么宠信他, 虽然没有夺去他天师的称号, 但这个人也消失在了众人面前,许久未有人见到过他了。   很多人都以为他已经死了, 但直到穆成这次在丹房发现了他,才知道他其实依然在大燕皇宫内, 甚至依然在炼丹。   说来可笑, 刘承此人虽然对曹正罡不甚信任, 不似燕帝般对他言听计从,但是却深信他懂得炼丹之道,这些年一直把他关在丹房里炼丹, 只是因为不愿落得个跟燕帝一般昏聩的名声,所以没有对外人言罢了。   他甚至相信楚瑶的确拥有凤女之心, 但是因为这颗心并不向着他,所以对他没有什么用。   而当年曹正罡为了保命,告诉他说珍月乃是千年难得一遇的凤女真身, 虽然她的心于他无用,但是她生下的女儿定然也有凤女命格。   届时刘承只要把她的女儿抓到身边抚养长大,待她及笄之日,就可以挖心炼丹, 避免像燕帝那样光是为了寻找凤女就花费了大量时间,等好不容易找到了,还没等凤女长成炼出丹药就先驾崩了。   不过凤女难求,只有珍月的第一个女儿才可以,越往后继承的凤女血脉也就越少,甚至可能没有。   刘承对此深信不疑,故而一直没有取消楚瑶在大燕的封号,即便她嫁到了与他敌对的魏国,也未曾为难过她半分,为的就是在她诞下女儿之后,找机会将她的女儿带到自己身边来。   最好的方法自然是像曾经的大燕一样,要求各国送来质子。   所以他比任何人都希望楚瑶能够早日成亲生子,不拘嫁给谁,只要早些生下女儿就是了。   为此他还在自己曾经的院子里种下了一株梧桐树,盼着属于自己的凤女早日降世,为他炼就一颗长生不老的丹药。   只可惜,大燕在他手中日渐衰落,别说让别国送来质子了,自己国祚都日暮西山,短短数年便已走到了尽头。   穆成这次抓到他时,他正要带着曹正罡一起离开。   据说当时丹房里还有一个前两日刚被挖了心的婴儿,看模样也就半岁左右,死状甚是可怖。   刘承若不是为了等这颗丹药,估计早就已经逃走了。   楚瑶听到时面色微白,指尖下意识收紧。   魏祁察觉到她神情不对,将她揽进了自己怀里:“绵绵,别怕。”   楚瑶抵在他的肩头,手掌贴上自己的心口:“我以为……燕帝死了,就再也不会有孩子会被……”   会被挖心了。   却不想,刘承依然在做着曾经燕帝做过的事,每年都挖掉一个与自己生辰相同的孩子的心,为自己炼制丹药,这次更是用了和他们的念念生辰相同的婴儿……   当年燕帝是听信了妖僧批命,说他活不过三十岁,所以才用幼童的心炼丹续命。   那刘承呢?他又是为了什么?   楚瑶想到那些枉送性命的孩子,又想到刘承打算用她的念念炼丹,脸上一片惨白。   纵然念念被保护的很好没有出事,可那些已经死去的孩子却再也没办法活过来了。   年幼时曾在丹房见过的那一幕再次浮现在她眼前,让她忍不住一阵作呕。   “绵绵,绵绵!”   魏祁吓坏了,忙将来传话的人挥退下去,扶着楚瑶去床上休息。   旁人以为楚瑶是得知燕帝曾经对她的好都是为了挖她的心炼丹被吓到了,魏祁与青青却知道,她其实早已经清楚这背后的一切。   只是曾经的噩梦即便已经过去多年,依然是她内心深处的阴影,即便这些年被魏祁抚平不少,受过的伤害却不可能彻底磨灭,刻在骨子里挥之不去。   楚瑶缓了半晌才平复下来,蜷在魏祁怀里低声喃喃:“我若早知道,当年该将刘承也杀了的。”   哪怕当时能力有限,哪怕要付出再大的代价,也该把他杀掉的。   魏祁轻抚她的发丝,道:“杀了又如何?你怎么知道不会再冒出个张承李承?”   “绵绵,我知道你一直内心有愧,觉得当年那些与你生辰相同的孩子都是为你而死的,但是并不是,早在你出现之前,燕帝其实就已经在做这件事了不是吗?”   “即便你不出现,他也依然会去杀别的孩子,在寻找到所谓的凤女之前都不会停止。”   “所以一切错误的根源都在燕帝身上,若非他生出了炼制这种丹药的心思,又怎么会有之后那些事情?”   “你和那些被害的孩子一样,都是被加害的一方,你们没有过错,错的是生出了这种歹毒心思的人,错的是燕帝和刘承。”   楚瑶沉默不语,两眼仍旧呆呆无神。   魏祁又道:“你若真觉得自己有错,那念念呢?她难道也有错吗?刘承如今认可的凤女可是她,这回死的那个孩子……”   楚瑶伸手捂住了他的嘴,不让他继续说下去。   “我知道,我知道的,就是……心里有些难受。”   魏祁将她放在自己唇边的手拿了下来,轻吻她的额头:“都过去了,这种事以后再也不会发生了。我会让人去杀了刘承和曹正罡,将这件事情的知情人保持在最小,也会保护好念念,不会让她受到伤害的。”   此事倘若传开,当年燕帝宠爱楚瑶的真相虽然被揭露出来了,但是炼丹之说也会扩散开。   这世上虽然不是人人都像燕帝和刘承那样疯狂,但难保会不会有人像他们一样追求长生之道。   届时让人知道所谓的凤女之心可以炼丹,念念也就危险了。   楚瑶点头,松开了抱着他的手。   “你现在就去吧,我没事了。”   魏祁嗯了一声,又问:“那个曹正罡……你想不想亲手杀了他?”   楚瑶沉默片刻,摇了摇头:“我不想见到他了。”   她曾经想过,一定要手刃曹正罡。   但是时过境迁,他只希望这个人永远不要出现在她面前。   魏祁点头,吻了吻她的唇角:“那你再休息一会儿,我去把这件事处理好。”   说着翻身下床,给她掖了掖背角,转身走了出去。   等他再回来时,刘承的事已经处理完,不仅如此,还给楚瑶带回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穆成说曹正罡这些年被刘承关在炼丹房里不见天日,吃了不少苦头,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儿,皮包骨头似的,起初大家都没认出来他。”   “后来等认出之后,有人发现……发现他瘦下来的面容,与当初被刘承杀死的那位小燕帝十分相似。审问之后确定,当年那位小燕帝,的确是他与林贤妃的子嗣。”   那时燕帝的身子其实早已不能生育了,偏偏又贪恋美色,纳了有名的美人林氏进宫。   曹正罡觊觎林氏美色,借着自己出入内宫方便,几次潜入林氏寝宫,与之发生关系。   林氏一内宫妇人,遇上这种事不敢声张,尤其对方还是燕帝宠信的天师,大燕第一佞臣。   她的惧怕让曹正罡愈发肆无忌惮,屡屡得手,甚至在燕帝身体不适的时候,怂恿燕帝让她到偏殿侍疾,然后趁着燕帝服药昏睡之后,堂而皇之的在偏殿与林氏行不轨之事。   可是胆子太大终究是要出事的,一次曹正罡又对林氏不轨的时候,被刘承撞破了,自此之后他不得不听命于刘承,成了他的走狗。   燕帝得知林氏有孕时还以为是自己的身子有了起色,殊不知那孩子根本不是他的,而是曹正罡的。   曹正罡名为天师,实际上没有半点儿仙风道骨之感,当年刚入宫时便是个圆脸大肚看上去满脸福相之人。   后来享了天师的待遇,整个人更像是个吹了气的皮球,转眼间便又圆了几圈儿,笑起来时几乎看不到眼睛。   这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初见时总让人以为是个性情平和温和宽厚之人,实际上满肚子都是自私自利的坏水,为了能让自己过上好日子,可以把所有人都当做是自己的工具,无论是襁褓里的婴儿还是年幼的孩子都下得去手。   那小燕帝则自幼便瘦瘦小小,虽然五官与曹正罡十分相似,但因曹正罡实在是太胖了,没瘦下来之前鼻子眼睛都挤作一团,故而竟一直无人察觉。   唯一知道真相的只有将他关起来的刘承而已,可那孩子对刘承还有用,刘承又怎么会自毁长城拆穿这件事?   “所以直到这次穆成他们抓到曹正罡,大家才知道那孩子到底是谁的。”   楚瑶震惊过后回过神来,道:“说不定刘承就是故意让曹正罡瘦下来的。”   “如果照穆成所说,他的五官让人一眼便能看出与那孩子的相似之处的话,曹正罡肯定就不敢出现在人前了,不然他当年欺辱林氏还跟林氏生下了孩子的事情就会被拆穿。”   “如此一来,他自然也就无法再告发刘承,因为这样一个羞辱先帝妃嫔的人所说的话,是不会有人信的。”   魏祁点头:“或许是吧,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现在这件事解决了,以后你们母女就安全了。”   楚瑶笑着靠到他肩头,手指放在他的胸口:“是啊,有阿祁在,我可以安心了。”   …………………………   三日后,一行人抵达楚京,楚京百姓夹道相迎,待魏祁与楚瑶的马车路过时纷纷跪地高呼两人名号,久久不愿起身,直至车架驶入楚宫,才渐渐从地上站了起来。   饶是如此,也依然看着楚宫的方向不愿离去。   楚宫之中,柳氏终于迎回了平安无事的楚瑶与青青,不禁热泪盈眶。   当听闻穆渊还活着,更是为青青由衷的感到高兴。   楚瑶让他们两人下去休息了,也是让他们能有机会说些私房话,让柳氏能安慰一下青青,自己则与魏祁一人抱着魏昀一人抱着魏昭,不愿放手。   自从两个孩子出生以来,她从来没有离开过他们这么久,对他们的思念可想而知。   更何况之前还经历了那般险境,几乎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魏昀原本还有些粘楚瑶,这次回来却似乎不如以往那般亲近她了,虽然乖巧的坐在她怀里,但是眼睛却总盯着魏祁那边,显然心思不在她身上。   楚瑶先前还想着孩子会不会想念她,见到她后会不会哭,会不会诉说这段时间的委屈。   谁知道魏昀依然和以前一样,闷葫芦似的问一句答一句,多的一个字没有,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在她怀中坐了一段时间后甚至有些坐不住了,扭着身子要下去。   楚瑶心中微痛,以为是自己之前忽然离开,他不高兴,所以也不亲近自己了,谁知魏昀下去后却直接走到了魏祁身边,伸手去扒他抱着魏昭的手。   