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徐小冰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尔虞我嫁》 作者:繁朵 内容简介:   外室子貌忠实奸狡诈又刁猾;   祖父骗回来的世兄是披着男神皮的花花公子;   年少有为的政坛新星肤白貌美大长腿,矢志不渝爱的却是她爹的钱袋;   大侄女容貌清纯,见人就羞红小脸低头揉衣角,但志向是睡遍天下美男!!!   还有一个总是好心办坏事的小堂妹……   专业掌上明珠十二年的盛二小姐怒掀桌:   说好的轻松愉快甜宠文呢?!   【非穿越非重生,本土原装女主哟!】 =============== 【第一卷 皆当少壮日,同惜盛明时。】 第一章 外室子还有一盏茶时间到达战场! 藕荷色绣蹙金芙蓉帐被一对玉钩整齐挂起,帐下一面缠枝番莲海兽铜镜,正照出一张白生生的脸儿,眉清目秀,唇丹齿鲜,一双眸子犹如点漆,极灵动的一转——坐在妆台前的盛惟乔站起身:“好了,走吧!” “今儿个公子要回来,是不是再添朵珠花?”伺候她梳妆的丫鬟绿绮嘴快才道了一句,已被同伴绿锦暗中捏了把。 果然盛惟乔登时冷笑出声:“区区一个外室子!便是认了回来,难为还值得我为他兴师动众的打扮?!他配么!” 绿绮、绿锦唯唯喏喏不敢作声—— 谁都知道盛惟乔之父盛兰辞当年为了娶冯氏,曾当众立下重誓,今生今世无论何种情况,都只冯氏一人,绝无二心! 结果这件感动举郡的姻缘,到今年算来也才十七年,盛惟乔十三岁生辰还没过呢,盛兰辞忽然就要领回一个儿子来了! 本来冯氏无子,盛兰辞实在想要个继嗣的后人,冯家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家。问题是,今日要进门的这位正正好好也是十七岁,算算年纪,竟是盛兰辞才跟冯氏山盟海誓那会就有了的! 母女两个的心情可想而知! 前两日冯氏才接了消息就打点行李,要带女儿回娘家住——盛惟乔拒绝了,她觉得她爹既然变了心,母女两个这么一走,岂不是叫那外头来的称了心如了意,正好鸠占鹊巢反客为主?! 要走,也应该是那外头来的滚! 是以她怎么也不肯跟冯氏去外家,闹死闹活留了下来,就是为了今日这场相见! 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样子的狐狸精,叫她爹爹瞒了她们母女这许多年! 呵斥完丫鬟,盛惟乔整整衣裾,再次对镜确认仪容后,方举步前往正堂。 她抵达堂上的时候,盛家除了大房之外的大大小小,都已到齐,使人上了香茗,正在高谈阔论——话语中不乏对她们母女的幸灾乐祸。 见盛惟乔进来,包括老夫人明氏在内,纷纷尴尬的住了口。 惟独盛惟乔的二婶白氏,嫉恨冯氏已久,觑到机会,忍不住笑着道了句:“乔儿来啦?婶母可要恭喜你,终于有哥哥了呢!往后出了阁,总也不至于没个依靠了!”“我父母齐全外家子嗣兴旺,依靠多了去了!”盛惟乔都懒得正眼瞅她,冷哼一声,“区区一个外头来的算我哪门子依靠?二婶自己出身小门小户,无依无靠惯了,只道全天下人都跟你一样,见到个人就迫不及待的攀上去?!” “大哥房里的事情,听大哥的就是了——你罗嗦个什么?!”她二叔盛兰斯看势头不对,忙呵斥住妻子,“咱们今天就是被大哥喊过来吃个茶的。” 说着打开茶盖“哧溜”一口,朝侄女安抚的笑了笑。 这时候上首明老夫人也笑容满面的招呼:“乔儿快来祖母这儿坐!” 盛家原本只是寻常富户,能成为南风郡三大势家之一,全赖盛兰辞之功,而盛兰辞平常最疼妻女——哪怕这会盛兰辞从外头领回个私生子,气走了发妻、气着了女儿,在确认冯氏母女彻底失宠之前,这些做长辈的也不敢当真得罪了盛惟乔。 不然盛兰辞翻起脸来,他们可未必还能有眼下的锦衣玉食了! 依言到明老夫人身旁落了座,盛惟乔扫了眼底下的长辈、同辈们,看到除了白氏之外,莫不在迎上自己视线时露出多多少少带着讨好的笑容。 哪怕才被她讥诮过的白氏,此刻也不敢跟她对望,心里又酸又涩:“这些人这样忌惮我,无非是知道爹疼我,只可惜那么好的爹爹,怎么说变就变了呢?” 她难受了一阵,想到眼下情形,立刻打点起精神,若无其事的同众人说起了话——待会狐狸精跟外室子就要到了,盛惟乔再伤心,也绝不会在那对母子跟前流露半分! 盏茶光景,外间有丫鬟低眉顺眼进来,道:“大老爷跟公子已经进府了!” 原本其乐融融的堂上,忽然就静了下来——包括明老夫人在内,都噤了声,敛了笑,目不斜视,屏息凝神的等待着。 片刻后,盛兰辞的身影出现在门中。 他今年不足四十,身材很是高大,面皮白净,五官端正,颔下一把短髯,修剪得整整齐齐;穿一袭靛蓝圆领袍衫,束着革带,戴一顶皂色软幞,四平八稳的走了进来——进门后先看向上首,不是继母明老夫人,而是女儿盛惟乔,顿时就露出个慈爱的笑。 要搁往常,盛惟乔肯定也喜笑颜开了,这会却面无表情的扫了他一眼,将视线投向他身后。 不是预料中烟视媚行妖娆勾魂的外室。 而是一个玄衫少年。 瞧着不过十六七岁,已经跟盛兰辞差不多高,只是更为瘦削。 他肤色白皙,白皙到苍白,仿佛终年不见阳光,但剑眉斜飞入鬓,眸寒似星,鼻梁挺拔,薄唇鲜艳,容貌昳丽却不失男子该有的矫健阳刚,通身朝气蓬勃。此刻嘴角轻勾,笑意浅淡,却使人如坐春风——如果他不是自己亲爹的外室子的话,只凭这副长相,盛惟乔也会对他很有好感。 但这会她摩挲着手中茶碗,却只投下冷冷一瞥! 那少年却出奇的敏锐——盛惟乔目光才扫到他身上,他已迅速转头看来! “这位一定是妹妹了吧?”兄妹对视一瞬,盛惟乔才要露出厌恶之色,那少年却先朝她友好的笑了笑,欢喜道,“妹妹果然和我想的一样月貌花容,温柔可亲!” 盛惟乔不吃这套:以为扮出好哥哥的模样,我就一定要做你的好妹妹?呸! 她铁青着脸,把茶碗朝案上重重一搁,冷嗤:“你叫谁妹妹?!南风郡上下都知道我娘只我一个女儿,你这天知道打哪冒出来的东西,算我哪门子兄长?!简直不知所谓!” 锐利而不屑的目光在那少年身上来来回回的打量了一圈,又白了眼盛兰辞,哼道,“德容功行,以德为首。初次见面却直言容貌,看来果然是子肖母,首重姿色,也难怪,当年你就是这么来的吧?” “这不是妹妹?”那少年显然听出她话中之意,暗指自己生母依仗美色勾引了盛兰辞,方有自己的出生——他眉头一皱,目光在盛家几位小姐身上一掠而过,估了估年纪觉得应该没认错,不禁疑惑的转向盛兰辞,“您不是说,妹妹素来温柔贤惠,说话细声细气,怎么会这样凶?” 话音未落,堂上已是鸦雀无声! “惟乔自来被大房当心肝宝贝,盛兰辞把这女儿惯得跟什么似的!”明老夫人等人仪态端庄的喝着茶,心情十分激动,“结果今儿回来的这个也不是善茬,外室子跟嫡出女一照面就掐——今天这场热闹可有看头了!” 第二章 盛爹:我女儿的好,根本说不完…… 盛惟乔不负众望的把茶碗砸了:“混账!你再说一遍试试!” 那少年看着迎头飞来的茶碗,想都没想,眼疾手快一把扯过毫无防备的盛兰辞。 “哐啷!” 茶水飞溅中,茶碗跌落在地,摔了个四分五裂! 满头茶水茶叶的盛兰辞:“……” 明老夫人一行人:“………!!” 盛惟乔:“!!!!!” “大老爷,您没事吧?”所有人都把视线投向罪魁祸首,却见那少年落落大方的取出帕子给盛兰辞擦拭,边擦还边一脸关切道,“您也真是的,看到茶碗过来,怎么不躲啊?还好这茶水不算烫,不然可不是要受伤了?” 盛兰辞默默咽了口血:老子本来根本不需要躲好吗?! 他忍了,盛惟乔却快要气死了——她被那少年的不要脸惊呆片刻,腾的站起,拎了裙角跑下来,先问盛兰辞:“爹您要紧么?” 见盛兰辞满脸欣慰的表示无妨后,她二话不说一脚朝那少年踹去,“你这个……” 到底做惯了大家闺秀,盛惟乔这会气极了也想不出来什么骂人的话,只切齿道,“你好大的胆子!!!” 这回那少年倒没再扯盛兰辞挡灾,就站在那儿生生受了她一脚,依然笑着:“大老爷年纪大了,难免反应不过来。妹妹聪慧、懂事、孝顺、温柔、体贴、机灵、美貌、宽容……该体谅他老人家才是!” 他说话的功夫,盛惟乔已经运足如飞,把他玄色长衫下的一条白绫绸裤踢得满是印痕,饶是如此犹不解恨,气喘吁吁的游目四顾,想找个称手的东西——这会堂上之人都有点不知所措,但她七岁的堂妹盛惟妩向来崇敬姐姐,见状竟同仇敌忾的从旁抱了只尺高的鹤芝同春蒜头瓶递了过来! “惟妩!”盛惟妩的爹娘,盛家三老爷跟三夫人见状差点吐血,正要起身阻拦,冷汗直冒的盛兰辞却已忙不迭的抢过蒜头瓶,狠狠瞪了眼添乱的侄女,把瓶子藏到身后,对女儿赔笑道:“乖囡,你猜爹这趟出门给你带了什么回来?” 他本来想用这话题引开女儿的注意力,再不济也能缓和下气愤,谁知盛惟乔看也不看他的冷笑一声,指着那少年:“这还用问?您带回来的不就在这儿么!” “……”盛兰辞再次咽了口血,继续赔笑道,“爹说的不是睡鹤,是一把匕首,你上回不是想要你祖父书房里那柄御赐的短刀吗?只是那刀对女孩儿来说太沉了点,带着也不方便,爹就想着给你弄柄好点的匕首……” 说到这里那少年盛睡鹤忽然露出错愕之色,边任盛惟乔踹着,边似笑非笑道:“原来爹爹把娘留给我的匕首要走,是为了给妹妹?您早点说,我还会犹豫那么久吗?” “您居然拿个外室的东西来给我?!”盛惟乔一听,差点气死,抓狂道,“您不嫌脏我想想都觉得恶心——还有你!你那个娘留给你的东西你自己收着去,少来弄脏我住的地方,没的污了我的眼!!!” 盛惟乔越说越伤心,她尽管对盛兰辞带回盛睡鹤很不满,但方才砸下茶碗后,看到盛兰辞被儿子扯到跟前做了挡箭牌,还是很担心的。 结果这个爹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才带进门的儿子坑成这样,愣是一句责怪的话没说,反而还要百般阻拦给他出气的自己! 这会还想拿外室的东西来哄自己——想想以前盛兰辞出门,哪回带给女儿的礼物不是千挑万选,用尽心思?如今……如今…… 她泪眼朦胧的瞪了眼盛兰辞,又用力踹了脚盛睡鹤,切齿道:“你们父子情深去吧!我不碍你们的眼!” 说着也不管盛兰辞满面惊慌的阻拦,举袖掩面,哭着走了。 “这是睡鹤,他老师已经给他取了字叫恒殊。因着身子不适,故而接回来方便照拂。”盛兰辞看到女儿负气而去,心疼得要命,忙匆匆介绍了句儿子,跟着就道,“劳老夫人惦记这些日子,这会人见到,老夫人还是莫要太劳累了!” 后面这句话的意思,却是把寒暄、敬茶之类的环节全部省略,暗示明老夫人等人可以走了。 虽然很不合规矩,明老夫人等人却不得不走——盛家老太爷脾气暴烈又偏心,他最喜欢原配嫡长子盛兰辞,前些日子出门访友时就交代过,自己不在家时,一切事务都听从盛兰辞安排,包括续弦明老夫人,也必须惟盛兰辞马首是瞻! 若有人敢违背,盛老太爷回来后,自会亲自教其做人! “虽然看不到大老爷怎么收场,然而惟乔已经走了。”明老夫人一行人自我安慰,“方才那一幕已经从头看到尾,这小半日茶水倒也没白喝!” 看着他们离开,盛兰辞正要去追女儿,想起方才之事,不禁跺脚质问盛睡鹤:“你明知道那柄匕首是我花了一千两银子,特意淘来的古物,做什么要跟乖囡说是你娘留给你的?!” 要不是盛睡鹤这么拆台,盛惟乔方才也不会被气走! 不想盛睡鹤笑意盈盈的看着他,慢条斯理道,“聪慧、懂事、孝顺、温柔、体贴、机灵、美貌、宽容?” 见盛兰辞闻言,老脸一红,他唇角笑意越发玩味,“您当初信誓旦旦说,以上美德尚不能形容您这嫡女之万一,简直是天下地上绝无仅有的淑女,所以我来了这个家之后,务必不能欺负了她?嗯?” 刚才堂上众人居然认为他盛睡鹤不要脸? 真正不要脸的,绝对是盛兰辞好么! 那么凶悍泼辣的女孩儿,亏他能描述得古往今来所有贤妇孝女加起来都比不上、还一路上千叮咛万嘱咐他千万别欺负了这女孩儿,弄得他还真以为自己会有个温柔似水娇娇怯怯的妹妹呢! 结果呢? 刚才要不是盛兰辞抢走了花瓶,瞧盛惟乔那气势,能当场砸死他! 这么个母老虎,盛兰辞竟也能把她形容成小白兔! ——盛睡鹤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第三章 进击的外室子 一路哭回后院的盛惟乔,自不知道自己走后的事情。 不过她若是晓得了,也未必觉得安慰——三步两步跑进内室,扑到帐子里哭了个昏天地暗! 随后追进来的绿绮跟绿锦怎么劝都劝不住,想想自己服侍大的小姐,打落地就是父宠母爱,珍若掌珠。往常看着庭中落花皱一皱眉头,上上下下都要紧张得嘘寒问暖一回,生怕她伤了心,什么时候受过今儿这样的委屈呀? 两个丫鬟听着哭声也替她伤心,忍不住跟着一起哭了起来! 这么着,半晌后终于赶来朱嬴小筑的盛兰辞,才进院门就听到扑面而来的号啕声——他只道女儿负气回来后,做了什么想不开的事情,吓得魂飞魄散,软着脚冲进闺阁里一看,盛惟乔趴在素色暗云纹引枕上,固然正在垂泪,却分明好端端的。 盛兰辞一颗心方放入肚子里,在看还跪在脚踏上扯着喉咙嚎的两个丫鬟,简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抬脚就踹了上去:“青天白日的,发什么疯?!” “爹瞧我不顺眼,冲着我来就是了,何必拿我的丫鬟撒气?!”谁知他这一脚固然踹得两丫鬟怯怯住了声,女儿却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高声说道,“您何必这样指桑骂槐,直接说这个家里容不得我们母女,让我们滚不就得了?!” 盛兰辞差点也要哭了:“乖囡,爹一向把你们母女当眼珠子的,怎么可能容不下你们?更不要讲让你们滚——爹就是自己滚,那也不能叫你们滚啊!” “我们没叫您滚,您也不去外头弄出个儿子来了吗?!”盛惟乔不吃他的甜言蜜语,这种话她打小听多了,以前总是深信不疑,为自己有这么个好爹而自豪,到今日方知道姨母所言“男人的话啊听听就算了,当真呢你就输了”,才是至理之言! “睡鹤他之前受了重伤,身边又没合适的人照料,爹也是实在不放心这才……”盛兰辞在女儿充满怒火的注视下,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嗫喏道,“总之,将来分家业时,什么都紧着乖囡先挑,乖囡挑剩下来不要的才轮到他!” 他以为自己这么说,女儿该消一消气了吧? 不想盛惟乔直接把引枕砸到他头上,暴跳如雷:“合着您以为我们母女眼里只有黄白之物!!!” 她亲娘冯氏闺名饮露,乃本郡高门冯家嫡女——说起来冯家是南风郡老字号的势家了,盛家顶多算后起之秀。 当初盛兰辞登门提亲时,盛家门楣可是远不如冯家的,要不是冯家看他诚心,根本不会把女儿许给他! 结果这会盛兰辞却认为妻女是怕盛睡鹤进门后,分薄了大房的产业,故此反对?! 盛惟乔气得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颤声说道:“就是你们盛家一文钱不给我们母女,凭我娘出阁时候的妆奁,我们母女吃用十辈子也够了!!!我们至于盯着您手里那点东西不错眼?!” 盛兰辞这才醒悟过来说错了话,正要解释,盛惟乔却没心思听了,转头就吩咐两个丫鬟收拾东西,“娘才是对的!这样的家,还有什么好争好斗的?!趁早回外家去,请外家帮忙弄个宅子,从此我们母女相依为命,总好过在这儿忍辱受气!” “乖囡,你听爹说!你听爹说啊!”盛兰辞几欲吐血,扯着女儿又哄又劝,盛惟乔却不理不睬,只顾指挥丫鬟打点箱笼。 父女两个你说你的我说我的,可怜绿绮跟绿锦听谁的都不是,只能一会做这个一会做那个,乱作一团! 闺阁里热闹成这样,过来传话的小丫鬟不得不把禀告的嗓音提高了又提高:“大老爷、二小姐,宣于家老夫人遣了人来,说底下才送了一批衣料到,是以请二小姐过去挑一挑!” ——南风郡现在有三大势家,以前则只有两家,便是宣于家跟冯家。 这会来请盛惟乔的所谓宣于家老夫人,其实是她姨母宣于冯氏,宣于冯氏比冯饮露大了七岁,丈夫是宣于家的前任家主宣于勒,说起来也是门当户对。 无奈宣于勒虽然颇有才干,却花心得不行,饶是宣于冯氏有娘家支持,自己也生就一副玲珑心思,嫁过去之后也没少受委屈! 这也是冯饮露出阁时,冯家宁可把她低嫁也要给她拣个真心实意的女婿的缘故之一。 好在前两年宣于冯氏终于熬死丈夫,把自己儿子扶上家主之位,做起了老夫人,可算过上了舒心日子! 此刻派人来接外甥女,说什么挑衣料——傻子都知道肯定是为了盛睡鹤之事,只是冯氏都回娘家去了,她这个大姨子也不好在这眼节骨上登门,故此找借口把外甥女喊过去,好问问情况。 “乖囡要什么衣料只管跟爹爹说,何必叫你姨母破费?”盛兰辞深知自己那大姨子乃是后宅里厮杀出来的脂粉英雄,心思之多,跟自己妻女比起来简直是天壤之别,自己妻女加起来都是那个地,现在妻子跑回娘家,女儿又在气头上,若叫姨甥两个见了,天知道大姨子会怎么教自己女儿? 故此赶紧阻拦道,“要不爹爹现在就带你去铺子里转转?” 本来盛惟乔虽然口口声声说要走,心里到底纠结是当真就这么一走了之呢,还是坚决不把大房让给那盛睡鹤——如今听说姨母来请,正中下怀,暗道自己很可以趁这机会跟姨母请教个好主意,是以立刻道:“我姨母要给我东西,又不是给你东西,你替我推辞个什么!” 说着根本不理盛兰辞百般讨好,催着绿绮去唤人套车,自己到屏风后换了身出门的衣裙,领着绿锦一路脚步如飞,到了登车的地方,却见绿绮脸色僵硬的站在车辕畔,看到她来,如见救星:“二小姐!” “什么事?”盛惟乔心情正糟糕,边问边提了裙裾上车——她才揭起帘子,顿时愕然! 继而怒不可遏! 车厢中,盛睡鹤换了一身绿底郁金纹绣圆领襕衫,束革带,绾得整整齐齐的墨发上插了一支羊脂玉短簪,愈显姿容秀美,韶丽清隽。 他大模大样的正襟危坐在盛惟乔的座位上,看到她进来,非常友好的露齿一笑:“妹妹好啊!听说你要去姨母那儿,想着我还没拜见过姨母,不如你正好带了我去?” 他悠然说道,“闻说宣于家富甲南风郡,姨母出身的冯家也是本城巨贾,想必姨母一定出手豪爽,这见面礼决计不会叫我失望的!” 第四章 论猪队友 盛惟乔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这外室子一进门就当众说她凶,继而扯了亲爹做挡箭牌,跟着出言气走了她——在盛惟乔看来,他们之间不说不共戴天,也绝对仇深似海了好吗? 现在还妄想跟她一块去宣于家,好从她姨母手里捞一笔?! 盛惟乔现在怀疑,勾引她爹的那个外室估计不是狐狸精——只有犀牛妖、象妖这类天赋异秉者,才生得出来这么皮厚的儿子! “二小姐,他要跟您去宣于家,您带了他去又何妨?”就在她即将爆发时,绿锦却悄悄附耳道,“您想宣于家老夫人何等手段,这人到了老夫人跟前,老夫人有得是法子磋磨他!” 盛惟乔眼睛一亮,瞥一眼笑吟吟的盛睡鹤,心想:“现在让你笑,等会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 谁知半晌后到了宣于家的后堂上,盛睡鹤还没怎么,盛惟乔先愣住了:“外祖母?大舅母?二舅母?姨母——您几位怎么都在这儿?” “还不是为了你爹才领回来的那个孽……”冯家老夫人展氏年纪大了,难免老眼昏花,压根没发现孙女身后跟着的少年人不是下仆,冲口就要说出缘故——还好她长女宣于冯氏看出不对,及时截断:“你爹也真是的!好好的一个孩子,早点跟我们说了,早点接回盛家,你们兄妹一块儿长大,亲亲热热的岂不好?非要偷偷摸摸藏在外面,弄得好像你娘是母老虎一样,平白也叫那孩子在外面受了许多年的委屈!” 盛惟乔闻言,还没说话,盛睡鹤已经含笑从她身后转出,落落大方的行了一礼,朗声道:“这位一定是姨母了!方才就听妹妹说,姨母端庄娴雅,温柔慈爱,此刻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 紧接着自我介绍,“晚辈睡鹤,字恒殊,乃盛家长房之子,今日认祖归宗后,特随妹妹而来,拜见诸位长辈!” 展氏等人一脸看傻子的表情看向盛惟乔:你带他来做什么?! 盛惟乔:………! 然而盛睡鹤还不打算放过她,又笑道:“今日不请自来,不及为诸位长辈备礼,还请长辈们莫怪!当然长辈们的见面礼,晚辈也是不好意思拿的。” ……这话不就是提醒大家,千万别忘记给他见面礼么! 展氏恨死了这个给自己女儿、外孙女添堵的外室子,才不想给他什么好处——然而众目睽睽之下,她又不想叫人议论冯家器量狭窄,在宣于冯氏的暗示下,到底还是恨恨的摘了枚玉佩,干巴巴的道了句:“拿去!” 她带了头,盛惟乔的两个舅母乐氏、伍氏,也自然要效仿。 然而冯家人今天根本没料到盛睡鹤会来,哪会特别预备什么见面礼?她们倒是戴着一堆佩饰,但很多东西都是不适合给男子的。 说不得只能学展氏,纷纷解佩——盛睡鹤收一件道一回谢,他长得实在赏心悦目,口齿还伶俐,甜言蜜语信手拈来,又一直笑脸迎人,挨到年轻些的伍氏时,竟下意识的也给了他一个笑脸,被婆婆狠狠瞪了一眼才察觉不对,赶紧咳嗽几声敛了容色。 盛惟乔忍到这会已经觉得忍无可忍,跺了跺脚,正要上去给他好看,盛睡鹤将最后一块玉佩塞进袖子里,却偏偏掐住她发作前一瞬抱拳,笑容满面道:“闻说姨母召妹妹前来,是为了让妹妹挑衣料,我愧受诸位长辈厚赐,这衣料却是万不敢再要的了!亦不敢打扰诸位长辈与妹妹的闲情雅致,这便随表哥往园中一行,稍后再来接妹妹!” 说着扯过一脸莫名其妙的宣于涉就朝外走——宣于涉便是宣于冯氏的独子,宣于家现在的家主,闻言真是哭笑不得,只是他到底不是盛惟乔,做不出来当众落盛睡鹤面子的举动,只得无奈的被他扯出去了。 等这两人离开后,盛惟乔与外家一行人大眼瞪小眼良久,才异口同声道:“那小子简直猖狂!” “现在说人家猖狂有什么用?”展氏没好气的说道,“方才一个个亲亲热热笑脸迎人……” 听到这儿伍氏心虚的缩了缩脑袋——只听展氏顿了顿后继续道,“现在骂长骂短有意思吗?!” “娘您冷静点儿好不好?”宣于冯氏叹了口气,招手把外甥女喊到身边坐了,又使人去门外看着点儿,别叫盛睡鹤又拖着宣于涉跑回来听壁脚,这才道,“他是乔儿带过来的,咱们怎么也要给乔儿面子不是?” 盛惟乔简直想吐血:“姨母您给我什么面子啊?我之所以带他来,就是想请您帮忙收拾他一顿好不好?” 结果呢? 盛睡鹤嘛事没有,倒收获了一堆玉佩! 盛惟乔现在简直想去撞一撞墙——这外室子难道天生注定克她?从这人进门起,盛惟乔根本是憋屈了再憋屈,没有最憋屈只有更憋屈! 还好展氏理解她,闻言把外孙女搂到怀里,心疼道:“咱们心肝受委屈了!” “对了,外祖母,您跟两位舅母怎么也在姨母这儿?”盛惟乔在亲近的人面前还是很好哄的,被展氏一搂一心疼,气消了不少,想起来问道,“难道您几位也是来挑衣料的?” “都什么时候了还挑什么衣料啊!”展氏闻言,叹了口气,无奈道,“还不是你那个不争气的娘!回去之后把自己关屋子里两日才肯见人,把我们担心的!可问她以后打算怎么办,她也没个主意,偏我们给她想的办法,她一个都不肯听!说多了,还怨我们多事,你说说这叫什么话?!这不今儿个那外室子进门,我们想着让你姨母找借口喊你过来问问是个什么情况,再大家商议下,免得你们母女两个吃了亏吗?” 之所以不直接把盛惟乔喊去冯家也是有缘故的:冯氏在盛睡鹤进门前就回娘家了,今天盛睡鹤一回来,若就把盛惟乔喊去冯家,哪怕是以冯家的名义而不是冯氏的名义,任谁也会笑话盛家大夫人明明对盛家尚有留恋,偏还要一得消息就收拾东西走人——这不是装模作样是什么? 而宣于冯氏则不然,她是冯氏的姐姐,关心妹妹关心外甥女理所当然。 本来这计划挺好的,谁想事到临头,盛睡鹤居然跟着盛惟乔一块来了! 这么着,冯家原本还想装不动声色呢! 现在连老夫人展氏在内,都亲自悄悄赶来宣于府听消息了,还装什么不动声色啊! 瞎子都能看出来她们火烧眉毛了好不好? 盛惟乔听完经过,只觉得心情无以形容——展氏等人脸色也不太好看,还是宣于冯氏打点精神,道:“盛家今日是个什么情况,乔儿同咱们说一说?” “还不就是那么回事!”盛惟乔闻言,嘟起嘴,把经过大致讲了遍,“……我本来想把他赶下车的,后来丫鬟说领他过来请姨母帮忙教训他也不错,这才容他一块过来了。谁想倒叫姨母您几位误会上了,反叫他如愿以偿的赚了笔!” 宣于冯氏抿着嘴,忍了忍,又忍了忍,最后实在没忍住,冷笑道:“人家古诗说,春蚕到死丝方尽,我看你们母女,是蠢到死才高兴!” 第五章 我的妹妹不可能这么蠢! 宣于冯氏话音未落,盛惟乔还没委屈上,展氏先急了,挽起袖子就要伸手去拧长女,喝道:“你说的什么话!” “娘您就别捣乱了!”宣于冯氏不耐烦的让过,拍案道,“我说句实话:妹妹无子,乔儿再好,将来也要许人的——如今盛兰辞一没抱怨二没纳妾,只领回一个外室子,连那外室都没带回来,这事情搁哪儿叫人评理,也肯定是劝咱们体谅他!” “那盛兰辞当年求娶饮露的时候可是信誓旦旦,什么情况都不会生二心的!”展氏不服,“他要没这么说,他领回外室子也好,纳妾也罢,我纵然心疼女儿、外孙女也没什么好讲的!可他当众立了那样的誓却做不到,咱们家怎么就不能同他理论了?” 又说,“何况饮露也还没到不能生的时候,就算以后当真无子,盛家二房三房又不是没儿子,他过继一个不也有后了吗?!再不行,给咱们心肝招赘,叫心肝的孩子姓盛不就是了!?” “便是寒门贫家,但凡有几分骨气的男子谁肯入赘?就为了给盛家大房延续血脉,便要委屈乔儿的婚事?那盛兰辞都舍不得呢!然而谁又不希望把东西留给亲生骨肉?”宣于冯氏不以为然道,“尤其盛家根本就是盛兰辞一个人撑起来的,他专门致仕回来接手祖业,辛辛苦苦这么多年,最后却要为他人做嫁衣裳,换了娘您甘心么?” 展氏哑然。 盛兰辞是正经进士出身,还进了翰林院,原该在朝堂上做出一番成就的。不想盛老太爷卧病,他不放心,告假还乡尽孝,又见继母跟底下弟弟妹妹一个比一个无能,把好好的祖业经营得乱七八糟,叫盛老太爷躺在榻上还得操着心,索性直接致了仕。 从此边替盛老太爷调养身体,边打理家业。 结果小二十年下来,愣把原本只是寻常富户的盛家,发展成了南风郡三大势家之一。 这样的心血,除非实在没儿子,否则有几个人愿意交给侄子? “但终归是他理亏……”展氏兀自不服气的话语被宣于冯氏轻描淡写的打断:“他是理亏,不过娘,您到底打算不打算让妹妹同那盛兰辞过下去了?若是要和离,那么咱们两家出人,一块去盛家大闹一场,狠狠羞辱那盛兰辞一回,甚至从此两家合力打压盛家,都是应该的。” “可您要是还打算让妹妹继续做盛家大夫人,这会图痛快闹大了,回头妹妹跟乔儿在盛家怎么过日子?” 这话问得展氏哑口无言,又见外孙女也愣在那儿,不禁悲从中来,抱住她放声大哭:“我可怜的心肝哎!” 乐氏跟伍氏见状,忙也陪着婆婆哭了起来:“咱们乔儿怎么这样命苦……” “盛兰辞对妹妹素来千依百顺,可这回那外室子还没进门,妹妹就收拾东西回了冯家,到现在都没回去!”宣于冯氏等了会,见她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只能提高嗓音吸引她们的注意力,“饶是如此,那盛睡鹤还不是进了门?所以现在乔儿你再闹腾,除了让人笑话你失宠之外,你以为有什么用?” 一番话说得盛惟乔好不心灰意冷,不禁泪流满面道:“那姨母的意思是,我以后都只能看那外室子的脸色过日子了?这样的日子过着还有什么意思?我不如死了算了!” “心肝你可千万不能走窄路!”展氏一听,吓得脸都白了,抱着她又摇又哭,“呜呜……你爹好狠的心啊!怎么也是这么多年当心肝宝贝养大的女儿,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了呢?!” 伍氏为了将功补过,挽回自己在婆婆那儿的印象,哭声比婆婆还高:“盛姑爷还给那外室子取字‘恒殊’,这不就是说他永远特殊吗?那孽种哪儿配!可怜咱们乔儿,怎么就摊上这么个爹啊!” “……”看着再次哭成一团的四人,宣于冯氏面无表情片刻,忽然挽了挽袖子,重重一掌击在案上! 突兀的拍案声把正哭得聚精会神的四人吓了一跳,不约而同住了哭声,茫然看向她。 “娘!咱们现在是在给妹妹跟乔儿出主意,您要心疼乔儿,等我说完了再哭好么?!”宣于冯氏没好气的说道,“还有你,乔儿——都十三岁的人,过两年就要出阁了,明知道咱们疼你,还在咱们跟前说什么死不死的话,你这不是故意拿刀子捅我们心么!?再这么不懂事,你娘不管你,姨母可要骂你了!” 见盛惟乔闻言又要落泪,宣于冯氏默默咽了口血,赶紧说正事,“你爹对你娘肯定是真心的!不然他早就不需要冯家跟宣于家提携了,那盛睡鹤何至于今天才进门?现在最大的问题,其实还不是这个已经过了明路的外室子,而是那个至今没露面的外室!” “算算那外室子的年纪,是你爹跟你娘成亲前后有的,娘您可记得,盛兰辞那会有多迷恋妹妹?” 展氏沉吟道:“那会他确实对饮露朝思暮想得很,都定亲了,依然恨不得一天跑八趟,我那会真担心饮露把持不住,成亲之前就被他哄得做出什么……” “那不就结了?!”宣于冯氏忍着吐血的冲动,高声打断了她的话,“那时候盛兰辞对妹妹简直是魂牵梦绕!这种情况下,娘您说他可能主动去跟其他女人勾搭,更遑论生下盛睡鹤?!” “这……也对啊!”展氏等人面面相觑,“那盛睡鹤是怎么来的?!” 宣于冯氏冷笑着说道:“这还用得着说吗?自是他那生母手段了得了!盛兰辞可不是什么善茬,他心狠手辣起来,这南风郡上下谁不退避三舍?!就是咱们两家跟他是亲戚,当初为了阻挡盛家与咱们两家分庭抗礼,联手压制他时,尚且没少吃亏!” “盛睡鹤那生母非但能在他最迷恋妹妹的时候怀上他的孩子,还能将孩子生下来,且养到长大成人,让盛兰辞亲自带回盛家——如此人物,就是我都觉得心惊,你们母女两个,居然丝毫没有意识到不说,还可着劲儿跟那盛睡鹤置气!你们说你们是有多蠢?!” “老爷到底还是向着夫人跟二小姐的。”见盛惟乔听了这话之后脸色煞白,她的丫鬟绿绮跟绿锦心有不忍,壮着胆子插话道,“方才老爷还说,将来分家业时,让二小姐先挑,二小姐不要的,才给公子呢!” “以退为进的小手段,我见得多了!”展氏闻言才露喜色,宣于冯氏却冷笑一声,眼皮都不抬一下,“乔儿母女这里又是回娘家又是哭闹,那边呢,一个劲的识大体、受了委屈也不提,各种的善解人意!天长地久,你们说盛兰辞会更心疼谁?” 展氏几欲吐血,拍案道:“那你倒是给拿个主意啊?!净在这儿说风凉话是几个意思!” “我等会就派几个得力之人,去查一下那外室到底什么来路,当初又是怎么同盛兰辞生下盛睡鹤的!”宣于冯氏应了一声,忍不住又数落妹妹、外甥女的糊涂,“这么多年来,从未听说盛兰辞有外室——忽然冒出个十七岁的儿子,也就你们母女蠢得,查都不查就闹上了!” “说句不好听的话,万一你爹被骗了,那根本不是你哥哥,你们一家子闹这么一场冤枉不冤枉的?!” 宣于冯氏觉得,得空是不是也查一下自己跟冯饮露,到底是不是同父同母的亲姐妹?! 按说以她的心思深沉,她的亲妹妹不可能这么蠢啊! 第六章 大乔与小乔 这天的宣于府之行,盛惟乔可以说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回去的路上,想到今儿在姨母那儿听的训斥,她越想越生气,连带盛府都不想回了,正琢磨着要不要索性直接去冯家见亲娘——马车忽然停了下来,不待盛惟乔动怒,车外响起一把甜脆的嗓音:“大乔?” “小乔?”盛惟乔闻声转怒为喜,不等丫鬟反应过来,她已急忙起身,掀帘下车,挽住车辕畔明眸皓齿的紫衣女孩儿,高高兴兴的问,“你怎么会在这儿?不是说要下个月才来的吗?” 那女孩儿伸指捏了捏她面颊,徉怒道:“没规矩!快喊我表姐,什么小乔!” ——这是盛惟乔亲姑姑盛兰心的女儿沈九娘,比盛惟乔大两岁,两人正是嫡亲表姐妹。 说到她们大小乔的称呼还有个典故:表姐妹两个自小不在一处,盛惟乔五六岁时,盛兰心携子女回娘家省亲,方初次照面。 当时长辈们介绍完了之后,沈九娘按照她平常称呼姐妹的习惯,喊盛惟乔“小乔”,结果正盼望长大的盛惟乔不干了,跳脚道:“你才小!你才是小乔!” 沈九娘见状,忙改口喊她大乔——盛惟乔这才满意,又报复式的喊这表姐“小乔”。 这么着,儿时的玩笑却一直喊到了现在。 此刻盛惟乔也没把表姐的嗔怒放在心上,只拉着她的手,惊喜道:“是你一个人先来了,还是姑姑跟表哥表弟也来了?” 沈九娘正要回答,却瞥见表妹的马车里走下来一个十六七岁模样的俊秀少年——时下风气开放,男女同车出游不算伤风败俗,但沈九娘知道盛惟乔素来没有这样亲近的男性,不禁愣住,指着他,吃吃问:“大、大乔,这是谁?” “你跟下来做什么?”盛惟乔回头一看,却是盛睡鹤出来了,不禁沉下脸来,喝道,“难不成还想跟我表姐要份见面礼?!” 盛睡鹤权当没听见她的讽刺,整整衣袍,朝沈九娘莞尔一笑,说不出的丰神俊朗:“方才听妹妹说姑姑,莫非这位就是姑姑家的表妹么?我是盛睡鹤,字恒殊,今日才回盛家。” “原来是表哥!”沈九娘这才恍然,抱歉的看了眼正气鼓鼓的盛惟乔,轻提裙裾上前给盛睡鹤见礼——她看出表妹很不喜欢盛睡鹤,但众目睽睽之下,她却不好落了这表哥脸面,否则即使盛兰辞不会说什么,她父母知道了,也要怪她失礼的。 “表妹瞧着就是真正温柔可亲的女孩儿!”盛睡鹤摆了摆手,示意她起身,又从袖子里摸出一块毫无瑕疵的羊脂美玉来,和蔼道,“今儿不知道会遇见你,也没准备什么东西,这块玉佩拿去玩吧!” 沈九娘知道自己那大舅舅是个能人,真正腰缠万贯,偏子嗣不丰,盛睡鹤即使是今日才进门的外室子,钱财上肯定不缺什么,所以虽然看出这块玉佩价值不菲,也没推辞,又福了福:“谢表哥。” “我到附近转转,你们姐妹要走了告诉我,我再送你们回去!”盛睡鹤朝她点了点头,又戏谑的看了眼满脸通红的盛惟乔,这才转身离开。 他走之后,沈九娘不解的问表妹:“你怎么了?” “这块玉佩,是我舅母方才给他的!”盛惟乔牙齿咬得格格响——要不是绿绮、绿锦记着宣于冯氏的叮嘱,方才一直死扯着她袖子不放,她早就冲上去,当街揍那个不要脸的一顿了好不好?! “那还是还给你舅母吧!”沈九娘问清楚经过,也是哭笑不得,忙把玉佩塞到盛惟乔的手里。 “我不是这个意思。”盛惟乔忙推还给她,冯家向来阔绰,她舅母不缺这么块玉佩——说到底,她就是觉得憋屈! 表姐妹两个让来让去了一回,最后沈九娘还是勉强收了下来,只是难免觉得有点烫手:“这表哥……也实在过份了!” 就算盛惟乔对他态度也谈不上好,盛睡鹤到底才进门,一点做低伏小的意思都没有不说,还存心同嫡妹过不去——沈九娘对他印象自是大打折扣,心想这表哥瞧着一副翩翩美少年的模样,怎么偏偏生了一副小肚鸡肠,且不说嫡庶之别,单说盛惟乔比他小了四岁,做哥哥的就不能让着点妹妹吗? 不过这种话她一个盛家外孙女也不大好说出来,见盛惟乔兀自恨恨的,心念转了转,指向自己身后的铺子:“我娘他们都在盛家歇着呢,是我惦记着这家做的糖糕,特意出来买,不想他们刚巧卖光了一屉,我只好在外面等了,没想到恰好看到你的马车——怎么样?陪我进去看看他们下一屉蒸好没有?” 盛惟乔瞥了眼招牌,道:“小乔你惦记着他们家糖糕,但我倒更喜欢他们做的栗子糕,上面撒了瓜子仁儿,特别好吃!” “你偏喜欢栗子糕上的瓜子仁儿,明明丫鬟在家里给你剥好了的瓜子仁,你又不爱吃!”沈九娘点了点她额,笑骂道,“每回把糕上的瓜子仁吃完就赏人了,这也叫爱吃?” “那个梅花酥,以前没见过,想是新出的,买两个回去试试?”说话间表姐妹两个已经走进铺子里,看着柜台上悬挂着的一张张水牌,议论起来,“不知道是真用梅花做的呢,还是只是做成梅花的样子?” 半晌后,两人出门时,身后丫鬟已经拎了一溜儿十来个油纸包——一番买买买之后,盛惟乔的心情明显好多了,走下台阶后,她左右一看不见盛睡鹤,那么当然也不会派人去找,正要跟沈九娘提议这就回去,不远处走来一行人,为首的少年看到她,眼睛就是一亮! “这不是盛家妹妹么?”那少年嬉笑着拦住姐妹两个的去路,盯着已显出少女窈窕的沈九娘看了一眼,随即便将视线落在尚且小荷才露的盛惟乔身上,语气亲热道,“妹妹这是从哪来的?要回去了吗?要不要表哥送你一程?” 盛惟乔瞥他一眼,认出是宣于家的子弟——她嫡亲表哥宣于涉的堂弟宣于澈——不禁嘴角一撇:“你今儿怎么不躲我了?” 她这么讲是有缘故的:盛兰辞宠爱妻女是出了名的,盛家又基本是盛兰辞发展壮大的,所以大家都知道,盛惟乔这个唯一的女儿出阁,盛兰辞就算不搬空了盛家给她做陪嫁,也绝对不会小气! 这么着,宣于澈之父并非家主,他也没机会做家主,而宣于家家主一脉之外的子弟基本分不到多少东西,哪能不打盛惟乔的主意? 然而他运气不好,去年年底悄悄给盛惟乔写了封情意绵绵的书信,结果花钱买通的盛家下仆没把信交给盛惟乔,却痛快的呈到了盛兰辞手里! 宣于澈的下场不言而喻——被盛兰辞转告大姨子宣于冯氏,狠狠收拾了一番! 事后盛兰辞还遣了人去警告他:以后若不识趣的离自己女儿远点,盛兰辞保证他没有好下场! 那之后宣于澈颇做了段时间惊弓之鸟,远远看到盛惟乔都立刻扭头走开——今天居然主动拦住了她去路,盛惟乔不笨,哪能不立刻想到,这是因为盛睡鹤的出现,让这人认为自己地位不保,没从前那么金贵了? 第七章 到时候别求我娶你! 果然宣于澈笑着说道:“听说表妹今儿个被你那新哥哥气得不轻——表哥这不是心疼你吗?” 盛惟乔与沈九娘同时沉下脸,时下虽然风气开放,但像宣于澈这样当街说出“心疼”二字,也属于冒犯了:到底盛惟乔跟他什么都没有好不好?! “表哥最近可是发了财,把天香楼的欠账还清楚了?”盛惟乔冷笑一声,不客气的反问道,“不然怎么有空管别人家的闲事了呢?” ——说起来宣于澈会生出勾引盛惟乔的心思,也是因为他性喜渔色,乃是城中天香楼常客。只是天香楼既然能在本地勾栏占据魁首,内中开销当然也不含糊。 宣于澈作为现任家主的嫡亲堂弟,平常锦衣玉食倒还付得起,想老去天香楼快活却力有所不及了。但他实在喜欢里头的姑娘,所以打着宣于家的旗号欠了好几回账。 后来天香楼看他一直不付钱,直接找上宣于冯氏,宣于冯氏非常干脆的表示,宣于澈是她侄子又不是她儿子,而且双方早就分好家了,这笔账凭什么叫宣于家的公中给他出? 而宣于冯氏不肯给,宣于澈的父母气他不争气也不肯出,索性天香楼到底忌惮宣于家,没敢把宣于澈怎么样,只是再不许他进门,且隔三岔五打听他手里是否有钱还账……这也是盛兰辞让他离自己女儿远点的缘故。 这事南风郡城里知道的人不少,此刻被盛惟乔提起,四周之人都纷纷窃笑不已。 “给脸不要脸!”跟天香楼的纠葛,被宣于澈视作平生的奇耻大辱,闻言登时就是勃然大怒,也不管把盛惟乔哄到手的目的了,想也不想的破口大骂,“就你那个娘,进盛家多少年了,妾都不给盛大老爷纳个,嫉妒到这地步,也才生了你这么个赔钱货!估计你也差不多,母女两个都是生不出儿子的货色——陪嫁再多,当老子稀罕么!!!” 盛惟乔自幼娇宠惯了,所接触到的人,不是对她宠爱万分,就是对她恭恭敬敬,像盛睡鹤的言谈举动,已经让她觉得难以忍受了,何况宣于澈这种撕破脸的侮辱? 一时间气得泪盈于睫,颤声说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说娶我!早先被我姨母收拾的时候是怎么求饶的都忘记了是吧?你看回头我姨母知道你今儿这样无礼,怎么给你颜色看!” “除了告状你还有什么本事?!”想到宣于冯氏这个伯母,宣于澈心头一阵发憷,顿时有点后悔把话说太重了,但此刻众目睽睽之下,他这个年纪最是好脸面,哪里低得下头来认错?索性强硬到底,冷笑着道,“只可惜你往后也就能到你姨母面前装可怜了,盛家大房有了儿子,谁还稀罕你?!且看你往后怎么个可怜法,到时候你别来求我娶你就是了!” 他话音未落,肩上忽然被人不轻不重的拍了拍——宣于澈愕然回头,却见一个跟自己年岁仿佛的俊秀少年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他身后,正笑吟吟的指着自己的鼻尖问:“你说盛家大房有了儿子,是说我吗?” 宣于澈愣道:“你?” “我是盛睡鹤,今儿个刚回盛家。”盛睡鹤笑着在他耳侧小声说道,“我这个妹妹凶得很,我才回来,就被她砸了个茶碗——还好我躲得快!” “原来是盛兄!”宣于澈一听这话,只道他也对盛惟乔不喜,特特过来落井下石的,自是非常高兴,心想盛兰辞就这么一个儿子,哪怕是外室养的,以后还能不把家产都传给他?自己若能与他搞好关系,往后借个几千几万两银子,想来不还也没关系! 他抖擞了精神,欢喜道,“盛兄如此器宇轩昂一表人才,一望就不是寻常人!盛惟乔居然也下得了手!果然妒妇生得泼妇……” 不想话没说完,一直笑意盈盈的盛睡鹤,毫无征兆的给了他当面一拳! 这少年瞧着瘦削秀美,力气却极大,看似轻描淡写的一拳,却把宣于澈打得鼻血飞溅头晕脑眩,直接一头栽倒在地! “知道我器宇轩昂一表人才,不是寻常人!还敢骂我妹妹,简直就是找抽!”盛睡鹤无视四周此起彼伏的惊讶声,负着手走到还没明白过来的宣于澈面前,提起腿,毫不怜悯的朝他脸上再次踩去,喃喃道,“我才进门时对我妹妹不住赔笑脸,都被她砸了茶碗;你当众骂了她,若什么事都没有,这岂非显得我不值钱?!” 为了证明自己的身价,盛睡鹤下脚狠辣,出手无情,将宣于澈揍得那叫一个鬼哭狼嚎惨不忍睹,单是牙齿就掉了三颗——最后宣于澈根本管不上什么面子不面子了,当众抱着他大腿,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求饶:“盛兄!盛大哥,噢不,我喊您爷了,盛爷爷,您行行好饶了小的罢!小的有眼无珠,小的嘴贱,小的不是人……呜呜呜……小的真的快要死了啊!” 盛睡鹤厌恶的看着他抹在自己白绫绸裤上的鼻涕,一脚把他踹翻在地,又将靴底在他身上擦来擦去擦干净了,转向盛惟乔,立刻换了一副春风化雨的温柔面孔:“妹妹你看?” “瞧在姨母面上,就饶了他这一回罢!”盛惟乔被宣于澈气得不轻,但此刻的宣于澈委实是见者落泪闻者伤心,她也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人——只是,为什么给她出气的,偏偏是盛睡鹤?! 自己带的护院都是吃干饭的么!!! 回去之后一定要算账! 默默咽下一口血,盛惟乔在两个丫鬟不住捏捏掐掐的提醒下,很不情愿的道了句,“方才多谢……了,天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她到底还是不想喊这人哥哥——但盛睡鹤的脸皮,岂是她能比的? 闻言已经毫不见外的按上她脑袋,边摸边怪亲切的说道:“兄妹之间,何必言谢?” “……”盛惟乔深吸口气,徉作转身,趁鹅黄底绣孔雀尾羽的百褶裙迎风展开,挡住四周之人视线的机会,重重一脚踩在盛睡鹤脚背上,狠狠碾了碾,这才心满意足的收脚走人,“小乔,咱们回去吧!天不早了,别叫姑姑担心!” 第八章 男神世兄正在赶过来上线中 虽然说踩了盛睡鹤一脚,回府的路上,沈九娘又软语安慰了她好一阵,盛惟乔依旧觉得憋屈难言。 所以回到盛府后,她连回房换衣裳都顾不上,先把负责外院的管事喊到跟前大骂了一顿:“你怎么挑的护院?一个个跟死人似的,那宣于澈都指着我鼻子连我娘都一块骂进去了,那么多人看着,他们竟也看着!是不是瞧盛睡鹤进了门,觉得我的死活就不打紧了?!” 她这么骂管事时,盛兰辞正好接了消息过来安慰女儿,闻言自是勃然大怒:“混账!你们就是这样做事的?!” 管事唯唯喏喏,连声请罪——盛惟乔因为还要去看望才到的姑姑一家子,见盛兰辞接手追究,哼了一声也就甩手走人,回房更衣去了。 她却不知道她这一走,管事立马解释:“大老爷,不是护院坐视二小姐受欺负,是因为他们正打算教训那宣于澈时,却看到公子已经上去帮二小姐了,这才观望不前的。” 又小声道,“今儿个公子给二小姐出头之后,二小姐专门跟公子道了谢,虽然没唤公子为兄长,但两位小主子之间的关系,明显缓和了不少!” “这是什么话!”盛兰辞愤怒道,“叫他们跟着乖囡,那么让乖囡不高兴了就是他们的错!什么理由都不要讲了,每个人自己去领二十棍——少一棍都不行!” 声音一低,“怎么打你懂得,完了去账上支二十两银子做赏银!还有下次乖囡出去,仍旧叫他们跟着!” 盛惟乔不知道自己即将被糊弄,她回到自己住的朱嬴小筑,浣面净手,让绿锦重新绾了双螺,饰以攒珊瑚珠海棠珠花,再插一对琉璃步摇,那步摇通体簪身与坠子都是琉璃铸成,行动之间折射万千光华,与她眉心一点梅花钿相映成趣,愈显得肌凝新荔,腮堆初雪。 又着了见客的缥底绣玉兰花窄袖短襦,桃红挑金线留仙裙,松绿蹙金云纹织缎束出不盈一握的腰肢——片刻后到了明老夫人住的禁雪堂上,才跨过门槛,就听到一声喝彩,跟着盛兰心未语先笑道:“哟!这是哪儿的小仙子,迷了路径,竟误走到咱们这儿来了呀?” “姑姑就爱取笑我!”盛惟乔嗔了一句,上前给众人挨个见了礼,这才嫣然道,“姑姑这回来得好早,今儿在外面被小乔拦下来,我都差点不敢信呢!” ——下个月月初是盛老太爷寿辰,往年盛兰心都会携丈夫儿女回娘家给亲爹祝寿,不过因为她在夫家也是当家主母,等闲脱不开身,所以都是寿辰前一日或两日才会抵达。 今年却比以前足足提前了七八日就来了,盛惟乔惊喜之余也有点诧异。 盛兰心听了出来,笑道:“还不是你表姐?她最近迷上了丹青,我倒想给她请个擅长的夫子教导呢,结果她嫌人家夫子太古板。想起来你娘可是此道高手,你知道她打小就爱黏着你娘,如今得了理由,成天闹着要我早点带她过来拜师,这不我虽然手头一堆事情,却也撑不住她纠缠,只好提前动身,免得这小祖宗折腾!” 这当然是借口。 实际上是冯氏前两日回了娘家后,明老夫人派人去劝了几回,都被冯家客客气气的挡了驾——明老夫人怕盛兰辞回来之后也哄不住,想着女儿盛兰心没出阁时同大嫂冯氏向来要好,冯氏也一直很给小姑子面子,兴许能给盛兰辞敲敲边鼓,这才送信让女儿今年提早回娘家。 这也是老夫人的一点小心思:盛兰心是她的亲生女儿,与盛兰辞却是异母兄妹,倘若盛兰心能帮上兄长的忙,往后自己跟盛老太爷都去了,女儿有什么事情求到长兄门上,也好开口不是? 盛惟乔向来万事不必操心,城府自然不深,没听出这番弯弯绕绕,倒很感兴趣的问沈九娘:“小乔你怎么忽然喜欢丹青了?你以前不是说最烦花花绿绿的看得眼晕?” “说了喊我表姐——”沈九娘白了她一眼,才道,“忽然改主意了不行啊?” 又指了指自己鬓间新插的一支瓷簪,提醒盛兰心,“娘,四哥方才不是说,两支簪子,恰好我跟大乔一人一支?” “瞧我这记性!”盛兰心一拍额,忙叫丫鬟从旁取来一支与沈九娘鬓间差不多的瓷簪,“这是四郎外出时瞧着别致买下来的,不值几个钱,就是戴着玩。” 那瓷簪是做成一支菡萏的模样,只开了一瓣,栩栩如生,花瓣上还做了露珠儿——如盛兰心所言,虽然瓷的不值什么钱,但胜在新奇,盛惟乔接过来把玩了会,也立刻戴到头上,又朝沈四郎笑道:“谢谢四表哥了!” 沈四郎容貌很是英武,浓眉大眼,鼻挺嘴阔,性情也十分爽朗,闻言摆手道:“表妹客气了——这回来的急,也没淘到什么好东西。下半年我要往北面走一趟,届时再给你带好玩的!” 盛惟乔同他寒暄了几句,问了问北方的风情,又跟沈家幼子沈十三郎说了会话,沈十三郎才六岁,性情与哥哥恰恰相反,乃是非常的怕羞,没说几句就不好意思的躲盛兰心背后去了。 盛兰心哄了他好一会他都不敢出来,只得尴尬道:“也不知道是不是我怀他时想着再有个女孩儿跟九娘做伴也好,这孩子虽然是男孩儿,倒比小女孩儿家还拘束些!” “长大了也就好了,还小嘛!”明老夫人圆场,“也是你们不常来,跟乔儿见得少,姐弟之间难免生疏了。” 说到这里看了看天色,正要说传饭的事情,却有丫鬟进来禀告:“老太爷遣人送了信回来,说已经动身往回赶了!” 盛老太爷这次出门拜访的老友,住在南风郡隔壁的苍梧郡。 两郡虽然接壤,但郡城却隔了好几日路程。虽然老太爷行伍出身,这年纪出门依然不肯乘车,都是骑马,赶路十分方便,但算算时间,距离他老人家寿辰已经不足十日,也确实该回来了。 明老夫人闻言微微颔首,正要让丫鬟把信先搁房里去,等用完晚饭再去看。 然那丫鬟又说:“送信的人道,老太爷这回带了宁威侯世子同行,那位世子除了代表宁威老侯爷来给老太爷拜寿外,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在咱们府里小住些日子。是以老太爷请老夫人预备一下!” 第九章 操心的明老夫人 盛老太爷这回出门拜访的老友,乃是当今宁威侯徐子敬之父徐宝亭。 这两位老人家少年时候相识于军中,在北疆抗击茹茹的那些年,你为我挡箭,我为你挨刀,互相之间性命都欠了不止一条——交情之深厚可想而知。 即使告老之后不再朝夕相处,徐家后来又封了侯,也没疏远,反倒越发亲热了。 虽然如此,门楣差距到底在那儿,明老夫人哪能不紧张? 连才到的女儿一家子都没什么心思招呼了,忙叫人请了盛兰辞过来商议:“也不知道那位世子要来办什么事,咱们家是否帮得上忙。再者,家里的院子都只是寻常,人家世子住得惯么?” “虽然说世子身份尊贵,但既然是跟着爹爹一块回来的,那么肯定是以晚辈的身份来小住了。”盛兰辞到底是中过进士入过翰林的人,以前在长安时,还跟宁威侯一家照过面,对侯世子来做客,可没什么肃然起敬的意思,不在意道,“收拾几间院子出来,到时候让他自己挑也就是了——到底爹跟徐世伯何等交情?那世子念及长辈,便是有什么不习惯也不会表现出来的。” 明老夫人对他这回答颇为无语:“那不是委屈人家世子爷了吗?” “那世子来了少不得给您磕头请安,您又何必把他看太高?”盛兰辞失笑道,“再说他又不是马上就到,算算爹起程的时间,还好几天呢,娘您这会就开始操心做什么?” 不待明老夫人再说什么,他已经站了起来,“今天事情太多,这会登门恐打扰了岳父岳母安置,明儿一早我还得去冯家接饮露呢!娘要没其他吩咐,我先告退?” 明老夫人叹了口气:“你去吧!” ——这继子满腔心思都在记挂着他那个回娘家的老婆,倒也难怪对于世子即将登门漫不经心了! 老夫人现在只能祈祷,次日盛兰辞可以顺顺利利的接回冯氏,完了好安心主持接待世子这件大事。 谁叫包括老夫人自己在内,盛家其他人办事能力都是一塌糊涂呢?凭什么事情,不是盛兰辞做的,一家子就都不放心——多年下来,这都成习惯了。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次日盛兰辞一大早带着厚礼出了门,到快宵禁才灰头土脸的回府。 明老夫人派人一打听,得知:“冯家那边虽然让大老爷进了门,却只引到小花厅里上了茶水,根本没叫大老爷进到后堂——愣是让大老爷在小花厅里喝了一天的茶,中间别说午饭了,连碟子点心都没上。后来看看时间实在太晚,大老爷琢磨着要不要索性住在冯家,不想冯家却赶人了!” “大嫂自来被娘家跟大哥捧在手心里,忽然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一时想不开也是难免的,大哥这不才去了一天吗?没准明儿个大嫂就心软了,到底乔儿还在盛家不是?”盛兰心见明老夫人听了这话脸色不好,忙安慰道,“大嫂要当真不想再回来了,当初怎么可能把乔儿留下来?” 明老夫人想想也对,大房夫妻素来恩爱,成亲多年只盛惟乔一女,向来心肝宝贝一样,冯氏再气丈夫背誓,哪里舍得女儿?闹上一两日,想来也就会借梯下楼了。 谁知她们母女倒是想得好,盛兰辞早出晚归,一连到岳家报到了五六日,却连冯氏的影子都没见到——明老夫人提议让盛兰心陪他一块去拜访,冯氏可以晾着带回外室子的丈夫,却未必好意思让关系不错的小姑子也在冯家晾上一整天不是? 然而盛兰辞却执意要独自持之以恒的努力,以打动妻子、打动冯家上下——他还有心思在这儿玩深情款款,明老夫人已经忍无可忍的跳脚了:“算算日子,老太爷跟世子爷明后天就要到,兰辞你到现在连收拾给世子住的院子都没扫一眼,全打发了管事去办,这怎么行?!” “那就让睡鹤去办好了!”即将出门的盛兰辞,耐着性子听完继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诉说,却道,“不就是看看收拾出来的院子有没有问题么?这么点小事,让他去转一圈也就是了!” 说完也不理会被气得脸色铁青的明老夫人,径自扬长而去! “既然大哥说让睡鹤主持此事,娘您又何必生气?”盛兰心得知消息,赶过来圆场,“您想大哥虽然入过翰林,不似咱们这样对侯府满怀敬畏,总也不可能说全不当回事吧?依我看啊,这回的事情,大哥恐怕一早就决定交给睡鹤去办了——毕竟大哥只带了睡鹤回来,却提都没提睡鹤的生母,这分明就是想要个继嗣的亲生儿子罢了!那么儿子回了来,大哥哪能不把家业交给他?如今可不就是想籍着接待世子这件事情,让他露一手,既做给盛家上下看,也给他个同世子接触的好机会?” 明老夫人听了这话怒气稍平,道:“但睡鹤一直在外面,他能懂什么?” “大哥就这么一个儿子,就算养在外面,哪能不请人教他东西?”盛兰心哭笑不得,“何况大哥之前说的也没错,那世子是爹爹带回来的,来了咱们家没准还要执晚辈礼——您也别太担心!” “我早说大房无子不是个事儿,现在可不叫我说中了?”明老夫人叹了口气,对女儿道,“本来兰辞要把事情交给儿子去办,直接讲一句不就是了,何必叫我白白急了这么些天?现在想想,估计他是怕直接这么安排,乔儿会有意见——我说他也真是太心急了,乔儿横竖都十三了,左右睡鹤一直养在外面,就不能再等几年,等乔儿出了阁,那时候做了人家媳妇懂事了,又怎么会这样任性?你看着吧,虽然说兰辞兜了这么个圈子,乔儿若知睡鹤接下这差使,少不得要给他添堵!” 明老夫人果然是一语料中! 盛惟乔接到小丫鬟禀告,说盛睡鹤奉命主持接待宁威侯世子之事后,二话不说把手里的玉梳扔到妆盒里:“徐家跟咱们家可是世交了,只可惜两家离得远,来往不便。这还是徐家世兄头次上门,这么大的事情,叫个才回来的外室子去主持,真亏爹想得出来!” 第十章 以后不许再做这种伤风败俗的事! 其实盛睡鹤也不想管这闲事——他坐在榻上,隔着帐子对来请他的管事道:“爹之所以领我回来,全因为我之前不慎受了重伤,怕我在外面没什么可心人照顾,养伤不慎落下病根!这会我哪能操劳?” 说着还咳嗽了几声。 管事不禁苦笑:盛兰辞领这儿子回来的那天,倒确实是这么讲的。 可这两天城里茶楼都在开说“盛家公子冲冠一怒为嫡妹”的故事了,谁还不知道盛睡鹤回来的当天,就当街把宣于家的宣于澈揍了个满堂开花啊? 说起来宣于澈在众目睽睽之下对盛惟乔母女出言不逊,其父母却到现在都没押着他登门赔礼——正是因为看儿子被打得太惨,心疼之下,哪怕宣于冯氏施压,夫妻两个也觉得咽不下这口气:照宣于澈那伤势,他父母觉得应该盛家绑了盛睡鹤去给他们请罪才是! 这么着,谁还会信盛睡鹤有伤在身? 有伤在身都把宣于澈打得人家父母都差点不认识了,这要好端端的,还不得上天啊? ——必是盛兰辞给妻女留面子,随便找了个借口罢了! 只是管事到底是下人,盛睡鹤却是盛家大房唯一的男嗣,他说自己受了伤不能做事,管事总不好硬把他拖了去,只得无奈告退。 他才出门,眼角瞥见不远处扶疏的枝叶花影间,匆匆闪过一行人影,心里一个“咯噔”,赶紧转过身去,逃也似的一溜烟的跑了! 这管事离开未久,气势汹汹的盛惟乔,领着两个丫鬟到了泻珠轩前——守门的小厮看到她来,头皮一麻,迎上来行礼时,小心翼翼道:“公子才吃了药,说这会想躺一躺,二小姐是不是过会再……” “让开!”盛惟乔哪里肯信?她懒得跟下人罗嗦,直接朝里走,那小厮不敢碰到她,只得哭丧着脸让路。 泻珠轩里伺候的丫鬟婆子见状,也是纷纷作鸟兽散,生怕卷进兄妹大战里遭了殃。 盛惟乔一路畅通无阻的到了盛睡鹤的内室外,见门虚掩着,哼道:“你在里头?出来,我有话同你讲!” “为兄现在不大方便,咱们且先隔门说话吧!”室中却传出盛睡鹤带着笑意的嗓音,道,“妹妹若是为了徐世子前来作客之事,却是不必了——为兄现在有伤在身,自顾不暇,可没功夫去替世子预备住处!” “爹爹亲口吩咐下来的事情,也由得你推三阻四?!”盛惟乔又不是当真对接待徐世子的事感兴趣,不过是要找盛睡鹤的麻烦罢了,闻言立刻道,“你还有没有规矩?!” 话音未落,却听室中传来一声明显的笑声——不是冷笑也不是嘲笑,却是那种带着包容与无奈,像大人看到小孩子胡闹,又舍不得打骂时的苦笑。 “……!”盛惟乔愣了一下,察觉出来,瞬间爆发了! 她二话不说提起裙裾,一脚将门踹开,怒道:“你这个……” 话音未落,她目瞪口呆的住了声! 这会被她挡住的绿绮、绿锦察觉不对,也踮脚从她肩头望进去,这一看顿时满脸通红! 却见内室中央的鼓足镂花嵌云母圆桌畔,盛睡鹤高束墨发,仅穿一条玄色绸裤,此外不着一缕,整个上身都坦裸无疑! 他穿戴齐整时瞧着瘦削,此刻裸露出来的身体却俱是起伏的肌肉,饱满而充满了力量感,紧束的革带,愈显宽肩窄臂,猿背蜂腰;只是块垒分明的胸腹处赫然错落着数道狰狞伤痕,大部分地方虽然已经结痂,但此刻仍有一缕鲜血缓缓落下,蜿蜒在本就苍白的肌肤上,触目惊心! 仔细看去,左肩上还有一个瘀紫的掌印——盛惟乔既惊讶他未着上衣,又惊讶他当真有伤在身,一时间竟愣在门口,怔怔的望着也不知道回避。 她不动,两个丫鬟也是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索性盛睡鹤反应快,见状立刻捞过搭在旁边屏风上的外衫,飞快披起,这动作让他伤口的血流得更快了,纷纷滴落在脚背上,旋即没入他踩着的猩红底绣缠枝曼荼罗的锦毯,叫人不禁生出一种错觉:这张锦毯正是他的血染就的。 “吓着妹妹了?”血落纷纷的模样,盛惟乔看着都替他觉得发憷,盛睡鹤却一脸的浑不在意,随手掩了掩衣襟,还有心思笑着招呼她,“些许旧伤,已经快要好了,妹妹不必惊慌,且去外间少坐,为兄换好药就来!” 盛惟乔这才注意到他面前的桌子上摆了一堆瓶瓶罐罐,轻风入室时,一股清凉的药味隐隐散开——她又羞又气,跺脚质问:“你在上药为什么不说声!?还有,门怎么也没关关好?!” “我道管事走时给我关好了的。”盛睡鹤觉得自己挺冤枉,他刚才脱得差不多了正打算换药呢,管事就来了,虽然都是男子,不过他不惯在生人面前裸露身体,便避入帐中。 三言两语打发了管事,只道可以专心上药了,不想妹妹后脚跟来,没说两句话就踹了门——这哪能怪他? “以后注意点,免得有伤风化!”盛惟乔硬撑着强词夺理了句,正要装作生气了拂袖而去,目光忽然看到不远处小几上放着的一块麒麟戏珠玉佩:那玉佩以通体无瑕的羊脂玉雕琢成栩栩如生的麒麟形状,双目的位置嵌着一对夜明珠,轻抬的前爪下,抓着的是一颗指甲大小的累丝金球,却是极罕见的金玉镶嵌技艺。 不过让盛惟乔惊讶的,却是这块玉佩的雕工,麒麟非但逼真,瑞兽的祥和、威严、雄壮,亦极为传神——这绝不是寻常匠人能有的水准! 她虽然没有正经学过什么鉴赏,但有道是家学渊源,跟着盛兰辞,过眼的玉器绝不在少数,看多了眼力自然练出来了。所以只一眼,她就肯定,整个南风郡,不,整个南方,都没有这样手艺的玉匠! “这玉哪里来的?”想起宣于冯氏对盛睡鹤母子的怀疑,盛惟乔不禁起了疑心,指着那玉佩问,“我瞧着很是不俗?” “妹妹喜欢?”哪知盛睡鹤看都没看那块玉佩一眼,笑道,“喜欢就拿去好了,反正为兄也是捡来的!” 盛惟乔见他根本不重视这玉佩,只道自己弄错了,但转念一想:“这人奸猾非常,没准故意这么说好打消我疑心的呢?” 她抿了抿唇,道:“这是你说的!”却当真走过去,拿起玉佩塞进袖子里。 这过程中她一直注意观察着盛睡鹤的表情,却见他专心摆弄着桌上的伤药,根本没有注意玉佩的意思。 “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盛惟乔抱着这样的想法,故意慢腾腾的朝外走,然而她磨磨蹭蹭终于走到门口了,盛睡鹤居然也只道了句:“妹妹没其他事的话,为兄想先换下药?” “咱们走!”盛惟乔转过头,见他拿着几瓶伤药,一副眼巴巴的希望自己赶紧走人,好让他上药的样子,只觉得——胸口又闷了! 再次跺了跺脚,她握紧了袖中的麒麟玉佩,哼道,“你给我记好了:往后别再做这种有伤风化的事情!”这才头也不回的离开,只是有些仓促的背影,到底透露出底气不足来。 “啧!”盛睡鹤失笑着在她身后关起门,摇头叹道,“小女孩儿啊!” ——还以为以这妹妹之前表现出来的凶悍,会冲进来给他一个耳刮子,再训斥他污了自己的眼睛呢! 第十一章 皇室八卦 盛惟乔面红耳赤的回到朱嬴小筑,不及庆幸沿途没遇见人看出破绽,忙叫绿绮跟绿锦不许说出去。 两个丫鬟自是连连点头:“奴婢们今儿个什么都没看见没听见!” “便宜他了!”盛惟乔暗松口气,想到今日不慎撞见的一幕,羞恼之余,却是再也没有勇气去找盛睡鹤的麻烦了,只得在心里默默诅咒了一番:下次落到我手里,给你好看! 想到这儿,低头看到手中的麒麟玉佩,不禁一皱眉,暗道:“这玉佩不同常物,还是拿去给姨母瞧瞧才是!” 半晌后,宣于府,宣于冯氏皱着眉,打量着外甥女送来的麒麟玉佩,道:“这真是那外室子的东西?你确定?” “我亲眼看到他搁在手边的,哪还能有假?”盛惟乔期盼道,“姨母,您可看出来问题?” “问题大了!”宣于冯氏放下玉佩,神情凝重道,“这种事情跟你说也没用——翠绡,你立刻叫人去一趟冯府,把乔儿她爹请过来!” 盛惟乔很不满被姨母小觑,抱着她手臂使劲摇:“姨母都还没说,怎么知道跟我说没用?再说这玉佩还是我弄来的呢!” “这东西,很有可能来自长安!”宣于冯氏熬不住她纠缠,到底透露了些口风,“雕工的风格,瞧着竟仿佛出自大内——如果这玉佩真是那外室子所有,要么他生母来历非凡;要么,就是他并非盛家血脉,自己来历非凡!” 她目光微微闪烁,沉吟道,“不过那外室子既然回来认祖归宗,他生母若是当真身份尊贵,依仗权势,迫你娘给她让位,也不无可能!何必拖到儿子都十七岁了,打发他孤零零一个回来?我想着,还是后一种可能更大!” “可如果那外室子不是我爹的孩子,又很有身份,为什么要去我家,做我爹的儿子?”盛惟乔不解的问,“爹又怎么会同意?” “所以我要请你爹过来说话!”宣于冯氏皱眉道,“毕竟你爹当年也在长安待过的——我又不是你娘,怎么晓得他在长安那段时间,都做了些什么事结交了些什么人?!” 她一面搪塞外甥女,一面却觉得心跳渐渐加快:南风郡远离长安,宣于家又是专心经商的乡绅,对于朝堂自然不会太关心。 但当年盛兰辞求娶冯饮露,冯家在宣于冯氏的婚事上吃了一回亏,为了给小女儿找个好归宿,可是专门派人去长安查过他的风评的! 宣于冯氏记得,派去长安的人回来时,除了禀告盛兰辞在长安的表现外,还顺口说了几句:“听说天子盛宠舞女出身的舒氏姐妹,至今不思朝政。太后娘娘垂帘,诸事都委托娘家兄弟,宗室与朝臣对此深以为患。如陛下之弟高密王之流,数次进谏,请求天子亲政,无奈天子在殿上坐个小半日,就忍不住跑回后宫寻舒氏姐妹,叫高密王等人好没奈何!” 那会展老夫人听着好奇,道了句:“天子富有四海,什么样的美人没有?舒氏姐妹再倾国倾城,天子怎么可以为了她们连朝政都不顾了呢?” “老夫人您不知道,小的在长安时,曾听到一则传闻:天子自大婚后一直无子,前些日子,金美人终于有喜了,按说这是件大好事吧?连太后娘娘都高兴得跟什么似的,结果您猜怎么着?”下人见主母感兴趣,凑趣的说道,“舒氏姐妹不高兴了,给天子摆了会脸色,天子撑不住,竟直接叫人给金美人赐了碗堕胎药!您说天子宠那两位宠到连子嗣都不顾了,何况朝政呢是吧?” 话说到这儿,被冯家的当家人冯理止住了,让大家继续讨论冯饮露与盛兰辞的婚事,不要走题。 ……如今宣与冯氏联想起来,不免怀疑:“十几年了!据说舒氏姐妹非但没有随着时间的过去失宠,反而越发得意,去年更是把元后都逼得自尽——而天子膝下依然无子,因为舒氏姐妹无所出,也不许其他人为天子延续子嗣!纵然天子自己被那两位迷昏了头,其他人哪能看着天子一直无嗣?那盛睡鹤……有没有可能……是被秘密送出宫的皇子?!” 只是宣于冯氏想得倒是远,但好一会之后,被请过来的盛兰辞,进门才扫了眼那块麒麟玉佩,就笑了:“睡鹤送给乖囡的?那孩子,之前看他拿东西换下这块玉佩时,我还道他自己喜欢呢,合着是为了给乖囡做见面礼的?” 宣于冯氏:“……”她冷静了一下,才问,“这是睡鹤换来的?这么好的玉佩,却不知道拿什么宝贝才能换到?” “他拿去换玉佩的可不是什么好东西。”盛兰辞笑着道,“不过是运气好罢了——海边的坊市嘛,大姐你也晓得,也是碰。” 盛惟乔听得云里雾里,正要发问,宣于冯氏却似乎明白了,转头对她道:“乔儿,你去你表哥那边瞧瞧去,他最近弄了些好玩的东西,没准你也会喜欢。” “什么喜欢啊!”盛惟乔略带委屈的站了起来,气呼呼的说道,“还不是想赶我走!” 宣于冯氏这会想着事情,没理她的小脾气,盛兰辞倒是立刻就心疼了,乖囡长乖囡短,一路把她哄到门外,又陪她在廊下说了会话,确认他的乖囡不生气了,这才点头哈腰送了她离开,回过身来,不满的抱怨大姨子:“要支开乖囡,也别表现得那样明显啊!乖囡那么聪明……” “这么大的孩子了还整天不学无术,就是你们这么惯出来的!”宣于冯氏不耐烦道,“要不是我时常敲打下,这孩子不定歪成什么样子了——算了,现在不跟你说这个,我只问你,这玉佩真是换来的?” “要不然睡鹤能搁在叫乖囡看到的地方?更遑论叫乖囡随便拿来给大姐你看了!”盛兰辞闻言也正色道,“我当初致仕还乡,除了家里确实离不开人之外,其实也是看朝中局势不对,不想卷进是是非非之中,借这机会走人——难道十几年过去了,还要主动去趟混水吗?为了乖囡母女,我也不可能冒这个险!” 宣于冯氏想想也对,盛兰辞正经科举出身,入过翰林,盛家还有宁威侯这个世交在朝中。如果他厌倦了做乡绅,想出仕了,也没必要冒抄家灭族之险,搅进皇室的事情里去,大可以走徐家的门路,大大方方起复。 不过:“这玉佩决计是大内出来的,能用它的,不是宗室就是显宦,咱们南风郡附近,可没有这样的人家!怎么会出现在海边的坊市上?” “这自然是有缘故的。”说到这个问题,盛兰辞叹了口气,抚了把短髯,才继续道,“前不久海上的大事,大姐可知道?” 第十二章 帝师之死 “素与咱们交好的公孙老海主,战败身死。少海主退守玳瑁岛,外有韩、潘两位海主虎视眈眈;内有公孙老海主的一班兄弟,不服少海主年轻,各怀心思。”盛兰辞叹道,“少海主为了筹集粮草,派心腹到岸上出手了一批祖上走四海时积攒的珍宝,这玉佩就在其中。” 海主是对海匪首领的尊称。 南风郡临海,海外多岛,岛上从百年前啸聚匪徒,劫掳过往船只,偶尔上岸侵扰,为害不轻。官府多次围剿,却因大海茫茫,无法根除,只能每年象征性的出海几次,以作震慑。 而现在在位的这位天子沉迷于美色之中,不问朝政。 外戚、宗室、朝臣三方勾心斗角都来不及,连距离长安更近的北方茹茹之患,都只偶尔过问,南方这边的匪患又没占据州城公然自立,朝廷就更加不管了。 所以南风郡这边自己组织民壮,跟海匪拼了几场之后,深觉划不来,渐渐的就谈了和:势家富户,按年上贡,且助海主销赃;海主约束手下,不得随意侵扰岸上、更不得攻击商船。 甚至必要时,还提供护航、收债之类的服务。 近十几年来,南风郡附近最强大的海匪,就是以玳瑁岛为大本营的公孙氏。 这一伙海匪同三大势家相处不错,跟盛兰辞关系尤其好,盛兰辞能把南风郡两大势家变成三大势家,老海主公孙图的支持与偏袒,功不可没。 但前不久,其他海域的两位海主,韩氏与潘氏忽然联袂进攻公孙氏,公孙氏猝不及防之下大败,连公孙图都战死了。现在临时当家的是少海主公孙夙,乃公孙图独子,传闻心狠手辣,凶残无比——然而做海匪的哪有什么好人? 他的对手没有一个是善茬,老实说大家都不太看好公孙夙,甚至不太看好公孙氏还能继续占据南风郡这一片海域了。 宣于冯氏就是其中之一,她这会已经没心思去管什么玉佩了,脸色凝重道:“你接睡鹤时,去打探过消息了?怎么样?玳瑁岛那边,最近可能出结果?我这两日正愁着呢,年初时候进的货,就等入夏转了风向,就装船北上,不想海主们打到现在都僵持在那,十几船东西,满打满算十多万两银子,没个准信哪敢就这么贸然出海?!” “若有结果,还不早就告诉大姐了?”盛兰辞叹了口气,“我们盛家的船,这会也都歇在港里哪!” “你派人同韩海主、潘海主打过交道么?”宣于冯氏呷了口茶水,问,“若是他们开价不算离谱,不如咱们想个法子帮他们一把,总好过现在这样望洋兴叹!” 十多万两银子的货物,一趟走下来,纯粹的利润大约也就三四万两银子。 韩、潘二人的开价,肯定不止这点的。 但考虑到按时交货的信用,宣于冯氏也不在乎亏本了。至于说他们怎么帮韩、潘两位海主——一来,跟公孙家打了那么多年交道,谁家没朝玳瑁岛上派几个眼线之类?二来,朝廷派驻这边的水师虽然近年已经是象征的意义更多,但终归是正规军队,砸银子买通他们掐着时机落井下石,料想本就情况不大好的玳瑁岛一准撑不住。 “这趟混水不好趟!”盛兰辞闻言,却连连摇头,小声提点,“我派人打听过那两位海主,他们都是碧水郡那一片海上的,与公孙老海主有杀父之仇,这才率众远来。” 盛兰辞自然不会高风亮节到不干涉人家报父仇,重点是,“当年公孙老海主之所以能够斩杀那两位的爹,却是因为韩老海主跟潘老海主自己昏了头:他们绑了个当今陛下都不敢轻动的人,帝师桓观澜!” “十年前,桓公于祖宅失踪,疑为盗匪所掳,竟是韩潘二贼之父所为?!”宣于冯氏倒抽一口冷气,瞬间改口,将韩海主、潘海主喊成了“二贼”,“他们不想活了么!” 无怪她如此失态,桓观澜是谁? 三朝元老,庙堂巨擘,今上之师,桃李遍天下——朝野传闻,今上做太子的时候,与当今太后都不受先帝喜爱,当时先帝有意改立宠妃之子、现在的南康王为储。满朝文武因为太后娘家寒微,都有默认之意。 若非当时还不是太子太师的桓观澜坚持反对,力主“无嫡立长”,说服先帝,天知道当今的太后跟皇帝会是什么结局?毕竟自古以来的废太子与废太子生母,有几个有好下场的? 然而今上才登基的时候虽然处事稚嫩,倒也有模有样,十分勤政。自从遇见舒氏姐妹,却跟变了个人似的,一头往昏君的路上狂奔! 桓观澜铭记先帝所托,三番两次劝谏无果,反被舒氏姐妹吹枕头风,将他赶回了老家碧水郡。 纵然如此,他依然在大穆朝堂拥有举足轻重的地位——所以十年前,碧水郡官府接到桓家报案,道桓观澜忽然失踪,疑似被人掳走,吓得简直是魂飞魄散! 消息传到长安,孟太后与满朝文武都怀疑是舒氏姐妹的赶尽杀绝,要不是今上闹死闹活的拦着,舒氏姐妹根本活不到现在。 只是其他人可没舒氏姐妹的本事,能让堂堂天子挡在身前了。足足小两年时间,从碧水郡到朝堂,到处都是血流成河,尤其是碧水郡附近的盗匪,不管是山上的还是海里的,统统都被朝廷狠狠篦了一遍——公孙图就是趁这个机会下阴手,坑死了韩老海主跟潘老海主! 宣于冯氏不知就里也还罢了,既知此事,怎么可能再去跟韩潘合作? 须知道桓观澜生前名望就非常高,死后更是达到了顶峰——宣于家虽然专心商贾,对功名看得不重,但如果被人知道他们居然帮助了谋害桓观澜之人的后人,不管是什么原因,他们往后也不要在陆上混了! “这事据说还真跟宫里那两位舒娘娘有些关系,大姐知道了可千万不要外传!”盛兰辞没有给大姨子详说的意思,毕竟他跟宣于冯氏虽然是亲戚,却也分别是盛家与宣于家的主事人,互通消息也有个限度,不可能一味不计报酬的给对方解惑。 这点宣于冯氏也能理解,点了点头不追问了,只道:“公孙少海主那儿还缺些什么?你尽管说!” ——不能选择韩潘,又希望海上早点平静下来,也只能想方设法的支持公孙夙了。 两人说完正事,盛兰辞正要告辞,宣于冯氏却又想到一事,“对了,乔儿上回来我这边,回去的路上遇见我那不争气的侄子无礼,据说是睡鹤帮忙解的围?” “是有这么回事。”盛兰辞闻言,忙道,“那孩子一直想有个妹妹让他疼,这不,才回来,就赶着那宣于澈当众出言不逊,他怎么能不替乖囡出头呢?” 他这么讲,自然是替外室子在正妻娘家人面前刷好感。 不过宣于冯氏没接这话,只道:“我那侄子虽然不争气,到底是他父母的独子。他那对父母,前两年才因分家的事情,跟我结了怨,这回儿子又被睡鹤打得不轻,新仇旧恨加一起,当天就跑我跟前大闹了一场!若非我压着,怕不要闹到盛家那边去了!” 盛兰辞原没把宣于澈挨揍这件事情放心上,毕竟一来最终吃亏的不是他的子女,二来宣于澈的父母也奈何不了盛家。 但听说这事牵累了大姨子,到底觉得不好意思,忙给宣于冯氏赔罪,又说:“也是我这两日脱不开身,要不我回头就让管家去给他们送点药材,赔个礼吧!” “赔什么礼?”宣于冯氏冷笑,“事情的起因是宣于澈不对,挨揍也是活该!宣于澈的父母还好意思闹,我当时就跟他们说了:现在可不是我夫君在的时候,敢再无理取闹,看我整不死他们!” 盛兰辞赔着笑,没作声:他知道当初宣于冯氏的丈夫宣于勒死得突兀,宣于冯氏很花了一番力气跟心思,才大权独揽,这中间她跟夫家亲戚的关系自然是一路恶化,到现在看彼此都是余怒未消。 “不过那对夫妻向来心胸狭窄,常有歹毒之行。”宣于冯氏不希望妹夫低头,但还是提醒了一句,“虽然我敲打了他们,可往后还是叫乔儿小心点的好,免得落单被他们觑着空子欺负了!” “大姐放心,我怎么会让乔儿落单呢?”盛兰辞闻言,暗记在心,再次谢了大姨子——两人见没其他事要说,也就散了。 这时候日已近昏,盛兰辞再去冯家也不合适了,汇合了女儿之后,只得直接回盛府。 父女两个进门之后,却立刻被告知:盛老太爷携徐世子已经到了城外,只可惜因着城门关闭,只能在外面歇息一晚,次日才能进府。 第十三章 世兄已上线 盛府这一晚的忙碌与激动且不提,次日一早,自明老夫人以下,包括携全家归宁的盛兰心在内,皆盛装打扮,前往大门外迎接老太爷与徐世子。 盛老太爷成过两次亲,膝下统共三子二女。其中嫡长子盛兰辞是原配艾氏所出,出生时赶着难产,老太爷恰好不在家,稳婆便听了艾氏的话,舍母保子,如此盛兰辞落了地,艾氏却没了——老太爷所以觉得对不起艾氏,向来偏疼长房。 好在他继娶的明老夫人不是心胸狭窄之人,哪怕给盛家生了二子二女,也没有对盛兰辞端过什么继母的架子,所以一家子还算和睦。 当然很多人揣测,这也是因为明老夫人所生的两个儿子,盛家二老爷盛兰斯跟三老爷盛兰梓都太过庸碌的缘故,加起来都比不上盛兰辞能干;两个女儿盛兰心跟盛兰泠之所以能够嫁给官家子弟,大抵还是靠了长兄——这样明老夫人还要对原配嫡长子摆脸色,不是等着往后盛兰辞当了家,给弟弟妹妹穿小鞋么? 此刻一群人翘首以盼之余,偶有闲谈议论,几乎人人对盛兰辞父女千依百顺,逢迎之意,溢于言表,倒也难怪会有上面的揣测了。 “抱墨,怎么样?”一大家子人在盛府大门口守不多时,便见一行人飞驰而来,风卷残云似的到了跟前,当先的骑士得意一笑,边利落的跳下马,边道,“老头子到底快了一步!” 这人须发都已斑白,瞧着已是年近花甲,但面色红润,目光炯炯,穿一件松绿圆领袍衫,束带上还挂了柄短刀,行走如风,顾盼之间豪气流露——正是盛家老太爷盛世雄。 明老夫人正要上前嗔他一把年纪了,还要跟年轻人一样蹦来跳去,万一摔着崴着怎么办? 尚未开口,却见紧追在盛老太爷后面的一骑也已勒停在府前,马上骑士亦是翻身跃下,不同于盛老太爷下马时的豪情自露,这一位却是轻盈若燕,透着股潇洒的味道。 落定之后,洒然一笑,顿叫四周之人眼前都是一亮:瞧着与盛睡鹤差不多年纪,面若敷粉,眼若桃花,眉宇之间一片斯文儒雅,绯袍绣锦,玉带裹腰,佩一柄乌鞘七星剑,望去端得是位文武双全的好男儿! “老爷子宝刀未老,晚辈自愧不如,这场赛马,仍旧是老爷子赢了!”这人不但长得好,瞧着也极有礼貌,认输之后紧走几步,至台阶下,已一揖到地,恭敬道,“晚辈徐抱墨,拜见老夫人!” “可是宁威侯世子?”明老夫人是乡绅之家出身,这辈子就没见过几个官,何况是侯世子?这回因为徐抱墨要来小住,惟恐盛家接待不周,伤了两家情谊,这几日都没睡好。 未想徐抱墨居然如此恭谨有礼,当真只把自己当成个寻常晚辈了。 老夫人受宠若惊之余,对他先有了几分真心喜爱,忙不迭的道,“快快请起!老身如何当得起世子这样重礼?” “有什么当不得的?”未想徐抱墨还没说话,已经快走进门里去的盛老太爷却不耐烦的转头道,“一大堆人都堵门口做什么?且进屋里说话!” 徐抱墨忙道:“劳老夫人及诸叔伯婶母、诸世妹世弟在此久候,实在是我的不是——不如我扶老夫人进去罢!”说着上前体贴的搀住了明老夫人的手臂。 他年纪跟明老夫人的孙辈差不多,这个举动自然不会显得冒犯,反倒透着体贴,大大缓解了老夫人被丈夫当众呵斥的尴尬。 一时间众人看徐抱墨都觉得十分顺眼:身份高,长得好,有礼貌,温柔体贴,这样的人谁不喜欢? 盛惟乔此刻还在惦记着对付盛睡鹤,凭什么贵客来了她也兴趣不大,只随便看了他一眼,也就算了。 比她大两岁的沈九娘年已及笄,正是少女怀春的时候,这会却已有些霞飞双颊——只是她自知沈家门楣与徐家差距太大,这位世子再好,恐怕她也只能看看罢了。想到这儿,眼角眉梢,霎时都染上了一层烦忧。 前头的盛老太爷没理会这些,一路大步流星,也不管女眷们跟不跟得上。 到后堂后,丫鬟立刻递上海碗沏的茶水,他接过之后一番牛饮,饮毕抹了把嘴角,见底下人大抵都走得气喘吁吁,惟盛睡鹤跟徐抱墨神色如常,不禁抚须“噫”了一声,指向盛睡鹤道:“这是谁家孩子?” “自然是咱们家孩子。”盛兰辞早年在父亲的督促下也习过两年武,但后来他读书上去了也就分了心,这会走过来虽然不至于像女眷们一样上气不接下气,额上也有了汗迹,边擦边道,“这是睡鹤——爹出门前,我同您说过的。” 盛老太爷这才恍然,正要露个慈爱的笑,眼角瞥见盛惟乔沉着个脸站在那儿,忙把笑容硬生生的扳住,平淡道:“知道了!” 跟着不再关注盛睡鹤,为众人正式介绍徐抱墨,“这是老徐的长孙,因抓周时将墨条抱在怀里不放,所以取名抱墨。” “这孩子瞧着就是个会读书的,难怪当初会抓墨条。”明老夫人原就对徐抱墨印象非常好,此刻自然不吝赞美之辞。 徐抱墨连声谦逊,又起身重新给老夫人行大礼——跟着又以子侄的身份见过盛兰辞这一辈人。 直到盛家第三代时,这位宁威侯世子才不用继续跪了:包括才回来的盛睡鹤在内,盛家第三代年纪都不如他长,自要挨个上前见过“徐世兄”。 这一番见礼毕,见面礼也各自给了,盛老太爷到底上了年纪,乏了,便道:“先散了,带抱墨去梳洗罢——客院预备好了吧?” “预备好了。”盛兰辞闻言,起身道,“我陪世侄过去?” “岂敢劳动世伯?”徐抱墨分外恭敬道,“随便遣个下人为小侄领路也就是了!” 双方推让了一阵,已经站起来的盛老太爷不耐烦了:“那个睡……睡鹤是吧?你们年岁仿佛,不如你带这小子去罢!” 了断此事后,老太爷也没再留,转身进了内室。 明老夫人打发了众人退下,跟进去亲自服侍他更衣,小心翼翼的打探:“世子怎么忽然来咱们这儿了,要办什么事呢?” 第十四章 表姐心机 天地良心,老夫人这么问,纯粹是关心客人,也是为了徐盛两家的交情考虑。 然而这话也不知道怎的就得罪盛老太爷了——老太爷正张着手臂让明老夫人给他系衣带,闻言脸色猛然一沉,哼道:“你一个妇道人家,打听那么多干什么?!” “这不是怕怠慢了那孩子吗?”明老夫人觉得好生委屈,她因为是继室,本就比原配矮一头。尤其原配为了给盛家延续子嗣而亡,叫盛老太爷愧疚至今,盛兰辞一个人又把她生的四个孩子都比了下去,自觉没什么底气,是以从来不敢忤逆盛老太爷。 可盛老太爷往常虽然对她不如对原配尊重,也没有说故意给她难堪的。 今儿算上门口徐抱墨帮解围的那次,这已经是第二次呛她了——她这是招谁惹谁了? 却不知道盛老太爷似乎恼怒的转过了身,却是借着自己系衣带的功夫,掩住面上的心虚之色,故作威严道:“反正你别对他太亲热就是了!不过一个晚辈,你跟祖宗似的捧着,这把我们盛家的脸面朝哪搁?” “如今徐宝亭还在,你们两个是多少年的交情了,这徐世子给他祖父面子,来了咱们家,挨个磕一圈!”明老夫人见状不敢再问,只腹诽道,“等往后你们这辈人没了,门楣差别搁这儿,咱们家谁敢把堂堂世子真格当晚辈啊?” 老夫妻的谈话不怎么融洽,盛家大房,父女两个的交谈也非常不顺利—— 盛兰辞痛心疾首道:“乖囡啊,你祖父都回来了,三天后就是寿辰!你娘却还在冯家!你说到时候寿宴上人家问起来,多么的尴尬?所以乖囡你帮帮忙,今儿个随爹一块去冯家,务必把你娘接回来,好不好?” “我才不去呢!”盛惟乔冷笑,“当初是您把娘气回去的,又不是我气着了娘!要接您去接,关我什么事?!” “你祖父最疼你了!”盛兰辞不死心的哄道,“你想万一他老人家的寿宴上,嫡长媳缺席,你祖父嘴上不说,心里哪能不失望不伤心?你忍心看你祖父偌大年纪了,还要伤心失望吗?” 盛惟乔把下巴一仰,继续冷笑:“这怎么能怪我娘呢?这不是您非要挑这日子把人接回来吗?要说扫兴也是您扫了祖父的兴致——您自己去跟祖父交代吧,可别赖上我们娘儿俩!” 这女儿没法哄了! 盛兰辞默默咽了口血,无精打采的离开朱嬴小筑。 “……”看着父亲失落的背影,盛惟乔心软了一刹那,正要喊住他,想起盛睡鹤,想起此刻不定正在冯府黯然神伤的亲娘,嘴唇动了动,到底把头扭开,什么也没说。 虽然如此,她情绪也低落了下来,窝在朱嬴小筑里一连两日,哪都没去——盛老太爷行伍出身,性情爽利,最不耐烦繁文缛节,所以在盛家,除了年节,都不要请安的。 老太爷寿辰前一日,盛兰辞依旧没能把冯氏接回来。 盛惟乔心情越发不好了,正琢磨着是不是去找盛睡鹤的麻烦出出气,沈九娘却摇着柄描金绢扇找上门来:“哟,小仙子在这儿呢?” “小乔,你来了啊?”盛惟乔懒洋洋的瞥了她一眼,稀奇道,“你今儿怎么打扮得这么郑重?” 沈九娘这会穿着白底绣绿萼梅的宽袖上襦,系凤尾裙,腰间束着五彩攒珠宫绦,又悬了一对鲤鱼禁步;绾垂髫分绍髻,斜插着一对点翠衔珠步摇,还簪了海棠珠花、翡翠宝钿,可谓是珠围翠绕。 盛惟乔还是头次见这个素来不耐烦装扮的表姐如此盛妆——尤其耳下一对葫芦坠子,乃是来自遥远大秦的鸦忽宝石所制,是红鸦忽里最有名的“照殿红”,色艳若血,将她本就白皙娇嫩的肌肤衬托得格外皎洁无瑕。 盛惟乔认得这对坠子乃是自己姑姑盛兰心当年出阁时,盛家给的压箱底之物。盛兰心喜欢得不得了,只有在盛老太爷寿辰这种紧要场合才舍得戴,所以这回带了来倒也不奇怪,但怎么叫沈九娘用上了呢? 她忍不住问了出来。 沈九娘闻言,顿时满脸通红,吭哧片刻,才恼羞成怒的推了她一把,嗔道:“说得好像你没有偷翻你娘妆奁过似的!” “我还真没偷翻过!”盛惟乔无辜道,“我娘都是让我随便拿的!” 这话是真话:冯氏出身巨富之家,自幼见惯富贵,对于珠翠这种俗物向来不在意,别说女儿只是借用,就是直接拿走她也不在乎。 当然,盛惟乔要是敢去随便动她费心收藏的那些什么名家字帖前人古画,冯氏一准就会挽袖子给她长记性了…… 这点沈九娘也晓得,白她一眼:“那么我也是随便从我娘那儿拿了副耳坠子——不许说出去啊!” 后一句到底透露出些气短,盛兰心跟冯氏的姑嫂关系虽然好,爱好却不一样。盛兰心对这对耳坠子可是宝贝得很,小丫鬟摸一下都不可以的。就算是亲生女儿,敢这么不告而取,盛兰心肯定也要收拾她一顿。 “那你给我什么好处?”盛惟乔自然没打算去跟姑姑告状,闻言随口打趣道,“要没好处的话,说不得我就要去提醒下姑姑了!毕竟姑姑向来疼我!” “没良心!”沈九娘拿绢扇敲她头,不满道,“难道我这个表姐待你就不好了吗?你喊了我这么多年‘小乔’我都没跟你计较——换了人家做表姐的你试试!早就拧你嘴了,没点长幼!” 不过还是道,“你不是很不喜欢才回来的睡鹤表哥吗?要不我陪你去瞧瞧,看能不能给他找点麻烦?” 盛惟乔拍手道:“你来之前我正琢磨这事儿呢!” “可他现在跟那徐世子在一块,要没好主意,咱们去了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沈九娘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正常,但脖颈后还是腾起了一片红云,她忙拿扇子半遮了面,装作欣赏扇面的样子,小声道,“免得……免得给徐世子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落了盛家脸面!” “他跟那徐世子在一块?”盛惟乔没什么城府,没看出来表姐的醉翁之意不在酒,闻言注意力仍旧在盛睡鹤身上,疑惑道,“怎么会?” “你想徐世子那么有涵养的人,即使知道他是外室子,也不会当面给他什么难堪的。”沈九娘生怕她不肯去,自己一个人可不好意思上前搭讪的,忙道,“怕就怕他利用这个机会蛊惑世子,比如讲大舅母跟你的坏话之类……” “他敢!”盛惟乔登时大怒,起身道,“咱们这就过去!” 第十五章 她是妹妹!她是小孩子!她不懂事! 表姐妹两个赶到地方时,盛睡鹤与徐抱墨正看着小厮收拾棋子,却正好要散了。 看到盛惟乔气势汹汹的冲过来,均是一愣! “糟糕,叫妹妹抓到现行了!”盛睡鹤反应快,立刻朝徐抱墨拱了拱手,歉意道,“徐世兄不知,我如今有伤在身,前两日在街上教训了个对嫡母和妹妹出言不逊的纨绔子弟,回来后叫妹妹念叨了好些日子!这回出来转悠叫她撞见,必不会轻易放过我——待会妹妹若有什么言行冲撞处,还望世兄见谅!” 徐抱墨闻言忙道:“你我两家乃是世交,何必如此见外?再者世妹对贤弟如此关心爱护,着实令人羡慕!” 盛睡鹤心说要不是怕这母老虎坏了闺誉嫁不出去,成天在家里折腾我,我才不给她遮掩,到时候看你还羡慕不羡慕了? 说话的功夫盛惟乔已经到了跟前——她虽然是专门来找盛睡鹤麻烦的,但徐抱墨既在,却也不想失了礼,当下先福了福,问候道:“寒屋陋舍,怠慢之处,还望世子见谅!” “世妹不必如此多礼!”徐抱墨忙起身相还,彬彬有礼道,“你我祖父乃是世交,世妹若不弃,与睡鹤弟一般唤我一声‘世兄’也就是了。” 又说盛府上下对他各种好,他绝对没有觉得怠慢,倒是觉得给盛家添了许多麻烦,心中愧疚云云。 这一番寒暄毕,盛惟乔转向盛睡鹤,还没开口,盛睡鹤已站了起来,笑着告饶:“妹妹放心!我这就回房去换药,绝对不再要妹妹操心了!不信妹妹盯着我,看我是不是回自己院子去?” 他提什么不好,偏偏提换药——一说这话,盛惟乔就下意识想到那天他赤着上身的模样,又羞又气,不禁面红耳赤,原本想好的话也说不出来了,正思索着要说点什么,瞥见他蹑手蹑脚的朝外走,醒悟过来,跺脚道:“你别逃!” 不逃才是傻子呢! 盛睡鹤暗道一句,拔腿就跑! 见状盛惟乔想都没想,拎着裙角就追了上去! “大乔?”沈九娘从到场后,就一直拿扇子半遮着面,悄悄欣赏着徐抱墨的俊颜,她本来想着盛惟乔既是来找盛睡鹤麻烦的,兄妹两个少不得要纠缠一番,自己大可以打着劝解的幌子在旁,即使说不上话,好歹能多看会徐抱墨不是? 结果人家兄妹一个逃一个追就这么走了,自己怎么办? 正发愣之间,徐抱墨转过头来朝她微微一笑,他本就白皙秀美,这一笑更是英俊得叫沈九娘几欲窒息,狠狠掐了把掌心,才听清他道:“这位世妹却是面生,不知是哪位盛世伯膝下?” “我、我不姓盛,盛家老太爷是我外祖父……”沈九娘本就有些绯红的双颊,霎时间犹如血染,轻垂了螓首,结巴道,“我叫沈九娘!” 沈九娘这儿正为与徐抱墨说上了话而窃喜,那边盛睡鹤却因不熟路径,误入死巷,叫盛惟乔逮了个正着! “妹妹你找我有什么事?”盛睡鹤见逃不掉,只得举着手转过身来,赔笑道,“有什么吩咐尽管说,为兄上刀山下火海,一准给你做到!” 盛惟乔抓是抓到人了,可她身娇体弱,这么几步路跑下来已经气喘吁吁,闻言怒视着他,花了好一会功夫平静呼吸,才怒道:“你跑什么?!” “我这不是急着回去上药,免得妹妹替我担心嘛?”盛睡鹤嬉皮笑脸的走上来,伸出手——盛惟乔警觉的朝后一跳,再次怒道:“你再敢动手动脚,信不信我拿拂尘抽你?!” 盛睡鹤镇定自若的从她身后的树叶上弹下一物:“原来妹妹不怕虫子?这可是少见,我以为妹妹这样的深闺小姐……” 话没说完,盛惟乔已经退出去七八步,一迭声道:“你还不快点把它踩死!!!” 盛睡鹤听话的上前一脚,跟着“惊讶”道:“噢,看错了,原来是片叶子!” “你去死吧!!!”盛惟乔一听,哪还不知道自己又被他耍了?顿时眼中凶光毕露——眼看自己又要挨打,盛睡鹤无奈的一叹:缓解气氛失败,看来只能祸水东引了! 他大喝一声:“慢着!” 跟着沉声道,“妹妹你可知道,你今儿上了你那个沈表姐的当了!” “我上小乔的当?”盛惟乔闻言果然露出惊疑之色,喃喃道,“小乔怎么我了?” 说话间她已走到盛睡鹤跟前,盛睡鹤正色道:“若我所料不错,方才正是沈表妹引你到花园……”就在此时,盛惟乔狡黠一笑,狠狠一脚踩中他脚背,得意道:“那么你也上我的当了!” 盛睡鹤:“……” 她是妹妹!她是小孩子!她不懂事! 最重要的是,她孱弱得禁不起你轻轻一拳! 好不容易控制住揍盛惟乔的冲动,盛睡鹤继续道:“沈表妹故意把你引到花园,正是为了让你找我麻烦,好让她有理由同徐世兄搭话——有道是少女怀春,她喜欢徐世兄这点我没有任何意见!但可恨的是,她这么做,却是等于踩着妹妹显摆自己的温柔贤淑,这可是讨厌了!所以妹妹往后跟这沈表妹来往,顶好留个心眼,免得她看妹妹天真无邪,老拿妹妹当幌子!” 盛惟乔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肃然道:“我知道了……” 跟着在他脚背上用力一碾,冷笑,“你当我看不出来你这挑拨离间的嘴脸?!” “……!!!”她是妹妹!她是小孩子!她不懂事!她不但孱弱得禁不起你轻轻一拳,她还脆弱得禁不起你一句重话! 盛睡鹤深吸了口气,“不信的话,咱们现在折回去看看——我保证她正在抓紧时机同徐世兄攀谈!” “去就去!”盛惟乔把头一扬,冷笑着睨他道,“不过若只是你胡说八道……” “那我任你处置!”盛睡鹤瞥她一眼,“但若我所言不差,妹妹怎么谢我?” 盛惟乔冷笑着道:“我为什么要谢你?我们是嫡亲表姐妹,我喊了她这么多年‘小乔’,她都没跟我认真计较过;就算这会当真利用了我一把,又怎么样?难道我就要恨上她不成?!” 她是妹妹!她是小孩子!她不懂事! 她不但孱弱得禁不起你轻轻一拳,她还脆弱得禁不起你一句重话! 最重要的是! 她要是哭天抹泪的走了,盛兰辞立刻就会跳出来给女儿撑腰! 盛睡鹤皮笑肉不笑:“妹妹真是宽容大度,倒是我小人了!” ——老子也让了你这么多次了,又是任踹又是任踩的,还以德报怨的帮你教训过宣于澈,你怎么就不能对我宽容大度点?! 这父女俩简直一个比一个坑好吗?! 第十六章 世兄表示就喜欢二小姐这样的! 兄妹两个折回去时,却没看到沈九娘与徐抱墨在说话——因为徐抱墨已经走了。 但沈九娘依然站在原地,恋恋不舍的目送他背影。 她眼里那份迷恋与沉醉真是瞎子都能看得出来,盛睡鹤似笑非笑的打量着盛惟乔的表情,见这妹妹先是皱了眉,继而嘟了嘴,跟着察觉到他视线,立刻凶巴巴的瞪了过来,喝道:“看什么看?!” “大乔?”盛睡鹤还没回答,沈九娘却已被惊醒,慌慌张张的转过身,耳畔的葫芦坠子一阵猛烈摇晃,将原本就绯红的面颊映得犹如血染,“你、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表妹好!”盛惟乔正要说话,盛睡鹤忽然抢先开口,笑眯眯道,“本来也就是我们兄妹闹着玩,方才妹妹堵住我后说开了是表妹想见徐世兄,我们自然回来看看能不能助表妹一臂之力了不是?” 这话说得沈九娘尴尬得要死,她其实也没想着要坑盛惟乔,只是好不容易发现了徐抱墨的行踪,单独自己没理由上前搭话,所以把主意打到了表妹头上——如今盛睡鹤一语道破她的小心思,又暗示兄妹两个已经在暗处看了有一会了,沈九娘又心虚又愧疚,手里扇子掉在草地上都没发现,垂着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见这情形,盛惟乔再次瞪了眼盛睡鹤,哼道:“小乔你不要听他胡说,明明是他捱不住打往回跑,我才跟过来的!” 说着上前挽住沈九娘的手臂,“别理这人了,咱们回去吧!” 表姐妹两个回到朱嬴小筑,盛惟乔让丫鬟们都退下后,才板起脸:“小乔你今天太过份了!你直说你想去见那徐世兄,我能不帮你吗?你这么连哄带骗的把我拐过去也还罢了,竟叫那外室子看了出来,倒成了咱们姐妹的笑话了!” “我错了!”沈九娘本来还抱着万一的希望,以为这天真的表妹什么都不知道呢,闻言哪还不知道盛惟乔方才的话,不过是在盛睡鹤面前给她面子罢了,这会只觉得羞愧万分,嗫喏道,“我……我没有想着害你,我就是不好意思跟你说!” “看在你跟我赔罪的份上,那我就原谅你了!”盛惟乔大度的说道,“不过下回你可不许这样算计我了,咱们又不是外人,玩那么多小心思做什么?” 见沈九娘连连点头,她又好奇问,“你们方才说了什么啊?那徐世兄喜欢小乔你吗?” “别提了!”沈九娘听了这话差点没哭出来,委屈的扭着帕子道,“我这点小心思,也就大乔你不跟我计较——不但那个外室……不但才回来的盛表哥看了出来,估计那徐世子也看出来了!你们离开后,他问清了我是谁,就要走了。我厚着脸皮跟他说了会话,他只笑着不回答,我起初还以为是我说的话题他不了解呢,后来才会过意来,他一准看出我心思,觉得我轻浮,懒得理我!” 所以说她这一回根本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啊! 不但惹恼了表妹,还给徐抱墨留下个坏印象——早知道还不如不要折腾呢! 盛惟乔之前看她目送徐抱墨离开时情深义重的眼神,还以为他们两个不说私订终身,也至少相谈甚欢。 未想却是这么个结果,也有点懵了:“这个,你们是第一次私下说话,没准说两回之后就熟悉了呢?” “人家现在都不想理我了,我再缠上去,岂不是越发让他轻看?”沈九娘心灰意冷的说道,“想来沈家门楣远不如侯府,他一准以为我是那种瞧中他的身份,想攀龙附凤的势利人呢!” “那沈小姐哪儿是瞧中本世子身份了?”却不知道此刻的客院内,徐抱墨合拢折扇,一下下的敲着掌心,正得意洋洋的同小厮徐丛说道,“她分明就是瞧中本世子的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了好不好?” 他叹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本世子出身好,长得更好,开得良弓,读得诗书,就是勾栏里那些阅尽千帆的姐儿,看到本世子都忍不住动了真心!何况沈小姐那种良家子?你瞧着吧,我方才没怎么理会她,那女孩儿这会定然不知道怎么个忐忑法,惟恐惹了我厌烦,说不得正趴帐子里哀哀哭泣呢!” “世子您就尽管夸耀您从前那些风流韵事罢!”徐丛抄着手站在不远处,闻言不冷不热的说道,“别忘记老侯爷死皮赖脸让您跟上盛老爷子来这儿是为什么的,有道是隔墙有耳,这地方又不是咱们家,盛家人哪有不向着自家人的?若晓得了您的底细,盛老爷子的脾气,不把您赶打出去才怪!到时候小的可真不知道您要怎么跟老侯爷交代了!” 提到自己的祖父徐宝亭,徐抱墨笑容顿时凝滞,随即轻蔑道:“你放心!不就是一个盛二小姐吗?以本世子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阅历,俘获她还不是手到擒来?只是明日就是盛老爷子的寿辰了,本世子此行好歹也是为了祝寿,这眼节骨上先放她一马罢了!” “世子还是上点心的好!”徐丛面无表情道,“老侯爷素来言出必行——他老人家说了,您要是娶不到盛二小姐,他就打断您的腿!那么将来咱们府里的世子妇不是盛二小姐的话,小的就当真只能给您去订副拐杖了!小的还年轻,不想外人议论小的年纪轻轻就跟了个瘸子主人……” “闭嘴!”徐抱墨黑着脸,一折扇敲到他脑门上,哼道,“本世子十三岁出道,迄今只有辜负女孩儿的份,什么时候被女孩儿拒绝过?!这么简单的事情,也需要你担心?!再这么咒本世子,小心本世子先打断你的腿!” ——说起来,盛老爷子不是讲,他这个孙女儿乃是温柔贤惠善解人意才貌双全孝顺懂事等等美德集于一身?今儿个怎么会公然把盛睡鹤追着跑呢?这可不太像是温柔娴静大小姐做出来的举动啊! 徐抱墨皱眉想了下,但很快想通了:“这恰恰证明盛老爷子所言不虚:那盛睡鹤可是外室子,而且还是才带进门来的。据说盛世伯的发妻冯伯母都被气回娘家,到现在还没回来呢,盛二小姐却对她这兄长如此关心,得知他有伤在身却没有在房里好好静养,竟气得当众失态,可见性情之温驯,心地之善良!” 他就喜欢这种温驯善良的女孩儿! 往后就是纳上十八房美貌小妾,这样的正室也一定会不嫉妒不吃醋不玩手段,勤勤恳恳的替他调解后院纠纷、抚养庶出子女的! 想到这儿,徐抱墨“哗啦”一下抖开折扇,吩咐道:“待会你去打听下附近有什么适合花前月下的地方,等盛老爷子的寿辰过了,本世子好邀盛二小姐出游!” 第十七章 问:什么样的男子才是好夫婿? 盛惟乔全然不知徐抱墨乃是冲着自己来的,她还在安慰沈九娘:“反正那徐世兄还要在府里住些日子的,你不是说要跟我娘学丹青吗?等祖父寿辰过后,你就别跟姑姑他们一块走了,留下来住些日子,没准往后就有转机了呢?” “可徐世子现在肯定厌烦我了,他会不会跟外祖父说?”沈九娘很动心,又担忧,“那样外祖父肯定不会留我了!” 盛老太爷除了偏疼大房外,对其他子女晚辈只能说一般:不苛刻,但也不宠溺。 沈九娘作为外孙女,逢年过节才会来一趟盛府,跟这个外祖父相处得少,自然敬畏大于亲近。 “瞧他之前主动搀扶祖母的样子,应该不是刻薄的人吧?”盛惟乔沉吟道,“他要是这么做了,那也不值得小乔你对他上心!” 沈九娘想想也是,握拳道:“那好!回头我就去跟我娘说——糟了!我得赶紧把这对耳坠子还回去!不然我娘知道我偷戴,非揍我不可,更遑论准我留下来小住了!” 她说着跳了起来,道别的话都来不及讲,提着裙裾一阵风的跑了。 正好绿锦进来禀告:“小姐,夫人回来了!” “娘回来了?”盛惟乔听了这话微微惊讶,她今早打听的消息,还说她爹仍旧在冯家坐着冷板凳喝凉茶,可见她娘仍未消气,这才这么会儿功夫,怎么就回来了呢? 但她很快想到,“明儿个就是祖父寿辰,娘定然是给祖父面子!” 换了身八成新的家常衣裙,她去到父母住的乘春台,果然见地上摆着还没收拾好的箱笼,冯氏的心腹陪嫁细泉正指挥小丫鬟们把东西一件件取出来归置。 看到盛惟乔跨过门槛,忙掠了把鬓发迎上来:“二小姐来了?夫人方才还说到您呢,今儿个一早,展老夫人亲自盯着人做的栗子糕,上头撒满了瓜子仁儿——刚刚叫厨房去热了,想必马上就会送过来,您快进去等着吧!” “真的?”盛惟乔闻言眼睛一亮,兴冲冲的走进内室,才进去,就看到了见怪不怪的一幕:她亲娘冯氏悠闲的斜坐在窗下,手执书卷怡然翻看着,她亲爹盛兰辞遣退小丫鬟,半跪在脚踏上,正拿了柄羊脂玉美人锤,殷勤的给冯氏捶腿。 见女儿进来,她爹没觉得有什么丢脸的,冯氏却一皱眉毛,推了推丈夫:“起来起来!成什么样子!” “有什么关系?”盛兰辞好不容易把妻子哄回家,正是热心讨好的时候,闻言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振振有辞道,“乖囡也有十三岁,眼见着要议亲了!咱们怎么能不让她知道,什么样的男子才是好夫婿?” “反正带外室子回来的人肯定不会是好夫婿!”他本来还想标榜下自己,谁知话音未落,就招来盛惟乔一击必杀——盛兰辞几欲吐血,冯氏却“扑哧”一下笑出了声,幸灾乐祸道:“乖囡说得好!” 冯氏今年也有三十来岁了,但因养尊处优又鲜少烦心,所以依旧面若桃花眼似水杏,瞧着跟盛惟乔的姐姐似的。 此刻穿一件半旧浅妃窄袖短襦,束着绿底撒绣荼蘼花留仙裙,堕马髻上斜插着一对点翠虫草簪,边笑边点头,眼角眉梢流露出来的狡黠与妩媚,十足是她跟盛兰辞才相识那会的风情——盛兰辞看着心下一荡,顿时觉得乖囡碍眼了,一面不动声色的继续伺候妻子,一面却开始寻思怎么尽快把女儿打发走? 不想盛惟乔踢了丝履,爬上冯氏正靠着的软榻,瞥一眼亲爹,跟着就抱住亲娘的手臂撒娇道:“娘,我有话跟您说,让爹先出去呗?” 盛兰辞:“………!” 乖囡,爹现在希望你出去啊! 无奈冯氏压根没理会丈夫哀怨的目光,想都没想就点了头:“咱们娘儿俩个这些日子没见面,是该说说悄悄话了!” 说着见盛兰辞没动,便道,“夫君去厨房给我们瞧瞧那栗子糕什么时候送过来吧!” “总之不要打扰我跟娘说话!”盛惟乔狠心的补刀,“还有,待会我跟娘说完话,就要吃栗子糕——爹您可别把那上面的瓜子仁儿都吃光了不留给我!” 盛兰辞:……心好累! 目送他憔悴离开后,盛惟乔立刻扑到冯氏怀里,紧张道:“娘,您可回来了!怎么样?外祖母那边查清楚没有?那外室子到底是不是爹的血脉?” 冯氏闻言,眼中闪过一抹复杂,道:“他当然是你爹的骨血,不然你爹接他回来做什么?” “什么?!”盛惟乔也不知道是失望还是愤怒,用力一挥拳,恶狠狠的问,“那,您有没有想到什么好办法,把那外室子赶出去?!” “赶不出去的,谁叫我没能给你生个兄弟?”冯氏闻言,原本云淡风轻的眉宇之间,也浮上一抹哀愁,叹道,“大房没人继嗣不是个办法——当然你有堂兄弟,可是你那些堂兄弟,说句不好听的,跟你那两个叔父也没什么两样,都是庸碌之人!你爹怎么看得上?这回他领回来的这个,据说在外面寻了个老童生随意教着,也没人督促,等入了族谱,明年就有把握参加院试了。” 这样的子弟搁谁家也不会嫌多,盛兰辞即使宠爱妻女,又怎么舍得让盛睡鹤流落在外? 不过冯氏肯接纳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庶子,最重要的还是,“爹娘不可能护着你一辈子,往常我愁子嗣,最担心的还不是没法跟盛家交代,最担心的却是你一向娇宠,若没个能干的兄弟帮扶,将来夫家亏待你可怎么办?”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冯氏这样的好命,遇见盛兰辞的——何况盛兰辞现在不也弄了个外室子回来吗? 盛惟乔闻言,失望之余不禁红了眼圈,哽咽道:“说来说去都是为了我!可是我宁可没有兄弟帮扶,也不要那外室子呢!再说我为什么一定要兄弟护着我?我自己就是好欺负的吗?” “你要是不好欺负,也不会被盛睡鹤气得直跳脚了!”冯氏这两天人不在,但到底是当家主母,才回来就恢复了消息灵通,此刻毫不留情的戳穿女儿道,“那孩子还算不错了,你这么可着劲儿的跟他作对,他除了逗逗你外,也没拿你怎么样,在街上还帮你教训了宣于澈——不过你们到底才照面,往后可不能再这么没规矩了!否则再好的涵养也禁不起一次又一次折腾!” “我才不呢!”盛惟乔怒道,“谁要他帮啊?我看到他就烦!不把他赶出去我心里不痛快!” 冯氏瞥了眼女儿,正要说话,门忽然被叩响了,跟着是细泉的声音:“夫人,二小姐,二房那边出了点事情,老夫人请夫人到禁雪堂说话!” 第十八章 榜样的力量 明老夫人虽然不是盛兰辞的生母,在盛老太爷面前也一向唯唯喏喏,但盛兰辞夫妇对这位继母还是很尊重的。 此刻听说老夫人派人来请,冯氏也顾不得扭转女儿的想法,忙道:“我换件衣裳就过去!” 她边去屏风后更衣,边问细泉,“可知二房出了什么事?” “说是二老爷外头的人闹上门来了,二夫人气得不轻,跑到老太爷老夫人面前闹着要和离呢!”细泉叹了口气,“老太爷闻讯,把二老爷喊过去要往死里打——老夫人怕老太爷盛怒之下失了手,偏大老爷方才被喊出去了,只得请夫人过去救场了!” 毕竟盛家上下都知道,盛老太爷火头上时,只有大房一家三口说的话他才听得进去。 其他人,包括明老夫人在内,都没这面子。 如今盛兰辞恰好外出,明老夫人怕儿子被打出个好歹来,也确实只好找长媳了。 冯氏闻言不禁叹了口气:“明儿就是爹寿辰,府里还有位世子在做客——这种眼节骨上,二弟闹出这样的事情,也难怪爹震怒了!” 说是这么说,婆婆都派人来请了,她也不能真看着小叔子出事,整整衣襟,也就出了门。 “等等!”盛惟乔正嘟着嘴在那儿生闷气,见亲娘撇下自己,跳了起来,恼怒道,“我也要去!” “二小姐,您要的栗子糕可是蒸好了,马上就要拿过来了呢!”细泉赶紧劝阻,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情,哪好叫没出阁的女孩儿旁观呢? 但冯氏想了想,倒是准了:“正好让你看看没娘家撑腰的女子,是怎么个无奈法!” “祖父都对二叔动手了,二婶还有什么无奈的?”盛惟乔不相信,“有祖父主持公道,那外头来的哪还讨得了好?!” 冯氏闻言只是笑:“那你跟过来瞧着吧!” 母女两个到了禁雪堂,才进门就听到里头鬼哭狼嚎的惨叫,夹杂着棍棒落在肉体上的闷响,以及明老夫人的哭声:“你打!你使劲打!你索性连我也一块打死算了!” “爹,您这是在做什么?”冯氏听到这话,忙加快脚步走进去,疾步到正亲自执刑的盛老太爷身畔,抬手去抢公公手里的木棒,“明儿个可就是您的好日子了,万一把二弟打伤了,到时候可怎么给您拜寿?”盛老太爷余怒未消,要不是上来按住他的是冯氏,看他面上的怒色,非一把推开不可! 闻言狠踹了一脚盛兰斯,怒道:“这个不争气的东西!上回把发妻气走时,老子就说过,再来一次,老子直接打死了他!不想这回外头连孩子都领上门来了——这么个只会吃喝玩乐败坏门风的东西,还留着干什么!?” 说到末了一句,盛老太爷简直是在咆哮了,以至于明老夫人都吃了一吓,下意识的住了哭声。 “爹您消消气儿!”冯氏忙给公公顺气,柔声道,“您可是咱们家里的顶梁柱定海针,您要是被气着,我们可就越发没主意了——说起来媳妇今儿才回来,还不晓得这是怎么回事呢?要不咱们到堂上说一说?也听听二弟的说法,没准是人家弄错了呢?” “那小丫头长得跟这畜生一个模样,十有八九错不了!”盛老太爷说是这么说,到底给长媳面子,转身回堂上去了。 见状明老夫人赶紧擦了把泪,顾不得感激冯氏,忙忙的叫左右扶了盛兰斯起来查看伤势。 只是还没看出个究竟,里头已传来盛老太爷的怒喝:“叫那不孝的畜生与老子滚进来!!!” 明老夫人闻言也不敢再心疼儿子,只得命人把他扶进去。 一家子到了堂上,冯氏又劝公公喝茶,一盏茶喝下去,盛老太爷到底冷静了些,这时候才有人上来说经过—— 这经过也很简单,盛兰斯五六年前养了个外室,还生了个女儿,就安置在城外不远的镇上。 本来一切相安无事,但也不知道那外室吃了什么药,今日忽然闹上门来,要给女儿争取个名份了! 听完过程,冯氏当场黑了脸! 二房这外室既然养都养了五六年,孩子都有五岁了,早不闹上门晚不闹上门,偏偏今儿个来了——这不是看到了盛睡鹤进门的例子有样学样,还能是什么?! 虽然说冯氏方才还在说服女儿,有个能干且愿意护着她的兄长其实是好事,但这并不意味着她高兴看到二房的外室拿盛睡鹤当登堂入室的理由! “爹,这既然是二房的事情,您跟娘都在,媳妇可就不好说什么了,只请您两位示下!”冯氏按捺住怒火,瞥了眼盛兰斯,慢条斯理道,“惟独一件:爹千万不许再发火了,您的身子骨儿可是最重要的!” 盛老太爷嘿然道:“老大家的放心!老子不发火,也能抽死这畜生!” “畜生”方才就被打得奄奄一息,这会闻言差点没哭出来:“爹,孩儿是真不知道那贱妇会发这个疯!不然孩儿早就先打死她了,哪能叫她上门来给咱们家添堵?!孩儿冤枉啊!” 他这绝对是真心话,因为长兄能干,自己又没什么本事,除了花天酒地,他也没其他消遣了,所以二房的后院是最热闹的——他既不缺美人也不缺女儿,早知道那外室这么不省心,他还能让那对母女锦衣玉食到现在,吃饱了饭没事做的把他往死里坑?! 明老夫人见冯氏没有继续帮忙的意思,只好硬着头皮出来说话:“那外室这么不安份是肯定不能留的,不然二房越发闹腾了。不过那孩子到底是盛家血脉……” “是盛家血脉又怎么样?!”盛老太爷转过头去,唾沫星子喷了她一脸,“你生的这个畜生也是盛家血脉,早知道当初还不如摔死了省心!” 当着一干晚辈的面被老伴这样骂,明老夫人羞愧万分之下,也豁出去了,拍案怒喝:“那你现在去把他摔死啊?还有他外面的那个,反正二房三房都死光了你还有大房是不是?!” 这话说了出来,堂上本来就紧张的气氛又是一僵——盛老太爷跳了起来,抓起茶碗砸到明老夫人跟前,冷笑出声:“老子就是偏心大房怎么样?!这么多年来要不是大房能干,养着你们这些废物,你们能有今儿这样的滋润日子过?!也不想想当初老子是想把祖业交给谁的,自己没本事,嫉贤妒能倒是学得快!嫌老子偏心?老子倒觉得老子委实对不住大房,从来没听说过成了家的弟弟们还要大哥帮着养全家的!!!” 明老夫人话出口其实就后悔了,她不是不知道盛老太爷偏心大房的缘故:除了因为艾氏,也因为盛兰辞能干——正如盛老太爷所言,这些年来,可以说是盛兰辞养着整个盛家! 盛老太爷若不对这个长子偏心些,盛兰辞会怎么想? “娘也只是心疼二弟,爹您别当真!”一片鸦雀无声中,冯氏揉了揉额角,起身圆场,“看看时间快到饭点了,府里又有客人在,眼下这件事情还是尽早处置得好——爹您看?” 第十九章 二房后宅争斗史 盛老太爷拍案怒道:“这畜生弄出来的让这畜生自己处置,处置不好一房人都别在这府里待了!!!” 说罢铁青着脸就要拂袖而去——经过盛兰斯身边时,忍不住又一脚把他踹趴下,骂道,“畜生,这是你大嫂帮你说话,老子今儿个饶了你!再来一次,老子也不跟你说好歹,直接把你这一房分出去,看看没你大哥替你养着一房人,你拿什么拈花惹草养外室!” 这才含怒离开。 上头明老夫人僵在那儿,脸上青一块白一块:她哪不知道,盛老太爷这话其实是骂给她听的? “娘,媳妇才回来,院子里的东西还没归置好,您看这?”冯氏见状也不想留了,边起身边道,“再者乖囡明儿个的衣物首饰我还没给她掌眼。” 明老夫人心知这回把大房得罪惨了,强笑道:“饮露,娘上了年纪老糊涂了,你千万别跟娘计较!娘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实在是……实在是怕你们爹下手太狠,想着激他手下留情,绝对没有其他意思!” “娘说的哪里话?”冯氏笑了笑,跟着就道,“请娘自便,容媳妇先走一步了!” 说罢也不管明老夫人欲言又止的神情,拉着盛惟乔转身离开——一直到出了禁雪堂,盛惟乔才疑惑道:“怎么不见二婶?” “你没见你祖父把你二叔打得那个样子?”冯氏冷笑,“你二嫂若在场,她那性子,在火头上少不得还要落井下石!到时候你祖父越听越生气,下手可不也要更狠了?你那祖母心疼儿子,能不把她弄走么!” 盛惟乔一噎,又道:“那么现在咱们就走了,祖父也不在,这事儿?” “你祖父甩手走人就是让你祖母处置此事了——看到了吗?你那二婶,除了起初到禁雪堂闹一场外,整个事情她连在场都不行,更不要讲依她的心意办了!”冯氏瞥她一眼,道,“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出来,你还说你不需要兄弟撑腰?” “反正我就是不喜欢盛睡鹤!”盛惟乔想反驳,无奈一时间又想不出说辞,气得直跺脚,“何况现在只他进了门,他那生母还不知道在哪个角落里正虎视眈眈呢!您现在什么都不做,回头等他站稳了脚跟,把那狐狸精也接过来,到时候母子齐心,打着鸠占鹊巢的主意,可着劲儿欺负咱们娘儿俩,看您怎么个后悔法!”冯氏闻言皱了下眉:“你别老听你姨母那些乱七八糟的——她也真是多事,我都跟她说了,我的事情不要她多管,她怎么还要把你喊过去叮嘱这些有的没的?!” 盛惟乔简直不敢相信亲娘会这么说,不禁瞪大了眼睛:“娘您傻了么?!当初姨父在世时,您可是天天替姨母伤心的,如今轮到咱们自己头上,您这反倒不当回事了?!爹到底给您灌了什么迷魂汤?!” “说的什么话?哪有这样说自己亲爹的!”冯氏轻嗔着摸了摸女儿的脑袋,也不在乎她负气转开,只微笑道,“你听娘的就是了——噢,没意外的话,你马上要多个堂妹了!” 这话在一个时辰之后就应验了——明老夫人经过滴血认亲,确认那外室领上门的孩子确实是盛兰斯之女后,拍板将她接进门,做了二房的庶幼女。 不过那外室却没这么好命,老夫人恨她间接让自己得罪了大房,又使盛兰斯被打得死去活来,连先纳进门再暴毙都等不及,直接灌了药发卖到远处! 反正那外室原本也是盛兰斯从天香楼买下来的花魁,身契在手,怎么处置不行? 当然是不是真的发卖到远处,大概只有明老夫人知道了。 总之盛家人往后都不会再看到那外室是真的。 盛惟乔得知消息,只觉得说不出来的憋屈,对来给自己报信的细泉道:“二婶也赞同吗?” “二小姐真是说笑了。”细泉笑道,“说句不好听的,二夫人也不是二老爷的原配,当年二夫人能做初一,如今那外室做十五,也是一报还一报不是?不然就咱们老太爷那么重规矩的人,这回怎么会随便打了二老爷一顿,就默认那外室女进门了呢?” ——盛兰斯的原配姓敖,是盛惟乔堂兄盛惟德的生母。 敖夫人乃盛老太爷旧部之女,性情爽朗大方,对公婆侍奉非常用心,与大嫂冯氏关系也非常好,许给盛兰斯后次年就生下二房嫡长子,深得盛老太爷与明老夫人的喜爱。本来她这情况怎么都是地位稳固了,谁知盛兰斯偶然外出时,遇见了家里开粮店的白氏,一下子被勾了魂! 最后盛兰斯竟为了扶正白氏,想方设法的折腾敖氏,一直到敖氏忍无可忍禀明盛老太爷要和离,这事儿才曝露。 本来盛老太爷是绝对不允许白氏取代敖氏的,但敖氏在娘家也是很得宠的,敖家知道她的遭遇后,坚决要求和离,为她再择良婿——盛家理亏,只好答应。 老太爷一直觉得对不起这贤惠又会生儿子的儿媳妇,敖氏走时,按照规矩,夫家除了归还嫁妆外,还要给她三年花费做补偿。于是盛老太爷让盛兰辞直接给了她十年份的,多出来的七年不合规矩?记账上,回头分家时从二房份额里扣! 这是老太爷亲自拍的板,谁敢有意见去跟他老人家当面讲,他老人家保证打死! 所以白氏后来虽然在盛兰斯的坚持下到底进了门,也给二房生儿育女,但盛老太爷也好,明老夫人也罢,都瞧她不顺眼——前几年还好,盛兰斯喜欢她,她在二房过得也逍遥。这两年盛兰斯又纳新人,她渐有失宠之势,这日子就越发的难过了。 “说起来二夫人这回还闹着要和离回娘家呢!”细泉想到来之前盛兰辞夫妇的叮嘱,务必让盛惟乔认清事实,免得这女儿再天真下去,又道,“二老爷被抬回房后,听到她哭闹吼了句:要滚赶紧滚!二夫人立马不作声了!也是,她娘家兄弟若是当真体恤她,当年白家也算小富之户,又不是日子过不下去了,至于撺掇她去勾引有妇之夫的二老爷么?如今二夫人若过得好,她娘家人同她自然亲亲热热;她要是跑回去,白家说不得主动送她回来不说,还得跟二老爷赔罪!” 所以敖氏当年说要和离,盛老太爷都亲自出面挽留;但白氏说要和离,上上下下也就盛惟乔信以为真! 娘家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盛惟乔黑着脸扯过锦被把头一蒙,在被子里嗡声嗡气的喊道:“我乏了!!!” “好好伺候二小姐。”细泉看她生气了,微微一笑,转头叮嘱绿锦、绿绮,“明儿个是老太爷寿辰,别叫小姐太晚睡,免得明儿个起来没精神!” 这天没要两个丫鬟催促,盛惟乔睡得也很早,即使如此,次日起身后,她依然显得没精打采。 绿锦跟绿绮知道她心情不好,也不敢逗趣,只默默给她收拾着。 才穿好华丽繁复的衣裙,正坐在镜台前梳妆时,外间忽然传来一阵踢踏声,跟着三房的盛惟妩拎着裙裾,鬓发蓬松的一头撞进来,兴奋道:“二姐二姐!我想到个好主意帮您教训那盛睡鹤了!” 第二十章 熊孩子的杀伤力 盛惟妩显然是从三房一路跑过来的,鬓发衣角都沾了不少露水。 话音未落,服侍她的两个丫鬟已经气喘吁吁的追进来,匆匆给盛惟乔行个礼,就上前拉住她朝回拖:“七小姐!七小姐!今儿可是老太爷寿辰,求求您别闹了,待会误了给老太爷磕头的时辰可怎么办?!” “二姐您放心,今儿看我怎么给您出气!”盛惟妩竭力挣扎着,只是她今年才七岁,俩丫鬟都十四五了,自然不是对手,只得边被拖走,边信誓旦旦道,“二姐您等着看那外室子怎么滚出去吧!” 盛惟乔闻言非常感动,然后毫不犹豫的帮两个丫鬟把堂妹死抠在门框上的手指掰开:“乖,今儿祖父寿辰,赶紧回去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有什么事情咱们回头说!” 挥手目送盛惟妩远去之后,盛惟乔方提着裙裾回到镜台前,唏嘘道:“还是七妹心疼我呀!” “二小姐!”绿锦跟绿绮面面相觑片刻,不得不提醒她,“七小姐方才说,让您看着外……看着她怎么把公子赶走,她……她该不会已经做了什么了吧?” ——盛睡鹤虽然已经确认认祖归宗了,但因为还没开祠堂将他正式列入宗谱,是以目前还不在同辈的排序之中,上上下下这会只称他“公子”。 盛惟乔闻言愣了愣,细细一回想盛惟妩方才所言,这才恍然盛惟妩不是专门来给自己说计划的,而是提前来给自己报喜的! 要搁平时,堂妹这么帮自己,她肯定很高兴。 但今天是盛老太爷的寿辰,盛惟乔虽然娇纵,到底不想坏了祖父的兴致,这会也紧张起来了:“那你们赶紧去个人追上她,问问到底怎么回事?” 绿锦跟绿绮正要商量谁去,细泉却奉了冯氏之命,过来替盛惟乔今日的装扮掌眼了,看到她已经穿上冯氏亲自挑的樱红撒金刻丝石榴纹窄袖绸襦,系莲青色蹙金累珠叠纱裙,头上双螺髻也已梳好,半开的首饰匣内琳琅满目——忙道:“夫人方才想了想,说昨儿个给小姐拣的翡翠蝶恋花簪子虽然好看,却不够应景,让您还是戴那支羊脂玉寿字簪。”盛惟乔边从匣中取出那支寿字簪,边催丫鬟:“你们快去啊!” “二小姐要她们去做什么呢?”细泉闻言好奇的问。 待知缘故,不禁笑了,“七小姐才多大啊?想来只是些淘气把戏——待会你们姐妹都要到后堂的,到时候再私下问问她不就是了?这会忙忙的遣人追去三房,叫三老爷跟三夫人知道了,没准就要嗔七小姐!” 盛惟乔一想也是,把簪子朝鬓间一插,对着镜中左顾右盼:“怎么样?” “咱们小姐当然是仙姿玉貌!”细泉边夸边又替她择了几件佩饰——半晌后终于收拾好了,先去同盛兰辞夫妇汇合,然而到了乘春台,盛睡鹤却先在了,瞧盛兰辞夫妇的神情,似乎还跟他相谈甚欢? 本来兴冲冲的盛惟乔立刻拉长了脸! 偏盛兰辞夫妇还怪她:“怎么不给哥哥问安?” “我才回来,尚未尽过兄长之责,妹妹同我陌生也是人之常情。”盛惟乔闻言把头朝旁边一扭,不理不睬,见状盛睡鹤笑着圆场,“往后相处多了,自然就熟悉了。还请爹娘不要担心!” 许是为了贺寿,他今日没有再穿玄衫,却换了身大红刻丝绣麒麟的袍衫。 同样是男子着红,宁威侯世子徐抱墨给人以雍容华贵之感,叫人想起玉堂金马里的灯红酒绿与纸醉金迷; 盛睡鹤却生生穿出一份天涯羁旅的潇洒恣意。 只是这身大红也将他面色衬托得格外苍白,难免叫盛惟乔再次想起那天泻珠轩的意外。 ——那么重的伤,算算时间现在怎么也不可能好全。 也不知道这人怎么忍得住,进进出出都若无其事? 她这么一走神,竟忘记反驳盛睡鹤的话,醒悟过来后,自然格外羞恼——但这时候盛兰辞夫妇都已起身:“时间差不多了,咱们去后堂吧!” 等我待会问清七妹给你预备了什么陷阱,若是不会扰了祖父寿辰,哼哼! 盛惟乔见状,只得转步跟上父母,不忘记朝盛睡鹤递去一个恶狠狠的眼神。 不想盛睡鹤也回了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笑——他容貌昳丽,笑意盈盈时尤其赏心悦目,于此刻满庭花红柳绿中当真是风流难言,但盛惟乔却莫明感到好一阵毛骨悚然,骤惊之下,竟差点一脚踩在裙摆上! 稳了稳心神后,她再次瞪向盛睡鹤,这人这次却没朝她笑了,只平静的看向前方,摆出专心走路的样子。 找不到理由找麻烦,盛惟乔只得悻悻转过头去。 如此到了禁雪堂,明老夫人跟二房三房已经在了,许是为了弥补昨日冲口而出的话,老夫人今日对大房格外的亲热,简直亲热到了谄媚的地步。 只是盛兰辞夫妇今儿一个需要主持前院,一个需要招呼后头,可没什么空陪她联络感情,所以略说几句,就各自去做正事了——明老夫人只好转移目标,把盛惟乔喊到身侧,嘘寒问暖,问长问短,关切得不得了。 盛惟乔被这祖母疼爱的好生焦急:她还要去跟盛惟妩打听消息呢! 然而明老夫人不知道她的心思,还琢磨着从这孙女入手,化解与大房之间的罅隙,哪肯放她走? 左一句右一句,愣是把她扣住了! 这么着,好不容易等郡守、县令、冯家、宣于家等本地头面人物到贺,总算可以脱身后,盛惟乔四下一看,哪还有盛惟妩的影子? “细泉姑姑说的有道理,七妹妹才七岁,即使想帮我出气,料来也不会太过份的!”盛惟乔找了一圈没寻到堂妹,想到细泉的话,微微紧张的心情也就放松下来。 正好几个同龄女孩儿邀她入席吃茶说话,她也就欣然应允——只是万没料到,她也好,细泉也罢,都太低估盛惟妩了! 因为半晌后,正与众人谈笑风生的盛惟乔,被紧急召到正堂,当着满堂宾客的面,盛老太爷气得须发皆张,叱问:“混账,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盛惟乔茫然看向下首——一个粉襦红裙的妖娆女子,正楚楚含泪诉说道:“盛家小姐的丫鬟说,只要奴家今儿个过来,当众说肚子里的孩子是睡鹤公子的,要盛家给个名份,就给奴家一百两银子的辛苦费!” 第二十一章 盛小七:咦,你怎么没事儿?! 盛老太爷很心塞! 昨天次子的外室抱着孩子闹上门,今天才认回来的长孙也有女人找上门——还是当着众多来给他贺寿的宾客的面! 老太爷觉得自己这辈子的脸面都丢光了! 最让他吐血的是,他还没发作,强撑着出席寿宴的盛兰斯却“咦”了一声,说是认出这女子乃是天香楼里的姐儿,而盛睡鹤小半个月前才被盛兰辞从外地接回来,回来的这些日子去向如何,盛家上下都清楚,他压根没去过天香楼好不好?! 这么着,老太爷自然勃然大怒,要追查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在他的寿辰上如此触他霉头了! 谁想雷霆大怒一发,这女子二话不说招供是他嫡亲孙女儿盛惟妩买通来的! 盛家三老爷盛兰梓吓得当场就跳脚了:“我女儿才七岁,怎么可能做这样的事情?再说,我女儿同睡鹤这孩子无冤无仇,她至于要在今儿这样的好日子里找你来给我爹添堵么!” 好么,这话一出,盛家上下,包括盛老太爷在内,都下意识的看向了盛兰辞,意思不言而喻:未必是盛惟妩,恐怕是盛惟乔干的吧? 盛兰辞当然相信自家乖囡不是这样的人,然而众目睽睽之下,他跟盛老太爷都不好包庇,只得派人去把两个女孩儿都召过来对质。 此刻盛惟乔先到,老太爷当着满堂宾客的面,拍桌子吹胡子,咆哮:“是不是你前儿个罚的刁奴心怀怨恨,假冒你名义撺掇你妹妹那边的人做了此事?早就跟你说过了,那种吃里扒外不安好心的东西,合该趁早打发出去!小孩子家不懂事就知道心慈手软,你现在看看你心慈手软闹出来的事儿!!!” 这话里暗示偏袒的意思非常明显了,盛惟乔也听了出来,正要顺着祖父的意思搪塞过去,不想晚到一步的盛惟妩恰好走进来,闻言想都没想:“二姐什么时候罚过底下人?祖父您记错了吧?说不定是盛睡鹤那个外室子干的,栽赃二姐呢?!那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不然二姐怎么会讨厌他?” 说到这儿瞥见盛睡鹤好端端的坐在位置上,不由一愣,“祖父怎么没有把你往死里打?明明昨儿个二伯被打得好惨!听说祖父还要赶二伯出门,祖父您可不能这样偏心!” 众人:“………!!!” 盛家上下心悦诚服的给这位小祖宗跪了:合着她在自家祖父寿辰之日,派丫鬟去天香楼买通个妊娠在身的姐儿,当众栽赃自己亲堂哥的血脉,皆因昨儿个目睹了二房外室找上门之后,盛兰斯的遭遇,以为依葫芦画瓢,就可以愉快的赶走盛睡鹤,帮她喜欢的二姐出气! 还好这么可怕的孩子不是我家的! 在场宾客无不如此想到——包括盛惟妩的亲外家。 死一样的寂静片刻后,盛兰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到盛老太爷跟前,一边死死抱住亲爹的大腿,免得亲爹站起来去抽女儿,一边扭头大喝:“畜生!还不快滚过来给你祖父请罪!” “乖囡,你也过来跪下!”这会心急如焚的亲爹不只他一个,盛兰辞跟着怒道,“我早就跟你说过了,妹妹年纪小不懂,有什么事情你要给她说清楚,不然她误会了可不是要好心办坏事了吗?!” 盛惟乔忍住吐血的冲动,扯了不情不愿的盛惟妩,一块跪到盛老太爷跟前。 老太爷铁青着脸,踹了盛兰梓几脚,见“实在挣不开”,“呼哧”、“呼哧”的直喘气,似乎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诸位,这原本是家事,不想却扰了诸位的兴致,敝家实在万分歉疚!”盛兰辞心里清楚,老太爷这是暗示自己赶紧善后,好歹把场面圆起来——他起身走到堂上,朝四周团团一拱手,诚恳道,“但既然在这儿闹起来了,敝家怎么也要给诸位一个交代!所以接下来得再打扰诸位一些时间,还望诸位莫要见怪!” 说着深深一揖到地。 盛兰辞在本郡名气非常大,不仅仅是因为他把盛家发展到了跟宣于、冯两家这种数代积累的巨富并驾齐驱的地步;更因为他当年金榜题名之后,明明已经进了翰林院,有机会平步青云,却为了照顾老父继母,以及弟弟妹妹们,毫不留恋的致仕还乡。 这种要才华有才华,要品德有品德,要能力有能力的人,哪个朝代都不嫌多。 是以即使他辞了官,朝廷仍旧赠其从五品的朝散大夫一职不说,还命本地官府出资,在盛府外修了座牌坊铭刻此事,载入郡志,以示赞扬。 这也是今日盛老太爷寿辰,郡守县令都携眷前来道贺的缘故。 换了寻常商家,再是家财万贯,可也没有这样的脸面。 所以这会见他亲自行礼,许多人都纷纷起身相还,没站起来的几个也都摆手表示不在意。 盛惟乔的嫡亲外祖父、本郡三大势家之一的冯家老太爷冯理,还帮忙出言搭了个梯子:“你尽管把事情说清楚!两个孩子都是咱们这些人看着长大的,从来没有一日离开过跟前,是什么品行什么为人,咱们这些长辈怎么会不晓得?必是我前段时间有些小恙,小女儿不放心,专门回冯家照应了我几日,疏忽了自己家这边,叫底下刁奴钻了空子,妄图败坏小主子名誉!” “岳父火眼金睛!”盛兰辞忙又对冯理专门躬了躬身,趁势说道,“事情正如岳父所言:我们夫妇膝下只得一女,虽然有二房三房的兄弟妹妹们相处,但回到大房便只她一个孩子,她难免感到寂寞。所以自从睡鹤回来后,小女欣喜万分之余,时常埋怨我们没有早点把这哥哥接回来。不想这些埋怨的话语,叫年幼的侄女儿断断续续听了之后,却误以为小女对兄长有怨了!” “大哥,妩儿虽然莽撞些,但绝对不是会做出今日之事的人啊!”盛兰梓闻言不由抓狂:你倒是把你女儿摘干净了,我女儿呢?! “这是自然!”盛兰辞忙给他递个了眼色,什么话!他亲侄女他能不管吗? 赶紧继续编,“我这侄女妩儿,一向天真没城府,且不说她怎么可能想到这么个法子来陷害她堂哥,单说她一个养在深闺里,才七岁的小姐家,怎么可能知道天香楼?!何况她如今月钱也才几两银子,平常随兄姐出门个三五回就没了,又哪里来的一百两银子?!说不是她身边的下人在作怪——诸位说句公道话,可信?” 今儿个过来道贺的人,不管心里怎么想盛家,至少场面上他们是跟盛家好的。 所以虽然对他这番话半个字都不相信,闻言都纷纷附和,众口一词的断定姐妹两个是被心怀叵测的奴仆给害了! “今日乃家父寿辰,所以此事暂且搁置,明日查出真凶后,敝家再登门给诸位赔礼!”盛兰辞说着又是团团一揖——到这时候,盛老太爷才“终于”缓过来,一脚踹开盛兰梓,指着两个孙女儿叱道:“看在你们都是无心之过,且为下人所害的份上,这次饶了你们下次再不把身边人管管好仔细家法!” 讲到一半,见盛惟妩一脸不服气的想要接话,吓得老太爷赶紧加快语速,不带停顿的一口气说完,末了使劲一拂袖,“现在都给我下去!” 盛惟乔也是一身冷汗,按着妹妹给祖父磕了个头,爬起来后几乎是拖着她跑出了正堂! 看到堂姐妹两个的背影消失在门中,盛家上下无不长出口气,放松之余,竟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感! 盛家崛起迅速,势头正猛,盛兰辞尚处壮年,犹自大有可为。 连南风郡的老牌势家,冯家跟宣于家这两年都对盛家颇为忌惮——而且盛兰辞赔礼后不久,到了盛家子孙挨个给盛老太爷拜寿的流程时,玉冠锦袍的徐抱墨也跟在盛睡鹤这辈人之后,当众跪下来,给盛老太爷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让满堂宾客越发对盛家肃然起敬! 这可是宁威侯世子啊! 而宁威侯是谁? 是当今朝堂军方的中流砥柱! 虽然说这位侯爷是在北面建功立业的,但因为杀敌过于勇猛,可谓是大穆上下家喻户晓的悍将,桑梓又近在南风郡隔壁——这样的人物,对于今日登门的绝大部分人来说,那都是个传说。 结果宁威侯经朝廷正式册封的世子却对盛老太爷执晚辈礼不说,据说接下来还会在盛府小住一段时间,足见盛家与宁威侯府的交情,是何等深厚! 所以尽管看了一场意料之外的热闹,对盛家的家教感到非常不可思议,但接下来的寿宴上,众人都是绝口不提盛家两位小姐,权当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继续兴兴头头的给盛老太爷道贺。 只是宾客们明事理,盛家却不可能当真若无其事。 强撑着敷衍到晚上,总算把最后一位贺客都送走了,盛老太爷回到禁雪堂,连衣裳都来不及换,就拍着桌子喝道:“叫那两个孽障与我滚过来!!!” 第二十二章 这有什么好怕的……等等!!! 两个孽障早就被父母督促着在外面等了,这会闻言,牵着手,怯生生的上堂,跪下:“祖父……” “现在知道老子是你们祖父了?!”盛老太爷气到口不择言,“找姐儿砸老子场子时又把老子当你们什么人了?!当你们孙子吗?!啊?!老子只道你们女孩儿家早晚要嫁人,不娇惯出些脾气来,出了阁之后被欺负了都不知道回来吭声——谁知道惯出你们两个不争气的东西,尽坑自家人!!!” 盛惟乔跟盛惟妩被骂得哑口无言,对望一眼,同时来了个眼泪汪汪,齐声道:“祖父,我们知道错了!” “老子的脸也已经丢尽了!”盛老太爷一脚踹翻小几,吼道,“整个盛家的脸都被你们丢尽了!!!” 盛惟妩究竟年纪小,方才又被父母耳提面命的恐吓了一番,这会见盛老太爷怒意不消,心中渐渐觉得害怕,忍不住“哇”的一声,放声大哭! 她哭了,盛惟乔本来还想劝她的,但哄了两句,见堂妹仍旧哭个不停,想到自从盛睡鹤进门以来,自己似乎就没有顺心过,这回更是把妹妹拖下了水,又愧疚又委屈又愤懑,扁了会嘴,也呜呜哭泣起来! 堂姐妹这么一哭,外面扒着门偷听的亲爹亲娘都熬不住了——备受盛老太爷宠爱的盛兰辞二话不说撩袍跨进门槛,赔笑道:“爹,您消消气儿!小孩子嘛,哪有不犯错的?说几句也就是了,回头咱们再跟她们好好儿讲道理,保准她们不会再犯了!” “讲道理?!当年老子教训你们时,你们要敢哭一声,老子早就大耳刮子抽下去了!”盛老太爷正觉得骑虎难下:他把儿子孙子吊起来抽,那都是家常便饭,但女儿孙女到底没上过手。 这会见儿子进来,毫不犹豫的调转枪口,怒叱道,“你看看你们养的这些东西!老子还没怎么说呢就哭开了,老子要是再讲几句,是不是就要死给老子看啊?!” “爹,今天可是您的好日子!”盛兰辞义正词严道,“咱们可不能说这样不吉利的话——” “当老子看不出来你那点小心思!?”盛老太爷抓了个茶碗盖扔到他脚前,喝道,“今儿是老子的好日子,不好说不吉利的话,也不作兴罚孩子,是不是?” 盛兰辞用意被戳穿,也不尴尬,继续赔笑:“爹,这俩可都是您亲孙女!若是罚重了,心疼的还不是您?何况女孩儿家娇娇弱弱的,哪禁得起折腾啊?您要不解气,不如就打儿子几下吧!说到底,养不教父之过不是?” 他这番话说得倒是有理有节,但盛老太爷闻言被气笑了:“打你?你那点功夫都搁下多少年了,能禁得起老子几下揍?回头你卧榻不起不要紧,这偌大家业谁来主持?” 这嫡长子根本就是自恃盛家离不开他,所以才这样大言不惭! 真当他老糊涂了瞧不出来吗?! “爹,要不您揍三弟得了!”门框里探出个脑袋来,盛兰斯有点幸灾乐祸的说道,“横竖三弟不需要做事,再说今儿这事情,原没有乔儿指使,全是妩儿为了讨好乔儿弄出来的,照儿子说啊,这养不教的责任合该三弟一个人领着!” 门外廊下,盛兰梓与其妻肖氏朝他怒目而视——盛兰斯缩回头,却也毫不心虚的跟他们对望:看什么看?!谁叫你们家女儿当着满堂宾客说什么不好,非说那句“明明昨儿个二伯被打得好惨”?! 当二伯的拉不下脸去教训年幼无知的小侄女,还不许报复在侄女的亲爹头上? “你们都给老子进来!”谁知盛老太爷闻言,脸色一沉,将儿子媳妇们全喊进门后,也不管跟在最后的明老夫人欲言又止,指了指盛兰斯,“你过来!” 盛兰斯感到不妙,慌忙道:“爹!儿子只是开个玩笑,绝对没有不念手足之情……” “老子说的不是手足之情!”盛老太爷看他不肯动,索性大步走下来,当胸揪住正想撒腿逃跑的次子,抬手一个耳刮子,抽得盛兰斯头晕目眩,正觉得偷鸡不成蚀把米,却听亲爹咆哮道,“连你才七岁的侄女都知道去天香楼买通姐儿做事了,可见你把咱们盛家门风败坏到了什么地步!!!” 盛惟妩要是不知道天香楼,她就是想坑堂哥,也未必能找到合适的人选! 那样盛家今日又怎么会丢这样的脸?! ——怎么想,一切都是次子不肖惹得祸! “爹,这事还真不能全怨二弟!”盛老太爷自以为眼下只给次子一个耳刮子算很温柔了,但明老夫人昨儿个是亲自替儿子上过药的,这会见盛兰斯东倒西歪站都站不稳的样子,眼皮狂跳,张了张嘴,硬生生的忍住出语相劝的冲动,求助的看向盛兰辞。 盛兰辞安抚的朝继母微微颔首,上前按住盛老太爷,恳切道,“您想,二弟他再荒唐,也断不可能在孩子们面前说天香楼说姐儿之类的浑话吧?说到底,方才儿子跟宾客们说的解释也是实话:要不是家里下人不安好心,私下嘀咕这些龌龊话,妩儿怎么可能知道去天香楼雇人?” 说到此处,见盛老太爷皱起眉,若有所思,忙对盛兰斯使个眼色。 盛兰斯会意的跪倒,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哭诉道:“爹!大哥说的正是!儿子再不争气,怎么可能拿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污了嫡亲侄女儿的耳?!这必是儿子御下不严,叫身边人钻了空子,方才有今日这一出!您要打儿子罚儿子,儿子都认,但这起子居心不良的东西,若是不管不问,继续留在府里,往后也不知道会生出多少事情来啊!” “你现在知道你御下不严了?!”盛老太爷才被长子劝得怒意稍退,听次子这么一说,却又是心头火起,抬腿一脚把他踹倒,怒叱道,“就你那三天两天寻花问柳的德行,你还能指望跟着你的人是个好东西?!真是个好的,早就因为劝你学好被你厌弃、打发得远远的了!德儿他亲娘就是个典型的例子!” 老太爷说的德儿自是盛兰斯元配敖氏所出之子盛惟德。 ——当年敖氏离开盛家后,盛老太爷一度将次子打得卧榻三月不起,以至于直到现在,盛兰斯每次听到这个前妻,都下意识的想打哆嗦! “都是你这个贱妇害我!”盛兰斯心惊胆战之余,顿时就恨上了现在的妻室白氏,忍不住冲口道,“要不是你当初明里扮可怜暗里想方设法的离间我与敖氏的夫妻之情,二房眼下由敖氏管着,她为人最精细不过,怎么可能由着下人满口胡言,惹出这番祸事来?!” 盛家的三个儿媳妇这会也是在场的,毕竟盛惟乔跟盛惟妩还跪在底下呢,当娘的冯氏跟肖氏哪儿肯走? 至于白氏,她却是抱着“昨天你们还看我热闹,今天就轮到我看你们大房跟三房的热闹了吧哈哈哈哈哈”的想法,故意跟过来的。 哪想到二房居然会躺枪? 最可恨的是,拖她下水的还是她丈夫! 白氏气得几欲吐血,恨声说道:“当着公公婆婆以及大哥大嫂、三弟三弟妹的面!你敢说当初赶走敖氏你没份?!我再有本事,那会子连盛家的门都没进,能折腾得到敖氏?!分明就是你自己喜新厌旧始乱终弃,还拿我做幌子——昨儿个才接回来的那小东西就是现成的证据!” 盛兰斯其实说完那番话就后悔了:盛老太爷少年时候放弃优渥家境、别离发妻,北上投军,半生戎马,伤病累累,自认除了艾氏跟盛兰辞这个嫡长子,对得起天地对得起父母对得起任何人,骨头硬得一塌糊涂,平生最恨的就是担不起事的怂货——且不说当年赶走敖氏他确实有份,就算没份,单凭当着父兄的面把责任推卸给妻子这点,老太爷都不会轻饶了他! 这会听着妻子的反唇相讥也不敢作声,只老老实实的跪在地上磕了个头,哭丧着脸道:“爹,儿子知道错了!儿子以后一定改!” 他不跟白氏吵,心疼儿子的明老夫人却已经忍无可忍! 疾步上前,左右开弓,抬手就给了白氏两个耳刮子,怒叱:“混账东西!有你这么给人做媳妇的么!看到丈夫挨打受罪,不思缓和场面,反倒火上浇油!你这是存心折腾死我儿子,好带着二房的体己改嫁是不是?!你还敢提敖氏!要不是因为你这个狐媚子,当年我好好的正经儿媳妇又怎么会狠心撇下德儿走人?!早知道你是这么个没良心的歹毒东西,我当年就不该看在你怀着我盛家子嗣的份上让你进门!!!” 白氏怔了怔,放声大哭:“明明是夫君先骂我的,娘却只说我的不是,不提夫君不对,娘这个做婆婆的这样不公平,凭什么把当年敖姐姐要走的事情全怪我头上?!” “你这贱妇!敖氏何等贤淑知礼,岂是你能比的?!”这话分明就是在说,当年敖氏之所以坚持要和离,也跟明老夫人偏袒盛兰斯大有关系——明老夫人气得又要打她,“我儿简直瞎了眼,竟然看上你这种东西!!!” 白氏这回躲开了,继续哭:“敖姐姐贤淑知礼,不也在盛家待不下去?我再不好,也给盛家生了一儿一女,这些年来主持二房,从未有过懈怠片刻,算得上尽心尽力!娘因为心疼儿子,不问青红皂白就这样羞辱我,却置我那一双儿女于何地?!难为敖姐姐的亲生骨肉是人,我的孩子就不是人了吗?!” “你……!!!”明老夫人虽然一直对白氏不喜欢,但对自己的血脉还是很重视的,不然也不会对盛兰斯的外室恨之入骨,却还是将那个外室女接纳进门,此刻闻言顿时有点进退维谷——继续教训白氏吧,确实怕影响到两个孙辈;不教训吧,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正迟疑间,冷眼旁观到现在的盛老太爷蓦然冷笑出声:“吵够了没有?!要不要老子让下人沏壶茶再送些点心来,让你们吃饱喝足了继续?!” “……”明老夫人与白氏瞬间偃旗息鼓,耷拉下脑袋,不敢作声。 盛兰辞与冯氏对望一眼,无奈的上前圆场:“爹,您消消气儿……您看乔儿跟妩儿?” 被遗忘的堂姐妹早就不哭了,此刻正满是期盼的瞪着两双一般无二的杏子眼,充满孺慕的望向盛老太爷。 ——只是虽然有盛兰斯夫妇以及明老夫人先后充当了盛老太爷的出气筒,又有一干下人顶了锅,盛惟乔跟盛惟妩到底没能完全逃掉惩罚:姐妹两个双双被关祠堂一个月,还不许带丫鬟! 这期间不但要抄写女四书,而且每天都只能吃白饭跟青菜豆腐! 对于娇生惯养的女孩儿来说,最后一条简直要了亲命了! 不过姐妹两个都很冷静的告退——出门后,盛惟乔信心满满的对盛惟妩道:“放心!爹娘才舍不得咱们受委屈呢,祖父又不可能天天在祠堂盯着咱们,咱们就当在祠堂里住一个月也就是了!说不定不到一个月祖父就气消了!” 盛惟妩同样有恃无恐,用力点头:“二姐说的是,咱们正好趁这个机会,好好琢磨下,早日把那外室子赶出去!” 谁知姐妹两个分别回房收拾了点贴身之物,去到祠堂后,看着在她们身后落锁的人傻眼了:“你你你你怎么在这里?!” 门外盛睡鹤已换回玄衫快靴,虽然昏黄的灯火也掩饰不住他脸色的苍白,眉宇间却是一片神采飞扬,闻言从门缝里朝她们露齿一笑,晃了晃手里的钥匙:“奉祖父之命,两位妹妹此番禁足由为兄督促,所有送进来的东西都必须经为兄转手——” 看着脸色发绿的姐妹俩,他笑容越发灿烂,“妹妹们但请放心,为兄这么宽宏大量,是绝对不会朝你们饭菜里偷偷的吐口水掺沙子放蟑螂下巴豆的!” 第二十三章 到时候咱们天天也给他菜里吐口水! 这时候女子除了出阁时辞别祖先外,是不能进祠堂的正堂的。 所以所谓的禁足于祠堂一个月,其实是让姐妹俩在祠堂的厢房里住一个月。 盛家这座祠堂前两年才大规模的扩建、修缮过,由于平常有专人看守与保养,所以现在看起来还是很新。 即使一年都派不上几回用场的厢房,亦是雕梁画栋,陈设华美。 不过,这里头只放了祭礼之器,备用的香烛、文房四宝之类,至于卧具、妆台什么的,那是不可能出现的。 好在盛老太爷到底顾念孙女娇弱,让人给她们抱了堆稻草铺地上,充当睡榻。 娇生惯养的姐妹俩,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稻草上堆着的被褥打开,铺好。 然后,一起坐在褥子上发愣:“祖父竟然让那外室子来盯着咱们……” “而且给咱们的东西还全部要经过他手!” “他一定会往里面偷偷的吐口水掺沙子放蟑螂下巴豆的!” “说不定还会趁没人溜进来揍咱们!” “怎么办?!” 盛惟乔跟盛惟妩面面相觑,欲哭无泪! 半晌后,她们还没想出什么应对之策来,却听门外传来脚步声,跟着手提食盒的盛睡鹤推门而入。看到姐妹俩同时投来警惕满满的目光,他心情很好的招呼道:“今儿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两位妹妹一定没什么心思吃东西——来,为兄特意去厨房弄了点夜宵,免得长夜漫漫,饿着了两位妹妹!” 说着打开食盒,鳗面的香气顿时透出:这鳗面是取大鳗蒸烂,拆肉去骨和面,加鸡汤揉擀成面皮,再切成面条的,吃的时候还要淋上鸡汁、火腿汁、蘑菇汁【注】,其鲜香可想而知! 姐妹俩本来就有点饿了,被这香气一勾,不禁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 只是想到盛睡鹤方才的“保证”,尽管他体贴的把两碗面端到手边,却哪里吃得下去? “两位妹妹慢用,为兄先走了。”盛睡鹤见状,收拾了下食盒,拎起来后,怪温柔的说道,“也顺便替你们把风,免得祖父忽然过来,发现为兄偷偷给你们用荤腥可就不好了!” 说着施施然离开。 他走后,姐妹俩继续面面相觑:“怎么办?!” “咱们先看看里头有没有沙子啊蟑螂啊什么的吧?”鳗面本来就鲜美,盛睡鹤还让人烫了青菜做浇头,撒了芫荽跟葱花,粉底描金牡丹富贵碗中红汤绿菜白面,看得人简直食指大动,盛惟妩抵挡了会,率先动摇道,“要是没有……” “可他要是吐口水呢?”盛惟乔幽幽道,“这个应该看不出来吧?” 盛惟妩:“……” 僵持片刻,两人艰难的将面碗放到了桌上。 过了会,盛惟妩道:“要不还是放角落里吧?搁这儿我看得见。” 又过了会,姐妹俩异口同声道:“要不还是放到外面去吧?搁屋子里我闻得到!” 两碗面被端到走廊上去后,又开窗透气,让夜风将室内的鲜香吹了个一干二净,姐妹俩总算松了口气! 但! “二姐,我饿!”盛惟妩翻来覆去了一阵,又咬了会手指,到底忍不住小声说了出来。 “七妹,我也饿!”盛惟乔瞪大眼睛望着房梁,闻言也有气无力道,“咱们熬一熬吧,到了明天,爹娘肯定不会不管我们的!” 盛惟妩用力点了点头,喃喃道:“明天我不但要吃鳗面,我还要吃羊羹、栗子炒鸡、野鸭团、连鱼豆腐、酱烧甲鱼、煨三笋、千层馒头、水粉汤圆、蓑衣饼、软香糕、鱼翅炒菜……” “七妹!”盛惟乔哀怨的打断了她的话,“你再念下去,咱们就更饿了!” 盛惟妩很乖的说道:“那我不说了——咱们睡吧!” 说是睡,但这一晚上翻身时稻草的窸窣声到天快亮时才渐渐停息。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姐妹俩正饥肠辘辘,门忽然被推开,盛兰辞满脸慈爱的领着人进来,手一挥,下人们迅速在厢房的空地上布置出一张直径丈余的大桌,跟着丫鬟们流水似的涌入,一道道美味佳肴以飞快的速度出现在桌子上—— 五侯鲭、牛濯胃、鲒酱、衔炙、蜜纯煎鱼、胡炮肉、浑羊殁忽、遍地锦装鳖、升平炙、汤浴绣丸、葱醋鸡、糖醋茄、松黄汤、鼓儿签子、芙蓉鸡、酿烧鱼、蜜酿蝤蛑、青虾卷鬣、带冻姜醋鱼、盏蒸鹅、燥子蛤蜊、百果蹄、凤凰脑子、煨海参、荷叶包鸡…… 盛惟乔看到这儿,按捺不住的快步上前,拿起牙箸朝最近的蜜酿蝤蛑夹去——谁!知! 就在此刻! 盛睡鹤不知道打哪冒了出来,狞笑着一把拍掉她手里的牙箸:“想吃好东西?!问过大爷没有?!” 跟着“啊呸呸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桌子上所有的菜肴,全!部!吐!了!一!口!口!水! 盛惟乔难以置信的看着这一幕,继而悲从中来,放声大哭…… 正哭得肝肠寸断,又疑惑亲爹怎么还没上来哄自己兼狠狠教训那外室子,忽然感到自己被用力摇着:“二姐二姐,你快醒醒!快醒醒!你怎么哭了?你没事吧?二姐你不要吓我……” 末了一句,盛惟妩的嗓音里已带进哭腔。 盛惟乔猛然张开了眼,却见此刻天确实蒙蒙亮了,然而门依然关得好好的。 亲爹盛兰辞不在,下人以及上菜的丫鬟没有。最重要的是,梦里那张满是好吃的的丈余大桌所在的位置,只余一地纤尘不染的青砖,映着窗外熹微晨光,色泽如霜,无限凄凉。 只着中衣的盛惟妩,正紧张又惶急的抓着她肩,才七岁的小女孩儿显然被吓着了,泪水在眼眶里不住打转。 “我没事儿,就是做了个梦。”盛惟乔忙把妹妹搂到怀里安慰她,“我梦见爹爹带人给咱们摆了一桌子菜,正要吃呢,结果那外室子跑过来,把菜全部吐了口水……” 虽然知道方才只是一个梦,盛惟乔却依然觉得心痛难言,说着说着差点要再哭一场——盛惟妩倒是收了哭声,狠抹了把眼泪,咬牙切齿道:“那外室子实在太可恨了!等这回风头过后,咱们一定也要让他尝尝被关祠堂还没有好吃好喝的下场!” “没错!”盛惟乔握拳,恨道,“到时候咱们天天也给他菜里吐口水!” “还有掺沙子!” “还有下巴豆!” “蟑螂就算了,好脏,才不要碰,就算是给那外室子的饭菜里放也太脏了!” “笨,咱们可以让丫鬟去放呀!” “对哦!果然还是二姐最聪明了!” 然而幻想是美好的,现实是残忍的——姐妹俩一边讨论着如何折磨盛睡鹤,一边起了身,到庭院里的水缸畔草草梳洗毕,转过头来看到的还是盛睡鹤那张笑脸:“两位妹妹起来了?正好,厨房里刚刚做了鸡汤小馄饨,为兄趁没人注意偷了两碗,又顺手牵羊了几个青菜豆干包,两位妹妹快来趁热吃!” 说话间他已经把吃食挨个从食盒里取出,放到庭中的石桌上——那鸡汤小馄饨的底汤分明拿纱布再三滤过,盛在黑釉兔毫海口碗里,清澈如水,上头飘着一个个云团似的小馄饨,馅儿只得指甲大小,皮薄如蝉翼,撒了葱花的汤面上,还载沉载浮了一箸金黄的鸡蛋丝。 只看了一眼,煎熬了一晚上的姐妹俩,就差点跪了! 但偏偏这时候盛睡鹤看到了回廊下那两碗纹丝未动的鳗面,很是遗憾的叹息道:“两位妹妹为什么对为兄这样不信任呢?为兄说过了,为兄绝对不会往你们的饭菜里偷偷的吐口水掺沙子放蟑螂下巴豆的!你们只管放心的吃就是了嘛!” “你走开!”盛惟乔终于忍无可忍的爆发了,跺了跺脚,上前抓着他衣襟朝外推,“谁叫你送饭菜来的?!叫其他人送,不然我们就不吃!饿坏了看你怎么跟我们爹娘交代!!!” “两位妹妹可要想好,其他人送饭菜,可不敢像为兄这样,为了你们违抗老太爷的意思啊!”盛睡鹤一脸痛心疾首的劝说道,“到时候你们天天只能吃青菜豆腐配白饭,猪油都未必有一滴,叫为兄想想就忍不住高兴……噢不,是心疼!为兄太心疼你们,你看连话都说差了!” 我就知道这外室子不安好心啊!!! 盛惟乔气得几欲吐血,连拉带踹,盛惟妩也上来帮忙,姐妹俩齐心协力,又打又骂的,总算把这家伙赶出门外——返回庭中,看着他不及拿走的鸡汤小馄饨跟青菜豆干包,两人气不打一处来,上前全部拂到了地上:“就不信了!爹娘也好,祖父也罢,还能看着咱们不吃不喝?!” ——事实证明,她们爹娘跟祖父确实是舍不得的,所以半日后,总算有仆役送饭来了。 虽然说来人送的跟盛睡鹤说的一样,只是青菜豆腐跟白饭,但饿极了的姐妹俩还是吃得十分香甜:“这青菜真好吃,豆腐也好吃!哼哼,那外室子还说咱们只能吃青菜豆腐,青菜豆腐有什么不好?!” 却不知道这会隔墙站着的盛睡鹤,正摩挲着下巴思索:“虽然说两个娇生惯养的小姑娘,吃上几日青菜豆腐肯定就会受不了了……不过还是太慢了!” 他放下手,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纵然我是被骗回来的,但好在妹妹们还小,不乖,可以教嘛!” 纵横七海、杀人如麻无恶不作的江洋大盗,他都能调教成小白兔,何况两个真正天真无知的小姑娘? 【注】鳗面的做法跟描述,参考了袁枚的《随园食单》。 第二十四章 不要啊!!! 盛惟乔与盛惟妩不知即将大祸临头,用完了饭,便商议开始抄书:“虽然说祖父肯定舍不得把咱们关足一个月的,但一遍书都不抄的话,祖父也下不了台,咱们还是抄点吧?” 于是姐妹俩从旁边厢房里翻出女四书,研好墨,铺上纸,开始了抄写。 到晚饭的时候,又是仆役送了青菜豆腐跟白饭来——这回姐妹俩吃起来就不是那么可口了,以至于饭后掌了灯继续抄写时,两个人都有点心不在焉。 “你又来干什么?!”所以看到盛睡鹤再次提着食盒进来后,姐妹俩立刻停了笔,异口同声的喝道,“跟你说了,我们吃的东西不要你送!” “两位妹妹放心吧!”盛睡鹤愉快的说道,“这不是给你们吃的,是为兄自己闲来无事,打算自斟自饮一番!” 盛惟乔捏紧了手中的鼠须笔,怒道:“那你自己吃喝去,跑我们这儿来做什么?!” “是这样的,为兄想着既然这儿点了灯,为兄又何必回房去浪费烛火呢?”盛睡鹤振振有辞,“毕竟这屋子地方这么大,两位妹妹又都是贤德可爱的小淑女,肯定不会在乎为兄占了这么一小块地对吧?” “我们很在乎!”盛惟妩恼怒的拍案,“你不走的话,等会你把酒菜摆出来,我就过去吐口水!看你怎么吃!” 以为她们看不出来这外室子的险恶用心吗? 想用当面大吃大喝来诱惑、折磨她们——门都没有! 盛睡鹤闻言,正朝外拿酒菜的手顿了顿,只得无奈的朝回收:“两位妹妹不高兴,那为兄自不能勉强!” 见他收拾好食盒,拎起来走出去了,盛惟乔忽然想起来:“你说,他自己吃的酒菜里,应该不会偷偷的吐口水掺沙子放蟑螂下巴豆吧?” 盛惟妩闻言眼睛一亮:“咱们快追!” 姐妹两个这会哪还顾得上抄书?把笔一扔,站起来拎了裙裾就跑! 出门后,借着廊下风灯,却见人高腿长的盛睡鹤已走到回廊尽头了,两人边喊边追过去,谁想盛睡鹤不知道是不是晓得她们的目的,竟装作未觉,反而加快脚步走下庭院,消失在树丛后! “你逃得了吗?!”姐妹俩见状心中恼火,跑到回廊尽头,也毫不迟疑的追了下去,哪知下了回廊后,却见四周影影幢幢的一片幽暗,哪里还有盛睡鹤的影子? “他肯定藏起来了!”盛惟乔愣住,倒是盛惟妩常跟丫鬟们做捉迷藏的游戏,一下子反应过来,“方才没听见疾跑的声音,他走不远,现在看不到,一准是躲……啊啊啊啊啊啊!!!” 盛惟妩信心满满的分析未完,忽然指着一个方向失声尖叫! 盛惟乔被妹妹这一嗓子吓得一个哆嗦,下意识的朝她指的方向看去,却见混沌似的黑幕下,一点绿荧荧的火光,诡异的悬浮在不远处! “啊啊啊啊啊!!!”盛惟乔只觉得一桶冰水当头浇下,想都没想,跟妹妹抱在一块,歇斯底里的惨叫起来! 两姐妹闭着眼,抱着对方,也不知道叫了多久,正觉得恐惧如潮一浪高过一浪时,终于发现有人正在安抚的摸她们脑袋——重点是这人正一遍遍关切的问:“怎么了怎么了?好好的为什么在这儿叫起来了?” “是你?!”这声音刚刚才听过,盛惟乔跟盛惟妩所以能够壮起胆子,战战兢兢的睁开眼,眼前果然是盛睡鹤——再转头看,那团绿火依旧悠然漂浮在原处,两人对望一眼,再次扯着嗓子尖叫,“啊啊啊啊啊啊!!!” 好半晌,姐妹俩终于在盛睡鹤连拉带抱下,撤退回室中,看着温暖的烛火,紧闭的门窗,重点是还有个活生生的盛睡鹤,脸色煞白的两姐妹才哆嗦着分开:“刚、刚才、才、才那是什么?!” 盛睡鹤一脸无辜:“什么?” “你什么都没看到?!”姐妹俩不可思议的望住他,“那个……庭院里,那么暗,你怎么可能没发现?” “发现什么?”盛睡鹤一脸无辜的反问,“我方才正想走呢,结果忽然听到两位妹妹的尖叫,吓得我把食盒都扔了,一盒子好酒好菜就这么毁于一旦……跑回来就看到两位妹妹抱在一起一个劲的叫,这到底是怎么了?” “你居然真的没有看到?!”姐妹俩对望一眼,感到越发害怕了——她们没怀疑盛睡鹤,主要是盛睡鹤此刻的表情太坦然太“迷惑不解”了,按照姐妹俩的认知,方才那团绿火,只要不是瞎子,不可能发现不了!而只要发现了,那是绝对不可能平平静静的! 现在盛睡鹤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不免让姐妹俩心里打起了鼓:难道,那团绿火,当真只有她们能看到?这意味着什么?莫非那团火是专门缠上她们姐妹了吗?! 想到这儿,姐妹俩感到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抱着万一的希望,她们给盛睡鹤详详细细的描述了一下,“好大一团的,绿油油的,你方才,当真没看到?是不是光顾着喊我们,所以没朝那方向看?” “看了啊!”昏黄的灯火掩去了盛睡鹤脸色的苍白,昳丽的面容浅笑时说不出来的温柔,特别和气特别平淡道,“我当时就想着,两位妹妹也不是胆小的人,怎么好好儿的,就在庭院里叫起来了呢?所以哄你们的时候,我把四面八方都看了下……真是奇怪,我可是什么都没看到?” 盛惟乔跟盛惟妩对望一眼,眼中俱是惊恐。 “不过说到这种绿色的火团,我倒想起来早年听说过的一件事情了!”盛睡鹤笑眯眯的看着她们,“那一年海上起了征伐,某位海主战败身死,部属家眷都被胜者屠戮在一座远离陆地的荒岛上。然而战事才歇,海上忽然起了风暴,不宜走船。于是赢的那方就决定在荒岛上暂时住下来,等风暴停了再走……谁知,这一住却出了岔子!” 姐妹俩本能的感到不该问下去,然而却又想知道绿色火团的来路,硬着头皮道:“出的是什么岔子?” “噢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盛睡鹤若无其事道,“就是有些人莫名其妙的死了,有些人莫名其妙的疯了,还有些人莫名其妙的说……说自己看到被杀的那些人变成鬼了!” “——啊!!!”姐妹俩听到“不是什么大事”时,心头才松,跟着听到后面,差点一口气没喘过来,抱在一起尖叫一声,完了慌慌张张道,“你你你你你你你是说那那那那那绿绿绿绿色火团是是是是是鬼?!” “这怎么可能呢?”盛睡鹤爽朗的笑了起来,一脸正气浩然道,“我辈读书人,怎可如那些坊间无知之徒一样,信什么鬼神之说?这分明就是那些人自己心里有鬼,自相残杀闹出来的事情嘛!” 说到这儿,似乎才注意到姐妹俩的不安一样,恍然大悟的安慰,“两位妹妹难道担心那团绿火对你们不利?这是不可能的!你们想,这里是什么地方?是我盛氏祠堂所在,盛家列祖列宗都在正堂里头呢,即使当真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怎么敢在这儿撒野?!” 姐妹俩闻言才觉得有道理,心下稍安,谁知道跟着就被他泼了一大盆冰水——数九天里泼下来的那种,“再说了,就算咱们家祖宗挡不住,以咱们盛家的门风,两位妹妹肯定也是那种宁愿站着死,绝不跪着生的人!大不了一死而已,有什么好怕的?!” 盛惟乔:“……”不!我一点都不想死,我还没看到你这个外室子被赶出家门呢好吗?! 盛惟妩:“……”我也不想死!我还没帮着二姐把你这个外室子先关祠堂里饿几天再赶出家门呢好吗?! 姐妹俩正在默默吐血,忽见盛睡鹤站了起来,不由愕然:“你干什么?” “天这么晚了,有道是男女七岁不同席。”盛睡鹤理所当然道,“两位妹妹虽然年岁尚幼,却都过了七岁,为了妹妹们的闺誉考虑,为兄当然不能再留下去——横竖两位妹妹现在也已经冷静下来,接下来即使再碰到什么妖魔鬼怪,想来也不会再害怕……”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不害怕了啊?! 姐妹俩目瞪口呆的看着他,异口同声道:“不行!!!” “……你看,你回都回来了,咱们也不算外人。”盛惟乔定了定神,心想今晚暂时委屈下,等到了明天再让你好看!放缓了语气道,“既然如此,你留下来咱们说说话也没什么,对吧?” 盛惟妩已经紧张的上前扯住盛睡鹤袖子——要不是讨厌这外室子,她估计要直接抱大腿了——拼命点头道:“咱们说说话吧,反正你别走!” “这样不太好吧?”盛睡鹤叹了口气,“毕竟为兄心里很清楚,为兄这个出身,一直都没能得到两位妹妹的承认的。否则怎么会有祖父寿宴上的那一幕?说到底,在两位妹妹心目中,为兄其实就是外人,如此又怎么好在三更半夜与两位妹妹共处一室呢?” 说着,轻轻巧巧的一挣,就甩脱了盛惟妩的拉扯,迅速举步离开,边走边道,“所以,为了两位妹妹好,为兄这会必须走!” “不要啊!!!”姐妹俩泪奔了,同时扑上去挽胳膊的挽胳膊,抱大腿的抱大腿,七手八脚的缠到他身上,悲愤道,“我们承认你还不行吗?你是我们哥哥,亲哥哥!咱们都是骨肉至亲,共处一室什么的根本没问题好不好——总之你别走!!!” 第二十五章 外室子的过往 于是,在姐妹俩一迭声的“哥哥”里,盛睡鹤勉为其难的坐回去:“就算是亲哥哥,你们也这么大了,周围又没个下人在,传了出去可不好听!回头可都别说出去!” 盛惟乔跟盛惟妩这会只求他留下来壮胆,那当然是千依百顺,闻言争先恐后的点头——当然心里都是一个想法:等天亮了,仆役送饭来,你没用处了,看我们怎么收拾你!!! 不过长夜漫漫,三个人一直大眼瞪小眼也不是个办法:盛睡鹤想睡来着,被姐妹俩硬是摇醒了;他让姐妹俩睡,姐妹俩虽然已经困极了,却都不敢合眼。 如此耗了会,盛惟乔觉得应该找个话题聊一聊,也好提神,道:“说起来,你娘呢?” “我不记得了。”她话出口后才觉得不合适,好在盛睡鹤没有翻脸或不喜的样子,只语气平淡道,“身边人都说她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我想她应该过得很好吧?” 这么说,他亲娘已经没了?所谓过得很好,大约就是希望她在九泉之下安息了吧? 姐妹俩交换了个眼色,都不吭声了。 毕竟盛睡鹤的生母是盛兰辞的外室——她们俩实在说不出来对这外室之死感到惋惜的话。 室中就此沉默下来。 过了会,盛惟乔觉得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不得不再次找话题:“你以前都做些什么啊?” 她想着自己家这么有钱,盛睡鹤即使是外室之子,肯定也苦不了,多半跟自己那二叔一样,成天在外面挥金如土、拈花惹草、不务正业……没准过两天真有女人抱着孩子找上门来了呢? 谁想盛睡鹤笑了一下,慢条斯理道:“五六岁之前记不清了,之后不当心落在人贩子手里,好在中途遇见我义父,把我救了下来!” “不过那时候我受了惊吓,不记得亲生父母跟家人了。义父没法把我送回去,就把我暂时留在他跟前。本来是打算拿我做仆役的,但义父的独子挺喜欢我,认了我做弟弟,又教我习武。” “学了段时间后,义父觉得我还算勤勉,就正式认了我义子,将我当作亲儿子看待栽培。” “结果我再长大点,义兄觉得我念书更有天分,就专门出了趟远门,绑……帮我请了位先生。在这位先生的教诲下,我念了几年书,中间也帮义父义兄打打下手,本来先生已经说服了我义父义兄,过两年就让我参加科举。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前段时间义父忽然去世,义父的兄弟们为了争家产,齐打伙儿对我们兄弟下毒手,非但我那先生遭受池鱼之殃不幸身故,我也吃了不小的亏!” 说到这里,神情晦暝的指了指胸口。 盛惟乔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他是在暗示那些伤口的来历,不禁瞪圆了眼睛:“你那义父是哪儿的势家之主啊?他到底留下来多少产业,竟叫家里人争家产激烈到这地步?!” 盛家发家得晚,盛老太爷老当益壮,近年应该还用不着分家。 何况盛家一直是盛老太爷跟盛兰辞说了算,盛兰斯跟盛兰梓兄弟两个在产业上的话语权,连管事都不如,且是出了名的看到父兄就怂。估计即使以后真到了分家的时候,二房三房固然有些小心思,也不敢太出格。 南风郡的老牌势家宣于家跟冯家,以前都发生过家产大战的——最近的就是盛惟乔的姨父宣于勒突然去世,撇下一摊子风流账,以及五个正当壮年还身居要职的兄弟,她姨母花了好大力气才摆平,也正是这番摆平,让南风郡上下都见识到了宣于冯氏的厉害。 不然单凭盛惟乔那个才十七岁的表哥宣于涉,可镇不住宣于家上上下下! 宣于勒是大前年去世的,那会盛惟乔虽然才十岁,但因为事情闹得满城风雨,又关系她亲姨母跟亲表哥的未来,多多少少也听过些风声——她以为宣于家的家产争夺已经很激烈了,却不想盛睡鹤的经历才叫惊心动魄呐! “倒跟家产的多寡关系不大。”盛睡鹤有些失笑的睨了她一眼,才道,“归根到底还是我那几位叔伯的脾气都不太好,一言不和就动手,全然不念骨肉之情,实在是叫人心寒!” 盛惟乔没来由的有点生气:“你那义父是谁来着?明儿问问爹,你义父所在地方的官府,爹可托得上关系——这么草菅人命,还有没有王法了?!” 义愤填膺的话才出口,又觉得有点不对:这外室子越倒霉我应该越高兴嘛!为什么还要给他出主意报仇?! 一定是因为我现在需要稳住他! 没错! 我可不会真的关心他! 这么想着,盛惟乔才暗松口气。 却听盛睡鹤笑道:“没事,伤我的人都已经被我砍死……咳、咳咳……都被我看似放过实则用其他罪名送去狱中了!” 黄泉地狱也是狱嘛! “这还差不多!”盛惟乔没听出破绽,满意的点头,“这种作奸犯科的人就该交与官府处置——那地方的官府你熟么?要不要让爹托人给狱里使点银子,叫狱吏格外招待下他们?” 作为盛兰辞的亲生女儿,盛惟乔虽然被爹娘宠得天真无知,但有些门道却是耳濡目染就会了的。 “不用的。”不过盛睡鹤显然觉得这么世故的建议,与她给自己的印象不符合,有些惊讶的看了她一眼,才笑道,“你想官府会放过这个捞钱的机会么?” 盛惟乔一想也对,遂不再提建议了,好奇问:“那后来呢?” “后来我受了重伤,非但帮不上义兄的忙,反倒要义兄额外抽空照拂,心里过意不去,就想着找一找生身父母。”盛睡鹤懒洋洋的说道,“本来也没抱太大指望,索性义父义兄这些年来一直在帮忙查着,居然没多久就找到了爹……”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语气也仿佛艰涩起来,“其实我没想过能够认祖归宗,我只是想着义父义兄待我不薄,然而我却一直拖累他们,什么都帮不了他们。想着如果我亲生爹娘颇有能力的话,兴许可以帮我报答义兄一二?哪怕只是给我在外面赁个住处养伤,免得我在义兄家里住着,叫义兄操心我那一对年幼天真的侄女侄儿之余,还得再牵挂我,也是好的。” “……”盛惟乔一时间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安慰他吧,她实在不甘心,毕竟盛兰辞与冯氏多少年使人羡慕的佳话,因他破碎;嘲笑他吧,一来还需要他留下来陪伴,二来她这会到底有点不忍心。 “我跟妹妹说这些没有其他意思,实际上这么些年里,爹爹从来没找过我,可见他是真的心里只有妹妹你,还有嫡母的。”盛睡鹤见她不答,也不在意,目光温柔道,“这回之所以把我接回来,说到底,也全是为了妹妹考虑!” 盛惟乔忍不住道:“我才不要你帮忙!”“妹妹聪慧可爱,自然是没多少用到为兄的地方。”盛睡鹤一点也不觉得尴尬,反倒理所当然的点头,跟着话锋一转,“不过,爹爹却是疼极了妹妹——这有道是关心则乱,即使爹爹知道凭妹妹的机敏聪慧,根本不需要任何人帮忙,也能一世荣华,风光无限,然而关心使然,终归是忍不住给妹妹预备种种保障与后手的。妹妹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爹他就是喜欢操心!”盛惟乔这段时间因为叫嚣着“谁要盛睡鹤帮忙本小姐一只手可以吊打所有的人生仇敌爹娘你们居然这么小觑我”,没少被冯氏敲打,未料盛睡鹤居然会支持她,虽然总觉得有点怪怪的,但还是感到这外室子其实也没有那么讨厌,她抬了抬下颔,颇为沧桑的感慨,“我这个做女儿的,也只能多体谅他一些,不计较了!” “……”盛睡鹤面无表情了一瞬,才忍住狂笑的冲动,为了掩饰住真实的情绪,他特别一本正经的点头,“妹妹一片孝心,为兄自愧不如!” 盛惟乔轻哼了声没说话,看似不屑他的赞赏,心里却颇不是滋味:她只道这异母兄长一直被盛兰辞拿银子养在外边,过着纸醉金迷逍遥自在的好日子。说不准闲下来的时候,还会跟她姨母说的那样,成日里琢磨着怎么铲除自己母女,独占大房。 谁想他五六岁就被人贩卖,侥幸得救之后,即使认了个似乎很有钱的义父,但那义父既然起过让他做仆役的心思,可见其实没有很看重他,即使后来收了他做义子,多半要么看他颇具才华,要么是知道他是盛兰辞流落在外的私生子,别有所图。 这种情况下,寄人篱下的盛睡鹤会过得好吗? 过得好,还至于被砍个半死? 哪怕他报官把砍他的人下了狱,但那些人既然有钱,不定盛睡鹤前脚离开义父家,后脚他们就买通官府恢复自由身了呢?! “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盛惟乔纠结了会,暗忖,“明儿跟爹核对下,若是真的,那往后收拾他时我就收点手……吧?” 这么想着,她不知不觉睡了过去——而在她旁边,年纪更幼的盛惟妩早在半晌前就已经陷入香甜的梦境。 之前一直喊困的盛睡鹤,此刻却依然精神抖擞。 他含笑看着两个妹妹睡熟,方将姐妹俩挨个抱回稻草上的被褥里,又给她们盖好被子,掖好被角。继而蹑手蹑脚的出了门,去庭中找到那团“绿火”,一番毁尸灭迹后,他放心的回到室内,坐到椅中,开始合目养神。 ……次日天亮后,兄妹三个草草梳洗了一番,整理仪容后,盛睡鹤体贴的将姐妹俩放出祠堂,让她们去向长辈们诉说昨晚的惊恐与委屈! 当然,盛惟乔与盛惟妩的倾诉结局,跟他想得一样:盛老太爷将信将疑的到祠堂转了一圈,一无所获之后,理所当然的怀疑:“这才禁足了两天不到,你们就想出来?!还绿火,还鬼怪,真有绿火跟鬼怪,这都一晚上过来了,你们怎么还能好端端的?!简直连撒谎都不会!” 老太爷本来确实没打算真把俩孙女关满一个月,但这俩孩子也太不争气了吧?这都三天不到,寿宴风波的善后还没完成呢——就想出来? 绝对没门啊! 所以老太爷毫不犹豫的决定:“把她们给我关回去!不到十天半个月不许出来!!!” 第二十六章 想用个孙子打发本世子? 这要搁之前,禁足什么的姐妹俩自然不怕,尤其老太爷上次一口咬定一个月,现在只说十天半个月,明显让了一步了嘛! 但她们现在对昨晚的经历尚且心有余悸,这会别说去祠堂关个十天半个月了,那是去待上一刻钟都受不了啊! 闻言自然是连声哀求——只是她们越哀求,盛老太爷越觉得她们果然是为了躲避惩罚各种撒谎,气恼道:“搅了老子寿宴,丢尽了盛家的脸!惹下这样的事情,老子一没打你们二没把你们赶出家门,只让你们去祠堂抄两天书,还要讨价还价?真当咱们盛家没规矩了是不是?!” 说着不再理会姐妹俩的分辩与哭闹,直接命人,“拖去祠堂!不到十天,谁也不许放她们出来!” 索性姐妹俩哭天喊地被拖去祠堂的路上偶然遇见了徐抱墨——其实也不能算偶然,徐抱墨正琢磨着把盛惟乔哄到手呢,如此良机怎么肯放过? 所以精心设计的邂逅之后,他故作惊讶的拦下仆人,询问缘故。 本来在人家做客,是不好管这种家务事的,但他身份尊贵,徐盛两家又是世交,下人也不好驳他面子,只得将经过含含糊糊的讲了讲——下人必须讲得含糊,毕竟两位小姐关祠堂的原因委实不是什么得脸的事情,这回被再次送回祠堂的缘故那就更丢脸了。 这种事情,怎么可以明着告诉贵客呢? 好在徐抱墨听完之后,并没有流露出任何对盛家家教的不满与鄙视,反倒温温柔柔对盛惟乔道:“世妹的淑行,我虽在邻郡,之前也从盛老太爷处久仰了。想来眼下的事情,必然有什么误会在里头。世妹且不要担心,我这就去求见盛老太爷,看能不能为世妹斡旋一二!” “那你快去啊!”盛惟乔现在只求不要回到那恐怖的祠堂里去,什么矜持都忘记了,闻言犹如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扯着他袖子,眼泪汪汪道,“换其他惩罚都可以啊,反正我们绝对不要去祠堂了!” 咦?为难到这地步,那么只要把事办成了,这小姑娘往后还能不对自己另眼看待? ——我就说这种天真无邪的女孩儿最好哄! 如今看来简直连上天都在帮自己啊! 徐抱墨按捺住喜悦,又温柔的安慰了会姐妹俩——主要是盛惟乔——这才转身往禁雪堂去,只是他没想到的是,找到盛老太爷后,他才提了提,盛老太爷就不高兴了:“我教训孙女儿,关你什么事?想当年你祖父揍你爹时,我可从来没拦过,有时候还会给你祖父递把拂尘什么的,我跟你祖父还是同辈哪,尚且不干涉他管儿子!如今你一个晚辈居然来管我怎么教训孙女,简直就是不知天高地厚!老徐那老家伙若在这儿,我非问他个教孙不严不可!” 这话要换个人来听,一准要羞愧万分后退三千里了。 好在徐抱墨是祖父养大的,对盛老太爷这类人的脾气早已习惯,闻言非但没有抱愧而去,反而若无其事的笑道:“我祖父揍我爹时,一般都是拿专门做的枣木棍的。听祖父跟前的老人说,那根枣木棍约莫鸡蛋粗细,以祖父的膂力,三棍子就能让我爹躺上半日!老爷子却只递给他拂尘,可见私下里就是疼我爹了!既然如此,轮到自己的亲孙女,又是两位娇弱的世妹,老爷子岂非越发下不了手?所以何不借着我来说情,饶了两位世妹呢?” “你这小子,倒比你爹聪慧多了!”盛老太爷听了这话,也端不住长辈架子,失笑抚须道,“你爹当年可瞧不出我疼他,挨完打后,还气鼓鼓的瞪我,背后更是没少派我这世伯的不是!” “我爹他当时年纪小,不懂事。”徐抱墨忙道,“其实这事发生时我还没出世呢,若非爹跟我说,我又哪里知道?所以爹后来明白过来,可一直念着您的好的!不信往后我爹若是回乡,必然要来拜见您,到时候若不给您磕头谢这件事情的恩,您尽管拿拂尘抽我!” 盛老太爷被逗笑了,上上下下打量他几眼:“抽你?你这小家伙长得比你爹比你祖父都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细皮嫩肉唇红齿白的模样儿,老头子还真有点下不了手。” “老太爷岂是区区皮相能够迷惑的?”徐抱墨二话不说给他戴高帽子,正色道,“这么说是真心拿我当亲孙儿疼呢!” “冲着你这么会说话,以后即使你爹不来谢我,我也不抽你!”盛老太爷最喜欢他这种长得好有本事还禁得住逗的晚辈,也不刁难了,乐道,“这么着,就给你个面子——把那两个孽障与我喊回来!” 片刻后,盛惟乔跟盛惟妩满怀希望的回了来,一进门就殷勤的喊祖父,又朝徐抱墨递去感激的目光。 只是盛老太爷没给她们好脸色,沉着脸厉声训斥了一番,末了道:“说到底,这回的事情是你们不敬兄长造成的!所以,想不去祠堂禁足的话,必须取得睡鹤那孩子的原宥!而且就算他原谅了你们,往后只要再犯,那就给我还是滚回祠堂里去反思!知道了吗?” 盛惟乔:“……!” 盛惟妩:“……!” 她们还想把盛睡鹤用完就扔,以后变本加厉的教训那外室子的好不好?! 但盛老太爷看她们迟疑,立刻重重哼道:“这么执迷不悟,那还是去祠堂……” “我们认错!”姐妹俩闻言大惊失色,立刻道,“祖父,我们愿意向哥哥请罪,求祖父千万不要罚我们去祠堂!” 盛老太爷见状,疑惑的挑了挑眉:这俩孙女,是真的怕进祠堂啊?难道她们当真在那儿遇见了什么? 不过老太爷行伍出身,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对于怪力乱神之事一则不信,二则不怕,想到这儿打量眼孙女们,看两个孩子除了提到祠堂就紧张外,也没什么不对劲,也就不放在心上,心想自己都去查过了,根本没问题嘛! 十有八九是女孩儿家胆子小,群星拱月惯了,忽然没乳母陪夜没丫鬟伺候,就姐妹两个单独住在厢房里,即使知道外间有兄长在,看到树枝的影子落在窗棂上不定也要惊恐一番——下人禀告的祠堂那儿半夜尖叫,肯定就是这样了! 他暗自有点高兴:这俩小祖宗素来被她们父母护得紧,娇生惯养任性胡闹,偏偏儿子媳妇还舍不得管教! 盛老太爷早就觉得这个样子不行了,无奈他自己教孩子的手段就只有一种:打! 这法子对付儿子孙子倒是没有问题的,但女儿孙女身上就不好用了,是以老太爷再忧心忡忡也是无计可施,眼下可算有个能让孙女们忌惮的地方,岂能不欢喜? 遂板起脸:“那么我现在叫人传睡鹤过来,且看你们认错的态度了——休想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叫我知道,立马把你们关祠堂里去反省!” 姐妹俩郁闷得想吐血,却不得不连连点头:“祖父您放心,我们一定认真认错,争取哥哥的宽恕!” 片刻后,盛睡鹤被召来,才进门,盛惟乔跟盛惟妩就迎上去,痛哭流涕:“哥哥哥哥!我们错了,我们真的错了!求求您,原谅我们好不好?” “两位妹妹何出此言?”当着众人的面,盛睡鹤轻挑剑眉,目露惊讶,赶紧一手一个扶起她们,一面细心的为她们拂去裙上尘埃,一面情真意切道,“两位妹妹素来天真可爱,些许玩笑我怎会放在心上?至于祖父寿宴上事,说起来都是心怀不轨的下人蛊惑七妹妹所致,也是我这个做兄长的对妹妹不够关心,才叫妹妹对我生出误会——都是一家人,说开了就好,这样可就见外了啊!” 上首,盛老太爷欣慰的拈须:看看!这孩子虽然是外面接回来的,多宽容!多大度!多友爱!多识大体!若非家里惯大的这两个不省心,哪来这许多事啊! “睡鹤,你且过来坐下说话。”老太爷这么想着,越发觉得应该补偿下孙子,温言令盛睡鹤到跟前坐下,又看了眼另一边的徐抱墨,“抱墨来南风郡虽然有些私人之事,但也想到附近游玩一二,我年纪大了,没那精力陪他上山下海的折腾——算起来咱们家你年纪跟他最是接近,不如就由你领他出去走走?” ——盛睡鹤才回来,别说南风郡附近的山水,估计南风郡城他也未必熟悉。老太爷这么说,与其是给他派个向导的差使,倒不如说是给他个与宁威侯世子接近的机会了。 栽培之意,溢于言表。 盛睡鹤心领神会,正要起身回答,不想徐抱墨手中折扇一开一合,抢先起身,拱手笑道:“老爷子,这游山玩水,单只两个人却没意思,不如让惟乔世妹一块?如此人多也热闹些。” “说的也是。”盛老太爷赞许的看向他:大房兄妹才和解,正该趁胜追击,让他们多相处——自己只顾补偿孙儿倒忘记这点了,多亏徐抱墨主动提出,这孩子,不但比他爹聪明比他爹会说话,更比他爹体贴啊! 却不知道这位“体贴”的晚辈,心里正仰天大笑:想用个孙子打发本世子?本世子可是冲着您孙女儿来的!!! 第二十七章 池鱼之殃 只是徐抱墨心中大笑未歇,盛睡鹤却语带歉意道:“祖父好意,本该受命!只是孙儿有伤在身,恐怕出游之际会拖累徐世兄,却不敢贸然答应了。” 盛老太爷回来没多久,还不知道他有伤在身的事情,此刻闻言微惊:“好好的怎么会受伤?” “也是误会,好在伤口大抵已经结了痂,过几日就能痊愈了。”盛睡鹤含笑道,“祖父不必担心!” 盛老太爷听出他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或者是不想当众回答这个问题——深深看了眼这个孙儿,拈须对徐抱墨道:“这么着,我倒是想好好招待你的,但我这孙儿身子不适,你却要先在府里住些日子了!” “老爷子说的哪里话?”徐抱墨笑着说道,“恒殊弟的身体紧要,至于出游,却不是什么急事!左右老爷子难道还会赶我走不成?” 他正遗憾自己失去了勾搭盛惟乔的绝佳机会,不想盛睡鹤却忽然开口道:“徐世兄体恤,愚弟却不敢因己故,坏了世兄的游兴!说起来二叔膝下的惟德弟也有十四了,闻说素来沉稳,对郡中风物也熟悉,却比愚弟更适合陪世兄出游!” 盛老太爷抚着胡须,笑眯眯的看着盛睡鹤,心里对这个刚回来的孙儿简直不能更满意:果然是又宽容又大度又友爱又识大体的好孩子啊! 看看,自己不能去,立刻想到了堂兄弟! 换了那两个被惯坏的孙女儿,这会不等着别人去哄她们就不错了,哪有这样的体贴? 想到这儿,白了眼正低眉顺眼站在底下的盛惟乔跟盛惟妩:“还愣着干嘛?还不快点去把你们大哥找过来?” ——既然陪伴徐抱墨出游的将是盛惟德,而不是盛睡鹤,那么盛惟乔肯定不会随行了。 所以姐妹俩去二房带了个口信后,也没再回禁雪堂,而是准备各归各房:她们迫切需要自己的牙床软枕,以及体贴的丫鬟、美味的食物,来安慰自己这两天在祠堂的经历! 不过走到半路,却碰到了挽着个食盒的沈九娘,看到她们,忙招呼道:“大乔,小妩,你们去哪呢?” “还能去哪里?”姐妹俩无精打采道,“刚从祠堂出来,回房呢!” “要不要去园子里走走?”沈九娘不知道她们昨晚的惊魂经历,还以为惹了那么大的麻烦,只关了两个晚上就出来,那肯定是没吃什么苦头,所以心情很好的招呼道,“我刚刚跟厨娘学做的糕点,准备拿去园子里找个风景好的地方配茶吃——外祖母告诉我,前两天园子里东南角新放了两对梅花鹿,都是驯养好了的,会从人手里叼走吃食,还会捡咱们扔出去的花枝,可好玩了!” 盛惟乔这会对梅花鹿没兴趣,但盛惟妩到底年纪小,却是动了心,遂道:“二姐,咱们去瞧瞧呗?我记得东南角还有孔雀来着,不知道今天过去,能不能遇见它们开屏?” “那咱们走吧!”盛惟乔想到这堂妹可是一心一意向着自己的——虽然结果是把自己也坑了进去,但心意总是真的嘛——这会当然不会推辞,又问沈九娘,“小乔你带了多少糕点啊?我们可是起早都没吃什么了!” 沈九娘嗔道:“不够吃我都让给你们,好了吧?又不是去千里万里之外,待会你们觉得少,让下人再去厨房拿不就是了?” 姐妹说说笑笑的进了园子——作为南郡三大势家之一,盛家即使是后起之秀,这座府邸也尽显巨富风采,花园足足占了十几亩地! 内中山水俱齐,琪花瑶草,珍禽异兽,样样都有。 过了曲溪上的石拱桥,沈九娘拂退一只上来乞食的丹顶鹤,盛惟乔跟盛惟妩瞧那丹顶鹤被赶开后似有些委屈,正要心疼,忽听不远处假山后传来一阵低低的哭泣声,跟着“啪”的脆响,一个女孩儿厉声呵斥:“不许哭!再哭把你眼珠子都剜掉!” 三人闻言一怔,都听出那出言恐吓的女孩儿是盛家三小姐盛惟娆——盛家不算外孙,不计才回来的盛睡鹤以及二房的那个外室女,现在统共八个孙辈: 大房独一个十三岁的二小姐盛惟乔; 二房因为盛兰斯的风流,子嗣也最多,三个嫡出子女里,大公子盛惟德比盛惟乔大一岁,是和离了的敖氏所出;他下面就是继室白氏生的一对姐弟,十二岁的三小姐盛惟娆跟十岁的五公子盛惟行;再往下就是侍妾所出的六公子盛念贤跟八公子盛念洁了,前者比盛惟妩大两岁,后者去年才落地,如今堪堪两岁,大部分时间还抱在手里。 而三房则恰好一子一女,分别是十二岁的四公子盛惟彻跟七岁的七小姐盛惟妩。 盛惟娆是二房之女,白氏所出,那么现在被她欺凌的人,可想而知是谁了! 果然她们转过假山,就看到盛惟娆领着四五个丫鬟,将才被明老夫人准许接进门的外室女盛怜怜围在当中,折了枝拇指粗细的树枝,没头没脑的抽打着。 盛怜怜粉嫩的小脸上有清晰的巴掌印,想来是方才哭泣时挨的了。 “二姐,表姐还有七妹,你们也来逛园子?”盛惟娆见有人从假山后出来,吃了一惊,但看清楚来人之后,顿时放松下来,手里都没停,边抽着盛怜怜,边招呼道,“你们提着食盒,是要找地方吃茶吗?东面池塘畔的杜鹃开得很好,衬着绿水柳烟,很是好看,要不要去那边的翠陌水榭?” 盛惟乔是很不喜欢外室所出子女的,但盛怜怜年纪实在幼小,此刻满脸满颈伤痕的样子颇为触目惊心,就有些踌躇——盛怜怜似察觉到她注视,也投来可怜兮兮的目光。 “她这是做错事情了吗?”盛惟乔被她看了会,到底心头一软,说情道,“到底年纪还小,三妹妹你随便教训一下也就是了,万一打出个好歹来,祖母说不定要生气的呢!” 见盛惟娆皱眉,沈九娘帮腔道:“之前外祖父才因她们母女震怒过,若今儿再因她引起什么话头,外祖父恐怕又要生气!” 盛家除了大房之外,包括明老夫人在内,没有不怕盛老太爷的。 是以盛惟娆虽然还有点余怒未消,到底把树枝扔到盛怜怜头上,冷哼道:“便宜你这小贱人了!”说着拍了拍手上尘土,就要转身离开。 不想盛怜怜噙着泪爬起来,忽然抓起树枝,狠狠扔向她背影! “三小姐当心!”盛惟娆的丫鬟们纷纷惊呼出声着提醒她——盛惟乔跟沈九娘却是心里一个“咯噔”:糟糕! 果然,盛惟娆虽然及时躲过了树枝,才被劝歇的怒火却蹭蹭上涨,她姣好的面容扭曲起来,边挽袖子边向盛怜怜冲过去:“给脸不要脸的贱东西!看我今儿怎么剥了你的皮!” 谁知盛怜怜眼中闪过一抹狡诈,忽然朝盛惟乔跟沈九娘跑去,一左一右扯住她们的裙摆,泫然欲泣道:“两位美人姐姐救我!” 盛惟乔:“……” 沈九娘:“……” 她们两个无语,盛惟妩却不干了——她向来惟盛惟乔马首是瞻,在这个堂姐面前,争宠意识格外敏锐。方才盛惟乔帮盛怜怜说话,已经让她有点吃味,这会盛怜怜砸了盛惟娆后,跑来找盛惟乔当挡箭牌,盛惟妩哪里能忍? 当下上前一把将盛怜怜推开,怒道:“这是我的姐姐!不许你拉她裙子!” 盛怜怜虽然现在已经进了盛家门,但同盛惟妩才头次照面,盛惟妩又正跟着堂姐厌恶外室子女当中,自然不会把她当姐妹看。 不过盛惟妩也没有想着故意伤她,所以手下用力不大——但盛怜怜却立刻大叫一声,顺着她的推力,朝后一跌,摔倒在地上,就势一把抱住盛惟乔的小腿,哭诉道:“美人姐姐,你看她们都欺负我……” “这还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盛惟娆见状,怒极反笑,“二姐、表姐都看到了?你们好心给她说情,她却顺竿子爬把你们拖下水不说,竟痴心妄想的告起七妹的状来了!我就说这种勾三搭四的荡妇生出来的小贱人,岂能是什么好东西?!” 盛惟乔跟沈九娘脸色都很难看,她们其实对盛怜怜没有多少好感,毕竟常人都不会喜欢这种姘居生下来的孩子,不过是看她年纪小,被打得可怜,这才找理由劝阻盛惟娆罢了。 结果盛怜怜倒是得寸进尺起来了! 这会沈九娘抿了抿唇,趁盛怜怜双手都抱住了盛惟乔的时候,悄悄移动脚步,朝后退去——她只是盛家外孙女,过来做客的,可不想被卷进外家的后院纠纷里去! 察觉到她的动作,盛怜怜眼中流露出一抹慌张,随即拽紧了盛惟乔,央求道:“美人姐姐,您帮帮我!我一定会报答您的!我爹最喜欢我娘了,可惜我娘现在不在,不然这个大贱人才不会有好果子吃呢!我爹早就说过,他那妻子已经不好看了,早晚有一天会把我娘接进门做正妻,那时候我才是盛家二房的小姐!我定要把这大贱人赶出去,不,我要把她卖到窑子里去受尽千万人的折磨!叫她这辈子都后悔打我!” 闻言盛惟娆固然气得暴跳如雷,盛惟乔也觉得恶心得不得了,她铁青着脸色拂开盛怜怜的手:“你们二房的事情,你们姐妹自己处置吧!” 说着一拉盛惟妩就要走——谁知没走出两步,头上忽然被个小东西砸了下,她下意识回头,却见盛怜怜边捡了地上的小石子砸她,边哭道:“原来你跟这大贱人是一伙的!我恨你!!!” 第二十八章 人生三大错觉之一 “你敢砸我二姐!”盛惟妩见她停步,也回头一看,见状顿时大怒,挽了袖子就要上去动手,这一幕连不想被卷进风波的沈九娘都被气笑了:“怪道外祖母没让她娘一块进门,这要进了门,盛家往后还过不过日子了?!” 这才五岁的孩子啊,竟然被教成这个样子——可见其母是什么样子的人了! “你们有事你们先走吧!七妹你年纪小,可未必揍得疼她,还是我来的好。”盛惟娆见状反倒不生气了,盛家谁不知道盛惟乔的地位? 连明老夫人对这个孙女儿都是捧着哄着惯着,不敢说句重话呢!盛怜怜居然敢拿石子砸她,单凭这点,这小东西往后在盛家就不可能出头! 她笑眯眯的摆手,“二姐说的对,这是我们二房的事情,我的妹妹不懂规矩当然应该我来教!” 撇下二房姐妹,一行人走出去好一段路,眼看快到目的地了,沈九娘见盛惟乔还是闷闷不乐,安慰道:“三表妹肯定会给你报仇的!待会外祖母知道了,也饶不了那小东西!” 盛惟妩也道:“二姐别生气了,要不我现在就折回去帮你揍她一顿?你不好意思打小孩子,我好意思啊!反正我自己就是小孩子!” “那么个不懂事的小东西,有什么好记仇的?”盛惟乔虽然心情不好,但听了堂妹的话,也被逗笑了,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笑叹道,“我只是想到那外室子,真是怎么想怎么憋屈!” 闻言,原本斗志满满的盛惟妩,也耷拉下脑袋,心有余悸道:“可是祖父说,咱们如果往后不尊敬他的话,就把咱们关祠堂里去!” “外祖父还不是吓唬吓唬你们?”不知就里的沈九娘,闻言取笑道,“外祖父寿辰那天,我娘都被吓坏了呢!生怕外祖父重罚你们,结果这才两天,你们不就出来了?” 她眼中有些羡慕,同样的事情如果发生在沈家,她祖父不把她赶出家门才怪! 也就盛家会这么宠孩子——要知道盛家这回丢的脸,可是整个南风郡都知道了好嘛? 为什么大房夫妇跟三房夫妇这两天都没去祠堂看望自己的宝贝女儿?还不是因为他们现在都在外面奔走,好为这俩宝贝平息后患? “吓唬才怪!”盛惟乔跟盛惟妩异口同声道,“表姐你不知道,祠堂里可是有……有……” 虽然眼下青天白日的,但姐妹俩昨晚阴影太深刻,此刻却也不怎么敢说出来,正吞吞吐吐的时候,不远处的花树后,忽然转出一个锦袍金冠的少年,玉面朱唇,笑容犹春晖,朝她们一拱手:“三位世妹,可要来此一饮?” 沈九娘才看到他,眼中已是流光溢彩,激动的差点跳起来,哪还顾得上听两个表妹说话? 盛惟乔知道她心思,这会也住了话头,凑到她耳畔,低笑道:“看,还说徐世兄会觉得你轻浮,他这不是主动邀你了吗?” 表姐妹两个都以为徐抱墨是冲着沈九娘来的,而盛惟妩因为年幼压根不懂这些,看两个姐姐答应,也跟着到了附近的凉亭。 三人入亭后,看到亭中石桌上茶点已备,中间一只粉彩九桃瓶中还插了两枝新折的春花——一枝梨花,一枝海棠,红白相映成趣,枝叶掩映之间犹如鸳鸯交颈,越发笃定了这种猜测。 盛惟乔都后悔方才没找借口带堂妹走人了,沈九娘也觉得两个表妹现在很是碍事,是以落座后,在徐抱墨的邀请下,三姐妹品尝了一回茶水,她就羞答答的道:“徐世、世兄,你方才看到附近有孔雀开屏吗?大乔跟小妩就是为这个才来园子里的呢!”她心想接下来不管徐抱墨看没看到,盛惟乔都有理由带走盛惟妩了。 而自己是直接留下来,还是矜持点,推说一句“二表妹除了要带七表妹看孔雀,也要说些悄悄话,不要我在旁边听”呢? “原来世妹的乳名是大乔吗?”谁知徐抱墨看都没看她一眼,也没理会正专注吃糕点的盛惟妩,他一双风流蕴藉的桃花眼,满含笑意的望向盛惟乔,温温润润道,“大乔要看孔雀开屏?我方才虽然看到两只绿孔雀,却都没有开屏呢!不如我陪你去找找,看有没有开屏的?” 年幼的盛惟妩听了这话还没觉得怎么——然而沈九娘绯红的双颊瞬间惨白! 盛惟乔也愣住了,惊得站了起来,连连摇头:“不不不!你陪我表姐就好,我跟七妹妹去找!跟七妹妹去找!” 她话音未落,沈九娘手里的茶碗已“哐啷”一声摔落在地——盛惟乔这才醒悟过来自己说错了话,吓得脸色都变了,扯着锦帕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这惊惶失措的模样落在徐抱墨眼里,深觉盛惟乔果然如盛老爷子夸说的那样贤惠大度,面对他这种才貌双全的侯世子主动示好,居然没有大喜过望的抛下沈九娘,反而把机会主动让给表姐,这妥妥是做大妇的料啊! 他仿佛已经看到盛惟乔变成徐盛氏之后,主动给自己纳妾聘美的和谐景象了——所以说,这么个正妻人选哪能不抓牢了? 徐抱墨终于看了眼沈九娘,只是目光疏远又矜持:“大乔说笑了,我与这位沈小姐不过一面之缘,孤男寡女共处一亭,岂不是要坏了沈小姐清誉?” 虽然说他其实对沈九娘不无兴趣,但这种主动送上门来的美人,他早就见多了,相比自家祖孙俩都看中的正室,孰轻孰重他可是清楚得很! 大不了,等娶了盛惟乔之后,再把沈九娘勾到手嘛! “……打扰你们了!”和自己在一处就是孤男寡女会坏了自己名声,陪盛惟乔去看孔雀开屏,就不是孤男寡女,就不会坏了盛惟乔的名声?! 她可是听得很清楚,自己说的是盛家姐妹都要看孔雀开屏,徐抱墨说的可是陪盛惟乔一人去找开屏的孔雀——可笑自己还觉得两个表妹碍事,合着在徐抱墨眼里,自己才是最碍事的那个人! 沈九娘再也待不下去了,她浑身哆嗦着挤出一句,站起来就走,经过盛惟乔身边时,盛惟乔想拉住她解释,却被她狠狠打开了手! “徐世子,您这是什么意思?!”盛惟乔还从来没被表姐这样对待过,她捂着被打红的手背,又气又急又觉得冤枉!目送沈九娘哭着跑开,连“世兄”也不喊了,对盛惟妩道了句“快去追表姐”,不待堂妹依言跑出凉亭,就跺着脚质问徐抱墨,“您明知道小乔她……” “大乔,你这么说可是不对了!”徐抱墨年纪不大,但在风月之事上却已是老手,对于应付眼下这种场合根本只是信手拈来,当下摆出正色,打断盛惟乔道,“我确实知道沈小姐对我颇有垂青之意,然而我对沈小姐只有尊重,并无情意,所谓姻缘天注定,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倘若不趁这还是第三次见面同她说清楚,拖拖拉拉的岂不是越发误了沈小姐?” 他这番话其实很有讲究,首先明说对沈九娘无感,一切都是沈九娘自己一厢情愿;其次以“姻缘”二字暗示自己是个正经人,同女孩儿走近那就是冲着成亲去的,绝对没有始乱终弃的意思!第三,着重点出他跟沈九娘这是“第三次”见面,这三次见面盛惟乔都有参与,最大程度避免自己被怀疑私下与沈九娘有什么瓜葛。 ……当然这也是徐抱墨勾三搭四久了,经历丰富,才会这么考虑周到。 实际上盛惟乔根本不了解他的底细,哪会怀疑他?这会听完这番说辞,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但又恼道:“那你也不用拿我做幌子吧?这下好了,小乔一定恨死我了!” “沈小姐似乎比大乔你年长吧?”徐抱墨却没有直接安抚她,而是有些好奇的问,“为什么大乔你是大乔,她反而是小乔呢?” 盛惟乔这会哪有闲心同他解释?不耐烦道:“你管那么多——反正我们就是这么喊的!” “好吧,大乔!”徐抱墨本来想绕几个圈子缓和下气氛,为接下来的攻势做准备的,但现在看盛惟乔有一言不合就要翻脸之势,自不敢惹恼她,只好道,“我可没有拿你做幌子的意思,本来咱们两家世交,盛老爷子的子孙,跟我祖父的晚辈,都是兄弟姐妹。” 说到这里他温和的笑了笑,目光真挚,“但你爹跟我爹一度同朝为臣,交情却比盛家其他人深厚多了,我平常在家里时没少听我爹念叨,所以听说你有事,哪能不搭把手?” 盛惟乔不知道他的险恶用心,一句“交情却比盛家其他人深厚”,实际上是在暗示她的与众不同,也是为以后接近她做铺垫——毕竟,徐抱墨现在是在盛家做客,难免有需要麻烦主人的时候。 而他虽然是盛老太爷带回来的,老太爷辈份身份搁那儿,肯定不可能亲自招呼他的。 盛老太爷原本打算安排招呼他的盛睡鹤,又有伤在身,需要调养。 那么他有需要时,找盛惟乔帮忙也理所当然了! 谁叫两人的亲爹交情深厚,他爱屋及乌觉得盛惟乔最亲近呢? 天真的小姑娘以为徐抱墨真是念在两人父辈的交情的份上,这才自告奋勇想帮忙的,顿时觉得很不好意思:“对不住啊!我以为你存心挑拨我们姐妹关系呢!” “无妨!”徐抱墨心想这女孩儿果然好哄,幸亏自己来得早,这位盛二小姐才十三岁,若过两年,不定就要便宜了哪个不怀好意的家伙了——嗯?他自己也不怀好意?胡说!他可是打算明媒正娶的! 在内心确认了下自己是个正经人后,徐抱墨目光不动声色的掠过面前的银碗,锃亮的碗身清晰的照出他此刻的模样:华衣美服,英俊倜傥! 他满意的露出一个温柔的笑,“一切都是一场误会,误会说开了就好——对了,大乔你很担心沈小姐是吧?要不咱们现在一块去瞧瞧她,我也同她赔个礼?” 目标心怀愧疚,正要趁其不备趁热打铁趁胜追击趁虚而入趁人之危,才能趁心如意啊! “这个就不要了,也不知道小乔她现在跑哪去了,耽搁你的时间可是不好,还是我回头跟她解释吧!”只是盛惟乔虽然没他那么多心眼,却也不是傻瓜,方才徐抱墨只跟自己说话,都把沈九娘气跑了,这会要是自己带着他去找沈九娘,这哪是赔罪啊?这不是故意去气沈九娘的么? 所以爽快的拒绝了——当然这拒绝也在徐抱墨的预料之内,他正要顺理成章的再提个小小的要求,想来刚刚跟他说了“不”的盛惟乔,一定不好意思再说“不”的。 只是计划没有变化快,徐抱墨正要以最温柔的笑容开口时,忽然感到背后一阵强烈的杀气袭来,跟着有人咳嗽一声,慢条斯理道:“贤侄,我家乖囡被我宠坏了,没怠慢你吧?” 他下意识的转过头,就见盛兰辞负着手,皮笑肉不笑的站在凉亭外,一脸防备的看着他。 第二十九章 惊喜的老太爷 ——话说那天同盛睡鹤对弈时,应该没露出什么破绽吧? 徐抱墨迎着盛兰辞“离我女儿远点”、“你小子那点心思老子早就看穿了”、“再勾引我女儿弄死你”的凶狠目光,心虚的缩了缩脑袋:他这才是第一次跟盛惟乔单独说话啊!怎么会就被人家亲爹抓了现行不说,人家亲爹还就防上他了? 难道这位准岳父消息灵通,这么短时间就打听到他的真面目了?! 徐抱墨忽然有一种双腿不保的预感…… 不过真相嘛—— 片刻后,父女俩告别徐抱墨,返回乘春台的路上,盛惟乔不满的抱怨道:“爹,您别看到有少年男子跟我在一块,就以为人家会打我主意好不好?弄得怪尴尬的!” 她虽然继承了盛兰辞与冯氏容貌的优势,也算是明眸皓齿顾盼生辉的小美人一枚,可从来没觉得,自己美到人见人爱的地步——不然那个宣于澈何以会当众对自己口出恶言? “乖囡,你年纪小,不懂得人心险恶!”但盛兰辞一如既往的拒绝了女儿的要求,痛心疾首道,“别看那徐抱墨是世子,又生得一副风流俊俏的样子!听爹跟你说啊,知人知面不知心,这种人可未必是良配,你可不能被他哄了去!” 盛惟乔气愤道:“人家徐世兄不过因为您跟他爹以前关系好,才特别跟我说了几句话!您想到哪去了?!” 打从她十岁之后,只要是年岁仿佛的少年,除了下仆外,哪怕是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跟她说笑两句,盛兰辞看到,立刻就会把对方划入“混账!居然敢打我女儿主意”的范畴,严加防范,视之如贼! 宣于澈收买盛家下人、试图鸿雁传情之事后,盛兰辞越发觉得打自己乖囡主意的禽兽不要太多! 这么一来二去的,盛惟乔现在听到他劝自己防着点谁谁谁,就觉得烦! “这种从套近乎开始的勾搭法子,爹早些年就看腻了!”然而盛兰辞不觉得烦呀!他语重心长道,“乖囡你一定要听爹的话,不能被这些不怀好意的臭小子骗走!要知道爹可就你一个女儿……” 说话间他们已经进了乘春台,盛惟乔看到冯氏正站在庭院里等他们,紧走几步迎上去,大声告状:“娘!爹刚才跟我说,从套近乎开始的勾搭法子,他早些年就看腻了!可见他被这种法子勾搭的次数不少,您一定要好好审审他,别过两天又给我领回个哥哥弟弟来!” 盛兰辞闻言目瞪口呆:亲生女儿?! 冯氏看着他一脸挨雷劈的表情,差点当场笑趴,郑重点头:“乖囡放心!娘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他的!” 四周下人纷纷忍俊不禁——笑闹了一阵后,一家三口进屋落座,下人奉上香茗,盛兰辞端起来吹了吹,又放下,这才肃然了脸色,说起正事:“这两日爹娘拜访了好些人家,寿宴上的事情,想来再过三五日就能基本压下去了,当然坊间的议论肯定管不来,不过那些人横竖也到不了咱们跟前!” 说到这里,叮嘱盛惟乔,“这两日你先别出门,避一避风头!” “将来可以出门了,少不得也有人会拿这事儿说嘴。”冯氏跟着提点女儿,“你不必理会,只管照你爹当时的说辞,一概否认——人家要是不依不饶,别给他们留面子!一切有爹娘担着呢!” 他们夫妇这番叮嘱要是叫宣于冯氏知道了,必然是冷笑三声:也真不知道盛家祖上攒了多少德,这么个纵容法,居然没惯出个作天作地的祸害来! 然而盛惟乔却是习以为常,她还从来没见过爹娘对她疾言厉色过呢,此刻平平淡淡的点了点头,又问堂妹:“方才让她帮我去追小乔了,她回到三房了吗?也不知道三叔三婶会不会骂她?” “爹方才同你三叔说过了,既然你们都知道错了,那么又何必打骂呢?”盛兰辞忙表功,“你三叔应该不会骂她的,若不放心,明儿个你们姐妹见到,自去问问就是——乖囡就是心好,什么时候都不忘记关心妹妹!” 盛惟乔对于亲爹见缝插针的夸自己,早就麻木了,闻言压根没理会,酝酿了下情绪,正要开始诉说自己在祠堂里的经历,不想这时候门口忽然走来一名小厮,禀告道:“大老爷、大夫人、二小姐:老太爷使了人过来,说是有事寻大老爷商议!” 冯氏闻言忙道:“爹喊你,你快去吧!” 盛兰辞有些疑惑,因为他刚才从外面回来后,是先到了禁雪堂跟盛老太爷禀告的。 在禁雪堂回完话回乘春台时,听下人说看到自己女儿朝园子方向走去,这才临时转道去园子里堵到了徐抱墨在哄自己女儿的那一幕——这么点时间,盛老太爷怎么又要找自己了呢? 要知道盛家的产业一直是他在打理,所以如果是外面庄子铺子上面出了什么事情,管事都是直接来大房禀告,是不会去找盛老太爷的。 盛兰辞疑疑惑惑的到了禁雪堂,才知道盛老太爷找他的事情,与他在园子里所见大有关系:“方才抱墨那孩子同乔儿单独在一块?在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盛兰辞不解道,“自然是那小子企图勾搭乖囡,幸亏孩儿去得及时——爹问这个做什么?” 盛老太爷斜睨他一眼,不答反问:“你确定是抱墨在打乔儿的主意,不是乔儿纠缠抱墨?” 盛兰辞几欲吐血:“爹?!” 他现在确定,乖囡是不是自己亲生女儿且不提,盛老太爷却肯定是乖囡的亲祖父——有这么说自己嫡亲孙女儿的嘛?! “还不是你平常动不动就对乔儿从头夸到脚的做派,不追问一句,老子怎么知道你是不是习惯性的说乔儿好话?”盛老太爷哼道,“看来真是抱墨对乔儿有意思了?” 他忽然之间眉开眼笑,重重一巴掌拍在大腿上,喜道,“着啊!老徐,枉你跟老子夸耀你有个好孙儿,到头来还不是要求着老子的孙女儿?!” 又朝瞠目结舌的儿子竖起大拇指,“乔儿不愧是老子的嫡亲孙女儿!虽然刁蛮任性不讲理,娇气胡闹还带点蛮横,不过萝卜青菜各有所爱,能迷住老徐的孙子,就是她的本事!” 盛兰辞顿时跳脚:“爹您说话摸一摸良心好不好?!乖囡聪慧、懂事、孝顺、温柔、体贴、机灵、美貌、宽容……怎么到了你嘴里,就是刁蛮任性不讲理,娇气胡闹还带点蛮横了?!那可是您嫡亲孙女儿,您至于这样刻薄的说她么!” “这会又没外人在!”盛老太爷没好气的说道,“就咱们爷儿俩,还装什么装——聪慧、懂事、孝顺、温柔、体贴、机灵、美貌、宽容这些词,不都是在外人面前夸的么?!要不然你以为老徐会死皮赖脸把孙子塞给老子,非要老子带回来不可?!” 盛兰辞听着这话不对,忙道:“等等!爹您的意思是……那小子来咱们家?!” “当然是冲着乔儿来的!”盛老太爷冷笑连连,“老子这回去老徐那儿,你猜那老小子怎么着?他居然可着劲儿的跟老子显摆他孙儿!就是那徐抱墨——说他去年就过了秋试,若非宁威侯怕儿子得意忘形,要压他一压,今年年初就会在长安参加春闱了!那小子今年才十七岁而已!长得俊,骑射好,读书也好,连年纪都压了老子的孙辈们一头!!!” 他说到这里,深知自己亲爹脾气的盛兰辞,已经悟了! “所以爹您觉得自己膝下没有比得过徐抱墨的孙儿,就扯了乖囡出去跟徐世叔比?”盛兰辞深深的叹了口气,“然后,徐世叔信了您的话,故此打发徐抱墨来咱们家,想近水楼台先得月?!” 见盛老太爷傲然颔首,盛兰辞先是愤然,“我方才就说那小子不安好心啊!乖囡怎么就不信我呢?!” 继而警惕道,“我明儿就打发了那小子回他自己家里去!” 说服不了自己女儿,他可以把打自己女儿主意的人赶走嘛! 盛兰辞正觉得自己深谋远虑,再次干掉了一个潜在敌人——不想盛老太爷却跳脚了:“你敢!!!” “爹您可不要犯糊涂!”盛兰辞见状忙提醒道,“您跟徐世叔虽然是过命的交情,可也不能为了这份交情,搭上自己的嫡亲孙女儿啊!抱墨那小子长得一脸轻浮相,一看就不是什么老实敦厚的性情,哪里适合乖囡?再说,乖囡才十三,这出阁的事情还能缓两年呢!” “乔儿许不许徐家,老子不管。”但盛老太爷坚定的表示,“不过你不能赶那小子走!” 盛兰辞愕然道:“为什么?” 既然自家老爷子没有非要跟徐家结亲的意思,又何必非要留着徐抱墨,成天趁自己不注意,打自己女儿的主意? “因为看到老徐最得意的孙儿,追着老子的孙女儿跑,老子就觉得心旷神怡,天朗气清,你们这些混账的嘴脸都顺眼多了!”盛老太爷一手拈须,一手背在身后,在堂上来回走了趟方步,才哼道,“想老子之前在徐家小住的那段日子,老徐那老小子,成天扯着抱墨这小子,今天写幅字请老子斧正;明天画幅画请老子鉴赏;后天邀老子出猎,品评他的骑射……” 老太爷越说脸色越难看,“还有什么下棋、抚琴、沏茶、投壶、蹴鞠、樗蒲……最可恨的是!!!” ——每次徐抱墨表现出色时,徐宝亭都会笑眯眯的从旁对盛老太爷补刀:“不成不成,这小子,比盛老哥的孙儿们肯定差远了!哎对了,盛老哥,你这回怎么没带两个孙儿过来,也好叫我家这小子知道一下天高地厚?免得他呀,骄傲!” 每当这时候,盛老太爷都觉得自己膝盖上中了一箭…… 第三十章 沈九娘:本表姐的命为何这么苦?! 论数量,盛老太爷膝下即使不算那会还没照面的盛睡鹤,也有五个男孙! 但论才华论资质,这五个男孙加起来都不如徐家一个徐抱墨好吗?! 这叫他怎么接这话? 他庆幸自己没带孙子去徐家都来不及呢! 盛兰辞听到这儿,很无奈的安慰盛老太爷:“徐世叔年纪大了,您别跟他计较,让让他也就算了……再说,当年您跟他比儿子时,儿子不是给您挣过脸了吗?” “你喊那老小子世叔又不是世伯,老子比他年纪还大呢!凭什么老子让着他?!”盛老太爷先针对儿子的胳膊肘朝外拐吼了一句,然后更愤怒了,“正因为老子比儿子从来没输过这班老家伙,所以比孙辈,老子怎么能输?!” 想当年,盛兰辞年纪轻轻金榜题名,跨马游街,琼林赐宴,羡煞多少老兄弟? 别看徐宝亭的儿子徐子敬,现在乃是宁威侯,位高权重——但徐子敬这个侯爵乃是因军功而封,时下却讲究万品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尤其徐宝亭本身出自寒门,要不是在军中跟富户出身的盛老太爷结识,跟着学了几个字,恐怕到现在连自己名字都不认识! 所以这位老侯爷最景仰读书人了,中过进士的盛兰辞,即使退居乡里,在他看来,也比自己那个侯爵儿子有出息! “这么多年来,老子只要提到你,老徐那班老家伙,没有一个不甘拜下风的!”盛老太爷追想自己当年拼儿子时的辉煌战绩,老脸上不由绽开一抹由衷的得意,但想到眼下,顿时转为沮丧,“可现在大家都要做曾祖父啦,也不作兴比儿子,而是比孙子了。可我盛家的孙辈……” 一个都拿不出手好不好?! 包括盛睡鹤推荐的盛惟德,倒是老实敦厚,但,跟才华横溢英俊潇洒的徐抱墨搁一块,说是黯淡无光都是口下留情了! 盛老太爷愤怒的看着儿子,“所以老子跟那老小子比孙女,有什么不对?!” 盛兰辞看出自己此刻若一个回答不好,下场必然是被老爹武力教做人,果断吹捧:“爹这叫以己之长,克敌之短,正应了兵法要义,足见爹老当益壮,宝刀未老……徐世叔想胜过您,根本就是痴心妄想!” “所以你现在把徐抱墨赶走,这叫老子如何扬眉吐气?!”盛老太爷拍了拍儿子的肩,和蔼道,“反正你也说了,是他在勾搭乔儿,又不是乔儿瞧上他,看着他忙前忙后讨好咱们乔儿,多开心呐!等老子看腻了,你再赶他走嘛!” 盛兰辞吐血道:“但乖囡年纪小,心思单纯,万一当真被他哄了过去怎么办?!” “那就让徐家来提亲好了!”盛老太爷想到那种情况,顿时红光满面,两眼放光,“到时候,老子一定要老徐亲自来!完了让他亲眼看看,他的孙子是怎么低声下气讨好老子的孙女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完之后,见儿子如丧考妣的神情,不禁不悦,“老徐跟老子多少年交情了,徐家的底细你又不是不清楚,两个孩子当真有缘分,难道不是件好事吗?冲着咱们爷儿俩的面子,徐家怎么也不可能亏待了乔儿!” “可儿子现在还不想给人做岳父啊!”盛兰辞跳脚道,“儿子就这么一个女儿,还指望她多承欢膝下个几年呢!” 盛老太爷不耐烦道:“那就先定亲!让徐家小子等几年再迎娶——多大点事?!” 盛兰辞见老爹态度坚决,怕挨揍不敢多说,心里却暗暗决定,接下来一定要做好两手准备:一面孜孜不倦的告诉女儿,徐抱墨是多么的不怀好意;一面利用地主之便,杜绝徐抱墨见到自己女儿的机会! 谁知他主意才定,却听盛老太爷道:“对了,惟德不是要陪抱墨出游吗?老子想了下,觉得就他们两个出行,未免冷清了点。不如让家里大点的孩子都去好了,顺便女孩儿们也出门散散心。” “爹您不能这样!!!”盛兰辞顿时抓狂了,“您这不是把自己孙女朝狼口里送吗?!” 本来他就担心徐抱墨会把自己女儿勾搭走了,盛老太爷还一副生怕盛惟乔不动心的架势,可着劲儿的给徐抱墨制造机会——这哪是想找机会气徐宝亭啊?这根本就是想撮合两个孩子好不好?! 盛兰辞也不是觉得徐家不好,但他是真的舍不得现在就给女儿定人家啊! “这么说,你不同意?”盛老太爷转过头来,沉声问。 盛兰辞知道老爹的脾气,但为了女儿,他坚定道:“是的,儿子难以从命!” 话音未落,他意料之中被盛老太爷一脚踹飞! “老子就说生儿子好!”半晌后,盛老太爷活动着筋骨走出正堂,冷哼,“不听话了想怎么揍就怎么揍!哪像女孩儿,巴掌没扬起来呢就哭给你看了——敢违背老子的意思,真当老子年纪大了打不动你了?!” 他随便喊了个小厮到跟前,“去大房说声,我有点事打发兰辞去做,他得出门个三五日。还有,跟乔儿、娆儿、彻儿他们说下,让他们也收拾收拾,随惟德一行出门见识见识!” 盛家多年来一直是盛兰辞主持大局,外地的产业有突发性事件,自然也是这位当家的大老爷前往处置——所以大房接到消息说盛兰辞要奉老太爷之命外出数日时,一点都没怀疑。 盛惟乔还跟传话的小厮说:“爹已经出门了吗?若你回去时,看到爹还在祖父跟前,帮我跟爹说声,二月那会他带回来的点心挺好吃的,这次去的地方若也有,给我再带几份!” 待小厮满口称是的告退之后,她继续跟冯氏诉说花园里的遭遇,“……然后小乔就这么走了!娘,您说,现在我要怎么办?明明我什么都没做,小乔当时却好像我抢了她夫婿似的,怎么可以这样啊!” 冯氏笑眯眯的听到这儿,安抚道:“你想如果你是九娘那孩子,当时该多么的尴尬?她本来就要含羞而去的,你还想拉住她,她不推开你,难道还任你拉住在那儿继续丢脸吗?说起来,这事可是你不够周到了!” 见女儿闻言若有所思,又道,“妩儿年纪小,虽然听你的话追上九娘了,却未必能劝好她。依娘之见啊,你不如自己去找九娘谈一谈,把误会解开——自家姐妹,何必为这么点小事存下芥蒂呢?横竖你又不喜欢那徐世子!” 盛惟乔有点不情愿:“我跟徐世兄又没有什么,小乔误会我也还罢了,现在还要我先去跟她解释,凭什么呀!?” “瞧你这小气劲儿!”冯氏拿指点了点她额,嗔道,“那是你嫡亲表姐,你怎么不说她打小就让着你了?现在她心情欠佳,你去哄一哄她,难道不是应该的?娘平常教你,对下人也该存体恤之心,何况是对你的姐妹?” 盛惟乔被这话说服了,站起身道:“好吧!我这就去找她!” 沈九娘住的地方是盛兰心出阁前的闺阁,名为栖月楼,楼下有院子——盛惟乔带着绿锦敲了半天院门,才有个小丫鬟过来开门,看到她,诚惶诚恐的请罪:“奴婢在后面做事,未曾听到叩门声,请二小姐饶恕!” “这里伺候的人怎么这么少了?”盛惟乔边走进去,边打量着空空落落的庭院,诧异道,“我记得姑姑姑父来时可带了不少人的!” 小丫鬟解释:“姑夫人跟姑老爷昨儿个就带着两位表公子回去了,现在这儿只有表小姐一个人住,所以伺候的人手也少了。” 盛惟乔在祖父寿辰当天,就被关进祠堂反省,还不知道盛兰心夫妇已经带着两个儿子告辞了,闻言不禁心虚的抿了抿嘴:让沈九娘在寿辰结束之后独自留下来的主意,还是她出的呢! 只是万没想到徐抱墨竟对沈九娘无意——如此想来,倒也难怪沈九娘在花园里会匆匆离开了! 她愧疚起来,进去之后上了楼,看到沈九娘蒙着被子躺在榻上,明明听到自己来了也不招呼,反而把身子转向里壁,也不生气,坐到榻边,示意其他人都下去之后,柔柔的唤了声“小乔”:“我来跟你解释的,我同徐世兄什么都没有,你可不要误会!” “我误会你做什么?”沈九娘闻言,僵硬了会,在被子里嗡声嗡气道,“我又不是傻子——你当时可是想帮我的,只怪我自己不争气,入不了人家世子的眼,不得不落荒而逃罢了!” 盛惟乔本来还怕她不相信,或者不愿意相信,见她这样明理,松了口气,忙道:“那是他没眼光,小乔你要才有才,要貌有貌,将来啊必定能找个比他好一百倍的夫婿,到时候叫他后悔去吧!” 沈九娘纵然满腹羞恼,闻言也不禁苦笑出声:“要不是外祖父同徐老侯爷交情深厚,我这辈子连跟他那样身份的人说句话儿也没资格呢!还找个比他好一百倍的夫婿,大乔你就不要哄我了,我虽然有痴心妄想的时候,到底没糊涂到一辈子都醒不过来的地步!” 她把被子推开,转过头来,露出一双红肿的眼睛,显然方才那一幕带给她的刺激,绝没有此刻说来的轻松。不过沈九娘不愿意表现软弱,是以见表妹似要出言安慰自己,抢先开口道,“我的事情,到这儿就算了吧!今天太晚了,明儿我就去请外祖母送我回沈家——好在这回的荒唐,除了你也没别人知道,倒也不至于叫我无颜见爹娘!” 盛惟乔做惯了掌上明珠,向来都是别人哄她安慰她,她基本就没安慰过别人,此刻听了这番话,也不知道说什么好,顿了顿才道:“你留都留下来了,何必这样急着走?恐怕回去之后,姑姑跟姑父起疑心,追问起来,也是麻烦!不如索性当真去我娘那儿学几日丹青罢?” “本来学丹青就是个幌子。”沈九娘叹了口气,道,“你道我真喜欢丹青呢?不过是大舅母那会回了冯家,外祖母跟我娘心里惦记,扯了个借口罢了!” 她三言两语解释了下内情,瞥见表妹绞尽脑汁想哄自己的样子,心头一软,不忍拂了这番好意,就道,“我不想去打扰大舅母,不过你要是真想陪我散心的话,咱们一块去逛市集吧?” 边说边从枕下摸出一面小靶镜照了照,顿时抚额,“天!怎么肿成这个样子?不行不行,明儿绝对不能去外祖母跟前,不然外祖母一准要问缘故——我估计得三天才能恢复如常,到时候咱们再一块出去玩?” 未想盛惟乔却没有立刻回答她,反而面露难色。 “怎么了?”沈九娘不解。 “……祖父方才遣了人到大房,说让我跟三妹妹还有四弟,一块收拾行李,后天随大哥出行。”盛惟乔本来是不打算跟沈九娘说这个消息的,可又怕这个表姐误会自己不想陪她出游,此刻也只能硬着头皮告诉她了,“所以小乔你要是三天后想出门的话,我恐怕没法陪你一道了!” “……”沈九娘方才在邀她跟盛惟妩一块去花园的路上时,已经听她们说了盛老太爷打算派盛惟德陪徐抱墨到附近游玩的事情了。 此刻闻言如遭雷击,呆呆的看了表妹片刻,正看得盛惟乔如坐针毡之际,才合上眼,淡淡道,“原来如此!” ——徐抱墨是孤身前来盛府做客的,并没有带女眷同来,盛家这边多派几个同辈男子陪他出游也还罢了,却把几个孙女也喊上,撮合之意,何其明显? 她心头百味陈杂,各样念头纷纷而至,连盛惟乔是怎么告辞离开的都没注意。 不想这样恍恍惚惚的到了次日,明老夫人却派人过来告诉她,让她也收拾收拾东西,随盛惟乔她们一块出游。 沈九娘听了这消息,吐血的心都有了——她现在一丁点都不想看到徐抱墨好吗? 所以直接道:“可我刚刚想起来件要紧事,要立刻回沈家!” 只是这话虽然把下人打发了,明老夫人却亲自过来了:“什么事这么急着回沈家去?若不是当真十万火急,你可要帮外祖母这一回!” 沈九娘闻言惊讶道:“却不知道外祖母这话何意?” “还不是你那个不省心的二舅母?!”明老夫人有点老眼昏花,沈九娘今日起身后又上了些妆容。 此刻室内的绣幕也被她故意放下,使得光线昏暗。所以虽然眼下祖孙近在咫尺,老夫人也没察觉到什么异常,深深叹了口气,诉说道,“这回徐世子出游,本来说好了是只让你表弟惟德一个人做陪的,未想你外祖父有意与徐家联姻,特特把乔儿也加了进去……” 这事沈九娘昨天就猜到了,但此刻听外祖母亲口确定,到底不免再次脸色惨白一回——粗心的明老夫人却依旧未曾发现,自顾自的说下去,“只是乔儿同惟德到底隔了一房,为了避免目的太明显,你外祖父把娆儿跟彻儿也喊上了——彻儿也还罢了,娆儿的生母白氏,闻讯之后,竟是连夜给娆儿预备新衣新首饰起来了!这打得什么主意还用说?你外祖父的脾气你也晓得,我都不敢跟他讲这事,不然你那二舅说不得又要挨揍了!” 明老夫人说到这里,才道明来意,“这不外祖母想到了你,正好你这回单独留了下来,乔儿跟娆儿都出去了,你一个人在这栖月楼里怪没意思的,还不如跟了他们一块出门,既能散散心,也帮外祖母啊,盯着点儿娆儿!免得她听她那个娘的话,见天去纠缠徐世子,丢尽咱们家的脸,更坏了你外祖父的打算!” 抬头,总算发现外孙女情况不对了,愕然,“九娘你怎么了?脸怎么这么白?可是不舒服?!” 迎着外祖母关切的神情,沈九娘现在只想找堵墙撞一撞! 第三十一章 冲突 虽然说自己刚刚被心上人拒绝,转头就要在外祖母的要求下,去撮合心上人跟自己嫡亲表妹,中间还要防着另一个表妹挖墙角——这份差使简直残忍得催人泪下令人发指,但沈九娘实在说不出口内情,最终胡乱编个理由敷衍了明老夫人,咬着牙答应了! 只是明老夫人的这份心思,只跟沈九娘交代,没同其他人说。 是以出发那天,看到沈九娘亦在队伍里后,盛惟乔瞬间瞪圆了的眼睛,让沈九娘感到心好累! 她赶紧把表妹拉到一旁,郑重解释:“大乔,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绝对绝对不是为了徐世子来的,是外祖母让我来,我才来的!” 天地良心,她沈九娘虽然家世远不如宁威侯府,到底也是娇生惯养长大的,至于下贱到人家明着瞧不上她了,她还死皮赖脸的纠缠吗?! “小乔你放心吧!”无奈盛惟乔嘴上说着信任她的话,眼里却满满写着“无论如何我都支持你”,也郑重道,“你想做什么尽管跟我说,我一定帮你!” 沈九娘:“………!” 你就不能真正的相信我的话吗?! 她这儿暗暗吐着血,那边特意打扮得英姿焕发玉树临风的徐抱墨,看着马车畔一溜儿花枝招展的小姑娘,差点把折扇掉到地上:“这是什么情况?!” “徐世兄!”因为他曾帮忙在关祠堂的事情上求过情,盛惟妩对他很有好感,七岁的女孩儿还不怎么会看眼色,根本没察觉到徐抱墨此刻真正的心情,开心的上前给他解释,“祖父觉得就您跟大哥出游怪孤单的,索性让二姐、三姐还有四哥也一起,我想着二姐不在府里,一个人好没意思的,所以缠了祖父两天,祖父才松口准我也来!” 她笑得阳光灿烂,“我们以前从来没有这么多人一块出门呢,瞧着好热闹啊,徐世兄您高兴不高兴?” “我当然很高兴!”徐抱墨皮笑肉不笑的握牢了折扇,手背上青筋暴起,“好了,时间已经差不多——各位世妹请登车吧,咱们就要出发了!” 转过身来,他脸上立刻乌云密布,雷电交加:本世子怎么可能高兴?! 他的大乔这回足有三个姐妹同行,再加上各自的丫鬟婆子——他别说悄悄把盛惟乔哄出去花前月下了,就是想眉目传情一番都得防着被谁无意中看个正着好不好?! 最可恨的是,刚才这个盛七小姐,摆明了会紧紧缠着他的大乔! 这还玩个什么?! 他又不是真来游山玩水的! “事到如今也不可能说不去了,边走边看吧,没准事情有转机呢?”徐抱墨抓狂了一阵,自我安慰,“何况就算白跑一趟,也可以当成提前熟悉地形,可以下次再单独邀大乔去嘛!” 这么想着,他才冷静下来,整整衣冠,恢复了翩翩浊世佳公子的做派,朝自己的坐骑走去。 “我早就说我不要出来的!”盛惟妩眼神不好使,但其他人却未必都如这位盛七小姐一样天真无知。 这么着,徐抱墨才离开,三小姐盛惟娆就一脸不快的抱怨起来,“我娘非要我来凑热闹——结果人家根本不乐意我们打扰,早知道刚才真该拉我娘过来瞧瞧那徐世子的脸色,看她还叮嘱不叮嘱我给徐世子留个好印象了!” 沈九娘正好跟盛惟乔说完话走过来,闻言有些惊讶有些松口气的看了她一眼,心想这表妹如果当真对徐抱墨无意的话,自己这趟差使倒也不必太操心了。 未想盛惟娆看到她,忽然翻了个白眼过来,不阴不阳的说道,“哟!表姐您可来了啊?我就说么,我们姐妹纵然不来,您是天上下着刀子地上趟着烈火也要到的!” 沈九娘听出她话里有话,不禁变了脸色,轻喝道:“你什么意思?!” “三妹妹,说什么呢?”盛惟乔也赶紧圆场,“那边大哥四弟还有徐世子都上马了,咱们也快登车吧!别叫他们等急了!” 盛惟娆哼了一声,到底给她面子,没再说什么,提了裙摆率先踩着小凳子上了车辕,掀帘进去了。 因为这回女孩儿家多,怕她们路上寂寞,也怕马车太多顾不过来,所以盛家给姐妹们预备了一驾最宽大的马车,让四个女孩儿连带贴身丫鬟都能同乘。 此刻盛惟娆上车后,其他人也陆续进了车厢——由于盛惟娆方才的话语,车中气氛不免有些僵硬,一直到马车驶出盛府之后,都没人开口说话。 片刻后,盛惟乔正试图打破这种沉默,未想沈九娘按捺不住,先出言道:“三表妹,你给我说清楚,你方才那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沈九娘这会追根问底,与其说是记恨上了盛惟娆,倒不如说她是在担心——担心自己爱慕徐抱墨而惨遭拒绝的事情曝露出去! 这时候风气虽然开放,但这样的遭遇对于女孩儿家来讲,到底是羞愧万分的! 她当然心里忐忑了! 谁想盛惟娆也不知道怎么就看她不顺眼了,闻言冷笑了一声,上上下下打量她几眼,才慢悠悠的开口道:“表姐啊!您看看您,这身上穿的戴的,这段时间吃的喝的,统统都是咱们盛家的东西罢?可见咱们盛家,待你也是不薄了!既然如此,您是不是行行好,高抬贵手,放咱们这些盛家女儿一马呢?” 这番话说得车中众人都是目瞪口呆,沈九娘被气得全身发抖,甩开盛惟乔挽住她的手臂,微微前倾,厉声道:“你这话是说我要害你们了?!你给我把话说清楚,我怎么就害你们了?!若是有,我立刻跪下来给你们挨个磕头赔罪!若是你胡说八道,回头我定要与外祖母还有二舅母禀明,讨个公道!” 盛惟乔也觉得满头雾水:“三妹妹,你是不是上了谁的当,误会小乔了?小乔是咱们嫡亲表姐,好好的怎么会害咱们?”“二姐姐!”未想盛惟娆听了这话,却恨铁不成钢的瞪了她一眼,才道,“七妹妹年纪小也还罢了,您可是我姐姐呢!这样紧要的事情为什么都意识不到?” 说着一指沈九娘,冷笑,“前两日我亲眼看到七妹妹追着她,打我教训那小贱人的附近跑过——我当时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呢!撇下那小贱人追上去问了,七妹妹大致给我讲了经过,到底怎么回事,我给她留面子现在也不说了!” “只是这事儿若到那日为止,我也不是嚼自家姐妹舌头的人!” “可她今儿个居然又跟了来!” “这是什么意思?!” “还好意思问我什么意思——我的意思就是,虽然你不姓盛,可坐着咱们盛家马车,顶着咱们盛家女孩儿表姐名份,这一趟出去,有什么丢人现眼的地方,怎么可能不牵累到我们盛家姐妹?!” “你说,我该不该求你行行好,要丢脸你一个人去,别扯我们这些做妹妹的下水?!” 沈九娘以手按胸,整个人被气得简直要爆炸了——她按捺着心酸按捺着委屈来参加这趟出游,合着不但盛惟乔认为她对徐抱墨余情未了,偶然得知她曾对徐抱墨起过心思的盛惟娆,也认为她这是打算对徐抱墨不顾脸皮的死缠烂打到底了?! 明明白氏跟盛惟娆这对母女才是罪!魁!祸!首!!! “啪!” 半晌后,在盛惟乔的连声劝解跟顺气中,终于缓过来的沈九娘,想也不想的倾身上前,给了盛惟娆一记耳光! “你不是怀疑我今日的来意吗?!”打完之后,沈九娘不顾车中哗然,直接扑上去按住了想还手的盛惟娆,咬牙切齿的说道,“那我就告诉你——你给我听好了!原本我才不想来趟这混水,是外祖母,你的亲祖母,得知你娘这两天都在紧锣密鼓的给你预备新衣新首饰,生怕你丢尽了盛家女孩儿的脸面,故此要我来看着点儿你,你懂不懂?!” “你胡说!”盛惟娆比沈九娘小了足足三岁,这会又被沈九娘压在身上,挣扎了几下都动弹不得,只得高声呵斥,“我对那徐世子半点心思都没有!若非我娘非要我来,我根本打算去跟祖父告罪辞了的!当我跟你一样,见着个小白脸就掉了魂?!青天白日的竟在花园里哭哭啼啼的飞奔,叫七妹妹追都追不上!要不是祖父寿辰已过,咱们家没什么外人在了,传了出去,人家还道盛家女孩儿都跟你一样不正经,没得害死我们清清白白的女孩儿!” 沈九娘几欲吐血,寒声道:“你是个什么好东西!还好意思对着才回来的小表妹一口一个‘小贱人’,也不想想你那个亲娘当年可是挺着大肚子进盛家的,要不是人家敖家主动提出和离,你如今也还不是个外头养的,比那盛怜怜能高贵到哪里去?!有道是有其母必有其女,你也配称‘清清白白’?!没得辱没了‘清白’这两个字!” 第三十二章 本世子就知道上天还是厚爱本世子的啊! 盛惟乔跟盛惟妩都被这一出闹得有点措手不及! 这两年因为盛兰心在夫家已经地位稳固,主母之责也是驾轻就熟,所以逢年过节,都会携一家子回娘家归宁——沈九娘跟她们姐妹也算熟悉了,往常可是连句口角都没有的,谁能想到这会竟互相辱骂到这份上不说,还动起了手? “都是自家姐妹,有什么话咱们好好说,何至于要动手?”愣了一会,见沈九娘跟盛惟娆之间的争执似有升级的趋势,盛惟乔才醒悟过来,赶紧拉着堂妹一块上前劝架,“表姐你先放开三妹妹,三妹妹你也少说几句,你今儿这哪里是对姐姐的态度?!” “她也配做我姐妹?!”谁知沈九娘跟盛惟娆异口同声道,“这个不要脸的小贱人!” 说着继续互相怒视——其实盛惟娆虽然传了白氏,性情很有点泼辣刁蛮,否则也不会在花园里收拾盛怜怜了,但沈九娘的脾气是不坏的,是以才会被明老夫人委以重任。 无奈的是,沈九娘这两天心情糟糕透顶啊! 她先是惨遭徐抱墨拒绝,拒绝的原因还是徐抱墨看上了表妹盛惟乔;跟着发现她那个说一不二的外祖父,也有意撮合盛惟乔跟徐抱墨;继而还被外祖母打发来给这两人保驾护航——讲道理她到现在都没对盛惟乔生出嫉恨之心,寻思着在这回出游里如何坑这个表妹,已经是心胸开阔看得开了好吗? 偏偏这时候盛惟娆一口一个“丢人现眼”,句句戳在她的痛处上面,她不发飙才怪! 这会两人都动了真火,一边互骂“贱人”,一边扭打——盛惟乔跟盛惟妩带着丫鬟分了半天都没能分开,正急得心火上升,未想车帘忽然被一把掀起,盛惟德目瞪口呆的看着车中情景,吃吃道:“妹、妹妹你们在做什么?!” 马车里这番动静不小,四周的护卫又不是聋子,听到几位掌上明珠起了冲突之后,自然要去跟盛惟德、盛惟彻兄弟讲。 盛惟德才接到禀告时还不怎么相信,毕竟他这几个姐妹的关系向来不错,今儿又还是难得这么多人欢欢喜喜的出游,想来大家高兴都来不及,怎么会忽然撕破脸呢? 他还以为是姐妹们开心太过,玩笑时动静大了点,故此叫护卫们误会了。 谁想这会揭了帘子一看,盛惟娆正被沈九娘死死按在车厢里垫脚的锦毡上,两人均是披头散发衣裳凌乱,盛惟娆颊上还有一个分明的掌印! 连劝架的盛惟乔跟盛惟妩,也是鬓缓簪坠,不复出门时候的妆容精致装束齐整。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盛惟德一看就怒了,赶紧移了移身体挡住车门,免得其他人看到自家姐妹这没规矩没仪态的一面,压低了嗓音厉声呵斥,“你们在做什么?!还有没有规矩了!” 盛惟娆正在努力反抗沈九娘而未能,侧着头看到他,忙道:“大哥,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点帮我!” “大表弟,你最好少管闲事!”沈九娘则咬牙切齿道,“今天谁也别想拦着我,除非这小贱人给我嘴巴放干净了再好好赔礼,要不然我这辈子都跟她没完!!!” 盛惟乔跟盛惟妩则心急火燎道:“大哥你来得正好,你看看她们!你快想个办法啊!” 看到这种情况,盛惟德毫不迟疑的使出杀手锏:“我数到三,全部放开了坐好,不许再吵再闹——否则我就把她绑起来送回去,交给祖父他老人家亲!自!处!置!” “大哥你好不要脸!!!” “表弟你简直无耻!!!” 沈九娘跟盛惟娆双双被气得几欲吐血,然而见盛惟德已经在数“一”了,却丝毫不敢怠慢,纷纷松开对方,坐回座上,恨恨的望着他,怒道,“都这么大的人了成天告诉长辈,你要脸吗?!” 虽然说盛老太爷从来没打过女孩儿,但自幼耳濡目染,除了大房之外,大家已经根深蒂固了一个观念,就是老太爷是可怕到恐怖的! 如今盛惟德一说送回去交给盛老太爷处置,饶是沈九娘跟盛惟娆都在气头上,也不得不蔫了! “徐世子就在前面,亏得四弟同行,我让四弟缠住他免得他跟过来!”盛惟德没好气的白了她们一眼,压低了嗓音说道,“不然被他看到你们方才那一幕,咱们家的体面还有么?!回头叫祖父知道了,有你们好果子吃——上车的时候看你们还高高兴兴的,这又是什么事闹开了?!” “其实也没什么事。”盛惟乔见沈九娘与盛惟娆彼此怒视了一眼之后双双扭开了头,显然不打算告诉盛惟德,只得干笑着代为回答,“方才也是一时激动,现在肯定没问题了!大哥你回去吧,我会劝好她们的!” 盛惟德也不追问,只“嗯”了一声,说道:“要是她们不听劝,你就打发人来跟我说,我送她们回去听凭祖父发落……” “你快点滚吧!”盛惟娆忍无可忍的踢了一脚车帘,恨道,“告状告状告状,除了告状你还会做什么?!” 最讨厌这样的兄弟姐妹了有没有?! “还会送你们回去!”盛惟德跟她是异母兄妹,两人的亲娘还有夺夫之仇,关系自然也谈不上好,此刻闻言,不冷不热的回了一句,才替她们放下车帘,掉转马头,走远了。 留下盛惟娆气得全身发抖,直道:“你们看看!你们看看!有这样当哥哥的吗?!简直欺人太甚!” 盛惟乔死死捂住沈九娘的嘴,惟恐她火上浇油,一个劲的给盛惟妩使眼色,盛惟妩会意的挽住盛惟娆手臂,安慰道:“三姐姐你别生气了,等到了玩的地方,咱们帮你想法子收拾大哥,给你出气!” 如此好说歹说,加上盛惟德“送你们回去交给祖父处置”的威胁,才将这场风波暂时平息——但到了中午打尖的时候,因为两人同时夹向一块肉的缘故,表姐妹两个再次爆发了冲突! 待隔着竹帘用饭的盛惟德跟盛惟彻跑过来阻止时,沈九娘跟盛惟娆固然满身狼狈,连劝架的盛惟乔跟盛惟妩,亦是被打翻的菜肴、酱汁弄了一身! 看到这种情况后,盛惟德深深吸了口气,喊来随行的仆妇:“把她们给我绑了,堵上嘴,送回去交给祖父处置!!!” ——方才在路上,徐抱墨被盛惟彻缠在离马车比较远的地方,应该不清楚车中纠纷也还罢了。现在大家可就隔着一张竹帘,夹菜时牙箸碰到碗沿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好吗?! 盛惟德觉得接下来的行程再带着这俩姐妹,以后自家祖父还有脸见徐家人吗?! 所以他根本不听任何人的圆场,非常果断的强行送走了沈九娘跟盛惟娆,交代盛惟乔与盛惟妩去收拾下、换身衣裳,预备过会继续赶路——跟着赶紧掀帘回到自己这几人用餐的地方,满脸羞愧的向徐抱墨赔礼:“家教不严,让世兄见笑了!” “无妨无妨!”却不知道徐抱墨此刻心中正得意的恨不得仰天长啸: 本世子就知道上天是厚爱本世子的啊! 出发才半天,就回去了两个——离本世子与大乔单独花前月下,还远吗? ……盛惟德虽然吩咐仆妇把沈九娘跟盛惟娆都堵了嘴绑上车的,但这两位到底都是千金小姐。是以走出一段路之后,估计着两人的吵嚷不会被盛惟德那边听到了,下人们就赶紧给她们解开了束缚。 “都怪你!!!”才恢复自由,盛惟娆顾不得整理仪容,边揉着手腕,边带着哭腔喊道,“现在好了!大哥要把咱们送去见祖父——祖父不打死咱们才怪!” “你还好意思说我!”沈九娘虽然因为大了三岁的缘故,没有哭出来,眼眶里也有泪水不住打转,愤怒道,“要不是你不问青红皂白的冤枉我,今儿本来大家都是高高兴兴的出门的!现在这么回去,也不知道外祖父外祖母要怎么个处置法,回头我爹娘知道了,少不得也要给我规矩!” 说到这里也忍不住哽咽起来,“我祖父祖母本来就有点重男轻女,若知道今儿的事情,恐怕以后都不许我出门了!说不定还要动家法!早知道,之前就不该答应外祖母来趟这回的混水!” “我祖父祖母虽然没有重男轻女,可你也晓得,他们素来偏爱大房!”盛惟娆闻言,抹了把眼泪,也诉说道,“我只是二房之女,因为我大哥生母的缘故,祖父祖母其实一直对我跟五弟有些淡淡的,我也不是没察觉到——你以为我回去了能有好果子吃吗?” 狠狠吸了口气,“前两日祖母许那小贱人进了门,我娘为此跟我爹大大闹了一番,最后爹差点对娘动了手!这会儿晓得此事,必定又要怪娘没教好我!到时候我娘肯定也要责怪我不争气,要不是她老这么讲,你以为我今儿愿意来?” 她捂着脸哭了起来,“高嫁有什么好?我娘她自己就是个例子!成天看一家子脸色,除了打骂自己的丫鬟出气,还有责怪我跟五弟不争气没出息,没法给她挣脸外,连府里有头脸的管事都不敢摆架子——冲着那徐世兄的世子身份,打死我都不想嫁给他!!!” “人家是世子,能瞧得上咱们这样的人吗?”沈九娘半是自嘲半是无奈的道了一句,叹道,“早知现在,何必方才?咱们这回算是完了!” 两人如今同病相怜,倒没了吵架的心思,互相倒了会苦水之后,都沉默下来。 当然嘴上不说话,心里却是不住转着念头考虑,待会到了盛老太爷跟前,要怎么办? 半晌后,她们还没想出个什么主意来,马车忽然停下,跟着有下人小心翼翼的问:“三小姐、表小姐:两位方才未曾用完午饭,前头有个茶棚,两位小姐要不要下车吃点茶,用些点心小菜?” 第三十三章 出事 盛惟德一行人此行的目的地是南风郡西南角上的灵犀山,灵犀山娟然挺秀,景物韶丽,传闻古时有白犀在此处出没,故而得名。 从南风郡城到灵犀山下,约莫不到百里,远是不算远的,但因为带了女眷,需要迁就马车的速度,却得走上三四天了。 他们是在第三天,已经望见灵犀山的时候被追上的——来人打头的是盛兰辞最得力的大管事盛福。 “大公子,小的奉大老爷之命,有要事相询!”盛福追上队伍后,不及跟任何人招呼,先冲到马车畔,掀起帘子,将内中的盛惟乔从头打量到脚,确认这位顶头上司的心肝宝贝除了被自己骤然吓了一跳外,没有任何损伤,方长出口气,恢复成一贯的沉稳冷静。 告了声罪,放下帘子,再去看徐抱墨,见徐抱墨也没事,他很明显的放松了不少,抱拳行礼后,不待盛惟德开口,忽然想到一事,才平静点的脸色又变了,“对了,方才车中为何不见三小姐与表小姐?” “表姐跟三妹妹?”这一问,不只盛惟德,旁边的徐抱墨跟盛惟彻也皆是大惊失色,异口同声道,“她们不是早就该回到府里了吗?!” 盛福闻言,脸色铁青,道:“表小姐与三小姐不是跟着队伍一块出游的么?何以会中途折回?!” 盛惟德手足无措道:“前天出城之后,表姐跟三妹妹不知为何发生了争执,中午用饭时甚至动上了手,我……我嫌她们太过闹腾,故此命人将她们送回府中,交给祖父处置!” “前天?!”盛福听了这话,脸色越发难看,用力握了下马鞭,才沉声道,“大公子,两位小姐只怕……只怕出了事儿了!大老爷之所以忽然派小的追上来,皆因昨日有人在城外发现了一具尸骸,正是这回参与护送几位出游的护卫之一!” 盛家财大气粗,平时经常做修桥铺路的善举,乃是官府大力提倡的为富者仁的典型代表,双方关系当然很亲近。府中护卫,与衙门差役也常有来往,彼此熟悉,是以这具尸体被送去衙门后,不必张榜,就确认了死者身份。 而盛家接到消息,自然怀疑盛惟德这行人出了什么岔子——且不说盛家所有年长些的孙辈都在这次的队伍里,单一个徐抱墨的安危,别说盛家,南风郡的官府都不可能坐视不顾! 这会追上来的盛福一行,是坐骑最好骑术也最出色的几个,受的是盛兰辞之命,所以看到队伍后,第一个确认的是盛惟乔的安危,第二个才轮到徐抱墨。 本来看到这两位都平安无事,整个队伍也没什么惊慌的意思,盛福还以为是虚惊一场,乃是那护卫因故经盛惟德等主事人准许,独自离开之后,才出的事儿,跟盛家的小主人们以及徐抱墨都没有关系。 哪知却是包括一位小姐一位表小姐在内,足足失踪了一小队人?! “怎么会这样?!”盛福固然神情凝重,盛惟德却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从马上跌下去! 他听说盛惟娆跟沈九娘一直没回到盛府,还能抱着万一的希望,比如说这姐妹俩担心回去之后受到盛老太爷的责罚,所以临时躲到其他地方去了之类。 现在跟着她们的护卫居然死在路边,这叫他想自欺欺人也不行了——不管她们是怎么出的事,做主把她们强行送回去的盛惟德必是首当其冲要承担责任! 何况盛惟德即使跟异母妹妹盛惟娆关系不好,也没恶毒到希望这妹妹去死的地步,至于表姐沈九娘,跟他更是无怨无仇!这两位都是女孩儿,但凡有个闪失,即使人救回来,名节只怕也要毁了! 到那时候,却叫他怎么面对她们?! “居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看盛惟德脸色不对,徐抱墨目光闪了闪,出言道,“那我等安能继续前往灵犀山游览?自当速速返回郡城之中,看是否有可以效劳之处!” 他是来做客的,盛家又不是人手不足的小门小户,即使失踪了两个女孩儿,也断没有说让他亲自上阵帮忙的道理。 所以这番话其实是说给盛惟德听的——盛惟德听了出来,感激的朝他点了点头,对盛福道:“徐世兄说的很是,福叔,咱们这就回去?” 盛福之所以当着徐抱墨的面说明经过,其实也是希望他们别再去灵犀山了,毕竟即使眼下只有盛惟娆跟沈九娘出事,但谁知道下手之人是不是也盯上了盛惟德这行人? 在弄清楚事情真相之前,终归是安全为上。 不过这会盛惟德附和了徐抱墨的提议,却让他暗自一皱眉,心道:“无怪老太爷之前去拜访徐老侯爷时,没带上任何孙辈!大公子性情敦厚是敦厚,虑事却也忒不周全了!” ——这趟出游,主要就是为了招待徐抱墨,所以听说盛惟娆跟沈九娘出事后,徐抱墨立刻提议放弃游览,这是他作为客人,体谅主家;但主家这边一听就答应,却是不尊重客人的表现了。 因为此举意味着盛惟德把盛家的事儿,看得比招待徐抱墨还重要,按照人情来往,这是非常失礼的。 如果换成盛福,他要么郑重向徐抱墨告罪,然后命盛惟彻取代自己继续陪徐抱墨游玩,独自回郡城去交代;要么就是直接感谢徐抱墨的体谅以及担心自己这行人的安全,如此才顺理成章的同意返回——像盛惟德现在,只跟徐抱墨点了点头就说往回走,须知道徐抱墨这是头一次来盛家,又不是说跟盛家小辈一块长大的,双方的交情根本没熟到可以完全不拘礼好吗? 只是当着众人的面,盛福也不好提点这位大公子,却寻思着回去之后禀告盛兰辞一声,好进行弥补,免得徐抱墨嘴上不说,心里轻看了整个盛家。 见队伍已经开始调头了,盛福同盛惟德、徐抱墨告了声罪,重新回到马车旁,同正惊疑不定的盛惟乔、盛惟妩姐妹大致说了下缘故。 姐妹俩闻言都吓了一大跳,担心之余,既后悔当时没有劝住盛惟德,也很内疚没有陪盛惟娆以及沈九娘一块回去:“那样的话大哥一定会多安排人护送,说不定就不会出事了!” 盛福嘴上敷衍,心里却暗自庆幸——其实盛惟德安排了四个护卫、四个正当壮年的男仆、两个婆子给表姐妹的,这还不算两个女孩儿的贴身丫鬟在里面。 青天白日的,离城才半天路程,这么个队伍,谁能想到会出事? 亏得盛惟乔不在里头,不然盛福都不知道要怎么跟盛兰辞交代?! 他们往回走了小半日光景,就开始不断碰见追上来的后续部队了,到了第三拨人,竟是盛兰辞亲自带队。 闻说是盛惟娆与沈九娘双双失踪,其他人都好好儿的,盛兰辞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将一直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沉吟道:“我那侄女跟外甥女素来只在内宅,谁会针对她们?” 盛福小声道:“会不会……是见财起意?” “不太可能是临时下手。”盛兰辞却摇头,“按照德儿的说法,两个孩子算不得落单,走的又是人来人往的大路,但若非那护卫的尸体被人发现,又叫衙门认了出来,咱们恐怕到现在都不知道她们出了事——这样的手笔,如果是临时起意做下来的,岂是寻常盗匪?” 而南风郡近年一直很太平,别说郡城附近了,就是边远角落里,也没什么成气候的匪徒,根本不可能一下子劫走那么多人,连个活口都没逃出来! 盛福沉默了下:“老爷,您是怀疑……?” “现在最紧要的是把两个孩子找回来!”盛兰辞看了看四周的人群,只道,“你再辛苦下,叫他们给你匀几匹还有余力的马,立刻换乘着赶回城去挂悬赏:不管是什么人,只要能把两个孩子平平安安的送回去,一律酬谢十万两银子,而且视同上宾!” “十万两银子?!”盛福固然少年起就跟着盛兰辞,见惯场面,闻言也不禁一惊,别看盛兰辞出门一趟,给女儿买把匕首就花掉一千两,那是因为盛家现在财力雄厚,盛兰辞又疼女儿,所以出手大方。 而寻常百姓,六口之家按照丰衣足食隔三差五还要下趟馆子的标准,一年也就是一两百两银子的耗费。 十万两银子是个什么样的数字可想而知! 如果这会出事的人里有盛惟乔,盛兰辞开出一百万两银子,盛福都不稀奇。但现在两个女孩儿不过是盛兰辞的侄女跟外甥女,盛福不免有点心疼,毕竟盛家的钱又不是盛惟娆跟沈九娘的父母赚来的,忍不住小声道,“老爷,这数目会不会太大了?要不先开个一万两银子,过两天看情况再加?” “人要紧,那俩孩子可都是女孩儿!”盛兰辞脸色阴沉,“钱没了可以再赚,人有个闪失可要怎么办?!这种事情绝对不能慢慢加价码,那样万一碰上贪心的,想着晚几日再送人回来可以多赚点,岂不是害了孩子?!” 他吐了口气,眼中满是阴霾与担忧,“尤其两个孩子失踪居然已经是第三天了——如果下手的人有意将她们掳远,速度快点,这会估计都出郡了!” 盛家作为新晋的南风郡三大势家之一,在南风郡内算得上势力庞大一呼百应,但出了郡,影响力却是剧减——到那时候,想要人帮忙找回两个女孩儿,那只能靠银子的力量了! 然而即使盛兰辞开出这样巨额的报酬,一行人回到盛府后,足足等了三日,盛惟娆与沈九娘却依然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杳无音讯! 二夫人白氏本来就不是什么贤惠人,自来看盛惟德这个元配嫡子不顺眼,如今得了理由,一天三顿的闹,要盛惟德还自己女儿命来! 接到消息赶过来的盛兰心夫妇,虽然不像她那么直白,但话里话外,也对盛惟德颇有怨意——然而表姐妹吵架的缘故被弄清楚后,盛兰辞直接叫人把白氏拖回去锁好,再折腾就送回白家,以后都别进盛家门了! 毕竟要不是白氏妄图让盛惟娆勾搭徐抱墨,明老夫人不会要求沈九娘参与到出游之中,又怎么会发生现在的事?! 这下矛头全部对准了白氏之余,明老夫人也是脱不了干系,做女婿的不好多讲,盛兰心却当众哭着埋怨明老夫人:“二嫂是什么样子的人,这上上下下谁不知道?!娘明知道她乱教娆儿,却不管教她,反倒把我那无辜的九娘拖下水!我统共就这么一个女儿,若有个三长两短的我也不想活了!!!” 其实盛兰心也晓得,明老夫人主要是怕盛兰斯受牵累,故而为白氏隐瞒,但她想到自己女儿都打算回沈家了,被明老夫人好说歹说哄进了出游队伍里,竟是自此踏上一条不归路,现在还在不在人世都不知道——委实咽不下这口气! 这种情况下,冯氏对于自己娘家大侄子过生日的事情,也只能把女儿喊跟前叮嘱了:“你姑姑那番话实在不该说的!本来你祖母就够自责的了,这下子怕不要想不开?你爹是男子,又正主持着找人的正事,分身乏术。这两日我得跟你三婶轮流陪着你祖母点,实在走不开!好在你大舅母素来体贴,已经派人带了话来,让我们此番不必回去了。然而致仁是你大表哥,乃冯家这一代的嫡长孙,他的生辰,咱们家一个正经主人都不去,也不像样子。索性你们兄妹也大了,就代我送贺礼过去,顺便给冯家上下问个好吧!” 盛惟乔嘟起嘴:“我代您跟爹爹走这一趟也就行了,那盛睡鹤去什么去?他跟冯家有什么关系!” “你又想进祠堂了?”冯氏嗤笑了声,慢条斯理道,“这两日因为娆儿跟九娘的事情,你祖父心情可是坏得很!你真想这会撞他老人家枪口上?先说好了,这会我跟你爹都忙得紧,可没功夫去替你求情!” “……”盛惟乔憋屈的出了乘春台,却被小厮拦住。 第三十四章 生辰与失踪 这小厮是盛兰辞派来的:“二小姐,老爷让小的转告您一声:明儿个您跟公子去冯府道贺,请您看紧了公子,务必让公子与您同出同回,千万莫要让公子去其他地方!” “他要去什么地方?”盛惟乔不解道,“他生母好像已经不在了吧?还是他想回他义兄那儿去?” 小厮赔笑道:“这个……小的就不知道了。想是公子伤势未愈,老爷不放心?” 盛惟乔哼道:“爹爹既然这么不放心,还让他跟我一块去冯家做什么?直接把他锁家里不就行了?” 说是这么说,盛惟乔也知道,盛兰辞接回盛睡鹤,肯定是指望这儿子往后接掌家业的。冯家不但是盛睡鹤嫡母的娘家,更是南风郡三大势家之一。盛睡鹤这个已经内定的盛家未来掌门人,早晚要跟冯家打交道,哪能不现在就先走动起来? 她不置可否的示意小厮告退,心下却打定了主意:“那外室子走了正好!我才不去盯着他呢!顶好他走了就再也不回来了!” 这么想着,回到朱嬴小筑,留守的绿锦迎上来禀告:“小姐,方才徐世子打发人来请教大表公子的喜好,听说您不在,说是过会再来。” “明儿徐世兄也要去冯家么?”盛惟乔微微一讶,随即明白过来,“是了,之前祖父过寿,他是当众给祖父拜过寿的。现在大表哥过生辰,给他发帖子也不奇怪。” 本来冯家专注于商贾之道,在仕途上没什么发展,是没资格给侯世子下帖子的。但徐抱墨既然当众对盛老太爷执晚辈礼,那作为盛老太爷的亲家,他们家嫡长孙过生辰,给盛家下帖子时,于情于理,却也该给徐抱墨也来一份了——徐抱墨如果自矜身份不去是一回事,他们不给的话,却是失礼的。 而依盛惟乔目前对徐抱墨的印象,这位世兄乃是极谦和有礼的人,应下冯家之请,且用心预备贺礼,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只是徐世兄虽然谦逊,咱们却也不能太孟浪了,你去一趟客院,跟世兄说,他能去贺大表哥,大表哥一定很高兴了,至于说贺礼,实在不必太操心,随意就好!”盛惟乔吩咐完绿锦,又叫绿绮,“你去外头喊个小丫鬟,着她去前院遣个腿脚快的小厮,往冯家门上悄悄说一声:明儿个徐世兄会去的!” 实际上也幸亏她这么做了:冯家收到消息后,非常意外:“这位世子怎么就答应了呢?” ——他们下帖子时还真没想过徐抱墨会亲自到贺,主要徐抱墨跟冯家没有直接的关系,如果是冯理这个跟盛老太爷同辈的冯家主人做寿,也还罢了。但这次过生辰的冯致仁虽然是冯家嫡长孙,却跟徐抱墨同辈。按照双方的身份差距,徐抱墨礼到人不到就很给冯家面子了。 所以冯家根本没准备招待徐抱墨,现在接到消息,不免觉得很为难,“按说世子亲自到贺,这排场怎么也不能小,否则就有怠慢的嫌疑了。然而致仁终究是小辈,他也不是整数的生辰,大操大办却不合规矩。” 这时候的风俗,家里但凡有长辈在,做晚辈的即使已经子孙满堂,也不会郑重其事的大办寿辰,因为这意味着提醒长辈:我都这么大年纪了,你还不快点去死?! 往年冯致仁这辈人的生辰,与其说是为他们庆贺,倒不如说是一个让外嫁姑姑们回家小聚的理由,也就是在偏院里给他们摆桌酒席,生身之母亲自下厨做碗长寿面这点待遇——这种待遇招呼自家亲戚也还罢了,招呼宁威侯世子到底有点漫不经心了。 索性冯家苦思冥想之下,总算想到了一个折中之策,“这回致仁的生辰不在家里办了,把丹桂庭包下来,由小辈们玩去!” 丹桂庭是宣于家的产业,不在郡城之内,而是坐落在城外著名的踏青胜地芳菲湖畔的一片桂花林中。 这地方非但大厨手艺极好,内外布置也都颇具匠心,还有天香楼等知名勾栏的清倌人轮流在大堂奏演,亦可单点入雅间作陪。虽然这个作陪不能真的做什么,但丝竹在侧,美人执壶,也能活跃席间气氛。 如果天气好的时候,还能把酒席摆到桂花林间、芳菲湖畔:林间有丹桂庭豢养的数百禽鸟,皆羽毛丰丽,能歌善舞,宾客把酒叶底枝下,如在山林无人之境,尘世烦扰喧嚣瞬间远去;湖中则放置了大批锦鲤,每见人影,便聚岸求食,碧水红鳞,交辉相映,显得水愈翠,鲤愈艳。 ……宣于家在个饭庄上花这么大心思,价钱自然不含糊,能时常出入此地的,均是南风郡顶尖的富贵人。若非冯家出面,招待的又是一位侯世子,宣于冯氏都未必肯答应包场——冯家自觉这么做既显示了他们对世子亲自到贺的重视,又不至于坏了习俗,可谓是两全其美,考虑周到!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这天起早还是晴空万里,但一行人抵达丹桂庭后,介绍、寒暄的场面还没走完,就看天色迅速阴沉下来,乌云汇聚,雷电翻腾,瞧着竟是要下大雨了! 虽然丹桂庭离郡城城门不到五里路,但有道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一行人里还有个只能乘车的盛惟乔,万一拉车的马中途失蹄,把这位心肝宝贝摔着碰着了,除了徐抱墨外的其他人估计都讨不了好。 冯致仁跟宣于涉因此征求了众人意见,决定一边让丹桂庭开席,一边派下人回城去报信:“如果这雨到傍晚还不停,那咱们就在丹桂庭暂住一晚,免得道路泥泞,出什么岔子。” 结果这场雨还真下到了天黑都不见停息或变小的意思——城中三家是在晌午后就送了回信来,表示同意这番安排,但叮嘱他们当心点,尤其注意别让盛惟乔落了单。 “说起来盛三小姐跟沈家小姐到现在还没有消息吗?”冯致仁等人听了这话,自然明白,这是担心盛惟乔步上两个姐妹的后尘,莫名其妙的杳无音讯。冯家到底只跟盛家大房是亲戚,对于二房之女,以及盛家的表小姐,既不熟悉,自然也不会很关心。 这会听了盛家人委婉的提醒,才提了提,“怎么会这样呢?小姑父可是悬赏十万两银子的,绑走她们的人就算仍旧贪心不足,好歹也该传个消息,好让小姑父提价吧?” 盛惟乔闻言,神情黯然道:“说不准明儿就能有好消息了呢?” 这话当然只是一种美好的希望罢了,实际上现在很多人都认为,这姐妹俩很可能早在盛兰辞挂悬赏之前就遇害了。 毕竟无论盛惟娆还是沈九娘,都是养在深闺,鲜少抛头露面的女孩儿,不太可能扯上仇恨、情债这类事情,所以怎么想对她们下手的人,都是为了图财。 之所以一直没人揭榜,最大的可能就是姐妹俩已经不在人世,任谁都没办法把她们平平安安的送回盛府,一旦真相被查出,凶手还会承受盛家的怒火——所以才会瞒到现在都滴水不漏! 冯致仁他们也是这么想的,此刻意思意思的安慰了几句盛惟乔,忙转开话题:“听说表弟明年会考童子试?” “不过观场罢了。”许是知道盛惟乔这两天因为牵挂沈九娘跟盛惟娆,即使勉强代父母来贺冯致仁,心情到底不大好,盛睡鹤不欲彻底惹恼了这个嫡妹,今天倒没像之前在宣于府那样喧宾夺主,一直非常沉默,现在被冯家人问到,才淡淡一笑,说道,“爹爹的意思是让我去感受下场中气氛,到底我资质愚钝,能不能考过却是没把握的。” “说到童子试,虽然不知两郡情形是否完全相同,我倒有些心得,愿与贤弟一块探讨几句。”徐抱墨含笑插话,道,“我参加童子试时……” 因为今儿就盛惟乔一位女客,其他都是男子。 而冯家跟宣于家的规矩,都是祖产一脉相传,其他儿子共分皮毛之物,想出头只能靠自己。所以冯家的六兄弟里,很有几个也想走科举之路,对于徐抱墨的经验自然非常感兴趣,一时间又听又问,讨论得热火朝天,直到晚宴结束,兀自意犹未尽。 却不知道被他们瞩目的徐抱墨数次不动声色的扫过盛惟乔,见这已经被自己祖父内定为准孙媳妇的女孩儿无精打采的盯着面前的碗盏发愣,暗暗叫苦:他之前接到帖子时其实没打算亲自来这趟的,一来是冯家猜想的那样,身份使然;二来却是失踪的表姐妹到现在都没消息,虽然没人说这事怪他,但归根到底,他要不来盛家,盛老太爷也不需要为了招待他,弄出这趟行程,那样两个女孩儿也未必会有事了。 徐抱墨自己心里有点愧疚,这几天一直紧密关注悬赏结果,自然无心外出。 但正在他打算礼到人不到时,却惊闻冯家这一代六位公子,均未婚娶,亦未定亲! 他当时就想到了“表哥表妹,天生一对”这句话了,为了防止冯家人“抢走”他的准未婚妻,他决定怎么也要亲自过来打探下敌情! 结果来了之后情敌没发现,却因为本能的讨好准大舅子的一句话,间接冷落了盛惟乔。 徐抱墨心里七上八下的,心想他的大乔可千万别因为这个缘故怨上了他才好。 好不容易熬到宴散,徐抱墨还想找机会跟盛惟乔说几句好听话呢,结果宣于涉为了表示对他这位最尊贵客人的重视,首先就要给他安排住处了——丹桂庭只是饭庄,不兼营客栈的。 不过因为四周景物优美,大厨手艺又好,宣于家的眷属偶尔也会来小住。 尤其是秋日丹桂怒放之时,宣于冯氏甚至会亲自过来品尝大厨现做的桂花糕。所以在靠湖的位置,特别起了一座小楼,不对外开放,只招待跟宣于家有交情的亲朋好友。 他们这行人自然有入住的资格,这地方是在早上下雨之后就有人过来打扫了,还熏了点驱虫的草药,整座小楼都充斥着淡淡的药香。 宣于涉跟冯致仁坚持将徐抱墨安排在最大最豪华的一间屋子里,徐抱墨使出浑身解数,才把这屋子推给了盛惟乔,自己却连盛惟乔隔壁都没混到,不得不去盛睡鹤的隔壁住——这天为了贯彻长辈们的叮嘱,房间安排是这样的:以盛惟乔为中心,盛睡鹤与冯致仁作为亲哥跟年岁最长的表哥,分列左右。 盛睡鹤隔壁是徐抱墨,然后是冯家其他人跟宣于涉。 虽然大家都不认为丹桂庭这儿会有什么危险,但为了谨慎起见,冯致仁在盛惟乔进屋前,还亲自进去检查了一遍,替她把窗户闩得紧紧的,连榻底下都趴下来检查过无误,又叮嘱表妹不要开窗,更不要随便开门,这才放心的送了她进去安置。 本来以为都这么小心翼翼了,肯定不会有问题的——次日晌午,冯家人与宣于涉从酣畅的睡梦中满足的醒来,却被告知了一件让他们差点要集体跳湖的事情:徐抱墨、盛惟乔以及盛睡鹤这三个人,全部失踪了!!! 第三十五章 意外 冯家六兄弟以及宣于涉几欲自尽的时候,盛惟乔方悠悠醒转。 她睁开眼睛,看到头顶的帐帘一摇一晃时,还以为是风吹的,但跟着感受到自己躺的地方也在很有节奏的摇晃,才吓得猛然坐起——从榻旁的舷窗望出去,外间赫然是茫茫大海! 盛惟乔直接懵了!!! 她先是用力掐自己的胳膊,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后,赶紧拿起榻边折叠整齐的衣物,迅速穿戴好,方惊骇的打量着四周:这是间极简陋的卧房,除了一榻一帐一案一椅一屏风外,什么都没有。 案上一套文房四宝,砚台内水渍未干,似乎刚刚用过。 总的来说,这地方陌生的叫她心惊。 ……不过榻上的被褥非常眼熟,似乎正是她在丹桂庭中安置时所用的那套——估计有人把她连被子抬到了这艘船上? 盛惟乔的目光在砚台与被褥之间来回逡巡片刻,又看着不远处的房门绞了会衣角,到底决定走出去看看,到底是谁把自己弄过来的?! 不过出门前,她悄悄将之前放在衣物上的一支短簪,藏在掌心。 虽然知道遇见强人,这么支磨都没磨过的簪子估计没什么用,但此时此地,手里有点东西终归比较定心。 又做了一番心理建设之后,盛惟乔深吸了口气,毅然拉开门! ……门外什么都没有。 只是一条狭窄的走廊,由于两侧都是舱房的缘故,略显昏暗。 盛惟乔屏息凝神,侧耳细听了半晌动静,才试探着迈步。 她每经过一扇门,都会先贴在门上听一听,继而小心翼翼的敲一敲。 但一路过去,却没有一扇门后传来回应。 正在盛惟乔越发迷惘、也越发害怕的时候,她忽然听到了说话声。 虽然因为隔着重重船板,那声音有些失真了,但仍旧可以感到些许的熟悉。 循声紧走了一段路,却看到了一座向下的楼梯——盛惟乔提起衣裙,踮着脚尖,尽量无声的走下去。船上的楼梯为了节省空间,都做的极窄,又因为是夹在两间舱房之间,所以即使白昼也是黑乎乎的。 如果是以前,盛惟乔一准不敢走下去,但现在她莫名其妙出现在这船上,忽然听到个有点熟的声音,自然怎么都要去看个究竟。 谁知她一点点挪到楼梯底下,小心翼翼的探头一看,却吓得差点没摔出去! ——十几个赤裸着上半身的彪形大汉,正头都不敢抬的跪在地上。 在他们稍微前面点的地方,是同样跪着的头目模样的两人:左边的面上有一道几乎贯穿了整个脸颊的刀疤,这让他本就凶恶的长相越发狰狞。此刻胳膊、大腿上都有几个明显新扎的洞,正汩汩的冒着血,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包扎,只不住的的磕头; 右面那人估计是跪着的人里容貌最清秀的一个了,瞧着年纪也不大,不过十五六岁,眉宇之间尚带稚气,他身上没有外伤,只嘴角、胸前、身前的地面上都有着尚未干涸的血渍,脸色也十分惨白,正用抗拒又倔强的目光,望向不远处端坐榻上的人! 盛惟乔下意识的也朝那方向看了一眼,不由失声惊呼:“怎么会是你?!” 那人十六七岁年纪,剑眉星眸,容貌昳丽而不失男子该有的英武,玄衫快靴,披一袭墨色大氅,略显苍白的面容在略显昏暗的舱室内望去,仿如荔枝冻玉雕琢而成,竟不带丝毫人气——赫然正是盛睡鹤! 从他进盛家门起,逢人都带着三分笑,显得十分讨喜且无害。所以盛惟乔讨厌他之余,也从来没觉得他有什么可怕的。 但这会盛睡鹤敛了笑色,虽然未作如何凶狠的表情,然而微垂的长睫、漠然的眼神、紧抿的薄唇,却无不透露出冷酷的意味来。 偶尔看向那些额头恨不得贴住了甲板的人时,甚至还有几分阴森。 盛惟乔清楚的看到,那清秀少年在盛睡鹤目光掠过时,原本一脸倔强的他,竟然下意识的一个哆嗦,眼中流露出分明的恐惧来! “妹妹醒了?”然而盛惟乔话音未落,盛睡鹤微微偏了偏头,向她看过去时,已瞬间恢复了在盛府时的轻快明朗,含笑起身,“来,咱们上去说话。” 说着也不管地上跪着的人,直接走到盛惟乔跟前,握了她手臂朝楼上走去。 盛惟乔茫然的被他拉到楼上,快回到她出来时的舱房里了,才猛然醒悟过来,用力甩开他手,警觉道:“我跟你怎么会在这儿?冯表哥跟宣于表哥他们呢?还有徐世兄在哪?你想干什么?!” “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我被收养的事情吗?”盛睡鹤看着她怀疑的目光,轻哂道,“前两日我接到消息,我义兄中了暗算,处境非常危急!所以我打算回去给他帮忙,然而你爹说什么也不同意,将我软禁在盛府之内,不容离开。所以我只能趁陪你到丹桂庭贺冯家大公子的机会,让手下设法混进里头,在熏屋子的药草中掺了迷香,好趁夜脱身了。” 他说到这儿,有点抱歉道,“本来我只打算一个人走的,然而我手下自作主张把你也带上了——因为我昨晚也中了迷香,到方才才发现这件事情,眼下船已离开陆地,我赶时间,却没功夫专门送你回去,只能写鸽信给你爹,让他派快船来接你了!” “他们为什么要把我带上?”盛惟乔顿时紧张的问,“是不是想替你报复我?!” “为兄是那么心胸狭窄的人吗?”盛睡鹤慈爱的摸了摸她脑袋,在她惊恐的偏头躲开之前收回手,笑道,“再说了,真要报复你,我怎么可能把自己的卧房让给你住?直接把你扔海里喂鲨鱼多干脆,是吧?” 见盛惟乔瞬间瞪大了眼睛,要哭不哭的样子,他生怕逗过了头,忙干咳一声,正色道,“他们之所以带上你,是因为想你爹帮我那义兄一把。你方才看到了?我正为这事儿罚他们呢!” “你怎么一口一个‘你爹’?”盛惟乔抿了会唇,惊疑不定道,“难道你不是我爹的孩子?!” “以后就不是了。”盛睡鹤面上露出一抹遗憾,叹道,“想想盛家的万贯家财,我还真有点心疼……要不妹妹看在我这么爽快走人的份上,回头劝你爹多给我义兄点好处?” 盛惟乔没理他的调侃,皱眉道:“什么叫做以后不是?你到底是不是我爹的孩子?!” “妹妹后悔当初没对我好点了?”盛睡鹤笑眯眯道,“这是打算认我这个哥哥了?” “呸!谁要喊你哥哥!”不出他所料,盛惟乔立刻否认,也不追问这个问题了,气呼呼道,“你走了最好!省得碍我的眼!” 盛睡鹤闻言,笑容不变,道:“噢?你这么讨厌我吗?我忽然后悔了——等给我义兄帮完忙,我一定要再回盛家,跟你抢家产,跟你争宠爱,天天到祖父跟前告你的状,关你进祠堂,让你每晚都被那团绿火吓得哭天喊地懊悔莫及!” 满意的看到盛惟乔白了脸,他和蔼的问,“别说为兄不疼你:来,再告诉哥哥,你接下来乖不乖?听话不听话?” “……”盛惟乔抿了抿嘴,又抿了抿嘴,最终还是忍不住泪奔着跑进舱房内,狠狠摔上门,“我为什么要听你话?!你最讨厌了!!!” 门外盛睡鹤莞尔一笑,转头对不远处的角落淡声吩咐:“这两天她应该不会出门,更不会主动要求见我了。不过你还是看着点,别叫她乱走乱跑,咱们现在人手不足,这船又大,别她什么时候不当心掉进海里了,都没人知道。” 角落里的人默默躬了躬身,低头时微露容貌,正是方才跪在前列的清秀少年。 盛睡鹤本来以为即使鸽信迅速,盛兰辞接到消息之后,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海边调遣船只,至少也要一两天功夫,才能追上来。而他之前一直被留在盛府之内,对于自己义兄那边的情况不大了解,却急需利用这段时间整理思路,没空敷衍盛惟乔,船上现在又没其他人适合哄这位大小姐,所以索性把这女孩儿吓唬住,让她不要来打扰自己。 谁知当天下午,竟就有一艘船追了上来! 当然这时候追上来的不是盛兰辞,而是徐抱墨——盛睡鹤接到禀告之后“噫”了一声,说道:“倒是低估这位侯世子了,未想他不但察觉了咱们的动静,竟还有本事不经盛家弄到船追来!” 以徐抱墨的身份,盛家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让他亲自涉险的,现在他亲自出现在海上,显然他根本没知会过盛家。 “属下倒觉得他是个傻的,得亏他这回遇见的是您,要是换了其他人,说不得就是有来无回了。”侍立他身后的人冷声说道,“他那侯世子的身份,在海上可不好用!” 盛睡鹤支颐道:“他现在过来,正好把人接走。接下来我们不必特意放慢行程,可以全速赶路——叫人打旗语,让那边靠上来搭跳板!” 旗语打出去之后,徐抱墨还真亲自带着人从跳板来了这边的船上,盛睡鹤没有亲自出面,只让人把盛惟乔从楼上带下来交给他。 看到气鼓鼓却完好无损的盛惟乔后,徐抱墨暗松口气,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好多问,安慰几句,就示意她赶紧去自己船上,又问:“我那世弟呢?” “他要回去见他义兄呢!”这边出来跟他说话的是刀疤脸,闻言似笑非笑,没有回答,正走上跳板的盛惟乔耳尖听到了,不高兴的回头道,“他说不回盛家了,谁稀罕他!” 徐抱墨闻言吃了一惊,惊疑不定的看了看船舱内,又看了看盛惟乔,犹豫了会,到底没再追问,陪着盛惟乔回到了自己船上——看着跳板撤掉,两船渐渐离远,他才小声问盛惟乔:“恒殊弟在船上没事?” “那船上都是他的手下他能有什么事!”盛惟乔想到盛睡鹤之前的威胁,还有点余怒未消,恨恨道了句,才想起来要谢徐抱墨,“这回多亏世兄了,不然我还得等上几日才能回来……对了,世兄是怎么跟上来的?” 盛睡鹤不是说,昨儿个晚上整座小楼里都熏了迷香? 第三十六章 沦为俘虏 徐抱墨闻言吃了一惊,顾不得回答她的话,忙道:“那艘船是恒殊贤弟的?那怎么昨晚……昨晚要悄悄把你们兄妹带走?” “我爹不希望他回他义兄那。”盛惟乔撇了撇嘴角,道,“所以他就跟手下里应外合,在昨儿个小楼里熏的药草中掺了迷香,好等咱们都睡着了走人!” 她把从盛睡鹤那听来的说辞大致讲了下,复问,“世兄难道没中迷香吗?怎么这么快就追上来了?我以为会是爹爹接了消息才能派人来接我呢!” “我体质特殊,迷香对我的作用不是很大。”徐抱墨目光闪了闪,解释道,“所以昨晚那些人把你们兄妹搬上船时,我就发现不对了。只是我当时试图去隔壁喊醒冯大公子他们时,却发现他们怎么喊都喊不起来——当时不知道他们对你们兄妹没有恶意,担心我一个人对付不了他们,反倒连累了你们受害,所以我临时留了张便笺在房里之后,就趁他们不注意,悄悄爬上了他们的船,想找机会把你们救出去。” 他爬的那艘船当然不是盛惟乔醒来时的那艘,而是那些人在芳菲湖里用的一艘画舫。 徐抱墨在画舫上虽然一直没被发现,却也一直没找到救人的机会。后来画舫驶出芳菲湖,进入与海相连的河道,不堪使用了,那些人换乘楼船——徐抱墨却没办法再混上楼船,只能离开画舫,另外找船找人。 说起来也幸亏他当日当众给盛老太爷拜了寿,那天南风郡上下头面人物都有到场,其随从也都记得了这位宁威侯世子的容貌——不然根本不可能弄到这么一艘船以及船上的人员。 盛惟乔听罢这番经过,十分感激:“那人实在无礼,倒叫世兄受累了!” 徐抱墨先入为主,以为她不肯喊盛睡鹤“哥哥”,乃是因为对盛睡鹤挽留无果,恼怒兄长的执意离去。 他想了一下,觉得以自家跟盛家的交情,以及他跟“他的大乔”的往后,这种事情还是可以打探下的,遂问:“未知恒殊弟的义兄所陷的危局,是个什么情况?按说以盛世伯的为人,他们好歹养了恒殊弟这些年,不该对他们的困境无动于衷?” “我也不知道!”盛惟乔被他提醒,也皱了眉,虽然宣于冯氏评价盛兰辞,不乏“心狠手辣”之类的形容,但以她对自己亲爹的了解,盛兰辞绝对不是恩将仇报的人。 正如徐抱墨所言,盛睡鹤那义兄一家好歹养了盛睡鹤一场,如今遇见了难处,盛兰辞怎么能没有表示? “难道那外室子当真不是我爹的骨血?所以爹爹才不在乎他那义兄待他好的情份?”盛惟乔想到这一点,又觉得不太可能,暗道,“如果不是我爹的骨血,我爹做什么认他回来?爹爹可是祖父的嫡长子,又是盛家产业的主事人!娘没给我生下嫡亲兄弟来,他的儿子,可是理所当然的盛家继承人!” 盛兰辞再大方,会大方到把偌大家业,交给一个没有血缘的外人?! “……”徐抱墨微微一噎,显然没想到盛惟乔跟盛睡鹤在一条船上待了那么久,居然连这么紧要的问题都没问——不过他很快给盛惟乔找到了解释:他的大乔那么大度善良,肯定是听说哥哥要走,就一个劲的劝他别走,因此疏忽了其他事情,也是情有可原嘛! 此刻看着盛惟乔蹙眉的模样,徐抱墨以为她还在为盛睡鹤的离开难过,正要出语安慰,却听盛惟乔道:“不过他是我爹带回去的,对于他的事情,我爹肯定知道!要不我们回去了问我爹?” “说的也是。”徐抱墨想起上次盛兰辞那满是杀气的目光,心头一凛,但随即想到,自己这次可是把他女儿“救”回去的! 就算盛惟乔的处境没有他想象里的危急,然而有道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嘛,这次再见到盛兰辞,这位盛世伯总不至于还对自己满怀警惕了吧?他干咳一声,“甲板风大,世妹不如回舱里歇会?” 盛惟乔正要答应,不想桅杆上忽然传来数声长短不一的尖哨,跟着原本散在四周、免得打扰他们谈话的水手,均露出惊容——有人匆忙跑过来提醒他们:“两位贵客请快快进舱!咱们碰上海匪了!” “海匪?!”徐抱墨与盛惟乔在懵懵懂懂里被推攘着进舱,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整条船上的人都歇斯底里的忙碌起来,一面升帆预备逃逸,一面却纷纷抄起了家伙预备拼命,看到这一幕,盛惟乔忍不住抓住不远处一个十二三岁模样的少年,诧异道,“不是说现在海匪拦船都只是要银子?” “这位小姐,您这样的富贵人长年养在玉马金堂之内,自然不知咱们民间疾苦!”那少年闻言,白她一眼,冷笑着道,“自从今年年初公孙老海主战死,公孙氏节节败退,不得不退守玳瑁岛,公孙家的船就再也没有在光天化日之下出来过!如今游弋海上的匪船,不是韩海主手下,就是潘海主的人!这两家都是外来之人,郡中势家大户又没给他们上过供,一旦赶上了咱们,那可是要杀人凿船的!怎么能不预备好拼命?!” 这少年语带讽刺,显然觉得自己陷入即将到来的危机之中,皆因徐抱墨跟他东家借船借人,来救盛惟乔,否则他这会根本不该出海,好好的怎么会摊上这样的事情?! 盛惟乔听了出来,极尴尬的松了手,徐抱墨安抚的看了她一眼,对那少年道:“家父在朝中尚有些薄面,一会若咱们逃不掉,可报我身份,兴许能让他们有所忌惮。” 虽然海匪都是一群亡命之徒,未必会给岸上权贵面子。但韩潘二人眼下正在围困玳瑁岛,一旦杀了宁威侯的儿子,南风郡及左近朝廷水师必然要出海讨伐,给宁威侯一个交代——届时他们即使能够撤退,也没法向公孙氏报杀父之仇了。 这么想着,倒也是个脱身之策。 生还有望,那少年神情缓和了不少,眼中也重新浮现出对富贵者的敬畏,躬了躬身才跑去找主事人禀告。 然而世事难料——半晌后,天际追来一艘挂着“韩”字旗的匪船,那船经过改制,速度极快;徐抱墨找的这艘船却是仓促之下随便选的,哪怕此刻未载货物,挂满了帆,却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对方追上! 见这情况,船上人又是打旗语,又是大声呼喊,告知对方宁威侯世子在船上,以求对方投鼠忌器,不敢动手。 谁知那艘船确实缓了缓,跟着却追得更急了! “糟糕!”这艘船上的主事人脸色煞白,“韩潘围困玳瑁岛日久,却一直未能攻破公孙氏的防御,现在可能是想拿下徐世子作筹码,逼着岸上给他们搭手了!” 其实他刚才听那少年去禀告时就想到了这一点,然而事关性命安危,人皆有侥幸心理,所以还是应下了抬出徐抱墨身份的做法——不过徐抱墨本人倒是非常冷静,淡然道:“做筹码就做筹码,横竖他们的对头公孙氏也不是什么好人。只要能保下咱们这一船人,同他们虚与委蛇一番又如何?” 他这处变不惊的风范让船上众人都放松了几分,之前的少年脱口道:“那咱们还要逃吗?” “能逃掉吗?”徐抱墨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看向主事人,主事人苦笑道:“逃不掉的,不然小的怎么会泄露您的行踪?” 这时候匪船已经追近,可以看到许多海匪已经在摩拳擦掌,甩着飞爪、钩绳,预备打跳舷战了。徐抱墨这船的人手是临时拼凑的,只看人数就不会是海匪的对手,更遑论寻常水手与海匪之间的战斗力差距了! 徐抱墨示意盛惟乔走到自己身边来:“那还是停船吧!” 既然跑不掉也打不过,执意继续逃的话,万一激怒了这些无法无天的匪徒,到时候即使还想用自己做筹码,对船上其他人可未必不能下毒手了。徐抱墨还希望用自己的身份保下这些人的,自不会做无谓的挣扎。 他们停船之后没多久,对方就赶了上来。飞爪钩绳蝗虫般飞出,牢牢的绑住了两艘船之后,五六张跳板顷刻间被架起,一群打先锋的赤膊汉子吆喝着冲了过来,目光一转,都落在徐抱墨与盛惟乔身上——尤其是后者,盛惟乔容貌清丽,乌鬟雪肤,搁岸上就是个公认的小美人胚子,现在站在一群长年跑海的黝黑水手中间,越发的出众。 那些人本来是要进船舱里去搜查的,这会竟大抵看她看得有点走不动,一面指指点点一面吹起了口哨,甚至有胆子大的走近几步,意图揩油。 徐抱墨见状脸色顿沉,边将盛惟乔护到自己身后,边冷声道:“我乃朝廷钦封宁威侯世子!家父且官拜兵部侍郎,今日相逢,却不知道贵方主事之人何在?!” 那些人对望一眼,倒也没敢继续乱来,只恋恋不舍的看了几眼盛惟乔,进舱去了。 跳板上随后又上来了一批人,却没进去搜查,而是打量几眼徐抱墨,要笑不笑的拱手道:“这位就是世子爷?我家少主有请!” 闻言众人都是一惊,合着他们居然碰见了韩海主的儿子? “世子爷既然主动叫人停船,想来是个明白人。”片刻后,徐抱墨与盛惟乔到对方船上见到了那位少主——说是少主,但看起来已经三十来岁的样子,不知道是这位韩少主长相老成,还是他确实年纪不小了。 不过这位韩少主尽管其貌不扬,为人却极干脆,一照面,就开门见山道,“我跟我爹欲为祖父报仇,无奈公孙氏盘踞玳瑁岛多年,将之经营得滴水不漏!世子爷身份尊贵,又与南风郡三大势家之一的盛家交情深厚,若能助我等一臂之力,使海上风消云散,复归风平浪静,却是皆大欢喜!” 不待徐抱墨说话,他又道,“说起来公孙氏为祸海上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公孙氏一家四代都在官府的悬赏榜上挂着。他们这家子的首级祭奠了我祖父之后,却就没了用处,但若世子爷带回岸上,朝廷少不得一番表彰——世子爷以为如何?” 这番话总结一下,无非“威逼利诱”四字:不合作,徐抱墨别想有好下场;合作,还能送徐抱墨一番好前程。 索性徐抱墨本来就做好了妥协的打算,此刻也爽快道:“有道是相逢即是有缘,只要少主莫伤了本世子同船诸人,本世子自当略尽绵薄之力!” “区区几个船工,本想船都烧了,人也随手杀了的,既然世子仁厚,留他们一命也无妨!”那韩少主很满意他的回答,摆了摆手,命手下去传刀下留人的命令,又说,“我已命人预备客房,这段时间,就委屈世子了!” 徐抱墨正要回答,那韩少主忽然目光一闪,看住了他身后的盛惟乔,眼中闪过一抹惊艳,说道:“这位可是世子的丫鬟?不愧是世子的身边人,这等姿容,我在海上还从未见过!” “少主请自重!”徐抱墨沉下脸,“这是舍妹!” “原来是侯府的小姐?”韩少主露出歉然之色,起身一抱拳,笑道,“却是韩某孟浪了!” 徐抱墨因为此刻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不欲跟他闹翻,所以安抚的反手按了按盛惟乔,按捺住怒火道:“无妨。却不知道给我们安排的客房在何处?舍妹年幼,方才已经有些累了。” “世子爷,你我既然约定结盟,共诛公孙氏,何不将这合作再进一步?”那韩少主眼珠转了转,忽然笑道,“韩某虽然年已二十有五,然而至今未娶正妻,看令妹的年岁打扮,也是云英未嫁。世子方才也说了,相逢即是有缘,韩某既与徐小姐有此缘分,怎可辜负?不如就此许下婚姻,如何?” 第三十七章 绝境 这话才说出来,徐抱墨已是怒极反笑,语气森然道:“韩少主,你是否当真以为本世子不慎落到你手里,就真的可以任你予取予夺?!” “怎么会呢?”韩少主微笑道,“只不过世子爷何等身份!即使今日受制于我,帮忙灭了公孙氏,等您回到岸上,说不得在朝廷水师那边说一番话,从此盯着我韩家打了!” “为了防止被世子爷过河拆桥,我也只能委屈令妹,屈就我这个海匪之子了——索性岸上那些与侯府门当户对的富贵人家,都是道貌岸然的紧,若知令妹曾经沦落草莽,即使依旧清清白白的回去,心里怕也存下不屑!” “世子爷既是疼爱妹妹的好兄长,又怎么忍心让令妹嫁到那种人家去受委屈呢?” “而我这身份在岸上人看来固然粗鄙不堪,然在海上却还有几分薄面,却也不算太辱没令妹了。世子爷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说到这儿也不待徐抱墨回答,抬了抬下巴,看向左右,“没眼力价的,还不快点把少夫人安排到我房里去?!” 左右哄笑了一声,当即就有人答应着,上前去扯盛惟乔。 又有人凑趣道:“少主,有道是择日不如撞日,您今儿跟少夫人遇见合该有缘,倒不如就在这里把堂拜了,给世子爷这大舅子敬上酒!如此一家人齐心协力的对付玳瑁岛,岂不更好?” 韩少主打量着脸色煞白、尖叫着避入徐抱墨背后的盛惟乔,心中觉得十分满意,这女孩儿长得美,出身高贵,还能令堂堂侯府从此投鼠忌器,真正是一箭数雕,想到这儿,他开口道:“船上到底简陋了点,等回到……” 话音未落,却见舱中一道寒芒闪过,跟着血光飞溅,两声惨呼几乎同时响起! 正调笑得起劲的众人下意识的望去,瞳孔俱是一缩! 面无表情的徐抱墨手持软剑,看也不看地上被自己斩落的两条胳膊,森然望向韩少主,声音不高,却充满了将门子弟该有的傲气:“韩少主是否以为,我兄妹会是贪生怕死之人?!” 言下之意,逼急了大不了他带着妹妹就战死在这儿,到那时候,看韩家怎么迎接宁威侯府的怒火!!! 韩少主笑容僵住,脸色迅速阴沉下来:“闻说宁威侯膝下只有一子,世子爷如此年轻,前途大好,何必如此不知珍惜?” 作为独子,你死了宁威侯说不定就绝嗣了! 为了个早晚要嫁出去的女孩儿,至于这么豁出去吗?! “本世子祖籍苍梧郡,原是世代佃农,因祖父与父亲相继投军,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功劳,方有我徐家今日富贵!”徐抱墨冷笑出声,屈指弹去剑身上沾到的几滴血珠,一字一顿道,“当年祖父正因家贫无食,为求活命,提着把柴刀投了军,跟着已故的周老将军辗转大江南北,杀敌无数,父亲自幼耳濡目染,方有今日成就!” 少威胁我——我徐家往前数几十年,也是光脚不怕穿鞋的!只不过我祖父选择了从军而不是下海,要不然凭我那爹的能耐,这海上今日未必没有我徐家的一席之地! 大家祖上都不是什么善茬,所以当真拼起命来,谁怕谁?! 韩少主皱紧了眉,感到棘手了:他方才提出要娶盛惟乔,多多少少有点觉得徐抱墨主动让船停下,又爽快答应合作,显然是很识时务很看重自己性命的人。 那么即使自己要求娶的是他妹妹,是尊贵的侯府小姐,这人纵然舍不得,在性命的威胁下,终归还是会妥协的。 谁能想到这位世子居然是个疼妹妹的,为了妹妹连性命都可以不要? 韩少主不是分不清轻重的人,韩潘两家虽然联手把公孙氏堵在了玳瑁岛,然而玳瑁岛的地形本来就易守难攻,被公孙氏经营了数十年下来,简直就跟个刺猬似的。两家合攻到现在都没什么进展,不得不打上了消耗战。问题是韩潘二人乃是外来户,南风郡这边的三大势家到现在都没有对他们示好的。底下的富户跟着三大势家走,也没有下注他们的意思。这就造成了他们的辎重比被围困的公孙氏还要吃紧——也就是说,韩少主其实迫切需要徐抱墨的帮助。 早知道徐抱墨这么着紧他这妹妹,韩少主再垂涎,也会忍住,先把玳瑁岛打下来再想办法的。 但现在已经撕破了脸,他就是收回前话,徐抱墨必然也是心怀警惕,未必肯信了。 思索了会之后,韩少主借着衣袖的掩饰,隐蔽的作了个手势,放缓了语气,道:“坊间有句话说,买卖不成仁义在!世子爷既然瞧我不上,一定不肯将妹妹许给我,我固然失望,却也明白强扭的瓜不甜的道理,这就不再提此事,如何?” 果然徐抱墨闻言,丝毫没有就此收手的意思,反而越发握紧了手中之剑:“少主方才可是恨不得打算在这儿办婚礼了!现在就凭区区数语,就要本世子收剑还鞘,岂不是笑话?!” 韩少主叹道:“只怪我做事冲动,冒犯了贤兄妹——那么着,我们这种海上漂的人,最敬鬼神!要不,我给你发个毒誓,保证接下来都对令妹敬而远之,绝不动她一根头发?” 徐抱墨当然不会相信什么誓言,毕竟岸上多少年的教训,就是这些海匪个个都是言而无信惯了的。什么毒誓什么鬼神,这些人要信这个,早就因为心虚金盆洗手投案自首了好吗? 他冷笑了一声,正要说话,忽然觉得脚下猛然一晃! “不好!”徐抱墨立知上当,赶紧使个千斤坠,试图稳住身体——然而他一身功夫搁岸上固然可算高手,但究竟从来没在海上跟人交战过,此刻一着失误,即使很快勉强站住,却到底让人把原本在他身后的盛惟乔给拉了过去! “世子爷,现在令妹就在我手里,我说了不会动她,那自然会做到。”韩少主瞥了眼被捂住嘴架上刀的盛惟乔,得意一笑,对脸色铁青的徐抱墨道,“未知世子爷现在可愿意相信我了?” 徐抱墨目光几欲噬人,抓着软剑的手松开又握紧,握紧又松开,半晌,才吐字如冰:“你若是觉得攻下玳瑁岛的紧要程度,更在你一己私欲之上,那就记牢了你的承诺!区区公孙氏,在我徐家眼里不过蝼蚁,你们韩潘两家不外如是!!!” 话音未落,他却到底暗叹一声,手腕一转,将软剑插回腰带之内。 然后不出意外的被两名海匪上来解走。 “此剑甚好,只是世子爷身份尊贵,带这样的利器在身,一个不当心伤着了自己,可就是我这做主人的怠慢了。”韩少主拔出软剑,打量一番之后,啧啧赞叹,“所以还是由我代为保管的好……世子爷没意见吧?” “这剑当然好。”徐抱墨语气淡漠,却暗含敲打,“御赐之物,岂同凡俗?” 韩少主当没听出来,笑着把剑插回去,道:“方才世子爷不是说小姐累了吗?你们这些不长眼睛的东西,还不快点带世子爷跟小姐去休憩?!” 这话说了出来,盛惟乔才被放开,因为韩少主说了她是“少夫人”,方才抓住她的海匪倒没敢趁机占便宜,但对于她这种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来说,被陌生男子掩了嘴扣住肩也是相当的冒犯了,此刻眼睛红红的,努力忍住才没大哭出声! 徐抱墨扶住她,却无暇安慰,只定定看向韩少主。 韩少主拍了拍脑袋,作出恍然大悟之色,“小姐年纪小,初来乍到难免不习惯,自然是跟着世子爷!索性两位是亲兄妹,共处一室也没什么!” “失陪!”徐抱墨拉着盛惟乔的手,冷冷扫了眼他,又扫了眼自己的兵刃,才随着引路的海匪离开。 他们两个一走,就有心腹围上来小声问:“少主,您当真不娶那侯府小姐了?” “怎么可能?”韩少主嗤笑了一声,将软剑随手放在手边的案上,慢条斯理道,“如今他们兄妹两个都落咱们手里,连兵器都缴了,还能蹦达不成?这样都要放走嘴边的肉,咱们还干什么海匪?!” 心腹松了口气,俱笑道:“可笑那世子爷还想凭一把剑跟咱们鱼死网破!却不想船只稍微一动,他就栽了!这等一看就是没出过海的人,还想在海上跟咱们斗,简直就是自取其辱!” “等会我会让他给岸上写信,好命朝廷水师给咱们搭手,拿下玳瑁岛!”韩少主点了点头,沉吟道,“所以你们暂时不要去打扰他们兄妹——等他写完了信……” 韩少主似笑非笑,“你们也该拜见少夫人了!” 他就不信了,自己把生米煮成熟饭,那位世子爷除了认账还能怎么办?! 时下虽然风气开放,女子改嫁乃是寻常之事,但徐家可是侯府!越是高门大户越是讲究门风,何况那些权贵如果知道侯府小姐竟失身于一介海匪,谁肯娶她? 那些贪图徐家权势的人家,纵然把这徐小姐抬进门,必然也是施恩的姿态,届时自己做低伏小些,徐家当真要为女儿考虑的话,只能捏着鼻子认了这门亲事,帮韩家洗白上岸,大力扶持韩少主的仕途! 韩少主想到这儿,笑意更盛,“我那准大舅子倒有几分血性,不愧是宁威侯的种,不过到底年轻,没经过什么阵仗,略施小计也就拿下了。这会他定然还是不信任咱们的,不过,他又能怎么样呢?” 实际上徐抱墨也确实陷入了无计可施的困境,他跟盛惟乔进了给他们安排的舱房后,先温言细语的哄停了盛惟乔的哭泣,继而皱眉思索如何解决眼下的危机——然而思来想去,除了指望盛兰辞接到盛睡鹤发出的鸽信之后赶来接应,撞见韩少主这艘船而且打赢外,也实在想不出来其他生机? 但且不说大海茫茫,有没有那么巧遇,即使当真遇见了,韩少主只要把他们两个人质推出去,盛兰辞还能怎么办?! 徐抱墨正觉得心焦,忽听盛惟乔道:“世兄,你一定要答应我一件事!” “世妹请说!”他下意识的回了句,心头忽忽一跳! 果然盛惟乔咬牙切齿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那姓韩的贼心不死,还想……还想对我无礼,而我又不及自尽的话,求世兄务必杀了我!我宁可死,也不要让那些贼人再碰我一根手指!!!” “……”徐抱墨沉默了一下,才斟酌着措辞道,“世妹,世伯与伯母,只有你一个女儿。” 这话显然是不赞成盛惟乔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了。 然而盛惟乔自幼娇宠惯了,虽然平常没什么傲慢之举,骨子里却是极为心高气傲的,怎么肯受这样的耻辱?闻言神情一黯,却仍旧摇头道:“父母大恩,只能来生再报了!” “到时候再说吧!”徐抱墨不想答应,也不忍拒绝,思索片刻,只摸了摸盛惟乔的鬓发,心情沉重的敷衍道。 好在盛惟乔的心情也不轻松,没有追着逼他应承。 两人都在心里暗暗祈祷,韩少主能够信守承诺。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半晌后,韩少主过来让徐抱墨写了求援的信,把信拿走之后,他跟着就带了人进来,将徐抱墨团团困住,扯着盛惟乔朝外走,长笑道:“天色已晚,少夫人该回房喽!” 盛惟乔尖叫着挣扎,对他又踢又打,然而她这种深闺小姐的反抗力道,在韩少主眼里根本不值一提——他随手将盛惟乔朝肩上一扛,大笑着朝自己房里走去:“少夫人何必心急?咱们的屋子可不就近在眼前了吗?” 说话间,他轻描淡写的捏脱了盛惟乔的颔骨,以防止她嚼舌自尽——世兄被困住,自己自尽无望,难道今日当真要在这粗鄙不堪该死一千万遍的匪徒手里受辱?! 盛惟乔心中绝望之极,正恨得几欲眼内滴血,变故忽生! 第三十八章 斩首! 韩少主初觉船身剧烈晃动时,还以为遇见了风浪。 他是海上生海上长的老手,对于这种情况应对自如,丝毫不受影响的继续大步前进,还有心思与手下笑骂:“谁掌的舵?叫他上点儿心,别打扰了老子今晚洞房花烛夜!” 手下笑着应下,又调侃他:“少夫人瞧着娇娇弱弱,少主可得知道心疼人才是!别明儿个只少主能起身,叫咱们连拜见少夫人都不能!” 谁知话音未落,头顶忽然传来“咔嚓”一声脆响,跟着“呼啦啦”的呼啸声从高空急卷而下,伴随着瞭望手的惊叫,只听“砰砰砰”声不绝,竟仿佛无数杂物在顷刻间砸到了甲板上似的! “什么事?!”韩少主神情一凛,顾不得回房,忙扛着盛惟乔朝甲板走了几步,厉声问,“甲板上在做什么?!” “少主,不好了!”四周之人尚未出去查看,甲板上却已有人神情仓皇的奔入,一迭声的喊道,“少主,是乌衣营!是公孙氏的乌衣营!!!咱们的主帆被他们射落,现在已经走不了了!” 韩少主顿时大惊,脱口道:“乌衣营?!他们当初为了掩护公孙夙撤退,不是已经全营战死了吗?!即使有零星的漏网之鱼,这才几个月,怎么能成气候?!” 然而怀疑归怀疑,对于这支区区数十人却杀得韩潘两家一度闻风丧胆的公孙氏王牌,纵然是韩少主也不敢掉以轻心! 他这会哪还有什么洞房的心思?随手将盛惟乔扔到地上,招呼左右注意戒备,匆匆就上了甲板——借着夕阳的余晖,果见黄昏下的海面上,正疾驶来一艘楼船! 让他瞳孔骤缩的是,楼船之首,正负手立着一人,玄衫墨氅,未束的长发在暗金色的残阳下肆意飞舞,容貌被面具挡去大半,只露出一截雪色下颔;那面具雕作乌鸦振翅之状,乌鸦的双瞳即是留出来的眼眸处,此刻正有一双极冰冷的眸子,用不带任何感情的目光,朝他们望过来! “乌衣鸦屠!他居然没死?!”韩少主甫与这人一对视,已是心头狂震,禁不住失声道,“当日那么多人看着他身中数箭之后,在乱刀之下坠海——彼时海上已是一片赤色,引得无数鲨鱼恶兽争相竞食!他……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无怪他如此失态! 乌衣营本是公孙氏手里的王牌,鸦屠作为这一任乌衣营的首领,更是公孙氏手中最得用的一柄尖刀——此人上任不过数年,却已为公孙氏立下赫赫战功! 之前韩潘联手伏击公孙氏,原本是计划将整个公孙氏一网打尽的,结果就因为乌衣营、重点是鸦屠的存在,让他们只杀了一个公孙图,不但公孙夙顺利逃出生天,连公孙夙的一双儿女都毫发无损的从容回到玳瑁岛! 当时为了留下公孙夙,韩潘两家不惜代价的拿人命开路,然而鸦屠带着乌衣营杀得简直是所向披靡,硬是顶着层层刀林箭雨,将公孙夙送出了包围圈!跟着又杀进敌群,救出了公孙夙的一对儿女。 韩少主至今回想起当日的场景,犹觉得胆寒:要知道做海匪的原就是亡命之徒,当时那种情况下,个个杀红了眼,就是亲爹当面也能照砍不误——这样的气氛里,鸦屠硬生生杀得韩潘两家心惊胆战,甚至有人被他目光扫过,竟手脚发软的跌入海中死于鲨吻,可想而知他当时的气势! 尽管此刻的鸦屠不复当日浑身浴血的锋芒毕露,然而这么隔海望着那个渊渟岳峙的身影,韩少主还是觉得全身毛发都竖起来了! “难道公孙氏打算大举反击了?”韩少主心念电转——这时候,船身又震动了一下——韩少主微调重心,心不在焉的稳住身体,继续推测,“鸦屠诈死多日,骤然露面,所图必不会小,他……等等!” 他猛然看向了平风静浪的海面,一瞬之后,如坠冰窖,抓住身侧心腹,厉声道:“放舢板!快!把舢板全部放下去,分头走!立刻!马上!” 心腹愕然:“少主,鸦屠固然凶名在外,但咱们不战自退……”人家不过是公孙氏的一把刀,你好歹是韩家少主,这样传了出去,不太好吧? “你忘记方才船身两次震动了?!”韩少主却已飞快的朝舢板的位置走去,边走边急速解释,“如我所料不差,鸦屠必然已经派了人在船底开凿——现在不走,待会船底进水,咱们彻底走不掉了,你跟那群疯子打跳舷战?!” 心腹马上不作声了,开什么玩笑?他也是参加过伏击公孙图的那场海战的,要知道那天鸦屠坠海的一幕让多少人心头长松口气?! 现在这人居然活着回来了,得多想不开才想跟他去打跳舷战!? “去把那对兄妹也带上!”韩少主究竟是被当成海主继承人栽培大的,此刻虽惊不乱,一面指挥人放舢板,一面吩咐,“舢板究竟不如楼船快!带上那对兄妹做人质,鸦屠若敢追击,你们就大声嚷出那对兄妹的身份——如此只要咱们有一人逃脱,就能到处宣扬公孙氏害了宁威侯一双子女的事情!” 说话间第一只舢板已经被放了下去,由于畏惧鸦屠,他们自然将舢板放在了楼船前来的反方向,借着船身挡住楼船上的视线,好争取更多的逃脱时间。 韩少主率先跳下舢板之际,不忘给手下打气:“马上天就要黑了,如今已过月半,下弦月得后半夜才能出来,咱们只要逃得眼下这片刻,待暮色降临,谅鸦屠手眼通天,也没处寻咱们!等来日汇聚了众位兄弟,再来与他算账不迟!” 徐抱墨与盛惟乔作为关键时刻的挡箭牌,自然是跟韩少主一条舢板——因为舢板承载能力有限,现在又是逃命中,韩少主不放心徐抱墨,特意让把他捆结实了,这才带着两个手下,荡桨破浪,借着船身阴影的掩护,悄然滑向远处。 韩少主认为鸦屠未必料得到自己这么果断的弃船了,所以只要防着凿船的水鬼发现舢板,他还是很有逃生指望的。 是以与心腹划桨之余,视线不住在海面上逡巡,时刻准备好下海作战。 谁知舢板驶出不到一箭之地,韩少主正盯着一处海面看时,忽听身后传来一声微弱的弓弦声,他下意识的闪避了下,跟着就看到自己胸前冒出来的箭镞! 与此同时,他带上船的两名心腹,也在同时闷哼一声,双双倒栽入海! “什……什么……”韩少主因为闪避及时,虽然身负重伤,却躲过了穿心之祸,只是此刻业已是强弩之末,只挣扎着想回头看看,这三箭究竟从何而来? 只是未等他把头完全转过去,一直沉着脸坐在徐抱墨身边的盛惟乔,眼中陡然闪过厉色,倏忽伸手,探向他腰间! 原本属于徐抱墨的软剑不愧是御赐之物,只轻轻按中机括,便灵巧的主动跃出软鞘——盛惟乔持剑在手,想都没想,狠狠斩向了韩少主的颈项! 吹毫可断的剑刃轻描淡写的挥起又落下,韩少主好大一颗头颅被腹腔中激射而出的血高高冲起,在半空翻转时,他终于如愿以偿看到了那名射手——那人却也是在一只小舢板上,令韩少主惊愕万分的是,那人玄衫墨氅,暗鸦面具,赫然正是鸦屠! “他怎么知道我会立刻弃船的?!” 韩少主生命里最后的一瞬间各种念头电光火石,“不!即使他早就料到我的举动,前一刻我才看到他在楼船船头,断不可能这么快就出现在这里伏击我——楼船上的那个‘鸦屠’是假的!!!” 鸦屠从未公开展露过真容,只要找个跟他身材仿佛、脸形相似的人,做同样的打扮,远远望去,他们这些对鸦屠忌惮极深的人,心慌意乱之下,如何能够分辨?! 整个事情经过非常明显了:先射落韩少主座船的主帆,同时让人在船底弄出动静,跟着让假冒的鸦屠站在船头,借用鸦屠的凶名震慑他们,暗地里,真正的鸦屠却已经乘着舢板,悄然绕行到另一个方向,与楼船对他们形成了夹击! 韩少主避而不战,选择用舢板突围,正中了真正鸦屠的埋伏; 但如果他选择不弃船,迎战“鸦屠”,真正的鸦屠也能趁他被假鸦屠吸引了注意力时,从反方向登船,杀他个措手不及! 这人战力已是横扫海上,却还要玩弄阴谋诡计,这叫人怎么活?! 这是满怀悲愤的韩少主最后一个念头,跟着他的头颅落入海中,思绪也沉入了永恒的黑暗。 “世妹,快给我割断绳索!”徐抱墨对于韩少主三人中箭,只是微微一愣,但盛惟乔拔剑杀人的举动,却让他目瞪口呆! 半晌,他才反应过来,催促道,“来人虽然杀了这三个,却未必是友非敌!” 盛惟乔刚才能杀韩少主,一来韩少主被那人一箭射得只剩一口气,二来韩少主根本没防备在他心目中武力几近于无的盛惟乔,三来却是因为徐抱墨的剑好——这三个条件缺了任何一个,盛惟乔都别想落井下石! 这会徐抱墨不知道来人对他们俩会抱什么态度,自然急着恢复自由。 被他提醒,因为头一次下手杀人、还溅了满头满脑血的盛惟乔,方回过神来,哆哆嗦嗦的举剑给他割绳索,看着她颤抖的手,徐抱墨只觉得头皮发麻,倒抽一口冷气道:“世妹!你冷静点!冷静点——一个海匪,杀了就杀了!你再抖几下,可是要连世兄我都干掉了啊!” 他随身带的兵刃他了解,砍金切玉一点不含糊,不然以盛惟乔的力气根本不可能斩人首级,这只要在他身上随便划两下,说不得他就要缺几块肉甚至缺几个零件了啊! 索性盛惟乔既然有拔剑杀人的狠劲儿,关键时刻,究竟在几个深呼吸之后镇定下来,有些笨拙的割断了徐抱墨周身的绳索。 看着徐抱墨扯下绳索,活动手脚,两人都暗松了口气! 然而,就在他们初初放松的刹那,一只手臂忽然从盛惟乔身后伸出,轻轻巧巧的一揽,毫无防备的盛惟乔便在惊呼声中,踉跄着跌入一个满是血腥之气的怀抱! “嘘!”熟悉的嗓音止住了盛惟乔举剑就刺的动作,盛睡鹤语带笑意,按在她肩头的手却在不住颤抖,隔着单薄的绸衫,可以感受到他掌心冰凉一片,“扶着我点,别让他们看出我的外强中干……不然,就凭咱们这点人手,今儿个可是要栽定了!” 盛惟乔整个人都僵住了,她哆嗦着,不知道是害怕还是意外,又或者是迷惘,只下意识的张合嘴唇,无声问:“你到底是谁?!” 与此同时,徐抱墨也愕然万分:“恒殊弟?!怎么会是你!?” 第三十九章 扑朔迷离 虽然无论徐抱墨还是盛惟乔,此刻都有无数的疑惑,但看着远远近近的厮杀,他们还是理智的按下追问的冲动,配合的摆出一副“因为盛惟乔被挟持,做哥哥的宁威侯世子不得不努力说服这位海上杀神放过自己妹妹”,以遮掩盛睡鹤无力再战的真相。 “等会一定要他把整个来龙去脉说清楚!!!”盛惟乔跟徐抱墨对于海匪都没什么了解,自然也没听说过“鸦屠”之名。 他们对于“鸦屠”的了解,还是从刚才韩少主他们惊恐之下的议论里推测的,此刻既惊讶又觉得难以置信,只翻来覆去的想,“他到底是谁?!跟盛家又是什么关系?!” 只是这个打算终究还是落空了——因为半晌后,盛睡鹤的手下杀散最后一拨韩氏海匪,将楼船靠过来时,盛惟乔见过一面的那清秀少年才抓着绳索落到舢板上,低喊了一声“首领”,盛睡鹤便直接晕了过去! “他怎么样?”徐抱墨与盛惟乔均是一惊,慌忙问。 那清秀少年扶住盛睡鹤,稍作检查,便冷冷看了他们一眼,嘿然道:“首领重伤未愈,强行挽弓,只看他氅衣都被血浸透了,现在怎么样还用说?!” 盛惟乔这才想起来,自己被盛睡鹤揽过去时,嗅到的血腥味不是来自于才死的韩少主,而是来自盛睡鹤本身——她心头一凛,但见这少年一副“都是你们的错”,也有点着恼,因为徐抱墨方才已给她按回颔骨,此刻说话已是无妨,遂冷笑道:“你们不瞒着他把我带过来,徐世兄不需要追来海上,我们也不会碰见那个姓韩的!如此又怎么会牵累你们首领?!” “……”那清秀少年被堵得无话可说,索性转过头去不再理会他们,只沉着脸招呼同伴把盛睡鹤抬上甲板,倒是那刀疤脸虽然看向盛睡鹤的目光中亦是满怀忧虑,到底记得扔了个绳梯给二人。 在徐抱墨的帮助下,盛惟乔极艰难的爬上甲板,正要缓口气,却见那清秀少年满手是血的从舱房里走出来,沉着脸说道:“你去写封鸽信,给你爹说声:我们现在没功夫放慢船速等你爹的人追上来接你了,让他想办法去玳瑁岛接人吧!” 说完也不等盛惟乔回答,转身就走——许是见盛惟乔脸色不大好看,担心她大小姐脾气发作,旁边倒是走来一人,好声好气的与她解释:“盛小姐,您还是去写封鸽信罢!咱们本来算好了这段时间走这条航路不会撞见韩潘两家的船的,然而未想你们离开时偏偏就遇见了!万一令尊派的人也被他们堵上,说不得又是一船人性命。” 又说,“首领对公孙喜有大恩,之前咱们看到海上升起焚船的烟火,首领担心二位,打算折回来看个究竟时,公孙喜就竭力阻拦过。之后首领命公孙喜假扮成自己,自己则绕到后方伺机而动时,公孙喜差点直接抗命!如今首领重伤归来,他心里担忧,所以说话有点冲,还请盛小姐大人有大量,不要与他计较!” “公孙喜?”听到这儿,盛惟乔尚未回答,徐抱墨已微微皱眉,道,“他是玳瑁岛公孙氏族人?那,恒殊弟,又与公孙氏是什么关系?” 那人闻言却笑了,道:“公孙喜原本不过一介贱奴,皆因首领怜悯,才被赐了‘公孙’的姓氏——倒是首领才是公孙家承认的义子,在玳瑁岛,首领的名讳是公孙雅。不过因为首领执掌乌衣营之后战功赫赫,又喜着玄衫,外界有人把‘雅’传成了‘鸦’,也有称首领‘鸦屠’的。” 听这人语气,对于盛睡鹤的“鸦屠”之名,似乎颇为自豪。 徐抱墨与盛惟乔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愣了会,盛惟乔才道:“可我爹说他叫睡鹤,字恒殊。” “噢,那是首领的先生给他起的大名跟字。”那人不以为然道,“不过那时候首领都十岁了,‘公孙雅’却是首领五岁那年才流落玳瑁岛时,咱们现在的海主亲自给他起的名字,我们这些玳瑁岛老人,当然更认海主。” 盛惟乔咬了咬唇,到底把最大的疑问问了出来:“那他是我爹的骨血么?” “若不是令尊的儿子,令尊又没其他男嗣,做什么把首领认回去?难道是为了把盛家送给咱们玳瑁岛不成?!”那人闻言,嗤笑道,“何况当年首领遭遇海难,被老海主救起来时,那一身穿戴打扮,哪是寻常人家能有的?说首领不是大富大贵人家出来的,谁信?” 说到这里,有点古怪的看了眼盛惟乔,似笑非笑道,“小的说句您不爱听的话:盛大老爷虽然是出了名的疼女儿,然而到底不可能护着您一辈子!今日之事已经足以证明,咱们首领不是心胸狭窄的人,您说您得空是不是劝着点令堂?” 盛惟乔反应片刻,猛然醒悟过来,这人话里的意思,分明暗指盛睡鹤当初之所以会流落到玳瑁岛,乃是受了自己母亲冯氏的谋害! 她气得要死,怒道:“你才要多听听令堂的教诲,别一天到晚把人朝龌龊想——我娘绝对不是这样的人!!!” 那人嬉皮笑脸道:“抱歉得很,家母早就不在人世了,所以小的想听她老人家的教诲也不能!” “郑森,你过来!”那人本来还要再调侃几句的,忽听不远处有人喊自己,忙答应着走过去——喊他的正是那刀疤脸,他唤了郑森到跟前,小声道,“你去惹那千金大小姐做什么?首领快愈合的伤口全绷裂了,即使还能撑到岛上,但岛上现在什么不缺?说不得最主要的一些药材还得指望盛兰辞,盛兰辞有多疼他那个嫡女你不知道?惹恼了那大小姐,到头来她在盛兰辞跟前哭哭闹闹,遭罪的别又是咱们首领!” 郑森闻言凛然,忙道:“许二哥,我知道错了,我这就去跟那大小姐赔礼?” “别惹她,也别理她就是。”许连山瞥了眼不远处正恨恨望着这边的盛惟乔,冷哼一声,说道,“赔礼就没必要了,这种大小姐,你越上赶着捧着她,她越来劲——现在咱们哪有空去专门哄着她?!” 郑森其实也不愿意对盛惟乔低头:他们这些人都对盛睡鹤在盛家的遭遇非常不满,一来是怀疑盛睡鹤好好一个富贵小公子,当年之所以会流落到玳瑁岛,乃是受了冯氏或者相关之人的谋害;二来是认为盛兰辞对待子女不公平。 盛兰辞疼爱女儿之名人尽皆知,可好不容易才回到盛家的盛睡鹤,在得知玳瑁岛局势危急、义兄公孙夙遭人暗算后,竟不能求得这位父亲的鼎力支持,只能孤身返回玳瑁岛——郑森等人之所以会在丹桂庭顺手带上盛惟乔,老实说主要就是因为咽不下这口气! 这会听了许连山的话,郑森松口气之余,不免叹息:“许二哥,你说那位盛大老爷到底是个什么心思?不管咱们首领的生身之母多不得宠,首领好歹是他的亲骨肉,他认都认回去了,何以却这样不把首领当回事?说句不好听的话,那位大小姐再怎么当心肝儿肉的惯,过两年还不是得许到别人家?能给盛大老爷养老送终的只能是咱们首领不是吗?!” 他是真的想不明白盛兰辞的心思了,这年头上至皇家宗室,下至贩夫走卒,重男轻女才是常态,即使疼女儿,也断没有说把女儿看得比儿子紧要的道理吧? 许连山头疼道:“老子要是知道,早就替首领想法子了——你问老子老子问谁!?滚去做你的事吧!” 他们在这儿嘀嘀咕咕的时候,那边徐抱墨也在安慰盛惟乔:“冯伯母大家出身,岂会做这样的事情?必是那人乱说的,要么就是他误会了。毕竟那人不是说了吗?恒殊弟当初流落玳瑁岛时,穿戴一望不是寻常人家能有。你想这说明什么?说明恒殊弟之前一直处境优渥的,如果冯伯母要亏待他,还能给他锦衣华服的待遇?” 盛惟乔余怒难消,说道:“在这回爹把他带回去之前,我娘从来没有提到过他,我看我娘跟我一样,之前压根就不知道他的存在!” “等恒殊弟醒了,咱们去跟他问个究竟!”徐抱墨说道,“我看多半是有什么误会在里面——毕竟方才那人也说了,恒殊弟明明有伤在身,却还是愿意折回去救咱们,可见他对你不无兄妹之情!你想如果当年害了他的是冯伯母,他多多少少也要迁怒你的,又怎么肯为你这样拼命?” 其实徐抱墨嘴上说得笃定,心里却是将信将疑的:从盛睡鹤不顾伤势未愈,也要赶回玳瑁岛帮他那个义兄来看,他对公孙夙的感情非常深厚。 这种情况下,不管他对盛惟乔的感观如何,怎么能让盛惟乔出事? 毕竟盛惟乔是因为盛睡鹤的手下才出现在海上的,她要在海上有个三长两短,盛兰辞岂能不追究盛睡鹤的手下、乃至于玳瑁岛的责任?! 玳瑁岛现在已经处境艰难了,如果再跟南风郡三大势家之一的盛家反目,下场可想而知! 至于盛睡鹤当年穿戴华贵的流落玳瑁岛,说不准他的锦衣玉食来自盛兰辞或者其生身之母,只不过被冯氏发现之后直接下了毒手呢?毕竟算算他的年纪,他落地时,冯氏刚刚嫁入盛家。 那会冯家门楣高于盛家,如果知道盛兰辞已有私生子,已经对宣于冯氏的婚事后悔莫及的冯家,如何可能再把冯氏嫁进盛家? 这个道理盛兰辞也明白,所以如果他当时就知道了盛睡鹤的存在,又下不了狠心杀子的话,必然是想方设法的隐瞒——而且盛睡鹤流落玳瑁岛的年纪也很值得玩味:五岁。 冯氏亲生的盛惟乔今年多大?十三岁! 也就是说,盛睡鹤从富贵娇养的小公子成为一名小海匪时,正是盛惟乔满周前后! 毕竟盛睡鹤怎么也是盛兰辞的亲生骨肉,而冯氏出阁之后又一直无所出,这种情况下,即使她跟盛兰辞琴瑟和谐,估计知道了盛睡鹤的事情,也不敢贸然下手的。但盛惟乔出生后,即使是个女孩儿,却也打破了盛睡鹤乃盛兰辞唯一亲生骨肉的优势! 冯氏或者冯家在这时候干掉盛睡鹤,甚至包括他的生身之母——盛兰辞纵然知道了,看在嫡女的份上,多半也会忍下来。 这会徐抱墨一边哄着盛惟乔,一边感到非常的忧虑:“我本来以为冯伯母是个极娴雅的女子,但如果恒殊弟流落玳瑁岛一事当真与她有关系的话,这位伯母也太会做戏了!” 虽然徐盛两家关系好,不过徐抱墨还不至于因为这份关系好,操心起冯氏的真面目来,他担心的是,“万一我的大乔有样学样,跟冯伯母一样,表面上扮着大度贤惠,私下里使劲折腾我往后的小妾美姬,还有庶出子女,那……?!” 盛惟乔不知道他的想法,倒是怒气稍平,哼道:“回头他醒之后澄清了真相,我非要方才那人给我、还有我娘赔礼道歉不可!!!” 这时候许连山走过来,请她去写鸽信——写鸽信的地方是在底下的一间舱房里,不过笔墨纸砚却非常眼熟,是从盛惟乔晌午醒来时的舱房里拿过来的。看来船上就这么一套文房四宝,不然现在盛睡鹤正安置在那儿,照这些人对他的尊重与维护来看,是不会轻易进去拿东西的。 盛惟乔冷着脸按照许连山他们的要求写了信,这时候郑森端了一盆水进来,说是给她梳洗。 看着水面上血渍斑斑的面容,盛惟乔才猛然想起来——她方才杀了人! “世妹?”虽然知道这是盛睡鹤的船,但徐抱墨还是不大放心盛惟乔一个女孩儿落单,所以一直亦步亦趋的跟着她,此刻见她对着水盆发怔,微讶,“你怎么了?” 他心想这位世妹虽然方才近距离将那海匪生生斩首,但除了杀完人之后慌乱了片刻外,带着满头满身的血渍到现在也没什么过激的举动,可见到底是盛老太爷的嫡亲孙女儿,传承了祖辈骨子里的悍勇与胆气,非同寻常富家小姐,此刻看到一盆水,怎么就失神了? 总不可能被自己溅了血的模样吓着了吧? 跟着就看到盛惟乔脸色大变,顾不得梳洗,扶着舱壁跌跌撞撞跑出去——徐抱墨不明所以的跟上,却见盛惟乔跑到甲板上,随便找了处船舷扑上去,对着海里大吐特吐! 边吐边哭泣着喃喃自语“我杀人了?”、“我杀人了!”、“我居然杀人了!!!” 徐抱墨:“……” 第四十章 姑姑? 徐抱墨哭笑不得的安慰了她半晌,见她总算控制住了情绪,又去要了水来给她漱口,方拉着她回舱房内继续梳洗。 郑森给他们安排了相邻的舱房,又送了浴桶到房里,还有换洗衣物——给徐抱墨的是许连山的一套粗布短衫;盛惟乔因为是女孩儿,到底有特别待遇,却拿了盛睡鹤的衣袍,质地明显要好上一筹。 两人分头沐浴更衣后,草草用了点饭菜,由于极为疲倦,没说什么话就安置了。 盛惟乔入睡前还担心自己晚上会不会做噩梦,然而许是因为太累的缘故,她才躺下就睡了过去,这一觉竟是出奇的酣畅舒服。除了中间似乎听见徐抱墨与盛睡鹤在喊自己、而她却无力回答外,却是极难得的一个好觉。 只不过醒来的时候,却惊讶的发现,她已经不在船上了! “小姐您终于醒了!”跟前的小丫鬟约莫才七八岁年纪,显然没经过什么好的调教,才见她睁眼,第一件事不是问她有什么需要,竟直接跳起来跑了出去——还好她出去没多久,就领了个跟盛惟乔年岁仿佛的女孩儿回来。 “小、小姑姑,您好啊!”这女孩儿容貌甚美:巴掌大的小脸,肌肤白腻,五官精致,一双眼睛尤其生得好,叫人想起上好的宝石,又大又圆又明亮,此刻正带着些许好奇与紧张,悄悄的打量着盛惟乔,“我、我叫公孙应姜。” 她说话时手不住的揉着衣角,一抹浅绯也迅速自耳后升起,软绵绵的嗓音透露出分明的怯意,“小叔叔……小叔叔叫我在这儿照顾您的!小叔叔就是您兄长!” 盛惟乔茫然看了她一会,试探道:“你是……公孙海主之女?” 才开口,就被自己吓了一跳:她原本甜润清亮的嗓音竟变得嘶哑之极! 公孙应姜赶忙转身,飞快的倒了盏茶水给她:“姑姑昏迷了四天四夜,中间虽然给您喂过水,这会定是渴极了!” “我睡了四天四夜?!”盛惟乔接过水润了润嗓子,觉得舒服多了,才惊讶道,“这怎么可能?!” 话音未落,见公孙应姜下意识的退了一步,一副被自己吓到的样子,她默了默,放缓了语气,“我以为我只是睡了一觉起来呢!” “小叔叔说,您受了惊吓,又吹了夜风,在船上就发起了热。偏偏船上一没大夫二没药材,所以耽搁了诊治。”公孙应姜接到她安抚的眼神,才定了定神似的,小声解释,“好在您底子好,昨晚楼船趁夜入港,小叔叔一下船就让岛上大夫先给您看了诊开了药,这不,转天您就醒了?” 盛惟乔注意到那个“先”字,纠结了会,到底问了句:“你小叔叔……他现在怎么样?” “他被我爹接过去亲自照顾了,听大夫说,他这回伤得不轻,恐怕要损及元气。”公孙应姜说到这儿,见盛惟乔蹙眉,忙又道,“姑姑您别太担心了,我们海上人生生死死都是家常便饭,受点伤真没什么的!” 这话听着像是安慰,但盛惟乔听着她甜甜软软的嗓音、看着她弱柳扶风的模样,总觉得这种“生死看淡”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十分违和。 不过眼下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盛惟乔沉吟了下,又问徐抱墨:“徐世兄现在也在岛上吗?怎么不见他人在?” 以徐抱墨的身份,玳瑁岛断不会对他不利,所以盛惟乔虽然醒来到现在还没看到这位世兄,倒也不甚担心。 “这儿是我的闺阁所在,小叔叔说不适合让世子爷进来,所以给他安排了其他住处。”果然公孙应姜细声细气道,“一会姑姑梳洗好了,若要见他,我这就派人去请?” 盛惟乔心情复杂的看了她一眼:“劳烦你了!” ——她心情不能不复杂:一觉醒来,多出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大侄女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个大侄女是海匪之女! 一家四代都在通缉榜上挂着的那种! 祖父是抗击茹茹的军官,亲爹是金榜题名的进士兼翰林院编修任上致仕,亲娘是势家闺秀,所有亲戚最离经叛道的也就是常去青楼的二叔盛兰斯——然而盛兰斯顶多算不检点,可没触犯《大穆律》。 生长于这样一个家庭里,盛惟乔一直认为,自家绝对是奉公守法的典范! 之前在船上,从郑森等人的描述里推测出盛睡鹤赫然是在海匪窝里长大时,她已经觉得不知所措了。只不过那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尤其她还亲手杀了那个对自己无礼的韩少主,心里万千情绪都理不过来,所以根本没顾得上对此作反应。 现在人到了玳瑁岛上,听着公孙应姜一口一个“姑姑”,盛惟乔心不在焉的梳洗之余,感到非常的烦躁与为难:她一点都不想给个海匪做姑姑好吗?! “如果这个公孙应姜像郑森他们一样对我该多好?那样我就直接让她别喊我‘姑姑’了!”看着亦步亦趋跟着自己的公孙应姜,盛惟乔深刻体会到了在盛府时,盛睡鹤想揍她而不能的痛苦了,“但这女孩儿娇娇怯怯的样子……我这么一说,她一准会哭出来吧?!” 虽然盛惟乔因为压根不关心自家的发家史,对公孙氏缺乏应有的好感,然而看着白白净净漂漂亮亮还特别乖巧胆小的公孙应姜,她权衡了半天,到底下不了狠心说重话,只能忍着内心的焦躁,听她一口一个“姑姑”,介绍着玳瑁岛的现状。 盛惟乔在韩少主那儿时,就听说了玳瑁岛的处境堪忧了。 不过实际上玳瑁岛现在在物资上并不算困难,至少普通的用度是没问题的,这也是她退热用的药可以立刻配齐的缘故。 “之所以始终只守不攻,其实不全是因为韩潘联手之下势大。归根到底,是几位叔公各有想法,不服爹爹,逼得爹爹束手束脚,不好动作。”公孙应姜精致的小脸上满是忧虑,叹息道,“这回也不知道是谁放出爹爹中了暗算、性命垂危的假消息,把小叔叔骗了回来,又带累了姑姑您跟世子爷——万幸两位吉人自有天相,到底没有当真出事!不然我们可是万死都难赎其罪了!” 盛惟乔吃惊道:“令尊没事儿?你的意思是,设法骗你小叔叔回来的,是你们公孙氏的人?他们疯了么?如今韩潘还围着玳瑁岛哪!” 要窝里斗也看看局势吧?照韩少主跟郑森所言,公孙氏被压在玳瑁岛上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落下风这么久,高层还成天想着勾心斗角互相下狠手,盛惟乔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撑到今天的? 想到那个被盛睡鹤险险穿心之后,死在自己手里的韩少主,盛惟乔不禁拧起眉,心想难道是因为韩潘两家也很废物,所以公孙氏方能放心的内斗不息? 却听公孙应姜叹道:“叔公们一直觉得爹爹过于心慈手软,不适合执掌公孙氏!之前祖父在时,他们不敢公然这么讲,祖父战死后,他们总觉得应该趁韩潘围困玳瑁岛的机会,将爹爹从海主的位子上赶下去,换个足够心黑手毒的海主上台才好!” 她说到这里又满含歉意的赔礼,“公孙氏的家事,却连累了姑姑,实在是……实在是……” 女孩儿似乎因为才学浅薄,寻不出合适的措辞了,一双明眸里渐渐腾起雾气,要哭不哭的模样让盛惟乔赶紧出言安慰:“没事的,这又不是你们的错!再说我来这儿的事情,你们不是已经用鸽信告诉我爹爹了吗?回头我爹爹来接我回去,也就没事了不是?” “就是怕你爹爹来了之后,因为小叔叔手下擅自带走你、导致你亲手杀人又发热了四天,还流落到玳瑁岛,会迁怒我们公孙氏啊!”却不知道此刻公孙应姜柔柔弱弱的破涕为笑之余,心头非常的无奈,“虽然小叔叔不惜伤势发作把你及时救了下来,可是正你如堵公孙喜的话一样:他们要不掳你出海,这些事情都不会发生!” 即使盛惟乔眼下看起来还算平和,但她背后的亲爹盛兰辞可不是好糊弄的! 不趁盛兰辞尚未抵达,多哄哄他的女儿,回头盛兰辞算起账来,已经是内外交困的公孙夙一系如何抵挡得住?! 今早公孙应姜可已经听说了,她叔公那边打算将掳走盛惟乔的举动,说成是出自公孙夙的授意——届时盛兰辞爱女之心一盛,即使他以前得到过老海主公孙图的大力支持,但人走茶凉,却也未必还肯在公孙氏的内斗中偏向公孙夙了! 这会公孙应姜自然要以牙还牙,不动声色的给盛惟乔灌输公孙氏那些想跟公孙夙抢海主位子的人,才是盛惟乔这两日悲惨遭遇的罪魁祸首! 毕竟要不是他们散播假消息,骗得盛睡鹤夜半逃离丹桂庭,也不会发生盛睡鹤手下私自挟带上盛惟乔的事情不是吗? 盛惟乔没看出来自己成了公孙氏本轮内斗的焦点,不过她这会也没心思掺合公孙氏的事情——反正她爹过两天就会来玳瑁岛接她,到时候万事有她爹做主,她又何必操这个心? 所以安慰了一番公孙应姜,又在她的劝说下用了点粥菜,也是巧:才搁下牙箸,徐抱墨就在小丫鬟的带领下,风风火火的走了进来! “世妹,你可醒了!”看到盛惟乔似乎精神不错的样子,他明显松了口气,欢喜道,“你现在觉得怎么样?头可疼?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我现在好的很,这回委实劳烦世兄了!”盛惟乔看到他也很高兴,同时也有点不好意思,毕竟徐抱墨本来不需要遭遇韩少主之事,更不需要来这玳瑁岛的,尽管他现在好端端的,盛惟乔到底觉得拖累了他,“世兄原是我家客人,我家却没能招待好你,反倒累你这样奔波涉险,实在失礼之极!” 徐抱墨故作怫然:“咱们的祖父相交莫逆,互相都不把对方晚辈当外人看,世妹口口声声说着‘客人’,这是存心与我生份了?” 盛惟乔赶忙赔罪不迭——他们这番寒暄完了,公孙应姜才羞羞答答的上前给徐抱墨行礼:“世子爷!” “公孙小姐不必多礼!”盛惟乔注意到,在她面前一直表现得爽朗大气的徐抱墨,目光落到公孙应姜身上时,显得非常不自在,他甚至不敢去看公孙应姜,干咳一声,“公孙小姐亲自照顾世妹一天一夜,必定十分疲惫?” 公孙应姜知道他是想单独跟盛惟乔说话,遂识趣的告退。 她走之后,盛惟乔好奇道:“世兄似乎对那公孙小姐有些刻意疏远?这是为何?” 盛惟乔其实也没有因为公孙应姜的表现立刻就喜欢上她,只不过这女孩儿瞧着也不像是会惹人厌的,徐抱墨这么温柔有礼的人,何以会面对她时各种不自然呢? 第四十一章 失望的世子 徐抱墨闻言,脸色越发尴尬,语塞了会,才道:“这事说来是个误会……之前下船时,我因为牵挂世妹,不当心,撞着了那位公孙小姐,自觉冒犯了她,所以见到她时,感到十分抱歉!” 盛惟乔正要说既然是不当心,看公孙应姜的样子也应该没有受伤,又何必这样耿耿于怀? 但随即想到,徐抱墨对自己来说是世交之家的兄长,虽然认识时间不长,却很可信任;但对公孙应姜来说,却是个彻底的陌生人,兴许公孙应姜非常在意这次碰撞呢? 毕竟那个被盛惟乔一剑斩首的韩少主,其实也没来得及真正侮辱她,然而对于盛惟乔来说,那人绝对该死一万遍!!! 虽然认为徐抱墨为人光风霁月,绝对不是韩少主那种人可比的,然而盛惟乔跟公孙应姜的关系,还没亲近到可以替徐抱墨说情的地步,是以她也不好说什么,只含糊道:“都是我之过,叫世兄受委屈了!” 徐抱墨听了这话,面上古怪之色更重,干咳着转开话题,说道:“世妹可知,公孙氏眼下内斗得很厉害,这回恒殊弟不顾盛世伯阻拦,坚持归来,亦是受了算计?” “方才公孙小姐同我说了点。”盛惟乔点了点头,“也真不知道这家子人怎么想的?都什么时候了还斗来斗去!” 徐抱墨想了想,忽然对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蹑手蹑脚走到门口、窗边仔细检查了下,确认无人偷听,这才道:“世妹,我观公孙氏与世伯关系不差,或者说,他们对世伯十分忌惮!如今韩潘围困玳瑁岛,与公孙氏呈胶着之势,世妹可想过,此乃一举平靖碧水、南风二郡海域的大好时机?” 盛惟乔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乃是趁三伙海匪在玳瑁岛对垒,不会轻易潜逃进茫茫大海的机会,设法说服朝廷水师出马,来个渔翁得利——作为一位正宗的掌上明珠,盛惟乔当然从来没想过这种军国大事。 不过这会略作思索,却为难道:“那公孙小姐的小叔叔要怎么办?” 虽然她现在对盛睡鹤是否自己异母兄长一事,还持着怀疑的态度,但这人不顾伤势发作,从韩少主手里救下自己跟徐抱墨总是事实。纵然这回出海遇险,也都是盛睡鹤的手下造成,但让她现在脱离了险境就算计盛睡鹤,她还是做不出来的。 徐抱墨心想:“大乔怎么还唤恒殊弟‘公孙小姐的小叔叔’?难道她到现在对恒殊弟坚持来玳瑁岛之事还是余怒未消吗?” 不过想想也是:盛睡鹤之所以要回来,皆因听说了公孙夙遭遇暗算,性命垂危,实际上公孙夙什么事都没有,倒是中计的盛睡鹤,以及受牵累被拖下下水的盛惟乔跟他这个世子爷,皆在鬼门关外走了一大圈! 盛惟乔这会确实有理由恼怒兄长的以身涉险。 这个念头一转之后抛开,徐抱墨暗暗的松了口气:他的大乔到这时候还不忘记关心盛睡鹤,可见即使那位冯伯母是个心思诡诈的,大乔却依然未受影响,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女孩儿! 他很满意自己的试探结果,又怕因此叫盛惟乔误会自己恩将仇报,才被盛睡鹤救下,就想拿盛睡鹤的性命去给自己前途铺路,所以忙道:“我如何会害恒殊弟?其实我这么提议也是为了恒殊弟好——恒殊弟之前没认祖归宗也还罢了,现在既然已经改回盛姓,却还心系玳瑁岛,一次两次也还罢了,次数多了,这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你说哪能不叫人知道?到那时候,非但恒殊弟的锦绣前途毁于一旦,连盛家也要受牵累了!” 盛惟乔闻言肃然道:“世兄所言极是!” 又蹙眉,“不过以他对公孙家的感情,恐怕是不可能接受公孙家被剿灭的!” “其实这几年朝廷一直没管过海上,岸上对海匪也没多少赶尽杀绝的心思了。”徐抱墨提醒,“平靖海域的功劳,也不只有剿灭,还可以招安嘛!” 盛惟乔仔细想了想,认为可行:“不过咱们跟公孙氏都是头次照面,贸然说这样的事情……?” “世妹不是说,世伯过两日就会来岛上?”徐抱墨含笑道,“这么大的事情,咱们作为晚辈,哪能真的做什么?终归还要世伯以及盛老太爷这些长辈们出面,方有成就的指望!” 盛惟乔虽然没什么城府,但自幼耳濡目染,许多默契却是了解的,登时听了出来,徐抱墨这话里的意思,招安如果成功,大头功劳都归盛家,他顶多沾点光。 虽然凭着盛老太爷与徐老侯爷的交情,以及盛家为人,此事若成,断不可能只让他喝点汤,不过他这么说话委实叫人舒服,盛惟乔对他的好感不禁再次上升。 两人畅谈了一番之后,盛惟乔究竟醒来不久,尚且需要时间才能彻底恢复如常,渐渐的就露出了乏色。 徐抱墨见状,忙体贴的提出告辞。 他出了门,庭院里守着的小丫鬟看到,急急扔了折来逗锦鲤的柳枝,上来行礼:“世子爷!” “世妹要安置了,你且进去伺候。”徐抱墨看了眼四周,没发现公孙应姜的人影,说不上是松了口气还是怅然若失,心不在焉的对那小丫鬟点了点头,吩咐了句,一拂袍袖,就朝外走——这里毕竟是公孙应姜的闺阁,即使没有盛睡鹤之前说的话,他肯定也不会久留的。 谁知沿着回廊才走了两个转折,就看到公孙应姜双手环胸,斜靠在不远处的朱柱上,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世子爷方才在庭院里左顾右盼……是在寻我吗?” 她此刻的神态与妆容,都不复在盛惟乔面前的柔弱羞怯:歪在一侧的堕马髻愈加衬托出修长白皙的脖颈与香腮;精心描绘过的眉眼掩去了眉宇间原本的稚气;轻勾的朱唇仿若吸足了夜露的花朵,娇嫩丰润,引人采撷;宝石般的眸子里闪烁着狩猎者才有的光彩与斗志。 装束尤其的不可思议:轻柔若云的丁香色纱衣尽管重重叠叠,却仍旧可以清晰的看到内中的大红诃子,紧束的浅粉锦缎,勾勒出不盈一握的纤腰,底下散着一条白绿间色裙。 那裙子色彩倒是清爽,但绿色的部分却亦是以薄纱重叠而成,目光稍低,修长笔挺的双腿便在裙内若隐若现——即使眼下风气开放,这么大胆的衣裳,岸上良家等闲也是不敢穿的! “公孙小姐,请自重!”徐抱墨嘴角微微抽搐:这要是在苍梧郡,他祖父跟他还没把盛惟乔列为徐家妇人选时,遇见这么火辣大胆的女孩儿,他一定开心得不行! 但现在,且不说他的准正妻还在公孙应姜的闺房里休憩呢,就说跟前这公孙应姜的身份,他也不好下手啊! 这里可是玳瑁岛! 在海主的地盘上染指海主的亲生女儿,即使他是侯世子,不太可能被直接拖出去沉海,也必定有无穷麻烦! 不过理智归理智,徐抱墨心里其实挺纠结的,一来得意于自己的魅力——他昨儿个才下船就被公孙应姜缠上了,要不是盛睡鹤当时已然清醒,发话让公孙应姜亲自去照拂盛惟乔,他估计根本脱不了身;二来公孙应姜这个类型的女孩儿,他以前从来没有遇见过,心里多多少少有点痒痒的。 此刻他默念了好几遍“正妻不是大乔会被祖父打断腿,大乔那么得宠即使她自己大度,叫盛世伯知道我跟这公孙小姐有了首尾也一定会拒婚”,方才稍稍冷静,说道,“我对小姐并无他意,还请小姐不要再做这样的事情了!传了出去,使人误会!” “误会什么?”公孙应姜抚了抚鬓发,忽然拎起裙角,在他面前轻巧的转了个圈,裙飞袖舞,环佩叮当,似彩蝶蹁跹,徐抱墨忍不住又多看了一眼,她笑嘻嘻的作了个媚眼,无所谓道,“这儿是我的地盘,我在自己的地盘上爱怎么穿就怎么穿,我就是脱光了站在这儿,又怎么样?!” 饶是徐抱墨自诩“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此刻也有点呆怔——毕竟他以前撩的妹子,虽然良贱都有,但以他的身份,去的青楼肯定也是有档次的,出来接待的往往也是头牌。 这年头的头牌可不好做,琴棋书画能歌擅舞都是必备技能。 而徐抱墨端惯了翩翩贵公子的架子,人家青楼的姑娘又是专业投其所好,可想而知,她们接待徐抱墨时,一定是要多高雅有多高雅,要多有内涵就有多有内涵,说句不好听的话:比真正的大家闺秀还像大家闺秀。 又怎么可能在俊秀风流的徐世子面前,说出公孙应姜这样不矜持的话来? 见徐抱墨目瞪口呆的样子,公孙应姜朝他眨了眨眼,笑道:“你说我再在这衣裙上缝些铃铛怎么样?走路的时候一步一响,会不会更好看也好听?” “公孙小姐请自重!”徐抱墨先是想象了下公孙应姜穿着缀满银铃的纱衣,在面前翩然起舞的景象,跟着板起脸,义正词严道,“不瞒小姐,我已心有所属!所以,我不能回答你这个问题!” “假如呢?”公孙应姜挽了挽臂上的披帛,轻巧的移步到他跟前,伸指虚点了点他胸膛,嫣然道,“假如你没有心有所属……你会喜欢我缝上铃铛走到你跟前吗?” 徐抱墨暗道:你想缝,你倒是快点去啊!反正盛世伯还有几天才能到,我又不会马上走! 然而想到“正妻不是大乔会被祖父打断腿,大乔那么得宠即使她自己大度,叫盛世伯知道我跟这公孙小姐有了首尾也一定会拒婚”,他还是以莫大的意志力阻止了自己点头的冲动,面无表情道:“也许吧,不过,我如今心里只有一个人,然而却并不是公孙小姐你!” 他这么说时很有点七上八下的忐忑,主要是担心这话会伤到公孙应姜——然后公孙应姜不穿给他看了怎么办?! 谁知公孙应姜闻言,却露出惊喜之色,拍手道:“看来这个法子可以用!” 不待徐抱墨反应过来,她已干脆利落的转身离去,边走边开心的自语,“连侯爵家的世子都说要不是已经心有所属,一定会喜欢我这样打扮,他多半也会心动的!事不宜迟,我这就去缝了铃铛跳舞给他看,就不信这次还不能把他勾到手!!!” “………!!!!!”被扔在原地的徐抱墨:说好的对本世子一见钟情,流连往返呢?! 合着公孙应姜昨晚之所以缠着自己,不是因为本世子是她心上人,而是想拿本世子练手,好去勾搭她真正的心上人?! 第四十二章 公孙姐弟 徐抱墨的不开心,盛惟乔自不知道。 她次日醒来后觉得又好了很多,估计在盛兰辞抵达玳瑁岛之前,就可以完全恢复了。不过想到盛兰辞,不免又想到盛睡鹤——之前因为才睁眼就到了海匪窝里,还多了个大侄女,盛惟乔风中凌乱之下心思不定,也没多想。 现在却醒悟过来,照公孙应姜的描述,海主公孙夙眼下正面临着内忧外患的困境,怎么可能清闲到亲自照顾义弟呢?恐怕是盛睡鹤的处境或者伤重程度,让他百忙之中也脱不开身吧? 盛惟乔想到这儿,感到心头微沉。 不过要去探望一下盛睡鹤的话到嘴边,心头又觉得:“我又不是大夫,去看他有什么用?再说他也未必高兴看到我呢?” 她纠结了好半晌,正觉得为难之际,抬眼看到那黑黝黝的小丫鬟站在角落里,好奇的打量着自己,随口道:“你叫什么?你家小姐呢?” “奴婢叫玉扇。”那小丫鬟闻言,忙移开视线,说道,“我家小姐这会在养病呢!” “养病?”盛惟乔微微一怔,忙道,“可是被我传了病气?” “不是的。”玉扇摇头,一脸“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说”的表情,踌躇了会,才道,“小姐她是因为大晚上掉进了海里,才病倒的。” 盛惟乔诧异道:“她为什么会大晚上掉进海里?” 她心想那女孩儿瞧着怪胆怯的,大晚上的恐怕连庭院里都不敢去,即使这座院子就在海边,按说也不可能掉进海里去吧? 玉扇这次憋了半晌,才道:“奴婢也不知道!” “她现在在哪里?”盛惟乔看出她有所隐瞒,顿时起了疑心:难道公孙应姜乃是受到了公孙家内斗的波及? 心念数转,盛惟乔试探道,“我可以去看看她么?” 玉扇犹豫了会,说道:“您还没好全,奴婢得去问问小姐!” “我跟你一起去!”盛惟乔想到公孙应姜那怯懦的模样,担心玉扇通禀了之后,对方做好准备,自己问不出真相,当下起了身,系上外衫,说道,“你带路吧!” 见玉扇迟疑,她道,“你怕什么?到时候你进去询问你家小姐,我在外面等着。如果你家小姐不愿意见我,那我就不进去打扰她,这不就成了?” 她心里想那公孙应姜的性子,可不是会拒绝人,或者说可不是敢拒绝人的,若知道自己已经在门口了,估计怎么也不好意思让自己白跑一趟! 却不想,片刻后,她被玉扇领到相邻的一座跨院里,还没进去,就听里头一个介于男孩儿跟少年之间的嗓音,正幸灾乐祸道:“……丢进海里也还罢了,竟逼着姐姐你泡了大半夜才许上岸,显然是动了真怒了!如今外有韩潘虎视眈眈,内有叔公们不安好心,爹爹跟他都腾不出手来太追究这件事情,回头等风平浪静之后,姐姐你可惨了!” 盛惟乔闻言皱了皱眉,心想公孙应姜果然不是自己不当心掉进海里,而是被扔下去,还被逼着在海里泡了大半夜——这样对待一个顶多十三四岁的女孩儿也太过份了吧? 她正有些着恼,里头又传来公孙应姜的声音,略带鼻音,显然是伤风了:“谁知道他那么小气?” 先前那介于男孩与少年之间的嗓音笑道:“这话你敢到他面前去说么?” 这时候一脸尴尬的玉扇已经叩响了门——里面的姐弟俩异口同声问:“谁?” “盛小姐来了!”玉扇直截了当一句,里头顿时一静,顿了顿之后,就听到一阵乒乒乓乓的忙乱,跟着门被猛然拉开,面色微红、披着长发的公孙应姜不大自然的出现在门口,看到盛惟乔,不禁有点慌张道:“姑姑,您还没好全,怎么过来了?我如今伤了风,可别过给您!” 盛惟乔虽然对她的海主之女身份依然有些膈应,不过看她这么关心自己,也很承情,温言道:“听说你病了,所以来看看你。说起来要不是你悉心照拂,我也没这么快就能起身走动。” 公孙应姜干笑道:“啊,我就是守着您,主要的事情都是玉扇做的……” 她才说到这儿,里头噔噔噔的传来脚步声,继而一个脑袋从公孙应姜肩后冒出来,却是个十一二岁模样的小少年,容貌与公孙应姜略有相似,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看起来十分机灵的样子。 他先是好奇的打量了下盛惟乔,跟着嘴甜道:“这就是盛姑姑吗?姑姑长得可真美!对了,我叫公孙应敦,爹爹也是公孙夙!” “这么说他们是亲姐弟了?”盛惟乔闻言有点惊讶的看了他一眼,心想,“方才听他对公孙应姜坠海病倒一事毫无同情之意,反倒十分幸灾乐祸,甚至这会还要公孙应姜这个病人亲自来开门,还以为他是公孙应姜的叔公之后呢!” 毕竟公孙应姜给她说的公孙氏内斗,主要就是公孙夙与其叔伯之间的冲突。 “你也好。”虽然惊讶公孙应敦与公孙应姜至少是同父姐弟,但盛惟乔对这种没手足之情的行为委实不大喜欢,所以此刻只淡淡一点头,“来的不巧,打扰你们了!” “没什么打扰的!”公孙应敦似没看出来她的疏远,笑嘻嘻的扯了扯姐姐的袖子,提醒道,“姐姐,盛姑姑尚未痊愈,怎么好让姑姑一直站在门口说话?先生以前不是说了吗?这种情况,咱们该请姑姑入内奉茶才是!” 公孙应姜其实是不大想请盛惟乔进去的,主要她一直觉得盛惟乔这种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大抵身体孱弱,不然怎么会在海上杀个人吹点风,就一口气昏迷了四天四夜,把一群人吓得半死呢? 是以她方才说的怕过了病气给盛惟乔是实话,但现在弟弟这么讲,盛惟乔又没有推辞的意思,也只能拿帕子掩了口鼻,道:“姑姑不嫌弃的话,还请进来小坐会?” 姑侄三个进门落了座,玉扇乖巧的给他们沏上茶——盛惟乔意思意思的呷了口,就问起公孙应姜的病:“昨天看到你还是好好儿的,今天怎么就病倒了?” 虽然她在门口已经听到了真相,不过盛惟乔还是想听听公孙应姜对自己的说辞。 “晚上出门走走,不当心就掉海里了。”果然公孙应姜张口就道,“姑姑不必担心!我们海上人,这都是小事儿,今早喝了药,发了身汗,想来下午也就好了!” 盛惟乔心念转了几转,到底没戳穿她的谎话,只道:“没事就好。不过就算是海上人,到底女孩儿,黑灯瞎火的往后还是不要外出的好,免得再碰到类似的事情。”公孙应姜神情僵硬的笑着,道:“姑姑说的是!” 跟着就赶紧转开话题,“岛上没什么好东西,这两天委屈姑姑了罢?今儿的饭菜姑姑还用得惯吗?若是用不惯,尽管说!我让厨子照您的口味做!” “熬汤的鱼十分新鲜,比在岸上时吃的别有一番风味。”盛惟乔看出她转移话题的心思,弯了弯嘴角,配合道,“粥里的虾仁也鲜甜可口……” 聊了几句饮食的问题后,见公孙应姜露出乏色,盛惟乔识趣的告辞之余,却提出了一个要求:“我想去看看你们小叔叔,不知道现在方便吗?” “不行!!!”她本来以为这个要求是肯定会被答应的,毕竟公孙姐弟对自己一口一个“姑姑”,这都是因为盛睡鹤是他们叔父的缘故,而自己去看盛睡鹤,在他们姐弟眼里岂非理所当然? 即使被拒绝,顶多也就是时间上的问题,比如说目前正是盛睡鹤才吃了药要静养,所以不宜被打扰之类——谁知话音才落,公孙应姜登时脸色大变,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差点没跳起来,“您不能去!!!” 待见盛惟乔愕然的神情,公孙应姜才醒悟过来自己的失态,她用力握了握拳,掩饰似的咳嗽了下,才道,“您如今还没好全呢!在这附近走走也还罢了,小叔叔他住得远,您过去的路上万一又吹了风可怎么办?再说了,小叔叔是我们爹爹亲自照顾的,那儿出入都是些粗鄙之人,姑姑玉软花柔,可别叫他们冲撞了去!” 她这么说时,公孙应敦在旁一直维持着似笑非笑的神情,盛惟乔看在眼里,觉得很是古怪,道:“吹风这个问题好解决,我方才在房里看到件披风,应该是你的?借我用一用可好?至于说令尊那儿出入的人,我又不认识路,断不会一个人去,请你们姐弟遣个人陪同,那些人看到我的陪同之人,哪能心里没数?” 公孙应姜愣了愣,正要继续想拒绝的理由,哪知公孙应敦却坏笑着说道:“姑姑说的再对没有了!依我看,姑姑也别找其他人给您带路了,这么着,我正打算去爹爹那儿一趟,就由我给姑姑带路怎么样?” 公孙应姜立刻对他怒目而视! “姐姐你放心,我一定会平平安安的把姑姑带到小叔叔跟前的!”公孙应敦假装没看出来她焦灼的心情,手腕一翻,掣出一柄寒光四射的匕首,在指尖灵巧的打个转,笑嘻嘻道,“路上要有人敢对姑姑不敬,我一定好好教他做人——我用匕首可是小叔叔手把手教的,姐姐千万不要替我们担心!” 盛惟乔看出他是在存心拆公孙应姜的台,不过她知道玳瑁岛眼下是不敢为难自己的,所以也不怕公孙应敦的小心思会真正对自己不利,也就没理会,自去系了披风,出门请公孙应敦带路。 “我只是因为公孙应姜好歹照顾了我一天一夜,又一口一个‘姑姑’的喊我,现在她被人欺负了,我怎么能坐视?”去的路上,盛惟乔这样告诉自己,“只不过我头次来玳瑁岛,又是个外人,想替她出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所以才要去问问那盛睡鹤!我可不是因为担心他、更不是真正要去看望他的!” 抱着这样的信念,半晌后,她特别坦然的跨入了盛睡鹤所在的屋子。 第四十三章 表姐妹的消息 盛睡鹤这时候在书房——书房里仅有公孙喜一人伺候,但他还是跟在海上时一样,戴着那副被称为“鸦屠”的面具,遮蔽住容貌;只是之前那身玄衫墨氅换成了白底松纹圆领袍衫,外罩月白鹤氅。 其实这时候季节已经入夏,即使海岛清凉,但如盛惟乔这种娇弱女流,又是病体未愈,也只须着单衣,不必再加外衫了。盛睡鹤兀自穿戴严实,还在袍衫外罩大氅,可见伤势沉重。 尤其是面具下那截雪颔,愈显肌肤如玉,白得毫无瑕疵——却也是气血不足的征兆。 见公孙应敦带着盛惟乔进来,公孙喜微微皱眉,盛睡鹤却立刻住了手中正挥洒着的鼠须笔,将之搁到笔山上,双手交握,抵住下颔,饶有兴趣的笑道:“我就知道妹妹一定会来看望我的!” “谁来看望你?”盛惟乔本来还挺担心他的,但盛睡鹤这么一说,她却立刻炸毛了,瞪圆了杏子眼,冷笑道,“我不过是随便转转,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不是来看我的啊?”盛睡鹤仿佛很失望似的叹了口气,跟着语气一变,嘿然道,“这真是太让我失望了!果然我还是应该尽管处置掉眼下的事情,早点回去盛府,跟你抢家产,跟你争宠爱,天天在祖父跟前告你的状……怕不怕?!” 盛惟乔觉得自己简直就是昏了头了!!! 好好的在人家公孙应姜屋子里养病不好吗?为什么要来找盛睡鹤这混蛋?! 这根本就是自己找气受!!! 她默念着“公孙应敦公孙喜都在场,我可是原配嫡女,怎么可以被个外室子轻易气到失态”,半晌才控制住冲上去挠盛睡鹤一顿的冲动,冷笑道:“祖父不过念你流落在外多年,才回去的份上,额外给你点脸罢了!真正论到祖孙情份,你这个外头养的,如何能与我乃祖父看着长大比?你现在口口声声不离要跟祖父告状,倒是应了坊间一句话‘给你三分颜色你就要开染坊了’!” “可是你是女孩儿啊!”盛睡鹤笑眯眯的听完,却开心道,“你已经十三岁了,短则两年长则三四年,你就要出阁了——而我却会长长久久的留在盛家!你说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你嫁人之后,难得才能回娘家一次,而我却可以一直侍奉祖父祖母、爹娘膝下!如此十年二十年之后,他们哪还记得你这个嫡女,那当然是只记得我这个男嗣了,对不对?” 他嘴角高高勾起,露出一个极灿烂的笑容,“现在再告诉为兄一遍:你是不是专门来看望我的?” “……”盛惟乔气得捏紧了拳,跟着张开手指,再捏紧,如此几遍之后,她似乎想到了什么,走前几步,按住盛睡鹤支颔的长案,盯着他面具后的双眸,一字字道,“你不是想知道我究竟为什么来你这儿吗?!我!现!在!告!诉!你!” 话音未落,她猛然抓起桌上的砚台——公孙喜跟公孙应敦还以为她要拿这砚台砸盛睡鹤,前者眼中杀气一闪,就要拔刀相向;后者一怔之后,却流露出极为钦佩之色,甚至还有一丝隐秘的快意——却见盛惟乔高举砚台,却没有砸下去的意思,而是手一抖,将内中尚未用完的墨汁,洒了盛睡鹤一头一脸! “……”盛睡鹤不动声色的收回按住公孙喜腰间刀柄的手,低头瞥了眼衣衫上的墨渍,忽然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一样,伸指沾了沾面具上的墨汁,在下颔、人中处抹了几下,笑道,“怎么样?为兄画上胡须后,是不是显得越发沉稳可靠了?” 还抓着砚台的盛惟乔:……… 他为什么不生气?! 他凭什么不生气!? 他居然不生气!!!!! 盛惟乔觉得自己快要气炸了! “应敦,你怎么会在这儿?”就在她考虑是不是索性把砚台也砸过去时,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洪亮的嗓音,带着诧异道,“不是说了,让你没事不要打扰你小叔叔?” 盛惟乔下意识的回头一看,却见一个二十七八岁模样的男子大步走入。 这男子肤色微黑,身材高大,长相十分堂皇,可称俊朗。他穿一身玄色短打,裸露在外的手臂、脖颈上都有许多陈年伤疤的痕迹,此刻虽然笑容满面,然而无论是鹰隼般锐利的目光,还是通身浓郁的煞气,都昭显了他的非同常人。 “爹,您来啦?”而公孙应敦的称呼也证实了盛惟乔的猜测,这小少年看到这人跟老鼠见了猫似的,全没了之前看好戏的玩味与跳脱,几乎是颤巍巍的上前行礼,匆匆解释道,“孩儿哪敢违抗您的意思?这不是给姑姑带路才过来的吗?” “这位就是盛家妹子?”公孙夙闻言,笑着看了眼盛惟乔,他没什么敌意,甚至可以说颇为友善——但长年杀伐养就的锋芒,还是让盛惟乔迎上他视线时,下意识的倒退了一步。 公孙夙见状,笑得越发谦和,尽量放柔了嗓音,“我是公孙夙,忝为此地地主。妹子既然是我幺弟的妹妹,那就是我妹妹了,在这儿只管跟在盛家时一样,千万不要客气!” “海主好!”盛惟乔虽然认为自己这种良家子,很不该跟海匪们同流合污,但真正看到这位号称杀戮无算的海主,到底有点胆怯,忙放下砚台,客套道,“这两日打扰海主了!” 不过虽然对公孙夙十分忌惮,盛惟乔终究是对海匪心存隔阂的,所以只喊他“海主”,不肯依他话里话外的意思以兄长相称。 好在公孙夙也没计较,笑眯眯的同她寒暄了几句,充分做足了好客热情主人的姿态后,也就找借口离开了。 被他这么一打岔,尤其盛惟乔砚台都放下来了,也不好再跟盛睡鹤计较,只狠狠瞪了他一眼,就待也要离开,未想她还没跟公孙应敦提出要回去,盛睡鹤忽然对公孙喜跟公孙应敦道:“你们都出去下,我有点事情单独叮嘱下妹妹!” 见盛惟乔似乎要反对,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是关于三妹妹跟沈表妹的。” 盛惟乔顿时肃然! 等公孙应敦跟公孙喜退到门外之后,她迫不及待的趴着书案问:“表姐跟三妹妹找到了?她们现在怎么样?” “没有。”然而盛睡鹤盯着她看了会,却摇头,道,“玳瑁岛现在正被韩潘联手围困,能保持物资无忧,已经是公孙氏在南风郡经营多年,根基深厚了。要说现在还跟平时一样,对岸上的消息了如指掌怎么可能?” 他顿了顿,“这消息是从韩家那边得到的,其实目前也只是我的猜测,未必能做准。” 盛惟乔听到“韩家”二字,心头一跳,脱口道:“难道她们是被韩家掳了去?!” “很有可能!”盛睡鹤的回答击破了她的侥幸,盛惟乔脸色煞白了一瞬,定了定神才敢问出来:“那她们现在?” “应该还活着。”盛睡鹤垂眸,掩住眼底的闪烁,沉吟了会才道,“因为之前咱们联手杀了韩少主的事情,我怕韩家人会因此有什么动作,所以令奸细近期盯紧了韩家,发现韩家前些日子,曾经派遣了一队精锐上岸,掳回一群人,内中有两位模样娇美打扮华贵的小姐,年纪与表妹还有三妹非常吻合——不过那奸细并没有亲眼看到她们,更不知道她们现在被关押在什么地方,所以这个消息还在核实。我只是怕你担心,先跟你说声!” 盛惟乔扶着书案,半晌作不得声,只眼底水光潋滟,她忍了好久,终究还是忍不出哭出了声:“怎么会这样?” 落到海匪手里的女子,尤其是沈九娘跟盛惟娆那样俏丽美貌的女孩儿,会是什么下场,还用说吗? 想到那个被她喊了多年“小乔”的表姐,盛惟乔心里针扎似的疼:当初沈九娘被徐抱墨拒绝时,盛惟乔还安慰她,将来找个比徐抱墨好一百倍的。哪知这才几天,沈九娘竟然就遭到了这样的不幸——这位表姐即使往后活着被从海匪窝里救下来,还能不能活下去也是个问题了吧?而堂妹盛惟娆,比盛惟乔还小一岁,她今年才十二岁! 之前杀了韩少主后,盛惟乔一度担心自己睡觉时会做噩梦,梦见韩少主的魂魄向自己寻仇,此刻她却巴不得韩少主阴魂不散——她好再将他碎尸万段一万遍!!! “只要人活着就好。”盛睡鹤究竟才回盛家,沈九娘跟盛惟娆又一个是他表妹一个是他堂妹,在有盛惟乔这个亲妹妹的情况下,这两个妹妹自然就不那么引他注意了,所以此刻还是很冷静的,缓声说道,“不管怎么说,总比之前毫无音讯、不知生死来的好。” 盛惟乔边擦泪边恨声问:“要多久才能把她们救出来?” 依她她恨不得现在就带人去把两个姐妹救回来好好安慰,但她也知道,这儿是玳瑁岛,不是事事依她心意的盛府。 所以此刻也只能指望盛睡鹤能够念在血脉之情的份上,把这事儿放在心上了。 索性盛睡鹤颔首道:“我已经有了打算,只等爹爹来岛上之后,与他商议了便可行动。” 盛惟乔对这类事情都不大懂,这会也没追问,只咬牙切齿道:“倘若小乔跟三妹妹当真在那群畜生手里,届时留他们一命,我要亲手剐了他们!!!” “说起来,你特意过来,又不是为了看我的,可是有什么事情?”盛睡鹤直接避开了这个问题,开什么玩笑?这女孩儿一剑砍了韩少主的脑袋,那么干脆利落的杀法,事后都昏迷了四天四夜,要真让她去亲手剐人,剐完人她还能撑得住? 心情正激荡的盛惟乔没注意到他的回避,随口道:“我听说公孙小姐昨晚被人扔下海,在海里泡了大半夜才能上岸,以至于今儿个病倒了。所以想来问问你,究竟是谁这么丧心病狂?!” 她本来因为公孙应姜海主之女的身份,对这女孩儿同情有限的。但刚刚听了沈九娘跟盛惟娆的消息,再看年纪跟自己姐妹仿佛性情却更温驯无害的公孙应姜,多多少少有点爱屋及乌的意思。 语气也激烈了起来,“且不说韩潘在外虎视眈眈,眼下还要闹内斗简直就是自取灭亡!单说公孙小姐一个女孩儿,娇娇弱弱安安静静的,能碍谁什么事?下手这么狠,还是人么?有那么大本事,做什么不去杀韩家潘家的人,却针对个无辜的女孩儿,根本就是不要脸到极点!!!” 发泄似的大骂了一顿后,盛惟乔抬头却见盛睡鹤目光深沉的看着自己,温柔道:“妹妹!” “嗯?”盛惟乔不解。 “你看为兄,这么一表人才,像是丧心病狂的人吗?”盛睡鹤语气柔和似水,“像是不要脸的样子吗?妹妹,说话真的要凭良心!” 盛惟乔瞠目结舌,半晌才吃吃道:“是……是你把她扔下海的?!为什么?!” “因为她三更半夜穿着纱衣系着铃铛想到我榻边给我跳舞。”盛睡鹤非常冷静,“我以为是女鬼,就直接扔到窗外悬崖下的海里了!” 盛惟乔:“……” 她几乎是茫然的继续问,“她为什么要去给你跳舞?” “据她说是徐世兄给她出的主意。”盛睡鹤依然冷静,“我不太相信这个说辞,所以让她在海里泡了大半夜,好好想想再回答我!” 盛惟乔:“……那她泡了大半夜后怎么回答你的?” “大半夜时间,什么样的说辞想不出来?”盛睡鹤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所以天亮之后我也懒得听,直接打发她回去了——眼下我忙得很,哪有空跟她计较这等小事?” 小事?! 小事你把人家女孩儿从悬崖上扔到海里?!还逼着人家泡了大半夜才许起身?! 那要是你认为的大事,你岂不是要砍人全家?! 盛惟乔半是惊恐半是愤怒的看着他,瞬间想到:以自己这些日子对他的疾言厉色,尤其是刚才洒墨汁的举动……这人会怎么对付自己? 第四十四章 徐世子的内心是崩溃的! 盛惟乔满怀忧虑的离开后,公孙夙哼着小曲儿走进来,笑道:“你这个哥哥做得可不够合格,老吓唬小姑娘做什么?我瞧那小姑娘其实是因为担心才来看望你的,不过是却不过面子才不承认罢了。你好好的跟她说,岂不就是兄妹和睦皆大欢喜了吗?” 又说,“一直听说盛兰辞教女无方,好不容易才得的掌上明珠,半分他的真传都没得到。这会亲眼看到,我倒觉得这小姑娘虽然天真了点,脾性却不坏,不是那种一味仗势欺人的蛮横大小姐,总不至于惹了你的厌吧?” 盛睡鹤朝后靠了靠,薄唇微勾,语气懒散道:“正因为这女孩儿脾气不算讨厌,我才想着调教她一番,免得她往后出了阁,在夫家吃了暗亏都不知道!换个真正讨人厌的妹妹,我才懒得操这个心,随便哄哄,往后福祸看她自己运气去吧!” 公孙夙咂着嘴,道:“你这个调教……人家小姑娘还没会过意来,只怕先要把你恨之入骨了!” “就她在盛家的地位,但凡肯学点手段,还能到今儿都这么好打发?”盛睡鹤失笑道,“这种安逸惯了的掌上明珠,你要是想靠讲道理让她去学东西,不过是徒劳无功——因为向来她什么都不必操心,万事有长辈顶前头,即使知道你说的是对的,她也会不以为然。所以我要是做了她心目中的好哥哥,那才是什么都教不了她了!” 公孙夙摸着下巴,笑道:“所以你就叫她因为怨恨你才去学那些手段?你这牺牲也忒大了。” 盛睡鹤端起手边的已经温了的茶水浅啜一口,怡然道:“也谈不上什么牺牲不牺牲,毕竟闲来无事,逗逗这女孩儿也蛮有意思的——尤其是想到日后她懂事了还会感激我,真是想想就让我觉得心旷神怡!哈哈!” 正被他们义兄弟谈论着的盛惟乔,这会正捧着茶碗,一脸为难的看着面前的徐抱墨。 徐抱墨的目光,第三十九次从不远处的银壶上划过,确认自己此刻仪表堂皇,一如既往的俊秀挺拔,得意之余,暗暗替她感到着急:“倾慕本世子就说出来啊!现在这里又没其他人在,连那个叫玉扇的小丫鬟都被打发出去了,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呢?!一直这么僵持着,气氛只会越来越尴尬,到时候要怎么办?!” 之所以徐抱墨才经历了公孙应姜的打击之后,还能自信的认为盛惟乔已经对自己倾心,倒也不全是自我感觉良好,而是有缘故的: 首先他是以盛家世交之后的身份进入盛家的,就算盛惟乔不像沈九娘那样,一个照面就被他拿下,但初始好感肯定有——毕竟盛老太爷偏疼大房,对盛惟乔向来很是慈爱。盛惟乔作为一个正常的得宠的孙女,情感上对祖父自然也很亲近,那么对于祖父带回来的世兄,哪能不存着善意呢? 这一点,徐抱墨在盛家花园里哄这女孩儿时,也已经确认过了。 其次他长相俊美,能文能武,还是朝廷正式册封的世子!俗话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更何况他身上还有侯世子这层光环。盛惟乔作为一个一贯养在深闺的大小姐,日常能够接触到的男性,除了下仆,就是自家兄弟以及亲近的亲戚。 徐抱墨自认比起冯家子弟以及宣于涉这些盛惟乔的表哥表弟们,无论家世、才貌、温柔小意的手段,都远远胜过。除非盛惟乔至今情窦未开,否则她的心上人不可能有其他人啊! 第三则是这回的海上之行,徐抱墨作为盛家的客人,又是身份尊贵的贵客,为了盛家兄妹的安危,不惜以身涉险,一路相随,以命相护,深入匪窝……盛惟乔岂能不感动?! 前面本来就很有好感了,这会儿一感动,怎么想,这女孩儿都该对自己芳心暗许情有独钟痴心一片嘛!徐抱墨连回答的话都想好了:“未想能蒙世妹错爱,世妹可知,我从第一眼看到世妹起,就知道今生再无第二个女子能入我眼!!!” ……虽然这句话他差不多对每个撩过的女孩儿都讲过,不过徐抱墨觉得没关系,反正他的大乔不知道,他的大乔听了高兴就好嘛! “祖父还说让我在盛家长住,借着向盛世伯请教功课的机会,好好表现,争取让盛世伯允许我做他女婿——祖父那种一辈子守着祖母的人,果然就是不解风情啊!”徐抱墨唏嘘的想到,“盛世伯那么疼大乔,只要大乔喜欢上我,盛世伯的态度还重要吗?倒是反过来,如果大乔对我不满意,盛世伯再满意我做他女婿,又怎么可能为我逆了他这掌上明珠的意思?!” 他已经看到自己返回苍梧郡,跟徐老侯爷禀告事情经过之后,徐老侯爷的惊讶与夸赞了——就在这时,踌躇良久的盛惟乔终于下定决心,迟迟疑疑的开了口:“世兄,我想问你一件事儿,如果有所冒犯,还望你大人不计小人过,莫要同我计较!” “大乔到底羞涩了些,到这时候了,还要兜圈子。”徐抱墨暗道,“不过也是,她又不知道我这回到盛家,纯粹就是为了她,只怕还担心被我拒绝呢!女孩儿嘛,为着防止尴尬,哪能不委婉点?” 他心里很遗憾自己预备好的台词暂时用不上了,面上却露出春风般温暖和煦的笑容,柔声道:“世妹但说无妨!” “不知道公孙小姐大半夜去她小叔叔面前穿纱衣跳舞的事情,是否当真出自世兄的建议?”盛惟乔深吸了口气,才豁出去似的问了出来。 与此同时,徐抱墨不假思索的说道:“没有,我自幼被父母送回桑梓,以承欢祖父膝下。祖父行伍出身,杀敌无数,与盛老太爷一样,最是铁骨铮铮!他老人家教孙极严,日日督促我读书习武,从无闲暇,所以别说心上人了,连个丫鬟都没用过!” 盛惟乔:“………??” 徐抱墨:“………!!!” 徐世子现在的内心是崩溃的:你不是要问我有没有心上人?! ——那你吞吞吐吐个什么劲儿啊!!!! 室中死一样寂静了片刻,还是见多识广的徐抱墨先反应过来,冷静的为自己解释:“我的意思是,我对公孙小姐没有丝毫男女之情的想法,也因为自幼没用过丫鬟,不太清楚如何与女子相处,所以,我当然不会给她什么建议,更不要说让她去恒殊弟……恒殊弟?!!!” 冷静的徐抱墨一瞬间目瞪口呆,“她她她她她她是恒殊弟的侄女吧?!” 虽然盛睡鹤只是公孙夙的义弟,然而法统大于血统,公孙家既然正式承认过盛睡鹤的义子身份,那么他就跟公孙应姜的亲叔叔没什么两样——然后,公孙应姜拿自己做试验,最终真正想勾搭的,居然是这位小叔叔?! 徐抱墨感到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一向自诩风流,但顶多也就是想点姐妹共侍一夫罢了,跨辈分那是想都没想过好吗?! 更不要讲,眼下主动的还是公孙应姜,是女方! 徐抱墨心潮澎湃,白皙的肌肤上腾起两抹亢奋的红晕:他先是觉得羡慕嫉妒恨,自己为什么没有这样漂亮大胆的侄女儿?! 叔侄啊! 他别说亲身尝试了,那是想都没想过——现在想想就觉得好激动! 然后激动完了就是庆幸了:还好我没有这样的侄女! 否则以他祖父徐老侯爷学自盛老太爷的做派,打男不打女,徐家发生这种事情,他的侄女会是什么下场且不论,不管他有没有勾引过侄女儿,一顿习惯性的毒打肯定逃不掉!想到这儿一阵后怕,徐老侯爷别看上了年纪,却跟盛老太爷一样,老当益壮,打起子孙来不要太顺手! 这么一惊,徐抱墨总算冷静了点,强自按捺住兀自汹涌的情绪,作出担忧之色:“世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公孙小姐可是恒殊弟的义侄女,这种事情万一传了出去,她跟恒殊弟,可都要身败名裂的!” “我就是在担心这个!”盛惟乔头疼道,“这么大的事,公孙小姐的小叔叔应该不敢乱说的。然而他也不知道公孙小姐何以有这样的举动,偏偏我跟公孙小姐也不是很熟悉,这会想跟她谈一谈这件事情,都不知道要怎么开口才好?” 徐抱墨心说这事儿你问本世子,本世子也没法子啊——本世子从跟你们女孩儿正式打交道起,考虑的都是把良家子带坏,把本来就不是良家的女子带得更坏,如何把一个有志于乱伦的女孩儿揪回正道,本世子可是全没经验! 不过根据“无论如何都不能在女孩儿面前直承自己不行”这点,他沉住气,正色道:“会不会是因为误会?” 盛惟乔不解道:“误会?” “你看,恒殊弟现在伤势未愈,他又是公孙小姐的小叔叔,设若公孙小姐只是出于尊敬叔叔的想法,想让叔叔高兴一点,所以才会这么做……”徐抱墨暗自庆幸盛惟乔没什么城府,看不出来他此刻的心虚,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说道,“毕竟这儿是玳瑁岛嘛,海匪大本营,咱们不能用岸上的礼仪廉耻来要求他们对不对?那公孙小姐年纪不大,看她住的地方,以及能用丫鬟,可见公孙海主多半也是将她模仿岸上大户人家一样娇养的。” “这么着,她估计也不怎么懂事,看到岛上其他人病了伤了之后笙歌丝竹的,以为去给恒殊弟跳舞,是尽孝之举?” 盛惟乔对玳瑁岛一点都不了解,所以虽然觉得这个说辞不可思议,但愣了会,还是勉强接受了:“可是这样的事情,终归得告诉她的吧?不然她下次再、再这么做怎么办?” “如果世妹打算跟公孙小姐彻谈此事的话,我倒有个建议。”徐抱墨一脸真挚的说道,“那就是不管公孙小姐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去找恒殊弟的,世妹都当她是不懂男女之防,乃是心如赤子的行为——这样,既避免了公孙小姐恼羞成怒,又不至于显得世妹与她交浅言深!” 看着连连点头的盛惟乔,徐抱墨暗擦一把冷汗,心道:“最重要的是,那位公孙小姐在你面前一个劲的扮柔弱,可见对你的看法非常在意。如此你一口咬定公孙小姐是不懂得世俗禁忌才会去做众人看来是勾引恒殊弟的事情,她应该是不会反驳的!” 如此自然也不会泄露出来,公孙应姜曾在他面前做过的种种勾引之举了——上苍做证,他刚才反应过来“公孙小姐说她做的事情乃是出自世兄建议”时,差点吓趴下好吗? 尽管他知道,盛惟乔目前对他的信任远远高于公孙应姜,然而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那天的事情没有其他人证在,他根本说不清楚! ——一旦落下个教唆做侄女的去勾引叔叔的名声,他还有希望娶到他的大乔吗? 到时候他的双腿还要不要了! “这公孙小姐真是太歹毒了!”徐抱墨暗自切齿,“不就是意思意思的拒绝了她几句吗?她倾心的人也不是我,居然就这样报复我——果然海匪窝里长大的没有一个是好人!这么凶残的女孩儿,将来谁娶了她简直倒了十八辈子霉!” 转向容貌清丽、眉宇间一片天真明媚的盛惟乔,徐抱墨舒了口气,欣慰的想,“还好我的大乔是锦绣堆里养大,又大度又善良又可爱,大乔是绝对不会这么对待我的!” 第四十五章 亲爹到来 盛惟乔不知道徐抱墨的小算盘,送走这位世兄后,本拟立刻前往公孙应姜处,但转念想到:“我方才是当着公孙小姐的面说要去见她小叔叔的,这会才回来,就去劝说公孙小姐,公孙小姐哪能不怀疑,是她小叔叔在我面前说了她的不是?” 换了盛惟乔处在公孙应姜的位置上,不管她是有心勾引盛睡鹤,还是当真傻到把半夜穿纱衣去小叔叔跟前跳舞当尽孝,得知小叔叔竟把这件事情跟陌生的姑姑说了,肯定会因为恼羞成怒,从此恨上盛睡鹤! 尤其盛睡鹤还不是公孙应姜的亲叔叔——盛惟乔权衡良久,最终还是决定等一等,等过两天,她爹盛兰辞来了玳瑁岛,自己再去找公孙应姜长谈。 如此即使她们的谈话以不欢而散告终,盛惟乔总可以去找自己亲爹想办法补救。 “我可不是为那外室子着想!”盛惟乔这么想着松了口气,随即捏了捏拳,暗哼,“这是因为我如今自己也在这玳瑁岛上,贸然惹恼了海主之女,怕对我自己不利——没错,就是这样的!” 作好打算后,盛惟乔也就定下心来等待亲爹的到来——虽然在她被盛睡鹤手下带着出海的当天,盛睡鹤就给盛兰辞送了鸽信,不过由于种种原因,盛兰辞又过了五天,才带着大批海船抵达玳瑁岛。 他上岛后第一件事自然是看望自己的掌上明珠。 公孙氏跟盛兰辞合作多年,都知道他十分宠溺自己的独女。 然而众目睽睽之下,看他失态到把女儿一把搂进怀里,几欲老泪纵横的模样,公孙夙等人还是感到有点哭笑不得:毕竟盛惟乔是开开心心扑上去喊爹的,就这小姑娘那娇弱的模样儿,但凡有点什么不好的遭遇,这会哪还笑得出来? “听说乖囡手刃了一名匪首?”盛兰辞好不容易控制住情绪,才在左右的暗示下,边擦着眼角边笑道,“你祖父闻讯可高兴了!直说你有他老人家当年的风范,不愧是我盛家之女!他老人家还当场拍板,等你回去,那柄御赐短刀就是你的!” 说起来盛惟乔作为一个典型的柔弱大小姐,却会喜欢短刀、匕首这类正常大家闺秀根本不会感兴趣的兵器,实际上正是受盛老太爷的影响——老太爷偏疼大房,盛惟乔作为大房之女,自然受到爱屋及乌,小时候常被祖父抱在膝上讲故事。 而以老太爷的经历,讲的故事当然是十个里有九个与北疆有关系,往往以“你祖父我啊当时大发神威,杀得茹茹那叫一个落花流水,斩首若干,救下了一众同袍”结尾。 久而久之,盛惟乔没生出恨不为男儿身驰骋疆场的志向,反倒对兵器骏马产生了兴趣——她打盛老太爷那柄御赐短刀的主意有两年了,不过那柄短刀是盛老太爷平生最得意的物件,打定主意要在盛家子孙手里代代流传下去的,虽然疼孙女,但考虑到孙女终归要嫁人的,始终没答应。 这回老太爷忽然松口,真实缘故当然不全是因为盛惟乔“有他当年的风范”,最大的缘故却是盛惟乔杀人之后连续昏迷了四天。 这消息由信鸽传回盛家后,盛兰辞跟冯氏夫妇两个差点没也当场昏过去! 毕竟这时候一场高热就能让好好一个人没了,何况是连续四天的昏迷不醒? 即使之后的鸽信里说盛惟乔已经开始退热,想必不会有性命之危了,盛兰辞与冯氏仍旧非常紧张:“乖囡打小娇养,连只鸡都没杀过,何况是杀人?这回竟然昏迷了这么久,怎么可能全是因为吹了夜风?必然是这孩子吓坏了!” 照他们夫妇的想法,自然是赶紧找到女儿,好好的哄,用心的哄,努力抚平女儿的惊慌与恐惧。 不过这种思路却被盛老太爷一口否决了:“这种馊主意,也就你们两个这种没亲自杀过人见过血的人才觉得好!你们也不想想,乔儿杀人到现在都过去好几天了,即使你们不在她身边,睡鹤跟徐家小子,还有公孙氏,能不哄她么?然而这么哄了有什么用?不过是暂时缓过来罢了,日后遇见类似的情况,哪怕是一次噩梦,说不准就又要想起来又要害怕了!” 如何安慰一个新手杀人者,盛老太爷表示自己经验丰富,“老子当年在北疆带新兵时,这种情况见多了——头次上战场的新兵,回营之后十个里有九个半,会吐得一塌糊涂,手脚发软,跟着就是通宵噩梦!那可是战场,谁会哄他们?” “老子都是告诉他们,他们不杀茹茹,茹茹就会长驱直入,杀咱们大穆的无辜百姓,掳掠咱们的妻女,毁坏咱们的田园,所以杀茹茹理所当然!杀茹茹天经地义!杀茹茹还能建功立业,封妻荫子!” 盛老太爷嘿然道,“所以你们回头见了乔儿,绝对不要哄,只要夸!她也值得夸——就你们那么宝贝的养法,这孩子居然有拔剑将那匪首斩首的勇气,凭这一点,老子在老徐面前当真是没讲错:老子的孙辈里,恐怕就属这孩子最有出息!” 这个方针定下来之后,盛兰辞趁机道:“那爹您把那柄短刀给乖囡呗?不然怎么能让乖囡体会到咱们对她杀人的赞赏与鼓励?” 被趁火打劫的老太爷气得踹了长子一脚,但因为担心孙女,到底同意了——此刻盛兰辞自然不会跟女儿说这番内情,只看着女儿惊喜的表情暗松口气,心道:“果然还是爹他老人家有经验!” 却不知道盛惟乔才苏醒时倒对杀人之事尚有余悸,但听盛睡鹤说了沈九娘跟盛惟娆疑似被韩家所掳后,她这会恨不得把韩家上下都抽筋扒皮,又怎么可能因为杀了个韩家少主,感到害怕与惶恐? 当然得到心心念念已久的短刀终归是高兴的。 不过高兴之余,她也没忘记正事——然而在场之人早就是在耐着性子等他们父女相见完了,这会公孙夙就迎上来,含笑道:“码头风大,盛家妹子才痊愈,可吹不得风,不如咱们去屋里说话?” 盛兰辞会意,跟他寒暄了几句,就打发女儿:“爹把绿锦跟绿绮都给你带了过来,也带了点女孩儿家用的东西,你这几天在岛上一定没少给人家添麻烦,该好好谢谢人家才是!” 盛惟乔本来觉得至少应该提一下沈九娘跟盛惟娆的,然而看到盛睡鹤站在公孙夙身后,朝自己微微摇头,她犹豫片刻,到底道:“好。” 但看着盛兰辞一行人离开,她忽然又觉得不对:“我做什么要听那外室子的?!” “这一定是因为小姐病体才愈,乍在码头吹了海风,身体虚的缘故!”她越想越不高兴,跟上来伺候她的绿锦旁敲侧击问明情况,这样安慰道,“小姐放心吧!待会找个厨房,奴婢给您炖老参鸡汤喝,您多喝几碗,一准可以恢复到神清气爽,往后公子他别想左右您的想法做法!” 盛惟乔憋着一口气,领她们到了公孙应姜住的院子。 两个丫鬟进门就忙开了,先把随船带来的一堆东西安置好:都是盛惟乔在盛府时惯用的,虽然盛兰辞此行就是为了接走女儿,但按照他跟冯氏的想法,盛惟乔哪怕在玳瑁岛停留半日,让女儿过得舒服点也是应该的——不然养那么多下人做什么? 跟着问明厨房所在,绿锦自去做鸡汤,至于材料当然也是随船带来的。“等会鸡汤熬好了,我正好亲自送一碗去给公孙小姐,趁机跟她说一说男女之防这个问题。”盛惟乔换上自己的衣裙首饰,看着四周的熟悉之物,觉得心情好了不少,暗道,“最好等她喝完鸡汤再说,不然别说着说着她生气了,拿鸡汤泼我!” ……虽然她拿墨汁泼盛睡鹤时非常的顺手,却不希望自己在公孙应姜那儿受到同样的待遇。 不过盛惟乔虽然自觉考虑周到,真正端着鸡汤去了公孙应姜目前待的屋子后,却仍旧发现计划没有变化快:公孙应敦也在! 而且这人丝毫没有觉得自己打乱了盛惟乔的安排,反而很开心有蹭汤的机会:“我还没尝过岸上大户人家厨子的手艺呢!不想姑姑今儿就圆了我这愿望了!姑姑您可真是太好了!” 他这么热情洋溢,盛惟乔纵然不怎么喜欢他,此刻也不得不露个笑容:“绿锦只是我的丫鬟,算不上正经厨子,这罐汤只是为了补身体熬的,可当不得你们的期待!” 三人一块喝完汤,盛惟乔心想公孙应敦这下该走了吧?谁知公孙应敦仍旧没有告辞的意思,却拉着她聊起了岸上:“我还从来没上过岸呢,听去过岸上的叔伯说,岸上跟咱们玳瑁岛大不一样,也不知道是真的假的?姑姑能不能给我们说说?” 盛惟乔正觉得他很麻烦,忽然灵机一动,心道:“我不能单独跟公孙小姐说话,可以委婉暗示她啊!” 于是打点精神,描述岸上景物的同时,重点强调了岸上对于礼仪廉耻的看重,尤其是乱伦这种情况,那是绝对不允许的、那是必定会受到众人唾弃的、那是一条没有未来的不归路——盛惟乔讲得口干舌燥,停下来喝茶润嗓子之际,用充满期待的目光看向姐弟俩,心想:“他们多多少少总会有些触动了吧?” 谁知公孙应姜跟公孙应敦对望一眼,均露出同情之色:“原来岸上做事这样束手束脚?难怪咱们岛上诸多叔伯都不愿意上岸呢!” “但打打杀杀的终究不是长久之计!”盛惟乔忙道,“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姐弟俩非常为难的看着她,想说实话又怕伤害了她的样子,半晌,公孙应敦到底说了出来:“可是我们公孙氏打打杀杀已经是四代传下来了,这应该算比较长久了吧?” 盛惟乔:“………!” 她定了定神,说道,“但岸上远比海上太平。” 其实她想直接提公孙老海主之死的,不过想想觉得这样太冒昧了,所以还是用了委婉的说辞。 然而公孙姐弟仍旧不赞成:“十年前桓帝师就是在岸上出的事儿,那还是两朝重臣呢!那么有身份的人,还不是说不见就不见了?依我们看啊,一切都是命!该出事,在哪都躲不掉!不该出事,刀尖火海一样过——像小叔叔,当时那种情况,我们都以为他活不成了,可最后还不是活了下来?” 公孙应敦笑嘻嘻的补刀:“像姑姑您,不也是从岸上被带来岛上的吗?要不是途中小叔叔察觉不对,折回去救下您跟那位世子爷,您两位这会处境如何,可真不好说啦!” “……”盛惟乔暗吐一口血,愠怒道,“那还不是你们小叔叔的手下拖我下水?不然我这会定然还好好的在南风郡城里!” 看她生气了,公孙应姜忙给弟弟使眼色,示意他不要惹恼这位娇客——却在这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跟着玉扇慌慌张张的跨进来,不及行礼就禀告:“五爷不知为何受了伤,闯进咱们这儿来了!” 公孙姐弟脸色顿变! 第四十六章 他绝对是我八辈子的仇家啊! 公孙应敦甚至不及给盛惟乔赔礼,二话不说站起来,脸色铁青道:“我去看看!” 公孙应姜也不顾病体,捞到榻畔一件外袍披了,随手拢着披散的长发也往外走——边走边跟盛惟乔道:“姑姑,忽然出了点事儿,咱们回头再来给您赔礼,您这会待屋子里千万不要出去!” “没事的,我陪你们出去瞧瞧!”盛惟乔只道是公孙氏的内斗闹上台面,姐弟俩的叔公跑过来了,诧异之余心下颇为不屑:有本事去找公孙夙哪怕是盛睡鹤啊,跑过来欺负两个晚辈算什么! 这事要搁今天之前,她还会纠结下,毕竟她还没把公孙姐弟当真当成侄子侄女看待,身处海匪窝里自己都没什么安全感,若要给这姐弟俩冲锋陷阵,难免心里没底——然而此刻她的亲爹已经在岛上了,对亲爹充满信心的盛惟乔,还有什么好怕的? 冲着公孙应姜这时候还劝她置身事外,她也不可能退缩嘛! 当下起身挽住公孙应姜的手臂,微微冷笑道,“你身子骨儿还没好全,才应该在屋子里坐着不要出去!不必担心,你不是喊我姑姑么?这种时候,且看我这做姑姑的如何为你们做主!” 硬把公孙应姜按回榻上,她理了理钗环衣裳,昂首挺胸的朝外走,决定给那个欺软怕硬、没皮没脸的“五爷”一个教训! 谁知才跨出房门,还没看到公孙姐弟的“叔公”,先见廊下趴了一头活生生的黑豹,一双金瞳顾盼之间煞气凛冽,正一眨不眨的注视着自己! 盛惟乔整个人都呆掉了!!! 一个呼吸后,她保持着头颈僵硬的动作,迅速扫了眼庭院,确认没看到公孙应敦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倒退一步,跟着把两扇门狠狠摔上,自己一个反身抵住门,脸色煞白语气激烈的对公孙应姜低喊道:“你们那个五叔公是不是人?!居然带了一头豹子来堵你的门!这根本就是想要你们的命——亏得我在外面没看到公孙公子的尸体,许是他机灵及时逃走了,我们现在只能尽力守住门户,坚持到咱们的爹爹们发现不对来救咱们!” “……”公孙应姜沉默了一瞬,小声道,“姑姑!” 盛惟乔看她这样子,猛然想起来这女孩儿似乎胆子很小,忙放缓了语气,安慰道:“你别害怕!那畜生虽然凶悍,但力气有限,咱们现在在屋子里,它进不来的!” 又故作轻松的捏拳挥舞了几下,“再说即使它进来了,姑姑也会保护你的——姑姑可是连人都杀过,何况一头畜生!” “姑姑,您说的那头豹子……”然而公孙应姜艰难道,“就是五爷!” 见盛惟乔瞬间僵住,她小小声道,“因为它是小叔叔在初五那天遇见的,所以小叔叔给它取名叫‘初五’,小叔叔看它跟兄弟一样,我们就都喊它‘五爷’!” 半晌后,见盛惟乔还是面无表情的靠在门上,公孙应姜非常担心的认错,“都是我们不好,方才忘记给姑姑解释五爷是谁了!姑姑要是生气,打我几下吧,千万别气坏了身子骨儿!” 又说,“应敦一定是去给五爷找大夫了,等他回来,我让他给您磕头赔罪!” “不关你们的事,我……缓一缓!”盛惟乔靠着门,几乎是咬牙切齿了这一句——公孙应姜以为她被豹子吓坏了,忙住了口,不敢打扰她调整情绪。 却不知道盛惟乔此刻心中正在咆哮!又!是!那!个!外!室!子!!! 从盛睡鹤出现起,盛惟乔觉得就没有一件好事! 先是带他去宣于家的目的失败,反被他捞了一笔;跟着回盛府的路上就碰见宣于澈,让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受辱,还连累了生母冯氏;之后的盛老太爷寿辰上,也是因为这外室子,害自己跟堂妹盛惟妩被关了祠堂,给那天知道是什么的绿火吓得死去活来! 到后面陪徐抱墨出游之事,可算这外室子没去了吧,沈九娘跟盛惟娆莫名其妙失踪,竟然落到了韩家手里! 之后就是自己好好的在丹桂庭待着,一觉醒来已经出了海,跟着又是韩少主又是玳瑁岛——好不容易熬到盛兰辞前来,盛惟乔正觉得天也蓝了海也蓝了,有依靠有庇护的安全感它终于回!来!了! 呵呵,一头五爷就这样猝不及防的出现在门口! 盛惟乔觉得自己跟盛睡鹤绝对是前世的冤家! 偏偏半晌后,盛睡鹤叩开了门,第一件事就是摸了摸她脑袋,笑眯眯的问:“怎么样?没被五哥吓着吧?” “你才被它吓着!”盛惟乔简直不敢相信他还敢对着自己笑!狠狠打开他的手,女孩儿漂亮的杏子眼里怒火滔天,新雪似的肌肤上腾起两抹绯红,切齿道,“你知道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侄女这会还病着,居然就让它这么跑过来!?万一伤着了人,要怎么办?!枉你长这么大,一点轻重都不晓得,你要脑子做什么用的?!” “妹妹这么关心我,我真是受宠若惊。”盛睡鹤再次亲切的摸了摸她脑袋——再次被她狠狠打开——笑容灿烂道,“不过妹妹大可不必为他们姐弟操心,他们姐弟打小跟五哥熟着呢!五哥很通人性,这回也是因为受了自己处置不了的伤,专门跑过来求救的。” 他说这番话时一直笑容满面,眉头都没皱过一下,然而悄悄站到盛惟乔身后的公孙应姜却是一个哆嗦,战战兢兢道:“小、小叔叔,我真的昨天还遣人去谷里看过五爷,给五爷送了一条羊腿,当时五爷还好好儿的!” 盛睡鹤闻言抬头极随意的瞥她一眼,笑容不减道:“噢?辛苦你了!” 气呼呼的盛惟乔因为没回头,没看到公孙应姜惶恐的神色,还在一门心思的跟他吵架:“原来那豹子是你养的?你是怎么做主人的?!连自己的宠物都保护不了,简直就是废物!” 对于盛睡鹤养豹子的举动盛惟乔并不觉得奇怪,时下岸上的富家,很多都会豢养禽兽以观赏取乐。像盛家的花园里,就养了丹顶鹤、白鹭、孔雀、猞猁、鸳鸯、梅花鹿等等,一来为花园增添意境情趣,二来供一家子玩赏嬉戏。 虽然盛家养的禽兽都不属于凶猛类的,但这主要是因为盛家在南风郡三大势家中发家最晚,底子薄,家族成员虽然已经有了专注吃喝玩乐的人在了,但如盛兰斯之流,如今的心思还放在了渔色上面,还没太多花头。 像盛惟乔的外家冯家,几代之前就有人在城外辟了座庄园,专门豢养猛兽,什么吃人养什么,狮象虎豹狼熊统统都有! 所以盛睡鹤在玳瑁岛上养头豹子,在盛惟乔看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大不了的是这头叫初五的豹子把自己吓了个半死!!! 然后她还不能承认! 不,是不屑承认! 这口气不在盛睡鹤身上找回来,那向谁找回来!?她这儿大发雷霆,公孙应姜在她身后却已经缩成一团,恨不得钻到地底下去了——偏偏被盛睡鹤笑意盈盈的望着,公孙应姜根本不敢提醒盛惟乔,只能祈祷待会小叔叔受不了这姑姑的指责,发作起来,千万千万不要牵累了自己! 然而盛睡鹤并没有发作的意思,反而和和气气的赞同盛惟乔:“妹妹说的太对了!初五对我有救命之恩,我素来视它如兄长,打小喊它‘五哥’,如今兄长受了委屈,我怎么能不为它讨回公道?!” 盛惟乔闻言,只觉得胸口一痛:又是这样!!! 明明自己已经把话说的很难听了,他就是不生气,就是不反驳,不但不反驳,反而还附和自己——但是! 一点都没感觉到开心! 倒觉得更憋屈更郁闷更不高兴了好吗? “……那你还不快点去?!”盛惟乔十指缵紧,松开,再攥紧,最后她忍无可忍的跳起来,用力踹了盛睡鹤一脚,切齿道,“站在这里发什么呆!?” 看到盛睡鹤挨了这一脚之后笑容微敛,公孙应姜不忍心的捂住眼。 不过片刻后,预料中的惨叫与求饶却未响起——公孙应姜好奇的张开指缝偷看,却见盛睡鹤定定看了会仍旧满脸怒容的盛惟乔,忽然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伸手一把抓住盛惟乔的脸颊,不轻不重的扯了扯:“乖囡囡,你老这么凶,即使为兄我有意为你保住闺誉,这么下去也总有一天会被人看出真面目,到时候大家都不敢娶你可怎么办?!” 盛惟乔挣扎着拍开他手,气得眼泪在眼眶里不住打转,尖叫道:“那我就索性不嫁人了!一辈子待在家里跟你过不去!跟你抢家产,跟你争宠爱!天天到爹爹跟前告你的状!你现在知道怕了吧?!” 这番话正是盛睡鹤以前威胁她的,现在原原本本的还回去,盛惟乔大觉畅快,有一种“以牙还牙”的成就感! 盛睡鹤抚着下巴,忍俊道:“嗯,为兄真是太害怕了!看来在你回到盛家之前,为兄一定要想个办法才行啊!” 闻言,盛惟乔几乎立刻想到了公孙应姜的遭遇,原本气鼓鼓的神情,顿时僵硬起来! 盛睡鹤把她的心思都看在眼里,脸上笑容更盛,不过却没继续逗下去,只伸手在她面颊上又掐了把,笑吟吟道:“现在为兄要去给五哥讨个公道了,乖囡囡,你好好想想,接下来要怎么办?先告诉你啊,要跟为兄认错的话,一声‘哥哥’是不够的,你还得想点更有诚意的法子才行!” ……目送盛睡鹤远去,公孙应姜才悄然舒了口气,转向盛惟乔,见这位姑姑双眉紧蹙,眼中含泪,被吓坏了的样子,安慰道:“姑姑别担心,小叔叔只是说说而已!何况您爹爹在岛上呢,小叔叔不会拿您怎么样的……吧?” 然而盛惟乔却没心思听她这番说辞,只哽咽道:“你扶我到椅子上去……你那小叔叔的腿是铁铸的么?!好痛!” 她这时候穿的是丫鬟从盛府带来的丝履,做工精巧,刺绣华美,还镶了一圈珍珠跟金叶子作为装饰——然而终究只是在内院行走的鞋子,方才踹盛睡鹤时由于是含怒而为,用尽了全力,盛睡鹤什么感觉她不知道,反正她当时就觉得自己脚趾麻木了! 这会看着公孙应姜努力忍笑的模样,盛惟乔潸然泪下:“我就知道这外室子绝对绝对,是我八辈子的仇家啊!!!” 第四十七章 徐世子:傻豹子,给老子识趣点,懂不? 尽管公孙应姜再三表示,在盛睡鹤心目中,盛惟乔这个妹妹,跟自己这个侄女,份量是不一样的——所以盛睡鹤会毫不犹豫的把侄女扔下海,勒令她泡上大半夜才许起来,但对于盛惟乔,他应该不会这么狠。 然而盛惟乔觉得不应该拿自己的安危,去考验那只外室子的恶毒程度。 ……是的,盛家乖囡坚定的认为,盛睡鹤那种外室子,应该用“只”来计数! “爹爹,我老占着公孙小姐的屋子,未免失礼,我搬过来跟您住一块,好不好呀?”盛惟乔经过慎重思索,决定在接下来的日子里,紧跟亲爹盛兰辞,以躲避盛睡鹤的阴险报复! 至于说她为什么不直接向盛兰辞告状——她当然有告状! 然而盛兰辞笑眯眯的听完她措辞激烈的描述,末了和蔼的摸了摸女儿的脑袋,温柔道:“没想到乖囡这么厉害,连豹子都不怕!” 跟着说,“至于你哥哥……呃,你哥哥还是很关心你的嘛!之前我们这边接到消息后,他可是立刻亲自赶过去的,就是怕你有什么意外,你说你哥哥这么着紧你,可见是真心拿你当妹妹疼,乖囡往后也一定会尊敬长兄的,对不对?” 盛惟乔当时就觉得心都凉透了:一向被视作靠山的亲爹摆明了倾向于那只外室子,她还有前途吗?! 最要命的是,她现在在玳瑁岛,要是在南风郡,她还有亲娘冯氏,姨母宣于冯氏,外家冯家上下可以商议。 这会她能依靠的,可就这么一个爹——然后这个爹话里话外坚定的相信盛睡鹤不可能对自己嫡女不利,盛惟乔还能怎么办? 她只能退而求其次,到处跟紧了盛兰辞,尽可能的避免落单之后落到盛睡鹤的手里。 “等回家之后,爹爹您就死定了!!!”不过,盛乖囡此刻虽然眨着羽毛似的长睫,大大的杏子眼忽闪忽闪,努力摆出乖巧可爱的模样,又是端茶倒水又是捏肩捶背,以说服亲爹让自己搬到他旁边的厢房住,心里却在默默的咆哮,“我一定要跟娘告状!跟姨母告状!跟外家告状!!!到时候您就等着在书房睡到地老天荒吧!!!” 盛兰辞不知已经把女儿得罪惨了,美滋滋的接过茶碗呷了一大口,竟然一口回绝:“乖囡,你看爹爹这儿人来人往的,这些岛上的粗人,不知礼仪,不懂规矩,哪是乖囡你这样乖巧听话的女孩儿能待的地方?那公孙小姐不是喊你‘姑姑’吗?做侄女的尊敬姑姑,原也理所当然!何况公孙小姐住的也是个大院子,正屋让给了你,她住的偏屋也未必差了去不是?你啊,就放心的住着吧!爹爹一定会帮你还好人情的!” 盛惟乔几欲吐血,说道:“您这次来不就是为了接我吗?明后天就会走吧?再怎么人来人往,也就一两天功夫,将就下不就行了?大不了,这两天我都待厢房里不出来,这样出入的人总不可能闯进我屋子里去冲撞我吧?!” “原本爹爹确实打算明儿个就带你回程的。”但盛兰辞为难道,“可是乖囡你也晓得了:你哥哥他发现九娘同娆儿似乎在韩家手里,这事儿咱们要么不知道,知道了哪能不管?问题是朝廷水师长年不出海,对于海上的熟悉程度,跟公孙氏根本没法比!要救回九娘与娆儿,少不得要借助公孙氏之力!所以,爹爹得跟他们再商议几日,约好此事,方能回府,乖囡你看这……?” 盛惟乔有气无力的摆手:“我知道了!小乔跟三妹妹重要,咱们就在岛上再住几日吧!” 盛兰辞慈祥道:“我家乖囡就是懂事又体贴!” 低头看到手里的茶碗空了,正好顺手递给盛惟乔,“来,乖囡,给爹添点水——我家乖囡亲手沏的茶啊就是格外好喝!” “叫丫鬟给您添!”盛惟乔看了看面前的茶碗,面无表情一瞬,忽然菱唇一弯,甜甜一笑,跟着脸一沉,语气俨然秋风扫落叶般无情,愤然道,“这个不相信那个不答应,尽敷衍我,还想让我给您添茶!?想得美!自己喊丫鬟去吧!” 说着一甩手,走了! 还端着茶碗的盛兰辞:“………” 说好的要做爹爹永远的乖囡呢?! 盛惟乔忿忿然到了外面,才猛然醒悟过来,自己忘记正经事了:向亲爹确认盛睡鹤到底是不是盛家血脉? 虽然郑森那班人言之凿凿,盛睡鹤本人也对她一口一个“妹妹”,不过盛惟乔总觉得,这事儿还是得到盛兰辞的亲口说明比较放心。 她在门口踌躇了会,思前想后最终决定这会还是不要折回去了,毕竟刚刚跟亲爹使过小性子呢,跟着就回去问这问那,好没面子! 回到公孙应姜的院子后,正好玉扇端了一盆新炒好的海瓜子来,招呼她:“盛小姐吃零嘴么?我家小姐公子挺喜欢吃这个的,方才厨房里新做了,小姐让奴婢端一盆来给您尝尝!” 海瓜子就是梅蛤,所谓“冰盘推出碎玻璃,半杂青葱半带泥。莫笑老婆牙齿轮,梅花片片磕瓠犀”,这会正当季。 盛惟乔在盛府时当然也尝过,然而并不是很合她胃口。但公孙应姜一番好意,她也不好推辞,道了谢,让绿锦接了放到桌子上,顺口问起公孙应姜:“她的伤风怎么样了?还要紧吗?” 玉扇非常谨慎的说道:“回盛小姐的话,我家小姐已经好多了,只是大夫说还得好生休憩上几日,是以小姐这两日都在房里歇着,公子也不去打扰。” 这话里意思很明白了,就是希望盛惟乔别跑过去找她。 其实盛惟乔这会也不打算再接再厉——倒不是她想撒手不管公孙应姜与盛睡鹤的事情了,主要是那天她跟公孙姐弟的谈话虽然被“五爷”的突如其来给打断了,但她已经看出来,那天即使没有这么一出,谈话也不会达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因为公孙姐弟祖上四代为匪,生长玳瑁岛,观念完全就是海上的一套,与岸上的想法格格不入。 所以即使姐弟俩挺尊敬盛惟乔这个姑姑的,然而有道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份尊敬还没达到愿意对盛惟乔言听计从的地步。 “得想个法子,不然好好一个女孩儿,在这匪窝里生生的都要被带坏了!”盛惟乔暗示玉扇,自己近期不会去打扰公孙应姜后,让松了口气的小丫鬟退下,边接过绿绮递来的牙箸夹海瓜子吃,边暗忖,“之前徐世兄说她可能是因为不懂得那么做是不合规矩的,我还觉得不可能。现在看来,世兄的想法不无道理:这玳瑁岛非是王化之地,根本不讲究什么礼仪廉耻,他们姐弟长到现在都没去过岸上,耳濡目染的,怎么可能知道对错是非呢?”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公孙姐弟生长玳瑁岛,想让他们承认岸上的规则,单靠在玳瑁岛上跟他们讲道理是肯定没用的。 归根到底,除非把他们带到岸上去——但这可能吗?公孙氏一家四代都在通缉榜上待着呢! 公孙姐弟之所以迄今没上过岸,说不得就是公孙夙对这双儿女的保护。 盛惟乔纵然从上岛开始就很受礼遇,但她还没天真到认为公孙夙会因此允许自己带走他一双儿女。 何况盛惟乔把他们带上岸之后,要怎么安排他们? 盛家固然巨富,别说多养两个人,多养两百个人也没压力。但这姐弟俩不是普通人,他们都是海主之后,一旦被发现,盛家妥妥的“私通海匪”罪名逃不掉,到时候可是要连累合族的! 盛惟乔还没无私到为了两个勉强可算熟人的姐弟,让自己一家子冒险的地步。 “其实我担心那么多做什么?那只外室子不是说了吗?”盛惟乔沉思之间,忽然想起来,“等把玳瑁岛这儿的事情弄完,公孙氏不那么危险了,他可是要回盛家跟我抢家产、跟我争宠爱、天天到祖父跟前告我的状的!那时候公孙小姐在岛上,他在岸上,两人碰不到,公孙小姐即使有点不该有的心思,又有什么关系?!” 自己根本就是在杞人忧天啊! 盛惟乔捏着牙箸,郁闷了一瞬,正要让丫鬟把剩下的海瓜子端下去分着吃掉——这时候守在外面廊下的绿锦进来禀告,说是:“公孙公子来了,道是要护送五爷回山谷里去,问您要是没事的话,要不要一块出去走走?公孙公子说那边风景很是不错。” “我跟那豹子又不熟!”盛惟乔听到“五爷”两个字,就觉得头疼,正要拒绝,却听绿锦继续道:“公孙公子还说,小姐最好出去给五爷认一认,因为五爷虽然大部分时间都在那山谷里,偶尔来了兴致,也会在岛上溜达。如果是五爷认识的人,五爷自有分寸,即使饿了,也不会动的;但如果五爷瞧着陌生,说不得就……” 绿锦说到这儿,室中主仆的脸色都变了——盛惟乔吸气、吐气、再吸气、再吐气,好不容易按捺住掀桌的冲动,恨道:“那公孙公子都还没有我大!一个小孩子能顶什么事?派人去跟爹爹说,叫爹爹派两个人来看着,咱们再出去叫那只豹子认识认识!” ——这个玳瑁岛实在太过份了! 安安静静的做一个杀人放火拦船抢劫无恶不作的海匪窝有什么不好?! 做什么还要放只豹子到处走?! 难道岛上公孙氏一干人形豺狼虎豹还不够多吗?! 要不是为了沈九娘跟盛惟娆,盛惟乔这会说什么也要去亲爹跟前哭闹打滚,非要他立刻带自己回去不可! 半晌后,她总算冷静了点,派去盛兰辞那边的人也回来复命了,不过却没带护卫,而是领着个徐抱墨。 徐抱墨对盛惟乔解释:“听说恒殊弟养了只豹子,很通人性,我十分好奇,故此跟世伯主动请缨,还望世妹不要嫌我武艺低微。” 盛惟乔对他自然是信任的,忙敛了愠怒,和颜悦色道:“有世兄在,我还有什么担心的呢?只是老这样劳烦世兄委实过意不去!” “过意不去,就以身相许嘛!”徐抱墨面上谦逊,心中暗道,“你还真以为我是对这头傻豹子感兴趣才巴巴的赶过来啊?还不是为了你!” 别看他跟盛惟乔说得轻松,俨然他一讲好奇,盛兰辞就准了——实际上他跟那个准岳父足足过了几十招,又是话里有话,又是杀机暗藏,简直就是步步惊心! 最后盛兰辞还是看在他当初不顾危险一路追出海的份上,才勉强点的头好吗? “不管怎么说,准岳父他总算松口了!本来嘛,这么好的护花机会,让护卫过来简直就是暴殄天物!”徐抱墨娴熟的端着优雅贵公子的架子之余,觉得有点遗憾,“嗯?那头傻豹子为什么一直乖乖蹲那?它就不能忽然嚎一嗓子露一爪子什么的,让大乔花容失色一下,好接受本世子伟岸胸膛的关怀与呵护吗?!” 只可惜五爷不愧是可以在玳瑁岛随便走的猛兽,它懒洋洋的蹲在公孙应敦脚前,任凭公孙应敦替它挠着下巴,舒服得直眯眼,半点咆哮或者伤人的意思都没有。 实际上如果不是体型的缘故,它这会瞧着跟只黑猫也没什么两样。 “这傻豹子!”徐抱墨趁四周的人不注意,悄悄将桌子上忘记撤下去的海瓜子抓了一把藏进袖子里,斜睨一眼五爷,心道,“待会你要是不识趣,那也怪不得本世子了!” 第四十八章 再次崩溃的徐世子 事实证明,五爷非常的不识趣! 玳瑁岛的得名,来自于整座岛的形状,仿若一只巨大的玳瑁。 其中“玳瑁”的头部是全岛的最高峰玳瑁峰所在,山峰下的大片土地原本是很平坦的,但因为是海匪窝点,需要考虑到同行与朝廷水师的双重威胁,还得兼顾窝里反的危机,所以布满了拒马、鹿柴之类的防御,还挖了不少壕沟。 明碉暗堡的具体数量,估计公孙姐弟都未必清楚。 而延伸入海的四道缓坡,固然犹如“玳瑁”的四足,但其中左侧的两足几欲合拢,犹如字体“八”,天然环抱出一个良港——这是公孙氏当年选择此地做据点的缘故——右侧的两足却像一个倒写的“八”字,直面海上风浪,无法作为港口停靠。 作为玳瑁岛的主人,公孙氏聚居地,位于“玳瑁”的颈部。 现在他们要送五爷去的山谷,是在玳瑁峰与“右前足”交汇处。 路上公孙应敦解释:“那儿有不少野鸡野兔,还有麂子跟花面狸之类的小兽,可供五爷平常猎食。最重要的是,里头还有一口泉水,不大,不过水挺甜的。要不是岛中有水井,井水也不算难喝,我们估计会每天安排人专门去那里打水。” “我上次听你姐姐说,她派人带了羊腿给初五?”盛惟乔可不想唤一头畜生做“爷”,闻言疑惑道,“难道山谷里的小兽不够多,初五成天饿着?” “姐姐那么做是有缘故的:年初时候韩潘联手偷袭,我们祖父战死海上,当时小叔叔为了救下我们爷儿三个,是存了必死之心断后的。”公孙应敦眯了眯眼,神情复杂了一瞬,才道,“本来小叔叔救下我们爹爹后,爹爹是拉着不让他回去再救其他人了。但他还是杀回重围,把我们姐弟硬生生的推上了爹爹待的快船。只是这么一来,他自己却被敌人绊住,无法脱身,只能帮忙砍断钉入快船的飞爪绳钩,催我爹爹带着我们快走!” “那时候我爹爹以为小叔叔一准活不了了,抓住最后的时间,问他还有什么心愿没有,他就说了一句话:照顾好五哥!” “后来我们一路撤回玳瑁岛,爹爹第一件事就是唤了五爷到跟前,让我跟姐姐对它三跪九叩,定下五爷的称呼,要我们从此视它犹如长辈——之后我跟姐姐商议了下,决定每人一个月的轮值,轮到的时候每天或亲自或派人到山谷里去看望五爷,虽然五爷一般来讲不缺什么,不过看望长辈嘛,总不能空手去,是吧?” 盛惟乔没想到不远处那头步伐优雅的黑色大猫,之所以能被海主的一双子女呼为“爷”,还有这样的内情,她好奇道:“你们小叔叔很喜欢豹子?” 盛睡鹤本人虽然没喊这豹子“爷”,但喊“五哥”也够奇怪的,毕竟这年头父兄都是家里的主事人,哪有随便唤宠物兄长的? “听长辈们说,小叔叔才上岛时,是五哥救了他。”公孙应敦摊了摊手,“那次小叔叔在山谷里遭自己人暗算,差点没撑过去,关键时刻是五哥偷袭咬断了那人的喉咙,小叔叔才捡回一命。那天正是初五,小叔叔就给五爷起了名字,唤它五哥。之后,只要小叔叔在岛上,几乎天天都会去山谷里练武,顺便陪五爷玩耍。” “那恒殊弟倒与这位五爷极有缘分了!”徐抱墨听到这儿也有点惊讶,“五爷当时咬断了暗算恒殊弟之人的喉咙,居然没有继续攻击恒殊弟吗?” 公孙应敦想了想,道:“应该没有吧?毕竟这事儿是我爹跟我说的,我爹说,那天是他看着天色已晚,小叔叔却一直没回来,感觉不对劲,专门出去找。在岛上兜了一圈,方在山谷里看到满身是血的小叔叔的。当时那种情况,五爷如果要攻击小叔叔,小叔叔早就没命了!” 盛惟乔与徐抱墨对望一眼,都对五爷起了兴趣:“那可真是奇怪了,也不知道它为什么会口下留情?” “许是因为小叔叔长得好,它不忍心?”公孙应敦打趣道,“我爹当年要认小叔叔做弟弟,就是觉得小叔叔长得太好,做奴仆太暴殄天物了——这天下以貌取人的肯定不只我爹一个,说不准五爷也是这样呢?不是有俗话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吗?” 见盛惟乔跟徐抱墨似若有所思,仿佛当真信了,他才敛了笑,干咳一声,说道,“其实这事听我祖父提过,我祖父说是因为小叔叔运气好,中了暗算之后倒在地上动弹不得,豹子在食物充沛的情况下,有不食死物的习性,许是将小叔叔当成死人了,才没伤他【注】。” “不过饶是如此,之后恒殊弟能够跟它相处和睦,还能让它不伤害岛上之人,也十分奇异了。”徐抱墨这么说的时候略略尴尬,他本来打算,这一路上看看差不多的地方,如果这五爷仍旧没什么动作的话,那就用方才藏起来的海瓜子当暗器偷袭这头傻豹子,借着它被激怒的机会,来一次成功的英雄救美。 之所以说成功的英雄救美,是因为上回在海上面对韩少主时,他觉得自己虽然尽力斡旋了,但从盛惟乔后来一剑砍下韩少主的脑袋来看——那次他完全没让他的大乔感觉到被保护好吗?! 否则韩少主被盛睡鹤一箭穿胸后,他的大乔应该扑到他怀里“嘤嘤嘤”,而不是自己动手送韩少主上路啊! 但没想到这头傻豹子居然是盛睡鹤的救命恩豹——从盛睡鹤称呼它“五哥”,以及交代遗言时都不忘记它来看,显然对它是非常重视,绝对没有当畜生或者宠物看的! 这种情况下,徐抱墨不免就不好意思利用它,尤其是用伤害它的方式来利用它了。 “算了,让大乔对本世子倾心,也不是只有英雄救美这一个法子嘛!”徐抱墨失望之余,这样自我安慰,“再说今天好歹陪大乔出来走了走的,待会看到合适的景色,本世子现场赋诗一首,说不定也能讨大乔欢心呢?” 这么想着,他赶紧东张西望起来,试图从这个海匪大本营中,找出有诗意的角度——当然在作诗之前,他得先把手里的海瓜子扔掉! 不过这么做的话,有个麻烦:眼下送初五返回山谷的,是公孙应敦、盛惟乔以及徐抱墨,还有盛惟乔的丫鬟绿绮。 现在去的山谷不是人来人往的地方,那么海匪们当然不可能把道路修得跟官道一样平坦宽敞,所以他们只能两个两个的并行:公孙应敦跟初五要带路,走在最前面,中间是盛惟乔与徐抱墨,绿绮跟在最后面。 本来徐抱墨对于这个次序是很满意的,毕竟他的大乔就在他身边嘛。 现在想扔海瓜子,难免觉得后面的绿绮很碍事——短暂思索后,徐抱墨决定:“到山谷之后再扔!届时大家肯定要到处走走,看看泉水什么的,我随便找个地方把这把海瓜子解决掉也就是了!” 半晌后,他们踏入初五平常栖息的山谷,这地方显然少有人来,唯一的小径掩映在这季节疯长的草丛里,若非仔细辨认,都看不分明了。 不过谷中风景极好,草木葳蕤,苗卉葱茏。 峻崖峭壁上爬满了薜荔、地锦、茑萝、凌霄等藤蔓,烂漫的野花引得彩蝶蜜蜂来往繁忙,雀啼虫鸣的交奏中夹杂着远处海潮的“哗啦”声,一行人行走其间,窸窣的脚步声与偶尔的话语,愈显谷中幽深清净。 往里走了约莫三四里路,盛惟乔跟绿绮已经觉得有点累了,正想问要走到什么时候,忽听水声丁冬,公孙应敦笑道:“马上就到了!咱们把五爷送到泉水畔,我去给姑姑逮些野味,叫姑姑尝尝我的手艺——小叔叔在泉水边有个山洞,里头放了不少柴禾米面调料,都不用特意回去拿东西,咱们就能吃上一顿新鲜的!” 跟着他在草木茂盛的林间又走了一里路不到,这期间水声越发的明朗。 最终转过一株生长了估计已有数百年、得五六人方能合抱的松树,水声一下子清晰无比,眼前亦是豁然开朗:约莫五六丈宽长的水潭虽然不大,然而中心处汩汩的涌流却极为活泼清澈,即使站在树畔,扑面而来的水汽里也带着分明的甘甜。 水潭还连着一道窄窄的溪流,蜿蜒盘桓,看方向是要入海的。 “小叔叔给这水潭起名叫甘来泉。”公孙应敦笑着走快几步,给他们介绍,“山洞就在那边,本来只是一处凹穴,是小叔叔常来谷中过夜,为了方便,亲手挖出来的。” 他们好奇的跟过去,却见爬满薜荔的山壁上浑然一片,根本看不出来入口。 还是公孙应敦熟门熟路的撩起一把藤蔓,才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徐抱墨也还罢了,盛惟乔跟绿绮到底是女孩儿,看到这种情况却有点打退堂鼓了。 纵然公孙应敦先进去点了火把,她们也只站在门口张望了下,大致看清这山洞约莫一间屋子大小,置了床榻桌椅等家什,想是为了防虫防兽,食物调料不是锁在柜子里,就是在洞顶钉了钉子悬挂起来。 见盛惟乔不想在山洞里久待,公孙应敦跟徐抱墨也很快出了来,决定去抓野味。 虽然初五是这山谷里当值无愧的霸主,瞧着也十分通人性,但无论公孙应敦还是徐抱墨,肯定不敢让盛惟乔主仆落单的。是以两人略作商议,决定由熟悉地形也擅长捕捉猎物的公孙应敦去抓猎物,徐抱墨则陪两个女孩儿留下来等。 徐抱墨目送公孙应敦灵巧的几个跳蹿就消失在茂密的林中,暗舒口气:总算有机会解决手里这把海瓜子了! 他微笑着对盛惟乔道:“公孙公子说这泉水特别甜,世妹要尝尝么?不过靠近水边时顶好让丫鬟拉着点,免得不当心滑下去。” 盛惟乔不知他的盘算,欣然道:“要是好喝,世兄待会也尝尝!” 见主仆两个朝水潭边走去,他忙把手里的海瓜子朝附近最茂盛的一簇草丛里一扔,正要顺便在旁边树身的青苔上蹭几下掌心——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一道黑影闪过! 跟着盛惟乔主仆惊呼着拎着裙角奔过来,仓皇道:“世兄?!” 她们本来正打算俯身下去品尝泉水呢,忽见趴在泉畔的初五一骨碌爬起,朝徐抱墨这边扑来,只道初五凶性大发要伤人——谁想到了跟前,却见徐抱墨完好无损,初五也没有伤害他的意思,一人一豹之间,散落了不少炒好的海瓜子,看模样正是方才盛惟乔想赏给下人吃的那盘里的! ——这情况还用问吗? 一准是徐抱墨悄悄抓了把海瓜子想吃,却被贪嘴的初五盯上,跑过来讨食时把徐抱墨吓了一跳,故此弄撒在地上! “……”徐抱墨脸色僵硬的看着甩着尾巴给他舔去掌心油脂的初五,只觉得眼前一黑! “世兄,这是我不对,我万万没想到世兄这么喜欢吃海瓜子!”无以形容的尴尬之后,盛惟乔面红耳赤的认错,“方才居然没叫人给您拿双牙箸,请您也一块尝尝!” 听到盛惟乔惊叫,担心出意外折回来的公孙应敦,恰好看到这一幕,也是忙不迭的赔罪:“世子爷,是我们姐弟的疏忽!因为我们爹爹还有小叔叔都不爱吃这个,只道您也不爱吃零嘴的,所以没叫厨房给您那边送——世兄请放心!这季节玳瑁岛周围海瓜子最多不过,回去我就交代底下人,绝对不会再怠慢您!” ——不!!!! 徐抱墨此刻整个人都是崩溃的! 本世子一点都不喜欢吃海瓜子——本世子只是因为临时找不到可以充当暗器的东西,想用海瓜子代替啊喂!!! 看着争先恐后认错的盛惟乔跟公孙应敦,还有那只满脸写着求投喂的傻豹子,徐抱墨现在只想静静。 ……别问他静静是谁。 【注】小时候在野生动物科普书籍上看到说遇见豹子的逃生方式是装死,不知真假。 第四十九章 盛老爹:小子,你还年轻! 这天晚上,公孙夙因为跟盛兰辞的磋商有了大致的结果,为表庆贺,他特意举办了一个小宴。 由于盛兰辞不希望女儿在海匪窝里抛头露面,所以这次小宴,女眷一个都没出席,但徐抱墨却在受邀之列。 本来徐世子在入席的时候还是笑容满面,矜持又不失亲和,充分展示了一个出身优渥家教良好的贵公子该有的风仪的——但是! 当他看到特意摆放在自己面前、足足一脸盆的爆炒海瓜子后,徐抱墨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公孙夙的脑袋……值多少银子来着? 偏偏盛兰辞不知道是不清楚事情经过呢,还是故意给觊觎自己女儿的年轻人心上插刀,见状端起酒盅抿了口,抚了把颔下短髯,笑呵呵道:“贤侄,没想到你喜食这梅蛤,在盛府时怎也不说?虽然南风郡没有玳瑁岛的便利,然而到底也是临海之地,给你常备这一道吃食也不是什么难事。若非公孙海主着意吩咐将这道菜搁你面前,世伯我都不知道,贤侄这可是见外了啊!” 徐抱墨:好想掀桌!!! 好在宁威侯世子嗜吃海瓜子的消息,在岛上没怎么流传。 这倒不是大家对徐抱墨这个外人不感兴趣,而是因为——玳瑁岛要反攻了! 这个决定是公孙夙跟盛兰辞共同决定的。 公孙夙早就想反攻了,盛兰辞则是急于救出自己的侄女跟外甥女。 两下里目标相同,没费什么功夫就达成协议:盛兰辞出钱出辎重,且买通岸上的朝廷水师在关键时刻做外援;公孙夙则提起屠刀清理门户,让玳瑁岛从此只有一个声音。 这两人都是坐言起行的人,谈妥之后,就分头开始了紧锣密鼓又充满血腥的准备工作。 短短数日,遮天蔽日的出战船只,就汇聚在岛左的海港内,望去桅杆琳琅满目,杀意崔嵬。 “小弟,家里就交给你了。”因着盛睡鹤重伤未愈,乌衣营也死伤殆尽,难成建制,无法发挥往日的尖刀作用,此战是公孙夙亲自出马。 实际上这也是他明明有能力将那些指手画脚的叔伯全部砍死,却非要拖到这两日才进行的缘故——他是公孙老海主的独子,又有盛睡鹤这个里里外外都非常能干能杀的义弟,所以公孙老海主在时,所有该由少海主干的危险差使,全部由盛睡鹤给他挡下了。 公孙老海主当然知道这么做,会让公孙夙一直没有拿得出手的战绩,从而无法镇住玳瑁岛这些穷凶极恶的匪徒们。 不过老海主素来身子骨儿硬朗,自以为来日方长,自己可以一点点的栽培儿子,总能让儿子顺顺利利的接过自己的位子的——未想韩潘忽然发难,老海主根本没等到儿子羽翼丰满,就战死海上。 这种情况下上位的公孙夙,不仅仅受到叔伯们的质疑,实际上连广大普通海匪,对他也是抱有不信任的。 所以在取得盛兰辞鼎力支持之前,公孙夙没动那些叔伯,不是不敢,而是不能。 原因非常简单:那会即使杀了叔伯收拢了他们的权力与部属,公孙夙仍旧无力反攻韩潘,依然只能据岛坚守。 可想而知,岛上的人会怎么想:“新海主自己没本事也没胆子跟韩潘干,还把老人都杀了,这是要带着咱们在玳瑁岛上做一辈子乌龟王八蛋么!?” 毕竟绝大部分海匪是不知道跟公孙夙争权的那些人,其实也没能力主持反攻的。 就算他们知道,在被围困的恐惧与焦灼之下,他们也会下意识的选择迁怒公孙夙,认为他嫉贤妒能,杀了兴许可以带领大家度过难关的老人们,害得众人沦落到只能缩头不出的地步。 所以公孙夙留下了那些叔伯——如此即使有人抱怨主事的人不争气,那也是一群叔伯陪他挨骂,仇恨不会集中在他一个人身上。 现在有了盛兰辞的支持,反攻有望,他再送了叔伯们上路,跟着只要有一场大胜,便可理所当然的告诉手下:“不是本海主无能,是那些叔伯昏庸误事!” 这么着,公孙夙踩着叔伯们的尸骨与身后名,自可坐稳海主之位,摆脱“不如老海主”的印象! 所以慢说此刻盛睡鹤重伤在身,不宜出战,就算他好好儿的,公孙夙也会留他看家的。 当然现在帮他看家的不只盛睡鹤——公孙夙叮嘱完义弟,又转向盛兰辞,“小弟年少,还望散人多加照拂!” 盛兰辞字馨章,致仕后以世居南风郡,自号南风散人。 其实这个号说起来是专门为了公孙氏起的,毕竟以盛兰辞的身份,是不可能明晃晃的跟公孙氏交接的,不过双方私下来往很是密切,总要有个称呼,他就专门起了这个号,以掩人耳目。 此刻闻言,微微颔首:“海主不必担心后方,一切有我父子二人!” 公孙夙亲自擂起的战鼓声里,数百船只扬帆出港,消失于天澜之间——目送的盛睡鹤与盛兰辞直到再也看不见一点帆影了,方带人返回议事的院落。 “你伤还没好,有什么事情为父来就行。”路上,盛兰辞对盛睡鹤关切道,“横竖眼下船队刚刚带着辎重离开,岛上也才清肃过,想来也没什么要紧的急事,你不如趁这机会好生休养几日?” 盛睡鹤闻言,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揶揄道:“我自无事,不过,爹爹似乎也不清闲啊?” “怎么?”盛兰辞微怔。 “前两日大哥清理门户,尚且可找理由将妹妹拘在应姜的院子里,瞒着不让她知道。”盛睡鹤笑吟吟的提醒,“但方才船队于战鼓声中离港,那动静整个玳瑁岛都听得到,妹妹纵然有所猜测,又怎么能不找爹爹问个清楚?” 盛兰辞恍然大悟,一拍脑袋:这两天忙晕了头,居然忘记还有个女儿要哄呢! 当下也顾不上心疼儿子了,匆匆叮嘱几句,就赶紧去找盛惟乔。 看着他步伐匆忙的背影,紧跟着盛睡鹤的公孙喜十分不平:“那位娇小姐成天好吃好喝的养在岛上,海主的一双儿女亲自陪进陪出的伺候着,纵然有所疑惑,算什么大事?倒是首领重伤未愈,才是正经要人关切的时候,盛大老爷也忒偏心了!” “你希望他怎么个关心我法?”盛睡鹤只是淡淡的笑了笑,反问,“是一口一个‘乖儿’的对我嘘寒问暖,还是搬个凳子坐榻边亲手给我喂药,又或者是给我讲个民间传说的故事听、完了再夸我聪明伶俐又可爱,是天下一等一的好孩子?” 公孙喜:“……” 他把这几种情况在脑海里想象了一下,尤其是想到盛兰辞一脸慈爱的摸着盛睡鹤的头,夸他乖的场面时,公孙喜给了自己一个耳光,才缓过神来,见盛睡鹤微笑着看着自己,他不由一个哆嗦! 咽了咽口水,干笑道,“首领,我只是随便说说,您千万别当真!” 他们主仆的小插曲,盛家父女自不知道。“这么说,公孙氏已经出战了?”这时候盛惟乔正好听完亲爹的解释,当然是扣除他跟公孙夙私下做的那些凶残血腥之举的解释,女孩儿翠羽似的双眉轻轻蹙起,瓷白的肌肤在初夏的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晕,美丽中有种不在尘世的圣洁感,她担忧道,“他们一定可以救回小乔跟三妹妹的,是吗爹爹?” 盛兰辞慈爱道:“这是当然,所以乖囡不必担忧,过上几日,想必爹爹就可以带着你们四兄妹回家啦!” 话是这么讲,其实盛兰辞对于能否接回活着的沈九娘跟盛惟娆,不抱太大希望。 主要是战场上千变万化,这两个还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即使身份比较特殊,生存希望也很渺茫。 但盛兰辞也是没办法,他不是没试过跟韩家商议放人,开出的条件也是一次比一次丰厚。最后一次报价已经是盛家大半家产了,如果韩家答应的话,意味着盛兰辞近二十年心血化为乌有! 作为舅舅与伯父,盛兰辞自认为已经尽力。毕竟换了盛兰心夫妇跟盛兰斯夫妇,估计都未必肯答应这样的条件,到底他们还有其他子女要顾呢,哪肯为了个女儿豁出合家前途地位? ——然而韩家那边因为盛睡鹤与盛惟乔杀了韩少主的缘故,坚持要求将这兄妹两个交给他们处置才放人,这种条件盛兰辞怎么可能答应?! 不但不答应,反而彻底激起了盛兰辞对韩家的杀心! 此番公孙夙出战前,他已经私下暗示这位年轻的海主:必要时,沈九娘跟盛惟娆都可以放弃,但韩家主要人物,尤其是跟韩少主关系密切的人,都必须死! 毕竟有道是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 盛兰辞可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女儿有什么往后的隐患! 相比之下,外甥女跟侄女,也只能做弃子了。 对于这个决定,盛兰辞自己一点都不觉得心虚或愧疚,他已经尽过力了,又不欠盛兰心跟盛兰斯什么,凭什么拿自己的亲生骨肉,去换他们的孩子平安无事?! 不过考虑到女儿心思单纯,盛兰辞怕盛惟乔知道此事后会感到愧疚,自然不会告诉她。 此刻敷衍了一句,就转移话题,“说起来,这回怪连累抱墨那孩子的,虽然咱们家跟徐家乃是世交,不说什么见外的话,但你往后可要把他当同父同母的亲哥哥一样敬重才是!” 盛兰辞这么说其实非常的用心险恶:徐家小子不是打我家乖囡的主意吗? 老子就偏偏把乖囡引导到视你犹如嫡亲兄长上面去! 想到往后徐抱墨辛辛苦苦的讨好自己女儿,兢兢业业的哄自己女儿高兴,终于有一天,他以为水到渠成,深情款款的给盛惟乔表白心迹——完了自家乖囡一脸惊讶的瞪圆了杏子眼:“可是我一直将世兄当成亲哥哥啊!” 真是想想就开心! 盛兰辞一边朝女儿慈爱的笑,一边在心里冷哼:“年纪轻轻的,就想跟老子斗?” 十三岁的乖囡,护花使者只需要有亲爹就够了! 世兄什么的,敢抢这份差使,那必须坑!狠狠坑!往死里坑!!! 盛兰辞正沉浸在幻想看到徐抱墨悲痛欲绝以头抢地痛不欲生的一幕时,不防盛惟乔拨了拨面前的茶碗,盯着茶汤假装专心的看了会,终于抬起头:“爹爹,那只外室子……我是说盛睡鹤,他到底是不是您的亲生骨肉?” 第五十章 身世(上) 盛兰辞闻言一怔,不答反问:“乖囡为什么忽然这么问?难道谁跟你讲了什么?” “在船上的时候,他话里话外,就好像他不是您儿子一样。”盛惟乔嘟了嘟嘴,因为她前两天致力于告盛睡鹤的状,却一直被盛兰辞笑着打圆场,此刻为防亲爹以为自己又在告状,忙解释,“他提到您时,一口一个‘你爹’,您说如果他是您的孩子,怎么可以这样说您呢?” “那后来呢?”盛兰辞语气温和,瞳孔深处却浮起一抹凝重,慈爱道,“后来乖囡可问他为什么要这样说为父?” 盛惟乔哼道:“我问了啊!他说以后就不是盛家子弟了!所以,他到底是不是您的孩子?如果不是的话,您做什么要把他带回去,还说成我哥哥?” “他当然是你哥哥。”盛兰辞目光闪烁片刻,长叹一声,说道,“毕竟乖囡你也晓得:为父是你祖父的原配嫡长子,你祖父因为觉得对不起你那没了的嫡亲祖母,一直对咱们大房十分偏爱。为父的男嗣,必是盛家未来的主事人!如果他不是为父的孩子,为父难道还能把偌大盛家让给一个外人不成?!” 盛惟乔听了这话,咬着嘴唇,半晌没有言语——她自己都不知道,这会是喜是忧? 按说她应该感到失望的,因为假如盛睡鹤不是盛兰辞的血脉的话,既证明她的爹爹没有背叛当年对她生身之母的承诺,依然是记忆中的好丈夫好爹爹,而且盛睡鹤想跟她抢家产、争宠爱、天天到盛老太爷跟前告状,也没了资格; 然而想到盛睡鹤当真从此不再回去盛家,从此留在这座岛上,过回刀头舔血的日子,说不准哪天就跟公孙老海主一样葬身茫茫波涛,盛惟乔又觉得莫名的不忍。 所以此刻听说盛睡鹤确实是自己兄长,她竟悄悄松了口气。 “这当然不是因为我舍不得他,而是因为这海匪窝委实不是什么好地方!”盛惟乔郁闷的想到,“我只是作为大穆子民,不希望看到任何人由于任何缘故,加入海匪之列罢了!我可是为了社稷民生着想!” 盛惟乔瞬间觉得自己非常伟大,心想自己果然颇具祖父当年的风范,祖父当年不就是放着好好的富家子弟不做,撇下嫡亲祖母艾氏跑去北疆参军报国的吗? 果然这种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觉悟,乃是盛家的传家家风,这一代就在本小姐身上彰显了啊! 盛惟乔心里转着一个个念头,忘了回答。旁边盛兰辞见女儿迟迟不作声,只道女儿是在表达对盛睡鹤的抗拒。 他暗自皱了会眉,酝酿片刻,苦笑出声:“其实,鹤儿虽然确实是你的兄长,但他的生母,倒不是为父的外室。” 顿了顿,盛兰辞郑重强调,“为父从来没有过外室!” “那他生母是谁?”盛惟乔闻言一愣,下意识的问。 语未毕,却想起来之前在盛府祠堂里,问起盛睡鹤生母时,他的回答似乎隐喻那人已经不在人世了? 果然盛兰辞道:“她应该不在了。” “应该?”盛惟乔不免蹙眉,不解道,“爹爹怎么说应该?难道爹爹也不能确认那人的生死?为什么?” “实际上为父从来没见过他生母。”盛兰辞说了这一句,摆手止住女儿急欲询问的话语,道,“这种事情其实不该说给你们女儿家听的,不过眼下就咱们父女,为父给你讲了,回头你可不能告诉任何人:当年为父才跟你娘认识不久,因着一趟生意,出远门去了趟外郡。” “那趟生意跟官府没什么关系,但当地官府的一位官员,曾在长安与为父有过一面之缘,偶然得知为父去了那儿,便让人到为父住的客栈下了请贴。” “为父在长安时与那官员其实不熟,然而他乡遇故知,对方又是半个地主,为父断然没有不去赴约的道理。” “那官员请了衙门里的一些人作陪,宴中行起了酒令,为父因为不谙那地方的规则,加上作为客人得让着点主家,渐渐的就喝多了。” “之后迷迷糊糊的在他家里过了一夜,次日早上醒来,那官员说看为父醉得厉害,就留为父在客房住了一晚,且让仆妇给为父换了衣裳——为父那会也没觉得什么不对,跟他寒暄几句,在他的挽留下用了早饭,也就告辞了!” 盛惟乔听到这里,皱眉道:“爹爹的意思是,那晚那官员让家妓伺候了您?” 她是知道家妓的,因为南风郡风气偏于奢华,郡中比较有身份的富户官吏,几乎都豢养了家妓伶人,以飨宾客。 本来盛家也要养的,但因为二老爷盛兰斯本身就贪图美色,盛老太爷觉得自家养这么一批人,基本就是在府里给盛兰斯开了个私人勾栏,也不知道要把家风败坏成什么样——所以还不如不要养了,让这儿子滚外面玩去,免得带坏了家里的孩子们! 老太爷当初这么骂盛兰斯时,盛惟乔恰好有听到,自然晓得大户人家养家妓,不是为了供自家子弟玩弄,主要是为了待客。 不过,一般来讲,这个待客往往得取得客人同意,才会派家妓侍寝,很少说不打招呼直接让家妓进房的。 更遑论客人还处在醉酒的状态——盛惟乔心想若是如此确实怪不得自己爹爹,然而那官员委实可恨!!! 不想盛兰辞却叹了口气,摇头道:“家妓往往都是被灌了绝育药,难有子嗣的,如何可能生下你哥哥?” 他脸上为难了一会,才轻声说出答案,“是……是那官员的妻子!” “什么?!”盛惟乔万万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真相,她险些从座位上跳起来,目瞪口呆道,“那官员知道么?!” 盛兰辞嘿然道:“本来就是他安排的,他怎么会不知道?” 盛惟乔这下是真的站起来了:“那官员安排的?!他疯了么!” 她本来还以为自己亲爹年轻时候过于英俊潇洒,引得那官员妻子动了红杏出墙的念头——谁知主谋居然是那官员?! 看她震惊的模样,盛兰辞难以启齿了会,最终还是咬牙说了:“乖囡,你不知道,这种借种的事情,在僻壤之地,尤其是外族之中,是常有的。不过外族借种,往往是因为族中人少,数代通婚之后,若无外界血脉流入,会造成子息不蕃。而那官员,却是因为,他当时已经年过不惑,妻妾满堂,却始终无所出!” 无子这种事情,古往今来,都是个大问题。 实际上盛兰辞本身,这几年也没少被这个问题干扰,主要是即使当事人自己不在乎,家人、下仆、亲友,也会帮忙操心,这么一来,事情就闹大了。 不过盛兰辞心志坚定,为人也强势,唯一压得住他的盛老太爷又是个偏宠长子的,大家看确实插不上嘴,也就偃旗息鼓了。 但当年算计盛兰辞的那个官员却不然,那人非常介意无子之事,为了遮掩这个问题,他宁可借种也不愿意从族中过继子嗣——而他选择了盛兰辞。 这也不奇怪,盛兰辞容貌出色,进士出身,身体一直非常健康,他的子嗣,多多少少会继承他的优点。 最重要的是,盛兰辞祖籍南风郡,离那官员任职、桑梓的所在都隔得极远。 如此即使借种所得的孩子长得像生父,也没人能够发现,顶多觉得这孩子不像父母,兴许像了哪个隔了多少代的亲戚罢了! “本来那官员的算计很顺利,为父什么都不知道,他的妻子也如愿怀孕,生下了鹤儿。”盛兰辞看着呆若木鸡的女儿,苦笑着按了按她肩,示意她坐下来听自己继续说完,“那官员因此洗刷无后之名,心中快然之余,又见鹤儿秀美可爱,对他自是视同己出,宠爱非常!” 顿了顿,“这也是鹤儿当年流落玳瑁岛时,穿戴华贵,一看就是富家公子的缘故!” 盛惟乔不解道:“既然那官员非常重视他,那他怎么还落到了人贩子手里?何况,我记得他之前跟我说,他五六岁之前一直住在别院?” ——正常小孩子在成年之前都肯定跟着父母或祖父母等长辈住,尤其是备受重视的唯一的“儿子”,如何会打发到别院去住呢? “因为世事难料。”盛兰辞嘿然道,“鹤儿三岁时,那官员的妻子,竟然又怀上了——而那个孩子,是千真万确的官员自己的骨血,还是个男孩儿!” 盛惟乔愕然! “那官员虽然疼爱鹤儿,但主要是因为他以为自己不能有亲生骨肉。”盛兰辞叹息道,“说起来也是鹤儿命苦,倘若他长到个十岁八岁,跟那官员之间的感情深厚了,兴许那官员还会舍不得。可他当时虚岁才三岁,实际上跟那官员相处不过两年,如此短暂的情份,如何抵得上亲生子嗣的前途重要?” 毕竟盛睡鹤在明面上,可是那官员的嫡长子! 在继承权上,拥有天然的优势地位。 那官员不欲让他占了自己真正的骨血的东西,怎么能容得下这么个“嫡长子”的存在? “索性鹤儿的生母对他颇为不忍,虽然拗不过自己丈夫,到底说服丈夫不要直接杀了鹤儿,而是将鹤儿借口体弱多病,安置到别院去‘静养’,逐渐淡出人群——那时候鹤儿才三岁,记忆不全,许是忘记从前住大宅的时候,只道自己一直住着别院了。” “本来他生母是打算让他挂个‘羸弱不堪’的名声,往后顺理成章的操不得心,好让弟弟取代他继承家业。如此虽然等若将他软禁一辈子,好歹可以保他性命无碍。然而鹤儿年幼,不知自己的处境,到别院未久,因着一个识字仆妇的偶尔教诲,竟展露出惊人的天赋!” 盛兰辞说到此处,露出复杂之色,“他竟是天生的过目不忘——那教他识字的仆妇也是一番好心,只道把这事报上去,兴许她伺候的大公子可以回到大宅!但那官员知道,却不顾妻子阻拦,坚持要将之铲除!” 毕竟拥有这样天赋的盛睡鹤,即使小时候被养废了,长大之后会过味来,说不定就能靠着这份天赋翻身! 那官员绝对不会将自己借种的行为外传,那么他这个嫡长子,很难不威胁到他弟弟的地位! 如此那官员为了亲生儿子的安全,怎么可能让他活命?! 第五十一章 身世(下) “这次那官员的妻子实在没办法护住他了,只能仓促行险,赶在那官员下手之前,命心腹将他带出别院抛弃——那官员的妻子托心腹给他带了句话,让他往南走,同时命人给我送了一封信,讲明经过,请我念在骨肉之情的份上,即使不将他认回盛家,也给他一条生路!” 盛惟乔愣愣道:“据说他是五六岁时被抛弃的,算来是十一二年前的事了,那为什么爹爹今年才领他回去?” “傻孩子,十二年前,正是你落地的时候,为父成天围着你们母女转都来不及,哪有功夫去管什么信不信?”盛兰辞喟叹道,“那段时间多少账目文书信笺堆积如山——为父直到你娘出了月子才有心思理会,等看到信时已经是几个月之后了!那会为父还不相信,专门派了人去找那官员妻子确认,又跟你娘商议,等开始找鹤儿时,距离他被抛弃已经大半年小一年,那是完全没踪迹了!” 而盛兰辞跟冯氏恩爱非常,又喜得爱女,对于这个猝然而来的儿子,自然不会感到惊喜,惊吓还差不多——所以找了找没找到,他也就没放在心上。 毕竟本来就不是充满他期待降临的孩子,也没相处过,甚至见都没见过,自然不像嫡女这样牵动他的慈父之心。 倒是盛睡鹤牢牢记住了生母的那句叮嘱,即使被抛弃后落到了人贩子手里,他也是想方设法一路往南。 许是天意助他,人贩子其实没打算南下的,然而出海时遭遇风暴,愣让他流落到了与盛兰辞同在一郡的玳瑁岛,成为了公孙家的义子! 盛惟乔心神不宁的绕着腰间宫绦的穗子,道:“那爹爹您早就把他给忘了,他也只知道他爹爹在南方,却是如何与您相认的?” “这个说来也是巧了!”盛兰辞微哂,“为父当年与公孙老海主曾歃血为盟,年初时候公孙老海主战死,现在的公孙海主退守玳瑁岛后,派密使送信与为父,希望能够延续盟约。故此为父专门来了趟岛上,与之再举行歃血仪式——而现在的公孙海主提议让鹤儿也加入其中,如此一旦他战死,那么鹤儿将接替海主之位!” 盛兰辞经过考虑同意了,毕竟公孙夙向他透露了帝师桓观澜是死在韩潘两家父辈手里的,作为致仕的翰林,盛兰辞根本不可能跟韩潘合作,他只能选择玳瑁岛。 本来歃血仪式用的是牲血,但当时玳瑁岛的情况可以说是风雨飘摇,公孙夙的地位也很不稳固,他急于得到盛兰辞的支持,为表诚意,决定使用人血,而且是自己的血! 盛睡鹤与他兄弟情深,自然要劝,兄弟俩争执当中,都割了一刀,滴血入盆。 而盛兰辞觉得既然要支持玳瑁岛,做得好看点也无妨,索性也给了自己一刀——仪式举行完后,下人捧着水盆面巾上来伺候包扎。 由于彼时玳瑁岛新败,哪怕公孙夙与盛睡鹤在岛上位高权重,身边伺候的人也只剩了寥寥无几,所以这一个水盆端上来之后,三人之间很是谦让了一番。 就在谦让的过程里,三个人的血都滴入水中,然后他们就惊讶的看到,盛睡鹤的血,与盛兰辞的血融合到了一起! “这么着,我与鹤儿核对之后,确认彼此就是父子,回去跟你祖父还有你娘商议后,决定将他认回去。”盛兰辞温和道,“所以乖囡,你不必怨恨他,说到底,我们接他进门,归根到底,是为了你——虽然为父跟你娘都觉得,就你一个女儿是很好的,根本不比人家子女成行差。但世风如此,没有亲兄弟撑腰的女孩儿,到了夫家总也难免被轻看,我们做父母的,总是希望你能过得轻松点再轻松点,你要实在没亲兄弟,也还罢了,既然有一个,资质又好,也知恩图报,为什么不能把他收为己用呢?” 盛惟乔张着嘴,半晌才恹恹道:“那为什么要跟我说他是外室子?!如果我早点知道他的身世,又怎么会……怎么会……” 怎么会这样敌视怨恨他、想方设法赶他走、甚至称他是一只外室子? “因为为父方才已经说了,他的身世,倘若不是乖囡一定想知道的话,你说为父怎么讲得出来?”盛兰辞苦笑着说道,“而且这件事情,现在告诉了乖囡你,乖囡你一定要牢牢记住,绝对绝对不能外传——否则叫鹤儿之前的家里知道了,那一家子,可没几个能活了!” 生下盛睡鹤的女子固然要上吊,做了盛睡鹤四年名义上的“亲爹”的官员,必然也将从此羞于见人。 这事儿传出去,是要毁掉一个家的。 尽管那官员对盛睡鹤很是绝情,但一来盛睡鹤到底活了下来;二来他在盛兰辞心目中地位究竟远不如盛惟乔,盛兰辞无意为这儿子结下死仇。 所以盛兰辞宁可背负负心之名,给盛睡鹤按上“外室所出”的名头,也不愿意宣扬他的真实身世。 盛惟乔隐约体会到他的想法,默默颔首之余,心头对盛睡鹤的抵触也似春日冰雪般融化,却有怜悯渐生:“这只外室子……噢不,这人怎么这样命苦?” ——名义上的爹设计使他来到这世界,却在得到亲生骨肉后立刻抛弃了他;真正的生身之父从来不期望他的降临,也不在乎他的死活,即使眼下一口一个“鹤儿”,说到底也是想给女儿找个往后的保障;义父公孙老海主,摆明了对他利用居多,否则怎么会有“鸦屠”之名的流传? 即使盛兰辞口中与盛睡鹤“兄弟情深”的公孙夙,也未必全心全意拿他当兄弟看。 毕竟公孙夙作为公孙老海主唯一的儿子,受到公孙老海主精心栽培与维护,如果当真心疼这个义弟,岂会拦不住老海主勒令盛睡鹤的一次次出生入死?! 尤其是前几日送那只五爷回山谷时,公孙应敦亲口说的“小叔叔救下我们爹爹后,爹爹是拉着不让他回去再救其他人了。但他还是杀回重围,把我们姐弟硬生生的推上了爹爹待的快船”——公孙夙虽然一直有盛睡鹤顶在前面打生打死,但他好歹是海主之子,可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者! 他真要拉住刚刚护着他杀出重围的盛睡鹤,会拉不住? 多半,只是做样子罢了! 甚至连盛兰辞意外发现盛睡鹤是自己儿子,估计也是公孙夙的算计——歃血为盟用自己的血,乃是公孙夙提出来的! 由此发现盛睡鹤与盛兰辞的父子关系,这也实在太巧了! 即使这世上确实有许多难以预料的巧合,但往往过于巧合的事情,都源自于精心设计: ——公孙老海主突然逝世,公孙氏战败退守玳瑁岛,新上位的海主公孙夙,在众人心目中尚未摘掉那个“少海主”的印象,可以说迫切需要盛兰辞的支持! 就在这个时候,受邀上岛举行歃血仪式的盛兰辞,惊讶的发现,与公孙夙情同兄弟的公孙家义子盛睡鹤,乃是自己流落在外多年的亲儿子! 巧到这程度,谁能不怀疑? 盛惟乔即使素来心思单纯,此刻都忍不住想,其实公孙夙,或者说公孙父子,早就知道盛睡鹤的身世? 否则当初公孙老海主本来是打算让盛睡鹤做奴仆的,因为公孙夙对盛睡鹤有好感,就改成了义子——公孙应敦说,这是因为公孙夙以貌取人,看盛睡鹤长得好,觉得他做奴仆暴殄天物。 但盛惟乔不大相信这个说法,公孙夙这种人满手血腥,心机深沉,说句不好听的话,乃是牛嚼牡丹的典型代表,又怎么可能平白发善心? 说不得就是父子两个一唱一和的给盛睡鹤下套:做爹的要盛睡鹤做奴仆,做儿子的站出来说给我做弟弟吧,可想而知,盛睡鹤哪能不感激公孙夙? 这不,盛睡鹤这回可不就是听到公孙夙不好了的消息,连刚认的亲爹跟家族都不管,忙不迭的就往玳瑁岛赶?! “这人也忒好哄了!人家随便说几句好听话,他居然就这样舍生忘死!”盛惟乔想到这儿,不禁暗自跺脚,对盛兰辞发脾气道:“那现在事情说开了,我自然不会再找他麻烦——小乔跟三妹妹什么时候才能被救回来啊?如果时间长的话,就不能先安排一艘船送他回岸上?他那天的伤可重了,里里外外的衣裳估计都被血染透了,这岛上破破烂烂的,我好好的住着都觉得不顺心,何况是养伤?!” 盛兰辞见女儿态度转变如此之快,欣慰之余也有点酸溜溜的:“乖囡你住着不顺心,爹爹这两日还不是陪你一块住这里吗?你光顾着心疼哥哥,就不心疼爹爹啦?” “那还不是爹爹您自己找的?!”他不这么说,盛惟乔已经打算放过他了,此刻闻言,正好冷笑一声,不客气道,“您早点对他好一点,让他对您有信心一点,他至于悄悄溜走?他的手下至于把我带上?那样的话,说不得爹您根本不用亲自跑这一趟呢不是吗?!说到底,您这个当爹的不合格,能怪谁?!” 盛兰辞按着胸口,默默吐了口血:这番话几个意思啊?!老子费尽心计消除了乖囡对儿子的成见,眼看兄妹和睦就在跟前,老子马上就失宠了?! 老子不服!!! 盛兰辞振作精神,决定继给贤侄徐抱墨挖坑之后,把亲儿子也踩坑里去:“乖囡,为父知道你素来心善,可是你也不能一点心眼不留呀!你想你这个哥哥,虽然是你亲哥哥,但他跟你没有长久相处过,能对你有多少真感情?即使现在让着你,多半也是因为忌惮为父!所以你心疼他可以,却也不能完全信任他——你真正可以信任可以依赖的,说到底,只有为父还有你娘啊!” 然后你娘现在不在岛上,乖囡你真正可以信任可以依赖的,除了老子这个亲爹还能是谁?! 第五十二章 相互伤害的父与子(上) 只可惜盛兰辞的离间计未能奏效,盛惟乔不客气的反诘:“我对他一点都不好!一心一意赶他出门,他在海上愿意去救我就不错了,还指望他对我有多好?换了我是他,我一早让他干干脆脆的死在韩少主手里才好呢!” 盛兰辞心惊胆战的给她矫正观念:“乖囡你怎么能这么想呢?你是原配嫡女,他连庶子都算不上,实在是为了你往后考虑才认回来的,他救你那都是应该的!” 女儿体贴是好事,但体贴的是别人,这就叫人开心不起来了啊! “爹您当我今年才三岁吗?”盛惟乔被他气笑了,“他虽然是您儿子,可这么多年来您又没管过他死活,就算他知恩图报,那也是报答公孙氏,而不是咱们父女吧?您这会还让我把他当下人似的使唤,这不惟恐他不够恨我的吗?” 白了眼亲爹,“一般都是您的骨血,即使嫡庶有别,他看着您把我当掌上明珠,把他当棵草,他心里会怎么想?这么下去,他不迁怒我就不错了,您还指望他真正对我尽兄长之责?!您当他傻的么?!” ——那只外室子! 好吧,从现在起正式改口,那盛睡鹤对公孙氏算得上忠心耿耿了,不然这次也不会接到消息就拼死赶回玳瑁岛,然而他是怎么对待公孙夙的亲生女儿的? 大半夜的,把人家女孩儿说扔海里就扔海里! 扔下去了还不许起来——盛惟乔自觉盛兰辞对盛睡鹤的恩情远不如公孙氏,自己对盛睡鹤的温驯比公孙应姜那更是差远了! 即使有血脉联系,盛睡鹤不把她扔海里去就不错了,还指望他为她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做梦都未必这么美满好吗? 盛兰辞被女儿抢白得无话可说,只得讪讪的走人:“那我去瞧瞧那孩子?” 他走之后,绿锦跟绿绮想到宣于冯氏从前的叮嘱,向盛惟乔进言:“小姐若是体恤公子往日吃了许多苦头,何不趁公子如今正在养伤,示好一二,既暖了公子之心,也可彰显小姐的气度与胸襟?” 盛惟乔生来父宠母爱,听多了夸奖自己的话,对于展现气度胸襟兴趣不大,不过她这会确实挺同情盛睡鹤的,闻言道:“你们说我该做点什么?” 绿锦跟绿绮想了想,就提议她送点汤汤水水什么的过去:“也不必劳动小姐亲自动手,叫厨房做好了之后,奴婢给您拎着,您过去跟公子说几句关心的话,也就是了!” 毕竟盛睡鹤跟盛惟乔的得宠程度搁那,绿锦跟绿绮觉得,自家小姐没必要太讨好那个外头领回来的——万一盛睡鹤是个骨头轻不禁惯的,岂不是反过来要委屈自家小姐了吗? 盛惟乔因为自己每次生病时,生母冯氏都会亲自下厨给她熬汤煮羹,不免觉得,带给伤病之人的食物,不是亲手所作,很没诚意,而且她这会正闲着,就说:“我还是亲自去厨房看看吧,听娘说过,有些汤类做起来也不难的。” 主仆所以一块到了厨房,厨房这边早就知道主人对盛氏父女敬若上宾,尤其眼下盛兰辞受公孙夙亲自托付,等若玳瑁岛半个主人,自不敢怠慢了她。 听说盛惟乔想亲手做汤,一群人拥上来帮忙指点——如此半晌后,盛惟乔满意的放下瓷勺:“我觉着还好,你们觉得呢?” “小姐天资聪慧,亲手所制羹汤,自然美味无比!”众人一口同音的这么说,其实这话倒不亏心,这罐汤味道着实不错:毕竟这么多厨子围成圈手把手的教,盛惟乔要是还能煮出一罐子绝命散来,那只能说是故意的了。 不过这时候盛兰辞悄没声息的进了门,悄没声息的拿个碗,悄没声息的挤进人群,笑眯眯道:“乖囡的手艺,爹爹定要好好尝尝!” ——盛家大老爷这会脸上虽然笑容灿烂,心里却怄得没法说:宝贝女儿头次下厨房,不是为爹不是为娘,居然是为了进门没几天的哥哥!!! 盛兰辞觉得这完全没法忍好吗?! 所以果断丢下正事,跑过来搅局——不知道亲爹此刻心里转着无数毒计的盛惟乔,很是欢喜的给他盛了碗:“爹您尝尝,好喝不?” 盛兰辞一饮而尽,果断用行动表示对女儿的支持:“再来一碗!” 盛惟乔开心的给他再次舀上:“爹您当心点烫!” “没事的乖囡,再给爹满上!”盛兰辞利落的咽下最后一滴汤汁,豪气干云道,“乖囡亲自做的汤,爹爹越喝越好喝!” 盛惟乔兴高采烈的给他盛了第三碗。 接下来,盛兰辞拿出年轻时候在酒桌上谈生意时的气势,一个人包办了大半罐汤,要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表演千杯不醉——盛惟乔又一次接过空碗后,终于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爹!您不能再喝了!汤都快没了,这可是我专门替那人做的!” 她现在虽然不排斥盛睡鹤了,甚至对盛睡鹤还非常同情,但让她跟着把盛睡鹤当兄长,感情上却也需要一个接受的过程,是以只以“那人”代称盛睡鹤。 不过盛兰辞听得眼珠子都快红了! “专门”! 专门啊! 乖囡她长这么大,专门替老子这个亲爹做过几件事?! 那个才接回来的小子凭什么有这个待遇! 深觉自己引狼入室,盛兰辞痛定思痛,觉得无论如何也要给盛睡鹤一个教训,让他知道跟自己亲爹争宠的后果! 于是盛兰辞慈爱道:“哎呀!乖囡做的汤太好喝了,爹爹喝着喝着都忘记留给鹤儿那孩子了——就剩这么点,要是拿过去给他,他说不准还以为是爹爹喝剩下来不要的给他呢!那孩子本来就受了许多苦,若再这么一误会,心里气苦之下,说不得这伤势养得越发慢了!怎么办呢?” 不出他意料,盛惟乔无可奈何道:“那我再做一份吧!反正东西还有。” “那这些剩下的,就让爹爹带走,待会晚上喝!”盛兰辞开心的让人把剩下的小半罐汤连罐子抱走,跟着卷起袖子,“乖囡,爹爹给你打下手!” 然后——他趁盛惟乔不注意的时候,朝汤里扔了两条活鱼一条海鳗三把贝壳! 想想还是不放心,出锅前,趁着热气腾腾看不清楚,盛兰辞又朝汤里撒了三把盐五勺糖以及一整包桂皮! “老子就不信,这样那小子还能喝下去!”心里这么恶狠狠的想着,盛兰辞面上却一派慈祥可亲,装作不小心将温水撒在盛惟乔裙子上:“乖囡,裙子脏了,这里爹爹给你看着火,你回房换件呗?” 当然盛惟乔换好裙子回来,体贴的亲爹已经替她把汤收拾好,放进篮子里,让丫鬟拎着就能走了! “爹爹您怎么就装起来了?我还没尝过咸淡呢!”盛惟乔见状忙道。 “没事的,爹爹已经帮你尝过了!”盛兰辞笑眯眯,“而且还帮你放了一包对男子有利的药材,特别补人!不过这药材女孩儿家不宜服用,乖囡可不能偷喝自己熬的汤啊!” 盛惟乔狐疑的打开盖子,顿时被扑鼻的桂皮味冲得倒退一步,吃惊道:“这个药材……?” “这是岸上名医开的方子,爹爹特别花重金买下来的!”盛兰辞不动声色道,“好啦,海上风大,乖囡快去快回,免得汤冷了,那样药效可就要大打折扣了!” ——他养大的亲生女儿他知道,盛惟乔平常吃个鱼都得丫鬟把刺挑净了,桂皮什么的,之前根本不到她跟前,她怎么可能认得出来这玩意只是寻常香料? 看着盛惟乔带着丫鬟离开,盛兰辞微笑着扫了眼身后神情古怪的厨房众人:“不该说的就闭嘴,方是长久之道,懂么?” 方才眼睁睁看着他朝罐子里拼命扔东西的众人默默点头。 不是他们对盛睡鹤不够忠心,而是盛兰辞连公孙夙都要拉拢,他们怎么敢轻易忤逆他呢? “首领那么厉害,他一定会没事的!”众人如此自我安慰。 实际上盛睡鹤很聪明了,见盛惟乔亲自过去送温暖,他第一件事不是感动,而是旁敲侧击出做汤的人。 闻说是盛惟乔亲自下厨,而且这是她头次下厨,盛睡鹤二话不说把公孙喜、郑森还有许连山这些人喊到跟前,表示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妹妹亲手做的汤,他绝对舍不得一个人喝,一定要大家一起分享、一起见证自己有个天下最温柔最可爱最善良的妹妹! 看着被夸的羞红了脸、却努力装作不在意的盛惟乔,盛睡鹤深吸了口气,拿出几个月前一人一刀在敌围中杀个七进七出的勇气,毅然端起碗,闭上眼,仰头一饮而尽! 然后毫不迟疑的对盛惟乔翘起大拇指,笑容灿烂:“妹妹这手艺,简直绝了!” 盛惟乔本来还有点忐忑,见状暗松口气,开心的亲自给他重新盛上:“喜欢就多喝点!” “……”盛睡鹤笑容·生无可恋·灿烂,“好!” 这天大家都很开心,至少表现得很开心。 公孙喜跟郑森还在盛睡鹤的暗示下,跟盛惟乔道了歉,表示自己当初不该怀疑她对兄长的尊敬云云——趁这个机会,盛睡鹤与许连山把汤倒进了窗后的悬崖下——而盛惟乔也非常真挚的表示了谅解与愧疚,总之双方在一片祥和的气氛里进行了告别。 盛惟乔前脚一走,公孙喜等人后脚连碗都扔掉了,手忙脚乱的开窗透气:“首领,您这妹妹真的是来看望您的,而不是打着看望的旗号,来弄死您的?” 汤做的难喝也就罢了,反正他们没人指望一个初次下厨的大小姐,能做出什么美味佳肴来。 而且无论盛睡鹤还是公孙喜,他们幼年时候都很过过一段不堪回首的苦日子,那时候能吃饱就不错了,根本没资格挑剔。 问题是鱼连鳞都没去,估计压根没开肚,是直接活着扔下锅的,一同扔下去的还有海鳗之类的一堆生物——这就太过分了好吗?! 毕竟他们最近的苦日子都是快十年前的往事了,这些年来虽然一直在做海匪,好歹也是海匪里的中高层,这么久的锦衣玉食享受下来,忽然来这么狠的忆苦思甜,谁挡得住?! “你们要相信一个掌上明珠的傲气!”盛睡鹤把手臂垫在脑后,看着帐顶,幽幽道,“你们觉得她如果不是真心想对我好,会委屈自己做低伏小来跟你们寒暄?” 公孙喜等人对望片刻,默默散去。 ——头一次知道放下架子的掌上明珠这么可怕! 更可怕的是,次日,盛惟乔又来了! 第五十三章 相互伤害的父与子(中) “小姐怎么可以这么辛劳?”看着她今天带来的罐子比昨天的还要大,再次被盛睡鹤拎过来的三人眼皮狂跳,郑森一马当先抢过罐子,边寻思找个合适的机会把它摔碎,边装模作样的慰问,“厨房里的人都是吃干饭的吗?居然让小姐一而再的亲自动手!” 公孙喜则皮笑肉不笑的帮腔:“是啊是啊!小姐何等尊贵,昨儿个为首领亲自下厨,已经叫咱们都帮着首领受宠若惊了,今日哪能再叫您这样操心?” 盛惟乔拿帕子擦了把额上沁出的细密汗珠,开心道:“本来我今天确实想叫厨子做,我就在边上看着的。但想到昨天你们那么喜欢我做的汤,觉得让厨子做的话,你们一定会很失望的,所以还是起早起来熬汤了!对了,爹爹也有帮忙哦!” 她觉得好有成就感——长这么大,夸奖她的人多了去了,但大抵都是看在她父母的份上。即使偶尔几个真心说她好的,也都是说她长得好啊乖巧体贴什么的,从来没有人夸过她的手艺好吗? 现在盛惟乔完全顾不上计较公孙喜等人的海匪身份,她暗暗握拳,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辜负了这份知己之情! ……盛大老爷一定是怕他女儿把咱们几个都弄死,专门去盯着她做汤的吧? 如果这位大老爷不去,自己这些人还能看到明天吗?! 公孙喜恍恍惚惚的想着,与郑森、许连山不住交换着眼色,心中均是一个念头:厨房里的人都是死的吗?! ——就算这位大小姐是头次下厨,就算她那个亲爹也是富家子弟出身不通庖厨之务,父女两个都不知道鱼是要先杀了才能做菜的,盐跟糖是要适量而不是越多越好的,厨房里那么多人居然没一个提醒一声?! 这天郑森最终还是没能找到机会,合情合理的砸掉罐子。 所以盛惟乔带着空了的罐子,心满意足的离开后,公孙喜三人立刻转向盛睡鹤,凄惨道:“首领,您再这样做,小的们说不得只能忍痛弃您而去了……” “如果你们敢反水,我就把他们抓回来,天天灌你们喝妹妹做的汤!”面无表情的盛睡鹤轻描淡写一句,让他们瞬间住了嘴。 “我现在有伤在身,不大方便出门,厨房那边……你们不会去看看?其他不说,好歹让人告诉她,盐不是论斤放的也好!”叹了口气,盛睡鹤恨铁不成钢的扫了眼公孙喜三人,“难道你们希望明儿我那妹妹再叫人抬着罐子来?!” 公孙喜三人瞬间悟了,杀气腾腾而去! 然而厨房那边早就在盛兰辞威胁之后,就拟定了应付之策,这时候众口一词的表示:盛家小姐下厨房时,除了盛兰辞这个亲爹给她打下手外,父女两个不需要其他任何人围观! 所以他们这些厨子帮工根本没机会给那父女俩提点厨艺上的常识! 无论公孙喜他们怎么恐吓盘问,众人死咬住这个说辞不放,公孙喜三人只能退而求其次,去找盛惟乔,劝说她别再做汤了。 实在要做汤,也千万别送去盛睡鹤那了! 因为前两天的汤留下来的阴影实在太深刻,盛睡鹤既然不在跟前,公孙喜索性一咬牙一跺脚,跟盛惟乔说实话了:“小姐愿意亲自为我们这些粗人下厨房,实在是我们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只是不怕跟小姐说句实话:小姐是生来富贵命,这辈子都不需要做这些事情,所以您实在没有下厨房的天赋,您这两天做的汤,忒是难喝!咱们都是忍着恶心才喝下去的!” 公孙喜这么说时,郑森跟许连山一个劲的扯他袖子——倒不是让他闭嘴,而是觉得他说的太坦白了,别把人家掌上明珠给气坏了,到时候无论盛兰辞还是盛睡鹤,保准都饶不了他们! 果然盛惟乔愣愣的听完了公孙喜这番话后,先是呆怔,继而红了眼圈,跟着眼泪在眼眶里一个劲的打转——看到这里,公孙喜他们三个已经做好了她号啕大哭、跑去告状的心理准备了。 但! 谁!都!没!想!到!的!是! 盛惟乔边擦着泪,边认真的对他们说:“你们放心吧!我没有那么娇弱,人家厨娘从早做到晚的事情都撑得住,我不过是每天去做一罐汤而已,又能累到哪儿去?” 公孙喜三人:“………???” 就见盛惟乔一脸感动的继续道:“我知道你们是一番好意,故意用嫌弃我做的汤的话,想激我以后不要再去厨房里操劳。不过还是那句话,我不觉得累,也不觉得烦,我是心甘情愿替你们每天熬一罐汤的!这点我爹爹也知道,他都没拦着我,可见我是真没事儿!” 公孙喜三人:“………!!!” 郑森跟许连山一致看向公孙喜,眼中明明白白写着:继续啊! 别管什么心直口快,也别管是不是言语恶毒,只要能够打消这位掌上明珠那可怕的念头,回头哪怕被整个半死,咱都认了!!! 公孙喜用了无生趣的目光回看他们:老子刚才说的那么狠那么直接了,这位大小姐非要理解成咱们心疼她,老子再说下去有嘛用?! 盛惟乔不知道他们是怀着何等悲惨的心情离开的——这天她睡得特别好特别满足,毕竟在她看来,公孙喜三人在船上时对她是很不客气,甚至带着厌恶的。 到了岛上之后,他们这种态度也没有多少改变。 但这两天,因为她的厨艺,他们不但对她友善又和蔼,甚至为了担心她的身体,竟然想不惜做恶人也要阻止她劳作——可见人间自有真情在! 虽然他们劝人的方式比较特别,不过盛惟乔觉得这不奇怪,毕竟是海匪嘛,不可能指望他们跟岸上王化之地的人那么知礼。 不管怎么说,有这份心就好! 怀着这样的愉悦,次日盛惟乔起了个大早,让厨房的人给自己找了个最大的罐子来熬汤! 因为她起得太早了,盛兰辞险些没赶上给女儿打下手——还好盛大老爷耳目灵通,抢在盛惟乔离开前赶到,再次把煤炭抹在女儿的裙子上,让她去更衣,总算及时加上了料。 这天看到超级大的罐子出现后,包括盛睡鹤在内,都是沉默的。 看着盛睡鹤用略带颤抖的手接过汤碗,盛惟乔忽闪着长睫,唏嘘道:“以前我不舒服时,我娘都会亲自下厨,给我熬鸡汤喝!哥哥这两日汤喝下来,感觉怎么样?” 她可是亲眼看到盛睡鹤即使在重伤未愈的情况下,站在只能承载数人的小舢板上,在数十丈外间不容发的三箭,射杀了韩少主的两名手下,且将韩少主本人射成重伤——可见他的手有多稳! 这会只是端着小小的汤碗,竟然抖动如此明显,一定是被自己这连续三日的送汤行为,给深深的感动了吧? 这个兄长实在是太可怜了,仅仅是这样简单到微不足道的行为,他就感动成这样! 可见他这些年里,有多么缺乏关心与爱护! 所以,自己绝对不能偷懒,至少在岛上的这段时间,一定要坚持住,每天都给他熬汤! 盛惟乔心里感慨万千,“哥哥”两个字,就这样自然而然的喊了出来。 盛睡鹤不知道她那可怕的决心再次得到了坚定,忍了忍,又忍了忍,才忍住没说:“可是妹妹,令堂给你熬的鸡汤,绝对是色香味俱全,你给我们熬的这汤,乃是百毒俱全啊!” 暗叹一声,盛睡鹤觉得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他把碗小心翼翼的放到榻沿上,对公孙喜道:“去请爹过来!”转对盛惟乔露出个感激又充满了孺慕之情的笑,“妹妹亲手熬的汤,到今天才想起来还没孝敬过爹爹,实在不应该!妹妹可别怪我自作主张!” 盛!兰!辞! 你娇养出来的宝贝女儿,你自己受着吧!!! 盛惟乔看了看那个大罐子,摇头道:“这没什么!不过爹爹待会来了还有呢,哥哥你先趁热喝吧!” 盛睡鹤都没功夫感动于这妹妹总算喊自己“哥哥”了,拿出平生最温柔的语气道:“不不不,我到今日才想起爹爹来,已经是不孝了!现在怎么还能让爹爹喝我喝剩的汤?一定要让爹爹来喝第一碗才成!” “果然,哥哥他这些年来一直都很想念爹爹吧?”盛惟乔暗道,“毕竟从那样的家里好不容易逃得一命,又在人贩子与海匪窝里辗转多年,吃过的苦头可想而知!他以前不知道我跟娘的存在,难受的时候,一定把希望全部都寄托在爹爹身上……可惜爹爹却以为他早就不在人世,唉……” 她这儿同情心还没发完,盛兰辞已经笑容满面的走了进来,一进门就先不满的瞪了眼盛睡鹤:就是这个儿子!痴心妄想跟自己抢女儿!他还喝女儿亲手给他熬的汤!居然连喝三天才想起来自己这个爹!!! 要不是自己有先见之明,在汤里给他做手脚,估计这小子压根就想不起来自己这个爹! 给儿子甩完脸色,盛兰辞马上满蕴慈爱的看向盛惟乔:“乖囡,累了吧?这种事情,往后叫底下人做也就是了,何必还要亲自劳动?” 要搁以前,他这么偏袒女儿的做法,早就让公孙喜他们看不下去了。 但此刻,他们却无不争先恐后的点头,衷心希望盛惟乔能把这劝听进去! 然而盛惟乔打定注意要认真做好这件事情,压根没把众人的话放在心上,反倒赶紧给盛兰辞盛了碗汤:“爹您快趁热喝吧!” 又看向盛睡鹤,笑道,“爹爹已经喝上了,哥哥你也别发呆呀!” 她觉得自己完全猜对了盛睡鹤的内心,看吧,这可怜的兄长平常那么精明能干,见着生父过来,竟就这样失魂落魄! 可见他盼望父爱盼得有多苦! 却不知道盛睡鹤此刻看向盛兰辞的目光,写满了“你狠”两个字! ——如果说盛睡鹤跟公孙喜这些人,好歹是过过真正的苦日子的,那盛兰辞绝对是一路锦衣玉食至今! 而他居然能够把这种闻一闻都叫人生无可恋的汤面不改色的喝下去,还能摆出一副“我女儿的手艺简直好得没话说”,盛睡鹤沉痛的认识到:能一手将盛家从寻常富户发展成南风郡三大势家的人,哪怕一直锦衣玉食从没吃过苦,那也绝对不是省油的灯! 最坑的是,盛兰辞喝完后,挑衅的朝他亮了亮碗底,微笑抚髯:“鹤儿,你怎么不喝?这可是你妹妹起早给你做的,千万不能辜负了这孩子一番好意啊!” “爹爹!”盛睡鹤眯起眼,盯着他看了一会之后,忽然端起那碗盛兰辞特意给他盛到碗沿的汤,离榻而起,“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语未毕,已经红了眼圈,情真意切道,“孩儿流落在外多年,从未侍奉爹爹膝下一日!如今却因一己之私,连累爹爹奔波海上,连累妹妹流离此地,实在不忠不孝不义之极!”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包括盛兰辞在内的众人都是一惊! 