魏祁今日是第一次见到自己可爱的小女儿,心中百般喜爱,怎么看也看不够,见魏昀过来扒拉他,以为他也想让他抱抱,伸手便打算将他捞起来放到自己膝头,一手抱一个,   魏昀却扭着身子躲开了,又去扒他抱着魏昭的手。   魏祁下意识的把魏昭往自己怀里拢了拢,沉声道:“干什么?”   魏昀小小的眉头一拧:“妹妹,我的。”   什么你的?   “这是我女儿。”   他绷着脸道。   “我妹妹。”   魏昀强调。   “我女儿!”   “我妹妹!”   魏昀气的鼓起了腮帮子,伸手用力去拉他抱着魏昭的手。   两个人就这样关于魏昭到底是谁妹妹谁女儿争论起来,谁也不肯让谁,期间魏昀还难得说出了诸如“还我妹妹”,“把妹妹还给我”这样完整的表达自己意思的句子。   楚瑶哭笑不得,心中那点儿郁郁不翼而飞,看戏不怕台高的在旁拄着头看父子两人争吵。   魏祁平日里看着正经的很,这会儿却起了顽童之心,偏要跟魏昀较劲,还恶作剧般的对他道:“有本事你哭啊,像小时候那样哭啊,你以前不是挺能哭的吗?”   全然忘记了魏昀现在还不到三岁,依然是小时候呢。   魏昀委屈的瘪了瘪嘴,黑亮的眼睛里涌起水光,似乎真要嚎啕大哭的样子。   谁知下一刻他却将眼泪憋了回去,道:“不哭,会吓到妹妹。”   能说出这样的话,说明之前一定已经发生过这样的情况了。   楚瑶瞬间便心疼了,忙将魏昭从魏祁怀中抱了出来,放到榻上还给了魏昀。   魏昀坐到魏昭身边,像模像样的摸了摸她的头,把榻上的玩具一件一件不厌其烦地递给她。   楚瑶看着心中倍感安慰,却又忍不住红了眼眶。   若不是她这次忽然离开,昀儿又怎么会连哭都不敢哭一声,怕吓到了自己的妹妹?   魏祁一手拉过她的手捏了捏,以示安抚,一手拍了拍魏昀的头顶,似认可似嗔怪的说了句:“臭小子。”   魏昀扭头躲过,回了三个字:“你才臭。”   刚刚那点儿温情的场面立刻消失不见,二十多岁的魏祁撸袖子要教育教育这个小家伙怎么跟自己的父亲说话,最后被楚瑶教育了一顿,毫不留情的赶走了。   房中母子三人有说有笑其乐融融,房外魏祁轻叹一声,抬头看了眼天,又无声地笑了起来。   这才是他想要的生活,希望以后每一天都能过这样的生活。   当然,如果昀儿那小子不那么讨人厌的话,那就更好了。 第175章 荷包   燕京被攻破后的第二个月, 穆成与萧谨言带着少量兵马回到了楚京,大部分兵马则去了各个驻地, 魏祎与顾白则留下来处理燕京尚未处理完的事情了。   和穆成一起回来的还有何大锤, 上次雾南山一役他身受重伤,还破了相, 纵然伤口都已经愈合了, 但脸上还是留了一道寸长的疤,看上去有些可怖。   在穆成向楚瑶与魏祁汇报军情的时候, 他一直用眼神暗中打量着站在楚瑶身侧的柳氏,可等柳氏看过来, 却又飞快的把头低下去, 将自己有疤的那一边脸颊转过去。   他一个大男人, 其实并不在意自己脸上有没有疤,那般大战下来,能全须全尾的活下来已经是个奇迹了, 他觉得自己运气挺好的。   但是见到如花似玉的柳氏,想着自己原本长的就不怎么好看, 现在站在她身边更显得不般配了,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忐忑,怕她嫌弃自己。   柳氏起初只敢偷偷看他一眼, 后来见他反倒被自己看的害怕,到起了捉弄他的心思,直勾勾的盯着他,想看看他那脖子还能扭到哪儿去。   “大锤, 大锤,”穆成叫了何大锤两声,“太子妃在问你话。”   “啊?”   何大锤回过神,看向楚瑶:“太子妃说啥?”   楚瑶:……   穆成叹了口气:“问你伤好没好,养的怎么样了。”   何大锤哦了一声:“没事儿,都好了,就是……就是破了相,这疤掉不了了。”   说着伸手摸了摸自己脸上凸起来的那条疤痕,很是在意的样子。   他在认识柳氏之后就再也没留过络腮胡了,看上去倒是比以前年轻了不少,但因此脸上那道疤也格外明显。   原来那个不修边幅整日邋里邋遢的人现在开始在意自己的相貌了,楚瑶忍不住笑了笑,道:“青青那里有一些祛疤的良药,待会儿我让她取些给你,你带回去试一试。”   何大锤眼中一亮:“好用吗?可以全都去掉吗?”   “都去掉是不可能的,不过应该会好一些。”   楚瑶如实说道。   何大锤有些失望,但想着能好一点儿是一点儿,还是诚挚的向楚瑶道了谢。   楚瑶有些话想单独问穆成,便让他先下去了,想着他与柳氏许久不见,便让柳氏送了他出去。   柳氏一路走得很慢,何大锤便迁就着她的步子一小步一小步的在她身边挪着。   一路无话,气氛有些尴尬,还是何大锤没话找话的先开了口:“你今日戴的这簪子挺好看的。”   他看着她头顶的一根金簪说道。   柳氏面色一僵,停下脚步看向他,半晌没有说话。   何大锤还以为自己说错什么了,支支吾吾的挠了挠头:“俺……俺是不是说错话了?”   柳氏见他似乎真是没认出来,低声嘟哝了一句:“你送我的啊。”   “啊?”   何大锤一愣:“俺送的?”   完全不记得了!   他这几年都是见到什么好的就买来送给柳氏,乱七八糟什么都有,自己也不记得自己送过什么了。   旋即想起什么又猛然一喜:“真是俺送的啊?你……你戴了俺送的簪子啊?”   他虽然是个大老粗,但也知道女人家不会随便戴别的男人送的东西,尤其两人还非亲非故的。   他的欢喜都摆在脸上,搓了搓手高兴的不知如何是好。   “柳柳,那……那我……我是不是可以找太子妃提亲了啊?”   柳氏面色一红,嗔了他一眼。   这种事哪有直接问女人家的,真是……   但又想到自己和何大锤都已经无父无母,不问彼此也问不了谁了,便唔了一声,却没直接答应。   “还有一件事,我要和你说,你听了若是不在意……”   “俺不在意。”   何大锤听都没听就满不在乎的道。   只要能让他取柳柳,啥他都不在意。   柳氏却没有因为他的话而停下来,道:“你先听我把话说完。”   “我之前……跟过楚王他们……”   “俺知道,”何大锤打断,“俺从一开始就知道啊,因为这个俺还怕你看不上俺呢。”   虽然楚沅和楚滔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到底曾是一国之主,不是他这种身份可以比的。   柳氏停顿片刻,又道:“还有,我……我不会生育。”   “这个我也知道啊,你不是早就跟我说过了吗?”   何大锤有些莫名其妙。   柳氏嘴唇紧抿,两手交握在身前,右手拇指的指甲抠在左手虎口,几乎要掐出血来。   何大锤见她欲言又止,话还没说出来眼圈儿就先红了,陷在左手虎口的指甲几乎掐进肉里,急的顾不得男女之别伸手把她两只手拉开。   “什么话这么难说?若是不好说你就别说了,我真不在意,你别为难自己。”   几句话却说的柳氏眼泪掉了下来,啪嗒啪嗒像断了线的珠子   何大锤何曾遇到过这种阵仗?比当初在雾南山被围困还让他手足无措。   “这……这咋还掉金豆子了呢?”   他想伸手给她擦擦,又怕自己手上的茧子伤了她娇嫩的皮肤,伸手在身上找帕子,找了半天才想起自己压根儿没有带帕子的习惯。   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却听柳氏低声说出了一句话,整个人瞬间僵在原地。   “他娘的……”   回过神他骂了这么一句,额头青筋直跳。   “这狗娘养的周昊,老子当初就应该亲手宰了他!”   这孙子得多歹毒的心思才能想出这样的招数来对付女人?   “他那几条走狗呢?都死了吗?没死我去把他们抓回来!剁成肉泥给你出气!”   柳氏摇头:“不用,都死了,有两个还是我亲手杀的。”   何大锤满腔怒火无处可泄,看着仍在哭泣的她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是无奈。   “说出来这么难受你还跟我说它干啥?都已经过去的事儿了就让它过去呗,平白又想起来一次让自己难受。”   柳氏垂泪:“不说的话,我总觉得……觉得自己是在骗你。”   她是真的想跟他好好过日子,不希望这件事以后被翻出来让他心里有疙瘩,觉得她故意隐瞒了什么。   所以宁愿现在说出来,哪怕被他嫌弃被他丢在一旁,也总好过以后日子过的欢欢喜喜的时候再面对这些。   何大锤以前觉得她挺聪明的,现在觉得也傻的可以。   这件事知道的人一看就寥寥无几,太子妃是肯定会为她保密的,有太子妃坐镇,其他的知情人谁又敢说出来?   再说了……   “这算什么骗啊?再说了,要这么说的话,那……那俺也得跟你坦白个事儿。”   柳氏的眼泪停了下来,抽噎着看向他:“什么事?”   何大锤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   “俺以前跟兄弟们……一起去过几次青楼。”   柳氏:……   何大锤见她不说话,忙又道:“不过认识你以后俺就再也没去过了!真的!他们叫俺俺都没去!穆将军他们都可以给俺作证!”   柳氏哦了一声:“那穆将军和小将军呢?他们自己不去?”   “他们才不去呢,”何大锤道,“他们两个对自己都管的严得很,小将军又一直惦记着青青,哪会去这种地方。”   柳氏点头,又问:“小将军胳膊上的伤怎么样了?好点儿没?”   “嗨,早好了,那胳膊虽然长不回来了,但是……”   他说到这里戛然而止,鼓着眼睛看向柳氏。   “柳柳,你诈我。”   …………………………   凤栖宫中,面对楚瑶的质问,穆成轻叹一声从袖中掏出一个荷包。   这荷包是当初青青亲手绣的,送给了穆渊,如今却在他手上。   “作为臣子,我不该对太子妃隐瞒阿渊还活着的事情,但是他现在与死人也没什么区别,这样的人……青青嫁了他也是枉然,还平白搭上自己的大好年华。”   “与其如此,不如现在就断了吧。”   说着把荷包递了过去。   “这荷包是他断臂之后唯一日夜带在身上的,既然他现在自己不愿现身,也觉得自己配不上青青,那再留着这东西就不合适了,我入宫前便趁他不备拿过来了,交还给青青。”   “青青你……找个合适的人嫁了吧,不要再等他了。”   青青愣在原地,眼泪陡然从眼眶中滑了出来,哽咽着说自己不在乎,只要他还活着就好,即便断了一条手臂也没关系。   穆成却坚持要将这荷包退回来,让她从此之后跟穆渊一刀两断。   青青还欲说什么,却被楚瑶拦住。   “我知道了,你回去告诉穆渊,我一定会给青青找一个比他好千倍万倍的人。像他这种遇到点事就把女人独自抛下的,确实配不上我们青青。”   她对穆成如是说道。   穆成沉默片刻,点了点头,躬身告退,听到身后仍旧传来青青哽咽的哭声,和楚瑶低声的轻斥,也不知是在骂她还是骂躲起来的穆渊。   他佯装没有听到,出了宫回到城东的一座宅院,甫一绕过影壁,便被迎面而来的穆渊拉住。   “大哥,你看到我的荷包没?我刚才一觉醒来就找不到我的荷包了!是不是……是不是被你拿走了?”   那荷包一直被他视若珍宝,除了大哥以外没有人有这个本事不惊动他便从他身边拿走。   穆成也不瞒他,嗯了一声:“我拿走了。”   “你拿它做什么?还我!”   穆渊怒道。   穆成瞟了他一眼,沉声开口:“你既然已经决定不再出现在青青面前,也不再娶她了,那拿着她送你的荷包就不合适了,我已经代你还给她了。”   什么?   穆渊咬牙,左手一把抓住了穆成的衣领。   “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那是我的东西!是青青送给我的!”   穆成冷哼一声,轻而易举挣开了他的手。   “你不是说希望青青忘了你吗?你不是希望他能找个好人家嫁了吗?既然如此,还留着她的东西做什么?”   “你若真的为她好,就应该自己主动把荷包还回去!不然青青以后出嫁,让夫家知道她还有个荷包在别的男人手里会怎么想?”   “还是说你打算留着这个荷包,等你什么时候回心转意又想起她了,就去威胁她让她再回到你身边?”   穆渊被他推的向后踉跄了两步,站稳身子缓缓摇头。   “我……我没有,我只是……想留个念想。”   “念想?有什么可念想的?既然决定断了那就断的干干净净!你一个大男人不在乎名声,人家姑娘家可在乎!”   说完抬脚便向内走去,走出几步似乎又想起什么,回头道:“对了,太子妃让我告诉你,她会找个比你好千倍万倍的人说给青青的,你放心好了,即便没有你,青青也会过得很好。”   之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院中,穆渊愣怔片刻缓缓蹲下身来,呜咽一声抱头痛哭。   没有他,没有他……   以后青青的生活里,再也没有他了…… 第176章 质问   穆成将荷包归还给青青的半个月后, 楚宫便传来消息,青青要嫁人了, 且婚期就定在三日之后。   这消息突如其来, 穆渊听到后半晌才回过神来,怔怔地问:“男方是谁?”   这么快就定下来, 一定是太子妃给青青选的好人家吧?定是知根知底无论出身还是人品都俱佳的好男儿。   他低垂着头, 左拳下意识地握紧,却听穆成沉声道:“城南有名的街头地痞, 王二秃子。”   穆渊一愣,旋即震惊:“怎么可能?太子妃怎么会让青青嫁给这种人!”   那王二秃子三十来岁, 是楚京有名的流氓混混, 虽然因为楚瑶来到这里之后管理甚严, 不曾作过什么大恶,但名声却极其不好,而且还是个鳏夫。   此人嗜酒如命, 偏偏酒量和酒品都不好,一喝醉就四处滋事, 动不动便对身边人拳打脚踢,所以大家一见他喝酒就都离得远远的。   据说他的原配妻子就是在他醉酒后被打死的,但因为年代久远又没有证据, 所以便不了了之了。   青青好好的一个姑娘,还是太子妃身边最得力的婢女,说是与太子妃情同姐妹都不为过,又怎么会嫁给这样的人?   假的!一定是假的!   穆成却冷眼看着他, 道:“不是太子妃让青青嫁的,是青青自己选的。”   自己选的?   “这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就许你说不娶就不娶了,还不许她说嫁就嫁吗?”   穆渊一怔,愣在原地,穆成继续说道:“太子妃在楚京给青青和柳氏一人置办了一套宅院,用以她们出嫁,青青时不时就回去看一眼。”   “前几日她照常出宫,但或许是因为心情不好,走路的时候没注意前面,被街角忽然冲出的人撞到了,撞了她的就是王二秃子。”   “王二秃子喝多了酒,欲动手调戏她,被她身边跟着的人及时按住了,但还是言语调戏了几句,说什么她被他碰过了,就该是他的女人,跟他回家做他媳妇儿什么的。”   穆渊听的脸色铁青,怒道:“这样的话怎么可以当真?若是如此,街头那些流氓岂不是想娶谁就娶谁?只要往人身上撞一下就行了!”   穆成道:“太子妃也是这么说的,但青青却中了邪似的,非但没有让太子妃给她做主,还认可了这句,非要嫁给王二秃子不可。”   穆渊气的呼吸急促,胸口跟着起起伏伏,猛地一拳砸在了桌上:“我去杀了那姓王的!”   说着起身就要往外走,却被穆成一把拉住。   “杀了他?枉你还是我穆家男儿!张嘴就是打打杀杀,你以为自己是谁?仗着太子和太子妃的宠信就想杀谁杀谁吗?”   “何况为了防止王二秃子乱说话,太子妃已经让人将他关起来了,你去哪儿杀?”   穆渊停下脚步,脸色比刚才还难看。   “那太子妃就任由青青这般胡闹吗?成亲是一辈子的大事,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如此草率!”   “成亲的确是一辈子的大事,但青青无父无母亦无兄弟姐妹,自然是她自己做主。她要嫁谁便嫁谁,谁能拦得住?”   “即便这次太子妃不同意她嫁给王二秃子,你又怎知她下次不会选个连王二秃子都不如的刘二赖子?”   穆成沉声道。   穆渊沉默半晌,心痛如绞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穆成见状轻叹一声,道:“你放心吧,青青有太子妃撑腰,无论嫁给谁都一样能过的很好,那王二秃子不敢把她怎么样。”   穆渊一听却反而更急了起来,红着眼睛抓住他的衣袖。   “不行,不行啊大哥!青青不能嫁给这样的人!她一定是一时冲动才做出这种决定的,你帮我劝劝她,你再帮我劝劝她好不好?”   穆成张了张嘴,似乎想要拒绝,但见他急的眼泪都要出来了,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那我这就入宫一趟,你在家里等我。”   穆渊点头,忐忑不安的等着他带回来的消息,半个时辰后却得知青青坚持要嫁,还说她的事情已经与他们兄弟二人无关了,让他们不要管。   穆渊死死地抠住桌角,忽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蹭的一下便向外跑去,却被穆成一把拉住:“你去哪儿?”   “我去找青青,我让她不要嫁!”   “你凭什么让她不要嫁?你是她什么人?她为什么要听你的?”   穆渊用力挣脱:“我不管!反正我不能让她嫁给这样的人!”   说着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   他一路跑到楚宫门外,却不想被宫门口的侍卫拦了下来。   “穆小将军,你现在……已经……已经是个‘死人’了,没有身份也没有腰牌,更没有太子或太子妃的传召,我们不能放你进去。”   穆渊没想到曾经出入自如的地方如今竟然进不去了,一时间愣在了门口,回过神后对那人道:“那……那你们帮我去通传一下,就说穆渊求见。”   侍卫摇头:“小将军,你就别为难我们了,我实话告诉你吧,上面早就发下话了,绝不能让你入宫,通不通传都是一样的。”   穆渊怔怔地站在门口,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别说见到青青,就连宫门都进不去。   侍卫见他茫然无措,有些不忍。   “小将军你是来找青娘子的吧?那你进宫也没用啊,她现在根本不在宫里。”   “不在宫里?”   “是啊,她刚刚出去了。”   “去哪儿了?”   “不知道,青娘子那等身份,去哪里岂是我们能……诶?小将军,你去哪儿啊小将军?”   穆渊来去匆匆,转眼间便不见了人影。   他不知道楚瑶给青青置办的宅院在哪里,但太子妃身边两大得力婢女成亲,城中定然会热闹一番,这种事一打听就知道了。   左不过就两处宅院,这处不是另一处肯定是。   果然,没过多久他就找到了那座院子,门房不让他进,他绕到另一边直接翻墙便进去了。   青青正在院中安排下人布置宅院,偌大的院子披红挂彩,热闹而又喜庆。   一想到这喜庆都是为了嫁给那个叫王二秃子的无赖,他心中便陡然升起一阵郁气,从墙上翻下来几步便走到了青青面前。   院中忽然冒出个大活人,惹得众人一阵惊呼。   但大家认出这人是穆渊,一时间也不知是赶他走还是当做什么都没看见,只得纷纷看向青青。   青青见到穆渊,先是一怔,旋即眉眼间染上一片霜色,冷嘲道:“我倒不知,堂堂穆二郎君什么时候变成梁上君子了?竟翻墙入室闯到别人家里来。”   穆渊不理会她的冷嘲热讽,道:“我有话跟你说。”   青青挑眉:“我没什么话可跟一个‘死人’说的,出去。”   说着便让身边的下人送客。   穆渊听到死人二字,心头微沉,却仍不肯离去,重复道:“我有话跟你说。”   青青恼怒:“你说死就死,说活就活,说有话就直接闯到我院子里来非要我听,什么都是你想怎样就怎样,你以为你自己是谁?凭什么我就要听你的!”   女子的斥责让穆渊低下头去,左拳稍稍握紧,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青青眼眶微红,口中似乎还要说出更多指责的话,看了看他空荡荡的右臂,到底是没忍心,道:“好,你要说我就让你说,正好我有些东西要还给你,你说完后拿着东西离开,从此之后你我恩怨两清,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说完转身便向内走去。   