然后就见盛睡鹤跟着将汤碗高举过顶,泣不成声道:“孩儿万死难赎罪过,如今惟愿以妹妹倾力所熬之汤代茶,敬于爹爹跟前,祈愿爹爹长寿安康,心想事成!!” 盛兰辞看着旁边神情动容、恨不得催他接碗的女儿,再看看低头敛目、嘴角微勾的儿子——好想砍死这小子怎么办?! 第五十四章 相互伤害的父与子(下) 心念电转,盛兰辞最终一咬牙一跺脚,接过瓷碗,掩袖一饮而尽,强笑道:“好孩子,你快起……” 话没说完,盛睡鹤已一把从他手里抢过空碗,招呼公孙喜过来给斟满:“这一碗,再祝爹爹与嫡母白头到老,一世安稳!” 盛兰辞面沉似水,再次一饮而尽。 盛睡鹤三斟:“祝爹爹福寿绵延,万事如意!” 盛兰辞按捺住当场打死他的冲动,颤抖着手喝下第三碗——这一次他喝完之后,立刻把碗藏到身后,以防止盛睡鹤抢夺,却抬手扶住儿子,满脸慈祥,眼神狠辣的“关切”道:“你这孩子,伤势未愈,还下地做什么?快快起来,回榻上去,免得着了凉!” 被这幕“父子情深”深深感动的盛惟乔,很开心的帮腔:“是啊哥哥,你快起来吧!爹爹平常从不拘礼的,你再跪着,可是见外了!” 接下来的情况可想而知了:盛睡鹤才躺回榻上,盛兰辞马上令公孙喜盛了满满一海碗汤,微笑着捧到他面前:“孩子,这些年来,你在外面受委屈了!都怪爹爹不好,没能早点找到你,以至于你吃了那么多苦头!好在那些都已经过去了,往后啊爹爹一定对你好——来,先把你妹妹亲手给你熬的汤喝了!” 盛睡鹤迎着他“小子,跟老子斗,你还嫩着点”的目光,一声不吭的喝完汤,跟着马上道:“爹爹要对孩儿好,孩儿也自当孝敬爹爹!阿喜,盛汤来,我要亲自侍奉爹爹喝汤!” “好孩子!爹爹能有你跟乖囡两个孩子,此生无憾矣!”盛兰辞暗自冷笑一声,当即慈爱道,“不过爹爹现在好好儿的,倒是鹤儿你,伤势未愈,正是最需要补身体的时候啊!爹爹怎么能跟你抢汤喝呢?” “有道是心病还需心药医!”不过盛睡鹤显然也不是善茬——这一刻他不是一个人! 古往今来的孝子贤孙在这一刻附体! 盛睡鹤以充满了尊敬、歆羡、孺慕、向往、期盼、感激……的视线,深情的凝望住盛兰辞,声音温柔到不可思议:“孩儿之所以到现在都不曾伤愈,皆因心中牵挂生身之父,担心尚未与爹爹相认就命赴黄泉,成就终生遗憾!但如今心愿已了,又见爹爹这样疼孩儿,孩儿心中的感动与温暖,简直无以形容!” 他深情款款的握住盛兰辞的手,“所以看到爹爹喝汤,孩儿比自己喝了还要开心、还要满意、还要舒畅、还要感动!还求爹爹能够成全孩儿,将妹妹亲手熬的汤都喝下去,那样孩儿想想就觉得身心舒畅,精神焕发!一定可以更快的好起来的!” 心愿已了,那你还活在世上做什么!? 盛兰辞心中咆哮,然而看着旁边已经被感动到悄悄拭泪的宝贝女儿,他切齿良久,最终深吸了口气,皮笑肉不笑道:“我的儿!这汤是你妹妹专门给你熬的,爹爹却把它喝个精光,心里又怎么能够安稳?何况爹爹方才已经喝了好几碗了,这会,可真有点喝不下啦!” 他边说边轻抚小腹,笑呵呵道,“这样,爹爹让人去做几个下酒菜来,陪着你喝汤怎么样?” 其实根本不用下酒菜啊! 就着你喝汤的表情跟眼神,老子能干十坛二十年陈的女儿红! “爹爹……爹爹到底……到底还是不给孩儿这个尽孝的机会吗?”只不过盛兰辞万没想到盛睡鹤可以不要脸的这样的地步——闻言他立刻跟受了天大的打击一样,难以置信的落下泪来,哽咽出声,“果然,是孩儿自己痴心妄想了!孩儿能够进入盛家的门庭已经是邀天之幸,哪能跟妹妹一样,跟爹爹提这样过份的建议呢……爹爹今儿个肯过来看望孩儿,想来已经是抬举孩儿了吧?孩儿……孩儿……” 看着他俨然难过得说不下去的样子,盛兰辞跟公孙喜等人皆是嘴角抽搐、眼皮狂跳,盛惟乔却急得赶紧上前劝慰:“哥哥别这样!爹爹怎么会不疼你呢?爹爹只是关心你啊!” 匆匆安慰了一句,见盛睡鹤还是失落的仿佛下一刻就要去跳海的样子,她忙扯着盛兰辞的手臂一顿掐,低声道:“爹!不就是一罐汤吗?哥哥想让您喝,您就成全他这番孝心罢!您自己说他这些年来吃了不少苦头,这么点小事就不能顺着他点,叫他心里好过些?!” 看着她惶急的模样,盛睡鹤阴阴的笑了:老家伙,跟我斗?我纵横海上这么多年,什么阴谋诡计烧杀抢掠没见识过?!当我是只会砍人的莽夫吗?! 想当年我流落岛上,以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稚子之身,只凭一个照面就抱上集千宠万爱于一身的少海主大腿,继而才得以开始了公孙家义子的奋斗,而不是从奴仆开始挣扎——靠的可不是实力,而是演技! 将他的神情尽收入眼底,盛兰辞在心中呐喊:乖囡,这小子哪是想孝敬你爹?他是想要你爹的命啊!!! ——所以他为什么明明不那么重视盛睡鹤,也得认这儿子回去顶立门户?掌上明珠如此好骗,当亲爹的能放心?! 艰难的看了眼那个半人高的罐子,盛兰辞忍住吐血的冲动,露出一抹强笑:“乖囡,爹知道!爹怎么会不疼他呢?这样,乖囡你先回去,爹跟这孩子好好说会话,把话都说开,免得这孩子心里一直装着事情,难受!” 打发走女儿,公孙喜等人也识趣的退了出去,盛兰辞登时撕下有女儿在场时的“慈祥可亲长辈”面具,袖子一挽,扑到榻上就要去掐盛睡鹤的脖子,面目狰狞的喊道:“不当人子!不当人子!你居然这样对待自己的亲爹!你还是人吗?!” “让自己身受重伤的儿子喝那种汤的爹,难道就是人?!”盛睡鹤冷笑着闪开,他到底是正统海匪出身,自幼在海上厮杀出来的狠角儿,实战经验丰富无比。即使重伤在身,武力值也不是盛兰辞这种养尊处优久了的大老爷能比的,此刻闪开之后还有余力伸腿绊了盛兰辞一脚,冷嘲热讽道,“你确定你是亲爹?不是后爹?!” “什么叫做那种汤?!好歹是你妹妹亲手熬的!”盛兰辞被绊得摔在榻上,挣扎了两把才爬起来,“哎哟哎哟”的揉腰,顾不得再追打盛睡鹤,只愤怒的嚷道,“你就不能给她个面子?!亏得那孩子没城府,看不出来你的嫌弃!不然她该多伤心?” 盛睡鹤抱胸站在旁边,轻挑剑眉,呵呵道:“亲爹!我已经给了她三天面子!而你这个亲爹,连一罐汤都不肯喝完!你敢说咱们俩谁更对不起妹妹的一番好意?!” 见盛兰辞语塞,他再接再厉,又道,“这三天来我可从来没有找理由把妹妹打发走,好把她亲手熬的汤倒掉的!” “这汤是乖囡专门给你熬的,又不是给我这个爹熬的!”盛兰辞抓到把柄反击,振振有辞道,“所以当爹的怎么可能替你做这个主?你既然说你对得起你妹妹一番好意,那你有本事把这罐子汤喝掉啊!” 盛睡鹤冷冰冰的说道:“我不跟你罗嗦:总之你惯出来的女儿你自己想办法解决,明天我要是再看到这种汤出现,信不信我当着乖囡囡的面,连罐子扔到窗外的悬崖下去?!到时候你那个心肝宝贝哭哭啼啼,我可不管!” 盛兰辞则怒道:“乖囡是你给熬的汤,又不是替我这个爹辛苦!凭什么我去说?要去自己去!” 父子俩都朝对方怒目而视,片刻后,异口同声道:“我要有办法还找你?!” 盛睡鹤:“……” 盛兰辞:“……” 最后还是盛睡鹤自己想到了一个搪塞之计:“你待会去跟你那个乖囡囡说:我因为有感于自己从前杀戮过多有伤天和,决定吃段时间的素以赎罪!” 为了防止盛惟乔转而学做素菜,他又说,“既然要赎罪,那么即使是素菜也不能太丰盛,就着咸菜下米饭也就是了!” 盛兰辞难得对他有点真正的慈父之心,反对道:“你现在正在养伤,吃太差了不太好吧?” “所以你接下来看好了你那个乖囡囡,别叫她三天两头跑我这儿来打扰!”盛睡鹤冷笑,“只要她看不到我每天桌子上摆的什么菜——我天天山珍海味有关系?” 盛兰辞考虑了会,提议道:“其实依我看,你身体这么好,吃几天咸菜白饭也不打紧!我这么好的爹,怎么可以骗自己女儿呢?要不,你就再委屈点呗?反正都委屈了这么多年了!” 盛睡鹤的回答是把他跟罐子一块扔出门外! 盛兰辞忿忿然离开后,公孙喜小心翼翼的进来服侍,忠心耿耿的心腹非常忧伤:知道自家主子身世的公孙喜,当然非常希望盛睡鹤认祖归宗后,能够得到盛兰辞的宠爱与呵护,以弥补他这些年来的颠沛流离出生入死。 问题是,有刚才那么一出互相伤害后,盛睡鹤还可能跟盛兰辞做一对和睦的父子吗? 总觉得他们会一直这么互相伤害下去啊! 怎么办?! 次日盛惟乔得知她才接纳的哥哥开始吃咸菜白饭,所以不能喝她做的汤了,感到非常意外与失落:“我今天的汤都做好了呢!” 守门的公孙喜面无表情道:“那可真是太遗憾了!不过,昨晚大老爷跟首领一番长谈,谈得首领十分动容,这是决定彻底融入岸上的礼仪律法,所以才感到往日的杀戮太重哪!不然咱们这种刀头舔血的日子过惯了,杀人跟被杀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怎么可能会有赎罪那么可笑的想法?” “你说的对!”盛惟乔觉得很有道理,点了点头之后,把罐子塞进他手里,“那这罐汤就给你喝吧!” 见公孙喜神情呆滞,她“扑哧”一笑,挥了挥手,“不用谢,你是哥哥身边的人,照料哥哥这些年,犒劳你是应该的!” “知道老子是你哥的心腹,你还这么坑老子?!”公孙喜几欲吐血,万幸因为盛睡鹤今儿个不喝汤了,盛惟乔自不会亲自盯着兄长的仆从喝她亲手熬的汤——等盛惟乔走远,他直接把汤连罐子扔到了悬崖下的海里! 这一瞬间,公孙喜忽然觉得,以前一直跟自己主子作对的盛二小姐,比现在一心一意想对自己主子好的盛二小姐,可爱太多了好吗? 想想之前他还对这位小姐横竖看不惯眼,现在简直想给自己两个耳刮子清醒清醒:那时候他得多眼瞎,才会身在福中不知福! 盛惟乔不知道公孙喜的心情,在盛睡鹤毫无诚意的甜言蜜语下,非常开心的回到了住处。 因为不需要给盛睡鹤熬汤了,本来就不忙的她顿时空了下来,这时候才注意到好几天没见着徐抱墨了。 第五十五章 家宅不宁的可能 徐抱墨上岛以来,一则因为要躲公孙应姜;二则是对玳瑁岛的好奇,时常在岛上各处转悠,所以并不是时刻黏着盛惟乔的。 不过他一直铭记着把盛惟乔变成“徐盛氏”这个目标,所以基本每天都会到盛惟乔跟前晃一圈。 但算算时间,盛惟乔已经四五天没见过他了! 她不免担心徐抱墨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好在打听结果是盛兰辞把他派回岸上联络朝廷水师去了。 盛兰辞是这么给女儿解释的:“徐贤侄对你跟亲哥哥似的,爹哪能不给他点回报?这回朝廷水师是收了咱们家银子才出海的,咱们家如今无人在朝,这份功劳若就这么归了水师也太亏了,所以爹专门让那孩子过去,届时剿灭海匪的功劳,少不得要给他算上一份!” 其实这只是原因之一,盛兰辞这么做,还有两个没告诉女儿的缘故是:一来,他现在虽然有朝议大夫这个散官衔,在宦场上并非完全没有地位,但文武有别,对朝廷水师的影响力却是有限的。 而徐抱墨的亲爹宁威侯徐子敬,却是大穆军方要员,把这世侄派去水师那,谅水师不敢敷衍,自可避免他们拿钱不出力的可能性; 二来却是盛兰辞受公孙夙之托,要在公孙夙出战期间协助盛睡鹤主持玳瑁岛大后方。他担心自己忙起来让徐抱墨钻空子,趁这机会使劲勾搭自己女儿——所以想想还是把这贤侄支走的好嘛! 盛惟乔不知亲爹的种种用心,确认徐抱墨跟着水师行动是不会有危险之后,就担心起了两个姐妹:“爹,公孙海主出战有两天了,小乔跟三妹妹有消息吗?” “爹也在等呢!”盛兰辞叹了口气,“不过今儿鸽信上仍旧未提到,许是因为才交战的缘故吧?爹再三叮嘱了公孙海主留意的,想来过些日子那边肯定能查到两个孩子的踪迹。” ——实际上一直到大半个月后,在朝廷水师与公孙氏的夹击下,韩潘大败之后慌张逃蹿,被逼入礁石遍布的海域,几近全军覆灭,战争基本结束,朝廷水师的请功折子都飞报长安了,沈九娘与盛惟娆仍旧毫无音讯! 这中间盛惟乔父女无数次希望与失望,听说公孙氏的船队回岛时,已经不存什么指望了,只道沈九娘与盛惟娆已经彻底失踪于乱军之中。 但没想到的是,公孙夙回岛后,略作休整,一面命人去预备庆功宴,一面却请了盛兰辞到书房单独说话:“府上的表小姐,确实没有找到,据说是在开战前,因为一些缘故,被跟韩家有关系的商贾买走了,至于什么商贾,实在抱歉,相关之人都已死在乱战之中,实在找不到线索;但府上的三小姐,这回却是跟着我的座船回来的。” 盛兰辞本来是做好了两个晚辈都回不来了的心理准备的,现在听说居然还能回来一个侄女,却是实打实的意外之喜了,忙拱手道谢:“辛苦海主了!海主的大恩大德,盛家没齿难忘!” 至于说公孙夙为什么在之前的信报里只字未提,到现在才亲口告诉自己,盛兰辞以为他是怕走漏风声,给盛惟娆的名节带去麻烦。 然而公孙夙闻言却摆了摆手:“我之所以悄悄带令侄女回来,不敢提前报喜,却是有缘故的。” 他脸色虽然不算沉重,却也不轻松,沉声道,“却是因为,令侄女,或者说令侄女与令甥女,之所以会有此劫,乃是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她们是为令爱挡了灾!” “什么?!”提到盛惟乔,盛兰辞瞳孔骤缩,脸色也阴沉下来! 他微微朝前倾了倾身体,“愿闻其详!” 其实这事儿也不算什么挡灾,只能说受了牵累:起因就是宣于澈跟盛睡鹤、盛惟乔那番冲突。 盛兰辞因为宣于澈说是被盛睡鹤打惨了,到底只是皮肉伤,又没伤筋动骨——何况这不学好的小子先挑事不说,还把冯氏这长辈都骂了进去,挨顿打一点都不冤枉! 是以尽管宣于冯氏提醒过他,小心宣于澈父母的报复,盛兰辞也只是叮嘱女儿的护卫往后防着点,并没有很重视。 毕竟宣于澈作为宣于家的成员,跟盛家一样都是世居南风郡,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即使彼此有仇,想来也不可能做出太歹毒的报复——盛兰辞想到这儿,又是后悔又是切齿,拍案道:“未想到那宣于峨夫妇竟心胸狭窄至此!!!” 宣于峨就是宣于澈之父。 “其实这事只是个引子。”公孙夙微微摇头,道,“真正的缘故,还是前年散人的连襟宣于勒猝然去世,宣于家的家产之战埋下来的隐患:宣于勒生前非常宠爱的几个姬妾,都是宣于峨送给他的。也正因为这些姬妾的枕边风,宣于勒在兄弟中非常倚重宣于峨,给予他远超其他兄弟的权势。” “但前年宣于勒猝然去世之后,宣于家现在当家的老夫人挟子上位,第一件事就是将宣于勒的姬妾打杀的打杀、发卖的发卖,宣于峨送的那几个姬妾都在杖毙之列,宣于家老夫人对宣于峨本身的感观可想而知!” “若非宣于家还有长辈在,宣于峨本身也非常机警,那位老夫人甚至想把他自己也送下去陪那些姬妾!” “叔嫂关系恶劣至此,宣于峨也不甘心失去权势,对老夫人自然恨之入骨!” “他本来是想谋害老夫人的独子,散人的甥儿宣于涉的,只是老夫人手段过人,他找不到机会,还担心被察觉之后受到老夫人的雷霆报复,所以,就决定找外援!” 而宣于峨找的外援,正是海匪韩氏。 这是因为宣于冯氏很有能力,扶持儿子做了家主后,上上下下很快就被她摆平——有道是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宣于峨如果在南风郡之内寻找帮手的话,十成十会被捅到宣于冯氏跟前,作为邀功的资本。 而外郡的一些人脉,却又不足以助他扳倒宣于冯氏。 最后他只能把目光投向海上的亡命徒。 “我公孙氏素与三家亲善,先父尤其跟散人谈得来,散人乃宣于家老夫人的妹夫,若知大姨子身处险境,岂能袖手旁观?”公孙夙说道,“所以那宣于峨只能选择韩潘!” 宣于澈跟盛惟乔兄妹起冲突的时候,宣于峨正在府里秘密招待韩家的密使,得知独子挨打后,与妻子闹到宣于冯氏跟前,却遭到宣于冯氏的呵斥与威胁——新仇旧恨交加之下,他们向韩家提出了绑架盛惟乔的计划。 理由是盛惟乔与南风郡三大势家如今的主事人,均有极为密切的关系。 只要把她捏到手里,盛家绝对是予取予求! 即使是宣于家跟冯家,也肯定会投鼠忌器——这不仅仅是因为这两家同样疼爱盛惟乔,也因为他们得考虑到在这件事情上得罪盛兰辞的结果! 而韩家之所以会派出使者与宣于峨密会,正因为他们劳师远征,非常需要本地大户的支持,对于宣于峨的提议,自然非常感兴趣。 所以从那天起,韩家就秘密遣了得力心腹潜入岸上,在宣于峨的掩护下,做好了掳走盛惟乔的准备。 机会很快就来了——盛家为了招待来做客的宁威侯世子,决定让孙辈们陪同世子出游。 韩家人从南风郡城外就尾随上了一行人,但因为看到护卫仆从众多,决定等他们到了灵犀山,在山路上走得队伍松散了再下手。 谁知他们半途忽然分出一批人手,送了一驾马车回程,韩家人不知道盛惟乔在不在里面,遂一边继续跟着大队伍,一边派人跟上去打探。 “那些人都没见过令爱,只听宣于父子描述了令爱的年岁、容貌,最重要的是,宣于父子告诉他们:令爱原本是盛家二小姐,但因为小弟的认祖归宗,估计目前已经是三小姐了!”公孙夙叹道,“所以他们听下人称呼马车里的两个女孩儿‘表小姐’、‘三小姐’时,以为就是宣于澈挨小弟揍那天的表姐妹俩!” 盛兰辞脸色铁青:盛惟娆跟盛惟乔只差一岁,十二跟十三的年纪本来就不是那么好分辨的;而且她们作为嫡亲堂姐妹,又都可称容貌秀丽,眉眼之间自有几分相似之处。没见过她们的人,单凭描述,哪能不认错? 而盛家虽然认下了盛睡鹤,却打算过年开祠堂时再把他记入排序——这件事情,盛家虽然没有故意保密,却也没有特别宣扬,宣于峨跟盛家关系本来就不亲密,出了宣于澈挨揍的事情后越发冰冷,不知道这个细节,也在情理之中! 问题是,如果不是韩家人把“盛三小姐”误认成盛惟乔,他们是不会对沈九娘还有盛惟娆下手的! 这番内情传回去后,二房会怎么想?沈家会怎么想?明老夫人会怎么想?! 见盛兰辞神情变幻,公孙夙顿了顿之后,才轻声道:“韩家用心歹毒,知道绑错人后,把来龙去脉都对两个女孩儿说了。” 他话里的暗示很明显了:盛惟娆知道自己跟表姐被绑的缘故,她回去后,岂能不对家里人说? 说了之后,盛家二房、沈家、明老夫人这些人,说不得就要迁怒大房! 公孙夙当然知道这样的场面盛兰辞未必应付不来,但! 反正盛兰辞又不缺侄女,盛惟娆还是被折腾得只剩一口气的,纵然没有韩家认错人的这番曲折,带回去也是要花大心思安排、还带累盛家名望的,索性当她死在乱战中,把这个秘密隐瞒住,对家里就说两个孩子自己福薄,岂不省心? “虽然我挂出悬赏已经是两个孩子失踪的第三天了,但既然两个孩子尚在人世,为什么韩家没有动心?”盛兰辞凝神片刻,没有回答公孙夙的试探,却又问,“那时候他们应该已经知道绑错了人,而无论我那甥女,还是侄女,都不可能要挟到三大势家。甚至连盛家,也未必肯为她们付出偌大代价。能用她们换取十万两银子已是非常可观,却为什么还是把她们掳回了海上?” 第五十六章 海主教子,盛爹劝女 “散人可记得那具护卫尸体?”公孙夙解释,“若非那具尸体被发现之后闹到官府,贵家根本不会那么早就知道外出的子弟出了事儿,更不会将令爱一行人从灵犀山下喊回去,是也不是?” 盛兰辞神情阴郁的点头。 “韩家派上岸的那行人里,有我公孙氏的暗子,那具尸体就是他刻意留给官府的线索,目的是阻止令爱一行人前往灵犀山。”公孙夙眼中闪过一抹惋惜,这份惋惜不是给沈九娘或盛惟娆的,而是给那暗子的,“因为韩家发现绑错了人之后,决定继续前往灵犀山设伏——而散人想必可以理解,忠诚于我公孙氏的暗子,是绝对不会希望看到令爱落入韩家手里的!但当时韩家的主事人狡诈多疑,根本不给他任何传递消息或者示警的机会!” “那暗子用尽心机,才让那具本该被埋藏严实的尸体,出现在有人经行之处,从而惊动官府,让贵家知晓出游的晚辈发生意外,派人拦下了已将抵达灵犀山山脚的令爱一行!” 公孙夙叹息,“但此事传扬开后,那暗子也曝露了身份,被韩家绑了绳子扔海里喂鲨鱼了!” “由于这暗子的缘故,韩家怀疑贵家已知真相,所谓的十万两银子悬赏不过是诱饵,所以没有理会!” 之后盛兰辞到了玳瑁岛后的数次开价,韩家不肯答应,其实说到底也是因为不相信,所以才会提出要把盛睡鹤跟盛惟乔交给他们这样毫无诚意的要求——虽然韩家不知道兄妹俩的真实身份,只道他们一个是公孙家义子,一个是宁威侯府的小姐,但即使如此,盛兰辞可能拿盟友义弟、世交之女去交换自己的侄女外甥女吗?! 他要是当真这么做了,往后无论海上还是岸上都不要混了! 沈九娘与盛惟娆毕竟不是盛惟乔,盛兰辞是不可能为她们做这种自毁前途的事情的! 公孙夙说完这番经过后,眯起眼,索性把话挑明:“其实说到底是宣于峨一家心肠歹毒,韩家狼子野心!令爱吉人自有天相,令侄女与令甥女却福薄了些!但这事叫贵家上下知道了,对散人一家四口却未必会好。依我看,令侄女其实也是不想活了,何不成全了她,也免得往后一家子骨肉离心,徒增悲痛?” “海主好意,我心领了!”然而盛兰辞沉着一张脸,却只淡淡道,“不过本来就是我盛家没保护好两个女孩儿,错也不在孩子们,如今侥幸救回来一个,哪有说为了不敢承受她父母长辈责怪,反过来灭她口的道理?就是韩家都没杀她们呢,我这个做伯父的反倒容不下她们,岂不是连韩家都不如了?!” 公孙夙定定看了他片刻,却也没有再劝,只叹道:“我也猜散人多半会这么决定,所以没敢擅做主张在海上了结她。” 顿了顿,“那么待会我将她带去散人那儿?” “虽然南风郡现在人人知道我的侄女同甥女失踪日久,即使救回去,名节上的议论也肯定堵不住嘴了。”盛兰辞摇头道,“然而场面上能做的还是要尽力的——我就不在岛上跟那孩子照面了,还请海主将她秘密送往岸上。我写个地址给你,那是我盛家的一处产业,内中主事是我的心腹,着他安置好那孩子,等我跟家中双亲商议好了,对好口供,再接那孩子回去吧!无论如何,这孩子不能是从海上被救回去的!” 公孙夙应下,又提醒他:“令爱心性单纯,若知内情,恐怕会认为是自己的过错,还请散人多多开导,免得女孩儿因此郁郁寡欢!” “劳海主牵挂,我自理会的!”盛兰辞有点冷淡的点了下头,见公孙夙没有旁的话,也就告辞了。 他走之后,公孙应敦从屏风后怯生生的走了出来,行礼道:“爹!” “听出什么没有?”公孙夙淡淡瞥他一眼,问。 “孩、孩儿听到中间时,不太明白爹爹既然觉得那盛三小姐活着,会给盛家大房带去麻烦,做什么不在海上时索性不要救她,就让她死在混战之中?”公孙应敦诚惶诚恐道,“不过后来见盛大老爷拒绝了爹爹的建议,想着……想着是不是爹爹本来就不想杀盛三小姐,不过是想用她试探盛大老爷?” 公孙夙淡淡道:“我想试探他什么?” “这回爹爹亲征,岛上诸事付于小叔叔,但因小叔叔伤势未愈,请了恰在岛上的盛大老爷从旁辅佐。”公孙应敦观察着父亲的脸色,小心翼翼道,“盛大老爷素来精明,即使小叔叔只会给他不打紧的事情处置,但经过这么一回,他对咱们的底细,估计也摸了个七七八八了。这人如果一直是咱们的盟友,也还罢了;如果他往后起了其他心思,对咱们却极为不利!” “所以爹爹希望试探一下他的品行——他明知道留下盛三小姐会给自己这一房带去麻烦,尤其还会牵累到他的掌上明珠,但他还是决定为这个侄女尽力斡旋。可见此人虽然有狠辣的一面,却也良心未泯,只要咱们不出卖他,想来他往后也未必会害咱们?” 公孙夙听到这儿,脸上没什么表情的说道:“错了!” 公孙应敦闻言,顿时一个哆嗦,但触及到公孙夙冰冷的目光,瞬间挺直了脊梁,沉声道:“孩儿知错!请爹责罚!” “首先,盛三小姐的靠山就那么回事,即使她认为自己的遭遇与你那个姑姑大有关系,也根本威胁不到盛家大房,所以盛兰辞完全没必要畏惧她——这种程度的麻烦还不放在他心上,顶多就是哄他那个女儿别自责比较费心思——又何必杀她?!何况这样浅显的心思,连你都能看破,你道盛兰辞会看不出来?” “所谓我用这个法子试探他,简直就是没脑子的想法!” “其次,玳瑁岛虽然是咱们公孙氏的大本营,然而咱们祖上当年可是走过四海的,我公孙氏既然可以雄踞这片海域这么些年,又岂是短视无能之辈?如果认为弄清了玳瑁岛的底细,就清楚了我公孙氏的底牌,那就太可笑了!” “我敢请盛兰辞帮忙坐镇后方,自然不怕他趁机做什么手脚留什么后手!” “第三,你太小看你小叔叔了!” “你以为他重伤在身,只能勉强起身视事,就无法以一人之力,总揽整个后方,必须要盛兰辞帮忙?!” “实际上,我这回之所以安排盛兰辞给你小叔叔打下手,真正的目的根本不是给你小叔叔找个分忧的人!而是,给你小叔叔一个向盛兰辞展示才干的机会!” 公孙夙神情晦暝不清,语气复杂道,“盛兰辞对他那个嫡女的宠爱是常人难以想象的——你那小叔叔尽管被他认了回去,但很显然,在盛兰辞心目中,嫡女的地位永远排在庶子之前!这一点,对于咱们公孙氏来说,于公于私,都不是什么好事!” “于公,你小叔叔与咱们公孙氏羁绊极深,他如今归回岸上,前途愈远大,愈能在往后照拂咱们公孙氏!而盛兰辞的身份,若能鼎力支持他,必能助他早日青云直上!” “于私,那是我看着长大的义弟,我向来看他跟亲弟弟一样,又岂能坐视他处处被个天真无知的小姑娘比下去?!” 公孙夙吐了口气,“不过盛兰辞这人非常精明,如果直接对他那个宝贝女儿做手脚,只会坏了双方情谊,甚至牵累你小叔叔!是以我只能想方设法的让他认识到你小叔叔的能力——毕竟你那个姑姑是承载着盛兰辞夫妇的期盼落地,又是他们夫妇看着一点点长大的,嫡亲爱女,朝夕相处,感情自然深厚。” “你小叔叔却是突如其来的认祖归宗,其生母与盛兰辞也是半点谈不上感情——想让他得到重视,靠盛兰辞大发慈父之情是不可能的,只能另辟蹊径,用他的才华与天赋,打动盛兰辞,令盛兰辞明白他的重要,自己在心里认可你小叔叔的份量!” 说到这里,公孙夙恨铁不成钢的看向已经战战兢兢的公孙应敦,长叹,“我与你小叔叔在你这年纪时,无论个人武力,还是心计城府,又或者是御下之道,都已可与父辈争锋!饶是如此,年初你祖父去世后,我接任海主之位,又有你小叔叔想方设法的从旁辅佐,支撑得有多艰难,你也看在眼里!” “而我这样用心的指点你,你却仍旧远不如我跟你小叔叔在这时候的水准——你这样叫我往后如何放心把公孙家交给你?!” 公孙应敦满脸羞愧,又因为知道父亲的脾气,害怕得不行,深深的低着头,不敢作声。 “待会就是庆功宴,你若是受了伤,你小叔叔看到必然要劝我。”公孙夙摩挲着拇指上的鹿角韘(she),平静道,“先去更衣,等过了今晚,再罚你吧!” 公孙应敦先是松了口气,跟着又有些羞愧的躬了躬身,倒退着出去了。 一直走到门外,知道公孙夙已经看不到他的神情了,他才用力握了握拳,抬眼时,眼底赫然满是厌恶与不耐。 公孙父子的交谈方结束,盛兰辞父女的谈话,却刚刚开始:“……爹爹把这番内情告诉你,不为别的,只为将来如果有人要就九娘与娆儿的经历指责你,你不要上当!” 盛兰辞神情肃然,“整件事情,你没有任何过错!” “这不是爹爹故意哄你:首先那天是宣于澈主动找你麻烦,而不是你去招惹了他!鹤儿作为你的兄长,给你出头是应该的!非要说你们兄妹在这里没有让着宣于澈才害了九娘与娆儿的话,那么照这个说法,九娘自己才是罪魁祸首了!” “毕竟那天要不是她在那里把马车拦住,你根本就不会碰见宣于澈!” “如此有责任的人该有多少?” “不是你那二婶母打着唆使喔儿攀龙附凤的主意,你祖母何必要九娘也跟你们一块出游?” “你祖母不喜你二婶母,之所以肯为她的私心遮掩,皆因你二叔不争气,担心他教妻不严的事情传到你祖父耳中,再受责罚!” “就是娆儿自己,她要不因为偏听偏信又脾气暴躁,在出游的路上三番两次针对九娘,又怎么会因为同九娘起了争执,双双被中途送回?” “做主送回她们的也不是你,而是德儿!” “所以如果你要怪自己的话,那么上面这些人也没有一个能够逃避责任!” “难道咱们这上上下下一大家子,往后都要在自责中过日子吗?!” 盛惟乔这些日子每天都会打听传回岛上的消息里,是否提到自己表姐妹,听说今天公孙夙已经归来,沈九娘跟盛惟娆却依然杳无音讯,只道两个姐妹已经遇难,本来就在房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这会再听亲爹一讲,姐妹俩的不幸遭遇,竟与自己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她的心情可想而知! 纵然盛兰辞再三劝说,她还是悲恸万分,泪流满面良久,才心灰意冷的哽咽道:“表姐真的找不到了吗?三妹妹……三妹妹现在在哪里?我可以见见她么?” “九娘没有找到,不过你放心,爹一定会派人继续找她的。”盛兰辞柔声安慰,“至于娆儿,为了她的前途考虑,爹已经托公孙海主送她回岸上去了。到时候,对外就说,那孩子侥幸被好人救起,却是有惊无险回家的。” 虽然外人多半不会相信这个说辞,然而只要盛家在南风郡的地位搁那,场面上除非想跟盛家结仇,否则都会赞同的道一句“盛三小姐真是吉人自有天相”的。 有了这么个幌子,盛惟娆往后,虽然不能说一切如旧,但总不至于彻底坏了名声,让人都以与她交往为耻了。 不过盛兰辞这么急着把侄女送回岸上,甚至没让这侄女跟盛惟乔照面,说到底,是担心盛惟娆刚刚获救,想来情绪十分的不稳定,万一见到盛惟乔之后,失控之下说出激烈的话语来,让自己女儿难过。 所以托付了公孙夙,将盛惟娆安排去岸上之后,他在来女儿这里的路上,已经命人回盛府,私下禀告盛老太爷与明老夫人,请他们安排人去别院里安抚盛惟娆——之所以找盛老太爷夫妇而不是找盛惟娆的父母,当然是因为信不过盛兰斯夫妇,尤其是白氏的人品。 至于说这么做了之后,盛惟娆还会不会继续怨恨大房,盛兰辞也无所谓。 反正他自己问心无愧了。 区区一个侄女,非要找事,大不了把她嫁得远一点,眼不见为净。 这番计较盛兰辞自不会告诉女儿,他温言细语的安慰了好一阵,见盛惟乔勉强收了悲声,这才随已经来催了三四次的下人,前往正堂去赴庆功宴。 玳瑁岛上的庆功宴一连摆了三日,盛兰辞一行人是在第二天就告辞的。 公孙夙本来想留他们再住几天的,但盛兰辞表示盛家家大业大,自己这个主事人离开这么久已经是极限,委实不能再拖了——重点是盛睡鹤的伤势,尽管有他带来的珍稀药材,终归还是回岸上去诊治来得放心。 如此公孙夙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为他们送行。 不过送行的时候,公孙应姜跟公孙喜却也跟着上了盛家人返程的船。 盛惟乔见状大为吃惊:“你们是去岸上?去做什么?” “不!”公孙应姜与公孙喜均是笑容微妙,看着她,“去你家!” 第五十七章 姐妹相见 盛惟乔听了这话起初不相信,待去问了盛兰辞才知道是真的,她不免感到非常惊讶,拉着盛兰辞进到舱房里小声道:“爹爹,这两人可都挂在官府的悬赏榜上!咱们这么带他们回去府里,会不会给整个盛家带去麻烦?” “乖囡果然长大了,会为整个家族考虑了!”盛兰辞习惯性的夸了句女儿,才解释,“你那侄女儿素来养在岛上,寻常海匪根本见不着她的面,到外面之后换个名字,谁认识她?至于说公孙喜,他自幼侍奉你哥哥左右,你哥哥鲜少公开露面,这公孙喜自然也没多少人认识。” 虽然如此,带这么两个人回盛家,归根到底还是有风险的,但盛兰辞压低了嗓音,“公孙喜是你哥哥定要带上的,你不是说了吗?你哥哥在外这些年十分辛苦,咱们能体恤他的地方就体恤些。” 盛惟乔一时间很是为难:她确实挺同情盛睡鹤的遭遇的,不过这种同情还不至于高于整个盛家的安危。 看出女儿的踌躇,盛兰辞微微一笑,跟她说了南风郡高层都知道的秘密,“朝廷水师不可能长久扫荡海外,这片海域终归是要有海主维持秩序的。咱们举郡跟公孙氏的合作已有十余年,此番海上风云,又是公孙氏胜出,你道南风郡上下,即使认出公孙喜与你那侄女的来历,会愿意多这个事吗?” 他们帮着遮掩还来不及呢! 毕竟十几年来为了换取一个太平的大环境,南风郡上下无论官府还是势家大户,跟公孙氏的纠葛可不少,这种事情若是完全抖落出来,即使朝廷这些年来都没管过南风郡的死活,为了脸面也不会从轻处置的! 到时候这一郡上下,估计没几个人能讨得了好! 所以除非朝堂有能力也有动作要收复海域,否则公孙氏的人在南风郡只要不是太过份,上上下下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种共同利益导致的保障,比什么承诺都可靠。 盛惟乔这些日子在岛上也大概猜出一点,就是自己家其实没有表面上的奉公守法,不然自己也不会被海匪当贵客招待了。 但此刻听了亲爹的解释,仍旧觉得很受冲击,连提醒亲爹公孙应姜疑似对盛睡鹤怀有不该有的心思都忘记了,只说想回房待会——盛兰辞知道女儿需要点时间整理思绪,极温和的送了她回自己舱房。 其实之所以这回会带公孙喜回盛府,固然是盛睡鹤却不过公孙喜央求答应的,但会带上公孙应姜,却是为了盛惟乔。 原因是今早盛兰辞去跟公孙夙提出告辞时,公孙夙挽留无果后,跟他讲:“令爱天真烂漫,又手无缚鸡之力,即使此番吉人自有天相,接连逃脱韩家人的毒手,他日若再有类似情况,不是我咒令爱,然而运气总是虚无飘渺的啊!” 盛兰辞明白他说这话的意思:经过宣于峨之事,往后盛惟乔但凡跟人起了冲突,哪怕是小冲突,盛兰辞也肯定不会掉以轻心了! 问题是盛惟娆,这是盛兰辞的亲侄女,同居一府,抬头不见低头见。如果这女孩儿当真恨上盛惟乔,又有她那个心术不正的亲娘白氏在幕后唆使,谁知道会不会在私下里坑盛惟乔一把呢? 有道是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尤其盛惟娆比盛惟乔还小一岁,距离正常出阁的年纪还有几年。这几年里,盛兰辞夫妇难道在操心盛家偌大家业的同时,还要一直注意着她们母女吗? 即使他们夫妇不怕麻烦,但如果盛惟娆本来没有报复大房的意思,若知大房对她的怀疑与防备,只怕也要生出怨恨之心来了! “未知海主有何指教?”盛兰辞想到这儿,索性直接问了。 公孙夙也很爽快:“小女应姜,虽然因为生长海上,性情粗野了点,但也因为耳濡目染,对于种种鬼蜮伎俩,颇有经验;又与犬子应敦一样,幼习拳脚,不敢说身手多好,应付应付闺阁里的一些争斗,却是绰绰有余了。” 盛兰辞感到非常意外:“海主如今膝下就这么一个女孩儿,竟放心让她离岛吗?” “正因为她是女孩儿,我才舍不得她在岛上蹉跎了华年。”公孙夙解释,“这孩子与令爱同岁,只比令爱小半个月,在海上已经可以议亲了,然而我麾下根本没有适合她的人选,再者我尚有一子可以接掌家业,自也希望女儿可以到岸上安居乐业。若令爱可以收她做个奴仆,将来给她寻个家境殷实公婆和善的人家,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他这番话盛兰辞自然是不相信的——之前公孙夙口口声声劝他干掉侄女盛惟娆,然而却把盛惟娆好好救了回来,那会盛兰辞就怀疑这位海主别有所图,现在看来,估计就是为了把公孙应姜推荐到盛惟乔身边了。 不过不信归不信,公孙夙这话却正中了盛兰辞的的软肋:他跟冯氏再疼爱盛惟乔,作为长子长媳,到底不可能时时刻刻围着盛惟乔转,而盛惟乔也有这点年纪了,也不可能再像小时候那样,成天乖乖的跟在他们身边。 但公孙应姜的年纪与性别,正可与盛惟乔朝夕相处。以这位海主之女的成长经历,无论是心计还是武力,等闲阴谋与暴力,都不在话下。 冲着这一点,纵然公孙夙有些小算盘,盛兰辞认为可以容忍。 毕竟盛家现在说是南风郡三大势家之一,由于发家最晚,底蕴最薄,盛兰辞以前也没想到给女儿安排闺阁里的护卫,这会纵然想推辞掉公孙应姜,另外给女儿找个保障,也是没地找。 “不过让公孙小姐做奴仆是肯定不行的。”盛兰辞送了女儿回房后,与船上其他人寒暄了几句,眼看楼船扬帆出港,驶离了玳瑁岛,他唤了心腹盛福到自己房里商议此事,“一来冲着公孙家曾认鹤儿做义子这点,我也不可能把他们家女孩儿给乖囡做下人;二来下人地位不高,做事难免束手束脚,无法保护乖囡周全。” 所以他决定,“还是给他们安排个过得去的身份吧!” 盛福道:“就说是老爷早年在长安时的故旧之后如何?” “这回乖囡跟鹤儿还有徐家小子三个人,才从丹桂庭不告而去之后,我虽然就封锁了消息,又给知情之人下了封口令,但你也知道,那天在丹桂庭的人不少,单单冯家就有六个孩子在,年纪还都不大,即使他们不会故意害了乖囡,天长地久的,难免有说话不当心的情况。” 然而盛兰辞摇头道,“虽然乖囡这趟海上之行也算是有惊无险,没有受到真正的伤害,但世间舆论,总是刻薄的,总要把这个隐患给解决掉才好!” 盛福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说起此事来了,揣摩了一回,小心翼翼的试探道:“二小姐的海上之行是肯定不能传扬出去的,不过万幸当晚失踪的还有公子跟徐世子,这两位都是二小姐的兄长,有他们同行,谅也没人能说二小姐什么不好的话。” “固然如此,但三个孩子夜半三更的不见了人影,总要有个说法的。”盛兰辞沉吟道,“你看……就说他们是偶然知道了娆儿的下落,急于确认,这才不及跟冯家、宣于家说,匆匆而去,如何?” 盛福想了想,委婉道:“这样只怕很多人会猜疑三小姐失踪期间的经历,何至于要避开冯家与宣于家?” “公孙小姐与公孙喜这回虽然都要去盛府,但且不说在岛上他们就有主仆之别,即使去了盛府,公孙小姐是跟着乖囡出入后院,公孙喜却肯定是接着给鹤儿做心腹的。”盛兰辞缓声说道,“所以你看这样怎么样?就说是公孙小姐跟公孙喜主仆救下了娆儿,这样既免了娆儿失踪这许多日子才回盛府的议论,也能顺理成章邀他们进入盛家。” “最重要的是,公孙小姐与二小姐同岁,都是尚未长成的女孩儿。”盛福一点就通,会意道,“所以她救下盛三小姐后,即使盛家的悬赏已经铺天盖地,却一直没有带盛三小姐找上门,也可以解释成她年幼胆怯,不敢贸然接触盛家。只趁公子跟二小姐到丹桂庭的机会,觑机告知,如此,就有了公子与徐世子趁夜带二小姐离开丹桂庭,去见三小姐的理由了!” ——毕竟盛睡鹤虽然是盛惟娆的嫡亲堂哥,但他认祖归宗不久,跟这个堂妹根本不熟;徐抱墨初来乍到情况亦然;再考虑到男女有别的情况,他们听说了盛惟娆的消息后,特特带上盛惟乔以便行事,也是理所当然。 至于说为什么没有把这事儿告知盛家,反倒是三个晚辈自己行动了,那当然是因为丹桂庭是在城外,夜半时城门已经关闭。他们担心姐妹,不及等到天亮回府禀告,就先去找人了,这正证明了盛家同辈之间友爱和睦、家风清正不是? 盛福还看出盛兰辞的又一重用意,“之前老爷曾许诺,任何人送回表小姐或三小姐,都会以巨资酬谢。而公孙小姐主仆势单力薄,若把这笔银子给了他们就打发他们出府,不啻是存心害了他们!如此老爷正好认公孙小姐为义孙女,既周全了公孙小姐与公子、二小姐之间的辈分,又可令内外称赞我盛家知恩图报、处事周全!” 他心里满是赞叹,虽然跟着盛兰辞好些年了,素知这东家的厉害,但至今都觉得,盛兰辞的处事手段,仍旧值得他不断学习与模仿——只可惜,这么精明的东家,偏偏生了个天真单纯的嫡女。 盛惟乔丝毫不知亲爹在幕后为她操的心,按照这个安排,数日后,楼船抵达岸上的码头,她下船后,没有直接返回盛府,而是前往临时安置盛惟娆的别院。 进门前,盛惟乔即使有绿绮、绿锦以及公孙应姜陪同,也是非常紧张的。 因为她不知道要怎么面对现在的盛惟娆? 不过真正进门后,这个问题其实就迎刃而解了:她才进门,盛惟娆就看着她哭了。 于是她也哭了。 姐妹俩抱头痛哭了一场,才在左右的劝说下梳洗净面,方有功夫仔细打量对方:盛惟乔在玳瑁岛享受的是贵宾待遇,除了病了一场之后略瘦了点,自然没什么不好的。 但盛惟娆却在短暂的时日里跟换了个人似的:她不但瘦了一大圈,姣好的面容上竟不知道怎么弄了道寸长的伤疤,虽然已经结痂,但看情况,很难不落下疤痕。 最要命的是这个伤痕的位置也没法用刘海之类的方式遮掩。 除了容貌受损外,她神情也不复以往的泼辣任性,而是变得十分木然,眼神里的空洞叫人看着说不出来的揪心。 盛惟乔不敢问她这段时间的经历,也不敢跟她回忆往昔,思前想后,只能告诉她善后的种种安排。 不过这个话题也聊不久,因为盛惟娆静静听完后,非常温驯的说:“我听伯父的。” 那语气里没有一点点人气儿,就像一个傀儡娃娃。 盛惟乔别过脸去,泪水却兀自顺着面颊滑至下颔,一颗颗没入衣襟。 索性明老夫人专门派过来安慰盛惟娆的婆子张氏掐着时间进来,提醒众人:“三小姐该安置了,二小姐与这位小姐赶了一天的路,也早点睡罢?” 这个晚上,盛惟乔彻夜无眠。 然而次日起身后,她才无精打采的坐到妆台前,煞白着脸进来的张氏,却带了个叫人几欲吐血的消息来! 第五十八章 断肠草 张氏带来的消息委实意想不到:“二小姐,求您帮帮忙,跟大老爷提一提,给三小姐母女一条活路吧!” 说着就要跪下来行大礼。 盛惟乔本来看她大清早的一头撞进自己房里来,还觉得莫名其妙,闻言不禁吃了一惊:“你起来说话,三妹妹跟二婶怎么了?!” “昨儿个老太爷还有老夫人,唤了二老爷到禁雪堂,跟二老爷原原本本说了三小姐还有表小姐遭难的经过。”张氏示意她把绿绮、绿锦两个丫鬟都打发出去了,才拭着泪一五一十道,“本来老太爷跟老夫人的意思,一来不欲二老爷对大房有什么误会;二来却是希望二老爷往后能对三小姐多多嘘寒问暖,以慈父之情安慰三小姐。” 她说到这儿不禁呜咽出声,“谁知道……谁知道二老爷听完之后,竟是勃然大怒,说一切都是二夫人惹的祸!所以一定要休掉二夫人!” 盛惟乔听罢,紧紧捏着玉梳,半晌才不可思议道:“二婶是三妹妹的生身之母,三妹妹才有这样的遭遇,跟着生母就被休弃,这叫她往后怎么过?!” “老太爷跟老夫人也是这么说的,可是二老爷抓住了表小姐至今下落不明这点,一口咬定说二夫人害了三小姐不打紧,却更害惨了表小姐,使他对不住姑夫人一家!”张氏哭出声来,“是以如果不休二夫人,二老爷自觉良心难安——姑夫人这些日子都住在府里没回去,闻说三小姐已经找到,但表小姐却仍旧不知去向,当场昏厥了过去!老太爷跟老夫人所以觉得进退两难,不知道该不该答应二老爷的要求?” 盛惟乔深吸了口气,站起身,也不顾长发披散仪容不整的样子,握着玉梳在室中来回走了几步,站住,说道:“我记得张妈妈你是祖母的陪嫁,祖母什么事情都不瞒你,你跟我说句实话:二叔这眼节骨上死活要休掉二婶,当真是因为觉得对不起姑姑?” “……老夫人恍惚听底下人说过,二老爷前阵子迷恋上了一个秀才的女儿,那女子十分有心计,不像是肯安份做外室的人。”张氏闻言,嗫喏片刻,才小声道。 我就是知道是这样!!! 盛惟乔胸脯急促起伏片刻,才勉强按捺住怒火——虽然当年白氏的进门让盛老太爷跟明老夫人都很不满意,这些年来对白氏也一直不冷不热,不过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巴不得看到白氏被始乱终弃! 毕竟正经的长辈,谁也不会喜欢晚辈频繁换妻子。 尤其盛兰斯前段时间刚刚因为外室找上门的事情,被盛老太爷暴打过。 即使他厌弃了白氏,想改娶那秀才之女,也肯定没胆子跟盛老太爷提的。 至少这段时间不敢提。 但盛惟乔万没想到,这个叔父能丧心病狂到利用女儿受辱归来的机会,休弃白氏,为新欢进门创造机会! 这样的心性别说做爹了,简直不配为人! “又是祖母不敢告诉祖父,想让我去跟爹说,让爹出面给二叔善后?”盛惟乔越想越气,语气也尖酸起来,“然而这样的事情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吧?” 之前就是明老夫人怕儿子挨揍,才会努力说服外孙女沈九娘参与出游,导致盛惟娆与之产生激烈冲突,双双被送回盛府的途中遭遇不测的。 明老夫人对盛兰斯的所作所为向来一清二楚,却总是因为心疼儿子,舍不得让他挨打受罚,一次次的给他遮掩。 结果就是,盛兰斯即使屡屡被盛老太爷打得鬼哭狼嚎,事后却是半点不改! 这一点张氏也非常清楚,然而她也没办法,低泣道:“可是老太爷的脾气您也知道,往日里都说要打死二老爷,到底手下是留着分寸的。但这眼节骨上,那秀才之女的事情要曝露出来,老太爷盛怒之下,是会真的把二老爷打出好歹的!” 盛惟乔很想说“那就索性让祖父把他腿打断,省得往后总是朝外跑,三天两天的移情别恋”,但思及盛惟娆,她沉着脸半晌,到底叹了口气:“我会跟爹爹说,不过……再有下次,你转告祖母,就别来找我了!!!” 张氏忙道:“谢二小姐恩典!” 至于盛惟乔所谓“没有下次”,却没放在心上,反正盛家上下都知道,二小姐最得宠,也最好哄。 盛惟乔不知她心思,将之挥退后,勉强梳洗了一番,早饭都没心情用,直接命人研墨铺纸,将事情经过写成一封信,交与绿绮,派可信之人传与盛兰辞——盛兰辞现在人不在别院,毕竟他这段时间一直在玳瑁岛,岸上多少事情等着他,根本没功夫专门到别院来陪晚辈。 不过即使一踏上陆地就诸事缠身,盛兰辞还是以最快的速度给女儿回了信,信里自然是安慰女儿什么都不要担心,一切有他这个爹在。 同时又告诉了她徐抱墨的归期——因为安排好的说辞,徐抱墨得到别院来,与盛睡鹤一块,陪堂姐妹返回盛府的。 盛兰辞在信里对徐抱墨此番的表现很是夸奖了几句,当然没忘记明里暗里的提醒女儿,要拿这位世兄“当亲哥哥一样看待”。 而徐抱墨是跟这封信差不多是前后脚抵达的,他到了之后,没有立刻对盛惟乔嘘寒问暖刷好感,而是先问了盛惟娆的情况。 盛惟乔只是苦涩一笑,反问道:“还能怎么样呢?” 徐抱墨想说几句愧疚的话,比如说要不是为了招待他,也就没有这趟出游,两个女孩儿也不必遭遇这等飞来横祸了——不过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事情已经这样了,他说这类话又有什么用呢? 不过是使盛家这些做地主的尴尬罢了。 好在他到了之后,一行人不必再在别院待下去,可以公开的返回盛家了。大家忙着收拾行李、对台词,倒也免了相对无言的狼狈。 外界不知道盛惟乔、盛睡鹤以及徐抱墨三人这段时间的经历,却知道盛惟娆这位三小姐是失踪已久的,都以为她已经死了。现在忽然传出消息说她还在人世,而且就要回府,惊讶之余,自然是议论纷纷。 尤其跟盛惟娆一块失踪的沈九娘,这次却没能跟她一块回来,越发叫人猜疑。 而公孙应姜与公孙喜的“盛家恩人”身份传出后,这样的议论也是有增无减——很多人猜到了真相,就是盛惟娆这段时间遭遇了名节上的摧残,盛家为了遮脸,故意弄出两个所谓的恩人出来,给她圆场。 不过就好像之前盛惟妩在祖父寿宴上当众拆台、却仍旧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一样,盛家正如日中天,绝大部分人即使怀疑盛惟娆的清白,然而跟这女孩儿无怨无仇的,犯不着为了一时嘴快得罪盛家。 所以场面上他们都识趣的不多提及此事,顶多说两句“三小姐真是吉人自有天相”,心照不宣也就是了——反正郡中大户都决定,往后若跟盛家议亲的话,绕开这位三小姐——当然背后的议论,盛家人却是管不了的。 在这种情况下,宣于峨一家子暴毙的事情,竟只稍微哗然了下,也就过去了。 宣于峨因为宣于勒在世时当过权,即使宣于冯氏当家后,他立刻失了势,但作为宣于家前家主的亲弟弟、现家主的亲叔叔,底子还在,在南风郡中,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他一家三口连带下人都没一个活口——本来这种事情是会引起轰动的,不过衙门查出的缘故却叫人唏嘘之余,也只能感慨生死有命了:是因为宣于家的下人误将断肠草当成金银花,摘回府里熬凉茶,结果导致合家上下全部一命呜呼! 这季节的南风郡已经有了暑意,家家户户都开始熬制清热散火的汤汤水水,而金银花因为清热解毒的特性,是许多凉茶方子里不可缺少的药材。别名“钩吻”的断肠草跟它差不多时间开花,长像也很相似,古往今来都有人采错,尽管这次死得人特别多一点,也在情理之中。 虽然有少数人嘀咕:“宣于峨也是郡中富户,何以熬点金银花茶还要亲自派下人去山上采,而不是向药铺买?药铺里自有老师傅负责鉴别这类药材,以防草菅人命,又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再者这一家子连带下人也有二十来口,统统喝下掺了断肠草的毒茶也还罢了,居然没一个能够跑出去求救的,难道他们都是同时喝下同时毒发的吗?” 但因为宣于家吊唁了一番之后,默认了是宣于峨一家福薄命短,没有追根问底的意思,外人不好置喙,议论几句也就散了。 其实宣于峨一家的这个结局,已经是宣于冯氏为首的宣于家尽力争取的结果了——宣于冯氏巴不得宣于峨一家不得好死,问题是,这一家子绝对不能死在勾结海匪的罪名上! 因为这样等于把整个宣于家的把柄,都递了出去! 毕竟宣于峨跟宣于家两代家主的关系太密切了,可不是那种能够随意划清界线的下人或者外人。 如果他落实了跟海匪有染,还是跟谋害了帝师桓观澜的海匪有染的罪名,宣于家不受牵累是不可能的! 这一点关系到宣于冯氏母子,以及整个宣于家的切身利益,所以宣于冯氏使尽了手段,甚至不惜派宣于涉打着探望姨母的旗号,赶到盛府跪求冯氏斡旋。 而冯氏也觉得这件事情上可以退一步:“一来我娘家姐姐跟宣于峨夫妇也有仇怨,这回九娘跟娆儿的遭遇,与我娘家姐姐、与宣于家其他人,都是没有关系的;二来,宣于家到底是本郡三大势家之一,底蕴深厚,无论沈家还是二房,得罪他们,都不是什么好事;三来,如果一定要将宣于峨夫妇的所作所为公布于世,咱们才给娆儿弄好的说辞,少不得要被戳破!届时叫娆儿怎么出门?” 不过让沈家以及二房还有明老夫人这些人最终点头的,还是,“我娘家姐姐说,虽然这回的事情是宣于峨夫妇做的,跟宣于家其他人统统没有关系!但九娘到现在都没回来、娆儿也受了大委屈是事实,所以如果妹妹、妹夫跟二弟、二弟妹在宣于峨一家子的处置上,愿意高抬贵手的话,宣于家当有薄礼奉上!” 说是薄礼,拿在手上也确实是轻飘飘的,但真正的份量绝对不轻:足足十万两银票! “事情已经发生,迁怒整个宣于家,于咱们有百害而无一利,也使你们大嫂为难,徒然伤了自家手足情谊。”明老夫人挥退长媳后,流着泪,对盛兰心、白氏说道,“还不如收下这份银票,既给了你们大嫂一个面子,也不必结下宣于家这个大敌!何况就是衙门那边,也肯定是不愿意郡中发生这样恶劣的案子,影响他们考评的!” 本来这样的事情,沈九娘之父沈机固然因为公务在身,脱不开身长住盛家等消息,但盛兰斯这个盛惟娆的亲爹,按说是不该缺席的。 然而盛兰斯如今心思都在新欢身上,为了让新欢取代白氏,往女儿伤口撒盐的事情都干出来了,又怎么能指望他关心给女儿报仇这件事情呢? 明老夫人怕盛老太爷知道后把这儿子打出好歹来,也不敢声张,反倒要想方设法的替他隐瞒——所以眼下盛兰斯跑去陪新欢了,老夫人只能把女儿、儿媳喊在跟前商议。 盛兰心跟白氏虽然都是女流,却也知道宣于冯氏同小叔子之间的恩怨,也认可宣于冯氏在这件事情里的不知情与无辜,所以她们对于宣于冯氏没什么怨恨。之前一直不肯让步,主要是恨极了这一家,希望他们能够在身败名裂之后再痛苦的死去罢了。 现在宣于冯氏拿了十万两银票出来做好处费,既是求情,也是威胁,姑娣【注】两个心里有数,略做计议,尽管还有点不甘心,到底答应了下来。 明老夫人看到这一幕,暗松口气,她是不愿意自己的亲生骨肉跟宣于家闹翻的。毕竟她知道自己的孩子都没什么本事,将来遇见事情,少不得要依仗长兄长嫂。这回冯氏亲自替娘家姐姐来说情,倘若被拒绝了,冯氏心里岂能没有芥蒂? 以盛兰辞对冯氏母女的宠爱,冯氏不喜欢小姑子小叔子了,盛兰辞早晚会受到影响。 明老夫人不愿意看到那样的情况,再者宣于冯氏跟宣于家也确实没参与谋害沈九娘跟盛惟娆,老夫人自然乐见子女让步。 只是老夫人没想到的是,她的孩子们虽然都赞成收下宣于冯氏的封口费,但对于封口费的分配,却发生了激烈的争执! 【注】娣是古代对弟媳妇或少妾的称呼,盛兰心是盛兰斯的姐姐,所以她跟白氏不能说姑嫂。但查不到大姑子跟弟媳妇该怎么简称,索性称姑娣了,这样行文看起来比较简练。 第五十九章 亲上加亲 “说来说去,都怪盛惟娆!!!若不是那小贱人无礼在前,我的九娘最知书达理不过,如何会与她发生冲突?!以至于被德儿中途遣回,从而给了那些歹人可趁之机?!”盛兰心从被明老夫人喊过来起,就一直用怨毒的目光瞪视着白氏。 这会大家才同意收下宣于冯氏的封口费,她蓦然就拍案发作了,“如今那小贱人倒是回来了,我的九娘却不见踪影!依我说她怎么有脸回来?!她为什么不死在海上!!!” 这突如其来的爆发让明老夫人怔住,白氏却在呆了一呆之后,迅速还击! “我女儿贱?那你女儿更贱!要不是她不规不矩,打着给爹贺寿的名义,想做攀龙附凤之事,我的娆儿闲得没事做才跟她吵架!” 白氏冷笑着直戳盛兰心痛处,“说起来两个孩子之所以会有那样的遭遇,全是你教女不严导致的!如今我的女儿回了来,你女儿却不知下落,真正是老天有眼!!!” 她露出鄙夷之色,“何况你这回在盛家住了也不是一天两天,早不说这样的话晚不说这样的话,这会忽然发难,谁还不知道你是为了银子?!我告诉你,门都没有!且不说你那个女儿才是罪魁祸首,就说她现在十成十已经死在了外面,要银子有什么用?大不了,我这个当舅母的,逢年过节给她多烧点纸钱!倒是我的娆儿,凄凄惨惨的回了来,如果不给她多备嫁妆,叫她将来怎么过?!” 最后一句,白氏却是对着明老夫人哭诉起来! 盛兰心跟大嫂冯氏以及原本的二弟媳敖氏关系都不错,原就不怎么瞧得起白氏,此刻被她一顿咒骂讥诮,眼珠子都红了! 她歇斯底里的扑上去:“贱妇!贱妇!自己靠着不要脸攀附上我盛家,气走我正经二弟媳才窃居盛家二夫人之位,有道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你生的女儿还能是好东西!居然倒打一耙污蔑起我的九娘来了——三句话不离银子,当我跟你这贱妇一样见利忘义么?!我的九娘如果可以回来,我情愿分文不取!!!” 白氏不甘示弱的还着手,回骂:“要不是大哥能干,你又算个什么东西!怎么论我现在也是你正经的弟媳妇,瞧你这对弟媳妇的样子,谁信你会教出个有规矩的女儿来?!” 想到分钱的事情,忙又说,“再者你女儿年纪轻轻的,即使这两天回不来,说不准一年半载乃至于十年八年后,她就有消息了呢?你要当真是疼女儿不爱钱的,有本事这十万两银票一张都别拿,拿了你就是盼着女儿死、盼着她回不来,好让你借机发这个财!” “我就说你女儿小小年纪遭遇了这样的事情,做什么到现在都没有以死明志?!”盛兰心一时不察被她抓了话柄,直气得撕碎了她的心都有了! 此刻边跟她打边尖叫道,“合着你就是这么教她的——拖着那残花败柳的身子回来讹上一笔?!果然小门小户出来的就是不知廉耻!!!” 姑娣两个越吵越激烈,手底下也越来越没分寸,一时间钗坠簪落、珠飞玉碎,几乎没几下就见了血! 而屋子里因为清过场的缘故,这会连明老夫人的心腹张氏都不在,老夫人急得直喊“别打了”、“都是一家人,什么话不能坐下来好好的说”、“咱们盛家也不是没钱的人家,区区十万两银子你们怎么能就把手足情谊丢弃不顾”,喊了半天见无论是女儿还是儿媳妇都不理会自己,急切之下想上前把两人分开,哪知盛怒中的姑娣早已撕红了眼,见明老夫人上来阻拦,本能的同时推了她一把! 老夫人年岁已长,这些日子又因为担心与愧疚的双重折磨,本来就非常虚弱,哪儿禁得起正当壮年的晚辈的推搡? 当下被推得朝后一个趔趄,偏又叫矮几一绊,手臂在半空徒劳的划动几下,“砰”的一声栽倒在地,登时就不动了! 姑娣俩听到声音不对,下意识的望了眼,见老夫人脸色煞白的仰躺在软榻下,新换的石青底绘缠枝海棠描金锦毡上,正缓缓的渗出血色来! 这才大吃一惊,双双住了手,奔出房门喊人! ……盛老太爷到场之后,平生第一次对女眷动手:当众给了盛兰心与白氏一人一个耳刮子! 姑娣俩在明老夫人跟前又吵又打,这会被老太爷打得半边脸颊高高肿起,却是吱都不敢吱一声,反倒双双跪下来请罪。 但盛老太爷只冷冷看着她们,看得她们恨不得整个人匍匐在地了,才扔下一句:“若是你们娘有个三长两短,往后盛家与你们再无丝毫瓜葛!老子说到做到!!!” 看着他拂袖入内的身影,姑娣俩都不住颤抖起来:对于白氏来说,本来盛兰斯就想休掉她了,全仗明老夫人怜惜孙女,私下命张氏托盛惟乔求到盛兰辞跟前,才把这事拦下来。如今竟把盛家地位最高的老太爷得罪了,老太爷若不容她在盛家待下去,她能不走? 然而她可没有敖氏那样的娘家,她娘家兄弟对盛府素来阿谀得紧,如果她被盛家休弃,白家是根本不会接纳她的! 届时她将何去何从?! 至于盛兰心,她跟丈夫沈机虽然是结发夫妻,但沈家人口众多,各房之间倾轧严重,她之所以能够越过妯娌当家,靠的就是盛老太爷这个爹、以及盛兰辞这个长兄! 一旦她落下误伤生身之母、被生身之父逐出门外的名声,她往后在沈家的地位可想而知! 到时候连她现存的两个孩子,沈四郎跟沈十三郎,也肯定会受到牵累! 姑娣俩惊怖万分,再也顾不得在心里诅咒对方不得好死,均不住祈祷,希望明老夫人尽早醒来,有惊无险! 好在明老夫人平时身体不错,这次尽管当场摔晕了过去,却也没什么大碍。大夫来了之后,扎了几针,开了方子,到傍晚的时候,也就醒了。 守在榻边的肖氏惊喜的给她斟了糖水润嗓子:“娘,您现在觉得怎么样?头还疼不疼?晕不晕?” “兰心跟白氏怎么样了?”明老夫人这会头疼得紧,晕眩的感觉也是一阵阵的,不过她没心情跟个晚辈诉说委屈与痛楚,只哑着嗓子问,“就你一个人在这?其他人呢?” “爹知道消息后立刻赶了过来,给了姐姐跟二嫂一人一个耳刮子。”肖氏见婆婆双眉紧蹙,知道婆婆多半是不舒服的,把帕子朝腕镯里一塞,跪到榻前,边给婆婆揉按着脑门附近的穴道,边柔声道,“她们在娘门口跪了两个时辰,后来大哥看天色不早,打发她们各自回房了。” 怕明老夫人误会盛兰辞,特特解释,“大哥不是不气她们对您不孝,只是怕这事传了出去,连累了侄儿侄女还有外甥们,所以才让咱们不要都聚集在这里——如今孩子们也还不知道这事,都没过来。大哥说怕他们年纪小不懂事说漏了嘴。” 盛兰心跟白氏再不好,一个是明老夫人的亲生女儿,一个是明老夫人亲生儿子的继室,如果她们落下不孝忤逆的名声,坑的说到底是明老夫人的血脉。 盛兰辞作为老夫人的继子,选择息事宁人,而不是打着孝顺继母的旗号把事情闹大,显然是真心为明老夫人娘儿几个考虑。 这个道理肖氏明白,明老夫人也明白,所以对盛兰辞都没什么怨恨,只是老夫人心里哀伤难捺:“老三家的,你说,是不是我太笨了,所以生的子女加起来,都不如艾姐姐的儿子聪慧能干?” 肖氏忙道:“您怎么能这么想?这都是我们不孝,哪能怪到您头上?” 肖氏心里也很同情婆婆,外人都说明老夫人好福气,丈夫虽然脾气暴躁了点、偏疼大房些,却不嫖不赌不纳妾,老当益壮,还跟宁威老侯爷交情深厚;继子盛兰辞尽管是原配嫡长子,但精明能干懂事孝顺,对继母素来尊重体贴。 以明老夫人乡绅之女的出身,有这样的夫家怎么都算高攀了。 可人生在世,谁能没点意气? 看着自己亲生的二子二女各种被盛兰辞比下去,甚至现在与将来都离不开这个长兄的帮扶——明老夫人心里哪能不难受? 别说老夫人了,就是肖氏自己,偶尔也不是没有悄悄羡慕过大嫂冯氏呢? 但现实如此,婆媳两个除了接受还能怎么办? 何况盛兰辞对他们不薄,他们的生活可称优渥,非要折腾的话,不过是自取其辱,越发成全大房孝顺大度的名声。 “娆儿现在怎么样?”明老夫人看着幼媳小心翼翼的模样,忽然觉得意兴阑珊,直接转开话题,“今儿个白氏的事情,可曾牵累她?” “您放心吧,大嫂亲自去二房看过,勒令今儿的事情,半点不许透露给娆儿的。”肖氏忙道,“二哥也被大哥喊去书房单独说了话,回二房后,还特意让厨房送了几道菜给娆儿呢!” 这番话说完后,婆媳两个都沉默了一下:又是大房! “我觉着有些饿了,你去厨房看看,有没有软和点的吃食,给我取点来吧!”明老夫人叹了口气,决定直接结束谈话,“再给我沏盏糖水!” 这场风波最终在长辈们心照不宣的默契下消弭,盛惟乔这代人都被瞒了个滴水不漏——数日后,明老夫人缓过劲儿来,到底还是背着盛老太爷,将盛兰心跟白氏再次喊到跟前,给她们分了宣于家送来的那十万两银票。 老夫人觉得手心手背都是肉,应该平分,一家五万两, 姑娣双方对于这个结果其实都不满意,但刚刚被盛老太爷教训过,到底不敢再起争执,非常勉强的答应了下来。 宣于峨一家、海匪韩氏都已伏诛,封口费也拿了,即使沈九娘仍旧下落不明,但既然眼下也没其他消息了,盛兰心也不想在娘家再待下去,很快收拾东西,返回沈家——她走之前专门去大房找了盛兰辞夫妇,请求他们继续关注沈九娘的下落:“虽然线索断绝,难以找寻,但天无绝人之路,兴许她还在人世呢?” 盛兰辞夫妇当然是郑重应下。 盛兰心离开后不几日,展老夫人派人到盛府,将冯氏喊回了冯家说话。 冯氏还以为什么事,到了冯府才知道,原来是宣于冯氏打算给独子宣于涉议亲了。 而展老夫人有意撮合外孙、外孙女,亲上加亲! 第六十章 乱点鸳鸯谱 其实展老夫人并不认为亲上加亲纯粹是自己的意思,她觉得这也是宣于冯氏的打算:“你姐姐前两日打发人送时果过来,顺便给我透了个消息,道是她打算给涉儿议亲了,问我冯家可有合适的女孩儿——我一寻思,我膝下孙辈里头唯一的女孩儿,不就是心肝吗?想是你姐姐知道你们夫妇疼心肝疼得紧,怕直接去问你们没把握,这是特意走我这儿转一圈,让我替她探探你们的意思呢!” 宣于涉已经十九岁了,作为宣于家现在的家主,又是宣于冯氏唯一的亲生儿子,其实早就该成亲了。 之所以拖到现在连未婚妻的影子都没有,说到底是受了父辈牵累:早先他爹宣于勒情债无数,私生、庶出的子女一大堆,即使宣于涉是嫡长子,宣于勒也没功夫过问他的终身大事的;而他亲娘宣于冯氏成天忙着后院过招都来不及,自是顾不上挑儿媳妇。 前年宣于勒可算死了,宣于家跟着就爆发了家产之争,宣于冯氏的心思又全部放在了跟族人勾心斗角上面,也没空给儿子议婚。 经过这两年的巩固地位,跟宣于冯氏斗得最激烈的宣于峨也全家悲剧了,宣于冯氏心情舒畅之余,总算腾出了手,关心起儿子的婚事来——展老夫人生怕冯氏不答应,很是热心的帮外孙说话:“你们姐妹感情向来要好,饮雪又把心肝当亲生女儿似的看待,从来不见外的,如此亲上加亲,孩子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咱们做长辈的也放心,岂不是天作之合?” 饮雪是宣于冯氏的闺名。 冯氏对于外甥宣于涉的印象还是不错的,宣于涉虽然不及盛睡鹤、徐抱墨俊秀挺拔,却也可称相貌堂皇,而且品行很是端正,脾气也好,对表妹盛惟乔一直十分纵容礼让。 而且宣于涉乃是宣于冯氏的独子,宣于冯氏恨极了宣于勒那些私生、庶出子女,掌权后第一件事就是把那些人统统打发了——也就是说,宣于涉未来的妻子,没有妯娌、大姑子小姑子需要敷衍,在后院只要伺候好宣于冯氏这个婆婆就行了。 然后宣于冯氏虽然时常敲打盛惟乔,却是真心疼爱这个外甥女的。如果盛惟乔给宣于冯氏做了儿媳妇,冯氏相信自己的姐姐不会对自己女儿不好。 想到这儿,冯氏心动之余,也有点踌躇:“涉儿已经十九了,若非大姐这几年难得有闲暇,也不至于拖到现在才提他的婚事。但乖囡才十三,时下虽然也有十三就出阁的,但咱们这样的人家,怎么也得留到十五六。娘也晓得,我跟她爹就她一个孩子,早先她爹就说过,是打算多留几年的。只怕大姐急着抱孙子,未必肯等?” 展老夫人不以为然道:“你大姐说是宣于家的老夫人了,论年纪也不过三十来岁,她老个什么老?何况就算是我这样真正的老骨头,三五年也不至于等不起!” 冯氏想想也是,但兹事体大,她虽然动了心,到底没有一口答应下来,只说:“娘也知道,夫君素来宠爱乖囡,乖囡的婚事,肯定得他点头的。何况公公婆婆尚且在堂,孙女儿的终身大事肯定也得知会他们一声!” 展老夫人正要说“这些都是应该的”,不想又听小女儿继续道,“说起来,前两日夫君同我说过,公公似乎有意撮合乖囡跟徐世子呢!” “徐世子?”展老夫人闻言,不禁微微皱眉,“你那公公传闻曾是徐老侯爷的上司,然而现在兰辞退居郡中,宁威侯却权势正炽,咱们心肝那么天真无邪的性子,哪儿受得了他们侯府的规矩?何况有道是知人知面不知心,那徐世子不像涉儿,不是咱们亲自看着长起来的,纵然这回来盛府小住,究竟相处日子短,他真正的性情为人,恐怕咱们也未必能够看准!” 她沉吟道,“万一他不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徐老侯爷在,看在你公公的面子上,兴许还会压着他善待心肝;一旦徐老侯爷不在了,你说叫心肝怎么过?” 展老夫人这么说,倒也不是特意给徐抱墨上眼药,也确实是这么想的。“我也不大赞成这件事情。”冯氏小声道,“就算那徐世子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有道是嫁鸡随鸡,那世子现在已有举人功名在身,过两年必然会往长安赴试,不管中不中,估计从此也是长住长安,尽孝宁威侯夫妇跟前了。倘若乖囡许给了他,必然无法留在南风郡,如此我们娘儿两个往后却是连见一面都难了!这叫我怎么舍得?” “不过娘也晓得,家里虽然大事小事一贯由夫君做主,公公到底是长辈,他老人家亲自发了话,夫君没能拦下来,我这个做儿媳妇的总不好再冲上去说三道四!” 冯氏把食指抵在唇边,露出狡黠之色,“但现在大姐倒是帮了我一个忙——回头就跟公公说,乖囡与涉儿更投缘,想来公公也不至于非要让乖囡跟徐世子凑一对了!” 展老夫人闻言,与她相视一笑,催促道:“这么着,事情已经跟你说了,你也不要在这里多耽搁,赶紧回去把这事告诉兰辞,看看他的意思——待兰辞点了头,马上给两个孩子过明路,免得你那公公再乱点鸳鸯谱!” 送走冯氏之后,展老夫人非常高兴的让心腹婆子亲自走了一趟宣于府,半是给宣于冯氏报喜,半是邀功:“你看中心肝的事情,我方才已经跟你妹妹说了,看你妹妹的意思,是非常赞成的!虽然她说还得回去跟你妹夫商议下,不过你也晓得他们夫妇的感情,你妹妹点了头,你妹夫十成十不会有意见的!就是他们家老太爷似乎打算撮合心肝跟那位徐世子,回头你遣人去提亲时,顶好说几句两个孩子青梅竹马,本身也互有情愫这种话,免得老太爷下不了台。” 展老夫人自以为给晚辈们做了件好事,谁知半晌后,宣于冯氏竟亲自急急忙忙的赶来冯府,一照面,不及行礼,就心急火燎道:“娘!您这是乱点什么鸳鸯谱?我明明跟您打听冯家有没有适合许给涉儿的女孩儿,你怎么想到乔儿头上去了?!” “你这是什么话?”展老夫人听出她竟是根本没有要盛惟乔做儿媳妇的意思,不禁愕然,“我又没有孙女儿,只有心肝一个乖乖外孙女,要不是涉儿也是我嫡亲外孙,我还舍不得把心肝说给他呢!” “我岂是不喜欢乔儿?”宣于冯氏看着她不以为然、甚至还有点质问的神情,简直要仰天长叹了,“然而且不说她跟涉儿之间有没有男女之情,单说两个孩子的性情就不适合凑做一对啊!” 宣于冯氏几乎是痛心疾首的解释,“涉儿是我唯一的儿子,也是宣于家的家主!为了让他做这个家主,为了让他坐稳这个家主之位,这些年来我操了多少心,冯家、盛家暗地里搭了多少手,娘您也知道!然而涉儿虽然没天真到乔儿那地步,论到城府手腕,说到底也就是中人之资!” “如果再给他娶了乔儿那个没心眼的,你说这两孩子即使过得恩恩爱爱,我在的时候还能给他们遮风挡雨,一旦我不在了,宣于家其他人还不得吃了他们?!” 宣于冯氏脸色阴沉下来,“而他们那点心计,届时安能自保?!” 见展老夫人吃惊的张大了嘴,宣于冯氏叹了口气,认真道,“所以,我从来没考虑过让乔儿给我做儿媳妇——我就是希望娘您给我推荐下,冯氏族人里,可有与涉儿年岁相近又有城府有心计,品行也可靠,担当得起宣于家主母的女孩儿?” “那你早点把话说清楚啊!”展老夫人脸上青一块白一块,感到非常的难堪,“我当你怕被饮露夫妇一口回绝,故此找我递话哪!现在好了,我跟饮露说的兴兴头头的,只怕她这会都跟兰辞商议上了,你却说你根本没看中心肝!” 宣于冯氏无奈道:“我跟饮露是同胞姐妹,私下什么话不好讲?真看中了乔儿,还用得着劳烦您?” 又提醒她,“既然饮露已经回去找妹夫商议了,我看娘还是赶紧派人追去解释吧!这种事情可不能拖,万一传出什么风声来,涉儿是男子倒没什么,对乔儿可不是什么好事!” 展老夫人正要回答,外间却传来下人的禀告,说是乐氏、伍氏来给老夫人请安了。 这时候其实不是冯府请安的时辰,却是妯娌两个听说今儿个小姑子回来了一趟,跟着大姑子也来了,担心出了什么事情,特意找借口过来看看。 这会进了门,给老夫人行了礼,又与宣于冯氏见了礼,寒暄几句,见母女两个脸色都不大好,自然要问缘故——这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情,宣于冯氏三言两语讲了经过,再次催促展老夫人派人去盛府解释,免得误会更深。 “我道是什么事!”乐氏、伍氏闻言,对望一眼,乐氏就笑了起来,半是试探半是期盼道,“大妹妹只有涉儿一个孩子,涉儿的妻子自然要拣个有心眼的,将来也好助涉儿一臂之力!不过,我们房里可不只一个男嗣,致仁作为冯家的嫡长孙,固然他的妻子也需要精明能干,然而致仪却只是嫡次子,他的为人品行,娘跟大妹妹也都看在眼里,不敢说多么出色,一句‘敦厚老实’还是担当得起的。他要是能娶到乔儿啊我这辈子做梦都要笑醒啦!” 冯家不算夭折的孩子,这一代的孙辈是六个,皆是男子—— 大房二嫡二庶四子,长子冯致仁、次子冯致仪都是乐氏所出,三子冯之焕跟四子冯之烁则是侍妾所出;二房尚无庶出子女,眼下的二子冯致伟跟冯致化均出自伍氏。 其中冯致仁今年二十有二,冯致仪比长兄小两岁,下面冯之焕跟冯之烁一个十二一个十岁,二房的两个孩子那就更小了,大的八岁,小的才七岁。 如无意外,冯家将来肯定会交到嫡长孙冯致仁手里的。 所以乐氏并不为长子的前途担心,她担心的是嫡次子冯致仪。 冯致仪跟宣于涉一样,只是中人之资,而且因为家境优渥的缘故,向来也不是很刻苦。是以这位冯二公子虽然跟纨绔子弟不沾边,但论到才干学业,也没什么过人之处,只能说是个非常平常的富家公子——按照冯家的规矩,他将来会分到一份对普通人来说相当丰厚、但对于整个冯家十分微薄的家产,打发出去自立门户。 乐氏知道冯致仪不是很擅长经营的人,即使这孩子也不是大手大脚的人,但想到如果冯致仪的孩子也没有过人的才华,估计到她孙辈就只能做个普通富户,脱离南风郡顶尖富贵圈子了,心里多多少少有点放不下。 问题是她没能力更改冯家一直沿袭下来的规矩,那么只能想办法替冯致仪聘个好妻子,以延续子孙富贵了。 而放眼南风郡上下,再也没有比盛惟乔更好的人选了:亲爹掌权,得宠非常,嫁妆必定丰厚无比,最重要的是,女孩儿虽然有点小性子,却不是难相处的人,没什么心眼,不会撺掇丈夫跟长兄争家产什么的,容貌也不差。 老实说,乐氏希望把她说给冯致仪已经不是一天两天,只是盛惟乔深得长辈宠爱,冯致仪又不是特别出色的人才,乐氏一直没敢开口。 这会难得有一个试探的机会,乐氏自不肯放过,她努力想要说服展老夫人,“娘您统共就这么一个外孙女儿,向来视同掌上明珠!可是女孩儿总是要嫁人的,乔儿将来出了阁,必然要以夫家为重,即使还在郡城之内,也不可能说三天两头回娘家看望,更不要讲来看您了!所以媳妇说啊,还不如把她娶到咱们家来,往后啊天天承欢您膝下!” 展老夫人本来很开心亲上加亲这件事,所以知道弄错了长女的意思后,颇觉扫兴,这会被乐氏一鼓动,不免有种重燃希望的感觉,沉吟片刻,说道:“这么着,我现在就遣人去盛府,同饮露说清楚这场误会,再把老大家的想法带给她——且看他们夫妇的商议结果罢!” 乐氏见老夫人没有表态是否支持这门亲事,略感失望,但转念想到,至少老夫人没有反对,而自己跟小姑子冯饮露关系素来不错,对盛惟乔这个外甥女也是极尽慈爱,现在宣于冯氏又明确退出了竞争,自己儿子未必没有希望不是吗? 第六十一章 踌躇的父母 乐氏满怀希望的时候,盛府内,盛兰辞正一口否决妻子的提议:“爹虽然有意撮合徐家小子跟乖囡,不过只要乖囡不喜欢那小子,爹断无可能逼着乖囡嫁去徐家。” “至于说涉儿,我委实看不出来乖囡对他有什么爱慕之情?” “大姐向来重规矩,虽然一直对乖囡不错,然而外甥女跟儿媳妇能一样么?大姐也就涉儿一个孩子,她再疼乖囡,能越过自己的亲生骨肉去?” “而乖囡被咱们宠惯了,怎么做得来那种四更天起身服侍婆婆丈夫的贤惠人?” “届时大姐瞧着不舒服,咱们知道了心疼,平白坏了亲戚情份!” 虽然冯氏素来拿得住丈夫,不过在正事上,她还是很信任丈夫的判断的,此刻闻言,脸色微变:“我本来以为这是门好亲事,差点就答应下来了!现在听你这么一讲,倒觉得很不妥当了。” 盛兰辞体贴道:“回绝的话我去跟大姐还有岳母讲吧,免得你为难。” “谁讲都一样,咱们总不可能拿乖囡一辈子的事情当人情,何况我娘跟我大姐都是明理之人,断不会因为咱们的拒绝就不来往的。”冯氏叹了口气,蹙紧了眉,“不过,乖囡的婚事,咱们该物色起来了!” 她正色道,“咱们统共就这么一个孩子,她又是个没什么心眼的,我是万万不放心将她远嫁的!如此她的夫婿,只能在郡中挑选了!南风郡就这么大,与乖囡年岁仿佛的男孩儿能有多少?算上门当户对,来来回回就那么些人!何况乖囡容貌清丽,咱们总不能给她拣个歪瓜裂枣吧?再考虑下人品、家里人是否和善、是否嫡出……” 冯氏脸色难看起来,“这人选恐怕一只手都能数清楚了!” 如此不抓紧一点把人定下来的话,万一出色点的现在就定了亲,等过两年盛惟乔要出阁了怎么办?总不能依仗盛家的财势去横刀夺爱吧?! 盛兰辞对于这个问题也感到非常头疼,在他看来,南风郡上下没一个配得上做他女婿——毕竟连徐抱墨这个出身、才貌、品行俨然完美无缺的世交之后,盛兰辞都不怎么看得上的——但他也跟冯氏一样,舍不得女儿远嫁。 而南风郡远离长安,真正出色的人才,尤其是满腔抱负的青年才俊,谁肯在这儿长留? 所以他们夫妇想把女儿一直留在身边的话,对女婿才干志向上的要求必定不能太高。 “先把这事儿回掉吧!”盛兰辞沉思良久,最终叹道,“至于乖囡的婚事……索性也没急到需要立刻解决的地步,咱们回头再议?” 夫妇两个才说定这事,展老夫人的人就到了。 听展老夫人派来的人转告了内情之后,盛兰辞夫妇真是哭笑不得,对于乐氏的提议,则是异口同声的表示需要考虑考虑。 待来人告退后,冯氏忙看向丈夫:“涉儿跟乖囡不合适,致仪你看怎么样?” “这孩子好就好在是咱们看着长大的,知道他是个老实忠厚的性子,想来即使对乖囡纵然没有爱到骨子里,正常情况下,也不会亏待了乖囡。”盛兰辞皱着眉,半晌才道,“不过,我说句实话:这孩子实在太平庸了,总觉得把乖囡许给他,太委屈了咱们的掌上明珠!” “他要是个天资卓绝的,将来说不准就是跟你当年一样进翰林院去了,届时乖囡还能留在南风郡,与咱们朝夕相见?”冯氏倒是想得很开,她只求女婿对女儿好,至于女婿是否能干,却不在意——反正她女儿的嫁妆肯定非常丰厚,哪怕女婿一辈子一事无成,女儿也少不了锦衣玉食。 盛兰辞脸色变幻片刻,最终还是道:“过两日再说吧!关系到乖囡一辈子呢,不可轻忽!” 冯氏知道丈夫自己打小就是同龄人的楷模,可以说一路听着赞扬羡慕长大的,虽然因为城府深沉,面上不显,心里却自有一股傲气。即使希望女儿可以嫁在跟前,但对于接受一个平庸女婿,还是有着本能的抗拒的。所以事到临头,难免踌躇。 她沉吟了会,没有说什么,心里却想:“南风郡上下,要论有头有脸的人家,无非冯、宣于以及我盛家这三家,姐姐就涉儿一个孩子,又不想要乖囡做儿媳妇,不想委屈了乖囡,这女婿人选不向冯家挑,还能去谁家呢?” 不过她正要把这番话说出来时,盛兰辞已经刻意的转开了话题:“对了,乖囡呢?今儿一天都没见到她人影?” 他的乖囡现在正在二房——由于冯氏跟白氏关系不怎么样的缘故,盛惟乔以前是很少来二房的,这次特意过来,自然是为了探望盛惟娆。 盛惟娆从回府之后,一直深居简出,再没踏出过她住的“花非楼”。 这样的举动虽然是意料之事,但盛惟乔担心这堂妹老不出门,憋出病来,故此专门看了些诙谐故事,领着公孙应姜跟盛惟妩前往,打算陪她解解闷。 然而才进二房的门就被白氏要笑不笑的拦在回廊上,慢条斯理道:“哟!瞧瞧谁来了?这不是咱们家的掌上明珠二小姐吗?二小姐不在大房歇着,也不去园子里赏花逗鸟,跑我们这地方来了做什么?” 要搁之前,她这态度,盛惟乔早就不客气的堵回去了,但因为盛惟娆的缘故,她到底觉得有点对不起白氏,故此抿了抿嘴,忍了委屈,行礼道:“二婶,我是来看三妹妹的!” “可别喊什么‘三妹妹’!”白氏闻言,冷笑了一声,伸手抚了抚光滑的鬓角,一甩锦帕,尖声道,“要不是因为她是你‘三妹妹’啊也不会遭那些罪了!可见做你的七妹妹是有好处的……” 说到这儿白了眼不明所以的盛惟妩,又斜睨了眼低头揉衣角的公孙应姜,“做你的侄女儿也是前途无量!惟独啊做你的三妹妹,那可真是倒尽了八辈子的霉了!!!” 盛惟乔毕竟年少,又一直养尊处优,哪儿受得了白氏这样冷嘲热讽?一时间眼泪在眼眶里不住打转,心里一忽儿想:“我为什么要受这样的气?!是韩家人自己把三妹妹认成我的,又不是我让他们害的三妹妹!!!何况正如爹爹所言,要不是二婶自己起了攀附徐世兄的心思,惹得祖母硬把小乔塞进队伍里,小乔跟三妹妹又怎么会双双落单?!二婶自己也有错,这会却尽朝我撒气,简直不讲理!!!” 一忽儿又不忍,“三妹妹到底是二婶的亲生骨肉,她已经那样了,我要是还不让着点二婶,回头她们母女该多伤心?” 思来想去,盛惟乔到底没跟白氏争执,但也没再要求去看望盛惟娆了,只眨掉长睫上的泪水,微带哽咽的对公孙应姜跟盛惟妩道:“算了,既然二婶不要咱们打扰三……打扰娆妹妹,咱们还是走吧!” 公孙应姜只作没看见她通红的眼圈,非常乖巧的应了。 盛惟妩虽然也没作声,却狠狠瞪了眼白氏才跟上姐姐的脚步。 一行人出了二房之后,盛惟乔正要强打精神对妹妹、侄女说话,谁知盛惟妩却抢先道:“二姐姐,我想起来件事情得先回去了,今儿就不找你玩啦!” “那你去吧,路上走慢点,别摔着碰着!”盛惟乔此刻很有点心烦意乱,闻言也没多想,随口叮嘱了几句,也就目送堂妹领着丫鬟离开了。 接下来她把公孙应姜送回琼葩馆,自己回了朱嬴小筑——这座小筑内外都种满了冯氏最喜欢的菊花,是以名“朱嬴【注】”,这季节还没有花苞,所以望去一片浅碧深绿色。 许是怕女儿在秋季之外没什么风景看,前两年盛兰辞特意在后院挖了个小池塘,池中种睡莲,池畔架紫藤。此时睡莲初开,紫藤却已现葳蕤之态,不少花朵花蕊被熏风吹落池面,引得锦鲤纷纷探头,追逐吞食,小小的庭院别有一种热闹。 盛惟乔挥退左右,一个人慢慢的踱到池畔,靠在汉白玉砌筑的栏杆上,望着满池喧嚷,眼泪不知不觉又流了下来:要是小乔跟惟娆没有遭遇那些事情,这会大家应该一起在花园里喂鱼赏花,追逐嬉戏吧? 回想起过往的姐妹相处,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盛惟乔越发泪落纷纷! 泪水滴落池面,溅起阵阵微澜,模糊了水中倒影。 盛惟乔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当池面终于恢复平静时,她愕然发现面前的倒影里,自己身侧不知何时多了个人影。 玄衫墨氅,银冠玉簪,飞扬入鬓的剑眉下,一双眸子明亮若星辰,略显苍白的脸色在紫藤枝叶间漏下的光斑里望去,有一种几近透明的晶莹无瑕。 察觉到盛惟乔已发现自己,他原本轻抿的薄唇,立刻微微上弯,前一刻还是昳丽却冰冷的神情,瞬间转为温柔可亲,语气轻快道:“妹妹怎么不哭了?” “你怎么会来这里?”盛惟乔非常意外的侧过头,有些慌乱的拿帕子擦了擦脸,方转过来,哑声道,“有什么事吗?” “应姜跟我说,你看起来心情不大好,她不敢问,让我来看看你。”盛睡鹤笑吟吟的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回,漫不经心道,“其实不用问我也知道怎么回事——去二房,碰钉子了?” “没有!”盛惟乔被他这样的语气弄得微微一噎,才有点气恼道,“你还有其他事么?没有的话先走吧,我想一个人待会!” 经过玳瑁岛之行后,她对盛睡鹤已经没什么欲逐之而后快的心思了,甚至还十分同情对方幼年时候的遭遇,但兄妹两个毕竟没有怎么相处过,谈不上多少感情。察觉到盛睡鹤的态度里似乎带了嘲弄,本来就郁闷着的盛惟乔,顿时就不高兴了,随口就下了逐客令。 “乖囡囡,你可知道二婶她做什么要那样对待你?”盛睡鹤闻言,莞尔一笑,伸手摸了摸她脑袋——盛惟乔想躲来着,然而动作却不及他敏捷,到底被他在双螺髻上揉了两把才避开,不禁气恼的整理着鬓发,瞪着他:“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你老这样做什么?弄得好像我跟七妹妹同岁一样!” 盛睡鹤权当没听见,笑着继续方才的话题:“二叔一贯喜新厌旧,这回要不是祖母让人走你的门路,托了爹出面斡旋,二婶没准已经下堂了!即使她不是记恩的人,但整个盛家谁不知道你的得宠?这眼节骨上她不但对你没有半点逢迎,反而处处端着架子给你脸色看——你不觉得奇怪吗?” “……”盛惟乔愣了愣,才恍然道,“是很奇怪啊!” 她抬起头,望向盛睡鹤,疑惑道,“你知道缘故?为什么?” 【注】菊花的别名之一是朱嬴。 第六十二章 盛睡鹤的分析 盛惟乔这会问的“为什么”,有两重意思:一重是白氏为什么要这么做,另一重却是盛睡鹤为什么会知道内情。 “这种事情想想就知道了,无非是因为二婶看透了二叔,死心了!”盛睡鹤似笑非笑的从她发顶摘下一朵半开的紫藤花,扔进面前的池子里,引得两条大红锦鲤跃出水面争食,轻纱似的鱼尾在半空甩出漂亮的弧线之余,也将水珠抖了兄妹俩一身——盛惟乔顾不得擦拭面颊,急声质疑:“可我看二婶方才不像是心灰意冷的样子啊!” 别说心灰意冷了,白氏方才简直太正常了好吗? 正常的盛惟乔都忘记了,这位二婶正面临着下堂的危机呢! “只是对二叔死心罢了,又不是说对这个世道都绝望了不想活下去了。”盛睡鹤看着她微微抬头仰望自己的模样,女孩儿的轮廓显然是传了盛兰辞的瓜子脸,但因为养尊处优与年岁的缘故,多少带着点婴儿肥,腮侧的线条略显圆润。 浓密如羽扇的长睫下,标准的杏子眼正因为惊讶与不解瞪得圆溜溜的,乍一看,跟受惊的猫儿似得——她今日梳的双螺髻就是现成的一对猫耳——盛睡鹤嘴角不禁又勾起几分,差点又想揉上她脑袋了,定了定神忍住冲动后,他语气懒散道,“二婶是二叔的继室,从三妹妹的年纪估计,二婶今年也就是三十岁上下的样子,青春未尽,姿容仍存,即使离开盛家,也未必不能再嫁。如此她何必要绝望?” “二婶要改嫁?!”他说的云淡风轻,盛惟乔却不可思议的举袖掩嘴,低呼出声,“这怎么可能!当初要不是她想进门,大哥的生母也不至于被敖家接回去,导致二叔被祖父打得遍体鳞伤,躺了好些日子才能起身了!” 白氏顶着“逼走原配的狐狸精”的名头进门,在公婆的冷眼与妯娌的疏远里熬了这么些年,图的是什么?不就是盛家二夫人之位吗? 现在虽然风水轮流转,轮到她成旧爱了,但以白氏一贯的为人,让她因为一个还没照过面的对手,把盛家次媳的位子拱手让人,盛惟乔觉得不啻是天方夜谭! 而且,“就算二婶受不了二叔的风流,不打算跟他过下去了,那还有娆妹妹跟五弟呢?二叔那个人,成天只顾着在外面拈花惹草,回到府里,除了支银子就是钻姨娘房里,从来不关心子嗣的。二婶纵然不在意二叔其他孩子,娆妹妹跟五弟可是她亲生的!她这个当娘的走了,叫娆妹妹跟五弟往后怎么过?!” 盛睡鹤似笑非笑道:“不是还有祖父祖母,以及大房三房?” “这怎么能一样?!”盛惟乔有点气急败坏道,“祖父祖母已经上了年纪,爹娘还有三叔三婶也自有事情,即使照拂娆妹妹跟五弟,也肯定只能抽空过问,哪能做到巨细无遗?!何况二婶这一走,以二叔的为人,那还不得立刻把外头的那个弄进门?到时候娆妹妹跟五弟落在后母手里,天知道会被怎么对待!” 虽然朱嬴小筑的后院就这么点大,也没什么藏人的地方,但盛惟乔还是下意识的扫视了圈左右,又凑到盛睡鹤跟前,压着嗓子小声道,“尤其娆妹妹才经历了那样的事情,正需要家里人关心的时候,二婶这会一走了之,你说娆妹妹会是什么心情?!再落到二叔现在那个新欢手里,这叫娆妹妹怎么过?!”看着她激动的模样,盛睡鹤眼中却是无波无澜,微哂道:“我倒觉得,二婶是个明白人。” 见盛惟乔立刻皱紧了眉,樱唇微张,似要反驳,他莞尔道,“你可知当年敖家做什么宁肯拂了祖父的面子,也要把女儿接回去改嫁?” “这是因为二叔喜新厌旧,无法托付终身的缘故!”盛惟乔脱口而出之后,不禁若有所思。 “敖家乃祖父旧部,其女是二叔结发之妻,又生下了二房的嫡长子……”盛睡鹤哂道,“这样他们都不能相信二叔会改过自新,从此善待正室——现在轮到二婶体会当年敖家的心情了,而白家与盛家的羁绊远不如敖家,白家对二婶的重视也不如敖家,就连在祖父祖母跟前的地位都比不过敖家……” 他说到这儿,淡淡道,“二婶如果不趁着眼下这个机会脱身,难道等到人老珠黄再嫁不能的时候,想走也没处走了,再懊悔不迭吗?” “可是……可是娆妹妹跟五弟怎么办?!”盛惟乔听得愣住,半晌,才吃吃道,“尤其娆妹妹,她才回来,如果就知道了二婶想离开盛家的事情,她……她要怎么接受?!” 设身处地的想一下的话,盛惟乔觉得自己多半会去寻死了。 想到这儿,她脸色不禁一白! “这就是二婶的高明之处了。”盛睡鹤轻笑了一声,说道,“你看,连你一个同辈,听说二婶想离开盛家后,都为她的一双子女如此担忧!试问祖父祖母,爹娘还有三叔三婶他们晓得此事,焉能不加倍替他们姐弟操心?!” 他意味深长道,“而这种情况下,即使二叔把那新欢接进门来,取代了二婶,你说,祖父祖母这些长辈,会怎么看待那新欢?更遑论是给那新欢苛刻三妹妹跟五弟的机会了!” ——盛老太爷跟明老夫人虽然不怎么管得住盛兰斯拈花惹草,但对自家血脉还是非常上心的。之前白氏进门时,盛惟德还在襁褓,对于继母哪有什么反抗之力?而白氏又岂是良善之辈,之所以一直没有虐待过盛惟德,可不是不忍心,更不可能是愧疚,纯粹是因为上头一双长辈盯着,她根本就不敢! 盛老太爷跟明老夫人既然这样庇护过长孙,对同样是亲孙儿亲孙女的盛惟娆姐弟,难道还能不管不问吗? 尤其是才遭受了重大打击的盛惟娆! “但亲娘终归是亲娘。”盛惟乔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住了口,半晌后还是忍不住喃喃道,“其他长辈待他们再好,又怎么能跟生身之母比?二婶虽然不是很贤惠的人,但对自己的亲生骨肉,向来还是很好的。我不相信她会就这么扔下娆妹妹跟五弟一走了之!” 其实她这么说时,心已经沉了下去:她想起了自己亲娘冯氏跟白氏交恶的经过了。 白氏才进门的时候,冯氏虽然因为不齿她的横刀夺爱,对她不算亲近,但到底已经成了正经妯娌,却也没有故意为难过她。 之所以这次白氏遭遇丈夫落井下石,竟不敢亲自找大嫂求助,反倒要明老夫人派张氏走盛惟乔的路子去托付盛兰辞,皆因白氏早年狠狠得罪过冯氏——要追根究底,乃是因为白氏在生下盛惟行后不久,就失了宠。 让她失宠的是二房当时的丫鬟、现在的侍妾若柳。那时候白氏还没看穿盛兰斯喜新厌旧的本性,以为自己既然是盛兰斯不惜赶走原配也要娶进门的“真爱”,在丈夫心目中的地位自不是敖氏能比的。所以知道这消息后,她毫不迟疑的打算直接打死若柳这个“趁本夫人专心抚养行儿时勾引夫君的小贱人”。 谁知她以为是敲打后院、树立威信的举动,却导致了盛兰斯的勃然大怒! 盛兰斯甚至当着若柳的面,给了她一个结结实实的耳刮子,让她丢尽颜面! 寒心的白氏这才明白,她想尽办法坐上了原本属于敖氏的位子,却也步上了敖氏的后尘! 尽管接下来白氏收敛脾气,努力的想要挽回盛兰斯的心,但若柳还是生下了六公子盛念贤不说,至今都在二房好好的做姨娘——这种情况让白氏恨得咬牙切齿之余,也对自己母子仨的前途产生了深深的忧虑。 本来盛家乃是盛兰辞一手发展起来的,盛兰辞又是原配嫡长子,于情于理,分家时都该占大头。 作为继室所出、又只是次子的二房,这些年来光是拈花惹草就开销无数,将来能拿到多少东西,真不好说。 而且二房还有个敖氏留下来的盛惟德,理所当然是二房产业的主要继承人。 如果白氏没有失宠,她当然是信心满满的干掉这个碍眼的继子,让自己的孩子独占家产。 但盛惟行还在襁褓里,白氏就已经失宠了,将来又怎么帮的上忙? 出于这样的担心,白氏接连几日不思茶饭,最后竟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说服无子的冯氏,将盛惟行过继到大房! 如此大半个盛家都是自己儿子的了,区区二房又算得了什么! 只不过白氏的如意算盘打得是好,却遭到了冯氏的一口回绝。 其实冯氏会回绝她也不奇怪,那时候盛惟乔才四五岁。冯氏也好,盛兰辞也罢,都不觉得他们会就盛惟乔一个孩子了,哪肯贸然过继什么嗣子?万一挡了自己亲生骨肉的路怎么办! 但冯氏认为过继的事情不急,白氏却很急,毕竟一般过继子嗣,都是挑年纪小、还不记得自己亲生父母的孩子。而她失宠之后,盛兰斯基本就不到她房里了,如此她很难再有第三个孩子——这事儿拖上三五年,盛惟行开始记事了,届时纵然大房还是无子,选嗣子时还会考虑盛惟行吗? 别便宜了若柳生的那个贱种才好! 白氏这么一心急,不免对冯氏纠缠上了——那么冯氏当然会想:“我正当盛年,且已经生了个女儿,你这么催三催四的要我过继你儿子,难为笃定我自己生不出儿子来了吗?!” ……虽然冯氏确实到现在都没能生个儿子,但她是肯定不会认为白氏有先见之明的,她只会觉得白氏当年的提议果然很晦气! 如此妯娌两个本来就冷淡的关系,哪能不急转直下? 回忆这段往事,盛惟乔脸色难看起来,暗忖:“二婶当年为了谋取富贵,不惜主动提议将尚在襁褓的五弟过继给爹娘,可见二婶虽然平时对娆妹妹跟五弟不错,但相比荣华富贵,却……” 她咬了咬唇,抬头看向盛睡鹤:“你……你既然对二婶的心思这么了解,可有什么法子帮一帮娆妹妹跟五弟?” 第六十三章 叔侄 盛惟乔这么问盛睡鹤时,是带着很大的希望的,毕竟在她想来,盛睡鹤既然目光如炬的看出了白氏的心思,又主动向自己提起,多半是想好了对策的。 谁知盛睡鹤闻言却极干脆的一摊手,笑道:“坊间有话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都是没办法的事情。这话流传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那么多前人都没能解决的事情,为兄年纪轻轻的哪有什么对策呢?” 见盛惟乔一脸失望,他勾了勾唇角,又说,“何况从长远来看,二婶这么做也是为了自己的亲生骨肉好——当年二叔移情别恋之后,是怎么对待发妻的,妹妹想也有所耳闻?可见如今二叔既然厌了二婶,二婶即使在这个家里继续待下去,也无济于事。倒不如一走了之,好让儿女取得祖父祖母等长辈的怜悯。毕竟,二婶继续在这个家里待下去,是保护不了自己的子女的,但祖父祖母尽管管不住二叔喜新厌旧,却绝对护得住孙儿孙女,是吧?” “……”盛惟乔想反驳又寻不着理据,语塞片刻,气恼的一跺脚,索性转开话题,“对了,你怎么会进到这里来?我方才可是吩咐了,谁也不许来打扰我!绿锦她们居然当成了耳旁风?!” 说到最后一句话,她脸色阴沉下来:之前在玳瑁岛上时,她确实当着绿锦、绿绮的面,流露出对盛睡鹤的善意。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从此允许盛睡鹤在她的地盘上畅通无阻,百无禁忌! 如果两个丫鬟这么没眼色的话,盛惟乔觉得自己应该禀告冯氏,换两个伺候的人了! 她虽然天真,然而父母都是当家之人,自幼耳濡目染,自然明白近身之人忠诚的重要。 “妹妹的两个丫鬟自然是忠心的,徐世兄可不就被拦在了外面,到现在都还在小花厅里喝茶吧?”未想盛睡鹤闻言,笑眯眯的拢了拢袖子,坦然道,“还好为兄聪明,进门后看道徐世兄的待遇后,马上找借口告辞,绕了一圈,从后面翻墙进来,不然这会哪有人安慰妹妹呢是吧?” 盛惟乔看着他一脸“为兄这么关心你你是感动呢是非常感动呢还是非常非常感动呢”,简直不知道该在脸上摆什么表情:“哥哥,这里不是玳瑁岛!!!” 就算他们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妹吧,做哥哥的翻自己妹妹的院墙,传了出去岂是什么好听话?! 盛惟乔几乎是痛心疾首的给盛睡鹤普及岸上默认的道德规范,“我也有十三了,父兄都是要避讳了——你就是担心我,怎么可以做这样的事情?!” “妹妹放心吧,为兄身手这么好,根本没人发现的。”盛睡鹤云淡风轻的提醒她,“倒是徐世兄,他在外面估计喝了两壶茶了,妹妹打算让他这么继续喝下去吗?” ……目送盛惟乔匆匆离开后院,盛睡鹤含笑的眉眼瞬间恢复了成淡漠,他抬指掸去衣襟上飘落的紫藤花蕊,低垂的长睫下,眸色深沉,头也不回的问:“你还要在那儿趴多久?” 片刻后,随着落花簌簌,一道纤细袅娜的人影,从花架上轻巧跃下,公孙应姜彩衣珠饰,精心描绘的眉眼间尽是肆无忌惮,巧笑倩兮的走上前来,腻声道:“爹爹让我跟好了姑姑,免得姑姑着了什么算计,偏偏姑姑方才不让人靠近,我自然只能悄悄儿溜进来,藏在这花架上了呀!” 说话间,她已走到盛睡鹤跟前,忽然脚下一绊,踉跄着向盛睡鹤怀里倒去! 盛睡鹤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见他不避不让,公孙应姜心中暗喜,谁知就在她即将触及盛睡鹤衣袍的瞬间,盛睡鹤朝旁稳稳的踏了一步。公孙应姜将他动作看得分明,忙深吸口气,使了一个铁板桥,试图稳住去势,然而盛睡鹤偏在此刻长袖一拂,恰恰拂在她腰间的要穴上,生生震散了她这份力道——满怀悲愤的公孙应姜尽管不甘之极,最终还是无可奈何的“啪叽”一声,脸朝下的平摔在盛睡鹤足前。 盛睡鹤负着手,冷冷的看着她四肢着地的狼狈模样,眼底无情无绪,平静得令人心悸。 “小叔叔,咱们好歹是一块长大的,又是正经叔侄。”公孙应姜在地上挣扎了一会才爬起来,揉着摔疼了的鼻子,幽怨的看向盛睡鹤,委屈道,“人家不当心要摔了,你怎么能扶都不扶我一下?” “你还记得咱们是叔侄?”盛睡鹤长睫微抬,淡淡看着她,冰冷的语气中带着浓浓的嘲讽,“虽然玳瑁岛上没规矩的事情多了去了,但你信不信,若你爹知道你这份心思,不说活活打死你,打断你一双腿却是肯定的?” 公孙应姜闻言,非但没有流露出惧色,反而“扑哧”一下笑出了声,她一脸恣意的甩了甩丝帕,慢条斯理道:“所以我趁这回的机会,打着保护姑姑的幌子跑出来了呀!当初小叔叔可是拼了性命才把我从十面埋伏里救出来的,总不可能因为我老是往您跟前凑,就打死我吧?” 她凝视着盛睡鹤昳丽的面容,半是痴迷半是调侃的说道,“其实依我说,小叔叔您何必如此死板?毕竟您现在还没给我娶小婶婶,我呢也没许人!男未婚女未嫁的,相好一场又怎么样?横竖您又不会怀孕,是吧?” 见盛睡鹤无动于衷,她眼珠转了转,又说,“难道您是因为公孙家对您有恩,心里过不去这道坎?那您就太老实了,您也不想想,我爹跟我祖父当年是给了您一个义子的名头,可是这些年来,您为他们爷儿俩卖了多少次命了?远的不说,就说年初那回,要没您,慢说我们姐弟了,连我爹都活不了!您欠公孙家的,早就还清了!” 吃吃一笑,公孙应姜边试探着再次靠近盛睡鹤,边甜蜜的诱惑,“如果您觉得还没还清的话……我这个公孙家的亲生女儿,希望您用这样的方式偿还恩情呢……” 正要点到盛睡鹤胸膛上的纤指,毫不意外的被拨开。 “应敦跟你都尚且年幼,而且你们以前也没怎么接触过海主之责。”盛睡鹤看着几乎要贴到自己身上来的侄女,平淡的神情里不见丝毫波澜,只冷漠道,“所以之前你们爹爹才会宣布,一旦他有什么三长两短,让我继承海主之位。说到底,也是怕你们姐弟上台会成为他人傀儡,甚至因此遇害。而现在我已是盛家子弟,你跟过来的这段日子想也看明白了:盛家大房无嗣,是不可能再让我回玳瑁岛去的。是以你很不必担心我会威胁到应敦的地位!” “小叔叔竟然以为,我从年初被您救下来之后,一直缠着想跟您尽一夕鱼水之欢,是因为怕您跟应敦争位?”饶是公孙应姜此刻正满心大逆不道的想法,闻言也不禁一呆,末了才哭笑不得道,“且不说我跟应敦虽然同父却不同母,海主之位既然落不到我头上,我亲娘也已经不在了,随便落到哪个兄弟头上,对我而言根本没什么区别;单说我跟他的生母当年可是情敌这点,我怎么可能豁出自己去给他铺路?那样的话,我亲娘说不得要气的从海底爬上来找我了!” 盛睡鹤定定看着她,冰冷的墨瞳里隐约浮现一丝疑惑:“那么我虽然不是你血缘上的亲叔叔,好歹救过你一场,你何以要这样恩将仇报?” “恩将仇报?小叔叔真是太冤枉我了!”公孙应姜眼波流转,烟云般缥缈了一瞬,轻笑出声,“我可是真心爱慕小叔叔的姿容,又自认容貌不至于辱没了小叔叔,这才主动自荐枕席——毕竟生死关头走了一遭之后,我算是看开了!人生苦短,守着规矩战战兢兢的是过,及时行乐潇潇洒洒的也是过,既然如此,我何必要委屈自己呢?” 她语气轻快道,“再说我这个喜好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无非是觉得普天下俊秀挺拔的男子各有千秋,难以取舍,所以打算以有生之年,阅尽此中佳色而已!春风一度之后即是路人,也不碍着谁。小叔叔既然可以容忍相处短暂的姑姑,却又做什么不能纵容我这个好歹跟您一块长大的侄女呢?” 盛睡鹤淡声道:“但我听到你提这种荒谬的要求就想吊你起来抽,却不知道你能不能纵容我这个叔父这么做?” 公孙应姜:“……” 她注意到盛睡鹤的目光似扫过两人此刻头顶的花架——以盛惟乔在家中的地位,她住的地方自然是精益求精,这座花架尽管搭在外面,成日风吹雨淋,却依然使用了昂贵又沉重的香檀木。 为了保证盛惟乔行走其下的安全,花架搭得非常用心,哪怕是外行,也能从种种细节上感受到这座花架的坚固与安稳。 ……也就是说,盛睡鹤现在只要找条绳子来,随时可以把她吊上去抽! “小叔叔,我跟您开玩笑呢!”心念电闪,公孙应姜立刻倒退几步,跟盛睡鹤恢复成正常叔侄该有的距离,甜笑着举起手,投降道,“玳瑁岛上谁不知道小叔叔的冰清玉洁,除了五爷,无论男女可都没人能近您身,所以我这个做侄女的想作弄您一下,可没有别的意思!小叔叔可别跟我当真啊!” 盛睡鹤只淡淡看着她。 公孙应姜又赔笑说了几句服软的话,见他一言不发,既心虚又怕真被他现场吊起来抽,边说边朝后退,退的看差不多了,扔下一句“哎呀裙子脏了,我得赶紧回去换一条,那什么小叔叔回见啊”,提了裙摆,拔腿就跑! 朱嬴小筑正门有领了主子命的丫鬟拦路,她能出现在这后院,自然也是翻墙进来的——因为生怕盛睡鹤会出手留人,公孙应姜跳上墙头后头都没敢回,几乎是一溜烟的逃回了琼葩馆! 所以她没看到,她才消失在墙后,角落的阴影里,悄没声息的走出一个神情阴鸷的青衫少年。 估计公孙应姜已经远去,听不到后院低语了,公孙喜才沉声道:“首领为公孙家出生入死多少年,即使公孙家救过首领一命,又抚养了首领几年。正如公孙应姜方才所言,首领也早就还清了!这回让您来盛府,原是海主力主之事,如今海主却还要遣了其女前来监视,实在欺人太甚!!!” “让应姜前来盛府,是我的提议。”但盛睡鹤只平静道,“一来是为了给岛上一个交代,毕竟大哥虽然非常信任我,大哥手底下的人却有很多对我根本不熟悉,又谈什么信任?二来则是为了防患于未然。所以你不要多想,大哥对我并无疑心。” 公孙喜微讶:“防患于未然?” 他正想询问这句话的内中之意,忽然想到一事,顿时了然,转而皱眉道,“但公孙应姜对您……” “小孩子家胡闹。”盛睡鹤不在意的说道,“找机会吊起来抽一顿,也就是了。” 想到在岛上时,他可是把这侄女扔海里泡了半夜的,结果这才几天居然又凑上来了……盛睡鹤温和道,“抽一顿不行,那就每天抽一顿,反正她身体好——相信她总有一天会幡然醒悟的!” 第六十四章 世子:裘衣全部用豹皮! “世兄怎么忽然过来了?”盛睡鹤跟公孙喜讨论对侄女的教导时,盛惟乔正满脸不好意思的跟徐抱墨赔礼,“我方才想一个人待会,所以叮嘱她们不许打扰。谁知这些没眼力劲的,居然连世兄也拦了!” 说着就喊绿锦绿绮上来请罪。 徐抱墨忙抬手拦住,含笑道:“原是我不请自来,贸然打扰,哪能怪世妹的近侍恪守命令呢?” 盛惟乔也不是真的责怪绿锦绿绮,毕竟两个丫鬟也是遵守她下的命令——这会见徐抱墨确实没有责怪之意,意思意思的训斥了几句,递个“先替我背锅,回头给你们好处”的眼神,也就打发她们下去了。 这番世故走过了场,盛惟乔正疑惑徐抱墨忽然登门拜访的缘故,徐抱墨却已主动道:“方才在路上碰到七小姐,看她气鼓鼓的样子,便问了问。听她说世妹心绪不佳,我心里放心不下,所以过来看看世妹。不知道世妹现在好点了吗?” “惟妩?”盛惟乔这才恍然,虽然经过海上之行后,她对徐抱墨已经没什么见外的想法了,但多年教养使然,还是本能的不希望家丑外传,此刻一怔之后,立刻掩饰道,“世兄不知,惟妩年纪小,却是误会了呢!我并没有心绪不佳,只不过看后院紫藤花开的正好,想独自欣赏一会罢了!” 说到这儿,扫了眼徐抱墨跟前小几上的水渍,那是他方才苦等时几次换茶留下来的,盛惟乔歉意道,“没想到却累世兄在此久坐不说,且为我操心!” “世妹说这话可是见外了!”徐抱墨温柔一笑,目光真挚道,“咱们也算是同生共死过的交情了,还说这样的话吗?” 他心里对盛惟乔简直不能更满意——盛惟妩因为年纪小,并不明白盛惟娆的遭遇,以为这个堂姐只是在外面转了一圈,是好好的回来的,又一直记着徐抱墨当初帮忙求情的恩惠,对这位“徐世兄”那是半点防备都没有,路上被他拦下来一问,立刻竹筒倒豆子,把盛惟乔准备了几天专门去探望盛惟娆、却被白氏拦住不说还冷嘲热讽了好一会的经过全讲了! 末了还气愤道:“我早就听我娘他们说二伯母不是个好的,大哥的生身之母,就是她逼走的!要不是祖父祖母护着大哥,大哥能不能平平安安长大都是个问题!果然这会二姐姐好心好意去看望三姐姐,她不让也还罢了,居然还那样欺负二姐姐!实在太可恶了!要不是她是长辈,我一定要帮二姐姐教训她!!!” 徐抱墨对于沈九娘跟盛惟娆的遭遇,一直是抱着愧疚的。 毕竟不管白氏有多少小心思,明老夫人为了包庇儿子又私下做了多少小动作——如果不是他来盛府做客,盛家的孙辈根本没必要集体出门,那也不会给韩家人下手的机会了。 不过他的愧疚主要是针对沈九娘与盛惟娆本人,对于白氏却没什么好感。 这是因为徐老侯爷作为盛老太爷的旧部之一,跟敖氏之父也是做过同袍的。 当年敖家坚持让敖氏跟盛兰斯和离时,徐老侯爷还帮忙从中劝和过,当然敖家由于信不过盛兰斯的品行最终没给老侯爷面子——老侯爷从此对未曾见过的白氏深恶痛绝,不止一次唏嘘:“卑贱贪婪之妇,险些坏了老敖跟盛老哥的十几年情谊!” 徐抱墨自幼耳濡目染,没来盛家之前,对白氏就已经印象不好了。即使此刻自觉愧对盛惟娆,他对白氏也实在生不出爱屋及乌这类心思。 所以听了盛惟妩的话,只是意思意思的安抚几句,问明盛惟乔委委屈屈的回了朱嬴小筑,也就跟盛惟妩告别,赶紧过来哄他的大乔了。 此刻见盛惟乔绝口不提白氏给她受的气,反而委婉的给这婶母开脱,徐抱墨不免想到:“大乔她在盛家何等得宠!纵然那位白夫人是她婶母,今儿这事当真闹到老太爷跟前,吃亏的也肯定是白夫人!这个道理大乔不会不知道。而她却如此息事宁人,以德报怨,真正是天真无邪,宽容大度!” 这么大度的大乔让他好不心疼:如此宽容善良的盛惟乔,做了徐盛氏后,确实不必他担心她自恃正妻身份欺侮美妾娇侍了——他应该反过来担心往后的侍妾们恃宠生娇,欺负主母啊! 不过这个问题徐抱墨很快就想到了对策:“反正那些都不是正室,没有一定接进府里的必要!到时候只拣温柔小意尊重主母的抬进门,性情娇纵泼辣的那些统统安置在别院也就是了!” 当然孩子还是要全部交给盛惟乔抚养的,即使孩子的生母不温柔,但孩子从小让盛惟乔养着,有道是生恩没有养恩大,相信孩子们是不会忤逆温柔贤惠的嫡母的! 盛惟乔不知道徐抱墨的心思,听他提到“同生共死”,想到一块落入韩少主手里的经历,虽然只短短片刻,却委实是这辈子最惊心动魄的时候了。 此刻庆幸后怕之余,对于彼时竭尽全力维护她的徐抱墨,自然是愈觉亲近,不禁再次道谢:“当初要没世兄舍命相护,我多半是回不来了!虽然世兄叫我别见外,然而救命之恩,哪能一语揭过?” 徐抱墨轻挑长眉,桃花眼中似有无数星光明灭,目光在她面容上缱绻片刻,才露出温柔之极的笑容:“这本是我该做的,世妹却当成恩情,实在叫我伤心了啊!” 他这会面上温文尔雅,心里却急得不行:大乔怎么还跟本世子这么客气?难道本世子的殷勤献的还不够明显吗?! 本来按照他的估计,在玳瑁岛上时,盛惟乔应该就能领悟到他的真心了——毕竟自己作为宁威侯府唯一的男嗣,竟为了话都没说上几次的盛惟乔出生入死,这可不是两家交情可以解释完的,必然是因为自己对她爱慕在心,所以才会如此赴汤蹈火啊! 如果不是公孙应姜的搅局,以及后来盛兰辞特意将他支开,他这会何必还客客气气的唤着“世妹”啊,不说甜蜜蜜的“心肝儿肉”,至少也能跟沈九娘一样喊上“大乔”了好吗? 然后现在盛惟乔已经回来好几天了,居然一直没主动找过自己不说,现在自己找借口上门来了,瞧这女孩儿的样子,却也没有回应一二的意思?! 徐抱墨觉得这个情况……不太对啊! “难道大乔不曾恋慕上本世子?”这个念头才浮上心头,就被徐抱墨打消了,“本世子年少、俊美、有家世、有才学、有前途、体贴、温柔、善解人意、对婚姻也非常郑重……大乔她怎么可能看不上本世子?!” 把盛惟乔从小到大接触到的男子拉出来,哪怕算上盛惟乔的亲爹盛兰辞,这个南风郡都出了名的能人,徐抱墨都不憷好吗? 毕竟已经快四十岁的盛兰辞,哪有十七岁的他风华正茂! 所以说,徐抱墨坚定的相信,他的大乔也是爱着他的! 而且是早就爱上他了,只是爱在心头口难开! “难道是因为沈小姐?”徐抱墨一头雾水片刻,猛然想到一事,不禁暗自沉吟,“想当初,因为那位沈小姐表达出了对本世子的爱慕,大度的大乔可是明着想把本世子推给那位沈小姐的——如今沈小姐失踪海上,至今下落不明,难道大乔是因为这个缘故,不忍接受本世子吗?” 徐抱墨这么想着,越发感受到盛惟乔的善良与体贴。 不过这也更加坚定了他把人娶回去的决心! “看来本世子要更主动一点才行!”徐抱墨借着喝茶这个动作的掩饰,不动声色的睨了眼盛惟乔——女孩儿粉润的面颊叫人想起春日枝头的蓓蕾;柔嫩的菱唇仿佛清晨沾露的花瓣,即使在室中,也泛着淡淡的光彩;漆黑的眸子里盛满了天真无邪,清澈而明快。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含苞待放的女孩儿,徐抱墨心头忽然涌上一抹莫名的伤感,“依大乔的为人,如果本世子不抓着她不放,即使她爱极了本世子,估计也会因为缅怀表姐,不肯吐露分毫,从而与本世子错过吧?” 而错过了自己这个盛惟乔真心所爱之后,即使将来盛兰辞夫妇会给女儿用心挑选一位出色的夫婿,可这天下论才论貌论哄女孩儿的手段,有多少人能比得上自己呢? 届时,盛惟乔只怕会郁郁寡欢一辈子。 也许有人认为她是怀念沈九娘,或者其他什么缘故,但只有寥寥的人,不,甚至只有他们双方知道,盛惟乔是放不下自己…… 想到若干年后,已经白发苍苍的盛惟乔独坐花下,用昏花的老眼注视着年少的孙辈,借此缅怀此时此刻的自己,徐抱墨暗叹一声,看盛惟乔的目光,半是愧疚,半是怜惜。 “……”盛惟乔被他看得莫名其妙,愣了下才继续肃然道,“世兄高义,我却不能理所当然!不过世兄既然不喜欢我说这样的话,我以后尽量不提也就是了。但要我忘记世兄的恩情,却是不可能的!” 你不要不提啊! 速度以身相许啊! 多么简单的事情! 实在说不出口,小脸羞羞的睇本世子一眼,本世子立刻就会心领神会啊! 哪怕是佯装生气,甩手就走时跺一下莲足,啐本世子一句“讨厌”,本世子也懂啊! 在这里客气来客气去,客气一百年本世子都是你“世兄”,做不了你夫婿的你知道不知道?! 徐抱墨心里咆哮着,面上则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先不说这些……盛府的花园景致极好,我打算明儿去花园里画一幅荷花图,不过这季节哪个位置最适合入画,我却不大清楚了。世妹要是有暇,未知可能一块过去,帮我参详参详?” 盛惟乔自然一口答应:“没问题!明儿我一定帮世兄找个好地方!” “明儿白天画荷花,晚上连夜赶工,凭记忆把大乔站在荷花池畔的模样画出来,后天送过来给她过目,趁机把话挑明,不怕她再躲避下去!”徐抱墨心里盘算着,非常得意,“还好祖父一直羡慕人家书香门第棋琴书画样样来的,打小请了一堆先生教我这个那个,如今却是派上用场了!” 他正打算再说几句甜言蜜语就告辞,好回去为后天的“惊喜”做准备,谁知这时候绿锦端着个盖得严严实实、足有一尺见方的瓷盆进来,略见吃力的放到了他跟前。 徐抱墨有点纳闷的问:“世妹,这是?” 虽然无论他方才独自吃茶的时候,还是盛惟乔赶来亲自招呼他之后,跟前都没少了茶点。但眼下送上来的这个瓷盆,怎么看都不是装点心的吧? “难道是南风郡的特产?”他正这么想时,却听盛惟乔殷勤道:“世兄,这是我方才在后院知道你过来,专门吩咐人去给你备的零嘴!” 听了这一句,徐抱墨蓦然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果然,随着盛惟乔的介绍,绿锦揭开盖子,鲜香的气息扑面而来,伴随着盛惟乔甜甜的介绍:“这是府里最擅长处置海鲜的厨子刚刚现炒的海瓜子,世兄快尝尝合不合口味?” 看着她一脸“让世兄枯坐良久实在怠慢,谨以海瓜子代表我的歉意,相信世兄你那么喜欢海瓜子一定会原谅我的对不对”,徐抱墨深呼吸几次,才忍住掀桌的冲动,心中泪流满面:“今年冬天……不,本世子以后都不做狐裘貂裘了!本世子的大毛衣裳,统统都要改成豹皮啊!!!” 第六十五章 正室与外室之间的勾心斗角 徐抱墨非常不开心的在朱嬴小筑吃了一顿海瓜子,让他更不开心的是,他告辞时,盛惟乔还拍着胸脯保证,以后他每次来都会有海瓜子招待! 这句话让徐抱墨差点以后都不想理她了! 但回到他住的客院后,小厮徐丛的碎碎念帮他坚定了信心:“咱们在盛府已经住了有些日子了,世子跟盛二小姐却还是客客气气的,半点儿进展也没有不说,婚事更是八字没一撇!再这么下去,世子您的双腿……小的心里实在悬呐!” “闭嘴吧你!”徐抱墨没好气的踹了他一脚,喝道,“早就跟你说了,区区一个二小姐,本世子那还不是手到擒来?三天!顶多三天,本世子就会写信与祖父报喜!” ——没办法,他亲爹宁威侯徐子敬的教训太惨烈了! 徐子敬作为中层武官的儿子,在没发迹的少年时代,娶的元配也只是一个寻常教书匠的女儿。后来他凭自己的实力与能力一路杀上青云,封得侯爵。 按照“富易妻,贵易友”的常态,徐子敬即使不抛弃糟糠之妻,也该纳上几房貌美如花的小妾松快松快吧? 只可惜,这位侯爷倒有这个想法,然而他的发妻、即徐抱墨的亲娘南氏却是个典型的妒妇! 这些年来,徐子敬别说纳妾了,连去青楼的机会都没有过一次! 平时在家里多看了哪个丫鬟一眼,哪怕是无心的,等待他的也是跪算盘的下场! 如果是有意的……呵呵,据说史官已经把宁威侯爱猫的事情正式记入史书之中了,毕竟这些年来,宁威侯所有缺席朝会的理由,都是“与狸猫嬉戏时被误伤面容,恐损朝堂体统,故而告假”。 可见这位侯爷有多么喜爱那种喵喵叫的绒球——才怪! 那根本是被南氏抓伤了脸不好意思出门,只能常年在府里养几只狸猫做借口好不好! 想到亲爹的悲惨生活,徐抱墨打个哆嗦之余,深刻的认识到,如果他不能娶到温柔贤惠、宽容大度的大乔,而是跟亲爹一样不幸的娶了个母老虎的话……亲爹的今天就是他的未来! 这对于一个立志丈母娘遍天下的人来说,简直太可怕了!!! 他这儿决定三天之内拿下盛惟乔时,二房,盛惟娆所居的花非楼内,一灯如豆。 昏黄的灯火掩不住白氏苍白憔悴的面容。 她此刻全没了再盛惟乔面前冷嘲热讽的傲慢与刻薄,眉宇之间满是疲惫与不安,哑声道:“今儿个乔儿果然来看你了,为娘照你的意思打发了她们。” 见不远处的薄纱帐里没有回应,白氏顿了顿,有些迟疑道,“为娘不是不相信你,只是……只是你今年也才十二岁,行儿比你还要小两岁,为娘在这府里,虽然没多少地位,可终究做了这十几年的盛家二夫人,总能看着你们点儿的!如果为娘走了,外头那个进了门,你们还这么小……” “我跟您说了多少次了?”薄纱帐后带着疲倦的冷声,打断了她的话,“只要您照我说的做,外头那个八辈子都别想进门!” 白氏张着嘴,短暂的怔忪后,她小声道:“可你爹正当壮年,就算咱们设计打发了他现在心心念念的那个,他迟早也会有下一个的——最要命的是,下一个万一是你们祖母亲自拣的人选,可要怎么办?你该知道你们祖母素来偏心自己的骨血,她断不会让你爹三十岁上就做鳏夫的!” 盛惟娆对她的担心只是淡淡一句:“您就是留下来,能拦得住爹往后继续找下一个?能让祖母回心转意从此不再偏心?” 见白氏语塞,她苦涩道,“正因为知道爹跟祖母都不可靠,祖父的心思又全在大房那边。所以我建议娘趁眼下这个机会抽身离开盛家,给我们姐弟的往后留条退路!本来咱们二房不比长房,爹这些年来花天酒地,说是挥金如土也不为过!将来到了分家的时候,即使大伯跟大伯母仁慈,长幼之序功劳多寡摆那儿,咱们房里又能分到多少东西?” “更何况娘不是爹的原配,我们姐弟上头还有位原配嫡出的大哥,下面又有姨娘生的弟弟。即使不提前些日子才接进门的外室女,就爹的做派,往后谁知道还会给二房添多少子嗣?您就是一直做着盛家二夫人,您说您将来能给我们姐弟争取些什么?” 许是因为她渐渐激动的情绪,薄纱帐微微摇晃,盛惟娆注意到,深吸了口气,放缓语速,道,“而现在,盛家上下正对咱们娘儿满怀同情,您这时候下堂,固然在外人看来是灰头土脸,依着祖父跟大伯、大伯母的为人,却必定对咱们生出怜意!届时祖父即使不像对大哥的生身之母那样,给您十年花销,料想也不会亏待您!” 她无声的叹息,“届时您拿了钱出门,再开个铺子什么的,哪怕您根本不会做生意呢,只要大伯肯帮衬一二,想也不愁生意。如此即使不如在盛府的富贵,寻常锦衣玉食却也不难。最要紧的是,您从此都不必惶恐哪天见弃于爹爹,落个无家可归的下场!将来我们姐弟依靠不成爹爹,好歹还能投奔您!您说,这个主意怎么就不比您顶着爹爹的厌恶,非在盛家熬下去好?” 白氏有些哽咽道:“这回你在海上遭了那么大的罪,老太爷何等刚强的人,闻讯都当场红了眼眶!你爹……你爹他,他不心疼你也还罢了,居然还想趁这个机会让为娘下堂,好让新欢来做盛家二夫人!为娘就是再贪图盛家的富贵,经过此事后,又怎么还敢眷恋不去?只是为娘实在放心不下你们小小年纪独自在这后宅里谋生哪!” “当年您进门时,大哥尚在襁褓。”盛惟娆沉默了下,说道,“他能长到现在,我跟五弟,为什么不可以?” “盛惟德是二房嫡长子,生身之母又是你们祖父的旧部之女,你们祖父祖母爱屋及乌,这些年来只差把他接到禁雪堂亲自抚养了,谁敢动他?就是你爹也不敢轻易责罚他哪!而为娘素来不得你祖父祖母宠爱,却怎么给你们姐弟挣这个面子呢?!” 白氏想到这里,又是后悔又是彷徨,“尤其为娘才进门的时候,因为年轻不懂事,自以为有了你爹的宠爱,根本没必要在乎盛家其他人的看法,跟你们大伯母、三婶母关系都不怎么样——往后你爹再娶的新人如果会来事,把她们笼络好了,你们姐弟纵然受了委屈,在这偌大府邸里,怕是说都没地方说!” 盛惟娆静静听着她的哭诉,半晌才道:“娘继续留在这府里,往后我们姐弟受了委屈,也不过是娘仨抱一块哭罢了,又济得了什么事?您要是脱身出去了,我们姐弟好歹还有个指望,怎么都比三个人前途命运皆系于爹爹之手的好!” 隔着帐子看不清她表情,只能听到她语气里有种强自忍耐的意味,“之前……那些人,最初连我头发丝都不敢碰到,只因为以为我是二姐姐,是大伯的女儿!只可惜我身边的丫鬟太蠢了,居然认为说出我的真实身份,他们知道绑错了就会放人!” 白氏紧张的盯着帐子,安抚道:“娆儿,那些都过去了,你……你不必再去回想!” “天天晚上梦到,怎么个不回想法?”盛惟娆惨笑道,“我反复思索我这回的遭遇,说什么怪这怪那,其实说到底,最该怪的,难道不是爹爹吗?!” 她微微提高了嗓音,呜咽出声,“如果他不是那么纨绔无能,如果他不是那么不重视我!那些人……那些人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对我……娘您知道他们晓得我原来是二房之女、不是二姐姐后,是怎么说的吗?!” “他们打头的人当场给了手下一鞭子,训斥他‘怎么绑了个废物’?!” “我的儿,你不要说了!”白氏心如刀绞,忍不住掀帐入内,抱住瑟瑟发抖的女儿,泪如雨下,“都是为娘不好,为娘不该唆使你去攀附徐世子!否则……为娘对不住你!!!” 盛惟娆任凭母亲抱着,眼神空洞,只用梦呓般的语气,诉说道:“那会我吓坏了,反复跟他们说,虽然我爹不争气,但祖父祖母跟大伯都是很疼我的,希望他们因此不要伤害我——结果,他们直接给了我脸上这一刀!” “说是……” “说是宣于峨早就告诉他们了,盛家二房除了大哥之外,其他子嗣都没什么用处!” “因为爹爹不但是盛家最没用的一个,对自己子嗣的在意,也是盛家最漫不经心的一个——就是大哥被单独点出来,也是因为他外家的缘故,在祖父祖母与大伯那儿地位不一般,才会有特别待遇!” “如此我又有什么价值,值得他们对我手下留情?!” 盛惟娆说到这儿,已是泪流满面,“虽然我知道,他们很可能是因为蓄意挑拨我对家里的仇恨,故意这么说这么做的!可是娘,我现在是真的真的,没办法再信任爹爹、更没办法相信他会是我的依靠了!!!” 她转过头,直直的盯住白氏,眼泪簌簌间,声不可觉道,“祖父祖母年事已高,且对我跟五弟也不是特别宠爱重视!大伯大伯母、三叔三婶都有自己的孩子要顾——他们空暇时才能施舍给我们的关心,根本不足以成为我们的保障!” “所以我建议娘您趁眼下这个大好时机,跟爹和离——毕竟如果连您自己都被爹爹捏在手里,却如何庇护我与五弟?!” 白氏用颤抖的手抱紧了女儿,泪水沿着眼角不住滚落衣襟。 半晌后,她听到自己说:“好!” 她们母女不知道的是,此刻二房最偏远的小跨院里,盛怜怜正举手掩嘴,惊骇的瞪圆了眼睛:“那个下贱的白氏想要跟爹爹和离?!真的?!” 站在她面前的青衣女婢察觉到她的欢喜,不禁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八小姐该不会以为这是件好事吧?” “难道不是?”盛怜怜虽然有着远超这个年纪孩子的市侩与恶毒,到底才五岁,心机城府有限,闻言开心的笑出了声,“这个贱妇走了之后,我倒要看看她生的那个大贱人还能不能再抖威风了!到时候我一定要狠狠的折磨她,最好把她卖到窑子里去……” 说到这里,见青衣女婢面上嘲讽之色更深,她不知道自己哪儿说错了,却本能的住了话头,讨好道,“白贱妇不战自败,可见是怕了吴姨——我就知道吴姨最厉害了!” “吴小姐也很喜欢八小姐,方才来传话的人还专门提到,吴小姐回头要亲自谢谢八小姐,将二夫人方才呵斥二小姐的事儿,及时转达过去,使得吴小姐能够及时察觉到二夫人的计谋呢!”青衣女婢勾了勾唇,意思意思的哄了一句,才慢悠悠的道,“不过吴小姐却不觉得,二夫人现在跟二老爷提和离,对吴小姐、对八小姐您,是件好事啊!” 她叹息,“甚至,二夫人这是打算一箭双雕,同时解决吴小姐跟八小姐您——” 满意的看到盛怜怜僵住的笑脸上惊恐与仇恨交织浮现,青衣女婢微微弯腰,凑到她耳畔,“所以,吴小姐有个计划!” 第六十六章 公孙氏这个专门坏事的小妖女!!! 二房后宅的暗流汹涌,徐抱墨自是不知。 次日一早,天还没全亮,他已兴致勃勃的起身梳洗。 在换了八套衣袍、十几支簪子、二十多个香囊佩饰后,他才一边懊恼自己带的行李太少,一边敲定了今日的装束: 大红缂丝底暗绣鸑鷟衔花纹的袍衫;束玉带,系一枚羊脂玉环,下坠着五彩攒花宫绦;蹬皂色粉底靴。 由于男子的发式远不如女子那么繁复,最重要的是徐丛梳发的手艺比徐抱墨在家里时惯用的俏丽丫鬟不知道差了多少,少年世子提出的几个设想都无法实现,只能非常将就的戴了顶掐丝嵌珠小冠,横插一支与玉环同色的羊脂玉圆簪。 “可惜南风郡终年气候温暖,如今更是已然入夏。”他对镜自照时,不无遗憾的对徐丛抱怨,“否则本世子好歹可以再添条抹额。” 徐丛大早上的陪他折腾到现在,正累得悄悄捶腰,闻言木着脸道:“小的读书少,只听说过‘女为悦己者容’。” 世子,您是男人! 而且今天只是约了盛二小姐帮您找个适合描摹荷花的位置! 就您这打扮的劲儿,不知道的,还以为今天是您的大喜之日哪!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徐抱墨笑骂道,“你跟了本世子这么多年,还不知道本世子做什么能够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徐丛牙疼似的咧嘴道:“还不是因为您是世子爷?” “……是因为本世子英俊潇洒,才华横溢!”徐抱墨噎了一下,才哼道,“跟了本世子这么多年了还这么不机灵——简直糟蹋了本世子对你耳提面命的一番苦心!” 徐丛面无表情道:“小的只记得,最近一次世子对小的耳提面命,是让小的假装对夕夕姑娘傲慢无礼,然后世子出面训斥小的,好让夕夕姑娘觉得世子平易近人温柔可亲;再上次世子对小的耳提面命,是让小的跑遍全郡才找到技艺足够的老花匠,用盛开的梅枝扎出凝情姑娘闺名,令凝情姑娘感动的当晚便对您自荐枕席!上上上次世子对小的耳提面命……” 话没说完已经被徐抱墨捂住嘴,怒叱:“闭嘴!!!” 这个下人实在是太不省心了!!! 这里是盛府,不能贸然谈论自己从前的那些猎艳战绩,否则一旦被隔墙有耳传扬出去,别说娶他的大乔了,不被赶打出去就不错了——亏当初这点还是徐丛提醒他的呢! 现在居然反过来拆台! 教训了徐丛一顿后,徐抱墨检视完仪容,带上笔墨丹青,信心满满的出了门:他相信,自己平时就非常英俊了,今天还这么狠狠的打扮了一番,他的大乔一定会对他神魂颠倒、痴迷不已的! 事实是盛惟乔看到他时确实愣了愣才回神,笑道:“世兄今日好生精神!” 这季节草木葳蕤,满园子秾绿稠碧,徐抱墨一袭大红袍衫,往那一站,跟团火焰似的,岂止是招眼,简直鲜艳到灼目。 盛惟乔因为情窦未开,又被盛兰辞灌输了“要把徐世兄当成同父同母的嫡亲哥哥一样看待”,压根没想到他穿这身衣裳的用心,回想徐抱墨才来盛府的那天也是一身红,只道他喜着红衣,所以夸了一句之后,也没放在心上。 但跟她形影不离的公孙应姜,却上上下下的把徐抱墨打量了一番,才举袖掩嘴,吃吃笑道:“往日里只觉得世子爷俊秀不俗,今日再看世子,几疑不是凡人了!” 说话间,借着占在盛惟乔身后的便利,毫不扭捏的给徐抱墨抛个了媚眼。 “妖女,以为本世子还会上你的当吗?!”论容貌,公孙应姜其实不如盛惟乔精致,但这位海主之女究竟是盗匪窝里出来的,纵然尚未长成,骨子里就浸染了良家女子模仿不来的那种恣意与野性。 此刻含情脉脉的一眼递过来,徐抱墨下意识的想回一个暧昧的笑,嘴角才扯,猛然想起前事,生生止住,暗哼一声,故意转开视线,看都不看她,心道,“你搁心上的根本不是本世子!之前跟大乔乱说话,差点害的本世子真面目曝露!现在还痴心妄想利用本世子吗?!” “世妹今日气色也不错!”徐抱墨是以没理会公孙应姜,只向盛惟乔言笑晏晏道,“这樱草色最挑人不过,等闲女孩儿略长大些都不敢上身的,也就世妹这样的淑光艳质可以随便穿。” 盛惟乔今日其实没有特别上心的打扮,不过跟平常一样绾了双螺髻,略饰珠翠,穿樱草底绣卷草纹对襟窄袖上襦,领口露着一截粉色诃子,下系着豆青留仙裙——毕竟徐抱墨可是她“同父同母的嫡亲哥哥一样”,在亲哥哥面前花枝招展个什么劲呢是吧? 既然把徐抱墨当哥哥,她自然听不出来这番夸奖里暗藏的情意,只道是场面话,或者是作为兄长对妹妹的怜爱。 不过她倒是看出徐抱墨对公孙应姜的刻意忽视了——盛惟乔由己推人,担心公孙应姜会因为过于难堪泪洒当场,忙转开话题以圆场:“我们姐妹以前赏荷,都喜欢在那边的翠陌水榭,世兄要不要先过去瞧瞧,那儿是否适合取景?” 这一幕在徐抱墨看来,自然是:“不枉本世子今儿个天没亮就起来拾掇!大乔果然被本世子惊艳了啊!虽然她就夸了本世子一句,但从她跟着就匆匆忙忙的转开话题来看,这女孩儿现在一准在害羞,心里不定怎么个倾慕本世子法呢!” 想到盛惟乔此刻正在内心默默的爱慕自己,徐抱墨不禁心情大好! 只不过,接下来他端着温柔贵公子的架子,跟盛惟乔说说笑笑的走向翠陌水榭时,偶然看到公孙应姜对他递来一个“敢扫小娘面子,看小娘等会怎么收拾你”的眼神。 徐抱墨先是凛然,但很快就想通了:青天白日的,这儿又不是玳瑁岛,他的大乔跟一群下人都在,这海匪窝里出来的小妖女再愤愤不平,能把自己怎么样?! 想到这儿,徐抱墨甚至悄悄给她回了个“你奈我何”的笑。 ——上回在玳瑁岛,他被这小妖女栽赃陷害了一把,差点没法下台的事儿,他可还记着呢! 不找公孙应姜报复就不错了,她居然还敢恐吓他! 真当他是草包纨绔,见着个小美人就找不着北的吗?! 他一定要用实际行动告诉公孙应姜,自己只是大度宽容,不跟她计较! 一旦计较起来,区区一个海匪之女,也痴心妄想左右堂堂侯世子?! “这妖女要是识趣,往后就该离本世子远点!”徐抱墨心下暗哼一声,如此想到,“最好今天接下来都闭上嘴,安分守己的做陪衬!” 但显然公孙应姜是不识趣的。 因为半晌后,一行人在翠陌水榭附近的绿柳荫下,找到一个适合入画的角度后,徐抱墨边跟盛惟乔闲聊,边随手勾勒出眼前池塘的大致轮廓后,公孙应姜忽然开口道:“姑姑,您别跟徐世子说话啦,您看徐世子这笔下,松松散散的,分明根本没用心!这水准连小叔叔一半都不如呢,您要继续跟世子说话,世子今儿怕是一幅满意的画都画不成!” 盛惟乔一愣,下意识的扫向纸上——她生母冯氏素喜丹青,她虽然没这方面的爱好,但自幼耳濡目染,眼力还是有的。 徐抱墨这幅夏日荷花图虽然刚刚开始,但从布局、色调、笔法等各方面来看,与大家固然相去甚远,一般的交流也是拿得出手了。 要知道徐抱墨的主业是科举,可不是丹青,而他今年才多大? 能在丹青上有这样的水准,已经不错了。 “应姜这逆伦的心思,要什么时候才能转过来哦?”盛惟乔脸色顿时就难看起来了,心道,“之前在岛上时,她除了私下去给哥哥跳舞外,好歹人前还知道避讳呢!现在居然公然昧着良心夸奖哥哥起来了,传了出去可怎么办?!” 徐抱墨也想到了这点,淡笑道:“无妨的,反正我于丹青之道天赋平平,不过是为了消遣才学了几手。倒也没什么满意不满意的,不过胡乱涂抹罢了!” 盛惟乔见他没生气,暗松口气,正要暗示公孙应姜别乱说话了,谁知公孙应姜已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世子现在这幅画,跟小叔叔的画比起来,确实只是胡乱涂抹!” “应姜,天太热了,你累不累?”盛惟乔眉宇之间闪过分明的怒气,盯着公孙应姜,满含警告的开口,“要不要去那边喝盏荔枝膏水?” 虽然之前冯氏曾经提到过,盛睡鹤念书天赋很好,这是盛兰辞决定让这儿子认祖归宗的重要缘故——不过无论盛惟乔还是徐抱墨,都不认为盛睡鹤在丹青上会有什么造诣。 原因很简单,徐抱墨作为宁威侯独子,打小就被册为世子,自幼在祖父的督促下,受到全面且严格的栽培,本身资质也非常出色,才有今日的多才多艺。 而盛睡鹤在回盛府之前,名义上是公孙氏的义子,实际上也不过是公孙氏的高级打手罢了。且不说他能花在学业上的时间精力根本不能跟徐抱墨比,就说玳瑁岛那地方,能找到个老童生给他开蒙就不错了,他就是再天才,没人指点,怎么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法? 公孙应姜现在话里话外说他画技比徐抱墨高明,这不是存心挑事吗? 在盛惟乔想来,这侄女儿多半是被盛睡鹤拒绝之后,因爱生恨,想让盛睡鹤丢脸! 那么她当然不能让公孙应姜这么做了! 公孙应姜不怕徐抱墨,但在盛惟乔面前还是很乖的,闻言撇了撇嘴角,到底还是顺着她的意思走开,去喝下人呈上的冰饮了。 她走之后,盛惟乔定了定神,正要给徐抱墨赔礼,徐抱墨却先摆手让下人们都退下,小声道:“世妹,你……你跟公孙小姐谈过没有?” 盛惟乔明白他所谓“谈过”的意思,是指是否纠正过公孙应姜的乱伦想法,不禁一皱眉,低声道:“在玳瑁岛上时,旁敲侧击过一回,但因为意外被打断了。回来之后,光顾着张罗娆妹妹,却是忘记了!” 她在回来的路上,其实考虑过既然公孙应姜要随自己前来盛府,如此不会与盛睡鹤分开,为防这侄女在错误的道路上继续下去,很该好好教导下这侄女礼仪廉耻,免得她害人害己的。 但后来一门心思记挂在盛惟娆身上,却把这事儿给忘记了。 现在被徐抱墨问起,盛惟乔才察觉到自己的失职,不禁面红耳赤,羞愧道,“这都是我的不是!” 徐抱墨沉吟道:“这不能怪世妹,毕竟公孙小姐虽然有些不该有的心思,到底她跟恒殊弟都是好端端的,眼下确实该紧着三小姐。不过回头世妹还是抽空提醒一下公孙小姐的好,毕竟人言可畏——像方才那番话,下人不明就里,应该听不出什么不对,但长此以往,俗话说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他现在这番话倒没什么小心思,全是为盛家考虑:盛睡鹤是盛家大房唯一的男嗣,默认的盛家未来主事人,如果被卷入乱伦的丑闻里去,不但科举无望,连带整个盛家都会声名败坏。 毕竟侄女爱慕叔父这种事情,可不是开玩笑的,何况盛家现在在南风郡中固然如日中天一呼百应,也不是没有对头仇家。 就是跟盛兰辞夫妇关系密切的冯家、宣于家,站在竞争的立场上,又何尝愿意郡中多出一户势家来瓜分利益权势? 就好像宣布冯氏之前宁可拿出十万两银票的封口费来,也不愿意宣于峨的罪行公之于众一样,这么大的把柄,盛家绝对不可以落下! 所以阻止公孙应姜继续肖想盛睡鹤,可以说是一件刻不容缓的事情了! 这个道理盛惟乔也明白,颔首之后,便道:“世兄说的极是!既然如此,我也不跟您见外了:我这就带她回房去说话,您这儿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底下人!” 徐抱墨不易察觉的叹了口气:他今天可不是出来画画的啊,他的目的是通过游园、作画,跟他的大乔感情更进一步,为明天拿着肖像画过去找大乔挑明心迹做铺垫啊! 现在被公孙应姜这事儿一闹,不但今天的打算落了空,估计明天也没法说表白的事了——因为明天去找盛惟乔,肯定是问她们姑侄谈话的结果。 然后不管这结果是好是坏,才讨论了这么不名誉的事情,跟着就吐露情意,怎么想都不合适吧? “不过这种打死都不能外传的秘密,大乔却一直跟本世子讨论着,可见她对本世子的信任,已经跟自家人没什么两样了!”徐抱墨最后只能这么自我安慰,“虽然今天被意外打扰,不过横竖本世子也不会马上离开,跟徐丛说的三天,不是还有个后天的吗?本世子就不相信后天还会再有这样的意外!” 盛惟乔没看出来他的失望,告辞之后,喊了公孙应姜同自己回朱嬴小筑。 进屋后,挥退左右,立刻转过头来,盯着这同岁的侄女,沉声问:“你老实告诉我,你对你小叔叔,就是我哥哥,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第六十七章 一生转战八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 盛惟乔本来以为,公孙应姜这年岁,乍被点破这样的事情,不说惊恐万分,至少也会手足无措会的。如此自己正好趁她心慌意乱的光景,穷追猛打,一举矫正这侄女的扭曲观念,扶正她的人生标杆! 谁知公孙应姜闻言,眼都不眨一下,笑嘻嘻道:“姑姑看出来了啊?” “……”盛惟乔深吸口气压住怒火,冷冰冰的说道,“就你方才在园子里句句推崇你小叔叔的样子,瞎子才看不出来!” “可我说的都是实话。”公孙应姜一双白生生的小手搁在鲜绿底绣琼花的裙摆上,边摆弄着腰间坠下来的宫绦,边无辜的看着她,“我只是不想姑姑被那徐世子的不学无术骗了去而已!” 盛惟乔怒极反笑:“徐世兄是咱们家的贵客,之前要不是他,我这会还在不在这儿都是个问题了——他要骗我什么!?他又会骗我什么?!” 不待公孙应姜回答,她已警觉的把话题拉回去,“现在我不想跟你计较方才花园里的失礼!我只问你,你知道不知道,在俗世之中,你作为侄女,恋慕叔父乃是大逆不道?!” 最后一句,盛惟乔几乎是贴在公孙应姜耳侧,用蚊蚋般的声音低喊出来的! “姑姑您就放心吧,要没意外,我跟小叔叔这辈子怕都不会有什么的。”公孙应姜闻言神情一黯,落寞的揉着衣角,轻声说道,“所以您完全不必为此担心!” 盛惟乔见状,以为她是在委婉表示已经对盛睡鹤死心,暗道:“难怪她方才被我当面点破心思,竟是不慌不忙!想来是因为她早就有了放弃之念,原也打算悔过了。说不定是正等着我开口好坦白。” 这么想着,看着公孙应姜忧伤的模样,盛惟乔心中不禁升起一抹怜意:好好的谁会生来就想乱伦,然而这侄女儿生长玳瑁岛,那地方尽是粗野的水手与海匪,盛睡鹤虽然也未必是什么善类,但实际上只比公孙应姜大四岁的他,不但是海匪中难得的文武双全,还生的俊雅昳丽。 公孙应姜没个正确的引导,在一干盗匪里看上这位叔父也是情有可原——毕竟整个玳瑁岛都知道,盛睡鹤只是公孙氏的义子,与公孙应姜没有任何血缘——说到底,这女孩儿是被出身带累了。 盛惟乔短暂的思索了下,认为既然公孙应姜已经知道错了,那么这侄女儿现在需要的应该是鼓励与安慰,而不是指责与敲打。 所以她酝酿了下措辞,正打算说几句诸如“你还小,以后一定会遇见比你小叔叔更好的男子”的话,未想忽听公孙应姜幽幽道:“毕竟小叔叔可是实打实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好手,就我这几下子,除非他自己愿意,不然想跟他春风一度,根本就是痴心妄想——尤其他现在已经知道了我的心思,以他的为人,以后一定都对我严防死守,哪怕是采用下药之类的手段,想也是没机会的!” 她无限伤心无限遗憾的叹息道,“偏偏小叔叔他心如铁石,我怎么说,他都不肯答应这件事!!!” 盛惟乔瞠目结舌的看着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让我放心这件事,不是因为你知道错了,决定彻底掐灭了这份不该有的心思,而是因为奈何不了哥哥?!”盛惟乔直直瞪了她片刻,才难以置信道,“你……你到底要脸不要脸?!” 羽扇似的长睫眨了眨,公孙应姜睁着猫儿似的明媚眸子,特别无辜的看着她:“七娼八盗九吹灰,姑姑,我乃草莽出身!” 所谓“七娼八盗九吹灰”,指的是下九流:一流戏子二流推,三流王八四流龟,五剃头六擦背,七娼八盗九吹灰【注】。 按照这个排序,盗匪还在娼妓之后——这么看来,四代落海为寇的公孙氏,确实没必要考虑要脸不要脸这个问题了。 因为他们早就把祖上的脸面都丢尽了。 “俗话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盛惟乔气的直哆嗦,颤声道,“你今年才多大?小小年纪的,居然就想认命,打算往后一辈子做这个‘八盗’么?!你以后的子孙呢?你就是不顾自己,想过后人没有?!” “我觉得我在岛上过的日子也不差啊……”公孙应姜委屈的扁嘴,“我爹说,岸上好多读书人家,过的还没我们过的好呢!” 盛惟乔恨不得给她两个耳刮子,好把她打醒:“人家清清白白的人家,哪有你们家杀人放火来钱快?!可人家一辈子活的堂堂正正,俯仰无愧天地,上对得起祖宗下对得起子孙,到老了也能寿终正寝——而你们哪?成天刀头舔血风里来浪里去,一个闪失就是尸骨无存不说,甚至死了还要被枭首在港口,叫人家指指点点!子孙更是才落地就被打进下九流,比戏子娼妓都低一头!!!” 她怒目喷火,直视着公孙应姜,切齿道,“你告诉我,你们哪里过得不错?!” 公孙应姜小心翼翼的看着她,欲言又止——盛惟乔看了出来,越发震怒:“看什么看!?有什么话你就明明白白的说出来!今儿不把话说清楚,将这件事情做个了结,我也不跟你啰嗦,直接回了爹爹送你回玳瑁岛!” 盛二小姐的脸上头一次流露出森然之色,她凝视着与自己同岁的侄女,一字一顿道,“无论如何,我不能让你毁了我哥哥,更不会让你毁了整个盛家!!!” “姑姑喜欢吃海瓜子么?”公孙应姜抿了抿嘴,小声问。 盛惟乔气的拍案而起:“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跟我东拉西扯?!你是不是觉得耍我很好玩?!” “我说正经的呢!”公孙应姜歪了歪头,撇嘴道,“我很喜欢吃海瓜子!所以当初在岛上的时候,厨子才炒好,我就赶紧叫玉扇给您送了一大盆过去了——然而,姑姑似乎勉强尝了几个,就搁了牙箸?” 盛惟乔努力按捺住怒火,坐了回去,沉声道:“我确实不大喜欢吃海瓜子,辜负你的一番好意……” 她蓦然止住了话音——公孙应姜不是在指责她没把那盆海瓜子吃完! “就是姑姑想的那样!”公孙应姜耸了耸肩,摊手道,“我喜欢海瓜子,所以把它送给了姑姑,但姑姑不喜欢,那么我也没什么意见;现在姑姑喜欢堂堂正正喜欢清清白白,可是我不喜欢,所以姑姑又何必非把岸上这一套强塞给我呢?” 盛惟乔有片刻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因为公孙应姜跟着又说,“何况盛家之所以能够成为本郡三大势家之一,我们玳瑁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当然我不是说姑姑口口声声要我学好,自家却也不是什么好人。毕竟义祖父他们也是被朝廷逼的没办法了,只能跟我们妥协。但既然义祖父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姑姑又何必这样眼里揉不得沙子?” “你少在这里混淆事实!”盛惟乔差点没控制住动手抽她的冲动,切齿道,“和光同尘的道理我岂是不明白?!然而我让你学好,难道是指望你从此温柔贤惠三从四德?!你也不想想你现在打的主意,一旦传了出去,慢说岸上肯定没你的容身之所,你就是回去了玳瑁岛,我不相信你爹会放任你!人家做盗匪的往往还扯个大义名分说是‘义匪’哪,你这样就是下九流也只有嘲笑你的份!” 看着低头摆弄衣角的公孙应姜,盛惟乔深吸了口气,放缓语速,语重心长道,“你说是我侄女,其实跟我同岁,今年才十三而已!像咱们这个年纪,不懂事也是有的!前些日子,哥哥才回来的时候,我成天谋划着怎么赶他走,又岂是安好心吗?” “可是胡闹总得有个限度!”“不能因为一时冲动,把一辈子搭进去!” 讲到这儿,见公孙应姜还是无动于衷,盛惟乔又气又急又恨,不禁想起祖父盛老太爷常说的那句话“女孩儿最麻烦没有,还是儿子孙子好”,这句话她以前一直认为是小觑女孩儿,听到就不高兴的。 但现在却觉得祖父简直太睿智太正确了——如果公孙应姜是男子,哪怕是更小一点的公孙应敦呢,这么个油盐不进不学好法,盛惟乔早就挽起袖子抓过拂尘抽过去,用武力强行矫正他观念了! 但偏偏眼下不省心的是公孙应姜,同岁的女孩儿白白净净娇娇滴滴,水汪汪的眸子尤其显得无辜又无害,即使知道这种无辜无害十成十是伪装,但盛惟乔犹豫再三,始终觉得下不了手。 就在她心生失望,觉得这事儿自己的能力估计处理不了,还是得去找爹娘时,公孙应姜却也考虑好了,甜甜的喊了声“姑姑”,跟着道:“姑姑,总之您现在最担心的,就是我打小叔叔主意的这件事情一旦曝露出去,会给小叔叔、给盛家带来极大的麻烦,是吧?” 见盛惟乔闻言冷笑了一声,没有回话,她也不尴尬,依旧甜甜道,“其实这很好解决啊!我答应您,往后再也不去勾引小叔叔,以后都只把他当成长辈看待,不就是了?” 盛惟乔狐疑的看着她:“你在打什么主意?” “天涯何处无芳草!”公孙应姜迎着她不信任的目光,坦然道,“这天下俊美出色的男子多了去了,本来小叔叔论武功论心机论手腕都在我之上,他不愿意,我肖想他的指望也很渺茫,如今姑姑您也这么坚决的反对……我再坚持那就是愚蠢了!毕竟我爹说过,之前祖上走四海的时候,劫船也是看情况的,可不是见到船就拦,那样的话,早些年周大将军扫荡四海时,我们公孙氏肯定是头一批遭殃的!” 她说的周大将军是前朝出生的名帅,乃将门之后,头次被父兄带上战场时年仅十二,就已经显露出了过人的天资。长成后南征北战,可谓是实打实的戎马一生——“一生转战八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这句话俨然就是他的毕生写照。 用周大将军旧部盛老太爷的原话来讲:“别看南方的海匪,北方的茹茹,都不是善茬,但大将军在的时候,旌旗到处,莫不是闻风丧胆,望风而逃!” 只可惜这位堪称大穆朝万里长城的人物,到底也没能逃过功高震主的下场——二十年前,也就是宣景十年,他以“里通茹茹,意图谋反”的罪名,被赐死军中,满门抄斩。 这也是盛老太爷一干人解甲归田的直接原因。 不过盛惟乔毕竟不是盛老太爷,她没有亲眼目睹过周大将军所向披靡的风采,也没做过周大将军的部属,切身体会这位名帅的人格魅力,所以对于周大将军的结局,不像盛老太爷那么耿耿于怀。 此刻公孙应姜抬出周大将军说嘴,盛惟乔倒更关心她前面的话:“你的意思是,你之所以会肖想你小叔叔,是因为他长的好?而不是一门心思的认定了他?” 见公孙应姜肯定的点了点头,盛惟乔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你早点说啊! 她还以为公孙应姜对盛睡鹤是真爱,打死不肯放手的那种呢! 不过盛惟乔一口气松到一半,蓦然想到一事,顿时又紧张起来,警惕的坐直了身子,厉声喝道:“那你刚才在花园里想方设法的跟徐世兄搭话,可是有什么其他想法?!” ——差点忘记了! 徐抱墨论姿容,跟盛睡鹤是各有千秋啊! 【注】百度“下九流”里抄的,其实比较好奇最后个“九吹灰”是什么?查了下,难道就是指趴地上吹炉子吗? 第六十八章 姑姑没有感觉到吗?徐世子对您…… “徐世子又不是我叔叔!”公孙应姜一听这话,顿时就急了,把手里摆弄的宫绦一扔,朝盛惟乔倾身过去,低声却激烈道,“姑姑您不能这样!每次我看上一个人,您就跳出来说不可以——等等,姑姑您对徐世子?” 她一只手扶着榻沿,一只手半掩了唇,猫儿似的眸子里流露出了然之色,道,“是我眼拙了,难怪我方才说徐世子画技不如小叔叔,姑姑您那么生气!姑姑您放心,我不会跟您抢的!” “……你不要胡思乱想!!!”盛惟乔满脸通红,一半是气的,一半是害羞,她一把抓住公孙应姜的袖子,低喊道,“我只是把徐世兄当成嫡亲兄长看待而已!” 公孙应姜不以为然的说道:“这会又没其他人在,我连肖想小叔叔的事情都能向姑姑坦诚,姑姑又何必还要掩饰?再说我都保证不会跟您抢了!” “谁掩饰了?!”看着她一脸“姑姑您真是太让我失望了,我对您这么掏心掏肺,您爱慕徐世子的事情居然还要瞒我,简直叫我心寒”,盛惟乔恼羞成怒的打了她一下,怒道,“我跟徐世兄份属同辈,又皆无婚约在身,我要是对他有意,有什么不好说出来的?!但这是没有的事情,我为什么要承认!” 公孙应姜撇嘴道:“大夏天的顶着正午的大太阳跑园子里画荷花,荷花画的不怎么样,两个人倒是越说越热络,我插句嘴就被你们齐打夥儿的排斥——姑姑管这叫嫡亲兄妹之情?那怎么不见小叔叔喊您去花园里边画画边说笑?!” “你都在想些什么!”如果说盛惟乔方才只是羞恼的话,现在是真生气了! 她沉下脸来,“徐世兄幼承庭训,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咱们府里的花园你也看到过了,虽然不如冯府、宣于府那么悠久,却也是处处匠心雕琢的!也许在咱们这样没什么文采的人看来,只觉得好看,但如徐世兄这样有才华的人,触景生情,为此吟诗作画,岂非再正常没有?” 盛惟乔看着公孙应姜,失望的一叹,“应姜,你现在已经不在玳瑁岛上了!按照爹说的,你爹的意思,你往后多半是会生活在岸上的!所以你不能再用玳瑁岛的想法,去揣摩这世上的人与事——我说这话不是为了羞辱你,因为我作为姑姑,被你误会跟徐世兄有什么,解释清楚也就是了!即使你不相信,我也不至于说恨你!” “但其他人不是你姑姑,他们未必肯对你这样宽容!” “包括徐世兄在内——我跟你说句实话吧,徐世兄作为侯爵世子,身份尊贵,如果不是因为徐老侯爷跟祖父的交情,咱们家根本没资格接待他的。虽然他性情宽厚,不是那种仗势欺人的人,可是我们作为主家,不能因为客人脾气好涵养好,就失了礼数!” “这不仅仅是在丢盛家的脸,更是将祖父与徐老侯爷的多年情谊不当回事!” “最重要的是,你这番可笑的揣测传扬出去之后,即使徐世兄不找你麻烦,也会给外人落下一个多嘴多舌的印象——这对你本人,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应姜,你明白不明白?” 盛惟乔看着托腮而坐,静静凝望自己的侄女,觉得心好累! 当初在玳瑁岛上,她以为自己真心接纳公孙姐弟做侄子侄女的唯一障碍,就是这姐弟俩出身草莽,跟自己这种正统良家子不是一路;现在她才知道,自己太年轻太天真了! 出身不同带来的最大障碍,根本不是身份上的差距,而是认知上的相去甚远好吗?“姑姑,您没感觉到吗?”盛惟乔心中正默默咆哮之际,公孙应姜总算换了个坐姿,似笑非笑道,“姑姑您一门心思把徐世子当兄长看待……徐世子对您,可未必是当成嫡亲妹妹看呢?” 不待盛惟乔含怒反驳,她抢先道,“我来盛家不久,对徐世子的事情知道的不多。就算他之前为了救您追到海上,以至于流落玳瑁岛,都是出于两家交情,但昨儿个您在二房受了气,怏怏返回这儿,小叔叔作为您的亲哥哥,闻讯之后去看望您,也还罢了!徐世子居然也马上设法脱身,赶去安慰您,这可实在叫人不能不多想啊!” 盛惟乔忍住怒意:“你既然说你小叔叔去看我是应该的,徐世兄犹如我嫡亲兄长,去看我又有什么不对?!” “但这儿是盛府,又不是玳瑁岛!”公孙应姜笑眯眯的看着她,似乎诧异她居然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没想到,“姑姑您是这座府邸当之无愧的掌上明珠,受了委屈之后,过来安慰您、给您出气的人,照理来讲应该是多如过江之鲫的!根本不缺徐世子那一份体贴!朱嬴小筑是您的闺阁所在,您的家人来这里也还罢了,徐世子他巴巴的跑过来,这算什么?!” 盛惟乔愣了愣,但还是不大相信这话,略作思索,反驳道:“徐世兄虽然是客,然之前海上遇险,说起来我们也算同生共死过,交情自不可以初见的主客而论!他听说我受了委屈,专门去关心下,正彰显了他的重情重义不是吗?” 公孙应姜举袖掩嘴,窃笑道:“姑姑,您之前说,徐世子幼承庭训,这么说,徐世子的规矩,不说强于姑姑您吧,至少,应该不会比姑姑差多少,对不对?” “是这样没错。”盛惟乔皱着眉,“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 “那么连姑姑都能对翻墙去看您的小叔叔说出‘已经十三岁,父兄都要避讳’的话,为什么徐世子却没想到这一点,竟在朱嬴小筑一坐大半日,生生喝空了两壶茶,直到亲眼看到您没什么大碍,方才放心离开?”公孙应姜笑嘻嘻道,“噢,对了,好像姑姑喊‘大哥’的那位,到现在都没来看望您呢?那位虽然没跟您同生共死过,却是您兄长里跟您相处最长的不是吗?” 公孙应姜意味深长道,“姑姑认为我多心,可是姑姑却怎么解释,徐世子现在对您的殷勤程度,连您一块长大的大堂兄盛大公子都比不上?” 盛惟乔怔住,脸上神情变幻不定,半晌,她蓦然沉下脸,瞪住了公孙应姜——公孙应姜笑意盈盈的任她看着,正琢磨这姑姑是继续逃避呢还是面对现实,未想,盛惟乔却满怀疑虑的开口道:“我记得我劝说哥哥避讳时是在后院,当时四周再无第三人!” “我看哥哥的样子也不是喜欢多嘴的,且因为知道你的心思,怕是躲你都来不及,断没有说主动跑去跟你说我们兄妹之间谈话的道理!” “那么,你又是怎么知道这句话的呢?” 公孙应姜心念转了转,说道:“是这么回事:那天我看姑姑心绪不佳,给小叔叔说了之后仍旧不放心,所以偷偷摸到后院墙外偷听了会,还望姑姑不要跟我计较!” “我这个后院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盛惟乔面无表情的看着她,“那天我跟哥哥说话是在紫藤花架下,声音并不大,恐怕站在池塘对岸就听不清了,何况是在墙外?” 公孙应姜张了张嘴,正想继续找借口,蓦然盛惟乔一拍案,厉声叱道,“说实话!” “我当时趴在紫藤花架上,所以听得清楚!”公孙应姜无奈,只得招供,“不过,姑姑,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关于徐世子对您的心思——” “我认为我们必须把这个说清楚!”但盛惟乔毫不客气的打断了她的话,杏子眼里的煞气犹如实质,嗖嗖的钉向公孙应姜,“哥哥他翻墙去后院找我,自然是为了安慰我!而你,既然已经找了哥哥去安慰我,为什么还要偷偷趴在我后院的花架上偷听?!” 不待公孙应姜解释,她已冷笑出声,“是因为哥哥,对不对?哥哥武功比你高心机比你厉害!他要远着你,你根本没机会靠近——所以正好昨儿个二婶对我不怎么和气,你赶紧把这事儿告诉了哥哥,好让哥哥去找我!而哥哥安慰我的时候,哪怕知道你就在头顶上,也不会戳穿的,是也不是?!” 公孙应姜目瞪口呆,忙道:“不是的,我其实是因为担心……” “你明明对哥哥迷恋到了这种地步!想方设法只为了见他一面!”盛惟乔再次打断她的话,几乎是泪流满面的低喊道,“昨天还那么痴迷他,今天怎么可能这么爽快就放手,你根本就是在骗我——应姜,你敢不敢理智一点,不要这么冲动这么胡闹?!你这么做可知道会害了多少人?!” 看着她伤心失望充满了怨愤的神情,公孙应姜无力的扑倒在几上,痛苦道:“可是我真的真的没有说谎我是为了姑姑您才过去的啊!!!” 见盛惟乔冷冷的看着自己,只是冷笑,公孙应姜扶着小几坐直,咬牙切齿道,“姑姑您是不是不相信?” “我当然不相信!”盛惟乔怒道,“你太过分了!我想跟你开门见山,你却一直在骗我!” “那我现在就去睡了徐世子!”公孙应姜一咬牙一跺脚,拍案而起,毅然道,“按照姑姑您那从一而终的想法,我睡了徐世子,那就不会跟小叔叔有什么了是吧?” 盛惟乔差点没从座位上摔下去:“你你你你你胡言乱语个什么?!” “反正姑姑您只把徐世子当兄长,您就当您兄长跟人快活一夜,是吧?”公孙应姜挑眉,豪气干云道,“反正徐世子又不会怀孕,也不会因此嫁不出去!” 她说到这儿略作沉吟,抬头补充,“如果姑姑觉得我睡一个徐世子还不足以表诚意——” 女孩儿眉眼弯弯,开心道,“我可以再睡几个的——只要长的跟徐世子还有小叔叔一样好看!” “……”盛惟乔瞪大眼睛,望了她片刻,忽然出乎意料的柔和了面容,连语气也换成了小心翼翼,带着压抑的惶恐与愧疚,“应姜,你要知道,我只是怕你走错了路,害了自己一辈子!绝对绝对没有嫌弃你、或者瞧不起你的意思!你……” 她强自镇定的握住公孙应姜的手,诚恳道,“所以你千万千万不要误会!更千万千万不要因此伤害自己——应姜,虽然你爱慕你小叔叔是错误的,可万幸现在你们什么都没有,一切还来得及挽回!你……你何以就要这样自误?!” 公孙应姜想说什么,但没开口就被她打断了,“如果姑姑刚才说的话伤害了你,你尽管提出来!姑姑这就给你赔罪!无论如何,不要因为这个缘故破罐子破摔,好吗?” 看着紧张的盯着自己,希望寻求一个肯定答复的盛惟乔,公孙应姜默默咽了把眼泪:该怎么让这位姑姑相信,自己的平生愿望,就是多睡几个美少年? 室中很快被难堪的沉默充满,姑侄两个一时间僵住! 第六十九章 荷花宴 这种僵持最终由细泉打破——她是奉了冯氏之命,过来给盛惟乔传话的:“宣于家老夫人静极思动,趁着如今荷花开的时候,打算在宣于府摆一回荷花宴,宴请冯家跟咱们家的小姐公子们。夫人让奴婢来跟您两位说声,看看衣裳首饰可有什么要添置和收拾的?” 盛惟乔微微惊讶道:“姨母怎么会想到摆荷花宴了呢?姨母以前不是最恨这类筵席吗?” 其实也不是宣于冯氏真的不喜欢摆宴,而是因为她那个姨父宣于勒早年在世时,差不多三天一小宴五天一大宴。宣于家是南风郡老字号的势家,坐拥万贯,所以这份花销宣于冯氏犹可忍耐,问题是! 每次设席,宣于勒都会呼朋引伴,喊上一堆酒肉朋友,当然不能忘记一群花枝招展的美姬艳妓,侍奉左右。 玩得多了,也玩出了许多名堂。 春天百花宴,夏天荷花宴,秋天桂花宴,冬天梅花宴——根据季节不同,菜式、美姬艳妓们的妆容打扮、筵席上的话题,也随之而变。 然后宣于勒不少私生子,就是在这种场合生出来的。 作为他结发之妻的宣于冯氏,对于筵席的厌恶,也就理所当然了。 盛惟乔虽然没有亲眼看见过那个风流成性的姨父主持的宴会,但从冯氏跟细泉私下的议论,也有所知。 此刻听说宣于冯氏居然要主动摆宴,自然觉得奇怪。 “那时候宣于家老家主在,老家主是出了名的胡闹,每次请客都把家里弄得乱七八糟乌烟瘴气的,宣于家老夫人自然看不惯。”细泉目光闪了闪,笑道,“但现在当家的是老夫人自己了,老夫人当然不会像老家主那样乱来——后天的宴会也没打算喊太多人,就把三家的晚辈们喊到一块聚一聚,给宣于家的大宅添些热闹劲儿!” 事情其实是这样的:昨天展老夫人乱点鸳鸯谱的事情弄清楚后,盛兰辞夫妇,尤其是盛兰辞对于是否要将唯一的女儿许到冯家,非常的拿不定主意。 经过私下与盛老太爷以及冯氏的反复探讨,盛兰辞最终决定让孩子们处处看,是否合得来。毕竟他虽然不希望女儿远嫁,却更不希望女儿婚后与丈夫貌合神离。 而宣于冯氏尽管把儿媳妇的人选初步划在冯氏族女的范畴之内,不过如果冯家这一代女孩儿没有符合她要求的,她当然也不可能让唯一的儿子将就。 是以三家一合计,决定办一场宴会,初步观察适合聘娶的晚辈们。 毕竟不止宣于涉到了议亲之年,冯家的公子们,盛家的盛惟德、盛惟乔,以及刚回来的盛睡鹤,其实也到了考虑终身大事的时候。 之所以这场宴会最后摆在宣于府,自然是因为这回的事情是宣于冯氏起的头,于情于理,冯家盛家都得让宣于家优先才是。 由于这个内情涉及到宣于冯氏不想要嫡亲外甥女做儿媳妇,细泉自不肯明说,只道,“小姐自从回来之后,成天拘在家里也怪闷的,宣于家老夫人有些日子没见您,非常的想念。再者,宣于家老夫人也很想见见救下三小姐的孙小姐呢!” 盛惟乔瞥了眼身侧的公孙应姜,见她一副娇怯乖巧的样子,嘴角扯了扯,道:“应姜,你看呢?” “姑姑做主就好。”公孙应姜低着头,用恭恭敬敬的语气道,“姑姑去的话我也去!” “那我们就去凑个热闹。”盛惟乔跟宣于冯氏的姨甥感情向来很好,等闲是不肯驳了姨母的面子的。 不过答应下来后,她想到一事,一皱眉,“姨母请了冯盛两家的晚辈,不知道娆妹妹那儿……?” “当然也下了帖子。”细泉神色不变,仍旧笑道,“不过不巧的是三小姐前些日子染了风寒,到现在还没好全,所以只能告罪不去了。” 盛惟娆会拒绝这样的邀请是理所当然的,毕竟她回来没多久,且不说关于她的风言风语尚未完全平息,单说她自己现在也肯定是没心情出门做客的。 但盛惟乔因为这个回答,本就不怎么好的情绪越发的低落了,半晌才道:“我知道了。” 等细泉告退后,她转向公孙应姜,“娆妹妹的事情你也是知道的,你看,她有什么错?可现在姨母的邀约她却只能拒绝——因为如果她去了宣于府的话,即使那些人当面不会说什么,言谈举止却肯定会流露出排斥!你希望你落到她现在的处境,甚至比她还要艰难吗?” “……”公孙应姜看着自己的手指不说话:女孩儿排斥我有什么关系?长的好看的美少年不排斥跟我三更半夜的看月亮谈人生就好啊! 盛惟乔等了一会,见她仍旧没有回答自己的意思,暗叹一声,说道:“你以前没来过南风郡,想来不大清楚时下女孩儿时兴什么样子的打扮?走吧,咱们先去琼葩馆,我给你参详参详后天的装束!” ……可怜的徐抱墨当天傍晚才接到这个消息,他能接到消息的原因还不是盛家人跟他讲的,而是宣于冯氏特意遣心腹上门,由盛家大管事领到客院递了请帖。 毕竟之前冯家为冯致仁的生辰下帖子时,是专门给徐抱墨也递了一份的。宣于家跟盛家的关系也很密切,这回请的还是整个盛家的孙辈,不管宣于冯氏到底希望不希望徐抱墨去,哪能漏了他这一份邀请? 徐抱墨接到请帖时,感到整个人都不好了! 偏偏宣于家的下人告退后,徐丛还在旁边哪壶不开提哪壶:“世子昨天说,要在三天之内敲定盛二小姐做世子妇的事情,即使今天算第一天吧,后天盛二小姐肯定要去宣于府赴宴,世子想跟盛二小姐约定终身,可就只剩明天一天的时间了!” 气的徐抱墨二话不说,撩起袍角就踹! 徐丛左躲右闪,不忘提醒他:“今天天色已晚,世子再不想想明儿个怎么哄盛二小姐,小的说不得就要去给您打听下,谁家做拐杖手艺好了……世子,小的是真心为您好啊!” 拿出实力来暴揍了一顿没眼色的小厮,徐抱墨理着衣襟返回屋子里,开始认真思索,要如何在明天一天之内,与他的大乔产生突飞猛进的进展?“如果大乔像沈小姐一样,对本世子一见钟情而且不吝主动追求就好了!”徐抱墨揣摩着盛惟乔的性格,感到非常的遗憾,“那样本世子何必如此为难?只需要顺水推舟的答应下来,就什么都不必操心了!” 但转念又想到,“沈小姐那么容易恋慕上本世子,说不定也跟本世子一样,是见一个爱一个呢?那样的话,可不是做正妻的好人选啊!” 毕竟他将来肯定会姬妾满院、相好无数的,所以能够待在发妻房里的时间跟次数肯定不多。 如果他的正妻是那种容易移情别恋的人,即使大度的不介意他纳妾,万一趁他不在跟前,偷偷的跟人家相好了怎么办? 徐抱墨喜欢拈花惹草,可不喜欢戴绿帽子啊! 这么想着,倒觉得盛惟乔的不容易上手也是个优点了。 “实在不行,那就等从宣于府赴宴归来再作计较了!”徐抱墨对照自己之前猎艳的经历,想了半天也没想到什么破局之策,他最终只能一咬牙一跺脚,“毕竟这是非战之罪——谁能想到公孙氏那个小妖女忽然搅局不说,宣于府也跟着要办荷花宴呢?” 他倒也不是没想过趁荷花宴的机会,对盛惟乔吐露衷肠,但经验告诉他:以他的身份,以他的姿容,以他的博学,以他的种种优点……他只要出现在荷花宴上,想不成为众人瞩目的中心都不行! 之前冯致仁的生辰宴,那还是就盛惟乔一个女孩儿、其他主宾都是男子呢,他何尝不是一个疏忽就成为中心,不得不冷落了他的大乔? 现在这个荷花宴,南风郡三大势家的小姐们可都会到场的,届时他不被围得水泄不通就不错了,想跟他的大乔卿卿我我怎么可能! 所以眼下徐抱墨遗憾之余,深觉自己以前在祖父的管教下,太注重学业了!以至于在拈花惹草这门学问上不够深入,方造成了眼下的困境。 “学海无涯,本世子不能因为在苍梧郡的勾栏中间混了个脸熟,就骄傲自满,踌躇不前啊!”徐抱墨深深的认识到了自己的不足,下定决心,等跟盛惟乔正式定亲之后,一定要继续努力在花花公子的道路上,为自己集遍环肥燕瘦南北佳丽的野望而奋斗! 许是上天被他这样顽强的精神所感动,就在徐抱墨做好了被打脸的心里准备时,居然送上门来一个机会,峰回路转了! 事情是这样的——公孙应姜不请自入了! 她是不请自入,而不是不请自来,因为她根本就不是从正门进来的,而是直接跳窗闯进徐抱墨的卧房的! 徐抱墨看到这女孩儿只穿一身玄色短打,贴身的裁剪勾勒出少女已见起伏的曲线,那样大大方方的登堂入室,坐到不远处的椅子上后,立刻翻起紫檀木嵌云母圆桌上的甜白釉绘蜻蜓荷花茶盏,给自己斟了盏温热的茶水,有滋有味的品着——那泰然自若的样子,差点让他以为自己才是这间屋子的闯入者! “公孙小姐,你这是什么意思?!”徐抱墨目瞪口呆片刻,不禁冷下脸,低斥。 第七十章 出下策的盛惟乔 徐抱墨虽然对全天下的美色都抱着沾染的愿望,却不是傻子。 这公孙应姜在玳瑁岛上初见的时候,就对他不安好心! 要不是他之前给盛家留下了很好的印象,这小妖女一句“徐世子教我穿成这样去给小叔叔跳舞”,他早就被盛老太爷捆回苍梧郡,交给徐老侯爷吊起来一天三顿照着饭点抽了好吗? 今儿个在花园里时,这小妖女还给他递过要挟的眼神呢,如今暮色已降,她翻窗而来,难道还能有什么好事?! 十有八九,是来找麻烦的! “瞧你这战战兢兢的样子!”见他满怀警惕的模样,公孙应姜却是好整以暇,放下茶盏,朝后靠了靠,才慢悠悠的说道,“论年纪你长于我,论身份你是世子我出身草莽,论武力你好歹也号称文武双全——大晚上的只咱们两个共处一室,你还怕我?我能吃了你不成?” 徐抱墨满怀防备的看着她,道:“我不是怕你,我是怕人言可畏!” 他可是要娶大乔的! 要是被人发现大晚上的跟大乔的侄女共处一室,想也知道,大乔再宽容再大度,也要跟他没关系了——毕竟盛家绝对不会让盛惟乔落下跟侄女争夫的名声! ——等等!难道这小妖女就是看出了这一点,专门来进行报复的?! “我有件紧要事情要跟你说!”公孙应姜笑眯眯的朝他勾了勾手指,“为防隔墙有耳,世子还是过来点的好!” 徐抱墨非但没靠近,反而朝后退了两步,面无表情道:“公孙小姐请自重!你我非亲非故,又男女有别,在下可不敢听你的紧要事情!公孙小姐如果真的很急,不如去禀告令姑令叔的好!” 他心里嘀咕着:谁知道我过去之后,你会不会立刻扯着我衣袍喊非礼? 老实说徐抱墨觉得挺委屈的,他根本就没得罪过公孙应姜,天知道这小妖女为什么对他纠缠不放,如今竟然连趁着暮色翻窗而入的事情都做出来了——难道是因为他拒绝了这小妖女的诱惑? 问题是公孙应姜的心上人根本不是他好吗?! “总之这种草莽出身的妖女,还是远着点的好!”徐抱墨在心里默默提醒自己,“往后再遇见类似的,生的再美也不能上手!实在要上手,也得弄个假身份挡着!否则纵然养在外面不带回大宅,迟早也会闹出事情来!我的大乔那么善良温驯,哪儿弹压得住这种野性难驯的侍妾?” 很显然,他已经彻底忘记了盛惟乔在海上一剑削掉韩少主脑袋的事儿了…… 公孙应姜不知道他这些心思,见他不肯靠近自己,索性起了身,抱着胸,摇曳生姿的朝他走过去:“还说不怕我,不过是叫你到我跟前来点,你这如避蛇蝎的做派是几个意思?你不知道我们女孩儿心眼最小没有了?你要避着我,我啊偏偏就要走到你跟前!” 徐抱墨吓得朝后一跳:“你到底想干什么?!” 公孙应姜嘻嘻一笑,正要说话,未想这时候窗外忽然传来森然语声:“我数到三,你若还不滚出客院……” 下面威胁还没说出来,公孙应姜已经脸色一变,竟是连狠话都没功夫摞下一句,几乎是连滚带爬的扑出窗外,边跑边低喊道:“我这就走!你不许出手!” 说到最后一个“手”字时,已是余音袅袅,听声音已经翻过院墙了! 屋中徐抱墨听到那个声音后愕然片刻,整了整衣袍出门,果见院子负手而立的并非盛睡鹤,而是打着公孙应姜下仆身份进入盛家的公孙喜。 月光洒在他惯穿的青衫上,似披了一层银纱,于朦胧的月色下望去,他清秀的眉眼似比白日添了几许温柔。 不过抬眸时望过来的眼神却冷冰冰的不带丝毫人气,只朝徐抱墨淡淡一点头:“家教无方,打扰世子爷了!” “只是小孩子不懂事玩闹罢了!”徐抱墨狐疑的打量着他,“恒殊弟让你跟着公孙小姐的?” 不然怎么会这么及时的阻止公孙应姜——不过,这阻止的也太及时了吧? 徐抱墨都有点怀疑公孙喜早就到了,一直在看热闹,怕事情闹大才出声喝止公孙应姜的。 “首领说她近来不大安分,让我看着点儿。”公孙喜没什么表情的说道,“不过男女有别,我也不好时时刻刻盯着她,不想才一疏忽就被她跑了出来——等会我会自去首领面前领罚,世子爷若是觉得还不够,明儿可以跟首领说。” 徐抱墨眯起眼,温和道:“说了只是小孩子胡闹,你何必这样介意?我看恒殊弟非常看重你,否则不会离开玳瑁岛时其他人都没带,独独带了你。你这样郑重其事,倒显得恒殊弟跟我生分了。” 他注意到,公孙喜对他和颜悦色的态度没什么反应,倒在听到“恒殊弟非常看重你”这句话时,目光微闪,原本毫无人气的面容上,有那么瞬间浮现出情绪的变化。 “天色已晚,不打扰世子爷了!”不过公孙喜很快收敛住,朝他拱了拱手,飘然离去。 他跟公孙应姜一样是翻墙走的,动作轻盈如狸猫,几乎转眼就消失在墙后。 徐抱墨屏息凝神,站在原地侧耳细听了片刻,直到确认那阵难以察觉的的脚步声已经彻底远去之后,才若有所思的转身:“真是奇怪……我怎么觉得,那小妖女对这下仆的惧怕,更在对恒殊弟的畏惧之上?” 虽然他不太清楚盛睡鹤是怎么教导侄女的,但从公孙应姜放浪形骸的做派来看,盛睡鹤应该是不大管得住这个侄女的——这也不奇怪,盛睡鹤才被盛兰辞认回来,之前他在玳瑁岛的时候,虽然很受公孙氏倚重,毕竟只是义子,公孙应姜却是公孙氏的血脉。 盛睡鹤哪能当真把这侄女当血脉晚辈一样教训? 但公孙喜连公孙家的义子都不是,只是一个随了公孙氏姓的下仆罢了,却将公孙氏之女吓得闻声色变,这可耐人寻味了! 他这儿浮现联翩,匆匆返回琼葩馆的公孙应姜,却因为生怕被公孙喜追上收拾,仓促之间惊动了馆中丫鬟——公孙应姜在岛上的丫鬟玉扇并没有带来盛家,琼葩馆里现在服侍她的下人都是盛家给配置的,首先忠心的当然也是盛家。 本来盛家对于公孙应姜没有恶意,安排人手时也没存什么做手脚或者监视的想法。但今天白天公孙应姜“那我去睡了徐世子”的豪言壮语让盛惟乔非常的担忧,却在傍晚的时候,让绿锦悄悄到琼葩馆递了句话,令这边的下人看着点儿公孙应姜,一旦这位孙小姐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情,即刻报去朱嬴小筑! 所以此刻在暗处看到公孙应姜翻墙而归的丫鬟,掩了惊呼,耐心的等公孙应姜进入内室,估计她已经睡下了,这才摸黑跑出琼葩馆,到隔壁朱嬴小筑禀告! 这时候盛惟乔刚刚沐浴毕,正散着乌鸦鸦的及膝长发,斜坐锦榻,跟绿绮一人拿了条帕子,一点点的绞干发丝。 闻说此事,气的把帕子扔到了地上,寒声问:“可知道她去了哪里?” 底下人小声道:“那丫鬟说压根没察觉孙小姐离开,只看到孙小姐回去。” “这事情我知道了,我自会处置!”盛惟乔寒着脸,交握双手,起身在室中来来回回的走了两趟,才按捺住怒火,停步道,“赏那报信丫鬟一两银子,叫她机灵点儿,不该说的就闭嘴!否则二叔那个外室就是她的例子!” “小姐,这事儿?”待底下人告退出去,绿绮捧着素帕,忧心忡忡的说道,“那孙小姐来咱们家才几天啊,居然就大晚上的翻墙出入了,要是传了出去,必然也会带累咱们家的家声!届时耽搁了您的闺誉可怎么办?!” 盛惟乔咬着牙没说话:绿绮不知就里,还只替她的闺誉担心,盛惟乔这会却已经猜到了公孙应姜翻墙离开琼葩馆是去哪了! 十有八九是徐抱墨住的客院! 毕竟从姑侄之前的谈话来看,公孙应姜已经答应放弃盛睡鹤了,就算没放弃,她也承认盛睡鹤不是她想接近就能接近的。 但这侄女可没答应放弃徐抱墨! 盛惟乔简直不敢想象,公孙应姜离开琼葩馆的时间里,是否跟徐抱墨见到面,而她又跟徐抱墨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这样下去不行!”盛惟乔心念电转,飞快的思索着,“应姜积习难改,若放任不管,迟早会害了我们整个盛家!” 但如果把公孙应姜赶走的话,盛惟乔又觉得于心不忍,“本来她就已经走错路了,若再回到玳瑁岛那种地方去,还有归回正途的指望吗?” 她的嫡亲堂表姐妹沈九娘、盛惟娆就是在海上被改变人生的,难道现在她要亲手把跟自己同龄的公孙应姜推回那个毁人不倦的环境吗? 盛惟乔咬着唇,慢慢坐回锦榻,“我得想个法子……等等?” 她想起来,公孙应姜怀疑她跟徐抱墨有暧昧时,曾信誓旦旦的说过“我绝对不会跟姑姑抢的”——如果公孙应姜是个守信之人的话,也许,自己可以从这方面入手? “现在也只有这个办法了!”盛惟乔起初认为这个法子不妥当,主要是这么做会把无辜的徐抱墨拖下水,而在她看来,徐抱墨从到盛家以来,已经帮了她、帮了盛家不少忙了,反观盛家,却一直没有好好招待过他。 这会再为公孙应姜的事情拖累他,实在不应该。 然而左思右想,盛惟乔实在想不出其他法子可以对付那个顽梗叛逆的侄女,最终只能长叹一声,暗道,“明天跟徐世兄提一提,如果世兄觉得不妥,那就算了!如果世兄愿意……且看应姜到底值得不值得我为她花这份心思!” ——盛惟乔虽然不忍心把这侄女赶回海上,但如果公孙应姜所谓“不跟姑姑抢”是随口说说的,那么她也顾不得惋惜这女孩儿的未来了! 毕竟一个信口雌黄不守信用还满心大逆不道想法的人,若一直留在盛府,迟早要成祸害! 盛惟乔对公孙应姜的怜悯,终归不可能超过对盛家的重视的! 是以,次日一早,徐抱墨接到消息,说是盛惟乔请他午后到花园的翠陌水榭时,还以为盛惟乔要告诉他昨儿个姑侄谈话的结果。 以至于午后两人在翠陌水榭照了面,盛惟乔吞吞吐吐一句:“世兄,昨晚应姜可曾去打扰您?” 徐抱墨险些以为公孙应姜又乱说话了,正急速思索着措辞,但看出他神情的盛惟乔却已叹了口气:“看来她果然去了!” 盛惟乔此刻竟然感到了几许轻松——因为公孙应姜昨晚离开琼葩馆,去找的是徐抱墨而不是盛睡鹤,这是否说明这个侄女是个说话算话的? “世兄,我昨天与应姜的谈话非常不顺利,所以,我有个非常冒昧的请求——如果您觉得冒犯,尽管明言!”盛惟乔看着沉·天啊天啊本世子现在该说什么·默的徐抱墨,深吸了口气,毅然道,“应姜对世兄有着不该有的想法,但她说她不会跟我争!所以,世兄是否可以与我假装一段时间……两情相悦?” 她苦笑着道,“应姜年幼,心性不定,我想应该不用太长时间,她就会放弃世兄了!” 第七十一章 盛睡鹤:好想揉两把! 惊喜来的太快! 徐抱墨竟然呆!住!了! 半晌后,盛惟乔苦涩的面容已经转为尴尬和狼狈,他才猛然醒悟过来,狠掐了把掌心,方忍住仰天狂笑的冲动,喜笑颜开道:“可以可以,简直太可以了!!!” ——他就知道他的大乔是真心爱慕他的啊! 就是太害羞了点啊! 连把关系挑明,都要使用“假装一段时间的两情相悦”这么九曲十八弯的方式啊! 要不是他这种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情场老手,都看不出这女孩儿的真实心意啊! “大乔已经这么明确的暗示了,本世子怎么能什么都不做呢?”徐抱墨摩拳擦掌,精神抖擞的暗道,“趁现在艳阳高照,没什么人来花园,先约大乔游个湖,弄艘小点的船,只能本世子跟大乔两个人单独上去的那种——理由嘛就是跟大乔好好商议下,怎么在那小妖……噢不,是在公孙小姐跟前展示两情相悦,好让公孙小姐知难而退!” 徐抱墨现在不想喊公孙应姜“小妖女”了,要不是公孙应姜,他的大乔那么害羞,怎么可能主动说出“我们假装两情相悦”这种话? “本世子之前还以为公孙小姐又要坑本世子了,原来她是一片好心啊!”徐抱墨开心的想到,“看来她也知道在岛上时那么对待本世子是不对的,只不过女孩儿家脸皮薄,不好意思直接认错,这是转着弯来给本世子补偿了啊!” 看着朝自己嫣然一笑的盛惟乔,徐抱墨正要拿出自己对着铜镜练出来的最英俊的姿势,说出游湖的邀请,谁想盛惟乔笑完就道:“世兄您可真是太好了——那咱们说定了,以后跟应姜讲时可不能穿帮!这么着,如今天热,世兄快回去休憩吧,我也去看看哥哥,这两天光顾着应姜,都没去过泻珠轩,也不知道哥哥的伤势怎么样了?” 说完朝他招了招手,蹦蹦跳跳的走了! 的走了…… 走了…… 了…… 徐抱墨:………!!!! 盛惟乔不知道自己身后的徐抱墨左眼写着“负心薄幸”、右眼写着“用完就扔”,整个人都散发着被抛弃的怨念——因为对付公孙应姜有望,盛惟乔可以说是脚步轻快的踏进了泻珠轩。 “乖囡囡,今儿怎么来为兄这里了?”这时候虽然还没到三伏天,但南风郡地处偏南,终年无冰无雪,已经很有些暑气了。 即使是盛惟乔这种娇生惯养的女孩儿,正午小憩时,屋子里也用上了冰鉴。 然而盛睡鹤这里却连个冰碗都不见。 大开的北窗让熏风从面南的门里浩浩荡荡的穿过整个厅堂,时而被掀起的还只是他的外衫——照例是玄色素纹的对襟宽袖鹤氅,敞开的氅衣内是鸭蛋青底暗绣缠枝莲纹的交领深衣,精瘦的腰间束着三寸来阔的绛红锦缎。 缎子上绣着一飞一栖的一对白鹤,鹤身周围饰有松枝、山石之类的图案。 许是回盛府以来狠狠调养至今的缘故,此刻他转过来的面容虽然依旧没什么血色,却也不至于透明到将肌肤下的青筋看的清清楚楚了,望去仿佛是打磨过的象牙,在屋外照进来的天光里泛着淡淡的华彩,犹如釉色。 星辰般的眸子似笑非笑的打量着跨过门槛的盛惟乔,“还是有什么事情要来请教为兄?” “哥哥的伤怎么样了?”盛惟乔不大喜欢他这种逗小孩子的语气,嘟了嘟嘴才在下首坐了,慰问道,“我看你似乎气血未复?平常可叫人熬些补药吃?听我娘说过,红枣啊阿胶什么的,对于失血都是极好的。” 盛睡鹤笑眯眯道:“囡囡这么乖,看来也是听到风声了?” 盛惟乔莫名其妙道:“什么风声?” “你们先下去!”盛睡鹤清了场,才揶揄道,“什么风声能让你这么急急忙忙的赶过来找为兄套话呢?自然是爹娘打算给你议亲这种大事了!” “议亲?!”盛惟乔大吃一惊,下意识的朝他倾了倾,急声道,“爹娘怎么会忽然想起来给我议亲的?!” 她压低了嗓音,“娆妹妹刚回来——这时候给我议亲,她听到了会怎么想?!” 虽然盛兰辞坚决认为盛惟娆与沈九娘的遭遇,与自己女儿毫无关系,只是两个女孩儿自己命中该有此一劫,但盛惟乔本人却是做不到完全问心无愧的。 何况照常推断的话,盛惟娆跟沈九娘这俩当事人,也未必对她全无怨怼。 现在算算盛惟娆回盛家的时间,距离抚平伤痛恐怕还早。 试想一下,作为一个才十二岁的富家千金,在经历了长达月余的折磨之后,能有勇气回到父家已经很不错了——这时候却看到听到家里为堂姐张罗婚事,盛惟娆心里的滋味可想而知! 虽然因为白氏的阻拦,盛惟乔不好去探望安慰这个堂妹,但她也委实不希望用任何方式,给盛惟娆再带去什么刺激了。 “爹娘就你一个女儿,所以舍不得你远嫁。”盛睡鹤安然拍了拍她探到自己跟前的脑袋,才在她朝后让去的怒视里微微一笑,说道,“这么着,你的夫婿竟只能在南风郡挑选了。然后盛家已经是南风郡顶尖的门第,论到门当户对,也只有冯家、宣于家可相提并论。” “俗话说高门嫁女低门娶妇,冯家跟宣于家的表哥表弟们,择妻范围是很广泛的,可你能嫁的人选却不多——不早点把人定下来,往后岂不都是别人挑剩下来的了?” 盛惟乔愣了会,皱眉道:“就算是出于这样的考虑,也不至于急到眼下就要这么做吧?毕竟娆妹妹才回来,我也才十三而已!” 盛睡鹤笑道:“乖囡囡说这话可是不聪明了:这不是赶着咱们姨母要挑儿媳妇,牵头办荷花宴,爹娘想着,让你趁这个机会,跟表哥表弟们多多相处,看看有没有合适的缘分么?明儿个荷花宴的主角可是宣于表哥,乖囡囡可要记好了,别不当心抢了表哥的风头,可就给姨母添麻烦了!” “荷花宴原来是姨母要挑儿媳妇?”盛惟乔这才恍然,但轻蹙的眉头却仍旧不曾舒展,“爹娘也真是的,都不跟我通个气,害的我还真以为姨母静极思动哪!” 荷花宴是宣于府摆的,尽管宣于家老夫人是盛惟乔的嫡亲姨母,盛惟乔也不能说为了自己堂妹的心情,让姨母别找儿媳妇了。 此刻怏怏抬头,见盛睡鹤笑意盈盈的望着自己,那神情怎么看怎么玩味,心念一动,忍不住又朝他凑了凑,小声道,“那哥哥呢?” “什么?”盛睡鹤口角含笑,心里却有点走神:也不知道是谁给这女孩儿出的主意,还是女孩儿自己的喜好,成天梳着双螺髻——自从那天紫藤花架下联想到猫耳之后,现在看到盛惟乔梳双螺,他就想伸手在她双螺之间的发顶上揉两把! 仔细想想的话,这个习惯,其实是他跟初五相处时养成的。 ——应该说是跟初五相处的早期养成的。 这两年因为他在玳瑁岛地位上去了,初五跟着沾光,不但三餐无忧,还常有人替它挖耳挠背,梳须顺毛。 有道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初五现在也不是随便揉两把脑袋就能打发的豹子了。每次见到了,都要盛睡鹤顺毛个半晌,才勉勉强强的满意。 伺候这位“五哥”多了,盛睡鹤此刻看到像极了小奶猫的盛惟乔,就觉得手痒。 这会随口应了一句,心思却仍旧散漫着没有收回来——就听盛惟乔认真道:“就是哥哥的婚事啊!哥哥可是比我还要大四岁的,既然爹娘都已经在考虑我的婚事了,那哥哥呢?爹娘可说让你明天多注意谁家女孩儿?” “我能怎么注意?”盛睡鹤这才回过神来,一时间颇有些啼笑皆非,抚了把下巴,才微笑着敷衍道,“冯家跟宣于家的小姐,我一个都不认识,初次见面,也不好贸然上前招呼,是吧?” “那我帮你掌眼!”盛惟乔立刻道,“对了,哥哥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儿?到时候我帮你多留意!” 盛睡鹤笑眯眯的看着她:“为兄还没想过,不过首先得妹妹你喜欢——毕竟为兄就你一个妹妹,哪能让你受委屈呢是吧?” “哥哥你放心吧!”盛惟乔被哄的很开心,甜甜的保证,“我一定会跟嫂子好好相处的!而且冯家跟宣于家的表姐妹们向来闺誉极好,肯定都是贤惠知礼的人!”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瑶。”盛睡鹤和蔼的笑,“明天为兄也会替妹妹好生留意下两家的表兄弟的!” 说起来,他之所以会知道这次荷花宴的来龙去脉,正因为盛兰辞担心女儿天真惯了,不会看人。而荷花宴只请晚辈,即使作为主人的宣于冯氏都不会露面太久,盛兰辞自然不可能跟着女儿到场。 故此想到了盛睡鹤,专门跑过来对他千叮咛万嘱咐,要他替盛惟乔把好关。 只是盛睡鹤没想到自己尚未给这妹妹操心,这妹妹反倒关心起他的婚事来了——这会嘴角的笑意不禁又添了几分戏谑。 “哥哥回来没多久,很多亲戚都不认识呢!”盛惟乔本来想把自己跟徐抱墨约定“假装两情相悦”的来龙去脉告诉他,让他明天不必急着为自己物色夫婿人选,等自己应付完公孙应姜再说的。 但转念想到,盛睡鹤伤势还没好全,被侄女爱慕上又不是什么得脸的事情,偏偏他还受过公孙氏大恩,想来想拒绝公孙应姜都很艰难——这也是她宁可跟徐抱墨商量怎么引导公孙应姜,却没找过盛睡鹤讨论的缘故——现在自己还能应付得了,还是别叫他操心了! 所以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委婉道,“明儿个你还是跟着大哥以认人为主,至于我的事情,一来不急,二来大家都是亲戚,又同在一城,总有再见面的时候,没必要非挤在一场荷花宴上!” 然而盛惟乔自认为不急,但次日赴宴的公子们,却没法像她这样淡定。 第七十二章 失口 毕竟按照盛兰辞对女儿的宠爱,盛惟乔可能是南风郡近年妆奁最丰厚的女孩儿没有之一——要知道,即使盛家大房有了男嗣,但冯氏的嫁妆,盛睡鹤是无权染指的! 而冯氏作为冯家幼女,做女孩儿时也是受尽家人宠爱,当年也是十里红妆出的阁。这份妆奁有盛兰辞这么擅长经营的丈夫帮衬,经过这些年的发展,数目可想而知! 冯氏就盛惟乔一个女儿,如此丰厚的一笔财产那是分都没人分的! 南风郡上下早有窃窃私语,人说娶富家女可以少奋斗几十年,但若娶到盛家二小姐,那是少奋斗几辈子——除非赶上青史留名级别的败家子,否则一直锦衣玉食坐吃山空到玄孙辈,估计都能活的滋滋润润! 尤其盛惟乔容貌清丽,性情也不坏,这么好的妻子人选,谁能不动心? 要不是盛兰辞护得紧,之前太想着勾她上手的人的教训在前——比如说宣于澈——这些人早就一拥而上了! 好不容易等到今儿这个光明正大对盛惟乔示好的时机,他们哪能放过! 所以这天盛家人与徐抱墨联袂抵达宣于府后,没过多久,盛惟乔身边就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其中冯致仪虽然来之前得了母亲乐氏三申五令,务必在本次宴会上给表妹留下足够好的印象,但因为自矜与盛惟乔乃是嫡亲表兄妹,打小逢年过节都会照面,不需要像跟前这些隔了一层的堂表兄弟们一样殷切之情溢于言表——冯致仪才这么想了会,就被挤出内层,之后挤了几次愣是没能挤进去! 别说他了,就是想把“我的大乔”救出来的徐抱墨,有世子身份护体,在无法公然宣布所有权的情况下,都败给了里三圈外三圈的人群! 这种情况令固然叫与宴女眷们羡慕得紧,作为当事人的盛惟乔却是几欲吐血! 她今天过来主要是两个目的:第一看望有些日子不见的姨母;第二帮盛睡鹤物色妻子人选——现在这帮人把她围得密不透风这叫她怎么办啊?! 偏偏这些还都是亲戚,对她又都是竭力讨好,这会就是想发脾气赶人也不好意思! 盛惟乔僵着一张笑脸听完了最近的两个冯家表哥的奉承,抽空还得对不远处的三位宣于家表哥点个头什么,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提出想去外面走走。 她的想法是把这些人甩下——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大家都争先恐后的表示了对游览宣于家庭院的兴趣——所以最终还是一群人逛园子了! 这中间盛惟乔也想过利用自己对宣于府的熟悉,把人甩开,但事实证明这个方法也没用:跟着她的人太多了! 毕竟这些表兄弟不是姓冯就是姓宣于,而且还都是跟主宗关系密切的分宗子弟,这也就意味着他们平常都是锦衣玉食的公子哥儿,即使来宣于府赴宴不便过于招摇,每个人也带了三俩随从入府。 这么着,簇拥着盛惟乔的人简直是浩浩荡荡——盛惟乔就算对宣于府熟悉得跟自己家一样,青天白日之下,又怎么可能将他们甩开? “哥哥怎么都不来帮我一把?”几次脱身失败后,盛惟乔笑容越发勉强之余,心里暗暗的埋怨盛睡鹤,“大哥他们来宣于府来的少,又跟两家的表哥表弟们照面次数不多,不算熟悉,此刻不好意思上来帮我;徐世兄是客,不便掺合,也还罢了!哥哥怎么也不管我?他虽然不是娘亲生的,喊爹娘喊姨母的时候可是半点没见外!” 索性这儿是宣于府,宣于冯氏又疼爱甥女,半晌后接到消息,可算派人过来给她解围,说是宣于冯氏有事要问外甥女——围着盛惟乔的人群固然不大情愿,到底不敢违抗主家老夫人的意思,皆用依依不舍的目光目送盛惟乔离开。 盛惟乔被他们看的简直是毛骨悚然,一口气走到月洞门前才稍微回了下头致意——这一回头,却释然了为什么盛睡鹤没去帮她了:因为盛睡鹤现在根本就是自身难保! 是的,跟盛惟乔受欢迎的原因一样,作为盛家大房唯一的男嗣,即使顶着外室子身份进门,但“盛家未来继承人”、“容貌昳丽”、“谈吐得体”这几个光环一加,仍旧吸引了今日十之八九的女孩儿! ……南风郡顶尖门第出来的子弟都不是傻子,虽然今日赴宴的还有个论容貌不亚于盛睡鹤、论家世前途更在盛睡鹤之上的徐抱墨,不过冯家跟宣于家都是纯粹的商人家庭,与宁威侯府的门第相去甚远。 正常情况下,他们两家的女孩儿根本没可能成为徐抱墨的正妻! 所以除了几个不在乎做妾的庶女抱着侥幸心理,没往盛睡鹤身边凑,而是想方设法的跟徐抱墨搭话外,大部分女孩儿的视线,此刻都落在了盛睡鹤身上! 由于男女身高差距的缘故,不同于盛惟乔被淹没在人群里,同样被里外三圈围住的盛睡鹤,却仿佛万绿从中一点红似的,隔着重重人群,也能看清他脸上的无语。 “哈哈!”盛惟乔看到这一幕,顿时忘了自己方才的狼狈,不禁幸灾乐祸的笑出了声! 不过进入月洞门之后,想到今日这场荷花宴的主要目的,她又担心起来:“这次宴会主要是为了让姨母挑儿媳妇的,可是现在女孩儿们都围在哥哥身边,姨母知道了,肯定不会高兴!” 以她对宣于冯氏的了解,宣于冯氏不但会不高兴,十有八九还会迁怒盛睡鹤! 这么想着,盛惟乔不禁咬住了唇,暗暗祈祷宣于冯氏能够看在这一切都是盛睡鹤无心的份上,别太跟名义上的外甥计较。 但她被下人才领到宣于冯氏跟前,宣于冯氏抬了抬下颔让她坐了,丫鬟尚未沏上茶水,宣于冯氏已嘿然道:“听底下人来报,说今儿个的客人们不是围着你转,就是争着讨好那外室子,我还不相信——这儿明明是宣于府不是吗?谁知居然是真的!” “我昨儿个才晓得这荷花宴是姨母要给表哥择妻呢!”盛惟乔听出姨母话语中的不满,知道这种不满不是冲着自己来的,而是冲着盛睡鹤以及讨好盛睡鹤的那些人,忙笑着凑到她跟前,搂住她手臂撒娇道,“不知道姨母心里可有人选了?若有的话,悄悄告诉我,让我待会好多看几眼未来表嫂好不好啊?” 宣于冯氏跟妹妹感情好,对盛惟乔自来爱屋及乌,她又没有亲生女儿,自然拿外甥女当亲生女儿看,此刻虽然看出盛惟乔是在故意岔开话题,还是缓和了神色,笑着拍了拍她手背,佯嗔道:“那些人都抢着给你做亲嫂子呢,谁看得上你那个不争气的表哥啊!” “我方才可是看的清楚,可不是所有人都围着哥哥呢!”盛惟乔忙道,“也有几个人什么热闹都不凑,只坐在那儿互相说话,瞧着很是端庄矜持!” “是啊,就那么几个!”宣于冯氏撇了撇嘴——估计多半还是听了家里透露,有志于宣于家未来主母的——不过这猜测她没说出来,只跟外甥女打趣道,“且不说你表哥了,说你吧,方才那一群人,可有你中意的?若是有,说出来让姨母给你掌掌眼!” 盛惟乔微微脸红,嗔道:“姨母!说好了今儿个主要是为表哥的事情,您扯我做什么?” “在姨母跟前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宣于冯氏伸指一点她额,恨铁不成钢道,“出阁可是一辈子的事情!你姨母我当年就是年轻不懂事,叫你那没良心的姨父给骗了!过门之后啊,想懊悔也迟了,所以不得不咬着牙在这府里苦苦支持——你得记着姨母的教训,擦亮眼睛,好好的挑个可靠的夫婿才是!” 见宣于冯氏拿出自己的切身经历做例子,盛惟乔也肃然了神色,点头道:“姨母放心吧,我不会在这么紧要的事情上轻率的!” 这才委婉道,“不过方才围着我的人实在太多了,七嘴八舌的,我却也没注意呢!再者我现在年纪还小,倒也不急!今儿个这宴原是为了表哥摆的,我哪能喧宾夺主?” 宣于冯氏笑道:“你表哥是择妻,你是择婿,你们兄妹又不可能抢人,有什么喧宾夺主的?” 不过见外甥女关心儿子,她还是很高兴的,见盛惟乔并不急着回去,心念一转,想起盛惟乔之前非常排斥盛睡鹤,方才却仿佛喊了盛睡鹤“哥哥”? 宣于冯氏不知道这外甥女是听进了自己的劝说呢,还是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事情,以至于短短时日,那外室子竟把自己外甥女给哄好了——所以沉吟了下,笑意盈盈道:“对了,你最近跟你哥哥相处的怎么样?” 盛惟乔头次带着盛睡鹤来宣于府时,别说自己喊盛睡鹤“哥哥”了,就是别人说“那是你哥哥”,她都不肯承认的。 这会闻言却是毫无异议不说,还点了点头,道:“姨母放心吧,我现在跟哥哥挺好的!” “哟!上回还哭着闹着怨我不帮你收拾他呢!这么点时间怎么就转了性子了?”宣于冯氏暗道果然,双眉一挑,笑道,“亏得姨母在你走之后心疼了好些日子,专门给你想了许多对付他的法子,就等着你再次上门告诉你呢!如今却是白费功夫了?” 盛惟乔不知道她在套话,忙解释道:“之前以为他是外室子,所以当然不喜欢他啦!但前些日子晓得了不是,而且他也实在可怜……” 说到这里猛然醒悟过来——她爹可是再三叮嘱,盛睡鹤真实身世是不能外传的! 就算在盛惟乔心目当中,姨母宣于冯氏不是外人,但此刻也下意识的住了嘴。 然而宣于冯氏已经讶然问了:“他不是外室子?那他跟你爹是什么关系?!” 第七十三章 你怎么知道你爹说的是事实? 虽然盛惟乔觉得不该未经盛兰辞同意,泄露盛睡鹤的身世,但大意之下已经开了头,以宣于冯氏的套话水准,她想继续保密当然是没可能了。 尤其在她心目中,宣于冯氏的可信程度,不比自己亲爹亲娘差多少——是以在宣于冯氏清场之后,犹犹豫豫的,还是把来龙去脉给这姨母讲了,末了紧张道:“姨母,这事儿连外祖母都不知道,您可千万千万不能外传!不然的话,爹爹说会出大事的!” “如果这是真的,那确实不能外传!”宣于冯氏闻言,沉思片刻,抬头道,“不过,你怎么知道你爹说的就是事实呢?” 盛惟乔愕然道:“爹爹做什么要骗我?” “你还记得你第一次带你那哥哥来这府里时,对他有多讨厌多排斥吗?”宣于冯氏恨铁不成钢的白了她一眼,心中越发坚定了不要外甥女做儿媳妇的念头——就盛惟乔这么好哄的性子,若做了宣于家的主母,别说给宣于涉做贤内助了,妥妥的拖后腿啊! 宣于冯氏朝后靠了靠,冷笑了一声,继续道,“即使那天回去的路上,他帮你揍了出言不逊的宣于澈,你也没有怎么感谢他,对不对?不然,天香楼的姐儿也不会在盛老太爷寿辰的大日子里闹上盛家门了!” 斜睨了眼从目瞪口呆到若有所思的盛惟乔,她放缓了语气,“若我所料不错,你对你那哥哥转了态度,必是你爹告诉你这些事情之后吧?” “但爹爹对他远没有对我关心,不然他当初才接到公孙海主受伤的假消息时,做什么不敢跟爹爹求助,只能趁着到丹桂庭贺冯大表哥时,携手下离开?”盛惟乔心头一沉,却实在不愿意相信亲爹会在这样的事情上对自己撒谎,咬了会唇,勉强想到一个反驳的理由,忙道,“可见在爹爹心目中,他的地位也就那么回事,如此,爹爹又何必为了他,编造出这样的谎言?” 宣于冯氏嘿然道:“我只问你一句:你好端端的是怎么去海上的?” “是因为哥哥的手下!”盛惟乔不假思索的回答,立刻招来宣于冯氏的嗤笑:“买通天香楼姐儿砸盛老太爷寿宴的,也只是你们盛家的下人!” 那件事情是盛惟妩做的,但最后对外宣布的罪魁祸首却全部是奴仆——宣于冯氏的意思很明白:她怀疑盛睡鹤的手下不过是担了一个虚名罢了! 盛惟乔愣了愣,踌躇了会,小声道:“就算是哥哥指使手下做的,想来也是因为太担心他的义兄公孙海主吧?” 宣于冯氏心平气和道:“我的儿,你老是想的这么甜甜蜜蜜,却叫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得给你操心到何年何月?” 她冷笑出声,“你居然只怀疑你那哥哥?那小子一看就是个明白人,怎么可能做这样的蠢事?你可是我们南风郡三大势家共同的掌上明珠——他要是敢擅自做主把你掳去海上,即使因此解了玳瑁岛的困境,日后只要你回了来,咱们三家的联手算账,他跟他背后的玳瑁岛挡得住?!” 盛惟乔都被她绕糊涂了,讷讷道:“不是哥哥的手下,也不是哥哥,那是谁?难道是公孙海主吗?” “公孙海主当时求着咱们几家都来不及,又怎么会自断后路!”宣于冯氏眯起眼,“乖乔儿,难道你从来都没有怀疑过……你爹?” “我爹?!怎么可能!”盛惟乔吃惊的瞪圆了眼睛,低喊道,“爹娘知道我被带去海上,都吓坏了!爹在玳瑁岛看到我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都差点落下泪来!他怎么可能允许别人把我带到海上去?!” 宣于冯氏半是无奈半是怜悯的凝视了会外甥女,道:“公孙氏为什么对你客客气气,甚至让出海主之女的院子来安置你?不就是因为你是盛兰辞的女儿!如果不是你爹他亲自点了头,公孙氏的人,谁敢带你出海?你以为你爹真是什么斯斯文文的读书人?寻常读书人怎么可能让公孙老海主那种杀人不眨眼的主儿对他另眼看待?!” 盛惟乔手足冰冷,忍不住站了起来:“这些都只是姨母您的猜测罢了!您根本没有证据不是吗?” 她忽然想到一点,忙又道,“再说爹爹为什么要让我去海上走一趟?!” “这个理由就太多了!也许是为了给说服盛家倾力支持公孙氏加砝码,毕竟你祖父对于玳瑁岛其实一直不大看得上的;也许是为了给你们兄妹一个栽培感情的机会;也许是为了让你娘能够真正接纳你哥哥——听说他在海上可是救了你的?”宣于冯氏抚了抚鬓发,好整以暇道,“你看,姨母随口就能给你说一大堆理由,你仔细想想,这些理由有没有道理?” 见外甥女咬着唇,沉默不语,她又道,“好吧,咱们先不提是谁造成了你的海上之行,且说你爹跟你说的那个故事!” 宣于冯氏微微冷笑,“盛家虽然是近年才有资格跟宣于家、跟冯家平起平坐的,但祖上也算不得贫寒,哪怕是你祖父,少年时候也是过着对于常人来说是锦衣玉食的日子的,是也不是?” 盛惟乔这会心里乱的很,有些烦躁的道:“是——但这跟爹给我说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你祖父少年时候尚且过的是锦衣玉食呼奴使婢的日子,你爹就更不要讲了!”宣于冯氏端起已经温了的茶水浅呷了一口,方继续道,“那么他当年出远门处理生意上的事情,会不带人伺候?哪怕是为了赶路轻装简从,贴身小厮总要带吧?” “而那官员是请他赴宴,又不是拿他下狱,他的小厮没道理不能跟着吧?” “宴席上,你爹不熟当地酒令,又要让着主人,被灌得酩酊大醉——难道小厮也没规矩的跟着吃酒吃菜,也醉得不省人事?!” 接下来的话不必宣于冯氏继续说了——盛兰辞为人精明,能得他重用的都不是庸才,更不要讲是贴身小厮了,哪怕年纪不大,却肯定是懂事机灵的。 本来奴仆在酒席上就不可能跟主人一起坐下来吃喝,那小厮即使抽空去下人吃饭的地方扒上几箸垫肚子,断不可能吃酒醉酒的。 如此他清醒着,盛兰辞纵然醉倒之后被留宿,也肯定是自己的小厮服侍他安置,而且给他陪夜。 这种情况下,那官员借种之举,瞒得过盛兰辞,却不可能瞒得过小厮! 当然他可以买通小厮,不过且不说以盛兰辞挑小厮的眼光,那小厮是否会背叛主人,单说借种这么大的秘密……谁会贸然信任一个头次照面的下人能保守秘密? 还有种可能就是在小厮吃的饭菜里做手脚,让小厮也跟盛兰辞一样睡的人事不知。 不过盛惟乔知道这种可能性也不高,因为像他们这种出身富家的人,出门在外都会带侍卫,子弟自己也会练上几手,遇见人多的匪徒,还能求助当地官府——也就是说,他们出门,是不怕光明正大的麻烦的——他们怕的是着了暗手。 比如说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被一包蒙汗药放倒一个队伍,然后任人宰割,死了都没人知道,家里人想报仇都不知道找谁去?所以作为富家下仆,尤其是会陪同主人出远门的心腹下仆,辨认迷药、陷阱、机关,都是必备技能! 以盛兰辞的为人,想也不可能在这种地方疏忽,冒着变成黑店包子馅的风险出门。 是以盛兰辞的小厮,肯定不是那么好药倒的——盛惟乔脸色变幻片刻,最终定格为惨白:“也许是小厮太累了呢?毕竟外地的生意,竟要爹爹亲自赶去处置,显然非常要紧。那么爹爹路上肯定是不会好好休息的,跟着爹爹的人,那就更劳累了!到了那儿之后,又要马不停蹄的处置事情,跟着就是应邀赴宴,这么一番忙碌下来,即使那小厮是个忠心的,也难免吃不消,十有八九在宴散之后倒头就睡,所以没能顾得上爹爹被人算计!” 宣于冯氏叹道:“好孩子,难为你给你爹爹想出这个解释来!但,姨母给你透个底:为什么姨母一听你说的这个经过,就说它是个故事?” 盛惟乔本能的感到不妙,原本惨白的脸色,越发没了血色——但这并不能阻止宣于冯氏给外甥女展示现实的残酷,“因为算算你那哥哥的年纪,他被怀上的时候,你爹他,绝对绝对没有离开过南风郡半步!” 宣于冯氏语气冰冷,“这点姨母可以给你打包票:因为那段时间,正是盛家向冯家提亲、冯家上下,包括已经嫁来宣于家的姨母我,成天商议要不要答应这门亲事的时候!” 她嘿然道,“要知道,当时因为有你姨母我遇人不淑的教训,冯家上下,包括姨母我,那是实实在在的把盛家上下八辈子都查了个底朝天——甚至专门派人赶到长安打听你爹在长安时候的风评!” “而那段时间你爹的动静,我们比盛老太爷都关心!” “当然为了防止惹你爹生厌,万一亲事成了之后牵累你娘,我们不可能天天派人盯住他的一举一动。” “但他那段时间有没有离开过南风郡,这点我们却肯定可以确定的——绝对没有!” 宣于冯氏眸寒如冰:“所以,你爹跟你说的那番话,不过是他临时编来博取你对你那哥哥的同情、让你不再排斥他罢了!” 盛惟乔只觉得腿脚发软! 索性她身后就是座位——跌坐回席上后,她哆哆嗦嗦了半晌,才在宣于冯氏似严厉似怜悯的注视下,仓皇出声:“那有没有可能,他……他不是我爹的血脉,只不过由于某些原因,爹爹把他认回盛家?” 宣于冯氏知道外甥女这么问,显然是宁可接受盛睡鹤与盛家毫无血缘,也不愿意相信盛兰辞这个亲爹会骗自己,不过宣于冯氏不是冯氏,她一直认为惯子如杀子——尽管此刻看着盛惟乔的目光怜意满满,却仍旧毫不迟疑的摇头:“我想不出来你爹把非亲非故之人认做亲子的理由?” “人生在世,无非名利二字,此外就是良心。” “名与利,你爹都不缺。” “至于良心……据我对你爹的了解,他就算欠下了什么人情,也断不至于欠到需要用大半个盛家来偿还的地步!” “所以除非他忽然昏了头,掺合到他不该掺合的事情里去,否则,那盛睡鹤十有八九是你的异母兄长!” 室中沉默了好一会,见外甥女愣在那儿神情茫然,宣于冯氏叹了口气,提醒道,“这样的话,你最好趁着今儿个荷花宴,给你那哥哥物色个合适的嫂子,务必让他尽早成亲才是!” 盛惟乔魂不守舍的反问:“为什么?” 第七十四章 姨母的担忧 宣于冯氏对外甥女的不开窍非常无语:“你忘记你爹给你讲的故事了?那故事虽然是为了哄你的,却也透漏了一件事实:那就是你那哥哥很有念书的天赋!” 她微微冷笑,“而你爹虽然从翰林院致仕以来,到现在都没有起复的意思,但谁都晓得,这未必是他对朝堂没有兴趣,不过是不放心你祖父罢了!偏偏你是个女孩儿,没法参加科举,现在他有个有资质的儿子回来了,你觉得他会不让盛睡鹤勤奋苦读,以弥补自己的遗憾吗?” 盛惟乔喃喃道:“之前在丹桂庭贺冯大表哥时,哥哥……他确实说过,明年院试,他是打算观场的!” “那不就结了?”宣于冯氏挑眉,“今儿个女孩儿们是怎么追捧你们兄妹的,你也看到了!盛睡鹤这是才归回盛家,都还没开祠堂正式录入族谱呢,南风郡顶尖门第里头的女孩儿,已经把他当成了如意郎君看待!” 她眯起眼,冷冷道,“那么可想而知!一旦他明年下场,取得了功名,哪怕只是一个秀才,愿意跟他结亲的人也必然只多不少!” “万一他跟你爹一样,来个金榜题名——凭他那长相,凭盛家的家业,就是长安那些将相人家,说不得也会动心!” “到时候他得了妻族之助,哪怕你娘是他嫡母,恐怕也压不住他了!” 宣于冯氏冷笑,“如此你们娘儿俩个往后的日子过的该多么憋屈?一旦盛睡鹤心黑一点,稍微使点手段,有你们母女受的!” 伸手理了理鬓边步摇坠下来的流苏,宣于冯氏循循善诱,“所以绝对不能给他与朝中权贵联姻的机会——必须趁现在给他挑好正妻!这个正妻,甚至不能在冯家和宣于家里头选,顶好是郡中寻常人家,良家子就行!性情要挑重视娘家又身体好的,前者方便你娘掌控,后者是为了避免她活不长让盛睡鹤再娶!” 盛惟乔这会心里千头万绪的,简直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踌躇了一会,仍旧无法决定,小声道:“但万一呢?万一其实他不是我爹的血脉,我爹把他认作亲子,有着难言的苦衷,这么做就不合适了啊!” “你真是天真!”宣于冯氏叹了口气,拍了拍她手背,用带着责备的语气道,“不管他是不是你爹的血脉,但他肯定不是你娘亲生的——还是这么大才进盛家,你以为他对你娘能有多少尊敬?对你又能有多少真心实意?” “俗话说的好,防人之心不可无!” “一旦他将来娶了出身高贵的妻子,你们母女是否还能依旧过舒心日子,大半取决于他跟他的妻子!” “但现在就给他拣个出身寻常的正室,将来如果发现误会了他,大不了待他好点也就是了!” “人心难测,这盛睡鹤才回来,又是个一看就知道会装的,你怎么能把你们母女往后的日子,都寄托在他的品行上?!” 盛惟乔心不在焉的起了身:“我……我得回去跟娘商议下!” “等等再走!”宣于冯氏喊住了她,“你现在这副神情走出去,谁看不出来你心里有事?我叫下人拿些茶点过来,你稍微用点,冷静点儿再走!” 盛惟乔这一冷静就冷静到了前面荷花宴散才告辞,索性连筵席都没过去——宴上之人只道她是被方才那一幕给吓着了,刻意在宣于冯氏跟前躲着不敢出来——直接上了马车等公孙应姜跟盛惟妩。 公孙应姜上车后看她一脸无精打采,还以为她不舒服,旁敲侧击的问了问,盛惟乔却只不耐烦的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吵自己。做侄女的见这情况也不作声了,只暗暗猜测这位姑姑被宣于家老夫人喊走之后发生了些什么? 不过向来不会看脸色的盛惟妩,却没察觉到堂姐的情绪低落,她进来后,立刻不满的抱怨盛惟乔的缺席:“我以为二姐姐过会就会还席呢!还专门在身边给您占了个位子!结果您居然到结束都没露过脸,害得我被左右的姐妹们好一顿取笑!” 盛惟乔强打精神敷衍道:“是吗?那可真是对不住——我陪姨母说着话,不知不觉竟忘记了时间。” “不过也幸亏二姐姐今儿个缺席了!”盛惟妩也不是当真怪她了,闻言又笑嘻嘻道,“不然今儿个肯定要挨饿了——今儿个我啊就没能吃上几箸菜!那些人!从开席前就不断凑我跟前问这问那!一忽儿问二姐姐喜欢什么,一忽儿问那外室子喜欢什么,问的我好烦!如果二姐姐在那里,那些人说不得就围着不肯走了,二姐姐怕是连喝口水都难!” 说到这儿羡慕的瞥了眼公孙应姜,“还是应姜好,那些人全部拥上来问我,竟没几个人去打扰她,我看她把今儿个席上最好吃的几道菜都包圆了!” 公孙应姜朝她做了个鬼脸,笑道:“妩姑姑你被打扰的没空吃,冯家跟宣于家的小姐们一个赛一个的端庄矜持,也不怎么动牙箸,我想着菜都端上来了,哪能浪费呢?” 话音未落,她变戏法似的从袖子里摸出一个荷包,“方才看到妩姑姑盯着这碟荷花酥看了好几眼,我特意把最后一个装了起来!” “应姜你真是太好了!”盛惟妩眼睛大亮,边接过去边开心道,“难怪从你到咱们家以来,二姐姐到哪里都带着你,跟你在一块的时间,比跟我在一块的时间还长呢!” 最后一句话,却透出酸溜溜的意思来了——盛惟乔纵然满腹心事,闻言也不禁微弯菱唇,使劲揉了揉她脑袋,笑道:“应姜才来咱们家里,不熟悉环境,所以姐姐当然要经常带着她啦!而你是在府里长大的,出入难道还要姐姐给你做向导吗?” 盛惟妩将荷花酥小心翼翼的分成三份,边递给她跟公孙应姜,边委屈道:“可是前天徐世兄在花园里作画,二姐姐却只带了应姜过去,喊都没喊我!” “现在天这么热,徐世兄要画正午的荷花,才专门去花园的。”盛惟乔忙道,“姐姐心疼你,怕你过去被晒着了,所以才特意不喊你的啊!” 盛惟妩这才满意:“好吧,不过我可不怕晒。这么热的天,成天待屋子里才没意思呢!下次再有这样的情况,二姐姐还是喊上我吧!” 欣然颔首的盛惟乔没注意,公孙应姜正躲在她身后给盛惟妩使眼色——这天盛惟乔在马车上因为哄堂妹,心情轻松了不少。 但回到府里之后,跟盛惟妩道别,各归各房,才踏入大房的门槛,想到在姨母那儿听到的话,她脸色顿时沉重起来! 正等着女儿回来详说荷花宴经过的冯氏,被她几近沉痛的表情逗笑了:“挨你姨母骂了?好好的去吃酒,怎么这副样子回来?” “我有事情想单独跟娘说。”盛惟乔现在没心思理会母亲的打趣,只板着脸,郑重道,“应姜你今天肯定也累了,且先回去吧!” 冯氏见状皱了下眉,到底还是认可了女儿的要求——等人都散去,屋子里只剩母女俩,冯氏才呷了口茶水,问:“到底怎么了?” “娘,爹骗我!!!”盛惟乔一开口,在宣于冯氏面前努力压抑住的委屈,就止不住的奔流出来,呜咽出声,“爹好过分!” 冯氏愣了下,想说什么又赶紧住嘴,思索了会,才小心翼翼的试探道:“乖囡,你说你爹骗你……是什么事情骗了你啊?” ——盛兰辞,噢不,应该说他们夫妇糊弄女儿的次数多了去了,否则盛惟乔也不会被养的这么天真无知。现在女儿才说了一句就哭了起来,冯氏还真不能确定,是哪件事情上露了馅,叫她察觉到了? 盛惟乔全然不知母亲的心思,边哭边把宣于冯氏的分析说了一遍,末了道:“姨母怀疑哥哥……就是盛睡鹤他其实就是爹爹的外室子,爹爹为了不让我排斥他,才故意编了那么个催人泪下的身世哄我的!我觉得爹爹太过分了,我那么相信他,他却在这样的问题上把我当小孩子搪塞!” “且不说你现在本来就还是个孩子,就算你长到七老八十,在我们跟前那也是个孩子不是吗?”冯氏暗道了一句,正了正脸色,努力摆出怒色道:“居然还有这么回事!你爹确实做的不对!乖囡放心,等会他回来了,为娘一定帮你收拾他!” 盛惟乔跺脚道:“娘!现在最重要的不是收拾爹爹啊,是弄清楚盛睡鹤他到底怎么回事啊!” “这个自然!”冯氏正色道,“不过这种事情不宜声张,你要是在这儿,你爹说不准因为不好意思,就不肯说实话了!这样,你赴宴回来,肯定也累了,且先回房去安置,为娘啊单独盘问你爹,明儿个再喊你过来,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统统告诉你!” 盛惟乔不太情愿:“我要亲口问问爹爹,他为什么要骗我?!” “这原因乖囡你不是已经想到了吗?”冯氏嘴角微微一扯,“是为了让你跟你哥哥和好啊!” “他才不是我哥哥!”盛惟乔怒声道了一句,又放缓了语气,哽咽道,“我以为他的生身之母跟爹没有什么,所以才喊他哥哥的!如果……如果他的生身之母真是爹悄悄养着的外室,我才不要喊他哥哥!” 冯氏在心里暗骂娘家姐姐多管闲事——要不是宣于冯氏的耳提面命,对于盛睡鹤的进门,她这个盛兰辞的发妻都没什么激烈的表示,盛惟乔这个当女儿的至于这么反感? 不过眼下不是埋怨宣于冯氏的时候,冯氏又哄又劝的,到底赶着盛兰辞回来的时间之前,把女儿哄回朱嬴小筑去了。 冯氏这儿会怎么盘问盛兰辞且不提,单说盛惟乔抹着眼泪回到朱嬴小筑后,尽管左右皆不住安慰,又叫厨房做了她爱吃的栗子糕来哄她,但盛惟乔还是越想越生气——最终她忽然醒悟过来:“娘要单独盘问爹爹,不让我在旁边,但我可以去问盛睡鹤啊!” 第七十五章 盛惟乔: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盛惟乔赶到泻珠轩的时候,盛睡鹤刚刚出浴。 许是这个缘故,他苍白的面容上染了些许绯红,看起来气色好了很多。 “才回来,妹妹怎么又跑过来找为兄了?”见盛惟乔神情凝重的进来,盛睡鹤起初没当回事,边系着鸦青底广袖鹤氅的衣带,边笑着调侃道,“难不成是刚才被围追堵截时,瞧中了哪位表哥或者表弟,这会迫不及待来探听消息了?” 看着他笑意盈盈的模样,盛惟乔可没心思跟他打趣,直截了当的吩咐左右:“都退下!” 虽然盛睡鹤才是大房的准继承人,但他毕竟才回来,在这个家里谈不上什么根基。盛惟乔却是打从落地起,就被盛家上下捧在手心里的。这会盛惟乔发了话,伺候盛睡鹤的人都不敢违抗,纷纷屈膝告退。 然而公孙喜却不然,其他下人都退出去了,这少年却依旧冷着一张脸,抱胸站在盛睡鹤身后,看也不看盛惟乔一眼——盛惟乔本来就心事重重,看到这情况,顿时就露出怒容来! 索性盛睡鹤及时对他点了点下颔,公孙喜极不情愿的白了眼盛惟乔,才朝他一抱拳,走出门去。 “好了,乖囡囡,要跟为兄说什么事情,这么神神秘秘的?”盛睡鹤见公孙喜已将门带上,才指了指不远处的座位,含笑问。 “坐就不必坐了!”盛惟乔瞪着他,细密的贝齿将嫣红的丹唇咬出一排痕迹,才低声道,“你只要回答我一个问题就好——” 她说到这儿停顿了下,很明显的深呼吸了一次,“你……你到底是不是我爹的血脉?” “姨母不相信我是盛家子弟?”盛睡鹤笑容不变,眼神却沉了沉,叹息道,“乖囡囡,你也这么大了,不能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啊!你看,先前爹爹才领为兄回来,你就一口一个外室子的喊为兄;后来爹爹跟你说了为兄的身世,你马上又对为兄深表同情!现在姨母借着荷花宴的机会给你讲了几句,你居然马上就又信了!你这么好哄,叫为兄实在为你担心哪!” 盛惟乔怒道:“什么叫做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我爹跟我姨母是别人吗?!” 她想想觉得不对,跺了跺脚,“你少扯开话题!你跟我爹到底什么关系,你说!不许兜圈子!” “既然乖囡囡这么想知道……”盛睡鹤饶有兴趣的打量着她气急败坏的模样,摸着下巴,露出一个坏笑,“为兄偏偏就是不说!” 见盛惟乔气的满脸通红,他甚至笑出声来,“乖囡囡,现在你怎么办呢?要不要试试喊几声‘好哥哥’,再给为兄捶个腿捏个肩什么的,把为兄哄高兴了,说不定就跟你说了呢?” “呸!”盛惟乔握紧了拳,漆黑的眸子里满是熊熊的怒火,“你不说?我看你是心虚!” 盛睡鹤只是摸着下巴朝她笑,不置可否。 “你……你说不说?!”盛惟乔跟他僵持片刻,见他还是无动于衷,目光一转,忽然抢步上前,抓起几上的拂尘,指着他大喝,“不说信不信我抽你!?” 盛睡鹤懒洋洋的扫了眼拂尘,语气温柔道:“乖囡囡,你这么拿拂尘是不对的!像你这样没练过武的女孩儿,手劲不足,用拂尘的麈尾抽人根本抽不痛,你应该倒转拂尘,用手柄打为兄才是!” 他特别亲切的提醒,“而且照你现在站的位置,顶多抽在为兄手臂上,这样怎么可能吓住为兄呢?你至少也该朝旁边移两步,瞄准为兄尚未痊愈的旧伤下手嘛!就算你不喜欢见血,那也该退后点,好照为兄头脸招呼不是?” “……你不要当我听不出来,你在暗示我你在海上带伤出手救过我!”盛惟乔紧紧攥着拂尘,整个都直哆嗦,半晌之后,才从齿缝里挤出声音来,“但要不是你,我根本不会被卷进去!” 盛睡鹤笑眯眯的“嗯”了一声,好整以暇道:“所以乖囡囡,你到底要不要动手了呢?” 指了指自己尚且湿漉漉的长发,“如果乖囡囡不打算抽为兄了,那为兄可要喊人回来伺候啦!” 其实盛惟乔虽然口口声声不念他的救命之恩,但心里多多少少有点踌躇,本来扬起来的手臂都放下了。 如果这时候盛睡鹤说几句软话,哄她一哄,她肯定是不会动手的。 偏偏盛睡鹤不但没有息事宁人的意思,反而火上浇油,一副“随便你想怎么办反正我没什么好怕的”样子,才有点犹豫的盛惟乔,顿时就觉得怒从心底起! “他竟是笃定我不敢或者不会打他吗?!”盛惟乔这么想着,原本的退缩都成了坚定,毫不迟疑的踏步向前,挥起拂尘就朝盛睡鹤手臂上抽下去! 盛睡鹤方才的“教诲”她虽然听得清楚,但她毕竟没有闲着没事就把下人绑起来抽一顿的爱好,即使这会被盛睡鹤再三激怒,到底做不出来朝人家脸面或伤口下手的事情。 盛睡鹤含笑看着拂尘呼啸着向自己左臂落下,纹丝不动,眉宇间一片波澜不惊——然而就在拂尘堪堪触及他衣物时,半开的窗子里猛然掷进一物,狠狠砸在拂尘的手柄上! 盛惟乔尚未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已觉手中一轻! “啪嗒!” 半截手柄连着麈尾跌落到石青底描金绘番莲海兽图纹的锦毡上,弹了几弹,最终无力的趴在了盛惟乔足前。 “你干什么?!”盛惟乔呆怔片刻,朝窗棂里出现的公孙喜怒叱,“谁准你偷偷在那儿的?!” 公孙喜面无表情,既不反驳,也不请罪。 那无动于衷的样子像极了盛睡鹤方才的煽风点火,盛惟乔瞪着他,只恨不得搬个石鼓来砸到他脸上去,好把他那一脸漠然砸个粉碎! 室中有短暂的僵持,跟着盛睡鹤的轻笑声打破了对峙:“阿喜你先下去!” 公孙喜没有波动的面容在听了这句吩咐后,泛起微澜:“首领……” 盛睡鹤只是看着他,笑意盎然,然后公孙喜就低了头:“是!” 他退下后,盛睡鹤方转向盛惟乔:“乖囡囡,你闹来闹去,无非是想知道为兄的生身之母,是否介入过你爹娘之间——是也不是?否则照爹爹之前给你的说辞,咱们乃是同父异母的兄妹,你怎么会立刻对为兄转了态度呢?” 摆手止住盛惟乔到嘴边的话,他薄唇勾起,笑容越发浓郁,“不过,你想过没有?即使为兄的生身之母介入过你爹娘之间,为兄生都生下来了,你又能把为兄怎么样?难道你要杀了为兄吗?只看你方才打为兄都不敢照脸下手,你确定你有这个对血脉手足下狠手的勇气?” 他垂下羽扇似的长睫,嘴角勾起的弧度越发上扬,“问题是如果你不杀了为兄的话,即使,为兄是说即使,即使你接下来能把为兄赶出家门——反正你是女孩儿,过两年就要嫁人的,除非这两年里你娘生下男嗣,否则你信不信爹爹肯定还会把我接回来?” “到那时候,结果还不是一样?” “没了你在家里跟为兄作对,为兄不知道多么松快!” “最重要的是,外人可不知道你娘对为兄一直非常宽厚,只是你容不下为兄——他们只会议论你娘心胸狭窄骄横跋扈,表面上装作大度,私下里却一直唆使你针对为兄!” 看着盛惟乔瞬间瞪大的杏子眼,盛睡鹤笑的开心极了,“当然啦,为兄知道,以嫡母的为人,是肯定不会在意这些窃窃私语的。所以乖囡囡,你好像也没必要太操心这一点?” “……你好卑鄙!!!”盛惟乔想反驳,但想了半天,却发现自己能够想到的反驳之词,是那样的无力:诚如盛睡鹤所言,无论盛兰辞是否背叛过冯氏,盛睡鹤这个人已经在这个世上了。 纵然盛惟乔证明了他的身世没有盛兰辞说的那么无辜,又能怎么样呢? 她做的出来把他赶走、拿墨汁泼他、用拂尘抽他……却不可能像对待韩少主那样,一剑砍下他的脑袋! 这不仅仅是因为他们可能是亲兄妹,更因为盛睡鹤对她只有戏弄没有实质上的侮辱与谋害,盛惟乔的心性做不出来这样的事情。 “不是为兄卑鄙,是乖囡囡你太冲动了!”盛睡鹤戏谑的看着她,一双眸子在室中依然熠熠生辉,慢条斯理道,“你看看你,什么都没想好,就兴兴头头的跑过来找为兄兴师问罪……幸亏这是在自己家里,如果现在是在外面,被你质问的是外人,你要怎么下台?” “如果这个外人还跟两家有着世交的关系,或者是生意上的来往,你说你这么脑子一热的做法,会惹来多少麻烦?” 盛惟乔茫然的听着他教训,竟下意识道:“那我应该怎么做?” 话音未落,盛睡鹤还没回答,她已惊醒——登时气得尖叫出声,“谁准你教训我?!你居然妄想教训我!!!你算个什么东西!!!” 歇斯底里的喊完后,盛惟乔却也彻底没了继续质问下去的信心:她不但被这只外室子堵得哑口无言,居然还因为心神一时失守,反过来请教他!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盛惟乔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能更丢脸一点了! 一脚踹翻矮几,盛惟乔几乎用尽了所有的自制力,才阻止自己用落荒而逃的方式离开泻珠轩——不过尽管她尽量保持了“拂袖而去”的姿态,出门后,依然觉得双颊滚烫,不必照镜子也知道自己脸上这会一定是红霞漫天:半是羞愧,半是气的! 她忍住伸手去摸的冲动,正要告诉丫鬟回朱嬴小筑,迎面忽然走来了匆匆忙忙的细泉:“小姐这是要往哪里去?” 不待盛惟乔回答,她已劈头道,“您要没什么真正要紧的事,快跟奴婢去二房!” 边说边扯住她手臂,拖着就走——盛惟乔猝不及防之下,差点被她拉了个踉跄! “怎么了怎么了?”亏得绿锦眼疾手快扶了把,盛惟乔才能站好,一面跟上细泉的脚步,一面惊疑不定的问,“这时候怎么忽然要我去二房?” 宣于府开的荷花宴尽管是午饭之后没多久就结束的,如今天热,昼比夜长,但一行人打道回府,又收拾了下,现在也快到晚饭的饭点了——虽然盛家没规矩说这时候不许各房之间走动,但按照一贯的默契,没有正事,一天当中到了这时候就是各归各房了。 盛惟乔所以惊讶,她正想着是不是自己那个不省心的二叔又闹事儿了,谁知却听细泉叹了口气,简短道:“二夫人没了!” 第七十六章 祖孙之争 盛家的二夫人白氏在整个盛家虽然没多少地位,甚至可以说,妯娌里属她人缘最坏、也最不受翁姑重视,但毕竟是盛家正经儿媳妇——尤其她的亲生女儿盛惟娆刚刚经历的事情,这些日子盛家上下都让她几分。 好好的一个人,早上还精神抖擞的在人前露过面,这近傍晚的时候,说没就没了,自然在整个盛府引起了轩然大波! 不过这件事情要怎么处置,当然是轮不到盛惟乔一个孙辈插嘴的,哪怕她是公认的盛家掌上明珠也一样。 此刻细泉之所以匆忙找来,要她赶快去二房,却是因为:“夫人担心三小姐承受不住,所以让您赶紧去看着点三小姐!” 知道盛惟乔这段时间跟公孙应姜几乎形影不离,又补充道,“奴婢方才往朱嬴小筑寻您,未料扑了个空,所以先跟隔壁琼葩馆的人说了下,请孙小姐先行赶往二房门口等您,想来孙小姐这会已经到那了!” “二婶是怎么没的?”盛惟乔懵懵懂懂的被她拉着走了好一段路,才一个激灵似的醒悟过来,微微哆嗦着问,“二婶向来身子骨儿好,这两天也没听说她病倒,怎么会……怎么会?” “……”细泉对于这个问题,明显的目光闪烁了下,才含糊道,“报信的下人说是落水身亡。” 落水身亡? 盛惟乔知道二房的院子里是有池塘的,不过不算深,成年人下去,哪怕是女流,顶多到胸口。毕竟那只是个养了点睡莲跟锦鲤的小池子,太深了锦鲤也还罢了,睡莲哪怕搁缸里也不好种的。 如果白氏是在这个小池塘里淹死的……实在叫人怀疑! 盛惟乔几乎瞬间想到了自己那个喜新厌旧的二叔! “据说二叔当年移情别恋上现在的二婶时,变着法子折磨大哥的生身之母……”盛惟乔感到心都跳到了嗓子眼,“而二叔此番为了扶正新欢,竟是不惜朝娆妹妹的伤口上撒盐,也要赶走二婶——难道?!” 这么怀疑盛兰斯的盛家人当然不止她一个,因为她跟着细泉匆匆赶到二房门口时,一眼看到已经等在这里的公孙应姜,但就在她想招呼公孙应姜一块进去时,主动迎上来的公孙应姜却告诉了她们一个消息:“娆姑姑现在不在二房,刚才不顾众人阻拦跑去禁雪堂了,我怕姑姑您进去之后扑个空,所以没跟过去!” 细泉闻言吃惊道:“三小姐风寒还没好,跑去禁雪堂做什么?” “好像是曾祖父想报官,曾祖母拦着不让,两位长辈争执得厉害,三叔公跟三婶婆劝不住,见祖父还没回来,只能派人来二房请原本在这儿陪伴三小姐的祖母过去。”公孙应姜口齿清晰道,“祖母走后,娆姑姑马上起身更衣,硬是跟过去了!” 细泉跟盛惟乔面面相觑,半晌作声不得! 盛老太爷跟明老夫人做什么会起这样的争执,原因不外可知:两位老人也怀疑,白氏是盛兰斯弄死的! 脾气暴躁却为人正派的盛老太爷要大义灭亲——疼爱亲生骨肉的明老夫人自不肯答应! 盛惟娆十成十也是猜到了这一点,这会硬撑着跟去禁雪堂,不问可知是要替生身之母喊冤了! 果然她们心急火燎的赶到禁雪堂时,正好看到素衣素服的盛惟娆惨白着一张脸,眉宇之间却尽是倔强,跪在堂下,一下下的磕着头,她磕的非常用力,简直跟身体不是自己的一样:纵然地砖之上铺了一层石青底缠枝海棠描金毡毯,此刻也业已沾了一小团血渍。而盛惟娆雪白的额上,更是血肉模糊了一片! 但这会的堂上却是鸦雀无声,竟无人喊她起身。 原因是她磕头的方向,同样脸色雪白的明老夫人,竟也跪在地上,朝她磕着头! 盛惟乔与细泉交换了一个骇然的眼神,齐齐看向上首,竟忘了行礼——上首盛老太爷正襟危坐,铁青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仔细望去,老太爷的眼底死灰一片,竟有些涣散。 “求求你,娆儿,祖母求求你!”明老夫人毕竟上了年纪,跟孙女对磕半晌,渐渐觉得头晕眼花,力不能支,她忽然直起身,停下叩首的动作,却在顿了顿之后,整个人扑倒在毡毯上,嚎啕大哭,“家丑不可外扬——你已经没了亲娘,难道连亲爹也不放过吗?只要你肯答应不报官,祖母什么都答应你!祖母待会就派人去将那外室处死!你爹的为人你还不清楚吗?他虽然喜欢拈花惹草,不是什么专情的人,却绝对生不出这样歹毒的心思的!十成十是那外室在作妖!” “现在娆儿你非要把事情闹大,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所以求求你了,娆儿,你大慈大悲,放过你爹爹好不好?他再不好,终究是你的生身之父啊!” “祖母现在说爹爹是我的生身之父了?”盛惟娆闻言,又磕了个头,才直起腰,血从她额上披落,须臾染红了半边面颊,衬着伤疤,望去既可怖,又可怜,她没有看其他人,只紧紧看住了自己的亲祖母,眼神里没有丝毫尊敬也没有丝毫温度,用冰冰凉凉的语气,幽幽道,“当初……我还活着的消息才传回来的时候,爹爹趁机大做文章,要逼娘下堂,好接新欢进门,全然不顾我这个亲生女儿闻讯之后的心情时,祖母可说过爹爹一句不是?” 这件事情明老夫人除了因为要向大房求助,不得不透露内情外,是把盛老太爷跟三房都瞒的紧紧的。 此刻闻言,盛兰梓夫妇固然面色惊愕,盛老太爷尤其须发俱张,不敢置信的望向老妻! 明老夫人感受着身后丈夫利剑般的注视,下意识的哆嗦了下,但对儿子的疼爱与维护,还是让她立刻又挺起脊背,努力为盛兰斯开脱:“娆儿,你不要偏听偏信!那时候你爹之所以会责怪你娘,完全是因为担心没法跟你姑姑交代的缘故。毕竟你爹小时候,你姑姑一直很疼他,你姑姑唯一的女儿却在咱们家做客时出了事,你说你爹心里岂能好受?” 盛惟娆冷笑了一声,说道:“祖母爱子如命,爹爹再不好,在您眼里也是好的!” 她说了这句话后,闭上眼,似酝酿似平复了片刻,张目时怒意犹如骤然爆发的火山,一字字道,“但同样的道理,娘在你们这些长辈眼里再不好,在我跟五弟心目中,却是独一无二的亲娘,是生我们养我们的人——现在她不明不白的没了,做儿女的明知道她去的蹊跷去的冤枉,却装聋作哑任凭您给爹爹拉偏架,把这事情糊弄过去!” 明亮之极的目光带着傲慢与孤注一掷的疯狂,在整个堂上睥睨了一圈,最后狠狠刺向明老夫人,“试问,我们还是人么?!” 明老夫人清楚的感觉到,身后丈夫的目光,在听到这番话后,停顿了下就移开了。 她知道,这是盛老太爷对自己彻底失望,已经不指望自己回心转意,给儿媳妇一个公道了——忍住酸涩与委屈,明老夫人用绝望而怨恨的目光深深看了眼孙女,惨笑道:“但作为生身之母,我又如何可能眼睁睁看着亲生骨肉被逼上绝路?!”老夫人使出了压箱底的绝招,她将一柄藏在袖中的银刀抵住咽喉,决然道,“如果娆儿你一定不肯放过你爹,就让祖母替你爹死,可好?” “娘!”冯氏与盛兰梓夫妇见状都是大急,下意识的上前想要抢下银刀,但才动了两步,明老夫人却已微微使劲,将刀尖戳进肌肤,就见一溜殷红迅速洇出,沿着惨白的脖颈滴落衣襟! “都不许过来!”明老夫人厉声呵斥道,“谁过来,我现在就死给你们看!” 她这么做等于是明着耍赖了,冯氏跟盛兰梓夫妇其实也未必支持她,但怎么说明老夫人都是他们的娘,这种情况下,冯氏尽管很不情愿,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去劝说盛惟娆:“娆儿,你看,是不是先冷静下,你祖母……” “大伯母跟三叔三婶吃您这套,也许祖父也吃您这套。”然而冯氏话没说完,就被盛惟娆打断了——盛惟娆甚至没有抬眼去看冯氏,只直直望着明老夫人,饱沾鲜血的唇勾起一个冰冷到叫人发瘆的笑,“但祖母,您别跟我来这套:不就是一死吗?难道您以为,从我今儿个追来禁雪堂,要为娘讨个公道起,我想过继续活下去?!” 她轻蔑而又放肆的目光,在堂上堂下来来回回的逡巡着,几乎是有点歇斯底里的笑着,“我有过那样的经历,本来就没多少前途了!爹根本不在乎我的死活,祖父祖母只关心大哥,在这个家里,唯一真正心疼我的,只有娘!” “现在娘没了,爹爹到现在都在跟他那个新欢鬼混,不定还在跟那新欢邀功……” “祖母对我们姐弟半句安慰没有,开口就是让我放过爹爹——难道你们以为,我现在还有必要活下去?!” 盛惟娆迎着一道道惊愕的目光,泰然自若的说道,“除非你们现在灭了我的口!否则只要我在世上一日,那就绝对不会让娘含冤而去,身后连个给她说句公道话的人都没有!!!” 她挑眉,冷笑着,肆意的,傲慢的,补充道,“就算你们灭了我的口,我就是做鬼,也绝对绝对不会放过盛兰斯!!!” 一片死一样的寂静里,盛惟乔用颤抖的手掩住嘴,努力止住呜咽声。 而堂上的盛老太爷,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位素来刚强的老人,眼里业已蓄满了泪水,他仰起头,朝梁上看了片刻,止住落泪之势后,哑着嗓子开了口:“我盛世雄这辈子,除了亏欠艾氏母子,没有做过任何一件亏心事!” “纵然盛兰斯那个畜生是我亲生骨肉,纵然我对白氏这个儿媳妇不甚满意……但这些都不是草菅人命的理由!” 明老夫人听到这儿,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尖叫,她丢开银刀,几乎是连滚带爬到盛老太爷跟前,十指由于激动痉挛成鸡爪,死死掐进盛老太爷的肉里:“你疯了?!你疯了?!兰斯是咱们的亲生骨血!!!那白氏算个什么东西——就是把这事儿跟她娘家说了,她娘家顶多要点银子,决计不敢说让兰斯给白氏偿命的!” “你这是要亲手杀子!!!” “老方,去报官!”盛老太爷没有看她,只漠然吩咐跟了自己几十年的老仆,“再遣人……去把那不孝不义的畜生,绑去衙门!!!” 明老夫人如同被瞬间抽去了所有的骨头一样,紧抱着盛老太爷的手陡然失去了力气,整个人如一摊软泥般瘫倒下去——在失去所有知觉前,她听到冯氏等人惊慌的呼唤着自己,但眼角余光看到的丈夫的脸色,却是那样的晦涩与疏远。 第七十七章 鹿在人非 衙门接到盛家报案的时候差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因为这种家务事,哪怕是闹出了人命,从来只有娘家人察觉到端倪之后闹上衙门,从来没有说娘家人还不知道消息时,夫家自己上报官府的! 尽管报案的老方明确告诉他们,这是盛老太爷要大义灭亲,但老方离开后,衙门的人聚集到一起商议,却一致怀疑到了盛兰辞头上:“虎毒不食子!盛老太爷再铁骨铮铮,怎么可能不给亲生儿子活路走?恐怕是盛大老爷嫌兄弟这些年来成天拈花惹草,不做正事,借这个机会唆使盛老太爷把这弟弟解决掉,免得他继续糟蹋盛家的家产吧?” 当然也有人替盛兰辞说话:“盛大老爷可不是小气的人,就凭盛家老太爷对大房的偏疼,他要是容不下兄弟,盛二老爷还能快活至今?倒是盛老太爷的为人,恐怕确实是容不下这样的事情的。诸位难道忘记了?前些日子盛老太爷寿辰上,盛家三房的七小姐,还当众说盛二老爷因为外室闹上门的事情,被盛老太爷好一顿暴打!” “爹打儿子天经地义!”但大部分人还是摇头,“谁家小子没挨过亲爹的棍棒?然而有几个当爹的舍得送儿子去死?倒是兄弟,尤其是不同母的兄弟,方有狠下这个心得可能!” 衙门的窃窃私语,此刻的盛家自然不知道。 自从盛老太爷决定报官后,整个盛家就陷入了一片兵荒马乱:先是明老夫人受不住打击当场昏厥,跟着是盛惟娆见终于如愿以偿,感激的朝祖父又磕了个头之后也放心的晕了过去! 这两位一躺,府里年长些的女眷全部被绊住了:冯氏跟肖氏得给婆婆侍疾;盛惟乔跟公孙应姜得去陪盛惟娆! 男子们也不轻松,因为看盛老太爷做出决定后的神色,就算他没有当场倒下去,估计接下来少不得也要病上一场! 在盛兰辞没回府前,三老爷盛兰梓已经也做好了侍疾的心里准备。 何况白氏的亲生骨肉还有个才十岁的五公子盛惟行——尽管盛惟行被下人看着,没能跑到禁雪堂来跟姐姐一块给生母讨公道,然而他那边的安抚也不能忘记的。 “照顾的事情自有下人去做,你们只要盯着底下人不懈怠就好。”冯氏作为长媳,平时就担负着料理合府内务的重任,忽然摊上这么件事情,简直忙得团团转,好不容易抽出点空叮嘱女儿,“关键是等娆儿醒了之后,别叫她再说傻话做傻事!” ——虽然盛惟娆明说了只要能给白氏伸冤,她根本不在乎豁出性命。 但冯氏却是不想看到这个命途多舛的侄女再有什么三长两短的,此刻给女儿交代了句,想到一事,又皱起眉,将两个女孩儿拉到无人的角落里,压低了嗓子道,“虽然你二婶之死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在都只是猜测,总要等衙门里查清楚了才作数。但她到底是在二房出的事,不管是为了避免娆儿触景伤情,还是为防万一,依我看还是别让她回她住的花非楼了,还是接到朱嬴小筑去,跟乖囡你一块住些日子吧!反正你那儿也有空置的屋子,收拾下也是很快的!” 说到这里看向公孙应姜,声音更低,“乖囡是个没城府的,她们姐妹合住的这段日子,却要劳烦应姜你多多操心了!” 毕竟冯氏嘴上说着“得等衙门查清楚了才能作数”,但实际上她也认定白氏是被谋害的,而谋害白氏的人就是盛兰斯——此刻托付公孙应姜,不问可知是两重意思:第一是让公孙应姜防着点谋害了白氏的人,免得盛兰斯或盛兰斯指使的下人知道是盛惟娆的坚持,才让盛老太爷下定决心,不顾老妻阻挠报官,会继续谋害盛惟娆以泄愤; 第二却是盛兰辞同意公孙应姜进入盛家的原因:看好了盛惟娆,别叫这个满心仇恨的女孩儿把盛惟乔给坑了! 公孙应姜心里有数,郑重颔首:“祖母放心,我会看好了姑姑的!” 冯氏这才摸了摸盛惟乔的鬓发,匆匆而去。 盛惟乔脸色阴郁的带着公孙应姜到了二房——其实之前盛惟娆晕倒后,她是想陪着堂妹立刻回二房的,但因为冯氏想嘱咐她几句,只安排细泉带人抬盛惟娆回二房,自己跟肖氏去安置了明老夫人,才抽空出来给女儿说话。 这么一耽搁,盛惟乔姑侄赶到花非楼时,内外都被细泉清过场,静悄悄的了。 绿锦上前轻轻叩了叩门,门立刻就开了。 开门的是原来服侍白氏的大丫鬟宝妆——盛惟娆的下人都在流落海上的过程里死伤殆尽了,回来之后,白氏心疼女儿,据说特特拨了自己的得力膀臂给女儿,所以现在看到宝妆在这儿,盛惟乔也不惊讶——宝妆神情憔悴,一双清水眼显然是才狠哭过,红通通的微肿着。 门开后,见是盛惟乔姑侄来了,忙屈膝行礼:“二小姐!” 又朝后面的公孙应姜福了福,“孙小姐!” 盛惟乔道了免礼,小声问:“娆妹妹现在怎么样了?” “小姐这些日子本来就虚得很!”宝妆一听,顿时又要哭了,她慌乱的扭过头擦泪,哽咽道,“方才强撑着去了禁雪堂,把额头磕成那样,想也伤的厉害!这会子人还没醒,细泉姑姑亲自去着人找大夫了。不过大夫来了府里,总要先去看老夫人那边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过来这儿?” 盛惟乔脸色沉重道:“娘说二婶才去,怕娆妹妹住这里触景伤情,不宜病体,所以让我接娆妹妹去朱嬴小筑住些日子。趁现在大夫还没来,你们赶紧给娆妹妹收拾收拾,做好搬去我那的准备吧!” 宝妆闻言怔了怔,憔悴的面容上,露出一抹隐秘的欢喜:她刚才虽然没胆子跟去禁雪堂,但盛惟娆在禁雪堂做了说了些什么,这会恐怕整个府里都传遍了。 宝妆哪里不知道,盛惟娆连不在乎祖母死活的话都当众说了出来,即使日后明老夫人不问她个不孝之罪,这位小姐的前途也是彻底毁了? 而先后做过白氏母女贴身大丫鬟的她,又能有什么好下场? 如今冯氏居然吩咐把盛惟娆接去大房,跟盛惟乔同住,哪怕只是小住,不是说以后都生活在大房了,但此举无疑暗示这盛家上下:大房对盛惟娆是抱着同情与维护的。 以大房在这个家里的地位,他们这么表态了,不啻是给盛惟娆主仆一线生机! “二小姐放心,奴婢这就喊人去给小姐收拾!”宝妆定了定神,感激道,“大夫人与二小姐对我们夫人小姐的大恩大德,奴婢没齿难忘!” 这句话她说的真心实意,盛惟乔却只叹了口气:“都是一家人,说这些话做什么?往后好好服侍娆妹妹,我爹娘也好,我也罢,都不会忘记你们的。” 宝妆恭恭敬敬的称是。 说话间她们已经进了内室——盛惟乔忽然站住脚,狐疑的打量着陆续跟上来的大丫鬟们: 跟前包括宝妆在内一共有四个大丫鬟,这四个人盛惟乔都很熟悉,正是一直伺候白氏的四宝:宝妆、宝月、宝璃、宝沁。 这会个个红着眼、白着脸,扎煞着手,六神无主的样子。 盛惟乔知道她们都是白氏进门之后,亲自喊人牙子买进府的下人,如今白氏忽然没了,她们慌了手脚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不过让她皱眉停步,招手示意宝月她们出去到廊下说话的缘故是:“你们怎么都在这儿?二婶那边难道就不需要人照应了吗?” 盛惟乔说这番话时心情非常恶劣——虽然盛府常有传闻,说白氏待下苛刻,哪怕是贴身大丫鬟,赶着她心情不好的时候,也没少做出气筒。然而到底主仆一场,现在白氏才去,四个大丫鬟居然没有一个留在白氏身边照拂,反倒一窝蜂的挤到盛惟娆跟前,这也太势利了吧?! “二小姐,您误会了!”四宝既然能被脾气不怎么好的白氏提拔到身边,自不是蠢人,察言观色出盛惟乔的心思,慌忙解释,“奴婢们前两天就被夫人打发到三小姐身边,已经是三小姐的人了!夫人跟前自有新提拔的丫鬟服侍,奴婢们这会若是扔下小姐过去,倒是跟她们抢差事了!” 盛惟乔这才缓和了神色,颔首道:“原来如此,我就说么!你们都是二婶的知心人儿,怎么会连这点轻重都分不清楚?” 弄清此事后,她才重新回到内室,见仰卧帐中的盛惟娆双目紧闭,脸色苍白,气息微弱到了难以察觉的地步,万幸的是还算平稳。 盛惟乔默默站了会,确认这堂妹暂时醒不过来,留下宝月跟宝璃守着,带了宝妆跟宝沁出去商议怎么替盛惟娆收拾东西。 依宝妆跟宝沁的想法,恨不得把整个花非楼都搬空,从此住到朱嬴小筑不回来了。 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就算盛惟乔不嫌妹妹打扰,盛兰辞夫妇也未必肯留侄女住那么久。 所以宝妆跟宝沁只能掩住真实心意,道:“如今是夏天,衣裳都不怎么占地方,先收拾个几套也就是了。就是楼外拴着的那对梅花鹿得先送回园子里去——小姐之前非常喜欢那对鹿,为了给小姐解闷,前两天夫人叫人牵了一对过来,方便小姐玩赏。” 闻言盛惟乔顿时想起来,自己头次听到园子里放了梅花鹿,还是表姐沈九娘告诉的。 那时候笑语嫣然的描述着“会从人手里叼糕点,还会捡咱们扔出去的花枝,可好玩了”的沈九娘,现在也不知道在哪里? 又或者,她还在人世吗? 她失神片刻,才有些怅然的问:“这外面拴了鹿?我们来的时候却没看见呢。” 宝妆指了指一个方向:“就在那儿,楼下小院的大门那儿恰好被墙挡住了,却看不到。夫人嫌它们毕竟是畜生,再怎么刷洗,身上难免有味道,故此不让养在庭院里。但为了方便把它们领到小姐跟前,也因为它们驯养的好,从来不吵,就系在外头。” “左右大房离这儿也没几步路。”盛惟乔点了点头,“你们先收拾娆妹妹最常用的东西,其他过两天再回来拿就是了。” 说到这里,想起盛惟行,虽然这个堂弟没有经历盛惟娆那样的打击,然而对于这位才十岁的五公子来说,丧母之痛恐怕也不是好受的——问道:“对了,五弟那儿呢?是谁去陪他?” 宝妆正要回答,这时候外面却传来脚步声,才垂髫的小丫鬟提着裙裾匆匆而入,道是:“细泉姑姑带了大夫来了!” 闻言主仆都住了谈话,忙去迎接大夫。 第七十八章 大夫的暗示 南风郡最出名的医者是杭蘅芳,此人出身于败落的书香门第,自己屡试不中又耗空了最后一份家底——好在天无绝人之路的是,他读书虽然不怎么样,在医术上倒很有天赋。 所以改行做大夫后,很快出了头,非但赎回了大部分典当出去的祖业,更是深受郡中礼遇,连郡守见到他也会客气三分。 不过杭蘅芳最使人称道的还不是他的医术,而是他的为人,信奉以和为贵,行医二十余年,从来没有说过一句不该说的话。 这次他进了花非楼,才撘上盛惟娆的脉,就是眉心一跳! 但不等旁边屏息以待的盛惟乔一行人发问,他已轻叹道:“这位小姐是心伤太过,才会昏厥啊!” 盛惟乔顿时差点落下泪来:“可不是吗?” “好在小姐年少,好好调养上几日也就是了,不会落下病根的。”杭蘅芳收回把脉的手,和和气气的安慰道,“还请二小姐不要担心!” 盛惟乔连声道谢,又问:“未知我妹妹几时能醒?” “一个多时辰后就会醒过来了。”杭蘅芳说道,“不过才醒的时候会很虚弱,不宜久谈,最好还是让小姐喝碗安神汤,继续入眠。如此到了明日下午,小姐的精神可以恢复大半,也能说会话了。” 接下来盛惟乔跟细泉又各自问了几句情况,杭蘅芳不厌其烦的细答了,见她们没其他话了,这才去已经铺好笔墨的案前写方子。 他写完方子之后却没交给等在一旁的宝妆,而是向细泉招呼道:“姑姑,这方子得用到一味罕见的药引,那药引极易跟另外一味药性不同的药材混淆,为了万全起见,还请姑姑跟在下一块走一趟,把药引抓了。” 盛惟乔城府浅,此刻心思又都牵挂在盛惟娆身上,闻言还没觉得怎么,细泉跟公孙应姜却都是面色一肃,迅速交换了个凝重的眼神。 细泉特意避过盛惟乔的视线范围,边转身边沉稳道:“有劳您了!这么着,二小姐您这儿守着三小姐,奴婢陪杭大夫去去就来!” 她这一去就没再回到花非楼。 两个多时辰后,盛惟娆主仆都被搬到朱嬴小筑,盛惟娆中间还醒了一回过来,跟盛惟娆姑侄进行了简短的交谈——盛惟乔正打算将陪自己奔波了一天的公孙应姜送回琼葩馆,这时候细泉总算过来了。 她不是一个人来的,却将冯氏也请了来。 “娘,您来看娆妹妹?”盛惟乔见状也没多想,迎上去见了礼,说道,“娆妹妹方才醒了一次,不过跟杭大夫说的一样,没什么精神,确认二婶身故的事情已经报去衙门了,就喝了安神汤,现在还在睡着。” 冯氏脸色非常难看,难得对着亲生女儿也不见多少缓和,只点了下头,道:“我知道了,乖囡你跟应姜忙了一整天,一定很累了,且去安置,娆儿这儿,我跟细泉守着也就是了!” 盛惟乔答应了一声,却没立刻告退,而是关切的问:“祖母现在怎么样了?五弟呢?” “他们跟前都有人守着,不会出什么事的。”冯氏似乎有点急躁,抿了抿唇,眉宇间闪过一抹忍耐,道,“好了,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你们去睡吧!” 盛惟乔看出母亲的不耐烦,但也没多想,毕竟今儿个府里出的事情,换了哪个当家主母都不会心情好的。是以答应一声,也就拉着公孙应姜走了。 这天晚上整个盛府都没睡好。 第二天一早,盛惟乔才起来,就听到了祖父病倒的消息。 她先去看望了盛惟娆——昨晚陪夜的宝月跟她说:“小姐半夜醒了一回,当时大夫人在,单独跟小姐说了会话,应该是在安慰小姐吧。” 说到这儿,宝月犹豫了下,才小声继续道,“奴婢当时守在门外,好像听见小姐哭了很久,大夫人似乎不大高兴,中间嗓音有点高——不过奴婢也没听清楚大夫人说了什么,只知道半夜里大夫人离开的时候,脸色……不是太好!” 见盛惟乔微微蹙眉,她忙道,“奴婢没有其他意思!只是二夫人跟小姐毕竟是母女连心!小姐也不是不知道大夫人疼她,然而二夫人昨儿个才出事,小姐这会难免暂时转不过来,还望二小姐帮忙,跟大夫人解释下,小姐绝对没有故意叫大夫人为难的意思!” 盛惟乔明白她的想法,就是怀疑冯氏受了明老夫人的要求,趁夜来劝盛惟娆回心转意,别再坚持让亲爹给亲娘偿命——然后盛惟娆拒绝了,冯氏所以不悦而去。 因为虽然盛老太爷已经做主把这件事情捅到衙门里去了,但盛兰斯一天没有正式定罪,总有为他开脱的机会。 以明老夫人对亲生儿子的宠溺,是肯定不会因为盛兰斯被盛老太爷亲自送进狱中就放弃的。 不过盛惟乔却不这么认为,她的亲娘她了解,之前在禁雪堂上,明老夫人以死相逼时,冯氏出言想让盛惟娆让步,那都是迫不得已的。现在盛老太爷已经拍板,明老夫人也没有继续把刀架在脖子上,即使她在病榻上仍旧心心念念着要孙女儿妥协,冯氏可未必肯帮她! 这点从冯氏不等明老夫人醒来,就做主把盛惟娆接到朱嬴小筑安置就可以看出来了:冯氏其实是站在侄女这边的。 “我知道了,回头我会跟娘问个清楚的。”盛惟乔沉吟了会,对宝月道,“你们也不要有什么想法,娘如果不是真心心疼娆妹妹,这时候怎么也不可能把人接朱嬴小筑来——毕竟祖母可是娘的长辈!” ——明老夫人现在是全心全意想着怎么保下盛兰斯,即使知道长媳把盛惟娆接到大房小住,也肯定没功夫过问的。 一旦这件事情过去了,老夫人焉能不恨上冯氏? 不但老夫人,盛兰斯估计也要对大嫂有意见的——毕竟盛惟娆可是亲口说出不在乎祖母的死活、定要亲爹给生母赔命这种话的。 虽然以大房在盛家的地位,冯氏并不惧怕婆婆与小叔子,但冯氏性情平和,可不是喜欢到处得罪人的人,要不是实在怜悯侄女,她根本不会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宝月这么想着也暗松口气,尴尬道:“二小姐说的是,是奴婢昏了头。” 盛惟乔记挂着等会还得去盛老太爷那儿,也无暇跟她多说,叮嘱她好好服侍盛惟娆,给堂妹掖了掖被角,也就离开了。 她去琼葩馆唤了公孙应姜,一起往禁雪堂去看盛老太爷。 到了之后才知道,盛老太爷因为这回可以说是被气病的,心情非常的恶劣,很不耐烦一群人围着嘘寒问暖,所以只让盛兰辞跟盛睡鹤、盛惟德入内说话,其他来看望请安的人都被拦在了外面。 所以这会众人都只能聚在花厅等,等盛兰辞三人出来之后再告诉他们老太爷的具体情况。 “三叔,我娘呢?”盛惟乔看到这个情况,觉得不如先找冯氏问问她昨晚跟盛惟娆谈了些什么,但环视了一圈,不见冯氏身影,就小声问上首闷声不响喝茶的盛兰梓,“在祖母那边吗?” 不想盛兰梓闻言,放下茶碗,却摇头道:“不是,这会服侍你祖母的是你三婶,你娘在前头呢!” 盛惟乔诧异道:“前头?” “衙门来了人,偏偏你祖父病着,你爹又恰好在陪你祖父说话,所以你娘过去看看了。”盛兰梓有点讪讪的说道,“你找你娘有事儿?且在这里等会吧,等会人就回来了。” 其实盛老太爷跟盛兰辞抽不出身,盛兰斯下了狱,这种时候衙门来人,应该盛兰梓这个盛家三老爷出去接待的。 然而在报官这件事情上,盛老太爷跟明老夫人意见相左,昨晚盛老太爷命人找到盛兰斯后,连盛府都没让回,直接绑去了衙门——按照盛家对衙门的了解,即使盛老太爷表态这么明显了,那边也不可能说连夜对盛兰斯动大刑逼供的。 毕竟南风郡远离中枢,自古以来,这儿的吏治靠的就是本地大户的配合。 盛家跟衙门关系一直不错,现任郡守跟盛兰辞常有诗词唱和,对盛家的情况非常了解,知道白氏不但只是盛兰斯的后妻,当年的进门方式既不光彩,娘家白家也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门第——而且以白家人的品行,知道白氏死了,估计借这个机会跟盛家捞一把的想法,比要盛兰斯偿命的想法还要强烈。 如此衙门的心往哪边偏,不问可知! 现在这一大早的找上门来,定然不会是来通报审讯结果,十成十是来探听盛家的口风,请示这事儿该是怎么个章程的——到底父子连心,说不定一晚上过去,昨天还信誓旦旦要还儿媳妇一个公道的盛老太爷,心软了呢? 盛兰梓自觉作为盛老太爷跟明老夫人的亲生儿子,无论是顺着亲爹暗示衙门公平执法,还是顺着亲娘要衙门高抬贵手,都不合适。 所以冯氏派人来喊他出去时,他百般推脱,想方设法的把这差事推给冯氏了——此刻被侄女问起长嫂所在,不免心虚。 回答了一句,赶紧转移话题,问起盛惟娆:“娆儿现在怎么样了?” 盛惟乔心不在焉的回答了几句,等了等,见亲爹仍旧没有出来,亲娘也未从前头归来,就道:“我去前面看看!” 却是巧,她才站起身,门口人影一闪,神色疲倦的冯氏领着细泉及两个大丫鬟神情凝重的走了进来。 第七十九章 婆媳 见她进来,厅中之人纷纷起身相迎。 盛兰梓尤其的殷勤,甚至亲自给冯氏斟了盏茶,小心翼翼的问:“大嫂,衙门的人走了不曾?却不知道他们过来是为了什么事?” 他这么问时颇有些赧然,毕竟盛老太爷之所以没把他喊进去说话,肯定就是料到衙门会在这时候上门,得留个年长的男丁出面招呼。结果他却把这烫手山芋塞给嫂子了——可想而知,不管冯氏怎么做,回头在公婆面前都要得罪一方。 好在冯氏神情虽然凝重,语气却很平静,没有怨怼他的意思,只简短道:“事情有点麻烦,等夫君出来了大家得好好商议下!” 盛兰梓闻言一愣,道:“麻烦?” ——虽然在他看来,这眼接骨上去招呼衙门是个实打实的麻烦,但看冯氏的语气,她所说的麻烦,却不像是担心得罪了公公或婆婆,而是有其他变故? 不过冯氏许是顾忌在场的晚辈们,没有回答的意思,只呷了口茶水,双眉微蹙,仿佛在思索对策。 见状盛兰梓不便打扰,也讪讪的住了嘴。 但盛惟乔惦记着早上宝月说的事情,见三叔不说话了,却凑到母亲跟前,小声道:“娘,昨儿个您跟娆妹妹……” “娆儿今早怎么样?醒过没?”然而她才开口,就被冯氏截断道,“你来看你祖父之前去看过她么?” “我去看过的,娆妹妹还没醒,之前杭大夫说,顶好让她睡到今儿个晌午后,这样才能恢复精神。”盛惟乔道,“就是我去看娆妹妹时,她的丫鬟说……” “既然娆儿现在没什么事,那就等会再说吧!”冯氏眯起眼,拍了怕女儿的手背,再次打断道,“这会都在等你祖父的消息哪!” 盛惟乔察觉到母亲的刻意回避,心中很是疑惑,但到底没再纠缠,道了声“是”,也就退到一旁,跟公孙应姜站一块了。 本来只有盛兰梓一个长辈在的时候,因为其他都是晚辈,年纪也都不算大,花厅里颇有些窃窃私语。 但从冯氏来了之后,顿时就安静了不少——这倒不是说冯氏有多么凶悍,主要盛家上下都知道老太爷偏疼大房,大房一家子的地位都非常超然,见她进来的时候脸色不大好看,一干人生怕触了霉头,都不作声了。 如此花厅里很快就静可闻针,气氛渐渐的就僵硬了起来。 然而冯氏始终没有打破这种僵硬的意思,只蹙着眉坐在那儿想事情,竟仿佛根本没注意到众人的面面相觑一样。其他人,包括盛兰梓在内,也都觉得这时候开口说什么都不大合适,一个个盯着或远或近的摆件、花瓶、茶碗使劲看。 这么看了好半晌,可算等到外面传来人声,是盛兰辞三个从盛老太爷那儿告退出来了。 “衙门方才来人没有?白家呢?”盛兰辞打头进了花厅,看到一群人聚着也不意外,点了点头到上首撩袍坐了,边让晚辈们免礼边向盛兰梓道,“按说他们应该都已经来过了吧……说了些什么?” 盛兰梓非常尴尬的看了眼冯氏:“白家人还没来,衙门的人是来过了,不过我当时身上不大爽快,所以请大嫂出面招呼他们了。” “我正等你们出来了好说这事儿呢!”盛兰辞闻言哪还不知道这弟弟的小算盘?本来还算平和的脸色顿时就沉了下来! 好在冯氏及时出言圆场道,“不过还是你们先说说爹怎么样了吧,孩子们在这儿等一早上了,好歹叫他们听个准信。” 盛兰辞面无表情道:“爹没什么大碍,就是年纪大了,杭大夫建议还是静养上两日再起身的好,饮食上头也以清淡为宜。” 冯氏环视了一圈:“你们还有其他要问的么?” 言下之意就是没有的话那就散了吧。 因为盛家年纪最长的两个孙辈,盛睡鹤跟盛惟德之前都跟着盛兰辞去到盛老太爷跟前的,这会花厅里的晚辈,以盛惟乔年纪最长,她看了看底下的弟弟妹妹们,见大家都低着头不作声,便代答道:“没了。咱们明儿个再来给祖父请安?” 冯氏点了下头,叮嘱:“把这消息给你们祖母说声去,免得她老人家担心。” 却是委婉提醒女儿,既然来了禁雪堂,别把明老夫人给忘记了。 盛惟乔忙应下——跟着他们一群人被打发出门,去西跨院探望同样卧病的明老夫人。 明老夫人一晚上的功夫老了十岁不止,精神也很差,听说孙辈们一块过来请安,眼睛陡然一亮,迫不及待的问:“娆儿也来了?” 正侍立榻前的肖氏一噎,急速思索了下,才赔笑道:“娆儿昨儿个也昏过去了,这会好像还没醒呢!” “她就是醒了也未必肯来看我!”明老夫人眼里的光芒瞬间黯淡了下去,哽咽起来,“她肯定恨死我了!” 肖氏忙道:“您这话说的!昨儿个二嫂刚刚出事,大家情绪都很激动。娆儿才十二岁,小孩子不懂事的时候说的话,您哪能放在心上呢?不信过上几日,那孩子醒悟过来,一准要过来给您磕头请罪,求您别跟她一般见识!” “过上几日,她爹都不知道还在不在了?”明老夫人呜咽道,“这孩子也不知道像了谁,怎么就这么狠的心?那可是她亲爹啊!” 肖氏笑容勉强道:“您这话说的——孩子们都在外面等呢,乔儿领他们过来的,您看这?” 她笑容不能不勉强,虽然肖氏跟白氏关系也谈不上多好,但物伤其类,白氏在光天化日之下淹死在庭院中不到胸口深的小池塘里,盛家上下人人怀疑盛兰斯,明老夫人自己也不例外——但老夫人却还是坚定不移的偏袒儿子,这种做法,肖氏能够理解。 却绝对心存芥蒂。 毕竟她也是明老夫人的儿媳妇,也就是命好,所嫁的盛兰梓虽然胆怯无能了点,到底不像盛兰斯那么荒唐无情。 不然,白氏的今日,就是肖氏的明天——所以见明老夫人念叨盛惟娆心狠,肖氏实在说不出来附和的话,只能转开话题。 “我这会哪有心思见孩子们?”明老夫人叹了口气,说道,“你叫人出去打发他们走吧!” 肖氏才答应了一声,老夫人又说,“再派人去衙门那边问问情况……昨儿个兰斯下狱时天都黑了吧?什么都没收拾就这么让他进去了,怕是过去的这晚上连条被子都没有。二房现在没有能做主的,饮露忙里忙外的怕也顾不上,你跟兰梓待会收拾点东西,叫人去走一趟!” “听说里面是有被子的。”肖氏明白婆婆这是暗示三房为盛兰斯设法脱罪了,她倒也不是非要盛兰斯去死,问题是这事儿是盛老太爷拍的板,明老夫人自己都不敢明着反对,却要三房出面,一旦叫盛老太爷知道了,三房能不倒霉? 盛兰斯只是肖氏的大伯子,又不是她娘家一母同胞的兄弟,她当然很不情愿,只是又不好直接拒绝,遂委婉道,“衙门跟咱们家关系素来不错,哪能当真让二哥受苦呢?” 明老夫人淡淡的看了她一眼:“衙门里的被子,兰斯能睡的惯?!” 肖氏被堵得没话讲,灵机一闪,起身道:“媳妇出去打发乔儿他们吧,免得孩子们等急了,生出什么误会来!” 盛惟乔他们都知道,祖父祖母现在全部心思都围绕在白氏之死这件事情上,所以听说明老夫人不见他们也不意外。 同肖氏问了几句明老夫人的康健情况,也就三三两两的出了禁雪堂。 盛惟乔照例带着公孙应姜想回朱嬴小筑去照顾盛惟娆,但盛惟妩却腻了上来,说要跟她们一块走。 “到了那儿可不能吵了娆妹妹,知道吗?”盛惟乔却不过她纠缠只能答应,却怕她闹腾惯了,会打扰盛惟娆休憩,在路上反复叮嘱,“不然我可要叫应姜把你领到她的琼葩馆玩了!” 盛惟妩举手保证道:“我最安静了!怎么可能吵着三姐姐!” 她们一块回到朱嬴小筑,这时候轮到宝璃守在榻前,见盛惟乔一行人进来,忙起身行礼。 盛惟乔示她起身,小声问:“娆妹妹怎么样?” “从二小姐方才离开到现在,一直在睡。”宝璃恭敬道,“想来是要跟杭大夫说的那样,睡到晌午后才醒的缘故。” 盛惟乔蹑手蹑脚的走近看了看,盛惟娆果然睡得很沉,许是睡的时间长,她这些日子一直苍白的脸色难得红扑扑的,愈显羽睫纤长浓密。 然而这样一副睡容却并不显得宁谧,盖因她额上与面颊的两道伤痕,无不提醒着这女孩儿的遭遇与处境。 盛惟乔无声的叹了口气,带着公孙应姜跟盛惟妩退出门外。 七岁的盛惟妩并不知道三堂姐被掳后的经历,对于昨天禁雪堂发生的事情,也只是一知半解。她所了解的版本是:二伯母溺水身亡,三堂姐哀痛过度晕倒。 再加上平时很少跟盛惟娆在一起玩,对白氏这个二伯母的好感也非常有限,盛惟妩的情绪,自然不会受到太大的影响。 在屋子里时,许是看盛惟乔神情沉重,还一脸关切,出门后,到正屋落座,丫鬟们呈上蜜沙冰之后,她边吃着蜜沙冰,边跟公孙应姜说说笑笑,很快就把盛惟娆的事儿忘记到脑后了。 不过盛惟乔却无法像堂妹这么轻松,她嘴上跟侄女、堂妹敷衍着,心里却一直惦记着白氏身故之事的后续,尤其冯氏昨晚跟盛惟娆单独说了些什么、今儿个见过衙门的人之后为什么脸色又那么沉重——好在这样的疑惑并没有持续太久,就得到了解答。 ……只是,也不知道是不是盛兰辞跟冯氏太希望兄妹和睦的缘故,还是他们实在脱不开身,这个疑惑,却不是冯氏亲自来给女儿解释的,而是派了盛睡鹤过来给盛惟乔说明的! 第八十章 出人意料的帮凶 “二婶不是二叔杀的?”盛惟乔之前才在泻珠轩落荒而逃,这会对于盛睡鹤的上门自然没什么好脸色。 不过眼下盛惟娆正在朱嬴小筑小住,盛惟乔担心跟盛睡鹤吵起来会打扰了堂妹,所以倒也没怎么刁难他,暗示公孙应姜替自己绊住朝盛睡鹤不住挥舞拳头的盛惟妩,将人请到后院紫藤花架下的石桌畔之后,尽管这过程一直板着脸,也叫绿锦沏了茶水上来招待。 只是她本来打算把盛睡鹤好好晾一会的,谁知兄妹落座后,绿锦、绿绮才被挥退,盛惟乔方捧起茶碗,要作出专心品茗的姿态,骤听盛睡鹤轻描淡写一句,惊得差点把一碗茶全倒在了自己裙子上,骇然起身,“这话当真?!” ——倒不是盛惟乔巴不得盛兰斯这二叔去死,只是不提昨儿个白氏身故的消息才在盛府上下传开,上上下下都立刻怀疑是盛兰斯下的手;单说明老夫人为了阻止报官,不但当众对着孙女磕头,甚至拿刀抵着脖子以死相逼的事情都做出来了,这阵势摆出来,说盛兰斯是清白的,谁信? “衙门的人今早来府里说的。”晌午的阳光经小池塘的水面折射,令恰好面对池塘的盛睡鹤面容格外明亮,又似为他的长睫镀上了一层金粉,眼眸转动间,犹如翩舞的蝶翅,似随时洒下点点光晕。 不过他毕竟才回来,对盛家的感情,尤其是大房之外的人的感情,远远谈不上深厚,此刻被水光照亮的面容在紫藤花影里莹然生辉,眉宇间却是一片漫不经心的波澜不惊,呷了口茶水,安然说道,“本来是该三叔去见他们的,然而三叔不欲触怒祖父祖母,想方设法的把这差事推给了娘——倒是歪打正着,因为如果是三叔去见他们,怕是未必听的出来话中之意——衙门那边怀疑这会是爹娘看二叔不顺眼,存心栽赃二叔。若非爹娘平素对二叔不错,他们为了谨慎起见,特特跑来确认下,这回二叔十有八九要被屈打成招了!” 盛惟乔闻言简直是目瞪口呆,半晌才坐了回去,吃吃道:“爹爹跟娘……怎么可能看二叔不顺眼?!就算是,又怎么可能因为看不得二叔,就设这样的阴谋要取二叔性命?!衙门的人跟爹娘有仇么?怎么这样想他们!” “妹妹忘记前两年咱们姨父过世之后,宣于家争家产的热闹了?”盛睡鹤只是笑,“那时候我虽然还没回来,但在海上都听说了:当时觊觎家主之位的人可不是一个两个,涉表哥的叔父们差不多都有支持的人选,而且没有一位支持涉表哥。要不是姨母手腕过人,生生压服了那些人,如今的宣于家哪里轮得到涉表哥做家主?前些日子宣于峨一家子‘误服’断肠草,死了个干净,据说姨母高兴的跟什么似的?” 既然宣于家手足相残的那么诚恳,同为南风郡三大势家之一的盛家,做长兄的希望弟弟早赴黄泉,也不足为奇嘛! 盛惟乔被堵得无话可说,拧着眉,恶狠狠的瞪了他一会,才拍案喝道:“既然二婶不是二叔害的,昨儿个祖母做什么死活拦着不许报官?!” “这自然是因为祖母以为是二叔做的。”盛睡鹤气定神闲的解释道,“本来二婶作为二房的女主人,即使在内室,也是有丫鬟服侍左右的。谁知昨天晌午前,她忽然主动把下人全部打发了,且吩咐傍晚之前都不许去正屋——你也知道,二婶前些日子才把贴身大丫鬟全部给了三妹妹,这两天伺候她的都是才提拔上来的丫鬟,跟在她身边的时间不长,自然个个循规蹈矩,生怕说错做错,惹了二婶不喜!” 所以这些人尽管觉得白氏这命令有点奇怪,猜测她是要见什么人或者做什么事,但因为都不敢问,领了命令也就各归各房了。 到了傍晚的时候,当值的两个大丫鬟才领了人、打了水去正屋服侍。 谁知道才进门就发现,白氏倒栽在庭中的小池塘里,早就没了气息! 下人们吓得魂飞魄散,由于盛兰斯那会不在府里,她们只能去找了大公子盛惟德禀告,盛惟德也是大惊失色,匆匆到现场看了眼,跟着就去禁雪堂禀告了祖父祖母! “因为二婶是女子,又是溺毙,难免仪容不整,所以祖父没有移动,只让祖母去二房看了。”盛睡鹤说到这儿微微一哂,“然后祖母看着人把二婶从小池塘里捞上来时,发现二婶右手紧攥着一物。命左右使劲掰开后,发现……是二叔当天所着衣袍的一角,看起来像是撕下来的。” 他顿了下,继续道,“而二叔这段日子本来一直不在府里住的,昨天晌午后却忽然回来了一趟。虽然二房的人因为都被二婶打发回房了,没有看到他。但府里其他下人,尤其是角门的门子,却是看到过二叔出入的。门子还跟祖母说,二叔离开时非常的匆忙,甚至额上挂满了汗水都来不及擦一把!” 这情况,倒也难怪明老夫人会认为盛兰斯杀了白氏了! 盛惟乔吐了口气,凝神道:“既然不是二叔杀了二婶,那真凶是谁?” “这就是麻烦的地方了!”盛睡鹤嘴上说着麻烦,神情却很平淡,“衙门昨儿个连夜提审了相关下人,得出的结论是二婶乃是先被下药,再被推下池塘的。” 顿了顿,他露出非常微妙的神情,“而目前看来,最可疑的,是祖父寿辰前才进府的,八妹妹!” “这不可能!”盛惟乔想都没想就喊了起来,“八妹妹是外室女,二婶跟娆妹妹对她都非常厌恶,二婶怎么可能给她下药的机会?再者,八妹妹才多大?她从进了盛府就没出过门,却到哪里去弄药?她生母不在府里,二叔也不重视她,就是求助下人,谁会为了她担这样的干系?!” 最重要的是,“就算退一万步来讲,她想办法弄到了药,还想办法下给了二婶,然后她总不可能有那么大本事,让二婶偏偏在药性发作的时候,跑到小池塘里去吧?那么即使二婶是在小池塘边倒下去的,凭她的力气,可能把二婶推下池塘?!” “如果说是下人做的,还是那句话:八妹妹在盛府无权无势,不过是就那么养着罢了,她哪来的本事,让下人为她这样卖命?!” “以八妹妹的年纪,幕后肯定还有主使。”盛睡鹤淡淡颔首,说道,“不过要说她没办法凭自己的力气将二婶推下池塘,却也未必——实际上衙门断定二婶并非二叔所杀,原因就在这里!” 见盛惟乔瞪圆了眸子,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他默了默,才忍住伸手摸摸她脑袋的冲动,干咳道,“你记得祖父寿辰前夕,咱们家花园里新放的两对梅花鹿吗?” “我听小乔提过次,昨天去花非楼帮娆妹妹收拾东西搬过来时,服侍她的人说,二婶为了给娆妹妹解闷,专门从花园要了一对养在花非楼外。”盛惟乔茫然道,“但这跟眼下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那两对梅花鹿都是受过训练,会叼东西的。”盛睡鹤淡笑道,“偏偏二婶弄了一对到二房,又怕打扰了三妹妹安置,甚至没关进花非楼下的小院里,而是就那么系在了外面。那两对鹿都是专门训练过,性情非常的温驯,哪怕是生人靠近也不喊不叫的。” “所以昨天二婶打发走所有下仆后,由于被下药失去了知觉,八妹妹完全可以悄悄去花非楼外解一头鹿,牵到正屋,让那鹿叼着二婶的衣裳,往小池塘里拖!” 虽然鹿的力量不能跟牛马比,但白氏当年既然能令盛兰斯不念结发之情,显然是个美人,她现在也还没到完全年华老去的时候,身量仍旧可称轻盈。成年雄鹿只将她从屋子里拖到庭院小池塘这点距离,还是没问题的。 盛惟乔脸色剧变,几乎是瞬间想到了自己去花非楼把盛惟娆接来朱嬴小筑时,内外一片安静,以及宝妆那句“它们驯养的好,从来不吵”。 她半晌才用微微颤抖的嗓音道:“这是猜测,还是事实?” 如果这是真的——盛惟乔简直不知道日后要怎么跟盛惟娆说? 生身之母为了给自己解闷弄进二房的梅花鹿,却成了生身之母丧生的帮凶! 谁能接受这样的真相? 尤其盛惟娆根本还没从之前的打击里恢复! “衙门的人从二婶衣襟上发现了鹿齿噬咬过的痕迹。因为梅花鹿是为了庆贺祖父寿辰,专门放进园子里的,那天衙门里的人也来府里给祖父贺寿,所以知道咱们家有这么两对鹿,遂起了疑心。”盛睡鹤端起凉了的茶水,对着头顶漏下的光斑晃了晃,又放下,淡淡道,“方才娘知道此事后,特意带他们去了二房,好在昨天二婶被发现后,二房兵荒马乱的,服侍二婶的丫鬟又都被锁去衙门盘问,地方还没收拾。稍微留心,就发现了室中的鹿蹄印。” 他不待盛惟乔说话,又道,“当然,八妹妹是必须利用鹿,才能将二婶从屋子里弄去小池塘。其他人哪怕有力气这么做,也可以利用鹿,把矛头引向八妹妹——然而,八妹妹昨天从晌午后就偷溜出屋子,服侍她的丫鬟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盛惟乔咬着唇:“那她自己呢?可能说清楚去了什么地方?” “她说她去了园子里,但她说的时间,在园子里的下人没有一个看到过她。”盛睡鹤平静道,“实际上,她已经招供了——她因为进门后屡次受到三妹妹的打骂,以及二婶的刻意折磨,对二婶与三妹妹满怀仇恨。” “所以,当二叔现在的新欢找上她时,她毫不迟疑的答应给那吴氏做内应!” “……”盛惟乔半晌没说话,她简直不知道要说什么? 深呼吸几次后,她定了定心神,沉声问,“昨晚娘单独跟娆妹妹说的话,是什么……你知道吗?” 第八十一章 麻烦 朱嬴小筑的后院气氛凝重时,禁雪堂,盛老太爷的榻前,也不轻松! “现在虽然还不能完全弄清楚二弟妹之死的来龙去脉,但二弟乃是被冤枉的这点,却是可以确定了。”长久的僵持后,最终还是最得盛老太爷宠爱的盛兰辞打破了沉默,“本来咱们应该立刻把二弟接回来的,不过眼下事情已经闹大,举郡上下都在盯着,这眼节骨上衙门要是放了二弟,只怕会被误会收了咱们的好处。以孩儿之见,还是让二弟委屈些日子,等事情彻底的水落石出之后,证明了他的清白,如此回府也能理直气壮……不知爹以为如何?” ——本来盛家上下都认定是盛兰斯喜新厌旧,谋害了白氏。盛惟娆跟明老夫人这对嫡亲祖孙都彻底撕破了脸,总算盛老太爷一锤定音报了官。 事情到了这儿,即使明老夫人还不死心的想做小动作,但有一贯强势的盛老太爷压着,她其实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谁知道峰回路转,盛兰斯居然不是凶手! 这下且不提明老夫人会怎么个心疼儿子、埋怨盛老太爷等人,单说本来闹得有理有据引人同情的盛惟娆要怎么收场,怕是盛老太爷都不大好帮这个孙女说话了! 上面还只是盛家内部的麻烦,犹可缓缓图之。 最要命的是外界:昨天白氏被发现溺毙在小池塘里后,第一个接到禀告的盛惟德慌了手脚,只顾跑到禁雪堂来求助,根本没想到封口。 之后盛惟娆跟明老夫人又闹得不可开交,以至于盛老太爷非但决定报官,还主动把盛兰斯给绑到衙门里去了——现在好了,南风城内外,都知道盛老太爷的高风亮节大义灭亲了! 这时候忽然传出消息,说原来盛兰斯是冤枉的,真凶另有他人,大家会怎么想? 十个里头有九个半,会认为这是盛家既想包庇儿子又想博取好风评,联合衙门在演戏! 偏偏白氏的娘家是出了名的认钱不认人,即使盛家让白家帮忙证明盛兰斯的清白,外人也会觉得,这是白家收了盛家的封口费,罔顾白氏的性命! 虽然盛家的当家人不是那种视脸面如性命的人,但这回的事情跟盛老太爷寿宴上的风波是两回事——那次风波的罪魁祸首,不过是两个还没成年的孙辈,坑的也只是自己家,这种家务事,还有下人顶缸,外人说笑一阵也就过去了。 可白氏之死却是人命案,有道是人命关天,一旦盛家落下草菅人命的声名,在郡中风评可想而知! 固然这时候也不是没有鱼肉乡里的势家,强横到当街殴杀无辜如家常便饭,问题是盛家根本不是这种人家,盛老太爷的为人,尤其不能接受被归纳进这种为富不仁里去——盛兰辞的道德比他爹要灵活点,然而他也有个头疼的地方,就是盛睡鹤。 在盛睡鹤没回来前,盛兰辞左右已经致仕,等闲不出南风郡,盛家在郡里有点恶名,这天高皇帝远的,一般来讲,也没人上纲上线的穷追不舍。 可是现在盛睡鹤回来了,如宣于冯氏所料,盛兰辞是指望这儿子走科举的路子,跟自己当年一样金榜题名的。 那么盛家的名声就必须注意了! 即使不弄成远近闻名的大善人家,却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有什么恶名与把柄的。 不然迟早会成为盛睡鹤将来政敌的把柄。 所以盛兰辞虽然平时对盛兰斯这个弟弟不错,此刻却不赞成立刻把他接回府里了,毕竟弟弟哪有子女重要? “让那个孽障继续在牢里待些日子也好,免得他成天拈花惹草,败坏门风。”盛老太爷这回真是被次子跟老妻气狠了,自然不会反对长子的提议,还道,“告诉衙门里的人,不必给那孽障任何优待!毕竟白氏纵然不是他杀的,却跟他脱不了关系!” 盛兰辞应了一声,至于会不会这么做,那就不好说了:他知道以继母明老夫人对盛兰斯的溺爱,在知道盛兰斯乃是冤枉的之后,不立刻把人接回来好生照顾安抚,已经会让明老夫人不高兴了。 再照盛老太爷的意思,让盛兰斯在牢里好好磋磨下,明老夫人哪能不对大房生出怨恨来? 盛兰辞虽然不怕这继母,却也不想为了这么点小事跟她存下芥蒂——反正盛兰斯只是他异母弟弟又不是他儿子,屡教不改坑的也是明老夫人的血脉——自从盛怜怜进门那天,明老夫人当众说出“反正二房三房打死了你还有大房”起,盛兰辞就觉得自己犯不着一番好心被当了驴肝肺。 所以这会应下之后,跟着就说:“白家人刚才来过了,一照面就说二弟一准是冤枉的。听说您病着,还想来给您请安,但孩儿怕打扰了您,所以委婉谢绝了。” “那家子的人,老子现在不想见,以后也不想见!”盛老太爷嘿然道,“虽然老子一直不大喜欢白氏,这会却也不能不说一句:这孩子也是被家里误了!” 白家那么急着替盛兰斯开脱,可不是因为信任这个妹夫,而是因为不管盛兰斯是不是杀害白氏的凶手,他被判决,对白家都没什么好处——白氏亲生的两个孩子都还小,二房的子嗣里,现在最受重视的盛惟德,是敖家血脉。 可想而知,如果盛兰斯现在被处置掉,白氏所生的一对姐弟,根本捞不到什么好处。 那么白家就更沾不到什么光了。 而他们信誓旦旦的“相信”盛兰斯是冤枉的,如果盛兰斯真是冤枉的,好歹能刷个好感;如果不是,那更好了,还怕盛家不给封口费吗? 盛老太爷的为人,对于这种娘家人自是深恶痛绝。 盛兰辞看着老爹的怒容,担心他身体,暗暗给冯氏使了个眼色。 冯氏会意,上前道:“爹,方才媳妇亲自下厨做了您爱吃的羹汤,您现在可有胃口?” 老太爷对长媳向来给面子,闻言神色果然缓和下来,关切道:“你如今主持合府已经够累的了,这段时间府里频繁出事,越发给你添乱,还要抽空下厨,身体吃得消么?下次还是让下人随便弄点吧,我当年在北疆的时候,餐风露宿都是等闲事,哪有那么娇贵?” “有爹这番话,媳妇是一点都不觉得累了!”冯氏含笑道,“这么着,媳妇去给您盛来!” “叫兰辞去!”盛老太爷摆了摆手,呵斥长子,“你媳妇忙里又忙外的,你在那儿端坐不动?充大爷吗?还不快去给老子盛汤!” 一直没插进话的盛兰梓总算反应过来,忙起身道:“爹,大哥也怪忙怪操心的,还是孩儿去吧!” 之后盛老太爷喝完汤,三人顺理成章的劝他安置——老太爷这儿伺候完后,三人出了门,却该往明老夫人那儿报信了! 不出盛兰辞所料,明老夫人一听说儿子是被冤枉的,差点没从榻上跳下来:“那还等什么?快把兰斯接回来啊!” 跟着转向肖氏,“快叫人去二房收拾下,采办些酒菜,办两桌家宴,给那孩子好好的去去晦气!” 她倒是激动了,但榻前的儿子媳妇们,哪怕是她亲生的盛兰梓夫妇,却皆是面露难色:“娘,二弟虽然不是真凶,到底与案情有着紧密的联系,又是爹爹亲自绑进去的。现在谋害二弟妹的真凶尚未查明,这会就把他接回来,衙门那边也不好对外交代。” “再者,二弟妹的尸身虽然在报官之后送去衙门了,可她毕竟是二房的女主人,二房的灵堂还是要搭的。否则人家哪能不说二弟妹去后,名下子女竟连灵都不守,丧也不哭,如此叫侄子侄女们怎么出门?” “所以这会设家宴,是不是也不大合适?” 明老夫人闻言,顿时就皱起眉,道:“给白氏搭灵堂是应该的,这事儿怪我忘记了。至于家宴,现在不方便摆,那就先不摆吧!不过,兰斯凭什么就不可以回来?纵然死的是他妻子,又不是他杀的!说起来他还是被杀之人的眷属,该受到宽慰才对!” 她抬起头,“你们去跟衙门好好说道说道,哪有这样做事的!” 盛兰辞牵挂着盛睡鹤的前途,对继母的胡搅蛮缠感到很不耐烦,淡淡看了她一眼,跟着就敛了和颜悦色,不冷不热道:“这是爹的意思,孩儿不敢违抗。娘如果现在就要接二弟回来的话……要不您跟爹去商议下?” “兰辞,那可是你亲弟弟啊!”明老夫人察觉到继子的情绪,一怔,心头既委屈又不甘,放缓了语气,微微哽咽道,“就算他不争气,终归是你血脉相系的手足不是吗?!” 盛兰辞挑眉道:“娘这话说的,倒仿佛孩儿是不念手足不孝不悌的人了?” 明老夫人忙道:“没有没有!我只是……” “没有就好!”盛兰辞毫不客气的打断了她的话,“衙门那边虽然查明二弟未曾谋害二弟妹,但如何让举郡都相信这一点,还需要好生谋划!孩儿等会就要亲自前往衙门,拜会郡守等一干长官——娘没其他吩咐,那孩儿就先告退了!” 说罢起身就示意冯氏跟着自己一块离开。 但冯氏却对他摇了摇头,转向又羞又恼的明老夫人:“娘要没其他话吩咐我们,我却有件事情,要单独跟娘禀告!” 见明老夫人还有点回不过神来,她只得悄悄上前,凑到这婆婆的耳畔,“是关于……娆儿的!” 第八十二章 忍无可忍! “娆妹妹有孕在身?!”冯氏单独禀告明老夫人此事时,盛惟乔也听盛睡鹤三言两语说了经过——她只觉得阵阵晕眩,“那现在怎么办?!” 盛睡鹤十指交叉托住下颔,支在石桌上,饶有兴趣的看着她:“照娘的意思,是趁现在还看不出来,让杭大夫开副堕胎药,把孩子打掉。横竖三妹妹年纪尚小,将养个三五年后再议亲,谁知道?” “那娆妹妹……拒绝了?”盛惟乔心里乱七八糟的,使劲咬了会唇才忍住眼泪,低声道,“为什么?” 她本来觉得盛惟娆不可能拒绝这个提议的。 因为且不说盛惟娆尚且待字闺中,哪怕现在风气开放,未婚生子也绝对是要受到众人唾弃的事情;单说这孩子的生父跟盛惟娆之间根本没有丝毫感情的存在,这么个孩子生出来,等于说是一直在戳盛惟娆以及整个盛家的伤口。 何况盛家对于盛惟娆的将来不是没有打算——等过几年大家淡忘了盛惟娆流落在外过的经历,再给她备上一份厚厚的妆奁,不怕没有家境清贫的男子动心! 不过今早宝月曾跟盛惟乔说过,冯氏昨晚与盛惟娆单独谈话之后,是很不高兴的离开的。 可见冯氏的提议,多半没被盛惟娆接受。 盛惟乔可是想不明白了,盛惟娆分明在流落海上时受到了非常大的伤害,为什么还要想着保全这个孩子? 难道是因为血脉相系? “据娘说,三妹妹认为自己将来肯定嫁不到什么好人家了,即使有娶她的,也只是为了她的陪嫁。”盛睡鹤不在意的说道,“哪怕将来跟丈夫有了孩子,孩子长大懂事后,说不定也会因为流言蜚语疏远她。所以还不如不要嫁了,就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当然,为了不牵累整个盛家的名声,她愿意去郊外别院小住,以隐瞒此事!” “以后就宣布心灰意冷,终身不嫁!” “等过些年,她再把孩子以义子的名义认回膝下,往后就娘儿俩个作伴,相依为命的过一辈子!” “娆妹妹这么想也太悲观了,前头二婶先嫁二叔,是生了大哥之后才改嫁的。”盛惟乔深吸了口气,努力镇定下来,说道,“听说她再嫁后,与现在的丈夫生儿生女,一直过的不错。娆妹妹这个情况,谁说一定就不能嫁个好的?” 盛睡鹤笑着道:“乖囡囡,你举前头二婶的例子,怎么可能说服得了三妹妹?别忘记,一般被丈夫厌弃,前头二婶有整个娘家人撑腰,现在的二婶,从头到尾只能靠自己,不是吗?” ——你以为谁都是你吗?父宠母爱,外家强大,连姨母都是三大势家之一的当家老夫人,从落地起就有这么多人保驾护航,遇事哪能不往好处想?毕竟你从小到大,有遇见过几次真正的坏事? 哪怕是坏事开头,有那么多护着你的人在,也中途给你扭成好事了好不好! 而盛惟娆亲娘已死,外家不拖后腿就不错了,亲爹更是完全靠不住,这种情况,叫这女孩儿怎么乐观的起来? 盛惟乔听出他隐约的讽刺,脸色变了变,想回嘴又词穷,只能对他怒目而视。 盛睡鹤则望着她微笑。 兄妹两个僵持片刻,盛惟乔总算找到找麻烦的理由了:“你笑什么笑?!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情,你居然还笑的出来?!” “为什么笑不出来?”然而盛睡鹤理直气壮,“反正妹妹现在又看我不顺眼了,说不定过两天就会赶我出门——到那时候我就不是这个家里的人了,我凭什么为外人伤心难过?!” 盛惟乔几欲吐血,拍案道:“你是不是人?!就算不是自己家里人,听到这样的事情,也该有点同情心吧?!” “这有什么好同情的?”这回盛睡鹤是索性笑出声来了,懒洋洋道,“玳瑁岛上比她们可怜的人多了去了——就说五年前吧,邻郡有艘海船赶上风暴迷了航,误入玳瑁岛附近海域,整艘船都成了送上门的俘虏。” “那船上有富家出身的兄妹二人,妹妹当年大约十五六岁,性子十分激烈,听说落到了海匪手里,怎么也不肯活下去了!” “然而她的兄长却没有这样的骨气,一照面就跪下来磕头,说只要留他一命,什么都可以——当时负责此事的人瞧中他妹妹模样俊俏,就跟他说,只要说服他妹妹不要死,好好服侍自己,便给那哥哥一条生路!” “那哥哥二话不说就给妹妹跪下了,那妹妹倒是个念手足情分的,思前想后,含泪应了。” “我那时候年纪小,不怎么懂事,看那妹妹服软后心如死灰的样子,一时不忍,就替他们兄妹向大哥求了情。” 盛睡鹤说到这儿,眼中却没有丝毫不忍之色,反而充满了自嘲,“大哥非常爽快的答应了我,不过却说,我定然会后悔的——后来果然给他说中了,那对兄妹被放回岸上后,做哥哥的为了掩饰自己靠出卖妹妹苟且偷生的事实,反诬妹妹贪生怕死,跟岛上海匪自荐枕席!” “那哥哥平素风评不错,又是家中长子,他亲口揭露妹妹清白已毁,那妹妹怎么拧得过他?回去的当天,就被合家逼着,三尺白绫把自己吊在梁上了。” “后来我跟大哥要了几个人,去岸上把那哥哥杀了……那之后,再有女眷被掳到岛上,我顶多让岛上的人对她们好点,却不会再提放她们回去的话了。” 斜睨一眼神色惊讶的盛惟乔,哂道,“相比之下,二婶跟三妹妹的处境,难道还不够好么?” 他说这番话时表情很是平淡,平淡到波澜不惊。 然而语气却是冰冷的,不是带着讽刺与嘲弄的冷,也没有愤世嫉俗在里面,但那种近乎理所当然的漠然,却让盛惟乔说不出来的不舒服:“照你这个想法,只要这天下还有更凄惨的事,不管遭遇了什么,都没资格伤心难过,更没资格叫人同情——如此你在玳瑁岛也不是过不下去,还回盛家来做什么?” 她以为这番话怎么都能刺激到盛睡鹤了,谁知盛睡鹤闻言,不怒反笑,他放开支着下颔的十指,迅速摸了摸她脑袋,亲切道:“乖囡囡,你忘记了吗?为兄是爹爹带回来的,可不是为兄自己找上门来求收留啊!” 盛惟乔:“………!!!” 她觉得自己不能跟这只外室子继续说下去了! 否则她迟早会被气死! 奋力打开盛睡鹤的手,盛惟乔腾的起身,指着外面大喝:“你走!你现在就给我走!” 见她直接赶人了,盛睡鹤会如她所愿吗?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他抖了抖袖子,端正了坐姿,特别坚定的说:“不!乖囡囡这么希望为兄走,为兄偏偏就不走!不但不走,为兄等会还要在这里用晚饭——乖囡囡不留饭的话,为兄就天天翻墙去你的小厨房里转悠,不过乖囡囡放心:为兄顶多揭开盖子看一眼里头是些什么菜,是绝对不会悄悄的朝那些饭菜里吐口水掺沙子放蟑螂下巴豆的!” 盛惟乔:“………!!!” “你要脸不要脸?!你还是人吗?!”满怀悲愤的凝视他片刻,确认他依旧坐的纹丝不动,看向自己的目光更是坦然的令人发指,盛惟乔把两人之间的石桌拍的“砰砰”响,喊道,“我是你妹妹!我才十三岁!你居然这样对待我!你到底是不是人?!” “乖囡囡,为兄也才十七岁而已!”盛睡鹤一脸无辜,叹道,“依照古时的礼法,男子二十加冠礼,方算成人,女孩儿却是十五岁行过笄礼就算是大人了!这么着,为兄还有三年才成年,乖囡囡你再过两年就是大女孩儿啦,如此说来,乖囡囡你可要好好的让着为兄啊!” 盛惟乔这次真心要吐血了:“你简直——简直毫无廉耻!!!” “为兄草莽出身,要廉耻做什么?给同行笑话吗?”盛睡鹤摸着下巴,笑的阳光灿烂,“好啦,乖囡囡,你还是去跟小厨房交代吧,为兄爱吃辣,叫她们别做的太清淡!” 盛惟乔胸口剧烈起伏,瞪得溜圆的杏子眼里,怒火仿若实质般燃烧着——要不是力气不够,她简直想把面前这张石桌搬起来,砸到这只外室子脑袋上去!!! 不过就在她想扑上去跟这只外室子拼个你死我活时,忽然想到一事:“等等!他要在我这儿用晚饭,我让小厨房给他做又怎么样?只需要交代一声,还怕他的饭菜没人吐口水掺沙子放蟑螂下巴豆?!” 这简直是天赐良机! 这只可恶的外室子哪里是得寸进尺,根本就是自己送上门来啊! 想到这里,盛惟乔生生忍住怒火,冷笑着道:“不过区区一顿饭而已,当我跟你一样小家子气?!今儿个我就赏了你这一顿又如何!” ——就怕你消受不起! “乖囡囡果然不愧是富贵乡里长出来的,就是大方!”谁知盛睡鹤对她伸出一只大拇指后,笑呵呵的道,“既然如此,为兄也让一步,不必交代你的小厨房单独为为兄做菜了,为兄到时候就跟你们姐妹一块用吧!” 这怎么行呢?! 你跟我们吃一样的饭菜,那还怎么朝你的菜里吐口水掺沙子放蟑螂下巴豆啊! 盛惟乔一急,正要说话,就听这只该死一万次的外室子愉快的继续道,“这样也免得乖囡囡悄悄吩咐小厨房给为兄的菜里吐口水掺沙子放蟑螂下巴豆嘛!” 忍!无!可!忍! 盛惟乔仿佛听见自己脑中某根弦“啪嗒”一声断裂,她甚至都没空起身绕过石桌,直接拎起裙角,一骨碌爬上石桌,恶狠狠的扑到盛睡鹤身上,掐着他的脖子使劲摇:“你去死你去死你去死你去死你去死你去死啊啊啊!!!” 然后! 就在她居高临下,狠狠发泄这半晌积压在心底的怒气时,身后蓦然传来一个气怒交加的声音:“惟乔?!你在做什么!!!” 盛惟乔一愣,下意识的住了手,转过头来,却见着一袭月白衣裙的冯氏领着细泉,正站在不远处,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她呆怔片刻,总算醒悟过来,慌忙撒手,手忙脚乱的想从石桌上跳下去! 让她险些再次爬上石桌把盛睡鹤掐死的是,这中间这只外室子居然边咳嗽着边扶了她一把! 于是她抬头再看亲娘脸色时,冯氏的脸上简直是黑云压城城欲摧! 第八十三章 你求我了吗? “娘,您听我说!”盛惟乔还从来没见过冯氏对自己露出这样的神情,吓坏了,赶紧解释,“都是这只外室子……” “你闭嘴!!!”冯氏的性格本来还是算得上温婉的,对唯一的女儿尤其的有耐心,但这段时间以来,盛家的事情,尤其是后院的事情,简直就没停过! 她作为当家主母,从昨儿个白氏溺毙的消息传过来起,更是忙成个陀螺——偏偏上面的公婆、中间的小叔子、底下的侄女,一个比一个不省心! 冯氏再好的性子,也有点忍无可忍了! 方才跟婆婆明老夫人禀告完盛惟娆的身孕,又受婆婆之命,再来朱嬴小筑找盛惟娆,费了半天唇舌,侄女却是油盐不进! 心力交瘁的冯氏好不容易才按捺住脾气,出来时听说女儿还在后院跟盛睡鹤说话,还以为盛惟乔已经被盛睡鹤哄好了,兄妹俩个又恢复了才从玳瑁岛回来的融洽,所以才说了这么久的话呢! 于是,期待可以用兄妹和乐一幕治愈一下自己的冯氏,悄悄带着细泉来到后院,迎接她的,却是自己心目中向来天真可爱、乖巧懂事的女儿,毫无大家闺秀该有仪态的爬在石桌上拼命掐盛睡鹤脖子!!! 这种惊喜,冯氏完全没办法接受! 她平生第一次吼了女儿,“你看看你刚才的样子!再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还有没有一点女孩儿的模样!有没有一点做妹妹的样子?!” 盛惟乔被亲娘训斥的简直懵了! 明明是那只外室子太气人,现在居然全成了自己的不是?! 盛惟乔越想越委屈,眼中渐渐蓄满了泪水。 然而冯氏的怒火却还未发泄完:“你也有十三了!往常你姨母常劝我多给你些规矩,我总想着你向来懂事,很没必要用那些条条框框的规矩拘束你!因为你在为娘跟你爹心目中,一直都是个知道分寸的好孩子!现在看来,为娘实在是太自信了!” 她用不容置疑的语气拍板,“明儿个我就找两个姑姑来教你规矩——你要是不好好学,看为娘怎么收拾你!!!” “到底他是您跟爹爹的亲生骨肉,还是我才是您跟爹爹的亲生骨肉?!”盛惟乔听到这儿,再也忍不住了,跺了跺脚,放声大哭,“明明是他不好,凭什么都怪我?!我就不学规矩,我就要他滚出去!” “娘您误会了!”她这儿大哭大闹,盛睡鹤却捂着喉咙走上来给冯氏行礼,特别真挚道,“原是孩儿不好,说话得罪了妹妹,妹妹这才会失态的。” 盛惟乔不知道这叫“以退为进”,边抹眼泪边朝冯氏大喊:“您听听!您听听!他自己都承认了!全都是他不好,他活该!” “就算你哥哥说话失了口,你就可以对哥哥动手?!”冯氏厉声喝回去,“而且还是爬上桌子动手——绿锦绿绮这俩丫鬟都未必做得出来这么粗野的举动!你看看你还有点小姐的样子吗?!” “自从这只外室子回来,娘就一个劲儿的说他好话,什么错都是我的!”盛惟乔觉得如坠冰窖! 朦胧的泪眼在冯氏与盛睡鹤之间来回逡巡,喃喃道,“难道当初外祖母说的话是真的,当年娘还没出阁时,爹娘就恨不得成天黏在一起,这只外室子……不!这盛睡鹤,其实是您跟爹爹成亲之前生的亲生骨肉?!就像娆妹妹的打算那样,为了您跟爹爹的名声,一直把他寄养在外,现在才以外室子的身份认回来?!” 她越想越觉得这就是真相,“所以您跟爹爹才变着法子说他的好话!所以他一回来,您跟爹爹就都不那么疼我了!因为他才是您跟爹爹最喜欢的孩子,我这个不能继承家业的女儿算得了什么!?是不是!?” 盛睡鹤仿若心虚的低下头——怎么办?这女孩儿越来越好玩了,他要不是反应快,立刻强迫自己回想过往那些悲惨的记忆,绝对绝对会当场笑趴啊! “………!!!!”冯氏脸上青一块白一块,几次伸手、缩回,再伸手、缩回,最后到底还是狠不下心来揍她,只咬着牙吩咐细泉,“把她给我关祠堂里去好好反省!!!” “去祠堂就去祠堂!”盛惟乔这时候满心都是“爹娘有了儿子就不疼我了往后我一定会不断失宠最终彻底被冷落被遗忘最后在一个凄凉的风雨之夜郁郁而终”,哪里还记得上次关祠堂时的惊魂之夜——以她现在的心情,记起来了肯定也不会服软的:那叫她的脸面往哪搁? 所以闻言立刻跺着脚,愤慨的喊道,“就是您不叫我去祠堂,我也不想再在这个伤心地待下去了!” 冯氏本来被她的臆测弄得满腔怒火,听了这句话却差点笑出声,心情也平静点了:“好吧,那你快点去收拾东西,为娘就不耽搁你离开伤心地的时间了——老规矩,不许带丫鬟!” 于是,时隔两个月不到,盛乖囡再次回到了祠堂厢房的稻草堆上! 将手肘抵住双膝,托着脸,皱着眉,她恨恨的想:“以前听人说当父母的最爱重男轻女,我还不相信——明明爹娘那么疼我!结果现在盛睡鹤一来,果然他们就不喜欢我,专门喜欢那个盛睡鹤去了!!!” 她之前排斥盛睡鹤的时候,也想过如果自己有个同父同母的亲哥哥就好了,那样外面的私生子哪来的资格登堂入室?! 当年她姨母宣于冯氏,之所以能够在丈夫宣于勒去世后,将丈夫的私生子、庶出子,包括几个女儿,统统赶出家门,固然跟宣于冯氏手腕过人,又有冯家、盛家作为引援有关系,归根到底,却是因为她生有宣于涉这个宣于勒的嫡子。 不然,宣于冯氏手段再厉害,又哪能断绝那些人对宣于家的觊觎之念? 但现在,认定了盛睡鹤其实正是自己同父同母的嫡亲哥哥后,盛惟乔发现……她完全高兴不起来好吗?! 外室子顶多跟她争家产,了不起再分去亲爹盛兰辞的宠爱与关心,至少亲娘还是她一个人的——同胞哥哥那是全方位多角度无死角的跟她抢东西啊! 以独生女的身份做了十二年掌上明珠后,盛惟乔沉痛的感受到有了同胞兄弟姐妹之后,不再属于“唯一”的失落。 就在她又是自怨自艾、又是心若死灰时,厢房外的回廊上,蓦然传来一阵不轻不重的脚步声。 “不知道是爹爹,还是娘?”盛惟乔顿时竖起耳朵,边听边想,“哼哼,我毕竟也是他们的亲生骨肉,又一直养在跟前,他们再重视那盛睡鹤,至少目前肯定是舍不得我的……不过,不管来的是谁,想三言两语就劝我回朱嬴小筑去,却是不可能的!” 她都说了朱嬴小筑是她的伤心地了,怎么可以离开伤心地才一个时辰不到就回去呢!? 她一定要在这个祠堂好好的住几天,住到爹娘都心疼万分,再三押着盛睡鹤过来给她赔不是,她才屈尊纡贵的点头同意回去啊! “古人说三顾茅庐——决定了!一定要盛睡鹤连续三次来给我赔礼,我才考虑回去!”盛惟乔这么想着,脚步声终于到了门外,她才昂起头,准备用一个骄傲的神情迎接父母的到来——不料,伴随轻轻叩门声响起的,却是盛睡鹤带着笑意的嗓音:“妹妹?睡了么?为兄给你送夜宵来了。” “滚!”盛惟乔只觉得自己心都碎了! 她可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啊! 她爹以前恨不得一天说八遍“爹最喜欢乖囡”的啊! 她爹在玳瑁岛上的时候,还劝她别对盛睡鹤太好,说盛睡鹤的重要性跟她完全不能比啊! 这才几天,乖囡一个人被关祠堂厢房一个多时辰了,亲爹居然连个人影都不见!!! “姨母说的没错!!!”盛惟乔悲痛万分,“男人的话听听就算了,当真的话就输了!爹也是男人,爹爹的话也不能信啊!” “妹妹真的不吃吗?”然而盛睡鹤岂是那么容易赶走的?他完全无视了盛惟乔的恶劣态度,施施然踏进来后,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一只三层高的描金漆盒,“今儿个小厨房格外卖力,专门拣妹妹爱吃的菜做了足足一大桌子!有五侯鲭、牛濯胃、鲒酱、衔炙、蜜纯煎鱼、胡炮肉、浑羊殁忽、遍地锦装鳖、升平炙、汤浴绣丸、葱醋鸡、糖醋茄、松黄汤、鼓儿签子、芙蓉鸡、酿烧鱼、蜜酿蝤蛑、青虾卷鬣……” 他边说边走到旁边的长案前,将漆盒里的一盆盆佳肴挨个取出来——盛惟乔这天从午饭后就只喝了几口茶,她这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中间又跟盛睡鹤闹了一场,跟着就收拾东西来祠堂,这么一折腾,早就饿了。 再被这些美味佳肴的香气一勾,脸上还是愤愤然的模样,趁盛睡鹤不注意的时候,却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 于是她对盛睡鹤更讨厌了:“叫你滚,听不懂嘛?!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肯定在这些菜里偷偷的吐口水掺沙子放蟑螂下巴豆了,我是绝对不会上当的!” “原来妹妹怀疑为兄对你的菜做了手脚?这可真叫为兄伤心啊!”盛睡鹤装模作样的拭泪,叹道,“那这样,为兄当场替你试吃,你可相信了?毕竟为兄可没有往自己吃的饭菜里偷偷的吐口水掺沙子放蟑螂下巴豆的爱好啊!” 盛惟乔轻蔑的扫了他一眼,昂着头颅转过脸去不理不睬。 盛睡鹤也不尴尬,从漆盒里抽出一双牙箸,当真挨个把所有的菜都试吃了一圈,末了搁箸,掏出袖子里的锦帕擦了擦嘴角,笑道:“怎么样?妹妹现在相信了吧?” “你叫我吃我就吃,凭什么!?”盛惟乔其实一直拿眼角的余光盯着他,见他果然每道菜都试吃过,心想这些饭菜看来是没问题的——不过她这么有骨气的人,是这么容易讨好的吗?! 所以闻言脸色一沉,将本来就昂着的脑袋抬的更高,差不多是盯着头顶的房梁冷笑出声,挑衅道,“你求我了吗?没有求我,我凭什么理会你!” “求求你了乖囡囡,你就吃点吧!”她以为盛睡鹤听了这话肯定很生气,这只外室子,噢不,这只兄长生气了,她就高兴了! 然而盛睡鹤连眼都没眨一下,立刻高高兴兴道,“你就发发慈悲——唔,为了表达为兄的诚意,要不要跪下来求你?五体投地的那种?” 盛惟乔:“!!!!!” 他为什么不生气?! 他怎么可以不生气! 他他他居然不生气!! 她觉得自己快要气炸了好吗?! 第八十四章 内情与升堂 祠堂里兄妹两个一怒一乐之际,盛府的正房禁雪堂内,却惟有一片愁云惨雾。 “吴氏还没认罪吗?”盛老太爷疲倦的问,“确定是她?她说到底也就是个秀才的女儿,那秀才前几年还过世了,这样的人家……哪来的本事把手伸进二房?” 吴氏就是令盛兰斯想让白氏下堂的那一位,衙门的人怀疑到盛怜怜头上后,很快通过跟盛怜怜接触过的下人,追查到她头上。 不过这吴氏虽是女流,却意志顽强,从今儿个晌午前后被拿下狱起,三木来来回回过了两遍,数次昏死之后被泼醒,愣是紧咬牙关,死活不肯承认自己是谋害白氏且嫁祸盛兰斯的罪魁祸首! 不但不承认,她还反过来说盛家依仗权势,想将她屈打成招好为盛兰斯顶罪:“我虽是秀才之女,然而先父去后家道中落,只余姐弟相依为命,家境清贫,连为幼弟延师教导的束脩都凑不出来。好不容易得盛二老爷垂青,喜不自胜都来不及!即使因为嫉妒,巴不得白氏那老妇早日魂归地府,又怎么可能掐着盛二老爷返家的时候对她下手?!如此即使我今日不曾下狱,害死了盛二老爷,对我又有什么好处?!” 这番话入情入理,再加上她熬刑时表现出来的韧性,以至于辗转传到盛老太爷耳中后,老太爷都怀疑,是不是衙门的人弄错了,真凶实际上还是自己儿子,这吴氏是冤枉的? “衙门负责此案的都是老手,世代吃这碗饭的,以咱们家跟衙门的关系,他们哪会不用心?之所以对那吴氏动大刑,肯定是心里有数。”但盛兰辞闻言,却摇头道,“至于说吴氏是怎么把手伸进二房的,其实倒不如说,是二房的下人,主动同吴氏联络的。” 盛老太爷眉心一跳:“你说仔细些!” “二弟妹待下不算宽厚。”盛兰辞简短道,“尤其是在跟敖家世妹比的情况下。” 敖氏改嫁后,盛兰辞不便继续称她为弟妹,但凭着敖氏之父与盛老太爷曾经的从属关系,以世兄世妹相称却没问题。 盛老太爷沉着脸,半晌才长叹一声:“作孽!” ——他明白盛兰辞的意思:这件事情跟敖家有关系! 虽然当年敖氏没做几年盛家妇就走了,但她在盛家时,上侍公婆,中敬长嫂,待下宽厚,可以说除了喜新厌旧的盛兰斯外,没有不说她好的! 再加上她自己是走了,却留了个二房元配嫡长子盛惟德下来,彼时的盛惟德还在襁褓,根本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 那么即使知道盛老太爷与明老夫人会维护这个孙儿,不会教他落到白氏手里去受磋磨,作为生身之母的敖氏,肯定也不会把心腹全带走,必然要留下人手给儿子的。 所以即使白氏做了十几年的盛家二夫人,主持二房后院的时间比敖氏长了好几倍,敖家人想坑她,依然有的是法子从内部下手! 至于说敖家这会这么做,恐怕不全是为了替敖氏报仇——因为正如盛惟乔说的那样,敖氏改嫁后过的不错,并没有因为盛兰斯与白氏二人落到什么悲惨的处境里去,所以敖家人也好,敖氏也罢,即使对盛兰斯与白氏仍旧存着芥蒂,却也未必上升到起杀心的地步。 让他们决定干掉白氏的原因,十有八九,是为了盛惟德。 “虽然自从行儿出生后,二弟陆续纳了两房姨娘,生下贤儿跟洁儿,对二弟妹大不如前。”盛兰辞缓声说道,“但二弟妹毕竟是令他倾心爱慕过的人,所以两房姨娘即使得宠一时,二房的主母,却始终是二弟妹。” “何况当年敖家世妹离开盛家的事情,固然是二弟妹对不起敖家世妹,但观二弟妹这些年来的举动,可丝毫没有愧疚的意思不说,对德儿,甚至还暗藏敌意。” “偏偏德儿是二房的元配嫡长子,而二弟妹,也生有亲生的行儿。” “以二弟妹的为人,哪能不希望行儿可以越过德儿,继承二房?” “敖家素来重视血脉,哪怕是外孙,他们也一直非常上心——预料到这种可能后,新仇旧恨加一起……” 盛老太爷面无表情,整个人宛如石雕,半晌,他才道:“所以……敖家买通了吴氏?” 见盛兰辞缓缓点头,老太爷重重的合上眼,嘿然道,“难怪吴氏会一口咬定咱们家仗势欺人,蓄意让她给兰斯顶罪!敖家……不但不放心白氏,是连兰斯也不放心,希望他们夫妇两个都下去,好让德儿将来不受这双父母一丁点的牵累啊!” 这番话他说的既愤懑,又心酸:愤懑的是曾经可以互相交托性命的老部下,居然会对自己的亲生儿子起了杀心,且付诸行动!心酸的是,站在敖家的立场上,很难不说他们做出这样的举动,乃是情有可原。 因为盛兰斯跟白氏这种标准的渣爹后母,现在有长辈压在头上,对盛惟德也算不上贴心,将来盛老太爷夫妇没了,这夫妇两个坑盛惟德的地方,想也知道不会少。 盛惟德又不是什么城府深沉擅长勾心斗角的人,摊上这么对爹娘,说不定一辈子都要毁他们手里。 作为亲舅舅,也许还有亲娘的建议在里面,为了他的前途考虑,哪能不对盛兰斯与白氏除之而后快? “衙门的人说,鹿蹄印非常明显,要不是这事儿猝不及防,把上上下下都打了个措手不及,那天也不必怀疑到二弟头上,以至于把事情闹大了。”盛兰辞小心翼翼的安慰道,“可见敖家其实没有谋害二弟性命的意思,多半还是想借此事敲打他一下?不然敖家这回的设局这样隐蔽,咱们家都没能提前察觉,真要害二弟,哪会留下这样明显的破绽?” 盛老太爷半晌没说话,良久才语气萧瑟道:“终究是我教子无方,以至于自己的嫡亲孙儿,反倒要他外家帮忙操心往后……且不说现在那孽障还活着,就算当真被算计死了,我有多少脸面,去找敖家算账?!” 盛兰辞忙道:“是二弟自己不肯学好,您看孩儿跟三弟,可没有这样惹事的!” “养不教,父之过。老子的儿子不成器,自然是老子这个当爹的责任——这么点事儿老子还是担当得起的,你不必担心!”盛老太爷仿佛这片刻又老了几岁,耷拉着眼皮,疲倦道,“罢了,这些话不说了。且说如今……你打算怎么办?” “孩儿以为,解铃还须系铃人。”盛兰辞沉吟道,“吴氏始终不肯招供,哪怕强压着她在供词上按下手印,只怕将来处决时,到了人前,她也会继续喊冤!以二弟一贯的名声,只怕外人不知就里,反倒会相信她——所以孩儿以为,应该跟敖家联络一下。” 他顿了顿,“何况咱们既然知道此事由敖家而起,即使爹爹念及旧情,不愿意追究,总也不能闭口不言、若无其事吧?正如爹爹所言,德儿毕竟是我盛家子嗣,他的将来,咱们这些做长辈的,心里哪能没数?敖家人不跟咱们商议、连招呼都没打一个就擅作主张,咱们岂能不要个说法?!” 盛老太爷盯着不远处挂帐子的银钩看了会,微不可觉的一点头:“你去办吧!” 不待盛兰辞答应,又吩咐,“这事儿,咱们爷俩知道就成了,其他人……尤其是你娘那儿,万万不可让她知晓!” 虽然明老夫人奈何不了敖家,但万一因此迁怒上盛惟德,这可不是盛老太爷想看到的了。 再说,十几年袍泽之情,到底不是一个不争气的二房能够斩断的。 盛兰辞会意道:“爹您放心!这件事情,是孩儿派心腹查出来的,衙门的人也不知道!那吴氏既然是个硬骨头,孩儿方才又吩咐衙门手下留情,免得伤了她性命死无对证,想也不会泄露什么!” 于是这番内情在父子两个的约定下,悄没声息的被隐瞒了。 其他人只知道,盛家在邻郡的生意忽然出了点事,似乎很麻烦的样子——因为盛兰辞这个当家人,居然撇下牢里的弟弟、卧病的父母,亲自赶去处置了。 这一来一去大概五六天,回来后连盛府都不及踏,直接去牢里看了盛兰斯。 至于说他的心腹盛福中间离开了一段时间去了哪里,自然是没什么人注意到——注意到的也在一张迅速塞进袖子里的银票面前开心的闭了嘴。 总之,次日一早,当着堂下水泄不通的围观群众,吴氏总算招了:是她利用白氏待下苛刻的机会,买通了二房的下仆,里应外合谋害了白氏! 这时候举郡都认为盛兰斯是真凶了,对这个说辞自然不相信,堂下登时就鼓噪起来! 郡守拍了惊堂木,两班衙役以水火棍顿地,长呼“威武”,方将一干闹事的人弹压下去,郡守则立刻问:“本官查明盛府二房下人皆言,案发当日,白氏曾勒令左右回避至傍晚,方可回转岗位,此举也是出自于你之计谋么?” “小女子岂有这样的本事?”吴氏冷笑了一声,她本来的容貌肯定是非常美丽的,否则也不会让盛兰斯为之神魂颠倒,一心一意抛弃白氏,改娶她进门,但经过这么些天的下狱与受刑后,已是枝折花落,风韵难存,但这一笑时,眼波盈盈,兀自可见昔时风采,傲然道,“那是因为白氏她不安好心在前,存心要坑小女子——小女子早就把身子给了盛二老爷,若不能成为盛二老爷的妻子,族中必也不能见容,届时除了一死还能怎么办?!” “白氏不给小女子活路,小女子又哪能不先下手为强,送她上路?!” 这下子满堂之人都起了好奇心:难道白氏早就知道吴氏那天要害她,所以打算来个以身为饵,好抓吴氏的现行吗? 那白氏怎么还是死了? 郡守也问:“你说白氏对你不安好心,却是何意?” 第八十五章 结案 “小女子虽然在盛府二房买通了些下人,但那儿毕竟是白氏经营了十几年的地盘。”吴氏从容道,“白氏悍妒成性,唯恐身边人步上若柳、扶烟两位姨娘的后尘,管束十分严厉,时间一长,那些人尽管处处小心,却也难免被白氏察觉端倪!” 众人闻言,都微微点头:白氏虽然只是继室,但她做盛家二夫人的时间,却比盛兰斯的元配敖氏还长,且为盛兰斯生下一子一女,直到她死时,尽管里里外外都在传她地位不稳了,但在二房,她还是绝对的女主人。 相比之下,吴氏一个年方二八的秀才之女,到现在连盛府大门都没迈进去过,能在二房弄到几个眼线已经不错了,如果说白氏居然对她的动作一无所知的话,那才是叫人怀疑呢! 吴氏所以继续道,“然后前两日,小女子就接到白氏的信,让小女子那天一个人打扮成丫鬟,从角门进入盛府去见她!” 她冷笑出声,“想也知道,小女子如果当真这么做了——只怕,那天溺毙在小池塘里的,就是小女子了吧?!” 郡守皱眉道:“你既知此行不妥,不去就是了,为何还要谋害白氏的性命?!” “小女子当然不想去!”吴氏高声说道,“然而白氏若没有逼迫小女子非赴约不可的把握——怎么可能写那封信?!” 这女子演技相当好,此刻咬牙切齿的,将那种为人所迫的心情演绎的简直是入木三分,悲声道,“白氏她……她竟然将小女子唯一的弟弟、我吴家唯一的男嗣给绑走了!!!” “小女子虽然不是什么贞洁烈妇,却非不念手足之情的人!” “更何况小女子的弟弟若有个闪失,先父的血脉也将从此断绝——如此却叫小女子她日到了地下,有何面目面对先父先母,有何面目向吴家的列祖列宗交代?!” “这白氏也忒过分了!”这会在堂下围观的人群,大部分跟盛家、跟白家都没什么关系的,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说实话,大抵是想看热闹。 那么立场当然也是很没节操了——之前怀疑吴氏是替盛兰斯顶罪时,个个义愤填膺的说盛家装模作样,打着大义灭亲的旗号,干着让人替死的事情。 现在见吴氏风采袅娜,神情凄楚,他们顿时又说,“早就听说这位盛家二夫人是个不正经且不贤惠的,要不是盛家老太爷跟老夫人还算明事理,先头那位二夫人留下来的盛大公子,说不准根本长不大!” “可不是?就算恨这吴氏使她失了宠,对付这吴氏也就是了,迁怒到吴家唯一的男嗣身上去,算什么?瞧这吴氏的模样,她弟弟怕是年纪还要小——稚子无辜哪!” “其实照我说,那白氏有什么资格恨这吴氏?她当年何尝不是逼走了盛家前头那位二夫人,才得以窃居此位多年?如今不过是一报还一报罢了,难为就许她勾引人家丈夫,不许别人勾引她丈夫?!” “要不怎么说大家闺秀就是不一样?那位二夫人别说绑了白家人要挟白氏了,那是从头到尾,连骂白氏跟盛二老爷的话都没有一句!” 这些人越说对白氏越不满,最后竟个个对吴氏同情起来,“这女子虽然也不是什么好品行,但对弟弟倒是真心爱护的!” ……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事情,其实也不全因为吴氏表现的好,还有个重要的缘故就是,白氏乃是典型的飞上枝头变凤凰,这种成就本来就容易招人羡慕嫉妒恨了,她还是鸠占鹊巢上的位,就更难服众了。 如今出了事情,众人原本的羡慕嫉妒恨,难免转成幸灾乐祸,进而落井下石。 毕竟南风郡以前也不是没发生过人命案,就是跟盛府这回类似的杀妻案,也是有过的。 但以往审案时,可没现在这么多不相干的人来围观! 这回之所以观众众多,还不是因为,出事的是本郡三大势家之一的盛家? 爱看高门大户灰头土脸是常人普遍的喜好,跟这个喜好相似的,就是看一飞冲天的人坠落。 在他们眼里,白氏就是这类人。 所以他们现在对白氏的攻讦,可以理解为“哈哈哈那个靠姿色上位的贱人总算倒霉了,我就知道她不会有好结果的,叫她之前过的比老子好”。 不过底下人的态度转变,郡守是不予理会的,兀自问道:“你说你弟弟为白氏所绑,可有证据?” 吴氏道:“小弟是白氏死之前三日不知所踪的,当时小女子还曾向左邻右舍打听过,此事小女子居处附近,家家户户都知道!” 郡守当即传吴氏的邻居上堂——这些人果然一口证明了吴氏的话:“吴秀才在世时,其女十分娴静知礼,可以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吴秀才去后,这女子起初还好,后来遇见了盛二老爷,渐渐的就坏了名声,草民也渐渐不许女儿媳妇上他们家门去了。不过都是乡里乡亲的,那天这女子找上门来说弟弟不见了,草民跟诸位邻居还是专门凑人手帮找过附近几条街的。但始终不见那孩子的踪影——后来好不容易得到点消息,却是有人把那孩子掩了口抱上马车离开的!” “咱们只道碰上了人贩子,正打算报官,未想这时候有人跑过来送了封信给吴家女。吴家女拆开看了一眼就变了脸色!” “跟着就同咱们说,她弟弟原来是被亲戚接走的,是她误会了。” “当时有人感到疑惑,提出想看看她手里的信,但她却死活不肯,只跪下来跟咱们磕头,说是谢过咱们的恩情——咱们跟她平常也没什么来往,看到这情况也就散了,也没再要看那封信。” 这么着,事情很清楚了:白氏绑走了吴家小弟,跟着写信要挟了吴氏! 尽管接下来郡守问起那封信笺时,吴氏一推二六五:“信已经被小女子毁了!因为小女子那时候就知道,白氏是不会放过小女子的!而杀了小女子后,更不可能放过小女子的弟弟!既然我们姐弟横竖是个死,小女子为什么不先下手为强,干掉白氏,这样即使来不及救下小弟,好歹也能为我们姐弟报仇呢?而小女子那时候自以为可以逃脱法网,自然不能把这样的把柄留下来!” 但大家还是觉得,吴家小弟肯定是被白氏绑走的,甚至这会已经遇害了。 所以跟着吴氏叙述她谋害白氏的经过:“小女子知道白氏一定在二房为小女子预备了天罗地网,因此小女子到了那天,非但没有照白氏的吩咐,将盛二老爷打发到城外去,反而设法让盛二老爷回了趟二房!” “小女子想着,这么一来,白氏必然认为小女子不但不打算赴约,甚至还可能把事情告诉了盛二老爷——小女子曾听二房的下人透露,白氏心神不宁时,喜焚香。而她的香炉里,早有与小女子合谋的下人做过手脚,一旦在里头点燃香料,就会散发出使人晕厥片刻的迷药。” “然后,与小女子约好了的下仆,趁机前往,将她从室中拖到院子里的小池塘中!” “至于白氏手里的布条,却是因为她做贼心虚,前去试探盛二老爷时,与盛二老爷发生争执,从盛二老爷的衣袍上不慎撕坏的。” “那之后,盛二老爷含怒离开盛府,被不知就里的下人看到,还以为盛二老爷可疑。” 吴氏一口气说到这儿,轻蔑道,“所以这件事情,是小女子与盛家二房下仆里应外合所为,但追根究底,若非白氏心狠手辣,不能容人,我等安会出此下策?!” “如今事情败露,小女子无可抵赖,但小女子还是要说一句:白氏她,本来就该死!!!” 这句话,她说的掷地有声理所当然! 门外有好事者也不知道什么居心,居然鼓掌叫了一声好! 这情况竟然连郡守都失神刹那,才一拍惊堂木,喝道:“纵然白氏有过,然而国法威严,岂容践踏?!再者,此事说来说去,全因你持身不正,与有夫之妇来往所致!若非如此,白氏纵然不贤惠,却何必要针对你们姐弟?!” 吴氏沉默片刻,自嘲的笑了笑:“大人所言极是,总是小女子贪慕虚荣,连累家门!” 这情况郡守也不好继续训斥,只当众宣布了处置:吴氏是肯定要抵命的,还在牢里的盛兰斯是可以当场释放了,涉及到的下人也自有去处——众人对于这个结果老实讲不是很满意,毕竟他们很大程度上是冲着盛兰斯杀妻这个噱头来的,结果盛兰斯却无罪释放了,他们心中多多少少觉得有点失望。 而白氏的亲生子女对这个结果也很不满意:“盛怜怜虽然是受吴氏指使,毕竟是直接导致娘故去的凶手!为什么吴氏在公堂之上,提都没提她?!” 当然这么没脑子的质问,长辈们轻描淡写的就挡回去了:“吴氏勾结二房下仆谋害你们亲娘,还能说是后院纷争,乃外室歹毒,刁仆无良!若盛怜怜做的事情传出去,那就是女弑母——咱们家好歹也算南风郡有头有脸的人家,竟发生了这样的逆伦之事,就是你们不在乎你们的前途,也请为你们的兄弟姐妹、为盛家的往后想想!” 当然盛家在公堂上隐瞒了盛怜怜参与谋害嫡母的事情,并不意味着他们会就这么饶了盛怜怜。 毕竟就算不在乎盛惟娆姐弟的感想,考虑到这女孩儿小小年纪就是这样狠绝的心性,谁能不担心她在一日,盛家后院没个安稳的时候? 再加上她之前求助盛惟乔无果后当场翻脸的事情被揭露出来,脸色铁青的盛兰辞当场拍板:“弑母恶罪,纵然为了家声,不能让她去衙门里走一遭,咱们自己竟能不清理门户?!” ——盛惟娆到现在都没表现出对盛惟乔的恶意,他都专门弄了个公孙应姜防着呢!更何况盛怜怜这个公然拿石子砸过盛惟乔的侄女?! 经过宣于峨之事后,盛兰辞现在对女儿的安全那绝对是有错杀不放过! 他辛辛苦苦赚钱养这一大家子,不是为了给自己女儿养个祸患出来的! 本来盛老太爷跟明老夫人考虑到盛怜怜的年纪,还有点不忍,但见盛兰辞态度坚决,盛惟娆姐弟又在旁嚎啕大哭,也不好说什么——这事就这么定了。 转天,盛府后院就传出盛家八小姐夭折的消息。 夭折的缘故是因为盛怜怜目睹嫡母之死,惊痛之下承受不住,故而急病未起。 “我这个儿媳妇虽然脾气急了点,但心是好的,不然小八进门才几天,怎么会为嫡母伤心到这样的地步?”明老夫人所以对来吊唁的人这样说,“那些跟吴氏勾结谋害她的下仆,实在是贪心不足啊!” 她这么说自然不是为了白氏的身后名考虑,而是为了整个盛家的名声考虑——作为盛家二夫人,生前属于盛家正经主人之一,白氏怎么可以是个苛刻下仆、以无辜稚子要挟吴氏的人呢? 这样可不利于盛家在郡中的声望,也不利于盛睡鹤等子弟往后的仕途。 所以尽管明老夫人对白氏半点好感都没有,却也不得不照盛兰辞的叮嘱,抓住一切机会给白氏洗白。 当然乡里乡亲的,白氏是什么人,大家谁不知道? 不过死者为大,何况白氏以前跟她们也没什么接触,众人都是心照不宣的附和:“贵家二夫人实在是受委屈了!好在郡守明察秋毫,还了二夫人一个公道!” 眼看着这场举郡轰动的风波终于进入了尾声,只等余韵消散,也就过去了,盛家上下与衙门都松了口气! 而这时候,在祠堂里住了小半个月的盛惟乔,终于等来了亲爹的探望! 第八十六章 盛乖囡的祠堂经历 盛惟乔回到祠堂厢房稻草堆上的第一天,虽然父母都没来,只一个盛睡鹤给她送饭,逗了她一会,但她还是信心满满:“爹娘肯定是因为祖父祖母双双病倒,二婶新丧,二叔又还在牢里,今天天也晚了,所以才没空来看我的!不过即使如此,明天他们来了,我定要给他们好看!” 然后第二天,盛兰辞跟冯氏仍旧不见踪影,盛惟乔更愤怒了! “我可是他们唯一的女儿!” “就算盛睡鹤也是他们的孩子,可他是儿子——爹娘居然这么忽视我!实在太过分了!” “我决定了!” “明天他们就算一块来接我,我也不回去!” “非让他们狠狠心疼一把,知道我的重要不可!” 结果第三天,来看她的还是盛睡鹤! 盛惟乔的怒气值升到了顶峰——哪怕盛睡鹤再次爽快的“求求你了乖囡囡,你就吃点东西吧”,把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小馄饨喂到她嘴边,她也坚定的扭过头,死活不肯沾唇! “就不相信,爹娘听说我今儿一天没吃东西,还坐得住!” 悲伤的是,这次盛兰辞夫妇居然特别坐得住——因为第四天了,她的亲爹亲娘仍旧没有出现! 盛惟乔站在厢房的门槛里,望着夕阳的余晖彻底消失之后,感到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一定是因为盛睡鹤的阴谋!” 怎么都不能相信自己失宠这么快,饿的有气无力的盛惟乔,最终把怀疑的目标放在盛睡鹤身上,在他来给自己送晚饭时,指着他鼻子怒叱:“说!是不是你假传消息,才让爹娘没来看我?!” 盛睡鹤慈爱道:“妹妹怎么能这么说呢?爹娘之所以到现在都没能来看你,皆因爹爹如今出门外在,娘一个人忙前忙后的,根本脱不开身——就是为兄,这两天也被托付了不少事情要做。要不是实在心疼妹妹,说什么也要挤出时间,为兄根本没空亲自来给妹妹送饭啊!” “你骗人!”盛惟乔掐着腰,喊道,“祖父祖母前两日才病倒,又有二叔二婶的事情,还有娆妹妹在我那儿住着——家里这么多事情,正需要爹爹主持大局!爹爹怎么可能在这时候出门!肯定是你花言巧语不让他们过来的!” “乖囡囡,你非要说为兄才是爹娘不来看你的缘故,那么,为兄为什么要这么做呢?”盛睡鹤抚着下颔,饶有兴趣的看着她,笑眯眯的问。 “这还用说?!”盛惟乔愤然道,“肯定是你嫉妒我很久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了!故意利用这个机会,离间我跟爹娘的感情,趁机博取他们的宠爱!!!” 盛睡鹤笑出了声,忽然走近几步,和蔼道:“不不不,乖囡囡你还漏说了一点:现在爹娘都不来看你,这儿也没其他人在……就咱们兄妹俩,乖囡囡觉得,你打得过为兄吗?” 盛惟乔吓了一跳——她本来是盘腿坐在稻草堆的边沿上发脾气的,这会一骨碌爬起来,边朝里面爬去,边警觉道:“你想做什么?!别忘记,就算你设计不让爹娘来看我,也顶多只能蒙蔽他们一时,总不可能一辈子把我关这儿!你敢打我,我回头告诉爹娘,有你好看!”说话间,她已经飞快的爬到稻草堆的最里面,紧张的扯着稻草上的被褥,看那样子,只要盛睡鹤稍微有所动作,她就会一头钻进稻草里去躲避——盛睡鹤笑的直打跌,好不容易忍住之后,一本正经道:“乖囡囡,你真是太天真了!你想为兄既然现在可以哄得爹娘不来看你,将来你想告为兄的状,岂非也是空口无凭?爹娘凭什么相信你?” 不待盛惟乔回答,他又道,“要知道,以为兄的手段,打了你,可未必会留下伤痕!到时候,你说为兄打你,爹娘一准觉得你存心污蔑为兄啊!” 盛惟乔呆住了,愣了半晌,然后泪流满面:“你真是太卑鄙了!你好不要脸!” “现在乖乖过来把这份饭菜吃掉,不许剩!”盛睡鹤笑眯眯的招手,“不然为兄马上挽袖子揍你一顿——你要相信为兄自幼落草为寇磨砺出来揍人的本事!” 盛惟乔这么怕挨揍的人,当然是乖乖的爬出来用饭——才怪! 她看着盛睡鹤得意洋洋的模样,只觉得气冲顶门,恨恨的一甩被褥,尖叫道:“你才乖!你才要乖乖的!我就不出去!就算你把我拉出去了还要揍我,我就不吃饭!过两天我病倒了,你敢不给我喊大夫!?大夫进门,爹娘一准知道,看你还怎么欺下瞒上的欺负我!!!” “乖囡囡,你怎么能这么小看为兄呢?”然而盛睡鹤慢条斯理的走到稻草堆前,半跪下来,平视着她的面容,笑容笃定道,“为兄想让你用饭,有的是法子——你不听话,到时候害的还是你自己啊!” 话音未落,他微微探身,轻舒猿臂,几乎是轻描淡写的把拼命挣扎的盛惟乔揪到面前! “我不吃饭!就不吃饭!看你能怎么样!”盛惟乔气的满脸通红,又踢又打,不时用尖利的指甲在他手背上乱抓,喊道,“放开我!放开我!!知道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你这个没规矩的,快点放开我!” “知道吗?”盛睡鹤把她强按住,完了云淡风轻道,“这两顿,因为乖囡囡你不肯吃饭,剩饭为兄懒得走远,就在附近倒掉了。结果,你猜今儿个为兄看到了什么?” 盛惟乔这会哪有心思跟他玩猜谜?闻言在他手背使劲掐了几个血印子出来,切齿道:“看到了你的卑鄙无耻,歹毒残暴?!” “足足四五只肥硕的老鼠!”盛睡鹤看都没看自己手背上的血痕,用慈爱的目光注视着她,“为兄担心它们把乖囡囡吓到,所以把它们全部抓住,关到铁笼子里去了……但是!如果乖囡囡不吃饭的话,为兄就把它们全部放进厢房来,帮乖囡囡你吃饭!” 盛惟乔整个人都石!化!了! “其实仔细看看,老鼠除了脏一点,也没那么可怕。”盛睡鹤还在说,“跟你们女孩儿喜欢的小兔子啊小猫小狗一样,都是毛茸茸的,尖尖的牙齿,锋利的爪子,既会咬人,又会吃肉,还有跳蚤……多可爱,是吧?” 闻言盛惟乔顿时联想到恐怖的一幕:那群老鼠放进来后,不但会咬自己,说不定还会吃自己的肉! 等到天亮,厢房里就剩下自己血淋淋的骨架…… 到时候爹娘一定会很后悔! 但是!到那时候,爹娘再后悔有什么用啊! 自己已经死掉了! 而盛睡鹤作为他们剩下来唯一的亲生骨肉,还是儿子,爹娘难道还会弄死他给自己报仇吗?! 也就是说,这只盛睡鹤铲除了自己这个眼中钉肉中刺之后,嘛事没有! 连本来属于自己的那份妆奁都可以吞没掉! ——我就知道这只盛睡鹤不安好心啊!!! 说不定他早就想这么干了! 她下意识的一个哆嗦,小心翼翼的望向盛睡鹤的眼睛,希望看出他在开玩笑的踪迹。 盛睡鹤微垂长睫,少年明亮的眸子在灯下熠熠生辉,似有星光闪烁,特别温柔的看着她。 兄妹对望片刻,盛惟乔再次打了个寒战——这只盛睡鹤这么折磨自己,怎么可能对自己温柔!他之所以会用这样的目光看着自己,肯定是为了掩饰他真正的想法,而他真正的想法,不知道有多残忍多可怕多令人发指啊! 可怜的乖囡囡无助的哽咽:“你是不是人?!” “乖囡囡,考虑好了吗?是吃饭,还是让一笼老鼠来陪你玩儿?”盛睡鹤摸了摸她脑袋,含笑问。 ……这天盛惟乔几乎是流着泪用完饭的。 最可恨的是,她抽抽噎噎的搁箸后,盛睡鹤一面收拾碗筷,一面愉快道:“其实为兄没料到会看到老鼠,怎么可能随身带着铁笼子呢?所以那几只老鼠,为兄发现的时候就全部打死了!还好乖囡囡胆子小,一听老鼠就听话了,不然,这会天都黑了,让为兄临时去找个铁笼子抓老鼠,还真有点麻烦!” 盛惟乔:“………!!!” 见她怒视着自己,盛睡鹤笑眯眯的“安慰”道:“不过乖囡囡不必失望,明儿个为兄就会准备好铁笼子跟老鼠,到时候如果乖囡囡选择让老鼠进来厢房里的话,为兄绝对可以满足你!” 盛惟乔“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她觉得自己简直是前途无亮:当初为什么会觉得有个同父同母的亲兄弟是好事?! 简直没有比这个更灾难了好吗?! 在老鼠的威胁下,次日盛睡鹤再给她拿饭来,她特别憋屈特别自觉的用了。 接下来的日子,她已经顾不上埋怨盛兰辞夫妇没有在她被关进祠堂的第一时间冲进来哄她了——她每天想的都是:“呜呜呜爹娘你们什么时候才能看穿那只盛睡鹤的阴谋,发现你们可怜的女儿已经被他快折腾死了啊!!!” 所以,当思女心切的盛兰辞跨进祠堂大门,扬声喊了声“乖囡”,还没走下庭院,已经是望穿秋水的盛惟乔,连丝履都来不及穿,赤着脚一阵风似的跑出去,一头撞进他怀里! 力道之大,以盛兰辞的身量,居然被硬生生的撞退了两步才站稳! “嘤嘤嘤爹爹您可算来看我了!!!”盛惟乔抱着亲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我以后一定好好听话,再也不惹您生气了!您不要再把我扔这儿不管好不好??” 关祠堂不可怕;相比之下,曾经的惊魂之夜也不算可怕;最可怕的是,她绝对绝对,绝对不要再落到盛睡鹤手里了啊!!! 第八十七章 盛兰辞:自己被骗婚了! 深知女儿脾气的盛兰辞,本是抱着安抚狂暴中的乖囡的心理准备进来的,这会看到盛惟乔居然没朝自己发作不说,反倒主动许诺以后会做个乖巧听话的好孩子——二十四孝亲爹的眼泪顿时就下来了:“爹的乖囡这段时间受了多少委屈啊,居然懂事成这样子了!” 以至于他把盛惟乔哄回朱嬴小筑后,趁女儿梳洗更衣的机会,怒气冲冲的跑回乘春台问冯氏:“你怎么能把乖囡在祠堂一关小半个月呢?你知道不知道乖囡现在被吓成什么样了!?” 冯氏毫不示弱的拍案而起:“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你为了二房那摊子事情,匆匆忙忙的出了门,我怕自己一个人盯不牢乖囡,叫徐家那孩子觑机把咱们女儿哄了过去,至于找理由将她一直拘在祠堂里头还不许睡鹤之外的人探望?!” 她不是盛兰辞,对未来女婿的才干有着不低的冀望——在她看来,可心的女婿最重要的就是离得近,而且没有远行的可能,方便盛惟乔出阁之后也能随时回娘家!让她这辈子都能时常享受天伦之乐! 至于才华能力什么的,中人之姿就行了,只要对她女儿好,笨点的人还没那么多花花肠子呢! 所以徐抱墨尽管从进府以来一直表现良好,甚至还为盛惟乔赴汤蹈火过,但冲着他将来肯定会回去长安继承爵位这点,冯氏是一丁点都不想把女儿嫁给他! 偏偏前段时间底下人报上来的消息,都是盛惟乔与徐抱墨走的很近,两人甚至还专门在花园里画过荷花! 想到自己出阁前跟盛兰辞花前月下的场面,冯氏哪能不感到危机重重? 她可就这么一个亲生骨肉,盛惟乔倘若对徐抱墨动了心,闹死闹活要嫁到徐家去的话,冯氏自忖根本拦不住——毕竟她公爹盛老太爷是非常支持这门亲事的! 而徐抱墨本身以及徐家的家世,也让冯氏没什么理由反对。 她就是明说“舍不得女儿远嫁”,盛老太爷一句“咱们做父母长辈的,最希望的是孩子过的好,而不是成天想着把孩子拴自己跟前乐呵”就能给她堵回来! 所以趁抓到盛惟乔现行的机会,冯氏二话不说让女儿进祠堂里反省去了——然后徐抱墨毕竟是盛家的贵客,在盛家也没什么劣行,反倒对盛家颇有襄助,冯氏怕他看出自己的心思,伤了两家情谊,也显得自己恩将仇报。 故而摆出定要严厉惩罚女儿的架势,既不许带丫鬟,也不许人探望,连送饭都由盛睡鹤亲力亲为——因为如果派遣下人送饭的话,万一被徐抱墨买通,帮忙传书寄情呢——这么着,她自己则借口二老病倒与二房之事,成天“忙得团团转”,果然这些日子,徐抱墨虽然没少在祠堂外转悠,到底没好意思来纠缠她。 “就算要防着徐家那小子,也不至于说把乖囡关祠堂里去吧?”盛兰辞见妻子也发怒了,声音顿时低了八度,半是委屈半是讪讪道,“冯家跟宣于家离得又不远,你让岳母或者大姐派人来,把乖囡接过去小住个几日不也一样?没宴没节的,徐家那小子难为还能追去他们两家吗?” “爹娘都病着,二弟妹新丧,二弟今儿个才出狱!”冯氏使劲剜了他一眼,方冷笑着道,“这种时候,咱们女儿倒是开开心心的跑去外家或者姨母家玩了,这是唯恐里里外外不议论她不孝不义吗?!我关她祠堂的这些日子,对外可都是说她一片孝心,自请往祖先跟前侍奉,为祖父祖母之病祈福!” 这丈夫平时挺精明的,怎么碰见女儿的事情就一个劲的犯浑?! 不过冯氏也不是不心疼盛惟乔,见丈夫焦急的模样,放缓了语气问,“你说乖囡被吓坏了?不至于吧,祠堂也在府里,我又让睡鹤天天去看她,晚上也遣了丫鬟悄悄去隔壁陪夜的,听丫鬟说,那孩子一直好好儿的,没见有什么不对啊!” “你知道我方才进去时,那孩子赤着脚冲到我跟前,说的是什么吗?”盛兰辞痛心疾首道,“她居然说她知道错了——换了以前,她一准是大发脾气,埋怨咱们居然把她关了这么久!” 冯氏闻言也慌了:“怎么会这样?除了这两日不许她出祠堂外,我也没为难她啊!连饭菜都是叫小厨房变着法子给她做的!” 他们这女儿虽然不是死不认错的人,但毕竟是被当掌上明珠养大的,脾气上来的时候哪怕明知道自己是错的,也非拧到底不可! 这回盛惟乔在祠堂里一关小半个月,不止风尘仆仆归来的盛兰辞,冯氏也做好了二房闹出来的这场风波平息后,花大力气安抚女儿的准备——哪知女儿竟被刺激成这样? 一时间夫妇两个都是忧心忡忡:“这孩子,该不会真的以为咱们不疼她了吧?不然怎么会吓成这样?” 盛兰辞面色沉重道:“可不是吗?不是我说你,但即使要让乖囡避着徐家小子,也范不着把乖囡一关这么久吧?且不说你已经把娆儿安置到朱嬴小筑去了,隔壁还住着应姜那孩子,徐家小子就算天天朝朱嬴小筑跑,那么多人看着,又能怎么个勾引乖囡法?你就是打发乖囡去爹娘跟前侍疾——咱们家才出了这样没脸的事情,徐家小子难道好意思朝爹娘跟前凑,叫爹娘病着还得给他赔礼,自承招待不周?” 冯氏这回没有反驳,只神情凝重的起了身:“我跟你一块去看看!” 夫妇两个匆匆忙忙的到了朱嬴小筑,这时候盛惟乔刚刚收拾好——她在祠堂里的时候也不是没机会沐浴,只不过冯氏不许她带丫鬟,什么都得自己来,自然比不得回到自己地盘上之后一群人围着转舒坦闲适。 此刻绿锦绿绮打头,领着一群十二三岁的小丫鬟,又是拿帕子给她绞干长发,又是给她捏肩捶腿,又是给她喂切成小块的水果、糕点,个个满脸心疼,口口声声说着:“小姐这些日子受苦了!” 沐浴更衣后的盛惟乔明显精神了不少,但翠羽似的双黛,仍旧频频蹙起,这心神不宁的模样,让联袂进门的亲爹亲娘愈加担心——这种时候,就看出反应能力来了! 盛兰辞虎目含泪,快步上前抢过丫鬟手里的果盘,边亲自给女儿喂水果,边颤声道:“乖囡!这些日子委屈你了!你自来是爹的掌上明珠心头肉,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委屈?!” 然后冯氏跟着就拭泪道:“我早就跟你说过乖囡这么听话懂事,哪里用得着在祠堂里一关小半个月?偏偏你定要给乖囡个教训——我多少次想去看望乖囡、把乖囡接回来你还不许!如果乖囡因此跟我生分了,我……我跟你没完!!!” “!!!!!”盛兰辞扭过头,目瞪口呆的看着妻子:说好的一起来让女儿感受父母的关心与爱护呢?! 这才进门就把我卖了啊! 冯氏借着他身体的掩护,一边使劲掐着他肋下的软肉,一边用充满了母爱的目光看女儿:“乖囡,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天可怜见,从你爹回来起,为娘跟他好说歹说,可算说动他放你出来了!” “乖囡,你别听你娘的!今儿个可是爹爹去接你的,爹这么疼爱你,怎么可能关你祠堂?!实在是爹这段时间不在府里,不知道你的遭遇!”盛兰辞被掐的龇牙咧嘴,目光在“敢不背锅你就死定了”的妻子,以及“原来你是这样的爹爹我之前都看错你了”的女儿之间来回逡巡片刻,最终还是把心一横,试图辩白,“跟你说啊,你这次之所以会被关进祠堂……” “夫君,都到现在了,你还不肯跟乖囡说实话吗?”冯氏揪着他腰间软肉使劲拧了一圈,无视丈夫倒抽一口冷气的哆嗦,挑眉冷笑,“是!你是疼乖囡,所以你才在明知道乖囡最想念你的那几天出门,好来个眼不见为净!乖囡是咱们的亲生骨肉,有道是血浓于水,即使知道你管她管得严厉了,难道还能恨上你?你又何必这样遮遮掩掩,倒显得信不过乖囡一样了!” 岂有此理! 以前为什么没发现冯氏倒打一耙这么厉害!? 这还是我心目中温婉秀美的结发之妻吗? 总觉得自己当年是被骗婚了!!! 盛兰辞暗吐一口血,正要反击,未想冯氏却悄悄伏在他耳畔飞快道:“咱们两个总要有个让乖囡信任的,才好给另外一个圆场吧?现在乖囡已经信任我了,你若还要戳穿我,回头乖囡对咱们两个都大失所望,再把她哄回来得花多少力气?” 这发妻不但擅长倒打一耙,更擅长要挟啊! 盛兰辞泪流满面的转向正用愤怒目光注视自己的女儿,咽了咽心头血,艰难道:“乖囡,是爹不好!爹不该听你祖父的建议,对你从严要求……” 学习发妻好榜样——发妻找了自己背锅,自己当然也要找个人好推卸责任! 反正亲爹盛老太爷的病还没好,乖囡一时半会的即使到了祖父跟前,也不会就此事计较的——至于说盛惟乔会不会因此对盛老太爷冷淡,盛兰辞表示:那不重要! 只要女儿对自己亲热依旧就可以了啊! 至于说自己亲爹不受女儿待见——就丢给亲爹他老人家自己想办法去吧! 大不了被亲爹挽袖子暴打一顿! 反正从小到大都被打习惯了! 在爹娘的一番勾心斗角下,盛惟乔总算相信了自己其实没有失宠的这个事实。 松口气之余,属于掌上明珠心头肉的骄傲与矫情顿时又回来了——盛惟乔高高扬起下巴,正要开始一轮娴熟的“我不听我不听我就不听,你们都不爱我不疼我不关心我不重视我也不喜欢我”,未想这时候门外有丫鬟咳嗽了一声,迟疑着不知道该不该打扰。 正坐在对着门的锦榻上的盛惟乔恰好看得清楚,认出那丫鬟是冯氏跟前很得重用的婉春,下意识的朝她点了下头:“什么事?” “敖家人进府了,老太爷让大老爷大夫人去禁雪堂代为招呼客人!”婉春闻言松了口气,其实这种事情本该立刻进来禀告,不该迟疑的,但盛家上下都知道盛惟乔这位二小姐有多得宠,这会二小姐难得被关了小半个月祠堂,好不容易由盛兰辞亲自接了出来,正一家三口团聚的时候,她虽然是冯氏的心腹,却也不敢贸然打扰的。 毕竟盛老太爷不会直接处置儿媳妇的近侍,冯氏对她的感观比老太爷那儿的印象可重要多了! 现在趁盛惟乔发问的机会,她赶紧道,“敖家老太爷领着敖家大老爷大夫人还有敖公子敖小姐来的,如今人已经快到禁雪堂——二老爷在孝中,三老爷一早外出了,三夫人要服侍老夫人,所以老太爷请老爷夫人速速前往,免得怠慢了客人!” 第八十八章 望穿秋水的徐抱墨 “敖家来人了?”盛惟乔闻言非常惊讶,“是大哥生母的娘家那个敖家吗?他们为什么要来咱们家?” 她说这话倒不是对敖家有什么意见,然而敖家自从敖氏跟盛兰斯和离后,虽然因为盛惟德的缘故,没有跟盛家不相来往,却也疏远了不少。就是逢年过节礼尚来往,派过来的下人也只到禁雪堂跟乘春台等盛惟德被喊过来相见,从来没踏过二房的门槛。 现在忽然一反常态,甚至连老太爷都亲自出动了——偏偏拣的时间还是白氏新丧不到一个月的时候! 盛惟乔不免怀疑,这是专门冲着白氏,或者说盛惟娆、盛惟行姐弟落井下石来的了! “敖家老太爷早年落了痼疾,偏霖县那边的大夫都很寻常,所以多少年了,一点也不见缓解!最近反倒更严重了。”盛兰辞跟冯氏对望一眼,异口同声的为女儿解释,“这不,你祖父反复写信劝说,最近可算把他劝动,来咱们南风郡,请杭大夫帮忙瞧瞧?” 这当然是搪塞外人的说辞——真正的缘故是敖家这是专门上门来请罪的,所以才是敖老太爷亲自打头。 不过盛老太爷虽然恼怒敖家越俎代庖,谋害了自己的次媳,但血海尸山里攒下来的袍泽之情,到底不是白氏这个不受他喜爱的儿媳妇所能比的。是以老太爷绝对不会让这个真相泄露出去,自然要有个说得过去的解释搪塞众人。 当然眼下这个解释其实大家也不怎么相信,比如说连盛惟乔这个公认没什么心眼的盛家孙女都觉得:“二婶才去,敖家人就来了,娆妹妹跟五弟知道后,怕是心里会很难过吧?” ——敖家人恐怕是专门掐着这个时间上门来给白氏的血脉添堵的吧? “乖囡,你要知道:当年德儿的亲娘生德儿时,因为是头一胎,非常的艰险,她在发动时,是专门叮嘱稳婆,如果有什么不好,要效仿你嫡亲祖母,舍母保子的!”盛兰辞眯起眼,抚了把短髯,温言道,“结果她挣命为你二叔生下德儿,你二叔却没个好脸色不说,反倒三天两头给她气受,差点让她在月子里落了一身病——而你二叔之所以会这么做,除了他本身喜新厌旧外,也是因为你那才没了的二婶不遗余力的挑唆的缘故!” “所以敖家就算是故意拣你二婶新丧的时间登门,那么白氏母子也没什么好说的,毕竟娆儿跟行儿如今嫡女嫡子的身份,都是因为篡夺了你那敖姑姑的东西才有的!” “为此承受些许议论又算的什么?” “母债子还,天经地义!” “再者,盛家对娆儿行儿已经足够体谅,当初你祖父连你二叔都绑去衙门了!作为一家人,他们也该学着体谅体谅别人,尤其是长辈了——你祖父多少年没跟敖老太爷见面了,你可知道他这次听说敖老太爷登门,有多高兴?” 盛兰辞对白氏一直没好感,这不仅仅因为白氏是外室上位,更因为白氏当年想方设法把盛惟行朝大房塞的举动——当他们夫妇看不出来这弟媳妇的用心吗?! 冯氏对于这件事情,还只觉得“你怎么就笃定我生不出儿子了”,盛兰辞嘴上一个字也没说过,心中却是怒火滔天:老子没儿子,但有女儿啊!辛辛苦苦多少年攒下这份家业,让你们两房人坐享其成还不满足,居然蹬鼻子上脸到了连老子这一房的东西还想不放过?! 所以虽然今年才接回盛睡鹤,但盛兰辞在之前的小十年里,压根没考虑过过继——在他看来,这种嗣子不是来给自己传承的,而是来跟自己女儿抢东西的! 这次白氏身死,被发现的时候是傍晚,盛兰辞还在外面巡视店铺,所以是盛老太爷跟明老夫人做的主——说话更算数的盛老太爷由于对次子的失望,以及对孙女盛惟娆的怜爱,决定了报官。 等盛兰辞回来时,盛兰斯都被绑去衙门了,他也不好说什么。 如果他在府里的话,其实是想支持明老夫人不报官的——不是因为心疼盛兰斯,而是为盛家的名声考虑,为刚刚认回来的盛睡鹤前途考虑,更是为了盛家跟官府的关系考虑! 这年头官员的考绩,看的不是破案率,而是案发率。 朝廷的逻辑是:如果你有本事把地方治理好,让圣贤的教诲、国法的威严深入每一个人的内心,让百姓都能够明事理、辨是非,那怎么可能还会发生案子! 如此一旦有案子发生,那就是官员治理能力不足,没把百姓教好! 也就是说,盛家这件人命官司闹出去,郡守多半要被记个“教化不力”,甲等考评是不要指望了,不被政敌抓住机会攻讦就不错了——因为盛家可是南风郡首屈一指的大户,跟官府的关系更是一贯的密切! 这样的门第应该近水楼台先得月,属于郡中道德典范才对!居然发生了这么恶劣的案子,这个郡的风气还有指望吗? 即使盛兰辞让明老夫人抓住一切机会给白氏洗白,努力削减此事对盛府造成的恶劣影响,但外室谋害正室、下仆谋害主母这两点,明明白白的触犯了“以卑凌尊,以下犯上”的禁忌,是不可能不影响到地方官的考评的。 尽管郡守到目前为止,没有表现出任何对盛家不满的意思,心里怎么想的,可就不好说了——毕竟郡守今年也才四十来岁,犹自大有可为。盛老太爷一个激动“大义灭亲”,却等于坑了他一把,他会毫无芥蒂吗? 所以白氏之死的案件算是尘埃落定了,盛兰辞要忙的事情却才刚刚开始:诚然南风郡远离长安,地方官想把事情做好,必须仰赖郡中大户,但盛家只是南风郡的后起之秀,底蕴远不如宣于家跟冯家深厚,当真跟郡守闹翻了,郡守大可以亲近宣于家或者冯家,甚至助那两家打压盛家。 那两家虽然跟盛兰辞夫妇关系匪浅,但在涉及合族前途的问题上,却也不会手软的——在商言商,盛兰辞当年跟这两家抢生意抢地盘时,也没手软过。 这些考量之下,盛兰辞对白氏的死,自然不会有什么惋惜的,反而觉得这弟媳妇活着算计自己这一房的东西,死了也要给自己这房找麻烦,实在讨厌。 对白氏的一双亲生子女,虽然不说迁怒,却也没什么特别照顾的心思了,此刻自然不希望女儿处处站在盛惟娆姐弟的立场上考虑,语重心长道,“再说了,你只觉得娆儿行儿可怜,怎么不想想你大哥?他作为你二叔的元配嫡长子,原本也该在父宠母爱里长大,尽享双亲怜爱!却因为你那二婶之故,还在襁褓里就没了亲娘照拂!要不是你祖父祖母看得紧,就你那二婶的为人怎么可能容得下他!” 说到这儿叹了口气,“这么多年了,他的外家好不容易上门一次,如果你还不欢迎,你说你大哥知道后,心里该多难过?难道娆儿行儿是你的弟弟妹妹,你大哥就不是你的手足亲人了吗?” 盛惟乔无言以对,只得道:“我没有不欢迎敖家人,只是觉得意外罢了。” “乖囡现在累不累?不累的话,跟爹娘一块去招呼客人好不好?”冯氏眨了眨眼睛,笑眯眯的摸着女儿的小脑袋,慈爱道,“敖家来了位小姐的呢,既然没出阁,显然年岁跟乖囡差不多。咱们家现在适合出面招呼她的,却也只有乖囡了!” ——当她没看出来,刚才要不是婉春来的巧,这女儿一准要大闹了吗? 赶紧趁现在给这掌上明珠找点事情做,免得她得空想起来,继续追究关祠堂的事! 盛惟乔因为才从祠堂里出来,尚未休憩,其实不大想揽差事的,但盛家的孙辈女孩儿统共就四个,盛怜怜“病故”了,盛惟娆自顾不暇,盛惟妩年纪小,确实只有她适合陪伴娇客。 如果她不去的话,敖家人觉得受到冷落也还罢了,万一大哥盛惟德像亲爹盛兰辞说的那样,以为堂妹厌烦自己外家…… 盛惟乔心念几转,最后到底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我进去换身衣裳!” 敖家这回来了老太爷、大老爷、大夫人,以及长房的一双子女,因为哄盛惟乔以及等她更衣耽搁了时间,盛兰辞夫妇领着女儿赶到禁雪堂时,除了入内到盛老太爷病榻前说话的敖老太爷外,敖大老爷一家子已经等了有好一会了。 好在有先到一步的盛睡鹤跟盛惟德陪他们说话,倒也不至于让他们在堂上枯坐。 盛惟乔跟着父母才跨过门槛,一眼看到盛睡鹤言笑晏晏的模样,眼睛顿时就红了——自己在祠堂里过的生不如死,这只盛睡鹤却在这里谈笑风生!!! 要不是这时候敖家四人已经忙不迭的起身相迎,她差点没按捺住冲上去给他一脚! 由于父辈的缘故,敖家大老爷跟盛兰辞说起来也是老相识了,久别重逢,十分激动:“馨章兄!嫂夫人!多年不见,欣喜精神如旧!” “成沛弟,弟妹,确实多年不见了!”盛兰辞也忙快走几步,边叫着敖家大老爷敖沐之的字,边紧紧握住他的手,唏嘘道,“一别十余载,岁月如梭哪!” 他们两位当家人说话间,冯氏跟敖家大夫人狄氏也已经各自敛衽见礼,两对夫妇寒暄了好半晌,才想起来介绍各自的子嗣—— 敖家这回来的小辈是一对兄妹,兄长敖鸾箫比盛睡鹤小一岁,身量不算高,但眉眼清秀,举止文雅,略显腼腆;幼妹敖鸾镜,却比盛惟乔长了两岁,已经及笄,弯眉凤目,雪肤花貌,很是俏丽。 小辈们叙了礼,又各自从对方父母那儿拿了见面礼之后,盛兰辞抚了把短髯,说道:“徐世叔的嫡孙现在也在府里,不过因为前些日子府里出的事情,那孩子体恤,借口感了风寒,许久不出面了。今日我却也忘记跟他说声,却要等会才能来给你们见礼。” 敖家因为他们老太爷与徐老侯爷当年只是平级,不像盛老太爷是做过徐老侯爷上级,对徐老侯爷跟宁威侯的早期都有提拔之恩的,对现在已经位列侯爵的徐家,不免敬畏大于亲近,却不敢像盛兰辞一样大喇喇的让徐抱墨过来请安,闻言忙道:“本是请罪而来,哪能劳动世子?” “敖世叔真正见外!”恰好盛兰辞来的半路上打发人去请的徐抱墨到了门外,闻言立刻边接话边走了进来,“世叔乃是长辈,对着小侄说什么劳动,岂非折煞了小侄?” 说着就给他们行礼,又给盛兰辞夫妇问候,对同辈一干人,包括才来的敖家兄妹也是落落大方,友爱和善,毫无骄矜之色。 这让敖家人受宠若惊之余,也觉得非常感动,嘴上夸奖不说,心里都觉得:“徐家却是好家教!也是徐老侯爷念旧情,多少年了,都没忘记咱们!” 不过他们不知道的是,徐抱墨这会想的是:“小半个月!小半个月了啊!中间祖父已经写了两次信来训斥本世子无能!今天大乔她终于从祠堂里出来了——待会本世子说什么也要跟她说清楚!!!” 而眼下的场面,对他来说,不啻是摊牌前的一个表现机会,哪能不拿出十成十的“平易近人贵公子”风范! 端着温文尔雅的笑容,徐抱墨苦苦忍耐,终于熬到盛敖夫妇新一轮的寒暄告一段落,准备谈正事:“老把孩子们拘在这儿怪没意思的,府里的花园还算宽敞,不如让睡鹤跟德儿陪着过去转转?抱墨也是。” 徐抱墨的眼睛顿时亮了。 第八十九章 误会 不过一行人才告退出门,盛惟德就给徐抱墨来了当头一棒:“继母新丧,我作为二房长子,暂时脱身出来拜见外祖父、舅舅舅母已是权宜之计,此刻却不能继续陪伴表哥表姐游园,得回去给继母守灵了!” 说着给敖鸾箫、敖鸾镜行了一礼,诚恳道,“还望表哥表姐海涵!” 他说是说一个人回去守灵,让其他人继续玩——但敖家兄妹不管对白氏是个什么想法,冲着给嫡亲表弟面子这一点,这会也不可能就这么答应下来啊! 当下敖鸾箫就“惊讶”道:“竟有此事?我等来的仓促,却还不知,还请表弟带路,容我等聊尽心意!” 他们兄妹要去二房吊唁,盛睡鹤、盛惟德、盛惟乔这三位主家子弟,当然也要作陪——这么着,徐抱墨本来还指望大家游游园、谈谈天、吃吃茶,在一片轻松愉悦的气氛里跟他的大乔表白心迹呢! 结果他的大乔这会就要去给婶母上香,就算盛惟乔跟白氏的婶侄关系非常一般吧,这世上有几个人能心大到前脚祭奠了长辈,后脚就跟人卿卿我我? 不提徐抱墨的失望,盛惟乔也是微微一惊:她都忘记白氏的后事这回事了! 说起来白氏这后事办的也很是曲折:盛老太爷做主报官后,为了证明盛家绝对不偏袒盛兰斯,白氏的尸体被抬去衙门验尸,直到结案才抬回来。 所以二房虽然早就搭起了灵堂的架子,白氏后事的流程却是刚刚开始。 毕竟之前白氏的尸体根本不在盛府,她上面公婆俱在,为防冲撞长辈,不可能停灵太久的,如果当时就开始哭灵吊唁了,说不定她尸体还没抬回盛府,后事的仪式都举行完了,岂不尴尬? 而这段时间盛惟乔被冯氏拘在祠堂,成天想的就是爹娘怎么还不来救自己——今儿个才被接出来,跟着就被强塞了招待敖家人的差使,难免有所疏忽。 此刻被盛惟德之言提醒,双眉微蹙,暗道:“也不知道娆妹妹跟五弟现在还好吗?” 她为盛惟娆姐弟担心的时候,盛睡鹤一边漫不经心的跟身边人说着话,一边却在悄悄打量她:“这女孩儿……我还以为她在祠堂里那哭天喊地的架势,出来后看到我,非扑上来跟我拼命不可——方才在禁雪堂上,有长辈在也还罢了,现在离了长辈跟前,只敖家兄妹两个在,她居然也能这么沉得住气!” 盛睡鹤幼年即遭遇大变,辗转流落玳瑁岛后,虽然做了公孙家的义子,但最初的几年,生存也是非常艰难的。 由于这样的经历,他为人其实有点外热内冷。 看似明快爽朗,实则冷心冷情。 所以他向来不耐烦胡搅蛮缠的人——哪怕是对他有恩的公孙夙的亲生女儿公孙应姜,他打发起来也是简单粗暴——但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看着盛惟乔文文静静、丝毫没有找自己秋后算账的模样,盛睡鹤心里抑制不住的念头却是:“要不……再逗逗她?” 他思索着戏谑盛惟乔的分寸,不知不觉走了神,竟未发现,与盛惟乔并肩而行的敖鸾镜,渐渐羞红了面颊。“两位是敖家人么?”二房的灵堂虽然是早几天前就开始搭的,不过看起来并不算用心。这也难怪,那时候上上下下都以为谋害白氏的凶手是盛兰斯,明老夫人为此甚至当场昏厥过去——下人们都道盛惟娆即使逼着盛老太爷报了官,前途也完了,如此何必为白氏的灵堂太卖力? 毕竟一旦盛兰斯杀人偿命,明老夫人是绝对会迁怒已故的白氏以及盛惟娆姐弟的,而二房夫妇都没了的话,这一房必然是由盛惟德当家。 盛惟德的生身之母敖氏与白氏有夺夫之恨,盛惟德会希望看到白氏风光大葬吗? 这会冷冷清清的堂上半个人影都没有,若非穿堂风吹过时带起孝帘,露出内里盛惟娆等一干孝子孝女,都要叫人疑心这儿没人在了。 众人在门槛外整理衣冠裙钗,方挨个上前致奠,这中间盛惟德则站到棺椁一侧,与帘后的弟弟妹妹们一块还礼——这番仪式结束,孝女那边帘子一掀,披麻戴孝的盛惟娆雪白着一张脸走出来,定定的打量了一番敖家兄妹,忽然一拂裙裾,“扑通”跪下,颤声道:“先母生前尝言平生最对不住的,就是大哥的生身之母!未想她去之后,敖家人竟会来灵前祭奠,贵家如此以德报怨,我们姐弟无以还报,唯愿贵家平安富贵、福泽绵长!” 说着“砰砰砰”就是连磕三个响头! 之前看她出来时神情冷漠,盛惟乔吓了一跳,还以为这堂妹要找麻烦,谁知却是为了感谢敖家人,松口气之余,记挂她身体,忙与敖鸾镜一块上前相扶——敖鸾镜不知道敖家私下里做的事情,所以这会受了盛惟娆的大礼,虽然意外,却也不觉得心虚,边搀边不卑不亢的道:“原是盛家二叔与我们姑姑缘浅。事隔多年,我们姑姑早已释怀,世妹也不必再提!” 那边敖鸾箫则手忙脚乱的拉住听到胞姐之言、也从孝帘后出来要磕头的盛惟行:“世弟切莫如此,这原是应有之义,当不得世弟如此大礼!” 本来敖家兄妹虽然主动要求来吊唁白氏,但不了解长辈们这回仓促前来盛家拜访的缘故的他们,心里是很抵触的。 毕竟白氏从前实在没少坑他们的亲姑姑敖氏,这些年里也没少想法子排挤盛惟德。 前些日子听说白氏死了,还是“被外室与下仆所害”,敖家兄妹心里非常的解气:叫你抢我们姑姑的丈夫!叫你撺掇盛二老爷苛刻我们姑姑!叫你害我们表弟还在襁褓里就没了亲娘呵护!叫你这些年还老看我们表弟不顺眼! 现在报应来了吧? 活该! 结果来了盛府,寒暄话才讲完,就要来给白氏磕头上香,兄妹两个嘴上不说,却肯定是不情愿的。 现在盛惟娆姐弟的这个姿态,虽然不至于让他们立刻对白氏芥蒂全消,但心里总是痛快多了,皆暗忖:“也不知道白氏是当真良心发现呢,还是受到丈夫冷落之后切身感受到了姑姑当年的委屈,方有此话?” 不管怎么样,他们本来对盛惟娆姐弟是带着迁怒的情绪的,现在看这对姐弟,倒有些真心实意的同情了:“逝者已矣,还请世妹、世弟节哀,莫要伤了身体,使令堂在天之灵难安!” 盛惟娆闻言惨然一笑,轻轻摇了摇头,没接这话,只福了福,哽咽道:“劳姐姐关怀,姐姐好意,我们姐弟愧领!此时此地,不宜留客,失礼之处,还请两位莫怪!” 这话虽然是明着赶人,但敖家兄妹本来也没打算在二房多待,又见她有礼有节,真情流露,自无责怪之意,反倒认真安慰了她一番,这才告辞而去。 盛惟乔走的时候非常的踌躇,她觉得盛惟娆这个情况很需要陪伴,然而看着身侧的敖鸾镜,她到底把话咽了下去:盛惟娆虽然形容憔悴,但看起来还能撑一撑,今天是敖家人头天登门,总不能说就把这位敖世姐扔下去陪堂妹。 这也太落敖家面子了。 ……盛惟娆的举动虽然让敖家兄妹对她印象大为改观,但双方毕竟没有相处过,谈不上什么感情——所以敖鸾镜尽管在灵堂上对盛惟娆嘘寒问暖,出了二房,没多久,她就把这事抛到脑后,客客气气的夸起盛惟乔来:“早就听说盛世伯的掌上明珠兰心蕙质,天真无邪,今日有幸登门,真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妹妹比我想的还要惹人怜爱!” “姐姐谬赞了!”盛惟乔忙道,“姐姐蛾眉皓齿,明艳贞静,才是叫人一看就喜欢!” 女孩儿家交情进展迅速,两人互相褒扬了几句,就已经把臂同行,等走到花园里时,已经亲亲热热的跟嫡亲姐妹一样了。 看到这情况,盛睡鹤跟徐抱墨只道她们投缘,但一直腼腆着不怎么说话的敖鸾箫,却在心中暗暗称奇:“小镜素来心高气傲,即使登门前被长辈再三叮嘱,在盛家期间,务必收敛脾气,绝对不许得罪盛家任何人,哪怕对奴仆也要以礼相待——但照她以前,少不得要阳奉阴违!怎么对这盛家世妹如此热情,竟是主动结交?” 要说投缘的话,盛惟乔跟敖鸾镜见面才多久?话都没说过两句呢,盛惟乔也没表现出什么足以叫人一见心折的才华,亦无使人刮目相看的特立独行,怎么看怎么都只是一个寻常大家闺秀而已,就算长的精致好看,然而敖鸾镜又不是男子! 这女孩儿何以能让他这个一直自视极高的妹妹,主动逢迎? 敖鸾箫心中疑惑,然而碍着此刻不便询问妹妹,只能胡乱猜测。 却不知道敖鸾镜一边含笑与盛惟乔搭话,一边却心如小鹿乱撞的想:“方才去盛家二房吊唁白氏的路上,盛表哥他……他一直朝我这边看,难道是……难道是……” 感觉到双颊有了一丝热意,她忙禁止自己想下去,以免露了痕迹。 但悄悄瞥一眼昳丽挺秀、笑容灿烂的盛睡鹤,敖鸾镜心中仍旧不由自主的涌上一抹甜蜜:“这位盛表哥好生俊雅啊!” ——她没想过这是误会,毕竟盛睡鹤当时频频注视着的方向,只有她跟盛惟乔两人而已。 盛惟乔与他是亲兄妹,盛睡鹤需要不时偷看自己的亲妹妹吗? 如此盛睡鹤的失仪之举,不是因为她,又是因为谁? 第九十章 “只要世妹想,就能赢我一辈子。” 敖鸾镜不知道自家这回前来盛府乃是为了赔罪,但她知道前些日子盛兰辞亲自赶去霖县,找她祖父密谈了半日,才匆匆告辞。 敖老太爷随后就让晚辈们收拾行李,算着日子动的身——同时下了封口令,要求合家上下都忘记盛兰辞的登门,永永远远不许提起——那时候敖鸾镜虽然一头雾水,但也没觉得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可方才盛睡鹤的频频注视,却让她想多了:“盛世伯去我家时,算算时间,那时候盛二叔还在牢狱之中!按说作为盛家的当家人,又是盛二叔的长兄,他是脱不开身的。却还是亲自走了这一趟……想来是有不得不亲自出马的缘故?” 比如说,盛兰辞唯一的男嗣,盛睡鹤的终身大事? 毕竟能压过亲弟弟的,也只有妻子儿女了。 再加上盛睡鹤方才“对她的窥探”,敖鸾镜越想越觉得自己猜到了内情:“因为姑姑的事情,我家已经十几年没来过盛府了。两家的疏远,错在盛家这边,盛家若有意将我……将我说给盛表哥,确实是需要盛世伯亲自登门,以表诚意的。” 而盛睡鹤之前在禁雪堂,陪盛惟德招呼敖家人时,表现的进退有度,落落大方——那时候他可是目不斜视,不能说看都没看敖鸾镜一眼,但绝对端正庄重,毫无任何失礼之处。 何以一出禁雪堂,就盯着她看个没完? 要说他贪图自己的美色吧,凭这位盛表哥的长相、身份,想来也不会缺了美婢环绕。何况敖鸾镜尽管一直自负美貌,但也不得不承认,此刻挽着自己手臂的这位盛家世妹,论容貌的精致与肌肤的娇嫩白腻,均在自己之上。 盛睡鹤天天对着这么个画中人一样的亲妹妹,总不可能还没见识到见到个美人就失态吧? 想来,是因为盛兰辞私下给他透了口风,知道自己是他未婚妻的人选,这才觑机打量自己? 而自己祖父吩咐不许外传盛兰辞前往敖家拜访的事情,是怕这门亲事万一没能成就,到时候泄露消息,丢了敖家脸面? 敖鸾镜自以为恍然大悟,既羞涩又忐忑:“这位盛表哥实在好看,不过终身大事不可轻忽——姑姑当年就是个鲜明的例子——我可不能因为他长的好就什么都答应,总要了解下他的性情为人,学业如何,才知道他是否值得托付终身才是!” 这么着,尽管盛府的花园独具匠心,美轮美奂,内中豢养的珍禽异兽,也各有特色,引人入胜,但敖鸾镜此刻哪里还有什么游兴?不过走马观花的一看,心思却全部放在了跟盛惟乔套话,打探盛睡鹤的情况上面。 盛惟乔不知道这位敖姐姐早已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不过她现在对盛睡鹤不说恨之入骨,也是厌恶非常了,实在是碍着客人们在跟前,不得不继续忍耐。 如此自然不会主动提到盛睡鹤。 敖鸾镜兜了几个圈子套了几次话,见她要么避而不谈,要么顾左右而言其他,倒是心虚起来,暗道:“我真是傻了!既然盛表哥都知道盛世伯有意将我说给他了,这位盛妹妹是他的嫡亲妹妹,哪里会不知道这点?我还妄想跟她了解些盛表哥的事情……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她,我已经察觉到内情,而且对盛表哥……对盛表哥……” 想到这儿,她不禁面红耳赤,只觉得无地自容! “敖姐姐可是热了?”一无所知的盛惟乔看她雪白的肌肤上蓦然腾起两抹血色,还以为是被太阳晒的,忙道,“前面有个水榭,要不咱们进去坐坐,叫人取些湃好的果子来消消暑?” 敖鸾镜这会也确实需要坐下来整理下思绪,闻言强自镇定道:“也好!” 女孩儿们要休息,盛睡鹤三人虽然还没觉得累,但也陪她们进了水榭。 这处水榭却不是从前盛惟乔给徐抱墨画荷花挑的翠陌水榭,而是与翠陌水榭遥遥相望的另一处临水建筑,名为倚月。 倚月水榭跟翠陌水榭一样,在岸上的部分专门隔了两间厢房出来,一间布置成书房,一间设了床榻作卧房。 之所以这么做,前者是考虑到游览花园时忽发雅兴,不必专门派人折回去找笔墨纸砚,可以直接在此处取用;后者自然是供游园之人疲倦时休憩用的——要是家里一下子来的客人多了,前头客院住不过来,也可以临时当成客房。 不过此刻一行人都只想在水榭架于湖上的厅堂里歇歇脚,吃点瓜果,跟着继续游览花园,所以压根没叫人去开那两间厢房。 但下人们呈上各色冰饮瓜果后,敖鸾镜因着心神不宁,边跟众人说话,边不知不觉连喝了几盏雪泡梅花酒,待觉脑中晕眩时才反应过来,暗叫“糟糕”,拉着尚未发觉的盛惟乔的手,苦笑道:“妹妹,我方才贪嘴,却有些不胜酒力了!” 盛惟乔闻言忙放下手里喝到一半的缩脾饮:“姐姐不必担心,旁边就有厢房,我这就扶姐姐进去小憩,不过三两盏酒,想来姐姐躺会就好了!” 说着赶紧叫绿锦带人去打扫那间卧房。 好在冯氏规定过园子里的亭台楼阁,即使长年累月没人住的屋子,也必须三日一开、五日一扫。所以这厢房尽管这两年都没人住过,但内中倒也没多少灰尘,从屏风后的箱子里翻出被褥,都是干干净净清清爽爽,新近晒过太阳,也就有些樟脑味道。 这时候敖鸾镜越发觉得头晕目眩,在座位上都不大坐得住了,自然也不会挑剔这些,由盛惟乔跟丫鬟们扶着躺下后,盛惟乔才顺手给她掖好被角,就见这位敖姐姐已经呼吸匀净,分明陷入睡梦之中了。 她有点啼笑皆非:“真没想到这敖姐姐酒量这样差。” 盛惟乔也不是什么海量,但雪泡梅花酒原不是烈酒,她喝个三五盏也是不当回事的,哪知敖鸾镜这么容易就倒下了? 回到水榭的厅中,盛睡鹤等人问明敖鸾镜已经安置好了,也有点想笑,敖鸾箫则半是无奈半是不解道:“小镜她不擅饮酒,平常在家里从来不沾的,也不知道今天那么多冰饮搁她面前,她怎么就偏偏取了雪泡梅花酒?” “想是想换换口味?”敖鸾镜的胞兄都猜不到她乃是借酒浇愁,盛惟乔就更只能随口猜测了,又道,“我要在这儿等敖姐姐醒来,不知道你们是坐会就走,还是一起等?” 盛睡鹤跟徐抱墨闻言都看敖鸾箫,敖鸾箫不假思索的表示一起等。 只不过这么一来,厅中就剩了盛惟乔一个女孩儿,没人一块说话,显得很是无趣了。 暗喜的徐抱墨所以建议:“不如取两副棋来解解闷?” 他想的是自己在盛府虽然住了段时间了,毕竟跟敖家兄妹一样,也是客人。 要下棋的话,肯定是盛睡鹤去陪敖鸾箫,那么正好轮到自己跟盛惟乔一对——趁准大舅子跟敖鸾箫全神贯注于楸坪之际,自己正好与大乔眉来眼去,啊呸,是你侬我侬! 想到这儿,徐抱墨非常紧张的看着其他人,生怕他们不同意。 敖鸾箫见盛睡鹤没有立刻回答,迟疑道:“只恐我弈道不精,扫了诸位的兴致!” “消遣罢了。”徐抱墨忙道,“不知恒殊弟、世妹可有兴趣?” 盛惟乔谨记差使,见敖鸾箫似已被说服,也就点了头。 而盛睡鹤虽然也在随后附议,但他似笑非笑的目光,让徐抱墨感到没来由的心虚:“难道恒殊弟看出本世子的心思了?” 但转念想到,自己在苍梧郡时虽然没少花天酒地,但从到南风郡以来,各种表现都担当得起“如意郎君”四个字的好吗? 尤其是在盛惟乔所能接触到的异性里头,谁能比他更出色? 如此盛睡鹤即使舍不得妹妹,也不至于反对他这个妹夫人选吧? 毕竟女孩儿家总是要嫁人的嘛! 这么想着,徐抱墨方松了口气。 棋只要从旁边的书房里拿就行,所以很快就送了过来。 四人分作两对对弈,果然一如徐抱墨所料,盛睡鹤率先招呼敖鸾箫一起,他暗暗感谢准大舅子的知情识趣,按捺住欣喜,走到盛惟乔跟前:“还请世妹多多指教!” “世兄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说这话是埋汰我了!”盛惟乔早就不把他当外人了,这次在祠堂里关了好几天,骤见到“同父同母嫡亲哥哥一样的”徐抱墨,重点是这个“同父同母嫡亲哥哥”可不像盛睡鹤那么讨厌,难免感到更加亲切,态度也就更随意了,此刻徉嗔的白了他一眼,笑道,“待会可别把我杀的落花流水才好!” 徐抱墨被这一眼看的心头一荡,暗暗开心:“古人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大乔今儿个对我这么亲切,看来之前冯伯母一直将她拘在祠堂里,不许我靠近,倒也未必是件坏事。” 他定了定神,才把楸坪跟棋笥放到两人之间的几案上,含笑道:“这可不一定!坊间有俗话说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说不定世妹的棋路恰恰好克制住我,反过来将我杀的落花流水,甘拜下风呢?” 这番话其实暗含暧昧,只可惜盛惟乔这种感情上一张白纸的人根本听不出来,闻言反倒兴致勃勃的完了挽袖子,期盼道:“那我可要用心!如果当真能将世兄你杀的落花流水,说出去可有面子啦!” “只要世妹想,就能赢我一辈子。”徐抱墨见状,目光闪动,刻意将嗓音又放温柔了几分,注目她面上,笑意盈盈里满含深意,“世妹信不信?” 察觉到他似乎话里有话,盛惟乔笑容稍顿,似有思索之意——徐抱墨面不改色,却已悄悄屏息凝神,只待她会如何作答? 第九十一章 怒火中烧! “我可不是输不起的人!”盛惟乔单手托腮,纤指伸入棋笥中随意拨弄了会,朝他歪头一笑,“至少输个三五局,还不至于就哭鼻子!世兄可别太让着我,那就不是咱们两个对弈,而是你特意逗我玩啦!” ——这话是在向本世子暗示她为人贤惠大度,让本世子不必太顺着她呢,还是压根没明白本世子的意思? 徐抱墨正苦苦思索着,谁知盛惟乔打个手势让附近伺候的下人退开些后,微微倾身,凑近他耳畔,却轻笑道:“世兄,今儿咱们却不必演戏,只管一切如常就好了,左右应姜又不在!” 应姜不在……徐抱墨脸色僵硬片刻,蓦然想起来,之前盛惟乔为了阻止公孙应姜对自己的觊觎,曾主动提出过两人假扮相恋——所以他的大乔把他刚才一番情意绵绵,当成是专门做给公孙应姜看的吗?! 徐抱墨暗吐一口血,也低声说道:“我知道她不在。” 本世子把话说的这么明显了,你总不可能再误会了吧?! “……世兄?”盛惟乔闻言,果然一怔,有些惊讶的抬眼看向他——炽热的骄阳被鲛绡滤成温柔的华光,随着熏风轻拂,波纹般浮动在女孩儿洁白如瓷的肌肤上,莹润无暇,皎洁美好,看得徐抱墨呼吸一窒,定了定神才轻笑着再次重复:“我知道她不在。” 盛惟乔分明的僵硬了,她有些慌乱的把手从棋笥里抽出来,先是下意识的看了下四周,见盛睡鹤与敖鸾箫对弈正酣,似乎没有注意到自己这边,而下人们方才被她吩咐退开后,此刻均垂手抄袖,恭敬立于数步外,没有窥探的意思,这才松了口气。 跟着双颊腾起两抹绯红,灿若星子的一双杏目转向徐抱墨,半是羞恼半是嗔怪的小声道:“世兄,你说什么呢?快猜子吧!” “大乔这是故意回避了,不过找的借口却是催促本世子猜子,显然她对本世子还是有好感的,否则她大可以拂袖而去——而且观她神情慌乱之中透着羞涩,却没多少对本世子的厌恶……”徐抱墨心里急速的分析着,感到非常的踌躇: 这种情况,到底是继续追击呢,还是先缓一缓? 继续追击的话,看盛惟乔现在的样子已经很惊慌了,怕把她吓跑;缓一缓呢又担心夜长梦多…… 徐抱墨权衡片刻,最终下定决心,直视着盛惟乔,柔声道:“世妹冰雪聪明,岂会不知我之心意?” 他明明白白的把话说了出来,尽管压着音量,没让盛惟乔之外的人听到,盛惟乔仍旧瞬间面红耳赤,拽着袖子,手足无措,下意识的望向了不远处的盛睡鹤! 而也不知道是凑巧,还是盛睡鹤有所觉,却也恰好落下一子,悠然抬首,恰与她四目相对——盛惟乔眼底的慌乱与求助尚未来得及收起,已被他看了个正着! 然后就看到盛睡鹤薄唇微勾,朝她露出一个颇为意味深长的笑。 “我为什么要看他?!”盛惟乔看到他的笑容,猛然惊觉,“难道我竟指望他给我解围,或者是给我出主意不成!?” 她可没忘记,这只盛睡鹤在自己关祠堂时,是怎么虐待戏弄自己的! 仇怨未消,就算这只盛睡鹤主动给她解围、给她出主意,她也不要听呢! 简直耻辱——自己也是昏了头! 怎么会在惊慌之后下意识的朝他看!? 这下好了,这只盛睡鹤回头不知道会怎么样嘲笑自己啊! 盛惟乔心里乱七八糟的,连带被徐抱墨步步紧逼的紧张与惶恐都减轻了不少,她忧心忡忡的想:“等等!这水榭的厅堂很大,我们四人虽然俱在一起对弈,但席位之间分的这么开,中间还站了两个等候吩咐的下人,他未必听到徐世兄方才跟我讲的话!” 那么也不会想到自己方才看向他,乃是本能的找人求助了——所以那个笑容应该是单纯的挑衅? 盛惟乔先是如释重负,继而怒火中烧:“他居然敢挑衅我!!!” 这里已经不是杳无人迹的祠堂里,自己虎落平阳被犬欺,不得不屈服在他的淫威之下了! 重点是爹娘已经再三强调了对她的关心与疼爱绝对绝对不会因为盛睡鹤的存在而动摇了! 这只盛睡鹤凭什么挑衅自己?! 这简直不能忍! 盛惟乔深吸了口,默念几遍“有客人场合”,才按捺住现场挽袖子跟盛睡鹤开撕的冲动——冷静下来后,她总算想起了面前的徐抱墨:这位世兄还在深情款款的等自己答复呢! “世兄,这事情,实在是太突然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狠狠诅咒了一番盛睡鹤的缘故,盛惟乔这时候反倒镇定起来了,她抿了抿唇,组织了下措辞,随即落落大方道,“再者,这也不是小事。所以我现在,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复世兄,未知世兄可否容我思想数日,再作答复?” 徐抱墨本来看她半天没说话,跟着就去看盛睡鹤,还以为把他的大乔吓着了,想喊哥哥救场,心里颇为忐忑。 谁知盛惟乔盯了盛睡鹤片刻,忽然就跟换了个人似的,一番话说的有礼有节,让他想继续逼问都不能——人家都说了,不是小事,事情突然,需要好好考虑,作为一个有风度的世兄,总不可能还要拉着她不放,非要她当场给个说法吧? “不愧是本世子看中的正室人选!”徐抱墨失望了一小会,但转念想到,“大乔向来矜持,不同于沈小姐之流——本世子真是糊涂了,这样性情的大乔,哪怕是心里千肯万肯,又怎么可能一问就答应呢?” 他的大乔十有八九,是碍于面子不好意思直接点头,所以才托词考虑啊! 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徐抱墨心中欣喜,哪还有什么心思下棋——更不要讲这种情况下他肯定得让着盛惟乔了,而盛惟乔看似从容,心里却早已乱七八糟,原本就不高明的棋艺越发生疏,要不是徐抱墨中途留意了下,他差点就要赢了! “看来大乔这会也忐忑的很,是生怕本世子失望之后放弃吗?”他觉得心情更好了,“唉,看来接下来本世子还要更殷勤些才是,免得大乔患得患失,吃不好睡不好,到头来还不是本世子自己心疼吗?” 他抖擞了精神,正要说上几句甜言蜜语,以作安抚,谁知道这时候厅外匆匆奔来一个小丫鬟,到盛惟乔跟前禀告:“小姐,敖小姐醒了。” “敖姐姐醒了?”盛惟乔忙把棋子一扔,对徐抱墨道,“世兄见谅,我得去瞧瞧敖姐姐好点没有?” 徐抱墨心里叹了口气:总觉得自己每次难得跟大乔单独相处会时,总有这样那样的意外来打扰啊! 不过好在这样的日子已经不会太长了!!! “世妹但请自便!”徐抱墨忍住欢呼,优雅颔首,“你我何必见外?” 他以前说“别见外”的时候,盛惟乔总要客套或者解释几句,但方才听了他的吐露衷肠,现在再听这句话,轻易就能品出其中的暗示来,盛惟乔面上一红,这次却是假装没听见,只微一点头示意,起身就跟着那小丫鬟离开了。 她进了水榭里的那间卧房,见敖鸾镜已经起了身,正坐在榻边的妆台前整理仪容。 见盛惟乔进来,怪不好意思的:“酒后失仪,累妹妹久等了!” “姐姐何必如此客套?”盛惟乔抿嘴一笑,上前帮她扶正一朵珠花,“我们在旁边书房取了棋对弈,却是自在。姐姐醒的正好,要不要咱们也去来一局?” “我对弈棋不大擅长,恐怕扫了妹妹兴致。”敖鸾镜有点迟疑,她倒不是怕输,主要是因为盛睡鹤在,不知道这盛表哥的性情喜好,万一他讲究以棋观人,自己一个不当心输上几局,岂不是要失分了? 这个念头才浮上心头,敖鸾镜就是一惊,暗忖:“我怎么会担心给他留下来不好的印象了?我又不是非他不嫁!” 敖家虽然总体门楣比盛家低了一筹,但家中素来和睦,对子嗣不分男女都很重视——当年不顾盛老太爷这老上司亲自说情,愣是把敖氏接回去改嫁就是个例子——敖鸾镜作为长房嫡女,也是敖家目前唯一的孙女,跟盛惟乔一样,生来就是一家人的掌上明珠。 跟盛惟乔略有骄纵但总体还算乖巧听话的性情不同的是,敖鸾镜一贯心高气傲,尽管知道盛家非但是南风郡首屈一指的巨富之家,无论盛老太爷还是盛兰辞在军中、朝堂的人脉也非敖家所能比,但她可不觉得因为这些自己就一定要努力嫁给盛睡鹤——她早就想过了,自己的夫婿,凭是什么样的家世,本身不够出色,入不了自己的眼,就算是做宗妇王妃,她都不稀罕! 现在算算时间,她见到盛睡鹤才几个时辰,两人甚至没有直接说过一句话,自己居然就在考虑他的喜好了吗? 敖鸾镜不禁有些失神:“难道……难道这就是一见钟情?可是那位盛表哥,他对我……却也不知道中意不中意?” 因为担心盛惟乔是知情之人,敖鸾镜现在是不敢跟她套话了,她也不可能直接去问盛睡鹤——这么想着,竟只能等到晚上,盛家的招待完了,回到客院,寻父母旁敲侧击? 敖鸾镜望了眼窗外只微微西斜的日头,只觉得时间从来没有过的这么慢过。 而此刻的时间,对于盛惟乔来说,同样是迟缓无比的。 好不容易熬到金乌西沉,月兔初升,为敖家人专门设的接风宴兴尽而散,盛惟乔边随父母送客,边长松口气:“可算有时间向爹娘请教该怎么回复徐世兄了!” ——人生第一次被告白,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能不祭出大·问家长·招呢? 结果一番场面话说完,盛兰辞定要亲自带敖家人去客院,同住客院的徐抱墨当然也是一块走! 而盛惟乔正想着“没事还有亲娘可以请教”,冯氏跟着就被还在卧病的明老夫人喊过去了! 于是,最后走到盛惟乔跟前的,是笑吟吟的盛睡鹤:“天色已晚,妹妹独自回房的话,爹娘定然不放心,还是为兄陪你吧!” 第九十二章 我这样的好哥哥,你到哪里找? 盛惟乔转过头,看了看门外,见敖家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暮色中,而亲娘业已离开有片刻,想来是看不到也听不见这边的动静了——于是她果断拎起裙角,一脚踹向盛睡鹤,愤怒道:“你还敢往我跟前凑!!!” 真当本小姐忘记祠堂那几天的悲惨遭遇了吗?! 盛睡鹤轻轻松松的朝旁边踏了半步,避开她攻击的同时,还不忘记顺手扶一把因为用力过猛差点扑到地上的盛惟乔,再顺手摸了摸她的双螺髻,慈爱道:“乖囡囡,做什么这么生气?难道是因为今儿个在倚月水榭里,你盯着为兄看时,为兄没有给你解围?” “你胡说个什么?!”盛惟乔闻言一惊,正想继续踹他的腿都停在了半空,惊疑不定道,“我在水榭里什么时候盯着你看过?!” 盛睡鹤好整以暇道:“啊!难道是为兄听错了?为兄记得当时徐世兄跟你说……” “你闭嘴!”盛惟乔目瞪口呆,那么远,那么低的声音,他是怎么听见的?! 等等! 这家伙是海匪出身,武艺高强,据说习武之人耳聪目明,非常人所能及……盛惟乔想到这儿,吓的脸色都变了,哪里还顾得上踹他,赶紧放下脚,一把抓住他手臂朝外拖,边拖边道,“不是说要送我回去吗?夜深露重,咱们快走吧!” 盛睡鹤笑眯眯的任她一路拉出禁雪堂——出了禁雪堂之后,盛惟乔立刻厉声吩咐左右全部后退,不许跟上来,继而揪住盛睡鹤的胳膊,咬牙切齿的低声问:“你刚才听到了什么?!给我老老实实的说出来,不许搪塞!” “乖囡囡,你这么紧张做什么?”盛睡鹤摸着下巴,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尤其徐世兄才貌双全,家世不俗,是多少女孩儿求之不得的如意郎君。能有这样出色的男子拜倒在你的银泥粉绶藕丝裙下,你该感到骄傲才对!” “你要死啊!”盛惟乔简直快哭了,狠掐了一把他手臂,低喊道,“谁准你偷听的?!” 虽然她并没有把这件事情隐瞒的滴水不漏的打算,甚至还决定请教父母之后再做出决定,可她绝对绝对不希望盛睡鹤知道好吗? 这不仅仅是因为她现在根本没把盛睡鹤当自己人看待,更因为这只盛睡鹤平时就变着法子欺负自己,现在抓了这么个把柄,还不得使劲嘲笑自己?! 想到这儿,盛惟乔眼泪使劲在眼眶里打转,全神贯注的竖起耳朵:她决定了!输人不输阵,只要这只盛睡鹤敢开口说出嘲笑的话来,自己拼着回头再回到祠堂厢房的稻草堆上去,也一定要狠狠的、狠狠的、残暴的揍他一顿啊! “倚月水榭就那么大,徐世兄的嗓音虽然压低了点,但对于为兄来说,那么近的距离,就是想听不到都难!”盛睡鹤一脸无辜,摊手道,“但一来为兄说了,这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二来乖囡囡如果不喜欢别人知道的话,为兄绝对可以替你保密——所以乖囡囡做什么要这么激动呢?” 他用特别温柔的语气道,“难道乖囡囡头次被人爱慕,吓坏了?哈哈!” “呸!!!”盛惟乔勃然大怒,柔荑在他手背狠抓一把,叱道,“你以为我是你吗?!我会怕?!简直笑话!” “为兄头次被人爱慕也没害怕啊!”盛睡鹤瞥了眼自己手背,虽然天色已晚,但借着头顶悬挂的风灯,清晰可见四道血痕,他也不恼,依旧好声好气道,“为兄不是把应姜丢悬崖下了吗?却不知道乖囡囡什么时候把徐世兄扔湖里去呢?” 盛惟乔被噎的怒视他片刻,又给了他手背一爪子,才略觉安慰的冷笑:“应姜生长玳瑁岛,有道是近墨者黑,难免眼光低下,所以才会看上你!而徐世兄眼光那么好,我为什么要把他扔湖里去!” “但是乖囡囡,应姜也一直很喜欢你啊!”结果盛睡鹤想都没想就笑道,“如果应姜眼光有问题,那么乖囡囡,你也是眼光不好的应姜说好的人……这可怎么办呢?” “有的人分辨不出铜与铁哪个更好,却知道金子必定是好的!”盛惟乔气的直跺脚,但脑中忽然灵光一闪,急中生智道,“你这种破铜烂铁,也能跟我比吗?!我是真的好!” 她觉得这番回嘴很有水平! 自从遇见这只盛睡鹤后,虽然次次被他气得死去活来,但也正因为这只盛睡鹤太气人了,自己的口才明显见长啊! 显然盛睡鹤也被这个回答镇住了,愣了愣才重新笑了起来:“乖囡囡确实是金子,而且不是一点点金子——千金嘛!” 看着他脸上“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乖囡囡有够不要脸不过为兄我心地善良就不戳穿你了”,盛惟乔正待恼羞成怒,不想盛睡鹤又道,“这么着,乖囡囡是也喜欢徐世兄了?” “你问这个做什么?”盛惟乔立刻警觉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盛睡鹤摸着下巴,笑:“乖囡囡拿不定主意,爹娘这会又都忙着,为兄不是想替你参详参详,聊尽长兄之责吗?” “你自己先把应姜打发了再说这话吧!”盛惟乔冷笑着说道,“自顾不暇呢还敢说我帮我参详!” 说到这里想起徐抱墨之言,心头一阵彷徨,也没了继续找盛睡鹤麻烦的心思,一拂袖子,冷哼一声,转头就走。 盛睡鹤自然是紧紧跟上,笑道:“应姜早就不敢缠着为兄了啊!乖囡囡没有发现吗?” 盛惟乔头也不回道:“那又怎么样!你这人一向对我不安好心,当我看不出来吗?我的事情,才不要你插手!你敢使阴谋诡计,我就告诉爹娘,狠狠收拾你!” “乖囡囡怎么能这样想为兄?”盛睡鹤特别委屈的叹息,“为兄向来疼爱你,盛府上上下下有目共睹,乖囡囡这么说,实在是太伤为兄的心了!” 盛惟乔冷笑:“我说个笑话给你听:盛睡鹤对我其实一番好意!”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盛睡鹤毫不迟疑的捧腹大笑,还夸张的捶了下旁边的柱子,完了一本正经道,“看!就算你这么诋毁为兄,为兄都不忘记给你面子!你还敢说为兄待你不好?” ……好吧,比口才,自己尽管大有进步了,但至少目前还是拼不过这只盛睡鹤啊! 疾步走上回廊的盛惟乔索性把脸一板,不理他了! 【在这里插几句话:作者是在花(语)女(生)网首(发),也就是原来的纵(横)女(生)网,其他地方的投票订阅收藏评论意见等等,全部看不到也不知道。所以建议读者来首(发)站看比较好,作品相关(比如人物表)以及一些解释说明,都只有首发站才有。最后本章正文3K7,这段字数在内没超过4K,所以收费还是一样哒。】 不过这难不倒盛睡鹤,盛睡鹤说了几句,见她不理不睬,只是加快脚步朝朱嬴小筑走,眼珠转了转,忽然笑道:“其实为兄觉得乖囡囡如果做了世子妇也不错,那样为兄就是宁威侯世子的大舅子了,所谓朝中有人好做官,想必将来为兄的仕途,可以靠着妹夫坦荡不少!就算为兄失手考不到什么好功名吧,料想妹夫也一定会拉为兄一把,怎么也要给为兄弄个官身威风威风的!” “你想的美!!!”果然盛惟乔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立刻站住脚,转过身,单手掐腰,指着他鼻子喝道,“你老是欺负我,还妄想借助我将来的夫家之力!?我告诉你,门都没有!” 盛睡鹤气定神闲:“乖囡囡不帮为兄不要紧,反正为兄自己又不是不认识徐世兄,到时候有事情直接去找他,他的为人乖囡囡也知道,你觉得他会好意思不给为兄面子嘛?” 见盛惟乔怒视自己,他摸着下巴,笑容愈加灿烂,柔声道,“其实这也是为了乖囡囡好啊!乖囡囡想,假如为兄混的不好,那就只能做个败家子!然后败光了盛家产业之后,为兄别无去处,只能天天去乖囡囡跟前蹭酒蹭饭——乖囡囡要是把为兄关在门外不许进去,那为兄就只能端个破碗,挂个上书‘我乃某府主母之兄’的招牌,沿街乞讨!乖囡囡一定不会残忍到不让为兄用这样的方式苟活于世吧?” 这人难道生来不知廉耻为何物吗?! 盛惟乔彻底败给了他的不要脸,咬牙切齿道:“我从来没说过要嫁给徐世兄!!!” 她之前跟徐抱墨说的得好好考虑下可不是托词,她是真的毫无准备,需要仔细斟酌好吗? “那乖囡囡就是不打算嫁给徐世兄了?”盛睡鹤笑眯眯,“唉,本来我还以为可以做世子的大舅子了呢……” 他用失望的语气说了这么一句,跟着又高兴起来,“不过这也没关系,乖囡囡还小,为兄巴不得你在家里多留两年,好让为兄好好的逗弄,噢不,是疼爱,为兄太疼你了,所以老是走神说错话——” 忍无可忍的盛惟乔猛然转身,冲着他胸膛就是一记粉拳,咬牙切齿的喊道:“你去死吧!!!” 盛睡鹤脸色一变,应声倒下! 盛惟乔被这一幕惊呆了!她先是不相信,轻提裙裾,不轻不重的踢了踢足前的盛睡鹤:“你装什么死?!快点起来!” 见他半天没动,有点担心的轻轻踢了踢他,“喂!大晚上的,地上又凉又脏,你趴着累不累的?别忘记你的伤口……” 等等! 伤口?! 盛惟乔后知后觉的想起来,盛睡鹤从进盛府以来,一直在养伤,而他所受的伤口,大抵都在胸前! 她心头暗惊,不敢再踢他,慌忙蹲下来,心惊胆战的戳了戳他肩膀,小心翼翼道:“你……你怎么样啊?疼不疼?能不能起来?” 盛睡鹤毫无反应,仔细听去,似乎连呼吸声都不可觉。 盛惟乔戳了他一会,渐渐害怕起来:“你不会伤势发作了吧?能不能出声?或者动下手指什么的?” 这么说了之后,她紧张的观察着俯趴着的盛睡鹤全身,却见他纹丝不动,像是已经失去了生命的气息——由于盛惟乔之前的吩咐,下人们都没敢跟着,这会冷冷清清的回廊下,只一排风灯随风飘荡。 昏黄的灯火仅能照亮廊下,廊外白昼花团锦簇的庭院,此刻惟有一片黑暗。 此时此景,让盛惟乔感到说不出来的孤单和恐惧,声音都哽咽了:“你……你别真的死啊!我说说而已……你撑一会,就一会,我这就去找人喊大夫来……你千万不要有事……” 一边抽抽噎噎的说着,她一边哆嗦着想要起身——谁知就在这时,前一刻还无比神似尸体的盛睡鹤,蓦然伸手在她脑袋上揉了揉,闷笑出声:“你看,为兄都说了为兄很疼你的嘛!你说笑话,为兄马上就笑的前仰后合;你让为兄去死,为兄马上死给你看!现在你又不希望为兄死了,为兄马上活过来!” 他也不管现在躺着的是人来人往踩踏的砖石,悠然自在的翻了个身,从俯趴变成了仰卧,双臂交叠枕住后脑,朝石化了的盛惟乔眨了眨眼,特别自豪的问,“你说,你到哪里能找到比为兄更疼妹妹的兄长?” 此刻的盛惟乔,身后似有爆发的火山若隐若现! 她死死盯着盛睡鹤,良久,狠狠一脚踩在他手臂上,使劲一碾,切齿道:“你永永远远的去死吧!!!” 第九十三章 分家 盛惟乔感觉自己还能回到朱嬴小筑真的是福大命大——摊上盛睡鹤这种兄长,她居然没被气炸,也没被气死! “该死的盛睡鹤!该死的盛恒殊!该死的……”饶是如此,她沐浴更衣后,连让丫鬟绞干长发的心思都没有,散着一头湿漉漉的长发,在室中踱来踱去,不住的咬牙切齿,“我绝对绝对绝对不会放过你啊!!!” 看到这情况,下人们大气也不敢出,只拿着巾帕等伺候之物侍立在侧,眼观鼻鼻观心,站得恭恭敬敬整整齐齐。 索性盛惟乔方才又是踩又是碾,待盛睡鹤告着饶起身后,还抓着他拳打脚踢了一番,多多少少出了口恶气——这会绕着屋子走了十几圈,湿发上的水珠将衣裳后背都浸潮了,原本轻薄光滑的绸衣紧粘在肌肤上怪不舒服的,她总算一跺脚,走回榻边:“给我绞干!” 欲言又止了半晌的绿锦绿绮暗松口气,领着小丫鬟们上来服侍。 半晌后,小厨房送了银耳枸杞炖燕窝来,盛惟乔向来喜欢这个口味,用毕,脸色缓和了不少。 见状绿锦才陪着笑开口:“小姐,二夫人跟八小姐新丧,尽管家里有客人,但夫人方才派人追上奴婢们传了话,说让小姐明儿个还是换一身,这些绫罗绸缎的,至少等过了百日再上身,您看成么?” ——其实这一点今天早上就该提醒盛惟乔了! 无奈那会盛惟乔刚刚被亲爹从祠堂里接出来,正处在满腹委屈的时候,盛兰辞夫妇生怕她大哭大闹,捧着哄着女儿都来不及,再加上对白氏跟盛怜怜也不是很在意的缘故,哪里敢提醒她服制的问题? 正好敖家人登门,权当为了招待客人破例了。 但盛兰辞夫妇即使不怎么在乎白氏跟盛怜怜的脸面,却也不想女儿落个不敬婶母、不友爱姐妹的名声,是以宽容了一个白天,晚上肯定还是要叮嘱丫鬟劝说女儿的。 这会盛惟乔闻言,眉头就是一皱:“你说什么?八妹妹没了?” “八小姐因为目睹了二夫人之死,受了惊吓又哀痛过度,所以夭折了——就是前天的事情。”绿锦不知道盛怜怜私下做的事情,照着听来的消息如实道,“因为八小姐年纪小,再者也是老夫人不大禁得住这个噩耗,所以八小姐的后事已经结束了。” 本来家里有老人在,即使白氏这种一房主母的后事也不可能大办的。 盛怜怜只是一个才认回来的庶女,年纪还那么幼小,身后事按照风俗也肯定是一切从简。 而盛家主事人对她做的事情都是心里有数,那就更加不会给她用心办丧礼了。 所以根本没停灵,直接叫下人去外面买了口棺材,当天抬出去埋了——按照未成年子嗣夭折不入祖坟的规矩,埋的地方还是随便选的一个庄子的田里。 绿锦说完经过,见盛惟乔双眉紧蹙,还以为她怜惜盛怜怜安葬的冷冷清清,忙安慰道,“家里老太爷跟老夫人都病着,二夫人才没,上上下下都忙的很!等过些日子这些事情都过去了,小姐若想去那庄子附近看看八小姐,想来老爷夫人也不会不答应的。” “我去看她做什么?给娆妹妹姐弟伤口上撒盐吗?”盛惟乔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没说话,沉吟了会才问:“对了,应姜这两天在做什么?今儿个一天我都没看见她?” 之前盛惟乔被关祠堂时,因为冯氏连丫鬟都不许她带,公孙应姜自然也不在其列。 而今天盛惟乔出来后,不及想到这个侄女,就被冯氏忽悠去了禁雪堂招呼敖家。 到这里,公孙应姜没出现,还能说没收到消息。 但后来他们一行人在花园里游玩了那么久,又被喊回禁雪堂用了宴,公孙应姜却一直没出现,可叫盛惟乔感到奇怪了:这个侄女之前黏自己黏的紧,跟前跟后几乎每天睁开眼睛就能看到她。 现在自己不过去祠堂里待了些日子,她怎么就不露面了呢? 盛惟乔忍不住追问了句,“我回来的消息,你们没跟应姜那边说吗?” 绿锦忙道:“说了的!奴婢亲口叫槿篱去给那边眉弦说的。” 槿篱是朱嬴小筑负责跑腿的小丫鬟,这会正站在门口听吩咐,闻言忙进来道:“奴婢去琼葩馆时,恰好孙小姐闲着,把奴婢喊了进去说话——奴婢是当着孙小姐的面禀告的!” “既然应姜明知道我出来了……”盛惟乔沉吟道:“应姜气色如何?可有什么不适?又或者这两日她忙吗?” 槿篱迟疑了下,摇头道:“孙小姐气色很好,这两日也没听说孙小姐身子不适,或者有什么事儿。” 这倒是奇怪了——盛惟乔见自己的长发已经干的差不多了,摆手让绿锦、绿绮之外的下人退下,压低了嗓音悄悄问:“应姜这两天……没去不该去的地方吧?” 绿锦跟绿绮明白她的意思,谨慎道:“奴婢们没听说这段时间公子或者世子那边有人打扰。” 难道这侄女忽然转了性子,决心要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真·大家闺秀了吗? 盛惟乔有点不敢相信,她叮嘱两个大丫鬟:“明天早一盏茶喊我起来,我去隔壁瞧瞧!” 忙碌半晌的朱嬴小筑终于熄灯安置时,禁雪堂的西跨院,兀自灯火通明,偶尔传出一阵咳嗽,里里外外的丫鬟婆子就在冯氏与肖氏的呵斥下忙成一团。 “娘,再喝口枇杷露。”冯氏接过丫鬟匆匆端进来的琉璃盏,先自己浅抿了一口,确认温度适宜了,才双手捧到明老夫人跟前,温言道,“这是杭大夫给您把过脉之后,专门调配的,说是加了川贝在里面,止咳效果特别好!” 明老夫人有气无力的喝了一口,急促的咳嗽声果然平息了不少。 但她并不觉得高兴,反而落下泪来:“生到这么个孽障,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徒然丢脸罢了!倒不如就这么去了也好!” 冯氏跟肖氏忙道:“娘您说的哪里话!” ——本来按照人情世故,哪怕心里不以为然,下面也该继续说几句盛兰斯的好话的。 但现在妯娌两个却是有志一同的住了口,权当没听出来明老夫人试图为盛兰斯斡旋的意思。 这是因为盛老太爷打算履行前诺的缘故: 之前老太爷寿辰前夕,盛兰斯的外室带着女儿盛怜怜闹上门来,惹得老太爷勃然大怒,明老夫人及时请了冯氏去求情安抚,方让老太爷手下留情,却也含怒而去! 当时老太爷就说了,盛兰斯要是再惹下这类麻烦,老太爷也懒得再替这次子操心——直接把二房分出去! 然后这回白氏之死,虽然不是盛兰斯干的,但无论明面上的凶手吴氏,还是实际上的幕后主谋敖家,归根到底,总是盛兰斯喜新厌旧作下来的孽! 所以盛兰斯前脚被衙门无罪开释,后脚就接到老太爷的吩咐:收拾东西,等白氏的后事一结束,就让他这一房人滚出盛府! 盛兰斯自知理亏,又素来惧怕父兄,是以闻言大气也不敢出,私下里却偷偷跑到明老夫人跟前哭诉哀求,希望明老夫人能够设法令盛老太爷收回成命——虽然他知道盛老太爷不至于说一文钱不给的把二房全部扔出门外,但且不说盛家如今正在蓬勃发展之中,每早一天被分出去,其实就是亏了;就说盛兰斯这种文不成武不就,还声名狼藉的人,离了父兄两株大树的遮荫,往后不说举步艰难,却绝对没有不分家这么快活的! 最要命的是,盛兰斯对做生意一窍不通,他膝下的子嗣年纪都还没到独当一面的时候,且也看不出来会是擅长招财进宝的人——哪怕现在能从盛府分到一大笔钱呢,少不得是坐吃山空! 哪像现在,住在盛府、吃喝玩乐都可以走公账、除了偶尔惹恼亲爹挨顿揍、完全不需要操心任何事来的快活? 所以盛兰斯自然是发自肺腑的不想分家。 而明老夫人也舍不得他走——她的儿子她知道,虽然盛兰斯跟盛兰梓都很平庸,但盛兰梓好歹还算老实,不是那种花天酒地的人,给他一份家业,他即使不能将之发扬光大,终归还能够守成。 盛兰斯就不一样了,这儿子是个典型的败家子,只会花,不会挣。 从少年时代起,他就是明老夫人最操心的孩子——这么个儿子离了跟前,叫老夫人怎么放心? 只是明老夫人知道盛老太爷现在正在气头上,要不是敖家人忽然来了,估计盛兰斯才出牢房就会被老爹再度揍进病房,所以也不敢直接跟老太爷说。思来想去,只能把主意打到剩下来的两个儿媳妇头上,希望她们能够帮忙劝说盛兰辞跟盛兰梓,让兄弟俩去跟老太爷求情。 然而冯氏跟肖氏平时对明老夫人恭恭敬敬,这回却跟约好了一样,一味的顾左右而言其他,死活不肯松口! 妯娌俩当然不肯松口了——盛兰斯以前拿着公中的钱挥霍,冯氏出身豪富嫁妆丰厚,不怎么在意;肖氏觉得不公平,但也没嫉妒到希望自己丈夫跟他学的地步,也还罢了。 问题是这回的事情闹到了衙门里,算是给妯娌两个狠狠的提醒了一回:先是敖氏继而白氏、吴氏,盛兰斯喜新厌旧的痛快,大房三房却为他操碎了心,既要帮忙善后,还要帮忙安抚老太爷老夫人,末了连盛兰斯的儿子女儿也得他们忙前忙后的照顾! 大家自己也是有儿有女有家要顾的,凭什么要被迫扔下手里的事情,替二房做牛做马? 而盛兰斯今年也才三十岁出头,尚在壮年。 有道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可以想象,如果不把他分出去的话,即使盛老太爷揍他个卧榻三年,三年之后他爬起来又是一条花丛老手,什么张氏王氏,李氏钱氏说不得全来了! 到那时候,即使不至于再次闹出人命来,二房的后院也肯定消停不了的。 那么同居一府的大房跟三房,想独善其身可能吗? 更不要讲,大房的盛睡鹤已经确定要参加科举,非常需要一个家风清正的出身以免万一;三房的盛惟彻年纪虽然还小,肖氏何尝不是望子成才?! 就算是不能参加科举的女孩儿,冯氏、肖氏也担心各自的女儿被如盛怜怜之流带坏呢——七岁的盛惟妩知道去天香楼雇人栽赃盛睡鹤,可不就是因为家里有个天香楼常客的二伯父!? 所以冯氏跟肖氏对于盛老太爷把二房分出去的打算简直是举双手双脚赞成! 要是老太爷想不起来,她们说不定还会去主动提醒,又怎么可能答应明老夫人的要求,劝说自己的丈夫给盛兰斯求情? 明老夫人装了半晌奄奄一息,见两个儿媳妇还是无动于衷,知道这法子用不成了,暗叹一声,也不再作行将就木之态,只换了平常语调,以情动人道:“我何尝不知道那孽障不值得体恤?然而有道是稚子无辜,那孽障不好,他膝下的孩子们却实在可怜啊!” 老夫人泣道,“德儿已到议婚之年,却尚未订亲!娆儿才在外面受了大委屈回来,亲娘就没了!底下的行儿、贤儿、洁儿都还那么小!你们说,把他们交给那孽障带出门去,跟推他们进火坑有什么两样?!” 第九十四章 “议亲?!哪有这样的事情!” 冯氏、肖氏妯娌被老夫人抬出侄子侄女拷问良心时,客院。 因为赶路和应酬,一天下来已经是昏昏欲睡的狄氏,猛然瞪大了眼睛:“议亲?!哪有这样的事情!” 原本还有点羞羞答答的敖鸾镜脸色瞬间苍白,怔道:“没有?娘您确定?!” “当然没有!”狄氏是知道自己家这回登门的缘故的,所以从路上就不遗余力的叮嘱女儿来了盛府之后要温柔、要大方、要谦逊、要懂事、要礼让……哪想到女儿居然会想到议亲上面去? 她忙道,“根本没有的事情!之前你盛世伯去咱们家是有另外的要事商议,跟你没有丝毫关系——你也真是的,怎么会想到这种事情上面去了?你也不想想,如果是议亲,为娘会不给你透口风?至少动身的时候也要抓紧给你做两套新衣裳、弄点头面首饰什么的打扮下吧?” 说到这儿,见敖鸾镜死死咬住唇,丹凤眼里满是羞恼的泪水,狄氏醒悟过来这女儿素来高傲,如今竟误会了这样羞人的事情,可不就是下不了台了吗? 慌忙安慰:“想是你盛表哥年少慕艾,小镜你又生的好,他好奇之下多看了你几眼——你念在你祖父的份上莫要计较了,啊?” “什么叫做不计较!”敖鸾镜正觉得无地自容,听狄氏这么讲,却是越发的难堪,忍不住捶着桌子哭喊起来,“他既是盛世伯之子,想也是念过书的,非礼勿视都不知道吗?!我以为是两家长辈有了私下的约定,所以他才这么大胆哪!谁知道……谁知道却是他品行如此败坏!!!” 其实敖鸾镜这会心里也未必真的认为盛睡鹤品德败坏,大半还是察觉到误会之后的羞愧,口是心非的发泄罢了。 但狄氏不明白女儿的心思,还以为她是真的恼上了盛睡鹤,赶紧安抚:“我的儿!你忘记了吗?你那盛表哥虽然是你盛世伯的骨肉,却只是外室所出,因你冯伯母无子,方认了回来——想来他在外面的时候,即使有你盛世伯不时接济,日子不会过的差,但给人做外室的女子,能是什么好来路?” “有道是有其母必须有其子,他的教养,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毕竟咱们现在是在做客,你权当看你祖父面子,忍了这一回!” “再有下次,他要是还对你无礼啊,娘一定帮你跟你冯伯母说!好不好?” 敖鸾镜目光闪烁半晌,沉着脸起身:“算了!就这样吧。” 她胡乱擦了把脸,回自己住的厢房里去——这一路上看似面无表情,心里却十分的复杂:“原来两家并不曾议亲,那么他之所以悄悄窥探我,却不是因为得了长辈提点,而是发自己意了……” 这么想着,她下意识的按了按胸口:如果平白跟她说,有个才认识的少年趁一块走路的时候偷看她,哪怕是世交之后,她肯定也是不高兴,觉得此人轻浮无礼,为人不堪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是盛睡鹤,敖鸾镜心里却怎么都提不起来对他的厌憎。 “娘说他是外室所出,是以教养欠缺。可之前盛世伯他们没到时,他与表弟招呼我们时,言谈举止,却有哪里差了?显然他虽然是最近才回盛府的,在外面时,盛世伯也不是没用心教诲过。”敖鸾镜心里乱七八糟的,梳洗的时候几度恍惚,好不容易收拾好了,躺到榻上,明明身体十分困倦,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暗道,“可见他出身不好,自己却是用功的——说到出身,这个也不是他自己选择的,又哪里能怪他?” 她越想越觉得狄氏之前的话对盛睡鹤太过分了,却越发觉得盛睡鹤其实很好。 尤其是容貌之昳丽,是她平生仅见。 回想起这位盛表哥勾唇浅笑时墨色瞳孔中似有细碎星光闪烁的模样,敖鸾镜心头止不住的酥酥麻麻,那种难以形容的饱涨感,像有什么充盈满怀,直要流淌出来。 这天晚上没能好好休息的不只是敖鸾镜。 二房,灵堂。 萧瑟的夜风卷入,将灵前的长明灯吹得好一阵摇曳。 随风高高飞起的孝帘,露出棺椁左右各自的一道孤独身影。 尽管是盛夏,但因为白氏逝去多日,为防尸身腐坏,棺椁内外,都搁了许多冰,令整个灵堂都冷冰冰的,直如深秋。 单衣外披麻戴孝的盛惟行,被夜风激的微微一个哆嗦,下意识的裹了裹麻衫。 “五弟,你怎么样?”与他隔着棺椁的盛惟娆似有察觉,轻声问,“要是困得狠了,且去后面歇一会,这里我一个人守着就好。” “我没事儿!”盛惟行其实已经疲倦极了,他毕竟只有十岁,遭遇丧母之痛后,由于失了靠山,姐姐又公开得罪了祖母,下人的伺候也不那么尽心,这两天过的实在不怎么样,早已是在强撑,但他还是道,“我要陪着姐姐!” 盛惟娆叹了口气:“大晚上的不会有人来的,你听话,去睡会吧!到天快亮时,我打发人去喊你!” 顿了顿,又道,“大哥虽然在房里,但念贤、念洁现在都在后面安置,你进去时轻点儿,别把他们吵醒。” “他们好生不孝!”盛惟行闻言,沉默了会,忽然怒道,“就算娘不是他们的亲娘,到底也给他们做了十几年嫡母——竟然晌午一过就找借口走了个干净!大哥也还罢了,他是元配嫡子,又是被爹喊走的,盛念贤跟盛念洁两个庶子,居然胆敢如此轻视娘的身后事!等明儿个祖父醒了,我定要派人前去禀告,给他们好看!” 盛惟娆默默的听着,末了苦涩道:“五弟,你以为祖父之前同意我的要求报官……就会什么都站在咱们这边吗?” 不待盛惟行回答,她又道,“你以为我今儿个为什么要你跟我一块给敖家人磕头赔罪?娘生前最嫉恨的就是那敖氏……因为娘苦心孤诣,好不容易才从敖氏手里抢到了爹,结果敖氏转头改嫁,过的竟比在盛家还要好!而娘反倒被爹渐渐冷落,以至于到了要下堂的地步!” “如果不是走投无路,你道我愿意向敖家人低头?!” 盛惟行怔了怔,不安道:“姐姐,我晓得你的意思,现在不比以前,咱们必须谨言慎行。可是正因为娘去了,咱们在这二房没了靠山,盛念贤跟盛念洁他们的轻慢,才越发的不能容忍!否则这个口子开了,往后岂不是人人都能踩咱们一脚?” “你能想到这一点,我很欣慰。但你忘记了吗?娘生前在这个家里,并不受欢迎,哪怕是祖父,其实也是不大瞧得起娘,连带对咱们姐弟,也素来不冷不热的。”盛惟娆努力压下涌上喉咙的哽咽,“这回为了给娘讨个公道,我又大大得罪了祖母,还有咱们那个爹——盛念贤、盛念洁虽然都是庶子,可他们的生母俱在!” “那两个姨娘以前慑于娘在,对咱们自是服服帖帖,不敢造次!” “可现在娘没了,咱们姐弟还惹了祖母与爹爹的厌恶,你说,她们会放过这个落井下石的机会?” “所以咱们现在怎么还能主动挑事?” 盛惟行咬着唇,攥着拳,半晌才道:“那……咱们往后岂不是都只能跟缩头乌龟一样过日子了?!这样的日子过着还有什么意思!” “所以你要努力!”棺椁的另一侧,盛惟娆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素白的面颊上,已是泪水涟涟,她竭力让语气保持平稳,一字字道,“这个家里的人,之所以一直不大看得起咱们母子三个,除了因为娘当年进门的方式不光彩之外,也是因为,娘没有一个好娘家,而我们姐弟,也没有表现出值得他们高看一眼的地方!” “姐姐是女流之辈,又有之前的经历,这辈子算是完了。” “而五弟你不一样!” “你是男儿,你可以念书,可以参加科考——只要你能取得功名,即使祖母仍旧记恨咱们,但祖父、大伯,这两位却绝对会重视你,栽培你的!” “到那时候,盛念贤跟盛念洁,安敢不敬嫡母、不把咱们这两个嫡姐嫡兄放在眼里?!” 盛惟娆沉声道,“这是咱们姐弟往后不受欺侮唯一的机会——五弟,如果你不希望被盛念贤跟盛念洁踩在脚下,甚至需要看若柳扶烟那两个姨娘的脸色,你只能努力读书,读出个成果来,如此,咱们姐弟方有一线生机!” “否则……只怕娘当年对付若柳扶烟的那些手段,迟早,会统统加倍还在咱们身上!!!” “姐姐放心!”盛惟行脸涨得通红,咬着牙,呼吸略显急促,发誓似的沉声道,“等给娘守完了灵,我一定好好念书,将来金榜题名,给娘请封诰命,让咱们母子三个,在盛家,在这南风郡,彻底的扬眉吐气!!!” 盛惟娆似喜极而泣,连声道:“好!好!这才是我的同胞弟弟——不过,要想念好书,身子骨儿却必须注意,现在听姐姐的,快去歇会,啊?” 盛惟行深吸了口气,有些踉跄的起身,揉了揉发麻的腿脚,道:“我去睡一小会,等会来换姐姐!” 他不知道的是,他刚刚走出灵堂,盛惟娆嘴角那点欣慰的笑,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借着孝帘外长明灯的光亮,只见她秀丽的眉宇间,皆是一片狠厉! 第九十五章 婆媳离心,妯娌合议 盛惟行在灵堂后的厢房里倒头就睡时,冯氏跟肖氏脸色铁青的出了西跨院。 才跨过门槛,身后的两扇门板尚未来得及合上,已听到一声清脆的碎瓷声——是明老夫人跟儿媳妇们谈判失败,发泄的摔了东西。 这让妯娌两个本就强按的怒火越发高涨! “‘兰斯年轻不懂事’、‘兰斯也只是一时糊涂’、‘兰斯是被那狐媚子给蒙蔽了’、‘兰斯知道错了’……多少年了?多少年了!!!”向来谦逊知礼的肖氏,失态的打破了深夜的寂静,切齿道,“二哥已经是可以抱孙子的年纪,在娘心目中,却永远还是承欢她膝前蹒跚学步的幼儿!!!” “若当真如三岁孩童一般的胡闹,我也认了!” “可是二哥做的都是些什么事情?!” “这么大年纪的人了,文不成武不就,连后院都管不好不说,子女都要我们帮他操心安置?!” “就算是这样,咱们方才也接了这个烫手山芋——让德儿、行儿、贤儿在二哥分出去之后,继续留在府里的学堂里求学!至于最小的洁儿,反正他有生母照拂,过两年到了开蒙的时候,若是愿意,比着德儿他们一块搬过来念书就是!” “而先生束脩、文房四宝、四季衣裳、平常的饭菜起居……这些咱们统统都答应包了!” “咱们家三房人,就数二房人最多!” “这么个学堂里,咱们两房子弟加起来,都比不上二房的人数——简直是专门给他们办的了!” “如此就剩一个娆儿,那是娘嫡亲的孙女儿!” “让娘收留她在禁雪堂弄个小院子单独住,娘居然也不答应!!!” “说心疼她的是娘,死活不肯要她的也是娘——说来说去,娘不就是想把二哥留在府里么!?” “现在又不是我们做儿媳妇的要赶二哥走,是爹爹亲自做的主,娘作为爹爹的正室,尚且不敢去爹爹跟前说情,咱们做小辈的哪里来的胆子?!” “娘这分明就是想逼死我们!!!” 冯氏虽然不似她这么激动,一张脸也是毫无表情,冷声道:“娆儿咱们两房是肯定不会接受的,如果娘一定不肯留她在禁雪堂,那么也只能让她跟着二弟搬出去了!” ——盛惟乔从祠堂里出来后,见盛惟娆没在朱嬴小筑了,以为她是为了给白氏守灵,所以搬回去了,这是人之常情,也是应有之义,所以也没多问。 却不知道,其实早在她进祠堂的次日,白氏的尸体还没从衙门里抬回来呢,盛惟娆就被冯氏赶回了花非楼。 原因是她死活不同意堕胎。 冯氏给她道理说尽,甚至许下许多好处,见她始终不为所动,也放弃了:“大伯母是很心疼你的遭遇与处境,也是非常想帮你的!不然我不会明知道你祖母这会对你的感观,还把你接来朱嬴小筑,跟我唯一的女儿一块住!” “但抱歉的是,我对你的怜惜,还没达到愿意为了你毁了我亲生女儿前途的地步!” “你今儿如果同意堕胎,我去请了杭大夫来,他嘴紧是公认的——对外正好说你为你娘之逝哀毁太过,以至于卧病在榻,神不知鬼不觉的坐完小月子,过后谁也不知道这件事!” “可你既然非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那么你就绝对不能再待在大房了!” “否则将来一旦事情外泄,外人会怎么想我们大房,会怎么想你二姐姐?!” “所以如果你一定要这个孩子的话,那么你现在就收拾东西走吧,回头不管发生了什么,我们大房上上下下,都当什么也不知道!” 冯氏是这个想法,肖氏同样有儿有女,而且由于盛兰梓在盛家地位远不如盛兰辞,肖氏的娘家也远远没有冯家有权有势的缘故,肖氏就更不可能让盛惟娆住到三房去了。 是以在明老夫人提出不放心二房的子嗣时,妯娌两个对于盛惟德等四个男嗣的安排,都没什么意见——二房分出去之后,盛惟德兄弟继续在盛府的学堂求学期间,不管是单独辟出院子来让他们住,还是让他们继续住二房现在的诗夏庭,又或者住到大房或者三房方便叔伯照拂,冯氏肖氏表示都可以商量。 唯独盛惟娆。 她们异口同声的建议明老夫人收留这个孙女:“正好让娘享受天伦之乐,以免咱们平常忙于家计,来您跟前尽孝的机会不多,您膝下寂寞!” 如果明老夫人确实是为二房的孙儿孙女们担忧的话,冯氏跟肖氏的提议显然是用了心的。 但明老夫人的主要目的却是不让二房分出去,那么她当然不答应了! 先是说自己上了年纪,自顾不暇,根本照顾不了孙女——妯娌俩马上说这样正好,因为盛惟娆已经十二岁,也不是小孩子了,正可以用心服侍祖母,让老夫人在享受天伦之乐的同时,也能得到晚辈无微不至的服侍; 见状老夫人赶紧改口,说盛惟娆之前坚持让亲爹为亲娘抵命,大大伤害了自己,自己现在看不得这个孙女在跟前——妯娌俩又道:“一家人哪有隔夜仇,何况您要是当真不疼她了,又怎么还要为她的将来担心呢?娘素来宽宏大度,何不给娆儿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肖氏还道:“娘要是实在不喜欢娆儿的话,她跟着二哥分出府去,倒也彻底不会打扰您了!” 老夫人只好再次改口,道自己虽然不喜欢盛惟娆,不希望她在自己跟前,但还是心疼孙女,希望她能够在府里住下来的。 妯娌这次让了一步,表示可以让她跟着亲兄弟们住二房——老夫人就恼了:“你们也知道娆儿已经是大姑娘了,二房没有长辈在,她一个女孩儿家跟着一班半大不大的兄弟住,方便吗?尤其她现在连个亲姐妹都没有,进进出出的孤零零一个,想想都觉得这孩子可怜!” 老夫人说这话自然是希望儿媳妇们能够说一句“那让娆儿她爹别搬出去,二房不就有长辈了吗”。 无奈冯氏跟肖氏都道:“所以还得娘疼她一疼,接了她到禁雪堂安置!” 明老夫人坚决不肯,道:“我一把老骨头,都不知道哪天就要撒手而去了,带着这孩子在我身边不是让她沾晦气、害了她吗?要我说,这事儿就该你们做伯母做婶母的行行好,让她跟乔儿或者妩儿做个伴!” 冯氏跟肖氏立刻激烈否决——婆媳这场磋商最终不欢而散! 眼下明老夫人气的在屋子里摔东西,冯氏跟肖氏也是恨的咬牙切齿,怨愤婆婆之余,少不得迁怒盛兰斯,巴不得他早点滚出去才好! “这件事情绝对不能拖!”走到路口,肖氏停下脚步,正色对冯氏道,“有道是血浓于水,爹爹虽然素来公正明理,然而二哥毕竟是他亲生之子!娘又是铁了心的偏袒二哥,若拖个十天半个月的,说不准爹爹一个心软,被娘说动,不把二哥分出去了——到时候这府里岂不是要永无宁日?!孩子们必定也要被带坏了!” 她恨的眼中都有了血色,“如此咱们这个家都要被他毁了!!!” “我知道!”冯氏虽然不似她这么失态,却也嘿然道,“好在二弟妹的后事是说好了只停灵三天的,三天之后就出殡——到那时候,估计敖家人也已经告辞了,咱们正好提醒爹!” 肖氏不清楚敖家人前来的真相,不放心道:“敖家已经好些年没登门了,这回还是敖老太爷亲自打头,凭他跟爹爹的情谊,三四天就会走吗?怕是这么多年的别情都来不及叙完吧?” 冯氏目光微闪,道:“我听夫君说,敖家家里也有点事情的,未必走的开太久。这回也是敖老太爷的病情不能再拖了,这才不得不仓促出门。” ——别情来不及叙?反正两位老太爷都是老当益壮,霖县离郡城也不算远,又不是说这次见了就没指望有下次了,为了把二房分出去好一劳永逸,免得带累了自己子女往后的前途,冯氏不介意利用自己夫妇在盛家的地位、以及敖家目前的理亏,给敖家点暗示! 肖氏虽然觉得敖老太爷红光满面的样子,实在看不出来有什么病,更不要说是急病,但她现在满心记挂的是赶走二房,自然也不会追究这种细节,闻言暗松口气,说道:“多谢大嫂告知——要真能这么顺利就好了!” 妯娌两个遂道别,各归各房——冯氏这行人朝大房走了段路,大丫鬟婉夏看了看左右没其他人,忍不住小声问冯氏:“夫人,老夫人定要您或三夫人接纳三小姐,依奴婢看,横竖三小姐在您两位面前也算不了什么,您之前的提议也是为了她好!这么着,何不请杭大夫开副方子,混在滋补汤里给她喝下去?到那时候木已成舟,三小姐顶多哭闹一场,还能怎么样呢?” 她觉得这个主意很好,反正盛惟娆这个二房的三小姐,根本不可能反抗冯氏,盛惟娆的胎儿没了,再住到大房,也不会有什么后患。 如此明老夫人没了理由,还怎么胡搅蛮缠? 然而冯氏却被她气笑了:“娆儿的生身之母虽然去了,她亲爹、亲祖父、亲祖母可都还在!那三位论亲近皆在我这个跟她没血缘的大伯母之上——那三位都没有让她强行堕胎,我这个大伯母去越俎代庖做恶人?!你能更没脑子点吗?!” 婉夏这才恍然,不禁羞的面红耳赤。 不过这话倒也提醒了冯氏,“待会回去之后,传话给二房那边的下人:这段时间务必要用心服侍好二房上下,尤其是娆儿、行儿,绝不可让他们因为哀毁过度有什么三长两短——敢懈怠的,一律打了板子撵出去!” 冯氏脸色阴沉,“合家都不再录用!!!” 婉夏凛然:“是!” ——冯氏这么做可不是心疼侄子侄女,而是担心这些人有个不适,明老夫人跟盛兰斯会以此为借口,劝说盛老太爷念在孙儿或孙女不宜移动的份上,暂缓分家。 这个口子一开,拖啊拖的,说不定就让盛兰斯蒙混过关了! 不过盛兰斯虽然好色无能,却不至于全没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这次是把大房跟三房都得罪了,三房他倒是无所谓,关键是大房的态度——哪怕托付了明老夫人,他到底不放心。 是以,隔日一早,又叫人把盛惟德喊到了跟前,打算让这个深得盛老太爷宠爱、连盛兰辞夫妇也非常重视的儿子,帮忙敲一敲边鼓! 第九十六章 渣爹 盛惟德这时候刚刚把异母嫡妹盛惟娆劝回去休息。 其实昨天晚上他本来打算自己守整晚,让弟弟妹妹们都能够好好休息下的。 然而天还没黑的时候,盛兰斯就把他喊到后面,跟他说了分家的事情:“你祖父这会怕是动了真怒,关键是你大伯跟大伯母,似乎也有些厌了为父了——尽管你祖母愿意帮忙,但你也知道,你祖母素来没什么口才,怕是未必说服得了其他人!” 他叹了口气,满怀希望的看向长子,“现在能令你祖父收回成命的,为父思来想去,也只有你了!正好你外家登门,这两天,你也别管白氏的后事了,反正白氏既对不住你娘,也不是没有亲生子女在。你多陪陪你外祖父、舅父他们,得空给他们讲一讲此事,请他们帮忙斡旋下。你那外祖父跟你祖父是多少年的交情,依你祖父的为人,是一定会给他面子的!” 然而盛兰斯早年曾因为敖氏,被盛老太爷暴打过,后来又有白氏孜孜不倦的挑拨离间,对嫡长子并不亲近。 要不是碍着老太爷老夫人重视长孙,无子的盛兰辞夫妇也对长侄十分关心,盛兰斯不敢平白为难这个儿子,他一准要苛刻盛惟德。 饶是如此,父子俩也是疏远惯了。 所以盛惟德闻言,非常反感的拒绝了他的要求:“长辈们的事情孩儿并无置喙的资格,但不管怎么说,继母也是娘,娘没了,做儿子的哪能连后事都怠慢?至于分家的事情,既是祖父之意,咱们做晚辈的应该恭顺服从才是!” “糊涂东西!”盛兰斯大怒,抬腿就给了他一脚,喝道,“你说的轻松!你会做生意还是会读书?!什么都不会,分了家你吃什么喝什么用什么花什么?!你就是愿意自己一个人去喝西北风,也不想想你弟弟妹妹尚且年幼,过得来苦日子?!” 盛惟德踉跄了下才站稳,不禁冷笑:“以祖父与大伯的为人,纵然将咱们这一房人分出去,会不给咱们安身立命的产业?” “老子还没死!你倒是就惦记上继承二房的家产了是不是?!”盛兰斯立刻破口大骂,“狼心狗肺的东西——老子就知道你惦记着你那个水性杨花的亲娘,巴不得看老子倒霉!!!这回老子活着从衙门里回来,你失望的很吧?是不是?道老子死了就没人管着你,这二房你当家了是不是?!” 盛惟德虽然早就知道自己这个爹的本性,委实不是什么好东西,此刻心中也不禁千回百转,用力攥了攥拳才忍住哽咽,道:“大伯素来慷慨,给咱们的东西不会少的。爹如果愿意好好过日子,即使离了这盛府,咱们一家人何愁落魄?再者……” “啪!”盛怒的盛兰斯直接给了他一个耳刮子,彻底撕下父亲的脸皮,怒叱:“你去不去求你外家?!” “……不去!”盛惟德咬着牙,坚决道,“孩儿这些年受外家照拂,已经十分惭愧!怎能再为违逆祖父求到外祖父跟前?如此岂非也是伤了祖父之心?!” 他这番话可不只是讲讲的,接下来任凭盛兰斯对他拳打脚踢,还是好言相劝,都是硬撑着不肯点头——后来过来送夜宵的侍妾若柳看着盛惟德奄奄一息的模样被吓着了,战战兢兢的向盛兰斯说情:“敖家人现在就在府中,虽则因为大公子一片孝心,今儿个没陪他们家小姐公子游园就回来给夫人守灵了,故而没怎么相处。但说不得明儿个还会过来探望大公子,到时候看到大公子这伤,敖家人岂能不过问?” ——本来敖家因为敖氏的缘故,对盛兰斯就非常不喜欢,再知道他们家嫡亲外孙被盛兰斯打了,挨打的理由还是因为不愿意违背祖父之命,可想而知,都不用敖家在盛老太爷跟前添油加醋,老太爷能直接强撑着病体跑来二房把盛兰斯往死里打! 盛兰斯想到这儿不禁凛然,这才放过盛惟德:“滚!滚回去好好想想,要是二房现在就被分出去单过,你这个所谓的大公子又算个什么东西!合着老子希望你祖父收回成命,难道只是为了自己?!” 服侍盛惟德的小厮盛安噙着泪,小心翼翼的搀了他回房,打水给他收拾,看着主子身上的伤痕,盛安又气又恨,见内外无人,忍不住小声道:“要不是老爷不争气,老太爷好端端的何至于要把二房分出去?老爷自己做错了事情,不思悔改,反倒迁怒公子!” 盛安是盛家家生子,父母都在盛兰辞手底下做事,乃是盛老太爷亲自指给长孙的人,所以对盛兰斯既无好感,也无敬畏。 他伺候盛惟德多年,盛惟德性情宽厚,主仆情深,自然为这位大公子抱屈。 但盛惟德只是沉默。 “老太爷或者敖家人要知道公子受了这样的委屈,不知道会有多心疼!”盛安轻手轻脚的给他擦着药,口中试探的问。 “……不必了。”盛惟德思索良久,却只惨笑了一下,摇头道,“祖父这会乃是被气病的,外祖父也是因为身子骨儿不大好,才来郡城求医!这些年来,若无两位长辈的回护,安有我今日?” 他有些疲倦的合眼,轻声道,“然而我资质平庸,迄今不能回报两位长辈一二,又怎么能叫他们病着还要为我操心呢?好在爹心里也存着忌惮,没有真正打伤我,些许瘀伤,敷两日药也就是了!” 盛安心头愤懑,但苦劝半晌,也就说服了盛惟德休憩一晚,到明天早上再去为继母守灵。至于告状,盛惟德担心盛老太爷跟敖老太爷听说这事后会急火攻心,从而加重病情,却是说什么也不同意。 盛安无奈,去灵堂通知了盛惟娆姐弟后,心中暗暗叹道:“但望老爷能够念一念骨肉之情,别再对大公子动手才好!” 所以这天早上,盛兰斯又来喊长子过去说话,盛惟德只皱紧了眉,盛安却连脸色都变了——趁陪盛惟德朝外走的光景,他经过盛惟行身边时,悄悄丢下一句“去找大老爷”。 说是找大老爷,但盛兰辞作为盛家现在的当家人,哪怕府里还有客人在,他也是一大早就出门巡视产业去了,根本不在府里。 如此接到消息的就是冯氏——冯氏一听就知道盛兰斯在打什么主意,哪肯让他如愿以偿? “这时辰乖囡应该还没出门,你去下朱嬴小筑。”依照冯氏对这件事情的上心,是恨不得亲自去二房的,但她作为盛府的当家主母,一举一动都引人注目。可想而知,如果她当真这么做了,估计盛家叔嫂不和,做嫂子的巴不得小叔子速度滚出家门的消息,转眼就要传的满城风雨了。 冯氏可不想为了盛兰斯毁掉自己的名声,短暂的思索之后,她命细泉,“着她速速去客院,跟敖家说一声:德儿似乎有点不舒服!” 片刻后,朱嬴小筑,刚刚梳洗好,打算往隔壁琼葩馆看公孙应姜的盛惟乔听到这个差使,吓了一跳:“昨天早上大哥还好好儿的,现在怎么样了?” “大公子没事儿。”细泉知道事情紧急——万一盛惟德被盛兰斯说动,当真站到亲爹那边,不肯让二房分出去,可就麻烦了——所以边推着她走,边小声道,“却是夫人听说二老爷在刁难大公子,怕大公子受委屈,却又不好出面,只得请敖家出马!” 盛惟乔闻言一惊,继而厌烦道:“二叔这些年来从来没关心过大哥也还罢了,如今还要刁难大哥,这也太过分了!” 细泉心说这位二老爷做的过分事情还少吗?要不然夫人跟三夫人都不是不能容人的人,做什么铁了心要把二房分出去? “所以咱们走快点,免得大公子多受委屈!”不过冯氏暂时还不想让女儿知道自己跟肖氏的打算,此刻细泉自也不多言,只道,“至于二老爷,回头自有老太爷跟大老爷管教!” 盛惟乔很不甘心的点了点头,加快了脚步。 她们匆匆赶到客院的时候,狄氏一开始还以为盛惟乔是来找女儿玩耍的,才照面就赔笑:“真是不巧,小镜昨儿个晚上有些不适,想是累着了,今天想好好的躺一躺呢!” “敖姐姐不舒服?”盛惟乔一怔,忙关切道,“要紧么?要不要请杭大夫来看看?” 细泉则见缝插针的接话道:“狄夫人千万不要觉得麻烦,我家夫人方才已经派人去请杭大夫了,过来给敖小姐把脉也是顺路的事情。” 狄氏意外道:“不知道府上哪位……?” “昨儿个傍晚,大公子被二老爷召见之后,晚上没能去给二夫人守灵。”细泉低眉顺眼道,“方才听二房那边的消息,二老爷又把大公子唤过去了。我们夫人急得不得了,然而夫人也不好干涉二房父子之间的事情,只能先把大夫请来,打算待会找理由将大公子喊去大房,让杭大夫趁机给大公子瞧瞧,免得大公子落下什么痼疾,那可就不好了!” 狄氏一听这话脸色就变了,急切道:“竟有此事!可知道二老爷做什么要这样对待德儿?!” 见她神情急切,眼中流露出来的惶恐与担忧更是毫不作伪,盛惟乔很是唏嘘:“大哥的这个舅母对他都这么关心,何况是嫡亲的舅舅、外祖父呢?然而二叔这个亲爹,对大哥却连外家都不如!” 却不知道狄氏这会被吓坏了——她还以为盛兰斯是知道了白氏身死、自己下狱的真相,所以迁怒盛惟德呢! 偏偏细泉也没给她详细解释,只说:“报信的下人没说。夫人担心大公子,是以不及打探就命奴婢陪着二小姐过来了。” 狄氏用力掐了下掌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勉强笑道:“实在多谢你们了,这么着,我得赶紧给老太爷那边说声,寻个理由好把那孩子从二房喊走才是!” 冯氏的目的就是借助敖老太爷的身份,让盛惟德从盛兰斯跟前脱身,见狄氏已经这么说了,细泉跟盛惟乔自然不会留下来打扰,又关心了两句敖鸾镜的身体,也就先告辞了。 狄氏这边心急火燎的跟公公通风报信暂时不提,单说盛惟乔跟细泉出了客院之后,也是匆匆回到大房,给冯氏复命。 谁知才进乘春台,就看到外间守了好几个下人,内中有三两人十分面生,穿戴也跟盛府下人不一样——盛惟乔诧异的打量几眼,认出她们是宣于府的人,不免惊讶:“姨母来了?” 这可是非常稀奇的事情,宣于冯氏虽然就比冯氏大了七岁,但因为已经是老夫人这个级别,在南风郡算是屈指可数的头面人物了,哪怕冯氏也是盛家实际上的主母,但因为上面公公婆婆都还在,场面上的分量可不能跟宣于冯氏比。 再加上盛惟乔的表哥宣于涉年轻识浅,宣于家目前实际上是宣于冯氏在掌管,自然非常的忙碌。 所以这两年宣于冯氏轻易不出门,纵然有什么事情要跟妹妹说,也多是打发人来喊冯氏母女去宣于府的多。 今天这非年非节的怎么忽然亲自来了呢? “总不可能是为了给二婶吊唁吧?”盛惟乔满怀疑虑的想,因为她的姨父宣于勒太渣,她这个姨母最恨的就是白氏那种横刀夺爱鸠占鹊巢的人了,虽然白氏没有直接得罪过宣于冯氏,但宣于冯氏对白氏的死,十成十是喜闻乐见——再说按照白氏的身份,也不足以叫宣于冯氏亲自吊唁啊? 带着这样的不解,盛惟乔进了门。 第九十七章 姐妹争执 屋子里显然刚刚清过场。 除了冯氏姐妹,只一个婉春在旁奉茶。 见盛惟乔进来,原本皱着眉的冯氏神情稍缓,道:“怎么样?” “狄婶母说会去禀告敖家老太爷。”盛惟乔回复了一句,好奇的转向宣于冯氏,“姨母今儿个怎么亲自过来了呀?” 宣于冯氏笑眯眯道:“好长时间没看到你娘了,正好今儿个有空,就过来串串门——你表哥也来了,不过方才去二房给你那个二婶致奠去了,得过会才能回来。” 她话音方落,却听冯氏冷哼一声,说道:“不但你表哥来了,你所谓的表姐也来了呢!” 盛惟乔听出亲娘的语气似乎不大对劲,不由一怔。 宣于冯氏倒是心平气和,端起茶碗来浅啜一口,道:“饮露,你不要犯倔!我这是为你好!说句不好听的话,你要不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妹妹,我家里多少事情忙不过来,何必替你操这个心?” “我倒是希望姐姐不要操这个心哪!”冯氏头疼道,“都跟你说了多少次了——我的事情不用你管!” “你这个样子,想我给你管的时候,怕已经来不及了!”宣于冯氏冷笑着指了指不明所以的盛惟乔,“何况你就是不为自己想,是不是也为你这个心肝宝贝想想?你觉得咱们乔儿会是那外室子的对手?!” 冯氏寒着脸:“他们是兄妹,不是冤家对头,什么叫做对手!?” “这天下手足相残的事情还少吗?”宣于冯氏讥诮道,“就是你方才之所以喊乔儿去客院,不就是为了让二房早点扫地出门?” “我跟你说这个不是为了让你给我到处宣扬的!”冯氏见女儿闻言脸色微变,有点恼了,拍案道,“总之你的提议我不接受,你还是快点带着那个宣于芝雨回去吧!还有你以后都不要再这样多管闲事了成不成——说起来你最近不是在忙涉儿的婚事?你就不能专专心心的娶儿媳妇去?” 宣于冯氏见自己的好意不被接受,神情也流露出来不悦:“你是我亲妹妹,你的事情我怎么就不能管了?!再说你要是过的好,我难道还会猪油蒙了心的给你添堵吗?!从你出阁到现在,之前那十几年里,我什么时候干涉过你的事情?!” 她这么一说,冯氏想起多年来的姐妹之情,语气也缓和了下来,道:“姐姐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正如我所言,我的事情,委实不希望姐姐插手!毕竟姐姐知道,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如今这偌大盛府,都由我打理着!不管是睡鹤,还是其他什么事情,我想我有能力自己处置好!” “你有能力处置好,还会让那盛睡鹤进门?”宣于冯氏冷笑出声,锐利的目光盯牢在妹妹脸上,“你该知道,在你只生了乔儿的情况下,那外室子进门,对你们母女意味着什么!” 她屈指敲了敲几案,寒声道,“咱们姐妹出身富贵,所以对于夫家的家业其实都不是很上心——问题是,你咽的下这口气?!” 见冯氏张口欲答,她摆手打断,嘿然道,“就算你现在觉得你咽的下,那么我告诉你,这是因为你还没有真正到那种处境!到了那种地步,我保证你对于允许盛睡鹤进门、还教乔儿视他如兄长懊悔万分!” “而往往那个时候……你懊悔也已经晚了!” 室中沉默片刻,冯氏脸色铁青:“姐姐,我想我还不至于无能到你说的那样的地步!” 宣于冯氏失望的看着她:“饮露,你从来不是执拗的人,为什么区区一个外室子,竟叫你这样维护他?!甚至不惜为了他,罔顾我这个亲姐姐的劝说?” 她眉宇之间浮现出疑虑之色,“还是,那小子的身世,有着什么不便外传的隐情?” 本来见姨母跟亲娘语气都渐渐激烈起来,盛惟乔正欲上前劝解,闻言,她忙把到嘴边的话咽下了回去,也向冯氏投去疑问的一瞥。 冯氏一下子抓紧了手中的帕子,脸色变幻片刻,骤然冷笑一声,说道:“姐姐,不管怎么样,我夫君都比姐夫好的多!可见我的眼力,其实是胜于姐姐的!既然如此,姐姐何必把你那套强加于我?我对于做什么老夫人,可没兴趣!” “……”宣于冯氏脸色一白,用不敢置信的目光看向妹妹——作为冯家嫡长女,宣于冯氏平生最遗憾的一件事情,就是嫁错了人! 这也是她之前劝说盛惟乔嫁人之前要睁大眼睛看看好的缘故,她是真心实意不希望外甥女重蹈自己的覆辙。 现在冯氏却偏偏戳中这个伤口,饶是宣于冯氏满心为妹妹、外甥女打算,也不禁感到一阵悲哀了! “娘!”好在底下的盛惟乔看出姨母的不对劲,惶然道,“娘您说什么呢!姨母还不是为了咱们好?” “你这么嫌我多管闲事,我本来也该甩手就走,免得惹你烦!”这句话让宣于冯氏别开脸,狠狠忍回了满眶眼泪,拿帕子轻按了嘴,低声道,“不过乔儿是我唯一的外甥女,我没有女儿,自来将她看成我的亲生女儿一样——我却不能看着你拿她前途当儿戏!” 冯氏方才怒极了才会照准宣于冯氏的痛处踩,此刻见姐姐当真伤了心,心中自然也是后悔,沉默了会,到底放软了语气:“我何尝不知道姐姐是心疼我们母女,才特地拨冗为我们忙前忙后?可是姐姐,这件事情我真的自有主张,不能依你!这天底下不是每个人都不念恩不知足的——更何况,那宣于芝雨的出身,也配打着我外甥女的旗号住进这盛府来?!” 盛惟乔听到这儿,实在按捺不住,问:“宣于芝雨?是表哥的堂姐妹吗?以前怎么没听说过?” “你没听说过很正常!”冯氏瞥她一眼,脸色不太好看的说道,“她不是涉儿的堂姐妹!” 见盛惟乔还在疑惑,宣于冯氏哼了一声,说道:“外室子配外室女,不是理所当然吗?” 盛惟乔这才恍然,这宣于芝雨十成十是自己那姨父宣于勒跟外室所出之女——由于宣于勒虽然有才干,但品行过于放荡,他在世的时候,盛兰辞夫妇是很少让女儿去宣于府的。 偶尔过去,也都是冯氏亲自带着,根本不容女儿离开眼前须臾,唯恐被宣于勒败坏了门风的宣于府,给自己女儿带去什么不好的影响。 至于宣于勒那些庶出以及私生的子女,那就更加不能污了盛惟乔的眼了。 这种情况下,盛惟乔对于自己姨父的庶出子女,还能知道下名字,在外头生的那些,她可是连名字都不知道了。 但她知道,宣于勒去世后,自己姨母打杀了不少恃宠生娇的姬妾,又将宣于勒的血脉,除了亲生的宣于涉之外,统统赶打出门。 这宣于芝雨,应该也在其列——却不知道姨母现在带她上门做什么? 盛惟乔正要出言询问,仔细想了下宣于冯氏的回答,猛然一惊:“姨母想把这宣于芝雨,撮合给盛睡鹤?!” “……”冯氏皱着眉看了她一眼,似乎不太满意女儿直呼盛睡鹤的名字。宣于冯氏则点了点头:“之前荷花宴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过这事儿!但后来许是因为白氏之死,你这边一直没消息——我想这事情不能拖,所以亲自给物色了这一个,她亲娘就是个烟视媚行的,难为生了这么个女儿也是个擅长勾人的,好在还算看重骨肉之情,对她一母同胞的妹妹十分疼爱。只要拿捏住那个小的,不怕她不听话!” 说到这里又冷笑了一声,“如果她能教盛睡鹤上心,我就把她认回去,如此我乃她嫡母,纵然她往后不在乎妹妹了,我也不怕没法子治她!” 盛惟乔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下意识的看向冯氏。 冯氏沉着脸,道:“姐姐倒是替乖囡想的好!但姐姐想过没有?若乖囡只能靠咱们这些长辈过日子,我跟夫君在的时候,难为还能看她受委屈不成?!” “按照姐姐的想法,就算一切顺利,这宣于芝雨跟睡鹤成了,之后也在姐姐的设计下,对乖囡非常好。但如果咱们这辈人都去了呢?届时宣于芝雨若怀恨在心,会怎么对付乖囡?!” “怎么可能让她活那么久?!”宣于冯氏不可思议的看着她,“让她给盛睡鹤生个儿子,完了这夫妇两个还留着做什么?!左右你们还年轻,再养个襁褓里的孙辈又不是来不及!这种打小养起来的孩子,尽管不是你亲生的,却还有养熟的可能。那盛睡鹤都十七了,如何能信?!” 冯氏扶额:“这么作孽的事情,我可做不出来!” “知道你做不出来。”宣于冯氏淡定道,“好端端的,我也不想你们母女弄脏了手,我自会替你们办好——反正跟宣于勒那个畜生掐了那么多年,我手上早就脏了,也不在乎多这一件两件的!” 冯氏简直败给她了:“爹娘都没这么操心,姐姐你这是何必?!” 宣于冯氏嘿然道:“爹娘也是这个意思!” 冯氏几欲吐血,正要说话,外间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跟着丫鬟隔门禀告:“夫人,老太爷那边遣了人来,请您过去说话!” “多半跟二房有关系。”冯氏闻言眉头一皱,边站起来边道,“我得去看看,姐姐你快回去吧,走的时候千万千万把宣于芝雨带走——府里现在的两拨客人,徐世子跟敖家贤侄,都是年少未娶的少年郎,你都说了那宣于芝雨的生母擅长勾人,又是外室出身,叫这么个女孩儿来盛府小住,万一节外生枝,扰了客人,叫我怎么跟公公婆婆交代?!” 宣于冯氏皱着眉,不大情愿道:“你非要这样,那我一会带她走。” 冯氏这才松了口气,因怕盛老太爷久等,匆匆交代盛惟乔亦一句:“代我送一送你姨母!” 也就走了。 她才离开,宣于冯氏就笑吟吟的问外甥女:“那盛睡鹤住什么地方?你待会带芝雨过去跟他照个面好不好?” 见外甥女一脸尴尬的摇头,她却也不失望,只叹了口气,忧心忡忡,“你们母女这性子哟!叫我怎么放的下心?!” 盛惟乔看到这个情况,还以为姨母已经放弃,忙腻着她撒娇发嗲,免得姨母自觉好心没好报,心里难受。 谁知道半晌后,她把宣于冯氏送出府,转过身来,才猛然醒悟:“等等!表哥跟那个宣于芝雨呢?!” ——方才姨母不是说,表哥宣于涉带宣于芝雨去二房吊唁了,过会就会到乘春台? 现在怎么姨母一个人先回去了? 盛惟乔感到……事情不妙! 第九十八章 意外之吻 盛惟乔匆匆回到大房,也顾不上公孙应姜那边了,忙三步并作两步的到了盛睡鹤住的泻珠轩——到了门口,看风平浪静的,兀自不敢放松警惕,抓了门子问:“方才有人来过么?来人走了不曾?” 门子上来行礼,道是:“公子一早就出门了,说是去招呼敖公子。” 盛惟乔一拍头,暗悔自己失策:敖家人昨天才上门,今天确实不可能就把他们扔客院不管不问了,要不是方才奉冯氏之命去找狄氏通风报信时,听说了敖鸾镜不舒服的事情,她这会也回不来大房呢! 而以盛家目前几个孙辈的年纪,盛惟德要给白氏守灵,这个代他陪伴敖鸾箫的差使,自然只能落在盛睡鹤身上。 现在跑来泻珠轩找盛睡鹤,哪能不扑个空? 但转念想到,自己都没找到人,宣于涉兄妹估计也是白费心机,说不定这时候已经回去乘春台打算走人了。 然而她跟门子打听了盛睡鹤打算今儿个邀敖鸾箫去花园里看猞猁,赶到地方一看,不禁捂脸:她的表哥宣于涉同敖鸾箫携手站在假山上,对着底下五六只皮毛丰美油光水滑的猞猁指指点点,一副相谈甚欢的样子。 盛睡鹤则拢着袖子,噙了丝若有还无的微笑,长身玉立于假山下的花树树荫里,跟前是道纤细袅娜到几欲乘风归去的身影——走近点看,这位估计就是宣于芝雨的女孩儿,约莫十五六岁年纪,曲眉丰颊,目若秋水,唇似樱桃,秀美中带着羸弱,似乎身体不是很好的样子。 那种弱不胜衣的楚楚之姿,不似沈九娘明艳,不类敖鸾镜娇俏,也不及盛惟乔精致,却极易挑起人,尤其是男子的怜爱。 也难怪盛睡鹤把两位来客扔在假山上,单独跟她在底下说话了。 盛惟乔远远望见这一幕,嘴角不禁一扯,她不知道自己表哥是怎么帮宣于芝雨堵到盛睡鹤的,不过按照自己姨母的安排,这宣于芝雨肯定是在勾搭盛睡鹤了。 然后看盛睡鹤的神情,似乎跟她交谈愉快? “这个蠢材!”盛惟乔心中冷笑了一声,暗道,“见着个美人就昏了头,跟二叔有什么两样?简直辜负了爹爹专门接他回来的一番苦心!” 虽然对盛睡鹤恶感满满,又非常鄙夷他在美色面前的不坚定,盛惟乔想到姨母那个“弄个外室女配给那外室子,等他们生个儿子下来也就没什么用,可以去死了”的计划,眉头一皱,还是立刻带人走了过去:“不是说来看猞猁的吗?怎么没上假山去?” “妹妹来了?怎么不见敖世妹?”盛睡鹤见到她,立刻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墨色瞳孔中顷刻间荡漾起满池星光,似一瞬间璀璨,愈显剑眉轩扬,唇红齿白;他就像一个真正疼爱妹妹的好哥哥一样,边招手示意盛惟乔到自己身边来,边用怜爱的语气对身侧神情怯怯的女孩儿介绍,“这是舍妹惟乔,表妹还没见过吧?” 盛惟乔忍住怒火走到他身边,对那女孩儿点了点头,道:“这位却是眼生。”“这是宣于表哥之妹,闺名芝雨。”盛睡鹤笑着道,“之前因为身体不大好,一直住在庄子上,所以跟咱们都没见过,好在表妹现在已经大好了,料想往后可以常来往。” 盛惟乔用恨铁不成钢的目光横了他一眼:你还想跟她常来往?你要当真跟她常来往了,现在都可以给你预备寿材了! 她心里十分烦躁,毕竟帮助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实在是件很不甘愿的事情。 尤其这只盛睡鹤,昨天晚上还狠狠的耍了她一把——要不是宣于冯氏的盘算,非但是瞄准了盛睡鹤的前途,甚至把他性命都设计上了,盛惟乔肯定袖手旁观,巴不得这只讨厌的盛睡鹤被坑个灰头土脸才好! “方才确实听姨母说家里来了位女客。”她抿了会嘴,才不冷不热道,“所以我在乘春台专门等了许久,谁知一直没见表哥把人带回去——哪想这位小姐却已经跟你见着了。” 她可不是盛睡鹤,才照面,就“表妹”、“表妹”的喊的亲热。 这宣于芝雨只是她姨父宣于勒的女儿,又不是她姨母的亲生骨肉,即使今天是她姨母带过来的,盛惟乔可也不打算认她做姐妹。 当然,她现在也不打算喊盛睡鹤“哥哥”。 闻言盛睡鹤笑容不变,道:“姨母何等身份,专门来咱们家,肯定是有要事要跟娘商议。这种时候,咱们做晚辈的自然要离远点,免得打扰。妹妹守在乘春台等人,难免空等一场啦!” 那宣于芝雨却是眼眶一红,似乎下不了台的样子,使劲咬了下唇,才忍住落泪,声若蚊蚋道:“我、我头次来盛府,不知规矩,还望盛二小姐海涵!” 说着姿态优美的福了福,眉宇之间满是难堪与黯然。 盛惟乔瞥她一眼,淡淡道了句:“没什么,也是我考虑不周,没遣人去二房迎一迎。” 跟着就道,“既然表哥跟敖世兄在上面,咱们也上去说话吧!” 不待盛睡鹤跟宣于芝雨说话,她朝假山的石阶抬了抬下巴,用不容置疑的语气道,“宣于小姐是客,还请先行!” 宣于芝雨下意识的看向盛睡鹤。 盛睡鹤依旧笑的温柔又好看:“表妹请!” 宣于芝雨这才怯生生的道了个“是”字,继而小心翼翼的登阶——她虽然神情很有点初来乍到的惶恐,但举止却显然经过教诲,一颦一笑都自有仪态。由于这座假山有两三人高,又离湖不远,拾阶而上时,浩浩湖风吹过,襟飘带舞,衬着她莲步姗姗,望去真如此刻满湖摇曳的菡萏一般,说不出来的纤弱与优美。 ……只可惜后行的兄妹俩都没心思欣赏这一点:宣于芝雨才转过身,盛惟乔的脸色就冷了下来,跟着一脚踩到盛睡鹤脚背上! 盛睡鹤微笑的看着她,不喊不叫不问不恼,跟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这让盛惟乔本来只是恼怒的眼神顿时变成了愤怒——她果断在他脚背上狠狠碾了碾,这才一甩袖子,跟上宣于芝雨!“妹妹做什么这样生气?”然而才踏上石阶,忽听盛睡鹤轻笑的嗓音在身后响起,慢悠悠道,“因为为兄方才跟宣于表妹在说话?妹妹不要多想,表妹只是客人,为兄最疼的妹妹肯定还是你啊!” 盛惟乔暗吐一口血,差点一个踏步踩空,定了定神才站稳,转过头去怒视他。 她这时候站的地方比盛睡鹤高了两阶,但因为这只盛睡鹤足足比她高了一尺有余,所以此刻仅比盛睡鹤高了一点点,突兀的停步回头,嘴唇差点蹭到正往上走的盛睡鹤的额头——兄妹俩都吓了一跳,齐齐让开! 盛睡鹤还好,他身后都是下人,因为看到兄妹不和的一幕,没敢跟太紧,以他的身手,微微一仰,也就定住了。 悲催的是盛惟乔——她慌乱之下忘记自己站在石阶上了,不但被绊了一下,还踩住了自己的裙摆! 是以不及惊呼,整个人一个踉跄,先朝底下摔了下来! “当心!”盛睡鹤见状自不能袖手旁观,猿臂轻舒,一把接住了她——好巧不巧,盛惟乔这时候还没转过身去,仍旧保持着侧头的姿势,盛睡鹤抬臂一揽她腰肢,将她抱了个结实的同时,她唇瓣也结结实实的擦过盛睡鹤的面颊! 盛睡鹤:“……” 盛惟乔:“!!!!!” “妹妹没事儿吧?”兄妹俩同时僵硬了下,索性还是盛睡鹤反应快,立刻松开揽住盛惟乔腰肢的手臂,改为扶住她肩,关切道,“看看扭到脚踝没有?” 盛惟乔又羞又气,满脸通红——她几乎是哆哆嗦嗦的从盛睡鹤怀里挣出来站好的,死死瞪了盛睡鹤片刻,才切齿道:“你——!” 盛睡鹤目光闪动,特别无辜的看她:“妹妹,可伤着?” “……”盛惟乔跟他对望片刻,恨恨的转过了头——当她听不出来这只盛睡鹤的言外之意?!摔是她自己摔下去的,作为刚好站在她身后的人,伸手相扶理所当然,如此出现的意外,怎么能怪他呢? 最关键的是,这种事情,盛惟乔好意思当众说出来、好意思当众追根究底吗?! 所以片刻后,看到宣于芝雨已经上去有一会了,诧异他们兄妹怎么还没上去的宣于涉,专门走到石阶旁来问:“表妹,恒殊弟,你们站在石阶上做什么?” 盛惟乔恶狠狠的瞪着盛睡鹤,深呼吸两次,才用尽量平稳的语气道:“表哥,我只是路过来看看,马上要去找敖姐姐,你们玩吧!我就不上去了!” ……刚刚发生了这样的事情,都不知道底下的下人是否注意到,她怎么可能再留下去? 至于说宣于芝雨跟盛睡鹤……本小姐这会自顾不暇,管这只盛睡鹤去死啊!!! 反正这么点时间就能被宣于芝雨勾搭上的人,早晚会跟她那个二叔一样栽在后院的问题上! 盛惟乔恨恨的想着,头也不回的拂袖而去——当然,经过盛睡鹤的时候,她没忘记再踩他一脚! 第九十九章 盛小七:二姐姐,我永远站在你这边呀! 本来发生了那样的事情,盛惟乔是想回朱嬴小筑好好缓一缓,冷静下的。 但离开假山一段路之后,她认为不能这么做:“刚才那么多下人在底下,人多眼杂的,谁知道有没有人看到那一幕?如此我这会跑回去,反倒显得对这事儿上了心一样了,岂不荒唐?!” 为了证明自己的坦荡,以及此事的纯属意外,盛惟乔最终决定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也就是说她照自己对宣于涉说的,去看敖鸾镜。 她刚才之所以扯了敖鸾镜做幌子,主要是因为敖鸾箫也在假山上。 自己作为主家人,到了假山下了,却也不上去跟他打个招呼就要走,不管是去做什么事,都显得怠慢,也就是赶着去招呼其他敖家人,才不算太失礼。 这会到了客院,自然是绝口不提中间的插曲,见狄氏不在,只对留守的大丫鬟说:“早上过来的时候,听说敖姐姐身子不大舒服,不知道现在好点了吗?杭大夫来过不曾?” 大丫鬟很是恭敬的福了福,才道:“回盛二小姐的话,我家小姐只是有些疲乏,想是昨儿个赶了路的缘故,所以不曾要大夫过来。” 又说,“小姐现在已经好多了,方才还说,如果盛二小姐过来,不嫌弃的话,请您去屋子里说话!” 盛惟乔闻言自不推辞,跟着她进了内室。 内室里蹙金并蒂莲织锦华帐半卷半放,一壶沉水香刚刚点燃,馥郁旖旎的香柱从宝鸭的鸭嘴中直冲屋梁,敖鸾镜散着青丝,披着外衫,靠坐在榻上,用略显沙哑的嗓音招呼:“惟乔妹妹,劳你一而再的过来看我,实在愧疚!” “姐姐见外了!”盛惟乔在丫鬟搬到榻边的绣凳上坐下,边打量着她的脸色边问,“姐姐现在觉得怎么样?都是我们考虑不周,明知道姐姐昨儿个赶了路,还带姐姐去游园,不然姐姐也不会遭这个罪了!” 她说这番话时心里有点纳闷,因为虽然屋子里没点灯,但天光从朝南的窗户里明晃晃的透进来,即使敖鸾镜人在帐中,就盛惟乔就近的观察来看,瞧不出有什么病色。 如果不是听敖鸾镜说话时嗓子明显喑哑着,这位敖姐姐委实不像是生病的样子。 不过盛惟乔转念就有点哑然失笑了,暗忖:“我怎么怀疑起敖姐姐装病来了?她可是来做客的,若不是实在不舒服,哪有说出门做客成天待屋子里养病的道理!” 却不知道敖鸾镜这会还真有点心虚——她其实嘛事没有,就是昨天在狄氏那儿弄清楚自己的揣测其实是误会一场后,觉得下不了台哭闹了一阵,结果也不知道是哭的狠了还是打击太大,反正今天一早起来发现嗓子哑了! 为了掩饰真相,她也只能找生病这类借口了。 ——总不能告诉盛家人,我看中了你们家才接回来的外室子,满以为这次是以准未婚妻的身份来的,结果不是,失望之下哭哑了嗓子吧? 本来敖鸾镜今天不打算见盛家任何人,要独自在房里好好整理下思路,重点是以后怎么对待盛睡鹤的。 但她很快想到一件事情:既然盛家跟敖家之间没有什么约定婚姻,自己此行也没有相亲的任务,那么岂不是说,盛惟乔这个盛睡鹤的亲妹妹,也未必会因为自己旁敲侧击的打探盛睡鹤,窥破自己的心思? 这么想着,敖鸾镜简直是翘首以盼盛惟乔的再次前来! 这会见了盛惟乔的面,她哪有什么心思说自己的病情?三言两语寒暄完,她就不动声色的转移话题:“我哥哥一大早就出去了,似乎又去打扰盛表哥了?” “说什么打扰呢?他平常在家里也没什么事情做,难得敖表哥能给他做个伴。”盛惟乔本来在客人面前还是给盛睡鹤留面子,以“哥哥”相称的,但方才不慎吻上他面颊的羞恼,此刻尚未消退,委实不愿意喊这人哥哥,所以含糊道,“而且今天我表哥也来了,方才从花园里经过,看到他们在看猞猁,大家都有说有笑的,倒是热闹。” 敖鸾镜暗道:果然连娘这个外人,都因他身世话语间颇见鄙薄,这盛府虽然把他接了回来,却显然对他不怎么好的——昨儿个竟没注意,这位惟乔妹妹看着好相处,对这兄长却是连一声“哥哥”都懒得喊! 敖鸾镜作为元配嫡女,对于盛睡鹤这种外室子,本来也是天然抱有恶感,至少也是排斥的。 但她这会心里先对盛睡鹤存了喜爱,先入为主,却不觉得盛睡鹤的身世令人不齿,反倒觉得人又不能挑父母,不然谁不希望自己出生在富贵荣华又父慈母爱的人家? 如此盛睡鹤实在无辜,这盛府对他未免苛刻了。 不过敖鸾镜虽然已经在心里怜惜起了盛睡鹤,倒也没昏了头的公然指责盛惟乔,只微微笑道:“猞猁?原来花园里还有猞猁吗?昨儿个没看到呢!说起来,我还只在书上看到过猞猁的描写,也不知道真正的猞猁到底长什么样?” “跟狸猫差不多,就是比狸猫大的多,毛挺长挺厚的。”盛惟乔不知道她的心思,热心的给她解惑,“听我爹说,这种东西原来只在北面,咱们南方是没有的。许是习惯了那边的气候,家里这几头都很怕热,如今它们住着地窖,最热的那几天还得放冰鉴进去。早先不知道,没有这样养,然后就有死掉的。” “我听说长安那边的贵人们,会驯养了猞猁帮忙狩猎。”敖鸾镜目光闪动,徉作好奇道,“也不知道我哥哥他们看猞猁做什么?难道也是打算狩猎吗?不过且不说天这么热,单说我那哥哥却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连骑马都是祖父再三呵斥才勉强学的,若是上场,可一定要丢脸了!” 盛惟乔笑着安慰道:“我表哥也只是勉强会点骑术,虽然在我姨母的逼迫下学了点武技,但让他弯弓射猎,估计也是不大行的。想来他们只是看看?” 敖鸾镜掩口笑,似乎不经意道:“那盛表哥呢?盛表哥也只会点骑术吗?” “他?”盛惟乔想到盛睡鹤当初射杀韩少主的那一箭,脸色复杂了一瞬,才道,“他的伤不知道好没好全,如果好全了,狩猎想来没问题吧!” 敖鸾镜一惊:“盛表哥有伤在身?伤哪了?要紧么?” 一叠声的问完,才发现自己失态,慌忙掩饰,“我只是觉得,我们这回来的实在太打扰你们了,早知道盛表哥有伤在身,这两日哪能叫他如此操劳?” “姐姐不必担心,没什么事情的。”盛惟乔没有多想,毕竟一见钟情这种事情,哪有那么多——好吧,沈九娘是个例子,不过正因为身边已经有了沈九娘这个例子,盛惟乔觉得哪有那么巧,这才认识的敖鸾镜也是一个照面就拜倒在盛睡鹤的玄衫快靴之下? 所以她不假思索道,“他早就可以走动了,只在府里转转,哪里能叫操劳?他身体好着呢!” “就算他身体好,那也不能这么不关心他啊!”敖鸾镜本来就觉得盛府对盛睡鹤不大友好了,这会越发的心疼这位心上人,暗道,“万一落了痼疾怎么办?!” 想到这儿,她差点恨不得立刻到盛睡鹤跟前去嘘寒问暖——该死的,自己今天为什么偏偏要称病?! 忍住心头的郁闷,敖鸾镜强笑道:“那我就放心了,总不能为了招待我们,叫盛表哥不能好好养伤……对了,盛表哥怎么会受伤的?” 她露出好奇之色,“难道是练习弓马的时候不慎?不瞒你说,我哥哥小时候,我祖父是希望他能够从武的,结果他头次拿着我祖父亲自给他做的小木弓玩耍时,就把自己弄伤了。我娘心疼,故此不许他再碰弓马,所以才不擅此道。我祖父前些日子还叹息,说他老人家一身武艺后继无人呢!”主动扯出兄长的往事,果然很好的打消了盛惟乔的怀疑,也道:“我大哥他们小时候,祖父也要他们习武的。我婶母她们也心疼过,不过见祖父坚持,也就不说什么了。好在他们都没出过什么事。” 对于盛睡鹤怎么受的伤,她自然不可能告诉敖鸾镜,只轻描淡写道,“他确实是不当心。” 敖鸾镜对这个简略的回答自然很不满意,但她又不敢问的太明显,只好自我安慰:“虽然长辈没说这次来盛府待多久,但看目前的情况,明后天总不可能就走人!那么即使今天装病,明后天也还有机会见到盛表哥的!” 她这儿默默开导着自己,盛惟乔却想起了方才来客院的事情,关切道:“对了,大哥已经不在二房了吧?不知道狄婶母现在不在,可是在处置此事?” 敖鸾镜这会满心都是盛睡鹤,哪有功夫管自己表弟,闻言“嗯”了一声,说道:“方才祖父已经找借口把表弟从二房喊走了,至于这事情要怎么样……娘走的仓促,却也没跟我说。” 盛惟乔心想狄氏方才听说外甥受了委屈,反应那么大,肯定不会不给盛惟德讨个公道的。至于细节,反正回头可以跟冯氏打探,这会敖鸾镜说了不知道,盛惟乔自然不会继续追问,正要跟她说点能够表达主家热情好客的话题,未想这时候外间有人禀告:“七小姐来了!” “七妹妹?”盛惟乔微微一怔,盛惟妩素来黏她,不过她之前在祠堂里一关小半个月,出来到现在,算算时间两天不到——难道这小堂妹终于接到消息,专门赶来找自己了吗? 她一面这么想着,一面对敖鸾镜解释道,“是我三叔的嫡女,今年才七岁。家里怕她闹着你们,所以之前没喊出来给你们见礼!” 说到这里盛惟乔也有点奇怪,按说以敖老太爷跟盛老太爷的交情,敖老太爷亲自领着两辈人登门,盛府上下怎么也要全部出来跟敖家人见个礼才是。 二房由于白氏之死,正在丧期,只一个敖家嫡亲外孙的盛惟德出来露了一面也还罢了,怎么三房到现在都没个人出来,却把接待的差使全交给了大房? 要说盛老太爷瞧不起这个旧部,不打算很给敖家人面子吧,敖老太爷到现在都守在盛老太爷跟前追忆往昔——要说盛老太爷是跟这个旧部不见外吧,从专门安排盛惟乔跟盛睡鹤兄妹俩招呼敖家的孙辈可见,盛老太爷还是默认了待客的正常规矩的。 盛惟乔真是想不明白自己祖父的心思了。 敖鸾镜此刻因为注意力全在盛睡鹤身上,倒没想到这点,听说盛家七小姐来了,忙支起身,对自己丫鬟道:“快把那边箱子里的荷包拿一对出来!” 这是打算给盛惟妩见面礼了。 然而盛惟妩进门后,却是满脸怒容——她非常草率的给敖鸾镜见了礼,对于荷包却是看都没看一眼就收了下来,敷衍的道了声谢,不待盛惟乔板起脸来训斥她的无礼,已经急三火四的嚷道:“二姐姐,你快去花园里看看啊!宣于家表哥带来的那个宣于芝雨,一个劲的朝徐世兄身边凑呢!听丫鬟说,徐世兄还没到花园里的时候,她一直缠着盛睡鹤说话!可见是个水性杨花不怀好意的!二姐姐你还在这里,万一她把徐世兄勾引了去怎么办?!” 瞬间感受到满屋子注视的盛惟乔:“………!!!” 堂妹,你敢不要这么掏心掏肺的帮我吗?! 而敖鸾镜看向盛惟乔的同时,狠狠攥紧了手底下的锦被,眼底划过怒意:自己都还只在跟盛睡鹤的妹妹旁敲侧击哪!哪里来的小贱人,居然直接凑到盛睡鹤身边去了! ——凑到盛睡鹤身边也还罢了,居然见到个徐抱墨就马上移情别恋,这么个不要脸的贱人,哪有资格留在盛睡鹤的附近?! 第一百章 姑姑打侄女,那不叫打,叫教诲! 敖鸾镜妒火中烧,恨不得马上爬起来去花园里撕架,见盛惟乔僵在那儿没说话,咬牙切齿的劝说道:“竟有此事!惟乔妹妹,你莫怪我交浅言深,虽然我不知道那位宣于芝雨是个什么来路,但从七小姐所言来看,只怕是来者不善!惟乔妹妹可千万不能轻忽!” 盛惟乔这会上吊的心都有了,虽然她对徐抱墨一贯印象很好,最近还刚刚被这位徐世兄表白,但且不说她还没考虑好要不要答应,单说她的性情,即使跟徐抱墨确定了两情相悦的关系,也不可能到处宣扬的——盛惟妩这么一嚷,叫她脸往哪搁? 