穆渊抿了抿唇,抬脚跟上,进去后直接道:“不要嫁给那个人。”   “凭什么?”   “他不好。”   “我愿意。”   穆渊抬头:“你别闹脾气,成亲是一辈子的事,怎么能由着性子胡来,若是……”   话还没说话,一盏茶杯哗啦一声摔碎在他脚边。   “一辈子的事也是我自己的事,我愿意怎么由着性子来就由着性子来,你是我什么人?凭什么管我!”   穆渊动也没动,仿佛脚边那些碎瓷片根本就不存在。   “我知道我之前隐瞒自己还活着的事让你生气了,你不高兴冲我发脾气就是,别拿自己的终身大事开玩笑。那王二秃子不是良人,你……”   叮,又有什么东西被青青扔了过来,正砸在他胸前,落在地上。   穆渊低头一看,见是一把拴着红绳的钥匙。   “这是你先前放在太子妃那里保管的,你‘战死’之后太子妃就给我了,另外还有一个箱笼也被人送进宫交给了我。”   “那箱笼我没打开看过,里面的东西也没有动,如今这钥匙还给你,箱笼我待会儿也让人送到你府上去。”   “我成亲用不着你的东西,我自己的积蓄和太子妃给我的陪嫁足够我花一辈子了,至于我嫁的是不是良人,自然也跟你没关系!”   穆渊看着那钥匙,拳头握得更紧。   “我来不是找你要这些东西的,我只是想让你不要嫁给那个姓王的!”   “不嫁给他嫁给谁?我已经被他碰过了你不知道吗?男女授受不亲,我……”   “你住口!”   穆渊忽然大怒,上前几步怒视着她,额头青筋浮起。   “他不过是撞了你一下而已,这算什么碰过?若是这样你就必须要嫁给他的话,那你还亲过我看过我的屁股呢!”   话音落,房中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   青青的面颊瞬间从下巴红到了额头,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房中两个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无声退了下去,临走时小心翼翼地关上了房门。   房门一阖,青青蹭的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对着穆渊一阵拳打脚踢。   穆渊回过神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躲都不敢躲。   “我错了,我错了青青,我不是故意的,我一时口不择言。”   “口不择言?我让你口不择言!我让你口不择言!”   青青的拳头一下下落在他身上,气的眼睛都红了。   当年她还在大燕的时候,有一次去花园给当时还是大燕公主的太子妃折花,结果看到一个跟她年纪差不多的孩子蹲在一处隐蔽的草丛里,在那里……出恭。   这可是宫里的御花园!什么人敢在这里做这样的事?被发现了那可是杀头的死罪。   而且距离这里不远就有一间净房,他为什么不到那里去?   青青险些惊呼出声,那孩子也警觉得很,听到动静立刻便回过头来,觉得来人有些面熟,但却认不出是谁。   青青却是一眼认出了他,知道他是穆家的二郎君,穆裕恩穆将军的嫡次子。   与此同时,一阵喧闹的人声由远及近,大燕的几个皇子纷纷找来,一路都在往树干后面或者花草丛中找,显然是在找这位穆二郎。   看到这里青青哪里还不明白?一定是几位皇子联手陷害了穆二郎君,故意害他腹痛难忍,再趁他出恭之际抓他个现行,报到燕帝那里去治他的罪。   青青最是看不惯这些大燕皇子的行径,当即后退几步,待几位皇子找来询问她时,指了另一个方向,说看到个像是穆二郎君的人往那边去了。   反正她只是说像而已,又没说确定,而且燕帝因为公主的缘故对她和顾白也很是恩宠,不会为了这么点连证据都没有的小事就治她的罪,几个大燕皇子也断然不敢为此就为难她。   穆渊当时被几个大燕皇子下了药,腹痛如绞,见自己被一个小宫女发现了,还以为自己这次肯定逃不过去了,不掉头也得脱层皮。   却没想到那小宫女竟然帮了他一把,把那几个欠揍的孙子指到别处去了。   他自此便记住了这个小宫女,后来特地打听了,知道是珍月公主身边的婢女,就时不时找机会去看看她,一来二去便熟悉了。   这段往事虽是两人相识的根源,但因男女有别,提起来谁都不好意思,所以他们都默契的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故而这件事自始至终只有他们二人知道,世上再也没有第三个人知晓,哪怕楚瑶和穆成也是不知的。   谁成想今日却被穆渊提了起来,还是当着两个下人的面。   青青气的脸红脖子粗,一下一下不断地捶打着他,打着打着却哭了出来。   “混蛋!混蛋!早知道当初就不帮你了!”   说着呜咽一声扑进了他怀里。   穆渊用仅剩的左臂拥着她,一颗心都随着她的哭声揪了起来。   “我混蛋,是我混蛋,别哭了好不好?”   说着下意识的吻去了她脸上的泪水。   青青没有挣扎,哭着扬起头迎上他的唇,咸涩的泪水瞬间进入两人唇齿之间。   穆渊觉得自己应该放开,身体却不肯听他的话,一次又一次品尝她柔软的唇瓣,沉迷其中不可自拔,呼吸也跟着渐渐急促。   怀中的女人却在这时离开了他,抬起犹挂着泪痕的脸。   “你到底肯不肯娶我?”   一句话瞬间将穆成拉回现实,失去的右臂忽然隐隐作痛。   他茫然地看着她,心中千百个想娶却说不出来,那照顾她一生一世永远不让她受人欺负的勇气似乎随着失去的右臂一起缺失了。   青青冷笑一声,直起身擦干脸上的泪痕。   “不娶是吧,好啊,反正我嫁衣都准备好了,过两日便和那王二秃子成亲,到时候……到时候我就会跟他做刚刚跟你做过的事,还会……”   话没说完,忽然被人一把拉进了怀里,狠狠地堵住了唇。   青青不甘示弱地咬了他一下,换来更加暴烈的疾风骤雨般的吻。   穆渊紧紧地抱着她,似乎要将她勒进自己的骨头里,女人挣扎的越厉害,他的手臂便收的越紧,直到喘息之际听到她说了句“扎死了”,他才停了下来,这才发现女子白皙的面颊隐隐发红,都是被他脸上的胡茬蹭的。   “你多久没刮胡子了!”   青青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穆渊摸了摸下巴:满脸尴尬:“我……我忘了。”   青青一噎,往他身上看了一眼。   “是不是也好几天没沐浴更衣了?”   穆渊:“……嗯。”   青青满脸嫌弃的退开两步,将他拉到一扇门前:“还不去洗干净!”   穆渊看着眼前收拾的干净整洁的净房,面色微红:“这……不太合适吧?我还是……还是回去洗吧。”   青青冷哼一声:“好啊,那过两天让王二秃子来洗吧。”   穆渊眉眼一沉,走进去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   泡在倒满热水的木桶里,穆渊犹觉得眼前的一切都不太真实。   他怎么就……就在青青院子里洗上澡了呢?   他深吸一口气,身子往下微沉,让桶中的水没过了自己头顶。   原本是想想一想从雾南山至今以来发生的事,沉下去后想到的却都是青青有没有在这里泡过澡?她是不是也曾在这间净房里用过这个木桶?   越想脸上越热,便从水里又冒了出来,大口喘气。   泡了许久才扭捏着从桶中站了起来,擦干身子去拿下人刚才送进来的干净衣裳。   衣裳拿起来,却发现只有一只袖子,右边那只已经被裁去了,或者根本没有。   穆渊看着那细密的和他之前那个荷包上相同的针脚,心中顿时明白这是青青给他准备的。   她专门给他缝了新衣,免得他右边的衣袖总要挽起来晃来晃去。   所以……她从一开始就没想嫁给什么王二秃子,她从一开始就只想嫁给他。   穆渊眼眶微热,将那衣裳贴上自己的面颊,停留许久才拿下来,穿在了身上。   下人拿来的只有贴身的亵衣,他没找到别的,便只能硬着头皮走了出去,想着出去再穿,左右青青连他光屁股的样子都见过了,他现在好歹还穿着衣裳呢。   这么一想觉得腰杆都挺直了不少,推开门大步走了出去,进入内室时却吓了一跳,脚下被门槛一绊,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左手用力撑住才没直接把脸拍在地上。   只见青青坐在床边,乌发披散,身上只着一条亵裤和一件浅粉色的肚兜,见他摔在了地上没忍住笑出声,身前一片遮不住的莹白跟着微晃。   穆渊面色通红,慌张的从地上爬了起来。   “青青,你……你别这样。”   他吞咽一声想往后躲,躲到门口却发现门被人从外面锁死了。   青青从床边站了起来,莲步微抬,走到他跟前:“你到底娶不娶我?”   穆渊将目光从她胸前挪开,贴着门颤颤地点头:“娶,娶!”   说话时两腿直打哆嗦,哪还有半点儿刚刚亲吻她时的架势。   青青强忍着心中的羞涩,踮起脚尖欲亲吻他的唇,却被他躲开,左手指尖推着她的肩膀道:“好青青,我错了,我一定娶你,我再也不躲了!你……你不用这样,咱们等成亲的时候再……”   话没说完,却被青青扯着衣襟踉跄着来到床边,一把扔在了床上。   “等什么等?像以前一样,等来等去就等到一个你死了的消息吗?”   说完放下窗幔,跨坐在了他的身上。   穆渊哪想到她胆子大起来会这么厉害,伸手推也不是不推也不是,觉得手掌落在她身上哪一处都不对。   直到青青伸手却解他的衣襟,才慌张的按住她的手,一叠声的道:“青青,你真的不用这样,我……”   说到一半才察觉身上的人有些不对劲,被他握住的手看似果决实际上在不停颤抖。   她到底还是个女孩子啊,做这种事怎么可能不害羞。   可是明明羞成这样,却还是要坚持,生怕他再次走掉了。   穆渊心中大恸,只觉得过去的自己真是个混蛋,将好好的一个姑娘逼成了这样。   他伸手轻抚她的发丝,这才发现乌黑的浓发中搀着几丝银白,她竟然年纪轻轻便生出了白发。   他明明记得之前还没有的。   是因为他吗?因为他混账的躲了起来,所以她愁白了头?   穆渊眼眶微红,身上的人却低垂着头,没有察觉出他的变化,仍旧故作镇定的倔强开口。   “怎么?断了一条胳膊你就不是男人了吗?该不会在雾南山的时候断的不仅是手,下面也……”   话没说完,被男人翻身压在了身下,旋即温柔而又炙热的吻落了下来。   “乖,我来。”   说着褪去了她身上仅剩的衣裳,和她紧紧拥在了一起。   …………………………   楚宫之中,楚瑶算着时辰,见青青没有按照事先说好的时辰回来,面色不禁微沉,低声喃喃一句:“便宜他了。”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穆渊。   另一边,城南一间阴暗的房间里,因为最近手头没钱而半个多月没喝酒的王二秃子一脸莫名:我是谁?我在哪儿?为什么要把我关在这里?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第177章 大方   穆渊送青青回宫时十分不舍, 挤在她的马车里拉着她的手不肯放开,快到宫门前被赶了下去, 这才不得不恋恋不舍的回了自己的宅院。   穆成正在院中打一套拳法, 见他喜滋滋的回来了,脸上春光满面, 胡子也刮了头发也梳了, 连身上衣裳都换了,跟刚才出去的时候简直判若两人, 浑身上下都仿佛写满了几个字:我跟青青和好了。   他冷哼一声在他身上来回扫视了几圈,目光停留在他缺失的右臂。   往日里挽成个结晃晃荡荡的衣袖已经没有了, 取而代之的是刚好贴服在那断臂伤口的布料, 针脚密实平整。   穆渊见他看过来, 笑嘻嘻的说道:“青青给我缝制的新衣,怎么样?是不是很合身?”   说完还晃了晃自己腰间的荷包,有些得意:“这荷包我也拿回来了!”   这可是青青给他的定情信物, 他要好好收着的。   穆成又哼了一声,眉眼愈发沉冷, 面无表情的吐出一句:“看过你的屁股是怎么回事?”   穆渊一怔,旋即大囧。   “大哥!你……你你你……你怎么偷听呢!”   穆成懒得理他,转身回屋砰的一声把房门关上了, 独留穆渊在外面扯着嗓子喊:“你听了多久?都听见什么了?你出来啊!把话说清楚!”   穆成才不会告诉他自己当时就在房顶上,听到这句差点儿从上面栽下来。   他的弟弟竟然厚颜无耻的这么跟一个女孩子说话,若是往常他一定下去把他揍的亲爹都不认识。   但是这次他没有,他听到这儿就默默地起身走了, 没有再继续听。   因为他知道,这句话说出来,他的弟弟应该就活过来了,真的活过来了。   不再像之前那般,看似或者实际上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穆成靠在门上深吸了一口气,庆幸的同时又有些憋闷。   这臭小子,当初他怎么劝他他都听不进去,后来还是跟他说青青似乎因为思念他而病倒了,他这才马不停蹄的往回赶。   也好在他当时编了这么个瞎话骗他,不然他怕是也赶不上去断头崖营救太子妃和青青。   他还以为经过断头崖一事他应该就能好起来了,谁知道之后他却又藏了起来。   穆成恼怒之下将他视若珍宝的荷包拿去还给了青青,用这种方法逼迫他。   但这也是冒着风险的,因为青青毕竟年纪不小了,又是太子妃最宠信的婢女,一个弄不好可能太子妃真的将她嫁给别人了。   若是如此,那阿渊不仅不会好起来,说不定还会怨恨他。   穆成满心忐忑,好在最后事情还是按照他预期的发展了,不然他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可是一想到自己费尽心思安抚劝慰他都没有用,青青骂他几句打他几下他倒活过来了,穆成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儿。   他到底是不是他亲大哥?   大哥说的话就这么没分量吗?   听着穆渊还在门外不停的叫嚣,穆成回身又猛地一把将门拉开。   “臭小子,打一架吧。”   “啊?”   穆渊还没反应过来,带着赫赫风声的拳头就赢面袭来。   他险险侧身闪过,犹感到那狠厉的拳风在自己鼻尖擦出一阵凉意。   “你来真的?”   他瞪大眼睛说道。   穆成冷笑:“不真的还假的吗?”   说着又是几拳打了过去。   穆成不仅善于带兵,自身武艺更是十分高强,军中除了魏祁之外,还没有谁能真正跟他打成平手,更别说赢过他。   穆渊原本四肢健全的时候就打不过自家大哥,勉强算是能应付一二而已。   如今少了一条胳膊,还是自己惯用的胳膊,自然不是穆渊的对手,不一会儿就露出败相。   偏偏穆成又不知犯了什么毛病发了狠,那拳头落在身上简直要命。   他打不过只能躲,边躲便喊:“不打了!不打了!我少一条胳膊,这不公平!”   穆成冷笑:“战场上敌人会因为你少了条胳膊就让着你吗?他们会跟你讲什么公不公平吗?”   “还是说你断了条胳膊就不是男人了?雾南山一战难不成连你的骨头都打断了?!”   穆渊一愣,旋即面色一红,连躲都忘了躲,指着他颤声道:“你你你……你果然偷听了!你……你不要脸!”   穆成脸色一黑:“反了你了!”   竟然敢说他这个大哥不要脸?   说完又是一拳打了过去。   穆渊又气又恼,狼狈躲避时忽见一座大山似的人快速冲了进来,正是最近正忙于准备聘礼的何大锤。   他赶忙高呼:“大锤!大锤兄!快帮帮我!”   何大锤的脸色却比穆成还黑,连小将军都不叫了,直呼道:“穆二!你害我好惨!”   穆渊一脸莫名,他怎么了就害他好惨?   何大锤却撸起袖子加入了穆成的阵营,道:“太子妃原本答应让我跟柳柳下个月就成亲,结果因为你改到三个月之后了!说是回头跟你和青青的婚事一起办了!”   “老子又不娶你!为啥要跟你一起办!”   说着一拳便砸了过来。   穆渊一个都打不过,更别说如今来了两个,没多会儿就被打倒在地只有挨揍的份儿,一身新衣像是已经穿了八百年似的,又脏又破哪还有半点儿原来的样子。   …………………………   楚瑶将两对儿新人的婚事定在三个月之后,是因为想等顾白回来。   顾白与她和青青的感情非比寻常,这些年一直如同兄长般照料着她们,说是娘家人也不为过。   当年她成亲时他因身份之顾没能亲自参加,这次青青成亲,她希望他能在场。   婚期定下的两个月后,顾白终于从燕京回来了,并给青青准备了一份丰厚的陪嫁。   魏祁等他们几人叙过旧,才将顾白召至别处,询问起了燕京的情况。   当初他之所以将顾白留在燕京,而不是让萧谨言留下处置刘承与曹正罡,就是知道唯有顾白才了解楚瑶曾经受过什么苦,唯有他才会知道,应该怎么处置这两人才最合适。   “下官将他们两人关到地宫去了,就是当年我和青青还有太子妃待过的那间地宫。”   他命人特制了两口棺材,比一般的棺材更扁平一些,人躺在里面别说起身,就是想翻动一下或是伸伸手都难。   刘承与曹正罡在里面躺了三个月,每隔一日便会有人打开棺盖将其中污秽收拾一番,然后再将棺盖盖上,两人被锁在了里面,即便挣扎也挣不开,只能眼睁睁看着盖子一次次打开又一次次盖上。   至于饮食则与当年的楚瑶一样,在棺材上开了个小孔灌进去。   不过这孔开的要大一些,喂食的工具也不是芦苇杆,而是细竹筒,倒些米糊或是稀粥进去,等倒完了再将这孔洞塞起来,只留几个透气的小孔。   刘承与曹正罡起初还吃,后来可能是绝望了,打算直接绝食饿死自己,总好过继续在这棺材里受苦。   但是顾白却不让他们这么简单的就死了,每每此时就让人打开棺盖给他们直接灌进嘴里,直到自己准备离开之前,才将他们放出来,让人放了他们的血挖了他们的心,如同他们之前对待那些孩子一样。   这些他自然不会跟楚瑶细说,只在魏祁问起时方才提起。   魏祁点了点头,低声喃喃:“若不是不想离开长宁和孩子,我一定过去亲手杀了他们!”   顾白点头,对此深信不疑。   毕竟当年赵世子随口几句羞辱长宁的话,都能让他大动干戈不远万里亲自跑去杀了他,又何况是刘承与曹正罡这两人呢?   魏祁问过大燕的事,便让顾白离开了,自己则又回到了楚瑶与两个孩子身边,在见到他们的笑脸时,才将刚刚心中的不愉快放到了一边。   …………………………   顾白抵达楚京后没有几日,又一人回到了楚京,一进城门便惊动了正在城楼上巡逻的守城小将,立刻让人将他送进了宫。   陈刚虽然为楚瑶做了许多事,但因不便将他的本事公之于众,免得被人知道后不能再发挥有效的作用,所以大多数人都以为他只是一个寻常杂役而已,只是这个杂役在太子妃面前比较有脸面,故而一般人不太敢使唤他。   即便他数月前装作楚瑶的样子出城,因为在马车里,大家也以为是一女子打扮的,除了柳氏派来的几个亲信,没有人知道里面的人是他。   是以直到现在,仍旧没什么人知道他做了什么,又经历了怎样的危险。   但是楚瑶和魏祁一直在派人找他这却是众所周知的,所以他一进城门,亮名身份,立刻便被人团团围住了,众星拱月的送到了楚宫。   陈刚一路已经享受了不少这样的待遇,起初时还有些惊诧,现在已经安之若素还有些享受了,直至进了宫仍旧有些飘飘然。   楚瑶见状挑了挑眉,说道:“看来这些日子过得不错啊?”   但实际上陈刚瘦了一大圈,两颊都有些凹陷了,一眼就能看出来,肯定是吃了不少苦。   他咧嘴笑了笑:“还行还行,遇到个好心人救了我一命,就是伤的有点儿重,一时半会儿挪不了地方,所以现在才回来。”   他除了对自己的弟弟以外,对其他人是从来不会报喜不报忧的。   受了多少苦就是受了多少苦,该让人知道就让人知道,无私奉献默默付出从来不是他的风格。   楚瑶看了他一眼,问道:“伤哪儿了?”   陈刚指了指自己胸口:“这儿,当胸一刀,从心口划过去,直到这里。”   说着手指停在自己的小腹。   