她心里恨不得吐血三升,盛惟妩却还在义愤填膺的补刀:“就是啊!二姐姐,我已经命人去前院喊人了,咱们一块过去,给那不要脸的狐狸精好看——居然敢抢我二姐姐的男人!!!” “你这两天都见了些什么人,竟学的这般粗野?!”盛惟乔这会简直想一头撞死在柱子上,死了算了,什么大家闺秀的风仪自然也没功夫管,指着盛惟妩咆哮,“我跟徐世兄明明情同兄妹,你都想到哪里去了?!” 跟着转向敖鸾镜,解释道,“敖姐姐别听她的,她年纪小不懂事……” “可是应姜信誓旦旦说徐世兄早晚会是我二姐夫啊!”不会看脸色的小孩子,杀伤力总是那么恐怖——盛惟妩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乌溜溜的眸子黑葡萄似的,笼了层雾气,委委屈屈的看着她,争辩道,“昨天我们在花园里悄悄跟着你们,果然敖姐姐休憩之后,二姐姐你跟徐世兄……” “你给我闭嘴!!!”盛惟乔掐死堂妹的心都有了,她面红耳赤的一跺脚,总算把盛惟妩吓的不敢作声了,但这时候敖鸾镜已经不顾“病体”的坐起身,边飞快的系着衣带,边神情凝重道:“惟乔妹妹稍安勿躁,不管怎么样,这里是盛府,那宣于芝雨再有手段,在这府里,她还能翻了天去?总之你先过去瞧瞧情况,徐老侯爷与咱们的祖父相交莫逆,他一手带大的孙儿料想也是端方君子,未必会受那宣于芝雨的蒙蔽!何况妹妹瑰姿艳逸,谁舍得叫你难过?” 盛惟乔感到自己已经没办法解释了! 她狠狠瞪了眼还在委屈的对手指的盛惟妩,深吸了口气,强笑着对已经起身梳妆的敖鸾镜道:“我跟徐世兄是没有什么的。不过既然姐姐不放心,那我就过去看看。毕竟我之前也没听说过这位宣于芝雨,如果当真是个来找麻烦的,还是尽早打发她走人,免得打扰了大家!还请姐姐在此稍等,我去去就来!” 敖鸾镜本来就没生病,何况听说宣于芝雨居然试图勾搭盛睡鹤,她就是病着也不可能再躺下去啊! 好在她还存着一分理智,知道自己催促盛惟乔去花园看情况,还能说是因为自己姑姑敖氏当年的经历,看不得盛惟乔受到同样的伤害,所以不顾两人昨天才认识,就这样上心盛惟乔的私事。 但如果不顾“病体”的缠着要跟盛惟乔去花园找那宣于芝雨撕架,那么饶是这位盛二小姐不是多疑的人,说不得也要怀疑她了! 所以按捺住焦急,点头道:“妹妹只管去!我这儿没有什么的。” 盛惟乔委婉的暗示她帮忙封口,别让“徐世兄早晚会是盛二小姐的夫婿”这种消息满天飞,方告辞而去。 领着盛惟妩才出门,她就一把拧住堂妹耳朵,咬牙切齿道:“你这个小没良心的!!!打哪听来的乱七八糟的话?就算你信以为真了吧,这种话是能随便嚷出来的吗?你想逼死姐姐我啊!?” 要不是这堂妹打小跟自己最亲,她都要怀疑盛惟妩是故意来坑她的了! ——徐抱墨昨天才表白了心迹,盛惟乔可是到现在都没想好,要不要答应他的! 现在被盛惟妩这么一嚷,即使她以后跟徐抱墨成了,也难免要落个私相授受的名声了! 这还是比较好的结果,最坑的是,一旦她跟徐抱墨没成,这该多尴尬?! “可是应姜说男人最容易变心了!徐世兄出身好,长的好,尤其的负心薄幸!如果不快点来找姐姐过去收拾那宣于芝雨,说不定徐世兄就要被抢走了啊!”盛惟妩委屈的直掉泪,抽抽噎噎道,“到那时候二姐姐怎么办?!” “应姜这个混账!!!!”盛惟乔方才被堂妹突如其来的诉说吓了个半死,都没注意她提到了公孙应姜,这会哪还不知道盛惟妩只是个幌子,真正坑了自己的是公孙应姜?! 她气的眼前一黑,扶了把回廊上的柱子才站稳,咬牙切齿问,“应姜还跟你说了什么?!” 盛惟妩抽泣道:“没了。二姐姐还不过去吗?到时候徐世兄被抢走了你可怎么办?” “你家二姐姐就算没了一百个徐世兄也还是这盛府的二小姐!有什么怎么办?!”盛惟乔捂着胸口,脸色铁青的低喊道,“再说徐世兄又不是我的什么人,什么叫做抢走!?应姜年纪比你大,论辈分却是咱们的侄女,你这个做姑姑的怎么能什么都听侄女的?!” 等今天的闹剧结束之后,她一定要把公孙应姜吊起来打啊! 什么? 她学习盛老太爷不打女孩儿? 姑姑打侄女,那不叫打,叫教诲! 几欲抓狂的盛惟乔,一路数落着堂妹到了花园里,照她指的方向,走到翠陌水榭,还没进去,透过半垂半挂的鲛绡,果见内中设了席位,瓜果小菜俱列在案,盛睡鹤独居主位,底下按照男左女右,各设数席。 左侧一溜自是徐抱墨、敖鸾箫以及宣于涉,右侧只摆了两个席位,此刻仅一席有人,即宣于芝雨。 盛惟乔面无表情走进去的时候,这女孩儿似有点猝不及防,颇有些慌乱的看了过来——之前在假山下的时候,她看起来十分的纤细羸弱,这会许是吃了些东西的缘故,雪腮上浮起淡淡的绯红,望之如桃花,平添了几许艳丽,愈显楚楚动人。 盛惟妩用恶狠狠的目光瞪她,不住的扯盛惟乔袖子,示意堂姐赶紧扑上去给这“狐狸精”一顿挠——届时她也肯定会挽袖子帮忙的! 盛惟乔没理她,没事人一样跟众人叙了礼,平静解释:“方才跟敖姐姐说完话,刚刚出门,听七妹妹说你们要在园子里用午饭。我想着宣于小姐头次来,又是女眷,不能不过来陪一陪,不想客院离的远,到底还是来迟了,怠慢之处,还请你们别见怪!” 也不知道刚才花园里发生了什么事,听了她这番话,所有人脸色都有点古怪。 水榭中很是尴尬的沉默了一会,才由盛睡鹤含笑打破:“妹妹来的正好,我刚才还说,妹妹牵挂敖表妹的身体,必要去亲自看了才放心,但过会定要回来招呼宣于表妹的。这不,连席位都给你安排好了!” 说到这里似笑非笑的一睨盛惟妩,“倒是没料到七妹妹也会来,却没有准备。还望七妹妹稍等,为兄这就使人给你加上!” 本来为了表示对客人的尊重,该由宣于芝雨踞右侧首席的,但不知道是这女孩儿自惭身世,还是出于谦逊的考虑,她只坐了次席。 盛惟乔对这女孩儿虽然没什么怨恨的想法,却也没多少喜欢,此刻见状,也就不客气的在她上首坐了,盛惟妩忙跟着她一块坐,白一眼盛睡鹤:“我跟二姐姐用一个席位就好,反正我年纪小!” 边说边又转过头去剜宣于芝雨:这狐狸精坐着次席,难为叫自己这个盛七小姐反而坐到她下首去吗?! 盛惟乔在她脑袋上不轻不重的拍了下,示意她别太无礼了,淡笑道:“方才敖姐姐问起你们,我说你们在看猞猁,敖姐姐就说,你们是不是想出城狩猎?” “哪有的事情?”这时候盛睡鹤正在浅啜,手中银樽未放,宣于涉见其他人没说话,自忖自己跟表妹最熟,干笑着接话道,“不过是觉得那几头猞猁养的不错,在南风郡也少见,所以看了一会。这么热的天,放着有冰鉴的屋子不待,跑出城去狩猎,不是没事找罪受吗?这会野地里蚊子虫子不要太多!” 盛惟乔对这个熟悉的表哥却是不客气,嗖嗖的飞了个眼刀过去,才嗤笑道:“表哥这话说的,好像来我们家也是受罪一样了!” 宣于涉尴尬一笑,道:“你家又不是没冰鉴!” 盛惟乔转开头去不理他,只朝敖鸾箫微微一笑,道:“敖表哥,这琥珀糕【注】很是解暑消渴,乃是家中厨子的拿手活,如今天热,你可要多用些!” 敖鸾箫颇有些狼狈的应了,慌慌张张的夹了块琥珀糕塞进嘴里,眼角却不住的瞥向宣于芝雨——这种情况让盛惟乔心中狐疑,心说方才花园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一个个都这心虚样? 她不禁有点后悔,过来的路上,只顾教训堂妹,竟忘记问清楚经过了——可见她是真的被气糊涂了! 不过不管怎么样,盛惟乔肯定是不会像盛惟妩建议的那样,一照面就仗着人多势众,把宣于芝雨赶打出门的,那样盛家的名声、她自己的名誉、宣于冯氏的面子,都要不要了? “反正我现在没看到这宣于芝雨做什么不该做的事情,权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就这么陪他们用完午饭,完了送客——把她跟表哥都打发走之后,再来慢慢问!”盛惟乔这么打定了主意,又用眼神禁止盛惟妩继续挑衅宣于芝雨,也就进入正常的待客状态了。 不知道是做贼心虚,还是看到了盛惟妩的反感,宣于芝雨从她们姐妹进来起,始终再没说一句话。 而徐抱墨跟敖鸾箫明显是一种刻意的不去注意她,倒是宣于涉跟盛睡鹤,偶尔会主动问她一句,介绍下菜点之类,以示没有忽略她。 盛惟乔将这些看在眼里,见宣于芝雨除了一开始就有的怯生生外,居然也没什么情绪波动,至少无论伸箸夹菜,还是擎杯举盏,手都很稳,没有丝毫颤抖的意思。那模样就好像她没有受到丝毫的排斥,也没有感受到任何恶意,只不过是个本性怕生的女孩儿头次到人家做客,所以比较小心翼翼而已。 “姨母专门挑的这位倒是沉得住气,至少城府比我深多了。”盛惟乔心里暗忖,“换了我,这种情况下,即使不狼狈离席,估计也要哭出来了!” 不过她可不会因此接纳宣于芝雨,盛家最近因为二房的事情已经够乱了,再来个宣于芝雨,还不知道这府里要兵荒马乱成什么样——尤其这位今天才来就让盛惟妩急三火四的跑去客院告状,可见看着娇弱可怜,却也未必是省油的灯! 当然盛惟乔也明白,宣于芝雨今日之所以出现在盛府,皆因宣于冯氏之意。 这女孩儿根本违抗不了嫡母的命令——所以盛惟乔虽然不打算让她留下来,却也不打算刁难她,至少在宣于芝雨没有明着做什么不该做的事情时,不打算当面找她麻烦。 然而她是这么想的,半晌后,敖鸾镜却忽然也来了! 【注】西瓜滤渣之后小火熬,到粘稠的时候冰冻,颜色如琥珀,所以叫琥珀糕,是清代的冷饮,据说现在已经绝迹。注释是因为这名字听起来不大像冷饮。 第一百零一章 妒火中烧 看到敖鸾镜带着人出现在视线中时,盛惟乔差点以为看错了。 待她走近点,看亲切了,盛惟乔才惊讶的指给其他人:“那不是敖姐姐吗?怎么来这儿了?” 敖鸾箫一回头,也说:“是小镜,奇怪,她不是说病了,今儿不出来了?” “许是没什么大碍,嫌屋子里闷,所以出来走走?”水榭里的人闻言纷纷望去,多少都有点意外,唯独主位上的盛睡鹤微笑着望向盛惟乔,和颜悦色道,“妹妹你快出去瞧瞧,敖家表妹到底才累过,可禁不得这大太阳晒,你赶紧把人请进来消消暑!” 又命左右,“再设一席!” 盛惟乔非常讨厌被他指使,但目前这种情况如果反驳的话,必然会被当成对敖鸾镜有意见,恨恨的咬了下唇,最终哼道:“这些还要你说!?” 到底一拂袖子,闷闷不乐的起了身。 她出水榭紧走几步,迎住敖鸾镜:“这么热的天,姐姐才觉得不适,怎么过来了?” “我不放心,所以过来瞧瞧。”敖鸾镜看了眼水榭,估计距离应该听不到两人的窃窃私语,方拉着她手臂小声道,“现在怎么样了?我看这儿怪平静的。” 盛惟乔看了看空荡荡的身侧,她本来还指望盛惟妩一块出来,趁机好问一问堂妹方才花园里发生了什么呢! 结果盛惟妩对敖鸾镜兴趣一般,压根没跟她出来! ……这事也不能全怪堂妹没眼色,主要还是应该怪那只盛睡鹤:要不是跟他拌了句嘴,自己会忘记将堂妹硬扯出来吗? 此刻咬了咬牙,给盛睡鹤又记了一笔,盛惟乔说道:“七妹妹年纪小,一路上也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我到的时候就是这样了,大家都规规矩矩的坐在席上吃喝,那我也不好说什么,到底来者是客,先把他们招待了吧!回头再打听是怎么回事。” “这怎么能行呢?!”敖鸾镜这时候已经从半掩的鲛绡里看到了宣于芝雨——这小贱人看起来跟自己年岁仿佛,论明艳,论大家闺秀的气度,跟自己是相去甚远的,但敖家因为敖氏的教训,到敖鸾镜这一辈时,家里多少教了点宅斗常识,以免步上敖氏的后尘。 所以敖鸾镜顿时就想起来以前家里婆子的指点:“有一种人啊小家子气的紧,动不动就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的,撞见个没城府的主母,还以为她老实胆怯。实际上那是专门装给人看的,叫人见到了还以为谁欺负了她——您别说,有些男人就好这一口!小姐将来出阁遇见了类似的,千万留个心眼!别叫人骗了过去!” 对照婆子的话,如今这宣于芝雨可不是非常的切合吗? 虽然她那副活不长的样子,一看就是个没福气的!但架不住病怏怏的模样透着股妖媚劲儿招人啊! ——盛表哥才从外面回盛府,没什么在大宅子里生活的经验,多半无法看穿这小贱人的真面目,可不就要上当了吗?! 敖鸾镜心中焦灼,道,“这种人最是欺软怕硬!你这会好好的放过了她,她可不会念你的好!没准,回头还要嘲笑你无能,不敢动她呢!”“姐姐不知,她是我表哥带过来的,是我那没了的姨父的血脉。”盛惟乔不知她心思,不过却也不打算听她的,只轻声解释,“不管她方才做了多么没身份的事情,我总要给我表哥、姨母留点面子。” 敖鸾镜顿时就起了疑心,道:“未知令表哥现在也在水榭里吗?” 见盛惟乔点头,她不禁一皱眉,暗道:“糟糕!这小贱人,难道是冯伯母特特给盛表哥内定的妻子?不然哪有当着亲哥哥的面跟人勾勾搭搭的?!” 她因为昨晚就觉得盛睡鹤作为外室子,即使是在大房无子的情况下进的门,估计境况也不会好。 现在顿时就怀疑,这宣于芝雨的登门,乃是冯氏出于打压盛睡鹤的目的,托付了娘家姐姐,弄了这么个人来做儿媳妇——不过宣于家挑人的眼光看来也不行,宣于芝雨如果是为了盛睡鹤来的,方才竟有向徐抱墨靠拢的意思,却是打了宣于家跟冯氏的脸了。 敖鸾镜想到这里,怜悯盛睡鹤之余,对盛惟乔都有点迁怒了,语气不免淡了下来:“那可是奇怪了!令表哥怎么也不管管她?” “我表哥性子一向好,可没有当面说人的习惯。”盛惟乔可没想到这么短短片刻,之前还跟自己亲亲热热的敖姐姐,已经把自己当成欺侮盛睡鹤的一员,对自己生出厌烦乃至于敌意了。 不过她虽然也很不满意宣于涉带着宣于芝雨找到盛睡鹤的举动,却更不喜欢一个才认识的世交之后指责自己嫡亲表哥,此刻也有点不冷不热的回了句,“再说方才到底怎么回事,咱们又没亲眼看到,也许是误会一场呢?不然敖家表哥瞧着就十分知礼,若当真见到什么不好的事情,哪里还肯继续坐下去?” 这话却是暗刺敖鸾镜,你口口声声“宣于涉教妹无方”,一副鄙夷宣于家家教的模样,但如果你敖家是有教养的,何至于当面说宣于涉堂堂一个家主的不是?再者如果宣于芝雨真的做出什么非礼勿视的事情来,你那兄长敖鸾箫何以不知道回避? 敖鸾镜素来心高气傲,之前要不是为了盛睡鹤,甚至不屑对盛惟乔热情,这会听了出来,本能的就要发怒! 但话到嘴边,猛然想了起来:“婚姻大事父母做主!我就是再替盛表哥抱屈,再不喜欢这自恃嫡出的盛二小姐,她如今到底是盛世伯的掌上明珠!本来冯伯母就疑似想将那狐狸精撮合给盛表哥了,我要是再得罪了这盛二小姐,我跟盛表哥哪里还有指望?” 瞥了眼远处盛睡鹤昳丽挺秀的侧影,敖鸾镜生生压下怒火,挤出一丝微笑,道:“妹妹你误会了!我只是担心你受委屈!” “我方才也有失口,还请姐姐莫要见怪!”盛惟乔不是记仇的人——好吧,至少对盛睡鹤之外的人……等等!那是因为盛睡鹤屡次挑衅,找事在先,可不是她不够大度——见状也缓和了神色,给她福了福以示赔礼。 又看了看头顶的骄阳,“咱们还是进去说话吧!太阳这么大,别热着了姐姐!” 敖鸾镜本来还想拉着她问问细节,好在进入水榭后心里有个底的,然而两人刚刚话不投机,这会盛惟乔都转过身去了,她也不好说什么,只用力攥了下拳,心道:“这盛二小姐果然娇气!不过说了下她表哥,也是她表哥不对在前,却立刻就要堵回来——也不知道平时怎么个苛刻盛表哥法!将来……将来我要是做了她嫂子,可得好好教她一教,免得她任性惯了,出阁之后丢了娘家脸面!” 虽然她知道即使她明年就嫁进盛府,盛兰辞跟冯氏在,可轮不到她一个当嫂子的教训小姑子。 但这么想着,到底觉得心里舒畅了点。 两人进入水榭,与盛睡鹤等人招呼寒暄了一番,却见右侧的席位已经进行了调整:宣于芝雨多半是主动避让到更下面去了,空出来的地方摆了新撤换的两张席位,盛惟乔跟敖鸾镜彼此推让了一回,最终还是敖鸾镜作为客人坐了上首。 因为白氏的丧礼还在举行,席间既无烈酒,也无丝竹,除了对着满池荷花还算有点意境外,跟在院子里用便宴也差不多。众人一旦不怎么说话了,气氛顿时就会尴尬或者落寞下来。 这会敖鸾镜进来,倒让众人暗松口气,围绕她的病情,嘘寒问暖,很是喧嚷了一番。 敖鸾镜浅笑着应付,努力表现自己落落大方的同时,也有点遗憾:“盛表哥居然就问候了一句——明明他昨儿个看我看的那么频繁!” 但转念又想到,盛睡鹤现在在大房指不定是个小可怜,冯氏甚至已经定了这宣于芝雨给他,众目睽睽之下,他哪敢对自己太热情? “而且他也不知道我对他……说不定这会心里七上八下的,怕看我被发现呢!”敖鸾镜心中转着念头,借着举樽的机会,朝最下面的宣于芝雨投去冷冷一瞥,斟酌着要不要找她麻烦了? “按说她如果是冯伯母想配给盛表哥的人,方才居然对徐世子有所逢迎,回去之后定然讨不了好,很没必要我收拾她了。但世事难料,以前婆子又说过,这种一阵风能吹倒的,最容易惹那些不知就里的男人怜惜!盛表哥心地善良,说不准即使看出她的野心,也不忍心揭露她,反倒还会继续维护她呢?” 想到这儿,敖鸾镜看宣于芝雨的眼神都幽深了几分,“为防万一……待会还是找机会敲打一下这小贱人的好!” 这个机会很快就来了:半晌后,宣于涉放下酒樽,环视了一圈,说道:“如今虽然是盛夏,这冻饮吃多了也是不好的。尤其对女孩儿家更不适合,表妹,你顶好还是出去走一圈,出点汗,再回来小坐,以免寒气累积!” 敖鸾镜一眯眼,立刻向盛惟乔道:“宣于公子所言极是!惟乔妹妹、七小姐、宣于小姐,不如咱们结伴沿荷塘走一圈,既散一散冻饮的寒气,也消消食?” 宣于芝雨刷的一下白了脸——让敖鸾镜差点控制不住、把手里的牙箸扔过去的是,她居然本能的望向了上首的盛睡鹤,求助与恳切之情,溢于言表! 盛睡鹤摩挲着手中的海棠蕉叶冻石杯,似笑非笑:“女孩儿们出去走走也好,其实在这水榭一坐半晌,咱们也有点乏了,不如留些下人在这里看着冰鉴,咱们都出去消消食?” 第一百零二章 宣于芝雨:呵,一群渣渣! 这会的水榭里,估计人人都巴不得有这么个走到外面三三两两的说两句话的机会——包括敖鸾箫,也想问一问妹妹,怎么身体不舒服,还顶着大太阳跑过来了? 所以盛睡鹤的提议很快得到了一致的赞成。 本来既然所有人都想出去走一走、消消食,那么应该大家一块走才对。 但敖鸾镜想私下教训宣于芝雨,自然要避开盛睡鹤的视线,当下就抢先挽起盛惟乔的手臂,嫣然道:“这么着,我们姐妹几个就先走一步了,待会再回来——几位兄长慢行!” 盛惟乔被她连拖带拉到外面,直到转过一座假山,敖鸾镜才放开她,掠了把鬓发,掩饰道:“妹妹你看我等会怎么替你出气!” “先问问情况,七妹妹年纪小,说不定是误会。”盛惟乔再不知道她对盛睡鹤的心思,见这情况也有点怀疑了,蹙了蹙眉,不动声色道,“我表哥虽然好说话,我那姨母却素来重规矩,这位宣于小姐,既然能让我姨母领她上门,按说不该是那种惹是生非的人。” 后面这番话虽然是为了劝说敖鸾镜不要一上来就撕破脸,但盛惟乔此刻也有点回神了:她姨母宣于冯氏何等城府,特特挑出来的这个宣于芝雨,会蠢到明知道任务是勾搭盛睡鹤,却当着盛睡鹤跟宣于涉的面去奉承徐抱墨吗? 盛惟乔觉得自己姨母的眼力应该没这么悲惨——说来说去,是自己城府太浅,被盛惟妩打了个措手不及,看似镇定,实际上心里早就乱的一塌糊涂了,到现在连到底怎么回事都没弄清楚! 索性此刻盛惟妩被她拉在身边,盛惟乔所以揪着妹妹的笑辫子问:“你说一说,方才到底怎么回事?!” “方才二小姐您离开之后不久,徐世子赶到,见二小姐不在,所以向恒殊表哥打听二小姐的去向。”盛惟妩还没开口,慢一步赶上来的宣于芝雨,忽然抬起头,不疾不徐道,“得知二小姐去看敖小姐后,徐世子便留了下来,与恒殊表哥说话。” “这整个过程,我虽然在侧,却绝无任何冒犯恒殊表哥或徐世子的举动。但……” 她平平淡淡的看了眼盛惟妩,“也不知道为什么,七小姐忽然冒了出来,气势汹汹的让我离徐世子远点!我分辩的时候,恒殊表哥出于好意,亦出言圆场。无奈七小姐不肯相信,甚至……甚至说了许多不大合适宣扬的话,包括,二小姐与徐世子的事情!” 盛惟乔:“!!!!!” 她抱着万一的希望问盛惟妩,“七妹妹,这位宣于小姐……说的可是真的?” “二姐姐你别听她狡辩!”盛惟妩把小胸脯拍的砰砰响,信心满满道,“既然二姐姐曾经到过花园里,她要是对徐世兄没想法,做什么不跟你一块去看敖姐姐,而是独自一人留下来?这明摆着就是居心不良!我说她跟盛睡鹤勾勾搭搭不算,还要打徐世兄的主意,有什么不对?!” 盛惟乔看着她,觉得自己现在特别想打死这个堂妹。 “惟乔妹妹,你先别怪七小姐。”索性敖鸾镜会抓重点,此刻冷笑一声,及时拦住了差点姐妹相残的两人,盯着宣于芝雨,慢条斯理道,“七小姐的怀疑,可也未必不对!” 她冷冷道,“毕竟宣于小姐是宣于公子带过来的,两位还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妹!何以七小姐诘问宣于小姐为何接近徐世子时,出来为宣于小姐说话的,不是宣于公子,而是盛表哥?” ——本小姐还在喊“盛表哥”,你倒是喊上了“恒殊表哥”了? 家里的婆子真的是一点没说错:这种娇娇怯怯的狐狸精最会勾引男人了! “敖小姐这话,倒叫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敖鸾镜语气不善,宣于芝雨却依旧神情平静,淡声道,“毕竟我们兄妹,今日都是来盛府做客的。而且家兄乃盛二小姐嫡亲表哥,素来也将七小姐当妹妹看的。七小姐才这么点大,区区几句孩子话,难道我们就要当真了吗?我虽然不敢自诩多么的宽宏大量,却也不至于这么小气的。” 说到这里,极微妙的睨了眼敖鸾镜,轻笑出声,“而恒殊表哥一表人才性情和善,又是盛府的主人之一,见盛七小姐误会我,出面圆场,岂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似乎想到了什么,她眼波流转,又道,“何况徐世子没到的时候,我在假山下,也与恒殊表哥单独说过一会儿话,这点盛二小姐是亲眼看到过的。恒殊表哥的为人,冲着这么点微不足道的交情,又哪能看着我下不了台呢是不是?” “都单独在假山下说话了,还敢说对盛表哥没有丝毫冒犯?!”敖鸾镜看出她是在故意激怒自己,但仍旧止不住怒气上涌——毕竟在敖鸾镜看来,盛睡鹤已经向自己表达出了明显的爱慕之意,虽然自己到现在都没回复他,可心里已经非常期待两人能够成就眷属了,如今竟蹦出个莫名其妙的宣于芝雨,这跟横刀夺爱有什么两样? 她铁青着脸,使劲掐着掌心提醒自己冷静,嘿然道,“你这种装模作样的人我见的多了,也就惟乔妹妹年纪小心思单纯,看不穿你那点儿伎俩……” “我什么伎俩,专门为了恒殊表哥才来盛府的目的?”谁知道她话才说到一半,就被宣于芝雨轻飘飘的打断,淡然道,“这正是我方才斗胆请恒殊表哥到假山下说话的缘故——却不知道敖小姐还有其他要了解的吗?” 不待敖鸾镜说话,她嗤笑了一声,斜睨盛惟乔,“不过我也真是奇怪,盛二小姐是恒殊表哥的亲妹妹,七小姐呢好歹也是堂妹,不喜我靠近恒殊表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而敖小姐固然是盛家的世交之后,但我没记错的话,小姐你昨天才是平生第一次踏进盛府的门槛吧?却不知道为什么也这样着紧恒殊表哥?” 这话问的敖鸾镜呆若木鸡,一张脸涨的通红,跟要滴下血来似的! 盛惟乔姐妹也愣愣的回不过神来——见状,宣于芝雨眼中闪过一抹讥讽,却垂了眸,用略带自嘲的语气道:“我们宣于家的老夫人,也就是盛二小姐的嫡亲姨母,一直盼望能够与冯夫人亲上加亲,可惜家主与盛二小姐一直情同兄妹。所以恒殊表哥回来盛家之后,老夫人在膝下诸女中仔细挑选,方选中了我。” “只是我自知蒲草之姿,难侍君子,尽管不忍拂了老夫人一番好意,方才见到恒殊表哥之后,仍旧却不过自惭形秽,将老夫人的想法,尽数告知他,好商议一个既不伤老夫人之心、又不至于委屈了恒殊表哥的法子!” 她话声中掺进些许哽咽,“这件事情,我想二小姐也有所知吧?敢问二小姐,站在我这个立场上……到底要怎么做,才能不惹人厌呢?” 盛惟乔心情复杂的看着她——万没想到,这个受命来盛府勾搭盛睡鹤的宣于芝雨,居然一照面就给盛睡鹤告了密! 结合敖鸾镜摆明了看上盛睡鹤这点,盛惟乔现在都不知道,宣于芝雨这么做,是看穿了宣于冯氏左右不会放过她的盘算,不想做棋子呢,还是跟敖鸾镜一样,对盛睡鹤一见钟情,不惜忤逆嫡母也要帮他? “那盛睡鹤有那么招人喜欢吗?”她沉吟着,一时间没说话,没眼色的七小姐盛惟妩望望这个望望那个,蓦然出言,半是好奇半是不解道,“敖姐姐喜欢他,你这个狐狸精也张口闭口说他好——他有什么好啊他……” “不许说话!”盛惟乔看着一脸想去跳湖的敖鸾镜,手忙脚乱的捂住堂妹的嘴,气急败坏道,“这件事情,你不许再发表任何看法,不许再说一个字——听到没有?不然我现在就着人送你回去!” 盛惟妩眼泪汪汪的看她,委屈的点头。 待盛惟乔松开,她一张小嘴儿噘的能挂油壶,恨恨的目光在敖鸾镜跟宣于芝雨身上来回逡巡,觉得都是这俩人不好,害自己挨堂姐呵斥! 她堂姐盛惟乔这会也没功夫关注她的小动作,赶紧代她给敖鸾镜赔礼:“七妹妹年纪小,姐姐千万别跟她一般见识!” 想了想,到底也跟宣于芝雨说了句,“她才七岁,家里素来宠爱,不懂事,冒犯的地方请你海涵!” 敖鸾镜本来是想借着帮盛惟乔的幌子,给宣于芝雨来个下马威,让她往后都离盛睡鹤远点的。 结果下马威还没给,她自己先被宣于芝雨揭穿了真实用意,跟着宣于芝雨又三言两语把自己洗白成一个“却不过嫡母之命,只能来勾引盛睡鹤,但她本质上是个好的,所以宁可回去挨罚,也不忍心骗人”的无辜无助的女孩儿——只看盛惟乔之前连客套话都没跟她说过一句,这会居然会为盛惟妩向她赔罪,就知道盛惟乔显然被这番话打动了! 敖鸾镜再骄傲再不甘心,也不能不承认:这场交锋,自己简直是一败涂地! 她再爱慕盛睡鹤,这会也没脸再待下去了! 白着脸,嘴唇哆嗦了会,极勉强的对盛惟乔道了句:“我觉得不大舒服,想是方才没休憩好。这会先回去了,劳妹妹待会帮忙跟其他人说声!” 也不管盛惟乔关心的询问,轻提裙裾,领着心腹丫鬟匆匆忙忙的就走了。 “事情既然已经说明白,二小姐若没其他吩咐,我也想独自走走了。”宣于芝雨见状,却是跟着就道,“两位小姐不必担心我会撞见什么不该撞见的人——我只是想找个地方考虑下,回头怎么跟老夫人交代而已,未知二小姐可准?” 盛惟乔叹了口气,把盛惟妩留在原地,示意宣于芝雨跟自己走到旁边点,低声道:“这件事情,我跟我娘本来也是觉得不妥的。既然你也不愿意,待会我会去找表哥,跟他说明,请他回去之后,代你给姨母禀告。” 她觉得宣于芝雨也够倒霉的,自己那姨母本来就对丈夫的拈花惹草深恶痛绝,当家之后,连正式进门的几个侍妾都连孩子一块撵了出去,外室跟外室子女那就更加不要讲了。 这种情况下,宣于芝雨这两年的日子想必不那么好过,这回被宣于冯氏选中,来给自己母女“帮忙”,却是才开始就把宣于冯氏给卖了——依照自己那姨母的性情,宣于芝雨回去不死也要脱层皮! 盛惟乔尽管不喜欢外室女,此刻也有点心软,踌躇了会,又道,“我二婶才去,我只怕不大方便出门,所以不能亲自到姨母跟前求情。不过有表哥传话,我姨母应该会给我点面子的。” “……”宣于芝雨听罢,怔了一怔,却没道谢,只深深看了她一眼,轻笑道,“二小姐实在让人意外!” 但跟着还是坚持道,“然而我终归是要自己给老夫人复命的,还请二小姐容我去静静!” 见盛惟乔还在蹙眉思索,以为猜到了她的想法,自嘲一笑,道,“二小姐不必担心我会在府上寻短见,毕竟我同母的妹妹还在老夫人跟前——不然老夫人怎么会放心我来盛府?” 盛惟乔嘴角一扯,以为她只是不信任自己的求情能消弭宣于冯氏的怒火,想了想也没再留她,道:“你去吧,拣荫凉点的地方走,别中了暑!” 目送宣于芝雨离开后,盛惟乔转头看了眼蹲在地上玩蚂蚁的堂妹,喊了绿锦:“你在这里看着她点,别叫她再乱说话……我去找表哥问点事情!” ——她算是怕了这个堂妹了! 要不是担心强行送盛惟妩回去,会导致这孩子当场哭天喊地的把其他人吸引过来,越发闹腾,她现在真的很想让这堂妹立刻回去三房,最近几天都不要出来啊! 第一百零三章 表哥的婚事 盛惟乔就带了个绿绮,先转出假山,回到翠陌水榭,见里头空荡荡的就几个下人,随便指了个到跟前,问明宣于涉的去向,便匆匆追了上去。 因为说是说一块出来走走消消食,实际上大家都知道纯粹是给各自个私下说话的机会,所以人都没走远——她沿着郁郁葱葱的花径没走多远,就看到宣于涉拢着袖子,在一座凉亭外走来走去,一看就是在等人。 “表妹!”看到盛惟乔,宣于涉非常惊喜的迎上来,松了口气的样子,“你可算来了!” “这到底怎么回事?”因为两人亲娘关系密切来往频繁,他们表兄妹的感情,比盛惟乔跟盛惟德堂兄妹的感情还要深厚,这会没外人在,盛惟乔也不掩饰了,气急败坏的抓住他袖子,怒道,“不是说带那宣于芝雨去二房给我二婶致奠吗?怎么又跑花园里来,还跟盛睡鹤说上话了?!你知道不知道今儿这事情都弄成什么样了!” 宣于涉闻言,露出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强行板脸道:“说到今天这场闹剧!不是我说你们盛家——那位七小姐,该管管了!你不知道方才大家好好的说着话,她横刺里杀出来指责芝雨时,我们一群人有多尴尬!恒殊弟连找了七八个理由圆场,愣是没能说服她,最后还是愤愤然的跑开,说要去找你报信,让你过来收拾‘狐狸精’!” 好嘛!她就说她刚才进水榭时,明明从神情到措辞都那么正直,为什么大家看到她时脸色却那么尴尬?! 合着都以为她是应盛惟妩之请,专门过来收拾宣于芝雨这个“狐狸精”的? 盛惟乔一脸悲愤的看着表哥:“所以表哥这话,是提醒我赶紧去悬梁吗?!” “小孩子家玩笑话,谁当真?”宣于涉笑呵呵的摆手,“下人们都有分寸,不敢乱传的——真有不长脑子乱嚼舌头的,长辈们自会收拾!我是说这七小姐现在这年纪说话不过脑子也还罢了,再长大点还这样,不但你要受她牵累,只怕也没人家敢要她做儿媳妇了!” 见表妹脸色阴沉,他担心当真把这掌上明珠给说恼了,忙转开话题,道,“至于为什么我会带着芝雨在花园里……除了我娘吩咐的,还能是什么?” “姨母让你这么做你就这么做啊!”盛惟乔尽管知道宣于冯氏对独子管教严厉,宣于涉根本不敢反驳亲娘,此刻难免还是抱怨了几句,“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事情!” 宣于涉把手一摊,无奈道:“那有什么办法?我娘你还不知道?你不听她的话,她顶多唠叨几句,我不听话的话,她可是会动家法的!你忍心看为兄挨揍么?” “反正姨母又不会当真打死你!”盛惟乔这会满肚子的气,闻言想也不想的冷笑,“你堂堂八尺男儿,居然还怕挨揍!你好意思吗?” “为兄现在是家主了好不好?为了家主的面子,也不能挨揍吧?”宣于涉没好气的在她脑袋上揉了把,悻悻道,“你真是越长大越凶悍,越来越不温柔不可爱了!” 盛惟乔继续冷笑:“要温柔要可爱,你不是有了个亲妹妹了吗?我这个表妹不温柔不可爱,又有什么关系?” 宣于涉看着她,哭笑不得道:“这话听着,还以为咱们表兄妹有什么呢……赶紧周围看看,徐世子在不在?别叫他听到了误会,到那时候,可是为兄不是,害你们俩失和啦!” “你说的什么话!”盛惟乔恼羞成怒的踹了他一脚,故意控制住自己不去四下观望,喝道,“你自己都说了七妹妹年纪小,说话不过脑子不懂事……还要编排我?!” 见宣于涉笑眯眯的看着自己,生怕这表哥再拿自己跟徐抱墨打趣,忙反击道,“我倒要问你了:最近姨母可是在正正式式的给你议亲的,我那未来表嫂可定下来了?是谁家小姐?容貌如何?年岁多少?性情可好?” “要是没定下来,你道我们母子今儿哪来的功夫来盛府?”宣于涉是男子,又已经做了两年家主了,谈到婚事,自然不会像女孩儿那么害羞,闻言叹了口气,道,“是冯家的一位隔房表妹,年方及笄,容貌倒还算秀美,至于性情……反正我娘说了正好适合我,身边人当然也全都是夸的。” 盛惟乔疑惑的看着他:“怎么我听你这语气,似乎不是很满意?” “那位表妹心眼儿太多了!”宣于涉犹豫了会,挥手让两人的心腹下人都退下,这才小声道,“比我小两岁,但我看论心机我都未必是她对手,尤其是这回宣于芝雨……” 他似乎觉得这话不该继续说下去,摇了摇头,转而道,“然而娘说我城府不够,就是要这么个精明的人帮衬,真按我心意择妻,那才是必定过不好……也只能将就下了!” 盛惟乔不知道宣于冯氏那番“怎么能把乔儿说给涉儿”的言论,以己度人,不免很是同情表哥:“到底是一辈子的事情,如果表哥现在就心存芥蒂的话,以后还怎么过日子?不如还是跟姨母商议商议?” “商议个什么?”宣于涉倒没觉得多委屈,嘿然道,“谁叫我是宣于家的家主,却没我爹娘的才干,没法一个人撑起宣于家呢?不过好在我是男子,正妻不得我心意,只要有了未来接掌家业的嫡子,往后看到可心的女孩儿,纳几个做小也就是了!” “……”盛惟乔目光诡异的看了他好一会,才道,“表哥以后打算纳小?你忘记姨父在时,姨母三天两头被气的以泪洗面的日子了吗?!” 那时候你这个唯一的嫡子,可也没少受那些恃宠而骄的人的气——现在才两年而已,你就把那些委屈悲愤统统忘记,打算让好不容易安静了两年的宣于府后院再度热闹起来了吗?! “我爹确实荒唐,不过我是不会让侍妾越过发妻的。”宣于涉迎着表妹“没想到表哥你这么渣”的目光,略感尴尬的摸了摸鼻子,解释道,“但我对那位冯小姐,实在没办法真心爱慕……表妹你要知道,打理偌大宣于家,是非常耗费心力的。我纳几个老实听话的妾,偶尔解解闷,这也算不上对不起发妻吧?” 他举例佐证,“你看现在但凡有点身家的人家,谁家不是左拥右抱?定好了规矩,别让以下犯上以卑凌尊的事情发生,也就是了!” “我祖父就没有妾!徐世兄的祖父、父亲也是——徐世兄的父亲还是当朝侯爷呢!人家那么位高权重,也没说要纳几个美妾松快松快!”盛惟乔冷笑着说道,“有道是勤能补拙,表哥口口声声说自己撑不起宣于家,却不思勤奋上进,反而这会就惦记起了拈花惹草,倒也难怪姨母不放心你,非得给你找个有成算的表嫂打下手不可!” 宣于涉虽然打从心眼里不觉得自己还没成亲已经盘算上了纳妾有什么不对,但他跟盛惟乔一块长大,盛惟乔又是他最亲近的同辈,这会也不想跟表妹吵架,只又叹了口气,道:“那位冯小姐,说句不好听的话,也是冲着宣于家未来主母这个目的才嫁给我的。既然如此,我给她发妻之位,她助我打理内外、为我延续血脉,大家各取所需,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 “表哥的意思是,回头表嫂觉得寂寞了,养几个小白脸,生那么一两个私生子,你也没意见?”盛惟乔鄙夷道,“没良心就没良心,还找什么借口!” “……”宣于涉似乎被她说的哑口无言了,沉默的盯着她看了一会,忽然微微一笑,伸手拨了拨她鬓间步摇,莞尔道,“但盛老太爷、徐老侯爷还有宁威侯这些长辈,显然都娶了所爱之人,是以甘心情愿不再纳妾。为兄我娶的这位,可是从头到脚不对我的胃口、为了以后不至于被族人抢走家主之位,不得不娶啊!” 见盛惟乔还要说什么,宣于涉却收回手,小声提醒:“那边徐世子过来了,为兄先回避下——你好好的跟他解释,方才之所以匆匆赶到水榭,对芝雨也没什么安抚的话,乃是因为受了七小姐的误导,现在已经跟芝雨说清楚了。要知道男人大抵不喜悍妒的女子,芝雨也确实没兜搭过他,别因此叫他误会了!” 盛惟乔闻言顿觉手足无措,只下意识道:“我跟他其实……” “在为兄面前还撇清个什么?”宣于涉轻笑了一声,意义不明的看了她一眼,“徐世子才貌双全,家世也好,是不可多得的如意郎君。你别太不当回事,这样的夫婿错过了可未必还能找到下一个——你不是很反对男子纳妾吗?莫忘记,徐家上两代人都无妾,这世道像他们这样的门第只怕是屈指可数!” “表哥觉得我应该……应该……”盛惟乔涨红了脸,她之前还想着要不要答应徐抱墨呢,今儿个盛惟妩一搅局,就算封了口不许外传吧,自家这些人肯定都要知道了。 最要紧的是,盛惟妩让宣于芝雨离徐抱墨远点时,徐抱墨也在场——他会不会以为自己已经同意,还告诉了堂妹?不然盛惟妩何以看到宣于芝雨站在徐抱墨附近,就这么大反应? 如今盛惟乔心里简直是千头万绪,都不知道要怎么好了。 所以听到宣于涉这番话,不免觉得……徐抱墨确实不错哦? 然而宣于涉却没有继续给她做参谋的意思,笑了笑,边转身离开边道:“他来了,你们说吧!” 盛惟乔僵硬的转过头,果然一袭石青襕衫的徐抱墨,手持折扇,正大步向自己走来。 “本世子就知道大乔早就对本世子情根深种,不能自已,只是因为女孩儿家害羞,才不好意思表达出来的啊!”不同于盛惟乔今天好几次都想死了算了,徐抱墨这会的心情简直好的不能再好,快要飞起来了! 他阳光灿烂的想,“那位宣于小姐来的真是太是时候了!小七世妹也是懂事的不行!总而言之,上天就是这么厚爱本世子!” 然后到了盛惟乔跟前,见盛惟乔面红耳赤羞的头都抬不起来的样子,徐抱墨自觉要扯个话题缓和下准未婚妻的情绪,瞥了眼刚刚消失在花树后的宣于涉,干咳一声,含笑道:“方才看到大乔跟宣于兄在这里说话,本打算先去其他地方转转的,但咱们这么久没见面,我……我还是忍不住过来了。没打扰你们吧?” 他们昨天才见面——盛惟乔此刻闻言,面上更红,揉着袖子,半晌才含羞带怯道:“没什么,不过在说表哥的婚事而已。” 徐抱墨对宣于涉的婚事不感兴趣,或者说他感兴趣的就是宣于涉会不会跟盛家亲上加亲,但既然盛惟乔这么讲,显然宣于涉的妻子人选不是她了,不然以这女孩儿的羞涩,哪里说得出口? “前些日子就听说宣于家老夫人欲为宣于兄寻觅贤妻了,不知道现在可有人选了?”徐抱墨见盛惟乔仍旧没有怎么放松,不免顺着这个话题再聊几句。 盛惟乔这时候其实还是有点迟疑不定,她对徐抱墨是有好感的,但毕竟年纪小,还没到恨嫁的时候,对于自己目前的生活,除了觉得那只盛睡鹤比较讨厌外,也没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所以即使觉得徐抱墨很好,好到她看不出来有什么可挑剔的地方,对于要不要跟这位世兄定情,到底有着本能的徘徊——除非天性喜欢折腾,否则绝大部分人还是更倾向于保持熟悉的环境与生活——再加上宣于涉走之前说“徐家是难得两代长辈都无妾的人家”。 她恍惚了下,就下意识的说道:“有倒是有了,不过表哥方才跟我说起纳妾的事情,倒叫我非常的吃惊!” “纳妾?”徐抱墨一怔,心说宣于涉跟表妹说这种事情做什么?难道是因为他的准未婚妻悍妒成性,希望本世子的大乔能够以小姑子的身份前往开导一二? 这么想着,他总觉得心里不大安稳,于是试探着笑道,“宣于兄还未成亲,怎么就想到纳妾了?这事儿要是叫女方知道,可不伤心?” 第一百零四章 徐世子:这是骗婚啊!!! 徐抱墨问是这么问,但他希望听到的回答,肯定是:“世兄说的哪里话!世间男子,妻妾成群本是常理,尤其我表哥年少多金,容貌也不差,喜欢他的女孩儿那么多,若只我表嫂一个人,多伤人心?这事情却是我那未来表嫂的不是了,很没有一府主母该有的气度!” 要是再加几句诸如,“我那表嫂应该主动给我表哥考虑到妾室才是,毕竟我表哥乃我姨母独子,倘若后院不够充实,单靠我表嫂一个人,何年何月才能让我那姨母享受子孙满堂的天伦之乐?” 那就更好了——但! 盛惟乔愤然道:“可不是吗!我以前都不知道我表哥是这样的人!想我那姨父早年也是个喜欢拈花惹草的,为此我姨母受了多少委屈,吃了多少亏,好不容易才熬到我那姨父死掉了,又花了多少心思,才替我表哥保下宣于家的家主之位——如今事情过去才几天,我表哥倒好,把那些委屈辛酸统统忘记掉,全不管他将来的妻子儿女步上我姨母跟他当年的后尘!” 她还说,“我本来还说,我二婶才去,这段时间出门不大好。但现在听了我表哥的话,我觉得晚上回去,还是劝我娘亲自走一趟宣于府,跟我姨母好好谈一谈的好!都是爹生娘养的,凭什么我们女孩儿出了阁就要被作践?!” 最后一句,却显然是为了试探徐抱墨了。 徐抱墨:“………!!!” 说好的大度贤惠不嫉妒,说好的做了徐盛氏之后甚至会主动帮自己纳妾呢??? 我的大乔不可能这么小气好不好?! 他心中咆哮连连,竟忘记回复盛惟乔。 好在他一直以来的努力没有白费,盛惟乔等了一等见他看着自己不作声,神情非常复杂的样子,还以为他是君子做派,不肯贸然讨论宣于家的家事。 这么想着,盛惟乔也有点尴尬,觉得自己跟他抱怨嫡亲表哥的做法太冒昧了,正想找个借口岔开话题,不想徐抱墨脸色变幻片刻,忽然有些迟疑的问:“宣于兄的这个做法……嗯……若大乔你是宣于兄的未婚妻,知道宣于兄的想法后,却不知道会怎么办?” “我?”盛惟乔微怔,心想徐世兄问这问题做什么?难道他是限于教养,不爱说人家的家事,又怕惹我生气,故而打算兜个圈子表达看法嘛? 察觉到她的迟疑,徐抱墨赶紧编个借口:“我的大妹妹采葵,因着我爹的缘故,没落地就跟人指腹为婚。但上半年的时候,听长安那边的消息,男方对这门亲事有些冷淡的意思。所以听到了宣于兄的事情,不免联想到她。” “原来如此!”盛惟乔恍然的点了点头,既然是给徐采葵做参谋,那她自然是怎么想怎么说,“倘若是我的话,如果没成亲,那当然是退亲,免得耽搁了自己一辈子!” 徐抱墨小心翼翼的问:“那要是已经成了亲,有了身孕,甚至连孩子都有了呢?” ——如果他的大乔成亲之后,看在孩子的份上会选择认命,那徐盛联姻还是可以挽救的,他大不了缓几年再重出江湖,哦不,是重入风月场啊! “那当然是祈祷那个男人快点死,就好像我那姨父一样了!”然后盛惟乔理所当然的回答,给了他狠狠一击,专业掌上明珠的盛乖囡冷笑连连,咬牙切齿道,“你不知道我姨父死的时候,我跟我娘,还有我外家多高兴!要不是得给我姨母做脸,我外祖母恨不得摆个三天流水席庆贺,再给我姨母送上十个八个小倌伺候着!” 徐抱墨:“………!!!” 他捂住胸口,忍住吐血的冲动,颤巍巍道,“那,要是他没有快点死呢?” 自己如此年少,因为习武的缘故,身体也一直棒棒的,肯定会长寿的啊! “那就帮他快点死!”盛惟乔特别坚定的给他讲,“我知道世兄素来宽厚,但这种事情,真的不能心慈手软!要不然,苦的就是自家人了!我虽然没见过采葵妹妹……咦?我记得采葵妹妹比我还小一岁,今年应该还没出阁吧?” 徐抱墨这个长兄都没娶妻呢,徐采葵作为妹妹,又才十二岁,按说不可能已经嫁做人妇了——这么说,徐抱墨所谓“已经成了亲,连孩子都有了”,只是假设? 盛惟乔反应过来,不禁面红耳赤,提心吊胆的想:“糟糕!那我劝说徐世兄帮这种人早点死,会不会让他觉得我太凶残了?” 但转念想到,自己当初在海上,可是当着徐抱墨的面,把那韩少主的脑袋砍掉的! 那之后,徐抱墨可从来没表现出来对自己的畏惧与嫌恶。 既然如此,自己现在只是说说而已,这位世兄一定不会被自己吓到,更不会因此对自己生出反感的! 她松了口气,恢复了常色,但徐抱墨尽管面上还端着一副“大乔你说的好说的妙说的呱呱叫,简直说到我心坎里去了”的赞许,心已经伤的跟饺子馅一样了:这就是他家祖父徐老侯爷钦点的准孙媳妇人选、他满意的不能再满意的正妻?! 他那个被他引以为戒了十几年的亲娘南氏,顶多就是在他爹想纳妾时扑上去挠个满脸开花,他的大乔居然直接就是“帮他早点去死”啊! 不但如此,按照盛惟乔方才的描述,他被“早点死”了之后,盛惟乔的娘家十成十会学习冯家老夫人展氏,摆个三天流水席庆贺,完了给盛惟乔送一堆小倌伺候,让去了九泉之下的他,绿帽子多到下辈子都戴不完! “本世子真是太天真了!”徐抱墨内心泪流满面,“早在发现盛世伯对大乔这个独女宠爱万分的时候就该醒悟过来:一直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女孩儿,怎么可能不养得妒性深重?!” 这种女孩儿可是从落地起,就被一群人围着转,从来唯我独尊说一不二,别说容忍丈夫纳妾了,估计丈夫多看一眼别的女孩儿,她就能大发雌威闹个天翻地覆啊! “谁能想到盛老爷子那么德高望重的人,居然会撒谎?!”徐抱墨觉得这都是盛老太爷的错,“要不是他口口声声说膝下有这么一个完美无瑕的好孙女,本世子跟祖父怎么会心动万分,迫不及待的想要近水楼台先得月?!” 现在想想,盛老太爷简直就是居心险恶,“老爷子一定是因为早就知道这孙女儿悍妒成性,生怕她将来嫁不出去,正好去拜访祖父的时候,看到本世子才貌双全、英俊潇洒、文武兼备、出口成章、多才多艺……意图骗婚啊!!!” 顶着南风郡盛夏正午时分的大太阳,徐抱墨感到自己被生生的吓出了一身冷汗,“要不是上天厚爱本世子,今儿个因为宣于兄的缘故,误打误撞看穿了大乔的本性,将这么可怕的大乔娶进门……那本世子的未来……不不不,本世子还有未来吗?!” 他觉得盛家祖孙实在是太可怕了! 相比之下,曾经让他觉得应该远离的公孙应姜,都显得那么人畜无害天真可爱! 然而要命的是,他他他……他已经跟盛惟乔吐露衷肠,盛惟乔这个样子,也已经答应了啊! “现在本世子倒是想退亲,啊不,是想跟大乔她恢复成纯粹的兄妹之情啊!”徐抱墨在心中不住的捶地大哭,“但大乔可能同意吗?盛老爷子好不容易帮她把本世子骗到手,怎么想她都不可能放过本世子啊!” 现在提分手,十成十会被“早点死”吧? 虽然徐抱墨以前一直觉得自己祖父跟盛老太爷的交情绝对过铁,盛老太爷是绝对不可能真的害了自己的——但想到这位老太爷居然设计把自己撮合给他这么可怕的孙女,徐抱墨就觉得,盛老太爷的人品,实在没那么可信! 他才十七岁,如此风华正茂前途远大,绝对绝对不要在这里悲剧掉啊! “本世子一定要稳住!绝对不能被大乔、被盛家看出来!”徐抱墨想到这儿,心下一紧,使劲挤出一丝笑来:“采葵她确实还没出阁,我也只是替她担心……说起来她的准公公跟我爹也是过命的交情了,不然我爹当年也不可能跟他家指腹为婚,想来态度忽然淡下来应该有其他缘故,未必是起了负义之心。” 盛惟乔关切道:“还是设法查明真相才是!不然误了采葵妹妹的一辈子可就不好了!毕竟人心易变,早年再怎么好的感情,有了亲生骨肉之后,说不准就把亲生骨肉看的比交情更重了呢?这种事情也不是没有过。” 本世子知道有啊! 你家祖父就是个鲜明的例子啊! 想当年,盛老爷子跟我那祖父徐老侯爷可是多少次出生入死的交情,肝胆相照的那叫一个纯粹! 互相给对方挡刀子眉头都不皱一下的! 可这会为了你这个嫡亲孙女儿,盛老爷子都把我们祖孙坑成什么样了?! 盛府好危险! 本世子想回家! 徐抱墨感到自己绝对不能再留在南风郡了,不然说不定就会被盛家生米煮成熟饭,强押着娶了盛惟乔——从此过上比自己亲爹宁威侯还要凄惨一万倍的妻奴生涯,真是想想就觉得催人泪下肝肠寸断痛不欲生飞沙走石日月无光天昏地暗了无生趣! “大乔说的很对!”徐抱墨所以立刻凝重了神色,皱眉道,“但我爹娘都觉得,两家交情那么好,一定不会有问题的……唉,看来我得尽快写信,不,兹事体大,我最好还是亲自去趟长安,当面劝说他们才是!” 盛惟乔不知道他这是在为走人找借口,还很赞同的点头:“关系采葵妹妹终身,确实该慎重为上!哪怕是虚惊一场呢,总比事后懊悔莫及的好!” “说来也是多亏大乔提醒,否则我虽然一直牵挂着,倒也没太上心。”徐抱墨打量她神情,看出她没有怀疑自己,暗松口气,又趁热打铁道,“只是……这么一来,我恐怕得先离开南风郡一段时间了!” “这有什么关系?”盛惟乔闻言,只道他是舍不得自己,不禁羞的满脸通红,轻啐了一口,想想又忍不住小声道,“又不是……又不是以后都不许你来了!” 说完这句,只觉得脸上发烫,实在不好意思再待下去,一甩帕子,转身就走——徐抱墨做戏做全套,忙跟了两步小声挽留,待见盛惟乔头也不回的领着绿绮匆匆离开,他方长出口气,举袖擦拭额上冷汗,暗自盘算:“等离开南风郡之后,先回去给祖父说明情况!完了去长安转一圈,到时候努力闹点风流轶事出来,盛家听到之后,想必也就会主动劝说大乔跟我了断的!” 到时候他再来表演一番“我错了我只是一时糊涂我真正爱的还是大乔你啊”,盛家即使仍旧不肯把盛惟乔许配给他,应该也不会希望他早点死,更不会帮他早点死了吧? “当然,这场负荆请罪一定不能太恳切,不然盛家万一被打动,决定不计前嫌,那本世子可就是自投罗网了!”徐抱墨再次抹了把冷汗,恋恋不舍的扫了眼正完全消失在花树后的盛惟乔的背影,感到好心酸,“其实大乔也是本世子喜欢的女孩儿啊,为什么她要这么悍妒这么可怕!?” 不知道自己即将被“抛弃”的盛惟乔,满怀羞怯的走出去一段路,才借着头顶骄阳的掩饰,拍了拍滚烫的面颊,故意自语道:“这天真热啊!” 绿绮忍着不敢笑,低头道:“可不是!要不,咱们喊上七小姐,先回水榭里去歇会?” 盛惟乔正要答应,忽然抬头看向不远处的树梢——茂密的秾绿之间,一角玄色若隐若现,她盯着看了会,就有带着笑意的嗓音从上飘下,招呼道:“乖囡囡?” 第一百零五章 执子之手,将子拖走! “你来的正好!”盛惟乔看到他,先是脸色一沉,继而想到一事,示意绿绮退开些,走到树下——这时候盛睡鹤也识趣的跳了下来,却见他手里还拿了只梅花嵌猫儿眼的银质小酒壶,壶身沁着一层细密的冰珠,离的近了,尚可感觉到扑面的凉气。 居高临下,把酒风间,这只盛睡鹤倒是会享受! 盛惟乔暗哼一声,这会也懒得管这种旁枝末节,低声道,“方才宣于芝雨说,她之前之所以拉了你在假山下单独说话,乃是为了告知你一些事情……可是真的?” 虽然盛惟乔觉得宣于芝雨的处境,应该没胆子撒谎,尤其是这种一对质就能戳穿的谎言,不过终归还是要核实下的。 “什么事情?”盛睡鹤漫不经心的笑,“姨母跟嫡母都有意将宣于表妹许配给我的事情么?” “我娘才没……”盛惟乔本能的想说冯氏其实没有这个想法,但随即意识到,这么讲了之后,倒是格外显得宣于冯氏多管闲事了,抿了抿嘴,最终转开话题,“其实只是我姨母跟我娘一直想亲上加亲,只不过我跟宣于表哥情同兄妹,所以她们才想到了你身上。你也知道,我姨母没有亲生女儿,这宣于芝雨虽然是外室所出,但在我姨母的庶女里,也算是不错的了。但现在二婶才去,我们做侄子侄女的,立刻关心这种事情终归不好。” 这番话本是宣于芝雨美化了宣于冯氏意图的说话,盛惟乔觉得很适合场面上用,也就直接复述一遍了。 然而盛睡鹤听罢,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会,却道:“乖囡囡,你还真是不懂得听话听音啊!” “什么?”盛惟乔皱眉。 “虽然你当你那宣于表哥是兄长,不过你那宣于表哥方才就差明着说,他真正想娶做妻子的就是你这个表妹了——唉,我在树上听到他跟你说徐世兄各种好时,都忍不住替他掬把辛酸泪了!”盛睡鹤笑眯眯道,“可惜你这个乖囡囡竟是半点没察觉,竟惦记着替你那未来表嫂打抱不平了!” 盛惟乔不悦的看着他:“你胡说个什么?!我跟我表哥一块长大的,他对我是什么心思我还不知道?!” “这话也对……”盛睡鹤闻言,想了想,居然赞同道,“宣于表哥如果一早想娶你,你也有十三了,两家关系又这么密切,他多多少少该流露些痕迹。看来这次咱们姨母给他找的未婚妻很不得他的意啊,相比之下,觉得还不如娶乖囡囡你呢!” “你什么意思?!”盛惟乔勃然大怒,用力踩了他一脚,切齿道,“什么叫做还不如娶我?!我很差么!?” 虽然自己娇气了点,任性了点,也因为偷懒没学什么才艺,偶尔还喜欢动手打人,甚至还杀过人——但自己也不是全没优点好嘛! 至少她长的不错,嫁妆还特别丰厚! 这两个优点虽然不多,但绝对可以掩盖掉绝大部分缺点好不好! 现在这只盛睡鹤的语气,竟说的仿佛娶她是件多么勉为其难的事情一样! “这个嘛,要看哪方面了,比如说,论心机城府,乖囡囡比起咱们那位表嫂,肯定是差远了……”盛睡鹤摸着下巴,一脸坏笑的看着气呼呼的盛惟乔,“但要比天真无邪,乖囡囡绝对一骑绝尘啊!” “你才天真无邪!你全家都天真无邪!”其实盛惟乔本来也没觉得“天真无邪”这个词有什么不好,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会从盛睡鹤嘴里讲出来,总觉得不怀好意! ……然后就被盛睡鹤边摸着脑袋边慈爱道:“乖囡囡,为兄的全家,不也是你的全家吗?” 盛惟乔愤怒的打开他手:“谁跟你一家?!你这只来路不明的外室子!” “来路不明不要紧,反正以后能跟你抢家产就行!”盛睡鹤气定神闲,“还有,嫡出子也没什么好羡慕的,比如说惟德,爹不疼娘改嫁,将来能分到的家产还没有为兄多,是吧?” “……”盛惟乔沉默片刻,猛然一脚踩到他脚背上,狠狠一碾,恨道,“早点就应该让你娶那宣于芝雨!” 然后她现在就可以为这只盛睡鹤预备寿材了啊! “乖囡囡,你怎么总是不长记性呢?”盛睡鹤低下头,看着自己靴子上的污痕片刻,轻叹出声,“才从祠堂出来几天,居然就又这么不乖了?” 提到祠堂,盛惟乔下意识的朝后退了一步——但随即觉得这种畏惧的行为太没面子了! 尤其现在还不是在祠堂里,不说不远处就是自己的心腹大丫鬟绿绮,就说这花园里不算平常伺候的人手,这会的客人也有好几位在附近哪! 此时此刻,自己需要怕这只盛睡鹤?! 想到这里,盛惟乔挺起胸脯,特别有勇气的朝前踏了两步! 她昂着头颅,点漆一样的眸子里满是挑衅:“乖?我看应该乖的人是你!乖、鹤、儿!” 要不是个子实在不够,她说这句话的时候,一定也要按住他的脑袋使劲揉啊! 盛睡鹤显然被“乖鹤儿”这个称呼震住了,沉默片刻后,他忽然转向不远处的绿绮:“你过来!” 绿绮不明所以的看向盛惟乔。 盛惟乔对心腹丫鬟的反应很满意,冷笑:“这是我丫鬟,凭什么听你的?” 她不但没让绿绮过来,反而道,“你退后点,别站大太阳底下晒着!” 见绿绮依言退了几步,躲进树荫里,盛惟乔骄傲的一扬下巴,精致的眉宇间,满是挑衅。 “乖囡囡,你真是太乖了!”然而盛睡鹤见状,却是不怒反笑,“为了奖励你的乖巧,为兄决定带你去个地方……” “我才不要……”盛惟乔挑眉打断他的话,正要冷笑着说下去,谁知盛睡鹤蓦然广袖一拂,盛惟乔只觉脑后微麻,跟着张口结舌,却是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她正发懵,腕上一紧,已被盛睡鹤抓住脉门——盛惟乔本能的想要挣扎,然而才用力,就感到全身酸软,竟是完全使不出力气来! 意识到情况不妙,她不禁瞪圆了眼睛! “好吧好吧!乖囡囡开了口,为兄怎么也得给个面子。”这时候盛惟乔最大的指望当然是绿绮发现不对来救自己——或者找人来救自己,但! 就在她这么想时,盛睡鹤忽然略略提高了嗓音,用无可奈何又满是宠爱的语气道,“既然如此,为兄带你过去也就是了,别掐别掐……为兄走还不成吗?” 说着很自然的扫了眼绿绮,“你这个丫鬟就别带了,人多不好藏,暴露了行迹可就不好了!” 然后他就这么光明正大的,当着盛惟乔唯一的指望绿绮的面,把盛惟乔给拖走了…… 拖走了…… 走了…… 了…… 盛惟乔:“………!!!!” 绿绮你不要听这只盛睡鹤的话啊! 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你家小姐被劫持了啊! 你怎么还有心思在那儿乘凉——作为朱嬴小筑的丫鬟,你对盛睡鹤应该有起码的警惕心跟防备心还有敌意好不好?! 你这么做丫鬟迟早会被本小姐嫁给倒夜壶的李瘸子的!!! ……无奈的是,哑穴被点、脉门被捏的盛惟乔,这会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甚至连远远的给丫鬟使个眼色都做不到! 她只能在内心的咆哮中,满怀不甘的、充满忐忑的……被拖走! 最可气的是,把她拖出几步后,盛睡鹤还笑吟吟的在她耳畔解释:“现在知道为兄方才做什么直接吩咐绿绮了吧?就是知道乖囡囡你一定会跟为兄对着干啊!” “本来绿绮站的那个位置,是可以发现乖囡囡被制住时的不对劲的,但乖囡囡体贴的让她退后几步进入树荫后,为兄就放心了!” “最重要的是,让她后退的命令出自乖囡囡你,那么方才为兄假意禁不住乖囡囡纠缠时,绿绮没看到乖囡囡有反对的表示,就会以为乖囡囡也默认让她留在原地……所以乖囡囡,你现在完全落进为兄手里了!” “没有人发现你不是自愿跟为兄走的,所以也不会有人来救你!” “你说——就你刚才的不乖,为兄该怎么收拾你?” 盛睡鹤在她脑袋上揉着,满意的感觉到手底下的女孩儿整个人都僵硬了! 他嘴角勾起愉悦的弧度,语气越发温柔,“猜猜为兄现在,会带你去哪?” 盛惟乔脑海中瞬间浮现出无数可怕的想象,眼泪在眼眶里使劲打着转,满脸都是惊恐——但出乎她意料的是,盛睡鹤根本没有把她拖到阴暗角落里各种折磨殴打的意思,反倒把她带到了东南角上的榕树林里。 这地方向阳,虽然这片榕树生的枝繁叶茂,但因为是独木成林,整个林子说来也就占地半亩不到,林子里头还是很亮的。 最让盛惟乔激动的是——这里有人! 虽然她现在无法呼救,甚至连弄出点声响来引人注意都办不到,但有人就有希望啊! 只是没等她激动完,盛睡鹤就掐灭了她的希望:才听到人声,他就变拖为抱,将盛惟乔扛到肩上,继而袍袖一展,在面前一根树干上轻盈的点了几点,犹如猿猴般敏捷的翻上树冠! 独木成林的榕树树冠是相连的,盛睡鹤带着盛惟乔进入树冠后,如履平地,可以说是轻轻松松的到了说话之人的上方——还专门找了个既有枝叶遮挡、使底下人抬头也看不到、又枝干粗壮,可以轻松坐下的位置,方将盛惟乔放下。 盛惟乔这会既不能出声,又无力挣扎,自然只能任他摆布,唯一能做的,却也只能是恶狠狠的瞪住他了! 然而盛睡鹤却是笑吟吟的对她比了个手势,示意她注意下方之人。 正好这时候,一个熟悉的嗓音传来,满是惊疑不定:“你要帮我?为什么?你方才可是自己说了,你虽是宣于家老家主的亲生女儿,然而生母既为外室,亦不能见容于宣于家如今的老夫人——可以说,嫁给盛表哥,是你现在唯一的出路!不管你是否对盛表哥动心,你怎么可能放弃这个机会?!更不要说帮我这个刚刚还想借盛二小姐的名义羞辱你的人了!” 赫然是方才含羞而走的敖鸾镜! 盛惟乔一惊,下意识的屏息凝神。 第一百零六章 听壁脚 就听跟着也是个才听过的嗓音响起——没了之前的小心翼翼与诚惶诚恐,反而充满了讽刺的意味:“出路?死路还差不多!敖小姐既然知道我只是宣于家老家主的女儿,又不能见容于宣于家如今的老夫人,就该知道,即使我能取得恒殊表哥的喜爱,然而那位老夫人嫡母的身份压在那儿,我就是嫁进这盛家门,又岂能脱的了她的掌控?!” 宣于芝雨冷笑出声,“要知道我亲娘可是被她一根白绫绞死的!她要没把握始终拿捏得住我,会放我来盛府?实话告诉你吧,不但我那位嫡母对我不安好心,你道冯家姐妹打这亲上加亲的幌子,对你那位一见钟情的盛表哥,又是好意吗?” 她顿了顿,嘿然道,“按照宣于家准家主夫人,就是我那兄长宣于涉的准未婚妻小冯氏出的主意,是让我跟恒殊表哥成亲,一旦生下男嗣,就设法将我们二人除去,只留子嗣传承盛家大房——人家是去母留子,冯家姐妹,却是去父母留子!说到底,我也好,恒殊表哥也罢,在她们姐妹眼里,不过都是棋子罢了!若非因为盛大老爷决意要让亲生骨肉继承家业,你道你那盛表哥能活到现在?!” “这……这怎么可能?!”敖鸾镜尽管早就在怀疑盛家对盛睡鹤不好,此刻闻言也不禁呆住,“冯家姐妹怎可如此肆意妄为?!盛世伯难道不管吗?!盛表哥可是他的亲生骨肉,还是他唯一的男嗣!” “亲生骨肉又怎么样?”宣于芝雨不屑道,“盛二小姐也是盛大老爷的亲生骨肉,相比恒殊表哥流落在外十几年,最近才被接回来。盛二小姐非但是嫡女,还是一直生长盛大老爷跟前的。所谓日久生情,明眼人谁不知道,尽管盛家大房有儿子了,盛二小姐的宠爱却没有丝毫减少!何况恒殊表哥的生母至今杳无音讯,倒是盛二小姐的亲娘冯氏,日夜陪伴盛大老爷身侧——这有娘的孩子跟没娘的孩子,能比?” “但盛表哥是男嗣……”敖鸾镜喃喃道,“那盛惟乔再得宠,到底是要许人的!” 宣于芝雨道:“所以冯家姐妹不是串通好了派我过来接近恒殊表哥?只要有个盛大老爷血脉的男嗣活下来,以这两位的手段,还怕没法子给盛大老爷交差?到时候,盛大老爷说不定还会帮着她们善后!” 她说到这里,轻嗤了一声,“所以我是绝对不会嫁给恒殊表哥的!倒是你,你是盛家世交之后,又得父兄宠爱,若做了恒殊表哥的妻子,谅冯家姐妹也不敢把你的性命不当回事——而恒殊表哥也可以借助敖家之力,脱离冯家姐妹的控制!问题是,你现在只是盛家的客人,难得有接近恒殊表哥的机会不说,冯家姐妹也绝对不会让你跟恒殊表哥有什么的!这一点,目前可只有我能帮你……我可以将宣于家老夫人提供的便利,统统转给你!” “你刚才可是当着盛惟乔的面,说了你已经把宣于家老夫人的计划,统统告诉盛表哥了!”敖鸾镜沉默片刻,迟疑道,“盛惟乔是宣于家老夫人的嫡亲外甥女,亦是冯伯母的嫡亲女儿!她知道了这事,能不告诉宣于家老夫人?如此只怕你连今天回去的这关都过不了,还怎么帮我?宣于家的老家主,可不只你一个女儿!” 宣于芝雨悠然道:“一看你就不懂得勾引男人——你只看恒殊表哥那容貌那气度,是随便找个有姿色的女孩儿往他跟前一站,就能让他神魂颠倒的吗?” 许是见敖鸾镜茫然,宣于芝雨叹了口气,说道,“恒殊表哥那副容貌,即使本身落魄得紧,也不会缺了富家小姐心甘情愿的雪中送炭!更不要讲他现在还是盛家大房唯一的男嗣!这样的身世,怎么可能缺了美人投怀送抱?更何况我虽然有几分颜色,终究不是倾国倾城的美人!” “这样贸然凑到他跟前,他就是不知道我的意图,也未必会对我另眼看待!” “所以我一上来就给他交了底——你以为这样我跟他就没可能了?真是天真!你自己想想看,我跟他非亲非故,却愿意为了他承受宣于家老夫人的震怒,甚至冒性命之险!他就是铁石心肠,能不为之动容?” “就算他不可能因此一下子对我有了爱慕之情,然而却肯定会记住我的!” “有了这么个开头之后,你觉得……接下来,我没机会让他对我真正上心?” “你道勾引人一定要骗人呢?啧!” “方才你找我麻烦时,我就知道你是个好对付的,现在看来,你比我想的还要单纯——我都有点后悔找你合作了,毕竟你这样子实在不像是对付得了冯家姐妹的。别到时候我费心费力让你做了恒殊表哥的妻子,你迅迅速速的死个不明不白不要紧,白白的糟蹋了我一番心血!” 敖鸾镜听的目瞪口呆,树上的盛惟乔听的也是目瞪口呆——她这会说不了话也动不了,但从坐下起就摸出那把梅花嵌猫儿眼银质小酒壶怡然自饮的盛睡鹤,却凑到她耳畔,含笑道:“乖囡囡,现在知道你多么天真了?我打赌你之前才听宣于表妹‘坦白’时,一定想替她在姨母跟前求情来着,是也不是?” “你这么聪明这么厉害,有本事一个人想办法逃脱宣于家老夫人的控制啊!”敖鸾镜虽然没有一个盛睡鹤在旁刺激,也被气了个够呛,怒声道,“说来说去还不是要求着我?你当真后悔你现在就走啊!我倒要看看,这府里除了我之外,你还找的到找不到第二个能跟你合作的人选!” 底下宣于芝雨似乎被噎了下,片刻后,她用无可奈何的语气道:“好吧,你说的对,我现在没什么可选的——但同样,你也没什么可选的!你要有信心靠自己嫁给恒殊表哥,方才也不会遣退左右,跟我来这林子里说话了,是不是?” “我跟你可不一样!”敖鸾镜虽然心机不如她,却也不笨,立刻打草随棍上,道,“你是走投无路,为了不被冯家姐妹去父母留子,必须找到一个帮手!但我这个敖家小姐,可是有父有母有兄长,虽然我确实很喜欢盛表哥,倘若当真跟他有缘无分的话,他日嫁与别人一样好好儿过日子!哪像你,离了眼前这个机会,根本就是十死无生!” 她冷笑出生,“所以,从现在起,你跟我说话最好放尊重点!再显摆你那些勾引男人的本事,休怪我转头就走!看你怎么办!” 宣于芝雨显然不防她这突如其来的发难,沉默了好一会,才涩声道:“你既然是这样尊贵的小姐,又何必同我这样的苦命人计较?须知道我不是一个人,我那同胞妹妹,可还在宣于家老夫人手里的,那孩子今年才三岁,是宣于家老家主去世前不久才落的地。” “你现在倒是装可怜了?方才讥诮我的时候不是很得意?”敖鸾镜可不像盛惟乔那么容易心软,闻言冷笑,“何况你要是真的看重你那妹妹,又何必在意合作的时候受点委屈吃点亏是吧?如果你认为你那妹妹还不值得你委屈自己,我连她亲姐姐都不是,做什么要为了她做低伏小?” 宣于芝雨叹道:“好吧,我说不过你——不过你也不要太过分!我无意跟你抢恒殊表哥,只求姐妹能够逃出生天,最好你再给我们笔安身立命的银子。但如果你欺人太甚的话,我也不介意给你添点堵,比如跟恒殊表哥春风一度什么的……相信我,论对付男人,你这种娇生惯养的大小姐,绝对不是我对手!毕竟我娘可是靠伺候男人吃饭的!” 敖鸾镜啐了一口,似乎有点恼羞成怒,道:“谁要跟你比这样下三滥的事情!” 为了转移尴尬,她赶紧岔开话题,“这么说,你今天回去之后,打算将跟盛表哥的坦白,解释成为了让盛表哥留下深刻印象,故意为之了?宣于家的老夫人,会接受这样的说辞吗?” “这个就是我的事了。”宣于芝雨嘿然道,“倒是你,你可想过要怎么博取恒殊表哥的欢心?至不济,也让他对你有个好印象?” 她以为凭自己方才露的那一手之后,敖鸾镜说什么也要请教几句的。 谁知道敖鸾镜闻言,只哼了一声,却道:“这个你就不要管了!你以后来盛府时,只管给我送送消息,该回避时就回避,多长点眼色,也就是了!” ——她需要像宣于芝雨这样玩弄手段好引盛睡鹤注意吗? 她之所以会喜欢上这位表哥,可是因为盛睡鹤注意她在前! 只要没有人故意横刀夺爱,她相信自己跟盛睡鹤在接下来的接触中,自然而然就会走到一起了! 宣于芝雨不知道这番内情,见她没有向自己问计的意思,虽然意外,但也没纠缠,只笑道:“那好,反正你有需要时找我……对了,你在盛家待的时间长么?别过两天就要回去了,那还谈个什么?” “爹娘没说待多久,但看祖父跟盛老太爷久别重逢的架势,怕是少说也要住个十天半个月?”敖鸾镜沉吟道,“今天就说到这里吧,你该回水榭了吧?别叫他们起了疑心,尤其是盛惟乔!” “我方才看你对盛二小姐一口一个‘惟乔妹妹’,喊的那么亲热,还口口声声要替她出气,还以为你们当真那么投缘。”宣于芝雨掩嘴笑,“没想到转过身来就是连名带姓的喊了,唉,也不知道那位天真的盛二小姐知道她的敖姐姐这么对她,该多伤心?” 敖鸾镜哼道:“她对她同父异母的兄长也没见多好,我为什么要对她好?” 宣于芝雨笑着道:“这话真真没良心,人家待你可不错啊!听说你今儿个病了,可是专门跑去看你的……” 两人边说边走,很快就离开了这片榕树林。 到这时候,盛睡鹤方抬手解开盛惟乔的哑穴,又在她身上点了几点,盛惟乔顿觉有无形的捆索松开,整个人都恢复了力气! 她揉了揉手腕,跟着就是沉肘一撞,狠狠撞向盛睡鹤! 盛睡鹤特别给面子的大叫一声,朝树下倒去——凌空一翻潇洒落地,拍掉在树干上沾的一点灰尘,他边抚平衣角,边笑问盛惟乔:“乖囡囡,你想好要怎么从树上下来了吗?” 第一百零七章 风太大,为兄听不见! 盛惟乔现在坐的地方距离地面约莫两三人高,独木成林的榕树老实说还是很容易攀爬的,在她附近就有比较方便落地的枝干。 所以虽然盛惟乔从来没爬过树,但还是冷笑着道:“你管我怎么下来?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 想到盛睡鹤方才强行把自己拖过来的行径,她就觉得怒火熊熊! 一拍树干,正要发飙,谁知那只该死一万次的盛睡鹤,快快乐乐的朝她招了招手,笑道:“那为兄就放心了……乖囡囡,咱们回见,为兄先走了啊!” 他边走还边高兴的“自语”,“乖囡囡果然是个以德报怨的好孩子——为兄还以为解开乖囡囡的穴道后,乖囡囡一定会抓着为兄拳打脚踢,没想到乖囡囡只是让为兄先行离开而已!看来这样的事情以后还可以继续干,反正顶多被赶走一下!” 盛惟乔气的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你不许走!”她用力踢了下底下的树枝,咬牙切齿的喊道,“你有本事拖我过来,你有本事别跑!” “乖囡囡你说什么?为兄听不见!”盛睡鹤摸着下巴,笑的不怀好意,“啊,这里风太大了,什么都听不见……” “这林中根本就没有风,你再装模作样,我回头绝对饶不了你啊!”盛惟乔折了树枝扔他,怒道,“你敢走!敢走我这辈子都跟你没完!” 盛睡鹤从怀里取出那把梅花嵌猫儿眼银质小酒壶,一脸深沉道:“看来为兄喝多了,好好的居然听见了乖囡囡的声音!还好为兄聪明,听出乖囡囡对为兄一口一个‘你’字的破绽——想我家乖囡囡那么聪慧、懂事、孝顺、温柔、体贴、机灵、美貌、宽容……怎么可能这么不礼貌的称呼为兄呢?我家乖囡囡对为兄,那肯定都是甜甜的喊‘哥哥’嘛!” “为兄肯定是醉了,唔,还是赶紧回水榭里,叫下人做碗醒酒汤来喝的好!” 说着把小酒壶塞回怀里,背起手,昂首挺胸的继续朝林子外走去! 盛惟乔气的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差点从树上掉下去! 索性她手忙脚乱的抓住不远处的一根分叉,才及时稳住身体——不过惊魂甫定之后,她忽然发现……已经走开一段路的盛睡鹤,不知道什么时候竟又回到了树下,正一瞬不瞬的看着她。 盛惟乔吃了一吓,正自疑惑,却见盛睡鹤仿佛松了口气的样子,笑眯眯道:“啊,为兄果然醉的厉害,居然听见乖囡囡喊‘哥哥’了,看来是错觉……那什么,为兄走了!再见!” 说着挥了挥手,就待离开。 “……”盛惟乔咬牙切齿的看着他转身,忽然脑中灵光一闪,“他这么快折回来,难道只是为了再次戏弄我一下吗?还是……看到我差点掉下去,担心我出事儿,想赶回来接住我?” 如果是前者,她现在只能给这只盛睡鹤记一笔;如果是后者的话…… 盛惟乔眼珠转了转,故意扶着树干颤巍巍的站起来,用心惊胆战的语气道:“这地方这么高,我、我可怎么下去?” 她边试图挪动着身体,边自我安慰似的道,“那只盛睡鹤带着我都能上来,我……我也一定可以下去的!” 话音未落,她脚底忽然一滑,顿时发出一声惊慌失措的尖叫! ……尖叫毕,盛惟乔满意的看到去而复返的盛睡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掠上树,揽着她的腰肢,将她带回地面! “吓着了?没事了没事了。”盛睡鹤不但把她半扶半抱到附近一个比较低矮的树干上坐下来休憩,还从怀里取出那把银质小酒壶,体贴的递到她嘴边,“来喝点酒,压压惊!” 盛惟乔趁他弯腰递酒壶时,果断照准他鼻子就是一拳! 盛睡鹤一偏头,盛惟乔的拳头擦着他耳畔打了个空——看着简直整个人都要被怒火包裹起来的女孩儿,他正要赶紧说点好听的补救,但气昏了头的盛惟乔,已经忍无可忍的扑到他身上一阵拳打脚踢! 末了,看着配合的喊饶命的盛睡鹤,盛惟乔兀自觉得不解恨,磨了磨牙,抓着他脖子就是一顿掐! 直掐的他脖子上布满了月牙似的血甲印,才恨恨住手! “做什么带我来听她们说话?”终于冷静下来的盛惟乔,却没有拂袖而去,而是掠了掠鬓发,整理了下揍盛睡鹤时弄乱的衣裙,恢复成端庄贤淑的大家闺秀模式,开口道,“不管是宣于芝雨还是敖鸾镜,对你可都没敌意。你不是一直想跟我抢家产吗?这么好的机会,做什么要错过?” 盛睡鹤特别慈爱的看着她:“乖囡囡,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为兄这么光明磊落的人,怎么可能用这样的鬼蜮伎俩?” “你光明磊落?”盛惟乔冷笑,不过神情到底缓和了不少,抿了会嘴,哼道,“宣于芝雨的事情你放心吧,她以后都未必会有机会来盛府了。至于那个敖鸾镜……” 她眼中闪过一抹厌烦:相比宣于芝雨,盛惟乔现在对敖鸾镜的感观更坏。 毕竟她对宣于芝雨一直都是抱着防备和疏远的,而且由于宣于冯氏对待外室女的态度,她这个宣于冯氏的嫡亲外甥女,跟宣于芝雨注定不可能是一路人。 所以宣于芝雨算计她,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但敖鸾镜,盛惟乔是真心实意想招待好这位娇客的。 谁知道她尽心尽力做主人,人家不但不领情,还莫名其妙的对她存下敌意了——尽管知道敖鸾镜是出于对盛睡鹤的爱屋及乌,然而盛惟乔还是觉得打从心眼里的厌烦:你敖鸾镜再喜欢盛睡鹤,到现在别说正式成为盛敖氏,那是八字都没一撇呢! 我们盛家的家务事,闹的再厉害,你一个同辈的客人,有资格管? 哪怕是身份尊贵的徐抱墨,之前插手盛家家事,那也只是求情,还是直接找盛老太爷求情,一切摊开在明处,哪有像敖鸾镜这样,私下勾结同为外人的宣于芝雨,谋算盛家人的?!盛惟乔越想越恼火,对盛睡鹤道,“你既然直接带我过来听这两人的谈话,想来这两个你一个也看不上!既然如此,明儿个开始,你就别管他们了,就说不大舒服——我想那敖鸾镜总不可能赶到泻珠轩去看你!” 盛睡鹤笑吟吟的看着她。 “怎么了?”盛惟乔被他看的莫名其妙,忍不住摸了摸脸,怀疑自己脸上是不是沾了什么脏东西。 却听盛睡鹤笑道:“为兄对那两位的好意确实避之不及,不过……为兄之所以专门带乖囡囡来听壁脚,却不是为了想让乖囡囡帮忙啊!” ……”盛惟乔闻言,长睫微颤,白玉似的面颊,突兀的浮上了两抹红云。 见状,盛睡鹤摸着下巴,眼中笑意更深:“乖囡囡,你终于醒悟过来了吗?” “……”盛惟乔面红耳赤良久,久到林中的气氛都有点诡异了,她才跺了跺脚,用非常不甘心的语气道,“好吧,我这次确实是看走了眼,万没想到宣于芝雨跟敖鸾镜是这样的人!但这也不能算我天真,顶多就是防人之心不足罢了!毕竟宣于芝雨且不说,敖鸾镜同徐世兄一样,都是祖父旧部之后,敖老太爷现在还在咱们家呢!哪知道她竟如此表里不一?!” “徐世兄……”盛睡鹤听了这番话,目光闪动,似乎想到了什么,但睨了盛惟乔一眼,却到底没说出来,只是嘴角的浅笑越发意味深长。 盛惟乔不知他心思,见他但笑不语,绞了会手帕,撑不住心虚,嘟囔道:“就算我天真,但所谓吃一堑长一智,以后我可不会这么好骗了!” 她唯恐盛睡鹤继续嘲笑自己没城府,被人家三言两语就骗的团团转,故此不待他回答,赶紧转移话题,“说起来,你既然是要我来听这样的事情,方才做什么不好好的跟我说?非要骗了我的丫鬟把我硬拽过来——我能不跟你生气吗?!” 盛睡鹤温柔道:“乖囡囡,方才为兄要是跟你老老实实的说了,你会听吗?” “我当然……”盛惟乔恼怒道,“我当然不会听了——但这能怪我吗?还不是你老是不肯好好的跟我说话,弄的我看到你就生气!” 话音才落,她又觉得这话似乎又要吵起来一样了,叹了口气,正拟岔开话题缓和下气氛,谁知就听盛睡鹤柔声道:“好吧,怪为兄。不过乖囡囡也误会为兄的意思了!” 他笑眯眯的看牢了女孩儿,一本正经道,“为兄之所以专门带乖囡囡来听壁脚,不是为了让乖囡囡吃一堑长一智,更不是为了让乖囡囡看穿那两位的真面目,而是为了告诉乖囡囡:以乖囡囡的心机城府,为兄根本不需要任何外力、不需要玩任何阴谋诡计,甚至还可以自断送上门来的外援,就是这样,乖囡囡也不可能抢家产抢的过为兄啊!” 意料之内看着盛惟乔呆若木鸡,他含笑摸了摸她脑袋,温柔道,“是的,乖囡囡就是这么讨人喜欢,尤其,是做敌人的时候!” 第一百零八章 居家旅行杀人放火妻奴必备! 这天傍晚的时候,大家终于再次回到水榭中时,敖鸾镜的缺席由盛惟乔代为解释:“方才我们围着荷塘散步消食时,敖姐姐感到不大舒服,许是病体未愈,怕我们担心,所以先回去休憩了,托我给大家说声,免得大家担忧!” ——之前敖鸾镜在盛惟乔面前被宣于芝雨说的抱羞而走,其后盛惟乔虽然在盛睡鹤的帮助下听了一回壁脚,但这种事情是不好说出去的,盛惟乔此刻自然还得装的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仍旧与敖鸾镜亲亲热热一样,帮她告罪。 因为敖鸾镜之前是公然宣布病倒了的,现在正处盛夏,天气炎热,本来也就不适合她这种身体不舒服的人到处走,所以提前离开也不奇怪,大家关心几句也就是了。 倒是另外一位的缺席,或者说迟到引人注意——盛睡鹤是抱着只花狸猫还席的。 这还没什么,毕竟盛府这花园里珍禽异兽不少,寻常人家养的猫啊狗啊也有。作为盛府公子,他兴致上来抱只猫也不奇怪。 问题是,他脸上、颈项、手背零星的抓伤,让众人不禁面面相觑! 盛惟乔没事人一样专心喝茶,宣于芝雨在人前继续扮演楚楚可怜,见状面露惊容,却为了低调没有头先发问——徐抱墨自觉跟盛睡鹤认识也有段时间了,还有同往海上的经历,早先他还一心一意想做盛睡鹤的妹夫,尽管现在他已经完全没了这个念头,但世兄世弟的情谊还是可以保留的,率先起身相迎,关切道:“恒殊弟这是?” 盛睡鹤还没回答,本来伏案吃果子的盛惟妩忽然直起身,两眼放光:“哈哈哈你这只外室子被猫儿抓伤了吧?猫儿干的好!回头奖你一盆鱼!” 众人:“………!” “在园子里看到这只猫儿怪可爱的,忍不住上前逗了会。”盛睡鹤神色自若,含笑道,“哪知看起来这么漂亮的猫儿竟凶悍的紧,把我抓了好几次——要不是看她……” 说到这儿,他似乎意有所指的顿了顿,目光不经意的扫过盛惟乔,这才笑着继续道,“看它娇滴滴的怕当真下手打坏了,不能不让着点,结果倒把自己弄的狼狈不堪了,失仪之处,还请各位莫要见怪!” 众人正被盛惟妩的话弄的下不了台,闻言纷纷接口:“这猫定是散养在园子里,久不近人,故此野了性子!” “恒殊表哥这些伤要紧么?要不要先去找大夫瞧瞧?至少抹点外伤的膏药?” “猫这东西,最是爱娇,发起脾气来,确实胡闹的很。恒殊弟往后还是小心点的好,实在要抓,也遣下人动手,免得自己受伤。”徐抱墨说这话时语气有点微妙,因为他忽然想到自己那个“爱猫”的亲爹宁威侯徐子敬了…… 但徐抱墨很快打消了这个可笑的联想——他爹那是祖传的惧内,而盛睡鹤至今连个通房丫鬟都没有好吗? 所以这些伤肯定是出自真正的猫爪,而不是某只母大虫啊! 想到母大虫,徐抱墨禁不住用忧伤的目光悄悄瞥了眼盛惟乔——女孩儿踞案而坐,没有关注盛睡鹤的伤,却正挽了堂妹盛惟妩的手,凑在她耳畔小声说着什么。 看情况,应该是在劝说盛惟妩别再讲方才那样的话。 盛夏的余晖越过荷塘,浩浩荡荡的照入水榭之内,温柔的撒了姐妹俩一身。 盛惟乔本就细腻无暇的肌肤,在这样的光线里闪烁着柔和的光彩,纤长浓密的睫毛仿佛是沾了金粉的蝶翅,随着说话时的轻颤上下翩跹,愈显明眸皓齿,顾盼生辉。 她容貌精致,由于生来备受宠爱,在无忧无虑中浸染已久,又不曾染上过于骄横跋扈的脾性,哪怕刚刚才跟盛睡鹤掐了一场,眉宇间也是毫无戾气,而是一片自然而然的天真烂漫,通身气质纯粹而干净。 就好像暖房中精心养护的名花,也许不及风吹雨打中绽放的蓓蕾那么触目惊心扣人心弦,却有着温室花朵特有的雍容,那是凝结了栽培者心血倾注的瑰丽,同样的罕见与珍稀。 徐抱墨看的好伤心——这么漂亮的女孩儿,他真的很喜欢啊! 但为什么这女孩儿要那么凶残? 只是丈夫纳个妾而已,需要让丈夫早点死吗? 这已经不是母大虫可以形容的了,简直就是黑寡妇好不好? 盛家这么教女儿,就算他们家女孩儿嫁妆丰厚,长的好看,也很难嫁出去的啊! 他们就不怕女孩儿到了年纪没人要吗? 总而言之,为了自己的小命,为了徐家的传承,为了自己不至于步上亲爹的后尘,为了日后数十年人生的幸福和快乐……因美色而动摇的徐抱墨,最终还是狠了狠心,决定等会散了之后,就找借口去跟盛老太爷辞行! 他不知道的是,这会盛老太爷也正打算打发他走人:“二房的事情不能再拖了!明儿个,让客人们先回去,咱们关起门来把这些家务事统统处置掉吧!” 老太爷做这个决定的直接原因,自然是敖家就盛惟德不肯为二房求情之事挨打告了状。 敖老太爷偌大年纪的人了,亲自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跪在榻边哭诉:“白氏之事,是我们敖家做的,德儿那孩子什么都不知道!有道是冤有头债有主,盛家要打要罚要骂,姓敖的上上下下再没二话!可德儿他是无辜的啊!” 待盛老太爷表示这件事情二房、三房跟明老夫人都不知道,自己也打算把这秘密带进棺材里之后,敖老太爷当场给老上司磕头道谢,末了继续哭,“听小厮说,德儿昨儿个已经挨了一回打,今天要不是他舅母恰好有事寻他,只怕也难逃家法!所谓一夜夫妻百日恩,我那女儿虽然愚笨,没能服侍好德儿他爹,可是在盛家的时候,也是尽心尽力了啊!” “如今我这把老骨头才进盛府门,德儿他爹就揍上了儿子,这……这……这……他对敖家再不满,德儿终归是他亲骨肉,这孩子他有什么错?盛老哥,我这年纪,也不知道还能活几天,但望你念在德儿也是您的嫡亲孙儿的份上,千万千万,给他留条活路!” 盛老太爷本来就不可能容忍盛兰斯这样的行径,再加上老部下的这番哭诉哀求,当场就许诺,一定要给敖家个交代! 于是送走敖老太爷后,盛老太爷马上把大房、三房喊到跟前,“长痛不如短痛,这么多年来,打是一直打的,骂也没少骂,那孽障之所以屡教不改,思来想去,都是因为凭他闯下什么样的祸事,顶多挨上一顿抽,跟着一切照旧,他想做的事情也件件如愿!长此以往,他能不有恃无恐?!” “说到底,是老子这个当爹的不够狠!没能镇住他!” “倘若当年他对敖氏喜新厌旧时,老子直接打断他两条腿,让他这辈子都只能躺在榻上拖日子,估计他就是有那个心,也没那个本事折腾出后来这许多事情了!” 老太爷越说脸色越难看,最终拍板,“这次凭你们娘怎么个闹腾法,凭那孽障如何绞尽脑汁,老子之前说了把二房分出去,那就必须分!” 冯氏跟盛兰梓夫妇闻言都是一喜,正要答应,被临时喊回来的盛兰辞端详着亲爹脸上分明的病色,却有些踌躇:“爹近来心情都不大好,要不,其他人也还罢了,请敖世叔再住些日子?也好陪您说说话、解解闷?” “那孽障的事情一天不解决,老子一天心里堵得慌,再多袍泽叙旧,也是治标不治本!”盛老太爷叹着气,摆手,“就这么办吧——最好马上去跟他们说明情况,不然,那孽障这会只是逼着德儿出面给他求情,接下来说不定你们娘都要跪到敖家、徐家人面前去了,到那时候,越发闹心!” 闻言儿子媳妇们包括盛兰辞在内都是脸色一变:从上次的祖孙之争来看,明老夫人对盛兰斯的宠溺,还真有可能做的出来这样的事情! 而尽管敖家人一点都不想帮盛兰斯,巴不得借着分家让盛惟德跟这亲爹分开;徐抱墨作为晚辈也肯定不会没眼色的掺合这种事情,但以明老夫人的辈分与身份,当真跪到他们跟前,他们又怎么可能当真一口回绝? 如此客人们尴尬,主家也丢脸——确实还是先把客人们请走的好! 父子几个既达成了一致,当天晚上的家宴上,盛兰辞夫妇就委婉的向客人们转达了“府中有事,你们能不能先回自己家去,回头我们处理完事情了,再来做客”的意思。 敖家人这边,盛老太爷已经在晚宴前就亲自给敖老太爷说了缘故了,本来他们此行除了请罪之外,主要就是为了盛惟德,这会自然不会觉得受到怠慢,反而是巴不得——噢,敖鸾镜除外,女孩儿刚刚压下宣于芝雨的气焰,还满心期待接下来跟她盛表哥更进一步呢! 她连成亲后怎么说服娘家帮助盛睡鹤反抗嫉妒成性心狠手辣的未来婆婆冯氏都想好了,结果听说明天就要走了,整个人都懵了! 狄氏还以为女儿是舍不得“一见投缘”的盛惟乔,安慰道:“咱们只是先回去,以后有机会还会过来的。再者,霖县跟郡城离的也不是特别远,你们平时可以书信往来嘛!还能顺便练练书法!” 敖鸾镜满嘴苦涩,却又不好跟狄氏说明,只能期待下次再来的机会了——当然给盛惟乔的信还是要写的,毕竟在她离开盛府的日子里,她可就指望靠这位惟乔妹妹打探心上人的近况了! 除了她满心不情愿外,敖家其他人对于连夜收拾行李倒没什么想法,包括跟敖鸾镜一样,自始至终不知就里的敖鸾箫,也以为是祖父求医成功,急于回家调养,好一劳永逸的解决痼疾。 而徐抱墨就更不要讲了——他之前还担心盛家会扣着他不放,来个生米煮成熟饭呢! 这会见盛家委婉下了逐客令,几乎是流着泪一路跑回客院收拾东西的! 当然,为了避免被盛家发现他的真实想法,他非常机智的全程保持了极为沉痛的神情! 那模样活脱脱跟被棒打鸳鸯的苦命人似的,以至于冯氏看到之后忧心忡忡,回乘春台后,特特跟丈夫提到:“瞧抱墨那孩子的脸色,别是对咱们乖囡动了真情,这会道咱们赶人,是暗示他别打乖囡的主意,故而神情黯然吧?” 徐抱墨究竟是不顾生死救过盛惟乔的人,冯氏尽管不想要他做女婿,到底也不忍看他伤心难过的。 “那你肯把乖囡许给他吗?”盛兰辞闻言,叹了口气,“乖囡才十三,离出阁还有两年呢!先不管这事,先把二房的事情解决掉吧——不然成天家宅不宁,哪有功夫去管孩子的终身大事?” 冯氏想想也对,叹道:“但望那孩子回了苍梧郡后,因着两地分隔,对乖囡的心思可以淡下去才好!” 第一百零九章 破罐子破摔 次日一早,客人们纷纷告辞。 因为明老夫人病体未愈,不便送客,大家为了让她“专心静养”,却是到了晌午后,客人们都走的不见人影了才跟她讲。 明老夫人起初还觉得有些羞愧,跟这几天一直服侍她的肖氏说:“今年真是太不顺了,从入夏以来,事情就没断过,甚至连衙门都惊动了,也难怪人家要走。等回头安定了,得好好给两家赔个不是,免得当咱们有意怠慢才是!” 肖氏是知道送客始末的,此刻自不会告诉婆婆,只陪笑道:“您说的是!” 然后到了晚上,盛老太爷派人通知各处,统统聚集到禁雪堂用饭,饭后他有话说时,明老夫人心里才一个“咯噔”,察觉出不对来! 老夫人抱着万一的希望,赶着开饭前,命心腹悄悄到诗夏庭提点了一番盛兰斯——于是到了晚饭的时候,盛兰斯才进门就“扑通”一声跪下,流着泪认错,说自己资质鲁钝,有眼无珠,以至于错失了门当户对又秉性贤良的发妻,反倒把白氏、吴氏这种野心勃勃的妇人当成宝,闹的二房后院不宁,连自己跟元配嫡长子的感情都生疏了,实在是无地自容。 好在他现在已经知道错了,打算往后跟盛惟德好好和解,努力弥补这个儿子,从此洗心革面好好过日子云云。 这时候人已经到的差不多了,只盛老太爷还在房里没过来,盛兰辞一个人在那边服侍。 看到这种情况,晚辈们因为反正没插嘴的资格,都默默的站在旁边也还罢了,冯氏同盛兰梓夫妇却皆皱起了眉,一块看向明老夫人,明老夫人捧着茶碗,唉声叹气:“你这孽障,朝我磕头做什么?我这把老骨头,活一天是一天,又怕被你带累多少?倒是你的兄弟嫂子弟妹们,还有你侄子侄女,他们才是被你害了的!你要请罪,也该跟他们说才是!” 盛兰斯闻言忙挨个给冯氏他们磕头,连声赔罪——冯氏等人气的脸色铁青,避开之后,却也不能不说话:但说无妨的话,显然会被明老夫人打草随棍上;说他的不是吧,他已经当着这么多晚辈的面跪下来认错了,再说他不好,非但显得小气,也容易被明老夫人抓把柄闹腾。 所以只能扯了盛老太爷来做挡箭牌:“我们也还罢了,关键是爹娘这回都被气病了!尤其是爹,想当年夫君还在翰林院时,爹就大病过一场,那会我虽然还没进门,但事后听夫君说起当时的凶险,犹自心惊!虽然这已经是近二十年前的事情,可爹如今的年岁也不能跟二十年前比了——这都好几天了,到现在起身都勉强,娘这会的气色也不好……这叫咱们做晚辈的,于心何忍?” 冯氏语未毕,已经红了眼圈。 她起了这么个头,盛兰梓夫妇自是心领神会,当下盛兰梓就叹道:“大嫂说的对极了!二哥这些年来做的事情,牵累家里事小,到底都是一家人,哪能不互相担待些?可二哥也是这点年纪的人了,即使咱们兄弟都是资质愚钝不堪造就,没法像大哥那样为爹娘分忧,好歹也该收收心,别叫爹娘再为咱们操心吧?现在二哥跟我们赔罪,却是没有必要,关键是待会爹来了之后,二哥千万顺着点爹,别再惹爹生气了!” 话音未落,上首的明老夫人已经气急败坏的泼了一盏茶水下来,怒叱道:“狼心狗肺的东西!你也知道你二哥是这点年纪的人了,他当着这么多晚辈的面给你磕头赔罪,你不说宽宏大量的原谅他,话里话外,反倒是巴不得顺水推舟的把这兄弟赶出去!我怎么会生下你这样不念手足之情的逆子!” 说话间,老夫人恨恨的扫过冯氏,指桑骂槐道,“平常时候装的贤惠大度兄弟友爱,真正事到临头才露出真面目!枉我从前以为你是个好的,现在想想我简直是瞎了眼!” 盛兰梓在盛家三兄弟里头向来最不起眼——他爹盛老太爷偏爱大房,他娘明老夫人替二房操心成自然,就他这个小儿子,爹娘双双疏忽的紧,成天只是随波逐流的过日子。 好在他也没什么野心,成天附和父兄,偶尔还要挨亲娘呵斥,亦不觉得委屈,反而乐的轻松。 这会给大嫂帮腔挨了骂,缩了缩脑袋,也就赶紧不作声了。 只是他虽然乖顺,明老夫人却不肯因此放过他——老夫人叮嘱盛兰斯一进门就跪下,为的是让二房不要分出去,又不是为了骂一顿晚辈发泄,要现在就鸣金收兵,岂不是白费功夫了吗? 所以老夫人拿眼睛剜着儿子,继续道:“人家都说,浪子回头金不换。你兄弟再不好,也就是女色上头犯过些糊涂!就是这一件,那也是外头女人不正经,主动勾引他的多!一没偷过二没抢过,讲到哪里都不算辱没祖宗,且如今还回心转意过来要改过了,这样你也容不下?!你摸摸自己的良心莫不是被狗吃了!” 见众人都是默默听着,虽无人反驳,却充满了分明的抗拒,明老夫人既失望又焦灼,咬了咬牙,索性看向了冯氏,“老大家的,你来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她这显然是不惜跟大房撕破脸也要保二房了! 冯氏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悲伤之色,未语先流泪:“总是我们做的不够好,叫爹娘偌大年纪了还要这样操心!” 明老夫人截口道:“只要你们兄弟和睦,团团结结的在一起,我们做父母的还有什么好操心的呢?” “娘说这话就是觉得咱们不团结不和睦了。”冯氏拿帕子按着眼角,说道,“想我进门以来,不敢说桩桩件件周到,却也是尽心尽力的做人做事了。现在猛然听娘这么一说,我……我真是……真是惭愧的没法说!” 完了不等明老夫人再说什么,就呜呜哭泣起来! 明老夫人气得两眼发昏,偏偏大房的兄妹俩还一左一右扶住冯氏,不住的低声劝说——冯氏得了他们一劝,哭的更是没完没了,显然在盛老太爷到来之前,她都打算用这个法子拖时间了。 而盛老太爷偏爱大房,对于长媳更是向来给面子,很多时候宽待之处还在盛兰辞这个亲儿子之上。可想而知,老太爷来了之后,看到冯氏在哭,或者看出冯氏哭过,哪能不过问? 届时即使冯氏不添油加醋,稍微透露点,老太爷说不得就会勃然大怒——便是本来还有几分转圜余地,也要没有了! 如此明老夫人给盛兰斯出的主意非但无法奏效,反倒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老夫人越想越怒,目光在盛睡鹤跟盛惟乔身上一转,忍不住脱口道:“想当初,咱们家兴兴头头给你们爹设宴贺寿,结果乔儿妩儿两个大喜的日子里,当着来来往往众宾客的面,闹出蓄意栽赃兄长的事情来,事后你们两房是怎么说的怎么做的?!合着你们自己的孩子知道心疼,轮到兄弟头上就吝啬的连这点儿肚量都没有了吗?!” “娘,这件事情不是已经弄清楚了吗?都是下人不好,曲解了孩子们的意思!”肖氏一听就急了,这事儿当初在南风郡城闹的无人不知,大房跟三房见天的登门赔礼,好不容易才压下去,明老夫人现在又翻出来是几个意思?! “那兰斯还不是被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给带坏的?!”明老夫人立刻道,“如今白氏跟吴氏都不在了,回头我再给他娶个知事守礼的续弦,你们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几十年兄弟情分,你们至于狠心到连一次机会都不给他的地步?!” 肖氏怄的不行,这婆婆说的倒是轻松! 也不想想当初知事守礼的敖氏是怎么离开盛家的,盛兰斯若是娶个妻子就能管得住的,盛老太爷那么教子从严的人,需要被他气的病倒在榻?! 她心中愤然,正要不管不顾的出言反驳,忽听一个略显沙哑的嗓子道:“祖母先说不三不四,继而提到我们那才没了的苦命的娘,这是说我们娘就是不三不四的人了?可是我娘再不好,当初也是三媒六证,堂堂皇皇抬进这个家的!” ——是盛惟娆,她冷笑着抬头,毫无敬畏的望住了主位上的明老夫人,“再说二姐姐跟七妹妹才多大年纪,我爹今年多大年纪?祖母拿孙辈跟子辈比,不觉得心虚不觉得可笑不觉得无理取闹吗?!” 她忽然站出来,大大出乎了众人的预料,冯氏忙放下帕子,厉声喝道:“娆儿你真是没规矩!你娘生前对着你祖母也要喊声‘娘’,即使她才去,人死为大,可你祖母究竟是她长辈,气头上说她几句又怎么了?你再心疼你娘,这长幼之序还守不守了?!” 冯氏这话看似责备盛惟娆,却暗藏回护之意:就算白氏是明老夫人的儿媳妇,但人死为大。尤其白氏死了还没多少日子,当着孙女的面说她亲娘不三不四,人家亲生女儿为亡母的身后名出头,即使坏了长幼之序,说到哪里,人家也要讲明老夫人这做长辈的不厚道! “孽女!”明老夫人理亏在前,又被长媳这么一堵,脸上青红交错,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但底下跪着的盛兰斯却受不了了,爬起来就要去抽盛惟娆,切齿道,“听说之前白氏才死那会,你就巴不得老子给她赔命!可见你想弑父不是一天两天了!上次没成功,这次又对老子这个亲爹动了杀心,是不赶尽杀绝不满意是不是?!老子还没找你算账,你……” 说话间他已经冲到盛惟娆跟前,高扬巴掌,就要狠狠抽下——冯氏跟盛兰梓夫妇忙上前劝阻,但因为离了段距离,却是不及。 索性二房的子嗣站在一块,盛惟德见状,眼疾手快一拉妹妹,自己挡在前面,口中急急道:“妹妹断无此意,请爹爹息怒!” 话音才落,盛兰斯重重一掌掴在他脸上,打得他头一歪,吐出半颗带血的牙齿! 明老夫人这才大惊失色的起身:“兰斯!你给我住手!” ——这不仅仅是因为老夫人对盛惟德这个长孙比对盛惟娆这个不听话的孙女重视,也因为盛老太爷马上就要来了,若看到盛惟娆挨打,还能说她不敬祖母在前,受到惩罚是理所当然;现在换成盛惟德受伤,岂非是火上浇油?! “娘,孩儿想明白了!”但盛兰斯打完儿子,忽然有了主张,也不跪了,反而一把揪住盛惟德的衣襟,对明老夫人道,“爹摆明了要把二房分出去,大房跟三房显然也是求之不得!这种情况下,即使孩儿这回能够留下来,非但从此都要做低伏小的过日子,回头但凡有什么地方碍了他们的眼,说不得就要旧事重提,继续把孩儿这房扫地出门!” 他面容扭曲,几近狰狞的环视了一圈堂上,忽然狞笑了一声,道,“走就走!不过,我二房的子嗣也不能留下,统统都得给着我滚出这座盛府!” 边说边狠踹了盛惟德一脚,盛惟德脸色一变,虽然还勉强站着,额头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沁出了冷汗! 盛兰斯视若无睹,嘿然道,“分出去也好!至少以后我想打儿子出气,也不需要担心爹跟大哥有什么看法;没钱花了大可以把女儿卖掉换几个银子进赌坊碰运气……所以娘,不必再求他们!” “分家就分家,谁怕谁?!” 冯氏、盛兰梓夫妇不敢置信的看着他,险些没被当场气死!!! 就在这时,外间传来脚步声,盛老太爷与盛兰辞终于到了。 第一百一十章 跟老子玩破罐子破摔?你倒是摔摔看! 盛老太爷才进门就觉得气氛不对,定睛一看盛兰斯拽着盛惟德的衣襟,脸色顿沉! 再见盛惟德口角染血,脸上指痕宛然,顿时勃然大怒,戟指大喝:“畜生,你在做什么?!” “爹可算来了!”盛兰斯虽然已经做好了撒泼的准备,但素来惧怕父兄,积威之下,原本满满的气势,也不禁为之一弱,顿了顿才有点讪讪道,“爹今儿个打发了客人,又把人都召集全了,想来就是要把孩儿这一房分出去了?既然如此,那还是快点宣布,孩儿好带着孩子们回去收拾。” 说到这里,怨愤上腾,他忍不住冷笑了一声,“至于晚饭,孩儿这房人不用也罢,免得大房跟三房看到二房在座,心里不爽快,吃不好喝不好!” 盛兰斯以为以自己亲爹的暴脾气,听了自己这个逆子这么说话,不说立刻冲过来挽袖子抽自己,至少也要大发雷霆。 他已经做好了挨打的准备,当然也做好了回头加倍发泄在子女头上的报复准备——谁知盛老太爷听罢,却没有立刻发作,反而用失望之极的目光定定看了他一会,方沉声喝道:“德儿这伤,到底是怎么回事?!” “回祖父的话,方才祖母说孙女那才没了的娘不三不四,孙女受娘亲生养大恩,纵然祖母是长辈,却也无法坐视娘在身后如此受辱!”盛老太爷的反应实在反常,以至于包括明老夫人在内,都微微出神,竟没能立刻回答他的询问。 只有盛惟娆,眯起眼,绕过盛惟德走了出来,朗声道,“是以出列反驳,之后爹说孙女意图弑父,赶上来动手要教训孙女,大哥这模样,却是替孙女挨的!” 盛老太爷面无表情的听完,转向盛兰斯:“可是如此?” 盛兰斯被亲爹看的一阵毛骨悚然,下意识的放开了盛惟德,又定了定神,才哼道:“这孽女能为她那个死了的娘出头,孩儿做什么不能为自己的亲娘教训她?至于德儿,要不是他自己冲上来多管闲事,孩儿原是不打算伤他的!” “爹本来确实是不打算打大哥的,但方才打了大哥之后反而想开了。”盛惟娆立刻接口道,“祖父,爹现在之所以巴不得您立刻把二房分出去,是因为他觉得分了家之后,想怎么打大哥,哪怕打死都没关系,不需要再顾忌您跟大伯;即使将来挥霍无度败光了家产,也还能把孙女卖掉换银子去赌坊里碰运气!” 盛兰斯气的抬手就给了她一个耳刮子:“下贱东西……” 话没说完,之前一直看着很平静的盛老太爷,蓦然抬手,正正反反的给了他十七八个耳刮子! 老太爷虽然年近花甲,此刻又在病中,到底是行伍出身,手劲儿根本不是盛兰斯这种正当壮年却被酒色掏空了身体的人能比的,这一顿抽,直抽的盛兰斯眼花缭乱,耳畔嗡声不绝,待老太爷收手之后良久,都没能缓过神来! 而这时候其他人看他,都倒抽一口冷气——却见盛兰斯面目红肿,口鼻之中,均缓缓渗出血痕来! 明老夫人吓的几乎连滚带爬过来查看儿子:“兰斯!兰斯!你怎么样?!” 她担心的抱着盛兰斯问了半晌,见他还是浑浑噩噩的缓不过身来,不禁老泪纵横,扑到盛老太爷身上又捶又打,“你好狠的心啊!亲生儿子,你居然下这样的毒手!这么多年了,就算是家里的下仆犯了错,也没有打成这样的!你还怪他打儿子女儿,你也不想想你自己这个当爹的是怎么给他做榜样的?!” 如果是平时,以盛老太爷一贯的体魄,自然不在乎老妻的这点折腾。但老太爷如今只是强撑着起身,方才抽了盛兰斯一顿,已经觉得有点吃力了。再被老夫人扑到身上,顿时身形微晃,流露出难以支撑之色来。 盛兰辞见状皱眉,上前扶住明老夫人,沉声道:“娘您冷静点,爹手底下有数,不会当真伤了二弟的,不过是看着可怕……” 话音未落,明老夫人挥手就给了他一巴掌,恨声道:“你弟弟被打成这个样子了,你还敢说没有当真受伤!是不是要他被打死了,你才高兴?!” 堂上顷刻间鸦雀无声! 连方才还一脸破罐子破摔的盛兰斯都脸色一变——盛兰辞自幼就受到盛老太爷的偏爱,盛兰斯姐弟四个小时候不是没吃味过,然而老太爷偏心的理直气壮:“辞儿的亲娘为了给老子延续子嗣,生生的去了!撇下辞儿这点骨血,老子要不多疼他些,还是人么!” 甚至盛老太爷当年娶明老夫人的时候,就明确说过,他续弦纯粹是因为盛兰辞年纪小,自己一个人照顾不来,不然冲着艾氏对他的情深义重,他根本不打算再娶。如果明老夫人不能保证对盛兰辞视若己出,那亲事免谈! 尽管后来明老夫人又给盛老太爷生了四个子女,然而在盛老太爷心目中,最重要最疼爱的孩子,始终都是盛兰辞! 现在明老夫人居然当众打了老太爷的心肝,任谁也知道,今天这件事情是不可能善了了! 果然,盛睡鹤慢条斯理的按住勃然大怒的盛惟乔,还没来得及劝说这妹妹很不必急着替亲爹委屈,就听到“啪”的一声脆响——盛老太爷丝毫没有给老妻留面子的意思,当着所有晚辈的面,一巴掌掴的明老夫人差点一个踉跄! “再撒泼,就跟二房一块滚出去!”盛老太爷看都没看明老夫人瞬间惨白的脸色,伸手扶住长子,边朝上首走去,边冷冷道,“老子虽然早年弃文从武,区区休书还不需要别人代笔!” 冯氏淡淡看了眼明老夫人,对盛兰梓夫妇使个眼色。 盛兰梓夫妇小心翼翼的走到明老夫人跟前:“娘,咱们先坐下吧,有什么事,坐下来说。” 明老夫人失魂落魄的站了片刻,惨笑道:“还坐什么坐?这个家里,还有我的位置么?” 她悲凉的目光在大房一行人的身上掠过,喃喃道,“往常一口一个‘娘’喊的亲热,弄的我都以为自己真是亲娘一样了,今儿才知道……我算什么?” 盛兰梓夫妇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求助的看向上首——刚刚坐下的盛老太爷,却没有看这边,只森然道:“来人,笔墨伺候!” ——这就是要写休书了。 二房、三房的脸色顿变,盛兰梓下意识道:“大哥!” “爹,娘只是一时气急,您别生气了。”好在盛兰辞没有落井下石的意思,安抚的按住了盛老太爷的肩,温和道,“而且娘也没用力,知道您心疼儿子,不过一家人过日子,磕磕绊绊也是难免的……时候不早了,咱们先用饭吧!用完了饭,再说事情,不然孩子们都要饿了。” 说着对女儿使个眼色。 盛惟乔记恨明老夫人打了自己亲爹,十万分的不情愿给她圆场,但在冯氏的推搡下,还是蹭到盛老太爷跟前,甜甜道:“是呢,祖父,咱们在这里等了好久了,再不开饭,孙女可要饿坏啦!咱们先用饭好不好?” 那边盛兰梓夫妇忙也把女儿盛惟妩推到前面,两个孙女一块抱胳膊抱腿的软语撒娇,盛老太爷脸色阴沉半晌,到底叹了口气,道:“开饭!” 虽然如此,但这顿晚饭的气氛可以想象。 被三房半劝半拉到座位上的明老夫人,整顿饭连牙箸都没拿起来,只在那里默默流泪。 其他人也都没什么胃口——也就盛惟妩年纪小,不知忧愁,照常吃了大半碗饭——包括才两岁的盛念洁,都因为服侍他的下人心惊胆战,没吃到什么东西。 饭后下人送了茶水上来漱口,又打了几盆水,让女眷们整理仪容,也给盛惟德取了点药来收拾了下。 如此一番忙乱过后,闲人退散,禁雪堂上气氛重归凝重。 盛老太爷眯着眼,不看任何人,只望着不远处的灯盏,没什么起伏的说:“本来方才辞儿反复劝说,老子已经同意,再给二房一次机会……不过现在既然二房自己都想分出去,那就分吧!” 老太爷也不管众人听了这番话后的巨大哗然,对盛兰辞点了点下巴,“别忘记德儿他娘和离时记的账!” “这怎么可能?!方才冯氏明明就……”明老夫人呆若木鸡,禁不住高声叫了起来——她又是撒泼又是耍赖的忙了这么久,图的不就是让二房不要分出吗?早知道盛兰辞已经劝好了盛老太爷,她怎么可能得罪二房,更不要讲掌掴盛兰辞了! 然而盛兰辞只是平静道:“是敖家走之前托付的,孩儿不过是代为转达。” 这话听在明老夫人等人耳中,自然是敖家担心二房分出去之后,盛兰斯越发的不争气,带累盛惟德,所以走之前,请盛兰辞帮忙斡旋,再给二房一次机会——一时间明老夫人跟盛兰斯都懊悔莫及! 但盛老太爷显然已经被他们方才的闹剧伤透了心,不打算再给二房机会了,只冷冷道:“除了德儿他娘当初记账的那一笔之外,德儿三兄弟,还有娆儿的嫁妆,也都扣下来,放在公账里。等回头孩子们要成亲了,再拨下去,以防被花到天知道哪个粉头身上去……这点,谁有意见?” 看老太爷现在的神情,这时候谁敢说有意见,说不得就会是一顿劈头盖脸的暴揍。 当然对于之前已经下定决心,豁出去也要给盛兰斯出头的明老夫人来讲,这一幕未必吓的住她。 问题是,老夫人才误会了盛兰辞,此刻正是懊悔混杂着心虚的时候,见状嘴唇动了动,到底没鼓足勇气开口。 “至于你这个孽障分出去之后怎么过……”盛老太爷等了等,见没人跳出来找打后,方转向盛兰斯,目光很平静,平静的叫盛兰斯心悸,“老子确实没办法成天过问!不过,老子还是那句话:要么你别传出消息来教老子知道!不然,即使老子这次病愈后,当真打不动你了,凭老子当年在行伍里积攒下来的交情,一封书信,保举你去北疆参军,却是没有问题的!” 无视满堂愕然,老太爷傲慢的冷笑出声,“到时候你要是能出头,自是为我盛家增添光彩!你要是出不了头死在战场上,或者当逃兵死在军法官手里,老子也能从此眼不见为净!” 他偏过头,锐利的跟刀子似的目光,看的明老夫人到嘴边的话愣是没能出口,“反正你死了,老子还有两个儿子不说,底下孙子也不少!” ——这句话,显然是针对明老夫人当初那句“反正二房三房都死了,你还有大房”。 意料之中看到明老夫人与盛兰斯脸色双双苍白,盛老太爷扭了扭脖颈,狞笑出声,“老子当年在北疆,手底下什么样的刺头没遇见过?跟老子玩破罐子破摔?!有种,你摔摔看!!!” 满堂寂静,包括盛兰辞在内,均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也不敢出! 第一百十一章 我是你失散多年的同胞兄长啊! 这天盛老太爷喊散了,众人各归各房后,大房一干人才进乘春台的门,冯氏不顾子女下人都在场,心急火燎的抓住丈夫:“你跟爹方才之所以来的那么晚,是因为在劝爹收回成命?!” 方才盛老太爷一句“辞儿反复劝说,老子同意再给二房一次机会”,估计上上下下都要以为,盛兰辞是念兄弟之情的,大房之所以跟三房一样赞成把二房分出去,是因为冯氏这个嫂子容不下小叔子。 冯氏不相信丈夫会这么坑自己,此刻自然要问个明白。 果然盛兰辞示意她稍安勿躁,带头进屋坐下,命下人奉了茶水瓜果,清了场,又叫心腹守好了门窗,以防隔墙有耳,这才道:“咱们都说好了的,我怎么可能临时改变主意?这是爹自己的意思!” “祖父故意那么讲的,为什么?”盛惟乔晚饭没吃好,此刻刚刚拿牙签刺了块甜瓜递到唇边,闻言忙又放下,诧异道,“是不是祖父心疼爹爹,存心要让祖母跟二叔心里不好过?” 话音未落,见父母与盛睡鹤都是一脸无语的看着自己,那只盛睡鹤尤其轻勾薄唇,笑意盈盈的模样简直从头到脚写上了“你真笨”三个字——她恼怒的一拍案,指着他喝道:“你知道?那你来说!” “咱们祖父多么光风霁月的人,怎么可能做这么阴损的事情?”盛睡鹤睨了眼父母,见盛兰辞夫妇没有反对的意思,莞尔一笑,泰然道,“祖父那么讲,主要是为了这个家的和睦:本来祖母不是爹的亲生母亲,如今又为了自己的亲生儿子闹的这么沸反盈天的,还当众打了无辜的爹爹,不管今天二房是否分出去,她跟咱们这一房的关系,二房跟咱们这房的关系,都肯定要产生罅隙了!” “虽然错不在咱们,但人有私心,他们可未必这么认为!” “所以祖父将他跟爹爹的后到,说成了是爹爹在为二叔求情,如此祖母与二叔懊悔莫及之余,多多少少会对爹爹生出愧疚。虽然他们未必因为这份愧疚,与爹爹彻底的冰释前嫌,但积怨在心、日后报复咱们的可能,却会大大降低了!” 盛睡鹤哂道,“而爹爹跟着提到了敖家,却是为了惟德弟考虑了。毕竟即使祖父拿送二叔去北疆投军吓唬二叔,但惟德弟那性子不是会告状的,倘若二叔一直迁怒他,私下磋磨,不到万不得已,只怕他也不肯说。爹爹心疼侄子,自然要给他留些情分。” “说到底,祖父跟爹爹,都是为了一家人能够继续和睦相处,至少表面上能够维持住和睦相处。” 盛睡鹤说到这里,似笑非笑的看着盛惟乔,意有所指道,“不知妹妹以为如何?” “……爹,大哥有您说的那番话做保障,但娆妹妹?”盛惟乔白了他一眼,转向盛兰辞,忧心忡忡道,“她今儿个可把祖母跟二叔都得罪的不轻!” 盛兰辞朝女儿安抚的点了点头,方道:“乖囡不必担心!娆儿昨天已经遣人来跟为父商议过了,打算离府为你二婶守上三年孝,至少三年之后,才会回城。正好祖坟附近有座庄子,我已经做主划给她做将来的嫁妆,连地契房契以及内中下人的身契都交给她了。那地方虽然远不如城中繁华,但也山明水秀,是个安居静养的好地方。三年之后,你二叔要么已经改过,如果没有改过,估计也不在南风郡了。” 盛惟乔这才松了口气,又有点忐忑:“如果二叔继续不学好的话,祖父当真会把二叔派去北疆吗?听说朝廷近年不怎么注意边患,早已不复周大将军时候的光景。二叔早年学的那点武艺,这些年来估计也都荒废掉了,若赶着战事,只怕……” 盛兰辞柔声道:“吓唬他的——不过乖囡可不要说出去,不然你二叔那性子你也知道,不逼到绝路,他怎么肯当真改过?” 盛惟乔没发现亲爹说这话时眼底的淡漠,点头道:“爹放心吧!我又不是三四岁的小孩子了,怎么会不知道轻重?” “乖囡真乖!”盛兰辞看了眼屋角的铜漏,笑眯眯的赶人,“天不早了,明儿个府里就要出殡,你们快回去安置吧!不然明天起不来可就不好了。” 冯氏见缝插针的让兄妹俩多多相处,“天黑,鹤儿送一送乖囡吧?” 盛睡鹤含笑起身:“娘不叮嘱,我肯定也要把妹妹送回朱嬴小筑才放心的!” 本来盛惟乔还想跟父母说下昨天花园里发生的事情的——昨天因为盛兰辞夫妇忙着委婉逐客,她压根没找到机会禀告,这会正打算讲呢,却又被打断了。 犹豫了下,看了看父母都十分疲惫的脸色,盛惟乔到底也站了起来:“那我们走了,爹娘也早点睡,别太累了!” 兄妹俩出了门,往朱嬴小筑走了几步路,想起方才禁雪堂里的一幕幕,盛惟乔不禁叹了口气:“以前觉得祖母虽然不是爹爹的亲娘,但对爹娘、对我,跟亲生的也没什么两样了!甚至比对二房三房还要慈爱点呢!未想这回却闹成这样。” “乖囡囡,这话其他人讲也还罢了,你这么讲,可不合适!”盛睡鹤闻言,悠然道,“爹护起短来,那绝对是在祖母之上的。” ——明老夫人再怎么撒泼耍赖,好歹还没有太偏离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准则,换了你爹,恐怕是招呼都不打一个,先下手为强! 后面这句话他虽然没说出来,但也已经把盛惟乔堵的无话可讲。 “说起来……”兄妹俩沉默的走了段路,眼看朱嬴小筑已经在望了,盛惟乔忽然想起一事,示意下人们退后一段路,打量着盛睡鹤的面容,迟疑道,“说起来,我有件事情想问你。” 盛睡鹤笑意盈盈的看着她,和蔼道:“乖囡囡要问为兄什么?为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总觉得你这么爽快,十有八九是想骗我!”盛惟乔默了默,非但没有松口气,反而皱起眉,道,“不过不管你现在对不对我说真话,这件事情我是肯定要弄清楚的!” 她下意识的握了握拳,肃然道,“你……你是不是我娘亲生的?!” 这问题显然在盛睡鹤的意料之外,以至于他脸上一直挂着的笑容都凝滞了一瞬,才复笑道:“乖囡囡,就算你还没出阁,自己没当过娘,不知妊娠之事,但十月怀胎的俗话应该听说过吧?爹娘成亲统共也才十七年,我出生时,娘已经是盛家妇了,如果我是她的孩子,你会没听说过自己有过一个同母的兄弟?而且盛家为什么要任我流落在外?” 盛惟乔涨红了脸,跺脚道:“但你的年纪是爹跟你自己说的!谁知道你是不是当真十七岁?说不定其实不是呢?” 如果盛睡鹤今年十八或者更大一点,那就可能是冯氏婚前同盛兰辞意外生下来的孩子,为了双方的名节,不得不隐瞒下来了啊! 最重要的是,“我娘的为人我了解,如果你真的是什么外室子,我娘就算不想方设法的害你,也绝对不会将你视若己出,更不要说三番两次的耳提面命,要我跟你和睦相处,把你当亲哥哥看待了!” “如果你不是她亲生的,为什么每次我跟你发生冲突,娘总是站在你那边?!” 盛睡鹤摸着下巴,很是苦恼的样子,叹道:“那么乖囡囡,你凭良心说:咱们发生冲突……从娘每次看到的情况,哪次不是你错?这说明娘为人公正啊!” 见盛惟乔瞪圆了眼睛,似有不服,他把手一摊,愉快道,“简单来讲,说明乖囡囡你的告状本事,不行啊!” 盛惟乔是抱着严肃认真的态度,打算追根究底的,这会见盛睡鹤兀自插科打诨,却没有生气,反倒若有所思:“上次问你,你直接说不告诉我;这次问你,你又嬉皮笑脸的想回避……这么着,难道是真的?” 盛睡鹤目光深沉的看了她片刻,幽幽道:“你有没有想过一件事?” 他朝禁雪堂方向扬了扬下巴,“祖母在之前的几十年里,也一直叮嘱她的亲生子女,尊敬、礼让大房的。但……爹爹他可能是祖母没出阁之前,偷偷跟祖父生的孩子吗?” 盛惟乔:“……” 但略作思索,她还是坚持自己的怀疑,“就算娘跟祖母一样,为了我的将来考虑,希望我能跟你好好相处。但你呢?从你进门起,除了在岛上听爹讲了那个故事后,对你好了几天外,我一直都在找你麻烦跟你作对——昨天宣于芝雨跟你说的事情,甚至关系到你的前途性命!可你一直没有对我真正下毒手不说,还专门提醒我宣于芝雨与敖鸾镜的不可信!” “你跟我们母女没有长久的相处过,根本谈不上感情。” “这种情况下,对于我这样的妹妹,你就算心胸再宽阔,也不可能全无芥蒂吧?更遑论是带我去听壁脚,让我看清跟我姐姐妹妹相称的人的真面目了!” 盛惟乔所以笃定道,“如果你不是我的胞兄,那你自己说,你为什么对我这样容忍?” 盛睡鹤端然凝视着她灯下格外柔和的轮廓,慈爱道:“这当然是因为,为兄心胸之宽广,远远超过乖囡囡的想象!所谓宰相肚里能撑船,乖囡囡没见过宰相,难免不能理解为兄的宽宏大量!” “你的宽宏大量?”盛惟乔冷笑出声,“应姜给你跳个舞,被你半夜扔下海的宽宏大量,还是我打你一顿,被你点了穴道拖着走,事后还扔在树上吓唬了半晌的宽宏大量?” 斜睨一眼望天望地就是不肯跟她视线对上的盛睡鹤,她面上不屑之意更盛,“又或者,是宣于芝雨意图诱惑兼利用你之后,转头就被你卖了个彻底的宽宏大量?!” “宽宏大量是要看对比的!”许是不甘心词穷,盛睡鹤摸了会下巴,抬起头,幽幽道,“你是知道为兄的底细的:为兄执掌乌衣营的时候,因为年轻难以服众,不能不以严苛手段震慑诸人。相比那时候,为兄现在简直善良的催人泪下!不信你回头问问阿喜!” 想到这人射杀韩少主时的无声无息与干脆利落,盛惟乔脸色微变,但随即道:“可公孙喜他到现在仍旧那么怕你,上次荷花宴回来,我去泻珠轩问你话时,你让他退下,他明明很不情愿,却丝毫不敢违抗——可见你骨子里一点都没变!所以你对我格外有耐心,肯定有缘故!” 盛睡鹤严肃道:“阿喜他怎么可能是怕为兄呢?他明明就是对为兄忠诚到骨子里!” 继而洒然一笑,温柔道,“好吧,既然乖囡囡忽然变得这么聪明,为兄看来也是无法继续否认了——为兄确实是你失散多年的嫡亲胞兄啊!” 他充满希望的问,“那么,乖囡囡,你以后是不是会对为兄特别好,努力弥补为兄流落在外多年的艰难辛苦的那种?当然,亲自炖汤给为兄喝就不必了,你就为兄一个哥哥,一旦毒死就没第二个……噢不,为兄的意思是,为兄只有你一个妹妹,哪里舍得你下厨房?” 盛惟乔脸色复杂的看了他片刻,蓦然伸手,似想触碰他面颊。 盛睡鹤特别配合的低头,方便她抚摸自己的面容——但! 就在他以为这妹妹下一刻会扑在自己怀里心疼自己流落在外的种种凄楚,或者摸着自己的脸梨花带雨嘘寒问暖时,盛惟乔骤然翻脸,改摸为揪,扯住他脸皮使劲掐,咬牙切齿道:“叫你们骗了我这么久!!!!!” 想到自己这段时间为了“外室子进门”之事操的心生的气,知情的爹娘跟这只盛睡鹤却始终稳坐钓鱼台看好戏,盛惟乔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现在这只盛睡鹤还想要补偿、还想要对他好?! 做梦!!! 她没当场打死他就是顾念兄妹之情了好吗?! 第一百十二章 白氏入葬 这天盛惟乔回到朱嬴小筑时,虽然已经大大超过了她平时安置的时辰,但她却仍旧毫无困意,反而有些精神抖擞的意思。 绿锦跟绿绮由于之前被支开,并不清楚她跟盛睡鹤嘀咕了些什么,只隐约察觉她心情似乎不错? “难道小姐跟公子终于真正和解了?”俩丫鬟对望一眼,都觉得暗松了口气:作为打小服侍盛惟乔的人,她们自然是向着盛惟乔的。 无奈冯氏无子,大房就盛睡鹤这么一个男嗣,盛惟乔再得宠,从长远看,实在不该得罪这个兄长的。 偏偏这位小姐性子上来的时候,根本听不进劝说。 做下人的也只能指望她自己想开了——还好这位主子没拧太久,算算时间,盛睡鹤进门也才几个月,兄妹俩即使有些冲突,到底没真正结下仇怨。尤其盛惟乔现在这年纪半大不大的,回头一句“年幼无知”,大抵也能揭过了。 丫鬟们想到这里,做事手脚都轻快了几分。 却不知道盛惟乔此刻想的是:“果然只揍盛睡鹤一顿总是不够解恨,还是要在说的他哑口无言之后揍他,才有成就感啊!” 这一夜无话,次日就是白氏出殡的日子——这是本来就决定好了的入葬之期,之前因为明老夫人想行缓兵之计,曾打算让灵柩在诗夏庭多停几天,以争取足够的时间来斡旋。但现在盛老太爷快刀斩乱麻,直接把事情定下来了,明老夫人自不可能再干涉儿媳妇的后事。现在这灵堂搭着也没其他意义了,自然是以入土为安为重。 虽然这几日到灵堂上吊唁白氏的人不是很多,大部分还是管事之类的下人代为跑腿。 但今天来盛府的人却不少——当然大部分都是为了安慰盛老太爷跟明老夫人,跟到坟地上去的人却是寥寥无几,到底白氏在郡中谈不上名望,甚至生前的名声还不是很好听,论辈分又算不得高,娘家白家也不是大族,送殡的人,除了白家盛家之外,也没什么人了。 ……说起来,这次沈家那边从头到尾也只来了个管事,盛兰心夫妇没来也还罢了,连沈四郎这个小辈都没露面。 对于这种情况,其他人都没有很在意,毕竟沈家虽然三代为官,论到势力,却未必及的上盛家。所以盛兰心这个姑夫人,在娘家地位也不是特别重要——没来就没来吧。 然而刚刚遭受巨大打击的明老夫人私下里又痛哭了一场,觉得盛老太爷已经那么偏心大房了,自己的亲生骨肉还不思团结,反而越发的离心离德,这样的日子还有什么盼头? 盛兰梓夫妇劝慰归劝慰,对于她这样的想法,心里多少有点不以为然:盛兰心跟白氏的关系本来就不好,不然上次也不会当着明老夫人的面打起来,还让明老夫人受到池鱼之殃了。现在白氏死了,盛兰心不幸灾乐祸就不错了,还能指望她真心实意的伤心不成? 索性明老夫人虽然意难平,到底还是惧怕盛老太爷的,这番哭闹都只在私下里。当着人前,只说是心疼次媳年纪轻轻的就去了,故而止不住流泪,倒叫里里外外交口称赞她是个疼媳妇的好婆婆。 ……这些内情,参与送葬的晚辈们自是不知。 不过这天的葬礼不是很顺利:先是灵柩出府后,盛惟妩悲痛万分,不能抑制,很快在丧车上昏厥过去! 好在盛兰辞早有准备,早早请杭大夫开了安神汤的方子,使厨房熬制成药汁,拿锡壶暖着,装在篮子里,叫下人提了跟着队伍走。 看到这种情况,忙叫人沏了一盏出来,着婆子给盛惟妩灌了下去。 只是盛惟妩服了安神汤后,尽管气息平稳了不少,却一路昏睡到坟地上,盛惟乔姐妹看时间差不多,担心误了时辰,又推又喊,半晌都没能弄醒她。 过来催人的盛惟德看到这情况,只能去请示伯父盛兰辞:“三妹妹在众目睽睽之下哀痛过度以至于昏厥,这会若是实在没法参与娘的下葬礼,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只是就怕三妹妹醒来之后,会对没能亲自送娘最后一程耿耿于怀,以至于成为一辈子的遗憾。伯父您看现在这?” “逝者已矣,究竟是这孩子的身体更重要。”盛兰辞闻言皱了会眉,说道,“想来你们娘的在天之灵必然也不希望看到娆儿为了送她最后一程,拖垮了自己的身体——不过这事儿终归还得你们爹拿主意。” 他都这么说了,再去问盛兰斯,盛兰斯虽然还记恨盛惟娆的忤逆,但他昨天被盛老太爷抽过的脸到现在都没消肿,思及老太爷的威胁,实在不敢为了报复女儿触怒父兄,只得怏怏道:“大哥说的是,就让她在车里歇着,咱们开始吧?” 盛兰辞淡淡扫了他一眼,亲自去四周跟亲友解释了一下盛惟娆缺席的缘故,见众人都纷纷表示理解与同情,这才示意盛兰斯就位,开始仪式。 ——这天早上天色还是很好的,到了白氏的棺椁被泥土薄薄的覆了一层时,却渐渐转阴,之后一行人打算返程时,是索性下起了淅沥小雨了。 按照自古相传的规矩,死者入土为安后,其他人可以走了,但白氏名下的子女,尤其是儿子们,得在墓旁结庐而居,守满孝才能离开——当然这只是个大致的准则,具体的做法,视具体情况和子女的孝顺程度,有着不同程度的灵活变化。 比如说白氏入葬的是盛家祖坟,坟畔确实有座现成的茅庐,供孝子居住。但在距离祖坟仅仅两三里的地方,就有座精巧的别院,正是盛兰辞许给盛惟娆的那座——这座别院修建的理由是,为了方便盛家人逢年过节上坟时,可以在此处整理仪容。 然后实际上主要的用途,是孝子在茅庐里守个三五月后,由于“哀痛过度病倒”,尽管“希望坚持在茅庐里守下去”,但还是被“担心他有个三长两短”的家里人,强行抬去别院安置。 而别院离坟地这么近,移到这里住,早晚都能叫下人扶着搀着去坟上走一圈,也算是不忘先人了。 这种操作其实也不能算不孝,主要是如果真的严格按照规矩,在茅庐里真正长期驻扎的话,太考验人的身体了——哪怕一年小祥【注1】之后可以改成垩(e)室,但南风郡虽然地处偏南,没有严冬,然而暑天里扃牖在狭窄逼仄的茅草屋里,蚊蝇滋生,饭菜易馊;还不能见荤腥,顿顿粗菜淡饭;穿都不能穿太好,必须是扎手的粗麻。 这种日子普通人过起来都未必吃得消,何况盛家这几代都可称富裕,子弟均是锦衣玉食长大,压根就没吃过苦? 到时候别二年大祥【注2】没到,孝子先不行了。 就算勉强熬下来,估计也要大伤元气——尤其眼下的四位孝子,最大的盛惟德也才十四岁,最小的盛念洁索性才两岁,还都是虚岁,哪儿受的了摧残? 是以这会盛兰辞叫人收拾了些没有违反制度的东西放到茅庐里后,叮嘱了侄子们几句,就把盛惟德单独拉到旁边:“孝期用冰鉴多少要被议论,所以我之前让人在茅庐里挖了地窖,里头搁了冰跟一些滋补的汤药,进去的暗门在睡榻之下,你记好了,等晚上人都走了,再带着行儿、贤儿下去——平常有人来的时候看着点他们,别叫他们说漏了嘴。” 他没提盛念洁,因为盛念洁年纪太小了,留在坟上没人能放心,所以由生母扶烟带着,跟盛惟娆一块住到附近别院里去,只每天过来到嫡母墓碑前磕个头,表示没有因为年纪小就全然忘记了守孝这件事情。 盛惟德颔首表示记下来之后,盛兰辞又道,“这头先三个月好生照顾自己,也看着点弟弟们。百日卒哭之后,若是实在撑不住,也不要勉强。” 这话的意思是,三个月后卒哭之祭行过,就可以开始“哀毁太过,病倒庐中”的程序了。 盛惟德虽然秉性忠厚,又因为盛惟娆的经历,对继母母子颇怀歉疚,但毕竟不是白氏亲生的,白氏对他也不好,所以对于这种做法倒没什么反对的,谢了伯父的关心,看了看越下越大的雨,也就劝盛兰辞他们赶紧回去了。 但这时候盛惟乔却过来找亲爹商议:“那别院好长时间没人住了,这会仓促打扫出来,只怕诸般事物都欠齐全。娆妹妹年纪小,扶烟只是个姨娘,她们还要照顾个才两岁的九弟,咱们就这么走了怪不放心的,我打算带人陪她们住几日,爹以为如何?” 盛兰辞闻言就皱了眉,虽然说海上之事已经宁靖,公孙氏重归这方海域的霸主地位,但有道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盛兰辞委实担心还有其他什么自己不知道的敌人潜藏暗中,打自己女儿的主意,哪里放心让她在外面过夜? 更不要讲住上几日了! 所以他想了想,就道:“别院这边你不必担心!爹爹早就安排妥当了,不会教娆儿几个受委屈的。倒是你祖父,这两日伤神又伤心,偏爹爹手里千头万绪的事情忙不过来,也没什么功夫承欢他老人家膝下,给他解闷。你也知道你祖父向来偏疼咱们大房,所以要让他老人家开心,归根到底,还是得乖囡常去陪伴才是!” 盛老太爷总是比盛惟娆几个更重要的,盛惟乔无话反驳,这时候盛惟娆也还没醒,她只能拉着宝音几个反复叮嘱,要她们务必照顾好盛惟娆,这才一步三回头的上车。 才进马车,却见盛睡鹤麻衣如雪,一手扶膝,一手叩窗,正一脸百无聊赖的坐在里头了! 盛惟乔愕然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嘘!”盛睡鹤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很严肃的样子,“你看看附近,那几位白家小姐可是已经走了?她们都走了我再出去。” 盛惟乔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皱眉道:“她们纠缠你了?简直荒唐!今儿个可是她们嫡亲姑姑的下葬礼!” 她本来是不会同意跟盛睡鹤同车的,但实在气不过白家这样的行径,索性道,“统共没有多少路,你也别骑马了,就跟我一块乘车吧!我倒要看看,白家那几个,有没有那个脸皮跑进马车里来!” 盛睡鹤应下之后,正要调笑几句,这时候车帘一掀,却是丫鬟把盛惟妩抱上来了。 盛惟妩打眼看到他在车里,先是瞪眼欲怒,跟着想到了什么,欣喜的凑到盛惟乔跟前,小声道:“二姐姐,你故意把他骗来咱们车里的吗?咱们等会要怎么收拾他?” 盛惟乔还没回答,盛睡鹤打量着盛惟妩,忽然长臂一捞,将她拎到自己腿上,揪了揪她的小辫子,似笑非笑道:“七妹妹,这里可是坟地,你这么没大没小,就不怕上次祠堂里的鬼怪也在附近,听到之后追着你不放,一路追到你屋子里头去?” 见盛惟妩闻言变了脸色,盛惟乔没好气的打了他一下,喝道:“你多大的人了还这么欺负七妹妹!” 不过想到那绿火的可怕模样,盛惟乔又赶紧对盛惟妩道,“今儿个是二婶入土的日子,咱们看在二婶的面子上暂且放他一马,回头再给他好看!” 盛睡鹤笑的眉眼弯弯,任凭盛惟妩跳下他膝头后又踢了他一脚,气呼呼的跑去盛惟乔身边坐,只摸着下巴,慢条斯理道:“嗯,我等着两位妹妹!” 小风波之后,一行人顶着瓢泼大雨回到盛府。 许是因为这时候今儿个过来慰问老太爷老夫人的客人们也大抵散去了,大雨倾泻之际,生出微渺烟云,将偌大府邸笼罩在一片似雾似纱的朦胧里,却也似为这府邸染上了些许萧索。 但盛惟乔兄妹不及感受这种意境,已被盛兰辞夫妇催促去沐浴更衣——半晌后,披着湿漉漉的发丝走出浴房,盛惟乔还没回到内室,恰赶着细泉亲自送姜汤来:“夫人让您喝上一碗驱寒,免得着了凉而不自知!” 顺便告诉她,“宣于表公子的亲事定下来了,刚刚送了定亲宴的帖子来,夫人说,到时候让您跟公子都过去!” 盛惟乔搅动银匙的动作微微一顿,忽然想起那天被盛睡鹤带去榕树上偷听宣于芝雨同敖鸾镜说话时,宣于芝雨说,去父母留子的这个主意,出自宣于涉的准未婚妻? 她不禁蹙紧了眉:这么位未来表嫂…… 【注1】小祥:古时父母丧后周年祭。这个日子满了,可以把茅庐改成垩室,垩是白土,用来涂屋子的那种。垩室就是把茅庐粉刷下四壁的版本。 【注2】大祥:古时父母丧后二周年祭。因为古代守孝一般是二十七个月(也有时候只要二十五个月),所以二周年距离出孝已经没多久了,这时候可以“复居正寝”,搬回家里住,不用继续住茅庐啊垩室什么的。不过不能睡床,要等孝期满了才能恢复如常。 第一百十三章 冯氏: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说到宣于涉的婚事,那天宣于涉理所当然讲婚后有了嫡长子就纳几个自己喜欢的小妾时,盛惟乔还替没见过面的准表嫂很是愤慨了一场,要不是宣于涉让着她,表兄妹差点就吵起来了。 但后来从宣于芝雨那偷听到这位准表嫂的狠辣后,盛惟乔觉得这位跟自己表哥哪里是准未婚夫妻?这根本就是冤家聚头吧? 表哥还没把发妻娶进门,已经惦记上了纳妾;准表嫂呢才貌人品迄今尚未可知,杀伐果决的性情倒已初露端倪。 这两位成亲之后,日子得多热闹? 怕是盛家二房都比不了吧? 本来已经打算休憩的盛惟乔,暗叹一声,一口气喝完姜汤,将碗递还给细泉后,索性跟着一块到乘春台见冯氏。 冯氏作为白氏的长嫂,在明老夫人卧病无法也不愿意视事的情况下,今天自然是从早忙到晚,这会已经很累了,见女儿过来,勉强露个笑:“乖囡有事儿?” “娘,前两天,就是姨母让表哥领着那宣于芝雨来的时候……”盛惟乔示意下人退下,挽起袖子站到她身后给她捏肩,边捏边将当日的情形大致讲了一遍,末了道,“……娘您说,那宣于芝雨说的是不是真的?” 冯氏皱起眉,不确定道:“不应该吧?算算年纪,涉儿马上要定下来的这个女孩儿才多大?怎么就会想到这么歹毒的主意了?” 因为这时候屋子里没其他人在,她也就直说了,“倒是你那姨母,早年被你姨父伤透了心,原本极温婉的性子,这两年却是越发的偏激了,会提这样的建议一点不稀奇!” “但姨母上次来咱们府里时的说辞,跟之前荷花宴上叮嘱我的话不一样!”盛惟乔提醒她,“当时姨母只担心盛睡鹤他在爹爹的教诲下,万一金榜题名,被长安高门招婿,届时会藉着妻族之力,苛刻咱们。所以才教我劝您趁现在给他娶好元配,还交代要找门楣寻常又身体好的。您说荷花宴过去才几天,姨母怎么忽然又改主意,竟打算直接下毒手了呢?我猜多半是中间听了什么人的话?” 而宣于冯氏这段时间主要就是在物色儿媳妇,结合宣于芝雨之言,宣于涉那位准未婚妻…… 冯氏心念数转,神情渐渐凝重起来:“明儿个我让细泉去趟宣于府,好好问问你姨母!” “还有表哥呢!”盛惟乔哼道,“你道他之前跟我说什么?说这准未婚妻他不甚满意,打算等嫡长子落地后,就纳几个可心的侍妾松快松快……我说姨父去世才几年,他怎么就忘记姨父在世时,他跟姨母受的委屈了?竟忍心叫自己的正妻嫡子,将来也过他跟姨母当年那样的日子吗?他还说他跟姨父不一样,必不会宠妾灭妻——这还没成亲呢就想着落发妻面子了,将来小妾私下里几顿谗言进下来,说不得又是一个姨父!” “这孩子!”冯氏脸色难看道,“也是我们看着长大的,怎么会是这样的心思?” 她叹道,“明儿让细泉一块问问你姨母吧,按说就算涉儿好了伤疤忘了痛,你姨母纵然不心疼儿媳,也该为嫡孙考虑考虑……也许这里头有什么咱们不知道的误会?” 盛惟乔也叹道:“最好是误会,不然这门亲事也太叫人不放心了!” 因见冯氏疲乏,她说完事,也不多留了,“娘安置吧,我走了。” “你等等!”冯氏拍了拍她手背,温言道,“我听婉春她们说,你前两天也有事要找为娘的?索性趁现在一块儿说了吧!” “前两天?”盛惟乔闻言,白腻的近乎透明的肌肤上,顿时就腾起了一抹薄红,踌躇了会,才小声道,“现在已经没事儿了!” 她这副样子等于脸上写着“有内情”三个字,冯氏哪里看不出来? 盛府的当家主母心顿时就提到了嗓子眼:这含羞带怯的,摆明是动了春心啊! 冯氏倒不在乎女儿才十三岁就跟人花前月下了,毕竟她当年认识盛兰辞的时候比盛惟乔现在也大不了几岁。问题是,她看中的准女婿人选冯致仪,这段时间根本没来过盛府,盛惟乔这面红耳赤的样子,想也知道不可能为了自己的舅表哥! 再数一下盛惟乔这两天接触到的异性,不算自己家里人,那就只有徐抱墨跟敖鸾箫——比较一下这两位对女孩儿的吸引力,徐抱墨无论是家世还是才貌,统统都碾压敖鸾箫啊! 对于冯氏来说,女儿跟徐抱墨好上了,就意味着必定远嫁,意味着母女分离,意味着女儿在他乡没人撑腰,也意味着自己老来膝下空虚寂寞! 想到这里,冯氏的困倦都不翼而飞了,强按紧张,故作不动声色道:“没事儿了?可是……抱墨那孩子都回家去了啊!” “他回去是有事的。”盛惟乔下意识的回了一句,随即醒悟过来自己被套了话,不禁越发面上滚烫,不依的推了冯氏一把,“娘您说什么呢!真是的!” 说着站了起来,就待要走。 冯氏这会心都凉透了:还真是徐抱墨! 她赶紧拉住女儿:“你跟那小子……你跟抱墨那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么紧要的事情,为什么之前都没跟爹娘说?” 不待盛惟乔回答,冯氏想起来其实是自己夫妇太忙,没空听女儿细说——这时候简直后悔的想给自己两个耳光:早知道女儿要跟他们讲的是这么重要的事,她管明老夫人去死!管二房去死! 那是说什么也要替女儿的终身大事把好关——她的意思是说什么也要把这俩给拆了啊! 忙又道,“就算爹娘前段时间忙着没顾上你,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总得等爹娘给你参详了再做决定啊!现在你跟抱墨那孩子……?” 冯氏这儿心急火燎的时候,乘春台的书房中,尚且不及沐浴更衣的盛兰辞,正将刚刚梳洗毕的盛睡鹤喊到了跟前说事情:“二房的子嗣如今首要之务都是守孝,过两日的分家,只你那叔父跟一些下人。有你祖父亲自发的话,我也已经给他预备好了宅邸,料想这事不会再有什么变数。等诗夏庭空出来之后,这府里差不多也能大概安定下来了。到那时候,你也可以专心进学!” 盛睡鹤平静颔首:“这大半年来确实荒废了不少,再拖下去的话,明年的院试怕是当真只是观场了。” “我南风郡不比江南、蜀中,算不得文风昌盛。”盛兰辞倒不是很担心,抚髯笑道,“你只看本郡势家,除了为父进过翰林院外,老字号的宣于家跟冯家,都是专心商贾,只有次子庶子才会考虑从文,就知道本郡的文章水准了——以你的底子,会试之前除非不慎犯了座师的忌讳,否则断无黜落的道理!” 盛睡鹤笑道:“爹对我倒是有信心!不过世事难料,还是慎重些的好。更何况,能够早日前往长安,终归是件光宗耀祖的事情。” “南风郡虽然文风不昌,但为父究竟是中过进士入过翰林的。”盛兰辞对他的上进自无意见,颔首道,“等把眼下的事情了结掉,为父自会抽空指点你的文章与行文诀窍。届时我盛府一门二进士,在这南风郡也算是一段佳话了。” 这件事情说到这儿也差不多了,盛兰辞挑了挑眉,问起方才从坟上回来的事情,“乖囡自从荷花宴上听了她姨母的话之后,不是又跟你翻脸了?前天还在花园里把你挠了好几下,今儿个怎么肯让你坐她马车回来?” 其实盛兰辞因为诸事缠身,没有亲眼看着盛睡鹤登上盛惟乔的马车。不过作为盛府主事人,手底下自然会将这类消息及时禀告给他。他是知道自己这双儿女这些日子关系不算和睦的,对于女儿没有把贸然上车的盛睡鹤赶下去,反而准许他一块回府,自然十分好奇。 “爹这话说的,仿佛巴不得我被妹妹赶下车一样。”盛睡鹤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慢条斯理道,“不过妹妹之所以准我同车而归,说到底,却是拜爹娘恩爱所赐!” 盛兰辞惊奇道:“这话是怎么说的?” “妹妹以为我是您跟娘没成亲之前不当心生下来的长子,为了您两位的名节,只好养在外面,如今托外室子之名接回来——她怀疑我今年不是十七,而是十八十九,如此年纪才对的上!”盛睡鹤悠然说完,意料之中看到盛兰辞一脸的啼笑皆非:“乖囡怎么会这么想?!” 盛睡鹤笑着安慰他:“虽然妹妹认为我是她胞兄后,仍旧未能完全释怀,但从她今儿个许我同车回府来看,这点芥蒂不过是小孩子家赌气罢了,心里已经准备接受我这个兄长了。总比她之前一口一个‘外室子’,天天想着赶我出门好吧?” “唉,这孩子!”盛兰辞背着手,在屋子里转了个圈,到底还是没舍得说女儿的不是,只道,“这样下去不行……容我想想!” 盛睡鹤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道:“爹没其他事儿,那我先告退?” 这天晚上,他们兄妹先后离开乘春台之后,盛兰辞夫妇心不在焉的忙完一些琐事,回房聚首,顾不得恩爱,忙把关于子女的问题倾诉出来,好让对方帮忙参谋。 这么一倾诉,夫妇两个更心塞了:“鹤儿也还罢了,乖囡……这得怎么办才好?” 然而盛惟乔全然不知父母的心情,次日一早,就匆匆赶了过来,提醒冯氏,别忘记遣细泉去宣于府,打探宣于涉的婚事! 索性她们母女虽然三番两次拒绝了宣于冯氏的“好意”,宣于冯氏对她们倒是毫无保留,非常爽快的让细泉回来告诉她们:“那主意不是涉儿准未婚妻出的,究竟涉儿才是我的亲生骨肉,我便想给他找个贤内助,太歹毒的也得担心涉儿压不住,到时候叫儿媳妇反客为主啊!不过跟她也确实有点关系:是我出题考她时,她的回答给了我些灵感,这才改了法子。” 盛惟乔忙问:“却不知道是什么题目,那位准表嫂又是怎么回答的?” “这个宣于家老夫人没有详说,不过老夫人对于表公子没成亲就想着纳妾,很是烦恼,思忖了好一会,也没想出什么好主意来,只说自己在的时候总能管着表公子,不至于让嫡孙受委屈的;而且表公子现在是这个想法,等将来有了亲生骨肉,兴许动了慈父之心,也就好了。”细泉道,“老夫人又问小姐近来可寂寥,可需要让芝雨小姐过府一叙?” “不用了!”盛惟乔黑着脸道,“我自有姐妹作伴,而且也并不喜欢那个宣于芝雨。” 冯氏也觉得头疼:“这两天太忙了,过两日我亲自去趟宣于府,跟她谈谈吧!” 二房分家在即,女儿各种要人操心,公婆至今卧榻……作为当家主母,冯氏这段时间简直心力交瘁——这个上赶着凑热闹的娘家姐姐什么时候才能消停点哟! 盛家大房愁云惨雾一片时,昼夜兼程赶回徐氏祖宅的徐抱墨,望着面前熟悉的大门,心情那叫一个拨云见日! 第一百十四章 祖父,咱们被骗了!!! 甩蹬下马,徐抱墨不及唏嘘离家多日的坎坷,府邸四周,骤然冲出数十道花红柳绿的人影,顷刻间将他团团围住!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令主仆二人都是一惊,徐丛一声“有刺客”差点就喊了出来——索性他及时看到人群里好几张百媚千娇脸十分眼熟:比如说被他家世子“平易近人温柔体贴”打动的夕夕姑娘啦;再比如说因为感动于徐抱墨令人以梅枝扎成闺名而自荐枕席的凝情姑娘啦;还有“恰好”拾到徐抱墨“不小心”掉了的玉佩从而千里姻缘一线牵的某位姑娘…… 徐丛默默闭嘴之际,这些人已经越过他,争先恐后的扯住徐抱墨,跟着整个徐家门口都被莺声燕语以及偶尔夹杂的啜泣声给充满了—— “世子好狠的心!当初骗咱们的时候信誓旦旦说这辈子都不会变心,结果转头就是几个月不见人影!姐妹们等的是日渐憔悴,心都要碎了!” “徐郎!你……你可算回来了!你可知道你这一去,把我的心也带了走?早知道你这样狠心薄幸,当初……当初我真不该拾起那块玉佩的!!!” “郎君曾说人家闺名里虽然没有‘梅’字,气质却如寒香傲雪,非寻常女流可比!所以于去年岁末,使人将庭中梅枝扎成人家的闺名……彼时妆台之前、合欢帐下的承诺,郎君转头就忘记了吗?!” “闻说世子此番外出,是为了求娶未来的世子妇?!如今世子归来,莫非不日就要成亲了吗?奴家这些人出身卑贱,自不敢与世子妇比!可是世子这样的人,没遇见也还罢了,偏偏这辈子碰上了,往后却要怎么办呢?” 被彻底淹没在脂粉堆里的徐抱墨,愕然片刻后,连日赶路的疲乏似乎不翼而飞,眼睛顿时亮了! 这才是生活啊! 这才是他该有的生活啊! 左拥右抱,环肥燕瘦,妻妾成群,相好满天下! 虽然眼前这些美人都不如大乔眉眼精致,气质也不如大乔纯净,出身与大乔更是没的比,可有道是家花没有野花香,大乔再好,看多了肯定也会腻的! 但如果娶了盛惟乔,不但这些美人保不住,将来他遇见的无数佳丽,都是只能看,不!以他爹的例子,那是看都不能看了啊! 何其可怕! 何其痛苦! 何其不幸! 还好他及时发现了真相,逃出生天啊! 擦了把冷汗,徐抱墨娴熟的挂起花丛老手该有的轻佻笑容,一左一右,将哭诉幽怨的最楚楚动人的两个美人揽入怀中,各亲了一口,含笑道:“诸位姐姐妹妹千万不要担心!本世子虽然外出了些时候,却无时无刻不在思念各位的,今日归来,稍作休憩之后,少不得挨个上门叨扰!到时候,还望姐姐妹妹们莫要闭门不纳,使本世子空思芳泽才是!” “世子就爱骗人!上回也说隔天就去看奴家呢,结果奴家等啊等,一等就从春天等到了现在!” 时下风气开放,这些人又大部分都是苍梧郡的勾栏女子,自然非常放的开,也不在乎光天化日之下,媚眼左一个右一个的抛,“世子心里倘若当真有咱们姐妹,除非现在就跟咱们走!” “就是就是!世子可知道,听说您终于回来了,夕夕姐姐可是专门亲自下厨,给您整治了一桌子酒席,就等您过去了呢!” “徐郎从前出城狩猎,归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到我那儿梳洗更衣,不知道此番归来,徐郎的心……可还如故吗?” 徐抱墨最喜欢看一群美人围着自己转,此刻虽然还记得此行归来务必要将盛老太爷“骗婚”的事情告知祖父,打消徐老侯爷跟盛家结亲的念头,但被众多莺莺燕燕围着撒娇,实在有点把持不住,不禁停下脚步,打算跟她们好好调笑一番再进府。 但他这些年来招惹的可不止是烟花女子—— 这段时间,没被包围的徐丛已经自个进府去了,府里晓得了门口的事情,没多久就拥出一群彩衣女婢,为首的一个高挑身材,吊梢眉,丹凤眼,面皮白净,容貌秀美中暗藏威严,才踏出门槛就是一声厉喝:“都住手!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也敢朝我家世子爷跟前凑?!” 不待门外的美人们反击,这位已经一挥手,下令身后的女婢上前开路,自己则瞬间换了一副温柔贤惠的面孔,朝徐抱墨福了福,含情脉脉道:“世子,听说您今儿个回来,奴婢特意领着初桃、初杏她们几个给您炖了一罐野鸡老参汤,这会子火候刚刚好,您赶紧进去坐下,让奴婢给您盛一碗,解解乏!” “是呀世子,奴婢们不但炖了汤,还专门做了新鲜的酸梅饮!从晌午前就吊在井里湃着,如今正是不太冰也不太凉的程度,瞧您这一头一脑的汗,保准喝一口呀畅快到心坎里去!” “世子若是不喜欢酸梅饮,奴婢们这段时间还跟大厨房的厨子学了五香饮缩脾饮荔枝膏水雪泡梅花酒……” “哎呀世子身上这衣裳好像短了点了?正好奴婢给世子做了一整套的新衣裳,世子待会沐浴好了,可得赶紧试试合身不合身!” 这几个都是徐抱墨的贴身大丫鬟,打头的初梨是跟了徐老侯爷多年的老人之后,从七八岁就服侍他了,主仆可谓青梅竹马,早几年就许诺过一旦成亲必正式纳为姨娘——初梨因此自觉在世子妇进门前,是徐抱墨后院的半个主人,之前徐抱墨外出寻花问柳,她阻止不得也还罢了,现在这些花花柳柳都闹到徐家门口了,当她是死人吗?! 不过她们这行人固然来势汹汹,风月场上讨生活的又有几个是善茬? ——当真有善茬,今儿个也不会来徐家门口堵人了! 所以初梨一行人才到徐抱墨跟前,夕夕等人已经用身体将她们与徐抱墨再次隔开,冷笑:“哟!这是哪里来的尊贵人儿,好大的排场!不知道的,还以为世子什么时候已经成了亲,这是世子妇找过来了哪!” “说我们是乱七八糟的人——也不看看自己,说穿了就是个伺候人的下贱胚子!赶着郎君后院无主,真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了!” “什么野鸡老参汤什么酸梅饮五香饮新衣裳的,真不知道哪儿来的脸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讲出来——徐家养你们不就是为了伺候徐郎的吗?!分内之事,居然也好意思邀功!我的丫鬟要是敢这么轻浮造作,我早就回了妈妈撵回后头做浣衣婢去了!也就是欺负徐家厚道,净干奴大欺主的事情!” 初梨等人自是不甘示弱,纷纷掐了小蛮腰骂回去:“我们迎世子回府,就是这个排场!就你们这些不三不四的东西,世子妇若是已经过了门,这大门之前哪有你们的地方?!” “我们就算伺候人,那也是清清白白做事,是钦封侯爷家的下人!” “哪像你们,一双玉臂千人枕,一点朱唇万人尝!家里出了你们这样的货色,连祖宗都没脸见人!” 末了初梨祭出杀手锏,抱胸傲视四周,冷笑连连,“世子归来的消息早已报入府内,如今老侯爷老夫人都在后堂等候世子入内拜见!若知世子被你们这些人绊住不说,还痴心妄想让世子跟你们去那些鬼地方鬼混……哼哼哼哼哼!” 徐家虽然不像盛家那样,靠着经商致富成为郡中势家之一,但因为出了位侯爵,在苍梧郡的地位依旧无人能及——而徐老侯爷徐宝亭的脾气,跟盛老太爷那是一脉传承的暴躁! 所以夕夕等人固然十万分的不忿,但听说徐老侯爷跟夏侯老夫人都在等徐抱墨,还是脸色一变,不敢再纠缠下去。 当然,初梨她们骄傲挺胸,簇拥着徐抱墨凯旋进府时,她们少不得放几句诸如“择日再战”的狠话。 “所以本世子一定要找个宽宏大量的正室啊!”徐抱墨恋恋不舍的进府时,心中如此想到,“现在本世子还没成亲呢,她们就为了本世子拈酸吃醋成这样了。以后要没个正妻从中调和,还不得打起来?” 不过片刻后,到了后堂,才进门就被徐老侯爷砸了个茶碗到脑袋上,他顿时就没空想这些琐事了,赶紧跪下来请罪:“孙儿连日赶路归来,恐仪容不整,有碍祖父祖母观瞻,特在门前稍作收拾,故而来迟,还求祖父饶恕!” “稍作收拾?!”徐老侯爷吹胡子瞪眼睛,把紫檀木卷草纹几案拍的“砰砰”响,咆哮,“当老子聋了是吧?!要不是丫鬟提到老子跟你祖母,你这会怕是已经跟着那群无耻荡妇走了!就在家门口的事情,还敢搪塞老子!!!” “祖父,孙儿冤枉!”徐抱墨暗暗叫糟,忙膝行几步上前,情真意切道,“祖父,孙儿也不知道她们为何会晓得孙儿今日归来,竟在门口堵人——那么多人看着,孙儿乃是男子,总不好当众对一群女流之辈动粗,不能不敷衍一二,方才的那些举动,实非孙儿所愿啊!” 边说边朝祖母夏侯老夫人使眼色,希望祖母可以看在多年祖孙之情的份上,出手相助。 夏侯老夫人没让他失望,不悦的白了眼徐老侯爷:“孩子忽然匆匆忙忙的赶回来,肯定有事情!门口的风波,待会再议也就是了,先等他把此行的结果说了嘛!咱们急急的放下事情跑过来,不就是为了这个?” 徐老侯爷脾气虽然暴躁,然而对于少年时候一路相扶走来的老妻夏侯氏,还是很给面子的——这会夏侯老夫人发了话,他虽然瞪着徐抱墨的目光还是非常不善,到底没继续拍案了,只哼道:“盛老哥的为人你还不知道?他要晓得这小子的真面目,那是说什么都不可能把孙女许到咱们家来的!今儿这事万一叫盛家知道了,凭这小子带回来多好的消息,怕也要有变数了!” 说完这番话,朝徐抱墨抬了抬下巴,“你忽然跑回来,可是事情已经成了?” “祖父,咱们被骗了!!!”自从发现盛惟乔的“真面目”后,这句话就在徐抱墨心头反复盘桓,经过这一路上的发酵,这会都不需要时间酝酿情绪的,立刻扑到徐老侯爷跟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完在盛家的经历,末了控诉道,“盛老爷子说什么大乔又漂亮又温柔又贤惠又知礼,简直才貌双全才德兼备才华过人!结果孙儿这回去盛府小住,切身跟大乔接触下来——她除了漂亮,其他什么温柔贤惠,那是半点没有!而且悍妒成性,动不动就要帮将来的夫婿早点死!要不是孙儿反应快,看情况不对立刻找借口跑回来,万一被盛府逼婚,那……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啊!” 说到这里,看着徐老侯爷与夏侯老夫人面面相觑的模样,徐抱墨抹了把眼泪,期盼道,“祖父,这门亲事万万结不得!所以方才大门口的事情,依孙儿说,还不如就让盛家知道呢!” 第一百十五章 心碎的徐世子 “畜生!!!”短暂的沉默之后,令徐抱墨目瞪口呆的是,徐老侯爷非但没有拍着大腿大骂盛老太爷坑人,反而跳起来给了他一脚,勃然大怒,“盛老哥何等人物!想当初老子跟敖家那个老小子都是因为家境贫寒,为了混口饭吃才投的军,唯独他出身富裕,放着好好的富家老爷不做,跟着周大将军风里来雨里去,转战大江南北,真正是一片丹心图报国——这样的盛老哥自来一口唾沫一个钉,咱们这班袍泽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畜生,才回来就拈花惹草不说,竟连盛老哥的品行都敢污蔑!老子怎么会有你这样混账的孙子!!!” 徐抱墨简直要吐血了:“祖父,孙儿冤枉!祖父请想:当初听说了盛老爷子膝下的孙女大乔才貌双全温柔贤惠时,孙儿跟您一样,都是迫不及待跟盛家结亲的!否则孙儿怎么会匆匆收拾行李,死皮赖脸的跟着盛老爷子去南风郡?!” “如果大乔当真像盛老爷子说的那样好,孙儿巴不得早日跟盛家提亲,又如何会不赞成这门亲事?!” 这话说的也有道理,徐老侯爷微微皱眉,若有所思,抚须道:“难道盛家那女孩儿连盛老哥一块骗了过去?” 徐抱墨心说就大乔那城府,能骗的了盛老爷子才怪——十成十是盛老爷子自家人知自家事,生怕悍妒的孙女找不到好人家,存心骗婚啊! 不过他已经看到了徐老侯爷对盛老太爷这个老上司的信任,此刻自然是打草随棍上,忙道:“盛老爷子究竟上了年纪,大乔虽然得他宠爱,但毕竟大部分时间还是随父母住在大房,与祖父见面的次数不是很多!盛世伯跟冯伯母膝下统共就大乔一个女儿,当然是视若掌上明珠!这么着,祖父您想,大乔哪里能不被宠坏?” 徐老侯爷眉头皱的更紧,不悦道:“兰辞那孩子是老子看着长大的,你爹那辈人里,就数他最有出息,也最孝顺!他既然就这么一个女儿,还是发妻所出,怎么可能不好好教养?你以为他是你这样的混账东西,会不知道溺子如杀子的道理?!” 徐抱墨险些一口老血喷出来——自己祖父对盛家父子是有多信任?! 自己可是他孙子,唯一的孙子! 单说自己从前给这祖父挣的脸面,信用怎么都不该这么低好不好?! 他正严重怀疑自己的身世——比如说他才出生时跟盛惟乔抱错了,盛惟乔才是徐家血脉,不过等等,他比盛惟乔大了四岁,怎么都不可能抱错好吗——这时候一直旁听的夏侯老夫人忽然挑眉冷笑,恨铁不成钢的睨了眼徐老侯爷,喝道:“这么简单的事情,你都看不出来?!简直老糊涂了!” 徐老侯爷被骂的不明所以,气恼道:“那你说,是怎么回事?!盛老哥跟兰辞什么为人你不知道?有这样长辈的女孩儿,怎么可能差!然而这小子当初才听盛老哥说起那女孩儿时,也确实是斗志昂扬的跟着盛老哥去南风郡的,这才几个月竟转变的这么快——” “你忘记方才门口的热闹了?”夏侯老夫人犀利的目光在孙子身上来来回回的扫视着,嘿然道,“门口那群莺莺燕燕,有几个是好人家的女儿?!就是咱们府里出去迎他的丫鬟,哪个不是稍微有点空闲就描眉涂唇,妖妖调调的不安分?!” 老夫人所以总结,“有道是什么锅配什么盖!咱们这小兔崽子骨子里不正经,你还指望他会喜欢人家正正经经的大家闺秀?!显然他当初之所以顺着你的意思,跟盛老哥一块去了南风郡,乃是因为他在家里玩腻了,这是打算趁机换个地方拈花惹草呢!” 老夫人嗤笑,“如今这急冲冲的跑回来,不用问也知道!必然是在南风郡欠了太多桃花债,只能一走了之——半路上想起来咱们中意的孙媳妇人选,怕不好交代,这不,只能使劲儿说那无辜的孩子不好,好让咱们打消跟盛家结亲的念头,免得真相曝露?!” 徐抱墨:“………!!!!!” 他被祖母的推断惊呆了! 虽然他在苍梧郡的相好,确实大部分出身娼门,府里勾上手的丫鬟,也都挺爱打扮的,但这怎么能说明他不喜欢良家女孩儿了呢?! 天地良心,他到方才下马时,对盛惟乔都是念念不忘,实在是为了长远考虑,不得不忍痛放弃这女孩儿好吗?! ……好吧,现在的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祖母这番话,祖父似乎要当真了啊! “祖母,孙儿冤枉,孙儿对大乔非常喜爱,只是她那个性子,实非孙儿良配啊!”徐抱墨捶胸顿足,连连喊冤,“求祖母明鉴!!!” “听听!他把真话说出来了吧?”夏侯老夫人淡淡的扫了眼亲孙子,冷笑着给徐老侯爷解释,“盛老哥说他那孙女儿长的不错,这小兔崽子也说那孩子只一个优点就是容貌甚美——可见他是个贪花好色的!小兔崽子只是不喜欢人家的性子,也是,人家是正经大家闺秀,翰林之女!那必然是贤良淑德斯文贞静又知书达理的!” 瞥了眼门外跟过来的初梨等人,老夫人嘿然道,“这样的孩子,咱们做长辈的看着,自然是好的!正经的少年人,肯定也会非常尊重欣赏。但在这喜好风月的小兔崽子的眼里,说不得就是不解风情、没滋没味了!” 徐抱墨恨不得以头抢地:“祖母!您可是孙儿的嫡亲祖母!您怎么能这样想孙儿?!” “正因为老娘是你嫡亲祖母,最清楚你这小兔崽子的花花肠子!”夏侯老夫人是徐老侯爷的发妻,夫妇两个起于微末,出身都很不怎么样,所以即使做到老夫人了,仍旧没办法跟那些正统贵妇一样优雅,这会在自己家里,对着亲孙子,那就更加懒得斯文了,直截了当道,“你还敢装!你也不想想凭咱们家跟盛家的关系,你又是跟着盛老哥去的盛家,即使没有透露结亲的打算,他们会拦着不让你见那女孩儿?!” “算算时间,你跟那女孩儿照面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如果那女孩儿当真脾性不佳,你至于到今天才跑回来哭诉?” “显然你只是找个借口跑去南风郡浪荡,压根就没花心思在盛家人面前表现——这段时间多半把南风郡的勾栏逛了个遍了吧?” 夏侯老夫人说到此处,转过头,特别有把握的对丈夫道,“不信的话,咱们写封信给盛家,保准就知道这小兔崽子的底细了!” “写就写!”徐抱墨这会那叫一个心碎和悲愤! 他简直怀疑自己祖母被借尸还魂了——如今的夏侯老夫人,外表是自己亲祖母,实际上内里是盛老太爷的发妻、盛惟乔的嫡亲祖母艾老夫人吧?! 不然为什么在他这个亲孙子跟盛惟乔那个压根没照过面的世交孙女之间,如此毫不迟疑毫无人性的偏袒后者?! 他咬牙切齿,“只是倘若盛家的回信,证明孙儿不曾说谎,却不知道祖父祖母待要如何?!” 然后就被徐老侯爷吼回去:“凭你爹娘给你的这副容貌,凭老子这些年来督促你的功课,你要是在盛家老老实实的表现了这么久,还不能让人家女孩儿看上你——这么废物的孙子老子宁可没有!” 徐抱墨:“………!!!” 大乔早就看上他了好吗?是他现在看不上大乔啊!!! “盛家跟咱们家的交情你是知道的,往常因为没想到要跟盛家结亲,你把持不住偶尔风流,我们也就没多管。现在要娶盛老哥的孙女进门,你的后院怎么还能再乱七八糟的?!”夏侯老夫人跟着发话,“否则将来你跟盛家女孩儿成了亲,叫我们怎么跟盛家交代?!给你三天时间,里里外外的莺莺燕燕必须全部打发!” 老夫人冷漠的目光扫了眼门外探头探脑的初梨等人,“之前你跟着盛老哥离开时,因着时间紧急没来得及提这事。我们特意留着这些人没动,就是为了让你亲自回来处置,日后盛家知道了,也可证明你的心意!明白没有?!” 见徐抱墨似要反驳,徐老侯爷立刻卷起袖子:“来人,将老子当年打子敬专用的棍棒取来!” ……半晌后,被打的抱头鼠窜,连声求饶的徐抱墨,不得不答应,三天之内了断所有情债,从即日起洗心革面,做个守身如玉坐怀不乱的贵公子,全力以赴争取早日成为盛家的女婿! “看吧,他现在不是说想娶盛家女孩儿了吗?”夏侯老夫人冷笑着落井下石,“可见人家女孩儿什么问题都没有,就是对他这种小兔崽子来讲太正派太端庄矜持太大家风范了!如今给他一顿规矩,他可不就不敢动歪脑筋了?依我说往后就该一天三顿照饭点揍他一顿,一直揍到他彻底老实下来!不然即使把盛家女孩儿娶过了门,只怕也是害了人家好好的孩子!这可不是结亲而是作孽了!” 徐老侯爷对老妻赞不绝口:“还是你有眼力,看出这小兔崽子的真正心思!” 说到这儿忍不住又给了徐抱墨一棒子,“不学好的东西!居然污蔑起盛老哥的家教来了,要没盛老哥,慢说你祖父我根本活不到今日,就是你爹少年时候,没有盛家父子两代人手把手的教文教武,大力提拔,你道能有你父子今日?!你这个混账东西,简直恩将仇报!!!” 徐抱墨:“………!!” 片刻后,总算被放出后堂的世子爷以手按胸,心里翻来覆去只有一个念头:要么他爹徐子敬是捡来的,要么他徐抱墨是捡来的!!! “世子莫要伤心,那位盛老爷子既能得咱们老侯爷推崇,想来即使偏袒孙女,终究不会是完全毫无廉耻之人。”还好有初梨她们围上来安慰,“届时盛家回信到了,老侯爷老夫人自然也就明白冤枉了世子了!” 经过俏丽女婢们好半晌嘘寒问暖,徐抱墨那冻成冰块的心才稍微回暖了一下,叹道:“只盼望盛老爷子做人留一线才好!” ——不然看他祖父祖母对盛家的信任,妥妥的宁可相信盛老太爷,而不是他这个嫡亲孙儿啊! 然而徐抱墨却没注意到,初梨软语安慰他之际,瞳孔深处闪烁的决绝与狠厉! 第一百十六章 舍不得女儿远嫁,就自己跟着搬家嘛! 徐家老夫妇对于跟盛家结亲非常的热心,揍完孙子,就一块去了书房写信——他们在信里当然不可能质问盛惟乔的品行是否当真如徐抱墨所言的那样有问题,毕竟这女孩儿可是有一口唾沫一个钉的盛老太爷做保的,相比之下,自家拈花惹草风流成性的孙子说的话怎么能信? 所以这封信主要是旁敲侧击自家孙子在盛家期间,有没有表现出不适合给人家做女婿的行为和言论? “如果有的话,咱们得赶紧给他设法圆起来;实在圆不了,也能再揍他一顿,压着他去盛家负荆请罪!好教盛家知道他已经改过自新,以后都不会再犯了。”夏侯老夫人如此说,“不然哪有指望把盛家女孩儿娶进门?” 徐老侯爷深以为然。 然后信的最后,特意关心了下敖家再次登门的始末:敖家老太爷与徐老侯爷当年是同僚,盛敖联姻的波折徐家都知道,徐老侯爷为此对没见过的白氏一直深恶痛绝。 现在白氏死了,敖家终于再次登了盛家门,对徐老侯爷来讲这绝对是个好消息,哪怕没有打探孙子在盛家的表现这件事情,他也肯定要写封信问问经过的。 ……数日后,风尘仆仆的信使进了南风郡城,至盛府门前下马叩门,道明来意。 盛家门子闻说是宁威侯的亲爹亲自来信,忙请来人入府,到偏厅奉茶,跟着入内禀告——虽然来人已经说明是带了徐老侯爷的亲笔信给盛老太爷,但因为盛老太爷还没病愈,为免老人病中再受刺激,之前盛兰辞私下吩咐过,这段时间有关老太爷的事情,一律先报大房把关。 而盛兰辞自己白天基本都在外面巡视,常驻府里当家的自是冯氏。 冯氏听说此事,顿时就紧张的不行:“算算时间,徐家小子才回去,徐老侯爷就写了信来!这么急切,难道徐家打算提亲了吗?!” ——自从那天听女儿遮遮掩掩的透露,已经跟徐抱墨两情相悦,冯氏的心情就没有好过! 因为盛惟乔今年才十三岁,冯氏本来还抱着万一的希望,就是徐抱墨走后,随着时间的流逝,女儿会逐渐淡却这份感情。 到时候她再经常把冯致仪喊到盛家来,三不五时的跟女儿碰碰面,说不定女儿就不需要远嫁了! 结果这才几天,她都还没来得及去娘家接侄子呢,徐家就有信来了——这要是当真是跟盛老太爷商议亲事的,自己这唯一的女儿岂不是注定没法留在身边了?! 冯氏想到这儿,眼中闪过一抹决绝,对下人道:“你跟来人说,爹爹病着,不便亲自见他。让他把信给你,你拿来我这儿,回头爹爹醒了,我再拿去给他老人家看!” 又说,“因为爹爹的病情,只怕要过两日才能回信了,留那人在府里小住,记住客气点,一应待遇都当做客人来!” 下人躬身应下,去偏厅转达了冯氏之意——那信使知道盛老太爷这些日子确实不大好,而盛家一直是大房当家,闻言毫不迟疑的把信交了出来。 半晌后,冯氏拿着盖了徐老侯爷私印的信笺,神情凝重的独自走进空无一人的内室! 按照冯氏的想法,是假借替公公传递信笺之名,悄悄的把信拆开过目——如果信中没提到议亲,那自然最好,照原样封回去,回头交给公公,让公公自己回信,也就是了! 但如果这封信确实是为了徐抱墨跟盛惟乔的婚事写的,那她就只能伪造拒绝的回信,再另外弄一封假信拿到公公面前去了! 虽然此举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戳穿,但只要能斩断女儿跟徐家的姻缘,哪怕日后被公公责罚甚至是厌弃,冯氏也认了! 但真正要拆信时,冯氏比划了半天,却始终觉得下不了手——她可以不在乎公公的震怒,然而女儿盛惟乔的心思呢? 如果女儿认准了徐抱墨,非他不嫁,那即使自己现在做了这个手脚,也未必就能阻止这门亲事,说不准,反而还会因此坏了母女情谊! 想到自己当年偶然外出,跟盛兰辞看对眼之后,冯家何尝不是因为明老夫人只是盛兰辞的继母、而非亲娘,出于担心后宅纠纷的缘故,十分反对? 彼时的冯氏,跟盛惟乔一样,备受家人宠爱,骄纵任性更在现在的盛惟乔之上,真正是家里人越反对她越坚持——现世报还的快,现在轮到她感受冯家人当年的心情了! 踌躇良久,冯氏最终还是放下了信:“横竖已经让来人在府里小住几日等公公病情好转些了再回信了,我又何必急在一时?待夫君回来之后,一块商议了再作决定不迟!” 这天接下来她做什么事情都是心不在焉的,日头稍斜,就忍不住遣人出去找到盛兰辞,让他早点回来。 盛兰辞还以为家里出了什么事,匆匆返回,待见妻子拿出信,说明经过,也不禁皱紧了眉! 在女婿的这个问题上,他跟冯氏的想法是有差异的: 冯氏只求女儿嫁在跟前,其他情况都好说;而盛兰辞虽然也希望女儿出阁之后仍旧可以时常相见,但委实不甘心让女儿嫁个才能平庸之辈! 所以在妻子推荐的冯致仪跟盛老太爷属意的徐抱墨之间,盛兰辞一直有点摇摆不定。 本来他是打算等忙过这段之后,好好的分析考虑下这个问题的,谁知道计划赶不上变化,非但女儿已经跟徐抱墨私下挑明了关系,如今徐家又疑似趁热打铁的提亲——饶是盛兰辞素来处变不惊,此刻也不禁感到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背着手,在屋子里来来回回踱步片刻,他总算站住脚,下定了决心:“这信咱们还是不要私下拆开了!” 冯氏忙道:“我何尝愿意做窥探长辈信笺的事情?但如果徐老侯爷这信当真是为了议亲写的,爹一准会答应!到那时候……” “爹素来看重咱们这一房,乖囡是咱们唯一的女儿,爹就是再赞成把乖囡许给徐家那小子,也不可能不跟咱们商议好了,就直接拍板的。”盛兰辞摇头道,“所以即使徐世叔这回直接在信里提到了要为徐家小子聘娶乖囡,也不无斡旋的余地!” “可是徐家小子早晚要去长安的!!!”冯氏忍不住落下泪来,“咱们就这么一个女儿,难道你忍心养她到十来岁出了阁,就从此不复相见吗?!” 她知道丈夫在择婿这个问题上的心结,这会不无埋怨道,“我的嫁妆,你攒的家业,足够乖囡跟乖囡的孩子们无忧无虑的过上几辈子了!如此又何必非要强求未来女婿的才干?致仪那样老实忠厚的孩子有什么不好!” “我本来也觉得致仪那孩子不错,但最近咱们家的事情却又让我觉得,未来女婿太无能了也实在不放心!”盛兰辞沉默了会,拍了拍妻子的肩臂,叹道,“你看看二弟跟三弟——当年他们上不能侍奉爹娘,下不能打理祖业,我所以只能致仕还乡!这些年来,虽然咱们对他们不薄,但一旦发生了冲突,咱们觉得他们的做法影响到了咱们,要让他们从这府里出去,也不过是动动手的事情!哪怕娘为了二房使劲浑身解数,二房还不是利利索索的分了出去?!” “三房之所以还能在这个府里,无非是因为三弟跟三弟妹还算老实,没给咱们找过麻烦!否则有一天咱们要他们走,你觉得,很难吗?” 盛兰辞眼中浮起阴鸷,“你希望乖囡,将来过二弟妹或者三弟妹那样的日子?!成天看妯娌脸色,甚至连带乖囡的孩子,也要从小被教导让着捧着堂兄弟姐妹?!” “未来的女婿才干不足,可不只是没法带给乖囡大富大贵的问题,而是连带着乖囡没脸没地位!” 冯氏闻言,不禁如遭雷击——盛惟乔之所以是整个盛家公认的掌上明珠,不是因为她长的漂亮,更不是因为她八面玲珑,纯粹是因为她是盛兰辞夫妇的女儿,深得父母钟爱! 此外她还是宣于家老夫人视若己出的嫡亲外甥女,是老字号势家冯家唯一的外孙女,所以她在盛家的地位才会不一样! 或者说,她在整个南风郡,都有着独一无二的地位——不然当初韩氏做什么特意派人上岸要抓她做人质?! 将来自己这些被盛惟乔所依靠的长辈统统都不在了,盛惟乔能依靠的只有丈夫和子女时,如果她的丈夫能力不足…… 想到白氏在世时,对自己逢迎之余,掩不住的嫉妒;以及肖氏言谈举止之间偶尔流露的羡慕与怅然——冯氏只觉得如梦初醒,潸然道:“可是乖囡性情单纯,远嫁之后,咱们如何能够放心?!” “爹也有五十五了。”盛兰辞握着她的手,一块在西窗下的软塌上坐了,小声道,“虽然老当益壮,但终归不比咱们年轻!若非为了侍奉爹,你我何必一直待在桑梓?咱们家的生意可不仅仅在郡中!何况就算是没有咱们家生意的地方,咱们难为就站不住脚了吗?” ——当年他能为了盛老太爷,放弃大好仕途还乡,将来盛老太爷不在了,夫妇两个何以不能追着女儿女婿的脚步,继续给女儿遮风挡雨?! 冯氏豁然开朗,不禁一拍手,低喝道:“真是昏了头了!早点怎么没有想过,乖囡出阁之后如果不在南风郡,不方便回来看咱们,咱们可以跟着她走,住到她附近去啊!” 这么想着,冯氏顿时也没了拆信做手脚的想法,反倒觉得徐抱墨十分顺眼了,“那孩子长的好,脾性好,据说才学也不错!他这个年纪能有这样的成就,真真是相当出色了!又是徐家这一代唯一的孙儿,已经正式封了世子——只要他是真心待乖囡,想必咱们女儿将来是绝对不会受委屈的!” 跟着又担心,“不过徐老侯爷虽然跟爹爹相交莫逆,其子终究已经贵为侯爷,也不知道对咱们家的门楣,会不会有什么看法?” “不提爹爹当年对徐家父子的恩情,我好歹也是进过翰林院的。”盛兰辞啼笑皆非道,“即使致仕多年,朝廷所赠的官衔只得五品,然而翰林自来清贵,不可以品级低而小觑不说,单凭咱们家的家产,徐家这种发家不过三代的高门,凭什么看低乖囡?!” 他这是实话,别看徐家乃是侯门,宁威侯官拜兵部侍郎,论官职论权力甩了盛家八条街,但论财力,十个徐家恐怕都不如盛家! 这倒不是说宁威侯清廉如水,高风亮节,不肯以权谋私,改善家人的生活——那样徐抱墨别说出入风月场所了,连才艺都学不起——主要是徐家底子差,徐老侯爷年轻时是为了吃饭才参军的,说是家徒四壁都不为过。 之后宁威侯靠着军功一路升迁倒是迅速,但也正因为升官快,眼红的人多,为防步上周大将军的后尘,根本不敢行差踏错,别说贪污受贿了,吃空饷、私藏战利品都要掂量掂量! 然后他们家又没有盛兰辞这样的人才,夏侯老夫人、南氏这两代主母,也都出身寒微,不曾从娘家带了丰厚妆奁进门。所以徐家现在看似高门大户,实际上除了维持场面的开销外,估计一年到头都攒不下什么东西。 这还是宁威侯至今尚且得势,除了俸禄之外,年节都能得到宫中赏赐,可以补贴家用。一旦他失势,哪怕爵位还在,估计整个徐家就要减少开支,以免陷入入不敷出的处境了! 毕竟在徐家现在这个阶层,每年自家的花销且不提,单是人情来往,太后、皇帝、宠妃的年节贡礼,就是一笔巨大的支出——而且这个支出是减不了也不能减的。 所以一个拥有丰厚陪嫁的媳妇,对于徐家来说,分量绝对不轻! 冯氏想到这里,才舒展眉宇,沉吟道:“这么着,本来还想着二房三房不擅经营,可以多分些东西给他们的,然而乖囡也需要妆奁傍身,届时还是按着规矩办吧!” 小叔子怎么能跟女儿比呢? 盛兰辞失笑着扬了扬手里的信:“爹还没看呢,也未必就是议亲的。如果不是,反正乖囡还小,咱们再考虑考虑!这天下好男儿多了去了,乖囡也未必一定要嫁给徐家小子!” 夫妇两个想明白之后,因为这时候天色已晚,也就先安置了。 次日一早,他们一身轻松的到了禁雪堂,正好盛老太爷醒着,听说徐老侯爷写了信来,算算日子,也“咦”了一声:“抱墨那小子才回去,老徐就写了信来?莫不是跟咱们乔儿有关系?” 老太爷笑眯眯的拆信,“难道那小子这么迫不及待,乔儿才十三岁就想把人娶过门?真是做梦!老子就这么一个嫡嫡亲的孙女儿,怎么也要再留在跟前心疼个三两年再放出去嘛!” 盛兰辞夫妇也笑:“爹先瞧瞧呗?兴许是其他事情呢?” 然后老太爷看了没两行,嘴角笑意越来越浓——外间老郑忽然皱着眉头走进来:“老太爷、大老爷、大夫人,门口有人闹事!” 盛家豢养的家丁护院都不是吃干饭的,等闲闹事,门子自会处理,不至于需要立刻报到禁雪堂来。 问题是,“闹事的是个苍梧郡口音的女子,自称是打小服侍徐世子的丫鬟,几年前就被徐世子收作通房,最近因为徐世子打算求娶咱们二小姐,故此清理后院,把她打发了出来。她所以跑来咱们家门口长跪,想求二小姐一个恩典,许她往后能够继续以丫鬟的身份侍奉徐世子左右!” 话音才落,屋子里的三位主人皆气的脸色铁青!!! 第一百十七章 丫鬟的报复 “爹您先息怒,现在事情都是那来闹事的女子自己讲的,是真是假还不得而知!”盛兰辞担心盛老太爷身体,回过神来之后赶紧先安抚亲爹,“万一是个犯了错被赶出来的寻常丫鬟,记恨主家,偶尔知晓咱们两家有意结亲后,专门跑过来挑拨离间好给徐家添堵的呢?那咱们现在就气上了,岂不是上了一个贱婢的当?!” 冯氏恨不得立刻走去前院好好审个清楚,免得自己女儿受委屈,但接到丈夫的眼色,也按捺住脾气,柔声细气的哄公公:“正是这个理儿!爹您想,如果那女子当真是抱墨那孩子的通房,徐家又不傻,要打发她,还能给她跑来咱们家门口的机会?哪能不远远的发卖出去,好瞒咱们一辈子?!” 盛兰辞又说:“徐世叔的为人,爹您还不清楚?抱墨那孩子要真是个负心薄幸的,他坑谁也不能坑您亲孙女啊!尤其乖囡还是您最喜欢的孙女!” “马上把人带过来,当着老子的面审!如果当真是故意来找事的,绝不可轻饶!”盛老太爷脸上青一块红一块,接过长媳递来的参茶喝了口,方压下心头烦闷,沉声说道,“如果真有此事……那就给老子备马,老子要亲自去徐家为乔儿讨个公道!” “爹,禁雪堂是您跟娘颐养天年的地方,来路不明的人怎么可以贸然领过来?”盛兰辞夫妇当然巴不得立刻弄清楚来龙去脉,但听老太爷说要亲自去徐家给孙女讨公道,顿时急了:老太爷这场病已经躺了好几日,前两天好不容易可以起来走走了,却因为盛兰斯的破罐子破摔大发雷霆,当时虽然镇住了整个场面,却也因为情绪激烈波动,好不容易将养的一点元气再度散去。 这两天老太爷的状况还不如前几日呢,如果再亲自赶去徐家,还是骑马,就不说去了还能不能回来这么不吉利的话了,就说这一来一回的劳累,怕不今年都要卧榻休养了? 做儿子媳妇的哪能让老人这样折腾?! 夫妇两个赶紧道,“还是我们去前院审,审完了再过来给您禀告!” 冯氏又道,“再说今儿这事不宜外传,否则乖囡也是没脸。爹娘住的这禁雪堂乃是咱们盛府最最紧要的地方,平常一个眼生的下人出入,都会引人侧目。若把那女子弄过来审问,怕是不到半日,上上下下都要知道了!” 怕盛老太爷要求也去前头参与审问,盛兰辞接口道:“而且爹平常不问事,尤其爹现在还没好全,倘若忽然移动,里里外外肯定也要生出好奇,想方设法的打探的!” 盛老太爷晓得儿子媳妇的心思,但也怕坏了孙女名声,只得妥协:“那你们快去办啊!” 盛兰辞夫妇叮嘱老郑好好服侍老太爷,出了禁雪堂后,却没立刻去前面,而是让下人去打听盛惟乔目前在什么地方。 待知道女儿一早进了琼葩馆,对于大门口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后,夫妇两个才松了口气,略整衣冠,杀气腾腾的直奔前院。 前院一处庭植松柏的僻静院子里,自称徐抱墨通房的女子被五花大绑,毫不留情的扔在砖地上。 看的出来,她闹上门之前,是认真打扮过的:玫瑰紫撒绣桔梗花的宽袖交领上襦,领口露着一截浅绯中衣,将一张白生生的瓜子脸儿衬托的格外白皙娇嫩。 腰间束着绛底织金锦绣缎,缠一圈璎珞珠子,对系了两条五彩攒花宫绦,柔柔的垂落在湘妃色留仙裙上。 但此刻精心梳好的灵蛇髻因为被人扯着拖行,已经散了大半,发髻上的珠翠,一路掉落到庭中,只余零星的珠花部件,连支完整的簪子都寻不见了。 耳后明珠,亦是只剩了一个不说,还掉在旁边的砖石上。一名小厮说着“大老爷大夫人正在过来”的话,穿过中庭朝回廊上走时,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正正好一脚踩上去! 而她原本整洁鲜丽的衣裙,也有好几个脚印,还有几道盛家下人故意抹上去的污痕。 ——无怪这些下人争先恐后的下阴手,且不说盛惟乔在盛家的地位,讨好她比讨好谁都管用,就说这女子做的事情:徐家跟盛家虽然有意结亲,但到现在为止,这事情都没落实,更没外传。 她这么找到门口一跪,万一日后事情有变,这门亲事成不了了,叫盛惟乔的脸朝哪搁? 就算这门亲事成了,她这种要挟未来主母的行径,也足够恶心人的! 盛家下仆哪能不为自家小姐抱屈? 果然他们这种做法,盛兰辞夫妇进门时虽然正好看到一个丫鬟打了盆水,朝她身上泼了个正着,却也只是皱了眉,道:“还没问话,别乱来。” 神情之间没有丝毫责怪。 地上的女子忽然就笑了起来:“奴婢在徐家的时候,想了很多关于未来世子妇的模样。这次追着信使,一路来南风郡的路上,奴婢也曾有过退缩——就是也许盛家二小姐当真如盛老太爷所言的那样,温柔贤惠,宽容大度!那么奴婢这么做,反倒是自绝前程了!” “但现在看到贵家下人的做法,以及两位的做派……奴婢倒觉得不用后悔了!” 盛兰辞没理她,携妻子在回廊上下人们摆好的软榻上坐了,接过茶水浅呷一口,让人把她拖到跟前的石阶下,才淡声问:“你说你是抱墨那孩子的通房,可有凭证?” “奴婢初梨,从七岁就侍奉世子爷了。三年前开始给世子爷侍寝,世子爷身上什么地方奴婢都很清楚!”初梨满怀恶意的打量着他的神情,“老爷跟夫人如果不相信,大可以随便问——只不过,以世子爷对令爱的厌恶,只怕令爱什么都不知道,两位也是无从问起吧?” “不用问了。”盛兰辞二话不说站起身,对左右道,“徐家与咱们家乃是世交,抱墨那小子在盛府期间,对乖囡怎么样,上上下下都看在眼里。这贱婢居然说抱墨厌恶乖囡,显然是专程来挑拨,目的就是为了让咱们家跟徐家生出罅隙——拖去柴房关起来,别让她死了,明儿个打发两个人,送她回徐家,听凭徐家处置!” “老爷不信世子爷不喜令爱?”初梨见状顿时急了,她此行确实是为了挑拨——伺候了徐抱墨十年,给他做通房也做了三年,本来以为外面那些妖艳贱货纵然进门无望,自己这样青梅竹马的心腹大丫鬟,一个姨娘名分是怎么都跑不掉的! 甚至如果未来世子妇无能一点,不讨徐抱墨喜欢一点,自己继续把持徐抱墨的后院也不是问题。 结果徐抱墨来南风郡住了几个月,回去之后,尚未与她温存,就被祖父祖母强压着散尽后院。作为陪伴徐抱墨时间最长、资格最老、最近水楼台先得月、性情也不算温柔乖顺的初梨,是第一批被赶出徐家的。 要不是徐抱墨对她多少有些愧疚和留恋,再三请求夏侯老夫人,她甚至当真会如冯氏在老太爷跟前说的那样,步上盛怜怜生母的后尘,被卖到这辈子都见不着徐家盛家人的地方去! 饶是如此,她跟她同样在徐家为仆的父母兄弟,也统统在当天被扫地出门! 徐家的补偿不过是二百两银子,以及一句“三天之内离开苍梧郡,好自为之”的警告! 最让初梨感到伤心绝望的是,出了徐家后,父母就一块把她打了一顿:“要不是你自甘下贱勾引世子,咱们家怎么会受你牵累也在府里待不下去?!” 她父母都是徐家管事,而且资历颇深,不然她当年也不会被选中服侍徐抱墨。 然而在她给徐抱墨侍寝这件事情上,她父母也是乐见其成的。 现在因为失了差使,马上就转了态度,把责任统统推到她一个人头上——两个兄弟虽然没打她,但抱着膀子站在旁边看热闹的冷漠,也足以使初梨心寒! 既然如此,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不过初梨究竟不是那种只会自己寻死的人,她就是不想活了,也要把对不起自己的人统统报复到才成——把她赶出来的徐家不是想跟盛家结亲吗?她就偏偏让这门亲事成不了! 尽管知道自己肯定看不到了,但光是想象夏侯老夫人的脸色,初梨也觉得畅快万分! 还有徐抱墨,这人当初跟自己好的时候,多么温柔小意,那些把自己灌的迷迷糊糊的甜言蜜语,简直甜到她心坎里去,让她每每回想起来,都恨不得为他赴汤蹈火——然而不过是一顿打,徐家就他一个孙子,难为还能当真打死他?他也就立刻放弃了她! 初梨知道徐抱墨不想娶盛惟乔,不过,不娶就能开心了吗? 徐老侯爷与夏侯老夫人若知是徐抱墨求情放走的初梨坏了这门他们一致看好的亲事,岂会饶的了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孙子?! 这负心人不是怕挨揍吗? 她没其他法子报复他,那就让他因为自己再挨一顿揍吧! 初梨下一个仇恨的是盛惟乔——尽管她根本没见过盛惟乔,但这并不妨碍她对这位深得徐家长辈钟爱的盛家掌上明珠的羡慕嫉妒恨! 凭什么她生来就是丫鬟,盛惟乔生来就是小姐? 凭什么她陪伴徐抱墨多年,为他做牛做马,忍受他的花心,却连一个姨娘的名分也不可得;盛惟乔怕是连茶都没给徐抱墨倒过一回,认识徐抱墨也比她晚,非但一出现就是徐家长辈属意的孙媳人选,甚至还没进门,老侯爷老夫人就要为她扫平道路! 初梨不知道自己这么闹了一场之后,盛惟乔还会不会嫁给徐抱墨了。 但她怎么也要给这位娇贵的小姐心里扎根刺,让盛惟乔知道,这世间终究不是任何人任何事都必须围着她转的! 此外初梨想报复的自然就是家里人了——她父母不是说她拖累了全家吗? 然而之前的拖累,他们家好歹还有二百两银子,离开苍梧郡之后买些田地,日子总是能过的。 现在初梨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她不相信徐家仅仅打死她一个丫鬟就能满意,到时候,少不得得她父母兄弟来继续平息两家的震怒! 只是初梨一切打算的好好的,却不防盛兰辞才一照面就道破她心思,竟不打算上当——可想而知,她被送回徐家后,徐家为了跟盛家结亲,肯定不会承认她跟徐抱墨之间有私情,只会捏造其他罪名栽赃她头上,到时候她岂不是白白折腾这一回? 想到这里,初梨趁左右之人还没堵上自己的嘴,急急道:“世子爷自幼风流,苍梧郡上下的姐儿没有不认识他的!郡中稍微出名点的花魁,如吟玉阁的夕夕姑娘,萼华楼的凝情姑娘,统统都将他当成入幕之宾!外头的莺莺燕燕不算,就是徐府之中,这回与奴婢一块被打发出来的,初桃、初杏等等,足有七八个!这还是因为世子爷他眼界颇高,不是真正美貌的女子,他压根看不上,即使自荐枕席也不会接受!” 她看着猛然停步的盛兰辞,以及面露惊色的冯氏,慢慢的、得意的笑了,“老爷跟夫人不相信的话,大可以派人去苍梧郡,随便找家勾栏问问,就知道世子爷在郡中有多风流多讨那些娼妇的喜欢了!!!” 第一百十八章 公孙应姜:姑姑,您得谢谢我啊! 盛兰辞夫妇无心理事,脸色铁青的返回乘春台商议:“那贱婢说的是真是假?要不要唤徐家信使与她对质?” “若徐家那小子当真风流成性,徐世叔却对爹爹绝口不提,焉能不叮嘱左右也着意防着咱们?!”盛兰辞在屋子里转了个圈,立定之后,眼中寒芒闪烁,沉声道,“如此咱们即使问出破绽,只怕回头徐家那边也自有解释,反而是打草惊蛇了!” 顿了顿,他眉宇之间越发阴鸷,“不过那贱婢虽然摆明了是想挑拨报复,但既然敢说出让咱们派人去苍梧郡随便找家勾栏就能打听到徐抱墨的风流事,只怕……只怕多半是真的!” ——慢说苍梧郡跟南风郡相邻,就算不相邻,照着盛兰辞夫妇对女儿的疼爱,纵然两郡相隔千里,肯定也要派心腹走一趟,以免女儿所托非人的! “徐家欺人太甚!”冯氏气的全身发抖,“这样的人,也敢妄想咱们乖囡?!” 她作为一府主母,对于大家子里打发通房的手法最清楚不过,“初梨这样的资历,要么干脆留着,任她往后给主子做个姨娘。如果要为未来主母考虑,即使不远远的发卖出去,让她这辈子都不能再跟徐抱墨见面;怎么也要速速为她找个人家嫁出去,彻底断了她的心思!如今她居然可以找到咱们家来,可见十成十是那小子给她求了情,让她好好儿的出了府!” 冯氏难得失态到咬牙切齿的程度,“只怕那小子还跟她约好了,成亲之前让她暂居府外好糊弄咱们家!等乖囡过了门,他再把这贱婢接进府去相亲相爱!若非这贱婢沉不住气,这会就跑来闹开了,就咱们对徐家的信任,岂不是坑了乖囡一辈子!?” 做亲娘的越想越觉得怒火止不住的冲上来,“乖囡才十三岁,根本就是情窦未开!若非徐家小子来了之后,想方设法的撩拨她,她现在哪里知道什么喜欢不喜欢?!若徐家小子是真心的也还罢了,有道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也不是古板的人!可那贱婢如果说的都是真的,那小子才回徐家就说起了乖囡的坏话——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咱们的女儿,在他眼里竟是那种可以任意戏弄污蔑的人?!” “徐家小子在苍梧郡或者颇为风流,不过那贱婢也是来者不善,她的话不可全信!”盛兰辞这会对女儿的心疼不比妻子少,但他毕竟是当家人,不能放任怒火占据了理智,此刻安抚的拍了拍妻子手背,提醒道,“你忘记徐家小子追着乖囡兄妹出海的事情了?那韩少主总不可能跟徐家小子串通好了在乖囡跟前演戏吧?他既然当时肯豁出命保乖囡,可见对乖囡纵然没有爱到骨子里,却绝对不会有恶意的,不然乖囡那次哪会有惊无险?” 冯氏闻言果然冷静了些,凝眉道:“那你说接下来?” “自然是派人前往苍梧郡,彻查徐家小子。至于徐家信使那边,就不必另外询问了,这么大的事情,终归是咱们自己的人更可信!”盛兰辞转了转拇指上的扳指,“至于爹那儿……他老人家这段时间身子骨儿都不大好,还是别叫他操心了!待会去了禁雪堂,咱们就说已经查清楚了,那贱婢乃是偷了徐家东西被赶出来,恼羞成怒想报复,所以才跑来咱们家闹的。等以后爹痊愈了,咱们再慢慢的跟他讲!” 冯氏看着他:“爹那儿就这么办。不过,乖囡呢?这事儿是告诉她,还是瞒着她?若是告诉她,这孩子平生头一次喜欢一个人,转眼就闹了这样的事情出来,也不知道会伤心成什么样?若是不告诉她,总不能明知道徐家小子为人风流,也眼睁睁看着她嫁过去吧?” 盛兰辞头疼了会,叹道:“我好好想想——咱们先去见爹吧!他老人家必是等急了!” 盛老太爷确实等急了,急到已经到了饭点,却仍旧无心用饭。 夫妇两个才走进去,就看到老太爷正伸长了脖子朝外看,见他们进来,忙坐直身体抱怨道:“审个贱婢也这么费事?可弄清楚了?” 盛兰辞摆手让伺候的下人都退下,这才小声道:“查清楚了,那贱婢乃是偷了徐家东西被赶出来的,不想她因此怀恨在心,竟打起咱们家主意来了——爹放心,孩儿已经派人将那贱婢关了起来,打算明儿个就遣人送回徐家处置!” 盛老太爷将信将疑的看了看他,又看冯氏:“真的?区区一个丫鬟,哪来这么大胆子?更何况她一介妙龄女流,是怎么平平安安从苍梧郡赶到咱们家门前的?” “那贱婢是徐家家生子,徐家虽然恼她手脚不干净,念在她服侍夏侯婶母多年的份上,到底没有大张旗鼓的宣扬事情经过,对外只说把她放了出去自行婚配。”盛兰辞不假思索道,“她利用这点骗了徐家一个惯常出门的车夫,说是此番给您送信的信使掉了东西,她奉夏侯婶母之命,要追上信使。那车夫信以为真,一路护送她来了南风城——今早进城后,她设法将车夫支开,寻了个客栈草草梳洗后,立刻就到咱们家大门外作妖了!” 这番话九真一假:初梨确实是骗了徐家一个车夫送她来南风城的,不过打的旗号不是夏侯老夫人,而是徐抱墨——那车夫孤身一人,无妻无子,性情也颇为木讷,所以消息很是闭塞,初梨一家被赶出徐府一天一夜了,他还不知道。 见徐抱墨的大丫鬟拎了个包裹找上门去,说是受了世子之命,前往南风城盛府送东西给未来的世子妇盛二小姐,也没多想,就套了车陪她上路。 至于徐家为什么没有把赶走初梨一家的事情通告众人,以至于这车夫被拖下水,却是不希望徐抱墨在苍梧郡中本来就足够风流的名声,再添议论——说到底,是他们完全没料到初梨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盛老太爷皱眉道:“因为偷东西被赶出徐家,乃是罪有应得,何以愤恨至此,为了报复主家,不惜越郡闹到咱们门上来?” 被赶出门的丫鬟虽然前途渺茫,但初梨这么一闹,哪怕盛家不处置她,只将她交还徐家,徐家十成十是饶不了她性命的——一个罪有应得的人,至于豁出性命不要,也要给旧主添堵吗? “孩儿方才也觉得不可思议,然而那贱婢心胸狭窄,徐家待下宽厚,往常一直跟半个大小姐似的养着她,这回稍有惩罚,这贱婢便觉得受不了了。”盛兰辞叹息,“这事儿也给孩儿提了个醒,往后咱们府里的下人做错了事情惩罚时,若也有这类人,可得防着成为后患才是!” 盛老太爷因为不能亲自审问初梨,这会虽然仍旧没有打消疑虑,也只能无可奈何道:“既然是误会,那就按你说的,把人送回徐家让徐家处置去吧!无论如何,咱们乔儿不能平白受委屈!待会给老徐写信,我必要重重的提上一笔!” 又不放心的问,“今天这事儿闹的大不大?会不会给乔儿带去什么麻烦?” 盛兰辞夫妇对望一眼:“乖囡一早去了应姜那边,姑侄两个说话到现在都没出琼葩馆,估计还不知道这件事情。至于其他人,门子说,当时外面稍微围了三两个闲人观望,不过离的都比较远,估计听的不亲切。门子见那贱婢提到乖囡,立刻上前把人堵了嘴绑进府细问,跟着让护院出去把闲人都打发了。现在消息应该还没散开。” 老太爷叹了口气:“那就好——孩子们这年纪好好的花前月下,别叫乱七八糟的人扰了兴致,你们多看着点吧!” ……盛惟乔不知道长辈们正在为自己操心,她这会正在琼葩馆中,摔摔打打的骂公孙应姜,今儿个难得改梳的垂髫分绍髻上斜插的一对玉步摇不住摇晃,彰显着她此刻的恼怒:“我就说这几天怎么不见你人影?!还以为你是不是病了,合着你是做贼心虚——你居然还有脸知道心虚!” 她这自然是为了盛惟妩那句“应姜说徐世兄被抢走了二姐姐你可怎么办”来算账了——然而公孙应姜意思意思的赔了会罪,竟就挨挨蹭蹭的蹭到她身边,目光闪闪发亮的问:“怎么样?姑姑跟徐世子成了吧?我早说过我最向着姑姑了!” 盛惟乔气的挽起袖子就去掐她脸:“你乱教七妹妹还有理了是不是?!” 说的好像她跟徐抱墨成了全赖公孙应姜的功劳一样! 这个侄女敢再不要脸一点吗?! “可是姑姑之前不是主动跟徐世子提出,要假扮两情相悦?”公孙应姜绕着桌子跑,边躲边委屈道,“我想姑姑这么矜持的人,如果不是真心爱慕徐世子,怎么可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十成十是碍着面子,不好意思把话挑明!那么我这么贴心的侄女,自然要为姑姑分忧解难、助姑姑梦想成真了!如今姑姑心愿得偿,不赏我也还罢了,居然还要打我!简直太没天理了!” 盛惟乔听她说“假扮两情相悦”,惊得脚下一绊,差点摔着——索性眼疾手快扶住桌子站稳,张口结舌道:“这件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记得当初去找徐抱墨时,非但没有带公孙应姜,那是连绿锦、绿绮这俩丫鬟都没让随行的,徐抱墨也是孤身赴约,公孙应姜却是从何而来的消息?! 盛惟乔自己是肯定不会告诉她的,难道是徐抱墨? 但徐抱墨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不不,以盛惟乔对徐抱墨的了解——徐抱墨怎么可能是这样的人! 盛惟乔正自惊疑,却见公孙应姜站住脚,朝自己扮了个鬼脸,笑嘻嘻道:“那天午后,我正想去找姑姑说话呢!却见姑姑一个人鬼鬼祟祟的出了朱嬴小筑,还朝我这琼葩馆张望了一会,确定没人看到您,才放心的朝花园方向去了——我当时就好奇了,是以悄悄跟了上去!” 见盛惟乔听的脸上青一块白一块的,公孙应姜悄悄朝后挪了几步,换了个更适合逃跑的位置,口中继续道,“我就想那么大热的天,竟叫姑姑您这样娇贵的人儿大中午的不待在凉室里歇息,顶着大太阳往花园里跑,别是什么阴谋陷阱,趁那会花园里没什么人,把姑姑推下池塘什么的,不放心,所以就跟了上去……” 接下来的话也不用她说了——公孙应姜跟着盛惟乔到了花园,把她跟徐抱墨的谈话从头到尾听了个正着! 然后也不知道这侄女是故意的呢还是故意的呢还是故意的,总之她得出的结论跟徐抱墨当时的心情很一致:原来盛惟乔早就喜欢上徐抱墨了呀!只不过碍着女孩儿家脸皮薄不好意思讲,趁着公孙应姜折腾的功夫,打着为侄女好的旗号作暗示! 公孙应姜得意洋洋:“虽然徐世子颇为美貌,深得我心!但我早就说过,我是不会跟姑姑抢人的!不但不跟姑姑抢,我还要帮姑姑一把!这不,之前荷花宴上,咱们回来的时候,妩姑姑不懂事,拿您跟徐世子在花园里画荷花的事情说嘴,我可是特意帮姑姑打断她的!但妩姑姑聪慧,事后找到我反复盘问,我作为侄女,哪能骗姑姑,尤其是那么小的姑姑呢?于是就把您心悦徐世子的事情给她说了……” 说到这里,打量着盛惟乔越来越可怕的脸色,她小心翼翼的朝外挪——边挪边小小声的辩解,“那宣于芝雨的事情,我也没料到啊!妩姑姑也是对姑姑您一片回护之心……那什么,虽然是一场风波,反正已经过去了不是?” “你给我滚回来受死啊!!!”忍无可忍的盛惟乔终于爆发了! ——果然是有其叔必有其侄! 这该抽的侄女,跟她那个小叔叔一样,一边把人往死里坑,一边就能那么不要脸的摆出“我这样的好侄女你到哪里找”的架势! 她今天不把公孙应姜吊起来打,她就不是盛惟乔!!! 第一百十九章 盛惟乔的心机 琼葩馆中的上蹿下跳,盛家的长辈们此刻自是无暇理会。 当天盛老太爷匆匆写好回信,徐家的信使看了看天色还早,也就谢绝盛家的挽留,带了点干粮就走了。 信使前脚走,盛兰辞紧急从庄子上招来的一批人手也迅速整理行装出发——这时候正好盛睡鹤拿了功课来请教,见盛兰辞面有忧色,不免询问:“爹可是有烦心事?” “方才有个自称徐家小子通房的丫鬟闹上门来了!”盛兰辞还没想要要不要把这事儿告诉女儿,不过儿子问起来却没必要隐瞒,当下就叹着气道,“据她说,徐家那小子在苍梧郡可不老实!我刚刚打发了人动身,去那边探一探……唉,要那小子没问题也还罢了,倘若真是个风流的,也不知道要怎么跟乖囡说?” 盛睡鹤沉吟道:“爹派了什么样的人去苍梧郡?” “庄子上调了个管事,另外带了些没在徐家人面前露过脸的护院……怎么了?”盛兰辞看出他似乎想说什么,忙问。 “爹做的是正经生意,手底下的人即使忠心,恐怕未必在行这种事情。”果然盛睡鹤说道,“我看不如让阿喜暗中走一趟,潜入徐家查个彻底吧!毕竟关系妹妹终身,容不得半点轻忽!” 盛兰辞有点犹豫:“潜入徐家?万一被发现……” “不可能的。”盛睡鹤不以为然道,“徐世兄的武艺我观察过,他是徐家三代单传的世子,徐家断不会在他的教诲上偷工减料。以他的身手判断,阿喜潜入徐家绝对不会被察觉——爹您大概不知道,阿喜在乌衣营的时候,负责的就是刺探消息与潜入暗杀,不过是去打听点消息,哪里会失手?” 术业有专攻,盛睡鹤与公孙喜毕竟是做了十来年无本买卖的行家,以物色肥羊为目标磨砺出来的摸底手段,确实不是盛兰辞那几个专业收租的手下能比的。 这件事情关系女儿终生,盛兰辞自不跟他客气:“那就辛苦阿喜了!” 他这么说时想到盛惟乔这段时间似乎又跟这个哥哥不好了,暗忖回头得把盛睡鹤的帮忙添油加醋告诉女儿才是——结果半晌后,功课得到解答的盛睡鹤告辞不久,当爹的还在畅想着兄妹和睦一家子齐心协力过日子的美好景象呢,小厮匆匆忙忙跑进来禀告:“二小姐把公子推池塘里去了!” 盛兰辞:“………!!!” 不是说乖囡已经不把盛睡鹤当外室子看,而是将他当成同胞兄长了吗?! 何以下手比以前还要狠了?! 难道女儿做惯了独生女,担心有个同父同母的嫡亲哥哥会分了自己的宠爱,所以有此行径?! 盛兰辞觉得自己女儿不可能这么歹毒啊! 难道是失误? 比如说兄妹俩在池塘边打打闹闹,不当心把哥哥误推了下去? 他心急火燎的一问经过,得知盛惟乔不但把盛睡鹤推下池塘,地点还就是朱嬴小筑的后院——是的,她先找借口把盛睡鹤骗了过去,完了再趁盛睡鹤不注意的时候,一把将人推下去! 这么明显的蓄谋行为,让二十四孝的亲爹也找不出给她辩解的理由,只能深吸一口气:“先去看看!” 让他无语的是,他一路赶到朱嬴小筑,发现盛睡鹤到现在都在池塘里! 这当然不是盛睡鹤为了博取爹娘的同情故意不起来,而是站在岸上的盛惟乔不许——女孩儿不知道从哪找了根赤色长鞭,挽在手臂上,抱胸傲立池畔,一脸的杀气腾腾。 小池塘因为盛兰辞夫妇担心女儿失足落水,并不深,只到盛惟乔胸口,身高腿长的盛睡鹤站在里面,哪怕双足都陷入淤泥,也只到腰际。再加上现在的季节是盛夏,所以盛睡鹤在里头倒也不危险,只不过兄妹对峙的一幕,少不得引了不少下人在四周的假山、花树、房屋后探头探脑,窃窃私语。 “乖囡,这是怎么回事?”盛兰辞一到场,这些人顿时作鸟兽散,盛大老爷此刻也没心情敲打下人,形容憔悴的问心肝宝贝,“好好的怎么又跟你哥哥闹了?还不快让你哥哥上来?” “爹,他欺负我!”谁知看到亲爹来了,盛惟乔一点没有苛刻兄长被抓包的心虚,反而满脸怒容的走过来告状,“他简直就是欺人太甚!!!” 盛兰辞看了看女儿:穿的虽然只是一身粗麻缉边齐衰孝服,然而又干净又整洁不说,连衣角都平平整整,连一道褶皱都没有,显得那么精神那么清爽,缠在臂上的鞭子,更是为她增添了几许英姿飒爽的气质,整个人从头到脚写满了“耀武扬威”四个字; 再看儿子——由于白氏的百日未出,他现在也换下了惯穿的玄衫,着了孝。 但原本雪白的孝服,在经过池水、淤泥、水草等杂物的反复渲染后,此刻已经脏的跟块抹布似的了。 不但如此,他头发也被打湿了一小半,池水滴滴答答的顺着鬓角从颊侧滑落胸前。尽管由于天气炎热,服饰单薄,浸水后紧贴着肌肤的衣着,清楚的勾勒出他块垒分明的胸膛,少年男子充满朝气的体魄多少冲淡了些他此刻的狼狈,但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现在谁才是受委屈的那个! 盛兰辞沉默片刻,转向兀自一脸气鼓鼓的女儿,暗暗抹了把眼泪:女儿,你告状技术这么差,爹就是想给你拉偏架都难啊! 不过盛惟乔这次还真不是没事找事欺负兄长的——她愤然说道:“之前因为祖父寿辰上的事情,我跟七妹妹被罚关祠堂,这盛睡鹤负责送饭。住进祠堂的第二天晚上,我们在庭院里看到一团绿火,吓的死去活来……” 她把当时的经过大概讲了一下,眼中的怒火简直犹如实质,“……一直到今天早上,我还以为那是祖宗显灵或者妖鬼之类,结果!!!” “结果方才听应姜说了才晓得,那是磷火——而盛睡鹤他,好几年就擅长利用磷火吓唬人!!!” 愤怒的盛惟乔边说边朝池塘里的盛睡鹤飞眼刀,咬牙切齿的拿鞭子一指,“爹您说,我现在让他在小池塘里反省,有什么不对?!” 盛兰辞:“………!!!” 原本以为兄妹不和主要是女儿娇纵惯了,不肯接受兄长,现在发现儿子其实也不是省油的灯——这样的兄妹关系真的还有救吗? 当爹的心好累! “乖囡,不管怎么样,你哥哥伤还没好全,哪能让他待在池塘里呢?”定了定神,盛兰辞无声的哀叹了一声,认命的开始调解,“咱们到屋子里去说,好不好?” 他好说歹说,连哄带骗,好不容易才让女儿暂歇怒火,同意让盛睡鹤上岸。 跟着又跟盛睡鹤一块做低伏小的劝了这小祖宗半晌,待到日落西山,盛惟乔才勉为其难的原谅了盛睡鹤:“下次再做这样的事情,我就把你扔花园的湖里去!!!” 其实盛惟乔这次这么生气也是有缘故的——她跟盛惟妩当初真的吓惨了好吗?! 而罪魁祸首当时是怎么做的? 想到盛睡鹤那一脸无辜说“什么绿火?没看到啊”的模样,再回想自己姐妹拉手臂抱大腿不让他走,连声喊“哥哥”的场景,盛惟乔觉得给他十几鞭子都是轻的! “乖囡被宠坏了,鹤儿你别跟她计较。”总算从朱嬴小筑脱身,盛兰辞难得亲自送儿子回泻珠轩,一路上不住替盛惟乔说好话,又命人请了杭大夫来给他看伤口是否被水浸到……忙了半天,见盛睡鹤始终似笑非笑,虽然不见怒色,但眉宇间的平静委实诡异,临走前忍不住又道,“等忙过这段,我亲自跟她谈谈,以后绝对不会再出现这样的事情了!” 盛睡鹤笑眯眯的说好,特别孝顺的送他:“爹今儿个也忙了一天了,都是孩儿不孝,连累了您!如今杭大夫已经说孩儿伤口没什么事,还请您放宽了心,且回去安置罢。不然明儿个没了精神,可怎么料理这一大家子?” 又暗示不会因为今天的事情不派公孙喜去苍梧郡,“虽然阿喜告假探亲,这两天都不在,但其他下人服侍也很尽心,爹千万不要牵挂!” 盛兰辞十分愧疚的离开泻珠轩,经过朱嬴小筑时,有心进去提点几句女儿,但他今天确实很疲惫了,想了想女儿的性情,根本不是三五句话能说服的,叹了口气,心说还是明天养好了精神再去吧! 而这时候,小筑里头的盛惟乔正眉飞色舞的跟闻讯而来的盛惟妩描述事情经过:“……叫他吓唬咱们!要不是看他伤势未愈,怎么可能就让他在小池塘里长记性,非叫他去湖里喝一壶不可!” 盛惟妩鼓掌:“我就知道二姐姐最厉害了!” 又咬牙切齿,“那只盛睡鹤果然不是好人!还好应姜把真相告诉了二姐姐,不然咱们怕是要一直被他骗下去呢!” “应姜也是不安好心!”盛惟乔捶了下软榻,哼道,“你前两天就把绿火的事情告诉她了,她做什么到现在才跟我说?还不是因为被我找上门去兴师问罪,为了自己脱身,这才招供出盛睡鹤做的事情来,好嫁祸江东?!” 盛惟妩很生气:“什么?应姜也这么坏!那咱们也得给她个教训才是!” “当然啦!”盛惟乔骄傲挺胸,“我方才故意把这消息透露给了盛睡鹤,想来盛睡鹤回头一定饶不了应姜!哼哼,想拿我当枪使?我还想坐山观虎斗呢!” 盛惟妩很佩服:“二姐姐好聪明好厉害,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神机妙算了吧?” “七妹妹还小,到了姐姐这年纪,也会跟姐姐一样聪明的!”盛惟乔毫不脸红的接受了妹妹的称赞,毕竟她自觉最近在勾心斗角上确实很有长进。当然重点是摸着盛惟妩的小脑袋循循善诱,“所以以后应姜再跟你说事情,你一定要来问过姐姐再相信,不然说不定就被她坑啦!” ——当着众人的面娇喝“徐世兄明明是我二姐姐的人,你不准离他这么近”什么的,这种事情这辈子有一次就够了啊! 不过“神机妙算”的盛惟乔不知道,此刻的泻珠轩中,盛睡鹤刚刚换下孝服,穿回一身玄色袍衫。 容貌昳丽的少年负手立于窗前,打量着疏星无月的夜空半晌,睨了眼朱嬴小筑的方向,微微一笑! 第一百二十章 盛惟乔:现在道歉还来得及……吗? 盛惟乔心情不错的送走堂妹,沐浴更衣后,特意叮嘱绿锦跟绿绮,明天早点喊自己起来:“如果旁边琼葩馆一大早就发生什么热闹的话,务必打听仔细了来报我!” ——就盛睡鹤那睚眦必报的小气劲儿,她不相信这人会不找公孙应姜算账! “也不知道那只盛睡鹤会怎么收拾应姜?”盛惟乔在帐子里打了个滚,欢乐的想,“按说公孙家对他有恩,他应该不会做的太过分……不过盛睡鹤这人狡诈的很,说不定就会让应姜吃个哑巴亏,有苦说不出的那种——哼哼,应姜这下该知道蓄意利用我这个姑姑的下场了吧?看她以后还玩这种小聪明不了!” “明天我一定要早点起来去看热闹,哦不,是给不知道为什么打起来的叔侄劝和啊!” 盛惟乔越想越开心,“到时候爹娘也一定会觉得我懂事乖巧听话,知道为他们分忧了吧?” 准·懂事乖巧听话还知道为父母分忧·乖囡囡抱着被子滚来滚去,乐不可支! 然后,她无意中一抬头,差点吓傻了——盛盛盛盛盛盛盛盛睡鹤?! 不待她惊呼出声,这只盛睡鹤已经出手如电的点了她哑穴,跟着在她四肢随意拍了几下,本来还想挣扎的盛惟乔顿时觉得全身都是软绵绵的,没有一处使得上劲! 欣赏着她由于惊恐瞪大的瞳孔,盛睡鹤施施然的在榻边坐了下来,伸手轻抚她面颊,用温柔如水的语气道:“乖囡囡,之前在祠堂里用磷火吓唬你跟七妹妹,确实是为兄不对!” 你知道不对,那还三更半夜跑我房里来做什么?! 盛惟乔心中咆哮:而且就算你要报仇雪恨,第一个要找的,难道不是把你卖了的公孙应姜吗?! 为什么是我啊! 她又惊又怕又委屈,无奈这会既说不了话也动不了,只能僵硬的瞪着盛睡鹤,希望他只是吓唬自己一下,过会就离开。 “为兄方才回去之后,经过慎重的反思,觉得应该将功补过。”盛睡鹤的语气还是那么温柔如水——当然,在盛惟乔听来,这水一定是三九天的冰水——他用手指捏了捏盛惟乔的面颊,爱怜道,“所以,为兄决定帮乖囡囡克服对妖魔鬼怪的恐惧,让乖囡囡以后都不会被这类东西吓到!” 盛惟乔感觉后颈的寒毛都要竖起来了! 果然! 盛睡鹤满脸慈爱的说道:“从今晚开始,为兄一定夜夜带乖囡囡去坟场啊、乱葬岗啊之类的地方练胆!保证乖囡囡将来别说碰见磷火了,就算是尸山血海摆你跟前,你也能眼都不眨一下的继续杀人放火……噢不,忘记乖囡囡不是为兄的部属了,那么就是保证乖囡囡将来即使是在尸山血海的环境里,也能够从容不迫的维持大家闺秀应有的仪态!” 他勾起食指,亲昵的刮了刮盛惟乔的鼻尖,笑眯眯的问,“乖囡囡感动不感动?” 我……感动……我感动个鬼啊! 我现在就要吓死了好吗?! 如果真的把我带到坟场啊乱葬岗啊之类的地方,我说不定真的会被活活吓死在那里啊啊啊! 盛惟乔眼里蓄满泪水,用可怜巴巴的目光看着他,希望他能念在兄妹血缘的份上,给自己一个赔礼道歉的机会。 但盛睡鹤温柔的为她擦了擦泪水后,露出高兴的微笑:“啊,果然乖囡囡很感动,都感动的落泪了——乖囡囡放心,这都是为兄该做的,为兄马上就带你出发!” 不!!!!! 哥哥! 亲哥!!! 同父同母的嫡亲哥哥!!!! 看在大房子嗣单薄无论子女都只有一个的份上——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啊啊啊啊啊!!! 盛惟乔心中的咆哮显然没能感染到盛睡鹤,他二话不说,一把将薄被掀开,就好像没看见妹妹只着了肚兜跟一条轻薄如无物的亵裙一样,从从容容的取出早就准备好的一袭黑袍,给她利落的穿上。 盛惟乔被他的举动惊呆了! 不要说同父同母的亲哥,就是盛兰辞这个二十四孝亲爹,现在也不可能半夜掀了女儿的被子给她穿衣服啊! ……难道他今天晚上打算??? 某种恐怖的猜测浮现在脑中,盛惟乔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种担心,以至于她接下来被盛睡鹤打横抱起,跳窗上墙,如履平地的掠过大半个盛府,继而穿街过巷,一路往城墙方向而去,都没顾得上惊讶与害怕,只不住祈祷:“他千万千万不要是对我起了什么心思……” 他们可是兄妹啊!!! 但事情的发展,显然朝着盛惟乔最不希望的方向而去了——半晌后,盛睡鹤趁城头士卒交班的空隙,抱着她几步蹿上城头,毫不停留的翻过箭垛,飘然落地,继而隐入一片树林,直奔荒郊野外! “完了完了!”盛惟乔靠在他怀里动弹不得,只能面若死灰的哀叹,“万没想到他竟然是这种人!!!今天,不,今晚一定是我的死期了,而且多半会死的屈辱万分悄没声息无人知晓,可怜爹娘天亮之后发现我失踪,也不知道会多伤心!” 然后他们伤心过了,接下来肯定会加倍疼爱剩下来唯一的孩子盛睡鹤……真是想想就觉得一口血! 所以半晌后,盛睡鹤终于把她放下来,又解开她哑穴后,盛惟乔想都没想,就悲愤的大喊:“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啊!!!” “乖囡囡想做鬼吗?没有问题!”可怕的是,盛睡鹤仍旧是那副温柔·如三九天冰水·的笑,慈爱的摸着她脑袋,示意她回头看,“这里肯定有很多鬼,新的老的都有,乖囡囡要不要先跟它们打个招呼?” 盛惟乔僵硬的一点点扭过头——就见熹微的星光下,铺天盖地的小土包从紧贴着她后背的地方,连绵不绝,一望无际…… 密密麻麻的墓碑带着极度的不祥与诡秘沉默的浩荡,仿佛无边无际;星星点点的磷火如纱又如雾,汹涌澎湃于整个视线所能及的地方;远远近近的坟树在夜风里摇曳成难以描述的惊悸,俨然一个个张牙舞爪的妖鬼,似要扑上来择人而噬!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高亢清亮的惨叫击破夜半的沉寂,盛惟乔顿时忘记前一刻还在担心盛睡鹤会不会把她掳出来先奸后杀,“哧溜”一下扑进他怀里,手足并用的缠上他躯体,闭着眼睛使劲喊,“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啊啊啊!!!!” 盛睡鹤笑眯眯的任她抱了会,看她喊的没那么凄惨了,立刻用力把她拉下去,亲切道:“乖囡囡,你是来练胆的,怎么可以一直抱着为兄不放呢?来,现在为兄先给你定个小目标:独自一人走过这片顶多五里长的坟场。为兄先走一步,在尽头等你哟!” “不要啊!!!”盛惟乔涕泗交加,死死攥着他的衣摆,怎么都不肯放手,“哥哥你不能这样对我!!!再在这里待下去我一定会死的!!!!” 她现在已经觉得自己活不长了,这只盛睡鹤,哦不,这哥哥还要她独自走过去,还是五里长! 这简直就是死都不让她好死的节奏啊! 盛惟乔甚至想,这些坟墓里估计有一个是盛睡鹤已经挖好了坑准备好了棺材,只等她走到位置躺下去吧?! “乖囡囡放心吧,你不会死的!”但盛睡鹤今晚显然打算玩真的了,他语气温柔,神情慈爱,动作却十分坚决的从她手里抽走衣摆,安慰道,“假如你真的不当心死掉了,那你就可以如愿以偿的变成鬼了——开心不开心?” 开心的根本就只是你自己啊! 盛惟乔眼疾手快扯住他袖子,哭道:“哥哥,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欺负你了,以后我一定听你的话,做个乖巧可爱讨你喜欢的妹妹——你放了我啊!!!” “乖囡囡怎么会欺负为兄呢?”盛睡鹤继续从她手里抽走袖子,温柔道,“乖囡囡最好最乖最讨为兄喜欢了,不然为兄这么忙,大晚上的哪会不睡觉也要陪乖囡囡出来练胆?” “我一点都不好一点都不乖一点都不讨哥哥喜欢——但我以后真的真的真的会改的!”盛惟乔哭成泪人儿,一把抱住他手臂,哀求道,“哥哥哥哥你最好了,你给我一个机会!给我一个机会啊!!!” 大概看她现在太悲惨了,盛睡鹤总算动了点恻隐之心,没有甩开她,而是用没被抱着的手摸着下巴,沉吟:“给你一次机会啊……” 盛惟乔赶紧抹了把泪,用平生最诚恳最期盼最真挚的目光看着他。 片刻后——对盛惟乔来说简直过去了一万年——盛睡鹤矜持的点了点头:“这……也不是不可以!” “哥哥您放心,往后我一定乖,一定做个好听话好乖巧的好妹妹啊!”盛惟乔如释重负的长松口气,继而忙不迭的说道,“这么晚了,咱们快点回去吧?不然哥哥睡不好,明天念书没精神怎么办?” 然后就听盛睡鹤用悲天悯人的语气道:“但是为兄心目中的好妹妹,最重要的不是听话乖巧,而是胆子大啊!所以,乖囡囡如果要做为兄的好妹妹,那……独自走到坟场那边去?” 第一百二十一章 论打叔叔主意的侄女的重要性 盛惟乔听了这话,心中最后一点希望破灭,知道今儿个讨不了好了! 她忍住战栗,主动松开手,指着盛睡鹤愤然道:“你这么希望我做鬼!那我就如了你的愿,从此日日夜夜跟你没完!!!” 语毕,她朝着最近的一块墓碑,毫不迟疑的撞了上去——相比被这只盛睡鹤逼着穿过墓地,她宁可撞死在这里啊! 但就在她即将碰到墓碑的时候,忽然脑中一晕,不由自主的失去了所有知觉!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盛惟乔猛然睁开了眼睛,却惊讶的发现,眼前是熟悉的藕荷色蹙金绣芙蓉帐,四角垂着细泉今年才做的荷包与香囊——自己这是回来了? 她慌忙坐起,趁丫鬟尚未进来查看,掀开被子,将自己全身上下检查了一遍,发现跟昨晚入睡前一模一样:白底绣狸猫戏蝶的肚兜,亵裤外系了条绉纱水色亵裙,连肚兜跟裙子系带的结都打的一模一样! 这种情况,让盛惟乔松口气之余,也有点恍惚:昨晚到底是当真被那只盛睡鹤带去坟场“练胆”了,还是……一场噩梦? 不及深思,外间的绿锦跟绿绮已经察觉到动静,双双进来请安,尴尬道:“小姐醒了?早上奴婢们来喊过您的,但您睡的很沉,奴婢们实在喊不醒,故而只能让您睡到现在。” 盛惟乔这时候哪里顾得上去琼葩馆看热闹? 闻言蹙眉道:“昨晚你们可发现什么动静吗?” “动静?”绿锦跟绿绮不明所以的对望一眼,想了想,试探道,“是后窗的蛙声太吵了吗?要不要喊人过来捉掉一些?” 盛惟乔不悦道:“除了蛙声,你们昨晚什么都没听到?” “奴婢们没听到什么声响。”两个丫鬟看出她不高兴了,都有点小心翼翼,“小姐听到了吗?是什么声音?” “……没什么,可能是做梦。”盛惟乔心中失望,摆了摆手,“去打水来,我要起了。” 她心不在焉的梳洗打扮好,用了点吃食,正自凝眉,绿锦干咳一声,说道:“小姐,隔壁琼葩馆到现在还是静悄悄的,没发生什么热闹。您看……?” “我知道了。”盛惟乔沉下脸,暗暗磨牙:她昨天借着跟盛兰辞告状的机会,故意当盛睡鹤的面出卖了公孙应姜,本来以为盛睡鹤一定会去找侄女算账,然后自己正好坐山观虎斗,顺便假惺惺的调解下啊什么的做好人呢! 结果也不知道那只盛睡鹤发什么疯,放着坑他的公孙应姜不动,净拿自己出气!!! 原本设想中的公孙应姜的下场,全部成了自己的悲剧!!! 思及昨晚经过,她的心不禁渐渐沉了下去,徘徊良久,终究觉得长痛不如短痛——揉了揉眉心,切齿道,“我要去一趟泻珠轩!” 绿锦跟绿绮以为她昨天押着盛睡鹤在小池塘里泡了半晌兀自没有消气,这是想继续去折腾盛睡鹤了,均面露难色:“小姐,公子伤势还没好全,昨儿个也跟您再三赔礼道歉了,是不是……是不是回头再说?” 盛惟乔不耐烦道:“闭嘴!你们不想去就留下,我自己一个人去!” 她真的一个人到了泻珠轩,里里外外的下人看到她,跟绿锦绿绮是一个想法,都露出惧怕与为盛睡鹤抱屈的神情来——盛惟乔没理会他们,问明盛睡鹤这时候正在书房温书,径自走了进去,却见内中无人服侍,独立案前的盛睡鹤正伏案作画。 见盛惟乔进来,他立刻露出一个阳光灿烂的笑,招呼道:“妹妹快过来帮为兄瞧瞧,这幅画画的如何?” 盛夏的阳光经窗外的小池塘返照满室,这样的明亮里,愈显他容貌昳丽,眉宇之间一片明朗轻快,那毫无阴霾的样子,让盛惟乔越发觉得他与昨晚的盛睡鹤判若两人,到嘴边的质问都下意识的咽了回去,迷惘的想:“难道真的是梦?” 但这时候她已经走到案前,依盛睡鹤之言,低头打量他的画作——这一看,盛惟乔险些没当场气晕过去!!! 三尺来长一尺来阔的绢布上,赫然是一幅才完工的仕女图。 但正常仕女图从来没有这样取材的——丰肌弱骨淑质艳光的女孩儿惊恐万分,花容失色的扯住了一个手臂。 至于手臂的主人没有全部画出来,但从那截袖子也可以看出来,正是昨晚盛睡鹤所着! 而作为主体的“仕女”,容貌体态当然都是盛惟乔! ——亏自己刚才还以为冤枉了他,以为只是一个梦啊! 这只盛睡鹤……这只盛睡鹤……这只盛睡鹤不但三更半夜把自己拖到坟场上去折磨,还三更半夜的掀了自己被子给自己穿衣服脱衣服,现在居然还把昨晚自己差点吓死的一幕画下来! 盛惟乔杀了他的心都有了! 偏偏盛睡鹤还特别自豪的跟她说:“为兄的先生说为兄于丹青一道颇有天赋,不过因为个人喜好,难得有场景能让我上心到愿意描绘的地步。昨晚乖囡囡的样子实在太可爱太好玩了,让为兄简直是记忆深刻!所以为兄今天特意起了个大早,就是为了把昨晚那幕留存下来……乖囡囡你看看,是不是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你……你……你……你这个混账!!!”盛惟乔死死盯着画作,拳头捏了又松松了又捏,半晌,她狠狠闭了闭眼,总算稳住情绪,从齿缝里挤出声音来,“事到如今,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到底想怎么样?!” 盛睡鹤摸着下巴,笑:“为兄只想哄乖囡囡高兴啊!毕竟为兄孤零零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有个妹妹,还这么好看这么可爱,哪能不心肝儿似的疼?” 盛惟乔听着他亲亲热热的话语,看着他亲亲热热的神情,只觉得快要吐出来了! 她紧紧抿着唇,良久,才冷笑出声,一字字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我们可是亲兄妹!” “正因为是兄妹,为兄才……”盛睡鹤笑眯眯的接话到一半,猛然察觉到情况有点不对,忙仔细一打量盛惟乔,果见女孩儿看自己的目光,乃是畏惧中带着憎恶,那种俨然自己是什么脏东西的神情……他微微沉吟,顿时笑不出来了,干咳一声,语重心长道,“乖囡囡,你还小,多想点光风霁月的事情,别叫那些乌七八糟的话污了你的心境,成吗?” “身边就有个满心乌七八糟的人,我就是想清清白白都未必能够,还谈什么光风霁月?!”盛惟乔冷笑出声,杏子眼目不转睛的盯牢了他,一字字道,“你现在倒来扮道德先生教训我了?!你敢说你没打我主意?!没打我主意你昨晚会不顾男女之别的给我更衣?!没打我主意你会把我送回房后还给我……给我宽衣?!” 说到这里,她已经气得全身发抖,使劲咬了下唇忍住情绪,才继续冷笑,“没打我主意……你现在会故意画这幅画给我看?!” 盛睡鹤沉思片刻,幽幽道:“大半夜的要带你去坟场,总不能连外衫都不给你穿吧?问题是为兄手里没有可信的丫鬟,不自己动手,还能怎么办?让你自己穿,不是给你弄出响声惊动守夜丫鬟的机会吗?再者,乖囡囡现在这年纪,老实说,在为兄眼里,实打实的小孩子而已!” 他意有所指的打量着盛惟乔尚且曲线不明显的身量,叹息道,“当然为兄这么做,主要是为了防止你今天起来了就去找爹娘告状。毕竟为兄如果只将你带去城外坟场转一圈,无论你当时求饶的多么凄惨多么诚恳,一旦回来之后,你肯定马上跑去爹娘跟前添油加醋——你过河拆桥的程度为兄早就领教过了,怎能不加以防范?” “但有这么一出之后,乖囡囡自然就不好意思跟爹娘提了——这才对嘛!咱们兄妹之间的事情,就该各凭本事,而不是老把爹娘扯进来,那就没意思了!” 他解释到这里,一头雾水道,“不过,为什么这副画……你会觉得也是为兄在打你主意的证明?” 难道是因为这妹妹昨天吓的要死的时候缠在他身上好一会,所以看到画中的手臂,认为自己在暗示她要对自己主动投怀送抱? 就听盛惟乔咬牙切齿道:“你既然能够凭着记忆画下我惊慌失措的样子,那么当然也可以画下其他时候的样子……你这个卑鄙无耻下流的小人!我告诉你,了不起一死了之,我是绝对不会让你如愿以偿的!!!” 盛睡鹤:“………!!!” 天地良心,老子画这幅画真的只是为了逗逗你,绝对没有隐喻不听话就把你只穿肚兜跟亵裙的样子画下来宣扬出去的意思,更没有以此要挟你跟老子发生点什么的想法好吗?! 短暂的沉默片刻后,他决定跟这女孩儿讲道理:“乖囡囡,如果为兄当真要对你做点什么,你以为你现在还能好好儿的站在这里?” “谁知道你是不是想玩欲擒故纵,又或者觉得强迫没什么意思,打着狸猫戏鼠的主意?!”盛惟乔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冷笑,“你道我养在深闺就什么都不知道你们这些人的龌龊心思?!” 盛睡鹤哭笑不得的看着她——果然,在盛兰斯孜孜不倦的败坏门风下,三房七岁的七小姐都知道派人去天香楼卖通姐儿栽赃堂哥了,大房十三岁的二小姐,又怎么可能全然不受影响?! 这个时候就看出公孙应姜的好来了,盛睡鹤温柔道:“那应姜呢?应姜跟你同岁,容貌也不差,为兄如果对你们这年纪的女孩儿有心思,还会把她大半夜的扔下海?而且应姜跟为兄还隔着辈分,要玩乱伦,找她比找跟为兄同辈的乖囡囡有意思多了,是吧?” “……”盛惟乔凝神片刻,紧绷的小脸总算缓和了点,但仍旧冷笑道,“你若当真不是那种人,以后最好离我远点!不然,就算难以启齿,我也一定会告诉爹娘!!!” 盛睡鹤笑眯眯的保证:“乖囡囡放心吧!为兄以后跟乖囡囡相处的时候,一定会注意避讳的!” 已经可以议亲的女孩儿只着亵衣的被亲哥哥换了衣裳——这种事情哪怕是跟父母也实在难以开口的,所以盛惟乔尽管要挟说逼急了告状,但眼下盛睡鹤既然服了软,她还是抱着侥幸的心理决定先不跟盛兰辞夫妇说,只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她回到朱嬴小筑后没多久,就被冯氏找借口喊到跟前,旁敲侧击的让她对盛睡鹤好点——显然,冯氏听说女儿起早赶去泻珠轩的事情,以为她又去折腾儿子了。 盛惟乔憋屈的想吐血,强自忍耐道:“娘,我只是去跟他说说话,并没有怎么样他。不信您问泻珠轩的人,我走的时候,他是不是好端端的?” 冯氏因为初梨的事情,这会正心疼女儿的紧,舍不得说她什么,又怕太委屈了盛睡鹤,意思意思的讲了几句敲打的话,放她离开后,少不得派细泉亲自带着厚礼去泻珠轩进行安抚,话里话外的让盛睡鹤别跟妹妹计较。 这消息在傍晚的时候辗转传到朱嬴小筑,气的盛惟乔当场摔了牙箸,回到内室后,抓着隐囊使劲砸了好几下,仍旧觉得愤恨难平,心说一定要想个办法狠狠报复一把盛睡鹤——结果她到安置都没想到一个好法子不说,睡到半夜,被人推醒,眼前赫然又是玄衫快靴的盛睡鹤,精神抖擞,笑容可亲:“乖囡囡,咱们又该去练胆啦!” 他再次出手如电的制住盛惟乔,迎着她震怒的目光朝旁退了一步,让出一个纤细的人影来,含笑道:“乖囡囡放心,为兄这么信守承诺,是绝对不会再亲自给你更衣的。今晚可是特意找了个女孩儿过来帮你哟!” 说着淡声吩咐,“应姜,还不快点动手?!” 第一百二十二章 公孙应姜:比不要脸的时刻到了! 虽然这天晚上带了两个女孩儿,但因为公孙应姜有武艺在身,又乖巧听话不需要盛睡鹤抱在怀里,只在跳下城墙时让盛睡鹤搭把手——所以他们还是非常顺利的抵达了昨晚的那片坟场。 到了地方之后,盛惟乔刚刚恢复知觉,就扑到公孙应姜身上,掐着她的脖子咬牙切齿:“我叫你为虎作伥助纣为虐为贼张目!!!” “姑姑,我是被逼的啊!”公孙应姜一边掰她手,一边泪流满面的辩解,“何况要不是因为姑姑说要避讳,我今晚根本都不要过来这里……呜呜呜,我也好怕好不好!?” 就算海匪窝里出来的女孩儿比娇生惯养的大小姐胆子大,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全无畏惧好吗? 坟场啊磷火啊墓碑啊什么的,她也怕啊! 不然为什么她一听盛惟妩提到祠堂的绿火,就道破是盛睡鹤干的? 以前她跟公孙应敦不听话时,这个小叔叔祭出这一手,姐弟俩分分钟给跪啊! 这会看着面前那密密麻麻的墓碑、星星点点的磷火、远远近近的坟树、一望无际的土包……公孙应姜感到自己的魂儿都快飞了! “你还敢说!!!”盛惟乔愤怒道,“都是你撺掇七妹妹在前,嫁祸盛睡鹤在后!害的我连续两个晚上被拎到这地方来!自从你到盛府以来,我对你不薄,你居然这样害我,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我也是为了姑姑好啊!”公孙应姜瑟瑟发抖的辩解,“我好心好意成全姑姑,事后不但没得姑姑半个字的谢,反倒被姑姑满屋子追着打,不得不靠出卖小叔叔脱身,又因为姑姑发话被拖来这儿……姑姑现在还要打我您简直于心何忍啊啊啊那朵鬼火要飘过来了啊!!!” 盛惟乔回头一看,掐她脖子的手顿时变成了抱住她肩,边哭边道:“谁要你成全啊!你根本就是故意坑我以为我不知道吗?!” “乖囡囡,乖应姜,你们可是姑侄,是一家人,怎么吵起来了呢?”盛睡鹤摸着下巴,看热闹看到此刻,终于含笑开口,“不管到底是谁害谁落到眼下这处境的,但既然你们都挺怕的,那越发要团结起来嘛!乖囡囡,乖应姜,你们说,对不对?” 盛惟乔正待反击,忽然想到一事:“前天我当他面说绿火是磷火的事情,是应姜告诉我的,本以为他之后会立刻去找应姜算账,然后我去看热闹还有劝架——现在这只外室子是在原模原样的还给我啊!!!” ——她跟公孙应姜吵的热火朝天,这只盛睡鹤看足了热闹再装模作样的给她们劝和,活脱脱是她之前的打算啊! 只不过,坐山观虎斗的不是她盛惟乔,而是盛睡鹤! 想到这里,她简直想吐血! “既然乖囡囡跟乖应姜都想通了不吵了,那正好!”盛睡鹤愉悦的看着她的脸色,笑眯眯道,“昨晚给乖囡囡定的小目标,今天有应姜陪着,那是一定可以完成了,对不对?” “你快点滚吧!!!”盛惟乔似忍无可忍的拾起脚边一个土块朝他砸去,恨道,“等我不怕这种地方了,我饶不了你啊!” 她这会看似暴怒,心中却暗暗想着:“这只盛睡鹤昨晚说他在坟场另一头等我,那会我一个人,打死我都不敢独自在这里待下去的!但现在应姜在,等会这只盛睡鹤离开后,我们正好一走了之!就让这只盛睡鹤在那边等到地老天荒啊!” 虽然盛睡鹤耳聪目明,但盛惟乔记得,他昨晚说这片坟场足有五里长——就不相信他在五里之外,又是晚上,还能对自己跟公孙应姜的举动了如指掌! 结果盛睡鹤挥了挥手,还真先行一步了——他才踏进坟场之内,附近的磷火就如同受到吸引一样,从四面八方纷至,顷刻间就似为他穿上了一件诡异的鬼火袍。 这恐怖的一幕看的盛惟乔与公孙应姜脸色惨白,牙齿打架,不由自主的抱在了一块发抖! 偏偏盛睡鹤走出一段后,似想到了什么,蓦然回首,轻笑道:“乖囡囡,乖应姜,方才有件事情忘记告诉你们了:为了防止你们趁机逃走,这附近,除了通过这片坟场外,统统密布陷阱机关,如果你们不乖,打其他地方走的话,到时候会被绑在坟场中间一整晚哟!” 他说这话时,周身磷火飞溅,原本就亮若星辰的眸子,被火光映成了惨绿之色,望去格外阴森可怖,盛惟乔跟公孙应姜几疑真正的盛睡鹤早已死去,此刻占据他躯体的实则是一头真正的妖鬼! 两人抖若筛糠的目送盛睡鹤远去,方对泣道:“现在要怎么办?” “小叔叔已经划下道儿,咱们要是不接着,只怕会没完没了!”公孙应姜战战兢兢的哽咽,“可是眼前这这这这这地方太太太太太可怕了我看都不敢看啊啊啊……姑姑,要不您走前面牵着我,我闭着眼睛好不好?” 盛惟乔难以置信的望着她:“可是我根本不会武功!” ——你好歹飞檐走壁如履平地,我可是盛睡鹤一路抱过来的啊! 你怎么可以让我走前面自己闭着眼? 我还想这么说呢…… “会武功有什么用啊!”公孙应姜哭道,“咱们接下来要面对的是鬼又不是人!” 这话说的两个人背后同时一凉,盛惟乔顿时也哭道:“大晚上的,不该说的话你不要讲出来啊!” “总之我绝对不敢睁着眼睛走下去啊!”公孙应姜拼命找借口,“我是您侄女啊!您是姑姑,是长辈,您一定会保护我的对不对?姑姑您还记得吗?在玳瑁岛的时候,您把五爷当成是会伤人的恶兽,那时候您可以义不容辞的挡在我前面,说一定会保护我的!那时候咱们认识还没几天呢!现在咱们都相处这么久了,姑姑您不会就不管我了吧?!” 初五只是一头豹子,现在是五里长的坟场,这两者的恐怖能比吗?! 何况当时她们还有个屋子做缓冲,屋子里还有丫鬟一块壮胆——现在别说屋子了,人都就她们姑侄两个啊! 盛惟乔默默吐了口血,沉痛道:“姑姑怎么会不管你呢?但是应姜,你忘记你前天还跟姑姑信誓旦旦说,一定要做姑姑贴心的好侄女了吗?!姑姑也不求你别的,就求你等会走在前面牵着姑姑好不好?” 公孙应姜忙道:“姑姑,您忘记我连自己小叔叔的主意都打,可见我一向就是不要脸的!那么我说的话您怎么能当真呢?反观姑姑您,一向最温柔最贤惠最大度最宽容最和蔼最慈祥最好了,您说过的话一定不会是骗我的对不对?!” “!!!!!”盛惟乔捂着胸口,败给了她的无耻程度,悲愤道,“你!狠!” 看着她一咬牙一跺脚,果然当先拉着自己的手朝坟场里走去,公孙应姜长松口气,觉得自己简直太机智了! 但,半晌后,她们已经在磷火飞舞的坟场中间哆哆嗦嗦的走了一大半了,盛惟乔忽然站住脚,哽咽道:“其实我们为什么一定要走进来呢?就算其他方向走不掉,我们也可以一直在刚才那片空地上待着,等到天快亮的时候,那只盛睡鹤难道还敢不送咱们回去?” 就算盛睡鹤当真不送她们回去,天亮之后她们再穿过这片坟场找离开的法子,也不会这么害怕了啊! 公孙应姜:“!!!!!” 她哭道,“那咱们现在倒回去?” “……已经走了大半,我都看到那只盛睡鹤的身影了,他还生了个火堆!现在回去要走的路更多啊!”盛惟乔泪流满面,“你说咱们是不是被吓的太厉害,所以都有点傻了?以后如果一直这么笨可怎么办?!” 公孙应姜幽幽道:“只要今晚可以活着回去,变傻我也认了!” 要不是这个好忽悠的姑姑愿意拉着她走,让她闭着眼睛跟在后面,她早就跪了好吗? 就算如此,她也快被自己想象的各种恐怖吓死了啊! 所以变傻算什么? 快点离开这个鬼地方才是重点啊! 好在盛惟乔虽然不赞成只要能回去变傻也无所谓,但也立刻加快了脚步——总算走完最后一段路,姑侄俩长松口气之余,都觉得腿脚发软,连跟盛睡鹤表达愤怒的力气都没有了,双双不顾仪态的坐倒在草地上。 “饿了吧?吃点糕点,还有时果。”盛睡鹤看着两个女孩儿惊魂甫定的模样,难得没有落井下石,而是端了几碟糕点水果过来,体贴道,“火堆下有叫花兔,等会就能好!” “这糕点怎么这么干?”姑侄俩确实又累又饿,闻言也没多想,接过碟子,挑挑拣拣的吃了点东西后,总算缓了过来,娇生惯养的盛惟乔下意识的抱怨,“果子也不大新鲜……你拿的不是昨天白天才送去泻珠轩的糕点果子吧?是前几天的?” 这话才说出来,她心里忽然一个“咯噔”! 她是盛睡鹤一路抱过来的,这季节盛睡鹤当然也不可能穿太厚。 所以……她可以确定,盛睡鹤的怀里什么都没放! 至于袖子,盛睡鹤这袭玄衫是窄袖,也不可能装的下面前这许多糕点时果,更不要讲盛放糕点时果的碟子了! “也不一定……毕竟他不是说,他在坟场之外的几个方向都布了陷阱吗?那些陷阱肯定是他白昼的时候悄悄跑过来弄的。也许是他那时候带过来的,放到现在,所以才不新鲜了呢?”盛惟乔正如此自我安慰,就听盛睡鹤温柔道:“乖囡囡,这里既然有现成的,为兄又何必从泻珠轩带吃的呢?乖囡囡觉得不合口味,为兄再去找找,看能不能找到白昼刚刚有人来看过的坟墓?” 盛惟乔:“!!!!!” 公孙应姜:“!!!!!” 火堆畔死一样寂静片刻,盛惟乔用了无生趣的语气问:“你……你这么做,就不觉得害怕?不觉得心虚?” “为兄为什么要害怕?”盛睡鹤笑的温柔,理所当然道,“为兄杀过的人只怕这片坟场都埋不下,当真有什么冤魂怨鬼能奈何为兄,为兄还能活到今日?至于心虚……糕点跟时果虽然是为兄拿的,却都是你们俩吃掉的,为兄心虚个什么?” 盛惟乔:“!!!!!” 公孙应姜:“!!!!!” 两人下意识的松手,碟子落地——盛睡鹤淡然道:“看,你们还把人家的碟子给摔了!” 盛惟乔:“!!!!!” 公孙应姜:“!!!!!” “别想那么多,叫花兔该好了。”盛睡鹤笑眯眯的安慰她们,“这里的兔子可肥了,为兄的手艺也不差,待会你们可别吃顺了嘴,往后为兄不带你们来,你们也闹着要来才好。” 盛惟乔&公孙应姜:“!!!!!” 不! 如果不是被你胁迫,我们绝对绝对不会想过来的好吗?! 就算你做的兔子是天下第一美味,也引诱不了我们啊! 姑侄俩食不知味的吃下了分给她们的叫花兔,满以为今晚到此结束,可以回去了——盛睡鹤慢条斯理的将最后一根兔骨扔进火堆,看着她们,笑:“乖囡囡,乖应姜,你们知道这里的兔子为什么这么肥硕吗?” 盛惟乔跟公孙应姜异口同声:“不想知道!” 然后盛睡鹤还真不说了——他高深莫测的笑了笑,愉快道:“啊,看来你们已经猜到了——乖囡囡你看,你并没有被吓傻,还是那么聪明伶俐活泼可爱讨人喜欢!” 盛惟乔:“………!!!” 谁来让这只盛睡鹤死一死啊!!! 第一百二十三章 盛睡鹤的真面目 这天天快亮的时候,他们仨才回到盛府。 虽然姑侄俩在坟场被吓的不轻,但因为折腾了大半个晚上,回到各自的住处后,几乎是倒头就睡——这一睡就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起来。 这种情况一点都没引起伺候的人的警醒,因为前面说过了,盛老太爷不喜欢繁文缛节,不是年节的时候,根本不要晚辈们晨昏定省的。 老太爷跟明老夫人同住禁雪堂,他免了请安,老夫人也不好让晚辈们为了自己单独跑一趟。 然后到盛兰辞夫妇这里,二十四孝的亲爹亲娘,怎么舍得女儿天不亮就去门槛外磕头问好呢?盛惟乔年纪还小那会,爹娘天不亮跑她窗底下听她睡的是否安稳的事情倒是没少做——既然不需要请安,两个女孩儿睡晚一点,看着也不像生病,丫鬟们也就当她们偷懒贪睡了。 “姑姑,这样下去不行啊!”不过下人没当回事,盛惟乔跟公孙应姜两人却不可能轻松如常,盛惟乔才梳洗好,公孙应姜就匆匆忙忙的来了,才把伺候的人打发下去,她就愁眉苦脸道,“小叔叔这次显然是玩真的了,只怕接下来还会继续逼着咱们去那片坟场!” 盛惟乔听的面如土色,咬牙切齿良久,终于狠下心来,拍案道:“咱们马上去找娘,把昨晚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她!” 以为帮她更个衣就可以拿捏住她一辈子?! 就算大家同父同母,从盛兰辞前天的处置来看,偏心的也还是自己这个女儿呢! 倒要看看爹娘介入之后,那只盛睡鹤还能不能仗着武艺横行霸道! “不能说啊!”但盛惟乔才站起来,就被公孙应姜拉住了,哽咽道,“姑姑您不知道小叔叔的脾气——他既然当真了,那要么咱们自己把场子接下来,要么就是让他折腾的满意了自然会收手。如果告诉长辈或找其他人帮忙,哪怕当时压住了他,他也一定会想方设法的报复的!” 她一下子压低了嗓子,“当年我祖父,我是说我亲祖父收过两个义子,一个是小叔叔,一个是我祖父旧部之子。祖父收小叔叔主要是看我爹的面子,在两个义子中间,自然对另外那位叔父比较宠爱。” 这是肯定的事情,盛睡鹤是意外流落到玳瑁岛的外人,要不是入了公孙夙的眼,甚至会沦为奴仆。而公孙老海主的另外一个义子既是他旧部之子,哪怕那旧部已经死掉了,从前为公孙家打天下攒的情分,也必然会记在儿子头上。 “但我爹更疼小叔叔,那位叔父性情霸道,对此十分不满,他不敢指责我爹,就私下经常找小叔叔的麻烦——头几年小叔叔年纪小,经常吃亏。后来小叔叔长大点后,吃亏的就是那位叔父了。那位叔父栽了几次之后会过意来,先是找我爹告状,见我爹没放在心上,甚至还有点偏袒小叔叔,就去找了我祖父告状。我祖父看在那位叔父的亲爹的份上,便喊了小叔叔到跟前敲打!” 盛惟乔听到这里忙问:“那后来呢?” ——之前她在玳瑁岛上的时候,可从来没听说过公孙夙还有个义兄弟的,可见那人就算还在岛上,十成十也是失势了。 “后来那位叔父就死掉了。”然而事实比盛惟乔想的还要冷酷,公孙应姜神情晦涩道,“听人讲,他是死于意外,而且死的很惨——不但如此,之后的一年里,从前跟他一块找过小叔叔麻烦的人,也陆续‘意外’而死,哪怕中途祖父察觉到不对劲,专门找小叔叔长谈过几回,那些人还是死了个干净!” 盛惟乔心头一凉,惊道:“那你祖父不生气?!” 公孙老海主又不是大理寺卿,作为海匪之主,他料理义子还用得着证据?有怀疑应该就够了吧? “祖父当然生气,但生气又有什么办法?”公孙应姜苦笑道,“姑姑您想啊,我祖父就我爹一个儿子,收义子其实也是为了给我爹找帮手对不对?坦白讲的话无论是那位死掉的叔父,还是小叔叔,在祖父眼里肯定加起来都不如我爹紧要的——那么即使我祖父在两个义子中更疼死掉的那位叔父,但他死都死了,有道是人死不能复生,难道我祖父还能为了他,把精心栽培多年、表现也非常出色的小叔叔也干掉?这样的话对我祖父、对我爹,有什么好处?!” 她叹了口气,“所以祖父只是意思意思的敲打了一番小叔叔,让他将功赎罪,也就揭过了。不但如此,连几位叔公的追究,祖父也不能不为小叔叔挡下来!” “应姜虽然说的轻松,俨然那只盛睡鹤轻描淡写的就过了关似的,但公孙老海主纵横海上多年,乃是从少年时候起就杀人不眨眼的主儿,这种人想必是非常不喜欢手下忤逆的。”盛惟乔脸色苍白,急速的思索着,“盛睡鹤这么做,等若是胁迫他,他就是知道要留着盛睡鹤给那公孙夙出生入死,心里岂能痛快?” 更不要讲,公孙老海主死掉的那个义子对盛睡鹤再不好,两人好歹是名分上的义兄弟。 盛睡鹤下手那么干脆,哪能不让公孙老海主担心,有一天自己的亲儿子公孙夙跟他发生了冲突,也会被干掉? 说不定公孙老海主觉得盛睡鹤小小年纪就这么歹毒,还是早点铲除了安心呢? 当然盛惟乔这么想不是替盛睡鹤后怕,而是担心自己,“他那时候身家性命都系于公孙老海主之手,尚且干得出来这样的事情!现在我的爹娘也是他的爹娘,再气他再恨他难道还会亲手杀子不成?!” 那么也就是说,如果她现在跑去跟冯氏告状,冯氏出马后,回头盛睡鹤的报复会更加的肆无忌惮了啊! 毕竟这人做义子的时候就敢把同为义子的兄弟干掉,现在认祖归宗了,有什么理由不敢把同为亲生骨肉的她弄死? 想到这里,盛惟乔都快哭出来了:“你怎么不早点把这事儿告诉我啊!” 你要是早点说了,我早知道他这人这么睚眦必报,而且连我的终极·告家长·大招都镇不住,我还会那么招惹他吗?! “现在姑姑您知道这事儿了,您敢随便朝外讲吗?”公孙应姜幽幽道,“要不是怕姑姑这次去跟义祖母说了,事情闹的一发不可收拾……我哪敢说?” 盛惟乔无言以对:已经充分认识到盛睡鹤的凶残跟小气后,这种明显会抹黑盛睡鹤的事情,她当然不敢随便宣扬了! 万一被盛睡鹤知道,谁知道他会让自己怎么死? “但如果不找爹娘的话,接下来他一直拉着咱们去坟场怎么办?”盛惟乔为难的问,“依你对他的了解……有其他法子速速解决此事吗?” 公孙应姜沉痛道:“这就是我来找姑姑的缘故——按照我对小叔叔的了解,他现在就是想折腾咱们取乐,倒也没到动杀心的地步!所以只要咱们表现的没那么‘好玩’,让他觉得没意思,估计他也就不玩了!” 盛惟乔忙道:“那要怎么样他才觉得不好玩?” 话说她一点都没觉得自己跟公孙应姜在坟场上表现的好玩好吗?! “姑姑没发现,咱们越是被吓的死去活来,小叔叔他看的越开心吗?”公孙应姜悲伤道,“所以,想让小叔叔觉得没意思,咱们必须表现的一点都不害怕!” 盛惟乔想掀桌:“我倒是想不怕!但你做的到吗?” “做的到,就不来打扰姑姑了啊!”公孙应姜可怜巴巴的看着她,“这不是指望姑姑您做到吗?毕竟小叔叔现在主要逗弄的就是您,只要您不怕了,我想小叔叔肯定不会单独把我抓到坟场上去的啊!” “你够了!”盛惟乔虽然昨晚就见识到她的不要脸了,此刻仍旧觉得难以置信,拍着桌子喊道,“昨天晚上我已经壮着胆子走在前面了,今天晚上如果咱们还会被逼着去坟场的话,该轮到你走在前面才对!你居然还想继续指望我?!你也不想想那是什么地方,不害怕是装的出来的吗?!” 公孙应姜十指交握,抵住下颔,忧伤的看着她:“可是姑姑,您觉得,如果我不害怕了,但您还是很害怕,小叔叔会放弃继续戏弄您吗?” 盛惟乔很想说会,但回忆了下自己跟盛睡鹤相处的经过之后,她哽咽了:“他为什么要这么盯着我……虽然我针对他很久很久很久了,但他现在都把我坑成这样了,还不满意吗?” “所以姑姑您看,我胆子大了一点用都没有啊!”公孙应姜痛心疾首,“关键还是您——为了咱们姑侄的将来,您一定要努力!” “就没有其他方法了吗?”盛惟乔苦苦挣扎,“这根本就是做不到的事情啊!你跟他相处那么久,就不能再想个其他可行的法子?!” 公孙应姜闻言,沉思片刻,用复杂的目光看着她:“还有个法子估计会有用,但我觉得姑姑这么光风霁月,估计……用不了啊!” 盛惟乔忙道:“这时候了还管什么光风霁月——你快说!” “姑姑该知道,如果不是因为姑姑要求避讳,这次小叔叔是绝对不会喊上我的!”公孙应姜脸色古怪,探头凑到她耳畔,才小声道,“毕竟自从小叔叔知道我打他主意后,一直都离我远远的,连衣角都不许我碰!所以如果姑姑也对小叔叔表达爱慕之心的话……说不定小叔叔也会立刻对您敬而远之,再也不会三更半夜的抱您去坟场了?” 盛惟乔:“………!!!” 第一百二十四章 她可是有情郎的人! 由于盛惟乔节操太高,完全做不出来为了不去坟场,跟亲哥哥示爱这种事情,姑侄俩最终只能凄凄惨惨戚戚的等待夜晚的到来——这中间公孙应姜苦口婆心的劝了她好久,说了一大堆比如:“只是那么一说而已!您看小叔叔把我推的远远的,十有八九,他也不会理您啊!” “退一万步来讲,就算小叔叔他对您动了心,他长的那么好看,姑姑您也不吃亏不是吗?” “哪怕以后小叔叔抛弃了您,但以姑姑将来的嫁妆,还怕嫁不出去?” “倘若当真嫁不出去,姑姑也可以买一堆秀美可口的小倌回来服侍您啊!” 公孙应姜觉得自己说的有理有节,相比每天晚上被拎去坟场练胆的恐怖,逢场作戏根本就是浮云啊! 但盛惟乔冷着脸提醒她:“你是知道我跟徐世兄的事情的!” 她可是有情郎的人! 别说盛睡鹤是她哥哥了,就算不是,她也不可能做移情别恋的事情好吗?! 毕竟她最早排斥盛睡鹤,不就是因为他是以外室子的身份进门的,这让盛惟乔认为亲爹盛兰辞出墙——如果自己也在徐抱墨不在的时候拈花惹草,岂不是成了自己最痛恨的那种人了? “可是徐世子现在又不在!”公孙应姜不知道是天生道德沦丧,还是为了逃避坟场之行已经到了不择手段的地步,闻言毫不迟疑的说道,“姑姑您想,徐世子既然跟您好了,那么他保护您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结果呢?您这儿被小叔叔吓的瑟瑟发抖,他却在苍梧郡过的舒舒服服!没准正喊了两个俏丽丫鬟捶腿捏背红袖添香,兴致上来了甚至左拥右抱享尽齐人之福呢!这种负心薄幸之徒,您说您要他有什么用?!” 盛惟乔被她疯狂抹黑徐抱墨的行为气笑了:“你之前还想打他主意的,现在又觉得他是负心薄幸了?” “我打他主意,跟姑姑跟他好是两回事啊!我只想跟他睡上几回,又没打算跟他过一辈子!”公孙应姜理直气壮道,“论到做情人,那徐世子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但做丈夫的话,那个徐世子,绝对没有姑姑您想的那么好!想当初在玳瑁岛的时候,我稍微勾引一下,他就挣扎的不行!所以姑姑别瞧他在您跟前时深情款款的样子,指不定转过身之后攒了多少相好呢!” 这话要搁以前,盛惟乔还会问上几句详细,但自从昨晚见识到这侄女的无耻程度后,她已经完全不能信任公孙应姜的信用了,所以闻言只是冷笑:“你当他是你?见着个长的好的就惦记上?少说这些有的没的了,没其他事情你就回去吧!虽然既不能告诉爹娘又奈何不了那只盛睡鹤,难道咱们就继续这么毫无准备下去吗?” 公孙应姜一步三回头的被赶走——她回到琼葩馆后想起盛惟乔最后一句话,有点好奇:“也不知道姑姑会做什么准备?能不能对付得了小叔叔?” 然后到了晚上,盛睡鹤果然再次潜入琼葩馆,勒令公孙应姜随他去朱嬴小筑接盛惟乔。 结果叔侄两个进入朱嬴小筑的内室后,发现盛惟乔今晚已经在衣着整齐的等着了,不但如此,她手边还放了个三层高的乌漆攒盒。 看到这个攒盒时,公孙应姜被震了一下:“姑姑,难道这个……?”就是您说的准备? 盛惟乔还真点了点头,懒洋洋道:“一人一层,不过以前没怎么注意过你们爱吃的口味,所以今晚你们那两层是我随便装的。从明晚起,你们想吃什么提前跟我说声,我好让小厨房准备!” 公孙应姜:“……” 要不是她知道晚上去的地方,听这语气,简直以为他们是打算出去郊游野炊啊! 这真的是盛惟乔? 真的是昨晚在坟场被吓的死去活来,跟她抱一块发抖良久的盛二小姐?! 掌上明珠出身的同龄姑姑适应这么快,作为海主之女,公孙应姜感到心情很复杂。 不过盛惟乔没觉得自己这个做法有什么不对——告不了状,斗不过盛睡鹤,必须去坟场,那至少不再吃人家上供的糕点水果吧?! 跟死人抢食物这种事情,她绝对不要再经历了啊! “乖囡囡果然贴心!”姑侄俩说话的时候,盛睡鹤已经毫不客气的打开攒盒,挨个检视了一遍里头的饭菜,笑容灿烂道,“既然如此,应姜,这攒盒就交给你拎着吧!” 本来盛惟乔以为自己今晚这么配合,盛睡鹤应该不会制住自己了。 但事实是,公孙应姜才把攒盒提起来,她发现自己又被封住穴道了! 见女孩儿杏子眼里怒火熊熊,盛睡鹤温柔的解释:“乖囡囡虽然很听话,但毕竟没学过武,平时练树都没怎么爬过,别到时候为兄带着你翻个墙什么的,你就吓的喊叫起来。所以还是封了穴道可靠——乖囡囡这么听话,一定不会因此生为兄的气的,是吧?” 好在盛惟乔的配合还是有点好处的:盛睡鹤今晚没有把她打横抱起,而是让她靠在自己肩头,以圈揽的方式带她飞檐走壁。 到这里,盛惟乔还只认为盛睡鹤是心思缜密。 但抵达坟场后,盛睡鹤放开她,笑眯眯的宣布今晚的任务:“为兄在这片坟场里藏了一坛酒,你们只要能把它找到,就可以去昨晚火堆的地方,与为兄一块小酌了!” 跟着不待脸色大变的姑侄俩反应,他从公孙应姜手里拿过攒盒,对盛惟乔招手,“乖囡囡,你过来,把这些菜挨个都尝一口给为兄看!” 盛惟乔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道:“什么?” “虽然为兄非常相信乖囡囡,但乖囡囡毕竟年纪还小,难免淘气!”盛睡鹤笑容温柔的说道,“万一乖囡囡一时冲动,在这些菜里偷偷的吐口水放蟑螂掺沙子下巴豆,那可怎么办呢?所以为了让为兄跟应姜吃的放心,乖囡囡还是全部尝一口的好啊!” 盛惟乔:“………” 她黑着脸,咬着牙,当着他的面,把所有的菜都尝了点,切齿道,“你满意了?!” “就知道乖囡囡最听话了!”盛睡鹤赞许的摸了摸她脑袋,却没有立刻前往坟场的另一端——看到这种情况,盛惟乔心中升起一线希望,暗忖:“难道他今晚打算一直陪着我们吗?也是,这片坟场那么大,昨晚只是穿过也还罢了。今晚居然要在里头找东西,这黑灯瞎火的,只靠星月之辉与磷火,怎么找?一旦碰见有毒的蛇虫出了事情,他也兜不住!” 结果就在这时候,盛睡鹤俯身将攒盒收拾起来,提在手里,愉快道:“看来也没下迷药什么的……唔,那为兄先走了,乖囡囡,你跟应姜得找快点才是!不然,就只能吃点残羹剩菜了,大晚上的,多可怜?” 盛惟乔:“………” 她冷静了下,一把扯住正要转身离开的盛睡鹤的袖子,“你停留这段时间,是担心我在菜里下迷药?!” 盛睡鹤温柔道:“当然了!毕竟为兄虽然真心实意的想要将功补过,但乖囡囡似乎不太愿意接受……为兄为了乖囡囡好,也只能留个心眼,免得乖囡囡中途而废啊!” 能把这么阴损的报复,说的如此冠冕堂皇,盛惟乔也是服了他了! 已经麻木的女孩儿无力吐槽他的无耻,只问:“我为什么要在这里面下迷药?难道三个人一块昏迷在坟场旁边很安全吗?!” “但为兄怎么可能陪你们在坟场里转悠呢?”盛睡鹤慢条斯理道,“为兄肯定是提着攒盒先找个地方一个人吃点垫垫啊!如果乖囡囡放里迷药在里面,万一迷倒了为兄之后溜之大吉,或者做点对为兄不利的事情来……为兄岂不是阴沟里翻了船?” 盛惟乔:“………!!!” 目送他离开后,她艰难的转头,问公孙应姜,“这人……这人的心一直都是这么脏吗?!” 公孙应姜给她一个沉痛的眼神:“不然你以为他怎么镇得住乌衣营?还让公孙喜那个疯子对他忠心耿耿?” 盛惟乔这会没功夫好奇她为什么喊公孙喜“疯子”,只抹了把小眼泪,好忧伤的说:“但他刚才说的法子真的很好啊!为什么我之前没想到?” 公孙应姜提醒:“姑姑就算想到了,小叔叔他防心那么重,也难以奏效啊!” 她还说,“方才咱们出发前,他挨个检视攒盒里的菜肴,姑姑您以为是什么缘故?他是借着内室的灯火观察那些吃食是否做过手脚呢!饶是如此,他还是得您亲自尝一遍才放心!您说他疑心这么重,想这么算计他如何可能?!” “我不是说给他下迷药啊!”盛惟乔捶胸顿足,“早知道他会让我先试吃,我就该多放点迷药——然后我当场昏睡过去,你说既然他现在对我没什么杀心,总不可能就这么把我扔这儿吧?那么我中了迷药也没法做其他事情了,他除了送我回去还能怎么办?!” 她想了想更后悔了,“其实我今晚安置前就该喝碗安神汤什么的,届时他弄不醒我,就算把我扛到这里让我睡到天快亮才送回去,我也不知道啊!那也没什么害怕的了!” 公孙应姜听的呆住,半晌后,她顿时泪流满面:“姑姑您说的没错,咱们果然昨晚受惊过度,被吓傻了不少——这么简单的法子都没想出来!!!” 姑侄俩为自己被吓傻而悲愤的时候,坟场的另一端,盛睡鹤已经生起了火堆,三层攒盒被搁在身前的空地上,高度正好是一张小几。 “几”上这会只放了四五碟下酒菜,但酒盅却有两个,将攒盒的盖子塞的满满当当。 “你是不是太狠了?”攒盒对面,身材高大的公孙夙盘腿而坐,边用手撕着一只鸡腿,边调侃道,“就算白昼将这片坟场统统清理过,周围都撒了雄黄等物,以防蛇虫惊扰了两个女孩儿,还遣了人在暗中保护——但这些那两孩子可都不知道!应姜也还罢了,毕竟是咱们岛上出去的,你现在那妹妹,可一直被盛兰辞捧在手心里,哪儿受得了这样的阵仗?别吓出个三长两短来,到时候不好交代!” 第一百二十五章 盛睡鹤:男人嘛,就是要大度! 盛睡鹤摩挲着手里的酒盅,笑:“之前在海上,我射杀韩氏少主时,也担心那位乖囡囡受不了亲眼目睹一个大活人死在她眼前的场景。” 结果呢? 盛惟乔非但没被吓晕过去,反而趁机落井下石,给那韩少主来了个利落的斩首——当时别说徐抱墨了,盛睡鹤都吓了一跳好吗? 所以盛睡鹤对于盛惟乔的坟场练胆非常有信心,有人在绝境中崩溃,有人在绝境中爆发,这女孩儿绝对是后者! 而昨晚盛惟乔败给公孙应姜的无耻后,当真牵着全程闭眼的侄女走过坟场这一点,让盛睡鹤对她更有信心了! 公孙夙会过意来,笑道:“想来是受盛老太爷影响,那位老太爷在北疆时可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落到他手里的茹茹,哪怕身份贵重不能擅杀,人也肯定废了。” 想到这里,忽然觉得自己女儿好像有点废柴——公孙氏的祖上也不是善茬啊!人家盛老太爷再狠毒,好歹只是对外族,对自己人,老太爷还是很讲究的。他们公孙氏单论残暴绝对在盛老太爷之上,为什么这种家教之下养出来的女儿,还没人家娇生惯养出来的大小姐适应能力强? 这让他感到颜面无光,干咳着转移话题:“不过这女孩儿到底怎么你了?竟把你气成这样?” “小女孩儿家的任性罢了,我可没认真跟她计较,不然她今晚哪里还有心思给咱们准备这一攒盒酒菜?”盛睡鹤笑了笑,道,“不过是看这女孩儿忒好哄,不能不教她几个乖而已。” 公孙夙好奇道:“怎么说的?” “她前段时间跟宁威侯之子好上了。”盛睡鹤在人前跟徐抱墨一直“世兄”来、“贤弟”去,俨然情同兄弟,不过此刻在公孙夙面前,对徐抱墨却十分冷淡,平静道,“那小子在苍梧郡的风流,当初他才到盛府时,大哥您已经派人过去查的清楚——虽然他在盛府期间表现不错,然而仔细推敲的话,不无破绽,偏这女孩儿睁眼瞎一样一点看不出来。我还寻思着要怎么提点她一下,免得她陷的太深,结果那徐抱墨比我想的还要无能:竟让通房跑到盛家门口闹了!” “如今这消息还封着不敢让女孩儿知道,不过也就是在等派去苍梧郡的人的准信。” “我觉得与其让这女孩儿闲的没事做,成天除了思念徐抱墨就是找我麻烦,不如让她练练胆啊动动脑筋什么的,好歹也算不虚度年华嘛!” 公孙夙脸色凝重起来:“竟有此事?那徐抱墨本性倒不算坏,少年风流在咱们这些人看来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但盛兰辞素对女儿宠爱万分,必然是绝对无法容忍未来女婿到处拈花惹草的!如此这门亲事咱们必须阻止了——毕竟徐抱墨背后的宁威侯在军中威望不低,在朝中也是颇有实权,盛徐两家若因儿女亲事闹翻了,哪能不影响到你的前途?还不如不要结亲,继续保持世交的关系。” 盛睡鹤哂道:“这门亲事倒也不是完全不能结!徐家小子其实不难对付,应姜那样的他不就想敬而远之了?关键是乖囡囡被爹娘呵护太过,过于轻信,缺乏城府,让她现在去做宁威侯世子妇,十成十不会有好结果不说,还会赔上盛徐两家的交情!” “所以趁我现在还不算太忙教她几手,她压得住徐抱墨了,再嫁过去,到时候两家情谊既能保全,也不会对咱们的计划造成什么意外的影响。”至于说这么做会不会太坑徐抱墨了,盛睡鹤觉得,男人嘛,就是要大度! 像自己,自从进入盛家以来,被盛惟乔找麻烦的次数还少吗? 但他依然以德报怨的教诲这个妹妹,为她的终生谋幸福! 哪怕盛惟乔现在不理解,哪怕盛惟乔现在对他痛恨万分,他仍旧毫无怨言,坚持不懈! 这是何等的胸襟!何等的气度! 而徐抱墨这个“世兄”,总不能胸襟气度还不如他这个“贤弟”吧? 所以盛睡鹤毫无愧疚之心的决定,将盛惟乔朝凶残方向调教,务必在自己远赴长安参加会试之前,让这个妹妹从单纯好骗的乖囡囡,脱胎换骨成为一名合格的宅斗高手兼隐藏型悍妇! 让将来娶了盛惟乔的人要么安分守己的做个妻奴;要么就被英年早逝——然后盛惟乔可以带着他的家产改嫁下一位! 公孙夙对他的打算赞不绝口:“这样这女孩儿将来不但不会拖累你,还能跟你互相搭把手!小弟你不愧是读书人,就是考虑周到,深谋远虑!” 又问,“说到读书,你现在在盛府过的怎么样?功课拾起来了吗?明年的院试可有把握?” 盛睡鹤道:“大哥放心,没有问题的。” 公孙夙欣慰的点了点头,说道:“你天资聪慧,可以说生来就是读书的料。要不是流落玳瑁岛这些年,分心太多,这年纪怕是已经可以考虑会试了。” “若非流落玳瑁岛,又有大哥精心栽培,我这会慢说为院试做准备了,只怕早已是尸骨无存!”盛睡鹤哂道,“所以在我看来,在玳瑁岛的日子,没什么不好的。” “前段时间咱们的人从长安回来了。”公孙夙跟这义弟虽然不是亲兄弟,却十分投缘,多年相处下来,早已不见外了,此刻听了这番话,只摆了摆手,跟着说起了正事,“那户人家目前还有人在朝为官,如今是高密王那一方的。” 盛睡鹤闻言,神情有片刻的怔忪,但随即掩去,平静道:“高密王?我以为他们会跟着孟家走。” 自从舒氏姐妹入宫以来,天子沉迷美色不思朝政,孟太后垂帘,诸事皆付娘家,原本寒微的孟家顿时一跃为朝野上下都炙手可热的权门。 不过此举不仅引起了宗室容氏的不满,连带先帝留下来的几位辅政重臣也对孟家警惕非常——除了失踪于十年前的辅政重臣之首桓观澜外,其他两位辅政重臣目前全部倒向天子异母弟高密王,以制衡孟氏。 眼下的朝堂,已经形成了稳定的对峙局面:以孟家为首的外戚阵营,与以高密王为首的反外戚专权阵营。 虽然也有零星的中立派,不过人数既不多,也没什么够分量的领袖人物,根本左右不了局势。 “咱们现在一户高门都不认识,也只能打听些街头巷尾人尽皆知的消息。”公孙夙道,“不过我想那户人家之所以这么做,估计跟天子至今无子有关?” 他嘿然道,“算算年纪,圣寿已经四十有五,换了寻常人家,孙辈都可以议亲了!天子到现在连位公主都没有,即使孟家现在权势滔天,又岂能不暗自心惊?毕竟天子常年居于后宫,终朝与舒氏姐妹饮酒嬉戏取乐,御体可想而知——一旦天子有个好歹,要么从宗室中过继,要么就是直接另立新君!不管是哪一种,最占便宜的肯定是高密王,届时孟家焉能有好下场?” 盛睡鹤思忖片刻,说道:“倒也是!不过孟家就不打算做点什么?天子之所以无子,主要问题在于舒氏姐妹,可不在于天子。我记得早几年前曾听从长安载货南下的海客提过,一名宫嫔偶得宠幸之后有了妊娠,千方百计生下一子,本以为可以从此子凭母贵,未想小皇子尚未满月,消息走漏,舒氏姐妹在天子跟前哭闹数日,天子竟遣人将亲子赐死……孟太后跟孟家以前由着天子也还罢了,如今天子年岁渐长,他们为了自己的合家前途性命,也不可能再放任下去了吧?” “孟家确实有举动,据说太后有意为天子选立继后,以绵延子嗣。”公孙夙道,“不过此事受到舒氏姐妹的激烈反对,天子也是兴致缺缺……我估计咱们这位天子既然对舒氏姐妹千依百顺到三番两次对亲生血脉下毒手这种地步,除非太后赐死这姐妹俩,不然再立皇后,也不过是给望春宫不吉的传闻增添证据罢了!” 望春宫是国朝历代皇后居处——说起来也不知道为什么,国朝诸帝的发妻往往都没有好下场。当今天子宣景帝的元后文氏就是个典型的例子:文氏是宣景帝发妻,从王妃做到太子妃最后顺理成章成了皇后。 早年也曾被宣景帝视若珍宝的盛宠过的,但随着所生子女陆续夭折,年长之后人老色衰,渐渐的就失了宠。 偏偏这时候舞阳长公主给宣景帝推荐了舒氏姐妹,文氏自此不复召见。 几年前,文氏的姐姐都昌侯夫人为妹妹的处境忧心,私下找人以巫蛊之术诅咒舒氏姐妹,被揭发后腰斩弃市,文氏也被废去后位,贬为贵人,谪居贞宁宫,连带整个文家都受到牵累,合族流放。 去年宣景帝更因舒氏姐妹揭发文氏居贞宁宫期间,心怀怨望,朝夕诅咒天子,一怒之下将其赐死! 像文氏这样下场的元后,国朝已经有过好几位——以至于坊间有传言,说本朝高祖皇帝打天下时杀戮过重,因此报应在子嗣头上,元后与元后嫡子,基本上不是死就是废,每每便宜了继后与继后嫡子。 不过公孙夙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前朝立继后,都是母以子贵,天子打算立储了,才出于抬举储君的目的,立储君之母为后。咱们现在这位天子却由着舒氏姐妹高兴,把亲生骨肉杀的一干二净,这种情况下立的继后,能不能在舒氏姐妹手里抢到侍寝的机会都不好说,更遑论是生下嫡皇子了!” 盛睡鹤慢条斯理道:“只怕高密王那边也不会希望孟家此计成功——不过太后现在出这招正好,毕竟哪怕一切顺利,我去长安也至少得是两年后的事情了。这两年的长安必定不会太平,咱们正可趁机看看清楚,他日我入仕之后,该投靠哪方才是!” “不管将来选择哪方,小弟都有个极大的便利。”公孙夙喝了几盅,有些醉意,闻言随口调笑道,“高密王与孟家都有尚且待字闺中的女孩儿,凭小弟的才貌,只怕投靠之后,自己不提,他们也会动招婿的念头。” 盛睡鹤只是微笑举盅,盅中酒水摇曳,晃碎漫天星子的同时,也掩去了他垂眸时倒映其中的晦暝。 ……而这时候,坟场的另一端,盛惟乔与公孙应姜正在心惊胆战的讨论一个问题:“虽然咱们失策的没有在睡前给自己一碗安神汤,但现在咱们在这里一直熬到天亮,应该没问题……吧?” 第一百二十六章 公孙夙:丢人现眼呐!!! 看着盛惟乔期盼的目光,公孙应姜很想说没问题,但思及后果,她还是哽咽道:“就怕这么做了之后,小叔叔今晚没办法咱们,以后会变本加厉的跟咱们算账啊!” 盛惟乔心都凉透了:“那照这么说,就算咱们以后用服安神汤的法子躲避,也不成?” 见公孙应姜含泪点头,她恨不得把这侄女吊到旁边的树上抽一顿,“那你昨晚还说退回去?” 公孙应姜可怜巴巴道:“我当时太害怕了啊!所谓饮鸩止渴,就算知道小叔叔事后算账肯定更可怕,也顾不上了啊!” 盛惟乔无力道:“你好歹也是海主之女,能不能不要这么怯懦?” “我平时一点都不怯懦好吗?”公孙应姜抹了把眼泪,哭道,“我就是怕鬼而已!如果跟前不是一片坟场,而是换成一群活人,我保证马上站出来保护姑姑您,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躲在您身后瑟瑟发抖啊!” “那你能联系你爹,跟那只盛睡鹤好好谈谈吗?”盛惟乔努力想办法,“你们公孙家好歹养了他多年,尤其是你爹——要不是你爹喜欢他,你祖父甚至不会收他做义子啊!你爹发了话,他多少会听吧?” 公孙应姜闻言,哭的更伤心了:“我爹一直把小叔叔当半个儿子养,在我爹心目中,小叔叔比我跟应敦重要多了!毕竟我爹还年轻,孩子没了可以继续生,小叔叔这么厉害的帮手没了,到哪里找?姑姑您想想,连小叔叔养的一头豹子,我爹都让我们给它磕头喊爷,何况是小叔叔本人?我要敢跟我爹讲这事,我爹十成十会帮着我小叔叔揍我一顿啊!更不要说为我出头了!” 盛惟乔难以置信道:“你是不是你爹亲生的啊?!他怎么可以这么对你!?” “我祖父就我爹一个儿子,公孙氏干的又是提头的买卖,我祖父在时一直担心血脉断绝,所以从我爹十四岁起,就一直鼓励我爹努力开枝散叶!我娘是八姨娘,应敦的亲娘是十一姨娘,我祖父死掉前,我爹已经纳到三十三姨娘了。”公孙应姜悲愤道,“姨娘多了孩子也多,什么东西多了就不稀奇了,你说我爹怎么可能跟义祖父对姑姑您一样把我当宝啊!!!” 盛惟乔愕然道:“你兄弟姐妹很多?那为什么我就见过你跟应敦,都没听你们提过其他人?” 这话才问出来,她顿觉失口。 果然公孙应姜道:“都死了啊!包括我跟应敦的生母,年初那次遇袭,我祖父都没能活下来,何况其他人?要不是小叔叔救下我跟应敦,我们也活不了!” 说到这里,她神情有些复杂,“姑姑不是问我是不是我爹亲生的吗?我娘生前没说过这个事情,我可不知道——不过要不是小叔叔就比我大了四岁,我出生时他还没到玳瑁岛呢,说不定有人要以为我是他女儿了!” 盛惟乔不解道:“这话是怎么说的?” “因为我是女孩儿啊!”公孙应姜叹了口气,脸上没多少哀伤,眼神却很冷,“大家都觉得,我爹那么多孩子,小叔叔做什么非要救下我一个没什么用的女儿,而不是再救一个男嗣出来?尤其是我爹的长子——我跟应敦的大哥公孙录!” “这些人是没事找事吧?我虽然没有亲眼看到当时的局面,但想也知道必定惊险万分!这种时候救人都是争分夺秒,哪来的功夫挑挑拣拣,当然是谁近救谁了!”盛惟乔忙安慰道,“这说明应姜你福泽深厚,命不该绝!要说没用,我说这么讲的那些人才没用呢!你爹那么多孩子,就那只盛睡鹤救下了你跟应敦,他们呢?他们一个都没救成还还意思讲!” 公孙应姜看着她:“我当时离小叔叔其实不是最近的,我二哥才是,小叔叔是专门去救我的。” 盛惟乔微微惊讶,但立刻想到公孙应姜之前说,她跟公孙应敦从小就被盛睡鹤拿磷火吓唬,可见在公孙夙的子女里头,他们姐弟跟盛睡鹤走的比较近,便道:“出生入死的是那只盛睡鹤,他愿意救谁是谁福泽未绝,其他人有什么资格说长道短?” 说到这里忽然想到,“等等,你后来喜欢上他……难道跟这事儿有关系?” “差不多吧!”公孙应姜无所谓的说道,“生死关头走了一遭,好不容易活下来,我爹也没怎么理会我,叔公们还有我爹的手下反倒觉得我不该活似的……起初觉得很难过,后来想想不对,我为什么要难过?那些人觉得我不该活,我就当真死给他们看吗?我偏偏要好好的活下去,气死他们!” 盛惟乔十分无语:“那你也不能打自己小叔叔的主意啊!” “我本来不想的,我最早看上的是公孙喜,谁知道那疯子……”公孙应姜摇了摇头,面上露出一抹余悸,道,“顺便提醒下姑姑:咱们跟小叔叔闹,只要不是当真对他下毒手,他还不至于对咱们动杀心!但如果是公孙喜……那个疯子真的是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 显然她之前在公孙喜手里栽的不轻。 “公孙喜不是你们公孙氏的奴仆吗?”盛惟乔诧异道,“他哪来那么大胆子?” “他是小叔叔的人,可从来没服过我们公孙氏的血脉!”公孙应姜瞥了瞥嘴角,说道,“他姓公孙是跟着小叔叔给我祖父做义子时的姓氏,实际上,他对我们公孙氏不恨之入骨就不错了,怎么可能把我们当主人看?” 盛惟乔意外道:“你们苛刻过他?” “岂止是苛刻!”公孙应姜叹了口气,“简直不共戴天——你知道他对小叔叔做什么忠心耿耿?就因为我小叔叔当年想方设法把他要到身边做书童,保全了他!不然他当时都宁可一死了之了!” 盛惟乔想了想,试探道:“你们……杀了他父母家人?” 公孙应姜正要回答,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嗥叫! 原本聊的热火朝天、都忘记眼下是坟场的姑侄俩顿时噤了声——哆哆嗦嗦的看过去,就见不远处的树林里,一双惨碧的竖瞳,正直直的看着她们! “啊啊啊啊啊啊啊救命啊!!!”姑侄俩毛骨悚然,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想都没想就拉着手朝反方向一路狂奔——等终于把那双绿瞳抛在身后时,她们已经深入坟场不说,更可怕的是,由于之前一顿乱跑,她们现在根本分不清方向了! “那、那只盛睡鹤应该是在那边?”盛惟乔心惊胆战的指了指前面,“你能看到火光吗?” “看不到啊,我觉得应该不是?”公孙应姜扯着她袖子,双目紧闭,哆哆嗦嗦道,“我记得刚才咱们跑的时候朝右边转了两个弯,所以应该是那边?” 盛惟乔顺着她指的方向走了会,越走越觉得不对:“我记得昨天走过来的时候,路上没有这样一棵树啊!” 公孙应姜道:“那那那朝其他方向试试?” ……半晌后,悲催的姑侄在一座相对附近来说最高大的墓碑前停下:“咱们这是……迷路了啊!” “怎么办啊?我不想在这里熬到天亮啊!”公孙应姜睁开眼睛看了下周围,立刻再次“哧溜”一下躲到盛惟乔身后,痛哭流涕,“姑姑您赶紧想想办法啊!!!” 盛惟乔也很害怕,但侄女这么不顶事,她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那只盛睡鹤不是让咱们找酒吗?要不咱们就喊‘酒找到了,你在哪儿’,他听到之后也许会来找咱们?” 公孙应姜哭道:“但咱们刚才根本没看到酒啊!万一他过来之后,发现咱们没有酒,继续把咱们扔这儿不管怎么办?” “你不会骗他吗?”盛惟乔恨铁不成钢,“就说一坛酒太重了,我们拿不动,做了记号等他一块去取!反正只要他出现,咱们立刻冲上去抱紧了他不撒手,别管再遇见什么,总能把他推到前面去啊!” 摊上这么个不争气的侄女,要是不想办法把盛睡鹤弄过来做挡箭牌,一直这么有惊无险也还罢了,当真有魑魅魍魉出现,自己岂不是会死的特别快?! 公孙应姜想不出更好的方法来,只能答应——然后姑侄俩试探着喊了几句,她忽然失声尖叫,吓的盛惟乔赶紧四处看,看了一圈没发现什么,气的给了她一拳:“好端端的,你喊什么喊?差点吓死我了!” “刚才有东西砸我啊!”公孙应姜战战兢兢的从她肩头朝外瞄,边瞄边道,“像小石子什么的,砸在我腿上,不痛,但但但但但但这附近没人啊!” 盛惟乔被她说的一股子寒气从脊梁骨上蹿上来,僵硬道:“也许是你感觉错了,我没发现有东西砸我。” 公孙应姜巴不得是错觉,哆嗦道:“是吧……那、那咱们继续走!” 走了没几步,她又叫了一声,惊慌道,“姑姑姑姑姑姑姑姑这这这次真的有东西砸我啊!” 她卷起手臂,泪流满面,“您看这儿本来好好的,现在都青了!” 这天的月色并不明朗,星光也十分熹微,但公孙应姜肌肤白皙,所以尽管光线朦胧,一抹乌青仍旧看的清清楚楚! 盛惟乔口舌发干,心跳加速,半晌,才用明显变了调的嗓音道:“是不是白天不当心碰到的?你记错了?” “我也希望是白天不当心碰到的啊!”但公孙应姜哽咽道,“可是我记得很清楚,我这儿本来什么痕迹都没有!” 盛惟乔再次确认四周无人后,整个人都木住了,好一会,方艰难出声:“是不是……是不是猴子什么的?我记得家里花园的那两只金丝猴,也会捡东西扔人的。” 公孙应姜满怀恐惧的反问:“猴子会故意躲起来不让咱们看到吗?” 姑侄俩短暂的沉默片刻,同时拉住对方狂奔而去:“救命救命救命有鬼啊啊啊真的是鬼啊啊啊!!!” ……墓碑后,盛睡鹤笑的前仰后合:“大哥,我早说这样不行的。” “应姜这个废物!”公孙夙黑着脸,非常的下不了台,“老子以为吓她一吓,她好歹能争气点呢!” 结果这个不孝女更丢脸了好吗? 要不是公孙氏的列祖列宗不葬在这儿,方才非爬出来掐死她不可! 心情不爽的海主愤然甩手,“我先走了,这个不孝女交给你收拾,千万不要手软!我公孙氏的血脉怎么可以连个娇养大的女孩儿都不如!!!” 盛睡鹤忍笑劝:“应姜跟人打交道还是不会吃亏的,人生在世,难免有几件为难事,大哥别太在意才好!” 又说,“这次也是因为盛家女孩儿跟她在一起,又愿意挡在前面,她也就放任自己害怕了。回头我单独把她拎过来几次,她没人可以依靠,说不得只能靠自己,次数多了,胆量也就磨砺出来了!” 举例说明,“比如盛家女孩儿,第一晚过来的时候,听说要她一个人走过坟场,那是宁可一头撞死在墓碑上!现在不是很有做姑姑的架势吗?” 公孙夙深以为然:“古人说棍棒底下出孝子,诚不我欺!果然孩子就不能惯,哪怕女孩儿也是!小弟你尽管下狠手,不用心疼!” 半晌后,不知道未来悲惨命运的姑侄俩,在濒临崩溃的恐惧中,猛然看到盛睡鹤的身影,简直就是绝处逢生喜极而泣,双双扑到他身上嚎啕大哭:“这里真的有鬼啊哥哥求求您了咱们快点回去好不好?!” “小叔叔求您念在您当初救下我不容易的份上手下留情啊啊啊!” 然后,盛睡鹤摸着下巴考虑半晌之后,矜持颔首时,姑侄俩长松口气之余,内心竟不由自主的涌出一股由衷的感激! “这样子不行,这么下去的话,以后岂不是他害了我我还要感谢他?!”但盛惟乔很快反应过来,惊恐的想,“我必须想个法子脱离这一切啊!!!” 第一百二十七章 早知今日,老子一定说卖卖卖! 这天姑侄俩被盛睡鹤送回去后,再次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盛惟乔怀着悲痛的心情睁开眼睛时,看到冯氏眼睛红红的守在榻边,先是以为盛睡鹤事发了,顿时纠结:“我没有告状啊!爹娘是怎么知道的?不不不,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盛睡鹤会不会迁怒我,在以后的日子里,像他对付他从前那个义兄弟一样弄死我?” 但冯氏强笑着说:“好孩子,你怎么睡的这么迟?可有不舒服?” 她又怀疑自己是不是生病了,所以丫鬟们把亲娘请了过来,继续纠结:“原来爹娘还不知道……这样倒不用担心那只盛睡鹤报复我了,但坟场之行要到什么时候啊!” 不禁想,“如果我病了,他应该就不敢把我继续拖到坟场去了吧?” 想到这里,盛惟乔眼睛一亮,正要跟冯氏说自己确实不舒服,最好赶紧去给自己熬碗药什么的,同时务必尽快把这个消息宣扬的盛府上下人尽皆知,尤其是泻珠轩! 不想她的大丫鬟绿锦就在旁赔笑了:“夫人,小姐没事儿的!奴婢们方才还试过小姐的额温,正常的很呢!想来小姐是正长身子骨的时候,故此贪睡?” 开什么玩笑? 谁不知道盛兰辞夫妇有多宝贝这个女儿——如果盛惟乔病了,伺候她的人哪能讨得了好? 绿锦自然要赶紧撇清关系。 “我儿这段日子确实瘦了不少!”冯氏爱怜的抚着女儿的面颊,“小厨房是怎么做事的?那么多人服侍乖囡的吃食,乖囡却还是这瘦怯怯的样子?!” 不远处的细泉忙道:“夫人放心,奴婢回头就去敲打他们,务必不能让小姐受委屈!” “这段时间家里事情多,乖囡好久没正经出门了。”冯氏点了点头,继续心疼女儿,“等爹娘过几日忙完了,一块带你出去散散心好不好?乖囡可有想去的地方?” 盛惟乔听的莫名其妙,道:“散心?我为什么要散心?” 如果盛兰辞夫妇已经知道盛睡鹤做的事情,提出带她出门散心,还能说怕女儿被吓坏了,领她出门松快松快。 但现在看冯氏的样子摆明了根本不知道——忽然要带她出门也还罢了,为什么是散心? “这个……”冯氏其实是因为刚刚接到苍梧郡那边转回来的消息才过来的。 盛家派过去的人确认徐抱墨在苍梧郡确实风流的紧,郡中上点档次的勾栏都有他的相好不说,公孙喜亲自潜入徐府探听到的结果,也是徐抱墨在府中染指了至少七八个俏丽丫鬟,以贴身大丫鬟初梨为首——他们经过商议,还带了个人证回来让盛兰辞夫妇亲自确认——都得到过徐抱墨将来娶了正妻必定纳为妾室的许诺。 尽管在徐老侯爷跟夏侯老夫人的压力之下,他现在已经光明正大的跟这些人断绝关系了,但公孙喜从徐府偷出来的一只匣子证明——这位世子爷实在是个多情的人,因为他把这些相好给的定情信物之类都还好好的收藏着,包括前两天跑来盛家闹的初梨给他绣的一条帕子,角上明明白白绣了闺名跟一句前人词作“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看的出来初梨的绣工一般,但绣这条帕子的时候必定花了极大的心血,以至于一针一线之间仿佛都充满了缠绵眷恋之意。 不过盛兰辞夫妇当然不会被他们主仆之间的感情所感动,他们只觉得快要被气死了!!! ——藕断丝连成这样,徐家居然还想让徐抱墨娶他们的掌上明珠心头肉?! 这哪里是结两家之好,这根本就是存心坑他们女儿!尤其公孙喜藏身徐府期间,偷听到徐老侯爷不止一次痛骂徐抱墨忘恩负义,污蔑盛惟乔野蛮悍妒——这点让夫妇两个简直几欲吐血:要知道徐抱墨告辞回去前几天,才跟他们女儿表白过,转头到家就翻脸说他们女儿不好,这么个无情无义的东西,亏他们之前还认认真真考虑过把女儿许给他! 冯氏甚至把整个徐家都怀疑上了:“徐家莫不是冲着咱们家家产来的吧?!毕竟谁都知道咱们疼乖囡,将来乖囡出阁,咱们给她的妆奁岂能少!?等乖囡嫁过去之后,设法绝了她的生育,回头熬死了咱们,再干掉乖囡,那么乖囡的嫁妆,还不是随他们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盛兰辞虽然觉得凭两家交情,徐家断不至于这么恶毒,但也完全不想把女儿嫁给徐抱墨了,打发了公孙喜等人后,与妻子入内商议:“现在事情已经确定,得想个法子让乖囡对徐家那小子断了念想才是!” 夫妇两个讨论了半天,都觉得很难开口,毕竟有道是“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尤其盛惟乔还是情窦初开,万一她就认定了徐抱墨,怎么办呢? 然而这种事情又不可能永远瞒下去,时间拖久了的话,没准盛惟乔对徐抱墨用情更深,那就更棘手了! 是以两人商议了半晌,决定由冯氏先往朱嬴小筑,试探女儿的口风,然后再一点点的告诉她真相。 而冯氏到了之后,见女儿还没醒,本来在外面等的,但等了半天,也不见盛惟乔起身,急了,也是担心盛惟乔别是有什么事情,就走进来坐到榻边查看。 她端详着沉睡中的女儿,心里越发的难过:我女儿长得这么好看,嫁妆那么丰厚,性格也好,又懂事又听话又聪明又伶俐又……总之从头到脚怎么看怎么赏心悦目,徐家那小子简直就是有眼无珠!!! ——才会在见到我女儿之后,还惦记着那班狐媚子啊! 这么着,盛惟乔还没醒,做亲娘的冯氏已经掉了几回眼泪了。 待她醒了之后,冯氏一个激动,就把安慰的话先讲了出来——现在见女儿一脸茫然的看着自己,冯氏才醒悟过来自己失了口,暗道一声“糟糕”,连忙补救:“这不是,想着乖囡这么大了,还没怎么出过门,想着得空带乖囡出去转转吗?” 她边说边给细泉使眼色,细泉心领神会的递梯子:“二小姐该饿了吧?夫人,咱们且让二小姐先梳洗起身,待用过了饭再说详细?” 冯氏松了口气:“对对对!乖囡现在才起来,肯定饿坏了——绿锦,还不快上来服侍乖囡梳洗?绿绮你去跟小厨房说,让他们快点送饭过来!” 一群人围着盛惟乔忙碌起来,半晌后,盛惟乔梳洗打扮好了,用过饭,漱了口,精神焕发的接过绿绮递上来的玫瑰羊乳呷了口,见亲娘冯氏还是没有离开的意思,好奇道:“娘今儿个不忙吗?” 冯氏这儿字斟句酌的跟女儿揭发徐抱墨的真面目时,百里外的苍梧郡,徐府。 徐老侯爷正暴跳如雷的追打着不争气的孙子:“混账东西!老子跟你祖母专门留着那班贱婢等你回来亲自处置,为的就是向盛家证明你改过自新的决心!否则就你从前那拈花惹草的德行,老子哪里有脸让你求娶盛老哥的嫡亲孙女儿?!” “结果你这个小兔崽子倒好!” “不但想方设法放走了初梨那个贱婢,还让她跑到盛家闹去了!!!” “你以为你这么做了,就可以不娶盛家女孩儿?!就可以从此继续拈花惹草风流快活?!” “想都不要想!!!”“老子告诉你,你要是娶不成盛家女孩儿,老子一天吊你起来抽八顿!” 徐老侯爷越想越生气,手底下忍不住又重了几分,咬牙切齿道,“不孝的东西!居然让个贱婢跑去盛家门上闹,亏你想的出来!要不是老子跟盛老哥多少年的袍泽之情,盛老哥愿意给这个机会老子解释,换了其他人家,怕是直接就要割袍断义,从此反目成仇了!!!” “咱们老徐家受过盛家多少恩泽,打你小时候,哪一件老子没跟你讲过?!” “这才十几年过去,你居然就忘记的一干二净,想恩将仇报起来了——当老子死了吗?!” “要没盛老哥当年多少次的救命之恩,老子早就死了,又哪里来你这个丧心病狂的小兔崽子?!” “老子叫你恩将仇报!叫你恩将仇报!!叫你恩将仇报!!!” 徐抱墨被打的鬼哭狼嚎——他最初还碍着孝道不敢还手也不怎么敢躲避来着,但很快就因为吃不消加大了躲闪力度,然而徐老侯爷虽然上了年纪,半生戎马里厮杀出来的身手,根本不是徐抱墨这种娇生惯养大的公子哥儿能比的。 老侯爷深谙“快狠准”三字要诀,即使徐抱墨现在已经使出了全部实力左躲右闪,还是免不了不断挨上。 让徐抱墨最伤心的还不是挨揍,而是老侯爷怎么都不相信他的解释:“孙儿只是觉得初梨好歹伺候孙儿一场,这回不但把她打发出去,连带她合家都受了牵累,若是远远发卖,也不知道会卖到什么地方去,万一买家非善,岂不是坑了她一辈子?再者,仓促之间也定然许不到什么好人家,所以才放她出去,让她自行婚配。绝对绝对没有撺掇她去盛家闹的意思,更不曾帮她去往南风郡啊!” 天地良心,不提徐抱墨对于盛徐两家的交情还是很看重的,单说他虽然不想娶盛惟乔,却也没下作到想故意坑这女孩儿的程度——初梨找上盛家去闹,多多少少对盛惟乔的名声都会有影响的,这点徐抱墨哪里不知道? 他是真的不知情,要知道,那是怎么都不会让初梨这么做的! 但徐老侯爷的反应是抬手一个耳刮子抽的他原地转三圈:“要不是你对那贱婢余情未了,会有这样的事情?!打量着老子不知道你的心思!你是看盛家女孩儿端庄大方好说话,想瞒着老子先斩后奏给那贱婢争取名分是不是?!又或者打着把盛家女孩儿骗过门之后,再把那些贱婢接进府的主意吧?!老子告诉你,除非老子死了,否则你但凡敢做对不起人家女孩儿的事情,老子先打死你!!!” 徐抱墨现在体会到盛家二老爷盛兰斯当初的苦痛了——老子要早知道那个贱婢会这么害老子,老子当初一定会说卖卖卖,卖的越远越好啊! 好在就在徐抱墨感到支撑不住时,夏侯老夫人终于姗姗来迟! 她一来就不由分说的夺下徐老侯爷手里的棍棒,沉着脸喝道:“孩子都这么大了,你怎么还拿这东西打他?!” 徐抱墨眼泪汪汪的看着祖母,满心感激之余,赶紧加倍做出凄惨之色来,以尽可能的博取同情。 但就在这时候,夏侯老夫人从身后掣出一根寒芒闪烁的狼牙棒,一把塞进老侯爷手里,面容狰狞道,“前几次都是拿棍棒打的,显然现在他长大了已经受得住、不害怕了!从今天开始用这个抽,看他还敢不敢再犯!!!” 徐抱墨:“………!!!” 这绝对不是本世子的嫡亲祖母! 这绝对是盛惟乔的嫡亲祖母艾老夫人附体啊!!! 第一百二十八章 徐世子:本世子还可以抢救下! 生死存亡之际,徐抱墨急中生智,举手高呼:“不能打!打坏了孙儿没法去盛家负荆请罪,娶大乔的指望就更渺茫了啊!!!” 这句话总算挽救了他——暂时的——因为徐老侯爷跟夏侯老夫人放下狼牙棒后,商议半晌,都认为事不宜迟,必须让徐抱墨立刻前往盛府请罪,以免盛家误会更深! 老侯爷本来想亲自陪徐抱墨过去的,但夏侯老夫人提醒他:“有道是解铃还须系铃人,这回的事情是这小兔崽子惹出来的,你倒是跑在前面去给他说好话了,到时候盛家就算看在你的面子上再给他机会,且不说他长不长记性,就是盛家肯定也是存着狐疑,认为热衷于结亲的只是咱们这些老骨头,这小子其实并不愿意!人家女孩儿又不是嫁不出去,何必受这样的气?依我说就该让他自己去,他若不能取得盛家的原宥,咱们再把他往死里打!” 老侯爷深以为然,转过头来朝脸色煞白的孙子吼:“听见没有?!听见了还不赶紧去收拾东西滚去盛家——要是不能求得盛家饶恕,把人家温柔大方知书达理的好女孩儿娶回来,老子就打死你!” 凄凄惨惨戚戚的徐抱墨就这么被扫地出门,这中间他其实挣扎过的,比如说趁夏侯老夫人不在跟前的时候,向老侯爷旁敲侧击:“您有没有觉得祖母最近不太对劲,像换了个人似的?” “小兔崽子还有脸说!”然后他就又挨了个耳刮子,老侯爷怒叱,“还不都是被你气的!” 徐抱墨:“……” 这种家还能待?! “还好本世子当初把大乔哄的很开心,就算初梨找上门去,想来大乔总会给本世子解释的机会的!”他在路上怏怏的想,“以大乔在盛家的地位,她开了口,其他人纵然不满也肯定要依着她了。到时候就说初梨爱慕本世子已久,但因为本世子洁身自好坐怀不乱,她谋取姨娘之位未果,反而被本世子大发雷霆赶出去,所以怀恨在心报复本世子——大乔一定会相信而且原谅本世子的!” ……徐抱墨之所以到现在对于去盛府请罪还很乐观,自然是因为他根本不知道盛府已经把他的底细摸了个一清二楚。 甚至盛家为了不打草惊蛇,还在路上使手段,弄伤了徐家信使的坐骑,让盛老太爷的回信晚了两天才送到徐老侯爷手里。 而这时候盛家派出的心腹,尤其是能够高来高去的公孙喜,那是早就抵达苍梧郡,开始打听徐抱墨的风流轶事了! 此刻的盛府内,冯氏看着一脸难以置信的女儿,想劝,话没开口,已先泪落纷纷:“我苦命的乖囡啊!咱们这是招谁惹谁了,世交之后啊,竟也这样坑咱们!” “难怪……难怪那天在花园里,他听我派宣于表哥的不是时,好半晌没说话!”盛惟乔眼泪在眼眶里使劲打转,却强忍着不肯落下,凄然道,“我还以为他是君子做派,不肯背后说人。现在想来,他一定是想到了初梨那些人,不知道要怎么跟我开口吧?亏我还以为他说他妹妹的事情是真的,热心给他出主意!” “乖囡别伤心,徐家那小子有眼无珠,以后有他后悔的!”冯氏上前抱住女儿,哭道,“回头为娘让你祖父写信过去,狠狠数落徐家上下,必给你出这口恶气!” 盛惟乔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他既然是个风流成性的,做什么不早点跟我说?那样我也跟他说实话我受不了这样的人做我夫婿了!他偏偏在我面前只字不漏,弄的我以为他心里当真就我一个——这根本就是在骗人!!!” 见她哭了,冯氏越发心如刀绞,发狠道:“乖囡你放心!爹娘绝对不会叫你平白受这样的委屈的!你且等着看爹娘怎么替你报仇雪恨!” 说着转头向细泉,“我私账上抽二十万两银子出来需要多久?” 细泉不明所以,谨慎道:“总得半个月,毕竟夫人早些年把许多现银都买了地跟铺子,若一下子抽这么多出来,只怕大部分的商铺得受到影响了!” “我女儿吃了这么大的亏,谁还管那些商铺!”冯氏抹了把脸,咬牙切齿道,“你只说最快多久能调齐?” 细泉估算了下:“如果连田产也卖掉点,而且是卖给冯家、宣于家的话,三天就够了。” “三天!”冯氏点了点头,冷笑道,“三天之内给我备齐二十万两银票,寻可信之人北上长安,设法将这笔银子,送与当今舒贵妃做脂粉钱!” 细泉愕然,正伤心的盛惟乔也很不解:“娘,为什么您忽然要给舒贵妃送银子?” “早些年咱们家掌柜去长安那边走货时,就听说了,舒氏姐妹以姐姐为主,深得天子宠爱,即使是谈论朝臣,天子也十分听的进去!所以朝臣中很多人都会私下贿赂舒贵妃,以求平步青云!”冯氏冷笑,“为娘也不求那舒贵妃别的,就求她能够多在天子跟前说一说徐子敬的不是,让徐家倒台,到时候,为娘跟你爹,有的是法子治他们家!看他们还敢不敢这样坑你了!” 看着女儿目瞪口呆的模样,冯氏以为她是担心,忙安慰道,“乖囡你放心吧!且不说徐家跟舒贵妃没什么交情,就算他们也给舒贵妃送礼,送的过咱们家?” “娘,徐世兄虽然骗了我,但当初在海上,他好歹也救过我,咱们现在这么做……是不是太过分了?”盛惟乔定了定神,才讷讷道,“再说我现在还没嫁过去呢,也不算真正吃亏啊!” ——就算不提徐抱墨对她的救命之恩了,单说盛徐两家的交情,也不至于下手这么狠吧? 盛惟乔忽然感到有点迷惘:眼前这个真是自己亲娘盛冯氏,不是姨母宣于冯氏? 她忍不住问,“是不是姨母刚才过来,跟您说了什么?” “你姨母还不知道这事——不过乖囡你想,这次要不是那初梨闹上门来教咱们起了疑心,遂遣人去苍梧郡查了徐家那小子的底细,你岂非要步上你姨母当年的后尘?”冯氏恨道,“往常我总觉得你姨母近年越发乖戾狠毒,很没有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气度!现在才知道,她是实在被伤透了心!” 冯氏自己没过过宣于冯氏那样的日子,但万没想到类似的情况会摊到自己女儿头上——尽管盛惟乔跟徐抱墨开始不久,事情完全来得及挽回,但只要想一想自己女儿险些沦落到宣于冯氏少年时候的处境里去,冯氏就觉得报复再歹毒都是应该的! 盛惟乔看着平素温婉的亲娘狰狞的模样,既陌生又茫然,迟疑了会,小声道:“可徐世兄他,仔细论起来也还没怎么样我,还不至于要跟姨父比吧?” “乖囡,你听娘说!”冯氏闻言,顿时紧张,“所谓天涯何处无芳草,徐家小子实在不是良配,你又何必对他念念不忘?就说他当初在海上救你的事情吧,你想带走你的是你哥哥的属下,你哥哥发现后也已经给你爹送了鸽信,他就是不追上去,你也会平安无事不是吗?实际上,要不是他从你哥哥手里把你接走,你们根本就不会遇见韩少主!” 一口气说到这里,略作喘息,赶紧继续,“退一万步来讲,他从韩少主手里救了你!但后来呢?后来可是你哥哥救了你跟他!之后官兵围剿韩潘,你爹还送了他一份不菲的功劳!所以这么算下来,就算他对你有恩,你爹跟你哥哥也已经帮你还的一干二净,咱们根本就不欠他什么了!你可千万不要觉得你还需要以身相许来报答他!” 盛惟乔不禁有点哭笑不得:“娘您想到哪去了?我不知道徐世兄为人风流也还罢了,既然知道他是那样的人,又怎么可能再跟他好?我只是觉得他怎么说也是祖父旧部之后,这些年来两家关系一直不错,祖父向来把袍泽之情看的重,之前敖家登门,您跟爹不也说了吗?祖父高兴的跟什么似的!更不要说他除了向咱们隐瞒了初梨等人的事情外,也没什么对不起咱们的,所以又何必非要报复他,甚至报复整个徐家?” 她意兴阑珊的叹了口气,“依我说,这事儿就这么算了吧!本来就只是我跟他私下里的事情,大动干戈的,传出去倒成笑话了!” 冯氏嘴角扯了扯:乖女儿还以为只是她跟徐抱墨私底下好呢?这件事情根本就是两位老爷子起的头,是正正经经打算结亲的啊! 不过她今天过来主要的目的就是为了了断女儿对徐抱墨的心思,所以见女儿明确表态不会继续迷恋徐抱墨了,松口气之余,这些内情当然也就不讲了,只柔声道:“乖囡说不追究,那就不追究吧!咱们乖囡又好看又聪慧,那徐家小子不长眼,为娘倒要看看他将来能娶到个什么!” 盛惟乔初恋了半个月没到就告失败,虽然还不至于达到撕心裂肺痛不欲生的地步,毕竟是顺风顺水多年的人生里难得的挫败,自然很是沮丧,也没兴趣陪冯氏一起诅咒徐抱墨,只怏怏道:“娘还有其他事儿吗?没有的话我想一个人静静。” 冯氏很不放心,不过看着女儿垂头丧气的样子,不忍拂了她的意思,踌躇片刻,到底站起身:“那为娘走了,乖囡千万别难过,为那样的人不值得的——待会爹娘再来陪你!” 冯氏一步三回头的离开后,盛惟乔也懒得留在屋子里接受丫鬟们“天啊没想到小姐会遭遇这种事情小姐真可怜”的目光,吩咐不许人跟随后,独自到了后院紫藤花架下的石桌畔坐了,望着跟前的小池塘发愣。 其实她这时候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要说难过肯定是有的,怎么说也是初恋嘛! 而且徐抱墨之前对她示爱的那么热烈积极,转过头来却是个花花公子——这种巨大的落差,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儿哪能不被打击到? 但要说其他更激烈的情感……盛惟乔有点茫然。 她自己回忆自己跟徐抱墨定情的经过——其实她那天并没有考虑好要接受,当然也没考虑好要拒绝。 不过是因为宣于涉那种对于纳妾理所当然甚至理直气壮的态度激怒了她,以至于宣于涉离开后,她忍不住对跟着过来的徐抱墨抱怨上了。 然后说着说着,她糊里糊涂的就默认了两人的关系…… 所以要说她对徐抱墨有很深刻的感情,也未必。 “这么想着,我应该庆幸没成亲就知道了徐世兄并非良人才是!”盛惟乔想到这里,不禁自语出声,“可我还是觉得不高兴不高兴不高兴很不高兴——为什么呢?” “这当然是因为乖囡囡你吃了亏却没有找回场子。”不想身后立刻传来一个带着笑意的嗓音,温柔道,“假设现在徐世兄在跟前,乖囡囡冲上去把他暴打一顿,心情肯定就会好多了!毕竟乖囡囡没有为兄这样宽广的心胸,任凭乖囡囡怎么欺负,都对乖囡囡疼爱有加啊!” 盛惟乔一惊,随即恼怒的转头:“谁准你过来的?!” “乖囡囡打发走娘后,不许任何丫鬟跟着,独自坐到后院还盯着池塘使劲看!”盛睡鹤手里折了枝南方特有的凤凰花,笑吟吟的走过来撩袍入座,坦然自若道,“你的丫鬟哪能不担心你想寻短见?可怜她们不敢过来劝你,又想着你刚把娘支走,喊娘回来也不好,也只能报到我这个哥哥那儿,求我过来看着你点了!” ——其实绿锦她们去泻珠轩找盛睡鹤最主要的缘故,是觉得自家小姐最近太欺负盛睡鹤了,认为这是个缓和兄妹关系的好机会,故而请了他过来。 但盛惟乔却快被自己的丫鬟蠢哭了:“这池塘才到我胸口,我就是当真想寻短见,它淹得死我么!?” 第一百二十九章 你这个骗子! “这么说乖囡囡还真打算过跳池塘来着?不然怎么会考虑池塘的深度?”盛睡鹤闻言,露出惊讶之色,随即唏嘘道,“乖囡囡,你真是太偏心了!平时欺负为兄那么凶悍那么霸道,现在被外人欺负了却吭都不敢吭一声不说,甚至还想跳池塘——为兄觉得心都凉透了啊!你这个胳膊肘尽朝外拐的坏囡囡,为兄简直白疼你一场!” 盛惟乔快被他气死了:“我只是说丫鬟笨而已!什么时候说过我要跳池塘?!而且谁说我被欺负了不敢吭声的?!明明就是看在盛徐两家交情的份上不想太计较!我这叫识大体!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睚眦必报吗?!” “坏囡囡,你怎么能说为兄睚眦必报呢?为兄一向最大度了。”盛睡鹤笑眯眯的看着她,温柔道,“你看你对徐世兄那么好,对为兄这么凶,但徐世兄抛弃了你,为兄呢?一接到你丫鬟的禀告,就马不停蹄的跑过来安慰你,你说,像为兄这样的好哥哥,你到哪里找?” “你来安慰我?!”盛惟乔瞪着他,冷笑,“你来看我笑话还差不多!” 盛睡鹤一本正经道:“坏囡囡,你不能因为心情不好,就昧着良心说话啊!为兄这么诚心诚意的来关心你,怎么可能是来看你笑话的呢?” “谁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盛惟乔看他似乎很诚恳的样子,嘴上虽然依旧不信,神情却缓和了不少。 结果这时候盛睡鹤继续道:“毕竟你跟徐世兄才在一起的时候,为兄就知道你们长不了,早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有什么笑话好看的?” 盛惟乔:“………” 她沉痛反思了一个呼吸:早就知道这只盛睡鹤的奸诈无耻了,为什么我还是会上当?! 得出结论:这都是因为本囡囡太善良太没有防备之心了啊! ——以后根本不能信这只盛睡鹤任何一个字包括语气助词!!! 迎着盛惟乔想杀人的目光,盛睡鹤坦然自若道:“乖囡囡,为兄可不是在讥诮你!不信你听为兄分析给你听啊:首先,徐世兄年少英俊,温柔多金,学业出色,还是侯爵世子!这样的出身,要不是当今天子膝下空虚,他尚主都有可能!那么就算他洁身自好,想方设法往他身边凑的女孩儿,也肯定不会少,是不是?” 盛惟乔寒着脸,没作声——她现在一点都不想听夸奖徐抱墨的话好吗? 倒不是对徐抱墨还有留恋,只不过一个出色的男子不喜欢自己,对于她这种从小到大一直是中心的女孩儿来说,很有点被打脸的感觉。 但盛睡鹤专业不识趣多少年,自然不会在乎她摆的这点脸色,兴致勃勃的继续,“然后再来说乖囡囡你,你除了长的还不错,嫁妆比较丰厚外,你说你还有什么能力,足以镇得住场子,叫那些同样爱慕上徐世兄的女孩儿知难而退?” 盛惟乔咬牙切齿道:“你搞搞清楚!他跟初梨那些人,可不只是初梨她们一厢情愿!” 明明就是徐抱墨花心滥情还骗人,这只盛睡鹤说起来倒仿佛自己无能一样了! “道理是一样的!”盛睡鹤笑眯眯,“不管是徐世兄移情别恋,还是其他女孩儿也看中了他打算横刀夺爱……乖囡囡除了坐在这里自怨自艾外,横竖就是束手无策,是吧?” “我只是不想跟他计较!”盛惟乔沉下脸,正要发作,忽然心念一转,狐疑的看着他,“我记得你跟徐世兄关系不错?这会怎么话里话外,巴不得我恨上他似的?” 盛睡鹤温柔道:“这当然是因为在为兄心目中,骨肉亲情胜过了世交之情啊!哪怕徐世兄是侯世子,哪怕他对为兄不错,但他居然胆敢抛弃乖囡囡你——冲着这点,为兄绝对饶不了他!” “你骗鬼去吧!”这话他要是刚才说,盛惟乔说不定还会很感动,但现在讲出来,盛惟乔已经完全不相信了。 不但不相信,她还嗤笑着翻起了旧账道,“记得当初我才跟他好时,你是怎么说的?你说我要能嫁给他的话,你就是侯世子的大舅子,日后朝中有人好做官!这会我跟他好不了了,你又怎么可能站在我这边?我看你是想帮他气死了我,好去他跟前邀功吧?” “乖囡囡这话说的,就仿佛为兄不拿这件事情做文章,就气不死你一样。”盛睡鹤继续温柔道,“为兄是这么无能的人吗?” 盛惟乔摘下银镯砸过去:“滚!!!” 盛睡鹤敏捷的一个偏头躲过,板起脸:“乖囡囡!你还好意思砸为兄!你也不想想,作为嫡亲兄妹,为兄什么都没做,连侄女都倾倒了,乖囡囡呢?世兄长世兄短了这么久,定情半个月不到就被抛弃!你说句良心话:有你这样不争气的妹妹,为兄走出去丢脸不丢脸?!现在为兄说你几句,你难道还委屈了?” “你去死吧!!!”盛惟乔气的直哆嗦,把石桌拍的“砰砰”响,“这事儿明明就是徐世兄的问题,凭什么说我不争气?!照你这个讲法,天下负心薄幸之徒还都有理了?被抛弃的人才是罪魁祸首不成?!你到底有没有心肝!?” “被抛弃一次两次,还能说是对方瞎了眼看不出你的好,被抛弃多了,哪能不反思?”盛睡鹤深沉道,“为兄这可都是为了乖囡囡好,才跟乖囡囡说这些话。俗话说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乖囡囡你怎么就是不能明白为兄为你好的一番苦心呢?” 这次盛惟乔不摘镯子了,而是拎起裙角走过去踹他:“你才被抛弃!你才被抛弃次数多了!” 现在是盛家自己查清楚了徐抱墨的为人之后,劝着女儿跟他分,又不是徐抱墨找上门来言辞凿凿的说不要盛惟乔了——好吧,从公孙喜打听的消息来看,徐抱墨确实不打算要自己了,但是! 这位徐世兄不是还没来盛家开这个口吗? 现在自己已经决定跟他了断,从名义上讲,自己哪里就算被抛弃了? 要抛弃也是自己先抛弃徐抱墨好不好!? 然后这只盛睡鹤,不但算成自己被抛弃,话里的意思,俨然自己下次,不,以后也一直会被抛弃一样! 要不是武力不如人,盛惟乔现在简直想抓着他的脑袋按进旁边的池塘里去,让他好好的反省! “乖囡囡现在当然没有被抛弃,不过乖囡囡要是继续这么下去,为兄实在是非常担心你的情路啊!”不知为何,听了盛惟乔的话后,盛睡鹤罕见的恍惚了一下,眼神有片刻的冰冷,复若无其事的笑道,“毕竟真正有骨气的男儿,是不会看妆奁娶妻的,看中乖囡囡嫁妆才想娶你的人,你说你看的上吗?那么乖囡囡就剩一个优势了:长的好看!然而且不说红颜易老,就跟乖囡囡嫁妆多的优势一个道理,乖囡囡看的中贪图你美色才想娶你的人吗?” 盛惟乔怒道:“你才就两个优势!我好的地方多着呢!你不长眼睛才看不出来!”“那乖囡囡告诉为兄,徐世兄为什么转过身去就拼命说你坏话,唯恐被徐老侯爷逼着娶了你?”盛睡鹤笑眯眯的一击必杀,见盛惟乔变了脸色,要哭不哭的样子,他叹息,“说到底,是乖囡囡太软和了!今儿这事情如果换了应姜,你信不信借徐世兄十个胆子,也不敢这么做?” 盛惟乔拎起裙角,正要继续踹他,却听他道,“因为徐世兄如果跟应姜好了之后,转头就去说应姜的坏话,他就是一辈子躲在徐府不出来,应姜非杀过去抽死他不可!但乖囡囡你呢,就会躲花架下哭,叫家里人替你担心又心疼,偏还拦着不许帮你出气……换了为兄是徐世兄,为兄闲来无事,也想跟你好啊!反正想要你陪时就哄哄你,不想要你了就抛弃你,左右也不会吃亏不是吗?” “你这个都是歪理!”盛惟乔愣了愣,到底还是踹了下去,冷笑着道,“你当全天下人的心都跟你一样脏吗?!再说我这次不想追究,主要是看在盛徐两家的情分上,也是看在早先的海上之行时,徐世兄护我极多的恩义上,可不是因为我好欺负!” 她说到这里忍不住又踹了他一脚,“我像好欺负的人?嗯?” “坏囡囡,你果然是胳膊肘朝外拐!”盛睡鹤忽然严肃的看着她,脸色难看道,“当初在海上,真正救了你,还救下徐世兄的,难道不是为兄?!但你这个没良心的,别说像感激徐世兄一样的感激为兄了,除了在岛上短暂的装了会好妹妹,骗取为兄的一片长兄情怀外,才回盛府就翻了脸,天天变着法子苛刻为兄!你要对所有的救命恩人都这么忘恩负义,为兄也认了!凭什么徐世兄有的好处为兄什么都没有,为兄受的委屈徐世兄哪怕抛弃了你一样都不要受?” 他沉着脸不笑的时候,属于乌衣营首领的煞气自然而然弥漫开来,眼角眉梢都是慑人的寒意,盛惟乔纵然正在恼怒之中,心头也有些发憷,顿了顿才重新聚集起气势,喝道:“你好意思讲?人家徐世兄温文尔雅温柔体贴,你成天不是捉弄我就是气我,我为什么还要对你好?!” 盛睡鹤冷笑:“那为兄至少没有对你始乱终弃不是吗?合着捉弄你的罪行倒还在始乱终弃之上了?!还是你觉得咱们两个的血脉之亲,竟不如盛徐两家的情谊更值得你看重?!” 这话堵的盛惟乔哑口无言,沉默了会才道:“我现在心里烦的很,你没其他事就走吧!” 盛睡鹤嘿然道:“自知理亏,敢做不敢认,索性就赶人了?” “你不走我走!”盛惟乔看着他,真心想吐血,跺了跺脚,转身就走——然后盛睡鹤立刻换了回笑嘻嘻的表情:“好吧好吧,看来乖囡囡今天确实伤心的很,竟是宁可落荒而逃,都不肯跟为兄继续吵下去了。为兄这么宽宏大量的人当然不能落井下石……” 盛惟乔本来正要反驳“落荒而逃”,闻言顿时大喜,下意识道:“今晚不用去坟场了?真的?!” “……”盛睡鹤眯起眼,摸着下巴打量她片刻,微笑,“本来是这么打算的,但看乖囡囡的反应,似乎现在最让你伤心的不是徐世兄其实不喜欢你,而是去坟场?” 他叹息,“这么着,为兄根本没必要安慰你嘛!那晚上咱们还是继续?” “我就知道不能相信你啊!”盛惟乔失望的简直想大哭一场,恨恨的给了他一拳,悲愤道,“你从头到尾就是想戏弄我——你这个骗子!!!” 第一百三十章 毕竟姑姑这么疼你…… 赶走盛睡鹤后,盛惟乔把绿锦等人喊到跟前骂了个狗血淋头:“谁让你们去泻珠轩的?!明知道那人最爱跟我作对,你们还上赶着给他嘲笑我的机会——吃里扒外的东西!这么喜欢泻珠轩,索性别留在我这朱嬴小筑屈就了,回头我回了爹娘,立刻给你们收拾东西去伺候那只盛睡鹤好不好?!” 绿锦、绿绮吓的没听完就跪了,泣道:“小姐明鉴!奴婢们绝无对小姐不敬之心,乃是担心小姐才这么做的,求小姐明鉴,不要赶走奴婢啊!” 虽然她们是真心为盛惟乔好,但这次确实有点自作主张了,关键是盛睡鹤过来的结果是兄妹俩再次不欢而散——这事儿说到盛兰辞夫妇跟前,还是这对夫妇的心肝告的状,想也知道她们必定前途无亮。 这会自然是忙不迭的请罪求饶。 好在盛惟乔到底念她们服侍自己多年,敲打一阵,令她们往后不许再这么擅自做主,也就揭过了:“这次饶了你们,再有下次,就把你们全送泻珠轩去!省的你们一个个人在曹营心在汉!” 绿锦跟绿绮顾不得委屈,连声称是——看看时间到饭点了,忙又伺候她用饭。 饭后没多久,盛兰辞跟冯氏一块来看女儿,见盛惟乔虽然脸色不大好看,但精神尚可,看起来不像是情伤严重的样子,夫妇俩心里都松了口气,和颜悦色的跟她商议出门的事情。 盛惟乔闻言皱着眉头,说道:“之前才听娘说时还以为是爹娘动了游兴什么的,原来是为了我才想出门?这就不必了吧?这件事情,我刚才已经跟娘说了,过了就过了,很没必要大动干戈,倒仿佛我非徐世兄不嫁,知道他对我无意之后不专门出门散个心就没法过日子一样了,传了出去,平白叫人小觑我!” ——她本来对于失恋还是很沮丧的,但刚才被盛睡鹤变着法子气了一场之后,现在满心想的都是怎么弄死盛睡鹤,以及今晚的坟场之行要怎么办,现在完全不需要针对失恋这件事情散心好吗?! 盛兰辞夫妇不知就里,见女儿说这番话时并没有勉强的意思,对望一眼,都感到很高兴:“还是乖囡想的周到,那咱们就不出门了……乖囡最近有没有想要的东西?就算是长安那边的新鲜物件,爹娘也马上派人去给你买!” “爹,娘,你们放心吧!我当真没事儿!”盛惟乔叹了口气,“你们不要弄的好像我一下子弱不禁风一样——我没什么想要的……等等!” 她忽然有个主意…… 半晌后,盛兰辞夫妇心事重重的出了朱嬴小筑,才出门,冯氏就忧心忡忡的问丈夫:“夫君,乖囡怎么会忽然要那样的东西?!她以前最讨厌那些的不是吗?难道这孩子其实被伤的很重,只是怕咱们担心不肯流露出来,故此心性大变?” “我也吃不准……”盛兰辞犹豫了好一会,才道,“不过这孩子既然提了出来,咱们也答应了,还是给她备着吧?横竖也伤不了她。” 冯氏唉声叹气:“乖囡以前多单纯的孩子,想什么一目了然,今儿个咱们竟然猜不出她目的……都是徐家那小子!!!” “孩子大了心思复杂点好,往后跟外面的人打交道不吃亏!”盛兰辞嘴上说着安慰妻子的话,脸色也不是很好看,“至于徐家小子,回头等爹身体好了,咱们再把事情经过跟爹说,让爹亲自写信给徐世叔,务必给乖囡要个交代!” 冯氏恨道:“那小子大约以后都不会来南风郡了!不然,我真想亲自问问他,我们盛家怎么他了,他要这样作弄乖囡?!” 嗯,盛家大夫人现在还不知道,此刻的徐抱墨正在快马加鞭赶来盛府的途中,冯氏的心愿很快就可以满足,而且是加倍满足特别惊喜的那种——这事儿先按下不提,且说盛惟乔送走父母后,立刻去了隔壁的琼葩馆找公孙应姜:“今晚那只盛睡鹤还会继续逼咱们去坟场的!” 她开门见山,“咱们不能继续这么下去——不然往后他只要祭出这一招,你我岂非成了他的奴仆一样,想咱们怎么样,咱们就得怎么样?” 公孙应姜紧张道:“姑姑决定了要禀告义祖父跟义祖母了吗?!” 讲真,她胆子比盛惟乔还小,早就受不住这种折磨了! 如果不是因为跟盛睡鹤一块长大,对这个小叔叔的敬畏与忌惮早已刻骨铭心,她早就跑盛兰辞夫妇跟前痛哭流涕的求助了啊! 现在见盛惟乔似乎下定决心,公孙应姜既惶恐于盛睡鹤日后的报复,又期待马上可以逃出生天,只觉得心情矛盾极了! 却见盛惟乔摇头道:“你不是说过了?告状只是饮鸩止渴,何况咱们都这么大的人了,遇见点事情还是动不动就找爹娘,实在没脸!那盛睡鹤又不是三头六臂,论年纪不过比咱们大了四岁而已,咱们两个联手,怎么就一定斗不过他了?” 公孙应姜很想说脸真的不是什么重要的问题,我一直就不要脸——不过看着盛惟乔严肃的模样,她觉得这话讲出来估计会挨揍,迟疑了下,假装感兴趣的问:“那姑姑打算怎么跟小叔叔斗?” “首先咱们不能怕坟场了!”盛惟乔冷笑,“其实仔细想想的话,咱们真的不需要害怕的!你不是说,那盛睡鹤对咱们没起杀心?这就说明,他就算把咱们扔下之后自己走人,也肯定有把握咱们不会出事,至少不会出大事!甚至,他当着咱们的面离开后,说不定转头又悄悄的走回来,藏在暗处保护咱们!” 说到这里指了指公孙应姜的手腕,“昨晚你这儿被砸到,不定就是他干的呢?” 公孙应姜泪流满面:“但就算知道他藏在暗处保护咱们,我还是觉得害怕啊!” “你争点气成么?!”盛惟乔恨铁不成钢,“论年纪咱们同岁,论身手你好歹练过武,我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女流——我都不怕,你还怕个什么?!真有鬼怪出来,你说不定还能打几下,我就是打了它们只怕也是不痛不痒呢?” 见公孙应姜满脸恐惧,似乎现在就打算哆嗦起来的样子,盛惟乔深吸了口气才忍住发飙的冲动,冷笑,“就算你不敢跟它们打,那么跑的时候,你总跑的比我快吧?我都不怕给你垫背了你还怕什么?!你说!” 公孙应姜弱弱道:“我怎么可以把姑姑您扔下?” “……”盛惟乔感动了一瞬,随即道,“那不就是了?你不可以扔下我,我也不会扔下你,不管发生了什么,都有我这个姑姑陪着你,就好像这两个晚上我陪着你不都是平平安安的过来了吗?你说你还要害怕,你到底还是海主之女不?公孙海主要知道你这样子,必然会觉得颜面无光!” 公孙应姜悲愤道:“谁耐烦去管他的面子——关键是我真的好怕好怕好怕啊!” 这侄女简直没救了! 盛惟乔捂额片刻,冷笑出声:“前晚那只盛睡鹤要咱们走过坟场,昨晚是找酒,今晚你说他会让咱们做什么?把整个坟场都兜一圈?还是更过分的,比如说扔两把铁锹给咱们,让咱们去把坟墓挖开,把人家棺材拖出来劈了当柴烧?” 见公孙应姜听的脸色煞白,她语重心长道,“你知道了吧?对付这种人,退让是没有用的!只会一步步落进他的陷阱里,彻底受制于他!大家都是人,盛睡鹤大晚上的一个人在坟场里什么都不怕,咱们为什么就要被吓的死去活来?!” 公孙应姜痛哭流涕:“我觉得小叔叔根本就不是人好吗?!再说了,您之前问小叔叔为什么不怕时,小叔叔不是说了吗?他杀人那么多,什么阵仗没见识过?鬼啊怪啊什么的会怕他那是一点都不奇怪——可那些东西不会怕咱们啊!” “他杀过人怎么了?!我也杀过!”盛惟乔苦劝到这里,已经失去耐心了,拍案道,“一句话:今晚你到底争气不争气?!” “如果……我是说如果……”公孙应姜战战兢兢的问,“如果我还是不争气的话,姑姑您晚上会不会扔下我不管?” 盛惟乔盯着她看了片刻,才温柔一笑,用慈爱的语气道:“当然不会了!毕竟姑姑这么疼你!” 公孙应姜试探的谄笑:“姑姑,人家真的好怕!咱们还是不要惹小叔叔生气了好不好啊?” 见盛惟乔含笑点头,似乎没有什么不高兴的样子,公孙应姜这才松了口气,心忖:“姑姑想来是被小叔叔气急了,才会异想天开的来提议对抗小叔叔,她心里也肯定是七上八下,如今见说服不了我,大约也就冷静下来了!” 放松下来之后,公孙应姜有点好奇的问:“姑姑刚才说首先就是不能再害怕坟场那种地方,却不知道其次是什么呢?” 盛惟乔笑眯眯的看着她:“其次啊……其次不告诉你!” “我就知道姑姑是一时冲动啊!还好我没答应她想办法对付小叔叔!”公孙应姜闻言,彻底把心放回了肚子里,暗笑,“这分明就是没想好,不好意思讲出来,敷衍我呢!” 但是两个时辰后,被孤零零扔在坟堆里的公孙应姜,完全笑不出来了:“姑姑姑姑姑姑您您您您在哪?!求求您快点出来啊啊啊!!!” 第一百三十一章 四战四败 不远处的墓碑后,盛睡鹤捏着下巴,神情古怪。 他身后三步的位置,疏淡月色照出一袭青衫如水,公孙喜平静的问:“首领,要我去跟着盛二小姐么?” “你留下来看着应姜。”盛睡鹤目光闪烁了会,微笑道,“我去瞧瞧这乖囡囡打算做什么?” 盛惟乔在找蛛丝马迹。 她先把在四周可以藏身的地方搜了一遍,没有发现——不过这个没什么意外的,盛睡鹤如果当真派人在暗中保护她们的话,派来的人肯定都有几下子,躲过她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小姐的耳目很正常。 甚至连这些地方藏没藏过人,盛惟乔也不敢保证自己的眼力能看出来。 但她很快找到了其他方法确认盛睡鹤根本不是随便找了个坟场来吓唬她跟公孙应姜的——她专门朝草多的地方走,南风郡气候温暖,现在又是一年当中最热的时候,按说草丛里定然会有许多蚊虫甚至蛇属。 然而盛惟乔拨了拨面前及膝的草丛,冷冷的笑了:黑夜里看不清,然而夏日青草的气息根本掩不住雄黄的味道! 要不是前几晚她跟公孙应姜都太害怕了,这么明显的破绽应该早就发现了! “乖囡囡,为兄说对了吧?经常出来走一走,你不但没有吓傻,反而越发的聪明伶俐才思敏捷了!”一直跟在她后面的盛睡鹤见到这一幕,挑了挑眉,也不再隐藏,飘然步出,笑道,“怎么样?要不要好好谢谢为兄?比如说甜甜的喊声‘好哥哥’之类?” 盛惟乔刷的转过头看他——半晌后,就在盛睡鹤以为她会发飙时,她却勾唇笑了笑,理了理袖子,不紧不慢的走到他面前,伸手似要抚上他的面庞。 盛睡鹤非常配合的低头,笑容亲切又和蔼,俨然是个无条件宠爱妹妹的好兄长。 但! 就在盛惟乔指尖即将触及他肌肤时,忽然她袖子里传来机括打开的“咔擦”声! 继而一道赤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自袖中蹿出——盛睡鹤只觉得喉间一凉,低头看时,就见一条拇指粗细的赤练蛇,已利落的缠在自己颈项上! 三角形的头颅高昂到与他双目相平的位置,冰冷的蛇眼里没有丝毫感情,极迅速的吐着蛇信,似随时会扑上来咬住他! “乖囡囡,这是你送给为兄的礼物吗?”盛睡鹤看着它,笑容不变,“这个花色还不错,就是不知道有没有乖囡囡乖巧听话?” 盛惟乔:“……” 他为什么不害怕? ——虽然她知道盛睡鹤这种干过悍匪,还是纵横海上一时的悍匪的人,是不可能被一条拔了牙的赤练蛇吓住的,问题是,刚才那么突兀的情况,他怎么也该本能的惊骇一下吧? 可她从按下机括起,一直紧密的关注着这只盛睡鹤的表情——他根本就是连意外都没有! 默默咽下一口血,盛惟乔面无表情道:“你喜欢,就送给你吧!” 反正这么不争气的蛇她一点都不想要了! 但没多久,盛惟乔就后悔这个决定了! “你这是在向我示威?”她注视着面前的火堆,准确来说,是火堆上的烤蛇肉,咬牙切齿,“你真正想烤的,是我吧?!” 盛睡鹤边朝蛇肉上撒调料,边温柔道:“乖囡囡想到哪里去了?为兄只是觉得,乖囡囡送了为兄东西,为兄该有回报才对!但这大半夜的,为兄也不方便去找东西回礼,只能就地取材,请乖囡囡吃蛇肉来报答了——乖囡囡还没吃过蛇肉吧?相信为兄,你一定会喜欢的!” 盛惟乔冷笑着说道:“不!我不喜欢蛇肉。我倒是很想吃鹤肉!尤其是叫花鹤!” 她说“叫花鹤”时,目光毫不掩饰的在盛睡鹤身上来来回回的扫视了几遍,生怕他听不出来自己的话中之意。 但盛睡鹤云淡风轻依旧:“叫花鹤?可以啊!反正咱们家花园里好几对丹顶鹤,要不明儿个白天,为兄把它们全部抓起来杀了,放血拔毛,给乖囡囡做一顿全鹤宴?” 盛惟乔胸口一闷,气恼道:“不必了!” 斗嘴第一回合失败,她决定转移话题,“你带我过来烤蛇,应姜那边是谁跟着?她没事吧?” “明知道应姜胆子小,最怕坟场这种地方,乖囡囡你却还是那么残忍的抛弃了她——一直到现在,发现说不过为兄了,才想起来她,乖囡囡,你真是越来越无情越来越冷酷越来越心狠手辣了!”盛睡鹤慢条斯理道,“你已经不是从前的乖囡囡了,你现在就是个坏囡囡!” “……”盛惟乔深吸了口气,忍住扑上去打死他的冲动——主要是因为她知道自己打不过——冷笑道,“你有脸说这样的话?!要不是因为你,我跟应姜大半夜的本该在各自的房里安置,何至于被逼到这种荒郊野外来?!” 盛睡鹤和颜悦色道:“坏囡囡,你忘记了吗?应姜之所以会过来,完全是因为你觉得你已经长大了,跟为兄需要避讳了——之前第一晚,她不就在琼葩馆睡的舒舒服服快快乐乐?拖她下水的,从来都是坏囡囡你啊!” 盛惟乔:“………” 她再次深呼吸,默念“他这是在故意激怒我他存心的我绝对不能上当”,片刻后,总算冷静下来的盛惟乔重整旗鼓,冷笑着开口,“昨晚跟今晚我可都没要应姜帮忙更衣,但你还是把她拖了来,你还有脸说这是我的责任!?” “唔,这么说的话,确实应姜本来今晚没必要过来的。”盛睡鹤把蛇肉拿到面前观察,以确认火候,头也不抬的笑,“不过这不能怪为兄,只能怪坏囡囡早点没提醒这事儿啊!毕竟作为一个疼爱侄女的好姑姑,这种事情难道不是应该一直记在心上,一有机会就要替应姜据理力争的吗?” 盛惟乔勃然大怒,从地上捡了个土块砸他:“那你还是应姜的叔叔呢!你怎么不说你自己没尽到做叔叔的责任!?” 盛睡鹤屈指一弹,将土块弹到远处的草丛里,笑眯眯的看她:“但为兄是个坏叔叔啊,为什么要尽叔叔的责任?坏囡囡不是早就知道了吗?为兄可是曾经把应姜大半夜的扔下海,还不许她爬起来的!现在只是让她来坟场转一圈算什么?为兄没让她爬墓穴里陪尸体睡一晚上就不错了好不好?” 说到这里斜睨了眼盛惟乔,“但坏囡囡一直自诩是个好姑姑的,居然也对应姜这么不上心,为兄实在觉得很失望啊……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囡囡!”盛惟乔:“………” 斗嘴第二回合,还是失败! 她忍住吐血的冲动,默念“他不要脸他无耻他卑鄙他还很混账,我这么善良这么贤良淑德吵不过他很正常”,同时对自己反复强调有教养的大家闺秀是不会也不屑跟市井泼妇撕架的——半晌,盛惟乔勉强平复情绪,不屈不挠道:“你之前说,你打算明年观场?” 市井·盛睡鹤·泼妇叹了口气,道:“还不都是为了你这个坏囡囡?你说说你,成天游手好闲,不学无术,傻乎乎的,心眼还那么坏!这样子将来嫁出去,娘家要是不够有权有势,迟早会被夫家打死的!就算不打死,迟早也会被休回来的!作为你唯一的兄长,为兄就算非常非常非常想做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成天领着一群恶仆,牵着初五上街去调戏良家少女——噢不,错了!” “为兄的意思是,为兄这么高洁出尘光风霁月,原本根本不打算入宦场那等污浊之地,教红尘凡俗玷污了为兄风清月白的情怀的!但为了坏囡囡,为兄也只能勉为其难的放弃做个高洁隐士、花间雅人的理想,头悬梁锥刺股,发奋攻读以求平步青云,为你将来能够在夫家耀武扬威作威作福鱼肉乡里做保证了!” 他兴高采烈的说完,亲切的摸了摸盛惟乔的脑袋,含笑问,“怎么样?有没有觉得有个哥哥真是太幸福了?尤其是为兄这样的兄长,简直就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啊!” 斗嘴第……第……第三回合…… 才开口就……就……就想吐血…… 盛惟乔仿佛听到自己脑中某根弦“咔擦”一下断裂,她一把抓起旁边装满菜肴的攒盒,狠狠砸向盛睡鹤:“你!给!我!立!刻!去!死!一!万!遍!啊!” ……攒盒意料之中没有砸到盛睡鹤,但盛惟乔精心准备的宵夜也全毁了。 或者说,今晚他们唯一的食物,看来只有盛睡鹤手里刚刚烤好的蛇肉。 为了报复到底,盛惟乔趁盛睡鹤不注意的时候,一把抢走了整条蛇,迅速的全部舔了一遍,然后示威的看着他! 盛睡鹤欣然接受了她的示威,而且进行了非常惨无人道的还击——他把头探过来,若无其事的咬了一口被盛惟乔舔过的蛇肉,慢条斯理的咀嚼了几下,直接咽了下去,末了笑眯眯的评价:“嗯,跟坏囡囡说话分心,烤的有点焦了!” “……”盛惟乔一双杏子眼瞪的圆溜溜的,难以置信的看着他,“这蛇肉方才都被我……” “噢,舔了下而已。”盛睡鹤摆了摆手,云淡风轻,“为兄当年落魄的时候,发霉长毛的糕点都吃过,大夏天的馊坏的饭菜也舍不得扔……坏囡囡要是以为这样就能抢走整条蛇,就太小觑为兄了!” 摸了摸下巴,他忽然把剩下来的蛇肉也舔了一遍,温柔道,“如果坏囡囡也敢像为兄一样吃上一块的话,练胆的事情就到此为止,怎么样?” 盛惟乔:“………!!!” ——为什么我会认为自己一定斗得过他?! ——应姜说的太对了,他根本就不是人! ——现在这还怎么比?! 她认输,成了吗?! 第一百三十二章 盛睡鹤:机会来了! 盛惟乔一脸生无可恋的被送回朱嬴小筑,由于四战四败的战绩实在太惨不忍睹了,心灵受到严重伤害的乖囡囡回房时天虽然还黑着,她却翻来覆去到天亮都没睡着。 看了看东方晓白,盛惟乔索性自己起了身——这时候绿锦绿绮她们都已经起来了,见状十分诧异,比较心直口快的绿绮出去打了水进来,就下意识的问:“小姐今儿怎么起的这么早?” 话音才落,正替盛惟乔整理衣襟、挽起袖子的绿锦就偏头给了她一个“你这么这么不识趣”的眼色。 绿绮一惊,下意识的看向盛惟乔——好在盛惟乔虽然神色有些不耐,却也没说什么,只简短道:“睡不着就起来了。” 接下来两个大丫鬟都没敢说话,一声不吭的替她收拾好,去小厨房取了早饭来伺候她用过了,盛惟乔这时候倒觉得睡意来了。 虽然这时候去睡有些不合规矩,但盛惟乔自来就是一家之宝,没人会在这种无伤大雅的小事上同她计较。 所以她觉得乏了,也就命绿绮:“去把床铺了。” 两个丫鬟小心翼翼的服侍她睡下,轻手轻脚退到外面,绿绮就悄悄问绿锦:“我方才怎么说错了?” “小姐方才脸上的疲倦你又不是没看到,摆明了一晚上没睡!”绿锦恨铁不成钢,“咱们陪了小姐这么多年,小姐什么时候有过彻夜难眠的心事?就是当初公子进府,小姐也不过在睡前发作了几句——昨儿个才发生的事情,你难道今儿个就忘了?居然还要问小姐为什么起的这么早!你这不是存心刺小姐的心么!亏的小姐性子好,没跟你计较!叫老爷夫人知道了,你自己想后果!” 绿绮这才恍然,不禁吓的脸色一白:“我只是觉得小姐这两日都起的很晚,往往日上三竿之后都起不了身呢!今儿个居然差点起的比咱们还早,实在奇怪,所以随口问了句,竟把昨儿个的事情给忘了,实在该死!亏得姐姐提醒!” 说话间她们已经走到外面回廊上,小丫鬟们上来请安兼询问今日要做的差使,两人给她们分了工,自己则拿了两把竹椅坐在门槛外,边做针线边不时朝里头望望,方便盛惟乔有什么要求一喊就能听到。 绿锦缝了几针之后,瞥了眼内室的门,就忍不住叹气:“咱们小姐除了娇气些外,有什么不好?那徐世子若说从开始就没喜欢上小姐这一类的,还能说人各有志。他明明对小姐殷勤了那么久,才回苍梧郡就翻脸——真不知道能跟咱们老太爷交好了几十年的徐老侯爷,怎么会养出这样卑鄙的孙儿来?咱们小姐什么时候伤心到整晚睡不着的地步呀!待会老爷夫人知道了,也不晓得多心疼!” “所以我都觉得那叫初梨的贱婢其实做了件好事了!”绿绮冷哼,“要不是她闹上门来,凭咱们老太爷跟徐老侯爷的交情,老爷夫人哪里会怀疑那姓徐的?更不要讲现在就悄悄遣人去苍梧郡查他老底了!徐家在苍梧郡也是一等一的大族,若打定主意要骗婚,小姐现在年纪又还小,他们足有三两年时间收尾善后,届时小姐要出阁,老爷夫人纵然派人过去查,只怕也查不出真相了!” “要我说,归根到底,小姐还是被护的太好,太没城府了!”绿锦把针插在绣绷上,打量了会蝶恋花的图案,换了种颜色更浅的丝线好绣牡丹花的嫩叶,叹道,“算算小姐的年纪,三两年后不出阁也得定亲了,却到现在还跟公子闹着……公子可是小姐唯一的亲兄弟,往后小姐出了阁,会用到公子的地方只怕多了去了,若是兄妹一直有罅隙,老爷夫人在的时候也还罢了!一旦……小姐这性子,没人护着可怎么办哦!” 绿绮闻言吓了一跳,手里的针线活都停了下来,她迅速看了看左右,又探头看了看内室,这才半是埋怨半是提醒道:“昨儿个咱们请公子过来已经被小姐发作过了,虽然小姐向来宽厚,过些日子必然就不记得这事了,可这才过去一晚上呢,咱们现在如果再去泻珠轩,小姐可要真生气了!” 绿锦白她一眼:“你当我是你呢!才发生的事情转过来就忘的精光!我这不是跟你说一说么?谁讲又要擅自做主去请公子了?” 丫鬟们的担心盛惟乔丝毫不知,她毕竟一晚上没睡,还不是普通的彻夜未眠,所以这会有了困意之后,几乎是挨枕就进入了梦乡。 不过虽然如此,她睡的并不很安稳——她梦见自己又被盛睡鹤拎到坟场上,盛睡鹤说要给她烤肉吃,她很生气的说:“我要吃鹤肉!” 然后盛睡鹤说好,跟着一把将自己脑袋拧下来,血淋淋的送到她面前,头颅上眼睛还睁着,嘴唇开合,笑着问:“坏囡囡,你看看这个头新鲜不新鲜?” 盛惟乔吓的一下子坐了起来! 惊魂未定的看了会四周熟悉的陈设,听着外间丫鬟们隐约的谈话,她总算慢慢平复心情,再次睡去。 这次她又梦见了盛睡鹤——万幸没在坟场了——在盛府的花园里,一群丹顶鹤在四周盘旋翩跹,盛睡鹤说:“坏囡囡,你不是想吃鹤肉吗?为兄现在把它们都宰了,给你做全鹤宴怎么样?” 说着不等盛惟乔回答,他手里忽然出现了一副弓箭,嗖嗖嗖嗖嗖声不绝,片刻后,所有的丹顶鹤都被一支支羽箭穿透长颈,射杀当场! 鹤血汩汩,将盛惟乔脚下的土地都浸泡了起来,盛睡鹤掐着她的脑袋使劲往血里按:“坏囡囡,你不是要吃鹤吗?它们的血怎么可以不尝尝?快点喝!都喝下去!喝不下去就弄死你!” 盛惟乔再次被吓的坐了起来! 她盯着帐顶磨了好一会牙,才在疲倦之下,满怀愤懑的睡去! 于是她又梦见了盛睡鹤! 而且场面还是那么惨烈——她在梦中饿了,丫鬟们闻讯忙张罗了一大桌子菜,就在她刚刚坐下、手伸向牙箸时,盛睡鹤忽然冒了出来,阴恻恻的看着她:“坏囡囡,这些菜送上来的过程里,为兄都舔过了,以后你所有想吃的东西,为兄都会这么干!你这个不尊敬兄长还老是欺负为兄的坏囡囡,等着活活饿死吧!!!” 盛惟乔第三次猛然坐起时,虽然还是很疲倦,但她完全不想睡了! 唤进绿锦、绿绮二人服侍着再次梳洗后,她牙齿咬得格格响:“去泻珠轩!” 绿锦跟绿绮交换了个无奈的眼神,均觉得盛惟乔这是因为受不住失恋以及被抛弃的痛苦,打算去拿无辜的盛睡鹤做出气筒了! “就算公子心胸宽广,到底才回来没多久,对着小姐这样的折腾,次数多了哪能不心生厌烦?”俩大丫鬟都觉得心里好苦,只能愁眉苦脸的陪着她出了门。 绿锦跟绿绮作为盛惟乔的心腹都这么想,泻珠轩的人自不必说——无奈这些下人都知道盛惟乔的得宠,盛睡鹤作为盛兰辞亲子,还是唯一的男嗣,三番两次被这掌上明珠无情冷血无理取闹的对待,也没见盛兰辞罚过女儿,不过是冯氏给泻珠轩送了一次又一次东西而已。 风向如此,他们自不敢违抗,只能在心里暗暗为盛睡鹤掬了把同情泪。 只不过这次盛惟乔怒气冲冲的进了书房后,挥退左右,只余兄妹二人相对,倒没有发飙或动手的意思,而是拖了张圈椅到书桌畔,坐上后,抱着胸,挑着眉,冷冷的看着盛睡鹤。 盛睡鹤正在默一片经义,公孙喜被打发出去之前刚刚给他研好了墨,此刻他笔走龙蛇,挥毫顷刻,便有疏朗字迹跃然纸上。 盛惟乔的位置,不必移动就能看的清楚,他这会写的是行书,转折之间颇见灵动流逸,气韵流畅生动,观之令人赏心悦目【注】。 “人家都说字如其人,你倒是连这里也不忘记骗人!”盛惟乔自己因为惫懒的缘故,虽然从小就有父母手把手的教导——她爹盛兰辞翰林出身,学问书法自不必说;她亲娘冯氏虽然毕生没出过南风郡,但因为爱好与天赋的缘故,在书法与丹青上的造诣,更在她爹之上——只不过不爱学习的盛惟乔糟蹋了这么得天独厚的好条件,书画没有一样行的。 然而自幼耳濡目染,眼力却不差,这会看着盛睡鹤这手字,自觉哪怕接下来自己下定决心苦练,四年里也未必能有这样的火候,既憋屈又有点酸溜溜的,忍不住开口打扰,“要有人当真相信以字观人那一套,说不得就要被你坑了!” “坏囡囡,你这话是说为兄的字好呢,还是说为兄的人好?”盛睡鹤闻言,却也不怕分心,边笑边道,“为兄可是觉得自己字也好人更好啊!” 手腕轻转,却是顷刻间就换了一种字体,行书变隶书,灵动转朴拙,但见一横一竖皆挺拔刚劲,力透纸背,简远平和之间,别有一种雍容庄肃,仿佛是古时高冠博带的高士;继而又换成草书,雄浑豪放,气势磅礴。 跟着还写了段女孩儿家大抵会学的美人簪花体——末了笑道,“坏囡囡,你要不要也来写几个字?” “我又不要下场!”盛惟乔当然不肯了,闻言冷笑,“倒是你!爹当年二十岁上就进了翰林院,你今年都十七了,明年就是十八,这么大年纪了连个童生都不是,明年才开始参加院试,倘若还考不中,没的丢尽了我盛家的脸!现在居然还有心思牵挂旁的?!” 盛睡鹤换回行书,笑道:“坏囡囡这么关心为兄的考试,可见嘴上虽然不肯承认自己将来必须得靠娘家才能在夫家站住脚,身体还是很诚实的——这不就亲自来督促为兄刻苦攻读了吗?” 盛惟乔默念“他在故意激怒我我才不会上当”好几遍,压下怒火,居然没有发作,只冷冷道:“你当真要刻苦攻读才好,爹在郡中何等声名,可不是你能糟蹋的!” “坏囡囡放心吧!”盛睡鹤本来想说“爹的声名不是早就被坏囡囡你糟蹋过好几次了吗”,话到嘴边,眼角瞥见女孩儿面上的疲倦,算算时间,估计她昨晚没怎么睡,到底没讲出来——他知道这话说了,这女孩儿十成十要跳脚大闹——轻笑道,“等为兄默完这篇经义同你仔细说!” 半晌后,他默完经义最后一笔,转头望去,果然,盛惟乔靠在圈椅的靠背上,低垂着头颅点啊点,却是撑不住睡着了。 见状,盛睡鹤目光闪动,轻声唤了几句,确认女孩儿不是装睡后,微微一笑,趁机做了件早就想做的事情…… 【注】作者写字很渣,对书法木有任何专业认知,所有描述全部来源于临时查资料,如果有什么差错,请大家留言指出,让作者趁机涨姿势! 第一百三十三章 兄妹和睦有望……才怪!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盛惟乔从酣畅的睡梦中醒过来,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圈椅上了,而是和衣躺在书房里北窗下的软塌上,身上还盖了条薄被。 透过紫檀木嵌云母镂山水屏风,可以看到屏风外影影幢幢的景物之间,一道人影临案而坐,虽然因为背对着屏风看不到他面前,但隐约的翻书声,可知盛睡鹤此刻多半还在温习功课。 她茫然了一会,才爬坐起来,去看角落里的铜漏。 ——已经是申时了。 盛惟乔之前过来的时候才巳中而已,如此说来,她在这里竟睡了大半天? 这让她感到非常的懊恼——倒不是觉得丢脸,主要是她上午跑过来是有目的的,不过不是像以前那样直接找盛睡鹤的麻烦。 而是为了督促他头悬梁锥刺股的刻苦攻读! 当然盛惟乔这么做,自然不是因为觉得自己出阁后离不开娘家的权势支持,所以望兄成才心切,她主要是想到盛睡鹤再强悍也是人,是人肯定要休息。 这几天因为每天晚上被他拉去坟场练胆,盛惟乔跟公孙应姜都要到很晚才起来。 那么盛睡鹤自己,即使年岁较长,比较能撑,白天肯定也要休息吧? 既然如此,盛惟乔横竖自己睡不着,索性跑过来,打算亲自盯着也不许他睡! 不但不许睡,而且还得劳神费脑的念书! 这么着,就不信他晚上还有精神折腾自己跟公孙应姜! 盛惟乔觉得自己这个主意太好了,以至于刚才她都特意压着脾气没跟盛睡鹤吵架——她怕自己跟这只盛睡鹤吵起来后,会被再次气的拂袖而去…… 只不过盛惟乔万没想到的是,自己居然这么不争气,才盯了这只盛睡鹤多久?居然就睡着了! 虽然现在看盛睡鹤仍旧在温习功课,但中间这几个时辰,谁知道他是不是回房去睡了一觉,养精蓄锐,只等晚上神清气爽的继续挟持两个女孩儿前往坟场?! “这只是第一次而已,也是因为我昨晚一点都没睡!”盛惟乔懊恼了会,自我安慰,“下次我有经验,绝对不会这样了!” 她定了定神,整理了下衣冠,才走出屏风,盛睡鹤虽未回头,却已察觉,立刻含笑道:“乖囡囡,你睡好啦?” 盛惟乔板着脸,并不接这话,只走到方才的圈椅上坐了,方斜睨了他一眼:“你方才可去休憩?须知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本来你在外面荒废了这么多年,眼下考期又已不远,更该努力才是,可不能因为贪图享受偷懒!” “乖囡囡这是铁了心要督促为兄上进了吗?”盛睡鹤目不转睛的看着她,温柔道,“乖囡囡放心,为兄怎么舍得让乖囡囡失望呢?” 不知道为什么,盛惟乔总觉得他神情,尤其是眼神,落在自己脸上时,非常的微妙…… 她狐疑的摸了把脸,发现光洁如旧,好像没什么问题,也就没放在心上,只冷哼道:“那你还看着我做什么?!还不快点好好看书!” 盛睡鹤用特别温柔的语气道:“这是因为为兄觉得特别感动的缘故——乖囡囡终于长大了,知道关心哥哥了!” 说到这里,他再次深深睨了眼盛惟乔,才把视线转回书上,与此同时,嘴角弯了又弯,显然心情非常好。 盛惟乔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会,见他似乎已经沉浸进书中了,也不再关注,无趣的四处打量片刻,见不远处的书架上似乎放了几本闲书,便起身走过去翻看,不多时,就捧了本喜欢的回座,津津有味的阅读起来。 当然,自己看书期间,她没忘记隔三差五的监督一下盛睡鹤。 她可是来消耗敌军的! 但因为手里这本演义小说写的太好看了,没过多久,盛惟乔就渐渐忘记了自己的使命,聚精会神的看起了书! 于是半晌后,面前忽然伸过来一只手,把书拿走后,盛惟乔本能的就想发怒——待看到盛睡鹤那张笑吟吟的脸,她才猛然醒悟过来自己本末倒置了,不禁又羞又气又郁闷,怒道:“你拿我书做什么?!你自己的书呢?不看了?” “不看了。”盛睡鹤指了指窗外,“天色已暮,这时候看书最伤眼睛。乖囡囡也明儿再看吧!” 盛惟乔瞥了眼窗外的残霞,这才发现时已傍晚,不禁下意识的站起身,打算回去。 不过才站起来,盛惟乔忽然想到:“现在也才酉初而已!他之前都是亥初去找我跟应姜,动身前往城外坟场——如果我现在走了,就算他白天没休憩,这会跑去安置,到亥时也有近三个时辰,足够他恢复了!这怎么行?” 于是她立刻坐了回去,宣布:“我今天打算留下来陪你用饭,你没意见吧?” 盛惟乔这么说时已经做好了开战的准备——毕竟以他们兄妹之间恶劣的关系,盛睡鹤拒绝她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盛睡鹤闻言,立刻笑眯眯的答应了:“乖囡囡不说,为兄也要留饭的,毕竟都这么晚了,客气话总是要讲的嘛!” 不待盛惟乔接话,他意味深长的继续道,“乖囡囡放心,为兄最爱干净了!为兄这里的小厨房,就算花式没有乖囡囡的小厨房那么多,却绝对干干净净整整齐齐,饭菜里是绝对不会有人吐口水掺沙子放蟑螂下巴豆的!” 盛惟乔:“……” 她冷静了下,冷笑,“你当我听不出来你在威胁我?!” 盛睡鹤温柔道:“乖囡囡,怎么会呢?为兄这不是想让乖囡囡吃的放心,才这么说的吗?乖囡囡如果实在不能相信为兄,待会饭菜上来后,为兄先尝怎么样?” 这要搁昨晚之前,亲眼看着盛睡鹤尝过的饭菜,盛惟乔还能放心。 但昨晚看到这只盛睡鹤毫不迟疑的将自己舔过的蛇肉吃下后,盛惟乔现在对他的“爱干净”已经完全不抱任何指望不说,甚至隐隐觉得他亲口尝过的饭菜说不定才是有问题的…… 所以纠结半晌,她决定还是让绿锦回朱嬴小筑取攒盒,从自己的小厨房里拿晚饭来泻珠轩用! 因为书房里就兄妹俩,盛惟乔只好自己起身,打算出门去喊绿锦。 但她才移步,盛睡鹤已挑眉问:“乖囡囡,你要去哪?” “关你什么事!?”盛惟乔没好气道,“怎么,你一个人待屋子里害怕,看我要走就吓坏了?” 后面这句话显然是讥诮,然而盛睡鹤却一本正经的点头:“乖囡囡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为兄就是了,何必亲自劳动呢?这会儿天际残阳如血,照的整个庭中都惨红一片,为兄一个人待在这里还真有点心慌慌!乖囡囡就行行好留下来,还是让为兄替你去跑腿吧?” 盛惟乔闻言冷笑,道:“太阳还没全落山呢你就这么害怕,大晚上的在坟场上反倒不怕了?你打什么主意就直说吧!” 盛睡鹤正要回答,这时候外间回廊上传来一阵刻意放重的脚步声,很快到了书房门口,轻叩两声后,传来公孙喜的声音:“公子,老爷跟夫人来了!” “爹娘来了?”盛惟乔微微惊讶,她是知道盛兰辞这段时间会每天抽空来泻珠轩讲学的事情的,不过为什么冯氏也一块来了?难道因为自己在这里的缘故? 实际上正是如此——盛兰辞夫妇早上就接到禀告,说女儿疑似强颜欢笑,实则情伤严重,竟是一晚没睡,还跑泻珠轩打算继续拿盛睡鹤做出气筒,冯氏听了这禀告本来打算立刻过来的,但盛兰辞这两天因为担心女儿,特意没出门,闻讯却把她劝住了:“乖囡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如果当真是为了徐家小子的事情,再生气也不至于去跟睡鹤发作,也许是为了旁的事情呢?咱们现在就赶过去,万一误会了乖囡,岂不是越发伤孩子的心了?再等等,看她去泻珠轩做什么吧!” 这一等,果然风平浪静,说兄妹俩单独在书房里说话,一直没出来,但也没听到吵闹的声音。 细泉所以猜测:“难道是咱们小姐心里不爽快,怕跟老爷夫人说了,惹您两位伤怀,故此去寻公子倾诉?” 夫妇俩也觉得很有可能,一时间既欣慰于女儿的体贴孝敬,又心疼女儿的遭遇,双双唏嘘:“可见孩子还是要有个伴才好,哪怕乖囡平时跟睡鹤关系不是很好,亲兄弟终究不一样,如今有了心事,可不还是要找睡鹤说吗?” 深觉兄妹和睦有望,盛兰辞夫妇决定今晚一块来泻珠轩,一家四口用顿晚饭,以增进彼此之间的感情。 但这时候夫妇俩笑吟吟的迈进门,一眼看到衣冠整齐略带意外的盛惟乔后,均露出讶色:“乖囡?!” 盛惟乔见爹娘神情愕然,不解道:“怎么了?” “你脸上……”冯氏下意识的开口,但立刻被盛兰辞打断了:“看到乖囡气色这么好,爹娘也就放心了!今儿个爹娘有空,正好陪你们兄妹用顿晚饭,时候不早,细泉你服侍乖囡梳洗一下,咱们就去花厅开饭吧?” 虽然盛兰辞救场及时,然而盛惟乔已经起了疑心,看向细泉:“姑姑能给我找面铜镜来么?” 细泉下意识的看向盛兰辞夫妇——好么,这更加证明有问题了! 见盛惟乔眼中浮起分明的怒意,盛兰辞也不敢再搪塞,只能任凭细泉出去弄了面小铜镜来给她,这一看,盛惟乔气的夺过铜镜就朝盛睡鹤砸过去:“你这个混账!!!” ——翻转着在半空划出弧线的铜镜,清晰的照出她的面容:由于刚刚酣睡了一场,显得红扑扑的小脸上,对称的画了六道猫须,额头还被写了个工整端庄的隶书“王”字! 从墨汁的色泽看,应该是先画了猫须,之后隔了段时间,盛睡鹤大约又手痒了,再给她写了个“王”字……配着女孩儿绾的油光水滑的双螺髻,活脱脱就是一只小猫,噢不,是小虎…… 她就说方才这只盛睡鹤为什么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想到这里,只扔一个铜镜完全不能发泄怒火,盛惟乔气的忘记了自己今天过来的任务,袖子都来不及挽,就要扑上去跟盛睡鹤拼命! 盛兰辞夫妇见状自是忙不迭的劝架,然而女儿怒火爆发根本听不进去,儿子实力高强三跳两转转眼翻上屋梁,笑眯眯的袖手看着底下爹娘妹妹齐齐跳脚,一脸的“有本事上来”——不算小的书房里短短片刻就跟闹开了锅似的,但上天似乎觉得还不够,于是又给添了一件! 脸色复杂的大管事盛福亲自过来禀告:“老爷、夫人、二小姐、公子:徐世子来了,正在门口负荆请罪!” 第一百三十四章 自投罗网的徐世子 徐抱墨之所以在现在这个时候登门,其实是他在路上思考过的结果:“虽然本世子在大乔面前一直表现的完美无缺,大乔又是个特别好哄的性子,此番请罪按说没什么特别艰难的,但这得到了大乔面前,有她出面为本世子斡旋才行!万一盛家拦着不许本世子进府,或者进了府也刻意瞒住大乔,大乔她什么都不知道,还怎么替本世子说话呢?” 毕竟徐抱墨虽然觉得初梨作为区区奴仆,她说的话肯定不会有自己这个世子的话有分量,更遑论他之前在盛府小住期间可没露过马脚——但架不住盛惟乔受宠啊! 她这种受尽万千宠爱的掌上明珠,自己感受到的委屈若是三分,一群靠山眼里她的委屈至少有三十分! 这么着,徐抱墨哪能不担心盛家人的反应? 按照他对盛老太爷的了解,要不是老太爷身体还没好,知道他上门,没准会亲自跑到大门口拿鞭子抽他个满脸开花啊! ——就算老太爷现在病体未愈,盛惟乔的亲爹盛兰辞也很有可能带着家丁出来暴打他一顿,完了把他赶走什么的;在盛兰辞之后,盛惟乔也还有个才认祖归宗的异母兄长盛睡鹤呢! 此外叔父、堂兄弟什么的,哪怕一人给他一拳,想也不是好受的! 是以徐抱墨经过左思右想,挑选了暮色降临的这个时间“抵达”盛府。 他是这么想的:如果盛家不揍他,还跟以前一样客客气气的请他进府做客,那当然是再好没有!但如果盛家揍他的话,相比白天被一群闲人围着看热闹的尴尬,肯定是现在行人稀少的时辰比较好啊! 最重要的是,如果是大白天,盛家揍完他肯定让他自己滚——至于是滚去医馆还是客栈还是徐府,盛家人肯定是不会管的。 但现在这种城门已经关闭,医馆客栈也差不多下门板的时候,徐抱墨觉得自己挨完揍之后,表现的凄惨一点,盛家十有八九得把他抬进去上点药啊安置下什么的,以免三代单传的徐家绝了嗣不是? 如此混进盛府之后,大不了慢慢耗,总比连大门都进不去好啊! 所以徐抱墨被祖父祖母丢出门外后,一路快马加鞭,紧赶慢赶的在今天晌午后就进了南风城,却特特找了个僻静的客栈猫了起来,愣是等到现在才背了捆荆棘跑盛府门前请·挨打·罪来了! “要是运气好,没准过会就能进去用晚饭了呢?”徐抱墨跪下来的时候心情还是有点小期待的——他特意从晌午后就没吃东西,为的就是等会可以货真价实的表现出虚弱,以证明自己接到消息立刻赶过来请罪兼解释的急切与诚意。 万一盛家被感动了,估计意思意思的敲打几句,就会让他进去用便宴了啊! 实际上这时候泻珠轩确实已经摆上一顿家宴了——当然不是为了招待徐抱墨,而是大房一家四口难得的聚餐:“乖囡最喜欢吃这个了,来,多吃点!” “鹤儿瞧着瘦了点,这酸笋老鸭煲很是补人,为娘给你盛一碗?” “多谢娘,今日的百果蹄做的不错,娘也多用些!” 见盛睡鹤与冯氏母慈子孝,盛惟乔愤愤的也给盛兰辞夹了块芙蓉鸡:“爹,您尝尝这个!” 盛兰辞顿时眉开眼笑:“乖囡真孝顺!” ……其实刚才盛福才过来禀告徐抱墨在门口负荆请罪时,冯氏顿时就想杀过去为女儿讨个公道要个说法的! 但盛兰辞和颜悦色的把她拦下了,还趁机给正掐的不可开交的兄妹俩调解:“都是饭点了,咱们来都来了泻珠轩,哪能叫孩子们失望?有什么事情,用完饭再说——至于徐家孩子,让盛福领他去客院安置也就是了,想来那孩子刚刚赶了路,风尘仆仆的肯定累坏了,今晚也别要他来请安,让他去客院养精蓄锐,明儿个再精神抖擞的照面,把事情说清楚,岂不是好?左右他之前又不是没来咱们府里住过,地方都是熟悉的。” 冯氏差点当场暴走——那个混账小子那么坑咱们女儿,你居然还要好声好气的接待他?! 索性这时候她看到盛睡鹤在盛兰辞身后对她比了个隐蔽的手势,指了指盛惟乔,这才反应过来,这是怕宝贝女儿还惦记着徐抱墨,说场面话呢! “你安排就好!”冯氏这才点了点头,上前拉着兄妹两个朝摆饭的花厅走,“这种琐事交给你们爹就成了,咱们先过去。这天正热着,为娘那边的厨房新做了百花饮,吊井里湃了一下午,如今正正好,趁现在咱们娘仨过去喝一盏,祛一祛暑气!” 半晌后,单独交代完盛福的盛兰辞笑眯眯的踏进花厅,开始了其乐融融的晚饭——这顿晚饭对于盛惟乔来说不算太愉快,因为盛兰辞夫妇虽然不住给她夹菜添汤,疼爱如旧,但对盛睡鹤也非常照顾,尤其是冯氏,简直就是在脸上明明白白写着“女儿总是欺负儿子,为了替女儿弥补,我这个当亲娘的必须加倍对儿子好”。 宠爱被分了一半不说,跟自己争宠的人还占据着道德高峰! 盛惟乔觉得好不心塞! 以至于她搁箸后,眉宇之间都还有点郁郁寡欢,以及很明显的失落。 所以盛兰辞夫妇这顿饭吃的其实也很不痛快:早上接到朱嬴小筑的密报,说女儿为了徐抱墨伤心的一晚上没睡着——二十四孝亲爹亲娘已经心疼的没法说了! 好不容易子女谈心一整天,虽然结果是又打起来了,但这眼节骨上只要能够分散女儿对徐家小子的注意力,兄妹闹闹矛盾也是好的,反正兄妹一直都在闹矛盾。 谁能想到,那徐家小子居然又阴魂不散的找上门来扫兴了! 看看乖囡那闷闷不乐的样子! 肯定是因为她还惦记着徐抱墨啊! 尽管她一个字都没提那个混账——但心里不定多难过多酸涩多千回百转呢! 盛兰辞夫妇不动声色的对望一眼,均把对方心思看的明白:这段孽缘绝对、绝对、绝对要斩断! 各怀心思的说了几句闲话后,盛兰辞夫妇联手把盛惟乔哄回朱嬴小筑去安置,不及回到乘春台,就急急忙忙的讨论起了要怎么让女儿避开徐抱墨这个火坑:“依我说,就打发他走吧?回头就跟乖囡说,徐家有急事,所以他连夜告辞了!” 盛兰辞皱眉道:“算算行程,那小子是爹的回信才到徐世叔手里,就动身赶过来的,他既然对乖囡无意,哪肯这么殷勤?显然是却不过徐世叔之命,不得不来。咱们赶走他容易,怕就怕他这次回去后,徐世叔会亲自领他上门来赔罪!到时候总不能连徐世叔一块赶走吧?” 冯氏很不高兴:“那位世叔说起来跟爹也是多年交情了,既知自己孙子的品行,也晓得乖囡是咱们唯一的女儿,却还打着结亲的主意,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别生气!”盛兰辞安慰的拍了拍妻子的手臂,轻笑道,“不就是让乖囡断了对那小子的心思吗?那小子要是在外面,也还罢了。念在两家情分上,咱们做长辈的也不能把事情做的太过分。但现在进了盛府……在咱们的地盘上,做点小手脚,谅他就算回头告到徐世叔跟前,也是口说无凭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他冷然道,“你忘记之前底下人买回来的那个人证了?” 冯氏目光闪烁片刻,大约明白了丈夫的意思,眉宇顿时舒展开来。 ……徐抱墨不知道自己在盛兰辞夫妇眼中,已经是一块搁上砧板的肉,想怎么下刀就怎么下刀。 他这会刚从浴桶里爬出来,正忧心忡忡的系着衣带——他不能不忧心忡忡,之前在门口的时候,才负荆请罪没多久,侧门就开了,一直跟着盛兰辞的大管事盛福特别和蔼的请他进府,话说的可好听了:“世子爷这是做什么?世子爷乃我盛家老太爷世交之后,有道是孙肖祖,徐老侯爷什么为人,咱们老太爷是最清楚的!更何况世子爷也不是头次来南风郡了,之前在敝府小住期间,品行如何,敝府上下,都看在眼里!又怎么可能因为一个贱婢误会世子爷呢?世子爷现在这么做,可是打敝府的脸了!世子爷快快请起!” 盛福边说边跟两个小厮硬把徐抱墨架起来,几乎是连拖带拽的推进府里,跨过门槛的时候他还笑容满面的说着,“大老爷大夫人知道您来了十分开心,因时辰晚了,怕您到他们跟前还要见礼,很是繁琐。是以命小的先迎您去上回住着的客院梳洗安置,明儿个再给您接风洗尘!您看成么?” 徐抱墨来之前被徐老侯爷下了死命令,都做好了被盛家暴打的心理准备了,此刻闻言,自然是满口应承下来,发自肺腑的称赞盛兰辞夫妇的体贴与大度——他这会还有点沾沾自喜呢:“看来本世子之前在盛府的表现,不但大乔,连盛世伯跟冯伯母也都看在眼里啊!” 但这时候他跟盛福都进了府,两个小厮迅速回身把门“砰”的一声撞上,跟着盛福二话不说甩开前一刻还死抓着徐抱墨胳膊不放的手,“惊讶”道:“糟糕!小的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得赶紧过去一下!万望世子爷海涵!” 徐抱墨才说:“无妨的,你……”盛福跟两个小厮竟都拔腿就跑,转眼就跑进照壁不见了! “这大管事一直都是跟着盛世伯的,按说非同寻常下仆,怎么这样失仪?”徐抱墨不禁愣住,还在想,“难道当真有什么十万火急之事?是什么事呢?” 然后旁边忽然就冲出一群膀大腰圆、手持棍棒的壮汉,见面之后二话不说,冲上来围住他,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顿狠揍! 徐抱墨完全被打懵了! 他起初是边招架边试图跟他们讲道理——但没讲几句,就发现这些人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不说,反而打的更凶了! 这下徐抱墨只好全力躲避,很快就必须还手,跟着就是还手失败被按在地上暴揍……其实他也不是全没机会挣开,主要是这里是盛府,他又才坑了人家女孩儿一把,实在没那个脸皮对人家下人下狠手,只能抱着头,尽量蜷缩起身体硬抗,心里默默流泪:“本世子早该想到,当初本世子只是在花园里跟大乔说说话,盛世伯就杀气腾腾的看着本世子,现在怎么可能不为大乔出气啊!” 所谓让他进府梳洗,根本就是把他骗进来好尽情的打啊! 徐抱墨心中哀嚎:“本世子就说这门亲事结不得!这还没成亲,不过是个通房丫鬟跑过来闹了一回,盛世伯就这样对待本世子,要当真娶了大乔,本世子去勾栏逛一回,盛世伯还不得活活打死本世子?!” 他甚至怀疑自己祖母夏侯老夫人是不是年轻时候做错了事情,其实自己父子不是徐家血脉,徐老侯爷近年才知道,因为怕丢脸所以不好意思闹大,想着暗暗的逼死自己好出口恶气……而夏侯老夫人或者是心虚,或者是对老伴的愧疚,所以默许了老侯爷此举,甚至还帮忙打下手,老夫妇变着法子可着劲儿的把自己朝死路上赶! 不然他的祖父祖母怎么会让他做这么可怕的人家的女婿?! 半晌后,壮汉们总算打完收工走人——之前“有急事”离开的盛福也换了身衣裳施施然回来了,看到徐抱墨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模样,大管事非常惊讶:“世子爷这是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 徐抱墨看着他逼真的演技,都不知道说什么,半晌才强笑道:“没什么,兴许是误会!” “误会也不能这样委屈世子爷啊!”盛福特别热情好客的要给他追根问底——实际上是把急需医治跟休息的徐抱墨拖了好半晌,看他实在撑不住了,才大发慈悲的扶着他朝客院走。 当然,这中间,盛福肯定会不断不当心、意外、偶然、失手的碰到徐抱墨的伤处,让这位世子爷伤上加伤,痛上加痛,差点洒泪当场! 这些徐抱墨都忍了! 但他万没想到的是——总算进了客院,盛福居然还不放过他! 趁着扶他上台阶的机会,大管事故意一推,愣把他推进旁边的小池塘里,待浑身是伤的徐抱墨凄惨的扑腾了好一会,才咋咋呼呼的跑过去拉他上来:“哎呀哎呀小的真的是吓坏了!好好的世子爷怎么会落水呢?小的还以为是做梦,竟在那儿站了好久才醒悟过来,世子爷,求您千万饶恕小的的粗心啊!” 盛福假惺惺到这里,似乎看出徐抱墨的忍无可忍,眼珠一转,手一松,让正借助他力量往上爬的徐抱墨再次摔回水里,拍着大腿道,“世子爷这个样子得赶紧沐浴啊!小的这就给您去喊人伺候热水!” 然后,他……就这么跑了! 大概徐抱墨是徐家唯一男孙的身份起了作用,盛家到底不好把他直接玩死在府里的,所以半晌后,盛福答应的热水总算来了。 这次徐抱墨从俩小厮抬着水进门起就高度警惕,甚至连水温以及沐浴的木桶也反复检查过了,总算平平安安的熬到出浴,他惊魂甫定的想:“也不知道盛世伯发泄的怎么样了?今晚可还有什么手段?” 就在这时候,不远处的窗纸上,映出一个云鬓高耸的侧影,依稀可辨轮廓柔美袅娜。 第一百三十五章 盛惟乔:岂有此理!太欺负人了!! 要是在徐府……应该说在被祖父祖母押着清理后院之前的徐府,徐抱墨出浴的时候看到这一幕,必然是会心一笑:这又是哪个寂寞的小妖精来找本世子了? 但刚刚被盛府一路招待过来,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瘀伤还在痛的厉害——徐抱墨再没脑子也不可能认为这侧影是盛家心疼自己远道而来旅途劳顿,专门派个美人过来慰劳自己,十成十是盛兰辞给他挖的坑还差不多! 所以他立刻飞快的穿戴整齐,推门出去的同时,沉声道:“这位姑娘,男女授受不亲,请你……初桃?!” 正气凛然的君子做派端到一半,徐抱墨愕然失声,看着面前熟悉的倩容,嗅着她身上传来的陌生茉莉花香,不禁有种如在梦中之感,吃惊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初桃这名字一听就是跟初梨一块的,都是打小服侍徐抱墨的贴身丫鬟。因为姿容秀美,前两年初梨与外间的勾栏女子争宠受挫时,为了将徐抱墨笼络在府里不要出门,穿针引线,将初桃也撺掇成了通房。 前两日徐老侯爷跟夏侯老夫人发话,令徐抱墨遣散后院,了断情债,以为求娶盛惟乔做准备时,初桃跟初梨一样,均在头一批遣散之列。 虽然拜徐抱墨在夏侯老夫人跟前苦苦哀求所赐,初桃亦是领了二百两银子与自己的身契出府的待遇——三日内离开苍梧郡,此后都不许回去的限制当然也一样——不过徐抱墨不记得自己这丫鬟在南风郡,尤其是盛府有什么亲戚故旧,尤其这大晚上的,初桃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徐抱墨眼中浮上怀疑:难道初桃跟初梨一样,都起了跑来盛府找事的心思,只不过初桃临时打了退堂鼓,所以没有被盛家连同盛老太爷的书信,一块送回徐府处置?但她此刻出现在这里,为什么? “没想到世子还认识奴婢。”初桃可不管徐抱墨的想法,她神色黯然的看着旧主,眼眶几乎是迅速的红了,珠子般的泪水簌簌而落,凄然道,“想到那日奴婢们前脚欢欢喜喜迎您进府,后脚就被您亲自打发出去,日头落山了,连在府里再待一晚都不可以……奴婢还以为,世子是当真不认识奴婢这些人了!” “……当日之事,乃祖父祖母之命,本世子也是无可奈何。”徐抱墨本来想问她是怎么出现在盛府这里的,但毕竟是服侍过自己多年的通房,红颜茕茕,泪眼婆娑,他不忍之余,也有些真心的愧疚,下意识的就忘了询问,急急的解释道,“而且当时那种情况下,本世子让你们跟着家人自行出府,已经是尽了全力了!” 初桃似情难自禁的走近一步,四周的茉莉花香也仿佛更浓郁了,只听她叹道:“世子的苦衷,奴婢知道。世子不必再说了,总是奴婢自己命苦,怨不得其他任何人!” 饶是徐抱墨花心惯了,听了这话也觉得一阵脸红,尴尬了会,才想起来问:“对了,你怎会在此?” “那天出府之后家里人嫌奴婢丢人现眼,就把奴婢随手卖给了路过的商贾。”初桃淡淡道,“那商贾正好与盛家有旧,如今也在盛府做客,就在那边的院子里住……奴婢方才服侍好了新主人,听底下人议论世子来了,便悄悄溜了出来,看看您!” 徐抱墨觉得这事情太巧了,将信将疑道:“你这新主人待你好么?要不本世子明儿个去拜访一下?” 才说到这里,也不知道是茉莉花香太浓了,还是他今日被盛家摧残太过,脑中忽然一阵晕眩——眼前的初桃忽然就模糊起来! 徐抱墨意识陷入黑暗之前,最后的记忆是,初桃抬头朝他笑了笑,笑容之中满是意味深长。 次日一早,盛惟乔正在镜台前梳妆,小丫鬟槿篱走了进来,朝她福了福之后,问正半跪在地上替她整理裙摆的绿绮:“绿绮姐姐,您那儿有跟玉色裙子配的诃子吗?” “没眼力见的东西!没见正服侍小姐吗?大清早的问什么诃子不诃子!”绿绮闻言一皱眉,就呵斥她,“成天就知道打扮,今儿个的事情做完了不成?!” 盛惟乔听着也有点诧异的看了眼槿篱,这小丫鬟今年虽然才十一岁,但素来机灵懂事,如无意外,将来是要接绿锦的班的,怎么忽然就这么没眼色了? 果然槿篱一脸委屈道:“奴婢什么身份?收拾齐整干净了不碍着主子们的眼也还罢了,打扮个什么呢?这不是客院管事交代的事情,偏奴婢那儿没有合适的诃子,不得不来问两位姐姐吗?” 绿绮尚未接话,盛惟乔起了好奇心,道:“你是我的人,客院管事怎么管到你头上了?” “小姐,这话您可听不得!”槿篱露出为难之色,欲言又止,“总之就是送套丫鬟穿的衣裙去客院——不过那位身份比较特殊,奴婢想着如果随便捡两件衣裳过去,倒显得咱们府里小气了!所以想给她配上一身过得去的衣着。” 盛惟乔皱起眉,沉默了一会,道:“这两日没听说家里来过其他客人,要衣裙的可是徐世兄那儿?” 绿锦跟绿绮悄悄对望一眼,眼中均是一个意思:看吧,我就说小姐对徐世子余情未了,才提客院就想到他了! 盛惟乔不知道她们的想法——其实她对徐抱墨确实没什么心思了,昨晚知道他来了,问都没问一声,就是表态,现在追根问底这件事情,都是因为槿篱的反常引起了她的狐疑——朝槿篱抬了抬下巴,“到底怎么回事?老实说!” 槿篱一副“小姐您这么逼我我也没办法只能跟您说真话了”,又故意踌躇了下,才小声道:“昨晚咱们都落锁了,有人硬是拍着角门要进来,说她是……是……是徐世子的通房初桃,因为被夏侯老夫人逐出府,无处可去,闻说徐世子来咱们这里,一路追过来投奔世子。” 见盛惟乔听到这里虽然皱了下眉,但没什么激动的意思,槿篱心念转了转,继续道,“角门的门子确认了那初桃的身份后,本来打算让她去跟咱们府上的丫鬟将就一晚上的。但初桃说她生是徐世子的人,死是徐世子的死人,既然徐世子在府里的客院住,她又是投奔徐世子来的,那么当然也该住客院,好贴身服侍徐世子才是!” “当值的管事问过徐世子的意思之后,也就让她去客院了。” “……他们到现在还没起来呢,客院的下人清早洒扫时,在廊下看到初桃的外衫扔在地上,报到客院管事跟前,客院管事问过那初桃是两手空空上门的,觉得应该给她预备身衣裳,方是待客之道。但小姐也知道,客院那边的丫鬟平常都只穿粗布衣裙,怕怠慢了徐世子的人,客院管事所以找上了咱们,让把不穿了的绸子衣裳送两件过去!” 说到这里,面色羞红的槿篱看着脸色铁青的盛惟乔,暗松口气,心说:“老爷跟夫人交代的差使,这应该算办成了吧?” ——就不相信,她们打小被捧在手心的二小姐,现在还能对那位徐世子有什么念想! 盛惟乔之前就对徐抱墨没什么想法了,这会闻言,之所以还会失色,却是因为她不知道这是盛兰辞夫妇为防女儿爱上不该爱的人下的狠药,只道是徐抱墨故意为之:毕竟之前冯氏跟她说前因后果时,是反复强调徐抱墨回到徐家就大肆攻讦盛惟乔的性情为人,十分的表里不一的。 所以这会盛惟乔难免会想:“他之前说想跟我好就是骗我的,后来回到徐家之后,甚至在长辈跟前诋毁我的闺誉,可见心中对我厌恶极了!那么又怎么会为初梨的事情真心感到歉疚呢?现在过来,肯定是徐家长辈出于两家交情的强令,他推辞不得,才勉为其难的上门。但他倘若有一点点真心是来请罪,又怎么可能让那初桃在这时候追来盛府,更遑论是准她到客院贴身服侍了!” 毕竟徐家就是再不觉得放出去的丫鬟能闹出什么大事来,有了初梨这个例子之后,还能不把其他人都盯牢了,以防旧事重演? 现在初桃能够一路追着徐抱墨来南风城,十成十是徐抱墨带过来的还差不多! 恐怕是怕带着她不好进盛府的门,专门等盛家主人们都安置了,下人不敢怠慢了宁威侯世子,也不敢为这么点小事打扰主人们,在徐抱墨同意乃至于坚持的情况下,多半就会给初桃开门了——徐抱墨之前在盛府小住了好长时间,盛府的丫鬟虽然不乏俏丽出色的,但他始终没跟她们有过什么,可见这人即使贪花好色,也不至于色令智昏到一刻离不开美人的地步。 如此他纵然把初桃弄进了盛府,也不至于说非要让她连夜侍寝。 这么想下来,徐抱墨此举竟仿佛是专门为了打盛惟乔的脸了——盛惟乔想到这里,气的简直想吐血:“他这是什么意思?!生怕我想嫁给他,所以连夜弄个通房来恶心我,只求我主动提出不想跟徐家结亲?!这是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若说盛惟乔之前才听说徐抱墨真面目时,还只是伤心,对他的怨恨不算多,此刻认为徐抱墨想方设法只求不跟自己成亲后,盛惟乔是真的怒了! 她是谁? 盛府明珠,南风郡三大势家共同的心肝! 郡守家的小姐都没她金贵呢参加荷花宴时多少人把她围的水泄不通,那些同样是锦衣玉食里长大的公子们,略得她展容就喜不自胜,激动万分! 她会稀罕一个徐抱墨?! 这人还真当她完全没脾气,想怎么践踏就怎么践踏、想怎么利用就怎么利用!? 盛惟乔面色阴沉,好半晌才平静下来,拨了拨鬓边步摇坠下来的银流苏,却道:“去泻珠轩!” ——经过这段时间跟盛睡鹤的勾心斗角,她虽然还是经常忍不住被这兄长气的跳脚,但没有盛睡鹤在跟前刺激她的时候,她也不像从前那么急躁了:事情有轻重,虽然恨不得立刻冲去客院,把徐抱墨抓起来狠揍一顿,但盛惟乔权衡了下,认为坟场练胆这个麻烦更应该迅速解决,所以得赶紧去泻珠轩盯着盛睡鹤。 至于什么时候收拾徐抱墨,她可以在督促盛睡鹤的时候,慢慢想。 不然现在跑去客院闹痛快了,回头晚上又被盛睡鹤抓去坟场,想想都觉得憋屈! 嗯,是的,昨晚盛睡鹤没来喊她去坟场——她过了数日来难得的一个平静又顺利的夜晚! 第一百三十六章 兄妹联手VS徐抱墨 泻珠轩,盛睡鹤一眼看出迈过门槛的盛惟乔眉宇间藏不住的心事,至于这心事是什么,他当然是一清二楚,不禁轻笑道:“乖囡囡,客院的事情你知道了?” 盛惟乔冷着脸把圈椅拖到昨天的位置,坐下之后,方面无表情道:“知道了,你想说什么?” 她已经做好了跟盛睡鹤大吵一场的准备,当然这次她吵完即使输了也不会含怒而去的,她得盯着这只盛睡鹤不许偷偷跑去睡觉呢! 没想到盛睡鹤这次却没有嘲笑她,反而好言好语的安慰道:“天下好男儿多的是,乖囡囡很不必把这样的人放在心上!再者他现在自己进了盛府,回头为兄少不得好好教他做人,务必给乖囡囡出了这口气!” 盛惟乔闻言,非但没有感动,反而狐疑的蹙紧了眉,说道:“你又在打什么主意?我记得你前两天还说我除了长的好,嫁妆丰厚,无一是处呢?” “自家亲兄妹,私下里调笑而已!”盛睡鹤不以为然道,“乖囡囡之前不也对为兄一口一个‘外室子’,天天喊着打着让为兄滚出去吗?但姨母让那宣于芝雨接近为兄时,乖囡囡不也想方设法的拦了?如今那徐抱墨竟然胆敢羞辱乖囡囡,为兄怎么可能跟他罢休?!” 盛惟乔汲取前几次的教训,仍旧不为所动,淡淡道:“你有心了!不过你如今下场在即,还是以功课为重。些许小事,我自己来就成,你就不必操这个心了!” “乖囡囡,其实这次的事情根本不必咱们自己操心!”盛睡鹤闻言笑道,“你想,那徐抱墨既然在苍梧郡藏娇无数,还对娶乖囡囡非常抵触,又怎么可能这么快的转回来请罪呢?显然是因为徐老侯爷的缘故,不得不来!” 这点盛惟乔也有想到,所以她才会觉得初桃昨晚夜宿客院,乃是徐抱墨明目张胆的打自己的脸! 此刻闻言,脸色不禁沉了沉,正想让盛睡鹤闭嘴,忽听他又道,“可见徐老侯爷对徐抱墨还是很有威慑的——既然如此,咱们何必自己冲锋陷阵?请祖父修书一封,把事情禀告到徐老侯爷跟前,借老侯爷之手收拾徐抱墨,岂非更加痛快?” 盛惟乔抿了抿嘴,嗤笑道:“人家徐家就这么一个男孙,想也知道,定然宝贝的不行!不然那徐老侯爷跟祖父几十年的交情了,怎么会不知道祖父向来疼我,若知徐抱墨的底细,那是绝对不会让他来咱们府里小住,更不可能让徐抱墨接近我的,之所以亲自把他带了回来,说到底,是受了徐老侯爷的隐瞒!可见在那位老侯爷心目中,这个独孙的重要!届时哪怕责罚徐抱墨,怕也是装模作样!这有什么痛快的?!” 盛睡鹤意味深长道:“乖囡囡,也许徐老侯爷偏袒徐抱墨,不肯对他下重手!但乖囡囡你忘记了吗?徐抱墨回苍梧郡之后,是怎么诋毁你的?他说你虽然长的漂亮,但脾气特别坏,什么悍妒泼辣自私冷血心狠手辣……差不多罪名都给按了一遍!” “虽然徐老侯爷还是打发了他来咱们家请罪,但心里对这番话是否将信将疑,这可不好说了,是不是?” 见盛惟乔本来就阴沉的脸色越发难看,他反而微笑起来,“所以现在乖囡囡要是直接带人过去暴揍徐抱墨一顿,看似痛快了,但消息传回苍梧郡后,你说徐老侯爷他们会怎么想?他们会觉得乖囡囡你果然脾气不好,徐抱墨之前不想娶你是人之常情!即使场面上会讲几句漂亮话,心里必然觉得委屈了自家孙子,而不会觉得对不起乖囡囡你!当然,为兄知道乖囡囡现在瞧不上徐家,为兄肯定也是不希望乖囡囡嫁到他们家去的!问题是,凭什么呢?” 他慢条斯理道,“明明负心的是徐抱墨,明明是他主动撩拨了乖囡囡你,最后落下恶名落下不是的,反倒成了乖囡囡——乖囡囡,你甘心么?” 盛惟乔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眼里有着明明白白的怀疑,显然从前被他骗太多了,尽管现在盛睡鹤俨然完全站在她这边考虑,盛惟乔还是没办法相信他! “所以待会咱们要这样:为兄先过去,以为乖囡囡出气的名义,将那徐抱墨暴打一顿!”盛睡鹤打量着她的怀疑,含笑说出计划,“等打的差不多,再打下去要出事儿了,乖囡囡再端着贤良淑德宽容大度的范儿出场,特别善良特别温柔特别逆来顺受的把为兄拦下来!这样祖父给徐老侯爷写信时,就可以理直气壮的讲:要不是乖囡囡你力劝合家上下手下留情,那小子十成十要横着出府!这么着,这消息传到苍梧郡,徐老侯爷就算心疼孙儿,场面上也不好说什么,至于乖囡囡的闺誉,他们就更没理由败坏了!” 他看着盛惟乔瞬间舒展开来的眉宇,嘴角笑意加深,“要是乖囡囡还觉得不解恨的话,过些日子,咱们再派人去苍梧郡散播点谣言,就说祖父听说徐抱墨已经中了举,有意赴长安赶考,好心好意带他来南风郡,打算让爹给他指点下功课,结果他不但不感恩,反倒趁这个机会打乖囡囡你的主意!乖囡囡你端庄矜持,恪守闺范,理所当然的严词拒绝了他!尔后他恼羞成怒,返回苍梧郡之后,反倒污蔑起了乖囡囡的名节,简直其心可诛!” 盛惟乔畅想了下那样的景象,觉得简直是神清气爽——不过她还是矜持的抬了抬下巴,道:“再去散播谣言就不必了,到底是世交,得饶人处且饶人!” 这话的意思,就是盛睡鹤先去暴打徐抱墨,打完了自己再出面做好人这个可以有了。 不过关于这一点,盛惟乔有个小小的疑虑,她打量着经过这么段时间调养,眼下却仍旧脸色苍白、在阳光下甚至白皙到剔透的盛睡鹤,“那徐抱墨既然公然落我脸面了,你去打他的时候,他也肯定不会留手。你……你的伤似乎还没好全吧?你打的过他吗?” 对于这个问题,盛睡鹤默然了片刻,才温柔道:“乖囡囡,你觉得为兄打你容易吗?” 不待盛惟乔回答,他已淡然继续,“为兄打你有多轻松,打徐抱墨也是一样的!” ……事实证明盛睡鹤一点没说谎,半晌后,“终于接到禀告”、“一路紧赶慢赶”、但“抵达时除了神情凝重外丝毫不失大家闺秀气度”的盛惟乔,跨进客院的门槛时,看到的是满地打滚哀嚎的世子,以及衣冠整齐、墨发丝毫不乱,俨然刚刚整理好仪容打算出门的盛睡鹤。 盛惟乔愕然了一下,才进入角色,假惺惺的说了一番宽容大度高贵善良慈悲的不要不要的台词,完了施施然跟着盛睡鹤扬长而去:“我哥哥这回气的不轻,为防他接下来再对徐世兄有什么误会,我得赶紧上去劝劝他!世兄这里缺什么只管跟管事的说,千万不要见外!” 当然出了门之后,盛惟乔立刻把“宽容大度高贵善良慈悲的不要不要”的范儿扔到了水沟里,拉着盛睡鹤惊讶的问:“他没还手?” “还了,没打过。”盛睡鹤笑眯眯的摸她脑袋,“怎么样?有哥哥好不好?” 盛惟乔白他一眼,打开他手,道:“一点都不好!绿锦花了半天才梳好的发髻,一下子就被你弄乱了!” 话中带嗔,但语气中的满意不言而喻。 不过兄妹俩一块回大房的路上,盛惟乔也不算很高兴——跟盛睡鹤并肩走了段路后,她实在没忍住,似自语的开口:“难道真的是世风日下了吗?” 今天的盛睡鹤不知道是没吃药呢还是吃错药呢还是吃多了药,居然特别配合的接口:“乖囡囡为什么这么说?” “你看,咱们虽然有两位祖母,但那是因为咱们嫡亲祖母去了,祖父守满一年妻孝后,又过了两年,才因为爹爹当时年幼,需要母亲照拂,续娶了现在的祖母。”盛惟乔咬着唇,低声道,“而且祖父从来没有纳过妾,也没有过通房,甚至也不喜欢给子孙放房里人——徐老侯爷跟敖家老太爷,偌大年纪了,也只发妻一个。还有我外祖父也是,我两个舅舅还有我姨母,都跟我娘一样出自我外祖母!到了下一辈,后院至今清净的,我所知道的,却只有徐抱墨的爹爹宁威侯,还有咱们爹爹以及三叔了!” “现在咱们这一代……非但徐抱墨不类其父,之前我一块长大的表哥宣于涉,何尝不是还没成亲就惦记着纳妾?” 女孩儿脸上浮现出分明的气恼与不甘,“如此下去,岂不是除了帝女外,我们做女子的,人人都要跟他人共侍一夫?!凭什么!?” “乖囡囡稍安勿躁!”盛睡鹤闻言,露出似笑非笑之色,和气道,“帝女固然尊贵,但要说这世上除了帝女之外,女子都要看夫婿眼色过日子,也未必!不提咱们娘了,就说姨母,姨母现在若是觉得寂寞,想找几个翩翩美少年陪伴左右,你说有人管得了吗?” “你姨母才觉得寂寞才要找翩翩美少年陪呢!”盛惟乔没好气的说了他一句,但随即反应过来,这还是在说宣于冯氏啊! 她默念了一句“姨母我对不起您”,赶紧抢在盛睡鹤指出这点前再次开口,“但姨母前些年过的苦日子你是没看到——现在说是苦尽甘来了,可我瞧姨母心里还是很不甘心的。姨母的出身一点不比我那姨父差,要不是碰见我姨父那个害人的,姨母才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盛睡鹤哂道:“这还不是因为姨母当年年轻,对姨父回心转意一直抱着指望?否则的话,冯家本来就与宣于家分庭抗礼,再加上后起之秀的盛家,姨母有这样的帮手或者说靠山,何至于要跟姨父纠缠二十余年之久?早些年就该想个法子送姨父上路,自己当家作主!那样的话,姨母又怎么会被伤心的性情大变,远不似咱们娘温柔可亲?” 这番话盛惟乔是很认同的,她之前给徐抱墨出主意时,就说过宣于勒这种夫婿就该早点死,但此刻微微颔首之余,仍旧感到不大开心:“终究是姨父误了姨母!” “所以这夫妻之间,除非双方都是想同心合意过日子的人,不然的话,那只能是要么西风压倒东风,要么东风压倒西风——乖囡囡不想出阁之后受制于人,就该学着心狠一点,圆滑一点,心机深沉一点,如此往后到了夫家,夫婿是个好的,那么自然是省心省力,你就好好跟他过日子!”盛睡鹤笑眯眯道,“夫婿要是不好的话,你也得有能力有手段拿捏住他,让他敢怒不敢言,让他往东不敢往西,让他打狗不敢撵鸡!” “这么着,你还怕什么世风日下?怕什么夫婿变心?该怕的,是你那将来的夫婿才是!” 他打量着盛惟乔变幻不定的神情,温柔道,“如此不但你将来过的舒心,爹娘还有为兄也能放心呀!” 第一百三十七章 失忆与过往 这天盛惟乔最终没能去泻珠轩“望兄成才”,因为她得回朱嬴小筑好好整理下思路,考虑好从现在到出阁前的这三两年时间里,是继续之前十几年的游手好闲呢:还是听取盛睡鹤的建议,以姨母宣于冯氏为范本,抓紧时间学习深宅大院心机主母的种种必备技能,为将来婚后遇人不淑以及夫婿变心等等危机提前做准备! 盛睡鹤含笑目送她离开,自回了泻珠轩继续温习功课。 公孙喜打发了其他伺候的人,独在案旁服侍他笔墨,待他中途看书累了,起身在案前活络筋骨,才进言道:“首领花费偌大心血,今日更是带伤去揍了那徐抱墨,为的就是将盛二小姐引导成宣于家老夫人那样的人吗?此举……是否有些不妥?” 他跟盛睡鹤的时间很早,又对盛睡鹤一直忠心耿耿,素得倚重,不触犯盛睡鹤忌讳的时候,盛睡鹤对他还是很和蔼的,闻言淡声道:“为何不妥?” “公孙海主只道盛二小姐成长起来之后,拿住了夫家,非但不必首领另外替她操心,反而还能成为首领的臂助,对首领乃是百利而无一害!”公孙喜对公孙氏没有一丁点好感,离了玳瑁岛后,肯喊公孙夙一声海主,而不是直呼其名,纯粹是因为盛睡鹤的缘故,低声道,“但属下不这么认为!盛二小姐与首领虽然是兄妹,然而自幼不长在一处,二小姐今年十三,这个年纪,在闺阁里待不了多久了!这么点时间的感情积累,哪怕首领对她再好,只怕将来她出阁后,天长地久的,尤其是有了亲生骨肉后,又哪里还能惦记首领多少?” “如此盛二小姐在夫家当家作主之后,固然会与首领联手,但,未必是没有条件的!” “既然横竖要讲条件好处,那么盛二小姐是否能够拿住夫家,对首领而言,也不是特别重要了——跟首领没有姻亲关系的人家,谈妥了条件不一样可以结盟?” 他原本就不高的声音越发低下去,“最重要的是,以属下这段时间的观察,盛大老爷与大夫人对首领固然嘘寒问暖,看似非常亲切关心,但真正放在心上疼爱的,显然还是盛二小姐!” “大夫人那儿的人与东西也还罢了!” “关键是盛大老爷——这位大老爷虽然致仕的早,这些年来将盛家的生意做的风生水起,与宦场的关系其实一直没有断过,手里很是攒了一笔人脉与情分!” “盛二小姐如果一直是现在这个样子,盛大老爷显然不会把这些东西给她的,因为她根本就不会用,给她反而是糟蹋了。” “盛大老爷只会交给您——但如果盛二小姐忽然变得精明能干,像宣于家老夫人那样,有望以女儿身撑起一家门楣,您说盛大老爷还会全力以赴的支持您的仕途吗?说不得,反而要把毕生积累交给盛二小姐,以换取盛二小姐往后一世无忧了!” 公孙喜眼中闪过一抹阴狠,“所以属下恳请首领三思,莫要太对盛二小姐掏心掏肺!终究她迟早要出阁迟早跟您是外人!!!” 说到这里,他放开手中研到一半的墨条,撩袍跪倒,郑重道,“首领好不容易有今日,岂容那盛二小姐挡道?!” 公孙喜私下里虽然一直唤盛睡鹤“首领”,但平常时候,他在盛睡鹤面前都是以“我”自称的。此刻改口“属下”,显然是以乌衣营旧部自居,希望籍此提醒盛睡鹤当年那些血战四方的艰难惊险,让盛睡鹤重视他的劝谏,莫要给盛惟乔抢东西的机会了。 但盛睡鹤闻言,站住脚,望着窗外小池塘里欣欣向荣的茭白片刻,忽然温和的笑了笑,道:“阿喜,你可记得,这些年来,你因为我,大大小小的伤有多少?九死一生的次数,有多少?” 公孙喜一怔,片刻才道:“首领对属下有再生之恩,属下这条命一早是您的,为您做什么都是理所当然。” “当年我其实也就是把你要到身边做书童而已。”盛睡鹤摇头道,“而且我也不是一晓得你的处境就帮你的,是在我已经站稳了脚,确认帮你不会拖累我自己后,才开的口。但你却始终对我感激万分——我知道这不是因为你好收买,而是因为……” 他眼神恍惚了一下,才淡笑着继续,“这是因为你当时的处境,实在是……所以你不能忘记把你从那种处境里带出来的我。” 这些年来,公孙喜虽然从未忘记过盛睡鹤对他的恩情,但盛睡鹤自己,是一直绝口不谈的。 此刻忽然坦然道来,公孙喜既意外,又有点手足无措,也很茫然——不知道自己劝说盛睡鹤的事情,与自己当年被盛睡鹤所救的事情,有什么关联? 好在盛睡鹤很快就解释了,“我虽然运气比你好一点,吃过的苦也没你多,但我曾经遇见的事情……” 这一刻他眼神里流露出来的恨意与冰冷,是打小跟着他的公孙喜从来没有看见过的,只是盛睡鹤很快就控制住情绪,恢复平静后,换回若无其事的语气,“我曾经的绝望不在你那时候之下,所以与你一样,我也不能忘记在绝望中帮助过我的人。” 公孙喜恍然道:“因为公孙海主认为将盛二小姐朝宣于家老夫人的方向引导比较好?可是首领,公孙海主只怕是千虑一失,这回的考量却是错了!” 在他想来,论到对盛睡鹤有恩,也只有公孙夙一个了——尽管盛睡鹤这些年来为这个义兄没少抛头颅洒热血,但即使是对公孙氏满怀恨意的公孙喜,也不得不承认,没有公孙夙的维护,盛睡鹤根本活不到现在,更不要讲救下他了。 至于盛兰辞跟盛家人,都是盛睡鹤的亲人,不提他们当年把盛睡鹤弄丢的失职,就说现在,他们对盛睡鹤好都是应该的,像盛惟乔那样对盛睡鹤不好的就该狠狠算计,算计的她尸骨无存才好! 那么现在盛睡鹤委婉表达要念恩,公孙喜觉得自家首领肯定是不想违逆公孙夙的意思了。 盛睡鹤却是不置可否,只道:“就算那女孩儿将来变得杀伐果决心狠手辣……乌衣营里遍地都是这类人,你觉得我压不住?” 公孙喜一怔,尴尬道:“首领说的是,是属下逾越了!” 他光顾着替盛睡鹤担心,倒忘记盛睡鹤这一路靠的可不只是武力,手腕也非常人所能及——盛二小姐那种蜜罐子里惯出来的傻白甜,就算现在幡然醒悟,临阵磨枪,哪能跟盛睡鹤这种真正修罗场里厮杀出来的主儿比? 盛睡鹤现在努力引导这个妹妹转变,为她的将来设身处地的考虑,即使娇气任性的盛惟乔未必念他几分好,盛兰辞夫妇看在眼里,纵然不可能因此不偏心盛惟乔了,但对盛睡鹤的好感,必然也会更加加深。 这对于盛睡鹤的将来也是大有好处的——首领应该是出于这些考量才对那盛二小姐格外有耐心的吧? 如此想着的公孙喜一面从地上爬起来,一面转移话题以掩饰自己的狼狈,“说起来咱们乌衣营大部分人都是首领调教出来的,那盛二小姐有幸得首领亲自教诲,哪怕只是旁敲侧击,将来也定然享用不尽!只不过,她往后的夫婿可是要惨了!就是真心喜欢她,也少不得要被管头管脚;如果中途生出异心的,只怕连个好结果都落不了。” 盛睡鹤正好也休息够了,坐回书案前,拿起书继续看,闻言莞尔一笑,无所谓道:“反正将来娶她的也不是你我,这女孩儿将来再心机深沉再会折腾,倒霉也是她将来的夫婿——且让那个不走运的家伙头疼去吧!” 公孙喜深以为然。 他对盛惟乔原本就没什么好感,此刻提了一句也就不讲了,反倒委婉的打听起盛睡鹤早年的经历来——说起来公孙喜,或者说整个乌衣营,无论是已经战死的那些,还是现在残存的几位,对于盛睡鹤的过往都很感兴趣。 但这么多年打听下来,却无人知道他流落玳瑁岛之前,是什么来路?有什么经历? 即使是彼时看着盛睡鹤上岛的老人,也只知道,他是出海巡逻的公孙夙领回去的,说是意外救下来的遇难者,从当时还昏迷着的盛睡鹤的服饰、容貌、肌肤白皙细嫩程度判断,必然是富贵之中娇养着的,而且近期吃了不少苦头,身体十分虚弱。 公孙喜还记得,有位老人曾经悄悄透露:“那时候大家都觉得这种娇滴滴的富家小公子,流落到咱们这种地方来,十成十撑不过去的。少海主大约因为是他亲自救回来的人,比较上心,听岛上大夫说未必能活,也没放弃,专门喊了两个姨娘守着服侍,说万一救回来没准还能拿笔赎金。未想那孩子求生意志极为顽强,苦苦挣扎了三天三夜,靠着大夫开的汤药,跟两个姨娘不断擦身更衣的照料,硬生生的活了下来!” 不过,盛睡鹤虽然活了下来,却也因此“失去了五岁之前的记忆”,甚至“连自己叫什么都忘记了”——所以公孙夙最终没能拿成赎金,反倒是多了个义弟——年初盛睡鹤被盛家认回来时,知情的人都道他是因为那场病失去了五岁前记忆,才没能及时归回盛府,继续做娇生惯养的富家小公子的。 这也是公孙喜他们怀疑冯氏的缘故。 但现在,公孙喜隐约感觉到,盛睡鹤所谓“才到玳瑁岛时大病一场,忘记五岁前的事情”,只怕是撒谎。 他不但记得,而且耿耿于怀。 那一定不是什么愉快的记忆,甚至充满了痛苦与仇恨怨怼。 所以公孙喜希望能够知道来龙去脉,好为他的首领报仇雪恨——只可惜盛睡鹤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轻描淡写的一句:“这不关你事,我自有主张!” 就拿起书,示意谈话到此结束。 第一百三十八章 下决心的盛惟乔 泻珠轩中主仆的交谈外人自然是不得而知,不过引起他们交谈的盛惟乔,到底没能回朱嬴小筑整理思绪,因为中途碰见了来找她的老郑,迎来上就说是盛老太爷让她去一趟禁雪堂。 盛惟乔去的路上还有点小心虚,担心盛睡鹤把徐抱墨打的太狠了,盛老太爷怕跟徐老侯爷不好交代,故此喊了自己过去敲打。 谁知道到了老太爷跟前,老太爷提都没提徐抱墨挨揍的事情,反而红着眼眶一个劲的跟她嘘寒问暖,还把从北疆带回来的一柄长弓给了她,末了又惋惜盛惟乔小时候,没狠下心来逼她练上几年武:“不过我家乔儿天资聪慧,现在学一点也不算太晚。等祖父这次好了之后,亲自教你几手,好不好?” 盛惟乔虽然对于习武没什么兴趣,但看着祖父病中格外清癯的面庞,自然也不会拒绝,做出欢喜之色来:“祖父可不许忘记!等您好了,必得亲自教我的,可不能叫其他人搪塞我!” 老太爷似有些哽咽的点头:“放心吧!祖父什么时候搪塞过你?” 接下来他没说其他事情,盛惟乔照常撒了会娇,看看时间差不多,担心累着了老太爷,也就告退了。 出门走了段路,迎面风吹来,盛惟乔忽然觉得有点不对,伸手一摸,果然左耳上的银琵琶坠子不见了。回忆了下刚才的经历,十有八九是拉着老太爷的手臂撒娇时不当心落下的。 区区一只银琵琶坠子,对于盛惟乔来说自然算不了什么,本来丢了也就丢了,没必要为此特意跑回去打扰已经有些疲乏的盛老太爷。 但盛惟乔担心银坠子恰好掉在祖父的被子里,耳钉尖锐,别扎着了老人,所以犹豫了下,还是决定回去拿回来——由于估计老太爷有可能已经睡下,她特意叮嘱丫鬟不必跟上,打算自己蹑手蹑脚的进去,拿了耳坠就退出来。 谁知转回老太爷住的跨院,却见院门虚掩,内外寂无人声,显然十分古怪。 盛惟乔微微诧异,小心翼翼的推门进去,穿庭上廊,正打算跨过门槛,蓦然听见内室传来一阵压抑的抽泣声! 那抽泣声十分陌生,是她从来没听过的——但另外一个随之传来的声音她却很熟悉,正是她祖父的心腹老郑:“老太爷别难过了,老奴瞧二小姐方才的样子,不像是伤心太过的样子,毕竟那姓徐的的在咱们府里前前后后也没住多久,二小姐素来端庄矜持,这么点时间,哪里就会对他念念不忘了?” “孩子孝顺,故意在老子跟前扮若无其事呢!”抽泣声又响了一会,盛老太爷嘶哑的嗓音才响起,“她要当真不伤心,今儿个会等睡鹤把徐家那混账小子打的差不多了才露面?可见她心里不是不委屈也不是不愤恨,不过是怕老子这个不争气的祖父难做,所以不能不装作不在意罢了!说到底是老子害了她!” 老郑忙道:“您这话说的!话都没挑明呢,二小姐别说正正式式的嫁去徐家了,那是风声都没传出去——哪里就能说害了二小姐了?就是二小姐自己,肯定也不会这么认为的!” 盛老太爷仍旧是伤心:“大房统共就这么一个掌上明珠,合家娇生惯养了这么多年,本想着她这辈子受委屈怎么也是出了阁之后,到了夫家不得不懂事!没想到孩子好好的在家里,却因老子之故,差点让她错付终生!早知道,当年就该教她几手,眼下也能亲自抽徐家小子一顿狠的出气!虽然睡鹤替她打了,又怎么能比亲自下手来的解恨?若蕙娘在九泉之下有灵,也不知道会心疼成什么样?” 蕙娘是已故艾老夫人的闺名,“蕙”是兰草的别称,当年艾老夫人舍己保子,盛兰辞落地即丧母,盛老太爷所以给他起名“兰辞”,意为与母长辞,提醒儿子莫忘生母。 之后的子女,也都随了“兰”字辈,可见老太爷对发妻的感情。 而盛惟乔作为艾老夫人的嫡亲孙女,尽管根本没见过祖母,却也受到遗泽——当初盛惟娆从海上归来时,盛老太爷虽然也心疼,终究没有失态到在老仆面前悲泣良久的地步;此刻吃亏的是盛惟乔,老太爷与其说是替孙女抱屈,倒不如说是觉得对不起发妻,没把发妻留下的血脉保护好。 只不过这会老太爷在室中哽咽的时候,却不知道外间的盛惟乔亦是泪流满面。 “我真是傻了,来之前还担心祖父会不会因为盛睡鹤打了徐抱墨责问我,谁知祖父却是担心我才喊我来的!”她无心再进去找耳坠子,捂着嘴匆匆离开,边走边泪落纷纷,“这回的事情,要不是那徐抱墨欺人太甚,居然把通房带进盛府来羞辱我,我都懒得同他计较什么!谁知道祖父竟如此耿耿于怀!” 盛老太爷虽然很疼她,但相比毫无原则宠溺女儿的盛兰辞夫妇,还是有所不及的。 一向流血不流泪的老太爷尚且不顾颜面的在心腹老仆面前哭的一塌糊涂,可想而知,盛兰辞夫妇私下里也不知道落过多少泪操过多少心——却还硬撑着不肯在女儿面前流露分毫! 盛惟乔越想越觉得心如刀割,“我还没嫁人,没有真正被误了终身,不过是被人戏弄了一回,家里人就难过成这样了。倘若我将来出阁之后,当真受了委屈,祖父跟爹娘知道了,岂不是要寝食难安?” 她以前也听冯氏说过,宣于冯氏才嫁时,因丈夫贪花好色,时常闷闷不乐,彼时冯家上下均是心疼万分,她外祖母展老夫人更是终日以泪洗面。 如果不是后来冯氏出阁后跟盛兰辞过的不错,展老夫人多少受到安慰,跟着又有宣于涉这个外孙以及盛惟乔这个外孙女承欢膝下,才让展老夫人收了泪。不然老夫人一双眼睛都要为女儿们哭瞎了——虽然如此,老夫人的视力终究还是受到了影响。 所以当初盛惟乔头次带盛睡鹤去宣于府时,若非宣于冯氏及时打断,展老夫人差点当面大骂盛睡鹤碍眼。 然而听冯氏说宣于冯氏错嫁之后冯家人的懊悔与担忧,毕竟是隔岸观火。 今日亲耳听到祖父的抽泣与自责后,盛惟乔才意识到,作为一家人的掌上明珠,自己的幸福与否,同样牵动着一家人的喜怒哀乐,关系着一干将她捧在手心里的长辈们,是否能够安下心来静度晚年;是否能够在人生的最后一段旅程中享受他们本该享受的天伦之乐;是否能够在将来不得不与世长辞时,放心撒手,含笑九泉之下? “可笑方才盛睡鹤劝我向姨母学着点时,我还踌躇难决!”盛惟乔魂不守舍的出了禁雪堂,绿锦绿绮以及沿途看见她面上泪痕的下仆都非常惊讶,只是她不说什么,这些人也不敢问,只默默低头行礼——盛惟乔此刻无暇关注他们,盛夏时节,骄阳似火,她却感到了骨子里透出来的沁人的凉,“因为总觉得姨母除了对我们这些亲人外,对其他人都过于心狠手辣,甚至是歹毒了!” “但这样的姨母,却让外祖母,让娘,让包括我这个外甥女在内,所有关心她的人,都放心——因为知道她能够很好的保护自己,不会被人欺负了去!” “往常我总觉得自己很厉害了,就算有解决不了的事情,横竖也有爹娘挡着!” “却忘记了,即使爹娘可以为我讨回公道,他们还是会心疼的!” 这次徐抱墨负了她的事情,盛兰辞夫妇是有能力为女儿报复回来的,盛老太爷也是,但就算这样,他们还是会为盛惟乔受到的委屈难过——这一点,盛惟乔到今日才醒悟过来。 坊间有俗话说,打在儿身,痛在娘心。 ——伤在她身,痛的又岂止是娘心? 如此,她还有什么理由什么资格什么颜面继续游手好闲的混日子,而不是从现在起刻苦努力的学习,好为这些发自肺腑疼爱她的人分忧? 正如盛睡鹤说的那样——她学宣于冯氏,将来夫婿是个好的,并不妨碍她掩藏真面目,与他好好过日子;将来夫婿不好,她有能力有手段不吃亏不受委屈,既保护了自己,也避免了盛老太爷这些人的伤心欲绝,正是可进可退,无论如何都不必慌张。 而她如果继续这么游手好闲优哉游哉下去,将来的夫婿是个好的也还罢了,如果不是,她要怎么办?她的孩子要怎么办?还有疼爱她的父母……盛惟乔想起了荷花宴那日,姨母宣于冯氏劝说自己的那句话:“你怎么能把你们母女往后的日子,都寄托在别人的品行上?!” ——她怎么能把自己与自己往后的孩子,以及自己的父母家人,往后的幸福快乐,都寄托在将来的丈夫会一生一世对她忠贞不二上面?! 紧攥双拳,几乎是一路紧咬牙关返回朱嬴小筑的盛惟乔不知道,她才出禁雪堂,盛老太爷就举起袖子胡乱抹了把脸,有些尴尬有些迟疑的问老郑:“你说睡鹤这个主意能不能成?” 老郑砸着嘴,道:“老奴觉得没问题——二小姐肖您,最是重情重义!若只为自己,因着大老爷大夫人这些年来的宠溺,未必生的起刻苦的心思。但为了不辜负您几位对她的宠爱关心,却是一准会下狠心好好磨砺自己的!” “这就好啊!”盛老太爷叹了口气,“蕙娘就这么一个嫡孙女,要是将来出了阁吃了亏,我去了地下也没法跟她交代的。有道是世事难料,靠天靠地靠父母,终归不如自己争气来的可靠。无奈兰辞就这么一个嫡女,自来千宠万爱,道理全知道,就是狠不下心来违逆了孩子的意思,惯着惯着,都可以议亲了还是个天真单纯的性子,我真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你说孩子将来要是嫁个好的也就算了,万一嫁到兰斯那种货色,哪怕是兰梓那样的庸才呢,这叫兰辞跟他媳妇怎么活……那冯饮雪的性情虽然我一直不大喜欢,但为了乔儿往后考虑,跟她学几手总是好的——睡鹤说的对,防人之心不可无!” 说到这里,老太爷一皱眉,道,“不过乔儿素来聪慧,你说她回去之后会不会发现破绽,生出怀疑?比如说,里外既无人伺候,居然院门都没关好?” “这个也是可以解释的,比如说二小姐她前脚才走,老太爷您就按捺不住心疼落了泪,老奴见状赶紧把人都打发出去,由于仓促,所以没关院门。”老郑想了想,道,“再说二小姐是自己折回来的,又不是咱们喊她回来的——只要老太爷偷摘二小姐耳坠子时,二小姐没发现,依照二小姐现在的心性,是肯定不会怀疑咱们与公子联手‘劝导’她的。等将来二小姐会怀疑了,想来心机城府也都上来了,目的达到,都是一家人,二小姐顶多嗔您两句,难道还会有什么怨恨吗?” 盛老太爷想想也对,抚须自得道:“老子的手艺你还用怀疑?何况乔儿压根没防备,摘她耳坠子的时候她又还在想着法子哄老子呢……唉,这么好的孩子,哪能叫她被欺负了去?!” 老太爷沉吟道,“乔儿走时该是哭着走的吧?正好,对外就说老子被徐家小子昨晚做的混账事气的死去活来,打算狠狠的收拾他!连乔儿过来说情都被老子骂出去了!睡鹤时候的对,徐家小子不是说咱们乔儿性情悍妒吗?咱们偏要叫这上上下下都知道,要没乔儿的宽厚,他这回根本出不了我盛家的门!” ——之前盛睡鹤暴打徐抱墨,盛惟乔掐着时间到场,讲完宽容善良高贵大度慈悲的不要不要的台词就走人,演戏程度太明显,老太爷觉得想要逼真,还是得自己搭把手才成! 第一百三十九章 天宁节 实际上盛老太爷的担心是多余的,因为徐抱墨本来就坚定的相信盛惟乔至今对他迷恋非常,是一定会原谅他,而且还会帮忙劝说盛家其他人也原谅他的,怎么可能怀疑盛惟乔跟盛睡鹤联手给他挖坑呢? 所以当天晌午后,拄着拐杖的盛老太爷带病赶到客院,咆哮着把他扫地出门后,徐抱墨虽然意识到自己被盛家设计了一把,却仍旧觉得:“虽然盛家买通了初桃来坑本世子,然而大乔果然还是站在本世子这边的!只可惜盛家如此想方设法的棒打鸳鸯,本世子纵然有心遵祖父之命,现在也是无从入手啊!” 由于徐老侯爷跟夏侯老夫人的凶残,徐抱墨被赶出盛家大门后,没有立刻打道回府,而是在南风郡找了家客栈,边养伤边试探着有没有再次返回盛府的机会——当然是没有这样的机会的——徐抱墨手段用尽无果后,尽管对于返回苍梧郡十分畏惧,然而还是不得不满怀忧虑的离开了。 这时候已经是初秋,盛惟乔给冯氏请安的时候,冯氏特别提醒她:“你哥哥生于初冬,现在虽然还有些日子,但毕竟是他回来之后的头一个生辰,你又是他唯一的亲妹子,这贺礼可得上上心才是!” 盛惟乔这才知道盛睡鹤生于十月初十,意外道:“这日子倒是巧,前朝似乎还是天宁节呢?” 这天宁节是前朝一位天子弄出来的——那位天子的圣寿其实本该是五月初五,然而五月本是恶月,五日更是恶日,连起来就是恶月恶日,一年之中再没有更不吉利的日子了! 故老相传,这天出生的孩子都不是什么好来路,男克父,女克母。上至宗室贵胄,下至贩夫走卒,都很忌讳抚养这日出生的子嗣。 那位天子所以襁褓里就被送出宫城,及长才回宫不说,始终为父母所忌,年方束发,就被封了王打发去封地——后来因缘巧合登基,头件事就是给自己改生辰,将五月初五改成十月初十仍旧不放心,还将这日定成天宁节,以求尽可能的冲淡晦气。 不过虽然如此,这位天子的结局并不好,甚至比许多亡国之君还悲惨点。 也因此,盛惟乔走马观花的读史书时,倒是记了下来,此刻不禁笑道:“他该不会跟那位前朝天子一样是五月初五出生,所以一直养在外面今年才接回来吧?我瞧爹可不是这样的人!” 冯氏闻言皱起眉,训斥道:“那是你兄长!你‘他’啊‘他’的,像话么!” 又头疼道,“跟你说了!睡鹤他不是为娘亲生的——你爹不是肯把亲生骨肉放外面养的人,为娘难道是这样的人?!” 她要有个儿子,别管出生时辰多么不吉利,早就跟女儿一样成天拢在膝前疼爱不够了,怎么舍得寄养在外? 纵然是婚前不当心生下来的孩子,哪里可能为了自己的名声就让他流落海匪窝里十几年?! 她跟盛兰辞是那种把自己的性命名声看的比孩子还重要的人吗?! 哪怕是不当心走丢了,踏遍万水千山也肯定要找回来啊! 冯氏都不知道女儿到底是吃错了什么药,怎么就一门心思认定盛睡鹤是她失散多年的嫡亲兄弟? 此刻见女儿一脸“我懂”的嬉笑:“嗯嗯,不是娘生的,那就不是吧!贺礼我回头想一想,反正时间还早!” 冯氏:“……” 算了,只要你不再追着盛睡鹤一口一个“外室子”,让人家滚出去就好! 怀疑为娘成亲前把持不住有伤风化什么的……念在你是为娘亲生的份上,为娘忍了! 盛惟乔浑然不知亲娘已经在忍耐了,既然提到这个问题,她还想趁机打听点经过:“不过说起来,您跟爹爹怎么会让他在玳瑁岛长大的呢?难道是因为爹爹讲究穷养儿富养女,故意磨砺他?但我听他说起以前,仿佛过过一段很惨烈的日子,爹跟您居然舍得——还好我是女孩儿!” 冯氏冷着脸,没好气道:“没办法,你这个女儿除了撒娇发嗲不高兴了发脾气,什么都不会!剩下来的这个儿子若也是个不济事的,我跟你爹还在时固然可以给你们做牛做马,等我们不行的时候,还不得死不瞑目?!说不得只能下狠心调教他了!” “……娘,开玩笑呢,您说什么死不死的,多不吉利?”盛惟乔这才察觉到她的恼怒,赶紧谄笑,“女儿我虽然现在不济事,但我不是已经在学了吗?过几年肯定就能帮您分忧不要您操心了!再说了,他这些年都不在您两位身边,没我承欢膝下,您跟爹爹多寂寞啊,是吧?” 冯氏不想跟她说话了:“没其他事你就走吧!” 盛惟乔陪着笑被赶出乘春台时,苍梧郡,徐府,徐抱墨正跪在徐老侯爷跟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哭诉自己被阴了的经过:“……孙儿当时就觉得不好了!可是也不知道那茉莉花香里搁了什么,孙儿醒过来的时候,初桃那贱婢已经不见了踪影,屋子外只有来看热闹的盛家下人指指点点。之后恒殊弟……就是大乔的哥哥,更是不问青红皂白的冲进来把孙儿暴打了一顿!要不是大乔接到禀告匆匆赶到,好说歹说的拦住他,硬把他拉走,孙儿……孙儿这回就回不来了啊!” 徐老侯爷虎目圆睁,怒道:“打得好!老子要有妹妹被人这样欺负,就是妹妹拦在老子跟前,老子也会把她拨到一边,将你这混账先打死了再说!” 旁边夏侯老夫人非但没有心疼遍体鳞伤尚未痊愈的独孙,反而叹了口气,道:“这女孩儿莫不是被她生母教多了繁文缛节?被欺负成这样,竟也没什么气性?听着可不大像盛老哥的孙女儿!” 那语气,根本就是在遗憾盛惟乔居然没有火上浇油的撺掇盛睡鹤索性打死徐抱墨,居然让自己这个孙儿活着回来了! 徐抱墨咽了咽口水,只觉得脊梁一寒,心说难道自己兜兜转转还是悲剧难逃? 他欲哭无泪的提醒祖父祖母重点:“既然盛家都能把初桃弄过去坑孙儿了,显然对孙儿从前年少无知时犯的糊涂已经是了如指掌!就算孙儿现在诚心悔过,想洗心革面争取做盛家女婿,祖父祖母,您二位说,盛家还会再给孙儿这样的机会吗?!” 他这么说时一脸的昏天地暗凄惨悲凉,俨然了无生趣,但心里还是有点小雀跃的:不用娶大乔了!!! 其他女孩儿没有盛老太爷这个令徐老侯爷跟夏侯老夫人崇敬到睁着眼睛说瞎话、甚至包括远在长安的宁威侯夫妇都恭敬有加视如嫡亲长辈的嫡亲祖父做靠山,徐老侯爷他们总不可能再要求自己继续守身如玉了吧? 夕夕、凝情、初梨、初桃……虽然本世子之前抛弃了你们,虽然你们中间有人背叛了本世子,但! 现在一切都要过去了,本世子还是很爱你们……的花容月貌跟青春年少的啊! 噢初梨已经在被盛家送回来的当天,就被徐老侯爷跟夏侯老夫人下令打死了——不过其他美人现在都还好好儿的,只等本世子重新施展手段,令她们再回怀抱了啊! 徐抱墨正想的开心又期待,没想到徐老侯爷跟夏侯老夫人对望一眼,沉吟半晌,均叹了口气,说道:“以盛老哥对子嗣的重视,尤其是艾嫂子的血脉,只是让这混账东西遣散后院,洁身自好,果然还是不够啊!” 夏侯老夫人脸色郑重的颔首:“好在那孩子年纪还小,咱们应该还有三两年时间!” “听到没有?!”徐老侯爷阴沉着脸,对徐抱墨道,“老子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接下来你给老子玩了命的表现浪子回头金不换,务必用时间跟事实证明,你对盛家女孩儿是真心的!你的改过也是真心的!要是做不到,老子这次真的打死你!!!” 夏侯老夫人照例补刀:“这小兔崽子不是已经过了府试了吗?今年的会试他没参加,正好让他这两年专心温书,争取两年后的会试能够榜上有名!到时候再去盛家提亲,也能增加些筹码!要是做不到,左右他这辈子也不会有什么出息,打死打残了还有爵位养着,咱们也不必很留手了!” 徐抱墨:“……” 他奄奄一息的挣扎,“祖母,就算三年后会试未中,孙儿也才二十!所谓三十少进士……” 二十岁会试落榜已经很厉害了! 毕竟这个年纪已经有资格参加会试,本身就说明了前途不可限量好不好!? 然而没什么文化、对科举缺乏了解的老夫妇根本听不进去——徐老侯爷甚至还走下来踹了他一脚,特别恨铁不成钢的骂道:“人家女孩儿的亲爹,当年就是二十岁上金榜题名的!那会盛老哥忙于军务,根本无暇督促他,他的老师也只是个童生!这样人家都能中榜,你个小兔崽子摸着良心说说,这些年来为了你能把书念好,老子操了多少心?请的启蒙之师都是举人!夏三伏冬三九,哪天不是陪着你起早用功?!” “这样你要是还不如人家女孩儿的亲爹,你说我们养你有什么用?!” 被训成狗的徐抱墨一脸绝望道:“孙儿怎么也比盛世伯的亲儿子恒殊弟强吧?孙儿现在已经是举人了,恒殊弟他明年才下场参加院试哪!” “所以你还有闲心惦记着拈花惹草?!”夏侯老夫人冷笑连连,锐利的目光扫得徐抱墨身上冷飕飕的,“那孩子跟你同岁,论生辰比你还小几个月——你现在已经是举人了,人家流落在外十几年,明年才参加院试,万一连捷举人之后,犹有余力,下科杏榜,亦往长安,无论会试过与不过,我瞧你怎么个无地自容法!” 徐老侯爷嘿然道:“别到时候你落榜了,人家倒是金榜题名!如此老子没脸去盛家给你提亲,少不得打死你出气!” 徐抱墨觉得自己祖父祖母简直把盛家给神话了——是,盛老太爷确实很厉害,放着富家老爷不做,跑去边疆抛头颅洒热血,简直就是古往今来的报国典范、道德楷模! 世伯盛兰辞也很厉害,祖上是商贾,亲爹投身行伍,亲娘一早没了,继母小家碧玉,除了生活上照顾他其他什么都帮不上忙。靠着自觉以及区区一个老童生的指点,愣是年纪轻轻金榜题名,让徐老侯爷等一干袍泽羡慕的死去活来,以至于盛老太爷至今在“拼儿子”之战上依旧是所向披靡无人能及! 但这并不意味着盛家第三代也同样厉害啊! 比如说盛惟乔——徐抱墨对这位世妹没有什么恶感,甚至因为盛惟乔之前“想方设法把盛怒的盛睡鹤拉走”,对这女孩儿还很有好感,但为了自己将来的长久幸福,他终归是不想娶盛惟乔的——盛惟乔这么好哄,徐抱墨偶尔想起来都感到不忍心了! 这么傻甜白的女孩儿,哪有一点点她祖父盛老太爷的杀伐果决心狠手辣? 哪有一点点她亲爹盛兰辞的心机深沉学富五车?! 以此类推,才揍了他一顿的恒殊弟盛睡鹤,之前丹桂庭里说到科考时,那语气是连过院试都未必有把握的——祖母居然还认为他会连捷桂榜,大后年跟自己一块赴长安参加会试?! 简直就是幻想! 不敢跟祖父祖母顶嘴,徐抱墨只能在心里默默的发狠:不就是两年多三年不到吗? 左右祖父祖母盯着,他是没机会把夕夕啊凝情啊初杏啊初桃啊等等给找回来重温旧梦了! 自己一定要好好温书,争取一举金榜题名啊! ——如果到时候自己高中进士,盛睡鹤却还在为个秀才甚至童生奋斗,看祖父祖母还有什么好说的!!! 抱着这样的想法,徐抱墨回到院子里就给徐丛下了命令,让他派人密切关注盛睡鹤的动向,尤其是科考成绩! “到时候本世子金榜题名之后,若恒殊弟还在为院试挣扎,本世子就把平常的手札之类送些给他,到时候他想起前番为了大乔把本世子打的这么狠,本世子却以德报怨,哼哼哼……也不知道是什么脸色?” 徐抱墨想到这里,逐渐心平气和,竟非常期待两年后的景象了。 实际上根本没等那么长——宣景三十二年秋,各地的府试堪堪结束,正桂花飘香,徐丛连着一碟子桂花糕禀告到徐抱墨跟前:“盛家大公子连捷解元,传闻已在打点行囊,欲赴长安来年会试!” 【第二卷 二十解书剑,西游长安城。】 第一章 解元 盛睡鹤于宣景三十年春末夏初回到盛家,当年除夕盛氏开祠堂大祭后,正式列入宗谱,以年岁序齿为大公子,自此同辈的排行都朝后移了一位。 宣景三十一年院试,县府院三考即列案首,虽然只是小三元,却是盛兰辞当年也没取得过的——盛兰辞是在二十岁上金榜题名,不过院试、乡试、会试、殿试都没夺过魁。 盛睡鹤初战告捷之后,盛府上下皆喜出望外。 盛兰辞甚至在盛老太爷的授意下,将生意暂时全部交给冯氏以及盛福主持,专门腾了一年功夫悉心指点盛睡鹤功课。 而盛睡鹤也没辜负盛家的期望,宣景三十二年秋的乡试上,再次夺得解元! 以至于原本因为白氏之死导致两年不得升迁、从而对盛家多少有些怨怼的郡守,都主动向盛兰辞示好,话里话外的推荐自己才十二岁的小女儿——其实南风郡因为商贾之道大行,文风不昌,本地的解元,跟那些科考大郡的才子往往都是有差距的。 像盛兰辞这个级别,已经属于几十年一出了。 那郡守祖籍江南,实打实科考大郡里厮杀出来的俊杰,偌大南风郡,除了二十岁金榜题名入过翰林又因孝致仕的盛兰辞,单论文采,他一个都看不上。 这样的眼界,等闲一个十九岁的解元,郡守是不会动结亲之念的,却是因为盛睡鹤的文章实在令他意外:“敢问馨章兄,令郎认祖归宗前,可曾拜在哪位大家门下?愚弟观令郎此番应试的文章,高屋建瓴,云霞满纸,却不类兄长,其老到辛辣之处,隐隐竟教愚弟想起数年前拜读过的桓公的旧作来了!馨章兄恕愚弟直言一句:南风郡上下,只怕无人能教出这等才子啊!” 郡守有此想也不奇怪,盛睡鹤既然是盛兰辞唯一的男嗣,哪怕养在外面,盛兰辞也没有亏待他的道理——也许就是因为拜在某个大家门下刻苦攻读,所以才拖到十七岁上方认祖归宗呢? 毕竟盛兰辞虽然在南风郡扃牖了二十来年了,终归是翰林院里混过的人,盛家祖上也不清贫,他当年仕宦长安时,手里不是没有银子去广阔交游的。 在那时候认识某位大家或大家的亲朋好友,想方设法让外室子拜进大家门下的可能是有的。 然而盛兰辞断然否认了这种可能:“犬子自幼养在庄子上,之前的老师不过是个老童生罢了,也是看他还有些天分,拙荆又不住催促,方将他接回府中教诲,如今瞧着倒还算争气!” “那就是天生的资质非凡了!”郡守对于盛兰辞“拙荆不住催促”那当然是半个字都不相信——郡守出身大族,虽是男子,也不是不知道后宅阴私事,在他看来,冯氏在无子的情况下居然没把盛睡鹤养在跟前,反而弄到十七岁才进门,这个态度肯定就是反对的,只怕是盛兰辞见膝下无子不是个事,好说歹说才让冯氏点了头,不过念在结发之情的份上,给冯氏遮脸故意这么讲罢了。 郡守想到这里,对于跟盛家结亲顿时有点迟疑,如果冯氏不喜欢盛睡鹤的话,又怎么会对儿媳妇好?自己女儿也是娇养大的,落到个跟丈夫没血缘还心怀恶意的婆婆手里,想也知道日子不会太好过。 关键是看盛兰辞这个态度,哪怕外室子争气到一再为盛家光耀门楣了,却始终偏袒发妻嫡女,到时候会不会帮自己女儿说公道话还真不好讲——郡守虽然爱惜盛睡鹤的才华,但毕竟是江南大族子弟,见多了少年俊杰,倒也没觉得非得把女儿嫁给他不可。 这么想着,郡守也不再继续提两家结亲的事情了,暗道若盛兰辞有意,主动相求,必然也会主动许下善待自己女儿的承诺,如此即使将来冯氏亏待自己女儿,盛兰辞碍于承诺,总不好不管不问,任凭发妻欺凌儿妇;若盛兰辞不提这事儿,显然是不想跟自家结亲的,那自己好好的掌上明珠,很没必要自降身份,上赶着朝盛家塞。 是以只拣了盛睡鹤的天资说话,“这样的麒麟儿,委实教人羡慕!” 盛兰辞替儿子谦逊了一番,转夸郡守之子也是器宇轩昂前途无量,跟着又作烦恼状,道:“他现在虽然考了个解元,然而贤弟也知,我南风郡的解元,拿去江南、蜀地,却也难免泯然众人了!偏他自以为学问足够,竟打算收拾行囊,趁着尚未入冬,扬帆北上,赴长安来年会试——家父年岁渐长,对孙辈素来宠溺,非但不说他的轻狂,反倒十分赞成!这事儿家父做了主,愚兄也不大好说话。只是会试之艰难,譬如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也不知道这不肖子明年怎么个灰头土脸法回来?” 郡守闻言,微微皱眉,也不大赞成:“要是上一科的解元,想连捷杏榜,愚弟也懒得劝——考上最好,考不上权当观场,都没有什么。但令郎的话,愚弟却也觉得他明年不宜下场,否则实在太浪费了!” 这倒不是郡守怕盛睡鹤考不上,恰恰相反,正是怕盛睡鹤考上——这当然不是郡守想坑盛睡鹤,而是这时候对于年轻才子,尤其是出色的年轻才子的一种默认的“爱护”:既然年纪轻轻就已经在学问上很有火候乃至于造诣了,早早金榜题名出仕,把心力资质耗费在名利场上,委实浪费!还不如趁年轻继续进修深造,成为一代大儒之后再做官啊! 毕竟进士三年就有一榜,偶尔还会加恩科,但大儒多少年才出一位? 如果盛睡鹤参加府试之前透露出这样的念头,郡守甚至会跟盛兰辞商议,故意黜落他,免得他好高骛远,浪费了上天赐予的卓绝天赋与青春年华! 盛兰辞对于士林中的讲究了如指掌,今日特意提起此事,也正是为了盛睡鹤将来考虑,闻言立刻道:“原本愚兄也是这么劝他的,然而那不肖子说,南风郡文风不昌,平日里除了向愚兄请教功课外,就是想寻个年岁仿佛的人探讨功课也不能!所以还不如趁家父与愚兄尚在壮年,不需他朝夕侍奉膝下,往长安一游,即使不能中榜,料想长安人杰地灵,此行必有收获!若中榜,他会设法考入翰林院,以求近水楼台先得月,增补学问。” “噢?”果然郡守闻言,神色一动,思忖片刻,竟也赞同道,“如此看来,馨章兄说令郎轻狂却也未必了!以令郎的文章,郡中学子,确实找不出能与他势均力敌之人——你我各有重任,能教导他的地方不多,他这样好学,倒也难怪会思慕长安!” 但又惋惜,“其实若想相交同侪,去江南也可啊!莫如愚弟修书一封,令他持之往江南一游?敝家在江南还算有些人情,令郎如今也算愚弟的学生,去了跟在自己家也一样。” 郡守这么说,一来是真心建议盛睡鹤去江南;二来却是对于跟盛家结亲还有些恋恋不舍:在郡守现在看来,盛睡鹤的才华也许未必独一无二,但有他这样才华还这么年轻这么容貌出色的却肯定是凤毛麟角了。 所以尽管看出盛兰辞没有允亲之意,还是委婉的努力了一把。 “原本愚兄也提了江南,但那不肖子不知道从哪打听到消息,说宁威侯世子明科有意下场,竟是执意前往——小女闻讯劝了他好几回他始终不肯听,家父纵容孙辈,次次站在他那边,再说下去,家父就要动怒了,愚兄担心家父身体,所以不敢再说。”盛兰辞说这番话时一脸的为难,俨然真的为盛老太爷宠溺孙儿头疼万分似的,但郡守却明白,这是再三拒绝跟自己做儿女亲家的暗示了。 郡守心里当然不怎么痛快,语气也淡了下来:“此子非但聪慧敏捷,又友爱手足,也难怪令尊有所纵容,换了家严,膝下有这样出色的孙儿,只怕宠的还要厉害些!” ——徐抱墨负了盛惟乔的事情,郡守是在年初时候知道的,原因是他想把盛惟乔说给自己侄子,盛兰辞所以告知此事,表示女儿初恋失败,情伤严重,一直没能走出来,这会自己实在不敢跟她提婚事,因为不敢耽搁了郡守之侄的青春,只能婉拒了。 这当然是盛兰辞为了不伤和气骗郡守的,盛惟乔要当真到现在都记着徐抱墨,盛兰辞早就动手杀人了,还会让徐抱墨活蹦乱跳的在徐府后院抓狂于明科要跟盛睡鹤同场? 主要是盛兰辞打听到郡守的侄子虽然才貌双全,品行在一般人眼里也还过得去,但偶尔也会跟同伴去勾栏花船上风流一下,在江南的名妓里略有声名。 何况郡守家里是大族,大族就意味着规矩紧、势力大,盛兰辞虽然自认不是小门小户,也很有手段,自忖要对付偌大宗族还是很吃力的,所以哪里肯把女儿许过去呢? 但他跟郡守多少年交情了,又有利益关系在里面,直接拒绝难免会让郡守觉得难堪,也只能拉了徐抱墨出来顶缸。 现在顺势再拿这事替盛睡鹤参加来年会试铺路,想来将来即使有人彻查盛睡鹤的底细,也不会太怀疑自己为什么没有阻拦他连捷杏榜了——其实照盛兰辞自己的想法,他也认为盛睡鹤考到举人之后可以压一压,把名望、学问都提升上去之后,走大儒的路子,不但更稳妥,前途也必定更广阔。 要知道历朝历代以来,进士好杀,大儒难动。当年桓观澜失踪后,为什么事情会闹那么大,朝廷都为之震动数月? 这可不仅仅是因为桓观澜乃先帝所留的辅政大臣,也不仅仅因为他的失踪与两位宠妃有关,最关键的是,桓观澜是公认的大儒! 几十年来,向他请教过、执弟子礼、正式入他名下、钦佩他学问的人,不知凡几! 桓观澜失踪的时候虽然已经致仕归乡,子孙也都没有居高位的,但遍布天下的这些人,于情于理,哪能不管? 所以家里如果出了一位大儒,可以说好处无穷,留名青史,不在话下。 而盛家现在在地方上的境况非常好,又不是那种败落门第,急需子弟金榜题名好振兴家声,只取眼前利。以盛睡鹤的年纪,哪怕在南风郡养望个十年再出仕,那也是正年富力强。 无奈盛睡鹤急于前往长安,盛兰辞几次三番劝说无果,斟酌之下只能妥协。 他今天特意来找郡守,为盛睡鹤将来可能遭受的“急功近利、贪慕权势”攻讦做背书只是个引子,主要还是为了向郡守打听朝廷动向,为盛睡鹤前往长安之后的待人接物做参照。 当然因为推辞儿女亲事的缘故,这番打听比来之前的预料要艰难了不少——好在郡守究竟大族出身,心胸不算太狭窄,兼之他在南风郡做官,也需要盛家配合,所以在盛兰辞暗示给予一定好处作为赔罪后,也放缓了神情,与他一五一十的说了不少邸报中没有提、郡守私人关系才探听到的消息。 如此一番长谈下来,盛兰辞对于明科进士的前途实在不看好,但想起盛睡鹤在这件事情上坚决的态度,不禁捏了捏眉心,觉得好生头疼。 偏偏这天回到盛府之后,脸色疲倦的盛兰辞尚未来得及回房更衣,迎上来的冯氏皱着眉头,又跟他说了件麻烦事:“小妹送了消息来,说打算携二子归宁!” 第二章 被逐出盛家的小姑姑 冯氏娘家就宣于冯氏一个姐妹,那还是她姐姐,现在说的小妹,当然是说她小姑子,不是盛兰心,而是另外个多年没人在盛家提起的小姑子——盛兰泠。 盛老太爷与明老夫人的幼女,盛家“兰”字辈最小的孩子。 之所以盛兰泠在盛家这些年都没人提,主要是因为怕气坏了盛老太爷,因为盛兰泠当年做的事情委实让盛家下不了台:她在父兄做主正式许了人家之后,同一见钟情的别家公子私奔了! 最要命的是,她之前许的夫家,还是盛兰辞的同年,那人是长安人士,家境富裕,品行也端正。因为钦佩盛兰辞的学识气度,听说盛兰辞下面有个妹妹尚未许人,主动求亲不说,为表诚意,甚至千里迢迢的赶到南风郡来,接受盛老太爷与明老夫人的亲自考察。 当时盛家也是安排盛兰泠跟他私下相处过几次的,盛兰泠也很满意。 结果那人留下定情信物,回长安去预备六礼时,盛兰泠偶尔外出踏青,竟跟一个偶然游学到南风的少年看对了眼——更坑的是,她移情别恋之后怕父母兄长责骂,也没跟家里讲,偷偷摸摸跟那少年好了有个把月,长安那边派了人过来正式下聘了,她才慌慌张张的同明老夫人坦白了! 明老夫人一听差点没晕过去,好不容易缓过气来,自然是劝女儿跟外头的分——老夫人一辈子被艾老夫人跟艾老夫人的儿子压着,心里不爽快归不爽快,却知道盛兰辞的眼力哪里是盛兰泠能比的? 更何况盛兰辞推荐的那人,乃是光明正大登门求亲;盛兰泠相好的这个,却一直跟她私下来往,现在盛兰泠正式的未婚夫来下聘了,也没见他来盛家露面,反倒让盛兰泠独自来求亲娘,哪个更可信,哪个更负责,不问可知! 无奈盛兰泠认定了外头那个,闹死闹活,最后见明老夫人不肯帮自己,索性偷了亲娘的首饰匣子,跟情郎跑了! 最丢脸的是,那时候盛家在郡中还没有如今的声势,在担心闹大了家声扫地的情况下,没能把他们及时抓回来。然而盛兰泠跟情郎回到情郎家里,那边却是看她不上,说聘为妻奔为妾,尤其盛兰泠有未婚夫还跟人私奔,一看就是个没教养的,这样的女子他们家里不要! 她那情郎苦苦哀求半日,家中才松口说顶多让盛兰泠给他做个外室,进门是没的商量的,他们书香门第哪里丢得起这样的脸? 这盛兰泠还真给人家做了个把月的外室,才被娘家找到绑回南风郡——之后的闹腾也不必说了,总之盛兰辞专门走了一趟长安给同年好友赔罪,又想方设法让盛兰泠给她情郎做了正妻,这中间付出的代价、丢的脸、受的羞辱、操的心、来回奔波的劳顿,简直难以描述。 盛老太爷被气的旧疾复发,足足躺了小半年光景才起身,然后不顾盛兰辞与明老夫人劝阻,亲自开祠堂将盛兰泠的名字从族谱上划去,道是权当没生这个女儿! 所以盛惟乔当初见到盛兰心时唤“姑姑”,而不是“大姑姑”——因为她这个小姑姑是老太爷坚持逐出门墙的,老太爷根本不承认有这么个女儿! 现在听说盛兰泠要带子女回来省亲,饶是盛兰辞正满心盘算着盛睡鹤赴长安赶考的事情,也不禁气笑了:“爹同意她进门了?” “爹要是能同意,这事儿还会来跟咱们讲?”冯氏挑了挑眉,冷笑,“她给娘递了信,说是这两年在桑家过的很不好,实在待不下去了,想带孩子回来缓口气——这不娘又心软了,专门把我喊过去,哭天抹泪的求我跟你设法,让爹给小妹个认错的机会?” 这要搁几年前,盛兰辞说不定也就答应了。 毕竟他虽然不耐烦管这类事情,明老夫人这个继母到底照顾了他十几年的生活,亲自开了口,盛兰辞也不会不给她面子。 但前年二房分家的时候,大房跟明老夫人一度闹的很不愉快,从那时候就存下了罅隙,盛兰辞现在对继母,可没有从前的好脾气了。 此刻一口回绝:“咱们现在围着睡鹤转都来不及,哪有功夫管这样的闲事?再说爹当初被二弟气的病了好长时间才能起身,这一两年刚刚养了点元气,难为又要提醒他老人家当年之事,再折腾一回不成?!” 想到自己当初为了盛兰泠丢的脸面操的心——之前打算娶盛兰泠的那人与他一见如故,本该成为时常来往的挚友的,经过盛兰泠悔婚还与人私奔之事后,虽然由于信任盛兰辞的缘故不至于反目成仇,却也从此疏远,现在除了年节偶尔有信外,都没什么来往了。 盛兰辞早些年还觉得盛兰泠年少无知,一时糊涂犯的错,自己作为兄长,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毁了一辈子;现在想到明老夫人反对把二房分出去时的做派,都后悔当初给盛兰泠操心太多,付出偌大代价让桑家允诺娶她做正经媳妇了。 所以又补充道,“如果娘想自己去找爹,告诉她,她若不把爹的身体当回事,我也没必要把盛兰泠的死活当回事!” 这话转达给明老夫人时尽管用了很委婉的措辞,但拒绝之意却非常的明白。 明老夫人所以只能叹口气,打发张氏去见已经到了南风郡城、正在明老夫人名下一处别院住着的盛兰泠:“不出老夫人所料,自从二老爷的事情之后,大房对于老夫人只是面上情。虽然老夫人再三说了您眼下的处境,大老爷跟大夫人仍旧是无动于衷!” 盛兰泠不禁瞪圆了眼睛,扯着帕子低喊道:“那我怎么办?!自从爹爹把我赶出家门的事情传到桑家后,那桑停云对我就一天不如一天!本来他爹娘就瞧不起我,闻讯更是想方设法的磋磨——这次我是好不容易才带着孩子们逃出来的,如果回不去盛家,桑家迟早会把我们母子抓回去磋磨死,好名正言顺的吞了我们的产业!” 说到这里又不敢置信道,“当初大哥可是划了盛家泰半家产给我做陪嫁的,就算大哥不念手足之情,难道连东西也不要了吗?” 张氏心说那时候大老爷才致仕还乡,还没有怎么接手祖业,那时候的盛家泰半家产,盛兰辞现在多半还真看不上了——不过这样要跟盛兰泠说了,盛兰泠一准受不了——安抚道:“您别急!虽然大老爷大夫人拒绝了此事,但天无绝人之路,还有个法子还没试过呢!” 盛兰泠这才稍稍心安,忙问:“是什么法子?” 也有点惊讶,“向来爹爹发怒,只有大哥大嫂劝得住。现在他们要袖手旁观,还有其他人其他事能让爹爹听进去?” “您忘记您出阁后落地的侄女儿了吗?”张氏提醒道,“就是大老爷跟大夫人迄今唯一的嫡女三小姐,闺名惟乔的。非但老太爷爱屋及乌,自来当成心肝宝贝一样,大老爷大夫人更是视同掌上明珠,从来千依百顺宠爱有加——这位小姐性情很是和气,向来最好说话不过。正好大老爷大夫人为了兄妹和睦计,这两天时常派她出门,为大公子的远行采买物件。您在外面见到她之后,道明身份,只管苦苦哀求,她一准会心软的!她要是心软了,无论是在大老爷大夫人还是老太爷跟前说几句,这事儿准成!” “惟乔?”盛兰泠眼珠转了转,沉吟道,“对,她是我出阁后次年才落地的,当时爹爹已经把我赶出家门,所以也没人去桑家告诉我,我倒是不知道呢!” 张氏见话已带到,怕被发现,就打算起身告辞:“奴婢这就回老夫人身边去,待回头打听到三小姐出门的时间地点,再来告诉您!” “妈妈且慢!”盛兰泠却拉住她,小声问,“这惟乔侄女儿,算算年纪也及笄了,未知容貌品行如何?可曾许配人家?” 张氏听了这话还道做姑姑的关心侄女,便如实道:“三小姐的容貌传了大老爷,俊俏是肯定的!而且大老爷大夫人统共就这么个女儿,素来娇养,可谓是粉妆玉琢,任谁见了都要赞一句精致!至于品行,三小姐生来就是掌上明珠,娇气跟任性是肯定有的,就是老夫人,也不敢很拿规矩拘束了她!不过也正因为大老爷大夫人太宠爱了,这位小姐总体来说很是单纯好骗,您只管表现的可怜一点,无助一点,她啊十成十会心软!” 盛兰泠忙道:“婚配呢?她许人家了没有?十五了,可不小了啊!” “还没有呢!”张氏想了想,放低了声音叮嘱道,“您回头要跟她聊天,最好别说这个——前年宁威侯世子来府里小住,似乎跟三小姐有过一段,但后来那世子竟负了三小姐,老太爷他们为此气的不轻,之后徐老侯爷亲自过来请过罪,想让世子再来府里,老太爷都没理会!虽然三小姐对此事似乎早就放开了,但能不提还是别提的好。” 盛兰泠闻言,眼睛就是一亮,脱口道:“没许人家就好啊!妈妈您看,我家皓儿比惟乔小了三岁,所谓女大三,抱金砖……” “快不要说这样的话!!!”张氏顷刻间变了脸色,竟不顾主仆之别的疾言厉色道,“三小姐是大老爷大夫人唯一的骨血,自来如珠如宝!老太爷亦不当寻常孙女儿看的!她的婚事,就是老夫人都不敢提一个字,您竟打她的主意,教大老爷大夫人知道了,只怕老夫人都保不住您!!!” 盛兰泠出阁的时候跟盛惟乔现在也差不多大,她因为在兄弟姐妹里最小,又是女孩儿,没闹出私奔的事情前,颇得父母宠爱。那时候盛兰辞跟继母关系还没破裂,对幼妹也是格外有耐心,不然也不会在她那么坑了自己之后,还想方设法的让她做了桑停云的正室。这些年来,由于被盛老太爷逐出家门,盛兰泠对于娘家的消息自然也不是很了解,只知道盛家这些年来在盛兰辞的主持下发展的很好,已经跟郡中老字号的宣于家冯家并驾齐驱了。 至于盛家内部的变化,她就不大清楚了,甚至连盛惟乔的闺名还是张氏说了才晓得的。 所以她对盛兰辞没有什么惧怕的,毕竟她离开盛家的时候,盛兰辞还没正式当家,一直以宽容和善的长兄形象出现在他们这些弟弟妹妹面前。 之后盛兰辞为了盛兰泠的名分,跟桑家交涉时,为了妹妹往后不被报复考虑,不得不耐着性子做低伏小。盛兰泠在旁看着,那就更加不会对这个大哥生出畏惧之心了——盛兰泠正式嫁进桑家没多久,盛老太爷就宣布把她逐出门墙,兄妹从此不复再见。 这会盛兰泠对盛兰辞的认知,仍旧停留在十几年前那个对自己宠爱纵容的长兄上面,所以觉得即使自己算计了盛兰辞唯一的女儿,想来只要儿子日后对盛惟乔好,自己再诚心诚意的给盛兰辞夫妇赔个罪,大约也能揭过了。 她倒比较憷长嫂冯氏,冯氏才过门的时候,盛家门楣远不如冯家。而冯氏又不是那种会放下身段跟什么人都打成一片的人,她对盛兰泠这小姑子没有苛刻但也没有特别亲热,就是客客气气相处的那种。 盛兰泠不免担心冯氏反对的话,这嫂子背后的冯家跟宣于家站出来,只怕自己亲爹亲大哥也要掂量掂量的。 但转念一咬牙:实在不行,就让儿子跟盛惟乔生米煮成熟饭,到时候盛兰辞夫妇除了捏着鼻子认账还能怎么办? 她这时候连盛惟乔都没见过,急于让这侄女给自己做儿媳妇,除了想借助长兄之力对付夫家外,其实也是被打听到的盛家现在的豪富动了心,虽然大房有盛睡鹤,大头产业给不了盛惟乔,然而她嫂子冯氏的东西肯定都是给女儿的——冯氏的陪嫁她可是羡慕了十几年! 只不过盛兰泠想的好,张氏却快要被她的野心吓死了:“您可千万别觉得奴婢是在吓唬您!您这些年一直不在家里所以不知道,大老爷如今待老夫人已经不像以前那么孝顺恭敬。对待您几位也没有了从前的厚道,那三小姐素来就是大房的逆鳞所在,您去找她求情帮忙也还罢了,若是打她主意,事发之后,只怕老夫人都要受牵累!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见张氏神情惶恐不似作伪,盛兰泠才皱着眉,不情不愿道:“妈妈放心吧!我才回来,家门都没进,纵然有心亲上加亲,又能做的了什么?不过是想着大哥大嫂亲切,所以才想要没见过面的侄女儿做媳妇罢了!说起来这惟乔侄女我都没见过,也不知道是否当真如您所言的出众呢!” 张氏心说盛兰辞夫妇连人家世子都看不上,何况你们这灰头土脸求上门来的娘仨?这番话若教大房的人知道,你们母子三个怕都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不过毕竟是她主子的亲生女儿,张氏只求盛兰泠不要异想天开的去打盛惟乔的主意,也不计较她这番话很有对盛惟乔挑三拣四的意味了,反复叮嘱她绝对不能尝试撮合桑皓跟盛惟乔之后,才三步并作两步走了——得赶紧把这消息报给明老夫人做好防备,盛兰辞为了女儿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张氏可不想死的不明不白! ……此刻的朱嬴小筑里,盛惟乔浑然不知自己被突如其来的小姑姑惦记上了,却正被自己侄女缠着喊“姑姑救命”——公孙应姜在她这儿已经磨了大半日了! 原本好好的一身藕荷色绉纱夹衫被揉的跟抹布似的,进门时还绾的端庄光滑的垂髫分绍髻也是七零八落的散了架。 整个人披头散发,从最开始的苦着脸,现在简直是声泪俱下,只差跪下来抱着她大腿耍赖了:“姑姑您不能不管我!我来岸上两年多,这次小叔叔去长安前打算回岛上一趟,要带我一块回去省亲,我根本找不到理由拒绝!可是我一个人回去,一定会被我爹打死的!!!” 盛惟乔头疼的揉着额角:“哪有那么夸张?那是你亲爹,又是这么久不见,顶多打你一顿,说不定打都舍不得打,只是骂你几句呢?你撒撒娇,发发嗲,不就过去了?” 公孙应姜闻言哭的更伤心了:“姑姑,您以为我爹是您爹啊?他对我连义祖父对您的百万分之一的温柔都没有好吗?!应敦悄悄给我送了消息来:自从当初坟场练胆,我爹他在暗处看到我全程躲在您身后之后,就一直惦记着等我回岛时给我一顿狠的!我爹一向说话算话,说不会轻易放过我,那就肯定会把我打的特别惨啊!姑姑您就念在咱们这两年的姑侄情分上,陪我走一趟,好不好?!不然我这一去,咱们就是永别了啊!!!” 第三章 再往玳瑁岛 盛惟乔肯定是不想再去玳瑁岛的,虽然她当初在玳瑁岛也没受到什么惊吓和委屈,甚至可以说颇受礼遇,但自小生长的环境,即使她这两年时常往宣于府见宣于冯氏,很多事情的看法跟处置方式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对于海匪窝,还是生不出什么好感来。 然而公孙应姜坚持不懈的哭求了两天后,她也有点吃不消了,只好妥协:“我去问问爹娘,要是他们不同意,我就是想陪你去也不行!” 公孙应姜闻言,跟着去了,到了盛兰辞夫妇面前,二话不说就是“扑通”一跪,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求义祖父义祖母开恩,千万千万让盛惟乔陪她回岛,不然她没准就要一去不复返了。 坟场练胆的事情盛兰辞夫妇是去年知道的,起因还是盛惟乔跟宣于冯氏说话时,不慎被姨母套出,宣于冯氏听说外甥女吃了这么大的亏,哪里肯罢休?当场领着她跑到盛府,要盛兰辞跟盛睡鹤给个交代! 一无所知的盛兰辞知道大姨子看盛睡鹤十万分不顺眼,只能强行顶锅,说这事其实出自自己的授意,因为女儿在祠堂里看见绿火之后一直草木皆兵,所以才让盛睡鹤出马下重药——宣于冯氏当然不相信,但盛兰辞一口咬定,她也没办法,又见盛惟乔也不住帮亲爹说话,只能恨恨而去! 当然事后盛兰辞夫妇狠狠训斥了盛睡鹤,把盛惟乔搂在怀里很是心疼了一番。 其实由于事情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盛惟乔对盛睡鹤的怨恨经过联手收拾徐抱墨后,已经不那么深刻了,她当时更痛心疾首的倒是已经跟宣于冯氏请教了一年多,为什么还是被姨母套了话?! 万幸的是她只说了被盛睡鹤拉去坟场吓的不轻,没说更衣之事——不然她哪里还有脸去宣于府?那是从此连宣于冯氏母子都没脸见了! 简直被打击的刻骨铭心! 此刻盛兰辞夫妇听了公孙应姜的话,对望片刻,竟是允了:“既然如此,乖囡就陪应姜走一趟吧!反正有你哥哥一块,我们也放心。” ……要搁平时,即使有盛睡鹤同行,夫妇两个也不会让女儿离开眼前,更不要讲出海去海匪窝了。 主要还是盛兰泠之事,虽然盛兰辞夫妇目前还不知道这小姑子居然已经打着把盛惟乔弄给自己儿子做媳妇的主意了,但从前明老夫人为了二房的事情求盛兰辞不成、转而派张氏去找盛惟乔的前科,夫妇俩可没忘记! 即使盛惟乔这两年经常听宣于冯氏讲课,不像从前那么天真无知,单纯好骗,但本性在那里,让她立刻变得六亲不认心狠手辣终归不可能——盛兰泠毕竟是盛惟乔的亲姑姑,在桑家待不下去之后带着两个孩子投奔娘家却被拒于门外,这样的遭遇这样的处境,万一盛惟乔就动了怜悯心呢? 盛兰辞夫妇倒也不是小气的生怕小姑子进门增加开销,主要是一旦接受盛兰泠进府,且不说盛老太爷被提醒往事后,会不会再次被气出个三长两短来;单说接纳了她,桑家那边的麻烦也少不得要沾上,然后明老夫人母子素来不济事,这事儿沾上了,到头来还不是得大房夫妇去操心? 他们现在忙着给女儿物色人家、送儿子北上赴考都来不及,又跟明老夫人生了罅隙,为什么还要揽这样的麻烦上身? 反正明老夫人手里也不是没有盛兰辞累年送给她的私产,要安置女儿外孙不是没地方。顶多盛兰泠母子得东躲西藏下,免得桑家人找过来逼他们回去罢了! 是以夫妇俩正担心明老夫人会找机会再次缠上盛惟乔,如今公孙应姜想让盛惟乔陪同前往玳瑁岛,那正好让女儿一走了之,断了明老夫人那边的念想呢! 盛惟乔不知就里,见父母准了,虽然心里还是不大情愿,也叹着气收拾东西,预备动身。 虽然南风郡大户跟玳瑁岛的关系,在上层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但场面上还是需要遮掩下的。 尤其盛睡鹤即将参加会试,就更加不能在这里落话柄了。 所以对外只说盛睡鹤打算在前往长安之前,抓住最后的一段时间刻苦一把,嫌府里太吵,决定去城外庄子上小住几日,好静心温书。 然后友爱的妹妹盛惟乔、孝顺的侄女公孙应姜出于关心他的缘故,决定随行照顾他的生活起居。 不知就里的人只道盛睡鹤与盛惟乔是异母兄妹,像明老夫人这些晓得盛惟乔没少对盛睡鹤打骂的人更是认为,这是盛兰辞夫妇担心盛睡鹤马上要去长安了,盛惟乔却已经十五,转眼就要出阁。兄妹俩感情稀薄,往后盛惟乔有事哪有脸面求到哥哥头上? 是以趁着盛睡鹤没有动身之前,强行制造一个环境,给他们兄妹培养点感情——至于公孙应姜,十成十是为了给盛惟乔打掩护安排进去的。毕竟这位孙小姐不是盛家血脉,说是盛兰辞的义孙女,哪敢不识趣的打扰盛家兄妹友爱和睦? 明老夫人自从听了张氏所言,盛兰泠居然妄想让儿子娶盛惟乔后,也是吓出一身冷汗:当初盛惟乔意外流落海上,盛兰辞夫妇还没接到盛睡鹤的鸽信、才晓得女儿失踪之后几欲癫狂的模样,明老夫人可是记忆犹新! 在关系女儿的事情上,盛兰辞夫妇绝对是六亲不认的。 明老夫人再糊涂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听说了小女儿的心思后,顿时绝了给她透露盛惟乔的行踪、让她直接跟盛惟乔搭上线的想法了:盛兰泠虽然是明老夫人的亲生骨肉,作为最小的女儿也很得明老夫人喜欢,但明老夫人毕竟还有另外三个孩子,以及一堆孙子孙女的。 为了盛兰斯,她已经把大房得罪的不轻了。 如果再被盛兰泠拖累一把,明老夫人怀疑自己是否还有安度晚年的可能? 甚至连其他三个孩子,估计都要承受盛兰辞的迁怒——老夫人是很传统的思想,外嫁女终归不如儿子孙子重要。 再疼盛兰泠,也没到为了这个女儿以及没见过的外孙,坑了儿子孙子一班人的地步。 所以明老夫人现在已经不着急让盛兰泠返回盛府了,至少在确认盛兰泠充分认识到尊重长兄长嫂的重要性之前,她宁可先让女儿跟两个外孙住在外面东躲西藏,总比盛兰泠痴心妄想的害惨了一大群人好。 “不过跟大房修好还是要继续的!”明老夫人叹着气对张氏说,“虽然我这把老骨头,现在想讨好他们,也找不到多少能讨好的事情了……能做一件算一件吧!谁叫我生了一堆不争气的东西呢?” 说着就命张氏去朱嬴小筑把盛惟妩劝回来——盛惟妩素来爱黏盛惟乔,听说这堂姐要陪盛睡鹤去城外庄子上小住,闹死闹活也要去! 如果真的只是去城外庄子小住,盛惟乔肯定就依了这堂妹了。 无奈不是,她也只能拒绝拒绝再拒绝,正被盛惟妩的哭闹闹的没办法时,张氏过来传话,说明老夫人有事单独找盛惟妩,盛惟乔真是松了口气,亲自把堂妹送到门口时,趁她不注意,特特请张氏转达自己的谢意:“有劳祖母了!” 张氏含笑:“三小姐说的哪里话?大公子去庄子上是要静心读书的,八小姐年纪小,不懂事,难免闹腾,原就不该去。三小姐疼爱妹妹舍不得说重话,老夫人却是不能看着八小姐为难您的!” 她跟明老夫人均是一个想法:大房好不容易腾了这么段时间,让盛惟乔亲自照顾盛睡鹤的起居以攒好感,盛惟妩跟过去不是招大房恨嘛! 盛惟乔不知道她们的误会,还以为明老夫人只是单纯救场,跟她寒暄几句,问了问明老夫人的近况,也就与盛惟妩道别了。 除了盛惟妩外,也没其他打扰了,这年的九月中,盛惟乔带了随身之物与绿锦、绿绮两个丫鬟,同公孙应姜主仆登车,盛睡鹤骑马在前引路,出城到一座顺路的庄子略作修整之后,就换了轻装简从,悄然前往约好的海滩。 到了地方后,玳瑁岛的海船早就在等着了。 这艘海船比盛惟乔上次乘坐的海船大的多,不知道是保养的不错,还是确实才下水,看起来很新,许多地方都镂刻了繁复华美的花纹,舱房更是布置的华丽异常。盛惟乔心里十分怀疑这是公孙氏这些年来的战利品之一,毕竟这么漂亮精致的海船,跟玳瑁岛实在不像是该有关系的样子。 但公孙应姜一进去就酸溜溜的跟她说:“一准是我爹知道姑姑您在同行之列,所以才把这艘船派出来!您不知道,这可是当年我爹成亲时,亲迎我那嫡母时的喜船。这些年来统共也没有动用过几次的!” 盛惟乔早知公孙夙对自己客气,但听说专门派了喜船来接自己也感到很意外,忙反驳道:“也不一定全为了我,也是因为很久没见你们叔侄了呢?” 自从盛睡鹤给她出谋划策收拾徐抱墨之后,原本十分紧张的兄妹关系缓和了不少,之后这人仿佛忽然转了性子一样,没有再像以前一样故意气她,倒是真的把心思都用在课业上了。 不过也正因为盛睡鹤这两年专心向学,没再激怒盛惟乔的同时,也没跟她改善关系。所以兄妹关系不曾继续恶化,也未好转——盛惟乔对于喊他“大哥”,到底还有点抵触。 提到的时候,总会想方设法找其他代称,实在绕不过去了才很勉强的喊一声。 公孙应姜对此心知肚明,也懒得干涉,此刻闻言,叹道:“那就是为了姑姑跟小叔叔,左右跟我是没关系的——这些人有小叔叔招呼就好,咱们上去安置行礼吧?虽然这船走的快,也得走两天呢!” 第四章 想吐血的盛睡鹤 盛惟乔虽然两年前去过一回玳瑁岛了,但当时因为才杀了韩少主,后怕的惊悸加上猝然流落在外的惶恐,导致她当晚就发起高热,连烧四天,睁眼已经到了公孙应姜让出来的屋子里。那是连怎么上的岛都不知道,更不要讲沿途的风景了。 所以此行尽管有点不情不愿,毕竟是没出过远门的人,海船扬帆离岸后,看着舷窗外越来越辽阔的蔚蓝,远远近近划着漂亮弧线来往长空的海鸥,以及时而跃出海面的银鳞……她很快就把之前的那点不情愿抛到了脑后,拉着公孙应姜兴致勃勃的满船跑,看什么都稀奇。 不过也就她跟她的丫鬟们新奇——作为公孙氏的血脉,眼前的一幕,公孙应姜那是早就看腻了。 头天还强打精神陪她到处转了一圈,第二天就找借口赖在房里不肯出去,宁肯拉着自己的丫鬟打叶子牌消遣。 而这时候绿锦跟绿绮也没法陪盛惟乔了:这俩丫鬟居然晕船! 虽然晕的不很厉害,所以前年被盛兰辞带到玳瑁岛来时,盛惟乔都没发现。但这次一块出海,她们跟着盛惟乔满船跑了一天,次日就头晕目眩难以起身了。毕竟是打小伺候自己的人,又素来忠心,盛惟乔见状也就让她们在舱里休息,等到了岛上再来伺候自己了。 反正这艘船上不是盛家的人就是玳瑁岛的人,无论哪边,都不可能伤害她,所以她仍旧一个人到处转,有什么不懂的就近问水手也就是了。 结果这天一圈转下来觉得累了,见海船也找了个有礁石群挡去一面风浪的地方下锚,索性跑到甲板上吹风。 因为韩潘已诛,这片海域现在公孙氏一家独大,走的又是熟悉非常的航线,下完锚,水手们三三两两的散开了自去逍遥。 这会甲板上正好空无一人——盛惟乔跪坐在船头吹了会风,低头看到底下海面似有鳞光隐约,不禁来了兴致,将臂上披帛取下来,挽在手里,放下去逗那些海鱼。 她这件披帛颜色素淡,却因为织了金丝在里面,于夕阳下折射出星星点点的金色,很是吸引了那些海鱼的注意,才飘落海面,就有鱼儿迫不及待的跃出水面咬上去。 只不过因为毕竟不是鱼钩,盛惟乔才提了点,海鱼察觉上当,也就松口落回海水了。 虽无收获,但在盛惟乔看来很有野趣,不禁玩上了瘾。 这么提提放放的逗着鱼群,转眼夕阳西下,暮色初临,她正觉得该回去用晚饭了,忽然脚下的甲板一荡——盛惟乔下意识的向四周看去,忽见身侧突兀的翻出个人影来,吓的她本能的朝后一让,让了之后才反应过来不好,这时候却已经晚了,身后一空,无处借力,眼看就要摔下海! 千钧一发之际,腰间猛然传来一股大力,将她生生拉回甲板上,一头撞进一个湿漉漉的怀抱! “天都黑了,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盛睡鹤看着她站稳了,便朝后退了一步,免得兄妹之间的距离过于亲密,又顺手给她掠了把被海风吹散的鬓发,有些失笑道,“亏得碰见了为兄,不然你掉海里去了都没人知道!” “要不是你,我才不会掉下去!”盛惟乔有些惊魂甫定的拍着胸口,闻言白他一眼,狐疑道,“你这一副才从海里爬出来似的……别是你自己掉海里去了吧?” 目光触及盛睡鹤赤裸的胸膛,白玉般的肤色因为块垒分明的肌理丝毫不显孱弱;流畅饱满的线条下,只匆匆一瞥也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力量是何等充沛;前年为救公孙老海主受的伤此时早已痊愈,落下的几道疤痕不觉丑陋,反倒是给他增添了几分男儿的阳刚气概。 这时候已经入秋了,即使南风郡气候暖和,傍晚之后的海上也已有了凉意。 盛惟乔记得自己方才被拉上来时,扑到盛睡鹤怀里时,感受到他身上沾的海水是极凉的,但此刻盛睡鹤袒露上身,只着一条玄色绸裤,赤着脚,全身上下滴落海水的站在甲板上,却神情平静,俨然根本没感觉到秋寒一样,只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盛惟乔被他看的面上一红,忙把视线转开,半是抱怨半是掩饰自己尴尬的说道,“你袍衫呢?掉海里了?” “这两年都没下过海,方才看船停下,就脱了衣袍下去玩了会。”盛睡鹤无辜道,“没想到上来时是乖囡囡在,早知道就穿水靠【注】了。” 盛惟乔闻言,下意识的看了看海面——这时候因为天光渐渐消失,白天大太阳下面蔚蓝温柔的海面望去黑黝黝的,很是莫测,像盛惟乔这种不会游泳的人,本能的就想离远点,忍不住哆嗦了下,道:“你居然敢一个人下去,万一遇见鲨鱼把你吃掉,看你怎么哭!” “为兄遇见鲨鱼没什么,为兄的水靠就是这么来的。倒是乖囡囡,以后可不能再独自跑出来玩了,不然掉下海去,可不是闹着玩的!”盛睡鹤笑着摸了摸她脑袋,也是趁机把手上的海水擦掉点,“天黑了,别站这风口说话,快回舱吧!该开饭了!” 盛惟乔想到刚才险些坠海的一幕也有点后怕,没注意他的坏心思,道:“你快点先回房去收拾下吧!这船上可不只有水手跟护院在,我与应姜还有丫鬟们皆是女子,你这衣衫不整的像话吗?” 走了几步,看了眼暮色下的海面,到底又说了句,“左右才九月里,距离明科还有小半年光景,长安纵远,时间也还很宽裕。咱们现在也不赶时间,你想下海嬉戏,晌午后就让他们停船也就是了,非要快晚上了才下去,一旦有个闪失,大晚上的看都看不到人在哪里,说不得就要当真出事!” 盛睡鹤笑着在她脑袋上又擦了擦海水:“乖囡囡放心吧!你忘记为兄是海匪出身了?做海匪的居然怕夜间下海,这不是笑话吗?为兄在海里是断不会出事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点没觉得心虚,是真的对自己的凫水能力充满了自信。 于是,第二天,他就被打脸了! ……倒不是盛睡鹤自己下海出了意外,而是这天晚饭的时候,他旁敲侧击弄明白了盛惟乔是没人做伴才一个人在甲板上玩之后,次日特意陪了她一天。 但盛睡鹤对参观海船委实没兴趣,玳瑁岛这些船他都太熟悉了,熟悉到无论从哪个位置看海都兴味索然。 所以就叫人弄了两杆鱼竿来,招呼盛惟乔一块在甲板上海钓。 盛惟乔兴高采烈的答应了! 然后她运气不错的钓到条大的! 再然后她激动的拒绝了盛睡鹤帮她把鱼拉上来的提议,坚持要自己跟这条鱼奋斗到底,亲自把它提溜上甲板:“这鱼养得住么?养的住的话,哥哥你找人给我把它养着呗?回头咱们回去时,我要带给爹娘还有祖父祖母他们看看!” 如果养不住,“那哥哥帮我把它腌起来,再带回去给爹娘还有祖父祖母他们看!” 看着她闪闪发亮的眸子,容光焕发的面容,重点是毫不迟疑的连喊两声“哥哥”,盛睡鹤只能把到嘴边的“你力气不够技巧太差这条鱼你十成十拼不过”咽回去,摸了摸她脑袋,温柔道:“那乖囡囡觉得累了就喊为兄,到时候为兄再帮你!” “不用的!”人鱼角力刚刚开始,盛惟乔正斗志昂扬,哪里听得进去这样灭她威风的话?闻言想也不想的摇头,自信非常道,“哥哥你去看着你的钓竿就是,这鱼我自己来就行——不知道它好吃不好吃?我第一次钓鱼就钓到这么大的鱼,可千万别太难吃才是!” 盛睡鹤看她的样子,知道自己这会要是再说扫兴的话,这乖囡囡八成要跟自己翻脸,他摸了摸下巴,只好坐回丈外的座位,边拿起自己的鱼竿边道:“你要当心,记好了为兄跟你说的……” 话没说完,海中大鱼猛然朝深处一扎,盛惟乔脸上自信的表情还没完全收敛,直接被拖的“扑通”一声掉下海! 盛睡鹤:“……” 甲板上远距离围观兄妹俩的水手们:“……!” “叫厨房把姜汤热水备起来!”盛睡鹤扔掉鱼竿踢开座椅,三下五除二的脱了袍衫,这过程不忘叮嘱已经朝这边跑的水手,“再让应姜拿件斗篷过来候着!” 说完就跳下去救人——本来以兄妹俩的身份,这时候也该有其他水手一块下海以备不测的,问题是正如盛睡鹤所言,他凫水的技术太好了,好到玳瑁岛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所以现在见他亲自下海救人,其他人也就不下去了。 不但不下去,还帮忙劝说盛府的护院也别下去。 一来是对盛睡鹤放心;二来现在才入秋,又是白昼,盛惟乔穿戴尚且单薄,落水之后万一有什么不雅,人家亲哥哥为了救妹妹看到碰到也还罢了,他们这些人凑上去可就有窥探盛兰辞掌上明珠的嫌疑了! 只是这些人却不知道,盛睡鹤这次差点就栽了——他跳下海的位置是在甲板上看好的,就在盛惟乔身边,本来是图就近救人,谁知道才下水就被吓坏了的盛惟乔抱了个结实! 盛睡鹤再厉害,手脚都被锁住、身上还压了个及笄的女孩儿,也浮不起来啊! 他倒是想挣扎,甚至打晕盛惟乔,无奈盛惟乔这会惊吓过度,完全是出于本能的抱紧他,力气大的离谱,指甲深深的掐进他肉里,这架势想推开她除非把她手脚都弄断! 兄妹俩沉沉浮浮几次,渐渐就浮不起来了——这时候盛睡鹤还指望有人下来接应,发现情况不对搭把手呢,但甲板上的人想起他跳海救人前说让公孙应姜取件斗篷过来接应,立刻想到这是怕盛惟乔衣裳浸水后走光,他们再好色也不敢打盛兰辞爱女、公孙夙反复叮嘱要当贵客看的盛惟乔的主意,商议了下之后,都觉得还是离开甲板避嫌的好。 于是“呼啦”一下,甲板上的人顷刻之间全走了…… 半晌后公孙应姜拿着斗篷从上面跑下来,一看甲板上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顿时大怒:“谁这么作死!居然敢拿小姑姑落水这种事情骗我?!” 说着把斗篷一扔,还发泄的踩了两脚,气呼呼的去找方才传话的人算账! 船上一地鸡毛,船下的海水里,盛睡鹤感到呼吸困难时,终于不再指望其他人,果断出手扭脱臼了盛惟乔两条胳膊,解放了自己的双臂——半晌后,他阴沉着脸将女孩儿抱上空无一人的甲板,给她接回胳膊,盯着还在惊惧万分的盛惟乔良久,一字字道:“当年韩潘两家多少水鬼都没做到的事情,乖囡囡,你一个人就差点成功了!” ——当年他为公孙夙一行人断后,重伤之后跳海逃生,韩潘两家疯狂追杀,海船舟楫不算,其时几乎放眼望去所能看到的地方,海上海下都是密密麻麻的水鬼。 饶是如此,盛睡鹤仍旧抓住两家水鬼并非个个互相认识的漏洞、靠着过人的水性逃出生天; 但今天,他差点就真的被淹死!!! 偏偏渐渐缓过神来的盛惟乔闻言,顿时就委屈的哭开了:“这能怪我吗?!昨天可是你自己亲口说的,你在海里一准不会有事儿!结果呢?差点把咱们俩都交代海里了!要真那样,叫爹娘往后怎么活?!昨天跟你说天黑了就别下海你还不肯听!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往后再有落水的事情,让人家水手啊护院啊总之就是真正会凫水的人去救好不好?!你这样逞能根本就是害人害己你知道不知道?!” 盛睡鹤:“………” 看着女孩儿从头到脚写满了“你这个吹牛的家伙差点把我们俩都害死你还有脸说我”,他只想静静的吐口血! 【注】水靠:现代潜水服的前身,古代版的潜水衣,常用鱼皮、鲨鱼皮之类做成。 第五章 公孙应敦的异常 落水之事对于兄妹俩来说固然惊心动魄,实打实的在生死关头走了趟,但因为上船后两人都没跟其他人讲——盛睡鹤是被气的不想说话;盛惟乔则是满怀善良的考虑到“虽然那只盛睡鹤吹牛但念在兄妹之情的份上我还是不要戳穿他免得他下不了台”,也没多说。 如此众人也就没放在心上。 就是盛惟乔的俩丫鬟绿锦跟绿绮,不放心的爬起来看了看,见她喝完姜汤沐浴更衣之后,神完气足,面色红润,精神抖擞的让做丫鬟的想表达下关切都无从入手的康健样,也就放心的躺回去等上岛了。 不过虽然如此,到了玳瑁岛,盛睡鹤跟亲自来码头迎接的公孙夙寒暄了几句,一块走到屋子里落座后,还是拉过盛惟乔,让岛上的大夫给把把脉:“女孩儿家身体自来娇弱些,别积了寒而不自知。” 好在大夫把脉的结果是平安无事:“盛小姐一切安好,不曾在体内积寒。” 从上岛起就寸步不离盛惟乔身边、生怕落单之后被公孙夙拖过去追究坟场练胆那会的丢人现眼——公孙应姜见状,赶紧道:“那我带姑姑下去休憩?还是去我住的地方吗?” 公孙夙看出女儿心思,顿时皱了眉,正待开口训斥,但见盛睡鹤摸了摸盛惟乔的脑袋,含笑道:“你们去归置下箱笼也好,大哥,我正有事要同你商议!” 心念转了几转,公孙夙瞪了眼公孙应姜,才道:“既然如此,那你们去吧!” 话音方落,旁边一直默默无言的公孙应敦忽然开口道:“姐姐有两年没回来了,岛上路径发生变化怕都不知道,不如我送姐姐和姑姑去安置的地方?” 他这话才说出来,公孙夙跟盛睡鹤都皱了眉,倒不是说不想派人给两个女孩儿带路,而是公孙应敦已经十四岁,去年还被正式确立为少海主,无论年纪还是地位,都不是小孩子了——公孙夙是玳瑁岛之主;盛睡鹤呢即使认祖归宗,从名分上不再属于公孙氏的成员,但盛家跟公孙家长久以来的关系,都注定了盛睡鹤在玳瑁岛的问题上,仍旧拥有相当分量的发言权。 这样的两位长辈要说话,公孙应敦不思在旁端茶倒水的学着点,至少也混个孝顺上进的印象,反而想跟着两位无关紧要的女眷走,公孙夙跟盛睡鹤哪能高兴? 毕竟公孙应姜虽然是公孙夙的亲生女儿,但在岛上也就是生活待遇比较好,根本没有权力;盛惟乔倒是盛兰辞的心肝,只是这位盛家的掌上明珠大事上从不糊涂,是绝对不会在没有盛兰辞授意的情况下贸然蹚浑水的——尤其她跟公孙应敦根本不熟! 即使公孙应敦现在开始讨好她,没有血缘的姑侄俩,就小住的这么点时间积累的感情,哪可能深厚到让盛惟乔为了他为难自己那二十四孝的亲爹? 公孙应敦此举,往小了说是主次不分没眼力,往大了说那就是衬不上少海主这个身份该有的气度与眼界,不适合继承公孙氏! “知道你们姐弟感情好,不过应姜这次回来岛上,也不会马上就离开,是打算小住上几日的。”见公孙夙气的脸色铁青,盛睡鹤眯了眯眼,圆场道,“所以你不必急着下去说话,反正从明天开始,有的是你们姐弟说话的时候——倒是叔父我,好久没考校你功课了,你且留下来,等我跟你爹说完正事,瞧瞧你这两年偷懒不曾?” 公孙应敦听了这话,脸色有些复杂,没有立刻回答。 “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公孙夙本来就含了怒,见状顿时拍案而起,“不想留下来就滚出去!真当老子如今膝下只你一个年长男嗣,这少主之位还非你不可了?!” 这话可就严重了——还没来得及离开的盛惟乔跟公孙应姜闻言都变了脸色,盛睡鹤对她们使个眼色,暗示她们先行回避,自己上前拦住已经开始挽袖子的公孙夙:“大哥您冷静点,应敦跟应姜一块长大,久别重逢,难免迫不及待想一叙离别……” 盛惟乔跟公孙应姜趁机蹑手蹑脚的出了门,走出一段路之后,看了看左右无人,盛惟乔正在心里嘀咕公孙应敦怎么这么没眼色,方才那样的场合,再想念姐姐,也犯不着死心眼到盛睡鹤再三给他斡旋了还不肯借梯下台吧? 却听公孙应姜狐疑道:“真是奇怪,小叔叔现在已经正式认祖归宗,难道将来还能回海上来做海主不成?应敦这是听了谁的挑拨,居然猜忌起小叔叔来了?” “猜忌?”盛惟乔吓了一跳,忙问,“你是说应敦方才坚持想送咱们,而不是留在那里听他爹跟他叔叔说话,是因为猜忌他小叔叔?为什么?” “我跟应敦不同母,当年我们亲娘在的时候,关系向来就不怎么样!”公孙应姜皱着眉,说道,“后来我们的亲娘都没了,兄弟姐妹里也就剩了我们俩,这才走动频繁了点——但也就那么回事,比姑姑跟妩姑姑的感情可是差远了!就算我从前年离岛到现在才回来,应敦哪里就会想我想的不识大体了?十成十是拿咱们做幌子,故意落小叔叔脸面呢!小叔叔对我们姐弟都有救命之恩,就算早先年没少折腾我们,也不至于说为那些事情记仇到现在,所以我想,莫不是有人从中挑拨,教应敦担心小叔叔回了盛家之后,依旧与爹爹关系密切,会对他这个少海主不利,所以才这样故意摆脸色?” 盛惟乔觉得这也太荒谬了:“咱们这次之所以来岛上,正是因为你们小叔叔即将前往长安——此行千里迢迢,他什么时候再回盛家都是个问题,更不要说来岛上跟应敦抢海主之位了!” 她记得上次来玳瑁岛时,公孙应敦虽然年纪尚小,但飞扬跳脱的模样,实在不像是蠢人,怎么现在长了两岁,不但没有历练出来,反而越发活回去了? 就不说盛睡鹤作为盛兰辞唯一的男嗣,妥妥的盛家未来继承人,有什么理由放着好好的万贯家产富家翁不做,非要自甘堕落回海上讨生活;就说盛睡鹤现在作为新科解元,可谓是前程似锦——大穆如今虽然北有茹茹南有海匪,朝堂上也因外戚与宗室争权不太平,算不得高枕无忧,但底子搁那,气数远远未到殆尽的地步。 这种情况下,谁会稀罕做朝不保夕的海匪头子,而不是全心全意奔走在科举的光辉大道上?! ——说句不好听的话,换个没良心的人,别说跟公孙应敦抢海主之位了,不想方设法屠了玳瑁岛,以掩盖自己做过海匪的这段污迹就不错了! 所以盛惟乔沉吟片刻,道,“我看这事儿恐怕跟什么海主之位没关系,别是应敦当真想你了吧?毕竟即使你们之前关系不是很亲密,就像你们小叔叔方才说的那样,到底是打小一块长大的,也许这么久没见之后,应敦忽然特别想跟你私下说说话呢?” 公孙应姜闻言也不确定了,迟疑了会才道:“就算如此,他也太蠢了吧?虽然我们从前的兄弟就剩了他一个,我是女儿身威胁不了他的地位。但爹还那么年轻,往后的子嗣岂会少了去?爹虽然从不苛刻我们这些做儿女的,可也从来不像义祖父对姑姑您那样宠着护着哪一个的。当年我们大哥是元配嫡长子,那也是实打实的从底层做起,一次次的表现出色了,得到一干老人们的一致认可,还有嫡母的娘家推波助澜,才做了少海主!应敦他要真叫爹爹失望了,下场必定十分凄惨——爹爹是绝对不会容忍隐患的存在的!” 言外之意,公孙应敦若失去少海主之位,最好的结局也会被圈禁,甚至会被处死,以免他利用公孙夙事实上长子的身份日后图谋不轨。 盛惟乔被自己亲爹娇宠惯了,觉得公孙夙这种亲爹简直没办法理解——不过转念想到自己二叔盛兰斯对嫡长子盛惟德也好不到哪里去,也就释然了,只道:“得空你劝劝他吧,要继承家业的人,跟咱们这种成天闲着没事儿做的人可不一样,任性不得。” 说话间她们已经到了公孙应姜的院子,这里自然早就打扫好了,墙内墙外的花草都有新修剪过的痕迹,还移了不少正开的花卉过来增添景致。 入内后,但见铺了青砖地的庭院扫的干干净净,朱柱雕栏均上了新漆,廊下还挂了几串风铃,随风摇曳之间,叮当悦耳。 一个上穿葱花绿窄袖短襦、外罩着鹅黄撒绣鸢尾花半袖,下系凤尾裙的女子似乎听到动静,扶着丫鬟的手从正屋踢踢踏踏的走出来。 看到姑侄俩,顿时笑着迎下庭阶,殷勤道:“可是大小姐跟盛小姐当面?妾身娘家姓严,小字奴奴,蒙海主厚爱,暂掌一些杂务。这地方前两日就收拾好了,只等两位现在亲自过目,若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妾身这就让他们改!” 盛惟乔打量她几眼,见这女子约莫十七八岁年纪,一张白里透红的鹅蛋脸,修眉俊眼,绾着灵蛇髻,斜插玉步摇,耳畔一对翡翠坠子碧森森的一望可知价值连城,显然不是寻常仆妇。 最重要的是,她明明神完气足,从屋子里走下庭院这几步却还大动干戈的扶着丫鬟,不是没缘故的:这女子说话走路时,都有意无意的拿手臂护着小腹——心知十成十是公孙夙的侍妾之流,多半还是已有身孕的侍妾。 “劳烦你了,我看这里一切都好。”盛惟乔偷觑一眼公孙应姜,见她显然也看出来了,脸色很有些不自然,便半是圆场半是逐客道,“没什么需要改的,等会让我们的下人把带来的行李安置下也就是了。” 那严奴奴很有眼色,闻言知趣的告退:“妾身想着两位一路劳顿,所以起早让他们在小厨房炖了一罐山鸡榛蘑汤,这会儿火候想来正好。两位若不嫌弃,待会且用些解解乏?” 盛惟乔淡淡的谢了她,等她离开后,命绿锦等人去归置东西,自己带了公孙应姜进去正屋落座。 才坐下,公孙应姜就唉声叹气道:“方才路上还说应敦再不聪明点,就算他占了年长的优势,迟早也没好下场呢!没想到爹的身边人已经有了——瞧那严姨娘的样子,正是爹最喜欢的那一类,她这一胎若生下儿子来,届时枕边风一吹,应敦八成没好日子过!” “方才还说跟应敦关系也就那样了,现在可不就替他担心上了?”盛惟乔打趣了她一句,跟着安慰道,“这严氏都还没显怀,就算当真怀的是男胎,想打少海主之位的主意,怎么也要好几年。你回头劝劝应敦,他现在开始懂事,哪里就晚了?” 想了想又道,“再者我看公孙海主对你们小叔叔十分重视,你们小叔叔这次回去后就要远行,往后怕是没什么机会再来玳瑁岛了。严氏这些人的子女,多半根本见不着他的面,如此也生不出多少感情来——倒是你们姐弟,究竟跟他相处多年。你们小叔叔哪能不向着你们姐弟?刚才在海主面前,他不是一直替你们俩圆场的吗?” “可应敦也不知道发什么疯,小叔叔的好意那么明显了他竟然还不知道借坡下驴!”公孙应姜皱着眉说了一句,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转过头来,神情古怪的打量着盛惟乔: 生于三月的盛惟乔已经正式办过及笄礼,常梳的发式也从小女孩儿气息浓郁的双螺,改成了更具少女风情的随云髻,髻间一支红宝石攒的珠花,鲜艳欲滴,愈显她青丝如墨,肤光胜雪。 长开了不少的眉眼,越发的精致:翠黛弯弯如弦月;水汪汪的杏子眼,瞳仁仿佛是浸了水的黑曜石,黑黑亮亮,顾盼之间,似有华彩流转;琼鼻秀挺,樱唇粉润;还有些婴儿肥的双颊,酒窝隐现。 由于自来养尊处优,素无戾气的缘故,虽然这两年盛惟乔没少往宣于冯氏跟前走动,但气质仍旧保持了十二三岁那会的纯净与平和。 仿佛独居幽谷的名花,不沾俗世喧嚣,不为红尘所扰,未经风霜的娇嫩与不谙世事的无害交织出的绽放,别有一种天真烂漫的美丽。 见公孙应姜一直盯着自己看,盛惟乔微微诧异:“应姜?” “姑姑!”公孙应姜挥手让贴身丫鬟都暂时退下,凑到她耳畔,略有些紧张略有些忧虑的小声道,“姑姑您说,应敦他方才……是不是忽然对您一见钟情了,所以才没眼色的想跟咱们走,而不是留在爹跟小叔叔那儿?!!” “………”盛惟乔沉默片刻,幽幽道,“其实也有可能他一见钟情的是你,毕竟有句话叫现世报,当初你怎么对你们小叔叔围追堵截的,说不定现在就轮到你被应敦穷追猛打了呢?” 第六章 初五:这个女人类看起来很好吃的样 姑侄俩究竟刚刚上岸,虽然行李自有丫鬟动手,具体的陈设,还是得她们自己发话,下人才知道要怎么做的。 所以围绕公孙应敦说了一会话后,也就散了,各领着贴身大丫鬟去接下来要住的地方收拾。 盛惟乔看着绿锦跟绿绮把内室都弄好了,让她们将窗下的两盆桂花搬去外间:“你们这两日在船上一直有点晕眩,还是不要用熏香了,免得越发腻味。倒不如用这天然的桂花熏一熏帐子,清清淡淡的也应景。” “其实要应景的话,咱们现在该熏杏花香才是!”绿锦跟绿绮笑着谢了,正要动作,小丫鬟槿篱却已经机灵的抢先一步代劳——见状两个大丫鬟也没拦阻,暗自点头记了这份殷勤,仍旧站在房里与盛惟乔说笑,“毕竟大公子都已经连捷解元了,这桂花啊咱们可是都赏过了!” 因为府试是在秋季举行,正逢桂花开,别称桂榜;而会试在春日,按物候属于杏花当季,又名杏榜。 俩大丫鬟故而言之。 “你们现在若能找到两盆正开的杏花来,我倒不在乎赏了你们呢?”盛惟乔打开桌上的描金填漆螺钿八宝攒盒,抓了把杏干抛给她们,笑骂道,“杏花没有,这杏干爱吃不吃!” 绿锦跟绿绮忙移动脚步去接,接完均笑:“花开是虚,结果才实!小姐这话虽是无心,却正应兆了大公子来年赴长安会试,必能连捷三元!” 盛睡鹤之前院试时取过一回小三元,不过那个只是名头好听,跟正经的连中三元是不能比的。所谓连中三元,是指连捷乡试、会试、殿试。自科举之有以来,取得过这样的佳绩的人至今都是屈指可数。 若当真能得,荣耀可想而知! 虽然盛睡鹤眼下已经取得解元,但盛惟乔知道,南风郡文风不昌,自己这兄长在郡中固然可称才华横溢,明年开春的会试,却是汇聚了天下最杰出的一批士子的战场。届时盛睡鹤还能不能拔得头筹,可不好说了。 不过眼下只是在凑趣,盛惟乔当然不会一本正经的指出事实,只莞尔道:“他要当真连捷三元,回头祖父定要在府里摆上七天七夜流水席庆贺了,届时你们肯定也有赏赐!” 绿锦跟绿绮故作惊讶:“咦,小姐怎么知道奴婢们就是这么想的?” 正说到这里,外间槿篱咳嗽一声,方走了进来,屈膝禀告:“小姐,孙小姐那儿遣人送了时果来,是就拿进来还是?” “让送时果的人拿进来吧!”盛惟乔随口道,“这季节果子很多,不知道应姜送来的是什么?” 片刻后一个十岁不到的小丫鬟有些吃力的端了盘梨实走进来行礼:“这是玳帽峰下种的,皮薄汁甘,小姐方才想起来,特意命人去摘了一盘来,请盛小姐尝尝!” 盛惟乔让绿锦上前接过,赏了她一对银锞子,端详了下,笑道:“你是玉扇吧?有些日子没见,差点没认出来。” 玉扇腼腆的笑了笑:“盛小姐好记性!少海主说奴婢这两年变了很多,小姐回来都未必认得了呢!” 盛惟乔道:“确实是变了,不过轮廓还在,倒还不至于认不出来——方才你家小姐肯定也认出来了吧?” 跟这小丫鬟说笑几句之后才放她离开,这时候绿绮已经取了银刀出来,利落的给盛惟乔削皮去核。 谁知才把两个梨切成小块,插上银签,还没端给盛惟乔,槿篱又进来禀告,说盛睡鹤来了。 “他跟公孙海主说完话了?说完话没回自己住处,怎么跑我这儿来了?”盛惟乔有点诧异,但还是道,“让他进来吧!” 盛睡鹤进来后,盛惟乔顺手把装着梨块的银碟朝他推了推,嫌弃道,“你倒是会挑时间,绿绮刚刚削好,你就到了,倒仿佛专门给你忙的了!” “不过几个梨,这样小气!”盛睡鹤笑着拿过银签插了一串,他似乎对梨实兴趣不是很大,随便尝了几口就放了手,道,“别说为兄不知道投桃报李——现在跟为兄去谷里看五哥,为兄给你做烤麂子,要不要?” “不要!”盛惟乔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她虽然不晕船,但毕竟刚刚抵达,才把自己要住的内室收拾好呢,接下来不说去外面其他地方看看东西要不要重新布置,单说晚上的接风宴,她也得跟丫鬟们商议下穿戴打扮不是? 所以现在哪里有空陪盛睡鹤去看那头初五? 那是盛睡鹤的“五哥”,跟她可没什么交情! 不过下意识的拒绝之后,盛惟乔又觉得有点不对劲:盛睡鹤应该猜得到自己对初五的兴趣,还没大到来岛上的第一天就赶紧过去看望的地步,做什么还要过来喊自己? 难道他特别喜欢被自己拒绝不成? 想到这里,她抬了抬下巴,对绿锦等人道,“你们先都出去,看着点,有人来了就吱声!” 下人们依言退下后,盛睡鹤明显舒了口气的样子,感慨道:“乖囡囡,果然劝你常往姨母那儿走动是对的!搁两年前,你可没这份机灵!” “两年前你什么时候喊我一块去看初五过?怎么就知道我听不出你的话中之意来?”盛惟乔白他一眼,把玩着腰间的同心结子长穗石榴红宫绦,若有所思道,“你这会不回你那边收拾,反跑过来找我说初五,莫不是应敦方才的踌躇同初五有关系吗?” “怎么想到应敦头上去了?”盛睡鹤笑了笑,避重就轻道,“为兄是真的想念五哥了,所以跟大哥那边告退后,立刻就想去谷里看看它——乖囡囡你大概不晓得,五哥平常都在山谷里,寻常人都不去打扰它,它也鲜少出谷。但知道为兄在岛上的时候,它就经常会出来闲逛了。这不为兄怕你跟它太长时间没见面,它已经把你忘记了。回头跑出来一看,咦,这粉嘟嘟水嫩嫩一看就很好吃的女孩儿……很陌生啊!陌生那就多半不是自己人,吃掉吃掉!你说这么着,叫为兄回去了如何跟爹娘交代?” 盛惟乔从攒盒了抓了腌渍的梅子砸他:“你不也好长时间没跟它见面?没准你待会去谷里找它,它当是今儿个晚饭自己送上门去,开开心心的把你吃了,叫我不知道要怎么回去跟爹娘说呢!” 盛睡鹤接过梅子,在手心里抛了抛,笑道:“所以为兄害怕啊!想着把乖囡囡一块领过去,到时候万一五哥它动了食欲,有娇滴滴水灵灵的乖囡囡在前,肯定不会看上为兄的!到时候就可以把乖囡囡给它吃,为兄趁机溜走不是?” “你怎么知道它看不上你?”盛惟乔慢条斯理道,“第一你比我高这么多,选你的话肉也更多呢;第二你常年习武,肌肉健硕,不像我整天在后院待着,肌肤娇嫩——就好像漫山遍野跑的野味总比圈养起来的家畜好吃一样,初五要真是个会吃的,怎么也该是挑你这样口感好的不是吗?” “乖囡囡口齿越发伶俐了!”盛睡鹤哑然失笑,起身摸了摸她脑袋,“好啦,时候不早,等会还要回来用宴,咱们快去快回!” 盛惟乔疑惑道:“真要现在去?我记得之前谁说过来着,初五不会贸然伤人的啊!”“还不是为了以防万一?”盛睡鹤扯了扯她宫绦,哄道,“一来一回也没多少路,权当让为兄图个安心——毕竟乖囡囡这娇滴滴的,五哥随便一爪子伤了你肌肤也是不好的。还是让它再认一认你来的稳妥不是?” 盛惟乔总觉得他在骗自己,但继续盘问了几句,盛睡鹤死活不肯承认,反倒不住催促她动身。 “那我跟你去瞧瞧,你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歪头思忖了会,到底疑疑惑惑的站了起来,道,“你先出去,让绿锦她们进来服侍我更衣。” 片刻后,盛惟乔换好了出门的衣裙,边理着臂上披帛走出内室,边对盛睡鹤道,“我想起来如果要认人的话,绿锦她们也得叫初五知道下吧?否则它跑过来不动我,却把我身边的人伤着了怎么办?但又不可能把她们统统带过去,这样我这儿东西都没人看管了——依我说,何必非要我跟你一块去?不如你把初五带过来挨个认人才方便呢!” 盛睡鹤笑了笑,但笑意不达眼底,温和道:“乖囡囡,反正你衣裙都换好了,索性就跟为兄走一趟,正好把初五带过来认人不是?” 盛惟乔轻哼道:“我就知道你别有居心!” “丫鬟也别带了,这样遇见不好走的路,就你一个人,为兄还能背着你走上一段。”盛睡鹤见她似有让绿锦或绿绮中一个人跟上的意思,立刻道,“不然山路难行,时间耽搁太久,怕是赶不及接风宴了!” “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盛惟乔皱眉看了他一会,答应是答应了,但一出门,见四周无人,就立刻拽住他袖子低声问,“非要单独带我去谷里做什么?你该不会惦记着我之前想赶你出盛家的事情,想把我骗过去报复我什么的吧?” 盛睡鹤柔声道:“乖囡囡,你忘记当年为兄帮你锤炼胆魄的事情了?为兄要想报复你,还用得着骗吗?” “说的好像你没骗过我似的!”盛惟乔冷笑,“你现在不说算了,反正迟早会真相大白——不过,公孙应敦到底怎么回事?” 她思及这个名义上的侄子之前的表现,微微蹙眉,“刚才我们出门后,应姜起初怀疑他听了什么人的挑唆,怀疑你会跟他抢海主之位。但后来我们都觉得这太荒谬了,还不如照你的话,相信他是迫不及待想跟应姜一叙别后呢!” “小孩子不懂事,总有些不切实际的想法。”盛睡鹤眯起眼,笑容一下子淡了下去,“乖囡囡不必放在心上,回头离他远点就是了!” ——不切实际? ——不必放在心上? ——回头离他远点? 盛惟乔咀嚼了一番关键词,顿时就想到了公孙应姜之前的话,脱口道:“不是吧?他当真对我一见钟情?!” 这姐弟俩难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吗?! 做姐姐的一心一意想睡小叔叔; 做弟弟的居然看上自己这个姑姑——盛惟乔毛骨悚然,立刻站住脚,恨不得马上转身上船,速速返回盛府才好! 却见本来好好的走着的盛睡鹤脚下忽忽一绊,平地一个踉跄才站稳,用难以形容的目光看了她片刻,语重心长道:“乖囡囡,应姜真的只是一个特例而已!无论是为兄,还是应敦,都把你看成纯粹的同辈或长辈,对你绝对没有任何不该有的想法!说起来二叔分出去也有两年了,乖囡囡你为什么还没有恢复成跟你长相符合的天真无知纯洁善良?!” 妹妹小小年纪想法就这么污,做哥哥的真心压力好大!!! 第七章 惊变 盛惟乔恼羞成怒,拎起裙裾就是一脚踹过去,喝道:“住嘴!!!明明就是你不会说话,害我误会,居然怪起我来了!还有没有天理!?” “乖囡囡,你看那边有个小水洼,想来是前两日下雨的时候积下来的。”盛睡鹤闪身躲开之后,忽然指着斜前方道,“这两天都出了太阳,所以那水洼一定是清澈的。”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盛惟乔一头雾水,莫名其妙的看着他。 就见盛睡鹤露出不怀好意的神情,加快脚步走远一点之后,才慢悠悠道:“乖囡囡可以用这水洼照一照自己的模样啊!乖囡囡确实长的很好看,然而,真的没有好看到让见到你的人全部罔顾人伦的地步——相信为兄,祸国殃民这样的事情,真的不是随便一个美人就能做到的!” ……嗯,接下来兄妹俩是一路狂奔进谷的。 向来娇里娇气、前些日子陪祖父盛老太爷在城外骑上一会马就连声喊累的盛惟乔,在愤怒的驱使下,俨然爆发出了远超平常的体力与精力! 她不但一路追打着盛睡鹤跑进谷中,甚至在盛睡鹤在泉水畔停下,笑着告饶后,兀自冲上去拳打脚踢,而且拳拳到肉、虎虎生风,威风凛凛的一看就是盛老太爷的嫡亲血脉! 只不过她光顾着痛快,却忘记这谷里住的可是盛睡鹤的“五哥”了! 于是片刻后,笑眯眯求饶的盛睡鹤猛然踏前一步,一把将她搂进怀中——不待盛惟乔反应过来,他已毫不迟疑的抱着她跳下了水! 有上次下海救人的悲催经历后,这次盛睡鹤非常聪明的提前将盛惟乔抱的结结实实,让她再慌张也没法反过来抱自己,除了下意识的将腿盘住他腰外,全身上下都动弹不得,只能被他带着没入水面之后再浮起。 猝不及防吞了好几口泉水的盛惟乔,露出水面后,正待发飙,却晃眼看到不远处的岸上,一头剽悍的黑豹,正摆出标准的攻击姿态,冷冰冰的盯牢了自己! 那双金瞳全没了记忆中的慵懒平静,注视她的目光,杀意凛冽! 而在它面前,盛惟乔与盛睡鹤方才正站着的地方,地面上赫然有着一道深刻的爪痕,力道之大,将几丛花草生生连根刨出! 盛惟乔目瞪口呆了好一会,才醒悟过来为什么盛睡鹤会忽然抱住自己跳下来——要不是他这么做了,自己十成十被这头豹子一爪子送掉半条命了!!! “它……它怎么这样啊?!”盛惟乔跟初五对视片刻,见这头黑豹眼中的杀气非但没有随着时间过去而消失,反而越来越明显,很快它再次压低了重心,后腿的肌肉紧绷,看情况竟是想扑下水来干掉她! 盛惟乔顿时慌了神,使劲往盛睡鹤怀里缩去,边缩边带着哭腔道,“我就是打你一顿而已!根本就没打痛,它居然就要杀我——这豹子也太不讲道理了吧?!” “乖囡囡,你现在知道让五哥熟悉你的重要性了吧?”相比她的惶恐,盛睡鹤却是气定神闲,还有心思调笑道,“今儿个若换了为兄打你,你信不信五哥非但不会想杀为兄,甚至还会帮忙落井下石,给你咽喉上来一口?” “你现在还有心思说笑!”盛惟乔快被他气死了,要不是双臂都被他揽的紧紧的,完全挣扎不开,她现在一定要狂捶这只盛睡鹤一顿啊,“它马上就要扑过来了啊!你还不管管它,难道你今儿个把我骗过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它杀了我吗?!” 盛睡鹤笑着道:“乖囡囡,你这求人的态度可不行啊!其他不说,至少该喊声好听的吧?” 话音才落,盛惟乔尚未来得及接话,谷口那边,骤然传来一阵沉闷的轰响! 继而整个山谷的地面都微微震动,连兄妹俩所在的水中,都掀起了一阵剧烈的波纹——水畔正欲扑杀盛惟乔的初五,亦是惊疑不定的扭头望去,浑身紧绷,皮毛炸起,喉间不住发出惊恐又示威的低咆! “五哥!”盛睡鹤瞬间沉下脸,扬声安抚道,“五哥不必害怕,一切有我在!” 说话间他已经带着盛惟乔朝岸上游去,初五本来对着谷口那边不住吼叫的,察觉到盛惟乔的靠近,立刻又掉过头来,对她龇牙咧嘴,一副找位置下口的样子,吓的盛惟乔不住尖叫,一个劲的朝盛睡鹤身上靠。 好在盛睡鹤到岸后,伸手推了推初五伸过来的脑袋,简短说了几句“这不是坏人”、“别伤她”,很快把初五安抚下来,又让这头黑豹让开些,单手一撑上了岸,跟着将盛惟乔也拉上去——这时候谷口的响声总算停下,地面却还有些余震的意思,四周草木无风自动,原本过些日子才会离枝的秋叶纷纷坠落,望去既凄美,又不祥。 兄妹俩此刻都无暇理会湿透的衣衫,俱是努力朝谷口方向眺望,神情凝重:“地动了?!” 盛惟乔脸色苍白,“不知道岛上的屋子怎么样?应姜还有绿锦她们方才估计都在房里!” “不是地动!”盛睡鹤铁青着脸,思索了会才道,“咱们过去看看!” 半晌后,走的上气不接下气的盛惟乔看着面前的一幕,目瞪口呆良久,才喘息道:“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盛睡鹤同样默然片刻,方道,“咱们应该是暂时被困住了!” ——横亘在兄妹面前的,赫然是倾泻直下的山石泥土,中间夹杂着原本长在上面的草木藤萝,将出谷的路堵了个结结实实! 盛惟乔深吸了口气,转向盛睡鹤:“你这是什么意思?!” “不是我。”盛睡鹤这会心情显然非常不好,竟未自称“为兄”,他面无表情,目光幽深,仰头打量了一阵旁边的玳帽峰,道,“有人在玳帽峰上做了陷阱,应该是利用了前两日风雨时玳帽峰本来就坍塌了的部分山体。当时用栅栏、藤蔓等物临时拦住了山石泥土的滑坡,方才再悄悄将最关键的几个地方打开,让这部分山体继续滑落,堵住了咱们出谷的路!因为这些地方本来就薜荔满壁,咱们又有两年不曾来了,纵然发现不同,也不会怀疑被做了手脚,只会认为这是自然生长的变化。” 随着他的指点,盛惟乔定睛望去,确实在堵路的泥石间看到了粗制的栅栏、编织过的藤蔓之类。 不过这并不能打消她对盛睡鹤的怀疑:“公孙喜这次跟咱们一块来岛上的,但从上岸起,他就不见了踪影!” 言外之意,谁知道这个陷阱是不是盛睡鹤指使公孙喜过来做的? 也不仅仅公孙喜,盛睡鹤作为乌衣营首领,在玳瑁岛上能指使的人多了去了! 就算山体坍塌下来的巨响发生时,他自己正揽着盛惟乔泡在水里,没有做手脚的机会,却也未必清白! 只不过盛惟乔不明白的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将自己还有乖囡囡你困在这山谷里做什么?!”盛睡鹤也同样提出了这个疑问,“何况这谷口虽然堵的厉害,就算大哥接到消息之后,立刻将岛上人都召集过来挖掘,没十天半个月也别想挖通。但玳瑁岛是个岛,四周面海。这山谷一直往里走,也是可以到海边的!届时只要派艘船过来,咱们就能出去。我花这么大力气,难道就是为了请你再坐一回船吗?” 盛惟乔皱着眉,道:“那你说,你方才为什么坚持要我跟你来这谷里,还不让我带上绿锦或绿绮?” “……应敦有问题。”盛睡鹤脸色非常难看,时常噙在嘴角的一丝笑消失的无影无踪,昳丽的面容逐渐笼罩上一层阴冷,目光闪烁的看了一会面前的阻碍,才淡淡道,“我急着想来看初五,不放心把你留在应姜那儿,所以才坚持带你出来!” 盛惟乔一惊:“公孙海主……?” 不待盛睡鹤否认,她自己已排除了这种可能,“公孙海主若要对咱们不利,在码头的时候,就可以动手了,用不着这么麻烦!你是说应敦自己想针对咱们?为什么?” “大约他好日子过多了所以不折腾不痛快?”盛睡鹤淡淡道,“这山谷通向的海滩太浅,大船根本靠不上来。如今天色将晚,大哥为了安全考虑,兴许要到明日才会派船来接。咱们且回山洞里去将就一晚吧,等明儿个走海路回去了,我亲自给那混账小子规矩!” “我觉得这事儿……”盛惟乔若有所思的跟上他的脚步,迟疑道,“恐怕未必是应敦做的呢?” 见盛睡鹤一言不发,她想了想,还是继续道,“这陷阱你解释起来三言两语,但实际上要耗费的人力物力只怕都不小!应敦是少海主,在岛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要做这样的手脚不无可能!问题是,我以前听应姜说过,她跟应敦非嫡非长,在公孙老海主故世之前,他们姐弟其实在公孙海主的子嗣里头地位都不高。若非公孙海主早先的子嗣就剩了他们俩,也轮不着应敦做少海主!” “也就是说,应敦以往在岛上没什么权势,如此自然也不会有太多得力的人手!” “他现在能委以重任的心腹,只怕十成十是公孙海主这两年安排给他的。” “区区一两年的时间,应敦就是再有手腕,如何能让这些人全部归心?甚至归心到了为了他隐瞒公孙海主的地步?!” “那么既然公孙海主没有针对咱们下手的意思,应敦让这些人设这陷阱来害咱们,这些人就算不直接抗命,必然也会私下禀告公孙海主!” “公孙海主知道了,又怎么可能坐视?!” “那乖囡囡以为,谁才是罪魁祸首?”盛睡鹤听到这里,似乎来了点兴趣,转过头来,摸了摸她脑袋,含笑问。 盛惟乔不高兴的打开他手:“说正经事呢!别动手动脚的——我都这么大了,你以后少做这种逗小孩子的举动!” 这才道,“我对公孙氏的了解,也就是应姜偶尔说的那几句,谁知道这岛上有过些什么恩怨情仇?不过方才我跟应姜到院子里的时候,看到一个自称严奴奴的人,似乎是公孙海主的侍妾,且已有身孕?”盛睡鹤明白她的意思:“所以你怀疑是严奴奴有了孩子心大了,想栽赃陷害应敦这少海主,好给自己那没出世的孩子铺路?” 盛惟乔点头:“毕竟方才这陷阱看似声势浩大,实际上根本没伤着咱们!正如你所言,眼下咱们只不过是暂时被困住罢了,早则今日,迟则明天,咱们就能离开谷中!若是应敦所为,此举不啻是把本来向着他的你我逼到对立面上去,这对他有什么好处?我思来想去,他多半也是被算计了!幕后真凶却是想借咱们的手对付他呢!” “回去了总会知道怎么回事的。”盛睡鹤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说话之际他们已经回到泉水畔,盛睡鹤急走几步到旁边的山壁上,拨开累累薜荔,朝里看了看,松口气,“还好这两年大哥一直派人定期过来打扫,更换内中之物。不然等下要没船来接咱们,今儿个这晚上可就不太好过了!” 盛惟乔因为前年被他逼着去坟场练过胆,又知道今明两天就能从海路离开谷中,此刻也不是太紧张——要是那头豹子离她再远点的话她就完全不紧张了——闻言提醒他道:“你方才说烤麂子肉?烤肉不急,赶紧生堆火把衣服烤一烤,我觉得好冷!” 他们可是从泉水里爬起来的好吗? 之前急着跑过来看个究竟,无暇关心湿透的衣物也还罢了;现在弄清楚了情况,但有风过,盛惟乔顿时就觉得要打哆嗦了! 盛睡鹤从幼时就常在这山谷过夜,虽然满打满算两年多没回来了,此刻就地取材起来也是得心应手:先生了堆火把两人的外衫烤干,万幸这会天气不算冷,两人衣着都不厚重,烤外衫的这点时间,穿在身上的里衣被火堆散发出来的热量烘着也差不多干了。 趁这功夫,盛睡鹤让初五去猎了只麂子以及两只山鸡回来。 因怕污染了泉眼,特特拿到泉水流往海中的小溪中段,用随身携带的匕首开膛破腹,以溪水漂洗干净。 中间将内脏、下水之类喂了初五,又在水边挖了一堆地栗洗干净,给盛惟乔充当零嘴。 收拾好猎物,天也黑了,海滩那边仍旧没人过来,兄妹俩都估计公孙夙今天怕是不会派船来接了。 这也不奇怪,公孙夙是知道山谷里的山洞放了生活所需之物的,也知道盛睡鹤对这里的熟悉程度,晚个一两天来接人根本不需要太担心。 相比之下,倒是山谷连接的海滩不能停泊大船,让盛惟乔这种身娇肉贵的掌上明珠顶着夜色乘坐小船更值得斟酌。 所以他们都没在意至少得明天才能离开这件事,兴致勃勃的将篝火移到山洞前,从山洞里取了调料烤肉——这些事情基本上都是盛睡鹤做的,盛惟乔抓着地栗扯着他袖子跟进跟出,生怕落了单被初五叼走。 说起来这女孩儿还是平生第二次在野外用餐。 相比上次在坟场被盛睡鹤整治的惨兮兮的根本没有胃口,此刻兄妹俩还算和睦,野味也相当不错,刷过蜂蜜的烤肉泛着金黄的色泽,香气诱人,入口外焦里嫩,好吃极了——她吃的开心,把剩下来的几个地栗也交给盛睡鹤,怂恿他一块烤烤看,结果烤出来发现比起生吃别有一种风味,高兴道:“明早走之前咱们再去挖一点,带回去烤!” 盛睡鹤笑着应下。 这时候他们还是很轻松很高兴的。 但晚饭用毕,盛睡鹤从山洞里找了口大锅出来,准备烧点热水,好让盛惟乔梳洗沐浴,忽然海上吹来大风,之前被玳帽峰坍塌摇落过一阵的秋叶,再次纷落如雨! 盛睡鹤添柴禾的手一顿,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紧挨着他的盛惟乔察觉到,不明所以:“怎么了?” “海上起了风。”盛睡鹤微微转头,篝火照在他脸上,将浓密纤长的羽睫拖出深重的阴影,阴影中他眸光凛冽如刀,沉沉望向海滩的方向,神情晦暝,良久,才淡声道,“一路穿林到此,犹有这样的声势……只怕,明儿个咱们也回不去!” “反正谷中猎物不少,海里还有鱼虾什么的。”盛惟乔闻言怔了怔,随即安慰道,“明儿个回不去就回不去,大不了再晚个一两天,左右咱们现在也不缺什么——现在才九月,距离春闱还有小半年呢,不急的。” 她这么说的时候下意识的看了眼正在烧的水,掩去忧虑:食物确实不缺,但她没带换洗衣裙进谷,要是被迫滞留谷中时间长了,这个问题要怎么解决呢? 而盛睡鹤此刻无暇考虑妹妹的烦恼,幽幽道:“我虽然不擅长预估天气,却知道岛上很有几位老人长于此道。虽然夜晚乘坐小船不是太安全,但我以为大哥若知道今晚会起大风,定然会立刻遣人来接,大不了派大船在远处接应,终归不会让咱们久困于此的——他却没有这么做,乖囡囡,你说,他是不想这么做,还是,自顾不暇所以没能这么做?” 盛惟乔怔了怔,想到自己方才的推测,一股子寒气顿时从脊梁骨上升起! 第八章 要不,一块盖? “你是说,幕后真凶针对的不是应敦,而是……是公孙海主?!”盛惟乔觉得有点口干舌燥,定了定神才继续道,“所以才会到此刻都没人来接咱们?!” “大哥上位仓促,当时公孙氏的老人很多都不服他,这个前年你来岛上的时候,想来也听应姜说过的。”盛睡鹤收回眺望海滩的视线,转而注视着面前的篝火,淡淡道,“之后虽然在咱们爹爹的支持下,一举铲除了公孙氏的那几位老人,但当时毕竟事起仓促,无法将那些人积年的心腹全部清扫殆尽——这也是大哥年岁尚轻,就立下少海主的缘故,正是为了敲打这些余孽,大哥这一支已经后继有人,让他们不必再抱不切实际的想法!” “方才你跟应姜离开后,大哥斥退应敦,跟我说,怀疑应敦受到了这些人的挑唆!” “我本来以为他们是欺应敦年少无知好糊弄,未想这些人竟敢直接对付大哥?” 盛睡鹤说到最后一句话时,语气颇有玩味,目光闪烁,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应敦也太蠢了吧?!”盛惟乔没注意到这一幕,脸色难看道,“前年我来岛上时,应姜跟他可没少倾诉他们那些叔公的咄咄逼人!当时不是连初五……” 不远处静静趴在地上合目假寐的初五,听到自己名字,睁开金瞳,极冰冷的扫了她一眼。 盛惟乔不争气的被它看的顿了顿,才小声继续,“连初五都受到波及?那会闹的那么厉害,那些人的旧部,又怎么会对应敦存着好意?他居然宁可相信仇人的手下,也不信任你这个救命恩人——我要是公孙海主,我也要对他失望透顶!” 说到这里,她想起公孙应姜之前说的话,不免顺口问,“我以前听应姜说,当初公孙老海主战死,你救人时,是专门救下她的。那么应敦呢?你当时也是专门救下应敦的?还是因为他离得近,救他最方便?” “算是专门救下他的吧。”盛睡鹤从身旁提出个小酒坛来——酒当然是公孙夙之前派人送到山洞里的——拍开泥封,对着坛口喝了一大口,慢条斯理道,“当时他跟他几个兄弟距离我都差不多,我先救了他。然后等他被救出来后,其他人都已经被砍死了。” “早知今日,你当初真不如救公孙海主的嫡长子呢!”至少那公孙录既嫡又长,必然从落地就被当成公孙氏的继承人栽培,心机城府眼界气度想来怎么都比公孙应敦强。 盛惟乔看着他眼底的阴霾,心中怜悯,叹了口气,“这公孙应敦的心性……实在叫人齿冷!” 人有远近亲疏,盛睡鹤尽管不是她心目中完美的好哥哥,毕竟血缘的关系放在那里,且仔细论起来,两人也没有什么过不去的矛盾。 相比之下,公孙应敦不但只是没血缘的侄子,甚至根本没有相处过,自然谈不上感情。 现在这侄子又有恩将仇报的嫌疑,盛惟乔对他的印象自然是一路狂跌,甚至觉得盛睡鹤当初救下来的若是其他人就好了。 “我救公孙录做什么?”谁知盛睡鹤闻言,却淡淡的笑了笑,眼神淡漠道,“公孙录是我那义父亲自教养大的,跟他亲爹都不亲,更遑论是我这个所谓的小叔叔,其生母不但是公孙氏的当家主母,也是我那义父最得力的部属之女——那位要是活了下来,玳瑁岛如今的第二号人物必然是他不是我,我救他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拎起酒坛又喝了一大口,放下之后,见盛惟乔有些惊愕的看着自己,嘴角笑意愈深,道,“乖囡囡既然听应姜跟你提过公孙录,也应该听她提过她另外那位福薄的义叔吧?” 盛惟乔想起公孙应姜说过盛睡鹤的本性颇有些睚眦必报,这点在她这个亲妹妹跟盛睡鹤的相处过程里,也确实亲身再三领教过,所以不敢承认,担心会坑了公孙应姜,故作惊奇道:“她还有位义叔父吗?公孙老海主很喜欢收义子?” “义父确实挺喜欢他那个义子的。”好在盛睡鹤没有追根问底的意思,只玩味的打量她片刻,又呷了口酒水,方缓声道,“所以为兄送那不识趣的东西永眠海底后,义父尽管为了大局考虑,没有把为兄怎么样,却也打定了主意要卸磨杀驴——而在义父的计划中,下手的不是别人,正是公孙录!” “这是让你成为公孙录的垫脚石?”盛惟乔脸色一变,脱口道,“你在玳瑁岛……我是说你之前那个‘鸦屠’的名号,仿佛很有震慑力的样子。如果公孙录能够杀了你,自然也能踩着你声名大噪,令人不敢小觑!这公孙老海主心狠手辣反而坑了嫡长孙,也不知道去了九泉之下,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公孙老海主要是不对盛睡鹤存了杀心,而且还将他当成长孙立威的牺牲品,兴许两年前盛睡鹤就会努力救下公孙录呢? 但她才这么想的时候,盛睡鹤又喝了一大口酒,笑道:“骗你的,乖囡囡,你还是太嫩,竟没听出来破绽啊!都说了,公孙录一直被为兄那义父带在身边,跟他亲爹都不亲!而为兄那义父当年战死海上,这说明什么?说明公孙录受他牵累,一早落进了重重包围之中,根本没法救!” “……”盛惟乔愤怒的抡起粉拳,但!还没砸下去,忽然感受到一道犀利的目光! 她下意识的望去,却见不远处的初五虽然还保持着卧姿,然而前肢支起,金色的兽瞳里满是煞气:你碰一下试试! 盛惟乔这种千宠万爱里娇养出来的大小姐,会怕它的威胁吗? ——那必须不怕了! 顶着初五严厉的注视,她傲然一笑,下一刻,粉拳毅然落到了盛睡鹤的胸膛上——然后在初五按捺不住要扑上来的瞬间,她迅速抬手,为盛睡鹤理了理衣襟,温柔道:“大晚上的,你冷不冷啊?” 盛睡鹤:“……” 他哭笑不得的对初五摆了摆手,示意黑豹重新卧下去休憩,见盛惟乔愤恨的看着自己,不禁挑眉,“乖囡囡,你这是什么眼神?恐吓你的是五哥,又不是为兄!你不敢违逆五哥的意思,却对为兄横眉冷目的,这是拣软柿子捏吗?” “……”盛惟乔沉默了下,看了看已经闭上眼睛的初五,纤纤玉指骤伸,迅速在他裸露于外的小臂上留下四道色泽鲜明的红痕,末了面无表情道,“没有捏!” 嗯,这是抓。 盛睡鹤放下酒坛,摸了摸下巴,看着她温柔一笑:“乖囡囡,别说为兄不给你机会:三息之内赔礼道歉,为兄就饶了你这回!” 盛惟乔闻言立刻警觉的看向初五。 盛睡鹤被她这动作气笑了:“在岸上那会吃的亏都忘记了是不是?!” 这什么反应,好像他纯粹是人假豹威似的——果然这女孩儿就是不记打,这两年专心学业没怎么收拾她,顿时就把当年抱着自己苦苦求饶的时候忘的一干二净了! 盛睡鹤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巩固下兄长的威严! 于是片刻后,盛惟乔眼泪汪汪的捂着被捏红了的双颊,悲愤道:“你这是恃强凌弱!!!” “弱肉强食是普天下通行的道理!”盛睡鹤好整以暇的摸了摸她脑袋,温柔道,“乖囡囡,你看为兄总是这么宽宏大量,寓教于乐……好啦,这一大锅水可算烧开了,为兄给你提进山洞里,你好好收拾下。” 盛惟乔亦步亦趋的跟着他,哽咽道:“什么寓教于乐啊!根本就只有你一个人开心!!!” “为兄开心就好!”盛睡鹤将热水倒进方才已经洗过的木盆里——这木盆不算大,原本是用来放一些吃食的,毕竟盛睡鹤自幼习武,身体健壮不说,又是男子,他在谷里过夜的时候,无论春夏秋冬,沐浴根本不需要用器皿,都是直接去溪中或者海里。 这会给盛惟乔倒好了水之后,从旁边储藏的格子里取了条新帕子出来给她待会擦身用,就待退出去,“咱们的蜡烛不多,也不知道海上几时能够平息。所以为兄现在就给你点一支,你若觉得害怕,为兄让初五进来……” 盛惟乔立刻打断他:“不用了!!!” 盛睡鹤笑道:“那为兄出去了,你弄好了喊一声,这盆虽然不大,装了水之后,对你们女孩儿家来讲到底沉了点,还是为兄给你倒吧!” “等等!”盛惟乔见他就要转身离开,犹豫了下,到底还是不好意思的问了句,“你……你这儿有多余的衣物么?我能穿的那种。” 盛睡鹤这儿还真有多余的衣物,不过都是两年前的旧衣了。好在中间应该有人拿出去浣洗晾晒过,虽然保存在山洞里多少有些潮意,为了防虫,更是熏足了樟脑的气味,胜在还算干净,盛惟乔纠结半晌,因为实在没有其他选择,也只能接受下来。 半晌后她擦洗毕,更衣时,发现这套衣物虽然是两年前的盛睡鹤所着,但对此刻的自己来说,仍旧大了不止一点。穿戴起来后,不是露了这儿就是露了那儿,一点都不合身。 盛惟乔不禁扶额,花了好半天功夫,才将衣襟掩好。 之后又学着绿锦绿绮她们平常给自己绞帕子的模样,把亵衣以及擦身的帕子这种不适合曝露在盛睡鹤面前的物件在水里搓洗干净,晾到旁边的角落里,才喊他进来倒水。 盛睡鹤倒完水回来,给她铺了被褥,让她先行安置:“为兄领初五去溪中洗一洗,等会就回来。” 盛惟乔正想答应,转念想到他方才之语,顿时忧愁:“方才太阳没下山的时候,咱们忘记把这山谷里搜一搜了!万一幕后真凶派了人藏在暗处,趁你离开之后对我不利怎么办?” 见盛睡鹤目光扫向初五,她顿时炸毛,“不!我才不要初五保护我!它不吃了我就不错了!!!” 盛睡鹤无奈道:“那为兄今儿个又是坐船又是上岛,方才还被乖囡囡你追着跑了老大一截路,一身的汗,又为了救你这个不听话的坏囡囡落了水——这么一番折腾,总不能不沐浴吧?” “那你也打水来山洞里沐浴啊!”盛惟乔对海匪本来就没什么好感,之前还曾落到过韩少主的手里,固然那次绝处逢生有惊无险,但盛惟娆跟沈九娘这俩姐妹的下场,却让她无比的忌讳成为海匪的俘虏。 所以这会想到这种可能后,那是宁可小心翼翼也不想大意之下懊悔莫及,当即上前拉住他手臂纠缠,“我给你在外面守着!” 盛睡鹤啼笑皆非的看着她:“那我还不如打了水在山洞外面沐浴,不然说不定就是被人家瓮中捉鳖了!” “那就这样!”盛惟乔忙道,“我陪你去打水!” 盛睡鹤拗不过她,只好拿木盆打了点水在山洞外草草擦洗了一番——沐浴的事情忍一忍也就过去了,问题是他倒完水之后回山洞跟盛惟乔说了声,让她放心安置,自己则领着初五守在门口,既是戒备,也是避嫌。 这让盛惟乔怪过意不去的,忙从山洞里唯一的一张石榻上站起来,关切道:“我给你抱床褥子吧?到底入了秋,岛上也不比陆地,夜里肯定很冷的。” 结果跟着就发现,山洞里就一床被褥,就是盛睡鹤已经给她铺好的那套! “乖囡囡,你盖着吧,为兄不怕冷。”盛睡鹤见状笑道。“倒是你这娇滴滴的身子骨儿,晚上没被子怎么行?” 盛惟乔自家人知自家事,她一直都是娇生惯养长大的,秋夜里不用被褥睡山洞,想也知道肯定撑不住的。 不过看着盛睡鹤只着单衣盘腿在山洞口坐下,洞口的几挂薜荔根本挡不了什么风,就那么靠着初五,打算将就一晚,实在于心不忍,犹豫了会,道:“要不,让初五守门口,你……你过来咱们一块盖?” 见盛睡鹤似笑非笑的望过来,她腾的红了脸,有些恼羞成怒道,“你不要乱想!!!我就是看你这文文弱弱的样子,怕你冻出个好歹来,回头误了去长安的日子!要知道祖父还指望你连捷三元,给咱们盛家增光添彩呢!本来咱们郡文风不昌,想来你比江南蜀中等地的才子就弱了一筹!要是再来个带病赴试,慢说三元了,万一来个名落孙山,且不说郡中那些爱嚼舌头的人会怎么个幸灾乐祸法,就是祖父肯定也会非常失望的!!!” 她一口气说到这里,喘息了下,见盛睡鹤面上笑意愈深,顿时炸毛,“你笑什么笑?!我这都是怕伤了祖父的心!你以为我是为了你吗?!你那是什么眼神——咱们可是嫡亲兄妹,你想到哪里去了?!堂堂读书人你龌龊不龌龊?!!!” “乖囡囡,为兄只是非常的感慨,乖囡囡你果然长大了,知道心疼为兄了!”盛睡鹤静静听到这里,才笑眯眯道,“这种家有小妹初长成的感觉,为兄很唏嘘哪!乖囡囡可不要误会才是!” 盛惟乔:“……” 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好郁闷!!! 她忍住吐血的冲动,双臂在胸前交叉抱起,把头扭向一边不去看那只让人牙痒痒的盛睡鹤,怒声道,“闭嘴!!!我说了我是心疼祖父,跟你没有半点关系!!!” “好吧,是为了祖父,为兄刻苦攻读也是为了让祖父开心嘛!”盛睡鹤摸着下巴,笑,“那乖囡囡,今晚可就委屈你了?” 第九章 失神 一块盖被子是盛惟乔主动提出来的,但盛睡鹤当真走过来之后,她又有点后悔了,下意识的握紧了拳头,半是紧张半是为了掩饰紧张的奚落道:“你还真是从善如流——我道你至少要意思意思的坚持下呢!” “为兄坚持个什么?”盛睡鹤走到她面前,微微俯身,只点了一只蜡烛的山洞里光线不怎么好,照得近在咫尺的两人面容都有些模糊,唯独双眸明光灼灼,亮如星子,他薄唇微勾,笑的惬意,“照今晚这风的样子,半夜里八成还会下大雨!乖囡囡方才也说了,秋夜寒凉,有盖被子睡榻上的机会,为兄做什么还要死守在山洞门口大晚上的吹冷风?” 他伸手摸了摸盛惟乔的脑袋,慈爱道,“为兄可是有妹妹心疼的人,是吧?” 不出意外的感受到掌心下盛惟乔整个人都因为紧张僵硬的不行,盛睡鹤心头暗笑:以他的体质,这种季节在山洞口吹一晚冷风不过是小事。何况就算扛不住,他也还不至于为此占这妹妹的便宜,所以本来没打算答应盛惟乔的提议的。 但偏偏拒绝的话还没出口,这女孩儿就心急火燎的炸了毛——口是心非的小模样看起来怪好玩的,盛睡鹤顿时心里起了戏弄的念头,爽爽快快的答应了下来。 现在看着盛惟乔呆若木鸡的样子,他眼中笑意更浓,收回在她头顶摩挲的手,俯身拍了拍榻上的被褥,“乖囡囡,你让开点啊!不然为兄怎么上榻?” “……要不被子就给你吧?”盛惟乔心中天人交战,一会儿想着“我们是嫡亲兄妹,此地又无他人在场,非常之时,盖一条被子也是权宜之计,回头出去想来我跟那只盛睡鹤都不会说出去,谁知道?”,一会儿又想着“再是嫡亲兄妹,都这么大了,怎么可以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枉我以前还老拿礼义廉耻教训应姜,难道到自己身上就这么轻轻松松的忘记了吗?!”。 良久,盛睡鹤都打算不逗她走开了,她才下定决心,迅速起身,将被褥一把抱起来给了他,毅然道,“反正我不需要去长安赶考,就算冻着了,等出去之后慢慢将养就是,误不了什么大事!所以被子给你!” 盛睡鹤:“……” 他盯着塞到自己怀里的被子,神情恍惚了一瞬,才复笑道,“乖囡囡,你明明知道自己弱不禁风,还这么为为兄着想,这叫为兄要怎么回报你才好呢?” 盛惟乔坐回石榻,才坐下就差点跳了起来:这石榻好凉! 不过为了让盛睡鹤收下被褥,她忍住了,只暗暗腹诽他愚蠢:“弄什么做睡榻不好,偏偏弄个石榻!这才秋日里,没铺东西就这么冷了,要是冬天,只怕三床被子都压不住寒气吧?!” 努力掩住情绪,她高高扬起下颔,傲慢的冷哼:“回报我就不必了,你好好念书,别辜负了祖父对你的一番期望就好!” 想了想又踹了他一脚,没好气道,“你才弱不禁风呢!我哪一点点像那种成天养后院里足不出户、弱不禁风的女孩儿了?!” “从你踹为兄这么娴熟的动作来看,确实不像!”盛睡鹤盯着自己被她踹脏的白绫绸裤,叹了口气,“好啦,不逗你了,为兄现在还不需要被子,你赶紧铺回去,免得夜里寒气重,你们女孩儿家一旦寒气入体,想祛除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 “反正我又不要去长安!”盛惟乔之前迟疑了好久,拿定主意后却很坚决,一口回绝,“让你盖你就盖!明知道祖父对你多期望,还这么扭扭捏捏的,比我这正经女孩儿还女孩儿,像什么话?!去去去,快去门口,我还指望你今晚给我挡一挡风呢!” 盛睡鹤无语的将被褥扔到榻上,拍了拍她肩:“起来,让开!” “干嘛?!”盛惟乔见状忙道,“被子给你,这个石榻不能给你——我可没本事盘腿坐一晚,山壁那儿我怕有虫子!我也不要靠着初五睡!” 盛睡鹤懒得跟她啰嗦,直接把她强拉起来,挽起袖子,三下五除二,将被褥再次铺好,跟着抓过还想跟他理论“你拿被褥我要石榻”的盛惟乔,一把推到榻上,弯腰给她脱了丝履,把人朝被子里一塞,顺手掖好被角:“好了,乖囡囡,不想为兄点你睡穴逼你睡,就乖乖儿躺着,不许乱动!” 说完屈指一弹,一缕指风灭了烛火,转身回到洞口,盘腿坐下,却就打算这么过一晚了。 盛惟乔被他不容置疑的气势所慑,愣到这会才反应过来,下意识的扭头望去,却见盛睡鹤背对着自己,昏暗中他背影并不分明,然而此时此景,说不出来的叫人心安。 “到底是同父同母的嫡亲哥哥!”她咬住唇,只觉得眼中微微湿润,原本到嘴边的不依不饶统统咽了下去,暗忖,“果然平时再怎么吵闹奚落我,关键时刻终归是护着我的——只是你对我好,我又怎么能自私的不为你考虑?春闱那么重要,你这眼接骨上哪里能挨冻?” 于是半晌后,装睡的盛惟乔揣测盛睡鹤已经睡着了,立刻爬起身,抱起被褥,蹑手蹑脚的走向山洞口,打算给他盖上! 但! 才走了一步,原本趴在盛睡鹤身旁的初五,立刻警觉的爬坐起身,白昼的金瞳在黑夜里望去碧色幽幽,犹如妖鬼,满含煞气的看过来! 盛惟乔:“………” 怎么把这煞星给忘记了?! 她感觉自己抱被褥的手有点抖…… 天啊光顾担心兄长会不会被冻到,现在才醒悟过来,自己会不会被这头豹子吃掉啊啊啊!!! 一人一豹僵持片刻,头皮发麻的盛惟乔实在受不了初五那越来越不友好的视线,尤其这头豹子换了个姿势之后,很有下一刻就扑上来开饭的架势——她哆哆嗦嗦的小声喊:“哥哥?哥哥?” 其实自从盛睡鹤正式入了宗谱,序了年齿之后,盛惟乔该喊他“大哥”的,但一来盛睡鹤进盛家门后过了大半年才序齿,盛惟乔已经有点喊习惯不带排行的“哥哥”了;二来盛睡鹤回去前,盛惟乔喊堂哥盛惟德“大哥”已经喊了十几年,忽然要把这称呼换个人喊,多少有点别扭。 她因为老是跟盛睡鹤闹翻,本来喊这哥哥的次数也不多,是以除非正式场合,她现在喊盛睡鹤,总是以“哥哥”居多——以她在盛家的地位,盛睡鹤本人也没表示有意见,这么个小小的错误,自然也就被众人默契的忽略了。 “怎么了?”好在盛睡鹤似乎睡的浅,盛惟乔声音不高,他却还是一喊就醒,转头看到初五的动作,在它脑袋上拍了拍,示意它重新趴回去,再看盛惟乔坐了起来,温和道,“可是想更衣?为兄陪你出去?” 这山洞之前都是盛睡鹤一个人住,他一介男子,浴盆都没一个,自然也没有更衣之所。不过因为来的次数多,为了保持谷中清洁,在离山洞有段距离的地方,却是做了个简单的茅厕的。 盛睡鹤说陪盛惟乔出去,指的就是去那儿。 “……不!”盛惟乔默默吐了口血,抱着被子坐了一会才道,“哥哥,你冷么?” “不冷,你睡吧!”盛睡鹤明白过来她忽然起身的缘故了,以盛惟乔的目力,自然看不见他嘴角弯了又弯,只觉得他纯粹是在硬撑,越发感动和内疚了——见她一直坐在那里不肯躺下,盛睡鹤心知肚明,思忖了会,摸了摸下巴,起身走过去,伸手捏捏她面颊,笑道,“你看为兄的手是热的,怎么样?为兄确实不冷吧?” 话音才落,盛惟乔忽然抬手,也摸向他面颊,跟着就带着哭腔道:“你脸上这么凉,还说不冷!” 盛睡鹤哭笑不得道:“洞口风吹着,脸上自然凉,不过也就是凉而已,这种情况为兄根本不在乎的!” 然而盛惟乔不相信,她低下头,似乎克制了下情绪,随即起身,哽咽道:“什么都别说了,你睡这儿吧!” 怕他推辞,她紧接着出语要挟,“你要是不听我的,那我今晚也不睡这里,跟你一块去洞口吹冷风!” “不听话了是不是?”但盛睡鹤对她的威胁只是一笑了之,摸了摸她脑袋,温柔道,“乖,你是自己睡,还是为兄帮你入睡?” “你敢这么做,那我以后都不跟你说话了!!!”盛惟乔闻言,沉默片刻,骤然爆发似的高声喊道,“你试试看!!!” 洞口的初五被吓了一跳,警觉的张目望过来! 盛睡鹤朝初五摆了摆手,安抚完黑豹后,他低头注视着昏暗中的女孩儿:山洞里本来就昏暗,今晚月黑风高,洞中在盛惟乔看来甚至是伸手不见五指的,以他的目力,也只能看到隐约的白。 是女孩儿初雪般无暇剔透的肌肤。 但那双星辰般的眸子却清清亮亮的仰望着他,眸子里盛满了清清楚楚的担忧与怒气。 让城府颇深的盛睡鹤,也不禁有片刻失神。 以至于他没有继续采用强压或威胁的手段,而是放缓了语气:“来年春闱,是为兄再三坚持,爹爹才答应的。为兄又怎么会不知轻重的让自己病倒,以至于无法参与?如今这季节,这么点凉意,为兄确确实实撑的住,所以乖囡囡,你不必担心,为兄不是迂腐之人,当真受不了的话,横竖这儿没旁人在,你我兄妹,暂时同盖一被又如何?” 他想了想,又举了个例子,“你忘记前年为兄待你去坟场练胆的事情了?那次为兄还亲自给你更衣呢——为兄是那种因为不好意思折腾自己的人吗?” 这番话有理有据,盛惟乔听罢,沉思片刻,勉勉强强的接受了。 躺回被窝,她探头叮嘱:“你要是觉得受不了,一定摇醒我,我把被子给你!” 盛睡鹤含笑摸了摸她面颊,黑暗掩去了他眼中一抹罕见的柔软,温言道:“乖囡囡,放心吧,为兄才不会跟你客气!” 然而盛惟乔终于不放心的睡了过去后,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被滚滚雷霆以及如注暴雨惊醒,张眼正逢紫电掠空,迅速勾勒出一人一豹的轮廓,那样安稳如山的盘踞在洞口,与垂挂下来的薜荔,一块为她挡住了洞外呼啸而过的狂风骤雨! 第十章 往事(上) 盛惟乔心中顿时升起一股怒火! 这人怎么这样?! 口口声声答应的事情,转头就抛到脑后?! 还是根本就把自己当成小孩子,随口敷衍?! 他到底把不把春闱当回事?! 把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她本能的想爬起来大骂盛睡鹤说话不算话——但想到两人之间巨大的武力差距,她还是生生按捺住了,深吸口气,狠掐了把掌心,酝酿片刻情绪之后,弱弱开口:“哥哥?” “嗯?”原本垂首盘坐的盛睡鹤,立刻转头望过来。 不断划破夜幕的紫电,照出他平静的面容也照出他毫无惺忪之意的双眸——盛惟乔看的心头又酸又涩:是啊,这么大的风雨,这么响的雷霆,连自己这个睡的好好的人都被吵醒了,连被子都没有、还坐在山洞口给她挡风的盛睡鹤又怎么可能睡得着? 忍住眼中的潮湿,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惶恐与无助:“哥哥,你能过来陪我会么?我……我怕打雷!” 盛睡鹤很明显的怔住,片刻后,山洞中的气氛已经有点古怪、盛惟乔在黑暗中的面颊已经红的发烫了,他才轻笑出声:“乖囡囡平时厉害的不行,没想到连下雨打雷都怕?” “……怕打雷的人多着呢!”盛惟乔心情复杂的反击了一句,觉得胸口堵的慌:还不是怕你顶风冒雨的守在门口冻出个三长两短来,为了哄你过来一块盖被子找的理由?! “说的也是,为兄小时候也怕过打雷来着,那时候每次打雷了,为兄都会躲到……”盛睡鹤笑意盈盈的说到这里,忽然顿了顿,没再继续,而是起身让初五换了个位置,到山洞角落去趴着,自己走到石榻畔,撩袍坐下,替盛惟乔掖了掖被角,含笑道,“好啦,为兄在这儿,乖囡囡不怕,睡罢!” 盛惟乔朝里让了让,掀起被角盖到他身上——生怕盛睡鹤不肯要,也是觉得不好意思,她觉得应该赶紧找个话题说几句,好转移注意力,顺口追问:“你以前也怕打雷?多大的时候啊?现在怕不怕了?” “多大的时候?不太记得了,那时候终归还很小吧。”盛睡鹤背对着山洞,面容完全掩在黑暗里,看不清神情,只一双眸子亮若星辰,却没什么温度,语气是与眼神不符的温柔,“现在当然不怕了。” 盛惟乔悄悄伸手拉了拉他手,发现凉的沁骨,试探着朝被窝里拖了拖,见他没反抗,索性把他双手都拽到被子里取暖,口中则继续出言以掩饰紧张:“说起来,你当初到底是怎么被弄到玳瑁岛去的啊?这么多年了,爹娘一点口风都没露……总觉得你们联合起来瞒了我蛮多事情的!” “是瞒了乖囡囡很多事情。”盛睡鹤似乎笑了一下,居然承认了,“而且乖囡囡问了为兄也不会告诉你的——所以别多想了,快睡吧!” 说着动了动手指,似乎想摸摸她面颊,但转念想到自己此刻十指冰凉,怕冻着了盛惟乔,到底没动,只笑道,“为兄已经在这里陪你了,你要再不睡,为兄真要点你睡穴了啊!” 盛惟乔颇为郁闷,道:“那你不许走!哪怕雷雨停了也不许走!明早我醒来要是看见你不在这儿,我可要跟你没完!” “好好好,不走。”盛睡鹤这次笑出了声,没忍住拿冷冰冰的手指刮了刮她鼻尖,含笑道,“还说这两年老是跟在姨母身边长进了不少,结果骨子里还是小孩子,为兄瞧着比前年的时候还稚气点了,嗯?” 盛惟乔打开他手,愤愤道:“你才小孩子!!!” 她的精力跟盛睡鹤是没法比的,即使在盛睡鹤让出来的床褥里睡了大半夜,这会说了几句话,还是觉得困意潮水般涌上来。因为担心盛睡鹤说话不算话,她特意拽了他一点衣角,才昏昏沉沉的进入梦乡。 “首领!”盛惟乔不知道的是,她入睡后未久,公孙喜的身影赫然出现在山洞口——此刻的公孙喜黑衫快靴,装束利落整齐,连一头墨发都束的丝毫不乱,然而半跪在那儿的身影,却散发着浓浓的血腥气,眼神更是冷的不带丝毫人气,语气平淡的禀告,“一切如首领所料……” 只是他话才出口,就见背对着他的盛睡鹤伸出食指,侧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跟着,盛睡鹤开始解开外衫的系带,小心翼翼的将盛惟乔拽住衣角的衣裳留下后,他蹑手蹑脚出了山洞,犹且不放心,冒雨走远了一段路,才站住脚,道:“乖囡才睡着,往后这样的情况细心些,别吵醒了她。” 跟过来的公孙喜默默看了看头顶的电闪雷鸣:“……” 天地良心,他刚才说话的嗓音再大也没这会的雷声大好吗? 若非两人都是内力有成的高手,换个普通人,今晚这样的情形,他在洞口说话,坐在石榻上的人只怕什么都听不见! 这样也能吵着盛惟乔?! 除非那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压根没睡! 看着郑重其事叮嘱自己的首领,公孙喜心里默默心疼了他一会,“十成十又被那大小姐给折腾了!不然方才首领怎么会是陪在那大小姐的榻前,而不是在初五身边?都是盛大老爷这个偏心的老东西,不过是个迟早会嫁出去的外人,居然看的比唯一的男嗣还重!倒要看看这娇气任性的大小姐出阁后,她夫家会不会也这么纵着她!” 转念想到盛惟乔已经十五岁了,三月里还办了笄礼,盛兰辞夫妇今年的重点就是给女儿物色夫婿——忠心耿耿的属下觉得总算看到了曙光:这个讨厌的大小姐在盛家待不了多久了!!! 就不相信她出阁之后,还能经常回娘家折腾自家首领! 想到盛惟乔马上就会滚出盛家、没法再成天跟自家首领争宠,虽然头顶还是乌云密布,雷霆大作,公孙喜却感到说不出来的神清气爽,无比的期待盛惟乔嫁人那天的到来! 盛睡鹤不知他心思,见他没作声,以为这素来忠心的下属是默默记下了自己的嘱咐,也就说正事了:“现在情况怎么样?” “禀首领:公孙海主果然在前来谷口查看情况的半途遇袭,若无首领安排,多半是九死一生之局!”公孙喜闻言忙定了定神,恢复成平时的精干沉稳,沉声说道,“如今岛上都乱成一团,上上下下全在传少海主不满海主重视首领,意图弑父篡位,甚至有人为了夺船出海,冲击码头……未知接下来要怎么办?” 盛睡鹤嘿然道:“码头是重建的乌衣营守着的,有人敢夺船,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做?!” 现在的乌衣营没有首领,名义上的首领仍旧是盛睡鹤——当然知道盛睡鹤此刻身份的人不多——而代替盛睡鹤调教新人的,都是盛睡鹤手把手带出来的骨干。所以虽然他这个首领在盛府专心读了两年书,指挥起公孙氏这张底牌来依然毫不含糊。 此刻公孙喜闻言顿时凛然,将原本就笔挺的脊梁挺的越发挺拔:“冲击码头者都已被乌衣营当场斩杀!” 沉声且迅速的禀告了这么一句后,他有些迟疑的小声补充了句,“但岛上四面环海,虽然那些地方走不了大船,舢板之类的小舟却是可以走的,黑灯瞎火的,咱们人手不足,所以肯定还有些人会逃出去……” “靠舢板?”盛睡鹤抬头看了看头顶的雷云,嗤笑出声,“这种天气,这种时辰,楼船都不敢出海!他们若能靠舢板逃出生天还折腾出动静,这样的气运在身,还会落到如今的地步?!”不过说是这么说,盛睡鹤却还是谨慎的吩咐,“等风浪稍平之后派楼船出去巡视一圈,若有漏网之鱼,一律就地处决,一个不可放过!” 公孙喜应下,犹豫了会,又问:“少海主……?” “到底是大哥的血脉,能保则保吧。”盛睡鹤不在意的摆了摆手,风雨里他面容昳丽依旧,却毫无方才在山洞中盛惟乔面前的温和与纵容,眉宇间尽是一片霜雪般的冰冷,星眸中隐见戾气,平淡道,“不过还是以咱们的人手为重,实在保不住就算了。左右大哥还年轻,绝不了嗣!” 公孙喜再次应下,见他没其他吩咐了,躬了躬身,悄然离去,片刻便消失在夜幕中。 而盛睡鹤返回山洞之后,立刻运起内力,将湿漉漉的袍衫迅速烘干,方慢慢踱步到石榻前——女孩儿因为疲倦,正睡的香甜,但即使如此,拽着他脱下来的外衫的手指,依旧很紧。 他试着拉了一把,居然没拉动,反而让盛惟乔警觉的朝里拽了拽,要醒过来的样子。 盛睡鹤哑然失笑,伸出因为刚刚运转内力,恢复体温的手,在她脑袋上轻轻揉了揉。 这个动作却未曾刺激到盛惟乔,反而朝他掌心蹭了蹭——女孩儿光洁柔嫩的肌肤摩挲过掌心薄茧的触觉,以及她毫无防备下本能的信任,都让盛睡鹤感到心情复杂。 他知道盛惟乔所谓“怕打雷”只是借口,因为多年来刀头舔血的生涯,早就让他养成了浅眠与独居的习惯。 甚至这个山洞最初的出现,不是因为他要陪初五,而是因为,他在岛上的屋子不够安全。为了避免死在睡梦中,才在初五活动的范围里,弄了个临时住处——这里不仅仅有初五做帮手,更可以因地制宜的设置种种陷阱机关,干掉那些层出不穷的敌人或仇人。 后来他羽翼渐丰,不需要再藏身谷中了,才把外面的陷阱机关拆除大半,将这山洞当成闲暇时的落脚点。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哪怕这会跟他同居一室的,是他知根知底的柔弱女流,他其实也本能的存着戒备。 所以方才盛惟乔才被吵醒的时候,呼吸的节奏才变,他察觉到,顿时就醒了过来! 虽然女孩儿后来开声求助时努力表现了害怕,但在盛睡鹤这样经历的人眼里,却是破绽百出——他都不需要察言观色,只听这女孩儿呼吸的变化,就知道她对打雷根本没什么畏惧,扯这么个理由,无非是把自己喊过来一块盖被子罢了。 盛睡鹤一直都知道这个妹妹心软好哄的,只是以往的事情,跟今晚的被褥到底不一样:坦白来讲,以往盛惟乔的善良,大抵是建立在她有一对爱她且能干的父母的基础上,她要做的就是原谅与求情,说的难听点,那些善良的代价,出自盛兰辞夫妇,出自盛老太爷,出自盛家,盛惟乔本人的付出,实际上微乎其微; 但今晚的被褥,却实实在在关系到盛惟乔自己的利益了。 无论是之前打算把被褥完全让给他的坚定,还是此刻找借口与他共享被褥的决断,这女孩儿是真心怕他被冻着。 哪怕代价是她自己挨冻,又或者是违反她一贯认可的礼仪廉耻,冒着名节的风险。 盛睡鹤不期然的想起了几年的那件事——就是他曾经说笑一样讲给盛惟乔听的那对兄妹:懦弱的兄长靠着出卖妹妹苟活,获救后却为了掩藏自己的卑劣逼死了为他牺牲的妹妹…… 这件事情玳瑁岛上其他的人,包括在应他所求放了那对兄妹时提醒过“你会后悔”的公孙夙,恐怕早就忘记了。 毕竟海匪窝里最不缺的就是各种悲剧。 无人知道,这件事情对于盛睡鹤而言,意味着什么。 第十一章 往事(下) 那时候才十二岁的盛睡鹤,堪堪在玳瑁岛站住脚,地位远没有现在这么高。 他为那对兄妹求情是冒了很大的风险的——他是真的希望他们回去之后,做兄长的能照顾妹妹一辈子,不要辜负那女孩儿为他做的牺牲。 当时他以为最惨的结局不过是妹妹受不了岛上的经历,回去之后寻了死。 却没想到那哥哥会那么做——正常人想一想也能明白的道理:那妹妹一早不打算活的,是为了她的兄长苦苦哀求才委身事贼,可见她对她兄长的重视,更在自己性命之上。 如此回到家中后,她又怎么可能出卖兄长? 盛睡鹤后来上岸去杀人时,专门问了那兄长为什么,那兄长说的理由他到现在都记得非常清楚:第一,他怕万一,就算妹妹不出卖他,万一失口说出真相,又被有心人听到之后散播呢?第二,他愧对妹妹。 那时候的盛睡鹤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你既然自知愧对于她,为什么还要将她逼死?!” 那兄长其时已经被折磨的只求速死了,闻言不假思索道:“正因为我愧对她,所以只要她活着,我无论是看到、听到、想到,都会觉得不自在,觉得无地自容。只有她死了,葬了,不会再出现在我面前了,我心里才能够安定下来!” 盛睡鹤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当时的心情,他让公孙夙的人把那兄长凌迟了。 足足三天三夜。 那兄长被绑在桅杆上,因为舌头在起初就被割掉,再怎么痛苦,也只能发出无声的惨呼。 血水顺着桅杆流淌在甲板上,纵横淋漓,海风猎猎都吹不散那股子血腥气,而船畔挤满了闻着腥味来的恶鱼。 十二岁的盛睡鹤就那样搬了个椅子坐在甲板上,定定的看了三天三夜。 那三天三夜里,随行的人都有点心惊肉跳——一则是盛睡鹤期间不饮不食,哪怕嘴唇干裂,水递到他手里也被挥开;二则是他的眼神,看似一点没离开过正被凌迟的人,可大部分情况下,却是放空的。 彼时的小小少年眉眼尚未长开,然而雪肤墨发,星眸剑眉,唇色如血,坐在被凌迟的人棍畔,望去仍旧容颜如画,甚至有种别样的诡异与凄艳的华丽。 所以他涣散的瞳孔空空落落,像是充满了无穷的情绪,又仿佛什么也没有——格外的叫人心悸。 一直到凌迟结束,行刑的人硬着头皮上来请示尸体该怎么办,盛睡鹤才仿佛大梦初醒一样,倦怠的吩咐了句:“丢海里喂鱼!” 尔后踉跄回舱,足足睡了两日才缓过来。 那次回到玳瑁岛后,公孙夙很是关切的询问了一番——盛睡鹤想方设法的搪塞过去了——其实也不能算是他搪塞过去,公孙夙是看出来他在敷衍自己的,但公孙夙也知道,这义弟年纪虽小,却极为固执。 他不想说的事情,无论威逼利诱还是示好怀柔都没用。 譬如说他的来历,他五岁之前的记忆。 之后盛睡鹤被公孙老海主丢进乌衣营——那种极端的环境里,他根本无暇去缅怀过往。 如此数年的血与火的磨砺下来,迅速成长的盛睡鹤,已经可以用很平静的态度,去面对曾经无法接受的事情了。 这也是当初跟盛惟乔聊天时,他随口就说出那对兄妹的故事的缘故。 ——最难过最在乎最刻骨铭心的事情,其实都是说不出来的。 此刻由盛惟乔的举动,想到那对兄妹,盛睡鹤却并不觉得暖心,这倒不是他还耿耿于怀这段往事——而是勾起了他早年的回忆,那些回忆曾经有多懵懂,知事后就有多残忍。 以至于他出神片刻之后,惊讶的发现自己竟不自觉的扼上了盛惟乔的咽喉,虽然没有用力,却也将要害牢牢桎梏住,只须劲力轻轻一吐,就能让这女孩儿从此长眠不醒! 盛睡鹤迅速收回手,紧张的观察了会盛惟乔,确认她一直睡的很沉,根本没发现自己的动作后,才如释重负的吐了口气,只着单衣的背上,密密的渗出了一层冷汗! 他用力闭了闭眼,努力压下胸中近乎激荡的戾气。 但把情绪从往日的回忆里抽离之后,盛睡鹤低头注视着埋头在被褥中安睡的盛惟乔,眼神渐渐戒备:只是一床被褥而已,却引的自己如此心神不宁…… 长此以往,这女孩儿对自己的影响…… “应该不关这乖囡囡的事情,是我在盛家这两年过的太悠闲了点,以至于心志都在不知不觉中软弱下来了。”盛睡鹤凝目良久,慢慢的转开视线,暗忖,“所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古人真是诚不我欺!” 从被公孙夙救起的落魄孩童,到威震海上令敌人闻之色变的“鸦屠”,再到现在南风郡三大势家之一盛家的准继承人——在常人眼里这样的成就已经有些传奇了,但在盛睡鹤的计划中,眼下不过是刚刚起步罢了。 他还有无数云诡波谲甚至血雨腥风的未来。 眼下这点温情虽然误打误撞触及了他一直以来的心事,但也只是触动一下罢了。 盛睡鹤很快就恢复了一贯的冷静,不轻不重的扯了扯盛惟乔散在被外的一缕长发,轻笑出声,“难怪你爹当初要想方设法的把我骗去盛家……他是笃定你能讨我喜欢么?天真软糯的小妹妹?” 盛惟乔睡的很沉,虽然察觉到头发被扯住,但拉了几下,盛睡鹤放开后,她也就松了手,继续睡了。 次日早上,她醒来后,一眼看到盘腿坐在榻头的盛睡鹤。 他似乎醒了有一会了,低头看过来的目光十分清明,对望之下,嘴角迅速弯起:“乖囡囡,为兄是不是很守承诺?” “雨还没停呢?”盛惟乔眼中满是笑意,面上却写满了“我才不要夸你”,努力板起脸,一本正经的问,“这样今儿个会有船来吗?” 盛睡鹤似笑非笑的捏了捏她鼻尖:“不好说,得去海边看看。为兄待会给你弄了早饭就去……你去吗?” 盛惟乔忙道:“当然去!” 这种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她可不敢落单——不说落到天知道藏那的海匪手里了,就她这娇娇弱弱,随便哪个角落蹦条蜈蚣出来,也足以吓的她花容失色了。 实际上要不是前年来玳瑁岛的途中听许连山他们提到过盛睡鹤的武力,知道有这哥哥在,自己的安全还是有一定保障的,她这会估计愁的饭都吃不下。 “乖囡囡,梳子在那边的石台上。”兄妹俩起身后,盛睡鹤就忙开了,先是烧水给自家娇生惯养的妹妹梳洗以及饮用,跟着还得出去找食物——初五跟他都是捕猎的好手,然而盛惟乔对着一大早的烤肉流露出食难下咽的表情后,他只能再领着初五去门口的小溪里摸了两条鱼,给她专门熬了罐鱼汤,还撒了把野葱,做的香气扑鼻了,这妹妹总算舒展了眉宇。 盛惟乔捧着粗陶大碗小口喝汤的时候,盛睡鹤就着直接从外面舀来的泉水吃早就凉透的烤肉,偶尔抬头看到女孩儿一头青丝松松散散的披在脑后,差点就要拖到地上去了,随口提醒,“还有铜镜,反扣在那儿呢,虽然照的不是很清楚,倒也还能用。” 他一个人住这里的时候虽然没这乖囡囡讲究,但基本的仪容整洁还是会保持的。 “我刚才看到了。”谁知盛惟乔喝了口汤,露出苦闷之色,“但我不会梳头,有东西也没用啊!” 盛睡鹤:“……” 枉他自认已经很用心的在服侍这位掌上明珠了,合着还是做的不够? 叹了口气,将剩下的一点烤肉全部递给初五,盛睡鹤从旁抽了条旧帕子擦了擦手,起身去拿梳子跟铜镜,“为兄试试!” 他倒不是看不得盛惟乔披头散发的样子,问题是这女孩儿一头乌发长及膝后,这会坐在石凳上,都快着地了,若不设法绾起来,等会去海滩那边,路上枝枝叶叶的,怕是会一路勾过去。 “我要随云髻!”打小被伺候惯了的盛惟乔,立刻非常配合的坐直了身体,方便他为自己梳理长发,放下粗陶大碗,不忘记提出要求,“珠花跟簪子搁石榻上呢,那朵珊瑚珠攒的珠花插在左边,哥哥别忘记了啊——之前应姜她们都说插在左边比在右边好看!” 盛睡鹤沉默的去拿了珠花跟簪子,然后沉默的给她梳发,最后沉默的……给她编了两条油光水滑的麻花辫,将珠花跟簪子比划了半天,最后无能为力的叹口气:“乖囡囡,要不……咱们就将就下,今儿个不戴珠花了?” ——虽然他自己梳洗穿戴向来利索,也很喜欢看这女孩儿梳双螺髻的模样,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替女孩儿家梳发的手艺能跟绿锦、绿绮比…… 就是编麻花辫,还是早年在船上学绳结时顺带会的! 看着盛惟乔打量几眼铜镜后,迅速垮下来的脸色,他莫名的有点愧疚,安慰道:“反正咱们乖囡囡长的好看,就算不梳随云髻也是个美人儿,对不对?” 这话说出来之后,他立刻又觉得不对:老子又不是这女孩儿的佣人!!! 从昨晚到现在,可以说这女孩儿醒着的时候,他一直都在兼任下仆、侍卫、厨子以及兄长等数职好吗?! 做哥哥的做到他这份上完全不需要亏心了好不好?! 现在只是不会梳什么随云髻而已,为什么就要觉得愧疚?! 他又不是专门伺候这女孩儿梳妆的! 该愧疚的是这个什么都不会,连他烧水的时候帮忙添柴都不行的乖囡囡才对! 果然这掌上明珠被一群人伺候惯了,举手不动看身边人做牛做马的理所当然太甚,竟不知不觉把他给影响了吗?! 想到这里,盛睡鹤把脸一板,干咳一声,“反正为兄就会梳这一个!” 小孩子就是不能太惯! 想想前年在坟场那会,这乖囡囡抱着他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求饶的时候,别说给她梳俩麻花辫了,就是把她这头长发拎起来在脖子上绕两圈,这乖囡囡敢有意见?! 盛惟乔不知道他的心思,对着铜镜左看右看,越看越沮丧——盛兰辞夫妇就她一个女儿,千宠万爱之余,对于打扮女儿从来也是不遗余力,所以女孩儿的衣裙首饰向来十分可观,也养就了爱漂亮的秉性。 她这个年纪,又不是生来清淡出尘的性子,自然是不会欣赏寡淡素净的美的,终归还是喜欢明艳鲜丽的妆饰。 这会铜镜里固然粉面桃腮雪肤乌发,诚然如盛睡鹤所言是个美人儿,但美人身上穿着盛睡鹤两年前的旧衣,盛睡鹤的衣袍以玄色居多,这身也不例外,梳着朴实无华的麻花辫,连红头绳都没有一根——盛睡鹤找了两条旧衣带给她系的——盛惟乔看的简直是悲从中来,特别不开心的把铜镜倒扣到石桌上,以求眼不见为净。 不过为了照顾盛睡鹤的心情,女孩儿还是有气无力的说了句:“没什么……反正咱们马上就回去了,哥哥往后多学学就好!” 盛睡鹤直接被气笑了:多学学?你还使唤老子使唤上瘾了啊?! 他懒得接这话,拍了拍女孩儿的脑袋:“乖,去把斗笠戴起来,咱们现在去看看海上的风浪情况如何,若今儿个还没人来接,咱们得做好再过一晚的准备!” 第十二章 无语凝噎的盛睡鹤 盛惟乔虽然前年就来过一次这山谷,但当时因为徐抱墨偷藏海瓜子的事情,弄的十分尴尬,以至于公孙应敦许诺的野味都没能吃上,一行人就撇下初五匆匆回去了。 所以从山洞到海滩的路,她还是第一次走。 “是不是走错了?这里根本没路啊!”以至于她走了一段,第三次扶正被路旁枝叶打歪的斗笠,特别怀疑的问盛睡鹤,“是不是你太久没回来,记差了?” 盛睡鹤低头看她,盛惟乔在同龄女孩儿里不算矮,但跟已经比盛兰辞高出半个头的他比起来,就显得娇小玲珑了。 这会穿的又是他两年前的旧衣,极宽大极不合身,尽管系了好几层带子,袖摆仍旧显得空空荡荡的。 因为山洞里没有雨伞,盛睡鹤好不容易才找出两顶斗笠,这斗笠对他来说刚刚好,戴在盛惟乔头上却跟顶着把伞似的了——这会盛惟乔一手掩着多余的衣裾,一手扶住了斗笠的边沿,过于宽敞的袖子从她手臂上滑落,被迎面而来的海风鼓满,一路退到肩头,露出一截白生生的藕臂来,在阴沉沉的天色下,莹润生辉。 “这谷里向来就没什么人来,当年的一条小路,还是为兄自己开的,现在两年过去了,当然是看不出来了。”盛睡鹤见她光顾着不让斗笠被四周草木打下去以及质问是否走错,根本没注意到快要走光的处境,嘴角不禁扯了扯,伸手替她把袖子拉下来,“你等一会,为兄替你把路再开出来。” 他昨天两手空空领着盛惟乔来谷里的,现在唯一的武器,也就是从不离身的匕首。 虽然这柄匕首在盛睡鹤手里运转自如,可谓是如指臂使,沿途砍枝断叶都显得轻描淡写游刃有余,毕竟太短了,偶尔遇见枝叶特别繁茂的路段,兄妹俩都要停下来等会,盛睡鹤才能将障碍全部清除。 如此总算从树林里钻出来,看到面前一片开阔的沙滩地以及远处汹涌澎湃的海面后,盛惟乔都没空失望这情况今天多半又没船来接了,遗憾道:“可惜徐抱墨那柄软剑不是常见之物,不然哥哥你现在要是也有一把,方才咱们可要轻松多了!” “说到咱们那位徐世兄。”盛睡鹤从袖子里取出一方旧帕子来,慢条斯理的擦拭着匕首上沾到的草木汁液,含笑问,“这两年徐家差不多每个月都要遣人上门求情,妹妹现在终于主动提起他来,可是觉得气出的差不多了?” “早先哥哥帮我揍了他一顿的时候,就已经出了气了啊!”盛惟乔摊了摊手,“之前也不是故意不想提他的,只不过看爹娘不想提他,怕说了惹爹娘担心,所以才故意不讲他而已——说起来哥哥这次去长安,若是考的好,没准天子也会赐你一柄差不多的软剑呢?那软剑可好用了!” 盛睡鹤笑眯眯道:“乖囡囡这么喜欢那柄剑,依为兄说你不如索性就答应徐家之请,嫁过去做世子妇算了!如此徐抱墨的东西也就是你的,苍梧郡离南风郡那么近,只要你回去透个口风,还怕徐家不立刻遣人星夜飞驰把剑送来给你?” “我才不要他的呢!”盛惟乔闻言,眉毛顿时一皱,哼道,“那人秉性跟咱们二叔半斤对八两,天底下又不是没有好男儿了,我做什么要嫁给他这样的?!” 想了想又坚定的补充了句,“天底下就算只他一个男儿,我宁可一辈子不嫁人也不要跟他那样的人过!” 盛睡鹤忽然觉得心情不错,笑眯眯的捏了捏她面颊,道:“乖囡囡不愧是为兄的妹妹,果然有志气!” “哥哥你看这个海,今儿个会有船只来接咱们不啊?”盛惟乔对徐抱墨这个人早就没什么兴趣了,哪怕徐老侯爷至今都在孜孜不倦的推荐他这个独孙,所以很快就转移了注意力,望着面前可称波澜壮阔的海面,忧愁道,“我怎么瞧着有点悬?” 盛睡鹤随随便便的看了几眼海面,“嗯”了一声:“这情况大船出海都危险,就跟前这海滩,只能舢板上来。大哥那边就算有胆子派船来,也没胆子让你上去……今儿是肯定不会有人来接了,咱们回去收拾收拾,预备再过一晚吧!” “可是公孙海主,我是说哥哥你那大哥怎么办?”盛惟乔闻言,迟疑了下,但还是道,“咱们昨儿个就猜他多半是被绊住手脚才没能及时派船来接的,这一晚上都过去了,也不知道那边现在是碍着天气没能来接呢,还是就算天气好也接不了?” “咱们现在受困谷中,就算知道什么坏消息,也是无能为力,所以就当他一切都好,碍着天气才没能来接吧!”盛睡鹤目光微闪,笑道,“毕竟乖囡囡,现在到了午饭的饭点了,咱们的午饭还在到处跑呢!” 他这么浑不在意的态度,顿时让盛惟乔起了疑心:“你是不是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该不会你早就知道谷口的陷阱,也知道这两日的天气,故意把我骗进来跟你一块的吧?” 这么说时,盛惟乔目光紧紧的盯住了他脸上的表情,不肯遗漏丝毫。 但盛睡鹤连眉毛都不动一下,坦然自若道:“乖囡囡,你这话说的,仿佛为兄对你存着什么坏心思一样——你扪心自问,为兄是这样的人?” 盛惟乔想想昨晚这人好说歹说都不肯要被褥,哪怕自己主动提出一块盖他也是推辞掉的,要不是自己找了个怕打雷的借口,这人今早多半就要被冻病了……这情况要说他对自己居心不良实在没说服力。 不过心念转了转,还是怀疑:“你故意骗我进谷来也未必是对我存着什么心思啊,也许是其他目的呢?” 盛睡鹤心说你总算猜到了,面上却依旧一派波澜不惊,微笑:“噢,是什么目的?乖囡囡快说与为兄听听!” “我要猜的出来还问你?”盛惟乔没好气的打了他一下,“是不是啊?你们好过分,这个也瞒着我,那个也不让我知道——莫非都觉得我是女孩儿是外人,所以要紧事情半个字儿也不跟我透?!亏你们平时还好意思口口声声说疼我!” 盛睡鹤看着她气的双颊生晕的模样,摸了会下巴,笑:“不不不,乖囡囡,之所以瞒着你,不是因为你是女孩儿,毕竟无论爹娘还是为兄,都不是重男轻女的人,是吧?” 他嘴角上扬,笑的促狭,“之所以许多事情不跟你说,主要是因为你太好套话了!尤其是在姨母之类的人面前!然后这些事情,我们不在意你知道,却不想让姨母之类的人知道,那也只能索性不告诉你了!” 盛惟乔顿时觉得自己被小觑了,她怒道:“我是那种容易被套话的人吗?!” 然后她慢半拍的想到两年前荷花宴上,宣于冯氏轻描淡写的就从她嘴里问出了盛兰辞给盛睡鹤身世编的那个故事;以及不久前宣于冯氏再次无心的从她嘴里问出了坟场练胆的详细经过——可怜她挣扎到最后,也就瞒住了盛睡鹤给她更衣这一节而已! 默默咽了口血,盛惟乔不甘心道,“那也是因为那些事情我觉得告诉姨母也没什么!如果真的是不能外传的消息,哪怕是姨母问,我肯定也是不会说的!” “这么说乖囡囡认为自己可以保守秘密了?”盛睡鹤笑吟吟,“如果是这样的话……” 看他露出沉吟之色,盛惟乔顿时眼睛一亮,以为这兄长被自己打动,终于打算向自己透露内情了——她下意识的摆出最乖巧最讨喜的表情——然后就听这兄长,噢不,这只盛睡鹤用得意的语气道,“为兄也是很能保守秘密的啊!所以乖囡囡,为兄同样半个字儿都不会告诉你的!” 盛惟乔:“……” 要不是现在离了这只盛睡鹤,她一个人在这谷里根本没法过,她好想扑上去掐死他!!! “等过两天咱们回去之后,乖囡囡就会知道了!”盛睡鹤看出她的愤怒,没什么诚意的安慰,“早晚的事情,乖囡囡何必心急呢是吧?” “这么说你承认你早就料到咱们要在这谷里过上几日了?!”盛惟乔气的一把揪住他衣襟,怒道,“那你为什么还不让我带丫鬟?!害的我连个伺候梳头的人都没有!!!” 盛睡鹤用无语凝噎的表情看了她片刻,幽幽道:“这话说的仿佛你这两条辫子是你自己编的一样?” 又道,“你那两丫鬟平时一直跟着你吃香喝辣,说是丫鬟,也是个看到只蟑螂都要尖叫的娇气性儿,这样的累赘为兄有你一个还不够?” “你才是累赘!!”盛惟乔气的直跺脚,抓住他衣襟的手使劲摇了摇,才咬牙切齿道,“你在这谷里都不知道住了多少年了,对这里当然熟悉了!我跟绿锦、绿绮她们才第几次来?到现在连这谷都没转遍哪没你如鱼得水有什么好奇怪的?!要是到了我们熟悉而你不熟悉的地方,你看看你自己累赘不累赘!?” 盛睡鹤悠然笑道:“这还真是未必——毕竟为兄会的东西那么多!” 然后他衣襟就被放开,手被拉起来,塞了一满把的珠花发簪步摇耳坠子小插梳绞丝镯子等等,盛惟乔冷笑:“朝云近香髻、十字髻、灵蛇髻、随云髻、双螺髻、垂髫分绍髻、堕马髻、百合髻、垂挂髻、回心髻……绿锦跟绿绮随便哪个,有你手里这点东西,半个时辰之内,以上随便哪种发式都能给我梳出来!我对你要求不高:今儿个天黑之前,你随便梳成哪个,我就承认我跟我的丫鬟是累赘,不然,你就给我乖乖儿把‘累赘’两个字收回去!!!” 盛睡鹤盯着手里一堆零碎小东西凝视片刻片刻,抬头朝她勾唇一笑,毅然道:“其实为兄才是累赘!” “……哼!”盛惟乔见他认错迅速,脸色才缓和了点,把珠花什么的收走,不忘再奚落几句,“说的那么厉害,还不是连最简单的双螺髻都不会梳!” 老子又不是你丫鬟,学什么双螺髻?! 盛睡鹤心中腹诽,倒是你梳双螺髻的时候,老子特别想再给你画上胡须写上王字——嗯,上次忘记了,应该把鼻尖也涂黑的! 他想象了下盛惟乔梳着双螺髻、脸上被画了胡须、额上写王字,鼻尖还被涂成个小黑点,嘴角不禁弯了又弯,心情特别好的决定不说出来激怒这女孩儿了。 然而盛惟乔的抱怨还没结束:“你就算不让我带伺候的人进来,东西呢?为什么东西也不备整齐点?!其他不说,多余的被褥啊我的换洗衣裙啊妆台啊茶具这些总要带吧?!现在这情况根本就没法过好不好?!” “乖囡囡,为兄要是把山洞里都塞满了你现在想要的东西,让你在这里过的舒舒服服快快乐乐,简直跟在家里一样!”盛睡鹤叹了口气,伸指弹了弹他的斗笠,温柔道,“你说在谷口设陷阱的人就算是头猪,他会不会从那些东西一件件朝谷里送的时候,就猜出为兄已经对他做的手脚了如指掌?” 盛惟乔怔了怔,不禁悲从中来,摸着垂在胸前的两条麻花辫,眼泪汪汪:“也就是说我接下来都只能这么蓬头垢面的过?!你到底想在谷里待多久啊你——有什么事情你不能跟爹爹商议,让爹爹出马帮你解决掉,非要拉上我陪你受苦!而且你就算不能多送东西过来做准备,至少学着梳个双螺髻什么吧?!你什么都不做,你好意思吗?!” 盛睡鹤久久的看着她,半晌,使劲捏了她面颊一把,叹道:“是谁从进谷以来,对为兄不是打就是骂,然后还要为兄服侍的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末了连睡觉怕打雷都要为兄陪——现在居然还说为兄什么都不做!昨晚的烤肉、早上的鱼汤看来都喂了五哥是不是?!” 他痛心疾首的唏嘘,“乖囡囡,这么不要脸的话,你居然说的如此理直气壮——为兄必须从现在起重新喊你坏囡囡啊!!” 第十三章 盛睡鹤:小!祖!宗! 这天兄妹俩的午饭是过了饭点才吃上的,倒不是海滩这边没什么吃食,实际上这儿因为人来的少,浅海里鱼虾贝类都很丰富。 但因为盛睡鹤哄盛惟乔不生气花了老长时间,最后开始做午饭的时候就很晚了。 这还是因为他对这山谷里里外外都非常熟悉,不需要花时间去找,就知道附近的礁石群里有避雨的地方可以生火。 不然为了身娇体弱、让人没办法放心给她吃生食的盛惟乔,说不得他们还得走回山洞才能用饭。 在一块巨大内凹的礁石下升起篝火后,盛睡鹤边用刚刚摸上来的大贝壳烧着水,边拿匕首迅速处理一块捞的鱼虾等食材,不忘叮嘱初五:“你去那边看看有大点的鱼么?有的话看能不能抓到?能抓就抓两条,晚上回去炖上,省的待会还要专门准备晚饭。” 初五甩了甩尾巴,刚刚爬起身,就听见“哐啷”一声——盛睡鹤不及抬头,听声辩位脸色就是一变,顾不得手里刚刚掐了脑袋的海虾,靴底瞬间发力将礁石下松散的沙地踩出一个足可没踝的深坑,整个人电光火石般掠出,一把将盛惟乔搂进怀里,按在沙地上打了两个滚,才单臂支地的撑起上半身,冷着脸问:“烫到没有?” ……两人的不远处,用来充作锅子的大贝壳,整个从篝火上翻了下来,里头刚开的水洒了一地,最近的溅痕,就在盛睡鹤此刻按在地上的手掌下。 盛惟乔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的整个都懵了! 男子居高临下,俯瞰下来的目光由于毫无笑意而显得格外冰冷,甚至可以说是咄咄逼人——方才下海摸鱼虾贝类时,盛睡鹤自不可能衣冠整齐的入水,碍于盛惟乔在侧,他只脱了上衣,此刻中衣跟外衫都还挂在火边烤着——近在咫尺的胸膛袒露无遗,累累伤痕与坚实如铁的肌肤触感,交织成巨大的压迫感,让被强按在沙滩上的盛惟乔感到头晕目眩,良久,才哑声道:“没……没事!” “你去动那贝壳做什么?”盛睡鹤冷冰冰的看了她片刻,才慢条斯理的从她身上爬起来,淡淡问,“没看见水开了?” 盛惟乔还有点回不过神来,拉住他伸过来的手起身后,眼中兀自有着茫然,被牵着朝礁石下走了两步,才哽咽道:“我看你在忙,想帮忙……” 女孩儿眼里蓄满了泪水,不住打转,心里则蓄满了委屈:方才盛睡鹤说她是累赘,她虽然不肯承认,而且立刻反击,但心里还是很介意的。 其实她并没有故意使唤盛睡鹤的意思,只不过打小被照顾惯了,根本没有主动打下手的概念。 经盛睡鹤提醒后,盛惟乔嘴上不说,心里却决定不能再把这些琐事全部推给兄长,自己纹丝不动——然后她刚刚动手准备帮忙,也不知道怎的,竟就帮了倒忙不说,要不是盛睡鹤反应快,她这会多半被那一贝壳滚水翻了个结实,届时后果简直是不堪设想! “……为兄一点都不忙!”盛睡鹤弄清楚经过,默默咽了口血,温言细语的哄这妹妹坐了,重新拿贝壳去溪中盛水回来煮,完了见这妹妹情绪低落,少不得还要继续安慰几句——这一安慰就安慰到他们用完了迟到的午饭。 动身回到山洞之后,见女孩儿还是郁郁寡欢,盛睡鹤不禁扶额,思前想后,趁她不注意,专门冒雨出去摘了几个味道酸酸甜甜的野果,又挖了把地栗,洗干净后送到盛惟乔面前,柔声道,“乖囡囡自来娇生惯养,不会做事是很正常的。为兄却是打小就自己照顾自己——就好像为兄会打猎却不会给乖囡囡梳头一样,乖囡囡会的为兄也不一定会。所以乖囡囡何必还要不高兴?吃几个果子,笑一笑,嗯?” 他以为盛惟乔这两年虽然长进了不少,但毕竟没有真正经受过世间的熬炼,到底不脱小孩子脾气,小孩子嘛,不高兴了,给把糖,或者什么好吃的,吃完也就开心了! 结果盛惟乔定定看了会他手里的果子,片刻后,非但没有高高兴兴的接过去开吃,反而“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盛睡鹤:“……” 这又是怎么了?! “你……你方才……你方才说的没错!”索性盛惟乔哭了半晌,不必他问就自顾自的说起缘故来,“我就是个累赘——我既不会打猎也不会做饭,我连果子都找不到!什么都要你做,甚至你还要专门出去给我摘果子……呜呜呜……我从来没觉得自己这样没用过……我觉得好难过……呜……” 盛睡鹤嘴唇动了动,到底把那句“实际上乖囡囡你一直都是这么没用,只不过以前没落到眼下这样的处境而已”咽了回去,毕竟这女孩儿已经哭开了,他要再这么雪上加霜一把,等会天知道要哄到什么时候? “乖囡囡,你这么伤心,是打算在这谷里过一辈子不成?”酝酿了下情绪,盛睡鹤一脸温柔疼爱道,“否则的话,你有什么好难过的?毕竟你之前过的日子,需要你会打猎会做饭会摘果子吗?咱们只是暂时在这里落脚而已,又不是从此住下不走了,是不是?” “可是这两天我们要住这里啊!”盛惟乔边哭边道,“什么事情都你做,那我呢?我就一直坐享其成吗?!” 盛睡鹤柔声道:“乖囡囡,你这么说,可是跟为兄见外了!做哥哥的照顾妹妹,这不是应该的吗?就好像以前在家里的时候,你一直都很照顾妩妹妹,是吧?” “我照顾她大抵也就是吩咐底下人,自己都不怎么动手的!”盛惟乔继续哭,“可现在咱们身边一个下人都没有,什么都要亲力亲为,这样我也帮不上忙,我……” 她哭的越发厉害了——以至于盛睡鹤不得不给她抚背顺气,端茶递水,免得这娇滴滴的妹妹哭的背过气去:“乖囡囡有这份心,为兄就很高兴了。但乖囡囡你也看到了,为兄一个人做这些事情,可以说是轻轻松松毫无压力!这样乖囡囡为什么不坐享其成呢?毕竟你可是有哥哥的人!” 盛惟乔抹着泪,红着眼圈,看着他,没有感动,反而悲愤道:“哥哥又怎么样?!哥哥就不嫌弃我累赘了吗?!哥哥就理所当然要给我做牛做马吗?!” 她边说边挽袖子,哽咽道,“我才不是那种为了吃口现成的死皮赖脸的人——接下来不管是什么事,我都要帮忙啊!不然我就不吃饭!” “……”盛睡鹤想了想方才她的帮忙:刚刚烧好的水没了,得重新烧,好不容易找到的干柴被浇湿了好几根,以至于后来不够用,不得不中途跑去找;谢天谢地的是自己反应迅速没教这乖囡囡烫着伤着,不然这次的事情根本无法收场不说,他多年的计划只怕都要毁于一旦! 然后就是,因为这场“帮忙”,他……他到现在都在哄这小祖宗! 这可真是祖宗! 谁能比她更祖宗?! 这样的祖宗,你能让她干活?! “乖囡囡,你不能这么做!”盛睡鹤沉默片刻,抬头时已经换了一副凝重的表情,用平生最真挚的目光注视着还在继续哭的女孩儿,温柔道,“因为为兄最喜欢打猎做饭摘果子、铺床叠被烧洗澡水了!你这么可以跟为兄抢差使呢?” “你骗人!!!”盛惟乔闻言,更生气了,使劲跺脚,喊道,“你在盛府这两年,我从来没听说过你有这样的爱好!你就是想糊弄我!你就是嫌我不会做事!是不是?!!” 盛睡鹤叹了口气,伸指替她揩了揩面上的泪痕,正色道:“为兄说的是真的——毕竟乖囡囡也知道,为兄流落在外多年,一直都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只有五哥作伴!所以为兄心里其实非常的寂寞,一直想着如果有个妹妹的话,为兄一定要天天陪着她,时刻把她照顾的无微不至!所以这次能够跟乖囡囡一块在这谷里待几日,虽然是有其他缘故,但也算是圆了为兄多年来的期盼!乖囡囡,你忍心不成全为兄吗?!” “你这两年把我照顾的无微不至?”盛惟乔猛然抬起头,一脸“你怎么可以这么无耻”的看着他,“往事我都不提了,你连双螺髻都不会梳也好意思讲这样的话?!” 在这只盛睡鹤的心目中,自己是有多蠢? 她下意识的看了眼角落里的初五,非常怀疑盛睡鹤认为自己还没有初五聪明,所以才有可能相信他这番说辞! “这是因为为兄流落岛上,你也知道这里是海匪窝,尔虞我诈、勾心斗角都是常有的事情。”盛睡鹤面露唏嘘之色,温言道,“所以为兄已经养成了口是心非的习惯——你别看为兄平时老爱气你,其实这都是因为为兄喜欢你呀!不然你看咱们也不是没有其他妹妹,为兄做什么对着她们话都懒得多讲一句?” 盛惟乔闻言总算止了泪,目光逡巡在他面上,片刻后,才狐疑道:“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盛睡鹤心中无比后悔自己方才为什么要说这女孩儿累赘——相比她想挽袖子帮忙的勤快,她乖乖巧巧安安分分当个纯粹的累赘的时候简直不要太可爱! ——果然这两年在盛府过的太顺风顺水以至于大意了! 怎么就忘记当年这妹妹当年听信盛兰辞之言,以为自己是个渴望父爱的小可怜时,亲自下厨给自己炖补汤的恐怖? 这妹妹对自己不好不可怕,因为她折腾人的本事来来回回就那么几手,他闭着眼睛都能接下来,可怕的就是她想对自己好啊! 不管是给自己熬汤喝,还是想给自己打下手——总之出发点越美好,结局坑自己坑的越狠! 盛睡鹤一边在心里暗暗记下往后绝对要把这小祖宗服侍好,万万不能让她想不开的想亲力亲为,一边继续和蔼的哄她,“毕竟为兄可是你同父同母的嫡亲哥哥,为兄统共就你一个妹妹,你说为兄不疼你疼谁,是不是?” 盛惟乔犹豫了一会,这期间盛睡鹤真的是捏了把汗——索性她似乎相信了,点头道:“那好吧!那我接下来……就不帮你忙了?” “绝对不用!”盛睡鹤长松口气,发自肺腑道,“乖囡囡,你只要在旁边看着就是,你可是有嫡亲哥哥的人,有为兄在这里,哪有让你亲自动手的道理?!”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话音才落,刚刚还一脸“我是个废物我好累赘我不想活了”的盛惟乔,忽然一扫生无可恋,笑的狡黠又恣意,跟只才偷了嘴的小狐狸似的,杏子眼里漾起粼粼波光,顾盼之间华光溢彩,说不出来的娇俏灵动,“那我就在旁边吃果子看热闹坐享其成了——来来来,告诉本小姐,你以后还敢不敢说本小姐累赘了?” 盛睡鹤沉默片刻,心平气和的问:“你方才是故意打翻那贝壳的?” “怎么可能?”盛惟乔放下刚刚咬了一口的果子,失笑的看着他,“那水都快开了,我怎么会傻到冒这样的险?那是真的失手,没弄好。不过后来看你居然不住的哄我,就顺便逗逗你啦……你这是什么脸色?你也不想想你跟爹娘瞒了我那么多事情,还瞒了我这么多年!我有跟你这样摆脸色吗?!现在不过稍微戏弄了你一会而已,你就……” 她理直气壮的说到一半,忽然手上一空,却见盛睡鹤面无表情的夺下她手里的果子,又将她面前还没吃的野果、地栗全部扔到了初五面前:“五哥,你吃!” 盛惟乔顿时眼泪汪汪,无比委屈愤怒的看着他。 “你该庆幸你是我妹妹,不是我下属!”盛睡鹤冷笑着摸了摸她脑袋,扔下一句,“不然我扔给五哥的不会只是一些果子,而是你这个人!” 说完起身就走,走的极快——盛惟乔急急忙忙追到洞外,竟已经找不到他身影了! 回看洞里正慢条斯理咬着果实的初五,她不禁泪流满面:“果子不给我吃也还罢了,你这么一走了之,把我跟初五扔一块,万一它吃完果子胃口大开,顺嘴把我也吃了怎么办?!说好的同父同母嫡亲哥哥,说好的疼我护我呢?!你这个骗子!!!” 第十四章 家的温暖…… 骗子这一走也不知道去了哪里,直到傍晚时分才带着一身水汽走进来。 他才进洞,煎熬了大半天、简直望穿秋水的盛惟乔就一个箭步冲上去,势头之猛,差点没直接扑进他怀里,梨花带雨的控诉:“嘤嘤嘤哥哥你去哪了为什么现在才回来?我差点以为你不回来了啊!你看那只豹子,它盯着我看了半天了,眼神越来越不对劲啊,它是不是想吃掉我了?!” “五哥聪明的很,它知道我暂时还不想让你死,所以是不会吃掉你的。”盛睡鹤显然余怒未消,阴沉着脸,推开她,自顾自的脱了外衫搭到石桌上,淡淡道,“不过它有每天找人或野兽打一架的习惯,平常要么是跟我打,要么是出去找其他野兽……方才我离开时留它守着你,它不好离开山洞,所以是想找你打一架了!” 盛惟乔:“……” 你确定它是想找我打一架,而不是想把我一爪子拍死,然后等你说“哎呀反正死了你就吃掉免得浪费了吧”?! “哥哥你是不是太小气了?”上前揪住盛睡鹤的袖子,女孩儿从头到脚写满了“委屈”二字,“我都说了,你们瞒我那么多事儿,还瞒了这么多年,我也没有生气很久啊!我就逗了你一会儿,你居然到现在还跟我置气——你说你这样哪有一点点男子汉大丈夫的气概?!” 盛睡鹤懒得跟她翻旧账,提醒这小祖宗,当初她确认自己是她“同父同母嫡亲哥哥”之后是怎么对自己拳打脚踢还负气而去的,只冷然道:“你接下来想继续单独跟五哥待一块么?” 盛惟乔:“……” 盛睡鹤继续道:“那就乖巧点。” 盛惟乔看了看面无表情的他,又看了看正目不转睛看着自己的初五,到嘴边的话徘徊半晌,最终默默的摆出了乖巧可爱的模样。 她才不是怕这只盛睡鹤呢! 她也不是怕初五! 她这是……这是看盛睡鹤多年来一直孤苦伶仃好不容易才有了自己这个妹妹,大发慈悲,给他点家的温暖! 没错,就是这样! 毕竟这是盛睡鹤自己承认的! 可不是她为了自己面子强行弄出来的说辞! 不过…… “有初五这么个帮手感觉好方便!”拿眼角偷偷瞟了初五一会,盛惟乔心塞塞,捏了捏拳,暗自决定,“等回去后我也要爹爹给我弄只猛兽幼崽,亲自从小养!让它跟初五一样听我的话!然后天天吓的这只盛睡鹤在我面前战战兢兢、乖乖巧巧!” 然后她开始考虑,是也养豹子呢,是养老虎呢,是养狮子呢,还是养其他什么凶悍的猛兽? 这个问题她一直考虑到盛睡鹤把晚饭做好、两人默默的用完,也没想好。 “我让初五给你守在门口,你沐浴好了把东西放着,等我回来收拾!”盛睡鹤收拾好碗筷,看着火堆上快开的水,头也不抬的道,“衣物给你拿好了,就在那边!”盛惟乔愕然道:“你又要出去?你去哪?!” 她真有点害怕了,因为已经入了秋,今天又下着大雨的缘故,这会天色都黑了下来。 盛睡鹤如果这会还要出去的话,指不定今晚就不回来了! 到时候给她守夜的岂不是就是初五? 照自己跟这头豹子的交情,它这是守夜呢,还是守宵夜啊?! 虽然认为盛睡鹤不可能当真拿自己投喂初五,但不定他想玩一玩极限——比如说千钧一发之际再出现,把自己从豹口中救下来这种,真是想想就觉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前途无亮了无生趣好吗?! 盛惟乔眼里顿时蓄满了泪水,可怜巴巴的看着他,希望他能够看在自己是个这么乖巧可爱的好妹妹——至少看起来是如此乖巧可爱——的份上,网开一面。 “我去溪中沐浴。”索性盛睡鹤淡淡道,“这水盆太小了,我用着很不习惯,还是去溪中来的畅快。” 盛惟乔:“……” 应姜,你说的真是太对了! 这人完全是睚眦必报的典范! 不过开个玩笑,他就记仇到现在,连给自己的待遇都一下子这么差了!!! 早知道刚才就不该主动透露自己在逗他啊! 这个小心眼的家伙!!! 她愤愤的沐浴毕,愤愤的绞干长发,又愤愤的坐到榻上……见盛睡鹤还没回来,索性愤愤的一拉被子,躺下,假装入睡了! “等会看你怎么被冻得哆哆嗦嗦!”盛惟乔心中暗忖,“届时倒要看看你还耍不耍威风了!” 她当然不会就这么睡着,不仅仅是为了看盛睡鹤被冻得哆哆嗦嗦的模样,也是因为她担心自己今晚不找借口把盛睡鹤喊过来一块盖被子的话,这人会跟昨晚上半夜一样,领着初五就那么穿戴单薄的堵风口。 谁知半晌后,盛惟乔都差点睡着了,总算听见盛睡鹤回来的动静,他收拾了一番,出去倒了水,回来后,竟没有像昨晚那样去门口盘腿坐下,而是向石榻走来。 盛惟乔不禁愕然! 更让她目瞪口呆的是——盛睡鹤走到榻边,非常不客气的把睡在榻沿的她朝里一推,一掀被子,自己在她方才的位置躺下了! “你你你你你你干什么?!”盛惟乔险些咬到舌头,惊慌失措的抱紧了被子朝更里面躲,又急又怕,“你疯了吗?!我们可是兄妹!” 盛睡鹤平平静静的躺在那里,纹丝不动,只一双眸子亮若星辰,波澜不惊的看着她:“不是你说的,为兄不日将往长安赶考,这眼接骨上万万冻不得?为兄白昼刚刚顶着风雨下海给你找吃的,今儿个这晚上可没把握吹一晚上风还平安无事了,所以过来跟你一块盖一盖……怎么,你之前说的那些关心为兄的话,都是骗为兄的?” 他脸色阴沉下来,“你这个骗子!!!” 盛惟乔:“………!” 她默默吐了口血,起身道,“你盖吧,我下去。” 然后她才动就被盛睡鹤拽住手臂,按在榻上动弹不得:“你下去?为兄都撑不住的夜晚,就你这娇滴滴的,也妄想熬过去?乖乖儿躺好了!” 盛惟乔愤怒的挣扎:“我又不要去长安!!!我病了有的是时间调养!!!” “那也不许下去!”盛睡鹤冷笑,“照今儿个海上的风浪,明后两天咱们都未必能回去。你要是今晚冻病了,接下来照顾你的事情还不是得为兄一个人来?!难为为兄这两日给你做牛做马还不够吗?居然妄想再给为兄加上侍疾的差使——坏囡囡,你果然是越来越不善良不可爱不温柔不听话不乖巧了,你这么下去,很快就会因为心肠恶毒,必须喊你恶囡囡啊!” “你才不善良不可爱不温柔不听话不乖巧啊!”盛惟乔气的眼前发黑,使劲挣扎,喊道,“你才心肠恶毒!!!你叫什么盛睡鹤啊,你应该叫盛恶鹤!” 盛睡鹤淡淡道:“嗯,盛恶鹤,这名字倒也不错,那为兄真要做点凶恶之事才成,不然怎么配得上乖囡囡给取的名字对不对?” 说着打个响指,洞口的初五听到,立刻翻身爬起,甩了甩尾巴走过来——盛睡鹤指着初五对盛惟乔道,“为兄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你下去跟五哥靠一块取暖,要么就是继续睡这儿咱们兄妹将就下,你选哪个?” 见盛惟乔目瞪口呆的样子,他哈哈笑着摸了摸她脑袋,亲切提醒,“在五哥眼里,乖囡囡绝对是最好吃的类型:皮薄肉嫩,甘美多汁,跑的没有兔子快,反抗的力量连麂子都不如,肉还比这俩都多,估计连骨头都可以嚼嚼咽下去,一丁点也不会浪费!” 盛惟乔打个寒战,欲哭无泪的看向初五,成年黑豹这会正蹲坐在石榻下,微微歪头,黄澄澄的金瞳安静且好奇的打量着榻上两人,看了会,似乎觉得没意思了,抖抖耳朵,扭头舔舐皮毛——一张嘴,满口白森森的尖牙就那样曝露在盛惟乔面前,一颗牙齿上还挂了缕新鲜的血丝…… 再看它伸出来的舌头,密密麻麻,布满了锋利的倒刺,可以想象,她要跟这豹子凑一块去,这豹子哪怕不当真吃掉她呢,如盛睡鹤所言,半夜嘴馋了悄悄舔她一下,她也要完蛋啊! “我当初为什么要偷懒不肯跟祖父学武?!”盛惟乔懊悔莫及,“如果我现在武艺比这只盛睡鹤还高强,我我我一定要把这头死豹子赶出去,再把盛睡鹤吊起来拿藤条抽个老老实实啊!!!” 然而现在的事实是,就算给她一根藤条,再让盛睡鹤老老实实站那挨揍,她手腕抽酸了,估计盛睡鹤都还气定神闲! 武力差距这么大,盛惟乔心念数转,好半晌都想不出能用的对策来,见盛睡鹤看自己的目光越来越诡异,很有再不选择直接把她踹去跟初五作伴的意思,她只能默默咽了把辛酸泪,难过的一拉被子蒙住脑袋,妥协了! 第十五章 嘿嘿嘿,吃哑巴亏的感觉如何? 盛惟乔本来以为这个夜晚自己一定会辗转难寐,甚至彻夜无眠、翻来覆去到天亮的。 但事实是,由于白天“长途跋涉”去了趟海滩,后来为了戏弄盛睡鹤还哭哭啼啼了大半日,刚才躺下之后又一直强撑着没睡,娇生惯养的掌上明珠早就疲乏万分了,这会妥协之后,气鼓鼓了没到一刻钟,就愉快的进入了梦乡! 同样认为她一定会辗转难寐彻夜无眠翻来覆去到天亮的盛睡鹤:“……” 他还等着这坏囡囡睡不着滚来滚去的时候出言嘲讽的——全套讥诮打击讽刺嘲笑都准备好了,结果这女孩儿居然就这么睡着了? 难以置信的盛睡鹤,甚至摸了摸身上盖的被子又摸了把褥子下的石头,确认他们现在仍旧扃牖在玳帽峰下的小山洞里,而不是已经回到盛府的珠围翠绕中! 然后,盛睡鹤感到了深深的不解:这么硬的石榻、这么薄的被褥、这么不柔软不华丽的被面,以及由于连日下雨湿漉漉的气息……吃穿用度打小没有一样不是讲究了再讲究的盛惟乔,是怎么能够在身边还躺着个自己的情况下,倒头就睡的? 难道这女孩儿完美继承了她祖父的优良美德——从锦衣玉食的富家公子到卧冰餐雪的边疆将士毫无压力——只不过因为盛家一直以来的娇养,遮掩了她的卓绝天赋?! 但就算盛惟乔非常具有吃苦耐劳与随遇而安的资质吧,在自己躺在她身边还跟她盖一条被子的情况下,她居然睡的这么快这么毫不扭捏,如此清纯不造作的大家闺秀,令盛睡鹤感到铺天盖地的无言以对:同样是成年后头一次跟异性同床共眠,掌握着绝对优势的他都感到有点心跳加速心潮起伏心情复杂好不好?! 莫非自己毕竟流落海匪窝多年,表面装的再像,内里还是缺少大家子弟该有的处变不惊泰然自若从容不迫沉着冷静临危不乱,所以没能具备盛惟乔这样的真·大家之风? 盛睡鹤越想越觉得心浮气躁,偏偏这时候盛惟乔忽然翻了个身,从背对着他变成面对着他,如此女孩儿带着丝丝缕缕甜香的呼吸全部扑在他脖颈间—— 盛睡鹤:“……” 这妹妹潜意识里对自己是有多信任? 难道自己长了一张人畜无害的好人脸? 当初屠戮海上的时候,那些人之所以对自己望风而逃,是因为自己戴着面具,他们看不到自己的真实容貌,所以才会喊自己“鸦屠”? 还是自己容貌过于昳丽,皮肤过于白皙,这妹妹私心里根本没把自己当男子看待?!!! 事情发展到这里,盛睡鹤已经有点抓狂了。 但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身侧的盛惟乔忽然伸手在被子里摸索了两下,然后毫不客气的摸到了他身上! 盛睡鹤:“……” 要不是听出盛惟乔这么做时,呼吸始终平稳匀净,心跳也无异常,他肯定会认为这女孩儿在装睡! 感受着她在自己胸膛上抓来抓去的手,盛睡鹤在“立刻把她推醒”与“掀被下榻走人”之间略作沉吟,决定选择第三种:他很好奇这乖囡囡睡着了在找什么? 这倒不是他存心窥探盛惟乔的隐私,而是想起了前晚盛惟乔睡着了之后死死抓着他衣角不肯放的那一幕——难道女孩儿今晚入睡之后仍旧记着此事,是生怕自己没被子盖冻着了吗? 盛睡鹤目光柔软下来,不禁寻思着要不要拿件外衫给她抓住? 不然这女孩儿摸了半天没找到,急醒了之后看到眼下的情况,十成十会尴尬的下不了台,说不定这个晚上都睡不着了! 结果,盛睡鹤心中的感动还没结束,手在他胸前摸索了好一会、简直快要摸到衣裳里头去的盛惟乔,却仿佛确认找到了想要的东西一样,猛然一个翻身到他身边! 不等盛睡鹤反应过来,女孩儿手足并用,把他抱了个结结实实! 被投怀送抱的盛睡鹤:“!!!!!” ——要不是他反应快,差点就本能的把这不知死活的乖囡囡一掌拍死了好吗!? 毕竟这么多年来,在他入睡时靠近的,除了初五之外,不是来杀他的,就是来害他的。心腹下属都知道,他入睡或者昏迷期间,最好离远点。 “你还真不是普通的福大命大!”盛睡鹤深呼吸两次,又默默运转了一个周天的内功心法,总算冷静下来了,才垂眸望住把脑袋依在自己肩头,睡得没心没肺的盛惟乔,用没被她抱住的手不轻不重的戳了戳她脸颊,面无表情道,“放开,放开!听到没有?快点!!!” 盛惟乔被戳了好几下,总算有点醒来了。 不过因为山洞里光线不足的缘故,也因为她没有完全醒来,迷迷糊糊的半张着眼,在附近看了看之后,女孩儿什么都没发现,非但没放开盛睡鹤,反而还往他身上继续蹭了点,很有爬到他身上去睡的想法——盛睡鹤目瞪口呆的看着她揪住自己衣襟使劲拉来拉去,一副要借力翻上去拿自己当褥子的架势,全身僵硬了半晌,才一把将她推下去! 被推下去的盛惟乔显然还想挣扎的,不过因为太困了,挣扎了一把,被脸色铁青的盛睡鹤压住手脚后,也就不动了。然而依旧保持着手足并用抱住他的姿势,还特别享受的拿脸颊在他胳膊上蹭了蹭,朝他怀里钻了几下,才安分下来,舒舒服服的继续睡了! 她倒是睡的四平八稳,被她抱着的盛睡鹤感到整个人都快石化了! 这这这……这跟他想的完全不一样好不好?! 他虽然给盛惟乔摆了一下午的脸色,其实不过是为了找机会出去见公孙喜了解情况之余,顺便以牙还牙:这乖囡囡不是装模作样哭哭啼啼的叫他操心了大半天吗?现在轮到他装生气装报复看这乖囡囡心惊胆战提心吊胆痛哭求饶了! 在盛睡鹤的设想中,他躺下来之后,盛惟乔应该各种睡不着,然后他正好出言嘲讽,调笑这女孩儿一会之后,再揭露真相,也就起身走人了——他还没下作到当真跟这女孩儿同床共枕的地步,昨晚在这女孩儿的坚持下,他也只是坐在榻边,并没有躺下来! 但现在? “把她喊醒?不然总不能当真这么过一晚吧?”盛睡鹤本能的想继续戳盛惟乔的脸,但转念想到,“她醒过来之后大哭大闹怎么办?” 虽然是盛惟乔自己滚过来抱住他、甚至还想朝他身上爬的,但想也知道,这乖囡囡肯定不会认为是她占自己的便宜,只会觉得她亏大了! 三更半夜的,这小祖宗哭啊闹啊的一晚上不睡也还罢了,反正明早烧水劈柴做饭做牛做马的不是她…… 盛睡鹤想了想这两天服侍这小祖宗要做的诸多杂事,默默的收回了手指,默默的祈祷盛惟乔大发慈悲,抱上一会过足了瘾就放开自己,然后他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掀被走人,去洞口好好的吹上半夜冷风冷静下,以便明早装作若无其事! 但他等啊等啊,一直等到天都快亮了,盛惟乔半点都没有要放开他的意思不说,中间还边嘟囔着什么,边伸手在他胳膊、胸膛上摸来揉去——盛睡鹤将四书五经挨个背了一遍、甚至在心里针对前两科的杏榜题目做了三篇文章,还从头到尾的修改、润色后,见盛惟乔的手还是那么不安分,终于忍无可忍! 毅然出手点了她睡穴,连滚带爬的跳下石榻,连外衫都没拿,简直是落荒而逃出了山洞! 这中间因为之前全身僵硬的躺了好久,以至于起身后手脚都还硬邦邦的没缓过来,他出门的时候没看到地上积的一滩水,踩了个正着,差点摔倒——眼疾手快的扶了把山壁才站稳,极狼狈的出去了。 被惊醒的初五不明所以的发出一阵询问的低咆。 “五哥,我没事。”洞外沉默了一会,才传来盛睡鹤有些喑哑的嗓音,“你守在这里,我去去就回!” 他这一去就去到了天亮才回来,正好赶上盛惟乔揉着眼睛坐起身,见他披着一身水汽进来,懵懵懂懂的打个招呼:“哥哥,早啊!” 盛睡鹤一手拎了两只野兔,一手提着一个一看就是现编的小柳篮。 柳篮里盖了几片宽大的树叶,看不出来里头是什么。 听到盛惟乔的招呼后,他分明的僵硬了下,却是没想到会这么巧的碰见这女孩儿起身。 默不作声的将柳篮放到石桌上,盛睡鹤干咳一声,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镇定如昨:“不早了,乖囡囡快点过来梳洗,该用早饭了!” “就来就来!”盛惟乔因为这两天兄妹共处一室,再者南方的仲秋也还不是很冷,所以都是和衣而卧的。 这会起身却是方便,紧了紧系带,整理了下袍裾,将散了满榻的长发拢了拢,挪到榻边趿上丝履,也就算起来了。 她小心翼翼提着长发,免得弯腰之类的时候就成了扫帚,去旁边取了柳枝青盐巾帕等物,到外面泉水畔漱口浣面好了,刚刚起身,似想到了什么,娇躯猛然一震! 从她出山洞起,就紧走几步到洞口,密切注视着她一举一动的盛睡鹤见状,露出一抹冷笑:想起来了? 看你现在怎么面对老子!!! 老子昨晚之所以没有喊醒你,而是点了你睡穴之后逃走,噢不,是从容离开,为的就是让你感受下这种吃哑巴亏的心情啊! 他就不信了,昨晚那么尴尬的一幕,就算他都至今心神不宁——这乖囡囡想起来之后,会不会当场挖个洞钻进去? 他已经做好了把匕首借给她的准备! 然后,就见盛惟乔脸色数变,完了将柳枝一扔,巾帕一抓,转身怒气冲冲的朝山洞走来! 盛睡鹤:“……” 难道这乖囡囡恼羞成怒之下,再次打算迁怒老子?! “要是以前,念在你年幼无知的份上,让让你也就是了!”他脸色顿时阴沉下来,“但这次是你先来惹老子的,让老子大晚上的顶风冒雨在外面冷静到现在才回来,若还敢倒打一耙……” 结果心念未绝,盛惟乔已经走了进来,看到他,果然恶狠狠的剜了一眼过来——不过下一刻,她没有像盛睡鹤设想的那样指着他鼻子大骂他寡廉鲜耻占亲妹妹的便宜,而是一拨长发,叉腰冷笑:“差点忘记了!你昨儿个居然用初五吓唬我!我很生气!就算一晚上过去了也很生气——所以我今天才不要吃早饭!你自己做的饭自己吃去吧!!!” 盛睡鹤:“………!!!” 他好想吐血!!! 第十六章 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盛睡鹤脸色阴沉,独自用完了早饭。 这期间他一直拿眼角余光留意着盛惟乔,想知道她到底是真的不知道昨晚做了多么丧心病狂的事情,还是跟自己一样在强自镇定? 就见这女孩儿宣布不吃饭继续生气后,坐到铜镜前,拿着梳子比比划划,却是非常有志气的决定自己梳发。 半晌后,她成功的把自己满头青丝揪成一个鸟窝…… 当然盛惟乔自己肯定没有这样的认知,从她嘴角微勾、面露得意的将玉簪啊珠花啊什么的往“鸟窝”上插的举动看来,她对自己头次梳的“发髻”,似乎还是比较满意的…… “这可真不是普通的严于律人宽于待己啊!”盛睡鹤回想了下这女孩儿从前梳的那些出自丫鬟之手的发式,哪次不是精致巧妙,兼顾首饰、衣着、季节、色彩等等的搭配? 现在盛惟乔头上这一堆,盛睡鹤作为只会编麻花辫的男子,都觉得不堪入目,看了一眼就不想看第二眼,这女孩儿居然还能流露出得意之色——这对自己的要求是有多低? 盛睡鹤越发感到,自己昨晚没当场喊醒她是对的。 不然自己铁定被占了便宜乱了心境还得给她做低伏小的赔罪,真是想想就是一口心头血! 他这儿思绪纷纷,那边盛惟乔可没这许多复杂的想法,对着影像模糊的铜镜努力半晌,终于把头发弄出了发髻的模样,不需要担心稍微弯弯腰啊欠欠身的就把发梢拖到脏兮兮的地上,她觉得好有成就感! 最重要的是! 她手里这些漂漂亮亮的簪子珠花可算可以用上了! “果然就不能指望那只盛睡鹤!”她一面回忆着绿锦、绿绮给自己梳发时的手法,把一件件钗环努力的戴到头上,一面暗忖,“笨手笨脚的……依葫芦画瓢都不会!还好他会得念书,不然将来铁定只能做个坐吃山空的败家子,啧啧!” 想到这里,她目光微妙的扫了眼盛睡鹤,见他面无表情的坐在那里,盯着不远处的一个陶罐使劲看,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嘴角忍不住又勾起一点,“等把这些首饰都戴好之后,我一定要到他面前去多走几圈!” 让这只笨手笨脚的盛睡鹤明白,自己是多么的心灵手巧,而他,是多么的呆笨愚蠢! 看他以后还有脸嘲笑自己不! 她这么想也这么做了,把最后一朵珠花插进发间,对镜自照,久无人磨的铜镜照出团模糊的影子,盛惟乔努力端详半晌,又摸索了几下,觉得应该没问题了,就欣欣然起身,拢着袖子朝盛睡鹤走去。 盛睡鹤顿时大惊:“她从刚才就在看老子——现在还走过来了——她想干嘛?!” 他心头一紧,藏在袖子里的手下意识的掣出匕首! 但立刻感到不对,连忙把匕首按了回去,把脸色板了又板,恨不得找块牌匾来写上“老子非常镇定自若”几个字挂在身上! 而盛惟乔完全没察觉到盛睡鹤现在随时都会暴起的状态,走到他面前,得意洋洋的叉腰一站,近乎明示的扶了扶鬓边的步摇,提醒他可以开始赞美自己的手艺与首饰了——结果盛睡鹤面无表情的跟她对望半晌,丝毫没有评价的意思不说,那神情晦涩的跟要跟她吵架甚至打架似的! 盛惟乔失望、生气、愤怒,跺了跺脚,放下叉腰的手,在他面前从左到右、从右到左,来来回回的走了两圈,再站住,因为她走圈的时候盛睡鹤始终一脸“单挑群殴随便上老子什么都不怕”的表情,女孩儿很生气,步伐越走越快,以至于发髻间的步摇坠子被晃的一连串的急响,站定之后还摇晃了好一阵才停下。 “这下你总不可能还能假装没看到了吧?!”她双手抱胸,利用自己站着、盛睡鹤坐着的优势,居高临下的盯住了他,眼神挑衅,心中则暗道,“我这支喜鹊登梅枝翡翠包金嵌宝步摇是去年过年的时候,爹爹亲自画了样式,让匠人照图做的,正经天下就这一份,还有这对海棠珠花,乃是……” 她心里默数自己钗环的来历、种种精致珍贵的细节,当然少不了她花了这半天才绾好的发髻,自信满满的想:有这么多华丽的首饰助阵,就算这只盛睡鹤是个瞎子,也不可能看不见自己精心梳好的发式了吧? 然而盛睡鹤额头上冷汗都出来了:“这乖囡囡怎么回事?!她到底想没想起昨晚的那一幕?!她在我面前这转来转去的到底是几个意思?!” 狠掐了把掌心,盛睡鹤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迅速分析,“假如这乖囡囡对于昨晚的事情一无所知,那么她现在梳妆打扮好了,特特走过来给我看、站定的时候那动作俨然就是在搔首弄姿不说,见我不说话,甚至还在我面前专门走了两圈……这莫非……莫非就是女为悦己者容?!” “假如这乖囡囡回想起了昨晚之事,她梳妆打扮好了,特特走过来给我看、站定的时候那动作俨然就是在搔首弄姿不说,见我不说话,就专门在我面前走了两圈……这……这这这……这还是女为悦己者容吧?!” 这一瞬间,盛睡鹤差点想把盛惟乔抓过来,检查一下她是不是公孙应姜假扮的? 毕竟盛惟乔一贯以来的表现,委实跟乱伦不沾边不说,且是非常反对这种不伦之恋的啊! 为什么一晚上过来,转变这么大?! 盛睡鹤理所当然的怀疑,“难道她知道我不是她哥哥了?!” 但以他对盛惟乔的了解,盛惟乔要知道这事儿,早就闹开了,怎么可能熬到现在?! “不过这两年我专心学业,跟这女孩儿的接触少了许多,她又听了我跟她祖父的商议,常往宣于冯氏那儿去请教……”盛睡鹤感到非常的纠结,“说不准就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女孩儿现在非常的沉得住气,故意在我跟前装无知扮天真的耍我呢?” 昨天盛惟乔不就是哭哭啼啼大半日,让他从海滩那儿一路哄回来不说,还特别去摘了果子好言好语安慰了半晌,才揭露真相是在戏弄自己吗?! “可是昨晚这乖囡囡绝对是真的睡着了才滚过来抱紧我不撒手的!!!” 盛睡鹤虽然吃不准自己现在是否仍旧对盛惟乔了如指掌,但对于昨晚盛惟乔抱住他的整个过程里都处于睡眠状态这点还是有绝对把握的——毕竟睡着的人无论呼吸还是肌肉的松弛程度跟醒着的人都是不一样的,昨晚盛惟乔就差爬到他身上睡了,这样他都分辨不出来,这么多年武功简直就是全部学到初五身上去的! 那么问题来了,盛惟乔现在这个做派……到底有什么目的?! 盛睡鹤的心乱如麻,盛惟乔可不知道,满心期待得到夸奖鼓励的女孩儿等了又等,忍了又忍,见盛睡鹤的目光始终没有落在自己的发髻上不说,脸色反而越来越难看了,终于不想等也不想忍了,上前一把抓住他脸,强迫他朝上看:“你是不是亲哥哥啊?!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难道你就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这要在盛府,盛兰辞夫妇早就第一时间发现她的成果、而且赞不绝口了好不好!? 倘若空闲一点,这对二十四孝父母,十成十还会合作一把:冯氏亲调丹青,将女儿头次自己梳发的模样描绘下来;盛兰辞吟诗作赋,引经据典的赞美女儿的心灵手巧月貌花容,完了让专门的匠人装裱起来,用镂花鸟人物嵌宝鎏金四角的紫檀木匣垫上丝绸锦缎,收藏起来,留待后观! 偏偏现在这个山洞里,除了盛惟乔自己,跟前就盛睡鹤一个活人——这个活人简直就是个木头,觉悟低下的令人发指,这让盛惟乔生气之余,实在不能不为他的前途捏把冷汗:“哄我这个亲妹妹都不会,他将来就算连中三元,入仕之后当真混的开?” “……”盛睡鹤被她的动作惊呆了,连她说了什么都没注意,深呼吸片刻,勉强镇定心神后,立刻一把打开她手,愠怒道,“动手动脚的成何体统?!” 盛惟乔没发现他耳尖已经悄然红透,只觉得这兄长是当真厌了自己,又生气又委屈,跺脚道:“你好意思说我?!你平常动不动就摸我脑袋、掐我脸,那时候怎么不说成何体统了?!我就扳了下你的脸而已,你是正被夫家催妆的新娘子吗?矜持个什么劲儿?!” 她越说越生气,蓦然倾身,故意又朝他脸上掐了把,随即拎着裙角迅速朝后逃去,得意道,“我就动手动脚,你怎么样?!敢揍我的话,我午饭晚饭都不吃了!到时候万一病倒,这地方没人给你使唤,横竖倒霉的也是你!” “我之前一直把乖囡囡你当小孩子看待,所以难免有些逗弄的动作。”盛睡鹤看着她炸毛的模样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点,被她这一掐,白皙的面庞上差点就泛起了红晕,赶紧在心里默默背了段最最佶屈聱牙的经书,方维持住面无表情的姿态,淡声道,“不过以后不会这么孟浪了——乖囡囡,你已经及笄,是正经的大人了,往后也该注意女孩儿家该有的矜持才是!” 盛惟乔哪里晓得他说这番话时的千回百转? 闻言只道盛睡鹤担心自己跟他打打闹闹惯了,回头见着外男也失了庄重,不禁怫然:“这还用你说?我是当真没规矩的人吗?若非是你,别人求我掐脸我都怕脏了自己的手呢!” 刚刚端出道德君子做派的盛睡鹤:“………” 若非是我? 这话几个意思? 你到底是知道了什么还是什么都不知道啊?! 你要是知道了什么,为什么说这话? 你要是什么都不知道,又为什么说这话?! 盛睡鹤觉得心好累:所以这女孩儿到底是仍旧保持着前年那会的天真懵懂,自己现在的心绪乱纵横纯粹是想多了呢;还是两年时光已让她脱胎换骨,这是打算趁没第三人在的时候,一举清算旧账,存心装模作样乱自己心境?! “早知道当初做什么要哄她去跟宣于冯氏学?!”盛睡鹤想到这里简直想把前年的自己暴打一顿醒醒脑子,“这女孩儿要是一直跟前年那会一样,想什么都摆在脸上一目了然,想装不知道都难,眼下老子还用得着这么费心费神?!” 这时候的盛睡鹤已经彻底方寸大乱了,纯粹是靠着多年来的磨砺,才能继续伪装的若无其事,但从昨晚入睡起,就大招不断的盛惟乔,依然没有放过他! 女孩儿执着的、孜孜不倦的指着满头珠翠继续追问:“这还是我第一次亲自梳妆呢!这个发式好看不好看,你倒是说句话啊?!” 在她看来这个问题很单纯,就是让盛睡鹤说几句好话而已。 毕竟作为一个打小众星拱月的掌上明珠,每次她辛辛苦苦做完一件事情后,不管成果如何,肯定都是一群人围上来,一边嘘寒问暖心疼她的操劳,一边全方位多角度无死角的夸她! 久而久之,自认为花心思的做完一件事情后,立刻听赞美已经是她的习惯了。 所以哪怕盛睡鹤不配合,她也非要逼他表态不可! 但! 在盛睡鹤看来,这个问题,等同于——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默默按住胸口,盛睡鹤忍住吐血的冲动,疯狂思索:那么他该怎么回答?!?! 第十七章 机智的盛睡鹤 迎着盛惟乔期盼的双眸,盛睡鹤最终……偷偷弹出一缕指风,打下了她鬓发上那支喜鹊登梅枝翡翠包金嵌宝步摇! 然后在步摇“砰”的一声摔到地上跌成两半后,故作惊讶:“乖囡囡,你的簪子!” 盛惟乔低头一看也急了,慌忙弯腰去拾,带着哭腔道:“这……这是爹爹专门给我画的样式做的,就这么一支!” “我来我来!”盛睡鹤长松口气,趁机擦了把额头上的冷汗,这才上前帮忙,装模作样的安慰道,“不过一支簪子,回头让匠人再打一支也就是了,可别心急火燎的扎了手!” 经过这么一个小插曲,盛惟乔也没了心情逼他夸自己梳的发式好看,盛睡鹤总算放下了提了半晌的心! 但,接下来他开始考虑:“老子为什么要这么做?” 虽然他一直在盛惟乔面前自诩是个“温柔大度的好哥哥”,但这两年他对这女孩儿当真算不上轻拿轻放,半夜把她拎到坟场去的事情都做出来了,直截了当的说她自己梳的发式简直丑的令人无法直视……有什么说不出口的?! 这本来就是事实好不好!? 结果呢? 他不但挣扎半晌都没能实话实说,甚至为了回避这个问题,想方设法的转移了这女孩儿的注意力…… 方才还觉得自己特别机智,现在冷静下来的盛睡鹤只觉得颜面无光:这些年来他直面了多少九死一生的凶险,居然会怕这种小场面?! “这绝对不是老子在男女之情上是个雏儿,所以被这女孩儿似有意似无意的一撩,顿时就乱了方寸!”盛睡鹤默默的吐血三升后,在心中自语,“这主要是因为这女孩儿太过娇弱任性的缘故,正如她所言,眼下这谷里没有下人在,她要是哭闹起来,打又不能打,骂又不能骂太重,少不得还要老子去做低伏小的哄她!如此还不如从最初就不要惹她来的松快!” 确认自己冷酷依旧,还是那个凶名远扬的乌衣营首领、大权在握的玳瑁岛高层、才华横溢的新科解元后,盛睡鹤定了定心,斜睨一眼还在缅怀摔成三截的簪子的盛惟乔,觉得于情于理都该问个清楚,这女孩儿对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他沉吟了会,干咳一声,柔声道,“乖囡囡?” “什么事啊?”盛惟乔无精打采的拨弄着桌子上的碎簪,头也不抬的问。 这支簪子不但是盛兰辞专门给她做的,也是她最喜欢的钗环之一,现在说坏就坏了,最坑的是,她还被困在这山谷里,天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出去——这些首饰都是坏一件少一件,如果全坏了,她估计就只能让盛睡鹤给她编麻花辫,彻头彻尾的做个小村姑了! 真是想想都觉得心酸! 所以此刻一点劲都打不起来。 “你……”盛睡鹤本来打算委婉点的,但又担心她其实一直在揣着明白装糊涂,如果问委婉了,届时反复兜圈子,平白耗时间,是以话到嘴边,索性直截了当的问,“你昨晚睡的好吗?” 这话说出来之后,他几乎是目不转睛的盯牢了盛惟乔,观察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以图推测出她的真实想法! 就见盛惟乔闻言微怔,脸色旋即就红了,飞快的睨了他一眼之后,想说什么又不好意思的样子,樱唇半张…… 盛睡鹤暗道不妙:这乖囡囡该不会当真对自己存了爱慕之情? 这可麻烦了——他多年的计划刚刚起步,眼下可不是风花雪月的时候! 何况关于自己的婚事,他跟公孙夙、盛兰辞私下里都有过商议,三人一致认为,他的婚事不该在南风郡,而应该在长安! 就好像前年坟场畔,公孙夙调侃的那样——刻苦攻读,争取连捷三元,金榜题名之后,挟新科状元及姿容隽美、年少有为的种种优势,在长安的高门中,勾搭个深得父兄宠爱、娘家势力庞大、陪嫁十里红妆的贵女为妻。 至于这贵女的容貌品行,盛睡鹤不是很在乎,只要不是丑的带出去让人觉得他为了向上爬简直不择手段,又或者悍妒成性刁钻野蛮到让他没成亲就想做鳏夫,他都可以接受。 毕竟在他的计划中,一个位高权重的岳父,比未来妻子本身的贤良淑德才貌双全重要太多了! 但他没想到盛惟乔会对他产生异样的情愫——这位可是盛兰辞的心尖尖,而他目前还不能跟盛兰辞翻脸,如果盛兰辞知道了此事,万一为了成全女儿,迫他娶了这女孩儿,这…… 盛睡鹤神情凝重,尚未思索出对策,却听盛惟乔期期艾艾道:“那、那不能怪我!我早就说把被子全让给你了,你自己不肯要的!后来你不盖被子的时候,我都睡着了,哪里知道?我要是醒着肯定会劝你啊!你自己不爱惜自己身体,可不是我不管你死活!” 盛睡鹤:“……” 他冷静了一下,淡声反问,“你怎么知道你睡着之后,我没有继续盖被子?” “因为我昨晚被你推到里面去睡的。”盛惟乔理所当然道,“但我今早醒来的时候在外边——如果你一直睡在榻上,我怎么可能睡在你的位置?” 盛睡鹤:“……呵呵!” 你岂止是睡在老子的位置?! 你还想方设法往老子身上爬呢! 他皮笑肉不笑的提醒,“乖囡囡,你有没有想过?我其实是被你挤的睡不下去,才不得不起身的?” 考虑到女孩儿家的脸面,他觉得自己这话已经说的很露骨了。 但盛惟乔想都没想就坚决摇头,不屑道:“这怎么可能?咱们到底这么大了,男女有别,我入睡前可是反复提醒自己离你远点的,要不是你后来走了,我醒来的时候肯定是在里边,不可能在你的位置上的!” 盛睡鹤:“!!!!!” ——入睡前反复提醒自己离老子远点,都把老子吓的天不亮就跑出去,那么如果盛惟乔入睡前没存着这个想法,她……她她她……她会做什么?! 没注意到盛睡鹤的脸色越来越古怪,盛惟乔特别有理有据的给他分析:“再说了,哥哥你那么高那么重,就我这么点力气,怎么可能把你挤下榻去?反过来你把我推到地上去还差不多呢!” 说完她一脸“现在的我已经不是两年前的那个傻甜白了这么简单的圈套你以为我还看不出来吗”的望着他,笑弯了一双杏子眼,“哥哥你还想诈我!肯定是昨晚下榻之后看我睡的暖暖和和舒舒服服嫉妒了吧?哈哈,叫你硬撑!” 盛睡鹤:“………” 好想一掌拍死她!!! 他阴恻恻的一笑,“你昨晚睡的暖暖和和舒舒服服?” “当然啦!”盛惟乔不假思索道,“比前晚睡的好多了——我今早起来的时候还以为天气好转,要出太阳了呢!不然晚上怎么会那么暖和?” 不等盛睡鹤说什么,她又自顾自的高兴道,“之前祖父还说我娇气,不如他少年时候能吃苦!可这次流落这谷里,才第二晚我就觉得可以忍受了,可见我才不娇气呢!我比祖父少年时候厉害多了!当初祖父初到北疆,可是整整一个多月都吃不好睡不好,仗着年轻熬过去的。哪像我,适应的这么快!” 盛睡鹤:“………” 你是有多喜欢抱着老子睡? 以至于你那个弓马娴熟还揣着满腔报国热情的祖父,花了一个多月才能接受的艰苦条件,你抱着老子睡了大半晚就心平气和了? 见他一言不发,只目光沉沉的看着自己,盛惟乔有点莫名其妙:“哥哥?你看我做什么?” “我在想,乖囡囡你也有十五了。”盛睡鹤盯着她看了片刻,才忽然弯唇一笑,似漫不经心道,“虽然家里非常舍不得,但给你找婆家的事情已经不能再拖——却不知道乖囡囡喜欢什么样的夫婿呢?” “当然是听话的!”盛惟乔想都没想就道,“还要好看、懂事、体贴、洁身自好、孝敬长辈、通情达理……” 她一口气说了一大堆条件,盛睡鹤面色平淡,心里则飞快的跟自己对照:“听话?老子绝对不是听话的人啊,这么说是误会了?但是等等!这女孩儿听话的标准是什么?老子虽然没少戏弄她,但因为看她年纪小,又是盛兰辞的心肝,不是特别为难的事情,她纠缠一会老子一般也就依她了——她会不会把这种懒得跟她计较的妥协也当成听话?!” “好看?老子这长相若还算不上好看,天下还有长的好的人吗?!” “懂事、体贴、洁身自好——女孩儿的意思是沉稳、细心、不为女色所惑吗?如果是这样的话,全部都在说老子啊!” “孝敬长辈这个,老子对盛家那几位至少礼节上无可挑剔,对大哥他也是尽心尽力……” 他越对照越心惊胆战,“至于通情达理,老子在她面前……大部分情况下……应该属于……通情达理?” 就算不属于吧,但前面的情况都对上了,也许后面的这个条件,是这女孩儿暗示自己往后再纵容她点的意思呢? 盛睡鹤再次陷入天人交战:“不娶这女孩儿的话,估计要跟盛家翻脸,如此原本的计划必然夭折,这几年的心血也将付之东流;娶这女孩儿的话,盛家在南风郡虽然是三大势家之一,在长安却没什么势力,届时顶多支援些财货,为此失去未来的权臣岳父是否值得……” 忽听盛惟乔又说了个条件:“念书不可以太好,武功更不许太高!” “为什么?!”盛睡鹤一惊,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心说难道这女孩儿不希望自己去长安?! 这个是绝对不能接受的! “这样他要是敢生二心,哥哥你稍微抬抬手就能整死他!!!”盛惟乔理所当然道,“不然哥哥你帮我出气的时候,万一反过来被他刁难甚至揍一顿,咱们兄妹俩多没面子?岂不是想想都要气死?” 盛睡鹤:“……” 所以,祖宗,你……你到底是看中了老子在不断暗示呢;还是你天生就是老子的对头克星,随随便便误打误撞的便让老子误会成这样?!! 定定看了会盛惟乔,盛睡鹤面无表情的起身,“快到饭点了,我出去找点吃的!” ——其实按照计划,他们今天晚上就可以从谷中脱困。 但! 盛睡鹤现在改变主意了——不管这坏囡囡到底是故意还是无意的坑他,他今晚,一定要以牙还牙一把啊! 倒要看看这只坏囡囡,届时怎么个反应?! 第十八章 以牙还牙 于是这天晌午过后,虽然洞外的风雨停了,但盛惟乔问起海上时,盛睡鹤头也不抬道:“乖囡囡,玳瑁岛四周的海,可不是近海的海面能比的。” “所谓无风三尺浪,昨天海上是怎么个波澜壮阔你是亲眼看到的,这才过去一个晚上,早上还刮风下雨来着,这会怎么可能就太平的可以行船了呢?” “尤其能到海滩上来接咱们的还只能是小舢板,届时万一一个浪头上来把舢板拍进海里,我是无所谓,大不了自己游到大船上去。怕就怕到时候一群人都来不及救下你,又或者旁边刚好有条鲨鱼什么的把你叼走了,这可怎么办?” 盛惟乔虽然是傍海的南风郡长大的,但一直养在深闺,对海完全不了解,闻言信以为真,叹息道:“那咱们要什么时候才能回去的?” 又想起来自己兄妹此番被困谷中,乃是盛睡鹤预料中的事情,忍不住再次打听,“你这次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啊?” 盛睡鹤斜睨她一眼,意思意思的勾了勾唇角,道:“反正天气好了就能走,乖囡囡不是特别能吃苦特别不娇气吗?怕什么?” “我不怕吃苦也不娇气,那也犯不着自己找罪受吧?”盛惟乔没好气的回了一句,若有所思道,“喂!你该不会想把玳瑁岛拿下吧?不然为什么明知道公孙海主可能有麻烦,竟是一点都不急?” 她边想边道,“这岛上的人都知道公孙海主对你有救命栽培之恩!如果你直接对付公孙海主的话,他们就算跟了你,心里肯定也会瞧不起你,认为你是个忘恩负义的混账!所以,你悄悄派人去挑唆公孙应敦,打着他的旗号把咱们俩困在谷里,以便在事发后撇清自己——这时候让公孙喜或者其他什么心腹,挟持公孙应敦篡了公孙海主之位,甚至杀了公孙海主——完了你脱困出谷,理所当然的替公孙海主清理门户!” “公孙老海主就公孙海主一个亲儿子,早年收作义子的旧部之子也被你弄死了。只要公孙海主跟公孙应敦一死,剩下应姜一个女孩儿,哪里争的过你?” “如此这玳瑁岛自然而然全部落在你手里了——” 盛惟乔越说越流利,最后成功的被自己的猜测吓到了,“你应该不至于这么丧心病狂吧?!” 虽然她其实对公孙夙没什么好感,但盛睡鹤受他的恩惠是实打实的,所以其他人算计公孙夙也还罢了,若是盛睡鹤这么做,盛惟乔实在觉得难以接受。 “乖囡囡,你这次出来前,难道你爹跟你说了什么?”盛睡鹤本来不想理她了,但盛惟乔的推测误打误撞,让他起了疑心,不禁挑了挑眉,试探道,“不然怎么会对我的盘算这么了解?” “爹爹才不会答应你这么做!”盛惟乔闻言倒是松口气,白他一眼,说道,“还有你什么意思?什么叫做我爹——我爹难道不是你爹?” 不过这么说时,她也有点心虚:她以为盛睡鹤之所以会用“你爹”来称呼盛兰辞,是因为盛兰辞过于重女轻男,让盛睡鹤这个儿子感到不满,转弯抹角的讽刺盛兰辞的表现,只能说是盛惟乔的亲爹,而不是他盛睡鹤的爹。 所以接下来见盛睡鹤没作声,也就讪讪的不说话了。 如此两人无所事事的度过了这天剩下来的时间,到了晚上,兄妹俩都收拾好了,盛睡鹤照例铺好床褥,让盛惟乔先上去安置,自己也拉开外衫,预备上榻。 因为今天白天没有出去过,盛惟乔这会还是比较有精神的。 看到盛睡鹤这么做,她很明显有点紧张,但许是盛睡鹤白昼表现出来的“昨晚中途离开暖暖和和舒舒服服的被褥之后冻的特别惨”,让她感到担心与愧疚,所以小声说了几句“要不让你一个人盖”,被盛睡鹤面无表情的否决之后,嘟了嘟嘴,也就默认了。 她想不默认也没办法——且不说盛睡鹤的武力可以轻松碾压她,就说现实条件就是,被褥就一套,而且还是单人的那种,想切成两条用都不行。现在她不希望盛睡鹤挨冻,盛睡鹤也不肯让她挨冻,结果除了兄妹俩一块盖,还能怎么办? 盛惟乔虽然从小受到的礼教的影响,比较注意男女避嫌,但绝对不是“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那种人。 毕竟在二十四孝的亲爹亲娘眼里,她的性命,不,她的高兴都比所谓的名节重要太多了,怎么可能给她灌输重义轻生的思想? 所以眼下盛惟乔紧张归紧张,倒也没多少负罪感——不过盛睡鹤躺下后,眼角余光注意到她不但故意躺在距离自己最远的地方,而且保持着一种随时可以被放在棺椁里供人家瞻仰遗容的庄严睡姿,心情很好的勾了勾嘴角:现在就这副样子了,也不知道等会这乖囡囡会是什么脸色? 他屈指弹灭烛火,满含期待的合上眼。 片刻后,身侧传来匀净的呼吸,是盛惟乔睡着了。 盛睡鹤心中冷笑,默默计算时间……果然,没过多久,盛惟乔开始伸手摸索,摸到他身上,跟着人也滚了过来,手足并用抱住他,脸在肩头蹭啊蹭,扯着衣襟想往他身上爬…… 昨晚这一系列举动吓的盛睡鹤四肢僵硬脸色苍白,心惊胆战的挺尸大半晚,最后实在不堪她骚扰才忍无可忍的跑了出去! 但今晚! 他一定要把自己昨晚的心情,以及白天的郁闷,统统还给这只乖囡囡啊! 所以,当盛惟乔扯住他衣襟往他身上爬之后,他不但没像昨晚那样把她推下去,反而“好心”的帮她把自己中衣拉开一大片,裸露出大半个胸膛! 然后! 盛睡鹤放在外侧的手臂,伸到被外,轻轻的叩了叩身下的石块。 角落里合目休憩的初五,立刻睁开了一双幽绿的兽瞳。 黑豹在昏暗中也能视物的天赋,清楚的看到盛睡鹤比了个熟悉的手势,抖抖耳朵,翻爬起身,初五毫不迟疑的仰起头,朝洞顶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咆哮! 豹吼声不算尖利,却如雷霆滚滚,远远传开【注】,洞外瞬间传来小兽飞禽惊慌逃窜的窸窣声。 与此同时,睡梦中的盛惟乔被猝然惊醒! 她才张开眼睛,入目就是一片白花花的肌肤,即使在灭了烛火的山洞里,也隐约可辨! 本来还有点迷迷糊糊的女孩儿,瞬间被吓的一骨碌爬起来,完全清醒了! 闭目装睡的盛睡鹤,清楚的听到她呼吸的急促与肌肉的紧绷,以及伸手死死捂住嘴时,些微的牙齿打架声——他忍住笑意,静观盛惟乔的下一步会怎么做? 就见盛惟乔哆嗦了一会之后,似乎意识到自己现在的位置以及刚才做了什么,非常明显的倒抽了一口冷气,跟着就赶紧伸出颤抖的手,给盛睡鹤拢起散开的衣襟,小心翼翼的整理。 这情况摆明了打算弄好后马上躺回原位继续装尸体、明早起来装什么都不知道啊! 这怎么行! 盛睡鹤可不打算就这么放过她,于是他恰到好处的动了动,然后不等吓的死去活来的盛惟乔逃开,就一下子张开眼睛,然后特别注重细节的、即使在盛惟乔根本看不清楚他表情的昏暗里也露出惊怒之色,叱问:“乖囡囡?!你在干什么?!” 正拉着他衣襟的盛惟乔:“!!!!!” 盛睡鹤心中畅快的不行,周身的气势却越发的肃杀了,他一撑榻上坐起身,将盛惟乔的手拂开,转头凝望住她,星辰般的眸子在暗中依然熠熠生辉,似有怒火跳动其中,语气悲愤道:“咱们可是亲兄妹!你怎么可以做出这么丧心病狂的事情来?!” 盛惟乔:“!!!!!” “难怪前天晚上,咱们才在这山洞里过夜的时候,你就想方设法的喊我过来跟你一块盖被子!”盛睡鹤按捺住仰天狂笑的冲动,义正辞严的质问,“我几次三番拒绝后,你又扯了个怕打雷的借口,硬把我诓上榻!当初我以为你是心疼我这个兄长的身体,真心为我来年赴会试考虑!现在看来,你……你根本就是别有居心!!!” 盛惟乔:“!!!!!” 盛睡鹤深吸了口气,这动作在他当然是忍笑,在近在咫尺的盛惟乔听来,却是因为这个兄长被自己的举止气坏了,是在努力平复心情——只听盛睡鹤用饱含悲伤、失望、震惊、难堪、愤懑、隐忍、痛心疾首等等复杂情绪的语气继续追问:“你……你到底是从什么时候有这样大逆不道的想法的?!爹娘知道不知道?!除了我这个兄长外,你对家里其他人……?” 盛惟乔简直快要晕过去了!!! 天可怜见,她是真心真意把盛睡鹤当成嫡亲哥哥的! 结果梦中被惊醒之后,看到自己死抱着盛睡鹤不放不说,还把人中衣都快扒下来了——她已经吓的小心肝砰砰乱跳,险些没尖叫出声了好吗?! 结果就在她准备给盛睡鹤把衣裳穿回去,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时,盛睡鹤偏偏醒了! 把她的举动抓个正着!!! 现在盛睡鹤这一连串的逼问,盛惟乔固然冤枉的恨不得当场去跳海,却是百口莫辩! 眼看这兄长似乎越来越愤怒,话里话外怀疑自己觊觎他已久不说,甚至怀疑自己对其他家人都居心叵测——已经生出当场触壁以证清白念头的盛惟乔,偶然瞥见角落的初五停下了咆哮,正歪着头,用一双绿幽幽的兽瞳好奇的看着他们,顿时急中生智,一指初五,大声道:“哥哥!你错怪我了,扒你衣裳的不是我,是初五啊!!!” 正训她训的兴高采烈的盛睡鹤:“……” 不明所以的初五:“???” 【注】没听过豹子的叫声,查资料说它声带比较特殊,可以发出像鸟一样的“唧唧”声,也能像美洲虎那样吼叫。 美洲虎的吼声我也没听过,但东北虎的吼声,我在动物园听过,不高亢,有点闷响的意思,传的很远。当时在离笼子好远、隔了小半个湖的时候就听到,一声声,吓的周围笼子的动物个个趴地上,隔壁正好一头刚运过来的豹子可怜的,标准的“萌新瑟瑟发抖”啊。 那天正好下雨,从远走近它,就是描述的那种,雷霆一样,滚滚而来的既视感。 虽然是动物园的东北虎吧,但那天基本没人敢站笼子正前面,大家都好奇又担心的以笼子为中心,站成个半圆围观。 据说站笼子正面压迫感很强很强(据说那头老虎也刚来,野性未驯,特别暴躁,叫了好久好久,真担心它的嗓子……),我好奇倒是想站过去,那会年纪小,家里人拉住不许,就看到那老虎在笼子里,一声声的吼,很不甘心的样子,现在想想略虐啊。 第十九章 盛惟乔:考验反应能力的时刻到了 盛惟乔本来是不惯撒谎的,但今晚大概是刺激太大了,又或者目前的绝境激发了她的潜力——明明是从来没干过的赤裸裸的栽赃嫁祸,她开了个头之后,却是越说越流利:“哥哥你想,初五好好的为什么会吼叫起来?” 盛睡鹤面无表情道:“哦,为什么?” 老子倒要看看你怎么编?! “估计它发现了什么!”盛惟乔语气凝重,煞有介事道,“因为刚才它先是悄没声息的跑过来扒你衣裳,扒了半天看你没反应,才跑到角落里叫了起来!” 然后赶紧解释为什么盛睡鹤睁眼看到的是自己抓着他的衣襟,“你知道我一直很怕初五的,所以它趴你胸口扒你衣裳时,我根本不敢作声也不敢靠过来啊!但它扒完就走了,我想现在这晚上天这么冷,万一你冻到怎么办?那当然要过来给你把衣襟归拢起来了,结果你偏偏这时候醒过来,还以为是我扒了你衣裳呢——你怎么可以这么想!我是这种人吗?!” 这番话有理有据入情入理,要不是盛睡鹤从躺下到现在都醒着,简直都要相信了! 他心中冷笑了一声,说道:“原来是这样吗……不过,既然是五哥爬上来扒了我衣裳,为什么它现在不在榻边,而是在角落里吼叫?” “估计是因为它知道自己叫起来特别吵?”盛惟乔立刻道,“毕竟这头豹子可是哥哥你从小养大的,彼此都处出感情了,它也是个通人性的,哪能不体贴你呢是不是?之前我跟你打闹的时候,它不就马上帮你了吗?” 盛睡鹤嘿然道:“但这山洞才多大?它就是在角落里吼叫,也一样特别吵吧?咱们不都被它吵醒了?” “它毕竟只是头豹子嘛!”盛惟乔这会脑子转的特别快,几乎是不假思索,“再聪明也不能跟人比啊!不然还是那句话,之前咱们才进谷的时候,在泉水畔,明显只是打闹而已,它却直接对我下了杀手——可见它到底还是心智蒙昧——但重在心意不是?” 是啊,五哥再聪明也只是头豹子不能跟人比——它要是知道你在说什么,早就扑上来咬死你这个栽赃陷害的坏囡囡了好不好?! 盛睡鹤心中冷笑连连,面上却不动声色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有点想起来醒来之前的隐约记忆了……” 盛惟乔顿时紧张,问话的嗓音都有点颤抖了:“哥哥哥你……你想到了什么?” “我仿佛想起来了那时候的触感,总觉得挺光滑挺柔嫩的,不像是五哥啊!”盛睡鹤慢条斯理的说着,不出意外的察觉到近在咫尺的女孩儿瞬间僵住,他嘴角微微上扬,语气却满含疑惑,“而且那感觉乃是从里侧过来的,而五哥它来扒我衣裳的话……难道不是应该在外侧吗?” “会不会是哥哥你刚才睡着的时候,把手搭在身上?”盛惟乔额头挂下冷汗,强笑道,“比如我方才睡着的时候就是把双手交握,放在小腹上……然后初五它过来扒拉你的时候,把你内侧的手臂给从身体上推下去了,于是你把自己的手臂触感当成了有人碰你呢!” 盛睡鹤好整以暇的欣赏了会她的紧张,才伸手抚上她手背,温和道:“但是乖囡囡,你感觉下,我的手臂,跟你可不一样,同光滑柔嫩那是半点不沾边啊!” 男子掌心遍布薄茧,连指腹都不例外,是多年来勤勉修文修武的成果。 而从手腕以上,虽无茧子,却皆是坚实如铁又不失柔韧的肌肉,哪怕只是匆匆接触的温热里,也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力量与阳刚,与娇生惯养的女儿家柔若无骨的娇软迥然不同。 盛惟乔脑中空白了一瞬,才烫手似的甩开他,怒道:“你什么意思?!你是在怀疑我吗?!” “乖囡囡向来最天真不过,撒谎都不会的。”盛睡鹤一本正经道,“我怎么会怀疑乖囡囡呢?” 迎着盛惟乔心虚却强自镇定的目光,他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拉长了声调,道,“我在想,可能是乖囡囡给我整理衣襟的时候,用的时间太长,所以让我记错了吧?”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盛惟乔正捏着把冷汗,闻言简直就是逃出生天,强按住喜悦,故作生气道,“都跟你说了,我很怕初五——尤其这大半夜的,它扑到你胸口时,我差点以为它要吃掉你好吗?后来虽然它退到角落里去,却扯着嗓子叫啊叫的,我吓的手一个劲儿的抖,哪可能跟平时一样做事利落,三下五除二就给你弄好?” 为了增加信服度,她又白了盛睡鹤一眼,一副“你怎么可以这么恩将仇报”的架势,哼道,“要不是怕你冻坏了,影响到咱们盛家出个连捷三元的才子,我才懒得管你!” 盛睡鹤忍笑道:“噢,那我可要好好谢谢乖囡囡了——要不是乖囡囡,我今儿个晚上可就要挨冻了?” 盛惟乔心虚的缩了缩,努力维持该有的傲慢语气:“那是当然!不过咱们是亲兄妹嘛,说这样的话可就见外了!” 她生怕这个问题再讨论下去,自己撑不住露了破绽,说了这么一句之后,赶紧转移话题,“都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咱们继续睡罢?” 边说边飞快的挪到入睡时她所在的位置,恨不得举个能发光的牌子上书“我这么正经绝对不会打你主意”几个字。 盛睡鹤也怕继续下去自己会忍不住当场笑出声来,见状求之不得,但城府如他,细节上肯定是甩盛惟乔十八条街的,闻言掀被下榻,道:“嗯,乖囡囡说的很对!不过你方才提醒过,五哥它好端端的叫了起来,指不定有什么缘故,我还是出去看看比较好。” 盛惟乔刚刚冤枉了初五,自然心虚,很不想单独跟它共处一室。 没奈何这话是她才搪塞盛睡鹤的,不好反对,只得叮嘱:“你在附近看看也就是了,毕竟初五现在不是不叫了?估计即使有什么人或兽靠近,也已经退走了。这黑灯瞎火的,可别中了什么埋伏才好!” 盛睡鹤忍笑应下,出洞后却走出了比较远的一段路,估计盛惟乔那边听不见动静了,顿时捧腹大笑,乐了好一会,正打算回去,忽觉身后有动静,瞬间神情一整,迅速调整成乌衣营首领该有的威严肃杀——但看着从树木暗影里走出来的公孙喜脸上那惊悚的表情,很显然,他之前乐不可支的模样,已经被这忠心下属全部看在眼里了…… “你来的正好,明日就安排船只到海滩那边接应吧!”索性盛睡鹤在公孙喜面前发号施令已成习惯,这么点意外还不足以让他陷入慌乱,见状干咳一声,也没什么窘迫的表情,只平静道,“我方才同那女孩儿说今儿白昼海上风浪未平,不宜行船,叫去的人记好了别说漏了嘴!” 公孙喜小心翼翼道:“是!” 他本来还想问问盛睡鹤刚才为什么要跑出来专门笑一阵的,但盛睡鹤却不给他这机会——吩咐完就一拂袖子,几步走的不见! 匆匆返回山洞的盛睡鹤,发现盛惟乔已经更匆匆的睡着了——当然,他都不需要到这女孩儿身边躺下,听呼吸也知道她是在装睡! 这让盛睡鹤心情简直是好极了:“辗转反侧、彻夜难寐、翻来覆去到天亮……老子昨晚的煎熬与纠结,今晚总算该你享受到了!!!” 他故作不知的走到初五身边,摸了摸这伙伴的脑袋,用小声但足以被装睡的盛惟乔听到的声音道:“五哥,往我这边来点,咱们俩对付着过一晚罢!虽然那乖囡囡让我跟她盖一条被子,但我作为兄长,即使是非常之时,又哪能占妹妹的便宜?方才不得不上榻是怕她心里不安睡不好,现在她总算睡着了,我可不能再去榻上了!” ——听听!老子这么好的哥哥,你又摸又抱又拉又扯的占便宜不说,末了还要撒谎骗老子! 你怎么好意思!? 盛睡鹤满意的察觉到盛惟乔原本就不平静的呼吸顿时又乱了一瞬,眯起眼,勾了勾嘴角,盘腿坐下,微合双目,愉快的等待次日的到来。 次日早上,盛睡鹤神清气爽的起身料理杂事,在洞外烧好水提进来后,意料之中看到终于“醒来”的盛惟乔脸色憔悴的坐起身。 “乖囡囡,早啊!”盛睡鹤笑眯眯的将昨儿个早上盛惟乔给自己打的招呼还给她,笑意更盛的看到这乖囡囡非常明显的僵住动作,“早饭马上就好,乖囡囡快点起来熟悉吧!今儿个是个好天,说不定就有人来接咱们了!” 盛惟乔听到后面这句话,顿时眼睛一亮——昨晚发现自己入睡之后做的事情后,她虽然及时找了初五当替罪羊,但始终觉得无颜面对盛睡鹤。 无奈她根本没能力独自在这山谷里过下去,就算有这能力,她也不可能忽然提出来说不跟盛睡鹤照面,这不是明摆着告诉盛睡鹤她有问题吗? 所以听说可以离开了,盛惟乔简直有种绝处逢生的庆幸感:出去了好啊!出去之后,自己有应姜陪着,有一堆丫鬟围着,而盛睡鹤呢,他也有他的事情,有公孙父子、公孙喜他们环绕左右,两人不需要像在这里的时候一样,被迫朝夕相处,甚至同床共枕! 如此她必定可以及时调整心态,不至于被这只盛睡鹤看出破绽——真是想想就觉得再世为人!!! 将她的喜悦与轻松全部看在眼里,盛睡鹤暗自冷嗤:“以为出去了就没事了?天真!” 也不想想他被这女孩儿梦中一抱撩的心乱如麻了整整两天两夜,眼下才让盛惟乔纠结了大半个晚上而已,怎么可能指望他到此为止?! 他可是睚眦必报盛睡鹤! 第二十章 睡鹤仙 不知道后患无穷的盛惟乔非常开心的搭上了晌午后来接他们的舢板,舢板划离海滩,至海心被吊上停泊在此等候的大船。 她才踏上大船的甲板,脸色苍白的公孙应姜就扑了上来,一迭声的问:“姑姑姑姑,您有没有什么事儿?这两日在谷里可还好么?伤着冻着没有?” 盛惟乔看着她方寸大乱的模样,很是感动,握了握她手,含笑道:“放心吧,我好着呢!” 拿眼角瞥了下附近正跟水手说话的盛睡鹤,略略犹豫,到底又说了一句,“你们小叔叔以前老住那谷里的,这次有他在,不过三两天功夫,哪里就值得大惊小怪了?” 公孙应姜却依旧很惊慌的样子,想说什么,却被身后的玉扇拉了拉袖子,暗指盛睡鹤——她忙把到嘴边的话咽下去,挽住盛惟乔,强笑道:“不管怎么样,姑姑这两日都辛苦了……甲板上风大,咱们回舱里说话去?” 姑侄俩进了舱房,公孙应姜亲自给盛惟乔沏茶拿瓜果,一通忙完,正准备直入正题,门却被叩响,是穿青衫文士服的大夫奉了盛睡鹤之命,领着药童来给盛惟乔把脉:“首领说山洞寒湿,条件也简陋,怕盛小姐身子骨儿娇贵,这两日下来积了寒在体内而不自知。” 这话说的盛惟乔怪羞愧的,毕竟在她看来,这两天挨冷受冻的一直都是盛睡鹤,而不是自己。 但自己非但在无意中对他非礼,而且还在事后骗了他栽赃给初五…… 现在盛睡鹤却这样记挂自己,这真是…… 盛惟乔双颊蓦然腾起红云,为了掩饰这突如其来的失态,她赶紧端起热茶连喝几口,故作镇定道:“这么点儿时间,喝些热茶祛一祛也就是了。” 那大夫以为她不愿意把脉,为难道:“可是首领的吩咐……?” “哥哥就是喜欢大动干戈。”盛惟乔干咳一声,伸出手腕,旁边公孙应姜忙把自己帕子搭上——盛惟乔对她点了点头,转向大夫道,“那你就看看罢!” 大夫看下来的结果是盛惟乔确实没积寒,不过说她:“身体有点虚,想是盛小姐不惯谷中,这两日受苦了。等回去之后,得好好进补一下才是。” 公孙应姜闻言立刻道:“岛上养的乌鸡这季节正肥着,回去之后叫人给姑姑炖上两只!” 如此打发了大夫出去,盛惟乔端起茶水抿了口,也不待公孙应姜说话,先关切道:“从方才照面起你就仿佛有要紧事要跟我说?” “姑姑,您救救应敦吧!”公孙应姜怔了一下,似乎有点意外,但短暂的犹豫之后,眼泪顿时就下来了,潸然道,“他向来就是个没脑子的,不然当初我们大哥还在时,也不会轮到他跟我去给小叔叔做同门了——这两年虽然爹爹再三调教,可底子搁那儿,他根本就不是那块料,可不就是被利用上了?不是我替自己弟弟开脱,但我敢打包票:要只他自己,杀了他也想不出这回这么歹毒的计谋的!说到底,他就是给人利用了!!” 盛惟乔听的云山雾罩:“等等等等!你说什么同门什么歹毒的计谋?我这两日都在谷里,可是什么都不晓得!你从头给我说说?” “原来这两日小叔叔什么都没跟姑姑说吗?”公孙应姜擦了把眼泪,哽咽道,“想来是怕把姑姑气着了吧?也是,毕竟姑姑对我们那么好,应敦他却……” 见盛惟乔皱着眉,她叹了口气,止住感慨,说正事,“当年小叔叔被我那嫡亲祖父收作义子后,实际上一直都是跟着我爹爹的——这点姑姑这两年大概也听闻过吧?那时候我们大哥出世没多久,尚在襁褓,不方便被爹爹带出去。所以爹爹就拿小叔叔当儿子养了,对小叔叔教诲十分严厉,但严厉的同时也很关心。”“小叔叔大约六七岁的时候,跟我爹商量,说他该找先生开蒙了。” “姑姑你知道的,咱们这地方,除了账房识几个字外,其他人都是睁眼瞎——就是我那嫡亲祖父,老实说也只能算粗通文墨,看得懂官府榜文的那种。” “本来我爹也没把小叔叔这要求放心上,随便喊了个账房去教他,以为他只是羡慕人家会得识文断字。结果那账房去教了小叔叔不到半天,就找我爹复命,说小叔叔认的字不说比他还多,但许多典故跟生僻字,账房都没听说过呢!” “我爹这才知道小叔叔要求的先生可不是就识几个字的这种——于是亲自出马,从岸上绑了个老童生来,给我小叔叔做老师!” 公孙应姜说到这里,发现盛惟乔脸色颇为古怪,下意识的止住讲述,不安道,“姑姑?” “没什么,你继续说!”摆了摆手,盛惟乔摇头表示无妨,心中却暗自咬牙切齿:“合着他的老师是公孙海主给他绑架的!而且还是因为他要求有个正经老师,才导致了那老童生的祸从天降!!!” 她可记得,当年盛睡鹤才回盛家时,因为盛惟妩在盛老太爷寿辰上雇了个天香楼的姐儿当众污蔑这堂兄,导致堂姐妹双双被关了祠堂,又被盛睡鹤设计拿磷火吓的死去活来,抱腿拽胳膊的求他留下来陪伴——彼时姐妹俩不敢入睡,为了提神,盛惟乔问起盛睡鹤的过往,当时那只盛睡鹤怎么说的来着? ——公孙夙觉得他念书有天分,专门出了趟远门,帮他请了位先生! 真亏他有脸说的出口!!! 公孙应姜不知道盛惟乔的心思,闻言也就继续道:“小叔叔念了两年书之后,劝我爹,说就算做海匪也不能老这么目不识丁下去,有道是读书可以开智,闲暇时很该跟先生学些功课。” 盛惟乔颔首道:“这话说的很有道理呀!” “……”公孙应姜一脸“姑姑你为什么这么天真”的表情,半晌才道,“姑姑您跟小叔叔不愧是兄妹,这大家子里出来的大约都是一个看法,就是觉得能读书总是读书好吧?但您想,这儿是玳瑁岛啊!” 她看了眼玉扇,让她退出去守住了房门,又微微倾身靠近了盛惟乔,这才小声道,“俗话说,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虽然偏激了点,却也未尝没有道理!姑姑您想,一个人没有念过书,比念过书知道许多道理的人总是要笨点的。但笨有笨的好处,毕竟聪明人想的多,阵前厮杀对阵的时候,也更容易怕死!甚至看看情况不对,八成还会打着出卖我们家换取他们绝处逢生乃至于富贵连绵的主意!” 毕竟是积年海匪世家出来的女儿,公孙应姜尽管不怎么受公孙夙重视,但对于涉及自家根本利益的问题,却丝毫不含糊,“就算是平常时候,您说对于我嫡亲祖父、我爹来说,是管一群笨人容易,还是管一群读了书明了理的聪明人容易?” “要知道,我们家只是海匪,占据的也就南风郡及左近这方海域。这地盘还没广阔到管不过来需要求才若渴的地步,姑姑您说如果手底下的人一个比一个聪明,我那嫡亲祖父跟我爹还睡得着吗?” 盛惟乔这才醒悟过来,叹息道:“那时候哥哥他也是年纪小不懂事,想来以为是为了报答你爹他们呢!” 公孙应姜目光闪了闪,才道:“可不是吗?为了这件事情,我嫡亲祖父对小叔叔十分不满,我爹从中斡旋了好些日子,才让我祖父答应不提了。不过我那嫡亲祖父虽然坚决不同意让手底下的人闲暇时候都去念书,后来却把应敦送到那老童生跟前,让他跟着小叔叔一块上课。” 顿了顿,有些怀念的语气,“那会我亲娘正跟应敦他亲娘斗的死去活来,什么事情都要较个高下!听说应敦被送过去后,觉得就算我是女孩儿也不能被比下去!是以专门去嫡母跟前小意服侍了两回,求的嫡母答应,让我也跟应敦一块去进学——说起来,我们姐弟,还有小叔叔的名字,都是那位先生取的呢!” “难怪我说你们的名字听着不类海主子女!”盛惟乔听到这里,释然道,“不过为什么哥哥他叫睡鹤?却跟你们的名字又不一样了。” 公孙姐弟的名字,“姜”的本义是驯顺的女子;“敦”有诚朴笃实之意。 “应姜”与“应敦”这俩名字,充分且直白的体现了取名人的愿望——希望他们一个温柔驯服,一个厚道诚恳。 这名字搁好人家是很正常的,但用在四代为匪的公孙氏子女头上就风格不符了。 公孙氏对子女的期望,难道不是女儿泼辣有为,儿子屠戮四海……吗? 不过盛惟乔最好奇的还是“睡鹤”二字,怎么都品不出对这人品行上的期待啊? 难道老童生来岛上之后,知道自己之所以会被海匪盯上,皆因盛睡鹤的好学,对他非常生气,所以随便给他取了个? 结果正这么想着,却听公孙应姜叹道:“小叔叔资质非凡,又一心向学。先生对他喜欢的跟什么似的!相比之下,我们姐弟天赋既平庸,也不那么刻苦,没事还在先生讲课的时候嬉闹,甚至打扰小叔叔……先生嘴上不说,心里对我们姐弟实在厌恶的很!所以先生给小叔叔起名后,我跟应敦听着好,也闹着要他起大名,他随手写了现在这俩名字糊弄我们,可怜我们当时上课不认真,根本不知道这名字的意思,就欢欢喜喜的应下了。” “等过几年明白过来先生其实是在嫌弃我们,听也听习惯了,喊我们的人也喊习惯了,就这么定了!” 盛惟乔:“……” 她努力忍住笑,道,“那哥哥的名字可有讲究,你知道么?” “知道啊,小叔叔之前不是叫公孙雅吗?那是我爹取的,因为小叔叔容貌昳丽俊雅,所以就取了个‘雅’字。先生来了岛上之后,起初还没说什么,后来知道了小叔叔大名的来历,就很生气,说小叔叔堂堂男儿,以容貌取名,实在是羞辱,所以一定要给他改个学名!”公孙应姜吐了口气,道,“先生说他以前亲手种过一丛牡丹,长势茂盛,年年花开如锦,珍爱非常,修枝浇水施肥养护,样样不肯假它人之手——那牡丹的品名,叫做睡鹤仙!” “先生视小叔叔如瑰宝,着意要倾尽心血栽培他,所以就取‘睡鹤’二字,为小叔叔之名。既是祝愿小叔叔将来能如花王牡丹般前程似锦,也是籍此缅怀那丛今生不复相见的睡鹤仙。” 盛惟乔垂眸掩盖去眼底的复杂,道:“原来还有这样的内情——我知道你为什么说应敦跟你是哥哥的同门了,这事儿咱们回头再讲,先说好端端的,你为什么要我救应敦吧?” 公孙应姜本来就是为了这件事,才专门跟着大船跑过来的。为此甚至以绿锦绿绮俩丫鬟晕船为借口,把她们给拦了,就怕带上她们之后,见着盛惟乔之后一顿嘘寒问暖、贴心服侍,自己没找到机会插话,船就进港了。 只不过因为有求于盛惟乔,不能不先满足了她的好奇心。 现在盛惟乔主动把话题绕回正事,她自然求之不得:“堵塞谷口的陷阱,是应敦派人做的!不但如此,他困住您跟小叔叔后,甚至在我们那些叔公的旧部的撺掇下,纠集人手杀进议事堂后爹爹的住所,意图……意图迫爹爹将海主之位让给他!!!” 第二十一章 招安 盛惟乔在谷中时,就从盛睡鹤的种种异常的行为言谈里,猜到这两日玳瑁岛上怕是不太平,甚至连公孙夙这个海主估计都有危险——此刻听了公孙应姜这话,也不是很意外,只是想不通:“应敦比咱们还小一岁,之前好像也没什么过人的战绩,他跟你们那些叔公的旧部联合起来针对你们爹爹还有哥哥,想过即使事成之后,要怎么弹压住底下人么?” 岸上那么讲究礼义廉耻的地方,奴大欺主的事情也层出不穷呢! 哪怕是天子,幼帝登基,如果没有厉害的太后垂帘辅政,被权臣辖制的也不少——就算有厉害的太后垂帘,小皇帝长大之后少不得也要跟太后、外戚做过一场,才有收拢大权的机会。 何况玳瑁岛这种拳头即正义的海匪窝——想当年公孙夙作为公孙老海主的独子,打小就被立为少海主,各种重视栽培,尚且因为盛睡鹤给他承担了不少凶险的差使,受到众人的质疑。 就公孙应敦这样的,既不是公孙夙的嫡长子,打小没受到认真的栽培,做少海主才两年不到,要天赋没天赋要战绩没战绩要功劳没功劳,说句不好听的话:他能坐在少海主这个位置上,全赖他是公孙夙唯一在世的男嗣,一旦公孙夙有个三长两短,他十成十没好下场! 这么简单的道理,聪明点的孩童都能想到,十四岁的公孙应敦竟然看不清? 一时间盛惟乔不禁怀疑,撺掇公孙应敦忤逆犯上的人里,是不是有什么百年一出的说客,硬生生的把公孙应敦给说了个晕头转向? 公孙应姜对于这个问题,显然也感到很棘手,抿了会嘴,才苦笑着道:“要不我怎么说他没脑子呢?” “这糊涂劲儿,可不是‘没脑子’三个字能盖过去的啊!”盛惟乔意味深长的看着她,“再者,应敦是公孙海主的亲生儿子,本来坊间就说,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更何况这会应敦做的事情,就是搁岸上,公孙海主要打死他清理门户,只怕许多人也会叫好的——这种事情,就是你那义祖父、我爹爹在这里,恐怕也是袖手旁观不好说话的,何况是我呢?” 公孙应姜明白她的意思:如果不把事情说清楚,再用“没脑子”、“犯糊涂”之类的说辞来敷衍的话,她是不会贸贸然干涉公孙氏的家务事的。 “小叔叔简直多事!”公孙应姜咬着唇,斟酌着要透露多少内情,心里则暗暗埋怨盛睡鹤,“好好的做什么要引导这姑姑跟宣于家那位老夫人亲近?有道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两年前的这姑姑多么心慈手软好哄好骗的人,这会竟是这样难弄——都是小叔叔惹出来的!” 然而看着盛惟乔毫不动摇的目光,公孙应姜怏怏半晌,也只能妥协:“应敦是不赞成小叔叔前往长安赴会试,才这么做的!” 盛惟乔闻言大奇,道:“为什么?难道他希望哥哥放弃出仕,回玳瑁岛来接手公孙氏的基业不成?!” 莫非自己之前在谷里推测错了,公孙应敦非但不是恩将仇报之人,反而对救命恩人盛睡鹤充满了感激之情,甚至愿意把本该自己继承的玳瑁岛让给这小叔叔……但是等等!傻子都知道,盛睡鹤去考会试、殿试,金榜题名的前途更远大吧? 还是公孙应敦作为四代为匪的公孙氏的子弟,对海匪这一行充满了真挚的热爱,发自肺腑的认为,天底下再没有比在海上做无本买卖更伟大的事业? “也不是!”公孙应姜的声音打断了盛惟乔的种种猜想,这侄女皱着眉,咬着唇,一副不知道该从何说起的样子,踌躇了好一会,方用无奈的语气道,“他就是不希望小叔叔前往长安赴试——至于小叔叔是不是回玳瑁岛,还是继承盛家做个富家翁,他是不在乎的。” 顿了顿,公孙应姜用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的神情补充道,“对应敦来说,最好小叔叔既不去长安也不回玳瑁岛,就跟义祖父一样,专心打理盛家,日进斗金夜进斗银,富甲南风!” “……”盛惟乔沉默了好一会,以至于公孙应姜脸色越来越忐忑了,她才淡淡道,“我来猜一猜:公孙氏,是不是早就有投降朝廷的想法了?” 公孙应姜脸色顿变! 她骇然望向盛惟乔,却见这姑姑清澈的眸子里满是笃定——姑侄对望半晌,公孙应姜颓然一叹:“小叔叔在谷里跟您说的?” “……他不跟我说,我自己就什么都猜不到了吗?!”盛惟乔不太高兴的说道,“这么明显的事情,稍微想想就知道,在你心目中,我这个姑姑是有多笨?” 公孙应姜心神不宁的赔礼:“抱歉姑姑,是我失言了——但,这事儿按说是要一直瞒着你的啊?” “你方才说的话里破绽那么多,真当我听不出来?!”盛惟乔被她连续的小觑气笑了,端起有些凉了的茶水呷了口,冷笑,“首先你说岛上识字的人不多,以至于哥哥他想要个正经老师开蒙,还是你爹特意出了趟门绑回个老童生,你们才有了那位先生!” “既然如此,哥哥他怎么可能提议让岛上的人没事都去给那老童生做学生?” 她戏谑的扫了眼公孙应姜,“应姜你当初在课堂上看来是真的不用心啊,所以都没想到吗?岛上就这么一个正经能做老师的,哥哥他不是你们公孙氏的血脉,全因你爹的重视才有这待遇——你之前也说了,你那嫡亲祖父当时还有个义子的,而且那个义子很受你嫡亲祖父的宠爱,你嫡亲祖父在的时候,你爹这个少海主终归不能真正当家——试想如果岛上的人都去请教那老童生了,那老童生再爱惜哥哥的天赋,又腾的出多少空来指点他?” “去年哥哥中了小三元,祖父大喜过望,亲自发话让爹爹把家里的诸事都放一放,专心专意的教诲哥哥——其实家里正在念书的根本不止哥哥一个,二房出孝未久也还罢了,三房的五弟,跟应敦同岁,如今也正在终日刻苦攻读中。你道他不想让爹爹亲自指点功课吗?然而爹爹那么忙,又要顾着已经中了案首的哥哥,三叔三婶实在不好意思提出来而已!” “名师难求!虽然区区一介童生算不得名师,但对于当时处境的哥哥来说,能有这么个老师已经是邀天之幸了!” “他既然主动要求开蒙,可见是重视学问的,又怎么可能贸然献上会导致他自己失去求学机会的建议?” “可是小叔叔当时年纪小啊!”公孙应姜不服气,反驳道,“小孩子不懂事,或者为了报答,或者为了表现,一个激动就说了出来——这种可能也是有的!” “是有。”盛惟乔看着她,似笑非笑,道,“但正如你所言:哥哥他当时才六七岁而已,那么小的年纪,又不受你嫡亲祖父重视,为什么他说的这个建议,会让你嫡亲祖父动怒多日,以至于你爹斡旋了好几天才了结?我虽然没见公孙老海主,但听闻他与我爹爹关系不错,凭这一点,我相信这位老海主的心胸,一定不会太狭窄。” “至少不可能狭窄到被个六七岁的孩子气上好几天的地步——说句不好听的话,我哥哥当时身世未明,寄居于公孙氏,哪里来的资格,令公孙老海主为之愀然终日?” 打量着公孙应姜变幻的神情,盛惟乔道,“所以我猜……恐怕当时向公孙老海主提议多读书的,是那位被绑来岛上的老童生吧?” 她托起腮,继续推测,“而且那老童生的进言恐怕也不是什么海匪也要多读书,十成十是劝公孙老海主投降朝廷——公孙老海主踌躇难决,所以才发作了一些日子,之后又把应敦送去那老童生门下,是不是?” “……还有吗?”公孙应姜想说什么,但思忖片刻后,悲哀的发现自己竟是无从反驳,她无力的叹了口气,把头忤到桌子上,闷声问,“姑姑您一块儿都说出来吧?” 盛惟乔敲了敲桌子,道:“其他也没什么了,就是你们仨的名字——你说那老童生却不过你跟应敦纠缠,随手给你们取了现在的名字,我却以为不然,这摆明了是借这个机会试探公孙老海主以及公孙海主在弃暗投明之事上的态度,然后你们到现在还是这个名字,说不得就是公孙老海主父子都倾向了老童生的建议。对不对?” 她问是问“对不对”,脸上却明明白白写着“肯定是这样”。 “姑姑不是说我们仨的名字吗?”公孙应姜趴桌子上想了会,抬起头,不甘心的追问,“怎么就说了我跟应敦的名字,还有小叔叔呢?我解释小叔叔的名字难道也有破绽?” “这一段破绽最多不过!”盛惟乔用“我简直不忍心说你”的眼神看着她,叹息道,“不是我说你,应姜,等这次回去后,你没事时真的该去学堂里听上几课了……虽然咱们家学堂请的先生只是个秀才,像哥哥的功课都是爹爹亲自督促,根本不过去的,但人家到底正经过了院试,基础可称扎实,教咱们这样的还是没问题的。” 提点了几句这侄女,盛惟乔也不再兜圈子,直接说正题,“你说那老童生为哥哥改名‘睡鹤’,乃是取了他早年所植牡丹之名,还说这意味着祝愿哥哥往后前程如牡丹般锦绣富贵——这不摆明了是希望哥哥他有朝一日回转岸上,能够用从那老童生处学到的学问金榜题名,从而富贵荣华?” “我们做的无本买卖,求的也是富贵啊!”公孙应姜听到这里,忙道,“难道先生说的牡丹富贵,不是祝小叔叔他长大之后次次旗开得胜,手到钱来,回回都能碰见肥羊赚的盆满钵满?” 盛惟乔:“……” 她用恨铁不成钢的目光看了公孙应姜好一会,才幽幽道,“你都说了牡丹乃是花王了,花王花王,王是什么?是正统,是大义,也是名分!你告诉我,盘踞玳瑁岛打劫过往商船的行为,跟这几个词,哪里沾的上?!” 简直不能相信这侄女居然曾经跟盛睡鹤同窗求学,这么粗浅的常识都不知道! 盛惟乔不禁沉思:这到底是公孙应姜听课时过于懈怠,还是那老童生满腔心思扑在盛睡鹤身上,压根没管过公孙姐弟? ——所以现在做姐姐的无知的可怕,做弟弟的糊涂的可怕。 见公孙应姜默默闭嘴,盛惟乔继续道,“而且我看那老童生给哥哥取这名字,也不仅仅为了缅怀牡丹,恐怕还有字面的意思:古书中有‘鹤鸣九皋,声闻于天’之语,古往今来,鹤常被比拟贤达之士。如同那老童生给你们起名‘应姜’、‘应敦’,乃是希望你们一个柔顺,一个敦厚一样,那老童生对哥哥的冀望,老实说,却更在对你们的期盼之上!” “在‘鹤’字前加‘睡’字,只怕是为了警戒哥哥,莫要因为身处玳瑁岛,以至于失了一飞冲霄的志向与高尚的品行!” 盛惟乔说到这里,嘴角微微一扯,心想:“不过我这个哥哥……他的品行真的有高尚吗?” 这要换了她跟盛睡鹤一块被困谷中之前,她肯定认为盛睡鹤跟“高尚”俩字完全没关系! 但想到这两日这兄长对自己的种种照顾,盛惟乔觉得他虽然老爱戏弄自己,但本质其实不坏…… 正微微走神,忽听公孙应姜有点恼羞成怒道:“当初我们问先生给小叔叔起这名字的意思,先生才没有这么说呢!” “但哥哥的字也是你们那位先生取的——他字恒殊!”盛惟乔闻言,头也不抬的哼道,“我若没猜错的话,这个字应该出自前人诗句‘世人见我恒殊调,闻余大言皆冷笑’这两句。” “全诗则是:大鹏一日同飞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假令风歇时下来,犹能簸却沧溟水。世人见我恒殊调,闻余大言皆冷笑;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少年。” “这首诗最出名的是首联,鹏与鹤皆有冲霄之能,名与字并列,你敢说你们那先生没有冀望哥哥鹏程万里、鹤鸣九皋的想法?” 压根没听说过这首诗的公孙应姜彻底无言,再次把脑袋忤到桌子上,有气无力道:“好吧好吧,我都说——确实从我嫡亲祖父开始,就打算投降朝廷了!只是朝廷这些年来外戚、宗室、朝臣斗的没完没了,北方的茹茹之患都没什么人管,全靠周大将军早年的威名撑着才至今没出大事,我们这些海匪,就更不入朝廷的眼了!” “这么着,朝廷没人提出招安,我们总不能自己凑上去吧?如此既没面子,也不好谈条件,说不定前脚投降后脚就被流放,甚至合家枭首示众呢?” “是以当初先生上岛后,发现小叔叔他天资聪慧,简直就是天生的读书种子——就跟我嫡亲祖父还有我爹商量,安排我小叔叔长大点就去岸上弄个清白的身份,参加科举,入仕之后,找机会提出招安,如此正是两全其美:我们公孙氏得到可靠的洗白上岸的机会;小叔叔呢则也能趁机立功!” 公孙应姜说到这里苦笑出声,“虽然前年年初,祖父意外身故,但爹爹继任海主后,仍旧执行了这个计划。谁想到,应敦他,居然从知道起,就一力反对!甚至,为了阻止此事,不惜倒向了叔公那方的余孽!!!” 盛惟乔听得此话,脸色瞬间苍白:“什么?!哥哥——我是说盛睡鹤他长大点就去岸上,乃是为了科举之后招安玳瑁岛?!那他当年忽然冒出来,打着我爹私生子的旗号进入盛家……” 她颤抖着声音问,“他……他到底是不是我哥哥?!!!” ——这两年她可一直都把盛睡鹤当成同父同母嫡亲哥哥看! 最重要的是,这两日她之所以可以接受跟盛睡鹤同床共枕,正因为觉得两人是嫡亲兄妹,认为血亲之间迫于形势有些过分亲密,只要彼此问心无愧,过去了也就过去了。 但如果盛睡鹤其实跟她毫无血缘,那??? 这事儿要这么算?!! 第二十二章 无本买卖也不好做 “不该不是吧?”公孙应姜被盛惟乔突然的失态吓了一跳,下意识道,“凭义祖父在南风郡的势力,若是想给小叔叔他弄个清白的出身,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若小叔叔他跟盛家毫无关系,义祖父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把他领回去还正式入了宗谱?” 入了宗谱,也就意味着承认了盛睡鹤法统上的地位,乃是盛兰辞一脉的嗣子了。 这等于是确认了盛睡鹤乃是盛家未来当家人的身份。 盛家不是一般人家,盛兰辞又是出了名的宠溺女儿,无缘无故,他怎么会弄个外人进门,瓜分本该都属于自己女儿的东西不说,甚至还会混乱宗祧? “但如果他是我爹的孩子,他的生母又是谁?”这个理由,盛惟乔之前已经听过太多遍了,此刻闻言,非但没有释然,脸色反而越发的难看了,寒声说道,“我之前一直以为他是我爹娘成亲前意外生下的孩子,为了爹娘的名节寄养在外,因意外流落玳瑁岛——可是我跟我娘这么说时,我娘是不承认的!那时候我以为我娘不好意思认,现在想想……” “当初他进门的时候,娘非但没有喜极而泣,反而跑去冯家住了好几日,我爹去请了多少次,我娘才念在我祖父寿辰在即的份上回盛府!” “这一点也许还能说,爹娘为了掩人耳目故意为之——但后来娘回到盛府之后,跟盛睡鹤他照了面,居然没有清场说话,没有抱头痛哭,没有情难自禁,反而客客气气的说了番话,也就风平浪静!!!” “你说,这像是嫡亲母子久别重逢?!” 想她自幼生长父母膝下,前年偶然来玳瑁岛小住了段时间,冯氏在盛府还经常收到她的消息呢,结果后来她回去了,母女照面,冯氏一个字都没没来得及出口,眼泪先掉下来了! 若盛睡鹤是她嫡亲兄长,冯氏纵然要掩盖少年时候犯的错,又怎么可能按捺得住在冯家住那么久、拿足了架子才回盛府?! 盛惟乔这会只觉得前年的自己简直蠢到家了,明明冯氏明确否认过,自己居然愣是当盛睡鹤与自己同胞所出! 自己那会是有多眼瞎? “小叔叔不是以义祖父外室子的身份认祖归宗的吗?”公孙应姜小心翼翼道,“没准这话是真的?毕竟义祖父每年都会离开郡城,巡视各地的盛家产业。底下人那么多,不定就有几个打着进献姬妾的主意,虽然义祖父为人正派,然而次数多了,难免着了道儿……兴许小叔叔就是这么来的?” 盛惟乔冷笑了一声,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些人见到他落地,哪能不如获至宝,怕是他没出生就要先找到盛府去了呢!何至于到前年才由我爹把他单独带回去?!” 公孙应姜沉吟道:“小叔叔五岁流落玳瑁岛,穿戴华丽,莫非,那些人在他落地时找过盛府,但那会正是义祖父迎娶义祖母的时候,盛家怕毁了这门亲事,所以设法把事情瞒了下来,另外安置了小叔叔——但到小叔叔五岁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变故?” “你这话简直就是在怀疑我娘了!”盛惟乔看着她,“然而就算冯家早年强于我盛家,以至于盛家对我娘十分忌惮,但如今盛家的声势已经不在冯家之下了。你这两年也住在盛家,对我祖父还有叔婶他们该有所知!你说如果他们一早知道盛睡鹤的存在,而且盛睡鹤又在我出生后不久发生意外失踪……这十几年中,他们会一个字都不提?” 公孙应姜无言以对:盛家二房三房还能说惧怕盛兰辞跟冯家,不敢指责冯氏。 但盛老太爷,这位的暴脾气,打儿子跟吃饭喝水一样,可不是区区个冯家能吓住的! 他也许会因为盛兰辞犯的错误责罚自己儿子,甚至为了补偿冯氏,剥夺私生子继承家业的权利、格外宠爱嫡出的孙女,但肯定不能容忍儿媳妇对无辜稚子下毒手! “最重要的是!”盛惟乔面沉似水,“爹爹口口声声说盛睡鹤是他的亲生骨肉,可是当初入宗谱时,他跟盛睡鹤并没有当众滴血认亲!!!” “爹爹当时的理由是,他找到盛睡鹤的时候就确认过了,所以没必要再费一道手脚。那时候是除夕,大冷天的哪怕是小伤口也不大好痊愈,何况大过年的见血不吉——爹爹在家里的地位你也晓得,所以祖父他们听了这番话之后也就默认了!” 这一节盛惟乔回头就知道了,但她跟盛老太爷等族人一样,都没起疑心。 一来认为盛兰辞根本没理由把偌大家业拱手让人;二来信任盛兰辞的能力,绝对不会让外人的血脉冒认了盛家子嗣。 所以盛家上下,竟是因为盛兰辞的片面之词,查都没查,问都没怎么问,就接受了盛睡鹤这个突如其来的继承人! 现在盛惟乔清醒过来一想,这件事情简直就是处处破绽! “……那这个我也不知道了。”公孙应姜发呆片刻,讷讷道,“也许还有什么我不晓得的内情?毕竟姑姑您也晓得,我虽然是公孙氏的亲生女儿,可在我爹跟前分量有限。他不跟我说的事情,我可也不敢追问打探的。” “说到你,当年你跟我去盛府,可有缘故?”盛惟乔心中冰凉一片,深吸了口气才稳住情绪,抬眼问,“我现在心情不大好,你可别再拿什么话来搪塞我!” 公孙应姜勉强一笑,说道:“姑姑的心情我能理解,实际上我之前也一直以为小叔叔是义祖父的血脉,现在也觉得一头雾水呢!” 她定了定神,才继续道,“至于前年我为什么要跟姑姑去盛府,却是因为娆姑姑的缘故——义祖父担心娆姑姑会因为海上的遭遇,迁怒姑姑,而姑姑您那时候正天真烂漫,又对娆姑姑充满了愧疚与同情,根本不会防备她。义祖父为策安全,就让我跟您去了盛府,如此咱们姑侄同进同出的,如果娆姑姑当真有什么异动,我也能替您挡一挡。” “爹爹他……”盛惟乔闻言不由一怔,她一直都知道父母疼她的,却也没想到,盛兰辞为了她的安全,竟然可以做到这样的地步,连嫡亲侄女都防上了。 心情复杂了片刻,她吐了口气,道,“既然如此,那这事儿先不说了。” “应敦他……”公孙应姜小心翼翼的恳求道,“姑姑,我跟他虽然不同母,我们的亲娘在世时还没少勾心斗角,但前年祖父战死的那场变故里,兄弟姐妹中就我跟他活了下来,终归有过同生共死的情谊了。即使马上又有弟弟妹妹要落地,可是我真的不希望这个弟弟就这样被处置了——我知道姑姑素来体恤义祖父,不会贸然干涉公孙氏的家事。可是我也不求别的,就求留他一条命,可以么?” 她眼里泛起晶莹的泪花,“我虽然是海上生海上长的,可是爹爹对我素来不亲近,亲娘已去,先生、曾经熟悉的丫鬟仆役与姐妹都没有了。早先的人里,除了小叔叔,也就应敦还活着。” “如果连他也被处死的话,我真不知道这玳瑁岛,以后还有没有再回来的必要?” 盛惟乔沉默了好一会,才道:“你确定公孙海主真要杀应敦?那到底是亲生骨肉。何况应敦不是刚刚才被拿下的吧?公孙海主要杀他估计早就动手了,哪还有时间给你来找我求情?说不定只是想敲打他一下、给他多长长记性而已。” 公孙应姜苦笑着道:“姑姑,您虽然聪慧,但素来养尊处优,所以不能体会生死一线之际所需要的决断与牺牲!” 她眼中流露出悲哀之色,“如果应敦他只是因为野心勃勃,觊觎海主之位,联合曾经的仇人谋害爹爹,这事儿倒是好解决——只要爹爹心软了,饶他一命自是不难!” “但他这么做,最主要的缘故,是他反对公孙老海主在时与你们那位先生定下来的计划,即让盛睡鹤入仕之后招安玳瑁岛?”盛惟乔反应过来,“所以现在你们父女即使舍不得杀应敦,却又担心留他下来会有麻烦?” “姑姑方才说,先生跟我嫡亲祖父建议投降朝廷后,祖父踌躇不决了好些日子,其实是不对的:我嫡亲祖父其实早就想投降朝廷了!”公孙应姜转头眨去长睫上的泪水,“因为我嫡亲祖父只有我爹一个亲生骨肉,即使收了两个义子,而且活下来的义子小叔叔他十分能干,可祖父始终不放心!” “既担心我爹独木难支,压不住手下,落不到好下场绝了公孙氏一脉;又担心小叔叔过于出色鸠占鹊巢反客为主,同样容不下公孙氏;还担心哪天朝堂上的诸公决出了胜负,不再局限于庙堂之争,将视线投注到南方的匪患上来,届时区区玳瑁岛根本挡不住王师,必然灰飞烟灭!!!” 公孙应姜露出疲乏之色,“这些事情,我以前不知道,也没有想过,是这次应敦出事后,爹爹专门把我喊到跟前,一句句告诉的——所以我嫡亲祖父,很早以前就想接受招安,可是始终找不到合适的门路!当年在先生提议之后踌躇,说到底,是怕公孙氏四代为匪,结仇太多,名声也不坏,上岸之后,不能见容于朝野!” “这十几年来,玳瑁岛与南风郡的大户,尤其是盛家相处越发和睦,正是因为我嫡亲祖父在为上岸做准备!” 盛惟乔这才恍然,为什么公孙老海主在南风郡三大势家中,对盛家最为偏袒,而且公孙老海主父子,对盛兰辞都十分客气,视同上宾——不是盛兰辞特别合他们眼缘,而是因为南风郡的另外两家冯家跟宣于家,都是专心敛财,跟朝廷没什么联系。 盛兰辞虽然早已致仕,但毕竟曾为翰林,又有宁威侯徐子敬这个世交之后在朝,相比冯家、宣于家,自然更值得公孙氏重视。 想到这里,盛惟乔不禁诧异:“说起来公孙老海主既然早就有接受招安的想法,为什么一定要等盛睡鹤入仕?凭老海主跟我爹的关系,走宁威侯爷的路子,未尝不可吧?难道我爹没答应?” 无论公孙应姜的描述,还是盛睡鹤的反应,都体现出,公孙老海主对盛睡鹤既不喜爱,也不信任。 所以盛惟乔觉得,这位老海主未必肯把关系公孙氏前途乃至于性命的重注,押在盛睡鹤身上——除非他别无选择。 “我听我爹说,我嫡亲祖父确实跟义祖父提过此事,义祖父也答应了会帮忙斡旋。”公孙应姜叹了口气,“但这事儿最终没能成——因为宁威侯爷的回信里很直白的说了,他以军功封侯,封侯不久就被召回朝中做兵部侍郎,原来的嫡系部下,在之后的一年不到时间里,就被新任统帅拆了个七零八落!” “可见朝廷对宁威侯爷颇怀顾忌!” “如此宁威侯爷若出面为玳瑁岛招安出力,不管成与不成,却肯定是害了我们了!” “竟有这样的事情!”盛惟乔吃了一惊,说道,“祖父跟爹爹从来没跟我说过这些!” 她回想了下这两年听到的北疆的消息,不免对接替徐子敬的人深怀厌恶,“那新任统帅拆人嫡系倒是利落,然而这两年北疆频受滋扰,却一次正经大胜都没有,可见这人何等平庸无能!朝廷现在难道全是一群老糊涂在做主吗?边境重地,也是可以轻忽的?” “听我爹说,接替宁威侯爷的是当今太后的亲兄弟、当朝国舅之一!”公孙应姜苦笑,“所以宁威侯再战功赫赫,又有什么办法呢?其实说起来宁威侯已经算不错了,姑姑想想曾祖父的老上司周大将军,那才叫冤枉呢!” 想到一生为国却满门抄斩的周大将军,盛惟乔也不禁无语。 姑侄相对沉默片刻,她叹息道:“应敦的事情我知道了,不过今儿个知道的事情太多,我这会心里有点乱,你容我好好想想!” 公孙应姜眼中闪过一抹失望,但还是乖巧应下:“我喊玉扇进来伺候姑姑梳妆更衣!” 第二十三章 眼前一黑的盛惟乔 玉扇被唤进来之后,忙去端了热水来服侍盛惟乔浣面洗手,跟着去拿衣裙——盛惟乔这两日在谷里,虽然也是每天沐浴,但那儿就一个小木盆,哪怕她这样尚未长足的女孩儿,也不可能坐进去洗的,所以这会问明船上备了大木桶后,却是等不及回到岛上了:“先不必更衣!先让人提些热水来,容我沐浴了再换吧!” “小姐这发髻要重新绾一下么?”玉扇答应了一声,把衣裙拿到屏风后,见公孙应姜已经先一步起身,出门去喊人提水了,就走到妆台前,拿起一柄玉梳,问。 盛惟乔摇了摇头,道:“等会沐浴好了出来再重新梳吧!免得现在弄好了,沐浴时沾了水,届时又得麻烦你。” 玉扇忙道:“您不嫌弃奴婢手笨就好,哪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呢?” 盛惟乔闻言也没放在心上,笑了一笑,还是决定沐浴出来再梳妆了——她这时候其实注意到玉扇不住盯着自己头上看,那眼神颇有些微妙。 不过盛惟乔以为这生长玳瑁岛的丫鬟是羡慕自己头上的一堆钗环,心想这小丫鬟虽然年纪还小,不过看来也到了要好看的时候了,回头走的时候留几件丫鬟能戴的钗环给她好了。 半晌后,公孙应姜主仆给她在屏风后备好东西,询问过不需要人在旁之后退出房间,盛惟乔正打算宽衣解带入浴,忽然想起来:“那山洞里的铜镜久无人磨,根本照不清楚——这两日我自己梳的发髻到底怎么样子,我都没有清清楚楚的看过一次呢!” 于是她决定在入浴前去照照镜子,欣赏下自己的手艺。 然后她就震惊了! “这么丑?!!!!”盛惟乔目光发直的看着水晶镜里的自己:蓬乱的跟鸟窝似的发髻,偏偏上面还横七竖八的插满了珠翠,再配上她现在穿的盛睡鹤的旧衣,整个模样委实难以用言语形容。 女孩儿只觉得眼前一黑,“我我我我刚才就是用这副样子上了船,在众目睽睽之下踏上甲板,还跟应姜以及玉扇说了半会话?!” 她之前还以为公孙应姜急着拉她回舱里说话是为了公孙应敦,现在想想,也许确实为了公孙应敦,但肯定也是觉得当时陪她在甲板上继续站下去太需要勇气了…… 而方才玉扇目光一直流连在她发髻上,不问可知,人家小丫鬟才不是羡慕她的钗环呢,是觉得实在看不下去了! 这突如其来的打击,让盛惟乔整个人都不好了! 尤其她想到昨天她就这么打扮了,还特意在盛睡鹤跟前走了两圈问他好看不好看,后来因为那支喜鹊登梅枝翡翠包金嵌宝步摇忽然跌落,这话题被带了过去——现在想想,不是盛睡鹤不长眼色不知道哄她,而是因为她当时的样子,叫人没办法昧这个程度的良心好不好?! “……我以后一定要随身带面小靶镜啊!!!”盛惟乔颤抖着手拆下一件件钗环,重回珠围翠绕的喜悦跟乍知诸多内情的复杂,眼下统统被自己丑了足足两天两夜还不自知的可怕给击垮了! 一直到半晌后,泡在洒满玫瑰花瓣的热水里,盛惟乔都没能缓过来,眼泪使劲在眼眶里打转,“这副样子被那么多人看到了,我以后要怎么出门?!我干脆直接回盛府吧!这地方没法待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盛惟乔出浴后换回锦绣衣裙,甚至根本没去喊公孙应姜主仆,自己拿帕子绞了绞长发,看差不多干了,就一头钻进榻上的被子里——半晌后,左等右等不见动静的公孙应姜不放心,在外喊了几声,又叩了门,看看没人回答,怕盛惟乔出什么事,设法把门打开,看到盛惟乔已经“入睡”,自不打扰,忙轻手轻脚的离开,还给她把门关上了。 不过装睡这法子也逃避不了太久,毕竟他们现在是在船上,而且初五栖息的山谷跟港口这边就隔了一座山壁罢了。 即使楼船高大,怕不慎搁浅,不敢紧贴着海岸线行驶,得绕个圈子,然而楼船跑的也快,所以公孙应姜出去后没多久,就到了码头上——该下船了。 公孙应姜不知道盛惟乔的心思,专门去找盛睡鹤请示:“姑姑方才沐浴更衣之后睡着了,现在去喊醒她还是使人抬她上岛,免得打扰了姑姑休憩?” 盛睡鹤正记着仇,闻言毫不迟疑道:“去叫醒她,好好的抬下去做什么?叫服侍她的那些人看到了,还以为她有什么三长两短,平白添麻烦!” 于是片刻后,脸色阴沉的盛惟乔满心不情愿的被拎到了甲板上——她现在梳了个单螺髻,当然是玉扇给她梳的。 由于短时间里都不想再看到那堆钗环了,此刻乌鸦鸦的发间,仅仅斜插了一支羊脂玉菡萏长簪。女孩儿平时惯用明艳张扬的打扮,就是前年婶母白氏去后,守孝期间,她髻上的银步摇也没低于三支过,这会忽然装饰如此简单,衬着她本身天真纯净的气质,望去别有一种清水出芙蓉的素雅无暇之感。 以至于盛睡鹤的目光望过来之后,竟下意识的盯着她看了一会。 察觉到后,他心头一沉,也有点恼怒,连忙掩饰的笑了起来:“乖囡囡,咱们总算回来了,你的丫鬟绿锦绿绮就在下面等你,怎么你现在看起来反而并不高兴?该不会是舍不得五哥吧?” 盛惟乔是很怕初五的,他这么说自是故意调侃她了。 原本说这话时,已经做好了这女孩儿跳脚反驳的准备。 谁知盛惟乔闻言,非但没有发作,反而把头朝其他方向转了转,竟是假装没听见——盛睡鹤见状,顿时以为她是想到昨晚的那一幕,心下羞窘,所以不敢面对自己。 他忽然觉得心情愉快起来,玩味的笑了笑,也没再说什么针对的话。 这一幕公孙应姜等人自是看的清楚,不过都没放在心上——以为盛惟乔只是因为睡的好好的被吵醒才不高兴,而盛睡鹤则是惯常逗弄这妹妹。 没多久跳板搭好,公孙应姜跟玉扇照应着盛惟乔上了码头,绿锦跟绿绮果然双双迎了上来,红着眼圈嘘寒问暖,也有点埋怨:“小姐往后不管去哪里,都带上奴婢们才是!本来奴婢们就是给您做贴身婢女的,您出门却把奴婢们撇下,这算个什么事?亏得这回小姐跟公子在一起,有公子护着,叫奴婢们多少有个指望——不然的话,奴婢们都想去跳海了!” 盛惟乔知道她们是关心自己,虽然这会仍旧情绪低落,还是强打精神安抚了几句。 好在绿锦跟绿绮伺候她多年,察言观色也看出她的没精打采,以为她是在谷里折腾的,不敢叫她伤神,忙住了话头,叫旁边软轿上来,抬了盛惟乔回住处。 到了住处后,盛惟乔随便用了点饭菜,就推说累了,要休息。 一路跟前跟后的公孙应姜虽然为公孙应敦急的想跳脚,看这情况也不敢催促,只能强按焦灼离开了内室。 好在盛惟乔虽然被自己梳的发髻打击的不轻,到底没全忘记公孙应敦。 在榻上赖了小半个时辰后,她实在睡不着了,故将绿锦绿绮唤进来问起自己不在的这两日,岛上事变的经过。 绿锦跟绿绮闻言都皱起眉,道:“那天谷口坍塌后,奴婢们在的地方只隐约听到点动静,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后来岛上的人过来跟奴婢们说,公子小姐俱被困在了谷里,奴婢们才吓的魂飞魄散!” “只是奴婢们想去找公孙海主商议,挖开谷口或者派船绕去海滩那边接应您跟公子时,这地方却被人团团围住,不许出入!” “奴婢们看到这个情况,知道岛上欲对小姐您跟公子不利,所以去找了随行侍卫,让他们不必管奴婢们这些女流,只管设法离开岛上,好给老爷夫人报信!” “然而岛上看守委实严密,侍卫们及时设法出了这院子,却也寻不着合适的舟楫。” “之后又起了狂风暴雨——亏得这时候孙小姐过来跟奴婢们说,公子武艺高强,且是岛上最熟悉那山谷的人,还有五爷辅佐,想来护住小姐不成问题!让奴婢们稍安勿躁,只管等待您两位平安归来的好消息!” “这期间奴婢们听到岛上有厮杀,还有人放火,总之仿佛出了大事的样子。” “但具体发生了什么,奴婢们其实到现在也不知道——私下问孙小姐,孙小姐只是摇头,让奴婢们不要乱打听。” “奴婢们担心惹恼岛上之后,会对您还有公子不利,闻言也就不敢作声了!” “今早听说岛上已经平靖下来,公孙海主打算派船前去接您跟公子回来,奴婢们本打算随船出发的,但孙小姐说奴婢二人都有些晕船,这两日又一直牵挂着小姐您,没怎么正经休憩。所以怕奴婢们上船之后晕船的厉害,到时候伺候不了小姐不说,还得累小姐操心。” “故而只能托了孙小姐主仆前往!” 绿锦说到这里,犹豫了下,看了看紧闭的门窗,还是凑到盛惟乔跟前小声道,“小姐,奴婢觉得这地方到底不是王化之地,实在不怎么太平!就算公孙海主视您如贵客,然而他若镇不住场面,他对咱们老爷、对您再尊重,又有什么用?为了万全起见,咱们还是早点回去吧?” “我正要跟你们说呢,我忽然想回去了!”盛惟乔叹了口气,“不过方才在船上答应了应姜一件事,离开之前还是得尽一尽力才是!” 就让她们给自己梳妆打扮,预备出门。 见绿绮照例捧来琳琅满目的首饰匣,她忙阻止,“不用这许多!就拿那支点翠五福捧寿如意簪就好!” 俩大丫鬟都很诧异:“为什么?” “……因为岛上这两日明显发生了些不太好的事情!”盛惟乔微微张着嘴,心说难道我要告诉你们,我方才在船上镜子里看到自己弄的珠翠满头的一幕过于惊悚,以至于我现在连鲜丽的首饰都暂时无法接受了吗?! 这件事情她巴不得没人知道呢,自不肯告诉俩丫鬟,好在她已经不是前年的她了!现在的她,特别会找借口! 尤其是经过之前糊弄盛睡鹤后,似乎打通了关键经脉似的,这会略略磕绊,立刻有了说辞,“虽然这些事情跟咱们没关系,但咱们毕竟在岛上做客——如果这会我还是花枝招展的出去,主人家嘴上不说,心里多半是不太高兴的,说不定还以为咱们在幸灾乐祸呢!现在在人家地盘上,何苦为了区区几件钗环,留下这样的隐患?” 绿锦跟绿绮正质疑着她们此刻所处的环境是否安全,闻言果然没有起疑心,反而都赞道:“究竟小姐思虑周全,奴婢们自愧不如!” 盛惟乔这会却无暇得意,勉强一笑之后,心里盘算着:“等会见了盛睡鹤,是先问他的身世呢,还是先说应敦的事情?” 第二十四章 说情 之所以盛惟乔打算收拾好去了去找盛睡鹤,而不是公孙夙或者公孙应敦,是因为她明白,公孙应姜之所以求到她面前,无非是从轻发落公孙应敦,最关键的就在于她跟盛睡鹤。 毕竟整座玳瑁岛上,目前就盛惟乔、盛睡鹤这伙人属于外来者,背后站着南风郡三大势家之一的盛家,是公孙夙这个海主也管不着的——其他人在此番叛乱里吃了亏受了惊也还罢了,盛惟乔跟盛睡鹤也因此被困谷中数日,这事儿公孙夙怎么可能不给个交代出来?! 所以这位海主纵使有心顾全骨肉之情,未得他们二人认可,也不敢贸然放了公孙应敦不说,甚至还要坚持要求严惩——这个态度他必须做出来,否则日后盛兰辞知道了,就算不跟他直接翻脸,双方多年合作下来的情谊也要破裂了! 如果公孙氏没有洗白上岸的想法,跟盛家闹翻了,还能找冯家或者宣于家合作。 问题是他们已经有两代人在为改邪归正努力了,这种情况下无论如何也得罪不起盛家的——且不说盛兰辞本身的手段以及在士林中的人脉,就说盛家老太爷跟徐家老侯爷都在呢,那宁威侯徐子敬因怕朝廷猜忌,不敢招安一伙海匪,但若世交之后在海匪手里吃了亏,他上表要求朝廷派水师剿匪却没有问题。 到时候纵然大海茫茫,只怕也没有公孙氏的落脚之地了。 毕竟大穆皇朝气数未尽,之所以当今天下盗匪仍旧可以存身,说到底是现在在位那位天子有问题,导致乾坤不靖。这情况只要天子回过神来,又或者换个有能力的新君上台,哪怕是出一位可以压倒全局的权臣,扫荡寰宇,清海晏河不过是翻手间的事情——不然四代为匪的公孙氏,也不会放弃肆无忌惮的化外生涯,想方设法求一个上岸了。 如今根本不是天下大乱的时代,无本买卖除非小打小闹,否则早晚前途无亮。 这会盛惟乔念在公孙应姜的份上,打算饶公孙应敦一命,但只她表了态也不行,还有个盛睡鹤,总要他们俩都同意原谅这侄子,这事儿才好了结。 因为盛睡鹤虽然是玳瑁岛出去的,首先跟公孙氏没有血缘;其次公孙氏虽然对他有救命及养育之恩,但用起他来也没客气,这些年来多少次出生入死,浴血奋战,盛睡鹤心里对公孙氏有多少真心感激有多少怨怼愤恨,真不好说;最重要的是,盛睡鹤现在已经不是在公孙家寄人篱下的小可怜了! 甚至,过几年公孙氏还得反过来求着他! 公孙夙这个海主只要没蠢到家,现在自然会转变对盛睡鹤的态度,不说立刻捧着哄着他,至少也要客气点,避免误会的产生了。 何况他们这伙人盘踞海上多年,跟南风郡收保护费都十几年了,规模可想而知! 归顺朝廷这么大的事情,即使公孙家世代为海主,也不可能说他们同意了就可以的,必要岛上绝大部分人点头才成。 公孙应敦只是公孙夙的亲儿子,又不是其他人的亲儿子。 这小子年纪小,纯靠运气上台,做少海主的资历浅薄,可以说毫无根基。 相比关系到合岛之人前途性命的盛睡鹤,一个毫无威望、功绩的少海主,岛上众人会选择谁不问可知! ——现在就是盛惟乔代盛睡鹤表态说不打算跟公孙应敦计较,估计这些人都不能放心,非得盛睡鹤自己出来保证,不会因为这次的事情在约好的招安上报复他们才成。 “倒也难怪公孙应敦会不惜跟他那些叔公的旧部联络,也要反对此事了!”盛惟乔看着镜子里照出绿绮手法灵巧一脸轻松的给自己盘髻的模样,回想在谷中自己折腾那么久的成果,觉得心塞的不行,赶紧想点其他事情转移注意力,暗忖,“公孙氏的这个计划,等于是把前途性命全部交给盛睡鹤了——哪怕他们扣着盛睡鹤其实出身玳瑁岛这点作为辖制的把柄,但盛睡鹤本来就不是玳瑁岛土生土长,而是意外流落到这里的。” “这种情况下,他只要入仕后表现的足够出色,再找个靠山什么的,大可以反说公孙氏逼良为匪,他当年年幼力弱不能反抗,于是灵机一动假意驯服,身在贼窝依然不堕向善之念,最后终于靠自己的机智逃出生天还金榜题名——公孙氏终究还是弄不过他的!” “实际上从盛睡鹤进入盛家起,公孙氏就没办法他了。” “这人现在不但取了小三元,甚至还做了解元——公孙氏的将来可以说都在他的一念之间:他要按照计划行事招安公孙氏,在众人眼里他就是公孙氏的恩主,公孙氏自动成为他麾下为他做牛做马理所当然;他要撕毁协议不管公孙氏死活,公孙氏也是无可奈何;他要铲除玳瑁岛以永绝后患,公孙氏想拉他同归于尽都悬。”“而盛睡鹤幼年流落玳瑁岛,全赖公孙氏才有今日,最后整个公孙氏却都要居于他之下,作为公孙氏亲子、前年还做了少海主的公孙应敦,接受不了这样主客易位的变化,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不过理解公孙应敦归理解公孙应敦,想到这两日在谷中跟盛睡鹤朝夕相处,甚至同床共枕的一幕——重点是这人很有可能不是自己认为的嫡亲兄长不说,多半还跟自己毫无血缘——盛惟乔脸色又阴沉下来,心说哪怕看在公孙应姜的份上替那小子说情,回头也绝对不能放他好过! 思忖间绿绮已经给她梳好了随云髻,按照她的要求,只斜插了一支白玉嵌翠碧玺花簪,戴一对金摺丝灯笼耳环;穿荼白底撒绣丁香花窄袖交领绸衫,领口露一截雪色中衣,下拖蓝织金妆花孔雀罗裙。 罗裙外罩了一层群青绘缠枝莲花绉纱,如此稍微遮了织金妆花的华丽,但行动之间却自有织金点点光泽流泻,贵气暗藏。 这身打扮盛惟乔觉得很顺眼,素净清爽,一点都不会让她回想起之前在船上揽镜自照的恐怖一幕。 然而绿锦跟绿绮却十分的看不惯,一力劝她:“就是当年二夫人去世,小姐穿孝的那时候,也没有素成这样的。虽然不知道岛上到底出了些什么事情,但既然公孙海主一家子都还好端端的,可见也到不了需要给他道恼的地步。小姐这么穿,也太委屈了!” 劝说半晌的结果是,盛惟乔又戴了一对金臂钏,以及一个牡丹璎珞圈。 绿绮本来还想偷偷插支金玉玲珑石榴簪到她头上的,被她从镜子里发现之后坚决的阻止了——这么一打岔,她到盛睡鹤住的地方时,天都快黑了。 守门的人知道盛惟乔无论是在公孙夙跟前还是在盛睡鹤跟前地位都不一般,不敢让她在外面等,请她入内到待客的花厅奉茶后,才去找盛睡鹤通禀。 等盛睡鹤过来的期间,盛惟乔有点紧张的转了转手里的描金鹦鹉荔枝茶碗,抬眼看到桌子上摆的鎏金草兽松鹿花卉盘里搁了梨枣等时果,都洗干净了码的整整齐齐,瞧着就引人食欲,不禁拿了个梨子在手里把玩。 梨子才拿到手,外间就传来脚步声,盛惟乔忙把梨子放回去,转头望去,果然没多久,盛睡鹤的身影就出现在门内,笑吟吟的跨进来。 他显然也已经沐浴更衣过了,着了群青底连云纹暗花缎圆领袍衫,外罩着玄色底盘绦四季花卉纹鹤氅,还带着点浴后水汽的墨发绾着一支金厢猫睛顶簪,剑眉轩昂,双眸顾盼之间亮若星辰,许是被热水所激,微勾的薄唇色艳若血,愈显肌肤白腻晶莹。 “乖囡囡,今儿个咱们才回来,怎么又来找哥哥了?”盛睡鹤进来后就挥手示意左右退下,见盛惟乔点头,跟她来的绿锦也走了出去。 只剩兄妹俩了,他边从鎏金草兽松鹿花卉盘里拿起方才被盛惟乔动过的梨子,拿过旁边柜子上的银刀削皮,边笑道,“莫非担心今晚还会有雷雨,觉得果然还是待在哥哥身边更安心吗?” 他因为不知道公孙应姜那边泄的底,直接导致盛惟乔已经怀疑两人其实没有血缘了,以为盛惟乔这会过来多半是为了询问这两日岛上发生的事情,自是毫无压力,还有闲心出言调侃。 本来他不提这事,盛惟乔等会不管是先问后问,终归是要问清楚他的身世的。 但他这么泰然自若还带着点揶揄的一提,却让听了公孙应姜话之后一直没真正冷静下来过的盛惟乔回过神来,暗自心惊:“我真是糊涂了!我就是怀疑他身世,现在又怎么能问?刚刚还跟绿锦、绿绮她们说这岛上不太平,很该早点回去哪——虽然这次出来,爹爹有给我安排护院,然而那些人加起来,又如何敌得过这一岛之众?” “而盛睡鹤即使受到公孙应敦的反对,怎么说也是玳瑁岛出来的!” “现在在人家的地盘上,哪能跟在家里一样言行无忌?!” “尤其护院们根本不知道这盛睡鹤的身世有问题,至今当他是盛府的大公子!” “现在我要质疑他,他愿意敷衍我也还罢了,万一不愿意,索性对付了我,我压根就没有还手之力!!!” 她后怕的不行,赶紧假装把注意力放在手里的描金鹦鹉荔枝茶碗上,定了定神,才淡淡开口:“我今儿精神乏的很,没功夫跟你吵架——只来跟你说件事情的,就是应姜想给应敦说情。” 盛睡鹤闻言,笑容稍敛,道:“噢,这么说,乖囡囡已经知道岛上这两日发生的事情了?” “也不算全知道吧,应姜说的不算详细。”在谷里的那两日,盛惟乔是一直惦记着出谷后把来龙去脉弄个明白的,但现在她全副心思都在盛睡鹤的身世以及自己的安全上,对于玳瑁岛的事情,实在懒得上心,只道,“我听她话里话外的意思,这回应敦的下场,全看你我愿意不愿意高抬贵手……我是愿意原谅的,你怎么看呢?” “她真是太抬举我了,我怎么能跟乖囡囡比呢?”盛睡鹤笑容完美,看不出真实心思,说话间已将梨子削好,朝上方一抛,看也不看的几刀挥过,再翻腕一接,就见一只完整的梨子被稳稳的托住,搁到桌子上,推到盛惟乔面前。 盛惟乔愣了愣,才结过他递过来的银签叉起一小块来吃——这梨子现在看似完整,其实一签子下去就发现,其实已经全部被切成指头大小的一块块——她是喜欢吃梨子的,但这个梨子实在吃的有点食不知味。 毕竟以她现在对盛睡鹤的心情复杂,很难不认为盛睡鹤露这一手暗存威胁。 至少,他有威胁自己的能力。 这让盛惟乔警惕之余也感到非常沮丧——再次懊悔小时候偷懒,没肯跟盛老太爷学武,以至于沦落到现在这种离开家就处处受制于人的处境。 不过等等……前年就在盛府之内,这只盛睡鹤也是把自己掳去坟场练胆的好吗? 盛惟乔暗暗吐了口血:若这人不是自己的兄长,自己那个二十四孝的亲爹,究竟抱着什么样的用心,把他认做亲子的? 难道自己一直以来都误会了? 盛兰辞这个亲爹其实一点都不喜欢自己,之所以表现出对自己的宠爱,全部是为了掩人耳目,实际上他其实非常非常非常讨厌自己,故此弄了盛睡鹤回去,一方面折磨自己,一方面可以名正言顺的不让自己继承家产? 但自己即使不是那种温柔孝顺贤良淑德的足以成为亲爹骄傲的女儿,也不算很忤逆很不孝吧? 盛惟乔忽然感到背后一凉:莫非……她不是盛兰辞亲生的? 不然这个爹爹子嗣单薄,哪怕自己不足以让他骄傲,他也不该对自己这么狠啊! 问题是自己亲娘冯氏怎么看都不像是水性杨花的人——何况盛兰辞才貌双全,孝顺老父,腰缠万贯,精明能干,还是出了名的疼爱妻子……成亲以来多年无子,后院始终清净不说,这些年来也从没让冯氏长年守空房过,怎么看都甩那些同样为人夫婿的男子八百条街,冯氏有什么理由背叛他? 再者,盛兰辞可不是吃了亏不还手的人,盛家现在声势不在冯家之下,他要知道自己被戴了绿帽子,根本不需要忍耐吧? 盛惟乔七想八想的出了神而不自知,这在盛睡鹤看来,却误会她当自己不愿意放过公孙应敦,故此为难于不知道怎么才能说服他了。 暗自一笑,盛睡鹤半是试探半是给她递梯子的道:“说起来乖囡囡这次的谷中之行,全拜应敦所赐——没想到应姜一求情,乖囡囡就马上答应帮忙了!想想我早年得罪你时受的折磨,乖囡囡你真是重女轻男呐!” 按照他的想法,盛惟乔闻言多半会讲公孙应敦年少无知,或者公孙应姜在盛家陪了她两年,不忍叫这侄女失望之类。 如此可免了盛惟乔继续不知如何是好的尴尬。 “我只是想,应姜她口口声声说公孙海主要杀了应敦,但公孙海主真要杀的话,还能等到咱们从谷里出来?”但盛惟乔却冷淡道,“十成十是公孙海主自己也心疼儿子,舍不得。然而应敦毕竟做了这样的事情出来,公孙海主作为亲爹可以原谅他,却不能不给岛上其他人、尤其是咱们一个说法——这时候也只有咱们率先表示不计较,把事情揭过,给两边个交代,方能饶他一命了!何况爹爹要是晓得此事,必然也会追究!届时自然还得咱们出面求情,才能让爹爹息怒!” 盛睡鹤摸着下巴,笑道:“这些都是应姜告诉你的吗?她也太小看我跟大哥的关系了。大哥如果是这个打算,为什么不直接来跟我说?还要让应姜找你再兜这么个圈子,忒是见外!乖囡囡,估计你又被她骗啦!你这个傻囡囡,才觉得你这两年聪明了点,怎么一转身你就又上人家的当了呢?真是不禁夸!” 盛惟乔本来就是强按着满腔心思在跟他说话,偏偏说了这么半天,盛睡鹤始终不肯给出明确答复不说,言谈之间更似存足了戏弄,压根不想跟她正正经经说事的样子。 她既恼怒又愤懑,还有点莫名的委屈,眼泪忽然就掉下来了——起身一拍桌子,将切好的梨肉震的跌了小半个桌面,恨道:“反正我跟公孙应敦也没见过两回,你是看着他长大的人尚且不心疼,我操这许多心做什么!?” 带着哭腔说完这番话,她转身就走! 这变故大大出乎盛睡鹤的意料,他下意识的起身,拦住了盛惟乔的去路! 第二十五章 想算计我? 盛惟乔本来就是含怒而起,打算拂袖而去,看到盛睡鹤拦住自己,越发恼怒,也暗自恐惧他会用强,半是惊怒、半是为了提醒外头的绿锦,她一跺脚,大声道:“你想干什么?!” “乖囡囡,多大点事,怎么就哭了?”盛睡鹤看到她要走,本能的就把人给拦了,但现在看着面前的泪眼婆娑的女孩儿,他又觉得有点手足无措,毕竟以前他逗弄盛惟乔,把人气的泪奔而去,那都是常事——他从来没拦过,更不要说哄这个时候的盛惟乔了! 所以这会被盛惟乔一问,他也是一愣,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索性他早年处境恶劣,生死一线之际靠应变及时逃出生天的经验简直丰富无比,此刻尽管内心慌乱,面上却是丝毫不露,看起来仍旧是镇定自若,微勾的嘴角还带着些许揶揄的笑意,柔声道,“我也没说不答应啊!乖囡囡难得开口来求我,我哪能驳了你的面子呢是不是?” “谁求你了?!”盛惟乔正在气头上,闻言想都没想就抬杠道,“我只是过来给你说下这事情,我有说求你吗?!” “是是是,乖囡囡没有求我,我求乖囡囡——咱们坐下来,慢慢儿的说,好吗?”盛睡鹤见状立刻打草随棍上,又是认错又是亲自给她斟了盏新茶,好说歹说的把她按回座位。 这期间绿锦确实听到声音跑过来看了,但在门外听到盛睡鹤的一番做低伏小后,只道自家娇生惯养的小姐又任性了,叹气之余,对盛睡鹤同情都来不及,更不要讲如盛惟乔想的那样跑进来保护她了。 “大公子虽然不是夫人的亲生骨肉,然而老爷统共就这么一个男嗣不说,大公子还争气的中了案首又中解元,如今南风郡上下,谁不知道咱们盛家出了个麒麟儿?连对诗书素无兴趣的老太爷,对大公子这个孙儿都是引以为豪!偏偏小姐被老爷夫人宠溺惯了,到现在都认不清大公子的价值与地位,已经不是‘外室子’三个字可以打压的了!”绿锦这么想着,“方才也不知道小姐又怎么不高兴了拿大公子出气,现在大公子好不容易把小姐哄住了,万一我进去扰了气氛,小姐再发作起来,岂不是越发的得罪大公子?” 为了盛惟乔不至于再得罪点这兄长,绿锦二话不说,蹑手蹑脚的退了开去——她想好了,回头盛惟乔如果问起来,自己就推说虽然听见盛惟乔声音大了点,却没听见她喊自己进内服侍,所以没敢过去打扰! “得空还是要继续劝劝小姐啊!”绿锦走开之后,仍旧为自家主子忧心忡忡,“现在谁都看出大公子非池中之物,哪怕没有盛家在后面支持,他只靠科举成就也不难鹏程万里,小姐老这么跟他作对,有多少骨肉情分磨灭不掉?如此下去,将来大公子不管小姐死活事小,万一他心中存下来怨望,对小姐不利,岂不是平白的添一劲敌?还是本来可以做帮手乃至于靠山的劲敌!” 盛惟乔不知道心腹丫鬟的举动,不然估计她回到盛府就会换贴身大丫鬟。 她被盛睡鹤劝回原位后,余怒未消,冷着脸,说道:“你既然答应了,还留我坐下来做什么?难道你还有其他条件?” “怎么会呢?”盛睡鹤方才其实只想让她息怒,也有点怕她就这么一走了之之后对自己恨之入骨,至于说留盛惟乔下来之后说点什么,他压根没想好。 现在盛惟乔问起,他心念电转,借着品茶这个动作的缓冲,总算想到一个理由,放下茶碗,“之前在谷中时,我不是答应你,出来之后,会把来龙去脉都告诉你吗?本来以为你回去收拾要很久,今儿个来不及说了。但你现在既然过来了,我当然要践诺,是不是?” 盛惟乔皱起眉,正要说自己现在对这个来龙去脉没兴趣了,话到嘴边却想起来:这不是摆明了提醒盛睡鹤,自己有问题吗? 不然她前天昨天都追问过这事儿的,这才过去一个晚上,怎么忽然就失了热情不说,连盛睡鹤主动相告都不想听了? 她心里打个突,立刻把拒绝的话咽了下去,作出感兴趣的表情,道:“被你气的差点忘记了!到底怎么回事?!” 说话间盛睡鹤又给她削了个梨,照例以银刀当盛放的器皿推到她跟前,含笑道:“简单来说,就是应敦野心勃勃,想篡他爹的位——偏偏这小子眼高手低,空有野心却无能力,还在计划的时候就给我知道了,我寻思着这小子打小认死理,不给他个狠的教训,终归消停不掉!所以叫人盯牢了他的一举一动,也就没拦。” “就你知道?你大哥,我是说公孙海主反倒不知道吗?”盛惟乔目光闪动,说道,“还是公孙海主提前知道之后,也是有意给他一个狠的教训?公孙海主倒是舍得!” 盛睡鹤端起面前的描金鹦鹉荔枝茶碗吹了吹茶沫,笑道:“提前探听到消息的人是乌衣营出身,他因为没什么证据,怕担上污蔑少海主的罪名,所以设法把消息传到盛府,告知于我,让我定夺。我想着应敦素来不听劝,如果这次提前戳穿他的计划,固然可以让他得到从轻发落,但马上我就要远赴长安!” “届时等我走了之后,他要是再来一次,没了我给他求情,若再有人落井下石一把,指不定这小子会彻底没活路!” “你这话骗鬼去吧!”盛惟乔哼了一声,说道,“乌衣营也是公孙氏的乌衣营——如果提前探听到这消息的当真是乌衣营中人,他居然舍近求远的跟你说而不是私下禀告公孙海主,公孙海主能饶了他才怪!你离开乌衣营都两年了,俗话说人走茶凉,他们凭什么还惦记着你?” 她这么说时其实心中暗自冷哼:“是啊,他们当然惦记着你了!毕竟按照公孙氏的计划,以后他们这一家子都要在你手底下过日子,何况乌衣营?能不把你当做最需要讨好的主子么!” 不过这番话盛惟乔肯定是不会讲出来的,只一脸不屑的继续说着:“我看十成十是应敦被他那些膀臂给卖了——我是说支持他篡位的那些人!” 盛睡鹤笑眯眯的看着她:“为什么呢?” “因为应姜说那些人都是他们姐弟叔公的旧部,而他们的叔公早就被公孙海主收拾掉了。”盛惟乔冷笑,“那些人如今撺掇着应敦做出逆伦之事来,摆明了是为他们的旧主进行报复——是个人都知道应敦的反叛根本不可能成功,毕竟且不说他现在的年纪资历战绩实力……没有一样压得住众人的,就说支持他的那些人,要有本事干掉公孙海主,早些年还会让他们的旧主栽在公孙海主手里?” “所以这次他们挑唆应敦作乱,根本不指望他当真能取代公孙海主!” “说到底是为了离间公孙海主与应敦之间的父子之情,同时毁掉公孙海主目前仅存的男嗣,以达到报复的目的!” “乖囡囡,那他们为什么要提前把消息送给我呢?”盛睡鹤依旧笑着,柔声道,“万一我没有放任这件事情发生,他们的报复岂不是要落了空?毕竟同样是觊觎亲爹的位置,还在谋划跟已经付诸行动终归是不一样的。如果应敦还没动手就被抓了,大哥肯定不会像现在这么生气!” 盛惟乔淡淡道:“但你放任了这次事情的发生!如此公孙海主非但对应敦失望,只怕对你也失望的很吧?虽然你现在不需要忌惮他什么了,可正因为如此,他心里只怕是加倍的难过;假如你没有这么做,对那些人来说也没什么损失的,毕竟对于一位亲爹来说,儿子要造他的反,消息还是别人告诉他的,这心情可想而知!” “左右都是往公孙海主心上捅刀子,区别不过是轻点重点罢了!” 她心里对公孙夙有点隐秘的同情,摊上公孙应姜跟公孙应敦这对子女,已经够呛了。而当半个儿子养大的义弟盛睡鹤,尽管受他恩惠极多,显然也没有为此肝脑涂地还报的意思不说,举动之间甚至还有点反过来算计公孙氏的意味。 ——遇见盛睡鹤这样的,也难怪公孙应敦不服,换了她她也不服! 只可惜,公孙应敦完全不是盛睡鹤的对手,而她盛惟乔……算了,当务之急是先回盛府,这种烦心事还是先不要想了! “乖囡囡这两年果然聪慧多了!”盛睡鹤听罢她的分析,沉吟片刻,方抬头笑道,“忽然这么机智的乖囡囡,我都有点不敢认了呢!” 说到这里,上上下下打量她两眼,摸着下巴道,“对了,无论应敦还是撺掇他的那些人,如今都被关在水牢里,一个也没动——聪明的乖囡囡要不要再辛苦点,帮我想个法子处置他们?” 盛惟乔闻言,对公孙夙更加同情了点:被盛睡鹤知情不报摆了一道不说,现在还要把所有人,包括自己亲儿子交给盛睡鹤处置,以免这义弟心存芥蒂,将来功成名就之后拿捏公孙氏梦寐以求的招安! 公孙夙这个救命恩人做的也忒窝囊了! 不过转念想到,这人出身海匪世家,年纪轻轻的双手早已沾满血腥,如今想要洗白上岸,摇身一变成正经人家,怎么可能轻轻松松?! 不禁斜睨一眼盛睡鹤,心中冷哼:“这还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了——就是不知道跟前这只盛睡鹤,往后会被什么样的恶人磋磨?!” “依我说,公孙氏虽然对你算不上视同己出,好歹养你这些年,哪怕你现在认祖归宗了,做的太苛刻也难免叫人议论你绝情。”盛惟乔拨了拨鬓发落下来的散发,漫不经心的开口,“反正这些人再强横也就在岛上,又或者这方海域纵横来往,手伸不到岸上,左右不可能真正为难到你,是以还不如做个人情,还给公孙海主做主呢!” “毕竟非但应敦是公孙海主的亲生儿子,其他人何尝不是与公孙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你曾经做过公孙氏的义子,对公孙氏的人不手下留情的话,传了出去终归不是什么好名声!” 她这番话说的很是冷淡,不过盛睡鹤闻言没怎么考虑就答应了下来——在盛睡鹤看来,这当然是因为一来他本来就是这么打算的;二来方才惹了这女孩儿生气,此刻正是需要好好顺着她让她开心的时候,所以只要不是实在无法接受的建议都会欣然采纳。 但在盛惟乔看来,却是暗自冷嗤:“想算计我?想得美!” ——她可没忘记,方才盛睡鹤才进来时,就提醒自己,是公孙应敦导致了自己被困谷中这两日! 所以盛睡鹤问她要怎么处置公孙应敦这些人,盛惟乔顿时就怀疑,这是盛睡鹤不打算放过公孙应敦他们,却碍着受过公孙夙的恩惠,想借自己这幌子用! “指望我说从重处置,然后到公孙海主面前一推二六五,让公孙氏一家都恨上我吗?”盛惟乔心中冷笑连连,“当我傻的——在玳瑁岛的地盘上针对他们的少海主?反叛失败的少海主好歹也是少海主,怎么都比我这外人亲!” 她就是要报复,也肯定是回到盛府之后,让自己亲爹出马啊! 第二十六章 盛睡鹤的决定 话说到这里,外面天也黑了。 盛惟乔见关于岛上的话题已经说的差不多,忙装作疲乏的样子说道:“时候不早,我想早点回去休息了,有什么事情回头再说!” 盛睡鹤挽留道:“天黑了,留下来用晚饭罢!等会我送你回去?” “就在岛上这么几步路,有什么好送的?”盛惟乔这会压根就不想看见他,毕竟看到他就怀疑他身世,怀疑他身世就想到自己这些年来被他占的便宜——哪怕盛兰辞夫妇从来没跟她灌输过“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守节观念,但自幼生长的环境所形成的认知,也让盛惟乔提不起勇气来面对自己跟个没有血缘的外男多次亲密接触的事实。 所以毫不迟疑的拒绝了,“再说你没带厨子来,你这儿的饭菜我未必吃的惯!” “岛上刚刚乱过,你又只带了个丫鬟过来。”本来他们“兄妹”来岛上,盛兰辞夫妇给女儿备了半船人服侍的时候,也想给盛睡鹤照样预备一份的,但盛睡鹤此番上岛本是有正经事情,可不像盛惟乔一样抱着出游散心的悠闲心态,自不耐烦一群人跟前跟后的服侍,所以一个都没要,更不要讲带个专门的厨子了。 这会见盛惟乔以此回绝,不禁一噎,但立刻道,“如今天黑下来,就你们两个弱质女流回去,未必安全。还是我送你们一程吧!” 他这么一说,盛惟乔也是微微变色,趁势提出:“来岛上也有两天了,我瞧这儿也没什么意思。再者岛上刚刚出了事情,料想公孙海主必定事务繁忙——要不咱们先告辞吧?” 盛睡鹤果然没看出她急于返回盛府的真实心思,只道她是认为玳瑁岛不安全,生怕留下来出意外。 虽然想告诉她这一切都在自己的计划之内,盛惟乔根本不会有任何危险,但稍作犹豫之后,他意识到即使自己这么说了,盛惟乔也未必相信不说,最主要的是,全盘解释会泄露不少不宜外传的秘密。 所以稍稍踌躇了下之后,他爽快道:“明日还不行,明日咱们得一块去给应敦求情。但这次的事情闹的很大,岛上差不多都知道了。且不说大哥会不会当场答应下来,就说咱们若才说了这么件事情就告辞的话,只怕众人都要以为咱们是负气而去了,如此岂不是要存下来芥蒂?再待个三日咱们再走,你看怎么样?” “三日啊?”盛惟乔顿时失望,她巴不得今天晚上就扬帆出海好吗? 不过她也知道,盛睡鹤肯定不会放她独自乘船返回的——如此这三天是待定了。 暗叹一声,盛惟乔没什么精神的嘱咐,“说好了三日,不许再长了啊!” 盛睡鹤笑着应下,扬声唤进绿锦以及这里伺候他的人之后,目光在绿锦空荡荡的双手上一转,就吩咐自己的人:“去提盏灯来!再拿件厚点的斗篷!” 片刻后那人取了灯笼跟斗篷过来,盛睡鹤让绿锦接过灯笼,自己拿了斗篷——盛惟乔主仆都以为他要自己穿呢,结果他手一抖,却兜头盖到了盛惟乔头上:“晚上风冷,乖囡囡仔细冻着!” 绿锦见状不免脸红,请罪道:“小姐,是奴婢疏忽了!” 刚才她们出门的时候天色就不早了,作为贴身大丫鬟,绿锦很该想到她们回来的时候很可能已经入夜,从而给盛惟乔带上件斗篷、外衫之类,好抵御夜间的寒气。 现在见盛睡鹤给她补上这个漏洞,绿锦满心羞愧、暗自责怪自己未尽职责之余,越发觉得有机会该劝劝盛惟乔对这位大公子好点——就盛惟乔一贯对这哥哥的态度,盛睡鹤居然还能为她考虑的这么周到,哪怕是做给众人看的,也非常难得了! 毕竟拥有案首、解元这两重成就的盛睡鹤,现在在盛老太爷跟前的地位,已经不在盛惟乔之下了。 这种情况下,他就是对盛惟乔这个嫡出的妹妹怠慢些,也没人能说什么,毕竟盛家人都知道,盛惟乔自己对这兄长也算不得温柔体贴。 绿锦想到这里心头就是一沉:“如果这大公子不是当真宅心仁厚,顾念血缘,不跟小姐计较的话,那就是城府深沉,特别能忍了……要是前者也还罢了,若是后者,将来老爷夫人不在了,他对小姐……” 提着灯笼在前引路的大丫鬟满腹心事,后面并肩走着的两位主人心情也是沉重。 盛惟乔担心的比较专注:还要在玳瑁岛待上三天,万一夜长梦多,这三天里再发生点什么波及到她,可怎么办? 早知道真不该答应公孙应姜贸然前来啊!!! 盛睡鹤却就百味陈杂了:这会岛上的秩序都在乌衣营的控制下,根本不像盛惟乔想的那样混乱与危险。 所以他其实没必送这一程的。 最重要的是,他这会又不是没有可用的人手——比如说公孙喜他们——放着一堆事情,专门跑去花厅跟盛惟乔说了半晌话,这会还亲自送她们回去,这意味着他今晚说不得要通宵才能把正事做完了! 要搁以前,盛睡鹤是肯定不会浪费这么多时间的。 甚至方才都不会亲自去花厅见盛惟乔,只会让左右问明她的意图,直接作出答复。更不要说亲自送她回去,就算这女孩儿自己提出天色已晚怕不安全,他顶多随便喊个手下跑趟腿。 可如今他亲自陪前陪后的,盛惟乔非但不感激,反而冷冰冰的一副他欠了她金山银山的表情,盛睡鹤竟生不出半点反感,心里还有点担心自己方才跟她说的话是不是有点过分,以至于给这女孩儿留了不好的印象? “果然是好日子过多了懈怠了!”盛惟乔心神不宁片刻,陡然回过神来,不禁自失一笑,“我从前什么时候这样优柔寡断踌躇不决过?看来这两年松弛的当真不是一点两点!” 他摇了摇头,心说,“而且我流落匪窝时尚且年幼,这些年来勾心斗角的经验尽管丰富,但因为年岁的缘故,却未曾经历过儿女之情。俗话说温柔乡是英雄冢,最能消磨胸中意气,往日里没有放在心上,这次山谷之行,原本只是小事,却使我至今心思不定,连连失态——这红尘风月,果然不可小觑!” 顿时就有种发现关键破绽的后怕感,暗忖,“亏得现在就明悟了这点!不然将来去了长安,那是普天下最繁华之地,娇姬美人岂能少得了?别到时候被人家随便遣几个俏婢就弄的溃不成军,那就成笑话了!” 想到这里,盛睡鹤顿时就觉得接下来还是离盛惟乔远点的好。 一来他有正事要做,眼下根本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二来从之前的考虑来看,这乖囡囡可不是适合他的妻子人选;三来却是他不确定盛兰辞会高兴把这掌上明珠许给自己,而他眼下正处在需要盛家帮忙的关键期,为了万全起见,最好是保持现状,以免产生意外。 所以半晌后,将盛惟乔送到院子门口,见里头听到动静的公孙应姜出来接了,点一点头也就走了。 这天晚上无论盛惟乔还是盛睡鹤都因为心事没能睡好,不过因为对于往后要怎么做心里都有了决定,倒也不至于彻夜难眠。 如此到了次日清晨,盛惟乔被绿锦叫醒,起身梳洗好了,到偏厅跟公孙应姜一块用了早饭,下人才端了茶水上来让她们漱口,外间盛睡鹤走了进来,打算带盛惟乔一块去给公孙应敦说情。 公孙应姜见状连忙起身,代自己弟弟感谢了一番。 盛惟乔跟盛睡鹤自然是让她不必多言:“应敦年少无知,教训教训也就是了,这事儿你就是不来求我们,我们知道了也不可能坐视的。”本来公孙应姜还想跟过去的,这倒不是她不信任她这姑姑跟小叔叔,主要是她知道公孙应敦一直非常反对招安之事,以至于对盛睡鹤存着很深的罅隙不说,对盛惟乔其实也没什么好感,哪怕是这次叛乱失败,被公孙夙亲自看着过刑时,都是死不认错——万一等会盛惟乔跟盛睡鹤过去了,这不省心的弟弟当众也是这态度,却叫大家怎么下台? 而她过去了,兴许可以找机会劝说公孙应敦识趣点,别再自己找死。 但盛睡鹤提醒她:“那边现在肯定不只大哥在,你确定要去?” 公孙应姜闻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变了变,竟就不提跟着过去的话了。 出门之后,盛惟乔所以问他:“那边现在除了公孙海主之外还有什么人在?应姜为什么听了这话就不提去的话了?” “就是大哥手底下的一些人。”如果是以前的话,盛睡鹤肯定会趁机跟她调笑几句,再告诉她缘故,但昨晚他已经下定决心不玩火了,此刻也就平平淡淡道,“就是那些说我当初不该救应姜,该用这机会救大哥其他男嗣的那些人——他们见到应姜往往没什么好话,当然应姜也不怕他们什么,只是这次是否从轻处置应敦,他们也是能说话的,应姜担心自己过去之后反而会让他们决定重罚应敦,所以就不去了。” 盛惟乔惦记着归期,没注意到他态度的转变,只皱眉道:“这些人真是可恨!” 她说这话倒不是为公孙应敦担心,而是同为女孩儿,替公孙应姜感到不公平。 盛睡鹤没接话——于是盛惟乔接下来也不说什么了。 两人一路沉默的到了岛上的议事堂,这里果然聚集了七八个人在了,除了海主公孙夙最为年轻外,其他人看起来至少也在四十开外,容貌气度一看就是岛上老人,非寻常海匪可比。 盛睡鹤说这些人瞧不起公孙应姜是女儿身,甚至在事情过去两年之后还惋惜这女孩儿不该活,不过见到同样是女流的盛惟乔进来,却丝毫没有怠慢之色,纷纷为前两日她被困谷中之事赔罪,又说她姿容俊秀、气质高雅,一望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能够来玳瑁岛小住简直叫这岛上都蓬荜生辉——归根到底就是:“不愧是南风散人的掌上明珠!” 盛惟乔听的十分无语,不禁转头去看公孙夙,心说原来这些人也不是一味的贬低女子,关键是看人家背后是否有人撑腰,像自己有爹爹盛兰辞做靠山,他们就是态度和蔼言辞温煦,可见公孙应姜被这些人认为不该活,根源还是在于公孙夙对女儿的忽视。 她这里暗自为公孙应姜打抱不平,那边盛睡鹤已经直接道明来意了:“昨儿个刚从谷里出来,光顾着梳洗了,不及来跟大哥还有诸位说。这回的事情虽然说是应敦为首,但咱们谁不知道他小孩子不懂事,叫人给利用了?好就好在岛上虽然乱了一阵,终究没出什么大事,倒是乌衣营趁这机会抓了不少别有用心之徒。如此算来,应敦他误打误撞的,倒是给咱们立下一功了!” “所以依我看,这次就这么算了吧?反正大哥也已经打过他几回,给他长记性了。” 他这么一说,公孙夙自然要反对,坚持严惩公孙应敦,然后盛睡鹤再求情,盛惟乔也打算说两句好话,场面走的差不多了,公孙夙也就松口——事情到这里也就结束了。 不过盛惟乔想的好好的,实际却是公孙夙还没开口,其他人却都变了脸色,异口同声道:“不成!!!” 第二十七章 三刀六洞 盛惟乔见状微微一怔,但随即就觉得明白了:这些人来都来了,总不可能站在旁边看着盛睡鹤跟公孙夙演相声吧?总也要敲敲边鼓沾点戏的。 结果其中一人开口就道:“恒殊,你现在认祖归宗,不好全算我们海上人了。但应敦却不然!海上的规矩你也知道,其他都好说,唯独欺师灭祖犯上作乱,纵骨肉至亲也绝不容情的,必得三刀六洞之后绑上铁锚沉海喂鱼方是道理!应敦他要是犯了其他事情,也还罢了;偏偏他两样都犯了,这样还要轻拿轻放,往后咱们这些人拿什么约束手底下的人?长此以往,这岛上成何体统?!” “这人说的煞有介事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提前对好了口供?专门在这里作冠冕堂皇之辞?”盛惟乔拢着袖子站在盛睡鹤身后,颇为无聊的想,“不过他这话也太可笑了——‘往后咱们这些人拿什么约束手底下’,说的好像这玳瑁岛多有规矩一样!” 她虽然已经是第二次来玳瑁岛了,但上次基本关在公孙应姜的院子里,这次一来就被困进了山谷,对于这地方其实没什么深入的了解。 所以在她眼里,这座玳瑁岛既然是个匪窝,那么当然是藏污纳垢各种群魔乱舞没规矩的。 对于这出言之人口口声声不离规矩,自然觉得他简直大言不惭! 然而公孙夙跟盛睡鹤闻言,却立刻迅速对望了一眼,眼中都有些凝重之色。 “欺师灭祖应该还算不上吧?”公孙夙虽然是海主,却因为也是公孙应敦亲爹的缘故,眼下不好说什么,只能由盛睡鹤这个没血缘的小叔叔兼受害者之一出来给他辩解,“毕竟应敦只是想做海主,并没有伤害大哥的意思,也没有真正伤到大哥——他一没毁坏宗祠对先人不敬,二没屠戮手足弑杀亲父,三连你们这些叔伯也不曾加害,这样也算欺师灭祖的话,我觉得过了。” “至于犯上作乱,他不是大哥长子,甚至不是嫡子,前年才做的少海主,这两年学东西都来不及,压根就没功夫收拢心腹。哪来犯上作乱的本事?” “说到底,这事儿就是真正居心叵测之人裹挟了他!” “而这孩子呢,也是傻了点,被利用了都不知道!” 盛睡鹤说到这里,摊了摊手,“所以还是从轻处置,如何?” 方才那人就道:“恒殊,莫忘记昨儿个为什么会有楼船去把你们接出来!要不是应敦,你们兄妹何至于要受这几日委屈?你是岛上长大的,那山谷也熟悉,被困谷中几日,也还罢了。可是你这妹妹却是你爹跟你嫡母教养出来的,瞧这孩子上岛才几天,看着就瘦了一圈!你心疼侄子的心情我们能体会,可是你妹妹就不是你的骨肉至亲了吗?!你现在口口声声的要对应敦高抬贵手,回去了见到你爹娘,却要怎么交代?我们这也是为你好!” 听到这里盛惟乔才觉出不对来:这话……挑拨的太明显了啊! 本来最有分量给公孙应敦求情的就是她跟盛睡鹤,现在这人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盛睡鹤如果再给公孙应敦开脱的话,那就是没把自己这个嫡亲妹妹的安危放在心上,至少也是将公孙应敦这个侄子,看的比自己这个妹妹重要! 这种话当着盛惟乔的面说出来,不言而喻,是要逼着盛睡鹤撒手不管公孙应敦了。 毕竟从利益角度看,玳瑁岛对于眼下的盛睡鹤来说,利用价值已经不怎么高了。 而盛睡鹤虽然靠着连中案首、解元在盛家已经彻底站住了脚,但毕竟是顶着外室子的身份进门的,他嫡母还在,冯氏与盛兰辞是少年夫妻,自来深得盛兰辞宠爱与重视,还有个与盛家并驾齐驱的娘家撑腰。 盛睡鹤现在要是得罪了她,能不能前往长安赴会试都是个问题——而还有什么方法比轻视冯氏唯一的亲生骨肉盛惟乔的安危更快得罪她? “如果只是走个场面,这种话很不该说出来吧?”盛惟乔心中疑惑,下意识的侧头打量起众人神情——她之前以为只是走个流程也就是了,所以压根没上心。 这会一打量,顿时就发现,公孙夙与盛睡鹤神情看似平静,眼中却毫无轻松之色,而其他人也是不断交换眼色,竟隐隐形成两派对峙,颇有暗流汹涌之意! 盛惟乔心中一跳,“这是什么情况?” 她想旁敲侧击的问个清楚,但这时候盛睡鹤却似有所觉,将手背到身后朝她摇了摇,示意她不要参与进来。 盛惟乔皱着眉头扫了他几眼,到底还是听从了这个暗示——接下来盛睡鹤跟那些人你来我往,围绕“该不该对公孙应敦从轻发落”这个问题唇枪舌战了足足一个多时辰,以至于盛惟乔面前的瓜果都换了两轮了,这问题总算分出了结果:公孙应敦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先受三刀六洞之刑,完了剥夺少海主以及公孙氏血脉的身份,贬为奴仆,而且即使日后立下大功,也仍旧是奴仆! 盛惟乔听到这结果时差点就直接说出来了:“这跟要他命有什么两样?” 三刀六洞一直都是帮派盗匪之中的老规矩之一,但也分等级:如果是普通的事情,一般都是在大腿或者小腿上扎上对穿的三刀,如此正好六个窟窿——这种大部分都是可以养好的,也还罢了,只是些皮肉痛楚。 过错严重,比如说公孙应敦这次,那就是在躯体上扎三刀了,而人的躯体致命之处极多,五脏六腑,心脏,咽喉,重要经脉……随便哪里擦着碰着,不死也要落下痼疾! 见盛睡鹤跟公孙夙居然没有反对的表示,盛惟乔挑了挑眉也没吭声:轮到跟公孙应敦的关系,这两位比自己亲近多了,他们都不急,料想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内情在里面? 就算没有内情,盛惟乔也懒得出头——毕竟她跟公孙应敦统共也没见过几回,要说因为名义上的姑侄就感情深厚那是不可能的,眼下肯以德报怨的来帮他求情,全是冲着公孙应姜的面子了——她现在满心想的都是赶紧回盛府,好不容易谈妥的结果,万一因为自己插话又生波折,谁知道后天还走得了走不了了? “既然如此,择日不如撞日,等会就去给那混账用刑吧!”公孙夙环视了一圈四周,拍板道。 盛惟乔闻言忙道:“海主,观刑我就不去了,不如我先回去吧?” 她可没兴趣去看那么血淋淋的一幕! 这点无论公孙夙还是盛睡鹤以及在场其他人都能理解,其实盛惟乔就是想去,这些人也肯定会劝她别去的——万一把这娇生惯养出来的大小姐给吓坏了,再来个昏迷四天四夜,盛兰辞不跟玳瑁岛上下拼命才怪! 如此盛惟乔福了福,与众人告辞之后,就独自出了议事堂。 到外面汇合绿锦绿绮,回到院子里,公孙应姜正等的心急,看到她一个人回来,慌忙迎上来问结果。 待听盛惟乔三言两语说了经过,却也松口气,道:“三刀六洞?这没有什么,只要是小叔叔主刑,别说三刀六洞了,九刀十八洞都不会伤着要害——这是应敦该受的,他那个脑子该清醒清醒了!” 盛惟乔闻言也省了安慰她的功夫,摸了摸甜白釉鹭鸶莲花茶碗,跟她说起回程之事:“昨晚哥哥送我回来的时候,说起归期,他打算三日后动身,你呢?这次跟不跟我一块走?” 她这么说自然是为了误导公孙应姜,回去的事情是盛睡鹤提出来的,而不是自己——毕竟她现在对公孙应姜其实也不是很信任,生怕她察觉到自己的担忧后去告密什么的。 “三日后就走?”公孙应姜有点意外,“我还以为小叔叔这次离岛后,近年估计都没空来了,一定会多住些日子呢!” 盛惟乔目光微闪,道:“毕竟明年会试不比郡中,那可是真正的人才济济。南风郡的文风,究竟是比不上那些大郡繁华的。” 公孙应姜对这个解释是不相信的,盛睡鹤如果当真需要抓紧时间刻苦攻读才有把握中榜,也不会浪费时间在这时候前来玳瑁岛了。 不过她也没有怀疑盛惟乔,只暗忖:“多半是这姑姑被谷中的经历吓着了,小叔叔生怕她有个闪失,才不敢再在岛上停留下去!” 公孙应姜的生母以及熟悉的人都在前年的变故中死去,她亲爹公孙夙虽然还在,父女却一直不亲近,相比之下,异母弟弟公孙应敦还更让她牵挂点。 如今既然公孙应敦的处置结果已经决定,且是她能够接受的,对于留在玳瑁岛也没了兴趣,稍作思索,就道:“若是姑姑不嫌弃我,我肯定是想陪着姑姑的。就是不知道我爹会不会强行要求我留下来?” 她打从心眼里不想留——且不说现在岛上没什么跟她相熟的人,就说那些口口声声“恒殊你救谁不好救个女孩儿回来有什么用,倒累你平白涉险”的叔伯长辈,她简直一万个不想看见! 所以眼珠一转,故意道,“毕竟我跟姑姑同岁,也有十五了。怕就怕爹爹拿我去跟哪个老头子联姻啊!” 盛惟乔闻言果然皱了眉,道:“公孙海主已经就你一个女儿了,怎么还这样漫不经心?” 她方才在议事堂那边看到不喜欢公孙应姜的那班人对自己态度和蔼,就觉得公孙夙对女儿不公平,现在听了这话,忍不住就揽了事,“回头我去跟他说舍不得你,料想这眼接骨上他会给我这面子的!” 公孙应姜在心里欢呼了一声,连忙道谢不迭——这时候玉扇进来禀告,说严奴奴亲自送了瓜果来。 虽然无论盛惟乔还是公孙应姜,对这严奴奴都没有亲近的想法,然而毕竟是公孙夙的姬妾,还是已有身孕的姬妾,闻言自不好拒之门外,忙整理仪容,令人请她入内。 之前她们才来的时候跟这严奴奴照面,严奴奴虽然笑脸相迎,但终归是待客的那种热情。此番却眼角眉梢都是喜色,对两人更是没口子的好话,那喜不自胜的样子任谁都是一目了然。 所以她才离开,公孙应姜就气的将她送来的瓜果拂落地上,恨道:“贱婢!应敦正在受刑,她这么高兴,笃定肚子里是个男嗣且能养大了吗?!就算能养大,爹爹他素来风流,往后必定后院茂盛,子嗣多了去了——我倒要看看这贱婢现在开心,过两年还能不能再这么高兴!” 显然她觉得严奴奴那高兴的样子,是因为公孙应敦这少海主出了事,往后无望继承公孙氏,那么严奴奴还在肚子里的孩子若是个男胎,却大有机会了。 这种事情盛惟乔也不好说什么,毕竟公孙应敦是自己作死,又不是严奴奴害的,人都有私心,严奴奴只是替自己母子的将来开心,虽有幸灾乐祸的嫌疑,站在盛惟乔的立场却终归还是闭嘴的好。 公孙应姜发作了一阵无人响应,也就悻悻的歇了,与盛惟乔略说几句闲话,姑侄便分头休憩。 到了下午的时候,盛睡鹤忽然过来找盛惟乔,说是有事情商量。 第二十八章 心急如焚的盛兰泠 按照盛睡鹤的要求清了场,盛惟乔还以为他来要说什么事,结果这人开口就是:“咱们走的时候,大哥肯定要带着人送咱们。到时候你开口,把应敦买下来!” 盛惟乔不禁诧异道:“什么意思?” “意思是他在玳瑁岛待不下去了!”盛睡鹤叹了口气,“方才议事堂上的争执你从头看到尾,该看出来了吧?那些人是真心不希望应敦活下去——原因我现在不好跟你说,总之即使咱们兄妹俩一块去求情,他们也不会断了干掉应敦的念头!” “方才应敦已经受了三刀六洞之刑,是我动的手,人没什么事,就是得躺些日子补一补血。然而他要是继续留在岛上做奴仆,那些人有的是法子玩死他!” 盛惟乔挑眉道:“真是稀奇!公孙海主还没死呢!就算那严奴奴已经怀上了,但且不说她这一胎是男是女,说句不好听的,这年头皇家也常有小孩子夭折哪!公孙海主如今就应敦这么个长成的男嗣,都说好了不杀他了,现在谁敢下这个毒手?” 声音一低,“还是公孙海主到现在都弹压不住底下人?” 盛睡鹤摇头道:“这事情复杂的很,不是简单的弹压得住弹压不住的问题——” 盛惟乔在心里默默的想:“是啊,关键是公孙氏,还有今天议事堂上的那些人都是赞成洗白上岸的!” 而他们洗白上岸的关键是盛睡鹤,偏偏公孙应敦对盛睡鹤敌意深重,甚至连盛惟乔都被波及在内。 此举在那些人眼里,不啻是断绝他们以及他们家人后嗣逃出生天的指望! 那些人一则怨恨公孙应敦,二则是担心公孙应敦不死,盛睡鹤或者盛家事后想起来余怒未消,会牵累到他们,所以哪里肯轻易打消对公孙应敦的杀意? 然后公孙夙上台也才两年,根基远不如他爹公孙老海主——他当初上台之后难以服众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盛睡鹤替他承担了大量出生入死的任务。 而这种任务虽然危险,但对于个人能力的锤炼、威望的提升却肯定都是大有好处的。 如果不是因为决定上岸的缘故的话,前年公孙老海主战死海上后,盛睡鹤其实是有能力与公孙夙一争海主之位的——毕竟海主传承中,血脉的重要性是远远比不上实力的。 这不全是因为海匪们见利忘义,而是因为做海匪这行,生存环境艰险,领头的海主如果无能的话,这一伙人是铁定没好下场。 事关重大,谁肯跟个没指望的老大? 前年公孙夙肃清叔伯等牵掣势力之所以顺利,说到底是因为盛睡鹤、盛兰辞父子都非常坚定的站在他这边,并非他独自就有镇压全岛的实力。 如今岛上大部分人都同意了接受将来的招安,本来在玳瑁岛势力不小的盛睡鹤,自然是越发受到他们的推崇与重视。 一群积年的悍匪想表诚意,把主意打到少海主的性命上也真的是顺理成章。 这点公孙夙也没把握能在他们的时刻算计之下,看好了自己儿子——毕竟要打理偌大岛屿、海域,还要为若干年后的招安做准备,也是很忙的。 至于即将远赴长安的盛睡鹤,发现自己说服不了这些人之后,也懒得啰嗦了,直接来个釜底抽薪:把公孙应敦带走! 这缘故只要知道公孙氏想弃暗投明,就能推测出来,但现在盛睡鹤不想把这事儿跟盛惟乔说,自然就要支支吾吾了。 而盛惟乔固然知道,盛睡鹤不提,她也装作不知,只道:“玳瑁岛的事情我不是很感兴趣,你要我走的时候当众买下应敦,也没什么。问题是买下他之后,怎么安排他?” 她提醒道,“公孙氏一家四代的脑袋都在悬赏榜上挂着呢!应姜是女孩儿,官府连她画像都没有也还罢了。应敦好歹做过两年少海主的,他要被发现了,哪怕南风郡上下官府有意包庇,说不得也是个麻烦——最麻烦的是,以前咱们家都在郡中过活,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都有斡旋的余地。但你马上就要去长安赶考,万一入仕之后,有政敌抓到这个把柄,岂不是害了你前途不说,连咱们全家都要受牵累?” 而且,“就是不说那么远的事情,应敦才受三刀六洞之刑,即使没有危及性命,也肯定有失血过多之症。这模样总不可能带进盛府里去吧?倒不是我嫌他什么,可咱们府里人多眼杂,谁知道会传出什么话什么事来?少不得得给他找个地方安置,把伤养好才成!” “咱们家庄子别院多,遣俩心腹专门找个地方伺候他也还罢了——问题是,他好了之后继续跟你作对怎么办?!” 盛睡鹤淡淡道:“乖囡囡果然长大了,思虑竟这样周全——不过这事儿倒也不难!回头上了岸,悄悄安排应敦去别院养伤,他身体不错,伤的也不在要害,我想养个一两个月也就差不多了。” “届时我也差不多要动身前往长安,把他带上,跟阿喜一样充当小厮书童,回头不管是对长安那边,还是对家里,都说在赶考路上因缘巧合收的人,想来也没多少人关心个下人的来龙去脉。” “至于官府那边的悬赏,其实那些画像我看过,画的跟真人都相去甚远!” “毕竟应敦从前在岛上地位并不高,官府的探子根本不会重点注意他。” “他今年才十四岁,还在长身体之中!” “等跟我去长安宦游个几年,眉眼身体都长开了,跟画像就更不像了——到时候即使回到南风郡,怕也没人会认出他来!” 盛惟乔皱眉道:“带他上长安?你明知道他对你未必安好心……就不怕他在路上或者你下场的时候给你使绊子?” “教教就好了。”盛睡鹤不在意道,“乖囡囡放心,我压得住他。” 盛惟乔目光在他身上打了个转,想了想,最终道:“好吧。不过,这事儿还得禀告爹爹,爹爹同意了才成!” 她心想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回去找爹娘,至于其他事情,先顺着盛睡鹤的好,以免他忽然翻脸,为难自己。 索性接下来的两日风平浪静,小心翼翼的盛惟乔为了以防意外,甚至拒绝了公孙应姜去爬玳帽峰的提议——总算熬到回程这天,她照盛睡鹤的叮嘱,在公孙夙率人至码头送别时提出买下“玳瑁岛的新鲜奴仆公孙应敦”,那些希望公孙应敦死的人尽管脸色不太好看,但在公孙夙说了:“这孽障对不住小姐,本该交与小姐处置,哪能再让小姐破费?” 之后他们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总不能说不让盛惟乔出气吧? 虽然谁都知道盛惟乔买公孙应敦不是为了出气。 如此将公孙应敦抬上船后,看着楼船升帆起航,盛惟乔简直长出口气! 数日的航行后到了岸上,因为他们这时候应该还在“城外的别院里刻苦攻读以及陪读”,自然无人迎接,也没有大张旗鼓,悄悄下船后换乘马车,先到了之前的别院落脚。 盛惟乔连日赶路,心里又惦记着事情,到这里已经非常疲惫了,几乎倒头就睡! 等醒来时,盛睡鹤已经将公孙应敦送走,虽然不知道送去了什么地方又安排了什么人照顾,但看公孙应姜完全不牵挂的样子,盛惟乔也就没问。 她跟盛睡鹤商量:“咱们现在就回去吗?” 盛睡鹤道:“咱们出来的理由是为了赴考专心读书,算算时间,从离府到现在也有半个来月了,要是回去也可以。但本来我是不在乎早点去长安的,现在却得等应敦,如此总不能回盛府去住上个把月再动身吧?所以乖囡囡要没什么事儿,咱们在这里再住些日子?” “但我想回去了!”盛惟乔哪里肯?当下皱了眉,道,“好些日子没见爹娘,我想他们了!” 她恨不得现在就出现在盛兰辞面前,把盛睡鹤的身世问个明明白白啊!!! 盛睡鹤以为她自来娇惯,这回在岛上多少吃了几日的苦头,回到岸上第一件事自然是扑到父母怀里找安慰,想了一想,就道:“也罢!方才听这里的下人说,前两日府里来了消息,说咱们从未见过的小姑姑回来了,打算在府里长住。要不就用这借口回去小住几日?” 想到盛惟乔之前跟自己出来,原本是为了玳瑁岛之行,现在这女孩儿未必肯继续在别院陪自己不说,不欲大事未成就被儿女情长消磨意气的盛睡鹤,其实也不愿意她继续留下,所以又补充,“之后我一个人回来这里念书,你就留在爹娘身边陪伴吧!” 盛惟乔这才满意,又催促他定下明早的归期,方回房去叮嘱下人别把箱笼打开太多,免得明早来不及收拾,耽搁了归程。 这时候的盛惟乔还不知道,她固然是心急如焚的想早点回盛府,盛府之内,却也有人在盼星星盼月亮的盼她回去——盛兰泠第一百次在内室跺脚叹息:“都半个来月了!我那侄子侄女怎么还不回来?!就算来年会试要紧,我好歹是他们的嫡亲姑姑,这许多年才回来,大哥大嫂竟也不把他们喊回来给我磕头见礼!?” “就算我那侄子功课繁忙,好歹把侄女儿单独喊回来叫我见见啊!” ——她好不容易才获取了亲娘明老夫人的信任,得到老夫人的帮助重回娘家,没住两天,就被盛家现在的豪富惊呆了! 继而对于将大房唯一的女儿盛惟乔撮合给自己儿子做媳妇充满了巨大的热情! 偏偏! 她还没进盛府的门,盛惟乔倒先离开了! 还一走这么久,这叫她想好的百般手段竟无从下手——毕竟明老夫人设法让她进门前,就再三警告,绝对绝对不许打盛惟乔的任何主意,如果违反了,就别怪老夫人不念母女之情,当场把他们母子赶出门外! 所以盛兰泠根本不敢明着提这件事情,也只能从盛惟乔本身入手,心说这侄女如果自己对姑表哥动了心,又或者因为一些缘故不得不嫁给姑表哥,盛家上下也没办法了吧? ……… 宝贝们,集中投作者啊,投之前注意下选项,默认是作品来着,一定要选到作者再投啊!!! 作品的票好想加到作者上去…… 然后就是……嗯,18号结果出来是前三的话,下个月我就挖掘一把潜力,三更怎么样? 第二十九章 回府 盛惟乔可不知道自己被素未蒙面的小姑姑惦记上了,次日天还没亮,不必绿锦、绿绮来喊,她就起了身——梳妆打扮后,立刻叫绿锦去看盛睡鹤跟公孙应姜:“今儿个要回去的,看看他们都起来了没?别误了起程的时辰!” 如此一路催促着,傍晚的时候就进了城。 盛府接到先行一步的护院报的信后十分意外,盛老太爷尤其不高兴,专门问明老夫人:“鹤儿跟乔儿他们去庄子上才几天?这非年非节的怎么就回来了?该不会你又悄悄派人去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催着他们为那不孝女折腾吧?” 老太爷并不知道盛睡鹤跟盛惟乔一行这次外出的目的地,所以以为他们这段时间当真一直在别院里读书的读书、陪读的陪读。 如今听说他们忽然归来,难免担心有人扰了孙儿孙女、关键是盛睡鹤的清净。 本来盛老太爷就很喜欢盛睡鹤的“宽容大度”,自从这孙儿又是中案首又是中解元后,更是喜欢的不得了,满心期盼他来年连捷杏榜,狠狠的给盛家增光添彩呢! 这眼接骨上居然有人不让盛睡鹤专心念书,哪怕是自己的老妻、亲生女儿,他哪能不生气? 明老夫人脸色不太好看道:“哪有的事!” 要搁平时,就算一直比较畏惧这个丈夫,盛老太爷这么明晃晃的怀疑自己,明老夫人肯定也要跟他理论到底的。 但最近才回来的盛兰泠之前就打过盛惟乔的主意,明老夫人虽然再三跟她强调,绝对绝对不要去招惹大房的心肝,却也知道这女儿打小被惯坏了,当年做女孩儿的时候,定好了亲事都能招呼不打一声的跟人私奔,这会阳奉阴违,私下去别院打扰,不是不可能。 老夫人生怕女儿背着自己做了手脚,这会也不敢很生气,只说,“不定是乔儿娇纵惯了,嫌别院冷清,没什么人做伴玩耍,所以才闹着要鹤儿陪她回来小住个几日呢?” 老太爷闻言也没再说什么,只传下话去让孙儿孙女进了府就来自己跟前说话。 半晌后盛睡鹤同盛惟乔来了,请安后,盛老太爷问了几句路途困乏,就问他们怎么现在就回来了:“可是鹤儿打算动身去长安了?然而现在时间还早,咱们家在长安那边固然有宅子,到底十几二十年没人去住了,消息送过去,总也要守宅子的人打扫些日子,很不必这样着急——马上就是鹤儿的生辰,依我说至少过了生辰再出发不是?” 盛睡鹤不知道明老夫人挖的坑,不过他在盛家人面前,尤其是盛老太爷面前装惯了识大体,闻言笑道:“祖父放心吧,我暂时还不打算动身。这次回来,一则是为了携妹妹拜见小姑姑,二则却是因为近来功课有几处不明白的地方,城外虽然清净,却无名师在侧,自然得回来请教爹爹!” 盛睡鹤之所以把拜见盛兰泠之事放在前面说,无非是孝顺体贴恭敬有礼的晚辈扮久了,这么做显得尊敬长辈。 然而盛老太爷刚刚才怀疑过他们兄妹此番归来与盛兰泠有关,这会听这话,登时就转过头去,深深看了眼明老夫人——明老夫人脸色微微发白,却也没觉得冤枉,而是怀疑上了盛兰泠:“这个讨债鬼!莫非她果然私下瞒着我遣人去了别院吗?!” “原来如此!”老太爷虽然心里不高兴,但这会也不想当众落老伴脸面,只说,“既然回来了,索性在家里住上几天吧,让厨房好好做点滋补的汤水,给你们补补身体,瞧乔儿仿佛都瘦了,想是这些日子照顾鹤儿用心的缘故?” 盛惟乔闻言微微尴尬,她身后的绿锦也暗暗扯了扯嘴角:她伺候的这位小姐别说照顾盛睡鹤了,不找盛睡鹤的麻烦就不错了! 倒是盛睡鹤含笑道:“这些日子确实颇为劳烦妹妹还有应姜。” 【在这里插下,免得有甜心看漏:甜心们,年终盘点投票集中作者,不要分开投啊!!! 投之前请看好,默认选项是投作品的,需要大家选一下才是作者作者作者。 然后就是加更许诺,拿到前三的话下个月整月三更哟! 至于说为什么现在不加更——擦把泪,首先我要攒稿子才能面对三更啊!!!】 盛老太爷这才想起来公孙应姜,颔首道:“我想着应姜那孩子瞧着怪柔弱的,才赶了路,就没喊她过来。如此,等会也叫厨房给琼葩馆送些吃食,让那孩子也好好补补。” 这话自然是亡羊补牢了,盛老太爷对于公孙应姜谈不上嫌弃或者不喜,但毕竟不是他的嫡亲血脉,老太爷又不缺女儿孙女,也没长久相处过,公孙应姜的出身在盛老太爷看来还不怎么好——对这个名义上的曾孙女,自然也就不大上心了。 所以方才只喊了盛睡鹤跟盛惟乔到面前回话,如今盛睡鹤提起,老太爷方补救了几句,觉得没其他事了,也就摆摆手,让他们回大房。 兄妹俩这会都有心事,竟未注意到,老太爷一个字都没提到盛兰泠。 大房里盛兰辞夫妇早就候着了,两人才进门,就被各塞了一碗参茶,喝完后,冯氏方道:“方才应姜说累,就让她先回去休憩了。你们呢?” 盛惟乔看了眼盛睡鹤,说道:“我还好,倒是哥哥这些日子十分操劳,如果撑不住,不如先回泻珠轩,这两日的经过我跟爹娘说就是了。” 盛睡鹤本来精神奕奕,毫无疲乏之色的,闻言听出她想单独跟盛兰辞夫妇说话,要搁之前他还未必肯成全,因为现在刻意提醒自己别跟这妹妹走太近,也就爽快的走人了:“我确实觉得有点累了,爹娘若没其他吩咐,不如就让我偷个懒?” 他走之后,冯氏就皱眉问:“才回来,什么事情不能当着你哥哥的面说?非要话里话外的打发他走开,一家人,多见外?” 盛惟乔沉着脸,先对左右道:“都出去,离远点!” 细泉等人见盛兰辞夫妇都纵容的颔首,行过礼后都下去了。 见清了场,盛惟乔才冷笑着道:“这两年爹娘口口声声的一家人,那盛睡鹤当真是跟咱们一家人?!” 闻言盛兰辞夫妇脸色平静,瞳孔却俱是一缩——盛兰辞和蔼道:“乖囡,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可是跟你哥哥吵架了?” “爹您还要糊弄我到什么时候?!”盛惟乔冷笑出声,目不转睛的盯住了他,恨声道,“我就说前年我意外被带去玳瑁岛的时候,徐抱墨就跟我说过,可以设法招安公孙氏——这件事情为什么从此就杳无音讯了?合着公孙氏对于招安早就有自己的心得,那么当然不会去理睬他那个外人了!只是既然盛睡鹤是为了成全他们公孙家的心愿才上岸的,爹爹却把他当自己孩子认回来,也还罢了!做什么信誓旦旦的跟我说他是我亲哥哥?!” 她越说越恼火,要不是认为盛睡鹤是嫡亲兄长,她至于跟这人吵吵闹闹的却也没太多防备吗? 如果不是基于血缘的信任,她怎么可能糊里糊涂的就被盛睡鹤单独骗进那山谷里? 如果不是两人一块被困谷中,她至于跟这人同床共枕用一床被褥吗?! 如果没有同床共枕用一床被褥,哪怕她睡着了,又怎么可能去扒盛睡鹤的衣衫!? 虽然这事儿及时拿初五顶缸蒙混过去了,但盛惟乔自己心里有数——这会要不是还有一丝理智在,她差点就想把那几日山谷里的经过原原本本的说出来,好教父母知道他们的误导导致了怎么样的后果了! 定了定神,盛惟乔又转向冯氏,“这些真相,娘都知道吧?却一直帮着爹爹骗我,我真不知道您两位到底怎么想的?!难为看我傻乎乎的将那盛睡鹤当成嫡亲兄长看待很好玩?!” 盛兰辞夫妇脸色都有点讪讪的,对望一眼,这次却是盛兰辞反应快一步了,干咳道:“乖囡,爹一直都很相信你的,早就想把真相告诉你了——偏偏你娘不肯,爹也是没办法啊!” 冯氏气的牙痒痒,这个不争气的东西!!! 女儿都没掌握什么实质的证据,不过发作一顿,居然就当面把自己给卖了! 她悄悄伸手掐住盛兰辞肋下软肉,狠狠一拧,直拧的盛兰辞频频倒抽冷气,不住以眼神求饶,才跟盛惟乔赔笑道:“乖囡,别听你爹胡说八道了!这事儿本来就是他起的头,如今倒全赖为娘头上!为娘是早就想给你暗示了,你想想你之前怀疑鹤儿他是为娘亲生时,为娘可是次次否认的啊!” 说着怒叱盛兰辞,“你做的好事!看把咱们乖囡气成什么样了——还不快点给乖囡说清楚,免得咱们乖囡心里不畅快,接下来吃不好睡不好的,若是因此瘦了病了,我跟你没完!!!” 盛兰辞龇牙咧嘴的揉着痛处,有气无力的提醒道:“当时我本来要给乖囡说的,可是你死活不同意,说乖囡年纪小,容易轻信,叫她知道了万一泄露出去,麻烦事小,咱们的盘算也必定因此落空……” “你是不是男人啊?!”冯氏不耐烦的拍案,“多少年前的事情了,还要翻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账——你怎么不说当年哄我嫁给你时,信誓旦旦说我过门之后,你一定什么都听我的!我叫你往东你不往西,叫你打狗你不撵鸡,结果现在一辈子还没完,就开始斤斤计较了!果然你们这些男人要是靠得住,母猪都会上树!” 盛兰辞几欲吐血:“夫人!我就是听了你的,所以才瞒着乖囡啊!!!” “那你还说好处都是我的,背锅全部你去呢?”冯氏冷笑着继续翻旧账,冷冰冰的睨他,“就算当初是我这么说的,你也听话了,现在让你背锅,你一上来就把我卖了?!你还敢说你靠得住?!” 盛兰辞小心翼翼道:“这不是……追究的是咱们乖囡,又不是外人?要是其他人,包括爹他老人家在内,我保证把你护的结结实实,谁都别想越过我责备你!” 冯氏把头一扭,嗤笑:“眼下在女儿面前都不肯担当事情了,我还指望你旁的?你当我是女儿呢,年少无知好哄好骗!” “年少无知好哄好骗”的女儿面无表情听到这里,终于忍无可忍,狠狠一跺脚,大声道:“你们打情骂俏够了没有?!够了的话就言归正传,没够的话回头等我不在跟前碍你们眼了再继续,总之现在立刻、马上给我说正事啊!!!” 第三十章 “兄妹”的内情 见盛惟乔当真恼了,盛兰辞夫妇也顾不得继续互相指责,赶紧整理整理衣冠,肃然了神情之后,再次对望一眼,冯氏摆手:“还是你说吧!” 看着妻子眼中明明白白的“敢把锅甩回来你就去死吧”,盛兰辞无奈,清了清嗓子,讪讪道:“其实……鹤儿他……确实不是为父的血脉!” 这结果是盛惟乔回来前就猜到的,但此刻听着父亲亲口确认,还是觉得微微晕眩,狠掐了把掌心才控制住情绪,切齿问:“那您为什么要说他是您的骨血,还让他正式入了宗谱?!” “乖囡,为娘福薄,没能给你生个兄弟,纵然我们做父母的,从来没觉得你是女孩儿有什么不好。”冯氏见状,叹息着接过话题,温言道,“但这个世道,娘家无人,终归是会吃亏的!” “我盛家无人?!”盛惟乔被气笑了,“我是没亲兄弟,可且不说祖父还有爹娘您几位都在,我可也有堂兄弟的!” “堂兄弟怎么能跟亲兄弟比?”冯氏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何况,你的堂兄弟们自有亲姐妹,如今为娘跟你爹都在,且掌管盛府内外,这上上下下,自然无人不对你逢迎万分!可将来我们不在之后,谁能保证他们不立刻转了态度?!” “这样的情况,天底下多了去了!” “远的不说,就说你姨母家的例子:从前你姨父在时,那些艳姬美妾自恃宠爱,连带她们所出的子女,何尝不是骄行众人,意气风发?一朝你那姨父去了,你姨母当家,你看那些人,发卖的发卖,打杀的打杀,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被赶出门外苟延残喘——你见过的宣于芝雨当年也曾是你那姨父的掌上明珠,娇生惯养宠爱有加,待遇比你也差不了多少的。但如今她上赶着给你姨母做棋子,你姨母也还未必瞧得上她呢!” 冯氏脸色阴沉下来,“你是我们唯一的亲生骨肉,我们向来恨不得把全天下的好东西捧到你面前!又怎么可能让你将来因为无人扶持落魄,看尽他人脸色?!哪怕你这两年跟着你姨母,颇学了些手腕,然而在我们看来,也不过是为了以防万一罢了!最好就是你根本用不上——毕竟你本来就不是喜欢勾心斗角的人!” 盛惟乔脑中“嗡”的一声,怔忪半晌才道:“所以?” “所以公孙氏寻为父商量,给鹤儿弄个岸上的清白身份时,为父就想到了个两全其美的法子:让鹤儿做你哥哥,各取所需!”盛兰辞抚了把短髯,温和道,“为父这么做,不仅仅是看中了他的才华与手段,更是看中了他的知恩图报——那公孙图虽然号称是他义父,其实对他颇有鸟尽弓藏的心思!若非他资质卓绝,又收拢了一干乌衣营精锐为己用,怕是早就死了!” “当年公孙图受到韩潘两家伏击身死时,鹤儿原本可以从容离开!” “却因为顾念公孙夙对他的恩情,几番浴血厮杀,想方设法的救下公孙夙父子三人不说,更豁出性命为其断后!” “他既然记公孙夙的好,没理由为父对他好他会不回报——为父也不求他别的,他这种人只要不是半途意外夭折,不管搁什么地方都是会出头的。为父只求他当真把你当妹妹看待,往后为父跟你娘不在了,还有他护着你跟你的孩子们,如此我们做父母的,在九泉之下,也能安心了!” 盛兰辞说到此处,转向女儿,目光温柔似水,“为父辛辛苦苦这么多年,最大的期盼也不过是乖囡你可以平安喜乐一生一世——只要能够达到这个目的,混淆盛家血脉,把盛家交给外人又算得了什么?盛家原本就是为父一手发展起来的,若不能为我乖囡所用,那才是毫无意义!” “鹤儿所图甚大,他也有这个气魄与能力。”冯氏从旁补充道,“所以你爹在士林中的积累,肯定是全给他的,这也是他肯做盛家子的主要缘故之一!至于家产,他原本说是分文不取,不过为了不至于引人怀疑,也为了让他多欠咱们家一点,我们打算将来给你们一人一半。当然,为娘的妆奁,那全部都是你的!” “好在咱们家其他也许不多,银子却是不缺的。”盛兰辞接口继续道,“哪怕是你们兄妹平分呢,供乖囡和乖囡往后的孩子几辈子锦衣玉食也足够了!” 盛惟乔有些哆嗦的举手捂住嘴,努力不呜咽出声,然而眼中泪水却已簌簌落下——她从怀疑盛睡鹤的身世以来,每每想到父母故意的隐瞒都是怒从心起! 这次因为在山谷里经历了十分尴尬的一幕,更是怀揣着满心怒火回来的,中间甚至怀疑过自己不是盛兰辞所出。 谁想兜兜转转,这一切却皆是为了她? “这事儿……这事儿……”盛惟乔泪眼朦胧,好半晌,才在冯氏上前给她拍了会背的情况下缓过来,哽咽着问,“这事儿祖父知道吗?” 这种混淆血脉,还涉及到偌大盛家未来传承的大事,盛兰辞夫妇是肯定不会让二房、三房还有明老夫人知道的。 盛家唯一可能知道内情的,也只有盛老太爷了。 “怎么可能叫你祖父知道?”盛兰辞闻言,却理所当然道,“若是认义子也还罢了,现在鹤儿是以盛家血脉的身份进的门,你祖父的脾气你还不晓得?他老人家虽然向来偏爱咱们大房,这种对先人不敬的事情,那是绝对不会答应的——不过没关系,为父跟你娘在他老人家跟前一直很受信任,前年开祠堂的时候,为父没有滴血认亲,你祖父到现在不是都没怀疑过?” 盛惟乔:“……”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会的亲爹,总觉得特别眼熟。 嗯,特别像她方才的神情——被偏爱的有恃无恐……她爹这是笃定了盛老太爷即使知道真相,也不舍得对他这个元配嫡长子下重手啊! 难怪她偶尔都会有点小任性,这绝对不是她娇气,这压根就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啊! 正自无语,又听冯氏继续道:“何况鹤儿如今大有连捷杏榜之势,你祖父欢喜都来不及呢,怎么可能怀疑他的血脉?就是有其他人质疑,只怕不必咱们设法遮掩,你祖父他第一个不肯轻饶!” 夫妇两个目注女儿面上,异口同声道:“所以乖囡你记好了,这件事情,回头谁都不能说!不管是你姨母,还是你祖父!” “祖父那里我当然不会说。”盛惟乔这会还有点神思恍惚,闻言随口问,“但姨母为什么也不能透露?姨母向来疼爱我,之前还为了盛睡鹤……为了他进门的事情,想方设法想帮咱们母女来着。就是到最近,我去姨母那儿时,姨母还叮嘱我防着点他呢!娘您也知道姨母的脾气的,只要姨母一天认定他是爹爹的外室所出,只怕都会视他如眼中钉肉中刺!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替咱们对付他了——如果姨母知道内情,肯定不会再针对他了!如此也免得咱们往后夹在中间为难不是?”“乖囡你现在这么想,是因为你年纪还小,不知道世道险恶。”盛兰辞摇了摇头,道,“不是为父说你姨母的坏话,你姨母她现在确实是真心实意的站在你跟你娘这边的。问题是,你姨母也有亲生骨肉!如果你跟你涉表哥只能选一个,你姨母多半还是会选自己儿子!” “这不是你姨母自私,这是人之本性。就好像为父跟你娘在你跟你涉表哥之间选择,那必然也会选你这个亲生女儿一样!” “而现在你姨母一切安好,若知道了此事,是肯为咱们保密的。” “但将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准——万一届时她需要咱们家、需要鹤儿的帮助了呢?而且这个帮助却会非常为难咱们呢?又或者她受到了威胁,得出卖咱们才能保全她跟你涉表哥呢?” “这种可能即使出现的不大,咱们却也必须考虑到!” “毕竟乖囡你得想想一旦曝露出来的后果——为父跟你娘顶多挨你祖父一顿训斥也还罢了,关键是鹤儿必定会被逐出盛家!” “即使他是知恩图报之人,可是恩惠有大小,报答有先后,回报有丰寡!” “为父将他认作亲子,又接回府中大力栽培,将原本该用在自家骨血身上的人脉、情分、精力……统统倾注在他身上的,图的就是他能够当真视你如手足,不因世易时移而淡薄了对你的关心与维护!” “倘若他身世被揭穿,这盛家没了他的容身之处,与咱们没了骨肉亲人的名分羁绊,往后即使为父想继续给他好处,少不得也要惹来议论与反对——他现在已经不是在玳瑁岛那会了,那时候他年纪尚幼,流落孤岛匪窝,无处可去,不能不忍。” “现在他是货真价实的解元,前途远大,以他的能力与脾气,你觉得到那时候他还会继续做低伏小?” “如此他就是不因此落下芥蒂,就此一走了之——往后纵然不至于对你撒手不管,然而操心的程度,又怎么能跟他始终是你亲兄来的周全?!” 盛兰辞嘿然道,“你看应姜跟应敦,论才干论长幼,在公孙夙的子嗣里什么都没有!甚至连嫡出都不是!为什么公孙夙早年的骨血全部死光了,就他们俩活了下来?还不是因为他们自幼被送到教诲鹤儿的先生门下,与他多少有些同门情谊,且抬头不见低头见,天长地久的自然而然就叫鹤儿记下了。以至于前年那么凶险的时候,鹤儿救下公孙夙后,跟着就想到了他们?” 旁边冯氏抽出袖子里的锦帕,给女儿擦了擦脸,柔声道:“乖囡,听你爹的!你姨母那里,什么都不要讲——哪怕她是为娘的嫡亲姐姐,可是成了亲各自有了孩子,终归还是要先顾自己的孩子的。既然可以好好的做姨甥,做什么要留下导致你们将来会反目成仇的隐患?” 盛惟乔咬着唇点头,哑声道:“爹娘你们放心!你们为我操这样的心冒这样的险,我怎么可能还要任性?以前是我不知就里不懂事,往后,我一定会好好跟姨母学,而且也不会再主动找那盛睡鹤的麻烦了!” 盛兰辞夫妇闻言十分欣慰,正要说话,忽听盛惟乔问道,“对了,这次我们回来的理由,是听说小姑姑回来了,是以专门走一趟给她见礼——是今儿见还是?” ……… 年终盘点的投票大家不要忘记哟,记得投作者作者作者!!! 第三十一章 盛兰辞的算计 听到盛兰泠,盛兰辞夫妇脸色都阴沉下来——盛兰辞还沉得住气,寻思着扯个什么理由把女儿敷衍住,冯氏却已经直截了当的开口:“见什么见!你祖父都没见她,你跑过去做什么?回头为娘着人查一查,是谁吃里扒外把这消息送到别院那边去的,定不轻饶!!!” “这小姑姑难道才回来就对娘您不敬?”盛惟乔吃了一惊,心说难怪盛睡鹤方才都说了是为了盛兰泠才回来的,老太爷却压根没接这个话,合着老太爷虽然准许盛兰泠住进盛府,却仍旧余怒未消。 对于盛兰泠被赶出家门的经过她是知道的,毕竟小时候听人说自己有两个姑姑,却始终只见到盛兰心一个姑姑,难免有好奇询问的时候。 但这次盛兰泠跑回娘家的始末,她就不太清楚了——盛兰辞夫妇担心明老夫人那边故技重施设计自己女儿,什么都没跟她提,直接借盛睡鹤跟公孙应姜返回玳瑁岛之际,把女儿一并塞进队伍里,本想着可以避开这摊子麻烦事的。 谁知道即使没能走成盛惟乔的门路,盛兰泠还是携带二子回到盛府不说,关键是,她居然敢打盛惟乔的主意!!! 这是跟冯氏关系素来不错的盛兰心都不敢触碰的禁忌——盛兰辞夫妇才从盛家拨给盛兰泠母子的下人那儿听说此事后,险些没气死! 在钱财上一直对小叔子小姑子们大方的冯氏,主持后院这么多年来还是头一次给人穿小鞋:将盛兰泠母子所居的怜月阁份例直接扣了一半! 要不是替盛老太爷的身子骨儿考虑,冯氏铁定还要到这公公跟前狠狠告一状,将那野心勃勃痴心妄想的小姑子即刻扫地出门才好! 这会纵然为了盛老太爷暂且忍耐,但在老太爷不在的场合,冯氏也是毫不掩饰对盛兰泠的厌恶:“对我不敬?岂止是不敬——简直就是想鸠占鹊巢反客为主哪!那桑家上下当年还口口声声自诩书香门第,合着一家子全是废物!既然不喜欢这盛兰泠,竟叫她跑了出来不说,连俩孩子都带上了!这样的人家,也难怪当初你爹斡旋了些日子,他们就同意将盛兰泠当做正妻迎娶过门,压根就是一窝子没主见的东西!” 盛惟乔难得见亲娘这么失态,上次还是初梨闹上门之后,公孙喜跟盛家下人去苍梧郡确认徐抱墨不是良配的时候,这会愕然片刻,才拉着冯氏劝:“那桑家这些年来都没听说过,可见即使发达了也有限!小姑姑她若以此为屏障趾高气扬就是眼皮子浅了!娘是什么身份何必同她一般见识?想鸠占鹊巢反客为主,有祖父跟爹娘您三位在,桑家上下想到死也只是想呢!” 她因为不知道经过,还以为盛兰泠是正常回娘家省亲,许是桑家近年有什么成就,所以在长嫂跟前抖起来了。 冯氏见状,忍住怒火,将盛兰泠的情况给女儿大致说了一遍:“……本来我跟你爹拒绝你那祖母之后,想着这事儿也就到此为止了。结果你那祖母溺爱女儿惯了,明知道这女儿不安好心,到底却不过她三不五时的哭闹纠缠,这不你们出发没几日,你祖母就‘病倒’了!” “至于真病还是假病,大约也就他们娘儿几个知道了——总之你祖父闻讯前往探望,见她枕巾湿了一大片,晓得她有心事,再三盘问之后,原本是打算把这不孝女娘仨送回桑家去的,你祖母听了这话,不得了了,当场拍着床板说她就两个女儿,你大姑姑因为九娘的事情,往后怕都不会再来了。如今就剩这么个女儿走投无路想到娘家,竟把她送回桑家那个狼窝,这岂不是要她们母女一块去死?!” 冯氏越说越火,“桑家是狼窝——真亏你那祖母说的出口!真是狼窝,早就把他们母子仨给撕成碎片了,还能让她好好儿的穿金戴银的跑回来?!” 盛兰辞安抚的拍了怕妻子的肩,示意她收敛下情绪,向女儿温和道:“你祖父毕竟上了年纪,何况你嫡亲祖母去的早,你现在这祖母虽然不如你嫡亲祖母受你祖父敬重,到底陪了你祖父风风雨雨几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是以你祖父尽管并没有宽宥你那小姑姑,为了安抚你祖母,才让她带着两个儿子进了盛府,住进她出阁前住的怜月阁。” “但即使如此,你祖母几次提出,让你小姑姑母子给你祖父磕头请安,重归门墙,你祖父都一口拒绝了——更不要讲在族谱上加回你小姑姑的名字!” “也就是说,怜月阁现在住着的人,都没得到你祖父承认,那么也就不算咱们家的人。” “让你们私下喊声‘小姑姑’,已经是念着你们祖母的面子,至于说专门去请安就没必要了!” “往后在府里碰见了,又或者他们去找你的话,都不要理会——你想你那小姑姑既然将桑家说的那样无情无义又下作,她居然还能领着两个孩子平平安安的回来,可见要么她撒谎成性,要么就是她比桑家还要心机深沉!无论是哪个,显然她都不是好相与的人,这类人怎么都是离远点的好!” 盛惟乔乖巧点头,哼道:“冲着她对娘不好,我也懒得理会她!” 冯氏闻言非常欣慰,甜蜜道:“还是乖囡懂得心疼为娘,果然女儿都是娘的贴心小棉袄!” 说着狠狠剜了眼盛兰辞,登时换了副后娘脸,冷飕飕道,“哪像你这个负心薄幸的靠不住!” 盛兰辞:“……” 默默咽了口血,他想起正事,“对了,乖囡,你这回出去,是怎么知道鹤儿不是你亲兄的事情的?可是谁跟你讲的?” “应敦叫人撺掇着想篡海主之位呢,事败后他那些叔叔伯伯的一意要处死他,应姜急的不得了!所以求到我头上,我觉得应敦这件事情做的十分古怪,旁敲侧击了一番之后,套出来的。”盛惟乔闻言,沉吟了下,把大致经过说明后,有些犹豫的问,“应姜好像不知道她那小叔叔的身世?我在那儿这么怀疑时,应姜说不太可能呢,毕竟爹爹为什么要把万贯家产分与外人?” ——毕竟盛兰辞疼女儿固然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但为了女儿不惜将祖宗基业、家族血脉全部交给外人做主,这点仍旧是大大出乎众人所料。 连盛惟乔这个做女儿的都没想到过呢! 只是这件事情按说公孙夙是知道的,何以公孙应姜不知道? 是这侄女故意误导自己,还是公孙应姜不受公孙夙宠爱,所以没能知道这秘密? 盛惟乔正思索着,却听盛兰辞安然说道:“她不知道很正常,这事儿其实连她亲爹公孙夙都不太吃的准——原是为父跟鹤儿私下商议好之后定的计,全说好了才由鹤儿同公孙夙提出,让公孙夙出面斡旋走过场!” “而为父跟公孙夙说的也是鹤儿乃我外室子!公孙夙多半会怀疑,然而眼下他压根不敢得罪为父,难道还敢偷偷摸摸派人调查不成?查不到,为父的男嗣在盛家地位又这样特殊,再加上鹤儿原本就是富贵之家流落海上,相信公孙夙也是半信半疑,不敢确定。这样他又怎么会跟不重视的女儿讲呢?” 见女儿目露惊讶,盛兰辞嘿然道,“为父认鹤儿做儿子,把他当亲生骨肉栽培,图的是让他往后对你好!方才为父不是说了吗?这报恩是有先后有丰寡有轻重远近的——那公孙夙跟鹤儿相处最久,对鹤儿恩情最大,他要一直跟鹤儿亲密如手足,什么都替鹤儿做主,为父怎么可能放心赌上泰半家产以及毕生的士林积累,换取鹤儿照拂你一辈子的承诺?!” 他信任的是知恩图报的盛睡鹤,可不是杀伐果决的公孙夙! 倘若盛睡鹤什么都听公孙夙的,那么即使盛睡鹤对盛家的付出感激万分,只要公孙夙动了歪脑筋,盛兰辞的投入岂不是都打了水漂不说,说不得还会是引狼入室?! 所以当初得知盛睡鹤为了给公孙夙父子三人断后,重伤落海、侥幸生还后,盛兰辞二话不说,买通了公孙夙一位叔伯的心腹,令其撺掇公孙夙的叔伯质疑公孙老海主之死——毕竟韩潘联手伏击公孙氏,不是没缘故的! 而公孙氏既然弄死过韩潘的先人,又岂能不防着他们? 这种情况下,韩潘的报仇一举得手不说,甚至差点把整个公孙氏都给屠了,说没内鬼谁信? 公孙夙的叔伯一来听信手下进言,二来也想打海主之位的主意,顺水推舟的提出:“韩潘有备而来,那种阵仗,连老海主都没能逃出生天,偏偏少海主平安无事不说,子女都幸存了一对!焉知这不是少海主为了篡位故意使的苦肉计?否则为什么咱们公孙氏那么多骄兵悍将,救下少海主父子三人的是鸦屠?!谁不知道鸦屠是少海主从海上救回来的,素对少海主忠心耿耿!” 起先公孙夙自然是据理力争——他自己是活下来了,儿女也幸存了一对,但这对儿女,女儿不说,儿子却是很平庸的一个,而他备受期待的嫡长子公孙录,何尝不是与公孙老海主一块死在袭击之中?! 但他的叔伯们对这话嗤之以鼻:“录儿打小跟着老海主,说是少海主你的嫡长子,实则更亲老海主!再者这孩子幼承庭训,文武双全,可以说是我公孙氏的千里驹!一旦他知道少海主谋害了老海主,焉能不替老海主讨个公道?!少海主左右连老海主都杀了,还在乎一个儿子?” 又说为什么公孙夙的子女里,只有公孙应姜跟公孙应敦活下来,“显然是因为少海主你此计需要鸦屠的大力配合,而鸦屠与这俩孩子相处最多,方给了他们这条生路!” 公孙夙是公孙老海主的独子,公孙老海主对盛睡鹤这个义子虽然不怎么样,对公孙夙这个亲子却一直很好的。 所以公孙老海主去后,公孙夙的悲痛可想而知,这眼接骨上遭遇叔伯这样的指责,固然目眦俱裂,但他毕竟是打小被当继承人栽培的,却知道这时候无论怎么发泄愤怒,都会被说成做贼心虚,关键是拿出证据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否则万一被这群老东西栽赃成功,他跟他当时仅有的一子一女都要完! 盛惟乔听到这里,吃惊道:“那公孙海主后来怎么做的?” ——前年她去到玳瑁岛时,公孙夙的叔伯虽然还在,然而出面主事的一直都是公孙夙,可见这次刁难最后还是被化解了的。 盛兰辞哂道:“这事儿就说来话长了,总之当时很是争论了一番,最后公孙夙吃不消压力,答应将刚刚险死还生的鹤儿交出去公审,以证明自己的清白!” “……”盛惟乔无语了片刻,才道,“我瞧那公孙海主不像是这么糊涂的人?” 那时候公孙夙内忧外困,诸子也死的只剩一个年幼又资质平庸的公孙应敦,最大的臂助就是盛睡鹤这个乌衣营首领了,居然不下死力维护他,反而还要将他交出去,这跟自毁长城有什么两样? 说句不好听的话,别说公孙夙跟盛睡鹤在公孙老海主身死这件事情上本来就是清白的,就算不是……这种时候也要咬死了不承认不交人啊! 毕竟盛睡鹤一倒,当时的公孙夙将立刻陷入孤立无援的处境之中! 这道理盛惟乔一个妙龄少女都知道,公孙夙居然不懂得,盛惟乔觉得简直难以置信! 盛兰辞温言道:“乖囡,这不是糊涂不糊涂的问题,而是鹤儿在公孙夙心目中地位的问题——爹问你,如果你到了生死存亡关头,有人让你出卖爹娘就放你一马,你答应么?” 盛惟乔立刻道:“当然不行了!” 盛兰辞道:“那如果让你出卖一个你根本不认识的人呢?” “嗯……”盛惟乔认真想了一会,才有些赧然道,“如果我不认识、那人对我也没有过恩惠的话,我应该会答应的!” 盛兰辞夫妇对这个答案都很满意,他们可不希望唯一的女儿太高尚,毕竟高尚的人太好对付了,和光同尘方是长久之道。 “就是这个道理,公孙夙虽然做主让鹤儿做了他义弟,又教他武艺、请人授其诗书,看似重视万分,实际上主要也是鹤儿表现出了值得他栽培的价值。”盛兰辞这才给女儿解释,“所以为父再安排大夫私下跟公孙夙说,鹤儿受伤太重,以后估计无法继续执掌乌衣营不说,甚至因为元气折损太过,连伪造身份上岸参加科举,只怕也是力有不逮,他在公孙夙心目中的价值顿时就大大的下降!” “为父再在暗中襄助公孙夙的叔伯,对他不断施加压力,果然他没撑几天,就找鹤儿商议,让鹤儿接受公审——虽然他反复许诺只是走个过场,也一定会为鹤儿力争,但你想,鹤儿会是什么心情?” 盛兰辞怡然道,“本来鹤儿就不是肯屈居人下、任人差遣的性子,只不过当年落难之后,公孙夙的举手之劳给了他一线生机,为了报恩,才甘心情愿为公孙氏出生入死!” “公孙老海主战死那次,鹤儿已经觉得把恩情还的差不多了——他这种人,岂是一个小小的海匪窝容的下的?” “这时候公孙夙选择了放弃他,他对这原本感恩戴德的义兄,哪能不寒了心?” “如此,我儿才有机会成为他报恩的首要之人啊!”盛兰辞慈爱的看向女儿,“总之应姜应该是不知道鹤儿并非咱们家骨血这件事的,你顶好也别跟她说!虽然那孩子不受公孙夙重视,究竟是亲生父女,若知此事,很难不告诉公孙夙。当然眼下让公孙夙知道此事还没有什么,但就像这事不能跟你姨母讲那样,将来谁也说不准,为防万一还是能瞒则瞒!” “我……我当然不会跟应姜说!毕竟那位公孙海主连盛睡鹤这样跟了他多年的人都能出卖,若知此事,哪能不当成把柄进行利用?”盛惟乔感觉心跳有点快,她深呼吸了几下稳住心绪,才皱眉问,“只是……万一往后公孙海主或者盛睡鹤知道了爹在其中的手笔,岂不就要冰释前嫌,反过来把咱们给恨上了?” 【甜心们,年终盘点投票集中作者,不要分开投啊!!! 投之前请看好,默认选项是投作品的,需要大家选一下才是作者作者作者。 然后就是加更许诺,拿到前三的话下个月整月三更哟! 至于说为什么现在不加更——擦把泪,首先我要攒稿子才能面对三更啊!!!】 第三十一章 不能跟他说,不然还怎么相处下 “乖囡,你以为公孙夙还有鹤儿到现在都不知道这事?”盛兰辞闻言却笑了起来,和蔼道,“公孙夙那叔伯的心腹,前年就上岸替为父去外郡打理产业了,这事儿在他们那里早就过了明路了!” 冯氏也掩嘴轻笑,提点道:“然而那公孙夙在压力面前放弃了鹤儿是事实,单凭这点,他们义兄弟的情分,就不可能再回到当年——至于说鹤儿会不会因此怨恨咱们,你想你爹只是设计给公孙夙施加压力,又没有直接对鹤儿做什么!归根到底,一切都是公孙夙自己的选择!要仔细论起来,你爹这么做,其实还大大的帮了鹤儿一把呢!” 她指了指泻珠轩的方向,“虽然鹤儿在公孙老海主战死后,自认为已经还清了公孙家的恩惠,但公孙氏却未必这么认为!如果没有公孙夙主动放弃鹤儿这件事情,将来即使鹤儿入仕为官,将公孙氏招安了,少不得也要受这份人情的羁绊,有的是束手束脚的地方!” “但既然有了这么一回事,往后鹤儿只要完成招安公孙氏的承诺,公孙氏也没资格继续对他挟恩图报了!” “所以心寒一时,却能换来此后的省事,岂不是好?” 盛兰辞继续道:“当然,为了防止鹤儿心中多少会落下被算计的芥蒂。这事儿为父是跟他坦白过前因后果的,他也早已释然——公孙夙也好,其他人也罢,若想拿这件事情做文章可就错了主意了!” 他本来就是精细之人,又是为了女儿考虑,那更加是每一步都反复斟酌思量,务必不留任何破绽与后患,免得往后害了自己的掌上明珠。 这点冯氏也是心里有数,是以并不担心。 但盛惟乔闻言,微蹙的双眉却依旧没有展开,而是继续提出疑惑:“既然盛睡鹤不是爹的孩子,但他流落玳瑁岛时穿戴华贵应该是事实吧?却不知道他真正的来历是什么?” 因为她想起了前年盛睡鹤才回来时,给自己的那块麒麟戏珠玉佩,当时宣于冯氏曾经怀疑那块玉佩出自大内——为此还特意把盛兰辞喊到宣于府去盘问,当然彼时盛兰辞连对亲生女儿都没说实话,对大姨子那就更不可能透露真相,是以轻描淡写的糊弄过去了。 这会盛惟乔记起来,不免将双眉蹙的更紧,“如果他当真如姨母当年推测的那样,出身非凡的话……即使他是个知恩图报的,怕就怕往后身世揭露,会被卷进什么漩涡里去!毕竟这两年咱们远在南风郡,都曾听闻,由于天子无子,朝堂上近年可不太平!” 盛兰辞欣慰道:“乖囡果然长大了,考虑事情越发的周到!不过乖囡放心吧,那块玉佩乃是鹤儿的先生留给他的,并非鹤儿所有。至于鹤儿本身的来历,因为他当时年纪小,已经不大记得清楚了,为父照他所言的线索去找过,应该是江南那边某户富家的幼子,随父母出海时,遭遇海难,因此流落玳瑁岛。” “而他父母早已命丧海上,家产也由其他子嗣瓜分一空——那些人前两年还因为一些银钱上的纠纷闹过一场,以至于兄弟之间都不怎么来往了。可见鹤儿纵然想回他真正的家里去认祖归宗,他们为了不将祖产匀出鹤儿的那份,多半也不会认他的。” “何况那户人家也只是寻常富家,论财力,论士林中的人脉,哪能跟咱们家比?鹤儿的亲生父母不缺继嗣之人,他留在咱们家,不会断了他亲生父母那边的传承,亦是成全了他跟他嫡亲兄长们之间的情分,正是两全其美!” 盛惟乔这才松了口气,道:“难道他当初小小年纪就知道要念书,原来是江南出来的。传闻那儿文事繁华,牧童老妇都能信口拈来一段典故——说起来公孙海主也算有眼力了,只是关键时刻到底没撑住。” 盛兰辞但笑不语,心说:“公孙夙他就算那次扛住了,为了我儿你,为父少不得再来一次!不将他们义兄弟离间了,为父怎么放心让那孩子进门?” 不过他不惜将偌大产业拱手让与外人,归根到底就是希望女儿将来不要过的太累,方才已经说了一番勾心斗角给盛惟乔听,现在这话就没必要再讲了,只趁势道:“所以乖囡往后也要谨记‘逢人只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才是!这世上太多人,平时瞧着好好儿的,真到了危难之时,却都是只顾自己的。所谓‘危难见人心’,就是这个道理!” 盛惟乔颔首道:“爹您放心吧!我记着呢!其他人不讲,我自己就是危难时刻会不管无关之人死活的,又怎么可能认为世人个个都该拥有舍生取义的高尚情怀?” 说到这里,她抿了会嘴,眉宇之间颇见苦涩,轻叹道,“对了,盛睡鹤……他那边,先什么都不说,好吗?” 盛兰辞夫妇惊奇道:“原来乖囡这一路回来,居然还没跟鹤儿他摊牌?!” “………”盛惟乔面无表情片刻,才愠怒道,“在爹娘心目中,我是这么沉不住气的人吗?!” 盛兰辞夫妇暗道:“当然是了!不然我们至于把鹤儿的来历瞒到今日,实在瞒不住了才告诉你?” 不过看着女儿生气的样子,这话当然不好说出来,赶紧哄:“怎么会呢?爹娘的意思是:你既然跟应姜质疑了鹤儿是否是你兄长,应姜作为鹤儿的侄女,居然没跟鹤儿说,然后鹤儿没找你问个明白、逼你摊牌吗?” 盛惟乔这才稍微缓和了神情,哼道:“应姜近来心思都在应敦身上,而且盛睡鹤也不大喜欢跟她亲近……想是这个缘故,盛睡鹤还不知道我知道了他不是我哥哥呢?” 她皱着眉头,再次要求,“所以爹娘也别跟他说啊!不然,我都不知道要怎么跟他相处了?” 尤其是,扒了他的衣裳还被抓现行之后! 盛兰辞夫妇不知就里,只道女儿只是单纯的对没有血缘的少年男子感到羞涩,自是一口答应,但也提醒她:“虽然咱们为鹤儿付出极多,又许了他将来泰半家产,但你也不能因此对他太过苛刻了。须知天下没有消磨不掉的感情,即使骨肉至亲,你看你祖父,何尝不是被你小姑姑伤透了心,对她失望之极,所以即使是亲生女儿,如今落魄归来,你祖父也不愿意再认她?咱们当初可以离间公孙夙跟鹤儿,将来未必没人这么对待你,所以趁他如今还没去长安的时间,乖囡顶好多关心关心他,如此他往后照顾起你来,也更加的心甘情愿不是?” 盛惟乔心情复杂的很——她现在真心一看到盛睡鹤就想起来山洞里那一幕、继而想挖个洞藏起来这辈子都不再看到他好不好? 但知道如果这会说“不”的话,不是让父母觉得不懂事,继而为她感到忧心忡忡;就是令她这对精明的爹娘察觉到端倪,届时追根问底也好,私下查探也罢,山洞那幕的秘密少不得要被发现! 所以她只能露出一个乖巧讨喜的笑:“爹娘放心吧!” 盛兰辞夫妇看着心肝宝贝女儿长出口气之际,盛府后院的怜月阁内,明老夫人正面色铁青的训斥着她不省心的女儿盛兰泠:“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要去招惹乔儿,那是大房的命根子心头肉,敢动她,你大哥大嫂能直接跟你拼命!!!你这个不长脑子的,难怪给桑家生了两个儿子了居然也能混到站不住脚的地步——我是你亲娘,我难道还能骗你?!好话说了那么多,你就是不听,你这哪里是回来找个安身之处,你这根本就是专门回来害我还有二房、三房的是不是?!” “娘您别生气了,我也没做什么,不过是看府里的人给别院那边送东西时,让他们顺嘴提了提我回来的事情。”盛兰泠对老夫人的话虽然不以为然,但现在这偌大盛家,唯一真心愿意让她住下来的也就是明老夫人了。 就是她同胞兄长盛兰梓,在她嫂子肖氏的撺掇下,对于她住进盛府也是颇有微词的——肖氏劝丈夫的话很直接,也很有效:“妹妹出阁多年,在夫家无处容身,不得不回来求助,按说我这做嫂子的不该心狠的将其拒之门外!” “但妹妹当年若是正正经经出阁,现在被桑家负了,咱们收留她是应该的!别说是她到了门口迎她进府,就是接到消息,让你亲自去桑家接人,我也赞成!” “偏偏她当年是跟人私奔,错非大哥手腕过人,又肯不计前嫌的给她斡旋,她连桑家正经夫人都做不得,只能做人家外室——要命的是她当年还真给人家做了段时间外室!” “这件事情彼时固然没有闹大,可现在她摆明了跟桑家闹翻了,回头桑家找上门来把这事情说开了,咱们家的脸面还要不要?!咱们家的女孩儿还怎么说人家?!” “你就是不为咱们妩儿着想,也想想爹——爹他老人家这辈子不容易,这些年来,咱们夫妇一直都没能给他老人家怎么尽孝,难道还要叫他老人家偌大年纪,仍旧被人骂教女无方?!” 本来盛兰梓跟盛兰泠的关系也只是寻常,因为明老夫人当年嫁与盛老太爷后,头胎生下长女盛兰心,老太爷虽然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明老夫人却认为元配艾老夫人留下盛兰辞这个嫡长子,自己只生了个女儿,很是不如。 所以对盛兰心虽然不至于说亏待,却也绝对不宠溺。 后来再生下盛兰斯,明老夫人才觉得不输艾老夫人了——然而盛老太爷愧对发妻,即使盛兰斯的落地,也没能减少他对长子的偏疼。 虽然两人成亲之前,老太爷有言在先,看到这种情况,明老夫人终归觉得委屈,既是负气也是为了弥补儿子,对盛兰斯就格外宠爱。 到盛兰梓这里,由于是明老夫人第二个儿子,没有了才生盛兰斯时的新鲜与激动了,且他的降生也未能改变盛老太爷偏爱盛兰辞的态度,明老夫人跟前还有个已经宠习惯的盛兰斯,对他就分不出多少精力来关注了。 而盛兰梓跟盛兰泠只差一岁,等于说稍长几日,就被这最小的妹妹夺去了母亲那份本就不多的疼爱。 同样是明老夫人所宠溺的子女,盛兰泠的脾气跟盛兰斯又不一样,盛兰斯除了无能外,就是在女色这个问题上始终把持不住——倒没做多少自恃明老夫人宠爱,欺压兄弟姐妹的。 作为盛家“兰”字辈最小的孩子,盛兰泠做女孩儿时颇为骄纵蛮横,不然也没那胆子悔了大哥介绍、合家认可、自己也同意的婚事,跟桑家子私奔。 而她的兄姐里,盛兰辞是盛老太爷的心肝,连明老夫人都不敢造次,盛兰泠自然是欺负不到的;下面盛兰心虽然未受父母偏爱,却也是个泼辣的性子,这点从她当初跟白氏的争执可以看出来,盛兰泠跟这姐姐起了几回冲突,均未占到便宜不说,哪怕明老夫人事后给小女儿拉偏架,姐妹俩下次再吵架,盛兰心也是恞然不惧,甚至有次还告到盛老太爷跟前,连带明老夫人都吃了顿排头。 如此明老夫人也只能告诫小女儿,别再去招惹大女儿了。 跟着的盛兰斯是明老夫人的宝贝,明老夫人在两个女儿里偏心小女儿,却绝对不肯让小女儿爬到盛兰斯头上的。 这么着,家里唯一能任她欺负的,却只有盛兰梓了。 这位盛家三老爷年少的时候,爹不疼娘不爱,是最受忽视的,然后盛老太爷信奉男儿当自强,最恨儿子没用——盛兰泠欺负姐姐盛兰心,盛兰心去找亲爹告状,盛老太爷认为这是小女儿蛮横无礼,不敬长姐;但盛兰泠欺负哥哥盛兰梓,盛兰梓试探着跟盛老太爷说,却被盛老太爷夹头夹脑的骂了一顿! 理由是如果盛兰泠只是玩笑的戏弄盛兰梓,盛兰梓作为哥哥这点器量都没有,实在令人失望! 如果盛兰泠当真对盛兰梓不敬,盛兰梓作为哥哥竟镇不住自己亲妹妹,这么无能哪里配做他盛世雄的儿子! 如此盛兰梓求告无门,只能在明老夫人的偏袒与盛兰泠的骄横下忍气吞声,长久下来非但养成个胆小怯懦的性子,半点担不起事不说,连学他二哥盛兰斯花天酒地都不敢。 不过他胆子小归胆子小,说到底也是父母都不帮他,明老夫人呢又一直护着盛兰泠,并非心中没有怨恨——当年他是敢怒不敢言,如今得了妻子提醒,有了“体恤亲爹,为家中女孩儿们着想”的正经理由后,对于盛兰泠回来那是一百个不赞成! ——万一这妹妹回来之后故态复萌,继续欺负自己不说,连自己这一房人都欺负上了怎么办?! 盛兰梓是懦弱,但因为跟肖氏感情不错,膝下一双子女都是嫡出,他对孩子还是很疼爱的。否则他这种性格,当年盛老太爷的寿辰上,也不会为了避免女儿盛惟妩挨揍,敢当众抱着盛老太爷的腿不放了。 自己少年时候被盛兰泠各种欺凌也还罢了,自己的妻子儿女也要跟着受盛兰泠的气,他可不干!!! 所以明老夫人找到盛兰梓,希望他帮忙劝说盛老太爷接受盛兰泠母子的拜见后,盛兰梓非但没答应,反过来劝老夫人早点把盛兰泠送走——当然明老夫人不但没答应,反而大骂了他一顿! 不过被骂了的盛兰梓还是坚持己见,死活不肯松口。 老夫人没奈何,只得恨恨的将之挥退,唤了盛兰泠到跟前,将事情一五一十说与她听,希望她能够清醒的认识到她目前的处境,不要再雪上加霜的惦记盛惟乔了! 这会盛兰泠一面亲自给明老夫人沏上茶水,一面说道,“可是半个字都没提到要他们兄妹回来给我见礼,如今他们是自己回来的,可见是我那侄子侄女自己知书达理,可不是我故意打扰了他们!” 她本来以为这么说了明老夫人该松口气了,谁知道明老夫人闻言,神情顿变,竟将才接到手里的茶水随手一扔,不顾青花缠枝牡丹福禄茶碗在脚前跌的粉碎,一把抓住她手臂,力道之大,指甲几乎掐进盛兰泠肉里去——没管女儿惊讶之下的呼痛,老夫人脸色铁青,一字一顿,咬牙切齿的问:“你……你居然是托了府里人带口信过去?!而不是派了你带回来的人去的?!” 盛兰泠不明所以,忍痛道:“娘您快松松手!我臂上血指印都要出来了……我统共就带了那么几个人回来,他们虽然是我陪嫁,却也多年没回来了,哪里认识那别院?” 感觉到明老夫人的指甲一下子掐了进去,她又惊又痛又迷惑,忍不住低喊道,“娘您在担心什么?只不过让人提了句我回来的话而已!我住都住进这府里了,难道叫侄子侄女知道我还犯了什么条款不成!?” “你这个不知死活的蠢货!!!”明老夫人哆嗦着嘴唇,终于放开她手臂,却跟着给了她一个响亮的耳刮子,“你没回府之前,我就让人告诉过你:这些年来你大哥管着前院跟外面,你大嫂管着后宅——鹤儿乔儿都是大房的子嗣,往别院送东西那是肯定会经你大哥大嫂过问的,八成还是他们的心腹!” “你居然让这样的人带话,如今你大哥大嫂还能不知道你的心思?!!” 【甜心们,年终盘点投票集中作者,不要分开投啊!!! 投之前请看好,默认选项是投作品的,需要大家选一下才是作者作者作者。 然后就是加更许诺,拿到前三的话下个月整月三更哟! 至于说为什么现在不加更——擦把泪,首先我要攒稿子才能面对三更啊!!!】 第三十二章 明老夫人的决断 明老夫人因为心中惧极也怒极,这一下一点没留手,盛兰泠被打的眼冒金星,好一会才回过神来! 她正要哭闹,晃眼看到亲娘双目赤红,死死盯住了自己,全没了一贯的疼爱纵容,跟看仇人似的,这才害怕,转了怯怯的模样,呜咽道:“娘!您也太畏惧大房了——您想大哥跟大嫂如果已经知道了这事,而且非常反对的话,照您说的他们的厉害,还能让我在这府里安安稳稳的等到侄子跟侄女今儿个回来?” 这话很有道理,明老夫人总算冷静了点,看着女儿故意转过来的脸上鲜明的指痕,却没多少心疼的意思,而是语重心长道:“你别怪为娘下手重,为娘是当真怕你犯了糊涂,回头误了你们母子三个不说,连带为娘跟你二哥、三哥一家,只怕也要讨不了好!” “娘,不是我说您,您好歹也是大哥的继母,前头艾氏命短去的早,那些年里可一直都是您在代尽母职——早先我还在家里的时候,记得您也没有这样怕大哥啊,怎么十几二十年下来,您提到他就跟老鼠见了猫儿似的?!”盛兰泠心中气苦,忍不住道,“大门口的第二座牌坊,还是朝廷为了褒扬大哥纯孝才立的呢!就算他中过进士,就算他入过翰林,居然敢对您这正经当娘的不敬,哪怕爹爹不管,咱们告到官府去,不怕治不了他!” 又压低了嗓子道,“尤其大哥前年才弄回来的那个外室子,不是说考取了解元,正打算连捷杏榜?这眼接骨上,借大哥十个胆子敢跟您作对?他要是敢,您就把他不孝顺的事情统统捅出去!届时那个鹤儿能不受牵累?” “到时候就看大哥怎么个后悔法吧!!!” 话音未落,回答她的却是明老夫人又一记耳刮子! 盛兰泠这回是当真被打懵了! 下意识的捂住脸,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倒是明老夫人,眼神越发的清明,既失望又悲哀的看着她:“我就说你当年跟桑家那小子的事情固然不名誉,可是好歹是少年夫妻!你又给他生了两个儿子,那桑家再怎么不仁不义,看在孩子的份上也不该让你站不住脚——做什么还把你逼回娘家来?” “合着,你出阁这些年,歹毒腌臜的心思没少攒,脑子竟是半点没长不说,连你那些侄女儿们都不如了!” “为娘我没福,生了你们四个都是讨债的,加起来也不如盛兰辞!” “可是如果没有盛兰辞,就凭你们这几个,这些年来,过得上如今的日子?!” “你算计你大哥一家倒是利落,全不想当初桑家口口声声让你做外室,压根瞧你不上时,是谁替你忙前忙后,想方设法的说服桑家让你做了正房?!” “要没你大哥,你以为你还有如今跑回来求助的机会?!” “早就被桑家磋磨的送了命,一卷草席扔去乱葬岗了!” “不识好歹的东西!” “几十岁的人了,眼见着都要做婆婆的年纪,居然迄今连自己安身立命锦衣玉食的真正依仗都看不清!!!” 明老夫人越骂越激愤,“如果盛兰辞出了岔子,偌大盛家,还有谁能撑得起这副门户?!” “指望你二哥三哥?” “指望你那几个不是年纪还小,就是到现在连个童生都没考取的侄子?!” “还是指望你一手教出来的那两个不学无术的东西?!” “真到那时候,盛家必定成为各方眼中的肥肉,郡中上下,谁会不扑上来咬上一口?!” “你大嫂是冯家家主爱女,还是宣于家当家老夫人的嫡亲妹妹!” “没了盛兰辞,她把乔儿一带,回冯家也好,去宣于家跟宣于家老夫人作伴也罢,她们母女根本不愁出路的!”“就是鹤儿,哪怕叫你这歹毒的姑姑毁了他更进一步的前途,他这个年纪就能中解元,将来怎么都不会没法过日子!” “届时大房几个仍旧是锦衣玉食,撇下咱们这些人,你以为能有什么好下场?!” 老夫人冷冰冰的看住了女儿,切齿道,“噢,你想看到到时候咱们这些人的下场,前提也得是你还没被你爹活活打死——你别以为你是你爹的亲生女儿,他就真的不会要你性命!你该知道在你爹心目中,你们兄弟姐妹四个加起来,命都没有盛兰辞一个人紧要!” “你敢毁了盛兰辞,你爹绝对能亲手送你下黄泉!” “甚至不必是盛兰辞,你敢威胁鹤儿的前途,你爹都能当场给你个痛快——十九岁的解元啊!八成跟盛兰辞一样,是个能金榜题名入翰林院的!这样的人才,哪怕不是我的嫡亲孙儿,无论是我这个继祖母,还是你们这些做叔叔姑姑的,往后怎么可能沾不到他的光?!” “更不要讲你那不争气的哥哥们,多么需要一个能干的侄子撑腰?!” “大房好端端的,你们再败家再废物,大房哪怕为了面子考虑,总也会给你们一碗饭吃!” “大房要有个三长两短,你们才是真正没了指望!!!” 盛兰泠这次平生第二次被亲娘如此劈头盖脸的呵斥——上次是她跟桑家子私奔之后,在桑家的反对下作了几个月外室,被盛家找到的时候——因为明老夫人打小的宠溺,盛兰泠在这个亲娘跟前一直都有些放肆的,这会非但没有反思,反而越发的委屈跟愤懑了:“说来说去,娘就是怕了大房,怕到为了不得罪大房,宁肯不管我这个亲生女儿的死活对不对?!” 她这个当然是气头上正话反说,图的就是明老夫人说一句“你比大房重要”,或者“为娘怎么可能不管你死活”。 然而明老夫人面无表情,却一口承认:“如果你还是不死心的惦记着算计大房的话,哪怕你当真这会出了盛府的门就死掉了,为娘也绝对不会让你在这个府里再待下去!” “当年你作的事情后果有多严重你心里清楚!” “那种情况下,你大哥以德报怨帮了你,家里也变卖了小半家产给了你极丰厚的嫁妆作为依靠——哪怕你爹后来把你赶出家门,但无论是你大哥还是你爹还是这个家里所有人,都不欠你什么!” “反过来是你欠我们的!” “家里锦衣玉食娇生惯养的养大了你,你自私自利没脸没皮作下那等败坏门风之事,更害你大哥与同年好友自此疏远,留下抹不去的芥蒂——没把你绑了石头浸猪笼,实在是你爹你大哥他们个个宅心仁厚宽宏大量!” “换户人家你试试看!!!” “现在你自己把好好的日子过坏了跑回来,纵然你大哥他们不赞成,可你爹松口之后,你住回这怜月阁,他们到底没来赶你不说,日常份例也是从公账支出给你的,不曾要你拿出自己的体己来!” “盛家对你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如果你还是这么贪得无厌——为娘虽然不是什么聪明人,却也绝对不会蠢到为了你这个混账东西,罔顾整个盛家的未来!” 老夫人在亲生子女面前向来和蔼甚至带着些许软弱的眉宇间,难得的流露出坚决与狠色,“毕竟把你赶出去,为娘不过失去一个早就以为这辈子也见不着的女儿!留你下来,却会害了包括你在内所有的子嗣!” “为娘再不如艾氏,这么简单的账,还是会算的!!!” 盛兰泠手足冰凉的看着明老夫人,目光呆滞,神情绝望,希望亲娘只是一时生气说的狠话,很快就会回心转意。 然而母女对望片刻,她听到的却是明老夫人扬声唤进张氏:“把这里的人全部看管起来,不许他们喧哗和出去!” 顿了顿,老夫人黯然了神情,但还是道,“等我跟老大家的说完话之后,再作处置!” ——这是当场要把她卖给大房了?! 盛兰泠万没想到只是寥寥数语,明老夫人就这样绝情——然而现在不是怨恨这个亲娘残酷的时候,关键是,明老夫人本来就是盛家唯一一个肯接纳她的人了,如今连明老夫人也抛弃了她,那么她跟她的两个儿子,往后何去何从? 回到桑家那个上上下下都对她和她的孩子充满了恶意与算计的狼窝? 还是依靠自己带出来的银钱苟且偷生? 如果是以前的话,盛兰泠还会觉得自己离开桑家时,多少带了些体己,即使盛家这边不接纳自己,母子三个的日子总还是能过的。 但在盛府过了几日后,哪怕她的份例被冯氏扣了一半,却依旧是她出阁这些年从未见识过的豪富——如此让她再去过每文钱都要精打细算、以免只出不进哪天断了粮的日子,她怎么过的来? 又怎么甘心?! 盛兰泠脑中一片晕眩,张嘴想喊明老夫人服软,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只脚下一软,跌坐到附近的椅中,不得不合眼暂养精神,以对抗眼前越来越多的金星乱舞。 ……明老夫人神情阴冷的出了门后,匆匆吩咐完下人的张氏后脚追上,边扶住她,边小声道:“老夫人当真要跟大房说清楚姑夫人的盘算?大房素来宠爱三小姐,若知此事,只怕……只怕当真会对姑夫人不利啊!” 其实张氏也觉得盛兰泠非常危险,会让明老夫人母子全部陷入危局。 但作为明老夫人的心腹,这种时候到底还是要为盛兰泠说几句话的,免得回头明老夫人后悔起来,重新心疼这女儿了,会迁怒她这个身边人的袖手旁观。 这时候明老夫人闻言,深深叹了口气,站住脚,眼神悲凉道:“这蠢东西自己做事愚钝,已经露了破绽!纵然大房现在还没猜到她的真实意图,可兰辞夫妇的手段,你还不清楚?现在不去坦白,等将来他们夫妇自己查到了,那是连个斡旋都没机会了!” 张氏这才明白,也不禁一叹:“您这一番苦心,但望姑夫人她早日明白才好!” 又担心,“可是三小姐一直是大房的心肝,万一大房不肯原谅姑夫人,怎么办?” “他们会的。”明老夫人很不想承认,却不得不承认,艰涩道,“大房素来大气,大概有能力的人,犯不着着眼于蝇头小利,多半都心胸开阔吧——就是年纪最小的乔儿,在她那双父母的疼爱下养大,也是个不记仇的——当初兰泠悔婚私奔,把兰辞害的有多惨,你也知道!但就算这样,兰辞后来还是亲自去桑家,给兰泠争取了正妻的名分!” “现在兰泠还没有真正谋算乔儿,事情尚可挽回,老老实实招供,好好儿求他们,他们会手下留情的!” “我现在担心的其实还是兰泠——这孩子当年被我惯坏了,在桑家这些年半点没长进不说,我甚至怀疑桑家故意把她教蠢了放回来害我们的。” “如果经过这次教训之后,她还是不听劝的话……” “那我这个当娘的……” “也只能真的放弃她了!!!” 只不过明老夫人难得雷厉风行一回,为了表示对教女无方的真挚歉意,亲自赶往大房自首时,却扑了个空——倒不是大房故意怠慢她,而是盛府来了三位身份特殊的不速之客! 虽然是不速之客,然而来头非比寻常,大房一家四口都不得不仓促出迎:徐老侯爷与夏侯老夫人,亲自领着徐抱墨,上门来了! 第三十三章 组团出击的徐家 从前年初梨之事后,徐老侯爷不止一次想取得盛家的原宥。 徐抱墨亲自登门被赶回去不久,他甚至亲自来过一趟——然而盛老太爷虽然很看重跟他之间的交情,到底还不至于为了这份情谊坑自己嫡亲孙女一辈子,所以表示原谅他后,仍旧坚决的拒绝了两家结亲的提议。 饶是如此,这两年逢年过节,徐老侯爷都会派遣得力管事,带上厚礼登门。 因为有宁威侯这个靠山,在苍梧郡走出去也算一号人物的管事,在盛家人面前却可以用卑躬屈膝阿谀奉承来形容,可见徐老侯爷对于将盛惟乔说给自己独孙做媳妇,存着怎么样的热切。 要不是盛兰辞夫妇意志坚定,盛老太爷都有点动心了,私下曾旁敲侧击的说:“少年人偶尔犯糊涂也是有的,听说抱墨那孩子这两年一直专心学业,别说出去鬼混了,身边伺候的也全部换成了小厮,连个打帘子的小丫鬟也没有!” 但盛兰辞淡淡一句:“听说徐世叔这两年管他确实管的紧。” 盛老太爷见儿子还是不信任徐抱墨——他最看重这个元配嫡长子,而这个元配嫡长子呢又最看重盛惟乔这个嫡女——所以哪怕老太爷是盛惟乔的嫡亲祖父,在这孙女儿的终身大事上也不敢很做主。 ——万一因为他的决定,导致盛惟乔成亲后过的不好的话,老太爷没法跟盛兰辞夫妇交代。 见状也就没再说什么。 本来以为这件事情多半就这么算了,哪知道徐老侯爷招呼也不打一声,不但自己亲自来了,连多少年足不出户的夏侯老夫人都带了过来助阵,显然是下定决心,非跟盛家结亲不可! 此刻盛府前堂,招待最尊贵的客人的松年堂上,盛兰辞夫妇就很无奈的看着女儿才行过礼,就被夏侯老夫人一把拉到身边,嘘寒问暖,关怀备至,那模样简直恨不得当场把盛惟乔绑回苍梧郡跟徐抱墨拜堂成亲似的! 盛兰辞夫妇看的眼皮子直跳,恨不得把女儿抢回来才安心。 但夏侯老夫人是他们的长辈,这会也不是对盛惟乔有什么恶意,相反的是老夫人对盛惟乔显然喜欢的不得了,盛兰辞夫妇尽管心里急的不行,生怕女儿被她哄住了,却也是束手无策。 当然此刻的徐老侯爷是很开心的,边跟盛老太爷谈笑风生,他边暗暗佩服自己的机智:“果然求娶人家女孩儿这种事情,老子这种大老爷们,终归没有女眷们来的便利啊!” 想当初,他风尘仆仆跑上门来请罪,盛老太爷见倒是亲自见了他,盛兰辞夫妇也跟他照了面,请了安,但他想亲眼看看盛惟乔的请求,却被盛家上下一口回绝,理由是盛惟乔受到的打击太大,眼下不肯见任何外人。 盛兰辞夫妇一致满脸歉意的说:“我们夫妇就这么一个女儿,难免娇宠过度,这点抱墨那孩子也同世叔您说过的……所以这会也实在舍不得勉强了她,还望世叔看在爹爹的份上,莫与她小孩子计较!” 徐老侯爷被连讽带刺的老脸羞红,好在他既然能够教出徐抱墨这种在盛老太爷跟前豁得出脸皮的孙子,自己不要脸起来也是没问题的,当即提出:“是我教孙无方,叫孩子受委屈了!如今事情才过去,女孩儿不愿意见着我,也是情理之中——过些日子,子敬该送东西回来了,那混账东西素来不走心,每年都会捎许多颜色鲜艳的衣料,我跟你们婶母都什么年纪了,那种颜色怎么好上身?至于抱墨那孽障是男子,太娇俏的穿起来妖里妖气,我也是不许的。正好送来给乔儿赔罪,顺便让我当面给孩子道个不是,成么?” 然后盛兰辞夫妇还是婉拒,说是:“孩子平时的衣裙已经穿不完了,世叔的好意只能心领!毕竟这孩子落地起就没受过委屈,太宠溺了也怕她不知惜福。还请世叔能够海涵!” 徐老侯爷明白他们话里的意思,盛惟乔从落地起就没受过委屈,却在徐抱墨手里委屈大了!这样你这个徐抱墨的嫡亲祖父还想见我们女儿?! 但他倔脾气上来,还就非见不可了! 于是想了不少理由要跟盛惟乔照面,愣是被二十四孝爹娘拦了个风雨不透——最后盛老太爷都看不过眼了,说他:“一把年纪的糟老头子,非要见我那娇滴滴的孙女做什么?传了出去,仔细别人笑话你老不修!” 老侯爷郁闷的要死:“老子当年求见周大将军都没这样被刁难过!” “那你孙子也没嫌弃过周大将军啊!不然别说求见了,咱们不把你们爷孙撕成碎片才怪!相比之下,老子现在对你还不够好?”盛老太爷一击必杀,徐老侯爷只能铩羽而去。 所以这次登门,为了防止上次的遭遇,老侯爷甜言蜜语,好说歹说,愣是把夏侯老夫人给扯上了——现在一看,嘿,还真管用! 他这儿兴高采烈,如坐针毡的盛兰辞夫妇,不便亲自出面抢人,只能一边频频给盛老太爷使眼色,一边暗中命人去找明老夫人过来,请这继母到了之后,帮忙给盛惟乔解围。 然而盛老太爷对儿子媳妇的眼色视而不见,专心跟徐老侯爷说说笑笑:“你这老小子!老子还以为你上次一走就不来了!” “你就希望老子不来吧?”徐老侯爷一点没觉得这话落了自己面子,反而得意洋洋道,“老子偏偏就要来!不但来,还把老伴跟那孽障都带上了——如今左近谁不知道老哥你家富的流油,老子这是举家打秋风来了,什么鲍鱼海参、驼峰象鼻、燕窝雪蛤、熊掌鹿唇……在家里舍不得吃的,一律在老哥哥家吃个够本!” “没出息!”盛老太爷笑骂他,“儿子都做了多少年侯爷了,这些东西居然还没吃腻?像老子早从几年前就日日清粥小菜,每日荤腥也不过一碟子酱牛肉!” 徐老侯爷一拍大腿,语气不无羡慕嫉妒恨道:“侯爷算个球!他之前在北疆时,老子有过话给他,敢贪军饷,就算做的手脚干净,朝廷不知道,老子也绝对饶不了他!后来被召回朝中,除了俸禄以及年节赏赐外,也就置了几个庄铺,不好不坏的过罢了——老哥你也知道,我在长安还有两个孙女儿哪!女孩儿的嫁妆最不能省,不然到了夫家岂能不被轻看?这么一来,寻常锦衣玉食也还罢了,那些当真死贵死贵的吃食,别说吃腻,老子一年到头都难得见几回好么?” 最下边坐着的徐抱墨脸色僵硬:祖父,您好歹是老侯爷了,敢不敢不要这么眼皮子浅? 他们徐家虽然确实没有天天吃鲍鱼海参、驼峰象鼻、燕窝雪蛤、熊掌鹿唇……但也不至于说一年就能吃个几次,至少想吃的时候都可以立刻去买,尤其燕窝,他们祖孙仨天天吃好吗?! 怎么说也是侯府,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论财力纵然不能跟盛家这种以商贾为主业的富豪比,想吃点好的还不至于非要到别人家里去蹭啊! 然而徐老侯爷毫无扫了侯府面子的觉悟,说到这里还瞥一眼盛兰辞,第一千零一次感慨,“说到咱们这些人的儿子,到底还是兰辞最争气!” 那神情,那语气,简直恨不得他儿子宁威侯徐子敬是跟盛兰辞抱错了一样。 这时候徐抱墨就知道自己祖父为什么要说上面那番话了——盛老太爷闻言,顿时笑的见牙不见眼,连连抚须,满脸“没错老子的儿子就是这么出色”,嘴上则虚伪道:“子敬也是很不错的,怎么说也封了侯不是?封侯拜相,古往今来多少人毕生所求,又有多少人能够实现?” 徐老侯爷不动声色的继续捧:“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什么宁威侯,说穿了不就是个只知道打打杀杀的莽夫吗?!” “哪像兰辞,金榜题名,选入翰林,这才是真正的光宗耀祖呢!” “最难得的还是这孩子的孝心,想当初他接到老哥您卧病的消息时,正当盛年,才要大展抱负的——何况他底下也不是没有亲兄弟,要搁常人,修书一封,派个管事回来一趟,场面上做出关心老父的样子,也就心安理得了!” “结果这孩子,锦绣前程摆眼前,看都没看一眼,说致仕就致仕——这样的气魄,这样的孝顺,这样的品行,古往今来,能有几个?!” “要说侯爷,就咱们本朝,从开国到现在,没有一百也有八十,稀罕个什么劲儿啊!” 末了不忘踩一把自己的子孙,以加倍衬托出盛兰辞的难能可贵,慨然拍案,“老子都多少年没见过徐子敬那个混账王八蛋了!!!” 盛老太爷听的红光满面,嘴角简直要咧到耳根上去了! 底下徐抱墨却是暗擦一把冷汗,痛苦的瞥了眼被祖母夏侯老夫人揽在怀里亲爱不够的盛惟乔,心中哀嚎连连:“祖父为了让大乔做他孙媳妇,连爹都是往死里踩了啊!将来大乔过门后,一个不高兴,我不得被祖父吊起来打,打到这小姑奶奶高兴为止?!” 他脑海中顿时浮现出恐怖的一幕,就是盛惟乔在他祖父祖母的宠溺纵容甚至是鼓励下,自己学会了揍丈夫——这样哪怕徐老侯爷跟夏侯老夫人往后去了,必然也会把那柄狼牙棒传给盛惟乔,令他步上他爹的后尘,成天猫不离手啊! 到时候不知就里的外人,还会认为他跟他爹一样,都特别喜欢猫咪……不不不,他亲娘南氏虽然凶悍,到底没让他爹早点死不是? 前年的盛惟乔才十三岁,就有让夫婿早点死,甚至耳濡目染的,不定还会在夫婿死后,拿着夫婿留下来的家产养一堆知情识趣的美少年,让夫婿的绿帽子八辈子都戴不完——两年过去的现在,这位世妹得凶残成什么样?! 徐抱墨觉得自己如果娶了盛惟乔,将来估计养一房子猫都不够的,他恐怕得向盛睡鹤学习,养头豹子……话说他回头要不要跟盛睡鹤商量,把初五买过来先备着? “我祖母肯定被大乔的嫡亲祖母艾老夫人上了身啊,所以有了后祖母就有了后祖父,撺掇的祖父压根不把本世子当人看!!!”徐抱墨想到这里,不禁泪流满面,绝望的想,“这门亲事绝对绝对不能结啊——天杀的!那位沈小姐为什么要出事?!不然本世子马上娶了她,她只是盛老太爷的外孙女,在盛老太爷跟前远不如大乔得宠,跟艾老夫人也没什么血缘,本世子就不会这么惨了啊!!!” 一向认为“下一个遇见的美人会更好”的徐抱墨,平生第一次为错过一个爱慕他的女孩儿感到肝肠寸断、痛不欲生、悲痛欲绝、万念俱灰! 偏偏这时候,盛老太爷跟徐老侯爷的谈话,逐渐逼近了他—— “老哥哥养儿子有一手,调养孙儿也是一等一的!”徐老侯爷使劲竖着大拇指,赞叹的表情倍儿真挚,“这就是鹤儿吧?前年匆匆一瞥,只觉得是个俊俏孩子。这两年下来,虽然越发的挺秀俊朗了,但最叫我喜欢的,还是这身气度,活脱脱是老哥哥少年时候英姿焕发的模样儿!” “今年才十九,就连捷乡试不说,还是解元?” “更难得的是,这孩子瞧着就是个斯文乖巧的,一准跟兰辞一样孝顺懂事,半点不要人操心!” “不是我说老哥哥你——咱们好歹同袍那许多年,老哥哥这教儿子教孙子的手艺,不敢奢望全部指点我,好歹漏个一星半点的叫我学着点呗?” 盛老太爷听了一堆他平生最爱听的话,心情大好。 此刻虽然对徐老侯爷的目的心知肚明,却也乐得配合,喜笑颜开道:“抱墨也不错,中举人的时候,比鹤儿还早了两年哪!” 徐老侯爷大喜,立刻用亲热中带着谄媚的语气,殷勤道:“老哥哥,我这孙儿,早年虽然欠管教,但这两年,老实多了!不信你尽管叫人查,他这两年,别说拈花惹草了,那是连栽花种草的事儿都没干过!因着专心学问的缘故,府里的先生看了他最近的文章,说他明科大可一试!” 一直没正眼看过徐抱墨的盛家人,闻言终于把目光投向了他。 注意到祖父祖母同时投来“关键时刻敢不撑住场子回头就弄死你”的凶狠目光,徐抱墨咽了咽口水,掩住无尽的痛苦表情,露出出发前在徐老侯爷狼牙棒下训练出来的、充满了愧疚与负罪、懊悔莫及的诚意之笑:“抱墨从前年少无知,对大乔世妹、对盛府上下,多有辜负与得罪!” “如今不敢奢求世妹以及盛家上下不计前嫌,只求念在抱墨这两年诚心悔过的份上,给抱墨一个机会!” 说着,起身当众拜倒,重重叩下! 这时候徐抱墨神情真挚磕的实在,心中却在疯狂呐喊:“拒绝!快拒绝!快狠狠的拒绝本世子啊!” ——哪怕那个一直似笑非笑的恒殊世弟像前年那样,冲上来暴揍他一顿,他都甘之如饴感激万分啊!!! 盛家上下全部动手,只要不打死他他都认了! 反正他绝对不要娶盛惟乔!!! 娶这女孩儿哪里是娶妻,根本就是请祖宗! 卖身为奴都没有那么惨的! 至少做人家奴仆,哪怕主人暴虐些呢,只要不是贴身伺候又运气不好,也未必会早点死! 然而—— 徐抱墨几个头磕下来,盛睡鹤都没有挽袖子揍他不说,盛家其他人也没动手。 最可怕的是!!! 原本不打算越过长辈说话的盛惟乔,察觉到夏侯老夫人脸上渐渐浮现的心疼与不忍,尊敬老人与待客礼仪的双重使然下,她脱口而出:“世兄不必如此,您先起来说话吧!” 底下徐抱墨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正好磕下去的力道顿失分寸,额头重重叩在青砖上,只叩的眼前金星乱冒,要起来的身子就晃了晃,顿时跪都不太跪得住了! 正昏昏沉沉茫茫然之间,他清楚的听到徐老侯爷跟夏侯老夫人异口同声冷静道:“瞧这孩子,来的路上就一直忐忑得紧,这会总算听到大乔对他说句话,登时欢喜的都快昏厥过去了!” 徐抱墨气的眼前一黑,一口气堵住没上来,当真昏了过去! 第三十四章 老太爷:家传惧内,不容错过啊 组团上门的徐家人被请去客院安置后,松年堂上的气氛顿时就紧绷起来了——感受到四面八方一致的灼热视线后,盛惟乔不禁额头见汗,警惕道:“干、干嘛?!” “乖囡,爹跟你说过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那徐家小子之所以这两年没有传出拈花惹草的消息来,无非是因为他祖父为了金榜题名考虑,硬是拘束了他而已!”盛兰辞脸色沉痛,苦口婆心,“然而他祖父就是有心,难道还能拘他一辈子?!” “届时没了约束之后,徐小子故态复萌,你说你要怎么办?!” “何况这两年徐家固然殷勤得紧,然而无论是送东西来的人,还是问候的口信,俱是出自徐老侯爷与夏侯老夫人——那徐抱墨可是从来没有让来人带过只字片语给你!”冯氏双眉紧蹙,痛心疾首,“可见他方才的举动,完全是迫于他祖父祖母所为,根本不是出自真心啊乖囡!” “你怎么能因为他磕几个头,说两句假惺惺的话,再当众晕倒一下,就软了心肠呢?!” 夫妇俩这会均是心急如焚,一迭声的说下来,盛惟乔根本插不进嘴,“更何况你方才也听徐老侯爷说了!这两年徐老侯爷对那小子管的格外紧,慢说拈花惹草了,连栽花种草都不许呢!人家是嫡亲祖孙,徐家小子再被管的浑身无一处对劲,也不至于说把亲祖父恨成什么样!” “那你说,他恨的,除了乖囡你,还能是谁?!” “方才他磕头赔罪的爽快,心里不定惦记着把你哄过门之后,怎么磋磨你啊!” 冯氏泪珠盈盈,就好像盛惟乔现在已经被徐抱墨虐待了一样,悲痛欲绝道,“这成了亲,日子是夫妻两个过的,徐老侯爷跟夏侯老夫人再喜欢乖囡你,终归不可能代替徐家小子跟你过日子!到那时候,乖囡你……你可要怎么办啊?!” 她哭的肝肠寸断,若非盛兰辞扶着,简直人都要倒下去了,特别的凄凉惨淡,“为娘就你一个女儿,不求你大富大贵,只求你平平安安,一辈子都好好儿的,为娘我就算……” “老子又没说一定要把乔儿许给徐家小子!!!”盛惟乔还在发愣,上首的盛老太爷已经撑不住黑了脸,怒气冲冲道,“就算老子赞成这门亲事,那徐家小子马上就要赶赴会试,难为现在还有功夫办婚礼?!你们夫妇现在就这生离死别的几个意思?!啊?!” “……”盛惟乔这才会过意来,她爹她娘这番激动,半是担心她对徐抱墨旧情复燃,半是害怕盛老太爷赞成,故意做给老太爷看的呢! “爹,这不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嘛!”冯氏毕竟是儿媳妇,被公公戳破心思后,顿时羞红了脸,也不敢装作柔弱的随时要晕过去的样子了,默默蹭到丈夫身后,眼观鼻、鼻观心的站好。 但盛兰辞作为备受老太爷宠爱的亲生儿子,脸皮却要厚多了,这会一点都不打磕绊的,赔笑道,“孩儿跟饮露就乖囡一个女儿,鹤儿也只这么个妹妹,哪能不当成眼珠子看?这两年,每每想起乖囡当年被那小子欺骗的经过,都还要惊出一身冷汗!这会乖囡似有对那小子动了怜意的样子,咱们哪里能不急?” “你们这是因噎废食!”盛老太爷不赞成道,“那小子前年做事确实不地道,要不是老徐那老小子识趣,这一家子老子都不会再来往了!然而要说那小子天生就是个坏的,这辈子都改不了,也是未必!” 他抬手止住盛兰辞想冲口说的反对,慨然道,“旁的不说,你们只看他这两年的表现,还是可以的嘛!” “那是因为徐世叔管的紧!”盛兰辞急切道,“可不是他自己愿意修身养性!” “他这个年纪,有才干有志气的忙着念书赚功名,没能力没志气的忙着花天酒地混日子,又不是出家人,修什么身养什么性!”盛老太爷冷笑,“所谓玉不琢不成器,这世上哪来那么多天生不必人操心的好孩子?温良恭俭让大抵还是后天家教栽培出来的——既然老徐管他他就听了,只要咱们乔儿能干,管那小子一辈子有什么不可以?” 冯氏按捺不住,说道:“爹!徐老侯爷可是那小子的嫡亲祖父!” 人家祖父管孙子理所当然,老侯爷就算闲的没事做,把孙子吊起来抽一顿,哪怕打出事情来呢,人家顶多说他不慈,对孙儿苛刻,其他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但盛惟乔别说把徐抱墨吊起来打了,就是跟他吵个架,传了出去,嚼舌头的人少不得要讲她泼辣悍妒,不是贤惠人! “老徐那老小子怎么管孩子的,老子还不清楚?!”但盛老太爷只是冷笑,“他自己大字都不识几箩筐,能讲什么道理?无非就是棍棒底下出孝子的那一套——这一手管得住那徐抱墨,可见那小子纵然本性不负责任了点,终究还是调教的出来的。” 斜睨一眼盛惟乔,换上慈爱的表情,“咱们乖囡若许了徐抱墨,过门之后一天照饭点抽他三顿,保证那小子见到你啊,比老鼠见到猫儿都乖!” “老鼠见到猫儿若还不赶紧跑,那就肯定是死老鼠了,还有什么乖不乖的?”冯氏几欲吐血,也顾不得这话很有呛公公的嫌疑了,愤然道,“再说徐家那小子虽然品行不端,好歹也是允文允武!咱们乖囡这娇滴滴的,怎么可能是他对手?!别到时候动起手来反叫那小子得了理由,反过来对咱们乖囡动手!” “咱们这样的门第,乔儿出阁难道是一个人过门不成?!”盛老太爷不悦,若这话是盛兰辞说的,老太爷早就要一脚踹过去了,但对儿媳妇终归是要温柔点的,所以只是皱眉道,“给孩子多陪嫁些身强力壮的护院,叫护院打不就是了?” 又说,“何况那小子瞧着就是个软脚虾,借他十个胆子,也未必敢跟乖囡动手——你们也不想想他亲爹徐子敬,何尝不是被他亲娘管头管脚,动不动就要挨揍不说,堂堂一个侯爷,每个月能拿在手里的花销才五个铜板,陪女儿上街连冰糖葫芦都不敢多买两串!有道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你们啊!就是自己吓自己,把徐家小子想的太不堪,把乖囡也想的太窝囊了!” ——宁威侯徐子敬爱猫的内情,原本是徐家绝不外传的奥秘,之所以盛老太爷会知道,说到底还是徐老侯爷为了打消盛家许婚的顾虑,主动出卖了儿子。 有其父必有其子这句话还是徐老侯爷灌输给盛老太爷的:“老哥哥,你想啊,我那儿子都是封了侯的人了,尚且被小家小户里出来的儿媳妇管的服服帖帖。我那儿媳妇让跪就跪,让滚就滚,让做什么做什么!” “什么俸禄冰炭年节赏赐统统上缴,十几年了,私房钱都没攒够一两银子!” “就是我那俩孙女儿,打从十岁起,每个月十两月钱,若提前花完了,到媳妇跟前哭闹撒娇一番,少不得要再拿一笔!” “饶是如此,每回我跟他亲娘问起来,儿子都说一切安好,从没说过媳妇半个字不好不说,每天晚上还要给他媳妇打洗脚水!!!” “要不是长安那边还有几个跟了我多年的老人在照应,他们看不惯私下传了话来,这些事情我都不知道!” 老侯爷所以说,“而抱墨这小子,之前虽然不好,多揍几顿后,可是不就乖了?可见他跟他亲爹是一路货色,没事抽一顿就老实了——老哥哥若是担心将来我去了之后没人看着抱墨,大可以让乔儿过了门就跟着我那儿媳妇学嘛!反正媳妇学婆婆天经地义!” 徐老侯爷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只差说把独孙卖给盛家为奴、死活概不过问了,盛老太爷既是感动,也是心动——仔细想想,如果自家孙女儿跟徐抱墨以后的相处,乃是如今的宁威侯夫妇那样,似乎,没什么不好啊? 让跪就跪,让滚就滚,让做什么做什么; 随便甩个一两银子就是十几年的私房钱了! 从来不说媳妇的不好,每天晚上还会给媳妇打洗脚水! ——就是自己一直引以为豪的儿子盛兰辞,算是南风郡出了名的疼爱妻子了,对儿媳妇冯氏也没这么做低伏小过哪! 怦然心动的老太爷,这会竭力建议给徐抱墨一个机会:“万一这小子当真是他亲爹那样的良材美玉,咱们乔儿竟错过了,岂不可惜?” 盛兰辞夫妇听得面面相觑,好一会才迟疑道:“这事儿……是真的?” “老徐那老小子,你还不知道?!”老太爷一拍大腿,对盛兰辞说道,“他敢瞒老子事情,却绝对没胆子跟老子撒谎!再说了,长安离咱们南风郡虽然远了点,可咱们家又不是没有能出远门的人!之前能派人去苍梧郡查清徐家小子的底细,这会儿再让人走一趟长安不就有底了?” 说到这里转向一直神情平淡的盛睡鹤,和蔼道,“正好咱们鹤儿过些日子也要去长安!老徐不是说了?徐抱墨那小子亦打算参加明科之试——我看老徐八成会主动提出,与鹤儿一块动身!” “如此鹤儿既可在路上观察他是否适合娶乔儿,到了长安之后,纵然咱们家在那边的宅子已经在收拾了。但徐子敬夫妇,于情于理,能让鹤儿一个人去住?那是必然要喊鹤儿去宁威侯府做客的!” “到时候鹤儿你推辞个两句就顺水推舟答应下来,等进了侯府的门,不就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亲自观察他们了吗?” 老太爷抚了把长须,睨一眼沉吟不语的盛兰辞夫妇,嘿然道,“你们不相信老子,总该相信鹤儿吧?这孩子素来宠爱妹妹,还怕他在乔儿的终身大事上不上心?” “爹说的很是!”盛兰辞夫妇当初就是冲着盛睡鹤知恩图报这点,才不惜混淆血脉也要把他弄过来做儿子的。 现在老太爷提议让盛睡鹤切身考证徐老侯爷之言的可信,夫妇俩经过短暂思索,觉得反正这儿子本来也要去长安,去了长安多半也会被邀请住进宁威侯府——既然是顺便的事情,他们现在又没有合适的女婿人选,确实没必要早早的一口回绝。 毕竟如果徐抱墨真的有让跪就跪,让滚就滚,让做什么做什么;随便甩个一两银子就是十几年的私房钱;从来不说媳妇的不好,每天晚上还会给媳妇打洗脚水……这样的美德,错过了还真挺可惜的! 这会盛兰辞夫妇就郑重点头,向盛睡鹤托付道,“鹤儿,你此去当然还是以自己的课业为重,什么事情都等考完了再说——横竖也就小半年功夫,届时再好好观察宁威侯夫妇,还有徐家小子,是否适合咱们家允婚!” 盛老太爷在旁半是提醒半是敲打:“徐子敬惧内的事情一直没有外传,老徐也只私下透露给老子一个人知道——方才老子一个不慎跟你们都说了,你们出了这个门,可得给老子记着把嘴巴守守好!不然回头要有什么不该传的话传了出去,叫老徐来老子跟前抱怨,老子可饶不了你们!!!” 索性这时候盛家上下虽然大部分人都在,但因为知道徐家这次老宅倾巢出动,必然是跟向盛惟乔提亲有关,怕年纪小的孩子们在场,听的一知半解的出去乱说,万一事情没成,损了盛惟乔的闺誉——尤其盛家二房虽然已经分了出去,但三房的盛惟妩是出了名的坑自家人——此刻在场的盛家孙辈,除了盛睡鹤、盛惟乔外,也就三房的嫡长子盛惟彻。 盛惟彻比盛惟乔只小一岁,今年十四,因为是三房长子,盛兰梓夫妇固然都是平庸之辈,望子成才之心却很是强烈。 虽然没办法提供像盛睡鹤那样的待遇,让儿子接受翰林的亲自栽培,但也日日督促着盛惟彻去盛家学堂听秀才先生讲课的。 所以这会的盛惟彻,眉宇之间虽然稚气难消,气质上却也有了一份沉稳。 闻言郑重保证:“孙儿一定记牢,绝不乱说话,免得既坏了宁威侯夫妇的名声,又损了两家情谊!” 老太爷满意的点了点头——至于其他人,都比盛惟彻年长,若觉悟还不如盛惟彻的话,老太爷自有雷霆手段收拾! 这点盛家上下都很清楚,纷纷保证会守口如瓶,让宁威侯身为悍将却喜爱猫咪这种毫不威武霸气的小东西的秘密永远流传下去! 眼看着老太爷正待挥手让众人散去,总算找到说话机会的盛惟乔几乎要飙泪了:“你们自说自话个什么啊?!!我只是看夏侯老夫人面子,这才出言给了那徐抱墨一个台阶下,怎么就是对他余情未了、还想着跟他能共结连理了?!” 她可不是吃回头草的人! 自从当年跟徐抱墨了断后,她压根就没再考虑过做徐家妇好吗?! 不过是为了照顾客人兼长辈的一句话,至于这么大动干戈煞有介事?!! 弄的好像她喊一下徐抱墨起来,就决定了要嫁给他一样——她才不要嫁给那个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家伙啊!!! 第三十五章 盛睡鹤:老子都在想神马?! 虽然在盛惟乔的坚决反对下,老太爷只能答应,收回刚刚派遣给盛睡鹤的考察准妹夫的差使,但出了松年堂后,盛兰辞夫妇仍旧有点惋惜:“乖囡真的不要徐家那小子了吗?如果他当真是个好拿捏的,其实也还不错——反正你哥哥终归是要去长安的,这只是顺便的事情啊!” 盛惟乔怒气冲冲道:“爹!娘!您两位也太奇怪了:方才是谁心急火燎的生怕我再跟徐抱墨有瓜葛的?这会儿倒仿佛巴不得立刻把我许给徐家一样了!那徐抱墨好欺负也好,不好欺负也罢,我当初既然已经跟他了断,这天下又不是只他一个能嫁的男儿了,为什么非要吊死在这棵树上?!难为您两位觉得,我不嫁给他,往后就一定没好日子过不成?!” 见女儿当真生气了,二十四孝爹娘顿时噤了声,转而赔笑:“没有的事情!我们就是觉得左右乖囡的夫婿到现在都没挑好,徐家长辈又是这样的诚恳,哪怕念在你祖父的面子上,直接一口拒绝了好像也不太好?” 冯氏不死心的委婉道:“尤其你爹都没给为娘打过洗脚水呢,可见宁威侯夫妇的感情是真的好!这样人家出来的孩子,按说即使有行差踏错,耳濡目染的,料想走回正途也不难!” 盛兰辞跟盛睡鹤闻言,嘴角都有点抽搐——刚才他们听完盛老太爷描述的宁威侯徐子敬光鲜外表下实际上过的日子,只觉得这位侯爷简直凄惨到极点,恨不得为他掬把同情泪啊! 为什么在冯氏眼里,这叫夫妇感情好? 盛睡鹤还好点,只是有点无语,盛兰辞心里却有点打鼓了,谄笑道:“夫人!不就是打个洗脚水吗?多大点事,为夫今晚就给你做一回洗脚仆又如何?” “当着孩子们的面,你正经点!”冯氏闻言,先是满意的一笑,但立刻板起脸来,特别正气凛然的训斥,“还有,我这不是在劝乖囡吗?你莫名其妙的说这样的话打岔做什么?叫爹娘知道了,还以为我方才那话是说给你听的!简直冤枉死个人了!” 盛兰辞默默咽了口血,继续赔笑:“夫人说的是,那咱们回去说——至于爹娘那儿,他们还不知道夫人的温柔贤惠,怎么会怀疑夫人呢?” 看着冯氏露出“算你识相”的神情,他心里暗道“好险”,他就知道他今儿个要被自己亲爹坑了啊——有十几年都攒不了一两银子私房钱,天天给妻子打洗脚水,乖的比孙子还孙子的徐子敬珠玉在前,他这个南风郡著名宠妻楷模简直就是瞬间被比下去了!!! 这会儿冯氏明着说出“你爹都没给为娘打过洗脚水”时,要还反应不过来,今儿个十成十就是睡脚踏了! 度过一劫的盛兰辞后怕的抹了抹额上冷汗,旁边盛睡鹤则在心里幸灾乐祸的笑了:好么,本来盛惟乔这乖囡囡,就是个难伺候不省心的小祖宗了,再见识了徐子敬这样的模范妻奴,可想而知,她对将来夫婿的要求会高到什么地步! “老子将来这妹夫要倒霉了!”盛睡鹤心下暗笑,“让跪就得跪,让滚就得滚,让做什么就得做什么;花个铜板都要依依不舍;不许说乖囡囡一个字不好不说,每天还得兼做洗脚仆!这样的日子……啧啧!也不知道那倒霉催的会不会想自尽?还好老子醒悟的快,在岛上就决定跟这乖囡囡保持距离,不然这么倒霉的岂不是就是老子了?!” 设想了下自己往后过上徐子敬那种生活,盛睡鹤不禁打了个冷战,却是生出与徐抱墨同样的念头了,“就乖囡囡的泼辣刁钻和胡搅蛮缠,养只猫哪里够?养一群猫都未必够!那必须把五哥贴身带着,到哪里都不离开,才能够掩饰周全啊!!!” 他决定,从此刻起,摆正态度,端庄举止,清心寡欲,一定要将盛惟乔当成嫡亲妹妹看待! 绝对绝对不越雷池一步! 做盛惟乔夫婿这么艰巨的任务,还是让给徐……想到这里,盛睡鹤忽然心中一阵烦躁,暗道,“乖囡囡可不是宁威侯夫人那样的出身寒微,这女孩儿虽然娇气了点,大抵还是讲道理的!如果不是做错了事情,她怎么会让夫婿又是跪又是滚?” “如果做错了事情,挨罚岂不是理所当然?” “何况夫妻一体,何等亲密!成亲之后,做妻子的吩咐几句丈夫,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当真如古时举案齐眉的恭恭敬敬,反倒是生分了!” “就乖囡囡这性子,好好跟她说,她还是非常通情达理的。” “以她的家教,怎么也做不出来把夫婿当成奴仆使唤轻贱的事情!” “至于说一个月就给五个铜板,想来只是额外的月钱,衣食住行,正经应酬,她哪有不管的?” “而衣食住行,正经应酬都解决后,我也没什么要花银子的地方了……顶多悄悄给她买东西时买不起贵的,那也是她自己作的怨不得我!” “唔,以我的手段,她不给银子,我大街上随便走一圈,摸俩荷包有何难处?回头给她买些钗环首饰,偏不跟她说哪里来的银钱,就叫她慢慢儿猜慢慢儿想去吧,哈哈!” “不对外说妻子的不是,这本是理所当然——一则家丑不可外扬,二则夫妻相处自己心里有数就好,弄的沸沸扬扬的算个什么?” “打洗脚水就更不算事了,之前在山谷里,这乖囡囡的洗澡水都是老子辛辛苦苦从泉水里打起来烧好了兑温了东西都预备齐全了再喊她的好不好?!” 这么想着,盛睡鹤顿时觉得徐子敬的日子其实也不是很难过,尤其是对他而言,毫无压力嘛! 但是等等!!! 嘴角一抹笑容正要绽开的盛睡鹤,陡然僵住! 他都已经决定离这乖囡囡远点,跟她保持纯洁的兄妹之情了,为什么想着想着,就想到如果盛惟乔当真参考徐子敬的婚后生活选择夫婿,自己是否可以接受上面去了? 可怕的是,他居然不带怎么犹豫迟疑的,就认为可以接受,而且是完全接受啊! 难道自己天生就是做妻奴的良才美玉?! 不!!!! “这是因为老子年轻,之前一直拘在玳瑁岛那地方,压根就没见过几个姿容标致的女孩儿,更不要说乖囡囡这种正宗的大户小姐了!”盛睡鹤心中危机重重,努力找理由,“年少慕艾是正常之事,没什么好担心的——往后去了长安,多去风月场合见识,磨砺出来就好!” 为了证明这一点,盛睡鹤换了个人设想,“比如说前年来府里做客的那位敖小姐,她也是正经人家出来的美貌小姐,听说对老子还一见钟情……如果老子娶的是她,做错事之后,她让老子跪、让老子滚、让老子做事情;没收老子所有的产业每个月就发老子五个铜板;不许老子在外面说她的不是,每天还让老子给她打洗脚水……” 他一定会……一掌拍死敖鸾镜啊!!! “这肯定是因为老子跟敖小姐相处时间不长,所谓日久生情,老子跟这乖囡囡好歹已经做了两年兄妹,不管是什么感情肯定都不是那位敖小姐能比的!”盛睡鹤脸色铁青,认真反思后如此想,“老子再换个人设想——应姜,这女孩儿姿容美貌,年岁与乖囡囡仿佛,跟老子相处了足足十几年……” “如果老子将来娶的是她,做错事之后,她让老子跪、让老子滚、让老子做事情;没收老子所有的产业每个月就发老子五个铜板;不许老子在外面说她的不是,每天还让老子给她打洗脚水……” 他一定……一定早就一掌拍死公孙应姜了啊!!! “不不不,老子不该用应姜设想的!”盛睡鹤双目赤红,原本平稳的呼吸都有点乱了,咬牙切齿的想,“老子跟应姜太熟了,虽然没有血缘,却一早把她当侄女!用她设想怎么成?想到这混账小小年纪就肖想老子这叔父,老子就想拍死她,遑论是纵容她爬到老子头上了!” 赶紧背了篇圣人文章冷静下,盛睡鹤再次换人设想,“同样是前年见过的那个宣于表妹,长的柔弱婉约,有心计有城府比乖囡囡聪明多了!虽然是庶出,不过没关系,且不说老子现在也还顶着外室子的出身,以老子的能力,妻室出身低一点,也就是前期缺乏一份助力,到后面老子还用得着用联姻的方式争取盟友?!” “如果老子娶了她,做错事之后,她让老子跪、让老子滚、让老子做事情;没收老子所有的产业每个月就发老子五个铜板;不许老子在外面说她的不是,每天还让老子给她打洗脚水……” 他一……他从一开始就不会娶这种女子啊!!! 毕竟他在玳瑁岛那些年,什么魑魅魍魉鬼蜮伎俩没领教过? 连枕边人还要弄个心机深沉的,往后岂非时时刻刻都要绷着一根弦,竟是片刻不得安宁——这种让他觉得不可靠的人,如果没有一照面就被他拍死,那肯定是还有价值没利用完,利用完了必须是速度杀啊! 什么娶进门任凭差遣还把身家全部上交不说半个不字每天打洗脚水——做梦都没有这样的事情好吗?! 快初冬的季节了,盛睡鹤竟是汗流浃背,他绝望的想:“这个人不算!老子要再找个!” 但这时候他已经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了,毕竟他认识的跟盛惟乔有相似之处的女孩儿,统共就那么几个,总不可能设想才九岁的盛惟妩吧? 他还没禽兽到这地步…… 盛睡鹤一筹莫展彷徨万分时,客院的徐抱墨,也正面临着一场狂风暴雨! 由于盛惟乔的出言求情,徐老侯爷跟夏侯老夫人走进客院时还是笑的阳光灿烂,那股子喜悦之情简直是扑面而来! 但略略整顿,挥退左右后,老夫妇翻脸好比翻书,登时就换了一副债主嘴脸——老侯爷一拍案,怒叱:“孽障,你可知罪?!” 徐抱墨特别熟练的跪倒,沉声道:“孙儿知罪!” 他知道,不管自己是否有罪,反正不这么做的话,老侯爷此行特意带上的狼牙棒铁定就要被请出来了! “我就说这混账污蔑人家好好的女孩儿吧?!”夏侯老夫人端起茶水浅呷一口,照例落井下石,说道,“今儿个咱们都亲眼看到那乔儿了,长的如花似玉不说,说话那叫一个轻声细语温柔知礼!这样的女孩儿慢说学你亲娘的泼辣悍妒了,就是让她大着嗓子说话怕都不肯!亏这小兔崽子作的出来,竟把人家说的仿佛洪水猛兽也似!” 徐老侯爷深以为然:“尤其这小兔崽子方才才磕了那么几个头,女孩儿竟就心软到了当众给他求情的地步!怪道前年这小兔崽子坑了那女孩儿之后,盛老哥跟老子那样的交情,竟是半点不肯松口——老子的孙女儿若也是这样宽宏大量不计前嫌的性子,老子也要担心她吃亏啊!” 徐抱墨听到这里顿时心惊肉跳,果然老夫妇唏嘘了一番盛惟乔的好、自家孙儿的不是人后,熟门熟路的认为:“咱们跟盛家多少年交情,盛家对咱们家恩惠不少,这些年来咱们也没怎么报答!如今好不容易有指望结亲,万不能委屈了人家女孩儿!” 夏侯老夫人特别有经验的说道:“人家女孩儿虽然软了态度,但直接提亲的话恐怕太突然了!还得这小兔崽子私下多多表现,就抽个二十棒吧!不然他站都站不起来,还怎么去那乔儿跟前讨好?” 老侯爷正要答应,忽然想到:“你说如果这小子被打的卧榻不起,乔儿那么心慈,她会不会过来探望?见这小子好凄惨的样子,不定就因着怜悯生出情愫来了呢?” 看着眼睛一亮的祖父祖母,徐抱墨眼眶湿润了——这门亲事如果成功了,离自己与世长辞还远吗??? 第三十六章 投桃报李 徐抱墨被祖父祖母打的抱头鼠窜的时候,明老夫人总算找到机会,私下跟盛兰辞夫妇坦白盛兰泠的野望:“这都是我教女无方,竟养出这么个恩将仇报的孽障来——如今我跟你们说这个事情,也不是为她求情什么。毕竟她也不是第一次对不起你们了,那时候还能说她年纪小不懂事;现在她儿子都可以议亲的年纪了,竟还是一门心思的算计自家人,可见是个没了救的!” “我就是希望你们知道,我纵然不是兰辞的亲娘,却也不至于因此偏心到完全不问是非的地步!” “现在那孽障一行人都被我看在了怜月阁,要怎么个处置你们尽管发句话!我绝对没有二言!” 盛兰辞夫妇早已从下人的告密中知晓了盛兰泠的盘算,所以这会听了明老夫人之言后,都还算平静,只微微惊讶这继母这次居然没再死命的偏袒亲生女儿。 此刻夫妇俩对望一眼,盛兰辞就和蔼道:“娘这么说就是见外了,小妹虽然孟浪了点,到底是自家骨肉,何况您跟爹爹都在,哪里轮得到我们来说‘处置’二字呢?” 他这么讲当然不是不打算拿盛兰泠怎么样,而是投桃报李的给明老夫人个面子罢了。 这点明老夫人也知道,拿帕子按了按眼角,伤感道:“你们素来都是知礼懂事的,我跟你们爹爹还在,想来你们也不肯发这个话——既然如此,那我就自己来了:我待会就去给那孽障二十鞭长记性,末了让他们母子全部滚出南风郡,这辈子都不许踏入郡中一步,你们看可好?” 盛兰辞夫妇对这个结果还是比较满意的,毕竟盛兰泠跟盛兰辞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哪怕盛老太爷一直偏爱盛兰辞,到现在都不许这小女儿重列门墙,却也未必高兴听到这女儿的噩耗。 尤其明老夫人当机立断现在就来坦白了,盛兰泠只是惦记上了盛惟乔,却还没做什么,在继母已经做低伏小且交出女儿任凭处置的情况下,盛兰辞夫妇若还要咄咄逼人,就有过分的嫌疑了——他们倒不是畏惧人言议论,只是正如盛兰辞之前跟盛惟乔说的那样,明老夫人陪伴盛老太爷几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是以哪怕盛老太爷并不想认回盛兰泠,念在老妻为这个女儿伤心病倒的份上,也默许了这女儿的进门。 如此作为一直备受老太爷宠爱的大房,就算不为别的,单单为了老太爷考虑,也要手下留情的。 现在明老夫人决定抽盛兰泠二十鞭给大房出气,又会将盛兰泠母子全部赶出南风郡,还不许他们再回来,可以说是彻底杜绝他们算计盛惟乔的可能——哪怕老夫人往后会悄悄接济女儿外孙呢,盛兰辞夫妇也懒得计较了。 当下意思意思的说了几句求情的话,见明老夫人坚持,盛兰辞夫妇也就委婉的答应下来。 明老夫人见状暗松口气,起身告辞——出了乘春台,老夫人三步并作两步的到了怜月阁,进门后,也不管立刻扑上来求饶认错的盛兰泠,命张氏去取了鞭子来,握在手里,对她道:“俗话说,解铃还须系铃人!当初是我这个做娘的糊涂,生生把你给宠坏了!以至于你这把年纪的人了,仍旧是稀里糊涂,只知道歹毒腌臜、自私自利!现在,也该由我把你打醒,让你知道轻重与后果!” 说着,手腕一抖,兜头就是一鞭子下去! 老夫人虽然出身乡绅人家,在娘家的时候一直深藏闺阁,每日里不是做针线就是背《女戒》,自来循规蹈矩。但嫁与盛老太爷之后,耳濡目染的,对于使鞭子却不陌生。 尤其眼下虽然已经是初冬了,但南风郡气候暖和,这会寒意尚且不重,怜月阁深处盛府内院,等闲西北风都吹不进来,盛兰泠这会上穿绛紫底联珠花树对鹿纹锦衫,下系着鹅黄刺绣忍冬纹留仙裙,衣裳虽华丽,却皆是薄如蝉翼,压根做不了防护。 明老夫人毫无留手的一鞭子下来,登时就把锦衫抽的勾了丝不说,就见一溜儿潮色映上来,是锦衫下的肌肤沁了血珠。 盛兰泠惊怒交加,凄厉喊:“娘!您当真要卖女求荣,用女儿的性命去谄媚大房吗?!” “卖女求荣?早在十几年前,你跟着那桑家小儿私奔之际,就该死了!!!”明老夫人满脸是泪,定定看了她片刻,蓦然又是一鞭子,惨笑,“赖你大哥斡旋,方偷得这些年的辰光,竟丝毫不知感恩不说,还妄图恩将仇报,却有何面目再称盛家之女?!” ……半晌后,盛府的一座角门打开,驶出一驾不起眼的青帷马车,车中似有隐隐哭声传出。 但见马车一路疾行,车夫丝毫不为身后传来的悲泣所动,里头的盛兰泠也渐渐止了呜咽,只满怀恨意的想:“我怎么说也是大哥的亲妹妹!何况所谓一家有女百家求,那盛惟乔未嫁,我儿也无妻室,我想要侄女做儿媳妇,大房不答应,婉拒也就是了,竟挑唆着娘对我动手不说,还把我们娘儿仨都赶出来——简直就是心狠手辣,竟丝毫不念骨肉之情!!!” 又想到自己做女孩儿时,明老夫人对自己那么宠爱,明知道自己故意欺负兄长盛兰梓,也始终非常纵容,如今为了不得罪大房,翻起脸来倒全成了自己的不是,胸中一股戾气顿时猝然升起,“无情无义的老东西!等着罢,你们娘儿几个,迟早没有好下场!!!” 她的仇恨与不甘,盛府知道她被赶走经过的人都心里有数。 不过盛兰泠只是一介弱质女流,本身才具有限,能依靠的除了桑家就是盛家,现在盛家把她赶走,桑家也容她不下,即使心存怨怼,料想也翻不出多少风浪。 当然盛兰辞有鉴于当年宣于澈之事,还是特别派了俩心腹暗中尾随,确认她跟她俩儿子被一路送出南风郡,安置在邻郡一处明老夫人名下的庄子里后才放心。 “那庄子地方很是偏僻,附近都是相熟的乡人,贸然遣人过去盯梢,很容易被娘发现,到时候只怕娘脸上不好看。”盛兰辞私下跟冯氏说,“我打算收买个货郎,隔两天去那庄子上转一圈,顺带盯着点,以防盛兰泠母子再有动作!” 冯氏非常赞成,又提醒丈夫:“虽然盛兰泠的盘算咱们早就知道了,但娘主动跟咱们坦诚,又这样处置了亲生女儿,咱们也该有所表示?” “娘最牵挂的无非就是二房。”盛兰辞笑了一笑,说道,“正好我前些日子还寻思着,二房几个孩子马上就要出母孝了,其他人且不论,德儿的婚事,指望二弟上心是不可能的,咱们少不得要帮忙在爹娘跟前提一提了!” 他们夫妇对盛惟德本来就很关心,这会又能趁势还上明老夫人的人情,正是一箭双雕——当天傍晚,盛兰辞就趁着给盛老太爷禀告事情的机会说了起来:“德儿也有十六了,虽然鹤儿比他年长也还没定亲,但爹也晓得,鹤儿马上要赶赴长安,这会提他的婚事,不定会分了他的心!而德儿生母不在身边,继母呢又已经没了。二弟最近好像也没有继娶的意思,二房一直没个主持中馈的主母也不是个事……爹您看呢?” 盛老太爷这两年心思都搁在了盛睡鹤身上,满怀期待盛家出一个连捷三元的子孙,光耀门楣,连素来宠爱的孙女儿盛惟乔都要退居第二了。盛惟德这个曾经的长孙,不说忘记到九霄云外,却也只是偶尔想起了。 此刻被盛兰辞提醒,想到还在襁褓里就被气走亲娘、继母不贤亲爹不爱的盛惟德,颇觉愧疚,道:“你不说这事儿我险些忘记了!德儿这孩子素来老实敦厚,偏有兰斯那么个亲爹!他的妻子,咱们可要好好参详!既不能太老实了,届时夫妇俩一块受委屈都没个出来喊冤的人;也不能太凶悍了,反过来欺负咱们德儿!” ……人都是这样,之前听徐老侯爷说徐子敬这个妻奴的种种悲惨遭遇时,盛老太爷想的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徐抱墨若也传承了他亲爹的美德,自己孙女儿盛惟乔嫁过去之后正好作威作福,一辈子扬眉吐气不受委屈。 但轮到自己的亲孙子盛惟德,盛老太爷就不希望他去给别人家女儿做牛做马了! 当然盛兰辞也是这么想的——父子俩商议了一回,盛老太爷忽然想到一个人选:“对了,德儿的表姐,敖家那女孩儿……似乎还没许人?” 敖家从前年敖老太爷亲自登门以来,跟盛家的联系就恢复了正常,所以盛老太爷对于敖家的近况并不缺乏了解,“那女孩儿都十七了吧?比咱们乔儿足足大了两岁,到现在都没出阁,莫不是正是为了德儿?毕竟敖家是德儿的嫡亲外家,对德儿素来照拂——不定就想亲上加亲呢?” 老太爷兴奋起来,“那女孩儿老子见过,长的虽然不如咱们乔儿,却也是个俊俏孩子!何况她姑姑是个好的,料想侄女儿也不会差了去!” 顿时就催促,“若敖家有意将这女孩儿许给德儿,咱们可不能太蠢笨了,得先遣人去提亲才是!总不能让女方开口吧?” “……”盛兰辞犹豫了好一会,最后还是委婉的提醒,“前年那女孩儿来咱们家时,听底下人说,她仿佛……仿佛很注意鹤儿?” 第三十七章 敖鸾镜:峰回路转啊! 前年敖家老太爷携晚辈登门,虽然因为盛家分家的缘故,没住几日,就请他们回去了。 但其间花园里的闹腾,盛兰辞夫妇当时没功夫过问,过后却自有眼线上禀——毕竟作为盛家的主事人,如果连自家花园里的动静都不能了如指掌的话,他们也太废物了。 是以盛兰辞是知道敖鸾镜似对盛睡鹤有意,为此还跟宣于芝雨吃过醋的事情的,不过因为没两日那女孩儿就随敖老太爷回去了,到现在都没再上过门,私下问盛睡鹤,盛睡鹤明确表示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盛兰辞也就没放在心上。 毕竟一来盛睡鹤不是盛兰辞的亲生儿子,盛兰辞对这儿子的婚事上心程度肯定不如亲生女儿盛惟乔,这两年盛惟乔又正是议亲之年,盛兰辞成天物色女婿都来不及,哪有功夫考虑儿媳妇? 二来却是盛睡鹤连捷乡试之后,盛兰辞跟盛老太爷一样,也期待他能够连中三元——那么一来,盛睡鹤的妻子人选很不必局限在南风郡这地方,大可以放眼长安高门。 盛兰辞要让盛睡鹤做自己女儿往后的靠山,自然支持他娶高门贵女,如此自己女儿出了阁之后,娘家有钱,兄长能干,嫂子出身高贵,哪怕夫家亦是不俗,也不能小觑了她! 而敖鸾镜出身的敖家还不如盛家不说,从她还没跟盛睡鹤定下名分就忙不迭的拈酸吃醋的举动来看,也不是什么大方的人——万一婚后连小姑子也容不下,挑唆着盛睡鹤亏待盛惟乔,盛兰辞怎么能接受? 虽然盛老太爷现在想撮合的不是盛睡鹤跟敖鸾镜,而是盛惟德跟敖鸾镜,然而盛兰辞不知道敖鸾镜曾爱慕盛睡鹤也还罢了,既然知道,总要提醒一下老太爷,免得老太爷不知就里的去敖家提亲,回头没成也还罢了,成了之后敖鸾镜人在曹营心在汉,坏了盛惟德与盛睡鹤之间的兄弟情谊,才是要命! 毕竟盛兰辞令盛睡鹤假充盛家血脉,图的不仅仅是在自己夫妇去后有人照顾女儿,也是要托付偌大家业的。 自然不希望盛睡鹤跟真正的盛家子弟存下芥蒂。 “那女孩儿对鹤儿?”盛老太爷闻言愕然,但想了想之后,一叹道,“也是,德儿容貌虽然清秀,却远不及鹤儿隽雅韶润。更何况德儿的性情,虽然老实敦厚,却实在不容易讨女孩儿家喜欢——那鹤儿对敖家女孩儿?” 盛兰辞急忙道:“孩儿知晓此事后,私下问过鹤儿,鹤儿说他对敖家女孩儿一直都是以礼相待,绝无他意!” 又委婉道,“说起来那些日子孩儿忙的很,之所以会晓得此事,还是因为那几天宣于家老夫人领了涉儿还有她丈夫的外室女上门吊唁二弟妹,那外室女跟着涉儿,在花园的假山下撞见了鹤儿,所以说了两句话。教敖家女孩儿知道后,硬撑着不适起了身,专门赶过去羞辱了一番宣于家的外室女——当时乖囡跟妩儿在场,拉都拉不住,底下人生怕会引起什么风波,在二弟妹的后事上叫过来吊唁的宾客们看了热闹,不敢隐瞒,这才禀告到孩儿跟前!” “这样啊?”盛老太爷明白儿子的意思,这敖鸾镜是个善妒的性子,不是什么好脾气,还是那句话:善妒娇纵的如果是老太爷的孙女,老太爷心理上总是能够体谅的,小孩子不懂事嘛,就算长大点,咱们家女孩儿一向娇生惯养,有点脾气怎么了? 有点脾气才不会被欺负! 不然,在家里如珠如宝,出了阁难为就低人一等——凭什么啊?! 但现在换了人家孙女难伺候,老太爷难免就要打退堂鼓了:这么泼辣的女孩儿,过了门之后,肯定会欺负我孙子啊! 尤其盛惟德给长辈们的印象一直都是敦厚老实,怎么可能弹压的住敖鸾镜这样蛮横的妻子? 老太爷顿时就打消了跟敖家再次结亲的念头,有些讪讪道,“想来是老敖当年看女儿吃了亏,故此在孙女的教诲上改了法子的缘故——那女孩儿的姑姑、你前头的那个弟媳妇是真的贤良淑德,只可惜兰斯这孽障有眼无珠,辜负了人家!” 只要敖鸾镜不进盛家门,盛兰辞对这女孩儿是没有敌意的,此刻也顺着盛老太爷的话说:“自家女孩儿总归还是要教的有几分脾气才好,否则出阁之后如果夫婿是个好的也还罢了,万一做长辈的看走了眼,捡了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女孩儿太软弱了岂不是要受尽委屈?也是德儿性子太软,咱们不能不给他找个识大体的妻室。敖家女孩儿脾气是大,然而做事却欠了几分得体,却不大合适了。” 老太爷点了点头,不再提敖家,转而与盛兰辞讨论起其他人家的女孩儿起来。 只是盛家虽然不想跟敖家再次结亲了,敖家却又送了帖子来表示过两天就想登门拜访——原因是敖老太爷听说徐老太爷带着夏侯老夫人到了盛府,颇想过来聚一聚,一块缅怀下昔年岁月。 盛老太爷跟徐老侯爷自然要表示欢迎,他们也确实欢迎,毕竟是少年时候同生共死过的袍泽,自从解甲归田以来就鲜少照面。以他们的年纪,这种团聚也是见一次少一次了,唏嘘之余,越发珍惜。 而敖老太爷此行没带儿子媳妇——他儿子媳妇们都要主持门户的,上次是因为做了愧对盛家的事情,上门赔罪,为表诚意,当家人跟冢妇自不能缺席,这次是正常的故友聚首,就不必把他们拖上了。 不过许是因为听说徐老侯爷跟夏侯老夫人带上了孙子徐抱墨的缘故,敖老太爷把敖鸾箫、敖鸾镜这俩孙辈也带上了。 两年过去,这兄妹俩都拔高了一截,敖鸾箫眉宇之间多出了几分沉稳,敖鸾镜则越发艳丽动人。 一袭葱黄茱萸纹绣宽袖交领上襦,配油绿四合如意纹天华锦裙,腰间束了鸭卵青绣缠枝花卉的绢带,臂上挽着蓝底盘绦四季花卉绉纱披帛,愈显肌如雪,腮似桃花,眼含秋水。 其明艳程度,令松年堂上下,除了眉眼精致的盛惟乔外,同龄女孩儿莫不失色,原本几个颇有姿色的俏婢,这会都下意识的低头敛目,自觉形秽。 堂上盛老太爷边跟敖老太爷以及过来做陪客的徐老侯爷说着近况,边暗自惋惜:“这女孩儿长的真不错,若是性情再端庄大方点,也没有对鹤儿起心思该多好?” 敖鸾镜可不知道盛老太爷的想法,她捧着粉青釉描金五福捧寿茶碗,举止优雅的浅啜着淡青色的茶汤,努力按捺住激动的心情:“两年了!!!万没想到还有再来盛家的机会,这必是上天所赐,这次我一定要如愿以偿啊!” 她之所以到现在都没出阁,倒也不全是为了盛睡鹤——毕竟当年被仓促带回敖家之后,虽然坚持不懈的写了好些信给盛惟乔,但盛惟乔回信归回信,却绝口不提让她到盛府小住的话,盛家派去敖家送东西的下人,也没有捎过任何盛睡鹤的心意。 时间久了,敖鸾镜也会过意来,盛睡鹤即使对自己有好感,却也肯定没深刻到让他一直惦记着的地步。 而盛惟乔又一点不配合,她也渐渐歇了心思。 只是见过盛睡鹤的姿容后,敖家再给她说人,她总忍不住拿盛睡鹤比上一比——这么一来,自然是一个都看不上。 尤其盛睡鹤去年中了案首,今年连捷解元,敖家打听到消息,自然要遣人送礼道贺,敖鸾镜听到之后,心中酸楚难言:这么个出色的人儿,偏偏跟自己没缘分? 她这份心思敖家其他人都不知道,也只她亲娘狄氏晓得,狄氏私下里劝她:“虽然你祖父与盛家老太爷有旧,然而自从你那姑姑的事情后,两家疏远也有十几年了。即使现在重新走动,可到底不能跟你姑姑才嫁过去的时候比——偏偏咱们家无论权势地位还是家产丰厚都不如盛家,你又是女孩儿,盛家那边不提,咱们难为还能主动跟盛家推荐你吗?” “还是不要想了,就在你爹跟你祖父给你择的人里捡个老实厚道的,和和美美过一辈子是正理!” 敖鸾镜才委委屈屈听了亲娘的话,本拟就要择定夫婿了,偏偏这时候敖老太爷接到消息,说徐老侯爷夫妇领着孙子到盛府做客,动了凑热闹的心思,敖鸾镜听闻之后,登时就闹着要陪祖父一块:“自从前年跟惟乔妹妹一别以来,我们姐妹这两年再没见过!哪怕偶有书信来往呢,哪能跟亲自照面比?祖父要去盛府,也带上我吧!” 敖老太爷起先是不答应的:“盛家没下帖子来请,我自个过去就很冒昧了,再带上你,多么打扰?” 但架不住敖鸾镜纠缠:“我已经十七岁,在家里也不知道还能待上几天?等回头做了人家媳妇,哪里还有这样悠闲做客的机会?祖父就当最后疼我一疼吧!” 这话说的敖老太爷心软了,想着孙女在家自来娇宠,出阁之后,哪怕夫家上下都仁善呢,到底不比在娘家随意的,往后确实难得再有拜访闺阁好友的机会了。 如此才点了头。 不过敖老太爷觉得单独领个孙女上门不像话,也是希望敖家能够保持与盛家、徐家的交情,遂把长孙敖鸾箫也带上了。 这会他们三个长辈叙完近况,话题渐渐进入追忆往昔,既嫌晚辈们在场碍眼,不方便他们放下架子,也是有意让子孙延续祖辈的情谊,所以看看差不多,盛老太爷就打发道:“兰辞你们夫妇都有事情,老徐跟老敖也不是外人,你们就不用陪在这里了,自去张罗吧!三房也是。鹤儿你们年轻,想来是坐不住的,也下去玩吧!都别拘束,权当自家一样就好。” 明老夫人虽然没被提到,但也识趣的邀了夏侯老夫人去自己院子里说话。 盛兰辞夫妇向来事务繁忙,而且被敖鸾镜打主意的是盛睡鹤,又不是盛惟乔,夫妇俩对这半路认来的儿子还是很放心的:盛睡鹤肯定不会吃亏上当! 所以走到外面后,交代几句场面话,也就匆匆而去了。 剩下来盛睡鹤一干人,略略叙旧,照例决定去游园——主要他们这行人有男有女,有长有幼,压根没多少话题可以让所有人都参与进去,也只能去花园消磨时间了。 好在自从二房被分出去后,盛府也终于效仿冯家、宣于家,养起了家伎。 这会他们到花园里走了段路,稍微看了点风景禽兽,见徐抱墨、敖鸾镜这两位客人都有些心不在焉,盛睡鹤就提议去新修的潇碧楼小坐,顺便着家伎到楼下献舞解闷。 第三十八章 这群表脸的狐狸精! 潇碧楼是盛家去年才建的,原地址是一片竹林,竹子别名潇碧,所以在这中间建成的三层楼宇也就拟了这名字。 当初修这楼的时候因为家伎已经豢养起来了,考虑到表演需要场地,特意在底下做了个广场。 凿石为砖,雕了一圈的缠枝番莲葡萄纹,中间则是一幅半亩大的五子登科图——本来打算刻的其实是喻意祝福盛老太爷跟明老夫人的五蝠捧寿或者福寿双全的,然而盛老太爷一心一意牵挂子孙,硬是改了。 这会一群人逶迤着上了二楼,早有机灵的下人先一步赶到,摆好了席位,布下瓜果茶水,还贴心的在栏杆边挂了一垂珍珠帘挡风,免得楼高风大,吹着了娇生惯养的小姐们。 众人上来后,彼此推让着入了座,略说几句景致,就见底下碧森森的竹枝间走来一行彩衣少女,皆梳着飞仙髻,珠翠满头,裙裾飘飘,至楼下万福为礼,直如莺声燕语。 这场面盛家人自是见惯,徐抱墨这两年固然被祖父祖母拘的厉害,早先作为风月场上的常客,也是惯看环肥燕瘦的。 然而敖家没有养家伎,敖鸾箫作为长孙,被管的紧,他也不是忤逆之人,不曾去过秦楼楚馆,兄妹俩却是头一回看到这样的场面了,顿时就有些露怯。 敖鸾箫是因为这些家伎正当妙龄,由于常年习舞,个个身段窈窕,走起路来尤其的莲步姗姗、摇曳生姿。到近前看,她们穿的衣裳色彩既绚丽,却皆是轻纱所裁,风一吹过,曲线毕露不说,内里的诃子跟衬裙,也是隐约可见。 与此同时,家伎们裙角袖口缝着的银铃铛随之发出悦耳的声响,仿佛她们方才请安时的娇声呖呖——敖鸾箫面上不期然的有点发红,心中下意识的想到一句前人诗句:“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注1】” 他这儿是震撼中带着些许少年人慕艾的羞涩,敖鸾镜却是在暗自咬牙切齿了:“该死的!怎么两年没来,这盛府忽然多了这么多狐狸精?!” 本来她当初回去敖家后,两年期间盛睡鹤没有只字片语任何表示,敖鸾镜的信心从起初的满满到后来的绝望,打击委实不小! 哪怕这回再得了来盛府的机会,且认为是天意注定她与盛睡鹤之间缘分未了,却也不敢像前年那样,只凭一番眉目,就笃定盛睡鹤心悦自己了。 如此格外谨慎之余,敖鸾镜对于情敌的戒备也更高了。 在来的路上,她旁敲侧击从敖老太爷嘴里问出盛睡鹤至今未娶不说,连房里人都没有一个,本是非常开心与期待的——毕竟没人想一过门就有人敬茶甚至喊娘——谁知道这才高兴了多久,一群花枝招展的家伎就冒出来了! “盛家老太爷这都是怎么想的?”敖鸾镜脸色发黑,心中不住的埋怨盛老太爷等人,“盛表哥他刚刚中了解元,正需要专心温书,一鼓作气的过会试、殿试!偏在家里养这么一群不正经的东西,这到底还要不要盛表哥专心课业了啊?!” 转眼看到自家哥哥敖鸾箫手足无措的模样,敖鸾镜越发生气了,万幸她偷偷打量盛睡鹤,却见这表哥神情平淡,看那些浓妆艳抹的家伎跟看寻常下仆没什么两样,别说跟敖鸾箫这样失态的目不转睛了,甚至连一点徐抱墨的欣赏与挑剔都没有,只含笑介绍道:“这些人是去年上半年才买的,所以还来不及教授多少东西,最擅长的就是盘鼓舞,此外长袖舞跟胡旋舞也会一点。绿腰、明君、拓枝就跳的一般了,都还在练习当中。” “盛表哥到底是不一样的!”敖鸾镜看到这情况暗舒口气,但随即自嘲的笑了笑,心道,“也是,他要是个容易沉迷美色的,就算这会还没娶妻,后院里的姬妾也该成群,不定庶出子女都有好几个了!哪里还轮得到我呢?” 她自怨自艾了一回,才收敛心神,就听徐抱墨推辞着让敖鸾箫先点,敖鸾箫恍恍惚惚的说:“既然最擅长盘鼓舞,那就舞一曲罢?” 盘鼓舞又叫七盘舞,舞时将盘、鼓覆置于地上,盘、鼓数目不等,视舞者技艺而定。 盛家这些家伎主练此舞,当然也有过人之处,小厮到栏杆边扬声知会后不久,一大堆盘、鼓被送了来,几乎将偌大广场都铺满了——竟是人人七盘一鼓。 本来这舞该有男有女的,但盛家豢养家伎时间不长,主要也是为了待客用,平时自家家宴都鲜少召侍的,自然不是那么周全,如今却只一群女伎表演了。 不过这些女伎到底是着意调教出来的,如今分作两队,匀了一半扮男子,乐声才起,动若脱兔,于盘、鼓上高纵轻蹑,浮腾累跪,踏舞出有节奏的音响,霎时间就吸引了满楼之人的注意力。 居高临下望去,但见襟飘带舞之间,女伎们或飞舞长袖、或踩鼓下腰、或按鼓倒立、或身俯鼓面,手、膝、足皆可为锤,拍击鼓面之余,或单腿立上,或纵然跃下,舞姿各异,优美而矫健【注2】。 这时候正有风过,四周竹林婆娑摇曳,也似翩然起舞,此情此景,楼上众人都觉得极是享受。 哪怕一直在心里暗骂诸女伎“狐狸精”的敖鸾镜,撇嘴片刻后,也忍不住将盛满玫瑰露的金素双芝耳葵花杯握在手里,一眨不眨的观看。 这阙盘鼓舞约莫盏茶光景结束,结束之前,女伎们齐齐用力踩鼓,震天的鼓声铿锵有力,令人热血沸腾,伴随着四面八方传来的竹海涛声,仿佛是鼓励的欢呼,令除了盛睡鹤之外的众人,均不由自主的停杯罢箸,凝神细看,竖耳静聆。 就听鼓声震响,逐渐上扬,高昂之后,却是骤然止息,余韵似还回绕楼前,女伎们却已迅速整队行礼,表示一舞已罢。 “好!”聚精会神观看的众人里,数敖鸾箫最是激动,见此忍不住大声喝彩——话出口后,见左右之人纵然面有赞许之色,但徐抱墨只是神情品味,余人也只微微颔首,主人位的盛睡鹤甚至根本波澜不惊,方觉赧然。 好在盛睡鹤虽然不为这阙盘鼓舞所动,对自己的主人职责还是很上心的,见状立刻递了个梯子,叫了小厮到身边,说:“能令敖表弟出语称赞,可见这些日子家伎们很是用功,方才起舞的诸人,均赏绮罗一匹,手钏一对,乐师亦然!” 小厮下去传了话,不多时,就听众女娇滴滴的谢赏,先谢敖鸾箫,复谢主家。 敖鸾箫闻言,连连摆手:“赏赐原是盛表哥所出,我哪里当得?” “我家养这些人,原是为了博人取乐,表弟满意,方是她们得赏的缘故,谢表弟也是理所当然!”盛睡鹤含笑与他客套了几句,这时候因为时已近午,他就问众人要不要索性在这潇碧楼用午饭,还是回正堂那边去参加正式的接风宴。 大家商议了下,一来是懒得来回走——盛府广大,这段路程可不短;二来是到了长辈跟前难免要拘束,不如在这里自在;三来他们方才就是被赶出来的,这会过去了,不定三位做祖父的仍旧嫌他们碍眼,再次将他们打发走,那可是冤枉的来回跑了。 所以决定派人去禀告一声,将午饭就摆在这里了。 半晌后,冯氏跟肖氏亲自领着一排提着食盒的下人送筵席来,这让众人十分惊讶,慌忙下楼迎接。 冯氏目光在他们身上扫了圈,看到徐抱墨时似有些意味深长,但也没怎么停留,笑吟吟道:“你们不必拘礼,自从二弟一家子搬出去过后,府里很久没有这样热闹过了。这不,今儿个我们妯娌忍不住过来凑个趣,但望不要扰了你们的兴致才好!” 徐抱墨没注意到她的神色,见敖家兄妹看着自己,是示意他代他们仨做客的小辈回答,忙道:“伯母说的哪里话!伯母跟婶母是我们想请都怕请不到的呢,这会肯过来,我们受宠若惊还差不多!” 当下盛睡鹤让出主位,请她们两位入座——一番寒暄后,下人们也手脚麻利的摆好了午宴,众人又请她们点助餐的舞曲。 冯氏跟肖氏推让了一回,最后还是冯氏点了长袖舞,说是:“这舞动作舒缓,曲子也不是很急,正适合饮宴时欣赏。” 一行晚辈当然是满口称赞她的看法。 楼下不久后丝竹声响,换了一袭丹色舞衣的家伎们绛袖飘飘,腰肢若柳,悠扬婉转,翩跹场上,与方才的盘鼓舞别有一种不同的风情,舒缓中透着雍容自在的味道【注3】。 只不过这会众人却无法像方才那样专心欣赏了,倒不是觉得这支长袖舞远不如方才的盘鼓舞,毕竟能让盛睡鹤向客人说“会一点”,那肯定是不错的,不然主人肯定的话说出去之后跳的却不尽如人意,可是打主人脸面了。 而是因为冯氏跟肖氏这俩长辈在,一干人总不可能再专心致志去看家伎们跳舞,总是要尊重长辈为重的。 徐抱墨这时候还没觉得什么,只道这两位当真是一时意动跑过来凑热闹的。 结果酒过三巡,他多吃了几盏,告罪去后面更衣,早就守在门外的徐丛过来跟他附耳低语:“方才老夫人留在客院那边的紫蓉姐姐借口给世子您送早上落在房里的香囊,来传了老夫人的口信:说老夫人想方设法才让冯夫人拨冗来潇碧楼一坐,让世子爷您千万千万抓住机会好好表现,务必叫冯夫人对您满意,回头也好帮您敲边鼓,早日将您跟盛三小姐的婚事定下来!” 徐抱墨本来还有点微醺的,闻言直接醒酒了:本世子被逼着在大乔面前扮悔过,在盛家人面前屈膝请罪,现在还要专门去冯伯母跟前讨好?! 若只是讨好也还罢了,他是一万个不想娶盛惟乔好不好?! 似看出他的抗拒,徐丛面无表情的继续道:“紫蓉姐姐还说,老夫人讲了,都给您操心到这份上了,您要是还不能取得冯夫人的喜爱,那您这个孙儿要着也忒没意思!” “本世子就说那绝对不是本世子的亲祖母,绝对绝对是大乔的嫡亲祖母啊!!!”徐抱墨捂住胸口,默默咽下一口心头血,绝望的想,“难道本世子真的就这样完了吗?!不!!!” 他的美好人生! 他的南北佳丽! 他的妻妾成群! 他的丈母娘遍天下的生平愿望…… 许是徐抱墨此刻爆发出来的不甘与悲愤过于强烈,事情俨然出现了转机——身后的厅堂里,蓦然传来杯盏坠地的声响,跟着盛惟乔清亮的嗓音带着焦急穿透乐声:“娘?您怎么了?您没事吧?!” 【注1】出自王昌龄《西宫秋怨》。 【注2】盘鼓舞的描写参考自百度百科里的该词条。 【注3】长袖舞啥风格我也不知道,照着百科想象写的,错了请告诉我好改正^_^。 第三十九章 冯氏有喜 徐抱墨听的声音不对,顾不得委屈,忙返回去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见原本各有席位的众人都聚集在冯氏周围,包括肖氏也离席跪坐在冯氏身侧,正焦急的抚着她背,一声声问:“大嫂,您好点没有?” 旁边冯氏的心腹细泉端着个银盆,盆中落了不少才呕出来的秽物——冯氏才要回答,瞥一眼盆内,忍不住又是一阵剧烈的呕吐,一时间整个厅中都弥漫起酸臭之味! 盛惟乔吓的眼泪直掉,连声催促自己的丫鬟绿锦:“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点去请大夫!!!” “烦请姑姑换个干净的盆来,这个不要让娘继续看着了。”盛睡鹤究竟年长些,且也不是冯氏亲生骨肉,此刻却仍旧冷静,看出冯氏本来不必再吐的,却是被先前吐出来的东西所激,方又起了恶心。 果然细泉依言把盆端下去交给小丫鬟处置后,盛睡鹤再斟了盏茶水递给冯氏漱口,同时示意盛惟乔将自己的干净帕子给冯氏擦拭嘴角,如此一番收拾,冯氏的脸色明显好转,虽然说话明显的中气不足,看精神却爽快多了,颇为感激的拍了拍盛睡鹤的手背,看向众人,愧疚道:“是我的不是,扰了你们兴致了!” 众人自然连称“不敢”,徐抱墨在徐丛杀鸡抹脖子的暗示下,不得不出来说几句:“人吃五谷杂粮,哪能没个小疾小恙的时候?伯母能来陪咱们和乐这半晌,已经是意外之喜了。如今伯母既有不适,还是先回乘春台,请大夫诊断确切才是!不然,咱们这些人必然是牵肠挂肚,不放心的!” 敖家兄妹闻言连忙附和:“徐世兄说的很是,还请伯母以玉体为重!” 冯氏因为确实不舒服,原也没打算强撑,毕竟她方才连吐两次,自己固然难受,估计这些小辈也被败了胃口了。 若再留下来,小辈们不定惦记着自己万一再来一次,哪儿吃得下? 所以略说几句场面话,托了肖氏继续留下来招呼客人,也就扶着细泉的手起身告辞。 盛惟乔牵挂亲娘,顾不得怠慢徐敖两家的同辈,也提了裙裾站起来,道:“娘,我陪您回去!” 她要走,盛睡鹤于情于理也不好再留,徐抱墨在徐丛的逼视下,掩住满心不情愿,做了殷勤之色,表示自己这些人本来也吃的差不多了,现在看到冯氏不舒服,他们也不放心,不如一起送冯氏回去,顺便听听大夫的说法,方可安心。 但冯氏坚决不肯,说道:“今儿个本是来凑你们的热闹的,不想我这不争气的身子,反倒败你们兴致了!现在怎么还能为了我,叫你们就此散去?就是你们伯父回头知道了,必然也要嗔我招待不周的。” 她坚持不要客人为自己奔波,徐抱墨本来也是巴不得这伯母看不上自己,所以假惺惺的坚持了几句,就赶紧对徐丛递去“本世子已经尽力是冯伯母自己不同意”的眼色,按捺着开心答应留下来继续饮宴,好证明对盛家的待客之道非常满意,绝对没有被冯氏的意外不适打扰。 于是肖氏道:“知道你们兄妹孝顺,且去吧!这儿我跟彻儿、妩儿招呼着!” 又向徐抱墨等人笑说,“你们可别嫌我们娘仨愚笨,没有大嫂、鹤儿、乔儿他们聪慧大方!” 徐抱墨等人自然是说:“婶母言重,婶母端庄爽朗,惟彻世弟聪敏好学,妩世妹更是天真可爱,有三位作陪,我等欣喜都来不及,怎敢嫌弃?” 话是这么说,经过冯氏不适的波折后,众人到底兴致大减,也惦记着冯氏到底怎么了、严重不严重——哪怕前年过来时,因为怀疑冯氏母女对盛睡鹤不好,一度对这位世伯母没什么好感的敖鸾镜,此刻也颇为揪心:冯氏怎么都是盛睡鹤的嫡母,她要有个三长两短的,且不说盛睡鹤还能不能如期前往长安参加会试了,就说嫡母出了岔子,庶子的婚事哪能不拖后再议? 到时候她此行的真正目的却怎么达到? 她已经十七岁了,挑挑拣拣的拖到今日,家里父母不止劝过一次,让她莫要因为眼界过高误了花期。 也是她那姑姑当初错嫁盛兰斯的事情,让她得了理由推说怕步上姑姑的后尘,才搪塞了下来。 倘若错过这次久别重逢的机会,再回去敖家,长辈们押也要押着她嫁人了。 所以在肖氏母子仨的张罗下,他们又看了一支胡旋舞,就不约而同的推说酒足饭饱,暗示到此为止,打算回去了赶紧设法打探消息。 其实肖氏也惦记着冯氏,她跟这大嫂素来关系不错,大房在盛家地位又那么紧要,冯氏不舒服,她也急于想知道缘故的。见这情况,也就顺水推舟的宣布宴散。 然而众人才下潇碧楼,大房那边却已经有人来报喜了,说是:“大夫人有了!” 这消息令一行人皆是瞠目结舌——好一会才反应过来,纷纷道贺,又互相提醒赶紧回房梳洗更衣,好去大房恭贺。 他们当中速度最快的赶到大房时,却见内外人流如织,盛老太爷、明老夫人、夏侯老夫人、宣于家老夫人以及冯氏的娘家父母、兄嫂竟全部都到了! 这些人连同他们带来的下人,将偌大庭院都挤的满满当当,连盛睡鹤、盛惟乔兄妹都被挤在回廊上无可奈何的看着,压根近不了冯氏的身,其他人就更不要说了。 “诸位的心意我家夫人心领了,只是您几位瞧这……”细泉所以拿了一堆荷包出来发,歉意道,“怠慢之处,还望诸位海涵!” “不妨事,大嫂有喜是天大的好事,咱们高兴都来不及呢,哪有什么怠慢不怠慢的?”肖氏接了荷包,替冯氏开心之余,眼角偶尔瞥见盛睡鹤虽然也是口角含笑,但许是她心里有点怜悯这外室所出的侄子的缘故,总觉得他此刻是在努力掩饰落寞。 “这孩子也真不错了,在外面养到十七岁才接进门,大嫂待他固然还算客气,私下里的事情谁知道?”肖氏不免暗暗替他唏嘘,心道,“尤其乔儿是明着跟他作对的——大哥偏疼乔儿,都是轻拿轻放,越发纵的乔儿不把他这兄长放眼里!饶是如此,他对嫡母嫡妹始终恭敬维护,学业上也争气,这年纪就是解元了,要是打小被接回来养着,不定这会都进翰林院了!偏偏,这眼节骨上,大嫂又有了!” 这下好了,本来盛兰辞就疼爱妻女,对盛睡鹤这才貌双全的儿子不能说亏待,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在盛兰辞心目中,这儿子跟妻女的地位到底是没法比的——之前冯氏无子,不得不让盛睡鹤进门也还罢了,现在她又怀上了,如果这一胎是个男孩儿,冲着不让外室子分薄了亲生骨肉的东西这点,冯氏还能容得下盛睡鹤? 更要命的是,盛睡鹤现在已经不是一个寻常认祖归宗的外室子了,他可是今科解元,郡守再三赞赏过文章的才子! 如果冯氏要为自己的孩子考虑,会只把他赶出去就放心吗? 那必然是毁了他,免得他依靠功名翻身之后,报复自己母子! 这么想来,盛睡鹤不但盛家继承人的地位保不住,甚至连性命功名都要受到威胁了! 肖氏想到这里,又叹了口气,心道,“这都是命啊——” 冯氏自从生了盛惟乔后,多年来不是没有寻医问药过,却始终再无动静,否则盛睡鹤也未必进得了盛家门了。以至于方才潇碧楼上,包括冯氏、肖氏这俩过来人在内,全部以为冯氏是身体不适,压根就没往孕吐上面想! 谁能想到,在盛惟乔已经及笄、冯氏距离升级做外祖母都没几天的情况下,居然忽然有了呢? “倘若这孩子来的再晚一点,哪怕只晚个把月,那时候鹤儿已经动身前往长安,只要他在来年春闱里一举高中,大嫂也拿捏不了他了。”肖氏觉得这侄子真是命途多舛,“但现在鹤儿还只是个举人,哪怕是解元,在这南风郡,大嫂有大哥纵容,有宣于家、冯家做帮手,想整治他,多的是法子!” “这孩子……悬了!” 不只肖氏这么想,盛老太爷确认长媳再次有喜后,开心的当场宣布要大摆七天七夜流水席庆贺——完了就把盛兰辞喊到自己院子里,话里话外的敲打:别因为发妻有喜,就把盛睡鹤甩到一边去! “这件事情是你对不起饮露,但鹤儿是无辜的,当然他要是个不消停的,我也不会让饮露母女受委屈!但这孩子流落在外十几年,回来后对饮露、对乔儿,一直恭恭敬敬,从无半分猜疑怨怼,可见是个明事理的。”老太爷语重心长,“尤其他继承了你念书的天分,明年的会试很有希望中榜——饮露怎么说也是他嫡母,哪怕饮露现在怀的这个孩子也是个俊俏聪慧的男孩儿呢,多个兄弟帮扶有什么不好?” “咱们家家产丰厚,你又是嫡长子,将来我跟你们娘去了,分家的时候,大半家产肯定都是你的,你也擅长经营,就算是三个孩子分,难道还能穷了谁不成?!” 为了说服儿子,老太爷专门提到盛兰辞最疼的盛惟乔,“乔儿比饮露现在怀的这孩子大了足足一辈的年纪,这孩子无论是男是女,至少接下来的十几年,都没法跟乔儿互相扶持的。倒是鹤儿已经长成,足以做乔儿的靠山——你道老徐那老小子做什么这么殷勤,竟是拖家带口的上门来打乔儿的主意?要知道他这次才头一回见到乔儿本人哪!” “说到底,还不是因为乔儿的祖父是老子,亲爹是你,亲哥哥是鹤儿?!” “咱们一家三代男儿,都非庸人!” “那么以此类推,女孩儿能不好吗?!” “你设想一下,如果乔儿就老子这个祖父,你这个亲爹,却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兄弟,外人岂能不认为,这是咱们家后继无人——如此女孩儿又怎么能被高看?!” “这世道,女孩儿的身份,归根到底是跟着父兄来的!” “鹤儿这样的好孩子,打着灯笼都难找!” “不过是一份庶子的家业,就能笼络他光耀门楣,护持乔儿,孝顺你们夫妇,你做生意素来厉害,这么划算的买卖,你说到哪里找?!” 老太爷滔滔不绝到这里,盛兰辞才找到机会说话,哭笑不得道:“爹您想到哪里去了?我们怎么可能因为饮露有喜,就亏待鹤儿?” 见盛老太爷似有不信,他嘴角扯了扯,“刚才饮露还跟岳父岳母以及宣于家的老夫人说,自从鹤儿回来家里后,乔儿越发的懂事,这次她有喜,更是距离鹤儿乡试高中解元不久,可见这些都是鹤儿带来的福气哪!” “您说咱们哪有把福气往外推的?!” 盛老太爷狐疑的打量了他片刻,见儿子不似作伪,才松了口气,喜笑颜开道:“这就对了嘛!子嗣兴旺才是福,鹤儿就算不是饮露生的,终归也要喊饮露一声‘娘’,他们娘儿几个和和乐乐,兄弟姐妹互相帮扶,这才是一家的兴旺之道啊!” 只不过老太爷这儿放了心,其他人却不然。 第四十章 各方反应 在盛家做客的两家人,长辈们都没怎么受影响,徐家老夫妇是一贯的信任盛老太爷:“盛老哥的眼力那还用说?他的儿媳妇,除了前年死掉的那个硬赖着进门的白氏,哪个不是贤惠人?这冯氏嫁给兰辞时,盛家在郡中门楣还远不如冯家呢!这种肯下嫁的女孩儿,必定是重情重义,绝非贪慕虚荣自私自利之徒!” “睡鹤这孩子既然孝顺嫡母又对嫡妹好,冯氏怎么可能因为自己有了嫡子就过河拆桥的把他赶出去?” 至于徐抱墨则是逃出生天的庆幸:“冯伯母有喜,盛家要摆七天七夜流水席庆贺,这会儿所有的人与事都要围着冯伯母转,哪里还有功夫商量我跟大乔的事情?最好他们一直这么开心下去,过些日子,本世子考期将近,就可以名正言顺的远走高飞,脱离祖父祖母,尤其是祖母的魔爪了啊!!!” 敖家老太爷则是因为自己女儿当年被盛兰斯坑过,对于姬妾、外室、庶出子女难免有着先入为主的不喜与戒备,私下跟老仆说:“本来盛家大房无子,那外室所出的盛睡鹤进门后就是继承人。现在兰辞媳妇又有了,如果是个女孩儿也罢,如果是嫡子,盛睡鹤比这弟弟大了近二十岁,又有功名在身!将来若起了争夺家产的念头,兰辞这嫡子,却未必争得过他啊!” 老仆道:“您是要提醒盛老太爷或者盛家大老爷吗?” “这要搁白氏死之前,我倒是可以去旁敲侧击下。”敖老太爷摇头,“但现在,我敖家愧对盛家,全赖盛老哥顾及旧情帮忙掩饰,方保得家声不堕,再插手盛家家事,哪怕出于善意,也是过分了!我不过这么一说,你不要外传,更不要多事!” ——他心中暗忖:就算是自家没弄死白氏,这话他也未必肯说。 因为通过这两年书信来往,他太知道盛老太爷对盛睡鹤这孙儿的看重了,毕竟这么出色的孙辈,谁家做长辈的能不喜欢? 尤其盛老太爷膝下没有其他拿得出手的孙子,可以说把盛家的未来都寄托在盛睡鹤身上了。 这种情况下,即使敖老太爷跟盛老太爷有多年袍泽之情,去说盛睡鹤不好,盛老太爷也肯定听不进去,甚至认为敖老太爷居心不良,看不得盛家子弟有出息。 而且敖老太爷跟盛睡鹤又没有什么仇怨,无非是因为女儿敖氏当年的遭遇,对于盛睡鹤的外室子出身有些不喜罢了,犯不着为了一时痛快,跟这种前途无量的年轻人结怨——万一盛睡鹤将来出了头,纵然敖老太爷不在了,他的子孙岂不是要倒霉? 不过敖老太爷这里还算心平气和,他的孙女儿敖鸾镜却是怎么都平静不了了:“前年盛表哥才回来的时候,冯伯母的娘家姐姐、盛惟乔的嫡亲姨母就立刻派了那宣于芝雨上门,想设计盛表哥了!现在冯伯母居然有了身孕,万一是个男胎,冯伯母的那些娘家人,还不得吃了盛表哥?!” 她越想越担心,越想越替盛睡鹤抱屈,忍不住起了恶念,“要是冯伯母这一胎没保住……不不不,要是她生这孩子时有个三长两短,母子俩都……” “那我也未必嫁的成盛表哥啊!”敖鸾镜幻想了下冯氏一尸两命,但旋即叹了口气,苦笑着拍了拍脸颊,“真是昏了头了——叫祖父知道我这么想,非打死我不可!” 她心里愁肠百结,索性把被子一拉,蒙住头脸,就这么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差不多的时候,盛兰梓夫妇也在帐中窃窃私语:“你说,大嫂这一胎是男是女?” “无论是男还是女,大房终归是后继有人。”盛兰梓无所谓道,“横竖这万贯家产轮不着咱们三房,咱们想那么多做什么?只管给大哥大嫂道贺就是!” “你想到哪里去了?”肖氏娇嗔着推他,“之前以为鹤儿会是大房唯一的男嗣,我可没少叮嘱咱们彻儿同他亲热!但你也知道大嫂在大哥心目中的地位的,你说倘若大嫂这会怀的是男胎……彻儿同鹤儿太亲近了,会不会不太好?” 盛兰梓这才仔细考虑起来——考虑了会之后,迟疑道:“应该不会有什么不好吧?若鹤儿只是个寻常庶子,大嫂打压他也还罢了。但他那么有出息,金榜题名是迟早的事情,大嫂何必同他为难?反正爹跟大哥都是讲规矩的,大嫂若有了嫡子,这大头产业肯定是给嫡子,鹤儿那边也分不了多少,只怕连乔儿的嫁妆都不如呢,大嫂是冯家女,这点器量怎么会没有?” 肖氏说:“你真是糊涂!正因为鹤儿有出息,大嫂才容他不下!要是个没本事的庶子,大嫂随便打发下,眼不见为净也还罢了!偏偏鹤儿那么出色,回来才两年,就把爹喜欢的跟什么似的,最近更是连乔儿都不怎么问了。你说作为乔儿的亲娘,大嫂心里能好受?之前大嫂一直无子,不好受也不好说什么;现在她有了身孕,指不定就要算账了呢?” “……看看再说吧?”盛兰梓想了一会,觉得头疼,道,“咱们向来就不是什么聪明人,哪里想得到爹跟大哥、大嫂那些人的想法?反正大嫂这才传出喜讯,是男是女还不确定呢!何况鹤儿马上就要动身去长安,万一他明科金榜题名,到那时候却也未必需要看大嫂脸色了——无论如何,他会读书这点是事实,既然咱们早先让彻儿跟他来往上了,那就没必要大嫂一传好消息出来就翻脸,反正大嫂现在的首要之务肯定是忙着安胎,而不是追究谁跟鹤儿好!” “趁鹤儿还在府里,让咱们彻儿能学一点是一点!” “毕竟说到底,咱们之所以处处要担心爹爹、大哥大嫂不高兴,不就是因为我没什么本事,彻儿念书到现在也没什么成就,是以得不到重视吗?” “我是没什么指望了,然而彻儿年纪还小,人家说三十少进士,这孩子还有好些年可以努力呢!” “只要他也能考取功名,哪怕只是秀才举人呢,爹跟大哥少不得高看咱们三房一眼不说,往后爹娘不在了,分了家,咱们这一房好歹有个能支撑门户的人在,也不至于说就要败落下去!” 肖氏听的心里难受,伸手过去握住他手,道:“谁说你没本事了?这府里,爹偏疼大房,娘偏疼二房跟小妹,就大姐跟咱们三房爹不疼娘不爱——大姐出了阁是沈家妇了且不论,咱们三房之所以能够锦衣玉食到现在,彻儿有秀才先生教,妩儿想要什么大嫂都十分纵容,说到底,不是因为你教的好吗?人家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你这修身齐家做的哪里不好了?至于说治国平天下,大哥那么厉害的人也远着呢!” 盛兰梓自幼备受父母冷落,幼妹欺凌,做惯小可怜之后,从来没觉得自己是个能干的,所以说自己“没本事”时非常的坦然,压根没有受伤的感觉,然而听着妻子的安慰总是欢喜的,反握了肖氏的手,拉到唇边亲了亲,含笑道:“我最有本事的还是当初娶亲时,娘跟大嫂给我说诸家女孩儿时,选择了你!” 他们卿卿我我的,很快把烦恼抛到了脑后。 然而冯氏的娘家人,此刻确实是不平静的——冯府,家主夫妇住的叙伦堂,冯氏的父母冯理跟展老夫人端坐上首,底下左首依次坐着长子冯叶、长媳乐氏、幼子冯因以及幼媳伍氏,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也不敢出! 长女宣于冯氏则坐在兄弟们的对面,她因为是女儿,自幼就比兄弟们娇惯些,当年所托非人后,冯理夫妇深觉有眼无珠对不住这女儿,越发的纵容愧疚,这两年做了宣于家老夫人后,从地位上来讲,已经跟冯理相齐了。 所以这种种原因之下,宣于冯氏远不似冯叶他们那么畏惧父母。坐下后片刻,见没人说话,就主动开口:“妹妹再次有喜,这当然是大好事!只不过偏偏前两年大房多了个不相干的人,如今竟仿佛越发的成了气候,竟是要挡咱们外甥女跟还没落地的外甥的路了!” “妹妹跟乔儿那孩子素来心慈手软,这些年来我劝了无数回,她们竟是一个都不肯听我的——之前因为妹妹就乔儿一个亲生骨肉,口口声声怕乔儿将来没兄弟扶持,我也勉强忍了!” “现在妹妹既然将再有自己的骨血,甚至可能是个男嗣,却还留着那外室子做什么?跟乔儿姐弟抢东西?继续给妹妹还有咱们这些娘家人添堵吗?!” 宣于冯氏一口气说到这里,转向冯理,“爹,您觉得呢?” 冯理皱着眉头,他比盛老太爷还大三岁,今年刚刚办过六十大寿,但因为养尊处优,看起来不过四十来岁,须发仍黑,容貌十分俊雅——宣于冯氏跟冯氏俩女儿的容貌都是传了他——冯家这位老太爷虽然为了继承家业,年轻时候考了个秀才就专心商贾,多年来商场上的勾心斗角没有没领教过的,但自持身份,对于算计个晚辈还是有些抵触的。 不过他又是个疼爱子孙的人,尤其俩女儿,大女儿遇人不淑,小女儿放心了十几年,最后还是被盛睡鹤这个外室子给了狠狠一击! 这让冯理面对女儿的时候总觉得底气不足,这会听完大女儿的话,犹豫半晌,说道:“饮露她一直很反对咱们管这事儿,要不,问问她?兴许她又有了身孕,改主意了呢?” 其他人还没回答,宣于冯氏已经摇头道:“爹!您忘了?方才妹妹是怎么说的——她说她这孩子多半是那盛睡鹤带给她的福气呢!我都不知道这是那盛兰辞给她灌多了迷魂汤,还是她好面子到了宁肯打落牙齿往肚吞,也不肯跟咱们求助!咱们要是去问她,她一准不会答应!” 又冷笑,“那外室子已经十九,年纪轻轻的就是解元,日常为人处事都挑不出什么岔子,深得盛家老太爷喜爱,可见城府也浅不到哪里去!这会不止咱们在嫌他多余,不定他也在想方设法的不让嫡弟占了本来已经决定给他的家产呢!” “有道是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咱们现在瞻前顾后犹豫不决,由着妹妹不知内宅争斗的惨烈放任这祸患壮大,不定往后后悔莫及!!!” “饮露这胎现在还不足一个月,是男是女还断不准。”冯理拈须良久,最终拍板,“如果是个女孩儿,留个兄弟帮衬,也还罢了!如果是个男胎……咱们终归是要向着自己人的!” 宣于冯氏提醒:“那盛睡鹤……可是准备明科下场的!现在出了妹妹有喜这件事情,只怕他越发要去了!虽然咱们南风郡文事不昌,他作为解元也未必能中,但事有万一,万一他金榜题名,咱们只是地方上的势家,在长安纵然有些产业,天子脚下到底势力单薄!” “就算他名落孙山呢,只要存心防备,从此找着借口不回南风郡,终归不如在郡中下手来的便利!” 冯理眯眼片刻,说道:“那孩子还年轻……年纪轻轻的,积累学问方是要务,那么早就想着入仕,有些浮躁了。” 说着看向冯叶,冯叶会意,欠身道:“爹放心,孩儿会安排人跟他好好‘谈谈’,请他放弃明科下场的想法,留在南风郡的!” ……实际上宣于冯氏说盛睡鹤不定也已经在包藏祸心,思量着谋害还没落地的嫡弟,虽然是为了促使冯理下定决心,然而也是一语中的:这会的泻珠轩内,公孙喜一脸杀气腾腾的请示:“首领,今日府中仆役对咱们的态度已经有些微妙,可想而知,一旦冯夫人这一胎生下当真是男嗣,首领却将如何自处?莫如当机立断,早作决议,永绝后患!!!” 第四十一章 消解芥蒂 这时候盛睡鹤正在习字,闻言停笔看他,说道:“阿喜,你若始终只懂得打打杀杀,岸上或者是不适合你的。” 他神情中间不见多少责备,语气甚至是很温和的,但公孙喜却是面色剧变,立刻单膝跪地,低头请罪:“属下逾越了!请首领责罚!” “自从当年称雄七海的定海王为周大将军扫荡以来,海上盗匪虽然不曾灭绝,却没了统一的规矩,像公孙氏,像之前的韩氏、潘氏,都是各自为政。”盛睡鹤没有叫起,甚至没有看他,只转回面前没写完的字帖,一面继续落墨,一面淡淡的说着,“所以当彼此奉行的规矩起了冲突后,谁的刀剑更利,谁就是对的。” “这就是匪。” “大义、名分、对错……都不重要,他们只认利益!” “拿咱们都很熟悉的公孙氏来说,你以为他们从公孙老海主起,就谋划着想上岸,是因为良心发现,认为他们以及他们的祖上作孽太过,所以才想着金盆洗手?” “不过是因为他们眼光比较长远,看到朝廷气数未尽,皆因当今天子懈怠政事导致宗室、外戚争权,又无皇嗣,致使宫闱内外人心惶惶,上位者们关注自身好处之余,无暇理会海匪这样的癣疥之疾,才使得他们逍遥自在这些年!” “而天子十七践祚,今年已是宣景三十二年。” “纵然宫中尚未传出天子御体欠安的消息,皇储这个问题却已到了无法再拖的地步!” “如今朝中争斗最激烈的两派,高密王与外戚孟氏,无论是谁胜出,必将一家独大!” “从这样的朝争里胜出的人,岂是等闲?之前忙于勾心斗角也还罢了,一旦腾出手后,又怎么会注意不到北疆的茹茹、南方的海匪?” “茹茹游牧为生,草原茫茫,歼灭他们或许非朝夕之功;南方这些海匪,说是啸聚岛上,逍遥自在,直如世外小国。然而玳瑁岛已然是难得的良地,岛上有山有水,还有天然良港,饶是如此,依旧需要依赖岸上采买,方可保众匪衣食无忧!” “且不说朝廷水师还没到不堪一击的地步,只要派过来剿匪的人不是那么蠢,一纸文书下去,看住了各个港口的海船,严查其中日常所需之物,断绝诸岛供给;再将匪首悬赏重金;宣布罪行较轻者可用罪重者之首级换取从轻发落、优待家人,众匪内乱之期,指日可待!” “纵然还有小撮盗匪不思悔改,依赖海岛产出负隅顽抗,然而海岛弹丸之地,能养几人?” “届时只怕稍大的商船都打不了主意,顶多勒索些出海捕鱼的小渔船罢了!” “公孙氏之所以想上岸,正是因为他们提前看到了这样的未来,希望逃出生天!” “你我自幼在玳瑁岛长大,虽然都不甘与盗匪同流合污,然而耳濡目染,少不得沾上不少匪徒的习性。”盛睡鹤写完了字,将鎏金玳瑁笔搁到水晶笔山上,从旁边盛着清水的银盆里浣手,“但如今既然到了岸上,换了清白身份,定意要走堂堂皇皇的正道,这想法做法,也该改过来了!” “否则当初在玳瑁岛的时候,那些或因为胆怯或因为良心,不愿意入伙的人都死了。” “你以为如今反过来,在岸上行海上的那套,也没有问题么?” “若是如此,公孙氏之流,还下海做海匪做什么?!” “直接在海上大杀四方岂不威风?” 将花梨木架子上搭着的雪白锦帕拉下来擦干手,盛睡鹤终于转头望向地上的公孙喜——这时候公孙喜整个人都快趴地上去了,汗流浃背道:“属下知错!” “起来吧!”盛睡鹤这才冷哼一声,“盛兰辞不是蠢人,他当初跟我商议,让我假借他外室子的名义进入盛家,图的就是给他那乖囡囡预备个后手,免得他们夫妇去后,女儿无依无靠受了欺负!纵然如今他又将有亲生骨肉,哪怕是个男嗣,年纪搁那,离能做姐妹的靠山早了去了!” “说句不好听的话,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盛兰辞夫妇虽然身体都不错,究竟是四十上下的人了,万一看不到这个小儿子长成,现在就把我打发走,难道让他们那双娇儿娇女相依为命吗?” “他们能放心?” “何况我来盛家,虽然是我跟盛兰辞私下商议好了才去大哥面前过明路,但玳瑁岛的洗白也全担在我肩上——玳瑁岛近年对盛家恭恭敬敬,无非就是上岸的路子要经过盛家!” “倘若盛家因为冯夫人再次有孕就对我起了歹心,断了玳瑁岛前途,你看看我那大哥还会不会这样温驯和善!” “盛家就算不怕玳瑁岛,然而我如今的名分也不过是外室所出的庶子,在有嫡子的情况下是分不到大头家产的——我当初答应来盛家,主要是图盛兰辞的士林积累,而不是盛家的家产,玳瑁岛劫掠四方那许多年,公孙氏攒下来的家底岂是小数目?” “纵然我不是公孙氏血脉,然而将来招安之后,公孙氏为了自己境况好过,少不得也要拿出来给我铺路,以求水涨船高!” “盛兰辞就算不希望亲生骨肉的东西被我分薄了,顶多私下找我商议,绝不会为了这点东西,直接跟玳瑁岛翻脸——公孙氏四代为匪,可不是那么好剿灭的!” “哪怕为了他一双儿女不至于日后遭了报复,他也不敢冒这个险!” “退一万步来说,这盛家当真容咱们不下,难为你我抽身离开很难? 他嗤笑,“再难难得过当年从韩潘的伏击里带伤遁走?” 公孙喜听到这里,小心翼翼道:“首领的器量,属下岂是不知?属下倒不担心盛兰辞会为家产与您翻脸,怕就怕他有了亲生骨肉之后,原本说好的士林积累也不给您了啊!” “这是不可能的!”盛睡鹤摇头道,“这孩子跟我差了多少岁?说句不好听的话,我这年纪做他爹都足够了!盛兰辞致仕已经二十来年,即使他手腕了得,至今维持着当年在翰林院时的人脉,但有道是人走茶凉,多年下来,必然也有所淡漠了。” “这些情分现在不给我用,熬到冯夫人如今怀的这孩子落地,还不知道是男是女,就算是男儿,长到能用上的时候,那些人情还剩多少也未可知!” “与其这样白白耗费,还不如现在给我用了,将来由我还在这孩子身上!” 他总结道,“所以盛兰辞夫妇要么私下跟我商量,按照约定支持我出仕,但让我承诺以后不分任何家产;要么就索性大方到底,当真把我当成盛兰辞的血脉看,照着庶子的份例分东西。总之他们是绝对不会因此与我结仇的!” 实际上盛兰辞夫妇比他想的还要大方——次日流水席到了晚上,帮忙招呼了一整天客人的盛睡鹤回到泻珠轩,沐浴更衣出来,就见细泉亲自候在外面,笑说:“老爷夫人有事儿跟大公子商量,还请大公子移步乘春台!” 因为是七天七夜流水席,晚上也照常开宴的。 只不过晚上来吃酒的多半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不必主家费心,喊俩管事招呼着也就是了。 这会盛睡鹤答应下来,去内室换了身衣袍,同细泉往乘春台走时,兀自听到前堂传来阵阵管弦声,以及猜拳劝酒的嘈杂。 细泉悄看盛睡鹤神情,见他镇定自若,显然半点没受到这热闹的刺激,对于此刻去见盛兰辞夫妇,也没有任何的忐忑——她心里暗暗有点赞赏:“这大公子虽然不是咱们夫人亲生的,这份气度当真不差!上上下下全知道,因为夫人多年无子,老爷才把他接了回来。如今夫人有喜,府里又这样大肆庆贺,这眼节骨上老爷夫人召见大公子,连我这个服侍了夫人多年的心腹都有些郑重,这大公子却仍旧从容不迫,到底是解元,就是不同寻常!” 她对盛睡鹤生了好感,快到乘春台的时候,忍不住出言安抚道:“大公子别担心,看老爷夫人的神色,应该不是坏事!” 盛睡鹤朝她笑了一下:“多谢姑姑,爹娘叫我,怎么会是坏事?” 细泉暗赞他回答的滴水不漏,心说冯氏现在怀的这孩子若是男嗣,也能跟这大公子一样才貌双全气度雍容就好了。 正思忖间已经到了堂前,门口小丫鬟看到他们就说:“方才老爷夫人说了,大公子到了,直接进去就好。” 细泉闻言就让盛睡鹤:“您自己进去吧,里头应该只有老爷跟夫人在。” 屋子里这会确实只有盛兰辞夫妇在,见到盛睡鹤进来,都是神情和悦,道:“今儿个流水席,辛苦你了!” 盛睡鹤微笑:“不过些许应酬,不值一提。” “这会喊你过来也没其他事。”因为冯氏毕竟是快四十岁的人了,哪怕已经生过一个盛惟乔,这年纪无论怀孕还是生产,都是很危险的,盛兰辞怕妻子精神耗费太过,客套了一句就直入正题,道,“就是为了你娘有喜的事儿,内外都有些人心浮动,本来昨天就该喊你过来说清楚的,然而你也知道,昨儿个你娘在潇碧楼吐了一回,回来喝了药,应酬了会贺客就乏了。今早起呢为了流水席的缘故你又脱不开身,故此只能这会喊你来了。” 只听他用“你娘”这个称呼,盛睡鹤就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果然盛兰辞道:“虽然咱们没有血缘,然而既然已有父子名分,倘若你对我们这对父母还算认可的话,不如咱们往后就当彼此是嫡亲骨血看,如何?” 冯氏在旁柔声道:“将来无论你们兄弟姐妹有几个,家产终归是平分,也不论什么嫡庶男女。你不要误会,我决计不是为了稳住你什么——我娘家姐姐的事情你是知道的,我们冯家富甲南风已经不是一两代,我跟我姐姐都是富贵乡里养出来的,她嫁去宣于家,我那姐夫虽然花天酒地,然而衣食住行上却不可能亏待了发妻!但我那姐姐始终是过的不快活的。所以我从来不觉得银子多了有什么好处,以我跟你爹的身家,就算几十个儿女分润,只要肯好好过日子,也足以福泽数代了。”“若真有那会败家的,给他金山银山也是无用。” “所以我们是真心希望你不要为了我这身孕存下隔阂——正如我昨日同众人说的那样,我从生下乖囡起,到现在已经十几年没有消息,对于能够再得骨血早就不抱任何指望,而你进门才两年,连捷解元为盛家增光添彩不说,我也再次有喜,说不是沾了你的光我是不相信的。” 盛睡鹤莞尔道:“这是爹娘怕我处境尴尬,特意为我解围了。” 见他仍旧以“爹娘”相称,盛兰辞夫妇很是满意,含笑道:“你这样的子弟,谁家不是做梦都想要?说来是我们占了你亲生父母的便宜了。” 盛睡鹤长睫微垂,掩去听到“亲生父母”四字时眼底浮现的阴霾与戾气,抬头时已笑的毫无芥蒂:“娘有孕在身,不宜劳神。事情既然已经说开,爹娘要没其他吩咐,我就先告退了?” “还有件事。”冯氏喊住他,犹豫了会,才有点不好意思道,“你知道,你的事情,我们是不可能告诉冯家还有宣于家的,毕竟他们未必赞成,即使现在赞成,日后会不会由此生出风波来也不好说,终归还是不说的稳妥。无奈我那娘家姐姐,对你的误会不是一天两天……昨天人多口杂,她也没机会跟我说什么。但以我对她的了解,只怕她近来恐怕会为难你。” “我倒不是让你绕着她走,只是宣于家毕竟是南风郡根深蒂固的望族,我们盛家根基比他们也还浅薄些的。说不准我娘家父母兄嫂被她说动,也会掺上一脚——而你又即将赶赴长安会试,这眼节骨上实在不容有失,不如接下来尽量不要出门,免得防不胜防!” “在这府里,料他们也是没法子的。” 有宣于冯氏跟冯家这样的娘家人,冯氏也是一筹莫展,毕竟如果这些亲人对她居心不良的话,她还能狠狠心断绝来往。 偏偏无论宣于冯氏,还是冯家,都是真心实意的想给冯氏母女拉偏架。 简直是恨不得掏心掏肺的对冯氏母女好——尽管冯氏根本不想要这种好——但让冯氏因此就跟他们翻脸,她也实在做不来。 这会也只能劝盛睡鹤了,“等回头你去了长安取了功名,他们总该消停了——实在对不住,我在娘家是幼女,虽然得宠,然而父母兄嫂长姐他们也因此总把我当小孩子看,遇事往往越过我自作主张,唉!” 盛睡鹤笑着道:“娘您放心吧,我最近原本也没打算出门。要出门的话,估计也就是动身去长安了!” 盛兰辞夫妇这才放心,叮嘱了几句别光顾读书也要保重身体的话,又让他明天不要再去敷衍流水席了:“今儿个是头一天,你是这孩子的哥哥,要是不出面,恐怕有人要议论你在置气。接下来几天就不必去那边耗费时间,就由你爹还有你三叔他们张罗——你拿了书来乘春台,我会对外说挂心你课业,要亲自督促你念书,所以你才没法出现在席上。” “当然你放心,我已经叫人收拾了隔壁院子的厢房给你做临时书房,你只管在那儿看书习字就好,我自吩咐不许人去打扰!” 盛兰辞补充道:“你的文章虽然已经足够应付会试了,但一来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一日没有金榜题名,到底不能松懈;二来人外有人,万一明科多出几个不世出的才子,这竞争可就激烈了!” “民间因为出一个进士就很满足了,所以只要名列金榜,都欢天喜地!” “但你所图不小,这个名次就很重要了。” “头甲进士只要不站错队、犯下大错,非但升迁比二甲、三甲来的容易,本朝固然没有明言,然而非翰林不为相,却是人尽皆知的默契了!” “翰林取士,头甲必入,二甲前几名一般来说也没问题,后面的就悬了,三甲更是基本没指望!” “以你的文章,以你的年岁,以你的志向,不入头甲,委实可惜!” “如此你的对手,就不是寻常士子,而是普天下最顶尖的才子!” “那些人非但拥有跟你仿佛的天赋,他们背后站着的先生,也未必比我差了去!” “最重要的是,他们未必会因此骄傲自满,罔顾了勤奋!” 盛睡鹤从方才进门起,一直都是很平淡的,毕竟这一切早在他的预料之内。 待听了这番话,方微微动容,郑重道:“我亦有状元之野望!” 盛兰辞夫妇笑道:“我们也想做状元的爹娘呢……不过你也别因此给自己太大压力,中头甲固然路比较好走,然而也不是所有的头甲都能一帆风顺,总之你尽力就好!” 他们跟盛睡鹤坦诚相对,消解芥蒂的时候,为了前途性命苦思冥想的徐抱墨,终于想到了一个自救的法子——泪流满面的徐世子,一整晚都没能睡着,生怕把这个好不容易得来的灵感给不当心忘记了,那时候真正十死无生! 次日一早,他急急忙忙的穿戴好,早饭都不吃了,撒腿就往朱嬴小筑跑! 第四十二章 徐抱墨的办法 这时候盛惟乔才刚刚起身,正披了一头黑鸦鸦的及膝长发,坐在妆台前的绣凳上,看着绿绮给自己梳妆。 自从那次在船上的铜镜里受了刺激,她到现在都不爱鲜亮招摇的打扮,这让两个擅长繁复华丽妆容、发式的丫鬟感到非常失落。 如今趁着冯氏有孕,就心照不宣的哄盛惟乔:“夫人大喜,小姐若还作素净的打扮,人家知道的说您近来确实偏爱清爽素雅;那不知道的,不定要编排您做老爷夫人唯一的骨血做习惯了,这会见夫人有喜,生怕这胞弟落地后分了宠爱,心中忧烦,所以才无心妆饰——小姐当然是不怕那些嚼舌根的小人,怕就怕老爷夫人向来着紧您,若听到什么风言风语,这会子正忙着也要专门召了您到跟前说话,平白的多操一件心不是?” 冯氏肚子里的孩子还不知道男女,不过为了讨口彩,下人们提起来都先当是小公子。 倒是主人们,尤其是盛老太爷跟明老夫人这两位长辈比较谨慎。 虽然他们也希望大房能有嫡子,但就怕万一还是个女孩儿,到时候不免让儿媳妇压力山大——冯氏这年纪怀孕,一个不好说不得就要喜事变丧事的,是以老太爷跟明老夫人都专门知会了亲戚们,不许提盼望得男的话,唯恐刺激到她有什么闪失。 这会盛惟乔闻言,也想到了父母这两日都忙碌非常,尤其冯氏现在是什么事情都放下来,专心安胎的,哪里好让他们再替自己操心呢? 就蹙眉道:“总有这种闲的没事做的人,成天东家长西家短的讨人嫌!” 叹口气,“那就照以前的打扮来吧,几件钗环的事情,犯不着为此惊动爹娘!” 绿绮跟绿锦很是高兴,兴致勃勃的给她建议:“小姐自三月行过筓礼以来,常梳随云髻,然而随云髻虽然温婉妩媚,到底不够大气。今儿是流水席的次日,贺客只怕比昨日还多,不如梳个十字髻,端庄又不夸张,正好把入秋新打的那套翡翠头面用上!” 盛惟乔道:“这季节百花开过,除了菊花等少数花卉外,内外望去大抵是一片绿色的。若为鲜艳,翡翠却不妥当了。我记得之前爹得了几块照殿红,就是大姑姑出阁时压箱底的那对耳坠子上用的。爹当时叫人给我做了两支步摇,是赤金托,累丝牡丹花瓣的——放哪了?” 两丫鬟忙替她找:“究竟小姐记性好,奴婢们都把这对步摇给忘了!” 这真的不能怪她们不上心,毕竟盛惟乔的首饰实在太多了。 打从她七八岁起,每年四时跟着新衣都有好几套头面。 然后这只是盛府公中给她的,她外家的亲戚们,尤其是展老夫人跟宣于冯氏,三不五时都会派人将觉得适合盛惟乔的衣料首饰送过来——冯家这一代没孙女,连外孙女都只盛惟乔一个,所以打小这些东西连个跟她争的人都没有。 自从盛家跃升为南风郡三大势家之一后,或为攀附,或有所求,想法子讨好盛兰辞的人简直不计其数。 而谁都知道盛兰辞宠爱妻女,冯氏跟盛惟乔自然也是他们投其所好的目标。 平时盛兰辞夫妇兴致来了,又会给女儿的妆台上丰富一把——之前在玳瑁岛上山谷洞里头,被盛睡鹤悄悄打碎的那只喜鹊登梅枝翡翠包金嵌宝步摇就是盛兰辞兴头上额外给女儿的。 这么日积月累之下,哪怕绿锦跟绿绮是盛惟乔的贴身大丫鬟,盛惟乔的每件钗环都有机会过手,也没办法记得自家小姐所有的首饰了。 这会她们翻了半天才将盛惟乔说的步摇找出来,这对步摇华丽非凡,一望就知道价值连城:黄澄澄的赤金簪身打磨光滑,镂刻着细密的葡萄花纹;簪头则是一朵盛开的千叶牡丹,正正的嵌在了花蕊位置的“照殿红”呈略微的椭圆,色泽剔透,娇艳欲滴。 这宝石的红色不是血红,而是正红,热烈而不凄厉,耀眼却非俗艳,望去好似朝霞冉冉升起,光华四射。 花萼底下是一挂三垂的流苏坠子,挂架跟簪身一样用赤金,三垂坠子分别是珍珠、玛瑙以及翡翠,顶端各有一只米粒大小但雕琢精细的小金瓶。 金者坚固,不易破损,瓶与平谐音,常做冀望平安的图案。 再加上葡萄意喻多子,牡丹暗表富贵,连起来就是富贵平安,多子多孙。 盛惟乔将步摇拿在手里,看着那颗艳丽的“照殿红”,忽然就伤感起来了,跟丫鬟说:“当初小乔偷戴大姑姑那对耳坠子的模样仿佛还在昨日,转眼却已经两年过去了。也不知道小乔现在怎么样了?” 绿锦跟绿绮都认为沈九娘多半已经死了,但这想法不好跟盛惟乔说,均安慰道:“表小姐吉人自有天相,一准不会有事的,说不准哪天您两位还能重逢呢!” 盛惟乔苦笑了下,她心里何尝不觉得沈九娘还在人世的希望十分渺茫?只不过不想承认罢了。 这会望着这对步摇,忽然就说:“收起来吧!小乔很喜欢大姑姑那对照殿红耳坠子,以后如果还有再见之日,说不定我可以将这对步摇送给她。” 绿锦跟绿绮附和道:“这对步摇是老爷跟夫人几次修改才定的样式,表小姐肯定喜欢!” 她们不欲盛惟乔沉浸悲伤之中,正想岔开话题,这时候槿篱进来,说:“徐世子来了,想求见小姐。” 前年徐抱墨对盛惟乔始乱终弃的事儿,虽然外人不得而知,但作为盛惟乔的心腹大丫鬟,绿锦跟绿绮连玳瑁岛都去了两回了,自然是知道的。 此刻闻言,双双皱了眉,瞥向盛惟乔——只要这小姐也流露些许不喜,她们就会马上吩咐赶人。 不过盛惟乔早已对此事释然,这会闻说徐抱墨来了,倒也没什么余怒未消的意思,点一点头道:“请他到花厅稍候,跟他说,我正梳妆,收拾好了才能出去见客。” “这样的人,小姐还肯让他进朱嬴小筑,也真是小姐宽宏大度了。”绿绮拿起玉梳,依照方才商议下来的,给盛惟乔梳起十字髻,手势轻柔舒缓,微挑的双眉,却显露出分明的恼意,“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好意思再来咱们府里的?” 虽然在徐家孜孜不倦的请罪下,盛老太爷,乃至于盛兰辞夫妇都有所心动,但绿锦跟绿绮对徐抱墨的反感,却始终没有消除。 “究竟是徐老侯爷的后人,如今老侯爷夫妇都在府里做客呢!”盛惟乔只是不恨徐抱墨,要说对这世兄有多少好感是不可能的,不过是当个疏远的认识的人看罢了,所以提醒绿绮,“别耽搁太久,不然,他还以为咱们存心晾着他,乃是还为他耿耿于怀的缘故。” 绿绮本来确实打算给盛惟乔慢慢儿弄,好让徐抱墨在花厅多等会的,闻言轻啐道:“他也值得咱们小姐念念不忘?”手底下到底加快了起来。 半晌后,盛惟乔梳好了十字髻,因为她要把那对照殿红步摇留给沈九娘,所以这会自己用了一套珊瑚首饰,红艳艳的插在乌鸦鸦的鬓发上十分打眼,愈显她腮凝新雪,目转秋波。 由于冯氏有喜,她的衣裙也被建议了喜庆些,这会穿着大红底百蝶穿花掐金线对襟广袖上襦,里头是白底蹙金流云百福诃子;胸前还压了一只八宝牡丹璎珞圈;腕间拢着两双翡翠圆镯;下拖十幅月华裙,一对五彩攒花如意结宫绦分系左右,随步履轻摇间,如意结上缠着的金铃就铮铮响起。 因着眉眼精致,雪肤花貌,这样华丽的盛装,却毫不俗气,反觉她贵气天成,合该珠围翠绕。 “世兄可是有事?”盛惟乔走进花厅,见徐抱墨捧着茶碗,翘首以盼的样子,不大清楚他的来意,也就直接问了,她如今对这世兄感观很不怎么样,可没功夫陪他慢慢兜圈子。 徐抱墨看她的目光有些惊艳,虽然他这次才来的那天,在松年堂见礼时就见过盛惟乔的,但彼时他听到盛惟乔的声音都觉得天昏地暗飞沙走石日月无光,更遑论去盯着这女孩儿打量了——他巴不得这辈子都不要看到盛惟乔好吗?此刻两人单独会面,徐抱墨才发现盛惟乔这两年又长高了一截,本来她在同龄女孩儿里就不算矮,这会是越发显得身段修长,窈窕有致了。 “人家说女大十八变,前年的时候大乔就很好看,如今真是越发的水灵了。”感慨之余,徐抱墨也有点悻悻的,“怪道祖父祖母亲眼看到这女孩儿之后,对她更满意了——就凭她这长相气质,谁能想到她是那种会帮夫婿早点死的人啊?” 但转念想到自己先入为主,撩拨完盛惟乔,招呼都没打一个就一走了之,回头还让通房丫鬟闹到盛府来,顿时心虚,这会不敢再盯着盛惟乔看,转开视线,干咳一声定了定神,说道:“大乔,这事儿恐怕得单独跟你说!” 他话音才落,跟着盛惟乔进来的绿锦立刻道:“小姐,前两日咱们夫人还说过,您如今年岁已长,跟外男来往,不好再像小时候那样不忌讳了。除了见公子他们外,都该领着奴婢们才是!” 徐抱墨皱眉扫了她一眼,绿锦微微垂首,作出恭顺之色,脚步却半点也不肯动——让你们单独说话,谁知道你会不会花言巧语的把咱们小姐哄心软了,再上你的当?! 盛惟乔也没有挥退左右的意思,拨了拨茶碗,委婉逐客道:“世兄要还没想好说什么,或者怎么说,不如您先请自便,等我去给我娘那儿请了安回来,再议?” 又淡淡说,“大乔是我表姐对我独有的称呼,自从前年表姐失踪以来,至今没有只字片语传回,世兄若是可以的话,还请不要这么喊我了。一来咱们只是世交兄妹,别无瓜葛,喊太亲热了对彼此都不好;二来每次有人喊我‘大乔’,我总想到表姐,心里实在难受!” “世妹!”徐抱墨见状,只得不提让绿锦退下的话,硬着头皮道,“敢问世妹……是否仍旧有意与我共结连理?” “世兄想多了!”盛惟乔一听这话就恼了,拧着眉道,“如果世兄是对那天我让您起来说话有什么误会的话……” 徐抱墨赶紧道:“世妹,我也是这么想的——” 话没说完,就看到盛惟乔主仆同时沉下脸,那绿锦甚至将旁边一只半人高的茄皮紫釉牧童黄牛图描金蒜头瓶朝自家小姐跟前推了推,很有鼓励盛惟乔给他一下狠的的意思,徐抱墨心底发寒,暗叫这大乔果然不是好相与的,连近身丫鬟都这么狠辣,何况是她这做主子的? 慌忙解释,“我的意思是我也觉得世妹你现在瞧不上我了!” 盛惟乔这才止住去抄蒜头瓶的动作,将伸出去的手往下按了按,在桌子上不轻不重的扣了扣,不冷不热道:“世兄的话问完了?” “自从前年做差了事情之后,我就不敢肖想世妹了。”徐抱墨看了眼那瓶子,小心翼翼的说道,“然而世妹也知道,家祖父、家祖母对盛家仰慕已久,对世妹更是尚未见面就已心折!如今却是想方设法,想促成咱们俩的婚事。” “所以呢?”盛惟乔露出忍耐之色,当她看不出徐抱墨的心思? 这人分明也是不想娶她的,只是说服不了徐老侯爷跟夏侯老夫人,不得不被按着上门来请罪表现,现在私下里来找自己,不问可知,是想让自己出面帮他解决徐家长辈了。 虽然盛惟乔也不想跟徐抱墨扯一块,可凭什么被他坑了之后还要继续被他利用?! 这会面上按着,放在桌子底下的手已经开始挽袖子了——就听徐抱墨谄笑道:“所以世妹不如随咱们往长安一行,届时……” “砰!!!” 盛惟乔一记粉拳正中他鼻梁,打的他涕泪俱下,兀自茫然道:“世妹为什么打我?!” “让我去了长安,然后对外就说我见了长安花花世界,就不要你了是不是?!”盛惟乔差点没被气死,“明明是你不义在前,倒想让我来承担这背信之名——你真是打的好主意!打量着我一次两次放过你,就放放心心理所当然的把我朝泥里踩是不是?!” 第四十三章 母女交谈 这天徐抱墨是抱头逃出朱嬴小筑的——躲躲闪闪回到客院,他觉得心里好苦:“祖父还不相信大乔凶悍!瞧她方才那气势,要不是本世子跑的快,她简直要去搬起那张紫檀木嵌云母镂雕山水鼓足圆桌砸本世子了啊!!!” 除了他亲娘他祖母,他从未见过如此泼辣的女子! 还是个没出阁的女孩儿! 明明他说的合情合理啊——既然盛惟乔不想嫁给自己,自己也不想娶她,两人何必因为长辈们的意思,老这么僵着呢? 正好他跟盛睡鹤都要去长安赶考,长安又是普天下最繁华最热闹的地方,盛惟乔跟着一块过去吃吃喝喝,玩玩乐乐,不是挺好的嘛?且不说她已经十五岁了,成亲后还有没有这样的悠闲时光,就说她的夫婿到现在还没定下来,南风郡这小地方能有多少人才? 凭盛家的地位,盛惟乔笄礼行过半年多了,仍未定亲,可见郡中多半没有能入眼的。 没准这次去了长安之后,这女孩儿就跟哪个才子或者哪家郎君看对了眼呢? 这样不但他可以逃出生天,盛惟乔也能解决婚姻大事,岂不是两全其美? 为什么大乔她就不是不答应,还要打他…… 难道她说不想嫁给自己是骗自己的?! 难道大乔她仍旧眷恋着自己,之所以不肯松口是因为爱之深恨之切,前年的那口怨气还没出掉?! 难道自己注定要娶这个母老虎过门?!! 徐抱墨感到眼前一片昏暗,“本世子要是娶了她,养豹子恐怕都不管用,非得把虎豹狮兕全部配齐——难道往后本世子出门都要带上百兽随行?!” 这样还有美人敢靠近他吗? 就是想去青楼花差花差,人家青楼也肯定不让那么多猛兽进去呀! 如此一来,自己岂不是要步上亲爹徐子敬的后尘,除了上朝跟去衙门做事,就是待在府里伺候太上长官?! 他不要啊!!! 徐抱墨这儿悲痛欲绝,那边盛惟乔把他打走后,看看时间不早了,略整仪容,去乘春台看冯氏,冯氏见到女儿过来比较晚,关切道:“可是这两日累着,所以起晚了?” “没有,方才想起一副前几年的钗环,跟绿锦、绿绮她们找了好久,所以晚了。”盛惟乔生怕亲娘妊娠期间操心,方才暴打徐抱墨的始末自然是绝口不提,若无其事的在她面前坐下,“娘今儿个觉得怎么样?” 指了指她小腹,“乖么?” “我这几日其实都没什么感觉,不然也不会在潇碧楼失态了。”冯氏打量她几眼,见女儿没流露出什么异色,也就相信了,扶了扶鬓边赤金蝙蝠步摇,微笑道,“你来的正好,我有事情要跟你说:咱们家的后院,自来就是为娘打理,这是你知道的。如今为娘又有了身孕,也这把年纪了,为了万全起见,你祖父跟你爹都不赞成为娘继续主持家务——所以为娘方才已经请了你三婶过来,把最近的账本跟事情都交给了她!” “然而你三婶以前虽然也给为娘打过下手,到底没有独当一面过,所以心中十分忧烦。” “这不,她跟我提出来,希望你能过去给她搭把手,我想着你也有十五岁,虽然这两年经你姨母教诲,对于如何执掌一府后院不是一无所知,但亲自上手的事情终归不多,借这机会磨砺下也好。” 冯氏说到这儿轻笑了一声,“当然,你三婶之所以想你过去,主要还是怕她一个人当家的话,万一做错了事情,难以承担。如果你也去,有你分担,她就放心多了!所以如果你们管家期间当真出了什么岔子,你就别叫她费心,自己把错处扛下来吧!左右你小孩子家不怕丢脸,免得你三婶面上不好看!” 盛惟乔徉作抱怨:“我猜也是叫我去顶锅的!” 不过还是答应下来,“就是徐敖两家客人现在还在府里,其他人也还罢了。敖家那位世姐与我年岁仿佛,二叔一家分出去后,四妹妹也不在府里了,现在如果我不招呼她,八妹妹年纪小,恐怕难尽主人义务。” “你也说了你只是顶锅,你三婶也不是头次发号施令,只不过头一回全权做主信心不足罢了。”冯氏虚指点了点女儿眉心,笑骂道,“你就领个名义,平时该招待敖家女孩儿就招待敖家女孩儿,该玩就玩,有空闲了或者你三婶派人找你的事情再过去就是——其实没必要那么紧张,左右也就一年功夫,咱们这府里规矩都立了十几二十年了,依葫芦画瓢,十之八九的事情都可以解决。剩下来那一两成,只要不是十万火急,过来跟我说了,大家参详着办就是了。到底只是后院而已,纵然松弛些日子终归也不是什么大事。” 盛惟乔也不是很紧张,她知道盛家话语权最重的三位主事人:盛老太爷、盛兰辞夫妇现在最关心的肯定是冯氏的平安生产,至于这期间生意、家里损失些什么,他们根本不在乎。 毕竟老太爷去年还专门劝说盛兰辞这个主心骨都停了一年视事,专门教诲盛睡鹤呢,现在他最重视的儿子很可能会迎来嫡子的降生,老太爷哪能轻忽? 所以只要肖氏跟自己不是故意捣乱,哪怕办砸了事情,盛老太爷跟盛兰辞夫妇也不会说什么的。 于是笑道:“这可是娘说的,回头我去三婶跟前点个卯,还是成天陪敖家世姐逛园子去——到时候三婶若是告到您跟前,说我游手好闲的不帮她,您可要给我主持公道的!” 冯氏听到“敖家世姐”,挑了挑眉,说道:“说到敖家女孩儿,我还有件事要叮嘱你:就是你哥哥这两日都在隔壁院子的厢房里读书,你可别把敖家女孩儿往乘春台带,免得打扰了他!” “他到这里来读什么书?”盛惟乔诧异道,“泻珠轩还不够宽敞吗?离前头也远,流水席的嘈杂吵不到的吧?” “瞧你这话说的一点也不像是被你姨母调教过的样子——你姨母口口声声说我们太宠溺你,合着她自己也是个慈母多败儿!”冯氏白她一眼,“为娘跟你爹虽然将鹤儿视同亲生,但他毕竟是外室子的名义进的门,之前为娘就你一个女孩儿,也还罢了。如今为娘又有了身孕,你说外头能不揣测他么?如今为了庆贺这孩子的流水席还没结束,他如果成天去前头帮忙应酬,既耗精神又费时间!如果留在泻珠轩埋头读书呢,指不定又要有人说他一准是心中愤懑,借口读书躲了起来!” “积毁销骨,众口铄金。” “不过是换个地方的事情,反正你爹后院就为娘一个,这乘春台的空院子好几座呢!收拾一间出来给鹤儿用也方便的很!” “对外就说因为他马上要去长安的缘故,为娘既舍不得,也担心他因为家中宴饮松懈了功课,所以要他日日来乘春台念书,好教为娘监督。” “如此传了出去,别人没法子再作挑拨之词不说,也不好再在背后对鹤儿指指点点,惹他不快了。” 盛惟乔听到这里,脸色微微一变,小声道:“娘,前年盛睡鹤才进门的时候,姨母就想方设法的劝咱们对付他!后来甚至是把那宣于芝雨都带上门了的——这两年姨母虽然再没什么动静,但从我去她跟前跟她说话的前后来看,她对盛睡鹤却仍旧深怀敌意!” “如今您又有了身孕,您说姨母她?” 这要换了寻常亲戚,哪怕看妹夫的外室子不顺眼,在妹妹没有恨意、甚至还多方阻拦不许她动手的情况下,是不会越俎代庖的。 然而宣于冯氏自来疼爱妹妹、外甥女,她因为自己的经历,对于外室子这样的身世有着非常深刻的恶感不说,出于不信任冯氏母女城府心机的缘故,使得她时常会越过母女俩自作主张。 比如说当初招呼不打一声的把宣于芝雨带上门。 冯氏拿这姐姐没办法,盛惟乔同样没办法这姨母,这会想了起来,也只能希望亲娘有什么建议了。 “我也正担心呢!”提到娘家姐姐,冯氏原本轻松之中带着开怀的神情就是一肃,凝眉道,“之前她过来贺我的时候,恰赶着好些人都在,我纵使有心也不方便单独跟她说话。也不知道她现在会不会继续多管闲事?” 沉吟了会,就说,“这样,你也有几日没去你姨母跟前了,待会或者明日,正好跑一趟——去替为娘试探试探你姨母的口风,看看她是个什么想法?” 又开玩笑似的说,“乖囡可要努力,别你姨母的心思一点没打探到,反被你姨母把你知道的事情全套了去啊!” “娘可不要小看我!”盛惟乔想起之前决定保密的事情总是被宣于冯氏三言两语问出来,颇有点恼羞成怒,道,“以前是我年纪小,现在我长大了,姨母想蒙我哪有那么容易!” 她生怕继续说下去,冯氏会举具体例子来调笑自己,所以说了这话,赶紧起身,道,“我这就回去收拾下,马上去姨母那儿探她的底!” “回去前去你哥哥那儿打个招呼!”冯氏点头,提醒她,“若你哥哥正在用功,你就悄悄的出来,别打扰了他!若他正歇着,你再同他问候。” 盛惟乔嘴角扯了扯,她现在还是有点不想单独跟盛睡鹤照面呢,不过知道冯氏是希望自己跟盛睡鹤关系好的,只好应下来:“我出了门就过去瞧瞧!” 她跟冯氏告退,出了乘春台的正堂,正要问门子盛睡鹤被安排在左边的跨院还是右边的跨院,未想还没开口,右边的院门一开,玄衫快靴的盛睡鹤领着公孙喜恰好走了出来。 两人差点迎头相撞,看到对方,都是一愣! 第四十四章 误打误撞 因为盛睡鹤打定主意慢慢疏远盛惟乔,这会就没像以前一样出口调笑,略点一点头当做打过招呼了,就想离开——但被盛惟乔喊住,狐疑道:“娘怕这两日的流水席耽搁了你功课,特意叫你来乘春台用功,你这会往外走做什么?” 想到冯氏正殷切希望兄妹和睦,自己这话却有点质问的意思了,忙又放缓语气,“仔细被人看到,抓了你去席上帮忙,又教你吃酒,缠住了便脱不开身!” 盛睡鹤只好解释:“五哥来了,我去接下。” “五哥?”盛惟乔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初五?它怎么来了?!” 她顿时紧张,挥手让绿锦她们退后点,独自走到他跟前,小声道,“喂,我最近没欺负你吧?!你想干什么?!” 两人这会离的很近,盛睡鹤可以清楚的嗅到她身上淡淡的女儿香,女孩儿白腻的肌肤在初冬的阳光下犹如上好的白瓷,晶莹剔透,辉彩自生,让人看了,很有一种抚上去的冲动。 这一幕虽然并不陌生,但以前看着也没觉得怎么,此刻盛睡鹤却有些莫名的尴尬,他将视线朝旁移了移,看着不远处的地砖道:“乖囡囡,你想多了——五哥在岛上被毒蛇咬了,那儿的大夫虽然给它灌了药,但它状态却不怎么好,我不放心,所以让人接到身边来照顾。” 盛惟乔听说不是为了吓唬自己才把初五接过来的,才放心,也有点关切:“是什么毒蛇?它要紧吗?” 又怀疑,“初五在那山谷里不是待了好些年了,怎么以前都没事,这回咱们才离开没几天它就被咬了?” “许是谷口坍塌之后,把蛇穴给露了出来,里头的毒蛇所以蹿到谷里?”提到这点,盛睡鹤脸色不太好看,道,“现在五哥已经到后门了,我得快点过去。” 他本来想跟盛惟乔说,自己先走一步,让她自便的。 然而盛惟乔已接口道:“我也去瞧瞧!” 虽然那豹子对她不怎么友好……不,应该说,是非常不友好! 不过念在它给自己顶锅的份上,盛惟乔还是大方的决定以德报怨。 “你去做什么!?”盛睡鹤嘴角微扯,差点就这么说了,但话到嘴边,忽然醒悟过来:自己决定疏远盛惟乔,已经是对本身自控力信心不足的表现,如果现在连让这乖囡囡跟着去后门接一下初五都不肯,岂不是默认了这女孩儿对自己的巨大影响?! 他顿时黑了脸——自己这辈子从来都是迎难直上,什么时候对人退避三舍过!? 不就是区区一个小姑娘吗?! 有什么资格让自己敬而远之到这种地步——这么下去,自己对她岂不是要望风而逃了?! 想到这里,他神情迅速阴沉下来,一拂袖子,说道:“那就快点!” 说着转身就走,心想这女孩儿十成十要发脾气,然后就不去了——嗯,这可不是自己怕了她、不敢跟她多相处,是她自己性子娇气不去的。 结果盛惟乔看这情况,还以为初五中毒情况非常严重,没准快不行了,顿时肃然,压根没同他计较,反而立刻跟上,还热心的建议:“要不要请杭大夫来瞧瞧?虽然没听说过他会医兽,但毕竟是本郡最著名的大夫,没准对于兽类的医治也有所涉猎呢?” 盛睡鹤郁闷的不行,面无表情道:“不必了!五哥所中之毒已解,如今不过是得休养些日子才能起身罢了!” 盛惟乔劝道:“还是去请一下罢!左右派个下人跑腿的事情,哪怕是白跑一趟,初五的性命要紧!” “……五哥死不了!”盛睡鹤没好气道,“你不要多想!” “嗯嗯嗯,它一定不会有事的!”结果他这么一呵斥,盛惟乔越发认定初五时日无多,所以盛睡鹤听不得“性命要紧”这类话,不但不生气,反而生出了浓浓的同情:初五虽然只是一头豹子,但毕竟是跟盛睡鹤相依为命过的,还是他的救命恩豹,这会儿说不行就不行了,也难怪这只盛睡鹤会气急败坏…… 她又想到当年初五受伤之后跑到公孙应姜的院子里求助,那次这头豹子乃是受了盛睡鹤的牵累,难道这次也是? “就他跟我那斤斤计较的样子,初五两次为他吃亏,这次还吃了大亏,他端然没有不报复回去的道理。然而偏偏公孙氏对他有大恩,公孙应敦哪怕已经被贬成奴仆,终究是公孙夙的血脉,他这会想必心里天人交战的厉害!”盛惟乔同情的瞄了眼盛睡鹤,心下默默道,“唉,这人也真是可怜,本来也是呼奴使婢的富家公子,偏偏赶着海难,落入匪窝,不能不认贼作父。” “若非公孙氏想着上岸,甚至连考取功名的机会都没有,徒然耗费了上天赐予的上佳资质!” “真那样的话,可是实实在在的明珠暗投了!” “之前娘说爹设计离间他跟公孙夙,乃是为他从道义以及感情上脱离公孙氏辖制帮了忙,但从目前看来,公孙氏对他的影响可依旧不小……也不知道这次初五的事情,他打算怎么做?” 盛睡鹤哪知道她的想法? 他最近本来就被自己可以接受做妻奴的想法给惊呆了,正觉得远离盛惟乔等于远离“做错事之后,她让老子跪老子就跪、让老子滚老子就滚、让老子做事情老子就乖乖听话;没收老子所有的产业每个月就发老子五个铜板只是小事;不许老子在外面说她的不是,每天还让老子给她打洗脚水都没有问题”。 这时候看到盛惟乔跟在身后,已经有点紧张,再察觉到她不时看向自己——那就更紧张了! 以至于半晌后,他们到了后门,看到装在笼子里的初五时,盛睡鹤依旧一脸的毫无表情,这情况衬着笼子里初五恹恹的样子,盛惟乔越发认定这头豹子快不行了。 然而请杭蘅芳的建议再次被拒绝,盛惟乔只道初五已经没救,看他们一人一豹的目光里简直盛满了怜悯与唏嘘,本来打算马上去宣于府的,这时候也不去了,无视了盛睡鹤中间几次话里话外的赶人,好声好气的跟到泻珠轩,陪着忙前忙后的安顿初五。 而这时候盛睡鹤已经有点挠心挠肺了:“这乖囡囡为什么还不走?!” 初五虽然确实被毒蛇咬了,不过恢复情况其实还可以。 不然他也不放心让这头生长玳瑁岛的豹子漂洋过海一路舟车劳顿来盛府的——只是这乖囡囡不是怕初五怕的要死,刚才在乘春台听说初五来了,还担心自己要用初五对付她呢,这会怎么就撵都撵不走了?! 他不晓得盛惟乔是担心他跟初五永别之后伤心难捺,准备留下来开导开导他,想到这里心中顿时就跳了跳:“该不会这乖囡囡因为山洞里的事情,对我……?” 这要换了才出山洞那会,盛睡鹤当然是乐见其成,那时候他正期盼以牙还牙,让这乖囡囡好好体会下辗转反侧彻夜难眠翻来覆去到天亮的难受劲儿呢! 但后来醒悟过来招惹这女孩儿非但与他一直以来的计划相悖,关键是从事情的发展来看,不定会把自己折进去——盛睡鹤现在对于盛惟乔对自己产生别样的情愫就心情复杂了! “这乖囡囡应该到现在都把我当亲哥哥看,看来她自己都没意识到黏我黏太紧了!”盛睡鹤心中如此暗道,“得空还是找个机会敲打她一下吧,免得她糊里糊涂的,生了不该有的心思而不自知!” 才这么想着,外间却有下人来禀告,说是敖家兄妹前来拜访。 这拜访自然是敖鸾镜的手笔,她本来是去朱嬴小筑找盛惟乔,想通过盛惟乔接近盛睡鹤的。 结果在朱嬴小筑扑了个空,那边跟她说盛惟乔去乘春台看望冯氏了——敖鸾镜作为盛府的客人,当然是有资格去拜见冯氏的。 问题是冯氏这年纪有孕,之前在潇碧楼还吐过两回,盛老太爷都亲自发话让她把事情全部放下,一切以安胎为上,敖鸾镜一个来做客的晚辈,头天已经随众人去道过贺,现在没受邀请,哪里能冒冒失失的跑去打扰? 这不是存心不让人家好好静养吗?! 尽管敖鸾镜由于恋慕盛睡鹤的缘故,一度动过巴不得冯氏一尸两命的恶念,却也没蠢到做的如此明显以及讨人嫌——冯氏一日不死,一日就是盛睡鹤的嫡母,盛睡鹤的婚事,她可是相当说的上话! 在跟盛睡鹤情投意合八字都没一撇的情况下,贸然得罪这位冯伯母,可不是好主意! 所以敖鸾镜只能悻悻而回,但回到客院之后,她到底不甘心,便去找了兄长敖鸾箫,说服他来泻珠轩拜访盛睡鹤,理由也是现成的:“祖父这回到盛府来做不速之客,就带了咱们俩。我是因为想念惟乔妹妹,所以主动缠着祖父来的;大哥你本来没要求要来,祖父却主动点了你,为的不就是希望大哥能够跟盛家徐家的世兄世弟们多多联络感情,好将祖父一辈的交情延续下去吗?” “这两日盛府有喜,不大顾得上招待咱们,若咱们也在这客院里待着不出去,祖父他们又都上了年纪,说上几日话,不定什么时候也就散了——到时候大哥岂不是白跑一趟,辜负了祖父的期盼?” 敖鸾箫不知道妹妹的心思,闻言觉得有道理,但也迟疑:“然而徐世子跟盛表哥都要参加明科春闱的,如今这时候必然都在温书,我若去拜访,会不会打扰了他们?” “那么咱们就不去徐世子那边。”敖鸾镜心说反正我的目标也不是那徐抱墨,“但盛表哥那儿,依我说咱们非去不可——大哥你想,盛府现在是什么喜事?冯伯母有喜!这事儿对整个盛家来说当然是大好事了,可是对于盛表哥本人来讲……你说他现在心情能不复杂?” “我观盛表哥是个宽厚豁达的人,哪怕嫡弟出生后,必然会取代他现在的地位,料想也不至于因此生出失落吧?毕竟盛表哥自己是个有能力的,很没必要只顾盯着家里的这点东西。再说盛家大房就盛表哥还有惟乔表妹兄妹俩,这子嗣委实单薄了点,多个兄弟,将来也多个帮手,这是好事啊!”敖鸾箫忙道,“妹妹你恐怕想多了!” 敖鸾镜说道:“你才是想多了——盛表哥当然不是心胸狭窄的人,但这盛府的下人就不一样了。我方才去找惟乔妹妹,还听到几耳朵路过的下人窃窃私语,说冯伯母有了嫡子的话,如今的大公子盛表哥也就没必要太讨好了!你说这样的话表哥听了岂能好受?这会儿咱们也忽然不找他了,不定他还以为咱们也因为这个缘故,跟他疏远了呢!” 声音一低,“盛表哥虽然不是嫡子,然而他这年纪就中了解元,前途还用得着想吗?大哥若能雪中送炭,跟他结下情谊,往后即使他不能继承盛家,总也算此行不虚了不是吗?” 敖鸾箫压根没怀疑过亲妹妹,这会被她说的连连点头:“妹妹说的极是!是为兄愚拙,居然没有考虑到!” 敖鸾镜就趁机提出来:“我陪哥哥一块过去吧!方才我去找惟乔妹妹扑了个空,听说她去了乘春台,那边的丫鬟没有帮我去喊人的意思,我也不好主动要求。等会去了泻珠轩,就说听说惟乔妹妹也在那里——我想盛表哥听了这话,肯定会帮忙去请惟乔妹妹的!” “万一惟乔表妹正在跟冯伯母说话,岂不是打扰她们了?”敖鸾箫闻言忙提醒她。 敖鸾镜轻笑一声,胸有成竹道:“大哥,你真是不体贴!你想冯伯母这个年纪怀孕,多么辛苦?惟乔妹妹素来得宠,一直都是别人让着她捧着她——我倒不是说她不好,只是她这么娇生惯养大的,难免考虑不周,不大会注意到身边人的感受。我就怕她跟冯伯母说话起了兴致,冯伯母疼爱女儿又不好意思打断她,到头来害冯伯母折损了精神劲儿呢!” 敖鸾箫不知道她心里想的是:“她们母女正在说话那才好!从那盛惟乔这两年信里尽是敷衍我、连句请我来盛府的客气话都不讲可见,这女孩儿对我也不过是敷衍,一派的虚假!到时候接到消息,没准根本不予理会,不然我怎么都是客人,去找她扑了空,她的丫鬟怎么会不留我在朱嬴小筑小坐,派人去找她回去招待我?可见她接到消息,哪怕打算去泻珠轩呢,至少也要磨蹭一会!” 这样正中她下怀,她正可以以“等惟乔妹妹”的名义,在泻珠轩跟盛睡鹤多攀谈会! 听敖鸾箫说:“虽然你是为了惟乔表妹好,不过这位表妹不会体恤人的话还是不要在外面讲了,免得叫人听见之后,添油加醋的坏了人家闺誉!到时候徒然坏了两家情谊,传了出去,连你的名声也要被人议论。” 敖鸾镜只轻描淡写道:“知道知道!我这不是跟大哥你才说的吗?” 结果她软磨硬泡着敖鸾箫等她狠狠的梳妆打扮了一番之后,兴冲冲的来了泻珠轩,才被请进门,就傻眼了:盛惟乔,她怎么当真在这里啊?! 第四十五章 姐姐这是非要抢我的心头所好了 相比敖家兄妹的惊讶,盛睡鹤跟盛惟乔倒没觉得什么,还以为是他们刚才去后门接初五过来,一路上被人看见,消息传到客院,方引来了访客。 这会盛睡鹤招呼两人入座奉茶,下人才沏上香茗,盛惟乔就笑问敖鸾镜:“姐姐是来看初五的吗?只可惜不巧,初五这会乏着,不好逗弄呢!” 她这么说是担心敖鸾镜对初五好奇——这要搁初五好好的也还罢了,但现在她正觉得初五快不行了,自然要提前拦下,免得初五这“最后一段时光”还走的不安稳。 实际上盛惟乔这会有点不欢迎敖家兄妹的到来的,毕竟在她看来,这兄妹俩刚好打扰了盛睡鹤对初五的“最后陪伴”。 敖鸾镜不知她心思,闻言茫然道:“初五?那是谁?” “是头豹子——姐姐不知道?”这下盛惟乔诧异了,“那姐姐来泻珠轩是为了……?” “我方才去朱嬴小筑找你,结果扑了个空。”敖鸾镜半真半假的解释,“那边的人说你去伯母那儿了,我不敢打扰伯母,故此就回了客院。结果没多久,听底下人随口说你好像在盛表哥这里,正好哥哥要来拜访盛表哥,我横竖也没什么事儿,就跟着一块来了!” 盛惟乔道:“啊哟,槿篱她们真是不会做事!知道姐姐去找我,怎么也不遣人去乘春台唤我一声?竟叫姐姐就这么走了!回头定要罚她们给姐姐赔罪!” “她们就是要去找你我也不让的!”敖鸾镜心中冷嗤,谁不知道你是盛府的掌上明珠心头肉,你要当真那么重视我,那些丫鬟敢不殷勤? 分明就是你没把我放在心上,服侍你的那些人最知道你态度,自然也跟着不把我当回事了! 但嘴上还是配合的帮忙求情,“你们母女说话,我哪里好打扰?再者我也没什么要紧事,不过是想找你说说闲话罢了!你可不要当真怪她们,不然我以后都不敢去朱嬴小筑找你了!” 她这个想法其实也没冤枉盛惟乔,盛惟乔确实没怎么把敖鸾镜放心上,毕竟她们到现在也才第二次相处,不像盛惟乔跟表姐沈九娘,自幼来往攒出来的感情——所以当初沈九娘爱慕上徐抱墨,设计盛惟乔做幌子,被盛睡鹤戳穿后,盛惟乔的不高兴大抵是冲着盛睡鹤而去,对沈九娘,抱怨了句,也就算了。 甚至还反过来热心的帮这表姐,希望她能够如愿以偿。 同样是在盛睡鹤的帮忙下看清了真面目,盛惟乔对敖鸾镜就是彻底没有好感了。 现在还一口一个“姐姐”,同她客客气气的说话,实在是看在了祖辈的面子上,不想撕破脸罢了——反正这敖鸾镜只是随敖老太爷来盛府做客的,做完客就回去了,就这么几天时间,犯不着为了她让盛老太爷跟敖老太爷闹心! 这会说槿篱她们,也不过是场面话,见敖鸾镜求情,干脆顺水推舟的点头:“既然姐姐这么说,那这次就记下!也亏得她们运气好,赶上姐姐好说话,否则我非给她们苦头吃不可!” 敖鸾镜气的要死,暗暗磨牙:我就知道这盛惟乔假惺惺,结果她还真不客气! 但当着众人的面,重点是盛睡鹤的面,她不能不忍了,还要露出个温婉大度的笑:“你答应不罚她们我就放心了,原不是什么大事。” 生怕盛惟乔再来个保证不罚丫鬟继续气自己,她赶紧转开话题,“对了,妹妹方才说豹子?这泻珠轩怎么会有豹子的?” “是……”盛惟乔刚才没有多想,随口说了初五的名字,这会见敖鸾镜问起来历,才察觉到疏忽,正想补救,旁边与敖鸾箫说话的盛睡鹤转过头来,含笑道:“是之前养在读书的庄子上的,我们去了之后发现很是投缘,就取了名字,这两日妹妹想念,所以接了过来。不过因为毕竟是猛兽,放去朱嬴小筑怕误伤了妹妹,便先养在我这儿。” 他显然也是不欲敖鸾镜去打扰初五的,所以又说,“想是路上颠簸的缘故,它这会乏的很。妹妹心疼的紧,不许人靠近呢,就在那边屋子里。等下表妹要是跟妹妹出去外面,可离远点,虽然是驯养过的,却还存了几分野性,它对我跟妹妹还算熟悉,对其他人就陌生的很了,万一撒野起来伤着了表妹,可是我们兄妹二人之罪了!” 敖鸾镜闻言果然露出担忧之色,道:“那我等会一定不靠近——不过,既然还有野性,怎么能养在表哥这里呢?我记得盛府的花园很大,里头也豢养了不少珍禽异兽,何不送到那里去?既免得伤了表哥,那畜生也能有个更大点的地方待着。” 这女孩儿不知道盛睡鹤对初五的感情,那是当着知道的人的面都一口一个“五哥”的喊着的,这会无知无觉的一句“畜生”,登时就让盛睡鹤目光寒了寒,语气也淡了几分:“正因为花园里养了不少珍禽异兽,怕它去了惊着吓着了。再者,花园里人来人往的,尤其这两日正摆着流水席,宾客众多,一旦它伤了谁,都是麻烦。” “反正我也喜欢它,就留它在这里挺好!” 他这时候已经很不高兴了,不过是念在正扮演着“才貌双全人品也好”的盛家大公子,方忍了下来罢了。 偏偏敖鸾镜闻言想多了,心说:“我之前就担心冯伯母有了身孕之后,会对盛表哥不利。这会可好了,连豹子都弄过来了!这摆明了就是想害盛表哥啊!偏偏盛表哥也不知道是没察觉呢,还是察觉了却碍于孝道不好反抗?” 她又心疼又愤懑,深觉不能让这头豹子继续留在泻珠轩,当下转过头,对盛惟乔道:“惟乔妹妹,说起来我也挺喜欢这类猛兽的,不知道你能不能割爱,把这叫‘初五’的豹子送给我?” 敖鸾镜这也是关心则乱,生怕转头盛睡鹤就被初五给啃了,故此不顾脸面的当众向盛惟乔索取——本来她以为自己作为盛家客人,这么直接的开了口,盛惟乔就算不喜欢自己,场面上肯定会答应的。 然而且不说盛惟乔知道初五跟盛睡鹤之间的羁绊,就说初五根本不是她所有这点,她也没法慷盛睡鹤之慨的答应下来,故而只好含糊道:“可是我也很喜欢它……” 这话说出来,敖鸾镜固然脸色腾的涨的通红,正想呵斥妹妹无礼的敖鸾箫也有点尴尬,毕竟敖鸾镜贸然开口虽然冒失,但主家一口回绝同样显得不合礼仪了。 尤其对于豪富的盛家而言,一头豹子真的算不了什么。 索性这时候盛睡鹤出来圆场:“妹妹你也真是的,敖表妹都还没见过五哥,只是喜欢豹子而已!既然如此,着人去另外弄头豹子给表妹不就是了!非盯着五哥做什么?” 说着朝敖鸾镜笑了笑,只是眼中毫无笑意,“表妹你说是不是?” 敖鸾镜没看出来他笑容下的冰冷,被他这一笑笑的双颊微红,恍惚之间竟连那声“五哥”的称呼都忽略了,定了定神后,却是越发觉得不能让初五留下来,坚持道:“可我还是想要初五。” 她又不是真的喜欢豹子,她只是想给盛睡鹤解决隐患罢了! 但这下盛惟乔也有点恼了:“姐姐,正如我哥哥所言,你都没见过初五,怎么就非要它不可?我另外给你找头豹子,不,找几头都可以,黑豹、花豹、云豹……你喜欢什么样的,每样给你弄一对,如何?” 见敖鸾镜还要说什么,盛惟乔脸色不太好的问,“还是姐姐根本不喜欢豹子,只不过非要抢我心头所好?” 她这话就说的重了,几近于当众撕破脸了,两个做哥哥的见状连忙出言:“妹妹你在胡闹什么?!你平常连猫儿都不许近身,生怕它们野性上来抓着伤着你,怎么忽然要起豹子来了?那样的凶兽,连我都不敢贸然靠近,何况是你?!快别胡闹,赶紧跟惟乔表妹赔礼!” 盛睡鹤也说盛惟乔:“敖表妹逗你一逗罢了,你怎么还当真了?真是小孩子脾气,还不快给表妹道歉?” 又向敖家兄妹歉意道,“乖囡被我们宠坏了,还请两位多担待些!” 这话看似替妹妹请求原宥,实际上却暗含敲打:盛惟乔在盛府的得宠程度,从来不是秘密,敖家兄妹若不想坏了两家情谊,使敖老太爷带着他们尴尬离去的话,今日这番冲突最好还是绝口不提。 但听在敖鸾镜耳中,却是心下一酸,暗道:“是了,我是不怕盛惟乔的,闹翻了大不了一走了之!可盛表哥还在盛府,如今他又在场。万一盛惟乔回头迁怒到他头上,又赶着冯伯母有喜,他在盛府,岂不是越发要举步维艰了?” 这么想着,她到底忍着气,起身对盛惟乔福了福,努力作出笑色来:“我原想跟妹妹开个玩笑呢!没想到妹妹对初五那畜生这样喜爱,倒弄的我下不了台了!还望妹妹别跟我计较,我哪里会喜欢那样凶的畜生呢?倒是妹妹平时也要注意,畜生就是畜生,倘若发起性子来,可不管妹妹是不是千金之躯啊!” 敖鸾镜心里到底有气,所以说是说着和解的话,却还是忍不住借说初五是“畜生”,指桑骂槐的出口气。 却不知道盛惟乔听了这话脸色古怪,忍耐着没去看盛睡鹤此刻的神情,也起身给她回礼,道:“是我小心眼才是,多谢姐姐雅量!” 又说敖鸾镜既然不喜欢猛兽,那自己也不另外送她其他豹子了,“万一惊着了姐姐,却是我的不是。不过我那朱嬴小筑,这季节正开满了菊花,内种好些名品,是南风郡都独一份的,回头搬几盆去给姐姐赏玩,还望姐姐莫要嫌弃!” 敖鸾镜假笑着答应下来,心头越发怄了:刚才也是这样,装模作样的说要罚丫鬟,自己意思意思的求了个情,盛惟乔马上说不罚了;现在自己才说了句不喜欢豹子,盛惟乔又把承诺收了回来! 可见这所谓的妹妹对自己半点诚意都没有!!! 虽然敖鸾镜确实不喜欢豹子,但现在怎么想怎么憋屈! 本来她还想用什么方法回敬下,让盛惟乔也不痛快的,然而薄脸皮的敖鸾箫却自觉无颜再留下去,等她们互相说了一番客套话,就赶紧起身告辞——他要走了,盛惟乔又没有挽留敖鸾镜的意思,敖鸾镜再不情愿,这会到底没好意思说要单独留下来,只能怏怏而去! 送走敖家兄妹,盛睡鹤看着跟着自己回来落座的盛惟乔,感到十分无奈:那兄妹俩都走了,你怎么还不走?! 盛惟乔不但没有走,甚至还挥退左右,在盛睡鹤快要毛发倒竖的紧张中,凑到他跟前,笑嘻嘻的问:“喂!被美人想方设法维护的感觉怎么样?” 前年盛睡鹤带她听壁脚时,那敖鸾镜尽管对她这个盛家明珠非常不屑,对盛睡鹤却是满怀恋慕啊! 方才敖鸾镜那番做派图的是什么,她跟盛睡鹤哪里看不出来? 第四十六章 盛惟乔:本囡囡只能不要脸到这 “怎么?”盛睡鹤本来因为敖鸾镜那几句“畜生”,恼火的很,这会见盛惟乔凑上来,眯着眼看了她一会,却嗤笑一声,敛了愠色,不紧不慢的反问,“生怕为兄被敖表妹感动,转过来怪你方才对她态度太恶劣?” “方才要不是我出面拦了她,你就看着初五被她带走吧!”盛惟乔撇了撇嘴角,说道,“到时候看你怎么个哭法!” 又狐疑道,“你说初五是养在之前的庄子上的也还罢了,为什么要说是我想它才把它弄了来?” 盛睡鹤淡淡的瞥了她一眼,说道:“娘如今盯我功课盯的紧,甚至流水席都不让我出去招呼,专门拘了我在乘春台用功。这眼节骨上,我这么孝顺懂事体贴勤奋的儿子,怎么可能惦记着玩乐之事、还专门接了头豹子来府里呢?” “倒是你,既无课业的压力,又素来得宠,兴头上想要头豹子取乐也真的没什么好奇怪的。” 他慢条斯理的说,“所以你看,敖家兄妹听说是你想要的之后,一点不奇怪!要是说成为兄要的,不定还要追问下去呢!毕竟为兄怎么看都不是那种人嘛!到时候解释来解释去的好不麻烦——还不如直接推到你头上!” 盛惟乔:“……” 要不是知道这人其实不是自己亲哥哥,想着男女授受不亲,她好想扑上去揍他! 恨恨的白了盛睡鹤一眼,盛惟乔不甘心的哼道,“那你拿我做了幌子,要怎么补偿我?!” “乖囡囡说这话就是没良心了!”盛睡鹤看着她,叹息,“想当初,在山谷里那两日,为兄从早到晚,辛辛苦苦伺候你的时候,可从来没问你要过补偿的!现在为兄不过稍微打了下你的旗号,对你也没什么损失,你居然就要这样对待为兄……为兄真是觉得心寒呐!” 盛惟乔被他说的满脸通红,在他面前的几案上狠拍了一把,怒道:“跟你开个玩笑,你当什么真啊你!半点意思都没有了!” 她现在一点都不想听跟“山谷”相关的话,所以恼羞成怒的发作了一把后,立刻岔开话题,“话说初五到底怎么样啊?咱们招待敖家兄妹这半会,你要不要去看看?” “它才长途跋涉过,这会乏的很,还是不要打扰,让它好好休息个一晚。”盛睡鹤说道,“你要是想跟它玩,等明儿个再来吧!我已经决定把它养在这里了——嗯,对外就说是你的意思!” 盛惟乔听了这话,才相信初五确实没有大碍,暗松口气之后,顿时又瞪大眼睛:“然后大家都以为我欺负你,叫头豹子来占了你的住处?!” “这也是为兄疼乖囡囡的证明啊!”盛睡鹤似笑非笑看她,说道,“乖囡囡老是斗不过为兄,却又老是希望能够欺负为兄……实际上欺负不到,在名声上欺负下,乖囡囡不开心吗?” “你才开心呢!”盛惟乔气的也不管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了,挽起袖子,上前就一把拧住他耳朵,使劲揪着,喝道,“扯我给你做幌子还不够,现在还要污蔑我名声!现在这眼节骨上,说我欺负你,指不定就要编排到娘头上去——你这安的是什么心思!?” 盛睡鹤嘴角微扯的拍开她手,做出正气凛然之色来:“多大的人了!还这么不忌讳的动手动脚,像话吗?!还有没有一点点女孩儿的样子!你看人家敖表妹,斯斯文文的,哪怕是算计人也是不声不响的暗地里来,场面上终归还是恪守礼仪!哪像你,动不动就挽袖子,跟个市井泼妇一样!” 他要不这么说,盛惟乔动手之后也就觉得这么接触一个没血缘的男子很不合适了。 但现在他这么一讲,盛惟乔顿时把羞涩扔到了脚底下,指着他鼻梁,瞬开女子吵架时的天赋技能——翻旧账:“你还好意思说我不忌讳!你怎么不想想你自己!?方才是谁直接拿手拍在我手背上的?!还有上次在山谷里头,是谁摸我手让我感觉下你的手一点也不软不柔不滑的?!再有就是上上次……上上上次……上上上上次……上上上上上次……今年年初那会……去年年底……去年年中……去年年初……前年过年的时候……前年下半年……前年年中……前年你刚回来的时候……” 她差不多把两人从照面以来所有的肢体接触给清点了一遍,末了再度拍案,“你说,是谁动手动脚?!是谁不忌讳?!是谁没有做哥哥的样子?!是谁跟个市井无赖一样?!” 盛睡鹤面无表情,显然被她这旧账重提的本事给镇住了,不过看她的眼神震撼之余,也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思——说起来两人相处不过两年多点三年还不满,这女孩儿竟记的这样深刻,她对自己……当真只是当做亲哥哥看待? 他正觉得心情微妙,这时候又听盛惟乔继续道:“你还有脸说我不如敖鸾镜斯文!敖鸾镜的真面目还是你带我去看的呢!既然觉得人家好,还让我去听什么壁脚?!敖鸾镜要知道你做的事情,除非她瞎了眼才继续喜欢你!” “这事儿你做的跟徐抱墨当年有什么两样?” “要仔细说起来,我说你还不如徐抱墨好!人家徐抱墨虽然也是表里不一,非是真正的君子,可场面上从来都是让着我的:今儿个早上他去朱嬴小筑,把我惹恼了,我直接上手打了他一顿,他都不带还手的!最后熬不住也不过是觑个机会逃走罢了!哪像你,我要动手你也动手!” 她冷笑,“你这样,以后除非是实在不知道你真面目,或者看上了你的权势地位,不然哪个女孩儿不长眼睛才会嫁给你!!!” “徐抱墨比为兄好?!”盛睡鹤本来还觉得今天逗这女孩儿差不多了,该结束然后回乘春台的偏院读书去了。 但这时候越听越怒,只觉得胸中一股戾气飙升,最终忍无可忍的冷笑出声,“乖囡囡,你昏了头了吗?!你忘记前年他是怎么对待你的了?!当时他让着你,无非就是想把你哄到手!后来你果然让他哄住了,然后他是怎么对待你的?!他马上就不要你不说,还在徐老侯爷跟夏侯老夫人面前狠狠诋毁你的名节!” “要不是徐老侯爷跟夏侯老夫人慧眼如炬,又信任咱们祖父,你道你现在在苍梧郡会是什么好故事?!” “你说为兄也带你去看了敖鸾镜的真面目,你怎么不说这事儿到现在为止,都没有传出过只字片语,根本无损敖鸾镜的名声?!” “而那徐抱墨呢?” “当初他通房丫鬟闹上门来的事情,要不是家里处置得当,早就满城风雨了!” “到时候你扬了名你高兴了?!” “作为你的兄长,帮你看清身边人,免得你一腔真心待人,最后被人卖了都不知道——你反倒怪我不够君子?!” “合着我笑看敖鸾镜对你虚情假意你还懵懂不知你才开心?!” 一口气说到这里,见盛惟乔满脸通红手足无措,盛睡鹤目光如炬,直视着她,轻蔑再问,“徐抱墨那样的人,你居然还说他好,还是比为兄好?!” “乖囡囡,你莫不是以貌取人太过,见着他那张小白脸就昏了头?!” “就算你以貌取人,为兄的长相哪点比他差了?!” “你到底有没有眼光?!” 盛惟乔怒道:“那刚才呢?刚才我那么揍他他都没还手!” 目光在他泛红的耳尖上扫了一眼,不屑道,“哪像你!不过拧了把耳朵,就立刻把我手打开了!” “那么他为什么不还手?!”盛睡鹤冷笑连连,眸中寒光四射,冷冰冰的说道,“是因为他心虚——他为什么心虚?!不仅仅是他前年做了对不住你的事情,更因为他当时提的要求过分!他明知道亏负过你,明知道要求过分,却还是去找你,而且提出来了!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他根本没把你的感受放在心上!