这伤口光是听着就觉得位置凶险,若是伤的深一些,能活下来倒真是个奇迹。   “怎么逃出来的?”   楚瑶又问。   当初断头崖一战之后,跟着陈刚一起离开的那几十名将士陆陆续续的回来了不少,而这一切都多亏于陈刚的当机立断。   陈刚知道,他们几十人一旦被追上,别说面对数万人,就是面对周帝派出的数千先锋也毫无抵抗之力,除了送死之外没有任何作用。   他带人出来只是想混淆一下周国的视线,帮楚瑶拖延一些时间,既然无谓的抵抗并不能争取到更多时间,那牺牲就是毫无意义的。   所以他听到身后传来的动静,知道周军马上就要追上了,立刻便让大家分散逃开了。   周帝的目标既然是太子妃,那么得知自己被骗之后一定会立刻折返,避免再浪费更多时间,届时就算他心中恼怒非常,也没有精力派兵四处去抓他们,所以他们跑的越分散越好,任何人都不要结伴而行。   跟随陈刚的人早就得了柳氏的命令,一切听从他的指挥,他一声令下,大家便各自逃开了。   按理说他也应该立刻弃车逃走,但是为了能让马车走的更远一点儿,将周军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这边,给那些逃走的兄弟们争取更多时间,他便又独自驾车走了一段路,直到马车转过一处拐角,短暂的阻挡了身后周军视线的时候才弃车逃生。   周军自然很快追上了车,见车中无人便开始四下搜寻。   陈刚早已做好了准备,跳车时带了一个包袱,里面有一套男装。   他用最快的速度把衣裳换了,恢复了男子的打扮,装作一个路过此处的寻常百姓,又将之前穿的那身女装藏了起来,只撕了一片衣角挂在了路边的一处草丛里。   等周军寻找过来的时候,就告诉他们看到个女子往那边跑了。   周军当时急着找那个假楚瑶,没空跟他多做计较,按理说问完话就会直接走了才对。   谁知这些丧心病狂的人抱着宁可错杀三千也不放过一个的念头,临走时还给了他一刀。   他不会武艺,躲闪不及,迎面便被一刀砍在了胸口,当时脑子里就想:完了,他可能再也见不到弟弟了。   不过也正是因为他不会武艺,那些周军见状便打消了疑虑,砍完一刀便走了,这才给他留下了一线生机。   不然当时若换做任何一个其他魏军将士,下意识的反抗一二,那些周军势必会砍断他的头颅,确定他死透了再走。   陈刚流了很多血,以为自己死定了,醒来才发现自己被一个路过的老农救了。   老农心地善良,但是因为穷困所以一辈子都没娶到媳妇,膝下也无子嗣,一直独居,见他受了伤便顺手将他救回去了。   他虽然不通医术,但是却知道山里的哪些草药可以止血,先草草的给他敷了些草药,之后才将他带回家,用自己的棺材本儿给他请了大夫抓了药。   陈刚醒来后还不知道此事,直到邻人跟老农开玩笑,说你把自己的棺材本儿给这个小伙子用了,将来你死了我们可不帮你收尸。   他这才知道老农给他花的银子是从哪儿来的。   可惜他离开楚京的时候怕自己活不成了,带了银子说不定到便宜了周军,所以身上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没有,也没办法给老农一些补偿。   唯一值钱的是他装作楚瑶模样时戴的几件首饰,还被他藏起来了,因为怕还有周军在附近,也不敢让老农去取。   等他好不容易能动了,打听到周军大败,便打算去把当初藏起来的东西找回来。   结果到了地方一看,哪还有什么衣裳首饰的踪影?早不知道被谁找到拿走了!   陈刚回去跟老农说自己准备走了,等到了家之后再拿了银子来感谢他。   邻居都说他这是不想还老农钱,让老农把他扣下等他家人来找。   老农却不疑有他,摆摆手就让他离开了,还给他装了路上吃的干粮。   陈刚说到这儿啧啧两声:“真是傻啊!万一碰上个无赖岂不是就亏了?”   “还好我是个好人,一定会把钱还给他的。”   楚瑶轻嗤一声,险些没忍住白了他一眼。   陈刚原以为自己这回如此英勇无畏的给她争取了这么多逃生的时间,她肯定会给他不少奖赏犒劳他才是。   谁知道直到他离宫,楚瑶也没提。   楚瑶不提他也不好意思提,毕竟这回是他自己做的决定,又不是楚瑶安排他做的。   他想了想,念叨一句:“这次就当友情奉送好了,下不为例!”   说着一边摇头叹息着一边向自己的宅院走去。   走了没多远,遇到迎面而来的何大锤,正准备笑着打招呼,对方却已经急匆匆走了过来,粗声粗气地道:“陈兄弟,你回来了?正好我有个事儿想跟你商量。”   说着就要去搂陈刚的肩。   陈刚蹭的一下躲开,道:“借钱?没有!”   何大锤嗨呀一声:“我像那缺钱的人吗?”   陈刚:“像。”   听说何大锤马上就要成亲了,谁知道是不是凑不够聘礼所以着急找人借呢?   毕竟他要娶的可是太子妃身边的红人,聘礼少了说不过去。   何大锤忍住给他一拳的冲动,道:“不是借钱!”   “那是什么?”   “是这样,你看,我跟柳柳吧马上就要成亲了……”   “还说不是借钱?”   陈刚瞪着眼睛想离他远一点儿,无奈被他拉着胳膊躲不开。   “真不是!”   何大锤压低声音凑到他耳边。   “你们知道的,我家柳柳吧身子不太好,生不出孩子,我之前就跟她商量好了,等成亲之后过继一个。”   “但是柳柳年纪也不小了,又要在太子妃身边当差,我想着过继的孩子要是太小呢带起来毕竟费神,还不如直接过继一个已经长大懂事的。”   “刚巧前些日子你不是……不是没回来吗?我就想着要不直接把你弟弟过继过来算了,如此一来我跟柳柳也有了孩子,你弟弟也有了人照顾。”   “可谁知道……你突然回来了呢!”   陈刚一听,气的脸都绿了,嘿了一声:“合着我回来你还不高兴了是吧?我辛辛苦苦养大的弟弟就应该去给你当儿子是吧?”   何大锤赶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这不是……不是听说你回来了就赶紧来问你了吗?你要是答应了这事儿就算成了,要是不答应……”   “我答应个屁!”   陈刚急得跳脚。   “我弟弟给你当儿子,那我成什么了?我是不是也……”   也成你儿子了?   “有你这么占便宜的吗?欺负我打不过你是吧?”   何大锤刚才还真没想起这事,只是听说他回来了就赶紧找过来了。   此时一听,才想起还有这么一档子事,想了想,摇了摇头:“算了算了,不要了不要了”   说着还看了他一眼。   这么大的儿子……不好不好!   之后抬脚就走了。   陈刚气的胸口差点儿炸开,在他背后指着他一阵骂骂咧咧,要不是手上没有刀,估计就要跟他拼命了。   这怒气一直持续到他回家后看到桌上摆着的一袋宝石以及一箱金条才总算顺了下来,一边清点着数量一边道:“还是太子妃好!美丽,温柔,大方!”   最重要的是大方! 第178章 大结局   大燕被魏国攻下之后, 划分为六郡。   这日,位于西北方向的汶郡某村落里, 几个孩子正聚在一起蹴鞠。   这些孩子年纪大小不一, 大的十三四岁,小的只有七八岁。   其中一名十岁左右的孩子动作尤其灵活, 左突右进总能轻易躲过别人的围攻, 将球护在自己脚下。   孩子们玩耍了约莫半个时辰,出了一身的汗, 直到被长辈们喊着回家吃饭才散开了。   那十岁左右的男孩儿擦了把脸,踢着球向自己家方向走去, 一个不注意却将球踢到了一路人脚边。   他赶忙过去把球抱了起来, 对那路人道歉, 抬起头才发现这是个浑身脏兮兮的流浪汉,披头散发蓬头垢面,也不知多久没洗澡了, 身上臭烘烘的,脸上也一片脏污看不出本来面目。   孩子有些被熏到了, 下意识地退了两步,但并没有因此而跑开,仍旧规规矩矩的对他说了句对不起, 自己不是故意的。   流浪汉怔怔地看着他,没有出声。   孩子下意识的又往后躲了躲,心中想着这莫不是个疯子吧?   见对方半晌没有反应,他抬脚欲走, 这时那人却说话了。   “你父亲呢?怎么不见来叫你?”   刚刚其他几个孩子就是被各自的父亲叫走的。   孩子看了他一眼,道:“我没有父亲,我还没出生的时候我父亲就死了。”   流浪汉哦了一声:“那……没有父亲给你撑腰,其他孩子不会欺负你吗?”   男孩儿腰背一挺,道:“才不会呢!我父亲是当年穆家军中鼎鼎有名的大将军!是遭奸人陷害而死的!”   “就算他死后我们家被抄了家,但左邻右舍也都知道我父亲是个大英雄!才不会让他们的孩子欺负我呢!”   孩子说到这儿还颇为得意地道:“而且穆家军近来又开始招募兵马了,先前已经有人来找过我娘了,说只要她愿意,等我十二岁的时候就可以直接把我送到穆家军去,锻炼几年之后再上战场,我娘都已经答应了。”   谁不知道进了穆家军便能前途无量?那些邻居们羡慕讨好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欺负他?   他说了一大长串,却见眼前的流浪汉又沉默了,低垂着头身子佝偻着,好像脊梁骨被人抽去了一样。   这时有人从不远处喊了一声:“小树”,孩子听到赶忙诶了一声,不再理会这人,抱着球跑过去了。   来人是个女子,三十来岁,包着头巾,眼角眉梢染上了岁月的痕迹,但犹能看出年轻时是个美人。   女子拉过被唤作小树的孩子,低声问道:“你在干什么呢?不是跟你说了别随便跟不认识的人说话吗?”   她独居带着个孩子,难免比别人更谨慎一些。   秦树笑了笑,道:“我刚刚不小心用球踢到他了,跟他道了个歉。”   女子点了点头,瞥了那流浪汉一眼,流浪汉仿佛有些害怕,缩了缩身子扭着头往旁边躲了躲。   女子见他似乎没什么恶意,拉着自己的孩子走开了,边走边细声叮嘱,不能随意跟陌生人说话,不能超过什么时辰还不回家诸如此类。   孩子敷衍的应付着,两人你一眼我一语地走远了。   站在原地的流浪汉许久才回过头来,看向他们离去的方向,浑浊的眼里布满泪光。   他看着母子俩渐行渐远,直到他们的背影彻底消失,这才蹒跚着一步步向不远处的山上走去,在一处山崖上停了下来。   “英雄……英雄……”   他喃喃两声,忽然掩面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我算什么英雄,我算什么英雄!”   原来此人正是之前在雾南山迎战穆渊等人的秦河,他当时为了擒住穆渊,拼尽了全力。   起初只是想把他拿下震慑魏军而已,但因穆渊并非等闲之辈,轻易难以制服,故而不知不觉就认真起来,与穆渊厮杀的面红耳赤。   最终他险胜一筹,一刀斩下了穆渊的臂膀,但却因杀红了眼,忘了自己的初衷,挥起的刀不曾停留,直向他心腹而去。   此时,一名身穿大燕军服的原穆家军却忽然冲了过来,用身子挡在了穆渊面前,临死前看着穆渊艰难地说出一句话:“小将军,我错了,我错了……”   说完便身子一歪倒了下去。   秦河这才回过神来,知道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可是为时已晚,穆渊的手臂已被斩断,整个人因为疼痛和失血躺在地上抽搐不已。   秦河看着被自己亲手所伤的穆渊,忽然大叫一声转过身去,一路厮杀着冲出了重围,带着满身伤痕消失在了茫茫人海里。   这之后他四处流浪,唯一的心愿就是回来看看妻子和孩子而已。   他知道他们在抄家之后就搬到了这里,所以一直都在往这个方向靠近。   但是因为大燕已亡,他又没有路引和任何能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所以颇费了些时日才终于找了过来,暗中观察了几日,直至今日才有机会和自己那从未谋面的孩子说几句话。   秦树和他小时候长的很像,他一眼便认出来了,可是却不能上去打声招呼,让他喊自己一声爹。   他看出他过的很好,也知道宁安寨那些活下来的人没有将当年的事揭露出来,对外宣称雾南山一事都是刘承的诡计,也正是因此他的孩子才能继续过着这种安稳的日子。   一旦他这个早该“死了”的父亲出现在他面前,他的生活也就全完了。   他被当做英雄的孩子,也坚定的认为自己就是英雄的孩子,如果事情的真相被拆穿,他将面临怎样的境地?   秦河跪在崖边痛哭流涕,对着穆老将军安葬的方向重重地磕了几个头,边磕边道:“老将军,秦河对不住你,秦河有愧,秦河有愧啊!”   说着向前跪行几步,看着眼前深不见底的悬崖,身子往前一顷,落了下去。   十年前他就该死了,早该死了。   既然如此,那就去死吧。   片刻后崖底传来砰地一声巨响,惊起几只飞鸟,旋即又归于平静。   …………………………   另一边,柳氏与青青大婚之前,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来到了楚京。   青青听到消息之后险些喜极而泣,赶忙亲自迎了出去。   来人是久未谋面的周老先生,亦是手把手教了青青一身医术的老者。   虽然周老先生说是不收徒,但所有人都知道,青青和他的徒弟一般无二,不然他也不会为了她大婚之事而特地跑一趟了。   青青看着迎面而来的老者,眼中涌起泪光,走过去拉住了他的衣袖:“先生。”   周老先生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目光在她头上的几缕白发上停留了片刻,但并未说什么,点了点头,道:“胖了,看来太子妃没有亏待你。”   青青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旋即拧眉跺脚:“我哪里胖了?先生你胡说!”   周老先生笑了笑,也不反驳:“是是是,我看错了,你没有胖。”   说着又道:“太子妃呢?快带我去见见他,徐公那老头子走不开,特地嘱咐我帮他看看他的爱徒。”   青青莞尔一笑,扶着他向内走去:“就在里面呢,听说您来已经备好了您最喜欢的茶水和瓜果,就等您进去了。”   周伯庸连声说好,大步迈了进去,虽然须发皆白,但身子看上去还硬朗。   殿中,楚瑶见他进来,从座上站了起来,屈膝一礼:“长宁见过周老先生。”   她如今贵为太子妃,能得她一礼的人不多,可以说世上总共也没几个。   房中的下人事先已被遣退了,如若不然见到这一幕怕是要十分惊讶。   周伯庸倒是安之若素,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像个寻常长辈一般受了她的礼,让她坐了回去,自己也在椅子上坐下了。   几人寒暄几句,周伯庸代徐公问了问楚瑶的近况,便说起了正事。   “我来一是参加青青的婚礼,二是问一问太子妃,先前我放在你这里的东西……还在吗?”   楚瑶点头:“在的。”   说着让青青将那东西取了过来。   青青取来的是一个木匣,木匣打开里面放着一个细长的铁筒。   周伯庸将那铁筒拿出来,看了一眼,道:“太子妃既然知道这东西的威力,为何这些年一直不曾仿造一二用于战事呢?你该知道,倘若有了这个……大魏想要夺得天下轻而易举。”   楚瑶向椅背上靠了靠,道:“可是先生不是说,这不是现在这个时候该出现在世上的东西,让我不要轻易仿造吗?”   周伯庸大笑:“你就这么听话?”   “别人的话不一定听,师父和先生的话不敢不听,尤其是先生您的话。”   “哦?”   周伯庸挑眉:“为何?”   楚瑶的视线投向他手中的铁筒,道:“先生大才,既能制出杀人于无形的毒药,又能制出这样威力惊人的铁器,倘若我不听您的话,就算一时占了便宜,只怕以后也讨不了好。”   “您这样的人,我可惹不起。”   当初周伯庸制出了这种名为火铳的铁器,送给徐公防身。   这东西制作并不容易,他也是许久才做出了两件而已,一件自己留着,一件给了徐公。   徐公起初并不知道这东西威力如何,直至闲来无事按照周伯庸所说找了个人烟稀少的空旷之处试过之后才知道。   但他觉得自己老了,留着这稀罕而又难得的东西也是浪费,便给了自己的爱徒楚瑶。   一来楚瑶年纪最小,二来她又是个女子,面对危险时总比男人要容易吃亏些。   周伯庸知道了倒没反对,但是叮嘱楚瑶轻易不要使用,更不要仿造,而且只给了她三颗用以填充火铳的弹丸,说是拿来保命的,等哪天用完了再找他要。   徐公当时说周伯庸小气,周伯庸瞥了他一眼没理他。   但是他们所有人都不知道,徐公那日试用火铳时,恰好被在附近的刘承看到了。   刘承当时便起了歹心,只因自己身边人少,这火铳又威力惊人,怕非但抢不来还把自己搭进去,所以才作罢了。   可事后他并没有放弃这个念头,找人试图将这火铳偷来,派去的人却亲眼看到徐公将此物送给楚瑶了。   楚瑶的寝宫守卫森严,刘承试了数次都没能将那火铳找到,还险些暴露了自己,只得暂时歇了这个心思,想等到燕帝死了再做打算。   可是燕帝一亡,众藩国便不受控制了,眼看着楚瑶就要回到楚国,而他为了炼取长生丹又不能伤了楚瑶,便只能派人一路跟着她,试图暗中窃取此物,最终却仍旧没能成功。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种东西一旦上了战场会起到怎样的作用。   他一直认为这东西是徐公做出来的,但是以徐公的为人是绝不会帮他的,就算把他抓起来,他宁可死也绝不会对他吐露半分。   所以与其留着他让他将来用这种东西去帮助别人,不如把徐公杀了,再想办法将此物偷回来,暗中研究仿造一二。   这也是为何他这些年一直追杀徐公,欲将其除之而后快的原因。   可惜他始终没能杀了徐公,也没能偷来那火铳。   不过让他庆幸的是,这火铳也从未出现在战场上,不知是因为制作难得,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但尽管如此,他还是输了,一败涂地。   周伯庸听了楚要的话,朗声大笑,道:“你说的没错,我的确留了后手,我给你那弹丸跟当初给徐公的不太一样,最多只能用五回,五次过后若还使用,这玩意儿……”   他说着掂了掂自己手里的铁筒:“怕是会炸了你的手。”   青青一听,大惊失色:“先生!”   周伯庸不以为意的将铁筒放回匣子里,道:“急什么,你们太子妃这不是没事吗?”   那也不能这样啊!多危险!   青青瞪了她一眼。   周伯庸没有理会,将木匣合起来,又道:“不过有一点太子妃说错了。这不是铁器,是火器。”   一字之差,便是两个天地两个时代。   他一直不希望因为自己而改变或扭转什么,因为谁都不知道,改变之后是光明的未来,还是令人更加绝望的黑暗?   不过现在……或许可以考虑一二了。   周伯庸抬头,神情前所未有的郑重。   “太子妃若愿意,我愿将这火器至关重要的部分教与你们,但你们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楚瑶闻言坐直了身子:“您说。”   “太子妃要答应我,我教给你们的一切,只可用于工事,不可用于战事。”   楚瑶虽然不知道这东西要怎么用于工事,但知道只要他开口,就一定是可行的,遂毫不犹豫地点头:“好,我答应。”   至此之后,魏国以惊人的速度开凿挖通了无数河道沟渠,一些往日里难走却又无法绕过的必经之路也迅速被修建的平坦而又宽敞。   四通八达的官路以及漕运让大魏迎来了前所未有的鼎盛时期,商贸之发达远超曾经的大燕。   至于起初修建这些官路以及河道的财物从何而来,自然是燕京地宫里那些当初没有被穆家军搬完的宝藏了。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于楚瑶等人而言,眼下最重要的还是青青与柳氏的婚礼。   周伯庸也想起此事,特地让楚瑶将穆渊召进了宫里,说要见见他。   穆渊得知后好好收拾一番,抱着见自家老丈人的想法去了。   因为他知道周老先生对青青而言如师如父,绝对怠慢不得。   周伯庸见到他后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看到他的断臂,关切地询问:“怎么样?