甚至还觉得你这样好哄好骗的笨囡囡不利用白不利用!” “你这个笨囡囡一点都不知道人家心里在怎么嘲笑你,居然还当他这么做是谦逊有礼,简直不可理喻!” “而为兄为什么要还手?!” “因为为兄不但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恰恰相反的是,为兄对你不要太好!” “都对你这么好了,你居然还要动不动就想欺负为兄——这么恃宠生娇,为兄哪能不教训你?!” “俗话说的好,溺子如杀子!” “疼爱妹妹也是一样的道理!” “若为兄一味的宠着你让着你护着你纵着你,那才是实实在在的捧杀,不管你将来死活!” “毕竟你是女孩儿,又已经十五了,出阁为妇近在眼前。” “在家里上上下下没有不喜欢你、没有不让着你的——将来去了夫家,你以为你还能有这样的好命?!” “你以为徐老侯爷跟夏侯老夫人那么诚心的想娶你过门,将来也会跟祖父一样无限的包容你?!” “你真是想多了——他们心目中的盛惟乔,必然是祖父跟爹爹对外统一的口径:聪慧、懂事、孝顺、温柔、体贴、机灵、美貌、宽容……简直穷尽言语都不能形容的贤惠人!” “虽然他们现在已经跟你照过面,但到底没长久相处过,暂时看不出你的本性也还罢了。将来一旦发现了,你觉得他们还会继续这么推崇你做徐家媳妇?!” 盛睡鹤一句连一句,根本不给盛惟乔反驳甚至插话的机会,“你看应姜就知道了!祖父算是厚道人了,应姜在盛府住了这两年,祖父从来没说过嫌弃的话。但对应姜的关心,跟对你的关心,能一样?!” “应姜这还没给盛家做媳妇呢,祖父尚且表现出了远近亲疏!” “徐家长辈,又岂能不偏心自家骨血?!” “何况退一万步来讲,徐家长辈始终像现在这样纵容你,徐抱墨自己呢?!” “他前年就在徐老侯爷跟前哭着喊着不愿意娶你——就算现在他被长辈压着,暂时动不了你,回头过两年徐家长辈走了,你看看他怎么个跟你算账法!!!” 最后总结,“为兄这么苦口婆心的为你,你是怎么对为兄的?!就是这样,为兄正经说过你几次?!亏你居然好意思拿徐抱墨来跟为兄比!!!” “论长相论才学论对你的用心程度,他哪点能跟为兄比?!” 盛睡鹤气势如虹,有理有据,问的盛惟乔哑口无言,气势全无,瞠目结舌半晌,才愤然道:“那你又凭什么拿敖鸾镜来跟我比?!她有我好看吗?!她有什么才学比我强?!她有我对你好……她不过是想打你主意而已!!!” 她当然是想依着盛睡鹤的质问也质问回去的,但立刻想到,就算她自觉长的比敖鸾镜好看,问题是才艺上,因为也没听说敖鸾镜有什么过人才艺,现在就算自己赢了,可是论到对盛睡鹤的好上面,这个真的蒙混不过去啊! 盛惟乔刚才还揪了盛睡鹤的耳朵呢,而敖鸾镜对盛睡鹤的关心,他们可都看在眼里! 这会盛惟乔因此才提起来的气势顿时又落了下去,不甘心之下,她拍着几案,义正辞严道,“你刚才不是说了吗?前年徐抱墨让着我的缘故,无非就是想把我哄到手而已!现在敖鸾镜肯定也是一样的!她现在对你好,不过是看在你这张小白脸长的还不错的份上,想把你骗到手!” “到时候玩腻你了,肯定也就不要你了!” “你说到时候你成了残花败柳你要怎么办?!” “所以你还惦记着她的好呢?” “上了当都不知道!” “我要不提醒你,你就等着被她上手之后抛弃,成天以泪洗面成个深院怨男吧!!!” “到时候丢尽了咱们家的脸不说,千百年后民间传闻,甚至把你说成某个望妻石的来历,满腹才学不思为国为民,却沉溺于儿女情长之中,为个抛弃你的人要死要活,那才是叫祖父还有爹娘都跟着你颜面扫地!” 胡诌到这里,盛惟乔脸上阵阵发烫,只觉得自己的不要脸程度,只能支撑到这里了,生怕盛睡鹤再次强势反驳,跺了跺脚,扔下一句,“良言逆耳,你好自为之!我还有事,先走了!!!” 话音未落,她已经三步并做两步跳到门外,跟着把门“砰”的一声关上,继而就听到回廊上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这女孩儿铁定是提着裙裾狂奔而去的! 屋子里的盛睡鹤丝毫没有追赶的意思,就那么坐在那里,饶有兴致的看着雕花窗户上的人影,待盛惟乔已经跑下回廊,窗户里看不到她影子了,才举手支颐,薄唇微勾,先是浅笑,继而微笑,跟着笑容越来越明显,最后克制不住的哈哈大笑起来! 只是笑了一会之后,他忽然瞬间板起脸,原本明朗的面容,顿时染上一抹阴鸷。 ——却不是因为公孙喜来了,而是因为他发现,自己刚才真的很高兴。 这高兴不是为了别的,只为了他又跟盛惟乔吵架了。 或者,确切的说,他又跟这乖囡囡私下里说了好一会话。 然而在听了盛兰辞夫妇的劝说后,本打算在这段时间继续刻苦,以争取头甲的盛睡鹤,却一点都没有浪费时间的紧迫与后悔,反而感到说不出来的轻快与喜悦。 那种喜悦不同于这些年来所有经历过的开心,哪怕是当年杀了公孙图另外一个义子后,在公孙氏面前过关时的死里逃生,那个刹那的欢欣与如释重负,也无法与之相比。 那是一种激动到难以自持的欢喜,仿佛有泉水要从心里流淌出来的鼓涨,事后的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温馨且……甜蜜? 令盛睡鹤觉得,既陌生又新奇,甚至还有点……恐惧! “堵而抑之……竟是不行吗?”盛睡鹤扶住额,目光闪烁良久,似有所悟。 第四十七章 姨甥交谈 盛睡鹤反复思忖的时候,那边盛惟乔急急忙忙的跑回朱嬴小筑,不及跟丫鬟说明就把自己独自反锁进房,这才松了口气:“还好我跑得快!” 但转念一想,又怒了,“我为什么要跑!?他让我给他做幌子他还有理了?!” 顿时后悔没有留在泻珠轩跟盛睡鹤继续大战三百回合——话说她怎么就被那只盛睡鹤绕糊涂了,以至于忘记了两人最初争论的根本不是什么敖鸾镜什么徐抱墨好不好!? “这都是因为我还是不够警惕啊不够警惕!”痛定思痛,盛惟乔悲伤的唏嘘,“这更是因为那只盛睡鹤实在狡猾啊实在狡猾!!!” 她决定了,以后跟那只盛睡鹤说话,一定要时刻戒备,绝对绝对不能再被他牵着鼻子走! 正挥舞着粉拳下决心,绿锦小心翼翼的叩响了房门,轻声禀告:“小姐,宣于家来了人,说是他们家老夫人想您了,问您现在有时间过府一叙吗?” 盛惟乔闻言沉吟,本来要不是在乘春台出门时撞见盛睡鹤,陪他去接了初五又赶上敖家兄妹到访的话,她本就打算去宣于府找姨母探口风的。 但因为这一系列的事情下来,她就打消了今日出门的念头,想着明儿个再去——然而现在宣于冯氏却也派人来请了,那…… “那就索性去吧!”盛惟乔心想,“方才看娘的样子,也很担心姨母会背着我们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情呢!我早点过去探明了姨母的口风,回来告诉了娘,也好让娘安心!” 这么想着,她就道:“自然是有空的!你去跟人说下,我收拾下就过去!” 说着开了门,坐到妆台前,让绿绮过来给自己打扮——因为今天本来就是华服严妆出的门,所以这会也不需要重新弄,只需要略略整理就好。 因此很快就到了宣于府,宣于冯氏看到外甥女,一如既往的慈爱:“咱们乔儿真是越发的好看了,瞧瞧这眉眼,比我跟你娘在这年岁时还俊俏几分哪!将来真不知道便宜了谁家子弟?” 盛惟乔这两年没少被她拿婚事调侃,因为盛兰辞夫妇向来的纵容,对于私下跟长辈说道自己的终身大事也不是很羞涩,此刻就大大方方道:“没关系的!到时候我也找个好看的夫婿,这样就不吃亏了!” 宣于冯氏闻言笑出了声,指着她对左右道:“听听!这孩子竟白做了我那妹妹妹夫的女儿,那么两个才子才女,掌上明珠的择婿要求居然是好看,而不是有才华!” 左右皆掩口而笑。 “没有法子啊!”盛惟乔行过礼,走到她跟前,由着她搂住自己坐了下来,叹息道,“谁叫姨母早两年不好好督促我用功,以至于我功课样样稀松平常,将来的夫婿若是太有学问了,没准就是鸡同鸭讲!如此我按着才华择婿,这不是找自己麻烦吗?!” “你倒是怪起我来了!你也不想想你那对爹娘,早年把你眼珠子似的,我打从你满周就开始劝他们既然好不容易才你这么个女儿,就该好好教导!然而他们那会疼你都觉得疼不够,怎么可能听得进去我的话?”宣于冯氏嗔道,“要不是前年你那祖父醒悟过来,亲自叮嘱你娘让你常来我跟前走动,只怕我这会还在急的跳脚又鞭长莫及呢!” 又说她,“那也不能专门看脸啊!这也太肤浅了吧?你可是翰林的女儿,就是你娘,她也就是生为女儿身,又不是好名的性子,不然凭她那手丹青,不说青史留名,至少咱们郡的郡志上总能记一笔的。” “我怎么会只看脸呢?”盛惟乔一本正经道,“我也要看身量的,若只是脸好看,不够高大不够匀称不够挺拔,我可也不要——噢,我还要看气度!气度不好我也不要!” 宣于冯氏啼笑皆非,拿指点了点她额,笑骂道:“小促狭鬼,竟把你姨母我都堵的没话说了!” “我这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姨母该欣慰才是!”盛惟乔揪着她袖子,四下里看了一圈,惊奇道,“溪儿呢?今儿怎么没在姨母这里?” 她说的溪儿是宣于涉跟小冯氏的嫡长子宣于溪——宣于涉在去年年初正式迎娶了小冯氏,两人婚后感情据说很一般,因为宣于涉在去年年中就开始纳妾了,现在后院已经有了五六位姨娘。 但许是宣于冯氏的干涉,或者是宣于涉本身说过会保证正妻与嫡子该有的地位,宣于溪还是在去年年底落了地。 这孩子现在说是两岁,实则还没满周,因为宣于涉是独子,小冯氏没有妯娌帮衬,出了月子之后,宣于冯氏就把长孙抱到自己身边抚养,让儿媳妇可以专心处置家事——从宣于涉成亲之后,宣于冯氏逐渐将权力下放给儿子,迄今已经不负责细节,只在要紧的地方把关了。 所以宣于溪到了祖母身边,倒也不至于被全部扔给仆妇,自来都是跟在宣于冯氏左右的。 盛惟乔这一年来宣于府,每次都能看到他,此刻却不见这侄子踪影,不免诧异。 “今儿个他亲娘不是太忙,我就把他送过去,让他们娘儿俩亲热亲热。”宣于冯氏笑道,“毕竟当初也是怕你表嫂忙不过来才搭把手,又不是存心想让他们骨肉分离——他亲娘既然得空,哪怕不主动过来接孩子,我也肯定会把溪儿送过去同她团聚的。” 盛惟乔也知道宣于冯氏对小冯氏不坏,一来毕竟是娘家族侄女,虽然不如自己这嫡亲外甥女来的亲近,总也有几分血脉亲情在;二来这是她亲自挑选的儿媳妇,不满意的话也不会下聘了;三来却是这小冯氏不但容貌美丽,而且行事也很有几分手段,把偌大宣于府料理的井井有条,那些宣于涉做主纳进来的姨娘纵有两个不安分的,也都被她不动声色的镇压下去,既没闹大使得宣于家丢脸,且自己被议论不贤,也没轻拿轻放导致在侍妾面前失了主母威严。 ——小冯氏在处理后院上的方式,宣于冯氏非常赞叹,私下里专门作为具体案例给外甥女剖析过的,盛惟乔所以知道。 不过宣于冯氏对小冯氏再好,想到表哥宣于涉,盛惟乔还是皱了皱眉,此刻忍不住问:“表哥也在那里吗?要说团聚,一家三口才是团聚呢!” 宣于冯氏对她的心思了如指掌,闻言似笑非笑道:“乔儿,你可是觉得姨母没有强行要求涉儿不许纳妾,又要求他对你表嫂好,乃是不够疼你表嫂?” 盛惟乔生怕她误会小冯氏私下跟自己诉说了什么委屈,忙道:“没有!姨母对表嫂一向就好,表嫂也常说姨母跟她娘家亲娘一样!” “你表哥虽然是我唯一的儿子,但对我的许多行为,尤其是管束他的地方,是很不赞成的!”宣于冯氏叹了口气,说道,“甚至我越管,他越想逆着我——” 说到这里使个眼色,左右都悄没声息的退了出去,盛惟乔见状也让随行的绿锦出去,宣于冯氏这才继续道,“当初他成亲前,曾经跟我说,不想娶你现在的表嫂,想娶你!” 盛惟乔吓了一大跳,正要说话,就见姨母摆了摆手,示意她稍安勿躁,“你不要误会,他这么说可不是当真对你有意,不过是被我管烦了所以故意为之罢了——早先你外祖母曾经想撮合你跟他来着,但我觉得你们不合适,所以拒绝了,这才选了你现在的表嫂。结果你看到了,他偏偏就是不喜欢你现在的表嫂,甚至在婚前还要求娶你,说到底,他就是想跟我对着干!” 宣于冯氏微微冷笑,“只不过呢,我这个亲娘对他到底还是有几分威慑在的!所以他不敢明着表露这样的心思,只能想方设法的试探我的态度……我现在要帮你那表嫂当然很容易,其实姨母当年是怎么过来的,你一定听你娘给你说过许多!我不是那种自己吃过的苦也得让儿媳妇受一遍才痛快的人,如果儿子媳妇能够和和睦睦,我是绝对不会主动给儿子塞人的!” “问题是儿大不由娘,我管得住涉儿现在,管不住他一辈子!” “他又是个爱迁怒人的,现在我帮着你表嫂,将来他必然恨死你表嫂——届时你表嫂跟溪儿,还有溪儿往后的同胞弟弟妹妹们,你说会落到什么下场?岂不是就要步上我当年了?!” 宣于冯氏叹了口气,“到那时候,说不得就是骨肉相残了!毕竟我择你表嫂为媳,就是看中她的精明能干!” “涉儿要真把他们娘儿逼上绝路,却还未必斗得过她呢!” “我毕竟是涉儿的亲娘,总不希望自己去后,儿子被儿媳妇弄死的——所以也只能从现在起冷眼旁观,免得增加涉儿对他这妻子的迁怒了!” “索性从涉儿成亲以来,我将家业逐渐交付给他,自己鲜少出声。” “他当家之后,心中被我压制的那口怨气出了不少,近来瞧着,心气儿倒有些平息下来的意思了……” “但望过上两年,他能够对你表嫂改观,从此夫妇和睦吧!” 宣于冯氏有些伤感的说道,“我受过的苦,不希望我的血脉受,我没得到过的东西,却是很希望我的血脉得到呢!只可惜,也不知道我活着的时候,还能不能看到涉儿同你表嫂恩爱和睦、坦诚相对的景象?” “姨母您这话说的仿佛您已经七老八十了!”盛惟乔忙道,“您这会还在壮年,往后别说看到表哥表嫂恩爱和睦了,就是看到溪儿同他往后的妻子恩爱和睦那也是妥妥的啊!” 宣于冯氏闻言轻笑着捏了捏她面颊,说道:“就你嘴甜!” 跟着就没再说自家事情了,而是问起冯氏,“你娘这两日怎么样?听说你祖父亲自发了话,让她把手里的事情都交给你三婶,专心安胎?” “不仅仅是交给三婶,我也有份呢!”盛惟乔笑嘻嘻的拍了拍胸脯,做出得意之色来,“这会儿可是我跟三婶一块打理偌大后院——怎么样?我厉害不?” “那也得你当真去做打理内宅的事情才叫厉害啊!”宣于冯氏端起甜白釉富贵牡丹描金茶碗,慢条斯理的呷了口,了然道,“你这样就顶个跟你三婶一块领事的幌子,实际上诸事不沾,出了岔子要人顶缸才你上,想叫姨母我说厉害,你姨母我可昧不了这样的良心呵!” 盛惟乔也不诧异她轻松看出自己参与管家的内情,笑道:“啊哟,姨母您真是太坏了!怎么可以这样一针见血呢?这下可叫我怎么下台?” “小孩子家还怕什么下不了台呢?”宣于冯氏揶揄道,“你就哭嘛!哭的凄惨了,姨母看的心疼,自会把你从台上抱下来——哈哈!” “姨母有了溪儿果然就不那么疼我了,以前最舍不得我哭的,现在居然巴不得看我哭不说,还要我哭的凄惨!”盛惟乔不依的跺了跺脚,说道,“我看我还是回自己家里去吧!免得在这里被姨母欺负!” “瞧你这不识好人心的!”宣于冯氏拉住她,不让她走,笑吟吟的塞了个蜜桔到她手里,说道,“姨母要是不疼你,今儿个还把你喊过来做什么?” 她眯起眼,脸上还是微笑着,眼神里却透出冷意来,“你那个哥哥,在盛家享了这两年福,也享的差不多了吧?” 盛惟乔虽然来之前就知道这姨母对盛睡鹤存着歹意,这会闻言也不禁愣了愣,才勉强笑道:“姨母,您说什么呢?那也是我爹的孩子,他在盛家享福,这不是应该的吗?再者,他如今高中解元,不日就要前往长安赴考,若能金榜题名,盛家门楣生辉不说,没准还能给我娘弄个诰命呢!” 宣于冯氏哼了一声,说道:“你娘左右又不会离开南风郡,在这郡中一亩三分地上,便是郡守之妻、正经的朝廷命妇,论地位论富贵也比不上我们三家的主母呢!区区一个诰命又算得了什么?” 她嘿然道,“至于说盛家门楣生辉,这当然是极荣耀之事——不然你那祖父怎么会这样偏袒他,竟亲自发话叫你娘放下一切安胎?!” 盛惟乔听得心头凛然,说道:“姨母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倒不明白了!” 第四十八章 松口 “你是不明白,还是不愿意明白?”宣于冯氏深深的看了眼外甥女,嗤笑道,“本来你娘这年纪有喜,是该专心安胎的。然而你祖父亲自发这个话,固然是为了你娘考虑,归根到底,恐怕还是为了那盛睡鹤啊!” “毕竟,你娘一直掌管盛府后院,那盛睡鹤尚未娶妻,依旧在后院里住。” “万一你娘对他起了什么歹心,手掌大权时下暗手,多么方便?” “但这会你祖父借口关心你娘,让她把事情全部交给你三婶——你娘跟你三婶的关系纵然不错,到底只是妯娌!你三叔同你爹还不是同一个娘生的,如此又隔了一层,你那三婶怎么肯为了你娘去害备受你祖父重视的盛睡鹤?!” “也就是说,你祖父这是一箭双雕,既博得了体恤儿媳妇的名声,又保护了他这两年的心肝盛睡鹤呢!” 这要换了前年的时候,盛惟乔听了这番话,纵然不相信,却未必知道该如何反驳。 但她这两年究竟没白受宣于冯氏调教,当下就道:“姨母这话说的可是不对!正因为我娘一直管着后院,方便对哥哥下手。如果祖父不发话,让我娘放下一切专心安胎,届时哥哥只要在后院里有个三长两短的,不管是不是我娘做的,我娘都脱不了责任呢!” “而现在娘把事情都交给三婶跟我,我又不怎么具体管事儿,都是三婶在操心。纵然哥哥有什么不好,也赖不到娘头上——这算什么祖父为了哥哥才故作体恤娘的举动?祖父他本来就是为了娘好!” 说到这里,忍不住抱怨宣于冯氏,“我跟娘都没觉得哥哥在盛家有什么问题,姨母您就别再针对他了好么?从他回来起,提到姨母您,可一直都是一口一个‘姨母’,从来不失礼的!” 生怕宣于冯氏不相信,她举具体的例子,“之前您安排的宣于芝雨的事儿,换了我的话,我肯定要生气的!可哥哥权当没事人一样,甚至都没质问过您一声!可见他是真的不想跟咱们勾心斗角——既然如此,咱们又何必非要同他为难呢?大家和和睦睦的过日子不好吗?” 宣于冯氏淡淡的听着,末了失笑道:“乔儿你真是小孩子气!你也说了,就凭我对那盛睡鹤做的事情,换了你,你肯定要生气的!哪怕是不当年来找我理论呢,至少也得在你祖父、你爹跟前告状吧?” “可盛睡鹤是怎么做的?” “他提都没提!” “你觉得这是他心胸宽阔?” “真是天真!” “这摆明了就是此人心机深沉,而且擅长隐忍——知道现在就算揪着事情不放,也奈何不了我,索性扮若无其事,在人前博大度!这不你们母女都相信了?” 她嘿然道,“有句话说,会咬人的狗不叫。说的就是这样的人!你们母女都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一厢情愿的相信他!连这么大的破绽摆在面前,愣是看不出来?” “那说不定他就是不计较呢!?”盛惟乔略带委屈的说道,她是真的认为盛睡鹤是不跟宣于冯氏计较,当然盛睡鹤未必是因为大度,多半是因为跟盛兰辞夫妇的约定,不好对盛兰辞的大姨子下手。 问题是盛睡鹤并非盛家血脉的这件事情,她无论如何都不能透露给宣于冯氏的,所以这会只好道,“再说他又不是那种自己没本事,只能依靠祖产过活的人。他这年纪就是解元了,金榜题名的可能不说十成十,至少也有八成!如此他靠自己的才干也不会少了荣华富贵,又为什么要视我跟娘还有娘现在怀着的孩子为眼中钉肉中刺?!” 还有句话,盛惟乔没好意思说:照宣于冯氏对盛睡鹤的恶意,若盛睡鹤当真是盛兰辞的私生子的话,哪怕本来不想跟嫡母跟嫡妹作对的,经过宣于冯氏这两年孜孜不倦的敌对下来,估计也要因为对宣于冯氏的不满,迁怒冯氏还有盛惟乔了! 不过宣于冯氏毕竟是在努力给自己母女拉偏架,盛惟乔实在说不来这伤她的话,这话也只能腹诽了。 “你这孩子,莫非没听说过那句‘千里求官只为财’?”宣于冯氏冷笑,“他再能金榜题名,然而你知道我南风郡三大势家的家底有多少吗?他将来就是做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除非豁出前途性命不要,公然大肆搜刮民脂民膏——历来这样的贪官就没有能善终的——否则断没有不重视盛家的道理!” 知道盛惟乔向来娇宠,从来没有接手盛家的想法,估计也没跟盛兰辞问过相关问题,宣于冯氏提点她,“公孙氏跟咱们三家合作十几年,两代海主最偏袒的就是你爹!他们打劫所得最珍贵的货物,大抵都是你爹帮忙销的赃:岸上能卖一千两银子的东西,你爹一百两不到的成本就能拿到手!” “而且销赃还只是各家生意里的小头罢了!” “大头还是正经生意——这些年来北上南下多少楼船,载出的是货物,载回的是真金白银。” “虽然说公孙氏要的供奉也不少,然而这供奉也不是白给的,海上通行无阻只是小事,关键是本地商贾,若不经我等三家,根本没法走海路行商!” “外地商贾欲来南风售货,亦需先行拜访我三家,得到准许,方可行事——否则他们的货物连码头都出不了!” “如此垄断之下,你可以想象我三家的家底!” “否则我宣于家,还有冯家,为什么家主一系,念书顶多念到举人,哪怕课业出色,也懒得去长安赶考?” “皆因祖上已有万贯传下,即使位极人臣,也未必能享咱们这样的富贵,懒得背井离乡去官场上操心罢了!” 盛惟乔听到这里,不解道:“这不就结了?反正盛家家底丰厚的很,我爹又是祖父的嫡长子,按规矩往后分家是拿大头的。照我爹对家里的贡献,拿大头也不亏心!如此到我们这一房分东西时,哪怕娘以后再生几个弟弟妹妹呢,大家也不怕分不到什么银子,这还有什么好争的?” 宣于冯氏冷笑:“真是孩子的话!钱这个东西,虽然是赚不完的,却从来没人会嫌多!你倒是想着大家一块分,焉知那盛睡鹤也是这么想的?指不定人家觉得他一个人拿最好呢?!” “尤其现在你娘有了身孕,咱们固然都盼望你能有个同胞弟弟,可你也该知道:一旦这孩子当真是男嗣,盛睡鹤本来铁板钉钉的盛家继承人身份必定失去!” “你说他会甘心?!” “这小子年纪轻轻就相当沉得住气,又才学过人,现在不除,将来一旦成了气候,必定后患无穷!” 她看向盛惟乔,“乔儿,现在根本不是心慈手软的时候,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盛惟乔真心感到无奈:人家盛睡鹤的知恩图报,是有公孙氏这个例子在前的,哪怕冯氏明年生下男孩儿,分薄了本来许给他的家产,想来这人也不会计较。 倒是宣于冯氏,再这么针对盛睡鹤下去,才要坑了自己母女哪! “姨母,有句话说,儿孙自有儿孙福。”盛惟乔迎着宣于冯氏的目光,思忖片刻,叹息,“虽然知道您是为了我跟我娘好,才这么为我们操心。但,无论我,还是我娘,现在都不是小孩子了。所以,尽管姨母对我们不放心,然而这件事情,让我们自己做主可以么?” 她狠了狠心,说道,“就好像自从表嫂进门以来,您就逐渐放权给表哥一样。娘已经是快做祖母或者外祖母的年岁,我呢也已经及笄了。姨母既然对表哥一步步撒手,为什么对我们母女,不能也给予同样的信任和期许呢?” “再者,姨母也知道,我一直都不赞成表哥纳妾,更不赞成表哥对表嫂冷淡的。” “可是纵然如此,我也只是旁敲侧击的跟您提一提,这还是因为知道您疼我,不在乎我偶尔越俎代庖的缘故。我从来没有干过绕过您、直接去帮表嫂打压表哥的侍妾,或者是做其他插手表哥表嫂之间的事情的。” “姨母常说我不懂事,但在哥哥的这件事情上,我觉得,姨母比我还要不懂事!” 宣于冯氏一动不动的听着,半晌,才惨然一笑,说道:“你是说,你不喜你表哥拈花惹草,却从未直接干涉过他后院;所以即使我不喜盛睡鹤,也不该直接出手对付他?” 盛惟乔看着她的神情,觉得十分内疚,但还是道:“姨母,哥哥他,毕竟姓盛。” 盛睡鹤,是盛家子,无论管教还是敲打,既有盛家人在,都轮不着夫家宣于娘家姓冯的宣于冯氏的。 “……”宣于冯氏这次沉默了好久,久到盛惟乔表情都有点僵硬了,她才轻笑了一声,似乎很疲惫的样子,“人啊……总是这样的:没吃过苦的时候,听别人的经验,终归是隔岸观火,难以动容!真正吃过苦头了呢,才知道厉害。这时候,却往往已经晚了……” “再后来,想把这样的切肤之痛传给所在乎的人,免得他们重蹈覆辙。” “只可惜,往往又是这样的重复……” “所以俗话说,良药苦口,忠言逆耳。” 盛惟乔抿了抿嘴,小声道:“姨母,我知道姨父当年非常对不住您,可是,不是每个人都是姨父的!” “……”宣于冯氏又沉默了好一会,似乎是累了,又似乎是彻底的冷了心,摆手道,“连你也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我还能讲什么?只盼你们母女,还有你娘现在正怀着的那个,能够福泽深厚,当真遇见个规矩的吧!” 盛惟乔暗松口气,有些紧张的问:“姨母您是说……以后都不会针对哥哥了吗?” “我越针对他,你们母女就护着他不说。”宣于冯氏自嘲的笑了笑,说道,“甚至对我也是越来越厌烦了不是吗?而我自己跟他本来是没什么瓜葛的,之所以厌他,不就是为了你们?若因此让你们同我离了心,这才是要我的命啊!” “所以,不妥协,又能怎么样呢?” 这话说的盛惟乔心里好生难受,但她实在不希望宣于冯氏继续做针对盛睡鹤的事情了,遂强笑道:“姨母言重了,我跟娘都知道您是想对我们好,只是我们也有我们的想法,何况哥哥他人真的不坏,说起来也是他跟姨母相处的少,姨母不了解他。往后若有机会,让他常到您跟前请安,想必您也会喜欢他的。” 她有点不忍再跟宣于冯氏说这个话题了,叹了口气之后,岔开道,“姨母前儿个派人送去给我的衣料我很喜欢,已经叫人裁起来了,过两日就能做好,到时候穿来给您瞧瞧?听娘说,那种八宝缠枝莲纹织金缎在您少年时候也时兴过,您当时也裁过身差不多的裙子?” “那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我那时候比较喜欢娇艳的颜色,然而现在上了年纪且在孀居,既不好穿,也没心情着那些桃红柳绿。”宣于冯氏淡淡道,“所以看到底下有这类缎子质地还不错,就派人送去给你了,你喜欢最好。” 因为她兴致不高的缘故,接下来姨甥俩没说几句话,宣于冯氏就端茶送客,暗示盛惟乔告退。 第四十九章 唯一的办法就是…… 盛惟乔走的时候恰好表嫂小冯氏把宣于溪送回婆婆这儿,姑嫂俩在门外迎面碰见,连忙见礼。 因为宣于溪这一年来大抵养在宣于冯氏跟前,盛惟乔来的勤快,这孩子虽然还没满周,对表姑却也有了印象,这会被母亲抱在怀里,就格格的笑着,伸出手来,要盛惟乔抱。 盛惟乔忙接过他来,有些吃力的掂量了下,说道:“溪儿又重了不少,再这么下去,我这姑姑可都要抱他不动了!” “可不是吗?别说妹妹你了,就是我,这会抱他都觉得有些勉强。”小冯氏掠了把被过庭秋风吹散的鬓发,含笑道,“究竟娘会养孩子,要是让我自己来啊,这孩子哪有现在的壮实?” “姨母这会似乎有些乏了,所以我先走一步,免得打扰了她。”盛惟乔逗弄了会宣于溪,感到手臂有点发麻了,不敢再抱下去,生怕失手摔着了这表侄,忙交给他乳母,跟小冯氏眨了眨眼睛,小声道,“表嫂等下送溪儿进去,可要轻点,免得打扰了姨母!” 小冯氏会意的朝她递了个感激的眼神:“劳妹妹提醒,那我等会再送溪儿来吧,免得打扰了娘!” ——她就说嘛,这远房表妹虽然不是自己婆婆亲生的,却是婆婆当心肝宝贝一样的嫡亲外甥女,有时候在婆婆跟前说话比自己丈夫宣于涉还管用,哪次要没有留饭留到傍晚,走的时候吃的用的穿的玩的再塞上一马车,那一定是盛惟乔自己有急事要提前走! 这会盛惟乔不见行色匆匆,却在日头尚未西斜的时候便告辞了,可想而知是姨甥俩谈了个不欢而散,这可是头一遭的事情,想也知道里头自己那婆婆此刻心情该多么糟糕! 小冯氏虽然长袖善舞,又很得宣于冯氏认可,却也不想去触气头上婆婆的霉头。 当下借着盛惟乔的提醒一走了之,准备等宣于冯氏气消点后再来。 而里头的宣于冯氏此刻也确实不希望有人来打扰自己——她正注视着盛惟乔告辞后空荡荡的厅堂,半晌,幽幽一叹,说道:“我吃过的苦,不仅仅是不希望我的儿子媳妇重蹈覆辙,也不希望我的妹妹、外甥女、甚至可能的外甥重蹈覆辙呀……虽然你们没有一个真正领我的情,然而只要你们好,我也就心满意足了……回头恨我怪我,又算的了什么?” “终究,咱们才是嫡亲骨血,难为你们还能为个死掉的外人,一辈子同我不再来往?!” 盛惟乔自不知道自己走后姨母才吐露的心声,不过回到盛府后,她不及回朱嬴小筑梳洗更衣,就匆匆赶到乘春台,同冯氏说了方才宣于府之行的经过,末了蹙眉问:“娘,您说姨母答应不针对哥哥了,是真是假?” 她以前对宣于冯氏是非常信任的,不然也不会老是被这姨母套话了。 但这两年被宣于冯氏言传身教多了,知道防备其他人的同时,面对这姨母时也学乖了。尤其宣于冯氏对于铲除盛睡鹤之事,向来坚持,这次居然这么轻易的被说服,盛惟乔总觉得心里有点悬。 冯氏思索良久,同样觉得不可思议:“你姨母她虽然是真心对咱们,但她这个人,素来执拗!认定的事情,鲜少肯改。尤其咱们娘儿俩,在她心目中,一都是需要她操心维护的人,换了你爹三言两语说的她改变主意还有可能,你的话……只怕她是在敷衍你啊!” 说到底,这是个一贯的印象的问题:在宣于冯氏心目中,冯氏是她养在深闺的小妹妹,虽然不笨,但在家娇宠出阁也没受过什么宅斗的磨砺,很需要她这个姐姐的照拂;至于盛惟乔那就更加不要说了,南风郡三大势家共同的心肝宝贝,三家给她打的标签估计都少不了“天真无知”四个字,简直为她有着操不完的心! 所以宣于冯氏平时对冯氏母女十分纵容,但在她认为的大事上,她却未必会听冯氏母女的意见,因为在她看来,冯氏母女的看法都过于天真以及想当然了,远没有宣于冯氏代为做主来的周全。 而盛兰辞则不同,这位盛家实际上的主事人,早二十年前宣于冯氏还没把他放在眼里,但二十年来顶着宣于家跟冯家的打压将盛家发展的风生水起,愣是与老字号的势家平起平坐——无论这中间他借了多少势做了多少手脚销了多少赃赚了多少不义之财,都不能抹杀他的能力与眼光。 因此宣于冯氏哪怕由于盛睡鹤的缘故,对盛兰辞存下罅隙,却不会怀疑盛兰辞的能力。也就是说,哪怕是同样的说辞,相比她愿意掏心掏肺对待的冯氏母女,反倒是从令她不满的盛兰辞的口中出来,更可能取得她的认可…… “但其他事情也还罢了,哥哥的身世又不能给姨母讲,在姨母眼里,哥哥是爹爹跟外室所出。”盛惟乔苦恼道,“爹爹要为哥哥去姨母跟前说情,只怕姨母更生气了!” 冯氏头疼道:“可不是吗?!” 如果不是盛兰辞不能出这个面,以他的口才,早就摆平这件事情了,哪还要他妻女在这里操心? “如果你姨母真的同意不多管闲事了,那当然最好!”冯氏捏了会额角,跟女儿说,“但如果她是骗你的,这说明她一定会在暗地里对你哥哥下手!” 盛惟乔皱眉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偏偏现在娘您被祖父要求专心安胎,三婶虽然以前给您打过下手,到底不曾独当一面过,更遑论是忽然一下子打理这偌大府邸了!姨母手段那么厉害,不定就想趁这个机会了呢?” 她想到刚才反驳宣于冯氏时说过,因为现在冯氏卸下诸事,盛睡鹤若在盛府出了什么岔子,也怪不到冯氏这个嫡母头上。 说不定宣于冯氏就会利用这一点,让肖氏背锅啊! 想到这里,盛惟乔心头一凛:难道自己三婶也是考虑到宣于家还有冯家,会因为冯氏的再次有孕针对盛睡鹤下手,所以才专门过来,请求让自己给她做幌子? 她不禁脱口道,“娘!三婶过来求您让我给她搭手,不仅仅是为了办砸事情有人顶缸吧?” “这是当然了!”冯氏说道,“她过来说这话,其实就是想让我保证,不会利用她代替我打理府邸期间的这个机会做什么——不但我自己不这么做,还得约束着冯家以及你姨母那边不伸这个手!不然她又不是昨天才进盛家门,怎么会不知道无论是你祖父,还是我跟你爹,都不可能因为她没经验办砸了事情责怪她?何必非要拖上一个你,叫人背后笑她胆子小,这么大的一个人了,还要找侄女儿给她做幌子?” 见女儿一脸无语的看着自己,冯氏失笑,“怎么?怪为娘之前没跟你说?为娘也是想考考你啊!谁想你还真没想到?” “我只是晚了点想到而已!”盛惟乔有点恼羞成怒,说道,“还不是因为三叔三婶素来老实,我哪里想到三婶会考虑那么多!” 冯氏笑:“这不是正好给你长一回记性吗?叫你小看你三叔三婶!” 说笑了这两句,母女俩心上的愁绪倒是淡了几分,冯氏又道,“你姨母把手伸进盛府来是不太可能的,毕竟我们三家同在南风郡,彼此之间难免会有竞争,但到底是亲戚!在外面的生意上各逞手段也还罢了,竟把探子安插进内院,是很犯忌讳也很伤和气的事情!” “一来这两年郡中还没有出过值得三家撕破脸的生意;二来你也知道,你爹跟你祖父可都不是好糊弄的人,一旦冯家或者宣于家那边这么做了,为娘脸上必然难堪的很——所以你姨母不会在咱们府里插人,这样等于是给为娘制造隐患了,以她待咱们的诚心,断不会冒这样的险。而且,这些年来我打理这府邸,也确实没发现她的人。” “至于说临时买通下人做什么,还是那句话:你姨母只是想害你哥哥,而不是咱们娘俩。如今你哥哥已经得了你祖父的重视,万一她买通的下人把事情捅到你祖父那里去,岂不是害不成你哥哥不说,反倒是坑了咱们?” 冯氏面色有点阴郁,“我之前也防到了她对你哥哥下手,所以特意叮嘱你哥哥这段日子先不要外出!” “问题是,你哥哥已经决定参加明科春闱,过些日子,必然是要出门的!” “此去长安千里迢迢……这一路上,却是尽可下手了!” 盛惟乔听的双眉深锁,强笑着安慰她:“哥哥的来历,娘还不清楚吗?他可不是那种文弱书生!娘您没见过他当初射杀韩少主时的箭技,寻常歹人想找他麻烦,只怕都是送上门去找不痛快的呢!” “你这傻孩子,岂不闻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冯氏闻言,并未放心,叹息,“你姨母乃一家之主,即使这两年大权下放你那表哥,但她要取回来的话,也不过是朝夕之间罢了!若她当真下狠心要铲除你哥哥,只需暗中放出风声,砸下重金悬赏,甚至不需要派出一个自己人,你哥哥去长安的这一路上,甚至到了长安之后,只怕有的是人针对他!” 她美目中流露出恼色,“何况她也没必要直接杀了你哥哥——莫忘记,本朝规矩,为了朝廷的体面考虑,破了相的人,即使才高八斗,春闱里也不取的!你哥哥若中不了进士,只是一介举人……他武艺再高明,双拳难敌四手不说,这一路明枪暗箭过去,他能保证他一点伤都不受、要受伤也伤不到脸容吗?!” 盛惟乔不禁变了脸色:“姨母她不会做的这么绝吧?” “为娘思来想去,为今之计,只有一个法子了!”冯氏脸色阴晴不定,思忖良久,按住女儿的手,沉声说道,“便是……你陪你哥哥一块去长安!” 第五十章 盛惟乔:果然昨天打太轻了! “我也去长安?!”盛惟乔不禁愕然,顿时想起早上徐抱墨也是跟自己提出这个要求——然后被自己打出门外——踌躇了会,就有些不愿,“可是娘您才有身孕,哥哥不久就要动身,我陪他这一去,至少要待到明年!这?” 冯氏叹了口气,说道:“乖囡自落地起,去过最远的地方大概就是玳瑁岛了,如今乍闻远行千里之外,还没为娘跟你爹爹同行,难怪你要惶恐!” “不过不是为娘嫌你,但你留在家里左右也没什么事情,倒不如陪你哥哥走一遭。既开阔了眼界;也可使你姨母投鼠忌器,不敢趁你哥哥前往长安赶考的机会,下手害他,以免误伤了你。如此非但全了你们兄妹一场的情分,也可避免你姨母铸下大错!” “这是在劝不住你姨母的情况下,唯一一个让她不能在你哥哥离开盛府之后下暗手的法子了!” “毕竟你哥哥此去长安,非朝夕可达。” “俗话说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若你不陪你哥哥走这趟,咱们又管不住你姨母,你说就是给你哥哥多安排些护院,然而人总有疏忽的时候,也未必能够周全!” “何况咱们家毕竟只是郡中势家,你哥哥如今也只是个解元而已。此去长安若是带的人多了,即使因此让他平安抵达,可排场一大,传了出去,教人以为你哥哥骄纵轻狂,中了个解元就张扬起来了,如此还没下场就给考官留下坏印象,还不是一样会毁了他的前途?” “但只要你跟你哥哥一块走,你姨母必然只能罢手,如此岂不是两全其美?” 盛惟乔半晌作声不得,她感到冯氏说的好有道理,自己竟然无言以对…… 话说如果没有徐抱墨今早跑去朱嬴小筑的那一出,她这会也就答应下来了。 但她刚刚因为这个建议把徐抱墨打出门,转头就主动提出要跟盛睡鹤一块去长安——而盛睡鹤已经答应与徐抱墨同行,在徐老侯爷与夏侯老夫人都在盛府做客,还跟盛老太爷相谈甚欢的情况下,盛睡鹤也不可能拒绝徐抱墨同行的邀请——天知道徐抱墨会不会以为自己口是心非,对他余情未了啊?! 见女儿迟疑,冯氏却误会了,又小声提醒:“这么做也不仅仅是为了你哥哥,你想你现在已经十五了,从前年起,为娘跟你爹为了你的夫婿人选,差点把这偌大南风郡给翻了个底朝天!然而这两年寻访下来,竟没有一个能入你爹眼的!” “不然这回徐老侯爷夫妇领着那徐抱墨上门来,为娘跟你爹也不会那么容易就转了想法。” “实在是咱们南风郡地方小,出色的人才不多,跟你年岁仿佛,人品也过得去,还洁身自好……这么一筛选,那竟是一个也找不出来了!” “相比之下,徐抱墨已经属于知根知底的人里头不错的选择了!” “实际上早两个月前,你爹私下就同为娘商议过,说要不要索性等你哥哥金榜题名之后,在同年之中替你物色才貌双全的好男儿?” “现在为娘想想,既然你不中意那徐抱墨,那还不如你们兄妹一块去长安,让你哥哥帮你把着关,你亲自相一相呢!” “如此也免得长安距离南风郡千里迢迢,你要是不跟你哥哥一块过去,纵然你哥哥给你看好了人家,可人家一时看不到你模样性情,没准没信心等消息来回,就拒绝了呢?” “虽然天下男儿多的是,可年少俊秀又才华人品样样出色的好男儿,终究是少的!” 盛惟乔无话可说,只好悻悻的嘟嘴道:“哥哥也才比我大几岁,他的眼力怎么能跟爹娘比?” “不过是让你们去打个前站!”冯氏听出女儿似是动意,只是还有点踌躇,不禁轻笑,“这么大的事情,我们做父母的当然要亲自拍板的。也是为娘恰好有了身孕,等明年七八月里为娘坐完月子,哪可能不跟你爹一块去长安替你张罗?” 又说,“你祖父跟你爹一直觉得,你哥哥的婚事宜考虑长安高门,说不准啊到时候可以一并把你们兄妹的亲事都办了!” 盛惟乔听说家里一直打算让盛睡鹤去做长安高门的女婿,不知为何,心里总觉得不大舒服,轻哼道:“那也要长安高门的贵女们看得上他啊!就他那促狭性子,人家贵女要么不知道他底细,若是知道,傻了才会要他呢!” 冯氏只道女儿是对于平生第一次出远门的不安,迁怒到盛睡鹤头上,也没放在心上,只笑着哄了几句,见她默认了去长安的事情,也就叮嘱起在外的衣食住行起来了——也就是说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这天盛惟乔直到掌灯时分才回到朱嬴小筑,她回来之后就唉声叹气,绿锦跟绿绮自然要问缘故:“小姐这是怎么了?之前在夫人跟前还好好的,怎么才这么会功夫,就愁上了呢?” 盛惟乔让她们把小丫鬟都赶散了,才叹道:“早上那徐抱墨过来说的事情,绿锦在旁边是听的清清楚楚——后来绿绮听到我揍他的动静,以为我会吃亏,跑进来查看,大约也听绿锦讲了?” 见俩丫鬟点头,盛惟乔哭丧着脸说道,“然而方才因为一些缘故,娘也打算让我随哥哥一块去长安啊!那么徐抱墨也肯定一块了,你们说现在怎么办吧?想到万一徐抱墨以为我对他还是旧情难忘,我就觉得委屈的没法说,不打死他不能痛快!可他毕竟是宁威侯世子,总不可能当真弄死了他,这么着,我竟只能自己不痛快了吗?!” 绿锦跟绿绮闻言也傻了眼,面面相觑片刻,绿绮道:“小姐,您没跟夫人说这事吗?” 按照冯氏对女儿的宠溺,不管是出于什么缘故才让女儿前往长安,若知这么做会为难女儿,即使不收回成命,也会给女儿想个妥帖的应对法子的吧? “当然没说了!”但盛惟乔理所当然道,“娘现在哪里能操心?我也不是三四岁的小孩子了,怎么可以什么事情都指望爹娘?!” 她一拍案,说道,“这事儿你们来想个法子!” 绿锦跟绿绮:“……” 她们是专业伺候人的,不是专业当军师的啊! 俩丫鬟绞尽脑汁想了许多法子,都被盛惟乔一口否决,最后见她们越说越离谱,盛惟乔心如死灰的摆手:“算了!我就知道不能指望你们!” 绿锦跟绿绮听了这话觉得十分惭愧,虽然她们不是军师,但作为贴身大丫鬟,居然未能为主子分忧,实在耻辱! 索性绿锦急中生智,想到了个一箭双雕之计:“小姐,奴婢们这么愚笨,没法帮您参详此事。但小姐可以去问大公子啊!大公子饱读诗书,长于应对,没准能有法子?” 她心里暗暗祈祷盛睡鹤当真有办法——这样不但帮自家小姐想到了解决之策,还促进了兄妹之间的友爱和睦! 自己离好丫鬟的自我修养又进了一大步! 至于说万一盛睡鹤也没有好的对策,这么做岂不是成了引祸水东流、推这大公子出来做替罪羊……绿锦擦了把冷汗:大公子那么聪明,才十九岁就中了解元,肯定有办法的……吧? 盛惟乔起初很不满意:“去问他?我自己都想不出来办法,他能有什么法子?难道他比我聪明吗?!” 但这天她想了大半夜都没想出来对策,次日早上,看望完冯氏后,站在乘春台正堂的门外左思右想了好一会,还是进了右面的偏院——正好盛睡鹤写完一篇文章,正在小憩,看到她来,展容一笑,道:“乖囡囡,你怎么来这里了?” “我有事儿要找你参详!”盛惟乔无精打采的坐到他面前,直截了当道,“昨儿个徐抱墨到朱嬴小筑,建议我跟你一块去长安……” 盛睡鹤听到这里微微惊讶,下意识的打断道:“你要去长安?” “不是我要去!是陪你去!”盛惟乔随口强调了一句,但立刻想到,宣于冯氏要谋害盛睡鹤的这件事情,顶好还是不要让盛睡鹤知道,免得增加他对自己嫡亲姨母的怨恨,忙道,“本来我是没答应徐抱墨的,但昨儿个我娘跟我说了些话。” 说到这里住了话头,扫了眼案侧正卷了袖子给盛睡鹤做书童的公孙喜。 公孙喜没理她,待见盛睡鹤摆了摆手,才躬身退了出去。 “这阿喜的脾气好大!”看着他把门关上,盛惟乔忍不住抱怨道,“他虽然姓公孙,我看他对应姜也没什么尊敬的。现在来了盛府,对我也是从不给面子!将来你要是娶了妻,也不知道他对未来主母是不是也这态度?”“他小时候吃的苦头多,所以不爱跟人接触。”盛睡鹤心不在焉的敷衍道,“回头我说说他——咱们说正经的吧,娘昨儿个跟你说了什么,怎么你也要去长安了吗?” 盛惟乔心说防备宣于冯氏的这个真相是肯定不好说的,然后徐抱墨之请更不能承认,思来想去,只能忍住羞涩,面无表情道:“娘说这两年她跟爹爹在南风郡上下物色了一遍,竟没发现适合我的夫婿!想着我也有十五了,若因郡中乏了出色人才耽搁终身,终归不好!不如趁你去长安赶考,带上我,回头有什么出色的同年挚友,人品才貌都好,尚未婚娶,可以给我介绍介绍!” 她一口气说完,警告道,“不过对外不许这么说!对外你就说是爹娘不放心你一个人起程,特意让我陪着看着点你!” 盛睡鹤知道她昨天去过宣于府,回来之后重新又见了冯氏,所以哪怕盛惟乔这会隐瞒了真相,他却是心里有数,此刻忍笑道:“乖囡囡,为兄本来就不是一个人起程,你忘记啦?为兄之前就答应徐抱墨,要跟他结伴同行的!” “我来找你就是为了这件事情!”盛惟乔忙道,“我昨儿个早上拒绝了他,傍晚又听了娘的叮嘱——现在我要是不跟你去长安呢,娘那边不好交代!要是跟你去的话,天知道那徐抱墨会怎么想?!” “这事儿倒是好办。”盛睡鹤眯起眼,思忖了会,说道,“那徐抱墨之所以建议乖囡囡你一块去长安,无非是两种可能:一种是受了徐老侯爷他们的指示,想来个近水楼台先得月,毕竟咱们此去长安,大部分时间都是走水路,同在一船上,即使是楼船,统共那么点地方,哪能不时常照面?” “二来就是他跟咱们娘的想法一样——让你去了长安之后,见着举国才子,另觅如意郎君,他好趁机脱身!” “如果是前面一种情况,为兄回头去祖父跟前说道两句,让祖父出面喊你去长安。” “这样既卖了徐老侯爷一个面子,也能教徐抱墨不敢妄自揣测乖囡囡的心思!” “但我怀疑是后面这种情况!”盛惟乔皱眉道,“毕竟如果这主意出自徐老侯爷或者夏侯老夫人,那两位肯定也会在祖父跟前提起来的。但这两日祖父跟前的人可没找过我!再者,因为娘有喜的事情,家里如今正摆着流水席,上上下下都忙的跟什么似的。徐老侯爷他们,即使有这个心,这眼节骨上,也肯定不会提这样的事情,让祖父分心劳神的!也不会让徐抱墨私下提前去打扰我!怎么也要等流水席结束之后,再跟我们祖孙提起来——左右他们又不是住完这两日就走!” 盛睡鹤安然一笑,说道:“乖囡囡,若是徐抱墨自己私下里的主意,那就帮他让徐老侯爷那边知道嘛!” “你说徐抱墨他左右都被逼着上门来求娶你了,他会敢跟徐老侯爷说,他这么撺掇你,是为了让你移情别恋,好使他早日逃出生天?除非他不想活了,否则他保准会讲,是生怕他去长安赶考的时间里,你被其他什么人抢走,遂要设法把你也带上——那么徐老侯爷能不支持他、能不帮他去咱们祖父跟前游说吗?!” “这么一来,可不是你想去长安,也不是娘要你去长安,而是他们徐家哄着劝着求着你去长安啊!” “你说徐抱墨他怎么还敢在你面前居高临下?” 盛惟乔闻言眼睛一亮,但忽然注意到一个细节,拍案大怒:“什么叫做逃出生天?!我有那么可怕吗?!明明不跟徐家结亲,逃出生天的该是我才对!!!” “乖囡囡,这可不是为兄认为你是洪水猛兽,而是徐抱墨这么认为啊!”盛睡鹤淡定的为自己开脱,“你不觉得徐抱墨目前对你的态度,非常切合为兄所使用的这个措辞?为兄这是怕你心慈手软,再度上他的当啊!” 盛惟乔冷笑着道:“这个你就不用操心了!我只是不喜斤斤计较,岂是当真好糊弄的人?!” 暗暗磨牙:徐抱墨那个负心薄幸的东西,居然胆敢把她当灾星,反过来对她避如蛇蝎! 盛徐结亲不成,最该松口气的,明明是自己这个无辜者好不好?! 果然昨天还是打太轻了,下次再揍徐抱墨,她一定要换个三尺高的花瓶啊!!! 第五十一章 嘿嘿嘿,你中计了! 接下来的事情正如盛睡鹤所料:徐老侯爷跟夏侯老夫人“偶然”得知徐抱墨私下前往朱嬴小筑,劝说盛惟乔同往长安失败后,将他召到跟前询问详细。 待听徐抱墨战战兢兢的说了此举乃是担心赴考之前仍旧无法得到盛惟乔的芳心,生怕自己去长安期间,这么个“万里挑一的好妻子人选”被人捷足先登,是以才想借着与盛睡鹤同行的机会,将盛惟乔哄上,以防万一。 徐老侯爷跟夏侯老夫人难得对孙子和颜悦色:“你可算懂事了!” “只不过怎么还是这么傻呢?”夸完之后,夏侯老夫人照例插刀,“人家乔儿那是多乖巧多贤淑多矜持多有规矩的女孩儿?就算她宽宏大量不跟你计较前年的事情,又怎么可能你私下跟她说下,她就肯陪你去长安?” “就是啊!”徐老侯爷也觉得徐抱墨没脑子,恨铁不成钢道,“人家是翰林之女,你以为是那种没教养人家放任出来的轻浮女孩儿吗?你一招呼就跟你走,这跟私奔有什么两样?!” 话音才落被夏侯老夫人踩了下脚,老侯爷这才猛然醒悟过来——他推崇的盛老太爷的小女儿盛兰泠,可不就是跟人家私奔的吗? 尽管盛老太爷到现在都没允许盛兰泠重列盛家门墙,然而到底是嫡亲父女,血脉难断。 哪怕现在没有盛家人在跟前,说什么私奔不私奔的,终归也是不好的。 老侯爷干咳一声,掩住尴尬,继续道,“总之你有这份心是对的,就是方法欠妥当了!这事儿怎么也该取得盛家长辈准许才是!那乔儿一看就是个德容工行样样齐备的好孩子,没长辈允许,别说你这混账前年做的事情了,就是她一千一万个相信你,这样端庄的女孩儿,那也绝对不会在没有长辈点头的情况下跟你走的——你真是昏了头了,以前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东西混多了是不是?以为乔儿也跟她们一样?!” 这话题这么一讲,顿时成了翻旧账,老夫妇异口同声的呵斥起徐抱墨,让他务必加强修身养性,“若再犯前年那时候的错误,仔细我们打死你!” 徐抱墨心里那叫一个酸楚哟! 他这对祖父祖母到底是多么不长眼,居然认为盛惟乔德容工行样样齐备?! 除了容貌之外,那位会帮不听话的夫婿早点死的大小姐,有什么啊她! 果然他没说出自己被盛惟乔赶打出朱嬴小筑是对的! 不然徐老侯爷跟夏侯老夫人十成十不会因此认为盛惟乔不好,肯定会认为全部都是他的错,盛惟乔打的好打的妙打的呱呱叫——甚至还会担心盛惟乔太温柔了,没打疼他,亲自挽袖子帮忙补揍一顿! 真是想想就觉得自己是捡来的! 不过转念想到徐老侯爷跟夏侯老夫人也赞成盛惟乔此番前往长安,他顿时又有了生的希望,暗暗祈祷:“大乔她千万在长安邂逅个什么翩翩美少年啊浊世佳公子之类——总之只要她不嫁给我,她就是嫁进皇家让我从此见到她磕一回头我都心甘情愿啊!!!” 徐老侯爷跟夏侯老夫人本来就为孙儿跟盛惟乔的进展迟滞而担心,因为就算他们不在乎在盛家多赖几日,但徐抱墨打算参加明年的春闱,能拖的时间可不多。 也是这两日盛府上下都在为冯氏怀孕忙碌,他们急在心里却不好说什么。 这会听了孙儿的“主意”之后,自然是搁在了心里。 数日后流水席结束,热闹了七天七夜的盛府恢复了平常的秩序,徐老侯爷跟敖老太爷、盛老太爷三人叙话时,话里话外的就向盛老太爷提起了盛惟乔的婚事。 盛老太爷因为早就得了盛睡鹤的口风,此刻也很配合的说道:“抱墨这两年的改正,我也看在眼里,倒是赞成两个孩子的。只是我家乔儿素来硬气,当年抱墨不肯要她,她也就挥剑断情,了结这段过往,再未纠缠。现在抱墨反悔了,她却没有呢!你们也晓得,我家乔儿素来就是掌上明珠,蕙娘的骨血不多,我也舍不得勉强了她——所以她这会只肯把抱墨当世兄看待,我啊也是爱莫能助!” 徐老侯爷当下就道:“这可不行啊!老哥哥,不是我替自己孙儿打乔儿的主意,但女孩儿家青春宝贵,乔儿现在十五,再不说亲的话,这年纪可就太大了点了!尤其乔儿现在的夫婿连个人选都没定,咱们这样的人家,六礼的流程走一遍,没有个年把功夫,都算是仓促了!” “乔儿这婚事要是再拖的话,可实在叫人担心呐!” 旁边敖老太爷不知道自己孙女的小心思,帮忙敲边鼓道:“徐老哥说的很是!我那孙女儿,虽然已经十七岁,但她的夫婿人选,也是早两年就相看起来,如今已经划定了范围,只等这回带她出来玩一趟,回去之后就决定。完了也就是安排她出阁了!乔儿就比我那孙女小两岁,到现在夫婿连个目标都没有,确实不妥啊!” 盛老太爷忍住笑,作出忧愁之色来,说道:“我何尝不操心这事儿呢?然而南风郡不比江南、蜀中之类人杰地灵的地方,郡中出色的人才就那么点,兰辞夫妇从前年起寻访到现在了,愣是没有中意的!” “你们也晓得,虽然兰辞媳妇现在又有了,但迄今乔儿也是他们唯一的女儿,女孩儿家的终身大事又那么重要——他们夫妇素来心气高,这会怎么肯委屈了乔儿呢?但凡有一丁点不满意,他们都宁可再看看,也绝对不会让乔儿勉勉强强的过门的!” 徐老侯爷一拍大腿,就说着:“这都是应该的!就乔儿那才貌那品行那气度,若她爹娘叫她勉勉强强的嫁人,我都舍不得呢!” “其实咱们郡中近年确实没什么出色的少年人。”敖老太爷抚了把胡须,继续助攻道,“近年要说最出色的人才,还是盛老哥膝下的睡鹤了——但那是乔儿的亲哥哥——要我说,乔儿在本地挑不到合适的夫婿,何必如此干着急?左右睡鹤马上就要去长安赶考了,那可是天子脚下,才子云集!每科金榜,朝中多少重臣都会按榜择婿,不如让乔儿跟睡鹤一块去长安走一遭。一来,女孩儿家心细,顺道还能照顾哥哥;二来,不定这孩子的姻缘就在那里呢?” 徐老侯爷对他递了个感激的眼神,跟着同盛老太爷说:“敖老哥这主意却是好!正好抱墨邀了睡鹤同行,他们两个做哥哥的一块护送乔儿,必能万无一失!哪怕家里没大人陪着去,料想也不会有事的。只要到了长安,自有子敬夫妇照看,那就更加不用咱们操心了!” 盛老太爷故意说:“这——倒也有些道理!不过,是不是太麻烦抱墨还有子敬他们了?” “怎么会麻烦呢?”徐老侯爷赶紧道,“老哥哥这话可是打我脸了,前年我让抱墨跟来盛府小住多日,什么时候客气过?现在鹤儿、乔儿要去子敬那边住,他们夫妇敢有半点怠慢,只管告诉我,我马上带着他们娘去长安抽死那两个混账!” 又说,“何况我跟夏侯早就写信同他们说过乔儿,他们对乔儿喜欢的跟什么似的,巴不得早点见到乔儿才好呢!” 盛老太爷担心盛睡鹤的安全,一早同意盛惟乔随行,这会拿捏了一阵,过足了被徐老侯爷讨好吹捧的瘾,方矜持的点了点头:“那我回头跟兰辞夫妇商议下吧!毕竟他们有多疼乔儿你们是知道的,怕就怕兰辞媳妇舍不得乔儿离开跟前啊!她如今怀着身子,若是不肯,我这个做公公的也不好强求,免得她郁结在心,对自己跟孩子都不好。” 徐老侯爷信以为真,回头就催着夏侯老夫人不顾身份的一天跑了三趟乘春台,愣是“磨”的冯氏松了口,允诺会让女儿前往长安。 老夫妇自以为计成,在客院里开心的不行,连连叮嘱徐抱墨把握好这次机会,务必让盛惟乔去的时候是盛家三小姐,再回南风郡探亲时就是徐盛氏,至少也是准徐盛氏——徐抱墨难得跟他们一样开心,但想到自己真正的目的,他还是试探了句:“长安人杰地灵,因着明年春闱的缘故,又肯定云集了天下俊才。万一大乔去了之后,看上别家子弟……” “那你就去死吧!”老夫妇毫不迟疑的说道,“你这又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又是咱们这把老骨头都赔上脸面的替你操心,又是去长安一路上的朝夕相处,若还能叫其他人横刀夺爱成功,你说你还活着做什么?!你活着除了丢咱们老徐家的脸,还有其他用处么?!” 徐抱墨:“……” 怎么办? 这情况就算引祸水东流成功,他也不会有好下场啊?! “不管了,毕竟娶了大乔的话,前途是必然昏暗无光的!”徐抱墨惆怅良久,最终咬牙,“不娶大乔的话,尽管祖父祖母会有一番雷霆之怒,可是熬过之后,也就是雨过天晴了!” 为了天晴,他一定要撑住啊! 想到甩脱了盛惟乔这个阻挡他踏上实现丈母娘遍天下的野望的绊脚石后,幸福快乐的生涯,徐抱墨眼中满是憧憬。 ……当然这时候盛家也很高兴,盛兰辞夫妇边听兄妹俩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如何串通盛老太爷设计徐家的经过,笑的直打跌:“鹤儿居然这样促狭!明明是帮乖囡下台,最后却成了徐家求着咱们!你这孩子,我们都道你老实呢,没想到你不声不响的,居然是蔫儿坏!” 第五十二章 心如死灰徐抱墨 本来徐抱墨去朱嬴小筑的事情,盛惟乔之前因怕冯氏操心,是没跟她说的。 但这回一家人联手小小的算计了把徐家,夏侯老夫人都亲自求到冯氏跟前了,也就没必要隐瞒了。 冯氏知道事情的整个来龙去脉之后,又好气又好笑,点着女儿的额,说她:“你那泼辣劲儿,到了外面千万给我收敛些!外面可不像家里,一堆人向着你,帮你遮掩,不落井下石添油加醋就算是对得起你了!万一落下蛮横凶狠这样的名声,把人家好好的新科进士给吓跑了,我看你怎么嫁得出去!” 盛兰辞忙替女儿说话:“这成亲过日子,哪可能一直压抑着本性不暴露呢?” “那也得把人家骗到手之后再暴露啊!”冯氏愠道,“生米都没煮成熟饭,人家看到乖囡就这么凶了,不跑不是傻子吗?你看那徐抱墨,他不就是抱头跑出了朱嬴小筑?!” 盛兰辞哭笑不得道:“到时候人家觉得上了当,还能跟乖囡同心同意的过日子?少不得要和离,与其这么折腾,还不如从一开始就别哄人家了呢!再说各花入各眼,不定有人就是喜欢乖囡这样的真性情哪?” “什么话!岂不闻三人成虎,乖囡只是一分刁蛮,叫外头传啊传的不定就成了十分!到时候人家先入为主,见到乖囡就敬而远之,哪怕乖囡的真实性情很投他们脾性,说不得这件姻缘也就这么无知无觉的错过了!”冯氏狠剜了他一眼,对女儿说,“别听你爹的,他又没嫁过人,他哪懂这些?” 盛惟乔本来就坐在她面前一抬手就能捞到的地方,这会悄悄朝后挪,挪到了盛睡鹤身后之后,才借着他的遮掩朝冯氏吐舌头扮鬼脸:“我当然相信娘啦!毕竟娘才是嫁过人的过来人——当年娘没出阁时,见着爹爹,肯定也是温温柔柔说话细声细气的!这才叫爹爹一见之下眼前一亮:好个贤惠真淑女!继而想方设法的求娶。绝对不会像现在一样,动不动让爹爹捶肩捏腿睡脚踏!那样爹爹一准才照面的时候就跑的不见人影啦!” 这话说的大家都是哈哈大笑,冯氏满脸通红的拿了个隐囊砸女儿:“没良心的小东西!好好的教你,你倒揶揄起为娘来了!我不管你了!” 盛惟乔朝盛睡鹤身后一躲,待见他轻舒猿臂把隐囊接住了,才探出头来继续朝冯氏扮鬼脸,又嘻嘻笑着夸盛睡鹤:“究竟还是哥哥好!我要躲爹背后啊,爹一准会让开把我暴露出来,好给娘出气!” “我的儿,没有办法,毕竟你爹现在三不五时就要给你娘捶肩捏腿,怎么敢当着她的面给你做屏障呢?那样的话你爹我晚上岂不是又得睡脚踏了?”盛兰辞抚了把短髯,对于服侍妻子,一脸的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笑呵呵的打趣女儿,“所以你此去长安,千万擦亮了眼睛,好好的给自己找个愿意处处护着你的如意郎君才是!不然回头你哥哥也给你娶了嫂子,你娘再要打你,可就当真没人给你挡着啦!” 因为这时候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气氛正浓烈,盛惟乔也就暂时忘记兄妹俩没血缘的事情了,她笑着轻捶了下盛睡鹤,说道:“怕什么?反正现在嫂子的影子都不知道在哪里呢,哥哥就是想做护花使者都没地方找花去,少不得要帮我挡着娘。等到了明年,固然哥哥要去护着嫂子了,娘也该生了,不拘是弟弟还是妹妹,终归又可以挡我前面啦!” 盛睡鹤从出玳瑁岛的山谷起,起意要跟她保持距离,但前两日两人打闹一番后,他又惊觉这样的情愫一味的躲避堵塞,根本不是上策。 所谓堵而抑之,不如疏而导之。 是以现在又调整了策略,决定不再刻意疏远这女孩儿,免得本来只是些许朦胧好感的,因为太过于想着斩断,竟成执念,最后反而是剪不断理还乱了。 此刻见盛惟乔动作亲呢,固然被她捶的全身肌肉都是一阵紧绷,面上却丝毫不露,只微笑道:“弟弟或者妹妹那么小,乖囡囡也好意思叫他们给你做挡箭牌吗?” “哥哥你看,你家乖囡囡这么柔弱可爱,你舍得看我被娘捶吗?”盛惟乔双手捧脸,摆了个楚楚可怜的姿态,反问。 盛睡鹤心下一荡,暗掐了把掌心才稳住心神,心说这女孩儿虽然是无心所为,却也忒不按规矩来了,爹娘都在跟前哪,这叫自己怎么回答?! 为防被盛兰辞夫妇看出破绽,他只能但笑不语——却不知道这会盛惟乔正暗自啐他:“还好意思说我拿弟弟或妹妹做挡箭牌,我这回陪你去长安,可不就是为了给你做挡箭牌去的吗?!哼!” 盛兰辞夫妇乐见他们“兄妹和睦”,又出言逗弄了几句盛惟乔,冯氏觉得有点乏了,方住了嬉闹,把话题拉回正事:“孩子们头一次出远门,长安那地方我也没去过呢!先不要说笑了,先听你们爹爹说说这一路上的经验,还有去了长安之后需要拜会以及注意的人与事吧!” 盛睡鹤闻言转头对盛惟乔使个眼色,示意她坐回去,好好听盛兰辞给他们传授经验。 因为从去年盛睡鹤中小三元起,盛家就做好了这位大公子前往长安赶考的准备,所以盛睡鹤的起程,是一点都不慌乱的。 哪怕加一个临时跑过来要搭伴的徐抱墨也一样。 但队伍里再加一个盛惟乔之后,情况就大不一样了,毕竟盛睡鹤跟徐抱墨都是男子,且也没多少纨绔习性,收拾下行李,带上几个下人,也就上路了。路上顶多艰苦点,却没什么不方便的。 而盛惟乔不但是娇养大的,吃不了什么苦,关键这时候出门在外,有女眷随行,这需要注意的地方就多了去了。何况从盛惟乔去玳瑁岛还要带上专门的厨子可见,因为她的加入,盛睡鹤跟徐抱墨的赶考队伍必然要大大的扩张。 这人多了,事情也多,如今距离年底也才三个月不到了,所以上上下下一时间忙成一团。非但乘春台的下人几乎要跑断腿,连盛老太爷发话之后一直专心安胎的冯氏,也因为不放心把女儿头次出远门的准备工作全部交给下人办理,暂时抛开了公公的叮嘱,亲自出面过问。 这样的动静之下,事情自然也不可能保密。 何况盛家这边也没打算保密——且不说冯家还有宣于冯氏那边知道此事后多么气急败坏,单说盛府内部,闻讯之后也乱了一场:素来黏盛惟乔的盛惟妩知道自己这堂姐不日将往长安后,大闹合府了三四天,非要跟着一块去不可! 小姑娘先是在三房跟父母吵着要去,然而盛兰梓夫妇一来根本做不了这个主,二来也是知道大房的一双子女前往长安都是有目的的,不知道该不该让自家女儿掺合? 他们拿不定主意,就引祸水东流,说这事儿得盛老太爷做主才行。 盛惟妩闻言,立刻跑到盛老太爷跟前又是哭,又是闹,最后不惜祭出大招满地打滚:“上次三姐姐陪大哥去城外庄子上念书,应姜都跟了过去,竟没带我!这次三姐姐又要陪大哥去长安,应姜也会跟着去,居然还不想带我!!!!我不要!我不管!我就要去!我要去!不给去我就不吃饭!不洗澡!不吃果子!不起来!!!” 盛老太爷被她闹的头都大了——本来老太爷对女孩儿就和软些,盛惟妩作为他最小的嫡孙女,地位等同当年的嫡幼女盛兰泠,要不是盛惟乔的嫡亲祖母是艾老夫人、亲爹是盛兰辞,这两位都是盛老太爷所偏爱的,爱屋及乌之下,盛惟乔自然成了老太爷最宠爱的孙女,不定在祖父跟前的地位还比不上这小堂妹。 这会对着才九岁的孙女儿,盛老太爷打又舍不得打,骂也不忍心骂,跟她说道理她摆明了不要听,关键是他语气凶一点,盛惟妩的哭声马上高亢到直入云霄! 僵持半晌,盛老太爷最终败下阵来,毅然决定甩锅给大儿子:“只要你大伯同意,老子就准你一块去——行了吧小祖宗?快点起来,都入冬了,这地上纵然铺着氍毹也凉的很,再不起来,受了冻,赶不了路,看你怎么去长安!” 然后老太爷没撑住孙女的纠缠,盛兰辞对着哭唧唧的小侄女也只能妥协:“去吧去吧,正好跟你姐姐做个伴。不过,路上可一定要听你姐姐的话!” 于是,盛兰梓夫妇还在担心盛老太爷会不会被闹烦了揍盛惟妩一顿时,小姑娘已经意气风发的回到三房,得意洋洋的提醒他们:“爹,娘!快给我收拾行李,祖父跟大伯都答应让我陪三姐姐一块去长安啦!” 虽然有她横插出来的一场风波,不过无论盛家还是徐家都没当回事,回头说说笑笑也就过去了——也就徐抱墨抱着“让祖父祖母看清盛家家教的真相”的险恶目的,在徐老侯爷跟夏侯老夫人面前旁敲侧击说:“听说惟妩世妹为了去长安,在盛老爷子还有盛世伯跟前颇闹了几场?” “要不怎么说盛家会教孩子呢?”然后他就听徐老侯爷还有夏侯老夫人都笑呵呵的赞赏道,“姐妹俩一个大房一个三房,还差了足足六岁,这样都亲亲热热的分不开,可见同辈之间何等和睦友爱!要不是二房分了出去,又才出母孝,只怕二房那女孩儿也想凑个热闹哪!” 跟着就叮嘱徐抱墨路上一定要帮忙照顾好盛惟妩,“且不说咱们两家的交情,那可是你未来小姨子,你万不可因为她年纪小就轻视了她,不然她们姐妹这样要好,很多人家同父同母的嫡亲姐妹情分都未必能比呢!乔儿若见你怠慢了她妹妹,怎么还肯和你好?” 大乔她现在就不肯和本世子好啊! 本世子也不想和她好——算了,以后这种状完全没必要告了! 徐抱墨彻底服了:不管他的初衷是多么诚恳的希望败坏盛家在自己祖父祖母心目中的地位,徐老侯爷还有夏侯老夫人显然都能理解成盛家好啊盛家妙,盛家什么都是呱呱叫! 他这里心如死灰的时候,同徐家一样在盛府做客的敖老太爷,正目瞪口呆:“你也要去长安?!你胡闹个什么?你可知道盛家两位女孩儿同他们兄长还有徐家的徐抱墨去长安,为的是什么?!” 侍立在他身后的敖鸾箫也十分不解:“妹妹即使舍不得惟乔表妹,然而你已经十七岁了,这终身大事万万不可再拖下去!就是惟乔表妹,此行前往长安,八成也是为了择婿呢!你陪她前去,岂非要耽搁了自己的青春!?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第五十三章 我好不甘心!!! 敖鸾镜心中满是憋屈——上次从盛府铩羽而归,还能说是因为没待几天就被盛家委婉逐客,时间太短,什么都来不及做;这次她来盛府也有好几天了,七天七夜的流水席都是从头看到尾,然而,进展比上次还不如呢! 除了抵达的那天,以及初五到的那天她找借口撺掇着敖鸾箫一块去了趟泻珠轩外,其他时间她愣是没见过盛睡鹤一面,更别说私下说话了,那是连眼色都没能飞过一个! 不但如此,这几日中,她厚着脸皮去朱嬴小筑找盛惟乔,旁敲侧击的暗示她带自己去见盛睡鹤——然而这公认好哄的大小姐,也不知道是对她有意见呢还是就傻到听不出来她那就差明说的话中之意,不是顾左右言其他,就是推说要收拾前往长安的行李,端茶送客。 偏偏敖老太爷跟敖鸾箫压根没看出来她的心思跟处境,还劝她少去找盛惟乔:“知道你跟盛家女孩儿要好,但人家亲娘刚刚有喜,自己又要陪长兄前往长安,这眼节骨上肯定是忙的不可开交。你该体恤些,少去打扰才是!” 敖鸾镜听的好想吐血,火起来都想索性拂袖而去,再也不要在这盛府待下去了! 然而每每想走的时候,记起盛睡鹤隽秀韶润的模样,十九岁就中解元的才华,以及可以预料到的灿烂前程……满满的怒火,顿时转成了歆羡与向往。 这天她又被盛惟乔三言两语的挤兑出朱嬴小筑,悻悻的回到客院后,左思右想之下,索性找到祖父跟前,提出也想跟盛家姐妹前往长安! 见敖老太爷跟敖鸾箫都不同意,敖鸾镜也不意外,她这祖父跟她这兄长,都想着这次带她出来兜一圈,回去了马上把她嫁人的——她当然也不会同他们说真话,只做出是为了敖家考虑的姿态:“祖父、哥哥,我虽然同惟乔妹妹相处极好,但说句心里话,你们才是我的血脉亲人,我又怎么可能任性的因为自己的一己之私,叫你们为我操心呢?” “实际上我之所以想跟惟乔他们一块去长安,正是为了哥哥考虑啊!” 敖鸾箫不禁愕然:“我?” “祖父这次带上哥哥,就是希望哥哥能够跟徐世子还有盛表哥他们多多来往,以延续祖辈情谊的。”敖鸾镜正色说道,“但咱们就跟上次一样,来的不巧——才来就赶上冯伯母有喜,这虽然是件好事,却也因此夺去了大家的注意力,以至于咱们来盛府都有小半个月了,哥哥同徐世子盛表哥他们统共才照了几回面说了多少话?这个样子,又能攒下多少交情呢?” “当然我也知道,这是因为他们都是赶考在即,以温书为重,并非故意冷落哥哥。” “只是,祖父还有哥哥请想:这两位跟咱们如今也才是第二次见面,即使有祖父的面子在,但老实说,大家迄今的情分也就那么回事!” “一旦他们金榜题名之后,不说从此留在长安,按照本朝回避的规矩,也不会让他们回南风郡甚至附近做官的。” “这么着,以后山高水远,哥哥跟他们的交情,竟只能到此为止了——这岂非辜负了祖父的期望,也是平白浪费了一个结交良才美玉的大好时机?!” “横竖哥哥回去了家里也没有什么要紧事,跟他们走一趟,既结下了情谊,也能顺势开一开眼界,有什么不好?” 敖老太爷虽然疼爱子孙,但毕竟男女有别,敖鸾镜也不是打小送给祖父祖母抚养的,所以老太爷对这孙女的性情其实也不是很了解,对于她的心思那就更不清楚了。 这会听敖鸾镜口口声声为敖鸾箫考虑,觉得也有道理,沉吟道:“抱墨跟睡鹤俩孩子要赶考,盛家姐妹随行,倒也确实需要个人帮衬!只是鸾箫自己也没出过远门,恐怕我开口让他加入队伍,他非但帮不了忙,反而还要那些孩子反过来提点他啊!” 敖鸾箫毕竟是孙子,还是长孙,虽然跟敖鸾镜一样,也没有养在祖父祖母跟前,但敖老太爷对这孙儿的情况还是比较上心的,知道敖鸾箫虽然孝顺乖巧,然而无论是读书还是做生意,天赋都只是平常。 就连平常的待人接物,哪怕上次拜访盛府之后,老太爷亲自调教了一番,相比徐抱墨与盛睡鹤,也明显差了一筹的。 所以让敖老太爷去跟盛老太爷还有徐老侯爷说,教敖鸾箫与盛睡鹤一行人同行,好做帮衬,难免信心不足。 敖鸾镜听祖父这语气,显然根本没考虑自己随行,不禁暗急,忙道:“祖父,所谓读万里书,行万里路。本来哥哥这两年读书进展不大,说不得就是关在家里关多了,以至于学思凝滞,故而止步不前呢?何况这次左右盛徐两家是大队人马出行,多我们兄妹二人,也不是什么大事!即使我们帮不了什么忙,但好歹也能做个伴啊!” “其他不说,徐世子同盛表哥都是有望金榜题名的才子,哥哥跟在他们身边,近水楼台先得月,少不得也能长进学问!” “而我与惟乔妹妹她们一块,耳濡目染的,总也能替哥哥说些好话,更加拉近三家的关系!” 敖鸾箫听到这里,就觉惭愧,向敖老太爷说:“都是孙儿无能,累祖父脸上无光!” 徐家的独孙跟盛家的长孙都要参加春闱了,他这个敖家的长孙却还在为童生而努力,虽然知道这不是他偷懒懈怠,实在是因为天赋不行,刻苦用功的成果也不是很显著。但敖鸾箫想到自己比徐抱墨、盛睡鹤也才小了一岁,功名上却差了那么多,难免觉得无地自容。 尤其他也知道,三位老爷子到了一起,经常会比拼儿孙。 徐老侯爷儿子封侯,孙子十七中举,今年十九打算赴会试; 盛老太爷长子是翰林,为了尽孝毅然致仕,长孙十九中举,大有连捷杏榜之势; 这两位针尖对麦芒,还能说互有胜负,可轮到敖老太爷,却是什么都比不过的。 无论儿子还是孙子——敖鸾箫素来孝顺,真是想起来就替自己祖父感到难过。 这会虽然知道妹妹绝对不会故意说他这哥哥无能,可终归听来心里沉重。 “说这些话做什么?”好在敖老太爷是个看得开的人,抚着长须,止住孙儿的下跪请罪,温和道,“当年我跟盛老哥、徐老哥他们在北疆浴血厮杀的时候,多少老兄弟埋骨他乡,甚至连解甲归田的那天都没有撑到?相比之下,我们仨不但平平安安的回了来,甚至连胳膊腿都周周全全的没有缺少,还能生儿育女,享受晚年的天伦之乐,这辈子能有这样的结局我已心满意足。” “至于念书,能出头虽然好,出不了头,守着我留给你们的产业也能度日。只要你们不嫌我这祖父无能,没留给你们盛家、徐家那样的家底,咱们祖孙也就都不必耿耿于怀了!” 他说着叹了口气,指了指北面,“其实你念书不成,我有时候反倒松口气——当年周大将军出身将门,走的虽然是武将的路子,其实本身文采也很不错的。我识字不多,若非遇见盛老哥这个富家出身偏偏爱好沙场的上司,只怕到现在也只会写自己的名字。但就是这样,我也听说过,周大将军昔年是有一部诗集的,那可不是周家为了给他传名弄的,而是别人钦佩大将军的才华,主动给他整理的。” “可就是这么个文武双全,为大穆立下赫赫战功,对朝廷忠心耿耿的人……” “天子说杀就杀了,连一点血脉都不让留下!” “所以位高权重固然叫人羡慕,却也是高处不胜寒——我跟盛老哥、徐老哥都不一样:盛老哥是个有抱负的人,放着富家老爷不做,主动去北疆抛头颅洒热血;徐老哥呢是家境贫寒没饭吃,不想下海做盗匪辱没了祖宗名声,故而选择了投军;而我,我当年是因为你们曾祖父曾祖母去的早,族人想谋夺产业,正好周大将军来南面扫荡海匪,顺便征兵,族人就把我强塞进去,指望我战死沙场之后,你们曾祖父曾祖母留下来的东西,也就便宜了他们!” “若非那时候我年纪小,弄不过他们,我是巴不得在故里平平淡淡过一辈子的。” 敖老太爷轻声道,“所以这回带鸾箫来盛府,固然是希望你跟徐家盛家的孩子们亲近些,往后我不在了,你们也能得些他们的帮助。但要说当真下功夫讨好他们,却也没必要……我们这三个老东西里,盛老哥胸怀大义,气度令人心折;徐老哥多谋善战,最有狠劲;我相比他们,其实什么都不如,胆子还小,之所以能入他们的眼,其实说到底,就是我还有几分骨气,不屑于做那谄媚上司的事情!” 敖鸾镜在旁听的暗暗叫糟,这情况说下去的话,老太爷十成十会说让敖鸾箫别跟盛家大队伍去长安,更遑论是同意她也去了。 想到这儿,她忙道:“祖父,我没有其他意思,只是看哥哥平常念书辛苦,想着出去走走兴许能轻松些,而且多跟功课好的人交流,没准也能够有所得?” 敖老太爷到这里还没有怀疑孙女,和颜悦色道:“我知道你这孩子心是好的,只不过所谓平安是福,你哥哥念书慢一点,不定就是他的福分所在呢?” 果然望向敖鸾箫,慈爱道,“你不用多想,过两日抱墨还有睡鹤他们要动身了,我就带你们回去。我敖家的子孙,即使要与人亲善,也没必要上赶着去讨好谁!” 敖鸾镜心中几欲吐血,她看出来敖老太爷最初其实是赞成让敖鸾箫跟徐抱墨、盛睡鹤他们一块去长安的,只不过敖鸾箫自承“无能”的话触动了老太爷对孙儿的心疼以及护短的本能,为防敖鸾箫伤了自尊心,老太爷现在才改了主意。 “你明明念书就是不行,让你跟着两个准进士沾点文气有什么不好?!”她腹诽着兄长,在旁看了会,见敖老太爷同敖鸾箫祖慈孙孝了半晌,两人越说越觉得没必要去长安,最终一咬牙,道:“可是我想去长安!” 敖老太爷跟敖鸾箫都是一怔:“什么?” “我想去长安!”敖鸾镜这话说了出来,也就打算孤注一掷了,不再拿敖鸾箫做幌子,直截了当道,“我不甘心就在郡中嫁人——家里之前选的那几个人,我之所以迟迟没有定下,不全是舍不得家里,更因为里头的人我一个都看不上!” “现在惟乔妹妹显然也是这样,所以盛世伯跟冯伯母趁着盛表哥赶考的机会,让盛表哥带上她,好去长安择婿!” “既然她能去,祖父也让我去吧?” “论容貌论女红论其他女孩儿家该会的东西,我不觉得自己比惟乔妹妹差了多少——为什么她可以连徐世子这样身份的夫婿人选都不放在眼里,自去长安挑选新科进士做夫君,我却只能在郡中嫁个寻常乡绅之子,或者区区的秀才?!” 她潸然泪下,跪倒在地,哀求道,“我好不甘心!祖父,求求您,答应了我,好不好?!” 第五十四章 泻珠轩之行造成的误会 敖老太爷跟敖鸾箫目光复杂的看了她半晌,老太爷方淡淡问:“这么说,你方才讲的那些替你哥哥考虑的话,都是为了自己去长安,扯出来的幌子了?” 听出祖父语气中蕴含的愠怒,敖鸾镜忙道:“不是的!虽然我想去长安,但也希望哥哥一块儿过去——毕竟徐世子跟盛表哥的才学都非常不错,所谓近朱者赤,哥哥与他们结伴而行,对于课业哪能毫无助益?” 她边说边用祈求的目光看向敖鸾箫。 敖鸾箫虽然也怀疑妹妹算计自己,但到底同胞兄妹,被她一看,心就软了,帮着劝敖老太爷:“妹妹这话不错,两位世兄都是天资卓绝才华横溢的人物,若能与他们同行,哪怕是孙儿这样的愚拙之辈,料来也必有所得。” 敖老太爷定定的打量了会敖鸾镜,到底没再追究这事,却叹息道:“你说你不甘心,想学盛家女孩儿,然而这却是我这祖父还有你爹你哥哥要对不起你了——盛家女孩儿本身也许确实不比你强多少,但她的祖父是正经从四品明威将军致仕,她爹爹是翰林,她哥哥也是准进士!” “更不要讲盛家豪富,附近几郡皆知!” “这样出身的女孩儿,哪怕是去长安的新科进士里头择婿,那自然也是有挑挑拣拣的资格的!” “可是咱们家呢?” “我这祖父跟着盛老哥他们一块解甲时,只不过是个小小的七品致果校尉罢了!” “这还是彼时周大将军才去,新任统帅为了安抚我们这些周大将军的旧部,专门给提的,不然依着我在军中的表现,怕是只能做一辈子马前卒!” “你们爹爹念书就念到举人,还是很勉强的那种;你哥哥现在还没过童试——咱们家只是寻常的乡绅,家底跟盛家完全不能比——人家进士,哪怕本来家境清贫,金榜题名之后也是锦绣前途可期了,我说句不好听的话:多少长安贵女都会从他们中间挑选如意郎君,就好像你现在看不上郡中人家的子弟一样,那些新科进士又凭什么放着高门贵女不要,选择你一个南风郡小乡绅家的女孩儿?!” 敖鸾镜被老太爷这话问的脸色煞白,但眼神涣散了一刻之后,很快又转为坚定:“当今天子盛宠不衰的两位舒娘娘,何尝又是高贵人家出身?然而福缘之事,谁又能说得准呢?总而言之,以前我虽然不甘心,但也无颜请家里专门送我去长安;现在既然赶上这个机会,可以跟惟乔妹妹作伴同行,如果不试一试的话,我……我大约这辈子都不能释怀的!” “妹妹!”敖鸾箫皱着眉提醒她,“惟乔表妹才十五,可你已经十七——转过年,那就是十八了!” 如果敖鸾镜能够在长安之行中找到如意郎君,敖鸾箫自然是愿意成全妹妹的。 可照敖老太爷的分析,这个指望根本不大,反倒有可能白白赔上敖鸾镜一岁的青春——敖鸾箫就觉得得不偿失了! 还有句话他怕伤了兄妹情分没好意思讲出来:虽然他们敖家人都没见过那两位盛宠多年的舒娘娘,但在传闻里也听说过,舒氏姐妹均有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绝世姿容,否则何以能够迷倒后宫三千的天子? 而且从得宠到现在都二十年了,依然宠夺专房? 敖鸾镜固然可称美人,然而距离绝世佳人,真的还相当有距离——她只是普通级别的美丽而已。 但敖鸾镜看都没看他一眼,只紧紧望住了敖老太爷。 老太爷沉默良久,才淡淡道:“但徐老哥夫妇的态度,你就算没有亲自看见,想来也该有所耳闻!你说他们已经那么喜欢盛家女孩儿了,就算我这祖父念在血脉亲情的份上,不顾脸皮的帮你横刀夺爱……夺的来么?” “……”这下轮到敖鸾镜愕然良久才回话了,“徐家?祖父,您误会了,我对徐世子没有任何爱慕之情!” 然而不但敖老太爷闻言叹了口气,一脸的不信任,敖鸾箫都说:“妹妹,你之所以心心念念着去长安,正是因为看到了惟乔表妹的种种,心生羡慕效仿的缘故。不然前两天在泻珠轩,你也不会明明不喜欢猛兽,而且看都没看见过那头叫‘初五’的豹子,就非要惟乔表妹让给你了——方才你还亲口说了不忿惟乔表妹不肯接受徐世兄的话,可见你是觉得徐世兄好的——现在还要再跟咱们撒谎吗?左右这里没有外人在,我们都是你的血脉亲人,不管你做的是对是错,我们终归不会出卖你的,你又何必再作掩饰之词?” 敖鸾镜万没想到兄长会联想到她当初跟盛惟乔索取初五的事情不说,还得出她的的确确就是爱慕徐抱墨的结论,一时间只觉得胸口好闷,定了定神才咬牙道:“我真的对徐世子没有任何爱慕之情!” 见敖老太爷与敖鸾箫不但不相信的表情越发明显了,眉宇之间都有些不悦,显然是觉得她还想骗他们——敖鸾镜无论是想去长安,还是想嫁盛睡鹤,都是需要这两位亲长帮助的,此刻无奈,只好把真话说出来:“其实我心悦的是……是盛表哥!” 为了尽快打消他们的疑虑,索性全说了,“这次我之所以闹着要跟祖父一块来盛府,正是为了能够见到他!” “他?”问题是老太爷跟敖鸾箫闻言,脸上的狐疑却丝毫未减,反而道,“他这两年一直在盛府,也没见你以前闹着要来,怎么这次听说徐家人带着徐世子来了盛府,你马上就哭着闹着要来了?” 归根到底还是认为她喜欢徐抱墨?! 其实敖鸾镜本来对徐抱墨倒也不是特别讨厌,一来徐抱墨始乱终弃盛惟乔的事情没有传开,二来徐抱墨跟敖鸾镜虽然谈不上亲密却也没有恩怨。 问题是盛惟乔对这位世子表现出了抗拒的态度,所以敖鸾镜也就非常反感别人,哪怕是家里人说她喜欢徐抱墨了——盛惟乔都不要的人,凭什么我就要把他当成宝贝?! 此刻不免又羞又怒,说道:“这不是以前祖父也没说要来,我不好提起吗?这次也是听说祖父要过来,我才要求同行的!” 见祖父跟兄长面上的疑云丝毫没有打消,她生起气来,索性直接举手发誓,“我若是恋慕徐抱墨,就教我不得好死……” 敖老太爷跟敖鸾箫连忙阻止,一迭声的表示相信她了——但是对于让她去长安的这件事情,老太爷还得参详参详,毕竟敖鸾镜要求跟盛徐两家同行,这得那两家也同意才成。 如此打发了敖鸾镜,敖老太爷留了敖鸾箫在跟前说话,没开口先叹了口气,道:“女大不中留啊!” 敖鸾箫担心祖父伤心,小心翼翼的替妹妹说话:“妹妹姿容过人,又打小跟着孙儿一块进的学,早年课业比孙儿还出色。也是这两年家里想她女孩儿家才华太好恐为夫家所忌,喊了她去学女红针线,这才耽搁了下来。这样的才貌,家里之前给她寻的那几户人家,固然老实厚道,但单论才干相貌,确实是配不上妹妹的,来了盛府之后,看到惟乔表妹的例子,也难怪妹妹不甘心!” 敖老太爷又叹口气,说道:“这个道理我岂不知?只是徐家对惟乔那孩子喜欢的跟什么似的,哪里肯接受鸾镜?就是论祖辈情分,徐老哥那人,这辈子最服盛老哥,对我不过是客气才唤声‘老哥’罢了——早年在军中时,老徐他也是看在我跟盛老哥乃是同郡乡亲、盛老哥也着意照顾我的份上,才对我另眼看待的——你说即使惟乔迄今对徐抱墨都不假辞色,鸾镜又哪里争得过她?” 敖鸾箫惊讶道:“可是妹妹不是说喜欢盛表哥吗?她刚才都要发毒誓……” “女孩儿家恼羞成怒之下说的激愤话罢了!”敖老太爷根本不相信,“她如果喜欢的是睡鹤那孩子,那么就是把惟乔那女孩儿当小姑子看了,如此她讨好那女孩儿都来不及,更遑论是嫉妒那女孩儿?” “我看她啊十成十是将那女孩儿当成了情敌,这才耿耿于怀——为了不节外生枝,我本来不该答应让她走这遭的!” “可瞧她方才发毒誓那么利落的决绝劲头,又怕不让她去,她一直惦记着无法释怀,回头即使勉强嫁了人,怕也要郁郁终身不说,没准还会在夫家闹出事情来!” “所以等会我还是豁出老脸,去跟两家说这事。” “要没意外的话,两家会同意的——但就放鸾镜一个人去长安,一来不合情理,二来我也不放心!” “而你爹娘叔婶他们各有差使,都脱不开身!” “所以趟只能辛苦你,跟着她了——她此行能不能在长安找到如意郎君且不提,无论如何,不能让她挖了惟乔女孩儿的墙角!” “这不是我不帮自家人,然而若非盛老哥,我当年早就在战场上死的尸骨无存了!” “盛老哥照顾我,无非是因为我跟他乃是同乡,并无所求!” “这些年来,我一直想着报答他,却什么都没能为他做不说,当年为了你们姑姑,还大大落了他的面子;前年为了德儿,又将那白氏给杀了……这些他都没跟我计较,非但帮忙掩盖真相,也仍旧视我如手足。” “虽然他大度,可是我要再得寸进尺,任凭孙女去抢他孙女的人……那我还是人么?” 老太爷眯起眼,轻轻拍着孙儿的手背,声音不高,却坚定异常,“所以,你一定要盯牢了鸾镜,绝对不能让她做下这等混账事!” “想来她即使心高气傲,去过一趟长安,亲眼见识到宁威侯府的威严与尊贵,知道咱们家跟徐家的差距之后,也就没了折腾的心思,自然就会收心,安安分分的回来嫁人了!” 敖鸾箫凛然领命:“孙儿一定做到!” 第五十五章 乖囡囡喜欢什么样的嫂子? 敖鸾镜不知道自己走后,敖老太爷对敖鸾箫的叮嘱。 她怀着忐忑的心情等了两日,终于迎来好消息:盛徐两家答应让敖家兄妹同行! 虽然她也知道盛老太爷跟徐老侯爷多半会给自家祖父这个面子的,但确认之后,还是觉得欣喜若狂——忙不迭的收拾东西,准备赶紧回一趟敖家预备出远门的行李! 不过她这里高兴了,盛惟乔知道后就不开心了,因怕冯氏操心,盛兰辞最近又忙的脚不沾地,她只能去找盛睡鹤抱怨:“真不知道祖父怎么想的,明知道她是想打你主意,怎么还让她一块去长安?!” “咱们是自家楼船出海,祖父跟敖家老太爷多少年的交情,敖家老太爷亲自开了口,这样都不肯带上敖家兄妹,你说叫人家老太爷怎么下台?”这时候没有盛兰辞夫妇在跟前,盛睡鹤不必刻意扮谦谦君子,闻言笑着解释了一句,跟着就话锋一转,逗她道,“再说了,你都知道敖家表妹只是打为兄的主意,又不是打你主意,为兄都不怕,你急成这样做什么?莫非你怕为兄还没到长安,先给你找了嫂子,然后你就没哥哥疼着护着了?” 其实要说这回盛老太爷会点头,还有一番不便外传的内情:本来敖家作为盛惟德的外家,虽然敖氏早就不是盛家媳妇了,但敖老太爷亲自登门,哪怕盛惟德还有几日才能出继母的孝,但过了大祥之后,都不需要继续在坟地上守着了,何况是回祖宅见见嫡亲外祖父呢? 然而敖家人登门之前,因为盛老太爷想把敖鸾镜说给盛惟德的缘故,盛兰辞跟亲爹说了敖鸾镜其实爱慕盛睡鹤的事情,父子俩为了防止兄弟不和,俱打消了让敖鸾镜做盛家媳妇的念头。 后来敖鸾镜来了,盛老太爷亲眼看到这女孩儿的姿容,竟是他所见过的妙龄女孩儿里除了盛惟乔外无人能及,而且从盛兰辞之前的描述来看,也不是什么安分的人,顿时就决定不能让她跟自己的孙子们多接触——这要是盛睡鹤看上了她,还能说两情相悦;可若是盛惟德、盛惟彻这俩孙儿看上了她,再晓得她真正倾心的其实是盛睡鹤,谁知道会不会对兄长生出嫉恨? 哪怕这样的可能性不是很高,但盛家已经在白氏身上吃过不止一次亏了,绝对不想再因为一个女子闹的家宅不宁、骨肉离心! 因为盛老太爷膝下的孙儿里,目前还只有盛睡鹤、盛惟德、盛惟彻以及盛惟行到了可以议亲的年纪。其中盛惟行最小,才十二岁,还是白氏所出,想来以白氏跟敖氏之间的恩怨,是怎么都不可能跟敖鸾镜看对眼的,也还罢了。 盛睡鹤跟盛惟彻与敖家渊源不深,而且目前都在求学期间,盛老太爷叮嘱下他们专心课业,再使下人看着点,自觉也可万无一失。 最让盛老太爷担心的,自然就是盛惟德了。 这孙儿是敖家的嫡亲外孙,于情于理,都该与敖家人好好亲近;他还是个敦厚的性情,没那么多心机城府,敖鸾镜是他嫡亲表姐,两人以前的关系就不坏,两年不见,这表姐出落的这样漂亮……盛惟德跑回来承欢敖老太爷膝下,少不得要时常跟这表姐照面,一来二去的,少年人的情愫可不就是这么生出来的吗? 盛老太爷左思右想之下,索性在接到敖家拜帖的当天,就派老郑悄悄跑去盛兰斯一家现在住的宅子,秘密叮嘱这儿子立刻带着盛惟德去乡下巡视产业——先从最遥远的庄子开始! 如此等敖家上门之后,再一脸懊悔的赔罪,说是二房因为分出去单独住了,并不知道敖老太爷一行人的到来,以至于盛惟德恰好被盛兰斯带出去了,好在自己已经派人追了上去,只是自己那次子一贯不成器、做事荒唐糊涂是大家都知道的,所以他们父子走时根本没说清楚去什么地方,因此到现在还没追到:“恐怕老敖你得过两日才能跟德儿照面了!” 然后敖老太爷的反应跟他想的一个样:问清盛兰斯父子此行乃是正事后,立刻坚决反对盛老太爷把外孙喊回来见面的提议! 他能不反对么? 盛惟德到底姓盛不姓敖,敖家再疼他也不可能把他接回去做敖家子孙。而盛惟德不受父亲盛兰斯喜爱这点,敖老太爷是很清楚的,难得盛兰斯肯带这儿子熟悉产业,哪怕此举没有从此将家业交给盛惟德打理的意思,在敖老太爷看来,也不该打扰他们父子难得的亲近的。 所以敖老太爷斩钉截铁的表示:自己此行是为了跟盛老太爷还有徐老侯爷叙旧的,至于外孙什么的,见不到也没什么,反正他也没到马上就要死的地步,回头盛惟德有空,让他去霖县给自己请安不也一样照面吗? ……盛老太爷这事儿做的尽管滴水不漏,根本没让敖老太爷察觉,心中到底觉得阻拦了人家跟外孙难得的团聚。所以听说敖鸾镜想一块去长安时,尽管知道这女孩儿是冲着盛睡鹤来的,但出于补偿的心理,还是一口答应了。 当然盛老太爷这么做,也是因为对盛睡鹤的定力有信心——毕竟盛睡鹤要是想的话,敖鸾镜也不需要闹着也要去长安了。 如此权当带敖家兄妹去长安游览一番,反正这点花费盛家根本不在乎。 何况现在的长安正聚满了参加来年春闱的士子,万一这女孩儿歪打正着的撞见了好缘分,还能皆大欢喜的解决她对盛睡鹤的恋慕。 “我才不要敖鸾镜做我嫂子!”盛惟乔不知内情,此刻见盛睡鹤云淡风轻的,顿时更不高兴了,白他一眼,生气道,“再说了,你去长安是有正经事的,不趁赶路的功夫好好温书,跟人家女孩儿眉来眼去的算什么事?!我告诉你啊,虽然到时候大家都在一条船上,抬头不见低头见,但你绝对不许跟她靠近!更不许私下同她说话!不然我回头就给祖父还有爹爹告状,给你好看!!!” 盛睡鹤笑眯眯道:“乖囡囡,瞧你这小气劲儿!幸亏为兄对敖世妹没什么想法,否则岂不是要被你为难死?不过,看你这挑剔的样子,往后为兄择妻,恐怕自己跟爹娘喜欢了还不行,还得你这小姑子点头啊!” “你当年自己说过的!”盛惟乔记性非常好,这会立刻道,“当年姨母府里办荷花宴,我问过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儿,你可是说,得要我喜欢的才成——怎么现在才两年过去,就嫌我麻烦了?果然娘说的对,你们这些男人说的话要能信,母猪都能上树!” 这话音才落,两人都觉得有点不对劲——哪怕没有亲耳听冯氏说出这句话的盛睡鹤,猜也能猜到,这话必定是冯氏嗔盛兰辞的,如今盛惟乔为了讥诮盛睡鹤,顺嘴说了出来,登时就尴尬了! “那乖囡囡喜欢什么样的嫂子?”两人面面相觑片刻,见盛惟乔双颊飞起一片红云,目光不住瞥向门外,似乎有点想溜之大吉了,盛睡鹤忙出言圆场道,“你说个模样性情,为兄考完之后,也好照着找。免得误寻了你不喜欢的,徒然浪费辰光!” 盛惟乔这才暗松口气,但她也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只哼道:“你说的仿佛只要你人一到长安,人家高门贵女就要挨个排队出来让你挑似的——那种白日梦少做的好!你还是老老实实多看点书,争取一鼓作气金榜题名,完了再考虑婚事吧!” 盛睡鹤看出她的回避,心情忽然觉得很好,笑道:“乖囡囡,如果为兄这次考中状元的话,你就是状元的妹妹,身份必定水涨船高,到时候说不定也有许多高门公子求娶你了,那么你要怎么谢谢为兄?” “我要是嫁进高门,你就是高门的大舅子!”盛惟乔立刻依葫芦画瓢的反击,“到时候你能不沾光吗?如此咱们可谓是互惠互利,谁也不欠谁,我为什么要谢谢你?” 盛睡鹤目光闪动,笑道:“但高门公子大抵从小珠围翠绕惯了,成亲之后纳侍妾、养外室、逛青楼都是等闲之事,届时你想管住夫婿,少不得要为兄帮忙啊!” 他以为这么说了,盛惟乔多少要觉得语塞了,结果这女孩儿闻言,却立刻露出愤怒之色来,怒视着他,说道:“好啊!你明知道高门公子都这德行,居然还想着把我嫁给这种人!!!你到底是不是我亲哥哥?!竟然如此狠心!” “你是不是我亲哥哥”这句话,盛惟乔这两年跟盛睡鹤掐架时经常会讲,这会虽然知道两人的确是没有血缘,但说顺嘴了,此刻讲出来也不以为然,怒气冲冲的继续数落,“你还好意思让我谢你!你这根本就是想拿我这妹妹的终身大事给你前途铺路!你这个居心不良的坏哥哥,亏你之前还在爹娘跟前拍着胸脯保证这一路会好好照顾我,去了长安也一定会拿出眼力来给我挑个十全十美的好夫婿!结果呢?!” “结果现在还没动身去长安哪,你就暴露出真面目,想要坑我了!” “你这个没良心的,实在太过分了!!!” 她这会脸上板的一丝不苟,眼中却满含戏谑,显然很为能够义正辞严的指责盛睡鹤感到开心——盛睡鹤看的清楚,心中不禁莞尔,嘴上则道:“为兄只说你做了状元妹妹后,兴许会有很多高门公子求娶你,可没说一准要把你许给那样的人。但乖囡囡马上迫不及待的说为兄是高门的大舅子了,这——人家说女大不由娘,你这么大了,娘都未必管得住你,何况是为兄呢?” 第五十六章 出发路上的彷徨 “你才迫不及待要做高门的女婿呢!”盛惟乔被他说的面红耳赤,恼怒的拍案,“而且,我倒是想做状元妹妹,可你现在连会元都不是,这会就咱们俩在,你夸这海口也还罢了。若传了出去,仔细人家笑掉大牙——你要当真想做状元,让咱们这一家子都沾你的光啊,好好的看你的书吧!” 说着站起来,从填漆戗金福寿长案上的一摞典籍里,随便抽了一本朝盛睡鹤面前一拍,“好好看书,不许偷懒!” 完了才气哼哼的走了。 她这一走就再没来找盛睡鹤,也不知道是真的生气了还是生怕再被盛睡鹤说类似“迫不及待要嫁人”这类话,总之两人再见面就是出发之日了——这中间盛惟乔带着公孙应姜还有盛惟妩,一块去了趟二房,探望兼辞行,也没喊盛睡鹤。 在盛惟娆等人跟前,只说盛睡鹤为了预备春闱,正在紧张的温习功课中,实在抽不开身。因为明老夫人一心一意要给盛兰斯娶个贤惠能干还能劝夫婿学好的继室,这两年都没物色到合适人选,二房如今没有正经女主人,盛兰斯自己又正带着盛惟德在外面“巡视产业”,临时当家的就是盛惟娆。 这女孩儿早先是很有几分泼辣的,但自从遭逢大变,尤其是白氏去世后,就一下子懂事起来了。 此刻自然不会责怪什么,反倒劝盛惟乔不必挂怀:“大哥的金榜题名是当务之急,我说句势利的话:就算我们二房现在分出来了,到底打断骨头连着筋,若大哥高中,我们也少不得沾光!所以巴不得大哥更用功些呢,当然也得保重身体!” 盛惟乔因为敖鸾镜跟盛惟妩都在前往长安之列,本来也想邀盛惟娆同行的。但一来他们出发的日子比二房正式出母孝偏偏早了那么几天;二来盛惟娆也放心不下二房,不想远行。 所以姐妹说了会话,看了看二房的其他人,盛惟娆许诺回来时给他们带礼物而且讲述长安之行的详细,也就告辞了。 ……起程这天风和日丽,十几驾马车在大门外一字排开,其中坐人的统共也就两驾,其中一驾还是给丫鬟用的。 盛惟乔、盛惟妩、公孙应姜以及敖鸾镜四个女孩儿共坐一车,男子们则是乘马,其余的马车装的全是行李。 敖鸾镜一早知道盛家豪富,但因为也就来过两回,觉得也就是吃穿用度特别讲究,家中花园既大,内中珍禽异兽也多这些,直观的感受并不深刻。 此番同往长安,见了这阵仗,方觉得以往还是低估了盛家,上车后,忍不住就问:“后面那么多驾马车,带的东西是不是太多了?到时候海船装的下吗?” 之前盛徐两家同意敖家兄妹同行时,盛老太爷曾经提议,让他们不必急急忙忙回敖家去收拾东西,需要什么,就让盛府给他们备上一份,省的来回跑。 不过敖老太爷拒绝了,敖鸾镜也不肯占盛家这个便宜——然后他们兄妹回去敖家,匆匆收拾了两日东西,兄妹俩的行李加起来也才三箱子,其中半箱子是敖鸾箫的书籍跟笔墨纸砚,就这些还被狄氏担心太多了,到时候带不上可怎么办? 如今见着盛徐两家东西这么多,哪怕不曾开箱对比,都觉得自家寒酸,敖鸾镜心情不免有些复杂,“听说海上有时候风浪是很大的,东西带多了……不太好吧?” “姐姐不必担心,我们坐的是楼船,大着呢!”盛惟乔非常不喜欢带她同行,但盛老太爷点了头,她也不好反驳,如今人都坐在一个车厢里头了,也没必要撕破脸,毕竟接下来一路上都要一块走的。就是去到了长安,宁威侯夫妇邀请盛家晚辈去侯府小住,想来也不可能把敖家兄妹扔大街上不管。 若是现在就闹僵了,接下来的日子难免尴尬。 所以这会客客气气的回答她,“而且这会马车上装的都只是些体己之物,正经大件早就提前送上船去了——爹爹专门拨了最可靠的楼船给咱们专用,不捎货的,就咱们这点东西,怕是压舱石都要另外放,所以哪怕遇见风浪,也无需烦恼!” 盛惟妩在旁也跟着像个小大人似的说道:“听大伯讲,此去长安要乘好久好久的船呢!不多带点东西,路上可怎么办?而且大伯在长安的宅子,虽然一直有人看着,可当初大伯没待几年就致仕了,那边东西也不是很周全。又隔了这么多年,肯定有很多缺乏的地方。咱们这次去这么多人,不在家里把要用的东西都带上,到了地方,一时间只怕是买不到太多趁手的呢!” 敖鸾镜跟盛惟乔一样,虽然是南风郡土生土长的女孩儿,但因为养在深闺,对于海上也没什么了解,甚至没见过真正的楼船,这会尽管心头暗暗吃惊,却不肯再问下去了,恐怕暴露出自己见识少的一面。 她不说话了,盛惟乔因为她在,也没什么挑起话题的兴致,与公孙应姜一块靠住了车轸,闭目养神。 但盛惟妩究竟年纪小,平生头一次出远门,兴奋的不行,却没有因为车中的沉默也安静下来,而是闹腾开了:不时趴在车窗上朝外看,又掀了帘子眺望,隔一会问一声车夫:“到码头没有?!可以上船了没有?” 车夫好脾气的回答了几次后,盛惟乔不耐烦了,一把放下车帘,拖了她回来,训斥道:“这会连海涛声都没听到,哪里就能到码头了?你别老朝车辕那儿蹭,仔细一个不当心滚下去,摔着事小,万一旁边的马蹄还有车轮轧着了可是不得了的!” 盛惟妩被她训的嘟起嘴——盛惟乔见状又心软了,从旁边暗格里拿出松子百合酥给她吃:“今早看你开心的都没怎么吃东西,别一会饿起来晕了车……先吃些点心垫垫,等晌午后咱们大约就能到码头了,到时候正好让他们做一席海鲜宴!” “我也要!”公孙应姜闻声睁开眼睛,伸手道,“里面还有其他糕点吗?姑姑都拿出来嘛!” 盛惟乔又取了一份红绫馅饼给她,叮嘱:“别吃太多,晌午前后肯定能上船,楼船那儿的厨子必定预备午宴的。现在吃多了,届时可就吃不下了!” 怕冷落了敖鸾镜,又专门把装糕点的碟子递给她,“姐姐也尝尝?” 敖鸾镜心不在焉的拿了一块,轻咬一口,这松子百合酥是用梅子猪肉、蛋黄还有松子做的,形似百合花,香酥适口【注】,且有一定的养颜作用,年少女孩儿一般都比较喜欢,她也不例外。 但这会吃着却觉得食难下咽——之前敖老太爷说,敖家不比盛家,盛惟乔可以北上长安择婿,敖鸾镜却未必有这资格。 彼时敖鸾镜抬出舒氏姐妹为例,心里也是不以为然的,她觉得自家虽然没有盛家富裕,但同在一郡,差距想也有限。 然而这才出发,却发现,敖老太爷所言,句句属实。 敖鸾镜心中不免浮上一层忧色:“原来盛表哥本来竟可继承这样的家业,如今冯伯母有喜,为防万一,岂非是必要除掉他了?” 替盛睡鹤操着心,她也想到了自己,“盛表哥出身豪富,又才学过人,去了长安之后,那边的女孩儿见着他,哪能不起心思?在本郡这儿,盛表哥因为专心读书,除了盛惟乔等妹妹外,根本接触不到什么女孩儿,尚且对我客客气气。到那时候,百媚千娇凑上跟前,我……我还有机会吗?” 她忽然觉得自己非要跟着盛徐两家北上,也许不是什么好主意了? 但此刻人都坐在出发的车上了,要是忽然回去,该要怎么交代? 更何况,她也委实不甘心不战而败——怔怔出神片刻,暗一咬牙:“世事难料!不就是一岁青春么?关系一辈子的大事,兴许明儿就该我时来运转了呢?!” 盛惟乔三人自不知道敖鸾镜的这些纠结——知道的话也懒得理会她——吃着点心,指点沿途风景,如此到了码头,下车后,却没有上船,而是由管事请到旁边的一座酒楼上。 “让他们先把咱们的东西送上船,叫大丫鬟盯着归置的差不多了,咱们再上去。”到酒楼上坐定之后,盛惟乔解释,“免得咱们先上去之后,下人们进进出出的十分打扰。” 这时候送行的盛兰辞亲自进来问她们:“午宴是摆船上还是这儿?厨子们已经在收拾了。” 女孩儿们忙起身给他见礼,末了都看敖鸾镜,毕竟这儿就她属于客人。 敖鸾镜不知道这里面是否有什么讲究,也不好意思问,遂道:“惟乔妹妹拿主意就好,我都没什么的。” 盛惟乔闻言也不推辞,道:“这酒楼上也没什么风景好看,还不如就摆船上,到时候好歹可以吹吹风。” “如今天冷了,愈向北愈冷,乖囡是女孩儿,身子骨儿娇弱,可不能老是吹风。”盛兰辞听了这话,忙道,“绿绮你盯着点,别让乖囡太任性了!回头我也跟鹤儿说声。” 盛惟乔派了绿锦去船上盯着下人归置东西,身边还留下绿绮服侍,这会绿绮听见自家老爷发话,忙屈了屈膝领命。 “爹就是这样大惊小怪。”盛惟乔所以抱怨,“我就是坐了半日马车觉得乏了,才想吹风解解闷呢!您就仿佛我根本不知寒暑似的了!” “咱们乖囡当然是又贴心又懂事的。”盛兰辞笑着安抚道,“不过乖囡毕竟是头次出远门,爹哪能不多叮嘱几句?要是你娘也来了,这会非拉着你数落上半晌不可。” 本来冯氏也想来码头送行的,然而因为身孕的缘故,被上上下下一致劝住了。而肖氏虽然没怀孕,但刚刚将盛府后院打理上手,正忙的分身乏术,却也没空来送女儿了。 至于冯家、宣于家没来,原因自是被冯氏母女的“不识好歹”给气着了。 盛惟乔对于外家以及姨母的恼怒都没当回事,反正回头去两家撒撒娇发发嗲,这些长辈断没有不心软的,毕竟他们之所以心心念念不忘记谋害盛睡鹤,不就是怕这人成为自己母女的绊脚石吗? 这会就吐了吐舌头,扮个鬼脸,笑道:“好啦好啦,我知道了,也就是这会咱们南风郡天还不怎么冷,北上之后,当真天冷下来了,我怎么可能不保重自己呢?” 父女俩说了几句,盛兰辞问过几人喜好以及忌口——主要是敖鸾镜——也就下去安排了。 敖鸾镜到这时候才好奇问:“盛表哥他们呢?他们好像没来这酒楼里小坐?” 她心想就算盛兰辞这位世伯宠女儿,午宴摆哪、自己这些人口味的小事,也犯不着让他亲自跑腿吧? 哪怕是觉得派个管事来怠慢了,岂非还可以使唤盛睡鹤? 女孩儿心里就是一突,心说难道盛家察觉到自己的心思,而且不赞成自己同盛睡鹤,这是在想方设法的减少自己同这位盛表哥接触的机会吗? 她心里疑神疑鬼的,非常惶恐,面上努力不流露出来,藏在桌子下的手却抓紧了裙摆。 【注】松子百合酥,名称与做法都来自度娘。 第五十七章 另辟蹊径? “他们得去认人啊!”却听盛惟乔说道,“这次咱们出海,虽然船跟船上的人都是自家的。但贴身下人也还罢了,那些船工还有掌舵的,平常哪里会到咱们跟前?不趁现在让爹、三叔跟码头的管事们领着去把人认全了,回头有歹人悄悄儿潜到了船上咱们都不知道,岂不是要糟?” 盛惟妩笑嘻嘻道:“谁叫他们三个都是哥哥?为了咱们此行顺利,少不得要操心点了!” 敖鸾镜这才松口气,含笑点头:“为了咱们这会可以坐在这儿悠闲的喝茶吃点心,他们是该辛苦些!” 女孩儿们在酒楼上也没坐多久,先上楼船去安置行李的下人就来复命,说是都整理的差不多,只等她们自己去检视,看还有没有要调整的地方了。 敖鸾镜知道自己的东西不多,大部分衣物还是不需要现在就拿出来的,所以归拢的快也不奇怪。不过盛家那三位,那么多箱笼,这么点时间怎么也摆放好了呢? 待上船后,见到绿锦领着一堆小丫鬟还有仆妇迎上来,方醒悟:人家东西多,可人家人手也多啊! 她心里顿时又生出几分羡慕来,但很快察觉到,继续这么下去的话,只怕自己很快就没法保持与盛惟乔平起平坐的心态了。 “说到底是我早年荒废了功课的缘故。”敖鸾镜心惊之余,默默的想,“我敖家远不如盛家豪富,所以以前没有注意到这种差距也还罢了;现在注意到了,我心中起了怯意,顿时气度上就不如之前挥洒自如。但如果我读书有成,胸中有文才支撑,却就未必会被这份富贵之气所动了!” 想到此处,她却是灵机一动,暗忖,“祖父先前说,我容貌不算顶尖的美人,敖家也无出色的家世,想要婚配高门,哪怕是盛家这种郡中巨富,都是指望不大的。然而自古以来,美人虽多,却总不如才女受人推崇。我早年随哥哥念书的时候,本在哥哥之上,后来家里以为我是女孩儿,让我不必太花心力在功课上,这才松弛了下来!” 但这至少证明她是有读书的天分的,现在盘算一下,自己家世容貌都不如盛惟乔,盛惟乔还只是个南风郡的大户之女,去了长安后,要家世有家世、要容貌有容貌的女孩儿只怕更多! 她这样的要想越众而出,唯一可行的似乎也只能在才华上争取了——而且盛睡鹤才华横溢,自己若重拾书本,也能更加与他有共同语言? “如此盛表哥空闲时,哪怕那盛惟乔不帮我的忙,我也有理由跟他说话呢?”敖鸾镜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让自己与众不同的途径,立刻全副精神都投注上去了,连午宴都用的心不在焉。 好在一行人都是头次出远门,情绪多少有些激动,都没怎么注意到她的异常。 在盛兰辞、盛兰梓两位送行的长辈下船之际,哪怕是最兴奋的盛惟妩,都有些舍不得的扯住了自己亲爹的衣角:“要不爹爹也跟咱们一块去长安吧?” 其实本来盛兰梓夫妇听说女儿也要去长安后,原是打算让盛兰梓陪同的。 毕竟这位盛家三老爷待在南风郡也没什么要紧的差使要他做,不像肖氏,好歹还能替冯氏暂时担当起后院。 而盛兰梓能力再差,怎么说也是个长辈,有他陪着,哪怕什么主意都拿不了,总也能让人家看到,这行人是有年长者坐镇的,不敢轻视。 然而夏侯老夫人私下里提醒徐老侯爷:“兰辞当年去长安赶考时,盛老哥心疼孩子,提前半年给他在那儿买了座宅子,宅子还不小!后来兰辞致仕归乡,盛老哥想着往后孙子也会用到,就没卖不说,还一直安排了人看守打理。如果只是一群晚辈去了长安,子敬夫妇自然可以用不放心他们单独住的理由,接他们去侯府做客,给抱墨跟乔儿那孩子多接触的机会!” “但如果盛家这老三也去了,敖家俩孩子且不说,你说盛家孩子能不跟着自家叔叔去住自家宅子吗?” “至于说连盛家老三也请去侯府——别忘记他们现在出发,到长安离年底也没几天了!” “哪有大过年的放着自家屋子不待,跑人家家里去的道理?!” “盛家老三再不济事,这点脑子总不可能没有。” “所以为了抱墨跟乔儿的事情能成,咱们还是别让这老三去长安的好!” 徐老侯爷深以为然,当下就去劝了盛老太爷:“兰辞媳妇才有身孕,后院的事情都交给了兰梓媳妇打理,如今兰辞忙里又忙外的,你还把二房分出去了,哪能不留着兰梓给兰辞搭把手呢?其他不说,马上年关了,以往兰辞夫妇一块忙里忙外,今年非但只有兰辞一个人操心,还得抽空照料媳妇,兰梓在家里,好歹可以帮他分摊些招待宾客、安排筵席的事情啊!反正一群小辈出门呢,又给他们安排了老成可靠的管事陪同,护院也有一堆,到了长安就有子敬夫妇接着,你还担心个什么?” 盛老太爷想想也是,盛兰梓找到他商议去长安的事情时,他也就拒绝了。 这会盛兰梓自然也只能拒绝女儿:“爹得留在家里帮你大伯做事呢,你乖乖儿的不许胡闹,要听哥哥姐姐的话啊!” 盛兰辞见状也说:“鹤儿、乔儿,你们也要照顾好妹妹!” 两位父亲说了这些话,其实还是有些恋恋不舍,但看看时辰不早,也不敢再拖延,各自摸了摸女儿的脑袋,一步三回头的下了跳板。 他们离了船,就有管事上来劝大家回舱:“马上起锚升帆,才离岸的时候会有些颠簸,几位站在甲板上,恐怕会脚步不稳,不如进舱里去保险些?” 盛惟妩跟敖鸾镜听了这话就要答应,毕竟她们可不想当着众人的面摔倒出丑。 不过盛惟乔却抓住盛睡鹤的袖子,说道:“没事,哥哥才不在乎这点颠簸,我拉着哥哥就是了——爹跟三叔还在下面看着我们呢!我们就这么进去了他们一准怪失落的。” 她这个所谓的哥哥是海匪出身,在海上还颇有凶悍的名声,在船上站的只怕比陆地还稳。 盛惟妩见状也上前扯住盛睡鹤另一只袖子,还招呼公孙应姜:“应姜你过来,咱们一块抓住大哥,要摔倒的话咱们也争取让他给咱们做垫背,免得磕痛了咱们!” 她对盛睡鹤的态度一直是跟着盛惟乔走的,盛惟乔这两年跟盛睡鹤的态度不好不坏,总之没有继续给堂妹灌输仇恨盛睡鹤的观念,而盛兰梓夫妇见盛睡鹤越发受到盛老太爷的重视,连嫡长子盛惟彻都教导着要跟盛睡鹤亲近了,自然也不肯让女儿继续对长兄不敬。 所以在盛兰梓夫妇的教诲与敲打下,盛惟妩也不再像前年那样,开口“外室子”,闭口“盛睡鹤”了。 不过因为盛惟乔三不五时被盛睡鹤气的跳脚,盛惟妩跟堂姐同仇敌忾,对盛睡鹤的好感到底升不起来。 她小孩子家不懂事,又没什么心眼,想什么说什么,甲板上的人一时间都是忍俊不禁,盛睡鹤也轻勾薄唇,似笑非笑的觑了眼公孙应姜,公孙应姜本来还笑嘻嘻的想上前的,见状一个激灵,赶紧朝后退了两步,干笑道:“妩姑姑不用担心我,我肯定不会摔着的!” 公孙应姜太清楚自家小叔叔的笑容是什么意思了,那是记着自己当年打他主意,这是警告自己别想趁机占他便宜呢! 为了掩饰尴尬,公孙应姜主动挽起敖鸾镜的手臂,“敖姑姑,我扶着您,保准您也摔不着!” 敖鸾镜抿嘴浅笑,心里有些遗憾:“只可惜盛惟妩只喊了应姜没喊我,而且应姜没肯上去抓住盛表哥,即使盛惟妩也喊了我,这众目睽睽之下,我又怎么好意思呢?” 说起来她倾慕盛睡鹤有两年了,然而到现在都没跟这表哥单独说过话,更遑论是抓住他袖子这么亲密了。 这样想着,就升起一抹淡淡的惆怅与迷惘:那么即使她从现在起重拾书本,努力用功……盛睡鹤当真会对她另眼看待吗? 她这儿想的出了神,片刻后缆绳解开,铁锚收起,白帆饱足了风力,楼船开始缓缓离岸,船身左右摇摆,果然是有些颠簸的。 敖鸾镜若非被公孙应姜搀扶,确实不大站得住。 她看着不远处的盛家姐妹,见她们也是脚下踉跄,索性盛睡鹤一手一个拉住了,姐妹俩压根不担心,还使劲朝岸上挥手,与盛兰辞、盛兰梓道别。 “要是这会他也扶着我就好了!”敖鸾镜转过头,唯恐目光暴露了自己的心思,只敢拿眼角余光悄悄的看着,“可惜盛惟乔对我只是虚情假意,否则她方才硬扯着我上前……” 这时候楼船一个摇晃,公孙应姜“呀”了一声,用力拉了把敖鸾镜,才让她重新站稳——敖鸾镜才站好就赶紧去看盛睡鹤,见他神色自若的在两个妹妹后领上提了把,盛惟乔姐妹就又稳稳的站正了。 看到这情况,敖鸾镜下意识的设想:“倘若现在他扶着的是我,而不是他的两个妹妹。楼船忽然摇晃,他要是也没防备好,像盛惟妩说的那样,我们都摔着了……” 甚至还摔在一起…… 她面上陡然浮起红云,慌忙装作不胜风力的样子,举袖遮挡。 而这时候,一直默默观察她的敖鸾箫,正想着:“妹妹从上船来一直有意无意的打量着盛表哥,竟是看都没看一眼徐世子——这欲盖弥彰的好不明显!我可不能被她骗过去,必要盯牢了不让她跟徐世子接触,免得辜负了祖父的托付!” 第五十八章 杀心 码头在视线中变成一个小点时,盛惟乔才悻悻放下手臂,喊了盛惟妩一块回舱,去看她们的住处——虽然方才才上船时就已经看过布置了,但彼时午宴催着,只匆匆扫了眼大局,以她们姐妹的娇生惯养,这会少不得还要去进行一些细节上的调整,好让接下来在船上的日子过的更舒服。 盛惟妩听了堂姐的招呼,二话不说甩开盛睡鹤的手臂,姐妹俩就这么将他一扔了之,自顾自的拉着手上楼去了,上树拔梯的特别果断。 徐抱墨跟敖鸾箫在旁看着,都有点哭笑不得,打趣道:“恒殊弟,你这是被过河拆桥了啊!” “现在只是用完就扔,你们是没看到前年老子才进盛府时,这俩小祖宗那是利用完了还想继续跟老子作对——亏得老子早有算计,借助盛老太爷的威慑让她们不敢乱来!”盛睡鹤但笑不语,心下暗哼,“不过看来很久没给俩小祖宗好看,她们的胆子又肥了?” 盛惟乔跟盛惟妩丝毫不知悲剧即将重现,上楼后,彼此说着:“方才应姜看敖姐姐似乎有些禁不住海风,应姜所以先陪了她回房休憩,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我们先去看看她吧!” 两人所以没回自己的舱房,先去了敖鸾镜住的屋子——这艘楼船是三层,女孩儿们当然就住最高的顶层,二层是盛睡鹤这些人住,第一层则是随行的管事以及船上的掌舵之类的人住,普通下仆、水手就只能住底舱了。 二层三层的格局都是一样的,楼梯上来是一条狭窄的走廊,两边各有三间舱房。 四个女孩儿一人一间,多出的两间则是贴身丫鬟们一块住。 这会她们站在走廊上,面前的舱房是敖鸾镜所居,隔壁是公孙应姜的屋子,至于盛惟乔与盛惟妩的住处,却在对门了。 敲门之后,敖鸾镜的丫鬟过来开了门,姐妹俩边问着这位敖姐姐的情况边走进去,转过屏风,就见敖鸾镜正坐在鸡翅木刻富贵牡丹镶大理石圆桌畔与公孙应姜说着话,圆桌上搁了一套鎏金鹦鹉灵芝的茶具,室中茶香袅袅,旁边还有才沏的瓜果。 见盛家姐妹进来,两人忙起身相迎:“你们回来了?” “离的远,看不见,也没必要再在甲板上吹风了。”盛惟乔说着,示意她们落座,自己也带了盛惟妩坐下,关切道,“敖姐姐现在怎么样了?可要请大夫上来瞧瞧?” 他们的随从里是有大夫的,毕竟盛兰辞夫妇连厨子都要给女儿备上,自然也要担心子女出门在外,万一有什么水土不服,没可信之人诊断。 尤其此行多走水路,无论海上还是河里,一旦需要找大夫,可不是那么容易与迅速的事情。 这次带的大夫虽然不是南风郡最有名的医者杭蘅芳,却也是杭蘅芳门下弟子,医术是受过杭蘅芳认可的。 盛家重金聘了他随队出行不说,还专门装了一批常用药材上船,以备不测。 既然有这么个人在船上,虽然眼下盛惟乔看敖鸾镜中气十足,一点也不像生病,但嘴上总要客气下的。 好在敖鸾镜立刻拒绝了:“只是头次出海,感到脚下浮动有些不安,哪里就要看大夫了?” 盛惟乔因为跟她本来就是面和心不和,又不高兴她死皮赖脸的混上船,即使心里告诫自己念在两家祖辈交情的份上,不要轻易撕破脸,却也懒得多敷衍,此刻意思意思的说完场面话,也就告辞了。 盛惟妩是跟着她来的,公孙应姜则是在她们姐妹没回来之前代盛家在这里陪着敖鸾镜的,此刻见盛惟乔要走,也都起身告辞。 正好敖鸾镜也决定抓紧时间把功课重修起来,以得到盛睡鹤的另眼看待,巴不得她们早点走了不要打扰自己。 所以双方一个坚决告辞,一个无心留客,很快就一拍两散。 出了敖鸾镜的房门,盛惟乔领着盛惟妩跟公孙应姜先到自己屋子里。 因为楼船是盛家的私产,这次又是专门送一行人北上,所以供她们住的四间舱房布置都是一样的:定做的猩红底绣缠枝牡丹掐金丝锦毡将整间舱房正好铺满,进门先是一架四折的鸡翅木雕祥云鼓足琉璃绣屏,琉璃夹层中的白绸上绣的是一副讨彩头的杏花春雨图。 转过屏风,是一个用来待客的小厅,桌椅陈设跟敖鸾镜那儿的一样,鸡翅木刻富贵牡丹镶大理石圆桌,配了四个鸡翅木嵌珐琅描金绣凳。 圆桌上鎏金鹦鹉灵芝的茶具之外,一只青花牡丹公鸡盘口瓶,也是四个房间都有的。 不过这边瓶子里插的两支孔雀尾羽,却是盛惟乔的丫鬟自己带过来的了。 这会盛惟乔招呼她们坐下,让绿锦去沏了茶水来,就挥退左右,与妹妹还有侄女说体己话:“敖姐姐此行说是跟咱们一块去长安长见识,实际上八成是冲着哥哥来的,然而哥哥对她并没有什么意思不说,眼下也得全心全意为春闱准备,实在不宜被打扰——所以接下来的一路上,如果敖姐姐有什么打扰哥哥的举动的话,咱们顶好还是拦住她!” 盛惟妩对盛睡鹤好感一般,但她对盛惟乔素来惟命是从,闻言顿时就对敖鸾镜敌意满满:“那咱们下次靠岸就把她赶下船去怎么样?这样她就没办法打扰大哥了!” “要是能赶下船,她也根本上不了这个船了。”盛惟乔摸了摸她脑袋,郑重叮嘱,“她女孩儿家脸皮薄,跟咱们也不是很熟,偏偏她祖父同咱们祖父交情非同一般——你可不能像前年对哥哥那样,出去后就说让她走人的话,否则大家下不了台事小,万一她羞愧难当做出什么激烈的事情来,好好的出来三长两短的回去,咱们祖父可是没法跟敖家交代的!” 盛惟妩忙道:“三姐姐你就放心吧!前年我不是还小吗?我现在都九岁了,怎么可能还不懂事?” 公孙应姜则跃跃欲试道:“姑姑担心那敖家女孩儿打扰小叔叔,那还不简单?回头我就去做点手脚,让她晕船晕的根本起不来,反正她头次出海,就算吐到地老天荒也不会怀疑着了暗算的,只会觉得自己就是这样的体质。如此咱们只管叫大夫给她开点补气培元的药,免得她折了元气,自可轻轻松松的不必专门分心去盯她了!” “现在也还不知道她会不会去打扰哥哥,万一她没有这么做的话,咱们这样对她就有点缺德了。”盛惟乔犹豫了会,摇头道,“咱们还是先看看吧!” 公孙应姜闻言也不强求,但又提醒她:“姑姑也别光顾着帮小叔叔防着这敖家女孩儿,您自己也得小心啊!不定那徐世子也在惦记着您呢?” “他?”盛惟乔冷笑,“他敢不老实,我揍不死他!” 前两天她还觉得上回在朱嬴小筑揍这徐抱墨揍轻了呢,徐抱墨要是敢再惹她,她保证打的他连宁威侯府夫人都认不出来! 所以这会也没把徐抱墨当回事,三言两语哄了盛惟妩先回自己房里去,独留了公孙应姜问,“之前哥哥说,去长安的时候会带上应敦,他人呢?已经在船上了不曾?” “已经在了。”公孙应姜忙道,“我方才还看到了他,现在好像是个水手——姑姑要见他吗?” 盛惟乔对公孙应敦没什么兴趣,摇头道:“男女有别,我们这三层,就是哥哥他们这些男子都不常上来的。何况应敦这会在众人眼里,是个跟咱们没什么关系的外男?贸然喊他到我跟前,反而招眼了。还是让他就待在自己的位置上,等哥哥找机会将他弄到身边吧!” 又叮嘱她,“你也少跟他接触,免得落了行迹,叫人起疑,反而害了他!” 公孙应姜连连点头,说着:“若非姑姑不计前嫌的以德报怨,他早就没命了!这会侥幸逃出生天,小叔叔还肯把他带在身边,我这个做姐姐的替他高兴都来不及,又怎么会贸然行事,给姑姑还有小叔叔添麻烦呢?” 盛惟乔心下暗叹:这侄女儿的态度倒是极好的,就是不知道公孙应敦那侄子现在是个什么想法?他要是跟公孙应姜一样知道好歹也还罢了,万一还是坚持反对招安、反对支持盛睡鹤,这个人可就是个麻烦了。 偏偏还是公孙夙的亲生儿子。 目前也只能期待盛睡鹤能够如他所说的那样,有足够的手腕压得住这侄子了。 想到这里,盛惟乔不免又觉得自己这行人给盛睡鹤加了难度——如果不是她要随行,又带上了盛惟妩、公孙应姜,还引来了敖家兄妹的话,以这海船的宽敞,如果只是盛睡鹤与徐抱墨结伴同行,有的是机会避开徐抱墨的耳目,单独收服公孙应敦。 但现在,楼船上的主子们足足七位,下人更多,哪怕船只足有三层呢,也真的是到处都是人了。 这种情况下,公孙应敦如果存心找事,随便喊一嗓子,想找个角落给他脸色看,估计都找不到! “算了,这公孙应敦要当真自己找死,总归不能为了他毁了哥哥的前途!”盛惟乔心中暗道,“哪怕他不是盛家血脉,然而爹娘私下里说的很对:除了娘现在怀的还不知道男女的那个孩子外,我目前的同辈兄弟里头,连出个举人都难,别说他这样的翰林种子了!冲着他这份读书上的才情,假戏真做把他当自家骨血看都不亏!” 所以即使知道盛睡鹤跟自己没血缘,盛惟乔也绝对不容许任何人毁了他的前途的——宣于冯氏那边实在劝不住,她甚至不惜按照冯氏的叮嘱,亲自陪盛睡鹤出发,好给他做挡箭牌了。 这会区区一个公孙应敦,哪怕有公孙应姜这份情分在,但盛惟乔觉得在玳瑁岛上对公孙应敦以德报怨了一回已经给足了公孙应姜面子。 如果公孙应敦执迷不悟,她凭什么一让再让? 若公孙应姜因此恨她……那就恨吧! 盛惟乔虽然娇气,但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却从来心眼清明,绝非些许朝夕相处的情分所能迷惑。 而底舱里化名“桓敦”的公孙应敦丝毫不知他的“惟乔姑姑”已经对他动了杀心,边做着繁重的差使,边暗暗焦急:“小叔叔怎么还不把我提拔到他身边去?!” 第五十九章 悲催的公孙应敦 说起来公孙应敦态度转的这么快,跟他已经在船上做了大半个月的苦工很有关系——之前他被带上岸时,盛睡鹤在公孙应姜还有盛惟乔面前,都是信誓旦旦会找个庄子啊别院什么的地方,安排妥当的人手服侍他好好养伤,完了携带北上,以亲信下仆的身份搁在左右,日后盛睡鹤得了势,也好顺理成章的提拔。 简直以德报怨的不行,从头到脚写满了“用心良苦”四个字。 盛惟乔固然信以为真,公孙应姜这个关心弟弟的姐姐都没听出什么不对,姑侄俩于是很放心的把公孙应敦交给了盛睡鹤安排,连去处都没问清楚。 实际上…… 公孙应敦在陈设华美的屋子里安心养伤的日子就过了五六天。 确认他死不掉之后,就被拎下榻,扔到船上做苦工! 起初他还闹过,说自己伤口都没愈合,这情况去做力气活简直就是想他死——早知道盛睡鹤如此用心歹毒,他宁肯死在玳瑁岛,好歹是叶落归根! 然后就被盛睡鹤的心腹左右开弓,大耳刮子抽了个头晕目眩! “咱们首领当年,年纪才你现在岁数的一半,被人偷袭,若非五爷相救,差点死在谷里头!” “何尝不是撑着重伤,每天都把自己要做的那份差使做完,硬生生的熬到伤口愈合?!” “首领那还是没做错什么,纯粹是别人不想让他活下去哪!” “凭你这混账小子做的事情,喂一百次鲨鱼都是活该!” “首领不但把你救了出来,还给你安排了往后的晋身之路,如今不过是磨砺你几日,你就要大呼小叫了?!” “合着公孙氏的子孙都你这熊样?!” “能被首领亲自吩咐磨砺,是你小子八辈子祖坟埋的好才能有的福分!” “敢不识趣,老子抽不死你——别以为你有个三长两短老子会受罚,首领一早说了,反正你离开玳瑁岛时就伤痕累累,回头你要是死了,首领来句你身子骨儿娇贵,没撑过去!你道早就放弃了你的玳瑁岛会追究?!” “某些人不兴高采烈你这个不识趣的东西总算死了就不错了!” 公孙应敦虽然是海匪窝里出来的,各种酷烈的折磨手段,打小司空见惯——问题是,他见惯的都是用在别人身上,自己冷眼旁观,可没想到有一天这些手段全部招呼自己! 一直被长辈保护的很好的少年,亲身感受了下自家以前那些俘虏们的待遇后,虽然心里还是不服,娇生惯养出来的身体却已经老老实实的跪了! 于是,他就这么,拖着重伤的躯体,做了大半个月的苦工…… 这中间公孙应敦的心理变化就跟前年盛惟乔被关祠堂时的心态起落一个样:一开始,天天诅咒盛睡鹤,做梦都恨不得咬这小叔叔一口! 过两天愤怒达到了最高点,甚至连盛惟乔啊公孙应姜这些人都恨上了! 成天想的就是自己忽然武功大进或者智谋大进什么,总之就是骤然挣脱了盛睡鹤的控制,反过来把这些人拿下之后,统统押进水牢,摆上各种刑具,挨个过上一遍,再剁碎了喂鲨鱼…… 愤怒了几天后,就开始惶恐了:我干了这么久的苦工了啊! 才好的伤口因为干苦力又裂开了啊! 为什么还是没人来管我?! 我之前可是少岛主啊! 我是公孙氏的亲生骨肉,是盛睡鹤恩人的亲儿子啊——难道所有人都把我忘记了吗?!那自己岂不是要在这角落里做一辈子苦工——他不要啊啊啊!!! 这时候他还是一边惶恐一边诅咒盛睡鹤的,但过了段时间见当真没人来理会自己,连之前信誓旦旦要帮他的姐姐公孙应姜都不见音讯,公孙应敦真的害怕了,再也顾不上诅咒盛睡鹤不说,甚至每天一有空,就是趴在船舷上朝远处眺望:小叔叔,您怎么还不来救我啊啊啊!? 终于,今天盛睡鹤一行人来了船上,公孙应敦才见到这以前十分敌视与防备的小叔叔时,眼泪都差点当场掉下来了! 要不是还有一分理智在,他差点激动到当众扑到盛睡鹤身上,哭诉自己这些日子的遭遇! 所以这会他哪里还记得什么反对招安反对盛睡鹤,只要盛睡鹤给他恢复从前锦衣玉食的待遇,他绝对把这小叔叔当亲叔叔,不,是当再生父母看好吗?! 偏偏盛睡鹤不知道是故意刁难他,还是当真把他给忘记了,上船之后一连三四天,不是跟徐抱墨、敖鸾箫谈诗论词,切磋文章,就是陪着盛家姐妹游览楼船,垂钓消遣。 哪怕公孙应敦想着法子在他面前晃,他也是视若无睹,跟看个陌生下仆没什么两样——为此公孙应敦又被管事踹了好几脚,训斥他:“没眼色的东西!没见公子跟小姐们正在甲板上吗?你这么个腌臜的脏货,朝那儿凑什么凑!仔细冲撞了主子们,剐了你都不为过!” 要搁以前,公孙应敦哪里受得了这个,不扑上去跟管事拼命才怪! 但这大半个月来,他是被“调教”狠了,闻言连瞪这管事一眼都不敢,老老实实的垂手领训,完了滚回底舱做事…… 不但盛睡鹤如此,盛惟乔跟公孙应姜都认为盛睡鹤自有安排,为了避免做出帮倒忙的事情,姑侄俩对于老在面前晃的公孙应敦也是视若无睹…… 看着小叔叔小姑姑亲姐姐吃香喝辣,一群人围着服侍,自己吃糠咽菜穿粗麻布,被一群人呼来喝去,公孙应敦忍啊忍,忍到这天,觉得实在受不了了!!! 似乎上天也觉得他可怜,就在公孙应敦忍无可忍的想爆发时,却听到一个消息:“靠岸?” “可不是?”同伴捧着个从厨房里偷来的烤地瓜,边吹边吃,同他讲,“前头碧水郡,大公子特意叮嘱过停靠半日,要亲自上岸去办点事的。管事的说,也可以放咱们半日假,有要买东西或者想游览碧水郡的,也可以离船,不过顶多半日——要是大公子回来之后还没回来,可不一定会继续等,到那时候,一律当逃奴处置!” “碧水郡?”公孙应敦顿时明白停靠的缘故,于是歇了立刻去找盛睡鹤的想法,暗道,“如今我为鱼肉小叔叔为刀俎,他上船这么多天都没理会我,也不知道是有什么打算呢还是故意折腾我。但不管是哪一种,在这船上跟他求情,万一闹出动静来,或者恰好被谁看见了,没准又惹他生气,到时候倒霉的还是我……倒不如趁他上岸的功夫悄悄跟上去求他。” “再说他让楼船在这里停靠,想也不会是其他事。” “如此我跟应姜也该过去一趟的。” 这么想着,他也就安然等待楼船进港了。 船上其他人听说要在碧水郡停靠半日,还以为盛睡鹤是觉得海上乏味,想上岸去看看了。 只是盛惟乔跟盛惟妩闻言,说要盛睡鹤陪着游玩时,这两天对这俩妹妹一直言听计从宠爱有加的盛睡鹤,却一口回绝,说自己另外有事要做,让她们要么留在船上等自己回来,要么就是带着护院出行。盛惟乔于是问他要做什么事,盛睡鹤难得眉宇间没了调笑之色,神色淡淡道:“一点私事,同妹妹没什么关系,妹妹就不必操心了!” 再问,他索性闭嘴,一个字也不回答,脸色也有点阴沉——见这情况,徐抱墨跟敖鸾箫连忙打圆场,将话题岔开。 转过身之后,徐抱墨见盛惟乔还是有点忿然,悄悄向她道:“大乔别多问了,万一跟恒殊弟的生身之母有关系呢?” 盛惟乔不屑的撇了撇嘴角:盛睡鹤的生身之母早就死了,还是死在茫茫大海上,只怕尸骨都找不着了! 而且他是江南人家的子弟,这碧水郡距离江南还有几百里呢,怎么可能跟盛睡鹤的生身之母扯上关系?! 不过转念想到,当初父母同自己说盛睡鹤真实身世时,只说他是江南富家幼子,却没说他生身之母的来历——万一他亲娘乃是远嫁,娘家就在碧水郡的话,似乎也对的上? 她心中起了同情,也就缓和了神色:“我不问他了。” 徐抱墨暗松口气,又劝她去岸上走走:“恒殊弟没空陪大乔你,世兄我有空啊!不如咱们一块去转转,此地说起来也是人杰地灵,不然当年也出不了桓公那等人物。我之前在苍梧郡的时候就听说啊,这地方就在码头附近也是很有一些景致可看的,今儿这种天高云淡的好天气,都是游人如织……” 话没说完就见盛惟乔变了脸色,一挽袖子,当场招呼盛惟妩、公孙应姜帮忙,三个人齐心协力将他暴打一顿,末了盛惟乔还怒气冲冲的指着他鼻子警告:“我的婚事用不着你多管!再这么迫不及待的蛊惑我嫁人,我就把你丢海里去!!!” 说着狠踹了他一脚,才提着裙摆,恨恨的走了——盛惟妩见状,有样学样,也踹了他一脚,冷哼着走了;最后个公孙应姜学着两位姑姑踹了他一脚,见左右没注意,在他脸上不轻不重的掐了把,又摸了摸,揩完油,方笑眯眯的离开。 留下徐抱墨泪流满面:“本世子说游人如织,不是说让你去看看有没有符合你喜欢的公子嫁了,而是想看看有没有符合本世子喜欢的美人勾搭几个啊!!!” 之所以打算勾搭美人还要喊上盛惟乔同行,那当然是为了坚定盛惟乔不嫁给自己的决心! 只是徐抱墨没想到的是,他话还没说完呢盛惟乔就误会上了,而且根本不给他解释的机会就揍上了——难道他注定逃不过这母老虎的淫威吗?! 明明还没成亲哪,打他就跟打夫婿似的顺手了! “最可怕的是,祖父祖母还说一定要本世子娶她,就是她自己移情别恋上其他人,祖父祖母也会怪本世子无能,让其他人给横刀夺爱了啊!”徐抱墨愁眉苦脸,想着对策,“本世子要怎么摆脱这个可怕的大乔?!” 他绝对不要过他爹的生活,更不想养一堆豺狼虎豹来掩饰自己的凄惨处境啊! 就在徐抱墨一筹莫展时,正好看到不远处的敖鸾镜,心念不禁一动:“这敖家世妹,其祖父与盛老爷子一样,都跟祖父是少年时候的交情了。这位世妹虽然不如大乔美貌,但观其数日下来的举止,却十分娴静斯文,想来应该是个真正的温柔淑女……” 他要跟其他人家女孩儿勾搭上了,徐老侯爷还有夏侯老夫人肯定把他往死里打,打到他放弃,继续努力娶大乔为止! 但如果这个女孩儿也是徐老侯爷的知交之后呢? 徐老侯爷总不可能让他抛弃敖老太爷的嫡亲孙女儿吧? 第六十章 出游 盛惟乔三个回到顶楼的舱房商议:“停船半日,咱们要去岸上走走么?” 盛惟妩率先赞成:“这两日都在海上,看来看去,除了海鸥跟飞鱼外,就是茫茫的海面!楼船虽大,几日下来也就那么回事——难得今儿个要进港停靠,这碧水郡咱们以前也没来过,方才那徐抱墨不是说,码头附近就有很多景致吗?咱们不如带几个护院下去走走,若有好玩好吃的,以后回来的时候,也捎些给家里?” “那徐世子摆明了对姑姑不怀好意,他说的话可未必能信!”才听公孙应姜这么说时,盛家姐妹还以为她不赞成出行,谁知她跟着就坏笑道,“所以咱们去了岸上,要是在附近找不到适合游览的地方,又或者游览的景致不够可意的话,回来了正有理由再揍他一顿!” 这话说的盛惟乔跟盛惟妩都哈哈大笑,拍手道:“就该这样!” 不过三人正打算出行,盛惟乔忽然想到:“咱们要去岸上游玩,不能不去问声敖姐姐!” “问她做什么?”盛惟妩因为看出堂姐不喜欢这敖家姐姐,对敖鸾镜就没了好感,这会就撇嘴道,“这两日她不是都不要跟咱们一块玩的吗?成天拿着本书躲房里写写画画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要考状元的是她呢——昨儿个三姐姐好心好意问她要不要一块垂钓,她却不耐烦的仿佛多跟咱们说一句话都耽搁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一样,讨厌死了!这会要是去喊她啊,她不答应也就算了,要是答应了,咱们带着她出门,想也玩的不痛快!” 敖鸾镜决定从才学上入手,补充自己在家世与容貌上的不足后,这两天专门从敖鸾箫那边借了书本笔墨,刻苦的很。 盛惟乔这边出于客套,去邀了她几回游玩,她就答应了一次——就是第一次,盛睡鹤陪她们参观整座楼船,敖鸾镜以为可以有机会跟这盛表哥说说话啊增进下感情什么,所以就一块了。 结果兴奋过度的盛惟妩从头到尾问题不断,盛睡鹤敷衍她之余,偶尔逗逗盛惟乔,连公孙应姜都没分到丝毫注意力,更不要讲敖鸾镜这个需要避嫌的世妹了。 敖鸾镜大失所望之下,盛惟乔接下来的几次邀请就一个都没答应,只专心温习功课,争取在抵达长安之前,熏染出一身书卷气息,免得被那儿的花红柳绿给比下去。 “毕竟是客人,还是祖父几十年交情的后人。”盛惟乔其实也不希望出游的人里有敖鸾镜,不过这船是盛家的船,样子总要做的,所以道,“反正她多半不会答应的,咱们权当点个卯也就是了!” 盛惟妩嘟了嘟嘴,说道:“那好吧!她可千万不要答应才是!” 看着堂妹不情愿的样子,盛惟乔摸了摸她脑袋,安抚几句,特意没带上她,只喊了公孙应姜一块去敲敖鸾镜的门,好在敖鸾镜请她们进去后,听说要上岸游玩,旁敲侧击问明盛睡鹤不会一块之后,果断婉拒了:“我这两日身上有些乏,不想出门,只能辜负你们的好意了!” 盛惟乔心说我巴不得,嘘寒问暖几句,确认不需要请大夫过来给她看,也就告辞了。 回到自己房间,盛惟妩听说敖鸾镜不去,非常高兴,道:“那咱们快点出发吧!” 三人打扮了一番,带着贴身大丫鬟下到甲板上,却见敖鸾箫候在这儿,见到她们,迎上来说:“方才徐世兄说两位世妹还有世侄女打算去附近游览一番,但他跟盛表哥都无暇陪同,所以让我在这里等你们。” “多谢世兄好意!”盛惟乔闻言微微一怔,见盛惟妩似乎要说什么,生怕她因为不喜欢敖鸾镜,对敖鸾箫也说出不好听的话来,忙暗掐她一把,说道,“不过青天白日的,我们带几个护院一块出去,想也不会有事的,却不敢劳动世兄!” 她知道这是因为徐抱墨跟敖鸾箫都不放心她们仨单独出门,而盛惟乔方才又揍了徐抱墨,这会徐抱墨不管会不会顶着鼻青脸肿上岸,肯定都不敢跟她们一块走了,所以只能让敖鸾箫来充当这护花使者。 不过她们左右也不打算走远,这碧水郡靠着海,跟南风郡一样,虽然不免受到海匪滋扰,但郡中之人靠海吃海的,海商很多,可不是天高皇帝远的穷乡僻壤,码头左近,想来治安总不至于太坏。 再者她们肯定也要带上护院的,当真有什么不长眼的人上来冲撞,吃亏的还不知道是谁呢。 所以盛惟乔觉得没必要麻烦敖鸾箫——不过敖鸾箫坚持认为她们离船没个男子陪同不安全,纠缠了一会,盛惟乔觉得太拖时间,左右她们也没什么需要避人耳目的事情,也就答应下来。 因为这时候风气开放,她们下船的主要目的又是为了游览,也就没戴帷帽。 无论盛惟乔还是公孙应姜,都是清丽娇美的女孩儿,就是尚未长成的盛惟妩,亦是粉妆玉琢,所以一行人才下码头,就吸引了众多视线。 对此三个女孩儿都不以为然,盛惟乔跟盛惟妩是做惯了大小姐,公孙应姜就更不要说了,哪怕她不受公孙夙重视,好歹也是海主之女。 不过女孩儿们固然个个见惯场面,敖鸾箫反倒不大习惯这种引人注目的情况,白皙的面容微微晕红,举止也有些局促了。 “偏偏妹妹没有一块出来。”敖鸾箫所以觉得尴尬,“不然我还能悄悄劝妹妹跟她们说,把容貌遮一遮,免得这么招人注意。然而现在妹妹不在,我跟这两位世妹还有世侄女平常也没说过几回话,贸然这样要求,恐怕显得唐突了。” 正思量间,迎面就有个掌柜模样的中年男子,领着两个小厮快步上来作揖:“可是三小姐、八小姐、孙小姐还有敖公子当面?” 敖鸾箫见状忙踏前一步,将三个女孩儿挡在身后,狐疑道:“尊驾是?” “小的盛禄,是盛家家生子,奉大老爷之命,在此打理些许庄铺。”这掌柜模样的男子恭恭敬敬的自我介绍,“前些日子就接了南风郡的消息,说诸位经过碧水郡时会在此停靠,故而日日领人在此等候。方才本想上船去给诸位请安的,却怕打扰,思来想去就在这儿候着了!” 说着就从怀里摸出盛家的管事印信,双手奉与盛惟乔检查。 盛惟乔虽然不怎么接触自家生意,盛家的管事印信长什么样还是知道的,此刻定睛打量片刻,颔首道:“你是去年过来的吧?我以前好像还见过你?” 盛禄闻言顿时就露出喜色来,说道:“三小姐眼力真好,小的当初前来碧水郡之前,蒙大管事引荐,当面拜见过一回大老爷,彼时三小姐正从乘春台离开,小的跟着大管事避在道旁,有幸给三小姐请过安!” “劳烦你了。”盛惟乔示意他将印信收起来,“这回停船就半日,哥哥另外有事,不跟我们一块。我们也不打算走远,就在附近有什么景致转一转,你可有推荐?” 盛禄躬了躬身,陪笑道:“回三小姐的话:这码头附近本有几处景致,都是素日人来人往的可游之地。不过这两日因为丹陌楼办开菊会【注】,却皆是门庭冷落车马稀了。几位若要去那些地方游玩,却是清净;但若要看看热闹的话,不妨也去丹陌楼中小坐?” “开菊会?”盛惟乔闻言,有些好奇的问,“这是什么会?莫非同菊花有关系吗?” 她亲娘冯氏最爱菊花,是以连女儿住的地方都取了“朱嬴”之名,朱嬴就是菊花的别称。 虽然盛惟乔没有传承亲娘这个喜好,对菊花的喜欢只是寻常,但想到如今正是菊花的花期,若那丹陌楼正有菊花相关的盛事,觅得一二珍品,倒正好遣人送回南风郡,孝敬冯氏。 这会就细问起来。 见状盛禄暗松口气,他前两日接到消息,说自家楼船要在碧水郡停靠,大公子盛睡鹤自有要事去办,用不着他接待,但余人若上岸玩耍,少不得他做个临时地主招呼——彼时就召集手下,把码头附近的景致都踩了个点,然而这些景色虽然也还算可以,但因为离码头近,进进出出的人多了难免嘈杂,就沾了几分市井气息,欠了几许自然灵秀。 寻常人去玩玩也就算了,像盛惟乔这种自家花园就是请了名匠精雕细琢的大家之女,多半就要看不上了。 要说碧水郡真正令人流连忘返的去处也不是没有,但那就不在半日光景可以来回加游览的路程之内了。 由于盛睡鹤一行人此行的目的主要是为了赶考,盛禄也不敢劝他们多留个一两日好好游览碧水郡,毕竟这样很有撺掇小主人们游手好闲、影响盛睡鹤跟徐抱墨科考的嫌疑。 所以为了防止盛惟乔一行人就近游览之后觉得大失所望,认为他没有用心接待,盛禄左思右想之下,利用自己这两年在碧水郡打下的人脉,牵头办了这个开菊会——虽然本来就是瞄准了冯氏喜欢菊花这点去的,自忖可以吸引住盛惟乔,但他也听说,自家老爷这位掌上明珠对菊花的喜好只是平平,所以未必一定会因为开菊会放弃去其他地方游玩。 若是如此,盛禄的一番苦心安排可就要白费了。 此刻见盛惟乔问起,他照着自己预备好的答案小心翼翼道:“丹陌楼就在码头附近,其主人素来爱好风雅,楼中梅兰菊竹都有栽种,平常就是郡中士子们举办文会、宴乐最推崇的地方。如今正逢菊花开放,主人一时兴起就办了这开菊会,遍邀城中之人,无论男女贵贱,各出奇花比胜,还设了些彩头,吸引了不少人去看热闹,以至于这两日城内城外都在议论这件盛事。” 闻言不待盛惟乔说话,最爱凑热闹的盛惟妩已经两眼放光,扯住姐姐的袖子:“三姐姐,咱们也去瞧瞧?” 盛惟乔也是意动,不过还记得这会并非只有姐妹俩同行,转头问敖鸾箫跟公孙应姜:“你们觉得呢?” 敖鸾箫本来就是因为不放心三个女孩儿出行,跟下船来做护花使者的,只要她们不去不安全的地方,他都没有意见。 至于公孙应姜,其实也暗负着保护盛惟乔的责任,这会见去丹陌楼是盛家管事的推荐,想来不会有什么问题,也就点了头。 一行人遂在盛禄的带领下,往前几步上了早就等在那儿的马车,前往丹陌楼。 【注】《致富广集五记》记载:“临安园子,每至重九,各出奇花比胜,谓之开菊会”。 第六十一章 丹陌楼 这丹陌楼正如盛禄所言,距离码头并不远。 马车没走多久,就停住了。 挑起车帘,人还没下来,西风先卷着一阵微苦的幽芳涌入车内。 待下了马车,就看到路旁一丛野菊枝繁叶茂,正开的金黄灿烂,香气扑鼻。 而不远处矗立着一座三层楼阁,碧瓦粉墙,朱栏雕棂,于二层屋檐下高悬一皂底金漆的牌匾,上书“丹陌楼”三字。 这会楼下大门开着,果然出入之人络绎不绝,瞧着非常热闹的样子。 盛禄等盛惟乔一行人都下了马车,才当先引路,领他们朝里走——他毕竟是盛家派在这儿的主事人,跟这丹陌楼却是很熟悉的。 见到他来,当下就有个富家翁打扮的中年男子快走几步迎上来,满面春风道:“盛掌柜,真是稀客!却不知道是哪阵好风吹了您来?” “桓掌柜言重了,这是我家的三位小姐,还有世交之后敖公子!”盛禄跟他见礼,不及寒暄,忙侧身一让,露出盛惟乔一行来介绍。 那桓掌柜闻言,脸上的笑色又热情了几分,对着盛惟乔几人就是一揖到地:“小的就说今儿个起早喜鹊就在枝头叫,必是有贵客登门!果然这会几位就大驾光临了,小的嘴笨不会说什么好听话,然而无论是盛老太爷昔年投笔从戎、丹心报国的慷慨之举;还是盛翰林为尽孝老太爷膝前,青年致仕还乡的孝心,是人就没有不佩服的!” 当下就转头吩咐身后的小厮,“今儿个几位贵客的账都免了!再把东家亲自酿的菊花酒取两壶,送去盛掌柜定的雅间!” 盛惟乔一行人以前下馆子也不是没被免过账,但那是因为馆子不是盛家自己的就是宣于家或者冯家的,再不就是有求于盛家、宣于家、冯家的。现在这丹陌楼同他们非亲非故,南风郡三大势家的势力也还影响不到这碧水郡中什么,这桓掌柜说话十分中听不说,还这样豪爽热情,顿时就取得了他们一行人共同的好感。 当下盛惟乔就抿嘴笑道:“承蒙掌柜记得家祖父与家父,不孝后人亦是与有荣焉。只是免账就算了,初次登门,哪好叫贵楼破费?” 又说,“我们以前未曾出过南风郡,孤陋寡闻,不知丹陌楼之名,但观掌柜之行,贵楼未能天下扬名,必是贵主人处世低调,不喜张扬了!” 这时候盛禄在旁笑说:“小姐,丹陌楼现在东家亲自酿的菊花酒,虽然听着名字平常,却有独门秘诀,甘醇爽口,老少皆宜,只不过向来不多,等闲之人就是有钱都买不到。今儿个小姐一行人才来,桓掌柜就许诺了两壶,可见咱们老爷、老太爷的声名!” 盛惟乔闻言挑了挑眉,却是看出他的存心讨好了,如此说来,那桓掌柜的热情豪爽,只怕也同这盛禄脱不了干系,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她不打算计较,权当是被哄住了,含笑再谢了桓掌柜,方在一群人的簇拥下入内。 这地方到底是在办开菊会,才进门,就见里头高高低低的架子上,摆满了各色正值盛开的菊花,粗略的一眼扫过去,就见内中不乏寻常人家难得一见的品种:曲粉、柘枝黄、檀香毬、粉蝴蝶、紫薇郎、红丝玉、银凤羽、赤瑛盘、灯下黄、蜜荷、松子菊、青心玉、绿衣黄裳、紫龙须、姑射肌、靓装西子、绣芙蓉、大金轮、紫袍金带、青莲、含烟铺锦、银鹤氅、粉装、紫罗襦、水精毬、紫金盘、杨妃晚装、檀香盘、曲紫、解环绦、雪莲台、珊瑚枝、紫茸、一粒毬、玉毫光、银捻线、天孙锦、玉连环、锦心绣口、白鲛绡、海红莲、粉鹤翎、金捻线、粉针、金膏水碧、琥珀莲、紫霞觞、白凤、六郎面、七宝盘、蠃师管…… 其色白紫粉黄橙,五彩缤纷;其形或如叠球、或如雀舌、或如蜂窝、或如莲座、或卷散、或飞舞、如璎珞、如贯珠,琳琅满目,令人惊叹之余,不免生出目不暇接之感。 “虽然这些品种家里都有,不过家里那近百品种的菊花,乃是分散在乘春台、朱嬴小筑、花园还有各房的花圃里,盆栽搁一处赏玩顶多十几盆罢了,却没有像眼下这样上百盆同时摆在一个屋子里,盛开时固然也觉得美,却少了这一份先声夺人的气势了。”盛惟乔心下暗道,“这才是刚进来的厅堂,这种人来人往的地方,想来真正压轴的名品是不可能放这里的,但内中好些已经是非常难得的珍品,当初爹为了娘,也是花了大力气才到手的。如此倒也难怪盛禄说如今碧水郡城上上下下都在议论这场开菊会了,这许多珍品花卉聚集一处的机会,着实是不多的。” 她心中的期待顿时多了几分。 果然接下来往雅间里去的途中,又看到了金凤羽、国色天香、金针、玉玲珑、粉翠、落红万点、软枝桃红、金丝莲、金剪绒、福橘红、杏花颐、黄玉琮、紫装、金海棠、银牡丹、金芙蓉等品种。 最后到了雅间前,就见这雅间上明显新换的漆牌,写着“春喜眉梢”四个字,桓掌柜当先推开门,后退半步,请盛惟乔一行人入内——进去后,就见内中铺了靛蓝底挑金线缠枝番莲氍毹,正对着门的是一面紫檀边座百宝嵌戏狮图插屏,转过屏风,但见宽敞通亮的室中摆了整套黄梨木卷草纹嵌螺钿、象牙的家具,清一色的秘色瓷器。 单这番陈设,寻常富家也未必能有,而跟前不过只是丹陌楼的一个雅间罢了。 盛惟乔一行人除了年纪小的盛惟妩外,余人见状,都下意识的交换了个眼色:这丹陌楼的后台只怕来头不小,不然就算办得起这份富贵,也未必保得住。 不过他们这些人也不是没身份的,倒也不怕店大欺客。所以彼此心领神会之后,也就安然落座了。 想是考虑到季节的缘故,尽管这时候碧水郡的白天还没什么寒意,但室中坐卧之处仍旧铺了厚厚的织毯,免得客人落座时觉得寒冷;席位之间的几案上,摆着数盆精心修剪过的“春喜眉梢”,应该就是雅间名称的来源了。 硕大的花朵正恣意开放,散发出菊花特有的微苦清气。 盛惟乔坐下后,伸指碰了碰手边的那盆“春喜眉梢”,瞥一眼盛禄,就说:“你有心了!” 这间临时改名的雅间,以及面前这几盆“春喜眉梢”,摆明了是为了盛睡鹤跟徐抱墨明春下场讨口彩,不可能是凑巧,必然是盛禄的精心安排。 “小姐喜欢就好!”盛禄闻言,正打算说几句表忠心的话,然而盛惟妩左右张望了一回,已经在问:“菊花酒呢?什么时候过来?” 桓掌柜闻言忙道:“叫小姐久等了!” 就回头斥责小厮手脚迟缓,怠慢了贵客——盛惟乔当然也要说妹妹失礼:“咱们才坐下,茶还没喝一口呢,你催什么酒!就是酒来了,你这么点大,难道还想喝?” 如此一番客套之后,菊花酒到底很快送了过来,就见这酒盛在剔透的琉璃壶中,颜色略微泛黄,是有些金黄的意思,倒出一盏,酒香四溢,透出浓郁的菊花香气。 盛惟乔实践诺言,让丫鬟给大家都斟了一盏,盛禄跟还没走的桓掌柜都有份,只盛惟妩不许喝,急的盛惟妩团团转,劈手要去抢盛禄的,盛惟乔才喊住她,令丫鬟给她倒了一点点:“就尝尝味儿吧,你才多大?惦记糕点饴糖也就算了,怎么可以惦记着喝酒!” 索性盛惟妩高高兴兴的喝了口,觉得不好喝,委屈的把剩下来一点酒液的琉璃盏搁到案上,咂嘴道:“辣的啊!一点都不甜!” “这又不是酢浆。”盛惟乔失笑着从案上拿起一块糕点递过去,示意她吃了冲一冲酒味。 桓掌柜出言圆场道:“敝楼这时节还专门做有一道糕点菊花糕,正适合八小姐这年纪品尝。” 说着就让人去取。 盛惟乔谢了他,顺口问起这丹陌楼的东家:“我观此地盛况,不是寻常人家能有的,掌柜且姓桓,未知与昔年的两朝元老桓讳观澜公可有什么渊源?” 虽然来这丹陌楼的路上,盛禄没跟她说多少丹陌楼的背景,不过以桓观澜的名气,在碧水郡这地方遇见姓桓的,任谁也要想到他——想来盛禄也是因为这个缘故才没提。 这时候桓掌柜就叹息:“小的祖上确实有幸为桓公他老人家驱策,不过自从十二年前桓公下落不明后,诸位老爷久寻不见踪影,前两年也就分了家。其时这座丹陌楼为现在的东家购下,现在的东家不曾辞退小的这些人,是以小的还在此楼做事。” 又说,“东家这会有事不在楼中,否则若知诸位前来,必定要亲自过来敬酒的,如今只小的代为招呼,还望诸位莫要嫌弃小的鄙陋!” “原来此地曾是桓公族产吗?”敖鸾箫有些动容道,“桓公明睿笃诚,匡扶社稷,惜乎萍踪渺渺,至今不得而知!” 其实桓观澜失踪到现在十二年,一代人都快过去了,当年彻查的结果还跟舒氏姐妹有关系,大家都觉得他早就死掉了。 不然桓家子弟也不会在几年前分了家,还把丹陌楼这样的祖产卖掉。 然而一来桓家没有为他发丧;二来也是为了表示对他的尊敬,以及希望他尚在人世的祝愿,提起来的时候,还是当他只是踪迹不明,未必已然驾鹤西去。 敖鸾箫前两年有幸读过几篇桓观澜的文章,对这位曾经的帝师十分钦佩,此刻不免拉着桓掌柜攀谈起来。 但没说几句,外间有人来请桓掌柜,说是又有需要掌柜亲自接待的贵客来了。 盛惟乔这边自然不会令桓掌柜为难,都说让他自便就好。 桓掌柜告罪了一番才离开,见敖鸾箫犹有恋恋不舍之状,盛惟乔打趣道:“等会咱们走的时候,敖表哥去寻桓掌柜商量,多买点菊花酒,一来带回去给船上没来的人尝尝;二来表哥也好趁机再跟桓掌柜打听些桓公的旧事!” 敖鸾箫被她说的有点不好意思,端起茶碗掩饰道:“正好撞见了问问,哪能为此耽搁了回船的时辰?到时候船上人定然要急了。” 因为楼船停在碧水郡的时候已经是中午,这时候已经快过饭点了,所以说话间,一道道酒菜已鱼贯而入。 菜摆的差不多的时候,盛惟乔示意左右在底下加了张席位,让盛禄入座,问道:“不是说开菊会吗?怎么到现在为止,看这儿除了多搁了些菊花外,也没什么其他的动静?” 盛禄先为席位道了声谢,复解释道:“丹陌楼的开菊会,是每日日落时决出当天的魁首,一共九日,到了第十日,则是九日魁首再一较高下!今日是第七日,如今才过晌午,所以人还没到齐,小姐且先用些酒菜,过会人多了,就会开始了。” 说话间无意中瞥到外面,“咦”道,“今儿有施大家下场?” 他们现在在的雅间处在最高的三楼,这丹陌楼的二层三层,中间都是打通的,呈现一个“回”字形。 “回”字的中间是一楼的正厅,建了一座高台,这时候恰好有两列彩衣少女拿着铜钹、鼙鼓、笛子等乐器翩跹而上,最后面则是一个轻纱蒙面的女子,看不到容貌,但那身段匀称窈窕,十分好看,连盛惟乔等同为女子的人,都忍不住盯着瞧了又瞧。 注意到盛禄似乎很激动的神情,盛惟乔不免好奇:“施大家?你是说那蒙面女子么?却不知道是何来历?” 第六十二章 风波起 盛禄忙收回视线,欠身道:“回小姐的话:那女子就是施大家,乃是丹陌楼前年请来的台柱,舞技精妙,尤擅《绿腰》,只不过施大家在这丹陌楼乃是客卿一样的地位,并非每日都会出场献舞。这次开菊会,本来说好了是在最后一日才登场的,未想今日会碰见她临时登台献艺,可见还是小姐有眼福!” “《绿腰》?”盛惟妩好奇的插话,“她会跳盘鼓舞么?咱们家家伎最会跳那个了呢!不知道跟这施大家比起来,谁更厉害?” 盛惟乔心说这施大家也许确实不是每天都会出来献舞,不过今儿个到底是我们运气好,还是你盛禄提前安排好了,此刻故作惊讶的做样子,大概只有盛禄自己知道了——她点了点妹妹的额头,嗔她:“这施大家既然是在丹陌搂做客卿的,可见不是寻常舞伶。八妹妹可不能拿咱们家家伎比她,叫人听见了不好的。” 又说,“咱们家家伎在南风郡也算不得出色,不过是看别人家都有,凑个热闹买了些人而已。这施大家,既然能称大家,想来必有非常之技,咱们家那些家伎哪里能比?” 盛禄赔笑道:“正如三小姐所言,这施大家舞技确实出色,曾有人观后赞其独步天下,精妙无双——不过丹陌楼的东家不喜张扬,刻意把这评价压了下来。是以才不为世人所知。” 这话说的敖鸾箫跟公孙应姜都起了兴趣,纷纷停箸,看向底下已经差不多就位完毕的众女,道:“那咱们可要好好看看,这独步天下精妙无双之舞是怎么个与众不同的样子?” 话音才落,只听一声鼙鼓响,奏的却不是《绿腰》,而是《胡旋》。 《绿腰》属于软舞,节奏舒缓,舞姿优美柔婉,属于女子专舞;而《胡旋》却是节奏鲜明,奔腾欢快,男女老少皆可,多旋转踢踏的动作【注1】。 施大家以《绿腰》成名,转跳《春莺啭》等软舞也还罢了,现在忽然要献风格与《绿腰》迥然的《胡旋》,众人既惊讶,也都来了兴致。 一时间就听四周雅间中搁箸停杯声不断,四面八方的视线都投注到了高台上。 但见一声更比一声急促的乐声中,施大家急转如风,全身彩带飘扬,裙摆骤开又合,犹如花开花谢,果然是精妙非凡,舞姿倾城。 最使人沉溺进去而不自觉的,是她急舞之间,轻纱外的一双眸子时而含情脉脉、时而媚眼如丝、时而高傲清冷,变幻莫测,似有情似无情,令人下意识的牵肠挂肚,悲喜相随——虽然因为面纱蒙着,看不到她具体容貌,可因为这双眸子,众人心里都下意识的将她当成了稀世难得的美人。 满楼看的如痴如醉,屏息凝神,除了伴奏的乐声,以及施大家旋舞之际踏地的脚步声与袖口暗缝的铃铛响外,竟连呼吸声也不闻。 许多人打落杯盘而不自知,半晌后,施大家的人影已经消失在台上,那群妙龄乐师也飘然退场,四周之人才渐次醒悟过来,望着已经空荡荡的高台,都觉得怅然若失。 不过高台上也没空多久,就有司仪上去,宣布今日的斗菊开始。 话音才落,就听底下二层雅间里,一把粗豪的嗓子笑道:“难得碰上施大家献舞,我这儿正好有一盆‘凤凰振羽’,形似凤凰起舞,姿态翩然,不敢妄言夺魁,只为感叹施大家方才之舞,且占个便宜,头一个上台,如何?” 这人应该是碧水郡当地势家中人,因为他开口之后,无论二层还是三层好几个雅间里都有人应和,表示不会跟他争。 盛惟乔这边是临时过来看热闹的,那就更加不会有意见了。 如此片刻后,就见一名蓝衣下仆抱着一盆“凤凰振羽”到台上。这“凤凰振羽”属于复色菊花,外部棕红,底部则是黄色;花瓣犹如舞环,管瓣纤细,尾端勾起如擎珠;中短外长,内部抱卷,外围散落;形态确如主人所言,犹如凤凰翩舞,优美动人【注2】。 众人喝了一回彩,有相熟的调侃道:“张兄,你还说不敢妄言夺魁,这品相比起前两天的魁首也不差什么了!合着你却是消遣我们哪!” “今日这才头一盆,哪里就是消遣你们了?”那张兄笑道,“不定接下来神品辈出,我这‘凤凰振羽’成了垫底了!” 话是这么讲,但语气中不无自得,显然只是场面话。 盛惟乔他们正津津有味的看着,忽听盛禄小声道:“小姐,咱们的花什么时候送上去?” “咱们哪来的花?”盛惟妩闻言,立刻扭过头来,诧异问。 不过盛惟乔跟公孙应姜、敖鸾箫却明白,这必是盛禄早就准备好的,好让自己这些人出个风头——可见这位管事为了招待好他们,着实费了不少心力——果然盛禄赔笑道:“小的奉老爷之命,在此打理盛家产业,本地既有这样的盛事,念在老爷的面子上,也给小的下了帖子。小的所以也备了两盆花,以待比斗之用。原本打算自己拿上去的,但现在既然小姐几位在,自然轮不着小的做主了。” 盛惟乔莞尔一笑,问其他人:“你们看呢?” 公孙应姜笑嘻嘻的向敖鸾箫道:“这儿就敖表叔一个男子,表叔您来说?” “你们说吧!”敖鸾箫还在回味施大家方才之舞,闻言随口道,“这些我也不懂,终归是陪你们出来的,你们高兴就好。” 盛惟妩则问盛禄:“你准备的花怎么样?有指望夺魁吗?有指望的话咱们就晚点再上,也好做个压轴;若只是寻常,那等会人多的时候上,也不至于丢脸。” 盛禄笑道:“八小姐想怎么样都可以。” 这话的意思就是他准备的花足以夺魁,所以不管什么时候出场都不会令人失望。 盛惟妩却没听出来,还想追问,这时候底下又有人送了花上台,但见甜白釉描金八角花盆里,一丛葳蕤碧色,中开数朵男子拳头大小的粉菊,形如绣球,顶上微微泛白,花瓣弯曲而饱满,色泽鲜亮,株型挺秀。 他们都认得这叫“粉葵【注2】”,不属于很名贵的品种,很多寻常人家都有栽种,虽然这盆明显养护的特别精心,但这开菊会想来是以珍奇之品取胜的,粉葵养的再好恐怕也难以与之前的凤凰振羽相比吧? 正觉诧异,就见那送花上去的下仆将花放到第一盆上台的“凤凰振羽”旁之后,并不离开,而是抄手而立,朗声说道:“我家小姐素爱粉葵,知其常见,特填词一阕,以彰其美其韵。” 这话说了出来,其他人也还罢了,头次参加这开菊会的盛惟乔一行人自要轻声问盛禄:“这是什么意思?” 盛禄含笑道:“小姐,这开菊会上的胜败,不仅仅是看花,也看人,具体来说就是看主人文采。若是花寻常,但主人才华横溢,为其填词作诗压倒全场,如此花以文贵,也未必不能夺魁。现在这盆粉葵的主人,自知粉葵常见,故而要以词作为其增色。” 他心里很是遗憾,之前设这开菊会的时候,其实主要是冲着盛睡鹤还有徐抱墨这两位去的。虽然他到现在都没见过这两位,但这个年纪就能参加春闱,再不擅长诗词,区区眼下这个级别的比试,怎么都能应付了。 所以在预备了足以夺魁的名花的同时,专门加了这个诗词增色的规则——如此胜利不仅仅有他盛禄的安排,更有盛睡鹤与徐抱墨才华的施展,必能令一行人尽兴,如此方能彰显他办事的能力与虑事的妥帖。 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今儿个盛睡鹤跟徐抱墨一个都没过来! 现在这行人里,倒有三位是女眷,盛禄也不是瞧不起女眷,但九岁的盛惟妩且不指望;前年才进入盛府的公孙应姜据说目前才学还处于“识字”这个层次;盛惟乔倒是有个翰林亲爹跟一个擅长书法丹青的亲娘,今年还新增了个解元哥哥,不过拥有这样得天独厚条件的女孩儿,耳濡目染到现在都没混出个“才女”的名号,想来除非她清高自许,刻意不让底下人传扬,不然那就是实在水平有限,吹都没法帮她吹了! 而唯一的男子敖鸾箫,比盛睡鹤、徐抱墨虽只小一岁,却到现在连个童生都不是,才华可想而知! “但望今儿个不要冒出什么厉害的才子才女才好!”想到这里,盛禄暗自一叹,“不然就算备下罕见的珍品,又跟丹陌楼这边说好了,只怕赢的也不够好看啊!” 因为盛惟乔一行人傍晚时分就会走,所以他跟丹陌楼等举办这开菊会的几方都说好了,今日的魁首必须是他们,而且胜利过程必须精彩,总之怎么让盛惟乔他们高兴怎么来——为此他可是赞助了这开菊会四分之一的彩头的。 但所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如果盛睡鹤徐抱墨中随便来一个,盛禄精心准备的珍品加上翰林种子的实力,魁首自是手到擒来,赢的毫无争议。 然而如今的雅间里根本没有才华担当在,一旦蹦出个不懂事的野生才子或才女来横插一手,哪怕拥有幕后操纵这个后手,到底不如堂堂皇皇胜利来的光彩漂亮。 他正悬着心,那边台上的下仆已经将他家小姐亲自填的词朗声念了出来,这是一阕《更漏子》: “轻施粉,少敷朱,百调颜色不如。 肌娇柔,骨铿锵,裁霜做衣裳。 神清俊,意婀娜,纵有妙笔难落。 开累累,谢霏霏,惟香久无褪【注3】。” 那下仆念完后,周围雅间立刻传出赞声,不过盛禄倒是松了口气,这阕词……也就那么回事,想来雅间里的称赞也只是场面话——毕竟那下仆可是说了,他家主人是位小姐。 众目睽睽之下,好歹给人家女孩儿点面子不是? 然而盛禄才觉得放了点心,事情却忽然出现变故:他们对面雅间里骤然传来一声冷哼,一个甜脆的嗓音语气刻薄道:“这填的乱七八糟的什么东西,也敢拿出来献丑?!” 【注1】《绿腰》跟《胡旋》的描写都参考了百度。 【注2】这些菊花的品种是有的,描写参考了网上资料以及图片,不过具体什么时候出现,是不是古代就有的品种就不清楚了,反正我写的是架空。 【注3】自己填的,作者不懂平仄,只会押韵,大家当道具看就行。 第六十三章 你们有本事别跑!!! 本来楼中气氛虽然不能说多么热烈,却也一团和气。 这话一出,就好像兜头一盆冰水浇下来一样,令整个楼中都是一静! “赵桃妆!”少顷,就听见隔壁雅间传来摔东西的声音,跟着有女孩儿厉声说道,“你说我填的乱七八糟,你有本事你现在当场填一阕旷世绝作出来,给我们长长见识?!” 盛惟乔闻言,低声问盛禄:“这赵家是碧水郡的势家之一么?可是郡中大户之女彼此有矛盾,这会所以闹开了?” 然而盛禄茫然摇头,说道:“碧水郡中并无姓赵的大户。” “那这可奇怪了!方才一路上来,我粗粗看过,这丹陌楼应该是越往上招待的宾客越尊贵的?”盛惟乔就说,“若是寻常客人,只怕根本上不了这三楼的雅间,更别说哪来的底气这样当众闹起来呢?” 毕竟且不说这么多人聚集在这丹陌楼,为的是参加开菊会,可不是为了围观俩女孩儿掐架;就说他们现在待的这间雅间的陈设,足见这丹陌楼即使换了东家也背景深厚,他们现在正举办着一场吸引全城内外注意的风雅盛事,岂容人打扰? 所以这俩开吵的女孩儿要么是实在不知轻重,否则必有依仗。 而这时候女子鲜少出远门,盛惟乔所以以为这俩是碧水郡这边的千金大小姐,平常相处时积了怨怼,趁这场斗花发作出来。 盛禄虽然不清楚这俩女孩儿的来历,不过毕竟是被盛兰辞派来碧水郡独当一面的,经验丰富,此刻略作思索,就提醒:“小姐,她们说的都是官话,而且口音十分正宗,不像是碧水郡本地人氏。” 盛惟乔挑眉道:“莫非是在外地也恰好碰见的冤家吗?可是有意思了。” “想是瞒着家中大人独自前来玩耍的缘故。”盛禄偷眼打量,见她没什么被扫兴的神情,暗松口气,说道,“若有长辈在侧,哪里肯让她们这样吵?不过丹陌楼的人想必马上就要去劝说了。” 然而丹陌楼的人还没出马,之前那叫“赵桃妆”的女孩儿却已经慨然应战,因为她所在的雅间虽然跟盛惟乔他们这间“春喜眉梢”相对,但挂着帘子,也看不太清楚模样,只听她格格笑着,说道:“旷世绝作不敢当!这原也不是我这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人能写出来的,不过指点你的话,足够了!” 说话间底下有仆人抱着一只紫砂陶盆快步走上高台,放到供众人品鉴的酸枣木条几上,就见那盆中叶如翡翠,花如春水,赫然是罕见的一个品种“绿牡丹”。 历来绿花稀少,菊花也不例外。 这品绿色菊花以“牡丹”为名,花形却更似芍药,花冠严谨,呈现出扁球状,端庄雍容。心瓣色泽秾绿,犹如翡翠,鲜艳欲滴;越往外绿色越淡,是极明显的由绿转黄,至边缘,则是淡黄近乎白色【注1】。 虽然不是纯绿,但也已经是难得一见的稀少品种,于满堂姹紫嫣红中,别具一格,光彩夺目。 原本因女孩儿掐架鸦雀无声的楼中,顿时响起了阵阵由衷的赞叹,甚至还有不止一两个人出言询价,显得十分抢手。 那赵桃妆语气很是得意,说道:“我也填词一阕,请各位品鉴!” 说着就脆生生吟道, “绿翡翠嵌赤金托, 冷香凛冽舞婆娑。 西风过时犹滴落。 不屑万红争婀娜, 深碧丛中和霜卧。 尽日辉煌照寂寞【注2】。” 吟罢照例响起一阵喝彩声,盛惟乔仔细品味片刻,跟敖鸾箫说:“表哥觉得这阕《浣溪沙》,比方才那阕《更漏子》,孰高孰低?” 敖鸾箫想了想,说道:“方才那阕很是平淡,现在这阕倒是有点意思。首句‘绿翡翠嵌赤金托’,将这绿牡丹的色泽描绘的很是应景,不过次句‘冷香凛冽舞婆娑’,同‘不屑万红争婀娜’,似乎有些冲突了。” 盛惟乔也是这么想的,既然都不屑跟万红争婀娜了,还舞婆娑做什么? 她就有点失望:“还以为这位赵小姐方才把话说的那么难听,一准是个大有才华的,原来也只是寻常。” 盛禄倒觉得这样才好——这样他们等会赢的才漂亮嘛! 不过这心思他自然不会说出来,只笑眯眯道:“几位都是出身书香之门,自幼耳濡目染,眼界自然非常人所能及。在这会楼中,那两位小姐已经算可以了。” 这话倒不假,才子才女如果遍地走了,还有什么好稀罕的? 此刻掐上的俩女孩儿虽然都没露脸,但听声音年纪都不大,也就跟盛惟乔差不多——这年岁,声名也不显,要是当真写出什么惊世之作来,八成是代笔的功劳了。 他们这儿看戏看的轻松,隔壁雅间却又砸了东西,里头的女孩儿显然也觉得这阕《浣溪沙》比自己那阕《更漏子》好,气急败坏道:“我这里可不只一盆粉葵!” 跟着就听到隔壁雅间门开了,有下仆“噔噔噔”的快步下楼,片刻后,方才送粉葵上台的仆人,再次抱了盆菊花上去。 想是因为赵桃妆才拿出罕见绿菊的缘故,这盆却不是普通的品种了,而是墨荷——说是墨荷,其实花跟枝干都是黑紫色。 盛惟乔的朱嬴小筑里有这个品种,知道它这会形同荷花是因为刚开没多久,如果完全盛开的话,就会反卷成硕大的一朵了。 这花的花瓣挺薄的,不过花心十分厚实,颜色准确来说的话,是黑里透红、红中带紫、紫里透黑【注1】。 如果说现在台上的“凤凰振羽”是华丽大气,“粉葵”是姣美清纯,“绿牡丹”是端庄矜持,那这盆墨荷给人的感觉就是妖娆妩媚,像是完全成熟的女子——而且不是良家妇人,而是那种沾染红尘、见惯世情的,似正似邪的气韵。 “这盆墨荷倒是好,就是不知道孟归欢你能不能作出配的上它的诗词?”对面再次传来赵桃妆的挑衅之词,怡然道,“我看你啊,还是趁早找你那好哥哥帮忙的好,免得继续丢脸下去!到时候再来个输不起,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哭鼻子了,你说我是笑你呢还是笑你呢还是笑你呢?” 盛惟妩闻言,脱口道:“说来说去,这位赵姐姐你不就是想笑人家吗?” 盛惟乔忙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妹妹别乱插话——这赵桃妆跟孟归欢的矛盾,可不关他们的事,看热闹归看热闹,可没必要掺合进去! 然而这时候楼里虽然有些窃窃议论,到底算不得嘈杂,他们所在的雅间跟赵桃妆那间又正对着,中间无遮无挡,这会盛惟妩没压住声音,那边立刻就听到了。 就见对面帘子一掀,露出张十五六岁模样的芙蓉面来,美如远山,眼带桃花,顾盼之间当真是明艳不可方物。 只不过这女孩儿态度就没她长相那么讨人喜欢了,她紧紧盯着“春喜眉梢”低垂的帘子,冷冷道:“方才是谁在说话?” “舍妹年幼无知,还请这位小姐海涵!”盛惟乔之前看她再三挑衅那孟归欢,就觉得她不是什么好脾气,这会见她似有不依不饶之势,暗自皱眉:盛惟妩虽然没露脸,可声音也听的出来年纪还小,且也没说什么过分的话,不过是接了句嘴罢了,难道就要追根问底了吗? 所以按住了妹妹,起身揭帘,迎住了赵桃妆咄咄逼人的视线,不卑不亢道,“我等只是恰逢其会,来此小坐,还请小姐自便,莫要被舍妹扰了兴致!” “你倒还算懂规矩!”那赵桃妆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她,目光在她鬓间一支翡翠簪上停留了会,似在估计她的出身情况,片刻后,冷笑了一声,拂了拂袖子,说道,“不过你那妹妹可真是欠教养了——我是什么身份,她冒冒失失的开口就喊我‘姐姐’,也不想想她配么?!” 这话才出口,盛惟乔这边俱是怒从心起! 盛惟乔深吸口气,挥手止住同伴们欲要急切出口的帮腔,盯着赵桃妆冷笑了一声,森然道:“这话倒也有几分道理!” 赵桃妆矜持颔首:“你知道就好,念在你那妹妹年纪小的份上,我就不同她计较……” 话没全说完,却见盛惟乔略略偏头,朝帘子里盛惟妩所在的方向大声道:“八妹妹,咱们教过你多少次了!不是每个看起来比你年纪大点的女子都可以喊姐姐的!你在家里喊大丫鬟姐姐,人家好歹伺候了你多少年,给这份体面也还罢了!来了外面,随便什么不知来历的人你就喊姐姐,也不想想她配么?!没的辱没了咱们清清白白好人家的出身!” 这番话说完,楼中顿时传出一片窃笑声,隔壁雅间笑的尤其响亮——这次却换那赵桃妆气的花容失色咬牙切齿了:“贱人!胆敢如此辱我,你可知道我是谁?!” 盛惟乔看都懒得看她一眼,继续“训斥”盛惟妩:“咱们是世代耕读的书香门第,长辈们打小就请了老师教诲咱们礼仪廉耻的,可不是那等没规矩的人家!这大庭广众之下的插话,若非念你年纪小,回头非罚你不可!” 盛惟妩打小跟着她,姐妹俩最有灵犀,此刻目光闪动,出言配合道:“可是姐姐,那边那位赵小姐,看年纪比您还大呢!她可不是大庭广众之下插话,她是大庭广众之下撒泼啊!” “小姑姑,人家没老师教诲礼义廉耻,家里没规矩,咱们不一样啊!”公孙应姜笑眯眯的凑趣——三个人一个比一个声音大,唯恐外头赵桃妆听不见,一时间楼上楼下都听的清楚,因为赵桃妆之前傲慢刻薄的作风本就不讨人喜欢,这会也没什么人想给她留面子,顿时笑声一片。 还有人起哄的喊:“这三位小姐确实温柔知礼多了,那边那位赵小姐,你可得好好跟人家学学才是!不然这凶巴巴的说话又那么难听,将来可怎么嫁的出去?!” 凭栏而立的赵桃妆,本就被盛惟乔三人气的脸色铁青了,这会再被这凑热闹的一激,登时爆发,狠拍了下栏杆,隔空指住盛惟乔喝道:“你们有本事别跑!!!” “雅间叫‘春喜眉梢’。”盛惟乔这种专业掌上明珠怎么可能怯场?! 当下就噙了冷笑,抱胸道,“赵小姐千万看好了再敲门,免得打扰了无辜之人!” 这话说的底下又一阵叫好声,有好事的少年人甚至拉起雅间的帘子,探头出来朝她竖大拇指,坏笑着火上浇油道:“这位小姐敢作敢当,实在是女中豪杰也!” 话音才落,就听对面“啪”的一声脆响,赵桃妆摔下帘子进去了,八成是打算过来“春喜眉梢”找回场子! 【注1】参考百度资料,对着图片写的,自己没种过,描述如果有偏差请多包涵。 【注2】自己填的,当道具看吧。然后说明下,这个剧情不是拖字数,后面有用的。 第六十四章 太后族人? 见状盛惟乔也放下帘子,转身对绿锦说:“你去外面提醒下护院他们,那姓赵的知道我们这里人多,未必孤身前来,肯定要带手下。别到时候她带的人来了,咱们的人还不知道怎么回事!” 绿锦答应着出去传话,敖鸾箫性情温厚,不爱惹事,这时候见她俨然要摆开阵势大战一场的样子,就有点担忧:“待会那女子来了,如果可以好好的说,还是化干戈为玉帛的好!” 他这么建议也不全是胆怯,“那女子气势汹汹的,一看就是很有依仗。这儿要是南风郡倒没什么,但这里是碧水郡,盛表哥跟徐世兄还都不在,就咱们几个,带的护院也不多,万一她手下多,只怕咱们难免吃亏!” 因为即使双方护院人数一样多,他们这边护院动手之余,需要保护的主人有四个;那边如果只要护着赵桃妆一个,到最后肯定还是那边占上风。 但盛惟乔说:“我知道表哥你是以和为贵的人,但方才那姓赵的的品行你也看到了,摆明了是个无事生非的主!不然我又怎么会跟她吵起来?这种人你要是让着她,她只会蹬鼻子上脸——所以她要么不过来,如果来了,咱们不但不能主动求和,还得下狠手给她个教训,然后她才知道轻重,不敢继续纠缠!” 盛惟妩也道:“敖表哥,你怎么可以胳膊肘朝外拐?那姓赵的贱人当众骂我不配喊她姐姐,三姐姐帮我出头正是理所当然,这事儿本来就是她挑起来的,难道咱们现在还要给她赔不是不成?!我才不要呢!” 敖鸾箫闻言就非常尴尬,连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敖表叔不必担心,有我在,两位姑姑不会有事儿的,等会若是打起来,您照顾好自己,注意往护院身后躲着点就好!”公孙应姜摩拳擦掌,雀跃道,“还有盛管事你也是!” 盛禄倒是淡定:“小的皮糙肉厚,早年在南风郡时,有幸随老太爷跟前的郑伯学过几手拳脚,等会想来不至于拖了护院们的后腿,没准还能为小姐们挡一挡。不过诸位也不需要担心,这丹陌楼与咱们盛家在此地的产业素有来往,那位赵小姐若要过来闹事,丹陌楼必不会袖手旁观!” 他为了招待好盛惟乔这行人,可是准备下来多少日子的。 千挑万选择定了这丹陌楼,图的岂止是弄个开菊会来哄这帮公子小姐开心? 更是因为他跟丹陌楼的关系,足以保证即使在这里碰见什么麻烦、起了什么纠纷,也会得到拉偏架的待遇! 毕竟他还指望伺候好这群公子小姐,给自己的前途增添砝码呢,怎么可能不考虑到方方面面,避免讨好不成反而落个“办事不力”的评价? 看到这情况,别说打架,连正经吵架都没见过的敖鸾箫,虽然还是觉得七上八下,却也实在不好说什么了——毕竟一来受辱的不是他,二来这会盛家那边也没要求他充当等会撕架的主力,甚至公孙应姜还让他保护好自己,他哪里还有资格继续反对? 这时候雅间的门被敲响,众人都是一个激灵,暗道“来了”。 公孙应姜自告奋勇要去开门顺便拎个花瓶偷袭,但盛禄自不会没眼色到当真让主家的孙小姐做这事,当下抢先上前把门一把拉开——本来他们都做好了外头一群人一拥而入开打的准备,甚至盛禄还立刻做了个拳脚里防御的架子,谁知外头却只站了一主二仆三个少年女孩儿,笑意盈盈的半点敌意都没有! 见这情况,雅间里众人先是一阵尴尬,继而一齐指着那为首的女孩儿道:“你不是赵桃妆!” “你们放心,那赵桃妆已经被人抓走啦!”这女孩儿修眉俊眼,不类那赵桃妆明艳,却也俏丽姣好,她笑眯眯的点头,说道,“她也不看看这里是谁的地盘,方才当众找我麻烦也就算了,居然还想带人过来打架,真当这丹陌楼的掌柜是吃干饭的吗?!” 她这么一说,盛惟乔等人也就明白过来了,道:“您是孟小姐?” “孟归欢。”孟归欢指了指自己的鼻尖,继而望住了盛惟乔,拊掌笑道,“我是专门过来看看你的,那赵桃妆虽然讨厌,不过她背后的靠山却着实不小——同龄女孩儿里,除了我那堂姐,我还没见过谁敢像你那样跟她说话呢!你可真不是一般的胆子大,不过,听你说官话时带着些南方的口音,想来还没去过长安,多半也是无知者无畏吧?” 盛惟乔本来还以为她是知道赵桃妆被抓走、不能过来找麻烦后,专门过来通知自己这边的,所以颇有些感谢,但这会又觉得她这话里仿佛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了,不免微微蹙眉,说道:“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她来头再大,姓赵不姓容,可见也不是宗室里的金枝玉叶,如此大家都是做臣子的,她可以肆意出言伤人,我又为何不能反驳?” “她虽然不是金枝玉叶,却跟皇室关系匪浅。”孟归欢笑吟吟道,“总之你们小心点吧!” 说着也不进门,一拂袖子,施施然的转身回隔壁去了。 留下盛惟乔一行人面面相觑片刻,盛禄关了门,皱眉:“这事儿……” 他欲言又止了会,到底把猜测说了出来,“小姐,方才这孟小姐话里话外来自长安,口音也对的上,又说那赵小姐同皇室颇有渊源,而她与赵小姐彼此为敌。小的忽然想到,当今太后……也姓孟!” 闻言众人都皱起眉,敖鸾箫本来就怕事情闹大了不好收拾,这会不由暗自心惊,也觉得奇怪:“若是太后族人……千里迢迢的跑来碧水郡做什么?而且正如表妹方才所言,那赵小姐姓赵不姓容,并非宗室贵女,若那孟小姐是太后族人,那赵小姐哪来的胆子主动挑衅她?” “表哥忘记这丹陌楼的旧主人是谁了吗?”盛惟乔心念一转,却是猜到了关键,“这儿如今的掌柜还姓桓呢!八成是跟那位桓公有关系!” 桓观澜没失踪前,不但是两朝元老,当今帝师,还是公认的大儒,桃李遍天下! 这样的身份,这样的地位,哪怕他失踪已经十二年,至今生死不明,依然价值巨大! 而朝中因为天子至今无子,外戚孟氏与御弟高密王几十年来掐的死去活来也不是什么秘密——如果那赵桃妆是与高密王有关的话,她在丹陌搂公然挑衅孟归欢,看似两个女孩儿之间有矛盾,说不定就是高密王跟孟氏的再一次较量了! 想到这里,盛惟乔不禁暗道麻烦,他们在碧水郡停留半日,只是为了盛睡鹤的要求,顺带游玩,可不想因此卷进高层的勾心斗角里去啊! 盛禄显然也考虑到了这点,小声道:“小姐,要不……小的先送了您几位回船上,再跟丹陌楼这边打听下情况?” “我们现在不能走!”本来盛禄不这么说,盛惟乔也想到一走了之了,但现在盛禄提出来,她思忖了会,却摇头,解释道,“如果那赵桃妆跟孟归欢,确实分属高密王与孟氏的话,咱们左右已经得罪了那赵桃妆,又碰巧跟孟归欢的雅间相邻,方才那孟归欢偏偏还跑过来说了会话,如果咱们现在见完孟归欢就一走了之,你们说回头高密王那边得知消息,会怎么想?” 这个问题盛惟妩肯定是没法回答的,公孙应姜也够呛,而敖鸾箫究竟受出身眼界限制,对政治的敏感性不高,此刻若有所思,却也一时间说不上来。 还是盛禄反应快,皱眉道:“只怕高密王那边,会认为咱们投靠了孟氏!” “正是如此!”盛惟乔冷然说道,“咱们只是同赵桃妆吵了一架,虽然闹的非常不愉快,却也不是什么不共戴天、揭不过去的仇怨。何况这事儿还是赵桃妆起的头——根本没必要为此倒向孟氏!尤其那孟归欢连咱们雅间都没进,只是说了几句看似提醒实则戏谑的话就走了,压根没有招揽或者庇护之意!如此就让高密王误会咱们,贸贸然卷进这两方人的争斗里去,也忒不智了!” 盛惟妩似懂非懂的听到这里,忍不住道:“三姐姐,那孟归欢是不是故意的?” “才见过一次也不好说。”盛惟乔摇头道,“不过俗话说侯门深似海,何况太后的娘家好像封了不只一个侯,那孟归欢如果真是太后的娘家族人,只怕也不是好相与的。咱们可不能因为看她被赵桃妆压着骂,就掉以轻心!” 盛禄愧疚道:“是小的事先没查好,不知道那孟小姐就在隔壁——却不知道现在该如何是好?” “自然是继续参加这开菊会。”盛惟乔摆手示意大家归座,轻声道,“毕竟咱们本来就是来参加这开菊会的——如此回头高密王那边因为赵桃妆之事追究起来,咱们也有理由表明,这场冲突只是我们女孩儿之间偶然发生的矛盾,同他们那些深谋远虑半点关系都没有!” 说到这里转向盛禄,“雅间的事情不怪你,毕竟谁也没想到会有长安贵女远道而来参加这场开菊会,还把火烧到咱们身上来。这事儿且不说了,我只问你,你预备参加这开菊会的花呢?可以取进来给我们瞧瞧了。” 盛禄领会了她的意思,就是不但要继续参加这开菊会,而且还要争取头名——回头跟高密王那边理论起来,就可以说:“你们看,我们跟孟氏半点关系都没有,不然为什么连这开菊会的魁首都没让给孟家小姐?” 他暗赞盛惟乔不愧是盛兰辞之女,虽然以前听说这位小姐娇生惯养的紧,不是可以担事的人,然而关键时刻,到底透露出乃父之风来。 当下一面令人下去搬花,一面介绍:“小的预备了两盆菊花参加比斗,一盆沽水流霞,一盆玉指点金。品相都是极好的,参与品评的几位事先看到时,都说夺魁料想是没问题的。” 这话就是暗示盛惟乔,这两盆是内定好的魁首了——至于具体哪盆是魁首,看情况,但今日的魁首肯定出在“春喜眉梢”。 盛惟乔满意的点了点头,转对敖鸾箫道:“表哥,我们都不是很擅长诗词,待会只怕要麻烦你了!” 敖鸾箫闻言就是一惊,忙道:“这里离船上也没多远,咱们出来的时候,徐世兄是没下船的。兴许他这会还在船上,不如现在就遣人去请他来帮忙?左右距离日落还有点时间!” 他说这话自是自惭文采不行,怕有负重托。 不过盛惟乔安慰道:“表哥,方才那两位的词作你也听到了,不过那么回事——表哥即使主学的是经世济民的文章,不擅诗词,怎么也比那俩强些!不过是看到她们都有,应个景罢了。想来盛禄预备的菊花已经足够折服全场了。” 敖鸾箫还要推辞,不意这时候外间却传来一个熟悉的下仆的嗓音,道:“我家小姐为这盆墨荷的词作出来了,请诸位听好!” 盛惟乔等人不禁愕然:“都过去好半晌了,难道那盆墨荷之后,竟到现在都没人上台吗?” 说话间他们一块凑到栏杆前看,果见底下高台除了之前的“凤凰振羽”、“粉葵”、“绿牡丹”、“墨荷”外,又多了五六盆各色菊花。 盛惟乔他们顿时就恼了:“这什么意思啊?那盆墨荷早就送上台了,这会才递词作上去——还可以这样?!” 盛禄见状,安抚道:“诸位莫急,小的这就去问问。” 第六十五章 玉指点金 盛禄去打听情况,盛惟乔等人则专心听着孟归欢这阕《采桑子》: “厚朱沉紫甸甸开,开烬妖娆。 慵理墨袍,乌鬟松绾檀簪翘。 一枝却比春杏艳,艳极如烧。 韶华满梢,白玉黄金何足道【注1】?” “这阕毕竟是花了会功夫才写好的,比方才那阕咏粉葵的《更漏子》好多了。”听完盛惟乔就说,“‘乌鬟松绾檀簪翘’这句有点意思,你们仔细看,那盆墨荷恰有几瓣花瓣略显凌乱,正仿若鸦鬓之上斜插乌檀木簪子,跟前句‘慵理墨袍’连起来,活脱脱是美人媚态横生的景象。” 敖鸾箫则说:“最后那句‘白玉黄金何足道’,似乎有轻蔑白、黄二色菊花的意思。本来菊花别称黄花,盖因黄菊最早也多,白菊亦不算少见。这两种颜色都被说不好的话,底下那些后面上去的黄菊跟白菊,若无反驳,却难免要逊色一筹了——尤其墨荷确实比白菊跟黄菊罕见。” 说话间盛禄预备的那两盆菊花已经送了上来,他们看着,微微挑眉: 那盆玉指点金花瓣纤纤细细,粉粉白白,总体可以说是粉菊,只花蕊附近透出黄色来,也还罢了;但那盆沽水流霞心瓣淡黄,外散的针管状花瓣呈现出荼白之色,只在尾端的背面开始有些粉色【注2】。 好看是非常好看的,然而也不知道是那孟归欢从哪里得知了消息,还是无意中撞上,却恰好用一句词给踩了。 “也不必太过挂心。”盛惟乔想了想,安慰众人道,“自古以来咏菊的名篇,最多的就是黄菊与白菊,孟归欢区区一阕名不见经传的《采桑子》,又算的了什么?” 其他人倒没什么,敖鸾箫不免紧张,因为他一直觉得自己功课不行,方才盛惟乔让他给玉指点金还有沽水流霞写诗作词,他就觉得压力很大了,现在又赶着一句“白玉黄金何足道”在前,敖鸾箫手心都出了汗,翻来覆去的想着如果输了怎么办?如果被嘲笑怎么办? 盛惟乔正侧头跟盛惟妩说话,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倒是公孙应姜看的清楚,悄悄伸出脚,正打算踩一下盛惟乔提醒,门忽然被推开,出去了好一会的盛禄可算回来了。 他显然是一路跑回来的,还有点气喘,行礼之后苦笑着道:“规则制定不严,叫那孟小姐钻了空子,说是没讲过词作必须跟花同时上台……好在那位小姐的才华就那么回事,想来耍这点小心机也无济于事!” 又说,“小的猜那孟小姐也未必是为了赢才这么做,想来是因为她跟那赵小姐素有仇怨,之前赵小姐讥诮她那盆墨荷虽好,却未必能作出与之匹配的诗词。这孟小姐不甘受辱,故而花了这半晌功夫,也一定要给那墨荷配首词,免得往后再同那赵小姐见面时,被她翻出旧账来羞辱。” 盛惟乔想想也是,说道:“不过还是下不为例的好,以免节外生枝。” 本来她只是过来看看热闹,无所谓是否夺魁的。 但现在为了从高密王还有孟氏的争斗里撇清关系,这个魁首就很重要了。 哪怕运用一些手段,她也非拿下不可! 盛禄欠身道:“小的明白,小的方才已经跟人说了,待会司仪就会宣布。” 片刻后,司仪果然上台宣布了补充的规则,就是如果要以诗词为花增色,必须跟花同时上台,过时就不算了。 这时候盛惟乔看了看屋角铜漏,对绿锦说:“也差不多了,且搬一盆下去吧!” 绿锦闻言,没有动手,却立刻走到角落里的长案畔,卷了袖子铺纸研墨,待会好将诗词与花一块送到楼下台上。 盛惟乔转头对敖鸾箫笑道:“表哥,可要麻烦你了!” 见这情况,敖鸾箫只能硬着头皮上前——他去长案前苦思冥想,公孙应姜才拿手挡着嘴,凑到盛惟乔跟前笑嘻嘻道:“姑姑,敖表叔很勉强的样子,依我看,待会不定还得姑姑自己来。” 盛惟乔其实也不是非要让敖鸾箫上阵,因为之前看了赵桃妆跟孟归欢的水平也不过那么回事,她觉得自己虽然不是勤奋刻苦的人,跟这两位打个平手还是没问题的。 只是敖鸾箫既然在同行之列,这位转着弯的表哥又是专门在念书,到现在都没接手家业的——重点是他比盛睡鹤只小一岁,却到现在都没考取功名——盛惟乔不免担心,有这种吟诗填词的机会,如果不喊他上,他会不会认为自己看不起他的功课? 毕竟她跟敖鸾箫虽然是以“表哥表妹”相称的,实际上并不熟悉,还处在客客气气的阶段,种种地方,自然要多方考虑,免得存下罅隙,让祖辈为难。 此刻听了公孙应姜的提醒,微微蹙眉,向敖鸾箫望去,果见他捏着鼠须笔,脸色涨红,好半晌都落不下去。 这时候盛禄察言观色,圆场道:“小姐,依小的说,无论是方才那位赵小姐,还是刚刚让人读了一阕《采桑子》的孟小姐,均是女儿家。您如今请敖公子代笔,固然赢是稳赢的,只怕回头她们知道了,必要说您胜之不武。” 敖鸾箫闻言,如获救星的转过头来,眼巴巴的看向盛惟乔,简直从头到脚写着“求放过”三个字。 盛惟乔嘴角微微抽搐,她真的不知道要怎么说这位敖家表哥好了,怎么说也是六岁开蒙,请塾师日日教导大的,据说敖家老太爷对长孙的功课非常重视,差不多每天都要亲自过问的——看这表哥的样子也不像是惫懒耍奸不肯用功的,就赵桃妆跟孟归欢那两阕词,这有什么好怕的?! 当然这些腹诽只能在心里想想,万万不好说出来的,遂拿金臂钏挽了袖子,无奈道:“盛禄你说的对,那么还是我来吧!” 她文采……她这么不用功的人其实也没什么文采不文采的,不过双亲跟盛睡鹤那个兄长都是舞文弄墨之人,自幼耳濡目染,一般的填词作诗还是难不倒她的。 这会打量两盆菊花片刻,指了指玉指点金,说:“搬这个!” 继而拈起敖鸾箫搁下的鼠须笔,略作思索,就挥毫成了一阕《南歌子》: “笑将红酥手, 婉转调金粉。 镜中芙蓉自含春, 且记额上蕊黄淡淡匀。 慵妆垂青丝, 慢束绿罗裙。 频随西风眺绣门, 却忘指尖轻染一点痕【注1】。” 她写完之后,盛惟妩虽然不怎么懂,但还是立刻叫好:“方才隔壁那孟归欢咏墨荷花了好长时间,哪像姐姐这么快就成了?” 敖鸾箫也赞道:“表妹真是心思灵巧,这是将玉指点金比拟成梳妆打扮、等候情郎的女孩儿了,‘红酥手’不但应了玉指点金品名中的‘玉指’,亦传神的写出了此花花瓣的粉白之色;前两句加起来,等若是直白的道出了花名;之后的‘镜中芙蓉’、‘额上蕊黄’,更是写尽此花的风流袅娜,如美人双颊含春,轻抹蕊黄。” “后面的‘垂青丝’、‘绿罗裙’,当指花萼花径花叶无疑!然而末句的‘指尖一点痕’,却又呼应前文与花名,却比方才那两位小姐远远胜过,为兄更是望尘莫及!” 盛惟乔不在意的吹了吹墨痕,笑道:“表哥是谦逊了,我这几下,也就在同样不好好念书的闺阁女儿里头不显得丢脸。” 她知道敖鸾箫此刻的称赞很有些转移尴尬的成分在里头,也不点破,看看墨渍差不多干了,也就拿起来递给绿锦,示意她找人连花一起送下去。 这时候盛禄上来说:“还是小的去吧!” 见盛惟乔点头,盛禄双手接过写着《南歌子》的信笺,小心翼翼的放入怀中,这才捧了那盆玉指点金下楼。 他下楼时着实有点庆幸——之前出语让盛惟乔亲自上场时,其实他是捏了把汗的,毕竟像盛惟乔这样的条件,作为盛家家生子,居然没听说有人夸奖这位小姐的才学,实在很让盛禄担心这位小姐是个绣花草包…… 然后为了不至于激怒这位小姐,她填的词再惨,盛禄也不敢不用。 万一词填的惨到把好好的花都给带累了,可要怎么办才好? 现在盛惟乔这阕词虽然跟惊才绝艳没什么关系,但场面上倒也不至于拿不出手,他可算是放心了。 盛禄特意准备的这两盆菊花,虽然是内定的魁首,但无论品种的珍贵还是品相的标致,也都是无可挑剔的——毕竟他的目的是让主家来的公子小姐赢的开心赢的畅快,而不是为了设个瞎子都能看得出来的局糊弄众人——现在还是他亲自搬上场,才踏上高台,四周就响起一片热烈的喝彩声,有跟他打招呼的,有问候的,有夸花的,有问他这盆花可有诗词相配的…… 热闹了好一会才在司仪的再三安抚下消停,这情况让楼上的盛惟乔等人都有些无语:这内幕也太明显了吧? 【注1】自己填的,具体水准请参考剧情进行理解。 【注2】参考图片描写的,有误差告诉我。 第六十六章 变故突生! 虽然心里腹诽着内幕,但半晌后,桓掌柜亲自出来宣布玉指点金夺魁时,盛惟乔一行人还是个个眉开眼笑——虽然盛禄还准备了盆沽水流霞,但既然魁首早就内定好了,也没必要把两盆菊花都送上去。 毕竟盛惟乔也懒得再为沽水流霞想阕词…… 魁首宣布之后,时已黄昏,盛惟乔一行人一来是不欲在丹陌搂再逗留下去,二来是记挂着约好的开船时辰,叫人拿了彩头,将觉得味道不错的菜肴打包了三个食盒,也就匆匆同桓掌柜告辞了。 这时候桓掌柜其实也忙的很,但为了表示对盛惟乔一行人的重视,还是亲自送了他们到门口,又寒暄了一番,看着他们上了马车,才转身去招呼其他贵客。 谁知道他转过身之后,才跟人打了个招呼,就听到一声凄厉之极的悲嘶! 桓掌柜吃了一惊,迅速回头去看,就见拉着盛惟乔三女所乘马车的骏马,竟被一支白羽箭惯穿头颅,正挣扎着倒地! 他不及告罪,慌忙撩袍跑过去,边跑边喊人帮忙:“里头有三位小姐还有丫鬟若干,万一摔着碰着了可是了不得!” 索性盛兰辞安排给女儿的护院不是吃干饭的,在桓掌柜他们赶到马车畔之前,就已迅速下马托住车辕,催促着因为车帘阻隔视线、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盛惟乔等人快快下车——她们前脚下车,马车跟脚被马匹的尸体拖的轰然倒地! 四周之人纷纷哗然,都下意识的让开了些,为首的护院神色冷厉,见盛惟乔她们也想退开,却沉声阻止:“别走开,先紧贴着车厢,未知弓手还会不会继续攻击!” 盛惟乔一手拉着公孙应姜,一手护住盛惟妩,惊怒交加问:“是谁?!” 问是这么问,不过她心里已经怀疑起了赵桃妆,毕竟之前赵桃妆那脾气,可不像是会善罢甘休的人。 在丹陌搂里时,赵桃妆本打算亲自赶到“春喜眉梢”同盛惟乔一决高下的,后来因为丹陌搂出面干涉才作罢——现在盛惟乔一行人才出丹陌搂就被射杀了拉车的骏马,说跟她没关系,谁信? 毕竟盛惟乔一行人都是平生头一次到碧水郡,除了才得罪的赵桃妆,在这地方连熟人都没有,更不要说仇人了! “那个贱人!!!”盛惟乔想到这里,不禁咬牙切齿,“简直心思歹毒!!!” 别看被杀的只是马,这也是护院反应迅速,她们几个连带丫鬟也手脚利落,及时撤出车厢,所以才是有惊无险。不然方才但凡慢了那么一步,就冲着车中那些陈设,也非摔个头破血流不可! 运气不好的话,断腿毁容都不无可能! 盛惟乔之前还只觉得赵桃妆话说难听脾气不好,这会才发觉这女孩儿的心肠也不是普通的狠辣! 此刻后怕之余,她也对赵桃妆生出了深深的杀意,“本来以为只是口角之争,日后也不是没有化解的可能。现在看来还是我太天真了——这种人要么不得罪,得罪了不弄死她,根本就是后患无穷!” 她心里发着狠,护院以及围观众人也没歇着,四散去找了一圈,发现弓手应该是射杀马匹后就撤退了,这才扶起盛惟乔三人,桓掌柜就建议她们回丹陌楼梳洗跟歇息下:“好让敝楼安排马车送几位去码头。” 听他这么说,盛惟乔越发笃定是赵桃妆干的了,丹陌搂是有办法拦住赵桃妆的,这会这么说,八成是桓掌柜不好说破内情,又怕自己这行人继续遭遇意外,这才主动揽下送他们去码头的差使——不然即使这桓掌柜急公好义,众目睽睽之下看到自己这行人的马匹遇刺,若不知来龙去脉,怎么好贸然接手这样的麻烦? 毕竟他要是不提议送盛惟乔一行,他们已经出了丹陌楼,生老病死也不管丹陌楼什么事;他这提议如果盛惟乔答应了,回头路上要再有什么岔子,丹陌楼可是推辞不掉责任的。 桓掌柜只是这丹陌楼的掌柜,又不是东家,心肠再好,总也要站在东家跟自己的立场上考虑不是吗?! 所以这桓掌柜如果只是建议她们入内梳洗等待,也还罢了;竟主动提议送她们,很难不叫人想到,这是因为他非常清楚这一幕是谁干的,有把握拦阻或劝止那人,知道这么做不会给他还有丹陌楼的东家带去什么麻烦。 她心中震怒,勉力控制着情绪,才没当场问出是不是赵桃妆的话,一时间没有回答。 旁边盛禄脸色煞白,上来道:“小姐,要不您几位先进丹陌搂里候着,小的去楼船上报信,也顺便多带些人来?毕竟现在拉车的马没了,调其他马车过来也要点时间。” 他刚才简直就是死去活来了一回——才觉得总算把这几位招待到送行阶段呢,结果差点在他眼皮底下出了大事! 这三位要当真有个三长两短,尤其是盛惟乔,盛禄也不要想什么前途了,能不被盛兰辞迁怒到整死就不错了! 这会他心里对袭击者的痛恨,简直是倾三江水都难以洗尽! 当然也是不敢让盛惟乔就着现在这点人继续回码头了,见她阴着脸似不想答应,忙扯了盛惟妩做理由,“八小姐似乎吓着了,这会若不赶紧喝碗安神汤,只怕晚上会做噩梦?” 盛惟乔被提醒,低头看妹妹,果然盛惟妩惶然的拉着她袖子,惊魂未定的模样。 她心头一软,深吸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朝桓掌柜颔首:“那又要叨扰桓掌柜一会了!” 桓掌柜脸色很难看,倒不是不欢迎,而是为发生在丹陌楼门口的这一幕感到愤怒,他强笑着迎了盛惟乔一行入内,在一楼临时打扫了个雅间,又叫厨房去做安神汤来给他们压惊,末了沉声道:“射杀几位脚力的弓箭,乃是朝廷有命,不允民间私藏的!此事既然发生在敝楼门前,敝楼定然要彻查到底,给几位一个交代!” 盛惟乔虽然觉得他到底还是不肯说出赵桃妆来,但听了这话,神情也是大为缓和,客套道:“这不关贵楼的事,我们其实也觉得意外,毕竟我们头次出远门,实在想不到在这陌生的碧水郡,会有人对我们下这样的毒手!” “碧水郡自从当年桓公失踪后,对海匪一直追剿频繁。”桓掌柜叹道,“只是总有人好逸恶劳惯了,放着清清白白的身份不要,非要下海做那无本买卖——也不知道是否是这些漏网之鱼所为?” 盛惟乔扯了扯嘴角,道:“我们对碧水郡的海匪却不了解,且回头等盛禄查探的结果吧!” 心里却知道,这事儿估计八成要被推到海匪头上去了。 她心中憋屈,接下来也没了寒暄的心思,桓掌柜同样眉头紧皱,心事重重。 这么相对了片刻,厨房里送了安神汤来,盛惟乔见状,忙挽起袖子去接,打算立刻给盛惟妩倒上一盏,然而那桓掌柜瞥了眼送安神汤的人,忽然脸上肌肉一跳,快步上前道:“你快点给我!” 说是这么说,盛惟乔因为正盯着那壶安神汤,却看到桓掌柜可以说是故意没接好,任凭那壶安神汤在地上跌了个粉碎! 安神汤的药味顿时在室中弥漫开来——那送汤的人显然也很意外,有些埋怨的瞪了眼桓掌柜,道:“这是好不容易才熬好的!” 桓掌柜面无表情的看他:“谁叫你不当心?!再去好好熬一壶来!要知道这几位可是盛翰林膝下的掌上明珠,与宁威侯世子同行北上,岂可怠慢?!” 盛惟乔皱起眉,注意到他说“好好熬一壶”时,咬字特别重,似别有所指。 她咬了咬唇,借着低头哄盛惟妩的动作,悄悄将裙摆朝地上的汤汁里沾了沾——索性她今日穿的这条樱草黄留仙裙,底下绣着密密麻麻的酴醾花,弄潮了也不大看的出来。 那送安神汤的人听到“盛翰林”时似乎还想说什么,再听“宁威侯世子”,也变了脸色,躬身道:“我这就去!” 桓掌柜见状暗松口气,转头面对盛惟乔一行人时也显得轻松了点,道:“下人手脚蠢笨,却得再等会了!” 盛惟乔目光闪了闪,桓掌柜说是说下人,可那下人对桓掌柜的态度,可不像——他走的时候说的还是“我”,这情况要没猫腻那才怪了!就笑道:“本就劳烦掌柜了,何况此刻想来贵楼厨下也是很忙的,还要为我们熬安神汤,实在惭愧。我看我妹妹现在已经有点缓过来了,要不还是算了吧?回头我们回了船上,自己熬一份也就是了。” 她因为起了疑心,却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喝这丹陌楼提供的所谓“安神汤”了。 桓掌柜闻言,似乎也有所察觉,却没有说什么,只苦笑了下,继续陪他们说些闲话——这中间好几拨人过来找他,有两件事情似乎还很急,但也不知道为什么,桓掌柜始终没有离开。 盛惟乔看出他是有意要陪着自己这行人,也吃不准他这么做是好意是歹意? 正自防备,万幸这时候外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跟着是盛睡鹤与徐抱墨异口同声的问:“我们妹妹跟侄女儿们呢?敖贤弟呢?” 盛惟乔从来没有觉得他们的声音这么悦耳过,不及起身就赶紧高声道:“我们在这儿!” 就见盛睡鹤当先推门而入,目光凌厉了瞬间,待看清几人都平安无事后,方收敛成平常的温和,点一点头,就对桓掌柜拱手为礼:“这位想是桓掌柜?方才听家里管事说,今日舍妹一行多赖掌柜照拂,在下在此多谢掌柜了!” 桓掌柜也是如释重负的神情,连忙还礼,跟他谦逊了几句,惦记着方才底下人报来的急事,留了个小厮下来给他们听用,自己告罪之后,却匆匆走了。 他走之后,跟着进来的徐抱墨正要说什么,却被盛睡鹤摆手打断,道:“先回船上再说!” 盛惟乔正觉得这丹陌楼好像有问题,也实在不想多待,闻言当即赞成,如此徐抱墨只能把到嘴边的询问咽了下去,半是抱怨半是提醒道:“出去时都离我们近些,免得又有弓手守在附近偷袭!” “我巴不得他们这会就在附近!”话音未落,却见盛睡鹤面无表情,森然道,“走!” 第六十七章 真凶 不知道是因为他们这次摆的阵仗特别大、还是因为幕后之人杀完马就不打算出手了,这次出门、到码头、上楼船,却一切顺顺利利,没有半点波折了。 待上楼船后,盛惟乔先吩咐船上的厨子去做安神汤,继而命人将从丹陌楼打包的三个食盒放到一边:“本来想着你们没有去,给你们带一份尝尝鲜的,但方才瞧那壶打碎的安神汤似乎有些问题,这些饭菜还是先不吃的好。” 盛睡鹤他们现在也没心思研究吃食,遣退了不相干的闲人后,就细问遇袭的经过。 “我猜多半跟之前在三楼雅间里发生的事情有关系!”盛惟乔简明扼要的把经过给他们讲述了遍,末了道,“八成就是那赵桃妆干的!” “赵桃妆?”徐抱墨摩挲着手里的粉青底绘海棠春睡茶碗,苦思冥想,“你怀疑她是高密王那边的人?高密王……我想想他那边有什么人姓赵?” “不用想了!”却听盛睡鹤冷淡道,“高密王妃的娘家就姓赵!那赵桃妆估计是高密王妃的娘家侄女之类。” 众人闻言都很惊讶,因为高密王妃娘家姓赵这件事情虽然不是什么秘密,但眼下这里的人都是长年生长在远离长安的南方,现在才堪堪北上,对于长安的贵人们,自然都很陌生。 连父母皆在长安的徐抱墨,且不记得高密王妃的娘家姓氏,到现在为止还跟长安毫无关系的盛睡鹤却是怎么一口道出的? 盛睡鹤看出他们的疑惑,淡淡道:“之前打算参加明科春闱时,爹专门给我说过长安高门。” 索性连孟归欢的身份也讲一下,“这位八成是孟家四房之女,孟太后是家中长女,有过六个弟弟,不过其中两个未成年就夭折,所以现在孟家统共也就四房人。据说孟家这四房乃是已故老国丈的老来子,宠爱非常!少年时仗着老国丈的偏爱,没少做得罪兄长们的事情。偏偏这一房的当家人还命短,老国丈去后没几年,他也没了,撇下二子二女四个子嗣,当时年纪都很小,孟家其他三房人记恨当年恩怨,虽然不至于说故意欺凌四个孩子,却也没什么照拂,任凭他们自生自灭罢了。” “那会四房的长子孟归羽好像还不到十岁,根本弹压不住下人,带着三个弟妹,很过了段凄苦生活。” “后来孟太后偶然想起这四房,孟归羽又知情识趣,很会逢迎太后,四房的境况才有所好转!” “因为孟家四房与其他三房关系不好的缘故,他们这一房子女的名字,是单独从‘归’,与其他三房都不同。所以那孟归欢除非是实在凑巧,不然必是四房之女,孟归羽之妹!” 众人听的鸦雀无声,因为听说盛惟乔一行外出出了事,本来一心一意用功念书的敖鸾镜,也不可能继续待房里努力,如今正在座,闻言不禁忧心忡忡,揉着帕子道:“这么说这两人都是皇亲国戚?还对哥哥他们动了杀心?现在可要怎么办?” 徐抱墨也觉得头疼:“孟氏那边先放一放,毕竟眼下最有嫌疑的是赵桃妆,高密王……这位乃是当今御弟,手掌大权,是有底气当面顶撞孟太后的权臣,他的内侄女若是下定决心要跟咱们为难……” “乖囡囡,你方才说,怀疑丹陌楼的饭菜还有安神汤有问题,是怎么回事?”盛睡鹤目光闪动,却忽然打断了他的话,向盛惟乔询问。 盛惟乔将经过说了一遍,皱眉道:“而且在你们抵达前,那掌柜明明有急事需要离开,却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肯走。等你们到了之后,他才立刻告罪去处置了……我起初怀疑他,但现在想想,又觉得他似乎对我们没有恶意,反倒是那送安神汤的人,非常可疑!” 盛睡鹤思忖了会,忽然起身,走到她面前蹲了下去,拉起她裙摆放到鼻下,轻轻嗅闻——这动作让在场之人都吃了一惊,索性他过了会就放下裙摆,抬头道:“不用觉得了,那掌柜应该是一番好意,而且,方才在丹陌楼外射杀骏马的弓手,也未必是赵桃妆那边安排的!” 这话说的众人都是一头雾水,纷纷追问。 “这安神汤里掺了其他药,具体什么药,女孩儿们都在,我也不多说了。”盛睡鹤神情平静,眼底却有寒芒流转,淡淡道,“总之不是什么好东西——那桓掌柜大概是因为这个缘故才将汤打翻的。之后他故意点出咱们爹爹还有徐世兄的身份,想来是为了提醒那送汤的人以及送汤之人的幕后主使,你们来历非凡,不能算计。” “这么说来,这在安神汤里做手脚的人,跟射杀我们拉车骏马的幕后主使,是同一个人了?”盛惟乔脸色难看,“杀马不是为了直接伤害我们,而是为了让我们重新进入丹陌楼,好用那安神汤算计我们?!也是,我们今日本来对那桓掌柜十分信任,连带对丹陌楼也没什么防备,要不是那桓掌柜当着我的面故意打碎那壶安神汤,我根本不会起疑心。如此,若无桓掌柜从中阻拦,只怕着了道儿也不自知!就算日后发现了,多半也不会怀疑到丹陌楼头上去!” 虽然盛睡鹤没有明说那汤里的药是什么,但听语气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盛惟乔此刻不禁面色铁青,“哥哥说未必是赵桃妆安排的,却不知道这是谁干的?!” “赵桃妆隔着中庭让你们在雅间里等着,之后却没有出现,反倒是孟归欢找上门去,跟你们说她被丹陌楼的人拦住了。”盛睡鹤眯起眼,冷笑,“那赵桃妆的脾气一目了然,当时被拦下来,事后有机会肯定会报复!” “而桓掌柜在安神汤之事上的做法,摆明了对你们有意维护——那么如果他只是拦着赵桃妆,不让她在丹陌楼里为难你们,出了丹陌楼却管不了那赵桃妆的话,桓掌柜给你们送行时,岂会连暗示都没有一句,又或者直接建议你们坐丹陌楼的马车回来?” 又说,“而且你怀疑那送安神汤的人不是什么下人,因为他对桓掌柜不够尊敬,也没有以‘小的’谦称自己,由此可见那人是桓掌柜也无可奈何的,所以桓掌柜不能跟你们明说,只能用打翻安神汤、寸步不离守着你们的方式来维护你们的安全!” “可照孟归欢的说法,丹陌楼的掌柜是劝得住盛怒中的赵桃妆的——桓掌柜却明显管不住那个所谓的送汤的下人,你们说这赵桃妆跟那送汤的人,能是一伙?” 见众人听得均是若有所思,盛睡鹤顿了顿,继续道,“今日的风波,最初只是赵桃妆针对孟归欢,同你们没有任何关系!后来因为八妹妹无意接话,赵桃妆不问青红皂白的找上了你们,这才将你们卷进风波里——之后孟归欢找到你们的雅间通风报信时,乖囡囡你说你觉得她似乎是去找你们幸灾乐祸的,然而……谁知道是不是找你们去认人的?” “认人?”盛惟乔跟盛惟妩、敖家兄妹、徐抱墨都莫名其妙,“认什么人?我们以前根本不认识啊!” 倒是公孙应姜,出身使然,明白过来,解释道:“这是我们……这是那些盗匪绑票时惯用的伎俩,就是当目标在屋子之类的地方,不能直接看到时,就安排专门负责踩点的人找个借口去敲门。门开之后说什么不是重点,重点是让旁边负责动手的人,趁这机会把包括目标在内的人都看清楚认仔细了,免得回头绑错了人!”盛睡鹤跟着说道:“那弓手当时多半躲在暗处窥探,把你们认全了,提前去外面埋伏。之后开菊会结束,你们下楼、上车,他正好出手——这么做的好处是,不管他是否能够顺利脱身,总之是跟孟归欢没关系的。因为孟归欢不但暗示了你们赵桃妆会对你们有后续报复,且也不会跟你们一块离开,如此你们只会怀疑赵桃妆,绝对不会想到她头上!” 盛惟乔等人听的脊梁上都腾起了一股子寒气,半晌盛惟乔才喃喃道:“如果是赵桃妆,好歹我们吵了一架,她要害我们,倒还有个说法;但是孟归欢……我们跟她有什么恩怨?” 盛惟妩问:“是不是因为开菊会的魁首之争?” “她带人敲开咱们雅间的门时,盛禄预备的两盆菊花,都还没搬到咱们跟前。”盛惟乔摇头,“她跟咱们非亲非故的,怎么知道咱们要参加开菊会、而且还是内定的今日魁首?何况今日的开菊会虽然热闹,到底也只在碧水城热闹,她来自长安,太后亲眷,怎么看得上这样的场面?更不要说为那点彩头所动了!” 其他人也觉得难以理解,盛睡鹤跟徐抱墨对望一眼,却皆是了然:“这不关私人恩怨,却是这孟归欢,意图顺水推舟给高密王那边找个对头呢!” “因为跟赵桃妆的争吵,尤其赵桃妆中途被丹陌楼拦下,你们本就怀疑赵桃妆有后续报复了。”盛睡鹤面无表情道,“但赵桃妆乃高密王妃侄女,身份尊贵,且有权势。正常情况下,咱们虽然也非小门小户,却绝不会因为丹陌楼的一番争吵,站到高密王的对立场面上去的。” “但如果赵桃妆因为这场争执,意图置你们于死地,或者让你们感觉到了威胁与无法化解仇怨。那么就算你们不知道该怎么做,禀告到长辈跟前后,长辈们也肯定会选择一不做二不休,彻底跟高密王那边决裂,八成还会因此投靠孟氏的。”徐抱墨一双桃花眼中难得浮现起杀气,“这孟归欢不愧是孟氏之女,果然很有孟氏当年的风范!” 孟这个姓氏在三十多年前,是不稀奇的。 说起来孟太后现在是尊贵非凡了,但先帝在的时候,她并不得宠——不得宠到什么地步呢?先帝只是酒后看她在跟前,随便召幸了一次,结果就有了宣景帝,所以封了个位份,很低,也就比宫女好那么点。 最重要的是,先帝此后到死都没再临幸过孟太后。 可想而知,那时候的孟太后母子,过的是什么日子——要不是先帝没有嫡子,宣景帝的几位庶兄又都福薄,全部没活过襁褓,让他成了事实上的长子,其祖父在时,对这孙儿十分宠爱,一度亲自教养膝前;之后又有桓观澜力主立长,打消了先帝的改立之心——这娘儿俩能不能活到今天都是个问题。 不过这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自从宣景帝践祚,孟太后母以子贵,入主历代太后所居的馨寿宫以来,原本卑微的孟氏一路扶摇直上。 经过三十来年的壮大,现在的孟氏已经是大穆朝堂当之无愧的巨擘。 这样的成就当然不是纯靠光风霁月来的。 实际上不知道是出身寒微、对于富贵渴望已久、久要近乎急功近利的缘故;还是孟太后没做太后之前那些年的压抑的影响,孟氏早年是出了名的不择手段,也就这两年,因为天子无子,太后寿高,高密王一派也越发壮大,他们渐渐为前途担忧,才开始注重起形象来,不再那么肆无忌惮了。 这会固然众人都认同徐抱墨对孟氏不齿的看法,然而心中的忧虑到底无法减少:“那么这件事情,要怎么办呢?” 第六十八章 盛睡鹤:这是送上门的出气筒! “万幸乖囡囡她们没什么事儿,如此现在不妨从长计议。”舱中沉默了一阵,盛睡鹤缓缓开口道,“当务之急是先赶往长安,应付春闱。毕竟无论高密王还是孟氏都是权势显赫,尽管咱们中了进士也不可能是他们的对手,但区区举人,就更没资格为乖囡囡她们讨回公道了!” 这话说的在理,哪怕是心气难平的盛惟乔,也暗自点头,率先道:“我也赞成从长计议,实际上我更担心孟归欢此计不成,转而把主意打到你们身上,在春闱里做手脚,坑害你们的前途!” 闻言敖鸾镜顿时露出紧张之色,一眨不眨的望住了盛睡鹤,想叮嘱,又觉得不知道要怎么说才好? 不过盛睡鹤不动声色的摆了摆手,道:“不会的。毕竟孟归欢这么做,就是希望咱们站到高密王的对立场上,最好主动投靠他们孟氏!而正如为兄方才所言,以孟氏的根基,即使为兄跟徐世兄明科高中,左右也威胁不到他们。如此,他们应该巴不得我们高中,这样将来跟高密王那边作对时,也更能出力不是?” 徐抱墨也出言安抚道:“何况我好歹是个侯世子,我爹在朝中固然没多少实权,但不管孟氏还是高密王,如果还想要归拢军心的话,料来是不会轻易得罪宁威侯府的。至少目前他们不会也不敢这么做!” 这话倒不是说他爹徐子敬手段了得,被调离军中好几年了,还保留着庞大的影响力——那样徐子敬早就步上周大将军的后尘利利索索的死掉,估计连徐抱墨也要受牵累活不成。 这事儿说起来还得讲到当年周大将军冤死,连一点血脉都没留下后,军中哗然之余,对朝廷也是心灰意冷。 像盛老太爷那种放着富家翁不做,跨越大穆朝南北疆域,主动赶到北疆舍生忘死、只求报国的人,都因此解甲归田,可想而知,这位名帅的死,对军心的打击、重点是对朝廷在军队中威望信任的打击,何等严重! 若非几个老成持重的将领压着,反复跟将士们说明,如果他们哗变,越发坐实了周大将军意图谋反的罪名,估计周大将军一手栽培出来的几支嫡系,冲动之下都要兵谏长安,给老上司讨个公道了! 这种情况下朝廷也感到不妙——毕竟北疆那边茹茹一直虎视眈眈,一旦军心涣散,不定异族没几天就要打到长安城下了! 所以就有人提出安抚,但这时候周大将军的子嗣亲族都已经被处死了,连女眷都是风流云散。于是这份福泽只能落在他旧部头上,这种情况下留在军中,没跟亲爹徐宝亭一块回老家种地的徐子敬,敢打敢杀,有勇有谋,数次斩获茹茹宗亲贵胄……自然就成为了朝廷安抚周大将军旧部的招牌。 如此一升再升,而不少周大将军的旧部,也自发的聚集到他麾下,渐渐的就成了气候。 这时候朝廷一来生怕再出一个周大将军,二来则是孟氏与高密王的争权不再满足于只在朝堂之上,涉及军中。 那么立场含糊、始终没有明确选择的徐子敬,自然而然成为了他们共同的眼中钉:鉴于周大将军悲剧后,军中对朝廷到现在都没什么好感,孟氏跟高密王又是抱着安排自己的亲信取而代之的目的,不能不考虑那些将士们的想法。 所以没有使用激烈的手段解决这块绊脚石,而是心照不宣的玩了手调虎离山。 借口徐子敬多年征战劳苦功高,召他还朝封侯,又给了个兵部侍郎的庙堂差使,看似犒劳这位宁威侯的功绩,实际上却是轻描淡写之间将他苦心经营多年的兵权就此剥夺。 军中虽然也有明眼人,但大部分人还是看不到那么深远,只道朝廷现在长了良心,总算看到他们统帅的艰难辛苦、知道喊他入朝去享福了! 如此,对于孟氏跟高密王安插过去的人手,自然也不会再那么抵触。 不过也只是不抵触,周大将军虽然去了有些年了,可他当年的赫赫功劳与凄惨下场,对比委实令人心寒。 这种事情哪怕暂时忘记了,一旦被提起来,谁都不可能不多想一想的。 因为就是自己不怕死,也得为家小想想不是? 所以哪怕徐子敬目前手里既无兵权,也没政权,但高密王也好,孟氏也罢,也都不想贸然得罪他,免得给对手攻讦自己、笼络军心的机会。 如此今日丹陌楼发生的一系列风波,还是很有斡旋余地的。 盛睡鹤与徐抱墨的相继安抚,总算让众人放下心来。 这时候正好安神汤弄好了端上来,盛惟妩喝了碗,很快露出了分明的乏色,盛睡鹤见没其他事了,就叫众人散了——他自己还有话要单独询问盛禄——盛惟乔起身牵了妹妹的手,带她去楼上梳洗安置。 敖鸾镜、公孙应姜自然跟上,上楼梯的时候,敖鸾镜不无遗憾道:“早知道今天会出事,我也陪你们去了,好歹有个照应。” 这话半真半假,她后悔今天没跟盛惟乔一行人出去是真的,不过这后悔的缘故却不全是为了什么彼此照应,主要是没料到丹陌楼会有开菊会,开菊会上还有诗词比斗——刚才盛惟乔叙述经过时,把赵桃妆、孟归欢还有她自己填的几阕词都顺便背了下。 敖鸾镜自忖这三个人的才学都不如自己,如果她去了,代表一行人夺魁的应该就是她了。如此在丹陌楼中出风头她不稀罕,关键是可以让盛睡鹤知道,她敖鸾镜不是寻常女流,是有能力跟他谈古论今,互为知己的。 盛惟乔这会心思都搁在盛惟妩身上,闻言也没多想,随口道:“我倒庆幸姐姐没去,少个人担惊受怕总是好的。姐姐不知道,才察觉那桓掌柜是故意将那壶安神汤打碎时,我紧张极了!因为当时盛禄不在,护院也没几个,我、八妹妹都是跑都跑不快的弱质女流,也就应姜能有点自保之能。可那里是丹陌楼,是人家的地盘,谁知道他们有多少帮手跟陷阱?” “人家说物离乡贵,人离乡贱,以前没觉得,今儿个我才知道这话多么实在。” “这要是在南风郡中,我有什么好怕的?” 她们边说着话边往上走,上了三楼之后,再说什么渐渐的也就听不见了。 底下徐抱墨跟敖鸾箫寒暄了几句,看着敖鸾箫回房后,却立刻快步走到盛睡鹤房前,小心翼翼的叩响了门——他这会过来找盛睡鹤是因为觉得有点疑惑:当年他坑盛惟乔,可是被盛睡鹤当众打个半死的。 这次盛惟乔一行人虽然是有惊无险,但孟氏下手之狠辣、用心之歹毒,委实令人心寒。 按照徐抱墨对盛睡鹤的了解,这位世弟不该轻描淡写的一句“从长计议”就了结啊! 不说立刻带人上岸去找场子吧,怎么也该有点愤怒、激动、后怕之类的情绪不是? 但今儿个盛睡鹤从接到消息起就没正经动过情绪,顶多冷笑几下,推测内情时更是有理有据,别说怒火攻心了,简直又冷静又理智! 徐抱墨都有点怀疑他是不是被高密王还有孟家的权势给吓着了,但转念又觉得不对,因为盛睡鹤如果是那种会被权贵吓倒的人,当年又怎么敢帮着妹妹殴打身为宁威侯世子的自己? 哪怕盛徐两家交情不错,自己好歹是世子不是吗? 何况他是知道盛睡鹤底细的——这位是正宗海匪出身,在海匪中都属于一等一的凶残,能养出这个级别凶名的人,必然有着无法无天的本性,哪是那么容易被恐吓住的? 只是这会过来开门的却是公孙喜,一如既往的冷冰冰的少年告诉他:“首领正在单独盘问盛禄一些事情,不宜打扰。世子请过会再来!” 徐抱墨碰了个软钉子,只好先回自己房里。 这时候也到饭点了,因为今天他们没有聚集在底下的厅堂里一块用饭,下人们开始挨房挨间的送食盒。 徐抱墨食不知味的草草用毕,再去找盛睡鹤,却被告知盛睡鹤还在盘问盛禄——他忍不住问:“方才世妹不是已经说了来龙去脉了吗?难道还有世妹不知道的内情在里头?怎么恒殊弟要问这么久的话?” 开门的公孙喜依旧是一张冷脸,面无表情道:“盛禄不但今日陪着去了丹陌楼,也是盛家在此地产业的主事人,首领关心自家产业,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徐抱墨:“……” 虽然知道公孙喜八成是在胡说八道,但他总不能说自己也对盛家在这里的产业感兴趣,想查个账什么的吧?只能默默转身,走开了。 毕竟是在赶考路上,他回房后看了会书,不知不觉把找盛睡鹤的事情给忘记了,结果忽然发现船身在移动——朝外一看,却见楼船正在离港,不禁愕然,出去找人问:“怎么开船了?!” 虽然之前盛睡鹤说的,只在碧水郡停靠半日,而且是中午停傍晚走。 但且不说今天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即使要从长计议,按说也该在碧水郡再停留个一两日,好歹听听盛禄以及丹陌楼桓掌柜之类打听到的消息不是? 就说因为他们一块去丹陌楼接人、回来问话,这番耽搁下来,这会天都完全黑了,附近也没其他码头,今晚还无星无月——这时候离什么港啊? 船上水手却也不知道缘故,只说:“这是大公子吩咐的。” 以为他纯粹担心晚上航行的安全,安慰道,“这段海路非常太平,掌舵的是再三核对过海图的,绝不会有事。而且咱们走的也不快。” 徐抱墨皱眉问:“盛禄呢?他也跟着一块走?你们家这边的产业没人管了吗?” 那水手诧异道:“那位管事方才就下船了,之后大公子才吩咐开船的。” 闻言他二话不说转头去敲盛睡鹤的门,这次总算是盛睡鹤亲自来开门了,但脸色比方才的公孙喜还难看,开门后,也不等徐抱墨开口,先说:“世兄,我今日去岸上办的事情,实在令人难受。所以今儿个我想早点安置,成么?” 这话说的徐抱墨一怔,就觉得讪讪了——方才只顾着忙盛惟乔一行的遭遇,竟全部忘记楼船之所以要在碧水郡停靠,皆因盛睡鹤的要求。 虽然他到现在都不肯透露这半日他去做了什么,然而从他这难得不耐烦的表现来看,显然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 徐抱墨所以想:“那么恒殊弟今日对于大乔一行人遭遇的没什么波动,想来也是受此事影响,所以才显得反常了。” 这么想着,他赶紧道了声歉,立刻走了。 却不知道他前脚离开,后脚把门关上的盛睡鹤,立刻接过公孙喜递过来的黑色劲装以及蒙面巾,三下五除二的穿戴好,跟着又吩咐:“把弓箭也带上!来而不往于礼不合,此行定要还他们头颅一箭!” ——从长计议? 呸!!! 他今天出去半日办的事情,本来就心情糟糕透顶! 这时候居然盛惟乔也出了岔子,岂非是送上门来让他出气的?! 第六十九章 天上……天花板上掉下个乔妹妹 这天晚上,因为出去了半日的缘故,多少消磨了精力,所以尽管心情不大好,盛惟乔还是很早就入睡了。 只是半夜的时候,她被噼里啪啦的雨声惊醒,睁眼望去,榻边用于起夜照明的木贴金嵌花鸟纹玉宫灯因为怕太亮了影响了她入睡,拿一个尺高的四折素纱屏风圈住,只漏出朦胧的光线。 影影幢幢之间,只见舷窗外黑压压的一片,急促的雨声似每一点每一滴都敲打在人心上。 ——仿佛整个天地之间,此刻都在下着这样的瓢泼大雨。 身下的船身不知道是禁不住雨点的捶打,还是随着海上的波澜而动,是一种均匀且缓慢的摇晃,但在急切如密集鼓点般的雨声衬托下,却叫人说不出来的烦闷与焦灼。 盛惟乔在榻上躺了会,总觉得心里不定,就起了身,赤着脚踩过内室铺的玫瑰紫底蝙蝠纹织金氍毹,打算将开了一条缝的窗子给关上。 只是到了窗边,听着外头隆隆的雨声,忍不住又先打开瞧瞧外面。 窗开了,带着腥味的海风夹着雨丝与水汽扑面卷入,这地方比南风郡已经北了好些,又是三更半夜的,只穿中衣的盛惟乔顿时冻的一个哆嗦,下意识的抱了抱肩。 窗外是茫茫的黑暗,这场雨说是把她给吵醒了,实际上下的也不是那么嘈杂。 因为只有雨,没有雷电。 是以夜色黑的像是反复研墨的墨汁,粘稠的简直要凝固起来。 身后经过素纱屏风过滤的灯光,根本照不出窗棂之外,那漆黑的夜晚里仿佛藏了无尽的秘密,那样静默又温和的停留在窗外,像一个庞然大物一样,安详的注视着舱房里的盛惟乔。 “这么大的雨,也不知道海上会不会起大的风浪?”盛惟乔对于这样的夜色,有莫名的惶恐,瞪大眼睛努力望出去,却连船舷都看不清。 不过劈头的风雨打在脸上,虽然有些冷,心中的烦闷却在渐渐消散了,倒觉得畅快了不少。 她想了想,就折回榻边,从素纱屏风里取出那盏木贴金嵌花鸟纹玉宫灯来,用手护着里头的烛火,免得风把它吹熄灭了,小心翼翼的拿到窗口朝外照,试图看到海面上的动静。 未想宫灯擎到窗外,却也无法照到海面,只能勉强照亮底下一层——就是盛睡鹤住的舱房——然后,她恰好看到,一道黑影似从海中爬出,倏忽钻进了盛睡鹤所在舱房的窗户!!! 盛惟乔吓的手一松,木贴金嵌花鸟纹玉宫灯自指间摔落! “乖囡囡,大半夜的你不睡觉,开着窗吹风挨雨的做什么?”索性就在她惊恐于那黑影到底是人是鬼时,底下的黑暗里,伸出一只白皙的手,稳稳的接住了宫灯。 虽然这会区区一盏灯火照不了多少地方,甚至没映出他的面容,好在熟悉的嗓音一如既往,只是不知道是否太晚了的缘故,盛睡鹤的语气不如平常的温和,仿佛沾染了夜间风雨的冰凉,淡淡的呵斥,“赶紧把窗子关上,好好安置!” 盛惟乔惊疑不定,说道:“哥哥,你还说我,这大晚上的,你怎么连自己房里都不在?跑小舢板上去了?” 她其实看不清楚舢板的,不过估计下宫灯跟窗口的距离,想来盛睡鹤这会是在海面上,比楼船的船舷低了不是一点点,这情况猜也能猜出,必是舢板之类的小舟了。 而楼船上为防不测,正有几艘用于紧急逃生用的舢板。 “把窗子关上,立刻安置,不然明儿个看我怎么收拾你!”然而盛睡鹤没有回答她,只再次重复了下,黑黝黝的夜里看不清楚他动作,就看到他手里的灯忽然动了起来,很迅速的掠起,狸猫一样翻过高高的船舷,几个起落就跃入盛睡鹤的屋子不见。 盛惟乔既莫名其妙,也有点生气,侧耳听了会,见风雨声中也听不出盛睡鹤回房后的动静,才不高兴的摔上窗户,甩手回到榻上。 不过到底好奇,躺了会之后,眼珠一转,又爬了起来,从桌子上翻开一只鎏金鹦鹉灵芝茶碗,满屋子找了半天,总算找到个空着的墙角,可以将玫瑰紫底蝙蝠纹织金氍毹扯出一点空隙,把茶碗倒扣上去,窃听底下的声响。 这会因为门窗紧闭,雨声的打扰降到了最低,又有茶碗跟地板传音,果然就不再一无所获了。 就听底下似乎有重物拖动,像是在搬大箱子,又像是在移动屏风之类的大件——这让盛惟乔感到非常不解:“大半夜的,哥哥他不在房里,跑海上乘小舢板不说,这会又在折腾些什么?!” 要不是现在这时辰,怕惊动了众人,她真想立刻爬起来跑下去问个明白! 正这么想着,却见底下搬运重物的声音总算停了,跟着仿佛有人在说话——不过人声比重物移动的声响到底小了不少,而且担心三更半夜动静太大吵着其他入睡的人的也不止盛惟乔,所以这人说话时非但没有高声,反而刻意压了点嗓子。 这就导致偷听的盛惟乔哪怕把耳朵使劲贴到碗上,也只能听到影影幢幢的嗡声,具体说什么就完全听不出来了! 越这样盛惟乔越是心急,忍不住将玫瑰紫底蝙蝠纹织金氍毹用力扒开一块,想移动茶碗找个更好的位置——然后她这么做时,忽然发现地板上有一块方方正正、跟其他颜色都不同的木块,约莫婴孩手掌大小,在清一色的鸡翅木地板中格外打眼。 盛惟乔注意到,觉得奇怪,随手按了把,于是,可怕的事情突然就发生了! 她手还没从那木块上移开,身下忽然一空,原本看似严丝合缝牢固非常的地板,蓦然打开两扇朝下的门,将毫无防备的盛惟乔直接扔了进去! “砰!” 第二层的舱房内,紫檀木边金漆点翠琉璃地屏前,盛睡鹤刚刚察觉头顶有异动,就见一道人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砸了下来,重重的跌落在猩红地五子登科挑金线氍毹上! 他跟正在商议事情的两名下属同时掣出匕首! 但,就在他们打算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将来人制服时,却惊讶的发现,这只着中衣、发丝凌乱、躺在氍毹上无力呻吟的,赫然是盛惟乔! “……乖囡囡,你这是?”盛睡鹤手腕一转,收起武器,快步从铁梨象纹翘头案后走出,上前查看盛惟乔的情况,同时比了个手势,示意下属先行离开。 那两人木着一张脸,默默的告退出门,待彻底离开了二层,回到底下自己住的舱房后,才忍俊不禁的笑出声来:这艘楼船虽然是盛家的,但因为早就被指定为盛睡鹤赶考所用,他们作为盛睡鹤的心腹,也是一早就被安排上船来熟悉了。 三层舱房通往二层舱房的小机关,他们怎么会不知道呢? 说起来这个设计本是为了意外考虑的,因为楼船分三层,顶层往往不是女眷就是要紧之人住,这类人又往往手无缚鸡之力。 这就造成了,三层的舱房虽然视野非常好,也足够敞亮,但一旦这一层发生点意外,比如说火灾,他们往往就没多少自救的能力。 所以建造的时候专门留了个跟二层相通的“门”,好让身娇体弱的住户,在需要的时候,可以通过这个途径,迅速撤离三层——毕竟万一三层舱房的门被堵住,要没这机关,内中住的人想离开只能跳窗。 那么从三层地板掉到二层地板上,怎么都比从三层舷窗直接跳甲板或跳海安全。 尤其二层的舱房还铺了层厚厚的氍毹——所以尽管这会这个为防意外的设计,成了盛惟乔的意外,但应该不至于摔出什么大问题来——不过话说回来,这机关是在房间靠近中央的位置,且是藏在氍毹底下,而氍毹是把一整张把整间舱房都铺满的啊?! 如此即使这位盛三小姐误踩机关,有氍毹兜着,怎么也不可能摔下来吧——那氍毹那么厚,厚到哪怕是盛睡鹤这样的耳力,由于今晚的雨声干扰,以及方才议事的分心,盛惟乔在上面走来走去半天,他愣是没察觉! 就盛惟乔那娇弱的身躯,哪怕朝上面使劲跳,也不可能穿透氍毹掉下来啊? 还是说,这女孩儿其实知道这捷径,专门掀了氍毹,好进入盛睡鹤的屋子的? “方才当着首领的面,咱们根本不敢多看,但匆匆一瞥,那位小姐连外衫都没穿……这个情况坠落在首领面前,首领还把咱们打发出来,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两人本来还觉得有点好笑,但想到这里,脸色都变了,“首领今晚的行动应该不会告诉那位小姐,这么说,那位小姐坠落下来之前,可能以为屋子里就首领一个人在?首领跟那位小姐可是兄妹——咱们不会被灭口吧?!” 这俩心惊胆战的时候,二层的舱房里,盛睡鹤正抽搐着嘴角,看着还在七荤八素的盛惟乔:“乖囡囡,三更半夜的,我让你安置你不听,你都在做什么?!” 连他手下都知道的机关,他当然也知道——所以一猜就知道怎么回事了,这会真是啼笑皆非,伸指戳了戳地上的女孩儿,忍住仰天长叹的冲动,蔼声问,“怎么样?要紧吗?能不能自己起来?” “……你让我冷静下!!!”好一会,盛惟乔才缓过神来,住了疼痛导致的本能呻吟,生无可恋的看向他——这时候的盛睡鹤是半跪在她身畔的,男子剑眉飞扬,低垂的睫毛显得格外纤长浓密,在灯下拖出深重的阴影,阴影里眸寒若星,明亮的仿佛出鞘时的刃光,尚未敛尽的锋芒里,带着些许关切与无奈。 盛惟乔跟他对望片刻,忽然就觉得无尽的委屈涌上心头,懒得忍,直接哭了,哭声里那个悲愤哟,“那个机关是谁做的?!我一定要打死他啊!!!” 第七十章 这章的重点就是作者好纯洁! 盛睡鹤摸了摸她鬓发,柔声道:“乖囡囡,你放心吧,做机关的人早就死掉了,不然还怎么保密?” 盛惟乔:“……” 噎了会,她再次发飙,“那是谁安排的舱房?!我要打死他!!!” 要不是她跟盛睡鹤的舱房正好一上一下,在同一个位置,可以趴地板上偷听,她至于会因为找合适的偷听位置,掀了氍毹,从而导致误触机关摔下来吗? 怎么想,全是给他们安排舱房的人的错! 然后就听盛睡鹤冷静道:“是爹!你打好了,为兄绝对不拦!” 盛惟乔:“………!” “爹知道那机关不?”盛惟乔忍住吐血的冲动,问。 盛睡鹤看着她,玩味的笑了:“这是爹给咱们安排的楼船,爹怎么可能不知道?” “那爹就不怕你半夜悄悄跑我屋子里去吗?!”盛惟乔忍无可忍的抓狂道,“明知道两间舱房里有互通的机关,居然还要安排我住你上面?!” 她现在简直怀疑盛睡鹤才是盛兰辞夫妇的亲生儿子,自己这个所谓的嫡女才是捡来的! 他们只是名义上的兄妹,根本没血缘的好吗?! 就算有血缘,大家现在都是谈婚论嫁的年纪了,所居内室居然有机关可以随意来往——这事儿要是传了出去,他们还能做人吗?! 盛兰辞这个当爹的,到底是怀着怎么样的想法,给儿子女儿安排这样的房间?! 要不是盛睡鹤是开了祠堂上了宗谱的盛家大公子,从礼法上属于正统的盛家子嗣,盛惟乔简直要怀疑自己爹娘把这人带回盛府,根本不是为了认儿子,而是为了给自己弄个童养夫啊! 她心里正不住的抱怨着,谁知盛睡鹤闻言,抚着下巴,意义不明的看了她好一会,才幽幽道:“可是,乖囡囡,现在是你夜半三更的,悄悄摔到为兄屋子里来啊!要不是为兄今晚恰好有事,所以没睡,这大雨瓢泼的,都未必知道你下来了……你说到时候夜深人静,孤男寡女,你要是趁机进入内室,对为兄做点什么,为兄可要怎么好?为兄的清白还要不要了?” 盛惟乔:“!!!!!” “谁要悄悄摔到你屋子里来啊!?”女孩儿觉得自己快要气死了,哭都不哭了,悲愤的捶地,“我怎么知道房里会有这样促狭的机关?!爹也不跟我说声,还有你——要不是你三更半夜的不睡觉,鬼鬼祟祟的从外面回来,还在房里乒乒乓乓的搬东西,吵得人家睡不着,我至于因为好奇,误触机关,掉下来吗?!” 说到这里,因为在地上已经躺了好一会了,多少缓过来点,游目四顾,果然见盛睡鹤房里的布局大改:本来应该是靠壁放置的一架紫檀边座嵌玉石花卉宝座屏风被搬开,紧贴着屏风放的檀木乌漆描金菊蝶纹软榻、卷云纹鼓足长案、一对紫漆描金山水纹海棠式香几也统统被移到了别处。 其实盛惟乔之前没来过他房间,但这种整间舱房都铺满了厚厚的氍毹的地方,家具,尤其是沉重的大件,放进来没多久就会在氍毹上留下痕迹。 这会只看这些痕迹,就知道哪些东西动过,哪些东西原来在什么地方。 盛惟乔就疑惑,边从地上爬起来,边朝被移到离壁七尺位置的屏风抬了抬下巴:“你搬这个做什么?瞧这样子,后面放了什么东西?” “是放了东西,不过不给你看。”盛睡鹤笑眯眯的朝她伸出手,“乖,起来瞧瞧,可有哪里不舒服?” “我偏要看!”盛惟乔磨磨蹭蹭了会,才握住他手,借力站起,但站好之后,活动了下筋骨,确认自己没什么大碍后,她眼珠一转,忽然拔腿就朝屏风后跑! 然后…… 她就再次悲剧了! 本来想跳过一只紫漆描金山水纹海棠式香几好躲避盛睡鹤的拦截的,结果四肢不勤的女孩儿太高估了自己所拥有的敏捷程度,她跳的高度根本不够,直接被香几给绊倒了! 更坑的是,倒下来的香几直接砸在她脚腕上! 盛家豪富,盛兰辞对子女又素来大方,所以哪怕只是楼船上的舱房里,这只香几也是用料慷慨。入水能沉的檀木对于盛惟乔这种娇生惯养的女孩儿来说,无论是坚硬程度还是沉重的份量,都足以跟钢铁比了——所以毫无意外的,她别说继续冲进屏风后看盛睡鹤藏了什么在那儿了,那是痛的眼泪立刻掉了下来,当场趴地上哭开了! 压根没打算追上去拦她的盛睡鹤:“………” 他就知道这位祖宗绝对不会好心的让他平平安安、顺顺利利抵达长安的好吗?! “小祖宗,你想跑去屏风后,跑就是了!”捏了捏眉心,忍住仰天长叹的冲动——同时也是忍住狂笑的冲动——他蹲到盛惟乔身边,一面给她查看伤势,一面非常不解的问,“为什么非要想从香几上跳过去?” 他是真的想不明白:那对紫漆描金山水纹海棠式香几高二尺有余三尺不到,足足挨到盛惟乔的大腿,这高度哪里是一个习惯了莲步姗姗的女孩儿可以轻易跳过去的? “还不都是你!!!”盛惟乔觉得今晚的经历简直就是噩梦,闻言立刻哭着使劲捶了他一下,悲愤道,“你既然根本不打算拦我,为什么还要说不给我看?我以为不跑快点就会被你扯回去,然后就真的看不到了啊!” 盛睡鹤嘴角抽搐:“你连屏风后是什么都不知道,非要去看做什么?” 说话间他犹豫了下,到底俯身把这女孩儿抱了起来,朝内室走去——本来哭得伤心的盛惟乔顿时紧张,边挣扎边低喊道:“你想干什么?快放我下来!” “……你不冷吗?”盛睡鹤原没有多想,只是见她只着中衣,摔下来之后在氍毹上趴了半天,这会又伤了脚腕,再让她在地上待下去,不定就要冻着了,所以才想把她抱到自己帐子里,好歹盖个被子御御寒,自己也好定定心心的给她检查伤势。 但这会盛惟乔一挣扎一怀疑,他心跳顿时也乱了,尤其女孩儿惶然之间只顾推着他胸膛,却没注意自己中衣的衣襟随着她匆忙的动作滑开了不少,露出大片白腻的肌肤不说,盛睡鹤低头想叮嘱她别乱动时,甚至不当心看到了一抹起伏的弧线。 这让他耳尖瞬间泛红,速度背了篇圣人教诲才冷静了点,用特别平静的语气反问,“还是你想就这么开门上楼,顶着外面值夜之人的注视,让你的陪夜丫鬟给你开门放你回屋?” 盛惟乔一怔,下意识的住了挣扎。 盛睡鹤趁机三步并作两步,把她抱进内室,放到睡榻上,顺手扯了大红底绣五色牡丹锦被兜头盖下——盛惟乔立刻从被子里钻出来,既恼怒又警惕的瞪着他。 “兄妹”对望片刻,盛睡鹤定了定神,转身去外面点了两盏铜鎏金吐水金鱼座紫檀木宫灯进来照明,才撩袍在榻沿坐下,温和道:“来,把受伤的脚腕伸出来,我瞧瞧!” “要不要紧啊?”盛惟乔闻言,打量他片刻,确认他没有趁机不轨的心思,方迟疑着掀开些许被角——灯下望去,慢慢伸出来的一只玉足柔嫩白润,形若纤弓,在大红锦被的衬托下,直如雪搓粉捏,如此却也愈显伤处一片青紫的可怖。 女孩儿自己看着,心里七上八下的,担忧冲淡了羞涩,忍不住问,“我觉得好痛!该不会断了骨头吧?”盛睡鹤安抚道:“就那么磕了下,应该不至于伤到筋骨,待我仔细看看。” 说话间,将伤足托起,迎向灯下细察——常人脚踵多少会有些茧子,然而盛惟乔自幼娇生惯养,出门不是车就是轿,又有一群丫鬟从头到脚的服侍,连双足这等容易忽略的地方,也是日日兰汤濯洗、香膏滋润,可谓出时深藏罗袜珠履,入则暗偎锦衾丝被,却是连一点薄茧都没有。 此刻入手只觉温软娇嫩,柔若无骨,倒是盛睡鹤常年习武,掌心、虎口都因握惯兵器,磨出了一层茧子,令盛惟乔觉得有些扎皮肤。索性她此刻牵挂自己伤势,无暇顾及,只一瞬不瞬的望住了他,心惊胆战的,生怕听到不好的消息。 “这女孩儿的足,端端正正,窄窄弓弓,倒像极了从前听说过的十八品香莲里的四照莲【注1】……”盛睡鹤之前抱她进来时就有些心乱,此刻玉足在手,女孩儿的目光又专注的他想忽略都难,心下不由自主的一荡,就想到,“前人所著品评女子莲足纤妍,总结有三十六格,所谓‘平正圆直,曲窄纤锐,稳称轻薄,安闲妍媚,韵艳弱瘦,腴润隽整,柔劲文武,爽雅超逸,洁静朴巧【注1】’,彼时听过也就抛开,今日观此足,才知所谓‘珠履三千巧斗妍,就中弓窄只迁迁【注2】’、‘纤妙说应难,须从掌上看【注3】’是怎么样的景象了!” 说起来他并不好女色,从前也没亲近过任何女子,之所以会知道什么“四照莲”,什么“香莲三十六格”,也实在是近墨者黑——公孙夙为他请到那老童生做老师前,玳瑁岛上略识几个字的那些人,最爱研究的就是这类典籍,那时候盛睡鹤年纪小,也不懂,那几人骗他说这是极高深奥妙的学问,等他长大后必有大用,错过后悔一万年,他就毫不迟疑的统统背诵了下来…… 等后来知道上当,嗯,他那念起书来过目不忘的记忆力忘都忘不掉…… 正走神,盛惟乔见他凝视不语,只道情况严重,顿时害怕,下意识的扯住他袖子,带着哭腔问:“哥哥?” “……没事没事,只是皮肉伤。”盛睡鹤被惊醒,心中慌乱,面上却是分毫不显,轻按伤处,引得盛惟乔频频蹙眉、不时发出吃痛的“咝咝”声,抓着他袖子的手越发不肯放开——如此半晌,却暗松口气,柔声说道,“乖囡囡忍着点,为兄现在替你揉开些瘀血,回头你再叫丫鬟给你热敷上几次,想来过几日就能好了。” 盛惟乔闻言,还怕他是故意安慰自己,盯住他面容,探究良久,直看的盛睡鹤快要端不住“和蔼可亲好哥哥”的样子了,才犹犹豫豫道:“你揉吧!” 盛睡鹤深吸口气,稳住心神,将莲足放到自己大腿上,伸指按住伤处,堪堪用力,盛惟乔只觉酸痛入骨,忍不住呻吟出声——她这会心思都放在自己的伤势上,满心想的就是千万别伤了骨头什么,导致自己往后成为一个瘸子,自然没功夫去管此时此景是否暧昧,更遑论是生出什么旖旎之念了。 然而盛睡鹤在进内室前就被她无意间撩了个心潮起伏,坐下后更是压根没找到平静心绪的机会,这会哪里听得了这样的声音? 强忍片刻,他不得不将盛惟乔的脚从自己腿上推下去,沉声道:“还是去打盆热水来敷着比较好!” 话音未落,盛睡鹤已迅速起身,背对着盛惟乔快步走了出去! 【注1】作者这么纯洁,怎么可能去翻看《香莲品藻》这么不纯洁的文! 【注2】作者这么纯洁,怎么可能知道史浩的《浣溪沙(夜饮咏足即席)》。 【注3】作者这么纯洁,怎么可能知道苏轼的《咏足》。 第七十一章 盛惟乔:这两天本囡囡的运气实 半晌后,虽然不惜运转内力、发梢却兀自有些潮意的盛睡鹤,端着水盆走进内室,才进门,就无声的舒了口气:榻上盛惟乔裹着被子,斜靠隐囊,双目轻合,呼吸匀净,却是已经睡着了。 将水盆小心翼翼的放到榻边的黑漆描金透雕卷叶纹圆香几上,看着面容恬静的女孩儿,他犹豫了会,为策万全,还是出手点了她睡穴,才从水盆里拧了热帕子,将被子略微拉开,拖出盛惟乔受伤的莲足来,敷上,又轻轻按揉,好让瘀血快快散开。 如此半晌后,揭开帕子,见原本青青紫紫一片的伤处,已经红润了不少,盛睡鹤方放了点心。 这时候虽然天还没亮,但也已经不早了。 盛睡鹤出去倒了水,浣手归来,事情却还没完——这乖囡囡倒是睡的爽快,他可不能让她继续在这里睡下去! 不然他的睡榻被占了没地方安置事小;天亮之后,陪夜的丫鬟入内找不到自家小姐,又发现了地板上掀起来的氍毹跟洞口,不定会闹成什么样子! “之前听祖父说那宁威侯徐子敬天天晚上都要给他夫人打洗脚水,还只觉得那徐子敬处境凄惨。”盛睡鹤一边将盛惟乔连被子抱起,这不仅仅是怕她着冷,也是因为他实在不敢就这么抱着只着中衣的女孩儿了,心里乱七八糟的想,“谁料转头我就给这小祖宗捏起了脚腕……” 他恍恍惚惚的从盛惟乔掉下来的洞口跃回三层,将女孩儿放回她自己的睡榻上,掖好被角,又把机关归位,氍毹抚平,茶碗放回原处,方打开窗户,翻窗返回。 这时候雨还在下着,但已经小了很多,原本浓郁如实质的黑暗,也仿佛消退了不少。 盛睡鹤忙了整整一个晚上,却仍旧没什么睡意,只从桌上翻开一只茶碗,从锡奴里倒了些已经只是微温的茶水喝,心里想着,“今晚好端端的就摔伤了,累我跟她忙前忙后大半个晚上。此去长安路漫漫,这小祖宗接下来还不知道会闹出些什么事情来折腾我?” 想的是盛惟乔在折腾他,然而心中却无厌烦,反而是淡淡的期待与欢喜。 就连看翻窗回房时,月白素纹袍衫上沾湿的点点雨痕,都仿佛是一朵朵徐徐绽放的春花,那样烂漫的盛开着,仿佛一路开进了他心底。 于这冬日的雨声潺潺里,竟是说不出来的春光明媚。 他唇角弯了又弯,一盏温茶喝了好半晌,最后已经凉透,却仍旧不在意的一饮而尽——放下茶碗,却没有进入内室安置,而是转身走进了屏风后、盛惟乔方才想偷看的地方。 ……次日一早,绿绮入内喊醒了盛惟乔:“小姐,该起来了!” 之前在盛府的时候,盛惟乔如果要睡懒觉,左右盛兰辞夫妇都纵着,贴身大丫鬟自然也不会太违逆了她。 但现在在船上,不说其他人,单一个盛惟妩,那是张开眼睛就要找姐姐的,盛惟乔却不好再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了。 “啊哟!”盛惟乔刚刚睁开眼睛的时候,还没想起来昨晚的悲惨遭遇,迷迷糊糊的爬坐起来,边揉着眼睛,边在脚踏上胡乱勾着丝履。 结果还没探到丝履的位置,方在脚踏上一点,已觉左脚脚腕一股子酸痛陡然升起,顿时一个激灵,张眼道,“绿绮,你快去打盆热水,拧个热帕子来与我敷一敷!” 绿绮闻言也发现了她脚腕上的伤,不由变了脸色,快步走到外面喊了个小丫鬟去准备,就折回来问她:“小姐昨儿个入睡前还好端端的,怎么一晚上过来弄成这个样子?” “……半夜里睡不着,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不当心被香几绊倒砸的。”盛惟乔苦大深仇的看了眼榻边的黑漆嵌螺钿折枝花卉纹香几,“先去拧帕子,等会我梳洗好了,你再喊大夫来给我瞧瞧吧!” 虽然盛睡鹤昨晚说了没事,但终归还是得到大夫确认了才能完全放心。 绿绮注意到她视线,还以为她是被那张黑漆嵌螺钿折枝花卉纹香几砸的,既意外又心疼,忍不住嗔道:“小姐当时被砸了怎么不立刻喊醒奴婢去请大夫呢?竟生生忍到现在——若叫家里的老爷跟夫人知道,得心疼成什么样?” “大半夜的请大夫,只怕这上上下下都要被惊动了。”盛惟乔有点心虚的说道,“我瞧着不像是伤了骨头的样子,也就直接睡了。” 这时候绿锦带着槿篱几个小丫鬟,拿了水盆巾帕等物,进来要服侍盛惟乔梳洗,见气氛不对,自然要问,问明情况后,绿锦少不得要埋怨同伴:“小姐晚上睡不着,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你居然一点没发现?你是怎么陪的夜!” “好啦,这地上铺的这么厚的氍毹,昨晚雨声那么大,绿绮还是睡在外间的,听不到也不奇怪。”要当真是自己在屋子里走动时被绊倒弄伤了脚腕,绿绮毫无所觉,这会挨骂,也还罢了,但事实是她自己作死受的伤,却不好让陪夜的丫鬟背锅了。 当然盛惟乔也不好说出真相,只赶紧岔开话题,“赶紧过来服侍我梳洗,待会还要请大夫过来呢!” 绿锦见状也不好说什么了,屈了屈膝,上前服侍她更衣梳洗,只悄悄拿眼睛白绿绮:还愣这做什么?!还不快点亲自去请大夫,好将功赎罪?! 好在半晌后,大夫过来仔细看了伤,结论跟盛睡鹤昨晚说的一样:“小姐吉人自有天相,这只是皮肉伤而已,看着骇人,其实拿热帕子敷上些时日就好。当然这两日小姐顶好还是卧榻休养,不要让这只脚受力。” 楼船虽然宽敞,也就这么大,出行这些天,这位大夫还是头次被请上三楼,所以他前脚离开,后脚整艘船上都知道了。 除了盛睡鹤跟那两名目睹盛惟乔坠落到二层舱房的下属外,余人闻讯都很惊讶,包括敖鸾镜在内,纷纷前来询问:“怎么忽然请大夫了?可是有什么不适?” 徐抱墨跟敖鸾箫尤其的怀疑她是被昨儿个的经历给气着或吓着了,以至于郁结在心,一晚上过来所以病倒。 对此盛惟乔只能盯着那张无辜的黑漆嵌螺钿折枝花卉纹香几看了又看,把对绿绮说的经过重复了再重复。 “原来如此,世妹往后还是要小心些才是,哪怕在自己内室,也该留着神啊!”徐抱墨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仍旧觉得跟赵桃妆孟归欢那些人有关系——他们出海也有几日了,盛惟乔以前又没有说半夜里睡不着,起来满屋子转,以至于被香几绊倒砸伤自己的,怎么昨晚就要这样绕室彷徨了呢? 说不得是在岸上吃了亏却一时间没法找回场子不说,甚至还得担心人家继续算计,心气难平,是以大晚上的也难以入睡! 他虽然一点都不想娶盛惟乔,但毕竟是世交之后,前年在盛府小住的那些日子,好歹也相处了一番,却也不愿意看这世妹受委屈的。 这会楼船还在海上,离长安尚远,他暂时做不了什么,也就装作相信了,说着宽慰的话,“好在伤势不重,大夫开了化瘀消肿的药,用上两日也就好了。世妹这两日千万注意,不可逞强下地,免得恢复不好,落下痼疾!” 心里却暗暗记下此事,决定回到长安父母身边后,定要借助宁威侯府的权势地位,多少给这世妹讨个公道! 盛惟乔不知他得打算,因为昨晚折腾了好半晌,没睡好,更因为一群人的嘘寒问暖,越发让她回忆起昨晚接二连三的悲催遭遇——真是越想越伤心——所以敷衍了几句,就表示自己乏了,想安置。 见状众人自然纷纷告辞,盛惟乔又单独留了公孙应姜说了会话,叮嘱她这两天代自己照顾好盛惟妩:“八妹妹性情活泼,老爱到处跑,你盯紧一点,别叫她不当心掉到海里去!” 之后独自在房里无所事事了一会,吃了大夫开的药,也就再次睡过去了。 这一觉睡醒已经是掌灯时分,绿锦服侍她梳洗漱口,收拾好后,到外间的鸡翅木刻富贵牡丹镶大理石圆桌前坐下,斟了盏温热的玫瑰露给她后,边让人去厨房取饭菜来,边说:“小姐,咱们房里少了样东西,您可曾看见?就是昨晚您安置前做起夜灯火用的那只木贴金嵌花鸟纹玉宫灯不见了!” 她这么一说,盛惟乔才猛然想起来,忙道:“那不关其他人的事,是我昨晚睡不着,举到窗口看雨,结果不小心掉下去了!” 虽然那只宫灯其实被盛睡鹤接到,又带回他房里去了,但他们这个年纪的兄妹夜半三更照面,传了出去不好听,盛惟乔也就没说。心里暗暗想着,回头得找机会提醒下盛睡鹤,把那只宫灯扔海里去,免得被人看见了起疑心。 绿锦其实也猜多半是她弄掉的,不过那盏宫灯价值不菲,如果是盛惟乔这主子干的也还罢了,这位就是故意把宫灯朝海里扔,盛兰辞夫妇知道了想必也不会在意,反正只要他们这宝贝女儿开心他们就高兴;但如果是毁在底下人手里,绿锦作为盛惟乔的心腹大丫鬟,可就要给这手脚蠢笨的下人立规矩了。 此刻闻言,忙问她丢失宫灯时可伤着自己:“小姐往后夜半起来,无论要做什么,若陪夜的人太笨,没发现,您可要喊一声,免得没人伺候,您不当心伤着了自己!” 盛惟乔尴尬点头,想的却是昨晚那种情况,就算有丫鬟跟自己在一起,看着自己那么摔下去……算了,丫鬟不知道最好! 这天晚上,因为她脚伤的缘故,绿锦跟绿绮是打算睡在脚踏上给她陪夜的,但盛惟乔惦记着赶紧叮嘱盛睡鹤处理那盏宫灯,自然不肯,推说这两日睡习惯了,脚踏上若有人她睡不着,愣是把人赶在了外面。 饶是如此,这俩忠心丫鬟因怕她半夜有什么需求,前半夜就基本没睡,盛惟乔才悄悄爬起来,单脚立地蹦了两下,她们顿时听到动静,直接跑进来询问要什么样的服侍? 这让盛惟乔有苦难言,好不容易熬到后半夜,三个人都很困了,她兀自担心再次被丫鬟察觉。再次悄悄溜下榻后,索性一咬牙,跪在地上,一点点的膝行到昨晚的位置,掀起氍毹,小心翼翼的开了机关。 趴到洞口,正打算喊人,却见底下一只到她肩膀那么高的木桶中热气腾腾,盛睡鹤散了满头墨发,双臂随意的搭在桶沿上,因着水汽氤氲,桶内情形看不分明,但他仰靠在桶壁上的面容,恰恰对准了盛惟乔此刻所在的洞口,但见男子俊脸微红,剑眉轩扬,星眸微合,似在闭目养神,挺拔的鼻梁下,唇色鲜艳若血,紧抿出一抹坚毅与冷酷来。 再往下的颀长脖颈与锁骨、块垒分明的胸膛,却因为水汽的缘故,模糊不清了——饶是如此,盛惟乔亦是看的瞠目结舌,脑中一片空白! 大概这两天她运气实在不好,就在她总算醒悟过来想缩回脑袋时,底下的盛睡鹤如有所觉,猛然睁开眼睛,锐利的目光犹如实质的刀剑般直直刺上来,令盛惟乔心下一悸,竟僵在那儿,呆若木鸡! 第七十二章 我们可是亲兄妹啊! “乖囡囡,你……”两人一上一下,对望片刻后,到底还是盛睡鹤先开口,幽幽道,“你折腾了大半个晚上,还不睡?有事?” 盛惟乔迷惘道:“你……你今天又出去了?为什么到现在才沐浴?” 她这么问时,扭头看了眼屋角的铜漏,确认现在是丑末寅中,而不是刚刚入夜,原本极度理亏带来的心虚,登时有所缓解,暗道这事儿实在怪不得自己莽撞,实在是盛睡鹤这人胡来——后半夜,粗使下人都快起身了,这种时辰你不睡觉,你沐浴个什么啊你! 然而却听盛睡鹤嘿然道:“为兄倒是想早点沐浴!然而也不知道乖囡囡今晚是怎么个情况,一会儿起来,走几步,回榻;一会儿又起来走几步,回榻;再一会儿又来!不仅如此,每次为兄听你步伐的方向,都是奔着机关这儿来的!那么为兄当然要防止你今晚打开机关的时候,不要有什么尴尬的情况了!” “这不,为兄沐浴所用的浴桶太大,内室放不下,只能搁外间。不等你安分下来了再沐浴,万一你跟昨晚一样,说摔下来就摔下来,到时候的场面要怎么收拾?!” 说到这里,他深深叹了口气,“谁知道,即使为兄特意拖延到此时才沐浴,还是被你堵上了!” 盛惟乔:“………” 请不要说的像是我专门掐住你沐浴的时间开启机关一样! 良久,她默默吐了口血,说道,“你能听到我方才下地的脚步声?” 见盛睡鹤点头,盛惟乔按住胸口,觉得无语凝噎——所以她从下榻起一路膝行过来开机关,虽然确实避免了绿锦绿绮的察觉,却也把盛睡鹤给瞒了过去,以为她好好的睡着,所以放放心心的泡浴吗?! “……昨晚你接住的那盏宫灯处理掉!”盛惟乔感到整个人都不能好了,连跟盛睡鹤打嘴仗的兴致都没有,简短道了句,“我跟丫鬟们说失手掉海里了,你别叫人看出痕迹!” 完了速度起身按回机关,看着地板在自己面前合上,她捂住脸,绝望的倒地不起:本囡囡以后还能跟那只盛睡鹤照面吗?! “这都怪盛睡鹤啊!”抓狂半晌后,盛惟乔泪流满面的低声自语,“区区一盏宫灯而已,失手掉下海就掉下海了,有什么好稀罕的——他为什么要伸手去接?接就接住了吧!他做什么还要带回房?!他就不能随手丢进海里吗?!那样的话,我方才开这机关做什么!?” 她不开机关,自然也不会误看到盛睡鹤沐浴的场景了! 那么现在也不会这么难堪这么狼狈了! 盛惟乔越想越觉得这些全部都是那只盛睡鹤的责任——嗯,这么想着,自己为什么要觉得以后都不好意思再跟他照面了? 错的明明就不是自己,明明全部是那只盛睡鹤啊! 那么不好意思的,也应该是他才对! 自己一点都不需要心虚好不好!? 盛惟乔忿忿的捶了下地板,心说……没有心说了,悲催的乖囡囡光顾着心乱如麻还有自我开脱,完全忘记自己现在还在机关旁边,于是她精确的捶中了机关所在,然后,跟昨晚一样,脚下一空,她什么都没弄明白呢,就被直接摔了下去!!! 比昨天晚上好的是,今天下面的浴桶还没撤掉,还有点烫的热水很好的缓冲了坠落时的冲击力,不需要重温被摔得七荤八素的感觉;她掉的也很准,没有磕到浴桶边缘之类的地方进一步增加自己的凄惨,给已经受伤的脚腕雪上加霜。 比昨天晚上还要尴尬的是——昨晚她虽然也穿了中衣,但……至少她是摔在氍毹上的,而不是擦着盛睡鹤的鼻尖摔下来,地点还是浴桶…… 突如其来的变故,不只盛惟乔彻底懵住,盛睡鹤也惊呆了! 好一会,两人就这么站在浴桶里,隔着蒸腾的水汽,面面相觑,只觉脑中一片空白。 半晌,他们才如梦初醒,异口同声的指责对方—— “你怎么还在泡澡?!” “你怎么又偷偷跑下来了?!” 跟着又异口同声的解释—— “你方才偷看时我刚刚开始沐浴,以为你说句话就走了,自然是放放心心的继续泡会了——我怎么知道你居然又开了机关不说,还又下来了?!” “什么叫做偷偷跑下来——这都是这个机关做的太该死了好吗?!” 继而异口同声的发飙—— “你什么意思啊?!是我想开的机关吗?分明就是爹找的匠人不行,弄这么个东西简直就是坑人!而且你又不是我们女孩儿家,需要保养肌肤,动不动就在浴桶里一待半天,成什么样子!你就不能跟那些水手一样,提桶海水,站甲板上兜头浇下来,就算沐浴了?!你要不这么娇生惯养的泡澡,我至于摔进来吗?!” “不要老怪机关,机关只是死物!你昨晚摔下来,虽然是偷听在前居心不良,还能说你不知道有这么个机关,难免中招!但今天是早就知道机关在这里,也是想通过这机关给为兄传话的——方才打开机关偷窥到为兄在沐浴,为兄也勉强认为你事先不知道乃是巧合了!可是现在,才隔了短短片刻,你居然又打开机关还掉下来……这么一而再再而三,你说你让为兄怎么相信你?!” 盛睡鹤冷笑连连,振振有词,“你还好意思说为兄泡澡的时间太长!你也不想想,幸亏为兄到现在都没起来啊!不然你掉下来的时候,为兄岂不是刚刚出浴在穿戴?!那样的话,为兄可就要吃大亏了!!!” 这话说的好像盛惟乔处心积虑想窥探他身体一样,女孩儿被气的眼前一黑,连目前处境都不管了,抬手就要去掐他脖子:“混账!!!就算我恰好看到你在穿戴,到底是谁吃亏?!” “为兄既然有成为残花败柳的可能,当然是为兄吃亏!”两人虽然没有血缘,但所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盛惟乔翻起旧账一件不落,盛睡鹤的睚眦必报,显然也是有个好记性在后面支撑的,不然连仇怨都记不住,还怎么个报复法? 这会轻松的抓住她手臂,把她按在桶壁上,慢条斯理的提醒,“乖囡囡,莫忘记,当初可是你自己口口声声的叮嘱为兄,不要被敖表妹欺骗,免得她对为兄始乱终弃,让为兄从此成为残花败柳,凄惨收场!怎么这才几天,你就忘记到九霄云外了?!” 他冷笑,“果然你压根就不关心为兄,所谓的叮咛都是随口说说的!枉费为兄视你如珠如宝,把你说的话统统都听在耳里记在心上!” “你这个口是心非的坏囡囡,为兄彻底看错你了!!!” “我——你!!!”看着他义愤填膺的模样,盛惟乔只觉得阵阵晕眩,挣了两把见挣不开,一怒之下,抬腿就朝他踹过去! 虽然她这会下巴以下都泡在水里,免了两人之间无穷尴尬的水汽萦绕水面,模糊了水下的景象,但盛睡鹤水战经验丰富无比,哪怕这会只是在一个浴桶里,盛惟乔腿才动,他已有所察觉,原本扣住她双臂的力道,变扣为扯,一把将她扯的在水中打个旋转,踉跄着扑进他怀里! 这么做了之后,不待盛惟乔惊呼出声与出言质问,他已抢先一步冷笑:“乖囡囡,你还敢说你这次掉下来是不当心,而不是故意的?!那现在水都快凉了,你不急着出去不说,还一个劲的跟为兄吵架,这分明就是想跟为兄在这浴桶里多留会,你当为兄这么火眼金睛看不出来?!” 盛惟乔闻言,被气的全身哆嗦,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而盛睡鹤的倒打一耙还没结束:“而且你现在就穿了中衣,为兄则是事出突然,压根一丝不挂——这种情况下,你还要主动对为兄动手动脚,你自己说,你这是什么居心?!” 他还扯上了盛兰辞的偏心,“回头还乡,我定要好好跟爹爹讨个公道:平时偏疼你也就算了!毕竟你是妹妹,是女孩儿,本来就应该娇惯些!可现在这个是什么事?!” 他一脸愤慨,“之前说弄个这样的机关,万一路上出了岔子,你来不及从门窗撤离,还能从这儿走,安排为兄住这间舱房,也好给你接应下!但现在看来,所谓的意外根本就是个借口,爹爹根本就是在以权谋私成全你的小心思!” 他难以置信,“乖囡囡,你怎么可以这么做?!” 他痛心疾首,“我们可是亲兄妹啊!!!” “………”生无可恋的盛惟乔,看着禁锢在自己腰间的手臂、浸了水之后跟透明纱裙没什么两样的白绸中衣,还有两人散下来的长发,载沉载浮间交缠纠葛在一起,乌鸦鸦的覆盖了整个水面,愈显他们露在水上的肌肤皎洁胜雪,眸璨唇鲜——女孩儿面无表情良久,冷静反问,“亲哥,你说这些话的时候……能不能先把我从你怀里放开?” 然后她就对公孙应姜总是斗不过盛睡鹤的缘故有了一个更加深入的了解——盛睡鹤动都没动,用比她更冷静的语气说道:“没办法,所谓防人之心不可无,万一放开乖囡囡你之后,你忽然兽性大发,对为兄不轨怎么办?!为了为兄的清白,只能先委屈你了!” 是的,就算是比不要脸,公孙应姜依然不是这位小叔叔的对手! ——本囡囡当初是有多眼瞎,居然把这么个东西当成自己同父同母的嫡亲哥哥?! ——我盛家子孙传承盛老太爷的一片报国丹心,个个敦厚温良,再近墨者黑都不可能无耻到这样的地步好吗?! 盛惟乔反思了一瞬,正待开口,但盛睡鹤的不要脸还在继续:他腾出没有揽住盛惟乔腰肢的手臂,朝不远处的衣架上一招,一条锦帕无风自起,落到他手里。 然后…… 他松开盛惟乔,迅速将锦帕叠了叠,利落的蒙住盛惟乔的双目,在脑后打了个结系上! 盛惟乔深吸口气,继续冷静的问:“什么意思?” “为兄要起身穿衣,不许偷看!”盛睡鹤继续用更冷静的语气回答,“乖囡囡,你若要拉下眼罩,先想想咱们乃是亲兄妹!” 盛惟乔:……呵呵。 她现在不想说话,只想把整座楼船扔到这只盛睡鹤的脸上啊! 第七十三章 现世报,还的快! 半晌后,穿戴整齐的盛睡鹤,总算解开了蒙在盛惟乔眼上的锦帕,向她伸出手,正色道:“看在乖囡囡比这只木桶高不了多少的份上,为兄抱你出来……不过,你不许乱动,占为兄便宜!” 盛惟乔:“………” 她皮笑肉不笑的盯着盛睡鹤看了片刻,说道,“亲哥,前年我才说你占我便宜,你就去找了应姜。为什么这次,你就是想不到找应姜来呢?” “乖囡囡,三更半夜的,你出现在为兄的浴桶里,固然不是什么能传出去的事情。”盛睡鹤瞳孔微缩,然而当年几经生死锤炼出来的镇定功夫究竟非同小可,望去依旧面不改色,“但为兄三更半夜的去找正值妙龄的侄女儿,难道就很得脸吗?” 盛惟乔一眨不眨的看着他,半晌,才微微一笑:“原来亲哥你是这么想的……我差点误会了,以为你丧心病狂的打起了我这个亲妹妹的主意,盘算着能占一点便宜就占一点便宜,所以才压根没想到可以找应姜过来,呵呵!” 盛睡鹤背上沁出一层冷汗,瞬间将才换上的干衣打湿,索性他正面一派的波澜不惊,看起来仍旧是那么的冷静与问心无愧,也笑道:“为兄也是为了乖囡囡考虑,毕竟今晚这样的误会,实在是太过巧合了!虽然为兄是很相信乖囡囡的,乖囡囡也相信为兄,然而其他人,却未必会信任你我兄妹了。所以为防万一,为兄也就没提找应姜的事儿,但现在乖囡囡主动提起,那为兄现在就去喊应姜来?” “这个嘛就没必要了!”盛惟乔趴在桶沿上,似笑非笑道,“毕竟正如亲哥哥你说的那样,今晚的重重误会,实在不好外传!我提应姜,也只是奇怪亲哥怎么会忘记找她来帮忙而已——这会既然咱们之间的小误会说开了,又何必再让亲哥冒着叫人看见的风险,去打扰应姜的清梦呢?尤其这会水已经冷了,我可不想再泡上半晌!” 说着特别信任的朝他伸出手,“来!” 盛睡鹤默念“她是妹妹她是亲人她不能动”,毅然上前——然而就在他满心提醒自己不要露陷、对盛惟乔则是毫无防备的站到木桶边时,盛惟乔蓦然翻脸,曲掌为拳,照他眼上就是“砰砰”两下,边打边冷笑:“现在说误会了?!现在说巧合了?!刚才怎么编排我的?!什么我故意偷窥你故意占你便宜故意毁你清白——这会让你来抱我你连意思意思的推辞下都没有,可见到底谁才是居心叵测的那个!!!” 盛睡鹤本就心虚,被她这么一说,心神大乱,竟叫她打了好几拳才反应过来,后退一步站到她打不到的地方后,略略定神,立刻反击:“乖囡囡!为兄看你年纪小,行差踏错也是有的,未想你倒是越发的糊涂,连为兄故意给你台阶下,你不要也还罢了,居然倒打一耙,怀疑起为兄来了!简直就是胡闹!” “都这时候了你还好意思给我摆兄长架子?!”盛惟乔在桶沿上一拍,冷笑,“你口口声声说我占你便宜说自己吃亏,都这半晌了也没见你跳海自尽好自证清白,你说我凭什么不怀疑你?!” 盛睡鹤深吸了口气,难以理解的问:“为什么明明是你主动掉进为兄的浴桶里,却要为兄跑去跳海自尽?!而且为兄这水性,你确定跳海里真能自尽成功?” “好听的话儿谁不会说?!”但盛惟乔很有道理的讲,“人家真正的贞洁烈妇、忠义臣子,哪个不是一言不合就触柱撞阶、吞金悬梁、跳海自刎……像你这样嘴上使劲说着被占了便宜了,却连明知道根本死不掉的跳海也不肯,虚伪成这样,亏你还有脸说!” 盛睡鹤忍住一掌拍死她的冲动:“那乖囡囡呢?乖囡囡方才不也说,若是不当心看到为兄更衣,其实是乖囡囡你吃亏?如果乖囡囡当着为兄的面跳海,为兄肯定不能坐视——如此这句话岂不是可以还给你:明知道跳海不会成功,乖囡囡也不肯表现下,可见乖囡囡何尝不是个虚伪的!” 他以为自己照着盛惟乔的逻辑反驳回去,这女孩儿总该没话说了吧? 然而盛惟乔一脸“本囡囡就知道你又要打坏主意了”的看着他,挑眉,冷笑:“方才我不过做做样子要打你,你就马上把我按在那儿动都动不了,最后更是索性把我揽进怀里——这我要是在你面前露出跳海的意思,谁知道你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看着盛睡鹤呆若木鸡的样子,她以手抚胸,学他方才的神情,作愤慨状,“谁叫我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压根就不是你的对手?!” 放下手,瞪大眼睛,使劲抓紧了桶沿,再作难以置信状,“其实要不是亲哥你刚才的举动,我是怎么都不能相信你居然是这样的人!!!” 最后强忍住以牙还牙成功的开心,努力表现着痛心疾首,“咱们可是亲兄妹啊!!!” 盛睡鹤:“………” 这次的现世报,还的好快——他面无表情片刻,才幽幽道,“乖囡囡,你……你还打算在为兄的洗澡水里泡多久,才舍得起来?” 本囡囡就知道这只盛睡鹤理屈词穷之后,少不得要祭出“不要脸”这个大招啊! 反败为胜的盛惟乔,怎么能够容忍自己的大好局势就此葬送?! 她扶着桶沿,昂首挺胸道:“当然是亲哥你什么时候不再色眯眯的盯着我这身湿漉漉的衣裙看,总算想到该把我拉出来的时候!” ——厚颜无耻这种事情,本囡囡以前虽然不会,但可以学啊! 本囡囡这么聪明伶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这只盛睡鹤,现在知道怕了吧?! 事实上盛睡鹤确实震惊了! 他足足盯着盛惟乔看了盏茶功夫,盛惟乔都觉得水太凉冻的有点哆嗦了,他才怅然说道:“明天让他们找一找附近的港口,拣个出名点的大点的,紧靠繁华地的那种,临时停靠下……” 盛惟乔闻言正要讥诮他说不过自己就转移话题,结果就听他继续怅然道,“我要找个道士,给你好好看看,是不是有妖人在我亲妹妹身上借尸还魂了……” “你才是流落海上的时候被海中妖物夺舍,借尸还魂呢!!!”盛惟乔勃然大怒,掬了水泼他,拍着桶沿咬牙切齿,“快点拉我出去——不然把我冻出个伤风感冒的话,以后我就天天晚上让绿锦、绿绮准备好冰块,打发了丫鬟就开机关盯着,你什么时候打底下走,我就拿冰块砸你脑袋!” “这才是真正的乖囡囡啊!”盛睡鹤闻言,边挽起袖子将她半扶半抱出浴桶——本来他抱一下的话比较快,但方才兄妹俩那么一番话吵下来,他是实在没勇气抱她了——边语气沉痛的说道,“虽然刁蛮任性、凶横霸道,但到底还是不失女儿家的矜持,那些市井浑话从来出不了口的!方才那句话要让爹娘听见了,一准也会认为有人掉包了他们的心肝!” 盛惟乔出了浴桶之后,立刻接过他递来的外衫把自己裹好,完了立刻朝内室走去,听了这话,就冷笑:“说的好像把你方才跟我说的那些话叫祖父他们知道之后,他们会不认为是有人把你给替换了一样!” 这只盛睡鹤居然有脸用告状来要挟自己? 盛家子嗣所有的表里不一统统加起来,都拼不过他一个人的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好吗?! 她忽然觉得自家祖父也真的是上了年纪眼力不行了——就算盛老太爷非常信任长子盛兰辞吧,但就盛睡鹤这样虚伪的人,在盛老太爷跟前足足两年,老太爷那么碧血丹心浩然正气,是怎么坚定的相信这是他亲孙子的? 但她很快想到自己的二叔盛兰斯……好吧,既然能有个不争气的儿子,再有个会念书但心机深沉会演戏的孙子,好像也没什么好怀疑的……只能说这只盛睡鹤运气太好,又或者是自己那亲爹算计太周到了! “你进我房里做什么?!”盛睡鹤本来还想跟她继续拌嘴的,但见盛惟乔就像在自己的舱房里一样自在的走进他内室不说,还特别不见外的拿了里头架子上的干净帕子,坐在他睡榻的榻沿上意态闲适的擦起了头发,不禁目瞪口呆,本来一直保持的很镇定很平静很坦然的脸色都变了,吃吃道,“你你你你这是……?!” 就算这女孩儿刚才昂首挺胸的动作看起来很有些暗示的意思,但以他对盛惟乔的了解,这女孩儿就算知道了两人并无血脉关系、又对他有好感,也不该这么快就自荐枕席……吧?! “但所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她真的要这么做,那我该怎么办?!”盛睡鹤觉得心脏都要停跳了,这乖囡囡莫不是当真被什么东西上了身? 怎么一下子完全捉摸不透了?! 他正在心里抓狂,却见盛惟乔抬起头,诧异的看着他:“你不去叫人打水,跟进来做什么?!” “打水?”盛睡鹤茫然反问,“我为什么要叫人打水?” 难道她想事先…… 才想到这里,却见盛惟乔瞪大眼睛,放下擦头发的帕子,愠怒道:“为什么要打水?!你也不想想,我刚才是从什么地方爬出来的?!你的洗澡水!难道你要我就这么回我自己房里去,睡回我干干净净的被窝?!那当然不可能——我肯定要重新洗一下好不好!” “然后咱们俩今晚的遭遇,能说出去吗?!” “那么我总不可能让你送我回上面,完了让绿锦、绿绮去给我弄水吧?到时候我这一身湿漉漉的要怎么给她们解释?!” “如此我不在你这里洗,去哪里洗?!” 一口气说到这里,白一眼盛睡鹤,不忘记把刚才那句话还回去,“到时候你可要好好记着咱们乃是亲兄妹这点,不许偷看!!!” 盛睡鹤听得好想吐血——他发誓这绝对是因为被这乖囡囡理所当然的使唤给气着了,绝对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失望啊遗憾啊之类——嘴角抽搐了好一会,觉得这口气实在忍不住下去,最终指着她手里的帕子还有自己榻上的被褥,问:“既然你等会就要再沐浴一次,那为什么还要擦头发?拿条帕子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坐在我的被褥上,把我用来盖的被子都打湿了?!” 第七十四章 盛惟乔:本囡囡这次全程碾压! “……”盛惟乔继续擦头发的手一顿,看了看手里的帕子又看了看身下已经明显渗开水渍的被子,微微蹙眉,似乎有点被问住了回答不出来的样子。 不过…… 她可是觉悟了“想斗过那只盛睡鹤必须比他更表脸”奥义的盛囡囡,岂是这么容易理屈词穷的?! 所以盛惟乔偏头略作思忖,跟着就把手里的帕子朝盛睡鹤头上砸过去,继而叉腰发飙,“明知道你妹妹才在凉透的水里泡了好一会,这会不赶紧去弄点热水来让我泡着好驱寒,反倒盯着区区帕子被子心疼!世上竟然有你这样没良心的哥哥——你是不是亲哥?!果然你口口声声说疼我都是随便讲讲哄我的!” “亏我还把你当成亲哥哥,将你的话全部听在耳里记在心上!” “你这个没良心的坏哥哥,我真是彻彻底底的看错你了!!!” ——老子真傻,真的,老子已经知道她在学老子调侃她的话对付老子,居然还要主动给她这样的机会…… 盛睡鹤面无表情的摘下脸上的帕子,走出内室的时候恶狠狠地想:老子总有一天要暴揍那只乖囡囡一顿啊!!! 他相信,宁威侯徐子敬,估计在心里想象着暴揍南氏一顿都不敢! 所以说啊,他在海上是堂堂鸦屠,心狠手辣,凶名远扬;上了岸做盛家大公子,那也是才华横溢,傲视群伦! 他怎么可能是准妻奴!? 那种良才美玉明明就是徐子敬还有徐抱墨嘛! 他们徐家可是家传的惧内——等等,盛睡鹤忽然想到一个严重的问题,就是他现在喊爹的那位盛兰辞,也是个自告奋勇给冯氏打洗脚水、没事就给妻子捏肩捶腿的,那么如果徐抱墨传承了徐子敬的惧内,那自己……??? “不不不!”盛睡鹤大惊失色的站住脚,“老子又不是盛兰辞的亲生儿子——他惧内跟老子有什么关系?!而且老子这两年跟着盛家老太爷的时间也不少,老子将来一准可以像盛老太爷管明老夫人那样,把妻子管的服服帖帖老老实实,让她往东不敢往西、让她打狗不敢撵鸡、让她跪就跪、让她滚就滚……肯定是这样啊!!!” 再次确认了自己将来会是个威严的夫主,后院来了什么样的母老虎都得趴着,哪怕来了一打雌龙都得盘着,盛睡鹤方心平气和的整了整衣冠,出门去喊人将浴桶里的水倒掉,洗干净了再换桶新的热水来。 下人觉得挺奇怪的:这大公子不是刚刚要了一桶水,算算时间才洗完吗?怎么又要热水了? 索性晃眼看到盛睡鹤前襟上的湿痕,顿时恍然:合着是才沐浴好又不当心弄到了水,所以又要洗? 虽然以前没发现这位大公子爱干净到这地步,不过只是一桶水而已,大晚上的犯不着多嘴多舌,惹主子不快!下人这么想着,也就去办了。 留下盛睡鹤注意到他视线,顿时黑了脸:方才那女孩儿说的理直气壮,他都忘记自己才换的衣裳被泼湿这件事情了! “而且老子给她弄桶热水来就不错了,为什么还要叮嘱下人把桶洗干净点?!”盛睡鹤站在门口,一脸悲愤的扪心自问,“她方才说什么驱寒那都是为了强词夺理拿帕子扔老子啊,她明明就是嫌老子脏!这么个妹妹,老子没当场揍她一顿就很不错了,现在不但给她弄水,还让人给她认真洗桶……这不等于也承认老子脏了吗?!” 虽然他每天都要练几趟拳脚,以保证不至于因为长期不跟人厮杀就生疏了自幼辛苦练下的武艺,以至于每次练完都一身的汗,但这时候他是会立刻沐浴更衣的好不好? 每天晚上睡前还会再沐浴一次——这还有什么脏的?! 想到这里,盛睡鹤觉得必须不能纵容盛惟乔这恃宠生娇的脾气:“老子只是让着她,可不是怕了她!” 虽然他现在还是认为自己应该去长安高门里娶个岳父厉害的妻子,而盛惟乔也应该嫁个长安那边好欺负的小公子,但事有意外:如果盛惟乔将来嫁的是他以外的人,随便她养成了什么样折腾丈夫的手段,盛睡鹤都乐见其成! 但万一呢? 万一这个三生不幸的人是他盛睡鹤——他怎么能从现在起就让这乖囡囡发号施令、颐指气使成自然?! 意识到重建长兄威严、树立长兄威望的重要性之后,盛睡鹤龙行虎步、气势汹汹的走进内室:“乖囡囡!!!” 抱着“反正被子已经湿掉了,我就是换个坐的地方它也不会干”想法,仍旧坐在榻沿的盛惟乔,很平淡的瞥了他一眼,有点惊讶:“水这么快就打好了?” 说着就要站起身往外走。 “真是太不像话了!”盛睡鹤看见,觉得很生气,暗道,“这哪里是跟哥哥说话的态度!必须好好教训啊!” 于是他果断说:“没有!” “那你跑回来做什么?”盛惟乔闻言立刻又坐了下去,一脸“你怎么可以这么笨”的看着他,“你得去外面等着啊!不然万一人家送水过来,看不到你,进内室来禀告,到时候看到我,你说要怎么办?!” 盛睡鹤觉得很有道理,转身走了出去——才出内室,他猛然醒悟过来:不对啊!老子是回来教训那女孩儿要尊敬兄长的!为什么反而是被她教训了一顿赶出来?! “乖囡囡……”再次走进内室,盛睡鹤话还没说完,就被皱着眉头的盛惟乔打断:“水来了?” 盛睡鹤气愤道:“你别老惦记着水!为兄有正经事要跟你说!” “我能不惦记着水吗!?”然后盛惟乔就冷笑了,抖了抖自己身上裹着的盛睡鹤的外衫,“三更半夜的,我这样仪容不整的独在内室,哥哥你要是真有什么正经事进来跟我说也还罢了,偏偏水根本没打来呢,你已经进来了两次——你说要我怎么想你?你该不会当真有什么不能有的心思吧?!” 她露出狐疑之色,“我知道你素来喜欢逗我生气,不过这种事情可不是开玩笑的!!!” 盛睡鹤:“……” 默默咽了一口血,他虚弱道,“为兄只是想问问你,水来之前,要不要先喝点热茶驱寒?” 半晌后,给盛惟乔沏好热茶、摆好糕点,就被委婉赶到门外等水的盛睡鹤,捶胸顿足:“老子是去兴师问罪的啊!是去教训她要尊敬长兄的啊!是去给她颜色让她以后都不敢再恃宠生娇的啊!为什么老子一句问罪的话都没说,挨了她一顿训斥不说,最后还跟个丫鬟似的给她沏茶拿点心?!” “这一定是因为老子这两年一直要扮演好盛家大公子的缘故,入戏太深了!” 他焦急的自我反省着,“以至于虽然理智上知道那女孩儿跟老子没血缘,感情上却已经将她当成了亲妹妹看待,所以对她格外纵容宠溺……一定是这样!” 然后为了确认这一点,盛睡鹤设想自己有朝一日见到自己的亲妹妹,这个亲妹妹就是跟盛惟乔一样娇纵任性不讲理,各种欺负他这个哥哥。 那么他一定……一定直接拍死她! 哪怕她一点不娇纵不任性不蛮横,一点不欺负自己——还是想拍死她!!! “那些人……”盛睡鹤想到久远之前的过往,原本的焦虑与彷徨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瞳孔深处浓郁的宛若实质、化也化不开的怨恨与杀意! 他不自觉的出了神,眉宇之间走马灯似的掠过种种情绪:欢喜、忐忑、失望、期盼、意外、开心、惊讶、恐惧、担忧、急切、绝望……最后定格成刻骨铭心的恨! “也不过十四年——都还活着吧?”楼梯上传来下人抬着水桶的沉重脚步声,惊醒了陷入回忆的盛睡鹤,他倏然合眼,两个呼吸后,张开眼睛的男子已经恢复如常,只在心里淡淡的想着,“活着就好啊!多希望你们每个人都活的花好月圆万事如意?” ——如此,被打落尘埃的时候,才能够充分的体会到他当年的心情,不是吗? 因为回忆的缘故,盛睡鹤尽管及时掩饰起了情绪,究竟有些不愉。 接下来也没心情再跟盛惟乔拌嘴,依她指挥,悄悄去楼上取了套衣裙来,又在浴桶边放好绣凳,便于她出入,就避进内室,待这小祖宗沐浴更衣毕,送了她回房,将机关恢复原样,照例从舷窗翻回自己房里,喊了下人来收拾浴桶,完了也就安置了。 这时候摸到被褥是潮的,才想起来之前被盛惟乔弄湿的事情,但因为疲倦,更因为心累,也懒得起身开箱子更换,直接朝里睡了点,避开洇湿的那块,就这么睡了。 这一觉他睡的很不好,因为一直梦见那些他深埋心底、不愿意提起只字片语的人与事。 尽管他在梦里一次次的挥剑大杀特杀,还放了好几场大火,毁尸灭迹,挫骨扬灰。可醒来之后,丝毫不觉畅快,反而感到晦涩与阴暗的心情,铺天盖地的涌来。 这让他满心都是说不出来的烦躁,有一种恨不得肋生双翅,即刻赶到长安报仇雪恨的冲动——但他又清楚的明白,即使自己目前有了常人眼里羡慕无比的家世与起点,与那些人比,依旧是渺茫的…… 情感的愤怒与理智的克制疯狂的争斗着,最终盛睡鹤却嗅着被上一抹似有还无的淡淡清香走神了,他想着,这香味很像此刻正躺在他楼上的那女孩儿发间的幽芳,想是她方才坐在榻沿擦头发时留下来的——也不知道那女孩儿,这会是否也在辗转彷徨? 还是跟上次在山谷里一样,睡的迅迅速速没心没肺,令人抓狂? 第七十五章 两种可能…… 盛惟乔这次没能睡的迅迅速速没心没肺——她正辗转彷徨的抓狂着:“那只盛睡鹤,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跟盛睡鹤斗了两年,又有宣于冯氏的指点,其实她是早就总结出一些对付这位所谓的兄长的经验了。 只不过性情使然,经常冲动主宰了理智,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大势已去,遂次次落入下风——说起来今晚能够翻盘不说,还赢的这么彻底,她自己超常发挥只是其一。 其二是盛睡鹤失态了。 虽然他掩饰的很好,而且每次被指责别有居心时都立刻进行了辩驳与反诘,俨然问心无愧,但盛惟乔当时来不及多想,现在回到自己帐子里,仔细回忆时,顿时就看出了破绽:“前年因为我拿鞭子抽了他的缘故,他为了报复,夜半三更潜入我屋子,亲自给我穿好衣裙,又把我掳到城外坟场‘练胆’,那会我怀疑他对我居心叵测,他那是一点愧疚都没有,还反过来说我想的腌臜!” “之后虽然换了应姜给我更衣,却也终究逼着我连续去了好几晚的坟场才作罢!” “可见他睚眦必报的程度!” “但今晚,我两次开机关,一次误窥他沐浴;一次更是索性摔进他浴桶里……” “按照往常,必然是要大大的得罪他——他不当场给我颜色看就不错了,怎么可能轻描淡写的反诘我几句就算了?” “尤其后来我故意反客为主的走进内室,坐在他睡榻上擦头发,把他被子都弄湿了不说,还嫌他沐浴过的水脏,让他给我重新备水沐浴!” 天知道她当时看似气势汹汹,骄横跋扈,实际上心里已经做好了被盛睡鹤丢回凉透的浴桶里、甚至丢下海的准备了好吗? 结果呢? 盛睡鹤非但没有这么做,反而还当真给她弄了热水、拿了衣裙,末了还好好的送了她回来! “这到底怎么回事啊?!”盛惟乔揪着头发,觉得麻烦大了,“他他他他这到底是当真对我起了什么心思,所以格外宽容;还是被我气惨了,这会的好说话,是为了麻痹我,打算趁我疏忽之后,给我个永生难忘的教训?!” 虽然她觉得之前的“练胆”已经是永生难忘了,然而盛睡鹤未必这么想——她这个所谓的哥哥早年杀人放火都是家常便饭,义兄都弄死过,就算两人现在是礼法上的兄妹,也挡不住盛睡鹤要对她下毒手啊! 这么想着,盛惟乔哪里还睡得着?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的分析,“如果他是打算狠狠的报复我,那我接下来可一定要小心!但只我一个人小心还是不够的,毕竟我这么手无缚鸡之力,他武功却那么高,真斗起来,我可打不过他!” “相比他的报复,脸面的问题可以先放一放!” “比如说必要时向徐抱墨求助……那家伙好歹也是打小习文习武,虽然实战经验肯定不如那只盛睡鹤,但侯府给他请的老师必定也不一般!” 想到这里,猛然想起来前年徐抱墨被盛睡鹤打的满地打滚的惨烈,嘴角不禁抽搐了下,自我安慰,“起码徐抱墨手里那柄御赐软剑,可不是寻常兵刃能抵挡的,即使真正实力打不过盛睡鹤,也可以依仗剑刃之利嘛!” 至于说徐抱墨肯不肯掺合进他们的兄妹之争,盛惟乔就懒得管了,“这会船上就这么几个人,我跟敖表哥既不熟,也没听说那位表哥会得武艺,不找徐抱墨,还能找谁?!他要是敢不帮我,我就拿跟徐老侯爷还有夏侯老夫人告状要挟他——谁叫他主动要求跟我们家楼船一块起程的?就当他当年对我始乱终弃的补偿吧!” 反正她才不要被盛睡鹤依仗武力欺负呢! 不过转念又想到,“徐抱墨跟我毕竟男女有别,何况即使不需要避嫌,我也不想跟他太亲近。如此一来,晚上可怎么办?” 盛睡鹤可不是什么君子,当初那场所谓的“练胆”,他可不就是趁夜潜入朱嬴小筑,硬把只穿着中衣的盛惟乔给套上衣袍、拎到城外的吗? 这种事情他当初做过,现在再来一次也真的不奇怪——徐抱墨即使愿意护着她也护得住她,半夜三更的,总不可能也跑她舱房里来守着吧? “晚上也找个人一块睡?”盛惟乔咬着唇,“找谁呢?” 她先是想到了公孙应姜,因为公孙应姜也会武功,但立刻又掐灭了这个想法:公孙应姜是会武功,但这女孩儿首先也是打不过盛睡鹤的;其次她还挺憷盛睡鹤这小叔叔;第三就是最重要的是,这女孩儿曾经撺掇过盛惟乔勾搭盛睡鹤,这种思想极度不端正不正常的侄女,喊过来作伴有什么用啊! 说不定看到盛睡鹤半夜翻窗进来,她不但不惊慌的帮忙喊人,反而开心的把盛惟乔打包之后双手送上,以讨好她的小叔叔呢! 排除了公孙应姜后,盛惟乔跟着想到的是盛惟妩。 但马上又觉得不合适了,这堂妹才九岁,还被家里当纯粹的小孩子看待——她也确实还一团孩子气——记得前年白氏去世,入葬之后返程时,盛惟妩因为对盛睡鹤表露敌意,可是被他抱到膝上揪着小辫子吓唬了一通的! 可见这只盛睡鹤虽然心知肚明自己不是盛家血脉,充起哥哥来却委实不客气! 如果喊盛惟妩过来作陪的话,盛惟乔怀疑到时候的结果一准是拖了妹妹下水,姐妹俩一块被盛睡鹤收拾——想当初的祠堂惊魂事件,可不就是这样吗?! “当真要去找敖鸾镜吗?!”船上统共就这么几个人,公孙应姜跟盛惟妩都不能找,丫鬟们就更不被盛睡鹤放心上了,如此选择竟然只有一个,盛惟乔不禁揪着头发痛苦的呢喃出声,“我跟她关系真的不好啊!!!” 然而思来想去,却也只有这位敖表姐合适了。 因为知道敖鸾镜爱慕自己的缘故,盛睡鹤从上船起,对这位敖表妹就是敬而远之的态度。 这种情况下,如果自己晚上跟敖鸾镜住一块,想来盛睡鹤是绝对不会干夜探闺阁的事情的——万一哪次不当心被敖鸾镜发现了,非要他负责怎么办? 想到这里,盛惟乔骤然一个激灵,“咦,我也可以用逼他负责吓的他不敢半夜跑过来报复我啊!” 但转念想到,“等等!他还不知道我已经知道他不是我哥哥,如果他知道了,那……那昨晚的事情可怎么办?” 毕竟她还没确定盛睡鹤这次的反常,是为了更猛烈的报复,还是因为对自己的情愫手下留情呢! 如果是后者,她岂不是送上门去的?! “我可不要嫁给他啊——这两年被他欺负的还不够惨吗?!”盛惟乔哀嚎一声,无力的趴进被窝里,悲痛欲绝的想,“这要成了亲,我以后还能有好日子过?!” 而且,“虽然他跟我没血缘,但且不说这事儿家里除了我们大房外,连祖父都不知道。就算他的真实身世传了出去,进过祠堂上了宗谱,礼法上他就是盛家子弟!一日不开祠堂开革了他出去,那他就是我哥哥!这可怎么好?” 实际上像盛睡鹤这种情况,哪怕开革了出去不算做盛家子弟了,要是娶了盛惟乔,也是要被说闲话的——因为这样人人都要怀疑他还做盛惟乔哥哥的时候就同妹妹有了首尾,这就是盛家教女不严、内帷不修的证据! 到时候盛家的名声可想而知! 不定她那小姑姑盛兰泠当年的事情都要被翻出来,叫人对整个盛家的家风都产生质疑,毕竟连续两代女孩儿的婚事都为人诟病的话,谁还敢相信盛家女孩儿是贤良淑德的人? 再想到,“即使那只盛睡鹤对我没有旁的意思,就是想报复我来着,冲着他从前丢应姜下海的绝情,我要这么去说了,不定他新仇旧恨涌上心来,本来打算报复我十分的,最后竟成了十一分十二分——那我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吗?!” 顿时就绝了找盛睡鹤负责的小心思,转而叹息,“看来还是只能找敖鸾镜!她跟那只盛睡鹤没有相处过,非常的生疏,盛睡鹤反而不会怎么样她!” 这么想着,心里不免酸溜溜的,“盛睡鹤他,专门欺负自己人啊!这个窝里横!!!” 尽管腹诽盛睡鹤窝里横,但为了自己的安全起见,次日一早,盛惟乔还是坚强的早早起身,梳妆打扮后,令绿锦扶了自己去叩敖鸾镜的门:“敖姐姐,你起了吗?我有事儿找你商议!” 敖鸾镜是已经起了身了,毕竟一日之计在于晨,她这会正用功着,当然不可能睡懒觉。 见盛惟乔这么早来找自己,觉得奇怪,边亲自开了门,边问:“这么早,妹妹脚伤还没好全,怎么就来找我了?” 说话间,从绿锦手里接过盛惟乔,搀着她绕过屏风,到里头鸡翅木刻富贵牡丹镶大理石圆桌畔坐了,亲手给她斟了盏茶水,嗔道,“你也真是的!咱们就住对门,你如今出入不方便,有什么事情,让丫鬟过来喊我一声,我过去也就是了,何必亲自走过来?大夫可是说了,让你现在不要下地的!” 盛惟乔忙道:“大夫只说这两日别让受伤的脚使劲,我让绿锦扶着,一路上可没怎么让它点地。” 她这会无暇理会自己的脚伤,跟着就说出来意,“好姐姐,我求你件事儿:从今晚起,晚上我跟你一块安置好不好?” 敖鸾镜正诧异她的来意,闻言不禁一怔,下意识道:“为什么?” “……我昨晚做了个好可怕的噩梦,想到晚上一个人睡就害怕!”盛惟乔努力作出珠泪盈盈的模样,拉住她手,央求道,“好姐姐,就答应了我罢!” 你不敢一个人睡,不是有丫鬟? 再不济,你还有侄女、有妹妹可以作伴,就算是倾诉,你也有兄长、有世兄,怎么找起我这个关系平淡的外人来了? 敖鸾镜看了眼旁边的绿锦,见她也是神情诧异,越发的糊涂了:难道这盛惟乔做了噩梦,连跟心腹丫鬟说声的功夫都没有,竟马上来找自己吗?可是就算她不知道前年她跟宣于芝雨私下的谈话被盛惟乔从头听到尾,却也晓得,两人关系真心不怎么样啊! 这盛惟乔受惊之后怎么可能首先来找自己? 她就是去找才九岁的盛惟妩,也没理由先来找自己! 这么想着,敖鸾镜顿时起了疑心:“该不会她在骗我,实际上就是想找我麻烦,或者坑我吧?!” 第七十六章 公孙应姜:要怪就怪姑姑没有叔 “等等!这楼船是盛家的,我只是客人,如果这盛惟乔想对我不利,有的是法子!”拒绝的话才到嘴边,敖鸾镜心中又道,“俗话说,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我现在不答应,兴许可以逃避一时的算计;但接下来盛惟乔如果有其他计谋,私下进行,我可是什么都不知道,只怕中了陷阱方醒悟过来哪!到时候不定就是回天无力、百口莫辩了!” 心念转了几转,她暗暗一咬牙,决定答应下来,如此至少有个防备——遂道:“妹妹好端端的怎么会做噩梦呢?可是因为伤了脚,晚上疼痛的缘故?如此我这做姐姐的哪能不答应你?毕竟本来你就有伤,需要好好休息了,若再因此睡不好,可得恢复到什么时候?” 盛惟乔闻言很是意外,暗忖:“我以往同这敖鸾镜关系并不怎么样,她既不喜欢我,我也曾当面下过她的面子,还以为这次过来,她八成是不会同意的。就算点头,也肯定是在我百般纠缠之后、实在迫不得已方勉强应下。怎么现在才说这两句话,她就允了呢?” 她心说难道自己因为前年偷听到的敖鸾镜同宣于芝雨的谈话,从此对这位表姐存了先入为主的不喜,所以竟没发现这位表姐固然有点表里不一,实际上心胸并不狭窄? 无论如何这对她来说是个好消息,盛惟乔脸上露出笑色来,很是说了一番甜言蜜语,约定晚上到她屋子里安置,这才告辞离开。 且不说她走之后,敖鸾镜苦思冥想她会怎么对付自己,以至于连书都没心思看了;先说盛惟乔回到自己屋子里,叫人传早饭后,绿锦立刻就心急火燎的问上了:“小姐晚上做噩梦,怎么没跟奴婢们说,反倒去对门求助于敖小姐了?” 瞥了眼紧闭的房门,小声道,“小姐以往不是不喜欢那敖小姐的吗?” “……我作弄她呢!”盛惟乔这才想起来敖鸾镜同意是同意了,自己的丫鬟们还没摆平呢! 然而昨晚那么尴尬的经过,她也实在说不出口——再者她这俩心腹大丫鬟对盛睡鹤信任的不行,一心一意认为盛睡鹤乃是真心对她们的小姐,倒是盛惟乔这个做妹妹的对兄长十分不敬,叫俩丫鬟一直担心盛惟乔有一天会令盛睡鹤忍无可忍,坏了兄妹情分! 这会左思右想了会,强行找了个借口打发道,“在船上左右也没什么意思,去她房里住两日又怎么了?大家都是女孩儿,你们还怕我吃亏不成?” 绿锦狐疑道:“小姐就算要作弄敖小姐,也犯不着当真去她房里安置吧?毕竟一来小姐以往安置的时候,连奴婢们给您在脚踏上陪夜都不要的,现在却要跟那敖小姐同处一榻,您哪儿习惯得了?二来您这会脚上有伤,且不说去了敖小姐房里多有不便,就说晚上您跟她一块睡着了,万一她睡相不好,或者是不当心,碰着踢着了您的伤处,可要怎么办?” 被她这么一说,盛惟乔脸色微变,暗道:“糟糕!我竟忘记脚伤的事情了!” 但踌躇片刻,想到盛睡鹤以往的小心眼劲儿,可未必会因为自己的脚伤就不报复自己了——到底还是一咬牙,挥手道:“哪里来那么多话!我高兴成不?” 绿锦见她要恼羞成怒了,不敢再问,但心中越发疑虑,转过头悄悄找绿绮商议:“你说小姐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琢磨不出小姐此番的真正用意呢?” 她跟绿绮两个,一直都是她拿主意的多,这会她一头雾水,绿绮也提供不了什么设想。 所以俩丫鬟商议良久,最后绿绮建议:“要不,私下禀告大公子,请大公子旁敲侧击下?” 绿锦立刻摇头:“之前求助大公子,每次都害大公子被小姐埋怨,咱们也跟着吃挂落!以前也就算了,大公子宽厚,不跟咱们计较。但你想想现在是什么时候?是大公子赶考的路上——同行的还有徐家敖家人!若这时候小姐发起性子来,不管不顾的羞辱大公子,还教徐家敖家人看到了,私下议论小姐不贤惠事小,大公子心怀愤懑的下场,导致失手,怨恨咱们也还罢了,若恨上了小姐,你说小姐能是大公子的对手?” “咱们服侍小姐一场,小姐虽然有些小性子,平常待咱们可是不薄。如今规劝不了小姐已经是失职,若还要给小姐添麻烦,岂不是成了那起子恩将仇报的刁奴了?” 绿绮想想也是,不免蹙眉:“那……现在要怎么办?” “只能先依着小姐,然后见机行事了!”绿锦想到这里就叹息,“也是夫人恰好有了身孕,细泉姑姑脱不开身!不然当初真该请了细泉姑姑一块上船,那位姑姑是夫人的陪嫁,在小姐跟前说话比咱们更有分量些,更劝得住小姐——咱们俩毕竟只是丫鬟,平常虽然也能在小姐跟前说上话,但小姐拿定主意的事情,却也难以拧转了!” 盛惟乔不知道心腹大丫鬟们的忧心忡忡,她用过早饭之后,就让人取了副肩舆来,把自己从三楼抬到了一楼的厅堂里,等着徐抱墨。 然而徐抱墨还没下来,倒是公孙应姜跟盛惟妩一前一后的飞奔下楼,盛惟妩扑到她面前就抱怨:“果然三姐姐你已经下来了,居然也不等我们!” “我当你们还在睡,怕吵了你们呢!”盛惟乔有点尴尬的笑了笑,她其实是故意没去喊公孙应姜还有盛惟妩的,是打算在她们来找自己之前,先跟徐抱墨暗示下接下来可能需要他的帮忙——谁想因为她之前对徐抱墨全不关心,压根不知道这位世兄居然起的这么晚,到现在还没下来不说,反倒是公孙应姜同盛惟妩先出现了。 这会一面找借口搪塞着,一面就捏了捏盛惟妩的面颊,问她,“昨儿个有没有一直跟着应姜啊?有没有听应姜的话?” 盛惟妩嘟着嘴拨开她手,不满的挺胸:“三姐姐,爹娘说我已经是半大的女孩儿,不全是小孩子了,您别再这样捏我脸,仿佛我还只有一点点大一样!” 这话让盛惟乔觉得一阵熟悉,仔细一想,这不就是当初盛睡鹤对自己摸头捏脸时,自己的回答吗? 她嘴角抽搐了下:如果那只盛睡鹤只是抱着逗弄自己的想法这么做,也还罢了;如果他早就对自己起了心思,那自己这两年可以说从头到尾都在被他吃豆腐还不自知啊!!! 忍住吐血的冲动,盛惟乔强颜欢笑:“是啊是啊咱们妩儿已经九岁,早就不是三四五六七八岁的小孩子可以比了!不过姐姐喜欢你,所以才捏你脸呢,你看姐姐就从来不捏那只盛睡鹤的脸!” 盛惟妩向来喜欢她,听她说喜欢自己,顿时笑的眉眼弯弯,用力点头:“那姐姐捏吧!就许姐姐捏哦!如果是大哥的话,才不让他碰!” 她说这话自然是为了表示跟盛惟乔立场一致,但盛惟乔听着更心塞了:“连九岁的八妹妹都知道,不让那只盛睡鹤碰,我居然被他动手动脚了两年才反应过来……” 自己是有多迟钝?! 正悲愤万分的时候,未想面前的盛惟妩蓦然被抱了起来——姐妹俩愕然转头,就见盛睡鹤单手抱着盛惟妩,另一只手在她面颊上使劲揪了揪,似笑非笑:“不让大哥碰?嗯?” 盛惟乔:“……” 盛惟妩:“……” 姐妹俩同时看向他身后的公孙应姜,公孙应姜低着头,揉着衣角,默默的退避到角落里:是,她是早就察觉到这位小叔叔的下楼了,也清楚的看到他躲在楼梯口,笑眯眯的偷听姐妹俩的对话,但就在她想提醒这两位姑姑时,盛睡鹤笑眯眯的看向了她…… 于是她……默默的怂了…… 毕竟,得罪两位姑姑,顶多被埋怨一顿,了不起被她们追着用花拳绣腿打几下,左右不痛不痒;得罪了小叔叔的话,层出不穷的意外跟折腾在等着自己好不好! 两害相权取其轻——姑姑们,不要怪我,要怪就怪你们太天真,不够狠! 这么想着,公孙应姜顿时就坦然了,抬起头,给两位姑姑递了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盛惟乔默默咽了口血,本囡囡就知道这侄女儿完全靠不住啊!!! “没错!”这时候盛惟妩反应过来,尖叫着打开盛睡鹤的手,使劲挣扎着想落地,喊道,“就是不让你碰——你再揪我脸,我就打你了啊!” 盛睡鹤神情淡定,单手把她嘴捏成个鸟喙的形状,看着盛惟妩想说什么却只能吐出一串含糊字眼的模样,笑的开心:“不就是不想被揪脸吗?为兄这么好说话的人,怎么会连这么一点小小的愿望都不成全八妹妹你呢?” “你做什么!?”盛惟乔连忙上前帮妹妹,使劲掰他手,怒道,“你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要欺负八妹妹你好意思吗?!快点放开!” “做兄长的折腾妹妹,怎么能叫欺负呢?”盛睡鹤任凭她掰着,纹丝不动,笑眯眯的说,“这叫教诲啊乖囡囡——所谓长兄如父,现在咱们的亲爹都不在跟前,为兄作为长兄,非常有必要纠正你们作为妹妹的不妥之举,让你们明白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对待为兄!” 盛惟乔气的跳脚:“你才要纠正你自己作为兄长的不妥之举!八妹妹已经是半大女孩儿,不是小孩子了,你还这么当众动手动脚的成何体统!!?” 她这句话问的非常之悲愤,因为联想到了这两年盛睡鹤摸脑袋掐脸等举动时,她一直认为只是嫡亲兄妹之间的打闹没放在心上——现在起了疑心真是越想越不能好了——不过盛睡鹤以为她只是又在依葫芦画瓢的反诘自己,没有放在心上,依旧含笑道:“虽然八妹妹已经不是三四五六七八岁的小孩子了,不过……” 侧头避开盛惟妩的拳头,忽然松手——这当然不是他就这么放过盛惟妩了,而是换了个玩法,把盛惟妩的嘴从小鸡那样的尖喙,改捏成鸭子那样的扁喙! 他一边这么做,还一边笑眯眯的问盛惟乔:“乖囡囡,你看咱们八妹妹这模样,像不像一只扑腾中的小雏鸭?怪好玩的!” “你才是小雏鸭啊!!!”盛惟乔彻底怒了,抓起手边的时果就劈头砸过去,“快点放下八妹妹!不然我吊你起来打啊!” 然而盛睡鹤即使抱着一个拼命挣扎反抗的盛惟妩,依然步伐灵活,在厅堂的有限空间里闪展腾挪,挥洒自如。盛惟乔尽管解救妹妹之心强烈,却因为不谙武功,且脚腕有伤,坐在榻上指挥丫鬟们东追到西西追到东,半晌后丫鬟们全部跑的气喘吁吁,却连他衣角都没碰到几回——正抓狂之际,那只该死的、懒惰的、可恨的徐抱墨,他终于下楼来了! 徐抱墨才走进厅中,还没看清里头的喧嚷到底是什么事,手臂上就被个蜜饯砸了下,下意识的望去,就见怒目喷火的盛惟乔指着盛睡鹤,对他说:“去把八妹妹救下来!不然回头告诉你祖父祖母你欺负我!!!” “!!!!!”徐抱墨全身一震,眼睛瞬间瞪大,冷汗立马就下来了!!! 第七十七章 徐抱墨:是时候行动了! “本世子就知道本世子这么才华横溢、年少多金、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知情识趣、能说会道、文武双全……即使做过对大乔始乱终弃的事情,大乔她又怎么可能放得下本世子?!” 在盛惟乔看来,这只不过是自己是在逮不到盛睡鹤之下的求助,哪怕她跟徐抱墨有过一段不愉快的过往,但冲着两家长辈的面子,提个这样的要求,绝对不过分。 但在徐抱墨看来,不啻是天都塌了——他双手颤抖,呼吸急促,心潮起伏之大,犹如怒海波涛翻涌,难以平静,整个身子都在哆嗦,眼角甚至有了一点晶莹之色,“本来上船以来的这些日子,大乔理都不理本世子,本世子以为她是真的放开了,只等到了长安之后,本世子设法给她介绍几个没有本世子这么才华横溢、年少多金、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知情识趣、能说会道、文武双全;但对比普通人也算才华横溢、年少多金、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知情识趣、能说会道、文武双全的贵家公子,把她嫁出去之后,也就彻底解脱了!” “万万没想到!” “本世子如此苦心孤诣,却还是……还是受本世子的才华横溢、年少多金、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知情识趣、能说会道、文武双全所累,为大乔所不能放弃吗?!” “你还愣着做什么?”盛惟乔哪知道他心里想的这些? 要知道的话,估计她这会就不是要求徐抱墨帮她去救盛惟妩了,而是招呼在场其他人包括盛睡鹤在内联手暴揍徐抱墨了! 此刻见徐抱墨闻言之后呆立不前,脸色苍白身躯微颤,一副才被九雷轰顶的样子,不禁愕然,跺脚催促,“你快去呀你!” 说着又从手边的果盘里拣了几个蜜饯砸他。 “看吧看吧!”却不知道徐抱墨见状,心中越发笃定自己的猜测,他只觉得脑中阵阵晕眩,好想哭,“众目睽睽之下,就跟本世子这样打情骂俏!说是催促本世子去救盛八小姐——如今抱着盛八小姐逗弄的是恒殊弟,又不是外人,他们一家子兄妹打闹嬉戏,有什么救不救的?!这分明就是大乔心系本世子,见本世子这些日子都没有去找过她,暗自焦急,故意找个借口,好跟本世子亲近啊!” 这要是另外一个美人儿娇滴滴的拿蜜饯砸自己,哪怕不认识,徐抱墨也肯定很开心,至于美人儿的吩咐,别说只是些许小事了,激动起来上刀山下火山,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好吗? 但现在这位虽然也是实打实的美人,却是个绝对娶不得的母老虎——徐抱墨别说献殷勤了,要不是怕盛惟乔纠缠不成就翻脸,拔腿就跑的心思都有了! “世妹,你们自家兄妹玩耍,我就不方便参与了吧?”这会虽然不敢跑,但也委实不想帮忙,见盛惟乔催促的越来越急,脸色也越发的不好看了,徐抱墨哆嗦了下,壮起胆子,期期艾艾道,“若……若世妹觉得乏了,直接同恒殊弟还有惟妩世妹说,想来两位都是世妹的骨肉,肯定会体谅世妹的!” 他虽然比较习惯喊盛惟乔“大乔”,但此刻有心疏远关系,却是流利的用回了“世妹”的称呼。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是在嬉闹?!”盛惟乔没在意他的改口,毕竟之前在碧水郡停靠时,她就呵斥过徐抱墨,不许再喊自己“大乔”,此刻只当他记性好,拈着手里的一颗盐渍梅子,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明明就是那只盛睡鹤在欺负我们姐妹好吗?!” 话音才落,盛睡鹤许是考虑到徐抱墨来了的缘故,总算把盛惟妩放下地,不忘记在她脑袋上揉了两把才松手——盛惟妩则是狠踩了他一脚,末了“哇”的一声,大哭着扑向盛惟乔:“三姐姐!你看那只盛睡鹤他欺负我!!!” 盛惟乔顿时顾不上继续呵斥徐抱墨,慌忙拉起她细看,索性盛睡鹤虽然作弄起小孩子来毫不手软,手底下还算有分寸,盛惟妩除了小脸被他捏来捏去弄的红扑扑的外,也就眼睛哭的微肿,其他却也没什么了。 见状盛惟乔暗松口气,继而抓了蜜饯砸徐抱墨跟盛睡鹤:“两个混账!” 盛惟妩刚才专心专意的跟盛睡鹤做斗争,根本顾不上看这边,自然也不知道盛惟乔乃是因为求助徐抱墨被拖延跟拒绝的缘故,才要砸他。 这会看了,不免诧异,心说我知道姐姐砸盛睡鹤是为了给我出气,但为什么要砸徐世兄? 说起来盛惟妩对徐抱墨还是很有好感的,因为早年祠堂惊魂之后,这位世兄帮她跟盛惟乔求过情;当然这份好感能保存到今日,更因为徐抱墨对盛惟乔始乱终弃的事情被盛老太爷等人下了封口令。 作为童言无忌典型代表的盛惟妩,名列“最不能告诉”的人之列,自是无从得知。 这会见盛睡鹤笑眯眯的躲开了蜜饯的袭击;徐抱墨却满脸纠结的站在那儿,不知道是该闪开好让盛惟乔火上浇油、继而不喜欢他了呢,还是应该不避不闪的让盛惟乔出口气,免得这位大乔动了真怒,回头当真告到徐老侯爷还有夏侯老夫人跟前? 那样的话——徐抱墨确信,自己最轻也会被扒掉一层皮啊! 他左右为难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已经挨了好几个香榧、栗子了,盛惟妩念及前情,动了恻隐之心,就按住盛惟乔正要继续砸他的一颗杏仁,诧异问:“三姐姐,为什么连徐世兄也要砸?” “他该砸!”盛惟乔狠狠瞪了眼徐抱墨,对盛惟妩说,“你不要同情他,他这都是自找的!” 不过说是这么说,到底把杏仁丢回果盘里,瞥了眼满地零嘴,吩咐绿锦,“叫人收拾下,免得等会敖表哥还有敖表姐下来,万一踩到什么滑了脚可就不好了!” 这时候盛睡鹤施施然的走过来说:“乖囡囡,你这脾气,幸亏生在了盛家,祖父祖母还有爹娘都是疼孩子的人,不跟你计较。不然好端端的如此作践吃食,叫重规矩的长辈看到,非饿你三顿长记性不可!” “你这么爱惜粮食,你有本事捡起来吃啊!”盛惟乔现在已经完全不憷这个级别的斗嘴了,冷笑着白了他一眼,晃眼看到徐抱墨一脸生无可恋的盯着自己,不禁皱眉,“你怎么了?不舒服?” 到底是世交之后,又是一块前往长安的,她固然前番揍起徐抱墨来一点没客气,但若徐抱墨当真有什么不好,自也不可能全不关心,此刻就坐直了身体,露出略微凝重之色,吩咐左右,“去请大夫来!” 又埋怨徐抱墨,“你不舒服你早说啊!你早点说了我怎么还会拿东西砸你……没砸痛吧?这回咱们固然是一船人去长安,最要紧的却就你们俩,船上要大夫有大夫,要药材有药材,你若不适,何必还要大早上的跑下来,直接遣人请了大夫去你房里看不就是了?这么大的人了,怎么一点都不知道轻重?” 徐抱墨听着她关切的念叨,只觉得眼前一黑:“果然方才所谓的盛家兄妹打闹,都是为了让大乔接近本世子设的局啊!不然为什么恒殊弟见本世子没听大乔的话,马上就放开惟妩世妹了?这摆明了是怕大乔尴尬,存意替她解围!” “而之后惟妩世妹才一开口,大乔就不拿零嘴砸本世子了?显然大乔她本来就舍不得这么做,只不过本世子之前的搪塞令她恼羞成怒,动手之后没人递梯子不好意思下台而已!所以才得了惟妩世妹的话,赶紧借坡下驴的罢了手,想来必是担心继续砸下去会让本世子讨厌她!” “这会误以为本世子不舒服,登时就紧张了!” “语气是训斥,话也是埋怨,可大乔她心里一准正为本世子提心吊胆七上八下啊!” “这女孩儿就是口是心非……等等!” “如果大乔一贯就是口是心非的话,那么她说会帮未来夫婿早点死,是不是也是口是心非呢?” 徐抱墨想到这里,心中生出一线希望,毕竟他对盛惟乔的容颜还是非常喜欢的,他就是不想做妻奴,才要远着点这个深得自己祖父祖母喜爱的世妹而已——但假如盛惟乔嘴上说的凶悍无比,实际上却是个心胸开阔容得下莺莺燕燕的正室,那他还折腾个什么? 但就在他想出言试探时,忽然想起了停靠碧水郡那天挨的揍,才冒个尖的希望顿时就给残酷的事实碾碎了,默默咽了把眼泪,“就算大乔她口是心非,不会帮未来夫婿早点死,但她那暴脾气!话没听完就挽袖子揍上了,还招呼左右一起……这么凶悍的女孩儿,比本世子的亲娘还要可怕好不好!” 至少南氏打徐子敬时,都是自己一个人上,从来没有喊左右帮忙的! 徐抱墨哽咽的想:“不能这么下去了!!!” 这一刻他的想法跟敖鸾镜有了共鸣,“这楼船是盛家的楼船,船工等下仆最多的也是盛家人,船上的恒殊弟等人又是大乔的亲人——如果大乔要算计本世子的话,有的是办法跟机会啊!” 本来徐老侯爷跟夏侯老夫人就认定了盛惟乔这个准孙媳妇,皆因为“盛惟乔之前口是心非始终没答应”,这门亲事才搁了浅。如果在去长安的路上,他跟大乔发生点什么,徐老侯爷跟夏侯老夫人肯定是兴高采烈的认账啊! 而且老夫妇绝对不会认为这是盛家做了手脚,一准会认为是徐抱墨所为,私下夸他干的好! 这么着,他还有活路吗?! “大乔是绝对不能娶的!”徐抱墨想到这里,俊秀的面容都狰狞了,“事关终生,毕生心愿的成败在此一举,本世子绝对不能坐以待毙啊!” 他决定了——今晚就去勾引敖鸾镜!!! 第七十八章 敖鸾镜:看吧,我就说是阴谋! 这天晚上,徐抱墨沐浴更衣后,将自己行李中的几大口衣箱统统打开,精挑细选良久,最终决定穿离开苍梧郡时新做的、还没上过身的大红织金妆花麒麟云纱圆领袍衫;束年中长安那边他亲娘专门使人送回来的松鹿灵芝阔白玉带;系一对妹妹亲手打的五彩攒花宫绦,坠着御赐宁威侯的羊脂玉双雁环;底下白绫掐金牙绸裤,脚蹬皂底青面对绣蝉虫栖梧桐叶朝靴。 头上戴紫金镂刻瑞云纹嵌明珠小冠,横插一支羊脂玉素面扁簪。 装束完了,对镜自照,徐抱墨非常满意,自信的想:“本世子这么英俊潇洒、才华横溢、年少多金、风流倜傥、知情识趣、能说会道、文武双全……敖世妹她肯定早就偷偷的爱慕上本世子了,之所以她从上船以来,正眼都没看过本世子一眼,一定是因为之前看到祖父祖母使劲儿撮合本世子跟大乔,只能将对本世子的爱慕深藏心底,努力压抑住自己,不表露出来啊!” 所以即使是大晚上的找上门去,徐抱墨相信,在巨大的惊喜之下,敖鸾镜是绝对不会在意区区礼法的! 就算敖鸾镜足够冰清玉洁,这也没关系,毕竟英俊的世子他预备了这样的说辞:“世妹可知,我从第一眼看到世妹起,就知道今生再无第二个女子能入我眼!” 虽然这句话他已经跟无数女子说过,嗯,好像之前撩盛惟乔时,他也是这么说的。 但还是那句话,不要紧——只要敖鸾镜不知道就好嘛! 何况这次他这番说辞可是还有后续的,“只可惜,家祖父家祖母因为与盛家老爷子的情谊,一心一意想要同盛家结亲,为此强迫我去讨好惟乔世妹。我在长辈的压力下,不得不将对世妹的爱慕压在心底,在惟乔世妹面前强颜欢笑!” “但是!” “越是在惟乔世妹面前强颜欢笑,我越是难以忘怀世妹你!” “两年了!” “七百多个日日夜夜,也是七百多个日日夜夜的煎熬——我、我实在无法继续忍受下去,哪怕回头被祖父祖母活活打死,我也不能继续欺骗自己的心!!!” “因为,我心里从头到尾住着的,只有世妹你啊!!!” 如果说到这里,敖鸾镜还有什么迟疑的话,徐抱墨还有必杀的一招,“虽然我祖父祖母因为敬重盛家老爷子的缘故,非常希望惟乔世妹做我徐家妇。但我父母却并不赞成此事,我之所以现在来与世妹表白心迹,也正是因为,咱们此行前往长安,正好可以见到我的父母!” “到那时候,我必定禀告双亲,请他们帮忙与祖父祖母道明我的心意,也与惟乔世妹彻底说清,好正式迎娶世妹为妻!!!” 两年恋慕的深情、明媒正娶的许诺,重点是他还是如此的英俊潇洒、才华横溢、年少多金、风流倜傥、知情识趣、能说会道、文武双全——徐抱墨相信,哪怕自己估计错误,敖鸾镜之前对自己的好感没到爱慕的程度,也绝对撑不住这样猛烈的进攻的! “即使敖世妹她还把持的住,不当场邀本世子进房谈诗论词、风花雪月……但三千柔情,也必定尽系于本世子一身!” “之后只要保持对她的深情款款,料想跟本世子私定终身只是早晚的事情!” “如此到了长安后,本世子就可以顺理成章的将此事告知爹娘,想必爹娘也好,祖父祖母也罢,总不可能让本世子对敖家老太爷的嫡亲孙女儿始乱终弃吧?” 想到这里,徐抱墨摸着下巴,感到有些烦恼,“只是这么一来的话,接下来的路上,再有停靠港口的情况,哪怕有时间有机会,本世子只怕也不好鉴赏下沿途这些地方的青楼水准,以及美貌女孩儿们的大胆程度了啊……” 毕竟万一敖鸾镜吃起醋来,闹着要分手,他没了这个绝佳的挡箭牌,还怎么脱离盛惟乔这头母老虎的魔爪? 回想起盛惟乔的凶悍,以及娶了这位大乔的后果,徐抱墨一个哆嗦,顿时觉得短时间里无法寻花问柳也不是什么大事,“归根到底是赶紧跟大乔分分分,断绝她嫁入宁威侯府的任何可能啊!!!” 这么想着,他顿时把杂念抛开,专心琢磨今晚如何一个照面拿下敖鸾镜——在镜子面前研究了半天届时的神情、措辞、姿势,甚至连嘴角上勾几分都揣摩了一回后,为了更加突出自己的英俊潇洒、才华横溢、年少多金、风流倜傥、知情识趣、能说会道、文武双全……徐抱墨还特地翻箱倒柜找出一柄象牙鎏金折扇。 这把折扇正面是他亲自题的一句前人诗句:“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背面则是一丛应景的红豆图——这幅红豆图是徐抱墨历年画作中最满意的作品之一,等会正好向敖鸾镜现场展示下自己的才华横溢、风流倜傥、知情识趣、能说会道、文武双全; 然后他的心机还不止于此:这把扇子扇骨皆是象牙为基、鎏金镂纹不说,底下的扇坠,更是用了一块拇指大小的上好翡翠,雕作并蒂莲的形状;并蒂莲下还缀了两颗鲜艳欲滴的红珊瑚珠子,刻成了红豆的模样;以冰蚕丝相串,收尾则是寸长的石榴红流苏。 如此他持扇谈笑之间,固然平添几许儒雅风流,但大红袍衫、珊瑚红豆,愈加衬托出那块翡翠的青翠鲜艳,于不动声色间表露出侯府的奢华! “今晚,将是敖世妹一辈子都难以忘怀的日子!!!”徐抱墨最后一遍整理仪表仪容,确认无误后,看了看屋角铜漏,觉得时辰差不多——现在整艘船上的人应该都睡了,而本来在屋子里陪夜的徐丛也被他白天找借口赶去下人的舱房里安置,将预备好的深情款款神情与甜言蜜语在心里再次演练一番后,他信心满满的出了门,轻手轻脚的上了三楼。 “说起来多亏大乔之前的受伤,大家一起上来看她。”站在敖鸾镜的舱房前,徐抱墨心情愉悦的想着,“不然本世子也没理由来这三层,对于女孩儿们具体住哪间舱房可就不得而知了!” 设想一下吧,他夜半三更悄悄跑上来,是为了勾引敖鸾镜的。 万一好不容易敲开一扇门,却发现找错了——甚至刚好敲到盛惟乔的门,那后果,他简直连想都不敢想! 还好前两天盛惟乔脚腕受伤,不便下楼,他跟盛睡鹤、敖鸾箫一块上来探望兼询问缘故,顺便知道了四个女孩儿各自的舱房所在。 “大乔一定不知道,她的凶悍可怕逼的本世子不得不把主意打到敖世妹头上,但也正因为她的受伤,给了本世子这个逃出生天的机会啊!”徐抱墨努力忍住上扬的嘴角,正了正本来就很端正的衣冠,拿捏出最擅长的温柔深情的模样,敲响了门。 敲门声虽然被刻意放轻,但在寂静的夜中依然清晰入耳,没多久,里头就传来有人下榻趿鞋的动静,以及带着浓浓睡意的疑问:“谁呀?” “是丝丝姑娘么?在下徐抱墨。”徐抱墨听出这是敖鸾镜的心腹大丫鬟丝丝,放下手,柔声道,“有要紧事请敖世妹说话,未知姑娘可否通传一声?” 里头丝丝似乎有点惊异:“徐世子?这大晚上的……却不知道世子有什么事情要跟我家小姐说?而且,这是盛家的楼船,我家小姐只是一介客人,世子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是不是去找盛大公子、盛三小姐他们比较合适?” 徐抱墨闻言暗暗皱眉,心说这丫鬟怎么这么不识趣? 这少年男女,大晚上的找过来,除了花前月下,互诉衷肠,还能有其他事情吗? 居然让本世子去找盛家兄妹——本世子就是怕了那对兄妹,才来找你家小姐的好不好? 这么没眼色的丫鬟,简直扫兴之极! 要不是自己如今急需敖世妹帮忙,若只是为了寻花问柳而来,不定就甩手走人了——到时候看你家小姐怎么邂逅上本世子这样英俊潇洒、才华横溢、年少多金、风流倜傥、知情识趣、能说会道、文武双全的如意郎君! 不过转念又醒悟过来:“这丫鬟莫不是也恋慕本世子,是以这会瞧出本世子的来意,心生嫉妒,故意从中作梗?” 他不禁暗自叹息,“这丝丝也真不是普通的蠢!以她的身份,是不可能嫁给本世子的。就是给本世子做妾,寻常也不可能——除非她家小姐嫁与本世子做了正妻,过门的时候把她带上做陪嫁,往后顺理成章把她给了本世子做姨娘,方是她得以侍奉本世子的唯一途径啊!” 这么想着,徐抱墨心中那点不满倒也消散了,毕竟他从来不会怨恨那些爱慕他的女孩儿,就算偶然有所怨恨,转头也是很容易忘记的——清了清嗓子,继续柔声道:“丝丝姑娘,你只管把这话转告你家小姐,请敖世妹定夺就是了!” 里头的丝丝不知道是也想到了与徐抱墨长相厮守的唯一途径,还是不敢太拦着主人的桃花,踌躇了会,到底勉强答应下来:“世子稍候,奴婢这就去禀告小姐。不过,小姐已经安置了,恐怕要过上一会。” 徐抱墨忙道:“不妨事,本是我冒昧打扰。” 敖世妹要过会才能出来——当然啦! 毕竟他徐抱墨一介男儿,方才都是梳妆打扮了半天才出来的,何况敖鸾镜作为女孩儿,如果不是自己现在堵着门口,这位世妹从沐浴更衣开始梳妆打扮,他都不奇怪啊! “还好本世子来的晚,这会大家都睡了,没睡的水手跟护院,也都不在三楼!”徐抱墨将折扇抖开,意态闲适的扇了两下,但很快因为觉得怪冷的赶紧收了起来,重新整理下被扇起的发梢,沉吟,“这会等久一点也无妨!嗯,等会敖世妹开门后,本世子是把折扇叠起来握在手里呢,还是展开这么拿着……” 他这里心情愉快,里头的屏风后,只穿中衣的敖鸾镜,跟丫鬟丝丝,却正紧张万分! “我早就说那盛惟乔莫名其妙的跑过来跟我一块睡,肯定有阴谋!!!”敖鸾镜脸色铁青,压低了嗓子怕惊醒里头已经睡着的盛惟乔,沉声道,“果然,这会这徐抱墨就找上门来了!!!” 第七十九章 这话本不对啊! 丝丝脸色也不太好看,小声道:“小姐,这盛惟乔实在太歹毒了!她要是用其他法子,因为咱们已有防备的缘故,兴许还有斡旋的余地。可是现在这大晚上的,那徐抱墨好歹是个世子,就这么堵在了门口,还口口声声要您亲自出去照面——您说咱们现在可要怎么办?” “出去是肯定不能出去的,不然小姐的闺誉还要不要了?” “但若一直不理他,又怕他借题发挥的闹出动静来,把船上人惊动!” 她说着说着忍不住哭了起来,“小姐虽然替盛大公子抱不平,对那盛惟乔颇有些瞧不上,可至少从来没做过害她的事情!顶多就是不像其他人那样捧着她罢了!本来么,就算咱们敖家不如盛家豪富,小姐在家里也是千宠万爱于一身的掌上明珠,凭什么就要捧着那盛惟乔?!” “她也只是位小姐而已,又不是金枝玉叶的公主娘娘!” “有什么资格叫咱们非得在她面前卑躬屈膝?!” “没想到她心胸狭窄至此,居然就要这样谋害小姐!!!!” 敖鸾镜被她哭的心烦意乱,狠狠咬着唇,半晌才道:“依我看,只怕是咱们防备的过于明显了点。尤其傍晚的时候,我让你借口外间的睡榻太窄,不习惯跟人挤着,硬把那绿锦给打发走,很可能因此让她们主仆看出咱们已经心里有了疑心,所以连表面上都不装了,直接就上了这样阴损的手段!” 丝丝抹了把脸,咬牙切齿道:“虽然不知道盛惟乔接下来的后手是什么,但从她说动徐抱墨亲自出马陷害小姐您来看,是铁了心要令小姐无从反驳了!如今只有一个法子——那就是奴婢出头顶下此事,承认是奴婢不自量力的勾引了徐抱墨,导致他夜半来寻,而小姐您,什么都不知道!” 敖鸾镜不禁动容,握住她手,哽咽出声:“这怎么可以?!本来就是冲着我来的,已经是要连累你了,居然还要让你给我做替罪羊,我敖鸾镜固然不是什么光风霁月之辈,却也绝对做不出来这样出卖自己人以保全自己的事情!” “小姐,奴婢只是一介下人。”丝丝急急的劝说她,“如果是奴婢出头顶下这件事情,您顶多落个管教不力的训斥!毕竟小姐打从上船以来,一直潜心学问,三楼都很少下,却哪来的功夫跟机会跟徐抱墨有什么瓜葛?那盛惟乔即使预备了天罗地网要害您,您这段日子的行踪却是不争的事实!哪怕到时候其他人跟盛惟乔沆瀣一气,盛大公子温厚豁达,总不可能袖手旁观!” “但如果小姐不让奴婢顶罪的话,到时候小姐身败名裂,奴婢作为您的贴身丫鬟,又岂能有好下场?更不要讲,连整个敖家的声誉,只怕都要受到影响!” “如此算下来,怎么都是奴婢顶罪划算——算奴婢求小姐了,奴婢知道小姐待奴婢好,可是目前这样的境况,咱们若不舍车保帅,那才是趁了盛惟乔他们的意啊小姐!!!” 看着跪在自己面前苦苦哀求的丝丝,敖鸾镜不禁泪流满面,然而有道是急中生智,就在她决心动摇,就要开口答应时,忽然灵光一闪,一把攥紧了手,说道:“丝丝,这么半晌了,外头徐抱墨没闹,里头盛惟乔怎么也没醒来?” 丝丝一怔,就见敖鸾镜对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继而脱了丝履,蹑手蹑脚的走进内室。 片刻后,敖鸾镜带着惊喜与快意之色出来,小声道:“真是天可怜见,给咱们一线生机……那盛惟乔,居然当真睡的烂熟,别说忽然醒过来了,就是在她面前敲锣打鼓,只怕也要过会才能惊醒她!” “可见咱们之前硬把那绿锦赶走是对的!”丝丝闻言,也是眼睛一亮,“这盛惟乔做惯了掌上明珠,从来都是万事不必操心,这种需要睡到一半起来留神动静的差使,她哪里做的来?这不一睡就睡的人事不知了?若那绿锦留了下来,必然就不是这样了。” 敖鸾镜点着头,指了指门外,小声道:“恐怕那徐抱墨到现在都没大喊大叫的引人过来,是因为等里头盛惟乔给他什么暗示的动静呢……如此,咱们却只要先对付他一个人就好了!” 丝丝忧虑道:“可是那徐抱墨即使只有一个人,到底是世子!就算不提这身份,他一个男子,还习得武功在身,咱们俩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流之辈,只怕未必是他对手啊!” “只怪咱们防人之心太浅,早知今日,说什么也要弄点防身之物傍身!”敖鸾镜皱着眉头,说道,“诸如蒙汗药之类……算了,眼下没空说这些。不过,这屋子到底是咱们住了这些日子的地方,你我固然本身柔弱,以有心算无心,却也未必没有一拼之力!” “你听我说……” 半晌后,正在门外耐心等待的徐抱墨,终于听到里头有人走到门后的脚步声,他心头一喜,赶紧柔声唤了句“敖世妹”:“是世妹吗?” “徐世兄。”门后敖鸾镜嘴角挂着冰冷的笑,嗓音却温柔的掐得出水来,娇滴滴的道,“世兄半夜前来,小妹实在惶恐……未知世兄有何吩咐?” 徐抱墨听的心头窃喜,暗道:“本世子就说敖世妹她早就对本世子芳心暗许了啊!看看,之前白天在楼下见面时,这位世妹对本世子从来都是客客气气,多余的眼色都不给一个的!这会夜半三更的,没有其他人在,听着本世子来了,门还没开,这语气就软和成这样!” 他暗自得意,面上却越发作出深情款款之色,道:“世妹,兹事体大,能否开门之后,当面说?” 这要求虽然非常的唐突,不过徐抱墨认为,以敖鸾镜对自己的迷恋,她肯定会答应的! 实际上,敖鸾镜闻言后,也确实非常爽快的开了门——不但开了门,她还主动请徐抱墨入内,理由也很充足:“世兄,这大晚上的,你我固然问心无愧,清清白白,怕就怕有人偶然看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乱嚼舌头,传出风言风语来,坏了你我名声!所以不如入内详谈,如何?” 徐抱墨只道她对自己倾心已久,把这份邀请当成了给予入幕之宾的暗示,哪有不同意的? 当下连想都没想,欣欣然入内,嘴里还说着自认为体贴的解围之辞:“究竟世妹考虑周到……” 一步踏进去,却见里头昏昏沉沉,居然只在屏风后点了一盏灯不说,那灯还拿厚纱罩子蒙住了,只漏出熹微的光亮来,再被屏风一隔,才进门的这儿就只能看个东西的轮廓了。 而徐抱墨之前待的门外,虽然不能说灯火通明,但两侧的舱壁上,却是隔几步就挂了一对气死风灯照明,以防夜间出行不便。 所以他这么走进去,一时间未能适应里头的光线,却是连轮廓都看不清,只觉一片昏花——本来这情况十分可疑,但徐抱墨一心一意的认为“敖世妹对本世子心许已久”,压根没有起疑心不说,甚至心头一荡,暗忖:“难道敖世妹打算今晚就跟本世子……唔,本世子这两年被祖父祖母看着,很久没近女色了,若能与这位世妹风流快活一番正是再好没有!只是为了万全起见,回头还是得去大夫那儿弄碗避子汤啊!” 毕竟他虽然决定了要对敖鸾镜明媒正娶,但就像徐老侯爷之前劝说盛老太爷时说的那样,他们这种人家,从定亲到成亲,六礼走一遍的时间,短于一年就算仓促了! 所以为了避免可能出现的麻烦,事后还是让敖鸾镜喝碗避子汤定心——毕竟这也是为了他们两个共同的未来考虑嘛! “回头大乔知道了一定会很生气吧?”徐抱墨快乐的想到,“因为这个大夫还是他们盛家弄上船的,连带药材也是——嘿嘿,叫她欺负本世子,她生气了本世子就高兴了啊!” 然后,他心中的快乐还没结束,忽听脑后生风,有东西重重砸下! 万幸徐抱墨这两年被徐老侯爷追打的次数太多了,多到他尽管没经过什么实战,但闪避的本能是练出来了,这会虽然还没反应过来遇袭,但也本能的偏了下头,避开后脑勺的要害——于是,丝丝高举的黑漆嵌螺钿折枝花卉纹香几最终落在他肩上! 这张黑漆嵌螺钿折枝花卉纹香几主体是用酸梨木做的,酸梨木虽然没有紫檀木那么密实,份量也稍微轻一点,相比鸡翅木、花梨木又要胜出一筹。不然之前盛惟乔伤了脚腕后,为了掩盖自己误触机关掉到盛睡鹤房里之后的经历,也不会拣这张小几做替罪羊了。 所以哪怕丝丝只是一个柔弱的女孩儿,拼命下砸的力道也不大,但凭借黑漆嵌螺钿折枝花卉纹香几本身的重量,还是砸的徐抱墨当场痛呼出声! 他本能的反手将小几从丝丝手中打落——多情惯了的徐抱墨,到这时候还没意识到自己的处境,还以为丝丝是在吃醋,又惊又怒:“敖世妹,你这丫鬟,却忒嫉妒了些!” 就因为你家小姐引了本世子入内说话,你就对本世子下这样的毒手,这泼辣劲儿,都要赶上对门那头母老虎了啊! 这个样子,将来怎么跟你家小姐一块服侍本世子呢? 必须好好调教啊! 徐抱墨心念未绝,却见前面已经走到屏风侧面的敖鸾镜,转过头来,朝他甜甜一笑:“世兄勿怪,她小孩子家不懂事……” 话没说完,敖鸾镜悄悄从袖子里取出一盒胭脂,猛然照徐抱墨兜头洒去,趁他下意识的闭眼躲避攻击时,对丝丝大喝:“快,继续砸!!!” 徐抱墨:“????!!!!!” 这话本不对啊!!!! 第八十章 队友第一坑! ……毕竟现实的武力差距摆在那儿,哪怕敖鸾镜主仆精心设计了陷阱,哪怕徐抱墨挨了一下狠的、又被脂粉猝然迷了眼睛,但当他醒悟过来面前的世妹跟身后的丫鬟,之所以请他进房,不是因为爱慕他爱慕到了罔顾礼法的程度、更不是为了自荐枕席,只是纯粹的想把他砸晕后,听声辨位,没几下就把这主仆俩给制住了! 徐抱墨根本就不知道盛惟乔这会就睡在敖鸾镜的内室,更不知道敖鸾镜对这位表妹突如其来借宿的猜疑,所以制住敖鸾镜主仆后,他还没想到自己此刻在这俩女孩儿心目中,乃是盛惟乔的帮凶,完全不可信任,还想解释:“世妹,我没有恶意,我只是……” 底下“想来找世妹表白心迹”几个字尚未出口,敖鸾镜眼中凶光一闪,一把扯开衣襟的同时,扭头就是一声尖叫:“来人啊!非礼啦!!!” 因为在敖鸾镜主仆想来,今晚这场危机,关系她们的前途性命,甚至一个不小心,连带敖家都要受到牵累,会成为“教女不严”的典范,从此无颜面对郡中父老。 这样的压力之下,她们开门邀请徐抱墨入内前,是考虑过方方面面的。 比如说即使她们尽了最大的努力,还是没能砸晕徐抱墨的话……那就设法把事情闹大! 闹到全船都知道,让盛惟乔跟徐抱墨没法偷偷的害人! 是以此刻正对着屏风的舷窗大开着,女孩儿尖利的嗓音毫无阻拦的传出去,霎时间就把整座楼船都惊动了! 徐抱墨:“!!!!!” ——半晌后,原本绝大部分人都沉浸在梦乡中的楼船,次第亮起灯火。 紧急起身梳洗穿戴的盛睡鹤与敖鸾箫,脸色铁青的端坐堂上,看着底下魂不守舍的徐抱墨、一脸悲愤的敖鸾镜主仆以及恨不得冲上去再踹徐抱墨几脚的盛惟乔,只觉得一阵头大。 揉了揉眉心,盛睡鹤指向敖鸾镜:“表妹,你先来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都是表哥你那心思歹毒的嫡妹弄的啊! 敖鸾镜是非常想这么讲的,不过她手里没有证据,这里又是盛家的楼船,盛家当家的盛兰辞那么偏爱女儿,自己贸然指证盛惟乔,想来讨不了什么好,没准还会给自己兄妹俩都招来祸患。 所以压了压怒火,做出悲戚之色来,只说表面上的事情经过:“今儿个一大早,惟乔妹妹就去我舱房找我,说是昨晚做了噩梦,不敢一个人睡,故此同我商量,晚上去我舱里安置。” “我虽然因为觉得自己也只是一个弱质女流,同惟乔妹妹的相处也没有惟妩妹妹、应姜那么多,更遑论是她身边的丫鬟,何以惟乔妹妹受了惊之后立刻想到找我?感到有些奇怪。但想到惟乔妹妹脚上受了伤,若是睡不好的话,可是影响痊愈的,所以就答应了。” “晚上惟乔妹妹依言去了我那边,本来她丫鬟绿锦也要在我那边陪夜的。可是我丫鬟丝丝不懂事,说用来陪夜的榻太窄了,睡两个人怕挤。于是惟乔妹妹就坚持让绿锦回了她房里。” “事情到这里本来也没什么好说的,谁知道,大半夜的时候,丝丝忽然进了内室,悄悄把我摇醒——我不知道是什么事,因怕吵着惟乔妹妹,所以就悄悄儿起身,到了外间同丝丝说话,这时候才知道,徐世兄……他……他竟然忽然来敲门,说是要见我!” 敖鸾镜说到这里,拿帕子捂住脸,呜呜咽咽的哭出声,“虽然我祖父同徐老侯爷也算有交情,得以与徐世兄兄妹相称,可是大家到底不是同父同母的嫡亲兄妹,也这么大了,哪有不避嫌的道理?” “本来丝丝隔门听说是徐世兄之后,已经代我婉拒了他。然而徐世兄却呵斥了丝丝,让她务必禀告我亲自定夺!” “丝丝只是下人,不敢违抗,是以只能入内喊醒了我!” “我听了这话,觉得既疑惑,又害怕……” 她哽咽了会,似乎有点难过的说不下去了,旁边盛惟乔连忙扶着绿绮的手,上前给她拍背揉胸,又低声对绿锦道:“沏碗茶来,给敖姐姐润润嗓子!” 敖鸾镜看着她围着自己忙碌,面上感激,心中不齿:“要不是我知道你的真面目,只看你现在的表现,只怕还真要以为你是个善良体贴的好表妹哪!只是你现在扮好人不要紧,也不知道回头徐抱墨不甘心承受非礼我的罪名,把你供出来之后,看你怎么下台!” 喝了口热茶,她继续哭道:“我本来不想去门后跟徐世兄说话的,可是想到他在外面等了那么久,万一不耐烦了,吵嚷起来,惊醒了同在三层的惟乔妹妹、惟妩妹妹还有应姜可怎么办?” “所以我壮着胆子,去门后问他有什么事儿?” “结果……结果徐世兄不肯具体说事情,却死活要我开门!” “我……我……我看他催的那么急,又信誓旦旦说是要紧事,想着大家好歹认识这么久了,徐世兄他也没有过任何无礼之举,说不定,当真有紧要的事情呢?” “就这样,我抱着万一的侥幸开了门!” “哪知道……哪知道……哪知道开了门之后!!!” “他……他立刻就……” 敖鸾镜双手捂脸,悲痛欲绝的哭出声来,不忘记趁机表现自己的善良,“还好他只对我……没进内室唐突惟乔妹妹!不然,却叫我怎么跟盛表哥你交代?!” 盛惟乔闻言不禁动容,倾身过去,不住低声安慰,同时狠剜着徐抱墨,向盛睡鹤恨声道:“哥哥,万没想到徐抱墨居然是这样的人!!!敖姐姐在咱们家船上无端遭受这样的惊吓,咱们可务必要给她一个交代!否则回头咱们祖父到了敖家老太爷跟前,却该如何是好?!” 女孩儿可不知道敖鸾镜的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她因为睡的熟,敖鸾镜的那声尖叫,也只让她迷迷糊糊的醒过来。由于三层的舱房布置都是一样的,她才醒的时候压根没发现敖鸾镜不在内室,只道自己是在自己房里呢,那么她一个人在帐子里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 直到片刻后,听到动静的绿锦匆匆而来,服侍她穿戴起身,简短给她说了经过,她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然后绿锦知道的经过,也就是徐抱墨不知为何出现在三层,还进了敖鸾镜的舱房,疑似对敖鸾镜非礼,导致敖鸾镜忍无可忍之下大声呼救,惊动全船——所以盛惟乔只道敖鸾镜当真受到了冒犯,正常人,尤其是女孩儿,哪怕之前对敖鸾镜一直印象不太好,这种时候却是肯定站在敖鸾镜这边的。 尤其盛惟乔因为表姐沈九娘以及堂妹盛惟娆的经历,对这种事情特别敏感跟反感,她之前对徐抱墨虽然说打就打,见面说话也没多少好声气,但总归还是把他当成世交之后来看的。 不然白天的时候,也不会因为误会徐抱墨不舒服,出言叮嘱。 但此刻却对徐抱墨真正生出了厌憎之心! 同时对敖鸾镜起了怜惜,顿时把前年听到的她在背后不屑自己的那些芥蒂都消散了。 “惟乔表妹稍安勿躁,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在才只听了小镜的片面之词。”盛惟乔的愤慨之言才落,盛睡鹤尚未回答,旁边敖鸾箫神情凝重,却一字字道,“我观徐世兄未必是这样的人,还是听听他的说法比较好!” 盛惟乔闻言眉头一皱,正要说:“你同父同母的亲妹妹受了这样的委屈和惊吓,你怎么还说得出来这样的话?!” 正怀疑敖鸾箫畏惧宁威侯府权势,甚至故意出卖妹妹换取徐抱墨的好感——转念想到这位表哥也许只是做个姿态,毕竟不说徐抱墨的世子身份,好歹三家祖父乃是军中袍泽,若只听敖鸾镜一番哭诉,就定了徐抱墨登徒子的罪名,也确实显得轻率。 如此抿了抿嘴,才不做声了。 然而她不知道——敖鸾箫说不能信敖鸾镜的片面之词,也得听听徐抱墨的说法,这是因为他还真的不相信自己妹妹! 这主要是因为敖鸾箫是受了敖老太爷“不能让你妹妹挖了盛家女孩儿的墙角”之命上的船,先入为主,怎么看敖鸾镜的种种举动,都觉得这妹妹果然对徐抱墨起了心思,想要从盛惟乔手里横刀夺爱! 偏偏敖鸾镜为了引起盛睡鹤对盛惟乔的怀疑,故意详细说了盛惟乔起早到她房里要求一块安置的话,这件事情结合徐抱墨半夜去敲敖鸾镜的门这点,敖鸾箫顿时就想吐血了:“莫非,小镜她觊觎徐世兄已久,趁着惟乔表妹去她房里安置的机会,假借惟乔表妹的名义,悄悄约了徐世兄半夜前往,然后栽赃徐世兄非礼,好达到拆散惟乔表妹跟徐世兄、自己嫁入宁威侯府的目的?!” 这真的不怪他要把自己妹妹想的这么心机深沉、不择手段,毕竟以三家祖辈的交情、敖鸾镜与徐抱墨都尚未婚配的事实,徐抱墨夜半非礼了敖鸾镜,怎么可以不负责呢? 而敖鸾箫信了敖老太爷的推测,一直认为敖鸾镜在打徐抱墨的主意,所以如果自己这妹妹没有阴谋的话,徐抱墨对她有什么亲热的举动,她就算不喜出望外半推半就,也不可能故意把事情闹大,弄得满船皆知,令徐抱墨陷入眼下这样人人喊打的处境吧? 所以敖鸾箫怎么想,那都是因为人家徐抱墨一门心思挂在盛惟乔身上,对敖鸾镜的暗中勾引视而不见,敖鸾镜直接挖墙角无果,遂想出卑鄙计谋,用“被非礼”来逼着徐抱墨放弃盛惟乔娶她!!! 这会看着底下对敖鸾镜满脸真挚关切的盛惟乔,敖鸾箫只觉得心中百味陈杂,平生第一次,对素来疼爱的妹妹产生了深深的失望与恨铁不成钢的怒火:“人家惟乔表妹与徐世兄本是一对,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对你半句怨言都没有,反而立刻站在你的立场上考虑,对你百般维护……你却处心积虑的抢夺她的姻缘!!!” “我们敖家怎么会养出你这样没良心的女孩儿?!!” 本来敖鸾箫就领了敖老太爷的任务,打定主意要好好盯着敖鸾镜,不让她插足盛惟乔与徐抱墨之间的,此刻见了盛惟乔的态度,责任之外,更添愧疚,原本出于对敖鸾镜疼爱的摇摆,都变成了坚定,暗忖:“哪怕事后被妹妹埋怨我帮理不帮亲,我也一定要给惟乔表妹还有徐世兄一个交代!!!” 好就好在这里是盛家的楼船上,不在岸上。 而且有资格参与护送他们这行人前往长安的,哪怕不是心腹,也是确认过的可信之人。 毕竟他们此行没有长辈压阵,盛兰辞等人是不可能让居心叵测之徒混上船,威胁到三家最重要的一群晚辈的。 所以不管这回的事情闹的有多大,最后敖鸾镜的计谋被戳穿后落到的处境有多狼狈,想来大家念在敖老太爷的份上,都愿意约束底下人守好口风。 “这样小镜回去南风郡,还能继续嫁人。”敖鸾箫这么想着,对于追根究底、大义灭亲也没什么犹豫的了,“终归不至于毁了她一辈子——这原是她该受的教训!!!” 他抬眼看向一脸木然的徐抱墨,沉声问:“徐世兄,可否请你说下事情的经过?” 第八十一章 队友二连坑! “本世子真傻,真的,本世子单知道勾引到敖世妹可以不娶大乔,却忘记了这艘楼船是盛家产业,大乔的耳目无处不在!!!”徐抱墨这会整个人都散发出生无可恋的气息,万念俱灰的想,“自以为做的神不知鬼不觉,谁知道一举一动皆在大乔的掌握之中——不然大乔她为什么早不去敖世妹房里住,晚不去敖世妹房里住,偏偏今晚本世子打算去找敖世妹的时候,她也提前去了敖世妹房里?!” 这摆明了就是故意断绝自己勾引敖鸾镜好逃出生天的指望啊!!! 什么做了噩梦,一个人不敢睡,所以要去敖鸾镜房里借宿——方才敖鸾镜都委婉暗示了,这会船上论亲近有公孙应姜、盛惟妩,论贴心有打小服侍盛惟乔的丫鬟绿锦、绿绮,盛惟乔如果当真是被吓到了,需要有人陪在身边才睡得着,她找谁不好,需要找相比之下最生疏的敖鸾镜? 还是一大早才起来就去找敖鸾镜? 显然只是借口! 八成是去质疑敖鸾镜是否存心勾搭自己的,然后以此为借口,逼着敖鸾镜答应让她晚上住过去,好等着自己自投罗网!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敖鸾镜会那样坑自己,因为这位世妹知道盛惟乔当时就在内室,她得证明给盛惟乔看,没有觊觎自己的意思啊!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敖鸾镜对自己当真无意,毕竟大乔她那么凶悍,连自己这世子都是想到她就发憷,何况是敖鸾镜呢? 徐抱墨泪流满面,觉得盛惟乔简直太可怕了! 性情那么凶悍,脾气那么坏,心机还如此深沉——这是一点活路都不给自己留好不好?! “大乔,你太过分了!!!”徐抱墨想到这里,心头也起了怒意,暗道,“你不仁,我不义!别怪我不给你留面子!!!” 心念几转,他最终下定决心,抬起头,迎着敖鸾箫的注视,毅然道:“敖贤弟,实不相瞒,今晚确实是我一时糊涂,冒犯了敖世妹!事已至此,我也没什么好为自己说的,唯有抵达长安之后,禀告父母,遣媒下聘,正式迎娶敖世妹过门为妻,以尽责任!” 这话说了出来后,整个厅中寂静了片刻,盛睡鹤跟盛惟乔正要说话,敖家兄妹却双双变了脸色,异口同声道:“世兄,当真是这样么?!” 敖鸾箫想的是:“糟糕!徐世兄怎么这样老实,明明上当受害,居然还要为小镜遮掩!是了,他必然是念在了我们祖父的面子上,担心小镜的真面目露出来后,祖父下不了台!所以宁可自己咽下这场哑巴亏!” “只是这位世兄也忒糊涂了!” “且不说终身大事,怎能如此随意,就说他这么做,却置惟乔表妹于何地?!” 而敖鸾镜则是满腔怒火:“我就说这徐抱墨跟那盛惟乔是一伙的!本来以为栽赃他夜闯闺阁,非礼于我,他为了洗清罪名,必然会招供出盛惟乔这主谋来!谁知道盛惟乔好本事啊,竟然笼络得堂堂世子对她这样忠心耿耿,宁肯认了德行有亏,也只字不提她这罪魁祸首!!!” “尤其这徐抱墨现在还说要娶我,当我不知道他们这对狼狈为奸的狗男女打的好算盘?!” “此去长安路漫漫,楼船是盛家的楼船,路上随便让我出点事情,徐抱墨作为宁威侯世子、徐家独孙,不管徐家还是敖家,难为还能让他娶个牌位过门不成!”“如此一来,人家只会说我红颜薄命,没那个福分做徐家妇,却绝不会怀疑他跟盛惟乔!” “正是坏事做尽还赚了一副好名声!!!” 她恨的咬牙切齿,只碍着自己刚刚还悲愤交加的倾诉了“受辱”的经过,这会下意识的脱口问了句已经是极限,倘若再追问徐抱墨是否撒谎的话,任谁都要怀疑了。 此刻只好在心里暗暗祈祷:“看来哥哥也是怀疑有内情的,但望在哥哥的追问下,这徐抱墨不要再傻的为盛惟乔驱策,乖乖儿说出真相来才好!” 索性敖鸾箫不负她所望,紧皱着眉头,说道:“世兄,这会没外人在,我说句实话:以世兄的身份,什么样的美人不能到手,何至于要把主意打到小镜头上去?再说不是我埋汰自己亲妹妹,可是如今船上,也轮不着小镜顶美,惟乔表妹、应姜侄女,还有她们的丫鬟,都是年少俏丽的女孩儿。世兄与小镜平常也没什么来往,纵然一时冲动,安说也不该找小镜吧?” “本世子当然知道敖世妹不是船上顶美的女孩儿,可问题是,只有她能帮本世子摆脱娶大乔那头母老虎的可怕命运啊!”徐抱墨心中暗道,“这敖贤弟也真是昏了头了,他到底是不是敖世妹的亲哥哥?!” 想当初他只是撩完盛惟乔后悔了,想把这女孩儿给甩掉而已,还没占什么便宜呢,去盛府赔罪时,尚且被盛睡鹤打的半死! 这盛家兄妹还是同父异母,论理是没有敖家兄妹一母所出、自幼一块长大来的亲热好不好? 结果他当众承认了非礼敖鸾镜,敖鸾箫没立刻扑上来跟他拼命不说,现在徐抱墨主动要求负责,看这敖鸾箫的神色跟语气,居然还不愿意了? 难道敖家兄妹其实关系特别坏,做哥哥的巴不得妹妹倒霉? 徐抱墨暗吐一口血,深深的觉得自己自从遇见盛惟乔以来就特别倒霉,简直没有顺利的时候——不过越是这样,他越要抗争,绝对绝对不能落到这头母老虎手里啊! 这么想着,徐抱墨坚定道:“敖贤弟,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实际上,我爱慕敖世妹已久,今晚本拟找敖世妹一诉衷肠,未料见着敖世妹后,我……我一时情不自禁,以至于唐突世妹!这件事情,怎么说都是我的责任!所以我不会推卸或逃避的,终归要给世妹一个正经名分,以作交代!” 说到这里,他按捺住绝处逢生的喜悦,假惺惺的对盛惟乔道,“盛世妹,虽然我祖父祖母一直属意盛徐联姻,但现在你也看到了,敖世妹她是无辜的,我不可能做了却不负责!所以,我也只能对不起你了!” 盛惟乔本来就不想嫁给他,自然不会觉得他娶敖鸾镜,有什么对不起自己的,只是因为不信任徐抱墨的品行,依旧冷着脸,说道:“你该说对不起的是敖姐姐才是!而且这件事情,有错的是你,无辜的是敖姐姐!所以到底要怎么处置,还得敖姐姐发话!你的自作主张,可作不得准!” 她这么说,是因为她知道敖鸾镜爱慕的是盛睡鹤。 所以哪怕徐抱墨想负责,人家敖鸾镜愿意不愿意做宁威侯世子妇,也还未必呢! 如果敖鸾镜不愿意的话,照盛惟乔的想法,敖鸾镜本来就吃了亏受了委屈了,难道还要逼着她一定要嫁给她不喜欢的人不成?! 这也太欺负敖鸾镜了! 但在敖鸾镜听来,却是快把肺都气炸了:“这对狗男女!!!明明是罪魁祸首居心歹毒,人前却一个比一个敢作敢当清纯无辜!简直就是不要脸!!!” 她的想法是这样的:自己压根就不喜欢徐抱墨,自不可能要求他负责,尤其既知这徐抱墨乃是跟盛惟乔串通好了来害自己,可见对自己不安好心,自己要是嫁给他,岂不是羊入虎口?! 现在盛惟乔口口声声要自己发话才能解决这件事情,摆明了看准自己会拒绝嫁入徐家,然后不管是徐抱墨的身份,还是徐家跟敖家的交情,敖鸾镜总不可能要求把这位徐世兄活活打死了给自己出气吧? 就算是打出个三长两短来都不可能啊——这不就是想空手套白狼,逼着自己这个受害者主动要求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生生咽下这口气,让徐抱墨轻轻松松脱身?! “我就说这徐抱墨为什么不肯说出真相,宁肯背负非礼我的罪名,也要维护盛惟乔?!”敖鸾镜觉得自己简直要气死了,“合着他们早有算计,笃定可以让我吞下这个哑巴亏!!!” 她哪里能甘心?! 正急速思索着要怎么揭发这对狼狈为奸的狗男女——却发现上首敖鸾箫看向她的目光,不知何时变得陌生而疏远,涩声道:“小镜,你……你没有什么说的?” 敖鸾镜疑惑抬眼,察觉到兄长大异平常,下意识道:“哥哥,我说什么?” “徐世兄跟惟乔表妹到现在都在维护你,如此以德报怨的胸怀,就算是块石头也该良心不安幡然醒悟了,你还要跟我装糊涂?!”敖鸾箫闻言,心头就是一凉,跟着怒气勃发,抬手就把茶碗摔到她跟前,瞠目喝道,“你这个混账!简直辜负了咱们家打小教导你的礼义廉耻!!!” 除了他之外的所有人:“??????” 敖鸾镜尤其瞪圆了眼睛,吃吃道:“哥哥,你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做他们在维护我?!” 自己这哥哥昏了头了吗? 徐抱墨跟盛惟乔正是今晚之事的罪魁祸首好不好! 还维护自己……难道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这两人给敖鸾箫灌了什么迷魂汤?! 她心中惊怒交加,怎么都不敢相信,自己的嫡亲兄长,居然会站到敌人的那边去! 但敖鸾箫见状,却只道她执迷不悟,到现在还跟自己装糊涂,试图蒙混过关,真是又失望,又心痛,又惭愧,堂堂男儿,眼泪都流了下来,哑声道:“你还要恩将仇报不知廉耻到什么时候?!明明就是你偷偷爱慕徐世兄已久,意图拆散他跟惟乔表妹,故而趁着惟乔表妹去你房里小住的机会,设计徐世兄……你作下这样坏人姻缘的恶事,徐世兄与惟乔表妹到现在对你没有只字怨恨,反而默默咽下苦果,一意想要成全你!” “你……你说你怎么就有脸接受他们这样的忍让?!” “打小祖父就跟咱们讲过盛老爷子当年对他的恩情,要没老爷子照拂,咱们祖父当年十成十无法从北疆活下来,更遑论是有咱们了!” “若祖父知你今日所为,你叫他老人家还怎么面对盛老太爷?!怎么面对徐老侯爷?!” “你这是想逼死祖父啊你!!!” “你到底有没有心肝?!” 敖鸾箫悲愤的怒吼在舱中久久回荡,余人面面相觑,只觉世事之奇诡莫测,委实难以预料…… 第八十二章 盛惟乔:真当本囡囡傻吗?! “是你是不是?!”敖鸾镜面对兄长的指责,呆若木鸡片刻,猛然转过头,扑向一脸懵懂的盛惟乔,尖声喊道,“贱人,我就知道你不安好心!万没想到,你不但串通了徐抱墨这个畜生,甚至连我哥哥都策反了过去——这可是我同父同母的嫡亲哥哥,你到底使了什么狐媚手段什么迷魂大法,竟叫他死心塌地的站在你们那边帮着你们来污蔑我这个同胞妹妹?!” 说话间,她双手掐着盛惟乔的肩使劲摇晃,眼神极怨毒,几欲择人而噬! 盛惟乔正为敖鸾箫所言之事吃惊,一来不防她会对自己动手,二来脚伤未愈,行动不便。是以这会被她掐着摇着,竟是一时都挣不开,只惊怒交加道:“敖姐姐你说的什么?我听不明白!” 旁边丫鬟绿锦、绿绮吓坏了,赶忙上来帮忙:“敖小姐,有什么话好好说,请放开我家小姐!!!” “你这装糊涂的本事可真是炉火纯青!就是这副样子骗住了我哥哥是不是?!”无奈敖鸾镜虽然是闺阁女流,此刻情绪激动,力气也比平时大了许多,十指几乎要嵌进盛惟乔的肉里去,俩丫鬟使劲掰着她的手,却怎么都掰不动。 只见她泪流满面,草草绾的单螺髻早已松弛下来,望去状若疯癫,激烈的喊道,“没脸没皮的东西!勾引了徐抱墨一个还不够,连我哥哥也……” 话音未落,面上骤然挨了重重一记耳光! 突如其来的一下打的敖鸾镜一个踉跄,跌到氍毹上后,方有暇转头看去,却见脸色铁青的敖鸾箫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正怒目喷火的看着她:“小镜,你……你简直不可理喻!!!” “哥!你是我亲哥,你怎么可以放着我这个亲妹妹不相信,转而信了盛惟乔的胡言乱语?!”敖鸾镜呆呆的看着他,前一刻还差点把盛惟乔扯到地上去的泼辣劲儿,却是瞬间烟消云散,只余无限凄凉——她是真的伤心,虽然她以前没少欺骗、利用过敖鸾箫,但这兄长素来宽厚,从不跟她计较不说,甚至在长辈责罚时,还会主动帮她求情。 所以敖鸾镜一直都认为,无论如何,敖鸾箫终归是会站在自己这边的。 可谁想到,今晚这事情出来,人家盛惟乔的亲哥哥盛睡鹤没有因为妹妹的缘故拉偏架,她敖鸾镜的亲哥哥敖鸾箫,却头一个跳出来指责她的不是?! 而且说的话还这样伤人! 敖鸾镜想到这里,悲痛难捺,不禁嚎啕大哭,“难道盛惟乔就这么讨人喜欢,你们一个个都要站在她那边?!还是盛家的豪富,连哥哥你也动了心,为了博取她的欢心,不惜颠倒黑白污蔑我这个亲妹妹?!” 敖鸾箫本来看她粉嫩的雪腮上,五指印痕宛然,才觉得有些心疼,后悔打太重了,听得这话,气的几欲吐血,当下扬起手,就要再给她一记耳光——只是这次手才扬起来,就被人从旁捉住,劝道:“敖贤弟,你先不要心急,我看敖表妹言辞发自肺腑,只怕这里头有什么误会在里面。现在大家情绪都很激动,只怕火头上越说越僵,万幸敖表妹没有真正吃亏,咱们也不是说明儿个就要下船了。不如暂且回房冷静,待明日再说详细。” 却是已经半晌没说话的盛睡鹤拦住了他,又对敖鸾镜道,“这件事情涉及到表妹的闺誉,表妹又怀疑是乖囡囡主谋,甚至连徐世兄也牵涉其内,既然如此,我也不好叫人说我偏袒自己亲妹妹,等会就修书一封,飞传南风,请家中遣长辈快马追上楼船,主持彻查此事!” “如果是表妹误会了,那么好歹可以把事情解释清楚,免得你我两家因此存下芥蒂,惹的祖辈烦忧;如果真是乖囡囡之过,也请表妹放心,我家虽然偏疼女孩儿些,却决计容不下这样心肠歹毒的子嗣!届时必给表妹一个交代——至于请哪位长辈前来彻查,还请表妹发话!” 他不疾不徐的说到这里,温言道,“表妹,你觉得这样可好?” 这要是徐抱墨,哪怕是此刻的敖鸾箫来说这番话,敖鸾镜肯定不相信,少不得要讲几句诸如:“咱们离开南风郡都这么久了,再等家里长辈快马赶来,那得多少日子?这楼船是盛家的,盛惟乔不但串通了徐抱墨,连我亲哥哥都糊弄住了,如此等长辈来的时候,什么样的线索抹不掉,什么样的伪证弄不出来?什么盛家容不下心肠歹毒的子嗣,谁不知道盛惟乔是盛家大房的心肝宝贝,她就算做了再过分的事情,盛兰辞夫妇怎么可能舍得拿她怎么样!所谓给我个交代,不过是想变着法子堵我的嘴罢了!” 但现在是盛睡鹤说的,敖鸾镜一来心系于他,舍不得出苛责之言;二来眼下正觉得举世皆敌,连亲哥哥都倒戈了,唯独盛睡鹤还和蔼甚至偏袒的对待她,心中真的是百味陈杂,潸然道:“表哥此行本是为了赶考,虽然出发的早,日子还算宽绰。可是一路往北,天气愈寒,若是耽搁了,回头河水冻上,楼船难行,转从陆路,少不得又要拖延!” 她胡乱抹了把脸,怨恨的看了看敖鸾箫、徐抱墨、盛惟乔,惨笑道,“所以也不用惊动家里长辈了,我相信表哥,就请表哥主持,彻查此事吧!” 盛睡鹤闻言,也看向其他人:“你们可有异议?” 敖鸾箫跟徐抱墨都摇头,唯独盛惟乔脸色阴沉,说道:“我有意见!” 这情况让众人都是一怔,也觉得有点滑稽:刚刚大家都认为是徐抱墨非礼了敖鸾镜,敖鸾镜是彻头彻尾的受害者,结果作为敖鸾镜在船上应该是最亲密的胞兄敖鸾箫,却一言否决了妹妹的无辜,反而断定敖鸾镜才是今晚之事的始作俑者! 这会呢,口口声声说盛惟乔才是主谋的敖鸾镜都主动表态相信盛睡鹤会主持公道,反倒是盛惟乔这个亲妹妹站出来质疑兄长了! 难道今晚忌兄妹照面? 不然平常看起来好好的哥哥妹妹,怎么一对比一对不对盘? “我之所以要死皮赖脸的跑敖鸾镜房里去住,图的就是躲开这只盛睡鹤的报复!”却不知道盛惟乔此刻心中的凝重,“现在敖鸾镜居然要让他来主持彻查之事,谁知道他会不会趁机顺水推舟的把罪名扣我头上?!” 本来盛惟乔对敖鸾镜十分同情,甚至连带前年的那点芥蒂都烟消云散了。 结果万没想到,在这位敖表姐眼里,自己乃是今晚蓄意谋害她的罪魁祸首! 甚至连徐抱墨跟敖鸾箫,都被她怀疑是受到了自己的指使跟蛊惑,才会跟她作对——要不是敖鸾箫及时上来掌掴妹妹,拦住了敖鸾镜继续摇晃盛惟乔,盛惟乔差点就要被她连人带绣凳的推倒了! 这位盛家掌上明珠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冤屈?! 她这会本来就气的想吐血了,方才盛睡鹤那番话固然说的敖鸾镜心生暖意,她听着可是恨不得跳起来反驳,心情跟之前的敖鸾镜是一样的:你到底是谁的亲哥哥?! ——你怎么可以不帮我!!! 如今又气又恨,自然不可能同意让盛睡鹤做主,此刻就冷冰冰的说道:“敖小姐现在把我、徐抱墨还有敖表哥都怀疑上了,而我哥哥只不过是一个寻常的盛家子嗣,有什么资格查我们这三个人?反正春闱是明年二月的事情,现在都还没进十一月,长安又不会跑掉,有什么来不及的?!所以还是派人回南风郡找长辈来查的好!” 扫一眼敖鸾镜,“顶好让你敖家的长辈来,免得盛家徐家长辈来了,你又觉得不放心,怀疑是两家长辈联合起来欺负你!” 她之前虽然不喜欢敖鸾镜,但人前还是一口一个“敖姐姐”的喊的,这会却称她“敖小姐”,疏远之意,溢于言表。 敖鸾箫听的心中难受,也觉得愧疚,但敖鸾镜闻言,却越发笃定了她心虚,这是怕盛睡鹤大公无私,查出真相后公之于众,所以才不肯答应。 当下就冷笑一声,说道:“今晚被非礼的是我,又不是盛小姐你!我都不担心盛表哥会偏袒你这个亲妹妹,盛小姐反而不相信自己亲哥哥,岂不是可笑?” “要说可笑这不是敖小姐你起的头?”盛惟乔也冷笑,“方才敖表哥对你的教诲,可谓是字字血泪,令人动容!可敖小姐你呢?不但不思己过,反而处心积虑的迁怒无辜之人!相比你这样做妹妹的,我简直就是温良恭俭让!” 打量了下她蓬乱的鬓发与略显凌乱的衣裙,“而且,现在事情还没查清楚,是非礼还是陷害,都不好说。敖小姐这么急着承认自己被非礼做什么?” 敖鸾镜想到方才敖鸾箫对自己的态度,以及此刻还隐隐作痛的面颊,心中恨意翻涌,切齿道:“既然盛小姐觉得事情还没查清楚,我这会不该说徐抱墨非礼我,那么同样的道理,事情还没查清楚,你又有什么资格说自己是无辜?!” “有些事情本就一目了然,还用得着查?!”盛惟乔这断时间私下跟盛睡鹤掐了不止一场,之前还把盛睡鹤都碾压了,这会对付敖鸾镜,自是手到擒来,闻言想也不想道,“这艘楼船跟船工全部都是我盛家的,护院大夫也是我爹请的,谁都知道盛家是我爹当家,而我爹最疼我!如果我想害你,随便暗示下他们,你信不信你死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还能有命在这里活蹦乱跳的栽赃我?!” 瞥一眼气的全身哆嗦却说不出话来的敖鸾镜,“倒是敖小姐你,所谓徐抱墨意图非礼你,仔细想想,很有意思……徐抱墨好歹是徐老侯爷手把手教导出来的,也算是允文允武!他的武艺也许不能跟那些沙场厮杀出来的好手比,但要制服你跟你的丫鬟,区区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怎么都不可能办不到吧?” “何以还会给你呼救的机会不说,因为半夜都睡了的缘故,大家被你的呼救惊醒后,少不得要穿戴一番才好出门,这之后赶到现场,你居然也只是衣裳微乱、实质上什么亏都没吃?!” “难道徐抱墨他所谓的非礼,就是揉乱敖小姐你的一头青丝,以及稍微扯开些你的衣襟、连锁骨都没有露出来吗?!” “我竟不知道前两年就有了不止一个通房的他,会是这样老实的人!” 敏锐的察觉到敖鸾镜眼中的愤怒渐渐转成了恐惧与紧张,盛惟乔笑容愈发冰冷,利用她此刻还跌坐在氍毹上、没有自己坐在绣凳上高的优势,微微倾身,挑起她下巴,傲慢道,“敖小姐,我虽然从前年就知道你这人表里不一,却觉得,以你的出身,断没有拿自己名节开玩笑的道理!所以方才你哭哭啼啼的说被徐抱墨非礼,我立刻相信了!” “可是,你不能因为最初骗过了我,就认为我傻!” 说着松开她下颔,接过绿锦体贴递上的锦帕,厌恶的擦了擦手指,随手扔到地上,抬眼看向盛睡鹤、徐抱墨还有敖鸾箫,挑眉,语气讽刺,“现在,你们觉得这事儿……还要再查什么水落石出吗?” 第八十三章 盛惟乔:我!的!准!夫!君! 舱中死一样寂静片刻,敖鸾箫嘴唇动了动,率先开口,艰难道:“不,不用了!” 说着上前拉起敖鸾镜,铁青着脸,“你跟我来,我有话要单独跟你说!” 待这对兄妹匆匆离开后,盛惟乔再看徐抱墨,徐抱墨哆嗦了下,可怜巴巴的举手:“世妹,我、我是冤枉的!” “你为什么要在三更半夜跑去敲敖鸾镜的门?!”虽然敖鸾箫说不用再查下去了,但盛惟乔尚有疑惑,这会见敖家兄妹已经去二楼敖鸾箫的舱房里单独谈话,她自然要盘问徐抱墨,“别想糊弄我,说实话!” 徐抱墨哽咽道:“我其实真的对敖世妹她一见钟情再见倾心世妹你信不信?” 盛惟乔冷笑着打量了他一会,方道:“本来看你方才主动承认非礼敖鸾镜,把错处全部扛了下来,我还真有点相信!只不过刚刚敖表哥把那敖鸾镜拖走时,你连看都没看她一眼,一副‘完了谁来帮帮我’的模样儿,摆明了只想到保全自己!这情况,你再说你对敖鸾镜她一见钟情再见倾心试试看!!!” “那就是敖世妹她对我觊觎已久只不过世妹你也知道我祖父祖母早就认准了盛徐结亲她数次暗示见我都无法给她个承诺急怒攻心之下趁世妹去她那边住的时候设局陷害我好达成嫁入徐家的目的!”徐抱墨一口气不停歇的说完,继续可怜巴巴道,“世妹,这次你相信了吗?毕竟这可是敖贤弟亲口说的啊!” “敖鸾镜会看上你?”盛惟乔“呵呵”两声,扫向旁边的盛睡鹤,却见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叫人新沏了一壶茶,这会正捧着祭红釉白梅斗雪图葵口茶碗慢慢啜饮,一副看好戏的架势,不禁怒火上涌,戟指道,“你方才不是口口声声说要查个水落石出,好给你那敖表妹一个交代?!怎么现在又坐那儿什么都不问了?” 盛睡鹤还没回答,徐抱墨先不服道:“世妹,你说我其他也还罢了!为什么说敖世妹看不上我?我怎么就不好了?” “你有什么好?”盛惟乔冷笑,心念转了转,到底没说出来敖鸾镜其实爱慕的是盛睡鹤这件事情,只不屑道,“敖鸾镜是不可能爱慕你的,不然栽赃你也不会栽赃的那么爽快了——你老实点,快点讲你为什么大半夜的跑上去,再兜圈子扯谎话骗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徐抱墨向来自诩风流,虽然这两年被徐老侯爷还有夏侯老夫人盯着,洁身自好到现在,但内心仍旧是充满了丈母娘遍天下的野望,不然也不会为不娶盛惟乔而努力奋斗了。 而他平生最引以为豪的,不是别的,正是他的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才貌双全,能说会道,允文允武……堪称八到八十岁女子共同的梦中情人——正因为觉得不能辜负了上天赐予自己这么好的条件,务必将满腔温柔旖旎分享给普天下的美人们,他才有着坚定的三妻四妾左拥右抱的理想! 所以哪怕非常畏惧盛惟乔,见她如此断然的否决自己的魅力,徐抱墨还是忍不住反驳:“我容貌俊秀,才华横溢,家世好,脾气好,还文武双全!为什么敖世妹不可能爱慕上我?!至于说她故意栽赃我,敖贤弟不是说了吗?她是为了以此事为借口,迫我对她负责、迎娶她过门!这正是她爱慕我的证据好不好!?” 本来他要是就说到这里,盛惟乔还在组织语言驳回去,但今晚这位徐世子显然注定命中必有一劫:哪怕敖鸾镜的这一关因为盛惟乔的分析暂时度过了,但所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他此刻到底还是再次作死了! 他愤然继续,“像之前的沈小姐,可不就是见了我一面就喜欢上我了?还有世妹你也是!” “……”闻言,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盛睡鹤果断端起茶碗,茶壶都不管了,迅速后退十几步,远远的躲到了舱房外! 下一刻,舱中仿佛燃起了实质的怒火,盛惟乔瞬间发飙:“混账!!!你找死!!!” 与咆哮声同时响起的,有碎瓷声、绣凳、小几等家具倾倒声、蜜饯果干的摔落声、丫鬟们的惊呼声、徐抱墨的呼痛求饶声……舱中俨然狂风暴雨,门外的盛睡鹤边一脸悲悯的摇头叹息,边看的津津有味,良久,见里头总算安定下来了,他才小心翼翼的跨进门,从压根找不到一块干净地方的氍毹上,蹭到盛惟乔身边,关心道:“乖囡囡,你还好吗?” “死不了!!!”盛惟乔余怒未消,实在是因为脚上有伤,又是半夜被惊醒,折腾了这么久累的不行了,不得不先行罢手,只是说这句话的时候,她一双杏子眼依旧死死的盯住了徐抱墨,杀意沸腾,“你这个混账!等我脚上伤好之后,我要亲自吊你起来抽上一百遍!啊不,一千遍!!!” 本来她今晚的心情就很不好,徐抱墨还哪壶不开提哪壶,偏偏提起前年两人之间的那段——可怜当时才十三岁的盛惟乔,原本情窦未开,被这位世兄硬生生的撩了个小鹿乱撞。 才迷迷糊糊的答应同他花前月下呢,徐抱墨转身就回了苍梧郡不说,回去之后居然就翻了脸,在徐老侯爷跟夏侯老夫人面前大倒苦水,将盛惟乔形容成母夜叉似的,简直除了长的还行外一无是处! 这也幸亏徐家老夫妇对盛老太爷足够信任,没听他的,不然盛惟乔想想都要气死好不好?! 固然盛惟乔不是心胸狭窄的人,回头联合盛睡鹤揍了他一顿,也就放下了,没打算继续报复他什么。 可这并不意味着她能宽容到允许徐抱墨当着她的面再提起这段往事——尤其还是以炫耀他的魅力为目的! 毕竟这种提起往事的方式,等若是戳着盛惟乔的痛处、踩着她的脸面来证明徐抱墨始乱终弃的战绩! 而她盛惟乔就是这份战绩中的一员…… 盛惟乔如何能不怒? 她现在没当场打死徐抱墨,绝对是有伤在身有心无力! 饶是如此,这笔账她也彻底记下来了,等痊愈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同徐抱墨清算! “呜呜呜……”遍体鳞伤的徐抱墨,捂着青了的眼眶,泪流满面的控诉道,“就是因为世妹你这么凶悍,所以我当年才不想跟你好的,不然冲着世妹你的月貌花容,我怎么舍得放弃你?!” “是吗?”本来盛惟乔发泄过,也累了,搁下狠话,正打算让丫鬟扶自己回房休憩——当然是回自己舱房,毕竟一来她刚才跟敖鸾镜闹成那样,怎么都不可能再去对方房间借宿了;二来今晚出了这么多的事情,天都快亮了,想来盛睡鹤也要补眠,总不可能再悄悄跑去找自己麻烦吧?! 这时候听了徐抱墨的这番话,才消停点的怒火,再次高涨! “小姐您冷静点!”绿锦跟绿绮看着她面上的乏色,心惊胆战的安抚,“小姐您本来就有伤在身,这大半夜的劳累到现在,可万万再也禁不起折腾了啊!” 说话间不无埋怨的看向徐抱墨,本来这俩大丫鬟就对始乱终弃过盛惟乔的徐抱墨暗藏不喜,这会见他再三撩拨盛惟乔发怒,越发有了敌意:大晚上的,我家小姐都打算走人了,你还来那么一番话,非要找事是不是?! 徐抱墨见状,也有点发憷,心说好汉不吃眼前亏,大乔这么可怕,关键是她还有本世子的一对祖父祖母毫无原则的撑腰,本世子直接跟她对着干,必然没有好下场! 所以如何甩脱这个可怕的世妹,还是得从长计议——现在本世子就先吃点亏,好好的哄哄她吧! 于是抖擞了精神,正打算赔礼道歉再说番甜言蜜语,好让盛惟乔消气,就见这女孩儿阴沉沉的盯着他看了片刻,蓦然唇角一弯,笑的毫无人气:“真没想到你不想娶我是因为怕我揍你……我真是太高兴了!!!” 徐抱墨闻言,只觉得全身毛骨悚然,心底狂叫:“不妙!不妙!本世子要完,要完啊!” 果然,盛惟乔从原本双手握着帕子平放在膝头的坐姿,换成斜依小几,一手托腮、一手在小几上轻敲的姿势,好整以暇的端详着他,慢条斯理道:“仔细看看,你方才说的没错!不管你品行如何,至少这张脸,还是长的不错的!又有爵位在身,做你的妻子,好歹一个世子妇的身份少不了!” “不不不不不不不!!!”生死存亡关头,徐抱墨疯狂摇头,惊慌失措道,“世妹,我都是随口说说的!您您您您您您千万不要当真——我长的一点都不好看,所谓的英俊潇洒都是我不要脸的自夸!您看旁边恒殊弟!恒殊弟比我好看多了啊!” 转念想到盛睡鹤是盛惟乔的亲哥,忙又说,“而且咱们此行的目的地是长安,所谓‘名都多妖女,京洛出少年’,长安的俊俏少年最多不过,到时候世妹你喜欢什么样的,我保证给你每种买一打啊!!!” “至于说爵位,以世妹的绝世姿容,去了长安之后,必将引得高门贵胄纷纷追逐,到时候世妹想嫁侯爵嫁侯爵,想嫁公爵嫁公爵,就是嫁进皇室做娘娘都有可能啊!!!” “相比之下,我区区一个侯世子,将来继承爵位顶多还只有伯爵,怎么配得上世妹您?!” “世妹您有如此闭月羞花之貌、沉鱼落雁之美,万万不可一时冲动,做出明珠投暗的事情来啊!!!” 这番话他说的简直是声泪俱下感人肺腑,只觉得平生从来没有这样虔诚过! 盛惟乔笑吟吟的欣赏完他的垂死挣扎,在几上轻敲的手顿了顿,语气轻快道:“你说的很有道理——” 徐抱墨脸上狂喜、绝处逢生等表情才露到一半,她已残忍的继续,“不过为了报复你,我情愿低嫁——你等着吧姓徐的,到了长安之后,我一定会在你爹娘面前好好表现,让他们都认可我这个准儿媳妇的!!!” 女孩儿露出天真美丽、在徐抱墨眼中却不啻是恐怖狰狞的笑容,“相信我们成亲的那天不会太远,我!的!准!夫!君!” “哐啷!” 舱中还在的下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弄的面面相觑,绿锦跟绿绮面有焦急之色,想劝,看着此刻的盛惟乔却不敢开口——就在此时,一声茶碗坠地声蓦然传来。 众人下意识的循声望去,却见盛睡鹤手中空空,足前摔了几块碎瓷,正是他之前拿在手里的祭红釉白梅斗雪图葵口茶碗。 “好了,乖囡囡听话,别再吓唬徐世兄了。”他神情平淡,没有解释为何会忽然打碎茶碗的意思,只从袖子里取出帕子擦了擦手,平静道,“闹了大半夜,都累了,且去安置吧!明早不定还有事情。” 第八十四章 盛惟乔:对策就是…… 在盛睡鹤的斡旋下,盛惟乔总算暂时放过惊怖欲死的徐抱墨,冷着脸坐上软轿,令下人抬自己回三楼的舱室。 盛睡鹤意思意思的安慰了几句徐抱墨,让他先行回房安置,自己却撩袍急走几步,追上盛惟乔一行人,低声说道:“乖囡囡,婚姻大事,非同儿戏,你就是说气话,也不该在大庭广众之下嚷着非要嫁给徐世兄啊!这话要是传了出去,对乖囡囡的闺誉可不是什么好事!” “本来祖父跟爹娘都有意答应跟徐家结亲,我如今松口,正是顺从长辈的温驯之举,传了出去,人家也只会说我乖巧懂事,孝顺贤惠,有什么闺誉不好的?!”盛惟乔这会对徐抱墨余怒未消,又记恨盛睡鹤方才的举动似有怜惜敖鸾镜的意思,亦存了试探,闻言顿时冷笑,斜睨着他,说道,“再说亲哥你当年不是说过,能做宁威侯世子的大舅子求之不得?如今我这妹妹心甘情愿替你搭上徐家,你有什么不高兴的!?” 说着摆了摆手,也没了心情跟他继续说话,示意下人赶紧抬自己上楼。 盛睡鹤站在原地,脸色平静,眼中却晦暝难测,看不分明情绪。 好一会,他才转过身,拂袖下楼,回去二楼自己房里。 返回熟悉的舱房后,绿锦跟绿绮照例为兄妹关系操心,边服侍盛惟乔宽衣解带,边小心翼翼的哄:“小姐,方才大公子之所以追上来叮嘱您,想也是为了您好。毕竟那徐世子这两年在徐老侯爷跟夏侯老夫人的督促下,固然还算改过自新,以至于得了家里老太爷他们的认可,可是从他今晚跑去敲敖小姐门的情况来看,到底还是不可靠啊!您哪能为了折腾他,委身下嫁?这不是糟蹋自己么?大公子想来是担心您意气用事,这才专门来劝您的。” 俩丫鬟真心替这主子愁,本来就只是同父异母的兄妹,比人家同胞兄妹就隔了一层了。 如今冯氏有孕,固然将动摇盛睡鹤盛家继承人的身份,却又何尝不是在盛睡鹤心中种下一根刺? 如果这位大公子是个没本事的,也就算了,偏偏他才华横溢,未及弱冠,就要参加春闱了——一旦金榜题名出了头,盛家辖制不住他了,思及前事,报复起来,岂不是平白的祸患? 这会话里话外,就有劝盛惟乔回头去给盛睡鹤赔个罪,解释下的意思,“要怪全怪徐世子,若非他今儿个悄悄潜上三楼,闹出这场难以收拾的麻烦来,小姐也不会好心没好报,受那敖小姐的气!以至于误会了大公子!虽然都是一家人,想来大公子是不会同小姐计较的,但依奴婢们说,这种事情还是说开了比较好。毕竟那敖小姐好不恩将仇报,如今又同在船上,暂时不可能分开,谁知道回头会不会以此为机会,行那挑拨离间之事?” “好了,我心里有数,你们不必啰嗦了,只管服侍我安置吧!”盛惟乔冷着脸听着,半晌才不耐烦的呵斥,“再磨磨蹭蹭天都要亮了,我还睡个什么?” 俩丫鬟见状只道她小姐脾气上来,再次听不进劝,又是发愁又是叹息,答应着放下帐子后,皆心事重重的告退出去,暗自盘算是不是私下打着她的旗号出面,去盛睡鹤跟前解释一二? 却不知道帐中盛惟乔翻了个身,把头埋进被子里,只觉得好不头疼:“那只盛睡鹤,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之前她因为怀疑盛睡鹤这两日对她的宽容,乃是为了麻痹她好下重手,不得不硬着头皮求助敖鸾镜。 今晚盛睡鹤利用敖鸾镜对他的爱慕,引诱这女孩儿主动说出让他来主持大局时,盛惟乔也认为他终于露出了真面目,打算借着此事报复自己,甚至这件事情压根就是盛睡鹤弄出来的,矛头正是对准了她! 谁料后来她出言驳斥敖鸾镜,指出敖鸾镜话语中的破绽时,盛睡鹤竟是一直袖手旁观,一点替敖鸾镜补救的意思都没有! 虽然盛惟乔说的破绽都足以引人深思,以至于敖鸾箫闻言之下,都无颜继续待下去。但凭她这两年跟盛睡鹤交手的经验,这只盛睡鹤再狡诈不过,如果今晚的事情是他干的,怎么可能让盛惟乔这么轻松就撇清关系呢? 哪怕今晚的事情并非盛睡鹤主谋,是敖鸾镜存心污蔑,凭这人的本事,真想给敖鸾镜拉偏架、真想坑盛惟乔的话,有的是办法! 偏偏他什么都没做——这让盛惟乔狐疑万分,实在无法确定他的想法! 是以后来敖家兄妹离开后,她借口盘问徐抱墨,暗自观察盛睡鹤的反应,想看看他是不是还有其他后手。然后盛睡鹤从头到尾气定神闲的观战,就仿佛之前信誓旦旦的“必定还敖表妹一个公道”从来没说过一样! 如果事情只到这里,盛惟乔尽管仍旧心存疑虑,也就继续静观其变了。 问题是徐抱墨作死,提到前年始乱终弃之事,惹的盛惟乔勃然大怒,赌气的发话非嫁给他不可——之后盛睡鹤失手摔了茶碗,出言圆场让他们散去,还能说是不当心以及天色晚了不想再耗下去。 但跟到楼梯上追问盛惟乔是否当真要嫁给徐抱墨,这就实在不能不让盛惟乔多想了! 毕竟刚才盛惟乔允嫁的经过,盛睡鹤是从开始就看在眼里的,盛惟乔都亲口说了,她就是为了报复徐抱墨才要嫁进徐家。 这摆明了就是气头上的威胁之词,当不得真。 最重要的是,他们现在还在赶往长安的路上,身边没有任何一位长辈在,所以即使盛惟乔现在当真下定了决心,这事儿一时三刻也无法落实。 这么三更半夜的,以盛睡鹤的精明,哪怕是像绿锦、绿绮想的那样,出于好意才劝说盛惟乔冷静的,又何必急在一时? 等明后天,盛惟乔气消点了,也冷静下来了,劝说她,效果也更好不是吗? “所以这到底是他在打我主意,是以不愿意我嫁进徐家;还是他在打坏主意,故意用他的宽容友爱,反衬我的任性无礼?”盛惟乔在宽大的锦榻上翻来覆去,感到前途一片昏暗——如果盛睡鹤打她主意,两人尽管是没血缘的兄妹,可名分却是落实了的,最重要的是她这会也没信心跟这人厮守终身,毕竟这两年在盛睡鹤手里吃的亏还不够吗? 盛兰辞夫妇一直以来给她潜移默化的想法,嫁人就得嫁个管得住的,如此才不至于一出阁就低人一头,什么都被管头管脑。 也许她这两年跟盛睡鹤打打闹闹,在知道这人并非亲生兄长后,多少有点朦朦胧胧的情感在心中,但也只是一点点罢了,远远没够分量到让她有信心跟盛睡鹤一生一世的地步——在终身大事上,至少到目前为止,她还是更认可父母一直以来的教诲的。 虽然盛惟乔始终坚持自己不比盛睡鹤差什么,但这只不过是女孩儿家不服输的口是心非罢了,她心里非常清楚,正常情况下,她根本就斗不过这个所谓的哥哥! 所以如果从“管得住”这点来选择夫婿,她真心觉得还不如选徐抱墨,至少她现在看穿那小子的底细了,只要揍的狠,这位看起来风流倜傥温柔多情的徐世子,那简直比孙子还乖…… 如今这个盛惟乔完全没把握管得住的兄长,倘若当真对她生出了情愫,盛惟乔想到这两年在他手里吃的亏,就觉得危机重重,“如果他看上了我,就算我不愿意,他会理会吗?” 怎么想,盛睡鹤都不可能因为她的拒绝而改变想法——毕竟想当年的坟场练胆,她抱着盛睡鹤那么苦苦哀求啊,这人愣是毫无转圜余地,铁石心肠的令人发指! 盛惟乔这会回忆起来,脸色数变,“当初我不愿意去坟场,更不愿意练什么胆量,但他想这么做,就不管不顾的做了!现在要是他打我主意然后我拒绝了……” 按照当年练胆之事来推断,盛睡鹤岂不是会把她直接绑进洞房?! 不,最可怕的是,盛睡鹤一不做二不休把她拘在身边做禁脔,连个正式名分都没有——毕竟这人偷偷摸摸做事已经不是第一次,譬如当初练胆的事情,要不是盛惟乔事后一年多了被姨母宣于冯氏套出口风,只怕到现在盛兰辞夫妇都不晓得呢! 如此瞒过盛家人,将她悄悄困住,肆意玩弄,可也不是不可能! “说不定回头他腻了还会把我杀掉灭口……”盛惟乔脸色苍白起来,她本来是很怕盛睡鹤的报复的,现在这么想着,倒觉得盛睡鹤近来的举动时为了报复的话,兴许还是件相对之下的好事了,因为盛睡鹤当初打动盛兰辞收他进盛家的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他知恩图报。 如此如果他没有看上自己,哪怕自己最近的行为大大激怒了他,总也不可能弄死她,顶多就是步上公孙应姜的前尘,被扔下海啊之类的折腾一番吧? 这样的遭遇她以前自然是避之不及的,但比起被盛睡鹤设计圈养一辈子做玩物,以这人那深受玳瑁岛荼毒的行事作风,没准到头来还来个“我是因为太喜欢乖囡囡了所以才要关着乖囡囡不许离开我如果乖囡囡从开始就乖乖儿在我身边我又怎么会强迫你”的理直气壮,盛惟乔深深觉得,终归长痛不如短痛! 只是她虽然宁可承受盛睡鹤的报复,却到底确认不了盛睡鹤的想法,她也不可能去问他——思来想去,最终咬了咬牙,暗道:“万幸的是他到现在还没跟我挑明什么,不时还端着兄长的身份教训我!虽然不知道他这么做,是因为还没下定决心要跟我有什么呢,还是因为想麻痹我,但既然如此,我不妨装作一无所知,就以妹妹的身份暂时同他虚与委蛇!” “索性这次是为了送他跟徐抱墨去长安赴考!” “回头到了长安,距离春闱也没多少日子了,他怎么也要温温书、定定心,为下场做准备!” “这期间直到金榜出来,想来他的重点都不可能放在我身上!” “等金榜出来之后,他要是榜上有名,一番应酬是少不了的——趁这机会,我寻个借口回南风郡,从此天高地远的,他能奈我何?就不信他还能为了我撇下功名不要,致仕跑去南风郡找我!” “他要是落榜了呢,大不了一块回南风郡!” “只要这一来一回敷衍住他,这次回去后怎么都要跟爹娘摊牌此事,求助他们了!!!” 虽然楼船上就有信鸽,但深知盛睡鹤难缠的盛惟乔,可不敢在他眼皮底下传不能让他知道的消息! 否则万一叫盛睡鹤知道了,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将自己的计划反复推敲了几遍后,盛惟乔觉得,按照目前的趋势,只要没意外,自己还是可以不动声色的脱身而去的。 “还好我当初请爹娘帮忙,没让那只盛睡鹤知道,我已经知道他不是我哥哥的事情啊!” “不然现在还怎么装糊涂?” “唔,还有徐抱墨……虽然我说回头一定要嫁给他是吓唬他的,不过这混账实在太过分了!!!” “回头要是我一个人实在敷衍不住盛睡鹤,我就引祸水东流,做出当真要嫁徐抱墨的举动——让那混账替我挡一挡灾!叫他说我凶悍!叫他对我始乱终弃!!!” 仔仔细细的分析了一番之后,盛惟乔心中稍定,人也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 只是她不知道,她入睡后没多久,舷窗忽然悄没声息的开了,一道玄色身影闪入。 室中起夜用的灯火只稍稍朦胧,其间锦帐翩起又落下,未曾合拢的一点缝隙里,昏暗的灯火,正照出了盛睡鹤冰冷的侧容! 第八十五章 敖鸾箫训妹(上) 盛睡鹤悄然潜入盛惟乔帐中之际,二层的舱房内,脸色铁青的敖鸾箫,正举起手,再次重重一记耳光掴到敖鸾镜脸上! 他这次比上次下手还要重,以至于敖鸾镜被打的跌落氍毹后,非但脸颊高高肿起,竟“哇”的吐出半颗带血的牙齿! “哥哥……哥哥你!!!!”敖鸾镜从方才被盛惟乔当众戳穿说辞的破绽后,一颗心就沉了下来,但敖鸾箫毕竟是她同父同母的亲哥哥,哪怕之后立刻被这兄长拉来他舱中,敖鸾镜也不觉得敖鸾箫还会拿她怎么样。 顶多,狠狠的骂她一顿,少不得要帮她想法子善后! 毕竟她以前任性起来闯了祸,这哥哥都是好言好语的说她一顿,完了还是想方设法把她护的风雨不透的——甚至有时候还会为她顶罪——就算这次那盛惟乔使手段迷惑住了敖鸾箫,血脉亲情,岂是说断就能断的? 她不相信敖鸾箫会忍心对自己下重手! 谁知道,半晌功夫,敖鸾箫沉着脸逼她说出整件事情的真实经过,又反复抽问,确认她没有撒谎后,居然毫无征兆的,再次打了她! 而且这次下手是这么的重,重到敖鸾镜不必转头去看这兄长的脸色跟眼神,只凭力道,都能感受到他此刻胸中的怒火! “我以前听人家说,娶了媳妇忘了娘,觉得那肯定都是外面的人!”她先是惊愕,继而愤怒,但片刻后,却又沉静了下来,也不起身,只保持着跌坐的姿势,抚着脸,“呵呵”片刻,怅然说道,“因为我觉得,哥哥你是绝对不会是这样的人!如今才晓得,这只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 “到现在你还死不悔改?!”看着她悲凉的模样,敖鸾箫却只觉得心中愈寒,简直就是心灰意冷,他双目赤红的看着敖鸾镜,“还怀疑我听了惟乔表妹的挑唆才要针对你这个亲妹妹?!你这个混账东西!全不想你我非但同胞所出,更是自幼一块长大,情分之深,岂是惟乔表妹能比的?!慢说这位表妹私下里压根没同我说过话,她就是说了你的坏话,难道我就糊涂的相信?!” “你当我是你?!” “为了个根本不喜欢你的人,不管不顾不依不饶不要脸皮?!” “遑论我对惟乔表妹只当世交之后看,根本没有任何其他念头!” 敖鸾镜只是不信,哽咽道:“若非她离间你我兄妹之情,哥哥以前最疼我不过,何至于这样对待我?” “我疼的是我虽然有些小脾气爱使小性子、终究不失为人该有的道义的妹妹小镜!”敖鸾箫深吸了口气,哑着嗓音道,“而不是你这个心肠歹毒恩将仇报不知轻重的歹毒之人!!!” 见敖鸾镜似还要反驳,敖鸾箫冷笑出声,目光如炬的盯牢了她,一字字道,“你怀疑惟乔表妹害你,犹可说是她忽然提出要去你房里安置造成的误会!之后对付徐世兄,也可以解释成你一个弱质女流,忽然被他找上门去十分慌乱,所以没问清楚就直接下手!后来当众指责惟乔表妹跟徐世兄……我作为兄长,也不是不能原谅你一时糊涂!” “可你给我解释下,你既然怀疑徐世兄半夜上门不怀好意,甚至还跟惟乔表妹有串通——为什么还要开门?!” 敖鸾镜闻言,原本满是委屈与悲愤的面容上,顿时划过一抹惊愕与慌乱,狠掐了把掌心定神,才愤然道:“我那时候既然怀疑他跟盛惟乔串通好了要害我,怎么能不担心不给他开门的话,恰好中什么陷阱?!” “那你之后为什么又有胆子出声呼救,惊动全船?!”敖鸾箫厉声道,“那个时候你怎么不担心徐世兄他会杀你灭口了?!” 敖鸾镜下意识的哆嗦了下,硬着头皮继续解释:“我本来是抱着万一的希望开门的,希望只是虚惊一场,但后来看到不能善了,我这才不得不……” “万一的希望?”敖鸾箫看她的眼神,已经没了半点温度,语气也带进了从来没有过的嘲弄,“才这么点时间,你就忘记方才惟乔表妹的提醒了是不是?徐世兄他是徐老侯爷亲手带出来的,那位老侯爷年轻时候是盛老爷子手底下头号好手,出了名的悍勇!徐世兄尽管正在春闱的赶考路上,但徐家就他一个孙儿,你觉得徐老侯爷会让他落下家传的本事?!” “即使这位世兄打从襁褓里就被带到苍梧郡,随解甲归田的徐老侯爷还有夏侯老夫人生活,没有亲自见识过战场!” “但对付你跟丝丝两个教养闺阁的女孩儿,能有什么难度?!” “你能想到他是惟乔表妹找去对付你们的,竟想不到依他的武功,不开门直接呼救你们还有一线生机;开了门,除非他没有恶意,否则你们主仆必然落入他手中,根本不可能有求助的机会?!” 敖鸾箫慢慢慢慢蹲下,伸手抓住敖鸾镜的衣襟,将她拖到自己面前,强迫这妹妹与自己对视,“而且,你方才说,徐世兄,他是伤在后肩的位置……如果他对你们有恶意,凭你们俩,哪来的在他背后下阴手的机会?!” 敖鸾镜心跳的很快,她预感到,今晚这一关,只怕即使盛惟乔那边不再追究,敖鸾箫却绝对不会让她好过了。 但让她就这么坦白,她也实在不甘心,忍了忍眼泪,她道:“这种事情还有什么好说的?那徐抱墨……徐抱墨他一进门就对我……丝丝为了救我,从后面拿了东西砸他,想让他松开我,有什么不对?!正因为她这么做了,我才能趁着徐抱墨吃痛疏忽的刹那出声求救……” 话没说完,她脸上再次重重挨了一下! 这下没有方才那下重,却不是敖鸾箫故意手下留情,而是他被气的整个人都在哆嗦,所以未尽全力。 “歹毒东西!!!”敖鸾箫大口大口的喘息着,看她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凶狠与厌恶,“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要狡辩——你道我看不出来你的用心?!” “你之所以给徐世兄开门,根本就是故意的!” “开门之前,你必定用了不少话试探他、安抚他,以确保他不会开门后立刻翻脸,是也不是?!” “如此你才有机会让丝丝藏在后面偷袭他!!!” “你要是这么做为了保护自己,也还罢了!” “但你……你让丝丝从背后下手,打在肩膀的位置……你道我文武都远远不如徐世兄盛表哥他们,就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了?!” “我到底也是祖父亲自精心教诲大的!” “即使天资不佳,从来没能为祖父争气,该知道的岂能不知道?!” “只怕你最初让丝丝打的,根本不是肩膀,而是后脑!” “你根本就是故意想打晕徐世兄,是不是?!” 敖鸾镜终于害怕起来,抽噎道:“……是!” 但到底觉得愤懑,“他大半夜的找上门去,我设计打晕他有什么不对?!” “那么之后呢?”敖鸾箫冷笑出声,字字如刀,“如果只是怕他清醒着会对你不利,你可以直接不开门!如果觉得不解恨,你可以直接在房里开了舷窗呼救——为兄我虽然远不及徐世兄才华横溢身份高贵,但若你当真无辜受辱,我纵然拼了这条性命又怎么可能不给你讨个公道?!” “你为什么,非要开了门,骗取徐世兄对你失去戒备之心后,试图打晕他?!” 敖鸾箫似哭似笑,“因为你这么做……你这么做根本就不是为了保护自己,而是为了……谋害当时睡在你内室的惟乔表妹,是也不是?!” “那时候惟乔表妹睡着,而且睡的很熟,以至于我们统统赶到后,她才由心腹大丫鬟入内喊了起来。” “这种情况下,如果徐世兄也被丝丝打晕,这两人可以说是完全任凭你们主仆摆布了!” “而你……你费了这么大的劲,打算做什么,还用我说么?!” “……”敖鸾镜沉默良久,方低低的笑了起来,“原来哥哥看穿了我的打算?是的,我跟丝丝到底还是太弱了,低估了那徐抱墨的反应,未能找到机会打晕他,只能当机立断高声求救,好将事情闹大以自保!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我是打算……将徐抱墨跟盛惟乔都扒光了放在一起——但纵然如此又怎么样?!且不说他们本来就是长辈们撮合的一对,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大不了成亲也就是了!” “就说这儿是盛家的楼船,还能叫他们家掌上明珠的丑事传出去?!” “顶多,也就是那盛惟乔不痛快个几日罢了!” “至于徐抱墨,白占便宜,不定还巴不得哪!” 她脸上露出怨毒之色来,“倒是我自己,我虽然不喜欢那盛惟乔,却也没有怎么样她!她早上莫名其妙的要跟我一块睡,晚上徐抱墨就鬼鬼祟祟的跑去敲我的门,我怎么能不怀疑她跟徐抱墨勾结起来要害我?!” “哥哥你只顾怪我歹毒,全不想万一我设想的都是真的,我却将落到什么样的处境?!” 第八十六章 敖鸾箫训妹(下) 敖鸾箫失望之极的看着她:“你既知这里是盛家楼船,咱们还是祖父亲自跟盛老爷子开了口才上的船,岂不知咱们在这楼船上但凡有个三长两短,哪怕咱们家不要,盛家也必然要给出交代?!” “反过来,盛家为了自家体面,又如何可能让咱们在船上出事?!” “而且你口口声声怀疑惟乔表妹与徐世兄——我只问你,这两位如果对你有成见,为什么还要让你上船?!为什么还在船上给予你丝毫不逊色惟乔表妹的待遇?!” “就算徐老侯爷管徐世兄管的紧,惟乔表妹在盛家多得宠你不知道?” “她如果坚持不要你同行,就算盛老爷子不好意思驳了咱们祖父的面子,你以为盛世伯会怕出这个面?!” “莫忘记冯伯母是最近才再次有喜的,在这之前,盛世伯与冯伯母必然是绝了再有子嗣的念头,否则也不会接回盛表哥了!” “而盛表哥的天赋才情如今南风郡上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纵然如此,盛世伯最宠爱的子嗣依旧是惟乔表妹——在这位世伯心目中,连盛表哥这个惊才绝艳的亲生骨肉,都比不上惟乔表妹重要!” “你我即使再加上祖父的面子,何德何能,能跟盛表哥比?” “所以如果惟乔表妹要给你难堪,当初大可以直接拒绝你!” “你又怎么可能有方才当众指责她的机会?!” 敖鸾镜听得心中好不烦躁,眼泪簌簌掉下来:“说来说去,哥哥还是信任那盛惟乔而不是我!那么我也要问哥哥了,你怎么知道盛惟乔容我上船就是对我没有恶意?!谁知道她是不是因为对我不喜,专门带我在身边好亲自折辱我?!” “再者,正如哥哥所言,盛惟乔她深得盛家宠爱,就算她令咱们在船上出了岔子,反正自有盛家一干长辈替她善后,她怕什么?!” 她说到这里,忽然觉得一阵了无生趣,也不想继续诉说自己的委屈与担忧了,哽咽道,“终归是我福薄,本以为这一趟走下来,多少有些指望!未想现在连哥哥也跟我离了心!既然如此,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明儿个哥哥把我交给他们处置也就是了!” “我若是为了把你交出去任凭处置,还费什么功夫专门喊你过来问话?!”敖鸾箫这大半夜已经被她气的不轻了,这会再听这话,怒火急涌,竟是整个人都颤了颤,嘴角就渗出血色来,直直的看了她良久,才用沙哑的嗓子道,“果然祖父放你出来走一趟是对的,之前在家里,我们总以为你不过有些傲气有些娇蛮,无伤大雅……如今出门在外,没了长辈们的压制,你对我这兄长又素来没什么畏惧的,本性逐渐暴露,方能叫我们晓得你真正的问题有多严重!!!” 他合眼,养神片刻即睁开,深深看了眼敖鸾镜,疲惫道,“我会尽力为你争取盛徐两家的宽容,不过,小镜,如果你继续执迷不悟,不肯从歧路上回转的话……纵然你是我唯一的胞妹,我也不可能任凭你继续使什么歹毒手段的!” “到时候,我也不管你喜欢的到底是徐世兄还是盛表哥——反正别说他们你一个都别想嫁,就是家里之前给你挑好的那几个,你也别想了!” “我会说服祖父还有爹娘,对外宣布你在前往长安途中忽染急病,从此都将缠绵病榻起不了身!” “为了不拖累你将来的夫家,只能将你留在敖家静养!” “敖家固然不如盛家豪富,专门拿个山清水秀偏僻无人的庄子出来养着你,还是没问题的!” “我会好好的养你一辈子,虽然你会很寂寞,但总比让你现在这个模样出阁,满心戾气心肠歹毒的惹事生非,到头来只怕连个善终的结果都落不到的好!” 敖鸾镜震惊的听着,半晌,她有些疯癫的笑了起来:“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我苦苦哀求祖父让我前往长安,祖父明明怀疑我对徐抱墨有爱慕之心,并不赞成,最后却还是答应了——他这是要拿我这个孙女儿,给你这长孙做垫脚石啊!” “枉我之前为了达到目的,没少在你跟祖父面前诉说与盛家徐家交好的重要性!” “看来就算哥哥你没怎么意识到,祖父却是实实在在记在心上的!”“本来哥哥你才华能力俱不如徐抱墨跟盛表哥,即使得祖父福泽,与他们同行这段路,感情又能增进到哪里去?” “但现在,有大义灭亲也要体恤他们的功劳,还怕他们不对你另眼看待?!” “果然姜是老的辣,祖父好算计呵!” “之前我求他的时候,他还不情不愿,一副却不过我纠缠才答应我的模样!” “现在想想,只怕我才开口他就心里有数,只是为了给你铺路,故作不允,就等我这个自作聪明的傻子自投罗网,本来是他利用我的事情,倒成了我求着他了!!!” 她披头散发,死死盯住了敖鸾箫,口中“嗬嗬”有声,眼里恨的几乎滴下血来,“说什么掌上明珠!说什么心肝宝贝!说什么要汲取姑姑当年在盛家吃亏受委屈的教训,好生娇养女孩儿——说到底,女孩儿到底是外人!即使我念书比你更有天赋,可在祖父跟前、在敖家的地位,又到底怎么可能跟你这个正经的嫡长男孙比?!” “是不是?!” 她这会字字诛心句句如刀,方才接二连三被她气的死去活来的敖鸾箫,反倒是冷静下来,看着她,说道:“你也承认家里自从出了姑姑的事情后,对你始终娇生惯养,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这些年来,说是我时常维护你。但那些事情到底怎么回事,你以为祖父还有爹娘他们当真不清楚?为什么我一出面,你就没事了,这岂只是我在敖家有地位?!岂不也是祖父还有爹娘疼你的拳拳之心,因此才会给个台阶就不计较?!” “但你是怎么做的?!” “你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设计想打晕徐世兄——你知道么?幸亏徐世兄反应快,丝丝那一下没打中后脑!” “后脑是何等重要的地方,即使丝丝力气小,事有意外,万一徐世兄他当真被打出个三长两短,慢说家里救不了你,我们整个敖家都将没有活路!!!” “徐家三代单传,徐世兄固然不是宁威侯夫妇唯一的血脉,底下两个却全是妹妹!” “一旦他有个闪失,你以为凭咱们祖父跟徐老侯爷的交情,扛的下来?!” “这是断人子嗣未来的仇怨,就算是深受徐老侯爷崇敬的盛老爷子,都接不下——你居然做了出来,你这么做的时候有没有想过祖父?!” “有没有想过敖家?!” “哪怕这关天佑我敖家,单凭你方才对惟乔表妹还有徐世兄的攻讦,他日传回南风,祖父少不得要代你向盛老爷子、徐老侯爷请罪!” “当然你也许会觉得,反正祖父重视我这个男孙却轻视你这个孙女,他为你奔波劳碌低声下气也无法触动你……” 敖鸾箫讽刺的笑了笑,淡淡道,“但你为什么不想想,你是怎么养成这样娇纵任性的脾气的?” “不是家里惯着宠着你,若成天把你跟下人似的呼来喝去全不在意,你能有今日的傲气跟底气?!” 他深深的叹了口气,没有继续训斥敖鸾镜,却疲惫道,“古人说,满招损,谦受益。你现在眼里只有旁人的错,全看不到自己的问题。” “受了委屈就是所有人的不是,自己全部是委屈!” “这样且不说对错,你说谁会喜欢这样的人?” “如此叫我怎么放心你出阁?!” “即使强行出了阁,你又怎么得到夫家的信任与疼爱?!” “就算给你找个小门小户,靠咱们家门楣弹压其满门……你将来,又会教出什么样的子女?!” “这世道,女子在家靠父兄,出阁靠夫婿,年老靠子女——你教不好子女,将来老后,万一我这个哥哥也不在了,俗话说人走茶凉,敖家还会看顾你几分?到时候,你又会是什么样的生涯?” 敖鸾箫痛心的看着她,“‘王化出自闺门,家利始于女贞’。你一直自诩书念的比我好,我也多次承认论天赋是不及你的,若你是我弟弟,我早就不念书,专心打理家业好给你将来铺路了——可是你告诉我,这句先人训诲,咱们幼时就曾听闻,为什么你就是不能真正听到心里去?!” “这天下,也许剑走偏锋、玩弄手段,确实有暂时的事半功倍之效。”“但古往今来,无论是什么事情,想要放眼长久,都必须堂堂正正!” “也只有堂堂正正,才是最不招祸患、最无懈可击!” “当年盛老爷子在军中也算是名镇一方的人物,那时候跟他一样出身南风郡的士卒,绝非只有祖父一人!” “论悍勇,论才干,论眼界,祖父在其中都属于垫底。” “为什么盛老爷子放着那么多同乡,却最照拂祖父?” “皆因祖父为人虽然没有过人资质,却始终脚踏实地,且不谄不媚,身有风骨!” “也正因为这样的祖父,当年才得到了盛老爷子的敬重,解甲归田后,主动提议结为姻亲!” “也正因为这样的祖父,才能在姑姑受委屈后,不顾盛徐两家竭力赔罪求情,坚持让姑姑和离改嫁,且不曾因此与盛家反目成仇!” “也正因为这样的祖父,咱们兄妹这些日子才能够跨越门第差距,与盛徐两家一块在这座楼船上呼奴使婢!!!” “本来我想你在南风郡没什么看得上的人,去长安走走也好。” “可是小镜,你说,此刻的你,有什么资格,叫长安那些见惯高门深深的子弟,瞧得上?” 他声冷如冰,“你我嫡亲兄妹,我虽愚钝,自幼一块长大,还不至于不了解你——你从上船以来一直闭门不出,日日跟我借了文房四宝与书籍苦读,大约是看到了盛家的豪富,自觉比不过,所以打算从才学入手,压倒惟乔表妹?” “然而空有才学而无气节,与旁门左道有何异?” “只能博取一时赞叹,终究不是长久之途——且过于招摇也容易招致祸患,你……你好好想想吧!” 敖鸾镜想反驳,然而仔细想了想,却无从开口。 室中沉默了好一会,她抬起头来强辩几句,却晃眼注意到敖鸾箫唇角滴落下来的血迹,方醒悟过来竟将这兄长气的吐了血,心中真正害怕起来,哽咽出声:“哥哥,我知道错了,您别生气。我明儿就去给他们磕头赔罪,求他们要怪只怪我一个,好不好?” “左右那盛惟乔无事,徐抱墨是男子,咱们好好说他不会跟我计较的——我一定不让您还有敖家受到我的牵累,您消消气、千万消消气!” 她到底没歹毒到因为今晚的遭遇,彻底恨死了敖鸾箫,对他的身体无动于衷。 之前既是觉得委屈愤懑,也是认为敖鸾箫不够疼爱自己,说了不少气话也还罢了,如今见敖鸾箫摇摇欲坠的模样,想到俗话说的“少年吐血,年月不保”,敖鸾箫今年才十八岁,尚在年少之列,此番被气成这样,万一……万一……她可就这么一个嫡亲兄弟! 不管是血脉情分,还是自幼相处的情谊,又或者功利一点,为了自己的将来考虑,这会也急的不行,跪在地上,拉着他袖子哀求,“我会认错的,我也会去赔罪的!哥哥要我怎么做我都听您的,求哥哥现在去看看大夫好么?不不不,还是让人把大夫请来,哥哥您现在未必可以劳动!” 她跌跌撞撞、惊慌失措跑出去找大夫,却不知道,身后的敖鸾箫,神情疲倦的端起桌子上早就凉透的茶水呷了口润嗓子,随即痛的微微皱眉,心忖:“这咬舌假装吐血果然痛的很,然而为了唬住小镜也没办法了!索性她这次虽然犯浑的厉害,到底没丧心病狂到连我这嫡亲兄长都不管的地步,可见还是能教回来的。” 能教回来就好,敖鸾镜在乎他这个哥哥,他何尝不在乎这个妹妹? 如果敖鸾镜看到他被气的吐血居然仍旧无动于衷,甚至抓住机会落井下石……那,他恐怕要真的吐血了! 说来说去,归根到底是两人年纪大了之后,由于避讳跟彼此的栽培方向不同,不再如小时候那样成天黏在一起。互相的了解都停留在了幼时,他竟没注意到这妹妹在家人的宠溺下,心性渐渐变得如此偏激又狭隘。 万幸的是,现在还来得及挽救。 “只是这次的事情要平息,总要设法令盛家徐家对小镜不说芥蒂全消,至少也没有记恨才好。”想到这里,敖鸾箫面上才露的一抹如释重负顿时消失,双眉皱起,仔细思忖起来,“该怎么办呢?” 第八十七章 彷徨 敖鸾镜泪流满面的领着大夫飞奔入二楼的舱室之际,三楼,坐在榻沿的盛睡鹤已经目不转睛的盯着面前的盛惟乔看了好一会了。 女孩儿显然睡的很熟,尽管他的目光越来越凌厉,却始终浑然不觉,双目紧闭,呼吸匀净,乖巧的仰躺在玉枕锦被之中。 似乎入睡前有什么不高兴的事情,以至于樱桃似的小嘴儿微微嘟起,两三缕发丝稍显凌乱的散在唇畔,愈显雪肤丹唇,乌发如檀。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辰,只有一盏起夜用的灯火的室中昏昏沉沉,看不分明。 盛睡鹤的面容含糊在这份昏昏沉沉的黯淡里,一双眸子却仍旧亮若星辰。 “前年才见这女孩儿时,觉得也就是个长的漂亮、娇气任性的小孩子。”虚掩的舷窗外传来熟悉的海浪声,让他眼神有片刻的恍惚,“不想短短两年,再跟她同处一室,哪怕她睡着了不知道我在,我都没法再当她是小女孩儿了。” 其实前年盛惟乔也有十三,属于可以谈婚论嫁的年纪了。 但那时候盛睡鹤对她是真的没什么想法——没想法到半夜把只穿亵衣的她从被窝里拖出来,亲手给她穿戴,都心如止水,不起半点涟漪,还能问心无愧! 毕竟他是来给人家做哥哥的,不是来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勾引人家掌上明珠的。 未想这念头坚持了两年,不,应该是两年没到,他就单方面撕毁了跟盛兰辞的约定,对这女孩儿起了心思——之前他还抱着自己专心正事,风月经历太少的想法,认为这点情愫不值一提。 后来经过盛老太爷讲述徐子敬之事,惊觉自己居然一点不反感受盛惟乔的呼来喝去,他知道问题大了,但浮躁片刻后,仍旧可以镇定下来冷静思索对策。 可是刚才,哪怕明知道盛惟乔有八成是为了恐吓徐抱墨,才说要嫁进徐家,但听到那句“准夫君”时,他还是没控制住失态了——估计当时在场的人,都认为他是不当心打碎了茶碗。 但实际上,那个茶碗是他故意打落地面的。 这不是他用这方法打破盛惟乔与徐抱墨之间的对峙,而是因为,他听到那句“准夫君”的刹那,本能的将手中茶碗当暗器打向了徐抱墨的要害! 万幸出手之后,他迅速反应过来,再次出手将茶碗打落,才堪堪掩饰住! ……之后他让盛惟乔先走,自己在底下安抚了几句徐抱墨,又何尝不是给自己点缓神的时间? 可就算借着同徐抱墨说话的片刻冷静,他最终还是没按捺住,追上楼梯,试图从盛惟乔嘴里得到一句承诺:她只是说说而已,没打算因此嫁进徐家。 只可惜,盛惟乔到底没肯这样保证不说,话里话外,还有就要嫁进徐家的意思——盛睡鹤心里有数,这多半是因为自己的追问,引起了这女孩儿的逆反情绪,越劝她别嫁徐抱墨,她这气头上偏偏要嫁! 正确的做法,就应该等个一两天,盛惟乔气消点了,再徐徐说这事儿,到时候估计才起个头,盛惟乔自己就会嫌弃徐抱墨了。毕竟自从前年明了徐抱墨的本性后,这女孩儿对徐抱墨就没了好感,不然方才也不会才听敖鸾镜说徐抱墨非礼,立刻相信了。 这点足见盛惟乔对徐抱墨,是非常不信任的。 如此她又怎么可能因为一时赌气,搭上自己的终身呢? 可知道是一回事,行动又是一回事。 盛睡鹤回房后收拾好了安置,躺在榻上,翻来覆去,却怎么都睡不着。 越是睡不着他越是想找盛惟乔问个清楚,非要她亲口保证不嫁徐抱墨才能放心——即使明知道当真这么做了,只会引起盛惟乔加倍的反感与质疑,甚至窥破他的真实心思,与他彻底决裂。 然而向来以擅长控制情绪自诩的盛睡鹤,却怎么也按捺不住心底的妒火与惶恐,思来想去,他最终还是起了身,悄悄上来了。 上来后发现盛惟乔已经入睡,他也不知道是松口气,还是感到失望? 这会心思浮浮沉沉的,直如身在梦中,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感到指尖微痛,惊醒过来,却见自己不知何时伸手抚上了女孩儿的唇,这动作让女孩儿下意识的咬了口他拇指,但许是还在梦中的缘故,咬的不重,盛睡鹤稍微用力,就挣了起来。 将拇指拿到面前,看着浅浅的牙印,他嘴角微扯,只觉得此刻心情说不出来的奇怪:既不像高兴又不像不高兴…… 他最终看了眼外面已经熹微的天色,振袖起身,悄没声息的离开了。 盛睡鹤回房后不久,东方渐白,楼船上渐次传出起身的动静。 由于昨晚的事情到底没有正式结束,想到今儿个定然无法晚起,他索性也不睡了,直接开门叫人服侍梳洗。 刚刚收拾好,下人才端着银盆倒退出去,不意盛惟乔竟然就来了——女孩儿显然是紧急起身的,梳妆打扮都很简单,为了省事,甚至没绾平常的随云髻,而是两年前绾的最多的双螺髻。 瓷器般的肌肤上未施脂粉,迎着此刻照入舱室的阳光望去,却自有一种晶莹剔透,美好中充斥着勃勃的生机。 “乖囡囡,这么早,怎么就下来为兄这儿了?”毕竟刚刚才去人家帐子里发了半天呆,还占了点便宜,盛睡鹤尽管从三楼翻下来的时候还觉得没能让盛惟乔亲口保证不会嫁进徐家颇有点憋屈,但眼下盛惟乔亲自来了二楼,他还是免不了心虚,故作镇定的请了她落座奉茶,小心翼翼的试探——该不会她刚才其实醒着,或者虽然没醒却有意识,这是过来兴师问罪了? 还好盛惟乔闻言叹了口气,却说:“还不是为了昨晚的事情?虽然昨晚敖表哥把那敖鸾镜给拉走了,但这件事情归根到底没有完全结束,终归还是要有后续的。” 盛睡鹤“嗯”了一声,继续猜测着她的来意,说道:“那乖囡囡的意思是?” “敖鸾镜那个人也没什么好说的,以前只道她表里不一,现在看来根本就是不可理喻。”盛惟乔皱着眉,说道,“我关心的却是敖表哥,从他昨晚的举动来看,却是不知道敖鸾镜私下的所作所为,也是个讲道理的人的。我在想,他这样的脾气,只怕今儿个押着敖鸾镜过来赔罪的同时,也一定不肯继续在咱们家楼船上待下去了,说不得到了下个渡口就会辞行!” “辞行……”盛睡鹤目光闪了闪,垂眸掩住一瞬间的阴沉——昨晚的事情到底怎么回事,他其实当场就猜了个七七八八,所以也觉得敖鸾箫怪倒霉的,好好的一趟行程,本来可以欢欢喜喜的增进阅历,却摊上这么个拖后腿的妹妹。 但现在听盛惟乔说出“关心”二字后,怎么就觉得敖鸾箫教妹不严活该被坑呢? 此刻略作沉吟,顿时就道,“乖囡囡,你大约是担心敖家兄妹现在离船上岸,返回南风郡,会引起什么议论,对他们不利?” 见盛惟乔点头,他立刻道,“其实这个很好解决,就说敖小姐水土不服,不惯海上生活,染了疾病,因此无法在船上待下去。又怕在外地人生地不熟的出事儿,而为兄跟徐世兄都是要去长安赶考的,自不可能为了她拖慢行程。这样除了让他们兄妹下船,自己慢慢回南风郡,还有其他办法吗?” “传了出去,别人也只会说敖小姐到底女孩儿家,身体娇弱也是有的,又怎么会议论、嘲笑他们呢?” 真是呵呵了,昨晚一个盛惟乔“偏偏嫁给你”的徐抱墨,已经让盛睡鹤心浮气躁,差点失手杀人了;今天这敖鸾箫也上了盛惟乔的关心名单——徐抱墨毕竟也是要去长安赶考的,盛睡鹤不好轻易让他滚也还罢了,现在这个敖鸾箫,哪能不趁机打发了?! 当下不遗余力的劝说道,“如果继续留他们在船上的话,为兄是没什么意见的。想来乖囡囡这么大方也不在意!但是你想,昨晚的事情,不止牵涉到你,徐世兄才是首当其冲!他肩头好大一片青紫,抵达长安之前都不知道能不能完全消退呢!不管能不能,反正这次见到宁威侯夫妇之后,只怕咱们兄妹头件事请就是请罪!毕竟他是在咱们家船上出的事儿。” “你说咱们兄妹尚且这样尴尬,到时候却叫敖家兄妹如何自处?” “徐世兄毕竟是宁威侯夫妇唯一的儿子,又常年被留在苍梧郡陪伴徐老侯爷跟夏侯老夫人。与宁威侯夫妇十几年没见了——易地而处,你说如果你跟爹娘分别十几年,这时候终于照面,爹娘却发现你身上带了伤,哪怕是意外,哪怕是故人之后的误伤,你觉得他们会不生气不心疼吗?” “尤其徐世兄那伤,我后来问过了,不但不是意外,还是敖小姐故意设计弄的!” “到时候万一宁威侯夫妇爱子之心发作,当众诘问敖小姐,得多尴尬?” “要怎么下台?” “这样岂不是叫敖家兄妹更加难堪嘛!” 盛睡鹤得出结论,“所以咱们非但不能继续留下他们,还得主动劝他们下船,否则目前这情况,真去了长安,没准他们以为咱们是故意逼着他们去见宁威侯夫妇了!” 说到此处,他端起茶碗浅啜一口,看似不动声色、实则心急火燎的观察着盛惟乔的神情,希望她能够被自己哄住点头。 谁知盛惟乔听罢,良久没有作声,好一会,她才抬眼,若有所思的看住了盛睡鹤——看的盛睡鹤都觉得要毛骨悚然了,才慢吞吞的开口,说的却不是在敖家兄妹去留问题上的表态,而是:“我记得昨晚哥哥提到敖鸾镜,人前人后都是一口一个‘表妹’,怎么一晚上过来,忽然就换成‘小姐’了?” 第八十八章 盛睡鹤:偷摸喝醋得到几时? 盛睡鹤闻言,有片刻的狼狈,但立刻掩饰下去,若无其事的笑道:“那敖小姐不过是外人,在为兄心目中,哪里能跟乖囡囡你比?本来想着她虽然有些小脾气,咱们不惯着,但念在祖辈的情谊上,也不必戳穿。但她都当众栽赃乖囡囡了,为兄又怎么可能不从此远着她?” “昨晚那种情况,也是为了平息事端,说了些软和话而已。” “为兄真正关心的,当然还是乖囡囡了!” 他这么说的时候心头颇为无奈,暗道:老子倒是想继续保持盛家大公子惯常示人的宽容厚道,反正只是一个称呼而已,当年老子在玳瑁岛时,说过的好听话多了去了,回头该下狠手什么时候犹豫过?何况区区一声“表妹”。 但谁叫你这乖囡囡率先对那敖鸾镜改了口,现在要不顺着你点,万一你记恨起来,越发远着老子、甚至主动跟老子作对,老子还怎么哄你打消嫁给徐抱墨的念头? 好在盛惟乔的脾气不算古怪,还是蛮好哄的,闻言果然露了笑色,说道:“这是应该的!你是我哥哥,又不是那敖鸾镜的哥哥!她敖鸾镜自有敖表哥这个嫡亲兄长疼,关你什么事呢?你本来就该站在我这边才对!” 她心里希望这只盛睡鹤能够注意到重点:你是我哥哥! ——咱们是世人眼里的亲兄妹、礼法上的一家人,不管你是打算报复我呢还是想打我主意,行动之前都想想好,别冲动啊!!! 可惜这番苦心注定白费了,盛睡鹤唇角微勾,暗自开心:老子就知道这女孩儿吃软不吃硬! 等他再说点好听的,把这女孩儿哄开心了,不怕她不收回嫁进徐家的话! 抱着这样的想法,他心情愉快道:“当然了,俗话说长兄如父,如今爹娘不在跟前,为兄哪能不看着点你?” ——所以老子有责任有义务也有名分劝你远离徐抱墨啊! 盛惟乔不知道他的心思,觉得很是满意:长兄如父都说出来了,可见盛睡鹤要么真对自己没有兄妹之情以外的情愫,要么就是看出了自己的提醒而且做出了承诺——虽然她觉得盛睡鹤也不是没有撒谎的可能,不过至少他肯表这个态,说明也是很顾忌两人之间兄妹的名分的! 这样就好啊,这样就说明自己的安全还是很有保障的! 自认为达到目的的两人都觉得心情不错,这时候也到用早饭的时候了,盛惟乔懒得再上楼,直接在盛睡鹤这边用完早饭,漱了口,盛睡鹤总算想起来其他事,对盛惟乔说:“昨晚之事既然没教应姜跟八妹妹掺合,今天也让她们待在三楼,在咱们处置结束前不要下去打扰?” 盛惟乔颔首:“好。” 昨晚敖鸾镜那一嗓子全船都惊动了,同在三楼舱房的公孙应姜跟盛惟妩自然也不例外。 不过盛睡鹤赶到之后,认为小孩子不适合知道这种事情——尤其盛惟妩童言无忌的前科太多——所以就把盛惟妩强行塞回房里,还打发了公孙应姜去盯住她。 现在再提起她们,盛惟乔忙让绿锦上去传话。 片刻后绿锦下来回命,说:“八小姐很不高兴,说等会要小姐您陪着去甲板上垂钓才可以!”盛惟乔还没说话,盛睡鹤先皱了眉,道:“乖囡囡脚伤还没好,上上下下的已经不大安全了。若只是坐在甲板上吹吹风也还罢了,如果垂钓,万一赶着大鱼,被拖下海去怎么办?” 之前他们去玳瑁岛的时候,盛惟乔好好儿的,可不就是被鱼拽下去,还因为落水之后的惊慌失措,差点连累救她的盛睡鹤都栽了跟头! 现在她伤了脚,盛睡鹤自然更不放心了。 绿锦闻言,使劲看盛惟乔:小姐,看看,奴婢就说大公子疼您啊!这么友爱的大公子,您就不能对他好点吗? 然而盛惟乔压根没注意到她的眼色,沉吟道:“若不答应,惟妩肯定要闹。罢了,我不拿钓竿,就在旁边看着她吧!” 盛睡鹤心说你昨晚根本没睡好,今儿又这么一大早起来操心后续,等会很该回房去补眠才是,盛惟妩让公孙应姜继续陪着不就是了?左右小孩子不听话,拎起来打一顿都能解决——不过知道她宠溺堂妹,必然舍不得打盛惟妩的,只得扯了扯嘴角,算是默认了盛惟乔的意思。 这只是小事,说过也就算了。 两人看了看时辰已经差不多,便唤进软舆,抬了盛惟乔,与盛睡鹤一前一后下楼,到一楼的厅堂里去等众人聚集。 到了里头,却见徐抱墨先在了,正不住的唉声叹气,看到盛惟乔进来,跟老鼠见了猫似的,一副恨不得跳起来的样子,手里茶水都溅出了点在衣襟上——战战兢兢的起身相迎:“恒殊弟,世世世世世妹,您您您也来了啊?” 盛惟乔瞥他一眼,见他就差在脸上写上“好想离您十万八千里”,心生不满,哼道:“你作这惊弓之鸟之态做什么?我是老虎吗?能吃了你?!” “你不是老虎是什么?!”徐抱墨腹诽,“你简直就是一头活脱脱的母老虎——不然本世子巴不得娶你这样的美人啊!” 当然汲取了昨晚的教训后,面上他是一点都不敢流露出来的,赔笑道:“没有没有!我就是觉得世妹一晚上过来,显得越发好看了,所以觉得有点自惭形秽!” 所以本世子现在绝对绝对配不上世妹你,世妹你就行行好,放过我,祸害其他高门公子乃至于凤子龙孙去啊!!! 他这点小心思,盛惟乔一清二楚,此刻牵挂着敖家兄妹还没出现,也懒得跟他啰嗦,只冷笑着道:“你喜欢就好,毕竟有道是女为悦己者容,对于我们女孩儿来说,全天下说好看,终归也是比不上未来夫君的称赞的!” 话音未落,她满意的看到了徐抱墨瞬间苍白的脸色,觉得心情好多了。 却没发现,不远处盛睡鹤面无表情了刹那之后,虽然立刻恢复了平淡之色,眼底却有寒芒隐现,不动声色的瞥向一无所知的徐抱墨,暗忖:“这人虽然不能像打发敖家兄妹那样中途赶下船,不过也该想个法子,让他没法吸引乖囡囡的注意力了!” 毕竟俗话说日久生情,就算盛惟乔现在是八成不想嫁给徐抱墨,不过是为了吓唬他才这么讲;可要是因为徐抱墨的不断作死,盛惟乔把“我一定要嫁给你”挂嘴边挂久了,习惯成自然,当真动了跟他共结连理的心思呢? 盛睡鹤自己对盛惟乔,可不就是在长期相处的潜移默化中,渐渐对这女孩儿滋生出了不属于兄长对妹妹的情愫?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有过亲生经历,他怎能不掐灭这样的可能? “这头母老虎看来是铁了心赖上本世子了,这可要怎么办?”徐抱墨压根不晓得自己拥有盛睡鹤这个热心的帮手,那是比他还不希望盛徐结亲的,他心中满满的都是泪,暗想,“现在看来,一般的劝说估计她都不肯听——要怎么办,才能让她打消对本世子的觊觎呢?” 这会他都不想去参加春闱了,“如果本世子落榜了,这母老虎会不会因为瞧不起本世子,不要本世子了?” 但转念想到,“本世子就算中不了春闱,好歹也是侯世子,是宁威侯府的继承人啊!母老虎昨晚可是讲了,她觉得做世子妇也不错!苍天啊,为什么本世子没有亲兄弟?!” 不然他不介意把世子之位让出去,换取盛惟乔抛弃他好不好? 徐抱墨感到好忧伤的说,“难道本世子想让母老虎打消嫁进徐家的唯一的方法,只能是……毁容???” 他不要啊! 虽然靠宁威侯的招牌,他就是长的像头猪,也不难实现左拥右抱、妻妾成群的野望,可是这种女子肯定都是冲着他的身份地位还有钱财来的,再好看也脱不了庸脂俗粉的范畴! 哪里能跟他靠本身魅力征服的美人们比? 最重要的是,他一向以自己的姿容而自豪,爱护都来不及呢,怎么舍得为了不娶盛惟乔而毁去? “何况那母老虎想嫁进徐家,图的就是报复本世子!”徐抱墨思来想去怎么都下不了决心,“如果本世子自毁容貌,母老虎就不嫁了,也还罢了;万一她竟还是嫁了过来——本世子不但平白搭上了这副俊朗姿容,回头母老虎瞧着不顺眼,不定下手还更重了啊!” 像他现在这么好看,哪怕盛惟乔凶悍,没准还存着点怜香惜玉的心思,如果连这份美貌都没有了,盛惟乔还心疼个什么,到时候别直接把他给打死了! 徐抱墨越想越觉得前途渺茫,整个人都散发出生无可恋的气息来。 这情况落在盛惟乔眼里,哼了一声,忍不住又出言道:“世兄不是说我长的好看吗?为什么看了一眼就不看了,莫非是在骗我?!” 徐抱墨闻言,越发感到这日子没法过了,索性盛睡鹤也实在听不下去这样的话了,将拳头举到唇畔,轻咳一声,淡淡道:“乖囡囡,昨晚出了那样的事情,徐世兄此刻一定心里很乱,你别再逗他了。” 不知道盛睡鹤心里正想着要不要把这碍眼的世兄砍成十八块丢海里喂鲨鱼,徐抱墨朝他投去感激的目光,偷抹一把泪:“还好恒殊弟在,多少可以管一管这母老虎!不然本世子宁可从这艘楼船上逃下去,自己想法子去长安啊!” 盛惟乔恨铁不成钢的白了眼盛睡鹤:这人扮性情宽厚才貌双全的富家公子扮上瘾了?瞎子都能看出来自己是在戏弄徐抱墨而已,这姓徐的自己做贼心虚被吓住也还罢了,盛睡鹤凑什么热闹? 她正要说话,这时候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是敖家兄妹来了。 第八十九章 事情揭过与盛睡鹤的心机 本来昨晚的事情,经盛惟乔指出破绽后,固然徐抱墨主动前往三层舱房非常失礼,动机也值得怀疑,但敖鸾镜污蔑盛惟乔这点,却基本可以确定下来的。 如此他们兄妹很该早早来下面等着请罪才是。 不过几个时辰前,敖鸾箫因见妹妹始终执迷不悟,为了打动她,暗中咬破舌尖,扮做吐血,固然把敖鸾镜给吓住了,却也因此被紧张的敖鸾镜在榻边守了大半晚——这会天亮了,要不是敖鸾箫坚持,敖鸾镜甚至不希望他起身,打算独自前来请罪的。 这么着,可不就来迟了? 这会兄妹俩才进门,敖鸾镜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泣道:“昨晚之事,都是我之过!如今诸位要怎么处置,我都是心甘情愿,无话可说!但求各位念在我哥哥吐了血的份上,容他……” 话没说完,舱中之人都露出惊色:“吐血?!” 盛惟乔忙道:“表哥快进来坐下!” 又怕敖鸾箫牵挂敖鸾镜,见敖鸾镜跪着就不肯坐,忙上前将敖鸾镜也硬拖起来,半强迫的按了他们俩落座,这才关切问,“表哥怎么吐血了?可请大夫看过?眼下觉得怎么样了?可要紧么?” 她这么一迭声的问着,一来是觉得敖鸾箫为人不错,不希望他有事;二来却是因为这里是盛家的楼船,她这个盛家女作为主人,对客人自该有热情的态度;三来也是有点被“吐血”二字吓倒,生怕敖鸾箫当真有什么三长两短,到时候自己祖父不好跟敖家交代。 是以没等敖家兄妹回话,又转头问盛睡鹤,“最近可有什么比较热闹的码头可以停靠?船上的大夫虽然是杭大夫的入室弟子,到底年轻些,不比杭大夫经验丰富。若他看着没把握,咱们得访一访沿途岸上的名医才是!” 盛睡鹤面上也是一派关心,温和说着:“自然,我等会就叫船上人来问!” 心里却腻味的不行,从来没觉得跟前这两位贤兄贤弟这么讨厌过! 刚刚那徐抱墨才一副了无生趣的样子,引的盛惟乔再次强调要嫁进宁威侯府;现在这敖鸾箫又弄出个吐血的事情来吸引了盛惟乔的全部注意力——这两人怎么就不干脆死掉算了,硬是赖在跟前碍眼几个意思?! 为了掩饰胸中翻涌的暴虐,他主动问,“不知表哥昨晚是几时吐的血,怎么也没遣人来跟我们说?” “都是我不好,哥哥带了我去房里训斥,我不肯听,导致哥哥气怒交加,就……就……”敖鸾镜这会正着紧着兄长,生怕他“元气大伤”之后亲自回话会劳神,慌忙代答道,“早知道,我一定什么都听哥哥的,绝不犯糊涂!” 又解释为什么昨晚没惊动众人,“昨晚因为我的事情,大家本来就没睡好。当时算算时间,大家刚刚安置,打扰大夫已经怪不好意思的了,自然更加不敢打扰诸位!” 敖鸾箫脸色通红,如果平时看起来,自然是羞窘,但此刻结合他刚刚“吐过血”的经历来看,就仿佛是对妹妹的所作所为余怒未消,乃是怒容了。 作为一个端方的人,他心里非常的尴尬,他假装吐血,真心只是为了吓唬妹妹,给敖鸾镜一个深刻的教训——绝对没有想过用这样的方式谋取其他福利,比如说,现在大家都在关心他的身体,哪怕是昨晚对敖鸾镜怒气冲冲的盛惟乔,都亲自把敖鸾镜给拉起来了! 天地良心,他今天真的是想诚心带妹妹来请罪认错的,结果现在这个情况,众人摆明了什么都不会追究,反而会好好商议怎么给他治疗了! “诸位别听小镜胡说,我没什么事。”敖鸾箫到底脸皮薄,被围着关心了一阵,实在受不了,虽然不至于当场说出真相,却也道,“昨晚大夫给我看过的,也说无妨——小镜她就是爱大惊小怪,还请你们别见怪!” 说着就让敖鸾镜跪下,继续请罪。 “这些小事回头再说!”然而盛惟乔摆了摆手,就有机灵的丫鬟上前拉住敖鸾镜不让跪,却听她吩咐绿锦,“去请大夫来,再给敖表哥把把脉,表哥年少,又是敖家长孙,可万万不能出什么岔子,还是以谨慎为上!” 这不仅仅是因为她对敖鸾箫“并无大碍”这个说辞的半信半疑,也是因为她作为主人肯定要做这个关心的姿态的——其实这个姿态本该盛睡鹤来做,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这会抚着茶碗面无表情的坐在那儿,似乎在走神。 盛惟乔担心失礼,自然只能自己发话了。 于是本来就因为不高兴才没对敖家兄妹表现关心与热情的盛睡鹤,更不高兴了! “这姓敖的吐血岂不是活该?!”他心中那个愤然,“谁叫他们敖家教女不严、他这个兄长不好好管教妹妹的?!” 最坑的是,“你管不住妹妹,你也争气点,别轻易被气出个好歹来啊!” 哪像他,才给盛惟乔做哥哥时,这女孩儿只差每天提着裙子追着他喊“你这只外室子滚出去”了,他呢,始终波澜不惊,心平气和——然后利利索索的报复回去——他要跟这敖鸾箫一样的气性,怕是早就被盛惟乔气死了! 这敖鸾箫还是敖家长孙呢,将来也不知道要怎么撑起敖家的门庭?! “这姓敖的该不会也对乖囡囡有着好感,故意用这样的方式来博取乖囡囡的同情与关心的吧?”盛睡鹤心浮气躁之下,顿时就往阴谋的方向想了,不动声色的打量着敖鸾箫,暗忖,“然后顺便还能降低敖鸾镜昨晚所作之事的影响——这兄妹俩倒是好算计,真是一箭双雕!” 想到此处,盛睡鹤目光幽深,忽然开口:“要说前面停靠的大港,应该就是江南了!那儿人文荟萃,定然不缺名医圣手!到时候让楼船停靠个几日,务必为敖贤弟请得杏林高手,仔细诊断,以免落下痼疾!” 敖鸾箫这时候脸红的完全是一塌糊涂了,连声说着不用,这时候船上的大夫赶到,请脉后,说道:“敖公子昨晚只是急火攻心了点,此刻已经泰半平复,没有什么大碍了!” 其实昨晚敖鸾镜把他拖去给敖鸾箫诊断时,他就是这么说的——因为当时敖鸾镜非常的慌张,连带大夫也吓的不轻,只道敖鸾箫出了大问题了,结果脉搏一把,简直哭笑不得。 然而敖鸾镜却怎么都不相信他的话,那神情俨然就是“果然你只是杭蘅芳的学生不是杭蘅芳本人这医术就是不行”,弄得大夫很不高兴,但碍着她是东家的客人也不好说什么,只能说开几个方子让敖鸾箫补一补——这会大夫再次说了没什么事,敖鸾镜就用求助的目光看向盛睡鹤,意思是表哥你看这大夫似乎不大靠谱,要不还是靠岸去找个可靠的大夫? 但敖鸾箫却很高兴,忙道:“你们听,大夫都说了,我没什么事情的!” 盛惟乔听了大夫之言,虽然松了口气,但还是道:“但吐血终归不是小事,表哥却还下来做什么?应该在房里好好将养才是!” 知道敖鸾箫现在最牵挂的必定不是自己的身体,而是敖鸾镜,瞥了眼这位曾经的“敖姐姐”,迟疑了下,到底还是用回了这亲密的称呼,“至于敖姐姐的事情,其实我们都有错,我不该忽然要求跑去姐姐房里安置,引得姐姐心神不宁,从而导致了这场误会!” “好在整件事情有惊无险,大家都没什么事——依我看,此事就到此为止,就这么算了,如何?”她这么说时看着徐抱墨,徐抱墨这会怕她怕的要死,而且他本来也没有追究敖鸾镜设计自己的意思,自然是连连点头。 敖鸾箫其实昨晚就想过,盛徐两家人都不是小气的,只要敖鸾镜不再执拗,放下身段来请罪,这一关是不难过的。 但也没想到过的这么容易,心中既觉得轻松,又觉得对不起他们——尤其是盛惟乔——敖鸾箫是知道盛惟乔非常得宠的,这位盛家表妹不但是南风郡三大势家共同的掌上明珠,从徐家老夫妇对她的态度来看,说她也是徐家的心肝亦不为过。 这么位三千宠爱在一身的女孩儿,按说多少该有些骄矜之气,成天对着敖鸾镜姐姐长姐姐短之后,忽然被这位敖姐姐栽赃污蔑,甚至还谋害未遂,哪能没点雷霆之怒? 如今竟主动揭过,八成是以为自己当真为此吐了血,为了让自己接下来好好静养,所以宁可咽下这场委屈了。 “怪道祖父对盛老爷子还有盛世伯父子都推崇万分,同样是娇养出来的女孩儿,这惟乔表妹论心胸气度却比小镜不知道胜过多少!”他心中叹息,“也是,盛老爷子从前的成就且不说,盛世伯好歹是翰林,盛表哥又是这样年轻的解元,有道是耳濡目染,这样家里出来的女孩儿,岂是等闲人家女孩儿能比的?” “说到底,是我敖家没什么人才,给不了小镜什么好的熏陶,一味的宠爱,反倒是助长了她的娇纵与肆意了。” 他心里总结着教导妹妹失败的教训,暗自决定往后再不能太惯着敖鸾镜了,免得她继续长歪——对盛惟乔的愧疚固然更上层楼,这会当着敖鸾镜的面,也实在不好说什么,只嗫喏道:“这怎么使得?这原是我敖家教女无方,对你们恩将仇报……” “贤弟说这话就是见外了。”盛睡鹤淡笑着,出言打断道,“妹妹们年纪小,偶然开个玩笑也是有的,咱们做兄长的,难为还一直记着不成?既然乖囡囡都说这事儿过去了,贤弟如果还要说这样的话,那就是没把我们当自己人看了!” 徐抱墨也说:“说来说去,总是我孟浪在前,敖贤弟不怪我,我已经非常惭愧,又如何能怪世妹?”说着起身要给敖家兄妹作揖赔罪。 众人互相客套了一番,说了好半晌场面话,总算一致决定把这事情揭过、以后都不提了。 至于船上人的封口,自有盛睡鹤保证。 这时候话题转回敖鸾箫的身体,尽管他一再强调自己没什么大碍、大夫也给他佐证,但盛睡鹤还是借着敖鸾镜的担忧,坚持接下来就在江南停靠,为他请当地名医进行确诊。 这么做当然是很伤船上这位大夫的自尊心的,但盛睡鹤转头悄悄把这大夫单独喊到跟前解释:“敖家小姐心眼太多,舍妹跟侄女却都是没什么城府的,留这兄妹二人在船上,我实在不放心!但毕竟是世交之后,要赶他们也不好。所以,只能委屈你了!” 大夫恍然,他虽然是杭蘅芳的弟子,但出身也是寻常,这次随船前往长安,本有投效盛家之意,此刻闻言,先前的一点委屈顿时烟消云散,只怪自己愚蠢,没看出主家的心思,忙请罪道:“小的迟钝不堪,险些坏了大公子的事情,还望大公子饶恕!” “这怪我,事先忘了叮嘱你。”盛睡鹤很和蔼的推了张银票到他面前,“好在明后天才能抵达江南那边的港口……杭大夫素来稳妥,你是他弟子,又是爹爹请上船的,想来不至于叫我失望?” 大夫看着银票的数额,以及他面上不容拒绝的神情,满头大汗,思索良久,终于眼睛一亮,说道:“有了!我曾经听恩师说过一个方子……” 第九十章 抵达长安 大家决定在江南停靠,为敖鸾箫请名医诊断后,敖鸾箫就被迫开始了卧榻休养的生涯。 虽然他坚持自己没有大碍,甚至想去甲板上打一套五禽戏来证明自己的健康——但一来众人全部不同意,妹妹敖鸾镜更是恨不得跪在榻边苦苦哀求;二来大夫私下跟他说:“在下开的药都是补气培元的,哪怕好好的人也可以吃,如今大家这样关心公子,公子又何必拂了这番好意?” 敖鸾箫本来就觉得愧对众人,闻言觉得也有道理,反正马上就要到江南了,到时候请名医看过无事,他也就可以从榻上起身,再次携妹妹给盛徐两家的人请罪,同时告辞。 结果他躺了两天,喝了两天的药之后,竟真的病了起来! 这病也不是很严重,就是觉得全身上下软绵绵的使不出力气来,然后人也没什么精神。 敖鸾镜看到这情况,吓坏了,慌忙找来众人。 这次大夫望问切问了一番之后,就不像上次那么轻松了,转头就请罪:“小的学艺不精,险些误了敖公子,还请诸位责罚!” 敖鸾镜吓的脸都白了,颤声道:“你……你是说?!” “因为之前小姐说敖公子吐了血,小的当时诊断敖公子是没有大碍的。结果现在才发现,公子他当时固然看着无事,其实却因怒火攻心,伤了……”大夫一口气说了一大串估计连盛睡鹤都没听懂的医经药理,末了才一脸惭愧道,“万幸这两日的固本培元药汤将这隐患激发出来,如今敖公子看似乏着,但这是件好事,因为这隐患若一直深藏体内,往后爆发,麻烦更大!” 盛睡鹤就问:“那么现在敖贤弟到底怎么样呢?” 大夫说:“现在的方子得改,回头还要配合针灸与药浴。” 敖鸾镜本来就觉得这大夫医术不行,现在听说连针灸跟药浴都要用上了,这么大动干戈,显然敖鸾箫的问题很大——那怎么还能让这个庸医继续治呢? 万一这庸医治坏了可怎么办? 所以立刻流着泪哀求:“能不能让楼船快点到江南?” 盛睡鹤巴不得把他们早点打发走,闻言假惺惺的安慰了几句,就命人出去催促楼船提速了。 如此当天傍晚就进入了江南的海域,但因为附近没有大港,楼船不方便进入,也怕进去了找不到合适的名医,是以大家一块劝着敖鸾镜,到底再忍了一晚,次日中午,才拣了江南一个名港停靠。 楼船才把跳板搭好,在盛睡鹤的授意下,就有人跳上码头,飞奔而去找大夫。 之后请上船来的某位在江南薄有名气的大夫,仔仔细细的诊断一番后,抚着花白的长须,当场断言敖鸾箫至少需要一个多月的静养才可以去掉病根、而且不建议在楼船上静养:“楼船虽然庞大,但与海上辽阔相比,不过是渺渺一粟罢了!如遇风浪,必定颠簸!这样的环境,哪怕舱室布置的再豪华,又怎么可能适合病人长住呢?如果这位公子没有十万火急的大事,还是现在就下船,就近寻个地方住下来,让老朽专心调理。” “如此虽然麻烦,却能保证不留后患!” “观公子尚且年轻,想必双亲都在,老朽劝公子一句,即使公子自己托大,也该为家中二老想想才是!” 这话音才落,旁边敖鸾镜顿时就拭泪了:“哥哥,求求您了,您就听这位大夫的吧!” 敖鸾箫先前拒绝向江南名医求医,那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所谓的吐血是假的,只道自己身体没问题。 但在船上躺了两天后,亲身感受到了疾病的影响,自然也不敢怠慢——他底下虽然有弟弟,却都是堂弟,他父母可就他一个儿子! 正如这江南大夫所言,为了父母他也不可能轻忽自己的身体,尤其眼下出门在外,身边还有个妹妹需要他照顾! “贤弟,既然如此,那我这就去安排!”盛睡鹤将兄妹俩的心思看的明白,心中暗自满意,面上却不露声色,故意道,“好在咱们出发的早,在江南停留一个来月也无妨!还能领略下此地不同于南风郡的风情!” “这如何使得?”敖鸾箫是准备留下来调养身体了,但见盛睡鹤有留下来陪伴的意思,顿时变了脸色,拒绝道,“此番同行,已经拖累两位兄长无数!若再为我这病耽搁了你们的行程,那我宁可不治了!” 他是满腔赤诚,生怕耽搁了盛睡鹤与徐抱墨的春闱——因为虽然按照他们出发的时间,在江南停留一个来月的话,时间上确实是够的。 但实际上赶考的士子除非实在没条件,不然都会赶在年前就抵达长安。 这是因为春闱一般都在二月初,这时候说是春天了,实际上还是很冷的,乃是百病容易发生的季节,若是掐着时间到长安,万一路上摔着碰着、染了风寒之类,再去贡院里熬上九天,哪怕还有命出来,八成也要发挥失常了! 不然盛睡鹤跟徐抱墨何以才入冬就动身? 图的不就是早点抵达长安,有足够的时间熟悉环境跟气候,来年好以最好的状态入场吗? 敖鸾箫哪肯拖他们的后腿? 所以死命的推辞——盛睡鹤让船上大夫给他下药,为的就是体体面面的把他们兄妹留在江南,因此坚持了片刻后,见敖鸾箫越说越激动,都恨不得要跳海相迫了,也就掩饰住高兴,“勉为其难”的答应下来:“敝家在江南也有薄产,其中一处别院就在附近,正好洒扫出来给贤弟静养用,这点请贤弟务必不要推辞!否则我们是绝对不放心就这么把贤弟留下来的!” 看在这人如此上道的份上,多少也给点补偿嘛! 毕竟无论船上的大夫,还是跟前这位在江南薄有名气的医者,他私下都塞了银票,最吃苦头的敖鸾箫,哪能亏待了? 敖鸾箫本来打算去住客栈、或者租赁个小院子,但因为刚刚拒绝过盛睡鹤留下来陪他调养身体的要求,此刻生怕再拒绝的话显得太生分,沉吟了会,到底答应了。 而方才虽然没谈到敖鸾镜,但敖鸾箫要留在江南养病,她作为同胞妹妹是肯定要在左右照顾,不可能继续随楼船北上的。 这时候的敖鸾镜,因为生怕敖鸾箫有事,也淡了继续纠缠盛睡鹤的心思。 只在双方道别的时候,鼓足勇气喊住了盛睡鹤——只是对着盛睡鹤笑的温文尔雅却没有半点情意的眸子,她原本打算说的话,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踌躇良久,最终只低头道:“表哥,这些日子……多谢你了!”说完不待盛睡鹤回答,她就转过身,跑了开去,以免被看到眼中的泪光。 而盛睡鹤却是暗松口气,一边迅速回到楼船上吩咐开船,一边暗自庆幸盛惟乔正在拉着盛惟妩的手,指点不远处的海鸥,没注意到方才那一幕。 打发了敖家兄妹后,盛睡鹤就盯上了徐抱墨。 鉴于这人也是要去长安赶考的,盛睡鹤到底没有丧心病狂到也送他一场“养病”的待遇,只在私下提点他:“世兄之前口误惹恼了乖囡囡,如今若还要老在她面前晃悠,岂非是在不断提醒她?如此过些日子到了长安,不定她当真要在令尊令堂面前好好表现了!” 徐抱墨听的汗流浃背,深以为然:“还是贤弟心细!那什么,以后我就不出舱门了,正好专心温书!” 盛睡鹤很满意他的识趣,随口给他吃定心丸:“世兄放心,只要世兄不主动出现在乖囡囡面前,愚弟一定会设法在乖囡囡面前为世兄斡旋,令她早日打消那些赌气的念头!” ——只要你不老是出现在乖囡囡面前,一次次的引起她对你的注意,老子保证想方设法的在她面前说你坏话,务必让她对你厌恶了再厌恶,最好到了长安之后,连宁威侯府的门槛都不想踏! “恒殊弟,为兄能有你这样的兄弟,真是三生有幸!”徐抱墨感动万分,觉得这兄弟真是太好了,虽然前年帮盛惟乔把自己打的死去活来,不过一来当时自己确实有错,二来多半也是被那头母老虎逼的——如今自己在这楼船上被盛家母老虎盯上,可谓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要没盛睡鹤帮忙,大概只有坐以待毙一条路了! 这么想着,禁不住抹把泪,动情道,“恒殊弟,你简直是为兄的再生父母!” “再生父母”笑容完美,信誓旦旦:“世兄放心的闭门苦读就是,一切都交给愚弟吧!” 就喜欢情敌这傻乎乎的劲儿! 只不过,连施手段打发了敖鸾箫跟徐抱墨后,盛睡鹤却沉痛的发现,他仍旧无法达到跟盛惟乔终日厮守的目的! 倒不是说船工跟下仆碍事,而是……他都忘记了,船上还有个九岁的盛惟妩,专业黏堂姐八年!!! 站在舷窗前,看着甲板上嬉闹的一大一小俩女孩儿,盛睡鹤脸色那叫一个黑云压城城欲摧! 偏偏! 这个眼中钉肉中刺还没法像打发敖鸾箫跟徐抱墨那样打发:首先她不需要赶考,也不可能跟徐抱墨一样闭门苦读;其次她要是病了,盛惟乔必定亲自在榻边照顾,那就更没时间分给盛睡鹤这兄长了!第三这女孩儿是盛惟乔的嫡亲堂妹,可不是敖家那样的外人,年纪又这么小,她就是有缘故需要离船,盛惟乔绝对不会放她单独走,肯定是跟她一块! “老子英明一世,怎么就糊涂一时,竟叫这碍事的混账上了船?!” 从江南到长安的漫漫路上,盛睡鹤心中咆哮最多的,就是这句话了。 万幸腊月初,一行人终于抵达长安——看着前来码头迎接的宁威侯一家,重点是其中一位年岁与盛惟妩仿佛的女孩儿,盛睡鹤简直有种泪流满面的冲动,暗想:“这下那混账小丫头有年岁仿佛的玩伴了,以后应该就不会太缠着乖囡囡了吧?” 第九十一章 南氏:这儿媳妇人选不错啊! 宁威侯徐子敬跟盛兰辞是同岁,但比盛兰辞小了两个月,他生的身材高大魁梧,样貌堂皇,虽然因为是来接几个小辈,穿戴没有很正式,只着了青织金妆花孔雀缎圆领袍衫,束寿松麒麟阔玉带,外罩貂裘,脚蹬皂靴。 颊侧两道不起眼的旧年伤疤,愈添峥嵘,大笑着步上甲板,一手一个扶起上来见礼的徐抱墨跟盛睡鹤时,顾盼之间自有一种豪气干云的气度。 而其妻南氏,则是个娇小玲珑的妇人。 许是因为出身只是寻常人家的缘故,早年徐子敬尚未发达时,没少被生活磋磨。所以虽然她只比冯氏大了三岁,但冯氏如今依然面若桃花,乍看去仿佛十八少女;这南氏固然也还面皮白净,风韵犹存,到底看得出来是坐三望四的人了。 不过固然如此,看的出来她少年时候轮廓是很好的:杏脸粉腮桃花眼。显然徐抱墨那副好相貌,乃是传了这亲娘。 徐子敬拉着徐抱墨与盛睡鹤两名男子说话的时候,南氏则笑眯眯的走到三个女孩儿跟前——最小的盛惟妩看年纪就知道是谁,根本不用介绍,而公孙应姜与盛惟乔年岁仿佛,没说明前,南氏也不知道谁才是公婆信中提到的正主,不过打眼一看,俩女孩儿都是月貌花容的好模样,她顿时眼睛就亮了! “好孩子,你们路上辛苦了,如今可算到了地方,等过会到了府里,可得好好的补一补!”见礼毕,南氏确认了容貌更精致、气质更柔和干净、举止也更大家闺秀的女孩儿是盛惟乔后,原本就热情的笑容越发灿烂,嘴角简直都要裂到耳根去了:虽然她知道自己公婆的眼力不会差——不然当初为什么选她做徐家儿媳妇——但事关唯一的儿子的终身大事,家信里夸的再多,终归还是要亲眼看了才能放心的。 这会见盛惟乔靡颜腻理,乌发如云,身姿若柳,上穿应景的黑底绣红梅广袖交领襦衫,襟口露着寸许雪白的中衣衣领,腰间束着孔雀玛瑙女花带,下拖石榴红缕金裙,拥一袭雪白的白狐裘,愈显眉眼姣好。 俏生生的站在那儿,仿佛是巧夺天工的玉人儿似的,真是说不出来的赏心悦目。 南氏从做了宁威侯夫人起,跟着丈夫在长安贵胄圈子里斡旋多年,美人见的多了。 其他不说,单说令当今天子盛宠了十几二十年的舒氏姐妹,就是一等一的绝色。然而这会将平生过眼的佳丽暗与盛惟乔相比,这出自并非大郡的南风郡的女孩儿,虽然不至于说艳冠群芳,将宫里那两位天姿国色的舒娘娘都比下去,但姿容亦是难得一见的出色,放眼长安同龄贵女中,绝对是数一数二的出挑了。 她心中满意,再观察盛惟乔气质平和,没有丝毫尖酸刻薄泼辣蛮横的面相,对于公婆家信里所言“温柔贤惠,宽容大度,善良可亲”,更是信了个十成! 这会看盛惟乔的目光,简直温柔的可以滴出水来,恨不得当场把老徐家的传家钗环给她戴上! 定了定神,南氏默默提醒自己别把人家女孩儿吓着了,伸出双手,同时挽起盛惟乔与公孙应姜,亲亲热热道,“甲板上风大,咱们快别在这里说话了。赶紧的,下去乘了马车进府,府里已经备下酒席,就等你们呢!” 盛惟乔跟公孙应姜连忙道谢,不过对于立刻下船却没答应,反而邀请南氏入舱奉茶:“我们人多,带了不少琐碎东西来,恐怕得叫底下人收拾上一会。却要劳烦婶母跟世叔稍等片刻了!” 这是应有之义,毕竟徐子敬夫妇本来是没必要亲自来码头接他们一群晚辈的。 现在来了,本已不太合规矩,哪能茶都不奉一盏,就这么跟他们下船走人? 南氏固然出身不高,做了这些年的侯夫人,对于这些讲究自也有数,当下也不放开她们,笑着道:“这有什么劳烦的?咱们且进去就是了。” 这时候盛睡鹤那边也邀了徐子敬入内,一群人回到舱中,解了裘衣,渐次落座,下人奉了茶上来,见徐子敬夫妇都端起来呷了口了,盛惟乔放下茶碗,笑问南氏身后的姐妹俩:“我们方才真是怠慢,在甲板上都忘记招呼两位妹妹了。” 这姐妹俩不用问就知道肯定是徐抱墨的两个胞妹,大的比盛惟乔小一岁,以前徐抱墨还拿她做幌子,套过盛惟乔的话——盛惟乔记得这女孩儿闺名是叫“采葵”的,徐采葵跟徐抱墨一样,容貌肖母,杏子脸,桃花眼,是个眉宇间还有几分稚气的漂亮女孩儿。 她脱下紫貂裘后,露出里头一身青葱底绣缠枝桔梗窄袖交领上襦配彩绣花卉纹百褶鱼鳞裙,白玉金厢孔雀牡丹中阔女带束出不盈一握的腰肢,坐姿端庄,笑不露齿,一看就是经过认真调教的大家闺秀。 此刻闻言,唇角轻勾,脆声道:“姐姐莫要放在心上,方才我与小妹看的清清楚楚,都是娘她才见着姐姐跟应姜,就拉着你们说个没完,压根啊就没给咱们说话见礼的机会!” 她下首八九岁的女孩儿着一身鲜艳的石榴红掐金丝襦裙,白白胖胖的十分憨厚可爱,俨然年画上的娃娃似的,此刻没说话,只跟着默默点头,那赞同的模样看的舱中人都忍俊不禁,南氏撑不住的笑骂道:“这还不是你们姐妹太木讷了,为娘不给你们引荐,你们竟不知道上来给乔儿她们见礼!自己笨,倒怨起为娘来了!真正是不孝!” 南氏固然呵斥女儿不孝,不过从语气听得出来,她对这俩女儿还是很宠溺的。 徐子敬则笑着为妻子解围:“世伯膝下的这几个孩子,委实出色!不只夫人见了就喜欢,我都懊悔怎么没早点写信去南风郡,同世伯商量,把他们接到跟前来?” “世叔、婶母谬赞了,徐世兄才貌双全,允文允武,两位世妹钟灵毓秀,端庄大方,才真正叫人一见心折。”盛睡鹤微笑着说着谦逊的话,“我们几个却是差远了,来之前,家父还反复叮嘱,要我们好生向世兄、世妹们学着点呢!” 他惯穿玄衫,今日也不例外,月白底暗绣竹叶的圆领袍衫外,罩着玄色素纹广袖大氅。 因为目前还只是举人,盛兰辞致仕后所得散官衔也只有五品。虽然国朝流传至今,开国时定下来的那些衣着妆饰的品级,已经不那么严格了。但男子在这上面的要求,到底比女子紧的。尤其盛睡鹤有志于入仕,就更加要注意,免得落人话柄。 所以腰间只束了一条玄色雀鹿锦缎带,系了块羊脂玉如意佩,下坠着松绿攒花宫绦。 装束虽然简单,全不似徐抱墨大红麒麟袍衫的富贵与打眼,却自有一种主事者的干练气象,言谈自如,举止有度,毫无寻常人家庶子难免会有的畏缩与卑怯。 徐子敬跟南氏看在眼里,心中均道:“这么个儿子,倒也难怪馨章兄舍不得流落在外了。” 他们最早听说盛睡鹤之事时,徐子敬还没有什么,南氏却很替没见过面的冯氏抱屈——毕竟她作为徐子敬的糟糠之妻,从徐子敬发达起,没少被人当成眼中钉肉中刺! 尤其她坚持连妾都不让徐子敬纳这一点,更是到现在都被当成妒妇的典范。 这样的南氏,对于盛睡鹤这种外室子,自然是不会有好感的。 她之前私下里没少在徐子敬面前数落盛兰辞,又感慨冯氏母女的命苦,此刻亲眼看到了盛睡鹤,虽然不得不承认,这样出色的子嗣,谁家都舍不得他流落在外,但想到这些年来孜孜不倦想对自己取而代之的狐媚子们,眉头一皱,到底还是有些迁怒的不喜。 任凭徐子敬与盛睡鹤寒暄,她转向盛惟乔,方换上了由衷的疼爱:“乔儿这衣裳上绣了梅花,可是喜欢梅花吗?还真是巧,这回我给你预备的住处祭红榭,恰好种的全是梅花呢!” 旁边徐采葵来之前就听父母私下叮嘱过,这回前来长安的盛家三小姐盛惟乔,乃是自己祖父祖母看中的孙媳妇人选。而徐子敬夫妇此番不顾辈分的亲自来码头迎接,主要目的也是想尽早看到准儿媳妇。 从亲娘南氏的态度来看,对盛惟乔显然是非常满意的,徐采葵这会就眨了眨眼睛,笑眯眯的帮腔道:“我就说前些日子我看祭红榭的腊梅开了,想住进去方便赏花,娘却怎么都不肯。合着是为乔姐姐预备的啊!娘可真是偏心,乔姐姐才来,我这亲生女儿就靠边站啦!” 盛惟乔闻言正要推辞,徐采葵却笑嘻嘻的又道,“不过娘要是让其他人去住祭红榭,我还能不服气。但要让乔姐姐去嘛,我可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她朝盛惟乔衣裳的梅花比了个手势,“乔姐姐这模样,活脱脱的梅花仙子,去咱们府里,不住祭红榭,还能去哪住?” “我要是梅花仙子啊,妹妹就是桔梗仙子!”盛惟乔笑着说道,“噢,妹妹该是百花仙子才对!”说着指了指她的彩绣花卉纹百褶鱼鳞裙。 南氏很高兴的看着“姑嫂”和睦的一幕,含笑道:“不只你们,应姜、妩儿还有芙儿,都是小仙子——咱们侯府今日真正是蓬荜生辉!” 说笑之间,下人已将东西收拾的差不多,且将前往侯府的马车都准备好了——本来徐子敬夫妇过来接人,是准备了马车的。 不过盛惟乔跟盛惟妩姐妹,都是打小娇生惯养,生活精细,侯府的地位虽然高,论财富却远不及盛家,所备车马即使没有怠慢的意思,内中陈设在盛家下仆看来也颇有添置的余地。 如此弄好后,方由管事入内禀告,请众人登车上马,打道回侯府。 第九十二章 入长安 盛惟乔一行人,包括徐抱墨在内,都是平生第一次前来长安。 在码头上,因为季节的缘故,为古今文人反复歌咏的万千柳枝,俱成了银装素裹下不起眼的落笔。 而临近岁末的渡口,更是冷冷清清没什么人,显得格外萧瑟,他们看着,嘴上不说,心里多少有些失望。 但等车马渐渐近了城墙,远远望见那座仿佛横亘天地之间的雄伟城池时,方觉震撼—— 这座从前朝起就是都城所在的城池拥有非常恢弘的门楼与城墙,那份巍峨,是他们所见过的郡城根本无法相比的。 静静匍匐在天地之间的高大城墙犹如巨兽,粗看起来固然没有传闻中长安该有的富贵繁华,但近前发现那些爬满的苍苔却也无法掩盖的刀剑痕迹,却充斥着扑面而来的历史沧桑。 以及风云变迁之下的血与火的气息。 入城后,也是郡中所不曾见过的宽敞街面。 即使腊月里许多店铺都已关门歇业,然而来往行人的数量、与尚未打烊的生意,依旧是南风郡城远不能比的热闹。 也不仅仅是热闹,来往行人,哪怕只是衣着简朴的寻常百姓,举止、言谈之间流露的气度,亦非郡中之民可比——那是作为泱泱大国、帝都子民的傲气,无关贵贱贫富,是生于天子脚下、长于天子脚下自然而然的倨傲与自豪。 “虽然还未曾目睹长安真正的繁华所在,然而凭着此刻从车帘里沿途一路的走马观花,已是不虚此行了!”初入长安的一干少年人看的目不暇接,深觉往日见识浅薄。 惊叹间,就见队伍入城后转向,渐渐朝南而去。 没走多少路,沿途就不见了寻常民居,放眼望去,不是黛瓦高墙,就是朱门铜环,显然这一片都是高门聚居之地。 队伍最终在东南角上的一座朱门前停下。 一路惊叹长安的众人,对于这座府邸倒是没什么感慨了。 这就是一座侯爵规模的寻常府邸,除了门脸因为徐子敬好歹是个侯爷,所以格外气派外,入内一路上所见,无论是精巧还是繁华程度,比起南风郡的盛府,都差了一大筹。 一干人到堂上落座后奉茶,茶叶茶水茶碗虽然看得出来都是专门招待贵客的,然对于几个在盛家享受惯了的人来说,也只能说还可以。 不过盛惟乔等人自然不会流露出来这样的想法——象征性的浅呷了一口茶水后,盛睡鹤带头起身,正式给徐子敬夫妇见礼。 虽然之前在楼船上,已经行过礼了,不过那时候只是行了常礼。 而盛徐两家作为世交,盛家子弟前来长安,按规矩头次见到徐子敬夫妇,是得行大礼的——徐子敬夫妇也不是平白受这份礼,完了是要给见面礼的,而且还不能太轻。 至于徐抱墨,作为儿子,长这么大才跟父母团聚,那更加应该磕几个了。当然作为亲生儿子,他是没什么见面礼的…… 实际上徐子敬夫妇这会也没功夫注意亲生儿子,俩人从头到尾都盯着盛惟乔目不转睛,南氏更是摘下腕上一只半寸来阔的翡翠飘花圆镯,亲自给她戴上,眉开眼笑道:“好孩子,婶母啊一见到你就觉得,这样的镯子只有你才配得上!” 徐采葵不遗余力的做贴心小棉袄,在旁掩嘴轻笑:“这镯子是御赐之物,娘平常最喜欢了!” 所以,早就说好了要留给儿媳妇,做徐家的传家宝! 本来盛惟乔出身富贵又备受宠爱,这种质地上佳的翡翠镯子虽然搁高门里也算是好东西了,但她妆匣里已经有了好几个,所以对于南氏现在给自己这么个镯子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收的,正打算爽快的道谢后接下,这会听了徐采葵之言,才知贵重——怎么说也是天子所赐啊——忙出言推辞:“原来是天家所赐,那怎么能给我呢?还是留给采葵或采芙妹妹吧!” 这话听的南氏心花怒放,深觉没过门的儿媳妇果然如公婆信中所言的那样温柔善良,体贴大方,这不还没过门呢就知道心疼小姑子了! 她本来就温和的嗓音都软了几个调,用力按住盛惟乔的手,柔声道:“好孩子,别替她们担心!她们的东西啊我心里有数呢!这个就是专门给你的,你要是不要,那就是嫌弃我了!” 盛惟乔哪里知道南氏的想法,因为自幼生活环境的缘故,她本来也没把这只镯子看的特别珍贵,不过是冲着“御赐”二字客气了句罢了,这会见南氏坚持,也就顺势收下,心想回头设法给徐家回份差不多的礼也就是了。 但接下来轮到盛惟妩跟公孙应姜,却只各得了一只羊脂玉镯子,虽然也不是随手可得的那种便宜货,然而比起盛惟乔腕上的翡翠镯子却明显差了一等。 而旁边盛睡鹤的见面礼则是一套文房四宝,盛惟乔估计了下价值,跟盛惟妩还有公孙应姜的羊脂玉镯子差不多——盛睡鹤见到这情况,面上不显,心中就是一阵烦躁! 他当然不是因为觉得徐子敬夫妇瞧不起他才烦躁,却是看出徐子敬夫妇怕是在拿盛惟乔当儿媳妇待了! “这乖囡囡怎么这么傻的?”他按捺住情绪,冷哼着想,“这么明显的差别待遇,她还要稳稳的戴着那只镯子?这会戴上容易,回头要还给徐家可是麻烦了!” 转念又想到,“该死的!她该不会在船上说的都是真的,当真打算嫁给徐抱墨吧?!” 这让盛睡鹤顿时感到危机重重,毕竟徐抱墨再有前科,侯世子的身份还是很有分量的,他长的好,才学也不错,容易管,祖父与盛老太爷交情深厚,作为世兄世妹,结亲是皆大欢喜的事情。 最重要的是,徐家两代长辈对盛惟乔的态度都非常好,简直跟在盛家一样捧着宠着,顺着哄着。 而盛惟乔又是最吃这套…… 反观盛睡鹤呢? 他是盛惟乔礼法上的兄长,两人要有点什么,名分这个问题首先就绕不过去! 其次他除了才学过人以及目前根本不能暴露的玳瑁岛出身外,眼下所有的一切,都来自于盛家! 第三他跟盛惟乔相处的时候可没少坑这女孩儿,尤其前年才到盛家的那会,收拾起来一点不带手软的! 真是怎么想怎么觉得前途渺茫! 盛睡鹤心潮起伏,敷衍徐子敬的同时,忍不住偷眼去看盛惟乔——却见这女孩儿侧头跟徐采葵说笑着,随意搭在扶手上的手臂,黑底绣红梅的袖子略略上提了一截,露出欺霜赛雪的皓腕,腕上正是方才南氏给的翡翠镯子,碧莹莹的,愈显肤光润泽,美人如玉。 重点是,这女孩儿显然一点没觉得这只镯子有什么压力,跟徐采葵说到开心处,举手掩唇而笑,翡翠镯子与朱唇相互辉映,别有一种诱惑的风情。 他看的心塞的不行,恨恨的转过头去。 却不知道盛惟乔不是没注意到徐子敬夫妇给自己的见面礼最丰厚,其他人的都要差一筹。 问题是,作为盛兰辞夫妇的掌上明珠,冯家这一代孙辈里唯一的女孩儿,宣于冯氏的嫡亲外甥女,她……她打小就习惯了这种区别对待了好吗? 就是盛老太爷跟明老夫人,逢年过节给孙辈们东西,盛惟乔的那份,就算不是最丰厚的,也肯定是最别致的,如果这两样都不占,那也肯定让她先挑! 这种情况下,盛惟乔对于受到偏爱早就习惯成自然——说句不好听的话,在她的潜意识里,徐子敬夫妇给她的见面礼最好,这是很正常的;如果徐子敬夫妇给她的见面礼不是最贵重的一份,她反而要觉得奇怪了。 所以女孩儿完全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轻松给盛睡鹤带去了多少压力跟阴影,她还在专心的培养跟徐采葵的友谊:“妹妹这帕子上的桔梗花绣的可真好,是妹妹自己的手艺吗?真真是心灵手巧,我就不行,我之前给我爹做了个香囊,我爹那么疼我,愣是不好意思戴出去,扯了个怕戴坏了的理由,叫绣娘做了个大一圈的荷包,把香囊装进去,这才整天佩在身上出入!” 这话说的徐采葵“扑哧”一笑,边把绣帕展开给她看个仔细,边道:“这是我自己绣的,不过也只是随便绣两针而已,哪里就那么好了?至于乔姐姐的手艺,我才不相信有那么差呢!十成十是做的太好了,盛世伯生怕不弄个荷包装起来,搁外面万一勾着磨着舍不得吧?” 盛惟乔有点尴尬的笑了笑,她还真没谦虚,不过那是她十岁左右的事情了,盛兰辞之所以拿个荷包装起来,其实嫌弃女儿手艺只是其次,主要还是怕别人看到之后传说盛惟乔女红不行,坏了女儿名声。 至于说她现在的针线活,嗯,自从做完那个香囊后,她压根就没动过针线! 正觉得是不是岔开话题,这时候上首的徐子敬中断了跟盛睡鹤的闲谈,抚了把颔下短髯,干咳一声。 堂上众人听到,晓得他要说话,忙都噤了声。 “之前虽然已经收到驿站快马传来的信笺,说明了碧水郡遇袭以及敖家两个孩子中途下船的事情。”徐子敬环视了一圈,温言问,“不过信中言语有限,具体如何,还得你们再说一说?” 盛惟乔闻言怔了怔,心说徐子敬不提出来,自己都差点把这两件事情给忘记了——也难怪,这两件事情虽然都不小,但毕竟已经过去了有些日子了。 她又是头次出远门,得知今日将抵达后,忙着收拾打扮、设想见到徐子敬夫妇还有徐采葵、徐采芙姐妹后的言谈举止都来不及,哪有功夫去想其他? 这会一边摆出正襟危坐的姿态来,随时预备跟盛睡鹤一块就没能保证好徐抱墨在船上的安危给徐子敬夫妇请罪,一边暗暗感慨这徐子敬不愧是军功累封的侯爵,就是沉得住气:“敖家兄妹中途下船也还罢了,丹陌楼那回,我们误打误撞同孟氏、高密王双方都有了纠葛,这事儿照哥哥的分析,是同眼下最激烈的朝争有关系的,这位世叔居然也能忍到现在才问!” 第九十三章 徐抱墨:她真的这么做了啊啊啊 她不知道,其实徐子敬夫妇从收到徐抱墨的家信起,这段时间一颗心都牵挂在了此事上面。 本来也打算去码头接他们的时候,于楼船内奉茶时就先问个大概来着。 但南氏考虑到一群人都是晚辈,最大的徐抱墨也才十九而已:“孩子们在碧水郡的时候就知道了那赵桃妆跟孟归欢的身份,这一路上过来,只怕心中已经十分惴惴了!咱们如果在码头上就问这件事情,没准他们以为兹事体大,咱们是为了此事才不顾辈分专门跑去码头接人的——到时候把几个孩子给吓着了怎么办?尤其是女孩儿们!” 徐子敬既不敢违抗妻子,也觉得她说的有道理,所以才一路绝口不提,这时候人都进了侯爵府了,拜见也拜见了,见面礼也给了,还闲谈了一阵,料想这些小辈都已经足够放松,这才让管家悄悄的遣散闲人,询问详细。 因为碧水郡的事情关系比较重大,也更先发生,所以先说此事——开口前,盛睡鹤悄悄提醒徐子敬夫妇,先把盛惟妩跟徐采芙两个年纪小的打发走,免得她们不懂事,听了家里人私下的谈论出去乱说话。 这俩小姑娘走后,众人不再浪费时间,直入正题: 当日丹陌楼的经过,盛睡鹤、徐抱墨都是后来才去接人的,就由盛惟乔主要叙述,公孙应姜补充;后来的经过,则是盛睡鹤与徐抱墨你一言我一语的说明。 这番经过徐子敬夫妇在信里已经有所了解,此刻又问了些细节,倒也没什么紧张的意思,颔首道:“那两个女孩儿确实与高密王还有孟氏有关系。” 底下徐采葵柔声接话:“说起来去年我生辰,娘给我在花园里摆生辰宴热闹,她们还都来过——那赵桃妆是高密王妃的娘家嫡侄女,据说与高密王的嫡次子容清醉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自幼经常出入高密王府,同王府的两位郡主也是十分亲密。” “至于孟归欢,她是孟家四房之女,早些年是不起眼的,近两年她同胞兄长孟归羽得了太后垂青,晋升极快不说,在陛下跟前也很有体面,她才渐渐进了我们这个圈子。不过她随了她兄长,很是长袖善舞,所以如今长安城里的贵女们,鲜少有不认识她的。” 就流露出一抹忧色,“若只赵桃妆盯上了乔姐姐你们,倒还好弄,赵桃妆这人其实城府不深。但孟归欢的话……” “这些话回头再说,先说正经的——这俩女孩儿之所以会出现在碧水郡,正如盛贤侄的推测一样,与桓家大有关系。”徐子敬打断了女儿的话,说道,“当年桓公失踪后,在朝野都掀起了轩然大波——世人皆知,桓公虽然本身才华横溢,乃是当世有数的大儒,但子孙却皆平庸。” “而桓公高义,从未因此为子孙谋取稻梁,反倒将他们都打发在桑梓,且不许依仗桓公的名声为祸乡里。” 但后来桓观澜失踪,墓后真凶大家心里有数,偏偏被宣景帝拦着动不了。 孟太后一来是真心感激这位从先帝手里保下他们母子地位的老臣;二来也是为了笼络人心,就给桓观澜的子孙加官进爵作为补偿和安抚——桓观澜的长子封了永义伯,其他几个儿子也各有好处。 只是这么一来,桓观澜的子孙之间却起了争执:一派认为应该遵守父命,牢记自己并无从政的天赋,谨慎自守,领个虚衔在碧水郡继续过日子也就是了;一派却认为桓观澜之所以会不明不白的失踪,到现在都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正因为他当时是致仕归乡的状态。 如果其时桓观澜还在朝为相,舒氏姐妹胆子再大,又怎么可能让人从长安掳走当朝宰相?! 因此作为子孙后代,不该继续待在碧水郡蹉跎,而是应该趁机入仕——哪怕做不出什么名堂来,好歹也能在朝中不时提醒桓观澜昔日的同僚、学生们,免得桓观澜当年存下来的众多人脉因为桓家无人在朝,轻易忘却。 这样的话,桓观澜的仇,就真的完全没指望报了! 桓家诸子因此发生了激烈争执,最后谁也说服不理谁,遂各行其事——认为应该出仕的永义伯一脉搬到了长安,住进御赐的府邸里,托桓观澜的学生帮忙,谋取了个闲职,虽然没多少权势,却也因此打入了长安的圈子。 其他几房则继续留在碧水郡,而且行事越发的低调。 “永义伯的用心良苦,前朝后宫也有所知。”徐子敬抚了把短髯,蔼声继续道,“不得不说,他坚持入朝,还是有效果的——桓公当年的知交好友、门生故旧,如今依旧以永义伯府为枢纽,走动频繁。” 这些人里其实很多人都有站队了,有的支持孟氏,有的支持高密王。 但这并不影响他们跟永义伯府的来往,毕竟谁都知道永义伯府的目的与孟氏、与高密王都不冲突,只是冲着宫里那两位舒娘娘去而已。 说起来这永义伯跟徐子敬的处境挺像的,都是自己手里没多少权力,靠着前人余泽令朝中不敢轻动、叫斗得激烈的孟氏与高密王也客气相待,不肯得罪:徐子敬靠的是周大将军,永义伯靠的则是桓观澜。 徐抱墨听到这里,下意识的问:“爹,既然永义伯就在长安,赵家孟家的女孩儿跑去碧水郡做什么?” 这问题也是盛惟乔所疑惑的,因为桓观澜虽然不止永义伯一个儿子,但从徐子敬的描述来看,眼下桓家影响最大的就是永义伯。 如果要争取桓家的支持,怎么也该在永义伯身上花功夫,而不是跑去找碧水郡那默默无闻的几房啊? “她们应该是陪永义伯之女静淑县主前往碧水郡的。”徐子敬若有所思,“前段时间,曾听人说静淑县主夜梦桓公,动了对祖父的思念之情,打算回碧水郡祖宅小住——这当然只是对外的说辞,其实多半是因为却不过高密王与孟氏两边的频繁求亲之举,打算避一避风头,不想两家倒是缠的紧,竟派女孩儿做前锋,跟去碧水郡了!” 赵桃妆跟孟归欢都是正当妙龄的女孩儿,又出身尊贵,家里怎么放心让她们独自出行呢?必然是要派人陪同的。 这陪同的人,大约也就是两边想撮合给那位静淑县主的人选了。 徐抱墨沉吟道:“那么她们现在回来了不曾?可曾上门来说过当日丹陌楼之事?” 本来他们派人快马送了信来宁威侯府提前禀告,侯府这边也该有回信过去的。 虽然因为偶然会算错楼船的速度,错过了送信上船的机会,但从碧水郡到长安,也是千里迢迢,非一日可达,这中间他们也收到过几封徐子敬的手书。 但不知道为什么,徐子敬在信上半个字都没提到丹陌楼的事儿,反倒对于敖家兄妹中途下船关心过几回。 现在徐抱墨不问,盛惟乔都要忍不住了。 然而徐抱墨问了出来之后,却见徐子敬夫妇彼此交换了个眼色,才道:“这正是我之前在信上只字不提此事的缘故……因为兹事体大,怕信里说不清楚,反而叫你们路上担忧。现在高密王府同孟氏为了两家小辈的碧水郡之行,正斗的死去活来。我想,一时半会的,是没空想起来丹陌楼中的过节了。” 盛惟乔等人都觉得很意外:“是为了静淑县主吗?” “高密王的次子容清醉在碧水郡出了岔子。”徐子敬哂道,“他在你们离开碧水郡的当晚被人偷袭,受了重伤,据说连容貌都损毁了。高密王夫妇怀疑是孟氏所为,但孟氏却不承认,还说他们陪同孟归欢前往碧水郡的子弟之一、大房的孟伯亨于当晚失踪,至今下落不明,怀疑是高密王府做的手脚。如此两家越理论越上火,昨儿个朝堂上,容清醉的嫡兄高密王世子容清酌与孟伯亨的堂兄崇信伯孟归羽甚至当众大打出手……几个武将拉了好半天才拉开!” 徐抱墨惊讶道:“竟有此事?!” 他不禁看了眼盛睡鹤,道,“如此倒是幸亏恒殊弟你当时下令连夜开船离开碧水郡了,不然说不定咱们也会被缠上,虽然咱们问心无愧,少不得也要耽搁行程了。” 盛睡鹤温和道:“当时正是担心这样的情况,索性船工对那附近的海域熟悉,保证夜晚出航无碍。不然,宁可麻烦点,终归还是咱们的安危更重要的。” 徐子敬有些歉意:“本来我们接到丹陌楼之事的信笺后,是打算去跟赵家、孟家讨个说法的。但孟伯亨跟容清醉出事的消息传来后,却不是很合适了。毕竟明科的主考,正是赵王妃之弟赵遒,赵遒是容清醉的嫡亲舅父,这眼接骨上去提醒他教女从严,只怕回头会在春闱里对你们做手脚。” “世叔说的是。”盛睡鹤闻言皱了下眉,脸色有瞬间的阴鸷,但很快若无其事道,“其实当日丹陌楼里的争执不过是小事,况且三妹妹他们也没吃亏。主要是后来他们出丹陌楼时遇见的那一出,叫我们有点放心不下。毕竟那一箭虽然是朝马去的,三妹妹、八妹妹还有应姜侄女自来养在深闺,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 南氏赞同的点头:“好好的出游,碰见这样的事情,扫兴不说,也确实要受惊!” 就说徐抱墨,“你是怎么照顾乔儿他们的?鹤儿有事情不能陪乔儿他们去丹陌楼也还罢了,你居然宁可窝在船上也不跟着一块过去,合着你十年寒窗就缺这点读书时间吗?简直混账!” 她真心替儿子急啊,之前公婆家信里可都说了,这次他们想方设法促成盛惟乔随船来长安,图的就是让徐抱墨近水楼台先得月,好一举拿下盛家的这位掌上明珠! 结果自己这儿子做了什么?! 楼船停靠碧水郡,盛惟乔的亲哥哥盛睡鹤因事无法陪同妹妹出游,如此天赐良机,傻子都知道应该拼命献殷勤,徐抱墨竟让人家盛惟乔自己带着堂妹跟侄女,重点是,在敖家小子的陪伴下,去丹陌楼游玩!!! 要不是敖鸾箫“因病”在江南下了船,南氏都要担心盛惟乔会被敖家抢过去了! 自己怎么会有这么蠢的儿子?! 简直就是读书读傻了! 徐抱墨:“……” 亲娘,您儿子太冤枉了好吗?! 最早明明是本世子主动邀请盛家母老虎上岸的——结果话没说完就被她呼朋引伴打了个鼻青脸肿,本世子怎么还敢跟她一块出游? 后来接到消息,本世子脸上瘀青未退,愣是不顾体面的陪盛睡鹤一块去接人,还不够义气嘛?! 偏偏这时候盛惟乔做贼心虚,生怕徐抱墨不顾一切的告状,赶紧温柔道:“婶母莫要怪徐世兄了,当日世兄其实主动邀请我们上岸游玩的,但我想着春闱在即,哪里能打扰了世兄?所以力劝之下,世兄才没去的。” 又道,“而且现在想来,也幸亏世兄没去。不然若是累及世兄,可就是我们的不是了!” 说着朝徐抱墨递了个“你敢拆台试试”、但在徐子敬夫妇眼里则是“放心人家怎么舍得看你挨骂”的眼色。 “爹娘眼力就是好,果然是个温柔贤惠、善良体贴的好孩子啊!”徐子敬夫妇心中欣慰,暗自点头,徐抱墨却毛骨悚然,心中一迭声的嚎叫:“她真的这么做了啊!她真的要在本世子的爹娘面前好好表现啊!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第九十四章 论打岔的技术 之前因为徐抱墨的失口,这一路上,盛惟乔没少拿“等到了长安本囡囡要在你爹娘面前好好表现争取早日嫁进侯府磋磨死你这个混账”恐吓他。 因此这会的徐抱墨,已经是一只彻头彻尾的惊弓之鸟。 所以哪里看得出来盛惟乔是心虚才出言替他在南氏面前斡旋? 他满心想的就是:“这头母老虎要开始在爹娘面前装模作样了啊!她有祖父祖母的背书,这会又扮着一副温柔体贴的模样儿,爹娘如何会怀疑?!如此一来,爹娘祖父祖母这四位长辈全部点了头,本世子纵然反对,必然也是被吊起来打到同意……” 想到这里,他斜睨了眼上首的徐子敬,见这位阔别已久的亲爹不愧是行伍出身,从一介低阶军官子弟爬上侯爵的存在,那叫一个高大魁梧,膀大腰圆,单是搁在面前的手掌都跟蒲扇似的! 这体格,这气势,一看就知道,打起他来,比年岁已长的徐老侯爷不知道凶残多少! 徐老侯爷打急了觉得棍棒不够走心,还得夏侯老夫人给他递狼牙棒,但换成正当壮年的徐子敬,空着手就能轻描淡写的把儿子揍到毫无脾气啊! 徐抱墨按着胸口,默默咽了口血,觉得自己怎么就这么命苦?才脱离了亲祖父跟亲祖母的棍棒交加,就要面临亲爹亲娘的残忍伤害了吗? 想到自己年仅十九,风华正茂,还有大把的韶华等着自己去浪——怎么可以栽在区区一个盛家母老虎手里!! 这绝对不能忍! 他一咬牙一跺脚,决定:改天一定要去长安的花街柳巷多走动走动! 至于说他为什么不当场戳穿盛惟乔,或者说点冷嘲热讽的话让盛惟乔下不了台,好让两家结亲希望渺茫……徐抱墨抹把泪:这不是他不够心狠手辣,也不是他怕盛惟乔当场翻脸,关键是! 按照他之前在徐老侯爷还有夏侯老夫人面前说盛惟乔坏话的经验,每次他说盛惟乔不好,哪怕是旁敲侧击,不是挨揍;就是增加了老两口与盛家结亲的信心,从而遭受无形的致命一击! 作为徐老侯爷与夏侯老夫人的儿子媳妇,谁知道他这对亲爹亲娘是不是也继承了徐家老夫妇的性情为人? 万一告状失败,反而让这两位认为他们教子无方,委屈了盛家那头母老虎……挨揍事小,接下来对他严防死守,丝毫不给他慰问花花草草的机会事大啊! 毕竟在无法改变长辈们想法的情况下,让盛惟乔自己厌弃了他,是他唯一逃出生天的指望了啊! 这么想着,徐抱墨只能露出个虚弱的笑:“爹,娘,这事儿是我做的不对。那天本来是主动邀请大乔她下船走走的,然而大乔说她们女孩儿一块出去就行,我才托了敖贤弟陪她们。早知道那天会出事,我怎么可能不亲自跟过去呢?” 他这么一说,徐子敬夫妇越发忧心忡忡了:这傻儿子,叫人怎么说他好? 人家女孩儿说不要你陪,你就真的不陪了? 不知道女孩儿家最爱口是心非吗?! 退一步来讲,即使你没继续陪同,托谁不好,非要托敖鸾箫?! 敖鸾箫也是盛惟乔的世兄之一,且年少未婚,这妥妥的隐藏对手啊你还主动给人家接触的机会?! 你就是找俩护院跟着都比找这敖鸾箫合适好不好?! 不过考虑到当场指出儿子的蠢笨之处,只会进一步降低盛惟乔对徐抱墨的感观,夫妇俩只能在心里暗暗吐血,暂时忍了! “许是因为春闱临近的缘故,这孩子紧张太过,所以都有点傻乎乎的了!”南氏果断给儿子找借口,试图挽回徐抱墨在盛惟乔心目中的形象,“乔儿你可别怪他啊,等你们安置下来之后,婶母让他陪你好好逛逛长安——别看现在进了腊月里,大大小小的铺子歇了不少,到底是天子脚下,风情气度自与他处不同,九市那边可还热闹着呢!” 徐子敬也说:“等过了年,元宵节的灯会,就更值得一游了!” 盛惟乔笑眯眯的点头,边答应边睨向徐抱墨:现在知道害怕了?知道得罪本囡囡的下场了? 这幸灾乐祸的目光在徐子敬夫妇还有徐采葵眼中都是情意绵绵的代表,见徐抱墨躲躲闪闪的一脸欲哭无泪,简直恨不得冲上去扯着他耳朵提点! 无奈徐抱墨这会撞墙的心都有了,哪里能够注意到父母胞妹的暗示?就是注意到了,他如今看到盛惟乔就想嚎啕痛哭,怎么也不可能依着在场其他徐家人的想法,对这女孩儿做出热情回应啊! 如此徐子敬夫妇还有徐采葵一边暗恨徐抱墨不争气,一边抱着“那我们就要更加热情的对待这女孩儿免得她下不了台或者心生失望淡了这份感情”的想法,围住盛惟乔又是嘘寒问暖,又是问长问短——一时间盛睡鹤跟公孙应姜统统受到了冷落,竟是无人搭理了。 公孙应姜是无所谓,毕竟她现在明面上的身份只是盛兰辞前两年才认的一个义孙女,跟盛家既无血缘,到盛府也才两年,在外人眼里,不过是个运气好的孤女罢了。 在这种人情来往的场合,受到忽视是很正常的。 就是这两年在盛府,逢年过节的家宴上,盛老太爷跟明老夫人对她也肯定是没有对自家血脉来的亲热的。 不过对于公孙应姜来说,这也是件好事,因为她的真实身份这会可还没到能曝露的时候。 万一有人注意到她,谁知道会不会闲的没事做,去查她底细? 虽然盛兰辞在这方面是做了防备的,然而这种麻烦终归是能省则省。 但盛睡鹤的脸色已经黑透了——这徐家什么意思? 他们才刚刚进府呢,就摆出一副儿媳妇上门的架势,难道是想趁盛兰辞夫妇不在,先斩后奏吗?! 偏偏盛惟乔这个傻囡囡也不知道有点戒备心,竟被这一家子哄的眉开眼笑,越发来了兴致表演乖巧可爱! “难道她当真决定嫁给徐抱墨了???” 盛睡鹤想到这个可能,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不能再沉默下去了! 他干咳一声,打断了徐子敬夫妇还有徐采葵对盛惟乔的猛烈攻势,抬眼望向徐子敬,温和道:“世叔,说到丹陌楼之事,门前那一箭,真凶是谁,我们只有推测,是没有证据的,眼下却也只能吃个哑巴亏了。不过,关于三妹妹在楼中与赵家小姐当众争吵之事,当时我们连夜离开碧水郡,还能说是不知赵家小姐与孟家小姐身份,只道在楼中一晤,事情就过去了。” “但现在我们来了长安,按照常理,必然会与世叔、婶母还有徐世妹说起此事。如此也将晓得孟赵两家小姐的身份——这么着,咱们若是什么都不做,是不是不合适?” 见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自己身上,重点是徐家那三个终于不再继续纠缠盛惟乔了,盛睡鹤心情一阵舒畅,继续道,“主要是因为容清醉跟孟伯亨出事出的太巧了!” “那天下午三妹妹他们才在丹陌楼同孟赵两家小姐照过面,出了丹陌楼又被当众射杀拉车的骏马。晚上孟家小姐的堂兄跟赵家小姐的表哥就双双出了事儿!” “说句不好听的话,若非我们都来历清白,且那两位出事之际,已然泛舟海上,八成也要被怀疑了!” “眼下虽然火没烧过来,但所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毕竟,孟家子弟与高密王亲子、内侄女亲自陪同静淑县主前往碧水郡,冲的不就是桓公福泽吗?” 他看着徐子敬,“而恕小侄冒昧的说一句:既然桓公之后的静淑县主,尚且被逼到了返回桑梓以逃避婚事的地步;作为周大将军旧部子弟出身的世叔,恐怕也在这双方的计较之中啊!” “若咱们不抢先上门赔罪,说明只是偶然碰上,将关系彻底撇清的话,回头万一牵累世叔,却叫我们如何补过?” 原本因为徐子敬夫妇与徐采葵都在捧盛惟乔,堂上气氛是很热烈也很轻松的,此刻却随着盛睡鹤的侃侃而谈,渐渐冷了下来。 这不是说大家对盛睡鹤这番话有什么意见,而是深觉他说的有道理——徐子敬夫妇脸色尤其复杂,他们出身普通,一路披荆斩棘混到侯爵,又在长安待了这些年了,盛睡鹤想到的,他们怎么会想不到呢? 只是且不说盛惟乔是徐老侯爷与夏侯老夫人看中的孙媳妇人选,就说盛老太爷跟盛兰辞父子对徐家两代人的帮助,在盛惟乔一行人的丹陌楼之行以深受惊吓结尾后,哪里还说得出来让她去赵家给赵桃妆赔罪的话? 方才徐子敬以春闱在即的名义,劝说就此作罢,已经是极限了。 至于说如果没有盛睡鹤现在提出来其实应该主动去赵家请罪,万一事后当真被高密王那边以此为理由找麻烦,徐子敬夫妇也只能咬牙硬撑了——毕竟他们实在做不出来委屈盛老太爷的后辈子孙的事情。 此刻听了盛睡鹤之言,徐子敬夫妇心情都很复杂,暗赞他年纪轻轻,非但才华横溢,于人情世故利害关系也看得这样清楚之余,也有些担忧:“这盛睡鹤比冯嫂子现在怀的那个孩子大了一辈的年纪,又这样厉害。回头冯嫂子一旦生下嫡子,也不知道将来这嫡庶之间,会不会起什么风波?” 毕竟,盛睡鹤纵然只是外室生子,金榜题名之后,也非远在南风郡的盛家所能辖制了。 到时候他不想让出盛家未来主事人的身份,凭着功名与手段,未来的嫡弟即使有盛兰辞夫妇的支持,争的过他吗? 而徐子敬夫妇这会已经把盛家嫡出的盛惟乔当成准儿媳妇看,立场自然偏向盛惟乔与冯氏。 “既然去了赵家的话,那么孟家顶好也去一趟。”徐子敬夫妇沉吟间没有说话,徐采葵本来想说什么的,但见状咬了咬唇也沉默了,徐抱墨则光顾着愁眉苦脸——盛惟乔环视了一圈,见这情形,只好自己出言补充,“一来那天丹陌楼中,孟归欢也跟我照了面的;二来却是孟氏正与高密王府斗的激烈,咱们若只去赵家,万一被误会成其他意思,可就太冤枉了!” 第九十五章 留客 虽然盛惟乔自幼集三千宠爱在一身,难免有几分娇纵任性。 不过得益于盛兰辞夫妇在大方向上的把握,她在大是大非面前,向来不糊涂。 本来丹陌楼之行,他们一行人也没有实质上吃亏,就是走的时候吓了一场——开菊会上的当众吵架,落败的还是赵桃妆呢! 现在赵桃妆的亲爹赵遒居然就是明科的主考官,哪怕是求个心安,也该有所表示。 何况徐子敬既然说了担心赵遒在春闱里做手脚,所以眼下不能去赵府理论,可见这赵遒未必是大公无私之人——即使他现在忙着心疼外甥忙着跟孟家撕架,万一阅卷的时候看到盛睡鹤、徐抱墨的卷子,起了迁怒之意,坑他们一把,可要怎么办? 所以经盛睡鹤提醒后,盛惟乔没什么抵触的就同意了。 这本是万全之策,不仅仅是给宁威侯府免去麻烦,对盛家人也不无好处。 盛惟乔固然有些娇气,却也不至于矫情到为了这么点小事,不顾徐抱墨、盛睡鹤二人前途的地步。 接下来众人略作商议,南氏当场拍板,唤进心腹,令其去给赵府递帖子,打算尽快带盛惟乔一行上门赔罪,又说:“给宫里也递个消息,看看这两日可能拜见太后娘娘?” 转头给盛家三个晚辈解释,“孟归欢是孟家四房之女,其父母早年就过世了,现在跟着她同胞兄长崇信伯孟归羽过。崇信伯至今没有成亲,崇信伯府尚无正式的女主人这是一个,还有个就是这崇信伯毕竟只跟你们同辈,总不能让我亲自去他府上说事情。这样即使我不在乎被人议论自降身份,崇信伯那边恐怕也要疑心我拿辈分压他。” “而崇信伯早年因为几个伯父不愿照拂,处境颇为清贫过一段时间。后来得到太后垂青,方有今日——他们兄妹的事情,直接去跟太后说,只要不是告状,反而容易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盛睡鹤跟盛惟乔都了然的点头:就算太后早就知道碧水郡的事情了,这会看到南氏专门领人去请罪,八成要把孟归羽兄妹喊跟前再问上一回。而对于父母双亡,全靠孟太后照拂才有今日的孟家四房来说,一切得到太后关心的机会都是值得珍惜的。 碧水郡的事情就这么定了,众人这才有功夫讨论敖家兄妹中途下船之举——关于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出于为敖鸾镜遮脸、也是避免自己挨抽的考虑,在提前送来长安的家信里,徐抱墨只简单提了几笔。 此刻当面详说起来,他跟盛睡鹤、盛惟乔对望几眼,也只道:“之前敖家老太爷听说祖父祖母一块到盛府小住,动了团聚之念,就带着敖贤弟与敖世妹赶到盛府。恰好我与恒殊弟前来长安,大乔、妩世妹跟应姜也想出来游览一番,几位长辈就说不如让敖贤弟跟敖世妹也一块,如此人多了热闹,路上也好彼此照应。” “不想船过碧水郡后不久,敖贤弟忽然染了疾病,卧榻不起。” “船上虽然带了大夫,不过那大夫年岁尚轻,火候不够,敖世妹不放心,我们就在江南停船,请了当地名医给敖贤弟诊治,说是得上岸调养一个来月才能确保不留后患。敖贤弟牵挂春闱之期就在二月初,执意要我们先行一步——恒殊弟就安排他在盛家的一处江南别院里静养,也给南风郡那边报了信。” “噢,敖世妹自然也是留在江南照拂敖贤弟了,故而没能随船前来长安。” 徐子敬夫妇看出他们彼此交换的眼色,心知八成有内情,不过这会也不戳穿,只颔首道:“原来如此!这可真是太遗憾了,我们连两个孩子的院子都预备好了,就等见面呢!没想到敖家孩子居然病了!” “只要人没事就好!”毕竟没有血缘,只是祖辈有交情而已,到现在连面都没见过,南氏这会的惋惜也就是嘴上说说罢了,“反正孩子们都还年轻,等养好了病,再来长安也就是了,终归是人重要。” 场面话说过,此事也算了结了。 这时候天色将晚,南氏再关心了下盛睡鹤一干人的近况,下人就上来禀告,道是接风宴已经在偏厅摆好了。 用过接风宴后,浣了手,漱了口,徐子敬夫妇又嘘寒问暖了几句,方起身,亲自挨个送他们去住的地方。 这时候盛兰辞当年来长安赶考时买的宅子里的现任管事盛祥总算有机会凑上来,请盛睡鹤他们回去安置了——说到盛祥也真是不容易,他是盛家家生子,一向都在南风郡的,之前盛睡鹤决定参加明科春闱时,盛老太爷怕这边宅子的下人多年不曾照面,不够可信,亲自派他带人提前北上,来给自家大公子打前站。 今日接到消息说自家公子小姐孙小姐总算到了,他忙不迭的带人去码头迎接,谁知道宁威侯夫妇居然亲自出马,他一个小管事哪里能跟徐子敬还有南氏比?那是连个凑上前请安的机会都差点没落着。 这会话还没说完,又被南氏打断:“那里的屋子打扫好了又如何?毕竟是十几二十年没来过了。里头的下人一个都不认识,就你们几个孩子,尤其妩儿还那么小,这大晚上的过去住,叫我们怎么放心?” 又拿徐抱墨当初在盛府小住的事情说嘴,“那时候你们盛家都没嫌弃他,怎么现在难得来了长安,还跟我们见外了?如今临近年关,你们没有其他长辈在身边,难为就兄妹几个在那宅子里冷冷清清的过年吗?还是一块在侯府这边住下的好,既热闹,抱墨跟鹤儿还能彼此印证下功课,有助于春闱!” 笑话!徐老侯爷跟夏侯老夫人可是专门在信中得意洋洋的表示,他们想方设法说服盛老太爷打消派盛家三老爷盛兰梓陪同北上的念头,为的就是把一行人统统留在宁威侯府,好继续近水楼台先得月啊! 徐子敬夫妇也很喜欢盛惟乔,巴不得这准儿媳妇常在跟前,也好跟底下两个女儿多多培养感情,怎么肯放人? 这情况盛睡鹤他们也是心里有数,辞行了两次见他们态度坚定,也就允了,打发盛祥自己回去:“你且守着宅子,我们在侯府小住些日子,回头终归会搬回去的。” 只不过盛惟乔觉得这是预料中的事情,况且徐家人给她的感觉都不错,也没什么不痛快的;盛睡鹤却是看着徐子敬夫妇对盛惟乔的百般热情暗自咬牙切齿了好一阵,深觉绝对不能在宁威侯府长住下去:“就算徐抱墨始终怕娶乖囡囡,有他这对父母还有俩妹妹敲边鼓,不定哪天乖囡囡被哄的昏了头,不顾他的意愿强嫁进这徐家来!” 他暗自决定,务必要尽快想到办法,名正言顺的搬回盛家在长安的别院里去! 宁威侯府只是一座规制之中的府邸,在寸土寸金的长安,论面积其实还没有盛府广阔。 但毕竟是侯爵的品级,所以后院里亭台楼阁还是一应俱全的,从累累的玉树琼枝可以看出,这里头的草木原本十分繁盛。 只是现在这个季节,长安又不像南风郡那样地气和暖,早已是大雪皑皑,凭什么瑶花琪草也不见踪影,也就是腊梅正自盛开,夜色下缕缕暗香似有还无,沁人肺腑。 之前盛惟乔在楼船上听徐采葵介绍,给她安排的住处叫“祭红榭”时,还没觉得什么,这会因为他们不可能安坐堂上,等徐子敬夫妇送完一个来接了再送下一个,所以是一块出门,按照长幼次序一路送过去的,所以也知道了其他人住的地方。 这时候就发现,侯府后院的这些馆榭,名字起的很有特色:盛睡鹤作为客人中唯一的男子,自然被安排在徐抱墨这个世子的隔壁,然后就是,徐抱墨住的叫“鹦绿馆”,盛睡鹤住的为“影青庭”。 打发了徐抱墨同盛睡鹤后,轮到年纪最小的盛惟妩,徐家给她安排的住处叫“娇黄楼”,与安排给公孙应姜的“茄紫轩”,正好在“祭红榭”的左右。 而不远处就是徐家姐妹一块住的“粉彩斋”。 “之前我们才得天家赏赐这处府邸时,也没多想,就是收拾收拾住呗!”南氏察觉到盛惟乔对这些馆阁名称的注意,莞尔道,“结果后来发现人家后院的亭台楼阁都要取个名字的,偏偏我们这宅子因为是前朝一位侯爵犯了事后抄没,封存了好几十年才赏下来,楼阁名称都不齐全了,想沿用都不行!这么着,我跟你们世叔都没什么文采,思来想去,就偷懒用了釉色做名字啦!” 鹦哥绿、影青、祭红、娇黄、茄皮紫、粉彩……可不都是釉色的种类吗? 盛惟乔掩口笑道:“婶母您还别说,一般人家给这些楼阁起名字,不是取典故,就是取诗词中好听的字句,您这儿用釉色做名字,却是别出心裁,令人难忘呢!” 南氏笑道:“你们不嫌弃就好!” 说话间到了娇黄楼——盛惟妩虽然年纪小,但一来她的贴身大丫鬟跟婆子之类都带了过来,二来她在盛府的时候是早就独居一楼了,这会在徐府做客,也不觉得自己一个人住这娇黄楼有什么害怕的,确认盛惟乔住的不远,跑过去找堂姐很方便之后,就高高兴兴的跟他们道别了。 这让徐子敬夫妇都说小女儿徐采芙:“你妩儿姐姐也才比你大半岁,就已经一个人住这娇黄楼了,你到现在还黏着你姐姐,赖在她的粉彩斋不走,羞不羞?” 徐采芙害羞的扯住了徐采葵的袖子朝后躲,大眼睛忽闪忽闪,显然虽然觉得挺羞愧的,但仍旧不想从粉彩斋搬出去单独住。 盛惟乔之前还以为徐家姐妹住一块,是因为感情好,现在才知道,是因为徐采芙胆子小,不禁有点啼笑皆非——不过想来也是徐子敬夫妇宠溺女儿,才放任她到现在。 不然随便狠狠心,逼也能逼她一个人住了。 送完盛惟妩,轮到公孙应姜,然后才是盛惟乔。 给她住的这祭红榭,正如徐采葵之前透露的那样,是遍植梅花的一个所在。 因为夜幕深重,哪怕打着灯笼也看不远,盛惟乔进门前只恍惚感觉到,祭红榭旁边似乎还有个湖。 踏进垂花门楼,但见四面抄手游廊,中间是很大的一个中庭,有青石铺砌的甬路蜿蜒进假山后去。点缀庭中的山石间,偶见藤蔓踪迹,但最多的还是造型各异、品种不同的梅树。 这会因为只是腊月里,这些梅树大抵只微露花芽,盛开的还只有腊梅。不起眼的点缀在冰天雪地里,偶然有灯火照上去,就是一点点晶莹剔透的轮廓,又似恍惚的错眼,有着不真切的朦胧。 唯寒香袅袅,使人头脑为之一清,方知道那是实实在在的魁花开了。 尽管这时候看不太清楚祭红榭的全貌,盛惟乔估计必然是侯府后院里最好的几个住处之一了。 徐子敬夫妇送她进门,唤了这儿的几个粗使丫鬟见礼,叮嘱她们用心伺候,看时间不早,也就领着两个女儿告辞而去。 盛惟乔送了他们到门口,说了几句客套话,站着看他们走远了,这才返身回屋,路上一迭声的叫人预备香汤好沐浴,人才进屋,就忍不住直奔上首的酸枝木嵌螺钿梅花纹软榻,一头扑上去趴着,哀嚎:“累累累累累累累!万没想到赶路加应酬这样累人……叫她们快点把浴房预备好,我收拾下要赶紧睡了!” 第九十六章 盛惟乔:这……这有点为难本囡 究竟年少,虽然前一日的晚上累的险些在浴桶里睡着,但一觉黑甜,次日早上起身,又是精神奕奕。 因为是在侯府做客,盛惟乔特别早了小半个时辰起身,梳妆打扮的时候,也催人往娇黄楼跟茄紫轩去看盛惟妩与公孙应姜,免得她们睡晚了,到时候在徐家人面前失礼。 好在这两位身边也都有人提醒,盛惟乔派的丫鬟到时,都已经被弄起来了,也在收拾。 如此半晌后,三人装扮停当,不及细看住处就匆匆汇合,一块去后堂给南氏请安。 谁知道到了地方,发现徐采葵、徐采芙姐妹都已经到了,连南氏也是装扮整齐的坐在上首与两个女儿轻声说笑。 看到盛家三个女孩儿过来,忙招手让她们过去坐。 南氏尤其让盛惟乔到自己跟前,硬拉着她在身畔的软榻上落座。 女孩儿今日梳了端庄大方的十字髻,戴了个翡翠攒的小花冠,对插累丝点翠虫草步摇,脸上没有擦粉,只用螺子黛轻描双眉,眉心则贴了一方梅花钿。 穿海棠红底交领宽袖上襦,上襦的衣襟、袖口,以五彩丝线绣着枝繁叶茂的御衣黄牡丹;里头的雪色中衣掐着金牙;腰间是一条绣了碧梧金鹊的中阔锦缎束带;底下月白单裙外罩着单丝罗花笼裙。 打扮既鲜亮,姿容更妍丽,偶尔举袖露出腕上南氏昨儿个给的翡翠镯子,愈显皓腕如雪,叫人没法不羡慕她的韶光正好。 南氏看的几乎不错眼,深觉公婆眼光好,这么漂亮的孩子,搁面前看的都舒服,何况既有品行、又有家世、还有妆奁?真是怎么看怎么好,恨不得让儿子立刻把人娶过门! “怎么起的这么早?”她喜欢的都不知道要跟盛惟乔说什么才好,只拉着她的手不放,笑问,“我方才还说呢,你们昨儿个赶路肯定累着了,今早可不能去打扰,千万让你们好好休憩才是!结果才同采葵说完这话,你们竟就来了!这会可撑得住吗?” 盛惟乔含笑道:“您别担心,我们睡的好着呢!再说这也不早了,您跟两位妹妹可不都已经起来了?” “我是没办法。”南氏笑道,“你那世叔是要上朝的,每天天不亮就得出门,我就是想睡也得被他吵醒,索性也就起来了!采葵姐妹也是偶尔来这么早,平常这时候她们也没起来呢!” 盛惟乔听了这话心头倒是一松,她因为在自己家里的时候被父母娇宠惯了,除非逢年过节,那种需要去给盛老太爷还有明老夫人请安的日子,不然她想怎么睡懒觉就怎么睡懒觉。虽然偶尔有事也不是爬不起来,但大部分时间都是要到日上三竿才起身的。 今天是在宁威侯府住下来的第一天,她还能勤快下。 如果接下来每天都要起这么晚,她可有点受不了。 这会听说徐采葵姐妹也是偶然起早,自然是暗喜在心。 “采芙一早就说要找妩妹妹玩呢!”这时候徐采葵笑着道,“哥哥打小被送去了苍梧郡祖父祖母身边,家里统共就我们姐妹俩。采芙一直觉得寂寞来着,昨儿个乔姐姐你们来了之后,她不知道多高兴!尤其妩妹妹跟她同岁,她啊最巴不得有这样年岁仿佛的玩伴啦!” 盛惟妩闻言看向徐采芙,开心道:“真的吗?采芙妹妹你一直不大说话,我都不知道你这么喜欢我呢!其实我也很喜欢你的!” 说到这里似想到了什么,忙又安抚似的对盛惟乔道,“当然我最喜欢的还是三姐姐!” “你家三姐姐又不是醋罐子!”盛惟乔见状哭笑不得的点了点她额,“难道还会因为你说了句喜欢采芙妹妹就跟你生气不成!你家三姐姐也很喜欢采芙妹妹呢!” 盛惟妩一听就急了,拉着她袖子道:“那我呢?那三姐姐还喜欢我不了?是最喜欢我吗?” “合着妩儿才是个小醋罐子!”看她急赤白脸的样子,众人都笑,南氏打趣道,“这是生怕咱们采芙抢了乔儿的宠爱去呢——放心吧,你三姐姐啊最喜欢的肯定还是你!毕竟妩儿这么活泼可爱,可比咱们采芙招人喜欢多了,是不是啊?” 那徐采芙闻言没说话,只拿委屈的目光看住了母亲。 看不多时,南氏撑不住,改口道:“采芙也是很招人喜欢的,就是你这个不爱开口的性子,还有这么大了都不肯一个人住这点,得改!你看你妩姐姐就不是这样,你要是改了的话,就跟你妩姐姐一样讨人喜欢啦!” 屋子里顿时又是一片笑声,都说:“别看她们小孩子,可也不好糊弄!” 说笑了这一阵,南氏想起来问盛惟乔三人是否用过早饭,听说没有,忙叫人去传,又抱怨:“你们这些孩子怎么就这么见外呢?没用饭居然就跑过来了!这寒冬腊月的,饿着肚子顶风冒雪的走路,哪怕只在府里头,冷不冷的?而且来了这么会了,居然也不说!万一饿出个好歹来,你们世叔回来了非跟我问罪不可!” 您就装吧! 盛惟乔闻言差点笑出声来,就徐世叔这样叫往东不敢往西、叫打狗不敢撵鸡、每天给您端洗脚水、手里银子从来没超过一两的良才美玉,借他八百个胆子敢跟您问罪? 话说她算是明白为什么徐子敬惧内的事情没有外传,若非徐老侯爷出卖儿子,盛家压根都不能知道这秘密了——原来南氏管丈夫管的虽然紧,在人前倒还是很给徐子敬体面的。 不过…… 想想十几年私房钱攒不够一两银子,还是觉得这位世叔怪惨的啊! 等等! 作为女孩儿,我怎么能站在徐世叔的立场上呢? 我必须站在南婶母的立场上嘛! ——婶母干的漂亮! 她使劲掐了把掌心才忍住笑,柔声细语的安抚南氏之余,也有点皱眉:揣测这位婶母的语气,她们母女竟然都是已经吃过了——这么着,徐家人起身的时辰比她想象的还要早? 她心中顿时愁云惨雾一片,现在刚刚进腊月,春闱是明年二月,放榜在三月,也就是说,她得勤快上至少四个月吗? 真是想想就觉得好悲伤! “要不还是找个理由去爹爹当年置办下来的别院里住吧?”盛惟乔顿时就想着,“至少那只盛睡鹤从来没管过我起身的时辰——只不过他住侯府的话,跟徐抱墨交流功课十分方便,也不知道愿意不愿意搬走?” 而这时候,同在侯府的影青庭内,起身后打拳练剑、沐浴更衣,每日必竟之功刚刚做完的盛睡鹤,正披着一头湿漉漉的长发坐到桌前,看着底下人次第摆上丰盛的早饭。 片刻后早饭摆好,他拿起牙箸,夹了个雪白晶莹、皮薄如纸的蟹粉小笼包入口,却是食不知味:“要怎么劝说乖囡囡答应离开宁威侯府呢?毕竟徐子敬夫妇对她那么好,以这乖囡囡的吃软不吃硬,只怕没个可靠的理由,哄不走她啊!” 问题是年关在即,他们没有长辈同来,还带着个才九岁的盛惟妩,就这么去住空了二十来年的别院,作为世交,徐子敬夫妇拦阻,乃是合情合理。 想找个说服盛惟乔、也让徐子敬夫妇无话可说的理由,何其艰难? 盛睡鹤想到早饭用毕,下人端了茶水上来让他漱口,都没寻思出个头绪来,正自皱眉,这时候有丫鬟进来禀告,说是奉了南氏之命来给他报信:“赵家回了帖子来,道是这两日府里都很方便。夫人细问了回帖子的人,觉得赵家态度还算热情,所以问公子要不要一块去拜访下赵侍郎?” 那赵遒到底是明科主考,如果赵家对于赵桃妆跟盛惟乔在丹陌楼的争吵耿耿于怀,态度冷淡,也还罢了,现在看着似乎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南氏不免想将徐抱墨还有盛睡鹤都顺带领过去——即使赵遒为了避嫌不见他们,好歹也能借着赵家其他人的嘴,给他们争取点好感,回头名次排列上,多少可以占点便宜呢? 毕竟无论徐抱墨还是盛睡鹤,论才论貌都是拿得出手的。 只要赵家人不是对他们存了先入为主的反感,这俩人怎么都不难讨人喜欢。 盛睡鹤闻言,沉思良久,才道:“婶母好意,我记下了。届时当与婶母同去!” 虽然昨天主动提出该去赵家赔罪时,他就预料到了南氏有可能会带上他,已经在心里做了许多准备——但此刻这事儿真正落定下来了,盛睡鹤仍旧觉得好一阵气血翻涌。 他挥退左右,独自在书房里坐了好一会,才收拾心情,拿起书卷。 南氏等人浑然不知盛睡鹤的心思,接到丫鬟回报后,决定次日就去赵府,免得迟则生变。 “那赵桃妆性情高傲的很,脾气不是很好。”南氏毕竟是一府主母,长年诸事缠身,虽然重视盛惟乔等人,到底不可能终日陪伴几个晚辈。 所以陪着盛惟乔三人再次用了点早饭后,略说几句,也就打发徐采葵姐妹代为招呼她们了。 一行人怕打扰了南氏料理家事,在后堂少坐片刻,就互相建议着去祭红榭里赏梅。 路上徐采葵边摸着袖子里的鎏金葵莲纹小手炉,边跟盛惟乔说,“不过她也不是没脑子的人,脾气大抵是冲着孟家那边发作,自己这边的人,包括像我们这种不想掺合他们事情的人,她还是比较客气的。” “之前在丹陌楼,之所以会同乔姐姐您吵上,估计也是当您是个寻常路过的商贾之女,以为可以随便欺负。” “明日咱们一块登门,说明了姐姐来历,料想她也不会无礼的!” 盛惟乔闻言松了口气,笑道:“那我就放心了——毕竟在丹陌楼的时候,她说话那耿直的劲儿,也实在叫人头疼!” 既然说起这个话题,她又顺口问起明日去赵府的其他禁忌。 徐采葵笑道:“赵家是长安老字号的高门了,据说赵王妃的曾祖父以探花入仕,一度官拜吏部尚书。其子孙也一直有金榜题名者,赵桃妆的父亲赵侍郎参加春闱时,虽然未入头甲,却也是二甲传胪,而且此人文采斐然,在朝野都有极大的名声。否则即使有高密王做姐夫,也未必能压下礼部另外一位与孟氏亲善的侍郎,受命主持明科春闱呢!” “这一家是实打实的书香门第,子弟教养都还可以,像赵桃妆已经属于最不好相处的了。” “所以去了之后,咱们一切按着规矩来就是了。” “想来这赔罪也就是走个过场,说开了也就是了!” 盛惟乔听着,又打听了下赵府的人口情况,趁着午后徐家姐妹告辞的光景,把公孙应姜与盛惟妩喊到身边,仔仔细细的叮嘱了一番,令她们明日到赵府后,务必收敛脾气,做出知书达理的模样好过关。 与此同时,赵府内,老夫人秦氏,也就即将登门的南氏一行,喊了孙女赵桃妆到跟前说话。 第九十七章 何以比拟?惟有陵苕。 “昨儿个宁威侯夫人派人递了帖子来,说是当初跟你在丹陌楼发生争执的女孩儿们,是她公公在军中时上官的嫡亲晚辈,因为一直随家人在郡中居住,这次是为了陪伴兄长赶考,才来帝都的。” 赵家老太爷已逝,现在辈分最高的就是秦老夫人。老夫人年过花甲,曾经的满头青丝,已有花白之色,不过目光炯炯,顾盼之间自有一种大家气象,令人不敢因她乃一年长老妪生出小觑之念。 她很早就不具体管事了,然在赵府的地位,依旧是一言九鼎。 此刻看着底下的孙女,缓声说着,“之前船过碧水郡时,不知道你身份,方与你吵了一架,昨日才抵达,跟宁威侯夫妇说起路上情形时,晓得了你是我家后辈,这不,赶紧托宁威侯夫人引荐,要登门请罪——你可要记好了届时也得给人家赔不是才是,毕竟这事情可是你过于张扬起的头!” 也难怪秦老夫人要提前交代,这会赵桃妆闻言,两道精心描绘的远山眉就是一挑,不满道:“区区一个致仕翰林之女罢了!就算跟宁威侯府有些关系,有什么资格叫我跟她低头?!” “不像话!”秦老夫人见状,脸色就是一沉,呵斥道,“什么叫做低头?!都是家里娇生惯养的掌上明珠,场面上碰到了,话不投机互相讥刺几句都是小事,过了也就算了,又不是什么不共戴天的仇怨,要这样不依不饶!家里先生教了你十年的圣人教诲,你竟是半个字都没听进去?!” “尤其事情的整个经过,底下人都跟我说了,本来就是你不好,众目睽睽之下,竟同个偶然插话的小女孩子计较,也幸亏碧水郡那里没什么人认识你,不然简直丢尽了咱们家的脸!” “人家女孩儿心疼妹妹回了你几句,你说你有什么委屈的?!换了你带桃媗(xuan)出去,人家当你面羞辱桃媗,你会怎么想怎么做?!” 赵桃媗是赵家大房的小女儿,赵桃妆的堂妹,比赵桃妆小两岁——老夫人嘿然道,“要不是清醉在碧水郡出了事情,咱们家如今忙着同孟家算账,现在这盛家孩子又由宁威侯夫人领着先提出上门来了,我都要让你主动去给人家女孩儿赔罪!如今你已经占了便宜了,还要怎么样?!” 赵桃妆气急败坏道:“祖母!您怎么能胳膊肘朝外拐的?什么盛家,小地方来的人罢了!就算有宁威侯夫人引荐,能进咱们家门就是她三生有幸了,居然还要我给她赔不是!我就是抓着她上门的机会再踩她一顿,她又能奈我何?!” 秦老夫人闻言,半晌没有作声,眯起眼,定定看了她片刻,看的她下意识的屏息凝神了,才语气平静道:“盛家那几个孩子确实没办法你,不过你要是敢这么混账,以后也别在这府里了,趁早滚去乡下庄子上准备出嫁吧!我赵家是长安城里公认的书香门第,代代出淑女,不然你姑姑何以被先帝挑中,嫁与高密王为妃?你大姐又何以入了广陵王的眼,做了广陵王世子妇?” “多少前人的用心良苦,多少男儿刻苦攻读,多少女子委曲求全,才有我赵家今日声名!”“才有我赵氏自你高祖父起富贵至今的延续!” “你要发你的大小姐脾气,要恃宠生娇做那仗势欺人、乱结仇怨的事情,可以!” “但不要带累了咱们整个赵家!” 老夫人面容波澜不惊,不见丝毫怒色,唇齿开合之间,说出来的话却叫赵桃妆满腔委屈与怒火统统化作了恐惧和不安,“毕竟,赵家可从来没亏待过你!你不能得了赵家的好处再使劲儿坑赵家,对吧?” “老夫人,二小姐也只是跟您亲,所以说几句气话呢!”万幸秦老夫人的陪嫁葛妈妈在侧,见气氛僵硬,出言圆场道,“毕竟二小姐之前被盛家小姐在丹陌楼当众落了脸,这会听说盛家小姐上门请罪,哪能没点尴尬?至于到时候该怎么做,二小姐可是您看着长大的,这点分寸怎么会没有?这不是跟您撒娇,想您多疼她一些嘛!” 说着给赵桃妆使眼色,示意她赶紧低头认错。 赵桃妆心里难受极了,但她知道,秦老夫人教养子孙素来严厉,说了送她去乡下庄子预备嫁人,那就一定会这么做! 而且秦老夫人的儿子媳妇们素来孝顺,哪怕赵遒夫妇平时对赵桃妆也很宠爱,却还没宠爱到为了她违抗秦老夫人的地步——这会眼泪都快掉下来了,然而在理智的驱使下,还是跪到祖母脚边,哽咽道:“祖母,我知道错了,您别生气!” 见秦老夫人兀自耷拉着眼皮喝茶,葛妈妈叹了口气,附到她耳畔悄悄道:“如今是腊月里,您又不爱用地龙,这地上尽管铺了厚厚的氍毹,到底地气寒冷!二小姐是女孩儿,身子骨儿难免娇弱,跪久了寒气入体,到时候心疼的还不是您?” 又说,“知道您没有当真跟她生气,只是为了二小姐好,故意磨一磨二小姐的性子,但现在二小姐显然已经知道怕了——这不您的苦心啊也达到目的了,又何必再叫二小姐心里七上八下呢?” “您是二小姐的嫡亲祖母,凭怎么罚她,她顶多觉得委屈,怎么也不可能怨上您的!” “可是明后日必会登门的那几位,说不准,就要被二小姐迁怒了啊!” “到底,二小姐还小呢,慢慢儿来也就是了,何必急在一时?” “下人罚跪,都是跪外边去。哪怕大风大雪也不例外!”秦老夫人冷着脸,道,“回头起来了,还不是一样做事?桃妆成天好吃好喝养着,在这搁了一堆炭盆、暖融融的屋子里跪这么点时间,有什么好心疼的?” 不过到底给心腹面子,斜睨了眼脸色苍白的赵桃妆,冷然道:“起来吧!” 赵桃妆低声谢了恩,起身时,到底没忍住,眼泪簌簌而落。 “知道错了么?”然而秦老夫人并不心软,平静的看着她,“说说错在哪里?” “孙女不该行事张扬,在碧水郡丹陌楼……”赵桃妆按捺住汹涌的委屈,才哽咽着说了半句,却立刻被秦老夫人打断:“糊涂!你什么脾气,我还不清楚?以前这类事情也不是没发生过,我几时像现下这样呵斥过你?!” 这话是真的,秦老夫人虽然严厉,但子孙没犯错的时候在她面前撒撒娇、耍耍赖,她也是乐于享受天伦之乐的。 不然,方才赵桃妆才听这祖母叮嘱时,也不会敢于直接反对了。 却没想到秦老夫人这次翻脸翻的这样快,态度又是这样严厉…… 此刻听出老夫人话里有话,不止赵桃妆,旁边的葛妈妈也凝眉深思——到底葛妈妈年长,跟着秦老夫人的日子长,转瞬就品出味儿来,恍然道:“原来如此……” 年少的赵桃妆却依旧一头雾水,只拿求助的目光瞥她,希望她能给自己点暗示。 好在葛妈妈没有拒绝,笑着对秦老夫人道:“要老奴说,这是好事儿啊!老夫人请想,如果不是二小姐在碧水郡同盛家那两位小姐发生争执,人家现在又怎么会主动上门呢?” 秦老夫人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住了赵桃妆的神情,少顷,见这孙女还是一脸的莫名其妙,甚至频频给葛妈妈使眼色,希望她能给出更多的提醒,不禁暗叹一声,心道:“这孩子的资质,比子夜可差太远了!只可惜子夜她这些年来因为沉溺心结的缘故,自顾不暇,更不要说提点娘家侄女了。我到底上了年纪,精神不济,没法亲自把孙辈带在身边教诲!” “已经做了广陵王世子妇的桃姌(ran),好歹占了年纪的优势,当年我跟子夜都用心指点过的,想必以后也没什么要我操心的。但现在还没出阁的桃妆、桃媗的心机、眼界,委实不是我赵家女该有的水准啊!” 子夜是高密王妃的闺名。 高密王妃作为秦老夫人跟已故赵家老太爷唯一的女儿,自幼就受到了父母的精心栽培。 她也没辜负这份心血倾注。 少年时候的赵子夜,是整个长安都赫赫有名的高门淑女。 公认她姿容娇美,娴静典雅,淑德有才,气度尤甚,令人心折——用当时某位追逐她的才子的原话来说:“世有佳人,亦有才女。无论佳人或才女,都是可珍可贵的。而赵家小姐不但是佳人兼才女,最令我等倾慕的是,她的性情高洁却不倨傲,宽厚而非软弱,虽有才华,然既不恃才傲物,滋生骄横怨愤之念;亦无卑弱之气,以古人言‘女子无才便是德’惴惴。” “处事周全,临危能断,却不因此自矜才干,凌厉他人。” “言辞温柔,举止娴雅,然未由之示人以弱,以博纵容偏爱。” “若以卉木比拟,既非只盛开于风和日丽的阳春三月之牡丹的富贵雍容所能概括,也非梅花孤芳自赏在冰天雪地的冷傲清高所能形容。” “惟有陵苕(tiao),看似婉转妩姌,攀援而生,实则心怀锦绣,有凌霄之风华!” 陵苕的俗名,便是凌霄花。 这番品评传出的时候,赵子夜尚未及笄,提亲的人已将赵府的几道门槛都踏破。 本来秦老夫人与彼时还在世的赵家老太爷,是没打算将女儿嫁入皇室的。 之所以赵子夜会成为高密王妃,说起来也是受了前朝储君之争的波及。 第九十八章 前朝的储君之争 那时候先帝宠爱柔贵妃,属意柔贵妃所出之子广陵王为储,但广陵王比当今天子小了足足九岁,而先帝当时也时常御体欠安,诸臣担心主少国疑,都反对立广陵王——尤其是桓观澜——先帝为广陵王争取多次无果后,只能放弃了将皇位传给最喜欢的儿子的打算。 但这样也没轮到当今天子,而是高密王——高密王就比当今天子小两岁,他的生母莫氏出身虽然也不算高,好歹是先帝时候的九嫔之一,位列修仪,与柔贵妃姐妹相称,不是孟太后这种靠生下儿子才得到名分的能比的。 高密王本身容貌俊秀,身材挺拔,性情果敢刚毅,深得朝中赞赏不说,先帝对他的宠爱,也仅次于广陵王。 最重要的是,高密王胸襟宽阔,至少他表现的胸襟宽阔:对兄弟姐妹们,无论是否得宠,都十分关心爱护;对庶母们,无论地位高低,在先帝面前是否说的上话,亦恭敬有礼,毫无得宠皇子的骄纵跋扈。 这种情况,不只先帝觉得把皇位传给他放心,柔贵妃也认为,在自己亲生儿子委实住不进东宫的情况下,支持高密王也不错。 但仍旧遭到了以桓观澜为首一干老臣的反对——因为当今天子现在固然昏庸好色之名天下皆知,在少年时候,无论容貌还是资质,也都属于出色的。 而且因为生母无宠,自己也不受先帝喜爱的缘故,当今天子做皇子那会,绝对是谦恭谨慎的典范,可以说乖巧到叫人心疼。 不然他即使是先帝长子,也未必能得到他那位皇祖父的宠爱。 皇长子无过,高密王纵然表现优秀,深得上意,桓观澜等人终究也不肯同意改立皇长子之外的皇子为储君的,反而拿高密王大度这点劝说先帝:“高密王胸怀宽阔,将来必能辅佐皇长子,成就一段兄弟同心、君臣相得的佳话!陛下若执意要立高密王,只怕反而要坏了两位殿下之间的情谊了!” 先帝因为不喜孟太后,连带对当今天子也没多少感情,实在是打从心眼里不愿意将皇位交给他平时根本就想不起来的这个儿子,无奈拗不过众臣,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立了长子为储。 但柔贵妃仍旧不能死心,私下劝说先帝,既然直接立长子以外的皇子无果,不如缓缓图之——一来设法找出皇长子不适合为储的证据,好说服群臣易储;二来大力栽培先帝属意的皇子,令其能够有令群臣拥护的资本,从而达到易储的目的。 至于说被废的皇长子会有什么下场,柔贵妃不关心,先帝也不在乎。 柔贵妃这么进谏当然是为了广陵王考虑,但他们母子命中注定福泽不够:这话才被先帝听进去,先帝就大病了一场,在太医们的努力下,固然救了回来,却也预感到自己活不长了。 这种情况下,先帝觉得若是栽培年幼的广陵王只怕是来不及了,遂将心血都倾注在高密王身上,不但命他终日伴驾,好言传身教帝王之术,更想方设法的助他积累势力、丰满羽翼。 赵子夜这个高密王妃,就是先帝为了将数代为官、家声清正、在士林中颇具影响力的赵家绑给高密王,亲自出面提亲,定下来的。 说是王妃,实际上当时朝堂上下都心里有数,先帝根本就是照着未来国母的标准选儿媳妇——虽然未来国母的挑选首看家世,然而那时候朝堂上下不逊色赵家的门第也不少,到底是赵子夜的出色打动了先帝。 然而世事难料,尽管先帝晚年对高密王几乎是推心置腹,简直是可着劲儿帮高密王设计当今天子,到底没熬到易储那天就驾崩了。 之后桓观澜率领百官于灵前奉太子承位,次年改元宣景——在桓观澜与周大将军这一文一武的镇场下,高密王纵然手握先帝所遗的种种底牌,甚至还有相当一部分的兵权,却也只能在宣景帝面前低头下拜,自称为臣。 好在宣景帝上台后励精图治了没几年,就因迷恋舒氏姐妹,荒废朝政不说,连帮助他坐稳皇位的两大功臣,周大将军与桓观澜都相继出了岔子。 这种情况下,高密王果断联合广陵王等宗室,打着“天下乃容氏天下,岂容外戚指手画脚”的旗号,生生从原本局面一片大好的孟氏手中夺下半壁朝堂,奠定了本朝至今的庙堂局面。 所以赵子夜这高密王妃,固然没有晋升上去,地位却依然尊贵非凡。 只可惜…… 秦老夫人想到往事,不禁又叹了口气,忽觉没了兴致,也懒得让赵桃妆继续揣测了,直言道:“你把我最开始跟你说的话,宁威侯夫人所递帖子中,关于盛家那几个孩子同宁威侯府渊源那段,好好想想!” 赵桃妆不解的喃喃道:“当初跟我在丹陌楼发生争执的女孩儿们,是宁威侯夫人的公公在军中时上官的嫡亲晚辈……宁威侯夫人的公公?徐老侯爷?” 她终于抓住了重点,“周大将军的旧部?!” “而且不是普通的旧部!”秦老夫人嘿然道,“你生的晚,年纪小,所以不知道那盛家父子的典故——别看他们这二十年来一直住在偏僻的南风郡,可不是寻常乡绅能比的!” “那盛世雄,就是跟你吵架的女孩儿的嫡亲祖父,当年可是连朝中都有所听闻:他是富家出身,还是独子,却放着好好的乡绅不做,主动投军报国;十几岁就跟着周大将军转战大江南北,阵前浴血厮杀舍生忘死、闲时亦闻鸡起舞枕戈旦待,一片报国丹心,可谓从无懈怠;因为出征北疆的缘故,发妻难产身故时都没来得及见最后一面……这份忠义,古往今来都是难得的。” “要不是周大将军将门出身,几代积累的人才够用,早就把这盛世雄调到身边做心腹了!” “饶是如此,这盛世雄也深得他的重视,据说时常奉召出入帅帐,与周大将军左右莫不亲善!” “当年周大将军出事后,他是一怒之下带着几个部下解甲归田了!” “不然……这盛家现在又怎么可能默默无名的让你以为作践他的嫡亲孙女儿不是什么大事?” “就是现在的宁威侯,你以为军中跟周大将军有旧的人那么多,凭什么他作为朝廷安抚的典范出了头?” “靠的可不全是他亲爹徐宝亭,更有盛世雄的暗中襄助——不然你道徐家当真那么高风亮节,老上司父子都致仕在家这么多年了,还对盛家殷勤备至?徐宝亭当年在军中地位也不算很高,上司多了去了,怎么不见徐家对其他老上司这样亲热?” 又说,“当初盛世雄之子盛兰辞,就是跟你吵架那女孩儿的亲爹,以‘老父卧病,身为长子须尽孝榻前’的理由请求致仕返乡时,你道为什么朝廷旌表丰厚?可不全是为了嘉奖这盛兰辞的德行,亦是瞧在了盛世雄的面子上!” 秦老夫人所以冷笑,“本来只是一件小事,你要是不依不饶,折辱盛家一时痛快,回头就等着孟氏那边大肆宣扬咱们赵家欺辱周大将军重视的旧部之后吧!要知道,在军中那班还活着的老人眼里,盛家晚辈跟周大将军的关系,可比徐家晚辈还要近!” “咱们若是落下了欺凌盛家人的口实,这把火必定要烧到高密王府那边,成为你姑父针对周大将军旧部的证据与把柄!” 她看着赵桃妆,眼中难掩失望,“我本来不想把话说明白的,所以只从教养上面劝说你,指望你自己醒悟过来!然而……许是葛妈妈说的有道理吧,你到底年少,稚嫩了些。” ——如果是十六岁的赵子夜,这样的关窍哪里用得着长辈这样循循善诱? 必然是一眼扫过拜帖,就会意了。 这个想法,秦老夫人没有说出来,毕竟是亲孙女,资质已经不如人意了,再打击下去,也未必能够好转,不定反而让赵桃妆对亲姑姑生出怨怼嫉妒来。 但她说出来的这番话,也足以令赵桃妆感到羞愧与烦躁,咬了会唇,赵桃妆半是不服气、半是不解的问:“可是祖母,既然那周大将军非常重视盛世雄,哪怕因为身边已有周家历代积累的人才在了,没地方安置那盛世雄,然而盛世雄解甲归田的时候,仿佛官职也不是很高?” 秦老夫人这次是失望的气都懒得叹了,只淡淡道:“那么你算过盛世雄解甲归田时候的年纪吗?” 不待赵桃妆说话,老夫人已自己道,“三十五岁——在军中是正五品上的定远将军,致仕时授勋从四品轻车都尉!” 赵桃妆委屈道:“正五品!大哥今年三十不到,就是五品官了。就算授勋是从四品……” “你以为武官跟文官一样?”秦老夫人目光刀子似的扫过她面容,令她神情下意识的一僵,方轻蔑道,“俗话说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历朝历代,除非四境不宁,需要仰赖武将戍卫,否则即使场面上不说,没有不重文抑武的!” “周大将军将门出身,少年上阵,平生汗马功劳无数,也不过得了个从三品的归德大将军罢了!” “像现在从一品的骠骑大将军、正二品的辅国大将军、从二品的镇国大将军,哪个不是姓孟?” “要没有孟太后,孟家那几位怎么可能在手掌兵权的同时,还能做到一品二品大员的位置?” “国朝从先帝的时候起,对于武将,从来都是给予高位而无大权;给予大权而无高位——你可知道你姑父当初在军中拉拢一个五品所耗费的代价,比拉拢四个五品文官都大?!” “那盛世雄的分量如何,最明显的一点:孟伯亨与清醉出事后,前后三天出入碧水郡的车马舟船,哪怕已经离开碧水郡有段路了,也被想方设法的押回碧水郡城审查!除非能够证明与此事无关方可放行,而盛家楼船却压根没受打扰!” “你道是双方想不到他们吗?不过是一来只是一群从来没来过长安的小辈,谅也不是凶手;二来还是怕给对手大作文章的机会,彼此牵制着,反倒是连个口风都没给他们透,让他们到了长安才从宁威侯府知道此事了!” 老夫人说的都有点意兴阑珊了,摆手,“得空,多看点书,好好跟你爹、你哥哥们请教些有用处的东西!别听外头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说辞——大家闺秀若不能够知书达礼,与山野村妇有何区别?!” 赵桃妆闻言,差点又要哭了,她可从来没信过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只是以前都是跟着兄长们进学,家学请来的先生当然是以男子为主,目标盯着金榜题名。赵家几代出仕,走的都是科举的路子,跟军中完全不沾边,秦老夫人说的这些事情,她又哪里知道? “早知道,在那丹陌楼里,就让那小女孩子一次了!”忍着眼泪告退,出了后堂,赵桃妆懊悔的想,“如此不会同她姐姐吵起来,今儿个又怎么会被祖母这样教训?” 想到明日南氏领人过来后,自己还得赔不是——在走廊上跺了好一会脚发泄,才心塞塞的回房。 第九十九章 化干戈为玉帛 尽管赵桃妆万分不情愿,但在秦老夫人的督促下,次日南氏领着盛惟乔一行人上门后,叙了礼,落了座,她还是主动起身,福了福,笑道:“两位妹妹实在对不住,当日我被那孟归欢气昏了头,故此听到这位盛小妹妹插话时,竟生了迁怒,以至于扰了诸位的游兴,真是抱歉的很——后来我冷静下来,想去给两位告罪时,没想到两位已经离开碧水郡了。因为不知道你们抵达长安的具体日子,本想着过两天去宁威侯府打听,好跟你们赔个不是呢,谁知今日两位妹妹却先来了,叫我好不惭愧!” 盛惟乔进门的时候还担心这赵桃妆在丹陌楼时表现的十分霸道强势,万一不依不饶可就麻烦了。 此刻见她主动示好,自然不会去计较什么“那天明明是你先挑衅孟归欢要说气昏了头也该是孟归欢被你气昏了头才对”,一面暗赞赵家果然是书香门第,不管心里怎么想的,这场面上的姿态就是叫人舒服,一面忙不迭的还礼:“姐姐说的哪里话?原是我妹妹不懂事,贸然插话,扰了姐姐的兴致!当日我也有错,冲动之下得罪姐姐的地方,万望姐姐海涵!” 又给赵桃妆介绍公孙应姜,“这是我们的侄女应姜,当日她没露面,不过也是在雅间里的。” 公孙应姜柔声细气道:“当日未能尽劝谏两位姑姑之责,以至于姑姑们与赵小姐双双扫兴而归,是我不是。” 赵桃妆见她们态度,心头愤懑去了几分,微笑道:“这哪能怪你呢?都是我这急脾气,唉,家里说过我多少次了,可是每次总是得罪了人才回过神来,这时候再懊悔啊往往已经晚啦!” “你还知道懊悔!”这时候上首的秦老夫人轻笑着说她,“亏得人家孩子来了咱们长安,不然,这天南海北的,你去哪找人家赔礼?早知今日,当初说话做事之前做什么不动动脑子?瞧你这混账样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懂事点?” “二小姐这是赤子之心!”南氏含笑圆场道,“我倒很喜欢二小姐这样的真性情呢!本来她们这年纪的女孩儿,说说笑笑,吵吵闹闹,生机勃勃的,在旁边听着都觉得心里舒畅!” 秦老夫人说:“盛家这几个孩子的相貌这样好,就是不说不笑不吵不闹,这么看着,我老婆子也觉得心里舒畅的紧的!” “要说好相貌,您膝下的女孩儿那才是真绝色!”南氏立刻回夸,“就不说王妃娘娘的风华绝代了,广陵王世子妇、二小姐、三小姐,哪个不是花容月貌?满长安的人都说,年年春日赏牡丹,可是啊谁家庭前的牡丹都不比您老跟前国色天香!” 秦老夫人最得意的骨血,不是两个儿子,而是唯一的女儿高密王妃赵子夜,此刻闻言,脸上笑容真心了几分,和蔼道:“子夜都是当祖母的人了,哪里还有什么风华绝代?难为你还记得她。” “您这话说的,王妃娘娘这两年虽然不怎么出门走动了,可谁又能忘记她呢?”南氏微笑道,“去年元宵节上,我却不过采葵姐妹的纠缠,领她们去逛灯市,偶然隔着人群看到王妃娘娘——虽只惊鸿一瞥,却跟神妃仙子似的,采葵姐妹直拉着我问,是不是仙人偶入凡尘游历呢!” “去年元宵她去灯市了?”南氏这番话只是为了讨秦老夫人高兴,未想老夫人闻言,脸色却是微变,竟下意识的坐直了身,有些急切的问,“是什么时候?一个人去的还是?你可注意到她做了些什么?” 南氏觉得纳闷,虽然高密王妃这些年来鲜少露面——准确来说,自从她做了侯夫人,随夫搬来长安长住起,基本没见过赵子夜——但元宵灯市向来是一年中城内最热闹的时候,更甚于旦日,高密王妃久在府内不出门,静极思动,好像没什么奇怪的吧? 何以秦老夫人的反应,竟仿佛不同寻常一样? 再者,秦老夫人是高密王妃的亲娘,想知道女儿去年元宵节上出游的详细,直接派人去王府问一声不就是了?反正赵府跟高密王府也不差几步路,何必现在这样神色失措的盘问自己? 虽然心里疑惑,但这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情,南氏这么想着,就认真回忆了会,说道:“什么时辰不大记得了,因为只是隔着人群偶然看到的,要不是大前年的大典上,与王妃娘娘有过一面之缘,而且王妃娘娘姿容出众、气度非常人所能比,当时人那么多,也未必能够认出来——现在回想的话,王妃娘娘身边应该带着丫鬟侍卫之类,至于王府其他人,却没看到。” 又想了想,“王妃娘娘当时手里似乎提了盏荷花灯。” 歉意道,“其他这会也想不起来啦!” “无妨!”秦老夫人听着,脸色变幻不定,半晌才恢复如常,微笑道,“那孩子好久没出门了,就是赵家这个娘家,除了每年年初二回门,其他时间我也看不到她……所以乍听说她去逛灯市,我还真是吃了一惊!” 南氏心知老夫人没说实话,不过她又不想跟赵府、跟高密王府搭上关系,也无意探究人家的隐私,所以也笑:“老夫人一片慈母之心,令人羡慕!” 不知道是不是听说了高密王妃去逛灯市的事情,秦老夫人一下子没了兴致,又陪南氏说了几句场面话后,就流露出乏色来。 见状,下首的赵家次媳、即赵遒之妻嵇氏忙邀请南氏:“昨儿个底下人送了几张上好的皮子来,我盘算着给家里人裁了做裘衣,只是样式挑来挑去一直定不下来,南夫人若不嫌弃,帮我掌掌眼?” “您这是抬举我了,我小门小户出身,眼力哪能跟您比?”南氏也看出秦老夫人突如其来的疲倦,自不推辞,“您这是给我个长见识的机会呢!正好我家库里搁的几张去年得的好皮子,也打算近日叫人拿出来做了穿,倒是现成让我跟您学的机会了!” 嵇氏松了口气,赵家以前跟宁威侯府没有什么来往,也就晚辈女孩儿们偶有走动,所以她还是头次同南氏打交道,真怕这位宁威侯夫人出身低微,无法领会自己的话中之意。 这时候秦老夫人也出言打发晚辈们:“把你们拘在跟前这么久,一准觉得没意思了吧?这季节虽然百花凋敝,但咱们府里的花房建在琉璃屋子里,底下烧着地龙,却还有许多反季鲜花盛开,衬着外头飞雪连天,倒也有趣!” 赵桃妆会意的接口:“盛家妹妹、徐家妹妹还有应姜侄女,要不要去花房瞧瞧?” 盛惟乔忙代盛惟妩、公孙应姜答应下来,徐家姐妹自然也是欣然应允,一干晚辈遂与南氏、嵇氏一块告退出门。 因为花房横竖在府内,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到了外头,嵇氏跟南氏说了几句叮嘱她们的话,就自去二房看皮子了。 赵桃妆一面引着盛惟乔一行人过去,一面跟她们闲聊着:“听说你们是一路坐船来长安的?路上风景怎么样?” “起初觉得什么都有意思,不过在船上待时间长了之后,也就习惯了。”盛惟乔有点惊讶,“你们之前去碧水郡,没乘船?是走的陆路吗?” 虽然从长安到碧水郡都有官道,但这时候的官道也就是夯实的土路。靠着大城附近的一段还算好,官府不时会派人修缮下;远一点的地方,刮风下雨过去,说不得就叫雨水冲垮了,又或者走的人多了,坑坑洼洼的不平,却都未必有人管了。 哪怕马车再精致,经过这种路的时候也实在吃力的很。 尤其马车终归宽敞不过楼船,对于女眷们来说,坐船出行,风平浪静的时候,好歹可以去甲板上走一走;若乘马车,大部分时间可都只能扃牖在狭窄的车厢里了,好不气闷的。 赵桃妆他们回来的时候不坐船,还可以理解,因为水路难以提速,尤其这季节西北风吹着,楼船北上愈发艰难,当时孟伯亨跟容清醉都出了事,他们急于送同伴回长安救治兼告状,所以选择了陆路。 去的时候也没坐船,可是奇怪了。 赵桃妆看出她的疑惑,解释:“本来我们去的时候也打算乘船南下的,然而夜合姐姐晕船晕的厉害,连闲暇时泛舟湖上都不行的,更遑论是坐上那么久的船了。所以我们来去都陪她走的陆路。” 这时候原本在后面领着徐采芙的徐采葵,插话道:“夜合姐姐就是桓公孙女,永义伯的掌上明珠,太后亲册静淑县主的。” 盛惟乔客套道:“只听这封号,就知道这位县主必是懿言佳行之人。” 赵桃妆闻言,不知道为什么,却是下意识的皱了下眉,才淡淡道:“嗯,大家都挺喜欢她的。” 她似乎不想提到桓夜合,岔开话题道,“应姜是你们亲侄女吗?我听说令尊是长子,没想到你侄女都跟你差不多大了。” “应姜对我家有恩,我爹所以收了她做义孙女。”盛惟乔含笑道,“她确实跟我同岁。” 赵桃妆就有点好奇:“恕我直言,既然应姜跟你同岁,为什么令尊不收她做义女,而是义孙女呢?尤其令尊似乎还在壮年吧?” 又不是七老八十的老头子,上赶着做跟亲生女儿同岁的女孩儿的祖父做什么? 这个问题盛兰辞早就准备过了,所以此刻盛惟乔从容答:“主要是那时候我哥哥认祖归宗没多久,家父怕被误会,冒犯她生母的名节,是以故意让她低了一辈。再者,她以前跟我哥哥也有些渊源,原是喊我哥哥‘叔父’的。” 提到盛睡鹤,赵桃妆笑道:“令兄跟宁威侯世子,这会好像在前头跟我哥哥们说话?那天在丹陌楼虽然没有见过他们,但想来这年纪就来长安参加春闱,必是极出色的。” “家父说让他们来观场罢了,可不指望什么。”盛惟乔与徐采葵忙代各自的兄长谦逊道,“倒是贵府诗书传家,家学渊源,今日两位兄长若能沾得些许文气,就心满意足了!” 说话间她们前面已经到了花房,这座花房正如秦老夫人方才所言,是用琉璃砌筑而成的,如此阳光可以直射,却风雨无侵,雪落不进。 推开门,里头花木葱茏,原本应该在春夏盛开的各色花卉,在地底地龙的催发下,于这隆冬之际,灿然绽放,望去姹紫嫣红一片,鼻端芬芳馥郁,衬着外头正下着的茫茫大雪,别具风情。 盛惟乔她们出身南风郡,平生雪都没见过两回,所以花园里压根用不着弄这样的暖房,这会看着,都觉得很是新奇。 赵桃妆陪同在侧,给她们介绍着里头花卉的品种与典故,正指着一丛叶片油亮的墨兰说话时,晃眼看到不远处的一片衣角,抬头一看,不禁吃惊,脱口道:“表哥,你怎么来这里了?” 第一百章 容清醉 盛惟乔她们本来都在打量那丛墨兰,闻言望去,却见不远处的几株山茶花树的枝叶交错间,露出一角紫袍,正要询问,赵桃妆却已快步绕过面前的花树,走进去问:“表哥,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伺候你的下人呢?” 虽然本朝风气开放,没有血缘的年轻男女私下照面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不过盛惟乔想着自己这边毕竟跟赵家不熟,头次登门不说,今儿个过来还是为了赔罪的——既然赵桃妆跟里头的人都没邀请她们过去,她也就站住了脚,盛惟妩与公孙应姜来之前就被要求以她马首是瞻,这会也没动,盛惟妩好奇的朝花树后探了探脑袋,被堂姐轻拍了下头,也就老实了。 徐家姐妹虽然以前就跟赵桃妆认识,还邀请她参加过在宁威侯府举办的生辰宴,但今日是南氏带着盛惟乔一行人过来的,自然是陪着盛惟乔等人,见她们没过去,也停了步。 就听花树后赵桃妆一迭声的说着:“你才受了伤,想看花,叫底下人搬去屋子里就是了,何必亲自出来?左右这花房建起来好些年了,除非有客人来,咱们平常也没什么人来看。你就是把花全搬过去,又有什么关系?这大风大雪天,纵然这里有地龙,可是从你住的院子过来,好长的回廊是连帘子都没悬的,你……你明明身上不好,还要这样折腾自己做什么?”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语气中竟有几分哽咽之意。 这情况盛惟妩、徐采芙两人年纪还小也还罢了,盛惟乔与徐采葵、公孙应姜对望一眼,却都有些尴尬——本来以为只是表兄妹打个招呼,然现在听赵桃妆语气之中,竟似对这表哥颇有些不一样,难怪会失态到当场丢下客人们跑过去了,那么她们继续在这里听他们说话可就有点不合适了。 当下盛惟乔跟徐采葵交换个眼色,朝左右招了招手,示意众人跟她们朝旁走去,边走边轻声找着借口:“这美人蕉据说喜光喜热,在咱们南方长的自是郁郁葱葱花满枝头,到了北方,可就不那么好种了,没想到这儿这丛长的也这样好!” “是吗?我就说我们花园里也有几丛差不多颜色的,这会当然是被雪给埋了,但春夏那会长的好像也不是特别好,现在想来,可能是花匠不懂,把它们净栽在背阴的角落里了!”徐采葵忙道,“回去之后,得赶紧叫人把它们挖去向阳的地方才是!” 这番话说完,已经走到离山茶花树有段距离的美人蕉丛畔了。 虽然因为花房寂静,那边赵桃妆情绪激动之下,忘记压低嗓音,数落跟心疼的话声多少还传的过来,却也已经影影幢幢,听不分明了。 而琉璃珍贵,赵府虽然奢侈的用来搭了座花房,但到底不可能太大,那几株山茶花树又恰好在花房接近正中的位置,她们要是再走远的话,就得靠到琉璃壁上去了——这样等会赵桃妆出来看到了,难免显得过于着了痕迹,倒有点怀疑赵桃妆跟她表哥在树后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样子的意思——所以盛惟乔跟徐采葵小声商议了几句,决定就在美人蕉这儿等了。 “三姐姐,你看那儿还有凤仙花呢!”这时候盛惟妩指着不远处说道,“怪道方才看赵小姐指甲上搽了颜色。” “小姐们若是喜欢,不如摘些回去用?”被赵桃妆扔下的贴身大丫鬟浣璎闻言,忙赔笑道,“咱们这花房大半圈种的都是凤仙花,家里主子们够用的很,隔三差五还要给高密王府送上几份呢!尽管摘,不打紧的。” 实际上徐家虽然没有这样能够令百花逆时开放的花房,但盛惟乔一行人的行李中,却有新鲜凤仙花加工过的膏粉,染出来的指甲同现做的花汁是差不多的。 只不过她们舟车劳顿,一时半会人都还没缓过来,自然没有盛装打扮的心情——尤其今日是来登门请罪的,打扮太隆重了也不好。 但眼下一行人正需要在这里待着,免得打扰了赵桃妆那边说话,闻言也就谢了浣璎,让丫鬟们看着盛惟妩跟徐采芙二人去摘,免得她们年纪小,没事做就没耐心,闹起来不好收拾。 盛惟乔自己则与徐采葵、公孙应姜站在美人蕉跟前聊着天。 由于浣璎在,也由于盛惟乔同徐采葵也不是很熟悉,此刻自然也没什么深入的话题,无非是长安最近时兴的吃食啊衣裳样式啊妆容之类。 嘴上敷衍着,盛惟乔心里却暗忖:“昨儿个南婶母跟我们说这赵府的情况,道是秦老夫人跟已故的赵家老太爷膝下只有二子一女,皆是嫡出!” “那么赵桃妆的表哥,如果是姨表哥的话,也还罢了;若是姑表哥,岂不就是高密王的子嗣了?” 再结合赵桃妆说她那表哥“才受了伤”,盛惟乔顿时就想到了前天听到的,高密王嫡次子容清醉在碧水郡受伤甚重、甚至连容貌都有损毁的事情了。 “就算赵桃妆的姨表哥也有可能来赵府小住,但哪有那么巧的事情——姑表哥才受伤,姨表哥也出了事儿?”盛惟乔暗道,“方才那山茶花树后的人,看来八成就是容清醉了!” 不过,这就叫人觉得蹊跷了,“容清醉是高密王嫡子,高密王府又跟赵府同处长安,他受了伤,怎么不是在自家王府调养,而是在赵府?” 因为赵桃妆刚才说“叫底下人搬去屋子里”,而不是搬去高密王府,可见这容清醉不是养伤期间闲不住,跑来外家消遣,竟是住在赵府的——盛惟乔所以感到非常诧异,“他是嫡子,又不是庶出之子!其母高密王妃非但是高密王的结发之妻、王府正经的女主人,照南婶母在侯府时给我们说的事情,这高密王妃婚前可是名满长安的淑女,嫁入皇家后,也向来深得高密王敬重,可不是那种空有名份的主母!” 而容清醉作为她的亲生儿子,怎么会带伤滞留外家,而不是在高密王府享受父母的嘘寒问暖呢? “难道是为了赵桃妆?”刚才盛惟乔只听到赵桃妆对那花树后表哥的关心,却没听见那人的回应,现在走远了更加听不到什么了,所以也不知道这表兄妹两个,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呢,还是两情相悦? 但转念想到,“容清醉是在碧水郡出的事情,而他之所以去碧水郡,照前天在徐家听闻的消息,多半是为了求娶静淑县主桓夜合!这点,从方才采葵妹妹给我介绍桓夜合时,赵桃妆立刻岔开话题,应该可以确认!” 之前她就觉得赵桃妆对桓夜合似有不喜令人费解,因为如果赵桃妆不喜欢桓夜合的话,做什么要跟她千里迢迢的跑去碧水郡? 这一来一回即使连着赶路,少说也要个把月不说,还要迁就桓夜合不能乘船这点,这年头走陆路可不是一般的折腾! 纵然赵桃妆年轻身体好,跑这么一趟也够呛的。 哪怕高密王这边特别想跟桓家结亲,不愿意让预备说给桓夜合的子弟在殷勤上被孟氏那边比下去呢,但能够作为桥梁的女孩儿,也未必只有赵桃妆一个——高密王自己也是有未嫁的女儿的,桓夜合虽然只是臣子之女,却有县主之封,高密王让膝下郡主陪她走一遭,也不算太做低伏小。 尤其容清醉这个高密王嫡次子都亲自过去了,帮忙敲边鼓的如果是亲妹妹岂不是更合适? 现在想想,估计赵桃妆跑去碧水郡,目的根本不是为了撮合容清醉与桓夜合,反倒有可能是想防着这俩人成了吧? “倒也难怪今儿个接触下来,觉得这位赵小姐也不是那种特别蛮横无理的人,但当日在丹陌楼,她不但主动挑衅孟归欢,连八妹妹偶尔插了句嘴,也被她不依不饶的抓着不放!”盛惟乔若有所思,“看来她当时确实心情不好。” 毕竟再大度的女孩儿,看着心上人去追求其他女子,也会吃味的。 特别是容清醉对桓夜合的追求,未必出自爱慕,多半为了高密王政治上的考量。 这种情况下,赵桃妆估计就更不甘心了。 盛惟乔暗自感慨,“高门淑女也不好做啊!” 像盛家,哪有这么多算计? 一干长辈只求晚辈们成亲后能够和和乐乐,也就心满意足了! 现在也不知道这容清醉在赵府养病,是因为他真心爱慕的其实也是表妹赵桃妆,而非他父王要他娶的桓夜合呢,还是有其他内情? 不过就跟南氏方才明明听出了秦老夫人话中不尽不实却未拆穿一样,盛惟乔对于赵家的秘密也没有任何窥探的欲望——昨儿个下午,盛睡鹤还专门去了趟祭红榭,话里话外的叮嘱她:“赵家跟高密王关系密切,俱在朝斗漩涡中心,咱们好好的没必要趟这浑水。所以你明日去赵府之后,不管他们态度如何,总之不要深交,场面上敷衍过去,回头哪怕对方主动邀约,最好也别来往太多!” 盛惟乔在大事上素来听劝,这会虽然察觉到容清醉在赵府养伤这件事情有些古怪,却也不打算探究,定了定神,专心同徐采葵说着话,好一会过去,眼眶有点红的赵桃妆才走了过来,强笑道:“实在对不住——让你们久等了!我表哥前段日子在碧水郡受伤极重,没想到方才竟然一个下人都没带的跑来花房了,我心中放心不下,所以劝了他一阵。” 两人忙表示体谅,又意思意思的关切了一句:“未知小王爷可还好吗?” 然而赵桃妆一听这话,差点当场掉下泪来,举袖掩了掩面容,才似哭似笑道:“其他还好,就是他的腿跟脸……” 吸了吸气,继续道,“他的腿跟脸……太医说了……可能不太好……我想天下之大,总会有办法的,可他……唉……” 毕竟是大家子里精心教诲过的,赵桃妆纵然失态一时,但也很快调整过来,复笑道:“终归就是慢慢治吧,反正已经回到长安了。真是抱歉,本来说带你们过来玩的,不但怠慢了这么久,还这样扫你们兴!” “还真没有,你看,她们还在摘凤仙花呢!”盛惟乔忙道,“没跟你说就动手,该我们跟你告罪才是!” 旁边浣璎忙道:“小姐,是奴婢请诸位贵客随意采摘,两位小姐才去动手的。” “这不算什么。”赵桃妆也摆了摆手,道,“这花种在这里,长了这么多,即使底下有地龙,不摘的话,过两日也肯定会落掉,徒然浪费。你们要是喜欢,挖几株回去搁有地龙的屋子里都成。” 借着说凤仙花的事情,将赵桃妆的尴尬掩过,但因为容清醉在,听赵桃妆的语气,他心情还很不好,这种情况下,这花房显然不好继续游览下去了。 徐采葵于是道:“走了这么半晌,有点累了。” 赵桃妆感激的看了她一眼,道:“不嫌弃的话,去我住的院子里歇会,喝口茶?” 第一百零一章 婚事的考量 赵桃妆住的院子叫做“步花苑”,这地方苑如其名,进门就是个种满了花草的中庭,内中假山都没有几座,放眼望去,冰天雪地都遮不住此起彼伏的青翠枝条,是四季常青的卉木不甘寂寞的探着头。 而明显高出地面一截的雪被下,可想而知到了来年春日,会是何等热闹繁华的景象。 非但如此,地砖跟栏杆上,镂刻的也都是各种花卉的图案:缠枝牡丹、缠枝芍药、折枝番莲、联珠宝相…… 因为还在下着雪,她们没从中庭的鹅卵石小径上走,而是沿着左右两侧的抄手游廊进的门。 这儿的游廊跟花房一样,拿琉璃封了起来,地下通着地龙,走进去温暖如春,一点也不冷。 回廊外侧起了美人靠,这季节自然没什么人去靠着——所以搁了一排的象牙红,牙白釉素纹六角花盆衬着红花绿叶愈发鲜艳,一眼望去,开的红红火火,很有年关将近的气氛。 赵桃妆打头引众人进了屋,丫鬟们忙上来给各自的主子解了裘衣。 “这金寨翠眉虽然名气不算一等一,但我却独爱这样的口感。”命人沏茶奉果,赵桃妆招呼道,“你们尝尝看!若是不喜欢,我这儿还有祖母赏的其他几种茶。” 盛惟乔等人自然不可能说不喜欢,端起甜白釉鹭鸶莲花描金茶碗浅啜一口,都说:“这茶碧绿显毫,在水中如秀眉挺立,喝起来甘甜爽口【注1】,难怪你会喜欢。” 赵桃妆又推荐随茶水上来的小食:“这雪花酥【注2】是用油炒的,单吃总觉得有些腻,配这茶却正好。” 几人用茶点之际,盛惟乔一行人少不得打量下她的闺阁——却见这屋子遍地铺了绿底折枝四季花卉纹织金氍毹,大概因为这季节门上有厚帘子的缘故,进门的地方没用屏风,只在里头的堂上,设了锦罽(ji)的剔红嵌螺钿透雕连回纹鼓足矮榻后摆了座黑漆镂刻卷草纹镶云母中缀仕女簪花图的落地座屏。 这会盛惟乔目光在那幅簪花仕女图上随意一转,就认出其中一个绾着灵蛇髻、戴翡翠步摇、穿一身里白中绿外紫三重衣的女孩儿,正是赵桃妆,是正浅笑低头、往鬓间插一支桃花的姿态。 “我五哥喜好丹青,去年春日,我们姐妹仨在园中玩耍被他看到,就画了下来。”赵桃妆注意到她视线,笑着介绍,“之后我觉得好,就叫人放进这屏风里了。” 盛惟乔再凝神了看下,才发现屏风中心图画的位置,原是两块琉璃,想来是设了机关,可以任意更换内中画卷。 “美人如画,当然得描绘下来,以作纪念。”她含笑称赞了一句,面上未见多少情绪,却是记着盛睡鹤的叮嘱,不想跟赵家走的太近,心里却暗暗赞叹图中年纪最小的一个女孩儿——应该就是赵家三小姐赵桃媗,赵桃妆的堂妹,长的那叫一个国色天香明艳不可方物! 盛惟乔也是美貌非常的女孩儿,这赵桃媗也不是说漂亮到让她自惭形秽的地步,只是盛惟乔的气质平和干净,没什么攻击性,她是那种恬静的、精致的、娇嫩的,甚至还有点天真稚气的美丽;赵桃媗却是张扬的艳丽,令人想起三月里漫山遍野的杏花,那种“正艳杏烧林”的气势,铺天盖地汹涌澎湃,是看似柔弱却充满了攻击性的美。 “这女孩儿如果出现在人群里,即使周围都是我这样不逊色她姿容的人,但一眼望过去,最先注意到的,必然是她。”盛惟乔默默想着,略有些遗憾,“要不是哥哥说了不能跟这赵家走太近,我真想亲眼见见她呢!” 却不知道此刻的后堂,秦老夫人歪靠在牙底弹墨山水镶寿字纹边隐囊上,正与葛妈妈说着:“你瞧今儿个咱们见的几个女孩儿怎么样?” 葛妈妈跪坐在榻畔的黄梨木梅花纹鎏金脚踏上,拿着小玉锤给她轻轻捶着腿,温言细语道:“您肯问这么一句,显然是有些满意的。不然,见过了就算了,都懒得提一个字。” “究竟你晓得我心意。”秦老夫人微露笑容,说道,“你看把他说给小五怎么样?” 她说的小五是赵家大房之子,就是赵桃妆屋子里那幅仕女簪花图的作者,赵家五公子赵栎。 其父赵适,是秦老夫人跟赵家老太爷的嫡长子,高密王妃的同胞兄长,少年时娶了青梅竹马的姨表妹邱氏为妻,夫妻俩感情一直很好。 两人前后生了八个孩子,但有三个在襁褓里就夭折了,活下来的就是大公子赵杉、大小姐赵桃姌、二公子赵枞、五公子赵栎还有三小姐赵桃媗。 只可惜邱氏早年的身体有些不大好,虽然成亲后经过悉心调养好转了不少,但接二连三的生儿育女,似乎掏空了精力,赵桃媗出生后没多久,她就因病去世了。 当时秦老夫人跟赵适都十分悲痛,甚至赵适为了避免触景生情,这些年来一直在北疆待着,都没回来过——赵家诗书传家,赵适自是科举入仕,虽然不像弟弟赵遒那样名列头甲探花,却也二甲有名。 然而中间兜兜转转,却投笔从戎,如今是北疆大军的副帅,任官是正三品的怀化将军。 赵家的大公子、二公子因为是男子,前几年被他喊去北疆磨砺了。 不过侍妾出的四公子赵部,跟当时年纪还小的赵栎,却都被秦老夫人留了下来,连同两个女儿赵桃姌、赵桃媗,都是老夫人跟前长大的,一直生活在赵府之中。 这赵栎今年是十八岁,他的姐妹都是相当美貌的女子,他的长相自也不差。 只不过因为醉心丹青,于功课上不怎么上心。 被叔父赵遒督促着,现在也才只有个秀才的功名——这年纪的秀才在寻常人家也算很了不起了,但在赵家却不够看。 无论秦老夫人还是赵遒,对此自是不满,多次勒令他放弃丹青,专心课业,然而赵栎平时脾气还算温和,但在涉及喜好的问题上却毫不让步,甚至一度闹到要跟家里决裂的程度。 也正因为闹僵过,他到现在都快加冠了,婚事都没定——家里光顾着矫正他的努力方向了,根本没空给他议亲。 后来看他实在不肯改,赵遒怕逼急了这侄子来个离家出走,到时候不好跟兄长交代,只能按捺住脾气,反过来劝说秦老夫人息怒。 而秦老夫人看到这个情况,也知道这孙子心思不在科举上,是打定主意要在丹青一道上钻研到底了——赵家大房有四子二女;二房赵遒夫妇膝下则有三子一女:三公子赵柏、六公子赵梼、小妾生的七公子赵笃跟二小姐赵桃妆。 赵栎的其他兄弟不管资质如何,都是认真上进,努力于维持与传承自家书香门第的门楣的。 所以赵栎实在拗不过来,秦老夫人气过之后也能接受,只是到底为他的将来牵挂:“小五不爱文章,就喜欢画画。然而古往今来,由科举富贵者不知凡几,由丹青而衣食无忧者,几人?” 这是实话,很多丹青名家,在世的时候往往都是潦倒困苦,一生流离失所,连带妻子儿女往往都十分落魄。 少数生前就发达的,有的还是因为他们是先考了功名再以丹青成名,又或者继承了祖上的丰厚家产。 赵栎沉迷其中,想不到未来,秦老夫人却不能不替他谋划,“咱们家谨记祖训,虽然数代出仕,却从不沾贪贿之事,是以积下来的一点东西,搁常人眼里算是富贵了,在长安诸高门中却也不算什么。小五他们这一辈,不算女孩儿的嫁妆,单男嗣就有七个。即使两个庶子分不了多少东西去,但剩下来的嫡子也还有五个。” “小五不是嫡长子,他将来能分到的份额即使比庶子多,却也必定有限。” “这孩子的心思都沉浸在他那点喜好上,哪里懂得经营之术?他又是个看到喜欢的画作想方设法也要买下来揣摩的……这性子,实在叫我担心,一旦我们这些长辈去了之后,孩子们分了家,各自过活,这孩子怕不几年就要将他那份家产败掉,往后岂不是就要过苦日子了?” 秦老夫人叹道,“那盛家三小姐,虽然现在的家世差了点,但一来其兄这年纪就敢来长安参加春闱,可见是个出色的,往后娘家人也未必配不上跟咱们家来往了;二来她爹爹盛兰辞致仕后传闻专心祖产,现在已经是南风郡首屈一指的巨贾了——盛兰辞宠溺妻女,对那庶长子反而不如对女儿重视,若能把她说给小五,倒也似乎不错?” 葛妈妈会意道:“盛世雄是出了名的偏爱嫡长子,既然这盛三小姐深得盛兰辞宠爱,只要她嫁给了五公子,往后若要打周大将军名义的时候,还怕盛世雄不给咱们这边尽力吗?” 但她也提醒,“只是盛家这几位公子小姐眼下都住在宁威侯府,而宁威侯夫妇膝下的儿女,也都是到了说亲年纪还没成亲的。若是宁威侯府也打算同盛家结亲的话,他们却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了——老奴听说,那宁威侯世子,可是坐着盛家的船来长安的。” “我也就是这么一想,也不是立刻就要结这个亲。”秦老夫人闻言,微微摇头道,“虽然小五因为不肯科举上进的缘故,有些人家最出色的女儿就不大想许给他,但以咱们家的门第跟名声,想跟咱们结亲的人家多了去了,尤其小五还是嫡子!” “这盛三小姐虽然长的好,家世也叫我满意,但毕竟才来长安,具体的品行为人,还得观察些日子,才好下结论。不然万一娶过门才发现不妥,岂不是反倒害了小五?” 就朝前头抬了抬下巴,“她那兄长今儿个不是也来了,正与宁威侯世子一道,由小三小四小五他们接待着?等晚上听听那几个孩子的评价再说吧!” 葛妈妈闻言心念一动,说道:“盛家大公子跟宁威侯世子,都是为了赶考才来的长安。” “终归是我赵家家声最紧要。”秦老夫人明白她的意思,平静道,“如果这俩孩子确实有才,遒儿自不会因为桃妆这么点子过节坑他们;但如果他们是那等华而不实之徒,遒儿也不会因为他们今日的登门拜访徇私——我赵家如今的地位与清名,靠的是代代恪守祖训、克己奉公、教子从严攒下来的,岂容糟蹋?” 【注1】金寨翠眉:绿茶,名字跟描述都参考了百度百科,我没喝过…… 【注2】雪花酥:出自《吴氏中馈录》,做法是油下小锅化开,滤过,下炒面,搅匀到不稀不稠的地步,离火,洒白糖末,下在炒面内,搅匀,和成一处。上按,擀开,切象眼块。 第一百零二章 入宫 因为不想被误会倒向高密王,所以一行人在赵府用了顿午宴,南氏就以年关将近、宁威侯府还有许多琐事的理由告辞了。 回到侯府后,南氏顾不得更衣卸妆,问:“今儿个跟赵家小辈相处的怎么样?” 女孩儿这里是没什么问题的,徐抱墨跟盛睡鹤也说:“赵家几位公子都是谦谦君子,今日相谈甚欢。” 南氏满意的点头:“那就好,赵家素来重视门风,更遑论他们家跟咱们交情有限,我也不指望那赵遒在春闱里给你们做什么手脚,反正你们也都是有真才实学的。只是这么走了一趟,借他子侄们的口,让他知道你们都是不错的。将来名次排定的时候,若有几个跟你们差不多的,兴许能占点先手——反正也就半日光景,能成则成,不能成则算,咱们也不吃亏!” 众人都笑:“还是您想的周到。” 赵府之行到此结束,接下来就该去孟太后跟前解释丹陌楼的事情只是凑巧了。 孟太后自不是赵府可比的,虽然南氏作为宁威侯夫人,在长安贵妇里身份也不算低了,求见的表书递进去,仍旧过了五六日才得到消息——这期间盛睡鹤一行人已经将盛兰辞在长安的几个旧识都拜访的差不多了——让她们次日晌午后入宫觐见。 “太后娘娘为人谦和慈爱,待下宽厚,你们不必担心。”南氏母女对于进宫是不陌生的,毕竟以徐子敬的地位,他的妻子女儿,宫中但有大典宴席赐予命妇们,肯定都是有份的。 然而盛惟乔几个却是头一遭,觐见的还是大穆如今最尊贵的太后,尽管当初在丹陌楼根本没同孟家人有直接的冲突,不免还是有些紧张。 南氏见状,安慰她们,“到了之后就跟在秦老夫人跟前一样回话就是了。” 摆手让左右退下后,声音一低,“其实太后娘娘这两年病过三四回,一向有些乏,我估计咱们觐见之后说不了几句话就得告退的。也就是表个态,免得被误会!” 盛惟乔几个这才暗松了口气,拉了徐采葵姐妹帮忙参详起入宫的打扮来。 次日她们随南氏入宫——这次徐抱墨跟盛睡鹤自然就不会跟着了——宫城在长安城南,距离宁威侯府其实没多少路。 坐上马车,片刻功夫也就下来了,下车的地方是在宫门外的一片广场上,面前是巍峨城墙下一座半开的朱漆铜钉螭兽衔环的城门,不远处立着莲花座盘龙饰流云纹顶承露盘坐望天犼的华表。 四周禁卫甲胄分明,沉默之中自有一种军容整肃的森然庄严,令人心生敬畏,连年纪尚小的盛惟妩与徐采芙,都下意识的板起小脸,做出正色。 由于太后提前给了准见的口谕的缘故,她们在城门前没等多久,就获准入内。 进去后,一名穿靛蓝底暗绣瑞云纹圆领袍衫、外罩貂裘的内侍托着拂尘迎上来见礼,含笑道:“南夫人,太后娘娘让咱家在此等候,为诸位引路!” 虽然南氏母女都来过好几次宫里,也算熟悉从这里到太后所居馨寿宫的路径,但宫中自有规矩,根本不容她们私自行动的,必要有宫人陪伴在侧才是。 这内侍所以会候在这里。 南氏认识他,此刻就笑着道:“有劳田公公了!” 她的心腹大丫鬟辰砂忙塞了个沉甸甸的荷包过去,这田公公也不推辞,利落的收进袖中后,笑容满面的一摆拂尘:“几位这边请!” 盛惟乔等人头次入宫,紧张之余,也十分好奇,虽不敢明目张胆的东张西望,却也不时留意着沿途的景致——只可惜,这季节的长安大雪皑皑,整座宫城都被厚厚的雪被盖着不说,没走几步,那田公公脚下一转,竟带她们转进一条深巷! 这巷子虽然还算宽敞,估计八抬步辇都可轻易通过,问题是左右两侧都是高的跟城墙似的宫墙,别说看到什么宫廷景象了,那是连天空都只能望见一条线。 巷中青石铺路,打扫的十分干净,除了每隔一段路,摆了口装满水的大缸,以及偶尔会在墙上出现不起眼的小门外,什么都没有! 盛惟乔等人不禁十分无语。 不知道是宫里规矩森严,还是其他什么缘故,那田公公说是给她们带路,还真是就给她们带路——自从进了这巷子,他就没开过口。 导致一行人默不作声行走之间,气氛都紧张起来了。 索性半晌后,田公公总算在一处小门前停下,示意她们进去。 进了这门,眼前豁然开朗:雕刻着缠枝莲花图案的地砖显然刚刚有人拿细帚扫过,尽管此刻大雪纷飞,却只铺了一层薄雪;路的两旁是汉白玉栏杆围起来的花坛,花坛里栽满花树,这季节纵然都被雪裹成一丛丛玉树琼枝,却也别具风情,偶尔有腊梅绽放期间,就是冷香凛冽。 踩着地砖走不多时,过了一座五孔拱桥,就是上书“馨寿宫”的宫门,一排紫檀六角镂刻宫灯高悬,巍峨中更见华美。 门口的禁卫衣甲被雪,却是岿然不动,挺立的长戟无声诉说着天家的威严浩荡。 田公公告了声罪,独自进去了。 片刻后出来,含笑道:“太后请几位即刻入内!” 南氏忙道:“臣妇不敢。” 提醒晚辈们整理下裙裾仪容,方领着她们跟在田公公身后进入宫门。 进去后迎面照例是照壁——这照壁长约四五丈,高约丈余,看起来竟是整块汉白玉雕成,镂云刻凤,底下是海水纹跟百花纹交错烘托,正中一幅寓意长寿的灵仙祝寿图,修竹奇石、灵龟仙鹤、灵芝白鹿,皆栩栩如生。 转过照壁,是一片比较空阔的场地,中间有一石案,上置山水盆景,盆景位于水中,这时候大抵结了冰,望去有些萧索。 但越往里走,周围陈设布置越华美奢遮,就将这份萧索完全冲淡了——许是临近年节的缘故,馨寿宫到处张灯结彩,回廊下彩绢连绵,像霓虹一样逶迤过去,每隔几步,都有一朵石榴红锦缎扎成的绢花,花的种类不尽相同,牡丹、山茶、芍药、玫瑰……均有人头大小,底下还坠着金丝流苏,即使在雪天里,抬头望去,亦是金光闪烁,华丽非常。 又有宫灯悬挂,供夜间照明,清一色的鎏金铜镂雕万寿如意楼阁式宫灯,做工精致,用料考究,论价值更在盛惟乔于海上失手掉落的那盏木贴金嵌花鸟纹玉宫灯之上,现在这里却是五步就有一对,放眼放去,整座馨寿宫中怕不有数百上千只? 由于回廊下没有铺地龙,所以每对宫灯之下,还摆了一对鎏金刻五福捧寿宝塔状炭盆,上盖铜罩,内中分明烧着炭,却不见烟火,显然是上等银骨炭。这种炭色如白霜,没有烟气,难以燃烧,但烧起来之后就不容易熄灭,这么一盆足以支撑一昼夜——回廊不但没地龙,两侧也未用琉璃之类的东西封住,不过挂了长及美人靠的毡毯罢了。 现在他们走在其间,只觉炭盆中暖意融融而来,因为回廊未封的缘故,从毡毯之间吹入的寒风,非但没有刺骨之感,反而带来些许腊梅香与雪的清芬,且无气闷之感。 盛惟乔姐妹也算是自幼见惯富贵了,但盛家的几位当家人都讲究享受而不沉溺,跟前这种奢侈到近乎穷奢极欲的场面,却是她们以前都不曾见识过的了。 这会看的顿时有些目眩神迷——半晌后,田公公在一处台阶前站定,再次请罪后独自入内禀告,她们方才回过神来,赶紧整理衣裙、调整神态,预备觐见。 过了会,一名彩衣宫女出来,对南氏福了福,和声道:“南夫人,太后有请!” 南氏连忙谢恩,辰砂也及时塞过去荷包,不过这名宫女没要,只笑着让她们跟自己进去。 盛惟乔以为重重通报到现在,太后应该就在这正殿里头了。 谁知道却不是——她们进去后,那彩衣宫女引她们朝正殿走了没几步,却是一转身,走到旁边去了,沿着复道走了段,停在一座暖阁前,扬声说:“太后娘娘,宁威侯夫人及诸小姐求见!” 少顷,里头有年长妇人回应:“太后娘娘请宁威侯夫人及诸小姐入内觐见!” 这时候门口的宫人抬臂打起金罽锦帘,让她们进去,当然只是南氏、徐家姐妹、盛惟乔、盛惟妩还有公孙应姜这几个人:除了南氏因为是正经命妇有资格带着辰砂入内外,其他人的丫鬟就必须止步了。 进门先是一股热浪扑来——其实外头也搁了炭盆偎着,并不觉得冷——但这屋子里仿佛入了夏的时候一样,才跨过门槛,额上就有要出薄汗的趋势。 还好入口处的一架紫檀木座象牙镂雕群仙祝寿插屏前守了三五宫人,见着她们,就伸手示意要替她们解下裘衣,挂到旁边的凤首透雕卷草花纹衣架上。 几人这才转过屏风入内,就见里头是一个不太大的空间,上首设了应景的紫檀边座錾胎珐琅四友图宝座屏风,屏风前放着紫檀云蝠纹宝座,上置锦毯,此刻正端坐了一位七十上下的华服老妇。 这老妇梳了抛家髻,钗环不多,只斜插两支点翠金玉满堂珠钗,戴一对赤金累丝嵌宝玉兔捣药耳坠子;想是因为暖阁里热的很的缘故,就穿了件绛紫绉纱的衫子,底下是秋香色的留仙裙;若非束着的白玉金厢凤凰牡丹中阔女带非常人所能用,望去仿佛只是一个寻常的长者。 此刻口角含笑,面容和蔼,抬手虚扶了一把,说着:“平身,赐座!” 南氏带头谢了恩,在底下落座后,宫人又捧上香茗,盛惟乔这时候才偷眼打量其他地方,先看到对面已经坐了四个锦绣衣裙的女孩儿,其中排在第三的,正是孟归欢。 第一百零三章 孟家姐妹 孟归欢是一早就笑眯眯的盯着盛惟乔了,此刻见她看向自己,嘴角越发上勾,对她露出一个可称热情的笑容。 但盛惟乔之前在楼船上的时候,被盛睡鹤提醒过,说丹陌楼外那一箭,八成是孟归欢这边弄出来的,如此这种笑里藏刀的人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所以这会只朝她微微颔首,很快就转开目光去打量另外的三位: 最上首、离孟太后最近的两位女孩儿看起来年岁仿佛,倒似比孟归欢还小一点。 其中上首的女孩儿一双凤眼狭长明亮,上翘的眼尾暗存妩媚之余,气势凌人,她没有看盛惟乔这边,只端坐座中,把玩着腕上的绞丝镯子,虽然生的唇红齿白粉面桃腮,但平静的神情间,却叫人觉得有种遗世独立的孤高冷傲,与四周的奢华竟是格格不入。 她下首坐着的女孩儿,相比之下就长的可亲多了:雪肤花貌,红唇微弯,看过来的眼神温软中带着些许好奇,是那种典型的养在深闺不谙世事的少女该有的天真无邪。 而最后一位女孩儿,虽则也是个容貌姣好、气质柔弱,但看着年纪似乎比较大了,足有十八九岁的样子,她显然对南氏这行人兴趣不大,她坐姿端庄,却微微垂眸,专心看着自己的手指,却是连扫了一眼对面的人的想法都没有。 盛惟乔打量她们的时候,南氏已经跟孟太后禀告完今日的来意了,太后听着,脸上却露出失望之色来,说道:“哀家还当什么事情——前两日听底下人说,你要来找哀家请罪,哀家就觉得奇怪呢,明明归欢这孩子,从碧水郡回来的时候,根本没提到你们呀!怎么你们就要来请罪了?哀家还当是你们偶然得了伯亨他们遭罪的线索。” “回太后娘娘的话,孩子们因为没有长辈同行,在丹陌楼跟赵二小姐还有孟十一小姐照面后,出门时又受了番惊吓,所以没敢在碧水郡停留,是当天就扬帆北上的。”南氏闻言忙道,“关于两位小姐的身份,还有孟八公子他们出的事儿,都是来了长安之后,听臣妇与拙夫告诉了,方才晓得呢!” 孟伯亨在孟家同辈里头排行第八。 孟太后叹了口气,有些怏怏道:“哀家想着也是,只是伯亨到现在都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心里实在牵挂……本来还抱着万一的想法呢!结果还是空欢喜一场了。” 南氏就起身离席,拜倒请罪——盛惟乔她们连忙照做。 “这是做什么?”孟太后见状,皱了眉,道,“哀家不过随口一说,又不是要问你们的罪——起来起来!” 待南氏一行人归座,太后眯起眼打量了下她身后的女孩儿们,“噫”了一声,道:“这几个孩子就是南风郡来的吗?瞧着气度竟跟咱们长安的女孩儿仿佛,看来盛翰林致仕后在子弟教诲上很花了一番功夫。” 太后这话里分明有瞧不起南风郡的意思,不过无论南氏还是盛惟乔等人都不敢跟她计较,闻言还得谢过她的称赞。 这时候孟归欢嫣然道:“姑母,归欢可不敢跟这位盛三小姐比呢!当日在丹陌楼中,归欢被那赵桃妆无事寻衅,落在了下风,正气恼的时候,这位盛三小姐的妹妹年幼天真接了句口,叫赵桃妆给训斥上了。之后盛三小姐可是挑帘而出,隔着高台,同赵桃妆狠狠吵了一架不说,还把赵桃妆气的甩手而去,说要到她们雅间当面理论哪!” 南氏等人闻言都是一皱眉,暗道盛睡鹤的揣测果然没错,这孟归欢看似未语先笑,没什么太后亲侄女的架子,实际上满心算计,对她们恶意不浅——如果是赵桃妆这样,还能理解,毕竟当日盛惟乔落她面子不小;但这孟归欢,且不说双方并无冲突,单说当日赵桃妆本来是拿她做出气筒的,因为盛家姐妹的误入才转了枪口,这么算来,盛家姐妹等于无意之中给她解了围。 这人现在反倒孜孜不倦的盯上了她们? 好在孟太后现在似乎满心都牵挂着失踪的孟伯亨,对这番话没什么反应,只淡淡道:“小孩子家玩闹罢了,人家赵家女孩儿都不计较,要你这样操心?” 孟归欢闻言,脸上的笑容就是一滞,但跟着又娇俏一笑,抿唇道:“姑母说的是,是归欢糊涂了!” 说着起身就朝盛惟乔福了福,笑道,“本来想称赞下盛三小姐的口齿伶俐的,只是归欢嘴笨,倒说的仿佛告状一样了,还望盛三小姐别跟归欢计较才是!” “孟小姐言重了。”盛惟乔忙还礼,说着,“还没谢过孟小姐当日提点之恩。” 她说这话的时候觉得挺憋屈的,之前在赵府给赵桃妆赔礼也还罢了,毕竟当日丹陌楼中,吃亏的是赵桃妆。 但后来离开丹陌楼时,吃亏的就是盛惟乔这行人了——最有嫌疑的就是孟家——现在不但要经过重重关卡来给孟太后告罪,还得忍受这孟归欢的阴阳怪气与口蜜腹剑,真是说不出来的郁闷。 好在盛惟乔这两年城府有所长进,心中厌烦,面上还是一派真诚,倒也不至于在太后跟前失仪,“今日打扰太后娘娘、孟小姐之处,万请海涵!” “姑母自然只有一位。”孟归欢闻言,掩口娇笑,说道,“不过今儿这里可是有三位孟小姐的——归欢排行十一。” 朝上面两位指了指,说道,“这是归欢的十四妹跟十五妹,盛三小姐才来长安,怕是不认识,不过往后跟着南夫人出门次数多了,自然就会熟悉了。” “十四妹跟十五妹?”盛惟乔心中狐疑,她之前看那俩女孩儿,就觉得她们比孟归欢似乎要小一点,但因为坐在了孟归欢的上首,还道人家只是长相偏于幼稚,如今孟归欢说了她们的排行,那么显然确实是都比孟归欢小了——只是长幼有序,这俩女孩儿作为妹妹,怎么会反而高居上首呢? 盛惟乔不禁想:“难道是嫡庶有别?” 不过之前盛睡鹤说过,孟归欢是孟家四房之女,孟家四房现在当家的是崇信伯孟归羽,孟归羽乃是孟家已故四老爷的嫡子,如此孟归欢的闺名里也有个“归”字,八成也是嫡女啊! 她暗自想着,面上则立刻与孟家十四小姐、十五小姐见礼:“两位小姐好!” 那位长相可亲的孟十五小姐还了一礼,抿唇浅笑道:“你也好!” 态度虽然不见十分热络,但也算客气。 然而孟十四小姐却只淡淡看了盛惟乔一眼,微微颔首,压根没有其他动作。 虽然盛惟乔的身份地位,确实比这三位孟家小姐低了不少,不过场面上寒暄,尤其孟十四小姐的姐妹都还了礼的,惟独她这么大喇喇的端坐着,倒仿佛故意给盛惟乔难堪一样了。 那边正跟南氏闲聊着的孟太后也注意到,不过却没说孟十四什么,只道:“十四近来不爱动,许是入了冬觉得乏了?池作司,等会从哀家库房里取些燕窝给十四的人带回去,叫人用银吊子炖了,每天晚上临睡前吃一盏,女孩儿家身子骨儿紧要,可不能轻忽了。” 宝座下一名四五十岁模样的绿衫妇人应下,听嗓音,正是方才说让南氏一行人进来的人,想必就是馨寿宫的作司池氏了——作司是宫中女官职秩之一,仅次于女官之首的内司,位列二品,论品级与南氏这个侯夫人相齐。 孟太后当众赏赐孟十四小姐燕窝不说,还让池作司亲自去办,足见对孟十四的重视。 “姑母就是疼十四姐姐!”见状,孟十五小姐忽闪着长睫,微微仰头望住了孟太后,笑道,“只不过十四姐姐似乎不大喜欢燕窝呢!之前十四姐姐咳嗽,家里的姨娘特意亲自下厨熬了燕窝奉与十四姐姐,但十四姐姐却赏了丫鬟。” 这话听着可就不是味儿了——盛惟乔估计孟十五小姐说的姨娘,八成就是她生身之母,这么说来,这孟十四小姐乃是嫡出,孟十五小姐是庶出了? 这两人的座位居然全在孟归欢之上,也是奇怪。 不过现在盛惟乔想的是:“方才还说这孟十五小姐看起来十分温柔可亲,谁知道转头就当面委婉告起了嫡姐的状——这高门大户的子弟,果然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她顿时觉得进宫前盛睡鹤的提醒很对,就应该离这些人远远的,熬到盛睡鹤金榜题名,不需要自己在他身边做挡箭牌,自己就可以解放,回南风郡去继续过从前的滋润日子了! 这么想着的时候,盛惟乔偷眼悄瞥那孟十四小姐,她本来以为孟十五小姐话中不满的意思这样明显,孟十四小姐怎么都该有所回应的。 谁知道那孟十四小姐只转头看了眼妹妹,神情淡淡的,竟是一个字都没说,重新又低头拨弄着腕上镯子了! “难道她脾气这么好?还是这人性情高洁,不屑于跟孟十五小姐玩弄心机手段?”盛惟乔见状,不免诧异,暗自揣测,“不过……这样会吃亏罢?” 但她很快明白了孟十四小姐为什么自己不作回应了——上首孟太后沉默了会,非但没有责罚孟十四小姐,反而深深看了眼孟十五,淡声道:“你那生母不是一直在你们爹跟前讨好,居然有空关心十四?” 孟十五小姐原本带着些许恶意的笑容顿时凝滞,慌忙离座,跪下来请罪:“姑母,侄女知罪!” 孟太后没有像方才对南氏一行人一样立刻叫起,而是语气平静的继续道:“再说郑国公夫人还好好的活着,还能不照顾好自己的亲生女儿?什么时候,国公府的嫡出小姐咳嗽了,需要一个贱婢越俎代庖?” 说到这里也不去看孟十五煞白的脸色与战栗的身躯,转向孟十四,温言道,“十四你回去也该同你娘说道说道了,哀家知道你娘素来宽仁,只是作为嫡母,底下孩子太没规矩了,丢脸的少不得也是她!” 孟十四这才微微欠身,说道:“是!” 这女孩儿的嗓音也跟她长相非常符合,不是寻常这年纪女孩儿的娇嫩甜脆,而是冷冷清清的,像高山上流淌下来的河水,清澈纯净,却凉的沁骨。 而且惜字如金。 盛惟乔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 这时候孟太后总算看了眼孟十五,没叫起,而是道:“出去吧。” 孟十五眼里噙着泪,磕了个头,才踉跄着退到外面去了。 虽然是她惹了太后不喜,但此刻除了孟十四依旧没什么表情的坐在那里外,在场的人多少觉得有些尴尬。 南氏正盘算着是不是该告退了,忽然坐在孟归欢下首的那女孩儿抬起头来,目光在盛惟乔几个身上转了一圈,说道:“关于丹陌楼之事,我有个不解之处,还望诸位能够指点一二!” 盛惟乔等人一头雾水,下意识的看了眼孟太后——孟太后方才不是不打算计较了吗?为此还委婉呵斥了孟归欢。 而且,方才孟归欢说,今日这里有三位孟小姐,可见这人不姓孟,但坐在这里,又问起丹陌楼之事……她是谁? 第一百零四章 怀疑与愤怒 上首孟太后微微倾身,与孟十四小姐小声说着话,似乎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看这情况,盛惟妩跟徐采芙还懵懵懂懂,盛惟乔几个年长些的晚辈却都会过意来,这女孩儿只怕根本就是太后安排的——虽然不知道太后为什么不直接问,而是要转了个这么大的弯,但盛惟乔自觉问心无愧,所以也就颔首:“请说!” “家兄一行人是十月初就到了碧水郡的,这期间丹陌楼也没少去。”这女孩儿就直视着她,不紧不慢道,“但始终平安无事——何以诸位去了趟丹陌楼,家兄与孟八公子,就双双出了岔子?最重要的是,诸位北来长安,为的是送两名士子赶考,但当时时间还早,就是现在,也远远未到春闱的时候。何以中午入港,晚上天都黑了,还要急急离开?” “这情况,竟仿佛是在碧水郡做了什么心虚的事情,迫不及待要逃走一样了?” 盛惟乔一干人听的目瞪口呆,万没想到自己这边居然会被怀疑是同时害了孟伯亨与容清醉的真凶! 南氏不禁变了脸色,向孟太后急声道:“太后娘娘,臣妇以性命担保……” “你不要急!”孟太后见状,也不好继续装没听见了,只得住了与孟十四的窃窃私语,蔼声道,“哀家也是相信你们的,不然何以让那几个孩子平平安安、没人打扰的来了长安?只不过有人不信,哀家也是却不过莫太妃的面子,不能不让德平当面问个清楚——毕竟清者自清,说清楚了也是件好事,是吧?” 莫太妃就是先帝时候的莫修仪,高密王的生身之母,也是容清醉的亲祖母。 当初先帝孝宗想立广陵王,却被桓观澜等人以“无嫡立长”的名义反对,广陵王生母柔贵妃所以恨死了孟太后母子,若非桓观澜等人盯着,又有当今天子的嫡亲祖父昭宗皇帝陛下留下来的一班老人在,只怕孟太后母子根本熬不过柔贵妃的折腾。 是以孟太后上台后,第一件事就是逼柔贵妃为先帝殉葬;第二件事就是勒令抄了柔贵妃的娘家。 本来她肯定还要对广陵王下手的,但一来桓观澜等臣子不同意,这些人支持皇长子登基,是因为他们真心认为在没有嫡子的情况下,应该以长幼有序立长子,而不是因为宠爱幼子的生母立幼子。 ——总之他们的选择乃是秉承古制,沿袭礼法,大公无私,忠心社稷,可不是为了同情孟太后母子在宫闱里的处境、插手孝宗皇帝后宫里的家务事! 将柔贵妃以及柔贵妃的娘家交给孟太后出气,已经是他们的底线,广陵王乃先帝亲子,还是先帝最喜欢、临终前念念不忘托付重臣们的皇子,桓观澜他们怎么可能让孟太后动他? 尤其广陵王当时还不到十岁呢! 这个年纪,即使知道他生母柔贵妃当初对孟太后母子相当狠,几乎是想方设法欲置孟太后母子于死地,很多臣子也认为稚子无辜,不该因为柔贵妃做过的事情迁怒到他头上——国朝律法中,哪怕是满门抄斩的大罪,广陵王那会的年纪也还够不上处死呢! 当时孟家尚未显赫,新君非常需要桓观澜等人的辅佐,孟太后不想才坐上太后的宝座就悲剧,说不得只能先忍了! 二来当今天子不争气,很快从备受期待的明君胚子堕落成昏君,孟太后忙着帮娘家揽权都来不及,更怕高密王会以此为借口篡位,也实在没空专门针对广陵王。 结果在高密王的庇护下,广陵王竟熬到了现在。 虽然日子过的必定小心翼翼,好歹王爵未失,聘下高密王妃的娘家嫡亲侄女赵桃姌做儿媳妇后,更是有恃无恐:只要高密王不倒台,孟太后现在也没法怎么拿捏他了。 至于莫太妃,她以前没针对过孟太后母子——也用不着她针对,因为有柔贵妃嘛——虽然也没有对孟太后母子好,但有柔贵妃这个让孟太后恨到了恨不得生吃了她的靶子在前,孟太后也许不喜欢她,却也没到像对柔贵妃那样,不弄死她不痛快。 再加上莫太妃的亲生儿子高密王得到先帝临终前的大力栽培,底牌多,势力强,心机还深沉,自从当今天子堕落后,孟太后挟孟氏之势都难以弹压。 莫太妃母以子贵,在宫里过的却是越发的逍遥自在了,太后场面上还得给她些面子,不然说不定就轮到高密王在场面上不给太后面子了。 这会孟太后提到了莫太妃,言下之意不外乎是孟氏已经跟高密王府达成了一定的协议,今儿这番问话是怎么都要进行了。 南氏心中既恼火又担心,然而她到底只是个侯爵夫人,太后太妃一块压下来,再想护着盛惟乔她们,也实在护不住,只能强笑着对那女孩儿道:“还请德平郡主高抬贵手,毕竟这几个孩子都是平生第一次出远门,没见过什么世面,有什么失礼不懂事的地方,请郡主莫要见怪!” 那女孩儿德平郡主没什么表情的说道:“我只想弄清楚是谁害了我二哥,又不是故意想刁难你这几个世交之后。” 给了南氏一个软钉子之后,她朝盛惟乔抬了抬下巴,“太后娘娘的话你也听到了,说吧!如果确实跟你们没关系,我也犯不着找你们麻烦。” 盛惟乔心头有气,碍着孟太后在上面看着,只能按捺住,说道:“郡主只说我们去丹陌楼的当天晚上,孟八公子同高密王府的小王爷出了岔子,却不说当天傍晚,我们姐妹几个才上马车,就在丹陌楼门口,被一支突如其来的利箭,直接射穿了拉车骏马的脖颈!若非左右救援及时,我们姐妹怕不都要在车里摔出事情来!” “敢问郡主,如果郡主是我们这种小门小户的女孩儿,平生头次出远门,摊上这样的事情,丹陌楼的掌柜又说可能是盗匪所为……您会怎么做?” 不待德平郡主回答,她微微挑眉,“您或者有胆量继续留在碧水郡,把事情彻查到底了再动身,可我们却没有这样的魄力,我们好不容易回到船上之后,只想立刻离开碧水郡,躲远一点才安心!” “毕竟就如郡主所言,我们此番来长安,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家兄还有徐世兄明年的入场!” “既然碧水郡无法让我们感到安全,怎么还能让两位兄长继续留在那里?万一出了岔子,现在距离春闱也就几个月了,来不及将养好,岂不是又得耽搁三年?!” 孟太后与左右交换了个眼色,沉吟着分析盛惟乔所言的真假。 这个回答倒是说得通的,而且盛惟乔打从心眼里认为自己一行人跟此事毫无关系,甚至有点怀疑眼下这盘问乃是针对宁威侯府与盛家的阴谋,这会简直从头到脚写满了“冤枉”跟“这是赤裸裸的陷害”——孟太后思忖了会,朝德平郡主不易察觉的点了点下巴。 德平郡主会意的追问道:“你说的虽然有道理,却也只是可能,并无实质的证据。实际上家兄的伤势且不提,单说失踪的孟八公子,为了找到他,这段时间,整个碧水郡都被翻过来了。非但如此,他失踪当日,前后三天之内出入碧水郡的所有车马船只,统统都受到了拦截与搜查!饶是如此,却毫无发现!” 她看着盛惟乔,“那段时间经过碧水郡而唯一没被搜查的,就是你们的那艘船了!” “我们当时已经离开碧水郡,不知道这件事情。”盛惟乔毫不退让的跟她对视,“不过,按照郡主的说法,搜查开始的时候,不难追上我们,我们也始终未曾偏离过主要航线,中间还停靠了几次,收到了好几封徐世叔跟南婶母的家信,又不是没地方找去!何以官府也好,高密王府也罢,还有郑国公府的使者,都不曾设法告知我们一声?如果我们知道此事的话,随时都可以停船接受检查!” “就算是现在,我们北上所乘的海船停靠在入海口附近,楼船就在长安城外——都是可以随时接受搜查的!” 德平郡主淡淡道:“都过去这么久了,什么样的线索痕迹毁灭不掉?尤其船行海上,凭什么朝汪洋之中一丢,却到哪里去找?” “郡主这话真是荒唐!”盛惟乔原本还不住提醒自己,这里是馨寿宫,太后居处,而且太后就在上面看着,不能太放肆了,但听这德平郡主越说越不像话,心头火起——也是盛兰辞夫妇太过宠溺女儿的缘故,盛惟乔没有多少在上位者面前低眉顺目、百般隐忍的经验——神情顿时就阴沉下来,冷笑出声,“照郡主这么说,所有没在当天追到的船只车马,岂不是都有嫌疑?” “前者大海茫茫,证据可以丢到海里去!后者天地浩瀚,谁知道是不是烧了埋在什么不起眼的花草丛下?” “如此岂不是郡主说谁是凶手,谁就是凶手?!” 德平郡主有点惊异的看了她一眼,显然没想到这女孩儿这么不禁激,区区一个致仕翰林的女儿,在太后面前,都敢翻脸反诘自己这个奉了太后太妃之面出头审问的郡主?她没看到旁边南氏惊得差点把茶碗都打翻了吗? 第一百零五章 盛惟乔:这个误会有点要命啊 不过……德平郡主隐蔽的扫了眼上首,果然孟太后非但没有生气,眼神反倒缓和了不少。 因为盛惟乔这情况一看就是城府不怎么样,不是那种擅长撒谎跟伪装的人。 如此她说他们跟孟伯亨、容清醉的出事没有关系,应该是可信的了? 孟太后想到这里,暗叹一声,正要发话圆场,未想盛惟乔气头上可没那么容易善罢甘休,继续道:“而且郡主怀疑我们好没道理!我们根本就不认识孟八公子还有高密王府的小王爷这是其一;其二就是,谋害这两位,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她微微冷笑,凝视着德平郡主的眼睛,脆声说着,“我们跟孟家还有高密王府唯一的牵涉,也就是丹陌楼之事,是吧?” “如果因为这件事情要报复,恕我直言,我们为什么不直接朝赵二小姐甚至是孟十一小姐下手,而是兜个大圈子去找她们的兄长?” 德平郡主立刻道:“这当然是因为你们直接对赵二小姐还有孟十一小姐下手的话,傻子都知道是你们干的了!而对家兄还有孟八公子下手,既迂回报复了两位小姐,也能遮掩你们的真凶身份!” 她以为盛惟乔急于解释,露了破绽。 谁知跟着就见这女孩儿冷笑了一声,不慌不忙的说道:“着啊!既然我们能够想到直接对赵二小姐还有孟十一小姐下手,会招惹怀疑,那为什么偏偏掐着我们离开碧水郡的当晚做这样的事情?这不摆明了陷自己于嫌疑之中吗?我们如果有这样的能力,为什么不等到现在,我们自己已经到了长安了,你们根本想不到我们了,再派人转回碧水郡下这个手?!” 又讽刺道,“不过,无论高密王府还是孟家,都是高居庙堂的高门大户,远非我盛家一介乡下乡绅可比!却不知道,两家派在孟八公子与高密王小王爷身边的侍卫,是否都远不如家父派给我们的那些月钱四两银子的护院?” 四两银子的月钱,在暖阁里如今坐着的这些人看来,根本就是不值一提! 吃饭时桌子上随便一道菜,怕都不止。 可见盛家派给晚辈们的护院都只是些寻常身强力壮的家丁,与高密王府还有孟家精心训练、甚至还是出自军中的精锐,哪里能比? 德平郡主脸上青白交错,似乎有些恼羞成怒了,脱口道:“别说的好像你们身边只有那些乡下招募的泥腿子一样!谁不知道你祖父盛世雄当年在军中颇有骁勇之名,解甲归田时,很带了些旧部亲卫还乡?!” “郡主!”盛惟乔这次真心被她气笑了,“家祖父当年统共带了多少人回乡,这些人这些日子都在什么地方做什么事情,这个查一下就知道了——他们根本没有一个在船上,从头到尾没离开过南风郡!” “再者,郡主既然知道家祖父解甲归田时带了一些旧部亲卫,那么可知道家祖父解甲归田是什么时候?” “那是宣景十年,距今已有足足二十二年之久——那时候别说我了,就是家兄都没出生哪!” “就算彼时是正当盛年的北疆精锐,经过了二十二年的田园生涯后,敢问,可能与两家的虎狼之士比?” 上首孟太后不满的白了眼德平郡主——蠢货!没看见哀家都打算收场了吗?还说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尤其现在,盛惟乔竟然问出了盛世雄麾下经过二十二年的田园生涯后的老卒,是否还能在高密王府与孟氏精心栽培的侍卫手底下下毒手,这么着,就算这行晚辈当真是真凶,却也不好光明正大的对付他们了! 原因很简单:盛世雄致仕是因为周大将军被害,他带回南风郡的部下,自然也就是周大将军时候的将士。 然后如盛惟乔说的那样,这些人经过了长达二十二年的悠闲生活后,如果还把高密王府跟孟氏用心栽培的、正当盛年的侍卫都比了下去,这事儿传出去,外人会怎么想? 肯定觉得高密王府跟孟氏简直废物的不行! 这练的什么兵啊! 跟周大将军简直差的十万八千里! 虽然周大将军已经死了,也没留下后人,但如盛世雄、徐子敬等旧部或者旧部之子,却都还在世——这不是现成长这些人志气、灭高密王府还有孟氏的威风吗?! 德平郡主也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说错了话,慌忙补救:“我只说你祖父当年带了些旧部亲卫还乡,可没说你们这次带的就是那些人!二十二年之久的时间,盛家又是南风郡巨贾,那些人的子侄晚辈,怎么也该被调教出一批人手了吧?” “当然我也不是说这些人就一定比家兄还有孟八公子身边的侍卫厉害,但正因为你们之前根本不认为家兄还有孟八公子,他们的侍卫又怎么会防备你们呢?以有心算无心,也未尝不可能得手!” “说来说去,郡主是非把这罪名栽在我们身上了?”盛惟乔这会认定孟氏与高密王府勾结起来,欲置自己这些人于死地,本朝的朝堂,素来就是这两方各占半壁,如果只得罪了一方,还有倒向另一方求生的指望。 但如今双方都是一个意思,区区盛家,即使再加上宁威侯府,又如何能够抵挡? 她心中既不解又悲愤,也懒得再作恭恭敬敬的态度,轻蔑的扫了眼德平郡主,说道,“我们自问跟孟家、跟高密王爷都无冤无仇,丹陌楼中的冲突,也只是我与赵二小姐有了几句龃龉,这个无论秦老夫人还是太后娘娘,显然都是宽宏大量,不计较的!却不知道郡主何以要这样咄咄逼人?不经三司,没有物证人证,单凭郡主片面之语、凭空臆测,就要定我们的罪吗?” 她冷笑出声,“噢,郡主方才说,我盛家乃是南风郡巨贾——怎么南风郡区区一个小地方的乡下土财主那点东西,居然入了你堂堂德平郡主的眼?” “……”这番话着实不客气,看似冲着德平郡主去的,实际上却是说给上头孟太后听的,以至于话音落下,暖阁里一片沉默。 南氏简直要把手里的丝帕给绞散了,颤巍巍的跪下:“太后娘娘,这孩子年纪小不懂事,向来在南风郡僻壤之地,没学过什么规矩,冒犯之处,求您开恩哪!” 南风郡离长安路途遥远,这时候传讯艰难,对于天家威严的感受就不那么深刻。 盛惟乔的祖父跟亲爹都是致仕在家,一个专心养老,一个专心做生意,平时自然也不会特意给膝下的女孩儿灌输忠君爱国的思想——盛兰辞夫妇又是恨不得将女儿当祖宗养——所以盛惟乔心中其实没多少对皇室的敬畏。 就算刚才一路进来这馨寿宫暖阁的所见所闻,让她对皇室气象有所了解,但这份因庄严深远奢华靡丽升起的敬畏与胆怯毕竟不深刻,远远没到慑服的地步。 所以盛惟乔现在就觉得,既然这些皇家贵胄已经铁了心要把孟伯亨与容清醉的事情栽赃到自己这些人头上,现在再跟孟太后求情有什么用?不过是平白多给这老太太磕几个头罢了! 见她居然坐在座位上纹丝不动,南氏简直要晕过去了——她知道盛惟乔在家里深得宠爱,万没想到她胆子竟然这么大! 索性盛惟乔虽然不想跪,但被南氏几欲抓狂的目光看了会,到底心不甘情不愿的磨蹭到她身后跪好,没什么诚意道:“请太后娘娘明鉴,还臣女及家人一个清白!” 好么,她现在想的居然还不是请罪,而是要求清白! 不止南氏觉得眼前一黑,上头孟太后都气极而笑了:“这孩子,一看就是盛世雄的骨血!” 这头次进宫就敢当着自己面指桑骂槐的剽悍劲儿,活脱脱就是当年那个放着富家翁不做、撇下新婚妻子跑去军中舍生忘死的盛世雄的作风! “谢太后夸奖!”盛惟乔明白太后是在讽刺,不过她想着反正伸头缩头都是一刀,也懒得装乖巧柔弱了,不但没有随着南氏拼命做手势比眼色的意思告罪,反而落落大方道,“家祖父确实很注重家风,时常提点臣女这些晚辈,做人务必堂堂皇皇,以求问心无愧,鬼蜮伎俩虽可得逞一时,终不长久!” ——如果孟太后真的打算对盛家下手,这话已经不是指桑骂槐了,而是指着太后的鼻子骂了! 南氏心中吐血三升,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个准儿媳妇好? 不不不,她这个准儿媳妇……今儿个还能活着走出馨寿宫吗? 这么想着,南氏眼泪都掉下来了,就算眼下是盛惟乔自己作死,可人毕竟是好好的被她带进宫的,如果没能好好的带出去,这叫她回头怎么跟公公婆婆交代?怎么给盛家交代?! 正六神无主之间,未想孟太后闻言,怔了一怔,原本有些冰冷的神情,居然缓和了下来,竟颔首道:“盛世雄这话说的不差,古往今来,任何正道都是堂而皇之!私底下的手段再如何精妙,到底只是小道,不入正途,不得久长!” 太后这反应让南氏一干人都觉得有点愣神,盛惟乔则越发警惕,担心她是不是还有什么后续的阴谋——却见太后扫了眼德平郡主,说道:“德平,看来你怀疑错了!盛世雄的为人,哀家虽在深宫,却也曾听闻过,是个心怀天下的慷慨义士,有古时任侠的气概!他的亲孙跟嫡孙女,怎么会做出谋害贵胄子弟的事情来呢?尤其这几个孩子以前从来没见过小八还有容清醉,显然这是一场误会!” 德平郡主暗自苦笑了下,起身跪倒:“是,德平糊涂了!” 说着转向盛惟乔,“还请盛三小姐海涵,是德平担忧兄长,钻了牛角尖了!” 南氏生怕盛惟乔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忙代答:“郡主言重,原是误会一场——还请郡主原谅这孩子年少无知,冲撞郡主之处,求郡主莫要放在心上!” 这时候上首的太后和颜悦色道:“误会说开了就好。地上凉,都起来说话吧!” 盛惟乔默默爬起来,坐回原位后,才觉得有点哆嗦:好么,原来太后这边压根没有把碧水郡之事栽赃给盛家还有宁威侯府的意思! 只不过出于疑虑想追根问底一番罢了! 那她刚才不管不顾的一顿发作,会不会反而把两家给坑了??? 女孩儿不禁泪流满面:这个误会,有点要命啊!!! 第一百零六章 长安好可怕! 上首孟太后把她神情看的清楚,心说这小丫头合着还知道怕啊? 孟太后从做了太后起,已经很久很久没人敢在她面前这样胆大妄为了,此刻固然因为盛惟乔的反应认为盛家徐家都是清白的,到底有点余怒未消,心念转了转,故意道:“盛三小姐,哀家看你方才侃侃而谈,说的有理有据,显然是个心思灵巧的孩子。却不知道碧水郡之事,你可有什么见解,说与哀家听听?” 又道,“如果说的有道理,哀家非但不会追究你方才的言行,还有赏赐!” 这话的意思,就是说的没道理的话,可就要追究盛惟乔方才的言行了! 盛惟乔心中吐血,但也有些庆幸:让孟太后盯着她算账,总比让孟太后迁怒上盛徐两家好——毕竟今儿这事情是她未能看穿真相,又沉不住气才弄到现在这个地步的。 “回太后娘娘的话,臣女才到长安,只知道孟八公子还有高密王府的小王爷在碧水郡出了事情,孟八公子失踪,至今没有音讯;高密王府的小王爷受伤甚重。至于细节,还有经过,都是一无所知!”盛惟乔定了定神,说道,“还请太后娘娘容臣女了解下事情的经过,臣女虽然不敏,自当竭尽全力,为娘娘分忧!” 她现在其实也是死马当活马医了,毕竟太后的亲侄子跟高密王的亲儿子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可想而知,朝中必定尽起刑讯与追踪高手前往碧水郡探个究竟——相比这些人,自己一介深闺女流,能看出什么来? 但刚刚因为误会冒犯了孟太后,现在太后划下道儿,不管接不接的下,终归是没胆子直接拒绝了。 说不得只能硬着头皮扯上几句——盛惟乔也没指望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她就期盼着孟太后能够念在自己年幼无知的份上,高抬贵手,意思意思的刁难下就作罢。 孟太后笑着看了眼池氏:“池作司,你同她讲一讲!” 池作司应了一声,转头向下首,说道:“盛三小姐,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无论孟八公子,还是高密王府的小王爷,在碧水郡期间,都住在桓家祖宅中!桓家祖宅是在碧水郡城城外的乡下,距离郡城约莫十几里路。” “出事的那天,白昼一切如常:上午孟八公子与高密王府的小王爷邀请静淑县主对弈,赵二小姐与孟十一小姐在旁观战。” “到中午的时候,诸人在下人的服侍下用了饭,因为静淑县主有午后小憩一个时辰的习惯,就照常回房了。” “而赵二小姐与孟十一小姐不需小憩,就乘车去了丹陌楼消遣,在那里的经过,想必盛三小姐心里有数!” “至于孟八公子与高密王小王爷,则都留在了桓家祖宅之内,等候静淑县主起身。” “大约未末申初的时候,静淑县主按时出了闺阁,招呼孟八公子与高密王小王爷前往后花园的湖畔垂钓消遣。” “傍晚时分,赵二小姐与孟十一小姐先后返回。” “之后就是晚饭。” “这时候静淑县主看出赵二小姐与孟十一小姐似乎心绪不佳,劝慰了几句。” “但赵二小姐不耐烦的离开了,孟十一小姐则与静淑县主讲述了丹陌楼之事。” “因为丹陌楼现在的掌柜是桓家人,静淑县主所以详细询问了一番,决定次日领那桓掌柜去给赵二小姐赔礼。” “谁知道次日一早,服侍孟八公子与高密王小王爷的下人,见主子迟迟不出内室,感到奇怪,隔门询问,也不见回答——担心之下闯入其中,才发现孟八公子不见踪影,而高密王小王爷,则倒在了血泊中!” 池作司说到这里,温和道:“事情经过就是这样,现场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当时的碧水郡还不算冷,所以窗是开着的,但窗下以及房屋四周,都寻不出任何线索。” 盛惟乔抱着万一希望问:“可试过獒犬?” “试过的。”池作司立刻点头,“因为这些年永义伯合家都在长安,祖宅只留了部分下仆看守,担心宅广人稀,容易为盗贼所趁,所以宅中养了十几条上好的獒犬。静淑县主知晓此事后,当即命人去牵了獒犬追查,未想却是一无所获!” 盛惟乔心说难怪连太后都惊动了,居然查到现在也没收获,合着凶手这么厉害! ——还好他们当时走的干脆,不然就算不被牵扯到追查之中,万一也被这凶手看上岂不是惨了? ——不过,就算他们当时走的干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不,现在太后要她给个“见解”啊她见解个什么? 见她神情僵硬,孟太后不动声色的亲自追问:“怎么样?盛三小姐说想知道细节跟经过,哀家已经让池作司亲自为你讲解了,现在该盛三小姐给哀家个说法了吧?” “……娘娘饶恕!”盛惟乔犹豫片刻,哭丧着脸离座拜倒,心惊胆战道,“臣女愚钝,诸位大人找不出来的线索,臣女……臣女就更加一筹莫展了!” 孟太后笑呵呵道:“你一筹莫展也没有什么,毕竟这件事情原本也不归你负责——不过,你可要想好了:如果你不能在这里为哀家分忧的话,哀家可就要追究你方才的言行举止了啊!” 见南氏也想跪下来给她求情,太后摆手止住,笑道,“碧水郡的事情到现在已经好些日子了,底下那么多领朝廷俸禄的臣子都查不出什么来,让你个小孩子当场给个说法确实有点为难了。这样吧,别说哀家刁难你:哀家给你七天时间,七天之后让南夫人带你再来觐见,到时候你总该能给哀家说上几句了吧?” 那么多领朝廷俸禄的臣子查到今天已经不止七天了啊! 盛惟乔心中哀嚎:“所以再给我七天有什么用?” 但现在是她被太后抓了把柄,太后又主动让了一步,她只能老老实实磕头:“臣女谨遵懿旨!” 算了,七天就七天,我要朝好处想——没准这七天里,负责追查的臣子有什么收获,让事情水落石出了呢?到那时候,太后总不会再盯着我问了吧? 而且七天后给答复,好歹还有七天可以好好享受下,总比现在哑口无言没法下台好……盛惟乔坚强的安慰自己:“没准七天后,太后气消了,就算我答不上来,她老人家也不计较了呢?” 孟太后毕竟这两年凤体一直有些欠安,跟盛惟乔定下七天之约后,就露出乏色来,命宫女取了几盘钗环衣料出来分赏众人——众人也就识趣的告退了。 一行人出了暖阁,方汇合了之前候在这里的丫鬟们,就看到片刻前被孟太后斥出的孟十五小姐,披了件雪白无暇的白狐裘,正一脸惶恐的跪在旁边。 见她们出来,孟十五小姐忙膝行几步,上前扯住孟十四小姐的衣摆,恳求道:“十四姐姐,丽绛知道错了!求您念在爹爹的份上,发发慈悲,帮丽绛跟姑母说一声,饶了丽绛好不好?” 孟十四小姐尚未说话,代太后送客的池作司已是怫然不悦,说道:“十五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太后娘娘方才只吩咐你离开暖阁,可没让你跪在这里!” “是丽绛说错了话,池作司莫与我计较:姑母没有罚丽绛,但丽绛很怕惹了姑母生气,所以是自己愿意跪在这里等候姑母消气的!”孟十五小姐闻言,眼泪顿时大颗的落下,凄然道,“求作司帮丽绛转禀姑母,请姑母原谅丽绛,好吗?” 池作司皱了下眉,委婉拒绝:“太后娘娘乏了,如今正要安置,不好打扰的。” 孟十四小姐低头看了会妹妹,倒是站住了脚。 见这情况,孟十五小姐眼中露出喜色来,赶紧道:“姐姐,丽绛就知道您最是宽容大度、也最得姑母喜欢的!只要您进去跟姑母解释一下,丽绛跟姨娘都没有对姐姐还有嫡母不敬的意思,姑母肯定会相信的!以后丽绛一定会好好尊敬姐姐,姨娘她也会好好服侍嫡母的!” “这孟家十四小姐,也太好哄了。”因为这是孟家的私事,南氏这行人不便参与也不想参与,此刻跟孟十四、孟归欢还有德平郡主点了点头,就转身离开了,只是盛惟乔冷眼瞧着那孟十五,就想到了前年盛老太爷寿辰前一天进门的那个堂妹盛怜怜了。 那次盛惟娆在花园里欺侮盛怜怜时,盛怜怜扮可怜的时候何尝不是楚楚动人,惹得自己这个才因为盛睡鹤进门、对所有外室子女都存着恶感的人都忍不住替她说了话。 可后来得寸进尺失败,盛怜怜翻起脸来也不是一般的快——所以尽管这堂妹小小年纪就病逝了,盛惟乔也真的生不出多少同情与怜悯。毕竟那样的性子,长大后天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此刻见孟十四似乎打算答应孟十五的请求,盛惟乔不免在心中唏嘘,“这孟家十五小姐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灯,才被太后娘娘敲打过,现在就想着利用嫡姐在太后娘娘面前的宠爱了。如果孟十四小姐当真照她的要求去做了,非但助长了这孟十五的气焰,必定也会令太后娘娘失望啊!” 只不过连南氏都摆明了不想掺合孟家家事,她一个刚刚还在暖阁里犯了错的晚辈就更加不敢多管闲事了,所以只趁回廊曲折的时候,拿眼角偶尔看一下那对姐妹,暗暗祈祷孟十四身边的人可以提点下自家主子,免得这女孩儿犯糊涂。 然后,她就看到,孟十四虽然没有立刻进暖阁里去找太后求情,却偏头跟下人吩咐了句什么——这时候她们虽然走出一段路了,但因为回廊的迂回,直线的距离并不远,所以还能看清那下人的神情,是惊讶和迟疑的,被孟十四催促了下才福了福去办。 盛惟乔猜测多半就是让下人去说求情的话了? 正暗叹这孟十四心肠太软,不知道有些人是惯不得之际,却见那下人很快回来,却端了一只银盆,看她走路小心的样子,盆里估计是装着东西的。 盛惟乔不禁好奇,边走边看——于是她看到了目瞪口呆的一幕:孟十四接过银盆,举到孟十五头上,毫不迟疑的一翻手腕,全部倒下! 下一刻,孟十五凄厉的尖叫声连离开暖阁门口就没回过头的南氏都下意识的转首探看! 盛惟乔:“……” 说好的高冷矜持但宽容大度嫡姐呢? 盛睡鹤说的太对了,这些高门子弟,没有一个简单的! 长安好可怕,我想早点回南风郡啊!!! 第一百零七章 翻脸 不管盛惟乔此刻多么想离这些人远点,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她们终归是暂时走不掉了。 倒不是说她们同情孟十五小姐,打算折回去帮忙说情,而是因为池作司立刻派人把她们“请”到偏殿奉茶——没办法,谁叫孟十四小姐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下的手,而她又是孟太后偏疼的娘家嫡亲侄女儿? 池作司哪能不为这位小姐的名声考虑,将南氏一行人软禁到偏殿后,忙不迭的去请示孟太后该如何处置? 孟太后本来才回后殿躺下,闻言一阵头疼:“十四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呢?想折腾那贱婢之女,跟哀家说就是了!哀家怎么做都无所谓,她自己动手,在哀家这里没什么,回去之后,她爹叫那贱婢哄着,少不得要跟她们母女计较啊!” “也是十五小姐故意的。”池作司是太后心腹,见太后半点不关心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的孟十五,反倒为孟十四回府后如何在郑国公面前交代操心,自然晓得该怎么说话,当下就道,“方才她当众告十四小姐的状,太后也没跟她计较,只让她出去了事!谁知道她出了门就跪在门口,待十四小姐她们出去时,开口就说希望太后娘娘您饶了她——妾身当时就生气了,太后您什么时候说过要罚她?” “明知道今儿个南夫人带了晚辈入宫觐见,告退之后出了门就会看到的,这不是存心想让人误会太后严苛吗?!” 见孟太后脸色阴沉下来,池作司继续道,“本来十四小姐虽然被她扯住裙角,也没计较。待听了这话之后,就叫人去取一盆冰水,亲手浇在她头上了——依妾身看,十四小姐多半啊是想给您出气!” “毕竟您这么疼十四小姐,十四小姐又素来孝顺,十五小姐诋毁您,十四小姐哪能不比自己受了委屈还难受?” “十四当然是个好的。”孟太后重重点头,她娘家侄子侄女有很多,这点只看十四十五的排行就知道,不过太后最疼爱的,无非郑国公世子孟伯勤,还有这孟十四小姐孟碧筠。 至于孟十五小姐孟丽绛,虽然女以母贵,深得郑国公喜爱,据说在国公府里,风头比孟十四这嫡女还盛,太后却不是很喜欢。 这会池作司这番话,算是说到她心坎里去了,所以太后也懒得理会真假,只吩咐,“你亲自走一趟郑国公府,问问孟诲,他是怎么教的女儿?当着宁威侯府夫人小姐们的面,状告嫡姐也还罢了,哀家只让她回避一下,免得继续丢人现眼,她居然就堵着哀家的暖阁闹上了?那盆冰水,是哀家让十四给她清醒清醒的!孟诲如果有什么意见,让他自己进宫来跟哀家说!” 孟诲就是郑国公的名讳,也是孟太后的同胞弟弟。 虽然这人近年很有点宠妾灭妻的意思,但“诋毁太后”的帽子压下去,想来他也不敢造次,更遑论是责怪嫡女孟十四了。 池作司恭敬领命,又说:“方才南夫人一行人还没走远,妾身所以请了她们到偏殿吃茶,现在人都在那儿,您看?” “那南氏虽然出身不高,倒还算谨慎。”孟太后闻言,沉吟道,“你过去敲打几句,想来她自会叮嘱晚辈不许乱说话——说起来宁威侯膝下的两个女儿,哀家以前就见过,一直没怎么记住。倒是南氏今儿个带来的那个盛三小姐,闺名叫盛惟乔是不是?很有点意思。” 想到方才盛惟乔领命七天之后给个说法时的强自镇定,孟太后不禁展容一笑,道,“哀家倒要看看她七天之后给哀家怎么个交代法?别到时候除了人瘦了一圈外,还是只能跪求哀家开恩!” 池作司看出太后没有真的记恨盛惟乔,掩口笑道:“只怕到时候瘦一圈的不止那位盛三小姐,妾身方才可是看的清楚,今儿个南夫人被她吓的好几次脸色煞白,那情况简直都要当场晕过去了!” “这南氏毕竟出身不高。”孟太后笑道,“虽然她福分不错,嫁的徐子敬不是那种富易妻贵易友的人,也给俩女儿请了女先生教导,但门楣所限,到底还是不够有眼力——她也不想想,哀家要是当真恼了她带来的盛三小姐,还会让这女孩儿在哀家跟前跟德平来来回回的争执这么久?早就将她斥退出阁,让她跟十五一样惶惶恐恐的自己跪门口请罪去了!” 太后带着笑意的眼眸里,忽然有了点其他意思,轻声道,“不过南氏没眼力也是件好事,据说徐家跟盛家关系非常好,这次宁威侯世子与盛家长孙来长安参加科考,乃是同船而行?也不知道今儿个一行人回去,徐家还会不会继续热心的招呼盛家的孩子们了?” 池作司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含笑道:“究竟太后娘娘深谋远虑,妾身望尘莫及——妾身还以为,您只是想逗逗盛三小姐呢!” “哀家不是什么聪明人,不然在先帝的时候,也不至于一直不讨喜了。”孟太后却摇头,说道,“不过这么多年太后做下来,尤其皇儿他又……哀家就是不聪明啊,也不能不学着聪明点了!” 她叹了口气,“也是我孟家子弟不争气,孟倍他们进入军中迄今已有二十年了吧?这中间要军饷给军饷,要人给人,要权给权——到现在都没能把高密那边压下去,以至于双方的胜负,居然还要靠拉拢一个二十二年前就死掉的大将军的旧部来决定!” 指了指偏殿方向,“这次要是能够让徐家跟盛家离心当然是最好的,一来周大将军早就死了,他的旧部却还这么抱团,于国于朝实在不是什么好事!二来盛家这回来长安的那对兄妹,不是说乃是盛世雄与盛兰辞最宠爱的两个晚辈?没了宁威侯夫妇给他们分析利害,这年纪的孩子最好糊弄不过!只要把他们哄到咱们这边,届时盛世雄跟盛兰辞投鼠忌器,少不得也要给咱们出力……如果不行的话就算了,权当就是逗了回孩子!” 池作司看着太后疲倦的模样,有些难过,知道孟太后之所以说不行就算了,不是当真看开了决定尽人事听天命,而是太后实在年纪大了,凤体又一向欠安,很多事情,实在有心无力,不能不算了。 她温言劝说孟太后躺下休息会,招来宫女守着,自己则去偏殿打发南氏一行人。 本来池作司就打算叮嘱南氏几句保密的,但为了太后的计划,她特别看了眼盛惟乔,似笑非笑:“盛三小姐真是好本事,太后娘娘方才还说,徐家两位小姐进宫有几回了,太后一直没怎么记得住。倒是盛三小姐,太后娘娘一下子就记住了呢!” 满意的看到南氏一行人脸色都变了,她瞥了眼外面的飞雪连天,轻笑出声,“今儿个天不早了,太后娘娘又乏着,本作司得去服侍着,就不多送几位了……七天后,盛三小姐可别忘记了才是!” “多谢作司提醒!”南氏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我们不敢打扰太后娘娘,这就告退!” 池作司矜持颔首,又笑:“对了,听闻宁威侯世子打小养在桑梓,最近可算来长安团聚了?而且还打算参加明科春闱?南夫人真是好福气,有这样年少有为的儿子,这还是您的独子吧?真叫人羡慕——也是太后娘娘今儿个先跟孟家的三位小姐还有德平郡主说了会话,你们来的时候就有些乏了,不然必要问一问的。” 南氏母女的脸色顿时铁青! 此时此景,池作司的话,自然不可能被她们当成了关心与恭维,说是要挟与恐吓还差不多! 匆匆出了馨寿宫,才进夹巷,徐采葵看了眼给她们引路的内侍都故意躲得远远的、一副生怕沾上麻烦的样子,不禁道:“娘,方才池作司说的……” “噤声!”南氏狠狠瞪了她一眼,“回去再说!” 本来想认错的盛惟乔,见状也不敢作声了。 一行人沉默着出了宫门,到了马车里之后,南氏也没有说话的心情,她紧皱的眉头看的一群晚辈个个噤若寒蝉,屏息凝神。 如此总算进了宁威侯府——这时候徐子敬还在衙门理事,但徐抱墨跟盛睡鹤是等待已久的,双双迎上来询问进宫的结果如何? 因为南氏之前说过,孟太后脾气不坏,而且在丹陌楼的时候,盛惟乔一行人也没直接跟孟归欢起过冲突,所以此行进宫,只是为防万一,按照推测是没什么问题的,徐抱墨跟盛睡鹤这会神情也很轻松。 但这会上来才问了句,却见为首的南氏脸色难看之极,后面一群女孩儿也个个神情肃然,不由都是心头一沉:“难道太后……?” “太后本来是不打算计较的!”南氏还没开口,已经憋了一路的徐采葵,忍不住冲口道,“但乔姐姐一顿慷慨激昂后,现在可就不一定了!” “采葵!”话音未落,南氏已厉声喝道,“你胡说个什么?给我闭嘴!” 徐采葵鲜见南氏这样严厉,闻言下意识的缩了缩脑袋,但想到方才池作司话中的暗示,以及被太后记恨迁怒的后果,这点才生出来的怯意就立刻烟消云散,反驳道:“娘,这本来就是事实!太后没有亲自追问碧水郡之事,只让德平郡主出面,可见太后本身也不是很怀疑乔姐姐他们的,不过是却不过莫太妃那边要求,走个过场罢了!” “这点用脑子想想就知道了——乔姐姐倒好,立刻就揪着德平郡主一顿数落,连太后的面子也不给!这么着,太后能不生气吗?” 又转向盛惟乔,“乔姐姐您也别怪我说话直!您去打听一下,这长安城上下,就算是宗室的郡主、县主们,谁在家里不是金尊玉贵娇宠万分,可谁到了太后娘娘跟前,敢跟您方才那么肆无忌惮?今儿个孟家十五小姐的下场您也看到了,那还是太后娘娘的亲侄女呢!还不是当场被斥出暖阁,吓的跪在外头请罪?就是这样,孟十四小姐尚且赏了她一盆冰水!” “您说您跟太后娘娘的关系能跟孟十五小姐比,还是世伯的身份地位,能跟郑国公比?现在您……” 话没说完,脸色铁青的南氏已经重重一个耳刮子抽到她脸上:“混账东西!看来我平时太惯着你了,你道这个家是你在当家作主了是不是?!为娘与你哥哥都在,你爹还没回来,轮的着你在这里大放厥词?!” 她深吸了口气,转向脸色苍白、眼中蓄满泪水的盛惟乔,“乔儿,你不必理会这孽障,咱们两家是什么交情……” “所以我们就更不能连累徐家了!”冷眼旁观的盛睡鹤,蓦然插话打断了她,淡淡道,“阿喜,绿锦,眉弦还有甜儿,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点去帮你们主子收拾东西,趁天色还早,速速搬走,免得牵连了人家宁威侯府?” 第一百零八章 盛睡鹤:天赐良机! “鹤儿,你不要这样!”南氏现在真心想吐血,她这一路上回来脸色确实不好,也确实觉得盛惟乔脾气恶劣、说话没分寸,给盛徐两家惹了麻烦。 但想把盛家人赶走好撇清关系的心,是真的没有。 一来她虽然没跟盛家人相处过,却知道自家公公同盛家的交情深厚,就是自己丈夫当年在军中时,也没少得盛家老太爷的暗中帮扶,南氏不是忘恩的人,做不来抛弃恩人之后的事情;二来就算不提恩情,在徐老侯爷夫妇的设计下,盛家这次没长辈同来,一群最大也才十九岁的孩子,大过年的把人朝外赶,她还没凉薄到这地步! 之所以会摆这么久的脸色,说到底是想给盛惟乔一个深刻点的教训,因为她觉得盛惟乔之所以今日会在太后面前那么放肆,必然是因为在盛家太得宠的缘故,所以有点不知天高地厚了。 这性子搁在南风郡,盛家或者护得住她,也无所谓了。 但这里是长安,宗亲满地走,贵胄多如狗——盛惟乔要是一直这么个做派,即使七天后孟太后高抬贵手不予追究,早晚也要栽个大跟头! 南氏自觉跟这女孩儿相处不多,话说太重了未免伤及两家交情;说太轻了又怕她左耳进右耳出,不长记性。是以故意在离开馨寿宫后一直没说话,以制造出情势严峻的气氛,希望盛惟乔能够充分认识到在上位者面前使性子的后果之严重! 但没想到向来斯斯文文安安静静的大女儿会说出这样势利的话来,南氏现在只看盛睡鹤的脸色,也知道这世侄动了真怒了——也难怪,换南氏在盛睡鹤的位置,把妹妹交给世交家的长辈带进宫,回来时来龙去脉还没听说呢,世交家的世妹就滔滔不绝的赶起了人,南氏肯定也不会再在这种世交家里待下去了! 尤其盛家在长安有宅子,还是打扫好了的,兄妹俩离开后根本不愁住处! 南氏暗悔这些年来对女儿们过于纵容疼爱,以至于徐采葵胆大至此,这样的主也敢做,但这会不是管教女儿的时候,慌忙劝道,“采葵年纪小不懂事,等会婶母一定狠狠责打她给你们出气!这大节下的,你们又没长辈同来长安,就这么搬出去,冷冷清清的像个什么样子?还是……” 结果盛睡鹤冷笑了一声,看着徐采葵,打断道:“婶母说到长辈,敢问如果我们有长辈同来长安,令爱是否有底气当着我们家长辈的面,发作我家乔儿?” 这话就是说徐采葵欺负他们没长辈在跟前了——想到当初公婆家信中得意洋洋的表示,盛老太爷是在他们的力劝下,才打消了让盛兰梓陪孩子们北上的念头的,为此徐老侯爷跟夏侯老夫人分别在盛老太爷与冯氏面前拍了胸膛,对盛睡鹤一行人在长安的安危以及生活等方方面面打了包票! 结果现在盛睡鹤他们来长安才几天? 盛家最得宠的掌上明珠、徐老侯爷与夏侯老夫人共同看中的准孙媳妇人选,就被徐采葵明着赶人了,盛睡鹤还认为这都是因为他们没长辈在,所以徐采葵一个同辈的世妹也爬到他们头上去踩了——今儿个这番话一旦传回去,南氏不敢想象公婆的反应! 毕竟她虽然把徐子敬管的服服帖帖,却不代表她有胆子对上公公婆婆! 尤其徐子敬这人素来孝顺,这些年来他自己私房钱从来没超过一两银子,然而逢年过节往苍梧郡送的东西却是车载斗量,什么都拣好的来——南氏压的住他,说到底,也是因为南氏在孝敬公婆的问题上,从来没跟徐子敬起过争执,甚至每年都不忘记亲手给公公婆婆做点针线,随年礼捎上。 一旦徐老侯爷跟夏侯老夫人发了话,丈夫还会不会听自己的,南氏心里完全没数。最重要的是,就算徐子敬依旧站在她这边,有什么用?这年头公婆要给媳妇、孙女苦头吃,可不是非得靠儿子配合! “你给我跪下!”南氏知道事情严重,一个处理不好,自己母女都得吃不了兜着走,忙又给了徐采葵一个耳刮子,呵斥道,“混账东西!平时为娘都是怎么教你们的?盛家老太爷跟你们嫡亲祖父亲兄弟也似,乔儿就如同你们的嫡亲姐姐!今儿个不过是池作司私下说了几句话,到底是不是太后的意思也还未可知!就算真是太后的意思,咱们家也不是没那体面去跟太后求情——你竟然就忙不迭的怪起你姐姐来了!咱们家什么时候有过你这样没良心的人?!” 说话间又是两个耳刮子扇上去,打的徐采葵娇嫩的肌肤上又青又肿,嘴角也因撞在牙齿上沁了血丝出来,只是她跪是跪了,却仍旧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娘,爹这个爵位得来不易,哥哥十年寒窗苦读又何尝简单?咱们家跟盛家关系是好,但您带他们去赵府赔礼,带她们进宫,已经仁至义尽了!现在这麻烦是盛惟乔自己惹的,咱们凭什么帮她扛?!” 南氏被她气的全身发抖:“你倒是会替家里考虑!但你怎么不说当初你祖父在沙场上被盛家老爷子救了多少回?!要不是盛老爷子,连你爹都未必会有,更遑论是你了!” “可是祖父不也救过盛老爷子?”徐采葵立刻反驳,“祖父跟盛老爷子在沙场上互相救命都不是一次两次,这份恩情祖父早就自己还掉了!这么多年来,咱们家从来没有因为封了侯而小看盛家,这次他们来长安,爹娘还带着我们亲自去码头迎接!对于这份世交之情,该做的都做了,就算这会打发他们走,他们也不是没有去处,又不是说出了这侯府的门就会流落街头!” 南氏咬着牙,又给了她一个耳刮子:“你做这样无情无义的事情,居然还说的有理有据了?假使今日冒犯太后娘娘的不是乔儿,而是我这个亲娘,你是不是也要说服你爹让为娘下堂,滚出这侯府,免得带累了你这高贵的侯府小姐?!” 徐采葵怔道:“您是我亲娘,怎么是盛惟乔能比的?” “那乔儿还是你祖父祖母亲自写信来要咱们好好照顾的!”南氏厉声道,“你连你祖父祖母的吩咐都不放在眼里,何况是为娘?!你这个混账,果然人家说患难见人心,不想你平时看着是个好的,稍微遇见点事情就迫不及待要出卖自己人——我徐家怎么会有你这样没骨头的东西?!” “两位请自便,告辞!”盛睡鹤已经懒得看她们母女理论了,一拉盛惟乔,“走,先去你住的祭红榭收拾!” 盛惟乔这会早已是泪流满面,既有认为自己一时冲动连累了盛徐两家的害怕,也有被徐采葵当众数落驱赶的难堪,浑浑噩噩的被他拉着走了好一段,才听见徐抱墨追上来劝:“恒殊弟,大乔,你们别跟采葵计较!她是被我娘给她请的那些先生教傻了,将薄情寡义当成了识大体——我娘现在已经在教训她,等我爹回来,更饶不了她!你们消消气儿,千万别走!” “徐世兄好意,我们心领了!”盛惟乔闻言只是摇头,盛睡鹤却冷笑了一声,说道,“不过世兄当年在我盛府住了前前后后好几个月,最后对我妹妹始乱终弃后一走了之不说,还让通房跑到我盛府门口大闹了一场!这样的做法,说句不好听的话,足以让我们祖父同令祖父割袍断交!而你再次登门时,家里长辈气不过,安排人揍了你;我也气不过,也揍了你——但我妹妹可是从头到尾帮你说话为你求情的!” “我妹妹这样深明大义以德报怨,看来你们徐家倒是当她好欺负了是不是?!” “前年你这做哥哥的欺负她,现在你妹妹也在众目睽睽之下作践她——怎么我盛家的掌上明珠,在你徐家人眼里竟与地上的泥土一样可以随便踩?!” 他满意的注意到盛惟乔脸上神情的变化,凝视着徐抱墨,嘿然道,“还好乖囡囡自己机灵,当初无论我们祖父还是爹娘的劝说,都没答应嫁给你!不然,岂不是进了火坑?!” ——简直天赐良机啊!!! 盛睡鹤心中暗道,他这两天为了找理由带盛惟乔离开宁威侯府,简直是操碎了心! 无奈徐家之前一直对他们这行人嘘寒问暖,呵护有加,又有个可以跟他“互相印证功课”的徐抱墨在,饶是盛睡鹤素有计谋,也觉得无从入手! 今儿个逮到徐采葵赶人的这个良机,他怎么肯放过? 现在别说徐采葵还在信誓旦旦的跟南氏说她赶人没错了,就是她哭着喊着扑上来三跪九叩的赔礼道歉,求他们继续留在侯府,盛睡鹤也不可能答应啊! 不但不答应,他还要借这个机会,彻底断绝盛惟乔与徐家的牵扯——此刻就趁胜追击道:“好在世兄也一直不想娶乖囡囡,不然当初在楼船上,世兄何以会主动承认对敖世妹意图不轨?现在我马上带乖囡囡离开这里,而且保证永生永世都不踏入你们徐家一步,你也可以放心了是吧?” 大冷天的,徐抱墨却是急出了满头大汗:“没有的事!恒殊弟,我敢发誓,真的只是采葵一个人犯糊涂,我们徐家其他人绝对绝对不是这样的人!” 他本来确实是唯恐娶了盛惟乔的,但这会为了挽回两家关系,也是觉得徐采葵做的太过分了,咬了咬牙,下狠心道,“而且我怎么会不想娶大乔呢?我……我这人只是向来口是心非而已!!!” “世兄当然是口是心非的!”盛睡鹤截口道,“我们兄妹都知道,世兄现在这番话不过是为了缓兵之计——至于世兄实际上怎么想的,大家同行北上,彼此都是心里有数!” 说话间众人都是一阵快走,这会已经到了祭红榭跟前,绿锦难得没有询问盛惟乔的意思,就按照盛睡鹤的吩咐,快步进去,下令一干从盛府带来的下人赶紧收拾行李。 这些下人都觉得莫名其妙,但看着盛惟乔满脸泪水,盛睡鹤跟徐抱墨则一个脸色铁青、一个焦急万分,知道多半出了大事,不敢怠慢,纷纷手脚麻利的归置箱笼。 好在他们在宁威侯府没住几天,盛惟乔虽然从南风郡带了庞大的辎重,但眼下起用的还只是小部分,大部分箱子都还锁着没开过。 此刻十几个带进内院的丫鬟婆子一顿整理,很快就弄好了。 这期间徐抱墨一直陪在兄妹俩身边不住哀求解释,然而盛惟乔此刻心绪不稳,根本没心思理会,盛睡鹤则是一扫平常在人前的谦和宽厚,冷言冷语,词锋犀利,偏偏还是有理有据令人无从辩驳——说的徐抱墨简直无地自容,恨不得出门去把徐采葵打死算了! 片刻后,盛睡鹤一把推开他,拉着盛惟乔,要带下人跟辎重出门,才跨出门槛,兄妹俩都是一怔:却见南氏摘了满头金翠,披散着长发,竟不顾辈分身份的跪在门前的雪地里! 见兄妹俩出来,她毫不迟疑的磕了个头:“我教女无方,以至于采葵她言行无状,当众羞辱了乔儿,万求你们能够念在两家交情的份上,不要就此离开,容我们将功补过!” 跟脚出来的徐抱墨愣住,四周下仆也齐齐倒抽一口冷气! 风雪声里,众人的视线都下意识的转向盛睡鹤兄妹。 第一百零九章 有礼有节 “婶母,看您方才教训令爱时的毫不留手,我知道您是没有赶走我们的意思的。”盛睡鹤眯起眼,注意到盛惟乔愕然的神情,心念电转,拉着她避开南氏跪着的正面,朗声说道,“所以您不必如此!” 见南氏还是跪着,他面色微沉,说道,“怎么婶母是怕令爱驱赶世交之后的事情传出去不好听,所以故意跪在这里,好叫人误会我们兄妹欺人太甚,逼迫长辈下跪,以将令爱的所作所为遮掩过去吗?!就算爱女之心是人之常情,可婶母这么做是不是太过分了?!要对我们兄妹这样赶尽杀绝不留余地?!” 南氏本来是生怕他们不肯留下来,出的下策,想着盛家兄妹年纪都不大,自己以长辈之尊下跪相求,兄妹俩即使再介意徐采葵的态度,肯定也要手忙脚乱、继而打消离开侯府的念头的。 但被盛睡鹤这么一说,她哪里还跪的下去?慌忙起身解释:“鹤儿乔儿你们不要误会!婶母实在是因为没教好采葵,觉得愧对你们,才这么做的。绝对没有任何害你们的意思!” 又赶紧朝四周下人厉声吩咐,“今日的事情,但凡有只字片语传出去,但凡有只字片语对盛家不利,我也懒得查具体是谁干的,到时候你们一个都别想逃,听到没有?!” 侯府下仆俱是一惊,慌忙道:“是!” 南氏这才转向盛睡鹤、盛惟乔,恳切道:“采葵只不过是个小孩子,她哪里有资格代表我们宁威侯府?现在我以宁威侯夫人的名义请求你们,给侯府个将功补过的机会,成么?今日之事,我一定给你们个满意的说法!” 只是她虽然恨不得掏心掏肺,盛睡鹤却是去意已决,哪里肯听? 要不是担心盛惟乔心软,他连话都懒得讲一句,直接带人扬长而去了——至于南氏跪在冰天雪地里?那关他什么事! 此刻盛睡鹤心中暗恨:“好不容易可以离开这鬼地方,这南氏居然还要夹缠不清了?!这是逼着老子背后下阴手给她长记性?!” 不过心里越恼怒,他面上态度越是诚恳:“婶母,其实今日的事情,老实讲,是不能怪令爱的。毕竟我们两家虽然是世交,但我家一向在南风郡,贵家长居长安,是几十年未曾照过面的,如此长辈们有昔年相处的情分在,自是亲热。但到了我们这一辈,徐世兄也还罢了,毕竟跟着徐老侯爷在苍梧郡,与南风郡离的不远,往常也有相见,自有一份手足之情在。” “然而令爱与我们兄妹结识不到半个月,不愿意受惟乔牵累,招惹上太后娘娘,这也是情有可原之事。在这点上,相信无论是我,还是惟乔、惟妩、应姜她们,都可以理解!” “问题是,我们两家毕竟是世交,不是仇人!” “说起来当年敖家因我二叔移情别恋,决定将二婶接回去改嫁时,尚且不曾口出恶声!” “那才是世交之家的做派——不是说世交就没有任何矛盾,但有了矛盾,可以商量着解决!商量不成,再断交翻脸不迟!” “人家古话还说,先礼后兵。” “我盛家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家,有什么话不能好好的说?” “要我们走,私下暗示下,我们岂是死皮赖脸之辈?” “为什么非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羞辱惟乔?” “婶母方才跟令爱提到徐老侯爷以及夏侯老夫人曾在家信中叮嘱过照顾惟乔,那么婶母也该知道,我盛家虽然子嗣众多,但最得长辈钟爱的,就是惟乔!” “这次来长安前,家中长辈叮嘱最多的,也是让我要好好照顾妹妹、侄女们!” “现在惟乔受到令爱这样的对待——如果我这个做长兄的,还同意继续住在侯府,岂不是要被世人议论,为了攀附侯府,不惜委屈嫡妹?” 他冷笑出声,把袖子一拂,理所当然道,“所以婶母、世兄的心意,我们兄妹心领了!至于‘留下’二字,还请不要再提——我们虽然年纪小,也没长辈在侧指点,这点骨气,还是有的!” 这番话说的有礼有节,在充分体现盛家气度的同时,非但进一步加重了南氏等人的愧疚与负罪感,更令侯府一干人无言以对,再也说不出来让他们别走的话。 只是南氏想到,盛睡鹤越是这样不卑不亢不吵不闹,越显得徐采葵刻薄寡义粗俗无礼,心中实在不是滋味,蓦然想起孟太后给盛惟乔的差使,忙道:“鹤儿,你说的诚然有理!但太后娘娘给乔儿的差使那么难,多少朝廷命官到现在都毫无线索,七天之后就要乔儿给出答复不说,还要我领她进宫的。你现在带着她离开侯府,虽然我们不可能因此就不管这事了,可是你们离开后,大家商议起来终归不如同在一个府里方便,是不是?” 盛睡鹤闻言看向盛惟乔,诧异问:“什么差使?” “就是碧水郡的事情。”提到这件差使,盛惟乔差点又想哭了,使劲忍了忍才忍住泪,抽抽噎噎的把经过说了个大概,“……太后娘娘让我七日之后,再跟婶母进宫去回话!” “……”盛睡鹤凝望着雪花,片刻后,才面无表情道,“这件事情你不必担心,我帮你想就是了!” 南氏急道:“鹤儿,这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虽然太后娘娘素来宽厚,但所谓君无戏言!太后娘娘纵然不是一国之君,却是连一国之君见着了也要磕头问安的!之前乔儿在太后娘娘跟前已经落了不大好的印象,如果这件事情上没法给出个交代,只怕太后娘娘当真不能放过乔儿啊!” 徐抱墨也帮腔道:“采葵虽然无礼,但大乔的事情更重要,恒殊弟,这样你们留下来也是为了大乔考虑,却不关什么攀附侯府不攀附侯府的事情了。其实错非盛世伯纯孝,年轻时候就致仕归乡,奉养盛老爷子,今日的地位,未必在家父之下!就算是现在,有恒殊弟你在,盛家振兴门庭,也是迟早的事情!我徐家是万万不敢小觑你们的。” 盛睡鹤嘴角扯了扯,似笑非笑道:“两位的好意,我们兄妹记下了。不过这件事情,我方才听惟乔说着,已经有了些想法。想来七日之后,惟乔再次觐见太后娘娘时,给出个交代是没有问题的。所以,就没必要留下来了!” “鹤儿,你可要想好了!”南氏闻言变了脸色,深深的看了眼盛惟乔,才道,“这件事情,朝廷是专门派了擅长追踪与查案的官员,以钦差身份前往碧水郡的。可是直到现在,仍旧是一无所获不说,连孟八公子的下落都毫无线索!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盛睡鹤无动于衷道:“婶母,我就这么一个妹妹,自不会拿她的安危开玩笑,说了有想法,自然有对策!” 南氏不信道:“那你说出来我听听!如果可以,那你们今日要走,我也没脸再拦;但如果不可行的话,那就别怪婶母丑话说在前头,为了乔儿好,我也非把你们留下来不可!” “婶母,容我说句不敬的话:贵府想强留我们兄妹,只怕未必能够。”盛睡鹤闻言,脸色瞬间沉下,冷笑着道,“毕竟我们此行带来的人手,虽然没有全部带进后院,家丁护院,大部分都安排到了家父昔年所置之宅中,但方才令爱出言赶人后,我已命左右前去通知!如果我们兄妹过点时间还不出府的话,那边的管事自然会去京兆府敲登闻鼓!” 南氏毫不让步:“就算京兆府的人来了,我想留世交家的子侄做客,难道还犯了《大穆律》?!” “如果只是留客当然不在《大穆律》之内。”盛睡鹤注视着她的面容,冷冰冰道,“但借口留客、实则垂涎晚辈所携行李就不一定了——谁叫我家长辈疼女孩儿,三个女孩儿的钗环首饰,都价值不菲呢?” 这话说的南氏跟徐抱墨不禁面面相觑,万没想到方才还有礼有节,一副“君子绝交不出恶声”做派的盛睡鹤,居然早就不声不响的留了这么个歹毒的后手! “恒殊弟,你方才还说,你我两家毕竟是世交,不是仇人!”徐抱墨不禁怫然不悦,“家母希望你们留下,乃是一片好心,什么时候打过你们行李的主意?更遑论是世妹、世侄女们的钗环了!” 盛睡鹤半点不好意思都没有,理所当然道:“俗话说,防人之心不可无。方才令妹才进府,就把我盛家当仇人看!那时候无论婶母还是世兄可都没有怎么样她,我又怎么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作为长兄,为了妹妹、侄女们的安危考虑,自然得留上一手!否则出了岔子,我回头要怎么跟家里的长辈们交代?!” 他嘿然道,“毕竟咱们出发之前,徐老侯爷跟夏侯老夫人打的包票,世兄你也是听的清清楚楚的:两位老人家信誓旦旦说,只要咱们能够抵达长安,见到世叔、婶母,那就什么都不用操心了!” “结果呢?” “我倒是想信任贵府,可贵府根本没给我这个机会,如此我为了我们兄妹考虑,也不得不玩些手段了!” 他慢条斯理道,“不过两位也没必要惶恐,只要我们兄妹按时抵达宅子里,那边的管事也不会闲的没事干,跑去京兆府打扰,是吧?” 南氏跟徐抱墨再次被他堵的说不出话来。 不过沉默片刻后,南氏忽然抬起头,直视着盛惟乔:“乔儿,你呢?你是怎么想的?” 盛惟乔想也不想道:“我听哥哥的!” ——那徐采葵都当众把话说那么难听了,她为什么还要留下来?! 她又不是没地方去! 不,她就算没地方去,宁可流落街头,也不要继续在这侯府受气!!! “乔儿,你可要想好了!”南氏深吸了口气,看了眼盛睡鹤,冷笑,“你们搬去了宅子那儿,生活上或者有下人照顾,但七日之后,到太后娘娘跟前的交代,一旦再出岔子,那恐怕是谁也帮不了你——不管是侯府,还是盛家!” 盛惟乔没听出来她的真正用意,还以为她是担心七日后自己给不出交代、太后也会对宁威侯府不满,说道:“我知道,这是我自己惹的事,到时候我会尽力求太后娘娘不要迁怒侯府还有盛家的。我想既然婶母一直说太后娘娘为人宽厚,总不至于因我一个女孩儿的不敬,株连广众。所以婶母别担心,我们这不就搬走了吗?” 南氏:“……” 不,婶母不是这个意思好吗?! 她正要把话说更明白点,盛睡鹤却已冷冰冰的笑了笑,提醒道:“乖囡囡,婶母的意思是,怀疑为兄根本没有对策,是想借太后娘娘的手,干掉你这个嫡女哪!” 第一百十章 婶母VS世侄 盛惟乔愕然。 南氏见心思被说破,也不兜圈子了,索性直截了当道:“没错!我正是怀疑你会对乔儿不利——你不是冯嫂子亲生的,甚至没有打小养在盛府!前两年因为冯嫂子一直无子才被接回盛府认祖归宗不说,听说盛世兄对你也始终不如对乔儿疼爱!” “这样的经历,你会对盛家没有怨怼之情?对乔儿没有嫉妒之心?” “最重要的是,冯嫂子前不久还有喜了!” “如果冯嫂子这次生下来的是个嫡子,盛家的偌大产业,与你就没多少关系了!” “得而复失最是痛苦,比不曾得到过还要刻骨铭心——你会甘心?!” “所以,谁知道你会不会趁这次的机会,对乔儿不利?好利用盛世兄跟冯嫂子的爱女之心,谋取盛府?” “毕竟冯嫂子如今还在妊娠,不宜移动;盛家又一日离不开盛世兄主持——一旦乔儿在长安出了岔子,因为采葵的缘故,盛家未必还肯信任我们徐家,到时候,为乔儿斡旋的差使,岂不是必定只能落在你手里?” “届时你说需要多少银子打点、需要哪里的产业送人,盛世兄跟冯嫂子为了乔儿,哪怕明知道你在借机勒索,却也不能不忍气吞声的满足你!” 南氏一口气说到这里,期盼的看向盛惟乔,“乔儿,你心思单纯,是个想什么说什么的直性子,所以今儿个在太后娘娘跟前,才会不当心失礼。因此婶母虽然知道,这种挑拨你们兄妹不和的话,不该是婶母这样的长辈说的,却也必须说出来——因为婶母不能看着你被你哥哥引上绝路!” “这样不仅仅是你会遭殃,连你远在南风郡的父母,也必受牵累!” “别忘记,你娘可还怀着身孕的,她这个年纪能有喜已经是邀天之幸,哪里还禁得住刺激?” 这话的言外之意,盛睡鹤是打算一箭双雕,既坑了嫡妹,又利用嫡妹去刺激嫡母,好把嫡母好不容易怀上的这胎也干掉了! 饶是盛惟乔知道盛睡鹤的身世,此刻也不禁脸色微变! 至于盛睡鹤,他的脸色就更不要说了——此刻看南氏的眼神,已经跟看死人没什么两样! “婶母,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相信哥哥不是这样的人。”索性盛惟乔虽然脸色微变,到底还是摇了摇头,说道,“我相信我爹爹的眼光:如果哥哥是这样的人,就算他是我爹爹的亲生骨肉,我爹爹宁肯过继我堂弟他们做嗣子,也肯定不会接他回盛府,更遑论是教导我与他亲近!” ——尤其盛睡鹤根本不是盛兰辞的血脉,如果盛兰辞对他的品行没有把握,怎么可能把自己这个宝贝女儿交给他带来长安? 南氏跟盛睡鹤不知道她的想法,前者闻言,顿时大急:“乔儿!有道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你爹虽然待你跟你娘好,可是男人,哪有不想要儿子的?这做父母的看子女,一分的好就变成了十分,十分的错却都是一分!不怕你笑话,我以往就是这样看采葵姐妹,所以才纵的她今日那样不知分寸无法无天!” “何况之前你们爹娘就在身边,他忌惮长辈的耳目,也许表现的是个好哥哥!” “如今你们爹娘不在长安,他要做什么,只需瞒过你就好,你怎么能再一点心眼都不留?!” 盛睡鹤却因盛惟乔的信任感到通体舒畅,以至于高兴之下,回头马上弄死南氏的心思都淡了几分,此刻似笑非笑道:“看来婶母今日不挑拨着我们兄妹反目成仇是不痛快了!既然如此,我也给妹妹上一课——” 说着对盛惟乔道,“咱们这次来长安,没有长辈同行。本来以为来了长安之后,有侯府作为靠山。但方才侯府小姐的态度你也看到了,这地方咱们既待不下去,往后遇见了事情也不可能再指望这侯府,对不对?” 见盛惟乔乖乖点头,他眼中笑意又深了几分,说道,“本来这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毕竟还有为兄在,为兄虽然年纪不大,好歹是应考的士子,等闲事情也足以应付了。但如果你我反目,你不再视我为依靠,回头遇见事情,总不能让应姜还有才九岁的八妹妹给你拿主意吧?” “到那时候,侯府再经常到你面前表现的殷切点,以你的心软,早晚会被他们哄过去——届时侯府跟你要这要那,估计以你对银子没什么概念的做派,必定是无不应下!甚至以咱们这位婶母的花言巧语,你给了他们东西,还会觉得心情愉快……” “你血口喷人!”南氏气的愤然大喝,“我堂堂侯府,怎么会觊觎晚辈东西?!” 盛睡鹤看着她,笑,笑容之中,满是恶意:“婶母既然担心我这个盛家庶子会谋划夺取盛家的家产;我这个盛家子嗣,又怎么能不担心,婶母贼喊捉贼,自己才是盯牢了盛家产业的人?” 又转向已经听呆了的盛惟乔,“噢,婶母其实没必要直接跟乖囡囡你要东西的,毕竟乖囡囡你知道的,徐家老侯爷同夏侯老夫人,可是一直想撮合你跟徐世兄呢!以爹娘对你的宠爱,将来就算将半个盛家给你做嫁妆也不奇怪。这一手可比零零碎碎开口方便的多、也好听的多了!” 南氏被气的全身直哆嗦:“你……你……你怎么可以说出这样的混账话来?!抱墨他们祖父祖母写来的家信里,字字句句都是对乔儿性情品貌的推崇,什么时候提过‘嫁妆’二字?我徐家好歹也是侯府,即使起于微末,现在的门楣搁这儿,如何会做出这样不仁不义没脸没皮的事情?!” “那你们可敢发誓,以后不会因为任何缘故求娶惟乔?!”盛睡鹤目光闪动,道出兜这么大个圈子的用意,“说到底,婶母您想方设法、不惜下跪也要留下我们,想留的不是我也不是惟妩更不是应姜,主要就是惟乔,图的,就是怕惟乔今日这一走之后,再无可能嫁入侯府,半壁盛家的图谋,也就只能落空了不是吗?!” “我敢发誓!”徐抱墨本来就没有娶盛惟乔的想法,这会又见亲娘南氏被气的快吐血了,想也不想举手道,“我只将大乔当成亲妹妹看待,绝无他意!此刻劝你们留下,皆为手足情分,不涉任何私情——如有半字虚言,愿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他这么说的时候,老实讲还有点小激动:终于! 终于不需要担心娶盛家母老虎了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恒殊弟真是个好人! 虽然他把本世子的亲娘气的不轻,但因为他误打误撞帮本世子解决了如此攸关性命的大事,本世子对他实在是恨不起来啊…… 等等! 这么想的话,本世子岂不是很不孝? 不过转念想到,今日的事情本来就是徐家失礼在前,盛睡鹤言辞尖锐也是人之常情——本世子这叫帮理不帮亲,是品行端正大公无私的表现! 于是徐抱墨心安理得的激动着:“长安的美人们!青楼的姑娘们!诸位空虚寂寞冷的漂亮姐姐妹妹们,本世子来也!哈哈哈哈哈哈……” 却不知道此刻面容平静的盛睡鹤内心比他还要激动:“老子就不相信姓徐的都这么当众发誓不会娶乖囡囡了,就算往后两家再次化干戈为玉帛,就算乖囡囡还要跟他赌气,还怎么硬要嫁入徐家?!这难缠的一家子总算解决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不能怪他内心如此失态,毕竟徐抱墨这个情敌,如果不是本身不够努力的话,实在太强大了! 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人家是一个人求,他是一家子祖孙三代齐上阵啊! 尤其是徐老侯爷跟夏侯老夫人这两位,叙的了往昔放得下身段,下得了狠心舍得了脸皮,装的了可怜扮得起长者,使完了阴谋使阳谋,卖完孙子卖儿子,不达目的不罢休! 无论战斗力还是战斗意志,都强悍的简直叫人绝望! 幸亏啊幸亏徐抱墨自己不争气,一门心思追求三妻四妾左拥右抱的幸福生活,对盛惟乔这种没进门就令自己这边重量级长辈倒戈的世交之后避之不及! 不然盛睡鹤除了设法送他早下黄泉外,简直没法斗! 这会儿看着强自按捺住喜悦的徐抱墨,盛睡鹤露出一个满含深意的笑容,对盛惟乔道:“乖囡囡,你看,人家世兄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咱们还好意思继续在侯府待下去吗?” 他柔声道,“虽然为兄知道你对世兄其实也只当兄长看待,然而徐老侯爷跟夏侯老夫人有意将你说给世兄是事实,现在世兄这样当众表了态,为了避嫌,咱们也得离开,而且往后没有必须的事情,都别来打扰侯府了啊!” 徐抱墨:“………??” ——难道不是本世子发了誓你们就不走了吗?! 骗子!!! 南氏:“………!” ——老娘怎么会生出这么蠢的儿子?! 莫非当初当真抱错了?! 第一百十一章 南氏:老娘输给的不是盛睡鹤 虽然南氏跟徐抱墨都很想吐血,但盛睡鹤到底还是带着两个妹妹一个侄女扬长而去——这中间南氏尽了最后的挣扎:“你们实在要走,能不能再等一会?等你们世叔回来了,当面跟他说声?毕竟,他才是这侯府的一家之主。” 她现在是彻底的束手无策了,也只能指望徐子敬或者有什么办法? 然而盛睡鹤跟盛惟乔闻言,表情都有片刻的诡异:这侯府的一家之主,明明就是你自己! “如今天色已晚,我们的东西又不少。”盛睡鹤笑眯眯的一口回绝,“而且那边宅子毕竟还没去住过,搬过去了只怕光是收拾就要好半晌——我也还罢了,惟乔她们今日都进了宫,才回来就赶上这样的事情,只怕会累着。所以只能明日再来跟世叔请罪了,还请婶母、世兄海涵!” 南氏怒视了他一眼,果断装可怜:“累着了就在侯府索性再住一晚嘛!我一个妇道人家,向来什么都听你们世叔的。如果他回来知道了今日的事情,必然不跟我罢休!” 掏出帕子擦眼角,煞有介事,“到时候,只怕他……他一怒之下会让我下堂啊!好乔儿,你就当可怜可怜婶母,毕竟你也知道的,婶母出身不高,若被赶出侯府的话,娘家也不会接纳我的,到时候我除了一死了之,可也没其他活路了啊!” 她心里想着既然公公婆婆家信里再三强调盛惟乔是个心软的,听自己这么讲了,不说立刻答应留下来,总该有所迟疑吧? 然而可怜的南氏不知道,徐老侯爷为了争取盛老太爷等人对于盛徐结亲的赞同,早就把儿子媳妇给卖了个彻底——盛惟乔这会听着她这话,不但没心软,反而越发神情严肃,免得自己不当心笑出声来,手底下拼命扯盛睡鹤的衣角,示意他速度想法子应对! 盛睡鹤不负她所望,立刻道:“俗话说养不教父之过!令爱犯的错,怎么能全怪婶母呢?世叔他自己也有错啊!当然我们做小辈的,也不好太多干涉世叔还有婶母的家务事,只是婶母请放心吧,我们在南风郡时见过徐老侯爷跟夏侯老夫人,两位老人家都是通情达理和善慈爱的长者,绝对不会让世叔做出休弃婶母的事情来的!” 说着他还特别体贴的补充,“婶母如果不放心的话,回头我斗胆修书一封,令下人快马加鞭,即刻送往南风郡,请家祖父亲自出面为婶母说情!想必以家祖父的面子,徐老侯爷断无不允!” 南氏险些扑上去跟他拼命:这外室子怎么就这么讨厌呢? 变着法子打岔、非要带走盛惟乔等人也还罢了,听听他现在说的这番话! 本来南氏是装可怜希望动摇盛惟乔离开的决心的,但被盛睡鹤这么一接口,不但当面骂了徐子敬夫妇没教养好孩子,完了还一副“老子大人不记小人过,尽管你这个婶母刚刚还当面挑拨我们兄妹关系,但老子还是会为你的下堂危机尽把力”的模样——最坑的是,南氏这会还不能骂回去! 毕竟盛睡鹤口口声声都是在为她这个婶母说话! 她要是再说盛睡鹤不好,想也知道,本来就偏向自家兄长的盛惟乔,对她的印象肯定就更坏了! 最终,南氏只能捂着胸口,脸色铁青的看着他们离开。 见盛家兄妹的身影消失在月洞门后,她恨恨的踹了脚想上来扶她的儿子,恨铁不成钢:“蠢东西!你扶我做什么?快跟上去帮忙啊!” 实在拦不住人家走,还真就任凭人家走,什么都不管了? 莫非当真要把盛徐两家的三代交情,从翻脸直接进入决裂吗?! 徐抱墨担心道:“娘,您……您没事儿吧?” 这不是看自己亲娘的脸色太不好看了,担心她被气出个好歹来,才不敢离开嘛! 但显然他的孝心没被南氏感受到,南氏闻言,又踹了他一脚,恨道:“老娘怎么个没事法?!同样是十九岁,同样是举人,同样是明科下场,同样是儿子,你看看人家盛睡鹤,你再看看你!你要是口才能有他一半好,方才咱们娘儿俩联手,至于被他一个人说的哑口无言脸面扫地?!有你这么笨的儿子,老娘真是想想就要气死!” 徐抱墨泪流满面:“今儿个本来就是咱们家理亏,咱们不哑口无言,难道还要反过去说的恒殊弟还有大乔哑口无言脸面扫地吗?!” 他们徐家怎么可以这么无耻! “……”南氏噎了噎,一把揪住他耳朵,吼道,“小兔崽子!才来老娘身边就要顶嘴是不是?!” 不老老实实做出气筒的儿子活该挨揍! 看出亲娘的心思,徐抱墨心里那叫一个苦:所以到了长安爹娘身边、又设法摆脱了娶盛家母老虎的命运,本世子仍旧是被吊打的命?! 他不要啊啊啊!!! “本世子一定要尽早物色个宽宏大量善解人意的正妻啊!”徐抱墨被南氏一路拎着耳朵踹出后院时,抓狂的想,“到时候娶了妻子进门,爹娘总不好意思再这么打我了吧?!” 想到未来的美好,徐抱墨心情恢复了点,整整衣冠,找到附近的下人,问清盛睡鹤一行人方才直接出府门去了,忙追到大门外,却见一溜儿的马车等着装载行李,盛睡鹤等几个主人却不见踪影! 他忙拉住一个正在抬箱子的下仆问,那下仆还没回答,旁边跑来一个穿青地四合如意瑞云纹袍衫、披羊裘的管事,正是盛祥,笑容满面的请安:“世子爷好!世子爷可是要找我家公子小姐?实在对不住,方才因为我家八小姐年纪小,在门口马车里等了会,觉得吃不消,大公子跟三小姐出来后,就先陪她回宅子里去了,留了小的几个在这儿继续搬东西!” 又说,“世子爷请放心,我家大公子走的时候说过的,明儿个会亲自上门跟侯爷告罪,决计不会教南夫人还有世子爷您几位为难!” 徐抱墨听的几欲吐血,想了想,命徐丛去马厩里牵了匹坐骑出来:“我去那边瞧瞧!” 盛祥见状也不阻拦,还喊了个下仆给他带路,笑道:“那边虽然早就收拾好了,就等着公子小姐们住,不过这会这许多东西才搬回去,乱七八糟的,世子爷看到了可别嫌弃敝家待客不周!” 转过身来,见徐抱墨走远了,才一口唾沫呸到地上,暗骂:“狼心狗肺的东西!老爷夫人每年简直白送那许多年礼给这家了,大节下的赶人——真当盛家稀罕你们这座破府邸?!堂堂一个侯爵府,还没我盛府花园大!我还怕我家公子小姐住这种小院子委屈了哪!” 要不是方才盛睡鹤亲自叮嘱,说这回的事情虽然是徐家无礼在前,但盛家更要表现的落落大方,如此不管后续如何,盛家才能始终占据道德高峰,他才不会给徐抱墨好脸色!至于对方的侯世子身份? 盛家在长安可不是就认识一家子姓徐的,就是盛睡鹤兄妹这两日拜访的那些世叔世伯,虽然都没有爵位,可人家官职也都不低! 今儿个的事情本来就是徐家不义在前,真打起官司来谁怕谁? 盛祥心中冷哼,因为盛家这次没有长辈前来长安,作为随行下仆中的几位主要管事之一,他动身前可不止受到盛老太爷跟盛兰辞的召见,甚至连冯氏都忙里抽空私下见了他一趟——真惹急了,冯氏悄悄塞在女儿梳妆匣底部暗格里的二十万两银票朝宫里那两位舒娘娘跟前一递,莺声燕语求到天子跟前,天子亲自发了话,什么太后不高兴什么宁威侯府,都是浮云! 当然,那么做了的话,事情就真的要闹大了。 这是冯氏担忧儿女给的底牌,没有盛睡鹤他们亲自点头,盛祥也不敢轻动。 此刻默默诅咒了会宁威侯府,就收拾心神,继续看着底下人搬东西了。 而徐抱墨快马加鞭,赶到盛兰辞昔年置下的宅子后,下马进门,还没看清这地方的模样,就被盛睡鹤迎上来拉着手诉苦:“八妹妹方才在马车里待太久,丫鬟不当心,炭盆灭了也没发现,竟把她冻着了!这会正让大夫开了方子在熬药,乖囡囡跟应姜看着心疼,这光景已经哭了好几次!” “如今这前前后后就我一个人操持,我自己的行李也还罢了——女孩儿们的东西我哪里懂?连哪口箱子是谁的都不知道!偏偏她们的心腹大丫鬟,这会要么陪在她们身边,要么留在侯府那边看着,免得有人误拿了侯府的东西!” “所以世兄前来,本该扫榻相迎,无奈眼下分身乏术,实在失礼!” 徐抱墨忙道:“你千万别客气!我就是过来看看你们有什么要帮忙的?” “没有!”盛睡鹤一脸正直,“因为我自己就几口箱子,已经搬好了。现在主要就是女孩儿们的东西麻烦,可是男女有别,我这个兄长替她们查看摆放也还罢了,世兄却不能不避嫌,不然就算世兄不在乎,我总要为我家女孩儿的名节考虑的,是吧?” 徐抱墨努力找事做:“晚饭呢?你们还没用饭吧?要不我回侯府去送几个食盒来?” “不用不用!”盛睡鹤和蔼道,“世兄忘记了吗?乖囡囡她们都是带了厨子来长安的,之前在侯府的时候,那几个厨子都在赋闲,今儿个可算有了大显身手的机会,这会正在厨房里忙碌呢!当然今儿个匆匆忙忙的肯定草率,留世兄用饭只怕太怠慢了!” 徐抱墨正要表示自己不怕被怠慢——噢不,是不觉得被怠慢——谁料盛睡鹤似猜到他心思,跟着继续道,“最主要的是,婶母关于下堂的担忧,我也挺担心的!算算时间,世叔快回府了,世兄还是赶紧回去,免得世叔气头上说出不可收拾的话来,叫婶母下不了台!毕竟世兄是世叔唯一的儿子,正如婶母所言,男人哪有不要儿子的?有世兄在,想来世叔即使要训斥婶母,总也会留几分余地!” 盛睡鹤一脸的焦急,眼神那叫一个真挚,俨然南氏不是徐抱墨的亲娘,简直就是他亲娘似的,“世兄快走吧,等晚了,世叔不定已经回到府里责怪婶母了,那样的话可要怎么办?大节下的,若为了我们弄的侯府家宅不宁,却叫我们心里怎么过意的去?” 第一百十二章 徐抱墨:谁有本世子冤?!! 徐抱墨几次想说出徐子敬爱猫的真相——他爹是绝对不会把他娘怎么样的,反过来他娘把他爹怎么样还差不多——但因为不确定这事儿说出来后会不会被亲爹活活打死,到底住了嘴,只能强笑着干巴巴道:“不会的,我娘就是那么一说,我爹他……我爹他其实也还是讲道理的嘛!” “世兄,你久在苍梧郡,跟世叔还有婶母的接触不多,对世叔的了解,哪里有婶母深刻呢?再说了,正如婶母方才所言,这父母看孩子,跟丈夫看妻子,是不一样的!所以你觉得世叔讲道理,那是因为世叔对你这个亲儿子自然疼爱有加,但世叔对婶母,不定就很严厉呢?”盛睡鹤立刻截口道,“这种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万一世叔等会大发雷霆,而世兄不在的话,那叫婶母该多惶恐多担心?” 一句句“婶母说”,说的徐抱墨哑口无言,暗暗叫苦:“亲娘哎,您方才就不能少说几句嘛?!现在这些话全部被用来堵咱们了啊!!!” 盛睡鹤最后还来个杀手锏,“那可是世兄的生身之母啊!世兄你怎么能为了我们这几个好端端的同辈,不顾亲娘的安危?!这事儿传了出去,你我都要如何自处?!” 话说到这份上,徐抱墨还能怎么办? 只能灰溜溜的回宁威侯府——半晌后,被徐子敬夫妇联手暴揍的世子,鬼哭狼嚎:“恒殊弟你骗人!!!我爹哪里对亲儿子疼爱有加对妻子严厉?!他是反过来的啊啊啊!!!!” ……其实最早的时候,他进府上堂,跟已经回来的徐子敬还有南氏说了追去盛家宅子的事情,夫妇俩虽然骂了他几句:“不争气的东西,去都去人家门上了,居然什么事也没做成就被打发回来,献殷勤都不会,一点随机应变的机灵劲儿都没有!” 但也没动手。 问题是,他来的巧,正好南氏同徐子敬说完今日一系列事情的经过,这时候意思意思的骂了几句儿子,夫妇俩继续说正事——徐子敬就气急败坏的骂徐采葵:“这孽障!咱们家同盛家是多少年的交情了,往日里跟她说的那些典故她都听到狗身上去了吗?!且不说太后还没怎么样咱们,就算当真迁怒了咱们宁威侯府,咱们家岂是这样怕事的人?!这事儿传到军中,也不知道多少老兄弟要戳咱们脊梁骨!要爹娘知道了非亲手打死这混账东西不可——这东西当真是我徐家骨血?!” 南氏本来也觉得徐采葵这次不像话,但听到最后一句顿时发飙了:“你什么意思?!采葵是你亲自守在产房外看着稳婆抱出去的,她不是你徐家骨血是什么来路?!老娘是那种水性杨花的人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徐子敬声音顿时低了八度,解释道,“我这不是觉得她这心性,实在叫人失望嘛!” 为了防止妻子继续追究下去,他赶紧转移话题,“而且这个混账东西!连这么明显的挑拨离间都看不出来,生生中了池作司的计策而不自知——蠢成这样,简直丢尽我徐家脸面!” 南氏果然沉吟:“挑拨离间?你是说池作司……?” “池作司那番话,目的就是让咱们迁怒乔儿!”徐子敬叹了口气,他虽然惧内,但在正事上却不糊涂——毕竟是自己奋斗成侯爷的——也是今儿个不是休沐日,他下衙晚,徐采葵又沉不住气的才回来就发作了,不然事情根本不会闹到现在这个地步,“你想太后何等身份地位?如果当真恼了乔儿,需要专门让身边的作司传那样的话?” “你们今儿个进宫的时候,不是还赶着太后发作孟家十五小姐的么?” “太后当时是怎么做的?不过轻描淡写的说了十五小姐几句,完了让人退下——十五小姐还是太后的亲侄女、且是郑国公最宠爱的女儿呢,被逐出暖阁后,尚且不敢走远,乖乖儿跪在门外请罪!” “所以如果太后对乔儿不满,有多少法子能让乔儿颜面扫地不说,在这长安城里都待不下去?!” “更遑论是定下七日之约,让乔儿再次觐见?” 徐子敬冷笑,“太后年纪大了,近年凤体也时常违和。平常除了有事情,以及太后喜欢的几个晚辈外,寻常的请安求见,太后都不允了。乔儿今日才头次觐见,错非太后对她印象不坏,区区一个臣子之女,值得太后再花时间精力召见?” 这话说的南氏跟徐抱墨都是面面相觑,半天作声不得。 良久,南氏才喃喃道:“这……这么说,太后今日非但没有恼了乔儿,甚至还对乔儿有些喜欢?” 她不可思议道,“那池作司为什么还要跟我们说那样的话,暗示我们太后恼上了乔儿?难道池作司领会错了太后的意思?” 徐子敬顿足,痛心疾首道:“我的好夫人啊!您想想太后她姓什么?她姓孟,孟家就是靠她老人家起家的!如今高密王跟孟氏正掐的死去活来,孟太后能不帮孟家拉偏架么?咱们这些年来为了不趟浑水,可谓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饶是如此也是险之又险才避开了被双方抓住把柄不得不站队的下场!” “现在好了,采葵这没见识的东西!自以为替家里着想哪,一顿羞辱逼走盛家几个孩子,咱们家跟盛家的交情从来就不是秘密,盛家眼下还没长辈在长安,回头孟家那边弹劾我一个‘教女不严,以大欺小’的罪名,我根本没得分辩!” “到时候要么丢官弃爵,要么就是投靠他们之中的一方!” “为什么这件事情是池作司出面?” “显然其实太后也没把握我们会不会中计——因为只要我们不责怪乔儿,这次的事情也就平平安安的过去了!” “到时候太后再呵斥池作司几句,说都是她自作主张误解了太后的意思,才导致了一场误会,咱们还能跟太后理论不成?” “结果谁叫咱们家出了个不孝女,生生的中了这么粗浅的计策?!” 南氏听得如坠冰窖,本来她还想着,即使盛睡鹤把盛惟乔哄走了,但孟太后到底恼了盛惟乔,七日之后,盛惟乔没法跟太后交代,少不得宁威侯府帮忙求情斡旋——如此也能弥补一二徐采葵对盛惟乔造成的伤害了,兴许还能化干戈为玉帛,保住两家三代以来的交情。 可谁知道,人家孟太后压根没有对盛惟乔生气,反倒有些兴趣:正如徐子敬所言,孟太后年纪这么大了,身体也不是很好,这人老了大抵都是怕事的,如果不是印象深刻还有好感的晚辈,她花那功夫召见做什么? 这么着,本来是件好事儿,眼下反倒是弄巧成拙了! 南氏眼泪刷的就下来了:“都怪我!我以前一直以为我虽然出身不高,但家里家外的事情都能一把抓,比那些大家闺秀也不差什么!现在才知道,我这样的出身,果然眼界跟城府就是不行!错非我也信了池作司的话,回来的路上故意甩脸色给孩子们看,想让乔儿长记性,采葵怎么会也跟着担上了心,从而才回来就照准了乔儿赶人?!” “如果之前在马车上,我能给孩子们说这番分析,采葵……采葵肯定不会那么做的!” “现在事情闹成这个样子,咱们可要怎么跟盛家还有爹娘交代?!” 徐子敬被南氏哭了个手忙脚乱,南氏素来要强,以前要强是因为徐子敬从军,长年不着家,她一个妇道人家忙里忙外,还得照顾孩子,不要强也不行;后来要强则是因为丈夫越发位高权重,她娘家门楣却跟不上,不强势点,别说管住徐子敬了,外头的那些花花草草,必然也要见天的盯上来。 所以她其实很少哭的,但今儿个为了徐采葵惹出来的事情,已经哭了不知道多少次——这会徐子敬看着,又是心疼又是着急,忙不迭的拿袖子给她擦,边擦边哄:“你别这样!别这样!盛家孩子不是才搬走吗?他们那宅子离的又不远,明儿个我跟衙门里告个假,咱们一块去跟他们说明事情的内情,再请他们回来不就是了?归根到底,咱们两家可是从孩子们祖父时候就结了交情的,咱们还是长辈,盛家孩子也不是不讲理的人,晓得今儿个采葵无礼乃是中了计后,哪能不给咱们这个面子?” “你就想吧!”南氏一听,哭的更伤心了,使劲儿推了他一把,有些激动的诉说道,“如果只是乔儿,那倒确实是个肯给咱们长辈面子的心软孩子!可这会盛家几个孩子里拿主意的是那盛睡鹤,那小子!今儿个我说一句他恨不得说十句,偏还有理有据,句句堵得我哑口无言无言以对!” 底下一直默默喝茶的徐抱墨听到这里,忽然感到有点不妙……果然就听南氏继续道,“我没念过书,眼界不高,城府有限,所以没看出来池作司的那些弯弯绕绕也还罢了!但抱墨他好歹是正儿八经考上来的举人,今儿这样的场面,他要有那盛睡鹤一半的才干,想来也不至于弄得我们母子被盛睡鹤一个人说的丢盔弃甲,只能放他们兄妹就此离开不说,他方才追过去居然也被三言两语打发回来——简直就是人比人气死人!” 这下好了,徐子敬如释重负,立刻一拍桌子,指着徐抱墨大喝:“好啊!我就说今儿个事情怎么会闹到这地步?!合着不只采葵混账,你这个废物也是枉为人子!” 说着挽起袖子就要动手——徐抱墨觉得简直不可理喻:你没本事哄我娘别哭了,至于把火发到我身上来吗?! 本世子简直冤枉透顶啊!!! 他边躲边辩解:“今儿个娘她们才回来,采葵就发作了。孩儿压根没来得及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好吗?这还怎么看出弯弯绕绕?这要怪只能怪采葵不懂事,她才是罪魁祸首,关孩儿什么事!至于说恒殊弟他们离开,这是没办法的事情,谁叫采葵说话那么难听?换了孩儿是恒殊弟,孩儿也不可能让妹妹再在这侯府受气!咱们挽留也只是尽人事听天命,怎么能怪孩儿无用?这根本就是人之常情好吗?!” 徐子敬觉得更有理由揍他了:“混账东西!还敢顶嘴!老子今儿个不揍的你哭爹喊娘,老子跟你姓!” 徐抱墨经验丰富的闪避着,绕屋子跑,不忘提醒他:“爹,咱们爷俩都姓徐,一笔写不出两个徐字啊!” “我把你这个没良心的小东西!”闻言本来在抹泪的南氏也不哭了,胡乱擦了把脸,抓起手边拂尘,站起来帮丈夫一块逮儿子,“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你还敢躲?!你还敢挑衅?!反了你了!!!” 第一百十三章 你慢慢哭,我去提她头颅来见 宁威侯府鸡飞狗跳的时候,几条街外的盛宅,却刚刚安静下来。 “这儿是咱们家自己的住处,慢慢儿拾掇也就是了,不必急在一时。”晚饭后,众人各自沐浴更衣,盛睡鹤收拾好了,不及将墨发完全绞干,就拿了顶白玉小冠,匆匆绾了个发髻,披上狐裘,出门亲自去找盛惟乔。 才上左面回廊,就见面前一溜过去摆了十几口箱子,俩小丫鬟吹着西北风哆哆嗦嗦的守着。不远处,半开的房门被垂着的门帘挡住里头的情况,但新贴窗花的窗棂上,却清楚的映出里头好几个人在忙忙碌碌的身影。 盛睡鹤所以走过去,扬声说,“先把今儿个需要的东西摆出来,其他的明日都休息好了,起身再弄吧!别睡太晚了——乖囡囡你来一下书房,跟为兄说说今儿个进宫的事情!” ……之前盛祥暗骂宁威侯府地方小,觉得委屈了自家公子小姐,实际上这盛宅比宁威侯府还小,而且小的多。 也难怪,长安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地价根本不是南风郡城能比的。 这座宅子还是盛兰辞当年来长安赶考时候买的——而盛家是在盛兰辞致仕后亲自经营祖业才发的家——也就是说,盛兰辞买这宅子时,盛家还只是普通的富户,确切来讲,是南风郡中的普通富户。 所以他那时候还买不起长安这儿的豪宅。 实际上就是现在这座三进侧面带个小花园的宅子,已经是盛老太爷偏疼长子,出手慷慨——这座宅子当初把盛家账面上的现钱几乎都抽空了。 要不是盛老太爷在家里一言九鼎,明老夫人母子说不得都要有闲话了。 而盛兰辞素来懂得人情世故,之所以会花这个钱,也是他实在没料到自己进翰林院没多久就要回家给亲爹侍疾,此后二十来年都不会再回来。 那时候想着自己如无意外必能考中的,之后如果留在长安做官,这住处的问题肯定得解决。而且他当时的年纪也是得成亲了,宅子买小了不好安置家眷——也是考虑到了与妻子同住,才拣了这侧面有个小花园、所以价格特别贵一成的三进宅子,如此闲暇时夫妇二人好歹不出门就有个消遣的去处。 那时候盛家也不算很有钱,盛兰辞的要求自然也不是很高,想着成亲后自己夫妇住正房,子女还年幼的时候大可以住第三进里的后罩房——这后罩房虽然也朝南,但面前的院子远不如正房对着的庭院开阔,显得十分逼仄不说,紧靠着后墙这点,也让人不大放心安全——盛兰辞的想法是,他不可能做一辈子京官,等子女大点的时候,估计也该外放了。 如此等再次返回长安时,多半已经晋升了几级,到时候身份有了,银子估计也攒了一笔,也就可以将这里卖掉,添些钱换个大点的宅子了。 只是他那时候精挑细选买下来的宅子,对于此刻的盛睡鹤一行人来说,住起来就有些窘迫了:作为当家作主的长兄,盛睡鹤理所当然住正房。 这不是他贪图享受不肯把正房让给女孩儿们,而是因为时下规矩如此,这正房他要不住,那就只能空着。 在有兄长在的情况下,盛惟乔她们是不好去住的。 不然传了出去,就是她们没规矩,是要坏名声的事情。 如此显然是弊大于利,不值得做,盛睡鹤自然只能自己住了。 而女孩儿们,按规矩是要住到后头后罩房去的。 但盛睡鹤方才亲自过去看了下,觉得对比朱嬴小筑,那几间屋子实在有够寒酸。 何况他海匪出身,手上沾的血堵了,就习惯性的居安思危。 看到靠外墙的屋子,就想到如果夜半有人翻墙进来,自己住在前一进的正房里,即使及时察觉到动静,朝后罩房开的窗那么小,以他的骨架是没法从那小窗里通过的。 如此要想阻拦贼人,必得打前头庭院里绕到旁边月洞门那儿,届时哪怕不找人来开锁,直接翻墙过去多少也要时间,这么一耽搁,不定贼人都得手走人了! 索性让女孩儿们先住正房左右的东西厢房——好在他现在在长安也没什么声名,就算奉了盛兰辞的吩咐去拜访了些人家,他现在也只有上别人家门的份,那些世叔世伯既不可能自降身份亲自来这里找他,世叔世伯家的世兄世弟们也因为才认识,不熟,大节下没功夫来走动。 如此门一关,就是自家人在,也没什么要避嫌的。 当然来年春闱,他若金榜题名,这应酬的事情多了,有人上门拜访了,女孩儿们就不能留在厢房,得去后头避嫌了。 所以盛睡鹤这会喊了盛惟乔出来,要去书房单独询问今日之事的来龙去脉,心里就盘算着是不是该趁现在还有点空,设法换个更大点的宅子? 毕竟公孙应姜也还罢了,盛惟乔跟盛惟妩都是实打实娇生惯养出来的。这会一座宅子比她们以前在盛府时独自住的一个院子大不了多少,短时间住住兴许能忍,时间长了铁定要觉得吃不消了。 思想间已经进了书房,这书房其实就是正房旁边的耳房,门前有株比屋顶还高的柿子树挡着,当然这季节是光秃秃的看不出来树的种类的,还是盛祥问了这儿守宅的老人,告诉他们的。 如今树上积满了雪,黑夜里看去几乎跟雪地一个模样,要不是盛睡鹤提醒,盛惟乔差点一头撞到树干上去。 她有些狼狈的跟在盛睡鹤身后进了书房。 大约因为这里毕竟好些年没主人住的缘故,书房的地上没有铺氍毹,就只有一层刻着缠枝花卉纹的精雕青砖,好在毕竟整座宅子都建在比庭院地面高了两尺有余的基石上,青砖底下还是通了地龙的。 这会儿屋子里暖融融的,兄妹俩都解了才披上的狐裘。 盛睡鹤边将自己的狐裘搭到门边的屏风上,边招呼:“坐!” 跟着盛惟乔过来的绿锦忙去沏茶。 茶具一目了然,就在不远处的黄花梨百宝嵌番人进宝顶竖柜上。 这屋子的家什都是黄花梨打的,靠窗搁着黄花梨雕竹节纹长条书案,因为除了桌面之外的地方都雕刻成了竹节的形状,乍一看去还以为是竹子打的,瞧着很是简洁明快。 想来盛睡鹤应该喜欢这样的风格,因为他平常穿戴都是一袭玄衫,连绣纹都很少用。 书案后摆着成套的黄花梨雕竹节纹方背椅,盛祥很贴心的让人在椅子上铺了细罽。 旁边靠墙是并排的两个漆红的描金山水黄花梨书架,上头只搁了十几本书,却是盛睡鹤此行带来的了——当年盛兰辞致仕归乡时,是把书都带走了的——今日搬家仓促,事情太多忙不过来,盛睡鹤带来的书虽然不少,也只能把正在看的先放上来了。 这会兄妹俩对坐在描金镶云母镂雕山水锦榻上,面前是一张黄花梨嵌珐琅荷花纹小几,因为屋子里没热水,绿锦拿着茶具去外头才沏成茶。 她回到书房,才把五瓣葵口金银团花圈足秘色茶碗搁到兄妹俩跟前,盛睡鹤就摆手:“好了,你退下吧!等下没事儿别来打扰!” 这要是平时,绿锦还会觉得,都这么大的兄妹了,三更半夜的,单独在屋子里是不是不太好? 但今日盛惟乔入宫觐见太后时,她虽然没资格一路跟进暖阁里去,却也是在暖阁外候着的,自然看到了南氏出门时那铁青的脸色,再加上方才侯府里徐采葵的逐客令,以及一行人匆匆忙忙的搬家,晓得出了大事,所谓事急从权,这会自然不会啰嗦,福了福也就告退了。 她才出去,盛惟乔顿时眼泪就下来了,泣不成声道:“哥哥,我可能要害你在春闱里落榜了!” 女孩儿今日已经哭过好几次了,之前才被徐采葵驱逐时,是从大门口一路哭到后院祭红榭;后来离开宁威侯府时,发现盛惟妩在熄了炭盆的马车里待久了冻到,因为担心妹妹又一路哭到宅子这儿。 这会一双本来清凌凌的杏子眼,又红又肿,瞧着十分可怜。 盛睡鹤看的心疼,对徐家越发怀恨在心,忙柔声安慰道:“落榜就落榜,大不了不考了——反正回了南风郡咱们也是势家子弟,又不是中不了进士就没饭吃!真没饭吃,我的本事你还不知道?还可以重操旧业去抢劫嘛!总之苦不了你我的。再说我虽然还没听你说起事情的来龙去脉,但只听太后同你定了七日之约,显然还是给了你机会的,事情究竟没到绝望的时候,可快点别哭了!仔细伤了眼睛!” “你要是考不上,哪里那么简单?!”盛惟乔看他毫不介意的模样,心头却是越发酸楚了,暗道,“且不说我那姨母,正心心念念的要替我们母女铲除你,就说我娘现在又有了身孕,若生下来的是个妹妹也还罢了!如果是弟弟,你说你往后在盛家的处境该多尴尬?!” 最要命的是,“你到盛家给我做哥哥,玳瑁岛之所以肯放行,图的就是让你有个清白出身参加科举,中榜之后招安他们,免得他们被不熟悉的官员骗上岸后跟脚送上刑场或者北疆做炮灰——如果你落榜了,区区一个举人,哪里来的资格办这样的大事?纵然办成了,玳瑁岛那些人上了岸之后也轮不着你做主!届时他们不满,揭发起来,你还能有好下场吗?” 越想越觉得自己这次害盛睡鹤害的不轻,眼泪簌簌,却是怎么都止不住了。 盛睡鹤温言细语哄了大半晌,见她还是哭个不停,只觉得心力交瘁:“祖宗!跟你说了你未必当真害到了我,就算害到了,我都不急,你急个什么?!你倒是先把事情的经过说清楚啊!不然我怎么分析利害怎么知道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做?!” 看盛惟乔听了这话仍旧哭的停不下来,就拍几而起,咬牙切齿的,说,“算了,你慢慢哭,我带两个人,趁夜去将徐采葵那贱婢弄死,提她头颅来给你出气!” 第一百十四章 整个心里都是暖融融的 “……”盛惟乔闻言大惊,果然一下子住了哭声,愕然道,“你别乱来!” “那你不许再哭!”盛睡鹤跟她讲条件,“不然我现在就去弄死徐采葵——她住的粉彩斋,我今儿个陪你去祭红榭收拾东西的时候观察过位置,绝对不会摸错地方!” “三更半夜的,你摸进人家闺阁里去,成何体统!”盛惟乔虽然知道他海匪出身,却从没亲眼见过他屠戮四方的杀伐模样,真正看到他杀人也就是韩少主那次。 不过盛惟乔对那韩少主恨之入骨,甚至亲自斩下了此人头颅,那么她当然不会觉得当时射死韩少主主仆的盛睡鹤有多可怕了,觉得他此举深得己心还差不多。 此外看到的盛睡鹤,大抵都是他示于众人的盛家大公子,而不是在海上凶名可止小儿夜啼的“鸦屠”,就算私下里盛睡鹤没少干离经叛道的事儿,到底不失底线。 所以盛惟乔根本不觉得他当真会去杀了徐采葵——如果盛睡鹤说去打徐采葵一顿她倒还有可能相信,因为这人确实是做的出来这样的事情的——只道他是想吓唬自己别哭。 正好她也哭的有点累了,情绪平静了不少,此刻就边擦着眼角,边啐道,“以后这样的话不要说了,传了出去,别人还道你是个登徒子!” 话才出口,忽然想到,这人往日可没少干夜半翻墙潜入闺阁的事情……所以不用别人误会,他根本就是个登徒子好吗?! “等等,他不知道我知道他不是我哥哥了啊,所以也许他只是以为兄妹闹着玩?”盛惟乔脸色一僵,鉴于她现在自觉非常对不起盛睡鹤,就下意识的给他找理由,“嗯,虽然这个闹着玩很没分寸,不过谁叫他是玳瑁岛出来的呢?匪窝么,能教人什么好的?” 这么想着,她定了定神,继续擦脸。 盛睡鹤将自己袖子里的锦帕递给她:“你那块帕子早就潮透了,用我的。” 又嗤笑,“我就是做登徒子,也不会找徐采葵啊!” 说着似笑非笑的在她身上睨了一圈——偏偏这时候盛惟乔正专心擦脸,压根没注意到,放下帕子,吸了吸鼻子,就开始讲正事:“今日的事情,说起来确实是我自己做差了。我觐见太后的时候,因为德平郡主……” 她仔细说明了来龙去脉,说着说着语气又哽咽了,“那池作司特意跟婶母提到了徐抱墨参加春闱的事情,虽然她没讲到你,但想来意思就是太后因为我的冒犯,打算在春闱里刁难你们了——如今咱们当天就搬出了宁威侯府,料想太后那边知道后,也就不会再找徐抱墨麻烦了,可是哥哥你……你……” “我道什么事!你口口声声说我要落榜!”盛睡鹤听罢,却是哭笑不得,说道,“春闱是国家抡才大典,关系国本,何其紧要!且不说太后虽然是天子之母,然而政事多依赖孟氏,本身从未直接干政过,更遑论是插手会试这样紧要的事情了。就说明科主考赵遒,乃是高密王妃的亲兄弟!孟太后纵然要在春闱里故意黜落我,何至于提前让池作司用近乎明示的方法讲出来?” 他提醒,“莫忘记最近因为碧水郡的事情,孟氏与高密王正斗的死去活来!这种情况下,太后若因私怨迁怒,在春闱里做手脚,高密王那边焉有不抓着大做文章,把火烧到孟氏头上去的道理?毕竟天下士子,没人希望多年寒窗苦读,却因自己或家人偶尔得罪上位者落得一场空!这是会得罪天下读书人,且使太后声名狼狈的事情。太后怎么会犯这样的糊涂?她如果真要拿春闱拿捏你我,就该默不作声,私下做了之后销毁证据,再暗示咱们真相,如此方是出了气又不落把柄!” 盛惟乔仍旧是忧心忡忡,泣道:“这只是你的猜测而已,上位者的想法,哪是咱们能估的准的?万一太后就想这么做呢?她毕竟是太后啊!” “但她年纪也大了。”盛睡鹤冷笑,“谁知道还能活几年?这一科黜落我,三年后我再下场就是——倒是太后,能不能活到三年后都是个问题!老妪而已,有什么好怕的?” 这话实在大胆,盛惟乔被吓的瞪大眼睛,片刻才小声道:“这里可是长安啊,你怎么可以说这样的话?” 盛睡鹤见她惊惧,忙放缓了语气,安抚道:“其实你觉得太后恼了你,主要是因为告退出宫前池作司的那番话。但你想过没有?你们离开太后跟前的时候,太后是明确定下了七日之约,七日之后你给不出交代,才要惩罚的。” “太后什么身份,至于对你一个女孩儿还要虚言欺哄吗?” “可见只要你把太后交代的差使做好了,太后自然就不会跟你计较——更遑论是迁怒到我头上!” “那池作司说的那番话,明明白白就是……”盛惟乔疑惑的问话才到一半,就被盛睡鹤温和的打断:“乖囡囡,你真是当局者迷!你忘记你们出暖阁时候的事情了?” “本来你们一行人都走出一段路了,却因为目睹孟家姐妹之间的争执,被池作司‘请’去偏殿奉茶,后来才被放行的——池作司临时扣下你们,图的是什么?不外乎是怕孟家姐妹不和,尤其是受到太后偏爱的孟十四亲自对孟十五浇冰水的事儿传出去!” “那么这时候从太后跟前禀告完的池作司,去偏殿告诉你们可以离开的时候,顺带提到你得罪了太后、又提到徐抱墨要参加春闱,怎么会是承接你之前觐见太后时的冒犯呢?应该是池作司怕你们年纪小嘴不严,出去之后乱说话坏了孟家姐妹的闺誉,这才暗示你们也都有把柄在太后手里,不想被太后记恨报复的话,开口前务必三思!” “所以池作司明明白白提到的,就是你跟徐抱墨,没有直接点到我,为什么?因为今日进宫的一行人其实分属两家,她用你冒犯太后的这点,足以让你、惟妩、应姜闭嘴了,没必要再说到我;但你毕竟不是宁威侯府的人,所以她才要再提徐抱墨,好令宁威侯府守口如瓶!” 这番分析入情入理,盛惟乔听得恍然之余,委屈就浮上心头了:“我还以为真是我惹的祸,原来只是为了让我们别乱说孟家姐妹的事情!” “这也是件好事。”盛睡鹤真心实意的说道,“这样也让你认清了所谓世交的真面目,免得你一直当徐家全是好人,将来被他们卖了都不知道!” “你才被卖了都不知道呢!”盛惟乔不高兴的白了他一眼,“徐采葵虽然不是可交之人,但我看南婶母之前倒是真心想留下咱们的。当然我没有搬回侯府的意思,就是觉得婶母为人还好了。徐家也未必全都是坏的——你明日去侯府那边跟世叔告罪,若世叔明事理,你也别太失礼啊,到底徐老侯爷同咱们祖父相交莫逆。” 今儿个盛睡鹤几度故意将南氏气的死去活来的事情,她当时因为正伤心着压根没注意,但后来冷静下来想想,自然就发现了。 不过这会让盛睡鹤明儿个去见徐子敬时态度好点,也不只是考虑到盛徐两家的交情,声音一低,“这里毕竟是长安,不是南风郡。他们徐家,终归是侯府!虽然这些日子以来,咱们也拜访了爹爹当年在长安时候的同年故旧,不过到底头次登门,人家客气归客气,真有事情却也未必指望的上——尤其世叔行伍出身,当年咱们祖父解甲归田时官职并不高,尚且带了郑伯等一批亲卫,何况世叔曾任一军统帅,侯府中不定卧虎藏龙,高手如云!当真翻起脸来……” 她本来想说咱们肯定不是对手,但考虑到盛睡鹤正值年少气盛的时候,别这么说了之后越发激起他的好胜心,临时改口道,“到时候打扰了你春闱、或者趁你下场的那几日对付我们怎么办?” 盛睡鹤静静听着,唇角笑意愈深,伸手越过两人之间的小几,使劲摸了摸她脑袋,柔声道:“听你的!” ——他高兴的不只是盛惟乔对徐家已经产生了怀疑与戒备,甚至打算跟这家人虚与委蛇了,这意味着,徐家人就算再来次祖孙三代齐上阵,哪怕是徐老侯爷跟夏侯老夫人亲自追来长安,想再让盛惟乔对徐家恢复从前的感观,也必定艰难重重。 而且盛睡鹤也不是死人,焉能不从中作梗? 徐家这心腹大患,从情敌的角度考虑,是真真正正的完了——往后连真正的朋友只怕都没的做,顶多是熟人。 不过在他的计划中,徐家是早晚要解决的,关键是盛惟乔那句“趁你下场的那几日对付我们”,无意中流露出来的依赖与信任,让盛睡鹤觉得整个心里都是暖融融的。 可惜的是这温情脉脉的一幕没持续多久——盛惟乔恼怒的打开他手,理了理被他揉乱的发丝,皱眉道:“不过,就算知道池作司那番话只是为了敲打我们不要外传孟家姐妹不和的事情,但太后交代给我的差使,我真的是毫无头绪啊!” “这事儿之前你大致讲了一遍的时候,我不是说了吗?我已经有了点想法了。”盛睡鹤点了点小几,语气轻松,“虽然在碧水郡出事的是孟伯亨与容清醉两个人,但给你差使的是太后,太后真正关心的肯定是孟伯亨,而不是没有血缘的孙子容清醉——何况容清醉又没失踪,且已经被接回长安养伤了,咱们又不是大夫,对他的伤势可是毫无办法!” “所以眼下只要设法找到孟伯亨的踪迹,哪怕没有直接找到人呢,发现点线索,抓不住左右是朝廷命官执行不力,想来太后也没什么可说的了。毕竟你只是个深闺弱女,要什么都你干了,朝廷花那么多俸禄养官吏做什么?” 盛惟乔无语的看着他,半晌才道:“哥哥,亲哥!我也知道孟家跟高密王不和,太后娘娘关心碧水郡之事,主要是为了孟伯亨!如果能够在孟伯亨的下落上立功,太后多半不但不计较我之前的冒犯,不定还会对我赞赏有加——问题是,朝廷钦差去了碧水郡这么久了,也没进展。咱们怎么发现孟伯亨的踪迹?” 人家孟伯亨是在千里之外的碧水郡失踪的,他们现在还在长安呢! 难道折回碧水郡去找人? 且不说钦差带着那么多当地官吏都没找到,他们凭什么找到——就说孟太后就给了七日的时间,单程赶到碧水郡都不够好不好! 更遑论是在第七日按时去馨寿宫复命了! 盛睡鹤笑眯眯道:“乖囡囡,你向来福泽深厚,哪里是区区钦差能比的?钦差那边没进展,不定你就能找到线索呢?” “……”盛惟乔只当他说好听话哄自己,叹了口气,怏怏问,“还有其他事吗?没有的话,我想先去睡了!” 盛睡鹤本来就想跟她说“线索”的,但看着她满脸乏色的模样,心头一软,心说左右七天后才是觐见太后的日子,也不必急在一时——再说有些事情,他现在还不大敢让这女孩儿知道,所以不如明儿个见完徐子敬之后,再同盛惟乔说,到时候也能扯一扯徐子敬的虎皮。 反正,这乖囡囡现在已经对徐家没什么信任,反而充满了防范了,到时候就算露了破绽,他全部推到徐家头上去就成! 如此盛睡鹤起了身,道:“我送你回房!” 第一百十五章 盛睡鹤:送上门来的功劳与人 将盛惟乔送回厢房安置后,盛睡鹤自己回到正房,这时候方才不见踪影的公孙喜就夹脚跟进来给他铺床。 盛睡鹤站在紫檀木边座雕鸂鶒木染牙山水楼阁屏风前解着衣袍,一面将外衫搭到旁边的紫檀木鹊首菱花纹衣架上,一面吩咐:“太后就碧水郡的事情,跟乖囡囡定了七日之约,我想了想,若借这机会让太后跟孟家大房欠乖囡囡一个人情也不错——这事儿你安排下去吧!” 公孙喜正在摆玉枕的手一顿,就露出疑色来,小声道:“首领,太后怎么会把这件事情交给三小姐?!难道她怀疑……” “不会的。”盛睡鹤摇头,哂道,“咱们现在哪来的资本同太后叫板?太后要是当真怀疑上咱们,咱们现在就不是在这里,而是在诏狱了!说来也是赶巧,估计太后只是想逗小孩子,不过误打误撞,竟找上了乖囡囡——这送上门来的机会自然没必要错过!” “这本来只是顺手做一票的事情,咱们也一直没露身份。”公孙喜把玉枕放好,起身走到旁边,抄手而立,沉吟道,“若能换取些好处,倒也确实没必要撕票。但……怕就怕太后现在没怀疑咱们,一旦这人情由三小姐之手送出去,反而要糟啊!” ——碧水郡的事情就是他们干的,说起来高密王的嫡次子容清醉也真是倒了大霉了。 因为那晚盛睡鹤领人趁夜返回碧水郡,汇合开船前派去追查盛惟乔一行人遇袭之事的手下,将目标是锁定在了孟家八公子孟伯亨头上的。 不想到了桓家祖宅后,盛睡鹤觉得就掳走个孟伯亨,水搅的不够混,不利于他们这些真凶隐藏,所以顺手把同在桓家祖宅的容清醉也给料理了。 这会孟伯亨就在他们手里,虽然这些日子没少被收拾,不过命还是在的。 公孙喜其实早就觉得这人活着就是个烫手山芋,一直建议将大刑过一遍之后就送他上路,那时候他们还在海上,现成的鲨鱼群帮忙毁尸灭迹,凭什么神捕青天也别想查到蛛丝马迹。但盛睡鹤觉得这人兴许还有什么用,所以就吊了口气到现在——要拿他去给盛惟乔换份功劳人情,公孙喜倒不在乎,怕就怕因此招了嫌疑,那可就是自投罗网了! “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孟家内部矛盾重重,高密王府也不是什么山清水秀的地方,这会他们最怀疑的没准是自己人。”盛睡鹤这时候已经脱完外袍,只穿中衣坐到榻畔预备安置了,闻言摆了摆手,说道,“我自有分寸,你去办就是了!” 公孙喜这才答应一声,又问:“徐家那边……要不要?” 话虽没说完,但内中之意盛睡鹤明白,他沉思了会,说道:“我方才答应乖囡囡,春闱之前先不惹事。等明年再说吧!” 虽然盛惟乔是让他别惹事,没定春闱之前的这个时间,不过盛睡鹤觉得没关系,只要这女孩儿不知道,那就不是他干的嘛! 比如说碧水郡的事情! 公孙喜道:“是。” 见他没其他吩咐了,也就退去外间安置。 一夜无话,次日一早,盛睡鹤起身梳洗,去东面小花园里练了趟拳脚,这时候越发觉得应该换个宅子——因为女孩儿们现在都住在厢房,在正房前面的庭院里打拳怕打扰了她们,可这小花园是真的小,练拳都勉强的很,要拿了兵器就是完全施展不开了。 他所以在沐浴更衣后,用早饭的时候,召了盛祥到跟前,同他说这事:“妹妹们年纪大了,要有人登门拜访的话,就不好住厢房,后罩房不够好,教她们长住太委屈了。再者,这地方庭院不够广阔,我习武不便。等会你要是没要紧事儿,出去看看没关门的牙行,问下城南这一带,有没有大点的、规制咱们家又能住的宅子卖?” 之所以把范围划在城南,是因为皇宫在南,长安的贵胄富户,绝大部分都住在南面,衙门也是。 盛睡鹤此来长安图的就是金榜题名,无论是为了将来的社交还是上衙方便考虑,肯定都是优先考虑附近这片的。 再者,城南因为非富即贵的人多,刑部、京兆也更上心,无论是治安还是街面的整洁,都比城北好了不止一筹。 盛睡鹤自己无所谓,带着三个女孩儿跟一堆丫鬟婆子,却必须考虑到这点了。 何况他们现在的地位在长安还算不上什么,住的地方若是地段不够好,有些人只怕狗眼看人低——又不缺这点银子,盛睡鹤自然不愿意让兄妹几个平白受这样的闲气。 这些道理盛祥也知道,就笑道:“小的等会就去办!其实公子才华横溢,就算买的宅子稍微有些逾越,现在不好住,等过些日子肯定就好住了。” “还是谨慎点的好,你也知道昨儿个妹妹她们从宫里回来闹的不大痛快,不为别的,就为她们几个女孩儿不至于老是提心吊胆的,还是按规矩来吧!”盛睡鹤说道,“还有咱们既然已经搬出侯府,自然不会再回去了,这年货也要备起来。别到时候弄的冷冷清清,显得落魄了似的!” 叮嘱了几件琐事,也就叫人备马,动身去宁威侯府了。 这是他料到徐子敬昨晚下衙后晓得了府里出的事情后,八成今儿个就要专门告假来处置,怕晚点出门的话,对方率先找上门来——毕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昨儿个南氏能那么放低身段,这徐子敬也是不可不防——他是一点都不想接待徐家人。 果然盛睡鹤到了侯府门口,正赶着徐子敬上马,他就迅速滚鞍下地,紧走几步恭恭敬敬的一揖到地,含笑道:“世叔这是往哪里去?看来小侄来的不凑巧,却要打扰世叔了吗?” “我正说要去找你们。”徐子敬见状朝他身后看了看,意料之中没见到盛惟乔等人,暗叹一声,也从马背上跳下,上前扶他,半是愧疚半是责备道,“我昨日在衙门被几件公事绊住,所以回来的晚了,没能拦住你们——你啊也真是的,区区一个孽障的疯话,哪里就能当真呢?这府里现在做主的是我跟你们婶母,以后当家的是抱墨,同那孽障有什么关系?!她何德何能代表我徐家留客与逐客?” 盛睡鹤立刻道:“世叔千万别这么讲!采葵世妹乃是世叔与婶母的嫡亲骨血,这些年来徐世兄一直远在苍梧郡尽孝徐老侯爷与夏侯老夫人膝下,您二位跟前,素来只有两位世妹承欢!何况采葵世妹说到底也是为了徐家考虑,这是人之常情!有道是疏不间亲,哪能为了我们几个晚辈,叫世叔、婶母与世妹这亲生骨肉之间起了罅隙呢?若是如此,往后我们连远远望见世叔、婶母,打个招呼都不敢了!” 他态度恭敬神情谦和,俨然昨天根本不是被徐家赶走的,而是有其他缘故和和气气离开宁威侯府的一样,所以此刻见到侯府的人,依然可以把臂言欢亲亲热热。 不过这情况落在徐子敬眼里,非但没觉得松口气,反而暗自皱眉,心忖:“昨儿个抱墨母子都说这小子难缠得紧,我还想着统共也就是尚未及冠的孩子,有什么难对付的?这会瞧着这场面功夫果然厉害,比馨章兄这年纪都有过之而无不及了!” 他顿时就头疼了,要搁其他情况,看到盛睡鹤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当然是替世兄后继有人高兴。 问题是现在盛睡鹤显然是把这份场面功夫用在了对付徐家上,徐子敬就觉得棘手了:现在这小子之所以对自己恭恭敬敬,不露丝毫破绽,这绝对不是他对徐家没有意见,这是意见大了,连问罪跟理论都省了,跳过翻脸这一节,直接进入勾心斗角啊! “爹娘这次可是帮了倒忙了!”徐子敬所以心里暗暗叫苦,“之前他们想方设法的不让盛家派长辈同行,图的就是有理由挽留这几个孩子长住侯府。但现在有了罅隙,这几个孩子以前压根就没见过我们夫妇,顶多跟抱墨熟悉点,同徐家的交情大抵是听盛老爷子讲古,犹如隔岸观火,自是感受不深!这么着,采葵那个势利的东西赶起人家来果断干脆,这几个孩子同咱们家离心也是迅迅速速!” 现在盛家要是有个长辈在,哪怕是盛兰辞那俩公认无能的弟弟盛兰斯或者盛兰梓呢,好歹他们小时候那会在北疆,没少跟着徐子敬出去偷鸡摸狗的撒欢——有这层童年情分在,盛兰斯与盛兰梓此刻若在长安,纵然也恼怒徐采葵,徐子敬自认还是有把握说服他们给徐家个赔礼道歉的机会的。 可这会盛家主事的却是盛睡鹤,这小子认祖归宗到现在,三年都不满,盛家自己人恐怕他都未必每个都上心,更遑论是同徐家的感情了! 偏偏徐采葵昨儿个表现的那么薄情寡义,现在徐子敬想怪盛睡鹤不念两家祖父之间的袍泽之情都没立场! 这要怎么办? 第一百十六章 徐子敬:家传无赖大法,问你 “去她娘的嫡亲骨血!我老徐家从来没有这么无情无义的人!”徐子敬心里转着念头,一面领了盛睡鹤朝侯府里走去,一面就慨然道,“这事儿是我老徐家对不起你们——索性她一早定了夫家,我方才正与你们婶母商议,同她夫家说,早日接了她过门去管教,省的在这府里不知天高地厚的坏了咱们两家情谊!” “世叔这话小侄万万不敢当!”盛睡鹤一听这话就变了脸色,顿足道,“自来一家有女百家求,哪有女方主动开口催着男方快点把自家女孩儿接过门的?如此采葵世妹去了夫家还有什么脸面?这么做可是要害了采葵世妹一辈子的,这事儿小侄万万不能应承,世叔若不收回成命,就是故意陷小侄几个晚辈于不义了!” 徐子敬嘴角扯了扯:这世侄说起掏心话来一套又一套,简直就是集温良恭俭让于一身的大穆好儿郎,眼神却冷冰冰的半点波动都没有,显然根本就是在装模作样,还真当他瞧不出来? “这小子,他到底想怎么样?”徐子敬觉得棘手,暗忖,“他这份敷衍功夫,老子压根演不过他啊!” 徐子敬是纯粹的武将,小时候跟盛兰辞一块入学,每次先生考核之后,都被徐老侯爷往死里打——几次打下来,父子俩都知道他根本不是读书的料,又不甘心平庸,就下死劲的在军中打拼了。 正好盛兰辞念书念的好,先生说他有金榜题名的指望,盛老太爷对这个嫡妻留下来的独苗自来当成了心肝宝贝,老太爷自己少年投军,一辈子腥风血雨没皱过眉头,却生怕盛兰辞在沙场上有个好歹,所以立刻支持他走科举的路子——底下盛兰斯跟盛兰梓,盛老太爷倒舍得他们从军的,偏这俩兄弟不争气,被老太爷打的死去活来,仍旧是一听上阵杀敌就恨不得尿裤子。 这种情况下,盛老太爷在军中近二十年的积累没有亲生骨肉继承,就全给了老部下的儿子徐子敬。 有两位父辈的支持,又有那位周大将军的遗泽,徐子敬的军功晋升之路走的总体十分顺利。 也正因为这个缘故,他虚情假意的功夫还是还朝后才开始学的——他于此道的天赋还不怎么样,到现在也就在朝堂上跟几个同僚打打机锋的水准,这会看盛睡鹤滑不留手的模样,就感到无从下手。 左思右想,带这侄子到书房落座,清了场,索性就让人把徐采葵领了过来:“昨儿个晚上,虽然我跟你们婶母又给了这孽障家法,但到底该如何处置,却还得你们决定了!” 这时候的徐采葵老实说非常狼狈——本来昨天她当面驱赶盛惟乔的时候,南氏急怒之下,打她就没留手。 娇生惯养的女孩儿素来肌肤娇嫩,当天她就被打的颊青脸肿,好不凄惨! 这会被拖上来,颈项同手腕上,都布满了红通通的鞭痕,虽然没破皮,破不了相,动家法的人却也着实没怎么留手了。 足见徐家对于和解之事,其实是十分诚恳的。 而她经过徐子敬解释,明白孟太后其实没有真的恼了盛惟乔,那么自然就不会迁怒宁威侯府——倒是她的所作所为,更可能坑了侯府后,也非常懊悔。 这会进来后,立刻温驯的跪下,泣道:“世兄,一切都是采葵之过!采葵不敢奢求乔姐姐的原宥,只求世兄与乔姐姐能给采葵一个赎罪的机会!” 说着拼命磕头。 然而盛睡鹤铁石心肠的紧,一点动容之色都没有,看都没看她一眼,只笑着,向徐子敬说:“世叔不要这样!一来教养子女是父母的责任,您两位还在,哪里轮得到我们小辈指手画脚?说句不好听的话,就算您两位有什么好歹,还有徐世兄这个长兄不是?二来同样的道理,我们爹娘祖父祖母都还在,惟乔受了委屈,要不要原宥,是不是宽恕,也该由我们爹娘还有祖父祖母那边拿主意。小侄区区一个兄长,哪敢越俎代庖呢?” 徐子敬眼角肌肉跳了跳:他其实也知道,凭徐采葵昨日一而再、再而三的赶人,即使让这女儿此刻凄凄惨惨的出现且跪求,让盛睡鹤一见就心软的可能性也不是很大。 毕竟你真的不能指望一个当着婶母的面教妹妹提防被人谋财谋色的兄长单纯,可饶是如此,盛睡鹤此刻对徐采葵已受责罚表现出来的冷漠,也让徐子敬感到吃惊。 因为他的态度实在太平淡了,徐采葵虽然眉眼不如盛惟乔那样精致,好歹也算是自幼养在深闺的娇俏美人。 如今被打成这个样子,前后对比何其鲜明,正常人,尤其是男子,看到了之后,多多少少该有些不忍吧? 哪怕盛睡鹤因为盛惟乔昨日所受到的对待,对徐采葵满心仇恨,巴不得她越惨越好,这会没有半点不忍之色,但视觉上的冲击,总该有点震惊——可是他平静的就好像以前三天两头可以看到类似的情况似的,根本就是司空见惯! 徐子敬甚至觉得,别说女儿现在这个样子,就算下狠手把徐采葵打的血肉模糊抬上来,估计这侄子也依然是这副平淡之极的神情! “老盛家怎么出了这么个小子……”徐子敬沉吟片刻,索性挥退女儿,拿出当年在军中做低阶军官时跟上司要粮草的泼皮劲儿来了,一拍桌子,说道:“我就直说了吧!绝交是不可能的!留着罅隙继续来往也不行!像你小子现在这样装模作样的搪塞就更不答应了!” “反正必须彻彻底底的化解这番恩怨——条件你随便开,道儿你随便划,东西你随便要!只要我老徐家能做到,杀人放火、做牛做马绝无二话!” “但你如果不答应,你可别怪世叔没提醒你:世叔当年在北疆时,还从来没有要不到的东西!” 没错儿,他就不要脸了,怎么样?! 原本笑容满面、一副大穆好贤侄的盛睡鹤脸色果然一僵——不过片刻后,却没有徐子敬预想中的愤怒或者不知所措,甚至连惊讶都没有。 他似笑非笑之间,竟有几分类似于怀念的的神情,目光玩味的盯着徐子敬上上下下打量片刻,方轻笑道:“世叔,你这么做,可是欺负小侄年轻了啊?” “你要觉得我这个世叔欺负你,那就算欺负吧!”徐子敬大手一挥,嘿然道,“毕竟世叔读书少,嘴皮子没你利索,这心里把人恨得要死、面上还装作和和气气的本事,连你一成都没有!要是任凭你嘘寒问暖下去,今儿个八成说不了正事了!” 他看盛睡鹤的目光颇有几分感慨,“虽然馨章兄当年致仕还乡是为了尽孝,按理我不该说他此举做的不是。但老实讲,这些年来看着他的同年陆陆续续晋升,好些都已进入部阁当差,我这心里不是一点点的替他惋惜——要怪只怪你那俩叔父太过窝囊没用——不过今日看到你,我就觉得,果然孝子有福报,馨章兄虽然此生未能一展抱负,只能在南风郡的偏僻之地打理区区家业,然而有你这样的一个子嗣,足慰平生了!” 顺势说到昨日南氏当着盛惟乔的面质疑盛睡鹤坚持搬离侯府别有用心的事情,“不瞒你说,昨儿个才听你们婶母讲的时候,我心里也有点嘀咕。毕竟冯嫂子现在所怀的子嗣若是男胎,你在盛家的地位必定十分尴尬,乔儿那孩子又瞧着怪天真的,不然怎么会在太后面前都没控制住脾气?如果你当真为了争家产,对她有什么不好的心思,你们盛家现在没长辈在长安,我们作为世叔婶母,肯定是要帮馨章兄夫妇看着她点的。” “但今日看到你这番老练的应对,我得替你们婶母跟你赔个罪——以你的才干,区区一个盛家,还不值得你计较!” 徐子敬一口气说到这儿,见盛睡鹤始终似笑非笑的看牢了自己,无论眼神还是面容竟没有丝毫变化,心头就有点发虚,暗道:“这情况不对啊!老子又是耍无赖、又是掏心窝子、又是戴高帽子,这能玩的手段都玩的差不多了,这小子……这小子才这么点年纪,怎么也该露点真实情绪了吧?” 之前他亲爹徐老侯爷对付盛老太爷,也是差不多的套路,可是把盛老太爷哄的眉开眼笑老怀大畅的! 然而盛睡鹤呢? 他简直是波澜不惊到无动于衷! 徐子敬所以几欲抓狂:“这小子器量是有多小?难道他铁了心要跟徐家闹翻了吗?!” 想到这里,他就有点沉不住气了,说道:“鹤儿,到底怎么样,你倒是说句真心话啊!你要是一直不肯开口,那世叔只能从今儿个起告假,天天去你门上苦苦哀求了——反正如今临近年关,衙门里头也没多少正经事,凭世叔的面子,告这几日假还是没问题的!” 本来想着盛睡鹤听到这话总该怕了吧? 结果就见这小子笑弯了眼,好整以暇道:“然后全长安的人都可以知道,世叔是怎么坑世交之后的了!不但为了太后身边作司几句似是而非的话,纵容女儿将我们兄妹赶出侯府,还赶尽杀绝的故意在小侄临考前拼命打扰,意图断绝小侄的上进之路……估计到时候长安城上下,都会揣测,您跟我们盛家到底有什么仇什么怨,要这样不遗余力的针对我们几个小辈?” 徐子敬:“……” 按着胸口,好悬没一口血吐出来! 第一百十七章 有没有可能是某种暗示…… 徐子敬缓了好半晌,才咬牙切齿道:“你这个性子,可真不像盛家人!盛老爷子何等光风霁月就不提了,就是馨章兄,虽然擅长八面玲珑,却也不至于难以通融到你这地步!” “世叔这么说,是因为您这几十年都没当面见过家父的缘故。”盛睡鹤听着,笑容不变,道,“我打个包票,家父若知道惟乔被令爱驱逐之事,跟你们徐家绝交的干脆,只会比小侄更决绝——世叔啊世叔,虽然徐老侯爷与夏侯老夫人,没少因为我们这行人前来长安跟您写家信,但显然,您还是不明白,惟乔是整个盛家的掌上明珠,意味着什么!” 他心中冷笑,盛兰辞为了这个女儿,混淆血脉、将偌大家产交与毫无血缘关系的外人,这样的事情都干出来了,为了盛惟乔,这位二十四孝亲爹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徐采葵下逐客令的如果是盛兰辞本人,盛兰辞兴许还能原谅她;但现在被下逐客令的是盛兰辞的心尖尖,盛兰辞不下阴手弄死徐采葵,就是顾念两家交情了! 所以别说盛睡鹤同样舍不得盛惟乔受半点委屈了,就算他现在对这女孩儿还是寻常兄妹情分,冲着盛兰辞在这件事情上必然的态度,他也不可能答应跟徐家和解! 今日之所以过来,说到底是为了安盛惟乔的心。 毕竟他昨天的挑拨离间跟洗脑实在太有效果了,以至于盛惟乔现在不仅仅对徐家没了多少好感,甚至还充满了防备与怀疑——这种情况下,盛睡鹤如果不跟宁威侯府保持表面上的客套友善的话,只怕盛惟乔就要担心宁威侯府会在暗中对他们不利了! 盛睡鹤手里虽有安她心的底牌,如今却不适合拿出来,既怕这女孩儿提心吊胆,当然只能同徐家虚与委蛇一番了。 当然这个考量他是绝对不会告诉徐家的。 这会盛睡鹤就笑着,说:“我们现在的祖母,虽然不是嫡亲祖母,到底是祖父继室,陪着祖父的时间,老实说比我们嫡亲祖母还要长!然而就是这位祖母,跟惟乔说话从来都是小心翼翼,半句呵斥都不敢的!” 他凝视着徐子敬,语气中没什么嘲讽的意思,就是很平淡的叙述,却让徐子敬无端感到一阵狼狈,“所以世叔不必在小侄身上下功夫了,这件事情,老实跟你说,就是我们祖父也不敢做主!” “必然是要禀告到爹娘跟前,由爹娘亲自决断的!” “世叔耍无赖也好,掏心掏肺也罢,种种手段,还是留着应付爹娘那边吧!” “至于小侄,等下回去之后,就要专心读书,为来年春闱做准备——想必徐家还不至于阴险到在春闱之前继续纠缠,乱小侄心绪的地步吧?” 徐子敬脸色铁青,却无话可说,半晌才用近乎哀求的语气问:“我们两家毕竟相交多年,难道当真要因为一个孽障的无知与无礼,就此不相来往?!” “俗话说人死账消。”盛睡鹤笑容灿烂,“世叔以为呢?” 见徐子敬神情骇然,他倏忽敛了笑,语气平淡道,“既然世叔舍不得,这么着,徐家就这么几个子女,如果继续来往的话,令爱少不得要时常在惟乔跟前晃悠!而经过昨儿个的事情后,世叔觉得,惟乔就算大方,又如何可能再将令爱当成闺中好友看待?” “你们徐家没教好的女儿,凭什么叫我盛家的心肝儿忍着让着受着?!” “真以为你封了个侯爵,女儿就要比我盛家掌珠高贵?!” 盛睡鹤冷笑出声,站起身,掸了掸袖子,施施然扬长而去,“有那继续纠缠我们的时间,还是好好管教令爱吧!不然不管你们是否打发她提前出阁,到了夫家,也未必能过好!” “怎么样怎么样?”他离开后不久,南氏心急火燎的跨进门槛,急声问,“那小子今儿过来,你可说动他几分?他怎么一个人走了?” 徐子敬面色变幻良久,方长叹一声,却没说盛睡鹤的拒绝与敲打,只若有所思道:“后生可畏呀!” 南氏愠怒道:“那小子的难缠还用得着你来讲?不然老娘今儿个至于专门躲着他吗?!方才你们谈的怎么样,你倒是说句话啊!” “还能谈的怎么样?”徐子敬苦笑道,“你都说他一个人走了,自然是我被他说的连出去送他的脸面都没有了!” 南氏闻言,不禁沮丧:“那现在要怎么办?” “先把抱墨喊过来吧!”徐子敬想了想,说道,“我问问那小子的底细……盛家到底是怎么教出这么个小小年纪就滑不溜丢的小子来的?” 片刻后,满心不情愿的徐抱墨上堂拜见父母——鉴于昨晚的挨的那顿打,他算是明白了,虽然他在苍梧郡祖父祖母身边的时候没什么地位,但到了长安宁威侯府,自己的亲爹亲娘身边,他更没地位! 相比之下,在祖父祖母身边还安全点,至少徐老侯爷不会因为哄夏侯老夫人别哭揍他;而夏侯老夫人由于年纪大了,想揍孙子也是有心无力,顶多给徐老侯爷出出主意递递东西,不会跟徐老侯爷联手围殴他! 所以徐抱墨痛定思痛之后,深深觉得父母太凶残,尽孝须谨慎! 他于是决定在必要场合之外的情况下,绝对绝对不出现在徐子敬夫妇面前,以尽可能的减少被迁怒的几率。 结果这主意才打呢,这会就被亲卫头子改行的管家,带着一群亲卫改行的家丁,三下两下搜出来,拎小鸡似的拎到后堂上——索性徐子敬这会思索着盛睡鹤方才的言谈举止,没心思收拾儿子,看他半天才过来,脸上还一副备受委屈的幽怨样,也没呵斥,只遣退左右,问:“你盛世伯家的庶长子,你了解多少?” “恒殊弟?”徐抱墨还以为这次又是过来做出气筒的,见亲爹好好的问话,倒是松了口气,只不过徐子敬就这么一问,他也吃不准用意,想了想道,“前年孩儿奉祖父之命前往南风郡盛府小住了几个月,那时候恒殊弟认祖归宗没多久,又赶着盛家当年多事,所以真正相处的时间并不多……就孩儿对他的了解的话,恒殊弟天资卓绝,才华横溢,武功也很高明,嗯,拳脚……” 他本来想说盛睡鹤拳脚功夫非常棒的,但跟着想到,他之所以知道这点,只因为那年被徐老侯爷逼着去盛府请罪时,被盛睡鹤赤手空拳揍了个满地打滚——这么狼狈的事情必须守口如瓶,即使亲爹亲娘也不能说啊! 于是生生改口,“控弦之术尤其出色,孩儿自愧不如!” 徐子敬知道盛睡鹤肯定习过武,毕竟练过武的人无论举止气势,还是身体细节,都跟常人不同,这点瞒不过武将出身的徐子敬。 所以闻言也没多想,正要说话,南氏却插了句:“你跟他比过箭技?你输了?” 徐抱墨闻言,顿时打个寒战,就想到昨儿个南氏数落他处处不如盛睡鹤的话,忙道:“没有没有!孩儿同恒殊弟从来都是以文会友,从来没比试过——就是之前在海上见过恒殊弟射杀贼首,端的好箭技,所以这么一说!” “海上?”徐子敬夫妇就惊讶,“他还出海杀过贼?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冯嫂子今年才再次传出孕讯,到现在都不知道男女呢,馨章兄膝下到现在也才这么一个男嗣,居然舍得让他亲冒箭矢?!” 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就不怕绝了嗣? 徐抱墨听了这话,却更惊讶:“恒殊弟他早年流落海上,误入歧途,是偶然与盛世伯相认后,才改邪归正返回盛家的啊!这事儿您两位不知道?” 徐子敬夫妇面面相觑:“我们知道什么?!你祖父写来的信里,就说他因为是偶然出生的外室子,一直养在外头,本来不打算认的,后来你冯伯母一直无子,主动劝说家里把他接了回去——我们以为他是在盛家什么别院、别馆长大的啊!” “……”徐抱墨顿时就后悔,因为虽然不知道徐老侯爷出于什么考量没有跟儿子媳妇详说盛睡鹤的底细,但本能的感到自己这么做似乎有点不妙? 但这会话头已经讲出来了,徐子敬夫妇自然不会放过他,硬是逼着他把当年玳瑁岛之行的始末反过来倒过去的说了两遍,又嘀嘀咕咕的商议了好一阵,徐子敬方干咳一声,抬头道:“这事儿爹之所以没有在信中详细说明,估计是怕苍梧郡跟长安千里迢迢的,万一走漏风声,对鹤儿那孩子不利。” 就看着徐抱墨还有南氏,“这事以后都不要再提了,采葵采芙那边更是半个字都不能透露——不然说不得就要毁了鹤儿一辈子,如此咱们如何同馨章兄交代?” 见母子俩都郑重点头,徐子敬揉了揉眉心,烦恼道,“合着这小子还有这样的来路!怪道方才他神情那么古怪!” 可怜他还以为家传的无赖大法能派上用场呢,结果人家是匪窝里出来的,还是混的不错的那种! 这么着,混不吝的滚刀肉,别说见过,只怕手底下料理的就不少了,哪里还会怕了他这一手? 而且玳瑁岛那种地方,必然不乏被摧残的女孩儿,盛睡鹤在这么个环境里长大,就算自己没参与过这种摧残,对于这类人的遭遇肯定也是看的司空见惯了。只是挨了顿有分寸的打的徐采葵,怎么可能打动他! 徐子敬不禁叹了口气,心说盛家兄妹这儿这么难对付,看来真要直接去南风郡请罪了——偏偏他身为朝廷命官走不开,唯一的儿子徐抱墨又要参加来年的春闱,总不能让南氏这个一府主母扔下一摊子事情,领着徐采葵千里迢迢去盛家告罪吧? 平时也许还能咬咬牙这么做,临近年关,南氏哪里走的开? 算算时间,南氏想抽出空来出远门,最早也得等来年春闱的事情彻底结束,那就是三月末近四月的事情了。 他们夫妇多年没有回过家乡,苍梧郡跟南风郡离那么近,既然去盛家请罪,不可能不回一趟苍梧郡的祖宅拜见二老的。 虽然徐家不是什么大族,然而乡里乡亲的,多少年没见过了,一朝还乡,哪能没点表示? 如此光是给二老还有乡人的心意,就不知道要花多少精力预备…… 徐子敬只觉得一阵头疼,甚至想到盛睡鹤说的“人死账消”了,火起来真想把那个坑爹女儿打死好吗?! 这时候南氏皱眉道:“这小子昨儿个就是看似客气实则半点长辈情分都不念——我还以为他既然今日肯上门来见你,总还有几分斡旋余地!却没想到他还是不给咱们赔罪的机会吗?” “……”徐子敬闻言,没有立刻说话,但寻思了一会之后,忽然道,“蔓罗,你这话说的不错,那小子是个心思深沉的,他昨儿个答应今日过来专门跟我辞行,有这一遭上门倒没有什么,但方才居然没有在府门外道一声就转身而去,反倒跟我进了府,到这书房里又斗了一回心眼才搁话……” 他抚了把颔下短髯,目中精芒闪烁,“我方才还以为,这是因为他怕在府外说声就走,被我纠缠!但他既然出身玳瑁岛,显然是见过世面、不惧这等手段的。既然如此……你们说……他有没有可能,是在暗示?” “暗示?”南氏与徐抱墨面面相觑,有点跟不上徐子敬的想法,“他暗示什么?” 第一百十八章 他若与皇室有关,那……! “当然是暗示咱们拿出足够的诚意了!”徐子敬一拍桌子,笃定道,“从昨儿个到现在,无论咱们怎么请罪哀求,他都不肯松口!但他如果当真打算跟咱们家就此决裂、反目成仇的话,又何必在咱们府里耗费这半日功夫呢?可见他不是真的不打算松口,而是不想明着说出要求!” 南氏怔了会,说道:“可是咱们都说了,只要咱们做的到,什么要求都可以啊!咱们态度那么诚恳了,难道他还是不相信吗?若不相信,又何必暗示?” “八成是这要求说不出口?”徐抱墨以己度人,顿时忧心忡忡,脱口道,“难道他看中了采葵,想打采葵的主意?!” 他这个妹妹这次做事确实没脑子,但长的还是不错的啊! 而且像他们这种俊秀出色的少年郎,跑世交家里兜兜转转的打主意,除了谋划香香软软白白美美的世姐世妹,还能是什么事? 比如说,他当年专门去盛府小住几个月,期间还到海匪窝转了圈,图的是什么? 不就是想娶盛家母老虎嘛! 所谓出来混早晚要还,自己可以打盛睡鹤妹妹的主意,难保不定盛睡鹤也看上自家妹妹了啊! “混账!”只是徐抱墨自认为乃是防患于未然,徐子敬闻言却是大怒,起身撩袍就是一脚,将徐抱墨连人带椅子踹倒在地,还朝他身上踢了脚,恨恨道,“那小子虽然难缠,却一看就是个胸有丘壑的,他现在这年纪跟地位,又正是最有抱负要施展的时候,天仙摆他跟前只怕也没什么功夫正眼看的,又怎么可能为这种儿女私情花功夫用心思?!” 南氏也说儿子该打:“且不说采葵没落地就跟纪家孩子指腹为婚了,就说她昨儿个才赶过乔儿,那盛睡鹤但凡有一点点兄妹情分在心,这会恼采葵都来不及,哪里还会喜欢她?更遑论采葵现在那个样子,不吓人就不错了!” 这番话说的倒是入情入理,但她脸色跟着就是一变,慎重道,“老徐,你说……有没有可能,他看中的不是采葵,而是……采芙?” 徐子敬:“……” 徐抱墨:“!!!!!”他真心实意的给自己亲娘跪了,本来他以为自己揣测盛睡鹤看中大妹妹徐采葵,已经很不君子了。 却没想到他亲娘还要异想天开——话说昨儿个盛睡鹤到底给他亲娘留下了多么深刻的阴影?他发誓他亲娘平时绝对不是会把晚辈,尤其是世交家晚辈想这么龌龊的人好不好?! “蔓罗你别开玩笑了!”徐子敬黑着脸,说道,“咱们家采芙才九岁!” 徐采芙现在说的好听点,是宁威侯府的二小姐,说难听点,就是个小胖子! 徐子敬无法想象哪个男人对着目前的徐采芙,能有什么想法? 这还是人吗? “抱墨都这么大了,有些话当着他的面又不是不能说,这有什么不好承认的?!”但南氏却瞪了眼,“这天下又不是没有那种专门喜欢没长大小女孩子的混账东西——尤其抱墨方才不是说了吗?那小子早年流落在外,误入匪窝!你想海匪窝里糟蹋掉的无辜女孩儿还少吗?那地方什么样的腌臜事情没有?保不定他身处其中,近墨者黑,耳濡目染之下就对年岁仿佛的标致女孩儿没什么兴趣,偏偏喜欢没长大的稚女呢?” 徐子敬暗吐一口血,赶紧阻止妻子的可怕想象力:“那小子就算昏了头,也该知道,咱们是不可能为了弥补采葵犯的错,豁出采芙去的!退一万步来讲,就算那小子当真不当人子,他会傻到来暗示咱们这种事情?他就不怕被咱们打死吗?!” 生怕南氏继续坚持这个话题,他喘了口气,忙继续道,“我怀疑啊,他想要的,不是别的,而是……” 指了指北方,神情晦暝。 南氏与徐抱墨怔了片刻,方道:“兵权?!” 见徐子敬缓缓点头,却更迷惘了,“他不是来长安参加春闱的吗?” 这明摆着是走科举出仕啊! 话说能从金榜题名走上锦绣大道,正常人谁会想去战场赌命? 毕竟刀剑无眼,可不会因为你是才子或者贵人就转了性子化锋芒为绕指柔! 辛辛苦苦寒窗十几年,好不容易熬出头,万一初上战场就壮烈掉……这得多傻才会在有把握考取进士的情况下,想着投军? “少年人谁不想出为将,入为相?”徐子敬不以为然道,“尤其这小子出身匪窝,虽然人前瞧着斯文有礼,乃是才貌双全的官家子弟,但说句不好听的话,毕竟是在玳瑁岛待到十七岁才回盛府的,难免野性未驯!” “这种人,就算走的是科举入仕的路子,又有能力在官场上如鱼得水,但内心深处,哪有不渴望征战沙场开疆拓土建功立业的?” “这是好听的说法,实在点,就是杀人放火习惯了,叫他收敛性子老老实实做人他只怕全身骨头痒,隔段时间不去战场上释放下估计是怎么都安分不了——当初我才还朝时不就一直睡不好?” “虽然这小子现在还没下场呢,不过他既然是个心思深沉的,利用这次的事情,提醒我这世叔现在就着手给他铺路,往后有了时间跟机会,省却他的功夫……也不无可能!” 南氏若有所思,徐抱墨则目瞪口呆道:“恒殊弟……恒殊弟他应该不至于这么老谋深算吧?!” 大家都是十九岁,大家都是举人,大家都是来长安参加春闱的——他现在满心考虑的除了努力在来年春闱里争取个好成绩外,顶多就是考完之后如何避开爹娘耳目去慰问下长安城中的众多漂亮姐姐温柔妹妹啊! 盛睡鹤居然已经把目光投向了兵权?! 徐抱墨不禁暗擦一把冷汗,这幸亏盛睡鹤是盛家大公子,跟皇室半点不沾边,若是哪位宗室子弟,哪怕是血脉比较远点的,他都要怀疑盛睡鹤乃是起了改朝换代之心,才这样谋划长远了! “所以说你废物!”徐子敬跟南氏异口同声的骂道,“成天游手好闲!眼下家里有事你也帮不上忙,简直就是个不孝子!” 徐子敬像是才想到自己还有个儿子,而且这个儿子的婚事还是有了决定的,痛心疾首的继续道,“你妹妹才把盛家得罪狠了,你又是这个不争气的样子!你说你这样,万一往后娶不到人家乔儿怎么办?!” 这话说出来,就见南氏跟徐抱墨瞬间变了脸色——徐抱墨如临大敌,举手喊道:“娘,昨儿个的那番话您可是都听到了!咱们老徐家可就孩儿一个男嗣啊!!!” 徐子敬愕然看南氏:“什么?”南氏脸色阴沉,指着徐抱墨三言两语说了昨日发誓的经过:“老娘当时还没来得及阻止,他就冲上去发誓了!要不是当时急着劝说盛家兄妹留下来,老娘真想当场打死他!!!” “老子现在就打死他!!!”徐子敬气的脸都青了,腾的跳起来就满屋子的找趁手家伙,边找边骂,“老子就说今儿个那小子来了之后,做什么装模作样的紧!合着昨儿个采葵才赶过人,你就跟着当众发誓不娶乔儿——你这个畜生!你怎么不想想,人家盛家兄妹为什么没有长辈同来长安?不就是因为你祖父祖母打了包票,盛家也默认了撮合你们俩,把咱们徐家当准姻亲看,故此不见外的来了就在咱们府里住下了吗?!” “不然且不说盛家在这长安不是没宅子,就说凭盛家的财力,临时买幢大宅子安顿他们一行人也只是叫下人跑跑腿的事情!” “这下倒好了!” “妹妹前脚赶人,哥哥跟着悔婚——怪道盛睡鹤那小子说这事儿盛家老爷子都不敢做主,非得馨章兄夫妇发话!” “这么阴损缺德的事情,素有仇怨的人家但凡还有点良心,也未必做得出来!何况徐盛两家三代交情,你们居然——居然——就算将来盛家弄死咱们满门作为报复,都是应该的!” 徐子敬这会的咆哮声简直连侯府外的街道上都能听见,“老子怎么就生了你们这俩坑爹的玩意儿,一天不坑死老子这个爹不痛快是不是?!” “本来还想着,等开春金榜出来后,若盛家兄妹还没消气,让你或者你娘抽空带采葵去南风郡请罪!如此盛家再生气,看在咱们千里迢迢奔波一场的份上,总该给几分斡旋余地的!” “现在……现在老子就算再不要脸,这辈子还有脸见盛家人吗?!” “老子如今连这侯府的门槛都没脸皮迈出去了——这日子还过个什么?” “索性把这俩讨债鬼都打死算了!!!” 徐抱墨看着亲爹面容扭曲的模样,吓的满屋子抱头鼠窜,连声求饶,然而无论徐子敬还是南氏都没有心软的意思,南氏还劝徐子敬:“有什么火朝孩子发,别憋在心里闷坏了自己!你可是咱们家的顶梁柱,万万倒不得!” ——这种家还能待下去吗?! ——自己绝对绝对是捡来的好不好?! 泪流满面的徐抱墨,慌不择路之下,被围追堵截经验丰富的徐子敬拦在墙角,眼看蒲扇大的巴掌就要呼啸而下,他福(zi)至(xun)心(si)灵(lu)的大喊:“爹!!!就算没有昨儿个当众发誓的事情,大乔她也不可能嫁给孩儿的啊?!” 蒲扇巴掌骤然停顿,徐子敬满脸杀气的看着他:“什么意思?!” “自从孩儿前年在南风郡对大乔始乱终弃……”话还没说完,徐子敬跟南氏双双面容狰狞,彻底狂暴:“什么?!!!你以前对大乔始乱终弃过????” 看着再次落下的蒲扇巴掌,感受着其中蕴含着的力道竟然又恐怖了几分——徐抱墨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难道这件事情,祖父祖母也没在信里跟爹娘提过?!!” ——果然刚才不当心说出盛睡鹤是在玳瑁岛长大时,那种“坑自己”的不妙预感是真的啊!!! 第一百十九章 再次作大死的徐世子 其实说起来徐老侯爷跟夏侯老夫人之所以在家信里向徐子敬夫妇隐瞒盛睡鹤的经历,固然是怕此事不宜外传、一旦泄露出去会给盛睡鹤的前途带去麻烦,也是伤了两家情谊; 但之所以连徐抱墨前年那会对盛惟乔的辜负也没跟徐子敬夫妇说,归根到底是因为,徐抱墨毕竟是老两口带大的,又是唯一的孙儿,打归打,骂归骂,老两口还是挺疼这孙子的。 不然,也不会想方设法的把他们怎么看怎么满意的准孙媳妇人选盛惟乔撮合给徐抱墨了不是? 虽然徐抱墨个人对这份撮合从最开始的惊喜到后来的惊吓再到后来的避之不及——不过从老两口的角度来看,自家孙子绝对是年纪小没眼力,才会眼睁睁错失盛惟乔这么好的女孩儿! 为了避免徐抱墨他日懊悔莫及,他们有责任有义务也有能力促成盛徐结亲! 所以当初徐抱墨始乱终弃盛惟乔后,徐老侯爷跟夏侯老夫人一边下死手调教他,一边却决定瞒住远在长安的儿子媳妇——因为他们担心,徐抱墨长年不跟父母在一块,感情难免有生疏。 徐家又有打儿子,准确来说是暴打儿子的传统,万一徐子敬夫妇知道了,才跟徐抱墨见面的时候就按捺不住动上了手,这亲爹亲娘与亲儿子之间尚未栽培感情,先有了罅隙可怎么办? 出于这样的考量,徐老侯爷与夏侯老夫人明面上吓唬徐抱墨:“这件事情已经跟你爹娘说了,你要是不能取得人家乔儿的原宥,你爹娘回头不打死你才怪!” 暗地里却把徐子敬夫妇瞒了个滴水不漏! 只可惜老两口的为孙儿深谋远虑的心思太隐蔽,平时揍孙子的次数又太频繁,徐抱墨完全没有领会到祖父祖母对他的爱,于是他在继那句“世妹你也爱上过我”之后,再次作了个大死! ——要不是之前把他拖过来的管家跟家丁们听到动静不对,跑进来发挥当年做亲卫时的实力,硬生生拦住了徐子敬夫妇,他这次差点就真的被亲爹亲娘活活打死了! 噢不,这样的爹娘,他绝对不承认是亲生的! 最让徐抱墨吐血的是,之后管家送他回鹦绿馆时,一路嘘寒问暖,关切万分,但正当徐抱墨感动于这府里到底还是有人真心关心他的,哪怕只是个没有血缘的管家,可这份温暖他还是深深的记住了——甚至想到若干年后,自己做了侯府的主人,到时候管家也老了,做不了事情了,颤巍巍的到自己跟前来请辞! 然而为了今日的这份关切之情,自己一定会留下他,把他当成长辈一样孝敬赡养,让他有个美满的晚年…… 这时候管家语重心长道:“世子,您这个身体不行啊!看来老侯爷到底年纪大了,心慈手软,没有认真的调教您!方才从您第一声惨叫起,到小的们冲进去拦下侯爷,统共才隔了一炷香时间都不到!您这会就连路都走不了了,您这样子,也难怪侯爷会失望啊!” 他慈祥道,“这么着,趁春闱还有些日子,您从明儿个起,寅末起身,跟咱们一块练练?毕竟作为侯爷唯一的男嗣,您太弱了,不但落侯爷脸面,咱们整个宁威侯府也是脸上无光啊!” 徐抱墨深深吸了口气,抬头望天,他觉得,有朝一日他继承了这座宁威侯府,第一件事情,就是把这头管家赶出去!!! 是的,这头,不是这位或者这个——本世子都被打成这样了,你作为管家不心疼小主子、琢磨如何劝说主子手下留情不说,居然还怪本世子太弱???? 这样的管家,妥妥的不是人啊! ——本世子的祖父调教本世子,是为了让本世子文武双全,不是为了让本世子给你主子做个合格的沙袋的好吗?!! 徐抱墨这里各种水深火热的时候,盛睡鹤却正满心欢喜。 他从宁威侯府离开后,回到宅子里,才垂花门,就看到廊下盛惟乔拥着狐裘,正翘首以盼。 长安的冬天比南风郡的冬天不知道冷了多少,习惯了冬天只需要穿夹衫,狐裘基本属于装饰才披一披的日子,即使这会女孩儿穿的跟个球似的,手里捧了手炉,身边还有下人专门搬来的四个炭盆取暖,西北风过时,还是冻的有点哆哆嗦嗦的。 “怎么跑这里等我了?”盛睡鹤见状,才进门就看到她的好心情顿时不翼而飞,皱眉扫视左右,“你们也不知道劝着点小姐?” “她们劝了的,我没听!”盛惟乔这会可没心思听他训斥下人,再说这事儿也确实是她坚持怪不得下人,上前来扯了他袖子朝庭院里走,边走边小声说,“八妹妹方才发起了热,刚刚喝完药,正睡着,咱们别从回廊上走了,免得吵到她。” 又说,“应姜说昨儿个从宫里回来之后马不停蹄的搬地方,太累了,昨晚没睡好,方才帮忙照顾好八妹妹,也回屋在补眠。” “八妹妹怎么样?没事吧?”盛睡鹤看着她抓住自己袖子的手,嘴角弯啊弯,虚伪的说着关心的话,心里却巴不得盛惟妩这辈子都别再缠着盛惟乔才好,至于公孙应姜,看在这侄女如此知情识趣的份上,明儿个就把早就忘记到脑后的公孙应敦提上来! 盛惟乔不晓得他的心思,还以为他真心担忧,忙安慰道:“大夫说不是什么大问题,吃上几贴药,在榻上躺个三两天,也就没事儿了!你别担心!” “这怎么能行呢?”盛睡鹤义正辞严道,“本来咱们一直在南面,就不习惯长安的气候,赶着如今还是大雪天,那就更加吃不消了!你看看你,比八妹妹大了六岁,方才在廊下等我时,那么个阵仗,尚且觉得冷呢!何况八妹妹才这么点大,这会还是腊月就病了,马上就是过年,过完年之后,还得下上一两个月的雪,据说长安有时候三月里还有倒春寒要飘雪——她怎么可以躺个三两天就起来?” 就理所当然的叮嘱,“等好了之后,至少让她再躺个五六日,而且直到春暖花开前,都别叫她出房门了!她要是觉得寂寞,多给她买些玩具,再叫丫鬟给她念典故听!总之绝对不能再让她有受冻的可能!” 盛惟乔听着很受感动:“哥哥,以前我没少拉着八妹妹一块算计你,真没想到现在她病了,你比我想的还要周到!” 盛睡鹤选择性的遗忘了自己其实每次被算计了都有回报,正气凛然道:“这没有什么,咱们是一家人嘛!再说你们那时候也是年纪小,一家人打打闹闹都是寻常事,这样也要记恨,那器量也太窄了!” “哥哥都这么关心八妹妹,我可是她最喜欢的姐姐,自不能落后!”然后他就听到盛惟乔语气坚定道,“接下来我得每天陪着八妹妹,以防她在屋子里待腻了哭闹才是!” “老子就知道那小丫头是个大麻烦!!!”刚刚踏进书房门槛的盛睡鹤脸色一僵,心中咆哮,“当初在海上就该把她扔给鲨鱼群!” 当然他知道把盛惟妩扔给鲨鱼群这种事情只能想想而已,他要当真这么做了,盛惟乔但凡知道,不跟他拼命才怪! 暗吐一口血之后,盛睡鹤果断转移话题:“乖囡囡,我方才跟世叔谈了一番,从世叔那里得知了一些消息,对于你过两日去太后跟前回禀的说辞,已经有了想法,你且听我说!” 这是正经事,且关系重大——至少在盛惟乔看来关系非常重大,她顿时顾不上继续盘算着接下来要怎么照顾好妹妹,紧跟着盛睡鹤落座后,露出专心聆听之色。 盛睡鹤非常喜欢她此刻的神情:女孩儿水光潋滟的杏子眼一眨不眨的盯牢了他的面容,微抿的菱唇,使得精致的小脸有几分严肃。 但这严肃,正是由于全副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所以无暇做出任何表情的缘故,所以在盛睡鹤看来,也是出奇的可爱的。 因为两人如今是像昨晚那样同榻而坐,中间只隔了张小几,离得这么近,仔细看她的瞳孔,倒映的中心,满满的都是他——这种感觉,使得盛睡鹤心情说不出来的愉悦。 定了定神,才道:“世叔怎么同我讲的,我现在就不重复了。只说推测下来的结果:等到了你再次觐见太后的时候,你就这么讲,在碧水郡出事儿的高密王嫡次子以及孟家的八公子,这两位虽然是晚辈,但在高密王府与孟家,都拥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所以他们一失踪一重伤,高密王府跟孟家都不会善罢甘休,无论如何也要给他们讨个公道的!” “偏偏幕后真凶一直找不出来,这么着,双方本来就有矛盾,近来的日子,这争斗竟是愈演愈烈——如此推测,这幕后真相是谁且不说,单看此事造成的结果,乃是朝堂动荡、权臣不和、肱骨离心、底下人也是个个心惊胆战夜不能寐!” “当今天子久不视事,近几十年来,政事俱委诸臣,尤以高密王、孟氏为首!” “现下双方却因为子嗣的遭遇,斗的死去活来都来不及,哪里还有心思管其他事情?” “幕后真凶既然是这样的目的,那么其身份也好猜了:八成就是……茹茹!” 盛惟乔前面还听得全神贯注,末了这结果却把她吓了一跳:“茹茹?” 第一百二十章 茹茹 盛惟乔对茹茹当然不陌生,毕竟她嫡亲祖父盛老太爷当年就是为了弄死他们才抛下家业跟新婚妻子跑去投军的:这是大穆最头疼的边患了。 开国初年的高祖皇帝陛下、太宗皇帝陛下都曾大力剿灭他们过,然而开国铁骑北逐千里,愣是让他们的残部潜入大漠,逃之夭夭! 待其休养生息,恢复元气归来时,中土的皇位已经传到了穆太宗的孙子、也就是当今天子的皇祖父昭宗皇帝手里。 穆昭宗也不是不想完成先人未竟之功,给自己在青史上的评价擢上几个档次——悲剧在于,人家茹茹气数未尽,昭宗年间中土的灾患太多了! 先是一场百年未见的地震,再是一场百年未见的水灾,跟着一场五十年不出的旱灾,最后在昭宗驾崩前几个月,还来了场三十年一遇的蝗灾! 说起来大穆现在海外占岛自雄的海匪们,绝大部分就是因为昭宗年间的灾患下的海,公孙家祖上就是其中之一——周大将军在世时,曾经专门带兵扫荡过沿海诸岛,饶是如此,依然未能断绝根源,可见当年灾患期间,对无本买卖这个行业,壮大的程度。 可怜的昭宗从登基起,罪己诏就没停过! 临了临了快驾崩了,还得颤巍巍的再来一道——这也幸亏这位皇帝治国的本事很厉害,靠着高超的政治手腕与抚民安国的实力,硬生生的在众多天灾之中撑住了大穆皇朝,不然他们老容家的基业,估计在五十年不出的旱灾那儿就要奄奄一息了…… 不过饶是如此,穆昭宗也无力主动出兵茹茹,只能在边疆屯兵,以防守为主了。 昭宗之后是当今天子的亲爹,孝宗皇帝陛下——这位陛下正如他的谥号一样,是个非常孝顺的皇帝,然后就是,作为皇帝的话,他除了孝顺也没其他建树了。 孝宗皇帝陛下在位期间,最关心的既不是干掉茹茹也不是治理好天下,而是立他最喜欢的柔贵妃所出的广陵王为储君,立不成广陵王的话,那就立他次喜欢的高密王为储君……这两个目的都失败后,孝宗皇帝没撑多久,也就去见容氏的列祖列宗了。 ……说起来这也是桓观澜他们当初铁了心保当今天子承位的缘故之一:昭宗皇帝受制于天灾,未能接续高祖、太宗两位先帝,诛灭茹茹;孝宗皇帝受制于格局,也没能完成这份功业;当今天子作为孝宗皇帝的长子,登基时仅仅十七岁而已! 如果立其他皇子,那年纪就更小了——这么着,新君上台后,甚至都不能立刻亲政,却要何年何月,才能够提起北伐之事?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当今天子上台初年固然满腔雄心壮志,信誓旦旦的要继先人之余烈,帅师伐国,永靖北疆,为此专门把当时正在南方扫荡海匪的周大将军派去了北疆,好为御驾亲征打前站。 虽然那时候朝堂上下都不赞成年轻的天子亲自出征,一来担心御驾安危;二来生怕天子不通军事乱指挥,使真正知兵善战者如周大将军反而施展不开。 但宣景帝有这样的抱负,诸臣都是非常欣慰的。 结果桓观澜他们欣慰了没几天,舞阳长公主给天子推荐了舒氏姐妹解闷,备受期待的新君迅速堕落成昏君…… 想想桓观澜十年前就下落不明、估计早已遇害兴许也是件好事,不然看到现在这宣景三十二年近三十三年了,天子仍旧沉迷在舒氏姐妹的温柔乡里,不念帝师栽培拥立之恩、不思社稷、不理朝政,甚至连子嗣都没有——盛惟乔觉得,自己要是桓观澜,估计得被活活气死…… 呃,说远了,继续说茹茹。 这一族以游牧为生,简单来讲就是该放牧的时候放牧,不需要放牧的时候就抢劫。 虽然最频繁最习惯被他们抢劫蹂躏的,是同在北方的其他几个游牧小族,但最富裕最有油水最令他们羡慕嫉妒恨的,肯定还是大穆。 他们因为生长原野,世世代代可谓是马背上长大的,所谓“胡儿十岁能骑马”,男女老少都能上战场不说,部族撤退转移也非常迅速——之前周大将军奉天子命,亲镇北线时,为了防范他们的劫掠如风,专门花了近十年时间,设立了前后三层防线,用了无数人力物力,在北疆布下层层叠叠的边防,以遏制茹茹的骑兵。 本来边疆不必担心茹茹突袭之下长驱直入后,周大将军就打算上禀朝廷,亲率大军远征茹茹王庭,执其君长问罪于御前。 然后…… 然后就是没有然后了,朝廷觉得,周大将军亲镇北疆近十年,北疆大军知大将军而未必知朝廷、未必知天子,更不知高密王与孟氏——若再给他大军以及深入草原荒漠的巨大辎重,待他得胜归来的那日,挟完成自高祖皇帝陛下以来六代帝皇未完成的大业之势,这朝堂,不,这天下还有谁压得住他? 到时候天下还能继续姓容吗? 于是他们果断联手干掉了周大将军…… 索性朝廷还没傻到连周大将军布在北疆的防线也干掉——周大将军死后,其嫡系对朝廷深怀戒备,高密王跟孟氏的争夺也进入了军中,导致北疆颇为动荡了一阵,茹茹没少趁机进犯,之所以未能闹大,说到底也是因为那三层防线的存在。 作为周大将军虽非亲密到常随左右、却也时常召见指点的旧部的嫡亲孙女,盛惟乔从记事起就听祖父搂着自己诉说这段往事,可以说熟的不能再熟。 不过因为自幼生长在大穆朝的南方,与北疆的茹茹之间相隔数千里之遥,无论她还是她身边的人,从来不觉得她会跟茹茹有什么联系。 这会听盛睡鹤说起茹茹,不由愕然万分:“他们居然把手伸到了碧水郡?!” “也只是推测。”盛睡鹤温和道,“因为乖囡囡你看,朝廷钦差在碧水郡查了这么久,都毫无线索,这实在不可思议!毕竟国朝能人辈出,能被任命为钦差,负责如此大案的,必定不是泛泛之辈!这种情况下,居然过去多日了还一无所获……实在不能不令人深想!” 见盛惟乔认同的点头,他脸上笑容更盛,语气却越发的柔和,“既然从碧水郡查不出端倪,那么反其道行之,从碧水郡之案的结果反推——无论容清醉还是孟伯亨,他们的地位,都注定了这件事情哪怕短时间里查不出结果,也不可能就此揭过!” “恰恰相反的是,一旦这事儿短时间里查不出结果,高密王与孟氏之间,矛盾只会更加激烈!” “因为他们的怒火如果发泄不到真凶头上的话,只能冲着对方而去!” “如此,朝堂怎能不乱?” “如此,谁最能得利?” “我大穆朝堂大乱,茹茹自可得利!”盛惟乔下意识的点头,但又皱眉,“可是哥哥,为什么你笃定这事儿高密王跟孟氏都是受害者?万一这事儿其实确实是他们互相做的呢?” 她瞄了眼外面,用手肘撑住了两人之间的小几,微微倾身,小声道,“其实,我觉得孟家最可疑了!因为你想啊,高密王府的那位小王爷,说是受了重伤,好歹也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抬回长安,大家都知道看到了的。之前我们去赵府赔罪时,在琉璃花房里,还隔着山茶花树,听到他跟赵二小姐说话呢!” “但那位失踪的孟八公子,到现在不见人影是真的,至于到底是当真被人掳走了,还是孟家为了掩饰他们谋害高密王府小王爷的事实,安排他临时去什么别院之类的地方小住,这会正逍遥快活的紧——谁知道?” 盛睡鹤很喜欢她这个主动靠近自己的动作,笑眯眯的问:“上次去赵府的时候,你们看到容清醉了?他怎么会在赵府?” “我也奇怪呢!”这件事情盛惟乔还没跟他说过,倒不是故意瞒着他,而是因为那时候他们还住在宁威侯府,私下说话自然不如现在这么方便,而且盛惟乔认为这件事情跟自己这边毫无关系,没必要为此浪费口舌。 这会见盛睡鹤问起,她才大致说了下经过,道,“也不知道他受了这么重的伤,为什么不在高密王府将养,反倒在外家住着?高密王夫妇竟然舍得?” “高门大户无非就是那么点子事情。”盛睡鹤听着,脸上笑容不变,瞳孔深处,却如静水深流,汹涌着莫名的情愫,道,“他虽然是高密王夫妇的嫡子,但到底不是长子,上头兄长不是已经封了世子的吗?不定兄弟有矛盾,在王府反而不能安心养伤?” 盛惟乔吓了一跳,说道:“不至于吧?听说高密王府统共就兄弟俩,这样还要勾心斗角,高密王夫妇就不管管?而且上次徐世叔不是还说,高密王世子曾为了弟弟受伤之事,与孟伯亨的堂兄崇信伯在朝堂上大打出手?可见高密王世子对这弟弟还是很关心的啊!” “场面上的事情怎么能作准?”盛睡鹤嘿然道,“天家无父子——你想当今天子为了讨那两位舒娘娘高兴,勒令有孕妃嫔堕胎都不是一次两次了,有道是有其兄必有其弟,高密王府又能干净到哪里……” 话没说完,一只柔软的小手已经心急火燎的捂住他的唇,盛惟乔恨铁不成钢的看着他:“哥哥,你怎么也跟我在太后跟前一样什么话都敢说了?!这种话是你一个士子能讲的吗?你不要命了?!” 见盛睡鹤直勾勾的看着自己,神情既陌生又古怪,她心里有些莫名的慌乱,忙收回手,干咳一声,语重心长道,“这种事情就算全天下人都心照不宣,终归不是可以随便说出来的!尤其这儿还是长安,天子脚下,咱们这么大喇喇的议论天家的不是,万一传了出去,就算这回你不受我牵累,十几年寒窗苦读,也要白费了!” “只是为了一时痛快,值得吗?” “嗯,乖囡囡提醒的很是,我记下了,以后不会了。”盛睡鹤目光如炬,盯着她良久,看的盛惟乔都快要恼羞成怒了,才转了开去,微笑,“不过乖囡囡也别太担心,就算眼下外头风雪声不小,有人想悄悄的靠近,却也不可能瞒得过我耳目!方才的那些话,除了你我,再无人知,乖囡囡总不可能出卖为兄啊是不是?” 盛惟乔道:“当然——好了这个不说了,继续讲正事吧!哥哥你说,这回的事情,有没有可能是孟家做的?” “乖囡囡,咱们又不是被朝廷派去碧水郡的钦差,目的是查出真相。”盛睡鹤就笑,探手过去,想摸她脑袋,但这次被盛惟乔警觉的偏头躲开了,他有点失望的收手,说,“你的目标,只是下次觐见太后时过了她那一关,让她将你之前的冒犯揭过——难道你要当着孟太后的面,说怀疑碧水郡的事情,都是孟家做的?” “……我当然知道在太后跟前不可能这么讲!”盛惟乔恼怒的白了他一眼,“我这不是好奇这事儿的真凶到底是谁,所以跟你私下推测下吗?!” 盛睡鹤正要说话,忽然一眯眼,看向门口,盛惟乔也莫名其妙的随他目光看去,片刻后,就听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跟着门被敲响,小丫鬟槿篱的声音传来:“大公子、三小姐,门上来了客人,盛祥管事请大公子前往正堂招呼贵客!” 第一百二十一章 意外的访客 盛惟乔在听到槿篱脚步声时暗赞了一声盛睡鹤的耳力,这会闻言,微微惊讶,跳下锦榻,跑去开了门问:“这大节下的,咱们怎么会有客人来?可是徐家来了人?” 槿篱却摇头:“不是的,好像是老爷的旧识?” 这下兄妹俩都是肃然,盛惟乔忙推着盛睡鹤:“你快点收拾下去见客,免得让那位世伯或世叔等急了,还道咱们存心怠慢!” 因为盛祥只说请盛睡鹤过去,盛惟乔这会自然就不露面了,她退到门外,让槿篱帮盛睡鹤换了套见客的袍衫——也幸亏盛睡鹤考虑周到,衣袍饰物除了内室之外,在书房里也备了两套,以作不时之需。 不然这会客人已经在正堂坐着了,他要去内室,得从正堂门前经过,不先进去拜见客人是不尊重;先去拜见的话衣冠不够严整正式也显得轻佻,殊为尴尬。 盛睡鹤穿戴毕,扬声说了,盛惟乔才推门进去,与槿篱一块与他整理。 片刻后,他低头看着身上衣袍佩饰没有不妥了,走到铜镜前正一正冠簪,就提醒盛惟乔:“你也回房去打扮下,既然是爹爹的旧识,就算你现在不跟我过去拜见,不定等会人家也要问起来。” 那样的话,盛惟乔总要出去见个礼。 “我知道了,你去吧!”盛惟乔点了点头,看着他出了门,方领着槿篱,小心翼翼的贴墙走回自己住的厢房,几个小丫鬟正聚在窗前做针线,见她进来,忙搁了手里的活计问安。 盛惟乔摆了摆手,到旁边软榻上坐了,接过她们递上来的红枣桂圆汤呷了口,滚热的甜汤里搁了红糖,还有少许生姜的味道,这大冬天的喝着,就觉得一股热流直灌下去,暖意顿时就升起来了。 她舒服的眯了眼,才问:“绿锦跟绿绮呢?” “绿锦姐姐去八小姐屋子里做针线了。”叫槿竹的小丫鬟出来回禀,“说是不知道您跟大公子说话需要多少时间,怕八小姐醒来后看不到您两位会问,是以过去看着点。绿绮姐姐应该在厨房里跟厨子交代事情,这壶红枣桂圆汤,就是绿绮姐姐刚刚叫人送过来的,让奴婢们拿锡奴装起来,给您备着。” 因为他们刚刚从侯府里搬出来,行李都还没归置好,各样事情的章程就更不要说了,这两日宅子里不免有点乱。 底下小丫鬟还好点,听命就成。 像绿锦、绿绮这种左右膀臂,就没有这么轻松了,一面要伺候盛惟乔;一面还得给这位主子拾遗补缺,比如说绿锦去盛惟妩房间里守着——还要分派小丫鬟们每日要做的事情,如今竟是忙的团团转。 盛惟乔想了想,就说:“厨房我等会可能要亲自去一趟,你们先去把绿绮喊回来吧!” 如果今日的客人留下来用饭的话,她肯定要亲自去厨房叮嘱菜式的——这是重视客人的礼节。 所以这会就不必绿绮在那边吩咐了,不如喊回来给自己梳妆打扮,毕竟槿篱她们虽然现在也在学这些手艺,到底不如绿锦、绿绮利落。 因为宅子小,绿绮很快就被喊回来了,顺手带了两种糕点来给盛惟乔品尝:“厨子刚刚做好的松子百合酥还有芙蓉马蹄糕,都是照着小姐爱吃的口味做的,小姐快尝尝!” 盛惟乔这会没心思尝,说道:“等会吧!刚刚来了客人,似乎是爹爹的故旧,哥哥说人家不定会问起来我,让我赶紧打扮下!” “来了客人?”绿绮意外的看了眼外头的雪,边开了衣箱给她挑选见客的衣裙,边好奇问,“这大雪天的,又临近年节,不知道是哪位老爷消息这样灵通,咱们昨儿个才搬过来,就过来看望了?” 她刚才一直在厨房里,这会天冷,各个屋子门窗都关的紧,外头风雪声又大,所以还不知道宅子里来了客人。 “我也没看见呢!”盛惟乔说着看槿篱,槿篱忙道:“奴婢方才在柿子树下守着,等公子、小姐的吩咐,只看到祥管事陪着位穿紫貂裘、戴风帽的贵客从庭院里走进正堂,跟着祥管事就打发小厮来跟奴婢说,让奴婢去请大公子——至于客人容貌,因为风帽挡着,雪又大,奴婢也没看到呢!” 说话间众人陆续取出几套衣裙让盛惟乔挑选,由于不知道客人什么时候会提到自己,万一马上就有下人来请,耽搁太久总是不好。 盛惟乔也没功夫多看,迅速扫了几眼后,就择了银红交领宽袖夹衫,襟袖都绣着白梅花的;底下是黑底金线海水纹的留仙裙;配套的腰带黑底银红牙,绣了几朵仿佛飘落的梅花花瓣。 换上后,绿绮动作利索的给她梳了个灵蛇髻,插上三支翡翠芙嵌宝蓉簪,又戴了一对配套的翡翠雕牡丹耳坠子,胸前则是赤金福寿嵌宝璎珞圈,裙边系一条松绿攒花宫绦,宫绦中间穿了枚羊脂玉寿桃玉佩,玉质温润,通体无暇,一看就是好东西。 槿篱几个小丫鬟刚刚半跪在地上替盛惟乔整理好裙摆,绿绮才开了胭脂水粉之类,预备给她上点妆,这时候却有外间候命的粗使丫鬟过来通禀了,果然来客问起了盛惟乔,盛睡鹤让妹妹立刻过去见礼。 “好在咱们小姐天生丽质,不上妆也一样好看!”绿绮边说边拈起盒子里的螺子黛,飞快的盛惟乔描了双远山眉,又拿口脂给她抿了下,说道,“就这样去见客,决计不会失礼的!” 盛惟乔转过头,揽镜自照,见镜中女孩儿眉眼精致,淡扫的双眉与轻点的丹唇显得格外精神,一身装扮也无不妥,点了点头:“绿绮你跟我过去!” 主仆二人从抄手游廊走到正堂门口,盛惟乔轻提裙裾跨进门槛——才进门,就看到上头坐了个四十岁上下的男子,穿着靛蓝圆领袍衫,肤色微黑,留着短髯,五官端正中颇有些威严之气,瞧着十分眼生,却不是他们兄妹之前拜访过的人。 不过左右都是自己亲爹的故旧——这么想着,盛惟乔落落大方的走上前行礼:“拜见世叔,愿世叔万福!” “侄女儿真是钟灵毓秀,这眉眼瞧着就是馨章兄的骨血!”那男子笑着虚扶了把,让她起来,就从袖子里取出一只小巧玲珑的檀木盒子,和蔼道,“来的匆忙,路上买的,侄女可别嫌弃!” 盛惟乔知道这是见面礼,没必要推辞,道了声谢,也就接下来了。 这时候盛睡鹤给她介绍道:“这位屠世叔是咱们爹爹在长安时最知心的好友了,若非世叔前段时间不在长安城内,我们本该立刻头一个前往拜见的。不想今日却累世叔劳动了,实在是我们的不是!” 那位屠世叔闻言摆了摆手,温和道:“我昨儿个才随长公主殿下凤驾回城,家里人都未必全知道了,你们哪里晓得?也是大节下的事情多,怕给你们递口信让你们去我那,别到时候赶着我又忙的抽不出空来。所以不如我跑一趟,大家都省事。” 看的出来这人挺随和的,当然大部分缘故可能还是他跟盛兰辞关系真的挺好——不过盛惟乔仔细想了想,自己亲爹好像从来没提到过姓屠的旧友? 但见盛睡鹤态度恭敬,心想这种事情反正有他顶前面确认,自己也没必要操心了,就坐到下首端出大家闺秀该有的端庄恭谨仪态不作声,听盛睡鹤同这位世叔寒暄:“这是世叔疼我们了,之前去府上探问消息时,府上说您之前随长公主殿下凤驾去了足足两百里外的地方哪!这样的天来回奔波可不是好受的,世叔才回来,不曾休憩,就为我们这样奔波,真叫我们又是惭愧,又是铭感五内。” “你都说了,我同馨章兄乃是知交好友,虽然当年有些意外的事情,不过那并非我与馨章兄之过,我自不可能因为与他多年分隔两地,就淡忘了当年的情分。”屠世叔抚了把短髯,颇有些唏嘘,“他近年可好?闻说令堂不久前又有了身孕,却是件喜事。” 盛睡鹤含笑道:“小侄不孝,先前因为一些缘故,一直未能尽孝爹娘跟前,世叔要知道爹爹近况,却得妹妹来说了!” 说着看一眼盛惟乔。 盛惟乔忙道:“爹近年很好,就是十分惦记诸位世叔世伯,只可惜南风郡与长安两地迢迢,难以相见。” 屠世叔闻言也叹息:“当年一别,恍惚就是十几年过去,也真是岁月如梭!” 盛睡鹤忙安慰他:“家父与世叔都尚在壮年,来日未必没有相见的机会!” 因为这时候已经到饭点了,就留饭道,“我们从南风郡带了厨子来,世叔若是不嫌弃,不如留下来用顿便宴?” “改日吧!”屠世叔听了这话,犹豫了会,却摇头道,“长公主殿下离府多日,如今刚刚回来,我实在走不开太久。” 虽然盛家兄妹竭力劝说,但他没坐多久,还是告辞了。 走的时候盛睡鹤跟盛惟乔一块把他送到大门外,看着他上马走远了,才叫人关上门,一块往里走。 路上盛惟乔就忍不住问了:“这位世叔是谁?我以前都没听爹爹提过,怎么好像他对咱们竟比之前拜访的那几位世叔世伯还要和蔼?” 盛睡鹤摆手让左右退远,方小声道:“爹爹不是不想提,是不好意思提——你忘记差点做了咱们小姑父的那位了?” 盛惟乔吃惊:“就是他?!” “就是他,屠如川,表字含山,是爹爹当年的同榜进士,如今在舞阳长公主府任长史。”盛睡鹤哂道,“出发前,爹爹专门叮嘱,来长安头一个要拜见他的,结果咱们到的时候不巧,舞阳长公主为了幼子宜春侯从胎里带出来的痼疾,特意摆驾一位告老太医的桑梓,他作为长史随行左右,昨儿个才回来。听说了你进宫的事情,就赶紧过来了。” 盛惟乔闻言就是动容:“当年咱们家那么对不起他,万没想到这位世叔如此不计前嫌以德报怨!” 当年盛兰泠约定婚约后跟其他男子私奔,这事儿虽然不是盛兰辞主使,且盛老太爷与明老夫人还在,就算管教不力的责任,其实也不能落到盛兰辞头上——但这时候这种事情对男方实在是莫大的羞辱,屠如川从此恨上盛家满门都是可以理解的。 现在他非但没有半点耿耿于怀的意思,还对盛兰辞的子女如此关心,不止盛惟乔感动,盛睡鹤也说:“爹结交人的眼光实在不错。” 不过他更急于把屠如川带来的消息告诉盛惟乔,“这位世叔跟着舞阳长公主,近水楼台先得月,是长安城里消息最灵通的几个人之一!他方才来跟我们说了孟氏等人家的许多事情,等会用过午饭,你要是不累,咱们再去书房,我一一说与你听,往后进宫也好,场面上遇见也罢,心里也有个底。” 第一百二十二章 孟氏 盛惟乔因为来长安之后一直顺顺利利和和乐乐的生活终止于觐见太后,虽然盛睡鹤的分析让她明白其实孟太后没有恼怒她,但对于跟长安城里这些贵人打交道,也实在有点发憷了。 但她也知道,盛睡鹤此来长安图的就是仕途富贵,在这个兄长尚未成亲、没有嫂子帮忙斡旋后宅之前,作为妹妹,她不可能一直躲着不出门不交际不应酬的——就算她打算盛睡鹤金榜题名之后就回南风郡去,也不可能说金榜才贴出来就收拾东西走人,总也要等盛睡鹤这儿都安定好了才能动身的。 所以这会立刻点头:“用完饭,咱们就去书房。” 这时候盛惟妩由于喝了药的缘故,还在昏睡,公孙应姜也懒洋洋的不想起来,午饭就他们兄妹用,两人草草用毕,接过下人端上的茶水漱了口,拿起帕子擦了擦手,也就起身去书房了。 “昨儿个你不是说,觉得觐见太后时,孟家姐妹的座位次序有点奇怪吗?”进书房后,照例同榻坐了,绿绮带着小丫鬟给他们沏了茶、摆好茶果,也就被挥退,盛睡鹤端起茶水浅啜了口,说道,“方才屠世叔说,这是有缘故的:因为孟家四房人中,惟有大房,也就是郑国公孟诲,是太后同父同母的兄弟,所以太后在孟家四房人里,最看重最信任的就是大房。” 他指了指北方,“现在的北疆统帅,从一品骠骑大将军,就是郑国公世子孟伯勤!” “当年周大将军何等声威,也才只是从三品的归德大将军而已。”盛惟乔受盛老太爷影响,就叹息,“这孟伯勤声名不显,也没听说有什么著名的战功,居然就封了骠骑大将军!” 国朝武将最高就是骠骑大将军了。 这职位如果给那位周大将军,估计没人不服。 但给这孟伯勤,实在不能不叫人觉得孟太后这偏架拉的过分了。 盛睡鹤哂道:“朝中有人好做官,不外如是——这孟伯勤的副帅赵适,就是咱们之前去请罪的赵府的大老爷,正经的书香门第子弟,去北疆前据说出入都乘轿,马都没骑过几回,何尝不是投军后火速晋升,这会虽然不是大将军,但正三品的怀化将军,论品级已经比周大将军的归德大将军还高了,归德大将军只是从三品而已!” 盛惟乔就觉得十分无语:“这两年北疆居然一直守住了,也真是大穆福泽深厚。” 这一正一副俩帅压根就是外行好吗?! 难怪周大将军死后,他们既接手了周大将军花近十年时间准备的心血,又都在朝堂上有得力的靠山,愣是到现在都没弄出点名堂来! “所以朝廷留了徐世叔下来。”盛睡鹤笑着提醒她,“你道朝廷当真长良心了?归根到底,也是因为他们知道北疆是绝对不能出事的,不然茹茹一旦长驱直入,就现在的朝堂局势,连个能压倒全场做主的人都没有,中原必乱。俗话说乱世出英雄,届时这天下还是不是现在这拨人做主可不好说了——像眼下这种军情不急的时候,孟伯勤跟赵适带兵打仗的本事差了点也没什么,左右他们在北疆主要的目的就是勾心斗角揽兵权;茹茹若真大举进犯了,说不得就是让徐世叔临危受命了。” 盛惟乔听的几欲吐血:“徐世叔都被他们打发来长安这些年了,为了避嫌肯定也不敢跟军中时常联络。这种临危受命,十成本事也未必能够发挥出五成来!若是赢了也还罢了,一旦输了,怕不就要被问罪了吧?” “孟氏这会看着确实挺风光的,不过他们如今其实也在骑虎难下。”盛睡鹤见她生气,忙安抚道,“太后年纪大了,天子却一直没有子嗣,不止太后急,孟家更急——毕竟天子若无子,回头新君多半从高密王或广陵王膝下过继嗣子,而高密王广陵王兄弟素来亲密,其中高密王跟孟氏斗了这么多年,一旦他儿子或他侄子上台,岂能不跟孟家好好的算账?” 盛惟乔轻哼道:“只怕孟家现在急也晚了,圣寿都……” 宣景帝十七登基,次年改元,现在是宣景三十二年——这位皇帝陛下,已经五十岁了。 这年纪搁其他人身上,说不定重孙都有了。 而他膝下,连位公主都没有。 这情况,谁都觉得他应该没指望有亲生骨肉了。 不过这么犯忌讳的话,盛惟乔到底没敢全部说出来,此刻顿了顿,就言归正传,道:“哥哥你说太后让孟十四跟孟十五坐在孟十一之前,是因为太后她看重大房,我记得来长安的路上,你说过孟家四房早年十分落魄,是近年才入了太后的眼的?莫非这四房跟大房相反,以前一直不讨太后喜欢吗?” 毕竟孟家四房即使跟孟太后没有同父同母所出的情分,好歹也是太后的娘家兄弟之一,就算那位崇信伯的父母去的早,伯父们记着恩怨不肯帮他们,那时候孟太后可是已经稳坐太后之位,但凡偶尔召四房的侄子侄女进宫说说话,这兄妹几个处境也断无落魄的道理啊! 盛睡鹤闻言,笑了笑,果然点头:“孟诲的二弟孟倍、三地孟巍,比孟诲小不了几岁,是孟太后还在家里的时候就出生的,所以虽然不同母,多少有点姐弟情分。孟太后对他们虽然不如对大房亲热,但当今天子承位后,这两房侍奉太后、孟家大房十分用心,所以太后也拿他们当兄弟看,这些年来没少提携:孟倍封了武安侯,孟巍也封了成阳侯,其子都有好前途,女儿们也个个婚配高门。” “但孟家四房,崇信伯之父孟宝,足比太后小了两轮,整整二十四岁——他是已故孟国丈侍妾所出的老来子,孟国丈对他宠爱万分,视同珍宝,所以取名为‘宝’。” “只是孟国丈这么宠这小儿子的时候,不但前头三个儿子看了吃味,那时候也正是太后母子在柔贵妃面前最战战兢兢的一段时间!” “你说太后少年时候被国丈送入宫闱谋取富贵,好不容易生下当今天子却再未承宠,还得在柔贵妃等宠妃面前做低伏小、忍辱负重;幼弟却在国丈跟前如珠如宝,太后会怎么想?” “何况孟宝那个人,活着的时候也确实不讨兄姐喜欢,他因为孟国丈太过宠爱的缘故,很有点不知天高地厚。孟国丈在时,仗着国丈偏爱,没少干奚落兄长的事情。就连彼时深处宫闱的孟太后,似乎也被他背后讥诮过。” “后来太后住进馨寿宫,孟诲三兄弟联手告状,太后一气之下什么爵位都没给他封,甚至根本不想见他的面——孟宝那时候还在孟国丈面前哭闹告状,然而孟国丈亲自跟太后说情无果,数年后又一病不起,孟宝从此在孟家地位一落千丈,总算知道怕了,自此不敢再张扬,也不知道是恐惧太过还是生来命短,四十才出头就没了,撇下四个子女,孟家其他三房不想管,太后也懒得理会。” “索性这孟宝的嫡长子孟归羽,不像他,据方才屠世叔说,是个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主儿。这不,硬生生把太后还有三个伯父都哄的对四房改观,非但给他封了伯,因为郑国公等人年岁老迈,有点吃不消朝政的操劳了,近来对他十分器重栽培,是孟家现在最受重视的子弟之一。” 盛惟乔听着,又问:“我观孟家大房的孟十四跟孟十五似乎矛盾很深,当日听太后训斥的话,仿佛是因为郑国公十分宠爱孟十五的生母,以至于孟十四的生母郑国夫人都不大敢管孟十五母女?” “是这么回事,不过这事情也不是那么简单的,要不是屠世叔来说,估计现在就是徐家也不知道。”盛睡鹤眯起眼,说道,“现在的郑国夫人向氏,不是郑国公的发妻,郑国公的发妻钟夫人,是在生世子孟伯勤的时候就血崩去世的。这位向夫人乃是继室,她所出的惟一子一女,就是之前在碧水郡失踪的孟八公子孟伯亨,还有你见过的孟十四小姐。” “而你说的那位孟十五小姐,是郑国公这些年最宠爱的侍妾娇语所出。这娇语迄今也是生了一子一女,女儿自是孟十五,儿子却是年才十二岁的十公子孟思安。” “不过娇语虽然得宠,毕竟只是妾,郑国公年纪也大了。一旦郑国公过世,他们母子三个的前途,就全落在了向夫人手里。以她这些年来恃宠生娇得罪向夫人的地方,届时必然没什么好下场——她所以把主意打到了封爵上!” 盛惟乔惊道:“她想让孟思安做郑国公世子?!” “她想呢?”盛睡鹤哂笑道,“那孟伯勤是原配嫡出,也是郑国公的长子,虽然带兵打仗的本事不怎么样,好歹被孟家支持着在军中混了那么多年,手底下自有一批能用的人——这娇语纵然自恃宠爱敢对向夫人不敬,却哪里敢得罪这位?毕竟以孟伯勤在孟家的地位以及手中的势力,他就是直接弄死娇语母子三个,郑国公也许会恼怒,孟太后肯定要护着他!” 这倒也是,因为孟太后显然是不支持郑国公偏疼侍妾及侍妾之女的行径的,这点从太后对待孟十四、孟十五的差别就可以看出来。 盛惟乔正思量间,就听他继续说着,“娇语打的是皇后或太后的兄弟都可以封爵的这个主意——当然,就像当年太后有四个兄弟,却只有三个兄弟得到封爵一样,在娇语看来,最稳妥的法子当然是让自己亲生女儿上位,如此他们母子三个就彻底不必操心了!” 她就愕然:“她想让那孟十五做皇后还是太后?!” ——虽然孟十五跟宣景帝确实是同辈,问题是,宣景帝五十岁了,这孟十五,顶多刚过十五吧? 何况天下谁不知道宣景帝一门心思扑在舒氏姐妹身上,孟十五虽然也算有几分颜色,八成也是争宠不过那姐妹俩的! 最重要的是,宫里这几年再没有人传过孕讯,宣景帝也这年岁了,孟十五就算给他做了皇后……还能有子嗣吗? 一个没宠没子嗣的皇后,就算是皇后,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说句不好听的话,这样的皇后不但没好日子过,对娘家也未必是好事儿——宣景帝的元后文氏出事后,本来的后族文家可也是合族流放的! 盛惟乔不禁皱眉,厌恶道:“这娇语莫不是昏了头了吗?!根本就是异想天开!” 却听盛睡鹤笑道:“乖囡囡,你以为娇语区区一个侍妾,谋划的了这样的大事?说到底她只是想借梯上房罢了——因为不久前,太后本来就打算从孟家为天子择立继后,只不过,太后看中的是孟十四,而娇语,则希望推荐自己的亲生女儿孟十五!所以那孟十五才会当众告十四的状,就是希望太后能够厌弃了孟十四,转而考虑她!” 盛惟乔疑惑问:“那她的手段可不算高明,非但没能如愿,反而还让太后越发不喜欢她了。不过……太后跟孟家就这么笃定……”声音低至不可察觉,“孟十四或孟十五进宫后,一准可以生下男嗣?!” 第一百二十三章 盛惟乔:要不我拨俩漂亮丫 “这点据说舞阳长公主也正在卯足了劲儿打听,不过毕竟长公主之前一段时间都不在长安,刚刚回来,眼下还没得到确切消息,所以屠世叔也不是很清楚。”盛睡鹤摇头道,“方才世叔跟我说这事时,推测可能孟家觉得,如果天子实在只能过继嗣子承位的话,继后好歹也是正室,按规矩是可以做太后的吧?” 盛惟乔沉吟道:“但如果新君出自高密王府或广陵王府,有亲生父母兄弟撑腰,可未必在乎区区母子名分!哥哥你方才不是还说了吗?天家无父子。何况只是名义上的母子呢?” 盛睡鹤笑了笑,说道:“谁知道呢?不过好在屠世叔对咱们挺关心的,回头他要是得了消息,多半会设法告诉咱们。到时候也就知道了——左右这是孟家的事情,同咱们没什么关系。” 盛惟乔一想也是,端起茶水抿了口,道:“孟家的情况我晓得了,却不知道高密王那边是个什么情况?” “这一家子能有什么情况,不过是那么回事。”盛睡鹤淡淡的笑了笑,眼中却毫无笑意,说道,“高密王据说本来很有几个侧妃侍妾的,也有几个庶出子女。但许是那些人福泽不够,十几年前王府爆发时疫,统统都去了……唯一活下来的就是当时恰好被莫太妃留在宫里小住的德平郡主。如今高密王夫妇膝下二子三女,除了德平之外,全是王妃所出。” “高密王府居然还有过这样的事情?”盛惟乔闻言,不禁一个激灵,小声道,“难怪德平郡主是庶女却也封了郡主——看来多半是为了封口的补偿了!” 什么时疫能让侧妃侍妾还有庶出子女全部死掉,高密王妃跟嫡出子女却全都好好儿的? 十成十,是见不得人的阴私之事了。 只是也不知道是什么内情,让高密王舍弃侧室也还罢了,居然连庶出子女都没留……那些可也都是高密王的血脉,高密王居然如此舍得? 还是,那些子女的身世有问题? 不过盛惟乔注意到,盛睡鹤说的是“几个庶出子女”,可见子女不是一个两个,这么着,一个侧室可能胆大妄为的混淆血脉,总不可能所有侧室生下来的都不是高密王的血脉吧? 而这件事情最后居然以“时疫”收尾,可见即使不是高密王下的手,他至少妥协了——盛惟乔对于盛睡鹤所言“天家无父子”的话,越发认可,对这长安城的高门大户,也越发的警惕与疏远。 这会忍不住道:“真希望春闱快快到来,等你金榜题名之后,我就可以回南风郡去了!” 话才说出来,室中气氛就是一滞! 盛睡鹤脸上依旧带着淡淡的笑意,但不知道为什么,盛惟乔却感到一种莫名的压力:“乖囡囡,你打算等为兄考完就离开?” “……不然呢?”盛惟乔其实话才讲出来就懊悔了——在船上不是都考虑好了吗?首先装糊涂,其次稳住他,第三熬到他金榜题名,之后就可以设法走人了! 现在年都没过,这会就流露出去意,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麻烦? 但这会话已出口,再收回去倒显得刻意了,盛惟乔感觉到那样的话,说不准自己的处境会更糟糕,于是硬着头皮假装若无其事道,“哥哥你忘记了吗?我是陪你来长安赴考的啊!等你考完了,我怎么可能继续留下来?我还得回南风郡去嫁人呢!”“南风郡有什么人配的上你?”盛睡鹤眼中神色晦暝,目光闪烁了好一会,才微笑着说道,“要是有,爹娘还不早就给你定亲了?你忘记了吗?这次之所以让你也来长安,其实也是想看看这儿有没有适合你的如意郎君……所以那么急着回去做什么?婚姻是一辈子的大事,哪里能随便将就?怎么也要找个称心如意的人选,是吧?” 盛惟乔讪讪的笑了笑,道:“哥哥,你也知道的,我自己眼光不怎么好,不然当初怎么会被徐抱墨耍弄?在这看人的眼力上,我还是觉得爹娘比较可靠,你看方才赶过来关心咱们的屠世叔就是爹爹识人的现成例子——所以这种事情吧,我觉得还是回南风郡去,让爹娘拿主意的好。在这长安城里,没有长辈在身边,老实讲,我总感到心里不大安定。” “徐采葵的事情只是意外,你别放在心上。”盛睡鹤静静听着,本来听到前面几句的时候,正酝酿着反驳的措辞,但听到最后一句时,微微一怔,神情就温软下来,柔声安慰道,“虽然咱们现在没长辈在身边,但有我在,断不会再让你受委屈的!” 他这话显然是认为盛惟乔急于返回南风郡,乃是因为被徐采葵当众赶出来的事情受到了刺激,从而没了安全感了。 盛惟乔不知道他这会面上柔声细语,心中其实已经是杀气腾腾,一瞬间盘算了七八种让徐采葵不得好死的方式,不过还是赶紧分辩:“不关她的事情!我就是觉得,这长安城的高门贵胄,没有一家是简单的!不要说跟他们打交道了,就是听听流传出来的这些事情,都叫我觉得心惊肉跳!这种地方我实在感到有点待不下去,所以等哥哥在这里站住脚之后,我是不想再留下去了。” “那些事情都是别人家的,跟咱们关系不大。”盛睡鹤闻言,沉默了一阵才道,“其实差不多的事情,天底下到处都有。就是南风郡,类似的家宅不宁骨肉相残,也不少——只不过以前我们都觉得你年纪小,很没必要被这种乌七八糟的事儿污了耳朵,所以没跟你说。” “南风郡相对于长安来说,只是僻壤之地。”然而盛惟乔摇头道,“那儿就算有些争执,归根到底也只是小打小闹,可这长安城内的腌臜,却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你看明明只是我一个人冒犯了太后,可是无论宁威侯府还是盛家,都要为此承担后果。这样的日子过起来太战战兢兢了,我受不了的。” ——所以如果你想我留下来是打我主意的话,千万冷静点啊! ——我是这么禁不住事情的人,只是听听这些贵胄人家的阴私事情,就觉得吃不消了,遑论是承担住兄妹乱伦的议论?! 也不知道盛睡鹤听没听出来她的暗示,寂静片刻,他道:“其实都是差不多的,只不过盛家在南风郡有权有势,而咱们现在在长安城还没什么地位。等以后……” 他短暂的停顿了一下,继续道,“等以后咱们地位也高了,你自然就没必要战战兢兢了!” 盛惟乔心说,地位再高,逆伦之事终究也是要被议论的好吗? 前朝有无道之君,看上了堂姐,将之强留宫中,册为公主,实如妃嫔【注】——后来被权臣以此为借口弄死,立了那位悲催公主的胞兄为新君——盛惟乔一点都不想成为这种典故的主角! 她于是强笑了下:“哥哥你说笑了,咱们到底是臣子,再高还能越过太后、帝后这些人吗?说不战战兢兢,怎么可能!所以,还是南风郡好!” “……如果这长安城不至于让你觉得战战兢兢,你是不是就不那么急着回南风郡了?”盛睡鹤盯着两人面前的茶碗看了会,忽然抬头问。 “也不全是这事儿啊!”盛惟乔提醒他,“咱们出发的时候,娘可是怀着身孕的!算算时间,等你这儿站住脚,估计娘也快生了,我哪能不回去瞧瞧?” 盛睡鹤目光闪了闪,道:“嗯,到时候如果有机会,我陪你回去。” “不用,反正自家的船自家的人,来就是这么来的,回去有什么好担心的?”盛惟乔忙道,“你刚刚入仕就告长假,上官肯定不喜欢!反正到时候娘生了之后,家里肯定要写信告诉你的!” “左右是来年的事情,到时候再说吧!”盛睡鹤打量她几眼,不动声色的说道,“毕竟虽然我对自己的才学有信心,然而世事难料,是否当真可以连捷杏榜也还未必……如果没考上的话,咱们少不得要作伴而回了!” 盛惟乔听了这话,顿时就苦恼,心想:“他要是考不上,这还真是麻烦了!其他不说,就说姨母那儿一准不会放过他……如此他回南风郡去可不是什么好主意!还不如留在这天子脚下,姨母即使暗中悬赏,敢在长安城南行刺杀之事的人也肯定不多,终归安全点呢!” 但这事儿她又不好说出来,一来宣于冯氏毕竟是非常疼爱她的嫡亲姨母,盛惟乔不希望盛睡鹤恨上自己这姨母;二来盛睡鹤还没考呢,现在就跟他说“你要是没考上也别回南风郡了”,既伤人,也不吉利。 所以她纠结了会,就故作生气:“在家里的时候,哥哥还让我等着做状元的妹妹呢!现在竟说这样的丧气话,也太叫我失望了!” “你这么喜欢状元,我自然要努力。”盛睡鹤笑了笑,道,“暂时没其他事儿跟你说了,你回房歇会去吧,趁离晚饭还有点时间,我正好看会书。” 盛惟乔本来还想继续跟他讨论下碧水郡的真凶的——刚才被屠如川的到来打断了——但听说他要看书,忙不提了,起身说:“我去将阿喜喊过来,给你伺候笔墨。” 见盛睡鹤点头,她环视了下空荡荡的书房,想到自己偶尔读书习字时,一群大丫鬟小丫鬟簇拥的场面,觉得他这儿实在冷清了点,就说,“哥哥,你回来也有两年了,可是身边除了个阿喜外,就没有其他倚重的下人了。之前在家里专心读书,也还罢了!等回头你在长安认识的人多了,难免出门交际,或邀客来家,如此近侍还是就阿喜一个人,只怕忙不过来?” 盛睡鹤正想跟她说,打算明日把公孙应敦提拔上来,一是奖励公孙应姜的识趣;二是这小子毕竟是公孙夙的亲儿子,自己作为叔父,磋磨他到现在也差不多该弄回身边教导了——总不可能让他当真做一辈子杂役吧? 结果就听盛惟乔问:“要不我拨俩齐整些的丫鬟给你?这样像铺纸研墨的事情,让她们做着就是了。来了客人,端茶倒水的事情,也能让她们给阿喜打个下手。” 【注】历史上可怜的平原公主元明月。好吧,她那年代,北魏公主们都挺悲剧的,比起沦落到做家妓的琅琊公主元玉仪,这位好像还不错,虽然死得时候才二十七。 第一百二十四章 以己度人的误会 “……”盛睡鹤盯着盛惟乔足足看了盏茶功夫,看的盛惟乔整个人都快石化了,才微笑道,“乖囡囡,你要给我丫鬟?还是长的可以的丫鬟?你这是给我预备通房吗?” 盛惟乔尴尬道:“你不要乱想!什么通房——这种事情是该我这个做妹妹的操心的吗?不过是看你身边人太少,怕你做事不方便,故此一问罢了!之所以要给你安排长的齐整的丫鬟,还不是怕有人来,看到你喊出来服侍的都是些歪瓜裂枣,既煞风景,传了出去,还以为咱们家连几个像样的下人都买不起呢!” 她心里急速的思索着,自己只是说给盛睡鹤安排俩能伺候笔墨也能端茶倒水的丫鬟,这人开口就问是否通房,这是几个意思? 要知道这时候的规矩,通房丫鬟一般只有三种来路:一种是长辈觉得自家孩子有这点大,该知人事了,专门安排的;一种是初梨、初桃那样,本来只是普通大丫鬟的,近水楼台先得月,被伺候的主子看中收为通房;最后一种,自然就是贤惠大度的正室主动给丈夫安排了。 而盛惟乔作为盛睡鹤的妹妹,她觉得兄长身边服侍的人太少,给他安排两个普通丫鬟,这叫体恤;安排通房丫鬟,这可是逾越之举了! 盛惟乔不相信盛睡鹤在盛府待了两年多,他又是个心机深沉的,会连这样的常识都不知道! 这会提到“通房丫鬟”,还是在沉默好一会之后的回答,实在不能不让盛惟乔多想。 “我要是觉得不方便,自然会添人。”盛睡鹤似笑非笑的看急切想要解释的她,淡淡道,“丫鬟什么,乖囡囡还是留着自己使唤吧!” 盛惟乔极复杂的看了他一眼,才转身离开——她这个眼神当然是因为纠结于两人的兄妹名分以及不该有的情愫,但盛睡鹤却误会了,他猛然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变,立刻道:“乖囡囡,你误会了!” “什么?”已经走到门边的盛惟乔愕然回首,就见盛睡鹤用一种非常古怪的目光看着自己,昳丽的面容上满是严肃:“我不用丫鬟,是因为你身边能拨给我的丫鬟到底只是普通下人,没经过仔细甄别跟考验,我不放心她们近身。而阿喜跟应敦都是我了如指掌的人,用起来既顺手也知根知底!绝对没有其他意思!我只当他们纯粹的手下!” 他强调,“我将来肯定是要娶妻的!” 盛惟乔莫名其妙的问:“你不信任我的丫鬟,信任阿喜跟应敦……这我理解。但,这跟你将来娶妻有什么关系?你将来不娶妻,难道还一辈子不成亲不成?!” “……”盛睡鹤按住胸口,觉得有点想吐血,“老子怎么忘记,这女孩儿就算有个混账二叔,到底是被精心呵护娇生惯养出来的富家千金,这年纪怎么会知道断袖之事呢?” 倒是他自己,在玳瑁岛那匪窝里,什么样的腌臜事情没听过没见过? 岛上断袖之事固然不多,但也是有的——说起来这也是公孙喜对他感恩戴德的缘故,公孙喜长的白皙清秀,当年要不是盛睡鹤将他要到身边做书童,他十成十要被人当成娈童。而公孙喜容貌虽然文弱,性情却非常刚烈乃至于偏激,他当年是宁可一死也不愿受辱的。 盛睡鹤的援手,对他而言,不啻是再生父母。 实际上盛睡鹤自己,也是在这样的威胁之下,才会想方设法的证明自己的实力与潜力,从不敢有丝毫懈怠。 所以刚才拒绝了盛惟乔给他安排丫鬟的建议后,见这女孩儿眼神俨然意味深长,他顿时就想到了此节,哪能不赶紧解释清楚? 结果他以己度人,却忘记盛惟乔可不是打小流落玳瑁岛的他,女孩儿长这么大,正经的荤话只怕都没听过一句,就算盛兰斯荒唐,带坏了盛府风气吧,人家盛兰斯喜欢的也都是或天真或妖娆或艳丽的女子,而不是各种美少年啊! 所以盛惟乔根本都不知道天底下还有断袖这种事情,自然觉得盛睡鹤这番话说的古怪。 看着女孩儿迷惘中带着求知的目光,盛睡鹤艰难的圆场:“我的意思是,我将来娶妻之后,嗯……娶妻之后这些事情也就交给妻子做主了!嗯,就是这样!” 他赶紧从旁边随便拿了本书,“好了,乖囡囡,你去吧,我得温书了!” 盛惟乔见状,只得开门离开——且不说她离开之后,盛睡鹤是何等后怕,她出了书房,先去喊了公孙喜去给盛睡鹤服侍,跟着到盛惟妩屋子里看堂妹,见堂妹正醒着,闹着要她陪,自然依从。 只是同盛惟妩说笑玩乐时总是心不在焉:虽然没听明白盛睡鹤“丫鬟”、“纯粹的手下”那几句是什么意思,但最后一句“将来肯定是要娶妻”,不知道为什么,回想起来总觉得不大爽快。 这种感觉,怎么说呢? 带点失落带点委屈——盛惟乔有些愤懑的想:“他要娶妻就娶妻呗!我拦着他了吗?!特特说这么一句给我听,好像生怕我不许一样!还有丫鬟!我就说我好心好意建议给他安排俩丫鬟服侍,他一口回绝了不说,还提什么‘通房’!合着是为了告诉我,他要保持着洁身自好守身如玉的名声好娶妻呢!给他安排丫鬟的事情乃是内定给他往后妻子的权力,叫我别多管!!!” 想到盛睡鹤之前似对自己怀有情愫的种种异常,再想到当年被徐抱墨骗的经历,盛惟乔顿时就警觉起来,暗忖,“难道他之前在楼船上的时候,确实对我起了不该起的心思,但来了长安之后,又改了主意后悔了,所以今日正好借我提议给他安排丫鬟的时候,委婉同我说清楚?” 她不禁又羞又气,“当初徐抱墨跟我说清楚,也还有点道理!毕竟我同他只是世交兄妹,他又是明确问过我心意的。可是这只盛睡鹤,他凭什么这么暗示我?!我跟他一直都是亲兄妹的名分好不好?!他既没跟我点明,我也从来没有答应过他什么!” 再联想到盛睡鹤那句“这是因为咱们现在地位不够高”,盛惟乔心里越发难受,“是了,他是从头到尾就知道我不是他亲妹妹的,之前在南风郡的时候,我跟三大势家都关系匪浅,地位不俗!那时候他还没看到长安的繁华与真正的高门,所以会倾慕我。现在来了长安,他发现盛家虽然在南风郡足以呼风唤雨,但在这天子脚下,却根本算不了什么!这会他开了眼界了,必然就会去追逐那些真正的高门贵女,可不是生怕之前的举动让我误会了,从而挡了他的路?!” 盛惟乔想到此处,恨的简直咬牙切齿,只觉得自己怎么运气这么坏?打从十岁之后碰见的外男,一个比一个坑! 从宣于澈到徐抱墨再到盛睡鹤,卖相是一个比一个好,这心里面却一个比一个深沉会算计! 人家宣于澈好歹非常明显的表示出来就是看中她嫁妆了;徐抱墨呢起初纵然骗了她,后来也实实在在的说了是误以为她脾气好到逆来顺受方起了追求之心;这盛睡鹤倒是欲扬先抑,起初让她恨的牙痒痒,之后表现越来越好,在盛惟乔心目中分量也越来越重,这次更把搬出宁威侯府的事情全权交给他做主,信任到这地步,结果呢? 呵呵,也是个贪图富贵的! 盛惟乔记起两年前盛睡鹤才进盛府时,说她“除了长的好以及嫁妆多一无是处”,那时候自己也真是天真,光顾着同他吵架,怎么就不会反推一下:这说明盛睡鹤看重的,岂不就是长的好还有嫁妆多吗?! 她长的虽然好,但所谓名都多妖女,这长安城的绝色不知凡几,盛惟乔自认还没美到天下第一的地步。 嫁妆再多,盛家也不是大穆朝顶有钱的。 “亏我之前还为了揣测他是否对我有什么不该有的情愫辗转反侧!”盛惟乔气的微微哆嗦,“那时候我根本就是瞎了眼!!!” 索性这时候正被她搂着哄的盛惟妩察觉到,疑惑问:“三姐姐,你冷吗?不然怎么哆嗦起来了?要不要叫人把地龙烧的再旺些?” “没有,咱们继续下棋吧!”盛惟乔赶紧按捺住情绪,朝妹妹露出一个安抚的笑,“该你走了,说好了,输的人可是要画猫须的哟!” 小女孩儿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抓着棋子,仔细研究棋盘上的局势。 到了傍晚的时候,盛睡鹤那边派了人来,请姐妹俩去用饭。 盛惟妩躺了一天一夜,现在虽然还没好全,但精神恢复的差不多了,闻言很愿意下榻走两步。 但盛惟乔这会一点都不想看到盛睡鹤,却阻拦道:“八妹妹才好,还是别出门吹风了,万一再冻到,可怎么办?叫人把我们俩的那份饭菜取过来,就在这屋子里用了吧!” 下人出去传了话,盛睡鹤因为盛惟乔之前就说过,这两天要多陪陪盛惟妩,也没起疑心,就说:“既然如此,那就索性在八妹妹的房里摆饭吧!我今儿个从早上忙到现在,还没来得及去看望八妹妹。” 这时候公孙应姜已经过来候着了,她是无所谓在哪里用饭的,闻言也就点了点头。 如此叔侄俩联袂到了盛惟妩房里,小孩子爱热闹,虽然对盛睡鹤不是很亲近,但见大家聚在一起,还是很高兴的,专门叫人把自己最喜欢的零食取出来,小大人似的挨个抓了一把作为招待。 公孙应姜这两年跟她玩的比较多,却是很熟悉了,就逗她:“妩姑姑,你这么给不公平,零食都是给小孩子吃的,所以我这个晚辈你应该抓两把给我才成!” “可是你不是小孩子了啊!”盛惟妩有点舍不得,她最爱吃的是南风郡一种特产山果做的蜜饯,并不出名,北地这边根本没的卖,带来多少就是多少,吃一点少一点的,“你比我大好几岁呢!” 公孙应姜笑眯眯道:“但我喊你姑姑啊!作为姑姑,怎么能对侄女儿这么小气呢?” “这么大的人了,还要欺负八妹妹!”盛惟乔在旁边看着,见盛惟妩一脸的天人交战,为难的简直要哭出来了,哭笑不得,将自己手里的蜜饯塞给公孙应姜,“喏,我的给你!” 盛睡鹤也把自己的那份放到公孙应姜面前,他压根就不爱吃这种又酸又甜的东西,要不是给盛惟妩面子,接都懒得接,这会顺理成章送出去,笑着说:“好了,应姜一个人已经拿了三把了,八妹妹不必再理她!时候不早,让人摆饭进来吧!” 饭菜摆好后,盛惟乔专心照顾盛惟妩,偶尔也给公孙应姜劝菜,看都没看盛睡鹤一眼——盛睡鹤察觉到,总算反应过来这妹妹是在给他脸色看了,那么姐妹俩之所以不肯去饭厅,非要在房里用饭,也未必全是怕盛惟妩再次受冻,只怕是盛惟乔故意避着自己? 他赶紧把方才书房里的经过仔细回忆了一遍,暗忖:“走的时候不是好好的吗?为什么现在就生气了?难道……难道是因为我没答应她给我安排丫鬟服侍?”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盛睡鹤觉得应该就是这样了,毕竟之前他们在书房里的谈话虽然不能说欢声笑语一片,盛惟乔也始终情绪稳定。是直到盛惟乔告辞的时候,提起要给他安排丫鬟,被他拒绝后,这女孩儿才有些怏怏的离开了。 这么推测,盛惟乔现在不高兴了,八成就是这件事情了啊! “也难怪,女孩儿一番好心,却被我又是反问又是拒绝的,肯定会觉得明明是为我着想,最后却讨了个没趣!”盛睡鹤这么想着,就感到很为难,暗忖,“但我现在真的不方便让俩丫鬟近身伺候啊!” 毕竟他现在很多秘密都还没到可以外传的时候,如果收下这女孩儿给的丫鬟,让她们贴身服侍,很难不在日常生活中流露出破绽。到时候俩丫鬟偷偷禀告给盛惟乔,盛惟乔来找他质问,兴许还能花点心思敷衍过去。 怕就怕这种只受过伺候人的调教、没考验过忠诚度的丫鬟不可靠,私下被人收买,泄露给外人,那可就麻烦大了! “乖囡囡给的丫鬟是不能要的,但也不能让她一直这么赌气下去。”盛睡鹤这么想着,斟酌半晌,用过晚饭后,就邀盛惟乔去书房说话,说是想起来有要事要单独叮嘱她。 盛惟乔板着脸,动也不动道:“哥哥方才不是说已经没什么事儿要说了吗?这么点时间怎么又有要事了?” “是屠世叔一来就说的一件事情,后面说了其他几件事儿,我竟给忘记了。”盛睡鹤随口扯谎,“还好刚刚想起来,不然可就误事了!” 盛惟乔半信半疑的同盛惟妩道别,跟他到了书房,才坐下就问:“什么事,你快点讲,完了我还要去陪八妹妹!” “乖囡囡,我现在真的不方便用丫鬟。”因为这会几上的茶壶里有新沏的茶水,盛睡鹤专门没要丫鬟跟进来,亲自执壶给她倒了茶,好言好语的说道,“毕竟春闱在即,这时候身边忽然多两个人,实在有点碍手碍脚。如果你实在担心我身边的近侍太少,等春闱考过之后,咱们再一块商议着添人,你看怎么样?” 他心想到那时候两人要操心的事情多了去了,单是应付贺客就够忙的,盛惟乔说不定就把这事儿给忘记了呢? 就算没忘记,有这么几个月缓冲的时间,盛睡鹤也正好跟玳瑁岛联系下,从乌衣营弄俩女子来充当丫鬟——乌衣营虽然是公孙氏建立的,一度还是公孙氏的底牌,但在公孙夙这两年的默许下,这支精锐已经成为了盛睡鹤的嫡系,这里头出来的人他当然可以信任。 只不过盛睡鹤揣测错了盛惟乔跟他生气的缘故,他这会这么一哄,盛惟乔眉头就是一皱,心说:“他刚刚不是还暗示我他将来是要娶高门贵女的吗?现在又来跟我说丫鬟的事情做什么?是了,虽然他打算同高门结亲,现在毕竟春闱还没过,就算碰见了真正的贵女,也未必看得上此刻的他!这是生怕我听出了他话中之意,给他使绊子,所以专门来安抚我一番了?” 盛惟乔心中冷笑,“当我傻的吗?!我爹辛辛苦苦把你弄回盛府做儿子,不惜放下生意亲自指点你功课;我祖父更是对你寄予厚望,为此这两年连我这嫡亲孙女都不怎么上心了!我盛家已经为你付出了这么多,现在阻拦你金榜题名,岂不是鸡飞蛋打一场空?!” 毕竟盛睡鹤虽然不是盛家亲生的子嗣,但名分搁那,他连捷进士,婚配高门,对盛家终归也是有好处的。 至于说这人对自己卑劣的耍弄——盛惟乔寻思着自己品性如此纯良,未必斗的过盛睡鹤,万一打草惊蛇,不定反而要着了他的道儿。 虽然屠如川非常证明盛兰辞看人的眼光,但事关自己以及盛惟妩、公孙应姜等人的安危,盛惟乔觉得还是稳妥点的好。 所以还是等回去南风郡后,再跟爹娘求助吧! 反正亲爹亲娘肯定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这么想着,她就淡淡道:“正是这个道理!我方才想了想,也觉得自己逾越了。毕竟哥哥你素来最会照顾人的,何况是照顾好自己呢?你都没说要添人,我自作主张的提了出来,也难怪你为难。” 盛睡鹤揣测她这语气,还有点余怒未消,就赔笑:“哪里的话!乖囡囡这是长大了,知道心疼人了,我听着这提议心里高兴着呢!实在是春闱在即,不敢懈怠。等回头考完了,乖囡囡可别忘记这事儿!我从来没用过丫鬟,这人选上还得乖囡囡给我掌眼才是!” 盛惟乔心中再次冷笑:“是啊,你从来没用过丫鬟——长的好看,少年进士,家里有钱,虽然爹爹致仕的早,朝廷赠的官职不是很高,然而这样的条件,再加上作风正派、不近女色这两点,那些高门贵女哪能不动心?毕竟我们女孩儿,谁不希望夫婿对自己一心一意!?” 这要换了南风郡有这么个人,估计盛兰辞夫妇早就给她定亲了! 她愤慨的想,“而且真正疼女儿的父母,对于未来夫婿的后院看的比功名富贵还重要!如此他将来娶到的,必然是出身不俗且深得家中宠爱的贵女,这样他岳家冲着女儿也要好好的给他铺路——枉我以为他是个好的,谁知道比宣于澈跟徐抱墨还要卑劣!” 宣于澈想娶她,主要就是想用她的嫁妆花天酒地;徐抱墨想娶她,图的是有个宽容大度任凭他纳妾养外室撩相好的正妻! 这两人其实已经很渣了,而盛睡鹤呢? 照盛惟乔的这番推测,这人根本就是打算一路利用着掌上明珠过去啊! “估计爹爹这次也看走眼了,居然想让这么个人来给我往后撑腰?!他不把我们盛家人都卖了就好了!”盛惟乔恨恨的想着,觉得胸口好闷:明明自己长的很好看,家里有钱,虽然由于得宠,才学上欠缺了点,但也没欠缺到在圈子里混不下去的地步,自认为脾气也不是很差——为什么遇见的都是渣男!!!? 难道自己在家里太受宠了,把一辈子的福都享尽了,所以注定没有后福吗??? 这简直悲伤的一塌糊涂…… 盛惟乔心情骤然低落下来,实在懒得敷衍盛睡鹤了,起身道:“那就这样吧,你抓紧时间看书,我去陪八妹妹。” 接下来的几天,盛惟乔借口陪伴盛惟妩,基本不出盛惟妩的屋子,压根不跟盛睡鹤照面! 盛睡鹤只道她还在纠结于自己身边没有丫鬟这个问题,暗自头疼,掐着她出入盛惟妩房间的时辰,当面解释了几次,见盛惟乔越发不肯理会自己了,这会屋子小,里里外外都是人,很多话也不好在外面说,只能打着“关于碧水郡之事给太后的回禀我又有了点新想法”的幌子,反复约盛惟乔到书房谈心——只不过,每次谈心后,盛惟乔脸色越发不好看。 甚至在七日之约到来的前一日,盛惟乔干脆直接拒绝了:“哥哥已经教了我不少说辞,没必要再为此费心了!毕竟你又不能陪我到宫里去,现在跟我交代太多,我记不住,不过是徒然浪费时间!万一记混了,那就更不好了。所以哥哥还是不要打扰我,让我清净点吧!” 盛睡鹤暗自吐血,面上强笑:“那乖囡囡你早点休息,免得明儿个进宫没精神。” 转过身来,几乎是咬牙切齿的问公孙喜,“人还没到?” 公孙喜为难道:“首领,您前几天才说要从乌衣营抽人过来做丫鬟,这会消息估计才堪堪传到岛上,如今赶着年节下的,诸事不便,人怎么说也要十天半个月才能到吧?毕竟这次要的是女子,这年头两个女子上路,来了又是做丫鬟,哪能不好好参详再动身?” “叫他们快点!”盛睡鹤知道他说的是事实,但想到盛惟乔“为了这件事情”已经跟他赌气好几天了,心里实在焦躁,还是道了句,“两个女子上路不方便,他们就不能找俩男子陪同下,把人送过来了再转回去?” 公孙喜沉默了会,小声道:“首领这么急着要人,可是为了给三小姐个交代?” 盛睡鹤这会心情不太好,闻言也没多想,随口道:“正是这个缘故,所以这件事情你得抓紧盯一盯,不然乖囡囡那边非要给我塞俩寻常丫鬟过来,可是麻烦!” “现在咱们已经到了长安了。”公孙喜抬起头,脸上就带了冷色,说道,“还搬出了宁威侯府!现在这宅子里头,就是首领您做主!又何必还要惯着那位大小姐?依属下说,首领想添人伺候就添,不想添就让她闭嘴算了!反正只要首领明年开春金榜题名,盛家那边也没法子辖制您什么了!” “这是你一个人的意思,还是你们都这么想?”盛睡鹤听着,眼中就敛了躁色,平静问。 公孙喜看出他郑重起来了,不敢隐瞒:“首领这两年对三小姐十分容忍的事情,属下一直瞒着没让其他人知道。所以现在只是属下一个人的意思。但如果他们晓得三小姐这两年对首领的种种不敬,想来也会这么认为的。” 他不知道盛睡鹤其实不是盛家血脉,只当这位首领真是盛兰辞流落在外的外室子,甚至因为多年来近身服侍的缘故,猜出盛睡鹤对于五岁之前的记忆未必全没头绪,而且深怀恨意,只是一直隐忍不发——所以真心替盛睡鹤抱屈! 尤其现在冯氏再次有喜,公孙喜越发给自家首领鸣不平,“之前那冯氏生不出儿子来,尚且到了前两年,才将首领接回盛府!现在她又有了身孕,倘若是嫡子,往后盛家哪里还有首领的立足之地?盛家既对首领不仁,咱们又何必将那位所谓的三小姐放在心上?!” 第一百二十六章 首领真当三小姐只是妹妹? 盛惟乔那儿还没哄好,唯一贴身的心腹也有了意见,盛睡鹤嘴角扯了扯,心说现在住的这个宅子无论如何也要换了——这根本就是从住进来的次日开始就没个安生日子过啊! 再结合当年盛兰辞买下这地方后,虽然顺顺利利的考取进士入了翰林,但跟着就接到盛老太爷病重的消息,匆匆致仕回乡,这地方的风水当真没问题? “我其实并非盛家血脉。”思来想去,盛睡鹤决定同公孙喜说实话,一来这是打小跟着他的人,始终忠心耿耿,接下来许多机密之事都要公孙喜去办的,这个秘密本来也瞒不了多久;二来他不希望自己的头号膀臂对盛惟乔衔怨深厚,毕竟他还指望自己顾不上的时候,公孙喜能够帮忙看着点盛惟乔的。 这会略作斟酌,就如实道,“之所以被盛兰辞当成外室子认回去,乃是因为盛兰辞无子,担心独女将来没有兄弟依靠,看中我才学城府,以及知恩图报,所以混淆血脉,假称我是他偶然所得的子嗣,流落在外多年才重逢。” 公孙喜瞠目结舌,足足呆滞了好一会,才讷讷道:“那三小姐她……?” “女孩儿不知道这个内情,所以十分反感我进入盛府,这也是我跟盛兰辞商议之后的决定。毕竟那女孩儿你也晓得,她没什么城府,演不了戏的。”盛睡鹤道,“这两年盛家对我的栽培,还有对乌衣营各类物资的援助,你都曾过手,该知道咱们从盛家得到的委实不菲了。盛兰辞花费这么大的代价,唯一所求就是我能好好照顾他这掌上明珠——虽然咱们海匪出身,亏心事情做的多了去了,但在这么占便宜的交易里还要毁诺,我是觉得不妥的。你说呢?” “……”公孙喜沉默了会,问,“记得前年属下跟首领您说三小姐的事情时,您曾经说过,既然属下不能忘记拯属下于水火的您,而您同样无法忘记对您有恩的人。那时候属下愚钝,还道您说的是指公孙海主,现在想来,您说的其实是盛家吧?” 见盛睡鹤颔首,他暗叹一声,半跪下来,“属下早就说过,今生今世只求能为首领所用,首领既有决定,即使不与属下说明内情,属下也会从命的。何况首领如今坦然相告,属下从即刻起,必视三小姐为首领之妹,绝不敢再有丝毫不敬!” “起来吧!”盛睡鹤点了点头,说道,“这件事情,现在除了盛兰辞夫妇还有我,也就你知道,连盛家老太爷都不晓得的。往后你也不要往外说半个字,免得走漏风声,引起轩然大波!” 公孙喜忙道:“属下明白!” 迟疑了下,他到底还是试探着问,“首领,您……您当真只当三小姐是妹妹吗?” 他与盛睡鹤一块长大,又深得信任,可以说是世上最了解这位首领的人了,哪里察觉不出盛睡鹤对盛惟乔的态度在不知不觉间变了味道? 才进盛家的盛睡鹤,对盛惟乔看似关切,实际上大部分情况下是抱着一种逗弄的想法。那时候的盛睡鹤,不会因为盛惟乔追着他喊“你这只外室子滚出去”而动怒,却绝对不会因为她给自己推荐的丫鬟不合用,专门弄俩丫鬟来作为交代。 简单来说,盛睡鹤对盛惟乔的态度,是从交易到在意。 之前公孙喜以为他们是亲兄妹,只道盛睡鹤是在这两年的相处里,真心认可了盛惟乔这个妹妹;现在想来,盛睡鹤以盛家外室子的身份进入盛家,既然从开始就是个交易,他早知道盛惟乔同他毫无血缘,对这女孩儿越来越上心,这意味着什么? “现在还说不准,且看看吧,左右盛家也没催她马上出阁。”盛睡鹤闻言,沉默良久,方道,“眼下最要紧的是春闱。” 公孙喜也沉默了会,道:“首领,属下多句嘴:三小姐娇宠太过,不是能照顾您的人,您若是娶了她,必然是多操一份心!再者,虽然您不是盛家血脉,可是开了祠堂上了族谱,名分已定……这么做,惊世骇俗不说,后果如何,委实难料。如果咱们现在还在海上,倒是无所谓。可是首领从前也说过,上了岸,就要照岸上的规矩来。尤其您接下来是要走仕途的……这……” 盛睡鹤淡淡道:“所以我说先看看——你不必担心,我自有分寸。” 公孙喜心里还是很担心,盛睡鹤走到今天这一步,实在不容易,多少出生入死,多少刀光剑影,多少勾心斗角,多少殚精竭虑……现在好不容易有了光明正大,甚至可以说很光彩的出身,案首连捷解元,又被期盼着连捷状元,美好灿烂锦绣辉煌的前途,像画卷一样在前面徐徐打开。 这是他以前想都不敢想的未来。 他是打从心眼里不愿意盛睡鹤因为一个盛惟乔而身败名裂,使得从前十几年的艰苦奋斗,付之东流。 不过公孙喜也知道盛睡鹤的脾气,他既然这么说了,就是不想再谈这话题了。 这天他服侍盛睡鹤安置后,专门到前面的倒座里推醒了一个同伴:“再给岛上去一封信,就说之前要丫鬟的事情,有几个要求忘记写上去了!” ……次日一早,盛睡鹤与盛惟乔都是天不亮就起来了。 盛惟乔才梳洗好,就听到盛睡鹤叩门,微微惊讶,叫人开了门就问:“哥哥怎么也起这么早?” “等会我送你去宫门口。”盛睡鹤撩袍在下人递过来的紫檀木嵌珐琅镂雕山水绣凳上坐了,温言道,“左右这两天也没什么事情,就在那里等了你出来之后陪你回来,也省的麻烦南婶母。” ——好不容易才从宁威侯府搬出来,偏偏来这宅子里住了一晚上,盛惟乔就开始生气到现在,盛睡鹤哪能不防着南氏趁虚而入,看出盛惟乔同他闹了矛盾,把盛惟乔重新哄回侯府里去? 所以他一早想好了,今日要亲自接送盛惟乔,尽量减少南氏跟她说悄悄话的机会! 盛惟乔不知道他打的主意,还以为他是关心自己,心头积压多日的恼怒稍稍消散,推辞道:“不用这么麻烦的,反正宫门离这儿也不远。我自己坐车来去,也不必南婶母专门送我!这天这么冷,咱们向来在南方,从来没挨过这样的冻,也不知道这趟进宫会用时多久,万一时间太长,你在外头马车里冻着了怎么办?” “叫人多备些炭带上就是了。”盛睡鹤哪里肯答应,当下就说,“再者我跟八妹妹不一样,八妹妹究竟女孩儿,年纪又小,身体自要比我弱的多。” 盛惟乔还是摇头,正色道:“我跟你说,八妹妹冻着了只要人没事就好,慢慢的养着左右也不急的。可是你却不一样:眼下年节就在眉睫了,过了年之后就是正月,春闱就在二月初!说是还有一个来月,过起来也是很快的。万一你被冻着,冷天里最难将养,若因此误了你前途,我们都没法跟家里交代!” 看她态度这么坚决,盛睡鹤沉吟了会,说道:“之前觐见太后时,八妹妹还有应姜也一块去了,这是因为当日她们也都在碧水郡丹陌楼中,既为丹陌楼之事入禀太后,她们自然要到场。但这次不然,这次因为是太后发话让乖囡囡你一个人给答复的,八妹妹与应姜不在召见之列,所以不能冒昧跟去。但南婶母那边情况不一样,南婶母是钦封的命妇,两位徐世妹虽然不像桓家的静淑县主那样得到格外的封衔,到底是在长安长大的贵女。如果南婶母这次也带了采葵世妹,你一个人来回,岂不尴尬?” 盛惟乔闻言,脸色果然复杂起来,她能够理解徐采葵不想被牵累的心情,但理解归理解,要说她对自己被当众赶出宁威侯府的事情毫无芥蒂,这是不可能的——毕竟她这种娇生惯养出来的女孩儿,重话都没听过一句,遑论是这种被主人当众驱逐的羞辱了。 所以她虽然不至于因此恨上徐采葵,但也绝对不想跟徐采葵照面的。 此刻沉默了会,道:“南婶母应该不会带上她吧?那天你拉我朝祭红榭走的时候,南婶母正对她动手,这才几天过去,不定脸上还留着印子呢,哪里好出门?” 盛睡鹤不动声色的抹黑着宁威侯府:“乖囡囡,你真是天真!你想徐世兄常年养在苍梧郡那边,徐世叔同南婶母身边统共就这俩女儿承欢膝下,之前祖父转述徐老侯爷的话,你也听到的!这两位的月钱比徐世叔多了不知道多少,可见南婶母对徐世叔苛刻,对这俩女儿却十分钟爱。这样她又怎么舍得对女儿下重手?不过是打给你看的罢了!” “这都七天过去了,意思意思的两个巴掌,怎么就好不了?” 见盛惟乔神情阴沉下来,他又说,“就算南婶母今儿个没带她出来,如果我不陪你来回,你信不信南婶母自己也要跟你说情,让你原谅徐采葵?到时候你说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不答应的话,南婶母脸上不好看,而且你也说了,咱们这会得罪不起宁威侯府!答应的话,且不说你自己心里肯定憋屈,莫忘记这件事情我已经写了信,叫人快马往南风郡送——说好了交给爹娘做主的,咱们哪好在爹娘开口前应承什么?这样不是叫爹娘为难吗?” 盛惟乔被他说的七上八下心头火起,思忖片刻,到底点了头:“那就劳烦哥哥了!” ——宁威侯府那边不知道盛睡鹤使的坏,正好休沐的徐子敬还专门叮嘱南氏:“今儿个见到乔儿,赔罪归赔罪,千万别说让她原谅采葵那孽障的话!不然乔儿回头被鹤儿那小子一套话,以那小子的心思深沉,十成十会认为咱们欺负乔儿年纪小,存心拣乔儿做突破口!这话他要写在家信里寄回南风郡那边去,盛老爷子不打上咱们祖宅的门才怪!到时候两家的交情就更加保不住了!” 南氏唉声叹气:“咱们怎么就这么命苦?统共也才三个孩子,居然有两个是讨债来的!” “归根到底是打少了!”徐子敬也是长叹,沉痛道,“古话说的好!棍棒底下出孝子!爹娘年纪大了,对孙儿难免溺爱——不然怎么会连那孽障对乔儿始乱终弃、连累爹娘再三跑去同盛府求情赔罪,才让盛家答应给他一个机会的事情都没跟咱们说?!” “往后能找到借口抽他,绝对不能放过!”南氏觉得很有道理,点头道,“采葵也一样,以前我听其他人家说女儿该娇养,这样出了阁才不会被欺负。现在想着,深宅大院里头,娇养不娇养的,外人哪里知道?场面上娇着疼着也就是了!这不听话啊,还是得打!不打不成器!” 夫妇俩总结了一回教子教女的经验,看看时间不早了,徐子敬催促南氏赶紧动身去接盛惟乔:“虽然太后没说让你们今儿个什么时辰进宫,但去早点总显得恭谨,如此太后心里高兴,不定就放过乔儿了!” 说到这事他又叹气了,“也不知道鹤儿给乔儿预备了什么答案?虽然从上次觐见来看,太后对乔儿颇有几分关注。但上位者的喜怒也是不一定的,万一今儿个乔儿恰好让太后觉得不喜欢了,你可得努力求情,万不可让这孩子再受委屈了!” 南氏正要回答,这时候辰砂进来禀告,很是失望的样子:“盛家大公子陪着盛三小姐已经在门外等了,门上按照侯爷夫人之前的叮嘱,再三请他们进来,盛家大公子却坚持只在门外马车里等候!” 徐子敬夫妇闻言,心里堵得慌,徐子敬当下就站了起来,边拿起旁边衣架上搭的裘衣,边朝外走:“你收拾着,我去瞧瞧!混账小子,什么仇什么怨,咱们都那样赔罪了,他不肯搬回来也还罢了,如今居然宁肯顶风冒雪的在门口等,也不愿意进来喝盏茶?这是几个意思?打算这次觐见完太后,从此老死不相来往吗?咱们老徐家是那么容易甩开的?!” 第一百二十七章 盛惟乔:长公主打算给我说 他一路骂骂咧咧的到了门口,果见一驾马车停在阶下,后头还跟了两名青衣家丁。因为风雪大,拉车的马原本应该都是栗色,这会却皆裹成了纯白。两名家丁尽管专门靠在马车背风的位置,也冻的哆哆嗦嗦的。 徐子敬上前一把掀了帘子,正要喝骂,却见里头空荡荡的哪里有人影? 他才怔住,俩家丁却跑过来行礼了,行完礼也没用他问,痛痛快快的说道:“方才来的路上,大公子看到前头不远处有座茶楼,就带着三小姐跟贴身丫鬟小厮过去小坐了,留小的两个在这儿看着马车。” 徐子敬怒极反笑,道:“这是当我宁威侯府蛇蝎似的,生怕靠近了?” 俩家丁讪笑着不敢接话,徐子敬转头看向他们指的方向,那是宁威侯府附近,他当然是认识的,走过去找人也不是找不到——然而踌躇片刻,想到自己一双子女坑盛家人的地方,到底熄了怒火,苦笑几声,对俩家丁道:“你们主子不肯进府,你们到门子那儿喝热茶暖暖身子总可以吧?老子叫门子给你们留神着马车,料想也没人敢在我宁威侯府门口行那鸡鸣狗盗之事!” “侯爷厚爱,小的岂敢不从?”俩家丁也不知道是不敢违抗徐子敬,还是盛睡鹤那边给了准许,闻言倒没推辞。 只是徐子敬回到府里,把这番经过同正在急急忙忙梳妆的南氏说了,夫妇俩都觉得心情很是沉重:“这事儿要怎么办呢?” “鹤儿肯定写了信回去了,如今估计是在等南面的消息。”徐子敬叹道,“这小子摆明了油盐不进,实在难缠——倒也难怪馨章兄他们放心让他带了三个年少的女眷一块北上!” 南氏想了想,就问:“那等会我见到乔儿,还是跟之前咱们商议好的那样说?” “怕是鹤儿那小子根本不给你这说话的机会。”徐子敬嘿然道,“他今儿个到了门口,大风大雪的,宁可去不远处的茶楼歇着等你,都不愿意进府来喝口茶!你说等会你出去了,他会让乔儿上你的马车?一准是亲自把乔儿送到宫门口才交给你,然后在宫门口等到你们出去,立刻接了乔儿走!宫中规矩紧,根本不容你们擅自行动的,当着引路宫人的面,你能跟乔儿说什么?” 南氏磨牙,恨道:“这小子!这许多手段,怎么净对着咱们这样的世交家使上了?!” 然而恨归恨,到底毫无办法——半晌后,面对盛睡鹤含笑的面容,以及谦和得体的措辞,南氏尽管很想给他脑袋上一巴掌,却也不得不挤出几丝笑容:“你不放心婶母,婶母除了让你跟着还能怎么办呢?” “婶母言重了,小侄怎么会不放心婶母呢?实在是觉得年关将近,婶母身为一府主母,必然深受琐事缠累!小侄想着,今日请婶母带惟乔入宫已经非常打扰婶母了,又怎么能叫婶母再专门接送惟乔?”盛睡鹤笑容灿烂,回答的滴水不漏,“然而这种风雪天,惟乔一个女孩儿,婶母肯定不放心她一个人出入,所以小侄就过来接送一下,也是当面谢婶母一声!” 南氏不想跟他说话,勉强笑了笑,放下车帘:“时候不早,我们走吧!” 如此一路到了宫门前,这次因为是太后发话让她们觐见的,是一跟宫门口的甲士说明就被放行了。 入内后,照例有内侍迎上来,不过这次就不是上回那位田公公了,好在还是南氏认识的,南氏一边招呼着“蒯公公”,让辰砂塞着荷包,一边说明情况:“七日之前,太后娘娘口谕,让我带这侄女儿觐见,今日故此入宫!” 那蒯公公含笑收起荷包,说道:“这事儿太后跟前的池作司早就交代了,奴婢起早就在候着您二位呢!快快这边请!” 这次走的还是上次的那条路,由于大雪的缘故,漫长的夹巷看起来格外的清冷孤寂,甚至因为大雪模糊了远处的视野,有种永远也走不完的感觉。 盛惟乔默不作声的跟着南氏,听她小声同蒯公公打听:“未知太后娘娘这两日凤体如何?今儿个心情可好吗?” “南夫人不必担心,太后娘娘凤体非常安康。”蒯公公说话细声细气,此刻因着也压低了嗓音的缘故,倒不显得尖利,透出几许安稳之意,很好的安抚了南氏的担忧,“而且方才舞阳长公主殿下携了宜春侯入宫觐见太后娘娘,舞阳长公主殿下素得太后娘娘喜欢,宜春侯亦是太后娘娘所钟爱的晚辈之一!想来有这两位在,太后娘娘必定笑口常开的。” 南氏闻言微讶,顿时就露出了一抹喜色,道:“长公主殿下回来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我们这两日忙这忙那的,都还不知道——殿下也在太后那儿,这可真是太好了!” 盛惟乔在后面听着,心头却是一动:“莫非这是屠世叔出的力?” 不然舞阳长公主母子回来也有几天了,为什么早不来觐见太后,晚不来觐见太后,偏偏这会过来? 八成是屠如川知道了盛惟乔今日要来给太后答复,专门求了舞阳长公主提前一步入宫,给她压阵! 盛惟乔这会心中感动之余,也有点惊讶:“看来屠世叔在长公主殿下面前的体面可不小啊!” 不然怎么会让堂堂长公主、舒氏姐妹的引荐人,为了个区区五品还是致仕散官的女儿,专门掐着时间跑腿? 这么想着,盛惟乔不禁替屠如川担心起来,“究竟主从有别,但望世叔此举,不要让长公主殿下生出什么不满才好!不然我们可是实在太对不起这位世叔了!” 思索间,一行人已经到了馨寿宫前,蒯公公告一声罪,先进去通报,南氏趁机对盛惟乔说:“等会如果长公主殿下在太后跟前,问起你的时候,嘴甜些。长公主殿下喜欢容貌出挑的后辈,你长的好,多说几句奉承话,长公主殿下肯定会喜欢你的。到时候即使太后娘娘的询问你答不上来,有长公主殿下圆场,太后娘娘也不会太过责怪。” 盛惟乔忙道了声“是”。 南氏本来还想再叮嘱几句,但这时候蒯公公已经出来了,朝她们点头:“太后娘娘这会在偏殿与长公主殿下说着话,让两位只管进去!” 片刻后,南氏领着盛惟乔入殿行礼,问安毕,太后蔼声叫了起,又命赐座。 等她们都坐好了,太后打眼一看,就跟手边的中年美妇笑说:“哀家还当今儿个会看见一大一小两个瘦骨伶仃的美人儿呢!谁知道南夫人虽然瘦了一圈,这盛家小姑娘却还是白白嫩嫩,晃眼瞧着,倒比七日之前气色更好了!” 那中年美妇显然就是舞阳长公主了。 长公主今日绾着双刀髻,上头满饰珠翠,正中还簪了朵这季节只有类似于赵府琉璃花房之类的地方才能开出的牡丹花。因为偏殿广阔,盛惟乔有上次觐见失误的经验,这回尤其的谨慎小心,不敢贸然抬头打量,惊鸿一瞥,似乎是银粉金鳞【注】? 她没穿公主翟衣,不过衣着也不低调:石榴红底的百蝶穿花绣金广袖交领上襦;臂上缠了鹅黄绉纱绣百花争春披帔;下系着枣红底撒绣瑞云纹留仙裙;腰间是一条金折丝嵌珠宝合香闹妆带;裙边坠着一对如意结豆绿攒花宫绦,傍在枣红裙上十分显眼。 打扮既华贵,长公主的容貌亦不遑多让——容长脸儿,双眉细长,一双丹凤眼妩媚中暗含凌厉,颇有威势,但此刻许是在太后面前的缘故,眉宇间大抵是一片和气,看轮廓,年轻时候必是相当的美人,就是现在,也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 这也难怪,舞阳长公主的生母,是先帝时候的昭仪伊氏,为九嫔之首,论位份还在高密王的生母莫修仪之上。传闻伊昭仪拥有先帝后宫数一数二的美貌,与先帝最宠爱的柔贵妃都是各有千秋。 只可惜这位昭仪红颜薄命,自从生下舞阳长公主后,一直缠绵病榻,没熬几年就去了——舞阳长公主有这么个母妃,容貌自然不会差。 “想来也是因为这位长公主殿下生母去的早,后来虽然被先帝交给其他妃嫔抚养,但养母哪能跟亲娘比?”盛惟乔心里默默的想着,“这位殿下所以养就了擅长逢迎的一套本事,成了两位舒娘娘的引荐人吧?” 由于舒氏姐妹的事情天下皆知,作为将她们献给宣景帝的人,舞阳长公主也连带着出了名。 盛惟乔虽然之前一向远在南风郡,对这位长公主的传闻,听的倒比孟太后还多,知道她在伊昭仪去后,有过一位养母,不过这位养母也是个命短的,赶着孝宗皇帝陛下驾崩前夕也没了。 而宣景帝作为先帝的长子,承位时年才十七,当时舞阳长公主虽然已经下降给阳武侯郦均则,却比宣景帝还小一岁,才十六——当时孟太后甫上台就着手报复柔贵妃,先帝所遗妃嫔子嗣莫不自危,没有生母养母庇护的舞阳长公主,想来即使是帝女之尊,其时的日子也不会太轻松。 这种情况下,也难怪她会用给宣景帝献上美人的方式固宠了。 虽然坊间由于舒氏姐妹谋害皇嗣的缘故,对舞阳长公主也连带评价不高,不过因为屠如川的缘故,盛惟乔对这位长公主倒是没什么反感的。 她微微低头,屏息凝神,听着舞阳长公主回答孟太后:“南夫人这叫关心则乱,故而瘦了一圈!至于这盛家小姑娘呢,人家说小孩子心思单纯最是敏感,谁对她好谁对她坏,她凭感觉啊就知道了!儿臣估计着,这小姑娘一准感觉到母后您压根没有同她生气不说,还有些喜欢她,所以自然是吃好喝好,养的白白嫩嫩了!” 见太后听了这话,笑逐颜开,南氏一颗心总算放进了肚子里,心想果然丈夫的推测是对的——放心之余,多少有些难受:如果不是因为太后跟池作司的暗示…… 正自唏嘘,忽听舞阳长公主问盛惟乔:“瞧你年纪,跟碧筠、丽绛仿佛,可许人家了?” 盛惟乔恍惚记得上次觐见时,孟十五跪在暖阁门口请罪时,曾自称“丽绛”,估计“碧筠”多半是孟十四的闺名了。 不过现在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这时候问人家是否婚配,往往就是打算帮忙说亲——而以舞阳长公主的身份,她帮忙说的亲事,盛家只怕是很难拒绝的! 这可要怎么办? 【注】牡丹品种,粉红色。 第一百二十八章 南氏:这侄女从前过的是有 盛惟乔正不知所措,南氏忽然插话道:“回长公主殿下的话,臣妇的公公有意为小儿聘乔儿为妻。” 她其实想直接说盛惟乔已经许配给自己儿子徐抱墨的——这样回头就有足够的理由重提徐盛结亲之事,八成还能借此事揭过徐采葵对盛惟乔的冒犯了。 不过想到出发前盛家兄妹甚至连在等她的时候进宁威侯府喝口热茶都不肯,宁肯去茶楼候着,可见对徐家的成见到了什么地步! 这眼接骨上,南氏到底不敢玩花样,只能阐述事实。 闻言孟太后露出一抹失望,舞阳长公主倒是掩口窃笑,道:“俗话说一家有女百家求,本宫正说瞧这孩子生的可爱,若没婚配人家,正好趁着来年春闱,天下士子云集长安的机会,给她做个媒。未想南夫人却是近水楼台先得月,早就觑中这孩子了?” 这话看似说笑,实则却是提醒孟太后,南氏只说徐老侯爷想把盛惟乔说给徐抱墨,可没说这两人已经定亲,可见事情还没成呢! 孟太后会过意来,含笑看了眼盛惟乔,就说:“哀家瞧你怪招人疼的,往后若是得空,可以常来宫里走动,同十四她们姐妹也认识认识。” 盛惟乔听这话,顿时头皮一阵发麻,心说我巴不得远着点你们这些心思九曲十八弯的贵人们呢! 那天看到孟家姐妹的勾心斗角后,她就觉得这宫里以后还是少来的好。 前两日又听盛睡鹤转述了屠如川对孟家的介绍,越发感到见着这一家子都得保持距离,避免被卷进浑水——结果现在太后又是让她常进宫,又是让她同孟十四姐妹来往,这日子还怎么过? 当下就赔笑道:“太后娘娘厚爱,臣女实在愧受!再者南婶母乃是一府主母,主持侯府中馈,如今临近大节,更是难以脱身!今日劳烦婶母已经不孝,若常来宫中,只怕……” “乔儿不可胡说!”南氏闻言,慌忙打断道,“能够时常入宫觐见太后娘娘,乃是你的无上福泽!你还不快快谢恩,哪里来那许多瞻前顾后,简直小家子气!” 南氏那叫一个无语——这侄女儿以前生活的是有多随性,怎么就这么不会抓住机会呢?! 这种送上门来抬身价抱大腿的事情,居然也往外推? 也不想想人家静淑县主桓夜合,区区一个臣女,凭什么在长安贵女圈子里混的风生水起,宗室郡主在她面前都客客气气不敢造次?除了本身才华以及手腕过人外,与孟太后对她的喜爱也是密不可分的! 毕竟,孟太后就算年纪大了,也从来没直接干涉过朝政,可她天子亲母的名分摆这儿,地位摆这儿,她常喊到跟前的女孩儿,不管什么出身,谁能不高看一眼? 南氏也不求盛惟乔能有桓夜合的本事,哄的太后给她也封个县主什么,但盛家兄妹现在搬出侯府单独住,短时间还好,时间长了,哪怕明年开春盛睡鹤金榜题名,长安城里贵胄这么多,盛家兄妹还个个容貌不俗,不定哪天叫高门浪荡子瞧见,惹出什么麻烦来! 到时候宁威侯府及时听到消息,还能去帮忙解围,要是恰好不知道,几个孩子要怎么办? 但若盛惟乔得到孟太后的垂青,那就不一样了——高门都不是傻子,哪怕是与孟氏敌对的高密王,也不会贸然扫了太后的面子。 这么现成的靠山,南氏简直不敢相信盛惟乔会拒绝! 理由还是怕老是找自己陪她进宫不好——这话要是徐采葵说的,南氏估计都要上手把她打醒了! 索性舞阳长公主笑吟吟道:“怨不得母后说这孩子招人疼,才来长安没几天就这么孝顺婶母,儿臣瞧着都喜欢极了!” 孟太后本来脸色有点不高兴了,闻言稍缓,说道:“是孝顺,所以看不上哀家这老太婆呢!” 这话里明显带着恼意,南氏心里好苦,盛惟乔也神情惶恐,两人正要出言辩解,好在舞阳长公主又笑道:“母后您又逗小孩子了,盛家小姑娘话里的意思,哪里就是不想时常进宫来看您了?这不是怕每次进宫都要南夫人领着,太打扰南夫人,想让您跟宫门那儿说声,让她下次自己就能进来吗?” “小孩子家,说话也这么弯弯绕绕的!”太后闻言方才解颐,就嗔盛惟乔,“这等小事,你直说也就是了!若非舞阳在这儿,看哀家不好好数落你一顿!” 盛惟乔忍住吐血的冲动,努力露出一个甜美的笑:“臣女知罪!” 她心中泪流满面,不!她那话绝对不是想独自进宫,而是真心实意不想进宫啊! 可是现在舞阳长公主这么一解释,孟太后也认可了,就算没有南氏在旁使劲拿眼神剜她,示意她千万不要反驳,她……她也知道这时候如果否认,得罪的就不是孟太后了! 虽然得罪一个孟太后之后,似乎也无所谓再得罪地位不如孟太后的舞阳长公主,问题是舞阳长公主之所以此刻会出现在这里,又句句帮她说话,八成是受了屠如川的托付。 那位世叔以德报怨,不计较曾经被盛家大大落了面子,忙前忙后的给她操着心,她总不能坑他一把做回报吧? 这会听着孟太后叮嘱:“那你三天后就再过来次吧!那天十四她们也会来,女孩儿们多了热闹,哀家现在精神短,也就看着满堂少年女孩儿叽叽喳喳的方才觉得身上爽快些。” 见盛惟乔恭恭敬敬应下,舞阳长公主笑道:“好像母后方才说,这小姑娘这回还有姐妹同行?” 盛惟乔暗暗叫苦,把她拖进这浑水里来了,难道连盛惟妩跟公孙应姜也不肯放过吗?纵然心里急的很,却也不敢不答,硬着头皮道:“回殿下的话,臣女是随长兄来的,还有幼妹惟妩、侄女应姜同行。” 长公主就说:“那一块带上吧,给母后这儿添些生气!” 又对太后笑着道,“三天后跟碧筠她们认识了,开年之后碧筠的生辰,也正好请她们过去吃酒,可以多收份寿礼——母后您看,我可没白让碧筠喊一声表姐,这可是处处替她着想呢!” 太后笑骂道:“堂堂长公主,居然算计起人家小姑娘来了,传了出去,哀家都要被人编排!” 就跟盛惟乔讲,“你别听舞阳的,跟你开玩笑呢!到时候十四生辰,你们人去就成了,小孩子家家的,有什么寿礼不寿礼?自己平常做的针线拿一份就是心意了!” 盛惟乔尴尬的笑了笑,她手里不缺钱,这次楼船北上,盛兰辞夫妇也专门放了几件稀罕物件,就是给子女用于重要交际的。所以对于舞阳长公主所言的“寿礼”她不担心,她担心的是刚刚听说了孟家的复杂,居然就要一而再再而三的跟这家人打交道,真是想想就觉得前途坎坷! 不过盛惟乔也疑惑:“太后不是说了要我今儿个过来给碧水郡之事的答复的吗?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提到?” 就听太后问舞阳长公主:“对了,圣绪跑出去这么久,这么还没回来?他才得了去痼疾的方子,可禁不得折腾!” 这话在南氏跟盛惟乔听来就是心头一凛,才进宫的时候听说舞阳长公主是带着小儿子宜春侯一块觐见太后的,之前进这偏殿时却只看到太后跟长公主,还以为宜春侯或者是不想跟女眷照面,故意避开了。 哪知太后现在这话的意思,却是要把他找回来? 再联合舞阳长公主方才询问盛惟乔是否婚配的话,两人均怀疑,太后跟舞阳长公主,是否打算撮合盛惟乔与这位宜春侯? “但这不对啊!”盛惟乔不认识宜春侯,南氏久在长安,对这位多少听过几耳朵,此刻就暗自诧异,“长公主殿下膝下三女一子,好不容易才得了个男嗣,偏偏胎里带了痼疾落的地,打从出生开始,没吃饭先吃药,自来疼的跟什么似的!虽然这两年为了给这位侯爷治病,压根没功夫给他说亲,所以耽搁到现在,这位侯爷也有十九了,却还没成家,但以长公主殿下的为人,对于唯一的儿媳妇人选,必定是挑剔了再挑剔,绝不可能轻易定下来的!” 南氏倒不是觉得盛惟乔不好,不然也不会主动说出徐老侯爷看中盛惟乔做徐家孙媳妇的事情了——怕盛惟乔被太后或者长公主说给其他人家——她只是认为,按照舞阳长公主给宣景帝献舒氏姐妹以固宠的做法来看,这位长公主殿下,对于儿媳妇的家世,应该是很有要求的。 如此,盛惟乔的娘家,有钱是有钱,官职却不高,出了南风郡,更没什么权势好谈的,这情况可未必入得了舞阳长公主的眼啊! 南氏正思忖间,就听舞阳长公主叹了口气,说道:“虽然还没好全,但那位老太医着实圣手!这几天药吃下来,圣绪到了冬日就咳嗽不止的毛病,总算好了大半,如今若非情绪大起大伏,半天也才咳几下了。从前这季节,他根本出不了门,成日关在烧着地龙的屋子里,尚且吃不消,如今总算可以出门走走,想来是舍不得回来了!” 太后闻言,也露出怜惜之色,道:“这些年苦了这孩子了!好在如今总算得了对症的方子,等把这痼疾去了,你再给他娶上几房妻妾,过两年孙子孙女儿多了,你的长公主府啊也就热闹喽!” 舞阳长公主笑道:“儿臣这些年来日日都盼望着那一天呢!” ——这应该不是要让我去做那宜春侯的“几房妻妾”之一吧? 盛惟乔忐忑的分析着,正自彷徨,这时候外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还以为是宜春侯回来了,结果却是一名内侍快步进来禀告:“静淑县主于宫门求见,道是专门给太后娘娘做了件衣裳,想亲自奉与太后娘娘!” 舞阳长公主闻言,一挑眉,立刻道:“母后!您才说盛家小姑娘孝顺她婶母呢,这不,静淑也要来孝顺您了?” 太后眉宇舒展开来,显然是真心高兴,含笑吩咐:“还不快快让那孩子过来?” 盛惟乔也好奇的坐直了些身体:这位静淑县主,是才来长安就听说过了,却到今日才有机会一睹真容,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 第一百二十九章 桓夜合 半晌后,一名十六七岁模样的女孩儿,领了两个彩衣丫鬟,在内侍的引导下,含笑踏入殿中。 她梳着没出阁女孩儿常梳发式中最端庄而不失俏皮的垂髫分绍髻,钗环不多,几朵珠花,一对点翠灵芝松竹寿字赤金步摇,相对于县主的身份而言,再少的话就显得落魄了。 容貌则是盛惟乔想象中的书香之家嫡女该有的文雅秀丽:瓜子脸,修眉星眸,鼻梁秀挺,樱唇艳丽;比寻常这年纪女孩儿至少高了大半个头的修长身段包裹在鹅黄底撒绣梅花的襦裙内,海青天鹅中阔菜玉闹妆女带勾勒出纤细袅娜如柳枝的腰肢;行走间步伐轻盈,然而仪态大方沉稳,步摇上一垂三挂的坠子竟是丝毫不动。 这会唇角微勾,噙了丝淡淡的笑意,这笑容拿捏的恰到好处,减一分不够亲和,增一分则显得谄媚——现在这个分寸,正是笑若春风,叫人说不出来的熨帖舒服,衬着她通身浓郁的书卷清气,令人一见之下,忍不住要生出好感来。 “静淑,你今儿过来给母后送衣裳,可叫本宫逮住了!”上首舞阳长公主将手边案上搁着的金镶玉如意拿起来,朝她指了指,就笑,“有母后的,可有本宫的?要是没有,本宫可不依!” 孟太后忙嗔她:“不许欺负静淑!她才从碧水郡回来几天?大节下的,若把她累着了,看哀家不捶你!” “母后这是见着静淑就不疼儿臣了!”舞阳长公主故作伤心,拿锦帕按住脸,委屈道,“说起来儿臣也巴巴的疼了她几年了,虽然没有母后见天的念着她,可儿臣又没说教静淑也给儿臣做身衣裳——就是有个帕子腰带什么针头线脑的也好啊!” 太后撑不住笑出来,指着她道:“瞧你这孩子,都做外祖母的人了,为点针头线脑也这样撒娇!仔细静淑跟盛家小姑娘都笑话你!” 舞阳长公主放下锦帕,不以为然道:“做女儿的跟娘撒娇理所当然天经地义!儿臣都做外祖母了还有母后疼着,这才是儿臣福泽深厚呢!别人羡慕还来不及,哪有什么可笑话的?不信母后叫俩女孩儿上来说道说道?” 这光景桓夜合已经行过了礼,她显然跟太后是很熟悉的,非常不拘礼——到丹墀下福了福,就起身,接过后面彩衣丫鬟递上的漆盘,从旁边绕到上头,笑吟吟的捧至太后、舞阳长公主跟前,脆生生道:“这两日正随嫂子学裁衣,正好手头有太后娘娘入秋那会赏的几匹铁锈红底蹙金绣鸑鷟衔花两色缎,就给太后娘娘做了件常服,也给长公主殿下做了条披帔——两位娘娘念在这会众目睽睽之下,就算嫌我手艺差,可也不要说出来啊!” 抿嘴一笑,流露出些许俏皮之色,“回头等没什么人了,再悄悄的嫌弃!” “啊哟!本宫还真有份啊?”舞阳长公主闻言,惊讶道,“在哪里?快给本宫瞧瞧!本宫可不是宽厚的人,真做的不好啊,本宫就要当着这众目睽睽之下说!非叫你下次再做好的给本宫不可!” “方才还说哀家逗盛家小姑娘,静淑才来,你可不也逗上了?”太后就推她,笑骂道,“就会欺负哀家的静淑!等会看哀家也欺负盛家小姑娘去,看你急不急!” 这话听的底下南氏跟盛惟乔心头就是一跳,南氏也意识到舞阳长公主刚才话里话外向着盛惟乔,不是心情好,却是故意的了,而且还被太后看了出来,心头不免迷惑:“盛家什么时候同舞阳长公主殿下联络上了?没听说过啊?” 眼下这问题不好问盛惟乔,她只能先按下,赔笑道:“太后娘娘,长公主殿下哪里是欺负静淑县主?殿下这是对县主喜欢不够,变着法子想跟县主多要几件针线呢!” “南夫人,你这么说可是不讨人喜欢了!”舞阳长公主故作生气,“本宫难得耍一回心思,你就这么给本宫说了出来!要是静淑往后做的针线都没本宫的份了,你说你要怎么赔?” 南氏忙跟桓夜合说:“静淑县主,您可得行行好!回头怎么也要给长公主殿下做点什么,不然我可就要被殿下问罪啦!” “南夫人您别担心!”俏立太后身侧的桓夜合抬起头,转首朝她嫣然一笑,说道,“殿下平常那么疼我,我哪能把殿下那份忘记呢?” 说话的功夫,她手底下也没停,已经跟左右宫人把漆盘放在几上,将衣裙打开给太后还有长公主过目了——因为是在丹墀之上,偏殿又十分广阔,尽管点了一圈的连枝灯烛照明,南氏跟盛惟乔坐在位子上,仍旧看不到多少细节,只能分辨出那是一套铁锈红底蹙金绣鸑鷟衔花两色缎短襦加水色撒绣缠枝曼荼罗留仙裙的常服。 给舞阳长公主的那件披帔则是香色云凤暗纹绉纱做的,边缘镶了一溜儿的流苏,从长公主拿在手里细看时反射的点点金光来看,多半还掐了金牙。 虽然具体的做工,底下看不到,但作为接受者的孟太后跟舞阳长公主都赞不绝口,南氏自然也是跟着夸。 而盛惟乔由于年岁跟身份的缘故,这会却不好插嘴,只能保持着端庄文静的姿态坐在那儿,隔段时间,端起茶水浅浅的抿上一口,寻思着太后到底要什么时候才会提起七日之前的约定? 而盛睡鹤给自己参谋的答案,又能否令太后满意? 正七想八想的,上首太后与舞阳长公主总算结束了对桓夜合手艺的赞赏以及心意的认可,笑着让近侍将常服跟披帔收起。 不过桓夜合却没下来,而是被太后搂坐在身边了。 看这位县主稍微推辞了下就泰然自若落座的模样,显然这样的恩宠已经不是一次两次。 “这位妹妹却是眼生。”桓夜合落座后,第一件事就是朝盛惟乔点了点下巴,笑着说,“南夫人,这可是你娘家亲戚?” 南氏忙道:“我娘家哪有这样的福气?这是我家世交之后、朝廷赠谏议大夫盛馨章之女,闺名惟乔的世侄女儿呢!” “原来是盛小姐!”桓夜合闻言,脸上笑容就收了点,双眉也微微蹙起,不过这倒不是她对盛惟乔有什么不满,而是因盛惟乔想到了碧水郡的事情,转头看向孟太后,露出愧疚之色,“太后娘娘,说来真是对不住您,孟八公子与小王爷好心好意陪我去碧水郡,却在桓家老宅遭遇了那么大的变故,至今桓家也没能给您一个交代,我……” 提到碧水郡之事,孟太后眼中也露出些许悲戚、担忧之色,显然对孟伯亨还是很重视的。 不过却没有责怪桓夜合的意思,反而拍了拍她手背,叹道:“这也怨不得你们家!毕竟朝廷钦差查了这么久都毫无音讯,可见下手的不是寻常人!你们桓家到底只是文臣之后,哪里防得住那些恶人呢?” 盛惟乔心想太后对桓夜合真是疼爱。 ——孟伯亨与容清醉都是在桓家祖宅出的事,这两位还是为了桓夜合才千里迢迢跑去碧水郡的,结果一个失踪一个重伤且破了相,偏偏凶手还一直没找到,作为主人的桓夜合,哪里脱得了干系? 不想这会孟太后对桓夜合竟然半点怨怼怀疑都没有,这样的盛宠与信任,只怕不比上次觐见时,得到孟太后明显偏袒的那位孟十四小姐差多少了。 甚至从桓夜合此刻的座位来看,比孟十四还得宠些——当然也可能是因为那位孟十四小姐性情清冷,不喜与人亲近,包括太后——盛惟乔虽然对桓夜合能够得到太后这样的看重没有羡慕嫉妒恨,却也有点好奇:“孟伯亨毕竟是太后娘娘的嫡亲侄子,他失踪到现在都下落不明,八成已经遭了不测……也不知道这位县主是怎么化解太后娘娘心中芥蒂的?还是人与人之间真的可以这么投缘?” 她把自己代入孟太后的角色,觉得如果是自己的亲侄子追逐人家女孩儿去了外地,然后不知所踪,她就算不迁怒人家女孩儿,但也绝对没办法像孟太后这样这样把这女孩儿搂在身边亲亲热热的。 但就在她这么想时,忽然发现孟太后说话之际,目光有些冰冷的扫向西面。 盛惟乔见状,心念电转,一个想法不禁浮上心头:“难道?” ——上次觐见前,徐采葵给她讲述入宫时需要注意的一些小窍门时,顺便提到过宫城内部的大致结构:位于长安城南的皇城,以大朝所用兴德宫、中朝所用太平宫、内朝及天子寝殿所在的万年宫三座由北到南的宫殿为中轴线,将整个皇城分为东西两个区域。 又以万年宫为界限,分割出南北,南为后宫所在,北为前朝之区。 本朝因为宣景帝盛宠舒氏姐妹,终日与她们在后宫享乐,不思朝政,所以万年宫大抵都在空置,只有需要在此举办大典的情况,宣景帝才会偶尔回来小住。 而与万年宫隔水相望的望春宫,由于宣景帝发妻文氏早几年被废,退居贞宁宫敬素殿,之后更被赐死,也是空置多年。 除了太后所居的馨寿宫外,这两年皇城里最受瞩目的宫殿无疑是舒氏姐妹所居的夕萤宫跟霄游宫——这两座宫殿,都在馨寿宫的西面。 “难道太后怀疑,碧水郡之事,乃是出自舒氏姐妹?”盛惟乔想到这里,只觉得额上瞬间沁出冷汗来:这还真有可能! 毕竟,桓家祖宅不是头一次出事了! 十二年前,名满天下的桓观澜,可不就是在这座宅子里为人所掳,至今不知所踪? 那一次的事情,朝野都知道跟舒氏姐妹脱不了关系,只是宣景帝罔顾帝师之恩,铁了心的回护宠妃,上至太后下至群臣也是无可奈何。 有道是一不做二不休,时隔十二年,这姐妹俩再来一次,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毕竟孟伯亨跟容清醉在桓家祖宅出了事情,按照常理,最先倒霉的就是桓家人! 而从桓观澜的下场来看,舒氏姐妹对他可不是一般的怨恨,不但将他赶出朝堂,甚至连他致仕在家安度晚年都不能容忍! 偏偏桓观澜的嫡长子永义伯这房,还想着为父报仇,借着朝廷安抚的机会进入长安,斡旋权贵之间,永义伯之女桓夜合更是打入宫闱,深得孟太后喜爱,还挟桓观澜余泽,成为孟氏与高密王竞相追逐的联姻人选——舒氏姐妹岂能容忍桓夜合嫁入孟氏或者高密王府,借夫家之力对付她们? 盛惟乔想到此处,又有点疑惑,“不过,孟伯亨还在失踪,兴许没吃什么苦头,那容清醉是明明白白抬回长安的!舒氏姐妹如果只要对付桓家,这么做可是把高密王府也得罪死了吧?还是她们其实已经投靠了孟家,趁这机会想一箭双雕,既报复了桓家又帮孟家打击了高密王府?” 但若这姐妹俩投靠了孟氏、失踪的孟伯亨平安无事的话,太后这会不迁怒桓夜合也还罢了,为什么神情流露之间,竟似对舒氏姐妹存了敌意与怀疑呢? 正沉吟着,忽听上首桓夜合看向她,用带着期待的语气问:“对了,前两日听底下人说,盛小姐今日前来觐见,是要为碧水郡之事给太后娘娘献策的?不知道方才可说过了吗?我可以不可以听一听?” 盛惟乔闻言还没觉得什么——女孩儿单纯的认为她今日进宫就是为了此事——上首孟太后同舞阳长公主却同时蹙了下眉! 第一百三十章 想吐血的南氏 盛惟乔虽然这两年没少被姨母宣于冯氏教诲,但一来实践经验不足;二来宣于冯氏毕竟也只是区区一郡势家的主事人,虽然对嫡亲外甥女毫无藏私,恨不得倾囊相授,限于本身的眼界与格局,教给盛惟乔的种种心机,应付寻常宅斗还成,但拿到庙堂这个级别的勾心斗角里,顿时就有点不够看。 而盛惟乔久居南风郡,在郡中地位极高,过往的十几年生活里,根本没有需要她特别敬畏乃至于用心讨好的人的存在,非常缺乏跟上位者打交道的经验——所以在揣摩上意上的水准,可以用“凄惨”来形容。 偏偏陪她进宫的南氏,又是个寒门出身的侯夫人,于身份仿佛的命妇里,城府也是属于垫底的。 所以这两人都没看出来,孟太后跟舞阳长公主,今儿个压根就没打算提起碧水郡之事! 一来孟太后原也没想就盛惟乔上次觐见时的冒犯上纲上线不依不饶,当初提出七日之约,主要也是敲打一下这女孩儿,让她惶恐个几天作为惩罚; 二来盛家兄妹在上次觐见的当天,简直是连夜搬出宁威侯府,这事儿太后是早就知道了,对于挑拨离间的结果既满意,接下来要执行的就是把这兄妹拉拢到孟家这边来,所以才有舞阳长公主问盛惟乔是否婚配、太后让她时常进宫走动、跟孟家女孩儿来往这些话。 如今太后正要哄盛惟乔呢,怎么会再故意刁难她? 三来却是因为太后压根没指望盛惟乔能在碧水郡之事上说出个什么章程来——真是笑话!朝廷特派的钦差,碧水郡上下官吏,事发后立刻赶往碧水郡的孟家心腹、高密王膀臂……那么多俊杰之士都束手无策到如今,一个养在深闺、此刻还身处长安城内、与碧水郡相隔千里的女孩儿,能做什么? 只是孟太后与舞阳长公主固然心里有数,却不料中途前来的桓夜合没能领会她们的心思,竟直接问了出来! 这么着,七日之约虽然没有刻意宣扬,当日却也是在暖阁里当着一群人的面定下来的。 要是没人提,就这么含糊过去也还罢了。 如今桓夜合这么一讲,孟太后也不好继续装聋作哑,就看向盛惟乔,道:“静淑不说,哀家都差点忘记了!你今儿个就是为这事进宫来的吧?怎么样?这七日碧水郡那边还没什么消息过来呢,可见钦差还是没找到线索,却不知道你可有建议?如果没有,哀家可是要罚你给舞阳亲手做上一套衣裳的!” 太后这话虽然延续了七日之前“不接下碧水郡之事就罚你”的口风,但给舞阳长公主做衣裳,这与其说是惩罚,倒不如说是给盛惟乔个跟舞阳长公主亲近的机会! “盛家的小姑娘,本宫方才同静淑县主说的话,想必你都听到了。”舞阳长公主听了太后之语,就微笑着道,“本宫眼光可是很高的,若是你手艺不行,本宫可不会勉强自己穿你做的衣裳!到时候你少不得要好好练练女红了!” 又对太后说,“果然儿臣就知道母后嘴上老是嗔儿臣,实际上什么时候都不忘记儿臣呢!就是罚这盛家小姑娘,也不忘记给儿臣好处!” 太后含笑道:“没法子啊!谁叫你这张嘴,一点都不饶人!哀家要不记着你点,你啊还不知道要怎么跟哀家闹呢!” 舞阳长公主笑道:“这还不是知道母后您心疼儿臣,舍不得儿臣跟您闹嘛!” 说到这里,许是见起身离座的盛惟乔十分紧张,朝她安抚的点了点下巴,“好孩子,你不要怕,尽管说吧!左右只是给本宫做衣裳,实在做不好,本宫那长公主府里头有的是人教你,回头接你过去小住个几日,瞧你这聪明伶俐的模样儿,一准能学会的。回头啊不定太后娘娘都能收下你做的东西呢!” “方才还觉得你偏帮这孩子,现在可是露了真面目了!”太后拊掌,说道,“见天的盯着她们少年女孩儿,不是要这个就是要那个,自己要还不够,还要拉上哀家——马上就是年节,年后就是元宵,正是她们这年纪女孩儿家贪玩的时候,你可别压着这孩子成日里在闺阁中做针线,回头人家父母纵然不在长安,她兄长妹妹心疼起来,到哀家跟前哭诉,哀家可是会秉公处理,绝对不偏袒你的!” 南氏听着太后跟长公主的这番话,真是又惊又喜,暗道盛惟乔真真是福泽深厚,统共进宫也才两次,居然就这样得到贵人们的垂青,又是太后又是长公主的,一个个简直是抢着伸出大腿来让她抱! 她之前还觉得盛睡鹤就算没有故意坑妹妹的意思,以他的年纪,在这事儿上也不会有什么好对策,所以十分担心今日的觐见。 这会却是把心彻底放回了肚子里——反正太后的态度这么明确了,回答不出来不但不追究,还会将盛惟乔引荐给舞阳长公主! 这种时候还有什么好想的? 直接跪下来请罪说“臣女无能”,顺理成章去跟舞阳长公主请教她喜欢的衣裙样式花色佩饰等等嘛! 然而盛惟乔脸色有点苍白的笑了一下,略略扬声,道:“回太后娘娘、长公主殿下、县主的话:臣女七日前得了太后娘娘口谕,回去之后,因资质愚钝,苦思冥想也束手无策……” 上头孟太后、舞阳长公主,听到这里,还都面带微笑,一脸“就知道你没办法”,南氏也想着“这侄女儿可算开窍一回,知道现在该说什么了”。 未想盛惟乔稍微停顿了下,跟着就说:“不过家兄得知此事后,深思多日,却略有所得。臣女斗胆,转禀太后娘娘、长公主殿下及县主!” 孟太后、舞阳长公主、南氏的脸色同时一僵! 桓夜合目光闪了闪,露出一抹似笑非笑,转瞬隐去,长睫轻眨之下,星眸中晦暝一片,看不出她此刻心思。 “那混账小子到底怎么调教乔儿的?!”南氏低了低头掩饰住眉宇间的焦急——亲兄妹啊,做哥哥的那么厉害,这妹妹为什么一次比一次让人觉得“她不适合在长安混”呢??? 就算南氏出身不高,城府在身份差不多的贵妇里头一直垫底,她都知道,在太后无意追究一件事情、且给出了息事宁人的解决办法的时候,最好的应对就是顺从太后的意思,而不是继续逞能! 原因很简单:多说多错! 尤其盛睡鹤此来长安,目的是要参加春闱,就算想在太后面前表现,也该在金榜题名之后! 这会让盛惟乔转禀他对碧水郡之事的看法,如果没用,徒然折了才名;如果有用,那更悲剧了,直接打脸现在还在碧水郡殚精竭虑的朝廷钦差以及所有参与追查此事的众人! 无论是哪种情况,都有可能影响他金榜题名——更可能是坏的影响! 要不是怕在太后跟前失仪,南氏这会简直想跳起来阻止盛惟乔! “令兄?”孟太后脸上原本的笑意淡了些,想了想,才道,“噢,就是你那个要参加来年春闱的兄长?据说是南风郡的解元?” 这句话在南氏听来,已经是很明显的暗示了:你这哥哥是要参加来年春闱的,他还是个解元!你打他旗号小心点!别坑了自家人! 然而“不适合在长安混”的盛惟乔也不知道是没听出来,还是听出来了也不在乎,道:“回太后娘娘的话,正是!” 大概看她这么孜孜不倦的犯蠢,太后也不想继续挽救了,沉默了会,说道:“你那兄长年纪不大,这年纪就能做解元,显然是有真才实学的。既然如此,你就说吧!” 盛惟乔谢了恩,深吸了口气定神,才一字字道出盛睡鹤教的说辞:“家兄以为,此事恐怕与茹茹有关!” “茹茹?!”就像盛惟乔才听盛睡鹤这么说时一样,闻言满殿皆惊,包括方才神情一直很镇定的桓夜合,眼中也流露出分明的惊愕! 太后脸色急剧的变化着,似乎在进行着极激烈的考量,片刻后,才从齿缝里挤出三个字:“继续说!” 盛惟乔努力维持住嗓音的平稳:“家兄说,朝廷上下人才济济,怀珠抱玉者不知凡几;碧水郡作为桓公故里,向来也是政通人和。何以孟八公子与小王爷在碧水郡出事儿后,朝廷钦差千里迢迢赶去已有多日,至今毫无线索?” “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 “一种是凶手做的太干净太利落,以至于钦差无法找到蛛丝马迹追查,故而彻查陷入僵局;” “还有一种就是,钦差未必没有发现端倪,只是兹事体大,碧水郡与长安相隔迢递,担心千里传书,中途走漏风声,于国于家不利,故而假称尚无结果,只待掌握确凿证据之后,亲自北上面奏!” “至于前一种,家兄经过反复思索后,以为十分可疑。” “毕竟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此番出事的孟八公子与小王爷皆是贵人,朝堂上下,对此事都十分关注,特遣钦差前往……当今之世,论势力、论人才、论正统、论名分,谁能与我大穆朝廷相比?钦差久查无果,断无可能!” “所以只能是后一种——钦差已知真凶,只是还在搜查、整理铁证!” “如此,家兄从碧水郡之事所引起的后果反推,认为郑国公与高密王因爱子在碧水郡的遭遇,互相怀疑,近来很有些争执。而无论郑国公还是高密王,都是朝堂栋梁,因此生出龃龉,却非黎民之福,反倒易为外人所趁!” “再者,孟八公子乃是太后娘娘的嫡亲侄儿,小王爷更是太后娘娘的皇孙!” “这两位一个失踪一个受伤,太后娘娘焉能不心疼?” “太后娘娘乃是我大穆朝最最尊贵之人,言行安康,莫不牵动天下关系社稷!” “臣女说句诛心之语——碧水郡之事,看似受害的只是孟八公子与小王爷,实则意在朝堂、意在太后娘娘!” “这等丧心病狂之举,海内谁能行之?” “家兄以为,唯有茹茹!” 盛惟乔一番话说完,只觉得里外三身衣裙都已经被冷汗湿透,这时候才感到后怕与忐忑,然而话已出口,孟太后沉默良久,却什么评价都没有,只淡淡道:“哀家忽然感到乏了,你们都先退下吧!” 太后这会的脸色非常复杂,看不出来是否动怒,但众人也不敢造次,包括还被她搂着的桓夜合,都忙轻轻挣出她怀抱,敛衽行礼,轻声告退。 一行人出了偏殿,几欲吐血的南氏一把抓住盛惟乔,正要痛心疾首的说她一顿,身后舞阳长公主却加快脚步跟上来,笑道:“盛家小姑娘,到本宫这儿来,正好出宫的路上,陪本宫说说话!” 第一百三十一章 桓夜合:盛小姐请借一步说 舞阳长公主这么说了,南氏自然也不好继续教训世侄女,只能怀着沉重的心情低声叮嘱:“好好说话,别再惹事了!” “你得罪过静淑?”盛惟乔朝南氏轻轻点了下头,走过去给舞阳长公主行礼,被长公主叫起后,挽了她手臂一块走,走了段路后,长公主忽然开口——却不是盛惟乔跟南氏以为的说笑或者询问家中具体情形之类,而是低声问,“还是无意中做了让静淑不满的事情?” 盛惟乔闻言就是一惊,道:“殿下,这从何说起?臣女今日头一次见到静淑县主啊!至于说是否做过令县主不满的事情,臣女也是一头雾水,毕竟臣女之前唯一做过跟县主沾边的事情,就是来长安的路上经过碧水郡,曾去丹陌楼逗留过半日,据说那地方曾是桓家产业!此外,臣女连个姓桓的人都没见过!” 舞阳长公主沉吟道:“本宫猜也是这样!毕竟她方才进殿时,你那神情瞧着就是好奇跟期待,半点心虚忌惮都没有的……不过,这可真是奇怪了,如果你没得罪过她,她做什么要主动提起你跟太后的七日之约?” “县主可能是关心孟八公子的下落?”盛惟乔听长公主这么说了,才恍然大悟——原来太后今天本来是打算让自己就这么蒙混过关的? 她这会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心情,毕竟一个本来一直觉得自己挺聪明的人,忽然发现自己其实没有自己想的那么聪明,甚至还可能挺迟钝的,终归是要纠结些时候的…… 索性盛惟乔还记得自己此刻是在被舞阳长公主挽着手臂一块出宫,不敢很走神,强笑道,“毕竟孟八公子跟小王爷都是在桓家祖宅出的事儿,县主作为地主,对于碧水郡之事的进度,一准是非常关注的。虽然臣女跟家兄都声名不显,但县主兴许是抱着万一的想法?” 舞阳长公主听了这话,就笑了,笑容很是意味深长,走了几步路,才道:“小姑娘,孟伯亨不但是太后的嫡亲侄子,其母向夫人,还是太后亲自给郑国公物色的续弦!所以向夫人所出的一双子女,在太后心目中,亲热程度仅次于郑国公原配发妻所出的世子孟伯勤!” 声音一低,“太后年岁渐长,近年凤体时常违和。你觉得,以静淑的体贴细致,会在孟伯亨失踪已经逾月、中间甚至连勒索消息都没传出来的情况下,主动提起碧水郡之事?这不叫关心孟伯亨的下落,这叫啊故意刺太后的心!” 见盛惟乔脸色变化,吃吃一笑,又道,“再者,方才太后由于静淑提到七日之约,不得不走个过场,怕你惶恐,专门讲了回答不上来的惩罚——那惩罚到底是惩罚还是好处,你自己心里清楚!” “这种情况下,你这小姑娘,非但没有顺杆爬,反而把你兄长给你支的招讲出来,连茹茹都扯上了!想来,你也看了出来,碧水郡之事,其实太后怀疑的真凶,乃是宫里两位舒娘娘吧?连你都看出来的事情,你以为静淑心里没数?” “世人皆知,舒娘娘出自本宫府中!” “那么静淑方才把话题扯到碧水郡之事上头去,可不只有令母后伤心的嫌疑,是连本宫都想得罪了——你觉得平白无故的,她这个以臣女身份封了县主的人,会做这种傻事?” “唯一的原因,就是她是冲着你去的!” “毕竟她比你早来长安了好几年,一直都很会讨太后还有本宫这些人的喜欢!” “所以哪怕方才她提到的话题不大适宜,但有这几年感情在,无论太后还是本宫,都不会因此厌弃她的,顶多,觉得她今儿个没有以前那么乖巧讨喜罢了!” “静淑这孩子素来懂事,你还是第一个让她宁肯在太后与本宫面前留下一点坏印象也要刁难的人……偏偏你应该跟她没有任何恩怨,这可真是奇了怪了!” 舞阳长公主和颜悦色道,“你再想想,不止是你,包括你身边的人,可曾得罪过静淑?” 盛惟乔又想了会,还是毫无头绪,摇头道:“殿下,臣女一行人都是到了长安才听说县主的,除了臣女之外,其他人怕是到现在都没见过县主呢!” ——虽然之前楼船停靠碧水郡,盛睡鹤曾经独自上岸半日,不过鉴于他从来没提过桓家半个字,更遑论是提到桓夜合,关于桓家跟桓夜合的介绍,盛惟乔还是从徐家得知的,自然不会觉得盛睡鹤会同这位静淑县主扯上关系,此刻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也就没说出来了。 “唔,难道是她觉得你长的比她好看?所以才见面就恨上了?”舞阳长公主沉思片刻,忽然放开盛惟乔手臂,站住脚——盛惟乔见状忙也站住——伸手托起女孩儿的下颔仔细端详,道,“不过一来静淑是见过两位舒娘娘的,也没流露出嫉妒之色;二来本宫觉得静淑不像是这么浅薄狭窄的人罢?” 盛惟乔被她这动作弄的吓了一跳,差点就下意识的挣扎了,待舞阳长公主放开之后,才有点尴尬的说道:“殿下,县主秀美白皙,气度高华,臣女自愧不如!” ——话说舞阳长公主这猜测也太不靠谱了! 那桓夜合是大儒桓观澜的嫡亲孙女儿,永义伯掌上明珠,孟太后亲自封的静淑县主,这样的身份,必然是以德行、才华为重的,说句不好听的话,又不是勾栏里竞争花魁,得看重长相! 再者盛惟乔虽然眉眼确实比桓夜合精致了不少,但两人气质完全是两种:桓夜合是书香门第严格调教出来的名门之后,淑女典范,她的美丽在于端庄而不失圆滑的大家风范,沉稳大气的外表下掩盖着精明能干的本质。 盛惟乔却是稚气未脱尽的天真烂漫,即使偶尔的城府与算计,也更类似于狡黠的灵光一闪,是心性未定的少女的飞扬跳脱。 两人的姿容与魅力,老实说属于各有千秋。 盛惟乔甚至更喜欢桓夜合的风仪——因为不学无术,噢不,生活无忧无虑如她,对于桓夜合这种一看就念了不少书,女红功夫也没落下的人,着实感到钦佩的。 讲道理她觉得如果她跟桓夜合之间一定要有个人嫉妒羡慕恨另外一个人,难道不是更可能不爱念书的自己嫉妒一脸才女范儿的桓夜合……么? 当然这番吐槽是不好说给舞阳长公主听的。 而舞阳长公主其实也是开个玩笑,因为她放开盛惟乔之后,就笑着说:“那天听含山跟本宫说,他平生最好的知交好友盛馨章的一双子女都来了长安,皆是姿容昳丽仪表瑰杰,所以请本宫帮忙照顾些,免得不开眼的打扰了你们——本宫想着含山从未夸奖过任何人的容貌,居然会说你们兄妹长的特别好,本宫可一定要找机会亲自瞧瞧!” “这会儿一看,你那兄长是否如含山所言尚未可知,你这小姑娘还真当得起一句眉眼如画!” 盛惟乔忙道:“殿下谬赞了!” 她心想果然舞阳长公主今儿个进宫,乃是屠如川在幕后的推动,对屠如川感激之余,生怕连累了他,正想替这位世叔分辩几句,然而尚未组织好措辞,却见舞阳长公主再次停住脚步,朝她微微颔首:“好了,你跟你婶母去罢!” 见盛惟乔神情迷惑,舞阳长公主失笑道,“本宫的儿子还在宫里呢!天知道这小子方才逛到哪儿去了,这么久都没追上来——难道你要本宫扔下他,送你到宫门口不成?” 盛惟乔这才想起来,之前孟太后提议将宜春侯找回来时,因为舞阳长公主说起宜春侯受痼疾所累,难得有雪中漫步的机会,母女俩颇为感慨了一番,跟着就是桓夜合求见,这么一番折腾,到太后发话让她们统统告退的时候,宜春侯都没回到馨寿宫偏殿呢! 她面上一红,赶紧道:“臣女不敢!臣女一时忘记宜春侯爷还在宫里了,所以诧异殿下在此止步。” 舞阳长公主见惯了勾心斗角,无论宫闱还是她时常接触到的圈子里,更多的都是像桓夜合、孟十五那样的女孩儿,小小年纪就满肚子心思,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甜言蜜语信手拈来,能屈能伸圆滑程度远远超过了年岁——长公主自己少年时候,也是她们中间的一员。 所以她并不讨厌桓夜合。 不过盛惟乔这么城府浅也不够细致的女孩儿,舞阳长公主瞧着,啼笑皆非之余,也有几分新奇与放松:新奇是因为长公主还没接触过这年纪了还这么天真的女孩儿;放松则是盛惟乔这个级别的心机,以长公主的城府跟她相处真的是完全不用费心…… 此刻打量了盛惟乔几眼,就笑着拔了支赤金浮雕兰花簪,插到她今日梳的随云髻上,笑道:“好啦,小姑娘,你今日说的那番话,用心固然良苦,却也要赶紧去跟你兄长通个气——咱们都有事儿,就此作别吧!这簪子给你带着玩,本宫最近才从外地回长安,这两日还在归置行李,今日进宫也没带什么正经的见面礼,回头含山领你上门的时候,再给你补上!” 盛惟乔羞的面红耳赤,慌忙解释:“臣女不是这个意思……”她绝对没有想跟长公主要东西啊! 不过舞阳长公主已经摆了摆手,示意她跟南氏先行离开了——南氏恨铁不成钢的扯了她紧走几步,估计长公主那边听不见她们说话了,才特别想吐血的说她:“长公主愿意给你簪子玩,还许你往后去长公主府,这么好的事情,你还解释个什么?!先不说长公主的身份,这么支簪子根本不算什么,给你你就拿着不是了?推来推去的徒然显得小气!” “就说你即使觉得不该占长公主的便宜,非要把簪子还回去不成?你就不能回头置份礼,让鹤儿陪你一块登门拜访长公主?!” “冲着长公主今儿个给你帮腔的恩典,你也该走这一遭!” “你说你,这么简单的人情世故,你怎么就是不懂呢?!”南氏正捶胸顿足,见之前被她们甩下几步路的内侍已经跟上来了,也不好再说什么,整了整衣冠,叹道,“回头你还是常到侯府走动几回吧!你这天真劲儿,我不好好教教你,我是真的不能放心!” 盛惟乔被她说的十分尴尬,想解释,见内侍已经到面前了,抿了抿嘴,把要说的话咽下去,心说:“等会出了宫,没有内侍跟在旁边了,我再同婶母解释,方才为什么要那么做!” 不想婶侄俩才转过身,身后却又有人要找盛惟乔说话——静淑县主桓夜合带着笑意追上来,说道:“南夫人,我有几句话想单独跟盛小姐说,未知夫人可否行个方便?” 第一百三十二章 抓狂的南氏 方才舞阳长公主询问盛惟乔是否得罪桓夜合的时候,南氏跟在后面也是听的清清楚楚的,这会见桓夜合追上来要求同盛惟乔单独说话,就十分警觉,移步挡住了盛惟乔,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县主,实在不巧,我们有急事,得赶紧出宫。未知可否改日再让这孩子听县主吩咐?” 桓夜合笑容端庄而亲切:“夫人这话见外了,我同盛小姐年岁仿佛,有什么吩咐不吩咐的?也是盛小姐从前一向不在长安,今儿个毕竟头次照面,所以还有些生疏。假以时日,大家熟悉之后,少不得姐妹相称!再者我要说的事情也不是定要避着夫人,只不过觉得有点不好意思罢了!” 说话间她已经走到婶侄俩跟前,掠了把被北风吹乱的鬓发,就叹道,“方才我主动提起碧水郡之事,两位是否觉得我是对盛小姐存了敌意?” 南氏跟盛惟乔都没想到她会说这话,一时间有点措手不及,下意识的掩饰:“县主何出此言?这是七日之前太后娘娘的口谕,今日我们进宫本来就是为了此事,就算县主不提,太后娘娘也要问起来的。” “两位都是明眼人,哪里会看不出来,今儿个太后娘娘压根不打算问碧水郡之事的?”桓夜合拢袖而立,白狐裘的风毛出的很好,丰茂的针毛扑在她腮侧,越发衬着她容颜如玉,清雅出尘,她勾唇浅笑,笑容真挚而诚恳,“方才我提起来的时候,无论太后娘娘还是舞阳长公主殿下,可都多多少少露出了不赞成之色的——所以我想,两位可能以为我是故意的?” 盛惟乔对她跟舞阳长公主都不熟悉,但因为屠如川的缘故,自觉舞阳长公主不会害自己,这会心里就想:“你要不是故意的,那就是蓄意的!” 但她还没耿直到把这想法说出来,嘴上虚伪道:“哪里的话!县主肯定也是抱着为太后娘娘分忧的想法,那么一问罢了!” “盛小姐真是聪慧,我确实是想为太后娘娘分忧!”盛惟乔只是场面话,没想到桓夜合闻言,还真点了点头,微笑道,“因为我今日进宫的路上,是听引路的公公提过南夫人及小姐已经在偏殿的事情的,也知道两位的来意——结果入殿后,却见殿中气氛不像是已经说过碧水郡之事的样子,但盛小姐神情中间虽然有些忐忑不安,却不是全没头绪的紧张,而是有着腹稿只是唯恐腹稿不中太后之意的惶恐。所以我心中好奇,见太后娘娘与舞阳长公主殿下不提,遂主动询问……未想,盛小姐还真叫人意外!” 她凝视着盛惟乔的双眸,微弯的唇角又上扬了几分,语气有点古怪有点暗示,“或者说,令兄,真叫人意外!” 盛惟乔不知道她想暗示什么,也不知道她说的这番话是真是假,所以笑了笑,假惺惺道:“原来如此,其实县主真的误会了,我们绝对没有认为县主故意对我不利的意思。毕竟我与县主今儿个才头次照面,这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县主做什么要同我为难呢是不是?” “盛小姐心如赤子,天真单纯,叫人看着就喜欢。”桓夜合摸着袖子里的手炉,轻轻的笑着,“所以我宁可多事的追上来喊住你解释清楚,也实在不愿意冒险令你误以为我对你有敌意的。” 南氏插话道:“县主放心吧,县主的为人,这长安城上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最是温柔贤惠落落大方的,不然太后娘娘怎么会对县主一见如故,疼爱有加?太后娘娘的眼力,那还用说吗?” 转而跟盛惟乔说,“鹤儿一直在宫门口等着,这么久的时间,也不知道马车里头的炭够不够了?” 桓夜合明白她的意思,忙做了个“请”的手势:“叨扰两位了,改日若盛小姐方便,你我再叙,两位请!” 南氏客客气气的道:“多谢县主体谅,我们先走一步,县主请自便!” 同桓夜合告别后,南氏生怕再有什么人追上来找盛惟乔说些有的没的,所以又让辰砂给引路的蒯公公塞了个红包,示意他走快点。 如此一路匆匆忙忙,跟生怕后头有猛兽追似的出了宫,不但蒯公公头顶冒着热气,婶侄俩也是面红耳赤,额角见汗。 盛睡鹤听车夫提醒,从马车里出来看见了,十分吃惊,边拿帕子给盛惟乔擦脸,边皱眉问:“怎么回事?” “上车说!”南氏神情阴沉,朝自己的马车抬了抬下巴,她本来以为今儿个能有来去路上与盛惟乔同车谈心的机会,所以专门拣了驾最宽敞的马车,还教人花了两天时间好好的装饰布置了一番。 虽然今早盛睡鹤横插一手,压根就没让盛惟乔上车,但匆忙之间,南氏也没有更换座驾,这会带头上了马车,却没放下帘子,冷冷的看着盛家兄妹——盛睡鹤不吃她这一套,自顾自的拉了盛惟乔朝他们的马车走,但盛惟乔犹豫了会,到底还是扯了扯他袖子,小声道:“今儿个的事情,还是同婶母解释一下好!” 见盛睡鹤皱眉,她不悦,“你不想去,那我自己去!” “我陪你去!”盛睡鹤无奈,只好叮嘱自家马车跟在后头,领着她上了南氏的马车。 马车里铺了厚厚的氍毹,车壁上有机关,原本贴壁的一块木板掰下来恰好搭到对面的车轸上,就是一张现成的桌子。这会辰砂已经手脚麻利的沏了三盏茶搁在上面,又从暗格里取了糕点果子摆好。 只是无论南氏还是盛睡鹤、盛惟乔此刻都无心享用,意思意思的抿了口茶水,南氏锐利的目光在兄妹俩面容上来来回回的扫视片刻,才问盛惟乔:“为什么太后明明给足了你台阶下,你还要多事?!你知道不知道你做了什么?!” 盛惟乔正要回答,盛睡鹤却摆了摆手,语气温和,然而眼神强硬的看住了南氏,道:“进宫的只是婶母与惟乔,究竟怎么个来龙去脉法,小侄却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所以,在婶母质问惟乔之前,是否先让小侄听惟乔说下事情的经过?” 南氏恨恨的白了他一眼,冷笑:“你当我存心挑拨你们兄妹不和?!你自己问问乔儿她今日有多辜负太后的好意吧!” 说着端起茶碗,发泄似的一饮而尽——辰砂忙给她斟满,又小声劝她冷静。 盛睡鹤对南氏摆的脸色视而不见,只专心听着盛惟乔简略而快速的叙述,听完之后,就皱眉:“这静淑县主……” “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静淑县主吗?!”南氏被气的乐了,“看来我当初提醒乔儿防着点你,还真是冤枉你了!都什么时候了,你不关心乔儿以你名义将碧水郡之事扯到茹茹头上去,反倒惦记着静淑县主的用心?!” 盛惟乔尴尬道:“婶母您息怒——我之所以直接跟太后娘娘她们说明这是哥哥的看法,是有缘故的!” “有什么缘故?!”南氏见她到现在都死不认错,真心要抓狂了,语气也冲了起来,“太后前前后后提醒了你两三次!具体的惩罚都摆出来了,就差明着跟你说,你直接讲碧水郡之事你没法子,完了顺理成章去同舞阳长公主亲热,有什么不好?!放着光明坦途不走,非要逞能!” “你自己逞能也就算了!” “横竖你只是个女孩儿,今儿个太后娘娘与舞阳长公主都一口一个的‘小姑娘’,偶尔说几句错话,做差点事情,也是情有可原的!” “可你怎么能说是鹤儿的主意?!” “鹤儿他是男子,还是士子,是要参加来年春闱入仕的!!!” “搁你身上的小事,搁他身上能一样?!” “今儿个你在太后娘娘跟前这么一讲,回头查出来若是与茹茹无关,天下人笑鹤儿他眼高手低,朝廷钦差、碧水郡上下、孟家跟高密王的人手,那么多人都查不出来的事情,他也敢大放厥词事小;碰见了心思歹毒不依不饶的东西,硬说他居心叵测、存心挑起边衅,这样的罪名,就是你们世叔都不敢沾也沾不起,你说你们两个孩子,要怎么承受?!” 南氏是彻底的急了,完全顾不上好言好语的哄这侄女儿,一迭声的质问,“退一万步来讲,即使最后查出来确实同茹茹有关系,哪怕你方才在太后娘娘跟前说,钦差其实已经有眉目,只是为了掌握铁证亲自返回长安面奏,这才一直推说没线索——你太小看人心的险恶了!你以为你这么给了钦差他们面子,他们就会感激你?” “错了!” “他们不但不会感激,反而会嫉妒甚至怨恨你们兄妹!” “毕竟那么多人查了那么久的事情,半点进展都没有,偏你们兄妹隔着千里迢迢一针见血!你说你这么做,衬托着他们多么无能?!” “尤其你们兄妹还这么小,他们里头可不缺大家出身金榜题名要靠山有靠山要门路有门路的人,会甘心输给你们俩个小孩子,给你们的声名做垫脚石?!” “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你等着瞧吧,回头那些人若只在春闱里做手脚,令鹤儿十几年寒窗苦读落空,都算是大方的!” “怕就怕,他们索性把碧水郡的事情栽赃到你们头上——到时候别说你们,连带整个盛家都落不了好!” “婶母我说这话不是怕你们牵累了侯府,是怕到时候我侯府豁出一切都保不下你们盛家!!!” 看着南氏大发雷霆的模样,盛惟乔小心翼翼道:“可是,婶母,我就是为了哥哥的春闱考虑,才这么做的啊!” 见南氏眼睛一瞪,待要继续发作,盛睡鹤叹了口气,屈指在几上轻轻叩了叩,不疾不徐道:“婶母一片爱护之心,我们兄妹已经看的非常明白了!只是惟乔她实在没有婶母想的那么无知与鲁莽,未知婶母可否稍安勿躁,听惟乔解释一下其中缘故?如果她解释完后,婶母仍旧不认可,再教训不迟?” 第一百三十三章 后生可畏 南氏心急火燎到现在,在她看来最受牵累的盛睡鹤反倒是不慌不忙从容镇定——暗骂“没良心的小东西”之余,也有点怒极反笑,将才端起来的茶碗重重搁回桌子上,冷笑道:“我今儿还真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枉作小人了!既然你都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我自然也不会再继续讨人嫌!” “婶母您别生气!”盛惟乔知道她是为自己兄妹,也是为了盛家考虑,所以尽管被她狠狠数落了一番,却也没什么生气的,这会见盛睡鹤不予理会,忙代为赔笑安慰,“我知道您都是为了我们好,只不过今儿个在太后娘娘跟前的应对,真不是我随心所欲,是慎重考虑过的!要怪只怪我没提前跟您透个底,害您为我们这样操心!” 见南氏还是冷着脸不说话,她求助的看了眼盛睡鹤,接到盛睡鹤眼色,才干咳一声,继续说下去,“本来我虽然没看出来太后娘娘跟舞阳长公主殿下,今儿个其实都不打算提起七日之约,但也没想过主动进谏。可是后来静淑县主到了之后,我听她跟太后娘娘说起这事儿时,太后娘娘曾特意看向西面的宫殿,眼神似有怀疑与怨怼!” 虽然刚才在盛睡鹤的要求下,盛惟乔将她们今日入宫的经过讲了一遍,但考虑到南氏情绪正激动,盛惟乔当然不可能长篇大论巨细无遗,却只讲了个大致的梗概。 关于孟太后对舒氏姐妹的怀疑,她之前未曾描述,这会南氏闻言微惊,说道:“还有这事?” “婶母仪态端庄,咱们一块坐在丹墀下,您的视线是始终微微下垂的,所以没看到。”盛惟乔解释,“但我因为好奇静淑县主,数次悄悄抬头观望,发现自从静淑县主提到碧水郡之事后,太后娘娘一直看着西面,神情十分复杂!联想当年桓公之事,我揣测着,太后娘娘八成是怀疑最近的碧水郡之事,亦与两位舒娘娘有关!” 南氏脸色铁青,说道:“你发现了这一点,还要趟这浑水?!你知道不知道那两位舒娘娘尽管多年来一直无所出,但凭借天子对她们的宠爱,是连太后娘娘都不能不让她们三分的?!她们的事儿,你也敢插进去?!还是打着鹤儿的名义!!!” “婶母,正因为两位舒娘娘盛宠,太后娘娘都让她们三分,所以即使太后娘娘怀疑她们,却也跟当年桓公失踪案一样,拿她们无可奈何!”盛惟乔正色道,“偏偏无论孟伯亨还是那位小王爷,都不是寻常人!以这两位的身份,出了那么大的岔子,朝廷钦差都派去碧水郡了,若没个水落石出,朝廷的脸面朝哪搁?孟氏与高密王府的威严何在?!” 南氏一愣,神情郑重起来:确实,以孟伯亨跟容清醉的身份,在碧水郡一失踪一重伤,如果最后竟是不了了之的话,朝廷的威信必定荡然无存! 所以朝廷上下,是绝对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出现的! 问题是孟太后所怀疑的舒氏姐妹,向来深得天子宠爱,当年桓观澜对孟太后母子的恩惠,可谓世人皆知,甚至可以说,没有桓观澜的力保,宣景帝压根无法践祚——这么大的功劳,这么深厚的恩惠,天子尚且不愿意为了给他报仇而处置舒氏姐妹。 何况这次出事儿的孟伯亨、容清醉,虽然与天子都有着密切的血缘关系,但跟天子压根没照过面,更遑论是感情? 虽然宣景帝久不问朝政,但毕竟他才是大穆皇朝的天子,这个天下的主人。 他要护着舒氏姐妹,纵然孟太后是他亲娘也无可奈何——这点早在十二年前桓观澜失踪时就验证了——想来也是这个缘故,眼下孟氏与高密王互相攻讦,指责对方是罪魁祸首,却都默契的没提到舒氏姐妹。 毕竟在没把握动这姐妹俩之前,先把对她们的怀疑嚷出来,最后一旦不了了之,徒然涨了这姐妹俩的气焰,弱了朝廷上下的声气。 所以不管真凶是不是舒氏姐妹,孟氏跟高密王都不愿意这么继续斗下去的——他们虽然是政敌,可现在都没有压倒对方的把握,继续纠缠也没什么意义。 然而就像盛惟乔说的那样,碧水郡之事,必然是要有个能对天下人交代的结果,以证明大穆朝廷的威严的! 十二年前,桓观澜的失踪,是海匪做了替罪羊。 但也正因为当年朝廷打着“为桓公报仇”的幌子,派遣水师将碧水郡附近的海匪狠狠扫荡了一番,导致碧水郡左近,直到今天都清爽的可以,别说正经的海匪了,连渔民兼职的强盗都没几个! 所以这次是不可能再拖海匪出来顶缸了——而以孟伯亨、容清醉的身份,再加上再次出事的桓家老宅,这样的阵容,不可能说随便抓几个没名没姓的人做罪魁祸首吧? 那样就不是维护朝廷的体面,而是令朝廷为天下笑了! “孟氏与高密王是肯定不会让自己还有自己这边的人承担这个罪名的!”南氏心中飞快的思索着,“舒氏姐妹则有天子护着,无论孟氏还是高密王,都惧怕将她们逼到对方的阵营里去,以至于提都没提她们!剩下来最可能被坑的,只能是那些没投靠孟氏或者高密王的人……” 想到这里,她心头凛然,宁威侯府,正是这部分人之一! 而且因为朝堂两派对立已久,位高权重的大臣们差不多全有了选择,宁威侯府在没选择的朝臣里,竟属于比较瞩目的了! 也就是说,如果没有盛惟乔今日在太后跟前的进言,碧水郡的事情,说不定哪天就会砸到宁威侯府头上! 毕竟对于孟氏跟高密王来说,这么做既了结了碧水郡之事,维护了朝廷的尊严,又狠狠告诫了还没选择的那些人,想置身事外是何等的天真与危险! ——至于说被牺牲的宁威侯府,有多无辜多冤枉,无论孟氏还是高密王,会在乎么? 南氏额头冷汗淋漓,禁不住脱口道:“所以,与其让这场朝斗最后牵累无辜,倒不如引祸水东流,推到茹茹头上去?!” 见盛惟乔用力点头,南氏眼神复杂无比,目光在她跟盛睡鹤之间来来回回逡巡良久,苦笑着呢喃出徐子敬前些日子说过的那句话,“后生可畏!” 她真心觉得这兄妹俩的可怕。 虽然刚才她因为多次觐见贵人养成的良好仪态,没有失礼的悄悄抬头偷窥太后神情,所以没能从太后下意识的神情举止间发现太后对舒氏姐妹的怀疑——但南氏知道,哪怕自己发现了这一点,也未必有勇气在接下来抓住桓夜合提起七日之约的机会,将矛头对准茹茹! 原因很简单,太后给出的条件那么优渥,远远超过她进宫之前最乐观的想象,为什么还要冒险的插手明里牵扯了孟氏、高密王,暗地里波及到舒氏姐妹以及中立派,总结下乃是将大穆朝整个高层一网打尽的碧水郡之事? 但盛惟乔却果断这么做了! 而这女孩儿之所以能够趟这次的浑水,主要是因为她有盛睡鹤在幕后替她参详——毕竟盛惟乔自己可想不到把茹茹拖出来做靶子的主意! 南氏现在心头百味陈杂,也不知道该夸她当机立断,还是该数落她过于投机? 定了定神,她沉声问:“这件事情,你有把握不会变成坏事?” “有把握的。”盛惟乔说这话的时候看了眼盛睡鹤,才转过头来,继续跟南氏讲,“碧水郡的事情,从整个朝廷的角度考虑,肯定是解决的越快越好,如此才能彰显出朝廷的强势与权威!这一点,孟氏与高密王,包括太后在内,肯定都是认可的。” 毕竟无论孟氏还是高密王还是太后,他们的权力与地位,都是建立在朝堂认可他们的情况下。 如果眼下的朝廷失去了天下人的信任,对于他们的利益,也是一个巨大的损害。 “问题是孟氏与高密王对峙多年,一直势均力敌,难分胜负。” “偏偏这次出事儿的都是两家嫡子,不说感情上咽不下这口气了,冲着面子也不可能善罢甘休的!” ——作为头领,连自己嫡出之子都护不住,出了事也没法讨回公道,还怎么服众? “碧水郡之事到现在已经有一个来月了,我估计孟氏也好,高密王也罢,甚至包括太后在内,其实都有点骑虎难下了。” “这种情况下,怀疑茹茹是真凶,等于是给他们递梯子。我有八成的把握,他们会借此下台!” 说到这里,盛惟乔伸手挽住南氏的手臂,撒娇似的说道,“不过剩下来两成的变数,就要求婶母、世叔帮忙,游说您两位相熟的朝臣,推动此事啦!” 南氏笑骂道:“你这是拿我当三岁小孩子哄吗?当我听不出来,这是现成送我跟你世叔做人情的机会呢!” 虽然她不知道目前跟宁威侯府一样保持中立的朝臣中,有没有人意识到,碧水郡之事的真凶如果一直找不到的话,最可能倒霉的就是他们这派人。但就算这些人没想到,徐子敬夫妇上门去提醒下,他们也会反应过来的。 如此可就不是徐子敬夫妇上门求人,而是这些人欠宁威侯府的人情了! 不过南氏感动于盛惟乔不计徐采葵当众下逐客令的仇、这时候也不忘记让宁威侯府沾光之余,又担心:“但你们兄妹实在太年轻了,之前一直在南风郡,也没什么声名!现在忽然一下子解决了这满朝都蹉跎到现在也没解决的大事儿,婶母只怕,木秀于林啊!到时候春闱……” “婶母真是关心则乱!”这时候一直含笑不语的盛睡鹤慢条斯理的开口道,“正因为碧水郡之事蹉跎到今日也没个结果出来,只要朝廷决定接受将罪魁祸首定为茹茹的这个建议,那么婶母以为,包括朝廷钦差在内的那许多人,是被一个寻常士子压下去得脸,还是因此发现一名少年俊杰光彩?” 盛惟乔举袖掩嘴,在旁窃笑道:“进士虽然罕见,但三年一榜,举国也是不少的!在高门眼里,寻常进士可算不了什么!所以他们若想不太丢脸的话,除非哥哥名列头甲,甚至高中状元——哥哥之前已经取了县试、府试、院试的案首,乡试也是解元,如果会试殿试也夺魁的话,就是前无古人的六元!这样,哪怕是朝廷钦差,输给这个年纪的哥哥,也不算愚钝,只能说恰逢命世之才了!” 南氏闻言,久久不能言语,半晌才拍了拍盛惟乔的手背,叹道:“我知道了!” 顿了一下之后,她眼神复杂的看向盛睡鹤,道,“北疆的事情……我回去会同你们世叔说的,你放心!” 盛睡鹤莫名其妙:“婶母这话何意?” 南氏还以为他是不想让盛惟乔知道他如今已在关注兵权,闻言没有继续说下去,只道:“没什么,回头我们商议好了再找你吧!” 盛睡鹤听出她似乎误会了什么,不过当着盛惟乔的面,他想了想还是没追问,只揭起帘子看了眼外面,笑道:“婶母,我们快到了,该回自己车里去了,且告辞!” 第一百三十四章 各怀心思 本来南氏在今早出发的时候,还盘算过是不是再次邀请盛家兄妹去宁威侯府的——尽管知道十成十会被盛睡鹤拒绝,但她还是想试试。 可这会听了兄妹俩的一番解释后,她心中犹如掀起了惊涛骇浪,忙着回去同徐子敬商议都来不及,也无心挽留,点了点头,命车夫停下马车,也就目送兄妹俩离开了。 盛睡鹤与盛惟乔回到自己的马车上,因为这时候距离他们住的宅子也确实没几步路了,所以也没说什么。 只是到了宅子大门前,盛睡鹤先下去,正回身扶着盛惟乔从车辕上落地的时候,身后的风雪里,也驶来一驾马车,到近处,车中人挑帘而起,笑吟吟的招呼:“盛小姐?” 盛惟乔听到这声音,疑惑抬头,就见帘后露出一张秀丽中透着端庄的面容,眉宇之间满是书卷气息,正是桓夜合。 她感到很惊讶,不知道桓夜合是恰好路过,还是一路跟着自己? 不过以桓夜合的身份,主动招呼,盛惟乔这会也没有晾着不理她的道理,忙走前两步福了福,道:“县主,这么巧,您打这儿经过吗?” 桓夜合笑道:“是很巧,我家府邸就在前面。”说着指了指前方不远处,虽然风雪阻隔之下看的不是很清楚,但也可辨出那儿乃是一座朱门,阶下左右都设了石狮,高墙后影影幢幢着亭台楼阁的轮廓。 盛惟乔大为意外,虽然知道由于皇城在南的缘故,贵胄富室都逐南而居,但也没想到永义伯府就在附近一出门就看的见的地方,简直可以说是邻居了。 “没想到同盛小姐这样有缘。”桓夜合大概也是这么想的,她轻轻笑着,说道,“往后若要寻盛小姐却是方便的很呢!就是不知道盛小姐愿意不愿意同我来往?” 盛惟乔虽然相信舞阳长公主的提醒,认为她对自己怀着莫名的敌意,但场面上总不好这么大喇喇的说出来,所以微笑:“县主不嫌弃我就好,我怎么会不愿意同县主来往?” 桓夜合对她的回答很满意,嘴角笑意加深了些,目光这才在她身后的盛睡鹤身上扫过,柔柔的问:“这位可就是令兄?果然一表人才!” 盛惟乔闻言,正要给他们介绍下,不想盛睡鹤却已踏前一步,将她挡到身后,微笑着望住了桓夜合,道:“在下盛睡鹤,不敢当静淑县主夸奖,如今风急雪大,我们兄妹已经到了家门口,却不好打扰县主的归途——县主请!”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面上是笑着的,眼中却毫无笑色,反而有些冰冷与警告的意味,只是这时候被他挡在身后的盛惟乔一无所觉。 桓夜合却看的清楚,含笑与他对望了片刻,目光闪了闪,方转开视线,举袖掩唇,吃吃的笑出了声,说道:“多谢盛公子关怀……忘忧,把车帘放下来,咱们走吧!” 待桓夜合的马车离开后,盛睡鹤与盛惟乔才转身进门。 走进垂花门之后,盛惟乔就有些担心的问:“这位县主,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宫里的时候,就莫名其妙的想摆我一道,虽然她后来特意追上我解释了,可我总觉得,舞阳长公主殿下的提醒不无道理!方才哥哥你几乎是当面赶她离开,也不知道她会不会越发恨上咱们?” 盛睡鹤目光闪烁,微笑道:“乖囡囡,你觉得我不该那么做吗?” “……也不是!”盛惟乔闻言,仔细想了想,摇头道,“毕竟她在宫里就主动坑我了,可见本来就对我们没什么好意。既然如此,再得罪她点也无所谓,左右是敌人。我只是想不通,我们明明跟她素不相识啊!” “兴许是受人之托。”盛睡鹤冷静的提醒,“你忘记孟家那个孟十一了?还有赵二小姐,这两位都是当初陪静淑县主前往碧水郡的人。虽然婶母特意带你分别给她们当面赔过不是,她们的长辈也都明确表示这事儿就此揭过了。不过她们本身是不是有这份开阔心胸就不好说了——尤其她们的兄长都是在桓家老宅出了事情,虽然桓家没有因此受到问罪,但这种时候,这两人若向静淑县主要求刁难你一下,想必那位县主是不会拒绝的。” 盛惟乔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就皱眉:“难怪她前脚坑了我后脚就追上来同我解释,方才还在门口停车,问我愿意不愿意跟她来往——肯定是想哄着我对她失去戒心,然后好坑我!” 盛睡鹤很满意她对桓夜合的警惕与怀疑,点头道:“你心里有数就好!反正她的名声那么好,素来都是以宽容大度示人的。既然如此,往后你出入就带着应姜,只要场面上不出大错,有应姜在,那些鬼蜮手段她多少都懂些,静淑县主想坑你,可没那么容易!” “所以我就说,春闱快点来吧!”盛惟乔冷哼一声,说道,“完了看你在这长安站住脚,我啊赶紧带着八妹妹还有应姜回南风郡去!” 说着想到今日才进偏殿时,太后与舞阳长公主说的话,不禁有点悲从中来,“今儿个太后还说我几日不见,不但没有因为忐忑造成的憔悴,反而越发的白白嫩嫩了!我当时都没敢说,就到了长安以来过的这日子,成天提心吊胆的,不是担心得罪了这个,就是担心冲撞了那个——怎么可能养人哦!再这么下去,等明年回到郡中,我至少要瘦个两三圈啊!到时候爹娘不知道会多心疼我!” 她上次说了等盛睡鹤考完就走人的话之后,还有点后悔,觉得失口太早了,担心盛睡鹤会因为对自己有心思,从而提前设计阻拦,到时候不让自己走。 但这两日自以为看穿了盛睡鹤的计谋——既然这便宜兄长都委婉的告诉她打算迎娶长安高门了,这话在她看来不啻是暗示两人从此保持距离,那她还担心个什么? 所以这巴不得早点离开的话,自然是想说就说了。 反正这时候的盛睡鹤听到自己这么讲,肯定很高兴吧? 然而盛睡鹤闻言,脸上却没有丝毫高兴的表情,沉默了好一会,才温和道:“乖囡囡,你当初在南风郡的时候,就一直嚷着想做状元的妹妹;今儿个当机立断,抓住机会给我弄了个前无古人的六元做,回头我一考完你就走,岂不是完全享受不到六元的光彩?” “谁说享受不到的?”盛惟乔不以为然道,“南风郡虽然是长安人眼里的僻壤之地,好歹也是大穆国土,又不是跟中原断了音书的蛮荒之地!自从科举之出,还没听说过有人连中六元呢!如此光彩之事,只要结果一下来,你看着吧,家里不摆上七天七夜流水席庆贺才怪!到时候整个郡中都会被惊动的——我只怕届时会被太多人拉着一遍遍说你的事情,说的口干舌燥也脱不了身!” 她这会这么说着,微微蹙眉,心里有点忐忑:前两日才觉得这盛睡鹤只怕是自己亲爹看走了眼,没觑破他不择手段往上爬的本质,然而也不知道为什么,今日在馨寿宫的偏殿内,自太后些微流露的神情中察觉到孟太后对舒氏姐妹的怀疑后,她几乎是迅速想到了后来的做法,借碧水郡之事,将盛睡鹤推上一个本来不太可能达到的入仕起点! ——哪怕没有桓夜合,盛惟乔也会自己提起七日之约,为盛睡鹤预定来年春闱与殿试的头甲待遇! 这不是盛惟乔对盛睡鹤的才学没信心,认为他靠自己的本事不可能考这么好,而是因为她深知如今的朝堂孟氏与高密王各占半壁,头甲这么重要的名次,不投靠这两方,根本是不可能得到的。 问题是他们之前一直在南风郡,根本没被卷进双方的争斗,同这双方也没什么瓜葛。 哪怕现在临时去投靠,且不说能不能选对阵营,就算选对了,新进之人,寸功未立,又凭什么分润这样的好处? 毕竟无论孟氏还是高密王,眼下都已经是势力庞大、根基深厚了,又不是才起步的创业阶段,需要千金市骨,对于才加入的人也立刻给予丰厚的报酬。 也就是说,即使盛睡鹤的文章实力压倒所有士子,顶多,名列二甲。 甚至二甲靠前的几个位置,都未必能有。 这份潜规则,作为盛兰辞的掌上明珠,盛惟乔不需要人教导,就心知肚明——毕竟在她过往十四年岁月里,她没少被“内定头甲”,不是没人想跟她争过,但毫无例外的受到了长辈们一致的镇压与呵斥。 哪怕春闱作为国家抡才大典,关系社稷安稳,不容轻忽,但这并不意味着毫无做手脚的余地,否则高密王何必花大力气推举小舅子赵遒做明科主考官? 难道仅仅是为了收获一批门生? 须知道同样是新科进士,三甲的同进士,号称如夫人,很多人宁肯落榜之后等三年再考,都不愿意被取为三甲;二甲排名靠后的位置,大抵是外放磨砺,至于外放到哪些地方,这就看家中关系、打点手段等台面下的功夫了。 唯有头甲,以及二甲的前几名,才有机会得到朝廷的重点栽培——入翰林院! 虽然说不是所有翰林都会位极人臣,不算盛兰辞这种为了尽孝而致仕的特例,很多翰林最后止步的官职其实也不高,这跟个人的为人处世、能力、背景、气运等等都有关系,但国朝有着不成文的规矩:非翰林不可为相。 理由非常简单粗暴:宰相乃诸臣之首,居然翰林院都没进过,这说明其他不讲,至少学问不足以服众,还凭什么礼绝百僚? 对于只要能中进士就心满意足的人来说,入不入翰林院,影响不大;但对于在仕途上有野心的人来说,这辈子能不能做到宰相以后再说,入翰林的资格务必要拿到手! 可见名次的重要性。 这才是赵遒做主考的意义所在——只要不将特别出色的卷子黜落,就损害不了他跟赵家的名声,毕竟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文章水准的差距没到天壤之别的地步,凭他的水平,要夸一篇文章跟要贬一篇文章,还怕没理由? 毕竟天子已经好些年不视事了,传闻连本该亲自主持的殿试,都不能使天子从二舒的宫殿里出来个一天半日的。这种情况下,殿试的结果,基本也是赵遒做主了。 想当初南氏特意建议盛睡鹤跟徐抱墨前往赵府拜访,亦是为了给赵府留个好印象,转告赵遒之后,在名次排列上,可以得到些许照顾。 但且不说赵遒那天根本没亲自见盛睡鹤,就算见了,对盛睡鹤的印象也不错,却也不可能因此罔顾高密王这方需要照顾的士子。 所以盛惟乔在意识到碧水郡之事,是一个难得的、可以说稍纵即逝的令盛睡鹤一举夺魁的机会时,毫不迟疑的抓住了。 可是这会回到宅子的书房里,看着盛睡鹤挥退左右,室中只余两人相对时,她忽然又觉得心情有点沉重了:如果盛睡鹤当真品行不可靠,自己这么做,会不会是授人以柄,主动给他挣脱盛家辖制、甚至反过来算计盛家的资本? 那样的话,自己可是搬起石头来砸自己的脚了啊! 而不知道她这会心思的盛睡鹤,正全力以赴的思索着,要怎么打消她在春闱之后立刻返回南风郡的念头? 第一百三十五章 盛睡鹤:实在不行就苦肉计 “乖囡囡,你既然也觉得长安这地方不比南风郡,乃是稍有行差踏错就要万劫不复的。”盛睡鹤思忖良久,决定示弱,轻叹道,“你就忍心留下我一个人面对这些形形色色的陷阱与罗网吗?” 盛惟乔闻言怔了怔,说道:“你那么厉害,如果你都应付不来的事情,我留下来有什么用?不给你做累赘就不错了——要么我回去后同爹爹说,给你派俩能干的管事来?比如说盛福。” 她心里嘀咕着:“他不希望我在春闱后立刻离开长安?为什么?他就不怕我打扰了他兜搭高门贵女吗?” 但转念就想到,“是了,外人只当我跟他是亲兄妹呢,怎么会贸然怀疑什么?而他毕竟是男子,总不能看到高门贵女就直接上去攀谈——这种时候,有个妹妹给他打听各家闺秀,帮忙传递消息,可是方便太多了!” 甚至再阴暗一点想的话,“虽然他这个年纪,这样的姿容,要跟高门结亲,按说是没有问题的!但世事难料,万一不成,留下我好歹可以做个后手?” 盛惟乔心中怒极,面上也冷了下来——盛睡鹤不知道她的想法,还在说:“管事顶多打点内外,场面上能济什么事?比如说今儿个要没乖囡囡你,我别说争取头甲的机会了,就是能不能进翰林院都是个问题!这样的事情,管事能办成吗?” “说来说去,哥哥就是全为了自己着想,所以非要留我下来?”盛惟乔闻言,就冷笑出声,抬头直视着他的眼眸,冷冰冰的说道,“但也请哥哥你为我想想好不好?我今年已经十五岁了,开过了年就是十六!大部分这年纪的女孩儿,不说出阁,至少婚期已定,而我到现在夫婿都不知道在哪里,终身大事尚无着落——哥哥一门心思留我在长安给您打下手,误了我花信,却叫我将来如何是好?!” 盛睡鹤听她话中满是怨气,就是一怔,心道:“女孩儿这话……到底是单纯的怕被我留在长安耽搁了青春的意思呢;还是暗示我若倾慕她,就该早点把阻挡在两人之间的障碍解决掉?” 他急速的思索了会,说道:“乖囡囡,你的终身大事,我岂能不关心?但就如之前咱们谈过的那样,南风郡只是小地方,没有配得上你的人!如今咱们所在的长安,正汇集了天下才子。你要找夫婿,就在这里找,何必回南风郡去委屈了自己?” 盛惟乔冷冷道:“因为我自己眼光不好,得爹娘帮忙掌眼!” 见盛睡鹤要说什么,又抢先道,“婚姻大事,父母做主。你只是兄长,自己的婚姻大事都没解决,我的就不劳你操心了!” 盛睡鹤见她态度坚决,知道再劝下去也不会有结果,反而会继续惹恼这女孩儿,暗叹一声,说道:“好吧,左右春闱是来年,这事儿且不说,咱们言归正传,说你今日进宫的事情!” ——大不了到时候将在海上时悄悄给敖鸾箫吃的那种药自己吃上几副,就不相信自己卧病在榻、奄奄一息了,这女孩儿忍心自顾自的收拾东西回南风郡! 这么想着,盛睡鹤心中一定,面上也流露出几许轻松之色,笑着说,“本来想着二甲能够排前一点就不错了,未想乖囡囡第二次进宫,就给我备了这么一份大礼,实在是意外之喜!” “也只是增加你进入头甲的可能。”盛惟乔见他开心的模样,淡淡提醒,“事无绝对,万一不成,你不怪我自作主张就好;其实就算成了,也未必是好事,毕竟孟氏与高密王正自相争,你若一直低调行事,兴许还有指望躲过他们的视线,若以连中六元的身份入仕,他们是不可能不拉拢你的!咱们不是徐世叔,有军中做后盾,可以婉拒双方,至今保持中立。到时候,你少不得要选择一方站队了!” 盛睡鹤不以为然道:“正如乖囡囡你所言,孟氏与高密王正自相争,但凡出挑之人,他们都不会放过!也就是说,除非我甘心情愿平庸一辈子,又或者在他们决出胜负之前不入仕,否则必将被卷入其中!既然如此,那谋取个六元的身份,好歹能够增加自己的筹码,不管将来选择了哪一方,也能更受礼遇呢?这有什么不好?” “这事儿咱们现在也插不上什么手了。”盛惟乔点了点头,心想你知道轻重就好,别现在想着六元有望喜不自胜,回头遇见了难处就反过来怪我坑你,“只能等——不过不管怎么样,你的功课千万不可松懈。否则文章撑不起前无古人的六元身份,到时候哪怕朝廷商议好了,见着卷子,不定也要反悔。” 盛睡鹤微笑道:“乖囡囡,你放心罢!我的文章,不敢说天下士子无人能及,然也自信不弱于他人!” 盛惟乔因为本身才学有限,对于时文又没什么兴趣,所以到目前为止,对盛睡鹤的水准其实也不是很了解,就听盛兰辞说正常情况下金榜题名是没问题的——这会闻言,生怕他骄傲,敲打道:“春闱荟萃天下读书人之精华,可不是区区南风郡可比的!你在郡中称雄,然而来年是否依旧可以凭借实力独占鳌头,也未可知!尘埃未落之前,还是谨慎点的好!” 盛睡鹤这会正要哄着她,见状也不反驳,笑着应了。 春闱的事情就说到这里,桓夜合的事情方才也讲过了,两人所以想到了舞阳长公主:“长公主殿下虽然是念在了屠世叔的面子上,专程拣了今日入宫,给你拉偏架,但这番好意,咱们不可不登门道谢!” 盛惟乔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就是我们没有给长公主殿下这样身份的人送礼的经验,这礼单还得请人帮忙掌眼。” “长公主殿下的喜好,自然得请教屠世叔。”盛睡鹤生怕她会说去找徐家帮忙参详,立刻道,“而且这次的事情,我们也该好好谢谢世叔。” 而盛惟乔本来想的也是找屠如川——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两人于是当天先收拾了一份厚礼,派人往屠如川府中投贴,次日一早到屠府,屠如川携眷等候已久,看到他们上堂见礼,一面喊坐,一面就责备道:“你们几个孩子远道而来,需要添置东西的地方多了去了,何以还要在我这里破费?岂不见外!” 盛睡鹤忙道:“世叔莫怪,一来世叔助我们极多,区区心意根本不成敬意;二来家父致仕之后,奉养祖父之余,颇积累了些财货,所以我们兄妹手头还算宽绰,绝无与世叔生分的意思!” 屠如川又逼问了几句,确认他们的财力没问题,这才释然,道:“我照顾你们是应该的,料想我膝下子嗣若去了南风郡,馨章兄也断然不会不管。这份礼单,你们既然拿的不算艰难,那我就全收下来了。”盛睡鹤笑道:“世叔不嫌弃就好。” 就说起来意,“昨日舞阳长公主殿下在宫中对惟乔颇为维护,我们想着此事虽是世叔之故,但长公主殿下跟前也不能不作表示,所以想请世叔帮忙参详!毕竟我们才来长安,不知长公主殿下的喜好与忌讳。” “这事儿?”屠如川就是皱眉,倒不是不愿意,而是他之所以爽快答应收下盛家兄妹送来的东西,就是想着自己意思意思的留个一两件,剩下来的以盛家兄妹的名义转送舞阳长公主。 这会听着盛睡鹤的话,方知道自己还是低估了盛家的家底——也难怪,他最后一次跟盛睡鹤照面的时候,盛家还只是南风郡一个寻常富户,在京畿人氏的屠如川看来,说句不好听的话就是乡下土财主耳。 之后由于盛兰泠的事情,盛家自觉对不住屠如川,屠如川这边也要考虑家里人的心情,不好跟盛兰辞来往太频繁。 如此关系就渐渐淡了下来,经过十几年的现在,虽然屠如川的家里也不那么计较了,但淡却的关系到底难以迅速沸腾——尤其盛兰辞到现在还在南风郡,都未必知道屠如川主动照顾自己子女的事情——屠如川对于盛家的近况自然不了解。 此刻沉吟了会,屠如川就对自己的妻子姜氏使了个眼色,姜氏会意,起身道:“凤楼,陪娘去厨房看看,早上炖着的菜现在怎么样了?” 屠如川夫妇膝下有二子一女,不过两个儿子为了专心读书,也是替他这个独子尽孝,都随祖父祖母住在京畿的老宅那边,只有八岁的女儿屠凤楼在跟前。 这会顺从的被姜氏领出去之后,屠如川又命下人都散了,这才小声问:“你们如今手头能拿出多少银子来置办给长公主殿下的礼物?” 许是怕盛家兄妹误会,他急急解释,“我有个想法,并不是说一定要你们给长公主殿下献上厚礼!” 盛睡鹤摇头道:“世叔的为人,我们有什么信不过的?”沉吟了下,就说了个数字。 “……不勉强?”这数目显然超过了屠如川的预料,他抚着短髯的手顿了顿,才挑眉确认。 见盛睡鹤点头,旁边盛惟乔也是坦然自若,方有些神情惆怅道,“看来馨章兄即使在桑梓多年,除了侍奉老太爷外,却也不曾虚度光阴啊!” “也是先人余泽。”虽然盛兰辞发家致富的本事,在南风郡及左近都一直被津津乐道,但屠如川是极念旧情的长辈,盛睡鹤自不会同他炫耀什么,而是避重就轻的谦逊道,“而且外家冯氏与姨母的夫家宣于氏,都是南风郡老字号的势家,念在姻亲的份上,对盛家十分提携。” 屠如川对盛家是怎么发家的兴趣也不是很大,此刻他更关心另外一件事:“你们既然拿得出这个数字来,那我就放心了——回头你们备上一份给我,我帮你们送!不过,不是送给长公主殿下的,而是给宫里!” 他指了指皇城西面的位置,意味深长道,“本来以为你这孩子来的不巧,明科的翰林名额都已经被内定光了,就算取中也只是寻常进士。然而你们既然银钱充足,却大可以走一走西宫的路子,毕竟天子虽然多年不问政事,春闱也是好久没管了,但对于两位舒娘娘的话,却从来言听计从!” 第一百三十六章 战争? “明科的翰林名额已经被内定光了?!”盛睡鹤与盛惟乔闻言都是大吃一惊! 虽然他们才来长安的时候,就猜测过来年春闱,孟氏与高密王必有一战,却也没想到,这一战会激烈到年还没过呢,能进翰林院的名次都被预定一空了! “你们久在南风郡,所以不清楚长安这边的情况。”屠如川眯起眼,小声道,“年中时候太后娘娘病了一个来月,吓的郑国公、武安侯、成阳侯三位的夫人以及崇信伯联袂入宫,衣不解带的侍奉了两个月,见太后娘娘凤体完全安康了,这才各自返家。” 盛惟乔脸色复杂道:“难怪这两次觐见太后娘娘,总觉得太后娘娘瞧着有些乏,不是很有精神的样子。” 孟太后毕竟是七十岁上下的人了,俗话说人生七十古来稀,这年纪就是老当益壮着,也要叫依靠她的人考虑未雨绸缪,何况太后还不算很康健? 一旦孟太后有什么三长两短,这十几年来心思全在两位舒娘娘身上、连子嗣断绝都不在乎的宣景帝,可不会像孟太后这么顾念孟家。 倒也难怪太后病倒之后,孟家会如临大敌,三个弟媳妇全部进宫侍疾不说,没有主母当家的四房,崇信伯更是索性亲自上阵了。 “对孟家来说,这还不是最要命的。”屠如川深深的看了眼盛惟乔,说道,“关键是,入秋的时候,天子同舒昭仪在殿前嬉戏时,不慎从台阶上摔下去,昏迷了半日才醒来!自此,身体也是大不如前!” 盛惟乔跟盛睡鹤对望一眼,神情都凝重起来:如果只是孟太后不大好的话,急的只是孟氏,但如果连宣景帝也……这可是朝野上下都无法忽略的大事了! “那之后,郑国公亲自入宫,与太后娘娘密谈终日,太后娘娘就决定为天子立继后。”屠如川说着他上次主动上门时就透露过的消息,“宫里的两位舒娘娘当然是不肯的——不过这次太后娘娘态度十分坚决,甚至翻出十几年前遭乳母扼杀的小皇子之事,直接掷言,让天子在赐死两位舒娘娘跟立继后之间选择。天子无奈,只能同意立继后。” 他知道盛家兄妹来长安不久,对于长安人耳熟能详的一些事情只怕不清楚,简短说了下那位小皇子,“大概是十六年前吧,据说废后文氏的族妹小文氏偶得天子临幸,因此有孕,生下一位小皇子。” “然而两位舒娘娘闻讯大闹一场,最后小皇子的乳母不知道为什么,失手将小皇子扼杀在摇篮里……事后太后娘娘本欲责问的,但被天子拦了下来,也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盛惟乔心说宣景帝也真是心狠,她早年就听说过,舒氏姐妹才得宠时,曾逼着宣景帝给怀孕的妃嫔赐落子汤药——好歹那孩子还在肚子里,没落地——这位倒霉的小皇子,可是生下来活生生照过面的! 作为生身之父,尤其是膝下没有一子半女的天子,竟然下得了这样的手,只能说宣景帝已经被舒氏姐妹迷的姓什么都不知道了! 不过宣景帝虽然在孟太后彻查小皇子之死的威胁下,同意立继后,舒氏姐妹却没有因此消停,屠如川说:“宫里两位舒娘娘因为拗不过太后娘娘的缘故,经莫太妃穿针引线,有向高密王府靠拢的意思。毕竟天子若无亲子,按照眼下的朝堂局势,大抵是从高密王府过继嗣子为储的。而高密王府如今只有两位男嗣,世子作为嫡长子不好出继,所以除非是过继嗣孙,不然选择就只有一位了。” “容清醉?”盛惟乔十分意外,从听说这位小王爷在碧水郡受伤以来,虽然在赵府那次,还差点跟他照过面,但盛惟乔一直只当这是个寻常的宗亲,如今被屠如川一说,才恍然原来这人离皇位这么近! 她忍不住好奇问,“世叔,现在长安好像没有传出这样的风声?” 屠如川说道:“嗯,这是有缘故的——一来舒氏姐妹惧怕这么做会触怒太后娘娘,不敢宣扬。毕竟她们虽然深得天子宠爱,太后娘娘平时顾念天子,虽然不喜欢她们,却也不得不给她们些许体面,但倒向高密王府这种事情,等于是针对整个孟氏了。太后娘娘不可能容忍的!” “二来……” 他沉吟了下,才用几乎微不可察的声音继续道,“据说,高密王府对于此事也有些争执,好像高密王妃不同意。” “高密王妃不同意?”盛惟乔诧异道,“王妃不同意什么?” 她心想这位王妃总不可能是不同意让容清醉过继给宣景帝做皇储吧? 须知道孟氏跟高密王勾心斗角争权夺利这么多年,压根没有了握手言和的可能,偏偏双方一直势均力敌,难得宣景帝的一双心肝宝贝愿意倒向高密王,这种送上门来的机会,傻子才会拒绝! 如果是普通人家的过继,孩子的生母舍不得孩子,也还情有可原。 但高密王,应该说高密王这一派人面临的是什么处境? 要么赢,要么死,或者是生不如死。 这种情况下,书香门第出身的高密王妃怎么会不知道顾全大局呢? 结果屠如川还真道:“高密王妃不同意让次子出继给天子!” “……难道王妃想让世子出继?”盛惟乔愕然片刻,问。 她想起来容清醉带着重伤回到长安,居然没有在高密王府中养伤,反而住进了外家——莫非高密王妃偏疼长子,对这个次子十分不待见?所以哪怕高密王只有这么个儿子符合寻常出继的要求,王妃也要拦着不许? “这个就不是很清楚了。”屠如川沉吟道,“高密王妃本来气度高华,才貌双全,是长安最负盛名的贵女,是以才会被先帝选为高密王妃。说起来她嫁入皇室后,本来行事为人都很为人称道,对高密王的侧妃与侍妾,以及庶出子女,向来宽厚大度,毫无嫉色。” “但自从当年王府的那场时疫后,高密王妃许是受到了丧子之痛的打击,足足病了大半年才起身不说,此后也是性情大变,非但从不参与任何宴饮,连人前都不怎么露面了。所以对于这位王妃的考量,长公主殿下也无从揣测,至于我,其实根本没见过这位王妃,就更不好说了。” 盛惟乔眼中流露惊讶,说道:“之前听哥哥转述世叔的告知,我还以为这位王妃生性悍妒,借时疫的名义铲除侧妃侍妾还有庶出子女呢!没想到高密王妃对于庶出子女居然这样重视,竟为他们的死病倒了大半年?” 这可真是奇怪了! 高密王妃既然为那些人伤心到这种程度,八成那些人的死不是她做的,那是谁呢? 总不能是高密王自己闲的没事做,杀侧妃杀侍妾杀庶出子女玩吧? 不是这夫妇俩的话,其他人在高密王府做下这样的事情,怎么可能会被以“时疫”收场? 难道当真是时疫吗? 但什么时疫会死侧妃死侍妾死庶子死庶女,偏偏正妃与正妃所出子女平安无事,恰好在宫里小住的德平郡主也好好的活到现在? 还是天下真有这么巧的事情? 她正思索间,却听屠如川诧异道:“当年那场时疫,出事儿的可不只有侧妃侍妾以及高密王的庶出子女——高密王妃亲生的嫡三子亦在其列!高密王妃痛彻心扉,估计多半是为了这个亲生骨肉吧?毕竟王妃她从前虽然是公认的大度,但也从来没把哪个庶出子女接到身边亲自抚养,老实说即使不嫉妒,这没在跟前长起来的孩子,能有多少感情?” “时疫里还死了位高密王妃亲生的小王爷?”盛惟乔闻言,不由看了眼好久没说话的盛睡鹤,心说这人当时可是提都没提啊? 盛睡鹤长睫微垂,双眸神色晦暝,看不出他在想什么,神情平淡道:“左右咱们跟高密王府也不打交道,所以世叔之前跟我说时,我主要记孟家等人家的事情了,想来是漏听了这段。” 说着就看向屠如川,“对了,世叔方才说翰林院的名额?” 屠如川拍了拍脑袋,歉意道:“方才七说八说的,这话题倒是说远了。亏得鹤儿提起来,咱们说正事吧!两位舒娘娘有意倒向高密王府的事情,太后娘娘有所觉,是以加紧了给天子立继后的事情。就这两日长公主殿下打听到的消息,太后娘娘已经将孟家十四小姐的庚帖给了钦天监,让他们选册后的日期了!” 又叹了口气,“也不知道高密王府那边会怎么做——不过估计就算高密王妃改变主意点头,那位小王爷带着一身重伤回长安,据说破了相不说,这辈子还能不能站起来都是个问题……想来朝堂也不会同意为天子过继这么个储君的。” “所以现在孟氏跟高密王双方看似为了碧水郡之事斗的厉害,实则全瞄准了储君之位!” “明科春闱赶着这么个时间段,哪可能不被关注?” 盛惟乔不解道:“可是世叔,这新晋的进士,说着光彩,实际上也摸不到什么权势的。如今双方就算斗的厉害,至于把这一届的翰林名额都瓜分一空吗?” “侄女儿,你只看到他们在朝堂上斗的厉害,却忘记这双方的手早就伸到军中去了吗?”屠如川和蔼道,“朝堂上的胜负,可未必能够决定最后的结果啊——所以他们怎么能不未雨绸缪,抢在还没彻底撕破脸之前,能壮大自己一分是一分?” 合着现下还风平浪静的天下,不定转头就会爆发战争? 第一百三十七章 盛睡鹤:谈!必须谈!必须 盛惟乔愣了好一会,才道:“世叔,您要帮哥哥他走两位舒娘娘的路子,可是也想引荐他给高密王爷吗?” 毕竟舞阳长公主跟舒氏姐妹的关系世人皆知,由于舞阳长公主的手腕圆滑,舒氏姐妹入宫后,身份不同以前了,也没跟这位旧主生分。 现在屠如川这个舞阳长公主府的长史说舒氏姐妹打算倒向高密王,盛惟乔自然要担心,这位世叔其实是在劝说盛睡鹤站队了——盛惟乔倒也不是想让盛睡鹤学宁威侯府中立,毕竟眼下的盛睡鹤根本没有保持中立的资格。 问题是他们来长安还没多久,对高密王与孟氏的了解还不是很深刻,盛惟乔又才在孟太后跟前给盛睡鹤赌了一把。现在结果还没出来呢,贸然选择,谁知道是对是错,又会不会弄巧成拙? 是以盛惟乔是不赞成盛睡鹤在此时进行决定的——不过冲着屠如川当日顶风冒雪上门提醒他们的情谊,以及昨儿个特意请他上司舞阳长公主入宫给盛惟乔的觐见保驾护航的心意,他要是这么提了,兄妹俩不免很难拒绝。 这会盛惟乔也是仗着自己是女孩儿才主动开口,因为她要是得罪了屠如川,好歹盛睡鹤还可以以长兄的身份出言训斥以圆场。 如果是盛睡鹤自己来,万一说僵了,按照这时候约定俗成的规矩,盛惟乔一个晚辈女孩儿,年纪也不大,可没资格给他跟屠如川做调停! 这也是兄妹俩一块出门的好处了——遇事不论好坏,能有个斡旋的余地。 闻言,盛睡鹤虽然没说话,却也静静望向屠如川。 “侄女儿,你当长公主殿下,是跟着两位舒娘娘走?”屠如川见状,却笑了,抚了把短髯,说道,“你忘记你昨儿个进宫觐见太后时,长公主殿下与太后娘娘、静淑县主,关系都不错了吗?” 盛惟乔闻言一阵尴尬,深觉自己有点白眼狼的嫌疑——人家屠如川不计前嫌的帮他们,这会自己兄妹头次上门来拜见,问候的话没说几句,倒先怀疑这位世叔是高密王的说客了。 偏偏这会听屠如川的语气,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 她差点就想直接赔罪了,不过这件事情对于她跟盛睡鹤,或者说对于盛家都很重要,所以此刻尽管觉得很不好意思,还是强忍着羞赧追根问底:“世叔是说?” “长公主殿下从不干政,也没什么野心,唯一的心愿,也就是一家子都能平平安安的过日子罢了!”屠如川叹了口气,“当初推荐两位舒娘娘给天子,是为了这个目的;后来同两位舒娘娘保持来往,至今关系不错,是为了这个目的;斡旋太后以及一干宗亲贵妇之间,交游广阔,同样是为了这个目的。” 他看着盛家兄妹,温和道,“为此,长公主殿下虽然只有宜春侯爷一个男嗣,却以其身体不适为理由,一直深藏内院,至今鲜少出门与人照面,更遑论是入仕担当要职了!图的就是离朝中风云远点!这一点,也是得到了孟太后、莫太妃等人的认可,一致约束孟氏与高密王府不许擅自拉拢殿下的。” “所以两位舒娘娘的选择,与长公主殿下没有任何关系!” 屠如川说到这里笑了笑,“其实要不是你们兄妹都是自南风郡而来,同孟氏、同高密王府都没什么关系,我也只能用自己的力量帮帮你们,哪里敢去殿下跟前求助?殿下肯帮你们,说到底也是觉得不会因此被卷进那两派的争斗里去,还能顺便留份人情——不定将来宜春侯哪天就用上了呢?” 他说的这么坦然,盛惟乔自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颇有无地自容之感,暗骂自己:“真是糊涂!前两天还在说爹爹的眼光怎么会有问题呢,这会儿居然就质疑起这位世叔来了!” 索性她满脸羞愧的给屠如川赔了罪,屠如川倒不计较,还很欣慰:“你们兄妹年纪小,出门在外,也没个长辈跟着,是该长几个心眼!毕竟我这世叔跟你们相处不多,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少年人最怕轻狂鲁莽,谨慎些反倒是优点了。左右真心对你们的长辈,哪里会为这种小事计较?” 他越大度,盛惟乔越觉得难堪。 好在这时候姜氏觉得他们私下交谈的时间差不多了,亲自进来询问午饭的安排。 兄妹俩在屠府用了午饭,之后屠如川喊盛睡鹤去书房考校他功课,盛惟乔则被姜氏母女请去后院品茗。 如此消磨时间到傍晚,屠府还想留晚饭的,盛惟乔挂念盛惟妩,实话实说的辞了。 屠如川于是责怪:“那俩孩子怎么没一块带上?不然一起在这里用了晚饭再走,也省的回去之后忙忙碌碌不是?世叔我虽然远不如你们盛家豪富,但几顿饭还是招待的起的!” 待听盛睡鹤解释,不是故意不带盛惟妩她们出门,是因为盛惟妩之前被冻伤风了,到现在还没好,公孙应姜自己请命在兄妹俩外出时照顾这位小姑姑,所以才会姑侄俩都没来屠府。 屠如川闻言又关心了几句,还推荐了几个相熟的大夫,都是医术不错医德也好的。 但因为盛家是带了大夫来长安的,那大夫医术其实也还可以,所以兄妹俩只说过两日盛惟妩还没有明显好起来,再去请屠如川推荐的这几位。 如此从屠府告辞,回宅子里的路上,盛惟乔兀自觉得不自在,不免对盛睡鹤存了几分怨气,不待回到府里,在马车上就说:“你方才一直没说话,可是看出屠世叔不是那样的人了?却为什么也不提醒我一下?难为看我丢脸很好玩吗?” “什么?”盛睡鹤闻言,没有立刻回答,却过了会,才仿佛忽然反应过来一样,道,“你是说你以为屠世叔在给高密王做说客的事情?我没有故意不提醒你,当时我也是这么怀疑的。” 盛惟乔不相信:“你也怀疑?那你为什么都没怎么开口?以前碰到事情,我是想插话都插不进去,方才呢?根本就是我一个人同屠世叔他说下来的!” 比如说前几日从宁威侯府搬出来的事情,盛睡鹤那叫一个口齿犀利,一个人轻描淡写的就挡下南氏母子的联手——盛惟乔除了中间被迫表态外压根没机会出战——这才几天啊?这人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盛惟乔顿时就怀疑:“莫非这人是从宁威侯府搬出来之后,才起了婚娶高门的心思,所以连带对我的态度也转了?” 就想到是不是当日徐采葵当众下逐客令的事情,自己这个首当其冲的人没留下多少阴影,就是现在想到徐采葵会感到不大高兴而已,但盛睡鹤却受到了深刻的刺激? “按说他应该没这么敏感啊!”盛惟乔觉得疑惑,心想,“前年他才进盛府时,我可没少赶他走!” “你给我滚出去”这句话,难道盛睡鹤不是应该早就听习惯了……吗? 还是这句话对盛睡鹤其实刺激很深,只不过他一直隐忍不发,这次来了长安,才忽然爆发出来? 她皱着眉,思索着种种可能。 而这一幕落在盛睡鹤眼中,只道她怒意难消,虽然自己此刻心绪也是一片混乱,却不得不打点精神哄着点这女孩儿——免得两人之间这几日本来就不怎么对劲的关系越发恶化——按捺住烦躁,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温柔:“方才那情况,乃是怕世叔待咱们太好,若有什么要求,你跟他说着的时候,觉得不妥,当场推了也就是了!好歹我能接口圆场个几句,总不至于在屠府里就直接翻脸。万一要是我跟世叔一块说着,这可是没有半点转圜余地了!” 盛惟乔冷笑了一声,说道:“是么?” 就闭上眼睛养神,不理他了。 盛睡鹤看这情况,眉头又皱紧了几分,扫了眼车中丫鬟,心说眼下有人在跟前,许多话也不好说。 等会回到宅子里,可一定要好好跟这女孩儿把话说清楚——毕竟两人之间这说好不好,说坏不坏的气氛,已经维持了好几日了! 再拖下去,还不知道盛惟乔会怎么对自己? 未想半晌后,两人才进门,盛祥就迎上来说:“公子,您让找的宅子,小的今儿个可算找到一个不错的地方!地段、大小、内中陈设、规制什么都好,还带了个靠河的大花园!虽然眼下报价贵了点,但小的给牙行的人塞了一两银子,那边说卖家是打算急着出手的,料想这价钱还可以压一压,到时候也跟市价差不多了!只除了一个问题……” 盛睡鹤闻言脸色一松,打断道:“去正堂,仔细说说!” 又问盛惟乔,“乖囡囡要一块来听听么?咱们现在住的这个地方实在小了点。” “你们等会。”盛惟乔虽然在马车上才跟他冷战了会,但对于买新宅的事情也是很关心的——毕竟盛睡鹤眼下住着宽敞明亮又暖和的正房,她们几个女孩儿却都不得不扃牖在厢房里,要是来年春闱之后还不能换地方,甚至还要去后罩房里将就。 当下边加快脚步进了垂花门,边道,“我去喊八妹妹还有应姜,大家一块听!” 过了一会儿,众人在正堂聚集,丫鬟们沏上茶水,又专门给盛惟妩摆了两碟子糕点,下头站着的盛祥这才仔细说起经过——说起来盛睡鹤从搬到这宅子里的次日,就吩咐他去找房子了。 本来长安虽然寸土寸金,以盛家的财力,也不至于说想换个大点的宅子也换不到的。 问题是他把地段限制在了城南,这地方本来就是权贵富户聚集之地,即使有空置的宅邸,人家也未必愿意挂出来卖——挂出来租的倒有——挂出来卖的宅子里头,好几个又都是旧主出了事情的:要么顶梁柱病死,家人无力维持场面,卖了宅子打算去乡下过日子;要么就是犯了事情全家流放去了,宅子被查抄之后发卖。 这种情况盛祥都不用问过盛睡鹤就排除了,毕竟他家大公子来长安是为了赶考,这还没考呢就买进这么不吉利的宅子,这不是触霉头嘛! ——哪怕买下来之后,盛睡鹤仍旧金榜题名的顺利,叫南风郡那边知道他办这种混账事,无论盛老太爷还是盛兰辞都非把盛祥喊回去收拾不可! 所以尽管这几天盛祥一直在外面为此事奔波,却堪堪才找到一个值得盛睡鹤他们亲自去看的目标。 “这宅子从前据说是一位贵人给后辈置办的,所以里里外外都十分用心,是足以住上好几代人的。具体哪位贵人,牙行那边不肯透露,只保证绝对不是出了岔子才要拿出来卖的。”盛祥说道,“小的起初还疑惑,说既然不是出了岔子,何以要卖,还要急卖?那边才稍微讲了点口风,道是关系到贵人的家务事,详细的不能讲,只说如果咱们看上了,给了钱就直接去衙门里签文书——宅子小的已经进去看过一圈,确实都是实实在在的做工,哪怕价格比市价贵些其实也值得。” 他看向盛睡鹤,“就是因为房主的事情,牙行那边死活不肯多说,小的也不知道,是否真的买下来之后没有麻烦?” 第一百三十八章 天人交战的盛睡鹤 盛惟乔正觉得长安大居不易,自己一行人北上,不过在碧水郡停留半日,去那丹陌楼里头消遣了会,就惹上了赵桃妆与孟归羽这两位,以至于来长安后气都没喘匀呢就开始了请罪——考虑到桓夜合对自己的敌意很可能与丹陌楼之事有关,竟是到今天都没能了结! 所以听了这话,顿时皱眉,问:“你找了这么些天,除了这座宅子,就没其他的了?” 她真是受够了这些高门大户的浑水,这会是半点都不想沾类似的麻烦。 盛祥苦着脸,说道:“三小姐,小的无能。这些天已经把城中官牙私牙统统跑了一遍,无奈城南这一块,符合大公子要求的宅子,适合咱们买的,就这么一座!还是昨儿个才放出来的!” “也没必要非在城南吧?”盛惟乔闻言,就看向盛睡鹤。 盛睡鹤解释:“城北鱼龙混杂,远不如城南整齐。到时候看我一个年轻士子,带着你们三个姿容不俗的女眷,必然要生出许多是非来!纵然咱们有护院,不惧寻常挑衅,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所以不是万不得已,还是不要考虑城北了!” “我不是说城北。”盛惟乔提醒道,“咱们之所以来长安,主要就是为了你——因为你要参加春闱——问题是我、八妹妹还有应姜,又不要参加春闱的,我们没必要非得住在离贡院近的地方吧?这城南找不到合适的宅子,城北也不适合住,城外呢?” “你打算自己带着八妹妹还有应姜去城外住?”盛睡鹤脸色阴沉下来,说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你们才多大?又都是女孩儿,就算多带护院,也休想我放你们住城外去!” 又说,“而且城北再乱,好歹是在城内,有京兆府盯着!到了城外,不定麻烦比住城北还多!这话不必再提了,我早就考虑过,最适合咱们的住处还是城南!” 盛惟乔不甘心道:“我听说很多家境清贫的士子,赶考之前连城中都住不起,只能去京畿找民宿将就呢?也没见人家出什么事!到底是天子脚下,咱们又不住多久,哪来那许多麻烦?” 盛睡鹤淡淡道:“你要是这么想的话,那咱们还不如就把盛祥说的这个宅子买了呢!毕竟人家贵人家里的家务事同咱们有什么关系?他们卖,咱们买,银货两讫,即使贵人家里再有纷争,打官司打到大理寺,咱们难道理亏?!” “这些贵人,能跟那种欺生的地痞流氓比吗?”盛惟乔不悦,“你想想丹陌楼的事情,这些人根本不讲理也不需要讲理——那些地痞流氓,咱们有护院,报官的话,你也有士子身份,有什么好怕的?” 盛睡鹤嘿然道:“乖囡囡,你真是太天真了!你也说了,这长安是天子脚下!在这地方敢做地痞流氓的,谁知道背后是什么人?” 他心里暗暗叹息,自己目前的地位还是太低了,偏偏来的时候,就有那么巧,楼船在碧水郡就停留了半日,居然也出了事不说,还一路牵扯到长安,甚至闹到了太后跟前! “说起来也是怪徐采葵那个贱婢!”盛睡鹤心里默默诅咒着,“要不是她才从宫里回来,就当众对乖囡囡下了逐客令,乖囡囡也不会因此被吓住,由此成了惊弓之鸟,巴不得同所有权贵都撇清关系,免得她一个不留神没敷衍好,自己挨罚不说还要拖累其他人!”这么想着,他怨恨徐采葵之余,对盛惟乔也感到十分歉疚,这女孩儿为什么千里迢迢陪自己来长安,原因他一清二楚。 想盛惟乔在南风郡过了十四年,什么时候看过谁脸色? 结果来长安才几天啊? 就怕这怕那,再这么下去,原本跳脱的性子只怕都要磨成天知道什么样子了! 盛睡鹤想到自己的那张底牌,本来是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才会用的,眼下远远不是时候,甚至现在用了,一定程度上可以说是自绝前程,然而如果不用的话,盛惟乔这种担惊受怕的情况,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改善呢? 毕竟即使盛惟乔在太后面前的算计得逞,盛睡鹤以连中六元的优势入仕,也不是说三天两头就能爬上高位权倾朝野的。 而他地位一日不达到顶尖的地步,盛惟乔一日没有无忧无虑的底气——所以如果不用底牌的话,难道当真让这女孩儿明年春闱结束后就离开长安? 还是明知道她在长安过的一点也不开心不喜欢,仍旧为了自己的私心,使出种种手段把她留下来? 盛睡鹤心中天人交战,久久未语。 盛惟乔不知道他的心思,被他抢白的语塞了好一会,才有点恼羞成怒道:“我还不是为了你考虑?!咱们现在趟的浑水还不够多的吗?如今的宅子又不是完全住不下去了,今儿个不买宅子晚上就要流落街头!这种一听就知道必有纷争的宅子,买它干嘛?!” 又说,“就算换宅子一定要在城南这一片,你非要买做什么?租不就成了?现在这宅子之所以不够住,说到底,是因为我们几个都在!来年我们都要回南风郡去的,就你一个留下来,你就是在这里娶妻生子,头几年也肯定够住了!” “租房子难免跟房主打交道!”盛睡鹤这会实在不想听她提回南风郡去这类话,原本维持的很好的温和破裂,眉宇之间流露出阴鸷之色,淡淡道,“而且说句不好听的话,你嫌盛祥现在找的这个宅子不好,无非就是怕惹麻烦!但你想过没有?在长安这种地方,有能力拿出一座大宅来出租的,又岂会是小门小户?兜了一圈还不是要同权贵照面?如此是买下来只需要照面个一两次好呢,还是租下来时时刻刻都可能被房主关注?” “大公子、三小姐!”盛祥看出兄妹俩越说心情都是越不好,生怕他们闹僵,觑到个机会连忙出言道,“两位容小的说句话儿:这宅子只小的进去转了一圈,您两位都还没看呢!万一您两位根本看不中,这会的商讨岂不是平白耗费辰光吗?” 怕这话盛睡鹤听着不高兴,又道,“再者,小的人微言轻,人家牙行不肯透露分毫消息,回头见着大公子、三小姐您两位,不定人家就交底了呢?到那时候买与不买,两位再作权衡不迟啊!” 公孙应姜也怕他们吵架,见状也道:“祥管事说的很对,毕竟咱们是买宅子,还是那么大的一座宅子,可不是寻常物事,就算最后价格能如祥管事说的那样压一压,肯定也不便宜!这么大的开销,小叔叔跟姑姑怎么可以不亲自去过过眼,在这里商议几句就决定?” 说着问身边的盛惟妩,“妩姑姑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盛惟妩的风寒到现在还没好全——这中间盛惟乔一度怀疑过杭蘅芳弟子的医术,以及盛惟妩左右的看护力度,最后发现,主要还是盛惟妩年纪小,对于长安的水土,重点是这季节的酷寒,非常不适应。 之前因为她一直身体健壮,一路上又一群人围着服侍,没挨过冻,还没看出来。 结果从宁威侯府搬出来的那天,由于事发突然,他们东西又多,兵荒马乱的,盛惟妩的贴身丫鬟一个疏忽,让她冻病了,这不就拖拖拉拉的,换了几副药了,热是早就退下去了,没奈何的是精神迟迟不能恢复,整天恹恹的。 就算没有盛睡鹤发话在开春之前不许她擅自出屋,她这会其实也没什么精力折腾,所以方才才没帮盛惟乔呵斥盛睡鹤,此刻趴在面前的小几上,有气无力道:“反正三姐姐说什么就是什么!我都听三姐姐的!” “……那就去看看再说吧!”盛惟乔闻言,伸手摸了摸盛惟妩的脑袋,心想现在父母都不在身边,诸事都需要借助盛睡鹤,吵翻了对自己也没什么好处,没准还要带累盛惟妩,既然盛祥搭了梯子,还是就此下台吧——大不了到了那宅子里之后,挑三拣四一番,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不想买的东西,还怕早不出它的毛病? 反正现在住的这个宅子也够小的,权当出门走几步散心了! 盛睡鹤是比较倾向于买的,所以盛惟乔点了头之后,次日随盛祥去看宅子的事情,也就这么定下来了。 这时候天色已晚,四人草草用过晚饭,这一天也就过去了。 次日,本来按照盛惟乔的想法,既然是为了改善四人的居住,那么这新宅子的选择,当然是四个人都看过再拍板。 但盛惟妩蔫了似的模样,再加上盛睡鹤与公孙应姜都从旁劝说,她到底还是打消了全部出动去看宅子的念头,哄了盛惟妩一会,待她昏昏沉沉的睡过去了,就轻手轻脚出了门,叮嘱公孙应姜好好照顾盛惟妩,自己同在外面等了好一会的盛睡鹤乘车前往宅子的所在地。 到了地方之后,才下车,盛惟乔就知道盛祥为什么明知道这宅子可能有麻烦,还竭力推荐了——这地段实在好! 这宅子它就在贡院对面的巷子里! 其他不说,就说这离贡院这么近、能沾文气的角度,对于盛睡鹤这种为赶考来长安的士子而言就值得加分了——春闱之际占的便宜就更不要讲了! 尤其它离贡院不但近,却因为前面有两家人家挡着巷子外的嘈杂,乃是个闹中取静的好地方。 盛祥还介绍:“翰林院离这儿也不远,就那边,走路的话盏茶光景就够了!” 盛惟乔努力劝说自己冷静,抬头去看宅子的大门,预备开始挑刺,然而入目的却是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门户,除了上头挂牌匾的地方因为要出售所以空着外,无论美观还是规制,都完全符合盛惟乔预计的要求——尤其是许多细节的地方,看得出来是一直有人在修缮和维护,以至于盛惟乔尽管特别想无理取闹的否决,这会瞧着都有点踌躇了:“这房子……要不,还是进去瞧瞧?反正不想买的话,进去了一样可以挑刺嘛!” 这么想着,她犹豫了下,就没说什么,低头跟上盛睡鹤的脚步。 不想才进门,却看见了一个非常意外、她压根没想到会出现在这里的人:“静淑县主?” 第一百三十九章 庆芳郡主 “盛小姐?”听到盛惟乔的声音,前头不远处本来要带着丫鬟走进垂花门后的桓夜合停下脚步,转头一看,顿时就笑了,“真是人生无处不相逢!万没想到在这里也能遇见盛小姐!” 盛惟乔朝她福了福,诧异道:“这宅子是县主家的吗?” 那可也太巧了! 他们之前住的宅子就在永义伯府旁边,现在想买宅子又买到了永义伯府手里? 考虑到桓夜合对自己的隐约敌意,盛惟乔不免怀疑这是不是桓夜合注意到盛祥最近在城南找宅子的事情,故意拿了自家宅子出来做诱饵? 不过,这位县主到底想做什么呢? 她沉浸在种种推测中,却没发现,身畔的盛睡鹤,看向桓夜合的目光,冰冷到极点,隐隐透出杀意! 桓夜合目光闪了闪,主动避开盛睡鹤的视线,重新扬起微笑,看向盛惟乔:“我们家来长安也没几年,现在住的府邸还是当初家父封伯时,太后娘娘赏的!可没有这么大的宅子出手呢!这是庆芳郡主帮忙处置的产业,我今儿个恰好找郡主有点事,郡主听说有人想买这宅子,就把地方约这儿了!我来的时候还真没想到,是令兄妹要买宅子。” 盛惟乔对她这话半信半疑,道:“庆芳郡主?我们才来长安,孤陋寡闻,未知这位郡主是?” “庆芳郡主乃高密王长女,夫家是怀远侯府。”桓夜合浅笑的一句介绍,令盛惟乔对这座宅子原本的好感顷刻间烟消云散,暗自看了眼盛睡鹤,眼里满满的都是“看吧我就说这宅子买不得”——昨儿个因为误会屠如川可能是高密王的说客,她才在屠府做了一回小人呢,难为转头就买下跟高密王府大有关系的宅子? 即使这座宅子是正常的出售,他们也该避这个嫌! 其实盛睡鹤听了桓夜合之语后,也是眉头一皱,本来已经打算告辞,或者见到庆芳郡主就告辞了。 然而瞥见盛惟乔这避之不及的模样,心头又是心疼又是生气,这女孩儿在南风郡的时候,被自己折腾了那么多次,也没见她长记性! 这来了长安才几天,就束手束脚成这样——偏偏她之所以这么顾虑重重,很大程度上是生怕带累了他的前途! 盛睡鹤心情复杂,百般滋味难言,却觉得不能让盛惟乔这么继续下去:从现在起就见到个权贵就绕着走,这女孩儿原本的心气,恐怕没多久就要荡然无存了! 他脸色阴沉沉的睨了会桓夜合,方低头对盛惟乔说:“不管房主是谁,咱们既然是想买宅子,来都来了,总要到处看看的。” 桓夜合掩嘴笑:“两位不必担心!庆芳郡主性情温柔,最是明理大方,决计不会拿身份压你们。你们尽管看就是了,看完之后去正堂,郡主啊就在那儿等你们——眠春,你别给我带路了,反正这宅子格局方正,我自己去找庆芳姐姐就好,你且陪这两位看宅子要紧!” 原本走在她前面引路的一个绿衣丫鬟闻言,想了想,还真走过来,对盛睡鹤跟盛惟乔道了万福,说:“两位要从哪里看?” 盛睡鹤瞥了眼这丫鬟,待桓夜合主仆都走进垂花门后了,才道:“我们主要是现在住的宅子有些狭窄,女眷们居住不便,所以前面就不必看了,直接去后院吧!” 眠春依言领他们入内,这宅子外表不显山露水,内里占地却极大,而且正如桓夜合所言,布局方正,给人一种堂堂皇皇之感。 一路走过去,但见雕梁画栋,碧瓦朱甍,一砖一木,虽然有些年头了,却无不透露出建造时的用心与平时的爱护。 就连此刻显得清清冷冷的庭中,经眠春介绍,厚厚的雪被下,不乏罕见的瑶花琪草,且高矮、品种、春日花开时的色彩,都分明是经过仔细考量之下的安排,绝非乱种一气。 眠春许是见他们越看脸色越郑重,问的问题也越详细——这显然是动了心想买的,特意推开一扇门,露出里头全套的鸡翅木家具:“这里是给没出阁小姐家住的闺阁,所以只用了鸡翅木。前头正房,乃是全套的紫檀木,两位瞧着也是出身富贵,该知道紫檀大料想来难得一见,就是宫中也不敢平白耗费的。而这些家具,都是要连宅子一块卖的。所以我家郡主的定价,其实相当厚道了!” 就示意他们进去细看家具的细节,“都是出自名匠之手,从样式到不起眼地方的雕花,全是贵人亲自过目掌眼的,虽然这里十几年来都没人住,然而每年都有专人来洒扫检查,修缮维护,确保无一损坏。两位若是买下来,稍微收拾下,去去灰,直接可以用——说句实话,这样的宅子,拿出来出售的,在长安决计找不出第二座!” 盛惟乔相信她这话,眼前这套鸡翅木家具,无论从质地还是做工,都无可挑剔。 虽然是十几年前的样式了,然而这十几年来家具的款式变化不大,所以也不显得老旧,反而透露出些许古色古香的意味。 但想到这是高密王府卖出来的,她还是巴不得早点走,此刻连这么好的宅子高密王府为什么要卖,而且还是急卖——毕竟高密王到现在还没倒台,他总不可能缺钱缺到急着卖宅子来筹集的地步吧——的缘故都懒得问了,只敷衍的点了点头,说道:“这宅子确实是好!不过我们毕竟远道而来,这么大的买卖,得写信回南风郡去,请示爹娘,才好决定,今日却劳烦你了!” 说话间,绿锦会意的给眠春塞了个荷包。 眠春闻言颇有些失望,她还以为盛家兄妹今日就能决定买下来呢! 不过见着荷包,脸色到底缓和了不少,也没说难听话,只提醒:“这宅子虽然价格高了点,但长安多富贾,两位现在不抓紧的话,回头可就未必有这机会了!” “我瞧这宅子足以传家,郡主又是身份尊贵,何以不留给自家子孙,反倒拿出来出售?”这时候一直沉默不语的盛睡鹤,蓦然问道。 眠春听这话,目光闪了闪,就笑:“公子,这宅子不是郡主的,乃是郡主帮一位长辈处置下而已!至于房主为什么要卖,这个奴婢就不晓得了。但奴婢可以跟两位说句实话:今儿个郡主是把契书等物都带来了!如果两位也带了银子的话,马上就可以去衙门里签下文书!之后纵然有什么麻烦,郡主也将一力担之——两位如果不相信咱们郡主的信誉,大可以请教宁威侯府!” 盛睡鹤似笑非笑道:“未想我们来长安不几日,薄名已达庆芳郡主跟前?” “两位莫怪,是奴婢没说清楚。”眠春闻言摇头道,“奴婢之所以晓得两位与宁威侯府相善,乃是因为奴婢并非郡主近侍,而是受命常驻此地的。先前令仆进来查看时,也是奴婢陪同。当时令仆略说了些两位的来历,奴婢所以得知。” 这话的意思,就是说庆芳郡主未必听说过他们了——不过也未必,毕竟桓夜合已经先一步去跟郡主说话了,不定就会提到。 盛惟乔暗暗扯了把盛睡鹤的袖子,垂眸道:“哥哥,地方已经看的差不多了,咱们去见郡主吧?” 盛睡鹤“嗯”了一声,说道:“走!” 兄妹俩到了正堂,就见外面守了几个婆子,看他们过来,有个婆子忙走进去通禀了。 片刻后出来,说道:“郡主请两位入内奉茶!” 盛惟乔道了声谢,方落后半步随盛睡鹤跨进门槛。 大概因为这地方多年来没人住的缘故,虽然屋子底下是通了地龙了,现在天又冷,却只用了几个炭盆取暖,所以非但门上悬了帘子,入内还有一张紫檀边座嵌云母镶海棠春睡琉璃图的屏风阻挡寒气。 绕过屏风,上首的紫檀描金四季花卉座屏前,紫檀鼓足荷花纹镂刻山水人物榻上,桓夜合正与一名三十不到模样的华服少妇隔几对弈。 数名锦衣女侍,垂手在侧,等候吩咐。 听到脚步声进来,那少妇笑着一把抓乱棋子,道:“人来了,不下了!” “姐姐就会耍赖,明明我就要赢了!”桓夜合见状嗔她,“每次都这样,下次可不跟你下棋了!” 那少妇一面将棋子忙不迭的朝棋罐里拣,一面狡辩道:“哪里就耍赖了?这不是正事要紧吗?你刚刚还跟我说这盛小姐很合你眼缘呢,这会子人家兄妹来了,我搁下对弈专门招待他们,你还不高兴了?难为让人家来了在旁枯等咱们下完?这算什么待客之道!” 说话间她已经把棋子拣的差不多了,方抬起头来,笑着招呼盛睡鹤与盛惟乔:“别拘礼啊,坐下说话吧!” 兄妹俩仍旧是行了礼之后,才在底下坐了。 这时候女侍们沏上茶水,盛惟乔端起来轻抿一口,瞥向盛睡鹤,见他微垂双目,看着不远处的地面,似乎没有说话的意思,正打算自己出言跟庆芳郡主搪塞几句,让这位郡主另找买家去,不想庆芳郡主看都没看她一眼,反而盯牢了盛睡鹤,微笑道:“这位盛大公子,据说是最近从南风郡远道而来?我久在长安,见惯了少年豪杰,今日见得公子,亦觉眼前一亮!” “郡主谬赞了!”盛睡鹤闻言,这才抬眼向上首看去,不过乃是非常恪守礼节的在庆芳郡主裙摆的位置扫了眼,也就收回视线,仍旧看着不远处的地面,语气平平淡淡道,“在下资质鄙陋,哪里配入郡主之眼?” 不待庆芳郡主说话,他跟着道,“这座宅子我们兄妹方才看过,都认为物有所值。只是手边没带太多银钱,此事还需与家中商议,南风郡距离长安千里迢迢,在下马上又要为春闱忙碌,只怕暂时无法决定是否购买。却不敢耽搁了此宅的出售了!” 他拒绝的爽快,盛惟乔闻言心下一松,庆芳郡主目光闪了闪,却笑了,道:“你这话好不搪塞!之前你家下仆满城南找宅子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要不然,我一个郡主,还是出了阁要主持夫家中馈的,至于这大冷天的,亲自跑过来等你们不说,还把静淑妹妹也喊了过来挨冷受冻?” “这是要以权压人,非把宅子卖给我们了吗?!”盛惟乔心头一沉,如果只是强卖,这宅子老实说她很满意,买下来也不觉得吃亏,怕就怕还有后手——她抬起头,正要说话,却见盛睡鹤手在身侧对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慢条斯理道:“郡主,底下人奉命做事,偶尔领会错了意思也是有的。您这宅子,任是最挑剔的人见了,也不能说卖贵了。按理来讲,其实没必要非要卖给在下兄妹,是吧?” 见他明明白白的说出了怀疑之词,庆芳郡主面上露出沉吟之色,片刻后,郡主尚未出声,外间却忽然传来一阵喧嚷! 第一百四十章 盛家兄妹VS桓夜合 庆芳郡主听到这喧嚷,脸色微变,忽对桓夜合还有盛家兄妹说:“你们在这里少坐,我去去就来!” 她急急忙忙的带着侍女们离开了,就留了俩十二三岁的小侍女下来侍奉茶水。 这情况大家都知道她是去处置外头突如其来的喧嚷的,但也不知道为什么,庆芳郡主出去后,那喧嚷声非但没有停止,反而越发的嘈杂了。固然由于冬日里门窗紧闭,门口还垂了厚厚的帘子,重重隔音之下,听不清楚具体的交谈内容,但动静却是越闹越大,简直像是快要打起来似的了! 盛惟乔听着,不禁暗自蹙眉,心说今儿个怎么就这么不顺? 先是进门见到桓夜合这个似敌非友的人;跟着又被庆芳郡主强卖;这会外头又出了岔子——天知道会不会波及到她跟盛睡鹤? 她心里烦的很,非常懊悔昨儿个答应今日亲自前来看宅子,不来看的话也没有这些事儿了! 正自心神不宁的时候,却听上头桓夜合仿佛压根没听见外头的折腾一样,笑着同盛睡鹤说话:“听说盛大公子是前两年才认祖归宗的,不知道之前可曾到处游历?我观公子气度不俗,可不像是扃牖在南风郡一隅可以养出来的风仪啊!” 这话表面上像是在夸盛睡鹤,但在盛惟乔听着总觉得不是味儿:这打小不在父家生活、长大后才被接回去的经历,又不是什么得脸的事情——盛睡鹤同桓夜合也没熟到言谈无忌的地步,当众堂而皇之的把这样的事情说出来,也太不客气了吧? 尤其盛睡鹤表面上的身份,还是盛家的外室子,这身份说句不好听的话,比庶子都不如。 桓夜合如今提出来,是几个意思? 虽然盛惟乔汲取第一次觐见太后之后的教训,现在是打从心眼里不想跟权贵们扯上关系。 不过躲避归躲避,真正碰见了权贵想仗势欺人,她也实在没有忍让的天赋。 这会心中恼火,不待盛睡鹤自己回答,就不软不硬的插话道:“县主这话实在太过誉了,我们盛家也就那么回事,哥哥的才貌哪里能同高密王小王爷还有孟八公子比呢?县主这话,我哥哥是万万不敢当的!还请县主宽宏大量,不要为难他了!” 桓夜合闻言,脸色就是一僵,心说这小丫头口齿还真不是普通的锋利——盛惟乔这番话看似代盛睡鹤谦逊,但眼下长安稍微消息灵通点的,谁不知道容清醉与孟伯亨都对桓夜合有求娶之意? 这会盛惟乔说盛睡鹤不如孟伯亨跟容清醉,这言外之意,不就是暗示盛睡鹤无意参与到这场追逐之中,让桓夜合别拖他下水吗? 桓夜合对盛睡鹤虽然有试探之意,可没有撩拨的打算——她好歹是大儒桓观澜的嫡亲孙女儿,如今亲爹封了永义伯,自己也是静淑县主,就盛睡鹤现在的身份、地位,跟她哪儿相称? 而盛惟乔这么一讲,俨然桓夜合方才那话是主动看中了盛睡鹤,所以才会出语夸奖他似的了! 尤其是最后一句“请县主宽宏大量,不要为难他”,这话在桓夜合听来,就差指着自己鼻子说“你这个水性杨花的东西也配肖想我哥哥”! 索性她城府不似盛惟乔那么浅,此刻心中怒极,面上却还笑吟吟的,说道:“高密王府的小王爷自是清隽挺拔,而孟八呢则是韶秀不羁了——不过说起来,这两位,盛小姐一位都还没见过吧?只可惜孟八到现在都没消息,好在高密王府的小王爷倒就在长安,你若有兴趣,回头我给你引荐下?” 这次就轮到盛惟乔皱眉头了,她提到孟伯亨跟容清醉,只是不满桓夜合说盛睡鹤是前两年才认祖归宗的这句话,想委婉的挤兑下这位县主。 结果桓夜合这么一讲,显示自己的大方之余,弄的好像盛惟乔那么说,乃是对孟伯亨跟容清醉感兴趣,转着弯求桓夜合给帮忙认识一样了! 她这会巴不得离这种麻烦人物越远越好好吗? 事实证明,宣于冯氏的教诲,虽然觐见太后这个级别的贵人时派不上多少用场,但用来对付桓夜合,却还是很有效果的——盛惟乔淡淡的笑了一下:“县主这话说的,我都不知道怎么接好了?我出身寻常,跟这两位贵人,从来没有任何瓜葛的。何况本朝虽然风气开放,到底男女有别,怎么好让县主给我做这样的引荐呢?” 这话听着是在示弱,实际上却是在讽刺桓夜合:堂堂一个县主,将毫无关系的未婚少年男女介绍到一起,这是几个意思? 说句不好听的话,这跟拉皮条的有什么两样? 桓夜合脸色瞬间阴沉了下,眯起眼,正要开口,一直冷眼旁观两个女孩儿暗流汹涌的盛睡鹤,忽然道:“说起来孟八公子失踪有些日子了,县主消息灵通,碧水郡又是桓家桑梓,未知最近可有什么消息吗?” “……”也不知道为什么,桓夜合闻言,死死盯住了盛睡鹤,足足看了好半晌,才冷哼了一声,淡淡道,“盛大公子这话可是问错人了!我虽然也很担心孟八,不过,我毕竟只是一个深闺女流,这事儿已经惊动朝廷,自然朝廷才是最消息灵通的,我这种素来只在后院闺阁消遣的闲人,又算得了什么呢?” 盛睡鹤轻笑着,然而眼神冷冰冰的没有一点点笑意,缓声说道:“县主这话实在太妄自菲薄了!毕竟以孟八公子与高密王府小王爷的身份,可不是随便哪位贵女,都能够令他们千里迢迢赶去碧水郡且逗留的。可见县主非寻常贵女所能及,这点小事怎么会做不到呢?反正我们又不是幕后真凶,只是出于关心想打听一下而已,县主又何必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守口如瓶?” 盛惟乔揣测他这话虽然有些讽刺的意思,但应该没自己方才那几句狠,可是桓夜合闻言,却骤然流露出暴怒之色——但很快就冷静下来,淡笑着道:“什么贵女不贵女的,其他人说说也还罢了!盛大公子才华横溢,开年春闱,想来金榜题名犹如探囊取物,他日封侯拜相亦是等闲小事耳!如此令妹的身份水涨船高,早晚也会成为这泱泱长安城中所谓的贵女之一的!如今盛大公子又何必用这样的称呼,倒仿佛是讥诮了!” “我是个俗人,十几年寒窗苦读,自要卖与帝王家。”盛睡鹤笑容温柔,眼神如刀,“却是没有‘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的超然出尘了!” 桓夜合几乎端不住笑容,原本随意扶在小几上的手,狠狠抓住了几沿片刻,才缓和过来,偏头笑道:“盛大公子真会开玩笑!” 