身子养好了没?这断掉的胳膊会不会还时时隐隐作痛?”   穆渊的右臂已经没了,按理说不该感到疼痛了才是,但他的确还是时不时的会觉得隐隐作痛,如今倒是好了许多,之前没跟青青和好的时候尤其严重。   他闻言忙点了点头,瞪大眼睛甚是崇拜的看着周伯庸:“老先生真是厉害,我之前跟身边的人说觉得这条胳膊疼,他们都不信,没想到您一眼就看出来了!”   周伯庸点头,满目慈爱:“这叫幻肢痛,除了跟你一样出现四肢残缺的人,一般人理解不了。”   说着伸出了手:“来,把手给我,我看看能不能给你治一治。”   穆渊赶忙伸出了自己的左手,坐在一旁毕恭毕敬的让他把脉。   期间青青还在一旁说道:“先生现在很少给人看诊了呢,你今日是运气好赶上了。”   穆渊咧着嘴冲她嘿嘿地笑:“都是托了青青你的福。”   青青红着脸嗔了他一声,给穆渊把脉的周伯庸则将手收了回来,从袖中掏出一个药瓶,倒出一粒药丸递给穆渊:“吃了吧。”   穆渊大喜:“吃了就能好了吗?”   周伯庸笑而不语,只是又说了一句:“快吃。”   穆渊忙将药丸吃了,吃完还向他道谢:“多谢周老先生,我……我将来一定会好好对青青的,决不让她受委屈。”   周伯庸哦了一声,问:“那以前受过的委屈怎么办啊?”   穆渊愣了一下,旋即尴尬地低下了头。   “我……我知道错了,以后一定会……会加倍对青青好的!”   周伯庸轻笑:“你本来就该加倍对她好啊,青青是我唯一的亲传弟子,当年大燕的二品女官,如今太子妃身边第一婢女,陛下那边也已经准备加封她同等品级,圣旨不日就会抵达。”   “这样的人,你凭什么不对她好?”   穆渊被说的面红耳赤,不知该如何作答。   青青在旁扯了扯周伯庸的衣袖:“先生……”   周伯庸一抬手:“你别帮他说话,你多说一句我便多给他吃一颗清肠丹。”   清肠丹?   青青面色一变,拉着他的手猛然收紧。   “先生!你……你刚刚给他吃的是清肠丹?”   “不然呢?”周伯庸挑眉,“把我的弟子气的头发都白了,我还给他吃什么仙丹灵药不成?没下毒就不错了。”   穆渊听着两人的对话,脸色也变了变,支支吾吾地问道:“什么是……清肠丹?”   话刚说完,小腹便传来一阵绵绵不绝的咕噜声,同时一阵剧烈的绞痛从腹部袭来,比他当年被大燕皇子暗算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马桶……马桶!马桶!!”   他顾不得施礼告退,捂着肚子便冲了出去,生怕再晚一步自己就在这殿里拉出来了。   周伯庸站起身冲着他的背影喊道:“臭小子!以后胳膊再疼的时候想想今日的疼,说不定就会好了!”   楚瑶在座上笑的直抖,青青则轻叹一声看着像个顽童般叉腰站在原地的白发老者,又是无奈又是好笑。   “先生!”   她撒娇般的又去扯他的衣袖。   周伯庸回头理直气壮地道:“怎么了?年轻人偶尔清清肠子有好处!又死不了人。”   而另一边匆匆找到马桶险些拉在裤子上的穆渊一边“清肠”一边痛苦地咬着衣袖,脸上的五官扭曲变形,额头因为疼痛而不断滚下豆大的汗珠。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这个老丈人太可怕了!   …………………………   青青与柳氏成婚这日,楚京万人空巷,百姓们纷纷围堵在街上,观看太子妃身边两大婢女的婚礼,场面比起当年楚瑶成婚时也不遑多让。   楚瑶给她们两人买的宅子紧挨着,穆渊与何大锤带领的迎亲人马都要往这条街上去,但是到了门前却死活进不去。   以顾白和孟无霜为首的一队人堵在路上各种为难,死活不让他们过去。   尤其顾白,想出了不知多少刁钻的法子,将两人为难了个够。   何大锤头大如斗,一边狼狈的应付着一边埋怨身边的穆渊。   “都怪你!要不是你,我早就过去了!这些人都是来堵你的!”   说完又摇头:“不对,没你的话我两个月前就娶了柳柳了!”   穆渊也没比他好到哪儿去,在四周的喧闹声中回道:“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赶紧想办法过去吧!”   好在顾白等人虽然刁难,但为了不耽误吉时,最后时刻还是将他们放进去了。   两支迎亲的队伍一起绕城一圈儿,终于将新娘子娶进了门。   何大锤跟穆渊当初说过,倘若能活着从雾南山回来,就摆它十天十夜的流水席,让大家都吃个够。   是以这日街上真的架满了彩棚,下面摆满了流水席,规模之大令人咋舌,直至数年之后,仍是楚京一笑谈,提起婚事,大家都说无人能出其左右。   而当晚的两位新郎官自然少不得被人灌酒,尤其是军中的同袍,一人一杯谁都不肯放过他们。   穆渊惦记着洞房花烛,眼看着再这样下去就要彻底醉了,便晕晕乎乎地道:“真不能喝了,我……我这断了的胳膊还没长回来呢,不能再喝了。”   大家此时都喝的有些迷糊了,这样的话竟然成功糊弄了不少人。   何大锤就没有这么幸运了,被人拉着不肯放,模仿穆渊说了句:“我这脸上的疤还没掉呢”,却被人哄笑着说“掉不掉有啥区别”,紧接着就是一杯酒灌了下去。   他后来想装醉,奈何大家都是军中好友,对彼此的酒量再清楚不过了,根本瞒不过去。   柳氏在房中等着自己的新郎官,等来等去就等来一个满身酒气喝的人事不知的醉汉。   她又是无奈又是生气,不痛不痒的踢了他一脚,让人给他换了身衣裳收拾一番放到床上去了。   何大锤翌日醒来时,看到身边仍在熟睡的美人,想起自己竟然错过了昨晚的洞房花烛,气的啪的一声拍在了自己脑门上。   这一声直接把柳氏惊醒,迷迷糊糊地看了他一眼,旋即面色微红,坐起了身:“你醒了?”   其实她之前已经醒过一回了,但因今日无事,太子妃放了她和青青的假,她头上又没有公婆长辈需要侍奉,见何大锤还在睡着,便又躺回他身边睡了个回笼觉,这一睡便睡到现在   何大锤看着只着中衣的年轻女子,脑子里嗡的一声,一把将她拉回来抱在了怀里,只觉得满身娇软。   “对不起啊柳柳,我昨晚喝多了……那些混小子灌不了穆渊就可劲儿灌我,气死我了!”   他边说边在她身上来回轻抚,大手作势要钻进她的衣襟里。   柳氏忙拦住,低声嗫嚅:“别……别闹,该起了。”   “起什么起,”何大锤说着翻身将她压在身下,胡乱亲了一通,“咱们还没洞房花烛呢。”   “什么洞房花烛啊,现在都……都这个时辰了,青天白日的……”   何大锤想了想,道:“白日宣淫也挺好。”   说着便吻了下去,不一会儿便将两人的衣裳扔了出去。   柳氏心想说的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但终究还是没有再推拒,伸手环住他的脖颈,和他拥在了一起。   房中没过多久便响起一阵喘息声,何大锤一边沉着身子一边道:“柳柳,我……我要跟你睡一辈子”   柳氏呸了一声,羞红着脸扭过头去。   …………………………   魏昭年满两岁的时候,魏祁终于将大周仅剩的半边国土也收入囊中,之后携妻子儿女一起回到魏京。   从未见过自己一双孙儿的魏延夫妇对两个年幼的孩子爱不释手,梅氏更是直接将他们留在了自己的寝宫里,当晚亲自陪着两个孩子睡的。   魏祁则在东宫拥着楚瑶,好好温存了一番,商量着过些日子带她去附近哪里玩耍,放松一下。   难得两个孩子可以交给他们的祖父母,梅氏又那么喜欢他们,一定会好好照看他们的。   楚瑶有些舍不得孩子,尤其在断头崖一事之后,更不愿意离开他们,被魏祁劝了好一阵才答应下来。   但魏祁怎么也没想到,就在一个月后,他们收拾行李准备出发的时候,魏延身边的总管太监却忽然出现在他们面前,带着一众人跪地高呼:“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千千岁。”   魏祁吓得差点儿往后退了一步,问道:“你们干什么?”   他可还只是太子,没登基呢!乱喊是要杀头的!   那太监却递来一份圣旨和一封书信,说是太上皇已经带着太后娘娘离宫去云游四海了,临走前留下圣旨禅位于他,从今日起,他便是皇帝了。   至于登基大典,改日再举办就是了。   魏祁不可置信的一把将圣旨抓了过来,顾不得什么礼仪直接打开看了一眼,结果气的差点儿把这圣旨扔到地上踩两脚。   他那个不负责任的爹!竟然真的说走就走把皇位留给他了!   楚瑶在旁扫了一眼如假包换的禅位圣旨,心下了然。   当初她就觉得父皇对于很多事表现的太大方太无所谓了,原来他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根本就不在乎。   保住魏国,维护魏国的稳定和繁荣对他而言只是一份责任,被自己的大哥临危受命不得不担起的责任。   如今他终于可以将这担子交出去了,便毫不犹豫的离开了,半分留恋都没有,甚至可以是解脱。   若不是为了看一眼自己的两个孙儿,他可能更早之前就已经走了。   这世上竟然真的有这样不将权势放在眼里,云淡风轻说拿起就拿起,说放下就放下的男子。   魏祁放下圣旨气的直喘,胸口起伏不定,又将那封魏延留下的书信拿了过来,三两下打开。   原以为里面会有什么嘱托的话,或是对此感到歉意什么的,结果打开之后,里面只有两行字。   “儿子(za),你是皇帝了,意不意外?惊不惊喜?”   随即,殿中响起一声怒吼:“我惊喜个鬼!”   【全本完·无番外】 作者有话要说:  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写番外……但是实在不想写了,这本书后期写的比较痛苦,所以我们就在最愉快的地方完本吧!哈哈哈…… 本书由 笨笨YJ123 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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