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干巴巴的道了这么一句后,就垂头打量起面前的小几,仿佛忽然对这张小几产生了莫大的兴趣——接下来却是再也没跟盛家兄妹说过一个字。 盛惟乔巴不得清净点,不过又等了会,外头的喧嚷似乎平息了,却还是不见庆芳郡主回来,她有点不耐烦了,微微朝盛睡鹤靠了点,小声道:“也不知道八妹妹在家里怎么样了?应姜以前也没什么照顾病人的经验,不知道咱们都不在,她一个人看的过来吗?” 这话其实专门说给庆芳郡主留下来的那俩侍女听的,毕竟庆芳郡主说句“去去就来”,她这一去都快一个时辰了! 这到底还回来不回来了啊? 鉴于外头此刻的风平浪静,盛惟乔实在不能不担心,庆芳郡主把他们给忘记了? 索性侍女听出了她的用意,对望一眼,年纪小点的那个在同伴眼神的示意下,就悄悄走了出去。 只是这侍女才走到门外,就惊讶道:“郡主!” 原来庆芳郡主正好回来了,看到这侍女往外走,大致也能猜到缘故,所以进门后转过屏风,连忙道歉:“实在对不住几位!家里临时出了点儿小事,叫几位见笑了!” “也不是其他什么事,就是这宅子是不卖的!”郡主话音未落,身后却走出一个锦衣妇人,瞧着四十来岁模样,容貌端庄秀气,看打扮像是富贵人家后宅的管事娘子。 不过从她鬓间一支赤金累丝青鸾衔珠步摇来看,八成是高密王府的人了,怀远侯府虽然也是长安城里的高门之一,这样的珠钗还不至于让底下人随便戴在头上就出门。 毕竟青鸾虽然不是凤凰,到底是传说中的神鸟之一,没点身份的人家,主人都不大好戴的,遑论奴仆了。 这妇人从庆芳郡主身后走出来后,草草环视了一圈内中之人,朗声说道,“这宅子乃是郡主瞒着我家主子擅自挂去牙行的,实际上我家主子并无出售的意思!所以方才得知消息,立刻命我前来阻拦,冒犯之处,还请几位海涵!” 她应该是认识桓夜合的,知道桓夜合不是买家,所以说到这里的时候,目光很自然的落在了盛家兄妹身上,略略欠身,矜持而不失礼节的说道,“两位请回吧!今日让两位白跑……” 话没说完,她眼神陡然一凝,却有些惊疑不定的看住了盛睡鹤,脱口道,“您……?!” 第一百四十一章 桓观澜没死? 盛惟乔愕然,也转头看向盛睡鹤,盛睡鹤却是一脸平静,淡声反问:“在下盛睡鹤,来自南风郡,未知这位……”顿了顿,见没人告诉他这妇人要怎么称呼,也就含糊过去,“可有什么指教?” “南风郡?”那妇人喃喃重复了一遍,就道,“那不是……怎么会这么远?!” 盛惟乔莫名其妙,道:“我们确实赶了好些天的路才到长安的。” “赵姑姑,既然这宅子不卖,咱们也别耽搁人家辰光了。”庆芳郡主见状,偷偷拉了拉那妇人的袖子,出言道,“不然俩孩子才来长安,人生地不熟的,还当咱们高密王府要强买强卖呢!别把人吓着了!” 那赵姑姑显然在高密王府中地位很不一样,对着庆芳郡主这个嫡出的郡主,也是狠狠白了一眼过去,说道:“宅子是肯定不卖的!不过今儿个这事,错在咱们,好好的叫人家大雪天的跑过来,方才听眠春说,这两位还花功夫把整个后院都逛了一遍?现在倒好,咱们直接说不卖了!这怎么能没个交代呢?” 这话听着厚道,然而在盛惟乔看来就是麻烦——你不卖,放我们走就是了,要什么交代啊! 说句不好听的话,我们兄妹既然有底气来看这宅子,可见是不缺钱的。 你要给交代,还能把这宅子送我们不成?! 既然如此,大雪天的,何必耽搁我们回去的功夫! 不过对方靠山雄厚,话又说的漂亮,她也不好直冲冲的顶回去,只得再次拿了盛惟妩出来做幌子:“这位姑姑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实不相瞒,我们方才虽然觉得这宅子好,但因为价钱不凑手,却也已经打算放弃了。这会正想告辞——家中幼妹年才九岁,前些日子染的风寒到现在都没好全,这会跟前就一个年级也不大的侄女儿陪着,我们离开久了,也实在不放心!” 那赵姑姑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闻言非但没松口,反而道:“这年纪的女孩儿病太久可不行,这样吧,我家主子在宫里尚有些体面,两位稍留片刻,我取了主子的帖子,去太医院……” “姑姑!”闻言不只盛惟乔变了脸色,庆芳郡主也跺脚了,“这俩孩子,咱们之前见都没见过,您这又是留客又是要帮忙请太医的,知道的说您面冷心热惯了,看人家兄妹几个出远门,身边没个长辈照拂,所以忍不住想帮忙!” “不知道的,还当咱们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呢!” 说着,庆芳郡主转对盛家兄妹道,“两位可别误会——你们若是急着回去,这就请吧!今儿个叫你们白跑一趟的事情,回头敝家必有交代!” 盛惟乔巴不得她有这一句,闻言二话不说,起身道了句:“告辞!” 都没顾上专门跟桓夜合打个招呼,拉了盛睡鹤,脚步匆匆,头也不回的出了宅子,待马车驶动,彻底离开宅子所在的巷子了,方长舒口气! 而这时候,宅子里,那赵姑姑正毫不客气的对桓夜合下着逐客令:“我们有些家务事要说,还请县主先回去吧!有什么事情,改日再来找我家郡主,左右大家都在长安城里,也没什么不方便的,是不是?” 桓夜合笑容完美,起身颔首:“姑姑不说我也要告辞了,今儿个出门原也只是为了找庆芳姐姐下棋而已!” 说着就带了丫鬟施施然离开。 赵姑姑亲自跟到门外,看着她身影消失之后,又叫了两个自己带过来的心腹把守好门窗,这才返回屋子里,将其他人全部赶了出去,转过身来,顾不得上下尊卑,厉声问庆芳郡主:“那少年是什么来路?!您明知道王妃娘娘绝对不会出售这座宅子,却忽然将它的契书偷拿出来挂售,今儿个更是抛下怀远侯府一摊子事情,专程跑过来候着,可是为了他?!” “姑姑您稍安勿躁!”庆芳郡主却不敢指责她的不敬,反而做低伏小的亲手给她沏了盏茶水,小声道,“您知道就好——谁不晓得这宅子不能动?这不是兹事体大,没确认之前不敢声张,所以只能趁着那兄妹俩要找宅子的机会,兜这么大个圈子好跟他们照面么?” 赵姑姑将她递到面前的茶水推开,心急火燎道:“这光景我哪里有心思喝茶?你快把经过给我说说!” “就是刚才被您赶走的静淑县主。”庆芳郡主知道她此刻心中焦灼,实际上郡主自己心里也是汹涌澎湃,将茶碗随手搁在几上,定了定神才诉说道,“前儿个中午,我才把俩孩子哄睡着了,回到房里,打算小憩会,不想静淑的贴身大丫鬟忽然神神秘秘的上了门——我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呢!结果那丫鬟说,静淑县主让我务必设法同来长安赶考的士子盛睡鹤照一面!” “我当时就觉得静淑县主莫不是糊涂了?我虽然有个女儿,今年也才十岁,还没到急着给她挑夫婿的时候呢!除此之外,我要见个非亲非故的外男做什么?!” “不过姑姑您也晓得,静淑她虽然不是宗室之女,行事向来有讲究,不然也不会让宫里宫外都对她赞声一片!所以虽然那丫鬟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思来想去,还是打发自己的人随她回了永义伯府,当面询问静淑缘故。” “之后静淑就写了封信,当她面封了,让她转给我。” 说到这里,庆芳郡主从袖子里取出一封已经拆开的信,交给了赵姑姑。 赵姑姑亟不可待的抢过,匆匆一扫,就是愕然:“她……她怎么会知道这事儿?!还知道的这么多?!” “我也不清楚,方才那兄妹俩被眠春带着看宅子的时候,我还问她来着。”庆芳郡主叹了口气,说道,“但她一直避重就轻的不肯回答,姑姑也知道,父王如今亦在争取桓公那派人的好感,这回不管结果如何,她肯透这个消息给咱们,多少是个人情,我总不好逼她吧?不过我看这事儿也没什么好猜的,桓家的底子就那么回事,十成十是桓公当年还在时留的后手?” “后手?”赵姑姑听了这话,脸色顿变,说道,“这么说当年的事情,桓公从头到尾都清楚的很?!他却什么都没做,就这么看着咱们府里……” 庆芳郡主截口道:“所以我方才要拦着姑姑,不让您强留那对兄妹!” “……你做的没错!”赵姑姑深吸了口气,说道,“如果当年的事情其实桓观澜一清二楚,那么不管他是否参与其中,今日他的嫡亲孙女儿引咱们见的人,怎可轻忽?!我方才真是昏了头了,见着那张脸就……还好你及时出面,把他们打发走了!不然纠缠下去万一中了计,这眼节骨上的陷阱可不是开玩笑的!” 见赵姑姑对桓观澜转了称呼,庆芳郡主也不意外,因为她也挺怀疑此人的,这会低声说着:“我正是这么想的,所以看了信之后,也没声张,直接叫了心腹去打听那对兄妹。闻说他们正在找宅子,故而将计就计的装作房主同他们照个面,亲自瞧瞧——照他们的要求,我手里几座宅子都不合适,也就这里,必是能引他们亲自来的。然而这事情暂时不好公开,也只能悄悄拿契书出来了,拿契书的时候故意留下痕迹,也是为了引姑姑前来!好让您也看一眼!” 赵姑姑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你的打算,不仅仅是为了你我跟那少年照面,也是为了……不过这件事情,您往后还是不要再提了!您不是主子,不能理解主子的心情。提一回,不过是刺主子一回。主子这两年的身子骨儿您也清楚,实在禁不得折腾了!” 庆芳郡主沉默了会,才幽幽道:“姑姑,毕竟嫡亲骨血……有什么揭不过的呢?以往其实我也不是不能装糊涂,可是这次碧水郡的事情,实在是把我吓着了!孟家的孟八,到今儿个都还没有只字片语,八成是已经没了!” “清醉他纵然拣了条命回来,可他那个样子,这辈子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好了……” “上次我去看外祖母,顺便看望他,您没看到,桃妆那孩子,站在外面,悄悄的哭了好一会,一双眼睛肿的都不成样子了。见我跟清醉说完了话出去,迎上来,想跟我打听,又不敢……那模样,看的我心里……” “我不怕别的,就怕再有类似的事情,到时候,再后悔莫及,又有什么用?” 赵姑姑也沉默了会,才道:“郡主,有些事情,不是外人插手就能解决的。主子的为人您也知道,该想通的不用劝,自己就能想通;她要是想不通的,那也不是听人开导就能转了主意的。您纵然一番好心,可是我得说句实话:只怕谁都不领情!您说您这又是何必呢?” “……”庆芳郡主不作声了会,淡淡道,“还是说这盛家少年的事情吧,如果他是……不管那桓观澜在幕后预备了多少后手,终归是件喜事,家里也不至于再像现在这样下去了;如果不是……” 她眼神锐利起来,“我们高密王府,岂是那桓夜合一个小丫头片子能戏耍的?!” “我手底下的人不好轻动。”赵姑姑点了点头,轻声道,“所以追查那盛姓少年的事情,得辛苦郡主操这个心了!不过,桓夜合,这位静淑县主的底细,我倒是理所当然可以查!怎么说,咱们小王爷也是为了她才前往碧水郡的!” 庆芳郡主提醒:“姑姑,桓家现在虽然没什么出色的子弟,唯一一个有些手腕的静淑还只是个女流之辈,但桓观澜却不容小觑!本来他失踪十二年之久,桓家家都分了,大抵都认为他已经不在人世!可现在静淑忽然将那盛姓少年引到咱们跟前,我却怀疑,这到底是桓观澜当年留下来的后手,还是……他还活着?!” “如果他还活着的话,这人不愧是两朝元老,辅政大臣,端的是沉得住气!”赵姑姑闻言,挑了挑眉,却冷笑,“抛下家族潜藏十二年,也不知道在谋划着什么样的大事?不过这人要还在人世,却也不必咱们高密王府为他操心,自有恨不得冲下黄泉揪出他来算账的人同他了结恩怨!” 庆芳郡主也没问“恨不得冲下黄泉揪出桓观澜来算账”的人是谁,只皱着眉道:“还有件事儿,得请姑姑帮忙参详:这盛睡鹤,前来长安,乃是为了参加明科春闱的!” “那就让他参加好了!”赵姑姑不在意道,“除了长的像,年岁仿佛,什么都没确定呢,难为就凭这两点给他在春闱里作弊?要当真是……别说区区一个进士,就算是连中三元的才子又算的了什么?!” “三元?”庆芳郡主脸色古怪,“这位也不知道是幕后有高人指点,还是自己年纪轻轻就城府深沉,这会儿给太后娘娘那边颇出了个难题,一个不好,可不是三元的问题,而是连中六元——这可是自古以来都没出过的事情!” 见赵姑姑皱起眉,她把手一摊,“所以姑姑知道我为什么为难了吧?现在太后,就是孟家那边,是倾向于抬举他的,甚至已经打算笼络他们兄妹了;而父王这边自然是坚决反对,如果他不是,反对了也就反对了!” “如果他是……事后得知咱们毁了他这种名垂千古的机会,您觉得,会是什么结果?” 第一百四十二章 盛睡鹤:是时候展现圆场的 这下子赵姑姑也头疼了:“这到底怎么回事?您给我仔细说说!” 待听庆芳郡主说明经过之后,赵姑姑又怀疑了,“该不会这人同桓家那边有什么瓜葛,为了谋取有史以来从未有过的六元,利用当年之事,想摆咱们一道?” “我也这么怀疑过。”庆芳郡主抿了抿嘴,小声道,“但是姑姑您想想,现在才是腊月里,春闱是明年二月,后面还有殿试,等到真正金榜题名出来,至少也得是三月里的事情了!如果赶着朝中有事,再拖一拖的话,以往的例子,四月才出结果的前科也不是没有!” “南风郡距离长安虽然遥远,这段时间足够咱们的人来回了!” 她眯起眼,“而且虽然现在距离静淑给我报信才两天,但我的人也从宁威侯府那边打听到了些那盛睡鹤的典故——据说他是盛家长房大老爷盛兰辞在外面偶然落下的外室子,因为盛兰辞同发妻冯氏恩爱,多年来膝下虽然才一个嫡女,就是今日同他过来的那个小丫头,却一直没容他进门!” “一直到前年,许是见冯氏始终再无所出,方把他带了回去,上了宗谱!” “而他进门后不久,就展现出读书上头的绝佳天赋,令盛府老太爷对他宠爱有加,甚至亲自发话,让盛兰辞花了足足一整年时间撇开生意,专门指点他功课——之前他在南风郡,已经考取了小三元的案首,更连捷解元,颇有声名!” “问题是,在他认祖归宗前,却一直悄没声息——住什么地方、师从何人、生母是谁,到现在都无人知晓!连他这一路北上,与宁威侯世子主仆同船多日,竟也半点这方面的传闻都不曾流露出来。就好像他是在进盛府的时候,世上才忽然有了这么个人似的!” 赵姑姑脸色凝重,颔首:“这事儿确实不大对劲!假设他当真是盛兰辞的骨血,由于并非嫡子,早年一直不受父族承认的话,既有读书的天分,怎么会让自己声名不显呢?” 毕竟盛睡鹤长到十七岁才正式进入盛家门,这情况任谁都知道,乃是占了冯氏无子的便宜,不然盛家既然能让他流落在外这么多年,可见是不重视他的。而盛睡鹤如果是个没本事的人,也许盛家私下里供他吃喝读书,他也就满意了,就这么混吃等死的过一辈子。 但不说盛睡鹤这次玩弄手段觊觎六元表现出来的心机以及对功名的渴望,就说他在南风郡的案首与解元,那都是实打实考出来的——这样的人,就算对盛家没有怨恨,会甘心埋没自己的一身才华? 哪怕忌惮嫡母冯氏,然而冯氏固然与丈夫盛兰辞十分恩爱,以至于多年无子都令丈夫将外室子扔在外头不管,可盛府还有一位老太爷在。老太爷虽然没到嫡庶不分的地步,但对于亲孙子,尤其是他最重视的嫡长子盛兰辞的亲生男嗣,必然是非常重视的! 何况盛睡鹤还有那么好的读书天分,只要他设法把自己的存在与天赋让盛老太爷知道,盛老太爷绝对会允他进门而且保证他的安全! 可事实上呢? 他不声不响的熬到十七岁,方由盛兰辞将他带回盛府——这实在不对劲,毕竟他怎么知道冯氏一直生不出儿子来?倘若这中间冯氏生了儿子下来,他八成是没指望进门的! 这人又不是傻子,岂能不明白这个道理?又怎么能一点都不为自己着想? 还是他天性淳朴、高风亮节、敦厚孝顺、心胸宽阔,生来就有古往今来的孝子之魂附体,满心都是逆来顺受的温驯体恤,对将他拒之门外的生父嫡母不但没有半点愤懑不满,反而充满了孺慕之情,硬是用自己的高尚品德与高洁情操感动上苍,得到了被盛家承认的机会——这种人会才来长安,就算计六元这种从未有人取得过的荣耀?! 赵姑姑沉吟良久,忍不住问:“他那个嫡母冯氏,是不是着过什么暗手?” 长安高门多,后宅的阴私也多。主母被坑了子嗣的事情,赵姑姑听过见过的可不少。 此刻就怀疑,“如果他早就知道冯氏不能生的话,自然不必急着回盛府!毕竟在外头虽然没名没分,却正可专心读书!要是一早设法进入盛府,成天在嫡母眼皮子底下,哪儿能自在?尤其他那嫡母还深得他生父宠爱。” 照这个思路想的话,盛睡鹤十七岁之前的寂寂无名,正是他城府深沉或者背后有人指点的佐证——低调,不折腾,不抗争,既可最大程度的降低嫡母对自己的敌意,增加盛老太爷对他的怜惜;又巧妙避开了被嫡母养废、谋害、惯坏等设计的可能;还利用这十几年时间,专心苦读,为自己的前途攒下了最有利最稳妥的资本:才学。 赵姑姑认为,这种可能性比较大,完全符合此人才来长安就通过指使嫡妹盛惟乔向太后进言以谋划六元的作风! “我之前也这么以为呢!”庆芳郡主听着,苦笑,“但偏偏收了银子的徐家下人还说了个事情,就是冯氏前两个月刚刚诊出了身孕!盛家现在的主事人盛兰辞正是为了照顾她才脱不开身,只能让兄妹几个与宁威侯府世子结伴北上!” 赵姑姑愣了会,眉宇间的疑虑没有消散,却越发的浓郁了,冷笑道:“这妇人如今远在南风郡,就算咱们的人去了那里,她好歹是个当地大户的当家主母,咱们的人就算找上门去,她一个‘妊娠在身’的妇道人家,难为还能出来抛头露面吗?而咱们的人也不可能贸然提出验证她是不是当真有喜吧?” 庆芳郡主沉吟道:“姑姑是说?” “这冯氏生下嫡女之后,十几年中间都没有过动静,怎么丈夫领回去的外室子才要来长安赶考,她就有了?”赵姑姑眯起眼,“这也太巧了吧?!” “天下哪有那么巧合的事情?!”同一时刻,正在返回宅子里的马车中,盛惟乔也在愤愤然的说着,“前儿个我们从宫里回去,她停下马车同我打招呼,还能说永义伯府确实就在附近。今日咱们去看宅子,她居然也出现了——我就说这大冷天的,人家庆芳郡主什么身份,会专门在个地龙都没烧的宅子里等我们?合着那宅子根本就不想卖的!可见今儿个根本就是桓夜合设计,故意骗我们过去的!” 她转向盛睡鹤,“哥哥,你说她,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盛睡鹤这时候其实非常想静静的。 今日事出突然,他不止情绪上受到了巨大冲击,关键是这事儿十成十会打乱他接下来的计划,所以他迫切的需要独自整理一下思路,尽快找出应对之策,免得一而再、再而三的被打个措手不及,陷入彻底的被动——如果此刻在旁边念念叨叨、还追着要他回答问题的是其他人,哪怕是公孙图,他也要给脸色了。 但对着这女孩儿大大的杏子眼,他不自觉的语气就温柔下来,想了想,道:“反正宅子咱们也没买,那地方咱们也没多待——那位庆芳郡主不是说了吗?这两天,盛祥找宅子的事情,在城南这一块根本不是秘密。如此咱们只不过是空跑一趟而已,那桓夜合能玩什么花样?难道就因为咱们为了买宅子,去了高密王府一座起初待售后来反悔的宅子里小半日,就会被算作高密王府那一派?!” 这话也有道理,但盛惟乔捏了捏眉心,仍旧觉得苦恼:“我还是觉得方才那些人都很古怪!尤其是后来过来的那位赵姑姑,她本来是想三言两语打发咱们走的,后来忽然就盯着你看个不停,更是想方设法想把咱们留下了!要不是庆芳郡主发话,只怕咱们这会都被扣在那里走不掉呢!” 她眼中流露出分明的疑虑,“哥哥,你该不会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吧?” “我瞒了你什么?”盛睡鹤淡笑着反问,试图岔开这个话题。 但盛惟乔不依不饶的追根问底:“就是你跟那位赵姑姑,或者她认识的什么人,是不是有关系?” ——也是盛兰辞夫妇同她交过底,说了盛睡鹤生身父母都是江南人氏,同长安没什么关系;而且长安距离南风郡千里迢迢,盛睡鹤流落玳瑁岛的时候又才五岁,那么点大的孩子,按道理根本不可能失落到那么远的地方,盛惟乔所以不觉得这事情同他身世有关系,但也本能的察觉出不对劲来。 盛睡鹤看了眼车中的丫鬟,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摸了摸她脑袋,柔声道:“说来话长,回去说!” 盛惟乔不知道他是需要时间整理思绪兼想个搪塞自己的法子,所以行此缓兵之计,还以为他这么讲是默许回去后对她坦诚相告,闻言满意,立刻不作声了。 结果半晌后,回到宅子里,打发了上来询问经过的公孙应姜,看望了一会精神还是不大好的盛惟妩,兄妹俩再次在书房里单独相对后,盛睡鹤振振有词道:“乖囡囡,你说我跟那位赵姑姑,或者她认识的人有瓜葛,这也太荒谬了吧?毕竟我的底细,别人不知道,你还不清楚?我之前一直在玳瑁岛,之后就是盛府,那是从来没见过今儿那班人的!” “但那赵姑姑为什么盯着你看,你别说你没发现她那眼神,那是从看清楚你面容之后,简直是舍不得眨一下眼!”盛惟乔觉得自己被骗了,愤怒的拍了下两人之间的小几,怒道,“你要跟她没关系,她那副神情、还有后来变着法子想留住咱们的举动,是几个意思?!她怎么就不盯着我看呢??” 盛睡鹤一脸的郑重其事:“所以我现在非常担心!毕竟乖囡囡,你也晓得我的底细是不能曝露的!至少在玳瑁岛被招安之前,不能曝露!本来想着南风郡距离长安千里迢迢,这儿的人谁会闲的没事做,派人跑去南风郡查我的跟脚?但今儿个虽然不知道那赵姑姑到底有何居心,是否来者不善,兹事体大,却是不可不防啊!” 这一手转移注意力用的非常棒,盛惟乔闻言果然紧张起来,变色道:“你是说,那赵姑姑是故意为之?她想干什么?!” 盛睡鹤心说老子在马车上绞尽脑汁半晌,等的就是你这么问! ——真正的技术,见下章! 第一百四十三章 盛睡鹤:好像……吓过头了 清了清嗓子,盛睡鹤当下就说:“乖囡囡,你说这是不是跟前儿个你在太后跟前为我争取的机会有关系?昨天屠世叔可是专门跟咱们说过的,明科翰林院名额,本来都已经被高密王还有孟氏瓜分了。咱们忽然这么横插一手,你说怎么会没人有意见?” 盛惟乔受到引导,立刻顺着这个思路想了下去,肃然道:“有人不希望你取得好名次,所以趁着盛祥找宅子的机会,设了这么个局想害你?” 这是很有可能的事情,按照屠如川提供的消息,早在盛家人抵达长安之前,高密王与孟氏就已经就来年入选翰林院的名额达成了一致的协议。 这中间高密王与孟氏私下进行了什么样的斗法且不提,单说受到他们支持、被内定的那些士子,肯定也没少付出代价——不仅仅是他们自己,包括他们的家人,估计也因此拿出了足够的诚意,以平息盟友们的异议,毕竟以高密王跟孟氏现在的声势,他们各自麾下需要照顾的士子,数目绝对不少。 站在这些人的角度考虑,他们好不容易打败了众多盟友,好不容易逼着政敌妥协,方得到了入选翰林院的默许。 结果盛家兄妹横插一手,利用碧水郡之事,等若是委婉逼着朝廷在脸面与重点栽培盛睡鹤之间进行选择! 按照朝廷一贯要面子的做派,有很大可能选择后者——这就意味着,原本说好的名额,必然要被挤掉一个! 更意味着,很多人的名次,都要后退一位! 这叫他们怎么甘心? 这些人不管从前出身如何,有无权势,现在不是靠着高密王就是靠着孟氏,恨上盛睡鹤之后,又岂会只在背后咒骂几句了事? 盛惟乔想到这里,不禁惊出一身冷汗,一把抓住盛睡鹤的手腕,说道:“哥哥,你说他们会不会一不做二不休,将你……” 比了个砍头的手势,女孩儿脸色微微苍白,“到时候,对外就说你才高福薄……这样岂不是既用了你给碧水郡之事出的主意,又什么好处都不给你?!” “当日之事,你是在馨寿宫偏殿当众说出去的。”盛睡鹤心想糟糕,好像把这女孩儿吓的过了头了?连忙安抚,“如今只怕已经流传出来了——这么着,现在咱们兄妹肯定明里暗里也被很多人盯上了!这种情况下,要对我下手,哪有那么容易?毕竟高密王与孟氏彼此牵制,岂不是正好都不敢贸然行动吗?” 盛惟乔忧心忡忡道:“你说的轻松!你也不看看人家孟八公子,那是郑国公爱子,太后的嫡亲侄儿,当今天子的嫡亲表弟呢!还不是在碧水郡一个晚上过去,莫名其妙的不见了踪影,到现在都没个消息——八成是已经出了事情了!” “还有高密王的那位小王爷,还是宗室呢!天子的嫡侄,照屠世叔所言,他差点就成了储君的,何尝不是一身重伤的被抬回长安?!听赵二小姐的意思,他这辈子还能不能站起来都是个问题!” “这两位论身份论地位论身边保护他们的人,哪个不比咱们强?” “他们都能出事,你……你……”盛惟乔咬着唇,一脸的天人交战,半晌之后,她终于下定决心,松开抓着盛睡鹤手腕的手,一拍小几,咬牙道,“要不,咱们还是搬回宁威侯府去住?好歹侯府的侍卫都是徐世叔从前征战北疆时的亲卫,个个见过血,不是咱们带的这批护院能比的!咱们去那儿,好歹安全些!” “不行!!!!”盛睡鹤立刻一口否决,开什么玩笑?他好不容易才说服盛惟乔从宁威侯府搬出来,现在但凡喊一声,就能让这女孩儿单独在跟前说话,平常心情好的时候调笑下开个玩笑摸摸脑袋什么的,都是自由的很——这要是在宁威侯府,徐子敬夫妇怎么可能给他们这样频繁且密切接触的机会? 更不要讲宁威侯府还有个徐家努力想撮合给盛惟乔的徐抱墨! 冲着这两点,别说现在盛睡鹤是为了脱身故意引导盛惟乔朝赵姑姑别有用心这方面想的,就是他现在当真处在被暗杀的威胁之中,他也不可能回去宁威侯府受庇护啊! 他急速的思索了下,说道,“乖囡囡,你不要心急,首先你知道我的底细的,不瞒你说,我这次来长安,船上以船工的身份,也带了好几个心腹,都是当年跟着我纵横海上的膀臂,论可信,论默契,论暗杀的经验,都比徐世叔的那些亲卫周全多了!” “其次就是,如果咱们搬回宁威侯府,万一真有人要对我下手,连累了侯府的人,这叫咱们于心何忍?” 见盛惟乔面上动容,他眯起眼,又加了一句,“第三,也就是最重要的——当日徐采葵那贱婢对你那种态度,我没弄死她就算客气的了,怎么可能让你为了我,转过来去求她?!这事儿你不要再提了,我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哥哥,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然而盛惟乔此刻牵挂他的安全,压根没注意到他话中暗藏的情意,更没注意他说“第三”时特意加重的语气,痛心疾首的劝说,“虽然我确实不愿意再见到徐采葵,也不想拖累宁威侯府的人出事……” 短暂的沉默了下,咬牙,“但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你平安无事,为此什么权宜之计都是可以的!!!” 哪怕是违背她一贯以来的道德观念,让世交的宁威侯府给盛睡鹤做挡箭牌——所以她对给予自己巨大羞辱的徐采葵只是不想看到,没有多少怨恨,因为在自己人与感情生疏的世交之间,她的选择与徐采葵是一样的。 ——好吧,老子希望这女孩儿感动下,结果她没感动,反而是老子被感动了……盛睡鹤自暴自弃的想:“现在老子要怎么办?” 飞快的考虑了一下之后,他总算有了头绪,干咳一声,说道:“乖囡囡,你认为有人会用暗杀的方式来对付我,这只是一种揣测,尚未得到证实,未必是真的!” 抬手按了按,示意盛惟乔不要打断自己的话,“但现在摆在面前的就是,已经有阴谋在针对我展开了——就是这个赵姑姑!” “你想啊,你才给我在太后面前献了平息碧水郡之事的对策,这光景如果我被高密王府针对了,孟氏能不抓住机会攻讦他们吗?” “所以高密王府要查我跟脚,必然要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比如说就好像今儿个那个赵姑姑一样,她方才看我的眼神连你都要反复追问我了,何况是其他人呢?” “这样她遣人去南风郡彻查我,才是顺理成章啊!” 盛惟乔听到这里,迷惑不解的问:“但是哥哥,咱们才来长安,那赵姑姑既然跟你原没有什么瓜葛,所谓对你特别注意,几近失态,若只是故意装模作样,图的是找个去南风郡查你底细的幌子……可他们怎么知道你的底细不禁查呢?” 毕竟嫡妻无子,将流落在外的外室子接回去延续血脉——这种事情固然不是三天两头可以碰见,但也不是没有啊! 至于说这个外室子还偏偏资质过人,年纪轻轻就有望金榜题名,这种情况虽然更少见了,然而古往今来的众多士子里,也是有过例子的:前朝有宰相还是富户与妓子的私生子出身呢,一样是不受父家承认,被抛弃路旁,由农户夫妇捡回去抚养长大,靠绝佳天赋偷听私塾先生讲学,硬生生的考上头甲,平步青云,最后更是官拜宰相,风光无限! 所以盛惟乔实在想不明白,高密王府那边,究竟是何等火眼金睛,看出了盛睡鹤的致命弱点? ——就是南风郡里头,很多人也认为盛睡鹤在认祖归宗前的十几年,都是在盛兰辞安排的别馆啊庄子啊之类的地方默默成长,谁会把郡中三大势家之一盛家的大公子,同纵横海上的“鸦屠”联系到一起?! 要知道盛睡鹤以“鸦屠”示人时,一直都是戴着面具的! 偶尔还会让乌衣营的心腹打扮成“鸦屠”,混淆敌人耳目。 所以盛睡鹤这两年在盛府做大公子,从来没传出过任何与玳瑁岛有关的谣言——这里是距离南风郡足有千里之遥的长安,他们抵达这里还没半个月呢,高密王府怎么就厉害到晓得盛睡鹤的跟脚有问题了? 还是这位王爷手眼通天,远在南风郡的秘密,也是了如指掌? 那成天在后宫陪舒氏姐妹的宣景帝,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乖囡囡,你忘记那句古话了?”盛睡鹤淡淡的笑着,说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的跟脚是否禁得住查不是问题,问题是他们要不要找出问题……说句不好听的话,他们当真查出我有问题那当然最好,顺理成章把碧水郡的事情也栽赃我头上,如此既能风风光光的了结这件大案,又能什么报酬都不给咱们;不然就是整个盛家要有问题了!” 见盛惟乔脸色一下子煞白,他顿时后悔,觉得把事情说太严重了,可别当真吓着了着女孩儿——但不等他想出斡旋的措辞来,盛惟乔已带了哭腔问:“那……现在要怎么办?!” ——被盛睡鹤提醒她才想起来,不用高密王府的人下力气去“找问题”,这次的事情只怕就无法善了啊! 因为不但盛睡鹤的底细不禁查,盛家发家的底细同样禁不得查好吗?! 她那个亲爹盛兰辞,朝廷表彰的孝子、赠谏议大夫的五品官员,可是靠给海匪销赃迅速豪富的啊…… 没什么做坏事、重点是做坏事被发现之后推卸责任的经验的盛惟乔,不禁方寸大乱,全没了主意,只下意识的望住了盛睡鹤,指望他能力挽狂澜? 第一百四十四章 日久生情……呸,谁要跟他 盛睡鹤看着盛惟乔泪眼朦胧的模样,一阵头疼,暗道自己这次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明知道这女孩儿打从来了长安之后,一直就没什么安全感,偏偏还要引导她朝坏处想——这下好了,之前只为他前途考虑,都没涉及本身的安全问题呢,这女孩儿就已经有点风声鹤唳的意思;现在他危言耸听到了把整个盛家都圈进来了,这要没有足够分量的定心丸,只怕盛惟乔不几日就要忧愁到了伤身的地步! “高密王虽然位高权重,但乖囡囡,你忘记了吗?如今朝堂上可不是他一家独大!还有孟氏呢!”索性盛睡鹤在玳瑁岛那十几年不是白混的,尽管仓促应对,难免破绽处处,但圆起谎,啊不,圆起场来,也是很快的,这会略作沉吟,就抬头笑道,“太后娘娘之前不是还亲自邀你时常进宫,同孟十四小姐她们多来往?高密王府既然来者不善,大不了,咱们投靠孟氏!” 又怕盛惟乔认为这个选择过于仓促,补充道,“反正如今高密王跟孟氏正斗的激烈,来年新科进士根本逃不掉站队的选择的!早点选了,印象还好点!孟氏也更愿意为我春闱里的名次出力!” 盛惟乔眼泪都掉下来了,凄然道:“高密王这边的人不忿你占了名额,孟氏那边的人,又岂能心平气和?说起来都是我不好,我太贪心了!自以为抓住了一个绝佳的机会,不想反而是害了咱们合家!” 她是真的害怕,勾结海匪这种罪名,抄家灭族都是应该的。 且不说这个后果,单说她那个嫡亲祖父盛老太爷,当年放弃优渥的生活、撇下才成亲不久的原配发妻,主动投身军中,不为前途,只为杀敌——这样的声名,一度上达朝廷,晚年竟要以教子无方、认贼作孙来盖棺定论吗? 作为盛老太爷最宠爱的孙女儿,即使这两年老太爷更关心盛睡鹤,但盛惟乔知道,这位祖父对盛睡鹤的关心,不仅仅是祖父对孙儿的疼爱,更是作为一个家族年岁辈分最尊者,对后辈子孙将来的牵挂。 盛惟乔不敢想象盛老太爷沦为阶下囚之后,对自己这个视若掌珠多年的孙女会是什么样的感观? 看着她泪落纷纷的模样,盛睡鹤好想给自己两个耳刮子清醒清醒…… “乖囡囡,你觉得,我也好,爹也罢,是那种明知道勾结海匪会牵累合家,而不做准备的人吗?”心念电转,盛睡鹤打点精神,继续哄,“莫忘记南风郡三大势家,可不只有咱们盛家同公孙氏有来往!就是郡中长官,逢年过节,也没少从中拿过孝敬!真要把这官匪勾结的事情摊开来追究的话,勾连牵扯之下,大半个南风郡的人只怕都得砍头——你也知道,咱们南风郡距离长安遥远,虽属王化之地,但对天家敬畏并不深刻,真到了那种地步,左右是个死,八成要闹出民乱!” “如果高密王现在在朝中乃是一手遮天也还罢了,他还有个孟氏做对头呢,贸然惹下这样的事情,岂不是现成给孟氏弹劾一个‘官逼民反’的罪名?” “区区一个入翰林的名额罢了,高密王特别设局派人去南风郡走一趟,就算很费心思了,难道还要冒这种授人以柄、自毁大局的风险?” 他用笃定的语气说道,“以我之见,只怕高密王压根就不想这么折腾!不过是为了给底下人一个交代,故意做出上心的姿态来罢了!毕竟你想那位王爷好歹是天子亲弟,何等眼界?咱们现在这点身份这点分量,值得他的亲生嫡女以及后宅管事亲自出马?” 这话也有道理,但盛惟乔仍旧是哽咽:“你方才不是说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高密王这种人存心要害你,还要什么铁证?他的人去南风郡走一趟,只要暗示好了只追究……只追究咱们一家子,不定郡中为了自保,就会把咱们抛出来做弃子!” 她心里真正想说的其实是怕南风郡那边把盛睡鹤一个人抛出来做弃子——毕竟在南风郡三大势家中冯家跟宣于家看来,盛睡鹤是盛兰辞背叛冯氏的证据,是会跟盛惟乔还有冯氏现在肚子里那个孩子抢家产的眼中钉肉中刺! 盛惟乔这次之所以千里迢迢陪着盛睡鹤北上,就是怕这两家悄悄悬赏盛睡鹤的脑袋呢!这下好了,本来那两家就欲除盛睡鹤而后快,现在盛睡鹤还得罪了高密王,他们怎么可能放过这个落井下石的机会? 就是盛家,当真到了倾覆之际,盛兰辞夫妇肯定也会选择放弃盛睡鹤的——毕竟盛睡鹤根本不是盛家骨血。 盛兰辞夫妇可以不在乎分他一分家业,以换取他对自己亲生子女的照拂,但八成不会为了他冒抄家灭族的风险。 这番担忧盛惟乔固然没有明说,但盛睡鹤察言观色,猜也猜了个七七八八,目光闪了闪,就笑:“乖囡囡,我方才只是那么一说,实际上事情没有那么简单的:假如你是咱们姨母,是宣于家现在的当家人,听说高密王专门派了人赶到南风郡,就是为了对付我一个小小的士子,你觉得你会相信吗?” 见盛惟乔微微一怔,他再接再厉道,“显然是不可能相信的!毕竟高密王什么身份,要对付个士子,什么法子没有,还用得着派遣心腹千里迢迢的专门奔波一场?这必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十成十会怀疑,高密王这是想在南风郡打秋风啊!” “而南风郡最富庶的莫过于三大势家!” “这样,你说三大势家会放任高密王对付咱们?” “毕竟咱们倒了,不定接下来就轮到他们呢?” “只要三大势家齐心协力,郡中长官那么多年好处拿着,既是笼络,也是把柄,除非想不开打算同归于尽,岂敢倒向高密王?” 顺理成章的得出结论,“所以咱们还是很安全的!” 盛惟乔咬着唇,半晌之后,迎着盛睡鹤充满期盼的目光,却仍旧是摇头:“就算高密王其实无意上纲上线,只是为了给手底下人一个交代,但咱们家同王府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哪怕高密王没有同咱们不死不休的想法,这个级别的贵人稍有不悦,也未必是咱们承担的起的!” 她抿了抿嘴,轻声道,“哥哥,要不,咱们先不考了?反正你还年轻,再等三年,也没有什么的!” 盛睡鹤在心中默默的诅咒着高密王合府,还有整个桓家——急速思索了会,才幽幽道:“乖囡囡,你忘记我刚才的建议了吗?咱们可以投靠孟氏啊!你想现在朝中就高密王跟孟氏分庭抗礼,余人都不足为惧。如果这两派都不同意的事情,还用得着高密王私底下使手段吗?现在高密王有谋害我的意思,可见孟氏那边是想支持我的!既然如此,孟氏又没输,咱们何必为战而退?” “孟氏?”提到太后的娘家,盛惟乔脸色稍缓,但眉头仍旧紧蹙着,说道,“如果孟氏愿意支持你的话当然是最好的,只是这毕竟只是你的推测,一旦有误,你的性命……” “我的性命岂是那么容易被人取走的?”盛睡鹤打断道,“乖囡囡,你忘记我的出身了吗?说句不好听的话,且不说现在还没人来暗杀我,真有人来了,死的也十成十不是我!” 盛惟乔这才想起来跟前这位可不是真正的富家公子,而是血海尸山里厮杀出来的主儿,怔了一怔,耳后忽然就涌上了一抹绯红:她记起盛睡鹤出身的同时,也想了起来,自己前两日还担心亲爹盛兰辞看走了眼,弄了个心机深沉会装模作样的白眼狼在自己身边呢! 结果今日一听说他有危险,怎么就忙不迭的操心上了,而不是暗暗庆幸老天有眼、恶有恶报? “毕竟相处了两年多,所谓日久生情。”盛惟乔自我安慰,“这可不是我糊涂了,知道他对我八成不安好心,还要帮他!” 但转念又感到一阵恼羞成怒,暗啐一口,心道,“谁要跟他有什么情!” 盛睡鹤不知道她心思,因为这女孩儿此刻低着头,烛火投下来的阴影,以及随云髻侧披落的步摇坠子,恰好遮盖了耳后的绯红,他也没看出来盛惟乔是在羞怒。 等了等,见她不做声,以为她是用沉默表示反对,想了想,将嗓音越发放柔,说道:“高密王的人左右不可能立刻抵达南风郡,咱们不如等上几日,看看屠世叔那边是否有什么消息传来?这位世叔跟着舞阳长公主殿下,论消息灵通是长安城里数一数二的。他又待咱们亲热,但凡有什么事情,都不忘记提点咱们几句的。与其咱们在这儿胡乱猜测,倒不如过两日去世叔那里问个明白,免得杞人忧天,你说是不是?” 他哄到这里,自觉能说的话都已经说的差不多了,如果盛惟乔还是听不进去——他也真的觉得要词穷了。 不想盛惟乔听到那句“与其胡乱猜测,不如问个明白”,心头就是一动,忍不住脱口而出:“你之前说的娶妻的话,是什么意思?!” 这话才出口她就后悔了,然而盛睡鹤已经听得清楚,诧异道:“什么娶妻?” 他目光很自然的凝注在盛惟乔面容上,将她白皙的面容上蓦然腾起的绯红看了个正着,眼神微凝,顿时就染上了笑色,曼声道,“乖囡囡,什么娶妻,你说仔细点,我一准给你解释清楚,如何?” 第一百四十五章 盛睡鹤:等等!老子是不是 盛惟乔这会出去旁边小花园里头凿冰跳小池塘的心都有了! ——为什么本囡囡总是这么沉不住气? ——那种什么事情都搁心里,几天几个月几年十几年几十年甚至一辈子不透露一星半点的,到底是不是人?! ——还是本囡囡就真的这么废柴,姨母教了又教,教训总结了又总结,却仍旧要心直口快的坑自己?! 思来想去,她认为这都怪盛睡鹤! “要不是他说什么胡乱猜测不如问个明白,我怎么会忽然就把这事儿问出来了呢?!”盛惟乔抓狂的想,“这一切都是他的错啊!!!” 想到这里,她恶狠狠地瞪向盛睡鹤,冷笑:“我就不给你说仔细点,你自己说的话自己心里清楚!你要是不清楚,那就索性别清楚了!” 讲完又觉得不对,这话语气虽然冲,听着怎么有点娇嗔的意思呢? 这绝对不是一个正常的妹妹在真正生气时对兄长说话该有的语气! ——本囡囡才不是因为知道他不是亲哥哥才这么讲,绝对绝对是因为被他气昏了头没注意好措辞的缘故! 暗吐一口血,盛惟乔连忙补救,“我给你安排丫鬟也只是想着让你生活方便些,根本没有其他意思,你嫌我多事不接受也就是了,做什么要问是不是通房?还跟我强调什么你将来肯定要娶妻的——除了长辈之外,平辈里头只有妻子才能给你安排通房的规矩你别跟我说你不懂!说的仿佛我居心不良,故意给没进门的嫂子提前使绊子似的!” 盛睡鹤:“……” 这安排通房的规矩他确实略有所知,实际上正因为知道这规矩,听盛惟乔说要给他安排俩丫鬟,还是长的可以的丫鬟,他下意识的就说出了“通房”二字,想委婉的提醒盛惟乔别干这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事情! 问题是,他心里压根没把这女孩儿当妹妹看,当时又因为以己度人,急于解释自己性别男爱好盛惟乔,仓皇之下说的一番话,哪里想到盛惟乔居然会误会成这样? 亏他那几天还以为盛惟乔对自己忽然冷漠下来,乃是因为不满给他安排丫鬟的好意被拒绝了,所以私下里催着公孙喜,速速让乌衣营派人过来充当丫鬟呢! “老子当年做什么要撺掇盛家老爷子做主,令这女孩儿去那宣于冯氏身边耳濡目染?!”盛睡鹤心潮起伏,久久不能平息胸中的自责之情,“两年前的乖囡囡多好啊!喜怒哀乐全摆在脸上,想猜错她心思都难!现在好了,跟在宣于冯氏身边两年,心机手段学的只是囫囵,这多疑多心的性子却是沾上了!” 他不能不感到捶胸顿足——尽管盛惟乔对于自己目前的城府还是非常的不满意,在沉住气这方面尤其的感到失败。 但对于盛睡鹤来说,两年前的盛惟乔有什么不满当场嚷出来他当场就解决掉了! 现在呢? 这女孩儿可是学会伪装与掩藏情绪了,于是他本来想消除误会的解释,变成了误会大了的证据——要不是今日去看宅子碰见的事情,以至于盛惟乔情绪不稳,总算把事情问出了口,也不知道会暗暗恼怒到什么时候? 他觉得自己当年简直昏了头! 难为在玳瑁岛那些年,笑里藏刀貌忠实奸城府深沉这类人还没看腻吗? 难得碰见个单纯到一目了然的女孩儿,他怎么就想不开的把她朝心思诡谲引导了呢? 他当年要是不作这个孽,现在至于吃这个哑巴亏吗?! “老子之前还想着委婉提醒这女孩儿别干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事儿,现在看来,老子早在两年前就自己这么干了啊!”盛睡鹤心中既憋屈又悲愤,但看着面前盛惟乔还睁着一双乌溜溜的杏子眼瞪住了自己,等待他的回答,他默默吐了口血,虚弱的解释:“乖囡囡,天地良心!这绝对是个误会啊!” “我之所以说通房,是因为你说要找俩长的齐整的丫鬟给我,我想如果只是寻常服侍,长的齐整不齐整有什么关系?所以误会了你的用意……” 盛惟乔愤怒的打断了他的话,把两人之间的黄花梨嵌珐琅荷花纹小几拍的“砰砰”作响:“误会了我的用意?!这话你要是才回盛府时讲也还罢了!那时候你在玳瑁岛住久了,不通岸上的后宅规矩也是有的!可是这两年你一直在盛府住着,你会不知道我作为妹妹,根本没资格也不可能给你安排通房丫鬟?!你根本就是在狡辩!!!” “乖囡囡,这规矩你一直在后宅你懂,但你想,我从进盛府起,没多久就开始埋头苦读!”盛睡鹤赶紧道,“祖父、爹娘最关心的也是我的学业,为了让我专心功课,这两年祖父跟爹娘特意没提过我房里的事情,那么底下人又怎么可能贸然同我说这样的话?我根本不知道通房丫鬟的什么规矩,我以为我这年纪的人用丫鬟,尤其是有点姿色的丫鬟就是通房——我不想要,又怕拒绝的太干脆辜负了你一番好意,这才那么讲的啊!” 盛惟乔不知道他在撒谎,闻言想了想,确实盛睡鹤从进入盛府起,没多久就开始刻苦攻读,盛老太爷以为他是亲孙子,更是卯足了劲儿督促他功课,生怕膝下难得有一个天分好的孙子被事情分了心,别说给他安排房里人了,底下哪个心大的丫鬟,敢在非年非节的时候故意穿身鲜亮点的衣裙在他面前走过,盛老太爷都要防患于未然的把人撵出去! 这种情况下,盛睡鹤对于大户后宅规矩不明所以,好像也是不无可能? 她这么想着,脸色稍缓,神情却还是不好看,冷哼道:“就算通房丫鬟这里是你不知规矩误解了,那后来特别要跟我强调你以后肯定要娶妻,这又是几个意思?!我拦着不让你娶妻了吗?!你这话要是传了出去,却置我于何地?!” “乖囡囡,这真是冤枉啊!”盛睡鹤觉得今儿个简直是诸事不顺,起早出门开宅子,却被桓夜合摆了一道,同庆芳郡主还有赵姑姑照了面不说,从那二人的反应来看,自己原本的计划肯定是不能用了,必须立刻调整——结果为了打消这女孩儿的疑心,他到现在别说调整了,那是连心腹下属都没工夫单独召见呢! 但即使心急如焚,他也不敢就这么打发了盛惟乔,好不容易弄清楚这女孩儿这两天为什么生气,现在不解释清楚,回头不定就没有解释的机会了! 思来想去,盛睡鹤一咬牙,半真半假的说道,“我之所以那么说,是怕你误会啊!” 盛惟乔狐疑的看着他:“我误会什么?” “我怕你误会我不肯要丫鬟乃是因为断袖的缘故!”盛睡鹤拿出当年在玳瑁岛上同盛兰辞飙演技时的实力,表情一瞬间从焦灼无奈,变成了惆怅、悲恸、绝望、苦涩、难堪、哀伤、徘徊、失落……可谓是百味陈杂,原本明亮锐利的星眸,也透露出淡淡的哀愁与欲言又止。 他薄唇微勾,看似带着笑,但那笑容中的勉强之意,叫人看着说不出来的难受,深深看了盛惟乔一会,才用充满了凄苦的语气道,“乖囡囡,你大约不知道什么叫断袖吧?也对,你向来福泽深厚,一直生活在爹娘的庇护之下,爹娘自然不会让这种腌臜事儿污了你的耳朵!” “不过我当年流落到玳瑁岛,若非碰见大哥,差点就……” 接下来,他保持着这副催人泪下的姿态,给盛惟乔含糊解释了下何为断袖,何为娈童,跟着重点讲述了自己当年才到玳瑁岛时惶惶不可终日的凄凉无助;以及玳瑁岛对于外来者,尤其是他这种没有父母庇护、偏偏学文学武资质都不错、长的还特别好看的小男孩的恶意。 同时详细描绘了那些针对自己的阴谋诡计、明枪暗箭,最后,特别强调了当年见到盛惟乔时的欣喜,“那时候听爹说要接我回去,我其实也没多少高兴的。毕竟这只是一场交……这只是一场教人感到来的太迟的重逢罢了!” 盛睡鹤暗暗擦了把冷汗,本来就想随便说几件早年的遭遇,引盛惟乔同情一把,好降低自己过关的难度的。未想中间看这女孩儿听得珠泪盈盈,一双妙目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觉得这是个增进感情、增加盛惟乔对自己好感的机会,忍不住就多说了几句。 不但多说了几句,差点失口把“交易”二字都说出来了! 他虽然及时改口掩饰了过去,但生怕盛惟乔听出破绽,赶紧继续说下去,“倒是见到你时,我感到开心极了!” 两人第一次照面之后,他转头就抓着盛兰辞质问所谓“聪慧、懂事、孝顺、温柔、体贴、机灵、美貌、宽容”的妹妹为什么会是个凶悍泼辣的母老虎……这件事情既然盛兰辞多半不会告诉女儿,盛睡鹤觉得自己也是可以忘记的嘛! “毕竟那些年来,我在玳瑁岛一直孤孤单单的,除了五哥之外,没有任何可以信任的同伴!” 嗯,公孙喜什么的,先抛一边去吧! “我那时候寂寞了就会想,我要是有个妹妹该多好?” 曾经有几年,他做梦都想把亲妹妹活活掐死的事情,反正他也不可能告诉盛惟乔的,所以这种话说出来也不用担心啊! “所以从第一眼看到你起,我就知道我是一定要留在盛家的!” 虽然当时他要不是有求于盛兰辞,发现上当后简直分分钟想拂袖而去,但现在他是真心要赖上这女孩儿的——因此这句话他说的特别真挚特别发自肺腑! 盛睡鹤得意的想:“乖囡囡最是心软,听了老子当年过的那么惨的经历之后,这会一定会很同情老子,继而对老子充满了包容,绝对绝对不会再跟老子生气了啊!” 可见世上没有绝对的坏事,关键就是看会不会利用——比如说他自幼流落玳瑁岛,这遭遇岂是“凄惨”二字能够概括的? 但现在这段经历可不就派上用场了吗? 不想,原本为他早年经历泪如雨下、简直快要泣不成声的盛惟乔,听着后面这几句,怔了怔,脸色忽然就变了! 她扶在小几上的手,因为用力而显出青白之色。 死死咬住牙关,良久,方按捺住情绪,抬头对盛睡鹤露出一个勉强的笑,道:“没想到哥哥早年受了那么多的苦,我实在不该跟你闹脾气的……” 盛睡鹤正要回答,盛惟乔却猛然站了起来,有些仓皇的说道,“我有点累了,哥哥也休息会吧!高密王府的事情,先等等屠世叔那边消息也好!” 说着也不等他开口,转身就匆匆走了——开门之后,她看了眼外面没人,似想到了什么,忽然止步,转头对盛睡鹤说,“哥哥你放心吧,我知道你的心意了,我以后会尽量收敛脾气,做个好妹妹的!” 盛睡鹤:“………???” 等等! 老子是不是说错话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推测与察觉 盛惟乔没有理会盛睡鹤的呆怔,她匆匆跑回自己住的厢房——还好现在这季节大风大雪的,下人们个个躲在屋子里烤火,除了被绿锦、绿绮派在门外等吩咐的槿篱外,也没其他人看到她的狼狈。 女孩儿回房后直接冲进里间反锁了房门,动作利落的让坐在外头西窗下做针线的绿锦跟几个小丫鬟都没反应过来,待听见房门反锁的声音,绿锦才慌慌张张的起身,把针线活计随手朝旁一放,就要上前去敲门询问。 这时候被盛惟乔甩在后面的槿篱慢一步跑进来,见状忙对绿锦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这到底怎么回事?咱们小姐不是在书房里同公子说话吗?”绿锦看这情况,忙拉着她出了门,也顾不上外头这会北风呼啸了,就在回廊下急三火四的问,“怎么好好的哭着跑回来了?” 槿篱因为方才没在书房里头伺候,是在外面等着的,所以也不太清楚经过。 不过盛惟乔出门时说的那句话,她虽然站的比较远,没听全,却因风向的缘故,稍微听到了几个字,这会就贴到绿锦耳侧,小声道:“姐姐,我猜是公子训斥了小姐!” 绿锦吃了一惊,不相信道:“公子向来疼爱小姐,怎么会训斥小姐的?” 虽然她也怀疑过盛睡鹤对盛惟乔那么纵容,是不是演技特别好。 但不管这位大公子什么心思,按照他一贯对盛惟乔的态度来看——意思是在绿锦看到的盛睡鹤对盛惟乔的态度——那是连句重话都没有的,更遑论是把盛惟乔说的泪流满面跑回房自锁内室了! “我听小姐出门时说了句‘会收敛脾气’,您说如果不是公子训斥了小姐,小姐怎么会忽然讲这样的话呢?”槿篱解释,“必然是公子觉得小姐之前的脾气急了点,以往咱们在南风郡还没有什么,现在来了长安,公子纵然有心,却也有无能为力之处,所以劝了小姐。” 绿锦闻言,联想到今日陪盛惟乔去看宅子的经过,半信半疑道:“可是今儿个出门,小姐也没什么过分的地方啊?” 槿篱猜测:“是不是公子跟小姐说今儿个的事情时,谈着谈着话题偏了,恰好公子这么劝小姐呢?” “应该就是这样?”绿锦思来想去,根据槿篱听到的那句话,还真可能是盛睡鹤把盛惟乔给说哭了——本来作为盛惟乔的心腹,自家小姐被说的哭哭啼啼回来,她应该很生气的。 哪怕身份使然,没法去找盛睡鹤问罪,心里也该替盛惟乔抱屈。 不过绿锦这会心里对盛睡鹤还真没什么怨恨的,这倒不是她对盛惟乔不够忠诚,而是因为绿锦一直就在劝说盛惟乔收着点脾气,对盛睡鹤这兄长温和点,免得把这唯一的亲兄长得罪了,往后盛兰辞夫妇去世,兄妹俩非但不能互相扶持,反倒互为仇雠,这也太叫人无语了! 只可惜盛惟乔始终不太听得进去这话,绿锦不晓得这是因为盛睡鹤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没少将盛惟乔气的跳脚,这种情况下盛惟乔怎么可能跟他和睦友爱的起来? 这丫鬟只当盛惟乔做惯了掌上明珠,大小姐脾气使惯了不想改,故而才一次次欺凌盛睡鹤。 所以这会听说盛睡鹤把自家小姐说哭了,反而松了口气,暗忖:“大公子不是打小同小姐一块长大的,虽然是亲生兄妹,真正相处也才这两三年而已!尤其老爷偏疼小姐,正常情况下,大公子这种半路被接回来的庶长子,对小姐就算没有怀恨在心,看着老爷事事将小姐摆在第一位,心头肯定也要委屈的!” “如此他若是远着小姐,或者对小姐冷冷淡淡都属于人之常情——偏偏他对小姐始终亲亲热热的,之前我还以为他是一个人流落在外孤单久了,所以对血脉亲情的小姐非常看重;可是后来仔细考虑下来,难免担心他是心机深沉,故意做给合家人看的,实际上怨恨深藏,打算回头找机会报复!” “但现在大公子亲自出面管教小姐,可见大公子终究还是为了小姐好的!” 她这个想法就跟之前南氏怀疑盛睡鹤时的推断差不多——盛家在南风郡可以说是一等一的权势人家,盛惟乔在那儿犯点错、得罪人都无所谓,盛兰辞必能为她摆平的;可是长安不一样,这儿宗亲贵胄里随便拉一个出来,都不是盛家能比的。 如果盛睡鹤对盛惟乔有恶意,只需要放任盛惟乔得罪贵胄,就可以顺理成章的借刀杀人。 他这时候规劝盛惟乔,哪怕是语气措辞比较严厉,以至于盛惟乔委屈到哭着跑了,但出发点肯定是好的——怎么都比故意看着盛惟乔自讨苦吃好——何况绿锦知道盛惟乔娇宠惯了,素来懒散,对于长辈的规劝与教诲,从来都是爱听就听不爱听就左耳进右耳出。 盛睡鹤又是一直被她欺负的,这会要想让这妹妹长记性,话说的重点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所以绿锦这么一盘算,觉得等会意思意思的安慰一下盛惟乔,要紧的还是得给这小姐分析清楚轻重,免得盛惟乔误会了盛睡鹤,导致兄妹之间罅隙越发增大才是! 内室的盛惟乔不知道自己的贴身大丫鬟正打算给自己上课,她这会其实也没有像绿锦她们想的那样委屈的扑在被子里号啕大哭。 实际上她进房后没多久就住了哭声,反倒是羞愤的感情汹涌澎湃,让她久久不能自已。 “他把我当妹妹,我有什么好难堪的?!”盛惟乔恨恨的咬了口被角,恨恨的想,“他本来就是我哥哥——就算不是亲的,瞒了里里外外,上了族谱,都公认他是爹爹的外室子、我同父异母的兄长了,外人眼里,谁看他不是我哥哥?尤其爹娘当初之所以会做下这样的事情,图的不就是让他为我尽长兄之责吗?!” “之前我还担心他晓得我们不是亲兄妹,对我有不该有的想法呢!” “今儿个他与我倾诉肺腑,说了当我是妹妹,我该放下这些日子以来一直提着的心才是!” “为什么要哭?!” “还从书房哭着一路跑回来,槿篱、绿锦她们统统看见了……” 盛惟乔想到这儿,只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都不太好了,“现在好了,我要怎么办?!” 她这里趴在被子上滚来滚去的苦恼,书房里,被她抛下的盛睡鹤却也没有立刻唤进公孙喜等心腹商议正事,而是坐在榻上,皱着眉,仔细的思索着盛惟乔突如其来含泪而去的缘故:“女孩儿从我诉说在玳瑁岛的经历时就噙了泪,之后再听了几句就开始哭了。这都是预料中的事情,毕竟我说那些话,本也就是为了博取她的同情心。只是她好好的哭着,为什么说走就走了呢?” 虽然盛惟乔走之前道了句“累了”,不过盛睡鹤哪里看不出来她是搪塞? 汲取上次自以为是解释、实际上是令盛惟乔大大的误解的教训,盛睡鹤这次不敢怠慢,急速的分析着,“她走之前说的那两句话,前一句应该是针对我同她讲的那些凄惨经历,后一句,却是回应我‘要是有个妹妹多好’那句了?” 这话当然不是出自他的本心,只是他以为这么说会让盛惟乔放下对他的戒备与猜疑罢了。 实际上这话出口之后他就懊悔了——自从察觉到对这女孩儿的心思后,他其实有意无意,在撇开两人之间所谓的兄妹名分,除非必要,他根本不会用“妹妹”来称呼盛惟乔,之前一口一个“为兄”的自称,更是再也没用过。 虽然盛惟乔没有注意到,但盛睡鹤自家人知自家事,他自称“为兄”的时候,即使对这女孩儿的态度很有几分孟浪,心里还是将两人之间的关系放在兄妹的定位上的。 悄然换下这自称的现在,却是完全不想做她的哥哥了。 实在是哥哥,也该是情哥哥才对。 如今将盛惟乔离开前的两句话反复咀嚼,忽然就是一怔,像是静夜里惊雷划破黑暗一样,就想到,“这女孩儿突兀离开,必有缘故!以我这两年对她的了解,我方才说的那些过往,顶多让她为此唏嘘落泪,不可能失态到扔下我跑回房里去!” “若如此的话,那么问题必然是出在了最后那句话上!” “那句话……” “重点是她的脾气,还是……‘妹妹’?” 他一点一滴的回忆着彼时盛惟乔的神情与语气,试图推测出正确的答案。 神情变幻万千片刻,盛睡鹤骤然用力握拳,忍住激烈的心情,喃喃自语,“我从前对她那藏不住事儿的性子冷嘲热讽不知道多少次,她都是当场跟我吵起来,可没有说被这样一讲就落荒而逃的!” “那么,问题在于……‘妹妹’?!” “我与她本有兄妹名分,想当初她也是为了这个缘故处处同我为难,哪怕后来误会我是她同父同母嫡亲哥哥之后,也常有针对。” “虽然正事上头颇念骨肉之情,但归根到底,她对我是不太服气的……想来是当初戏弄她太多次的缘故。” “可我方才好好的哄她那么多话,她……她若一直当我是兄长的话,该高兴才对!为何要掩面而去?!” 要说喜极而泣,盛惟乔那样子也实在不像? 盛睡鹤想到这里,只觉得心跳的前所未有的快,“莫非,这乖囡囡已经知道我不是她亲生兄长,对我……?又或者,她认为我是她兄长,还是不知不觉对我……?” 仅仅是设想,盛睡鹤就觉得那种巨大的欢喜之情,汹涌澎湃如海潮,沉重的、激烈的拍打在自己的胸腔里,无以形容,无以描述,只有仿佛无穷无尽的美好,灿烂的,盛开的,烂漫的,绚丽的,看的见又看不见,那样铺天盖地在他此刻的世界。 以至于这一刻,他眼里的整个天地都是温柔可爱的,值得珍惜与爱护。 “乖囡囡才离开,她脸皮薄,这会若立刻追去厢房,只怕她越发觉得难堪,要生气了!”良久,盛睡鹤才从这种沉浸中醒过神来,冷静的分析,“再者,今日去那宅子里同那些人照面的事情,必须立刻作出应对,以免继续被桓夜合算计——等把这事儿安排好之后,我再去试探一下那乖囡囡,看看我的推测到底对不对?” “如果她当真对我有意……不,不管她现在是否当我是兄长……” 盛睡鹤沉吟着,“我与她之间的兄妹名分,都必须尽快解除了!” 想到此处,对于接下来的计划调整,顿时又有了一种考量。 第一百四十七章 盛睡鹤:老子现在该说什么 盛睡鹤打定主意之后,方唤入盛祥、公孙喜、公孙应敦等心腹,让盛祥当众说了找宅子的来龙去脉,便将之挥退,只与公孙喜等信得过的下属商讨对策。 这一番商讨就到了傍晚的饭点,看了眼屋角的铜漏,盛睡鹤正要说暂时散了,先去用饭,槿篱却叩门进来,禀告道:“三小姐说,今儿个出了趟门,回来觉得乏了,不想专门去饭厅,所以想在屋子里用饭,孙小姐同八小姐那边也一样。是以着奴婢来同大公子说一声!” “我知道了。”盛睡鹤掩住眼底的笑意,心说八成是女孩儿回房之后醒悟过来露了破绽,这是害羞了,一时间怕见自己——他不动声色道,“正好我这边还在议事,今晚就各自用饭吧。” 又问,“乖囡囡只说乏了?没什么事吧?要不要请大夫过去瞧瞧?” 槿篱忙道:“没有,小姐只是有点累,想来歇会就好。” 见盛睡鹤点一点头,也就屈膝告退了。 槿篱回到盛惟乔所居的厢房,见内室灯火通明的,以绿绮为首的一群丫鬟正围着盛惟乔转,是在给她梳洗,绿锦一个人在外头就着两盏灯摆着碗筷——槿篱见状连忙上去帮忙,顺便小声禀告:“我跟公子说了,公子说他正有事情同底下人说,今晚就各用各的饭吧!” 绿锦也小声问:“公子神情如何?对咱们小姐可有恼意?” “没有,公子神色如常,不像是生气的样子。”槿篱忙道,“听说小姐乏了,还专门关心了几句,问要不要让大夫过来瞧瞧。” 绿锦就叹气:“咱们这位公子,虽然没福气从夫人肚子里爬出来,却素来大气。当然我不是说咱们小姐不好,只是小姐都及笄了,还这样一团孩子气,实在叫咱们跟着提心吊胆!也幸亏小姐福泽深厚,有这样一位兄长看着——只望小姐不要辜负了公子的期盼才是!” 槿篱扭头看了眼内室,安慰道:“小姐同公子毕竟是亲兄妹,一笔写不出两个‘盛’字,小姐纵然性子急了点,心却不坏,正事上头从来都是向着自家人的,这点公子跟小姐相处也有两年了,哪里会看不出来?公子既是个大度的,又是小姐的长兄,又怎么会计较小姐的一些小脾气呢?毕竟相比咱们小姐受到的娇养程度,小姐她现在的性情已经很敦厚了!” 想到南风郡那对“第一,我女儿永远是对的;第二,如果我女儿错了,参见第一条”的夫妇,绿锦嘴角扯了扯,颇有些无话可说。 这时候里头盛惟乔终于收拾好了,正站在梳妆台前让丫鬟给她最后检视仪容,就有打下手的小丫鬟先一步出来,提醒外头的绿锦与槿篱:“小姐马上出来了!” 绿锦应了一声,与槿篱对望一眼,忙住了之前的议论。 片刻后盛惟乔出来,问槿篱:“去说了吗?那边怎么讲的?” 槿篱按照绿锦“务必抓住任何一个机会让小姐感受到大公子对她的呵护与疼爱”的指示,上前禀告:“奴婢方才去跟大公子说了您觉得乏了,想就在厢房用饭的事情。大公子听了之后急的不得了,打算立刻住了正在商议的要事过来看您的,奴婢想着您乏着约莫不想被打扰,所以斗胆劝阻了公子。饶是如此,公子还是千叮咛万嘱咐,让奴婢们好生看着点您,但凡您有什么不适,立刻请大夫过来!” 然而盛惟乔这会心里头正乱七八糟的,闻言也没什么表示,只淡淡道:“我晓得了,开饭罢!用过了饭,我去瞧瞧八妹妹。” 绿锦见状,眼中流露出一抹失望,但知道盛惟乔的脾气,这会也不敢很劝,只暗暗的想:“果然公子之前的教训,到底叫小姐心里头记恨上了!等下有机会,还是要继续给公子说些好话才是!” 她们这边默不作声的服侍盛惟乔用饭,书房里头,因为不需要陪女孩儿们用饭,盛睡鹤的议事就索性到了亥中才结束。 这时候晚饭已经热了又热,端上来都没了样子了。 盛祥看这情况,就说:“公子先喝碗汤暖身子,小的去厨房里看厨子再炒两个小菜吧?” “无妨,这么晚了,将就着用些也就是了。”盛睡鹤幼年流落玳瑁岛,颇过了几年苦日子,长大点后虽然因为可以帮公孙氏出生入死,境况好了很多,但也没少餐风露宿,所以在衣食住行上并不很挑剔,闻言摇了摇头,拿起牙箸,“等会我用完了,叫厨房的人收拾下就休憩去罢,明儿个还要起早。” 半晌后,盛睡鹤搁下牙箸,让底下人将残羹冷炙撤了,接过公孙喜递上的茶水漱了口,就摆手:“你不要围着我转了,也去用饭吧!” 打发了公孙喜等人,盛睡鹤自去浴房沐浴更衣,完了看看时辰,已经是亥末了,就有些犹豫:“那乖囡囡八成已经睡着了……这两日她本来就因为心里有事颇为郁郁,若再睡不好的话,实在伤身体……” 于是打算明早再去找盛惟乔试探。 但这么想着,进了正房的内室后,心里却始终不定。 绕室彷徨片刻,最终还是没忍住,换了身更方便在雪地里隐藏的荼白袍衫,为了行动方便,也是因为他们现在住的这个宅子小,兄妹俩的住处就那么几步路,没用裘衣,就觑了个外间下人们不注意的时候,开了窗户,悄然翻出,从底下花坛的边缘硬掏了半块青砖出来,将窗户压上,观察了会,见这时候的风向应该不至于将窗户吹开,使人看到后生疑,这才离开。 他悄悄潜到盛惟乔所住厢房的后窗,见里头点着灯,也不意外——那灯光十分昏暗朦胧,乃是为了方便起夜专门留的。 “我就进去看看她。”盛睡鹤这么想着,就到后窗前,随手撬了窗栓,大大方方的跳了进去。 他轻功极好,落地的时候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再加上时间这么晚了,按照他对盛惟乔的了解,这女孩儿肯定已经睡的香甜。 所以从屏风后绕出来的时候,压根没有遮掩。 于是,他就这么看到半卷的芙蓉帐下,正百无赖聊的拿了本话本看的盛惟乔,瞬间瞪圆了杏子眼! 盛睡鹤:“………” 老子现在该说什么? 两人面面相觑,良久,气氛仿佛都凝固了,盛惟乔幽幽开口:“你……你经常做这种事情?” 这话问出来,不要说气氛了,简直时间都凝固了! 盛睡鹤手心里全是冷汗,面上则努力保持着不动如山,语气特别沉稳:“没有!” “那我怎么看你翻窗进来的利落劲儿,比进你自己屋子都干脆?”盛惟乔讲话本扔到一旁,单手撑在枕上坐直了身子,冷笑出声,“要不是我到现在都没睡,确认这里是我住的厢房,瞧你方才转出屏风时的泰然自若,我还以为是我走错到你屋子里占了你的榻了!” 她这会所在的红漆嵌螺钿刻四季花卉锦榻畔搁了张成套的红漆嵌螺钿透雕卷草纹荷叶式六足香几,上头一盏宝塔式象牙镂刻仕女图宫灯,用尺高的绛纱绣白梅傲雪小屏风挡了三面的光,只留了一面朝向榻上,如此其他地方光线朦胧,盛惟乔的面容却被照得明明白白。 此刻女孩儿板着一张俏脸,远山眉轻挑,大大的杏眼里满是怒气,一眨不眨的瞪住了盛睡鹤。 盛睡鹤被她瞪的心跳都快没了,完全是靠多年生死磨砺出来的本能反应,继续保持着冷静的外表,下意识的说道:“乖囡囡,方才用晚饭的时候,你不是派人去我那儿,说了你不大舒服的事情?那时候我正忙着,听你丫鬟的语气,仿佛你当时不大想被打扰,所以没有立刻过来看你。刚刚我忙完了,想到你这儿,后来也没再遣人去禀告后续,想着也不知道你怎么样了?所以才会过来看看!” 说起来他得感谢绿锦——绿锦指示槿篱的那番话起了作用,盛惟乔想起来用晚饭那会,槿篱曾说盛睡鹤本来打算当时就过来看望自己的,是槿篱揣测她心思给劝阻了。 如今盛睡鹤的话误打误撞同槿篱的说辞对上了号,盛惟乔自然不会认为打小服侍自己的丫鬟会撒谎,闻言心中怒意稍散,但还是面无表情:“我后来再没遣人去跟你说,那自然就是我没什么事儿!不然就是我自己不打发人去找你,绿锦跟绿绮少不得要给你通风报信!当我不知道她们俩素来向着你?再者,你这个做哥哥的,就是这么关心妹妹的?!三更半夜潜入你已经及笄的妹妹的闺阁里?!你这是担心我呢还是存心害我?!” “乖囡囡,我当然是担心你了!”盛睡鹤听她前面的质问时还想继续解释来着,但听到后面一番话,目光凝了凝,却忽然上前几步,弯腰到她面前,轻声道,“这不是看太晚了,想着从正门进来少不得要吵醒一群人不说,这时辰也不适合我过来拜访你了——然而心里实在放不下,不亲自过来看到你安然无恙,今晚叫我怎么睡呢?” “睡不着就去看书!”他离得太近了,说话时吞吐的气息都扑到了盛惟乔面上,强烈的男子气息令女孩儿下意识的朝后退了退,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但很快就感到了不忿:明明是这只盛睡鹤闯进她屋子里,为什么反而是她在避让? 想到这里,她脸色一沉,也不退了,伸手到身后摸着方才扔开的话本,卷起来,对着盛睡鹤肩头敲下去,低喝道,“三更半夜的,你跑这里来像话么?!快点走!不然当心我揍你!” 盛睡鹤反手抓住话本——他其实比较想直接扣住这女孩儿的手腕的,但因为怕她恼羞成怒,犹豫了下到底没敢,只能遗憾的退而求其次,说道:“乖囡囡,这么说,你也是睡不着,所以这么晚了还在这里看话本?” 嘴角就是一勾,半是试探半是期盼的问,“不过你晚饭那会不是就说乏了吗?怎么到现在都睡不着呢?” 他这么问,希望得到的答案,当然是盛惟乔乃是因为对他有意,所以才会在听他说拿自己当妹妹之后,非但泪奔而去,而且深受打击,以至于辗转反侧,深夜难寐……当然他更知道盛惟乔的为人,哪怕心里是这么想的,嘴上也绝对不会承认的! “不过没关系,老子这种拥有丰富到充沛的拷问经验的审讯高手,还怕套不出这女孩儿的真心话来?”盛睡鹤信心满满的想,“等下如果这乖囡囡这么这么说,老子就那样那样……如果这乖囡囡那样那样说,老子就这样这样……最后这乖囡囡不得不承认了,老子还要……” 只可惜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简单来讲就是:人算不如天算! 总结下就是,天好像要亡他——因为就在盛惟乔一扬下巴,打算开口时,后窗传来公孙喜恭恭敬敬的禀告:“首领,静淑县主来访,属下按照以往的规矩,将之安排在书房奉茶,敢问首领是否立刻过去?” 第一百四十八章 盛睡鹤:老子就是这么有男 说时迟那时快,看着盛惟乔瞬间升起的惊讶与暴怒,盛睡鹤当机立断,低声怒斥外间的公孙喜:“我之前虽然叮嘱过你们,若有平辈或者年岁仿佛的客人前来,一律先请到书房奉茶!但静淑县主一来与我根本不熟;二来男女有别;三来如今是什么时辰了?你怎么还按这个例子办?!简直不长脑子!” 外间公孙喜无声的叹了口气,心说不是自己不努力阻拦首领犯糊涂,实在是首领反应太快——不过没关系! 来日方长,他有信心也有决心继续挑拨离间下去,让这兄妹俩永远都是兄妹俩! 作为首领最信任最倚重感情最深厚的下属,捍卫首领的英名以及前途,是他应该做的! ——只要有他在一日,盛惟乔就必须只是首领的妹妹! 这么想着,公孙喜整了整神情,恢复成精明能干的心腹模样,沉声道:“属下知错——那现在?” “现在这么晚了,静淑县主居然忽然来找哥哥你,想来一定有要紧事儿?”大概是苍天不负有心人,盛睡鹤还没回答,就听里头盛惟乔冷冷冰冰的声音传出来,不紧不慢的语速里透着寒意与怒火,“那可不能叫县主等急了!不过既然哥哥跟她不熟,这大半夜的,孤男寡女见面,既不方便,传来出去也对你们名声有碍!不如这样,由我先去见她,问明她的来意,然后再决定要不要转告哥哥你,怎么样?” 盛睡鹤:“……” 冷汗滚滚之间,他试探的赔笑,“乖囡囡,这不太好吧?你看,时辰都这么晚了,你又乏着……” “时辰晚归晚,但哥哥你方才进来时也看到了,我正睡不着呢!”盛惟乔睨着他笑,笑容之中,满是杀气,“可见这都是天意,要我给哥哥你分忧!” “外头风大雪大的,你这出去万一被冻着……”盛睡鹤擦着冷汗,干笑,“还是我去打发了她,回来同你说经过?” 盛惟乔通身的杀意越发浓郁,笑容灿烂:“风再大雪再大,从这儿到书房就几步路,又不是几千几万里!再说人家静淑县主何尝不是娇滴滴的弱质女流,这大半夜的,还顶风冒雪从永义伯府来找哥哥你呢,她这样都不怕,难为我还怕走这几步路?” 灿烂的笑容忽然变成了阴寒,“还是说,在哥哥心目中,我就是个废物,远远不能跟静淑县主比?” “不不不不不不不!!!!!”盛睡鹤看着她很有自己但凡否认的慢一点,就会抄起那只红漆嵌螺钿透雕卷草纹荷叶式六足香几砸到自己脑袋上的意思,亡魂大冒,赶紧表忠心,“乖囡囡你比静淑不知道强了多少倍,我绝对是因为关心你才这么说!绝对绝对没有小觑你的意思!!!” “那哥哥为什么还要拒绝我代你去见静淑县主?”盛惟乔紧紧盯着他,眼神跟刀子似的,在他身上扫来扫去,恨不得刮下几块肉下来的那种,嗤笑,“还是哥哥不知道什么时候同静淑县主一见如故……生怕被我打扰了你们的夜半私会?!” 盛睡鹤暗吐一口血,他这会拍死公孙喜的心都有了,无奈跟前的盛惟乔还在等他给答复——急速的思索了下,盛睡鹤故作镇定的开口:“乖囡囡,我是担心你的安全啊!毕竟咱们才来长安没多久,根本不清楚那静淑县主的底细。如果是白昼里场面上的照面,一群人看着,也还罢了!现在这大半夜的,她跑了过来,谁知道是为了什么事情?万一是来者不善,让你直接同她接触,可不就危险了吗?所以还是我亲自去见她吧?” 盛惟乔冷笑着说道:“是吗?那你让阿喜陪我进去就是!” 这要是以前,虽然公孙喜是盛睡鹤手底下头号心腹,盛惟乔要他临时做护卫,盛睡鹤断没有不答应的! 但现在,盛睡鹤哪里还敢让公孙喜同盛惟乔接触? 这当着自己的面都敢挑唆盛惟乔怀疑自己与桓夜合暗通款曲了,私下里天知道会跟盛惟乔说什么? “乖囡囡,阿喜名义上是我下属,实际上我看他跟我亲弟弟没有什么两样!”盛睡鹤找着借口,“他跟你年纪差不多,这大半夜的,陪你去见女客,多不合适?所以还是我来吧?” 又说,“再者静淑县主夜半前来必有要事,既然是来找我的,若只见到乖囡囡你,未必肯说真话!我陪你一块进去,让你旁听,如何?” 两人接下来展开了一系列的讨价还价,盛睡鹤始终咬紧了兄妹俩一块去见桓夜合这个条件死活不肯松口,盛惟乔纠缠半晌,因怕桓夜合在书房久等无果,索性一走了之,只得勉强同意。 不过就在盛睡鹤舒了口气,打算趁她穿戴的机会悄悄溜去书房同桓夜合约定说辞以及警告公孙喜不许再作妖时——盛惟乔喊住了已经走到屏风畔的他:“你去哪里?!” “乖囡囡,你不是要跟我一块去见静淑县主吗?”盛睡鹤诧异道,“那你总要起身更衣吧?我继续留在这里岂不是不像话?” “你还知道你在这里不像话?”结果盛惟乔冷笑着道,“算了!我现在没心思跟你计较这事儿。不过你不许走!谁知道你现在出去,是为了避讳呢还是为了去给那静淑县主说悄悄话,过会好同心同意的糊弄我?!你给我乖乖儿留在这里,等我穿好了衣裙,咱们一块走后窗去书房——这大晚上的,惊动丫鬟们也不好!” 盛睡鹤默默咽了口血,虚弱道:“乖囡囡,这……咱们都这么大了……你穿戴的时候,我就站在这里,这……” 这好像也不错…… 他心里正有点隐秘的窃喜浮上来——这女孩儿向来羞涩,不管此刻是为了拘着自己不能同桓夜合通风报信,还是因为愤怒太过连避讳都顾不上了,居然肯在更衣的时候让自己留在房里,这是不是意味着…… 结果心念未毕,盛惟乔已经把之前的话本劈头砸了过来,愠怒道:“混账!你还想站在那儿不错眼的看着我穿戴不成!?你是不是人?!给我转过去闭上眼,我不说好不许睁眼!!!” 盛睡鹤:“………” ——老子就知道! ——这祖宗一天不折腾老子心里就不痛快!如此粗暴无情的奚落,如此呼来喝去的轻慢,如此动辄打骂的对待,玳瑁岛大佬之一、海上威名赫赫的“鸦屠”、南风郡解元、乌衣营首领——具备以上头衔的盛睡鹤,黑白两道通混的少年俊杰,能忍吗?! 这必须不能忍! 于是他深吸了口气,转过身,傲然想:“老子就不闭眼!” 就不相信了,这女孩儿在自己身后穿戴,还能看到老子是否当真闭上眼睛了?! 他盛睡鹤可不是惧内之人——再说盛惟乔还没成为他内人呢——她让他转过身闭上眼,他凭什么都照做啊!? 他偏偏就要阳奉阴违,而且是当着盛惟乔的面阳奉阴违! 哼! 听着身后传来的阵阵衣裙窸窣声,嗅着房中淡淡的女儿香,重点是看着面前墙壁上映出盛惟乔穿戴衣裙的迤逦身影,盛睡鹤觉得自己特别有男子气概! 但就在他目不转睛盯着影子瞧的时候,忽听盛惟乔干咳一声:“好了!” 他吓得差点没跳起来,赶紧闭上眼,心怦怦的跳,暗忖:“该死!没注意到这女孩儿已经穿戴好了……她应该没发现老子方才没按她说的做吧?” 正忐忑之际,盛惟乔却已几步走到他跟前,探头一看,见他兀自紧闭双眼,站姿挺拔如标枪,莫名其妙道:“我说好了啊!你没听见吗?” “……咳,夜太深,有点乏了。”盛睡鹤这才张眼,缓缓转头,小心翼翼的打量着会盛惟乔的脸色,用特别镇定的语气道,“所以闭目养神了会……那咱们现在就过去?” 半晌后,厢房后窗下,盛睡鹤看着面前低头俯首,一副“属下知错求首领从轻发落”的公孙喜,眯了会眼,才忍住将他一脚踹出三丈远的冲动,皮笑肉不笑道:“愣着做什么?不是说静淑县主要见我们?还不快前面引路?” 他这会心里用怒火滔天来形容也不为过,毕竟这次给他使绊子的不是别人,是公孙喜——这可是他最信任最倚重的心腹! 居然当着他面就敢擅作主张了! 果然他这两年专心做盛家大公子扮温良敦厚,以至于手底下人都淡忘了他还是乌衣营首领时的御下手段了吗?! 看样子是时候给这些混账长一长记性了! 当然眼下最紧要的是把书房这关过掉! 边走边盘算着,盛睡鹤决定,一进书房就先声夺人,给足桓夜合暗示——以他对桓夜合的了解,这位县主应该有足够的脑子听出他的言外之意,从而配合他敷衍好盛惟乔的。 结果今晚他的灾劫显然还没过完:他特意抢在盛惟乔之前进入书房,正要开口,里头早就等的不耐烦的桓夜合已腾的站起,柳眉倒竖,抢先一步喝道:“盛大公子!当初你特特约我到碧水郡详谈半日……” “你们早就认识了?!”话没说完,盛睡鹤神情剧变,从他身后走进来的盛惟乔,脸色亦是铁青,惊疑不定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扫视,带着深深的怀疑,“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第一百四十九章 桓夜合:我跟盛郎情投意合 看着意料之外出现的盛惟乔,桓夜合也是目瞪口呆,继而用谴责的目光看向盛睡鹤:这人什么脑子?!自己特意选了夜半前来,就是为了掩人耳目,他怎么还是把闲人领过来了?! 盛睡鹤这会简直想吐血,急速的思索着圆场,噢不,圆谎的话,哪里有心思管她? 而盛惟乔则怒气冲冲的等待着两人的回答——室中短暂的寂静后,桓夜合总算意识到这会是指望不了盛睡鹤了! 年少的县主用懊悔中夹杂着恨铁不成钢的目光扫了眼盛睡鹤,毅然开口:“情投意合,私定终生!” 与此同时,盛睡鹤也出言解释:“在下实在不明白县主这话是什么意思,县主肯定是找错人了!” 桓夜合:“……” 盛睡鹤:“!!!!” “……”盛惟乔脸色煞白,深吸了口气,指着桓夜合,“你说仔细点!” 盛睡鹤忙道:“乖囡囡,她是在胡说八道!我真的跟她不熟,你千万不要相信她!” “盛郎!”谁知道他这话才说出来,前一刻还神情冷静气度沉稳的桓夜合,眼里瞬间蓄满泪水,楚楚可怜道,“盛郎你……你怎么可以说这样的话?!你难道忘记咱们当初的山盟海誓了吗?!我知道你现在急于在春闱里谋取一个好名次,不敢让高密王还有孟氏那边知道咱们的事情,可是盛小姐是你亲妹妹啊!咱们的事情,为什么在她面前也要瞒着呢?!” 语未毕,两行清泪已经潸然而下,望去说不出来的凄凉哀怨,惹人怜惜。 当然盛睡鹤是一点都不想怜惜她的,他现在比较想拔剑暴起,将这位近年长安城里风头最劲的少年贵女砍成十八块——不过本来眼泪已经在眼眶里不住打转、似乎随时会泪奔而去的盛惟乔,闻言反倒冷静下来,非但没有哭着跑开,反而朝书房里走了几步,反手将门“砰”的关上! 继而走到不远处的一张黄花梨镂刻山水楼阁人物梅花式绣凳上坐了,哼道:“你跟我哥哥早就山盟海誓了?那你告诉我,我哥哥打小身上带着的玉佩是什么样式?那块玉佩可是他最要紧的东西了,早就说过要送给未来妻子的!既然你们已经到了私定终身的地步,想必就算没有直接给你,你也肯定见过了吧?” 盛睡鹤:“……” 桓夜合:“……” 室中再次陷入诡异的沉默片刻,桓夜合抬起头来,虽然泪痕未干,之前的哀怨凄楚却已一扫而空,恢复成之前照面时的落落大方,她边拿帕子擦着脸,边若无其事的笑道:“开个玩笑,盛小姐可别跟我计较——我同令兄虽然私下确实照过面,不过还真不算熟悉!” 盛惟乔冷笑着道:“我就说么!县主乃桓公嫡亲孙女,且不说桓家是否养的出来会跟人私定终生的女孩儿,以县主在太后娘娘、长公主殿下还有庆芳郡主这些贵人跟前的进退自如,就算当真同人私定终生,却被情郎当面否认,县主又怎么会如寻常女流一样哀哭央求?为着桓公留下的赫赫名声,县主纵然不当场斩断情丝,也该怒斥负心汉负心薄幸才是!” 她冷冷扫了眼盛睡鹤,“之所以开这种玩笑,却是为了让我相信之后主动回避,好方便你们二人单独说话,是也不是?” “盛小姐真是冰雪聪明!”桓夜合闻言,微露讶色,目中掠过些许赞赏,含笑道,“我夤(yin)夜前来,有急事想单独同盛大公子商议,确实希望盛小姐能够回避,故而趁盛小姐出言询问我与盛大公子的关系时,出言误导——不想盛小姐与我虽然不过区区三两次照面,却已对我有这样的了解,倒是让盛小姐你见笑了!” 说着起身一礼,作为赔罪。 盛惟乔站起来避了开去,淡淡道:“县主不必如此,本来你把话说到这个地步,我再不走就实在太不识趣了!然而正如县主方才所言,我哥哥此来长安是为了参加春闱,如果可以的话,顶好在春闱里拿个好名次!是以我们现在绝对不能得罪高密王或者孟氏!但县主却正受到高密王小王爷以及孟家八公子的追求!” “就算高密王小王爷才受了重伤,孟八公子呢到现在都下落不明——但这眼接骨上,如果我哥哥跟县主传出有什么的话,我想这对我哥哥,对我们整个盛家,都不会是什么好事!” “县主家学渊源,乃桓公嫡亲孙女,即使桓公至今仙踪飘渺,然而令尊乃是永义伯,县主自己也有宗女之封!名门之后,自有依仗!” “可我们盛家素来扃牖南风僻壤,可谓是小门小户,却禁不得什么风风雨雨!” “所以为防万一,今儿个我也只能做一回恶客,留着不走了!” 说到这里,目光恶狠狠的看向盛睡鹤,眼神里明明白白的传递着“敢不同意回头就弄死你”的意念。 盛睡鹤足足沉默了盏茶功夫,才深深望了她一眼,说道:“你要留下来也可以!不过今晚听到的每个字都不许外传——还有,等会不许插话!” 见盛惟乔皱着眉头考虑了会之后点了头,他也不啰嗦了,径自走到上首主位,撩袍坐下,冷冰冰的问桓夜合:“什么事这么急?” “能不急么?”桓夜合闻言,收回打量盛惟乔的目光,也冷冰冰的回道,“两个时辰前,碧水郡急报:孟伯亨已经找到了!” “孟伯亨?”盛惟乔本来沉着个脸听着,闻言一愣:那位孟八公子居然找到了!?还以为早就尸骨无存天知道被弄死在哪个角落里呢! 继而一惊:孟伯亨是在碧水郡的桓家祖宅出的事情,所以桓夜合关心此事,又能连夜收到消息不奇怪,问题是,她为什么接到这个消息就急急忙忙跑来找盛睡鹤?! 难道盛睡鹤同这事儿有关系?! 盛惟乔瞬间瞪大了眼睛,就想到之前才搬来这宅子里的当晚,盛睡鹤教她如何回答孟太后交代的差使时,那笃定了碧水郡之事既不是孟氏做的也不是高密王所为的语气…… 当时她因为怀疑孟氏是真凶,还跟盛睡鹤争论过几句,后来盛睡鹤用“孟太后绝对不会高兴听到你说孟家是真凶”的理由搪塞过去了,之后她本来还想跟他专门讨论下真凶是谁的——只是那几天他们事情多,后来又误会了盛睡鹤那句“我将来肯定要娶妻”的话,心里不高兴,不想跟他说话,就这么拖了下来。 现在想想,如果这事儿本来就是盛睡鹤做的……还好自己一直不知道啊! 不然当初德平郡主得到孟太后与莫太妃的双重允许,当面质问盛惟乔的时候,盛惟乔觉得自己别说一怒之下跟这位郡主直接怼上了,非方寸大乱露出破绽不可! 哪怕现在不在馨寿宫,面前也没有太后为首、德平郡主为主审的一群人盯着,盛惟乔兀自觉得心跳加速,惶恐潮水也似的袭上来! 这时候就显露出做坏事也是需要资质来了—— 盛惟乔这个严格意义上连从犯都不算的人已经心虚得不行了,不远处的盛睡鹤与桓夜合虽然均是神情冰冷,却都没什么慌乱的意思,竟是一个比一个冷静自若。 哪怕桓夜合是质问的语气,此刻也是不疾不徐的说着:“如果找到的是个死人,也还罢了!偏偏他居然还活着!你到底怎么做的事?不是说好了会将他在海上剁碎了喂鱼的么?!早知道你这么心慈手软,当初就不该让你带走他!还不如就在我家祖宅里头将他剁碎了喂那些獒犬来的了无痕迹!” 盛惟乔:“……” 她默默咽了口口水,不动声色的移动绣凳,离桓夜合远点,朝盛睡鹤身边蹭去——她之前是有多眼瞎,居然以为这位郡主是跟自己一样,是个娇滴滴的弱质女流! 好好的要将一个人剁碎了喂狗已经非常凶残了,更可怕的是,孟伯亨是谁? 盛惟乔倒不是说这人身份尊贵——关键是,这人可是桓夜合的追求者! 还是为了她一句“思念祖父”,千里迢迢专门陪她去碧水郡小住的! 哪怕孟伯亨这么做,是出于政治考量,但在桓夜合这年纪,一个贵胄公子鞍前马后的献着殷勤,盛惟乔设身处地的想,如果是自己,即使不喜欢孟伯亨,即使认为孟伯亨对自己没有真心,这怎么也做不出来想把人家剁碎了喂狗的事情啊! “我算是明白为什么碧水郡的官员将整个郡中翻了个底朝天,朝廷还特别派了钦差过去,却始终毫无收获了!”盛惟乔后怕的睨了眼桓夜合,暗忖,“合着害了孟伯亨与容清醉的真凶,桓家也有份!占着主人的便利,事发后又是第一个站出来寻找孟伯亨的,有多少线索多少蛛丝马迹抹除不掉?!” 她这里恍然大悟之余,暗暗给桓夜合打上了“可怕”的标签,决定往后一定要尽可能的离这位县主远点——那边盛睡鹤则面无表情道:“我让他活着自然有我的道理,再说这事儿我们从头到尾都没露出行迹,这次下令放了他之前,我还让人给了他些误导,到时候怎么都查不到我们头上的,你急什么?” 桓夜合冷笑着说道:“年已二八压根没什么理由再不出阁的人不是你,也不是令妹盛小姐,你当然不急!然而桓家现在什么情况,我之前也同你说过了!我爹娘兄长倒是一门心思想给我祖父报仇雪恨,偏偏他们性情一个赛一个的老实!不自夸的说一句:我们家上下两代,唯一传了点我祖父城府的也就我一个了!” “我要是出了阁,离开了永义伯府,且不说怎么继续指挥我祖父留下来的人手,就说我现在已经被孟氏与高密王觑中这点,要嫁人肯定得在他们双方之间挑选,到时候只怕被逼着帮他们对付政敌都来不及,哪里还有功夫管我祖父的仇恨!?” 狠狠剜了眼盛睡鹤,她语气中终于流露出分明的愠怒,“你要是把那孟伯亨弄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我大可以说我对他愧疚在心无以回报,决定这辈子都不嫁人了——如此顺理成章的留在家里不说,还可以在太后以及孟家面前卖个好!结果现在倒好了,我这计划还没进行呢,你就给我这么当头一棒!你说现在要怎么办?!” 盛睡鹤冷然道:“这事儿简单!孟伯亨我有计划,得留他一命。不过当初陪你千里迢迢去碧水郡的,不是还有个容清醉?你先撑上几日,等春闱之后我腾出手来,把他弄死,你继续按照计划扮情深义重就是了!” 看他把弄死一位小王爷——还是传闻里离皇位非常之近过的小王爷——说的跟吃饭喝水一样轻描淡写,盛惟乔感到心情复杂难言。 不过想了想,到底没像方才听桓夜合说该把孟伯亨剁碎了喂狗时那样,将绣凳搬离盛睡鹤远点,这情况让看似在专心同桓夜合说话、实际上眼角余光一直注意着她的盛睡鹤目光闪了闪,有笑意一闪而过。 这时候桓夜合也笑了,笑容意味深长,说道:“容清醉虽然不在高密王府养伤,但赵府也不是什么寻常人家——你居然这么有把握,春闱之后腾出了手就能让他死掉?看来我推荐庆芳郡主见你一面,还真是猜中了?” 第一百五十章 桓夜合:不学无术!不学无术 “正因为容清醉如今住着赵府,我才有把握——莫忘记明科春闱的主考是赵府赵遒!”盛睡鹤听着这话,神情淡淡,“我作为明科下场士子,春闱之前不便与座师照面,也还罢了!春闱之后,上门求教拜访,岂非人之常情?到时候既有十足理由出入赵府,料理容清醉一个废人也只是顺便的事情。” 桓夜合目光闪动,叹息道:“这么说,你还是不肯承认?” “我承认什么?”盛睡鹤冷冷扫了她一眼,平静反问。 “在碧水郡,你我头次照面的时候,我就给你说过了的。”桓夜合看了眼正聚精会神听他们说话的盛惟乔,沉声道,“你当时一口否认,连点好奇都没有,我就觉得不大对劲!果然今日庆芳郡主与赵姑姑的反应,你自己也看到了——那两位可不是会轻易大惊小怪的,尤其是那位赵姑姑,那是高密王妃的陪嫁乳母,在王府中地位举足轻重,连高密王都敬重三分!若无一定把握,她怎么可能那样失态?!” 盛睡鹤端起茶碗吹了吹,浅啜一口,就笑了:“县主,如果我真有高密王府那样的靠山,说句不好听的话,我当初何必还要浪费时间浪费唇舌,与县主苦苦谈判、寻求合作?毕竟桓家现在虽然颇受孟氏与高密王尊敬,说到底也不过是因为你们现在还有被拉拢的价值罢了!可不是说你们有资格与孟氏、高密王平起平坐,是吧?” 桓夜合不为所动,说道:“正因为我们桓家还有被拉拢的价值,却一直没做出选择,你若能设计引我入磬,归返高密王府之后,少不得要记上一笔大功!如此可比你两手空空的找上门去认亲体面多了不是吗?” “原来如此!”盛睡鹤平静的点了点头,说道,“我就说观县主不像是愚蠢之人,何以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找我们兄妹麻烦?合着你是心有疑虑,想借高密王府的手,彻查我底细?” 他微微一笑,也不见多少怒色,室中却无端的腾起一股子寒意,“不过县主想过没有?倘若我与高密王府毫无关系,你这么做,却打算同我怎么交代?” 桓夜合闻言,眼波流转,举袖掩唇,吃吃一笑,说道:“交代?盛大公子,不管你是否同高密王府有关系,从你人还没来长安,先将我约去碧水郡商谈要事这点来看,你所谋绝对不小!有道是非常之人才能成就非常之事,我这区区一介女流的疑神疑鬼,你也要计较吗?” “确实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盛睡鹤慢条斯理的说道,“县主的话很有道理,方才是我失言了,还请县主不要放在心上!” 盛惟乔在旁听着觉得很气闷,暗忖:“这人最是睚眦必报,之前我稍微得罪他,他没有不找回场子的——如今这静淑县主明言设计试探他,他却反过来跟这县主赔不是!这也太差别对待了!!!” 虽然揣摩这两人的对话,盛睡鹤这么做是因为桓夜合于他有大用,乃是重要盟友的角色,但盛惟乔心中到底不忿,因为答应了盛睡鹤不插话,更因为还想继续听下去,她这会没有作声,只撇了撇嘴,表示不满。 不想桓夜合听着盛睡鹤仿佛服软的话,脸色却是微微一变:盛睡鹤如果只说后面那几句,还能说他是宽宏大量,同自己揭过此事;但配合前面那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桓夜合怎么听怎么像在讲“如今老子需要用你就忍你这一次不过老子算是记下来了回头你没用了老子分分钟弄死你泄恨”? 她迅速权衡了下,认为不值得为些许意气之争同盛睡鹤翻脸,就立刻放软了语气,轻笑道:“开个玩笑而已!盛大公子何必当真?” 见盛睡鹤但笑不语,她眉心不易察觉的蹙了蹙,继而语气越发柔和,“我当然不可能真正怀疑你,不然我今晚何必亲自夤(yin)夜前来?之所以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好——你现在是才来长安,接触的人不多,哪怕上次去赵府,也只跟赵家几位年轻的公子照了面,赵遒为着避嫌的缘故,是没有亲自见你的。所以到现在,除了我之外,还没碰见对你容貌年岁上心的人。但一旦金榜题名,前朝后宫的目光投过来,你以为你瞒得住?” “与其到时候手忙脚乱的应付,还不如现在就把事情捅破,如此不管结果如何,也能提前做准备!” 盛睡鹤端起茶水浅抿一口,笑着道:“本来就没什么瓜葛,凑巧而已,我有什么好准备的?” “就算是凑巧,怕就怕有心人不这么认为!”桓夜合也笑了一下,说道,“现在能悄悄的去了人家的疑心,何乐不为?” “还是说回正事吧!”盛睡鹤没接这个话,将七瓣葵口贴金箔虾青绘五子登科茶碗放到手边的小几上,淡淡道,“碧水郡的事情,我准备让茹茹顶缸,所以才将孟伯亨活着放了。” 桓夜合神情凝重,思索片刻,才道:“你知道的,我爹才干远不如我祖父,虽然从几年前就携合家来这长安城定居了,但也不过谋了点闲差,所以真正的朝廷大事,都没资格与闻的。所以北疆那边的情况,我只怕是帮不上你什么。” 盛睡鹤“嗯”了一声,说道:“这个也不消你帮忙!毕竟你也知道,我们兄妹才来长安的时候,是住在宁威侯府的。虽然前些日子因为一些缘故搬了出来独自住,不过那边的世叔婶母都是大度的人,想来是不会介意给我透露点内行人才能知道的消息的。” “宁威侯虽然是实打实的行伍出身,不过究竟离开北疆已久,为了避嫌,这些年来也是刻意的斩断同军中的联系。”桓夜合闻言,摇了摇头,说道,“只怕他能给你说的也有限——如果你实在想了解现在的北疆,倒不如寻机结交一个人。” 盛睡鹤挑眉问:“谁?” “崇信伯孟归羽!”桓夜合提到此人时,目光微微闪烁,仿佛出神了会,才道,“他现在很受孟氏大房信任,郑国公世子孟伯勤,就是如今北疆的统帅骠骑大将军,与他常有书信来往,所以要说眼下谁打听北疆消息最方便,莫过于他了!” “孟归羽所在的孟家四房,与太后感情不深,势力在孟家也属于最弱的一房。”盛睡鹤沉吟道,“就算我要投靠孟氏,也没理由选择他吧?” 桓夜合举袖掩唇,低低一笑,说道:“咱们投靠他做什么?同他做生意也就是了——你现在在的盛家应该颇有财富吧?不然庆芳郡主拿出来的那个宅子可不是个小数目,不是寻常富户有底气去看的——这位崇信伯如今在仕途上固然春风得意马蹄疾,到底幼丧父母,家底太薄,在银钱上很不趁手,前年送孟家十小姐孟归欣出阁的时候,差点把家里都搬空了!” “之前同盛小姐照过面的那位孟十一小姐孟归欢,今年都十六了还没出阁,说到底也是因为孟归羽前年才嫁过一个妹妹,这一个小的,妆奁尚未凑齐,怕她没脸,这才借口舍不得,打算留个一两年,好争取时间凑几个大件给她挣脸。” “而且他可不只俩妹妹,还有个弟弟,孟家七公子孟归瀚,也及冠了,婚事、聘礼、成亲后的生计,少不得都要他这长兄操心!” “所以不是关系重大的事情,有银子他都会给办的。一些孟家才灵通的消息,只要无损孟氏,他也售卖。” 又沉吟了下,“不过你最好不要亲自出面跟他联络,盛家老太爷在军中的经历你应该晓得。无论孟氏还是高密王,对于周大将军的旧部,多少有些忌讳。如果你直接去跟孟归羽打听北疆的话,只怕他就算给了你想要的消息,回头也要把这事儿禀告上去,徒生枝节。” 盛睡鹤思忖了会,不置可否道:“我知道了,你可还有其他事儿?” “暂时没有了。”桓夜合放下才端起的茶碗,正欲起身,不过看到旁边的盛惟乔,想了想,到底提点了几句,“听说太后娘娘让盛小姐你后日进宫?那天本来只有孟十四、孟十五她们去拜见太后的。不过现在新添了孟伯亨被找到这一件,恐怕郑国公夫人向氏也会前往——孟家那些麻烦事,今儿个这么晚了,我也没工夫跟你仔细说,你就记得一件:到时候尽量跟着孟十四吧!” 许是怕盛惟乔不听自己的,她眉尖微蹙,透露道,“别看孟十四冷冷冰冰不好亲近,这人其实恩怨分明的很,只要你不去算计她,她就绝对不会害你;倒是那孟十五,见谁都是一张笑脸,实则心思诡秘,孟家跟她年岁仿佛的女孩儿,除了孟十四有太后偏袒外,没有没吃过她亏的!你才来长安,人生地不熟的,别叫她卖了都不知道!” 盛惟乔下意识的问:“那我跟孟十四也不熟,老往她身边凑的话,她会不会认为我算计她做挡箭牌?” “这事儿好办!”桓夜合不以为然道,“孟十四喜好风雅,她本身才学其实也很过得去,书法、丹青、琴箫都十分娴熟,金石、琵琶、女红针线也有所涉猎……你直接上去跟她谈诗词歌赋风花雪月,只要谈的有水准,不怕她不开口回应。” 盛惟乔顿时傻了眼,讷讷道:“那要是没水准呢?” “没水准她当然觉得你聒噪了!”桓夜合随口说着,看到她忐忑的模样,就笑了,“你怕她觉得你没水准?别担心,她跟咱们年纪也差不多,就算资质不错,家里也是打小请先生教着的,但你想孟氏长辈们的课业,哪能跟咱们这样的人家比?” “孟家再奢侈,还没奢侈到给女孩儿也请个进士做西席的程度呢!” “你只看孟家发达了这许多年,到现在孙辈里头还没出过一个进士,就知道他们家念书的底子其实不怎么样。” “令尊乃是进士出身,还是选入翰林院的俊才。” “令兄又是这样的青年才俊——你这样正经书香门第出来的女孩儿,耳濡目染,就算去考春闱不行,敷衍一个孟十四怎么都绰绰有余了!” 桓夜合只道盛惟乔是进宫次数少,跟贵女相处经验几近于无,故而紧张,所以安慰到这里,觉得也差不多了,就站了起来,笑道:“好了,我走了,你们也安置吧!下次有事儿再会!” 不想盛惟乔求助的看向盛睡鹤之后,盛睡鹤无奈开口:“要不,县主,你再辛苦会,多说点孟十四小姐的喜好之类?” 见桓夜合愕然扭头,他干咳一声,转开脸,小声道,“我家这乖囡囡素来娇养,功课什么的……都是想学就学,不想学就算了!” “所以……” “所以我越发笃定你不是盛家血脉了!”桓夜合狐疑的随口问了盛惟乔几个问题,见她不是不知道就是期期艾艾半晌才能说出答案,不禁扶额,“以令尊的才学,居然惯出了这么个不学无术的嫡亲女儿来,却没有一视同仁的把你这儿子惯成个纨绔废物,这怎么可能?!” 第一百五十一章 现在就这么凶,以后还得了 其实盛睡鹤对于盛惟乔的功课也不是很了解,他毕竟前年才进入盛府,之后没多久就开始为科举努力,自己刻苦攻读都来不及,偶尔还要兼顾玳瑁岛那边,以及长安这儿的计划——重点是那时候他只拿盛惟乔当妹妹看待,当然不会刻意对她的方方面面都了如指掌。 这会听着桓夜合对盛惟乔的考校,也觉得这女孩儿的功课,实在太凄惨了,简直不像进士的亲生女儿好不好? 不过当着人家静淑县主的面,盛惟乔又已经委屈的快要哭出来了,他也只能掩住无语,努力给她圆场:“女孩儿又不要考科举,家里对她功课自然就没什么要求了。” 桓夜合不赞成的皱眉道:“就算不考科举,盛小姐这样的出身,又有你这样的兄长,往后肯定也是要嫁到官宦人家去的。到时候场面上应酬起来,人家都是出口成章才艺信手拈来,她除了看热闹就是看热闹……这像话么?不是我多嘴,可这样娇宠她,简直是害她了!” “场面上的本事我家乖囡囡肯定是有的。”盛睡鹤觉得她说的有道理,正想点头,却见盛惟乔大大的杏眼里满是泪水,随时有大哭出声的趋势,赶紧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昧着良心抹黑整个南风郡,“不然当初在碧水郡丹陌楼里也不能夺魁了是吧?关键就是我们以前一直在南风郡生长,那地方既非科考大郡,郡中自然文风不昌!士子尚且如此,何况是闺阁之内呢?所以乖囡囡主要是被地方拖累了!” 桓夜合看着他似笑非笑:“丹陌楼的夺魁,我大概也知道经过……” 那根本就是盛家派在碧水郡的大管事盛禄,为了讨好自家小姐公子,用参与赞助的方式内定好的好吗…… “我家乖囡囡赢了赵二小姐跟孟家十一小姐是事实。”盛睡鹤给她使眼色,示意她适可而止,“就算那孟十一小姐才学不行,赵二小姐也是正宗书香门第的掌上明珠,我家乖囡囡能让她败退而去,可见怎么都不是一无是处!说到底,是县主你跟孟十四小姐恰好在诗书上造诣深厚,所以才会将乖囡囡问的十分狼狈——好了,现在继续说这个事情不过是浪费时间,县主还是赶紧教我家乖囡囡几手有用的吧!回头县主若有差遣,我亦不会推辞,如何?” 桓夜合闻言就笑了,说道:“看来我方才偶发善心还真是对了,你对盛小姐可真是上心……不过今儿个太晚了,我不好继续停留,再者就盛小姐这水准,光靠空口言说也没什么用处。这样,明儿个我让人把我念书的一些笔记送过来,盛小姐好好看看,后天进宫之后,总能与孟十四背上几句吧?” 盛惟乔点头,这事儿也就这么定了。 盛睡鹤唤进公孙喜,令他送了桓夜合出门——至于出门之后,桓夜合怎么悄悄回去永义伯府,盛家人就不管了,反正她来的时候也不是盛家接过来的,想来自有法子解决这个问题。 听着桓夜合的脚步声远去,盛睡鹤温言问盛惟乔:“今儿个太晚了,有什么话咱们明早再说?” “然后就像今日白昼从庆芳郡主那儿回来的路上一样,趁这半夜功夫,你又想出了一个天衣无缝足以搪塞我的说辞是不是?!”但盛惟乔这次不上当了,闻言冷笑了一声,不客气的反问,“我看起来就那么傻?被你骗了一次还要再被骗第二次?!” 盛睡鹤嘴上温柔道:“怎么会呢?我是担心你啊!” 心里再次懊悔自己当年怎么就昏了头的认为应该把这乖囡囡教机灵点? 他没插手盛惟乔的栽培之前,这女孩儿多好哄啊! 脑子都不用动,随口几句话就能骗的她团团转! 之前还以为把她教的凶残又多疑,反正倒霉的是他往后的妹夫,他乐的看热闹! 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他这会妥妥的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好吗?! 正在心里疯狂反省,却听盛惟乔冷冰冰的说道:“你担心我?你可是能去高密王府认亲的贵人,我区区一个南风郡土财主的女儿,何德何能让你担心?!” “那都是静淑县主为了试探我乱说的,乖囡囡怎么可以相信她而不相信我呢?”盛睡鹤忙道,“再说咱们爹爹乃是二十岁上就中了进士的才子,就算现在有了点岁数了,那也是玉树临风依旧,用‘土财主’来形容他,可也太委屈爹爹了啊!” 盛惟乔眼中闪过怒气,说道:“静淑县主乱说?那么你们早就在碧水郡的时候就照过面,也是她乱说的?她去碧水郡,甚至根本就不是为了所谓的思念桓公,而是为了赴你之约,也是她乱说?碧水郡的事情,原来就是你们俩合谋所谓,这也是她乱说?!” 她咬牙切齿道,“算算时间,她动身前往碧水郡的时候,你都还没参加乡试!那个时候,家里都还没为你北上做准备呢,不想你倒已经同她联络上了——亏娘跟我还担心你一个人北上不安全,专门让我跟你走这趟!合着我根本就是来给你碍手碍脚的是不是?!” “祖宗,你怎么可能只是来碍我手脚的?你根本就是专门来折腾我的好吗?”盛睡鹤心中腹诽,语气却越发的温柔:“乖囡囡,你冷静点,听我慢慢儿给你说……” 盛惟乔不耐烦的推了他一把,冷笑:“让你慢慢儿说?还是让你慢慢儿给我编故事?!” “……那乖囡囡,你说要怎么办?”盛睡鹤知道今儿个不透露点非常消息,是不可能过关了,这要搁在两年前,他还拿这女孩儿当妹妹的时候却好解决,直接走人就是——谅这女孩儿的分寸也不敢闹出去,毕竟其他事情不说,单凭碧水郡之事,一旦传了出去,整个盛家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至于说这么做会把盛惟乔气成什么样子,他可就懒得管了,顶多事后意思意思的哄一哄——哄不好就算了!大不了被她捏起粉拳打几下,左右女孩儿身娇体弱,也打不痛他。 但这会,他既对这女孩儿起了心思,自然生怕触怒了她,少不得要割地赔款的讨好这小祖宗了,“你划个道儿,我一定听你的,好不好?” 索性盛惟乔这会急于知晓真相,无心同他折腾,闻言立刻直截了当问:“你跟静淑县主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她愿意千里迢迢赶去碧水郡跟你见面?!” 盛睡鹤听了这话,暗松口气,盛惟乔这么迫不及待的想知道这问题的答案,可见这方面的真相是她最想了解的——正好,这也是他方才急速思索之下,决定今晚拿出来敷衍盛惟乔的主要说辞。 当下做出迟疑之色,片刻后,见盛惟乔已经分明不耐烦、要发作了,才摆出一副痛下决心的样子,说道:“我同她只是合作关系,算是盟友——这点你看我们方才谈话也该知道了。至于说为什么她愿意千里迢迢赶去碧水郡赴约,却是因为,我同她祖父桓公有些关系!” “桓公?!”盛惟乔愕然,“他不是早就不见了吗?你是怎么同他有关系的?” 话音未落,她顿时想起来桓观澜只是失踪,到现在都属于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呢,人家桓家虽然分了家,却到现在都没给他办后事,就是场面上也不好说他已经不在人世的。 此刻就是一惊,“难道桓公还活着?” “前年去了。”盛睡鹤闻言,摇了摇头,说道,“就是韩潘联手突袭公孙氏的那一战,当时公孙老海主都当场战死,公孙氏多少嫡系子孙葬身海底……老师他年事已高,早年流落海上的时候又断了双腿,行动不便,当时还就跟在公孙老海主身边,一上来就被……” 盛惟乔心头剧震,下意识的抓住他手臂:“你……你喊桓公老师?!那你之前说的什么老童生?!” “就是桓公。”盛睡鹤叹了口气,“桓公因缘巧合流落玳瑁岛,不欲引人注目,故此假称只是一个屡试不中的老童生——因为岛上肯跟他念书的人不多,应姜、应敦姐弟又十分的惫懒,认真听课的也就我一个,所以也没人觉得他的才学根本不是区区童生所能有的。” “怪不得!”盛惟乔失神的喃喃自语,“怪不得之前应姜跟我说,你那个老童生的老师,曾经劝说过公孙老海主归顺朝廷!当时我就想了,那老童生真是好胆色,身陷匪窝,不惶恐害怕也还罢了,居然还想劝降匪首,实在不像是寻常人能有的气魄!本来以为偶然撞见个心有浩然之气的读书人,原来竟是帝师!” 她就不解了,“我听应姜说,公孙氏久有上岸之念,为什么帝师流落玳瑁岛的这个机会,他们居然没抓住?” 盛睡鹤眯起眼,静静打量她片刻,才笑着说:“乖囡囡,看来应姜私下说了不少内幕给你啊?我还以为,这些事情你都不知道呢?” “你们做都能做,我怎么就不能知道了?!”盛惟乔这会正心急火燎的想知道内情呢,哪有心情回答他的试探,还抓在他手臂上的手顺势就在他腕上掐了把,催促,“快点说!到底怎么回事?” 盛睡鹤低头看着自己腕上的指甲印,嘴角扯了扯,这小祖宗之前怎么口口声声的来着?男女授受不亲!自己不该碰她,摸摸脑袋都不行! 结果呢? 这会自己急了,对他又是抓又是掐的,怎么就不觉得需要避讳了? 当然他不是说不想被盛惟乔触碰,关键是,这女孩儿如果对他像他对她一样摸摸抱抱什么的多好! 可她这一言不合就动手的模样,总让他有不祥的预感,比如说想起来宁威侯府那位受到盛老太爷跟盛兰辞夫妇交口称赞的良才美玉徐子敬,任打任骂逆来顺受什么的…… 这简直可怕好吗?! “你发什么呆啊你?!刚才是谁说的,一定听我的?”然而他正出神着,盛惟乔已经怒了,起身就是一脚踩到他脚背上,怒道,“怎么才随便讲了几句敷衍我,就不吱声了?想赖账反悔吗?!你想的美!我告诉你,今儿个我要是不满意,你休想出这个门!!!” “现在就这么凶!以后还得了?!”看着她刁蛮泼辣的模样,盛睡鹤深吸了口气,他觉得眼下这种情况,自己必须做出反应了——脸色一沉,重重一掌拍到几上! 盛惟乔见状,顿时勃然大怒! 第一百五十二章 阴谋?凑巧? 但就在盛惟乔即将爆发的刹那,盛睡鹤气沉丹田,临危不乱的一声大喝:“阿喜!让你送客,过了这么半天为什么还不回来复命?!里头茶水糕点都没了,为什么还不送点过来?!” 跟着换了一副温柔可亲的面孔,转向盛惟乔,“乖囡囡,你想知道什么,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夜这么深了,你一定累了饿了吧?来,喝口水,等下让阿喜拿些糕点来垫垫,咱们定定心心的说!” 盛惟乔确实饿了也困了,闻言怒意稍敛,但还是哼道:“茶水糕点缓缓也无所谓!你先回答我!” “乖囡囡,公孙氏之所以没有通过老师的门路上岸,主要有两个缘故:一个是老师当时不欲暴露他尚在人世的消息,本身有在海上隐居的想法,虽然有意劝说公孙氏向善,却不打算亲自出头牵这个线;” 盛睡鹤掩住内心的得意,柔声细语道,“还有个缘故却是公孙氏也不想跟老师牵扯太深——实际上他们才知道老师的身份就懊悔了!” 他心想:这女孩儿肯定不知道,自己方才一掌拍在几上,就是为了吓唬她的! 吓唬了她却没被她发现,更没承担她的怒火……自己真是太机智了! 他就说嘛! 自己这么杀伐果决的人,怎么会跟徐子敬是一路人?! 不过沾沾自喜了片刻之后,盛睡鹤忽然觉得好悲伤:想他堂堂“鸦屠”,当年海上多少人对他闻风丧胆望风而逃——现在居然沦落到想吓唬个女孩儿还得转几个心眼来掩饰目的的程度! 简直落魄的催人泪下! 正唏嘘之际,就见盛惟乔皱了眉,疑惑道:“这却是什么缘故?当年桓公失踪后,岸上一度闹的沸沸扬扬!且不说朝廷为此操了多少心,就说永义伯等桓公的血脉子孙,桓公竟舍得跟他们一别多年不见吗?就算中间私下里有书信来往,又怎解思念之苦?” “再者,公孙氏既有上岸的想法,何以又懊悔将桓公接到岛上?” 盛睡鹤忙住了唏嘘,尽心尽力的解答道:“乖囡囡,你想老师他当年好好的在桑梓,为何会失踪?” 盛惟乔按捺住不耐烦,道:“听说跟宫里那两位舒娘娘有关系?” “正是如此!”盛睡鹤点了点头,“关键是,这一点,天下人都是心里有数!那么你说,老师这时候虽然侥幸获救,若归回桑梓,他为何失踪的来龙去脉,焉能没个结果?” “然而当初老师才失踪的时候,太后娘娘亲自过问,尚且被天子挡了下来,不得不放过那两位舒娘娘!” “太后娘娘乃天子生母,她都没法说服天子的事情,乖囡囡你说,老师他有把握做到吗?” 盛惟乔想到这些年来听说的关于宣景帝痴迷舒氏姐妹的种种举动——作为堂堂天子,居然罔顾子嗣,为了这俩宠妃,天子还有做不出来的事情吗? 虽然桓观澜对于孟太后以及宣景帝,用恩重如山来形容也不为过,然而这世上忘恩负义的人多了去了,桓观澜运气不好,呕心沥血扶上帝位的这位天子,就是其中代表:要知道永义伯跟静淑县主,都是孟太后下懿旨册封的呢! 对自己有再造之恩兼师恩的帝师失踪,疑似遇害,护着幕后真凶不让动也还罢了,甚至连对帝师家眷的安抚,都没有只字片语,要不是还有个孟太后在,单凭这件事情,天下也不知道多少人会对容氏寒心? 盛惟乔无声的叹了口气,她之前就私下嘀咕过,要自己是桓观澜,看到宣景帝现在的样子,活着也要被气死!那时候她以为桓观澜早在多年前就不在人世了——现在想想这位老人隐居玳瑁岛那近十年,也不知道是什么心情? 只能说帝师就是帝师,要她是桓观澜的遭遇,哪里还拖得到韩潘联手进犯公孙氏的时候顺带砍死她,估计早就被气死了啊…… 想到此处,她蹙起眉:“这么说,桓公他是担心归返桓家之后,无法惩罚真凶,失了体面,也容易恶了皇室,所以才隐姓瞒名,藏身玳瑁岛多年?” 虽然舒氏姐妹盛宠之名满天下,但天下人对她们的评价到现在都是不高的:红颜祸水,出身卑贱,迷惑君王的妖妃——而桓观澜是谁? 两朝元老,托孤重臣,帝师,朝堂巨擘,公认的大儒……随便拎任何一个身份出来,都是响当当的! 何况这些光环齐加一人之身? 然而双方怼上,结果不但是桓观澜黯然致仕,甚至返乡未久,就为人所掳,流离海上! 如果他好不容易回去之后,却连为自己讨个公道都没法做到的话……盛惟乔再次无声的叹了口气,以桓观澜的身份,以这位帝师的城府,估计也没法面对这样的难堪吧? “也不仅仅是怕没法讨回公道。”盛睡鹤看出盛惟乔的想法,微微摇头,说道,“归根到底,还是因为先帝在时,最不属意的就是当今天子承位——本来先帝驾崩前虽然没少栽培高密王还有广陵王,但毕竟没来得及正式易储,当今天子登基之后,也大展宏图了些日子。” “如果天子他继续励精图治个十年二十年再惫懒的话,那时候根基已经稳固,倒也不必再担心这俩兄弟了。” “然而天子振奋不几日就沉迷美色,未几竟到了不思朝政的地步——这种情况下,高密、广陵二王,焉能不起心思?” “索性太后的娘家孟氏崛起迅速,牵制住了这二王。” “不然如今是否还是宣景年间也未可知了!” “老师在朝野声名极盛,因为上表请求天子驱逐舒氏姐妹,被迫致仕那会,就一度引起朝堂动荡!” “如果贸然归回,很难不被二王利用,打击天子威信,对天子的帝位造成威胁!” 盛惟乔心说:“当今天子还有什么威信可以打击的?像我这种年轻点的臣民,压根就没见过他才登基那会的大展宏图,还以为这人从做天子起就是成天在后宫搂着二舒吃酒看歌舞醉生梦死呢!” 她觉得桓观澜真是一腔忠心喂了狗,不禁叹息:“桓公也真是不容易……” 就忽然想到,“等等!据说当年桓公失踪,与韩潘大有关系?那么他是怎么落到玳瑁岛上去的呢?而且前年韩潘忽然联手袭击公孙氏,这到底是为了找公孙老海主报杀父之仇,还是冲着桓公去的?” 盛睡鹤哂道:“这事儿到底是凑巧还是有阴谋,我现在的人手是查不清楚的:韩潘还有公孙氏这三家,祖上就有宿怨。当年韩潘被买通去岸上绑架老师的时候,公孙氏安插在两家的内奸送了消息出来,说两家精锐齐出,老巢正空虚!那时候公孙氏当家的公孙老海主自然不肯放过这个机会,故此带上心腹,趁夜扬帆出海,赶去捣了他们两家的巢穴!” “非但大大捞了一笔——之前给你的那块麒麟戏珠玉佩就是此战的战利品之一,大哥送我把玩的——还将韩潘两家的老海主都枭首示众!” “之后韩潘回程途中接到消息,悄然退去,避了好几年的公孙氏锋芒,自觉休养生息的差不多了,才敢重回故地。” “也因为他们那几年漂流海上,可以说是颠沛流离,难免有疏忽——老师觑到机会逃了出来!” 盛惟乔忙问:“那桓公是怎么去玳瑁岛的呢?难道他在岸上假装老童生,竟恰好被公孙海主绑走了?” 正觉得桓观澜这运气也太悲惨了,却听盛睡鹤叹了口气,说道:“老师身份何等显要?韩潘得知他逃走后,自然要追!而老师虽然手无缚鸡之力,却擅长谋略,逃跑的过程里布了许多误导的线索,以至于韩潘两家追了好几日都没能抓住老师,反倒令大哥他接到消息,赶过去凑热闹了!” 接下来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当时韩潘两家还躲着不敢回到被摧毁的老巢呢,面对公孙氏的少主公孙夙,自然是满含不甘的退去了。 而公孙夙对于自称老童生的桓观澜本来没什么兴趣,打算把他随手扔到海里去的,但当时盛睡鹤正跟他要一个正经的老师,他下令前想到这事儿,看桓观澜打扮成童生的模样,就随口问他会不会教书——那时候桓观澜也琢磨着找个没人认识自己的地方藏身,自然不排斥做教书先生。 于是公孙夙很开心的将他带回玳瑁岛,送给了当时还叫“公孙雅”的盛睡鹤。 回想当年,盛睡鹤眼中有些啼笑皆非,但更多的,还是晦暝不清:“老师他因为不想让人知道他还在人世,所以始终没有说出自己的身份。后来还是被我无意中给揭露了——我在拜见公孙老海主的时候,将他私下教诲的话说了出来,公孙老海主何等精明?当下就说这样见识的人怎么会是一个屡试不中的老童生?亲自去学堂里见了老师,追问良久,老师烦了,这才跟他表明身份!” 然后桓观澜这么一表明身份,公孙图就抓狂了:他们公孙氏为了上岸后不被坑,硬生生拖到第四代出生了都还做着海匪,图的就是洗白之后不必再过提心吊胆的生活——又怎么肯趟桓观澜这个级别的浑水呢? 所以公孙图对桓观澜纠结万分之余,对盛睡鹤简直是气不打一处来:要不是这个义子同自己亲儿子要老师,自己亲儿子会把这烫手山芋弄回来?! 盛惟乔听着这番诉说,只觉得颇为无语——这么说,公孙图对盛睡鹤的不喜,同桓观澜的上岛也有关系? “难怪你功课这么好,记得当初在南风郡的时候,郡守曾夸你文章有大家气象,不像是南风郡能养出的气概,风格也不是爹爹的那类。”她定了定神,半是恍然半是感慨的说道,“原来你真正的老师是桓公!” 她亲爹盛兰辞虽然也算是科举检验过的才子了,但跟桓观澜这种公认的大儒还是没法比的。 “爹爹对我的教诲也是功不可没!”盛睡鹤机智的献上对盛兰辞的奉承,“毕竟我之前在海上的时候,根本没多少安生日子过,说是跟着老师学习,其实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时文什么的,都是爹爹手把手教的!” 可惜盛惟乔不领情,闻言面无表情的斜睨他一眼,说道:“你不要忙着说这些闲话了,桓公跟你的渊源我大概明白了。不过,既然桓公早在前年就已不在人世,为什么你到去年你打算来长安赶考的时候,才通知他的后人?而且还是让静淑县主找借口赶去碧水郡同你见面?” 桓观澜本身的身份地位且不论,单说他是盛睡鹤老师这点,老师没了,做弟子的怎么都该带着老师的遗物,主动登门告知老师的后人,以示尊重吧? 然而无论是盛睡鹤拖了一年多才告知桓家噩耗,还是要求桓夜合前往碧水郡见面,以及方才与桓夜合说话的语气,怎么看都不像是尊敬桓观澜的样子啊? 第一百五十三章 等会你去我房里睡! 盛睡鹤目光闪了闪,轻笑出声:“乖囡囡,按照为人弟子的本分,确实老师去后,我就该立刻送他老人家的灵柩归还故里,让他老人家入土为安的。但乖囡囡莫要忘记,这位老师,是大哥给我请的,而我当时,不仅仅是老师的学生,更是公孙氏的义子啊!” 桓观澜还活着的时候,公孙家的老海主公孙图,尚且没有借助这位帝师的路子上岸,桓观澜死在海上,公孙氏当然更加不肯让这个消息传出去了! ——万一那位对舒氏姐妹言听计从的天子,顺水推舟把桓观澜的失踪与身死全部推卸到公孙氏头上去、好彻底洗白舒氏姐妹,怎么办?! 而盛睡鹤当时虽然在玳瑁岛上已经颇有地位了,一来到底不如紧急上任的海主公孙夙地位高;二来也要念公孙氏的抚养栽培之恩。自然不好为了一己之私,置整个玳瑁岛于险地。 盛惟乔恍然,但仔细想了想又不满:“你倒是会替公孙氏考虑,就不怕连累我们盛家?!” 虽然盛家属于正统的缙绅,在国朝的地位,不是公孙氏那种盗匪能比的,但就当今天子那色令智昏的样子,为了讨舒氏姐妹欢心,牺牲一个南风郡势家的事情可未必做不出来! “所以我约了静淑县主到碧水郡见面、而不是自己来了长安之后找上永义伯府啊!”盛睡鹤赶紧解释,“一来碧水郡距离长安千里迢迢,可以避开长安的众多耳目;二来桓家在碧水郡占着地利之便,静淑县主又只是一介女流,孟氏与高密王都以为她是试图避开孟伯亨与容清醉的纠缠,才想回碧水郡去消停些日子,哪里想得到她其实是为了同我确认她祖父的身后事?” 就举碧水郡之事作为佐证,“你看,虽然我跟她合谋绑了孟伯亨,伤了容清醉,可到现在为止,朝野上下,压根没怀疑过我们!这事儿要是在长安发生的,哪有这么容易善后?” 盛惟乔冷笑着说道:“合着你当初非要让楼船在碧水郡停靠,是为了跟她照面啊?那会我跟八妹妹说让你陪着出游,你怎么说的?‘一点私事’,让我别操心——这要当真全是你的私事,你不要我管我也懒得费那个神!可不管你是不是盛家子嗣,顶着盛家大公子名号一日,你的所作所为,盛家岂能撇开干系?真亏你当初说的那么干脆利落,弄得徐抱墨还跟我们讲,没准你是打算去拜祭你生身之母哪!” 她这么说的时候偷偷观察盛睡鹤的神情,因为她之前听盛兰辞夫妇说,盛睡鹤的亲生父母早就没了,但方才旁听桓夜合的话,这人竟仿佛与高密王府关系匪浅——再结合屠如川头次登门拜访后,盛睡鹤转述长安高门的情况时,很有故意忽略高密王府曾经有过一位嫡三子的事情。 盛惟乔纵然认为爹娘当初给她坦白盛睡鹤并非盛家血脉时,应该没有故意骗自己,此刻也不免多想了。 只可惜盛睡鹤听着“生身之母”四个字,却是波澜不惊,柔声说道:“乖囡囡,当初瞒你是有缘故的。” 他娴熟的找着替罪羊,“本来按照我对你的信任,肯定是不在乎带上你一块的,不然方才怎么会同意你旁听呢?关键是静淑县主疑心太重,死活不答应有第三人在场!这么着,我也只能独自去见她了。那天你也知道的,我是连阿喜都没带!” 又举证,“方才你才进门时,静淑县主不就立刻胡说八道我同她的关系,企图将你支开吗?” “方才要不是我坚持,你巴不得我不要来!”盛惟乔试探失败,感到很不高兴,脸色也沉了下来,说道,“就是现在跟我说的这些事情,真真假假各有多少,也是你自己心里有数!” “我怎么舍得骗乖囡囡呢?”盛睡鹤心说能说的也说的差不多了,可不能再让这女孩儿继续追问下去,故此话锋一转,主动引导话题道,“说起来乖囡囡你今儿个可真让我刮目相看,我本来以为你进门时那么惊讶,一准要被静淑县主骗住,不想你不但没上当,反而将静淑县主的小心思统统揭露了出来。乖囡囡,你该不会之前觐见太后时的冒犯都是装的吧?” 盛惟乔愠怒道:“你以为我是你吗?表面一套背后一套都玩顺手了!” 盛睡鹤故作怀疑:“那你方才是怎么识破静淑县主的那番说辞的?我对这静淑县主虽然暗藏戒心,但跟她接触这几次下来,不得不承认她那句话说的很有道理:老师的子孙里头,静淑县主算是唯一一个有老师当年风范的了!别看她年纪不大,论城府论手腕论眼力,可不是寻常人能比的!” 顺手再抹黑一把桓夜合,“就说她刚才离开时对你的提点,你道是她好心么?她是因为之前又是针对你又是骗你的,怕给你留了坏印象,才专门提了此事,要你欠下她人情,如此也不好意思跟她计较前番的事儿了。要不然,她就是明知道你后天进宫赶着的场面复杂,也绝对不会提前跟你说上半个字,顶多到时候等你难堪了再出面做好人!” “这有什么不好识破的?!”盛惟乔没察觉到他是在用追问自己的方式躲避自己的追问,冷哼着说道,“咱们这宅子距离永义伯府才几步路?虽然现在三更半夜的,永义伯府又墙高院深,然而你干这种半夜三更潜入闺阁的事情又不是一次两次了——她要当真跟你两情相悦私定终生,就算有急事找你商量,怎么想也该是打发心腹过来递口信,让你过去找她啊!还用得着自己大半夜顶风冒雪的跑过来?!” 又说桓夜合,“至于这位静淑县主,她为人如何我且不论,但今儿个要不是她过来,天知道你会把这许多秘密瞒我瞒到什么时候?!单凭这点,我就得谢谢她!” 盛睡鹤闻言怔了一怔,忽然就笑了,笑容玩味:“乖囡囡,看来你很了解我嘛!” ——确实,如果同样的情况换了盛惟乔,他怎么舍得让这女孩儿大半夜的跑来找自己?那必然是告诫她有事情打发下人给他报信,他接到消息亲自去找这小祖宗啊! “这女孩儿拿我时常潜入她闺阁的事情做对比,这会也不知道有没有暗示的意思在里头……”他正细细思忖着,未想盛惟乔又冷笑了一声,说道:“当然,上面的那个推断,是我看她刚才离开的时候,你只打发阿喜送她出门,自己动都没动想到的。” 斜睨了眼不知为何面带微笑的盛睡鹤,她樱唇一弯,慢条斯理道,“实际上,我刚才那番话,主要就是不想走,想留下来听个究竟,所以诈她的!没想到歪打正着,还真被我给说中了!” 盛睡鹤:“……” 祖宗,你敢更会拣时机泼冷水点吗?! 事实证明盛惟乔相当会! 因为她又继续道,“至于玉佩什么的,你别误会,不是你刚才说起那块麒麟戏珠玉佩,要不是你提起来,我早就把它忘记到九霄云外去了——我就是随便找个借口好让静淑县主没理由赶我走来着,毕竟她连你所谓‘打小身上带着的’、‘要送给未来妻子’的玉佩都不知道,可见在你心目中地位也就那么回事,那么有什么资格让我回避呢?” “这些我都知道。”盛睡鹤忍住挽袖子揍她一顿的冲动,保持微笑道,“乖囡囡没必要这么孜孜不倦的解释的,倒仿佛生怕我误会一样了。” 委婉的试探了一句,见盛惟乔没什么反应,他生怕这女孩儿继续追问自己不想回答的问题,赶紧又说,“对了,乖囡囡,你后天还要进宫,明儿个静淑县主要送笔记过来给你看——你现在还不去睡,当真不要紧吗?” 盛惟乔本来就很困了,虽然还有很多问题想问,但入宫觐见太后毕竟不是小事,桓夜合能以臣女之身,在宫闱里混的风生水起,她的告诫,盛惟乔还是很重视的,这会被盛睡鹤提醒,就有点沉吟。 盛睡鹤趁机道:“左右来日方长,这会天都快亮了,你还不去睡,回头起不来看静淑县主的笔记,后天进宫出了岔子怎么办?尤其后天可不只是你一个人进宫!按照太后那天的邀请,八妹妹同应姜可也都要去的!明儿个你不但要自己看笔记,还得提点她们,尤其是八妹妹!” 提到盛惟妩,盛惟乔忽的想到一事,就皱了眉:“糟糕!那天觐见太后的时候,我满心想着碧水郡之事,竟忘记禀告太后娘娘,八妹妹自从染了风寒之后一直没什么精神,不适合进宫了!” “太后主要是注意到了你,才让你后天入宫。”盛睡鹤安慰道,“至于八妹妹跟应姜,估计都是太后顺口一提。所以后天太后八成不会很在意八妹妹的表现,她风寒是已经好了的,现在也就是没精神——这样你带她进宫也是件好事,回头看看敷衍的差不多了,就拿她做借口告退,省的在那儿趟浑水!” 盛惟乔想想也对,举袖掩嘴,打个呵欠,说道:“那我现在去睡……等我这次觐见太后回来,你一定要把你瞒我的事情,统统交代出来!不然我跟你没完,知道不?” 盛睡鹤心说到那时候老子早就编出一个天衣无缝的故事等着你了——面上则一派诚挚道:“放心吧乖囡囡!我到时候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却不知道此刻盛惟乔心里想的是:“这只盛睡鹤实在不可信,好在我今晚误打误撞撞破了静淑县主的来访,虽然不晓得后天的入觐静淑县主会不会去,但我们都是女孩儿,她又素以八面玲珑示人,回头不怕没机会跟她私下一晤,套一套她的话,回来再跟这盛睡鹤的说辞对质!” 不过,她能想到这点,盛睡鹤不定也会设法抢先跟桓夜合达成协议,联手诳哄她——这可要怎么办呢? 盛惟乔仔细思索了会,觉得最好的办法就是在自己找上桓夜合之前,阻拦盛睡鹤与桓夜合联系。 但这里有个问题,就是无论盛睡鹤还是桓夜合,都是呼奴使婢之人,她就算可以看着盛睡鹤不许他出门,也拦着不让桓夜合进门,却也不可能盯牢了宅子里上上下下的一干人出入吧? 最要命的是,逼急了盛睡鹤晚上趁她睡着了,翻墙跑去永义伯府,亲自跟桓夜合交代说辞怎么办? “这人心思机敏,口齿便给,若是错过了这次的机会,天知道回头他又会给我编出什么故事来?我手头又没什么证据,就是怀疑他也无从入手……”盛惟乔沉吟着,急于知真相的心思涌上来,她忍不住冲口而出:“等会,你别回正房了!去我房里睡!” 第一百五十四章 盛惟乔:那你发誓! 话音未落,盛睡鹤手里刚刚端起的茶碗“哐啷”一声坠地——耳力好到大风大雪天隔门听出数丈外轻微脚步声的前玳瑁岛头号打手首次对自己的耳朵产生了怀疑,他足足盯着盛惟乔看了盏茶功夫,才用略带沙哑的嗓音问:“你……你说什么?” “……你不要乱想!!!”盛惟乔话说出口就觉得不对了,只是盛睡鹤看过来的眼神过于炽热与锐利,让她一时间有点回不过神来,这会闻言,赶紧定了定神,恼羞成怒的解释,“我的意思是,这两天我要亲自盯着你!所以等会我要回厢房,你也跟着我去房里——你顶多睡脚踏啊不许乱想!!!” 盛睡鹤觉得有点无语凝噎:他当然知道此时此景,这小祖宗断不可能对他自荐枕席…… 问题是,三更半夜,雪虐风饕,夜深人静,孤男寡女,还是自己喜欢的女孩儿——就算刚才一直在说正经事,他还在想方设法的敷衍这小祖宗呢,尚且止不住要东想西想,这会盛惟乔亲口说出要他去她房里睡的话,这……这绝对不是诱惑,这是赤裸裸的折磨好吗?! “老子就知道这祖宗一天不坑老子八百次心里不痛快!!!”他心中怒吼,面上还得装作温温柔柔的样子哄:“乖囡囡,这么做不太好吧?且不说男女授受不亲……” 盛惟乔正羞怒交加呢,哪里听得他一本正经教训自己的话? 闻言二话不说冷笑着打断道:“噢,你现在知道男女授受不亲了?方才翻窗进我屋子跟进自己屋子一样自在的时候,怎么就想不起来这话了?合着道理全在你那边?你想用的时候用,不想用的时候就当做从来没听说过?!” “但是乖囡囡,就算你要看住我,让我在你脚踏上睡,明早丫鬟要服侍你起身梳洗,入内看到了,咱们要怎么解释?”盛睡鹤暗吐一口血,他不是不想多跟盛惟乔亲近,问题是盛惟乔这留他宿在自己房里的动机就不对! 心上人近在咫尺却只能看不能碰的折磨就不讲了,他想方设法的劝这小祖宗去安置,图的是什么?固然有关心她身体的考量,可目前主要图的不就是让她别再追问自己了吗? 这要是如她所愿,跟着她去了她房里,她要是沾枕即睡还好,万一想的事情太多竟然睡不着了,还不得立刻揪着自己继续刨根问底? 盛睡鹤才不上这当,赶紧找借口,“你可别说让我提前察觉她们的动静躲起来!现在你住的那厢房可不是你之前的朱嬴小筑,那么点点大的地方,哪有什么可躲藏的地方?再说现在都这么晚了,我也乏的很了,这人一累着,警醒程度自然不比平时,你让我现在去你房里睡脚踏,我是一点能够及时察觉到绿锦她们进你内室的动静的把握都没有!” “……那你发誓!”他说的合情合理,盛惟乔想不出解决的办法,只能放弃这个冲动之下想出的主意,不过心里实在不忿,跺了跺脚,就说,“你发誓这两天不会去找静淑县主对口供!” 盛睡鹤二话不说道:“好!若无乖囡囡准许,我这两日绝对不会私下用任何方式联络静淑县主——如有违背,高密王合府都不得好死!如何?” 盛惟乔其实只讲让他发誓,也没说让他发毒誓,这会闻言愣了好一会,才吃吃道:“你为什么拿高密王合府发誓啊?” “乖囡囡不是怀疑我跟他们有瓜葛嘛!”盛睡鹤和蔼道,“既然要发誓,就顺便证明下,是不是?” 盛惟乔狐疑的看了他一会,心说:“莫非静淑县主误会了?他同高密王府确实没有关系?但那庆芳郡主与赵姑姑之前的反应也实在可疑……问题是他若当真是高密王府的子嗣,怎么可能拿整个王府的人的安危来发誓呢?” 但转念想到,“他说的是,如果他联络静淑县主,高密王府才会不得好死。那么只要他信守承诺,高密王府就平安无事了!” 可见这人与高密王府,未必没有关系——尤其他忽然来了这么一句,不定就是做贼心虚呢? “如果他不私下去同静淑县主商议说辞,照静淑县主方才在这里同他的谈话,显然也是怀疑他、想确认此事的。”盛惟乔差点就要脱口逼问他了,但转念想到,“那么县主应该不会对我说假话了?” 既然如此,她倒也不必急在一时,毕竟她现在已经非常疲倦了,万一问了之后,盛睡鹤不愿意回答,她这会可实在没精力同他勾心斗角,抓住他话语中的破绽。 就是他愿意回答,盛惟乔目前的状态也根本没有余力分辨真假——还不如回头去找桓夜合,对照两人的说辞更好判断呢! 这样的考量之下,她点了点头,总算起身走了。 盛睡鹤当然是连忙跟上,毕竟盛惟乔是从后窗翻出来的,现在肯定也是要从后窗翻回去,凭这女孩儿的身手,他不能不陪过去看着点,免得她出的来进不去。 片刻后,看着盛惟乔回到厢房,反手锁了窗子,他独自踏着雪回到书房,见公孙喜已经跪在里头了,也不意外,打量他几眼,没什么怒色的问:“方才让你送茶水点心进来,为什么一直不见动静?” 公孙喜小心翼翼道:“属下想着,三小姐身娇体弱,大半夜的偷溜出来,肯定撑不了多久就吃不消了。若用了茶水糕点,不定就恢复精神,到时候迟迟不肯离开,耽搁了首领休憩!” 他这次倒是跟盛睡鹤同心协力了,因为盛睡鹤也是早就巴不得盛惟乔早点去睡,别再缠着自己问这问那的。 不过盛睡鹤闻言,非但没夸他体恤上意,反而淡淡的笑了笑,温和道:“你这自作主张的次数……是不是,多了点?” “属下知罪!”公孙喜全身一震,整个人都快趴地上去了,语气中满是惶恐,“求首领开恩!属下再也不敢了!” “乌衣营的规矩你懂的。”盛睡鹤看着他,眼神淡淡,无愤怒,无怜悯,像看一块石头一滴水那样,平静的不带任何感情,悠悠说着,“入了乌衣营,就是我的人!我的人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听话,要么不听话!不听话也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死,要么滚!” 见地上跪着的公孙喜猛然抬头,少年清秀的面容上满是焦急与乞求,盛睡鹤只平静道,“你打小跟着我,多年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眼下我不忍为这点事取你性命,只是我身边留你不得了!” 他眯起眼,“明儿个开始,你就去前面倒座,替换应敦吧!” 正好他本来也打算将公孙应敦提拔到身边,就是之前想让公孙喜带带这个侄子的,如今要敲打公孙喜,这调教贴身小厮的事情却没合适人选了——不过盛睡鹤觉得这也不是什么大事,现在距离春闱还有点时间,对于偌大长安来说,他还只是广大赴考士子里的一个,寂寂无名,所以没什么应酬。 如此他亲自指点下公孙应敦也就是了,正好公孙喜这个教训,让他感到,身边人对自己的畏惧还是不够深刻。 像公孙喜好歹是对他忠心耿耿,两人又是主仆的关系,今晚尚且给他找了个大麻烦,公孙应敦那小兔崽子,不但是他侄子,之前还一直对他很不服气。尽管在盛睡鹤这段时间的磋磨下,公孙应敦现在乖多了,然而小孩子家忘性大,不定到他身边来做了段时间小厮,跟着他吃好喝好之后,故态复萌了呢? 所以还是趁自己相对来说比较空闲的这点时间,给这小子留足永生难忘的教训,让他这辈子都提不起来反抗自己的念头比较好! 这么想着,盛睡鹤也不理会公孙喜几乎是声泪俱下的认罪与哀求,又吩咐道,“对了,静淑县主那边的联络还是你来,应敦年纪小性子也浮躁,这种紧要事情,暂时不要给他知道。” 正慌的六神无主的公孙喜听了这话,一怔复一喜,暗道:“首领虽然不要我继续跟在他左右,但既然将与静淑县主联络的事情交给我,可见还是信任我的!如今首领正在气头上,回头他气消了,想来我还有再回他身边的指望?” 不想又听盛睡鹤说:“明儿个你就去找静淑县主,将我方才跟乖囡囡说的那些话告诉她,让她务必在乖囡囡面前全部圆起来——告诉她,她要是不这么做,大不了一拍两散!真当我非要惦记着桓家现在那点儿家底?!” 公孙喜下意识道:“首领,可是您刚刚跟三小姐拿高密王合府发了毒誓……” 他不是槿篱那种寻常小丫鬟,作为盛睡鹤的心腹兼近侍,他其实也承担着盛睡鹤护卫的责任——虽然盛睡鹤武艺心机都在他之上,但无论在玳瑁岛还是到了盛家,盛睡鹤身份都不低,总不可能随便什么事也要他自己出手。 所以公孙喜一般情况下都不会离盛睡鹤太远的,哪怕盛睡鹤没让他在屋子里伺候,只要没有禁止,公孙喜就可以在门窗外旁听,以他的耳力,这并不难。因此方才盛睡鹤对盛惟乔的敷衍,他是基本都听见了的,此刻倒是不必盛睡鹤再重复一遍。 也因为如此,听说盛睡鹤要他明儿个就去找桓夜合对口供好哄盛惟乔时,他顿时想到了盛睡鹤方才发的誓——按照他对盛睡鹤的了解,盛睡鹤,还真可能跟高密王府有瓜葛…… 那么现在这大节下的,哪怕不信鬼神呢,这心里就没点忌讳的吗? 公孙喜正不知所措,却见盛睡鹤朝自己投来冰凉一眼,无所谓的勾了勾唇,淡淡道:“那王府同你有关系?” 见公孙喜摇头,他唇角越发扬起,“那你顾忌个什么?” “难道首领确实同高密王府毫无关联?”公孙喜微微愕然,但很快想到自己刚刚得罪了首领,可不能再在领命时走神了,忙咬了下舌尖,逼着自己集中精神,叩首下去:“属下知罪!属下明儿个就去办!” 第一百五十五章 悲从中来的盛惟乔 次日一早,盛惟乔正睡的香甜,就被绿锦急急忙忙的推醒,一面拉她起来梳洗,一面快言快语的告诉:“静淑县主派大丫鬟忘忧送了东西来,说是昨儿个答应给小姐的——到底是什么,那忘忧也说不知道,只讲是静淑县主亲自收拾的,她也没看见。小姐您快点起来,县主身份尊贵,她的大丫鬟来了,又是送东西来的,您不能不亲自出去见见她,说两句场面话!” 盛惟乔自幼娇宠,起身素来不算早。 才来长安的时候,因为住在宁威侯府,不好意思偷懒,倒是咬牙早起了几天。 后来因为徐采葵的逐客令,从侯府搬出来住到盛兰辞这宅子里,上头既无长辈需要请安,中间的所谓的长兄盛睡鹤又纵容着,也就放放心心的继续睡懒觉了。 这么着,她本来平时就起的晚,昨晚又因为桓夜合的到来折腾了大半晌,直到天色快亮才回来睡——这会起身自然艰难非常。 绿锦跟绿绮又是哄又是劝,又是拉又是拽的,尽管已经使尽了十八般武艺,盛惟乔最终能够到耳房改建的小花厅里见忘忧时,时间也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 忘忧跟前的茶水都没什么颜色了——好在忘忧没有因此露出什么不满,主动迎上来,规规矩矩的给盛惟乔请了安,复笑道:“县主说明儿个盛小姐会再次入宫觐见太后娘娘,让奴婢顺道给小姐身边的人说上几句。” 这就是要指点绿锦、绿绮她们,陪主子进宫时该做的准备与进宫后的一些规矩、禁忌了。 盛惟乔本来以为忘忧要见自己只是出于客套的照个面,自己随便跟她说几句话,赏点东西,也就是了,却没想到她还有这样的来意,微怔之后就是一喜,说道:“这可真是太谢谢你了!也谢谢县主!” “盛小姐客气了,县主说,小姐很合太后娘娘眼缘,往后这样的机会多了去了,您跟贵仆迟早也会熟悉的,奴婢这会不过是奉县主之命蹭吃蹭喝来的。”忘忧抿嘴一笑,说道,“却不知道您明儿个会带哪几位姐姐进宫?” 盛惟乔虽然得了太后口谕,让她明儿个与盛惟妩、公孙应姜都进宫去,但她如今跟太后毕竟不算熟悉,也没什么品级,自然不可能带多少下人进入宫城——三个女孩儿顶多各带一个丫鬟。 这会闻言,盛惟乔忙转头吩咐槿篱:“去把八妹妹身边的甜儿、应姜跟前的眉弦都喊过来!” 又看了看自己身侧的绿锦、绿绮,这两人虽然都是她的左右膀臂,平时待遇、倚重都是一视同仁的,但绿锦比绿绮要稳重得多,拿主意的次数也多,所以还是定了绿锦,“绿绮帮我把县主给的这箱子搬厢房里去,绿锦你留下来跟忘忧姑娘好好学着点!” 她这么说,自然是打算把这小花厅让给丫鬟们请教了。 也是没办法,现在这宅子太小了,她们作为主人都是很勉强的住着厢房,丫鬟们的住处就更拥挤了。 之前在南风郡的时候,像绿锦、绿绮这种大丫鬟,都是有单独的屋子的。 在这里,却不得不三四个人挤一间——这还是她们有优待了,底下粗使,七八个人睡一屋的都有。 没办法,谁叫盛惟乔这行人带的东西跟下仆都可称众多,偏偏盛兰辞当年买下来的这宅子不大呢? 所以丫鬟们的住处,现在却不方便让忘忧去了,思来想去,也就这用来招待到访管事、大丫鬟之类的人的小花厅合适。 这小花厅是在正房之侧,论位置与盛睡鹤的书房正好隔着中间的正堂一左一右相对。 虽然如此,盛惟乔出门后,还是担心忘忧会趁机跟盛睡鹤有什么联系,从而让桓夜合对自己隐瞒真相——想起来也是她昨晚疏忽了,只让盛睡鹤发誓不去找桓夜合,可没说桓夜合主动来找盛睡鹤时,也让他不许做小动作。 所以盛惟乔这会犹豫了会,还是打发小丫鬟槿篱:“你在回廊下看着,别叫忘忧还有等会去跟忘忧请教的人进正屋或者书房!” 槿篱不知道她的想法,闻言就是一惊:“小姐,难道那位忘忧姑娘对咱们公子……?” “想什么呢?”盛惟乔哭笑不得的在她脑袋上敲了一下,嗔道,“你照做就是了,别东想西想的!” 说着才进厢房里去。 进厢房后开了箱子,不出意外,里头除了几本书册外,就是厚厚的一叠手稿,上头用好几种字体作着笔记——最上面还有一封没封口的信。 盛惟乔拿起信打开看了,桓夜合不知道是出于什么考量,也没写称呼跟落款,只简短说明,据她打听,孟家十四小姐孟碧筠,最近在看的就是箱子里的这几本书,然后她选的这几份笔记,也是针对孟碧筠的喜好做的。 所以盛惟乔收到东西后,也别操其他心了,背吧! “这孟十四也真奇怪!孟家左右也不是什么书香门第,她这么喜好风雅做什么?”盛惟乔看着那一堆书册跟厚厚的笔记,只觉得悲从中来,“她就不能喜欢点平易近人的东西吗?!比如说……” 好吧,比如不下去了,对于她这种倦怠功课的人来说,还真没什么喜好是平易近人的……除非孟十四跟她一样倦怠功课成天无所事事什么都是浅尝辄止…… “我就说这长安不适合我待,我一定要早点回南风郡啊!”在父母宠溺下,这辈子就没用过功的盛惟乔,勉强背了几页笔记,就觉得头晕眼花这日子没法过了! 明明来长安赴考的是盛睡鹤,为什么现在被迫背书的却是她?? 在“孟家浑水不好趟”、“伴君如伴虎,太后作为天子之母,那就是妥妥的母虎,怎可轻忽”、“侯门尚且深似海,何况宫闱?!现在有人指点已经非常不错了,若不珍惜回头出了岔子懊悔莫及”等等自我警醒与鞭笞下,她勉强熬到晌午后,终于忍无可忍的把公孙应姜跟盛惟妩都喊到自己房里,让她们一块背! 公孙应姜闻言,顿时头大如斗,直接告饶:“姑姑你快点饶了我吧!早先你就说过,我读书不行!我看到书就想撞墙的,你还让我背……你也不想想,我要是有这天赋,当初还会被先生那么嫌弃?!” 盛惟妩倒是想帮堂姐的,问题是她的成长环境跟盛惟乔一个样:娇养,宠溺,只要她开心完全没什么要求! 所以,悲催的九岁女孩儿,到现在认识的字都不是很多,她背几句就要问“这个字念什么是什么意思”,这情况别说她本身的成果了,连带给她解惑的盛惟乔都没法背了! “算了,八妹妹你这两天精神不济,这些东西还是姐姐我一个人来吧!”半晌后,意识到这么做反而弄巧成拙,盛惟乔只能扯着嘴角哄她回房,“好在也没多少了。” 公孙应姜见状,二话不说起身:“我去陪妩姑姑玩!” 趁机溜之大吉! 盛惟乔知道她指望不上,也懒得留她,独自在厢房用功了会,觉得实在忍无可忍,最终把箱子一提,出门跑到盛睡鹤的书房门口敲门! 公孙应敦闻声过来给她开了门,下意识的想喊姑姑,听得身后一声咳嗽,猛然想起来自己已经不是玳瑁岛上备受栽培的少海主,而是盛家大公子跟前新提拔的小厮了,那么自然没资格喊盛惟乔“姑姑”——这些日子被磋磨的太狠,方才还被盛睡鹤顺手调教了一番,他这会也不敢流露出什么情绪来,只低头道:“小姐请进!” 说着就让开路。 里头盛睡鹤是知道盛惟乔今日的动静的,看她抱着桓夜合送来的箱子进门,猜也猜到了来意,就笑:“乖囡囡,你不在厢房里好生用功,跑这来做什么?” 盛惟乔把箱子搁到他面前书案的空处,摆手让槿篱还有公孙应敦都出去,看着他们把门带上了,才哭丧着脸问:“哥哥,你有没有什么特别的背书技巧啊?静淑县主考虑倒是周到,可是明儿个我们就要进宫觐见的,你看看这么多东西,哪儿来得及记?” 她现在也只能指望盛睡鹤了——毕竟这人年纪轻轻的就才学过人,固然得遇帝师的机缘好,天资也占了便宜,但对于念书的方式,肯定也有些自己的心得。 盛睡鹤闻言,开了箱子,将里头的东西大致翻了翻,就笑了,说道:“乖囡囡,你真是老实!昨晚还跟你说过,八妹妹近来精神不大好,明儿个可以用她做理由,早点回来。既然如此,你要全部背下来做什么?你算算时间,就算是起早出去,来回赶路不算,从宫门到太后跟前的时间,觐见太后,寒暄话,跟孟家女孩儿们见礼,这一系列事情之后,才有你们女孩儿家自由叙话的机会吧?” “这中间不定太后还要问问这个问问那个的,正经让你凑到孟十四跟前同她搭话能有多久?你就大致看一遍,争取人家说起来的时候心里有个谱,再拣几句精妙关键的记一下,届时能够插插嘴,暗示你也是有几分真本事的,也就是了!要真全背下来,你用的上吗?” 这话说的盛惟乔茅塞顿开之余,眼泪顿时掉了下来:“这么算着,我今儿个晌午前就可以解决了啊!我居然硬生生的背到现在,实在背不下去了才来找你!!!” 盛睡鹤见状连忙安慰她:“也不算白背,毕竟太后不是说了?让你跟孟十四小姐常来往。这次用不上,还有下次嘛!” “这都怪你啊!”谁知道他不安慰还好,一安慰,盛惟乔马上把矛头对准了他,冷哼道,“你既然早就有这主意了,又知道县主今儿个会给我送笔记来,为什么不早点提醒我?!你说!为什么?!” 盛睡鹤心道:还不是怕你腾出空来追着老子刨根问底?!要不是看现在时候不早,老子这会都不会给你出这主意,非等到你挑灯夜战的时候再去献计不可! 但这真心话他是绝对不会也不敢跟气头上的盛惟乔说的,当下就露出无辜的神情来:“乖囡囡,春闱在即,我这些日子也在刻苦用功,实在没想到啊!这不,你都专门过来找我了,我才想起来的!不然我怎么忍心不早点提醒你呢?” 他面前正摊开的书籍让盛惟乔怒火消散了点,撇了撇嘴角,算是不纠缠了,就动手收拾箱子,说道:“看在春闱的份上,这次不跟你计较!回头再有类似的事情,你要是不及时提醒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这小祖宗!”盛睡鹤心中哀叹,面上赔笑:“放心吧乖囡囡!” ——虽然你比两年前难骗多了,但老子还是会努力一直骗你下去的啊! 早晚有一天,老子要把你彻底骗到手! 到时候嘿嘿嘿嘿嘿嘿…… 第一百五十六章 向氏:碧水郡之事,是否贼 盛惟乔不知道盛睡鹤的心思,气呼呼了一阵之后也就抱着箱子走了。 这天她难得的发奋刻苦,绿锦等三个丫鬟也没闲着,如此主仆忙碌到深夜,才在盛睡鹤的提醒下安置。 到了次日,盛惟乔、盛惟妩、公孙应姜一大早就被各自的丫鬟喊醒,梳妆打扮,预备进宫。 正收拾着,外头却有下人来禀告,说是南氏来了。 盛惟乔闻说,就微微惊讶,虽然她前两次觐见太后都是南氏带着的,但上次舞阳长公主为了给她拒绝太后圆场,给她要了个可以独自进宫的特权,后来回来的路上,南氏也没说这次会陪她们去,现在怎么忽然来了呢? 不过惊讶归惊讶,毕竟是长辈,哪怕不请自来,总也不能把人晾着。 盛惟乔忙吩咐:“快请婶母到正堂奉茶,跟她说,我这儿梳妆到一半,仪容不整,暂时不好去拜见,请她先用些茶点,我等等就到!” 片刻后她打扮好了,赶到正堂,却见盛睡鹤已经在招呼南氏了,正说着:“临近年关,想来婶母作为侯府主母,必是诸事缠身的,今儿个专门为乖囡囡她们腾出一天空来入宫请安,却教我们怎么好意思呢?” 南氏摇头道:“抱墨他们祖父祖母远在桑梓,你们世叔又是独子,我平常也没个妯娌小姑的要走动,娘家亦距离遥远,来往不便。说是大节下的忙,其实除了你们世叔宦场上的一些应酬,也没什么要紧事儿了。” 说到这里看一眼正好进来的盛惟乔,道,“孟家那对姐妹都不是省油的灯,乔儿心思单纯,妩儿年纪又还那么小,我看应姜那孩子也是个不爱说话的——你们毕竟来长安未久,进宫的次数也不多,固然太后许你们可以直接至宫门求见,就这么任凭你们几个孩子单独去馨寿宫,同孟家的孩子们打交道,我跟你们世叔都是放心不下的。” 盛惟乔连忙道谢:“劳烦婶母了!” 盛睡鹤难得没有挑拨离间,也朝南氏颔首致意:“婶母大恩,我们兄妹铭记在心!”他虽然给盛惟乔出主意,让她没必要急着把桓夜合送来的书跟笔记全部背下来,但对于桓夜合说孟十五宜敬而远之、最好利用孟十四躲避这位孟家十五小姐的算计的话,还是很在意的。 毕竟盛惟乔勾心斗角的水准,实在没法让他放心。 同行的盛惟妩年纪搁那,不拖后腿就不错了。 公孙应姜呢毕竟是玳瑁岛出身,心机手段带着市井气息,难登大雅之堂,对于宫闱里的无形杀伐也是陌生的可以。 偏偏太后的邀请,盛睡鹤作为男子无法陪同,南氏肯帮忙,他求之不得,自然敛了之前巴不得离宁威侯府远点的疏离与隔阂,端出亲亲热热的姿态来。 “不过陪着跑趟腿,怎么就是大恩了?”但他之前给南氏的印象太坏了,南氏听着他这话,却冷哼,“你这小子,就爱见外!仿佛咱们两家离得十万八千里,随便什么小事也要肃然起敬似的!你要不是馨章兄的骨肉,我真不爱看到你!” “这事儿却好办,下次听到婶母来了,我拿帷帽戴上,再出来拜见婶母就是了。”盛睡鹤对她的抱怨浑不在意,笑着看了眼屋角的铜漏,道,“现在这个时辰,你们马上走呢还是过会再动身?” 南氏跟盛惟乔短暂的商议了下,都认为虽然当日太后没说时辰,但能早还是早点去的好,好歹显得恭敬。 于是盛惟乔三人草草用了点早饭,就跟着南氏一块登车出发了——只是南氏虽然一番好心,哪知到了宫门口,求见的消息传进去,半晌后却出来一名手持拂尘的内侍,正是盛惟乔头次入宫时的引导宫人田公公,他客气又坚定的拒绝了南氏的入觐:“本来夫人有这样的心意,太后娘娘是很欣慰的。只是不巧,今儿个向夫人有要紧事要跟太后娘娘禀告,太后娘娘所以发了话,除了早就约好的几家小姐外,今日其他人一律不见呢!还请南夫人改日再来吧?” 南氏听着这话,心头就是一沉,让辰砂特别塞了个沉甸甸的荷包给他,小声问:“既然郑国公夫人有要事入觐,那我这几个侄女儿进宫去,会不会太打扰太后娘娘了?” 她想的是既然自己进不去,那么最好盛惟乔她们也别去了,左右她们今儿个来这里,主要也是却不过太后亲自发的话,可不是自己想去那馨寿宫里奉承——然而田公公笑着说:“这个倒是不妨事的!毕竟向夫人也不是单独进宫,乃是把孟家还没出阁的小姐们都带上了,盛小姐几位进去后,正好跟孟家小姐们做个伴呢!” 他这么说了,南氏也不好提让盛惟乔她们也别进宫的话,只能叹着气拉了盛惟乔叮嘱几句,忧心忡忡的目送她领着盛惟妩、公孙应姜随田公公走进宫门。 盛惟乔她们跟田公公不熟,宫中又有不可喧哗的规矩,所以这一路上走的十分沉默。 半晌后,终于到了馨寿宫中,许是因为向夫人前来的缘故,今日太后却用了正殿,照例田公公先进去禀告了,得到太后准许,盛惟乔三人方才整理仪容,鱼贯而入请安。 她们这次进宫前,彼此提醒着行事恭谨,这会一举一动都比足了规矩,头都不抬一下的。 待上头孟太后蔼声道了“平身”,又命“赐座”,在宫人搬来的三张粉彩描金万花纹绣凳上坐了,又有宫女奉上香茗,轻轻道了声谢后,各自接了梅子青绘御衣黄牡丹花叶描金圈足茶碗在手,方微微抬头,偷觑丹墀之上。 就见上首的紫檀束腰夔凤衔团寿纹宝座上,孟太后正按膝端坐,太后今儿个穿的是套五成新的常服,绛紫底四合如意瑞云纹广袖交领短襦的襟口露着两重里衣的衣领,一浅紫,一涂白。 腰间束了白玉金厢五云捧日中阔带,下系着的水色底弹墨山水裙许是因为洗的次数多的缘故,大部分墨色都已经很淡了,很多地方的山水图案甚至都出现了断续的痕迹。 不知道是不是上次去屠府拜访时,听说了孟太后大病痊愈没几个月的事情,盛惟乔现在看着,总觉得孟太后尽管将高髻梳的一丝不苟,上饰的十二树花钗于烛火下流光溢彩着天家特有的堂皇雍容,脂粉装点下的面容也算气色不错,但眼里透出的神采,却仿佛太后此刻所穿的衣裙一样,洗尽韶华,惟余倦怠。 太后看着盛惟乔三个,微露笑容,侧头与下首一名穿着一品夫人钿钗礼衣的中年美妇说道:“这是盛世雄的孙女儿跟曾孙女,前两日因为碧水郡之事,由宁威侯夫人领进宫来跟哀家解释,哀家原说些许小事,没什么好计较的。结果说着说着,就随口给这叫惟乔的女孩儿派了件差事,本也没指望她能有什么见地——谁知道却是误打误撞,女孩儿束手无策,家里兄长却是个胸有丘壑的,居然一眼看出了破绽!” 盛惟乔揣测那中年美妇应该就是郑国公夫人向氏了,本来听说这向氏不怎么得郑国公喜爱,虽然是太后亲自给郑国公挑的续弦,又受了正经的朝廷诰封,但在国公府中,似乎那孟十五孟丽绛的生母,仗了郑国公的偏疼,对这主母可不怎么尊敬——盛惟乔所以揣测这向氏许是姿容不大好? 然这会瞧着向氏面若满月,细眉凤眼,琼鼻樱唇,肌肤晶莹若雪,身段也是凹凸有致,妩媚非常,望之不过三十许人,正是风韵动人,与盛惟乔之前想象里的深宅怨妇相去甚远。 “我也真是傻了!”盛惟乔所以暗自失笑,“这位是孟十四的亲娘,孟十四容貌可不差,这当娘的难为还能丑到哪里去?” 又好奇那孟十五容貌也未必在孟十四之上,其生母也不知道是格外美貌呢还是格外有手段,竟将这向氏生生比了下去? 她这儿七想八想的,上头向氏眼眶就红了:“这真真是上天垂怜了!不然臣妇这辈子,只怕是再也见不着伯亨了!” 语未毕,眼泪已经落了下来。 “你哭什么?孩子有了消息是好事啊。”孟太后叹息着,“虽然受了点伤,不过人都找到了,回来长安慢慢将养也就是了——你这么哭着,别人还以为出了坏事呢!” 向氏闻言,慌忙擦着脸,请罪:“臣妇失仪了,请娘娘饶恕!” 孟太后摆了摆手表示不计较,不过跟着也就打发女孩儿们:“哀家叫人在偏殿里给你们摆了瓜果茶点,你们过去玩罢!老拘在哀家跟前,想来也不自在!” 底下女孩儿们齐齐应了一声,告退出殿的时候,盛惟乔就忽然醒悟过来,方才在宫门口的时候,田公公拦着南氏没让进宫,这会自己一行人才来,太后就要撵人了,可见太后早就想跟向氏单独说话了,只是之前约好的人里,她们这三个一直没到——太后所以等到现在才发这个话。 虽然孟太后没有说什么,盛惟乔想明此节,双颊就是一片赤红:好么!她还以为自己来的够早了呢,结果还是落在了向氏一行人之后不说,更让孟太后专门等了也不知道多久? 她面红耳赤的夹在人群里出门去,却不知道身后缓缓关闭大门的正殿内,向氏的目光一直逡巡在她的背影上,直到被殿门阻隔才收回。 这时候殿中还在的都是可信之人,向氏与孟太后也素来亲热,说话就要随意起来了,她轻声问着:“太后娘娘,碧水郡之事,钦差跟碧水郡上下查了那么久,都没线索。这盛家兄妹名不见经传,才来长安不几日,之前怀疑茹茹,还能说那盛睡鹤心思灵巧,懂得投朝廷所好!可这次伯亨被找到的地方,所得线索,居然确实有指向茹茹的意思……这到底是那盛睡鹤年纪轻轻就明察秋毫至此,还是……贼喊捉贼?!” 第一百五十七章 咄咄逼人 “这盛家兄妹年纪小,你怀疑他们也正常。”孟太后听着,合目思索,片刻后睁眼,就和声说道,“不过哀家倒以为,应该是凑巧——一来这兄妹俩一直在南风郡,跟小八、容清醉都是无冤无仇,丹陌楼之事事出突然,他们家楼船统共在碧水郡只停留了半日,这点是很多人都能证明的,你说就那么半日时间,就算他们想做点什么,只怕连十一还有赵家那小丫头的身份都查不清楚吧?如此纵然要迁怒,却又怎么迁怒到那天根本不在碧水郡城中的小八跟容清醉头上呢?” “盛家在南风郡固然颇有势力,在碧水郡,也不过就那么点产业罢了!” “他们没有这样的本事的。” “二来,你忘记这兄妹俩的嫡亲祖父是谁了?盛世雄,那人对茹茹向来恨之入骨,早先在北疆时,落他手里的茹茹,无论贵贱男女老幼,就没有过好下场的。这对兄妹乃是他最偏疼的元配嫡长子盛兰辞膝下,据说那女孩儿是盛世雄最宠爱的孙女儿,打小不离他怀抱;那叫盛睡鹤的士子,虽然前两年才认祖归宗,却也深得宠爱,日常起居,盛世雄都要亲自过问的。” “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俩兄妹对茹茹的感观与戒备可想而知!” “碧水郡之事,咱们这些人因为北疆这两年没出过大事,想不到茹茹,他们可不一样啊!” 孟太后是真心不怀疑盛家兄妹,因为盛惟乔这两次觐见的表现,都证明了这是个没什么城府的女孩儿,稍微一激,喜怒哀乐就没有一样藏得住的。 虽然太后没见过盛睡鹤,从“碧水郡之事真凶乃是茹茹”这点,大约可以窥探出这位少年士子是个胸有丘壑的,不过想想他的年纪——才十九岁而已! 就算有点投机的眼力,又能深刻到哪里去? 这会自然是一口否决了向氏的猜测。 向氏想想也对,这戎马半生的人,上了年纪之后,最爱跟孙辈说的,不就是自己年轻时候征战沙场的经历吗? 盛家兄妹在这祖父日复一日的“想当年”里长大,什么事情都朝茹茹头上套也在情理之中,她不禁叹息:“这兄妹俩,可真是好运道!” 她语气中有着淡淡的失落与遗憾,是因为排除了盛家兄妹贼喊捉贼的缘故——这倒不是向氏对盛惟乔跟盛睡鹤有意见,不找这俩兄妹麻烦不高兴,而是想到如果真凶是盛家兄妹,立刻就能为自己的儿子报仇雪恨。 但若真凶是茹茹的话…… 两国开战,这可不是小事! 哪怕茹茹一直是大穆朝堂希望诛灭的异族——毕竟孟伯亨与容清醉虽然都是身份尊贵,却也没尊贵到让整个大穆朝心甘情愿为他们燃起战火的程度。 所以若确认了茹茹是碧水郡之事的真凶,这个仇能不能报还真不好说:毕竟眼下对于高密王与孟氏而言,最重要的肯定是如何解决宣景帝年岁已长却无子嗣的这个问题。 等这事儿过去后,孟氏若是赢了,新君的年纪肯定不会很大,到时候忙着稳固帝位都来不及,只怕祈祷茹茹不要再雪上加霜都来不及,更遑论是主动出兵讨伐了! 如果孟氏输了,那就完全不需要考虑什么报仇不报仇的了…… 向氏思索着,实在不甘心,也是本能的有些直觉,忍不住说道:“太后娘娘,听您说了这对兄妹同盛世雄的渊源,臣妇倒有个十分小人的想法,若不中听,还请您别跟臣妇计较:据说盛家同宁威侯府关系非常要好,这次那兄妹俩来了长安之后,起先还是在宁威侯府住着的。您说盛世雄,他会不会想让宁威侯重掌兵权?” 孟太后皱起眉,当初高密王与孟氏联手,才将徐子敬弄回朝中封侯任官,虽然这徐子敬十分识趣,这些年来一直老老实实,更主动与军中断了联系,但就算是不听政的太后也晓得,除非迫不得已,否则无论高密王,还是孟氏,都不会让徐子敬再回北疆,统帅大军的。 这个迫不得已,自然包括了朝廷决定对茹茹开战,却缺乏一员足够镇场子保障胜利的大将的时候。 “如果朝廷为了碧水郡的事情,决定对茹茹出兵,确实可能会因此起用徐子敬。”太后沉吟着,“毕竟伯勤跟赵适练兵还行,这军略上,到底不是内行出身,即使手底下笼络了一批幕僚,终归是不如徐子敬的。” 向氏轻声道:“臣妇也是这么想的!太后娘娘,盛徐两家乃是世交,宁威侯壮年入朝,虽然得封侯爵,却没什么实权,他是行伍出身,一步步做到北疆统帅,数十万兵马指挥惯了的,怎么甘心扃牖在这长安城里,成日汲汲营营呢?而盛家……盛世雄跟盛兰辞父子,兴许是歇了争雄之心,打算在南风郡安度晚年了。可是这次前来长安赶考的那盛睡鹤……” “十九岁的解元,还是盛家长孙,盛世雄宠爱无比,重视非常——岂能不为他前途铺路?” “由于盛兰辞早年致仕,盛家现在无人在朝,能够照拂这盛睡鹤的,只有徐家人。” “若宁威侯一直保持着如今的状态,却哪里帮衬得上盛睡鹤什么?” “但他要是大权在握了……” 向氏拧起眉头,声音更低,“臣妇最担心的,还是他乃周大将军旧部之子,自己也是被解除过兵权的。所谓吃一堑长一智,如果再有执掌大军的机会,您说……他还会让自己有再次入柙笼的可能吗?” 孟太后脸色顿变,一个武将不想再入笼柙,会怎么做,还用说吗? 她沉默良久,深吸了口气,却还是维持了自己之前的看法:“盛家兄妹才来长安的时候固然直接住进了宁威侯府,但之前哀家与池作司稍作挑拨,这兄妹俩就同宁威侯府翻了脸,几乎是连夜从侯府搬走了的。如果盛徐两家当真亲密到谋划碧水郡之事的话……” “那么那兄妹俩确实要从侯府搬走了!”向氏立刻接口道,“不然如何撇清干系呢?其实说到这事儿臣妇正觉得奇怪:方才宫门口报来消息,说盛家这三个女孩儿是宁威侯夫人亲自送到宫门口的,宁威侯夫人还打算打着给您请安的幌子陪她们入觐!” “您说如果盛家兄妹当真同宁威侯府闹翻了……这宁威侯夫人好歹是他们长辈,还腆着脸上赶着帮衬这里那里做什么?” “明明来往这么密切,宁威侯夫人也极尽对世交家晚辈的照拂,偏偏兄妹几个小小年纪的住着单门独院,竟也没有搬回侯府去的意思!” “这不是故意疏远给人看,又是什么呢?” 见太后眸色幽深,闭口不语,她咬了咬唇,又说,“本来如果这盛睡鹤独自一人前来长安赶考,臣妇也不敢这样揣测的。可是太后娘娘,您看他这次来长安,长辈一个人都没到,反倒是带了三个都没出阁的女孩儿!” “尤其是盛惟乔与公孙应姜这两个,都是摽梅之年,且姿容出众!” “就是那盛惟妩年纪尚幼,亦是粉妆玉琢!” “这三个女孩儿随他前来,图的还能是什么?” “无非,就是联姻!” “可见盛家对这盛睡鹤的支持,已经不惜用女儿、孙女开道了——您方才说,那盛惟乔是盛老太爷最疼爱的孙女儿,又是盛兰辞唯一的嫡女,这样的孩子都舍了出来做筹码,您说盛家为了给盛睡鹤铺路,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孟太后神情凝重,陷入了深思之中。 ……馨寿宫正殿中气氛凝重的时候,偏殿却是一片叽叽喳喳。 向氏今日入宫,是把孟家这会没出阁的女孩儿都带上了,除了盛惟乔三个上次见过的孟归欢、孟十四、孟十五之外,还有孟家二房武安侯孟倍的庶幼女,孟十二孟丽缥;孟家三房成阳侯孟巍的庶幼女,孟十三孟丽缇;以及郑国公世子、骠骑大将军孟伯勤唯一的嫡女孟霜晓。 这么一群人,连同她们带进宫的丫鬟说起话来,自然不愁热闹。 所以过了一会之后,还是十四岁的孟霜晓注意到,问着:“你们怎么都不说话?” 孟家的女孩儿们才发现,盛惟乔三个从进殿起就一直眼观鼻鼻观心,坐的端正,竟是半个字都没讲过。 此刻被孟霜晓问起,盛惟乔扯出一个尴尬的笑,心想我们说什么?你们讲的不是长安某位贵女的长短,就是近来宫中时兴的妆容打扮,再不就是你们姐妹之间的趣事……我们插的进嘴么? 而且盛睡鹤之前虽然说过,实在不行就投靠孟氏,毕竟还没有当真决定好,桓夜合又提醒说孟家的孟十五不是省油的灯,盛惟乔这会对于孟氏,自然是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那就更不愿意说话了! ——她巴不得消磨会时间就走人啊! 至于盛惟妩与公孙应姜,这次进宫前就约定好的,什么都跟着盛惟乔做。 盛惟乔只听不作声,她们自也依葫芦画瓢。 眼下面对孟霜晓好奇的目光,盛惟乔心头无奈,嘴上则谦逊道:“我们才来长安,人生地不熟的,什么也不懂,所以几位说的事情,都不知道呢!自然是只能听着了。” “这是怪我们说的话题没照顾她们了。”孟归欢闻言,举袖掩嘴,吃吃的笑着,就说,“只不过今儿个本是我们做侄女儿、侄孙女儿拜见太后娘娘的时候,你看其他臣女都没来打扰的,你们姐妹巴巴的赶了来,我们也不说什么了,还要我们谈话时刻意照拂你们,这要求未免也太多了吧?你们进宫之前都不做功课的吗?” 这话摆明了就是要找麻烦的,盛惟乔既羞恼又愤懑,因为实在想不明白自己跟孟归欢之间有什么恩怨,这人要这么一而再再而三的挑事儿? 她咬着唇,看向孟家其他人。 却见孟十四仍旧是一脸的拒人于千里之外,俏丽的面容上犹如霜雪凝罩,自顾自的低头把玩着一只案上的青花红彩海兽纹碗,摆明了置身事外;孟十五朝前靠了靠,单手托腮,空着的手端起鎏金双耳梅花杯,小口啜饮着里头温热的扶芳饮,满脸看好戏的表情;至于孟十二跟孟十三,俱拿银签插了虾青折枝葡萄纹方盆里的果子吃,边吃边懒洋洋的打量着盛惟乔三人,眼神里没多少敌意,但也没多少善意,是全没所谓的冷漠。 倒是之前发问的孟霜晓,察觉到气氛不对,说了句勉强可算圆场的话:“十一姑姑,她们跟咱们说不到一起就算了,咱们继续说咱们的就是!” 大概因为孟霜晓是孟伯勤之女的缘故,孟归欢对这侄女还是很给面子的,闻言抿嘴一笑,道:“原也没打算为了她们将就,不过是觉得这种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人实在碍眼罢了!” “要说得了便宜还卖乖,依我说这应该是孟十一小姐您自个才对!”盛惟乔迎着她得意又轻蔑的目光,沉默了下,蓦然开口! 第一百五十八章 池鱼之殃 “我们今日进宫,乃是受了太后娘娘数日前的叮嘱的缘故,可不是冒冒失失撞进宫来打扰的!”盛惟乔自来口齿清历,这会固然满心愠怒,亦是吐字清晰,掷地有声的问,“所以就算进宫之前做功课,那也是围绕太后娘娘做功课,难为还要为十一小姐您一个年岁仿佛也名不见经传的深闺女子做功课不成?!” 她略点口脂的樱唇在烛火下望去格外艳丽,此刻正抿出一个轻蔑之极的弧度来,望住了神情愕然的孟归欢,不紧不慢的说道,“倒是孟十一小姐!你只是太后娘娘的侄女之一,又不是这馨寿宫偏殿的主人!方才太后娘娘跟前,对我们三个也是和蔼可亲,你何德何能,越过太后娘娘对我们这样横挑鼻子竖挑眼?” 又睨了眼孟家其他女孩儿,冷笑,“还是今日在座诸位,以你为主,是否排斥、藐视我们,也由你当家?” 话音才落,除了孟十四依旧面无表情的把玩那只青花红彩海兽纹碗外,孟十二、孟十三、孟十五包括孟霜晓,脸色都是微微一变! 盛惟乔最后一句话摆明了就是挑拨,这点连年纪最小的孟霜晓也听了出来的。 相比孟归欢这个既跟她们有血缘,又彼此相处多年的自己人,盛惟乔三人是彻彻底底的外人,她们当然向着孟归欢——这点在盛惟乔方才依次望向她们时就证明了——所以本来她们是不打算上这个当的。 问题是,她前面说的那句“越过太后娘娘对我们这样横挑鼻子竖挑眼”,可就让孟家的女孩儿们皱眉了:这种情况下,如果承认了孟归欢的态度就是她们的态度,岂不就是也承认了她们逾越孟太后? 虽然孟太后对侄女们,尤其是年幼的这几个侄女素来和蔼,但在盛惟乔已经把“逾越太后”这点明确指出来之后,还继续“逾越太后”下去,孟太后事后知道,想来心里也会不太高兴! 因为这意味着她们对孟太后的尊敬不足。 而她们这大风大雪天的跟着向氏进宫,图的是什么? 不就是讨好太后吗? 见孟家女孩儿们个个沉默下去,不吭声了,盛惟乔心中冷哼,之前在孟太后跟前,她恼起来尚且控制不住脾气,区区一个孟归欢也想仗着孟氏任意作践她们?! 就好像之前盛睡鹤跟桓夜合说的那样:就算投靠孟氏,怎么也是选择孟家大房而不是四房! 所以,她才不怕得罪孟归欢! 毕竟之前屠如川可是说过的,孟归欢这一房的崛起,固然有孟太后的照拂,却是靠着讨好孟家大房才稳固下来的——不然那崇信伯人在长安,做什么要跟北疆的郑国公世子孟伯勤来往频繁? 殿中寂静片刻,盛惟乔考虑到这里毕竟是太后的地盘,跟前这些又都是太后的血亲,正打算说两句场面话斡旋下,不料这时候孟十五目光闪了闪,忽然开口了:“盛小姐,你也别生气!其实十一姐姐她之所以看你不顺眼,也是有缘故的!” 这话说的盛惟乔微怔,孟归欢也愕然看向孟十五。 就听孟十五用甜蜜的语气道:“其实这缘故猜也猜的出来了!六哥为了照顾十一姐姐他们几个,都二十有五了,却还没成亲!姑母这两年可没少关心过他的婚事——只可惜啊,姑母之前瞧中的几个女孩儿,都没能让六哥生出迎娶之心!这会子姑母忽然邀了你来参加本来只有我们孟家女孩儿的聚会,用意还用得着说嘛?” 她举袖掩嘴,吃吃的笑出声来,道,“我们四叔四婶都是很早就去了。十一姐姐她呢,是六哥一手抚养长大的!这么着,十一姐姐自然不希望有嫂子抢走六哥啦!不过这我可要帮盛小姐说十一姐姐了,你毕竟只是小姑子,早晚要出阁的!你嫂子才是要照顾六哥一辈子的人呢!你说你吃这个醋做什么?难为你还能一辈子不出阁,也叫六哥一辈子不娶妻的陪着你?那样像话吗?” 清脆悦耳的笑声回荡在殿中,然而除了孟十五之外,却没人笑的出来。 孟十四是照例对跟前发生但没涉及到她的闹剧不闻不问;孟十二跟孟十三则是神情惊疑不定,似乎在揣测孟十五所言的真假;孟霜晓则是愣住了,一会看看这个,一会看看那个,一脸的不知所措。 盛惟妩本来想说什么的,被公孙应姜眼疾手快按住了。 ——短暂的死寂后,孟归欢倏忽涨红了脸! 竟比盛惟乔还先冲口道:“十五!你少胡说八道!姑母从来没提过这种事情,你这么讲是什么意思?!再者,你一个没出阁的女孩儿,什么姑嫂什么娶妻,这样的话是该从你嘴里出来的吗?!” “请十五小姐口下留情!”盛惟乔亦是神色阴沉,冷冷道,“我从未见过崇信伯,更不曾听太后娘娘提到这位伯爷!所以还请十五小姐高抬贵手,莫要说这种有损我闺誉也有损崇信伯清誉的话!” 她面上还算平静,袖子里的手却差点把好好的一条丝帕绞散了,心中更是险些要破口大骂孟氏教女无方,这一个个的不挑事就会死是不是?! “这不是猜一猜吗?”孟十五见状,撇了撇嘴角,复笑道,“左右这儿就咱们几个人在,只要咱们不出去乱说话,谁知道?你们慌成这样做什么?瞧着反而跟心虚似的了!” 转向盛惟乔,语气玩味道,“盛小姐,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呢?这里现在除了我们,就只有我们带进来的丫鬟,这些人能跟着我们进宫,如果还不知道不该说的闭嘴的话,那只能怪我们这些做主子的有眼无珠,活该被坑了!至于说其他宫人,能伺候姑母的人,盛小姐还有什么信不过呢是不是?” 盛惟乔看着她,突也冷冷一笑,说道:“十五小姐说什么瞧着心虚,我倒觉得,许是十五小姐动了春心,想让向夫人给您说一个如意郎君呢?不然,咱们好好的闺中女儿家,谁会盯着婚姻之事,还是自家堂兄的婚姻之事不放?不过十五小姐,您若是有这样的想法,硬扯我头上有什么用?您应该直接同向夫人说明啊!我瞧向夫人贤良淑德,若知您有此意,即使私心里想着留您在府里再心疼些日子,必然也会立刻着人给您寻访良才美玉,好教您早日心想事成的!” 盛惟乔这会心里只有一个愿望,不是希望眼前的纠纷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而是希望高密王的家眷不要像孟氏姐妹这样恶心…… 是的,她这会已经决定,不管盛睡鹤跟高密王府是否有什么关系,只要双方不是有没法揭过的深仇大恨,回去后都会大力劝说他投靠高密王了——就孟家姐妹这嘴脸,站队孟氏之后,这日子能过?! “我的婚事就不劳你一个穷乡僻壤来的小丫头片子操心了!”孟十五说别人的时候笑吟吟的俨然十分豁达,但被盛惟乔说的时候,脸色顿时就阴了下来,连连冷笑,微扬着下颔,生怕她看不出来自己眼中的俯视之意,说着,“本来想着我们那六哥好歹也是才貌双全又是朝廷钦封的伯爵,念在你今日得了姑母召见的份上,送你一场富贵也好,没想到你这么不识抬举!既然如此,那我也懒得管你了!” 盛惟乔嘿然道:“这话十五小姐说的出口,我还真没耳朵听!我从来不知道,原来堂兄的婚事,是堂妹可以做主的?!” 说着冷冷扫了眼孟归欢,孟归欢此刻的神情非常阴沉,看的出来她其实是不太想得罪孟十五的,方才冲口的那番话,已经是情绪激烈之下的冲动了。 然而孟十五说的偏偏是她的同胞长兄,也是代替早逝双亲承担了父母责任的人,让孟归欢就这么坐视孟归羽被胡说八道,她实在做不到。 此刻被盛惟乔看着,到底转过头,对孟十五说:“十五,虽然我们爹娘早就不在了,但我六哥的婚事,从来没有托付过大伯还有娇语姨娘,你最好还是不要擅自做主,说这样叫人误会的话了!” “噢,你现在来撇清关系了?”谁知孟十五闻言,斜睨她一眼,就嗤笑,“当初你们兄妹落魄无依,求我姨娘帮忙在我爹跟前进言,好取得姑母怜悯时,怎么就不说从来没托付过我爹跟我姨娘的话?怎么?现在可以自己觐见姑母了,就打算过河拆桥?!” 说到这里,转向一直没吭声过的孟十四,“还是看到了新主子,迫不及待要抛开我们娘儿仨,去新主子跟前卖乖讨好?” 盛惟乔:“……” 她默默咽了一口血,心说难怪孟十五会把她跟崇信伯孟归羽扯上,合着是孟家四房早年靠孟十五的生母才得到崛起的机会,这会大约是看孟太后选择了孟十四做继后,而孟十四母女,同孟十五以及孟十五的生母娇语姨娘,显然有点水火不相容——所以打算改换门庭,转投孟十四这边。 如此孟十五自然要有意见了! 方才孟归欢找盛惟乔的麻烦,反被盛惟乔怼回去,场面正僵持的时候,孟十五之所以会插手,归根到底,不是她跟盛惟乔有仇,是她本来就要找孟归欢算账——说到底,盛惟乔这根本就是池鱼之殃! 果然长安这个鬼地方,完完全全不适合本囡囡待啊!!! 盛惟乔无声的叹了口气,心说要不等会试结果出来,自己就走人吧? 毕竟会试结果虽然不一定就是殿试结果,往往相差也不大的。 万一在杏榜到金榜的期间,自己再摊上类似的事情……真的是想想就好绝望好吗?! 第一百五十九章 逐出皇城,非召不得入觐 “十五,咱们乃是姐妹,什么主子不主子的,你别乱说话教人笑话。”孟归欢脸色变了变,眼中怒意一闪而逝,想是忌惮孟十五的生母深得郑国公宠爱,到底没敢跟她吵,只强笑着说道,“娇语姨娘的恩情我们当然不会忘记,前些日子我六哥不是还专门给姨娘送了一匣子江南那边最新时兴的首饰去吗?” 只是她有忌惮,孟十五却没有,闻言冷笑着说道:“噢,你还好意思提那匣子首饰?当我们不知道?同日孟归羽不但给向氏送了一匣子首饰,还件件都比给我姨娘的好——给我姨娘的那匣子,根本就是给向氏的挑剩下的!如今居然也有脸来表功吗?!” 孟归欢脸上青一块白一块,失声道:“怎么会?!” 孟家四房的事情,大抵都是她兄长孟归羽一手操持,孟归欢即使之前曾陪孟伯亨赶往碧水郡,到底只是打下手,所以对于四房如何维护与大房的关系,她其实不大清楚的。 但按照她对自己兄长的了解,孟归羽又不是傻的,即使要抛弃娇语母子,转投向氏,也不可能做的这样明显啊! 毕竟娇语姨娘可还没失宠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六哥身边竟有娇语贱妇买通的眼线吗?”孟归欢急速思索着,“还是问题出在大伯母的左右?又或者大伯母恰好也戴了六哥送的钗环,被娇语贱妇看到之后揣测出来,孟十五这是在诈我?” 她这里百思不得其解,孟十五却不会等她想清楚了回答,嘿然道:“不会?这是向氏亲口跟我姨娘说的,还说我姨娘头上的钗环不够精致,专门从孟归羽献给她的钗环里拣了俩件赏我姨娘哪!忘恩负义的东西!八字还没有一撇的事情,你们倒是上赶着讨好了!只可惜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这命里没有的福泽,再怎么用心良苦不择手段,得不到就是得不到……” 打量着孟归欢瞬间苍白的脸色,孟十五住了讥诮,冷笑出声,“怎么?很意外,不是孟归羽行事不够周密,而是向氏主动出卖了你们?你们也不想想,你们兄妹说是孟家人,可谁叫你们那个爹,活着的时候不会做人,生生的把兄姐都得罪了个遍?如此他死得早倒是一了百了,你们兄妹四个又怎么能不替他还债?让你们活到现在,还封了伯爵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居然还痴心妄想着将我们大房的娘儿当成垫脚石——简直就是做梦呢?!” 她说着,又转向沉默的孟十四,笑容越发嘲弄,“十四姐姐还真沉得住气?听我一口一个‘向氏’到现在,竟都没发作吗?也是,想必以十四姐姐的良心,这会也没什么好替向氏分辩的了吧?毕竟向氏平时惯爱以贤良淑德示人,私底下却干着将主动上门投靠的侄子侄女儿出卖给我们娘儿的事情,就算十四姐姐想给她说话,也是无话可说,是不是?” 这场纠纷发生到现在,孟家的女孩儿们已经没法像起初孟归欢为难盛惟乔时一样的漫不经心了——倒是盛惟乔三人,这会沦为陪衬,可以定定心心的吃着茶点看热闹。 不过见孟十五敲打孟归欢之余,仿佛不遗余力的想跟孟十四直接怼上,盛惟乔心中疑惑:“这孟十五脑子没毛病吧?她上次在太后娘娘跟前,不过委婉的告了孟十四一状,就被太后呵斥,且逐出暖阁!之后跪在暖阁外请罪时,还因为纠缠孟十四,被兜头浇了冰水!” 此刻固然孟太后不在偏殿,但归根到底是太后的地盘上,孟十五哪里来的信心,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孟十四,会有好果子吃?瞥了眼放下一直把玩的青花红彩海兽纹碗,慢条斯理整理衣襟袖口,似乎打算亲自上阵了的孟十四,盛惟乔心念微动,“这孟十四对孟十五的了解,肯定在我之上!我都觉得不对劲,她肯定也能看出来。却不知道她会怎么做?” 正猜测着,却见孟十四整理好袖子后,忽然抓起方才还拿在手里仔细玩赏的青花红彩海兽纹碗,照着孟十五脑袋上就狠狠砸了下去! 虽然馨寿宫作为太后居处,偏殿的宽敞程度也在寻常宅子的正堂之上,但孟太后为了让女孩儿们方便亲热,给她们摆的席位,都是离得很近的。 其中孟十四跟孟十五作为同父所出的亲姐妹,排行又紧挨着,更是相邻而坐,这会孟十四猝然出手,当下就砸了个正着——不过,敬陪末座的盛惟乔三人,却都看的清楚,虽然孟十四动手突兀,然而因为孟十四毕竟只是个弱质女流的缘故,正看着这个嫡姐的孟十五,其实本来是有机会躲闪的。 虽然限于孟十五也算不上身手利落,未必能够全部躲开,但只要她躲了,哪怕只是偏一偏头,肯定不会被正正的砸中脑袋。 可孟十五看着青花红彩海兽纹碗砸过来,本来似乎本能的想躲避,然而才一动,却猛然意识到了什么,非但没有继续闪避,反而主动朝飞来的青花碗迎上去! 下一刻,青花红彩海兽纹碗“哐啷”坠地,在雕云刻凤的殿砖上摔了个四分五裂,而孟十五也捂住额头,痛呼出声! “难道是要使苦肉计,博取太后娘娘的怜惜吗?”盛惟乔看着这一幕,暗自沉吟,“可是按照头次觐见太后娘娘时,太后娘娘对这姐妹俩态度的差别,只怕这法子未必有用啊……” 毕竟孟太后本来就是偏爱孟十四的,这会孟十四固然将孟十五的脑袋给砸了,可是追根究底,乃是孟十五挑衅在前,对嫡母不敬——这事儿如果是秉公处置,也是孟十五咎由自取,讲规矩的点人家,不定还要送她去庄子上长记性呢,原就偏帮孟十四的太后,怎么可能怜惜孟十五? 果然接下来的发展跟盛惟乔想的一样:因为孟家姐妹动上了手的缘故,偏殿里伺候的宫人不敢怠慢,忙去正殿禀告了孟太后。 片刻后,孟太后派了池作司过来了解情况,这池作司深谙太后的心意,略问经过,就斥责孟十五:“盛家的小姐、孙小姐们,乃是太后娘娘亲自邀来宫中玩耍的,这是因为太后娘娘觉得盛三小姐很合眼缘的缘故!十五小姐你真是好大的胆子!胆敢曲解太后娘娘的心意,平白诬陷人家女孩儿名节,简直不可理喻!” “且孟氏长辈多有在堂者,崇信伯非但与你是同辈,更是你兄长,你有什么资格妄议崇信伯的终身大事?!” “更遑论向夫人乃是太后娘娘亲自为郑国公聘娶的正室,亦是你之嫡母,姨娘娇语的女君!便是太后娘娘,也要称一声‘弟妹’,你居然一口一个‘向氏’,这是什么规矩?简直丢尽了孟氏的脸面!” “太后娘娘口谕:孟氏十五女系本庶出,不尊嫡母,口无遮拦,桀骜难驯,屡教不改,令人失望透顶!着宫人逐出皇城,从此非召见不得踏入宫门半步!” 整个斥责绝口不提孟十四砸人的事情,足见太后的维护。 孟十五听着,脸上露出惶恐之色,眼中泪水涟涟,离座拜倒,就哀求:“池作司,丽绛知罪!求您禀告姑母,丽绛以后一定改,一定不会这么做了,求姑母别不见我,好么?”池作司看着她,淡淡道:“十五小姐请不要为难妾身,毕竟十五小姐前两日刚刚做过类似的事情,今儿个又……您是没看到,方才太后娘娘被气成什么样!妾身可没胆子去给太后娘娘火上浇油!” 又冷笑,“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十五小姐也不是三岁四岁不懂事的小孩子了,您不主动寻衅,今儿个本来你们几个女孩儿说说笑笑,吃吃喝喝,热热闹闹的多好?现在……” 她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挥手唤进两名身强力壮的内侍,“十五小姐,请吧!” 待不肯离开的孟十五被强行拖走之后,池作司复换了笑脸,对剩下来的几人说道:“太后娘娘打算今儿个留诸位在宫里用小宴的,只是娘娘这会同向夫人还有些话要说,得过会才能开宴。” 就问她们可有什么忌口跟喜好——其实主要是问盛惟乔三人,因为孟家的女孩儿们都不是头次在宫里用宴了。 盛惟乔三人虽然平时吃东西都挺挑剔的,但也没傻到头次在宫里用宴也跟在家里似的想什么说什么,均表示能够得到太后赐宴已经是受宠若惊了,她们什么忌口都没有,什么菜式都喜欢。 池作司见状也不追根问底,笑着道了句:“三位真是随和。” 也就离开,去为等会的小宴安排了。 她走后,殿中安静了好一会,才由孟霜晓打破沉默,这女孩儿容貌与孟十四有几分相似,只是眉宇间没有孟十四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而是一片纯真宁和。梳了盘扭婉转的灵蛇髻,斜插着两支赤金灵芝牡丹嵌翡翠步摇,一垂三挂的坠子俱用珊瑚间珍珠,落在小巧雪白的耳际,恰与珊瑚攒花的耳坠子呼应成趣。 她今日穿了一袭鹅黄撒绣缠枝曼荼罗的衣裙,并蒂莲开瑞云纹窄玉带束出纤细如春柳的腰肢,望去袅袅婷婷,俏丽中带着种弱不胜衣的孱弱之美。 此刻双眉轻蹙,笼出几许惹人怜惜的疑惑,似自语又似询问的道:“十五姑姑平日里虽然有些掐尖要强,但也很少会像今儿个这样明着要闹事的,尤其这儿还是姑祖母的地方呢……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 孟十四砸完人之后就捧了海棠蕉叶冻石杯浅啜起内中的羊乳了,对孟霜晓这话没什么反应;孟十二跟孟十三对望一眼,双双低了头作走神状,显然不欲卷进大房的后宅争斗里去——毕竟孟十四、孟十五跟孟霜晓都是孟家大房的女眷不说,孟十四有孟太后偏疼,孟十五生母娇语姨娘深得郑国公喜爱,孟霜晓虽是晚辈,父亲孟伯勤不仅是郑国公原配发妻所出,如今任着骠骑大将军,手掌北疆数十万兵马,真正大权在握,是孟氏最重要的顶梁柱之一! 这三位都是各有靠山跟依仗的,又是同一个房里的骨肉,吵来吵去,打来打去,终归是大房自己的家务事。 而孟十二与孟十三所在的孟家二房、三房,虽然不至于像四房那么落魄,但在孟太后跟前的地位向来也是不如大房的,这俩女孩儿一个十五一个十六,也都是懂事的年纪了,不管孟霜晓现在说的这番话究竟有没有深意在里头,她们哪里肯贸然接口? 至于盛惟乔三人,就更加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了,殿中所以再次陷入了沉默。 孟霜晓咬了会唇,许是意识到自己提了个冷场的话题,又或者觉得尴尬,干咳一声,没再说孟十五,偏头看向盛惟妩,笑道:“方才都没注意,今儿咱们这里还有个小孩子呢?你叫什么呀?今年多大了?” 第一百六十章 盛惟乔:爹,我对不起您…… 盛惟妩闻言,看向盛惟乔,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回答? 盛惟乔见状,忙道:“孟家孙小姐问你呢,你快跟孙小姐说你的名字跟年纪。” “我叫盛惟妩,今年九岁。”盛惟乔这才咬字清晰的说了——孟霜晓就夸她:“你长的可真秀气,是像你爹还是像你娘啊?” 看出孟霜晓想活跃下气氛,盘问的盛惟妩又是踩不着什么禁忌的来自遥远南风郡的小姑娘,孟十二跟孟十三都松了口气,纷纷加入其中,想方设法的逗弄盛惟妩起来。 盛惟乔见这情况,心头也是放下大石,暗忖这才是正常女孩儿们聚会该有的气氛——真心希望接下来不要再出什么岔子,就这么逗逗小孩子讨论讨论风花雪月,完了大家就散了吧! 上苍保佑,告退的时候,太后千万别再来个“过两日有个女孩儿聚会你们也来”了! 至于说桓夜合叮嘱的朝孟十四跟前凑…… 反正那个孟十五都把自己作出皇城去了,以后没有孟太后的召见甚至不能进宫——依照孟太后对她的冷淡与不喜,估计是不会轻易召见她了。 毕竟只是孟家的一个庶女,就算生母得郑国公欢心,对于孟太后来说,却不是什么重要人物。 这人不来宫闱,盛惟乔觉得自己跟她再次照面的几率小的可怜,何况盛惟乔这会又还盘算着投靠高密王,自然没有必要再朝那个冷冰冰的孟十四跟前凑了。 “早知道今儿个会这样,我才不要背那些书呢!”盛惟乔心里嘀咕着,“这些孟家女孩儿一个个不是冷若冰霜就是阴阳怪气,也真不知道那桓夜合是怎么同她们周旋的?” 就想到桓夜合送的那匣子书跟笔记,说是孟十四最近在看的——可见她是刻意打听到了孟十四的读书情况,再针对性的钻研了的,这么想着,也难怪她会是县主了。 这静淑县主之封,也许有桓观澜的遗泽,但跟桓夜合本身的努力,怕也不无关系。 “可惜这位县主是女儿身。”盛惟乔觉得惋惜,“不然桓公在血亲中也算是后继有人了。” 她这里七想八想的,偏殿的门却忽然开了,池作司走进来,说着:“太后娘娘跟向夫人那边的谈话已经告一段落,这会子正教人摆席,几位小姐请随妾身前往!” 女孩儿们整理仪容,到了摆宴的后殿时,孟太后跟向夫人已经在上头坐着了。 看到她们进来,都笑容慈爱:“来了?饿了罢?快快入座,着宫人取饭菜上来。” 孟太后又说,“今儿个哀家的小厨房里有新鲜的鹿肉,哀家专门叫人烤了几份——这东西哀家这年纪是没兴致用了,也就你们年轻胃口好,吃着香,哀家在这儿瞧着啊也高兴!” 向夫人就笑:“太后就是疼她们,上林苑那边才送过来,您就想着给孩子们做上了。” 她说的上林苑是在长安城的西面,本是前朝宫苑所在,国朝加以修缮扩建,纵横三百余里,横跨五县之广。有八水经流出入,东止长安,西抵群山。内中宫闱楼阁上百,非但驻扎着天子亲卫御林军,还豢养了百兽,既供春秋时分天子狩猎,平常也会杀上一些进献宫闱。 这点在场之人,包括来长安不久的盛惟乔等人也是有所耳闻的,闻言一面谢着太后恩典,一面笑说自己有口福——孟太后看着底下热热闹闹的样子,眉眼舒展开来:她就生了宣景帝一个儿子,此外无儿无女,如舞阳长公主之流,虽然一口一个“母后”喊的亲热,到底不是亲生的,相处再和睦,终归欠了那一份血脉相系的羁绊。 入主这馨寿宫之后,起初的兴奋激动与扬眉吐气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消散,她又无意干涉朝政,剩下来的也就是寂寞了。 偏偏宣景帝迷恋舒氏姐妹,纵容舒氏姐妹谋害皇嗣,以至于这偌大宫闱,到现在都冷冷清清的,太后等了这许多年,也没个亲孙子亲孙女儿到跟前唤声“皇祖母”,心里就是寂寞。 这会跟前的女孩儿,虽然也就是侄女、侄孙女,盛惟乔三个甚至与太后根本没有血缘,然而看她们叽叽喳喳的模样,孟太后多少觉得松快些。 太后心情好了,人也越发体贴,知道孟家女孩儿进宫都不是一次两次,虽然到了自己跟前必然恭谨,却也没什么畏惧的,所以专门问了盛惟乔三人:“鹿肉你们吃过么?可忌口?若是不喜欢,哀家让人给你们换成烤鱼?” 盛惟乔忙道:“谢娘娘关怀!臣女几个都是吃过鹿肉的,很是喜欢。” 盛惟妩因为方才在偏殿里被孟家女孩儿们围着问长问短的逗了会——她本来就不是胆怯的人,这会适应了下之后,就不复之前的亦步亦趋与谨慎,脱口跟了句:“鹿肉要,烤鱼也能要吗?” 这话说出来,盛惟乔脸色一变,上头孟太后跟向夫人却都笑了:“能啊!” ——其实这话如果是盛惟乔或者公孙应姜说的,太后跟向夫人肯定要不高兴了,倒不是她们小气到了舍不得加一个烤鱼,关键是盛惟乔三人原本就是由于太后的额外恩典才能够在今日入宫觐见的,这会太后问话只不过为了表达关怀罢了,可不是当真让她们想要什么就开口! 若盛惟乔与公孙应姜这俩已经长成的女孩儿这么要求,难免有得寸进尺的嫌疑。 好就好在现在提这要求的是盛惟妩,九岁的小女孩儿虽然不算特别年幼了,但也还属于孩子的范畴,长的又讨喜,今儿个为着进宫觐见的缘故特别打扮的喜庆:大红缂丝千叶牡丹的襦裙;乌发绾作双丫髻,上头饰着珍珠珠花;因为年纪小,没到用脂粉的时候,但盛惟乔为显气色,专门给她抹了点口脂,这会鲜艳艳的小嘴儿,越发衬托出肌肤雪白,大眼乌黑。 胸前戴了赤金牡丹璎珞圈,下坠着镂云五福长命锁,腕上一对绞丝嵌猫儿眼银镯子,裙边还悬了一串儿镂银团花容臭,拖了两寸长的彩穗宫绦。 通身望去珠光宝气,偏面容稚气,粉妆玉琢,眉宇间尽是不谙世事的天真烂漫,孟太后与向夫人看着都是喜欢,只觉得这小女孩儿贪嘴的模样怪好玩的,自无责备。 向夫人故意道:“能换是能换,但太后娘娘只说你们吃不惯烤鹿肉的话,才把烤鹿肉换成烤鱼。现在你既想要烤鹿肉,又想要烤鱼,可不能白给你啊!” 盛惟乔偷眼看去,见太后笑吟吟的没有恼意,向夫人也是语笑嫣然很是和蔼的样子,方暗松口气,说道:“夫人,这可是为难我这妹妹了,她年纪小,什么都不会呢!” 盛惟妩察觉到堂姐的小心翼翼,也不敢大声说话了,只悄悄问:“给钱不成么?” 这话让盛惟乔跟公孙应姜都很无语,小祖宗,你当这儿是饭馆呢? 虽然盛惟妩是小声说的,不过这儿是孟太后的地盘,四面八方一群的宫人,太后即使高踞上首,也很快有盛惟乔三人附近耳尖的宫人快步上去,低声禀告。 孟太后跟向夫人闻言,童心大起,就让盛惟妩起来回话:“给钱成啊!不过,你才这么点大,有钱么?” 这问题盛惟妩简直太有信心了,毕竟她年纪小,落地的时候盛家就已经在大伯盛兰辞手里发展的风生水起,日进斗金夜进斗银——那是连盛家还只是寻常富户的时候都没见过的,可以说从懂事以来听到的就是盛家其他没有,钱有的是! 闻言立刻笑眯了眼,脆生生道:“我身上没钱,可我家里有钱啊!我家在南风郡,当地都知道我家殷实着呢!” “你家里的钱可不是你的钱啊!”向夫人继续逗她,“女孩儿早晚都要外嫁的,那些钱都是你哥哥嫂子小侄子的,再说了,烤鱼马上就要端上来,你总不能让咱们跟你去南风郡取了钱来,再把烤鱼给你吧?” 向夫人这么说的时候,蛮指望看到盛惟妩不知所措的样子的,甚至眼泪汪汪跟盛惟乔她们求助的神情都预想出来了。 谁知道盛惟妩闻言,眼都不眨一下挥手道:“可是我的哥哥们还没娶嫂子呢!我一个小侄子都没有!如今家里的钱当然还是我的——再说我们盛家在南风郡的口碑那么好,现在没钱,我可以写字据啊!夫人您回头只管安排人去南风郡要钱,我在字据上写好,让我爹娘给您算利息,这样就算晚一会拿到钱,夫人您也不亏是不是?” “但长安到南风郡千里迢迢的,可不是一天两天能到的。”向夫人微微意外,但还是继续逗道,“这派去要钱的人来回开销花费,也该你出啊!这可不是小数目,到时候你爹娘肯认账么?” 盛惟妩忙道:“当然肯了!我可是他们的亲生女儿,他们怎么会不给我付钱呢?至于来回的开销花费,也算进去好了,反正我家也不缺这几个银子!” 见她一脸“我家就是这么有钱这么大方”的小骄傲,孟太后也撑不住笑了,说向夫人:“你也真是傻,被个孩子牵着鼻子走!她说让咱们去南风郡要钱,咱们就一定要去南风郡吗?她哥哥姐姐们可都在长安城里呢!就算她姐姐一块进宫来,也没带什么银子吧,她哥哥手里总不可能没钱吧?你遣人去跟那盛睡鹤要钱不就是了?” 又说盛惟妩,“小孩子家也这么狡猾!放着近在咫尺的哥哥姐姐,非要咱们去南风郡找你爹娘讨账,分明啊就是不想给!想白吃哀家的烤鱼呢!” “才没有!”盛惟妩急道,“哥哥姐姐带的银子不多,前两日想买个大点的宅子都因为钱不趁手作罢呢!这会怎么能再给我买烤鱼?太后娘娘身份尊贵,您这儿的烤鱼肯定特别贵,万一买了这烤鱼,接下来我们没银子过日子了怎么办?” 孟太后稀奇道:“哟!你知道哀家这儿的烤鱼特别贵,还想吃?万一你们盛家都付不起怎么办?” 这话把盛惟妩镇住了,惊道:“我家那么多银子,居然会吃不起一道烤鱼?!” “那可不!”向夫人故意板起脸,一本正经的说道,“你想太后娘娘乃是天底下最最尊贵的人了!太后娘娘这儿的烤鱼,能不是天底下最贵的烤鱼吗?你们盛家虽然有钱,也就是在南风郡而已,你说你家里付不起烤鱼的钱,岂非理所当然?” 盛惟妩懵懵懂懂,求助的望向盛惟乔,盛惟乔神情尴尬,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不过她看出太后跟向夫人正逗盛惟妩逗的开心,这时候若跟这堂妹说那咱们别要烤鱼了,未免扫兴,想了想,干咳道:“咱们家买不起,所以只能求太后娘娘开恩赏赐了!” “咱们好歹也是南风郡的势家之一,怎么能白吃呢?”结果盛惟妩闻言,就不开心了,抬头问向夫人,“夫人,太后这儿的烤鱼到底多少银子啊?您说个数,没准我们吃的起的呢?” 向夫人正要开口,旁边孟太后笑眯眯道:“别问价啦,你们肯定吃不起的!不过呢,如果等会用过了午膳,你肯留下来陪哀家说说话啊,哀家就给你们姐妹几个一人一份烤鱼,怎么样?” 盛惟乔汲取自己当初叫南氏提心吊胆几欲吐血的教训,见盛惟妩才露为难之色,立刻代她谢恩:“太后娘娘厚爱,臣女铭感五内!” 见盛惟妩闻言,依着说了,被太后喊着落座,才暗松口气——这时候宫人已经鱼贯上菜了,盛惟乔趁上首太后暂时不注意她们的机会,转头小声问盛惟妩:“你方才为什么为难?是害怕吗?” “太后娘娘瞧着跟家里祖母差不多,怪慈祥的,我不害怕啊!”哪知盛惟妩叹了口气,也小声说,“只是为了我留下来陪她老人家说会话,她就肯把那么贵的烤鱼给咱们一人一份,我想着我要是推辞下,没准太后娘娘就会再多给一份烤鱼呢?之前大伯做生意的时候,就是这么做的啊!可惜,三姐姐你答应的这么快,看来这多出一份的烤鱼是没指望了!” 盛惟乔:“……” 爹,我对不起您! 作为您唯一的亲生女儿,我做生意上的敏感程度还不如九岁的小堂妹…… 可问题是,这堂妹果然必须不错眼的盯着啊! 对着太后都敢玩心眼,等会让她陪太后说话,她真的不会坑全家吗? 她暗自泪流满面,却不防身后不远处一个不起眼的宫人目光闪了闪,须臾就把姐妹俩的对话传到了太后跟前。 第一百六十一章 意外的示好 孟太后闻言,呷了口酒水,有点哭笑不得:“这小姑娘好像只是盛兰辞的侄女吧?倒比盛兰辞的亲生女儿还精明呢?居然算计起哀家来了!” 向夫人却提醒她:“盛家这次是四个孩子一块来的,今儿个太后娘娘只召了三个女孩儿进宫,那盛睡鹤还在外头呢!” “唔,倒也是!”孟太后就点头,“原来是惦记长兄……这样友爱手足的淑德之行,哀家怎能叫小姑娘家家的失望?” 轻声吩咐池作司,“叫厨房将烤鱼还有今儿个的菜肴都备上一份,待会盛家那几个孩子出宫的时候赏下去!” 太后微笑,“别提前跟她们说,就让那小姑娘现在失望着吧!小小年纪就妄想敲哀家的竹杠……可不能不给她长记性!” 池作司掩嘴笑:“太后娘娘放心!” 这些事情底下的盛惟乔三人自然不知道。 盛惟乔这会正绞尽脑汁的叮嘱盛惟妩,等会陪伴太后的时候的禁忌——天可怜见,她对孟太后也不熟悉,这会尽管非常不放心,说了没两句,再搜肠刮肚,却也实在不知道讲什么了? “其实你用不着这么紧张的。”这时候旁边忽然传来孟归欢的声音,懒洋洋的说着,“姑母对我们这种小孩子家向来宽容,上次你那样冒犯,也就吓唬了你一番而已。你这堂妹年纪这么小,就算等会说了什么犯忌讳的话,姑母也会当做童言无忌的。” 盛惟乔看她端了个鎏金绘五福捧寿双耳杯,走到自己跟前坐下,就是意外,因为听她语气中没有恶意,倒有点示好的感觉,狐疑归狐疑,还是道了句:“还请十一小姐指点?” “你也别叮嘱这个那个了。”孟归欢闻言,还真指点道,“你想姑母她做什么要你这堂妹等会去跟前说话?不就是觉得她童言稚语的很是可爱吗?既然如此,你教她什么?姑母爱听的就是她小孩子家自己想出来的说辞,若要听你教的,直接喊你过去不就是了?” “我这堂妹在家里素来宠爱,我就怕她小孩子家不懂事,说了太冒犯太后娘娘的话。”盛惟乔心说你要知道我家这小祖宗当年的战绩,那是连我们祖父那么疼爱孙辈的人都吃不消的,八成就不会这么建议了,嘴上则道,“到时候纵然太后娘娘不计较,我们蒙受太后娘娘这样的厚爱,未有寸功,反而使得娘娘不快,岂非罪大恶极?” 孟归欢掩嘴笑,说道:“你倒是个知恩图报的。” 盛惟乔吃不准她来意,就试探道:“十一小姐方才的指点,我也十分感激,却不知道我有什么能为十一小姐做的?” “嗯,你是在想我方才明明对你不客气,这会做什么要主动过来跟你说话吧?”孟归欢闻言,露出讪讪之色,想了想才小声道,“那个,我就是过来跟你说声,我刚才确实想刁难你来着……不过也就是想说你几句出出气,让你下不了台什么的,可没打算怎么样你啊!” “……”盛惟乔看着她,无语了会,才也小声问,“你为什么想说我几句出气?我什么时候得罪你的?” 孟归欢不自然的偏了偏头,咬唇片刻,方道:“也没有什么得罪不得罪的——就是看你这种穿戴华贵备受宠爱还跟我年纪差不多的人不顺眼而已!” 盛惟乔:“……” 她沉默了会,端起面前的金蕉叶盏,浅啜了口里头温热的蔗浆,到底没按捺住,质问,“就因为这样,你竟安排人在丹陌楼外,射杀我们拉车的骏马?你知道不知道,那次但凡我们反应慢一点,必定是要受伤的?尤其我这堂妹当时也在车里,她才这么点点大,稍微磕下碰下,是什么结果?” 听出她话语中的怒火,孟归欢神情怔忪,道:“这事儿……你为什么怀疑我?这不是我做的啊!” “……是吗?那我误会了。”盛惟乔闻言,醒悟过来,就是一惊,心说这话真不该说的——要是之前没旁听盛睡鹤跟桓夜合夜谈,她这会质问着也是一点不亏心! 问题是,她既知碧水郡之事根本就是盛睡鹤以及桓夜合联手做的,这会纵然没心虚到一见到孟太后就腿软跪倒,坦白请罪,提到相关之事时,也很难不流露出破绽了。 这会见孟归欢否认,盛惟乔尽管不是很相信,也不敢追究下去了,胡乱搪塞道,“之前跟赵二小姐见面的时候,我感觉她不像是这种人。想着我们在丹陌楼统共也就见过你们俩,不是她,兴许是你呢?” 孟归欢就解释:“没有的事情!我就带了丫鬟婆子去碧水郡的,哪里来的弓手可以使唤?” 不过说这话的时候,她似想到了什么,脸色就是一变,强笑道,“兴许是误射?比方说有人在附近试弓,失手射杀了你们拉车的骏马,怕被追究,悄悄溜走了什么的?” “应该是这样吧?”盛惟乔这会正努力的掩饰着自己,以免被看出问题,也没注意到她的异常,闻言迫不及待的附和道,“当时真把我们吓了一大跳!” 下意识的给盛睡鹤掩饰,“所以回到船上后没多久,哥哥就下令开船了,就是怕继续留在碧水郡会出事儿!毕竟我们一行人,大半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眷,实在不敢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沾上麻烦。” 孟归欢也心虚的很,认同道:“你们一行人也没个长辈,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倒也难怪要连夜离开碧水郡了。不过说到之前德平郡主怀疑你们也难怪,你们一路北上,除了在碧水郡跟江南有过停留上岸外,其他地方即使停靠,也都是补充物资而已,尤其江南那次停靠,还是因为你们的同伴病了,需要上岸安置。如此严格算起来,你们真正特别停靠的地方,竟只有碧水郡一处,德平郡主就是发现了这点,觉得你们可疑,继而说服了她亲祖母莫太妃还有姑母,那天专门过来盘问你们的。” 她这么说自然是示好,给盛惟乔解释下当日之事的内情。 不过盛惟乔却快被吓死了,因为她以前压根没多想过盛睡鹤为什么要求在碧水郡停靠半日?就算偶尔想到,也信了徐抱墨当时的猜测,就是这事儿恐怕同盛睡鹤的生身之母有关系。 这会既知真相,孟归欢这话,她听着怎么都像是试探了。 盛惟乔用力掐了把掌心,告诫自己冷静下来,方强笑道:“这是因为我家在碧水郡有些产业的缘故,本来我们打算一路上巡视到长安的,只是在丹陌楼前受惊后,我哥哥担心再生枝节,之后就不让我们上岸了——确实在江南的那次停靠是为了两位世交家的世兄、世姐,不然,我们当时船上物资还丰富着,恐怕在经过江南时是根本不停的。” 这个借口是她临时想出来的,老实说不是很禁得住推敲。 因为从南风郡到碧水郡,中间还隔了苍梧等郡,都是靠海的,楼船停靠也方便。 而他们一个都没停,第一次停靠上岸就是碧水郡——那几个郡里,也都有盛家产业,何以就没有巡视呢? 好在孟归欢一来不知道这点,二来她听了这话,注意的却是:“方才你堂妹说你家有银子,还真是啊?居然一路北上都有你家的产业?” 盛惟乔闻言就嘀咕,心说你忽然过来做低伏小,该不会是听了盛惟妩自夸豪富的话吧? 她心里存着疑惑,面上则平静道:“我这妹妹小孩子家不知道天高地厚乱说的呢!其实说是一路北上的产业,也就零星的几个铺子罢了,不值当什么的。” 她担心孟归欢是在打自家家产的主意,又惦记着德平郡主的怀疑,说了这话,不待孟归欢回答,忙问,“对了,方才听向夫人的语气,令堂兄已经找到了?这真是个好消息!却不知道真凶可有线索?如果有的话,是否德平郡主就不怀疑我们了呢?” 孟归欢闻言叹了口气,说道:“前儿个快马急报的消息,找是找到了,不过山水迢迢的,人现在是个什么样子,不亲眼看到,也不能放心呢!毕竟谁知道钦差会不会先瞒下噩耗?至于德平郡主那儿的怀疑,你也别太放在心上——只要姑母跟莫太妃不怀疑你,她再上蹿下跳也没什么用的,这人说是郡主,其实也不过是在宫里寄人篱下的闲人而已!” 这女孩儿之前怎么看怎么不好相处,这会说着说着话却多了,看了看左右,竟道,“你看她都二十岁上了,到现在别说出阁,那是连亲都没定!可见地位!” 盛惟乔当日见着德平郡主的时候,也诧异过她瞧着二十岁上了怎么还是作室女打扮? 不过那时候她忙着就碧水郡之事辩白都来不及,自然无暇在这种事不关己的地方追究。 这会见孟归欢提到,起了好奇心,忍不住朝她靠了靠,低声问:“你不说这事儿我都没注意……这位郡主为什么到现在还没出阁?难道是因为太妃娘娘跟高密王妃舍不得她吗?” 她心想正常长辈哪有这样疼女孩儿的? 像她妥妥的是盛兰辞夫妇的心肝宝贝了,如今不过十五,盛兰辞夫妇是从去年就正式给她相看人家了——莫太妃跟高密王妃再疼爱德平郡主,怎么可以把人留到二十岁都不出阁呢? 这到底是疼德平郡主,还是害德平郡主? 正思量间,就听孟归欢格格一笑,轻声说着:“什么舍不得?这摆明了就是故意折腾她呢!说起来德平这个郡主还是我姑母给她封的,为了这事儿,后来我姑母要给十四封公主的时候,就被高密王想方设法的拦了——你说高密王是德平的生身之父,却这么不希望女儿得封郡主,可见对德平的感情如何!所以你别看她是郡主,除了莫太妃多少怜惜她几分,高密王府是根本不管她死活的!” 又说,“你以为她为什么会在宫里待着?不是莫太妃喜欢她喜欢到了非把她留在身边不可,是她在高密王府没有立足之地,到底是莫太妃的亲孙女,莫太妃可怜她,才禀告我姑母,在馨寿宫里收拾了一个小院子给她容身!” 盛惟乔不由愕然,追问的话到了嘴边,想了想却又咽了回去,谨慎的问:“十一小姐,你跟我说这许多话,究竟意欲何为?可否坦诚相告,也好让我心里有个底?不然,我可不敢跟你继续说下去的!” 第一百六十二章 套话 盛惟乔这么坦白的问了,孟归欢微微发愣之后,也就失笑着说:“你不要多心,我就是想跟你化干戈为玉帛而已——” 摆手止住盛惟乔想要说的话,她苦涩一叹,“要搁平时,我怎么都是姑母的侄女之一,哥哥也有伯爵之封,说起来还真不必怕你。看你不顺眼,给你些难堪,落你些面子,也不会放在心上!” “可是方才你也看到啦,十五她,这会怕是已经恨上我们这一房了!” “这眼接骨上,我不想再给我六哥惹麻烦,哪怕你们如今想为难我们兄妹还不怎么可能……但世事难料,你哥哥马上就要参加春闱,一旦金榜题名之后青云直上,说不得就能给你讨回公道了。你我本来也没有什么揭不过去的深仇大恨,我又何必为了自己的一点意气,给我六哥留下隐患呢?” “我六哥他,支撑我们这一房,抚育我们兄妹四个,实在是不容易!” “平时我固然任性,但若有涉及到他的事情,我却是不敢有半点粗疏大意的。” 孟归欢说到这里,见盛惟乔看自己的目光仍旧是狐疑,有些羞恼,更多的是尴尬,沉默了一阵,才又说,“你父母双全,祖父祖母都在堂,据说是合家的掌上明珠,想来是不能明白我们这种幼丧父母、兄妹几个相依为命的凄惶?” “只是觉得你之前找麻烦莫名其妙,现在来和好也是突兀,所以不敢相信。”盛惟乔见她说的诚恳,却也不是很敢相信,犹豫了会,方道,“不过你说怕我们跟你那六哥为敌却是不必,毕竟就像你说的,咱们之间并非揭不过去的深仇大恨,我们盛家也非高官显宦之后,就算我哥哥科举顺利,我又何尝希望他才入仕就结下伯爵这样的对头?” 她心里想,至于说如果往后我们投靠了高密王那边,再跟你那哥哥对上,那是立场的问题,哪怕你我从无冲突,也是免不了的了。 孟归欢不知她心思,听了这话,就是点头,道:“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我看的出来,你不是那种心胸狭窄的人,不然我也不会主动过来了。” 就主动说,“左右今儿这午宴还有点时间才结束,咱们正好说说闲话,这宫闱内外,你要是有什么想知道的可以问我,权当补偿了——别误会,我是说大家都知道,但你们因为才来长安所以不知道的那些,当真不适合外传的消息,以咱们现在的关系,我也不可能透露给你。” 盛惟乔见她神色坦然,思忖了会,道:“我们跟这宫闱内外原也没什么关系,却没什么想知道的事情。不过你方才说的德平郡主跟高密王府,我就有些好奇。当然我也就是想当个故事听,所以那些不该我知道的,你可千万别说!” 她只是想搜集些线索,回头盘问盛睡鹤跟桓夜合的时候,也好作为参照对比,免得再次被盛睡鹤蒙混过关,可不想因此卷进什么是非里头去。 “高密王府的事情,你问我还真是问对了!”孟归欢闻言,就笑,顺手从她面前的食案上拿了个橘子慢慢儿剥着,吃吃道,“你也知道,如今朝堂上就高密王同我们孟氏分庭抗礼,所以等闲人都不敢说他们府上的闲话,但我们孟氏可没这忌讳!私下里我们可没少议论揣测高密王府近年的一些可疑的变故呢!” 盛惟乔端起金蕉叶杯,慢慢啜饮着,假装不经意的问:“我前两天去一位世叔家拜访的时候,听那位世叔说,高密王府曾经发生过时疫,去了好些人?连高密王跟王妃的嫡亲三子都没了?” “什么时疫,那时候可是大雪皑皑呢。”孟归欢摆了摆手,说道,“那季节哪里来的时疫?不过是遮掩之词罢了!这事情一看就是后宅争斗,胜出的就是高密王妃了,不然哪里有那么深得正室之心的时疫,将侧妃侍妾以及所有在王府之内的庶出子女全部一网打尽,高密王妃娘儿几个,除了那个不走运的嫡三子外,竟都是好好儿的?” 所谓的时疫其实是后宅争斗,这点盛惟乔也有揣测,此刻闻言并不意外,只讶然道:“不过既然是高密王妃胜出,怎么那位嫡三子还是没了?” “许是莫侧妃临死前的反击,高密王妃疏忽大意了,又或者力有所不及,没保护好儿子?”孟归欢对于这个问题却也都是猜测,她解释,“一来这事情发生的时候我还在襁褓里,尚且懵懂,是长大之后才从长辈们的闲谈那里听来的;二来当时元宵才过,当年正有春闱,长安上下都围绕着杏榜议论纷纷,那种时候,就算是我们孟氏,对于高密王府的关注,也比平时少了许多。而高密王府在这件事情上做的非常干脆,一夜之间,不但莫侧妃等人全部因‘时疫’而亡,众多下仆,亦在‘病故’之列。” 她撇了撇嘴角,道,“你道那种季节,大家都知道根本不是时疫发生的时候,为什么高密王府要睁着眼睛说瞎话,把那两百多条人命全部归咎于所谓的疫病?图的就是疫病而死者为防传播,都是要焚烧成骨灰再安葬的,如此就不好再验尸了!” “高密王府动作快的很,传出时疫之名后,不到三天,就把人全拉去城外烧了个干净!” “所以我们家当时想揪住这件事情不放都没法子,因为没凭没据的,高密王府又死不认账,扯到后来,高密王索性不顾脸皮的说怀疑我们家设法给他王府里下毒,让他以为府中之人是染了时疫,要我们孟氏给他个交代——如此纠缠了些日子,双方有了新的争端,此事也就搁下了。” 盛惟乔脸色变幻,喃喃道:“两百多条人命!这……这恐怕是将整个王府都换了一遍了吧?” “可不是吗?”孟归欢点着头,说道,“要说高密王妃还真是有手段!那次‘时疫’过后,王府上下,除了先帝留给高密王的那批人外,其他全部换成了她的陪嫁,不足的人据说也是她亲自命人采买进府的。从那时候到现在,高密王府就是她说了算,高密王自此是连个通房都没纳,堂堂王爷,后院清净的不得了,也是宗室里头罕见的事情了。” 本来就不高的声音,又是一低,“所以很多人也怀疑,高密王跟王妃的那位嫡三子,只怕未必是在高密王妃铲除莫侧妃他们时出的事,而是被高密王妃当做弃子,率先死于莫侧妃等人之手!之后高密王妃名正言顺的为子报仇,在王府里头光明正大的害死了莫侧妃等人后,还得到了高密王的谅解,让高密王从此对侧室产生了厌恶与怀疑,这些年来始终只守着她一个!” 盛惟乔心头一沉,下意识的说:“这不太可能吧?不是说高密王妃在这件事情之后,足足病了大半年?毕竟是亲生爱子,她怎么舍得?” “你不知道,那位嫡三子,身有缺陷。”孟归欢解释,“据说是胎里带出来的毛病,打从落地起就病怏怏的,王府为他专门请了一位本已告老的太医看了,道是必须一直静养到成年,中间不可以有任何折腾——所以那位嫡三子根本没在人前露过面,连满月、满周这样的宴席,也只有高密王夫妇出面招呼客人,他都没出现的。” “这情况说句不好听的话,谁知道是不是伺候他的人不当心,让他出了什么岔子,高密王妃看看左右活不成了,不如利用一把,给自己还有尚在人世的亲生子女们铺路?”“病怏怏的?”盛惟乔重复了一遍,嘴角就忍不住勾了勾,小声问,“你确定?那位嫡三子,当真有着胎里带出来的毛病?” 孟归欢不解的看了她一眼,显然有点惊讶她为什么要追问这个问题,但还是点头:“这事儿又不是什么秘密,你要不相信我,回头跟各家女孩儿熟悉之后,随便找个打听,肯定都是这么说!” “你误会了,我怎么会不相信你呢?”盛惟乔忙道,“我就是觉得有点奇怪而已!因为前两天我们出去看宅子,恰好碰见高密王之女庆芳郡主是房主的情况,我看那位庆芳郡主气色很好,真没想到她的胞弟居然是个病怏怏的。” ——虽然之前没打听过盛睡鹤小时候身体怎么样,但想他五岁流落玳瑁岛,之后好几年的时间,都由于年岁太幼吃了不少苦头,直到渐渐长大,能为公孙氏做的事情多了,处境才有改善。 这么着,他小时候怎么也不可能是个病秧子才对! 不然导致他流落到玳瑁岛的那场海难估计就撑不过去了,何况是之后的那些折磨呢? 盛惟乔这样推断着,但想到庆芳郡主与赵姑姑,尤其是赵姑姑看到盛睡鹤容貌后的反常,又有点不确定了。 她心里想着:“跟前也才一个孟归欢同我讲呢,谁知道是真是假?就算她没有故意骗我,但正如她自己方才所言,当年这事情发生的时候,她还在襁褓,也是后来长大之后听人家告诉的——不定就有什么谬误在里头!还是多找几个人打听了再做判断比较好!” “高密王妃其他几个子女确实身体都没问题,就这嫡三子不知道为什么出了岔子。”孟归欢见她出神,还以为是在推测,也猜道,“许是高密王妃怀他的时候误吃了东西?” 想到莫侧妃等人的下场,就脱口而出,“又或者是着了侧妃侍妾之类的道儿?所以后来才会设计将她们连同她们的子女都一网打尽?其实高密王妃做女孩儿的时候,名声非常响亮的。就是后来才做王妃那几年,也一直被人夸她宽容大气。如果不是莫侧妃她们做了她无法容忍的事情,估计她也不会将事情做绝到那种地步。” 之前盛惟乔的心思都放在旁敲侧击盛睡鹤是否可能是高密王府那位所谓早已夭折的嫡三子上面,这会才注意到一个地方:“十一小姐提了好几次莫侧妃,我记得高密王爷的生身之母,如今的太妃娘娘也是姓莫,不知道这两位之间?” “是姑侄。”孟归欢点头道,“嫡亲姑侄——当初莫侧妃跟她所生的子女出了事之后,莫太妃惊怒交加,紧急召见高密王夫妇,只是他们在殿中密议良久,也不知道高密王夫妇是怎么说服了太妃的,总之太妃也是大病了一场,对此事从此闭口不言,哪怕是我姑母亲自出面,太妃也是默然无语,半个字儿也不肯透露。” “不过,太妃从此没跟高密王妃照过面。当时偶然小住宫中,保下性命的德平郡主,也因此再没回过高密王府!” 盛惟乔听到这里,就问:“这可教我有些不能理解了:德平郡主当时年纪想来也不大,所谓稚子无辜。不拘莫侧妃做了什么,怎会连累德平郡主至此?再者,太妃娘娘都留了德平郡主住在宫里头了,太后娘娘还给了她郡主之封,为什么她的终身大事,反而没人管了呢?” 孟归欢正要回答,这时候却被身后的丫鬟扯了扯袖子,转头一看,上首孟太后搁了牙箸,扶着池作司的手起身,似打算退席了——她忙压低了嗓音对盛惟乔匆匆道了句“等会再说”,迅速还席,预备恭送太后。 第一百六十三章 令人费解的孟太后 孟太后离开的时候,向夫人也跟上了。 虽然太后走的时候和颜悦色说:“哀家年纪大了,胃口总是不好,你们年轻,可别因为哀家也吃不好,慢慢儿用着就是。” 但恭送这两位出了后殿后,没多久,孟十四带头取了巾帕擦拭嘴角,宫人也就将漱口的茶水端了上来。 这时候之前陪太后离开的池作司转回来,看到这情况,就说:“诸位小姐也用好了吗?太后娘娘吩咐还是把方才的偏殿收拾出来供诸位消遣,可好?” 众人当然点头,池作司又转向盛惟妩,笑道,“太后娘娘请盛八小姐去暖阁里说话,八小姐请跟妾身来!” 盛惟乔尽管不放心,但就好像今早南氏被拦在宫门外一样,如今孟太后没有请她,她这身份这年纪也不好纠缠,只得迅速叮嘱几句盛惟妩,心里七上八下的看着她被池作司带走。 剩下来的人三三两两的去偏殿,路上孟归欢特意走在盛惟乔身边,小声道:“如果今儿个的午宴摆在其他地方,姑母走后,咱们继续用着也没有什么。但这后殿,后面隔了一重庭院,就是姑母的寝殿了。哪怕姑母这会没有小憩,而是去了暖阁,我们也不好在后殿里叨扰太久的,是以姑母离开了,咱们也得散了。” 盛惟乔道了声谢,抬头看到走在前面的孟十二跟孟十三频频朝这边望着,忙道:“你看十二小姐跟十三小姐,是不是有事儿要找你?” 孟归欢看都没看孟十二跟孟十三,直接摇头道:“她们没什么事儿要找我的,估计是看我主动过来跟你说话,感到好奇。” 听她这语气,跟孟十二、孟十三的关系似乎也不怎么样,就算没恩怨,估计也不亲热。 盛惟乔就觉得这高门大户就是亲情浅薄,像她跟两个堂妹盛惟娆、盛惟妩,哪会这样冷淡? 当然这也不关她的事儿,遂转开话题:“我本来以为午宴用完就要告退了,没想到太后娘娘还要留咱们下来——却不知道等会是否还有什么吩咐?需要做准备吗?” 孟归欢笑着道:“姑母喜欢热闹,常说馨寿宫什么都好,就是地方太大人太少,因此三天两头会喊人进宫说话的。今儿个虽然因为我大伯母有事儿要单独跟姑母说,没叫我们在跟前,却也不希望我们早走。用姑母的话来说,哪怕她在暖阁或正殿,我们在偏殿里打闹取乐,她也听不真切,然而想到旁边就有一群少年人熙熙攘攘的,就觉得高兴。” 声音就是一低,“所以你要没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可千万别提想提前告退的话,这样姑母会不高兴的——上了年纪的人嘛,总是喜聚不喜散。再说我说句实话:能常到姑母跟前走动,不管是对你,还是对你那哥哥,都是有好处的。多少人羡慕不来,你非要推辞的话,人家看着,难免觉得你小家子气了!” 盛惟乔心头遗憾,她还真想早点走来着,闻言点头:“我也就是进宫次数少,怕自己不懂规矩,所以打听下,可没其他意思。” 说这话的时候,她下意识的望了眼暖阁的方向,唏嘘孟太后膝下空虚寂寞,以至于即使精力不足以支撑终日看着一群少年晚辈喧闹跟前,宁肯留人在同一座宫殿里聊作安慰之余,也觉得有点难以理解:“既然太后娘娘这样喜欢晚辈,为什么当初舒氏姐妹谋害皇嗣时,太后娘娘竟未干预呢?” 目前流传出宫闱,天下人都知道的,被舒氏姐妹谋害的皇嗣是两位:一位就是盛兰辞还没正式迎娶冯氏过门前,宣景帝亲自赐予金美人一碗堕胎药,坠下的那个成了形的男胎;另一位就是这次孟太后翻出来逼着宣景帝同意立继后的那个被乳母扼杀的小皇子。 那些不为外人知的可能的皇嗣且不提,单说这两位: 金美人小产这件事情发生时,舒氏姐妹进宫未久,还能说孟太后没料到这姐妹俩这样嫉妒跟狠毒,而宣景帝又对宠妃纵容到了如此不问青红皂白的地步,以至于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眼睁睁看着一个男孙就这么没了。 但有了这么个血淋淋的教训之后,轮到那位被乳母扼杀的小皇子时,孟太后何以没有出手庇护孙儿? 要知道这位小皇子出生时,宣景帝膝下也就这么一个孩子——算算年纪,天子当时也称不上年轻了。 其时天子盛宠的舒氏姐妹有谋害皇嗣的前科,小皇子的生母小文氏,虽然是废后文氏的堂妹,但那会的文氏,已经只是空有皇后之名,实则失宠多年,足不出望春宫景韶殿了——又能帮到小文氏母子多少? 盛惟乔觉得,这种情况下,孟太后就算不将小文氏母子都带到馨寿宫来亲自看着,至少也该把那位小皇子抱到跟前抚养吧? 如此有嫡亲祖母保护与震慑,舒氏姐妹也未必敢在太后宫里闹出人命来,那位小皇子又怎么会死的不明不白,以至于宣景帝年过半百,膝下兀自空虚? 如果说孟太后是个无所谓子孙的人,任凭这位小皇子在小文氏的抚养下出事也还罢了。 偏偏她分明很喜欢晚辈的,喜欢却不保护好自己的孙儿们——盛惟乔也真是想不明白这位太后娘娘到底是怎么个思量法了? 不过这种事情可不能问孟太后的亲侄女孟归欢的,这会只笑着说:“等会去了偏殿咱们玩什么?我向来不学无术,更不清楚长安时兴的游戏,若有什么闹笑话的地方,你可不能只顾看热闹不管我啊!” 这话听着是请求,实际上则是对孟归欢方才“化干戈为玉帛”之语的回应了,孟归欢暗松口气,笑道:“咱们几个除了十四妹妹之外,也都只是略识几个字罢了!毕竟又不能考状元,谁耐烦成日里又读又写的?也就是十四她天性喜欢这些,所以一直跟着八哥的先生学着。” 说话间已经进了偏殿,一行人落座后,宫人沏上茶水,孟十四端起来抿了一口,就问不远处一人:“上次的那本古籍……” 那宫女不待她说完就笑着福了福,说道:“奴婢这就给您去石渠阁取过来。” 石渠阁是皇室藏书之所,国朝初年的时候,因为战乱的缘故,许多书籍流离失所,穆高祖登基之后,特意下令在皇城中修建石渠、天录二阁,收藏书卷典籍,既是为了保存这些前人心血,也是方便皇室与朝廷翻阅查询。 之后的太宗皇帝,将二阁加以扩展,又传旨举国搜罗书籍充实其中,可谓汗牛充栋,包罗万象。 不过这地方的书虽然是举国最多最齐全,却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借阅的。 孟十四虽是太后嫡亲侄女,由于是女眷的缘故,直接去石渠阁取书,难免为人诟病,却是趁着在太后这儿的机会,让太后的宫女去拿,如此借着太后名义,外人就算知道内情却也不好说什么了。 盛惟乔看着,就觉得这孟十四还真是跟桓夜合说的那样喜好诗书——不过左右她现在不打算凑过去跟这位攀谈,所以看了几眼也就收回了视线。 “十四妹妹要看书,你们呢?”这时候孟十二跟孟十三低声商议了几句,就问孟归欢,“你们三个一起,咱们各玩各的,还是大家一块择个游戏玩?” 孟归欢就问:“玩什么?” “樗蒲吧?”孟霜晓兴致勃勃的提议,“这天外面也不好去,就在这殿里,能玩的有限,樗蒲好歹咱们六个人都能一块上,其他的比如下棋什么都是三三两两,没什么热闹劲儿!” 其实樗蒲一般都是三到五个人玩,六个人有点多了——好在也不是不可以,孟霜晓这么说,想是看在孟归欢的面子上,不欲将盛惟乔跟公孙应姜排斥在外。 孟归欢看着盛惟乔:“你们会么?” 盛惟乔点头:“玩过,不过玩的不怎么好。” 樗蒲之戏是前朝就有的,在长安风行一时,至今都不算衰落,是宴饮消遣的首选之一。南风郡那边虽然因为离长安远,受到的影响少,不似长安这么兴旺,但盛惟乔的亲爹盛兰辞当年来长安的时候没少玩,返回南风郡后,偶尔得空,也会跟妻女玩上几局。 如此冯氏跟盛惟乔都会,盛惟乔与公孙应姜的相处中也教过这侄女——毕竟也不是什么刁难偏门到少数人才能理解的游戏,公孙应姜稍微学了学就会了。 只是因为盛惟乔本身不好此道,公孙应姜一直跟着她,姑侄俩玩的不多,确实算不上高手。 “那正好!”孟十二高兴的说,“我玩这个老是输,你要是玩的不如我,以后我就专门找你玩!” 盛惟乔尴尬的笑了笑,说道:“行啊,输不输的我是无所谓的。” ——反正本囡囡也不可能跟你们长久相处下去! ——过几个月就算咱们没有因为政治立场分道扬镳,本囡囡也早就回南风郡去了啊! ——到时候管你们死活! 她这么想着,神情轻松的坐到了摆放樗蒲棋盘的长案畔。 这时候不只是她,孟家女孩儿,公孙应姜也都没什么负担。 毕竟,只是玩樗蒲而已。 她们还不来钱……能有什么压力呢? 不过这种轻松愉快的气氛,在半晌后,迅速的发生了变化! 第一百六十四章 你们呼唤已久的政坛新星 半晌后—— 孟十二双手紧攥,脸色涨的通红,忍无可忍的大喝:“贵彩?!为什么又是贵彩?!” 孟十三额头青筋毕露,原本姣美的面容上满是狰狞,将茶碗狠狠搁到旁边,切齿道:“你有完没完?!我喝了一盏茶又喝一盏茶,简直都要把自己喝成个水桶了,这五木为什么还在你手上?!” 孟归欢面无表情的安慰孟十三:“十三妹妹稍安勿躁,咱们好歹因为顺序的缘故,摸着了五木呢!你看霜晓是索性拉着应姜带丫鬟出去堆雪人了,中间遣人回来看了几次,这会是在那边定定心心的要堆个五子登科出来了——看来还是她们聪明,知道今儿个只怕根本没有上手的机会,干脆就在雪地里消遣辰光了!” 被她们三个恶狠狠瞪住的盛惟乔暗吐一口血,喊冤道:“我也不知道会这样啊!我在家里玩的时候从来有输有赢,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啊!” 也难怪孟家姐妹要抓狂,樗蒲【注1】这游戏是这样的:棋盘分三聚,每聚之前有“关”,关前有“坑”,关后有“堑”,玩的人先将称为“马”的棋子,每人六枚,全部放在起点的位置,以五木所得点数移动棋子,前往终点,然后就是,棋子只要经过坑堑,就会掉进去动不了,得掷出贵彩才可以出来——如此六马全部通过到达终点就算赢。 当然这一路上除了坑堑外,还要跟敌方的“马”厮杀,败者退回起点,得重新开始。 这里专门说下“贵彩”这个问题,樗蒲最重要的地方就是五木,所谓五木,其实就是起骰子的作用,不过不像骰子那样有六面之别,就正反两面——一面黑一面白,其中三个无字,两个刻字,黑面刻“犊”,白面刻“雉”。 这五木可投出十二种彩,其中概率最低的“卢、雉、犊、白”四种称贵彩,其余“塞、秃、枭、撅、塔、开、进九、退六”八种称杂彩。 而贵彩中又以全黑的“卢彩”跟三黑二雉的“雉彩”【注2】最好,所以玩到兴头上,常常忍不住念叨着出个卢出个雉什么的,有个成语叫做“呼卢喝雉”,就是这么来的——重点是! 投到贵彩是可以连投的! 而且没有限制次数,理论上来讲,如果一个人一直投贵彩,那么就可以一波解决其他所有人! 不过一般来讲,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嗯,今儿个不是一般的情况——是的,自称没怎么玩过,也确实没怎么玩过的盛惟乔,从轮到她开始,次次贵彩! 一路连到现在,而且看情况,她还会继续连下去! 要不是跟前这副樗蒲的棋盘比较大,多达近三百个格子,哪怕次次投“卢彩”,也没法在短时间里让六枚棋子全部抵达终点,估计她早就赢了! 所以现在孟十二她们的暴躁实在是情有可原——因为经常玩,而且也不属于高手的缘故,她们也不是没输过。 问题是,从来没有输的这么凄惨过好吗? 这得亏盛惟乔不是排在第一个的啊,不然她们就是五木的边都没摸上,直接一败涂地! 这种被绝对碾压的憋屈,以及看着盛惟乔一边漫不经心一边不断投卢投雉的羡慕嫉妒恨,尤其是这女孩儿脸上明明白白的无所谓,让孟十二跟孟十三很快下定了决心,异口同声的拍案道:“算了!不带你玩了!” 就转头吩咐宫人,“去把霜晓跟那叫应姜的女孩儿都喊回来,我们五个玩,这位盛三小姐,你……你想玩什么自己去吧!反正不跟我们一块就好!”盛惟乔:“……” 要不要这么耍赖?! 本囡囡本来根本没想赢你们的好不好?! 然而在她抓起五木就只投贵彩的刺激下,别说之前跟她招呼都没打过一个的孟十二、孟十三了,连有意同她修好的孟归欢,也点头附议:“十二妹妹跟十三妹妹说的是,咱们早就该这么做了!盛三小姐,不是我们要赶你,只是你这样的技艺,跟我们玩,实在是太辱没你了!” 盛惟乔愤然丢下五木:“说了我在家里也没怎么玩过,只不过今儿个运气特别好而已!你们怎么可以这么输不起?!再说我才走完四个马,这还没赢呢!没准接下来我就投不了贵彩了呢?” 话音未落,看着她随手抛下的五木居然也组成了一个“卢”,孟家姐妹彻底抓狂:“来人来人!快把那两人喊回来,赶紧的,把这盛三小姐请走——我们以后不管玩什么,反正绝对不带她啊!” 片刻后,因为堆雪人弄得双颊红扑扑的孟霜晓与公孙应姜拉着手走进来。 看得出来,两人方才在雪地上玩了一场之后,关系有了突飞猛进的进步,此刻孟霜晓脚步轻快的跨过殿槛,让宫人伺候着脱了裘衣后,立刻主动再次挽起公孙应姜的手臂,笑嘻嘻的问:“怎么样怎么样?盛三小姐可算不再投贵彩了?她都走完几匹马了?别就剩那么一个还是快到终点的吧?那我跟应姜只怕连第一个坑都没到就先输了呢!” 孟十二哼道:“咱们不带她玩了!” 孟霜晓跟公孙应姜闻言一愣,看向一脸委屈的盛惟乔,就失笑,孟霜晓嗔道:“十二姑姑,你们这可是小气了!游戏嘛,输赢都无所谓,咱们还不来钱,盛三小姐赢就赢呗,何必连玩都不带她玩呢?显得咱们多小气似的。” “她一路投贵彩不说,方才我们说不带她玩了,她生气的把五木摔了,结果又是一个‘卢’!”盛惟乔听了这话就感动,孟十三则是冷笑连连,说道,“你们之前一直在外面堆雪人,玩的嘻嘻哈哈,所以不知道枯坐在这里,看着她贵彩贵彩再贵彩的心情——要不继续让她投,你们也来看着?今儿个咱们这是一块玩樗蒲呢还是专门看她投贵彩?” 孟霜晓默默看了眼散落在案上的卢彩,抬起头,正色道:“那什么,盛三小姐,我们刚才堆的雪人其实也很有意思的……你要不要一个人去看看?” 公孙应姜也认真点头:“姑姑不喜欢我们堆的雪人的话,不如自己去堆个喜欢的?毕竟你投了这么久的贵彩一定很累了!” 盛惟乔:“……” 虽然女孩儿十万分的不甘心,但众怒难犯,连公孙应姜都支持孟十二她们的提议,她也只能郁闷的被赶出玩樗蒲的行列。 左右宫人把经过从头看到尾,皆是忍俊不禁。 片刻后,见孟十二她们已经重新玩了起来,盛惟乔孤零零的坐在旁边瞧着,仿佛很可怜的样子,有年长些的宫人就上来,小声道:“盛三小姐,要不奴婢给您再去拿副樗蒲来,您跟您的丫鬟玩?” 丫鬟总没胆子跟主人耍赖的。 但盛惟乔本来对樗蒲的兴趣也不是很大,之所以这会觉得委屈,主要也是因为玩到一半,形势大好却被强迫出局,自觉受到了欺负,这会对于宫人的好意,却没什么领受的想法,轻轻摇头道:“谢过这位姑姑,不过我平时其实不怎么玩这个的。” 那宫人闻言,轻笑道:“那盛三小姐需要什么,只管跟奴婢说。太后娘娘经常召您这年纪的女孩儿入宫解闷,这里各种东西都是有的。” 盛惟乔连声道谢,不过却什么都没要——本来嘛,她在家里大抵是跟盛惟妩这里跑到那里的玩耍,很少有坐下来的时候,这会除了丫鬟,竟没其他人愿意同她一块玩,那就更没兴致了。 然而宫人们只道她是赌气不要的,啼笑皆非之余,也是为了安慰她,一会儿功夫就给她换了好几次茶点。 看她们来来回回的想开解自己,盛惟乔感激之余也觉得不大自在。 想到孟霜晓方才之言,就起了身,去门口披了裘衣,跟旁边宫人小声道:“我去看看她们方才堆的雪人。” 那宫人忙道:“奴婢陪您出去!” 盛惟乔知道宫里的规矩,没人陪着是不许乱走的,自无不允。 但半晌后,她们三个到了孟霜晓与公孙应姜所堆五子登科雪人不远处,那宫人下台阶时,光顾着提醒盛惟乔:“小姐请当心天雪路滑,这地方向来容易摔跤……” 话没说完,自己却一脚踩空,盛惟乔正照她叮嘱小心翼翼的下着台阶,一个没留神,就看着这宫人在自己面前摔了个五体投地! “姑姑您没事儿吧?”盛惟乔吃了一惊,赶紧跟绿锦一块扶她起来。 这宫人借助她们二人之力踉跄起身,面上就是一片羞红,既是尴尬,也是突如其来的惊吓,站好后忙松开盛惟乔与绿锦的手,屈膝请罪:“奴婢失仪了,还请三小姐海涵!” 盛惟乔关切道:“姑姑,您怎么样?可伤着哪里?” 说话间低头一看,这宫人底下一条水色撒绣蔷薇花的留仙裙上,就沁着几点鲜红,位置正在膝上,显然至少是摔破了肌肤。 这情况盛惟乔自然顾不得看什么雪人,忙要送她去上药更衣。 宫人推辞了几番,最后许是因为伤处实在痛的厉害,还是答应了,于是三人原路返回,到偏殿前,同门口的人说了,这人就说:“你正当班,虽是受了伤要回去收拾,按规矩该与池作司说明才是。” 池作司向来跟着孟太后,这会想来是在旁边暖阁。 虽然不差几步路,但这宫人膝上有伤,走路艰难,盛惟乔见其他宫人虽然拿眼睛看着,面上有着担忧与关切,却都没有帮忙的意思,心知多半是馨寿宫中规矩紧,这些正当班的侍者,不好擅自离开,于是自告奋勇道:“我跟我丫鬟陪这位姑姑去旁边暖阁找池作司吧!” 一来她这会左右被排挤了正空闲的很;二来盛惟妩此刻也在暖阁里,没准过去还能顺势把这堂妹接回偏殿呢? 受伤的宫人跟她同伴闻言,都是连声道谢——盛惟乔与绿锦遂扶着人朝暖阁走,转过曲折的回廊,前头暖阁正在望,盛惟乔还思索着等会到了门口要怎么说,这时候暖阁的门却忽然开了。 一身绛紫团花女官服的池作司,恰好送人出来。(嗯,欲知详情,就在下章,也就是明天^_^实力断章,就是这么猝不及防!) 【注1】樗蒲:相当于古代飞行棋,就是格子比较多,而且只有一个出发点跟一个终点。贵彩感觉可以理解成飞行棋里投到“六”。 【注2】雉彩:这个我有点迷惑,好几处说雉彩是四黑一白,从最好的卢彩是五黑,这个也有道理。但看十二种彩的表格时,雉彩都是“黑黑黑雉雉”,这是三黑二白,只不过是特殊的二个白啊。从彩名看,雉彩以“雉”为名,那么二雉也说得通。到底是哪个,我也不知道了,文中现在用的是表格里的说法。 第一百六十五章 邂逅 盛惟乔见状,下意识的朝那人望了眼:是个约莫二十出头的男子,金冠玉簪,拥着紫貂裘,抬手时露出一角鸭卵青底暗绣缠枝莲菊纹的衣袖,修长白皙的指节被貂裘的针毛衬托的犹如玉刻,莹然生辉。 他比常人要高出一截,估计跟盛睡鹤差不多了,身姿挺拔朗秀,似雪中修竹,岩畔青松,以至于跟池作司说话时,需要微微低头,因此看不清楚相貌。 只一个边走边与池作司低语的动作,却是说不出来的雍容舒缓,沉稳大气。 “盛三小姐这是?”盛惟乔正揣测这男子的身份,那边池作司却已经发现了她们,朝那男子歉意的点了下头,转首讶道,“这不是偏殿伺候的绵韵么?” 盛惟乔忙解释:“这位姑姑方才陪我去看孟家孙小姐跟我侄女堆的雪人,不想中途摔伤了,所以想来跟作司告假去收拾下。偏殿那边的姑姑姐姐们职责所在,不好走开。正好我有空,就扶姑姑过来这儿。若有什么不合规矩的地方,还请作司宽恕!” 池作司闻言,目光在绵韵周身一转,注意到裙上的血渍之后,微微颔首道:“既是受了伤,就去收拾罢!免得仪容不整,有失我馨寿宫体统。” 她主管馨寿宫上下,说了这话,就有旁边垂手待命的两名宫人上来,从盛惟乔主仆手里接过绵韵,绵韵忍痛行礼谢了池作司,又低声谢了盛惟乔跟绿锦,这才退下。 目送绵韵离开后,盛惟乔瞥了眼被池作司送出来的男子,这人这会抬起头来,露出一张韶秀中透着勃勃英气的面容:天庭饱满,山根挺拔,斜飞入鬓的长眉下,一双眸子黑如点漆,似寒夜星辰,熠熠明亮。 盛惟乔确定自己没见过他,但这人轮廓却给她一种微妙的熟悉感,正自疑惑,就听池作司为他们介绍:“这位是谏议大夫盛兰辞之女,在家中排行第三的。” 又指那男子,“这是崇信伯。” “崇信伯万福!”盛惟乔顿时恍然,原来是孟归欢的胞兄——这兄妹俩轮廓其实足有七八成相似,只是一个是男子的阳刚,一个是女子的柔美,也是她跟孟归欢还没到非常熟悉的地步,今日也才是第三次照面罢了,所以才只觉得熟悉,而没有立刻辨认出来。 因为今日才进偏殿时的争执,盛惟乔对于孟家整体是没多少好感,巴不得敬而远之的。 不过这崇信伯孟归羽,并非寻常孟家子弟,是在有一个恶了孟太后以及郑国公、武安侯、成阳侯诸位兄姐的父亲的情况下,养大了一个弟弟两个妹妹,还令孟太后、郑国公等姑母伯父对他们这一房冰释前嫌宠信有加的,这样的年纪,这样的手腕,姿容也是矫矫不群,盛惟乔到底年少,不免暗存好奇。 这会道了万福之后,忍不住又偷眼打量他。 孟归羽察觉到,朝她温和的笑了笑,他眼神明亮而不锐利,笑容清隽,带着宽厚纵容的意思。不过这份宽厚不似男子对于容貌美丽的女孩儿的纵容,倒有点长兄宠溺年少调皮的幼妹的意思。 所以盛惟乔并不反感,只讪讪的收回视线,同池作司说:“作司,我八妹妹这会在太后娘娘跟前吗?不知道她乖不乖?有没有惹太后娘娘生气?” “盛三小姐请放心吧!”池作司听着,就笑,“令妹天真可爱,太后娘娘很是喜欢。只不过令妹似乎不惯长安的气候,方才陪太后娘娘还有向夫人玩了会樗蒲,也就乏了。太后娘娘特意召了一回太医,给令妹诊断,开了滋补的方子,小厨房专门熬了汤药给令妹喝了,如今正在暖阁后面昏睡,估计得到傍晚才能醒。太后娘娘吩咐不许打扰,您到时候过来告退,正好接她。” 盛惟乔闻言长松口气,感激道:“太后娘娘如此隆恩,臣女铭感五内,真不知道要怎么才能报答太后娘娘了!” 对于孟太后来说,兴头上喊个太医给盛惟妩瞧瞧,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 但对于目前的盛家兄妹来说,给盛惟妩请太医,绝对不是件小事——即使能够请到,肯定也要欠下极大的人情,说不定还会沾上什么后患无穷的麻烦。 不然盛惟妩蔫了好些日子了,虽然他们从南风郡带来的大夫说这不是什么大问题,天暖和了就能好,盛惟乔也早就要催着盛睡鹤给这堂妹请个太医看看了。 却没想到,今儿个盛惟妩被孟太后喊到暖阁来说话,竟有这样的好事。 池作司含笑道:“太后娘娘最喜欢你们姐妹这样俊俏秀美的女孩儿,盛三小姐往后领着令妹还有令侄女,常来宫中给太后娘娘解闷啊,就算是报答太后娘娘了。” 这话要搁以前,盛惟乔肯定是想方设法的推辞的。 但现在盛惟妩刚刚得了孟太后的好处,于情于理,她都不好推辞,只得答应下来:“多谢作司指点,只要太后娘娘不嫌弃,我们以后一定常来给太后娘娘请安!” 话说到这里,盛惟乔就打算跟池作司道别回偏殿去了,毕竟她跟池作司也不是很熟——这位作司在她第一次进宫觐见时,多多少少还摆了她一道——跟前又有个对盛惟乔来说属于外男的孟归羽在,即使国朝风气开放,盛惟乔也不打算在这里多待了。 不想池作司却忽然问:“盛三小姐等下要回偏殿吗?” 见盛惟乔点头,就笑了,“那正好,您顺便带了崇信伯过去吧,崇信伯正要找孟十一小姐呢!” 闻言孟归羽微一皱眉,似乎有点意外。 盛惟乔也是愕然,自己又不是馨寿宫的宫人,对这馨寿宫也没熟悉到像自己家一样,怎么好给崇信伯带路呢? 似看出她的疑惑,池作司一本正经的说道:“左右从这里到偏殿也才几步路,盛三小姐虽然来馨寿宫次数不多,想来也是认识的。再者暖阁这边伺候的人手本来自有定数,方才送绵韵的二人暂时回不来,再派人给崇信伯引路,万一这中间太后娘娘跟向夫人有什么需要,只怕就要缺人了。所以只能麻烦盛三小姐。” ——那你可以让孟归羽自己去偏殿啊! ——他是太后的亲侄子,对这馨寿宫一准比我熟悉多了! ——而且这里是太后住的地方,又不是有一堆如花似玉妃嫔的后宫,作为太后的亲侄子,在亲姑姑宫里一个人走几步有什么打紧? 盛惟乔暗自腹诽,非要我带他过去,总觉得这其中有什么内情啊! 不过腹诽归腹诽,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人家池作司解释都解释了,盛惟乔也不好驳了这太后心腹的面子,就点了点头:“崇信伯请随我来!” 因为怀疑池作司这么安排有所图谋,说了这句话之后,接下来她就不作声了,只走在略前半步的位置,给孟归羽引路。 但离了池作司跟前,孟归羽却主动问:“盛三小姐,令兄的老师,可就是令尊吗?” 他要是说其他事情,盛惟乔出于警觉,未必肯搭理他,但偏偏提到盛睡鹤,问的还是老师的这个问题,心虚的盛惟乔险些炸毛,她藏在袖子里的手下意识的掐住了掌心,努力装作不动声色的样子,干咳道:“据我所知,哥哥一直是我爹亲自指点的——不过,我爹跟我祖父对哥哥都是寄予厚望,所以曾派人搜罗了不少当世大家的文章,供哥哥揣摩。” 后面这句,却是她怀疑孟归羽这么问,可能是孟氏从盛睡鹤考取解元的文章的行文里察觉到了什么——毕竟盛睡鹤的功课名义上是盛兰辞教出来的,实际上却出自桓观澜的栽培! 盛惟乔虽然不爱念书,却也知道桓观澜乃是当世大儒,学问上的造诣,是国朝上下公认的深厚。 这样的人,只字片语都有无数人揣摩学习,文风、遣词造句、行文的思路甚至是笔迹等等,早就为天下人所熟了。 盛睡鹤作为他晚年唯一的弟子,很难不受这老师的影响——难道是这里露了破绽吗? 盛惟乔心里急速的思索着,也不知道她用盛兰辞、盛老太爷曾经为盛睡鹤找了许多大家诗文的这个说辞,能否敷衍过去? 正紧张着,却见孟归羽了然的点了点头,说道:“日前听伯父、堂哥们说起令兄功底深厚,比之令尊当年,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想来是令尊致仕返乡的这些年,修身养性,学问更上层楼的缘故。” 盛惟乔捏了把冷汗,干笑道:“说来惭愧,我于诗书上的天分平平,所以爹爹跟哥哥的学问如何,我却不是很清楚呢!” 她爹致仕返乡这些年,不是兴兴头头的做生意,就是串通海匪帮忙销赃,闲暇时呢则是做着二十四孝的夫婿与丈夫——哪里来的功夫修身养性噢! 至于学问,要不是为了跟郡守等本地高官保持高雅的文友关系,估计早就丢下了…… 这会心虚之余,盛惟乔暗暗庆幸长安距离南风郡遥远,自己等会回去后立刻给亲爹写信对口供,希望来得及! “女孩儿家,诗书本也不是必学之道。”孟归羽不知她心思,笑着说,“我下头两个胞妹,也是不爱这些的。对了,我家十一,盛三小姐在碧水郡就见过?” 盛惟乔听到“碧水郡”三个字,本来就紧张的情绪,顿时绷的跟拉到极致的弦一样,根本维持不住不动声色的模样,简直从头到脚写满了“戒备”二字,结结巴巴道:“是、是在那儿见过!不、不不过过也就是见了一面而已!” 她心里哀嚎一声“完了”,心想自己怎么就这么不争气?这反应傻子都能看出有问题了啊! 第一百六十六章 涉险过关 索性今天盛惟乔可能气运特别昌隆——就好像方才连投贵彩一样——这会孟归羽虽然将她的狼狈看在眼里,却没怀疑,而是放缓了语气安抚道:“盛三小姐请勿误会!当日之事,盛三小姐与令妹虽然只是无心卷入,多少也是为我家十一解了围,我提此事,只是想代我家十一给盛三小姐道个谢,绝无他意!” 说了这话,见盛惟乔仍旧是一脸怀疑的看着自己,大大的杏眼里满是警惕,跟只被吓住的猫儿似的,孟归羽有点啼笑皆非,不期然的就想起来他刚才才进暖阁时看到的被太后抱在膝上的小姑娘,心说难怪太后对这堂姐妹另眼看待,这样心思浅的一目了然的女孩儿,实在是宫闱里的稀罕物。 见多了桓夜合那样进退有度、知情识趣的类型,忽然碰见盛家姐妹这样的,任谁都会觉得新鲜。 不过孟归羽跟盛惟乔毕竟是初次相遇,他还有着目的,此刻也就是觉得新鲜而已——想了想,就笑着继续安抚这女孩儿,“盛三小姐大约听说过,我们双亲早逝,十一是我一手带大的,除了她之外,我还有一弟一妹。我比十一也才大了九岁,难免阅历不足,虽然有心教养好他们,然而终归力有所不及。若十一有什么得罪你的地方,还请你念在她没有慈母在堂提点的份上,多多包涵!” 盛惟乔强笑着道了句“您言重了”,心中还是狐疑,只是接下来见孟归羽除了转着弯给孟归欢说好话外,也没说其他什么了。 她犹豫良久,正想着是不是出言试探下孟氏是否已对盛睡鹤产生怀疑时,孟归羽却忽然站住脚——偏殿到了。 “难道他真的只是想跟我赔个礼?”盛惟乔于是想,“算算时间,孟十五已经被送到宫外了。莫非他是知道了孟十五被驱逐的经过,跟孟归欢一样,担心接下来孟十五母女必定会对四房进行报复,不欲在这时候多出敌人来,所以特意趁进宫觐见太后碰到我的机会,给孟归欢说情,意图化解我跟他胞妹的些许芥蒂?” 这么想着,心下却是稍稍安定,暗笑:“到底是嫡亲兄妹,这两人可是想到一块去了!” 却不知道此刻的暖阁里,池作司正在跟孟太后还有向夫人禀告着关于她的话:“要说方才还真是巧了!妾身才送崇信伯出门,您两位猜,怎么着?那盛三小姐却是自己过来了——说是方才想去看大孙小姐跟她侄女儿一块堆的雪人,让绵韵带路,结果绵韵摔伤了,要寻妾身告假去收拾,盛三小姐瞧绵韵伤了膝盖,行路不便,专门扶了她过来。” 上首孟太后跟向夫人对望一眼,眼中就有笑意:“然后呢?” “然后妾身想着这是送上门来的机会,哪里能放过呢?”池作司也笑,“叫宫人扶走绵韵后,就托盛三小姐带崇信伯去偏殿了——理由是崇信伯正要找十一小姐。” “暖阁就在偏殿旁边。”向夫人微笑道,“就算相连的回廊为着景致,颇多曲折,统共也就那么几步路。就这么同行一回,时间也太短了!只怕那女孩儿压根就会不过意来呢!” “来日方长呢!”孟太后笑道,“慢慢儿来就是,反正哀家往后隔三差五喊那女孩儿来宫里,再让小六也来哀家跟前,见的多了,自然就熟悉了,不差这么一次的。再说两人到了偏殿之后,也不需要立刻分道扬镳啊,小十一不是对惟乔那女孩儿有些芥蒂的吗?正好让归羽给她们调解下,这不就有的是话说了?” 孟家这一代子弟众多,所以男女分开排序。 其中十位公子,十五位小姐。 孟太后等长辈为了方便,对公子们一般喊排行,比如孟伯亨被称为“小八”。但为了避免混淆,小姐们却是从孟归欢开始才是喊排行的。 此刻池作司笑着给太后帮腔:“崇信伯的才貌,盛三小姐哪有看不中的?方才就在暖阁门口,当着妾身的面,盛三小姐就偷偷的打量崇信伯呢!这会子同行去偏殿只有几步路,不定反而让那盛三小姐感到恋恋不舍,越发不想同崇信伯分开哪!” 向夫人目光闪了闪,这才转忧为喜,含笑对太后道:“小六的婚事一直是个难题,之前臣妇给他提过几次了,他都觉得不合适。这会子他底下的归欣都成亲了,小七的婚事也有了章程,他却还是孤零零的一个,再拖下去,四房最小的归欢都要出阁了!臣妇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然而这知冷知热又门第合适的女孩儿,又不可能从石头缝隙里蹦出来,也是束手无策!不想,最后还是太后给他推荐了这么个姿容妙丽心思单纯又妆奁丰厚的——难怪小六跟归欢得空就往您跟前跑,看来他们的姻缘啊归根到底得您来牵这个线!” 她说的归欣就是四房的次女孟归欣,比孟归欢大了三岁,已经出阁,大排行是十小姐,因为大房有个也排行十的十公子,已经被长辈们叫了“小十”了,提到孟归欣就是喊闺名。 ——之前盛惟乔头次觐见时,给孟太后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时,孟太后就起了将她说给自己娘家侄子或侄孙的想法。 当然太后这么考虑,也是因为盛惟乔是盛老太爷的嫡亲孙女,亲爹还是盛老太爷最偏疼的元配嫡长子。若她做了孟家妇,盛老太爷为了孙女儿好过,也少不得要给孟家出把力。 到时候就算不把跟盛家世交的徐家拉到孟家这边,也足以在周大将军的旧部中间有所影响了。 不过当时孟太后只是起了这么个念头,对盛惟乔还存着继续考察的想法,更不要说确定将她具体说给谁。 晌午前,向夫人关于对盛家的一番怀疑,本来让孟太后细思极恐,彻底没了让盛惟乔嫁入自己娘家的想法。 但方才一时兴起,唤了盛惟妩到暖阁说话,逗这女孩儿的时候,无意中套了套话,才发现这小姑娘之前在午宴上“我家那么有钱”真不是乱说的,南风盛氏确实可称豪富! 本来孟太后特别喊了盛惟妩到暖阁,除了觉得这小姑娘有意思外,其实也是就碧水郡之事,想从这尚不知事的小女孩儿口中探一探盛家的底细。 结果因为年幼的盛惟妩对于家族暴富的秘密一无所知,坚信盛家的日进斗金夜进斗银完全是因为自己大伯父太厉害了!太后跟向夫人没从她嘴里探出盛家哪里可疑,反而意外得知了盛兰辞的揽财能力已经到了足以让她们这样的身份都重视的地步了——这时候因为盛惟妩忽然乏了,问她又说前些日子才染过风寒,池作司所以担心她其实没好全,别过了病气给太后还有向夫人,遂借口给盛惟妩诊断,将太医喊了过来。结果馨寿宫前脚宣了太医,后脚正在前朝衙门里听事的崇信伯接到消息,以为太后凤体违和,忙扔了手头事情赶过来嘘寒问暖。 孟太后这两年本就喜欢这侄子,如今见他这样关心自己,尽管知道内中也有担心靠山倒台的想法,然而人上了年纪,对于年轻晚辈的体恤跟孝顺总是感到高兴的。 所以将喝了有安神成分的药的盛惟妩送去暖阁后面安睡后,就索性留他下来一块参详碧水郡的事情。 然后孟归羽听太后跟向夫人说了怀疑盛家的事情,却提出了反对的意见——他的反对有条有理,有凭有据,很快就把太后说服不说,连本来说服太后追查盛家的向夫人都动摇了。 这么着,孟太后对盛惟乔的印象,顿时又转了回来,瞥着面前一表人才却二十有五还没成亲的孟归羽,忍不住侧头跟向夫人小声商议:“你说将那叫惟乔的女孩儿,说给咱们小六怎么样?” “四房夫妇福薄,没等孩子长成就没了。这些年来,小六带着他那三个弟弟妹妹也是不容易。” “这孩子又是个不肯亏待了弟弟妹妹的,以至于这些年来,他送归欣风光出阁,给小七还有小十一分别攒着聘礼与嫁妆,唯独自己的终身大事,竟是半点都没顾上!” “这盛家女孩儿容貌既俊俏,心思也单纯,应该不至于过门之后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苛刻小叔子小姑子。最紧要的是,照惟妩这孩子的说辞,盛家豪富,盛兰辞偏疼嫡女,绝不会在这盛惟乔的嫁妆上小气!” “如此把她说给咱们小六,也省的小六他成日里为家计操持,可不正好?” 向夫人闻言,起初不是很赞成:“咱们小六好歹也是个伯爵,又是您的亲侄子,天子的亲表弟。那盛三小姐固然讨您喜欢,可是家世却低了点?盛兰辞的谏议大夫只是五品不说,还是个散官。这样的出身,若做咱们孟家庶子的妻子,都有些勉强。小六不但是四弟的元配嫡长子,还是四房现在的主事人。盛三小姐若嫁给他,往后来往妯娌,随便拿一个出来,娘家都比她高贵,只怕会让她感到不自在?” 但孟太后觉得自己这主意不错,听了这话就摇头:“家世只是小事,左右这女孩儿的祖父于国有功,其父盛兰辞也是个孝名远扬的,回头她跟小六的事情定了下来,哀家找借口给盛家的门楣加加光彩也就是了!” “而且你忘记她还有个兄长就要下场了?只要高密王那边肯让步,这盛睡鹤就是连中六元!这是亘古未有的成就,这样的人的嫡亲妹妹,许给小六做伯夫人,正是门当户对!” “就算盛睡鹤才入仕的时候官职不可能给的很高,侄媳妇们还有闲话,哀家常喊盛惟乔到跟前走动着也就是了!” ——就是因为知道这女孩儿的兄长很有可能连中六元,我才要反对啊! 向夫人心中暗道,要是前两天,她的亲生儿子,孟家小八孟伯亨仍旧生死不明下落成迷的时候,排除了盛家与碧水郡之事有关的嫌疑后,她说不定也就随口附和太后的想法了。 但现在孟伯亨既然有了消息,虽然还不知道他人情况如何,是否周全——可只要儿子还活着,当亲娘的怎么能不为他考虑?! 第一百六十七章 向夫人的盘算 孟伯亨在整个孟氏的大排行是八公子,在大房则是次子。 他上头有同父异母的两嫡两庶四位姐姐,均已出阁,由于年纪差距太大,又不同母,来往不多,也不插手娘家的事情,也还罢了;兄长却只一个,就是同父异母的嫡兄郑国公世子孟伯勤;底下两个妹妹,一个是胞妹孟十四孟碧筠,一个就是姨娘娇语所出的孟十五孟丽绛;还有个同父异母的庶弟,是孟家这一代最小的孩子、姨娘娇语所出的十公子孟思安。 因为郑国公的原配发妻钟氏是生孟伯勤的时候难产去的,之后郑国公一直没有续弦,直到宣景帝登基,孟太后报复了柔贵妃之后,缓过神来,关心起娘家,将身边的女官向氏给了郑国公做继妻,郑国公府才有了新的女主人——向夫人比钟氏小了足足一辈的年纪,比孟伯勤也大不了几岁。 钟氏去世时她还没进宫,这原配跟继室之间压根没照过面。没嫁进郑国公府前,揣摩孟太后的心意,对孟伯勤也十分照拂,每次孟伯勤到馨寿宫拜见太后,她都是嘘寒问暖,关照有加。 后来做了郑国公府的女主人,最初几年很得郑国公喜爱、又生下孟伯亨的时候,对孟伯勤也是照料周到,推心置腹,从不摆后母架子。 所以郑国公世子孟伯勤同这继母的关系一直不错,不然孟伯勤如今一家子都在北疆,也不会将议亲之年的女儿送到向夫人膝下抚养——这是把孟霜晓的婚事托给向夫人了,可见孟伯勤对她的信任。 作为孟太后曾经最倚重的心腹,向夫人自是明白人:她出身不算高,否则也不会进宫做宫女、还被打发去伺候当时的孟太后了。 好在她少年时候性子老实,虽然心里对于服侍在柔贵妃欺压下战战兢兢的孟太后母子也感到失望,到底没有流露出来,做事也素来勤勉。之后孟太后母子出人意料的翻了身,向夫人跟着水涨船高成为宫里地位最高的女官,还因为孟太后的牵线,做了郑国公夫人,所生的一双子女,也受到了孟太后的另眼看待。 不过向夫人心里清楚,孟太后最看重的娘家晚辈,归根到底还是郑国公世子孟伯勤。 而孟伯勤的年纪与能力,也是当之无愧的孟家中流砥柱。 在年长色衰,失去郑国公宠爱,又受到姨娘娇语的不断打压时,向夫人还能保住国夫人的地位,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孟太后与孟伯勤对她的好感,令郑国公没办法宠妾灭妻。 因此她绝对不能做让这两位不高兴的事情——她平时也不需要做让这两位不高兴的事情,关键就是一双子女的婚事。 女儿孟碧筠的婚事已经由太后做主,马上就要成为皇后了,向夫人只要在孟太后的支持下,看住娇语母子几个,不让他们扰了自己女儿的大好前程就好。 但儿子孟伯亨的正妻人选,却非常值得斟酌:首先家世太好的不能挑,因为孟碧筠已经要做皇后了,如果再给孟伯亨找个家里父兄一堆、还一个比一个出色能干的妻子,孟太后会怎么想?远在北疆的孟伯勤能不怀疑向夫人母子有了对他来说不该有的野心? 其次也不能为了顾虑太后跟孟伯勤的想法,找的太差,毕竟孟伯亨可是向夫人的亲儿子,向夫人怎么会不希望儿子找个好的呢? 综合这两点考量,向夫人认为未来儿媳妇最好是那种现在家世不怎么样,但潜力很大,将来可以帮助孟伯亨跟孟碧筠挣脱太后与孟伯勤的辖制、自己当家作主的——这倒不是向夫人对太后还有孟伯勤暗恨在心。 只不过能自己做主,正常人总归都不喜欢被人管着的。 之前向夫人看中的是桓夜合,故此让孟伯亨追着人去了碧水郡,但没想到儿子这一去,差点就回不来了——虽然在桓夜合手腕高超的斡旋下,向夫人没有恨上她,但对于让孟伯亨娶桓夜合的心思也淡了下来:我儿子一直好好的,陪这女孩儿出了趟门就出了意外,怎么想这女孩儿怎么不吉利啊! 何况桓观澜后继无人,桓夜合之所以能够成为炽手可热的联姻人选,家世只是一方面,她本身的才干、城府也不容忽视——这点对于想娶她的男子来说也许很有吸引力,但对于想做她婆婆的人来说,压力就很大了。 比如向夫人自认,如果桓夜合做了她儿媳妇的话,她是没把握管住这儿媳妇的。 所以方才听孟归羽言辞凿凿的排除了盛家跟碧水郡有关系的可能后,向夫人也是动了心,觉得这女孩儿很适合说给孟伯亨:“这盛家女孩儿的容貌是很不错的,配得上我儿!性子虽然急了点,但年纪还小,可以慢慢儿调教嘛!至于说城府太浅,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我自己年纪也还不算大,往后多提点就是了,实在不行,再给小八纳两房精明识趣的妾室做贤内助,不就成了?何况城府浅好拿捏,往后要通过她让盛家老太爷跟她父兄这些人出钱出力,略施小计就可,真正省心!” 须知道盛老太爷与军中、与周大将军以及徐家的渊源,注定孟氏在接下来跟高密王的争斗中,必然会重视这份助力。 就算出于长远考虑,那个距离连中六元已经不远的盛睡鹤,也是孟伯亨若干年后亦不会缺了来自妻族助力的保障——至于说盛睡鹤做官的本事是否跟得上他得科举成就,这点知道内情的人都不会怀疑的,毕竟这次暗中的六元之议,本来就是盛睡鹤自己起的头。 这么会投机,而且据说才学还真撑得起六元的名声的年轻人,将来怎么可能爬不上高位呢? 相比之下,桓夜合虽然本身能够襄助丈夫的地方肯定远远超过了盛惟乔,但比起娘家父兄的前景来,到底要输上一筹。 如此孟伯亨若娶了盛惟乔,正可以说是为了整个孟氏的考量,既能得到孟太后与孟伯勤的赞许;又能借此提升他在孟氏的地位与分量;还能捞着实惠:向夫人娘家不算尊贵,夫家郑国公现在发达归发达,可惜她在郑国公面前只得宠了那么几年,就被娇语夺了宠爱且视作眼中钉肉中刺,所以郑国公府的产业,她也没什么能插上手的,手里私房可不多。 孟伯亨又不是嫡长子,由于娇语的挑唆,在郑国公面前还不是很得意。 将来分家产的时候,孟伯勤有作为孟氏中流砥柱的权势地位可依靠,谁敢少了他那一份? 孟思安有生母娇语帮忙,郑国公这些年来可没少给这娘儿几个私下塞东西; 唯独孟伯亨,亲爹亲娘都指望不上,除了残汤剩水还能捞着什么? 所以向夫人母子虽然不像孟归羽那样,家底单薄的名声在外,对于娶个嫁妆丰厚的儿媳妇的需要,也是很强烈的。 在这点上,盛惟乔比桓夜合可强太多了。毕竟桓观澜当年虽然位极人臣,却以清廉出名,身家可不怎么样,他底下的子孙又都平庸,桓夜合即使在桓家地位不低,出阁想也该不到多少东西。哪里能跟南风盛家的掌上明珠比? 无奈孟伯亨失踪多日,前两天才有准信传来说人还活着——之前向夫人牵挂他的安危都来不及,毕竟儿子若没了还想什么儿媳妇——这会终于提起了物色儿媳妇的心思,才看好的人选,孟太后却想撮合给孟归羽,向夫人自是不甘心。 但向夫人素来在孟太后面前扮演宽厚慈爱,对孟氏任何一个子弟都是呵护有加的,此刻自然不好直接说我其实也看盛惟乔不错,所以不如留给我亲生儿子,至于孟归羽,那毕竟只是我侄子,就给他另外找个吧! 这么着,她在不损及自己形象的基础上能提出来的反对理由都被孟太后给解决了,怕再说下去被孟太后看出心思,只好转而称赞太后:“小六有您这样护着疼着,也真是福泽深厚了!不然就凭他自己,就算把那女孩儿娶过门,只怕也要生出许多波折来!” 向夫人这么说着,就看向底下坐姿端庄、面色恭谨的孟归羽,笑吟吟道,“对了,小六,你自己觉得这门亲事如何?不要害羞,这是终身大事,这会又没外人在,你只管说你的想法就是了。不管是太后娘娘,还是我这个大伯母,肯定都是向着你的。” 孟太后不知道她这番话其实是在向孟归羽施压——太后年纪大了,虽然在孟归羽兄妹的努力奉承下,这两年对孟家四房也算照顾,终究不可能方方面面都顾到。 之前孟归羽就是走的娇语母子的门路,后又因为孟碧筠被太后看中预备立为继后,转投了向夫人娘儿,再通过向夫人的介绍,搭上了远在北疆的孟伯勤的这条线。 这种情况下,向夫人自信孟归羽绝对不会为了个盛惟乔恶了自己! 果然孟归羽短暂的沉默了一下之后,就微笑起来,拱手道:“姑母这样为侄儿着想,侄儿除了感激之外,还能说什么呢?只是听说归欢她之前掐尖要强的,很是同盛三小姐置过一番气,也不知道盛三小姐会不会因此迁怒侄儿?若是如此,恐怕就会让姑母失望了!” “她们少年女孩儿家,谁还没个抢着出风头的时候?”孟太后闻言,不在意的摆了摆手,说道,“回头你跟归欢透点口风,让她找机会与惟乔那孩子赔个礼,也就是了!哀家看那孩子也不是个小气的——这将来要做姑嫂的人,哪能不彼此包涵些?” 又鼓励他,“你这孩子长的俊俏,又素来能干,家里也是清爽简单,且不说惟乔那孩子必然看的中你,就是她家里长辈,也肯定会喜欢你的。再者,这婚姻大事终归是长辈做主,回头你们相处着,只要不是实在合不来,哀家亲自给你牵线,难为盛家会连这点面子都不给哀家吗?” 孟归羽瞥了眼向夫人,笑着谢了太后,再说了几句关怀太后的话,看看时间不早,也就借口还有公事要处置,跟太后告罪离开了。 如今池作司将送他离开时恰好碰见了盛惟乔的事情禀告上来,又说了让盛惟乔带孟归羽去偏殿的事情,孟太后自然觉得高兴,连连跟向夫人说着:“才说这俩孩子呢,他们就碰上了面!可见冥冥之中注定,他们就是有缘分的!” 向夫人正思索着孟归羽已经禀告了太后孟归欢跟盛惟乔有罅隙,恐怕盛惟乔出于担忧日后姑嫂不和疏远孟家四房,可见这侄子是个识趣的。 就算这会两人一块去偏殿,想来孟归羽自有分寸,断不敢趁这机会兜搭自己看中的儿媳妇,不定趁这机会彻底绝了盛惟乔的心思——闻言微弯唇角,意有所指的轻笑道:“咱们辛辛苦苦啊就是为了孩子们,只要孩子们好,那就什么都好!只望这些孩子们,能不要辜负了咱们的一番苦心才是!” 只是向夫人不知道的是,这时候被她认为识趣的孟归羽,虽然确实没有主动兜搭盛惟乔,却正喊了胞妹孟归欢,在偏殿外的角落里面授机宜。 第一百六十八章 孟归羽的心计 因为压根没进殿里去,只请盛惟乔帮忙喊了孟归欢出来,这会孟归羽仍旧穿着貂裘,他刻意站在风口的位置,替同样匆匆披了狐裘出来的胞妹挡住冷风,轻声细语的说道:“你等会去跟盛三小姐说,大伯母怀疑他们盛家同碧水郡之事有关系,万幸我方才听说馨寿宫宣太医,赶过去探望,碰见大伯母与姑母说这事儿,给否决了。” “但咱们姑母的性子你也知道,我这次能够说服她,是因为恰好碰见了此事。回头大伯母若再起了这心思,拣我不在跟前的时候同姑母进言,不定姑母又要被她说服——那我可就没法子了!” 孟归欢就惊讶:“大伯母怎么会怀疑上盛家的?!盛家向来扃牖南风郡,也就是比较有钱而已!哪里有本事做下碧水郡之事?再者,他们跟八哥还有容清醉好像素不相识吧?” “只怕问题就出在了有钱上面!”孟归羽淡淡道,“方才我打消了姑母对盛家的怀疑之后,你道发生了什么事?姑母想撮合我跟盛三小姐呢!然而大伯母却暗示我推辞姑母的好意——我思来想去,盛家现在的家世,还不足以让我甩开大伯母母子,这点想来大伯母也明白,那么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怕她也看中了盛三小姐了!” 眼中浮上一抹冷色,嘿然道,“只不过大伯母的为人你也晓得,她就八弟一个亲生儿子,对于这唯一的儿媳妇人选从来都是千挑万选,不然八弟现在也有十九了,怎么会还没定亲?盛三小姐的娘家虽然有钱,父兄官职却低了点!” 声音一低,“我怀疑,大伯母这是看中了盛家给盛三小姐的嫁妆,却不想让盛三小姐做八弟的正妻,故此要将碧水郡的事情扯上盛家,好逼盛家主动将盛三小姐送给八弟做妾,如此人财兼得,还能留着八弟正妻的位置再给他娶个家世更好的!” 孟归欢惊的一把捂住嘴,片刻后,兀自觉得不可思议:“国朝有规矩,官员不可纳良家子为妾——八哥他虽然因为功课程度差,几次考童生试都无果,然而靠着大伯父跟三哥,也是有荫封官职在身的,自在这个约束里头。大伯母这么算计,怎么可能?” “尤其那盛惟乔的爹爹还是五品散官,散官也是官,她还不是寻常良家子,是正经的官家女!” “何况就我方才跟她说话之间观察下来,这女孩儿一准是打小就被合家宠着的,这样的掌上明珠,盛家怎么能够容忍她做妾?!就是咱们爹娘去的早,我只哥哥你一个人惯着,你肯定也不会让我做妾呢?!” 孟归羽含笑道:“你说人家就好,拿你自己作什么比方?我孟归羽的弟弟妹妹,自然都要过的好好的,别说是妾了,就是你将来夫婿对你有一点点不好,我宁可接了你回家改嫁,也断不会让你在外受委屈的。” 嗔了妹妹一回,他敛了笑,正色道:“大伯母这算计,看似不可思议,其实未必没有达成的可能:一来,你想盛家人这趟来长安,为的是什么?明面上说,只是为了盛睡鹤赶考,随行的女眷则是为了长见识,但盛兰辞又不是独子,方才盛八小姐也说,她爹盛兰梓在家里经常无所事事的!” “这情况居然没陪侄子侄女女儿侄孙女来长安,竟放任一群年纪最大不过十九岁的晚辈千里迢迢的远行,你说是什么缘故?” 不待孟归欢回答,他自己道,“八成是因为,这三个女孩儿,乃是有为盛睡鹤铺路的想法。甚至是可以接受做小这个程度的铺路——只是为了盛家家声计,所以不能有长辈来!” “如此日后出了什么岔子,可以把罪名全部怪到女孩儿头上去,说是长辈有事走不开,没想到女孩儿离了跟前,自己走上了错路。这样不管女孩儿做了多么令人不齿的攀附的事情,盛家总也有块遮羞布,在场面上交代过去了!” “因此你别看那女孩儿一副被宠大的样子,盛家人真正把这女孩儿放在什么样的地位上,真不好说。” “二来,却是你只记得国朝有官员不许纳良家子为妾的规矩,却忘记国朝还有一条规矩更加的深入人心吗?” “——奔者为妾,聘者为妻!” “倘若盛三小姐主动跟八弟私奔了,那么即使她是良家子,还是官家女,做妾也是理所当然!” 孟归欢听的脸色苍白,好一会才说:“大伯母……太狠了!” 她虽然跟盛惟乔刚刚和好,还没到关系融洽的地步,更谈不上多少情谊,但作为同样十五六岁待嫁之年的女孩儿,对于未来的憧憬与期盼都是一样的。 此刻不免起了同病相怜的感情,凛然道,“那女孩儿一看就是个没城府好哄的,如果当真被大伯母算计成了八哥的妾的话,只怕往后一辈子都要被大伯母捏在手里,挣脱不开了!好好的一个俏丽人儿,就这样……唉……” 正对向夫人有着反感,又想起来晌午前的事情,就沉了脸,看了看左右无人,惟风声呼啸,雪落簌簌,飞鸟难觅,才凑到孟归羽跟前,小声道,“六哥,其实大伯母不止对这盛惟乔狠,对咱们这亲侄子亲侄女儿,也不遑多让!” 她恨恨的诉说,“早上十五之所以会被姑母赶出宫城,就是因为她知道了咱们转投大伯母的事情,在偏殿里头闹了起来,不止骂了我,跟直接指名道姓的说了大伯母还有十四!起初我还以为是咱们行事不周,又或者大伯母身边有娇语姨娘的探子,才叫她晓得了。未想,竟是大伯母故意让娇语姨娘知道的!” “看十四当时无动于衷毫不反驳的模样,八成是真的!” “大伯母虽然是大伯现在的正室,然而因为大伯偏疼娇语姨娘的缘故,要不是有姑母的情面在,郑国公府里早就没有他们母子三个的立足之地了!” “这种情况下咱们主动投靠,她居然转手就出卖咱们不说,当着姑母的面,居然就要抢姑母给六哥你安排的婚事,且将人家好好的女孩儿那样不当人的算计!这样的为人,也难怪她一直斗不过娇语姨娘!” “好歹娇语姨娘对咱们纵然谈不上视同己出,至少也是有功必赏!” “偶尔犯了错,或者做事出了岔子,只要及时请罪,娇语姨娘也是很少苛责的!” “大伯母作为正室,还是姑母跟前的得力女官出身,这御下的心胸上,竟还不如娇语一个姨娘!” “也实在叫人齿冷!” 只是孟归羽却没有被妹妹的愤懑感染,听了这番话,神情依旧波澜不惊,平淡道:“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大伯母久在娇语姨娘之下,咱们又是走姨娘的路子起的家,忽然去投靠她,她怎么能不怀疑咱们是奉了娇语姨娘的心意去她那儿做奸细?” “所以肯定要把这事儿搁到明面上,一来出一口被娇语姨娘压制多年的恶气;二来借此动摇娇语姨娘那边人的信心;三来也是借娇语姨娘的手打击咱们!” 孟归欢不解道:“既然她要出气,又要动摇娇语姨娘手底下人的信心,那么就算她怀疑咱们是奸细,可都主动把咱们投靠她的事情过了明路了,现在咱们被娇语姨娘打击,她脸上难道有光彩不成?!” 她冷哼,“如此人家看着,噢,原来大伯母这正室连转投她门下的亲侄子亲侄女都保护不了啊?这样的主子要了有什么用!” “若咱们是奸细,受到娇语姨娘的打击,她自然乐见其成;就算咱们不是奸细,是真心投靠她的,咱们受到娇语姨娘的打击,自然也会恨上娇语姨娘,她同样乐见其成。”孟归羽耐心的教导妹妹,“至于说光彩不光彩的……你想想咱们为什么要转投大伯母?” 纵然明知道向夫人不是什么好主子,但,人家的亲生女儿马上要成为继后! 这是孟氏针对孟太后年事已高、宣景帝同样年过半百,为了孟氏往后的富贵绵延,特意谋划的战略,而被选出来做继后的孟碧筠,将是整个战略的核心! 如此母以女贵,向夫人即使待手底下的人苛刻点,不想跟着娇语母子三个重蹈当年柔贵妃的下场,如孟归羽兄妹这种本来讨好娇语姨娘的人,不倒戈投向向夫人将功赎罪,换取向夫人娘儿几个往后的宽宏大量,还能怎么办?! 孟归欢想明此节,眼神就是一黯,就好像向夫人对孟太后跟孟伯勤没多少怨恨厌恶,却还是希望有朝一日,可以不受他们辖制的过日子一样,孟归欢又何尝不希望,有那么一天,他们不需要讨好孟太后也不需要讨好孟氏大房——不需要讨好任何一个人,就可以开开心心的过他们想过的生活? 只可惜…… 父母早丧,生父生前还大大得罪了孟太后等兄姐…… 其时年幼的孟归羽,带着三个年纪更小的弟弟妹妹,磕磕绊绊的长大,实在不容易。 现在为了弟弟的聘礼、妹妹们的嫁妆,更为了弟弟妹妹婚后不必受亲家的气,不得不想方设法在孟太后、孟家其他长辈面前努力奉承,博取好感。 哪怕现在对向夫人的做法再愤慨再厌恶,可是…… 却不得不忍! 孟归欢看着面前兄长英气勃勃的面容上分明的疲惫,心头酸涩,沉默片刻,忍不住就道:“六哥,要不咱们不要再管大房的勾心斗角了!反正你现在已经有了伯爵之位,又深得姑母信重,就算不讨好大房,也足以成为我们的依靠了!至于说七哥的聘礼跟我的嫁妆,随便预备些也就是了——大不了我们就低娶低嫁,其实只要人好,家世差点又有什么关系?正好可以让着我们点。” “我这个伯爵之位是姑母给的,姑母能给也能拿走,就算我现在可以哄着姑母,别忘记姑母年事已高,咱们却都还年轻。”然而孟归羽闻言,只是失笑,“孟家现在真正的底牌都在三哥手里,可三哥却远在北疆,不通过大伯母,咱们跟他根本搭不上线,就算现在联系上了,这份关系还没深厚到可以甩开大伯母的地步……” “何况姑母跟天子都上了岁数,孟氏如今看似显赫,实则前途危急!就算大伯父说服了姑母立十四为继后,高密王那边断不可能坐以待毙!” “咱们作为孟氏血脉,孟氏发达的时候,咱们未必能够沾多少光;但孟氏若倒台了,咱们肯定跑不掉——所以现在我努力取得姑母跟大房的重视,不仅仅为了咱们四房兄妹几个的婚嫁钱帛等等小事考虑,更是为了你我他日的性命安危尽一份力!” 他摇了摇头,没有继续详细说下去,只道,“这事儿我自有主张,你不必担心!左右我也才跟那盛三小姐照了一面,虽然印象不坏,却远远谈不上非她不娶,大伯母要我让,让就让吧!” 男子微微眯起眼,淡淡道,“不过,毕竟是姑母亲自牵的线,人可以让给大伯母,便宜咱们还是要占的——所以你等会务必找机会,将我叮嘱你的事情转告那女孩儿!” 本来如果他要按照孟太后的提议,博取盛惟乔的芳心的话,这件事情正好在刚才来偏殿的路上亲自给盛惟乔说,必定能够取得盛惟乔相当的感激;但现在为了顺从向夫人的暗示,他只能闭嘴了。 然而自己闭嘴归闭嘴,这么大的人情,让他就这么悄没声息的不提了,却不可能! 正好,让妹妹出面——想来盛家豪富到了连孟太后与向夫人都动容的地步,自己帮了他们这么大的忙,可以说为他们合家以及所有依附盛家的若干人免除了灭顶之灾,更是挽救了盛家掌上明珠落入向氏算计的命运,就算如今盛家只有几个晚辈在长安,也不会吝啬谢礼吧? ——娶不成妆奁丰厚的盛家三小姐,好歹也借这份人情捞点好处给孟归欢添妆不是? 第一百六十九章 冯家底牌 只不过孟归羽想的好是好,半晌后,被孟归欢拉到角落里,听完向夫人的阴谋的盛惟乔,尽管立刻变了脸色,惊慌失措的说着:“向夫人怎么会怀疑我们的?!这……这实在是……” 孟归欢安慰道:“依我六哥的猜测,估计我们那大伯母是看中你家家产了,这是想设计你做我八哥的小妾呢!” 就将孟归羽的推测,掐掉孟太后其实想撮合孟归羽与盛惟乔这一节,一五一十的说与她听,末了叹道,“索性这次我六哥去的巧,恰好赶上了,所以给你们家说了公道话。怕就怕我们那大伯母不肯死心,过些日子又跟我们姑母进言,你也知道我们姑母年纪大了,精力大不如前,很多事情,往往就是身边人说的多了,姑母她也就信了!所以我六哥思来想去,觉得还是让我跟你说声的好,如此你们多少也能有点防备!” “我们防备?我们怎么个防备法呢?”盛惟乔脸色煞白,眼泪在眼眶里使劲打着转,犹豫良久,才抬头跟孟归欢道,“无论如何,令兄妹的大恩大德,我们盛家是记下了……我现在心里乱的很,你容我一个人待会可好?” 孟归欢非常体谅她现在的心情,点了点头离开,暗自唏嘘:“唉,这盛三小姐也真是可怜!好好的陪兄长来长安赴考,偏偏因为家里有钱被大伯母看上了,想出那样的毒计对付盛家……就算这次六哥为了从他们兄妹手里要一笔谢礼,让我把大伯母的怀疑告诉了她,然而孟氏与盛家的门第差距这么大,他们知道了又能如何?” 想到这里忽然心头一惊,“万一他们投靠高密王呢?” 不过立刻醒悟过来,孟归羽肯定是考虑过这种可能的,既然他还是让自己把这些事情告诉盛惟乔,要么盛家因此倒向高密王无关紧要,要么就是他另外有后手,遂也不担心了。 却不知道盛惟乔这会确实是有点慌了,不过当然不是因为盛家无端被污蔑成碧水郡之事的真凶而慌张,她是担心盛睡鹤在碧水郡之事上露了什么破绽,被孟氏发现了! 而且这个发现者不是别人,正是孟归羽! 不然,孟归羽跟盛家毫无瓜葛,倒与孟伯亨是嫡亲的堂兄弟——他现在还投靠了向夫人,说句不好听的话,既然作为主子的向夫人先怀疑了盛家了,孟归羽这个新投靠的手下,哪怕明知道盛家无辜,也该顺着向夫人先把盛家查个底朝天、以博表现才对! 反正孟氏又不是得罪不起盛家! 至于说向夫人图谋盛家的家产,所以打算污蔑盛家然后迫使盛惟乔给孟伯亨做小妾云云,盛惟乔一点都不相信:毕竟她是知道碧水郡之事与盛睡鹤大有关系的,以盛睡鹤与盛家的关系,这事儿真相传出去,盛家怎么可能撇的开?到时候偌大家族性命都难保,何况是家产? 如此向夫人又何必兜一个大圈子呢? “估计八成是孟归羽发现了什么证据,而且藏了起来!”盛惟乔所以如此推测,“之前桓夜合说过,孟家四房因为父母去的早,家底单薄,孟归羽虽然封有崇信伯,却至今都在为弟弟妹妹的嫁娶钱帛操心万分,以至于私下想方设法的攒着银子!” 如此孟归羽才有理由在跟盛家没有任何交情的情况下,当面违逆向夫人的意思,为盛家撇清关系——毕竟孟归羽目前在盛家的辈分、地位、年纪、权势都不出挑,在大房面前更是处于依附者的地位,倘若盛家被以谋害孟伯亨、容清醉的罪名抄家,他顶多打打下手,向夫人心情好了打赏他几个,那是连汤都喝不上,顶多拿点边边角角。 可他在向夫人还没证据、只是怀疑盛家的时候出手,保下盛家,这时候再转向盛家要好处……偌大盛家,可就是他一个人独享了! 虽然盛惟乔今日才第一次跟孟归羽照面,对这位崇信伯的品行不是很了解,但从他先投娇语姨娘,靠娇语姨娘的进言攀附上孟太后之后,因孟十四被孟太后看中为继后,跟着就抛弃娇语母子改投向夫人这一系列的行为看来,这人绝对不是表面上看上去的那么温和无害,更谈不上光明磊落。 这种先帮忙后敲诈的事情,他未必做不出来! 盛惟乔想到这里,不禁倒抽一口冷气,下意识的攥紧了手,杏子眼中闪过深深的忌惮,“若如此,这可是后患无穷啊!” 虽然说以盛家的豪富程度,给孟归羽的胞弟孟家七公子孟归瀚弄一笔丰厚的聘礼,再给孟十一孟归欢弄上十里红妆,不是什么大事,但盛惟乔不相信,孟归羽会就此作罢。 俗话说人心不足蛇吞象,孟归羽既手握了关系盛家合家生死的把柄,怎么可能跟盛家要上一笔好处就作罢? 就算为防被孟家大房发现,不敢让盛家即刻献上全部家产,也肯定会令盛家从此年年纳贡岁岁献礼——甚至,连即将参加春闱的盛睡鹤,也将受到他的辖制,任其驱策! 最要命的是,孟归欢以为盛家逼急了可以投靠高密王,但盛惟乔却是有苦说不出:人家高密王的次子容清醉,也是伤在盛睡鹤手里的! 所以如果碧水郡之事的真相曝露出去的话,盛家根本找不到一座足以庇护他们的靠山! “不!”盛惟乔正自绝望,却猛然想到了临行前亲娘冯氏私下里的叮嘱,不由精神一振,喃喃自语,“真要找靠山的话,还是有的……只是天子年已过半百……不知道这两座靠山能撑多久?” ——舒氏姐妹! 虽然这姐妹俩由于一直生不出皇嗣来,近年也为自己的处境感到担忧,但宣景帝活着一天,就没人会明着得罪她们,包括孟太后在内! 假如能够取得这两位的支持,枕头风之下,碧水郡之事的真相就算曝露出去了,倒也不怕压不下去…… 至于说要如何得到舒氏姐妹的支持,这点冯氏是特意交代过的:给钱就行! 要说从来没来过长安的冯氏为何会知道此事,原因很简单:冯氏的娘家冯家在十几年前,为了冯氏与盛兰辞的婚事派管事前来长安时,就给舒氏姐妹的娘家送过礼。 这些年来,冯家每年都会给舒氏姐妹奉上一笔脂粉钱。 冯家这么做,其实也不是具体图什么,主要是为防万一:相比盛家是这二十年来到了盛兰辞手里才崛起,冯家作为南风郡老字号的势家,这未雨绸缪的手段,早就习惯成自然了。 所以当年那管事赶到长安打听盛兰辞在长安的为人品行时,赶着宫里传出天子为了舒氏姐妹,亲自给金美人赐堕胎药的消息后,这名管事二话不说,就备了一份厚礼去舒家了…… 那时候舒氏姐妹进宫不久,舒家也是刚刚出头,眼界不高,顿时折服于冯家管事的手笔,舒氏姐妹的亲爹舒葶甚至亲自接见了冯家管事——从这儿接上头之后,冯家逢年过节都有礼送到舒葶跟前,以期一旦冯家出了什么岔子,在郡中的关系摆不平,还有舒氏姐妹这儿这条路。 如果没出事的话那当然最好,反正以冯家的豪富,每年花在买通官吏、维持人脉上的银钱多了去了,也不多这么一笔。 至于说万一舒氏姐妹中途倒台的话,因为冯家左右也就是只送礼不提要求,亦不掺合舒氏之事,届时大不了付出点代价,不难抽身而退。 这就是老牌势家老谋深算广泛撒网的体现了,耳濡目染之下,连一个管事都有这样的眼界与权限。盛家这种新兴的势家,在这点上与冯家却是没的比的。 由于冯家搭上舒葶这条线的时候,冯氏尚未出阁,是以知道这个秘密。 当然她也不是那种嫁出门外就忘记娘家的人,因此这件事情她一直没跟夫家说起过。 不过,夫家不足以让她用上娘家的资源,亲生女儿盛惟乔就不一样了,为了掌上明珠,冯氏可是什么底牌都舍得——这次盛惟乔要随盛睡鹤北上,她不但把这事儿告诉了打前站的管事盛祥,还专门叮嘱了盛惟乔一番。 当然冯氏也是再三强调,虽然冯家对舒氏姐妹的供奉已久,属于最早抱大腿的一批了,所以在舒葶面前地位不一样,但这份人情毕竟是冯家的,不是盛家的,哪怕冯家对盛惟乔一直十分宠爱,可这种涉及家族立足根本级别的情分,不是一个人或几个人说送就能送的,毕竟理论上,这份冯家经营多年的人情,属于整个冯家。 因此不到万不得已,冯氏建议女儿不要动用。 这会盛惟乔认为,如果孟归羽当真掌握了碧水郡之事的真相与证据的话,那就肯定是万不得已的时候了! 但,这张底牌还有个问题! “据屠世叔说,舒氏姐妹因为年长无子,有意倒向高密王,若非高密王妃反对,甚至那容清醉早就过继到天子膝下,立为储君了……”盛惟乔蹙眉,陷入深思,“当然这次容清醉在碧水郡出了岔子,还能不能做储君可不好说了——但只要舒氏姐妹与高密王之间仍为盟友,这俩姐妹也是不可靠的!” 想到这里,盛惟乔不禁感到一阵心灰意冷,难道盛家往后只有受孟归羽无穷无尽的勒索甚至是奴役吗?! 她浑浑噩噩的,连时间怎么到了傍晚,而自己又是怎么去暖阁接了盛惟妩再告退出宫都不知道。 直到半晌后,回到宅子里,等待已久的盛睡鹤打量着她恍惚的神情,皱眉问公孙应姜:“你们在宫里碰见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乖囡囡这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盛惟乔听见他的声音,才一个激灵醒悟过来,将同样疑惑的看着自己的盛惟妩交给公孙应姜:“应姜你带八妹妹去收拾,绿锦将太医开的方子交给小厨房,让他们立刻给八妹妹抓药熬上……哥哥,我们去书房说话!” 第一百七十章 盛睡鹤:老子记住你了! 盛睡鹤满腹疑虑的引了盛惟乔到书房,挥退下人,亲自给两人沏上茶水后,尚未将茶壶放下,就听盛惟乔急急一句:“哥哥,碧水郡发生的事情,可能已经被孟家知道且掌握证据了!” “这不可能!”盛睡鹤闻言,眼都没眨一下,断然否决,“桓家在老师崛起庙堂前,就是碧水郡的缙绅!老师出名后,碧水郡更是彻底成了桓家的地盘,方方面面,没有桓家不插手的!你想想老师乃是两朝元老,虽然他老人家重视门风,因子弟不够出色,不许他们出仕,只许他们在家耕读,但这也等于巩固了桓家在碧水郡的乡土势力!” “如今距离老师失踪也才十二年,一代人都没过去,桓家怎么会没用到让人在他们的地盘上查出他们的底细来?” “而且这件事情是我亲自带头做的,从我以下都是此道行家,再有静淑县主那边的配合,他们别说拿到什么实质上的证据了,能找到一两个可以解释的破绽,就算他们明察秋毫心思缜密了!” 盛惟乔慢条斯理道,“乖囡囡,你把经过给我详细说来,若我所料不错,要么人家只是起了疑心想诈你;要么就是看上了咱们家什么好处想栽赃勒索!” 见他这么镇定,盛惟乔心中的慌乱多少平息了点,定了定神,说道:“今儿个南婶母陪我们进宫,结果在宫门口被拦了下来……” 于是将经过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末了蹙眉道,“你是说孟氏这是在诈咱们吗?只是他们既然起了疑心,那?” “如果是孟氏当权之人对咱们起了疑心,还需要从你入手做什么?”盛睡鹤不以为然一句,瞥见盛惟乔脸色似乎一沉,赶紧补救,“我没有其他意思啊!但是乖囡囡,在外人眼里,你一来只是一介女流;二来年才及笄,咱们家那么多长辈都好好的在堂,真要做下碧水郡那样的大事,怎么可能让你一个素来娇养的女孩儿知道呢?如此盘问你不是浪费辰光么?” 说到这里,他也有点哭笑不得,说道,“之前不告诉你这些事情,就是怕你操心。你看看,今儿个如果你不知道真相,听了那孟十一小姐的话,顶多很生气,至于吓成这个样子?” “还不都是你?!”盛惟乔本来情绪就没全稳定下来,闻言顿时炸毛道,“谁叫你把孟氏跟高密王都得罪的?!现在好了,咱们连找靠山的余地都没有了!” 这话才说出来,见盛睡鹤瞬间变了脸色,就感到后悔,沉默了一下,放缓语气,低声道,“好吧,事已至此,这些话我也许不该说的……但你总该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吧?” 其实这个问题她早就该问了,只是桓夜合过来的那天晚上,时间太晚,她又跟盛睡鹤在厢房里闹了一场,之后再来书房旁听半晌,难免精神不济,又有盛睡鹤的刻意引导,好些本来想问的,后来都没问成。 “……孟伯亨就是指使弓手射杀你们拉车脚力的人。”盛睡鹤端起茶水浅啜了一口,淡淡说道,“而且他本来是想让弓手直接射杀你的,只不过左右力劝他事情闹大了会被高密王那边抓住把柄,不好收拾,如此娇语姨娘也会在郑国公面前进谗,恐影响孟十四入主望春宫,使得他们母子在郑国公府中地位越发被动。这才改成了射马!” “我本来以为他这么做有什么深刻的考量,但掳走他之后的拷问下来,却得知他只是一时兴起——说句不好听的话,这人作为郑国公的次子,郑国公世子又常年在边疆,居然一直不得郑国公喜爱,真不能全怪娇语姨娘的挑唆,同他本身的不争气也是大有关系!” 盛睡鹤冷然说道,“我将来要有这样的儿子,我宁可他早点死,省的成天在我跟前碍眼!” 盛惟乔心里乱七八糟,实在难以想象那个沉默寡言又爱看书的孟十四,会有个这样草菅人命不知轻重的胞兄——不过,说起来孟十四虽然不爱说话爱看书,但观她之前对孟十五说动手就动手的果断,也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人。 这么着,孟伯亨作为她的同母兄长,兴致上来了就想杀个人,好像也不奇怪? 长长的叹了口气,盛惟乔越发坚定了要尽快离开长安这鬼地方的想法,无精打采的问:“那容清醉呢?他也掺合了丹陌楼门口的事情?” “乖囡囡,你以为静淑县主是平白给我善后的吗?”盛睡鹤看着她,片刻后勾了勾唇,只是眼中却毫无笑色,柔声说着,“那天晚上你也旁听到了,静淑县主虽然一直斡旋在高密王与孟氏之间,受到了容清醉与孟伯亨的追逐,但她可不打算、至少目前不打算嫁给他们中间的任何一个——我要收拾孟伯亨,她乐见其成,但绝对不希望容清醉因此不战自胜,因此,容清醉,怎么可以放过?” 他这会眼神有点冷,原本昳丽的面容就染上几抹森然,微勾的唇角非但没有冲淡这份阴鸷之感,反而透露出分明的嘲讽来。 索性盛惟乔到底跟他朝夕相处了两年,倒也不像两年前那样,看到他不笑了就感到畏惧,但多少察觉出疏离来,就感到内疚:“这人之所以要对付孟伯亨,归根到底是为了我。之后的容清醉,也是因为孟伯亨惹出来的……我方才竟说都是他之过,也难怪他伤心!” 于是放缓了语气给他赔礼:“哥哥,我方才是心急火燎之下说错了话,你别往心里去!这事儿说来说去都怪我,你别生气好么?” “这事儿怎么能怪你?这本来就是孟伯亨自己找死!”盛睡鹤哪儿舍得为那么句气话当真跟她置气?再说他对容清醉下手的缘故也绝对没有受桓夜合指使那么简单,盛惟乔方才的质问,其实不无道理——此刻自然不会跟这女孩儿拿乔,立刻借坡下驴,温柔道,“这次之所以留他一命归来,说穿了也是看他还有利用价值。你且等着瞧吧,一旦他没用了,我必立刻亲手送他上路!” “左右我也没什么事儿,再说那人既然落到哥哥你手里过,你也肯定给我出过气了。”盛惟乔忙劝,“这会儿他被钦差找到,孟家必定会立刻派人接他返回长安——你也说了,长安不比碧水郡,这里可没有一个似桓家那样经营数代的地头蛇给你遮掩善后,可别为了他露了破绽,到时候可就不好了!” 盛睡鹤笑道:“都依你!” 心里却压根没考虑放过孟伯亨——开什么玩笑?当初以为盛惟乔一行只是被杀了马,他就亲自连夜找上门去的。 既知孟伯亨居然起先是想杀人的,他怎么可能放过这位孟八公子?! 要不是误打误撞,孟太后凑巧拿了碧水郡之事为难盛惟乔,盛睡鹤决定顺水推舟,故此暂时留了孟伯亨一命,早就按照公孙喜的建议,诸般大刑轮完之后,送此人一场别具特色的海葬了! 这会随口敷衍了盛惟乔,言归正传道,“照你的描述看,只怕目前只是向夫人对咱们有所怀疑,而且还是没有证据的怀疑。否则哪怕向夫人失宠已久,孟伯亨也不受郑国公重视,但她毕竟是诰封一品的国夫人,又与太后相善,若是确认了咱们盛家的嫌疑,直接走衙门光明正大的拿咱们下狱彻查就是了,何必走太后的路子?须知道太后时从来不直接插手前朝之事的,这摆明了就是她一个人的臆测,没法摊开到台面上!” 盛惟乔于是紧张:“这么说孟十一小姐跟我说的,她兄长崇信伯的推测,是真的?” “也不好说。”盛睡鹤沉吟了会,摇头道,“毕竟向夫人跟太后进言怀疑咱们的话时,你跟八妹妹都不在场。具体什么情况,都是孟家四房兄妹说的,咱们也不可能去找向夫人或者太后对质——依我看来,向夫人应该确实对咱们家有所怀疑,但要说她算计你给孟伯亨做妾……” 说到这里眼神冷了冷,才继续道,“这却不太可能!因为咱们家可是有小姑姑的例子的,小姑姑当年不自爱,跟人私奔之后,虽然经过爹爹的斡旋到底还是作了正室,可祖父为了保全家风,跟着就将她从族谱上除了去!这些年来,盛家的发达,同她也没什么关系!” “就是年初时候,她带着孩子回南风郡求助,也是没待几天就离开的。” “虽然不知道向夫人现在是否已经知道小姑姑的事情了,但正常情况下,咱们这样的人家,女孩儿若是给人做了妾,乃是合族蒙羞的事情。一般的处理方法,都是从此不认这女儿了——当然,乖囡囡,你不一样,无论爹娘还是我,任何情况下都不可能舍弃你的。” “然而咱们来长安才几天?向夫人之前的精力又肯定放在寻找孟伯亨上面。就算她在孟伯亨被找到的消息刚刚传过来的时候,就打起咱们家的主意,也不可能这么快就确认你在盛家的重要性的。” “如此,她若设计令你为妾,按照普遍人家的做法,盛家索性不认你了,那么所谓让你带着大笔嫁妆过门、再以你为人质要挟祖父爹娘以及我为他们母子做事,怎么可能?不过是平白把咱们家得罪死而已!” “那向夫人据说出身也不高,能做到国夫人,应该不至于跟她那儿子一样做事没脑子!” 盛惟乔想想也对,虽然看起来高密王那边对盛睡鹤的身世起了疑心,但孟氏这边似乎还没有这样的察觉。 如此在孟氏看来,盛兰辞夫妇膝下,有庶长子盛睡鹤,嫡女盛惟乔,以及冯氏现在怀着的那个——照常人看来,即使疼爱女儿,但要说为了一个女儿,不顾其他两个孩子,不顾整个大家族,还是非常罕见的。 向夫人又不是容易冲动的小姑娘的年纪了,没理由赌这种侥幸。 ——何况这位郑国夫人在郑国公府的处境,也决定了她的行事不可能太任性太随心所欲。 ——毕竟从孟十五之前的吵闹来看,那位深得郑国公宠爱的娇语姨娘,是非常乐意用尽一切方式给向夫人添堵的。 盛惟乔暗松口气,但眉宇之间仍旧阴霾难消,沉吟道:“这么说,向夫人主要是对咱们家起了疑心,没有单独算计我的意思?可是虽然她没证据,但孟十一小姐的提醒却也不无道理:她要是老在太后跟前嘀咕,只怕时间长了,还是会有麻烦啊!” “没事儿,咱们也给她找点麻烦,让她没空搅风搅雨好了。”盛睡鹤镇定自若的笑了笑,“正好那孟十五不是今儿个也对你言语无礼吗?左右郑国公府也不是铁板一块,这么着,我让人再送点线索给向夫人,就说孟伯亨这次出事,与娇语姨娘也有点关系,就让她们妻妾掐去吧!” ——居然敢说他的乖囡囡会许给崇信伯孟归羽?! ——偏偏孟十五说了这话之后没多久,盛惟乔还真跟孟归羽照面了! ——就算盛惟乔对孟归羽没有半点一见钟情,反而充满了怀疑与戒备,但! 转过身的盛睡鹤面色阴沉:老!子!还!是!不!高!兴! 这个叫孟丽绛的孟家十五小姐,盛睡鹤算是记住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被忽略的广陵王 盛惟乔闻言连忙反对:“哥哥,方才还说了,这儿是长安!高密王跟孟氏经营了几十年的地方,咱们却是初来乍到,你贸然行动,万一留下把柄,被找上门来可怎么办?” “放心吧,那孟伯亨伤势太重,这会还在碧水郡调养,要等身体好点才能动身来长安。”盛睡鹤笑着说,“我只是安排留在碧水郡的人做手脚罢了——在那里还有桓家的配合,不会有闪失的。” 又道,“再者,桓家也不是傻子,除非确认我这么做不会露出破绽,不然他们为了自己的安全也要拦着的!他们要是同意,那肯定是有十足的把握!” 见盛惟乔似乎还想说什么,盛睡鹤目光闪了闪,不动声色的引导话题,“对了,虽然孟家四房兄妹给你传的那番话不尽不实,不过倒也委婉的跟咱们说了个好消息!” 盛惟乔奇道:“什么好消息?” “就是孟家只怕已经下定决心将明科的状元给我了。”盛睡鹤笑着道,“那孟归羽在从暖阁到偏殿的路上,特意跟你提到我的功课,还说从他伯父堂哥们那儿听说我功底深厚,这话摆明了是暗示孟氏已经考察过我的底细与才学,且取得了一致的认可,否则那几步路他跟你说什么不好,又或者可以干脆不说话,为什么非要同你提起我?他跟我可是到现在都没照过面呢——这也是我说孟氏里头的主要之人,没有怀疑咱们的缘故,不然他们怎么可能给我这样的好处?” “原来如此!”盛惟乔闻言,真格是长松口气,说道,“唉,我竟没反应过来!还以为他从你以前文章的行文里头看出了桓公的痕迹,所以试探我呢!可把我吓得!” “这是因为乖囡囡你没怎么做过坏事的缘故。”盛睡鹤对她这一惊一乍的反应并不奇怪,笑着说道,“所以一旦知道了碧水郡之事是我做的,稍微涉及点的询问,你都容易自己吓自己。回头你记住,这事儿跟你半点关系都没有,你什么都不知道——不管谁问,怎么问,你都这么回答就好。其他的,自有我来应付!” 盛惟乔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心说这话说的倒是轻松,但实际上怎么可能嘛! 她要是真不知道也还罢了,可她现在明明就知道了啊! 如果只是一次两次,让她装无辜还好,但往后的事情谁知道?其他人不说,万一那向夫人不死心,一直折腾一直折腾……盛惟乔不免觉得,盛睡鹤方才所言也有道理:这种事情,她真的知道了不如不知道呢! 至少那时候她是真的问心无愧,根本不用演戏! 不过这话她可不会说出来,只干咳了一声,说道:“我知道了——对了,哥哥,你说目前孟氏顶多就是向夫人对咱们有些没凭没据的怀疑,却不知道那崇信伯为什么要在太后跟向夫人面前给咱们开脱?” 她眼中流露出浓浓的疑虑之色,“他跟咱们素不相识,又是新近从娇语姨娘那儿转投的向夫人,按说正是急于讨好向夫人以及立功的时候,怎么会反过来替咱们说话了?” 因为之前桓夜合说过这人缺钱的很,盛惟乔也考虑到了孟归羽这么做,是否是图谋自家给的谢礼,问题是,“就算我们因此给他一大笔谢礼,又为了让他之后都盯牢了向夫人,在向夫人再向太后进谏对咱们家不利的言辞时及时阻止,可时间长了,这点肯定会被向夫人发现!到时候向夫人会不找他算账吗?” “就现在的孟家四房,似乎还反抗不了向夫人吧?” “还是他只打算一次性的跟咱们要笔好处,及时收手以避过向夫人的耳目?” “谢礼应该他的目的之一。”盛睡鹤闻言,思忖片刻,眯起眼,笑了笑,安然说道,“至于他真正的考量,只怕跟整个孟氏目前的处境有关系!” “我孟氏目前的处境?”此时此刻,与盛家宅子相隔数条街的崇信伯府内,孟归瀚、孟归欢兄妹,也正惊讶的问,“六哥,这话怎么说的?” 因为此刻是在伯府的室内,地龙烧的整个屋子里都暖融融的,案上一盆腊梅盆景馥郁着冷香,孟归羽脱了裘衣,解了金冠玉簪,只拿一顶竹冠绾了满头墨发,横插木簪,身上也换下了上个月新做的鸭卵青底暗绣缠枝莲菊纹圆领襕衫,穿着家常的半旧松绿底鸑鷟衔花两色缎圆领袍衫。 此刻端坐上首,看着底下一双弟妹迷惑中透着讶然的神情,就笑:“你们是不是觉得,以孟氏的权势,要对付一个盛家不过是举手之劳,所以既然大伯母怀疑盛家,咱们应该立刻为大伯母冲锋陷阵,至于盛家是否清白那不重要,更遑论是替他们开脱?” 孟归欢试探道:“六哥是否想陈师结交盛家?毕竟大伯母实在不是可靠的人。” “大伯母再不可靠,只要十四妹妹的前途不变,咱们终究是要为她效劳的。”孟归羽闻言摇头,看向孟归瀚,“小七,你看呢?” 孟归瀚犹豫了好一会,才迟疑着说:“我只能揣测出六哥在这件事情上不为大伯母冲锋陷阵的用意——就是盛家虽然门楣远不如我孟氏,但那位盛老太爷,乃是周大将军旧部,与宁威侯之父亲善,据说宁威侯一直对其执晚辈礼,北疆大军中的老人,只怕至今有记得他的。若无铁证,贸然对这家子人下手,一旦对北疆的三哥那儿造成不好影响,到时候即使讨好了大伯母,却恶了三哥,到底还是划不来的。” 他说的三哥就是郑国公世子孟伯勤,孟伯勤的生母钟氏嫁到孟家后,连生两个女儿,在长辈的压力下,不得不给丈夫纳妾,结果侍妾也陆续生了俩女儿——这期间比郑国公小了四岁的武安侯倒是与嫡妻姚氏生了两个儿子,所以钟氏终于生下男嗣时,孟伯勤的大排行已经是三公子了。 向夫人的两座靠山,孟家四房自是一清二楚。 此刻孟归欢听了,就恍然:“还是七哥想的周到,我竟忘记此节了!” 孟归羽含笑看着他们,和蔼道:“这只是从咱们四房的立场上出发的考量。实际上我之所以要帮盛家一把,这次却是从整个孟氏的利益着眼:你们想,孟氏现在最要紧的是什么?” 孟归欢忙道:“是让十四妹妹入主望春宫,然后解决皇嗣的问题,延续我孟氏的富贵!” “正是这个道理。”孟归羽颔首,轻描淡写道,“相比整个孟氏的前途,区区一个孟伯亨的死活,无足轻重,大约也就大伯母跟十四妹妹关心点,其他人,包括大伯父在内,都不会很在意的。” “所以咱们目前最需要上心的,不是找出碧水郡之事的真凶,为八弟报仇。” “而是全神贯注于此事——以防功亏一篑!”孟归瀚疑惑道:“六哥,高密王的次子容清醉,同样在碧水郡受了重伤,据说人很有可能会从此废掉,连容貌都无法保全……就算高密王夫妇似乎偏疼世子,对这个次子一直不怎么上心吧,到底是亲生骨肉,这次他在碧水郡出了岔子后,高密王也是立刻派人前往碧水郡把他接回长安的,且留了人手在碧水郡督促。” 说着说着就变了脸色,“难道这是高密王的障眼法,舍出一个嫡亲骨肉,吸引咱们的注意力,好趁机做什么手脚?!” “小七你只考虑到高密王!”孟归羽静静听着,摇头道,“确实如今的朝堂上,就咱们孟氏与高密王分庭抗礼,再无余人可争锋——但,你忘记后宫了么?” “后宫?”孟归瀚微微一怔,脸色顿变,“六哥是说舒氏姐妹?可她们多年无子,再受天子宠爱,又能翻出什么花样来?” 孟归欢惊道:“该不会她们忽然有了吧?!” 别看孟太后之前跟宣景帝闹死闹活了一场,硬逼着宣景帝同意立嫡亲表妹孟碧筠为继后,但如果舒氏姐妹有孕,孟太后肯定要反悔此事! 原因很简单,宣景帝到现在都没个一子半女的,孟太后也不指望自己能有亲孙子亲孙女抱了——所以老太后同意将年才及笄的嫡亲侄女儿许给心思都系在舒氏姐妹身上的宣景帝做继后,主要是为了娘家考虑。 但如果宣景帝现在能有个亲生儿子,太后的首要之务肯定是为亲孙子谋划:哪怕这小皇子的生母是孟太后不喜欢的舒氏姐妹,然而孟太后也绝对不会再让孟氏女拥有做小皇子嫡母的机会的! 因为孟氏本来就跟高密王分庭抗礼了,如果再得到这个名份,少不得将高密王打压下去! 而一个一家独大的外戚,对于天子,尤其是年幼的天子来说显然是很不利的。 所以孟太后一定会将小皇子的生母扶正为皇后,他日以皇太后身份临朝,居中制衡;让孟氏与高密王继续勾心斗角,彼此牵制;以免前朝后宫欺小皇子年纪小,架空幼主——毕竟以孟太后跟宣景帝现在的年纪,看如今才落地的小皇子长大的指望真的不大了。 就算宣景帝比孟太后年轻了十几近二十岁,可这种沉迷酒色几十年的天子,能给儿子多少扶持与保护?根本指望不上的。 如此,从孟氏的利益角度出发的话,是肯定不希望宣景帝有亲生骨肉了——除非这个亲生骨肉出自孟氏女。 孟归欢所以震惊——还好孟归羽摇头:“没有,那两位若是有喜,这些日子安能如此安静?” “也是!”孟归欢这才松了口气,“如今宫闱里是那两位一家独大,若有身孕,确实没必要遮遮掩掩。” 又好奇,“那六哥的意思是?” “那两位之前意图倒向高密王的事情你们也知道。”孟归羽解释,“虽然不知道高密王妃为什么坚决拒绝让容清醉过继到天子膝下,但此举却造成了舒氏姐妹的恼怒,从而打消了与高密王结盟的想法。” 顿了顿,眯起眼,“虽然高密王膝下就两个儿子,但天子的兄弟,可不止一个高密王啊!” “广陵王?!”孟归瀚与孟归欢对望一眼,异口同声道,“他不是一直唯高密王马首是瞻吗?!” 第一百七十二章 夺妻之恨,岂可让步! 兄妹俩这么说倒也不是认为广陵王对高密王忠心耿耿,绝对不会背叛高密王。毕竟作为外戚,来往都是国朝最尊贵的门第,他们早就见多了骨肉相残恩将仇报的事情——实际上他们现在对于嫡亲堂兄弟孟伯亨在碧水郡的遭遇,也没什么感触的——主要是广陵王虽然是先帝最宠爱的皇子,然而吃亏在年纪小。 先帝驾崩时,他还没到十岁,以至于先帝没法给他多少东西。 这就造成了他在本朝压根没什么势力可言,要不是桓观澜等重臣的保护,以及高密王铭记先帝临终时的叮嘱,对他多有照拂,他能不能活到现在都是个问题! 如此他就算想背着高密王跟舒氏姐妹结盟,将自己的儿子过继给天子做储君,又哪里来的实力促成此事? 毕竟除了宣景帝的亲生儿子拥有无可置疑的继承权外,宗室子弟要出继天子膝下为嗣,要达成很难,要反对多得是理由! 没有权力的保驾护航,哪怕广陵王拿出来出继的儿子拥有千古一帝的资质也是白搭——甚至资质约好暴毙越快! 孟归羽淡淡一笑:“碧水郡之事废了高密王府最符合出继常例的容清醉;且吸引了朝野上下的视线;跟着又借士子盛睡鹤之手抛出真凶乃是茹茹的提议,将国朝的注意力转向北疆——今日大伯母在姑母跟前怀疑盛家的一番话虽然大抵都是她的臆测,但老实讲,她对盛家,或者说对宁威侯这些人不甘被困朝堂的看法,也不无道理!” “广陵王确实没有支持自己亲生儿子出继天子为储的能力,但宁威侯……或者说,重掌兵权的宁威侯,可未必没有这个能力!” 看着弟弟妹妹惊呆了的面容,孟归羽叹了口气,“所以这眼接骨上,实在不适合把火烧到盛家头上去!” “毕竟碧水郡之事的真凶乃是茹茹的这个看法,是盛睡鹤提出来的!” “如果我对舒氏姐妹与广陵王近期频繁来往的缘故的推测是假的,也还罢了!” “如果我猜对了,现在对盛家彻查到底,未必能有好下场——毕竟天子还在,天子对于舒氏姐妹的纵容有多没底线,你们知道的!” 孟归瀚与孟归欢皆是默然:确实,由于这姐妹俩无子,大家都知道一旦宣景帝驾崩,她们多半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但那是宣景帝不在了之后的事情了——宣景帝在一日,这姐妹俩就无人能惹! 包括孟太后! 孟归欢思索了会,忍不住问:“六哥既然有这样的怀疑,何不跟大伯父或者三哥说明?如此既让他们也做好防备,也显出六哥你的才干来。相信孟氏现在正值用人之际,大伯父与三哥若知六哥的本事,一定会越发重视你的。” 她还有句话没说出来:有了郑国公父子的重视,向夫人也不可能对四房呼来喝去想出卖就出卖的不当回事了。 然而这话音才落,都不必孟归羽回答,孟归瀚已是无语的看着她,干咳道:“十一妹妹,你忘记咱们做什么要转投大伯母了吗?大伯母之前的依靠姑母跟三哥,咱们现在确实都可以自己联系上了,可是十四妹妹,那可是大伯母的亲生女儿啊!咱们再讨好她,能越过大伯母这个亲娘去吗?!” 见孟归欢似乎还想说什么,他继续道,“所以如果六哥现在在大伯父跟三哥面前表现太过,令大伯母生出咱们乃是利用她做跳板的想法,你说她会在十四妹妹跟前怎么说咱们?” “那直接把这想法告诉大伯母,让大伯母传这个话呢?”孟归欢不甘心的说道,“虽然这样效果不如六哥自己禀告的好,但终归也能让大伯父跟三哥对六哥……” 这次话没说完就被孟归羽有些无奈的打断了:“十一妹妹,八弟已经被找到,且尚有性命呢!如果这时候我给大伯母说了什么有价值的建议,你觉得大伯母转告大伯父以及三哥还有姑母的时候,会提我的名字还是提八弟的?” “……”孟归欢一下子怔住,久久的说不出话来。 ——就在今日馨寿宫的暖阁里,向夫人还当面暗示孟归羽将盛惟乔让给伤势不明状况不知的孟伯亨,何况这种可以增加在郑国公与孟伯勤心目中“能干”印象的推测,向夫人怎么可能不全部拨拉到自己亲生儿子的名下? “这些也只是我私下发现了广陵王与舒氏姐妹暗中来往之事后的推测,作不得准的。实际上那盛家之前远在南风郡,长安各家都不知道他们底细,说不定有其他不为人知的内情在里头呢?”孟归羽看出妹妹的失落,忙安慰道,“万一猜错了,报到大伯父跟三哥跟前,岂不是反而露了怯,让那两位对我印象不好?所以这种没把握的推断,我也只是在你们面前说说,咱们嫡亲兄妹,错了就错了,也没什么尴尬的。若在长辈跟前说,终归至少要八成把握才好开口的!” 又说,“即使猜对了,也不是全没机会让大伯父跟三哥知道我——你们以为我今日为什么才接到馨寿宫召见太医,就立刻赶过去给姑母请安?” 他眯起眼,“我可不只是为了做给姑母看,更多的还是为了试探咱们那位大伯母!” 孟归欢忙问:“怎么个试探法?” “我当时正在前朝的衙门里听事,虽然范围也在皇城之内,但与馨寿宫却颇有一段距离,而且中间好几重宫门隔断。”孟归羽说道,“但馨寿宫前脚召太医,我后脚就赶到,可见我在姑母宫里是有眼线的,而且这眼线还十分得力。” 他轻笑了一声,“今儿个天色已晚,应该不会再有什么事情了,就看接下来大伯母对此事是否有反应,又是什么样的反应了——如果大伯母可以容忍此事,那我往后跟三哥书信来往的时候,说些自己的见解,想来即使被大伯母知道了,也可以在事后用说辞搪塞过去。” “如果大伯母过两天就对此大发雷霆的话……” 孟归羽沉默了一下,悠悠道,“那就再忍一忍吧!” 见弟弟妹妹都露出了不忿之色,他莞尔,“不必如此——你们忘记娇语姨娘了?大伯母对于咱们来说,只是念在十四妹妹的份上,必须忍受她的苛刻;但对于娇语姨娘来说,因为十四妹妹的前途,她跟她的一双子女,都注定要成为弃子!你们觉得以这位姨娘的性子,能忍?” 孟归瀚下意识道:“但六哥之前说过,十四妹妹的前途,关系咱们孟氏合族的未来,这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所以我们一定要看好了十四妹妹。”孟归羽打断了他的话,淡淡道,“至于大伯母……那还是让她自求多福吧!” 说到最后一句,他神情平静,语气温和,眼中却流露出一抹厉色! 孟归欢恰好抬头看见,心头就是一突,她不敢多问,定了定神,说回正事:“那盛家呢?我本来以为盛家是无辜的,可原来六哥在宫里跟我说的只是匆忙之语,实际上六哥也不知道盛家是否清白——如果他们是清白的也还罢了,如果不是,那咱们也就这么算了,让他们就此蒙混过关?” “这事儿有什么好急的?”孟归瀚取笑她,“六哥都说了,咱们现在的首要之务是保住整个孟氏的前途富贵!只要这个问题解决了,日后盛家是否清白,再慢慢查就是了!就算到时候查不到证据,你一定要怀疑他们,随便给他们找几个罪名按上也就是了!” 孟归欢恼怒的白了他一眼,转对孟归羽说:“但大伯母看中了那盛惟乔,还专门暗示六哥你设法婉拒姑母的牵线……” 因为孟归羽常跟他们说,他们是孟氏子弟,虽然在孟氏中地位不高,然而孟氏若倒台,他们也是铁定没有好下场。所以不能因为如向夫人之流对他们不好,就恨上整个孟氏,应该放眼长远,遇事多为家族考虑,如此自己也能从中得到益处,如此荣誉与共,方是正途。 所以孟归欢的家族观念还是很强的,虽然对孟伯亨感情不算深刻,到底是堂哥之一,之前还是她陪孟伯亨去的碧水郡,哪怕很厌恶孟伯亨的生身之母向夫人,但对于害了自己这堂哥的人,她还是希望能够好好的报复的,这会就冷哼,“如果她当真进了孟家门,还生下了子嗣,到时候要怎么办?那可也是我孟家血脉!” 孟归瀚闻言就是一惊,因为刚才孟归羽跟孟归欢诉说今日馨寿宫中经过时,根本没提孟太后欲撮合孟归羽与盛惟乔的事情。 这会他听着就露了怒色:“这简直就是欺人太甚!大伯母这么做,到底有没有把咱们当侄子侄女看?!” 他这么生气,倒不是说认定了盛惟乔做他嫂子,主要是觉得既然孟太后开了口想让盛惟乔嫁给孟归羽,向夫人之后横插一手,这跟夺妻之恨有什么两样?! 俗话说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不共戴天! 孟归瀚跟底下两个妹妹都是长兄孟归羽既当爹又当娘的拉扯大,对这个兄长的感情有多深厚可想而知! 这会听说向夫人要抢太后跟孟归羽看中的妻子人选,却比自己的未婚妻被人抢走还要震怒些,对于盛家是否与碧水郡之事有关都无所谓了——反正在碧水郡出事的是向夫人的亲生儿子,又不是他们四房的人! 当下就说:“六哥,这事儿非同小可!咱们绝对不能让步!” 第一百七十三章 徐老侯爷已经整装出发! “确实不能轻易让步。”孟归羽本人倒没多少受辱的感觉,这是因为他这些年来为了给弟弟妹妹们遮风挡雨,受过的委屈见过的羞辱实在太多了,早就养成了隐忍的性子,虽然这次孟太后给他选择的这女孩儿,从家世到容貌以及性情,都很符合他目前的要求,但毕竟是太后才说了这事儿就受到向夫人的暗示。 可以说压根没过手呢! 既然没有得到过,也无所谓失去,所以此刻心平气和的说道,“怎么说也是姑母为我开了口的,回头见着大伯母的时候,哪里能不跟她要足了好处再点头?” “这种事情怎么可以拿好处去换?!”然而在他庇护下长大的孟归瀚,可没有他这样的城府跟涵养,闻言连连跺脚,急赤白脸道,“虽然我还不太清楚那位盛三小姐的具体情况,但姑母近来十分喜欢六哥你,那盛三小姐统共进宫才几次?今儿个要不是你,姑母都要被大伯母撺掇的将盛家当成碧水郡之事的真凶了——这种情况下,居然转头就想把她撮合给你,可见这女孩儿要么人品格外出色,要么家世相当适合咱们家,要么二者兼备!” “六哥你现在已经二十有五,如今已是年底,转过年来就是二十六!这年纪人家成亲早点的,孩子都快到议亲的时候了,六哥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难得姑母给你说了个合适的,哪里能让?!” 孟归瀚说到动情处,眼眶都红了,撩袍跪倒,哀求道,“六哥,这些年来,你为我们这三个不争气的弟弟妹妹做的已经够多的了!我们实在不能看着你继续为我们牺牲下去!算我求你,这次你就不要再妥协了!哪怕得罪大伯母,可咱们毕竟是孟氏的骨血,我不相信十四妹妹会为了这件事情在日后治我们死罪!顶多就是像以前那样冷落打压咱们!” “可是当年咱们那么小的时候,那样的日子也过来了,如今我们都已成人,又还有什么难关过不去的呢?” “六哥殚精竭虑至今,如果还不能为自己考虑一回,我们这些做弟弟妹妹的,岂非猪狗不如?!” “我的聘礼随便拿些就好,若女方因此瞧不起我,大不了一拍两散,大丈夫何患无妻?!至于十一妹妹……” 孟归欢被他狠狠一瞪,忙也起身跪下,有些委屈道:“我在宫里就说了,我的嫁妆不用太多的……” “……”看着面前跪着的一双弟弟妹妹,孟归羽抿着唇,眸中神色万千,良久,才叹了口气,说道,“婚姻大事,岂可儿戏?你们现在这样求我,一则是心疼我,一则却是为了跟大伯母置气!但你们想过没有?万一那位盛三小姐,虽然确实如姑母看着,是个好的,却与我彼此不投缘,那么我又何必为了意气之争,将她迎娶过门?” “这样不仅仅是得罪了大伯母,又何尝不是害了那盛三小姐一辈子?!” 他看向孟归欢,“将心比心,人家盛三小姐也是有哥哥的人,你们说那年纪轻轻就高中解元、即将连捷杏榜的盛睡鹤,若知我乃是出于负气才娶他嫡妹的,对其并无真心爱慕,他会是什么心情?我不希望我的妹妹被夫家亏待,所以为了冥冥之中的报应,我也不会去亏待人家的女儿或者妹妹!” 叹口气,再看向孟归瀚,语重心长道,“你也一样!要么不娶,要娶就要娶彼此合意的,娶了人家回来,就好好对待——否则他日倘若咱们妹妹们在夫家受了委屈,咱们有什么脸面去给她们出头?!” 孟归瀚被问的一怔,但随即醒悟过来,这只是孟归羽不愿意违逆向夫人找的借口而已,所以立刻坚持道:“六哥也才跟那位盛三小姐照过一面而已,根本没有相处过,又怎么知道你们不投缘?!俗话说千里姻缘一线牵,今日姑母才给你推荐了那盛三小姐,你们马上就照了面,不定这是六哥你命中注定的缘分、错过了日后会后悔终身呢?” 见孟归羽还要说什么,索性重重一个头磕到地上,发狠道,“六哥如果这次不听我的,那我就跪在这里不起来了!!!” 崇信伯府中孟归瀚力劝孟归羽的时候,几条街外的盛家宅子里,盛睡鹤正与盛惟乔细细的分析着:“高密王与孟氏长年棋逢对手,难分胜负,虽然咱们祖父解甲归田多年,与咱们祖父交好的徐家也被排挤出军中有些年头了,对北疆的影响其实微乎其微。但世事难料,现在太后、天子双双上了年纪,且凤体御体每有违和。现在这个时候,无论孟氏还是高密王,其主事人为求稳妥,对咱们这样的人家肯定是倾向于拉拢多过打压。” “毕竟孟氏又不是只有孟伯亨一个子弟,就算他所在的大房,也还有郑国公世子跟孟十公子两兄弟好好儿的呢?郑国公不缺儿子,孟家二房三房四房也不缺侄子或者堂兄弟。孟氏会为他报仇,却不会为了他而罔顾大局的——那孟归羽同孟伯亨只是隔房堂兄弟,孟家四房以前过的还十分落魄,可见孟归羽跟孟伯亨之间的感情也不会太深厚,如此为了整个孟氏的前途,孟归羽当然宁肯劝说太后还有向夫人消停点了!” “反正只要他们最后赢了,再彻查碧水郡的事情也无不可。” 盛惟乔闻言,才放了点的心又提起来了,忧心忡忡道:“那到了那时候可要怎么办啊?” “没事的。”盛睡鹤目光闪了闪,微笑着安慰道,“现在都没查出来,何况是以后?再说从孟家姐妹的争执里可以推断出,郑国公颇有宠妾灭妻的意思,否则孟十五一个庶女安敢在馨寿宫那样张狂?!” “而孟伯亨是向夫人的亲生儿子,由母及子,可想而知,他在郑国公心目中估计也没多少地位。” “孟氏之所以为他大动干戈,与其说是重视他,倒不如说是为了维护整个孟氏的脸面。” “真正会对孟伯亨的遭遇追根问底的,恐怕整个孟氏,也就向夫人跟孟十四小姐这母女俩了!就是孟太后,侄子那么多,即使因为向夫人母女,对孟伯亨有些另眼看待,估计上心也没多少的。不然你这两次入宫觐见,太后哪里来的心情跟你们又说又笑,态度和蔼?” “所以咱们只要利用娇语姨娘对付了这母女,孟家其他人可未必肯在多年之后专门给孟伯亨翻案!” 盛惟乔叹道:“向夫人好歹是郑国夫人,孟十四也深得太后喜爱。这两人岂是好对付的?” 如果好对付的话,估计郑国公府里那位叫“娇语”的姨娘,早就把这俩挡路的母女给解决掉了! 不过她眼下也没什么好主意,觉得再说下去也是无果,索性这也不是近日就要发生的事情,继续纠缠不过是徒然自增烦恼。 所以定了定神,说回孟归羽兄妹:“不管他们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今儿个毕竟帮了咱们一回,这谢礼总归还是要给的,你说这事儿要怎么办?” “明儿个先给崇信伯府递帖子,看看他们哪天方便咱们登门拜访?到时候比着上次去屠世叔家的礼减个四五成就好。”盛睡鹤想了想,说道,“再多的话,太打眼不说,也显得咱们心虚,没准就是自投罗网。” 盛惟乔自知这方面的考量远不及他,闻言也就点头了:“那就这样吧!” 话说到这里,她瞥了眼屋角铜漏,见都快过晚饭的饭点了,正要提议先去用饭,不想这时候外间传来脚步声,跟着绿锦的声音响起:“大公子、小姐:宁威侯府来人了!” “嗯?”盛惟乔闻言才说了声“快请”,盛睡鹤却挑眉,若有所思道,“今早南婶母特意赶过来想陪你们进宫,却因为向夫人的入觐,被宫人给拦了。按照这位婶母的为人,就算不在宫门口一直等着;也该打听着你们出宫的时间,在外头候着问明一切顺遂才放心;又或者索性来这宅子里守候消息……” “但她居然一去没了音讯,连她没能陪你们进宫的事儿,也没过来跟我这边说一声——莫非侯府出了什么急事,她才没顾得上?” 被他这么一提醒,盛惟乔也觉得宁威侯府里头只怕出事了,就是凛然,起身道:“咱们快去看看!” 片刻后他们到了正堂,看到底下垂手而立的宁威侯府派来的人,就知道盛睡鹤的猜测八成是对了:来人是辰砂,南氏跟前最得用的大丫鬟,寻常事情根本不用她跑腿的。 见到盛家兄妹过来,辰砂忙迎上来万福为礼:“盛大公子好!盛三小姐好!” 盛睡鹤边带着盛惟乔朝上首走去落座,边对她点了点头,说道:“不必多礼!这时辰婶母遣你过来想是有急事儿,你且直说吧!” 辰砂见他爽快,也不赘言,直截了当道:“南方来信了——我们家老侯爷已然收拾东西动身,亲自前来长安!” 盛睡鹤:“………” 老子就知道徐家一窝都是祸害好不好?! 果然,好不容易从宁威侯府搬出来,又好不容易斩断了乖囡囡跟徐抱墨之间的每一寸可能,徐家那个老家伙,居然又要亲自挽袖子上阵了!!! 这么大年纪的人了,就不能要点脸吗?! 还老侯爷呢! 八辈子娶不着孙媳妇了吗? 非要跟老子抢?! 这老家伙都多大年纪了啊? 还玩亲自北上千里迢迢给子孙帮手?! 还是这种西北风从北到南呼啸而过大雪纷飞在大半个大穆山河之间的天! 说句刻薄点的话:他就不怕一把老骨头走到一半吃不消出事儿,叫徐抱墨这独孙喜事没办上先办丧事吗?! 盛睡鹤心中咆哮连连,盛惟乔也不禁扶额:经过盛睡鹤的努力挑唆与离间,她现在对徐抱墨是当真没有任何想法了! 万一这徐老侯爷赶过来继续纠缠……这可怎么办啊?! 实际上兄妹俩这儿虽然心中都是叫苦连天,面上还端得住,但宁威侯府里,却是从早上接到家信起,就跟煮开了的锅似的,彻底的闹翻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 论宁威侯府终极机密的泄露 之前盛家兄妹因为徐采葵的逐客令搬出宁威侯府的时候,徐子敬夫妇,还有徐抱墨,就预料到了这事儿一旦传回南方,叫盛老太爷跟徐老侯爷知道后,肯定不能善了。 只是他们万没料到,徐老侯爷居然会亲自动身赶过来——还是心急火燎到连近在眉睫的年都不过了的动身上路! 今儿个早上,南氏入觐无果之后,本来是打算在宫门附近找个茶馆之类的地方,弄个雅间等人的。 未想她才找了个茶馆,开了雅间进去坐下,随手点的几盘茶点还没上来呢,宁威侯府的管事就惊慌失措的找过来了,说是苍梧郡的人来了,带了徐老侯爷的亲笔信! 这时候南氏听了话就是心头一沉,匆匆返回宁威侯府见了来人,才听说徐老侯爷要来,眼前就是一黑! 继而拆了信看,徐老侯爷岂止是打算亲自北上? 老人家根本就是已经动身在路上了啊! 南氏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要是盛家兄妹还在宁威侯府,大家关系还是很融洽的那会,她除了担心公公这么大年纪顶风冒雪的赶路会不会出事儿外,肯定是很欢迎公公的到来的——毕竟徐老侯爷虽然对儿子孙子说打就打一点不客气,但对儿媳妇还是很给面子的,南氏管的徐子敬服服帖帖,这公公心里有数也从来没说过什么。 所以南氏对公公婆婆素来都是发自肺腑的尊敬,非常愿意亲自侍奉他们。 问题是,徐老侯爷这次摆明了不是为了来长安看望儿子媳妇孙子孙女儿的,而是为了盛家兄妹的事儿来的——八成还就是为了跟自己儿子媳妇孙子孙女儿兴师问罪! 南氏哪里能不担心? 她担心的当场就命人去将徐子敬喊回来了! 而徐子敬在北疆时是威风凛凛的统帅,入了朝也是雄赳赳气昂昂的武将代表,回到家里却一直做低伏小惯了,听说亲爹要来,比南氏还慌点,当时就乱了方寸,坐都坐不住了,满屋子乱蹿,一个劲的念叨:“爹居然亲自来了!这可要怎么办?他一定会打死我的!为什么娘没有一块来?没准娘来了还能拦着点爹,让爹好歹给我留口气,天啊天啊!现在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看的南氏简直气不打一处来,横眉冷目,指着他大骂:“混账东西!老娘喊你回来是让你拿个主意的,不是让你在这里唉声叹气叫苦连天动摇军心的!再蹿来蹿去的惹老娘看了眼晕,不必等爹爹他老人家赶到,信不信老娘先打死你?!” 见徐子敬瞬间蔫了,讪讪退到角落里不作声,南氏更生气了,继续骂,“看你这没出息的样子!亏你还是个男人,这窝囊废的——老娘怎么就嫁了你这么个不中用的东西!!!” “……要不,咱们把抱墨喊过来问问?”徐子敬缩了缩脑袋,小心翼翼的献策,“他毕竟是在爹跟前长大的,对于爹这两年脾气的变化,一准比咱们了解!没准他能有什么法子敷衍住爹呢?” 南氏想到徐老侯爷既然在信里为徐抱墨在南方的种种不良行为做掩饰,看来果然是隔代亲,老侯爷毕竟是偏疼孙儿的,有这儿子从中斡旋,兴许这次可以有惊无险?怒意稍平,拍案喝道:“那你还傻站着做什么?!还不快点滚过去把那小兔崽子喊过来?!” 徐子敬一溜儿跑出去找儿子——也是合该徐抱墨倒霉,他之前在苍梧郡的时候就没少拈花惹草,自从因为徐老侯爷起了与盛家结亲的想法后,非但驱逐了初梨等一干通房美婢,更是禁绝他踏足任何烟花之地。 如此素了两年,从南风郡来长安的路上,徐抱墨就打过敖鸾镜的主意,要不是人家敖鸾镜一心一意恋慕盛睡鹤,对徐抱墨半点兴趣都没有,这会子避子汤都不知道喝了几缸了。 到长安后,回到自家宁威侯府里,起初因为盛家兄妹也住在侯府,徐抱墨不敢造次;后来盛家兄妹才搬走的时候,徐子敬夫妇闹心的很,三天两头的打骂儿子出气,他成天灰溜溜的抱头鼠窜,也是顾不上花花肠子。 现在距离盛家兄妹搬走已经有段时间了,徐子敬夫妇也死了把人接回侯府住的心,开始为年节的应酬打点起来,也不打儿子了——徐抱墨这才抖擞了精神,重出江湖,再战风月! 嗯,简单来说,徐子敬去找他的时候,他正与新兜搭上的俏丽丫鬟在房里鬼混…… 如果只是鬼混的话,因为南氏正等着儿子回话,徐子敬顶多随便抽他一顿,也就让他穿戴整齐去后堂回话了。 偏偏徐抱墨作死的一边鬼混一边跟丫鬟调情:“侯府竟有你这样的小美人儿,你在这里伺候多久了?居然没被我娘赶出去?听我祖父祖母私下议论说,我那亲娘可不是一般的悍妒,像辰砂姐姐顶多就是长的还算端正,搁家里大丫鬟里头却算是长的好的了,你这样娇滴滴的人儿,莫非我亲娘见了你也不忍心吗?” “世子您可真坏!”俏丽丫鬟软绵绵的撒着娇,吃吃的笑,“人家哪里来的本事让夫人不忍心哦!人家还不是靠着伺候的地方是边边角角,压根见不着侯爷夫人的面,这才侥幸在这府里留了下来?要不是世子您找着了人家在的地方啊,可怜人家现在还在那角落里头辛苦着呢!” 徐抱墨坏笑道:“那世子我给你换个差事,来本世子身边伺候怎么样?不过……”扑上去使劲亲了一口的声音,“伺候本世子也是相当辛苦呦!” “世子都不怕辛苦,人家做下人的哪里有那么多讲究?”俏丽丫鬟格格娇笑,媚声道,“怕就怕啊世子只是这会子说好听话哄人家——人家可是听说了,夫人给后院立的规矩可严了呢!世子就算是夫人的亲生骨肉,万一夫人也不允人家来服侍您,您可不就转头就把人家给忘记了?徒留人家啊一个人在角落里头愁断了肠子,成日里思啊念啊您这个负心的人儿!” 外间徐子敬听到这里已经脸黑如炭,要不是听着里头动静,徐抱墨跟丫鬟只怕都已是衣衫不整,他绝对会踹门而入,将徐抱墨拖到庭院里暴打啊! 就在他忍无可忍的决定咳嗽几声提醒内中之人时,徐抱墨豪爽的声音夹杂着这小兔崽子拍胸膛的“砰砰”声传来:“小美人儿,你也太小觑本世子了!你以为本世子是我爹那个惧内的软脚虾吗?见着我娘就矮了一头,别说帮小美人儿你说话了,哪天晚上打的洗脚水凉了点,我娘能一脚踹他盆里去!本世子可是……” “可是你奶奶的祖宗!!!!”徐子敬仿佛听见脑中某根弦“咔嚓”的断裂声,撩袍上前,一脚将内室的门板都踹飞了! 大步入内,就见里头锦帐低垂,从门口到帐子里一路扔满了徐抱墨跟那丫鬟的衣物,尤其是正甩在徐子敬脚前的一只石榴红底绣并蒂莲交颈鸳鸯的诃子,兀自残留着淡淡的脂粉香气——帐中人被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大跳,徐抱墨下意识的探出个脑袋来,看到脸色铁青的徐子敬,顿时大惊失色:“爹!您怎么会进来的?!” “丢人现眼的东西!!!”徐子敬咬牙切齿的咆哮,“还不快点穿戴好了与老子滚出来?!” 之前还撒娇撒痴的丫鬟显然没料到好不容易搭上了少主人,跟着就被主人抓了包,吓的牙齿使劲儿打架,抽抽噎噎的哭道:“侯爷饶命!侯爷饶命!侯爷您千万开开恩饶奴婢一命啊!” 徐子敬这会哪里有心情理她? 本来他就被南氏盯着,稍微像点样子的丫鬟正眼都不敢看的,长年下来就本能的对丫鬟们一律不假辞色了。 这会子这丫鬟虽然爬的是他儿子的床,但单凭她诱使自己儿子说出他惧内而且惧的不是一般的厉害的这个绝对秘密这点,徐子敬没当场打死这丫鬟已经是沉得住气了! 这会又怎么可能动恻隐之心? 当下暴喝一声:“闭嘴!” 止住了丫鬟的哭求,一甩袖子,厉声对徐抱墨道,“老子在外面等你,片刻后若还不出来,老子就打死你!!!” 他出去后,有丫鬟小厮默默进来把门板扶回原位,方便里头二人的穿戴,那俏丽丫鬟顿时就抱住徐抱墨哭开了:“世子,您可不能不管奴婢……夫人她一定会打死奴婢的啊!” 惊慌之下,全没了撒娇的想法,却是将自称从“人家”换成“奴婢”了。 只是让这丫鬟失望的是,徐抱墨脸色煞白,看起来比她还恐惧点,闻言非但没有安慰她,反而挣开她手臂跳下榻,边迅速拣起衣袍穿戴,边颤巍巍道:“美人你先待在这里,我……我得赶紧收拾下出去,不然我爹当真会打死我的!” 俏丽丫鬟不敢置信的看着他:“我把什么都给了你,你、你居然就这么不管我了?!” 这结果实在是令人难以接受,以至于这打小被买进府的丫鬟,连“奴婢”都不说了! “……”似乎她的控诉起了作用,已经穿戴的差不多的徐抱墨闻言,飞快的跑过来抱了她一下,沉声道,“本世子不会忘记你的!” 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俏丽丫鬟还没反应过来,徐抱墨已经放开了她,退后一步继续穿靴子,边穿边喃喃道:“该死的!爹怎么会忽然过来?也不知道他跟娘说了没有?完了完了,这下可是完了——之前本世子什么都没做,爹娘就恨不得把本世子往死里打,这次被抓了现行,爹娘还不得当真打死本世子?!” 说话的功夫他终于收拾好了,注意到俏丽丫鬟悲愤万分的视线,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讪讪道:“美人,这也不能怪本世子啊……本世子是真心实意想把你调来这鹦绿馆伺候的,这不是……咱们缘分太浅,这事儿还没成就被爹他逮到了吗?!” 他真心不觉得自己负心薄幸,毕竟就他的本意可没有想抛弃这俏丽丫鬟的,说到底只能怪徐子敬夫妇——不过作为一个孝顺儿子,至少他自认是孝顺儿子,他觉得自己不该埋怨父母,这么着,也只能忍痛跟这才上手的俏丽丫鬟分开了啊! 他也舍不得的啊! 这会丫鬟口口声声要他负责——他作为儿子反抗得了亲爹亲娘吗? 所以这不是两人缘分太浅是什么? 压根就不能怪他好不好?! 第一百七十五章 从灵魂上刻满“渣” “世子到这时候了还一口一个‘美人’,我之前只道你称赞我容貌。”俏丽丫鬟心中万念俱灰,人反而平静了下来,看着徐抱墨,冷然问道,“现在想想,世子可还记得我叫什么吗?!” 徐抱墨这会满心都是自己要悲剧的惶恐,哪里有心思跟她啰嗦?随口敷衍道:“美人,不要这样,我这会得去见我爹……说不定咱们缘分未尽,等会爹娘训斥一顿就算了呢?而且如果娘肯只把你撵出府的话,本世子这儿还有点私房钱……” “半日前,世子在偏院里见着我,第一句就是问我叫什么……我当时跟世子说了,我叫鸣翠。”俏丽丫鬟眼中带泪,看着他,凄然又自嘲的笑了笑,哽咽道,“当时公子说‘明翠摇蝉翼,纤珪理宿妆【注】’,夸我名字好……我不识几个字,也不知道公子说的这两句是不是我名字的那两个字,但,这才半日而已!!!” 这位世子爷就忘记她叫什么了! 索性徐抱墨从没问过她名字也还罢了,偏偏他不但问了,还夸了,现在风流快活被抓到,居然就立刻忘记了?! 鸣翠绝对不信这话的,在她看来,这就是徐抱墨玩完想撤,存心抛弃她了! “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好说的?”究竟是才十来岁的丫鬟,虽然为求富贵主动爬床,脸皮到底不够厚,这会又是被主人撞破又是被少主人抛弃,鸣翠激愤之下,起身就是一头撞到了不远处的墙上! “完了!!!!!”徐抱墨目瞪口呆的看着她触壁之后缓缓滑落,与此同时,墙上蜿蜒而下出一道森然血痕,只觉得头皮一麻复一炸:悄悄睡丫鬟已经把亲爹气成那样了,这会丫鬟还寻死了,自己这么走出去,亲爹已经不是要不要真的打死他的问题,而是考虑该让他怎么死更痛苦吧?! 虽然风流成性,简直从灵魂上刻满了“渣”这个字,但徐抱墨的才学还是过硬的,所以,在震惊、惶恐、害怕、畏惧等等情绪狂涌上来的下一刻,年少的世子一咬牙一跺脚,决定汲取历史经验,“古人有言,亡亦死,举大计亦死,既然都是死,不如造反!本世子这会出去肯定会被打死,偷偷逃走一旦被抓住顶多也是被打死,左右是个死,不如先逃了再说啊!” 这么做的话,哪怕最后还是没逃掉,至少赚到了没被逮到的这段时间啊! 而且往好的地方想一想的话,万一他逃命的期间,他爹冷静下来了,不打算把自己这个唯一的儿子打死了呢? 这可就捡到一条命了呀! 再往更好的地方想一想的话,万一他逃命的期间,他爹听到什么好消息,一个开心,不跟他计较了呢?! 徐抱墨怎么想怎么觉得自己应该逃,于是也没去看明翠或者鸣翠是否当真死了,匆匆忙忙拿了裘衣跟一些细软钱帛,打开后窗,看了看外面没人,赶紧跳出去,一溜烟的跑了! 可怜徐子敬一辈子屈居人下:小时候挨爹娘的揍;成亲后受妻子的管;临了临了还被坑爹的儿子在丫鬟跟前做垫脚石以吹嘘自己的厉害……嗯,最后这个先不说,先说徐子敬自己以前的挨揍经验,他爹娘揍他的时候他是敢躲,甚至敢跑的。 问题是他挨揍那会,正值徐老侯爷效命军中之际,老侯爷作为盛老太爷当时的左膀右臂,那叫一个杀伐果决杀气腾腾杀神附体! 哪怕是没有战事的闲暇期间,一瞪眼能让寻常畜生四脚发软呜咽拜倒! 所以敢在巅峰期的徐老侯爷想打儿子时躲闪或者逃跑,徐子敬的下场往往是跑不了几步就被逮回来,加大力气揍的哭爹喊娘凄凄惨惨戚戚。 后来他学乖了,不敢跑了,要跑也是瞄准了盛老太爷的所在,跑盛老太爷跟前哭去——虽然盛老太爷自己也是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不会拦着徐老侯爷揍儿子,但老太爷考虑到徐老侯爷就徐子敬一个儿子,看到打的太狠的时候,至少会帮忙劝着点手下留情啊! 至于说到了南氏手里,徐子敬别说挨打时逃跑了,那是边挨打边认错,还得关心南氏有没有打累有没有打疼她自己的纤纤玉手,得空给这位太上斟茶倒水让她养精蓄锐之后好继续揍自己出气,偶尔还要主动将戒尺啊拂尘之类的常规家暴工具双手捧了高举过头奉上,以免辛苦南氏自己去找! 更不会找人代为求情:身为宁威侯,身为堂堂八尺男儿,身为人子人夫人父,尊严,是必须保持的! 他宁可让满长安都认为他特别喜欢猫好吗! 所以,徐子敬按照自己多年来挨揍的经验揣测儿子徐抱墨,他完全没想到徐抱墨居然敢!逃!跑! 以至于半晌后,等的不耐烦的徐子敬再次冲回鹦绿馆内室,看到倒在角落里的鸣翠跟大开的后窗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跟着他进来的大管家更是吓得转头就喝令心腹将鹦绿馆上下统统看守起来,继而战战兢兢的凑到徐子敬跟前:“侯爷,咱们世子这是……杀人了?!” ……这不是他故意黑自家小主人,跟前这情况,怎么看怎么都是徐子敬退出内室之后,刚刚好上的少年人在家长威严的震慑下反目,徐抱墨说服鸣翠主动揽下所有罪名失败,一怒之下失手杀人,看到鸣翠倒在地上生死不知了才晓得害怕,所以明知道亲爹就在外面等着也不敢出去禀告,在惊慌失措下席卷财物自后窗跑路! 片刻后,被喊进来检查内室物事的小厮徐丛,证实一部分细软不见了……这话越发坚定了大管家的推测! 虽然徐子敬亲自近前确认鸣翠的伤势主要是撞到了墙上导致的,但也无法排除徐抱墨一个冲动把她推上去的! “这个孽子!!!”徐子敬怒火高炽,狠狠一拳砸在几上,力道之大,差点把酸梨木卷草纹镂雕山水人物小几给砸的散了架,切齿道,“徐同,你速速带人绕去后窗,循着痕迹将那逆子与我擒来!” 扫了眼地上衣衫不整的鸣翠,眼中流露出一抹厌恶,叹了口气,到底还是摆手,“唤俩丫鬟来,给这贱婢瞧瞧可还有救?” 大管家徐同应下,点了几个人出门去追徐抱墨。 不过离了徐子敬跟前,徐同就皱了眉跟左右商议:“以前侯爷跟夫人要打世子,这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原也没有什么!咱们只要看着点儿不让侯爷夫人失手就好。可今儿个这事情,侯爷显然动了真怒了,等会消息传到夫人跟前,按着夫人的脾气,不定也要勃然大怒!这两位现在正在气头上,若咱们这么把世子扭了送过去……侯爷夫人可就世子一个男嗣啊!” 左右都是心领神会:“世子做下这样的事情,也难怪侯爷要生气!不过少年人嘛,血气方刚,偶尔风流也是有的。何况也是那丫鬟自己不检点,不然怎么不是其他人跟咱们世子被侯爷抓个正着?所以这事儿可不能全怪咱们世子!左右侯爷也没说给咱们限时,等会寻着了世子,咱们就等等再送世子去侯爷夫人跟前吧!” 徐同等人自认为是为了老徐家着想,所以这一去就杳无音讯。 徐子敬在鹦绿馆左等右等都不见消息,正觉心火直冒,这时候南氏在后堂却也等的不耐烦,遣了辰砂过来问了:“夫人说侯爷您过来好久了,怎么还没将世子带过去?可是世子不在这儿?” “我自去后堂寻夫人说话!”徐子敬闻言,索性一甩袖子,返回后堂,跟正翘首以盼的南氏三言两语说了经过,恨声道,“当初咱们真不该把他送回苍梧郡交与爹娘抚养的!如今这孽子功课虽然还算过得去,这拈花惹草的风流劲儿,竟也被爹娘惯出来了!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接下来就算咱们次次下狠手,也不知道这混账东西还能不能改过来了?!” 南氏脸色铁青,她是个时下公认悍妒的性子,徐子敬平时多看一眼女儿、相交深厚人家晚辈如盛惟乔以外年轻些的女子都不许的。 虽然徐抱墨是她儿子,不是丈夫,但南氏同样不希望他左拥右抱满院莺莺燕燕! 这不仅仅是因为怕丈夫看到之后学坏,也是因为南氏本来就对男子在妻子之外再纳妾睡通房养外室逛青楼深恶痛绝! 毕竟作为一个典型的糟糠之妻,南氏当年陪着徐子敬也算是风里来雨里去,为了徐子敬的前途,她可谓是既当爹又当娘,里里外外一把抓,虽然徐老侯爷跟夏侯老夫人在徐抱墨才出生时就接了长孙去苍梧郡抚养,但底下两个女儿可都是南氏一个人带大的! 更不要讲,徐子敬上战场时她有多提心吊胆! 这么着熬到徐子敬总算出了头了,还被召还朝中封侯任官,她总算不需要担心自己哪天会忽然变成寡妇,三个孩子会忽然没了爹了,这会子那些什么苦头都没为徐子敬吃过的小妖精们想坐享其成占便宜?! 南氏简直想想就觉得杀心顿起! 哪怕这些小妖精不敢打她这个正妻的位子的主意,她也无法忍受:凭什么夫妇俩都是从微末之际辛辛苦苦熬出来的,做丈夫的可以在富贵之后花天酒地玩小老婆,老娘就得继续忍辱负重的受这个气?!! 也是徐子敬有良心,肯受她的管。 不然按照她的脾气,宁肯跟负心人同归于尽,也绝对不妥协! 所以这会听了徐抱墨才做的事情,南氏手撕了这儿子的心都有了! ——老娘呕心沥血调教你亲爹,给了你这世子清清静静念书上进的环境,你倒好,净干拆老娘台的事情是不是?! ——也不看看其他人家的世子,尤其是你这种自幼远离父母身边的,有几个不是提心吊胆担心亲爹偏疼更小的弟弟们,有朝一日夺了自己地位去? ——先帝就是个赤裸裸的例子! ——虽然先帝没成功! ——你自己做世子的时候过的太舒服了,所以完全不在乎你将来的儿子或者说儿子们怎么过是不是?! 要不是膝下实在就这么一个儿子,南氏这会都要跟徐子敬商议,是不是换个儿子做世子? 【注】牛峤《女冠子·星冠霞帔》 第一百七十六章 驯夫有术徐南氏 “这事儿不能怪爹娘!”南氏脸色变幻良久,方才开口,说道,“一来爹娘当年之所以千里迢迢的把他接去苍梧郡,全是为了给咱们帮忙!不然他们好好的在桑梓过晚年,何必操这个心?” “说什么含饴弄孙,偶尔逗弄人家小孩子是有意思,真真正正养大一个孩子有多辛苦,我比你清楚!” “遑论你也说了,这小兔崽子的才学还是不错的,他那么不正经的人,会肯自己坐下来好好读书?” “少不得爹娘日日督促!” “可见爹娘在他身上倾注了多少心血与精力!” “爹娘都是什么年纪的人了?这么多年,容易吗?” “咱们到现在都没为此当面谢过爹娘,就因为这小兔崽子风流成性这点,便全忘了这些年来爹娘的付出,只记着爹娘教孙不严,这还是人吗?!” “二来爹娘教孩子肯定是没问题的!你自己不就是爹娘教出来的?你怎么就洁身自好规规矩矩呢?” “所以这只能怪那小兔崽子天生的混账不学好!!!” 徐子敬一时气恼,说了埋怨徐老侯爷跟夏侯老夫人过于溺爱孙儿的话,其实话出口后就有点后悔了,这会听妻子这么有理有据的一说,既惭愧又佩服,对于妻子委婉的表扬也是铭记在心,倒是冷静了许多,与妻子一块得出结论:“这混账逆子,必须痛下狠手管教!” “还得赶在爹爹到达之前好歹给他把规矩立下来!”南氏提醒,“不然爹他老人家来了之后,看着心疼,出言阻拦,咱们总不能不给爹爹面子!” 徐子敬顿时凛然:“容我想个法子,总不能叫爹他老人家误了咱们教子!” 见他这么说,南氏方端起有些凉的茶水抿了口,暗自点头:“所有可能违逆公公意思的事情,终归还是要让他去做!人家嫡亲父子,有什么矛盾都好解决,我这做儿媳妇的可得贤惠贤惠再贤惠才成!” 只是她自己无论是作为一个妻子还是作为一个儿媳妇,自认为都是成功的,可转念想到膝下两个女儿,尤其是大女儿徐采葵,神情就是一黯,暗叹,“莫非是我太护着她们了吗?这两个孩子怎么就是不能学点我的精明劲儿呢?特别是采葵,那么直来直去连基本人情世故都不懂得的性子,在娘家得罪人也还罢了,好歹有我们做父母的给她善后,将来去了夫家可怎么过日子哟!” 不过这会不是操心女儿得时候,南氏遂将这份心事按下,转而问起徐抱墨来:“那小兔崽子怎么还没被逮过来?” 徐子敬闻言,忙唤了左右上来询问。 左右察言观色,发现他们显然已经冷静了许多了,于是就放心的传话给徐同等人:“可以带世子到后堂了,侯爷跟夫人已经息怒了!” 徐同等人遂对早就抓到的徐抱墨说:“世子,请吧!” “本世子不要去啊!”徐抱墨被抓到之后,是想了很多办法逃跑的,无奈他虽然是徐老侯爷一手调教出来的,但因为打小念书不错,信奉“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徐老侯爷,又满心盼望老徐家出个进士光宗耀祖,压根没考虑过孙子日后会延续父辈的选择从军。 所以打小教导他武艺时,除了打熬身体、增强体质外,也就是寻常护身之用的几手了,真正的军中手段,那是基本没提。 这么着,徐抱墨从祖父那儿学到的东西本来就不如徐同这些人多了,又不像盛睡鹤那样在海匪窝里厮混多年,硬生生的磨砺出诸般手段,这会儿一点小心思小动作,哪里瞒得过徐同这些不是斥候出身就是前任亲卫的行家? 最令徐抱墨愤慨的是,徐同他们看着他的各种苦苦挣扎,竟是不住摇头: 一会儿这个说句:“世子爷,您这种从绳子里挣脱出来的法子是错的,您这么做只会越动越让绳子勒的紧,勒到最后您这双胳膊啊都要坏死了。别看小的只是随便给您打了几个结,可这都是有讲究的!唉,老侯爷果然是上了年纪,精力大不如前了,连这样的手艺都没教给您,这怎么成呢!当年咱们老侯爷跟盛老太爷用这手,可是兵不刃血的废了好些茹茹的!这样的绝活,等您考完春闱,怎么也要补起来啊!” 一会儿那个讲:“世子爷想逃跑,小的理解!可是世子爷居然想骗小的走到您跟前时趁机偷袭……啧啧,世子爷您忘记了吗?方才就是小的最先发现和抓住您啊!您当时还抓了把雪朝小的脸上撒,想趁小的闭眼的时候溜走呢!结果被小的下意识的踹出两丈远,趴雪地里好半天都起不来了……世子爷您这眼力劲儿可也得继续练,您压根就不是小的的对手,就算骗也该换个人选骗嘛!” 大管家徐同不但不阻止这些人的插刀,还一脸慈祥的补刀:“世子爷实在是太年轻了!想来也是因为这些年为了念书,心思都没放在咱们老徐家的传家本事上!不然怎么会在雪地里跟咱们这些人动手呢?世子爷也不想想,咱们这些人跟着侯爷在北疆出生入死多少年,这要换个季节也还罢了,这冰天雪地里,您怎么可能斗得过咱们呢?尤其咱们还是一群人!” “大管家,说到这个,小的也觉得,世子爷这家传本事疏忽的有点过分了啊!”剩下的人紧跟着徐同补刀,一拍大腿,慷慨激昂道,“方才世子爷从鹦绿馆后窗翻窗逃走,一路上的足迹跟痕迹居然一点遮掩都没有!这哪有一点点像是老侯爷跟侯爷的亲生骨肉的样子?!” “就是就是!都不说咱们这几手三脚猫功夫了,想当年!老侯爷做斥候那会,那是雪停了之后出去打探消息,来来回回拿獒犬闻都找不着踪迹的!”补刀第三人恨铁不成钢,“世子爷这次呢?咱们想装瞎子都不行!那痕迹,那气味,闭上眼睛单靠鼻子都能找着啊!” “说的好!”徐同赞成的点头,语重心长的对徐抱墨道,“世子爷,您都听到了吧?您的祖父跟父亲当年在北疆可都是威名赫赫!咱们老徐家这一代就您一个男嗣,您可不能辱没了那两位的声名,这该学的一样都不能落下啊!” 徐抱墨听的泪流满面:“本世子想做的是眠花宿柳的风流才子,从来没想过去北疆舍生忘死啊!!!” “世子爷说的什么傻话!”徐同继续慈祥道,“您将来去不去北疆自有老侯爷、侯爷的安排,可这祖辈的手艺,不拘用不用得上,作为老徐家唯一的男嗣,您不传承,谁传承?!” “本世子不要传承!!!”徐抱墨坚定的喊,“你们快点放本世子走啊!!!知道本世子是老徐家唯一的男嗣,你们还要把本世子抓起来,等会爹娘当真把本世子打死了,老徐家就绝嗣了啊啊啊!!!” 无奈他喊的声嘶力竭撕心裂肺,徐同等人却依旧一脸淡定:“世子爷放心吧!侯爷跟夫人也就是嘴上说的凶而已,您毕竟是他们唯一的男嗣,他们不会当真把您打死的,顶多就是打得您生不如死而已……这做人儿子嘛,哪有不挨打的?习惯了就好!” 徐同还继续补了一刀:“归根到底也是世子爷只顾着念书跟风流,这身体实在没练好!不然您这岁数,北疆精锐的儿郎们,站在那儿让侯爷夫人打上半日都不带皱眉头的!” “谁说做人儿子就一定要挨打的?!”徐抱墨抓狂,“恒殊弟就从来没挨过打!盛家老太爷跟盛世伯见到他从来都是嘘寒问暖,笑脸相迎!那是连句重话都没有啊!为什么本世子这么命苦?!” 他痛哭流涕,“恒殊弟还是外室所出的庶子呢!本世子可是嫡子,是元配嫡长子啊!!!” 这真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之前没考虑过别人家儿子过的日子,老是被打的鬼哭狼嚎也还罢了! 这会被徐同他们一句“做人儿子哪有不挨打的”提醒,对比自己跟盛睡鹤的生活:同样十九岁,同样容貌俊俏,同样是举人,同样准备参加明科春闱…… 人家盛睡鹤的长辈个个温柔慈爱,体贴周到;自己的长辈呢?非打即骂,简单粗暴! 虽然他们一个姓盛一个姓徐,但考虑到同岁这一点,徐抱墨这会简直怀疑,盛睡鹤才是真正的徐家血脉,是因为当年徐老侯爷派人去北疆接还在襁褓里的长孙回苍梧郡时,路上出了岔子流落玳瑁岛的! 盛徐两家世交,盛家对于徐家的嫡亲子嗣当然爱护有加了! 而自己,才是盛兰辞偶然所得不受期待不受重视可有可无没了最好的外室子! 想到这里,伤心欲绝的徐抱墨恶狠狠的看住了徐同,心说具体的例子举出来了,倒要看看这老家伙还有什么话说! “那是因为家丑不可外扬,盛家大老爷打儿子的时候故意没给您看见而已!”徐同面色不变,慈眉善目的安慰他,“就好像等会即使世子爷您被侯爷夫人打的鼻青脸肿奄奄一息,咱们也只会对外说春闱将近,您要闭门谢客,专心温书,绝对绝对不会跟人家讲您是因为偷偷儿睡丫鬟被侯爷发现之后暴打的!” 徐抱墨简直要给这大管家跪了:合着您还记得本世子即将参加春闱?! ——那你这老家伙还不快点去后堂跟本世子那对无良爹娘摆资格卖老脸的替本世子求情?! ——不然本世子这会子被打出个好歹来,到春闱开始的时候伤都没养好,就这么进去考试,这能考好吗?! 真是越想越悲从中来:人家待考的士子除非实在家里没人,不然哪个现在不是一堆人围着转,端茶倒水关怀备至千依百顺,好让人能够以最佳状态入场? 总觉得自己似乎被骗了! 来了假长安,遇见一对假爹娘,现在跟前也是一群假的忠心于徐家的老仆! 第一百七十七章 自己可能是假世子! 偏偏这些人还七嘴八舌的认同徐同的话:“盛家大老爷怎么可能不打儿子呢?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啊!” “就是就是!之前盛家老太爷教子,从来不讲什么道理,那都是直接挽袖子开揍啊!” “可不是吗?!咱们老侯爷一开始好像还想讲道理来着,后来看着盛家老太爷那种念过书的人都这么教子,觉得照着做准没错儿的!” “那盛家大老爷,是盛老太爷最重视最偏疼的元配嫡长子了,小时候贪玩,老太爷何尝不是拳脚相加?顶多比打盛家二老爷、三老爷的时候下手轻点罢了!” “所谓家学渊源,盛老太爷既然是这么教儿子的,盛家大老爷肯定也是这么管教子女的!哎,我就说盛大公子跟盛三小姐怎么瞧着都是斯斯文文安安静静的?肯定都是被打多了,这不就出规矩了?像咱们世子爷,侯爷都说了在外面等他,居然还制住丫鬟后逃之大吉,走的时候细软都没忘记带上!啧啧,这也幸亏大管家体恤老徐家,牵头担下了这事儿,不然方才就拿了世子爷您去见侯爷夫人,侯爷夫人怒火正炽,不定您今儿个可真要被打出个好歹来了!” 徐抱墨闻言,再也承受不住,直接一口血吐了出来:这群混账非说盛睡鹤肯定也挨盛兰辞的揍也还罢了,居然说盛惟乔瞧着斯文安静是被打出来的! 首先那盛惟乔根本就是盛家母老虎,她只是瞧着斯文安静她其实一点点都不斯文不安静好不好?! 要不是他英明神武的设法跟这头母老虎了断关系,这会儿满侯府追着他揍的估计就不只是徐子敬夫妇,是还要再加一头母老虎了啊! 其次盛兰辞夫妇压根就是把这女儿当祖宗养,不然也不会养出一头母老虎,还打她?她不打盛兰辞夫妇就不错了! 第三那丫鬟根本就是自己触壁,跟他半点没关系好不好?! 要不是那丫鬟有了那么激烈的反应,他当时可没想过逃走,是打算穿戴起来后去找徐子敬领罚的啊! 说起来他才冤呢! 身为才华横溢、年少多金、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知情识趣、能说会道、文武双全的侯爵世子,来长安这么久了,不过扯了个小丫鬟在房里卿卿我我,就被收拾到现在这地步,总觉得自己是假世子好吗?! 当然他这会最想说的是: 这些人的眼睛到底是有多瞎?! 所以现在徐同等人尽管信誓旦旦说徐子敬夫妇已经息怒,徐抱墨现在过去请罪,安全是绝对可以保证的……徐抱墨哪里肯信? 可怜的世子甚至趁他们不备,一把抱住桌子腿,死活不肯撒手,凄惨大喊:“本世子不要去后堂,你们放本世子走啊啊啊啊!!!” 然而徐同他们都说:“世子爷别闹了,侯爷夫人已经在问您了,要是去的晚了,不定侯爷夫人等急了,这才歇下去的怒火又要升上来!到时候岂不是弄巧成拙了吗?” 见徐抱墨还是不肯放手,几个人上去掰了掰,但因为徐抱墨将抱住桌子腿看成了最后的救命稻草,那是吃奶的劲儿都使上了,几人怕伤着他手,也不敢很用强,只得无奈的向徐同禀告:“世子爷不肯放,咱们也没法子!” 闻言徐抱墨才松口气,觉得总算得救了! 结果就听徐同悲天悯人道:“那可怎么办呢?为了不让侯爷跟夫人再次动怒,咱们只能抓着世子爷的脚,将世子爷连桌子一块儿拖过去了!好在如今天冷,世子爷穿的衣服多,外头路上又多是积雪,想来这一路上拖过去,也不会伤着世子爷!” 徐抱墨闻言顿时眼前一黑! 却听其他人立刻交口称赞:“这个法子好!还是大管家有办法!到底大管家心疼世子爷啊!” 如此毫无人性的老仆,徐抱墨心悦诚服的被气晕过去! ……他这儿先不说,且说在后堂等了又等的徐子敬夫妇,忽然想起来:“爹要来长安的事情……是不是也赶紧给乔儿他们那边说声?” 这么着,才有了辰砂这会赶到盛家宅子报信的事情。 盛睡鹤跟盛惟乔听着辰砂对于徐抱墨今儿个这一天凄惨经历的描述,当然是扣除徐子敬夫妇私下的谈话以及徐抱墨玩丫鬟等不适合让盛家这边知道的细节的版本,只说徐抱墨是因为跟徐子敬顶嘴之后不肯受罚,偷偷逃走被抓回去挨揍的,面面相觑之余,都不禁扶额长叹:这人……敢不再作死吗?! 不过这会无论盛睡鹤还是盛惟乔,主要的注意力都不在徐抱墨身上,哪怕徐抱墨再凄惨也一样,两人这会最关心的还是已经起程了的徐老侯爷:“老侯爷年纪大了,这会子天又这么冷,临近年关,想来路上也没什么行人跟铺子,许多客栈不定都关门过年去了,北面的海水跟河面,八成也要封冻!本来在家千日好,出门事事难,现在这辰光赶远路那就更不方便了!” 盛睡鹤铺垫几句,直接问出自己最关心的,“能不能想个法子把老侯爷劝回去?实在不行,明年开了春,天气暖和了,老人家再慢慢儿的北上也好啊!” 盛惟乔也说:“如果老侯爷是为了我们搬出来住的事情的话,大可不必!毕竟采葵小姐当时的做法也是人之常情,这些日子无论世叔还是婶母,对我们都十分关照的。若竟为此劳动老侯爷走这遭,却要叫我们无颜面对长者了!” 辰砂闻言就是苦笑,心说我那夫人对你们一口一个“鹤儿”、“乔儿”,你对我们小姐倒是客客气气的喊着“采葵小姐”,单凭这一点,那位一早看中你做我徐家冢妇的老侯爷,能不亲自赶过来力挽狂澜吗?! 但这番话她也不好讲出来,只赔笑道:“两位对老侯爷亲自前来长安的担忧,咱们侯爷跟夫人也是一样的想法,所以这会已经派人快马南下,打算迎着老侯爷,请老侯爷转回苍梧郡,又或者原地寻个安适的地方过年了。但两位也知道,咱们老侯爷素来有主意,这派去的人是否能够劝得住他老人家,侯爷与夫人都是心里没底!” 这会派辰砂过来,除了报信,主要也是为了,“到时候老侯爷来了长安,若有什么责怪的地方,侯爷、夫人都请两位能够帮忙,出面斡旋一二!” “这是应该的!”盛惟乔不待盛睡鹤回答,忙道,“我们等会也赶紧写信给家里,看看能否请祖父出面,传话劝说老侯爷!” 辰砂知道徐老侯爷气头上唯一听得进去的大概也就是盛老太爷的话了,闻言大喜,连忙行礼道谢。 这时候盛惟乔才有空关心徐抱墨几句:“徐世兄怎么样?人没事吧?世叔跟婶母固然望子成才心切,然而徐世兄的身子骨儿也是很重要的,世叔跟婶母动家法的时候,也该悠着点儿才是!” 就转头对盛睡鹤说,“我记得咱们行李之中有好些燕窝,等会收拾几盒子出来,让辰砂带回去给徐世兄补补身体?” 老子就知道这徐家贼心不死啊! 盛睡鹤心中冷哼,这不,自己作死挨了顿揍就开始装可怜了?他面上则是一派不动声色:“还有其他一些滋补的药材,等会让盛祥开了库房找一找,都给世兄拣上些!” 最好吃的他补过头,在榻上多躺几日,没法再出幺蛾子吸引乖囡囡的注意力才是! 他这里暗自吃着醋,辰砂其实也很失望,暗忖:“这盛三小姐虽然说了关心世子的话,却也就打算送点东西,没有亲自前往侯府看望世子的意思,甚至连去侯府安慰夫人的意思也没有——唉,真真是枉费我方才描述了那么久的世子如今的惨状了!” 至于说徐同承诺徐抱墨的,不会把他挨揍的事情传出去? 那是徐同承诺的关她辰砂什么事情啊! 再说人家徐同年纪大了,私下里都被徐抱墨骂“老东西”了,所谓“老来多健忘”,这人上了年纪,难免丢三落四,偶尔忘记一下也是正常的嘛! 所以辰砂这会一点没觉得把自家世子说成小可怜有什么不对,只觉得自家世子实在太失败了,自己这么努力的替他卖惨,居然效果如此不佳! “等回去之后劝劝夫人,下次是不是改说夫人被气的卧榻不起?”失败之后,辰砂总结经验,“说不定这样人家盛三小姐反而要去侯府探望了呢?” 她此行除了告知盛家兄妹徐老侯爷这件事情外,也就是替徐抱墨卖惨了。 这会两件事情都已经办了,虽然后一件办砸了,但也没理由再停留下去,又跟盛家兄妹说了几句闲话,就觑个话头起身告退。 因为这时候天色已晚,快要宵禁了,盛惟乔也没说挽留的话,命绿锦送了她出去。 待辰砂出了门,盛惟乔就愁眉苦脸问盛睡鹤:“咱们这儿一摊子的事情已经多了去了,这会儿徐老侯爷也要来长安,也不知道届时老侯爷到了之后会不会有什么叫咱们为难的章程?哥哥,咱们等下得赶快写信跟祖父说,让他老人家无论如何劝住徐老侯爷吧?实在不行,让他春闱之后再来也好啊!” 盛睡鹤闻言就觉得高兴,他方才听着盛惟乔的话,还以为这女孩儿是纯粹出于关心徐老侯爷的缘故,才反对徐老侯爷前来长安,且主动提议请盛老太爷帮忙的,谁知道不只自己,这女孩儿原来也是憷了徐老侯爷的死缠烂打? 结果盛惟乔下一句就令他笑容凝滞:“反正春闱之后我就要回去了,到时候老侯爷再来长安,凭什么阵仗左右是哥哥你接着,不关我事儿!” 第一百七十八章 盛惟妩:我的鱼!盛睡鹤: 第一百七十八章盛惟妩:我的鱼!盛睡鹤:不,我的鱼! “……”盛睡鹤默默咽了口血,幽幽道,“乖囡囡,我这么疼着护着你,你就扔这样的麻烦给我?” “反正哥哥你那么厉害,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应付下来的!”盛惟乔立刻给他戴高帽子,“再说了,这位老侯爷之所以心急火燎的亲自赶来长安,八成就是为了徐采葵赶我的事情!到时候我不在长安了,没准老侯爷也就什么都不做,只喊你到跟前说说家常话儿了呢?” 盛睡鹤眯起眼,似笑非笑道:“乖囡囡,你忘记老侯爷的出身了吗?如果老侯爷被咱们祖父劝住,明年春闱之后再来长安,你这时候如果依旧留在长安,好歹还有我给你挡在前面!你要是撇下我自己领着八妹妹她们转回南风郡去,你信不信以老侯爷的手段,一准把你堵在路上?!” 见盛惟乔目瞪口呆,他心里暗笑,继续说道,“到时候我不在你身边,你可就只能单独面对老侯爷的种种手段了!别忘记那可是跟咱们祖父相交多年的长辈,对你也没什么坏心!你对着徐世兄,一言不合可以挽袖子揍他一顿,对着世交家的祖辈,你也能动手吗?” “……那你等会还是在信里跟祖父说,让祖父劝那位老侯爷要么别来,要来就现在继续动身吧!”盛惟乔想到自己独自对上徐老侯爷的场景——这种要辈分有辈分,要年纪有年纪,要阅历有阅历,要城府有城府,叙的了往昔放得下身段,下得了狠心舍得了脸皮,装的了可怜扮得起长者,使完了阴谋使阳谋,卖完孙子卖儿子,不达目的不罢休! 战斗力跟战斗意志都强悍到令人绝望的长辈!!! 她一定撑不过盏茶功夫! 不,盏茶功夫都是高估自己了…… 光是现在这么想想都有种投降的冲动啊! 盛惟乔顿时凛然,说道,“这样等他来了,哥哥你别忘记挡我前面。到时候敷衍他老人家的事情,就全交给哥哥你了!” “乖囡囡,你放心吧!”盛睡鹤笑容灿烂,心想等会就在信里写,让盛老太爷劝说徐老侯爷明年开春再继续动身,到时候正好吓的这乖囡囡不敢回去! 不知道他心思的盛惟乔,出于对自己祖父的信任,以为这件事情就这么结束了,起身道:“饭点都过了,咱们快去用饭吧!完了你去写信,我去拟给崇信伯府的礼单……唉,本来以为头次来长安,人生地不熟的这个年一定很清净,合着压根就是更麻烦了!” 毕竟在南风郡的时候,年节事情再多,一堆长辈顶在前面,作为掌上明珠的盛惟乔只管尽情的吃喝玩乐就成,哪像现在,什么都要自己来! 盛睡鹤安抚道:“年前也就这么件事情了,马上就要除夕,这些人家都要入宫参加除夕赐宴的,而宫里也要做准备。接下来只怕太后也好,其他人家也罢,都没工夫想起咱们,这可不就清净了?” “哪里就这么件事情?”盛惟乔撇嘴道,“这除夕快到了,宁威侯府还有屠世叔那儿,怎么能不再送一次礼去?为了屠世叔的缘故,舞阳长公主殿下那儿,不定也要有所表示。” 微微皱了下眉,“对了,永义伯府……?” “不用管!”盛睡鹤立刻摇头,“你记住了,我是桓公弟子的事情,现在还没到传出去的时候,所以我跟静淑县主,根本不熟!就算以后两边有所来往,那也都是因为你跟她投缘的缘故,与我没有任何关系!” 盛惟乔沉吟道:“舒氏姐妹到现在都盛宠不衰,你跟桓公这层关系曝露出去,不给他报仇的话说不过去,给他报仇的话却力不能及。八成还没动手就要先招了舒氏姐妹的迁怒,确实不适合外传!” “不过,桓公毕竟是你的老师,从你的文章看,他也是花了心血教诲你的。之前桓家根本不知道你的存在也还罢了,既然知道……” 她建议,“要不要以我的名义送份东西过去?毕竟是你恩师的嫡长后人。” 她这么讲倒不是爱屋及乌到对桓观澜的嫡长子一家有多么深厚的好感,而是考虑到宣景帝年纪大了,盛睡鹤却还年轻,何况桓观澜弟子的这个身份,对他仕途未必没有帮助。 现在瞒着不说,却不代表将来也不宣扬出去。 到时候被人翻起旧账来,桓观澜去世两年多都没有扶灵北上,送恩师魂归故里,还能说是出于桓观澜生前的种种叮嘱与考量。 但到了长安,与永义伯府近在咫尺,居然连年礼都没有一份,在尊师重道这上面,少不得要被人诟病。 毕竟一份年礼也不是什么大事,盛惟乔觉得不如顺手做了,往后遇见这类攻讦,也有话说。 盛睡鹤闻言思忖了会,却还是摇头:“不行!现在的桓家我不能沾,你跟静淑县主迄今明面上也才照了两次面,都没有私下谈过话的。这样的情分居然就要给她家里送年礼,偏偏桓家现在也不算是顶有权势的人家,哪能不招眼?除非你给所有你来长安之后认识的女孩儿家里都送一份,但这样既麻烦,又破费,也容易生出许多枝节来,所以还是算了!” “左右桓家现在又不是揭不开锅了,不差我们这点东西的!” “静淑县主是明白人,不会为了这种小事跟我计较的。就算以后有人拿这事儿说嘴,她也肯定会主动站出来帮忙解释,所以现在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 他说的有道理,盛惟乔也就作罢,颔首道:“那就这样吧!” 谈话既告一段落,两人也就出了书房,往饭厅去用晚饭。 这时候厨房已经将饭菜热到第三遍了,早就在饭厅等着的公孙应姜跟盛惟妩已经吃掉了两个攒盒的点心,喝空了两壶茶,见到盛睡鹤跟盛惟乔总算过来了,公孙应姜也还罢了,盛惟妩就抱怨:“怎么才来呀?烤鱼热了又热,都要不好吃了!” 盛惟乔闻言,这才想起来今儿个在太后跟前告退时,常例的赏赐之外,池作司笑眯眯的专门拿了个食盒给她们,说是太后专门赏的,特别说明里头有盛惟妩想要的烤鱼,还揶揄了句:“咱们太后娘娘大方的很呢,八小姐不用拿出令伯父做生意的精明劲儿,只要一直这么可爱讨喜下去,太后娘娘有好东西终归不会忘记您的!” 这要换了平时盛惟乔肯定深受感动,但今儿个因为孟归欢告知的那番话,她心里烦的紧,替整个盛家提心吊胆都来不及,哪儿有心思关注吃食啊? 敷衍了几句也就抛之脑后。 不是现在盛惟妩提起来,她都忘记今儿个有太后赏的一食盒菜肴了。 这会就随口向盛睡鹤给盛惟妩表功:“你得谢谢八妹妹,要不是她惦记着你,专门给你讨了一份烤鱼,今儿个这桌子上的好几道菜,你现在可是吃不上!” 谁知道话音才落,盛惟妩就瞪圆了眼睛,脱口道:“什么?!烤鱼还要分给他?!” 盛惟乔:“……” 公孙应姜:“……” 虽然不是很感兴趣但为了给盛惟乔面子还是露出笑容预备夸奖盛惟妩的盛睡鹤:“………???” 众多下人:“………” “三姐姐,这烤鱼很好吃的,我怕吃不够才跟太后娘娘多要一份。”然而盛惟妩才不管众人的想法,更不会在乎这么点尴尬气氛,非常认真的与盛惟乔说,“在宫里咱们一人一份,我都全吃完了呢!这会子统共就一份,咱们俩分,再给应姜点,也还罢了!大哥他也要吃,那咱们岂不是只能稍微尝尝味道了?!” 盛惟乔:“………” 这堂妹到底是有多嘴馋? 明明自家是南风郡势家,家财万贯,日常饮食一直很丰盛,从来没苦过盛惟妩啊! 为什么只是一份烤鱼,就算太后宫里这烤鱼确实做的不错吧,至于护食成这样嘛? 不知道的,还以为盛家多么贫寒……穷到盛惟妩这个嫡出小姐,为了份烤鱼不惜当众跟堂哥翻脸! 这要传了出去……像话吗?! 她有心想劝堂妹大度点,然而触及这小姑娘充满警惕的眸子,总觉得……说这话……很有罪大恶极的感觉……怎么办……? “八妹妹,你放心吧,为兄这么大的人了,怎么会跟你抢东西吃呢?”一片沉默中,盛睡鹤上上下下的打量几眼盛惟妩,露出慈爱的笑,“再说为兄以前住的地方靠海很近,什么鱼啊虾啊早就吃腻了。今儿个太后要是赏的其他菜,为兄说不定还会跟你讨点尝尝。这个烤鱼嘛,你就是求为兄吃,为兄也不吃啊!” 见状,盛惟妩眼中的警惕多少消退了点,哼道:“太后娘娘赏的菜不止烤鱼的,其他菜你可以尝一尝!” 想了想,又不放心的补了句,“就是尝尝啊!你可别都吃完了!” “开饭开饭!”盛惟乔扶额,忙不迭的岔开话题,“快点摆饭,天冷,别拖啊拖的又凉了!” 她只顾打圆场,却没注意到公孙应姜看向盛惟妩的目光,充满了同情…… 片刻后,四人落座,下人将饭菜摆上来,盛睡鹤慢条斯理的拿起牙箸,朝刚刚拿起牙箸,满心欢喜准备享用烤鱼的盛惟妩露出一个温柔的笑,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整份烤鱼,全部拉到自己面前,挨个夹起来咬了口! 盛惟乔:“………!?” 一脸懵懂的盛惟妩:“!!!!!” 众多下人:“………???” 第一百七十九章 孟归瀚:论小叔小姑的自我 忽然死一样寂静的饭厅里,只有公孙应姜一脸淡定的喝着汤,对刚刚发生的一幕毫不惊讶,她心中暗自唏嘘:“妩姑姑真是年纪小,天真啊!太天真了!小叔叔是那种你让他别吃就真的不吃、顶多有点委委屈屈的人吗?他不但不是,他还是那种你越让他别吃他越要吃的人啊!” “这也是当着姑姑的面,妩姑姑又是小孩子,小叔叔他格外收敛了!” “像之前在岛上,碰见类似的事情,小叔叔他可是直接掀桌子,他不吃谁都别想吃啊!!!” “本来小叔叔说的都是真话,他自幼流落玳瑁岛,早年境况不太好的时候,饿的受不了只能靠海吃海,弄点鱼虾果腹。后来主持乌衣营,‘纵横海上’这四个字听着威风,实际上长年出海,负责的往往又是征伐类的差使,船上要装给养,还要考虑追杀时的航速不可满载,临时从海里捞点什么补充也是常态。所以他吃鱼吃虾早就吃的快吐了,对鸡鸭鹅牛羊等牲畜的肉类还更感兴趣点……” “妩姑姑要是不反复不让他吃,八成他意思意思的夹上一块鱼肉就不会碰了!” “这还是给妩姑姑面子,不然他连看都懒得朝那份烤鱼上看一眼……” “可妩姑姑一而再的警告他……他能不连口汤都不留给妩姑姑吗?!” 看着眼泪在眼眶里使劲打着转的盛惟妩,公孙应姜以手遮眼,暗自叹息,“可怜的妩姑姑!” “你在做什么?!”打击来的太突然太恐怖,盛惟妩整个人都呆掉了! 好在此刻她不是一个人面对盛睡鹤! 盛惟乔怔忪片刻后,拍案而起,怒斥盛睡鹤的无耻行为,“八妹妹年纪小,偶尔有点任性的举动也是情有可原,你就算也想吃,好歹给她留点!全部霸了去,是几个意思?!” “乖囡囡,我一点都不想吃!”盛睡鹤拿起帕子,慢条斯理擦了擦嘴角,笑,“我说了我不喜欢吃鱼!要不是八妹妹护食的快,我方才正想说我对这烤鱼没兴趣,一口都不想吃……” 见盛惟乔脸上怒色更盛,他笑容越发灿烂,“但我认为我有必要维护自己身为长兄的威严!” 这俩姐妹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了是不是? 一个两个都当老子好欺负? 做姐姐的欺负老子也还罢了,毕竟老子正在打她主意……噢不,是老子跟她亲爹有约在前要好好照顾她,所以要让着点儿。 这才九岁的小丫头也敢对老子指手画脚?! 老子既不好稚女,也没有岸上“尊老爱幼”的讲究,凭什么给她跟乖囡囡一样的待遇? 何况就这混账小丫头的做派,不给她点颜色看看,还真当老子是面团做的,不定往后还要折腾出什么幺蛾子来! “……”盛惟乔沉默着,她有心偏袒妹妹,也确实觉得盛睡鹤即使要维护颜面,也不该用这样不庄重的方式,但想到方才盛惟妩赤裸裸的排斥,又有点不忍心:换了自己站在盛睡鹤的位置上,碰见刚才那种情况,早就哭出来了吧? 就在她为难之际,盛惟妩终于反应过来,“哇”的一声嚎啕大哭! 听着妹妹的哭声,盛惟乔顿时把那点不忍心扔到九霄云外,一拍牙箸,站起身来就挽袖子:“八妹妹别伤心,我这就帮你狠狠揍他出气啊!!!” 不管这只盛睡鹤有多少理由,欺负小孩子,关键这小孩子还是打小一直跟自己统一立场的堂妹,盛惟乔绝对不能容忍!!! 盛家宅子里鸡飞狗跳之际,几条街外的崇信伯府内,用过晚饭,漱了口,喝了会茶,还去书房练了会字的孟归羽,悄没声息的走进兄妹几个议事常用的小花厅。 这时候天早就黑了,里头却一盏灯都没点。 还是孟归羽推开门时,外面廊下挂着的气死风灯的光芒照进去,从影影幢幢的轮廓里,两道跪的摇摇欲坠的身影,正是之前为了他的婚事苦苦哀求的孟归瀚与孟归欢。 ……本来只有孟归瀚发誓孟归羽不同意他不起来的,但孟归欢既然跟这个七哥一块跪了,也是真心希望孟归羽能够为自己考虑一次,而不是什么时候都惦记着他们这些弟弟妹妹,是以孟归羽拂袖而去后,她也跟着跪了下去。 这两人平时也不是什么好身体,俗话说穷文富武,孟家四房早年落魄的很,年幼的孟归羽带着弟弟妹妹们,甚至过过一段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 如此自然是没条件让他们习武强身的,所以无论孟归欢还是孟归瀚,都只是普通人的体质,这两年还特别被娇生惯养,从方才到现在,足足一个多时辰跪下来,自然是强弩之末。 但察觉到孟归羽的到来后,兄妹俩个都不约而同的挺直了腰杆,努力摆出誓不罢休的姿态来! “……”孟归羽看着他们,既心疼又恼火,良久之后,最终无声的叹了口气,说道,“起来吧!我答应你们,这次不会故意让着大伯母,可好?” 见孟归瀚与孟归欢异口同声的欢呼,他捏了捏眉心,“不过,你们也要答应我:如果我跟那盛三小姐接触下来,发现彼此并不投缘,你们也不许再无理取闹,非要我跟大伯母争!” 孟归瀚忙道:“六哥,我们主要是不想你继续受委屈,怎么会硬要你娶不喜欢的人呢?” 孟归欢则喜滋滋道:“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了,七哥,现在咱们得赶紧合计下——按照六哥之前的考量,人家盛家兄妹这两日必定要上门来道谢的!咱们怎么能不趁这个机会,争取让六哥跟那盛三小姐好好聊聊?” “正是正是!”孟归瀚闻言也是精神一振! 只是才接口,脑袋上就被走到面前的孟归羽毫不客气的敲了下,冷哼:“现在你们赶紧去吃饭洗漱,完了叫下人给你们揉揉膝盖……其他事情一律明日再说!” 次日一早,盛祥送了拜帖到崇信伯府,这时候孟归羽在衙门,伯府中就是孟归瀚与孟归欢,看到帖子都很高兴,立刻表示伯府什么时候都方便,盛家兄妹什么时候上门都可以! 等盛祥走后,孟归欢就说孟归瀚:“咱们府里倒确实是什么时候都方便的,但六哥领着衙门的差事,每日傍晚才能回来。就算咱们能够说服六哥告假个一两日,但七哥你跟盛家人说什么时候上门都成,万一人家挑挑拣拣个日子怎么办?总不能让六哥现在起就告假不去衙门了吧?六哥肯定不答应的。” “你真是小孩子的想法!”孟归瀚白她一眼,说道,“何必要六哥特意告假在家等?左右衙门离着又不是很远,随便哪天盛家人上门之后,再派人去把六哥找回来就是!不然咱们现在跟人家又不是很熟,万一人家来了之后,说完场面话,递上礼单就告辞,那可怎么办?” 就露出狡黠之色,“但要是他们来的时候六哥不在,他们要走,咱们正好推说家里都是六哥做主,六哥不在家,咱们不敢收受任何东西,请他们吃着茶等六哥回来……这么一折腾,怎么也要到饭点了,顺理成章的留饭,这不就把人拖住了吗?!” 见孟归欢恍然,又教训她,“我跟六哥都是男子,十妹妹呢又已经出阁了。现在家里最适合跟那盛三小姐来往的就是你,你往后多少收敛些脾气,好好的跟她亲近才是!这样万一大伯母想从中作梗,你好歹能给六哥搭把手!” 孟归欢忙道:“七哥你就放心吧!昨儿个六哥还没跟我说姑母给他推荐盛三小姐时,我就跟这盛三小姐和解了!当时只想着咱们转投大伯母的事情被十五母女知道了,这眼接骨上可不能再得罪什么人了!现在又晓得这盛三小姐竟是姑母给六哥看中的正室人选,那就是咱们未来的嫂子,我怎么会跟她过不去呢?这不是给六哥添麻烦吗!” “你知道就好!”孟归瀚这才满意,郑重其事的说道,“以六哥的才干,要不是咱们这三个拖累,这些年来焉会过的如此小心翼翼殚精竭虑?咱们资质鲁钝,帮不上六哥的忙也还罢了,如果还要没事找事的劳烦六哥……” 他脸色就沉了下来,警告的瞥向孟归欢,“六哥宠着你,我这个七哥可不跟你罢休!” 孟归欢委屈的跺脚:“我都说了我不是不懂事的人!接下来再跟盛三小姐照面,我肯定会跟她好好相处,让她充分感受到咱们家的友爱和睦啊!” “也不仅仅是接下来的照面。”孟归瀚哼道,“以后人家进了门,你也要保持对嫂子的尊敬!” “毕竟你跟嫂子处不来,为难的还不是六哥?” “六哥在外面多少烦心事,回来了还要给你们调停,累不累的?” “所以你给我记好了,以后只要不是嫂子做的实在太过分,寻常的脸色跟呵斥,你都要挨着受着忍着,忍不住也找个六哥看不到的角落哭!” “毕竟那盛三小姐据说是她爹娘唯一的嫡女,肯定多多少少有些娇气劲儿的,不比咱们这样摔摔打打长大的瓷实,这能让着她的地方就要让着点……不是为了她,是为了六哥!” “明白么?!” ……盛家宅子这边可不知道,孟归瀚跟孟归欢兄妹已经把盛惟乔当嫂子看,甚至孟归瀚连这个嫂子进门后跟小叔子、小姑子的相处都考虑到了,盛祥回去禀告了崇信伯府近期都很方便接待客人后,盛惟乔就跟盛睡鹤说:“这种人情宜早还,要不就明儿个过去?” 盛睡鹤自无意见,于是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次日早上,两人携了厚礼登门,早就翘首以盼的孟归瀚与孟归欢热情无比的迎了他们上堂入坐,下人奉上香茗,寒暄的话说过,盛睡鹤代表盛家表达了对孟归羽、孟归欢的谢意后,果然就有留下礼物告辞的意思。 孟归欢一边暗赞孟归瀚考虑周到,一边笑盈盈的说道:“其实不过是几句话的事情,何况贵家本来就是清白的,我们兄妹这么做都是应该的……哪里当得你们这样的郑重其事呢?” 她推辞着不肯收礼,盛家兄妹又不可能拿了礼物走,僵持片刻,孟归瀚顺理成章的提出:“家里事情都是六哥做主,正好六哥也快回来了,不如两位稍等片刻,待六哥回来之后再议?” 盛睡鹤跟盛惟乔虽然都看出来他们是在故意留客,不过因为不知道孟太后私下牵线的事情,还道是孟归羽有意笼络盛家,故此打算跟盛睡鹤见上一面。 他们心里是拒绝的,但就像盛惟乔前日说的那样,不管孟归羽是出于什么样的考量,可他在孟太后与向夫人面前力证盛家清白,终归是大大帮了盛家一个忙。所以这会也不好拒绝,只得继续坐下去。 这时候孟归瀚边跟盛睡鹤说着话,边就给孟归欢使个眼色,孟归欢会意,起身邀盛惟乔去自己闺阁里坐坐,以增进感情:“前两日我绣了一幅《南山图》,打算除夕的时候献给姑母,盛三小姐要不要过去帮我掌掌眼,瞧瞧可有什么要修改的地方?” 第一百八十章 崇信伯府之行 盛惟乔因为不是很想跟孟家人深交,对于孟归欢的邀请本来就带着先入为主想推辞的情绪,这会再听是要她帮忙掌眼就更加不想去了,毕竟她女红实在不怎么样:二十四孝爹娘哪里舍得让唯一的女儿动针线呢?丝线再腻滑也会勒手啊!针那么锋利扎伤了他们的心尖尖怎么办?! 要不是盛惟乔长大点后被宣于冯氏耳提面命,半哄半劝的学了点,只怕到现在连针都没拿过。 而孟归欢既然敢绣什么《南山图》给太后做除夕的献礼,可见她的绣工就算没达到精妙世无双的地步,至少也算出色的。 盛惟乔心说我这过去给你掌什么眼?去了不丢脸就不错了! 当下就讪讪道:“十一小姐这话真是愧煞我了,我女红差劲的很,别说绣大件了,就是帕子腰带之类的小东西,统共也没做过几件的,哪里能给你掌眼呢?” 孟归瀚闻言一皱眉,心说自己这妹妹实在太笨了,你找什么理由不好,提什么刺绣啊?都跟你说了这盛三小姐在家里估计挺受宠的,这样的女孩儿吃穿不愁,到了该学针线的年纪,估计家里人也不会督促的很紧,如此除非本身自我要求严格,又或者像他们的堂妹孟十四那样对女红有着格外的兴趣,不然手艺怎么可能好? 他连忙补救,干咳一声,说道:“十一妹妹,知道你绣了足足一年才绣成这幅《南山图》很是得意,急于请盛三小姐一赏,不过你也别太骄傲了,须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这点儿针线功夫,搁外头也不算什么的。也就是盛三小姐性子温柔,换了赵二小姐那样直爽的,怕不早就要笑话你了!” 孟归瀚这么一讲,孟归欢固然有些尴尬,盛惟乔倒是松了口气,暗忖:“合着她不是真的要找人掌眼,只是希望得到一番赞赏呢?这却好办。” 她是不懂刺绣,但说几句好听话的敷衍功夫还是有的。 而且孟家兄妹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再拒绝的话倒仿佛是嫌弃孟归欢的绣品一样了。 盛惟乔遂跟孟归瀚、盛睡鹤道别,同孟归欢去了她的闺阁。 这崇信伯府作为伯府的规制,比盛惟乔住过的宁威侯府要小了一圈。 不过因为当家的孟归羽还没成亲,底下的二弟二妹又已经嫁掉了一个的缘故,如今就住了兄妹三人的伯府还是显得很宽敞的。 只是一路上走过去,雕栏画栋,青砖碧瓦之间,到底透露出积年维护不佳、修缮不及时导致的陈旧破败的气息来。想是因为孟归羽为了给弟弟妹妹攒家底,无暇修整府邸的缘故。 看的出来孟归羽对弟弟妹妹挺疼爱的,因为就这宅子的细节,足以看出这宅子主人手头实在有些拮据了,方才待客的前堂,诸般坐卧之具也不过是比较寻常的鸡翅木。 但孟归欢的闺阁中,却摆了全套的金丝楠乌木家具,尤其是上首一架金丝楠乌木底座透雕春日海棠山川嵌象牙玳瑁碧玺的座屏,工艺精湛,用料讲究,一看就是价值不菲。 金丝楠乌木是最珍贵的木料之一,这种木材如同它的名字一样,木纹里有着天然形成的金丝,在暗处不显,到了强光下闪闪发亮不说,若是边走边看,就可以看到金丝像水纹一样流动,望去既华贵又生动。而且防虫防蛀【注】,天生光泽明亮,即使不上漆,也是越用越亮。只是它的产地在南方,千里迢迢的,单是把它运到北方来的成本,就注定它价格低不了。 更遑论这种木料不是直接砍下来使用的,而是紫楠、桢楠、润楠等木料在水中或土里埋藏千年之后掘出,还得再阴干三两年,方可着手打造,民间有“纵有珠宝一箱,不如乌木一方”言其珍贵,所以这一屋子金丝楠乌木的家具,价值可想而知。 就是盛惟乔住了十几年的朱嬴小筑,也没几件金丝楠乌木的家具。当然这不是盛家出不起这个钱,而是因为金丝楠乌木别称阴沉木,是自古皇室等达官贵人棺椁用材首选,虽然皇室里头也有用它做家具的,但盛兰辞夫妇好不容易得了个女儿,自然有些忌讳,所以朱嬴小筑主用檀香木。 然而崇信伯府的财力不能跟盛家比,给孟归欢攒了这么一套之后,估计整座伯府也未必有第二套了……如此倒也难怪那孟归羽想方设法敛财的声名在外。 “这是大前年我六哥办了件差事叫长辈十分高兴,特意赏了这套家具给我六哥成亲用,结果我六哥转送了我做嫁妆。因我亲事到现在都没定,怕搁库房里少有人去看,坏了都不知道,所以就让我先用着,等以后婚期定了,再收拾起来。”孟归欢注意到盛惟乔的打量,主动解释,“主要是想着往后我六嫂进门,这套家具未必用的上,与到时候其堆库房里落灰,还不如用起来。” 她不能不解释,毕竟在她看来,盛惟乔说不定就是她未来六嫂,而她这套金丝楠乌木家具的来历,又不是什么秘密。就算现在可以瞒住盛惟乔,将来盛惟乔过了门,人多口杂的不定就泄露了呢? 到时候万一盛惟乔认为孟归羽偏心妹妹,对丈夫跟小姑子都生出怨怼来怎么办? 盛惟乔哪里知道她的心思,闻言随口道:“这倒也是,时下的规矩,咱们女孩儿出阁之前都是要派人去夫家量尺寸定家具做陪嫁的,以令兄的身份,将来给你娶的嫂子,全套家具怎么可能陪嫁不起?这一套你要不用,回头还真要堆库房里去了。” 孟归欢听了这话就长舒口气,心说你能理解就好! 解决了这个问题后,方带了盛惟乔移步到后头单独辟出来的一间屋子里。 这间屋子显然是专门用来做绣房的,空荡荡的没什么东西,最打眼的就是正中一架绣床,此刻正绷着长约半丈宽约尺余的《南山图》,看情况已经完工了,只是还有一点收尾的活计没完成,所以未曾取下来。 盛惟乔上前看了,果然是绣工精湛,山川松柏虽然没到栩栩如生的地步,却也似模似样。 考虑到孟归欢幼年再落魄,好歹是孟太后的亲侄女,这年纪能有这样的技艺真的是用了心的。 她之前来的时候就做好了夸这女孩儿一顿的准备,这会真心觉得好,更是赞不绝口。 孟归欢听着,面上含笑谦逊,心里却有些微微的悲哀:“这盛三小姐虽然夸我,却没有一句内行话,可见她刚才说自己女红差劲,未必是自谦之语,只怕是真的。” 自古以来评判女子的标准无非德容工行,所以下至贱婢,上到金枝玉叶,针黹之技都是必学的,当然学的好不好另说。 像盛惟乔这样外行到一定程度,说出去固然不是什么得脸的事情,却也足见她在家里何等得宠,估计这辈子就没摸过几次针。 孟归欢素来嫉恨这一类的女孩儿,这是她之前跟盛惟乔承认过的,后来虽然主动找盛惟乔和解,昨儿个又被孟归瀚耳提面命务必与盛惟乔好好相处,此刻到底有些酸涩在胸中泛滥,暗忖:“若我们爹娘不是去的那么早,且在祖父去世后立刻同姑母低头认错,孟氏这些年来崛起如此迅速,我四房焉至于落魄到这样的地步,为了给我撑门面,六哥把长辈们难得大方一次赏他的这套家具也拿了出来?” 要是她本来就出身贫寒,她也就认了。 偏偏她出身后族,嫡亲姑母早在她出生前就做了十几年太后,就因为亲爹年少无知把兄姐得罪了个遍又去的早,导致亲长对兄妹四个不闻不问,作为太后的亲侄子亲侄女,过的竟是饱餐饿顿的日子。直到孟归羽年长知事后,想方设法得到娇语姨娘的提携,才让郑国公跟孟太后想起他们这一房人,境遇方有了转变。 可就是现在,也算不得多么富贵。 论到实际上的生活,还没有跟前这从偏僻的南风郡而来的女孩儿优渥,真是想想就觉得不甘心。 不过转念想到了孟归瀚的叮嘱,对于长兄孟归羽的疼惜与体恤也涌上心头,这份阴暗的嫉恨也就烟消云散了,转了笑脸与盛惟乔说话:“说到除夕宴,虽然令兄还没下场,尚无品级在身,但姑母很是喜欢你跟令妹八小姐,没准到时候也会喊你们去呢?” “我们哪里有这样的福气?”盛惟乔闻言就变了脸色,因为之前孟太后给盛惟妩找太医诊断的事情,她这会对入宫陪伴孟太后不是特别抵触了,可这也得看什么场合:除夕宴,那可是一年一度的大宴,前朝后宫都会出席,连终年醉生梦死的宣景帝也会携名动天下的二舒露面的。 这样的场合,一点儿小事没准就会影响一辈子。 盛惟乔自然是避之不及,立刻道,“我们规矩都没学过呢!之前在馨寿宫里,太后娘娘仁慈,不跟我们计较也还罢了。可是除夕宴上贵人如云,叫那许多贵人包涵我们,这也实在太说不过去了!” 孟归欢看出她似乎不想参加除夕宴,就觉得诧异,毕竟他们兄妹为了取得这个资格可是努力了好几年的,正要劝她这是难得的露脸也是长脸的机会,对于帮盛睡鹤攒人脉也是大有用处云云……这时候外间却有丫鬟来禀告,说是孟归羽回来了。 【注】金丝楠乌木的资料都是来自百度,关于防虫这点,有人说其实不防;有人说因为产地在南方,所以南方有天敌,不防虫,到了北方是防虫的;还有人说做好之后上漆,隔绝水分空气,这样虫子死在里面就防了。具体哪个对我也不知道,因为我根本就没见过金丝楠乌木的实物…… 第一百八十一章 盛睡鹤:我有特别的告辞技 盛惟乔一听这话就要求回前堂去跟盛睡鹤一块拜谢孟归羽,孟归欢见状也顾不上除夕宴的事情,毕竟她也就是那么一说,盛惟乔跟盛惟妩是否可以破格出席除夕宴,主要在于孟太后是否想的起来这俩姐妹,可不是孟归欢可以做主的。 两人遂出了孟归欢的闺阁,到前头时,孟归羽已经换了蟹壳青暗绣缠枝菊纹的常服,在堂上坐了,正与盛睡鹤说着话,从他们的神情来看,可以说是相谈甚欢。 见俩女孩儿来了,忙再次见礼。 如此落座后,照例寒暄一阵,盛睡鹤与孟归羽都彼此称赞了对方的妹妹,当然主要是称赞了德行与福气。 这么说了会后,孟归瀚看看快到饭点了,正要提留饭的话,没想到这时候有下人匆匆进来,说是盛家宅子那边派了人过来,道是八小姐忽然嚷着头晕,留守的公孙应姜不谙医理,担心出事,所以着人来请盛睡鹤与盛惟乔回去主持大局。 盛惟乔闻言吓的脸色都变了,盛睡鹤也诧异道:“八妹妹之前只是有点风寒,后来就好了,前两日还进宫去觐见太后娘娘的,这才两天怎么就忽然头晕了?” 进来报信的孟家下人茫然道:“小的不知道,看那人的样子十分急切,几乎是从马上滚下来的!” 这下子孟家自然没法再留饭了,只能送他们兄妹匆匆离开,本来按照孟归瀚的殷切,是恨不得跟去盛家宅子里帮帮忙之类的。 不过才流露点这样的意思,盛睡鹤就说:“我们是带了大夫来的,八妹妹不舒服,大夫肯定先看了。估计是侄女儿不济事,看到八妹妹出事,自己先慌了手脚,以至于整个宅子里乱七八糟的,只好跑过来找我们。这会我们兄妹且去瞧瞧,若有什么需要的地方,定不会拒绝贵府的好意!” 如此孟归瀚尽管非常想给盛家留个好印象,也只能遗憾的收回了跟去盛家宅子里的话:人家盛睡鹤都说了,他们那宅子里现在正乱七八糟的,这样子孟家人还要跟过去,这不是给他们添麻烦么? 本来他还可以提议帮忙请太医的,可盛睡鹤也说了他们带了大夫来,如此盛睡鹤没说不信任他带来的这个大夫前,孟归瀚要是建议给他们介绍太医的话,不免有瞧不起盛家、认为他们请的大夫不行的嫌疑了。 虽然说太医的医术按理来说确实应该比南风郡的大夫高明,然而孟归瀚的主要目的是跟盛家建立良好的关系,又不是当真对盛惟妩的安危有多上心,自然不会犯这种好心办坏事的错误。 “即使今儿个没找到机会让六哥单独跟那盛三小姐私下说说话,但从方才盛大公子的态度看,对六哥应该印象不错?”送走盛家兄妹后,孟归瀚边跟在孟归羽身后朝里走,边想,“这样也好,回头十一妹妹负责跟盛三小姐打好交道,六哥跟我呢好好笼络盛大公子,只要六哥对盛三小姐中意,不愁这门亲事成不了!” 他这儿自觉计划无误,却不知道半晌后,盛睡鹤跟盛惟乔回到宅子里,盛惟乔正要一马当先去看盛惟妩,却被盛睡鹤一把拉住,笑道:“不必担心,八妹妹什么事情都没有,是我让应姜算着时间派人去崇信伯府找咱们的!” “混账!”盛惟乔怔了怔,会过意来,就是大怒,用力推了他一把,怒斥道,“大节下的你让应姜编什么理由不好,非要编排八妹妹头晕?!” 本来盛惟妩这些日子蔫蔫的就够让她担忧的了,好不容易得孟太后帮忙,让专门给太后、天子诊断的太医给小姑娘开了方子,这才吃两天,尚未见到明显效果呢,盛睡鹤就来个“幼妹头晕,必须告辞”,偏还赶着年关将近,盛惟乔哪能不恼他触盛惟妩霉头? “既要让孟家无法挽留,又要不显得失礼最好还别让他们看出来咱们是故意的,除了这个借口,其他还有什么借口合适呢?”盛睡鹤一脸无辜,“再说八妹妹福泽深厚,哪里会我说一句就出事了?” 盛惟乔愤怒的踩了他一脚,恶狠狠的警告:“要是八妹妹接下来有什么不好,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这才怒气冲冲的跑去看盛惟妩了。 索性盛惟妩平安无事,就是觉得有点无聊,跟盛惟乔说着:“这地方实在太小了,旁边那个小园子,还没咱们在南风郡时住的闺阁的庭院大呢!想跟丫鬟们玩捉迷藏都没什么意思,藏不了几个地方,一找就找到了。” “忍一忍吧!”盛惟乔鼓励她,“等天暖和了,咱们差不多就可以回去了。” 又怕盛惟妩小孩子家没耐心,“马上就要过年,过完年之后的元宵节,据说灯会的规模可大了!到时候咱们一块出去玩,一准热闹的很!” 盛惟妩很期待:“灯会?咱们南风郡也有灯会,就是家里不让咱们女孩儿晚上出门,每次都只能站在楼上远眺会子。记得去年五哥出去玩的,回来时候给咱们各带了一盏兔子灯,可好玩了!可惜他说他月钱都花完了,买不起太多的,不然还有很多其他样式的花灯哩!今年咱们在长安,爹娘大伯大伯母祖父祖母他们都不在,咱们却可以自己上街去看啦,哈哈!” 顿时神采飞扬,对左右说,“快去点一点我手头有多少银子,要是不够,拿点我不常用的东西出去变卖,免得到了元宵节的时候钱不趁手,像五哥那样,看到好玩的好吃的买不成!” “别别别!”盛惟乔赶紧阻止,“咱们元宵节去逛灯会肯定是一起的,既然有哥哥在,还用咱们付钱不成?哥哥手里头有长辈给的好一笔银子呢,肯定够咱们花的,哪里还用你卖东西凑钱?” 她暗擦一把冷汗,心说真的怪不得祖父要把自家那二叔赶出去,瞧瞧好好的一个小堂妹,都被这二叔耳濡目染成什么样了? 小小年纪就知道钱不够就拿东西出去卖,这败家劲儿哪里像是才九岁的女孩儿?! 说起来当年盛睡鹤才进门时,盛惟妩之所以有钱去天香楼雇姐儿当众栽赃这兄长,就是因为她把过节的时候长辈赏的好几件首饰全打发底下人送去当铺了! 这为姐姐出气不惜倾家荡产的豪爽劲儿…… 连作为大伯父的盛兰辞后来查明经过后都觉得十分无语,真不知道是该夸这侄女儿跟自己的掌上明珠姐妹情深呢,还是该劝她不要老是跟不争气的盛兰斯学习? “不过八妹妹之前的那个大丫鬟跟乳母都已经被打发了,她往后应该不会再做出类似的事情来了吧?”想到当年盛老太爷寿辰上的尴尬,盛惟乔提心吊胆的想,“不过她这没钱用了就卖手头东西的习惯,必须给她改掉啊!” ……要说当初盛惟妩年仅七岁,就能干下那么坑全家的事情,也是跟她屋里人的勾心斗角有关系:她乳母跟她当时的大丫鬟有矛盾,知道盛惟妩的打算后,就劝她让大丫鬟去做这事儿。 理由是:“您这大丫鬟左右就要放出去配人了,不会继续伺候您下去!何不让她在大夫人跟前好好表现下,回头大夫人一个高兴,没准明着把她赶出去,好给合家做交代,暗地里啊给她找个好人家,让她风风光光的出阁呢?如此也全了她伺候您一场的主仆情分不是?” 如此说服了盛惟妩后,待盛惟妩一五一十把这番话说给大丫鬟听了,大丫鬟迟疑的时候,乳母私下又说大丫鬟:“你真是个拎不清不识趣的!以为自己是什么尊贵人儿吗?咱们小姐给你脸面你也不过是个奴婢,不给脸了你跟那猪狗有什么两样?也不拿个镜子照照,跟着小姐吃香喝辣这些年,就以为自己也是主子了不成?!” “咱们小姐这些年来跟大房的那位有多要好你是知道的,这会子小姐要给那位表忠心,用得上你是抬举你!你这个不识惯的,居然还徘徊起来了!你忘记你的身契还在盛家手里了?盛家要你生你就生,盛家要你死你敢不死?!” “就算咱们家夫人们都是慈悲为怀的,明年放出去的人里你就在列,到时候给你随便配个嘴毒手狠的鳏夫,那等人最嫉恨你这样娇滴滴的花一样的女孩儿,保准你出阁之后活不过几日就给折腾死了!” “到时候再懊悔啊也来不及了!” 骂的才十七岁的大丫鬟方寸大乱,继而又哄,“这是小姐送你在大夫人面前露脸的机会!要不是小姐亲自择了你,我这把老骨头都巴不得亲自上阵呢!你也不想想,那外室子说是认祖归宗了,可这祠堂还没开呢!如今才是年初,咱们大老爷若当真这么急切又欢迎这外室子的归来,还等得到年底吗?” “这摆明了就是为了给老太爷老夫人交差,权宜之计罢了!” “一旦大夫人在这期间有喜,你看着吧,那外室子从哪来的还得回哪里去!” “不然那外室子进门后,大老爷至于跟脚就去了冯家陪笑脸,做低伏小了多少日子,也要求着大夫人回来?” “可见这家里,大夫人的地位依旧稳固如山!” “别以为那外室子是大房目前唯一的男嗣,就一准是往后的主事人,所以怕得罪他了!只要大夫人在一日,他啊什么都不是!你是明年就要放出去的人,又不会在盛家待上千年万年,你怕他?!” “现成让大夫人亲自给你过问终身大事的机会不要,活该你这蠢货一辈子没有出头之日!” 那大丫鬟年轻,又是盛家三夫人肖氏考虑到自己女儿年岁尚幼而且心思单纯,专门挑的性子偏于老实木讷,免得私下欺负利用自己女儿,自然不会是什么心思机敏老于世故的人。 彼时正为年纪到了即将配人的事情牵挂着呢,哪里禁得住这乳母如此舌灿莲花的劝说? 于是犹犹豫豫了半日,就去找盛惟妩表态,愿意从命了…… 还好后来肖氏念在她伺候盛惟妩多年的份上,私下跟冯氏求了情,到底给她说了个同样老实敦厚的庄户人家。 至于那存心搞风搞雨的乳母却是被暴打一顿逐出盛府,连带亲眷都不再用了。 这会盛惟乔思及前事,不免引以为戒,决定接下来不但要好好的矫正堂妹那些错误的观念,连她左右之人也要多盯着点,免得重蹈覆辙,带坏了她好好的妹妹! 正思索间,外头槿篱却来了,脸色有点古怪的禀告:“三小姐,外头来了两名女子,说是来找咱们大公子的!” 第一百八十二章 “原来他是这样的盛睡鹤! 盛惟乔听了这话脸色一变,还以为是桓夜合忽然来了,忙问:“人呢?可请进来了?进来时外面有人看到吗?” “这个……?”槿篱一怔,下意识道,“因为门子不认识她们,所以这会人还在外面。至于说外面是否有人看到,奴婢愚钝,忘记问了。不过现在这雪虐风饕的劲儿,外头行人本来就少,就算偶尔有人经过,大抵埋头赶路,估计也不会注意吧?” “那静淑县主城府深沉心狠手辣,虽然有试探哥哥身世之意,但从她上次悄然夤夜而来可以看出,她也是赞成暂时保密双方关系的,就算她临时改了主意,但碧水郡之事他们桓家也有份,断不敢贸然与哥哥翻脸!”盛惟乔闻言就沉吟,“所以应该不会大喇喇的上门来!” 就怀疑自己莫非猜错了? 来人不是桓夜合吗? 但这来人如果是来找自己的,还有其他的可能,居然是来找盛睡鹤的,还是女子,除了桓夜合之外,盛惟乔委实是想不出来其他的可能了:就算是高密王府那边吧,距离上次看宅子遇见庆芳郡主跟那赵姑姑到现在,快马来回南风郡也不够时间的。 更遑论盛睡鹤的底细一点也不简单,他们的人即使快马加鞭赶到南风郡了,也不是那么容易查出端倪的。 至于说高密王府没等到南风郡那边的准信,就按捺不住找上门来,盛惟乔觉得不太可能。 毕竟从当日那赵姑姑的反应来看,显然是将盛睡鹤当成了某个跟高密王府大有渊源的人,八成就是那位传闻中早已夭折的嫡三子! ……这种涉及皇室血脉的事情,哪里可能不派自己的心腹查个七七八八再摊牌? 尤其盛睡鹤还是来长安赴考的士子,之前又才推动孟氏赞成他连中六元,那高密王只要没坏了脑子,就算他的嫡三子当真只是失踪而不是夭折,怀疑那孩子还在人世,哪能不怀疑这眼接骨上出现的盛睡鹤包藏祸心别有所图? 而排除了高密王那边的人的可能后,盛惟乔思来想去,会上门来找盛睡鹤的女子,也只有桓夜合了。 总不可能是赵桃妆孟归欢之类? 这些人即使找上门来,于情于理也该是找自己啊! “难道是因为像槿篱说的,这会子雪虐风饕的,路上行人断绝,偶然有人经过,也都行色匆匆,不会关注路旁一户人家恰好有客上门?”盛惟乔心想,“而永义伯府就在不远处,那静淑县主大可以在门后看清了没有行人再过来,这样倒也解释的通。可究竟还是太过冒险了点,万一在门后看着没人,走过来的时候恰好有人经过呢?这位县主到底是怎么想的?” 她满怀疑虑,但还是说:“快请她们去小花厅,跟她们说,我要换身衣裳过去,请她们少等!” 想到盛睡鹤跟桓家的渊源这会还不好泄露,又道,“她们其实是来找我的,是因为我之前许了她们一点东西。这会儿说是来找哥哥的,估计是因为她们怕找错了人家,误将我闺名传出去,所以才报的哥哥的名字。” 槿篱闻言,就吃了一惊,想说什么的,但见盛惟乔皱着眉头,似乎很是烦恼的样子,担心这会磨磨蹭蹭的会触怒这主子,忙屈了屈膝出去传话了。 盛惟乔也没了心思再在盛惟妩这里待下去,强颜欢笑的哄了她几句,匆匆回到自己房里换了身见客的衣裙,方带了绿锦过去小花厅。 进门的时候她还想着,这静淑县主这次做事太鲁莽了,就算有急事,到底安全重要啊! 不想进门后,打眼一看里头正捧着茶碗的俩少年女孩儿,就愣住了:“你们是谁?!” 那俩女孩儿看到她也愣住了,面面相觑片刻,才放下茶碗站起身,有些不安的说道:“我们……噢不,奴婢……奴婢是首领……噢不……是盛大公子的丫鬟,过来伺候盛大公子的!” “……”盛惟乔看着她们风尘仆仆的衣裙、低眉顺眼的模样,哑然片刻才反应过来,为什么之前槿篱才去找自己说有人来找盛睡鹤时脸色那么古怪,而后听自己说“快请”时又为什么欲言又止,这两人哪里是她以为的桓夜合主仆? 这根本就是不盛惟乔这阶层的人嘛! “你们是哥哥的丫鬟?”不过盛惟乔会过意来之后,又皱了眉,道,“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她边说边打量这两人,这一打量,她眼神就微妙了:这两人瞧着年纪跟盛惟乔仿佛,虽然都是一身下人装束,半旧的衣裙,惶恐中带着卑怯的神情,但…… 这容貌,也太好了点吧? 左边穿桃红衫子的,衣裳本身的桃红颜色因为洗的次数太多,大部分地方都已经褪成了粉红浅妃,但衣裳的主人弯弯的双眉大大的明眸,脸儿圆盘也似,琼鼻高挺,朱唇一点,再配上白白嫩嫩的肌肤,以及杨柳似的身段,就是盛惟乔这几次进宫觐见太后,在馨寿宫里也没见过哪个宫女能有这样的姿容的! ……这模样换身衣裙,让她改了唯唯诺诺的姿态,拉出去说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姐,保准有人信啊! 右边那个着葱绿短襦配水色罗裙的,却比这左边的还胜了一筹:新剥荔枝似的脸儿,肌肤吹弹可破,斜飞入鬓的长眉下,一双清水眼随意顾盼就带着股娇滴滴的意味,上挑的眼角更是平添了三分狐媚。 这长相已经很妖娆了,身段也是婀娜多姿:酥胸高耸,纤腰不盈一握,虽然藏在重重叠叠的裙下,但只看站姿也可以估出她双腿是何等修长笔挺! 而且看似随意的一站,却无端透着股勾魂夺魄的媚态。 纵然盛惟乔也是女孩儿,这会又对她们的身份与来历还存着疑惑,此刻也忍不住多看她几眼。可想而知,若是一个男子在这里,只怕定力稍微差点的,一双眼睛都要长出钩子来,扒拉在这女孩儿身上死活收不回去了! 偏偏这女孩儿尽管神情里有些为奴者常见的怯懦,眉宇之间却是一片端庄凛然,甚至还带着几许天真的稚气。 只是这情况非但没有减弱她容貌仪态的诱惑程度,这种狐媚中糅合天真端庄的风情,艳丽妖娆的姿容与不谙世事的清纯交织出别样的魅力,反而越发令人从她身上移不开眼。 盛惟乔还在深思,跟她进来的绿锦,以及之前引这两人来这儿的槿篱,却都已经直直的盯着这女孩儿看了。 察觉到两个丫鬟的视线,这女孩儿双颊微红,仿佛害羞又仿佛羞怒,强自镇定的模样,说不出来的惹人怜惜,怯怯道:“回三小姐的话,奴婢们是收到大公子的吩咐,专门从南方赶过来服侍大公子的……听传信的人说,是因为大公子来了长安之后,发现身边伺候的人不够,这才专门下的令。” 盛惟乔闻言,脸色顿时就复杂起来了。 她不知道盛睡鹤是因为自身秘密太多,不放心她给他安排的丫鬟,又考虑到接下来确实需要增加近侍,再者也是在“添俩丫鬟”的事情上,给盛惟乔一个交代,是以吩咐公孙喜传信玳瑁岛,从乌衣营里紧急调了俩女孩儿过来充当丫鬟。 此刻却以为,盛睡鹤之前之所以不肯要自己给他安排丫鬟,说了那么多理由都是虚的,最重要的一点是:自己给他安排的丫鬟,虽然肯定不会选丑陋的,至少也要长相端正,但依照盛家丫鬟的整体容貌水准,距离盛睡鹤的要求,还是太遥远了! 看这俩女孩儿的眉眼! 看她们的身段! 看她们这或娇娇弱弱或珠圆玉润或莺声燕语或垂眸沉吟总之都是惹人怜爱的模样儿! 说句难听话,去选花魁都够资格了! 盛惟乔之前打算的长的比较齐整的丫鬟,搁她们身边,那妥妥的就是丫鬟,越发衬托出这俩是主子! ……那盛睡鹤哪里看的上?! “原来他居然是这样的盛睡鹤!!!”盛惟乔心中百味陈杂,羞恼交加,“亏他之前说的那么冠冕堂皇,果然男人的话听听就算了,当真就是傻了!这个骗子!!!我饶不了他啊!!!” 想到这里,盛惟乔怒发冲冠,语气不善的对这俩女孩儿道,“你们先在这里歇着,绿锦你留下来陪着她们,我去问问哥哥!” 槿篱见没点自己的名,忙在绿锦的暗示下跟着她追上去。 小丫鬟撒腿追到门外,见盛惟乔直奔书房的位置,慌忙追上去拉住这主子,小声道:“小姐,您这会去找公子问这俩人,是要赶走她们吗?” 不待盛惟乔回答,槿篱先急道,“只怕这么做不妥啊小姐!这俩人瞧着八成与咱们公子有旧,又是千里迢迢的从南方赶过来,公子知道后焉能不感动?何况这大风大雪天的,您把俩弱女子赶出去,她们人生地不熟的去哪里?就算公子勉强依了您,心里也一准牵挂着!若因此接下来春闱发挥不好怎么办?!” 又放低了声音说,“两个玩物而已,小姐什么身份,何必同她们置气?!这会子先容她们留下来,回头再慢慢儿劝公子以课业为重就是了!咱们公子素来聪慧,断不至于为了她们分不清轻重的!” 之前门子看到那俩女孩儿找上门,指名道姓是找盛睡鹤时,之所以到现在都没报给盛睡鹤,而是让槿篱去找了盛惟乔,说到底也是因为被这俩女孩儿的容色所惊,以为是盛睡鹤以前的相好找上门来了! 本来盛睡鹤这个年纪都没娶亲,瞒着长辈悄悄儿有俩相好,在下人看来也不是什么大事,本不该劳动盛惟乔这个三小姐的。 无奈这两人容貌太好,尤其穿葱绿短襦的那个,简直就是活脱脱的狐狸精来的。门子是盛祥从南风郡带来的老人,对盛家忠心耿耿,见状顿时就担心了:除夕在望,转眼就是正月,二月初春闱就开始了,这会子这么俩个美人儿旧识找了过来,自家公子年轻气盛血气方刚的,还不得从此天天都“春宵苦短日高起”?! 如此功课懈怠,精力消耗,还怎么下场哦?! 于是忠心的门子趁着风雪天没人在屋外晃荡所以没人发现这俩女孩儿上门的机会,瞒着盛睡鹤,直接把事情捅到盛惟乔跟前:“老奴人微言轻,没资格去公子跟前说话,也只能冀望三小姐能够劝住公子,以大局为重,莫为美色所误了!” 只是门子的这片忠心,对于绿锦、槿篱这些以盛惟乔利益为重的丫鬟来说,又是一种想法! 第一百八十三章 公孙喜:天赐良机!!!! 槿篱作为绿锦跟绿绮一手带出来的预备大丫鬟,言谈举止不可避免的有着这俩现任大丫鬟的影子。 比如说绿锦一直为盛惟乔对待盛睡鹤的态度过于粗暴而忧心忡忡,槿篱就很好的继承了这份替主人未雨绸缪。 这会拦在盛惟乔前往书房的路上,真格是苦口婆心痛心疾首:“公子他虽然向来给您面子,可是您想想,从前在南风郡的时候,咱们谁知道公子有这俩相好?从前瞒的那么滴水不漏,这会子居然直接找上门来了,还是就俩女眷单独上门的,连个护送的人都没有,可见来了就没打算回去,可见这也是公子默许的!” “这是公子他打定主意要让她们过来贴身服侍了啊!” “没准,等春闱之后,就会收作通房!” “公子这两年一直都让着您,如今难得坚持一件事情,小姐若还不给他面子,您说公子怎么下得了台?” “就算公子最后允了您,可心里岂能没有委屈?” “亲生兄妹,怎么能因为两个贱婢存下隔阂呢?” “所以小姐,您等会见到了公子,千万千万顺着公子点!您想公子都十九了,这年纪没成亲还能说是专心学业,可是连个房里人都没有,雪夜漫漫哪有不冷清的?这事儿就是咱们老爷夫人在,也不会说什么的!” 槿篱一口气说着,简直都要声泪俱下了! 看到她这么激动,盛惟乔倒也冷静了点,暗道万幸! 她之前一腔怒火去找盛睡鹤,可是压根没想到什么春闱什么把人赶走之类,就是纯粹的想质问盛睡鹤为什么骗自己:你明明是嫌我给你安排的丫鬟长的不够好看,为什么还要兜那么多圈子的解释? 这会槿篱这么一劝,等于是提醒她还可以这样找盛睡鹤理论啊! 这个质问的思路,比她之前的恼怒、委屈、百味陈杂可是冠冕堂皇多了! ——本囡囡可不是觉得那只盛睡鹤找来的俩丫鬟容貌过于出众,怎么看怎么不顺眼,这都是为了盛睡鹤这厮的前途啊! ——这槿篱说的太对了,课业为重,越是现在这种距离春闱已经只有个把月的时候,越不能放松啊! ——至于说雪夜漫漫哪有不冷清的? ——所以才不能搁那俩丫鬟在盛睡鹤身边啊! ——那俩丫鬟她一个女孩儿看着都有点不错眼,槿篱跟绿锦这俩更是直接看直了眼,这要去了盛睡鹤身边服侍,盛睡鹤肯定成天心猿意马都来不及,哪来的心思念书啊?! ——没准等到来年二月,下了场之后都惦记着这俩人呢! 毕竟,那穿葱绿短襦的丫鬟,压根就是个尤物好不好!? 盛惟乔站在回廊下,迅速整理了一番思路之后,底气十足的一摆手:“闭嘴!再啰嗦你就给我滚回屋子里去!” 喝住了槿篱,她气势汹汹的直奔书房! 为了充分表达自己的愤怒与气势,新任贴身小厮公孙应敦才开了门,还没说话,就被她一把推开,直奔房内,怒斥一声:“你这个……” 话说到一半,蓦然发现内中却不只是盛睡鹤一个人在,公孙喜、郑森这两个是盛惟乔认识的,其他还有好几个她看着或眼熟或眼生的人,黑压压的差点把不大书房都坐满了,这会正个个愕然转首,看住了她! “……!!!”盛惟乔在原地僵立片刻,最终郁闷的说了句,“等会你们散了,让人去跟我说声!我有事要跟哥哥单独说!” 末了拂袖离开。 她这么做倒也不全是不欲在众人面前落了盛睡鹤的面子,主要也是考虑到他们今日才从崇信伯府回来,盛睡鹤又独自跟崇信伯兄弟聊了好一会,当时盛惟乔被孟归欢请去闺阁里欣赏那幅《南山图》了,也不知道他们都谈了些什么? 万一就是什么跟他们前途安危大有关系、必须立刻商议对策的大事呢? 毕竟盛睡鹤从回来起就直接来了书房,此刻书房里的这阵仗,摆明了是在商讨要事。盛惟乔虽然急于跟盛睡鹤算账,到底还没被怒火冲昏了头脑,总归还是担心坏了什么大事,给一行人,甚至远在南风郡的盛家都带去大麻烦的。 却不知道她前脚离开,后脚盛睡鹤就举袖抹了把冷汗,赞许的看向不远处的公孙喜:“这次你做的不错!” 公孙喜暗松口气,心说距离自己返回首领身边总算迈出第一步了! 不过他还要更加努力! 争取早日重返盛睡鹤的贴身小厮之职,利用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优势,做这位首领跟盛惟乔之间最坚定的藩篱,让他们永永远远都是一对好兄妹啊! 所以此刻抖擞了精神,以冷静又不失恭敬的姿态,沉声说道:“首领,俗话说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既然三小姐已经起了疑心,这事儿终归还是要给她个交代才能过关的!” “我也是这么想的!”盛睡鹤长叹一声,心说自己从住进这宅子起就觉得这地方不顺眼,果然,这些日子事情都没断过! 好不容易外头的事情可以歇一歇了,俩名份是丫鬟实际也是丫鬟长相却直奔花魁的属下就这么猝不及防的上了门! 他觉得心好累,摆手道,“那俩女子,等会你去打发掉吧,让她们立刻回去……” 嗯,盛睡鹤自己,是连见都不敢见了…… “首领,这怎么可以呢?!”闻言,不止郑森他们面有忿然之色,公孙喜也是心急如焚,暗忖属下我好不容易才弄了这么俩人过来,图的就是让你跟那位盛三小姐误会误会再误会,隔阂隔阂再隔阂,最好给你们中间设下万水千山生生世世都是纯粹的兄妹好吗?! 这会怎么能让人走呢? 他正色说道,“从三小姐方才的反应来看,显然已经是对您存了怀疑了!这时候把人打发走,三小姐只怕会越发的怀疑首领您啊!” 举例,“比如说,名义上把人打发走,实际上悄悄儿将人安置到附近,得空就去团聚?” 见盛睡鹤脸色一黑,他开心的继续举例,“再比如说,那俩女子是堂堂正正找上门来做丫鬟的,您却连见都不见就打发了,三小姐哪能不认为,这是欲盖弥彰?” 满意的看到盛睡鹤皱紧眉头,公孙喜趁火打劫,再接再厉,“又比如说,您留了俩女子下来却不放在身边使唤,而是安排到别处,甚至是不许近身的地方!试问人家三小姐看到了,如何能不认为您这是心虚气短?!” “……那你说该怎么办?”盛睡鹤头疼的扶额,本来他今儿个玩了点花样,早早的就带盛惟乔从崇信伯府回来了,蛮以为时间已近除夕,各家各户忙忙碌碌的,再没什么人来打扰他们了,正可以借这个机会看看书、逗逗家里几个女孩儿、找机会跟盛惟乔促进下感情什么的。 谁知道方才他正闲来无事的站在案前画案头昨儿个盛祥新买回来的腊梅盆景呢,公孙喜敲门而入,心急火燎的跟他说了一个噩耗:玳瑁岛派的出身乌衣营、立场、技艺、忠心、演技、应对等等都经过验证的丫鬟来了! 问题是,好像因为相隔千里迢迢,鸽信又不可能长篇累牍,以至于玳瑁岛乌衣营现在负责坐镇的许连山领悟错了意思;又或者是乌衣营的女子本来就不多,他实在挑不出其他的人选,所以导致了一点比较要命的意外:来的这俩丫鬟,长的实在太好看了! 好看到门子一打眼就把她们归进了“红颜祸水”一类,生怕自家好好儿的大公子、十九岁的解元、光宗耀祖的指望、延续盛氏在南风郡的势家地位的保障,步上宫里那位天子的后尘,从此忘却平生雄心壮志,夜夜笙歌、朝朝欢愉,别说一个来月之后的春闱了! 别到时候连远在南风郡的爹娘祖父等家人都忘记到九霄云外,就知道跟家里拿着银子哄美人高兴!!! 所以一片丹心向盛家的门子,直接去禀告了盛惟乔,而从盛惟乔将人领去小花厅盘问,竟丝毫没有提前告知盛睡鹤的做法来看,显然也是起了疑心了! 盛睡鹤闻言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才画到一半的画都随手撕了扔进纸篓里,暗骂许连山这个蠢货实在该死之余,跟着就慌了手脚:门子那个同样该死的蠢货担心老子会被美色所误不要紧,万一乖囡囡也以为自己打着找丫鬟的旗号找通房,那可怎么办?! 偏偏这时候公孙喜还跟他提醒:“三小姐性子急,这会儿人已经在小花厅那边问话了,不定过会就要过来!这位小姐的脾气首领您也是知道的,气头上只会相信自己的所见所闻,您就是给她解释也未必肯听的!偏偏许连山这次安排的那俩女子容貌又实在出色,人也是首领您要来的,短时间里哪里说的清楚?” “确实说不清楚!”盛睡鹤短暂的思索了下之后,只能一拍桌子,慨然道,“事到如今,只能先避其锋芒了……” 公孙喜掩住窃喜的心情:“首领您打算趁三小姐她还没过来的功夫出门一趟?出去多久?今儿个回来住吗?” 真是太好了! 首领走了好啊! 他之所以才打听到消息就匆匆忙忙跑过来报信,图的除了重博盛睡鹤信任与倚重,就是指望这首领能够一走了之! 这样的话…… 他就可以打着代盛睡鹤敷衍盛惟乔的旗号留下来,好好的给这位盛三小姐解释清楚了! 这解释的说辞,自从他上次半夜抓起同伴追加鸽信去玳瑁岛起,就一直在酝酿了啊! 保证解释的盛惟乔从此都坚定不移的将盛睡鹤当成到处拈花惹草风流成性城府深沉表里不一始乱终弃的花花公子! 哪怕全天下的男人死光了! 这位娇生惯养、连嫡亲表哥纳妾她都看不惯的掌上明珠,宁可孤独终老都不会选择盛睡鹤!!! 为了这一天,公孙喜这些日子可谓是殚精竭虑无所不用其极! 要不是怕做的太过分被盛睡鹤看出破绽,他甚至想让人从玳瑁岛再挑几个长相灵秀点的小孩子跟过来,一进门就抱着盛睡鹤的腿大喊“爹爹”啊!!! 第一百八十四章 这首领还能抢救……吗? 就算盛睡鹤离开时带上他,他也不怕! 公孙喜为了这位首领的前途也真是操碎了心,专门拉拢了郑森这个同盟的! 他就不信了,盛睡鹤这么仓促的逃之夭夭,带上自己或者公孙应敦也还罢了,还能特意去把从来没有充当过贴身小厮的郑森也喊上? 到时候公孙喜不在,也有郑森体贴的为盛惟乔排忧解难,解答疑难啊! 经过他公孙喜亲自把关的说辞,也一定可以解答的盛惟乔从此对盛睡鹤嫌弃嫌弃再嫌弃,宁可去大街上随便拉个人回来拜堂成亲都不会考虑盛睡鹤! 真是想想就觉得好开心! 多日算计,成败就在此一举! 自己一定要努力!!! 结果公孙喜的窃喜还没结束,就见盛睡鹤重重一拍案,冷哼:“误会确实是要解释的!不过,我为什么要出门?!还出去多久今儿个是否回来住!你这问的什么话!我是这么胆小的人吗?!尤其那乖囡囡手无缚鸡之力,娇娇弱弱的跟什么似的,也想吓的我离家出走?!你当老子是什么人了?!老子只是看她年纪小,又是女流之辈,故意让着她而已!” “老子要是想跟她计较了……你以为这宅子里头真正的主子是谁?!” 公孙喜闻言,真是感动的几乎泪流满面:难道上天终于垂听了我的祈祷,让首领对那盛三小姐生出厌弃之心了吗?! 这实在是太太太太太太太太太太太好了!!!!! 然后他就听到盛睡鹤冷傲的吩咐:“你去,把郑森他们统统喊过来!我忽然想起来有几件事情要找他们合计下!” 跟着背起手,冷冷而立,只看姿态跟神情,那简直是从头到脚写满了“桀骜不驯”、“邪魅狂狷”、“鹰视狼顾”之类的词! 只可惜他威武的外表,不能掩盖此刻的喃喃自语,“那乖囡囡素来识大体,我们今日又才去过崇信伯府,她等会闯进来看到一屋子的人……应该就不会当场发作给我难堪了吧?!” 如果,嗯,他是说如果……如果那乖囡囡实在怒火难平,当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他难堪的话…… 盛睡鹤眼角不易察觉的瞥了眼公孙喜,暗忖:关键时刻,也只能牺牲这心腹,说那俩丫鬟其实都是来找他的了! 至于说为什么跟门子报的是自己的名字,嗯,这当然是公孙喜利用做自己心腹小厮的机会,借用自己的名义骗财骗色啊! “按照老子这两年在乖囡囡面前的表现,到时候一口咬定阿喜他早就干过这种事情,只不过因为老子念在他年纪小不懂事,又跟了老子多年的份上不忍苛责,万没想到他胆大至此,居然千里迢迢的把桃花债弄到长安来了……乖囡囡她,应该会信……吧?!” 可怜公孙喜自以为复宠在望,却不知道盛睡鹤面上和颜悦色,心里却已经打算拿他做替罪羊了。 虽然因为盛惟乔的顾大局,令他在不知不觉中躲过一劫,但此刻的盛睡鹤嘴上说着询问的话,心里却仍旧决定:不行就让阿喜出去顶缸!老子的名节,啊呸,老子的名誉,具体来说,是老子在乖囡囡心目中洁身自好端庄正经的形象,无论如何都要保住保住保住啊!!! 没看出顶头上司险恶用心的忠心下属,还在努力的表现:“首领!以属下之见,这会儿三小姐以为咱们正在商议要事,是已经离开了。等会咱们等到三小姐气消了再散,如此首领见到三小姐,就直接跟三小姐把话说开:本来首领也就是想要俩可靠的丫鬟,至于其他要求,什么都没有提的!” “这么堂堂正正的事情,有什么不好跟三小姐说的呢?” “直接说了,才可以避免三小姐他日偶然从什么地方知道了真相,对您的信任越发雪上加霜啊!” 见盛睡鹤点着头,他态度越发热络,又说,“最重要的是,您跟三小姐说完后,不管三小姐是个什么态度,您都要将那两人留在身边!这样,才能证明,您问心无愧!” 盛睡鹤闻言却皱了眉头,说道:“乖囡囡现在已经很生气了,如果她反对,我还要把人留下来,她……她岂不是更生气了吗?” “首领,您得这么想:三小姐这会儿之所以生气,就是怀疑您跟那俩丫鬟有什么不清不白的关系!”公孙喜捶胸顿足,“所以即使是三小姐提议之后,您照她的话把人赶走了,只怕啊三小姐这心里的芥蒂也难以消除!到时候三小姐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却怀疑您把人悄悄安排在她不知道的地方,您说她这心里对您会是怎么想的?” “因此这俩人必须留!” “就要留在三小姐看的见的地方!” “然后您用实际行为,向三小姐证明您的清白!” “……”盛睡鹤凝眉,深思良久,才迟疑道,“那等会,如果乖囡囡只是一般生气,没有大发雷霆,我就这么办!” 言外之意,倘若盛惟乔届时大发雷霆的话,盛睡鹤也只能先什么都顺着这位小祖宗了! 公孙喜对于自家首领面对盛惟乔时的不争气自是无语凝噎,但怕继续劝说下去,会引起盛睡鹤的怀疑,也只能讪讪道:“首领拿了主意就好!” 这时候才有功夫扫一眼底下被忽然喊过来、到现在都一头雾水的众人,敛了劝说盛睡鹤时的热切与忠诚,板起脸,扬了眉,恢复成一贯的冷漠疏离,淡声道,“今儿个的整个经过,都不能有只字片语传出去,明白么?!” 他英明神武的首领方才的整个表现简直耻辱! 必须不能外传啊! 底下众人除了郑森之外其实都懵的很,但这会看着盛睡鹤首席心腹眼中的腾腾杀气,以及他身后的盛睡鹤面无表情的模样,哪里还敢多嘴的追问?纷纷忙不迭的点头,赌咒发誓自己素来就是懂规矩的,等下出了这个门,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公孙喜这才满意,又向盛睡鹤请示:“首领,那咱们让三小姐等多久?” “太短了只怕她怒气未消,太长的话又怕她到时候等的怒火重燃。”盛睡鹤沉吟道,“而且我们是饭点回来的,本来打算等她陪八妹妹说完了话一块用饭的,现在……” 说起来这宅子里的其他人午饭都吃了,可他跟盛惟乔到现在午饭都还没用呢! “那就过一盏茶散了吧!”盛睡鹤想到这里,毅然决定,“到时候我正好去找她用饭!这大冷天的,还出去了趟,咱们这样的人无所谓,那女孩儿可未必吃得消!” 公孙喜默默的咽了把泪,好么,这首领,这时候居然还生怕那位盛三小姐因为太过生气误了饭点! 话说这种首领还能抢救不? 绝望片刻,忠心耿耿的下属重燃斗志,暗自握拳:就算首领他已经深陷情劫,看起来大有无力振作之势,但作为早就发誓“生是首领的人,死是首领的死人”的首席心腹,自己绝对绝对不能放弃首领啊! 就算首领他自己都自暴自弃的放弃了,他也必须时刻保持着积极乐观的心态,为首领与盛惟乔保持永恒的兄妹之情而奋斗! 不然……他可怜的首领还能指望谁拉他脱离乱伦的泥沼呢?! 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公孙喜相信,总有一天,他尊敬的首领一定会明白“温柔乡是英雄冢”的至理,重返精明能干冷酷无情,带领他们平步青云于大穆的官场上,为青史留名千古流芳的正事而努力呀! 他的首领是如此的厉害能干聪慧果敢……横看竖看上看下看都是做大事的料,怎么可以栽在一个盛惟乔身上! 宣景帝的例子,有这位天子一个就够了! 公孙喜绝对不允许自己首领壮志未酬就意气全消!!! 如此一行人呆坐了盏茶功夫,见时间已到,盛睡鹤吸气、呼气…… 深呼吸数次,将自己的状态调整到最好后,又定了定神,才站起身,点了公孙应敦随行,毅然举步离开,去找盛惟乔割地赔款……啊呸!是解释误会! 他离开后,书房里剩下来的人都看向公孙喜。 公孙喜面无表情:“郑森留下,其他人散了!再提醒你们一句:管好自己的嘴!” “……”众人无奈的盯着他看了一会,见他丝毫没有妥协的意思,才嘀嘀咕咕的离开了,当然嘀咕的内容不是方才听到的那些,而是骂这小白脸狗仗人势,才流落玳瑁岛的时候明明毫无地位,要不是运气好被盛睡鹤保下来,这会天知道是个什么处境? 不定都给人家做了多少年的禁脔了! 之后就算给盛睡鹤做了书童,因为公孙图对盛睡鹤的态度不怎么样,这主仆俩也是不起眼的,盛睡鹤还好点,毕竟是公孙夙救回去的人,又是公孙夙要求认作义弟的,难免对他上心些。 公孙喜私下里可没少受欺负! 尤其是那些跟盛睡鹤有仇又不好直接对盛睡鹤下手的人,往往也会拿他当出气筒。 包括这会被他招呼留下来的郑森在内,以前自诩是公孙氏的老人,或者老人之后,都看他不是很顺眼:郑森这些人倒不是由于对盛睡鹤有什么意见,所以迁怒公孙喜。 恰恰相反,是因为盛睡鹤进入乌衣营后迅速折服了他们,导致他们对盛睡鹤十分崇敬钦佩,不然之前盛惟乔头次前往玳瑁岛的途中,郑森也不会主动找盛惟乔说话,还对这女孩儿冷嘲热讽的,意图给盛睡鹤“讨个公道”了。 然而盛睡鹤一来因为公孙喜跟自己一块长大;二来因为他对自己的忠诚;三来也有些同病相怜的意思,对公孙喜素来最是照拂。 不但一直带在身边,还经常亲自指点功课与武艺。 碰见乌衣营出动的情况,盛睡鹤也明显会主动照顾公孙喜的安危。 虽然盛睡鹤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也会照顾郑森等人,但优先度明显是不如公孙喜的。 这在郑森等人眼里看来,对公孙喜难免要生出嫉恨之情来了。 哪怕公孙喜没辜负盛睡鹤对他得期望,成长的很快,很快凭借自己的实力在乌衣营里站住了脚,然而郑森这些人对他的排斥与反感却已经根深蒂固了。 这就是之前郑森同盛惟乔说起公孙喜时,语气不屑,明显有贬低之意的缘故。 然而世事难料,自从公孙图战死海上,盛睡鹤认祖归宗后,公孙夙对这义弟的态度越来越好,盛家对盛睡鹤的支持也是越来越大。 现在索性公孙夙连整个乌衣营都拨给了盛睡鹤了! 如此郑森这些原本在玳瑁岛颇有地位的人,顿时要进行选择:是跟着盛睡鹤,还是跟着公孙夙? 如果公孙夙没跟他们透露,整个玳瑁岛早晚要上岸,甚至为了表决心,把坚决反对招安的儿子公孙应敦都给收拾了!郑森他们说不定还要迟疑下,毕竟他们对于玳瑁岛跟公孙氏,还是都有感情的。 但既然玳瑁岛有了明确的投降朝廷的想法,小三元之后连捷解元,目前目标是杏榜跟金榜的盛睡鹤,他们傻了才不选呢! 毕竟往后公孙夙自己都会成为盛睡鹤的麾下,他们的选择无关背叛,能做盛睡鹤的嫡系,为什么还要做盛睡鹤的手下的手下? 这么着,最早就没把公孙氏当主子看,从头到尾眼里只有一个盛睡鹤的公孙喜,地位顿时一跃而上,成为众多原本自诩玳瑁岛老人都不敢得罪的首席心腹了。 这会不止离开的众人腹诽公孙喜,连被他留下来的郑森心中也有些感慨:曾几何时,他提到这公孙喜时都是态度轻慢,没想到现在对着这少年却得带着几分讨好了,这世事也真不知道叫人说什么好? 他见人都走了,最后个离开的人还识趣的帮忙带上门,就说:“你的计划很成功,只要那俩人留下来,且服侍着首领,即使首领他一直对那俩人不假辞色,但以三小姐的城府,要挑唆的三小姐以为他们之间有什么却不难。” 见公孙喜听了这话,面上毫无喜色,反而越发的面沉似水,不禁奇怪,“有什么地方不对吗?” “首领素来精明,咱们这次做手脚居然这么容易的骗过了他,你难道一点都不觉得反常吗?”公孙喜沉默片刻,才沉声问。 第一百八十五章 难以置信!五雷轰顶!!! 郑森闻言就是大惊失色:“你你你你你是说首领一早知道咱们,不!是你!你一个人想算计首领,花言巧语哄了我给你搭手……所以首领到现在都没戳穿咱们,是是是是是要做什么?!” 盛睡鹤在乌衣营众人心目中积威甚重,之前郑森因为认可公孙喜对盛睡鹤前途的担忧,又听公孙喜说有绝对可行的计划,这才答应参与的。 现在知道盛睡鹤可能压根就没被瞒过去,甚至是在将计就计,没准策划着怎么收拾他们俩呢!立刻就慌了! 慌了的郑森,立刻展现出身为盛睡鹤手下耳濡目染的心照不宣:当场把责任推卸给公孙喜! “我的意思是首领对那盛三小姐的迷恋太深了!!!”公孙喜冷着脸,咬牙切齿的森然道,“以至于听说盛三小姐生气了,就方寸大乱到了咱们随便糊弄都能骗过去的地步!” “……你早点说清楚好不好?!”郑森闻言,暗擦一把冷汗,不无幽怨的白了他一眼,恢复成心狠手辣的海匪模式,噢不,现在应该是精悍强干的护院模式,摸着下巴沉吟,“首领今儿个的言行举止确实不像以往的老谋深算……我之前因为今儿个要哄首领吓的一直捏了把汗,竟没注意!果然你跟着首领的时间长,难免恃宠生娇,居然还有心思注意到首领的异常!” 公孙喜脸色发青,死死的看了他一会,才森然道:“不识几个字就不要拽文!大家都是知根知底,你充什么斯文人?!” 居然用“恃宠生娇”来形容他!!! 他明明就是士为知己者死好不好?! 果然离开玳瑁岛是对的,这帮玳瑁岛上出来的杀才除了杀人放火比较利索外,简直就是一无是处! 连平时说话都这么惹人厌! 要不是这郑森还有用处,这里又是盛睡鹤的书房,公孙喜绝对会当场拔刀给他好看啊! “……那是以前好吗?!”然而郑森本来对他就不是很服气,闻言顿时不悦,“现在老子跟着的首领已经变成了解元公,到了明年金榜出来,不定就是状元郎!作为状元郎的下属,老子怎么可以跟以前一样,开口入你娘闭口直娘贼的一点也不斯文?!就是装,老子也该装作一副受过书香熏陶,好歹会写自己名字的样子好不好?!” 理直气壮的扫了眼公孙喜,“那么老子偶尔用几次成语,就算用错了,你作为同伴,难道不是应该帮忙纠正,告诉老子哪里错了,应该怎么用之类?居然就骂了老子一顿,还笑话老子不是斯文人?!合着回头咱们首领风光了,四面八方的人流水也似上门来拜访,万一有人兴致上来跟老子说话,老子什么都不懂,开口就丢尽首领的面子你高兴了?!” “你可以闭嘴到底!”公孙喜面无表情,冷冰冰的说道,“到时候就说你天生残疾不能言语,咱们首领一片好心收留你,给你饭吃给你衣穿,还打发人教你武艺,给你护院的差事!如此既可免除你丢尽咱们首领的脸的风险,保全了咱们这一宅子人的体面,又显示出首领的侠肝义胆,善良慈悲!简直废物利用!” 郑森默默咽了一口血:“………!” 这小白脸以前一直不怎么说话的,记得海主之女公孙应姜主动勾搭他那会,他是连呵斥公孙应姜不要脸的话都没说,直接动手的! 今儿个怎么口齿这么锋利呢? 顿时就想到公孙喜可不是这会拿话堵他才忽然厉害起来的,方才劝说盛睡鹤的时候,那说辞一套又一套,简直川流不息滔滔不绝! 就好像今日的盛睡鹤一样,完全换了个人啊! 作为一名玳瑁岛土生土长的海匪,自幼受到化外之地独特风情的熏陶,郑森其实除了杀人放火这种海匪必备技能外,在某方面也是个绝对的行家:说的好听点,秦楼楚馆;难听点,窑子里的事儿他都懂。 具体点:连盛睡鹤那种打小一门心思谋划着离开玳瑁岛、长这么大连个贴身丫鬟都没用过的被动海匪,都曾因为以己度人,跟盛惟乔解释过自己绝对没有断袖之好;家传三代海匪,专业烧杀抢砸奸淫掳掠二十年的郑森,对于这种事情就更敏感了! 此刻他琢磨了好一会,最终觉得,自己虽然跟公孙喜关系一直不太好,单方面看不起这小白脸好些年了,但怎么说也是同舟共济并肩作战过的,要没发现也还罢了,既然发现了,不提醒几句,也实在说不过去? 于是郑森自认为很有同袍情分的跟公孙喜说:“阿喜,首领他不是那种人!” 虽然首领他单身十八年,到现在连个丫鬟都没用过,但既然首领迷恋上了自己的妹妹,可见首领他还是喜欢香香软软的女孩儿、而不是阴沉沉的小白脸的! 公孙喜哪里知道这混账杀才的想法?闻言还以为他的意思是说盛睡鹤不是会逼着学不会斯文的下属装哑巴的人。 他就冷哼一声,说道:“首领确实不是那种人,但我是!” 言外之意,首领不会逼你这杀才装哑巴,你这混账东西要是惹急了我,我可是做的出来的!!! 哪知郑森听了这话,跟见了鬼似的,目瞪口呆道:“你你你你你还真是?!” 天地良心,虽然他开口的时候就觉得公孙喜对盛睡鹤的态度实在太不一样了,颇为怀疑这同伴存了不该存的心思而不自知,但现在听公孙喜“亲口确认”,还确认的这么坦白干脆,仍旧感到五雷轰顶! 以至于郑森此刻整个人都僵硬了! “就知道这种杀才不见棺材不掉泪!”然而公孙喜以为他是被自己吓住了,心中颇为得意,暗忖,“之前主动避让,不跟你们对上,那是因为当时的乌衣营属于公孙氏,而你们都与公孙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怕发生矛盾之后让首领为难!现在公孙海主主动将乌衣营送给首领,首领处置营中之人根本不需要过问任何人也不需要顾忌任何人的脸色,难道以为我还会继续忍你们?!” 他觉得不能因为郑森此刻摆出一副承受不住打击的样子就心软,应该趁胜追击,给这混账留足教训的印象,免得过上几日,这混账好了伤疤忘了痛,又来招惹自己! 于是干咳一声:“怎么?不服?” “……服!!!”郑森脸色诡异的看了他良久,最终却翘起大拇指,一脸钦佩的说道,“虽然首领他现在不在这里,但,兄弟你居然能够光明正大的说出这样的话来,老子怎么不服?!必须服!!!” 他这会还真是真心佩服公孙喜! 毕竟盛睡鹤在他们这帮人中间威信那么高,积威那么深刻,郑森别说罔顾人伦的爱慕上这位首领了,那是连盛睡鹤偶尔和颜悦色些对他说话都要打个寒战,反思下自己最近做事是否出了岔子、下一刻就要迎来这首领的雷霆大怒或者霹雳手段? 而公孙喜居然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对这位首领起了心思,还是明知道首领不喜男子的情况下痴缠不休……这样一位真正的壮士,就算是郑森这种腥风血雨惯了的积年悍匪,也不得不发自内心的道个“服”字了! 当然郑森佩服完后脸色也苦了下来,暗忖:“老子上这小白脸的当了啊!!!” 之前公孙喜私下告诉他盛睡鹤似对盛惟乔有意,若此事宣扬出去,盛惟乔会是什么下场他们这些人不必很操心,但盛睡鹤估计也要身败名裂了。郑森闻言自是凛然,为了挽救盛睡鹤,也是为了他们这些人的前途与荣辱,当即挽袖子加入“愿首领与盛三小姐永永远远是兄妹”的行列。 可这会公孙喜“亲口承认对首领有不该有的想法而且理直气壮”后,郑森不免怀疑,其实公孙喜在挑拨离间盛睡鹤与盛惟乔,阻止这两人感情进展上面,之所以如此的积极如此的活跃如此的胆大妄为,连欺瞒首领这种盛睡鹤最忌讳的事情都一而再再而三的做了出来! 不是因为他忠心,而是因为他吃醋啊! 郑森于是感到骑虎难下:“若是为了首领的前途考虑,老子自然要尽心尽力!可如果是为了这小白脸自己的私心,老子为什么要帮他?!老子又怎么能帮他?!” 说句不好听的话,这种事情,他宁可去帮盛惟乔好吗? 毕竟盛睡鹤这会已经对盛惟乔表现出非同一般的好感了,不管这兄妹俩以后会是什么结局,抱盛惟乔的大腿,好歹还能混上一段时间的好处,至少也算是投盛睡鹤所好,风险不会太高。 但公孙喜…… 这小白脸倒是长的不错,可是再不错,也架不住首领他根本不喜欢男人啊! 这么着,给这小白脸帮忙,别说讨好首领了,不被首领顺便一块打死就不错了好不好?! 郑森觉得,自己作为一名前任悍匪,现在的护院,跟敌人力战而死,还能说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可因为帮有分桃之好的同伴觊觎首领,然后被首领活活打死…… 这死法…… 简直想想就不能忍啊!!! 第一百八十六章 公孙应姜:哼哼哼哼哼算计 郑森顿时就起了跟公孙喜摊牌要求退出的念头。 可是话到嘴边,猛然想到:“等等!这小白脸既然吃醋到了捏造出那么个冠冕堂皇的幌子拉老子下水的地步,偏偏老子之前没看穿他的真面目,信以为真,这会是已经骗了首领了,可谓是已经在贼船上!万一这会要求退出,他……他拿这事儿要挟老子怎么办?!” 就觉得不能摊牌,至少在确认公孙喜不会不择手段的要挟他陪着一条路走到黑之前,不能摊牌! 不然万一盛睡鹤不但不喜欢男人,还对喜欢他的男人以及无意中帮忙撮合他跟男人的人特别反感,以至于直接痛下杀手怎么办? 毕竟郑森设想自己处在盛睡鹤的位置上,就特别想打死公孙喜跟自己…… 他真是后悔莫及,不但后悔,而且感到特没面子:“这种骗人下水拉人入伙的活计,老子当年不知道做了多少!怎么这次就是毫无防备的自己上钩了呢?!果然古话说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这离开玳瑁岛才几天啊,老子打小锤炼的警觉就不管用了,居然栽在自己的拿手好戏上!!!” 他这儿内心捶胸顿足的反思,神色之间也流露了几许,公孙喜哪里晓得内情? 本来听着郑森方才那番话,还以为是挑衅,见状却道这杀才是服软了,也懒得再跟他啰嗦,直截了当的说正事:“首领这会去跟盛三小姐解释了,虽然不知道盛三小姐会不会相信首领的解释,但哪怕盛三小姐被首领安抚住了,咱们也要设法挑起她对首领的疑心与猜忌……对于这件事情,你有什么看法?” 老子的看法就是你自己作死不要拉老子垫背啊!!! 郑森心中咆哮:首领他又不喜欢男子,你这小白脸陪伴首领多年,难道不应该早就明白这点了吗?为什么还要如此执迷不悟! 还拖累上老子!!!! 我老郑家就老子一根独苗,还指望老子往后发达了,娶上十八房良家妻妾,生上几十个儿女,好好的开枝散叶的啊! 现在好了,这条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首领拿走! 等等,那老子要不要立刻收了厮混风月的玩心,赶紧娶个正经人家的女孩儿留下点骨血? 不然断了我老郑家的根,只怕往后到了地下也要被祖宗暴打啊! 他这里七想八想着几欲抓狂的时候,正在盛惟乔住的厢房里解释的盛睡鹤,也正想掀桌!!! ……这事儿说来话长: 本来盛惟乔因为怒气冲冲直奔书房的时候,被盛睡鹤抢先一步摆下来的疑兵之计所惑,悻悻然离开之后,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确实没有冲进书房时候的震怒了。 问题在于,盛惟乔余怒未消的回到房里时,公孙应姜来找她了! 公孙应姜来找她的目的还不单纯! 简单来讲,这位是来给她弟弟找场子的! 至于找什么场子,当然是俩妖娆丫鬟上门,门子擅作主张瞒着盛睡鹤禀告到盛惟乔跟前也还罢了,关键是盛睡鹤之所以会及时知道这消息,居然是他的前任贴身小厮公孙喜所报,而不是现任贴身小厮、公孙应姜的亲弟弟公孙应敦去禀告的! 虽然盛睡鹤到现在还没说什么,但想也知道,这并不意味着他心里不会对公孙应敦有意见! 实际上站在公孙应姜的立场上考虑,也觉得自己弟弟在这件事情上的表现差强人意,完全不具备一个讨人喜欢的近侍该有的优点与敏锐! 毕竟他们现在住的这个宅子才这么点点大,又不是说像在南风郡的盛府那么屋宇连绵,院落逶迤,单一个花园都十几亩!要是在那样规模的府邸里头,公孙应敦还能说他一直在书房里就近服侍盛睡鹤,实在没法察觉到好几里路外的大门外来了人的动静,没法子不被其他人抢了先。 这会儿从书房到大门就这么几步路,站在书房门前的回廊下,一目了然可以望见垂花门! 盛惟乔让人把俩丫鬟带去的小花厅,固然跟书房之间隔了整个正堂跟正房,可至少俩丫鬟也是从书房门口就能看到的抄手游廊下大大方方走过去的啊! 人家公孙喜能够发现这点,从而跑去跟盛睡鹤告密,博取表现;公孙应敦怎么就傻乎乎的,什么都没能做? 以至于盛惟乔含怒冲进书房时,人家公孙喜是坐在那里的,一看就是参与议事的主力,坐的位置还离盛睡鹤特别近! 公孙应敦呢? 他是给盛惟乔开门还被盛惟乔推了个踉跄的! 这对比,公孙应敦妥妥的端茶倒水的小厮,顶多算近侍;人家公孙喜,不管是之前的小厮还是现在的手下,才能冠以“心腹”二字。 公孙应姜对弟弟恨铁不成钢之余,对公孙喜也是非常不满意:你好歹到现在真名都叫“公孙喜”好不好!? 是!没错儿!你是被掳到玳瑁岛去的,玳瑁岛对你还很不友好! 要没盛睡鹤,你早就悲剧掉了! 但玳瑁岛又不是对你一个人不友好,玳瑁岛烧杀抢掠那么多年,制造的寡妇、鳏夫、孤儿等人间惨剧多了去了,无辜被掳掠上岛的妇女孩童苦力也多了去了,这么多年来,除了盛睡鹤运气好,直接碰见公孙夙这个少海主,赶着公孙夙少年时候恻隐之心还没完全泯灭,又长的好看讨喜、资质也是那种只要不是脑子里头进满了水就晓得肯定值得栽培的……所以起点比较高外,谁日子好过了啊?! 可天长地久之后,妇女们还不是老老实实的给玳瑁岛的人生儿育女,将这里当成新的家园?像公孙应姜跟公孙应敦的亲娘,甚至特别随遇而安的做起了公孙夙的后院,勾心斗角争风吃醋起来一套一套的,岸上缙绅人家的侍妾都未必有她们那么卖力的争宠! 孩童长大了,女童大抵步上妇女们的下场,男童则是入伙做海匪,自己去抢妇女孩童苦力回来当资本,提升自己在岛上的地位! 苦力呢要么被摧残而死要么也是慢慢儿变成玳瑁岛的人…… 相比之下,公孙喜虽然小时候吃了不少苦头,但关键时刻毕竟是被盛睡鹤救了又保了下来的,就算之后也受了不少明里暗里的欺负跟排挤,但顶多就是言语上以及交手时的一些下动作,至少拿他当禁脔这个级别的侮辱是没有过的啊! 何况盛睡鹤之所以能够庇护他,归根到底还不是因为盛睡鹤当时姓“公孙”单名一个“雅”字?! 所以公孙应姜很愤怒,这混账姓了我公孙氏的姓,靠了我公孙氏的势,用了我公孙氏的好处,还借着被我公孙氏掳上玳瑁岛的机会,搭上了我公孙氏家义子的线,如今水涨船高,往后还不知道多有前途呢! 居然! 居然一点都不念他们公孙氏的好处,拆公孙氏亲生血脉公孙应敦的台!!! 重点是这混账都被盛睡鹤亲自赶回倒座里住,不再担任盛睡鹤的贴身小厮了,得了紧要消息不提醒公孙应敦这个现任的盛睡鹤贴身小厮,而是利用之前多年追随盛睡鹤的便利,直入书房直接禀告盛睡鹤! 这压根就是故意踩公孙应敦好不好?! 毕竟就算不提公孙应姜认为的、公孙氏对公孙喜的恩情,但说普天下认可的人情世故,公孙喜都不是盛睡鹤的近侍了,他要禀告事情,就该经过公孙应敦通传或转达才合规矩! 这时候公孙应敦还在书房里孜孜不倦的做小厮,得到消息的公孙应姜,一来是出于对自己弟弟勾心斗角水准的不信任,二来是认为这件事情要破局,归根到底还是得从姑姑盛惟乔这儿入手:这么着,论到跟盛惟乔打交道,当然是自己方便了! 于是她假装关心的进了盛惟乔的厢房,说道:“方才听在窗下做针线的丫鬟说,姑姑很不高兴的回了房,发生了什么事吗?” 盛惟乔起初不欲跟她说什么,主要是女孩儿觉得自己对于那俩丫鬟到来的气恼,虽然有槿篱提供的足够冠冕堂皇的发怒理由,但扪心自问,也不全是这个缘故。 多多少少,盛惟乔是因为此事对盛睡鹤的品行感到失望,继而愤怒。 这份愤怒里,夹杂了多少失落与羞恼,她却是自己也理不清了。 这会情绪正低落,自然懒得与公孙应姜多说,只道:“也没什么,一点儿琐事……” 因为怕这侄女儿追问,盛惟乔下意识的使用了盛睡鹤之前敷衍她时的常用手段,不给公孙应姜提问的机会就抢先引导话题,“这两日越发的冷了,你觉得怎么样?可习惯吗?咱们南风郡向来气候暖和,一年四季满园青翠不断的,头一次来这种冬日里庭院到处萧索的地方,很多地方都没考虑好,尤其现在这屋子,出了门就冷,待屋子里吧就这么点大,跟圈养了似的,真正郁闷!好在再过些日子咱们就能回去了!” 公孙应姜闻言,就暗笑:“我跟那位妩姑姑或者有希望在明年开春就返回南风郡,至于姑姑你,哈哈,小叔叔看中的人,什么时候逃得掉过?!除非到时候小叔叔也回去,不然啊你只怕就要在这长安城里长住下去了!” 这话她当然不会说出来惹恼盛惟乔,只说:“我反正只要有吃有喝,在哪里都一样!而且这宅子虽然小,屋子里都有地龙,烧的暖和和的,倒也不觉得难受。至于说出门,反正就那么几步路,身上带着地龙的暖气都没散呢,除非在外面长站,否则我倒是不觉得冷的。” 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故意道,“不过咱们毕竟是女孩儿,姑姑尤其还没习过武,这身子骨儿必然不如我,我受得住这几步路不穿裘衣,姑姑可不能疏忽,开门前都要穿戴整齐才是!” 见盛惟乔下意识的点头,公孙应姜笑容灿烂,“要说这身体好,还得数他们男子!方才我偶然开窗透气,就看到阿喜他没穿裘衣,就那么匆匆忙忙的跑去了书房,中间还朝小花厅那边张望了几次,我给他算算时间,要是我啊,单衣薄衫的在雪地里那么久,一准要冻出风寒来了,但我想他应该不会有事的!” 果然盛惟乔闻言,顿时拧起眉头:“阿喜他方才去了书房?中间还朝小花厅张望过几次?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第一百八十七章 你到底喜欢不喜欢…… “就是刚才啊!”公孙应姜一脸无辜,“好像姑姑正在妩姑姑的房里说话?” “……我刚才没在八妹妹房里,倒是去小花厅里待了会的。”盛惟乔面沉似水,“你仔细想想是什么时候?” 话是这么问,她心里却已经有了八成的笃定,公孙喜是知道了那俩丫鬟找上门来的事情,跑去给盛睡鹤报信了! 果然公孙应姜在盛惟乔的要求下,“努力”想了好一会,总算拼凑出一点时间的线索来,盛惟乔一对照,可不就是自己在小花厅里盘问那俩丫鬟的时候吗? “如果那只盛睡鹤提前晓得了丫鬟的事情,多半也会料到我会去找他算账,那么方才我冲进书房里时,看到的满书房的人……”盛惟乔原本已经消散了不少的怒火,瞬间暴涨,双目炯炯,双拳握紧,眉宇之间浮现出分明的厉色,暗忖,“只怕根本就不是在讨论什么要紧的大事,而是专门做给我看的,目的就是让我没法跟他当场理论!!!这个骗子!!!!居然这样诓我!!!不!这简直就是戏弄!!!” 盛惟乔正自抓狂,又听公孙应姜佐证:“说起来也是奇怪!阿喜他这么跑过去之后,我想着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就继续看着,谁知道,片刻后阿喜又出了书房,竟跑去前面倒座,喊了好些人,蹑手蹑脚的去了书房里!姑姑你说这事儿奇怪不奇怪?这大雪天的,本来门窗一关,就不大听的出来外间有人走动的声音。而且现在又不是三更半夜,在自家宅子里,小心翼翼的跟做贼似的,也真是叫人啼笑皆非了!” “哼!在自己家里难道就不能做贼了吗?!”盛惟乔沉着脸,冷笑连连,咬牙切齿道,“人家还说,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呢!” 当然盛惟乔也没傻到以为当真有那么巧合的事情,公孙应姜这个也看到了那个也看到了,偏偏这时候还专门过来说给自己听? 这会定了定神,就挥退左右,单独盘问她,“你到底是当真看到了那一幕,还是知道了什么,故意来说给我听的?先说好了,你要是敢骗我,我等会就把你来说的话统统说给你小叔叔听,到时候你自己跟他解释去吧!” “是看到了!”公孙应姜闻言,也不装模作样了,撇了撇嘴角,说道,“不过不算凑巧,而是因为听到姑姑跟前的槿篱几次跑进跑出的动静,跟着又听姑姑从妩姑姑房里出来去了小花厅,感到好奇,就出去找了下人问了。然后姑姑在小花厅里问话时,我站在外面不知道该不该进去打扰,结果,就看到阿喜他们鬼鬼祟祟的进了书房!” 盛惟乔脸色铁青,盘算着等会见到盛睡鹤,要怎么个兴师问罪法? 却听公孙应姜期期艾艾道:“不过姑姑你也别太生气,我估计这事儿啊……是阿喜他做的,目的,就是离间你跟小叔叔!” “嗯?”盛惟乔皱眉,“何出此言?” 虽然她早在前年就感觉到,公孙喜即使跟着盛睡鹤进了盛府后,对外号称叫“盛喜”,但无论是对盛家还是她这个盛三小姐,都没多少尊敬的意思,更遑论是忠诚了。 然而自己好像也没怎么得罪过他,他至于要针对自己吗? 尤其还是离间自己跟盛睡鹤? 就算这人不知道盛睡鹤其实不是盛家血脉、盛家对盛睡鹤已经不差这点,单凭自己亲爹盛兰辞在一双子女中间的偏向,自己要跟盛睡鹤闹翻了,盛兰辞十成十帮自己!到时候对盛睡鹤有什么好处? 还是这公孙喜就是想坑主子?正疑虑间,却听公孙应姜轻飘飘的说道:“因为他喜欢小叔叔啊!他喜欢小叔叔好多年了!但小叔叔自从认祖归宗后,对姑姑这个亲妹妹一见如故,这两年是越发疼爱维护姑姑了,他看着能不羡慕能不嫉妒能不生出恨意来吗?如此,自然是想方设法的希望离间姑姑你跟小叔叔了!” “不然,前两天小叔叔专门点了应敦做贴身小厮,是让他去前头倒座里住,好好歇一歇的,又不是叫他做门子,这门上来了人还是找小叔叔的消息,他打哪里知道的?” “就算他忠心耿耿,对小叔叔的事情事无巨细都关心备至,让底下人但有蛛丝马迹都跟他禀告吧,姑姑你说,这章程难道不也是应该先跟应敦说,让应敦转禀小叔叔吗?但我刚才看的清清楚楚,他可是直接冲进书房里去的!后来那些人,也是他去找过来的!” “小叔叔的为人,姑姑也该有所了解,虽然对底下人管的紧,但平时还是很体恤的。” “姑姑你说,那公孙喜当时连裘衣都没穿,小叔叔会让他就这么来回跑腿吗?肯定是让应敦去喊人!” “最后却是他去了,一准啊是他自告奋勇!” “就这么个跑腿的差事有什么好抢的?” “必然是有内情!” “要么是他自知计划将成,兴奋的难以自持,怕在小叔叔跟前露了馅;要么啊就是他做贼心虚,想多做点事情掩饰下!” “还有个缘故,就是他爱慕小叔叔已久,不舍得错过任何一个为小叔叔做事的机会!” 满意的看到盛惟乔脸上赤橙黄绿青蓝紫了好一会,最后定格成面无表情,公孙应姜掩住眼中的得意,嘴角微翘,甜甜道,“我寻思着阿喜他虽然喜欢小叔叔,可小叔叔却是真心实意喜欢女孩儿的,阿喜这份冀望注定得不到回应也还罢了!但他存心让姑姑你误会小叔叔,这……这可实在教我看不过眼了!”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想用表现抢老娘,啊不,现在还是小娘的亲弟弟的差事?! 小娘的亲弟弟虽然呆了点,单纯了点,勾心斗角弱了点,可是小娘我,却不会袖手旁观他败给你这个心机小白脸!!! 就不相信,凭小叔叔对这姑姑的心思,一旦这姑姑认定了你这小白脸对小叔叔他不怀好意,小叔叔还会把你调回身边做近侍! 公孙应姜暗忖:“应敦你这个笨蛋,姐姐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以后你要是不能自己学的机灵起来,失了小叔叔的欢心,被打发去做寻常下仆可怎么办哦!?” 然而这女孩儿却不知道,早在前些日子,盛睡鹤就因为以己度人,给盛惟乔解释过自己与公孙喜之间乃是清清白白的! 这会儿公孙应姜自以为只是抹黑了公孙喜,还顺带帮了盛睡鹤一把,就算日后被盛睡鹤知道了,也有从轻发落的余地,却不知道盛惟乔此刻心中想着:“据说公孙喜名义上姓了公孙,是公孙氏的奴仆,实际上是一直跟着那只盛睡鹤的,应姜虽然是公孙家的女儿,却也跟这人相处不多!这么着,连应姜都知道他爱慕盛睡鹤了,盛睡鹤那么精明,自己会不清楚?!” 假如盛睡鹤以前从没跟盛惟乔说过男子也可以相爱的话,盛惟乔还能当他跟自己一样,没人告诉前,从来不知道此事。 可最先跟盛惟乔解释他跟公孙喜是清白的的人就是盛睡鹤,可见盛睡鹤是了解,至少也是知道断袖之事的! 然后盛睡鹤如果明知道公孙喜爱慕自己,还任凭他留在身边……这……这真的只是纯粹的出于主仆之情所以不忍心吗? 盛惟乔倒是很想这么说服自己的,可是理智提醒她想到敖鸾镜,敖鸾镜从前年对盛睡鹤一见钟情起,时隔两年兀自不肯死心,甚至不顾女孩儿家的脸皮追上楼船,要不是她胞兄敖鸾箫在船上病了,不得不在江南下船调养,敖鸾镜肯定会追来长安! 这样热烈的心意,也没见盛睡鹤对她有多少怜惜! 这人根本就不是那种“虽然我不爱慕你但看在你爱慕我的份上我对你终归要温柔点”的人! 可见若盛睡鹤对公孙喜无意,断不会因为怜悯公孙喜对自己的一片爱慕之情就纵容他留在身边! 那…… 他至今对公孙喜宠信有加……意味着什么? 盛惟乔感到自己有点懵了! 懵了的盛惟乔虚弱的下逐客令:“应姜你先回自己房里去,我……我想一个人待一会!” 公孙应姜还以为她要好好思索等会怎么或撒娇撒痴或大发雌威的赶走公孙喜,乖巧的答应一声,非常高兴的离开了。 然后盛惟乔就在屋子里徘徊开了,一会儿这么想一会儿那么想,半晌后,她兀自没理出个思路来,这时候惦记着她还没用饭的盛睡鹤却找上门来了,掩着心虚怯弱,笑吟吟的说:“乖囡囡,你找我?实在不巧,刚刚我们正在议论些要紧事儿,所以没能立刻脱身。这会儿饭点都快过了,咱们去饭厅先用饭,完了再说事情?” 盛惟乔这会儿哪里有心思吃饭哦! 她本来正在绕着桌子转的,闻言站住脚,挥退左右,继而用非常诡异的目光盯着盛睡鹤足足看了好一会,看的本来就算不上底气十足的盛睡鹤毛骨悚然,只觉得背上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简直连夹衫都挡不住汗痕了,正暗暗叫苦,犹豫是不是立刻纳头就拜……啊呸,他是这种没骨气的人吗? 应该是立刻见机行事,奉上甜言蜜语以尽可能打消这女孩儿发飙的可能! 就在盛睡鹤一咬牙一跺脚,打算这么做时,万幸盛惟乔终于开口了,她幽幽道:“你……你到底喜……你到底喜欢不喜欢……” 她这句话说的是非常的艰涩,因为以这女孩儿的节操来说,要问出这种话实在是相当艰难的。 实际上要不是公孙应姜离开没多久盛睡鹤就过来了,盛惟乔此刻心潮兀自起伏难平,没准就把这事儿压在心底,只会接下来默默的观察与分析,自己总结真相了。 此刻自然是说的断断续续,迟迟疑疑。 但盛睡鹤不知就里,听了这几个字,顿时心神大震:你到底喜欢不喜欢?难道这乖囡囡被今儿个找上门来的那俩丫鬟给刺激大了,这是打算直接摊牌,问老子到底喜欢不喜欢她吗?!!! 想到这种可能,本来就有点小紧张的盛睡鹤,不禁倒抽一口冷气! 他心脏狂跳,藏在袖子里的手狠狠握起,努力抑制住全身战栗的冲动,满怀期盼的等待着下文! 然后他就听盛惟乔嗫喏的羞涩的迟疑的彷徨的黯然的问:“你……你到底喜欢不喜欢阿喜?” 盛睡鹤:“………!!!!” 老子现在想掀桌。 是的, 老子不想静静! 一点也不想! ……这场面谁静的下来?! 反正老子做不到!!! 第一百八十八章 盛睡鹤:绝境啊!!!!怎 看着盛睡鹤瞬间面无表情的面容,不知道为什么,虽然这人这会从面容到眼神一点点情绪都没有,但盛惟乔总觉得他心中似乎正掀起了惊涛骇浪! 不过盛惟乔认为这是很正常的,毕竟……自己好像说出了一个非常了不得的大秘密啊! 所以她很体贴的保持了沉默,给予盛睡鹤充分的整理思绪跟情绪的时间。 好在盛睡鹤这种颠沛流离出生入死过的人,自我控制的能力终归比常人要强的,室中的僵持没有继续很久,他就缓了过来,缓缓开口:“乖囡囡,你……你为什么会问这么荒谬的问题?” 他这时候还没怀疑到公孙应姜头上,主要是因为他过来的时候公孙应姜已经离开了,而且这段时间,公孙应姜一直挺安静挺乖巧的,存在感特别低,以至于盛睡鹤就下意识的忽略这侄女儿了。 盛睡鹤这会怀疑的是公孙喜! 毕竟谁叫公孙喜有前科,之前当着盛睡鹤的面,就试图利用桓夜合的夤夜来访,挑起盛惟乔对盛睡鹤的怀疑呢? 所谓有一就有二,虽然公孙喜刚刚还给他通风报信的表忠心了,谁知道是不是这混账做贼心虚,故意提前讨好;又或者是他想麻痹自己,好在事后脱罪? 盛睡鹤想到这里,眼神幽深,面上闪过分明的杀气! 不知道他已经动了真怒,盛惟乔还以为他是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故意用反问来逃避,不禁皱眉,不满的跺脚:“你先回答我!” “我喜欢的是女孩儿!”盛睡鹤这会简直快被气吐血了,看着她一脸不高兴的样子,却不得不忍住怒火,好声好气的解释。 他不敢不好声好气,毕竟两年相处下来,就算盛惟乔在他的作死之下,这两年从宣于冯氏那儿学了不少宣于冯氏认为的“后宅必备技能”,以至于盛睡鹤也没法完全揣测她心思,却知道这女孩儿一直都是个吃软不吃硬的。 这会盛惟乔已经心绪不佳了,他要是还敢跟她对着干,必然是越闹越僵,甚至因此反目成仇都有可能! 盛睡鹤不愿意接受那样的结果,如今也只能按捺住自己的脾气,跟她好好儿说了,“之前我就跟乖囡囡你说过的,为什么乖囡囡还要这么问?” “……那你觉得阿喜喜欢你么?”盛惟乔狐疑的看了他一会,见他一副强忍怒气的样子,也吃不准他到底是因为受了冤枉才这样呢,还是因为被逼问不想言说的秘密故有此态? 心念转了转,就继续问,“就是那种喜欢。” “乖囡囡,你是不是最近看了什么不该看的话本?”盛睡鹤吸气、呼气,总算忍住挽袖子吊她起来抽的冲动,冷然道,“不然怎么净问这种莫名其妙的问题?!你到底想说什么?!” 盛惟乔看他生气了,脸色就是一沉:“我不能问这些问题?!我还不是为了你好!” 她可是有槿篱支援的冠冕堂皇说辞、屹立在道德高峰之巅的人! 要理论,谁怕谁?! “就算你想为我好……”盛睡鹤努力控制住自己不揍她,一字一顿的问,“但我跟阿喜素来清清白白,就是纯粹的主仆关系,你好端端为什么会生出这样不堪的揣测?!你把我跟阿喜当成什么人了?!” “这能怪我嘛?!”盛惟乔炸毛,“谁叫你们所谓的主仆关系那么好,尤其阿喜对你的事儿,简直比爹娘还要上心!!!” 盛睡鹤被气笑了,心说你爹娘又不是我亲爹亲娘……好吧,我亲爹亲娘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要说上心,阿喜确实比我爹娘对我上心多了,但是!!!! 以此说老子跟阿喜有不可告人的关系??? 他嘿然冷笑:“乖囡囡,我看绿锦跟绿绮,还有经常给你跑腿的那个小丫鬟叫槿篱的,对你也是上心的不行,照你这想法,难道她们也对你有什么不该有的想法?” 不待盛惟乔回答,他又继续道,“还有南婶母!自从咱们来长安起,南婶母对你就一见如故,跟亲生女儿似的!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就算咱们从侯府搬出来了,婶母她也是时时牵挂,处处体贴!之前就为了你们入觐太后的事情,这大节下的这么忙,她作为宁威侯府的当家主母,上头夏侯老夫人远在苍梧郡,鞭长莫及不能帮她搭手;底下徐世兄尚未娶妻,也无儿媳妇分忧!” “这种情况居然还要专门抽空大清早的起来接你们,要不是恰好赶着郑国夫人进宫,有事儿与太后娘娘商议,不欲被打扰,安排宫人拦在宫门口,她还会跟到馨寿宫里去陪着护着看着!” “之前以为只是长辈对咱们的关照,可现在套用你的推断,南婶母没准其实是看中了你呢?!” “………你这都是胡说八道的什么东西?!!!”盛惟乔被他说的目瞪口呆,感到整个人的认知都粉碎掉了,呆若木鸡了好一会,才跳着脚骂道,“你这根本就是强词夺理!!!” 盛睡鹤眯起眼:“那你说!我跟阿喜,有什么行为举止,有什么言谈话语,有什么具体的事情,可以证明我们之间不是单纯的主仆?!没有的话,你就贸然问我喜欢不喜欢阿喜!你自己想想看你这么做是否妥当?!” 他这么说的时候看似正气凛然,其实心里头捏了把冷汗,随时预备盛惟乔发作的话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认错再说! 然而盛惟乔这时候毕竟是在追根问底,而不是无理取闹,闻言愣了愣,倒没发火,只皱眉道:“那么这会小花厅那俩所谓的丫鬟,是你弄过来的?” 想到这里,她眉宇间的迷惘与疑惑淡去几分,尚未散尽的怒火,却有重新聚敛的意思了! “什么丫鬟?”盛睡鹤闻言,顿时警觉,不动声色的试探道,“我方才回来之后就在书房里温书,片刻前阿喜去说了点要紧事情,所以召了众人商议,到这会才散。什么丫鬟跟小花厅的……我还不知道呢?” “噢?你什么都不知道?”盛惟乔于是冷笑,“那两位可是口口声声报着你的名字上门来的,现在你却说不知道,这是她们找错了人呢,还是你做贼心虚不敢承认?” 盛睡鹤手心都是冷汗,面上却一派云淡风轻,笑容灿烂道:“乖囡囡,你这话说的!区区俩丫鬟而已,有什么心虚不心虚的?不过是两个底下人,至于让咱们这样的身份亲自操心吗?到底怎么回事,你跟我说说详细?我也好给你解惑啊!” 盛惟乔眯起眼,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他,冷哼:“这个等会再说!我倒是好奇!你早不议事晚不议事,偏偏选了我在小花厅盘问那俩丫鬟的时候议事……却不知道你们方才在讨论什么?” “呃,只是一点玳瑁岛的琐事!”盛睡鹤闻言,心头大觉不妙,强自镇定道,“乖囡囡要听吗?就是关于岛上……” 盛惟乔伸手一指他:“先闭嘴!” 盛睡鹤还以为她忽然改了主意不问这个了,正松口气,思索着接下来的对策,结果盛惟乔扬声唤进绿绮,命她去里间取了纸笔来,对盛睡鹤说:“你给我一个字不漏的写下来!” 如果只是这样,盛睡鹤也还不怕,虽然落笔的说辞比口述要难,因为白纸黑字在那里,可以看着反复推敲细节,找出破绽,不像口述,听过之后只能凭借记忆来挑刺,还容易用口语中的措辞随意来解释与狡辩。 但盛睡鹤毕竟是拥有丰富的撒谎、搪塞、敷衍、欺诈等经验,又有解元文采的人,两下结合,临时编个可信的说辞哄住盛惟乔,他还是很有信心的! 无奈他之前作孽太过,本来单纯的根本没有“怀疑”这个概念的盛惟乔,吩咐完他后,冷笑着转头对已经拿了文房四宝出来的绿绮说,“你去前面倒座,跟他们说,哥哥吩咐的,让方才去书房参加过议事的人,每个人都给我将他们方才议的事情是什么写下来!分开写,不许商议!不许交头接耳!不许喧哗!不许问!如果有人胆敢不遵秩序,就说哥哥说的,一律当场赶打出去!!!” 说着斜睨一眼瞬间僵住身形的盛睡鹤,微弯的嘴角噙着冷笑,揶揄道,“只是让他们写下所议之事,对照是否说的都是同一件,又没让他们写具体的商议过程跟结果……就算我不是玳瑁岛的人,哥哥不喜欢我接触你们玳瑁岛的机密,但这么点儿小事,哥哥素来对我大方,总不至于也不肯吧?” 不等盛睡鹤找出理由来反对,她又把脸一沉,“还是哥哥从头到尾就是在骗我,方才你们在书房里根本什么都没做,就是摆出一副有要事商谈的样子,好让我自觉离开?!” 盛惟乔嘴角弯弯,双颊酒窝深深,甜美的笑容落在此刻的盛睡鹤眼里,却是说不出来的可怕,“如果是这样的话……却不知道仅仅只是两个底下人的事情,何至于让哥哥这样的身份,亲自操心到了兜这么大个圈子来掩饰的地步呢?” 看着盛睡鹤几近崩溃的脸色,盛惟乔嘿然道,“绿绮还不快点去做事?至于哥哥你,等我验证完此事后,我想我们有很长的时间可以让你仔细的说,慢慢的说,我等着你给!我!解!惑!” 盛睡鹤:“!!!!!” 公孙喜!!! 你给老子滚过来! 老子保证不打死你啊!!! 要不是这混账给出的主意,什么喊一群人聚集在书房装作商议大事,好让盛惟乔自动离开,等这女孩儿一鼓作气再而衰……现在好了,这根本就是画蛇添足弄巧成拙自寻死路啊!! 早知道,他还不如之前就直面这小祖宗的怒火!!! 至少那个时候他是真真正正清白的啊! 现在,要怎么办?! 第一百八十九章 论积极正面良好形象的重要 就在盛睡鹤自觉大势已去回天无力,绝望的打算迎接接下来可以预见的、必然的狂风暴雨时,他两年来在人前经营的宽容敦厚长兄形象,带来了一线生机:门忽然被叩响,槿篱边敲边急急忙忙道:“小姐,八小姐那边似乎有些不对劲,您是不是去瞧瞧?” 盛惟乔闻言大吃一惊! 哪里还顾得上盘问盛睡鹤? 一把推开他就跑过去开了门,一迭声的问:“怎么个不对劲法?刚刚我出来的时候,不还是好好儿的吗?!” “奴婢也不知道,已经去前头倒座里喊大夫过来了。”槿篱低着头,一副惶然的样子,交握在面前的十指也使劲儿绞在一起,显得非常不安,“伺候八小姐的人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只是发现八小姐好好儿的忽然就睡过去了,感到怀疑,就跑过来跟奴婢说了……奴婢担心有什么意外,所以一面命人去请大夫过来,一面过来禀告您!” 盛惟乔听着心头就是一沉,转过头狠狠瞪了盛睡鹤一眼,怒道:“你看看你做的好事!” 盛睡鹤闻言真是莫名其妙,心说老子今天压根就没去过盛惟妩的屋子,这小姑娘有什么三长两短同老子有什么关系啊?! 但立刻想起来他之前为了从崇信伯府及时告辞,专门安排人跑去伯府报信说盛惟妩头晕的事情了,回来之后跟盛惟乔坦白时,就挨了这女孩儿好一顿数落,当时盛惟乔就扬言:如果盛惟妩接下来当真被触了霉头,绝对不会放过盛睡鹤! 这么着,这会子还真被她说中了?! 盛睡鹤不免暗道晦气,越发怀疑这宅子风水不好! 本来他就没法跟这女孩儿交代了,现在再加上盛惟妩这一件,这女孩儿以后还会理他吗? 真是想想就觉得前景惨淡催人泪下! 未想,就在他怏怏举步,打算跟着盛惟乔去盛惟妩那儿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争取用主动积极、殷勤周到的表现,尽可能的降低盛惟乔对他的反感时,袖子却被绿绮悄悄扯了把。 绿锦跟绿绮作为盛惟乔的心腹大丫鬟,跟盛睡鹤自是不陌生,之前盛睡鹤才进盛家门的时候,她们为了促进兄妹二人的感情,还去泻珠轩跟盛睡鹤求助过,可以说是不见外的。 但这俩大丫鬟素来对盛惟乔忠心耿耿,不是那种借着小姐公子关系亲近、兜搭公子妄图做姨娘的人,是以对盛睡鹤虽然态度亲近,却始终保持着主仆该有的距离,说话都是恭恭敬敬,更遑论是动手扯衣了。 这会盛睡鹤感觉到,就惊讶的一回头。 却见绿绮递过来一个“公子您怎么这么傻”的眼色,指了指已经直奔盛惟妩所居厢房的盛惟乔,无奈的小声道:“公子,小姐她不谙医理,这会子去了八小姐那边,肯定要反复盘问了大夫才能放心的。奴婢方才进来前,已经让槿篱打发小丫鬟去前头倒座请大夫,会叮嘱大夫等会尽可能的拖时间……您有什么吩咐和安排,如果信得过奴婢,现在赶紧说一下?” 盛睡鹤:“………” 惊喜来的太快,他有点不敢相信! 所以不是那小丫头当真被自己找的理由触了霉头,而是跟前这丫鬟来救场了? 大约他愕然的神情让绿绮误会了,赶忙小声解释:“八小姐其实就是喝了药睡过去了,那药里加了不少安神养神的药材,本来就是喝完就要睡的。正好服侍她的丫鬟在刚才交了一班,这会子当值的是半年前才提拔上来的丫鬟酸儿,才十四岁,年纪既小,又是新做大丫鬟的,偶尔出点岔子,回头让她跟小姐请个罪,咱们帮着求求情,小姐肯定意思意思的训斥几句就算了!” “奴婢们哪敢当真对八小姐做什么呢?” 毕竟她只是担心盛惟乔跟盛睡鹤吵起来伤了兄妹感情,所以才利用盛惟妩主仆策划了这么一出,好将自家小姐临时支开,给盛睡鹤个善后的时间与机会,可没丧心病狂到为此对自家八小姐下毒手的地步! “……大恩大德,将来必有厚报!”盛睡鹤闻言,深深看了她一眼,低声说了几句,见绿绮不住点头,之后当着他的面,喊进几个时常使唤的小丫鬟,有条不紊的吩咐下去,片刻后转头问他是否还有什么疏漏? 盛睡鹤摇了摇头,真心实意的感谢道,“你们往后若有什么事情要我办的,只管私下与我身边小厮说一声,只要我能做到的,绝无二话!” 这简直就是救命之恩啊! 结果绿绮听了这话,半点儿高兴的意思都没有,反而强笑着说道:“公子,其实咱们小姐心里一直很尊敬您的,这回的事情……也是小姐她太担心您了!只不过小姐年纪还小,不懂得如何表达对您的关切,所以显得好像是对您有什么不满一样了。您……您大人有大量,可千万别跟小姐计较啊!” 她能不强颜欢笑吗? 她一片丹心向的从来都是盛惟乔,至于盛睡鹤的好感,她压根就不稀罕啊! 毕竟她既不想给这公子做姨娘,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需要求到这公子的地方:她伺候的小姐才是南风盛氏的掌上明珠心头肉呢!在盛家主事人面前的地位可是在盛睡鹤这庶长子之上的! 绿绮自觉明年就会陪着自家小姐回去南风郡,过两年该放出去了,自然也是在郡中配人,届时只怕这辈子都不会离开那里了。 而在南风郡,什么事情是自家老爷盛兰辞摆不平的? 自家小姐盛惟乔乃是盛兰辞的心肝宝贝,自己有事儿求到这位小姐跟前足够解决了,盛睡鹤这位大公子八成会仕宦在外,能帮上她什么忙? 当初她去泻珠轩找盛睡鹤,图的也是增加自家小姐跟这兄长之间的感情,可不是为了自己的事情去麻烦盛睡鹤的! 要不是这次盛惟乔实在不肯听劝,不但拦了盛睡鹤的“两个名为丫鬟实际上八成是秘密通房而且是很得宠爱铁了心打算给名份过明路的通房”;继而不顾槿篱劝阻冲进书房大吵大闹,疑似打扰了盛睡鹤跟属下们的重要议事;方才“宽容大度敦厚友爱”的盛睡鹤主动过来邀盛惟乔去用饭时,这主子竟然还要下令清场!!! 若是其他人听说盛惟乔清场,兴许还会认为她是有不好外传的话要跟盛睡鹤说。 这亲兄妹之间嘛,偶尔有点机密话讲也没什么的。 但绿绮打小服侍盛惟乔,一看她当时赶人的脸色就知道不好:这主子是余怒未消,打算继续折腾大公子了啊!!! 在绿绮看来,作为打小不在一块长大、相处满打满算也才两年多三年不到的兄妹,还不是同母,作为嫡母的冯氏还在时隔多年之后又怀上了! 这种情况下,盛睡鹤跟盛惟乔之间的兄妹情谊,本来就要经受巨大的考验。 偏偏自家这小姐一如既往的不肯听劝:你说你折腾盛惟乔身边的其他人也还罢了,这“名为丫鬟实际上八成是秘密通房而且是很得宠爱铁了心打算给名份过明路的通房”怎么能动呢? 说句不好听的话,别看那两位之前连点风声都没听说过,今儿个才头次上门,看着也不像是嚣张跋扈的人,但若让绿绮选择,宁可得罪公孙喜、公孙应敦等盛睡鹤的近侍,也不能得罪这两位呀! 毕竟古往今来的无数事实证明,枕头风的威力,根本不可以常理计! 所以方才没能拦住盛惟乔冲进书房的槿篱跑过来跟她说了事情的经过,又转达了被盛惟乔留在小花厅里看着那俩丫鬟的绿锦“无论如何要给小姐好好善后,尽一切可能的降低两位主子之间爆发冲突”的指示,绿绮就开始行动了! 只不过这次的行动她心里是很不满意的! 这会听着盛睡鹤的感谢她心里就更不满意了:天地良心,她最希望看到的是盛睡鹤跟盛惟乔之间感情的进步,希望盛睡鹤的好感完完全全是对着盛惟乔去的……而不是感谢她这个丫鬟好吗?! 她比盛惟乔大一岁,今年十六,这个年纪,伺候不了盛惟乔两年就要被放出去配人了,以后还会不会在盛家内院服侍都是个问题。既不打算给盛睡鹤做小,这大公子对她的感观如何有什么用哦! 哪怕盛睡鹤连她名字都不记得,她也无所谓啊! 要紧的是她家小姐就盛睡鹤这么一个亲哥哥,这亲哥哥还是个有本事的,如果不在被放出去配人之前,看到这兄妹俩感情和睦,确保自家小姐往后出了阁在娘家也有可靠的兄弟撑腰……绿绮深觉对不起老爷夫人当年挑选她跟绿锦做盛惟乔大丫鬟的看重! 更对不起老爷夫人这些年来给的丰厚赏赐! 无奈这回事出突然,完全听不进去进谏的盛惟乔又委实不配合,绿绮殚精竭虑,也只能圆场到现在这个地步了! 这会对着盛睡鹤的感激,她甚至连帮盛惟乔多说几句好话都不太敢,主要是觉得在盛睡鹤对自己这么感谢的情况下,太给自家小姐说话,很有明褒暗贬,拿自家小姐对待盛睡鹤的粗暴无情,衬托自己对待盛睡鹤的雪中送炭的嫌疑。 绿绮心里乱七八糟的,决定趁盛睡鹤交代的事情已经都做完,而已经进了盛惟妩屋子的盛惟乔有槿篱等几个小丫鬟跟过去,暂时未必需要使唤自己,去小花厅找更有主意的绿锦商议商议,看有没有什么补救的方法,务必将盛睡鹤对她的好感转移到盛惟乔身上去? 当然走之前她没忘记提醒盛睡鹤:“公子要没其他事儿,还是去八小姐那儿看着点?一来小姐不知就里,这会定然慌的很,您去了她多少定心点。” 不动声色的向盛睡鹤表达:其实咱们小姐还是很依恋很信任很仰赖您这个长兄的! “二来也让小姐知道您素来爱护她跟八小姐,等会说事情的时候,大家也都能更心平气和些!” 委婉的暗示:虽然奴婢们给您帮了这么多忙,但这次的事情您到底还没过关呢!现在不去守着点八小姐,等会小姐误会您对堂妹的死活漠不关心……哪怕您有完美解释给她,只怕她也要怒发冲冠啊! 见盛睡鹤颔首,绿绮也无心多留,福了福告退:“奴婢还有点事情去找绿锦姐姐!” 她心中一片唏嘘:我尽力了! 我真的尽力了啊! 如果…… 如果接下来小姐她还是要继续刁难公子下去,这……希望绿锦姐姐她有办法吧! 然而绿绮自认为做的不够好,不是很对得起盛兰辞夫妇的信任以及丰厚待遇,但这会朝盛惟妩所居厢房走去的盛睡鹤,却正无比心酸的反思:为什么乖囡囡的丫鬟一大群,个个都这么贴心,老子统共就公孙喜一个用的比较长的近侍,却次次坑老子?! 真是想想就觉得好悲伤……好悲伤……简直悲伤逆流成河!!! 第一百九十章 盛惟乔:那俩美人你打算怎么 盛睡鹤按捺着悲伤走进盛惟妩住的厢房时,才进去,还没进入内室,已经听到盛惟乔不耐烦的呵斥声:“你不要再跟我说那些佶屈聱牙的医理!我又不是大夫,也没看过医书!你方才扯的那一堆乱七八糟的,天书也似,我一个字都没听懂!你现在就只管给我一句准话:我八妹妹到底怎么了?!” “这乖囡囡!”盛睡鹤听着,嘴角就忍不住勾了勾,虽然知道大夫是受了绿绮这些人的叮嘱,一早知道盛惟妩无事,只是为了拖时间,不得不想方设法的磨蹭,难免东拉西扯,但听着盛惟乔这番话,啼笑皆非之余也有点无语,“不学无术还这么理直气壮!” 他干咳一声走进去,说道:“乖囡囡,八妹妹怎么了?” “你还知道过来?!”本来正逼问着大夫的盛惟乔,闻言立刻把矛头对准了他,冷笑着说道,“我还以为你喜不自禁的趁这个机会去前头倒座里找人对口供去了,没个半天工夫都抽不开身过来呢!合着你那些下属还真是训练有素,这么点时间就交代好了是不是?!” 虽然盛惟乔这会还不知道伺候自己的人出于忠心,联合起来摆了她一道,但盛睡鹤隔了点时间才过来看盛惟妩,猜也能猜到他肯定不会放过这个逃出生天的机会的! “乖囡囡,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我也是担心八妹妹才这么晚过来的啊!”盛睡鹤一本正经的撒着谎,“我想着八妹妹这两日吃的都是宫里太医给开的方子,这会忽然昏睡过去,没准跟方子有关系呢?所以刚才安排人去打听那位太医的住处了。等会咱们大夫如果确认是那方子造成的,咱们当然要去找那太医问个明白了!毕竟他给八妹妹诊断,乃是太后娘娘的口谕,结果竟然没看好,咱们可不得找他?” 这话倒也有道理,盛惟乔这会心思又全在盛惟妩身上,闻言虽然对他疑虑未去,这眼接骨上倒也无暇追究,只狠狠剜了他一眼,矛头转回大夫:“到底怎么回事!?你倒是说个话啊!别再扯那些云山雾罩的,直接点!你的老师杭大夫给我爹娘我祖父祖母他们说诊断结果时,什么时候像你这样掉书袋过?!你就不能跟你老师学着点?!” 大夫看到盛睡鹤进来的时候就知道差使结束了,如释重负,此刻再被盛惟乔催促,就毫不迟疑道:“大公子,三小姐:八小姐她脉象平稳,应该没有什么大碍!” “没大碍?!”盛惟乔愠怒道,“没大碍为什么好好的人会忽然睡过去?!方才我在这里的时候,八妹妹还跟我有说有笑呢!这么点时间就这昏昏沉沉不省人事了,你到底会不会把脉?!” 这话说的可就重了,等于直接怀疑这大夫的水准了,盛睡鹤看到话头不对,赶忙打圆场:“乖囡囡,你别心急!既然八妹妹刚才还是好端端的,这么点时间,说睡就睡了过去,肯定有缘故的!不如咱们将伺候八妹妹的人喊出去问问?” 由于之前绿绮的表现,使得盛惟乔以为盛惟妩情况严重,赶过来之后,没问榻前的酸儿几句话,大夫就来了,接下来她先是屏息凝神的保持安静,免得打扰了大夫把脉,跟着又被大夫含糊其辞的敷衍到现在,所以还没来得及追根问底。 这会觉得盛睡鹤说的也有道理,喊进跟槿篱同时取名的菊篱守着榻上的盛惟妩,示意其他人跟自己出去外面说话,免得吵着了这妹妹。 到外间后,她沉了脸问酸儿:“这到底怎么回事?” 酸儿心里其实很有点七上八下,毕竟她之前只是盛惟妩院子里的小丫鬟,前年盛惟妩的大丫鬟因为受了算计,卷进盛老太爷寿辰上的风波里去,事后虽然有盛家三夫人肖氏的求情,还是被提前拉出去配了人。 这件事之后,肖氏专门把女儿的院子狠狠情理了一番,很是打发了一些人。 现在盛惟妩的俩大丫鬟甜儿、酸儿,都是之后提拔上来的,服侍盛惟妩的日子既短,哪怕盛惟妩对身边人没有什么苛刻的,对主子不免还是存了几分畏惧之心。 盛惟乔虽然不是酸儿直接的主子,然在盛家地位超然,盛惟妩平时又终日追着这姐姐跑,固然之前有绿绮等人的包票,此刻直面盛惟乔的盘问,酸儿不免还是有些惶恐。 回话的时候头都不敢抬,眼睛望住了地上的氍毹,怯生生的说:“回三小姐的话,是这样的,今儿个奴婢在后罩房里估摸着快到当值的时候了,就过来跟上午当差的甜儿姐姐换人。谁知道进来没多久,小姐她就昏昏沉沉的睡过去了!奴婢想到甜儿姐姐离开的时候,八小姐还是很有精神的,所以十分担心,本来想直接去找三小姐您禀告的,但在您房门口看到槿篱姐姐她们,说您正有话要单独跟大公子说,奴婢不敢打扰,就把事儿跟槿篱姐姐她们说了,然后……” 槿篱看出她的紧张,担心她露出破绽,忙接口道:“然后奴婢听了,觉得这事儿非同小可,不能不立刻禀告小姐您还有大公子!就去叩门跟小姐您说了,后来的事情,您都知道。” 盛惟乔闻言皱了眉,说道:“八妹妹精神不错跟忽然睡过去之间,可吃过喝过什么?” “……奴婢记得,太医给八小姐开的那个方子,一天吃三次,其中一次就是在中午?”槿篱眼珠一转,故意说了出来,抢先问酸儿,“八小姐中午的药吃了不曾?那个药就是吃了就想睡的!” “……奴婢该死!”酸儿赶紧露出在绿绮跟槿篱一块指导下临时练习的“恍然大悟中夹杂着悔恨羞愧无地自容”的复杂表情,二话不说跪倒在地,惶恐道,“多半是甜儿姐姐体恤奴婢,掐着奴婢过来接班的时间,服侍八小姐先吃了药!奴婢还以为八小姐中午这碗药该由奴婢伺候呢!所以竟没想到八小姐是由于这个缘故睡着的!” 槿篱冷哼着将盛惟乔想说的话说出来:“你这小蹄子还真不是普通的糊涂!明明什么事情都没发生,闹的这沸沸扬扬的,又是大夫又是三小姐又是大公子,整个宅子都要沸反盈天了!你那脑子就不会多动动多用用,净干这种大惊小怪给主子添麻烦的事儿是不是?!” 她声音清脆,一迭声的数落下来又快又急,本来酸儿就战战兢兢的,这会被她这么一顿抢白,都不需要刻意表演,自然而然就落下泪来,呜呜咽咽的求饶:“奴婢下次再也不敢了!求大公子、三小姐开恩,再给奴婢一次机会,奴婢以后一定更加用心服侍小姐!” “念在你只是无心之过的份上,扣你半个月月钱!”盛惟乔这会心里肯定是有些恼怒的,不仅仅是这件事情打破了她难得将盛睡鹤逼上死路的优势地位,更因为害自己为堂妹着实提心吊胆了好一会。 但槿篱已经帮着呵斥了酸儿,这酸儿的认错态度也还算好,到底是自己堂妹的心腹大丫鬟,尽管以盛惟乔跟盛惟妩的关系,断不至于因为处置了一个酸儿就闹翻,而且才九岁的盛惟妩,也确实需要年长的姐姐帮忙看着点近侍,然而盛惟乔觉得,毕竟酸儿犯的也非不可饶恕的大错,虚惊一场怎么都比下人或知情不报或漫不经心以至于误了自己妹妹的性命好。 如此考量之下,对于酸儿也没多少惩罚的心思,此刻宣布了处罚之后,见酸儿唯唯诺诺的认着错,一个劲儿的谢恩,敲打几句,又说,“不过从这件事情也可以看出,你对八妹妹确实是上心的,虽然做事毛躁了点,这份着紧主子的心意倒还可以。槿篱,等会去我妆台上取对银步摇赏她!” 酸儿闻言大喜,连忙磕头谢恩。 须知道盛惟乔作为盛家的掌上明珠,当家大老爷的心肝宝贝,吃穿用度没有一样不讲究的,她的钗环,哪怕只是银饰,也肯定做工精细考究,价值不是寻常银物件能比的。 作为三房小姐的大丫鬟,酸儿一个月的月钱才一两银子而已,当然赏赐另算,这会子得到一对银步摇,算起来还是赚了。 而且从盛惟乔先罚后赏的做法来看,到底没对自己留下坏印象。 酸儿松口气之余,惶恐尽去,反而有点喜滋滋的了,暗忖:“既然得了银步摇,还是一对,等会绿绮姐姐她们要补我半个月的月钱,我可不能再要了!毕竟三小姐是当众赏我的,为了区区几百文钱,在绿绮姐姐她们心目中留个贪婪的印象可不好!我才伺候八小姐,八小姐又跟三小姐最好,三小姐跟前这些姐姐们,我有的是请教的地方呢!” 盛惟乔不知道自己被绿绮她们集体“背叛”了,敲打了酸儿几句,不欲打扰盛惟妩安睡,留下菊篱帮忙看着点妹妹,也就起身离开。 出门之后,盛睡鹤皱眉说她:“饭点都过了,天这么冷,今儿个咱们还出去了一回,乖囡囡,你还不饿吗?” 其实盛惟乔之前就觉得饥肠辘辘了,不过当时情绪正恶劣,不等着盛睡鹤出来说个明白不甘心,一拖二拖的就拖到了现在。 这会总算各样事情都告一段落,她本来也打算去用饭的,但盛睡鹤这么说了,她就冷笑:“气都快气饱了,还有什么饿不饿的?” “……那我饿了,乖囡囡,你陪我去用饭成不?”盛睡鹤叹了口气,心说这小祖宗果然还是余怒未消,需要继续好好伺候着。 不过想到刚才盛惟乔要求一干人分别写下书房所议之事时的千钧一发,他也就心平气和了:怎么都比被这小祖宗抓住欺骗她的铁证好啊! 所以他现在才不是讨好这小祖宗,这是欺骗完小祖宗之后,为了防止露陷,必须的安抚! 自己这么威武,怎么可能怕了这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弱质女流! 如此自我告诫着,盛睡鹤花言巧语、甜言蜜语、温言软语……孜孜不倦的奉承了好一会,而盛惟乔也确实饿的有点头晕眼花了,这才板着脸,勉为其难的接受了他“陪他去用饭”的邀请。 半晌后,用完了饭,漱过口,下人端了消食的茶水上来,两人接在手里浅抿一口,盛睡鹤暗道:“要开始了!” 果然盛惟乔将粉青釉绘金玉满堂描金圈足茶碗轻轻搁到案上,原本因为酒足饭饱和颜悦色的面容就是一冷,斜睨了眼他,阴测测道:“你运气好!书房议事的事情被你找到机会糊弄过去了,这会儿再去倒座那里问,估计八成已经统一口供,索性我也不浪费这时间!” 狠剜一眼止住盛睡鹤想说的话,冷声道,“那些废话都不用讲了!我只问你,小花厅里头那俩娇滴滴的美人儿……你打算怎么办?!” 第一百九十一章 盛惟乔:本囡囡其实笑趴了 “什么美人儿?”盛睡鹤闻言,立刻慷慨激昂、正气凛然道,“不是说俩丫鬟吗?丫鬟有什么美人不美人的?只要不是丑的端个茶倒个水就把客人吓出去就成,哪里来那么多讲究?!” 他反客为主,语重心长道,“乖囡囡,咱们盛家可不是那种没规矩的人家!你看咱们的父辈,爹跟三叔都是对结发之妻忠心耿耿的!就是二叔糊涂了点吧,可不就是因此一直不被祖父他老人家待见、前两年还被分了出去吗?” “到了咱们这一代,从我往下,二弟跟五弟都到了议亲的年纪,长辈们虽然一直关怀备至,却从来没有说给谁预备什么房里人的!” “所谓王化出自闺门,家利始于女贞!” “为什么爹爹能够将咱们盛家从原本的寻常富户,经营成如今如火如荼的势头?” “这固然跟爹爹他精明能干有关系,最主要的,还是爹爹他对娘一心一意,后院清净!” “如此后方无忧,可以全神贯注的在外打拼!” “不然像二叔那样,妻妾争风吃醋,外室虎视眈眈,嫡庶子女受生身之母的影响,虽知彼此互为骨肉,却也难免暗存敌对,一房之中各自为政,人心不齐不说,还时常互相算计坑害……就算爹爹他再能干十倍,也不可能有今日的成就啊!” “你再看当今天子,才登基那会,何等英明神武?” “那朝气蓬勃要大展宏图的劲儿,多少老臣上朝的时候看着都要感动的落下泪来!” “自从宠信舒氏姐妹,终日沉迷后宫的酒色之中,贬重臣、远谏议、斥元后……这会都成什么样了?连子嗣都没有!” 盛睡鹤说的痛心疾首,“所以乖囡囡,这丫鬟就是丫鬟,你可不要看到长安那些高门的乱七八糟也学坏了,给我乱安排!或者做什么不该做的暗示!我跟你说,我是绝对不打算要什么房里人房外人,要学爹爹对娘那样,一辈子就未来妻子一个人,也就对她一个人好的!” 他自觉这番临场发挥不错,既夺回了气势,又表达了自己的忠贞,真的好棒! “……哥哥,你还真是情深义重!”盛惟乔看着他,嘴角微微一弯,眼中却是毫无笑色,慢条斯理问,“不过你要学爹爹的话……却不知道打算什么时候弄个外室子,好等十六年后让他找我未来的嫂子还有侄子侄女去商量认祖归宗的事情啊?” 她眼神冷冰冰的半点温度都没有,心里却快笑趴了:哈哈,这只盛睡鹤吓坏了吧?居然忘记他现在就是顶着本囡囡同父异母兄长的身份了,居然拿爹他做例子……这不是上赶着给本囡囡堵他嘴的机会吗?! 活该! 叫你振振有词! 说的越多,错的越多的道理都不知道,看你现在怎么圆场! 盛睡鹤哪里知道她的促狭心思? 闻言脸色一僵,暗道不妙! “乖囡囡,你忘记了吗?”索性他卓绝的天资发挥了作用,嗯,具体来说就是记性好! 千钧一发之际,盛睡鹤猛然想起来前年盛惟乔可是在一番推断之后,得出结论,自己是她同父同母的嫡亲哥哥的! 此刻赶紧提醒这女孩儿,“我可是你失散多年流落在外的嫡亲哥哥啊!所谓的外室那都是为了爹娘的名节掩人耳目的说辞,爹他从来就娘一个,从来对娘忠心耿耿千依百顺,此情此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啊!” 盛惟乔:“………!!!” 这是现世报吗? 刚刚幸灾乐祸这只盛睡鹤自作自受,自己跟着就遭了同样的报应? “所以乖囡囡,我要学爹爹的话,怎么会弄个外室子,给我往后的妻子儿女添堵呢?”这次轮到盛睡鹤看着她哑口无言的模样,装着沉着冷静,内里仰天狂笑了,一本正经道,“顶多,就是成亲前不当心一点,少年人冲动一点……” 摸着下巴,看着盛惟乔笑,目光尤其不坏好意的在她小腹上转了又转。 盛惟乔被他笑的毛骨悚然,一拍桌子,喝道:“你少扯这些不正经的话!再兜圈子当心我揍你,快点说,那俩说是丫鬟,我看长的比绿锦她们齐整不知道多少、换身衣裙出去说是谁家养在深闺人未识的小姐家,都不会有什么人怀疑!你不要我给你安排的正经丫鬟,弄这俩人过来,打算怎么办?!” “乖囡囡,天地良心!我之前只是觉得你的建议很对,我身边就一个小厮实在有点忙不过来,很应该有俩可信的丫鬟使唤。”盛睡鹤心说我就知道这小祖宗说不过老子了就要恼羞成怒,要不是今儿个被她抓了把柄在手,老子绝对要趁胜追击,才不会让她这么简单的转移了话题呢! 他既觉得自己此刻的退让是有缘故的,那么显然他不是徐子敬那种良才美玉……觉得心情好了不少后,他和蔼道,“所以写信给玳瑁岛现在主持乌衣营的人,让他给我找俩丫鬟来。这会到的那两位估计就是了,不过人是什么情况,我一眼都没看到……照你这话,难道很有几分姿色?” 盛惟乔哼道:“岂止是很有几分姿色!方才绿锦她们都看的不错眼呢!” “那你确认她们是玳瑁岛来的?”毕竟今儿个为这件事情已经亲自跟这女孩儿纠缠了好一会了,虽然才听公孙喜禀告时,盛睡鹤一度被吓的六神无主,这会几经打岔,尤其是绿绮等人的倒戈,让他重拾信心,这会的应对就镇定了不少。 他本来就是擅长应变之人,这一镇定,顿时就有了主意,做出严肃之色来,皱眉道,“乌衣营现在主持大局的是我心腹,就是你之前见过的许连山!这人做事向来稳妥可靠,我既然说了是要丫鬟,那他就肯定不会找那种不适合做丫鬟的人来啊?” 盛惟乔冷着脸,嗤笑道:“丫鬟也是有很多种的,不定人家以为你想要的是通房丫鬟,可不得拣长的美的吗?” “乖囡囡,事情可没这么简单!”盛睡鹤有了前两次虚张声势吓唬盛惟乔的经验,此刻特别的游刃有余,张口就说,“首先我这么多年来一直洁身自好,许连山作为跟随我多年的老人,断没有不了解我的为人的道理,除非我有明确指示,否则怎么会擅自做主的派这样的人来交差?” 不动声色的再次标榜下自己的人品端庄,作风正派。 “其次今儿个这俩人找上门来后,既然提的是我名字,为什么门子没有去禀告我,反而禀告了乖囡囡你?” 抬手止住盛惟乔的张口欲语,他和颜悦色道,“你放心!我没有责备门子的意思,我知道门子其实是因为忠诚于盛家,许是见那俩自称丫鬟的人太过俊俏,担心我沉迷美色,是以去找了你禀告,希望你能够劝谏我以正事为重。这样的忠仆可遇而不可求,我怎么会怪他呢?” 话锋跟着一转,“但是!” 一听这个转折,才准备继续听着的盛惟乔就是一皱眉,以为他要数落门子了。 未想盛睡鹤沉声道,“但是盛家的门子对盛家有忠诚,我亲自留在玳瑁岛掌管嫡系的许连山,对我就没有忠诚了吗?!” “连门子都知道,我春闱在即,不可被美色分了心!乖囡囡,你说许连山他,岂会不考虑这点?” “说句不好听的话,别说我在鸽信里明确让他找俩伺候日常起居的丫鬟,而不是什么侍寝的通房;就算我要了通房,许连山这眼接骨上,又怎么肯答应?” “哪怕不直接抗命,肯定也要设法拖延,怎么也要在春闱之后再送人来!” “长安距离玳瑁岛千里迢迢,他要在时间上做点手脚非常方便……乖囡囡,你觉得跟随我多年,与我一块出生入死并肩作战的心腹,会连这点眼界都没有?” 这番说辞,尽显高手风范:利用今日之事的起因,门子擅自做主这一点,侧面证实自己的清白! 可谓合情合理,有理有据,瞬间扭转局势,盛惟乔虽然是存着挑刺的心在听着,也不免微微点头。 盛睡鹤见状,又趁热打铁道,“而且如果那俩丫鬟当真如乖囡囡你所言的那样美貌,许连山他就更不该公然派过来给我做丫鬟了!毕竟乖囡囡你也知道,这长安城中宗室遍地走,权贵多如狗,咱们家在南风郡固然有些身份,到了这里却不算什么的。这种情况下,我出入带着俩妖娆丫鬟,所谓美色动人心,这不是存心给自己招灾吗?” “那你觉得这是怎么回事?”盛惟乔皱着眉,说道,“难道她们不是许连山派来的?但这种事情,只要稍微对质下,也就知道真假了,她们撒这样的谎,有意义么?” 盛睡鹤暗舒口气,心说这女孩儿既然这么问,看来这一关已经过了大半了,当然不到完全打消盛惟乔的疑心,他终归不能掉以轻心! 当下说道:“我到现在还没见到人,也没什么头绪……这样,咱们一块去问问她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见盛惟乔点头认可,他默默的感谢了下以绿锦、绿绮为首的一干丫鬟,真的是,好贴心好周全好感动…… 第一百九十二章 真假不重要,重要的是坏了 ……而有这些尚未被盛惟乔发现的“家贼”帮忙,接下来盛睡鹤的洗白也就顺理成章了:俩远道而来的丫鬟一见他就脸露惶恐的跪下请罪,口称首领,递上乌衣营特有的令牌,回答了几个盛睡鹤提出的问题,验证完身份后,立刻珠泪盈盈,不住磕头,求盛睡鹤饶恕她们贸然前来长安之罪。 跟着不待盛睡鹤问话,就竹筒倒豆子的把“经过”都说了出来:她们本是长安左近人氏,因缘巧合流落玳瑁岛,虽然侥幸入选乌衣营,没有受人糟蹋,却也以为这辈子都没有归还故土的指望了。 谁料之前许连山接到盛睡鹤要丫鬟的鸽信,打算从乌衣营中挑选两名女子前来长安。她们知道后,动了思乡之情,就主动报名,然后……被许连山直接否决了。 但她们委实过于思念家人,竟胆大妄为的偷溜出乌衣营,擅自跑来长安! 说到这里,俩丫鬟哭的肝肠寸断,一个说:“奴婢是家中最小的女儿,上有六十多近七十的老母,下有年幼侄子侄女,当年年幼无知贪嘴,被人贩子一把糖骗走,这一走就是几千里外,也不知道家里现在怎么样了……求首领开恩,就算要奴婢以死谢罪,也让奴婢远远的看一眼家里人再死吧!” 另一个则道:“奴婢是爹娘唯一的骨肉,奴婢的娘年近四十才生了奴婢。虽然家境只是中等,却也打小娇生惯养,未想六七岁那会爹爹忽然病故,几个叔伯心狠手辣,为夺家产,硬生生的将奴婢给卖了……可怜奴婢那亲娘也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人世?” 盛睡鹤面无表情,心里默默数着数……果然,他才数到十,旁边盛惟乔已经面露不忍,微微倾身过来,小声道:“哥哥,她们说的真的假的啊?” 老子就知道这乖囡囡吃软不吃硬啊! 盛睡鹤心中暗笑,面上则一派冷峻漠然,简直从头到脚写满了“杀伐果决”四个字,寒声道:“真的假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们坏了规矩!”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呗!”盛惟乔虽然这两年跟着宣于冯氏颇受了些渲染,不似从前的单纯好骗,但本质上还是容易心软的。 这也是常理,她一直生活在父母长辈的荫蔽下,从来没经历过人间疾苦,单凭一干人的耳提面命,却没有身临其境的亲自感触,自然不可能像盛睡鹤一样心狠手辣。 最主要的是跟前这俩丫鬟,就目前来看,也没有威胁到她或者她所在乎的人,盛惟乔所以对她们没什么敌意,这种情况下,见她们哭的情真意切,同情与怜悯自然占据了上风,忍不住帮忙说情,“她们也是不容易,好好的京畿人氏,竟流落到南风郡那边去了,这么多年骨肉分别,要是不记得也还罢了,既然记得,哪里能不惦记?这次虽然是擅自前来,但横竖哥哥你也正缺可信的丫鬟服侍,左右她们出身乌衣营,是你嫡系,不如就将错就错,惩罚一番就留下来服侍吧?” “这怎么行呢?”盛睡鹤故作不悦,“俗话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正因为乌衣营是我嫡系,我对其寄予厚望,怎容规矩败坏?你不要说了,虽然栽培她们花了不少心力,然而这次若是饶了她们,以后其他人有样学样,长此以往,乌衣营岂非名存实亡?!” 他冷然摆手,“顶多,看在乖囡囡你心有不忍的份上,给她们留个全尸!” 底下跪着的俩丫鬟会意,顿时又是一阵悲悲切切的哭诉哀求,只是她们绝口不提盛惟乔,字字句句都是“求首领开恩”。 这情况盛惟乔看着,越发感到不忍,就说:“哥哥,你看,她们听着你要处死她们,尚且没有开口向我求助,可见对你真是忠心耿耿!这样的下属,什么时候都不嫌多的。你也说了,栽培她们花了不少心力,若如今只为肃正规矩就杀了她们,既是太过了,也是一无所获啊!何不高抬贵手,留她们一命,将功赎罪?” 生怕盛睡鹤再次驳回,她按着两人之间的小几,长身而起,凑到他耳畔,小声道,“你看她们年纪跟我差不多呢,你不是说你最疼我了吗?就当爱屋及乌成不成啊?” 盛睡鹤感受着她温热的气息夹杂着缕缕清淡却沁人的暖香扑在脖颈间,心神一荡,差点就脱口答应了! 好在话要出口前及时回神,暗暗提醒自己,为了防止盛惟乔日后反应过来察觉不对,这场戏必须有始有终,可不能功亏一篑! 于是依旧面无表情,淡声道:“乖囡囡,我自然是心疼你的。不过天下之大,跟你年岁仿佛的女孩儿多了去了,如果每个与你差不多大的女孩儿,我都要爱屋及乌……我这辈子也不要做其他事儿了!何况我也实在提不起这样的博爱的心思!” 转弯抹角的表了下忠心后,失望的发现盛惟乔这会全心全意想给俩丫鬟说情,压根没注意到。 盛睡鹤郁闷了一瞬,继续道:“总之这是乌衣营内部的事情,乖囡囡,你不要多管……等会的场面只怕你不适合看,且回房里去,乖!” 盛惟乔只道自己前脚离开,后脚这俩丫鬟就要被处死,哪里肯走? 当下也不管绿锦跟槿篱都在侧了,一把抓住他胳膊,又摇又晃:“乌衣营内部的事情又怎么样?我可是知道,现在乌衣营全是你说了算!只要你肯放她们一马,谁敢多嘴?就算你底下人不服,你就说却不过我纠缠就好,反正我看你那些手下,包括阿喜在内,十个里头有九个半把我当成一个娇生惯养任性刁蛮的大小姐!你这么说了,他们肯定相信!有爹爹跟你在,我就不信他们还能来找我理论不成?!” “就算当真有人来找我理论,你让他们来好了!我还怕了不成?!” 她大大的杏子眼讨好的望住了盛睡鹤,甜甜道,“所以哥哥你就答应了我嘛!你可是我同父同母的嫡亲哥哥,向来最疼我的,就这么点小事,你好意思一直不点头?!还是你说疼我都是骗我的??” 盛睡鹤心说乖囡囡,老子的手下,包括阿喜在内,不是十个里头有九个半把你当成一个娇生惯养任性刁蛮的大小姐,而是因为你本来就娇生惯养任性刁蛮好不好?! 他这会心里挺高兴的,毕竟盛惟乔难得这么和平的主动的跟他有肢体接触,虽然只是抱胳膊,但是! 比之前的踩住脚背使劲碾、抬腿就踹、挽袖子上手揍、拧耳朵、揪住软肉正反拧转、在胳膊跟手背上掐出一个个指甲血印……盛睡鹤觉得此刻的自己应该满足了! 于是他欣慰的说:“不行!” 嗯,当然不行了! 方才得到绿绮她们帮助时,盛睡鹤急速思索了下,觉得玳瑁岛派来的俩丫鬟,留还是要留下来的。 毕竟就像他方才说的那样,乌衣营栽培这俩丫鬟花了不少心力。 作为盛睡鹤目前嫡系的唯一来源,乌衣营虽然在南风郡那一片海域大名鼎鼎,但毕竟只是一个地方海匪的底牌,规模有限。 这还是以前,自从公孙夙将它送给盛睡鹤之后,等于是从玳瑁岛上独立了出来。 如此的好处是,盛睡鹤有了自己可以全权做主的家业;坏处就是,公孙氏对乌衣营支持,必定不可能一如既往。 虽然盛兰辞为了笼络盛睡鹤,给予了不少财物上的支援,但最重要的人事安排,以及成员的挑选与栽培,还是需要盛睡鹤自己负责的。 这不仅仅是因为盛兰辞自有盛家要顾,不可能花费巨大精力去帮他打理乌衣营,也是因为盛睡鹤毕竟不是真正的盛家血脉,虽然他到目前为止,都跟盛兰辞合作的非常愉快,两人之间到底没可能互相信任到绝对坦诚的地步。 所以乌衣营,他是不可能放心交给盛兰辞,或者说交给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心腹之外的人主持的。 而他这两年一直在盛府做大公子,遥控指挥毕竟不如亲自在场来的便利。 这种情况下,既是为了防止事情脱离控制;也是考虑到自己洗白上岸,从此要走光明正大的仕途了,怕落了蛛丝马迹,成为日后的绊脚石。 所以目前乌衣营人员的选择,都还局限在玳瑁岛上,挑选岛上有志加入者,经过考核筛选加以栽培笼络。 说了这么多,其实就是一句话:乌衣营目前规模不大,其中每一个人,对于盛睡鹤来说都十分珍贵,不容随意浪费! 讲的不好听点,盛睡鹤就算当真要这俩丫鬟去死,也要好好计算,她们的死是否抵得上乌衣营对她们的栽培与投入? 是以不管这俩丫鬟出现在这里有着什么样的曲折内情,只要可靠度跟能力没问题,嗯,最重要的是,盛惟乔不会因此怀疑她们跟自己有什么,盛睡鹤都决定留下使唤的。 为了避免最重要的情况出现,这留下来的过程,最好还是在盛惟乔的竭力要求下,自己“万般不情愿”,“实在却不过盛惟乔小祖宗的磋磨”,方才“勉为其难”的点头。 只有这么做,一来人对于帮助自己的人,兴许还会有所怀疑,但对于自己帮助过的人,却往往抱着怜悯与善意,从而不自觉就存了几分体恤与谅解。也就是说,人是盛惟乔想方设法才保下来的,以后盛惟乔也会在不知不觉中继续庇护她们,如此只要自己跟这俩丫鬟保持好主仆该有的距离,盛惟乔就不容易怀疑他们之间的关系了; 二来盛惟乔最近很有越来越聪明、越来越难对付的征兆! 比如说今日竟然三番两次将自己逼入绝境,尤其是用午饭前的那次,要不是盛睡鹤习惯性的在人前树立宽容敦厚的形象,无意中攒下了绿绮等一干的盟友,就直接栽了啊! 万一这女孩儿现在中了计,过两天醒悟过来,寻他理论……到时候他也可以死不认账,以免被认为这俩丫鬟有什么心思啊! 出于以上的考量,盛睡鹤尽管特别想就这么答应掉算了,但还是冷着脸,特别无情的说:“正因为我疼你,所以才不会让你这么胡闹!我跟你说……” 话没说完,他方才的腹诽应验了:娇生惯养的盛惟乔,被拒绝的经验实在是少之又少,尤其是开启撒娇模式的时候,以前根本就是无往而不利! 这会居然被拒绝不说,还是连续两次被拒绝!!! 女孩儿觉得这绝对不能忍! 第一百九十三章 撒娇模式关闭,任性刁蛮模 盛惟乔翻脸如翻书,娇娇软软甜甜柔柔的撒娇模式瞬间切换成任性刁蛮模式,一把甩开盛睡鹤的手臂,狠拍一下小几,指着他鼻子厉声喝道:“我说不许杀!给她们长点记性就好,你再拒绝试试!?” 看着她发飙的模样,盛睡鹤固然深深叹了口气,侍立在她身后的绿锦跟槿篱,则已经泪流满面了…… 苍天啊,虽然她们已经是在殚精竭虑的为这位主子跟盛睡鹤之间的兄妹情谊努力了,但自家小姐如此孜孜不倦的拆台,她们的努力真的有效果……吗? 不知道自家丫鬟们的悲苦,盛惟乔见盛睡鹤没有第一时间表态,越发恼怒,从榻上跳到地上,轻拎裙角,上前一脚踩住盛睡鹤的脚背使劲碾、碾完了抬腿就踹、踹完之后挽袖子上手揍、揍累了就拧耳朵、跟着揪住软肉正反拧转、最后在他胳膊跟手背上掐出一个个指甲血印…… 一整套技能犹如行云流水,又如狂风骤雨,衔接无缝,天然自成,下手深得“快狠准”三字要诀,最后收手时,盛惟乔还不忘记扯过盛睡鹤的袖子,擦拭自己指甲上沾到的血渍! 无论是她暴力过程中表现出来此举的娴熟程度,还是她此刻擦完指尖坐回原位时瞬间恢复成心平气和若无其事的冷静自若,都证明她这么干,重点是这么对待盛睡鹤,绝对不是一次两次,甚至不是三四五六七次能够达到的! “在我们不知道的时候,小姐她她她她她她她都对大公子做过了什么?!!!” 这一幕看的绿锦跟槿篱目瞪口呆,眼中尽是等会出门就去自挂东南枝的绝望;而底下还跪着的俩丫鬟,则是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这不是首领这不是首领这个被个手无缚鸡之力大小姐百般欺凌非但没有辣手摧花反而一脸宠溺无奈的人!!!!怎么可能是咱们之前远远望见过一次的威风凛凛浴血而战凶威赫赫随时随地屠岛屠城令敌人望风而逃闻风丧胆的鸦屠!!!!!怎么可能是许副首领成天挂在嘴边的那个英明神武英勇果敢杀伐果决心狠手辣凶名远扬的首领!!!!!” 俩丫鬟这一刻的内心是崩溃的,她们甚至不期然的跟之前的徐抱墨生出了同样的想法:自己可能走错了路,来到假的长安城,找上假的盛家宅子,碰到了假的盛家小姐跟假首领啊! 最终,在盛惟乔的暴力摧残下,盛睡鹤“无可奈何”的同意,不杀远道而来的俩丫鬟,而且留她们下来使唤…… 至于惩罚内容,盛睡鹤本来是准备好了的,但刚刚提了句,见正在气头上的盛惟乔冷冰冰的一眼扫过来,顿时识趣的不作声了。 只是转头看向那俩丫鬟时,脸色冷了很多:为了留下她们,老子居然付出这么大! 但望这俩丫鬟对得起老子做出的牺牲,不然…… 他这里转着念头时,盛惟乔已经在问那俩丫鬟的家人何在了,显然这女孩儿同情心一起,不但把人保了下来,还打算帮她们寻找亲人。看到这情况,盛睡鹤嘴角扯了扯,还好这俩都是孤儿! 不然照盛惟乔这发善心的程度,他辛辛苦苦栽培出来的得力干将,不定就被她放回家中跟家人团聚,过和和乐乐的小日子去了! 想到这种情况,他微微皱眉,寻思着回头要想个法子,避免这样的情况出现才是! 毕竟眼前这一幕,是他为了留人下来故意为之,也还罢了。 将来乌衣营中若有人半途而废,妄想从盛惟乔身上动脑筋以达到全身而退的目的的话……盛睡鹤眼神冷了冷,真当他任凭盛惟乔当众拳打脚踢既不还手也不还口,完了还要继续哄着这小祖宗,就会惯着其他任何人了?! 他的乌衣营,可从来不是善堂! “原来你们还记得以前的家具体的位置所在?”盛惟乔不知道他心思,还在安慰俩丫鬟,“那可不好了?回头我打发人去找人问问,估计过两日就能有消息了。” 俩丫鬟连忙磕头道谢。 盛惟乔摆手让她们起来,和颜悦色道:“这事儿我等会就会吩咐下去,你们既是我哥哥的下人,往后好好服侍他也就是了,不必如此见外……对了,我还不知道你们叫什么?” 俩丫鬟对望一眼,那穿桃红半旧衫子的女孩儿怯生生道:“奴婢们在营中是按编号来的,奴婢是乙三,她是乙五。” “乙三跟乙五?”盛惟乔听了就皱眉,看向盛睡鹤,“在乌衣营中也还罢了,以后做丫鬟用这名字却有点不合适了。” 盛睡鹤不在意道:“那就改个谐音,你以后叫仪珊。” 那穿桃红半旧衫子的女孩儿立刻屈膝道:“奴婢谢首领赐名!” 又指那穿葱绿短襦配水色罗群、面相狐媚身段妖娆的女孩儿,“你之前是乙五,‘五’与八妹妹闺名里的‘妩’字谐音了,虽然咱们家不大讲究这个,但你还是叫仪琉吧!” 给她们改完名之后,盛睡鹤摆了摆手,也就让她们下去了,绿锦看这情况,忙对槿篱使个眼色。 槿篱会意,屈了屈膝,小声对盛惟乔说:“小姐,那两位姐姐才来,只怕什么都不知道,奴婢去带她们寻个屋子安置下?” 盛惟乔颔首:“你去吧!” 此事到此告一段落,接下来兄妹俩也没在小花厅多待,略说几句话,就散了。 盛惟乔出了小花厅之后,先去盛惟妩那边看了看,听留守的菊篱禀告说盛惟妩一切安好,方回了自己屋子。 才进门,她就吩咐跟在后面的绿锦:“你去把盛祥喊来,我有事儿吩咐他!” 绿锦顿时紧张,道:“小姐,您已经替仪珊、仪琉求了情,免了她们今日的杀身之祸,算是对她们仁至义尽了!公子素来做事有规矩,今儿个为了您的缘故,已经再三的破例!这会那两人既然好好儿的留了下来,您又何必再给她们这样的恩典?” “一来她们是公子的人,不是小姐的丫鬟,小姐对她们太好了,他日公子如何示恩?没有恩惠,单靠威慑,她们怎能长久忠心?如此岂不是为难公子吗?” “而若她们好好儿的服侍公子,公子为人最体贴宽厚不过的,哪里会不派人给她们找家人呢?” “毕竟那两人离家多年,那么多年都过去了,也不差这么几天的!” “二来俗话说的好,升米恩斗米仇,您是堂堂的盛家三小姐,对俩突如其来的丫鬟这么好,不定她们感激之后错了心思,只道您是个好糊弄的垫脚石,越发的蹬鼻子上脸!” 她这番话虽然说的是事实,其实此刻说来,主要是害怕:因为仪珊跟仪琉方才那番表现,都是盛睡鹤趁绿绮、槿篱联手救场的时候,叮嘱绿绮派人转给绿锦,临时教给那两人的。 如果盛惟乔只是救下那仪珊跟仪琉,哪怕使用的方法凶残了点,绿锦就算心情复杂,实在拦不住也只能认了! 可是这女孩儿居然想着帮人帮到底,救了人不说,甚至还想继续帮那俩找家人,绿锦哪能不急? 毕竟在她看来,所谓由于家人在京畿附近,所以违反命令跑过来……这完全就是盛睡鹤临时想出来敷衍盛惟乔的说辞,仪珊跟仪琉八成根本就不是京畿人氏,却到哪里去找什么家人?! 为了防止露陷,绿锦当然要竭力打消盛惟乔的念头。 谁知她自认为有理有据的说辞,盛惟乔听着,却只是冷笑。 走进内室,在妆台前坐了,摘下两件有些沉重的钗环,看着绿锦自觉拿起玉梳给她整理发髻,方慢条斯理道:“我当然知道我今儿个保那仪珊、仪琉一命,已经是仁至义尽!不过,那两人毕竟是盛睡鹤的心腹,又不是我心腹!我连她们是否当真来自玳瑁岛乌衣营都不知道,毕竟我在今日之前,压根没见过所谓的乌衣营的令牌,更遑论辨认真假了!” 她眯起眼,“你说,这种情况下,她们既然给了两个所谓的家人的线索,我怎么能不好好的查一查?” 绿锦闻言,吓的差点把玉梳都掉下去打碎了,战战兢兢道:“小姐?!” 索性她之前一直劝说盛惟乔对盛睡鹤好点,没有切身感受过被心腹出卖的盛惟乔,这会还没对她起疑心。 只道她是见自己直呼盛睡鹤的名字,又打算追查仪珊、仪琉的底细,为自己跟盛睡鹤的兄妹之情担心,才会失态,就皱眉道:“你管好你自己的事情就可以了,我的事情我自己心里有数!” 念及绿锦服侍她多年,见这丫鬟听了这话,脸上越发惶恐,又放缓了语气安抚了句,“马上就是除夕,春闱没多少日子了……你也不希望哥哥在这眼接骨上出什么岔子吧?那仪珊已是美貌,仪琉更是风情万种,这样的人近身侍奉哥哥,你能放心?” 绿锦心里好苦,心说我为什么不放心?相比大公子他高中金榜之后有了依仗,跟您渐行渐远,我宁可他压根考不上、一辈子被盛家拘束着即使厌烦了您也无可奈何好不好?! 第一百九十四章 真首领跟假替身 作为盛惟乔的大丫鬟,绿锦可不是之前那门子,将盛睡鹤的功名放在第一位! 她最关心的从头到尾就是自家小姐的前途:在她看来,如果自家小姐跟盛睡鹤这位大公子关系处的好,那么盛睡鹤若是金榜题名,自家小姐少不得沾光,自然是好的;可现在这情况,自家小姐摆明了奔着跟盛睡鹤作对的路上一去不复返了。 就算盛睡鹤一直表现的宽厚纵容,然而他毕竟跟盛惟乔既不同母,还是前年才认祖归宗的! 绿锦委实不能信任他对盛惟乔的感情,能有多深厚? “如果小姐继续这么下去,而我们又实在哄不住小姐的话……”绿锦这会一边惶恐着,一边就阴沉沉的想,“那也只能对大公子下手了!宁可毁了他前途,也不能给他将来威胁到小姐的可能!” 至于说这么做了之后,她会是什么下场,绿锦对冯氏还是很有信心的:她是冯氏亲自给女儿挑的人,冯氏一早说过,对她没其他要求,伺候、保护好自己女儿,只要这一条做到了,其他的冯氏都给她担了! 再者,这些年来为了让她用心照顾盛惟乔,盛兰辞夫妇对绿锦跟绿绮的家人都非常照顾,俩丫鬟不是不知恩的人,都是打算竭尽全力也要报答主人这番恩遇的,不然也不会想方设法的替盛惟乔考虑了。 所以即使想到盛老太爷对盛睡鹤的看重,有些担心冯氏作为儿媳妇,未必护得住届时的自己,但绿锦犹豫片刻,还是一咬牙,决定干了! “只望到时候我的牺牲,能换来小姐将来平安无忧吧,唉……”绿锦心中惨淡一片,看着面前双手托腮,神情无聊的等着自己替她改梳个家常简便发式的盛惟乔,暗自唏嘘,“小姐啊小姐,您生来命好,从来没有什么需要操心的。可是人终归是要长大的,您这天真无邪的性子,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改一改,让关心您的人不要再成天为您提心吊胆呢?” 盛惟乔可不知道自家丫鬟已经被自己折腾的即将重拾姨母宣于冯氏的未竟之功了,她看着绿锦给自己梳好新的发式,一面对着镜子挑选喜欢的钗环,一面提醒她:“叫你去喊盛祥呢,还愣着做什么?快去快去!” 绿锦欲言又止的看了她一会,苦笑着离开:也不知道等会自己能不能说服盛祥一块敷衍自家小姐? 要是可以,那自然最好。 要是不可以…… 说不定自己连豁出去帮小姐毁掉大公子的前途都没机会了吧?她伺候大的小姐她知道,别看盛惟乔平时看着心软好哄好说话,这主要是因为她对身边人一向信任。 如果知道自己背叛了她…… 绿锦也不知道,这位小姐会怎么个发飙法? 索性她找到盛祥后,略作暗示,盛祥就爽快答应帮忙:“我来之前,老太爷曾专门叮嘱过,要好好伺候好几位公子小姐,若为了区区两个婢子,使得大公子与三小姐之间产生矛盾,回头到了老太爷跟前也是没法交代的!” 不过他沉吟道,“但那两婢子面相过于妖娆,现在这时候留在公子跟前也不像话……这事儿,往后还要请小姐继续劝着点公子才是!” 绿锦闻言就是一皱眉,心说要不是那门子没事找事,害的盛惟乔平白惹上这事儿,好好的又跟盛睡鹤闹了大半日,今儿个她们主仆才不要这么操心! 但这话也不好讲出来,只淡淡道:“小姐怎么没劝?方才在小花厅里你是没看见,小姐她简直就是声泪俱下的痛陈美色害人的种种先例了……可是大公子不肯听,小姐担心大公子的课业,气的失态到跟大公子动上了手,可大公子就是不肯让步,那毕竟是小姐的兄长,小姐一个做妹妹的,不妥协还能怎么办呢?” 叹息,“这不,小姐回房之后,思来想去还是不放心,所以打发奴婢过来找您,让你安排可靠之人,去查查那俩婢子的底……看看到底是不是京畿这边被人偶然贩卖去南风郡的人?小姐总觉得这事儿太过凑巧,不定有诈。” “要不是方才小花厅里闹的太厉害,奴婢也不会专门托管事您回头查到结果之后,斟酌着告诉小姐,免得小姐因为担心大公子,再为那仪珊、仪琉与大公子起冲突了……毕竟奴婢以前可从来没干过这种欺瞒主子的事情。” “说到底,这是大公子铁了心,小姐纵然是大公子的骨血之亲,这会只怕也是有心无力啊!” 她以前跟盛祥不熟,只知道这人是盛家的大管事之一,资历不浅,是有资格当面拜见盛老太爷的家生子。 不清楚盛祥是否知晓玳瑁岛、乌衣营等事,所以自然不会跟他实话实说。 再者,也是知道盛祥算是半个盛老太爷的人,担心今儿个盛惟乔对盛睡鹤动手,尤其是掐伤了盛睡鹤手臂的举动,让盛祥知道后,传回盛老太爷耳中,会引起老太爷对嫡亲孙女儿的不满。 是以来个恶人先告状,先给自家小姐的动手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反正当时小花厅里,除了盛睡鹤跟盛惟乔外,也就自己、槿篱、仪珊还有仪琉四个人。 绿锦自忖等会去跟槿篱统一下口供,她们俩这种在盛家长大的知根知底丫鬟说的话,怎么也比仪珊、仪琉这俩从来没出现在盛家、还长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安分人的人可信啊! 再加上盛兰辞的偏心,没理都要为女儿争上三分理,应该可以淡化盛惟乔今儿个小花厅里那番凶残举动传回南风郡盛府后,造成的恶劣影响了……吧? 绿锦这里有盛祥的承诺,一切顺利。 而此刻的书房内,盛睡鹤丝毫不知刚刚帮他逃出生天的、他所谓的又贴心又体恤的好下仆,在短短片刻就转了想法,从之前的想方设法说他好话,变成了想方设法断他前程了……世事就是这么难料! 盛睡鹤这会正在询问仪珊跟仪琉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毕竟以他的脾气,这次吃了这么大的亏,怎么可能不弄清楚始作俑者然后连本带利讨回公道!? 不过眼下他最关心的还不是这个,而是许连山那边的消息。 具体来说,是高密王府派去南风郡,调查他底细的人的近况。 仪珊跟仪琉之前在盛惟乔主仆面前时,表现的非常怯懦拘束,实打实是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女婢。 但这会单独禀告盛睡鹤的时候,却一扫方才的卑弱,沉稳而不失恭敬,从容而无骄纵,言语简短,不带任何情绪;措辞精炼,没有丝毫赘言。 言谈举止之间,有着与公孙喜、郑森等人非常相似的气质,冰冷,迅速,果断,狠辣……柔弱美丽的外表,狐媚妖娆的风情,都只是掩饰与伪装而已。却是此刻才显露出来,她们并非寻常女流,是乌衣营精心栽培的成果。 盛睡鹤这会也是恢复了乌衣营首领该有的威严与冷峻,目光锐利如剑,神情平淡似水,眉宇之间的阴鸷气息,与思索之时,偶尔略过面庞的阴冷狠辣之色,令仪珊、仪琉回话之际,忍不住把本来就恭敬的语气越发毕恭毕敬了几分。 不过她们心里都很感动:这才是她们想象中的首领好不好?! 相比之下,刚才小花厅里的那个,简直就是替身!!!! 还是傻子都能一眼看穿的那种最没用的替身!!! “既然连山那边一切顺利,那么这边咱们也该预备起来了。”盛睡鹤沉思片刻,抬头说道,“接下来你们就先充当我的丫鬟,服侍的地点就是这间书房,记住不要让任何人擅闯进来,更不能让人乱碰这里头的任何东西!” 仪珊与仪琉闻言,毫不迟疑的应下:“属下必不负首领所托!” “到了这里,就不要再喊我首领,跟阿喜他们一样,改口喊‘公子’吧!”盛睡鹤摆了摆手,他对这俩新来的下属初步印象还是可以的,虽然容貌太好,做他贴身丫鬟难免有风言风语,从而有可能影响到他与盛惟乔之间的信任,不过这事儿说到底也不能怪仪珊跟仪琉。 毕竟她们也是奉命前来,而且这二女的演戏本事很不错,够机灵。 在盛惟乔等人面前知道示弱跟掩饰真实面目,到了他面前又立刻识趣的进入精干果断的状态,就目前看,其他不说,至少是个明白人。 可见许连山这两年在乌衣营是着实花了心思调教的。 所以盛睡鹤虽然今儿个因为她们的到来颇为灰头土脸,此刻倒也没有因此迁怒她们,只平静的叮嘱,“阿喜他们私下里还会喊首领,不过这是因为他们跟随我多年,一时难以改口的缘故。我建议你们最好人前人后都称我公子,免得一个不留神说漏了嘴,又或者哪天自以为私下闲聊时被听了墙角……没意外的话,接下来可不乏人来想方设法的打探咱们这宅子的底细!” 毕竟就算高密王府的人暂时回不了长安,春闱之后,他八成也不会再是现在这样大抵来说还是在长安寂寂无名的情况了。 人出了名是非就多,从前可以疏忽的许多细节,自然也要补上。 这点盛睡鹤早已提醒了公孙喜等人,现在这仪珊、仪琉第一日到,也就顺口叮嘱了。 不过叮嘱完,想到一事,头疼的捏了捏额角,到底还是加了一句,“书房任何人都不许擅闯!应姜、应敦、阿喜,还有你们该喊盛八小姐的那个小丫头,都一视同仁,该劝就劝,该动手就动手,不必有任何顾忌!” “但乖囡囡……” “我是说你们该喊盛三小姐的那女孩儿,如果是她要强闯,你们实在劝不住就随她去吧!当然等会我将最要紧的东西告诉你们,你们回头注意下,我忘记的时候都帮我放进暗格里,免得那乖囡囡忽然闯进来的时候发现!” 说到这里又叹了口气,喃喃道,“实在没藏住被她发现了……先不要乱说话,等我设法给她解释!” 仪珊跟仪琉:“………” 总觉得面前的真首领忽然又被那个假替身给换掉了啊!!! 第一百九十五章 除夕 然而尽管心里乱七八糟的非常不情愿,看着盛睡鹤微皱的眉头、森然的凝视,仪珊跟仪琉还是立刻低头敛目,沉声道,“谨遵公子之命!” 仪琉犹豫了下,到底还是说了句:“公子,既然您这么在意盛三小姐的想法,那您方才让奴婢们说的所谓家人……万一盛三小姐当真想给奴婢们找到,可怎么办?” “这个你们就不必担心了,那些地方的人本来就是咱们的人。”盛睡鹤语气冷淡的说道,“我正愁没法不动声色的与他们来往,跟前倒是个现成的机会!” 这是实话,他让仪珊跟仪琉说的两家人,是早几年前公孙氏派来长安打前站的探子。毕竟作为四代海匪,还是有志于被朝廷招安的海匪,岛上惊现帝师,还是被宠妃斗败、差点死在海上的前任帝师……公孙氏就算拼命捂住了这个消息,心里也实在慌的很。 于是老海主公孙图还在的时候,就派心腹带上钱财货物,装作外地商贾,在京畿正式落了脚,好做长期的耳目。 那时候公孙图这么做,主要是不敢对桓观澜怎么样,又怕宫里那两位舒娘娘知道了桓观澜在玳瑁岛后,会连玳瑁岛连公孙氏一块干掉。 是以未雨绸缪,让人在长安左近望风,但凡朝野有疑似的这类风声传出,探子可以第一时间飞鸽传书报信,令公孙氏有更多的时间来应对。 虽然这些人是公孙图这个老海主所遣,跟盛睡鹤没什么交情,但公孙图战死已有两年,作为公孙图的义子,现任海主、公孙图独子公孙夙最重视的膀臂,盛睡鹤自然也是可以使用他们的。 只不过这些人都是好几年前就潜伏过来了,盛睡鹤现在的身份却是头次来长安的士子,跟他们从无交情。贸然来往,担心被有心人看出破绽,所以迟迟没有接洽。 今日仪珊跟仪琉抵达引起的风波,盛睡鹤倒是正好利用起来,顺势打消盛惟乔的疑心。 此刻他这么说了,仪珊跟仪琉虽然觉得这说辞难免给人一种过于凑巧的感觉,但见他摆了摆手,也不敢再说什么,屈了屈膝告退,自去收拾行李,预备等会过来开始正式的书房丫鬟生涯。 盛睡鹤与绿锦互相不知道对方的心思,然而误打误撞之下配合精妙,倒是令数日后的盛惟乔打消了疑虑:“原来这两人还真是被人贩子从长安卖去南风郡的?一个家里还有人在,一个爹娘都没了只找到舅舅舅母?” 就叹息,“这些人贩子实在该杀!” 来回话的盛祥附和道:“可不是吗?据说当年高密王就曾力主大力整治此类奸人,只可惜高门大户人家的子弟,出入就算没长辈看着,也有一群乳母丫鬟家丁护院陪同,哪是那么容易被人贩子走丢的?那起子畜生也是识趣的,不敢贸然招惹权贵,却瞄准了孤儿乞丐、寻常人家子嗣下手。” “朝廷诸公没有切肤之痛,权当癣疥之疾,以为无损天下大局,却不知道父母之痛失娇儿娇女、子女之悲离双亲怀抱,是何其断肠的苦痛!因为诸臣响应者寥寥,虽然风声鹤唳了好一阵,最后还是不了了之了!” “唉,要是高密王当初的提议得到重视,仪珊跟仪琉两位姑娘也不会有这番颠沛流离的经历了,好在她们遇见了小姐您,也算是否极泰来了!” 盛惟乔以为盛祥是自己祖父的人,并非盛睡鹤手下,又有自己的贴身大丫鬟绿锦督促,不会骗自己,所以虽然有点遗憾没抓到盛睡鹤的把柄,但唏嘘了一阵仪珊、仪琉的命运,命绿锦她们善待些二女,也就不再追究此事了。 这自然是让盛睡鹤以下都长松口气! 时间很快,转眼到了除夕。 这天的白天,徐子敬夫妇专门亲自前来,邀请他们去宁威侯府过年。 然而盛惟乔、盛惟妩以及公孙应姜都觉得去侯府不比留在这宅子里自在,何况盛惟乔跟徐采葵照面之后难免尴尬,一年一度的节令,很没必要给徐家添堵,更没必要给自己找不痛快,所以纷纷把决定权交给了盛睡鹤。 于是盛睡鹤轻车熟路的一顿推辞,徐子敬夫妇最终还是失望而归,只能留下大批吃用之物,叮嘱他们但凡有什么事情,千万记得立刻通知侯府,这才叹着气离开。 这天的傍晚,盛惟乔因为之前孟归欢所言“姑母没准会喊你们去参加除夕宴”,到此刻不见中官抵达,才暗松口气。 由于盛家祖宅远在南风郡,这会在长安的只是几个晚辈,大抵还是女眷。所以本该隆重的除夕祭祖,就由盛睡鹤带头,将提前几日准备的盛家祖宗牌位搁在正堂上首,设席后磕了几个头也就算了。 是夜,听着长安城中此起彼伏的爆竹声,四人用过丰盛的晚饭后,专门拿了樗蒲在小花厅玩耍,以免守岁无聊。 这晚盛惟乔总算没有像之前在馨寿宫偏殿那样,一路贵彩投的其他玩伴个个闻风丧胆、群起而攻之了。 倒是盛惟妩,大概过年过节的时候小孩子运气比较好的缘故,很是连了几把贵彩,赢了好些铜钱。以至于小姑娘本来才入夜就显出精神不济的,到后来居然越战越勇,直至黎明都双目炯炯、毫无睡意,只看着自己面前小山似的一堆铜板眉开眼笑,高挽袖口,深觉自己还能再来一百局! 只可惜在兄姐的双双镇压下,大年初一的早晨,吃了碗桂圆酿鸡蛋后,到底被勒令立刻回房休息了。 这时候的习俗,大年初一不出门,自家骨肉团聚,享天伦之乐;初二已嫁女回娘家;初三开始才是正式的拜年走动。 打发了盛惟妩与公孙应姜都去安置后,盛睡鹤所以跟盛惟乔商议:“咱们初三起早去宁威侯府拜年,如果能够及时告辞,下午就去屠世叔那儿。要是宁威侯府坚决要留咱们多盘桓些时候,那就初四再去屠府道贺,你看如何?” 盛惟乔提醒他:“之前去屠世叔那儿时,屠世叔跟姜婶母膝下就凤楼世妹在,两位世兄据说都在城外代世叔婶母尽孝于祖父祖母跟前!如今这大过年的,只怕世叔跟婶母也要回长辈跟前侍奉吧?咱们到时候去屠府只怕找不到人?” “我等会派人去打听下。”盛睡鹤闻言,沉吟道,“因为屠世叔是舞阳长公主殿下的心腹,我想着大过年的舞阳长公主殿下应酬多,不定有许多倚重世叔的地方,所以姜婶母跟凤楼世妹也还罢了,世叔未必抽得出空离开长安。没准是婶母带着世妹去城外侍奉公婆,世叔仍旧留在府中?” 毕竟他们之所以要去屠府拜年,主要就是冲着屠如川去的,所以屠府其他人在哪里都不重要,关键就是屠如川的踪迹。 半日后盛祥亲自出去打听的结果,却证明盛睡鹤推测对了,屠如川是昨天晌午后出的城,携妻女回城外祖宅看望父母长辈,且参与除夕祭祖。但今儿个傍晚就会独自返回城中,明天就会继续去舞阳长公主府当差。 这倒不是舞阳长公主故意刁难自己的长史,而是因为舞阳长公主的驸马阳武侯郦均则早些年就去世了,长公主膝下四女一子,四个女儿都已出阁,且随夫外放,都不在长安,这会长公主府里就舞阳长公主与幼子宜春侯郦圣绪作伴。 而宜春侯郦圣绪是长安城出了名的病罐子,没吃饭先吃药,以至于前些年孟太后因为怜惜舞阳长公主,专门将他袭自其父阳武侯郦均则的爵位,改封宜春,又许他不必降袭,以祈福泽。 这人能活到现在,不知道花了舞阳长公主多少心思。所以虽然他也有十九岁,本来应该是可以支撑起门户的年纪了,年前又因为舞阳长公主辗转找到一位退隐已久的前朝太医,传说终于找到了能令郦圣绪痊愈的方子,但毕竟时日尚短,且不说他这么点时间是否完全恢复了,就算当真恢复了,一干看着他长大的人,也是不放心立刻叫他操劳的。 所以偌大的舞阳长公主府,目前只有一个长公主忙里忙外,忙前忙后,竟连个像样的帮手都没有。 这种情况下,作为长史的屠如川,于情于理也不能自己携带家小去城外过年乐呵,任凭顶头上司在长安城里忙的死去活来,只好提前上差了。 “倒也难怪世叔当初可以请动长公主殿下亲自到太后娘娘跟前为我们圆场。”盛惟乔听着,就感慨,“这可是一年到头围着长公主府转,都没有个空闲的时候了,长公主殿下哪能不格外体恤些?世叔也真是辛苦。” 盛睡鹤笑着说:“其实就算世叔他不提前上差,大节下的本也消停不了的。就是咱们,徐世叔跟屠世叔那儿走动完,之前爹爹说的其他几户人家,少不得也要过去拜个年、送份礼的。这么算着,不说元宵节前没有一天能歇着的,然而估计初十之前也是每日都要出门了。这还是诸位世叔世伯家里不要太热情的前提下,否则个个都像徐世叔南婶母一样,不是亲自来请,就是三不五时的发来帖子,多少也要应酬些,有的忙!” “我好想回南风郡!!!”盛惟乔闻言,顿时哀嚎一声,有气无力的说道,“以前过年从来没有这样麻烦的,就是起早给祖父祖母他们磕头请安,拿了压岁钱去吃啊玩啊,之后再去冯家、宣于家拜年,也是磕头请安完了拿着压岁钱去吃去玩……要不对外就说我病了,你带着应姜出去应酬好不好?” 盛睡鹤连忙安抚:“真是童言无忌,大节下的不许乱说!我也就是那么一讲,你想正月过后就是春闱,诸位世叔世伯为了让我专心读书,肯定也不会在这时候太打扰咱们的!也就是每户人家都要去一趟,拜个年问个好罢了!” 又道,“大过年的家家户户都忙的很呢,多少亲朋好友要走动要招呼。咱们毕竟只是小辈,就算世叔世伯们念在爹爹的情面上,对咱们没有怠慢的意思,这会儿肯定也是分身乏术,抽不出什么空来跟咱们长谈的。” 如此好说歹说,才劝住盛惟乔,让她打消了装病的想法。 只是……盛睡鹤这次却没有说准。 第一百九十六章 盛睡鹤只会杀人满门永绝后 因为从初三开始的拜年之旅,虽然宁威侯府、屠府之行都很顺利,初三上午到宁威侯府时,南氏专门找了个没外人在的机会,让徐采葵出来给盛惟乔磕头赔罪。 当然盛惟乔忙不迭的拦了,实在拦不住之后也避开了,最终在南氏母女的恳切央求下,收下了徐采葵亲手做的绣件,也临时拔下鬓间的一支赤金点翠牡丹簪作为回礼,算是揭过这一节。 本来南氏是打算留他们待上一整天的,但前头徐子敬听说他们接下来还有好几家人家要拜访,就劝说南氏留他们用个午饭就算了,如此好给盛家兄妹节省人情世故上耗费的时间:“鹤儿那孩子也能早日从年节的喧嚷里脱身,好定定心心的预备春闱。” 南氏闻讯觉得很有道理,这才没有继续留客。 之后的屠如川也是这么想的,甚至就留他们吃了杯茶,叮嘱盛睡鹤好生看书,等殿试结束之后,再长谈不迟,也就直接下逐客令了。 这两家都是跟盛家或者盛兰辞感情深厚,将盛家兄妹几个当成自家晚辈一样照拂的,当然是处处给他们设身处地的着想,更不会故意为难他们。 但是其他几户人家,虽然也一直与盛兰辞有所来往,到底因为盛兰辞致仕了二十年的缘故,只靠书信年礼来往,情分淡薄了不少,对盛睡鹤一行人不能说存心刁难,到底没有宁威侯府跟屠如川这样的体贴了。 所以给这几家拜年,被他们嘘寒问暖的,留完饭还要拉着说上一会话以示关怀,反而耗费了更多时间。 尤其其中一户人家的老夫人,对盛惟乔的容貌跟气质还有家世都很喜欢,没问几句就想把她说给自己最宠爱的一个小孙子。 这位老夫人早年出身贫寒,是靠儿子考上进士之后才享受到荣华富贵的,所以性情里还保持了做乡间村妇时的爽朗不造作。 措辞特别的直白:“你们这个年岁,正是说亲的时候,家里却放你们千里迢迢的来长安,不就是为了让你们找们好亲事吗?我这个孙子啊跟你同岁,今年才十五,已经是秀才了,他长相虽然平凡些,可是男人嘛,最要紧的是可靠,人是绝对老实的!令尊跟我儿是同年好友,我这把年纪了,给子孙积德都来不及,难道还会害你吗?你要是愿意,我啊马上就把他喊过来给你过过眼……” 盛惟乔固然被这老夫人弄的面红耳赤,忙不迭的表示自己只是随兄长来拜年,其他事情今天都不提、要提也请老夫人去找盛睡鹤说,自己做为一个有规矩有教养的矜持女孩儿,这类话是万万不能应、甚至听都不敢听的! 旁边公孙应姜则是无声的叹了口气,很有同情心的给那位老夫人投去怜悯的一瞥:老太太,您这不是给您孙子找了个好媳妇,您这是要亲手推他上不归路啊! 还好我这姑姑对您那小孙子半点兴趣都没有,不然,您家里只怕今晚就可以办丧事了! 就盛睡鹤的成长经历以及性情为人,他对敌人,尤其是情敌,是绝对不会讲究什么光明正大,更不会理解什么君子之争的,他只会斩草除根、杀人满门、永绝后患……踩着情敌全家的尸骸,用情敌全家留下的遗产,为自己将来的聘礼添砖加瓦还差不多! 然而面前的老夫人不知就里,见盛惟乔死活不同意见自己孙子,还真派人把盛睡鹤从前头找回来,亲自跟他商议结亲之事。 公孙应姜意料之中看到自己这小叔叔笑容灿烂的进门,听完老夫人的说明后,笑容不变,眼底却瞬间冰寒一片,笑眯眯道:“老夫人看中舍妹,本是件好事。只是婚姻大事,父母做主,我虽然是长兄,在妹妹的终身大事上,也不好越过家中双亲擅自做主的!要不这样,等我会试结束后,腾出空来,写信回南风郡询问家严家慈的意见,再给老夫人回话,如何?” 不待老夫人回答,又说,“左右世弟跟舍妹都才十五,年岁尚幼,又不是年纪大到再不成亲就来不及了,区区几个月的时间,老夫人想必可以宽限?” 这老夫人由于出身跟性情的缘故,比较心直口快,委实没什么城府,闻言还说:“只是一封信而已,我是当真喜欢惟乔这孩子,巴不得她早点过门好成天陪着我呢!不如你等下就去我家书房写一封呗?” 闻言盛惟乔固然尴尬的不行:您就这么笃定我爹娘会允诺这件婚事?这亲还没正式提呢就惦记着我过门了? 盛睡鹤则是差点没控制住当场一掌拍死这讨嫌的老太婆! 万幸这老夫人固然不靠谱,她儿媳妇还是个明白人,闻言忙提醒婆婆:“娘,盛家贤侄可是专门来长安参加会试的,这会子忙着温书都来不及呢!” “今儿个能抽空专门来咱们家拜年,咱们已经是生受了,这会试结束之前,咱们哪里还能再给这孩子添麻烦?” “毕竟长安跟南风郡千里迢迢的,又是嫡亲爱女的终身大事,若信里只三言两语,那边怎么能放心?” “必然是要写封长信,把事情全部说明,才能让盛家安心的。这样的信没准一两天都写不完,万一因此耽搁了贤侄功课,咱们哪儿担待的起?” 老夫人这才醒悟过来,就有些尴尬,赔罪道:“我真是老糊涂了!光惦记着喜欢这孩子,倒没想到这么多!既然如此,那还是等鹤儿考完再议吧!” 想了想又不放心的叮嘱,“若接下来有其他人家看中这孩子,就算他们家儿子孙子的长的比我孙子好看,可也千万别答应啊!我孙子真的是个老实可靠的好孩子!” 这情况本来被弄的十分狼狈、以至于心里多少有些恼意的盛惟乔,倒觉得这老夫人很有些老小孩的意思了,跟这样的老夫人计较也真是没必要,不禁抿嘴浅笑,倒把心头那点恼意去了。 盛睡鹤则是一直笑容满面,说道:“老夫人您就放心吧!我爹娘膝下统共就这么一个掌上明珠,不经他们同意,怎么可能答应任何人家?” 老夫人的儿媳妇则在事后送客的时候,专门背着老夫人给他们解释:“娘她老人家实在是喜欢惟乔侄女儿才说了方才那些话,孟浪的地方,还往你们念在老人家年纪大了的份上莫要计较!” 这家的老夫人因为出身寒微,靠着儿子发达后,也因为性情太直爽、为人太没城府,跟其他身份仿佛的老夫人混不到一起去,所以成天只在家里含饴弄孙,对外界的事情没什么兴趣。 以至于她对盛家兄妹的了解就是,儿子的同年之后,而且这个同年还是二十年前就致仕还乡侍奉老父、长年远离官场的那种。 所以在这位老夫人心目中,盛家兄妹跟某个穷乡僻壤土财主子女唯一的区别就是,他们的亲爹有入过翰林的资历。 那么老夫人觉得,凭自家的门楣,以及自己儿子与盛兰辞的同年情分,不说结亲肯定没问题,至少提亲绝对没有什么冒犯的,甚至还是自家不计较门楣差别不嫌贫爱富的表现了。 但这当家的儿媳妇却是知道,盛家兄妹虽然是远道而来,但才来就住进了宁威侯府不说,之后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搬了出来,然而盛惟乔这三个女孩儿,可都不止进了一次宫、连当今太后娘娘都一而再甚至是再而三的拜见过了! 就算之前只是偏僻地方一个小财主的女儿,见了这样的世面后,可未必还看的中自家这样的门楣。 尤其少年人心性,择偶往往首重容貌,这盛家女孩儿自己长的就相当好,哪怕老夫人没撒谎,她推荐给这女孩儿的小孙子确实是个老实厚道人,但冲着那孩子平平淡淡的相貌,这当家的儿媳妇就知道,这门亲事八成没指望! 盛睡鹤所谓要禀告父母云云,不过是委婉的拒绝罢了。 毕竟,这兄妹俩连人都没看呢,这写个什么信? 除非那盛兰辞夫妇是那种卖女求荣的人,听了自家老爷现在的官职就允婚,不然就算盛睡鹤届时当真写信回去询问父母,人家做父母的一听:什么?人选你们兄妹都没见过?这怎么可能答应! 这当家的儿媳妇担心兄妹俩因为老夫人的举动,生出什么不满来,这会自要替婆婆善后。 由于这个插曲,盛睡鹤担心情敌的增加,盛惟乔则很不喜欢听到类似于“你们这年纪,家里放你们远道而来长安,不就是为了让你们嫁个好人家”的话,因为虽然之前盛兰辞夫妇都这么说过,可一来大抵是在开玩笑的说的;二来,盛兰辞夫妇所谓的“嫁个好人家”,不仅仅是指家世才干容貌这些,最最重要的就是要对盛惟乔好,然后还得盛惟乔自己喜欢。 但今儿个那老夫人的所谓“好人家”,却很有“比着权势地位找夫婿”的意味。 这话仿佛盛惟乔跟公孙应姜还有盛惟妩来长安,图的就是用婚姻攀附高门一样了,自然听着觉得气闷。 如此盛睡鹤就劝她接下来就别出门了:“就用你之前想的法子,对外就说八妹妹病了,你跟应姜因为一直照顾她,怕沾了病气所以不敢去剩下几家拜年。我一个人去送下礼,喝完茶就回来。这样咱们也好省事省时。” “瞧你这小气劲儿!”盛惟乔对于接下来他一个人出门拜年是很赞成的,但对于扯盛惟妩做幌子就很不满意了,埋怨道,“八妹妹不就是年纪小又贪嘴,护食了点吗?当初那份烤鱼,也因为被你搅了没吃成,你居然到现在都不忘记咒她?还有没有一点点做哥哥的样子!” 却不知道盛睡鹤心中十分无语:“小祖宗,我这不是觉得大过年的说你病了很触霉头,这才宁可说你那妹妹吗?!” 至于烤鱼……只要不是以他吃亏为结束的冲突,他都忘记的很快的! 比如说他一直觉得自己对盛惟乔挺好的,从来没有欺负过她! 第一百九十七章 有房有爵,父母双亡哟亲! 然而盛惟乔坚决不同意用盛惟妩做借口,盛睡鹤哄了她半晌,最后只能把目标瞄准了公孙应姜,暗示公孙应姜主动请命。 公孙应姜倒不在乎这种小事,毕竟她出身的公孙氏,专业烧杀抢掠上下四代人,缺德的事情做的简直是太多了,若冥冥之中当真有什么报应的话,也是债多了不愁。 只是不等公孙应姜说服盛惟乔,孟归欢却亲自上门来了。 她的到来让盛宅上下都很惊讶。 更惊讶的是,她是来送请帖的! “正月初十是十四妹妹的芳辰,家里决定给她好好庆贺下,所以给素来亲善的各家年岁仿佛的女孩儿都下了请帖。”孟归欢递上三份描金熏香的帖子后,解释,“这不,之前舞阳表姐就说过,让你们姐妹也去凑个热闹,我们姑母也是点了头的,郑国公府自然也记下来了。本来该由郑国公府的管事送来帖子,我想着你们没去过我大伯府上,所以就把这差使揽过来,顺便给你们说些细节,免得你们头次过去觉得拘束!” 她自以为是来报喜的,毕竟以盛家现在的门楣,能够参与国公府的宴会,还是庆贺准继后生辰的宴会,可不是件喜事吗? 却不知道盛惟乔有多么欲哭无泪:之前舞阳长公主提到孟十四生辰时,她就在心里拒绝过,但第三次入宫觐见太后时,见太后跟孟家女孩儿们都没提这事,以为她们都忘记了,也就不放心上。 本道躲过一劫,谁知道都熬到年后了,这帖子归根到底还是送了来! 要命的是,这次的请帖如果是郑国公的管事送来的,自然是盛睡鹤出面,到时候按照刚刚定下来的说辞,直接扯谎盛惟乔她们病着,想来郑国公府正兴兴头头的给孟碧筠庆贺生辰,肯定是不希望有病人到场扰了兴致的。 偏偏孟归欢为了贯彻七哥孟归瀚的指示,正要抓住一切机会跟盛惟乔打好关系,主动把这差使接了过来。 她登门的时候盛家人又不晓得她来意,见是女客,当然也就是盛惟乔出面招待了。 不但如此,因为之前盛睡鹤不想在崇信伯府多待,安排下人用盛惟妩当幌子,达到了提前告辞的目的。 这次孟归欢上门,跟盛惟乔略作寒暄,就问起了盛惟妩的情况。 盛惟乔担心她提议帮忙请太医之类,就如实说盛惟妩一切安好,上次只是虚惊一场。 而孟归欢问了盛惟妩,出于客套也要问公孙应姜,这么着,等到她拿帖子出来时,盛惟乔已经亲口证明无论是盛睡鹤还是自己还是盛惟妩还是公孙应姜,总之整个盛宅上下,从主到仆,全部身强体壮吃得下睡得着状态不要太好! 这情况再来个临时病倒,傻子都要怀疑了啊! 不知就里的孟归欢,还真心实意的替他们庆幸:“还好八小姐上次只是虚惊一场,没什么大碍!不然生辰宴就没几天了,若到时候还没好,误了参加,可真是遗憾!要知道这次不止我们家的姐妹还有侄女们,半个朝堂的少年女眷,差不多都要出席呢!” 盛惟乔越听越不想去,连客套的笑容都快端不住了,强笑着问:“虽然在太后娘娘跟前跟十四小姐见过两次了,但因为一直无缘交谈,还不知道十四小姐的喜好?到时候该预备什么样的贺礼合适呢?” “十四的喜好满长安都知道,她啊就是喜欢看书。”孟归欢就笑,“不过咱们这年纪,也不必送太贵重的东西,你就照四色礼备一份就好。归根到底,这宴会主要就是让我们女孩儿家聚一聚。” 也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忽然有些伤感起来,“这次宴会之后,大部分人估计都会在今年出阁了,以后只怕都没有现在这样的悠闲时光了。” “也未必出了阁就一定要忙忙碌碌。”盛惟乔看了出来,就安慰她,“没准十一小姐将来的夫婿是个体贴的,教你出了阁跟在娘家也没什么两样呢?” 孟归欢闻言面上一红,小声道:“我哥哥说,等过几个月金榜出来了,就给我物色夫婿。但望当真能跟你说的一样,碰见个能善待我的才好。” 她这话固然是真的,其实主要是为了告诉盛惟乔,我在娘家待不了几日的!所以你择婿的时候,考虑到我六哥,完全不需要担心小姑子碍眼的问题! 出于推荐自家六哥的目的,她想了想又说,“其实少年夫妻,大抵都能互相包容的。千百年来,叫咱们这种摽梅之年女孩儿家最头疼的,说不得还是婆媳之间的相处。” 话中之意,所以像我六哥那样父母双亡有房有爵位的青年才俊,绝对属于稀有的存在,碰见了就不要错过啊! 盛惟乔哪里晓得她的想法?闻言还以为孟归欢是担心出阁之后的婆媳关系,笑着道:“十一小姐可是太后娘娘的娘家亲侄女儿,你将来的婆婆哪里敢怠慢你呢?再说了,令兄那么疼你,肯定要给你找个厚道人家的。虽然自古以来婆媳确实常有冲突,然而这世上也不是没有体恤媳妇的婆婆呢!十一小姐将来不定就被婆婆当亲生女儿疼着护着,叫你夫婿在长辈面前啊都矮你一头!” 孟归欢无语了片刻,反思了下,认为这都是因为自家六哥还没正式同盛惟乔接触,也难怪盛惟乔想不到自己的话里有话。 为了避免继续白费功夫,她索性把话讲的透彻点了:“要说到婆媳这个问题,我倒是很羡慕我将来的嫂子呢!我家里人口可是简单,兄妹几个关系既好,我七哥还经常教诲我们两个做妹妹的,将来一定要尊敬长嫂,别让兄嫂再给我们操心!” 然而只跟孟归羽有过一面之缘,在盛睡鹤的分析下,还对此人抱有一定程度的猜疑的盛惟乔,继续领会错误,安慰道:“天下之大,什么样的人家都有。你实在怕跟公婆相处,等金榜出来,让令兄给你好好打听,说不定就也有类似贵府这样父母已去,人口简单,兄妹和睦,小叔子小姑子都是知道尊敬长嫂的人家呢?” 说到这里,发现孟归欢的脸色似乎非常的……悲痛? 盛惟乔愣了愣,意识到自己会错了意了,连忙补救,“其实我觉得令兄,我是说贵家七公子,应该只是说说而已。毕竟你可是他嫡亲妹妹,哪有做哥哥的不向着自己妹妹反而心疼嫂子的?到时候你要当真跟你嫂子起了冲突,你的哥哥们肯定都是站在你这边的。这骨肉之情无法割断,岂是叔嫂关系所能比的?” 她自以为自己现在应该说到了孟归欢的心坎上,笑容满面的鼓励道,“你要是因此觉得自己出阁后,你的哥哥们就不疼你了,却是大可不必呢!” 孟归欢:“………” 算了! 来日方长! 我六哥那么好,只要他不让着大伯母,自己总有喊这盛三小姐一声“嫂子”的时候! “估计是我太心急了,这会六哥在盛三小姐的心目中只怕就是个见过一次的外男。”孟归欢总结经验,“就是我自己,跟这盛三小姐也才是第四次见面,谈不上非常熟悉呢!这会子就急着给她各种暗示,实在没有效果!还是先跟她做朋友,等以后六哥同她有了接触,再敲边鼓吧!” 这么想着,孟归欢不再推销自家六哥,转而给盛惟乔说起郑国公府的事情来: 年逾花甲的郑国公孟诲,如今膝下一共九个孩子,六女三子,按照大排行,分别是大小姐孟碧伦,二小姐孟碧雯,三小姐孟丽绯,四小姐孟丽绀,三公子孟伯勤,八公子孟伯亨,十四小姐孟碧筠,十五小姐孟丽绛,十公子孟思安。 孟家大房、二房、三房这一代子弟取名规律都是一样的,嫡出女子从“碧”,尾字按“文”字韵。 嫡子则是从“伯”,尾字无限制。 庶女从“丽”,尾字从丝部。 庶子从“思”,尾字跟嫡子一样无限制。 郑国公的嫡长女孟碧伦跟嫡次女孟碧雯,以及世子孟伯勤,出自原配钟氏。据说这位钟老夫人跟南氏的性情有些相似,是比较悍妒的,无奈连生二女,在公婆的逼迫下,不得不让郑国公纳了两房侍妾,生下的就是三小姐孟丽绯跟四小姐孟丽绀。 不过钟老夫人毕竟跟郑国公是少年夫妻,郑国公对这发妻的去世还是很有些惋惜的,不然也不会在她去世后多年都没续弦,直到孟太后推荐了贴身女官向氏,才让郑国公府又有了女主人。 子以母贵,郑国公膝下诸子女的地位,自然以钟老夫人所出的二女一子最高,最得郑国公重视也最得孟太后偏爱。 但因为孟碧伦、孟碧雯姐妹早已出阁,孙辈都有了好几个了,自有一大家子要顾,不是年节根本没空回娘家;孟伯勤一家子除了个孟霜晓外,全在北疆,所以目前的郑国公府,却以深得郑国公宠爱的娇语姨娘所出一双子女,孟丽绛、孟思安最为得意。 提到这两位,孟归欢微微皱眉,神情有些不大自然的提醒盛惟乔:“到了赴宴那天,你们离他们姐弟远点,免得生出什么风波来!” “那可是为十四小姐举办的生辰宴,十四小姐深得太后娘娘喜爱,生母又是如今的郑国夫人,她的生辰宴上,十五小姐跟十公子难道还会有什么过激的举动吗?”盛惟乔闻言感到诧异,心说之前看孟丽绛在馨寿宫里反复闹腾已经觉得不对劲了,这会听孟归欢的语气,难道孟丽绛还打算在孟碧筠的生辰宴上砸场子吗? 这女孩儿脑子没毛病吧? 郑国公再宠她那个生母娇语姨娘,难为还能拗得过孟太后去? 更不要讲,孟碧筠可是内定的继后! 就算国朝讲究孝道吧,然而天地君亲师,君在亲前,自来后妃的父母见着女儿,若无恩免,也是要跪拜请安,以全国礼的。 孟丽绛这么想方设法的挑事儿,就不怕孟碧筠做了继后之后,赐死他们娘儿仨? 还是,这里头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内情? “呃,我这俩堂妹堂弟,被我那大伯父宠溺惯了,向来性子比较急。”孟归欢闻言有点无奈,心说我总不能告诉你,我六哥觉得我那大伯母为人过于苛刻,不适合长期打交道却又因为她亲生女儿是内定的继后不得不继续投靠,所以打算借娇语姨娘母女之手,干掉她吧? 第一百九十八章 盛睡鹤:要是老子就孤注一 其实孟归欢并不知道孟归羽的具体计划,但她自己接到邀请时,孟归羽是叮嘱她到时候要小心点,尽可能的远离娇语姨娘还有向夫人这双方的。 所以她自然怀疑,孟碧筠这场生辰宴必有波澜,不会太太平平的度过。 也是将盛惟乔当成未来嫂子看,她才冒险多了这个嘴,不然她根本不会说这个话。 但盛惟乔毕竟还没做她嫂子,所以孟归欢透露的口风自然有限,只含糊道:“我那大伯母与娇语姨娘不和的事情,你也知道的。我那十四妹妹的好日子,你说十五姐弟看着,哪能不越发的刺心呢?他们俩打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任性惯了,只怕看着到时候热热闹闹的场面,一群人都围着十四妹妹道贺的欢庆,按捺不住脾气,做出冲动之举?反正你也跟他们不熟,是吧?” “你知道你这俩堂妹堂弟没准到时候会做出冲动的事情来,还喊我去?”盛惟乔心中十分无语,试探着道:“这……那要是我们临时有事儿,礼到人不到的话,你看?” “这怎么行呢?”但孟归欢闻言立刻摇头,安慰道,“让你们去贺十四妹妹,是姑母跟舞阳表姐的意思,你们要是不去,这不是不给这两位面子嘛?再者,你们跟我大伯膝下的子女都不算熟悉,到时候意思意思的上前道声贺,也就走开了,即使届时有什么风波发生,反正也不关你们事儿不是?” 说到这里,觉得这是个拉近关系的好机会,顺势道,“你要是实在不放心,到时候咱们在国公府外汇合了一块进去,进去后也一起行动,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我会立刻告诉你们的!” 见盛惟乔还是神情迟疑,就有点急了,压低了嗓音,“你听我说,这次的宴会,你们要是没收到邀请,也还罢了!既然收到了,不去只怕很不好。” “毕竟,十四妹妹……虽然她为人冷漠了点,可你们在她面前露个脸,绝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 “相信我,过些时候,你就明白了!” 盛惟乔非常无奈的看了她一眼,心说不用过些时候,我现在就知道! 因为孟碧筠马上就要成为继后嘛! 以后说不定还会成为下一任孟太后! 可就算如此,我还是不想去好不好!? 然而双方目前的门楣差距,她再不想去,这会也只能暗叹一声,心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道:“我知道了,到时候还请十一小姐多多照拂!” 如此跟孟归欢好好打听了下郑国公府上下一干人的喜好与忌讳,留她用了顿午饭,饭后看看该问的都问的差不多了,孟归欢也要回去为赴宴做准备,方亲自将人送到门口,目送马车远去,才转身回房。 才进垂花门,盛睡鹤却已经候在廊下了,皱着眉,道:“孟十四的生辰?这生辰宴要是摆在馨寿宫,也还罢了。偏偏摆在郑国公府,只怕是必要出事的。” 他这些日子收集下来的消息,别看郑国公府现在有郑国夫人在,然而向氏失宠多年,虽然得太后看重,又与世子孟伯勤亲善,但一来太后年纪大了,精力大不如前,目前主要的心思都放在了整个孟氏的未来上面,对于向夫人母子这三个人的关照,难免不够周到,那孟伯勤呢又是远在北疆,鞭长莫及; 二来娇语姨娘深得郑国公宠爱,郑国公毕竟是孟太后唯一的胞弟,在孟家四兄弟中,从来最得孟太后看重的,而且他对世子孟伯勤一直不坏,这种情况下,孟太后跟孟伯勤对于他偏疼妾室,疏远继妻的举动,虽然有不满,却也没到心怀怨恨、非帮向夫人出头不可的地步。 顶多,也就是不时的敲打、提醒下。 郑国公不听,孟太后总不可能为了前任女官、现任弟媳妇,把亲弟弟怎么样吧? 何况娇语姨娘很会做人,虽然孟太后一直不喜欢她,她却从来没说过一句针对太后的话,就是她一双亲生子女,挑衅向夫人母子从来不遗余力,对孟太后的态度也始终是乖顺的。 由于世子孟伯勤远在北疆,她难以讨好到,但对跟孟伯勤同母的两位孟家小姐孟碧伦、孟碧雯,却一直礼数周到,但凡这两位的丈夫或者子女有什么需要,只要娇语姨娘知道,都会主动帮忙。 长年下来,孟碧伦、孟碧雯吃她嘴软,拿她手短,在孟太后、孟伯勤面前,难免也要帮她说话。 所以无论太后还是孟伯勤,固然都不赞成郑国公宠妾灭妻,却始终没有采用激烈的手段干涉此事。 不然以这两位的身份与权势,当真要对付个姨娘,不过是抬抬手的事情。 这就造成了,郑国公府现在名义上的女主人是向夫人,实际上当家的却是娇语姨娘。 尽管因为孟碧筠被孟太后选中,消息灵通的人,如孟归羽所在的孟家四房,已经迅速抛弃娇语姨娘,转向向夫人了。然而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毕竟娇语姨娘能以侍妾名份掌管郑国公府后院多年,绝非等闲之辈,她的靠山郑国公又还活着,单靠一个还没成为继后的孟碧筠,到底还不足以令她的势力在短时间内土崩瓦解。 盛睡鹤以己度人,如果他处在娇语姨娘的位置上的话,绝对不会坐以待毙,更不会天真的试图跟向夫人和解,而是孤注一掷,对孟碧筠出手! 谁叫向夫人本身根本不是娇语姨娘的对手,全靠这个亲生女儿才有了翻身的指望? 而向夫人统共也就这么一个亲生女儿,只要孟碧筠有个三长两短,做不成继后,娇语姨娘母子三个的困境必将迎刃而解! 运气好的话,没准跟孟碧筠年岁仿佛,又深得郑国公宠爱的孟丽绛,还能取代孟碧筠,成为继后呢? 毕竟孟氏好不容易促成此事,绝对不会因为一个孟碧筠的出事,就放弃让孟氏女成为继后的计划的。 而孟太后对于郑国公的偏爱,注定这个继后的人选会优先考虑郑国公的亲生女儿。郑国公的原配嫡女都是做祖母的人了,早年侍妾生的两个女儿亦然,膝下唯二待字闺中的就是孟碧筠与孟丽绛,只要铲除了孟碧筠,除非孟太后从二房、三房、四房挑选,否则只能选择孟丽绛不是吗? 如此,娇语姨娘也可以母以女贵,得到赦免。 就算退一步讲,孟太后对于她的举动异常愤怒,以至于郑国公的情面都不管用了,宁肯从孟家二房、三房、四房重择继后人选,娇语姨娘也不会吃亏:毕竟她跟向夫人的仇怨之深,不在孟太后与昔年柔贵妃之下,向夫人倘若得势,她固然必定步上柔贵妃的后尘,所生的孟丽绛、孟思安,也不可能有广陵王那么幸运,也是铁定会没好下场的。而她毁了孟碧筠,断绝向夫人翻身的指望的话,哪怕自己被孟太后处死,但孟丽绛跟孟思安毕竟是郑国公的亲生骨肉,孟太后多半还是肯给亲侄女亲侄子一条活路走的。 这样孟丽绛跟孟思安失去生母的庇护、又受到太后的厌恶后,只靠着年迈生父的那点宠爱,即使前途必定艰难,怎么都比母子三个一块儿落到向夫人手里、任凭向夫人搓扁捏圆好! 盛睡鹤虽然没见过那位娇语姨娘,但只看这妇人能压住有孟太后跟孟伯勤两座靠山的向夫人这许多年就知道,绝对不是好相与的。 八成她会选择这样的做法! 这么着,孟碧筠这场生辰宴,凶险程度可想而知! 偏偏人家孟家就请了盛惟乔、盛惟妩跟公孙应姜三个女眷,没请盛睡鹤,盛睡鹤也不可能说主动要求参加人家女孩儿的生辰宴。 他不能跟着去,却哪里放心盛惟乔三个? 此刻思索良久,忍不住道,“我看还是不要去了,到出发当天,派人去崇信伯府上告病吧!到时候我亲自去,暗示日后必有厚报,想来崇信伯府如今手头正紧,这么点忙应该是肯帮的。” “孟十一小姐方才话里话外的意思,也觉得这场生辰宴不太平呢!”盛惟乔叹着气,却是摇头,“不过告病的话,我想还是算了,毕竟孟十一小姐方才说的有道理,这次赴宴是舞阳长公主殿下起的头,太后娘娘赞成过的,如果今儿个孟十一小姐上门的时候,咱们就说了这理由,也还罢了。” “现在她都知道咱们没事儿的,忽然称病,她岂会猜不出缘故?咱们跟她毕竟还不熟悉,太后却是她嫡亲姑母,孟十四小姐也是她亲堂妹。就算许了她好处做封口费,他们孟家一家子骨肉都是时常相见的,即使这会儿答应保密,回头不当心说漏了嘴,咱们都未必知道!” “到时候得罪的人可实在太多了,八成还要拖累屠世叔!好在照孟十一小姐的说法,那天跟孟家相善的人家都会到场的,那么多人,就算发生什么意外,也未必恰好扯上我们呢?” 说话间两人已经进了书房,正在里头服侍的仪琉接到盛睡鹤的眼色,迅速沏好茶水后,识趣的告退出去,还给他们带上了门。 两人在榻上隔几落座,端起茶水浅啜一口之后,盛睡鹤斟酌了会,就皱眉道:“这次的事情非同小可……” 他本来因为怕盛惟乔说“长安太可怕,要早点回南风郡去”这类的话,一些揣测都是自己心里有数,不肯跟这女孩儿讲的。 但这会心中担忧,思索了会,还是透露道,“你之前不是说,第一次入宫觐见时,那孟家十五小姐当众委婉告孟十四小姐的状,被太后娘娘责罚了,吓的跪在暖阁外求情,反被孟十四小姐兜头浇了一盆冰水?按说有了这次教训,即使在郑国公府中依仗母宠,欺凌那孟十四小姐已成习惯,再到馨寿宫,太后娘娘的地盘,也该识趣点了。” “未想上次你们入宫,碰见孟家姐妹,孟十五小姐甚至变本加厉的针对孟十四小姐,以至于被太后娘娘当众逐出皇城……依我看,这不是孟十五小姐骄横跋扈,而是因为,这是娇语母子几个串通好了,做给郑国公看的!” 盛惟乔闻言,心头就是一凛:“哥哥是说……?” 第一百九十九章 公孙应姜:谁的心上人谁心 “孟十五小姐两次觐见太后都狼狈而退,虽然究其根本,是她咎由自取。但她回去之后,到了其父郑国公面前,可未必会说自己的不对。十成十反而会说孟十四小姐以及向夫人利用孟太后的偏袒,设计自己。” “而这件事情,经过娇语姨娘的添油加醋与改头换面,说不得就是向夫人母女容不下娇语姨娘娘儿三个的证据了!” 盛睡鹤缓缓道,“郑国公他本来就喜爱娇语姨娘,对娇语姨娘所出的一双子女的疼爱,也更在孟十四小姐之上。这种情况下,娇语姨娘娘儿仨在他面前哭诉,说孟十四小姐还没当上继后,就这样残害同父异母的妹妹,若教向夫人那边出了头,自己三人焉能有活路?” “你说郑国公……能不拉偏架?” “毕竟这位国公爷,膝下足足六女三子,可以说他既不缺女儿也不缺儿子。孟十四小姐与孟十五小姐年岁仿佛,以娇语姨娘与向夫人之间的争斗,只怕郑国公对老来女的宠爱,尽数倾注在孟十五小姐身上,轮到孟十四小姐根本没什么分润!” “膝下尚有两个原配嫡女在,为了宠妾以及宠妾所出的孩子,他多半是愿意舍得放弃这个继室嫡女的。” “而娇语姨娘虽无郑国公府女主人之名,却有郑国公府女主人之实!” “她现在要在郑国公府对向夫人母女做点什么,本来就不会没有办法。若再利用孟十五在馨寿宫里受的‘委屈’,令郑国公默许甚至是推波助澜……只怕这次风波,非同小可啊!” 尽管盛睡鹤的分析,令盛惟乔感到心里沉甸甸的,数次动摇了赴宴的决心,但经过反复斟酌,她觉得还是不能退避。 之所以这么做,跟盛睡鹤说的理由是,怕得罪孟太后、舞阳长公主以及孟氏,也怕牵累屠如川。 其实还有个缘故她没说出来,就是上次入馨寿宫觐见太后归来,转述孟归羽的话时,盛睡鹤曾经说过,孟氏那边估计已经决定支持他在春闱里有个好名次了。 但春闱到现在都还没开始呢! 这么大的事情,一天没落实,谁能放心? 盛惟乔不免担心,自己一行人拒绝了这次邀请,会给此事带来变数。 所以思来想去,她决定还是冒险一行。 毕竟按照盛睡鹤的推断,这次生辰宴上的风波,十成十是向夫人母女与娇语姨娘娘仨的斗法。 最有危险的无非是准继后孟碧筠。 盛惟乔三人跟这位冷冰冰的孟家十四小姐都不熟,到时候跟她保持距离也理所当然。 想来即使孟碧筠在这次宴会上着了什么道儿,她们离的远远的,也没理由被牵累。 至于说孟丽绛那边,盛惟乔自认跟这位孟家十五小姐,虽然有过几句口角之争,但生辰宴上,孟丽绛的主要目标,应该是向夫人跟孟碧筠,毕竟是否能够斗倒这两位,可是关系到孟丽绛母子三个的性命安危的。 哪怕这孟丽绛心胸狭窄,为了那么几句争执,还是她自己言语无礼在前才起的争执,就要报复盛惟乔,盛惟乔觉得生辰宴这天,孟丽绛也未必腾得出这个空。 “不过,若这女孩儿当真对我记恨上了,要是孟十四小姐被算计后,她当真取代孟十四小姐,成为天子的继后……可怎么办?”这个念头浮上来片刻,盛惟乔摇了摇头,苦笑着想,“算了,先把这宴会平平安安的混过去再说吧,太后娘娘看起来对孟十四小姐非常喜欢,却对孟十五小姐十分冷淡疏远,如果孟十四小姐不能做继后了,太后娘娘想来怎么也不会便宜了孟十五小姐?” 她既拿定了主意,盛睡鹤虽然苦口婆心的劝说也是无果,只能依了她。 如此初十这天,三个女孩儿都是天没亮就起身,命下人打进水来伺候梳妆。 因为是去贺人家生辰的,又是正月里的好日子,她们穿戴都很鲜丽: 盛惟乔上穿朱红底绣白鹤松柏交领宽袖短襦,腰束彩云松芝牡丹锦带,下系着纯色黑缎裁的留仙裙,裙面素净无纹,只在裙摆下方的位置,用蹙金的手法绣了一个尺高的篆字“寿”。 头上梳了垂髫分绍髻,斜插一对竹梅二友灵芝点翠步摇,正中则是一丛珊瑚珠攒的梅花珠花;耳上带了点翠银杏叶坠子;腕上拢着跟步摇配套的金镶羊脂玉梅竹二友手镯。 由于今日的上襦已经颜色很鲜丽了,所以璎珞圈就没用赤金,而是一个平安富贵老银圈;下系着一只光面无纹的祥云样式长命锁,锁下一缕五彩宫绦,直垂腰间;却与腰带上对悬的一对串了羊脂玉葫芦玉佩的五彩宫绦相呼应,将整个人衬托的彩绣辉煌,光鲜亮丽。 她穿戴好之后,绿锦正用螺子钿给她细细的描绘出远山般的眉形,这时候先一步装束好的公孙应姜领着盛惟妩走了进来。 盛惟妩的装扮是最省事的,她跟孟碧筠差了好几岁,现在还是没长大的小女孩儿,就算面容秀丽,也根本不需要担心会抢了主家风头,更不需要浓妆艳抹,所以只要朝喜庆穿戴就好。 倒是公孙应姜这么迅速,让盛惟乔吃了一惊,趁绿锦画完几笔,退后两步端详的功夫,从镜中一看,就是皱眉:“应姜,你今儿个这身衣裙倒是我昨儿个给你选定的,可你这钗环……也实在太少了吧?” 公孙应姜现在穿的倒是盛惟乔昨天反复斟酌才敲定的一套:艾绿底交领垂胡袖上襦,左肩与右腹处各绣了一丛枝繁叶茂的水仙花,湘妃色绉纱窄带在腰侧打了个如意结,因为带子比较长的缘故,打结之后还留了长长的两道穗子,垂在牙色底缠枝牡丹莲菊纹百褶裙上。 但盛惟乔千挑万选给她定的一干首饰,却是一件都没戴,只拿五彩缀珠丝绦缚了双螺髻,轻描双眉,略点朱唇,以及眉心一点火焰形状的翠钿,此外再无装饰了。 说句实在话,公孙应姜虽然也是美丽的女孩儿,但跟盛惟乔的精致娇嫩不同,她是那种俊俏中透着柔弱的美丽,不知道是天生的性情,还是后天爱装的缘故,这女孩儿乍一看去,就是特别羞怯特别胆小的那种。 这会穿戴简单朴素,尤其将这种弱不禁风的气质表达了出来,很有一种小家碧玉的楚楚可怜。 问题是,她们这会是上门去贺人家生辰的,又不是去兜搭哪个偏好碧玉小家女的浪荡公子的,这装束可不太合适啊! 此刻盛惟乔就说,“不是让你梳随云髻或灵蛇髻,然后戴那支点翠金鱼蝙蝠鎏金镶宝步摇跟点翠花枝葫芦珍珠小花流苏赤金簪的吗?而且镯子呢?那对绞丝嵌珠兰花镯子为什么不戴?玉佩跟璎珞圈也是!” “姑姑,你就饶了我吧!我平时就不大习惯戴这些珠珠玉玉的,那么一堆堆在身上,路都不知道要怎么走了!”公孙应姜闻言叹了口气,叫苦道,“再说了,咱们现在的身份,能够去参加这次生辰宴,归根到底是沾了舞阳长公主殿下当日开口的光,左右也不可能是什么重要的客人!不过是凑个热闹罢了!” “我还是个晚辈,到了地方,有什么打招呼应酬的,肯定也是姑姑你上!” “这么着,我打扮的花枝招展,也没人看啊!又何必吃这个苦头?你昨儿个定的那些钗环加一块都要有好几斤了,我真是看着就害怕!” “所以好姑姑,你就让我这么去呗,反正人家郑国公府压根就不可能注意到我啊!” 说着放开之前牵着盛惟妩的手,挽起袖子给盛惟乔看,“而且我戴了镯子的,就是那对绞丝嵌珠兰花镯子太沉了不习惯,所以就戴了这对赤金光面素镯。” 盛惟乔头疼道:“我也没指望打扮的花枝招展去了能有谁看我,这不是怕钗环太少了,显得不够重视?” “那两位姑姑打扮华贵就可以了啊!”公孙应姜放下袖子,理直气壮道,“我作为晚辈,不敢逾越两位姑姑,岂非理所当然?” 盛惟乔本来还想再说什么的,但这时候盛睡鹤也起了身,过来了,闻言就帮公孙应姜劝她:“我看应姜头上这对丝绦也是很喜庆的了,左右今儿个的生辰宴,暗流汹涌,大家忙着注意主家不要闹出大事来都来不及呢,哪里有功夫在意彼此的打扮?只要不是素到让人以为咱们是去触主家霉头的也就是了!” “……那就这样吧!”盛惟乔本来对于今儿个这宴的兴致也不是很高,闻言叹了口气,对绿锦说,“也给我把这两支竹梅二友灵芝点翠步摇去掉吧,不然人家看我跟应姜年岁仿佛,我这一身珠光宝气的,应姜却连珠花都没有一朵,就算是姑侄也实在不像话。” 却没注意到盛睡鹤暗松口气的神情,而旁边公孙应姜也是笑而不语:小娘我虽然是海匪出身,可少年女孩儿家喜欢的东西我也喜欢,我倒是想打扮的漂漂亮亮、光彩照人的去赴宴啊! 可是谁叫小叔叔笃定这次宴会不太平,姑姑你又非去不可! 这不,小叔叔思来想去,专门私下叮嘱我,到时候务必要保护好你? 我要是按照你昨儿个给我参谋的那样穿戴打扮,叮叮当当的一身,抬个手都吃力,没遇见事情还好,当真遇见什么变故,一身武艺能发挥出五成来就不错了! 怎么能够让小叔叔满意? 现在的她,头上看着喜庆又漂亮的五彩缀珠丝绦看似由漂亮的丝线织成,实际上内中却隐藏着一根极细的钢线,开锁杀人都不在话下! 束出曼妙腰肢的湘妃色绉纱窄带,垂下来的部分固然飘飘欲仙,掩在上襦下的那一截,却被分成一格格的小段,什么迷药毒药解药一大堆,还藏了几样纤巧荫蔽的暗器; 腕上这对所谓的赤金光面素镯,之所以连一点点装饰的纹路都没刻,是因为这压根就不是什么正经镯子,而是一按机括随时弹出锋刃变双匕的刺杀专用武器! 甚至连看似乖巧柔顺的牙色底缠枝牡丹莲菊纹百褶裙内,还穿了一条黑段束脚长裤,遇见紧急情况,随时撕了裙子方便动作! ……在盛睡鹤这一番要求跟耳提面命下,公孙应姜简直都要认为自己不是去郑国公府赴宴的,而是去刺杀郑国公府要员的! 但没办法,谁叫她肖想着这位小叔叔,这小叔叔肖想的却是她这惟乔姑姑? 谁的心上人谁心疼……好吧,主要觊觎小叔叔美色的她,其实并不怎么心疼她这小叔叔,她就是怕挨揍怕挨收拾而已…… 畏惧之下,这会也只能羡慕的扫过刚刚被盛惟乔摘下、搁在面前妆台上的那对竹梅二友灵芝点翠步摇了。 不知就里的盛惟乔,哪里晓得这侄女儿的怨念? 对着镜子检视了一番仪容,觉得差不多了,怕崇信伯府那边的孟归欢等急了,也就领着盛惟妩跟公孙应姜登车出发。 第二百章 郑国公府 她们这次出发的时候,盛睡鹤只送到大门口,没提陪她们去崇信伯府跟孟归欢汇合的话,更不要讲送到郑国公府门前了。 盛惟乔上车的时候还有点诧异,因为从盛睡鹤之前反对她赴宴的态度来看,她还以为这人不但会送她们到郑国公府门口,甚至还会在国公府外等到宴散接她们回去呢?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盛惟乔想了想也就没放在心上。 片刻后,她们的马车到了崇信伯府的大门外,就见大门半开半掩,一驾马车停在石阶下,看拉车的马背上的落雪,是已经等了有一会了。 察觉到盛家马车的靠近,那马车的帘子就掀起来,里头有丫鬟探头出来问:“可是盛家小姐们到了?” 盛惟乔忙让绿锦打起帘子,歉然道:“是孟十一小姐的车驾吗?实在对不住,我们收拾的时间太长,叫你久等了!” “也没等多久。”孟归欢听到她声音,也露出脸来亲自答话,“你们三个人呢,我家就我一个女孩儿,哥哥们都不在受邀行列,我一个人打扮的时候都没个姐妹嫂子的帮忙参谋,也就觉得没意思,随便弄了下就出门了。” 她说是这么说,但盛惟乔隔车看到她一张脸儿在车中比较昏暗的光线下也是雪白,双眉弯弯,朱唇鲜艳欲滴,不但在眉心贴了翠钿,还点了笑靥,却分明是起了严妆的。 想来也是,孟归欢是把这次生辰宴当成了向未来继后示好的机会,哪怕明知道这次生辰宴多半不会太平,而且自己也未必会得到多少注意,但为了些许渺茫的可能,却怎么可能不认真装束? 这会两人寒暄了几句,孟归欢就说:“咱们现在就过去吧,虽然现在去早了点,不过去晚了只怕人多,把十四妹妹团团围住,上前道声贺都未必挤得进去。” “正是这个理儿,咱们快点走吧!”盛惟乔非常赞同的点头,心想最好等会趁着人少,时间也早,宴会还没正式开始,给孟碧筠道个贺,完了就离孟家人十万八千里,只去跟那些寻常贺客凑一块,如此熬到宴散……不管中间发生什么事,都跟她们没关系! 嗯,一定要没关系! 双方心思相同,都催促马车快行,本来崇信伯府离郑国公府也没多少路,如此很快就到了地方。在孟归欢的带领下,一行人熟门熟路的打角门入内,连过两重院落,头顶骤然一暗,马车才停下,就听到外头婆子丫鬟的请安声,以及请贵客下车的话语。 盛惟乔三人下车后发现,原来这是一处轿厅,只是地方宽敞,地上也平坦,马车出入也是很方便的。 “孟妈妈,多日不见,您瞧着越发精神了!”孟归欢显然来的次数多了,跟这儿的丫鬟婆子也熟悉,此刻就对为首的一个婆子点了点头,笑道,“这会其他人来了没有?多不多?” 那孟妈妈也笑:“回十一小姐的话,已经有几位小姐到了,德平郡主也来了,前前后后约莫四五个人吧,多也不算多,您几位跟她们也就前后脚的功夫。” 又招呼盛惟乔三个,“三位必是盛家的小姐跟孙小姐了?怪道太后娘娘与舞阳长公主殿下都赞不绝口,咱们夫人前两日觐见太后娘娘,回来了也说您三位姿容气度皆不俗呢!这才下车,老奴眼前就是一亮!” 盛惟乔抿嘴一笑,谦逊道:“妈妈真是谬赞了,要说不俗,您家的几位小姐,才是个个钟灵毓秀,非常人所能及!” 说话间绿锦递上荷包,小声说:“请妈妈吃茶的,妈妈别嫌弃!” 孟妈妈没有推辞,笑着接了,又说了两句奉承话,低声告诉:“本来三位小姐头次来敝府,按说该引诸位去跟夫人见个面的。可是夫人想着今儿个来贺我家十四小姐的都是您几位这样的少年女孩儿,怕见面之后觉得拘束。所以就吩咐不必往后堂拜见,直接去十四小姐的闺阁就好!” 盛惟乔巴不得跟郑国公府保持距离,对此求之不得,自然不会介意向夫人此举是否有轻视她们三个、懒得花时间接见她们的可能,立刻说:“夫人一番好意,我们岂敢不受?” 孟妈妈笑了笑,说:“小姐不怪就好。” 这才点了个小丫鬟给她们带路,引她们去孟碧筠的闺阁。 毕竟是国公府,太后嫡亲兄弟的宅子,论规模跟富贵,却不是宁威侯府能比的了,更遑论是崇信伯府,乍看去,甚至有几分在馨寿宫见到的奢华气象了。 虽然是大冬天的,一路上走过去,也是花团锦簇。 尤其沿着游廊一溜儿摆过去的大红牡丹盆景,一看就是专门在暖房里催开之后取出来做装饰的。 牡丹号称春主,本是真正春暖花开的时候才绽放的,这种催开的花,就算已经开了,这会摆到游廊下,也得在底下跟四周拿暖炉偎着,不然根本撑不住,冷风一吹,少不得要露出蔫意,到时候可就不吉利了。 看着仿佛无穷无尽的牡丹,以及围绕四周的黄铜镂刻山水熏炉,盛惟乔不禁暗忖:“走过这些熏炉时暖融融的,被它们护着的牡丹也都开的精神,可见内中都点了起来的,只是外观看去一片不动声色,无烟无味,不问可知,里头全用的是银霜炭了。” 就这么一项,可见今日孟碧筠生辰宴的奢靡程度。 那孟碧筠为人冷漠,爱书之名传扬在外,本身打扮却不见多少华丽,估计也不是那种爱慕权势富贵的,断不至于主动要求为自己的生辰大动干戈。 毕竟就算她被内定为继后了,到底年纪小,上头长辈都在,也不适合大肆庆贺自己的生辰的。 如此看来,做主要这么高调的,必然就是向夫人了。 可见向夫人这些年被那位娇语姨娘压制的有多厉害,这会才扳回一城,就迫不及待的要用这种方式想扬眉吐气。 不过盛惟乔想到这里,就是暗叹一声,心说这向夫人也实在是沉不住气,左右就这么几个月的时间,就不能忍一忍,甚至加倍的克己忍让,装作得势了也不会跟娇语姨娘母子三个算账的样子……就算那娇语姨娘不肯相信,好歹也可以最大程度的避免郑国公被宠妾说服放弃继室嫡女啊! 但转念想起孟碧筠收拾孟丽绛的时候从来不留手,她也没话说了:合着有其母必有其女,孟碧筠这位准继后也是个没城府只图眼前痛快的,现成送给孟丽绛回来之后到郑国公面前哭诉委屈的把柄。 “也不知道太后娘娘是怎么想的?就算当今天子不是那么一心一意的痴迷舒氏姐妹,就孟十四小姐这性情,当真适合进宫吗?还是作皇后!”盛惟乔皱了皱眉,越发不能理解孟太后的做法,“回头人家舒氏姐妹随便设个局算计孟十四小姐,不定孟十四小姐就会挽袖子上了吧?” “到那时候,天子心疼宠妃的厌恶她事小,没准跟之前对待元后、后来的废人文氏一样,将她去位,贬入冷宫呢?” 就算孟家不心疼好好的一个女孩儿就这么折在了宫里头,就不怕因此受到牵累,影响合族前途? 毕竟孟碧筠的脾气跟性格,怎么看都不像是适合在宫闱里生存的,实际上盛惟乔自觉比这位脾气还要软和点的,都觉得长安城不好混呢,何况孟碧筠? 不过这到底是孟氏之事,盛惟乔半点都不想沾身,想了会没想通也就懒得费心思了。 正好她们进了一座月洞门,门后是个有三五株梅花傲雪盛开的中庭,梅枝掩映之间,一座挂着“漫卷斋”牌匾的清雅小楼静静矗立。 楼下绣门半开,但门上挂着帘子,以免冷风吹入,隐约可闻女孩儿们说笑嬉闹的声音。 带路的小丫鬟走过梅树下,就扬声说:“十一小姐与盛家的小姐、孙小姐们到了!” 里头闻言,立刻有大丫鬟模样的女孩儿迎出来,笑盈盈的行礼请安,末了歉然道:“我家小姐这会儿正在楼上看书,不知诸位到来,未能远迎,还请诸位海涵!” 一行人都知道孟碧筠的性情,心说这位就算知道了,八成也不可能出来迎接的。而且人家可是准继后,谁敢要她迎接? 不过场面话还是要说的:“哪里?本来就是来贺她的,若还没进门就要她为我们奔波,却成什么样了?何况天这么冷,出门就得披上裘衣,既是麻烦,也见外。” 边说边走,进门后,就见当先一架紫檀木底座嵌云母镂刻万里河山的座屏,因为闺阁里的屏风,取材往往是花鸟、仕女之类,即使有山水的,也大抵是柔美旖旎的风景,但这座座屏却气势雄浑,是真正的万里山河的气象。 盛惟乔注意到,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心说这孟十四小姐不愧是个爱看书的,非但闺阁的取名跟人家文人的书房似的,连屋子里头的陈设,都跟寻常女孩儿迥然。 只可惜,这样一个与众不同到可以说是特立独行的女孩儿,最终却要因为家族利益,被送进深宫里去做所谓的皇后,这一去,运气好守活寡;运气不好,也不知道能不能活过已经五十岁的天子? 心思这么分散了下,还好脚下知道跟住了孟归欢,转过屏风,就看到里头是个不大不小的厅堂,摆了一圈的座椅。座椅之间有几案隔开,上头放了茶水点心、时果鲜花之类作为招待。 这会主位上固然空荡荡的,底下却已经坐了四五个彩衣女孩儿了。 不问可知,这些都是先到的贺客。 见她们进来,先到之人纷纷起身见礼叙话,盛惟乔边同她们敷衍,边注意到,这才四五个人,却分明的分了两派,一派是那几个当先迎上来打招呼的女孩儿;一派却只孤零零的一个,正是那位德平郡主。 她心中惊讶,因为之前听孟归欢说了德平郡主的情况后,颇觉这女孩儿有些可怜,二十岁的人了,就算是郡主,却还没出阁,往后可要怎么办呢? 却没想到,这位郡主不止在父家不受欢迎,在眼下这样的场合却也如此不受待见? 不过盛惟乔心中的同情才起,猛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德平郡主可是高密王的女儿,就算高密王不喜欢她,可今儿个却是孟家十四小姐的生辰,她这跑过来道贺……也难怪这些人要跟她保持距离了!” 毕竟血缘难断,就算高密王这些年来一直不待见德平郡主,万一德平郡主打听到孟氏这边的要紧消息,拿去她父王跟前邀功,到时候人家父女冰释前嫌皆大欢喜,孟氏这边可不就倒霉了? 正这么想着,就听孟归欢跟那几个故意疏远德平郡主的女孩儿打完招呼,看都没看德平郡主一眼,只将方才出门迎她们的大丫鬟拉到一边,小声道:“知道十四妹妹看书的时候不喜打扰,但我们来了,总要给她当面道个贺。等会人多之后,即使她下来了,我们也未必有机会上前,与其到时候挤的头晕眼花,让十四妹妹看着也不成样子,不如现在上去单独给她说几句话,等会也就不打扰她了。” 大丫鬟闻言就踌躇,也小声说:“方才小姐在楼下,那边几位陆续到了,相继同她打招呼,小姐不耐烦了才专门上去看书的,这……” 这才多久啊,要是又有人追上楼去打扰,没准本来就一直冷脸示人的孟碧筠,越发要甩脸色了! 今日毕竟是孟碧筠的生辰,哪怕这女孩儿性情冷漠的名声在外,这庆贺她的好日子里,还沉着个脸,也实在教人尴尬。 “这样,我们上楼去看下,十四妹妹如果看书正入神,我们就不打扰她,轻手轻脚的下来;如果她正偶尔小憩呢,我们也不久留,跟她道了贺就成!”孟归欢皱了皱眉,心说既然自家六哥叮嘱了今儿个要离这些人远点,还是尽早跟孟碧筠道贺的好,不然等会再找机会朝她身边凑,万一恰好赶上什么变故呢? 所以尽管看出大丫鬟的为难,还是坚持道,“知道十四妹妹向来爱看书,但今儿这场热闹主要就是为了她,她总不可能跟平时一样,在楼上一看一天书,不理会其他人了吧?” 她毕竟是孟碧筠的亲堂妹,话说到这份上了,大丫鬟思忖片刻,也就让步:“那您几位可得轻一点,不然小姐被打扰了,不会说您几位什么,回头却必要责罚奴婢的。” 孟归欢暗松口气,笑道:“放心吧,今儿个是十四妹妹的好日子,谁都希望她高高兴兴的,我们怎么会故意做她不喜欢的事情呢?” 忙回头招呼盛惟乔三人,“来,咱们上去给十四妹妹贺一声!” 第二百零一章 德平郡主 为了尽最大可能的避免打扰了孟碧筠,一行人都将丫鬟留下,盛惟乔还专门叮嘱盛惟妩等会保持安静,不让她说话就别作声,这才由孟归欢打头上楼。 有些逼仄的楼梯转过一个弯,再上几阶也就到了尽头。 这二楼才上来的地方是个小小的花厅,帘子打起,整齐的束在绛紫绉纱挑金线的带子里,露出南面一排的冰裂纹格心木嵌琉璃格扇门。 因为隔了整个花厅的长度,望过去只见外头一片茫茫雪景,雪地返照天光,使得整个花厅格外明亮,也将琉璃上贴的窗花衬的红艳艳的。 穿着玫瑰紫交领垂胡袖短襦,下系十二破间色裙的孟碧筠神情散漫,正盘腿坐在紧挨着冰裂纹格心木嵌琉璃格扇门的软榻上翻阅着一本书卷。 察觉到孟归欢等人上来,微微抬头,蹙眉望过来,眼神里是明明白白的不喜。 她一双凤眼狭长明亮,上挑的眼角妩媚中天生一段威严,此刻虽然还作未嫁女孩儿装扮,梳着随云髻,插鎏金掐丝点翠镶料蝙蝠葫芦赤金步摇,乍望去,却已有了几许六宫之主该有的凌人气势了。 眉心一点梅钿殷红似血,愈显凛冽。 孟归欢虽然自忖两人乃是堂姐妹,这会也不禁为她这一眼所慑,竟在原地站了站,不敢上前,僵持了两个呼吸,气氛都要有点尴尬了,方恢复如常,堆起浅笑,道:“十四妹妹,今儿个是你的好日子,我们知道你爱静,怕等会人多了闹着你,所以这会子趁时间还早,上来跟你道个贺,打扰了你看书,还请你多多海涵才是!” “十一姐姐客气了。”孟碧筠冷冷淡淡的睨了她一眼,冷冷淡淡的说了句,目光转到盛惟乔三人身上,盛惟乔忙带头朝她福了福,简短道:“十四小姐好,愿十四小姐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说着一行人分别递上贺礼:当然不是正式的贺礼,那是要罗列成礼单的,不可能是她们亲自大包小包的拎过来。 这会只是一些表达心意的精巧物件,属于闺阁之间拉近关系的小东西。 孟归欢拿出来的是她自己做的一幅绣帕,牙色素绫上绣了一丛艳丽的红梅,旁边题了两句前人古诗“万花敢向雪中出,一树独先天下春【注】”。 盛惟乔看见了就有点尴尬,她没什么手艺,就算有,也实在懒得为孟碧筠这么个算不得关系好、更不想来参加她生辰宴的人耗费功夫,所以直接从盛睡鹤那里拿了几本他不大感兴趣的古籍,让丫鬟翻箱倒柜找了几个尺寸相合的锦盒装了,这会跟盛惟妩、公孙应姜人手一盒递上。 那孟碧筠不愧爱书之名,见状倒是和颜悦色了不少,竟点了点头,主动道了声谢。 只是这么一来,费心费力做绣帕的孟归欢就显得被冷落了。 盛惟乔想到孟归欢本来就因为父母早逝,对于自己这种有双亲庇护、一直生活的无忧无虑的同龄女孩儿暗存嫉恨,这会儿她亲自做的绣帕没引起孟碧筠什么波动,反倒是自己三个,靠花长辈银子买来的古籍得到了孟碧筠的喜爱……这会孟归欢看着虽然还算平静,也不知道心里怎么个翻江倒海法? 如此虽然一行人跟着就说不打扰孟碧筠,告辞下楼了,到了楼下之后,孟归欢也没提方才的事情,笑意盈盈的给盛惟乔引见底下的众人:这个是某家小姐,排行,闺名,跟家里哪位姐妹最相熟;那个是某家孙女儿,其父其母其祖父的各自来头,有什么技艺云云;此刻主动过来找咱们说话的又是朝中哪位大人的掌上明珠…… 盛惟乔不知道孟归欢将自己当成未来六嫂看待,将对六哥孟归羽的爱戴与体恤,爱屋及乌了相当一部分在她身上,再加上孟归欢本来也没指望自己精心做的绣帕能得到孟碧筠的另眼看待,只是孟家四房账务素来吃紧,她跟孟归瀚的婚事已经让孟归羽有点不择手段敛财的意思了,即使想跟孟碧筠搞好关系,也实在舍不得花钱去买古籍讨这堂妹欢心,故此坚持自己做帕子。 所以方才楼上那一幕,是孟归欢的意料之内,虽然多少有些难受跟尴尬,却还不至于迁怒盛惟乔三人。 这会下了楼来,孟归欢一来希望拉近双方关系,二来也是考虑到盛惟乔这位“准六嫂”来长安不久,跟长安贵妇贵女们不熟,作为未来小姑子,当然要帮这位“准嫂子”拓展人脉了。 因此介绍的颇为尽心尽力。 只是盛惟乔心中猜疑,压根没什么心思跟人结交,不过敷衍着罢了,十成心思,倒有八成花在了琢磨等会要不要跟孟归欢解释下上面? 问题是这种事情……好像也没什么好解释的? 总不能说我知道你家没什么余钱,但没想到你这么重视孟碧筠的生辰,却也没抽钱买她喜欢的贺礼,以至于我按照你提供的消息准备了古籍,导致我们这些跟孟碧筠没什么关系的人得到了她的道谢,你这个孟碧筠的亲堂姐反而被她无视了吧? 索性她纠结了会,人渐渐来的多了,孟归欢作为孟家女,又是致力于要紧抱大房大腿的,同今日的贺客不说个个情同姐妹,至少也都算相熟。 此时孟碧筠这个主角留在楼上不肯下来,孟家其他女孩儿不知道是不是梳妆打扮用的时间太长,到现在都没来。 这么着,孟归欢竟成了最引人注目的人了,这个招呼几句,那个寒暄一会,不知不觉就把她团团围住,原本跟在她身边的盛惟乔三个,渐渐就被挤到外面了。 盛惟乔见这情况,牵了盛惟妩的手,小声招呼了公孙应姜,就打算找个僻静点的地方待着去。 未想没走几步,旁边忽然传来一声柔柔的招呼:“盛三小姐!” “郡主好!”盛惟乔闻言回头一看,见是德平郡主,心里就起了警惕,放开盛惟妩,给她行礼,“郡主万安!” “盛三小姐不必这样客气。”德平郡主很是殷勤的上来扶起她,盛惟乔不惯跟陌生人接触,哪怕是女孩儿也一样,这会被她一托手臂,就下意识的抽回了手,这动作做完了才感到不妥,果然德平郡主本来浓浓的一脸笑容就僵住了。 “郡主如此厚爱,我有些受宠若惊。”盛惟乔觉得尴尬,忙补救道,“还往郡主莫要误会!” 德平郡主这才强笑着放下手臂,说道:“没事,也是我孟浪了。” 盛惟乔心里也觉得她确实孟浪,俩人这才是第二次见面不说,上次见面的时候,关系可真不怎么好。 虽然说这德平郡主的怀疑其实是对的,但站在盛惟乔的立场上,她还没大公无私到赔上自己跟全家去证明德平郡主的聪慧的地步。 这会对于这位郡主忽然找上自己,还热情到主动出手相扶的地步,既吃惊又心虚,不免戒备满满,暗想:“难道她一直没打消对碧水郡之事的怀疑,这是打算私下再来单独套我的话了吗?” 毕竟德平郡主作为高密王的亲生女儿,哪怕是备受高密王冷落甚至是无视的女儿,终究是亲生骨血,却这么公然跑过来参加高密王最大政敌的女儿的生辰会,怎么看怎么可疑。 盛惟乔就怀疑:“莫非她是为了我,不,为了我们来的?!” 这么想着,她下意识的抬手按在盛惟妩的肩上,心说今儿个绝对绝对不能让盛惟妩有片刻离开自己视线! 虽然这堂妹什么都不知道,但架不住她什么都敢说啊! 万一被德平郡主抓到蛛丝马迹,或者找到什么话柄,从而盯着盛家不放怎么办? 她有这样的怀疑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德平郡主目前的处境,主要是因为受到高密王府的拒之门外以及厌弃忽视造成的。谁知道这位郡主会不会想着用查出谋害容清醉的真凶的法子,博取高密王夫妇的欢心,来改变她的命运? 盛惟乔才不愿意给她做垫脚石,这会见德平郡主似乎要说什么,生怕被她缠上,赶紧在盛惟妩肩头捏了捏,示意她配合,找个借口道:“郡主您言重了!嗯,您看我妹妹觉得饿了,我得去给她找些糕点垫垫肚子,可不敢不打扰您了!” 这就是赴宴带着小孩子的好处了,这会距离午宴开始的时候还早,如果是盛惟乔跟公孙应姜要吃食,不免有些埋怨主家没招待好她们的意思了,也显得嘴馋。但盛惟妩年纪搁这儿,这么点大的孩子,跟来赴宴的宾客大抵都说不到一块去,这小孩子无聊了不就念着吃啊喝啊么? 但德平郡主看到了她们姐妹的小动作,闻言嘴唇动了动,眼底闪过一抹分明的悲哀与怨愤,软弱一瞬,却又转为执着,微笑道:“正好我今儿个早上没胃口用早饭,这会也觉得饿了。不如一块去吧?” 虽然孟归欢提到这位时语气十分轻蔑,话里话外这是个空有郡主头衔实际上一无所有的。但毕竟是朝廷正式册封的郡主,大庭广众的,盛惟乔也不好让她再三下不了台,此时尽管特别不愿意,也只好答应了:“郡主不嫌弃我们就好。” 如此她们去到外面,找了个看起来像是大丫鬟的下人说了,那下人告了声罪,出去吩咐几句,不多时就有人提了食盒来,里头放了单笼金乳酥、玉露团雕酥、天花鏎锣九炼香、花折鹅糕四样糕点,红豆粥、百合红枣粥、燕窝粥、烧骨粥四样小粥。 由于等会还有正式的午宴,这些东西分量都不多,但模样精致,器皿奢华,又配了几样酱菜跟一碟子雕成鲜花的鲜果,摆到正厅旁边厢房里的紫檀木嵌大理石卷草纹透雕山水楼阁圆桌上,很是引人食欲。 盛惟乔三人固然都是草草用过早饭的,这会看着也觉得真有点饿了。 只是盛惟乔惦记着德平郡主找上来的用意,随便吃了一个单笼金乳酥,拿小银匙吃了几口燕窝粥,也就放手,接过绿锦递上来的帕子按了按嘴角,放下。 见德平郡主也赶紧搁了银匙,心头越发凛然。 这时候德平郡主似乎也意识到了她的怀疑,脸上就有些讪讪的,说道:“盛三小姐不必如此,当日对你们的怀疑,归根到底也是就事论事,这些日子下来,早就证明诸位是清白的了,我与诸位也没有什么仇怨,却怎么可能对你们继续不依不饶呢?” 盛惟乔闻言也就直问了:“那郡主现在这是?” 你我就算没有仇怨,也没有交情啊! 你一个郡主,平白找上我们,难道只是为了借我妹妹的名义,同我们一块吃会糕点小粥不成?! 【注】窃以为是咏梅花最有气势的句子,早年看了眼就记住的,但没记作者跟名字。百度说是出自元末明初诗人杨维帧《道梅之气节》。可是百度杨维帧粗粗看了下好像没提啊,按说这两句这么有名不该不在百科里?如果错了,请告诉我纠正,以免误导还在念书要考试的萝莉们。 第二百零二章 下药,生米煮成熟饭? 德平郡主听了这话,下意识的垂眸掩去眼中的难堪与悲凉:要不是实在走投无路,她好歹也是王爷亲生,受册郡主的宗女,何至于来这里丢人现眼? 更遑论是讨好这个远道而来的五品散官之女? 孟归欢那些人对她的议论与蔑视,她不是不知道…… “实不相瞒,我对南风郡的风物很感兴趣,只是身份使然,平生未尝离开过长安及左近,诸般事物,只能从书卷记载中窥探一鳞半甲,难免纸上谈兵,不够尽兴。”德平郡主努力压抑住澎湃酸涩的心情,抬头露出一个带着期盼与向往的笑,“却不知道盛三小姐日后若有空闲,可否指点一二?” 这个要求有些出乎盛惟乔的意料。 不过却让她更怀疑了:你一个长安土生土长的郡主,就算博览群书,看到过有关南风郡的记载,又怎么会感兴趣呢? 这倒不是盛惟乔小觑自己家乡,而是因为这时候在普天下人的心目中,长安所在的中原,当然是一等一的富贵地;其次数江南,千里沃野,鱼米之乡;接下来就是蜀中,天府之国,繁华绮丽。 其他地方,不能说个个都是穷乡僻壤,却终究要逊色一筹的。 而南风郡由于距离长安遥远,接近百蛮聚居的十万大山,即使海运发达之后,靠着几个天然良港,很是富裕了一批海匪跟当地商贾,比如说玳瑁岛以及南风郡三大势家,却也因为天高皇帝远、民风剽悍、瘴疠横生、毒蛇蚊虫出没等等缘故,向来被视作贬谪之地,寻常长安人提起来,多多少少有些下意识的俯视的。 就算德平郡主没什么依靠,好歹是个郡主,还是太后宫里长大的,自幼耳濡目染的眼界搁那了,为何会忽然对南风郡感兴趣? “她这哪里是对南风郡感兴趣?!她这是对我们盛家感兴趣啊!!!”盛惟乔警觉万分,暗道,“是了,之前那向夫人,当着我们的面,温言笑语,和蔼可亲,还没少帮着太后娘娘逗弄八妹妹,怎么瞧怎么都是个慈眉善目的贵妇人。结果呢?转头跟太后进了暖阁,就怀疑起了整个盛家!要不是崇信伯帮忙,我们不说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也定要吃大亏了!何况这德平郡主,她还当面追根问底了好一会呢!又怎么会轻易打消疑心?!” 尤其德平郡主很有可能把揪住导致容清醉重伤的真凶之事,当成归回父家的投名状! 那就更会卖力了! 甚至是孤注一掷不死不休啊! 盛惟乔毛骨悚然之余,也在袖子里握紧了拳:虽然你的怀疑是对的,但你要归回父家,我却也要保全父家! 所以,本囡囡半点消息都不会透露给你!!! 本囡囡还要断绝你所有查出真相的途径与可能!!! 这么想着,盛惟乔保持微笑:“原来如此,只不过我们却要让郡主您失望了!因为家里规矩紧,我们三个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长这么大连元宵灯会都没看过一次的!对于南风郡那边的风物,却也说不上什么呢!” 不待德平郡主回答,又说,“而且我们这次主要是家里长辈都脱不开身,又不放心哥哥一个人远来长安,是以才让我们几个跟着同行,好做个伴。等过些日子,哥哥考完了,我们也就要回南风郡去了。算算时间,今儿个这宴会回去后过上几日,大概也就可以收拾行李了。” 后面这番话,盛惟乔倒也不全是为了搪塞德平郡主的。 毕竟他们一行人来的时候行李那么多,尤其盛惟乔一个人的东西最多了,比其他人的东西加起来都多! 这也没办法,因为她出发的时候,不仅仅有盛兰辞夫妇帮收拾的行李;有盛老太爷等盛家其他长辈给的东西;冯家跟宣于家对于唯一的外甥女头次出远门,也抱有千叮咛万嘱咐的关怀,具体就是表现在赠送的盘缠以及他们认为需要用到的行李上。 ……尽管这外甥女此行他们非常不赞成甚至很生气,然而毕竟血浓于水,冯家与宣于家私下向冯氏表达反对未果后,还是无可奈何的替盛惟乔收拾了好几车东西,生怕这娇生惯养的女孩儿离开南风郡后,受了委屈。 所以就算现在那些行李好多连箱子都没开,但考虑到回程路上所耗费的时日,所有的箱笼至少也要开了检视一下,看有需要整理、晾晒的都要提前收拾好。 不然到了船上才发现有问题,想再弄可就麻烦了。 毕竟海上气候多变,算算时间,她们回去的时候八成还会赶上江南那边的梅雨天。到时候就算楼船甲板宽敞,也是诸事不便的。 因此盛惟乔确实打算,等过了元宵节,就安排绿锦她们打点行装,预备返程。 这会见德平郡主脸色瞬间涨的通红,简直跟猪肝似的,看她的目光,更是满怀怨恨,仿佛淬了毒。 盛惟乔只道自己觑破了她的心思,也是预料之中这位郡主会恨上自己。不禁暗暗庆幸这女孩儿是被高密王府厌弃的,即使靠着莫太妃在馨寿宫里立足,似乎莫太妃对这亲孙女的上心程度,也就到这里了,不然何以她都二十岁了,太妃还不给她寻觅夫婿? 如此对于德平郡主的怨恨,盛惟乔可不惧怕,神情平静的看着盛惟妩喝下最后一口百合红枣粥,就说:“我们出去吧,免得孟十一小姐跟人打完招呼后,找不到我们担心。” 公孙应姜跟盛惟妩正要回答,未想这时候厢房的门被推开,恰好是孟归欢走了进来。 看到盛惟乔三人,就露出松口气的表情,说道:“你们在这儿呢?方才我跟她们说了几句话,没想到转过身来你们就不见了!叫我这一顿好找,还好有丫鬟跟我说,不然我都要找到漫卷斋外面去了。” “早上出来的匆忙,就用了点儿粥。我们倒还好,我这妹妹年纪小不禁饿,刚刚看你在跟人说话,怕进去找你会打扰,就自己找这儿的丫鬟说了。”盛惟乔歉然道,“实在对不住,早知道方才该留个丫鬟下来等你的。” “也不是什么大事,这样见外做什么?”孟归欢走过来,拉了个绣凳坐下,见几个盘子里还有一个玉露团雕酥完好无损,是没人动过的,随手拿了起来,轻咬一口,说道,“其实我也饿了,这天冷,咱们女孩儿家又普遍吃不多。早上用的一点东西哪里够?只是说好了生辰宴,总要等人来的差不多了才能开席……也幸亏盛八小姐在这里,咱们借她名义,沾光垫一垫肚子了。” 她们说话的功夫,被刻意忽略的德平郡主悄没声息的起身离开了。 等她走后,孟归欢就把咬了一口的玉露团雕酥随手扔回盘子里,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跟手指,塞给丫鬟,从袖子里另抽了条干净的出来,就是冷哼:“你方才没答应她什么吧?” 盛惟乔微微诧异:“什么?” “方才我听几位小姐说,看到你们替盛八小姐要些糕点小吃,本来也没打算这么快过来,怕打扰了你们。”孟归欢朝门口抬了抬下巴,说道,“哪知又听人说这位缠上了你们……这才赶紧过来,免得你们不知就里,上她的当!” 见盛惟乔三人都是一头雾水,孟归欢瞥了眼身后的丫鬟,令她去门口看着了,这才微微倾身,小声道:“这德平郡主方才找上你们,不问可知,一定是和颜悦色,甚至就上次质问你们碧水郡之事主动道歉……末了,再找个借口,表示想跟你们来往,是也不是?” “差不多是这样的……”盛惟乔听着惊讶,心说孟归欢猜的这么准,总不可能是知道了碧水郡之事的真相吧?难道自己方才估错德平郡主的心思了吗? 就听孟归欢哼道:“她这么干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真亏她有这个脸!我跟你说,你千万千万不要答应她,就算答应了,回头也一定要赖账,除非你希望她给你做嫂子!” 盛惟乔三人都是愕然:“嫂子?!” “你道她主动纠缠你们图什么?”孟归欢撇嘴,“是因为听说你们姐妹的那位兄长开过年来刚刚及冠,就同她差了一岁,尚未婚娶,想看看有没有借着同你们来往的机会,兜搭上盛大公子呢!” “……我们家自有规矩,我那哥哥也是守礼之人,若非亲戚骨肉,他根本不会贸然同我们的女伴照面的!”盛惟乔闻言就觉得很无语,“何况婚姻大事父母做主,这郡主……” 想到德平郡主至今未嫁,她摇了摇头心说也难怪这郡主急到这样不矜持的地步……只是,越是这样坏了名声,岂不是越发没法嫁人吗? “她这会也是急病乱投医了!”孟归欢话语中有分明的嫌恶,不过听她说明经过也是难怪,“我跟你说,你要是给了她机会,她只兜搭盛大公子就算不错的了。要是跟去年年初那会对我六哥那样,那才叫防不胜防!你知道她当时怎么做的吗?她竟想对我六哥下药,打着生米煮成熟饭之后,逼着我六哥娶了她的主意呢……还好我六哥心思机敏,及时识破了她在茶里做的手脚,从此都离她远远的!” 盛惟乔吓了一跳:“她是在馨寿宫里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的?!” 第二百零三章 孟太后的心机 问是这么问,盛惟乔心里却知道多半如此了。 因为德平郡主今儿个虽然有机会来郑国公府给孟碧筠道贺,但在这里她是客,作为孟家子弟的孟归羽倒属于半个主人了;而且郑国公府这么大的地方,前院后宅有高墙夹巷重重隔开,德平郡主作为女客,除非得到国公府主事人的鼎力支持,不然能不能在孟家的地盘上找到孟归羽都是个问题,更遑论是凑到孟归羽面前去算计他了。 但若她真的有国公府主事人作为引援的话,以孟家大房与四房之间悬殊的地位与势力,孟归羽即使识破了她的算计,也未必能够逃出生天。 至于其他地方,且不说两人能否那么凑巧的碰见,就说孟归羽虽然手头拮据的名声在外,但也只是相对于他现在所在的这个可以说是大穆朝最顶尖的圈子而言,还不至于连几个奴仆都用不起。 他出门在外,一应饮食自有他的贴身小厮伺候,德平郡主哪里插的进手? 也只有太后的馨寿宫,那是德平郡主跟着莫太妃住的地方,虽然她算不上馨寿宫的主人,可十几年住下来,好歹算个地头蛇。 而孟归羽为了提升四房的地位,是经常在孟太后跟前走动的。 这种情况下,他去馨寿宫的次数多了,兴许哪次入觐时,或者是蓄谋已久,或者是误打误撞,德平郡主有了算计他的机会。 ……也幸亏她失败了,不然估计整个孟家四房都要怄死。 毕竟这兄妹几个看着都是在努力往上爬,估计联姻钱权兼备人家的子弟都来不及呢,若娶了要权势没权势、要钱没钱,既受高密王府厌弃,也因为与高密王的血脉不可能得到孟氏这边信任,可以说百害而无一利的德平郡主,孟家四房不集体吐血才怪! 果然孟归欢皱着眉点头,见状盛惟乔就吃惊:“太后娘娘没有说什么吗?” 虽然德平郡主的郡主之封是孟太后给她的,可还是那句话:孟太后要是当真疼爱这个没有血缘的孙女儿,还会任凭她二十岁,不,过了年,现在是正月里,是二十一岁了,仍旧在宫中蹉跎年华? 但孟归羽却是孟太后的亲侄子,还是太后近年非常喜爱的侄子,在太后宫里吃了这样的亏,太后于情于理,也该为他出气才是! 可盛惟乔来长安这么些日子里,却从没听说过此事不说,之前德平郡主到太后跟前,瞧着也不像是跟孟氏有过这么尴尬的一段的模样啊? 其他不说,今儿个她还来这里贺孟碧筠了呢! 盛惟乔正自疑虑,却见孟归欢拿帕子捂着嘴笑,说道:“盛三小姐,你不觉得,我姑母她虽然没有责罚德平郡主,但放任她跟从前一样在馨寿宫里随意走动,只要跟池作司说声,也能来我大伯父这府上贺我那十四妹妹……” “如此让她看着其他年岁仿佛的女子嫁作人妇,甚至大部分都生儿育女了;比她小了四五岁的咱们这代人呢也都在预备着出阁,至少也打算相看夫婿了;而她时不时的还能听说谁家儿郎人品贵重相貌堂皇,可这一切,却都跟她无份……还有什么责罚,能比这个让她难受?”盛惟乔:“………” 好吧,虽然孟太后看起来不是苛刻的人,但毕竟是从柔贵妃手底下熬过来的胜利者,这苛刻起来的水准,完全就不是盛惟乔这个层次能揣测的…… 又听孟归欢说:“而且我姑母当时和颜悦色的跟德平郡主说,本来她这么大年纪了还没出阁,我那六哥又才貌双全、品行也好,最难得家里人口简单,没有双亲需要侍奉,底下我跟我七哥、十姐姐呢,又都不是难相处的人!” 将孟归羽的条件挨个数了一遍,见盛惟乔只是好奇的看着自己,一脸期待下文,压根没有被这么个现成金龟婿吸引的意思,孟归欢暗叹一声,方言归正传,“……姑母说德平郡主会起这心思也是人之常情,要怪只能怪高密王府跟莫太妃过于心狠,不管莫侧妃从前做了多么大的错事,总归是稚子无辜。何况高密王妃也还罢了,当正妃的看庶女不顺眼是常有的事情,莫太妃跟高密王都是德平郡主的血脉亲人,竟也这样纵容正妃延误德平郡主的花信,也实在叫人不能理解!” “又说高密王妃自己生的两个女儿,长女庆芳郡主比德平郡主大了七岁,出阁后生的长子都快要议亲了!次女惠和郡主比德平郡主小了足足两岁,是五年前就定的亲,要不是成亲前夕夫家长辈去世,夫婿丁忧不得不推迟婚期,这会子估计也是当娘的人了。” “相比之下,德平郡主虽然从当年高密王府的那场变故里活了下来,也实在是太委屈太艰难了!” “只是如今高密王府与孟氏势均力敌,我姑母纵然是太后,到底姓孟,也不好贸然越过高密王府跟莫太妃,做主德平郡主的婚事……所以只能不惩罚她算计我六哥的事儿,还帮忙把这事瞒了下来!” 孟归欢说到这里就冷笑,“不过,我姑母倒是想给她瞒来着,然而她自知根本配不上我六哥,生怕事情成功之后,我姑母偏袒六哥,不让她如愿以偿,给我六哥递茶水之前,却就安排了一堆人做见证呢!结果我六哥发现茶水做的手脚,一怒离开,去禀告我姑母的期间,这事儿就已经传开了!” “我姑母发话要封口后,大家现在也就是明面上不议论了,私下里谁还不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朝漫卷斋正厅指了指,“你道方才咱们才过来的时候,为什么那几位小姐都离德平郡主远远的?可不只是觉得她受高密王府厌弃,又这么大年纪了还没出阁,主要也是怕一个心软被她缠上,给家里没成亲的兄长带去麻烦!” “毕竟你们也知道,这位固然是郡主,可跟高密王府的那关系,娶了她,天知道是会不会一块被王府恨上呢?更不要讲我孟氏这边,同高密王府那儿向来不对盘了。就算同情她,也不可能搭上自己家啊!” 盛惟乔脸色复杂的说道:“高密王府那边对这位郡主的态度也是奇怪,当年侧妃侍妾,那么多庶出子女都出了事儿,还能说这位郡主得到了莫太妃的庇护所以才侥幸存活。可现在看她一直没有出阁,似乎莫太妃也不管她了,王府那边也就这么不闻不问吗?” 难道高密王府那边,也跟孟太后的想法一致,觉得让德平郡主这样活着做老姑娘,比杀了她更能折磨她? 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仇恨,让作为生身之父的高密王,都对德平郡主这样的处境无动于衷? 盛惟乔都有点怀疑,难道这位郡主不是高密王的血脉? 但从莫太妃当年保下这孙女的做法来看,也不像……毕竟就算德平郡主是莫太妃嫡亲侄女莫侧妃所出,这儿子跟侄女哪个亲,还用问? 尤其莫太妃作为先帝时候的宠妃之一,能活到现在,过的日子也还不错,靠的全是这个儿子! 即使疼爱侄女,也不至于明知道侄女给亲生儿子戴了绿帽子,还把代表儿子耻辱的孩子保下来吧? 莫太妃可是高密王的生身之母,又不是养母! 可是倘若德平郡主确实是莫太妃跟高密王的血亲,当初高密王府之事发生时,德平郡主据说年纪还很小,莫侧妃到底要做出多么丧心病狂的事情,才让这唯一侥幸逃脱那场“时疫”的骨血,受到至今的迁怒? 还是如此严重的迁怒? “谁知道呢?”孟归欢却也摇了摇头,说道,“十四,哦,现在是十五年前了,那场时疫发生时,我还抱在手里呢!所知道的也不是很多。说起来我倒有些遗憾,因为据说自从那件事情后,高密王妃就没在人前出现过,听说她可是个相当的美人,还是才女,前些年还有人在宫宴上喝醉后缅怀她的姿容气度呢,只可惜咱们这年纪的人,都没见过她了。” “十四……十五年前?!”盛惟乔本来因为上次孟归欢说高密王府嫡三子是个病秧子,排除了对盛睡鹤的怀疑,但现在一听这具体的时间,心里就是一个“咯噔”,暗道,“我上次真是昏了头了,居然忘记问清楚高密王府时疫发生在哪一年……十五年前的话,这可不就是哥哥他流落到玳瑁岛的时候吗?!” 至于说高密王府嫡三子是个病秧子…… 现在年数对上了,也未必不能解释:毕竟病怏怏只是体质不佳,又不是得了绝症一定会死。 盛惟乔以前就听说过,有些人成天吃药跟吃饭似的,偏偏一拖十几二十年,就是死不掉;倒是有些人,平日里壮的跟头牛一样,看着至少也能活个百八岁,不定三四十岁还在壮年的时候就猝然而逝了! 没准盛睡鹤就是那种看着奄奄一息,其实根本死不掉、经过一番折腾甚至迅速健壮起来的人呢? 她正心潮起伏,努力掩饰着情绪,又听孟归欢说:“噢,咱们这年纪的人,还是有人见过她的,就是静淑县主!据说她曾经写过一首悲叹骨肉失散、祈愿桓公平安无事的诗作,辗转流传进高密王府,被高密王妃知晓。那位王妃少年时候也是才华横溢,许是起了惺惺相惜的念头,专门召见过一次静淑县主。” “不过也就那么一次,后来听静淑县主说,高密王妃气度高华,神情清冷,就是大约早年痛失爱子之后受到的打击太大,以至于满头华发,望之令人触目心惊!” “这可全对上了!”盛惟乔使劲掐了把掌心,才忍住没有当场失态! 第二百零四章 那药……哪里买的? 盛惟乔心中急速的思索着:“如果高密王妃只是因为自己少年时候才华横溢,对年少有才的女孩儿起了惺惺相惜的念头才召见静淑县主,但静淑县主既有诗文流传进高密王府,惊动久不与外界来往的高密王妃,总不可能就写了那么一首诗作,还那么凑巧的被高密王妃知道了、继而得到这位王妃的召见吧?” “恐怕静淑县主的才学还在其次,关键是那首诗作的内容,是悲叹骨肉失散,祈愿亲人平安无事……如果高密王府的嫡三子当真只是失落在外,而非夭折,高密王妃始终惦念着这个子嗣,静淑县主的这首诗作,却恰恰触动其心怀了!” “如此,王妃起了召见之念,才合情合理!” “而哥哥他为了桓公的事情,专门约了静淑县主到碧水郡密会。前段时间,我们找宅子的时候,静淑县主却是故意引庆芳郡主跟那位赵姑姑与哥哥照面!八成,是因为哥哥容貌长的酷似高密王妃!” 考虑到盛睡鹤流落玳瑁岛时才五岁,又是海难之后获救,可谓饱经摧残,这情况下,未必还记得父母容貌。 所以……估计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长的像高密王妃? 不然,按照盛惟乔对他的了解,他未必肯让桓夜合如此轻松的抓到这个把柄。 当然也有可能是他记得,但高密王妃已经十几年不在人前露面,如孟归欢所言,长安城里年少一代的女孩儿根本没见过她,桓夜合曾被高密王妃召见的事情,估计也不是人尽皆知。 盛睡鹤之前远在玳瑁岛,就算长大点后有了自己的人手,派人前来长安打听消息,说不定就恰好漏掉了此事,所以才出了岔子,给了桓夜合揣测出他身世的机会。 但如果是这样的话,又有一个问题了:盛睡鹤若当真是高密王府那个传闻中夭折的嫡三子,高密王妃又为他哀痛到了这年纪就满头华发的地步,他也记得自己的身世……为什么到现在都不去认亲? 甚至还答应盛兰辞的提议,进入盛家做了盛家大公子? “而且我们才到长安的时候,因为丹陌楼的事情,曾去高密王妃的娘家赵府赔罪,当时哥哥也是去了的,虽然因为男女有别,没去后院拜见赵家女眷,却也跟那徐抱墨在前头同赵家的几位公子会晤了半日的。”盛惟乔沉吟,“如果他容貌酷似高密王妃的话……何以赵府无动于衷?就连庆芳郡主跟赵姑姑那边,还是静淑县主去联络的?” 虽然赵府的两位老爷,大老爷赵适远在北疆;二老爷赵遒作为今科主考官,为了避嫌特意没跟俩应考士子照面。 ……但那几位出面招呼徐抱墨、盛睡鹤的赵府公子,虽然年轻,却都是高密王妃的亲侄子! 即使他们中间没有长的像高密王妃的,总不至于连亲姑姑都没见过吧? 还是说,高密王妃这两年甚至连侄子侄女都不见,导致年轻点的侄子们,都不知道这嫡亲姑姑的长相,所以才没对盛睡鹤起疑心? 这可实在奇怪了,当年之事,总不可能跟赵府也有关系吧? 高密王妃再耿耿于怀,难道还会跟娘家都因此疏远了? 盛惟乔想到这里,忽然心头一沉:“高密王府……这些年似乎也没找过他们的嫡三子,对外都说是已经夭折了?!” 按照高密王府的权势,如果他们寻找过失落在外的亲生骨血的话,即使时隔多年,这长安岂能没有传言? 孟归欢又怎么会言辞凿凿的说,高密王府的嫡三子,乃是夭折? ……如此倒也难怪盛睡鹤没有主动找上门去,更不肯承认跟高密王府有关系了!!! 毕竟如果他当真是高密王府的嫡三子,作为原本娇生惯养的宗室子弟,在经历了颠沛流离到玳瑁岛,又从那样一个如狼似虎的海匪窝里硬生生的拼杀出头,中间天知道吃了多么苦受了多少委屈经历了多少屈辱与出生入死! 这种情况下,终于有能力打听高密王府了,兴许他还是满心欢喜的准备叛逃出玳瑁岛、回到家人的怀抱呢!却被告知自己早就死掉了,还是自己家里人一致认可的“夭折”……换了盛惟乔,这种家人她也肯定不承认啊! 这可不仅仅是咽不下这口气的问题,而是王府既然都说了他们家嫡三子已死,这时候跑上门去认亲,谁知道他们会不会不问青红皂白的按上个“冒认皇亲”的罪名处死了事?! “怪道之前哥哥发誓的时候,竟说出高密王合府不得好死的话!”盛惟乔倒抽一口冷气,暗道,“当时他还跟我说,这是证明他跟高密王府没关系……现在看来,这根本就是对高密王府恨之入骨!!!” 可高密王妃在“时疫”之事后的骤变,以及前不久庆芳郡主与赵姑姑,尤其是那位赵姑姑看到盛睡鹤之后的异常……又是为了什么缘故? 是别有内情,还是……亏欠之下的心虚与愧疚? ……高密王,这位天子亲弟、宗室王爷、朝堂巨擘的后宅,当年到底发生过什么?! 盛惟乔这里越想越是神情凝重心事重重,未想公孙应姜在旁听着孟归欢的讲述,眼珠转来转去,最终还是按捺不住,小声问孟归欢:“十一小姐,德平郡主算计崇信伯爷的那种药,是打哪弄来的啊?效果好么?” 盛惟乔闻言,倏忽扭头,死死的看着她!!! 直要喷火的双目中明明白白的写着“你要是敢问了之后依葫芦画瓢的睡人家美少年你姑姑我现在就弄死你”! 公孙应姜被她看的缩了缩脑袋,心虚的转过头去不说话了。 孟归欢哪里知道面前这个长相弱柳扶风、神情娇怯温柔的女孩儿,会有着那样惊世骇俗的理想? 闻言还以为盛家规矩紧,忙圆场道:“这事儿怪我,这种腌臜脏污的事情,说出来实在是污了你们的耳!主要是我看你们来长安不久,又都是心软好说话的人,别给那德平郡主装可怜骗了去……再说这会儿也没外人在,老实讲,有些事情固然不适合出咱们这样人的口,可是这知道呢也其实是该知道的!” “毕竟有道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阴私手段什么的,咱们知道了左右也不会去害谁,可至少可以防着人来害咱们还有咱们身边的人呀!” 盛惟乔听得十分无语,暗道:“小姐!你道我家这侄女儿做什么这么问?她十成十问了就是为了去害人的好不好?!” 这要是在南风郡,公孙应姜坚持她“睡遍天下美少年”的想法,顶多就是给盛家抹黑,给盛睡鹤等盛家子弟的仕途带去隐患。 可这里是长安! 公孙应姜如果这么干,没准她才睡完不该睡的人,自己这些人连带南风郡那边期待喜讯的盛家人,都要被一锅端了好吗?! 所以盛惟乔是绝对不会允许公孙应姜胡闹的! 偏偏这事儿她又不好跟孟归欢说,孟归欢呢不知就里,为了缓和气氛,继续道:“至于德平郡主当初算计我六哥的是媚药,就是男子吃了之后会……会不由自主的非常无礼……至于说她是从哪里弄来的,据说是趁出宫的机会找药铺配的?” “听我六哥后来告诫我们,这种药跟蒙汗药之类,其实差不多的药铺都有,就是一般情况下他们是不肯卖的,要么是出的银子特别多,让他们心动;要么就是有熟人介绍。” “那德平郡主这十几年来一直在宫里住,虽然我姑母也懒得跟她计较一份吃穿用度,但月钱是不算多的,不过一个月那么几两银子!” “之前以为莫太妃会补贴她,莫太妃是先帝时候的宠妃,手里攒的私房可不在少数。” “但看她到现在都没出阁,莫太妃也没管,多半做了什么错事,把莫太妃也得罪狠了……估计为了从药铺里配到那副算计我哥哥的药,也是把从前的积蓄花了不少了,最后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也真是活该!” 这位孟十一小姐没注意到盛惟乔发青的脸色,还在语重心长,“所以咱们往后出门,如果是去对头的地盘上,在场的人又少的话,千万留个心眼!不然若着了道儿,可就惨了!毕这些害人的东西,却不是特别难弄到手的!” 公孙应姜眼观鼻鼻观心,坐姿端正的跟尺子量过似的,用蚊蚋般的声音说道:“谢、谢十一小姐提点,我……我以后一定会注意的!” “你也别太拘着你这侄女儿了!”孟归欢不晓得这是她做错事情之后为了逃避惩罚的惯用伎俩,看到这情况,还以为她被盛惟乔此刻阴沉无比的脸色给吓坏了。 说了会闲话,听着外头逐渐热闹起来,决定出去看看时,趁着前后脚的机会,就拉着盛惟乔说悄悄话,“虽然是你晚辈,可却跟你同岁,马上也是要出阁的人了……你这会子还管她管这么紧,一来她脸上无光,容易被人小觑;二来她这会受制于辈分不敢反驳你,万一心里存下罅隙,成亲后就跟你生分了,却是何必?到底好好的姑侄!” 盛惟乔心情沉重道:“不!你不知道我担心的是什么!” “难道你还担心她效仿德平郡主,对待自己喜欢的人?”孟归欢闻言就失笑,“你以为这种事情,谁都做的出来啊?换了咱们,有人把药塞手里,推着咱们去做也不行啊!瞧你这侄女那怯生生的样子,胆子远没有咱们大呢!咱们都不敢的事情,借她是个胆子她敢?十成十是好奇多问了一句,何必这凶巴巴的样子,把人家都吓的快哭了!” 她不但敢,她喜欢的人还特别多呢! 只要长的好看的,小叔叔都敢觊觎好不好?! 这么想着,盛惟乔都觉得幸亏自己把公孙应姜带来长安了,不然自己亲爹长的也是不错的啊!!! 万一留她在南风郡盛府,她……看上自己亲爹盛兰辞了,也想睡一睡盛兰辞怎么办?! 只可惜这些话盛惟乔半个字都不能告诉孟归欢,所以也只能听着孟归欢“对你侄女好点”、“别把晚辈吓着了”、“不过几句闲话何必如此大动干戈”的劝解,一路走进正厅里去。 这时候正厅里一片的花枝招展,却是宾客们来的七七八八了。 正被围起来的几个人里,就见孟家没出阁的几个女孩儿,孟十二孟丽缥、孟十三孟丽缇以及孟十五孟丽绛还有孙辈的孟霜晓都到了。 跟她们一样被众星拱月的还有一位,不过不是孟碧筠从楼上下来了,而是孟归欢跟盛惟乔刚刚还提到的人:静淑县主桓夜合。 也不知道是凑巧还是错觉,盛惟乔看到她时,这位县主也正朝她望过来,露出一个颇为意味深长的笑。 第二百零五章 八面玲珑桓夜合 盛惟乔不解其意,也朝她笑了笑,心说自己之前就想过要找桓夜合打听些事情,只不过自从上次夜半一晤后,这位静淑县主就没再找过盛睡鹤。 当然也可能是找了的,只不过是私下找的,盛睡鹤瞒了没说。 今儿个在这场打从心眼里不想来的宴会中碰见了,没准倒是个机会? 她这么想着,就转头跟身边的绿锦小声说:“等会你看着点静淑县主,看她身边人少点的时候提醒我下。” 绿锦连忙答应。 “咱们这么多人在这里了,十四姐姐却连个人影都不见,这架子还真不是普通的大!”盛惟乔叮嘱完绿锦,正跟着孟归欢朝里头走去,就见被几个女孩儿围绕而坐的孟丽绛,朝她们睨了眼,微微提高了嗓音说道,“知道的说我这十四姐姐素来喜静,最不耐烦人来她这漫卷斋打扰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眼高于顶瞧不起咱们这许多人呢!” “十五小姐这刀子嘴豆腐心的脾气真真是一如既往!”这孟丽绛因为生母娇语姨娘深得郑国公宠爱,虽然是庶出之女,但打小受尽奉承,即使这会消息灵通点的都知道她们母女处境不太妙,积威仍在,这会在孟碧筠的闺阁里当众说这样的话,居然一时间也是无人敢吭声。 盛惟乔正头疼这生辰宴还没正式开宴,风波就要起了,却见桓夜合转过头,笑眯眯的说道,“明明是想上楼去跟十四小姐说一声,咱们这些人大抵都到了,请十四小姐暂别学海,下来同咱们说会子话,却偏要说的仿佛责怪十四小姐一样!这分明就是怕咱们嫌十四小姐怠慢,故意抢先讲这样的话,好让咱们转过来劝你息怒,如此可就顾不上责怪十四小姐啦!” 说着不待孟丽绛回答,就转头对众人道,“可大家都是早就认识了,她再装样子也骗不了咱们的,你们说是不是?” 厅中面面相觑了片刻,才响起寥落的笑声。 只是却没人说话,是因为她们固然看出了桓夜合圆场的心思,然而不确定孟丽绛是否肯借机下台。万一郑国公这一直当心肝宝贝的老来女不依不饶的话,她们这会若应了桓夜合的话,没准就要引火烧身了。 还好孟归欢跟孟丽缥、孟丽缇毕竟是孟家女,担心现在气氛就很坏了,等会的午宴越发没法吃,纷纷出言道:“还是静淑县主冰雪聪明,最了解我家这两个妹妹。” “她们是同一个房里的亲姐妹,可不是好着吗?” “十五妹妹打小就爱说反话,越关心谁话越刻薄,真真是应了那句打是亲骂是爱。她这性子咱们是早就知道了,偏她一直不肯承认,我们也只好装不知道。这会子静淑县主说了出来,我们也不好睁着眼睛说瞎话了!” “就是就是!” 盛惟乔听着孟家三姐妹的一唱一和,作好作歹,愣是将孟丽绛按在那里不许再闹,觉得非常无语,心说也难怪自己在这长安城里待的各种不自在,这当众睁着眼睛说瞎话还煞有介事的本事,自己真心不怎么样啊! 嗯,至少盛惟乔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不免多看了桓夜合几眼,见这位县主笑吟吟的一脸诚挚,俨然字字句句发自肺腑似的……不禁生出几分钦佩:相比天真无邪的自己,这位简直就是天生就该混长安混宫闱的! 因为桓夜合又想起来此刻楼上的孟碧筠,心想那位孟十四小姐论长相倒是很有六宫之主该有的美貌与威严并重,问题是想在后宫,尤其是当今天子的后宫站住脚,就算有孟太后跟孟氏的支持,只怕也得是桓夜合这样八面玲珑才成吧? 一言不合就动手的孟碧筠,也不知道将来会如何? 她这里七想八想的,那边桓夜合笑意盈盈、妙语连珠,没几句话就把场面圆回来不说,还当真牵了孟丽绛的手,上楼去邀孟碧筠。 盛惟乔正担心孟碧筠跟孟丽绛会不会在楼上打起来,又或者下来之后再当众掐成一团,未想桓夜合敢揽这事儿也确实是有真本事的,片刻后,竟一手一个,平安无事的挽着这对冤家姐妹下来了。 而且看孟丽绛跟孟碧筠的神情,固然没到笑脸迎人的地步,却也不至于风雨欲来,让人担心她们随时会扑向对方拼个你死我活。 这情况,盛惟乔对桓夜合佩服之余,也是暗松口气,心说:“有这位在,看来今儿个不管私下里是否还会有什么波折,但场面上至少是可以圆住了。” 只要场面上过得去,盛惟乔才不关心今日郑国公府暗地里会发生怎么样歇斯底里的事情呢! 这时候距离正午已经没多久了,众人围着孟碧筠说了会话,因为这女孩儿态度非常的冷淡,基本上跟她说十句,都未必答一句,偶尔有回应,也只是淡淡的“嗯”,或者冷冷的“哦”。 所以尽管围上去同她说话的人起初都很热情,也是想方设法拣好话说了,到底都是未嫁的少年女孩儿,脸皮再厚,众目睽睽之下总是有限的,对着这么个冰山似的人儿,殷勤未久也都纷纷露出尴尬来。 见气氛又要冷下来,桓夜合忙说了几句场面话,就把话题扯到了午宴上。 “前头桂春园里已经开始摆宴了,不如咱们过去瞧瞧吧?这天怪冷的,虽然这儿烧着地龙,但就这么坐着,总觉得不得劲。”孟家二房的孟丽缥闻言会意,接口道,“去了之后如果他们都弄好了,不如就这么开宴。吃些水酒,也好暖暖身子!” 这个提议得到了所有人的赞同,虽然按照计划,午宴还有点时间才开始的,可是对着孟碧筠这么个主角,不想就这么坐着面面相觑,又或者放她去楼上看书、一群宾客在底下自顾自的聊天的话,也只能提前开宴了。 至少宴席上不仅仅有酒菜,还有歌舞等表演,届时孟碧筠即使一言不发,好歹大家也能借酒遮脸,又或者欣赏歌舞,不至于因为主角的冷漠跟不配合,就陷入无话可说的难堪里去。 孟归欢还专门拿了盛惟妩做例子,笑道:“这天冷了枯坐着人就容易饿,像盛八小姐年纪小,方才在宅子里还是用了早饭出来的,结果来了没多久就又饿了。还好她姐姐盛三小姐跟这边丫鬟说了,丫鬟去厨房取了糕点过来给她垫了垫,我也蹭了块糕点,不然,十二妹妹不说,我都要问能不能提前开宴了!” “这饿起来一块糕点怎么够呢?”孟丽缥听了这话就打趣,说道,“这分明就是十一姐姐你嘴馋了,看到盛八小姐吃的香甜,忍不住偷拿人家糕点吃!” 孟丽缇也笑着与盛惟妩说:“下次丫鬟给你拿糕点,你可要看好了!尤其是我们十一姐姐靠近的时候,可别不当心就被她悄悄摸走了几块呢!” “瞧你们这些人!”孟归欢不依的跺脚,啐道,“当盛八小姐跟你们一样坏心眼呢?我可是当着她的面拿了吃的,人家八小姐可是大方的很,才不计较!” “看看,我就说你不是饿,是看八小姐吃的好,忍不住拿了吧?”孟丽缥像抓到把柄一样喊了起来,嬉笑道,“不行,等会我要是跟十一姐姐你坐一块的话,我可得看好了我面前的菜,别叫你把好吃的都抢走了!” 孟归欢白她一眼,说道:“你这么说啊,等会我就偏偏要把你的菜全部抢走!叫你什么都吃不上!” 她们三姐妹这么斗嘴了几句,因为孟碧筠冷漠的气氛,才有所回升。 其他人又插了几句不咸不淡的话以松快氛围,估计听到孟丽缥话就往桂春园那边跑的小丫鬟,应该已经把消息带过去,那边接到消息就会提前布置开宴了,这才互相招呼着起身,整理裙裾、钗环,互相看着鬓发、妆容是否有什么凌乱的地方。 好一阵收拾后,又彼此谦逊了一番谁走前面,才簇拥着孟碧筠举步。 如此浩浩荡荡到了桂春园的时候,里头杯盘俨然,侍婢仆妇雁翅般分列堂前,却是已经预备齐整,就等着主人携宾客入席了。 这桂春园有个“桂”字,一路走进去却没看见多少桂树,反倒是室中高高低低的几案上,摆了不少暖房里催开的鲜花,姹紫嫣红之间,芬芳扑鼻,若非外间兀自大雪皑皑,望去真如春回大地。 女孩儿们到了这里后,自然又要为坐席彼此谦让下。 ……作为主人兼主角的孟碧筠倒是没什么好争的,自在上首坐了。 不过孟碧筠左右的席位,却很是推让了一番才定下来:今儿个过来的贺客里,论身份最高的当然是德平郡主,按说该请德平郡主坐在主客的位置上的。 可是这位郡主受高密王府厌弃,莫太妃似乎也是随她自生自灭的意思,既无权势,又是孟氏头号政敌的骨血,这主客的位置显然是不可能给她的。 其次就是桓夜合,虽然不像德平郡主一样属于宗女,却也封有县主,还是重臣桓观澜的嫡亲孙女儿。最难得的是,她圆场是把好手,是这场生辰宴能够维持表面上的平安喜乐的重要保证之一! 凭借这点,孟归欢、孟丽缥、孟丽缇还有孟霜晓,一致将她按坐在孟碧筠左手的席位上,死活不肯让她离开! 至于孟碧筠右手的席位,孟丽绛本来想按照在孟太后面前的顺序去坐的,然而她不在乎郑国公府的脸面,孟归欢等孟家女可不想被看笑话,更不希望因为她等下利用就近的优势同孟碧筠闹起来,害的她们被牵累。 所以由父母双亲都在、虽然由于孟太后的偏袒,比大房矮了一头,却到底不似孟家四房那样完全属于大房的附庸的二房之女孟丽缥、三房之女孟丽缇,联合将孟丽绛拉到隔了好几张的席位上,理由是:“咱们姐妹好久没见面了,十五妹妹,你就给我们点面子,今儿个就跟我们一块坐吧!我们坐这里离底下高台更近,等会看戏听曲子也更亲切!” 然后因为这姐妹俩去看着孟丽绛了,这席位在其他宾客的推辞下,就交给了孟归欢。 理由也是现成的,既然其他宾客都不肯坐,因为不住郑国公府,今日其实也算客人,又还是在场孟家姐妹里最年长的,这位子孟归欢不坐,总不能让孟霜晓这个做侄女儿的坐到几位姑姑上头去吧? 固然孟霜晓女以父贵,地位还真比几个庶出的姑姑强,比孟归欢这个父母双亡的嫡出姑姑也强的多,然而场面上,这长幼次序,还是要顾一顾的。 这样孟碧筠跟孟丽绛都有人在左右陪伴兼督促了,众人暗松口气,其他席位,却都好安排,顷刻间就各自寻了地方坐下。 第二百零六章 宴会中途的邀约 盛惟乔特意拉着公孙应姜跟盛惟妩找了个接近末位的坐席,放眼看去,距离无论孟碧筠还是孟丽绛,都可以说十万八千里,虽然看台子上的表演不方便,面前的杯盘器皿,也明显比上头的那些差了一筹,不过不要紧! 她们又不是真的来吃东西或者感受国公府的富贵的,她们只求平平安安的来,也平平安安的回去啊! 在这样的心情里,一声锣鼓响,彩衣舞姬翩跹登场,玉盘珍馐鱼贯而入,这场生辰宴,可算正式开始了! 酒过三巡之后,笙歌依旧,座中众人却多多少少有了些熏意,言谈举止之间也放开了不少。 盛惟乔三人坐的这里虽然不起眼,但前后左右,三三两两的说着话的时候,也有人注意到她们,探头搭话。 只是盛惟乔谨慎的很,见状忙给公孙应姜还有盛惟妩使眼色,两人会意,忙拿出在盛宅里专门练习了几个时辰的“穷乡僻壤出来头次参加国公府级别的宴会以至于紧张的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的土包子羞窘模式。 人家问什么都是满脸通红战战兢兢低头不语……起初还有几个女孩儿好心的出言安抚,笑着说:“你们别这样啊!都是来参加这生辰宴的,也都坐这角落里,我们也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出来的。大家不过正好坐附近说说话儿,你们怕什么呢?” 但三个人一直这样,就有人不耐烦了,拉着还想劝她们的同伴:“唉,你管她们呢?不愿意跟咱们说话就算了……反正她们自己就有三个人呢,不会孤单的。你没跟她们说话前,没见她们吃吃喝喝的不亦乐乎?这会子被你一招呼,反倒是牙箸都停了,银匙都不敢拿了,作孽不作孽?别打扰她们,随她们去吧!” 虽然这人这么说时,目光之中不乏轻蔑,但盛惟乔不在乎,只要能平安顺利的混过这场盛睡鹤预估风险是高危级别的生辰宴,这些都是浮云! 然而就在酒酣耳热之际,盛惟乔偶然朝上面一望,见孟丽绛似乎被劝多了酒,喝得满脸通红,醉醺醺的支了颐,歪头与孟丽缥说着话。虽然隔得远,听不到她们在说什么,但察言观色,应该谈话还是和平的,不像是会出事的样子。 再看最上面孟碧筠……孟碧筠怎么不见了? 盛惟乔一惊,但随即想到,就孟碧筠方才那宾客来了一堆,都不肯下楼招呼,甚至自己三个跟着孟归欢上楼给她道贺、还很是看了她一回脸色的脾气,确实不太可能参加整场生辰宴。 哪怕这生辰宴是为她办的。 “不过,她这会子离开,也不知道会不会因此着了娇语姨娘的算计?”盛惟乔对孟碧筠的冷淡态度没什么怨恨,毕竟相比孟家其他人,至少这女孩儿从没找过自己等人的麻烦,倒是这女孩儿跟自己同岁,却要被许给年已半百还盛宠舒氏姐妹的当今天子这一点,让盛惟乔对她多少有些同情。 这会虽然打定主意不掺合郑国公府任何事情,以平安出入为第一目标,见孟碧筠已经离席,心里到底有些牵挂,暗忖,“但望向夫人手段厉害点,保护好她才是!” 当然她也就是这么祈愿下而已,可没热心到也离席去找孟碧筠提醒的地步。 本来到了这里,盛惟乔以为,今儿个明面上应该不会发生什么大事了。 毕竟孟碧筠已经离开此处,孟丽绛呢正在众目睽睽之下……郑国公府的妻妾争斗,不管谁输谁赢,想来都会在私下里解决,不至于闹的天翻地覆满城风雨,以至于把这满堂宾客扯下水。 想到此处,她多少松了口气。 不料这时候,身后忽然走过来一名彩衣丫鬟,到盛惟乔跟前深施一礼,轻声说道:“盛三小姐,我家县主说她在外面等您,有些话想单独跟您说!” 盛惟乔抬头一看,这丫鬟正是忘忧,她虽然对桓夜合谈不上信任,但考虑到这位县主与盛睡鹤处在合作之中,而且又有碧水郡之事的牵扯,应该不敢算计自己的。 至少绝对不敢拿她们三个人的安危开玩笑。 不过看着面前喧嚷的场面,盛惟乔对于离开人群去见桓夜合,多少有点本能的抗拒,就迟疑道:“一定要现在说吗?等会宴散了出了郑国公府再找地方说可以不可以?” 忘忧闻言,声音更低,道:“盛三小姐,不是我家县主故意打扰您几位用宴,而是今儿个这生辰宴不大太平,我家县主担心您,故此趁着孟十四小姐退席的片刻,借口更衣,让奴婢请您出去叮嘱几句!” 盛惟乔闻言,以为桓夜合有什么机密的消息,又或者是自己三个一直留在这里反而有可能会沾上麻烦,斟酌片刻,到底不敢不去,就说:“那走吧!” 未想话音未落,竖着耳朵听壁脚的公孙应姜立刻道:“姑姑,我也去!” 她可是受了盛睡鹤耳提面命,今儿个无论到什么地方,哪怕盛惟乔更衣也必须寸步不离的守着的! 这会儿自然要要求同行! 而她也去的话,盛惟乔当然不可能把才九岁的盛惟妩一个人扔下,所以劝了公孙应姜几句,见她执意要跟牢了自己,也就索性三个人一块跟着忘忧走了。 附近的宾客有认识忘忧的,等她们走后,就酸溜溜的说:“怪道方才不理我们,原来人家跟静淑县主有关系,这不,竟是县主跟前的大丫鬟过来请呢!估计这会子走了就不回来了,必有县主情面,在上头给她们重新开席的,到时候结识的可都是正经的千金小姐们,可不是咱们这样父兄官职说低不低说高也不高的了。” “不理就不理吧,还好咱们方才也没说什么得罪她们的话。”有人不忿,却也有人庆幸,“今儿个这宴……能太太平平的就好了,也亏你心大,还顾得上那些有的没的!” 这两位宾客的议论,盛惟乔三人自是不知。 她们带了丫鬟,跟着忘忧出了设宴的大堂,经过进来时走过的回廊,曲曲折折了一段之后,就进了一座小轩。 这小轩十分精巧,因为雪还在下,她们一路都打游廊里走,没从它正门进去,被游廊的飞檐挡着,就没看清楚这轩的名字。 进去后,就见里头烧了地龙,搁了几盆梅花盆景,丝丝冷香浸泡在融融的暖意里,将室中原本富丽奢华的陈设衬托出几许高雅出尘。 桓夜合抱了只肥胖的狸花猫,侧坐在小轩中靠窗的软榻上,看到盛惟乔三人进来,忙将狸花猫放在榻上,起身相迎。 她估计是借口更衣出来的,这会儿已经换了一身装束,连发式都重新梳过了,原本是端庄的十字髻,这会却改了个随意些的随云髻,钗环也换了几件。 “这儿不是今日安排的更衣所在,是我跟郑国公府里认识的下人要求,专门临时收拾出来给咱们小憩的。”桓夜合跟盛惟乔三人见礼后,笑着请她们落座,就主动道,“我想着更衣那地方虽然也精致整洁,比这里还宽敞许多,然而人来人往的,说句话也很难定心,不如来这里清净。” 盛惟乔赞道:“这也是县主您有这个面子,要是换了我们,就算这么想,也是没这体面的。” 桓夜合微微一笑:“也就是现在而已,将来可不好说,将来兴许我压根就比不了你们几位呢?” “县主这话我可是不明白了?”盛惟乔闻言,心中微微一动,看着她,“方才忘忧说,县主有关于今儿个这生辰宴的话要跟我们讲?” “噢,那是骗你们的。”桓夜合若无其事的说道,“其实也就是之前我过来前,盛大公子私下派人托付我照顾点你们……不过我看你们都机灵的很,一直远着孟家人,方才在席上还专门缩在那个角落里,也没什么需要照顾的。但我又想找你们来说话,怕你不答应,就叫忘忧扯了个借口。” 盛惟乔听了这话就不高兴了:“县主!” “盛三小姐不要生气嘛!”桓夜合笑眯眯的说道,“毕竟……我看的出来,盛三小姐心中的疑虑与迷惘,不在我之下!既然如此,咱们何必不合作一把,彼此开诚布公,各为对方解惑呢?” “本来我确实这么打算的!”盛惟乔闻言,却没有笑,盯着她看了一会,脸色渐渐冷了下来,摇头拒绝,“但没想到县主在人前那么聪慧玲珑光风霁月,私下里却撒起谎来眼都不眨一下!您这样的品行,我可信不过您!毕竟我是没有把谎话说的跟真话一样的本事的,如此县主所谓的开诚布公,各为对方解惑,岂非是我尽心尽力为县主解答,最后县主却编了一堆答案敷衍我?!我虽然愚钝,却也不至于蠢到明知道吃亏还主动上当的地步!” 桓夜合没想到她会这么讲,脸上就有点尴尬了,好在这位城府深,厚颜的程度也不是寻常女孩儿能比的,这会整了整脸色,就干咳一声,说道:“开个玩笑而已!实际上我确实有关于这场生辰宴的消息要告诉你们的!” 第二百零七章 秘密 见盛惟乔还是一脸不信任的盯着自己,桓夜合干笑一声,不再卖关子:“这国公府的妻妾之争,大致来龙去脉,你们应该都知道了吧?” “那孟十四一看就是个不爱热闹的,今儿个要不是我跟她那三个堂姐努力圆场,也不知道方才漫卷斋里要尴尬成什么样?你们道为什么今儿个她这生辰宴,还要弄的这么兴兴头头?” 盛惟乔听到这里,就吩咐公孙应姜:“你带八妹妹去屋子那一边,给她弄些茶水点心或吃或玩。” 桓夜合接下来要说的估计不是小事,最重要的估计是属于没多少人知道的秘密,盛惟乔生怕盛惟妩听了之后,因为年纪小,回头不当心说漏了嘴,惹出什么麻烦来。 至于公孙应姜,却是因为之前盛兰辞说过,盛睡鹤对于公孙氏也不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如果桓夜合等下只说郑国公府的事情,留公孙应姜下来听着也还罢了。 如果两人过会还要谈到盛睡鹤……盛惟乔就不能确定公孙应姜不需要回避了,所以不如现在就假装为了找人照顾盛惟妩,把人打发掉,免得等会赶人时目的太明显,显得尴尬。 这会见盛惟妩一脸委屈的看着自己,忙扯谎哄道:“咱们方才没用完宴就出来,这会可饿了呢!等会肯定要吃些糕点垫着的,就是不知道今儿个这郑国公府提供的茶水糕点哪种好吃?所以得八妹妹你帮忙去亲口鉴定下,如此片刻后咱们一块过去吃的时候,就可以不必误吃那些不好吃的了!这可是关系到咱们等会能不能吃好的大事儿,必得八妹妹你帮忙的!” 哄过了盛惟妩,公孙应姜却也不情愿。 她倒没想到盛惟乔赶她的缘故,只是出于盛睡鹤的叮嘱,不想离开。 然而盛惟乔态度十分坚持,公孙应姜想着左右都在一个屋子里,抬头就能看到,见盛惟乔快发火了,才怏怏的道了声“是”,拉着盛惟妩走到屋子另一端去吃东西。 这期间桓夜合一直好整以暇的看着,到这时候抿嘴一笑,端起茶水浅啜一口,又摸了把依偎在她身上的狸花猫,才慢条斯理的说下去:“其实,今日这场生辰宴,是向夫人跟娇语姨娘,心照不宣一致决定大办的!目的,自然是在这场生辰宴上……决一死战!!!” 盛惟乔不由愕然:“娇语姨娘这么想,也还罢了!向夫人为什么也要这么做?!” 这向夫人脑子没毛病吧?! 她女儿都被内定为继后了,只要熬下去,赢的必定是她们母女! 这还跟娇语姨娘玩什么决一死战?! 且不说万一输了,传出去简直要被人笑死;就算赢了,她很得脸吗?! 她就算是继室,好歹是正妻! 娇语姨娘呢? 区区一个通买卖的妾而已! 不管郑国公有多宠爱娇语姨娘有多厌弃向夫人,可双方的身份差距就是这么明明白白的搁这儿! 向夫人作为正妻,居然要跟一个妾室决一死战……丢份不丢份的?! “向夫人也是没办法!”索性桓夜合解释,“你之前三次觐见太后,有两次都碰见了孟十四跟孟十五,是否觉得孟十五的举动很不合常理?” 见盛惟乔点头,她继续道,“孟十五一而再的在馨寿宫中针对孟十四,以激怒孟十四对她动手,图的就是回来这郑国公府之后,与她生母娇语姨娘一块到郑国公面前哭诉哀求……郑国公对向夫人这个继室的尊重远不如对原配发妻钟老夫人,在妻妾之争中,偏袒娇语姨娘已久,这次自也不例外!” 顿了顿,“所以他决定说服太后娘娘,改册孟十五为继后!” “太后娘娘肯?”盛惟乔闻言就是愕然,“我看太后娘娘对孟十五小姐……?” 因为跟桓夜合到底不是很熟悉,她后面这句话就没说完,但桓夜合已知其意,微微一笑:“你是说太后娘娘偏爱孟十四,不喜孟十五?确实,孟十四虽然为人冷漠,但心思直爽,不涉及到她她什么都是袖手旁观,涉及到她呢也从来都是宁可动手不动口,没什么弯弯绕绕!太后娘娘少年入宫,见多了人心诡诈,对这样不擅长作伪的晚辈,反而觉得舒心。” “但你想,太后娘娘是怎么会生出给天子册立继后的心思的?” 盛惟乔听到这里恍然:“听说,是郑国公亲自入宫觐见太后娘娘,说服了太后娘娘支持此事?” “正是如此!”桓夜合点头,“对于太后娘娘来说,最重视的亲人,必然就是一母同胞的郑国公!为什么太后娘娘最疼爱的娘家晚辈,是世子孟伯勤以及孟十四?固然跟他们性情为人合了太后娘娘眼缘有关系,最重要的是,他们都是郑国公的血脉!” “你看孟家二房、三房、四房,尤其是四房崇信伯,要论对太后娘娘献殷勤的本事,那位甩孟伯勤跟孟十四十八条街!可就因为他是孟宝之子,而非郑国公之子,到现在还是老老实实的屈居大房之下!” “说到底,天子都这年纪了,太后娘娘根本不指望能有亲孙子!” “非要从娘家弄个侄女儿做继后,无非是为了娘家的富贵绵延考虑!” “太后娘娘最关心的娘家人是郑国公,这继后的人选也肯定只能是郑国公的血脉……不是孟十四,就是孟十五,太后娘娘纵然会因为郑国公要求换掉她所偏爱的孟十四,而对娇语姨娘母子三个生气,但这份生气,却未必会达到让她转而从孟家其他三房选择的地步!” “这种情况下,向夫人怎么可能甘心?!” “只是她失宠已久,根本无法说服郑国公!” “这会子不提前跟娇语姨娘拼个死活,难道坐看郑国公说服太后,眼睁睁看着他们母子三个步上绝路不成?!” 盛惟乔听到这里,就变了脸色,低声问:“那……她们打算怎么做?” “你真当我无所不知呢?”桓夜合闻言就笑了,拿帕子掩了嘴,吃吃道,“我能打听到这些已经是使尽了全身解数……如果连她们打算动手的细节都知道,那我这本事也太大了吧?” “那这不是等于没说么!”盛惟乔不禁无语道,“您说来说去,最终还是一句话:今儿个这生辰宴不太平!可这事儿我们来之前就知道了!” 桓夜合安抚道:“所以我喊了你们过来说话啊!你想这会儿大部分人都聚集在桂春园的正堂吃酒看戏,作为主角的孟十四呢由于性情使然方才就回漫卷斋去了。这么着,不管向夫人跟娇语姨娘斗成什么样,风波要么围绕着离开的孟十四发生,要么就是在正堂那儿闹起来!所以漫卷斋跟这桂春园的正堂,咱们最好都别待!” “倒是咱们现在所在的这个小轩,没其他人在,也没人知道咱们在这里,是个安安稳稳消磨时间的场所!” “等会就算有人找过来,八成也是变故已经发生,咱们过去看个热闹也就是了!” “没发生,或者说没让咱们这些做宾客的发现,那么最好,等那边要散了,咱们再过去露个脸,也就走了……岂不是好?” 她说的也有道理,盛惟乔这才放缓了脸色,瞥了眼屋子另一头的公孙应姜还有盛惟妩,微微倾身,支住了两人之间的小案,还不放心,又拿手挡住了嘴,方小声道:“那咱们说一说我哥哥的事情吧……” “我可不想跟你讨论这个话题!”哪知桓夜合闻言,笑了一笑,却摇头,“方才都是逗你的呢!这事儿我半个字都不想跟你说!” 盛惟乔顿时恼了,一下子坐直了身子,冷笑出声:“县主今儿个是专门来消遣我们的么?!” 一会儿说骗她们,一会儿说开玩笑,一会儿说讨论盛睡鹤,一会儿又说半个字都不想讲……这位静淑县主到底几个意思?! 故意耍她吗?! “盛三小姐,你稍安勿躁,我这么说是有缘故的。”桓夜合见状,笑吟吟的抬手,虚按了下,示意她冷静点,“不是我小觑你,但……你对令兄了解多少?” 见盛惟乔皱眉,她嘴角笑意更深,“说句不好听的话,你对他底细的了解,只怕还没我多呢!这么着,我盘问你,能问出多少有用的东西来?倒是你问我的话,我有很多你肯定不知道的事情可以跟你说呢!而且虽然你不知道你哥哥的底细,但之前夤夜拜访,看得出来你们兄妹之间的感情还是不错的。你这会儿问了我,不定回头就要拿到他面前去对质……到时候令兄舍不得责怪你,却八成要埋怨我多嘴!” “就好像盛三小姐方才说的那样,这种明知道吃亏的交易,我可也不愿意上当啊!” “……”盛惟乔被她说的哑口无言,片刻后才不甘心道,“你怎么知道我不了解他的底细?!距离上次在哥哥书房里的会面,已经有好几天了,没准这几天中我哥哥禁不住我纠缠,跟我说了不少事情,只不过我因为他之前的隐瞒,难免有些将信将疑,想找你证实下他的说辞呢?” 桓夜合笑眯眯的看着她:“那要不你说两件?反正你哥哥跟你说了不少事情呢!稍微说个两三件我不知道的,让我确认下,没问题吧?” “为什么不是你先说?!”盛惟乔反问,“是你先说你对我哥哥的底细了解多的,就算要证明,也该是你先证明吧?” “也好啊!”桓夜合眯起眼,想了会,嘴角一勾,偏头凑到她耳畔,轻声道,“那我告诉你一个一锤定音的秘密……” 第二百零八章 盛惟乔:先下药,再亲自扒光 桓夜合柔柔的嗓音带着笑意:“高密王府所谓早就夭折的那位嫡三子……身上有个拇指大小的红色胎记,是也不是?!” 胎记?! 盛惟乔心中一惊,暗道这可是个重要消息! 不过她还是沉住气,道:“这样私密的消息,你从何得知?” “这个你就没必要知道了!”桓夜合坐回原位,给自己添了些茶水,端起茶碗浅啜了口,似笑非笑,“令兄的贴身小厮叫盛喜,听名字就知道是你们盛家家生子……你这个盛家小姐,跟他打听一下,哪怕他以前没注意,伺候你哥哥沐浴的时候稍微留意下,自然就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了,是吧?” 她说了这番话之后,任凭盛惟乔继续试探,却是什么都不肯讲了,甚至反过来盘问盛惟乔,让盛惟乔也给她说点秘密听。 盛惟乔本来也确实不知道多少事情,就算知道的也不愿意告诉她,这么着,俩人你来我往的打了半晌机锋,最终都有点意兴阑珊了,才心照不宣的休战。 于是盛惟乔告了声罪,自去屋子另一头公孙应姜与盛惟妩那边说话。 却不知道等她在盛惟妩跟前坐下后,忘忧边给桓夜合重新换了壶茶上来,边低声道:“县主,那盛三小姐摆明了诈您呢,那么紧要的消息何必跟她讲?” 桓夜合端起茶碗浅呷了口,笑道:“什么紧要的消息?你还真以为所谓的胎记是真的?” 见忘忧愕然,她微弯的红唇不禁越发上扬,低笑出声,“我要是连那盛睡鹤身上的胎记都清清楚楚,还用得着想方设法的试探他,甚至不惜把事情捅到高密王府、借高密王府之手去确认?” 说到这里朝那边盛惟乔睨了眼,“随口编了哄那女孩儿的呢!毕竟上次因为我去的突兀,叫这女孩儿自此窥破了盛睡鹤许多秘密,盛睡鹤这两日一直都在同我计较……要不是他指望我今儿个看着点盛家这三个女眷,甚至到现在都不会松口!” “到底是盟友,关系闹太僵了也不好。” “尤其这会子确认了祖父的死讯,我桓家的未来,可以说是日落西山,无论是为祖父报仇雪恨,还是……往后依仗那盛睡鹤的地方都多的很,能跟他缓和下关系,为什么不呢?” 桓夜合淡笑着,轻声道,“既然盛睡鹤不愿意这女孩儿怀疑他与高密王府有渊源……正好今儿个又碰见这女孩儿了,三言两语能弥补的事情,何乐而不为?回头这女孩儿找她家家生子确认了盛睡鹤身上其实没有那胎记,多少可以减轻对盛睡鹤身世的怀疑了。盛睡鹤那人,没理都能扯上七分理,得了这么个机会,若还没法哄住他这妹妹,可就不能怨我,只能怨他没用心搪塞人家女孩儿了!” 忘忧恍然,掩嘴笑道:“原来如此,县主可是连奴婢都骗过去啦!” 那边盛惟乔可不知道桓夜合的算盘,却还在为新得到的消息而彷徨无措: 阿喜他现在对外号称叫盛喜,他实际上叫公孙喜好不好?! 而且他连公孙氏的话都不听! 他最听的就是那只盛睡鹤的话……我去问他这种事情,他怎么可能告诉我?! 他不但不会告诉我,十成十会立刻禀告到那只盛睡鹤跟前啊! 盛惟乔心中抓狂,如果桓夜合说的是真的,这可是最简单最迅捷的确认盛睡鹤身份的方式了,问题是……无论是盛睡鹤的前任小厮公孙喜,还是现任小厮公孙应敦,都是跟了盛睡鹤多年的人,跟她盛惟乔压根没交情啊! 要怎么办? 难道不确认了吗? 这个念头才出现,就被盛惟乔果断掐灭了,好不容易才有的线索,不管是真是假,就这么被难倒怎么可以!? 但是……这种事情…… 总不能直接去问盛睡鹤……吧? 盛睡鹤如果想告诉自己,早就说了。 他不想告诉自己,主动去问,只会是打草惊蛇啊…… 八成还会被他端起兄长的架子,冠冕堂皇的教训一顿!!! 思来想去,盛惟乔蓦然灵光一闪,想到了方才公孙应姜跟孟归欢打听德平郡主给孟归羽下什么药时,孟归欢怎么说的来着? “媚药跟蒙汗药之类的,差不多的药铺都有……” 要不,回头找人弄点蒙汗药,把盛睡鹤药倒之后,亲自扒了衣服验证下?! 这个念头才冒出来的时候,顿时把盛惟乔吓了一大跳! 之后她立刻掐灭……但,掐灭之后没过多久,却又浮了上来:盛睡鹤的身世摆明了内情复杂,根本不好外传的,他的近侍,盛惟乔都使唤不动,也没法信任他们肯帮自己,更不可能指望他们不骗自己,这种情况下,除了自己亲力亲为,还能怎么办?! “而且听说吃了蒙汗药的人睡的特别死,在旁边敲锣打鼓、使劲推使劲摇都不会醒的!”盛惟乔回想着以前听说过的关于蒙汗药药效的话,毕竟盛家的主业是从商,这年头钱货在外,最怕碰见的就是下药设陷阱这种阴招,盛惟乔纵然因为对接手家业兴趣不大,自幼耳濡目染,对于这类事情的了解,却也比寻常人家女孩儿多多了。 此刻就暗道,“到时候只要将药掺合在茶汤里骗哥哥吃下,任凭我怎么摆布他,他左右也醒不过来,那还不是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至于说他醒过来之后……我什么都不承认,他能把我怎么样?这可比说服他身边的人去做这些事儿安全多了!只要我自己不说漏嘴,谁也不知道我做了什么!” 嗯,至于说桓夜合如果是骗她的,盛惟乔觉得,就算是假的,反正蒙汗药之下,盛睡鹤压根不会知道自己失去知觉期间发生的事情,而桓夜合又以为自己会通过公孙喜了解这个情况……回头若是发现上当,再找桓夜合理论就是! 无论如何,这都是一条线索嘛! 就这么放弃了,岂不是可惜? 盛惟乔越是反复推敲,越是觉得亲自动手是个好主意! 甚至觉得这简直就是天意……因为方才要不是公孙应姜抱着不可告人的目的,跟孟归欢打听这种乱七八糟的药在哪买,她怎么会联想到这么个破局的好方法呢? 这说明,冥冥之中也是属意自己这么干的啊! 女孩儿暗自握紧了拳,决定回去后就找个借口打发盛祥去买药……嗯,这事情为什么交给盛祥做呢? 一来盛惟乔的心腹如绿锦、绿绮她们都是女流,出门办事总没有男子方便。尤其还是买蒙汗药这样的东西,别到时候被药铺怀疑,闹出什么事情来,还没给盛睡鹤下药呢,反倒叫他起了疑心,让自己步上德平郡主当日的后尘! 二来则是盛祥作为他们这行人的先锋,是下仆中对长安城最熟悉的,这种“要么有熟人介绍要么撒银子开路”的差事还是他去办比较稳妥; 三来呢却是之前让这人去查仪珊、仪琉的事情,盛祥做的非常效率,各样证据也罗列充实,让盛惟乔觉得这管事能力还不错,这会儿遇见事情,自然就想到了他! ……当然这是回盛宅之后的事情了,这会儿午宴虽然已经过了大半,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离开郑国公府的指望在望,然而到底人还在这里,谁知道接下来这么点时间里,会不会有什么意外? 所以当务之急还是继续保持小心翼翼,把当前这一关过了,方有心思去操心其他事儿。 “姑姑,你去不去更衣?”盛惟乔正想到这里,公孙应姜忽然放下茶碗,凑到她耳畔小声问,“要不咱们一块去?” 她刚才就被盛惟乔打发过来陪盛惟妩,因为牢记盛睡鹤的叮嘱,没怎么敢吃东西喝水,也拘着盛惟妩就吃了一些点心,喝了一小盏茶,以免两人需要更衣,暂时离开的时候盛惟乔一个人留下来出什么岔子。 但现在盛惟乔人已经过来了,公孙应姜自然也就不再委屈自己。 这么着,半壶茶下肚,就有些坐不住了。 盛惟乔不知道她喊上自己的目的是不想把自己单独留下,闻言还以为公孙应姜担心独自去更衣碰见什么麻烦,闻言颔首道:“我陪你一块去!” 说着看了眼盛惟妩,“八妹妹也是。” 她们俩个人都离开的话,就把盛惟妩留下来,盛惟乔肯定是不放心的。 盛惟妩这会倒还不怎么想更衣,但她素来听盛惟乔的话,见是盛惟乔的要求,也就拍了拍手上的点心碎屑,跳下绣凳,打算一块走了。 但她们三个人都站起来之后,那边桓夜合发现,就扬声问:“怎么了?” 听说她们打算一块去更衣,就提醒,“如果不是很急的话,你们三个人最好不要一块走。” 盛惟乔奇道:“为什么?” “这桂春园就设了一个更衣的地方,等会我让忘忧给你们指下路。”桓夜合说道,“不过忘忧不会送你们到地方,这是因为我打算在这里置身事外到宴散,免得被这郑国公府里头乌七八糟的事儿缠上!要是忘忧被看见,暴露了我行踪可就麻烦了!” “至于你们也是一样,你们三个人走一块,待会要是遇见有身份高点的,又或者是认识的,比如孟十一、孟十五之类,强行拉你们回席上,这推辞起来可就难了,即使成功了少不得也要得罪人!” “留一个人下来,到时候就算赶上这类人,你们也可以说走散了要找到同伴才放心……如此一去不回,回头就算被问起来,随便编个理由搪塞也就是了。” 桓夜合说着,又笑了笑,“当然这只是我的一点想法,听不听随你们。” 盛惟乔犹豫了会,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主要是她来之前跟孟归欢说好了一块行动的,虽然后来因为孟归欢被一致要求坐了孟碧筠的右手,自己三个人去了末座,由此分散。但既然这桂春园统共就一个更衣的地方,万一不巧撞见,孟归欢硬要她们跟她去席上,也确实是个麻烦。 毕竟盛惟乔跟孟归欢之间,虽然比跟桓夜合熟悉点,却也没熟悉到生出真正的信任的地步。 倒是桓夜合,陌生归陌生,至少有碧水郡之事互为投名状,在盛惟乔看来,比孟归欢可靠多了。 这会就走过去同桓夜合商议:“我跟应姜去去就来,县主帮忙看着点我八妹妹可好?” 见桓夜合点头,又招手喊了盛惟妩过来,当面叮嘱她听桓夜合的话,“我们马上就回来,你要乖!” 如此才在忘忧的带领下出门。 按照忘忧的指点,桓夜合选择的这个小轩,是桂春园东北方向的一个角落,而桂春园作为郑国公府宴客的重要场地,内中亭台楼阁好十几座。 这小轩前面有好几座馆阁、假山遮挡,最是荫蔽不过。 要不是桓夜合八面玲珑,与各家亲善,对郑国公府这园子不陌生,等闲宾客,即使来过几次,都未必知道这地方。 而桂春园的更衣之处,则安排在正堂后头不远的一排精舍。 忘忧在距离正堂还有一段路的假山后停下脚步,表示担心再往前走会被熟人看见,毕竟作为桓夜合的贴身大丫鬟,今儿个这宴席上基本没有不认识她的。 这点方才桓夜合也讲过了,盛惟乔问明她绕过正堂去精舍的路径,同她道了谢,也就分开了。 第二百零九章 该怎么办??? 索性这里距离精舍也已经不远,忘忧又将地方说的清楚,姑侄俩领着丫鬟,很是轻松的找到了地方。 这时候精舍这边有几位小姐先在了,不过都很陌生,互相点了点头算作招呼,也就不再注意彼此。 两人更衣毕,浣了手,对着外间的铜镜略整妆容,看看差不多了,也就离开。 出了精舍,沿着来时的路径绕过桂春园正堂,跟躲在假山后的忘忧汇合了,因为此地距离正堂不远,遂也不多言,都是匆匆往小轩而返。 一直走出去一段路了,忘忧才笑道:“两位回来的这么快,想是没遇见熟人?” “我们本来也不认识几个人。”盛惟乔说道,“那边有几位小姐都瞧着十分脸生,自不需要耗费什么辰光。” 忘忧赶紧赔礼,歉然道:“奴婢说差话了,盛三小姐请不要误会,奴婢没有旁的意思。” 她跟着桓夜合,在长安贵女圈子里也算小有名气,同盛惟乔这样的小姐家调笑几句的体面都是有的,只不过一时疏忽,忘记盛惟乔来长安不久,交游远远算不得广阔。如此方才问她是否因为没碰见熟人才没耽搁功夫,多少有些揶揄她寂寂无名、无人理睬的意味。 这会会过意来,自要解释。 好在盛惟乔没在意:“你是县主跟前得力的人,我方才跟县主说着话也没翻脸,县主这会还替我看着我妹妹呢!你怎么会莫名其妙说酸话给我听?放心吧,我没误会,不过是这会儿走路无趣,随口闲聊几句而已。” 忘忧闻言才松了口气,笑道:“盛三小姐真正大方,怪道我家县主提到您都是赞不绝口。” 盛惟乔对这话半点都不相信,她的不学无术可是让桓夜合大半夜的痛心疾首良久的,这位县主不在背后说她糟蹋了一个好出身就不错了,怎么可能赞不绝口? 所以只笑了笑:“我向来惫懒,可谓一无是处,哪里值得县主挂齿?” 因为懒得跟忘忧这么客套下去,所以不待这丫鬟回答,立刻转了话题,道,“听这乐声,正堂那边似乎在跳《盘鼓舞》?” 这时候她们虽然已经离开正堂有段距离了,但因为正堂前的台子搭的比较高,这《盘鼓舞》多有鼓声,十分响亮,所以还听得亲切。 忘忧听了下节奏,点头道:“确实是《盘鼓舞》。” 就问她们是不是想回去看看,“据说郑国公府这次为了庆贺他们家十四小姐的生辰,是专门从宫里请了几位教坊司的高手来的。内中有几位似乎就是以擅长《盘鼓舞》出名。” “看就不去看了。”盛惟乔笑了笑,说道,“这会子远着那边都来不及呢……你家县主都不去,何况是我们?不过是想起来以前在家里的时候常点这曲子,这会子听到鼓点声熟悉,就有些感慨罢了。” 正说话的时候,几声密集鼓点传来,似骤雨打新荷,又似连珠箭矢,直敲的一行人都下意识的屏息凝神。 游廊外,琼枝玉树的梢头,几团攒到了极致的积雪不堪承受的坠地,摔出小团的霰雾,越发氤氲了此刻中庭放眼望去的苍茫寒素。 鼓点来的突然,止息的也突兀,说停就停,乍减负担的枝条还在北风中摇曳出银亮的弧度,鼓声却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让原本因此急跳的心都是一空,是有些回不过神来的惆怅。 好在袅袅丝竹随后跟上,因为越走越远的缘故,她们渐渐听着就不是很清楚了,但混合在呼啸的北风中,夹杂了似泣似诉的呜咽,却也别有一番应景的萧索情怀。 只是就在这阵仿佛呜咽的丝竹声中,盛惟乔忽然听到,不远处的假山洞里,仿佛传出了几许真正女孩儿家的呜咽声? “难道有丫鬟挨了打骂,躲里头哭吗?”她这么想着,下意识的朝那边望了一眼,只是因为那山洞的洞口恰好不朝着这边,山体遮挡目光,什么都没看到。 盛惟乔不打算管闲事,所以也就立刻收回视线,不再注意了。 毕竟已经那么多人同她讲了今儿个的郑国公府不会太平,哪怕是一点点小事,此时此刻此地,天知道最后会酝酿成什么样的风波? 也不仅仅她这么想,一行人里最为耳聪目明的公孙应姜是最先听见的,却连头都没朝假山歪一下,她今儿个的任务是保护好盛惟乔,此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别说听着呜咽声就去看问了,就是盛惟乔想过去,她说不得还得拦着点。 忘忧等丫鬟也都是差不多的态度,一时间她们都心照不宣的沉默下来,放轻了脚步,打算就这么悄悄的走过去。 实在是这座假山是前往小轩的必经之路。 不然,她们这会说不定为了万全起见,索性绕路走了。 “不过我们这会子悄悄儿走过去,里头的人也未必能发现我们。”盛惟乔心里这么想着,又有些自失的一笑,“我也真是风声鹤唳……若是丫鬟挨打之后躲山洞里哭,被客人听见了害怕还来不及呢,怎么敢出来纠缠?” 谁知道就在她们即将走到山洞附近时,里头传来一阵扭打与短促的男子呼痛声,跟着一记响亮的耳光之后,之前那个呜咽的女孩儿似抓到了机会,尖叫道:“救……” 只可惜才叫了半声,就重新被捂住了嘴! 然而忘忧已经变了脸色,下意识的脱口而出:“孟十四小姐?!” 话才出口,已经被呼啸的北风湮灭,想来山洞里没有听见。 但,她们这行人,近在咫尺,却都已经听的清清楚楚了! 盛惟乔跟公孙应姜与孟碧筠接触不多,孟碧筠又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所以姑侄俩并不熟悉这女孩儿的声音。 可是忘忧不一样,她跟着的主子桓夜合,在长安贵女圈里混的可谓是风生水起,连高密王妃这种十几年没出现人前的存在,都拜见过。 这孟碧筠固然寡言少语,一直拒人于千里之外,桓夜合却也跟她处的不错。 忘忧随侍桓夜合左右,对于孟碧筠的声音自不陌生,这会子尽管事发突然,却是一下子就听出来了! 但这么一来,外间这行人都觉得脊梁骨上一股子寒气升起!!! 本来,她们虽然从听见呜咽声起,就心照不宣不予理会,这时候也还没觉得发生了什么大事。可方才听到山洞里扭打的动静、男子的呼痛后,就知道情况比想象的还要复杂了! 这会子再听忘忧叫出了孟碧筠,盛惟乔觉得自己头发都要竖起来了:她特特跟着桓夜合躲到角落里的小轩中了,去更衣都要特意留个脱身的后手,蛮以为一准可以躲开今日的变故,结果好不容易熬过大半宴席,临了临了……居然因为一次更衣偏偏就给碰上了?! 还是,幕后之人就是设计好了、存心让她们来撞破这一幕?! “快走!!!”她下意识的站住脚,惊疑不定的朝黑黝黝的山洞口望去时,之前失声的忘忧却回过神来,一把抓住她跟公孙应姜的手臂,压低了嗓音道,“趁里头的人还没发现咱们,咱们快点离开……回头无论如何不承认,就说咱们更衣之后回返小轩的一路上什么都没听见没看见什么都不知道!!!” 盛惟乔心神不宁的被她拽着急走,公孙应姜与其他人见状忙也跟上。 只是…… 迅速走出了十几步后,盛惟乔的步伐,下意识的慢了下来…… 虽然到目前为止还不知道郑国公府妻妾争斗的经过与细节,但,山洞里现在正在发生什么……却是可以想象到的。 盛惟乔虽然一直被认为心慈手软,她也知道自己正常情况下确实是好说话的人。 然而她从来不觉得自己是真正善良的女孩儿。 因为在涉及到家人以及自身安危的问题上,她其实是传承了她爹盛兰辞的道德灵活的。 比如说明知道碧水郡之事中,孟伯亨虽然起初有派人射杀自己一行人的意图,但最终也只射杀了一匹马,却被盛睡鹤绑架后折腾了好些日子才放人,这人现在虽然还活着,八成也是废了。 至于容清醉,这位小王爷就更冤枉了,就因为盛睡鹤对孟伯亨下手,需要桓家帮忙善后,就直接将他毁容断筋,把好好一个差点做了储君的宗室子弟,弄的容貌损毁行动不良,估计这辈子都没什么前途可言了。 更不要说,面对德平郡主等无意中触及到真相的人时,盛惟乔固然感到心虚,但心虚之后,最多最激烈的情绪,不是羞愧,而是……自保! 甚至为此对德平郡主等人充满了敌意与戒备。 所以…… 刚才忘忧反应过来之后拉着她离开,她下意识的没有反抗。 可是这十几步走下来,尽管身后的山洞里,再也没有传出其他什么动静,盛惟乔却感到自己无法离开! “如果当初四妹妹跟小乔她们遇险时,恰好有人撞见,救下她们……”这个念头这样清晰又痛楚的浮上来,让盛惟乔越走越慢,最后甚至直接停下脚步,任凭忘忧使劲扯着也无法再往前迈步。 她心中天人交战,似乎有两个声音在吵架: 这个说:“别傻了,四妹妹跟小乔的事情早就过去,你救下孟碧筠,也不可能挽回你这两个姐妹的悲剧!何况你们一路走过来,根本没看见她被拽进山洞里,可见进去好久了,估计现在折回去救她也是晚了!回头少不得还要被娇语姨娘嫉恨上,按照静淑县主所言,孟碧筠出了岔子,八成就是孟丽绛代替,到时候你非但自己跑不掉,还是害了全族的罪人!” 那个说:“你忘记四妹妹跟小乔出事后,你内疚难受了多久了吗?!这孟碧筠固然不是你姐妹,到底也无仇怨。同为女孩儿,碰见她遭遇这样的事情,你居然什么都不做的快步离开,即使她事后信了你们的说辞,以为你们没在她呼救的时候经过,你可能骗得过自己?!” 这个又说:“那后果呢?!若非忌惮后果,我当然是想帮她的!可是我怎么能为了帮她,置自己于险地不说,更有甚者连累整个盛家?!之前,我不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拒绝了德平郡主吗?!这孟碧筠可怜,说起来德平郡主难道不可怜?!面对德平郡主时既然那么清醒,为什么现在宴会快散了竟然犯起了糊涂?!” 那个又说:“德平郡主的目的若是达成,小则算计哥哥的终身大事,大则拿我们盛家合家性命做垫脚石,当然不可以退让半步!但跟前的情况不同,孟碧筠她本身没有谋害我或者盛家的意思,只是想呼救而已!这会子四下里静悄悄的,想来娇语姨娘安排捉奸的人还没到,为什么不趁机想想办法?!没准,可以在不牵累自己的情况下救下她呢?!何况孟碧筠只要不是恩将仇报的人,救下来之后,她若还能成为继后,将来对我跟盛家也是个人情!” 这个怒道:“够了!什么人情!她都被拖山洞里那么久了,怎么可能还有机会做继后?!” 那个冷静道:“不,她不能再做继后也没关系!我救她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举动,本来是不怕叫人知道的。所虑者无非是娇语姨娘母子几个!但今儿个既然是郑国公府妻妾决一死战的日子……娇语姨娘那边已经对孟碧筠下了手,焉知道向夫人没有在对娇语姨娘跟孟丽绛、孟思安下毒手呢?!只要娇语姨娘倒了台,哪怕孟碧筠不能再做继后了,我也就安全了!” 这个叹了口气:“可是向夫人已经被娇语姨娘压了这许多年,名义上的郑国夫人,后宅却是小妾当家,她哪里来的本事让娇语姨娘母子三个倒台?!她要有这个本事,还会放任女儿在那假山洞里出岔子?!” 那个厉声道:“正因为向夫人被娇语姨娘压了这许多年,好不容易有了这个出头的指望!结果还没高兴几天,娇语姨娘就想夺走,不管是为了咽不下这口气,还是为了将来的性命考虑,今日对于向夫人来说,已经是背水一战!向夫人就算拼上性命,又怎么可能让娇语姨娘母子三个好过?!毕竟她今日不拼命,日后,想拼命也未必有这个机会了!” 两个声音唇枪舌战,各有理由,盛惟乔心念电转,难以抉择。 只是忘忧等人却无法容忍她继续停留下去,忘忧拉了几下见她不动,不必察言观色也晓得缘故,不禁皱眉,低声道:“盛三小姐!方才那样的事情,咱们女孩儿家但凡遇见,就算平素有些过节,肯定也是不忍心的!问题是……你这会子要是折回去,郑国公府的这摊浑水,就也彻底蹚进去了!!!” “我知道!”由于胸中的激荡,盛惟乔感到口干舌燥,手脚冰冷,挣扎良久,才艰难的发出喑哑的声音,“我……” 我该怎么办?!!!! 女孩儿从来没有这样为难跟迷惘过。 第二百十章 救人 “我们当真是无意中撞见这件事情的吗?!”盛惟乔知道现在时间紧急,无论是走是留,都必须立刻做出决断,否则等娇语姨娘安排的人来了,那就是现成给人家做棋子还不落好了! 她深吸了口气,转向一脸惶急的忘忧,小声且快速道,“这座假山,是我们返回县主所在小轩的必经之路!而县主之前说,孟十四小姐,是回她所住的漫卷斋去的!这会子却在这里出了岔子……忘忧,你说这是咱们一行人运气差,怎么躲都躲不开这场风波,还是?!” 忘忧本来还在劝她速速离开,闻言顿时变了脸色:“……那现在?!” 而正想给忘忧帮腔、甚至打算强行拖了盛惟乔离开的公孙应姜也是一愣:确实,她们三个虽然因为坐席靠后,没注意到孟碧筠是几时离席的。但方才在小轩里,桓夜合可是亲口说过,她之所以利用跟郑国公府下人相熟的机会,要了这小轩临时落脚,还把盛惟乔三人也喊了一块,图的就是避开桂春园正堂以及漫卷斋这两个最可能出事的地方。 桓夜合与盛惟乔说这话时,公孙应姜虽然被打发到屋子另一端去陪盛惟妩,但她自幼习武,耳聪目明,而且盛惟乔并不在意这侄女儿知道郑国公府的事情,这时候也没故意压低嗓音什么的,所以这番话公孙应姜听的非常清楚。 既然桓夜合也是有意避开风波的,那么孟碧筠离开时,她肯定会问清楚孟碧筠的去处,以免撞上。 实际上看孟碧筠那生辰当天丢下满堂贺客在楼上看书的性情,她离席之后,除了回到自己住的漫卷斋看书外,也实在没其他可能了,又怎么会一个人跑来桂春园假山附近、从而给歹人机会,还恰好被她们撞见? 如此,这本来应该在漫卷斋的女孩儿……却忽然出现在她们更衣来回的必经之路上…… 八成不是她们运气差,更不是凑巧,而是,就是冲着她们来的! 目的,自然是为了让她们见证孟碧筠的失贞! “现在我跟应姜回去救人,你们赶紧去跟县主说明情况,好让县主早做准备!”盛惟乔之前拿不定主意的时候非常的彷徨,但现在决定好了,她传自父亲盛兰辞的利落一面又展现了出来,当下语速飞快的说道,“毕竟如果这事儿发生在这里,乃是将我们在小轩里避席这点算计进去的,咱们根本脱不开身!与其到时候平白惹事上身,还不如主动出手破局!” 说着不待忘忧回答,一拉公孙应姜,“走!” 公孙应姜任凭她拉着往回跑了几步,才小声道:“姑姑,这会子去救孟十四小姐,八成已经来不及了……” “来不及总也要去!”盛惟乔咬着牙,说道,“我确实不忍心就这么一走了之!可是我更不相信这一幕被我们听到看到是巧合……你注意到了吗?最初我们发现山洞里有人,是因为呜咽声!那呜咽声持续了好久,才有扭打、男子呼痛、耳光声、孟十四小姐的呼救声传出来……那之后,连呜咽声都没有了!你说这意味着什么?!” “……是里头的人听到咱们经过的动静,故意让咱们听到的?!”公孙应姜一惊,下意识的拉住了盛惟乔,“那姑姑你千万不要靠近了!” 她本来对于救人只是担心善后问题,自忖以自己的武艺以及今日的准备齐全,对付山洞里的人是毫无压力的,可听盛惟乔这么一说,那山洞里的人却是早就知道她们的经过了。 没准这会儿两人的举动也在那人的窥探之下! 公孙应姜自己不怕,却担心那人抓了盛惟乔做人质,自然不敢让她一块过去,此刻断然道,“姑姑你在这里留步,我过去瞧瞧……等我喊你过去,你再过去!如果我好一会没动静,你就赶紧回静淑县主那儿去!” 说完不待盛惟乔回答,她足尖轻点,似蜻蜓点水般掠过栏杆,在雪地上几个起落,已经扑到了山洞口,只略略停顿,就毫不迟疑的冲了进去! “等等……”盛惟乔呼声未毕,看到这情况,生怕惊动洞中人,连忙捂住嘴躲到柱子后面,心中颇有些忐忑,“我的意思是,挟持孟十四小姐的人,很可能是远远发现我们走过来后,进入山洞,算好了我们的速度弄出来动静……现在这么大风大雪的,还有高台那边的乐声传过来,我们这行人都是女孩儿,步履轻盈,就算方才说着话,声音也不高,他躲的山洞,洞口一开始也还没有对着我们,哪里是那么容易听到外面动静的?” 真是有这样敏锐耳目的人,身手多半是不在盛睡鹤之下了。 那是在穷凶极恶的海匪中都所向披靡的凶人,天下之大,都可去得。 即使贪图富贵,甘愿为一高门宠妾所差遣,说句不好听的话,娇语姨娘手底下有这样的能人,还用得着熬到今日人多眼杂的时候才对孟碧筠下毒手? 早八百年就可以将孟碧筠连带向夫人都神不知鬼不觉的铲除掉了! 毕竟娇语姨娘母子三个也是郑国公府的人,孟碧筠闺誉尽丧,对他们肯定也要有所影响的。 尤其立继后的事情,宣景帝本来是不愿意的,实在却不过孟太后逼迫,才勉强点的头。 这会子如果郑国公府闹出丑闻来,舒氏姐妹肯定会撺掇宣景帝趁机拒绝立孟氏女为继后,而继后如果不姓孟,孟太后难道还能扶持其他人家的女儿入主望春宫不成?! 如此孟氏延续富贵的计划受挫,即使郑国公依旧宠着娇语,世子孟伯勤,孟家的二房、三房、四房,却绝对不肯善罢甘休的! 那娇语姨娘能以侍妾的身份压制向夫人多年,自不是蠢人,错非万不得已,纵然要用指使人侮辱孟碧筠的方式来断绝向夫人母子三个翻身的希望,也绝对不会把这事儿闹的满城风雨……这也是盛惟乔怀疑她们不是偶然撞见跟前这事,乃是被算计的缘故。 因为今儿个过来的宾客有很多,这会子大部分人都在正堂那儿,也就她们三个跟桓夜合避在小轩这边。如果发现山洞里一幕的是大堂那边的人,知情者众多,根本没法封口。 可小轩这边的话,除了下人外,也就四个做主子的。 再论背后的人家,就是桓家跟盛家两家人而已,郑国公府要封口,自然轻松! 反正孟碧筠受辱后,即使消息没有传开,只要孟太后知道了,想来也不会再让她做继后了……哪怕孟碧筠清清白白嫁进宫里,八成也是守活寡,可站在孟太后的立场上,却未必肯让自己儿子娶个无辜受害的女孩儿,纵然这女孩儿还是她亲侄女。 如此孟家名誉无损,娇语姨娘的亲生女儿孟丽绛,才有希望取代孟碧筠,入主望春宫! 这样推测的话,盛惟乔所以认为,这会儿对孟碧筠下手的人,实力其实没有公孙应姜想的那么高明。 但! 就算如此,终归是个男子,本来她还想跟公孙应姜商议下要怎么救人的,结果这侄女儿如此心急,扔下她就跑了,这会盛惟乔既怕自己追上去会成为累赘,又怕公孙应姜一个人过去会出事,又惊又急,忐忑极了。 索性没过多久,山洞那边就传来公孙应姜压低了嗓子的声音:“姑姑?你快过来瞧瞧!” 盛惟乔连忙提了裙裾跑过去,才进山洞,她下意识的眯起眼,以适应内中的光线,结果却发现,这山洞壁上嵌了盏油灯,这会子被点着,虽然不能说把洞中照的明若白昼,却也清清楚楚。 她第一眼看到公孙应姜,这女孩儿不愧是海主之女,此刻神情平静,手里拿着柄不知道从哪弄来的匕首,匕尖正有鲜血滴落,脚下则踩着一个上身赤裸的男子。 那男子仰面朝上,但因为此刻头颅恰好在公孙应姜投下的阴影中,看不清楚,只能看到他咽喉上开了一道极深的口子,正汩汩的冒着血。此外,他裸露的胸膛上,还有几道划伤跟戳伤,有些是指甲跟牙齿造成的,有些却是利器导致,望去一片血肉模糊鲜血淋漓,血腥气弥漫在狭窄的山洞内,充满了不祥的意味。 而他整个躯体兀自微微抽搐,却还没有断气。 盛惟乔厌恶的从他身上转开目光,急声问公孙应姜:“你怎么样?没受伤吧?” 虽然公孙应姜看起来气定神闲,不过观这男子遍体鳞伤的模样,两人之间只怕发生了极为激烈的争斗,山洞里地方小,盛惟乔自然要担心公孙应姜吃了亏,只是怕自己担心故意没表现出来。 索性公孙应姜摇了摇头,说道:“我直接进来从后面给了这畜生喉咙上一下子,其他伤都是孟十四小姐弄的……万幸十四小姐应该只受了点惊吓。” 后面这句话,却是暗示孟碧筠没有真正受辱了。 这结果大大出乎盛惟乔所料,忙向旁看去,却见孟碧筠鬓发散乱、衣裳不整的靠在山壁上,原本庄重又不失女孩儿家娇俏的玫瑰紫交领垂胡袖短襦衣襟大开,露出里头的中衣甚至是诃子;被扯破的袖子裸着一截雪一样的藕臂,臂上纵横交错了好几道血痕,望去触目惊心,万幸的是,臂上守宫砂宛然。 盛惟乔暗松口气,只觉得原本因为想起往事、堵在心头的郁结之气都消散了不少。 只是孟碧筠虽然险险保住了清白,状态到底算不上好:一张脸儿惨白如雪,左脸尤其高高肿起,指痕宛然,大概就是她们刚才在外面听见的掌掴声造成的了,嘴角还有些血迹,整个人狼狈不堪。 不过让盛惟乔诧异的是,她手里死死握了支长簪,簪尖虽然沾了血渍,却难掩寒芒闪烁,更有一点幽蓝,显然是早就准备好的防身利器,甚至还淬了药物在上面……想来她方才就是靠这个伤了地上那男子,且在公孙应姜进来前保住了贞洁? 但…… 她淬的什么药,也太废物了吧? 看地上那男子的情况,孟碧筠至少对他造成了十几道伤口。 这情况要是烈性点的药,这男子不说早就死掉了,至少也该失去战力、让孟碧筠逃走了吧? 而且这男子好像也是弱的很,盛惟乔这么认为,不仅仅是公孙应姜进来之后轻轻松松的抹了他脖子;更因为他作为一个正当盛年的健康男子,很不该被孟碧筠弄的一身是伤。 毕竟孟碧筠只是一介弱质女流而已,哪怕手握利器,说句不好听的话,这男子方才那巴掌下手要是再重点,不说直接打晕她,若再给她手腕上来一下,绝对轻轻松松可以将簪子打落! 这情况,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见盛惟乔目光转过来,孟碧筠非常勉强的笑了一下,哆哆嗦嗦的说道:“多、多谢!” “先离开这里!”盛惟乔心中起了疑心,但跟前这场面也无暇多思,朝孟碧筠点了点头,沉声道,“十四小姐,你还能走吗?” 孟碧筠急喘了几下,斩钉截铁道:“能!” 但她慌慌张张的试图迈步时,才离开靠着的山壁,腿就是一软,惊呼声未绝,人已经跪了下去! 幸亏公孙应姜眼疾手快扶了把,盛惟乔也忙上前拉住她,这一入手,就发现她整个身体都是冷冰冰的,四肢更是软绵绵的半点力气都没有,显然是方才吓的狠了,这会子还没缓过来。 “算了,我背你!”盛惟乔看这情况,就知道她暂时是没法自己行动了,担心娇语姨娘的人过来把她们堵在山洞里,伸手飞快的替她整理了下衣裙,咬牙道,“你到我背上来,快!” “姑姑你怎么背的动她?我来吧!”公孙应姜闻言忙道,“我习过武,力气可比你大多了!” 说着上前抓起孟碧筠,果然很轻松的就把人背了起来朝外走。 盛惟乔忙跟在后面护着,姑侄俩三步并作两步出了山洞,瞳孔俱是一缩:山洞外,一行人正匆匆而来! 第二百十一章 善后 这一瞬间,盛惟乔三人的心都停跳了刹那! 万幸的是,下一刻,她们发现这行人赫然是从小轩方向来的,为首之人正是桓夜合! “快!快去小轩中!”这时候桓夜合也发现了她们,见孟碧筠被公孙应姜背着,不及招呼,立刻提起裙裾小跑几步,到她们跟前,语速飞快道,“我已经命人备了热水,虽然不多,但收拾下应该够了……衣裙暂时用我的,至于等会有人找过来之后的说辞,咱们边走边想!” 说话间已经拉住盛惟乔的手,催促她加快脚步。 但盛惟乔闻言,四周环顾了下,忽然道:“县主,你让丫鬟们架着十四小姐速速去小轩里收拾,我跟应姜得留下来善后!” 桓夜合闻言,不可思议道:“善后?善什么后?” “十四小姐未失清白,仍然有望继后之位!”盛惟乔将她拉到旁边,附耳低语,“所以一切可能导致她名节受损的……比如说山洞里那些关于她的痕迹,必须处理好!如此她还能做继后,咱们今儿个救人才不会有后患!” “……要是等下就有人来呢?!”桓夜合瞳孔一缩,心念电转,沉声问,“而且来人很可能是娇语姨娘的人,看到你们坏了她的事,岂肯轻易揭过?!” 盛惟乔冷笑了一声:“她的人到现在都没来,可见向夫人也不是吃干饭的……最重要的是,她敢把孟家十四小姐在自己生辰宴上、在自家府邸里、在自己府邸为她设宴的地方,差点受辱的事情,广而告之么?!” “她绝对不敢的!” “毕竟若是这事儿传出去,宫里的舒氏姐妹,宫外的高密王,肯定都会抓住机会,竭力反对孟氏女为继后!” “这可是孟氏图谋富贵延续的大计,谁敢阻拦就是与合族为敌!到时候郑国公都护不住娇语姨娘,届时哪怕孟十四小姐做不成继后,向夫人再灰头土脸,依然是郑国公府的女主人,娇语姨娘母子三个,却少不得要承受合族的怒火了!” “那还不如什么都不做,好歹在郑国公在世的时候,可以依仗宠爱过好日子呢?” “而方才里头的男子,虽然我跟应姜都不认识,但既然是娇语姨娘安排了陷害孟十四小姐的,八成也不是什么紧要的人物……真是那样的人物,还会干这种龌龊事儿?” “如此,只要将里头十四小姐的痕迹及时清除或者掩饰掉,我跟应姜大不了一口咬定,我们在这里遇见那男子非礼我,反抗之中杀了他!反正我们过几个月,等我哥哥考完了,就会回南风郡去!我嫁人也是在那边嫁,在长安的名声坏了有什么打紧?!” ……就算坏名声传去南风郡也无所谓,反正本囡囡嫁妆多,打小一群人都说,本囡囡最是不愁人娶的! 不管怎么说,比起被娇语姨娘当棋子利用之后八成扔掉的结局,赔上自己闺誉的结果已经属于很好了。 不过这么说时盛惟乔有些歉然的看了眼公孙应姜,心说应姜今儿个真的是从头到尾被自己拖下水了。 却不知道公孙应姜闻言,嘿嘿一笑,用饱含怜悯的目光在四周逡巡了一圈,心说这郑国公府……估计长久不了了。 “那我先带十四小姐回去收拾!”桓夜合素有决断,见盛惟乔既有定计,不是糊里糊涂留下来的,也就干脆的一点头,“这边你们要留人下来帮忙么?” 盛惟乔摇头:“你没带我的丫鬟来,留下你的人反而是个破绽。” 两人都不是拖泥带水的人,寥寥几语商议定了,公孙应姜也就放下孟碧筠,交给桓夜合的丫鬟架着离开。 桓夜合一行人远去后,盛惟乔招呼公孙应姜返回山洞,将里头孟碧筠留下的痕迹铲除,破损的衣料、折断的玉簪、勾坏的珠花……还好这山洞不算大,两人因为担心娇语姨娘的人赶来,手脚格外利落,很快就把这些收拾起来,玉簪、珠花用公孙应姜那柄匕首砸碎到看不出模样的地步,其他东西则投进壁上油灯里烧毁。 这时候公孙应姜看了眼地上的男子,见他已经完全咽气了,就问:“姑姑,这人怎么办?随他留下?” “娇语姨娘的人居然还没来?”盛惟乔脸色煞白,目光却出奇的明亮,沉吟,“而向夫人的人也没来……这可真是奇怪……但这也真是麻烦了!” 见公孙应姜不明所以的看着自己,指向地上的尸体,“本来打算撞见娇语姨娘的人,咱们只能豁出自己的名节来替十四小姐顶缸,如此保她继后之位,换取她日后对咱们家的照拂,却也不算亏!若撞见向夫人的人,那就更好了,只管交给他们去处置,咱们悄没声息的离开也就是了。毕竟十四小姐是向夫人的亲生骨肉,向夫人总不可能让咱们救下她女儿、保下他们母子三个未来之后,还要再做什么牺牲吧?” “结果现在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双方都没人来,咱们又不可能一直待在这里等到人来……你说这人身上其他伤痕也还罢了,这指甲跟牙齿的伤痕,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现在还不知道十四小姐的伤势如何,如果留他在这里,即使咱们把十四小姐留下来的痕迹都铲除了,这具尸体却仍旧会是线索!” 公孙应姜闻言,却笑了:“这个简单!” ……半晌后,脸色煞白的盛惟乔与公孙应姜回到小轩。 这时候的小轩看起来跟她们离开的时候没什么两样,桓夜合搂着盛惟妩坐在西窗下的软榻上,正拿了本书给她解释。 听到下人问安的声音,桓夜合明显的长松口气,不及站起就问:“怎么样?” “很奇怪,什么人都没过去。”盛惟乔摇了摇头,看了眼室中不见孟碧筠的身影,小声问,“十四小姐?” “在后面梳洗。”桓夜合听说她们没遇见人,露出沉吟之色,道,“她应该已经在梳妆了,咱们一块过去看看她吧,也问个清楚。” 盛惟乔颔首,正要哄盛惟妩留下,不想忽听桓夜合继续道,“早点问完,也好早点打发人去给她请大夫!” “现在请大夫?”盛惟乔不由愕然,“她要求的?” 按说孟碧筠方才虽然未曾真正受辱,但也没少在那男子手底下吃苦头,她这身份身娇肉贵的,回头不定还要去母仪天下,这会子收拾了下,就赶紧请个大夫过来看看,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问题是……虽然盛惟乔跟公孙应姜给她把山洞那边善后了,可孟碧筠却还没到真正安全的时候,这大白天,还一群宾客在府里,这样请大夫过来,消息当真瞒得住吗?还是向夫人已经胜利,封得住这个口? 但若是如此,为什么向夫人到现在都没派人来接应孟碧筠? 看出她的疑虑,桓夜合却淡淡笑了笑:“十四小姐嫌宴会过于嘈杂,独自外出在桂春园中漫步,偶尔登高望远,却因一块看似结实的山石松动,不慎从丈高的假山上摔落!虽然吉人自有天相,因着地上雪厚,没出什么大碍,却也多处擦伤不说,最要命的是面颊摔肿了老大一块……能不请大夫么?” 盛惟乔下意识回头望出去,琉璃窗外,漫天飞雪中,一座丈高的假山静静矗立,假山下的雪地,确实看起来不那么平整…… 若非方才盛惟乔与公孙应姜回来的路上满腹心事,只怕经过的时候就会注意到了。 从丈高的假山上跳下来,虽然多半不会死,这会儿地上的积雪,也确实会起到很大的缓冲作用,但对于斯文惯了的大家闺秀来说,这一跳所需要的勇气……也不小了。 尤其孟碧筠为了掩饰面上的指痕,还要保证面颊摔肿,却也要控制程度,不至于真正毁损了容貌,导致失去继后之位。 这恐怕,不是跳一次就能解决的…… 几个时辰前,还冷冷清清独在楼上看书的孟碧筠,是何等清高倨傲,面对孟归欢精心绣的帕子,甚至于不屑一个场面上的“谢”字。 盛惟乔有点不能想象那样一个人,如何一次次顶风冒雪爬上假山,再跳下来,只为求一个合理的掩饰? 这是她第一次直面真正的高门后宅争斗之激烈之惨烈,以至于怔忪良久之后,使劲咬了下舌尖,才回过神,摸了摸走到面前的盛惟妩的脑袋,低声叮嘱几句,喊了绿锦过来看着这堂妹,方与桓夜合、公孙应姜联袂向后走去。 桓夜合时间估计的很准,这时候孟碧筠已经沐浴出来,换了一身干净衣裙,坐在妆台前,由忘忧给她梳妆打扮了。 看到三人进来,她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 孟碧筠似乎很少笑,又或者她此刻半边高高肿起的面颊阻碍了一个本该恬淡的笑容的完全展示,以至于这个表情显得非常生疏,甚至有点古怪,她话不多,但每个字都充满了刻骨铭心的力道:“今日之恩,没齿难忘!以后无论任何事情,我必与三位荣辱与共!!!” “十四,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桓夜合冷静道,“事情还没结束,我们……” “已经结束了!”未想孟碧筠却摇了摇头,眼底寒芒闪烁,道,“你们救下我,担了多少风险,我都知道!所以,接下来……全部都是我的事!” 她没有仔细说明缘故,倒不是故意隐瞒,而是,“我方才想了想,不需要在这里请大夫了。我应该立刻进宫,觐见姑母!” “你要把事情捅到太后娘娘跟前?”桓夜合闻言,挑眉道,“但是现在贵府怎么个情况我们也不知道,尤其方才盛三小姐姑侄专门留在假山那边替你抹除痕迹,竟未曾受到任何人的打扰!这实在有点反常……你确定你现在出的去?” 孟碧筠闻言,慢慢慢慢的笑出了声:“方才那里没人去,现在这儿……却未必了!” 桓夜合跟盛惟乔都听出她的话中之意,不禁双双变了脸色! 第二百十二章 拥抱与泪水 这天的晌午后,盛宅内,无心看书或习字的盛睡鹤,正望着面前一盏紫檀雕楼阁仕女花卉嵌象牙宫灯发怔,外间忽然传来匆匆步伐,跟着菊篱来叩门,边叩边说:“公子,小姐她们回来了!” 盛睡鹤就是愕然,随手将面前一封清早写好、却到此刻也未曾装入信奉的信笺朝案头一摞书中一塞,迅速起身走了出去。 他人高腿长,几步走到垂花门时,盛惟乔三人堪堪从门中进来。 见着他,包括年纪还小的盛惟妩在内,都下意识的露出松口气的表情。 “怎么回来的这么早?”盛睡鹤照面的瞬间,已经迅速打量了盛惟乔全身,见她虽然衣裙整洁、鬓发齐整,钗环一丝不乱,脸色却苍白的可怕,是连脂粉都掩饰不住的白。 最令盛睡鹤心悬的是她的眼神,此刻望去格外黑亮,却犹如风中之烛,飘忽摇曳的教人疑心随时会熄灭。 “乖囡囡,你脸色这么差,不舒服么?”他不待三人回答,忙上前握了把盛惟乔的手,目光就是一凝,女孩儿的手冷的像块冰,在被他握住的刹那,竟下意识的颤抖起来。 盛睡鹤怔了怔,眉宇间就有了戾色,只是当着盛惟乔的面并不发作,只淡淡看了眼公孙应姜,公孙应姜被看的一个激灵,想辩解,但想到提出去更衣的是自己,要是当初不离开小轩,即使碰见什么事情,也有桓夜合顶在前头,用不着自己跟盛惟乔冲锋陷阵,顿时心虚,把头深深的埋了下去…… 她这做派,让盛睡鹤越发怀疑她们今日在郑国公府的遭遇,眸色一深,拉了盛惟乔,一拂广袖,扔下一句:“应姜你送八妹妹回房安置,完了来书房回话……我先带乖囡囡过去!” 他拽着盛惟乔,三步并作两步进了书房,里头的仪珊还想沏茶,只是才起身就被盛睡鹤一个凌厉的眼神赶了出去。 盛睡鹤转身关了门,正要放缓了语气询问盛惟乔到底发生了什么? 未想腰间忽然一紧,跟着柔软的身体毫无保留的贴了上来,却是女孩儿骤然伸臂,从后面一把抱住了他! “……乖囡囡?”盛睡鹤惊的险些将才拴好的门闩重新拔了出去,手僵在半空,好一会,才试探着轻轻喊了一声,语气中犹带着迟疑与迷惑:虽然他近来没少暗示这女孩儿,可两人之间实在没到心有灵犀一点通的地步,以至于这种暗示,大抵都是做了无用功。 何况盛惟乔在感情上十分羞涩,忽然这么主动的对他亲近,盛睡鹤受宠若惊之余,竟有几分怀疑自己是否在梦中? 以至于他走神了好一会,才察觉到,背上渐渐有些湿漉漉的触觉传来。 不必去看也知道,是女孩儿的泪水打湿了玄衫。 意识到这点后,盛睡鹤心中原本的惊喜顿时无影无踪! 他努力按捺住暴涨的杀意,柔声道:“怎么了?有什么事情,慢慢儿跟我说,好不好?” 然而盛惟乔只是更加用力的抱着他……女孩儿不知道,这反应让盛睡鹤心头猛沉,甚至联想到了一些令他几乎要当场失控的可能。 其实盛惟乔会有现在这样的举动,主要是后怕。 她毕竟不是公孙应姜,出身海匪窝,自幼见惯了血腥的场面:玳瑁岛上都是一群亡命徒,对自己狠,对别人更狠,尤其公孙氏作为玳瑁岛的主人,为了震慑手下,很有几手令常人闻风丧胆的别致刑罚。 作为公孙氏的女儿,公孙应姜对于杀人、尸体之类,早就见多识广到无动于衷了。 所以在郑国公府的假山山洞里杀完人善完后,立刻恢复如常:那种一刀割喉的死法何其利落,连惨嚎都没有,实在无法触动公孙应姜多少情绪。 而盛惟乔自幼娇生惯养,眼目所见尽是花好月圆。就算她当年被逼急了,曾经用徐抱墨的御赐软剑,砍下过韩少主的头颅,但彼时因为盛睡鹤的出现,她其实没怎么注意到韩少主的尸体。 饶是如此,她后来到了楼船上,确认安全了,也足足吐了好半晌,最后被徐抱墨送回舱中安置,更是当天晚上就发起烧,足足烧了四日才退热,将远在岸上的盛兰辞夫妇都吓的差点魂飞魄散! 今日尽管下手杀人的不是她,可在狭窄昏暗的山洞里,跟那具尸体相处了那么久,相比当初韩少主被干脆利落的穿心与斩首的尸体,今儿个那人的尸体更因为孟碧筠造成的伤势触目惊心……盛惟乔当时虽然撑住了,却不可能像公孙应姜一样,过后也不当回事。 她可以说是憋着一口气回来的。 而这口气,在看到盛睡鹤的时候,瞬间风流云散。 若非盛睡鹤及时将她拉来书房,她十成十会在垂花门那儿,当着众人的面扑到他身上嚎啕大哭,以发泄今日郑国公府之行的惊怖与后怕! 此刻固然因为被拉来书房的这段路上,稍微抑制了下情绪,可也就支持到仪珊离开,甚至等不到与盛睡鹤一块落座,她已经无法继续保持仪态,下意识的冲过去,抱住了正在关门的玄衫男子,瞬间泪落纷纷。 女孩儿只顾用越来越用力的拥抱与仿佛永无止境的无声啜泣抒发被强行压抑了半日的恐惧,却没注意到,盛睡鹤的身体,越来越紧绷。 成年男子多年征伐与长年锤炼下来的躯体,没有一丝一毫的赘肉,看似瘦削,实则健硕,每一寸都力量深藏。 他保持着一手刚刚离开门闩、一手扶住了女孩儿紧搂在自己腰间的手臂的姿态良久,昳丽的面容上渐渐无喜无悲,似泯灭了所有人气,星眸中却犹如怒海狂澜,瞬间就有无数风暴生灭。 片刻后,见女孩儿仍旧没有止息的意思,盛睡鹤闭了闭眼,睁开时已是一片平静。 他抓住盛惟乔的手臂,在几处穴道上揉按几下,已经哭的茫茫然的女孩儿,就下意识的松开了他。 然后,他转过身,张开双臂,重重的抱住女孩儿,与此同时,薄唇却极轻柔的、可以说是小心翼翼的吻在女孩儿的鬓角。 ……公孙应姜将盛惟妩送回房,本来随便哄这妩姑姑几句,就该去书房的。 但因为她担心受到盛睡鹤的责罚,心说不如借这个机会拖一拖时间,等估计盛惟乔已经把事情经过说完了,自己再过去。 这样盛惟乔这个容易心软的姑姑,就可以专门的为自己求情了! 这么想着,她故意在盛惟妩这里逗留了好一会,才与这位姑姑道别离开。 出了厢房,沿着抄手游廊转了个弯,就是书房了。 这时候仪珊正裹着羊裘站在外面听命,见着她,就上来见礼:“小姐!” 仪珊幼年就被掳上玳瑁岛,自然认识公孙应姜。 不过这会公孙应姜朝她摆了摆手,轻声道:“如今都在盛家做事,还是按照盛家的规矩唤我‘孙小姐’的好!” 仪珊连忙告了声罪,道:“您是来寻公子复命的么?” 见公孙应姜点头,就上前叩门通报。 因为刚才盛睡鹤是当众说了让公孙应姜安置好盛惟妩就来书房的,两人都以为敲个门意思下,公孙应姜也就可以进去了。 却没想到,仪珊叩门之后,又隔门禀告了缘故,里头却久久无声。 她不明所以,又敲了敲房门,还提高了嗓音再次通禀了一遍。 如此再三,书房内却始终寂然无声! 仪珊不禁跟公孙应姜面面相觑……片刻后,仪珊迟疑着再次叩了门,这次,她还没说话,里头终于有动静了,正是盛睡鹤的声音,只是充满了暴躁与震怒:“滚!!!” “……”仪珊还想再敲下去的手瞬间顿住。 一个呼吸后,不止是她,公孙应姜也默默的退出了书房下的回廊,站到了厢房这边的回廊下。 “是不是小姐做错了事情,让大公子生气了?”因为盛惟乔一回来就被盛睡鹤拉去了书房,绿锦等丫鬟自然也被留在外面。 绿锦等人本来都进屋子去了,这会儿偶然从窗棂里看到公孙应姜跟仪珊都站在对面的回廊下,就是诧异,特意出了门,走过去小声问缘故,待听仪珊委婉的表示是给公孙应姜通禀、想让公孙应姜进入书房时,被盛睡鹤骂过来的,绿锦顿时就变了脸色,“未知公子这会子可息怒了吗?能不能请谁去劝一劝公子?小姐她年纪小,难免心慈手软,而且小姐也是以为今儿个的事情不简单,不是不管就能蒙混过去的。” 她这么一说,绿绮、槿篱等盛惟乔的近侍,固然都露出紧张之色,还以为盛惟乔救下孟碧筠的举动,引起了盛睡鹤的不满。 但仪珊跟公孙应姜闻言,却都是苦笑:这位盛三小姐就算做错了事情,大公子他舍得朝她生气朝她发火么? 只怕这会子的怒火十成十,都是朝着郑国公府去的还差不多! “也不知道小叔叔这次会怎么做?”公孙应姜一边说着宽慰绿锦等人的话,一边漫不经心的想,“之前在碧水郡,不过是拉车的马被当众射杀了一匹,姑姑当时受惊的程度,绝对没有今儿个严重的,小叔叔尚且弄出了上达朝堂的碧水郡之案……今儿个的事情……嘿嘿,这下八成要举国震动了!” 第二百十三章 我拿刀逼你让我抱了吗?!登 公孙应姜幸灾乐祸的时候,却不知道,此刻,被她笃定必将“冲冠一怒为红颜”的盛睡鹤,处境其实很不美好…… 盛惟乔面罩寒霜,颊上泪痕未干,却难掩愤怒之情,咬牙切齿:“你这个登徒子!!!” 亏她把这人当成顶梁柱啊! 在郑国公府经历了惊魂一幕后,回来看到他就放松了心神啊! 结果呢??? 自己不过“稍微”哭了会,回过神来的时候,非但发现被这人抱在怀里,他……他居然还在趁机亲吻自己的额角、面颊!!!! 这个趁火打劫的混账! 自己真是看错他了!! 要不是盛睡鹤及时提醒她:“仪珊跟应姜就在外面!” 盛惟乔这会估计已经在搬起桌子砸他了! “乖囡囡,是你先抱住我的!”面对她满眼“你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居然连名份上的亲妹妹的便宜也敢占你到底是不是人你简直无耻透顶卑鄙下流”,盛睡鹤暗吐一口血,试图为自己辩解,“我怕你难受,才转过身来抱你的啊!” “那你为什么要亲我?!”盛惟乔冷笑,“难道我也亲你了吗?!而且,我抱你怎么了?!我抱你你不会躲吗?!难不成我拿刀逼你让我抱了?!退一万步来讲,就算我拿刀逼你让我抱,你就不会坚贞不屈宁死不从吗?!难道我还会抱着一具尸体不撒手不成?!” 见盛睡鹤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一脸“我家单纯可爱的乖囡囡怎么可能这么强词夺理这么冷酷无情”,盛惟乔越发理直气壮,继续道,“说起来我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女流,你呢?!你可是纵横海上的‘鸦屠’,何等身手!你要是打从心眼里不想被我抱,我抱的到你?!我只怕连你一片衣角都别想沾到!可见我之所以会抱住你,根本就是你存心想占我便宜,故意站在那里让我抱,还想倒打一耙,赖我头上!简直居心叵测其心可诛!!!” 盛睡鹤默默擦了把冷汗,沉痛的意识到,他曾经单纯可爱好哄好骗的乖囡囡,显然已经完全觉醒了女眷们最强大的天赋技能之一胡搅蛮缠,战斗力直线飙升! 而且盛惟乔还不打算就此放过他,滔滔不绝道,“何况就你过去的为人,一言不合就偷偷潜入我闺阁!我可是从来没做过这样的事情的!!!你说,咱们俩,到底谁更可能占谁的便宜?!” “那乖囡囡,之前在玳瑁岛的山洞里,你还扒我衣裳呢!”盛睡鹤觉得自己这么英俊这么威武,哪怕挺愿意宠着这女孩儿的,也不能让她太嚣张了,不然现在就被质问的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无言以对了,以后成了亲可怎么过哦? 于是忿然反击,“我顶多帮你穿过衣服,那还是前两年你还小的时候!就是上次去你闺阁,我也没做什么,你更衣的时候我还转过身去闭上眼睛的呢!” “你闭嘴!!!”盛惟乔见他提到玳瑁岛山洞的事情,顿时炸毛了,顾不得惊动外间之人,狠拍了一下桌子,怒气冲冲的呵斥道,“那次明明就是初五干的,我怕你着凉生病,好心替你拢好衣襟,你居然还不识好人心的怪起我来了?!你是不是人啊?!” 盛睡鹤嘿然道:“那我刚才也是跟五哥学的啊!我以前伤心难过的时候,也只能抱抱五哥,那时候五哥就是回抱我还有亲我面颊、额头的啊!所以这怎么能是占便宜呢?这是关怀好不好!?” “如果初五抱我亲我我当然也觉得是关怀!”盛惟乔跳脚,“但你是初五吗?!你是人好不好?!” “猛兽可以的事情,我身为堂堂人族,更是你的嫡亲兄长,为什么不可以?!”盛睡鹤斜睨她一眼,义正辞严的反诘,“难道你愿意接受五哥的关心,却将我这个真正的哥哥的一片真情弃若敝履?!你还是不是人啊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我?!” 盛惟乔觉得自己快被他气死了! 明明是这只盛睡鹤趁火打劫占自己便宜,自己才责问了他几句,结果他非但不羞愧、不忏悔,反而振振有词! 不但振振有词,他……他居然还说自己不是人自己苛刻他! 果然觉得回来之后看到这只盛睡鹤就安心了的感觉都是错觉!!! 她愤然拍案:“那照你的意思,初五可以对你做的事情,我都可以对你做了!?那初五扒了你的衣裳我是不是也可以这么做?!” 女孩儿气昏了头了,又因为想起来从桓夜合那里听来的“秘密”,说话难免不经思索,这会子话出了口才觉得不对,脸色刷的涨的通红! 盛睡鹤也愣了愣,随即意味深长的笑了起来,压低了嗓音道:“乖囡囡如果一定要扒了我的衣裳才觉得解气的话……我除了任凭你摆布还能怎么办呢?” 他踏前一步,伸手按在自己的衣襟上,作势要解开,“谁叫我这么疼乖囡囡你,根本舍不得你生气呢?来,乖囡囡,尽管动手,千万别客气!随便你怎么扒,我绝对不皱一下眉头!” 盛惟乔:“……” 看着他眼中满满的戏谑,简直挂了块牌子,上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老子就知道你没这个魄力当真扒老子衣裳现在老子倒要看看你接下来怎么办”,女孩儿怒从心底起,猛然一把揪住他衣襟! 恶狠狠的瞪了这人片刻,盛惟乔到底不是公孙应姜,公然蔑视礼教的事情实在做不出来,犹豫了会,只恨恨一脚踩在他脚背上,怒道:“今儿个我们在郑国公府摊上大事了!!!你这个做哥哥的,我们回来了这么久,你这个也不问那个也不问,还有闲心在这里跟我吵架刁难我,你还好意思问我是不是人,我看你才不是人!!!” 说着用力在他脚背上使劲碾了碾,冷哼着朝后退了一步,双手环胸,朝软榻那边抬了抬下巴,怒道,“你还在这里发什么呆?!还不快点滚过去坐好,听我给你详细说来?!” “合着老子刚才温言软语的问了那么多遍‘发生了什么事’,你半个字都没听见是吧?”盛睡鹤满怀失望的理了理衣襟,悻悻然走过去坐了,见盛惟乔跟过来与他隔几坐下,暗自撇嘴,“这小祖宗真的是越来越难伺候了!这么下去,老子以后岂不是每天都要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他觉得自己这么想的话,显得太没气势、太没威严了! 于是勾了勾唇,冷冷一笑,暗忖,“哼哼,区区水深火热也想吓住老子吗?!老子可是豺狼虎豹环伺之下长大的!” “我们今天……”盛惟乔不知道他心思,坐下来之后,也就把今日的经过原原本本的讲给他听,末了蹙眉,“……之后我们在小轩没待过久,果然向夫人就派人去接十四小姐了。去接她的人没说什么,听闻十四小姐‘摔伤’,被我们还有静淑县主所救后,道了谢,就要带十四小姐离开。然后十四小姐随便找了个借口,让我们先回来,我们就赶紧回来了!” 顿了顿又道,“十四小姐说,接下来的事情她会全部处理好,绝对不会让我们再受任何不好的波及……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这么说着心情就沉重了起来,“哥哥,你说我今儿个这么做……对不对?” 话问了出来,不待盛睡鹤回答,她却又自失一笑,叹道,“做都做了,对跟错……再考虑这些只怕也是来不及了!” 盛睡鹤知道她之所以这么说,不是因为懊悔救下孟碧筠,主要是惧怕会有波及合族的后患。 略作沉吟,就说:“照你所见,今日郑国公府的情况十分古怪。不过既然孟十四小姐遇险到获救的整个过程里,娇语姨娘的人都没出现,看来应该是向夫人这边赢了。既然如此,孟十四小姐的承诺应该是有效的,因为即使她不是知恩图报的人,也要考虑你们将她被人非礼的经过传扬出去,使她无缘后位的可能。” “这么说,咱们接下来不会有因此造成的麻烦?”盛惟乔追问,“可我总觉得,向夫人这赢的也太轻松了吧?不是说娇语姨娘虽然名份上不如向夫人,但在郑国公府中的势力,却远非向夫人可比?但今儿个就我们所看到的,孟十四小姐这个最要紧的人虽然出了岔子,却是有惊无险!” “最重要的是……那山洞里的情况,我怎么看怎么觉得奇怪?” “总觉得,仿佛那男子其实并没有真正侮辱孟十四小姐的意思。不然就孟十四小姐的力气,哪可能支撑那么久?” “而孟十四小姐用来防身的簪子,明明刻意磨尖了还淬了药,那药却跟没淬似的……也叫人想不明白。” 说句不好听的话,就算你弄不到专贡皇室的牵机、鸩毒,药铺里砒霜还不不能抓一份么? 鹤顶红的名字总不该没听说过啊! ……虽然盛惟乔也不知道,这鹤顶红吃下去会致命,抹利器上是否同样见效快,但这会还是把这些疑虑说了出来,继而一眨不眨的看住了盛睡鹤,等他释疑。 盛睡鹤很喜欢她这种注视,在他看来,这既代表了自己在这女孩儿心目中的地位与分量,更代表了女孩儿对自己能力的信任与倚重。 “郑国公府的事情,既然孟十四小姐接下了,咱们能不牵涉进去,总归是好的。”但此刻他并不想与盛惟乔细细剖析,所以沉思片刻后,含笑说道,“所以在确认孟十四小姐无法履行承诺之前,这些细节,咱们还是不要追究的好!” 盛惟乔闻言一怔,有些失望,但琢磨了一下,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遂点头:“那这事儿……就这样了?” “就先这样吧!”盛睡鹤安慰道,“再说那孟十四小姐既然说没齿难忘你们的大恩大德,没准回头事情平息后,就是你不问,她也会主动跟你说起来龙去脉呢?” “只要时候风平浪静的不涉及到咱们,我才不在乎什么来龙去脉呢!”盛惟乔深吸了口气,沉吟了会,就道,“而且估计那时候我早就回南风郡去了!” 盛睡鹤并不接这话,只笑道:“乖囡囡今儿个吓着了,等会可别忘记让厨房做碗安神汤喝。” “那东西苦苦的一点也不好喝!”盛惟乔恸哭发泄后缓和了不少,刚才大骂了他一顿又觉得胆气全回来了,这会儿闻言,就开始娇气了,“我才不要喝!再说什么叫做吓着了,我明明就是替十四小姐觉得后怕,才不是自己害怕呢!” 盛睡鹤好说歹说,哄了她小半日,中间开门扬声喊了仪珊去熬安神汤,汤来之后,亲自端着碗半劝半喂的服侍她喝下了,见喝完安神汤的盛惟乔没多久露出乏色,又亲自送了她回房安置……这时候才感觉到背上方才被盛惟乔哭湿的地方湿哒哒的还有点没干,粘在身上十分难受。 忙回自己住的内室去换了一身衣袍,再到书房,这时候总算想起了公孙应姜……不过公孙应姜怯怯进门后,得到的待遇跟盛惟乔就完全没法比了:盛睡鹤才见她就一拍案,怒斥:“混账!让你看好了你姑姑,你怎么做的事?!” 第二百十四章 不速之客 公孙应姜心中暗自哀嚎:“小娘我就知道会是这样!!!” 她姑姑是她小叔叔的宝,她就是一棵草! ……自从遇见她姑姑,叔侄一块长大的情分,估计全部被初五吃掉了!!! “小叔叔,这不能怪我啊,这是郑国公府的人居心叵测,存心算计我们!”作为海主之女,品行跟良善的距离实在有点远的公孙应姜,当然不可能老老实实的站着挨训,当下就边抹眼泪边使劲儿引祸水东流,“甚至那位静淑县主也未必清白,要不是她专门把我们喊去那小轩,我们一直跟众人留在大堂里,怎么会摊上这起子事情?!我真的真的有努力保护姑姑啊!” “老子现在没空跟你啰嗦!”盛睡鹤阴着脸,冷冷截口,“你过来!仪珊给她研墨,将你们今日所见的郑国公府内部的路径布局,与我画出来!” 公孙应姜闻言吓了一跳,仪珊也是惊道:“公子,您千金之躯,万万不可以身涉险啊!” “小叔叔,那孟十四小姐未曾失贞,且看着也不像是忘恩负义的人,这次就算咱们袖手旁观,什么都不做,她肯定也不会放过娇语姨娘母子三个的!”公孙应姜也说,“而且郑国公府刚刚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府中戒备一定格外森严。小叔叔春闱在即,这会儿怎么能生这样的枝节?就是姑姑她知道,定然也是会竭力反对的!” 她熟知盛睡鹤的脾气,早就料到盛惟乔今儿个从郑国公府全身而退就暗松口气了,盛睡鹤却必要同这一家子好好算账的。 但她也没想到,盛睡鹤会心急至此,竟打算报仇不隔夜了! 在玳瑁岛那会,他这样的做派,公孙应姜是无所谓的,毕竟玳瑁岛上差不多人人都这性子,不这么做反而让人觉得懦弱了。 可这里是长安城,就算公孙应姜相信盛睡鹤在这里早晚也能混出头,可现在这不是还没出头,还只是一个小小士子吗? 这会儿就去钦封一品国公、太后胞弟、天子嫡亲舅父的郑国公府里下杀手,这长安城里还没有一个似桓家在碧水郡那样足以一手遮天的地头蛇帮忙遮掩善后……公孙应姜此刻跟仪珊都是一个念头:公孙喜所言不差,那盛惟乔果然是红颜祸水!!! 两人都有心劝阻,然而被盛睡鹤冷冰冰的目光凝视片刻,公孙应姜还是没骨气的投降了,赔笑道,“……我画!” 公孙应姜提心吊胆描绘今日所见郑国公府后宅路径及沿途所见时,厢房里,看着回来之后倒头就睡的盛惟乔,绿锦几个大丫鬟面面相觑,只觉得好不愁人:“好不容易小姐可算从书房里出来了,还想问问小姐,方才公子为何发怒,若是冲着小姐来的,可要设法劝公子消消气……哪知道小姐才回来就睡了,这会要怎么办呢?” 槿篱见绿绮跟菊篱都紧锁眉头不作声,想了会才小心翼翼道:“奴婢看小姐出来时双眼红肿,公子方才又专门喊了安神汤给小姐喝,看来小姐是在书房里哭了好久,以至于公子生怕小姐哭出个好歹来的。” 这话虽然没有明说,但也等于委婉的暗示,她怀疑盛惟乔正是因为承受了盛睡鹤的怒火,才会哭到需要喝安神汤的地步。 “……方才书房里没人伺候,咱们不知道详细,猜测终归只是猜测,且等小姐醒来之后再说吧!”绿锦沉默良久,最终无声一叹,淡淡道,“不过,趁小姐这会子还在睡,我问你们一句:你们说,是盛家有人光宗耀祖重要,还是,小姐一个人将来的太太平平更重要?” 她这两年一直劝说盛惟乔跟盛睡鹤搞好关系,但目前就她看来,自己伺候的这位小姐,完全听不进去她的话,却一直在变本加厉的对待盛睡鹤…… 老实说,绿锦觉得盛睡鹤跟盛惟乔兄妹俩关系不好,这个真的不能怪盛睡鹤。 作为一个在外面长到十七岁才被接进家门认祖归宗的庶长子,盛睡鹤对盛惟乔这个嫡妹算是克己忍让了。 倒是盛惟乔,哪怕绿锦是她的贴身大丫鬟,也觉得自家这小姐在对待盛睡鹤时,颇有些过分,甚至是咄咄逼人了。 问题是,她忠诚的人是盛惟乔。 所以即使认为盛惟乔没处理好跟兄长之间的关系,站在绿锦的立场上,哪怕她之前一直觉得盛睡鹤这人其实不错,但考虑到这人很可能因为盛惟乔一次次的挑衅、苛待、找麻烦等等,对盛惟乔产生了极大的恶感,从而在将来冷淡甚至打压盛惟乔,绿锦仍旧将这位大公子当做了敌人看待! 此刻问这话,却是暗示绿绮、菊篱还有槿篱表态了。 ……盛宅这边暗流汹涌,这天其他参加了郑国公府生辰宴的女孩儿家里,也不平静。 崇信伯府,孟归羽仔细听完孟归欢的描述,微微皱眉:“风平浪静?就是盛家三位小姐跟静淑县主提前离开?” 孟归欢点头,脸上满是疑惑:“我跟盛三小姐她们一行人,本来是约好了一块进府、一块行动的。才进漫卷斋的时候,我还专门带着盛三小姐她们上楼去当面贺了十四妹妹。但之后到桂春园入席时,因为怕十四妹妹跟十五妹妹坐在一起会出事儿,大家齐打夥儿要我跟静淑县主坐在十四妹妹左右,实在推辞不过,我只能答应下来。当时场面比较乱,人也多,我就没顾上盛三小姐她们。后来看她们在靠近末位的地方找了地方坐,想着那儿虽然看台子上不方便,却也清净,也就没让她们换位置。” 之后开了席,酒过三巡,气氛热络起来,盛惟乔三人都有人招呼,作为近年很有崛起势头的孟氏四房的女孩儿,孟归欢就更不缺人围绕了。 她不是盛惟乔,一心一意惦记着回南风郡去,所以对别人的主动搭话非但不热衷,甚至还有点避之不及。对于权势名利十分热衷的孟归欢,是不会拒绝这种拓展人脉、增进交情的机会的。 结果这么着,一轮寒暄下来,再关注盛惟乔三个时,却被告知她们已经悄悄离席了。 孟归欢这时候还以为她们一块去更衣了,过了会见人还没回来,再派人打听,才从她们席位附近的女孩儿那里得知,盛惟乔三人是被桓夜合请走的。 “我记得盛三小姐虽然跟静淑县主见过面,但也就是她第二次进宫觐见姑母的时候,恰好撞见静淑县主给姑母做了衣裳,亲自到馨寿宫进献……以及盛家兄妹之前想买个大点的宅子,结果看宅子的过程里,恰好也与静淑县主碰上了。两次接触,虽然不至于说有什么冲突,但似乎也没什么深谈或者交情?” “怎么今儿个的宴席上,静淑县主在十四妹妹离开后,也找借口避席时,其他人都没喊,偏偏喊上了盛三小姐一行人?” 孟归瀚就皱眉,道:“之前不是说,盛家与碧水郡之事未必没有关系吗?有没有可能,是她们在碧水郡就认识了,只是一直瞒着?说起来,碧水郡之事那么难查,没准就有桓家在里头作梗的缘故呢?他们是碧水郡老字号的地头蛇了,按说碧水郡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在他们老宅里的事情,怎么会一点线索都找不出来?!” “可是七哥,你忘记昔年桓公失踪的事情了?”不待孟归羽回答,孟归欢已提醒道,“那可是整个桓家的定海神针顶梁柱啊!可不就是在桓家祖宅失踪的?有这个例子在,容清醉跟八哥在桓家祖宅出事儿,桓家一筹莫展又有什么好说的?他们家主心骨没了之后,何尝不是找了这十几年都杳无音讯,又遑论是外人呢?!” “碧水郡的事情同咱们四房关系不大,就没必要为此费心思了。”孟归羽摆手止步弟弟妹妹之间即将开始的争执,沉吟道,“至于说静淑县主跟盛三小姐可能在碧水郡就结识了,这不太可能。因为盛家楼船停靠在碧水郡的时候,静淑县主一直在城外的桓家老宅之内,根本没有离开半步不说,除了午后小憩的时间外,其他时间都是有包括容清醉跟八弟本身在内一群人作证的。” “何况静淑县主素来机敏,如果她早就认识了盛三小姐了,哪怕桓家与盛家在碧水郡之事上问心无愧,为着避嫌,也不该走近。可见她今日邀请盛三小姐一行人,应该是另有缘故!” 孟归欢咬唇道:“我总觉得……今儿个大部分人在席上的时候,国公府里发生了什么事情,正好让静淑县主她们给撞上了,以至于国公府让她们提前告辞!” 她这么关心此事,倒也不全是为了自己的好奇心,而是,“明眼人都知道,今儿个大伯母跟娇语姨娘必然会做过一场的。但因为席上一直太太平平的,这会子到底谁输谁赢还是打了个平手,却不得而知了。要不要我明儿个去盛宅那边走一趟,探一探她们的口风?” 毕竟他们四房刚刚从娇语姨娘那边背叛,转投了向夫人麾下。 这次如果是向夫人赢了也还罢了,顶多继续忍受向夫人的苛刻。 如果赢的是娇语姨娘,那可就要命了! “你迄今跟盛三小姐来往也不是很多,兹事体大,她未必肯告诉你。”孟归羽听着,却是摇头,道,“左右这种事情是不可能长久隐瞒的,咱们且静观其变就是了。毕竟如果大伯母败了,咱们就算提前知道,又能如何?” 见孟归欢神情黯淡下去,孟归瀚眉宇之间也有些惴惴,就安慰,“就算娇语姨娘赢了,暂时也未必奈何得了咱们的。毕竟姑母一直不怎么喜欢娇语姨娘,咱们是姑母的亲侄儿、亲侄女,姑母岂能看着一个侍妾作践孟氏骨血?还有三哥,也是非常重视咱们这些兄弟姐妹的。而纵然十五妹妹取代十四妹妹做了继后,没有大伯父在朝野的权势、没有三哥手里的兵权支持,后位哪里坐得稳?大不了,咱们到时候离开长安,去北疆投靠三哥,顶多就是艰苦些!” 听说有退路,孟归瀚跟孟归欢才暗松口气,只是孟归瀚还惦记着孟太后想撮合孟归羽与盛惟乔的事情,不免担心:“但这样的话,也不知道六哥还能不能娶盛三小姐了?” “人家世居南方,又是一家子的掌上明珠,八成是不愿意跟我去北方受苦的。”孟归羽趁机道,“所以这件事情还是顺其自然的好,就别操心了……天色不早,都回去睡吧,有什么事情明儿再说!” 打发了弟弟妹妹去安置,孟归羽自己却还得去书房,处置积压的公务。 崇信伯府的拮据在整个长安都不算秘密,孟归羽的书房虽然是合府重中之重的地方,自然也不会太华丽。 推门进去,但见青砖铺地,家具都是寻常木材所制,无纹无刻,简朴到叫人觉得寒酸的地步。若非四壁书架上放满了新旧参差不齐的卷册,给这屋子增添了不少书香气息,望去就是寻常小康人家的摆设了。 不过孟归羽并不在乎,他带着书童孟砚进了屋,趁孟安研墨沏茶的功夫,拿起一份公文翻开来看。 看完之后,正好从笔架上取了狼毫,正要到手边砚台里蘸墨,忽觉身后有异,倏然转头,却见孟砚面容惊惧、神情骇然,正指着不知何时突兀出现在他身后的玄衫人影,几欲惊呼出声! 第二百十五章 孟归羽:难道我做好哥哥的姿 孟归羽尚未成年就失了双亲,底下还有三个弟弟妹妹的拖累,他能在亲长冷眼旁观、恶仆欺凌幼主、家计窘迫的环境里拉扯大弟弟妹妹们,还能让原本备受忽视的孟氏四房渐渐翻身,自非等闲之辈。 此刻见房中忽现不速之客,尽管瞳孔也是骤然收缩,却立刻挥手止住孟砚即将出口的惊呼,瞬间换上一副笑脸,起身相迎:“贵客前来,不胜欣喜!盛贤弟怎么也不通知一下门上,好让我倒履相迎?” “夤夜而来,已是打扰,又怎么还敢劳动崇信伯?”那人玄衫黑袍,在灯下望去,眉眼昳丽,面容如玉,状若谦谦君子,只一双眼眸凛冽若星,湛湛明亮,顾盼之间犹如出鞘名剑,锋芒迫人,却正是前番携盛惟乔前来崇信伯府拜访过的盛睡鹤。 他见孟归羽虽惊不乱,也是笑了笑,拱手一礼之后,到西窗下专门用来待客的几席上坐了,慢条斯理却不容置疑道,“我此来,是有事相求,还望伯爷莫要让我失望才是!” 孟归羽随之落座,了然问:“可是为了今日郑国公府的暗流汹涌?说起来我也正为此事忧心忡忡!只可惜,今日是我堂妹的生辰宴,邀请的宾客都是女孩儿,我并不在其中。舍妹归欢虽然有幸出席,回来却言席上风平浪静,不曾发现任何异常。” 说话间孟砚已经怯生生的沏上茶水,孟归羽说到这里,端起面前的茶碗浅啜一口,放下之后,试探着道,“唯一令舍妹感到疑惑的,却是贵家三小姐、八小姐、孙小姐,以及静淑县主,似乎是提前离开的?未知贤弟此刻前来,可是?” “今日发生的事情,伯爷过两日就会知道了。”盛睡鹤淡淡一笑,语气温和道,“我此来也没其他要求,就是想请伯爷陪我走一趟郑国公府,当然在去的路上,顺便给我好好介绍下国公府后宅的布局,尤其是娇语姨娘、向夫人还有令妹十四、十五的住处……那是伯爷的嫡亲伯父的府邸,伯爷又素与令伯父的妻妾相熟,想必此事对伯爷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必然不会拒绝?” 他这番话说的温文尔雅,不带丝毫杀气,但半夜三更独自找上门来,目的又是趁夜潜入郑国公府的后宅,孟归羽就算猜不到他全部的的计划,却也可以肯定,盛睡鹤对郑国公后宅妻妾儿女,绝对没抱什么好意。 “……虽然我不知道今日郑国公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使得贵家女眷受到牵累,以至于贤弟此刻亲自前来,提出这样的要求。”孟归羽沉默片刻,摇头道,“但贤弟与我同为做兄长的,还请也体谅下我……我就算不念与郑国公府的骨肉之情,但,我那三个弟弟妹妹,却是我在先父先母灵前发誓,一定要好好照顾的。” 他指了指门,叹道,“今夜我会当做从来没见过贤弟,还请贤弟就此离开吧!我也要劝贤弟一句:贤弟才华横溢,有状元之姿,可谓前途远大,何不忍一时之气,待到他日功成名就,再要做什么,岂不便利?” 盛睡鹤看都没看门一眼,而是打量片刻孟归羽,玩味的笑了:“伯爷,你我之前只一面之缘,所以也难怪,你并不了解我。” 他从袖子里取出一叠银票,随手抽出两张放到案上,推到孟归羽面前,将剩下的收回袖中,端起茶碗浅呷了一口,漫不经心道,“不过没关系,今夜刚刚才开始,贵府距离郑国公府,也不是很远。我可以等伯爷想清楚!” “这不是钱的问题……”孟归羽闻言,还在继续拒绝,但看清楚银票上的数目后,却是一愣,随即想到了什么,额头瞬间冷汗淋漓! 这次他沉默了好一会,以至于外衫的衣襟都被汗水濡湿出分明的印子了,才露出痛下决心的表情,缓缓开口,“我可以安排你进去,但你必须保证,不拖崇信伯府下水!” “当然。”盛睡鹤放下茶碗,气定神闲,微笑道,“毕竟我还指望伯爷帮忙善后,又怎么会置伯爷于险地?” 孟归羽闻言,心思稍定,继续道:“而且我需要知道,盛三小姐她们,今日在郑国公府到底经历了什么?如此善后的时候,才能尽可能的抹除痕迹,不留后患!” 这话说完之后,他忙又补充,“我保证不会外传只字片语!” “她们遇见了孟十四小姐被人非礼,虽然成功救人,但我侄女儿救人的过程里不得不下了杀手,以至于我家乖囡囡……就是我那嫡妹被吓坏了。”这个问题的答案对于盛睡鹤来说,没什么需要遮掩的,闻言平静道,“晌午后回到宅子里,在书房里哭了好一会,虽然我好说歹说,哄了她喝了安神汤……傍晚的时候,伺候她的丫鬟来告诉我,道是她发起了热,虽然不是很凶险……” 他凝视着孟归羽,露出一个不带丝毫人气的笑,“但郑国公府的事情同我家有什么关系?平白无故叫我家女孩儿吃了这么大的亏,我这做兄长的,哪能不为她们讨些公道,是吧?” “………”孟归羽盯着不远处的地砖看了好一会,才忍住吐血的冲动。 话说看这人一反日前登门道谢时的温文尔雅、半夜三更跑过来要挟他去郑国公府图谋不轨,他还以为盛家那三个女孩儿今儿个吃了天大的亏,甚至可能连清白都受到玷污了,是以盛睡鹤这做哥哥的,才会忍无可忍的不顾春闱近在眉睫,行此险峻之举。 合着只是受到了惊吓? 而且还就一个盛三小姐受到惊吓? 要是这盛三小姐被吓出个好歹,疯了傻了痴了,或者说这会子发烧被笃定九死一生未必能熬过去之类,盛睡鹤反应如此激烈,孟归羽还能理解。 可他都亲口说了,不是很凶险,可见养上两日就能好的! 虽然说好好的妹妹出门赴宴,摊上这样的事情,作为家里人,尤其是一个疼爱妹妹的兄长,肯定又心疼又生气,但至于气成这样吗?! 孟归羽自认对两个妹妹,无论是已经出阁的孟家十小姐孟归欣,还是仍旧待字闺中的孟家十一小姐孟归欢,都算宠疼了,但这会跟盛睡鹤一比,他顿时感到自己对妹妹们其实也就是那么回事? 难道是自家这一房受父母双亡拖累,自己这个长兄苛刻了妹妹们而不自知,还自以为对她们不错? 难道我一直以来做好哥哥的姿势不对??? 孟归羽迷惘的想:但是孟家大房、二房、三房那些对哥哥的对妹妹,哪怕是胞妹……好像也没到盛睡鹤对盛惟乔这样上心的地步吧? “没想到大伯母的怀疑居然是对的!”这会他止住胡思乱想后,就叹息,暗道,“之前我们都看走了眼,以为他只是个南风郡势家流落在外的庶出子,靠着天赋会得读书才得到盛家老太爷的重视,甚至连他的武功,都以为只是富家子为强身健体随便学的几手,不值一提!” 说起来孟归羽当初之所以会在孟太后跟向夫人面前为盛家开脱,从大局出发、为四房谋取好处,这两个原因都有,但他本身对盛家的怀疑,其实也没强烈到笃定碧水郡之事就是盛家做的。 否则他当初绝对不会亲自上阵否认盛家的嫌疑,毕竟碧水郡之事中,孟氏四房什么事都没有,惨遭俘虏的孟伯亨,却是向夫人的亲儿子,还是唯一的儿子! 向夫人也不是那种深明大义的人,孟归羽对这大伯母的脾气并不陌生,怎么能不担心,日后孟氏赢了,重查碧水郡之事的真相,向夫人连带自己也恨上?哪怕他因为种种原因,不希望向夫人活太长,可孟伯亨的胞妹孟碧筠,那可是未来的继后,甚至下一位孟太后……孟归羽就算要为整个孟氏考虑,不赞成向夫人现在就对盛家赶尽杀绝,怎么也要找其他人去反对,好在事后有理由逃避向夫人与孟碧筠的怒火啊! 现在好了,他已经在孟太后跟向夫人跟前,给盛家打了包票,这会儿如果盛家是真凶的消息曝露出来,孟归羽就算不被当成盛家的同盟,至少向夫人那脾气,是绝对不会饶了他的。 不仅仅他,整个孟氏四房,包括嫁出去的孟归欣,向夫人都未必肯放过! 想到这里,孟归羽不禁暗自苦笑:难怪这盛睡鹤敢独自潜入崇信伯府找他帮忙,这是吃定了孟氏四房实力孱弱,非但守卫无能,让他来去自如,势力上更是因为依附郑国公府的缘故,时时刻刻需要考虑国公府中人的想法与心情。 所以,尽管这会孟归羽从盛睡鹤这肆无忌惮睚眦必报的性情里推测出碧水郡之事八成也是他干的,之所以钦差怎么都查不出来,无非就是桓夜合有过与自己一样的遭遇,为这人所胁迫……如此说来,也难怪今日白昼的时候,郑国公府的生辰宴上,桓夜合会邀请盛惟乔三人离席了,不是因为这位县主跟盛惟乔三人有什么交情,而是碍着盛睡鹤,不得不照顾他的妹妹跟侄女! 只是孟归羽尽管想通了此节,却是半点揭露跟举报的想法都没有,庆幸盛睡鹤当初在碧水郡的报复没有波及到孟归欢之余,反而下意识的盘算起来该怎么把这事儿中所有可能指向盛家的线索抹除掉,将真凶这口锅牢牢的扣在茹茹头上? “照贤弟所言,今日郑国公府内的妻妾之争,约莫是我那大伯母赢了?”孟归羽定了定神,缓缓道,“既然如此,娇语姨娘母子的下场也就在近日了。贤弟又何必如此心急?” 他已经不慎被盛睡鹤拖下水了,这会儿对于帮助盛睡鹤潜入郑国公府,越发的抗拒。 毕竟单单是在太后跟向夫人面前为盛家开脱,还可以解释。 但如果帮助盛睡鹤半夜进入郑国公府的后宅之内,盛睡鹤又利用这个机会做了对郑国公府不利的举动的话,孟归羽就真的要被抓住把柄,步上桓夜合的后尘,以后都得跟盛睡鹤成为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了! 而盛睡鹤大半夜的跑过来要挟他,难道只是为了去郑国公府后宅开开眼界不成?十成十是不安好心! 孟归羽虽然知道希望渺茫,但还是想尽力争取一线生机的。 不想盛睡鹤听了这话,没有发怒,也没有继续胁迫,却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着他,片刻后才微笑道:“崇信伯,我没来长安之前,就听说过你平步青云的事情,所以今晚过来之前,我以为你会非常高兴的为我提供方便的。方才的推辞,也只是为了试探我的能力与决心……现在看来,我却是高估了你的魄力啊!” 孟归羽闻言微微皱眉,他察觉到盛睡鹤说的这番话,含了一份分明的藐视。 因为成长的经历绝对算不上一帆风顺,孟归羽哪怕是封了伯的现在,也不得不向大房妻妾卖乖讨好,所以对于受辱,他也真的是习惯了。 本来这么几句话,他还不至于动怒。 但也许因为两人都是兄长,也因为两人年岁差距不大,尤其年长的还是孟归羽,此刻心中忽然就涌上一团怒火! 不过他毕竟是压抑已久的人了,这点愤怒,还不至于流露出来,只淡淡道:“愿闻其详!” 未想盛睡鹤轻描淡写的一句,将他说的呆愣当场! 第二百十六章 盛惟乔,你成功的引起了本伯 “你们四房,先投娇语姨娘,后投向夫人!”盛睡鹤嘴角噙了一丝冷笑,慢条斯理道,“自来反复之人都没什么好下场,尤其向夫人远远称不上明主……但好就好在,你之所以要投靠向夫人,图的不是向夫人本身,而是她的亲生女儿孟十四小姐,既然如此,你就没想过取代向夫人么?” 这番话他说的漫不经心,甚至是有些无所谓的语气,可落在孟归羽耳中,却不啻是滚滚雷霆! “……”孟归羽再也维持不住临危不乱的风度,他脸色急剧的变化了片刻,额上顷刻间就布满了冷汗,但眼睛却骤然明亮起来,一瞬不瞬的看住了盛睡鹤,用有些沙哑的嗓音问,“怎么个取代法?!” “明人面前何必说暗话?孟家的事情,你难道不应该比我这个只凭只字片语猜测的外人更了解?”然而盛睡鹤只是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温和道,“崇信伯,你起于微末,虽然靠着娇语姨娘引荐,在太后娘娘跟前露了脸,得到了伯爵之封,以及目前的地位。” “但且不说太后娘娘年已老迈,无法长久的庇护你们这一房。” “就算太后娘娘她老人家长命百岁,她最重视的晚辈,也不可能是你们,毕竟,令尊到现在,都还只是庶民,没有得到追封!可见太后娘娘即使因为伯爷你的知情知趣,对四房有所照拂,对令尊,却仍旧是耿耿于怀的!” “除非你对于目前的处境就心满意足了,也不担心将来有一天会成为大房或者孟家的弃子……否则,错过眼前这个机会,你将来必定后悔终生!” “贤弟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我若是还不答应,又哪里来的将来?”孟归羽凝神片刻,露出决断之色,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今晚,你我从未见过,今晚,你我什么都不知道!” 盛睡鹤微笑:“有劳伯爷!” ……半晌之后,郑国公府的角门外,阴影中的马车里,孟砚从车帘的缝隙里看着乔装打扮的盛睡鹤被孟归羽熟悉的门子引进去,难掩心中忧虑,小声道:“伯爷,他会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孟归羽沉默了好一会,才幽幽一叹,说道,“但冲着他给我那两张银票,今晚我就没可能拒绝他!尤其是他还给了我一个绝佳的台阶。” 那两张银票孟归羽是交给孟砚收起来的,孟砚自然知道面额,不禁撇嘴:“半夜安排他进入郑国公府,还要给他收拾残局……这么大的事情,居然就给伯爷区区一万两银子!这数目也忒少了!回头随便闹点事情出来,善后的打点,只怕都未必能够!” “你只看到他拿出来的两张银票,却没注意到,他是先拿了一叠银票,从中随手抽了两张给我。”然而孟归羽冷冷说道,“这说明什么?说明他那一叠银票,就算不是每张都是五千两的面额,但加起来,却也价值不菲!可他只给了我两张……他这是在警告我,要么收下这一万两银票,满足他的要求!” “要么,他手里剩下来的那叠银票,说不得就是我崇信伯府合府的买命钱!” “这一手对孟家大房、二房、三房兴许都没什么效果,可是我们四房……我们四房现在虽然也算仆役丫鬟护院一应俱全,但仔细论到这些人的精锐程度,跟其他三房是根本没法比的!” “否则为什么今晚那盛睡鹤轻而易举的就潜入了我的书房,却需要我帮忙,才能够进入郑国公府后宅?!” “咱们伯府守卫既然如此薄弱,他若要来硬的,随便扔几个几张银票出去,就能招揽到足够的亡命之徒,血洗咱们合府了!” “就算是来软的,这笔钱拿去打点朝堂上下,尤其是找着门路送进宫闱,说动二舒进谏……你觉得咱们伯府能够抵挡?!” 孟归羽面沉似水,深深叹息,“要知道我这伯爵本来就是姑母开口才封的,但正如盛睡鹤方才所言,姑母到现在,都没同意给爹娘追封……可见姑母对于爹爹年少无知时候的口没遮拦,仍旧芥蒂难消!” “这种情况下,即使我近年一直都在尽心尽力的讨好她老人家,一旦天子开口,你觉得姑母有多少可能,顶着天子的不喜维护我们?” “尤其天子盛宠舒氏姐妹,十分反对立十四妹妹做继后。” “尽管姑母想方设法让天子勉强点了头,但这眼接骨上,姑母为免节外生枝,是绝对不会在其他事情上违逆了天子的意思的!” 他眼中流露出苦涩,“形势比人强,今晚这浑水,从盛睡鹤找上门起,咱们府就绝对避不过去了!现在我只希望盛睡鹤不会因为盛三小姐受的那么点委屈,就甘心情愿抛弃大好前途去做亡命徒……即使要给盛三小姐出气,好歹也控制住分寸,多少留给我善后的余地才是!” 这么说时,孟归羽对于盛惟乔,却忽然产生了一抹好奇:就算盛惟乔这位盛家三小姐跟盛睡鹤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妹,可这两人又不是一块长大的! 仔细算算,这兄妹俩从第一次照面到现在,三年都不满呢! 这么点时间,嫡出与庶出天然的隔阂与戒备、盛睡鹤自幼流落在外长到十七岁才得到认祖归宗机会的委屈、据说盛家主母盛惟乔的亲娘冯氏去年有喜之后盛睡鹤堪堪好转又转为尴尬的处境……按说盛睡鹤纵然是个逆来顺受光风霁月的真正君子,在如此跌宕起伏之后,面对盛惟乔这个打小被盛家捧在手心里的掌上明珠妹妹,多少也该有些感慨与自伤身世了吧? 更何况就孟归羽对盛睡鹤的观察来看,这人哪里是什么君子! 他根本就是睚眦必报心狠手辣做事堪称无法无天……要不是这人身具南风郡解元的功名,且录名成功,有礼部背书,孟归羽都要怀疑他的身份,其实是某个在逃的巨寇胆大妄为,假扮势家子弟来了长安! 这种人,怎么可能在三年不到的时间里,对异母嫡妹视若珍宝,疼爱到盛惟乔不过受了一番惊吓,就连夜要去给她报仇雪恨、还是亲手报仇的地步? 就算是为了给生父嫡母一个交代,孟归羽觉得,也不太可能! 因为盛睡鹤今晚的所作所为,只要稍微泄露出去一点,整个盛家都将遭到灭顶之灾! 如此,纵然盛兰辞夫妇人在长安,再疼女儿,也肯定不会认可这种报仇方式的。 再说盛睡鹤看起来也实在不像是对父母言听计从的样子,谁家千依百顺的孝子,会像他这样分分钟不拿自己的性命跟前途当回事、也连带不考虑合家的未来?! “这么说,盛睡鹤之所以会对盛三小姐疼爱万分,八成原因还是出在盛三小姐自己身上了?”孟归羽心中的好奇不断上涨,“那位盛三小姐……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竟能在短短三年的时间里,让这样一位兄长,对她重视到了犹如同胞所出、自幼相依为命的地步?” 他虽然已经见过盛惟乔两次了,但都是匆匆一晤,根本没有深谈过。 而盛惟乔的表现,也跟一个寻常的大家闺秀没什么两样。 孟归羽因为不愿意为了自己的婚事得罪向夫人,虽然在孟归瀚与孟归欢两人的长跪威胁下,答应会尝试追求盛惟乔,但他心里其实没打算很为这件事情用心。 一来盛惟乔纵然给他的印象不坏,却也没好到让他一见钟情、非她不娶的地步;二来却是他牢记着照顾好弟弟妹妹们的责任,私心里一直想着,要将孟归瀚跟孟归欢的婚事都张罗好,看着他们全部成家立业了,再考虑自己的婚事。 而盛惟乔今年已经十六岁,是到了即使不成亲也要紧要定亲的年岁了。 孟归羽觉得自己还没资格让这女孩儿等自己,又何必辜负她的青春年华? 所以只打算找机会做两回样子,好敷衍孟归瀚与孟归欢,并不打算当真下力气花心思博取盛惟乔的欢心……他现在要忙的事情多着呢! 但今晚盛睡鹤的异常举动,却让孟归羽对他的真面目感到措手不及之余,对受到他极度重视的盛惟乔,产生了巨大的兴趣:“这盛三小姐究竟是善良可爱无比,以至于盛睡鹤这种简直堪称天生凶徒的人,都为之感化,百炼钢化绕指柔;还是心机深沉难有匹敌,将盛睡鹤玩弄于鼓掌之上还心甘情愿;又或者刁蛮霸道的稀世难寻,即使盛睡鹤的凶悍都弹压不住,不得不将她的喜怒哀乐视为最重要的事情,以身涉险也要平息她今日的惊怒?!” 不管是哪一种情况,都证明那位看起来只是一个寻常大家小姐,顶多眉眼格外精致些、在家里格外得宠些的盛惟乔,绝不简单! “反正今晚这件事情过后,我跟盛睡鹤之间的盟友关系短时间内都不可能解除了。”这会儿孟归羽就想着,“正好姑母跟七弟、十一妹妹都赞成我与盛三小姐亲近……嗯,回头好好问问十一妹妹,那盛三小姐可有什么兴趣爱好,若我也擅长,自然最好不过!若我一窍不通,却得找机会了解下了,不然往后碰了面,想投其所好都无从入手……” 本来他这几天想到盛惟乔,心里冒出来的念头不外乎是敷衍、搪塞,甚至隐约还觉得有点麻烦,因为分散了他本来就紧张的时间。 可这会儿,因为好奇,也因为无法证实的种种推测,孟归羽再想到盛惟乔,心中的敷衍搪塞一扫而空不说,隐约感到与这女孩儿打交道是个麻烦的想法,也不翼而飞! 却充满了期待,以及跃跃欲试。 就在他盘算着接下来如何取得盛惟乔的注意力、从而窥破这女孩儿寻常大家闺秀外表下的真面目时,不远处的角门吱呀着打开,一道人影飘然而出。 这人还没走近马车,听到动静挑起车帘朝外看的孟归羽,已经嗅到一阵浓烈的血腥气! 他心头就是一沉,待盛睡鹤到了面前,忍不住沉声问:“你……你在里面做了什么?!” ……要不是知道不可能,孟归羽简直怀疑他是不是把整个郑国公府给屠了? 而且,国公府的侍卫都是死人吗?! 这么明显的血腥气,他是怎么若无其事的走出来的?! 第二百十七章 投靠?不,取代! 盛睡鹤似看出他心思,嘴角微勾,淡淡的笑了笑:“我杀了侍妾娇语跟孟十五,不过为了让人认为她们是死在向夫人手里的,稍微做了点手脚。” 看着他把弄死朝堂巨擘、太后胞弟、天子亲舅舅郑国公宠妾以及亲生女儿的举动说的这么轻描淡写,孟归羽越发感到,盛惟乔简直太厉害了! 这种简直天生应该做巨寇、匪首,甚至是叛军头子的人,她是怎么成为他的掌上明珠心肝宝贝的? 时间还只三年不到! “只怕我那大伯母不会承认。”孟归羽定了定神,才接口,同时示意盛睡鹤上车、孟砚出去赶车,以尽快离开此地,小声道,“不过她不承认也没用,谁都知道她跟娇语姨娘之间早就是你死我活的局面了,娇语姨娘母女双双出事,首当其冲的嫌疑人就是她……反正只要你不落痕迹,没人会怀疑到你头上!” 苦笑了下,“不过,倒是我今儿个派人进府的事情,是有可能被查出来的。” “伯爷的手腕,这等责难不过是随口就能敷衍过去。”盛睡鹤对他很有信心的样子,慢条斯理道,“其实按照我本来的想法,是想顺便去向夫人那儿投个毒,又或者过两天再来一趟,让人认为向夫人死在娇语那边的暗子手里,如此妻妾相争,同归于尽,也是理所当然。” “不过为了伯爷,今晚我特意放过了她……伯爷可不要辜负了我一番好意才是!” 孟归羽嘴角扯了扯,心说:“你若对我有什么好意,还会把我拖进这样的浑水里?你之所以专门留下向夫人的性命,八成是为了盛三小姐考虑的吧?毕竟盛三小姐跟你那侄女救下了十四,今晚你又杀了娇语母女,如此十四的继后之位,可以说是板上钉钉了……” “这眼接骨上,向夫人又怎么能死?” “她是郑国夫人,十四的生身之母……她要是死了,还没出阁的十四,就得给她守三年孝!谁知道这种节外生枝,会不会导致功败垂成?!到时候孟氏必定会更换继后人选,十四与继后之位失之交臂的话,就凭她郑国公府小姐的身份,能给盛三小姐多少回报?” 腹诽之余,想到自己当初小心翼翼的在娇语姨娘跟向夫人面前赔小心,多少忍辱负重,只为换取她们的一个笑脸、一句赞许。 那时候的娇语姨娘跟向夫人,是何等高高在上,又是何等骄傲自负,望下来的目光,哪怕是故作慈爱时,也掩饰不住的轻蔑与戏谑…… 可跟前这盛睡鹤,说杀就杀,杀完之后,既无兴奋,也无恐惧,仿佛吃饭喝水一样的寻常。 就好像他刚才潜入郑国公府后宅,不是杀了郑国公的宠妾跟亲生女儿,而是踩死了两只蝼蚁。 如此视人命如草芥,还是权贵妾女的性命如草芥,令人深觉凶残之余,却也不由自主的生出一种敬畏与臣服混合的情绪来。 孟归羽心情复杂,沉默了好一会,才缓缓道:“你放心,这么好的机会,我不会错过的。” 这句话,他说的其实很诚心。 因为这确实是个好机会:孟碧筠为继后,关系到整个孟氏的富贵延续,虽然关于具体的计划,目前的四房还不是完全了解,但大体的框架却是知道的。 无非就是让孟碧筠入主望春宫之后,从宗室过继年幼无母的子弟,立作储君,好生抚养,熬死宣景帝后,接续现在的孟太后,成为馨寿宫的主人,庇护孟氏继续屹立不倒。 计划很简单,但不可否认它的有效性。 当然了,正因为它达成之后,确实可以延续孟氏的富贵,高密王那一派人,必定会群起而攻之,尽一切可能阻止此事。 但这点也有整个孟氏一派抵挡。 孟归羽之前,正是站在整个孟氏的角度上考虑,才会罔顾盛家在碧水郡之事中的嫌疑,在孟太后与向夫人面前,为其开脱。 只是,他虽然也站在整个孟氏的角度上考虑了,却更不会忘记,从四房的立场出发,谋取最大的好处。 比如说,他抛弃娇语姨娘,转投向夫人门下,不仅仅是为了搭上孟碧筠这条线,避免向夫人母以女贵之后的清算,更是为了……取代向夫人! “大伯父膝下六女三子,十四因为恰好是在大伯母失宠的时候出生的,又有同岁的十五自幼跟她争宠,所以在大伯父面前素来不得意,以至于她虽然是大伯父的亲生女儿,还是继室嫡出,却与大伯父并不亲近,父女之间十分冷漠生疏!” “至于其他兄弟姐妹,大姐、二姐、三姐、四姐都是早就出阁不说,论年纪给十四做祖母都可以了,除了逢年过节,根本不照面!” “即使年节的时候见着了,可家宴上人那么多,还有娇语姨娘一直盯着,不让她跟大姐、二姐这两位原配嫡女有亲近的机会……再加上她那个沉默寡言喜静不喜动的性子,她与同父异母的四位姐姐之间,也谈不上什么姐妹情!” “三哥早在十四出生前,就为了给孟氏谋取兵权,远赴边疆,迄今跟十四压根没照过面!” “虽然三哥因为大伯母对他不错的缘故,对大伯母还有大伯母的一双亲生子女,也常有家信关怀,但千里迢迢之下,究竟只是杯水车薪,很难令十四动容……尤其十四性子一向冷淡,成天抱着书卷不撒手,此外什么都不关心,甚至从来没有亲自给三哥写过一封回信。” “十四同父异母的弟弟妹妹,十五跟小十,就更不要说了……冲着他们是娇语姨娘所出,一直针对十四这点,十四同他们也必然毫无情谊可言!” “而十四跟二房、三房的人也很疏远。” “这种情况下,十四真正亲近、信任的,无非就是生身之母以及同胞兄长。” “八弟那人因为娇语姨娘的屡次挑唆打压,每每告到大伯父跟前却反遭训斥,心中怨愤渐深,竟养成了暴戾残忍的性子,这些年传闻已经打死、打残了好些下人。若非大伯母千方百计给他压了下来,只怕早就声名狼藉了……不然,之前在碧水郡,也不至于因为一时兴起,就想射杀盛三小姐一行人,哪怕最后在左右的劝说下没射人,改射马,却也由此招惹上了盛睡鹤这个杀神,牵累容清醉倒了大霉!” “有道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八弟暴虐易怒的性情已然形成,若十四做了继后,他有了靠山越发不可能改变……如此之人,又如何能够成为十四的膀臂?” “所以十四进宫之后,最能依靠的,无非是大伯母。” “如果大伯母有了三长两短,我本是她嫡亲堂兄,借着投靠大伯母的名义,在大伯母去后继续投靠她,既算不得反复,也算不得投机取巧,却是理所当然了!” 而没了生身之母、唯一的胞兄又不可靠的孟碧筠,除非甘心沦为孟氏的傀儡,否则也只能倚靠他,以抗衡郑国公、孟伯勤等人的摆布,为自己争取一位太后该有的权力与地位不是吗?! 实际上,正是因为有这样的考量,孟归羽才会抛弃娇语姨娘,转投向夫人。 毕竟靠着娇语姨娘才发达的孟归羽,对娇语姨娘岂能不了解? 这位姨娘虽然出身不怎么好,名份也只是个妾,论手腕论能力,可比向夫人强太多了! 说句不好听的话,如果只是孟碧筠被孟太后看中,内定为继后人选的话,孟归羽是不会考虑转换门庭的,因为正如盛睡鹤所言,自古以来,反复之人大抵都没有好下场。 何况娇语姨娘虽然对他谈不上推心置腹,比起前脚接受他的投靠、后脚就把他卖给娇语的向夫人,怎么也要好的多。 若非知道这位姨娘心机深沉,她亲自调教出来的亲生女儿也是不遑多让……最重要的是,娇语姨娘依仗郑国公的偏爱,以侍妾的身份执掌国公府后院多年,就孟归羽的手段跟势力,根本无法悄没声息的弄死这位姨娘不说,十成十还会暴露自己,让整个孟氏四房都陷入灭顶之灾! 相比之下,向夫人尽管有孟太后与孟伯勤这俩靠山,却反而好下手多了: 这位出身并不高,早年是宫女,还是分配给孟太后的宫女,那时候孟太后可远远没有现在的风光,侥幸承宠之后生下了先帝的庶长子,带给她的不是花团锦簇的光耀,而是一个低的可怜的名份,以及被先帝从此抛到脑后的冷落。 之后因为立储的事情,更是深为柔贵妃所恨,几乎是成天变着法子折腾太后母子,先帝心知肚明,非但不阻拦,反而巴不得这个不得他欢心的宫嫔跟她那个同样不得他欢心的皇长子早点死掉,免得挡了他心爱的儿子的路! 所以当时服侍孟太后的人,有门路的找门路、有钱的上下打点、有脑子的想方设法钻营,几乎是争先恐后的离开孟太后身边……向夫人才进宫就被分到她身边,可见就是个没后台还受嫌弃的。 之所以去了之后也没走,可不是她对孟太后忠诚无比不想走,而是因为她少年时候家贫人笨,讨巧的话都不怎么会说,压根无处可去,只能在孟太后身边待着。 结果命好,赶上自己主子翻身,她跟着沾光,从一介小宫女,成为馨寿宫的第一女官。 然而即使如此,出身的贫寒、多年挣扎在宫闱最底层的艰辛与恐惧、乍得高位之后蜂拥而来的奉承与讨好,都让向夫人并不具备一个第一女官该有的城府与气度,反而多了几分骤富之后的虚荣与轻浮。 好在当时的孟太后经历跟她差不多,主仆半斤对八两,谁也嫌弃不了谁,所以太后对她的印象始终很好,甚至不介意她的出身,将她说给了自己弟弟做续弦。 孟归羽曾经听人说过,因为太后对于陪伴自己多年的向夫人还是很有感情的,这件亲事,专门问过向夫人自己的意见,向夫人惊喜无比的接受了……可见这位的愚蠢与目光短浅。 须知道向夫人出身寒微,娘家早就没了人,她最大的靠山就是孟太后以及没嫁进郑国公府时就善待的孟伯勤。 这种情况下,她嫁给孟家之外的任何人,这两位都会不遗余力的给她拉偏架。 如此只要太后在一日,只要孟家不倒,她的夫家,断不敢对她无礼,更不要说弄个妾室当家来打她脸了。 可她偏偏同意了嫁给郑国公。 国公夫人这个位置看似富贵荣华,为寻常命妇所不能及,然而……郑国公是孟太后的同胞弟弟,孟伯勤的生身之父! 试问孟太后跟孟伯勤对向夫人的感观再好,又怎么可能好到越过了他们与郑国公之间的血脉亲情? 所以向夫人的这个选择,可以说是自己废了自己最大的长处。 这样一位长辈,即使有着国公夫人的光环,以及自己嫡亲大伯母的身份,孟归羽也有信心,神不知鬼不觉的干掉她,取代她成为孟碧筠最信任最倚重的亲人,从而让自己成为下一个郑国公,借助孟家第二位太后之势,让孟氏四房真正崛起! 兹事体大,孟归羽只敢在心里谋划,别说告知孟归瀚、孟归欢等人,那是连独自在书房的时候,落笔整理思路都不敢的。 却没想到,今晚会被盛睡鹤点出此节…… 虽然不知道盛睡鹤是真的看穿了自己的心思,还是危言耸听的敲打自己,又或者是故意给自己提供这个思路……孟归羽目光幽深:这人,实在太可怕了。 无论是武功、心机……都非他此刻所能敌。 好在,这人也不是全没破绽。 为了那位盛三小姐受了惊吓,居然就放弃了一贯的伪装,亲自出面…… 倘若自己往后当真取得了那位盛三小姐的欢心,也不知道这人会是什么脸色? 孟归羽想到这里,自失一笑,心说:“我倒想的好像盛三小姐一定会嫁给我一样了,那位小姐可是让跟前这个令我戒备万分束手无策的人都视同珍宝维护万分的……谁知道会不会看得上我?” 不过,虽然对于向盛惟乔献殷勤并不抱太大希望,但孟归羽还是决定,回去之后,就将重心转移到取得盛惟乔的好感的这件事情上。 毕竟,能够驯服盛睡鹤这种人的奇女子,他也是真心希望了解下的! 第二百十八章 南氏:婶母给你说门亲事吧! 这一夜悄然而过,次日一早,随着郑国公府后院早起丫鬟一声凄厉的尖叫,骚动与混乱以飞快的速度传出偌大国公府,迅速弥漫全城! 南氏接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吩咐套了马车前往盛宅,甚至不及换身出门的衣裙,到盛宅后,她才进门,就心急火燎的问:“听说乔儿她们三个昨儿个也去了郑国公府赴宴的?” 盛睡鹤一脸讶然的接待了她:“是有这么回事,不过因为乖囡囡她中途觉得不舒服,经静淑县主帮忙,跟主家说明后就提前回来了……也幸亏如此,她回来当晚就发了热,虽然吃了药,但这会子还在房里躺着呢!当天因为乖囡囡觉得不舒服的时候是跟八妹妹、应姜、静淑县主在一起的,怕传了病气给席上之人,四个人后来都是提前告辞。” 简单说明了下昨日盛惟乔三人提前离开郑国公府的理由后,他故意问,“未知婶母这么急急忙忙的过来,可是她们回来之后,郑国公府出了什么事儿?” “倒没有那么早,是昨晚发生的。”南氏眉头紧皱,“据说郑国公的宠妾娇语,跟娇语所出的孟家十五小姐没了!” “怎么会?!”盛睡鹤演技非常出色,惊愕与思索的神情都拿捏的恰到好处,就是一个跟长安各大高门都没多少关系的士子,听到高门噩耗后的正常反应,继而就是一脸的庆幸,“还好她们是昨晚没的,要是白天就出了事儿,也不知道会不会牵累乖囡囡她们?” 南氏叹了口气,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郑国公府妻妾不和已久,这次八成就是向夫人忍无可忍,痛下杀手了……就是据说娇语母女两个并非死在一起,而是分别遇害,不知道向夫人为什么连孟十五小姐也特意不放过?毕竟向夫人的靠山是太后娘娘,那娇语再得郑国公宠爱,说穿了不过是个妾,太后娘娘根本不放在心上的,死了也就死了!” “孟十五小姐怎么说也是郑国公的亲生骨血,太后娘娘的亲侄女儿!” “就算太后娘娘不大喜欢她的性子,却也未必高兴看到向夫人连她一块干掉……这下子也不知道向夫人要怎么收场了?但望这场风波就发生在孟氏内部才好,可千万别牵累到乔儿她们身上!” “婶母您多虑了!”盛睡鹤笑眯眯的安慰,“且不说乖囡囡她们昨儿个一早就回来了,那娇语姨娘娘儿两个却是晚上才出的事情,跟乖囡囡她们根本就是八竿子都打不到一块去!就说昨儿个的生辰宴上,贺客那么多,乖囡囡她们一点也不起眼不说,论到跟孟氏的关系也实在谈不上多么深刻,毕竟婶母也知道,乖囡囡她们参加这个生辰宴,主要是舞阳长公主殿下开的口,太后娘娘点了头……可不是孟氏的直接邀请!” 又说,“再者昨儿个离开郑国公府前,乖囡囡她们是同静淑县主在一块的。婶母该知道那位县主自来最是长袖善舞,斡旋各家,从来只占便宜不吃亏的。如此即使有人胡搅蛮缠的追究乖囡囡她们在席上的行踪以及提早告辞的缘故,也有那位县主顶在前头呢!” 南氏闻言觉得也有道理,这才松了口气,转而细问盛惟乔的病情:“好好的怎么会发烧了呢?可要紧吗?你们带来的大夫怎么说的?” 盛睡鹤神色自若道:“婶母您知道的,我们自来生长南方,南风郡那边的冬天,裘衣根本很少才有上身的机会,健壮些的男子,穿件夹衫也就能过了。就是乖囡囡她们这种娇滴滴的女孩儿,也很少里里外外穿一堆衣裳的。可长安却要冷的多,之前八妹妹冻的伤风之后,被我拘在房里养了好些日子,又得太后娘娘恩典,请太医帮忙开了方子,连吃了好几日,才缓过来。这会儿估计乖囡囡也是没受住这边的气候?” “唉,我自己皮糙肉厚的,倒是忘记这孩子正娇嫩着了。”南氏叹了口气,就说,“可算已经快到元宵节了,等正月过去,二月初就是春闱,之后殿试什么的,估计四五月里,乔儿她们就可以回南风郡去了,到时候也不必再忍受这物候差别的苦楚!” 说到盛惟乔回去的话,固然盛睡鹤怫然不悦,南氏自己也觉得心里堵得慌,正好现在正堂就盛睡鹤接待她,忍不住就感慨,“去年你们抵达的时候,我以为是跟准儿媳妇照面,特意逼着你们世叔告了假,又给合家都拾掇了一番,专门跑去码头迎接,图的就是早点看到乔儿的模样!” “哪知道我们老徐家没福……” 南氏苦笑连连,也不知道是想起了徐抱墨前年的始乱终弃以及不久前睡丫鬟鸣翠的混账,还是想起了徐采葵的冒失与冲动,但无论如何,显然她现在是说不出来让盛惟乔嫁给徐抱墨的话了。 就像夏侯老夫人说的那样,自家孩子既是这样不争气的东西,坑谁也不能坑了世交之后啊! 现在就是盛惟乔改变主意想嫁徐抱墨,南氏少不得还要拦着她。 只是南氏对公公婆婆的眼力向来都很信任,比如说她就是公婆一块挑的,尤其盛惟乔来长安以来,虽然在觐见太后等贵人时表现的十分鲁莽,可架不住她运气好,次次涉险过关不说,甚至还有点被上赶着伸大腿让她抱的意思,此外这女孩儿的言谈举止,都很中南氏的心意。 尤其当她身边站着个盛睡鹤的时候,南氏觉得这世侄女儿真的是怎么看怎么温柔可爱! 如今错失了这女孩儿做儿媳妇,南氏心中难免遗憾。 但如今在盛睡鹤面前讲,既是抒发不舍之情,也是想顺势修复徐盛两家的关系。 毕竟,这门亲事之所以会失败,怎么看责任都在徐家。 南氏作为徐家当家主母,于情于理,也该对盛家表达歉意,以及对盛惟乔的欣赏。 只可惜盛睡鹤听着,满心都是警惕,狐疑的打量了她好一会儿,又旁敲侧击她确实不指望盛惟乔嫁给徐抱墨、甚至也不赞成这门亲事了,才展容一笑,虚伪的安慰道:“姻缘天注定!徐世兄他英武俊秀,才学过人,年纪也不大,将来一定可以娶到令婶母称心如意的妻室,一块尽孝您跟世叔膝下的!” 嗯,以他对徐抱墨的了解,将来的妻室是否能令南氏称心如意这点虽然不一定,但南氏跟徐子敬膝下估计是不会缺尽孝的人的。 毕竟那位毕生的理想,就是丈母娘遍天下,收集齐全南北佳丽、举国婀娜啊! 就是不知道将丈夫管的俏丽丫鬟都不敢多看一眼的南氏,对儿子这样的做法,是网开一面呢,还是比照对丈夫的要求严格调教? 如果是前者,宁威侯府往后的热闹只怕不会有消停的时候了; 如果是后者,盛睡鹤悲悯一叹:世兄,回头得空,愚弟我会记得打发人去你坟前烧点纸的! “就那个混账小子,他不气死我们就不错了,还指望他尽孝?!”南氏显然也不看好儿子往后的婚事,闻言冷笑,“我现在只希望我跟你们世叔的身体可以一直这么好,免得将来老了,打不动他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变本加厉的犯浑!” 说到这里,看着面前跟自己儿子同岁,容貌昳丽程度更甚,望去英气勃勃又举止优雅的盛睡鹤,南氏许是因为两人难得太太平平的谈了会话,之前对这世侄的惧怕跟反感烟消云散,倒有些喜欢了,忍不住热心道,“你也有这年纪了!等春闱过后,要不要婶母给你好好物色下?也趁乔儿还没回南风郡的时候,帮你掌掌眼,免得你娶的妻子是她最不喜欢的那种,导致往后姑嫂不和,累你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盛睡鹤笑容瞬间凝滞,看着面前一脸“虽然你以前很混账但婶母就是这么大度不但不计较现在还要帮你说亲你感动不感动”的南氏,觉得非常无奈:难得他想着正月里这婶母这么念着他们,出门的衣裙都来不及换就跑过来通风报信兼慰问,如此拳拳盛意,自己少不得也要投桃报李,对她态度好点,话里的刺少一点……怎么这婶母就是非要找事儿呢? 于是他保持着英俊迷人的笑容,柔声道:“婶母的厚爱,我心领了!不过我看婶母对于徐世兄将来的婚事很是愁烦,所谓远近亲疏,徐世兄尚未成亲,我的终身大事,怎么好就让婶母操心呢?还请婶母先替徐世兄物色个出身高贵才貌双全又深得父家宠爱的高门贵女,然后我才敢请婶母帮忙参详啊!” 呵呵,出身高贵才貌双全又深得父家宠爱的高门贵女有几个没点脾气? 宁威侯府虽然也有侯爵之封,然而根基既浅,作为独子的徐子敬还连个兄弟之类的帮手都没有,在朝中根本就是光杆司令,真正的高门才不会怕他们家! 到时候满心拈花惹草愿望的徐抱墨,能跟这种妻子相处和睦才怪! 盛睡鹤倒要看看,宁威侯府热闹不断了,南氏还有没有心情给他做媒? 南氏哪里知道他的险恶用心? 闻言还暗赞他懂事,深觉徐抱墨被比下去的不是一点两点,暗道:“果然孩子娇惯不得啊!看这鹤儿,八成就是因为打小被养在外面,受了许多委屈,所以认祖归宗之后也不骄纵不轻狂,待人接物各种稳妥!哪像我生的那个混账东西,生生的被公公婆婆给宠坏了!” 她正要开口感慨,盛睡鹤怕她继续提给自己说亲的事情,忙转移话题:“对了,昨儿个孟十四小姐的生辰宴,两位世妹没接到帖子吗?还是接了帖子没去?” 这次孟碧筠生辰是广撒请帖的,除了高密王那边的人没给外,孟氏这边的人,以及像宁威侯府这种拖着不肯表态的人家,按说都应该有? 果然南氏道:“她们接是接到了,但采葵的婚期就定在了四月里,这会子正在备嫁,忙着呢!所以就跟送帖子的人说明情况,昨儿个打发管事送了份礼过去也就算了。她不去,采芙才那么点大,当然也不去了。” “采葵世妹要出阁了?”盛睡鹤挑眉,“该不会是因为乖囡囡的缘故吧?婶母,这终身大事非同小可,可不能为了区区口角,叫采葵世妹受这样的委屈啊!” 其实他心里无动于衷,对于徐采葵的前途命运半点不关心,甚至巴不得她倒霉。 但这番表演显然很让南氏感动,动容道:“唉,你这么说,我真的是无地自容了!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教出那么个没良心的东西……不过你们千万不要自责,这次她婚期之所以会提前,其实是我们还没来得及跟她夫家那边说,她夫家那边就因为她那未来公公身体不适,担心有个三长两短的,误了晚辈们的青春,特意派人登门商议,让他们早日晚婚。” 盛睡鹤这才“松了口气”,微笑道:“那我就放心了……世妹出阁的时候可千万要给我们份帖子,我们得去贺她一贺才是!” 如此婶侄一块寒暄了会,因为盛惟乔那边吃的药里有安神的成分,一直睡着不醒,南氏作为一府主母,正月里也实在很忙的,既知盛宅这边没什么大事,坐了会之后,也就离开了。 她走之后没多久,乔装打扮的桓夜合,就从后门进入盛宅,一路悄没声息的到了盛睡鹤的书房。 第二百十九章 盛睡鹤:究竟是谁出卖谁?! “昨晚郑国公府的事情是你做的?”桓夜合进门之后,见着里头只仪珊伺候着盛睡鹤笔墨,而盛睡鹤看到她进来,也没有让仪珊出去的意思,反而吩咐上茶,知道这眼生的丫鬟必是盛睡鹤心腹,不必回避。 于是摘下兜帽,愤然质问,“你疯了么?!这里可不是碧水郡!!!” “你这时候过来,总不至于是专门为了兴师问罪吧?”然而盛睡鹤语气平淡,笔都不停,头也不抬的问,“可是昨日白昼的事情,有了准信了?” 桓夜合怒气冲冲的说道:“本来有准信了,但今早娇语姨娘跟孟十五小姐的尸体被发现后,郑国公震怒非常!我刚刚接到消息,说郑国公甚至打算亲自入宫觐见太后娘娘,要求处死向夫人,好为自己的宠妾爱女抵命!” 她冷笑,“这下好了!本来已经要风平浪静的事情,谁知道还会不会生出什么波折来!?还好我昨儿个劝说孟十四小姐掐着宫门落锁的时间入宫觐见太后,好趁机留在馨寿宫没回郑国公府,不然今儿个郑国公火头上,不定还会迁怒她!万一她被迁怒的时候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昨儿个盛三小姐竟是白替她担了一场风险!!!” “那是不可能的事情。”盛睡鹤闻言,总算放下笔,接过仪珊递上来的帕子擦了擦手,方撩袍到桓夜合对面坐了,淡淡道,“孟十四小姐做继后,不是为了她一个人,而是为了整个孟氏的前途考虑!郑国公膝下就两个女儿尚未出阁,孟十五既死,孟十四就是唯一的人选……当然,听乖囡囡上次从宫里回来说,郑国公世子孟伯勤的女儿,闺名叫做什么霜晓的,如今是养在了向夫人的膝下,年纪也到了出阁的时候。” “但孟霜晓与天子并不同辈,虽然说皇室中姑侄同侍君上的事情都很常见,但当今天子宠爱二舒,二舒久有觊觎后位的想法,之前逼死废后文氏,图的就是扫清道路。在她们的长年蛊惑下,天子根本不打算立二舒之外的女子做继后。” “之前太后娘娘据说很花了一番功夫,才让天子同意表妹孟十四小姐入主望春宫。如果孟十五还在,让天子换个表妹,兴许还有可能。但让天子换成表侄女……不止二舒要借机生事,高密王肯定也要抓住这个机会大肆攻讦!” “到时候孟家想再出继后,不定就要生出波折来了!” “所以现在孟十四小姐一旦出事,孟氏为求稳妥,八成会从孟氏二房、三房进行考虑,甚至是四房的那位孟十一小姐……这种情况下,除非郑国公愿意把自己这房的利益让给其他房,否则怎么可能动孟十四小姐?” “孟十四小姐既无危险,母以女贵,向夫人当然也会平安无事。” “何况从名份上来讲,娇语姨娘再得郑国公宠爱,也只是妾!向夫人好歹是太后亲自做媒说给他的正室。郑国公平时偏疼侍妾,不喜向夫人也还罢了。如今居然为了个侍妾跟庶女的性命要向夫人赔命,这是唯恐高密王那边没理由攻讦孟氏么?” 他语气平静,“内帷不修,宠妾灭妻,颠倒尊卑,罔顾伦常……这些罪名之下,孟氏有何资格再出母仪天下之女?不然向夫人的出身摆在那里,郑国公当真要处死她,直接下手做了,回头去太后娘娘跟前请罪……太后娘娘再心疼陪伴自己多年的女官,还能为此取了自己唯一胞弟的性命不成?!” “你看着吧,这件事情闹到太后娘娘跟前之后,太后娘娘肯定下令彻查,然后‘证据确凿’的证明跟向夫人没有任何关系,如此令高密王那边没法攻讦郑国公治家无方,以保证孟十四小姐入主望春宫之路的顺利!” 听了他这一番推断,桓夜合脸色仍旧很难看:“你倒是气定神闲!但望你昨晚在郑国公府做的事情,也同样干脆利落,不要落下什么把柄才好!” 盛睡鹤说的这些她也知道,问题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万一盛睡鹤所作所为流传出去,那个下场桓夜合真有点不敢想……毕竟这人不仅仅是她现在的盟友,更是她嫡亲祖父,那个名满天下的重臣、大儒桓观澜的关门弟子! 桓夜合实在无法接受,自己祖父的一世英名,尽丧于盛睡鹤之手! “就算有把柄,那也是崇信伯要操心的事情,同我有什么关系?”看出这位县主的担忧与不放心,盛睡鹤却只无所谓的道,“好了,说正经事吧,你方才说的准信是什么?” “你也知道只是方才?”桓夜合余怒未消,冷冰冰的道,“这会儿可未必是准信了,等会我少不得还要去打听!” 不过这女孩儿毕竟是识大体的,抱怨了一句之后,还是一五一十的讲述道,“昨晚孟十四小姐掐着宫门落锁前入宫觐见太后娘娘,因为当时时间很晚了,所以没什么人发现。见着太后娘娘后,她说了娇语姨娘安排人非礼她、幸亏我跟盛三小姐姑侄经过,将她救下,才有惊无险、幸免于难的事情。太后娘娘非常震怒,一度将面前的东西都砸了,池作司与孟十四小姐劝了好半晌,太后娘娘才冷静下来,当时就说娇语姨娘不能再留了!” “然后池作司说,当务之急是孟十四小姐的遭遇不能外传,因为尽管孟十四小姐并没有遭受侮辱,但人言可畏,怕就怕这事情传出去后,被人添油加醋,坏了十四小姐的名节不说,连带皇家也是颜面无光!” “于是太后娘娘就做主,说既然十四小姐曾用从假山上摔下来的方式掩饰伤痕,不如就说娇语姨娘故意在十四小姐经常攀爬的假山上做手脚,意图谋害十四小姐性命吧!” “本来太后娘娘打算用这个理由赐死娇语姨娘,再将她所出的一双子女都远远的打发到京畿之外的庄子上去,以后没事儿都不让他们回长安,权当念在他们是孟氏血脉的份上,养两个闲人了!” “而十四小姐,则先在馨寿宫养伤,伤好之后,大概就要入主望春宫了。” 桓夜合说到这里,冷哼了一声,“所以你昨晚什么都不做的话,这会儿娇语姨娘也该死了……而且是身败名裂的死,哪像现在,郑国公为她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好不心疼!她的女儿孟十五虽然也死在你手里,但还有个儿子孟思安,这会子必定要被郑国公当成心肝宝贝一样护着了。这么着,你昨晚出手对他们母子三个,反而是便宜了他们了!” 又冷笑,“这孟思安今年是十三岁,半大不小,离成年也快了,平日里又素得郑国公宠爱。万一将来他知道你做的事情,你可得小心点不要阴沟里翻了船!” 盛睡鹤慢条斯理道:“借刀杀人固然隐蔽,但又怎么比得上亲自手刃仇人的畅快?至于那孟思安,他没招惹到乖囡囡,我也不介意留他一命。他要是跟他生母、胞姐一样不识趣,送他下去母子团聚也不过是抬抬手的事情,没什么需要小心的。” “……要不是因为家祖父的缘故,我真巴不得这辈子都不认识你!你这亡命徒的性子,莫非这辈子都不打算改了吗?!这里可是长安!你马上要参与的是宦场,不是要去重新落草为寇好不好!”桓夜合觉得跟这种人真心说不到一起去,端起面前的茶水喝了口,压了压火气,才道,“以我对太后娘娘还有孟十四的了解,这两位都不是忘恩负义的人。这次盛三小姐姑侄对孟十四恩情极大,太后娘娘也不会吝啬赏赐,以作封口……” 她说到这里顿了顿,“我知道盛三小姐这两日肯定是哪里都不去了,不过我过两日却就会入宫去拜见太后娘娘的。所以关于盛三小姐姑侄的封赏,你若是有什么想法,不妨跟我透点底,回头有机会的话,我旁敲侧击下,兴许能让你心想事成……当然,也只是兴许,我可打不了包票!” “我知道,多谢你了!”盛睡鹤闻言微微一笑,思索片刻,才低声说了几句。 桓夜合听罢,点了点头,说道:“你总算做了件正经事,我真怕你又有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把好好的事情弄的一团糟糕!” 说到这里,她沉吟道,“不过,这次的事情也真是奇怪……看起来是向夫人大获全胜,但这怎么可能呢?这位向夫人如果早就有这个本事,还至于在娇语姨娘手底下苦苦忍耐这许多年?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总觉得处处透着古怪。” “我倒是觉得。”盛睡鹤端起茶水浅呷了口,意味深长道,“这次向夫人不大获全胜才没道理!” 桓夜合怔了怔,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又听盛睡鹤继续道:“不过她的好运气,估计也是差不多了!” “你是说?!”桓夜合素来聪慧,凝神片刻,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脸色就是一变,死死捏住手中茶碗,好一会,才嘿然道,“原来如此……那娇语姨娘输的倒也不算冤枉了!” 她说了这么一句之后,就没再提孟家的事情了,而是揉了揉额角,问盛睡鹤,“你呢?你打算什么时候真正的认祖归宗?” 她有意咬重了“真正”二字,让在旁垂手侍立的仪珊不禁愕然,待察觉到盛睡鹤的目光后,忙识趣的屈了屈膝,告退出门。 这时候盛睡鹤才淡淡道:“你说到这件事情,我还没有跟你算账……当初在碧水郡碰面的时候,说好了你我结盟,你以桓家人脉助我,我位高权重之后为老师报仇雪恨。结果才来长安,你就把我卖给了高密王府,这是几个意思?!之前乖囡囡在场,我没工夫跟你多计较,这会儿就你我在,这笔账,却得好好算算了!” “怎么能说出卖呢?”桓夜合闻言皱眉,理直气壮道,“那晚我也隐晦的暗示你了:在碧水郡当日,我就坦白的质疑过你的身世,结果你什么都不承认!但你想,连我都怀疑你,你要是跟之前一样,一直躲在南风郡,不来长安也还罢了。来都来了,你以为这份怀疑躲的过去?还是以为你不承认就没人多想了?” “所以还不如让高密王府查你一查呢!” “如果你不是,正好还你一个清白!” “如果你是……” 她淡淡的笑了笑,“咱们当初约好了尔无我虞我无尔诈,你却在约定之后立刻欺瞒我,我揭出你的底细来,难道还算过分吗?” “当日约好的彼此坦诚,主要是指你对我的襄助以及我为老师报仇这两件事情,可不是让你对我刨根究底!”盛睡鹤冷然道了一句之后,心念一转,忽然说,“还是你认为这件事情……与老师有什么关系?毕竟我之前还以为老师只是一介文弱书生,致仕之后猝不及防,被人从祖宅绑走,也是有可能的。” “但这次碧水郡之事,你调动桓家势力为我善后,竟是天衣无缝……却让我感到老师当年的失踪实在有点不可思议了:如今已是老师失踪的第十二年,就算太后念在老师的份上,对桓家多有加恩,然而桓家近年没有出色的男嗣出现,对于碧水郡的控制与影响,比起老师在的时候,必然已经大大的下降了!” “却依然有令朝廷钦差都徒劳无功的能力……” “当初怎么会在老师失踪之后,寻不着一点点蛛丝马迹?!” 他凝视着桓夜合紧皱的眉宇,语气玩味,“还是……当初根本不是什么绑架,根本就是老师他自己,故意失踪的?” “那么这十二年间,他私下里给了你们什么样的指示?” “你所谓的为他报仇雪恨……又是在掩饰着什么样的目的?” “所以县主,你说,你我之间,究竟是谁在欺诈,是谁不守约定,又是谁出卖盟友还振振有词?!” 第二百二十章 桓夜合:你岂止没良心?你还 盛睡鹤气势如虹,一句紧接一句的质问,问的桓夜合脸色数变,最后却是怒极反笑,拊掌道:“好个盛睡鹤!不愧是我祖父的关门弟子……不想回答我的问题也还罢了,人家俗话说,没理也要争上三分理!这已经是不讲道理、胡搅蛮缠的人了,却不想,你这儿,根本就是没理也要争上八分理!” “县主何必顾左右而言其他。”然而盛睡鹤端起茶碗呷了口,神色平静的追问,“任何知道你桓家至今还在碧水郡有着怎么样的势力的人,都会怀疑老师当年失踪的真相的不是吗?这种秘密其他人不知道也还罢了,我身为老师的关门弟子,却也一无所知,这成何体统?!” 桓夜合面沉似水,冷冰冰的睨了他一眼,才冷笑:“我说你做事那么小心翼翼,我祖父早两年就没了,你却非要在南风郡取得了光明正大的身份,有了当地势家盛家的支持不说,还忍到考取了解元,打算北上参加春闱了,这才通知我家……还要我家派人千里迢迢的去碧水郡照面!” “盛家楼船途径碧水郡时,又特意只停靠半日……如此谨慎,怎么会因为盛三小姐她们受了点惊吓,就夜半乘舢板返回碧水郡,对孟伯亨与容清醉下那样的毒手?” “合着所谓替盛三小姐她们出气只是个幌子,你根本就是想试探我桓家的底细,是也不是?!” 盛睡鹤也不解释,只眯眼道:“县主如果不是心虚的话,何必不敢正面回答我的话?” “我有什么好心虚的?!”桓夜合冷笑连连,“真正心虚的人,是你才对吧?我一直在质疑你的身世,可任凭我好说歹说,哪怕引你跟高密王府的人照了面,你却不是否认就是顾左右而言其他!你自己摸着良心说,咱们俩到底谁心虚?!” “县主你忘记了吗?”盛睡鹤头也不抬的哂道,“我早年境况所迫,不得不做了好几年海匪的,做海匪,还要什么良心?如今你让我摸着良心说话……这不是为难人么?” 桓夜合:“……” 女孩儿被他气得呆怔片刻,才咬牙切齿道,“我看你不止是不要良心,是连脸皮都不要了!” 结果盛睡鹤一点羞愧的意思都没有,还欣然颔首:“马上就要入宦场了,还要什么脸?” “……”桓夜合觉得自己还是不要跟这人斗嘴了,不然迟早会被他气死,不被气死也总有一天要被噎死! 她定了定神,冷然道,“我家在碧水郡确实很有势力,毕竟我祖父怎么说也是两朝元老,先帝驾崩前亲自再三托付的重臣之首!虽然祖父一向廉洁奉公,不许子弟依仗他的权势鱼肉乡里,但碧水郡本来也没什么特别的高门,我祖父位极人臣之后,我家自然而然就成了乡中的顶尖门楣!” “这种情况,你现在顶着大公子名份的盛家,也是差不多……你现在喊‘爹爹’的那位,之前在南风郡里虽然有些薄名,却也算不得举足轻重!” “但他将盛家经营城南风郡三大势家之一后,权势地位分量这些也就都有了!而且是不必自己操心,主动送上门的那种!” “不过……”桓夜合说到这里,眼中流露出凝重、哀伤、怨恨、无奈等等情绪,良久才满含郁愤的叹息一声,“虽然我桓家在碧水郡,能做的事情有很多。但……当年我祖父他,确确实实,是被绑架的!” “而且,绑架他的人,对他也真是居心不良!” 盛睡鹤静静听着,到这里才问:“天下传闻,说绑架老师的幕后真凶,乃是宫中二舒……不知是真是假?” 桓夜合沉思了好一会,方缓缓道:“这件事情,确实是二舒所为!不过,内中情形也是复杂的很,三言两语,根本说不清楚!” “是说不清楚,还是不想告诉我?”盛睡鹤追问,“又或者,是现在不想告诉我?” 桓夜合平静道:“你现在这么刨根问底,其实已经证明了你的身世了。不然,你既然是我祖父的关门弟子,这些事情,你怎么还需要从我这里得到答案?可见祖父他老人家所知道的秘密,很多都没有告诉你!” “而祖父对弟子素来和蔼可亲,可以说是视若己出!” “在身边只有你一个弟子、还单独跟你在海匪窝里相处了十年之久的情况下,却还要对你隐瞒……我能想到的就是两个可能:第一,你品行有问题,让祖父对你不放心!” “老实说我比较倾向于这一条的,毕竟你的本性实在太像亡命徒了,按说我祖父很该防着你这种人才是。” “但依照我爹娘对我祖父的了解,如果祖父不喜你的品行,他压根就不会收你做入室弟子,在你身上倾注心血!” “这点,从你的文章就可以看出来……哪怕这一科你不玩台面下的手段,论真正实力,你原也该名列头甲!” “所以我想只能是第二个可能:你的身世有问题,让祖父对你无法信任!” 桓夜合说完这番话之后,目光一眨不眨的看住了盛睡鹤。 但让她失望的是,盛睡鹤神色平淡,没有丝毫变化,只慢条斯理道:“你的考虑并不周到,又或者是由于先入为主,还漏说了两种本来应该很容易想到的可能:第一,老师确实城府深沉,学究天人,问题是,他从失踪之后,就一直流落海上!人生地不熟不说,海上的消息流传,又岂能与岸上相比?” “如此老师长期与外界不通消息,又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再怎么智谋过人,除非最早绑架他的海匪给他交过底,不然,老师也未必能够在毫无线索的情况下,推断出真凶!” “以老师为人的严谨,没凭没据的猜测,怎么会贸然告诉我?” “第二,我与老师相遇是在玳瑁岛,不久,老师的身份被玳瑁岛其时的主人公孙老海主、即我义父识破。” “那时候,我才七岁。” “老师就算信任我,却未必信任我的义父!” “实际上老师的身份之所以会被我那义父察觉,也是因为我年幼无知,将老师的教诲轻易告诉了义父,令义父生出怀疑,寻老师对质,追根问底出老师的来历!” “这种情况下,老师自然不会告诉我什么秘密,以免泄露给公孙氏!”“之后即使我年岁渐长,不会像小时候那么好套话。但县主请想,玳瑁岛是什么地方?那儿的人可跟君子没有半点关系,偷鸡摸狗听壁脚都是等闲事耳!老师纵然想单独跟我说些秘密,又怎能不担心隔墙有耳?” 他淡淡道,“再说老师去的时候我也才十七……在老师眼里,还是个孩子。兴许,他老人家是打算等我再长几岁,瞧着更稳重了,就跟我竹筒倒豆子,把他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呢?可恨韩潘两家,猝然发难,令我一日之间,痛失义父、恩师,这会还要被你怀疑与出卖,想必恩师在九泉之下,看到这一幕,心中也会对我十分怜惜?” 说着一脸伤感落寞。 桓夜合却有点想吐血:“你倒是说的跟真的似的……不过我是不会中你计的,你说了这么多,又是反问又是质问的,无非就是不想回答我方才问你什么时候真正认祖归宗的话罢了!” 盛睡鹤并不承认,怫然道:“我真心实意心疼老师,欲将他老人家流落海上、惨遭海匪毒手的经过弄个清楚,他日大权在手,好把所有谋害他老人家的人统统赶尽杀绝,以慰恩师于九泉之下!县主作为恩师嫡亲血脉,不但不拍手叫好,鼎力支持我,反而怀疑这个怀疑那个,对我百般试探不说,甚至还要将我出卖给他人……若非念着老师师恩深厚,以我脾气,早就同县主闹翻了!” 他眯起眼,“毕竟,严格论起来,我可是县主的长辈!县主就是这样对待自己嫡亲祖父的关门弟子的么?!” 桓夜合捏了捏额角,头疼道:“算了……我不跟你说认祖归宗之类的事情了好吧?这事儿你自己心里有数,现在不承认,我就不信你能一辈子瞒下去!” 她有些心力交瘁的转开话题,“你之前不是很不愿意盛三小姐怀疑你身世吗?我昨儿个跟盛三小姐单独说话时,她抓着我盘问了好一会此事。我非但什么都没告诉她,可还替你想了个极好的遮掩的法子的……过两日盛三小姐应该就不会怀疑你了!只是回头你瞒不住的时候,盛三小姐拿这事儿跟你算账,我可是不顶缸的!” 盛睡鹤皱眉道:“我现在不让乖囡囡知道这些自有我的道理……你跟她说了什么?” 桓夜合却不肯讲,只淡淡道:“反正会排除你的嫌疑就是,具体就不要问了。” 她可是高贵优雅、才貌双全、温柔大方的静淑县主,大儒桓观澜嫡亲后人,私下告诉盛惟乔盛睡鹤所谓的“胎记”也还罢了,当着盛睡鹤本人的面,怎么可以说这种话呢? 涉及盛惟乔,盛睡鹤自然格外上心,只是他旁敲侧击了好一会,桓夜合都不肯作答,只信誓旦旦绝对会让盛惟乔打消对他的怀疑,也绝对不会导致盛惟乔对他有什么反感……最后因为被盛睡鹤逼急了,索性恼羞成怒的拍案道:“我之所以这么做,无非就是为了缓和你我之间的关系,也是展示我作为盟友的诚意!你还担心我害你不成?!我们女孩儿家之间的私房话,你一个男子,非要打听的那么清楚做什么?!简直龌龊下流!” 说完铁青着脸起了身,拂袖而去! 第二百二十一章 生辰宴的结果 桓夜合毕竟是个顾大局的人,虽然这天同盛睡鹤的会面,可谓是不欢而散,但次日的晌午后,还是专门派人给盛睡鹤这边递了消息,讲了郑国公府之事的结果: ……昨日晌午后,孟太后惊闻郑国公府噩耗,震怒非常之余,当场下了懿旨,勒令彻查郑国公宠妾娇语及爱女十五小姐孟丽绛双双暴亡的来龙去脉! 然后正如盛睡鹤所言,太后懿旨下去之后,前朝后宫无数人忙成一团,最终在这些人孜孜不倦的辛苦下,“真凶”于昨天傍晚被识破和拿下,乃是娇语的心腹婆子一家! 这个结果让很多不知就里的人都很意外,因为这一家子是娇语的左膀右臂,娇语能够压制向夫人这许多年,他们可谓功不可没。 按说这种跟娇语乃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心腹,是不可能也没理由做出背主之事的。但在审讯过程中,各路人马提供的板上钉钉的证据都证明,这一家子利用伺候娇语的机会,中饱私囊不说,还时常挑唆娇语与正室向夫人之间的关系,弄的郑国公府妻妾不和的消息,满长安都知道。 这么着,十五小姐孟丽绛偶然发现了他们的真面目,惊怒之下决定到娇语跟前揭露,却因为年纪小,行事不周,被他们察觉到,竟狗急跳墙,抢先下了毒手弑主。 甚至还妄想在事后栽赃向夫人! 有了真凶之后,接下来的事情也就顺理成章了,孟太后专门把郑国公唤到馨寿宫,狠狠的训斥了他一番:“哀家早先之所以会将如意说给你做续弦,就是看中她性子软和,没什么弯弯绕绕的心思!你也不想想哀家早年是个什么境况,那许多宫人都对哀家避之不及,唯独她从进宫起就一直伺候哀家左右,她什么为人哀家还不清楚?!为什么这两年你们夫妻越发的离心,你还三番两次说她针对娇语?合着都是娇语识人不清,叫身边奴才左右了去!你瞧瞧你这糊涂劲儿!竟为了一家子贱奴,委屈了堂堂正妻!你简直就是老糊涂了!!!” 如意是向夫人的闺名。 “娘娘,臣知罪!”郑国公不管心里这么想的,在太后跟前还是老老实实的跪下来认了错,又保证回去之后会跟向夫人赔礼,冰释前嫌,不叫“真凶”的阴谋继续得逞。 如此捶胸顿足的一番表现,孟太后才缓和了脸色,转了体恤的口吻:“你成日里操心国事,无暇顾及后宅,也是人之常情!之所以会发生这种事情,其实也是如意她性子过于绵软,没有国公夫人该有的气势的缘故。这点哀家往后会好好的说她一顿……不过,归根到底她是你的妻子,她没管好后宅,说到底也是你对她提点不够!” 略作沉吟,就道,“有司那边的处置哀家也不清楚,但不管他们怎么做,哀家却要专门罚你三个月俸禄,你可服?” 郑国公自是跪下谢恩,连声说着太后仁慈。 然后这件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高密王那边当然是不甘心的,只不过这次太后跟孟家都是雷厉风行,事发之后短短一天时间就统一了口供,高密王专门进宫拜见太后,提到此事尚有许多疑点时,太后就有话说了:“这郑国公府后院的事情,哀家虽然平时经常召郑国夫人还有哀家的侄女、侄媳妇们入宫相见,却也不是很清楚的。怎么高密王你倒是件件了如指掌?就算你跟孟氏是政敌,但朝政归朝政,内宅归内宅,你好歹也是个王爷,这点儿公私分明的气度,总该有吧?成天那么关心郑国公府后院,传了出去,郑国公府的女眷们,还做不做人了?!” “你也是有王妃有没出阁女儿在后宅的人,试问若郑国公成天派人窥探打听你内宅里的事情……你会怎么想怎么做?!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你这么大的人了难道还要哀家来提醒你不成吗?!” 本来孟太后这番话虽然摆明了不会容许高密王继续纠缠,但搁在平时,高密王是绝对不会这么好打发的。 然而不久前,庆芳郡主派去南风郡的心腹刚好有所发现,派人星夜飞驰返回长安,禀告庆芳郡主之后,郡主经过与赵姑姑的商议,特意单独透露给了高密王。 而高密王知道与盛睡鹤同来长安的三个女孩儿,盛惟乔、盛惟妩跟公孙应姜都曾出席郑国公府的生辰宴,而且还跟静淑县主四个人提前离开,如此错非特别的巧合,这四个女孩儿八成在席上撞见了什么意外的事情,甚至与娇语还有孟丽绛之死有什么关系。 这会就担心,自己逼迫下去的话,会不会间接给这四个女孩儿带去麻烦? 当然这四个女孩儿的死活,他并不关心,他怕的就是万一盛睡鹤当真是他的血脉,那么曾经得到王妃召见的静淑县主也还罢了,盛家的三个女孩儿,却不好得罪了。 这样的考量下,高密王到底没有穷追不舍,但为了不让孟太后起疑心,他还是磨着孟太后,在其他方面答应了一些条件作为交换,才告退而去。 他消停了,郑国公府的风波,也就这么结束了。 虽然桓夜合说孟太后跟孟碧筠都不是忘恩负义的人,然而一来孟碧筠当初脸上挨的耳光不轻,为了掩饰这个伤痕,又从假山上跳了好几次,尽管没有伤筋动骨,但想恢复如常,多少要些时间。 接下来的这段日子,孟碧筠的首要之务肯定是好好养伤,以保住继后之位,然后才有足够的能力,好好酬谢盛惟乔等人。 二来则是郑国公府的事情刚刚平息,为了避免别人联想起来,生出风言风语,这份报酬即使有孟太后愿意帮孟碧筠提前支付,短时间里少不得要压一压了。 所以尽管前朝后宫为着娇语姨娘跟孟丽绛之死风起云涌了一瞬,盛宅中却仍旧安安静静。 盛睡鹤特意将这个结果去告知了盛惟乔,好让她安心静养。 许是盛惟乔这次发烧,受了惊吓跟刺激是一个缘故,多少也是担心救下孟碧筠之后受到什么牵累,所以确认自己跟盛家非但不会因为这次的事情有什么后患,甚至还将得到一份丰厚的回报后,当天晚上就多吃了一碗粥,看着精神起来了。 饶是如此,毕竟只是个娇生惯养的女孩儿,恢复能力不能跟盛睡鹤比。 到了正月十五白天的时候,她人还是有点恹恹的。 这种情况下,盛睡鹤自然是不打算让她参加晚上的灯会了,而是劝她早点休息。 然而盛惟乔考虑到之前答应过盛惟妩,所以虽然还没痊愈,但既然恢复了行走的力气,就坚持要去。 盛睡鹤退而求其次,道:“要么我让应姜带八妹妹去转一圈,你我留在府里如何?反正乖囡囡你也不是为了看灯才要出门,不过是为了陪八妹妹。” “应姜虽然会些武艺,然而也才是十六岁的女孩儿而已。”但盛惟乔不肯,皱眉道,“还生的十分秀丽,就她带着八妹妹出门,没有你这个男子陪伴,别到时候别说看灯了,万一招惹一群纨绔浪荡子,到时候连赶人都来不及!岂非扫了八妹妹的兴致?” 盛睡鹤只好道:“那你跟应姜留下,我带八妹妹出去?” “那你肯定随便带她出去走马观花的溜达一圈就回来了,如此怎么尽兴?”盛惟乔不悦道,“我跟你说,从前在南风郡的时候,爹娘长辈因为怕灯会人多,出了岔子,从来不许我们女孩儿晚上出门赏灯的。这次来了长安,方才有这样的自有,若是错过,过些日子我们回去后,只怕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尤其八妹妹素来爱玩,自从来了长安,却一直被拘在房里,根本没带她出去正经的玩耍过!” “这会儿赶着一年一度的元宵灯会,若还不能满足她这点愿望,咱们这哥哥姐姐做的也忒不像话了吧?” 盛睡鹤见说服不了她,只能去找盛惟妩,想让这小堂妹主动提出不去看灯,以免盛惟乔拖着病体出门奔波。 谁知道盛惟妩本来答应的好好儿的,然而小姑娘也不知道是对盛睡鹤的不信任,还是真的那么天真无知,到了盛惟乔跟前,开口就说:“三姐姐,大哥说你这会子病还没好全,万万不能出门?虽然我非常想去看灯,但终究是三姐姐的身体更紧要,咱们今晚还是别出门了,就让下人出去买几个灯回来欣赏下吧?” 接下来不问可知,盛惟乔狠狠剜了以手扶额的盛睡鹤一眼,将盛惟妩揽到怀里,冷笑着道:“你听你大哥他胡说八道?!你三姐姐我早就好了,没见我正喊人开了衣箱,要挑选晚上出门的衣裙吗?这根本就是你大哥他存心不愿意陪咱们出去玩、更不愿意帮咱们付账,故意找借口不去灯会、也不让咱们去呢!” “好啊,原来是这样!!”盛惟妩顿时一蹦三尺高,“大哥你这个骗子!!!还好三姐姐聪慧,识破了你的诡计!” 盛睡鹤不住默念“乖囡囡正在看着老子老子要保持在乖囡囡心目中的好形象绝对绝对不能流露出任何凶残的表情”,才忍住一掌拍死盛惟妩的冲动,苦笑一声,认命道:“既然如此,那咱们索性早点出发,去天街上的酒楼里占个好位置,免得等会天黑下来之后,满城之人都出门看灯,挤不进去?” ……你这个熊孩子! 方才在你厢房里答应的好好儿的,见了乖囡囡就把老子卖了! 还想好好的看灯? 等会到了地方,老子就找人给你吃食里随便下点迷药,让你瞄一眼热闹就昏昏欲睡,完了顺理成章打道回府! 看你明儿个起来怎么个懊悔法!!! 第二百二十二章 清酬平平安安 姐妹俩不知道盛睡鹤的心思,闻言觉得他的建议很有道理,忙派人去跟公孙应姜说了,三个女孩儿匆匆忙忙的打扮了一番,汇合同样换了身衣袍的盛睡鹤,也就出发了。 不想这会儿虽然天色还亮着,天街左右大大小小的楼宇,却几乎都挂出了客满的招牌。 倒不是说这么早人都来了,而是因为早就被达官贵人们包下来,只等天黑之后携眷带友来观。 盛睡鹤这行人头次来长安,正月里又一直忙的团团转,哪里想的起来提前订座? 这么着,一连问了五六家位置最好的楼阁,都没找到一间空闲的雅座。 尽管盛惟乔三个女孩儿一直在马车上,看着马车走走停停的却始终不见请她们下去,多少也猜到是地方找的不顺利,心中关切,不免不时挑起车帘朝外看。 盛惟乔默默祈祷能尽快找到个位置好视野好的雅间,虽然说她们难得才有夜晚出门的机会,回头灯市摆出来了,必然是要亲自到市中游览的,但无论是以她们的体力还是身份,都不可能一直在市上逛个大半夜,肯定得有个就近落脚的地方,好供歇息更衣之用。 何况,没个居高临下的地方,如何欣赏整条天街通明璀璨的繁华之景? 她看着盛祥从不远处的一家酒楼里垂头丧气的走出来,正觉得失望,袖子却被身旁的盛惟妩拉动,小姑娘兴奋的指着不远处的队伍:“三姐姐,你看那边好多人排队,好像在买什么吃的?这会儿很多灯都还没摆出来,那小摊子居然就聚集了这么多人,可见一定味道很好!要不咱们也让人去买点来尝尝?” 盛惟乔闻言,朝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不远处的路旁排着一条长队,人人神情热切,期盼之意溢于言表,队伍的起始,却是墙根下的一个小摊子,一群女眷围着忙碌。 因为被人群遮挡,也离着段距离,看不清楚卖的是什么,只见热气腾腾,想来估计是元宵之类的小吃。 “绿锦,你去看看那边卖什么的?”盛惟乔对盛惟妩素来宠爱,尽管此刻牵挂着找雅间的事情,但还是欣然应允了她的要求,就吩咐绿锦,“若是干净的话,就多买些过来,大家都尝尝。” 又跟盛惟妩说,“外头的东西不比家里,若是不干不净,咱们还是不要尝了,免得吃下去之后不舒服,等会可怎么看灯呢?” 盛惟妩闻言有点失望,但还是乖乖点头:“绿锦,你好好看着啊,要是干净,一定要给我买!” 绿锦笑着答应了,挑了车帘出去,下车后喊了两个小丫鬟,一块过去,以免东西干净,盛惟乔让大家都尝尝,她一个人拿不过来。 毕竟盛惟乔这行人就算没在找雅间,也不可能一块去个小摊子上坐的……那小摊子的规模,八成也是不够他们这些人挤呢。 绿锦她们去了没多久,就由菊篱专门端了两只炖盅送回马车了:“小姐,吃食很干净,做的人手脚也利落清爽。” 盛惟乔笑道:“那可正好,不然八妹妹从你们去买的时候就巴巴的趴在车窗里看着,若是不让她吃,她恐怕得惦记上整晚。”说话间翻下马车里的暗格,支出一张小桌子,让槿篱接了炖盅放上去。 这时候外面还有天光,马车里是比较昏暗了,不过因为要吃东西,槿篱机灵的将车中两盏黄铜镂刻瑞云纹荷花灯点了起来。 就着这灯光,盛惟乔揭开炖盅上的盖子,见着里头的吃食,就轻轻“咦”了一声,露出讶色,说道:“长安就是长安,这样的吃食,居然路边一个小摊子也就卖了吗?”公孙应姜本来因为不饿,兴致缺缺,闻言伸头过来一看,道:“这是……鹿筋?” 质地不算很好的炖盅里头,色泽艳丽的红汁间一条条晶莹软糯的蹄筋引人食欲,中间还有火腿、冬笋、香蕈等配菜,上头撒着一层青白交错的葱碎,这一幕配合开盖后浓郁的香气,哪怕公孙应姜这种不饿的人,都有些垂涎三尺之感。 像盛惟妩之前就想吃东西了,这会儿更是迫不及待的从暗格里翻了银匙在手,看着盛惟乔,等她发话开动。 “八妹妹你先用吧!”盛惟乔莞尔一笑,摸了摸她脑袋,看着她欢呼一声,急急忙忙享受的模样,方对公孙应姜道,“还一盅,应姜你先尝尝,这东西可不是容易做好的,也真难为这路边一个小摊子,也弄的这样清爽不说,开盖之后还没腥臊味,看来应该是行家做的。” 她这么说是因为鹿筋难烂,腥味也重,所以想做的好吃,非常的费功夫,得提前三日捶打,使之尽可能的松软,还得不断汆水,绞去其中的臊味,然后先后用肉汁汤跟鸡汁汤煨,加秋油跟酒,微纤收汤【注】。 到这里是纯粹的白汤,而这会搁她们面前的两盅鹿筋,却还得再加火腿、冬笋、香蕈继续煨成红汤,继而撒上葱碎,才是成品。 这做法虽然现在谈不上绝对机密了,却也不是寻常人家能有的……说句实在话,虽然如今天下承平日久,世道繁华,不过鹿筋也不是寻常人家能吃到的,更遑论是做法了。 以盛惟乔的出身,对此固然不陌生,若在左近任何一家酒楼尝到,也不会在意。但区区一个路边小摊也能做这样的吃食,不免让她生出“到底这里是长安”的感觉。 这时候菊篱已经离开,轮到甜儿端了两只炖盅过来,盛惟乔自己留了盅,就叫槿篱:“你去喊哥哥进来,暂时找不到雅间,我们就在这马车上先吃点东西垫垫吧!” 槿篱出去喊了,盛睡鹤进来,看到鹿筋,笑着说:“还好咱们的马车宽敞,否则这会儿可是不方便了。” 他平时除了一日三餐,是没有吃零嘴的习惯的,不过这盅鹿筋似乎很对他胃口,以至于三口两口吃完后,见菊篱继续送回来,特别说了句,“这炖盅也太小了,问问那边可有大点的器皿,给我买个一碗来!” 菊篱闻言忙道:“公子,这鹿筋不是卖的,所以每个人都是这么一炖盅,奴婢们跟那小摊子上的人说了好一会好话,那边才让咱们跟其他人买呢!” 那小摊子排的队伍那么长,她们若是老老实实的排队,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把东西拿过来了? 而她们既不想让主子久等,也不想惹是生非,所以是直接拿钱去跟排前面的人买的。 本来想着加点钱让人家重新排队去,不想却被告诉这鹿筋根本不要钱……当然,因为她们不想排队,还是花了银子才让排到的人把鹿筋让出来的。 “不卖?”盛惟乔听了这话就稀奇道,“难道那摊子竟是白送不成?!” 她知道高门大户为了名声或者积德,常有施粥施饭之举,盛家在南风郡,逢年过节也会派人到路口设下粥棚,接济贫困。 但…… 那些都只是施粥啊! 就算不是粥,大抵也是寻常的吃食,原因很简单:一则要考虑到成本,毕竟即使是富户,到底不是官府,以一家之力,供养自家消耗,也还罢了,要供养一城一府之人,一两顿都不是个小数目了,何况施粥一般来说,至少也要三两天,时间长的甚至十天半个月也有。弄的吃食太好,万一来的人太多,动摇家底怎么办? 二则是考虑到接受这种施舍的,八成都是境况不怎么好,不说个个都是长年饥寒交迫,但肉菜之类肯定很少见的。这种情况下,忽然进食荤腥,反而容易坏了肠胃。只有粥,老少咸宜,都能克化,不怕吃坏人; 三则却是为了做的人方便,熬粥多简单啊!盛惟乔都会,淘米下锅加水加水再加水,完了开煮就是! 至于这鹿筋的做法,她虽然有所了解,你让她去做? 她做的好才怪! 所以这会儿见菊篱点头,盛惟乔不由瞠目结舌,心悦诚服道:“长安城中果然是卧虎藏龙!” 倒也难怪这地方的人会将南风郡当成穷乡僻壤,用看乡下土财主女儿的目光看她了。 毕竟,盛家虽然号称南风郡三大势家之一,却也不可能将鹿筋做的这么色香味俱全拿出去任意施舍的,盛家的家底虽然吃得消,为免招人觊觎,却也得藏着点。 正在惊叹,这时候菊篱却说:“小姐,其实也不是完全白送,而是要说一句话才可以得到一盅。再者,据说那小摊子的主家,也就让备了一万盅,送完就没了。还好咱们今儿个来的早,所以才能买到这么多。” 盛惟乔起了好奇心,问:“说一句话?什么话?” “‘清酬平平安安’。”菊篱随口道,“听着是为谁祈平安的样子……估计是哪个高门公子,身子骨儿欠安之类,家里长辈所以用这法子,为其祈福?” 这时候公孙应姜与盛惟妩埋头吃着鹿筋,槿篱等丫鬟服侍着,帮她们注意别弄脏了衣裙,盛惟乔正侧头跟马车外的菊篱说话,菊篱站在外面,被马车遮挡,看不到里面的详细,所以主仆都没发现,盛睡鹤在听到这句话时,瞬间铁青的脸色,与眼中抑制不住流露的愤怒! “那这位公子一准是非常得宠了。”盛惟乔还在笑着,说,“就算只施一万盅鹿筋,只怕这开销也不小了。” 说着就拍了拍刚刚将鹿筋吃完、还在意犹未尽的看着面前的空盅的盛惟妩,笑道,“来,八妹妹,咱们一块说,‘清酬平平安安’,毕竟咱们这几盅鹿筋虽然是买来的,却是因为没排队的缘故,人家主家可没要一文钱!” 盛惟妩听话的说:“清酬平平安安……三姐姐,可以让她们再去买几盅吗?这鹿筋怪好吃的,比咱们家厨子做的好吃多了!” “不行!!!”盛惟乔闻言还没回答,忽听盛睡鹤一声厉喝,将姐妹俩都吓了一大跳! 见两个女孩儿都骇然望向自己,他才醒悟过来自己的失态,心中越发恼怒,面上却迅速掩饰住,和颜悦色道,“今晚是长安一年之中最热闹的时候,好吃的好玩的多了去了,咱们这才过来,雅间都没找好呢!这会儿因为才吃了个鹿筋觉得好吃,若是吃多了,等会有更好吃的东西,岂不是只能看着了?所以还是浅尝辄止吧!” 又说盛惟乔,“乖囡囡你身体还没好全,这么油腻的东西原不适合用。至于八妹妹,她这个年纪,吃东西还是悠着点的好!” 这番话入情入理,盛惟乔又没看到他方才的神情,闻言也就抱怨:“那你好好儿的说啊!忽然一声断喝,把我们都吓着了!” 盛睡鹤笑着赔了几句不是,正好盛祥过来禀告,说是终于有酒楼还有空闲的雅间了,请盛睡鹤过去瞧瞧是否就定下来? 他趁势下了马车:“带我去看看!” 转过身的瞬间,眉宇之间已是一片阴鸷! 【注】鹿筋的做法来自《随园食单》。 第二百二十三章 灯会偶遇 本来因为之前连问了好几家都没找到有空闲雅间的,想着这会儿还没被定掉的雅间,九成位置不好,或者地方狭窄。 不想盛睡鹤亲自上去一看,发现这雅间位于三楼,正对天街,可谓居高临下、一览无遗。内中陈设华美,地铺锦毡,壁挂名家字画,一水儿的黄梨木家具、秘色瓷器。 雅间的大小虽然没达到足以在里头设上几桌宴席的地步,就盛家这行人却绝对够用了。 他看着满意,也觉得奇怪:“这地方怎么会没人订下来?” 引他跟盛祥进来的小厮赔笑解释:“本来是已经有人订下的,但半刻前,那边家里头临时出了点事情,所以派人过来取消了。这不,掌柜的才要叫小的通知相熟的客人呢,正好贵家管事进门来问,掌柜的也就让小的陪您几位上来瞧瞧可还中意了,若不中意,小的再去跟其他留了口信的客人那儿说!” “就这里了。”盛睡鹤这才点头,盛祥见状,扔了角银子给那小厮,道:“你速速派人将这儿再打扫一下,我家可是有三位小姐的,都是极爱干净的人,这些桌椅摆瓶,都得再擦过才成!再叫厨房治一桌子拿手的好菜,跟你们这酒楼最出名的酒水,好东西尽管上……伺候的好,赏钱少不了你!” 他叮嘱酒楼小厮的时候,盛睡鹤已撩袍下楼,去跟盛惟乔三人说明找到雅间的事情了,只不过因为雅间还要让酒楼的人重新打扫,所以得再过会才能进去。 当然这也不需要等多久了,毕竟人家那雅间其实本来就是打扫好了的,这会儿由盛祥亲自盯着再收拾下,没一会也就好了。 盛睡鹤领着盛惟乔三人,携了丫鬟跟部分护卫进雅间坐下后,酒楼的人先送了八冷碟上来,又有一盘雕花时果,说是不要钱,专门给盛惟妩尝鲜的。 “这家店倒是大方,这季节这么盘时果可不便宜。”盛惟乔见着就笑,“到底是在天街上做生意的,就是会来事。” “三姐姐,你看那边,好像是个台子?”盛惟妩因为才吃了一盅鹿筋,小孩子食量不大,这会儿对时果却没什么兴趣,虽然盛惟乔特意把装着时果的盘子推到她面前,看了一眼也就转开眼了,倒是兴致勃勃的朝外远眺,看见皇城正门对着的广场上,似乎正有一座高台,四周还立着几根柱子,就新奇的问,“是一直有的吗?还是专门为了灯会搭的?等会是不是有人上去唱戏?” 他们一行人因为盛宅跟天街的位置,是没从高台那边走的。今儿个又飘着小雪,那高台这会因为还没人上去表演的缘故,各样装饰都没弄起来,并不奢华艳丽,在街上走着的时候,即使偶尔朝那边看了,这种雪雾迷蒙的天气,也未必能够发现。 所以不是盛惟妩这会看到了嚷起来,都没注意到那里有个台子。 这会盛睡鹤探头看了眼,随口解释:“本朝似有旧俗,元宵节之夜,天子会携后妃、诸王、公主等宗室,御正门观灯,那高台大约就是为此而起?” “那咱们幸亏弄到个雅间。”三个女孩儿闻言都很庆幸,“不然等会台子下定然围满了人,可不像在这里看着方便。” 一行人说着闲话,吃着冷碟,消磨了会时光之后,天色黯淡下来,天街上的灯火却是次第明亮了。 元宵行乐的习俗已经沿袭了数朝,本朝遵循旧例,期间大放花灯,夜无宵禁,是举国一年之中最最热闹的时候。 不过这一晚,要论到繁华鼎盛,还是要数长安。 暮色初临,顶着霏霏小雪,就见楼下天街,先是星星点点,短短片刻,就是浩浩荡荡,直如天上银河垂落人间,那无数盏的灯是银河上泛起的粼粼水光,那来往行人就是河里滔滔的浪潮,那样气势磅礴的点燃了整座帝京。 放眼望去,璀璨华美,一派缤纷辉煌,时或有细乐响起,香雾缭绕,太平富贵的气息堂堂皇皇的扑面而来,令人心胸都为之一阔,不期然的生出说不出来的欣喜与满足来。 “底下人多了,三姐姐,咱们下去看看吧?”盛惟妩一直趴在窗口,看着人群渐渐稠密,各色花灯也纷纷摆出,就是动心,转头央求盛惟乔,“那边那女孩儿手里拿着的绣球灯怪好玩的,咱们下去看看哪里有卖,也买上几个!” 盛惟乔自然满口答应。 见她立刻起身拉了盛惟妩的手,又邀公孙应姜也一块,盛睡鹤纵然担心她身体没好全就吹了夜风,到底怕强行阻拦会惹这女孩儿生气,只好道:“我陪你们一块去!” 就留了盛祥带几个下仆守着雅间,四人一块下楼。 正下楼梯的时候,却有人在身后轻声说:“咦,这不是……?” 盛惟乔听这话声有些熟悉,但因为正被盛惟妩紧紧攥着手朝下走,不便回头,且身后之人也没点名道姓,想着即使是见过的人,也未必是找自己的,所以也就没理会,低声叮嘱盛惟妩仔细脚下,自顾自牵了她下楼了。 身后那人见这情况,等到了楼下之后,只好主动追上来跟她招呼:“盛三小姐吗?真是巧,在这里遇见了。” 盛惟乔闻言转过头来,就是讶然,忙领着盛惟妩跟公孙应姜行礼:“庆芳郡主!未知郡主在后,方才真是失礼了!” 这位郡主今日穿着绛紫衣裙,绾着回心髻,斜插两支珠钗,未施脂粉的面容多少有些苍白憔悴的意思,显得很是低调,身边也就带了两个仆妇,这会儿见她们欠身下去,忙踏前一步,伸手扶了,和蔼道:“偶然相逢,何必这样客气?” 就问,“你们是打算出去看灯吗?” 盛惟乔知道她多半是冲着盛睡鹤才跟自己招呼的,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因为怕庆芳郡主要求跟他们一块。 这位郡主虽然也是高密王之女,却不是德平郡主那种不得宠、地位尴尬的宗室女,乃是高密王夫妇的嫡亲长女,夫家怀远侯府也不可小觑,盛惟乔却不怎么敢直接拒绝她的。 但答应下来的话,且不说盛睡鹤的身世,其实到现在都没明朗,现在就跟高密王那边的人来往密切,万一事后发现弄错了,如何收场;就说春闱在即,这眼接骨上叫人发现盛睡鹤与高密王的爱女同游灯会,孟氏那边会怎么想? 还好她迟疑的时候,盛睡鹤在旁淡淡的应了一声,庆芳郡主看着他,很想跟他说话的样子,但迟疑了会,还是笑说:“那我不耽搁你们了,去吧!” 盛惟乔松了口气,领着盛惟妩走出几步,趁盛惟妩跟公孙应姜都被路旁的一串联三聚五玻璃芙蓉彩穗灯吸引了注意力的时候,小声问盛睡鹤:“那庆芳郡主……是专门来看你一眼的?” “谁知道呢?”盛睡鹤淡淡笑着,“反正今儿个满城看灯,最好的位置就是身后跟左近这几家酒楼,这会儿三五步碰见个达官贵人都是等闲之事。” 这话也有道理,这时候盛惟妩又看中了远一点的白象灯,扯着盛惟乔裙子,要往前走,盛惟乔光顾安抚她慢点,免得黑夜里尽管灯火辉煌,脚下到底看着含糊,绊到什么摔了磕了。 如此一打岔,也就没再追问下去,是以没看到,盛睡鹤默默跟在她们三人身边,脸上平静无波,眼底却是一片冰冷,与喧哗热闹的灯市,分明格格不入。 没有察觉到盛睡鹤异常的盛惟乔等人,都惊叹着灯市的热闹:各色花灯千姿百态,论质地,有纸、竹、绸、绫、玻璃、明瓦、羊角、螺、蚌、羽毛、戳纱、料丝、刺绣、檀木、象牙、鎏金、黄铜不一而足;论样式,门灯、灯匾、花灯、宫灯、彩灯、戳灯、手把灯、风灯、四角平头白纱灯、玻璃彩穗灯、绣球灯、围屏灯、水灯、凫鹭鸟禽灯、金莲灯、玉楼灯、荷花灯、芙蓉灯、雪花灯、秀才灯、媳妇灯、猿猴灯、螃蟹灯、鲶鱼灯、骆驼灯目不暇接;论摆放的位置,除了店内摊上高高低低的悬挂外,路旁这季节无花无叶柳、杏等树木,都用草、绸、绫、绢、纸扎成栩栩如生的花朵,依势而粘,又有池中荷、荇、鹭、凫,皆以灯充,上下争辉,内外通明,衬着小雪翩翩,望去犹如琉璃世界,珠宝乾坤【注1】。 而来往行人摩肩擦踵,个个衣着鲜亮,神情欢喜,其中不乏浓妆艳抹的女子,三五成群,或提或挽着小巧玲珑的花灯,嬉笑而过。 见着盛睡鹤容貌昳丽,年岁尚轻,还有大胆的过来塞了盏芙蓉灯到他手里,那芙蓉灯不过巴掌大小,里头点着一截红烛,其实照不了多少地方,但胜在做工精巧,形如芙蓉花重重盛开,中心一点烛光充作花蕊,提灯的杆子上,赫然绑了条桃红色的帕子,隐约透着脂粉香气。 按照盛睡鹤素来的警醒,其实不该这么轻易被人朝手里塞东西的,但因为方才的一些事情,他有点走神了,而且这过来塞灯给他的女子,也没有恶意,是以盛睡鹤下意识的接住灯之后,方才回神。 却见那女子朝自己抛了个媚眼,也不纠缠,提着裙裾追上同伴,笑嘻嘻的没入人群了。 “哥哥快把这帕子打开瞧瞧罢!”盛惟乔在旁看着这一幕,心情有点复杂,但还是笑着说道,“八成是那位小姐看中你了,这上头没准就是‘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时辰跟地点呢?” “你当方才那女子是什么人?”盛睡鹤闻言,淡然一笑,随手将那灯朝地上一扔,从袖子里取了帕子擦手,平静道,“前人有写《正月十五夜》的诗中有‘游妓皆秾李,行歌尽落梅【注2】’之语,我记得前些日子你才劝我要专心念书,怎么今儿个又想我往风月之地去走走了吗?” “……”盛惟乔就觉得尴尬,正要岔开话题,却见人群一阵骚动,随即潮水般朝皇城的方向涌去,她跟盛惟妩若非护卫使劲挡着,又有盛睡鹤扶了一把,差点被推倒,正自骇然,却听到有人兴奋的高喊道,“天子即将驾临城门,百戏要开始了!” 【注1】参考资料来自《红楼梦》、百科,以及纯洁的作者才不会看的《金那什么梅》。 【注2】苏味道《正月十五夜》诗:“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游妓皆秾李,行歌尽落梅。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 第二百二十四章 喝闷酒 百戏起源极早,一向深受欢迎。 而今晚元宵佳节,天子携宗亲眷属御城门,与民同乐,城下高台专为此设,以供百戏表演……这可是在天子后妃面前露脸的机会! 可想而知,不管是高絙、吞刀、履火、寻幢、找鼎、吐火,还是种树、飞丸、安息五案、叠案倒立、鱼龙曼延、歌舞俳优,登场的必然都非等闲之辈。 毕竟,这样的场合,没点真本事,哪里抢的到上台的机会? 倒也难怪这会人群纷纷朝台边挤过去,生怕离远了看不到了……这确实不是平时可以目睹的热闹。 不过这会盛惟乔等人醒悟过来,却纷纷彼此招呼着回雅间,毕竟他们那雅间位置既好,楼层还高,视野可比挤在台边好太多了。 虽然因为距离的缘故,不可能跟在台边一样看的清晰,但考虑到安全问题,盛惟乔还是拒绝了盛惟妩兴头上提出的:“要不咱们也跟过去瞧瞧,实在挤不进去再回雅间?” 安抚道:“那台子那么高,咱们若挤过去,且不说必然要跟人挨挨碰碰的,成何体统!就说即使侥幸挤到前面,必然也得仰着头看,怕不多时,脖子就要酸了,可不难受?还不如去楼上,着他们重新整治席面上来,边吃边看,才是享受呢!” 如此回到雅间,让留守的盛祥出去再喊一桌菜肴,就听高台方向一片锣鼓声震天价的响了起来,只是滚滚片刻,吸引了远远近近之人的注意力后,就告停息,继而一阵丝竹乐声混合着编钟等乐器悠扬而鸣。 继而就有嘹亮的通传声从皇城上一声声的报下来:“天子驾到……!” 原来是宣景帝一行人亲临城头了。 闻言,城下先是爆发出一阵排山倒海的欢呼,继而在三三两两的带头与自发之中,人群退潮般拜倒,无数嗓音参差却宏大的诉说着祝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正一排趴在窗前眺望戏台的盛惟乔、盛惟妩、公孙应姜被这气氛感染,下意识的退了一步,看向盛睡鹤,不知道他们不在长街上,要不要跪? “反正没人看到,地上凉,就别跪了。”盛睡鹤注意到,轻笑了一声,无所谓道,“左右这会儿这里都是自己人。” 盛惟乔对于当今的宣景帝,没多少好感,毕竟正常的臣民,都不会喜欢自己的君主成天流连后宫沉迷美色。 所以见盛睡鹤说不必跪,也就懒得跪了,见状盛惟妩跟公孙应姜自然也都没跪。 公孙应姜有些好奇有些不解的说道:“没想到这位天子懈怠朝政二十来年,成天不是陪美人饮酒作乐,就是陪美人嬉戏狩猎,却仍旧如此深得民心!” 闻言盛睡鹤跟盛惟乔对望一眼,笑了笑,都没说什么:宣景帝痴迷舒氏姐妹,罔顾社稷江山的事情,普天下都广为流传,正常人没有不反对的……怎么可能深得民心呢? 只不过好就好在宣景帝沉醉后宫不理朝政之后,高密王与孟氏相争,形成了多年的平衡。 这让双方在勾心斗角的同时,彼此制衡,都不敢做的太过分,以免被抓到把柄攻讦……以至于国朝出现了上浊下清的局面。 就是上层成天暗流汹涌斗的死去活来,下层却是吏治清明不受影响。 百姓既然安居乐业生活无忧,对于宣景帝懈怠职守的做法,固然不至于觉得巴不得,自然也没什么怨恨……实际上寻常百姓成天忙着生计都来不及,哪里来的功夫管那么多,真正让他们牵挂的无非也就是自己那一亩三分地罢了! 这几年风调雨顺,举国上下都过的安稳。 所谓天府之国金城千里,关中地土肥沃,长安左近的黎庶生活尤其无忧。如此大节下的,对着城头遥遥的明黄宝盖,与宝盖下根本看不清楚容颜的天子,与其说他们祝愿的是已经二十几年没正经上过朝的宣景帝万岁万岁万万岁,倒不如说他们祈愿的是目前这样的太平盛世可以永永远远的持续下去。 这点盛惟乔都明白,不过海匪世家出身、虽然赶上桓观澜亲自教诲却从不用心的公孙应姜,就不太理解了。 此刻这样的解释也不好说给她听,盛惟乔只笑了笑:“那毕竟是天子。” 说话的功夫,城头又传了天子口谕下来,是让众人平身,许是怕惊扰了黎庶,又许是天子难得从后宫中出来,主要是为了此夜的节目,所以吩咐免礼后,也没说其他话。没多久,就有鼓声响起,跟着高台四周的柱子上,升起绳索。 看这情况,盛惟乔猜测道:“这是高絙百尺了?” 高絙百尺其实就是走索,也称绳戏。 据说前朝有天子正旦受贺,在殿下以绳索系两柱,相去数丈,两倡女对舞,行于绳上,对面道逢,切肩不倾【注】,四座为之惊叹。 这是百戏中流传已久的项目之一,却是经久不衰,令人百看不厌。 不过今晚这场高絙百尺却不仅仅是“绳索系两柱”了,哪怕从高楼上看过去,夜色与飞雪模糊了不少,也能看到,整个高台四周的柱子,差不多都被用到,高低错落,竟仿佛升起一座绳阵似的。 少顷一声铜锣响,四名彩衣赤足少女梳着高耸的飞仙髻,臂挽绛色绣帛,腰束锦缎,胸前璎珞,脚腕悬铃,踏着鼓点儿自高台四角娇叱一声,身姿轻盈的踏索而上。 上索之后,四人同时展臂舒腰,曼妙而舞。 舞姿翩跹间,腕上铃铛随之作响,于飞雪濛濛间望去,直如天女散琼英,仙娥欲归去。 盛惟乔等人从前被长辈拘着,入夜后就不许出门,从来没看过灯市,遑论是这样精彩的表演,此刻只看的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而今晚这场百戏上有天子、后妃、宗亲,下有百姓黎庶,登台者莫不是千挑万选的高手,更是把压箱底的绝活都露了出来。 飘飘欲仙又危若累卵的高絙百尺之后,又有吞刀、履火、寻幢、找鼎、吐火、种树、飞丸、安息五案、叠案倒立、歌舞俳优等诸般表演陆续而上,无一不是令人大开眼界、惊叹万分。 盛惟乔三人尽管高踞楼上,但每每听见底下传来排山倒海的叫好声时,也忍不住用力鼓掌,将手都拍红了也在所不惜。 雅间里伺候的下仆,如绿锦、槿篱等丫鬟,起初还记得伺候的职责,但没多久,也都沉浸进观看百戏里去,时而叫好、时而惊呼;护卫跟管事盛祥,固然多坚持了会,但听了几场铺天盖地的喝彩声,亦露出心动之色,见盛睡鹤默许,也找了个角落观赏起来。 整个雅间最后只有盛睡鹤一人没去窗边,他甚至看都没看窗外,而是斜倚座中,拿着一壶温酒慢条斯理的喝着,面无表情,眼神冷冽。 到了夜半的时候,盛惟妩跟公孙应姜固然还意犹未尽的看着正在进行的鱼龙曼延,盛惟乔究竟尚未痊愈,感到体力不支。 她怕扰了众人的兴致,所以也没作声,悄悄的从窗边退开,想着独自坐上一会,恢复下力气也就是了。 不想转过头,就看到了正自斟自饮的盛睡鹤。 他侧着头,仿佛盯牢了不远处插瓶的一捧红梅花枝,但仔细看去,其实他也不是在看花枝,涣散的眼神根本什么都没看。 年已二十的盛睡鹤轮廓间已经逐渐褪去了少年特有的青涩稚气,面容虽然依旧昳丽,越发分明的棱角,却更显露出成年男子的沉稳与峥嵘。 只是此刻他通身弥漫着一种萧索的气息,虽然无论表情还是眼神,都平静无波,却无端叫人感到说不出来的心酸难受。 “哥哥?”盛惟乔诧异,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盛睡鹤,而且,今儿个出来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顿时想到了方才碰见庆芳郡主的事情,这才醒悟过来,无论是半晌前在天街上的看灯,还是回来这雅间的观赏百戏,盛睡鹤虽然一直陪伴她们左右不曾离开,却始终没有主动开过口。 这人也是头次来长安,之前在南风郡的时候,他在玳瑁岛做海匪那会是否参加过元宵灯会,盛惟乔不知道,但进入盛府后,盛惟乔知道,他为了刻苦攻读,是从来没有逛过郡中的灯会的。 也就是说,今晚,也是他头次参加灯会。 却这样沉默,这样毫无兴趣,盛惟乔断不相信他是不喜欢眼前这一幕,八成,是被什么事情影响了心情。 而这件事情,想来就是遇见庆芳郡主了? 她心里叹了口气,悄悄走到他身边,伸手按住他正要端起的酒盅,蹙眉道,“哥哥,夜深了,咱们回去吧?” “乖囡囡?”盛睡鹤这才注意到她,转过头,因着酒意,原本白皙如玉的面容上,染了些许绯红,有些微醺的样子,但眼神仍旧明亮,说话口齿也清晰,微笑道,“难得出来一趟,今儿个晚上又没宵禁,正该好好玩耍,不必这么急着回去的。” 他一开口一微笑,原本那种遗世独立的感觉就无影无踪了。 盛惟乔花了点力气,将他手里的酒盅夺下,嘟嘴道:“你不喜欢,玩也只是咱们玩,你不过是一个人在这里喝闷酒罢了……咱们也玩了这么久了,回去吧!” 其实她本来想问盛睡鹤是不是因为方才见了庆芳郡主才会要借酒浇愁的,可是话到嘴边,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此刻的模样,实在说不出口,最终还是直接提出了打道回府的要求。 “什么喝闷酒?”盛睡鹤微笑着,不肯承认,借着酒意,忽然伸手捏了捏她面颊,道,“我不过是随意小酌几盏……不过算了,你想回去,咱们就回去吧!你还没好全,熬夜不好。” 他们两个都决定回去了,尽管百戏还没结束,盛惟妩跟公孙应姜都有点恋恋不舍,但微弱的抗议也都被否决了。 好在盛祥在旁圆场,告诉他们:“小的方才跟酒楼的人打听过了,这长安的灯会跟咱们南风郡不同,规模极大,是要连办十日的,十日之内都这么热闹。小的方才斗胆,已经将这雅间包了十日了。接下来的九夜里,公子小姐们想什么时候来看灯都可以!” 盛惟妩跟公孙应姜这才转嗔为喜,同意回去。 只不过接下来的几日,盛睡鹤尽管谈笑如常,但眉宇间却时常流露出阴鸷狠戾之色,虽然没到控制不住情绪迁怒近侍的地步,但因为盛宅地方小,盛惟乔就算无心,跟这他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多少察觉到。 她专门挑盛惟妩跟公孙应姜不在跟前的时候问他缘故,然而盛睡鹤一概否认,理由找的滴水不漏,根本不给她追根究底的机会。 正月二十的晚上,盛惟乔满怀心事的陪盛惟妩再次出门看灯,在进雅间的时候,再次碰见了庆芳郡主。 【注】百科,宋朝高承《事物纪原·博弈嬉戏·高絙》。 第二百二十五章 怀远侯的劝说 因为这时候恰好前后都没人,盛惟乔给庆芳郡主行过礼后,就直接说:“哥哥去对面摊子上给我们买几个绣球灯了,得过会才能回来。” 其实盛惟乔本来因为春闱没几天了,劝说盛睡鹤以学业为重,别跟出来的,但盛睡鹤不放心她们就姐妹俩出门,说正因为春闱近在眉睫了,这会再临阵磨枪也是无济于事,倒不如到处走走,放松放松,如此张弛有度,下场的时候反而更有信心。 盛惟乔听着觉得也有道理,又受不住盛惟妩纠缠,这才同意他随行。 却没想到,这会又碰见了庆芳郡主,一时间心里就是非常后悔。 庆芳郡主听了她之言,分明怔了一下,脚步一移,似乎想下去看盛睡鹤,但才走了一步又强迫自己站住,勉强笑道:“我一介女流,找盛大公子做什么?不过是我家订的雅间也在这里,偶然碰见你,想着上次的一面之缘,所以同你们打个招呼而已。” “郡主。”盛惟乔拍了拍盛惟妩的脑袋,示意她跟着下人先进雅间里去,独自留在外面,凝视着庆芳郡主有些魂不守舍的神情,淡淡道,“郡主既然记得咱们的一面之缘,肯定也记得,我哥哥,二月初,就要参加春闱的?” 庆芳郡主听了这话,脸色就是一白,手足无措了会,才低声道:“我没有恶意。” 盛惟乔也低声道:“今晚之后,我们就算再出来看灯,也不会来这里了,毕竟,我不想我哥哥的前途,因为我们的贪玩,受到什么损害……郡主既然能在这里偶然碰见我们两次,该知道,我曾去郑国公府贺孟十四小姐芳辰!” 她这会心里颇有些恼怒,因为看庆芳郡主的模样,分明就是将盛睡鹤当成了亲人看待,就算没有完全确认盛睡鹤是嫡亲兄弟,估计也是非常怀疑了。 不然一而再的“偶遇”,还能说这几日满城之人都簇拥在天街看灯,这座酒楼的位置,决定了能在这儿包下雅间的非富即贵,恰好庆芳郡主跟盛家都在此地当成了赏灯的据点,难免抬头不见低头见。 但庆芳郡主每次遇见之后,要么主动追上盛惟乔招呼、要么就是站在外面等盛惟乔给她请安……两人既没有熟到这个地步,身份的差距也决定了庆芳郡主此举属于异常,她这么做,是几个意思? 明知道盛惟乔她们来长安之后,由于孟太后的缘故,跟孟氏走的比较近,甚至孟氏还打算在春闱中给盛睡鹤大开方便之门…… 庆芳郡主作为高密王的亲生女儿,又不是德平郡主那种被高密王府跟莫太妃都厌弃了的庶女,三番两次跟盛家人接触,这是当孟氏都是傻子呢?还是当孟氏都是瞎子?! 而且,这位郡主从来没有流落在外,连出阁也是嫁在长安,这样这会尚且心潮起伏,看着就是不平静的样子,为什么就不想想,倘若盛睡鹤当真是高密王府流落在外的子嗣……在临考前夕,再三撞见庆芳郡主,他心中岂会风平浪静?! 这不是存心不想让盛睡鹤在春闱里正常发挥么?! 如果庆芳郡主今年跟盛惟妩同岁,盛惟乔还能说她年纪小,容易冲动。 可这位郡主的一双儿女,估计都比盛惟妩大,这年纪的人了,难道还不知轻重的来个情不自禁不成?! 说句不好听的话,盛惟乔更相信她是故意的! 女孩儿生气的想到:这样的人家,难怪盛睡鹤死不承认跟他们有关系! “……你们进楼前,看到对面的小摊子吗?”庆芳郡主听出她话语中的怀疑与埋怨,脸上青红不定了好一会,涩声道,“那是我娘家母妃设的。”盛惟乔闻言一怔,脱口道:“高密王府那位嫡三子……?” “我这一代娘家兄弟,嫡出都从‘清’,他的名字叫‘清酬’,他……他曾经最喜欢母妃亲自做的鹿筋。”庆芳郡主眼中泪光隐现,用几不可察的声音说道,“自从十四年前……每年的元宵节前,母妃她都会从自己的嫁妆里取出银钱,亲自下厨,在灯会上施舍一万盅鹿筋,只图他平平安安!” “从采买、烹调、到派出来负责施舍的人,都是母妃亲力亲为,绝不动用王府一个人、一文钱!” “原来那鹿筋竟是王妃娘娘亲自做的?”盛惟乔看着强自忍耐的庆芳郡主,片刻,却只淡淡道,“那我们可真是生受了……不过,久闻高密王府嫡三子早已不在人世,还请王妃娘娘节哀才是!” 说着,也不再去看庆芳郡主的脸色,转头就进了雅间。 雅间外,看着空荡荡的回廊,庆芳郡主自嘲的笑了笑,正待也转身离开,忽然目光一凝,看向一侧的楼梯口,不知何时,手里提了几支绣球灯的盛睡鹤,悄没声息的走了上来。 此刻两人视线交汇,庆芳郡主全身都是一颤,张着嘴,想说什么又不知道从何说起;盛睡鹤却神色平静如常,朝她一拱手,淡淡道了句:“郡主好!” 也就推开盛惟乔姐妹所在雅间的门,进去了。 回廊上的庆芳郡主却独自站了好一会,才怅然若失的离开。 “你又去看他了?”片刻后,在距离盛睡鹤一行人所在雅间不远的一间雅间里,怀远侯元流光着一袭石青锦袍,手把铁胆,正有些无聊的远眺着窗外的灯景。 他比庆芳郡主大两岁,今年刚好是而立之年,能给高密王的嫡亲女儿做夫婿,容貌自是不差,生的天庭饱满,虎目剑眉,颔下一把短髯修剪的整整齐齐,望去雍容而不失王侯该有的威严。 见妻子进来,挥退左右,有些无奈有些不悦的说道,“兹事体大,南风郡那边只是来了几份证据,根本没笃定呢!你现在就这么频繁的跟他接触,万一将来发现弄错了,岂不尴尬?就算没弄错,同他来长安的那几个女眷,跟咱们这边没什么来往,却与孟氏很有些走动,以至于孟氏如今将他当成了可拉拢的目标,正拟笼络跟栽培……你这会撞上去,岂不是给他惹麻烦么?” “我何尝不知道这些道理?”庆芳郡主听着,苦涩一笑,在他身边坐下,翻起桌上一套秘色釉描鹭鸶荷花的茶具,给自己斟了盏茶水,方幽幽一叹,道,“但前两日的事情你也知道……宫里那个,左右不是母妃亲生的,父王都不在乎,我也懒得管了。可是清醉他毕竟是我胞弟,这么多年寄居赵府,就算外祖母跟舅父舅母他们不是刻薄之人,然而堂堂宗室子弟,父母俱在却寄人篱下多年,他心里岂能不苦?” “以前,还能说……可现在既然人没事儿,那盛家据说也是南风郡的势家之一,在当地属于一等一的富贵……” 庆芳郡主放下茶碗,“那些往事,为什么不能揭过呢?” “你只说二弟在赵府是寄居,方才你在外面等的那一位,在盛府何尝不是寄居?”元流光不以为然道,“说句不好听的话,赵府好歹是母妃的娘家,当年将二弟接过去长住,乃是外祖母亲自发的话。外祖母她老人家治家甚严,膝下子孙莫不是恭敬孝顺,外祖母态度摆那里,二弟能受什么委屈吃什么苦?” “倒是这会在旁边雅间里的那位,盛府只怕到现在都不知道他身世,那盛兰辞又是个出了名的宠爱正室还有嫡女的,谁知道这些年来是怎么对待他的?” 元流光摇头,唤着庆芳郡主的闺名,“聆雪,你这事儿,做的偏心,太偏袒二弟了……当然二弟是你跟前看着长大的,那位却不然,人心不是一杆秤,你无法做到绝对公平也是难免。可是母妃的态度你该清楚,你这次私下来找他的举动,委实有欠考虑,回头若教母妃知道,只怕不会轻饶!” “……”庆芳郡主沉默了好一会,才道,“我只是想跟他提前解释下当年的一些内情。” 元流光也沉默了好一会,淡淡道:“聆雪,说句实话:你既然已经出阁,如今咱们的孩子都快到议亲的年岁了,王府那边的事情,你又何必硬要掺合这么多?不是我作为女婿,不愿意为岳父岳母分忧,倘若今儿个是王府那边发话,让咱们过来这里守着,我是绝对没有二话的!” “但现在,你却是瞒着岳父岳母,自作主张了……” “你看大哥跟大嫂,他们一个是王府世子,一个是世子妇,乃是岳父岳母正经的继承之人!在此事上,多年来,可曾发表过任何看法?” “都是岳父岳母说什么听什么做什么……” “你……我知道你这些年来十分心疼二弟,当年的事情,我作为女婿也不好说什么,但,如果我是旁边雅间的那位的话,我会对你很失望。” 庆芳郡主手一抖,差点把茶碗翻在裙子上,还好元流光眼疾手快帮忙托了把。 只是她将茶碗放回案上后,面对元流光恳切的目光,却久久未言。 这间雅间气氛沉重之际,盛睡鹤一行人所在的雅间内,公孙应姜今儿个偷懒不想出门,只有盛睡鹤、盛惟乔跟盛惟妩在,同样氛围不是很好。 盛惟乔从见到盛睡鹤进来起,就让绿锦带着盛惟妩去窗口看灯,自己则坐到了盛睡鹤身边。 一开始,两人都没说话。 片刻之后,远处的夜幕下绽开五颜六色的烟火,盛惟妩拍手欢呼之余,雅间里伺候的下人也纷纷被吸引了视线。 这时候,盛睡鹤忽然主动开口:“乖囡囡,你不去陪八妹妹看烟火,是要问我庆芳郡主的事情吗?” 盛惟乔“嗯”了一声,充满期盼的看着他:“你会告诉我么?” “乖囡囡,我对你一直都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啊!”盛睡鹤端起茶水呷了一口,悠然说道,“可是我跟这位郡主半点都不熟,我哪里知道她的事情?” “人家分明就是冲着你来的!”盛惟乔冷哼,凑到他耳畔,压低了嗓音道,“十五那晚,你一直脸色不太好!我起初以为是撞见庆芳郡主的缘故……但后来想想,只怕是从八妹妹将鹿筋摊子当成卖小吃的那会,你就心绪不佳了吧?” 她这么说的时候,仔细观察着盛睡鹤的脸色。 只可惜盛睡鹤神情平静无波,微微笑着,道:“乖囡囡,庆芳郡主冲着我来的也很正常,毕竟我好歹也是南风郡的解元,说不定她看我才貌双全,当初在那宅子里匆匆一晤,就心生仰慕,这会打算趁着撞见的机会,跟我求取墨宝什么的呢?不过乖囡囡你放心吧,那位郡主年纪忒大了点,哪里有乖囡囡这么天真可爱好欺负,她再仰慕我,我肯定也是最喜欢乖囡囡的!” “……你就搪塞吧!!!”盛惟乔恨恨的给了他一拳,咬牙切齿道,“你才天真你才可爱你才好欺负!!!” 这人满口胡说八道,她知道自己再留下去也套不出什么真话,遂起身,气呼呼的去陪盛惟妩,心里却暗忖,“今儿个回去,就喊盛祥去买蒙汗药……我就不信了,验明正身之后,他还能继续抵赖!!!” 第二百二十六章 喝吧喝吧快点喝吧哈哈哈哈 虽然盛惟乔打算当晚回去之后,就吩咐盛祥瞒着盛睡鹤去给自己买份蒙汗药来,好将盛睡鹤扒了衣裳验证是否有“高密王府嫡三子的胎记”。 但因为这晚盛惟妩兴致高昂,一行人回到盛宅的时候,天都快亮了。 身体还没好全的盛惟乔,强撑着送了盛惟妩回房安置,之后根本就是被扶回厢房,倒头就睡……连外衫都是丫鬟帮脱的。 如此到了次日晌午后,她才醒来。 梳妆的时候想起昨晚的决定,就吩咐绿绮:“你等会去把盛祥喊过来,我有事要吩咐他去做!” 绿绮答应一声出去了,正在替她梳理长发的绿锦就问:“小姐,您找祥管事有什么事儿啊?” 她这么问也不是纯粹的好奇,主要是作为盛惟乔的贴身大丫鬟,又知道自己伺候的这位小姐,没有人前看起来那么乖巧温驯,为免盛惟乔惹出风波,绿锦自然要密切关注她的一举一动。 这会盛惟乔本来是不想说的,毕竟她总不可能告诉绿锦,自己打算药倒了盛睡鹤,然后扒了他衣裳找胎记吧? 不过想到自己平时十指不沾阳春水,这让盛睡鹤喝下蒙汗药的计划,没准还得绿锦帮忙。 于是沉吟了下,就说:“之前孟十四小姐生辰,咱们去郑国公府贺她的时候,孟十一小姐不是叮嘱咱们,往后出门在外,小心那些什么蒙汗药媚药的?我想着单是记着小心也没什么用,毕竟咱们根本不知道那类东西长什么样……所以想让盛祥去抓副蒙汗药来瞧瞧。” 由于当日盛惟乔与桓夜合提到盛睡鹤的时候,将人都打发了,只有桓夜合的心腹忘忧在旁伺候茶水,所以绿锦并不知道所谓的“胎记”。 这会儿当然想不到盛惟乔的真正目的。 听了她这解释,虽然觉得有点意外,但想到盛惟乔来长安之后的经历,以为自家小姐是有点草木皆兵了,不过在绿锦看来,盛惟乔向来没什么城府,能长点心眼也是件好事。 所以提醒盛惟乔:“小姐,那不如让祥管事把媚药也抓一份?” 既然要学着辨认这种害人的东西,怎么能只顾蒙汗药而不顾媚药呢? 说句不好听的话,对于她们这种后宅女眷,尤其盛惟乔还是长的特别好看的后宅女眷来说,被下媚药的可能性,比被下蒙汗药的可能性更高哎! 盛惟乔见她没怀疑,暗松口气,说道:“也成……”她心想虽然自己只要用到蒙汗药,用不着媚药,但也就是多花点钱的事情,回头盛祥弄来之后,扔掉媚药,单独留下蒙汗药也就是了。 这会不忘记弥补破绽,“那媚药实在龌龊,我所以不大想提它。” “是龌龊,所以咱们越发要认一认。”绿锦笑着道,“反正就是拿过来瞧瞧……东西再脏也污不着咱们。” 说话的功夫,盛惟乔梳妆既毕,移步外间,方坐下,绿绮就引着盛祥进来了。 虽然这厢房内外都属于盛惟乔目前闺阁所在,盛祥的年纪也不算老迈,但他是家生子,还是盛老太爷手底下的老人之后,这会儿进来回话倒也无妨。盛惟乔挥退闲杂粗使,将方才跟绿锦说的理由同他说了,道:“你去看看各弄一份来吧,只是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东西,千万当心,不要叫人知道,免得人家还以为咱们要做什么,坏了名声。” 见盛祥点头,又专门叮嘱,“哥哥那边尤其不许告诉!” 盛祥笑着应下,看盛惟乔没其他事儿要吩咐了,这才告退,出去办事。 这位管事不负盛惟乔的期望,次日晌午后,就将盛惟乔要的东西拿过来了,乃是两个小小的纸包,打开后,就见一份淡粉色粉末,散发着浓郁的花香;一份则是灰扑扑的粉末,凑近了才能稍微闻到点浅淡的酸味。 盛祥解释:“这粉色就是媚药,灰色是蒙汗药。小姐记住它们的气味,往后出门,若在饮食或熏香里碰见类似的,务必尽快离开,寻可靠之人在一起!” “这药的用量是多少啊?”盛惟乔旁敲侧击,“过了头会不会出什么岔子,比如说危及性命之类?” 她生怕盛祥怀疑,急忙补充道,“我瞧这两堆粉末看着怪普通的,真没想到就是传闻中那样龌龊的东西……若是这个用量少的话,这媚药也还罢了,这蒙汗药,只怕气味很不明显,难以辨认吧?” 由于太心虚了,光顾着调整自己的语气跟神态不要露出破绽,所以盛惟乔没发现,她说“这两堆粉末看着怪普通的”时,盛祥眼角抽了抽才恢复正常,含笑道:“小姐,这东西致命倒不会致命,只不过用多了肯定头晕头疼!一般来说,一盅酒水里,稍微放一点点蒙汗药粉末,也就够了。而且掺了它们的吃食,除非是口味特别重的,否则多少会有些涩味。往后小姐出门做客,若是不相熟的人家,尽量吃清淡些的东西,想来就可以避过大部分暗算了。” “用多了会头疼?”盛惟乔暗自记下,心道,“那我回头可不能放太多……毕竟春闱可没几天了!” 她昨天才说过庆芳郡主不知轻重,盛睡鹤春闱在即,为什么还要老是出现在他面前乱他心绪,这会可不能自己也干同样的事情。 这么想着,她对盛祥道了声辛苦,也就打发他离开了。 盛祥本来想把两份药带走的,但盛惟乔说:“让你抓这两种药来,正是为了长记性,就这么摆跟前放了会,怎么记得牢?尤其这蒙汗药气味还这么淡……要么你把媚药拿去毁掉,这蒙汗药留下来我再熟悉下吧!” “小姐记住气味之后,还是交给小的拿去毁掉啊!”盛祥闻言,答应了一声,又叮嘱,“不然放在小姐这里,别哪天忘记了,误放进给小姐的吃食里,可是要出岔子的。” 盛惟乔心想反正自己只需要一点点蒙汗药,这一堆粉末少说二三两,到时候还给盛祥,难道他还看的出来不成? 所以爽快道:“放心,过几天就给你!” 说着将装着蒙汗药的纸包迅速包好,顺手揣进袖子里,“好了,你们自去忙吧,我去看看八妹妹!” 她去了隔壁盛惟妩住的厢房里,陪这堂妹玩耍了会,故意把话题引到吃食上。 继而就是顺理成章的命小厨房去将姐妹俩忽然想吃的吃食做出来,当然不忘记派人去问盛睡鹤与公孙应姜是否有需要? 最后小厨房做了莲花饼馅、玲珑牡丹鮓、逍遥炙、香酥苹果、金丝酥雀跟如意卷给主人们做午后消遣时用的点心,盛惟乔又专门点了一壶柘浆,柘浆就是甘蔗汁,味道极甜,三个女孩儿都很喜欢,但盛睡鹤却不然。 如此盛惟乔在盛惟妩的厢房里用了会点心,找借口离开后,问起盛睡鹤那边糕点浆水的享用情况,听底下人说:“六样点心大公子都尝了,说还不错。只是柘浆太甜,大公子纹丝未动,让人原样送回小厨房了。” “我让小厨房预备柘浆是有缘故的,哥哥怎么能一点都不喝呢?”这是盛惟乔意料之中的事情,毕竟怎么说也是共同生活了两年之久,盛睡鹤饮食上的一点小爱好,她怎么会不知道呢?闻言就说,“你去把柘浆取过来给我,我去劝哥哥。” 见下人转头朝小厨房跑去,她微微勾唇,加快脚步走回自己住的厢房,还专门进了内室。 片刻后,下人拿乌木漆盘端着一盏柘浆进来,盛惟乔伸手随便摸了下,就说:“都有些凉了,就在我这儿拿手炉暖一会吧,免得等会去了哥哥那边耽搁时间。” 说着瞥一眼取柘浆来的下人,摆手打发她退下,又对跟进内室来伺候绿锦说,“你去取些热水来,稍微给这柘浆兑开些,免得哥哥嫌味道太甜喝不下!” 这样内室就剩她一个了,盛惟乔怀着激动又忐忑的心情,从袖子里取出装着蒙汗药的纸包,小心翼翼的抖了一点点进柘浆中,然后端起琉璃盏使劲摇了摇,赶紧放下,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之后绿锦取了热水来,盛惟乔略朝柘浆里加了点,就领着她去了书房。 进门后,见盛睡鹤立刻放下书卷,朝自己笑着招呼,就道:“哥哥,咱们生长南方,不惯北方酷寒。自从来了长安之后,这地龙就没停过。连日下来,岂能不积火气于体?这柘浆甘寒,能泻火热,又能清润解毒、滋阴润燥,纵然你不喜欢它过甜的味道,然而为着身体考虑,也该喝上一点才是!” 说着将柘浆放到书案上,还朝他面前推了推,一副“你不喝也得喝”的样子。 “乖囡囡都亲自送过来了,我自然会喝了。”盛睡鹤虽然不喜柘浆的甜味,却很喜欢盛惟乔对自己的关心,闻言笑着接过琉璃盏,凑到唇边…… 有点兴奋有点期待有点惶恐的盛惟乔看着这一幕,正要庆幸大功即将告成,忽然想起来,忘记问盛祥这蒙汗药的见效有多快了! 万一他才喝下去人就倒了,绿锦在也还罢了,这是自己心腹,这会正在伺候盛睡鹤笔墨的仪琉,可是盛睡鹤的人啊! 到时候怎么可能坐视自己扒盛睡鹤的衣裳! 她忙补救:“我有点事情要单独跟哥哥说,你们快点出去!” 闻言,绿锦立刻福了福离开,仪琉却看着盛睡鹤,见盛睡鹤点头,这才告退。 如此书房里就剩了两人,盛睡鹤将柘浆一饮而尽,笑问:“乖囡囡,什么事呢?” 第二百二十七章 盛睡鹤:呵呵,祖宗,你就 第二百二十七章盛睡鹤:呵呵,祖宗,你就这么点胆子? 盛惟乔看着空荡荡的琉璃盏,努力忍住笑意,假装若无其事道:“啊,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就是……嗯,哥哥你最近读书怪辛苦的?” “确实很辛苦啊!”盛睡鹤看出她别有所图,但因为不知道她派给盛祥的差事,暂时也没猜到她的目的,笑眯眯的逗她,“所以乖囡囡,等我考完之后,无论结果如何,你可都要陪我出去好好逛逛,将这长安城内外,好吃的好玩的一个都不放过才是!” 盛惟乔随口道:“好啊好啊……哥哥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怎么样?”突如其来的一问让盛睡鹤有点莫名其妙,道,“我很好啊!” 见盛惟乔似有些失望的看了眼琉璃盏,他以为明白了这女孩儿的心思,连忙握拳做了个展示力量的动作,特别精神抖擞的道,“乖囡囡亲自送来的柘浆果然不愧是能泻火热,又能清润解毒、滋阴润燥的好东西!我方才正觉得头晕眼花、精神不济呢!这一盏柘浆下去啊,我现在可有精神了!估计一口气做十篇时文都不费力!” 盛惟乔:“………???” 这话本不对啊! 本囡囡亲手给他柘浆里加的蒙汗药,为什么他喝了之后,反而更精神了?! “难道是因为放太少了?”盛惟乔急速的思索着,“可是盛祥说了,一酒盅里只要放一点点啊?还是因为琉璃盏比酒盅大了两圈,我得放一点点再一点点继续多一点点?” “又或者,这个蒙汗药药性发作需要时间……他现在的精神,是为了等会的不省人事???” 盛惟乔这么想着,决定多留会儿进行观察。 万一……万一她前脚离开,盛睡鹤后脚倒地,浪费了一次大好时机不说,倘若叫盛睡鹤生出了疑心,自己可不惨了? 于是,她搜肠刮肚的找着话题,千方百计的拖延着留在书房里的时间…… 半晌后! 终于! 暮色降临,下人过来喊他们用晚饭了…… 而这个时候,盛睡鹤因为盛惟乔专门花了半下午的时候陪他说话,而且随便他怎么逗都没走,还随口答应了好几个条件,感到心情愉快心花怒放,别说倒地不起或者精神不济了,那简直就是容光焕发神采飞扬! 看他现在这个情况,等会挑灯夜战,一口气做上五十篇时文都毫无压力啊! 彻底死心的盛惟乔咬牙切齿的想:“要么盛祥被奸商骗了,买到了假药!要么,就是我理解错了盛祥说的‘一点点’,放太少了!” 这么着,四人在饭厅一块用过了晚饭之后,听说盛睡鹤晚上还要继续去书房,盛惟乔又让厨房预备了一盏柘浆,用类似的方法支开众人……本来她之前还想让绿锦做帮手的,不过既然有机会一个人做手脚,何必多让人知道呢是不是? 尤其绿锦经常帮盛睡鹤说话,万一这大丫鬟坚决反对,虽然盛惟乔有信心压她下去,却也担心主仆俩这么一番纠缠,那边盛睡鹤倒是做完事情去睡了……平白耽搁了时机。 如此片刻之后,盛惟乔再次打着“关心哥哥”的旗号到了书房,又再次打着“你们都出去我有话要单独跟哥哥说”的旗号清了场。 看着盛睡鹤将特意多加了一点点一点点又一点点蒙汗药的柘浆喝下去,盛惟乔再次满怀兴奋惶恐期待的坐直了身子,预备在他猝然倒下的时候上去扶住,然后就可以快乐的扒他衣裳了!!! 但…… 过了一会,又过了一会,再过了一会…… 最后盛惟乔自己都困的受不了了,忍无可忍的问精神奕奕的盛睡鹤:“哥哥,你不觉得疲乏么?” 她这么试探的时候,内心已经是泪流满面,本囡囡好想骂人,盛祥他绝对是被药铺骗了,这是买到假药了啊!!! ……还好本囡囡演技好,没让他发现破绽! 盛惟乔坚强的安慰自己,今天不成还有明天……明天一定要让盛祥换家可靠的药铺!!! “……”盛睡鹤才听她这话,还以为她嫌自己找的话题不够有趣,又或者是累了,想回房安置了,所以有点讪讪道,“啊,跟乖囡囡你说着话没注意,我确实有点乏了。” 结果下一刻,就见盛惟乔顿时眼睛一亮,特别激动的看着他,一迭声的问:“怎么样怎么样怎么样?有多乏?是不是立刻就想睡着?还是觉得头晕目眩马上就要倒下来?!” 盛睡鹤:“?????” “……那什么,我就是看哥哥你脸色不太好,有点担心,所以才问了问啊!”激动过了头的盛惟乔这才反应过来,暗自叫糟,强行圆场道,“哥哥你可别误会!” 说完,她很忐忑的看着盛睡鹤,拼命祈祷他什么都没发现什么都没察觉! 盛睡鹤盯着她看了片刻,闭上眼,以手支额,靠在案上,状似思忖,手臂挡住的嘴角却忽然弯了弯:傻囡囡,就你这点儿水准,也想骗老子? 你就差直说做了会让老子疲乏、立刻就想睡着、头晕目眩马上就要倒下来的手脚了好不好?! 他无声的叹了口气,心道:不过……没办法,谁叫老子愿意被你骗呢? 于是他睁开眼睛,瞬间露出疲倦已极的神情,用满含睡意的语气道:“乖囡囡,你方才说的什么?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乏的厉害……我得赶紧去睡了,你也快点回房安置吧,天不早了。” 盛惟乔按捺住狂喜的心情,连连点头,道:“哥哥,我知道的!不过,你现在这么乏,能自己走回内室吗?要不,我扶你去软榻那儿先躺一躺,再出去喊人进来服侍你回房?” “唔……也好!”盛睡鹤装模作样的被她扶到软榻上,察觉到自己完全躺下后,盛惟乔颇有些气喘吁吁的意思了,不禁暗笑:这个傻囡囡,就你那点儿力气,老子要是当真困到走不动了,也是你扶的住的? 为了更好的迷惑盛惟乔,他故意将呼吸放的匀净悠长。 如此片刻后,站在榻边的盛惟乔有点紧张的小声唤道:“哥哥?哥哥?哥哥你还醒着么?我有要紧话跟你说?” 盛睡鹤一心一意要看她的目的,这会自不理睬,反而令呼吸越发沉稳。 如此片刻后,盛惟乔提高了点声音喊他,甚至伸手掐了掐他手臂,见盛睡鹤俨然陷入了熟睡,女孩儿高兴的掩住嘴,免得自己笑出声来,如释重负的自语:“可算成功了!” 然后……她迫不及待的俯身,抓起盛睡鹤鹤氅的系带,毫不迟疑的拉散! 盛睡鹤:“………?????!!!!!” 天地良心,按照他对盛惟乔的了解,他以为这女孩儿盼望自己睡着,是打这书房的主意,比如说翻阅自己案头的书籍、寻找夹层暗格之类啊! 为什么是在解自己衣裳??? 这这这……这真的是他熟悉的那个乖囡囡吗? 还是跟前的女孩儿其实是公孙应姜假扮的?! 盛睡鹤心中正自激荡,忽然感到胸前一凉,却是盛惟乔解开他氅衣还不满足,甚至将氅衣下的中衣也扯开了! ……这到底什么情况啊? 究竟是公孙应姜乔装打扮的本事神乎其神,还是这乖囡囡总算开了窍,却碍着两人之间兄妹的名份,不敢言说,打算私下占自己便宜? 甚至,想着将生米煮成熟饭,逼着自己对她负责???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盛睡鹤心念电转,一个又一个猜测蜂拥而至,发愣之际,却察觉到女孩儿目光在他胸膛上逡巡片刻后,轻轻叹了口气,没什么暧昧缠绵,反倒充满了……失望??? 继而……使劲扯着他衣襟,看情况是想把他上衣都脱掉! 这情况让盛睡鹤整个躯体都瞬间紧绷,甚至连呼吸都下意识的屏住了! 偏偏盛惟乔以为他不省人事,想到自己在他失去知觉前,主动提议扶他到榻上,那么等会给他把衣袍整理好,中间发生了什么,自己不说,盛睡鹤怎么可能知道呢? 倒是这会夜色已深,得赶紧把正事办掉,免得等会下人们过来提醒该安置了,即使知道不经允许,底下人不敢贸然闯进书房来,盛惟乔多少觉得心虚,是以顾不得害羞,扒衣裳的动作相当利落,以求速度完事走人! ……至于说被扒过的衣裳穿回去也未必能够完全一样,尤其盛惟乔压根没伺候过别人穿衣服,倒是被伺候的经验十分丰富? 不要紧,反正这只盛睡鹤因为太困了所以在软榻上睡着了,这和衣而卧,谁知道是不是他自己翻来滚去的,把衣物弄皱弄散弄乱的? 没凭没据,想污蔑本囡囡?哼哼哼!本囡囡是那么好欺负的人嘛?! 这么想着,盛惟乔越发肆无忌惮的扯起了盛睡鹤的衣衫! 只是她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毫无压力的摆布着盛睡鹤,装睡的盛睡鹤却有点吃不消了……三更半夜,喜欢的女孩儿主动为自己宽衣解带,还在自己身上摸来摸去,要不是他自制力不错,主要也是怕闹僵了不好收场,他早就翻身把这乖囡囡按住,反客为主的给她颜色看了好吗??? “这乖囡囡到底想做什么?”他既煎熬又狐疑,犹豫了一阵,察觉到盛惟乔因为力气太小没法给他脱下上衣的缘故,甚至转而把手伸向了腰带,吓的一个激灵,赶紧睁开眼睛,装作刚刚醒来的样子,迷惘道:“嗯?我怎么在这?” 以为他睡的深沉在旁边敲锣打鼓都醒不来、正努力找胎记的盛惟乔:“!!!!!” 女孩儿连想都没想,“哧溜”一下钻到了榻底! 盛睡鹤:“………” 祖宗,你就这么点胆子,也敢扒老子衣裳?! 而且祖宗你躲榻底有什么用? 你忘记老子这会还衣裳不整了吗?! 如果老子方才当真失去知觉,这会醒来看到这情况,一准会喊人进来问啊! 到时候祖宗你能在榻底躲一辈子??? 盛睡鹤不禁扶额,心念转了几转,为了避免盛惟乔走投无路之下天知道做出什么事情来,他只好装作又要睡过去的样子,含糊的喊了几声“乖囡囡”,自语的嘟囔道,“乖囡囡还没喊人来扶我回内室吗……算了,太困了,就在这里睡会吧!” ……良久之后,盛惟乔才小心翼翼的从榻底探出个脑袋来,先趴在榻沿,仔细观察了会盛睡鹤,见他双目紧闭呼吸均匀,面容安详沉静,似乎睡的非常香甜了,这才手按胸口,长出口气,暗道:“还好我躲的快!还好他就醒了一小会!” 不过,盛祥买的这个蒙汗药,也实在太坑了吧? 跟传说中黑店宰客谋杀亲夫拐卖儿童等等首席道具简直就是天差地别嘛! 自己方才都给盛睡鹤的柘浆里加了一点点一点点又一点点了,他不但过了好半晌才睡,还睡的这么不安稳! 居然会中途醒过来! 简直太可怕了! 这肯定不是正宗的蒙汗药吧? 不然人家黑店给客人下了药之后,这点时间客人都走出去十里路了,黑店难道还能跑去十里外的大路上守着?! 又或者谋害亲夫的时候,亲夫吃完跑出去转一圈再倒,万一恰好是人多的地方,这叫奸夫淫妇怎么趁机给他脑袋上钉个钉子之类? 拐卖儿童就更不要讲了,如果儿童吃的是这样的药……玩个半天正好天黑了回家吃饭睡觉好嘛…… “这一定是药铺掌柜听出盛祥外地的口音,故意欺负他!!!”盛惟乔怒火熊熊,暗忖,“肯定是真药里头掺着假货卖!真是该死!其他地方卖假货也还罢了,药铺都敢这样做手脚,简直就是不拿人命当回事,这么做生意,真的不怕被人家抬着棺材闹上门去嘛?!” 她咬牙切齿的,看着衣襟散乱的盛睡鹤,想继续,但又怕人再次醒来,迟疑半晌,到底退缩了,跺了跺脚,恨恨道:“今儿个先这样,等明天我让盛祥换了真药回来……哼哼!还想骗我?!” 说着上前,迅速给盛睡鹤整理衣袍,低声自语,“等我找到证据,看你还怎么跟我抵赖!” 却不知道盛睡鹤强忍住笑意,默默的想:“嗯,盛祥,药……我知道了,我明儿个就去问他!!!” 第二百二十八章 那些坑主子的下仆们…… 这天晚上,盛惟乔心情低落的回到厢房安置。 因为睡的太晚,再加上她平时就不是特别勤奋的人,以至于次日一早,盛睡鹤起身后去小花园里打了一趟拳站了半晌桩,回房沐浴更衣毕,趁用完早饭后喝茶的功夫,把盛祥喊到跟前,挥退左右单独问话。 这时候,盛惟乔还在绣帐里呼呼大睡…… 盛祥起早被大公子召见,到了地方又见左右清了场不说,还是盛睡鹤最信任的公孙喜亲自守在外面,顿时心里就是一个“咯噔”,他在门槛外定了定神,才微笑着走进去请安:“大公子!” “叫你来问一件事。”盛睡鹤和颜悦色道,“这两天乖囡囡让你买药了?买的什么药?做什么用的?” “回大公子的话,初十那天,三小姐往郑国公府贺孟十四小姐芳辰的时候,因为听孟十一小姐说了崇信伯的经历,又听说蒙汗药、媚药之类的东西,可以在药铺弄到,绿锦几个非常担忧以后三小姐出入长安高门,万一为人所嫉恨,步上崇信伯的后尘。”盛祥心头忐忑,斟酌着措辞,“所以前日想起来,就跟三小姐说了,让三小姐遣小的去弄些回来瞧瞧样子,免得回头着了人家道儿而不自知!” 盛睡鹤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你真给她们弄了?” “那怎么可能呢?”盛祥低着头,很是恭谨的样子,却是为了掩饰眼底的紧张,赔笑道,“咱们三小姐何等冰清玉洁天真无邪,怎么好用这样的脏东西污了她的眼?左右三小姐左右的意思,要东西也是为了学习辨认,又不是为了用!” “所以小的直接包了一包可以吃的花粉,还有一包五谷杂粮跟橘皮磨的细粉,就说是媚药跟蒙汗药,拿去给三小姐她们了……反正那两包东西,从外观跟气味上看起来,同世面上大路货的媚药与蒙汗药也是半斤对八两。三小姐她们不是此道行家,将真正的媚药、蒙汗药搁旁边,也是分辨不出来的,心里有个数也就是了!” 他这会心里十分的忐忑,因为他确实给了盛惟乔假药,不过,原因却不是这会跟盛睡鹤说的,所谓不想让真正的媚药跟蒙汗药污了自家小姐的眼,而是为了贯彻临行前盛老太爷的指示。 这事儿要仔细说来话就长了,盛祥是盛家的家生子,但因为父母祖辈都是盛老太爷近侍、或者在老太爷院子里伺候的缘故,他天生就更多的得到老太爷的重视跟信任。 这也是他这次能够得到为盛睡鹤一行人做开路先锋重任的缘故。 因为…… 就好像冯家以及宣于冯氏心心念念要干掉盛睡鹤一样,不知道盛睡鹤并非盛家子嗣、更不是什么盛睡鹤流落在外多年的外室子的盛老太爷,也不大信任冯氏,或者说不大信任冯氏背后的冯家跟宣于家。 所以之前盛家为盛睡鹤北上赶考之事安排时,盛老太爷专门喊了盛兰辞单独到面前,强硬的表示,盛睡鹤一行人北上的随从,必须由他亲自做主! 盛兰辞对老太爷的心思了如指掌,也是哭笑不得,但因为他知道盛老太爷绝对无法接受为了盛惟乔将来有兄弟依靠,就将盛家长房庶长子的名份拱手让与外人、甚至将来将盛家的宗祠祖业都让给外人这种事情的,如此不好说出真相,给冯氏辩解了几句,见老太爷死活不肯听,非要亲自关照“长孙”的前程,也就随他去了。 之后冯氏晓得此事,啼笑皆非之余,为了安盛老太爷的心,还专门喊了盛祥到跟前,把冯家的底牌透露给他,以示对盛睡鹤没有恶意,只有维护。 但盛老太爷早年从军,深谙兵不厌诈的道理,闻讯之后,仍旧不肯掉以轻心,还是把他认为可靠的人聚集起来,充当了盛睡鹤北上的先锋与骨干。 为了让这些人尽心尽力,盛老太爷非但许下重诺,强调了盛睡鹤的前途无量以及对于盛家的重要性,几个打头的比较重要的人,如盛祥,老太爷还专门拨冗挨个亲自谈话,加以勉励。 老太爷给盛祥他们的指示非常明确:不择手段保护盛睡鹤以及盛睡鹤的前途之余,努力维护他与冯氏母女之间的感情。 这种时候就可以看出来血脉的重要性了,盛老太爷平时对冯氏其实很给面子的,哪怕冯氏嫁给老太爷最重视的元配嫡长子,足足近二十年都没生下一个男嗣,连女儿都就生了一个,老太爷一个字都没抱怨过,更遑论劝儿子纳妾。 但在冯氏时隔多年有喜、而“外室子”却在盛家堪堪站住脚的这个时候,老太爷对长媳归根到底,还是不能放心了。 他给盛祥的原话是:“这次只鹤儿几个晚辈一块去长安,这既是徐家所求,其实也是我的本意。因为徐家跟敖家子弟,是不可能帮着冯家那边对付鹤儿的,而乔儿、妩儿一来年纪都小,二来性情天真烂漫,也断不会生出谋害兄长的心思!倒是那个应姜,名义上是我盛家的义孙女,实际上却是公孙夙之女,还是兰辞弄回来的……我就怕兰辞会因为太过宠溺妻女的缘故,纵容别人给那女孩儿下什么指示?” “以及乔儿、妩儿的左右近侍,伺候乔儿的人都是老大家的亲自挑选的,对老大家的吩咐自然是言听计从!至于妩儿的近侍虽然是老三家的挑的,但老三家一向跟着老大家走,这些人里头不定就有被外人挑唆之后犯糊涂的……也是不可不防!” 盛祥听话听音,明白老太爷真正想说的是:盛惟乔、盛惟妩这俩盛家骨血,绝对不可以落下谋害兄长的名声! 就算她们真的这么干了,那么肯定也是公孙应姜、绿锦、绿绮、甜儿、酸儿这些外人或者下仆撺掇、挑唆、假借名义、利用、坑害、栽赃……就是冯氏跟肖氏,也是能撇清就撇清!撇清不了就引祸水东流,推到“外人”,比如冯家、宣于家之类头上去! 总而言之,盛睡鹤要保,盛家子嗣之间的感情也要保! 盛祥既领了这命令,来长安之后,自然是兢兢业业,不敢怠慢! 之前盛睡鹤一行人才抵达时,住在宁威侯府,打发他在盛宅这边看房子,他还无计可施。 后来因为徐采葵的逐客令,一行人搬了回来,盛祥却是立刻开始执行盛老太爷的命令,对公孙应姜以及盛惟乔、盛惟妩的近侍,进行了悄没声息又细致的盯梢和观察! 由于盛宅地方小,盛祥作为大管事,除了主子们就他最大,支使人非常的方便,套话也可以解释成想讨好几位小主子、所以从她们的近侍入手,因此这事儿做的很隐蔽。 别说绿锦等人压根想不到自己会被盛家家生子监视了,就是公孙应姜,也没察觉到这份防备。 本来因为盛惟乔陪同盛睡鹤北上,图的就是为了他的安全,更不要说想着害他了;盛惟妩则是为了不想跟盛惟乔分离;公孙应姜呢纯粹是为了贴身保护盛惟乔。如此盛祥连续监视下来一无所获,还以为老太爷想多了。 结果前些日子,他不当心得到一个了不得的秘密:绿锦绿绮,盛惟乔的两大心腹大丫鬟,疑似煽动槿篱、菊篱等小丫鬟,密谋谋害盛睡鹤! 虽然她们没达到想弄死盛睡鹤的地步,却也直指盛睡鹤的仕途! 盛祥知道后,当时就抓狂了! 有盛老太爷的千叮咛万嘱咐在前,他是绝对不会相信线报所谓的“绿锦绿绮姐姐她们是因为三小姐一直在得罪大公子担心大公子发达后报复三小姐决定先下手为强”的,他觉得这肯定是冯氏,噢不,自家大夫人不像是这么恶毒的人。 那么八成是冯家或者宣于冯氏的手笔,这是在利用自家三小姐的旗号,针对盛睡鹤啊! 盛祥怎么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他正想着要怎么阻止绿锦等人呢,这时候盛惟乔召见他,让他去弄点蒙汗药跟媚药,说什么听人家崇信伯府的孟十一小姐说了之后,想开开眼界,防着点儿……盛祥当时就在心里冷哼了:开开眼界?骗鬼呢?! 他虽然不是盛惟乔的近侍,但作为家生子,盛惟乔在盛家地位又那么重要,哪个家生子没听过她的点点滴滴跟喜好忌讳? 这位小姐如果是听人家崇信伯府的孟十一小姐说了哪种点心好吃、哪种饮子好喝,又或者是哪种衣料最时兴哪种钗环最风流……派他去搜罗过来,倒是理所当然。 蒙汗药? 媚药? 自家小姐听说之后,就算想要提防,八成也是让他去打听、找人尝试,一切弄清楚了,将总结跟描述禀告到她面前……怎么可能要求把实物送到闺阁里,亲自过目? 盛祥当时就怀疑,这蒙汗药跟媚药,乃是为了对付盛睡鹤准备的! 他不能确定这是盛惟乔被绿锦绿绮说服,还是绿锦绿绮找借口骗了盛惟乔出面,但,既然怀疑是用来对付盛睡鹤的,那就肯定不能给了啊! 只是盛祥担心,自己不给,惹恼盛惟乔事小,万一盛惟乔从别处入手弄到,怎么办? 毕竟他知道,自家这位小姐来长安已经有段时间,太后娘娘都觐见了不止一次了,这种情况下,要说她离了自己就没法弄到这种害人的东西,却是未必。 所以他思来想去,决定,盛惟乔想要他就给,不过,真的肯定是不能给了! 反正不管是盛惟乔的主意还是绿锦绿绮她们擅自做主……只要是对盛睡鹤下手,那就肯定不可能公开,发现药没有作用之后,即使私下来找盛祥询问,盛祥大不了一推二六五,全部推到莫须有的药铺头上去! 就不信,盛惟乔主仆还能为这种不名誉的药,亲自去找所谓的药铺算账不成?! 但盛老太爷给的差事不仅仅是保护好盛睡鹤,也要求保证大房一家四口之间不至于产生罅隙,如此,盛祥是万万不敢将绿锦她们的谋算,以及自己对盛惟乔索取蒙汗药跟媚药的怀疑之类,禀告盛睡鹤的。 ……要知道他上次之所以肯帮着绿锦糊弄盛惟乔,可不就是为了贯彻盛老太爷的指示? 所以此刻盛祥也只能半真半假的回禀了,但他知道,自家那位三小姐年纪小,这次还是第一次离开父母身边,从前一直都是被护着宠着的,没什么城府,对自己这种盛家长辈派遣的家生子更是有着天然的信任,在有她近侍绿锦等人的配合下,搪塞起来不难。 而盛睡鹤却不然,这位大公子流落在外十七年,据说很是吃了一番苦头才认祖归宗,又是个读书种子,年纪轻轻就有望杏榜,足见非凡! 这位可不像盛惟乔那么好骗,盛祥哪能不怕他看出端倪,抽丝剥茧查得真相,对盛惟乔主仆以及此刻远在南风郡的冯氏都产生愤恨? 此刻见盛睡鹤听了之后,沉吟不语,心头突突直跳,既怕多说多错,又怕方才的话不足以打消盛睡鹤的怀疑。 正自彷徨,却听盛睡鹤笑道:“原来是这样……你做的很好!这类东西确实不适合拿去满足乖囡囡的好奇心!不过乖囡囡的脾气你也知道的,若晓得你拿了假的给她,一准会生气!这样,回头她要是问你为什么药效不行,你就说她用的太少了!” 盛祥闻言,差点没趴到地上去,暗道万幸自己留了一手,没想到自家小姐动作这么快,这是已经给大公子用过、而且大公子还察觉到了吗?! 他赶紧给盛惟乔说好话:“大公子,其实这次主要是小姐左右的主意,小姐她也是为人蒙蔽……” “闭嘴!”盛睡鹤慢条斯理的打断道,“祖父专门挑了你来长安这边,图的什么我心里有数!你自己也要好好想想,你这个年纪,又是现在这宅子里的管事,将来我若中榜,你少不得就要跟着我,给我做管家了!不过,如果我不想要你的话,你八成还是回南风郡去,盛家自会另外派人来……左右家里现在根本不缺现成的管事,你虽然是家生子,又深得祖父信任,然而祖父还不至于为了你一个下人,勉强我这个长孙!” 他冷冷看着盛祥,“到底是跟着我,还是回南风郡……你自己选!” “不过别怪我没提醒过你,我这里最不喜的就是自作主张自以为是之徒!!!” 第二百二十九章 盛惟乔:今天真顺利……等 盛祥沉默良久,最终撩袍跪下:“小的盛祥,拜见公子!” 去掉了“公子”之前的排行,用意不言而喻。 盛睡鹤对他的选择并不意外,毕竟南风郡盛府虽然也是花团锦簇,但当家的盛兰辞跟前已经有了得力的大管事盛福。 盛祥作为盛老太爷这一系的人,虽然不能说在盛府颇受排挤,但正如盛睡鹤所言,盛家现在发展势头迅猛,根本不缺他这种忠心盛家又有能力的管事。 所以盛兰辞主持盛府,用人的时候,首先想到的肯定是自己的嫡系。 如此盛祥虽然没有受到针对,但实际上得到的机会并不多。 这次要不是冯氏发现身孕的时机太过巧妙,盛老太爷为“长孙”的处境感到忧心忡忡,破例插手了盛睡鹤北上的随从,无论是先锋还是此刻这宅子里大管事的位子,都轮不着盛祥的。 这会儿盛睡鹤给他把话摊开,等于是让他在彻底投靠盛家长孙与返回盛府去做个不起眼的家生子之间进行选择……盛祥怎么会不选择前者呢? 毕竟瞎子都能看出来,即使冯氏这次生下男嗣,将来盛兰辞偏心的什么都不给庶长子,盛睡鹤靠自己的才学,也肯定可以出人头地! 而盛祥现在的年纪,根本不适合给冯氏现在所怀的那个孩子做近侍……就算合适,也八成轮不着他,毕竟无论盛兰辞还是冯氏,手底下都不缺人手,他们何必放着跟随自己多年的嫡系不用,去用盛老太爷的人? 也就是说,盛祥若拒绝了这次招揽,这辈子也差不多就这样,基本没指望挤进盛家的核心权力之中了。 何况盛老太爷手底下也不止盛祥一个管事,之所以专门派了相对来说十分年轻的他过来,其实也是有让他以后都跟着盛睡鹤、给盛睡鹤做管家的考量……当然,前提是盛睡鹤看的中他,愿意用他。 这会盛祥的选择,倒也不算背叛,所以虽然对于突如其来的逼迫感到有点措手不及,但跪下之后改了称呼,反倒有点庆幸了,毕竟对于他个人而言,此番北上,最重要的就是让盛睡鹤点头留下他。 如此想着,神情里倒隐隐透露出些许喜悦了。 “起来吧!”盛睡鹤目光玩味的打量这管事片刻,方才叫起,这时候却换了和颜悦色的模样,安抚道,“你是祖父派来的人,对我们兄妹都没有歹意。方才的隐瞒跟辩解,也是为了我们兄妹和睦考虑,这些我都知道……你也不必多想,我对乖囡囡也是没有恶意的,还有嫡母那边,嫡母的为人我很清楚,素来宽厚,是绝对不会对我不利的!否则以嫡母对乖囡囡的重视,怎么可能让乖囡囡跟我一块来长安?” 盛祥闻言暗松口气,毕竟他虽然选择了盛睡鹤,但之前一直都是受盛老太爷之命的,如果才投靠盛睡鹤,就被要求背弃盛老太爷的叮嘱,哪怕贪图个人的前途,这心里的坎也实在很难过去。 这会虽然觉得盛睡鹤所言未必能够当真,好歹听着觉得安心了不少,赔笑道:“公子,实际上这事儿确实同三小姐没关系,主要是绿锦几个丫鬟起的头。如果三小姐有什么不妥的举动,小的以为,八成是绿锦她们撺掇的!这也是大老爷跟大夫人此刻远在南风郡,大夫人还有孕在身,不好拿些许琐事贸然打扰。不然小的早就禀告回去,将她们全部换掉了!” 生怕盛睡鹤以为他撒谎,正要举出证据,却见盛睡鹤笑道:“我说了,这事儿我心里有数,你不必担心!至于说乖囡囡的左右,她们对乖囡囡还算忠心,些许小心思,我也懒得计较,你也当成不知道吧。毕竟长安与南风郡千里迢迢,咱们这里看着的小事,传了回去,只怕爹娘祖父他们,也要心急如焚了,所以很没必要用咱们可以处置的了的事情,去打扰长辈。” 盛祥闻言,吃不准这话真心假意,却晓得自己不好继续说下去了,只得暗叹一声,垂手道:“是!” 他这里既被盛睡鹤收服,一个多时辰后,终于起身梳妆的盛惟乔,果然再次把他喊到跟前,特意遣散了左右,连绿锦也不许留,压低了嗓音单独盘问:“你昨儿个拿过来的药是在哪里买的?莫非赶着了药铺不规矩?怎么用着中途还会醒过来?!” “中途醒过来?”盛祥吃了一惊,心说我给您的药,吃了根本跟没吃一样,哪里有什么醒过来不醒过来? 不过也隐约晓得,为什么盛睡鹤今早特别笃定的把自己喊过去问话了。 心里暗叹一声:“小姐啊小姐,您压根就不是害人的这块料,非要去坑大公子,噢不,非要去坑公子,这却是何必?!” 他有心点破,劝说盛惟乔就此罢手。 但转念想到自己的前途,就有了犹豫……他今年其实才二十来岁,虽然膝下已经有一双儿女了,却还风华正茂。 这个年纪,就干到了管事,要说为着这位不属于直接的主子的三小姐,毁了自己的大好前途,也实在不甘心的。 这不能说他对盛家不够忠诚,毕竟方才招揽他的盛睡鹤,是盛家大公子,还是他之前的主子盛老太爷最重视的孙儿。 对于整个盛家,盛祥是忠诚的,但是盛家子嗣之间的偏向,还是事关自己前途的偏向,他不免有所踌躇了。 这会斟酌着,嘴上随口敷衍,“小姐,难道您自己吃那药了吗?这怎么行呢?您不是说,只是留下来看看,记一记气味的吗?!” 盛惟乔板起脸,说道:“那气味那么淡,我闻了好一会都觉得很难记住。想着反正在自己房里,索性自己化了点水尝了……结果,睡倒是睡了会,可没多久就醒了!压根不是话本里说的所谓睡着了就起不来的那种!你等会去问问药铺里,是不是他们看你说的官话有口音,知道咱们是外地来的,故此给掺了假药在里头?!” “……呃,小姐,是不是,您用少了呢?”盛祥踌躇良久,最终还是下意识的按照盛睡鹤的吩咐,说道,“小的之前说是一点点,不过小的是粗人,小的所谓的一点点,估计对于小姐这样精细日子过惯了的人来说,就得比较多了啊!” 盛惟乔将信将疑:“真的?” 如果昨儿个她就给盛睡鹤下了一次药的话,那她肯定怀疑遇见了纯粹的假药;但因为晚上那次,盛睡鹤的表演很成功,盛惟乔对假药的怀疑,就减弱了很多。 这会盛祥说分量太少,她就沉吟:“第一次下药,盛睡鹤压根没反应!第二次我加了分量,他虽然也撑了好久,中间还醒了一次,却是睡的很沉的……难道真的是放少了吗?” 思忖了会,就问,“你之前不是说,蒙汗药吃多了会头晕头疼吗?我只是想看看药效,可不想让自己头晕或者头疼!” 盛祥听这话,心说看来这小姐还是有分寸的,估计顶多就是想折腾下公子,不想下重手? 因为反正是假药,他干咳一声,也就随口说道:“小姐,其实这个头晕或者头疼,指的是放的特别多,比如说,小的给您的那一份蒙汗药,全部放进一壶酒里,这样的话,吃了才会头晕跟头疼的。等闲多放个几钱,还不至于会出现那样的情况。” “原来如此!”盛惟乔心想那就今天再找机会试一下吧,如果还是不行,再让盛祥去换家可靠的药铺,弄点正宗的蒙汗药来! 她这么想着,叮嘱盛祥不许外传后,也就打发他走了,暗暗盘算等会要如何在盛睡鹤的吃食里做手脚了。 然后这天就是特别的顺利…… 晌午后,盛睡鹤要了一壶乌梅饮,说是忽然想吃了。 乌梅饮本来是夏日解暑用的,冬日里基本不会做,但盛睡鹤点了,小厨房自然只能从命。索性这位大公子身强体壮,乌梅饮也不算特别寒凉的东西,他吃着应是无妨。 而盛惟乔知道后,非常的高兴,因为乌梅饮色泽绛紫,味道酸酸甜甜,撒一把蒙汗药下去,无论颜色还是气味,根本看不出来! 简直就是天生为蒙汗药准备的啊! 她故技重施,想方设法支开人之后,在乌梅饮里掺好了“蒙汗药”,欢欢喜喜的拿去给盛睡鹤,照例打发了下人离开书房,还假惺惺的关切道:“哥哥怎么忽然要吃乌梅饮了?是不是地龙烧多了觉得燥热?要不要请大夫过来给你瞧瞧啊?” “乖囡囡,你很快就会知道我做什么燥热了!”盛睡鹤不动声色的看了她一眼,笑眯眯的将一壶乌梅饮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完,随手将壶推到一边,笑吟吟道:“也没觉得燥热,就是忽然有了胃口……啊,刚才都忘记也让乖囡囡尝一口了!” 盛惟乔赶紧道:“没事没事,这大冷天的,我可不想喝!” 打量着女孩儿紧张中带着期待的模样,盛睡鹤摸了摸下巴,含笑道:“嗯,这天确实怪冷的,好在正月马上过去,之后……唔,我怎么觉得头有点晕?” 见他话说到一半,忽然疑惑的扶住额角,盛惟乔心中欢喜,暗道:“看来盛祥说的没错,昨儿个果然是搁少了,药力不足!” 嘴上则故作担忧道:“好好的怎么会头晕?是不是这两日念书太用功……累了?” “我这两日都在消遣放松,怎么会累呢?”盛睡鹤立刻否认,但语气却分明低落下去,精神不足的样子,踉跄起身,自己朝软榻走去,嘴里含糊道,“许是昨儿个跟乖囡囡聊的太晚,今儿个早上却照常起来练武,所以困了……嗯,对不住了乖囡囡,这会我没法陪你说话了,你且自去吧!” “嗯,哥哥你乏了,就快点睡吧!”盛惟乔摩拳擦掌,期盼道,“我马上就走……马上走……哥哥?哥哥?哥哥?!” 她喊了好几声,不见盛睡鹤回答,按捺住雀跃,上前查看,见盛睡鹤仰卧榻上,白皙如玉的面容上,剑眉飞扬入鬓,紧闭的双目下,羽睫拖出两块分明的阴影,愈显鼻梁挺拔,薄唇鲜艳。 盛惟乔又唤了几声“哥哥”,还伸手推了推他,见他毫无反应,满意一笑,轻车熟路的拉开他衣衫的系带…… 就在此刻,盛睡鹤嘴角无声勾起,忽然抬臂,一把扣住她腰肢! 盛惟乔尚未反应过来,已经被他轻描淡写的拉上榻,重重跌趴在他身上! “???”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的女孩儿,本能的张嘴想要惊呼,却不防早有准备的盛睡鹤,反手一按她后脑,狠狠吻住了她的唇!!! 第二百三十章 盛睡鹤:是时候给大家展示腹 第二百三十章盛睡鹤:是时候给大家展示人设里的腹黑了!(标题限制了字数,只能放这里了) 盛惟乔整个人都懵了!!! 懵着的时候她本能的想挣扎,然而盛睡鹤一手环住她腰肢,一手按住她后脑,铁箍似的,女孩儿这么点力气,纵然卯足了劲儿的推他,可推了半晌,手都酸了,盛睡鹤却依然纹丝不动! 大惊之下,盛惟乔顾不得此刻两人之间尴尬的姿势,就待呼救,可这会儿她樱唇被盛睡鹤封的结结实实,下意识的张嘴,反而被他趁势侵入其内,一路叩开齿关,缠上香舌,攻城略地的肆虐间,盛睡鹤忘情的将她推到榻里,翻身覆上…… 半晌后,已经被吻的七荤八素、几近窒息的盛惟乔终于感到身上一轻,是盛睡鹤总算离开她唇,单臂支在她耳畔,略略撑起上半身。 他原本就锐利的眸子此刻格外明亮,犹如出鞘利剑,一瞬不瞬的望住盛惟乔时,那种势在必得的锋芒毕露,以及毫不掩饰的侵略性,是以前从来没有在女孩儿面前展现出来过的,以至于她有片刻的怔忪,没能立刻反应过来。 男子白皙的面容因动情带着淡淡的绯色,薄唇由于方才的一番唇齿纠缠,艳丽欲滴,还泛着一层潋滟的水光,一只手在盛惟乔面颊上缓缓摩挲着,不动声色的平息着喘息。 少顷,缓过来的盛惟乔眼中燃起熊熊的怒火与滔滔的羞愤,她一把拨开盛睡鹤还在抚摸她面颊的手,扬手就朝他脸上掴去! 盛睡鹤眉头都没皱一下的挨了,女孩儿这会显然处于盛怒之中,下手时半点没留情,他头被打的骤然一偏不说,仿佛无瑕白璧的面颊上更是落下一个淡淡的掌印。 不过…… 盛睡鹤挨了这一下之后,眨了眨眼睛,蓦然一副如梦初醒的样子,一边放开盛惟乔起身,一边“目瞪口呆”的问:“这这这……这怎么会这样?!乖囡囡,咱们方才不是在书案边说话吗?!为什么会在榻上?!而且你……你……我……这??!!” 本来盛惟乔打完之后,还要继续发作的! 毕竟她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亏?! 以她的脾气,这次不闹个沸反盈天,绝对没的完啊! 但没什么做坏事经验的女孩儿,听着“方才不是在书案边说话”这句,顿时就心虚了,原本狂飙的怒气顿时一滞,顾不得怒斥盛睡鹤无耻卑鄙,结结巴巴道:“你……你不是你自己说你乏了让我先走,自己来榻上睡会的吗?!你自己说的,你昨儿个陪我聊天,熬夜太晚,今儿个照常起的身,所以这会儿就觉得有点撑不住了!!!对,就是这样!!!” “是这样吗?”盛睡鹤忍住笑意,露出狐疑之色,沉吟道,“但这不太可能啊!我怎么可能说这样的话……” “明明你就是这么说的啊!!!”盛惟乔一听就急了,爬坐起来,指着他鼻子低喝道,“你口口声声说的,难道这会还想赖我头上不成!?你也不看看方才是谁在欺负谁,还敢装糊涂?!!” 想到盛睡鹤“回神”的时候,自己正被他压着,盛惟乔感到不是那么心虚了,气焰重新嚣张起来,正要趁胜追击,谁知盛睡鹤摇了摇头,和颜悦色道:“乖囡囡,你不要急,我怎么会怀疑你呢?而且就你那点儿力气,哪里能把我从书案那儿弄到榻上来?” 盛惟乔正松口气,打算说几句类似于“你这个混账知道就好你自己走到榻边来躺了本囡囡关心你身体过来看看要不要给你盖点东西什么你居然趁机对本囡囡非礼你简直不是人你这个卑鄙无耻的混账你怎么有脸让我喊哥哥”的话,未想盛睡鹤深沉着一张脸,继续道,“问题是!虽然昨晚我确实因为陪你聊天,很晚才睡,今早又是照常起的身,但这么点儿事情,怎么可能让我在这晌午后的辰光就困的扔下你跑去榻上睡了呢?” 他慢条斯理道,“毕竟我之前还在海上做海匪那会,有时候为了长途奔袭,或者是拷问口供,连续几天几夜不睡,都是寻常之事!” 满意的看到女孩儿眼中流露出来的慌乱,他流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这才两年过去而已,我还在韶华,又不是说七老八十了,所以体力精力下降至此!这事儿……有点奇怪啊!?” “有什么奇怪的?!”盛惟乔深吸了口气,她这会是半跪半坐在榻上,闻言倾身上前,一把揪住盛睡鹤的衣襟提起来,怒气冲冲的低斥道,“你还知道你连续几天几夜不睡,是你还在海上做海匪那会啊?!你怎么不想想,打从你认祖归宗之后,成为我盛家大公子,吃穿用度,什么不是顶好的?!俗话说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你以为你做了两年盛家大公子之后,还过的惯从前的苦日子吗?!” “其他不说,就说昨儿个的柘浆,居然是我来劝你你才喝的!” “之前你在玳瑁岛上挣扎求生的时候,我不相信你会这么挑嘴!” “所以说!” “你以前连续几天几夜不睡无所谓,你当你现在还有那个本事?!” “再者,就是因为你以前不知道也没条件保养身体,动不动就几天几夜不睡,估计吃东西也是随便对付下,一点儿养生之道都不讲究!” “十几年下来,你能不积攒暗伤在身,折损元气吗?!” “想祖父当年体魄何等强健,大冷天在北疆拿雪沐浴都不当回事的!” “结果祖父解甲归田之后,怎么着?” “才四十岁不到,就病重在榻,吓得爹爹忙不迭的致仕还乡尽孝榻前!!!” “论体质,你这种就在南风郡海上横行那么几里地、这会儿才头次出远门来长安、到现在都没见过北疆长什么样的人,能有南征北战过的祖父他老人家好?!” “连祖父都曾因多年征战,落下一身伤病,何况是你?!” “我跟你说,你现在熬不了夜是好事,这说明你之前受的暗伤、折损的元气,正在逐渐爆发出来!回头叫大夫给你把了脉开温补的方子慢慢调养着,那么你还能有救!真是那种明明受了伤却若无其事的,才叫要命,不定什么时候说倒就倒了呢?!” 盛惟乔在“绝对绝对不能被他发现乌梅饮里有蒙汗药”的刺激下,口若悬河,气势如虹的一番呵斥,说的盛睡鹤差点捶榻大笑! 他非常努力的做出惊恐之色:“那……乖囡囡,我还能活多久?!” “你……你马上就要死了!!!”盛惟乔闻言,本来想顺口安慰几句的,但转念醒悟过来这情况不对! 现在的重点不是这个混账的所谓暗伤,是自己被他欺负了啊啊啊!!! 她顿时眼露凶光,揪着盛睡鹤衣襟的手一松,迅速掐住他脖子使劲摇,咬牙切齿道,“你现在就去死吧!!!!你这个无耻下流人面兽心的混账!!!!连亲妹妹都下得去手你怎么还有脸活在这个世界上?!!!” 女孩儿的手劲,显然没大到足以直接掐死盛睡鹤的地步,甚至她使了半天劲,盛睡鹤依旧面色从容,呼吸平缓。 不过,看着盛惟乔愤怒的模样,盛睡鹤微微眯起眼,嘴角一勾,忽然一把抓住她肩,一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她狠狠按倒在榻上,重重吻住她唇,生涩却不容拒绝的探舌入内,吮吸,纠缠,霸道而缠绵,温柔却热烈,盛惟乔起初还有闲心挣扎、抓狂、狂怒……但很快,在盛睡鹤疯狂的亲吻下,毫无经验的女孩儿很快丢盔弃甲,手足酸软,整个人都没了力气,软绵绵的倒在榻上,任他摆布…… 这个时候的盛惟乔是非常非常震惊的! 震惊到她脑中简直是一片空白,翻来覆去想的就是:“他居然……他怎么敢……他疯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意犹未尽的盛睡鹤,总算将她放开,却还恋恋不舍的在她唇瓣上轻咬了一口,舔去她唇角的水渍,方慢条斯理的支起身,微眯的星眸里笑意一闪而逝,瞬间变脸成惊慌失措:“我……我怎么会这样对乖囡囡?!” 尚未恢复力气的盛惟乔,这次是连掌掴他的力气都没有了,唇舌之间火辣辣的感觉,以及此刻周身与口腔都充斥着的强烈的男子气息,都让她目眩神迷,与此同时,铺天盖地的委屈涌上心头,女孩儿忍不住哽咽出声:“你……你太过分了!!!” 说话间,她有点吃力的抬手,按住盛睡鹤的胸膛,试图将他推开,她这点力气显然是推不动盛睡鹤的,而盛睡鹤非但没有顺着她那份微弱的力道起身,反而嘴角一勾,忽然再次俯首,叼住盛惟乔的樱唇,再次来了个缠绵热烈的长吻! 盛惟乔:“………!!!!!” “乖囡囡,这事情不对劲!”就在盛惟乔悲愤到了恨不得跟他同归于尽时,盛睡鹤放开她,却没起身,而是微微侧头,与她附耳低语,嘴唇张合之间几乎次次擦着她的耳尖,口中的呼吸更是全部扑在她脖颈上,故意压低的嗓音喑哑中暗藏压抑,“咱们可是兄妹,我绝对不会故意侵犯你的……但是!!!” “刚才只要你一碰我,我就仿佛一下子失去了理智,忍不住要对你……” 他说到这儿,盛惟乔还在酝酿着磅礴的怒火:拿这种鬼话来哄本囡囡?!你当本囡囡今年才三岁吗?! 本囡囡绝对,绝对,绝对要跟你拼个你死我活啊!!! 但盛睡鹤接下来一句,却把盛惟乔吓的满腔怒火瞬间熄灭不说,差点心都跳出了嗓子眼,“这情况……怎么像是……中了媚药?!” 第二百三十一章 待我金榜题名,即往南风提 “媚药?!”盛惟乔一个激灵,心说,“这不可能啊!我明明给你下的是蒙汗药……等等?!” ……按说如果这只盛睡鹤吃的是蒙汗药,这会儿不是应该睡的不省人事,在榻边敲锣打鼓都毫无所觉,任凭本囡囡上下其手跟摆布嘛?! 为什么他就稍微困了一下,接下来非但没有任凭摆布,还对本囡囡各种上下其手?! 难道…… 难道盛祥弄错了,把蒙汗药跟媚药搞混了,以至于本囡囡自以为留下蒙汗药给这盛睡鹤吃,实际上……却是给他下了媚药?! 不然,昨儿个盛睡鹤明明都睡着了,怎么中途也是忽然醒了一次,不是她躲的快,差点就被发现了?! 当时还以为是药下少了,现在看看,没准其实是药拿错了啊!? 想到这种可能,盛惟乔几欲吐血、大骂盛祥办事不力之余,跟盛睡鹤不死不休的念头,顿时飞快淡却,这倒不是她自知理亏,而是深怕盛睡鹤发现其中关窍! 毕竟…… 如果只是给盛睡鹤下蒙汗药,被发现之后固然尴尬,但盛惟乔自认为横下心来认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啊呀,没错,本囡囡给你下药了,目的是让你睡着之后揍你一顿,又或者是趁你没有知觉的时候整整你……是的,这么做不对,但本囡囡就是做了! 你有本事打我啊! 敢动本囡囡一根头发,看我不闹的你不得安宁!!! 但现在…… 如果…… 被盛睡鹤发现…… 她对他下的是媚药…… 这……??? 盛惟乔打个哆嗦,不敢再想下去! 女孩儿强自镇定的用发飙来掩饰内心的战战兢兢:“媚药?!你不要胡说八道了!!!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这是咱们自家产业所在!你当是外头那些乱七八糟的风月场所,还是那起子藏污纳垢的花街柳巷?!怎么可能会有那样的东西!!!分明就是你这个不要脸的故意……故意……你还敢装糊涂!!!” 说到末了一句,又气又恨又怕的盛惟乔眼眶一红,就落下泪来,声音也哽咽了。 盛睡鹤将她的色厉内荏都看在眼里,忍住狂笑的冲动,面沉似水道:“乖囡囡,你忘记几个月前,咱们还没来长安的时候,在玳瑁岛上遇险的事情了吗?当时咱们一块被困在山谷里足足三个晚上!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说,你因为心疼我,还数次主动邀我同榻而眠!那样我都对你规规矩矩的保持尊重,我的为人我的品行还用得着说么?!” 复换了一副语重心长的语气,“我要当真对你意图不轨,你说,当时那么好的机会,我怎么可能放过你?!” “毕竟那可是荒郊野外的单独相处!” “最重要的还是,玳瑁岛勉强也算我地盘,不在爹娘的势力范围之内!” “说句不好听的话,当时我要是对你做了什么,之后设法抢夺船只一走了之,就算爹娘想给你讨个公道,只怕这辈子都未必能找到我呢?” “而现在呢?” “这里可是盛宅,一点点大的宅子,里里外外多少伺候的人盯着瞧着看着?就是这会书房外,仪琉同绿锦只怕正竖着耳朵听动静,稍微招呼声就能进来的!” “退一万步来讲,即使我居心叵测,我会蠢到在这个地方这个时候对你非礼?莫忘记春闱距离现在可没几天了,我现在固然不需要临阵磨枪的多看一会儿书,也该调整心态为下场做准备了吧?” “再者,乖囡囡你的脾气我还不清楚?!” “你是那种被非礼了就认命的人吗?!” “你不但不是,你根本就是非礼了别人还要倒打一耙的人啊!” “所以如果不是活的不耐烦了,谁敢非礼你?!” 盛惟乔听着前面还觉得好像有点道理……心说看来果然是盛祥这个混账管事,统共就叫他抓了两副药,他也能记错!回头一定要好好跟南风郡那边说道说道,换个靠谱的管事来啊! 听到最后两句,顿时炸毛,抬手拧住盛睡鹤的耳朵,使劲一拧,咬牙切齿道:“你再说一遍?!!我什么时候非礼过别人还倒打一耙?!!” 而且“不是活的不耐烦了,谁敢非礼你”这话又是几个意思?! 暗讽自己是母老虎,还是母夜叉?!! “乖囡囡,这种事情你干的还少吗?在玳瑁岛的山洞里,你赖给了五哥;昨儿个,你吓的躲进了榻底!就因为老子给你留面子,没有当场戳穿你,你就冠冕堂皇理直气壮,还反过来质问老子了是不是?!”盛睡鹤心中冷嗤,面上则连连求饶,赔笑道:“乖囡囡,我就是那么一说,意思是你绝对不是逆来顺受的人!” 见盛惟乔拧着自己耳朵的手非但没有放开,反而还有使劲的意思,知道这么句话无法打消女孩儿的怒火,盛睡鹤果断祭出杀手锏,一拍小几,慨然道,“乖囡囡!不管怎么说,今儿个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是一定要给你一个交代的!你等着,我马上去把这宅子里的人统统喊过来,分开审讯,严刑拷打,不择手段也务必要弄清楚整个来龙去脉,我倒要看看,是谁在故意陷咱们于不义!!!” “不行!!!”盛惟乔闻言,快要吓死了,立刻低喊一声,愠怒道,“你也知道咱们方才的举动属于不义?!那你还要把整个宅子的人统统喊过来大动干戈?!你这叫什么给我交代,你这根本就是存心败坏我闺誉,想毁我前途!!!我告诉你,你要是敢这么做,我绝对绝对绝对不会放过你!!!” 又冷笑,“而且你凭什么怀疑这整个宅子里的人?!这些人要么是代代服侍咱们家的家生子,要么就是在咱们家伺候多年都忠心耿耿!否则爹娘还有祖父祖母这些长辈,焉能放心让他们陪伴咱们千里迢迢前来长安?!说句不好听的话,这一路上直到现在,咱们的衣食住行,都是他们照顾的。他们若是有这样的恶意,早点就可以害咱们了,还用得着拖到现在?!” “我看,根本不关底下人的事情,就是你色欲熏心!!!” “乖囡囡,你忘记我的出身了?”盛睡鹤眯起眼,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朗声说道,“我在认祖归宗前,可是做了十几年海匪,一直在玳瑁岛厮混的啊!虽然说我那时候有老师看着,自己也不甘心一辈子做个海匪,彻底沉沦,然而所谓近墨者黑,许多龌龊腌臜的事儿,没经历过,不代表一无所知啊!” 盛惟乔听着这话,心头忽然生出一阵不妙的预感来,女孩儿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下意识道:“你……你想说什么?” “媚药这种东西,我虽然没有亲自见过,更不曾亲自尝试过,但,却没少听岛上人提起!”盛睡鹤意料之中的看到盛惟乔闻言之后瞬间变了的脸色,不动声色的勾了勾唇,方继续道,“据说这种药物误服之后,起初会头晕目眩,跟熬了几天几夜没睡一样,特别困乏!但略作休憩后,却就会……” 他干咳一声,一副“作为哥哥我实在不好意思当着妹妹你的面把有些话有些事说的太露骨”的样子,顿了顿才含含糊糊的说下去,“本来乖囡囡你方才就离开的话,估计我自己难受会,总不至于波及到你的。但你因为担心我,留了下来,还触碰到我,这……药性发作之下,我其实神智也是模糊的……” 盛惟乔听的心如死灰,觉得自己简直太命苦了! 明明简单的给盛睡鹤下药、扒他衣裳、验证桓夜合提供的消息、给他穿好衣裳装作若无其事……这么简单的步骤,为什么会进行的如此不顺利?! 不但不顺利,甚至反过来把自己给坑了!!! “……第一次你对我……还能说药性发作,之后呢?!”虽然盛惟乔这会儿悲伤的不行,但所谓困兽犹斗,盛睡鹤不拿出铁证来,她肯定不会就此认输的! 所以思索了会,立刻找到破绽,再整旗鼓,气势汹汹的逼问,“你方才……方才可是……三次!!!三次好不好?!你根本就是故意的!至少后面两次肯定是故意的!!!” 盛睡鹤心中得意一笑,暗忖:“乖囡囡,老子不但是故意的,而且三次都是故意的!” 但是! 老子才不会承认! 不但不承认,老子还要让你无话可说啊! 他露出幽怨之色,幽幽道:“乖囡囡,你忘记了吗?我第一次在媚药的驱使下非礼你之后,我正想着这是怎么回事呢,你……你忽然掐着我脖子,咱们肌肤一接触,我……我脑中就忽然一片空白,做了什么都不知道了啊!” “第二次吻完你,也是你把手放在我胸膛上之后,导致我体内药性骤起,才会第三次吻你的!” 盛睡鹤义正辞严道,“所以这一切,都怪媚药!更怪给我下媚药的人!乖囡囡,你放心,这么大的事情,我是一定要弄个水落石出,还咱们两个一个清白的!” 他锐利的光倏忽转向案头,沉声道,“我之前在玳瑁岛的时候,什么样的阴谋诡计没见过?虽然因为做了两年盛家大公子,养尊处优的日子过多了,警惕心下降,却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依我的经验,媚药八成是下在了昨儿个的柘浆跟今儿个的乌梅饮里,因为这两样都是乖囡囡你端给我的……” 见盛惟乔瞬间瞪圆了杏眼,急切的想要反驳,他摆手止住,柔声道,“我知道,乖囡囡自己是肯定不会做这种事情的!你只是被利用了!因为如果是其他人拿来的饮食,哪怕是阿喜,我肯定也会保持基本的警惕心的,毕竟从前在海上时,想用在我吃食里做手脚这种方式来干掉我的人可不是一个两个!然而乖囡囡亲自拿过来的东西,我高兴都来不及,怎么会怀疑呢?!” “尤其乖囡囡送过来之后,还留下陪我说了好一会话,我这么一分心,就更加不会发现饮子里做的手脚了!” “不过没关系!!!” “方才的乌梅饮固然我都喝完了,但这壶还没拿出去清洗,马上喊了大夫过来,一定可以查出里头下的药的!” “到时候,我必寻根究底,将所有相关之人统统揪出来,一个也不放过!!!” 盛惟乔绝望的喊道:“你闭嘴啊!你什么证据都没有,就要找大夫,就要查下人!你怎么不想想这样的事情,若是传了出去,咱们往后还能出门见人吗?!” “关于这件事情……”盛睡鹤眯起眼,沉吟了会,忽然抬起头来,肃然道,“查出真凶只是给你们共同的交代!无论如何,今日之事,终究是我对不起乖囡囡你,所以……” 下定决心的样子,“我会对你负责的!” “乖囡囡,实不相瞒,我不但不是你同父同母的嫡亲哥哥,我根本就不是你哥哥!” “我真正的身世,就如你之前怀疑的那样……其实是高密王府传闻中夭折的嫡三子,本名容清酬!” “之所以一直不肯承认,也是说来话长……” “但现在既然咱们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总不可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所以,就这么定了!” “等我金榜题名之后,就脱离盛家,恢复本姓,陪你回南风郡,当面向爹娘还有祖父祖母提亲,风风光光的迎娶你过门!!!” 第二百三十二章 除了我,你谁也嫁不成! 盛惟乔:“………” 女孩儿茫然的看着不远处的地面,思索着事情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起初,她是想查看盛睡鹤身上的胎记;啊不,应该是桓夜合跟她说了所谓一锤定音的秘密勾起了她亲自验证的想法;不不不,如果不是她想对盛睡鹤的身世刨根问底她根本不会理会桓夜合的话…… 这么总结一下,她兜兜转转,就是为了弄清楚盛睡鹤的身世! 现在,盛睡鹤已经亲口承认他并非盛家子嗣的事实,而且也说了他就是高密王府传闻中早已夭折的嫡三子容清酬……按说折腾了这么久总算找出了真相,应该很高兴? 盛惟乔泪流满面:她高兴……她高兴个鬼啊! “这件事情我不准你去查!”羞愤、失落、郁闷、难堪等等交织在心头,以至于女孩儿良久才缓过神来,哽咽道,“你要是敢去查,走漏消息,叫人知道刚才发生的事情……我就杀了你!然后再自尽!!!” 盛睡鹤赶紧柔声道:“乖囡囡,你放心,既然你不许查,那我一定不查!” 他就知道会这样! 真是太好了! 真相就这么永永远远的埋藏掉啊! “……至于提亲的事情你也闭嘴吧!”盛惟乔这会儿心里乱七八糟的,既怨恨盛祥办事不力,居然连蒙汗药跟媚药都能弄错;又懊恼自己偷鸡不成蚀把米,想算计盛睡鹤,反倒被他占尽便宜,还不得不打落牙齿往肚吞,生怕真相曝露;更恼怒盛睡鹤趁火打劫,直言婚事,令她接二连三的措手不及。 女孩儿满腔怒火正无处发泄呢,此刻可谓看到盛睡鹤就气不打一处来,怎么可能答应什么负责什么提亲?! 当下就冷冰冰的说道,“就算你现在承认了你跟我没有血缘,但你毕竟是正式入了我盛家族谱的,咱们之间的名份就是兄妹!再者,你之前一直不肯承认同高密王府有关系,我看八成是因为高密王府早就宣布你已经夭折的缘故?可见这王府未必是什么好去处,正好我爹娘膝下子嗣单薄,非常需要你留在盛家振兴门庭……今儿个的事情到此为止,就这么都忘记掉吧!以后你继续做你的盛家大公子,我呢自然还是盛三小姐!” 盛睡鹤闻言扯了扯嘴角,心说老子好不容易才逮着这个机会赖上你,你想到此为止就这么忘记……可能么? 他一脸正气凛然道:“这怎么行?我是那么随便的人么?!乖囡囡,你也不想想,我才流落玳瑁岛的时候固然境况不佳,但执掌乌衣营之后,在岛上大小也算号人物了,可从来不缺投怀送抱的人!但你也看到了,就是到了盛家这两年,各种养尊处优,我也从没沾染过女色的!” “我是这么的洁身自好坐怀不乱冰清玉洁正气浩然忠贞不二从一而终……方才亲也亲了抱也抱了,你还让我这辈子娶谁去?!” 迎着盛惟乔不可思议的目光,他一脸淡定的说道,“乖囡囡,我知道你一直受爹娘宠爱,在终身大事上也是由着你自己高兴的!所以如果你出阁之后过了段时间,不喜欢你夫婿了,爹娘肯定赞成你改嫁!但我可不是这种人!我早先就跟你说过的,我是打算这辈子就妻子一个,既不纳妾也不再娶的!” “所以咱们既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要么等我改回本姓之后,走六礼的流程明媒正娶结为夫妇,我保证会是个好夫婿!要么你始乱终弃,我就这么孤零零的一个人过一辈子!!!” “……”盛惟乔用力按住胸口,才忍住吐血的冲动:明明被占便宜的是自己,为什么这人一番话说下来,倒仿佛是自己水性杨花负心薄幸一样?! 女孩儿深吸了口气,勉强控制住脾气,咬牙切齿道,“你才始乱终弃!!!刚才是谁在非礼谁?!” “是我不慎中了媚药,非礼了乖囡囡你。”盛睡鹤理所当然道,“所以,我打算娶你,把责任负起来啊!我都负责了总不能还算始乱终弃吧?倒是乖囡囡你,亲完抱完居然就想走人,全不管我往后怎么做人怎么过日子?!” 盛惟乔再次深吸了口气,忍住抄起旁边摆瓶砸他脑袋上的冲动,冷笑出声:“你少说那些乱七八糟的!你要娶我我就一定要嫁给你?!你以为我是那种被占了便宜就一定要便宜了占我便宜的人?!” 她下颔微扬,眼神睥睨中满是真正的掌上明珠才能有的傲慢与自信,“你都说了,就算我出阁之后不喜欢夫婿了,我爹跟我娘肯定也赞成我改嫁!更何况方才只是……你想用这法子逼我就范?你想的美!!!” “唉,老子当年为什么要劝她跟宣于冯氏接触???”盛睡鹤再次扪心自问,当年的自己,到底是有多目光短浅有多愚蠢有多想不开?! ……倘若盛惟乔现在还是那个没什么城府简直人家说什么她就信什么的小天真,该多好?! 收拾了下心情,盛睡鹤温柔道:“乖囡囡,你当然可以不嫁给我了!可是,你作为女孩儿,肯定要嫁人的吧?不然,爹娘哪里能不担心?” “那是我爹跟我娘!”盛惟乔冷冰冰的说道,“如果你不打算继续留在盛家做他们的儿子,那你还是从现在起就改了称呼比较好!” 盛睡鹤一本正经:“那怎么行呢?金榜出来之前,我的身世可还不能曝露啊!不然,孟氏那边一准不会放过咱们的!没准连下场都不许……毕竟乖囡囡你也知道,今科主考,可是我的嫡亲舅父!按规矩我其实该回避这一科的,也就是现在我还姓着盛,是爹娘名下的子嗣,才可以钻这个空子!乖囡囡,这可是关系我前途的大事,你该不会不肯网开一面吧?” “……反正我嫁谁都不会嫁给你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盛惟乔本来心情就不好,被他这么一堵,越发心浮气躁,索性一拍案,一边起身,一边说道,“还有,既然你是高密王府的子嗣,又打算真正的认祖归宗,你那些亲人也都在长安,你那姐姐跟你见了不是一次两次了,看起来对你十分关心的样子!就算不关心,反正你都想着回去了,我也懒得管……我明儿个就会让底下人收拾东西,带着八妹妹返回南风郡!” “至于应姜,虽然认了我爹爹做祖父,但毕竟是因为你的缘故才跟我盛家搭上关系的。到时候我会问问她的意见,是跟我们走,还是留下来辅佐你……总之,以后咱们都不要见面了!!!” 看她扔下这番话就打算离开,盛睡鹤原本眼中淡淡的笑意,就逐渐结了冰。忽然探手,一把扣住她手腕,一拉一带,就将她扯进怀中,按坐在自己膝上,同时伸手掩住她嘴,止住女孩儿下意识的一声惊呼! “乖囡囡,你这段时间想方设法的打听我的身世,这会我只承认了我是高密王府传闻中夭折的嫡三子而已,其他都没跟你说呢,这么急着走做什么?”他手臂铁箍似的箍住了女孩儿的腰肢,侧头凑到她耳畔,轻声细语的说着,话语温柔的仿佛能掐出水来,眼神却阴沉沉的极为可怕,慢条斯理道,“正好我今儿个有心情,你随便问,我保证全说真话,怎么样?” 盛惟乔使劲挣扎了几下,发现徒劳之后,气恼的在他手臂上很掐了几把,顿时留下一连串的血印子,然而盛睡鹤神情平静,别说吃痛松手,根本就是纹丝不动! “我现在什么都不想知道!”盛惟乔深呼吸两下,稳住情绪,寒声道,“你听着!你再不撒手,我就喊人进来了!” 盛睡鹤笑出了声,在她耳垂上不轻不重的咬了下,这突如其来的动作令盛惟乔一个哆嗦,忙朝旁边躲开,然而她整个人被盛睡鹤搂坐膝头,又能躲到哪里去? 男子索性将她环抱胸前,偏头在她腮侧亲了亲,方低笑道:“你要喊人?那正好啊,反正这种事情闹出去,大抵就是咱们俩成亲呗!这岂非我求之不得之事?!” “你做梦!!!”他越是这么说,盛惟乔越是不想嫁,纤纤十指在他手臂上狠抓了一把,顿时留下一排血痕,冷笑,“我再说一遍:我嫁谁都不会嫁给你!逼急了我宁可去嫁徐抱墨!!!” “你嫁不成的啊乖囡囡!”盛睡鹤闻言,眯起眼,眼中的阴沉愈发浓郁,语气却越发的温柔,甚至有几分甜蜜的意思在里头,“爹娘那么疼你,怎么舍得让你做寡妇……还是乖囡囡你以为,对我来说,徐抱墨比孟伯亨跟容清醉更难下手?你信不信,我现在出门去找个借口把他骗出宁威侯府,寻个偏僻角落,将人一刀了账之后,一推二六五,说是跟他照完面之后就走了,压根不知道他后来去了哪里……徐家非但不会怀疑我,八成还会以为他打着跟我碰面的名义,去了什么花街柳巷暗娼人家鬼混?!” 感受到怀中的女孩儿打了个冷战,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盛睡鹤低低的笑着,继续道,“至于说其他跟我不熟悉的高门公子,我劝你也别费那个功夫了!我能在你从郑国公府的生辰宴回来的当天晚上,就亲自潜入郑国公府后宅弄死娇语那个贱妾跟孟十五那个贱人,而且还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叫所有人都认为是向夫人做的,与我毫无关系……你说这长安城里还有什么人是我想杀又没法杀的?!” “长安尚且如此,何况其他地方?” “我舍不得动乖囡囡你,不过,如果谁敢跟我抢你……那可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 他慢条斯理道,“毕竟,乖囡囡也知道,我虽然是王府嫡子,自幼流落玳瑁岛,可是学了一身海匪习性,遇事从来没什么弯弯绕绕,要么我死要么敌人死!对付情敌,那就更加无需废话、不共戴天了!” “所以如果乖囡囡没有把握找到一个能够干掉我的夫婿的话……” “那恐怕你只能让我负责了!” 第二百三十三章 那我是不是也该送你早下黄 “……你要挟我?!”盛惟乔听他自述杀死娇语与孟丽绛之事时,整个人都微微颤抖起来,听到后面几句,哆嗦的越发明显,不过,却不是害怕,而是……被气的!!! 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什么时候受过今儿个这样的委屈?! 就算她之前惧怕自己给盛睡鹤下药,还是“媚药”的事情曝露出来之后,无地自容吧,不过长年被捧在手心里积下来的心气使然,当真逼急了,盛惟乔可不会认命妥协! 她不但不认命不妥协,她还要掀桌子! 此刻一边在盛睡鹤手臂上又抓出几道血痕,一边就冷冰冰的笑了起来,“是,我是弄不过你,高密王府嫡三子,乌衣营首领!就是爹娘,在高密王府面前,只怕想维护我也是有心无力……不过,我虽然没有你那种杀人如割草的本事,自己了断的决心却不缺乏!” 女孩儿明媚的杏子眼里闪过一抹狠色,冷然道,“到时候,你有本事把我尸体抬进高密王府啊!?” ……这话音才落,书房中一片剑拔弩张,气氛一触即发! 良久,盛睡鹤到底没法像盛惟乔那样气头上不管不顾的掀桌子……毕竟,掀完桌子的后果,掌上明珠在真正心平气和下来之前才不会考虑! 可他却是不能不考虑的。 既然心有忌惮,自然就先行让步了,叹了口气,放开盛惟乔,轻笑道:“乖囡囡,不要这样,左右你现在也没意中人,何必不给我一个机会?我是真心喜欢你的。” 盛惟乔赶紧从他怀中挣出,又站了起来,退后几步,边整理衣裙,边冷冰冰道:“人家敖鸾镜也是真心喜欢你的,你怎么就没给她一个机会?” “……老子好像把事情弄砸了?”盛睡鹤心里有些后悔,也有些无奈,自从察觉到自己对这女孩儿的心思后,他就改了一直以来的计划,决定提前返回高密王府,恢复本来的身份。 毕竟作为盛家上了族谱的“子嗣”,想光明正大的迎娶盛惟乔,借助高密王府的势力是最迅速、最便捷的方法。 最重要的是,盛惟乔对长安的印象不好,始终认为这地方权贵太多水太深,以盛老太爷跟盛兰辞为她提供的身份跟地位,简直见到谁都要小心翼翼,这点对于一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来说,根本就是忍无可忍! 除非盛睡鹤打算学盛兰辞,年纪轻轻的就致仕,携盛惟乔长居南风郡之类偏僻的地方,不然即使两人成了亲,只怕盛惟乔也会非常抵触在长安落脚。 而盛睡鹤对于自己仕途的计划,中榜之后暂时都不会离开长安的。 要调解这个矛盾,少不得也要用到高密王府……这种情况下,他其实也是一直在找跟盛惟乔坦白身世的机会。 因为就像之前桓夜合说的那样,由于他授意玳瑁岛那边不必太瞒着高密王府派过去调查的人,这就决定了,高密王府会很快确认他的身世。 如此,就算没有那次盛惟乔偶然撞破桓夜合的夤夜到访,这件事情也是瞒不久的。 问题是,从他进入盛家起,这小祖宗就没少质疑他的跟脚。 这会儿要是跟她说了自己原是高密王府那个夭折的嫡三子的事情……盛惟乔哪能不追根问底,把前因后果问个清清楚楚? 而这一番的来龙去脉,却有很多,是盛睡鹤不愿意说的。 倒不是说对盛惟乔不放心,而是……酝酿了十几年来刻骨铭心的恩怨,纵然以他的城府,目前也无法做到可以像叙述自己早年在玳瑁岛的悲惨经历时那么平静。 因为在玳瑁岛所经历的一切屈辱、凉薄、凶险、背叛、伤害、孤独、艰苦……他都已经不在乎了,甚至可以心安理得的作为博取盛惟乔同情与心软的手段来使用。 但不是每道伤口都可以揭痂示人的。 有些鲜血淋漓,因为过于深刻与在意,只合独自承受与品味,却对任何人都开不了口。 无关对错,只有痛楚。 诚然他可以像以前很多次不愿意回答盛惟乔的纠缠时那样,临时编上一番说辞搪塞这女孩儿。 但且不说他已经骗了盛惟乔不知道多少次,如果再不注意节制,以后盛惟乔还会不会相信他;就说这件事情于他心中深扎的程度……盛睡鹤实在是连谎话都不想编。 准确来说,关于这番内情,他十几年来用尽所有的力气,也只能说出一句面对的话:“忘记了。” 不激烈无悲愤,平平淡淡的一句“忘记”。 ……在他彻底释怀那段生命之中最黑暗最阴郁最心心念念的恩怨前,他都是忘记的。 也绝对不愿意听其他任何人提醒,更遑论与任何人讲述。 是以盛睡鹤察觉到盛惟乔打算给自己下蒙汗药、却赶上了管事盛祥误会之下给了她假药时,果断决定趁势袒露心意! ……毕竟,现在已经是正月下旬,马上灯会结束,进入二月,初九就是春闱开始,杏榜得中,跟着就是殿试。 金榜出来……高密王府但凡还有一点点想认他回去的心思,怎么也该找上门来了! 而他因为打着盛家子嗣的旗号进入长安,由于盛惟乔、盛惟妩姐妹受到孟太后另眼看待的缘故,尤其是前番盛惟乔做主,令公孙应姜在郑国公府里救下孟碧筠的举动,注定孟氏现在就算不把他当自己人看,也将他视作准自己人了。 这种情况下他恢复宗室子弟、还是高密王嫡子的身份……孟氏的反应可想而知! 也就是说,从进入二月起,他面临的坎,一道比一道难。 孟氏这一关固然必定是狂风暴雨,血脉至亲的高密王府,十成十也是暗流汹涌。 现在不摊牌,以后很长一段时间中,盛睡鹤都恐怕自己都会忙的分身乏术,更加寻不着与盛惟乔表达爱慕之意的机会了。 何况他忙的时候,盛惟乔未必没空,这女孩儿现在在长安好歹也认识了些人,特别是那位准继后孟碧筠,过些日子,郑国公府出事的风头过去,必然要邀盛惟乔入宫叙话的。 之前他们兄妹出门拜年,人家老夫人与盛惟乔压根不熟,凭着正月里拜年的一个照面,就热情洋溢的要讲盛惟乔说给自己孙子……这样的事情,谁知道在他忙碌起来的时候,会不会再次发生? 盛惟乔出于女孩儿家的羞涩,也是出于对陌生男子的警惕,以及出于在终身大事上的慎重,对于这种突如其来的说亲,都是拒绝的。 可是当初那户人家无论家世门楣还是长相都算不上出彩,那个由于盛惟乔与盛睡鹤一再拒绝、压根没跟他们照面的小孙子,也被他祖母坦言“人是忠厚老实但长的不够俊俏”,女孩儿不答应也是情理之中,万一下次撮合给盛惟乔的,是个英武俊挺的单凭一张脸就引无数女孩儿竞折腰的呢? 长安人才济济,论才论貌论财论地位……什么样出色的人才找不出来? 尤其今年还有春闱,普天之下最出色的士子云集此地,如此众多的俊杰之中,谁能保证没人恰好跟盛惟乔邂逅上恰好打动了她的芳心? 说句不好听的话,盛惟乔的嫡亲小姑姑盛兰泠,当年可不就是亲口答应了同屠如川的婚事后,偶然遇见桑停云,于是火速移情别恋,瞒着家里人直接跟桑停云私奔了?! 那还是正式定了亲的呢! 万一盛惟乔学这小姑姑偶然邂逅火速坠入爱河不管不顾不惜代价的跟人在一起…… 盛睡鹤不敢想象那种局面,所以如何能让两人之间的兄妹关系一直保持下去? 他可是记得的,之前他问这小祖宗挑选夫婿的标准时,小祖宗开口就说喜欢长的好看的! 虽然盛睡鹤对自己的容貌非常有信心,然而所谓环肥燕瘦各有千秋,谁知道盛惟乔会不会因为这两年的相处,对他这张脸已经看的有点腻了,转头投进其他人的怀抱?! 盛睡鹤一路连哄带骗的伺候着这小祖宗来长安,既是为了自己近水楼台先得月,也是防着自己来长安期间,这女孩儿定亲出阁,可不是为了便宜别人的! 所以这会见盛惟乔动了真怒,心里固然十分担忧,但仔细想了想,觉得以自己对这女孩儿的了解,目前还是有把握将她安抚下去的,倒是两人之间的关系,再不挑明,不定就要懊悔终生了。 此刻被女孩儿抓着把柄反诘,也不尴尬,轻笑着说道:“但是,乖囡囡,我跟敖家小姐,始终清清白白,私下话都没有说一句的!所以我跟她之间,不存在负责不负责的这个问题啊!” “那照你这话,如果当初在船上,人家敖鸾镜设计跟你有了什么亲热的举止……你也会对她负责,娶她了?”盛惟乔挑眉冷笑,“那你这种人怎么能嫁?!说句不好听的话,你今儿个可以因为咱们亲了抱了要对我负责,赶明儿人家女孩儿不当心朝你身上一到,你是不是马上也要休了我去改娶人家女孩儿好负责?!如此你易妻如换衣,反倒自觉是有担当了是也不是?!” “那是不可能的。”盛睡鹤慢条斯理道,“我之所以要对乖囡囡负责,是因为我愿意……如果敖家小姐,或者其他任何女孩儿,想用这样的方式对我负责的话,我只会帮她们保住冰清玉洁的贞烈名声……” 他微笑,“送她们早下黄泉,来世再做清清白白的女儿家!” “你还真是海匪本色,什么事情都想用杀人放火来解决?!”盛惟乔被他气笑了,寒声说道,“那么我也不愿意让你负责,是不是也该送你早下黄泉,来世再做个清清白白的男儿家,清清白白到让你来世的官府,感动的给你立上十座八座贞节牌坊?!” 第二百三十四章 这说明什么? 盛睡鹤眼都没眨一下,欣然说道:“乖囡囡,如果你亲自下手的话……我绝对不反抗!” 他甚至转腕掣出手臂上暗缚的匕首,倒转匕柄,递到盛惟乔面前,柔声道,“你要不要现在就送我下去?” “……你以为我不敢?!”盛惟乔本来只是跟他抬杠的那么一说,但此刻见他奉上凶器,自觉受到了挑衅,脸色就是一冷,一把夺过匕首,指着他喝道,“你以为这么一手能吓倒我?!” 盛睡鹤剑眉轻扬,看着她,笑容灿烂:“乖囡囡,我没有吓唬你的意思。” 他语气平淡,却狠戾暗藏,淡淡道,“只不过,除非你亲手干掉我,否则的话……这辈子,你我算是纠缠不清了!” 盛惟乔本来听了前一句,还以为他要服软,脸色稍缓,待听后一句,眼中怒火一闪,想也不想就将匕首朝前一递! 这柄匕首是盛睡鹤多年来贴身所藏,足见依赖,虽然未必比得上徐抱墨那柄御赐软剑的削铁如泥,却也锋利非常。 盛睡鹤此刻所着的鹤氅跟里衫,在它面前犹如无物,盛惟乔甚至感受不到任何的阻挡,已经瞥见大开的氅衣内、雪白的中衣上,一点殷红迅速洇开! 她毕竟不是盛睡鹤这种杀人如麻、视人命如草芥的人,何况两年来的相处,几番阴差阳错的暧昧接触……盛惟乔要说对这位所谓的“哥哥”全没感情,也真的不现实。 尽管她这会正在气头上,尽管这份感情还没深厚到让盛惟乔做出嫁给他的决定,但让她就这么继续朝前递进去,将他杀了,也实在下不了这个手。 因而盛惟乔僵住了。 只是她僵住了,盛睡鹤的笑容却越发炫目,甚至伸手扯开衣襟,露出数道伤痕横贯的胸膛,无视这期间因为盛惟乔没有收回匕首、且没习过武的手根本拿不稳的缘故,匕尖将原本就伤痕累累的心口划出一道不短的口子……见盛惟乔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朝后缩手,他反而探手捉住她腕,稳稳的抵住方才被戳伤的位置之畔,慢条斯理道:“乖囡囡,你真是不会抽人也不会杀人,方才那位置刺下去,可未必会死,这里才是心口,才能保证刺下之后,令我魂入黄泉啊!” “……你以为你是谁?!!!”盛惟乔脸色苍白,被他捉住的手腕挣不开来,见他还要抓着自己的手朝心口刺下去,连忙松手让匕首掉到地上,空着的手一把提起他衣襟,切齿道,“你要我杀你我就要杀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庆芳郡主前两日的举动,根本就是已经拿你当弟弟看、迫不及待要跟你相认了……我现在杀了你,盛家如何向高密王府交代?!” 说着用力摔开他,倒退几步,生怕被他继续纠缠的样子,目光复杂的在他胸膛上的伤口打个转,到底什么都没说,一拂袖子,匆匆离开了。 这次盛睡鹤没有刁难她,静静目送女孩儿出门后,他也没管此刻胸膛、手臂上的淋漓鲜血,将手臂支在身畔的小几上,撑着额,薄唇微勾,无声的笑了起来:这女孩儿决计不是当真下不了狠手的人,这点,从当年斩首韩少主、前两日赞成公孙应姜杀死的那个非礼孟碧筠的男子,都可以看出来……逼急了,她是真的敢亲手杀人的! 可她方才,到底没刺下去。 是在自己假借“媚药”之名非礼她之后,在无赖的纠缠与强硬的逼迫之后……她还是下不了这个手。 这说明什么? 她也许还没有他喜欢她那么喜欢他,然而他终究是她不能伤害的人……比起现在与将来的情敌们,他已经领先了这么多,如果还不能笑到最后,这只能说明他太过无能,原也不配如愿以偿。 ……返回厢房的盛惟乔,却没有盛睡鹤这么愉悦。 她阴沉着脸,才回去就吩咐要梳洗。 槿篱依言打了热水进来,正挽着袖子要照常伺候她时,却被她赶了出去,自己绞了帕子,将面颊、脖颈、嘴唇这些地方擦了又擦,最后看着镜子里自己的模样,由于这番擦洗,本来因为跟盛睡鹤在书房里吵了半晌,以至于淡却到不容易引人注目程度的痕迹,反而越发明显了,心中怒火再次高涨! 要不是还有几分清明在,简直恨不得再次冲回书房去跟盛睡鹤大吵一场! 她思来想去,只能朝帐子里一躺,面壁而卧,假装安置了。 如此“睡”了一个多时辰,起身从镜子里看了肌肤已经大致恢复,至少不会让人浮想联翩了,这才扬声唤进丫鬟服侍。 收拾了一番,觉得差不多了,就叫人把盛祥喊过来,让他们打发底下人着手收拾行李,说是打算提早返回南风郡。 这不是赌气…… 嗯,跟盛睡鹤之间发展到眼下这个地步,女孩儿觉得,单靠自己恐怕是解决不了问题,还是跑爹娘跟前求助比较可靠。 片刻后盛祥恭恭敬敬的进门请安,她还想大骂一顿盛祥,训斥他办事不力的,但想到方才书房里的一幕幕……盛惟乔实在没了啰嗦的心思,直截了当的吩咐预备返程。 盛祥跟绿锦哪里知道内情?闻言都很反对。 当下盛祥就说:“三小姐,咱们此来长安,为的就是春闱,如今春闱在即,宅子就这么点大,东西又多,收拾起来,难免打扰到公子温书不说,公子看着,哪能不替您几位回去的路上担心?如此公子只怕到了下场之日,都无法集中精神啊!” 绿锦也道:“小姐,咱们东西特别多,这长安从腊月到正月,一直雨雪霏霏,中间就没怎么放晴过,许多要晾晒的物件,到现在都没见过一次太阳呢!何况咱们之前来的时候,快到长安的路上,很多水路已经封冻了,如今说是春节已过,可那些坚冰是否完全化开这只怕也是未必!何如等到真正春暖花开,到时候水道通畅,既安全,也迅捷啊!” “……”盛惟乔脸色很是难看,就待发作,但绿锦察言观色,又抬出了盛惟妩:“再者,此回南风郡千里迢迢,且不说咱们女眷是否受得住,就说八小姐才那么点大,之前才来长安不久就病过一场。如今尚且春寒料峭,积雪未消,若就南归,万一途中有什么不适,偏在滔滔水上,可要怎么办呢?” 提到堂妹,盛惟乔思索再三,只得无奈一叹,说道:“那么你们把不需要晾晒的东西先收拾起来,至于其他东西,带着整理吧!然后让大夫每日都给八妹妹请一次平安脉……争取尽早回去!” 盛祥跟绿锦这才答应下来。 之后盛祥被打发出去,绿锦跟盛惟乔斟了盏茶水,就旁敲侧击的问:“小姐,好好儿的,怎么忽然说起回去的事情了?” “不回去,你还想在这里住一辈子?”盛惟乔心里正烦着,闻言没好气道,“要不要我赶明儿给你在这里说门亲事,你嫁在这里算了?” 绿锦忙道:“小姐,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小姐之前一直都很关心大公子的前途的,这会儿春闱还没开始,小姐忽然想着要回南风郡,是不是……跟大公子有什么误会?” 这大丫鬟为盛惟乔与盛睡鹤之间的关系操心不是一天两天了,方才盛惟乔去书房跟盛睡鹤单独谈话,回来时那阴沉的脸色,她可是看的清清楚楚。 之后槿篱伺候盛惟乔梳洗,甚至还被赶出内室,绿锦一直认为盛惟乔跟盛睡鹤之间是纯洁纯粹纯真的兄妹,哪里想的到真相?还当盛惟乔之所以发怒赶人,是因为之前跟盛睡鹤在书房里翻脸过程特别激烈,兄妹俩不欢而散的很严重,以至于回来了厢房,还要迁怒槿篱。 绿锦这会心里那叫一个急:自家这小姐怎么就这么糊涂呢? 你实在没办法跟盛睡鹤这庶出长兄处好关系,也得想想你这个兄长不是等闲之辈,别留下后患啊! 要不是自己跟盛祥都反对,当真让盛惟乔这会儿一走了之,那边盛睡鹤再来个金榜题名,彻底奠定了根基,以后他外有功名护身,内有盛老太爷偏袒,跟盛惟乔为难起来,即使盛兰辞依旧偏爱嫡女……可盛兰辞究竟是长辈,能护着盛惟乔一辈子吗?! 那盛睡鹤,可就比自家小姐大四岁而已! 没意外的话,盛兰辞夫妇都去了之后,他还可以欺负自家小姐好长好长日子的啊! 只是绿锦这儿思索着该怎么劝盛惟乔铲除后患呢,盛惟乔却以为她又要老生常谈,劝自己对盛睡鹤好点,不禁大怒! 狠拍了下桌子,厉声道:“我要做什么还得跟你请示不成!?你是我丫鬟还是我亲娘?!我跟那盛睡鹤的事情,你有资格过问吗你?!与我滚出去!下次再敢这样恃宠生娇的多嘴多舌,就叫盛祥立刻拉出去远远的卖掉,省的成天在我跟前问长问短盘根究底……你当我这里离不得你了是不是!?” 绿锦吓的赶紧跪下请罪,战战兢兢的告退出去……换进绿绮来伺候,固然想给同伴求情,然而看着盛惟乔余怒未消的模样,到底不敢开口,只沉默的做事。 盛惟乔这会儿也不想跟底下人说什么,沉着个脸喝了会茶,调整了下心情,自去隔壁厢房看盛惟妩,同堂妹说起回家的事情。 第二百三十五章 转机 盛惟妩看到盛惟乔过来非常高兴,还以为堂姐是来带自己去灯会玩的,兴致勃勃的跟她怀念起元宵节那日吃的鹿筋,道:“要是可以天天吃就好了,咱们家厨子以前也做过鹿筋,可是都没有那天吃的好吃。” 她不提鹿筋还好,她提鹿筋,盛惟乔顿时想起来那天庆芳郡主在雅间外的回廊上同她说的话,顿时又想到了盛睡鹤,只觉得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对劲的。 实在是对着妹妹,又是这么小的妹妹,不忍发作,强自忍了,做出笑脸来:“真要天天吃啊,你一准连吃三天就要腻了!再说凡事过犹不及,咱们生长南风郡,在长安这边多少有些不服水土,这吃食上还是克制点的好,不然病了,那能吃的东西就更少了,还不能出去玩!” 盛惟妩闻言想到之前生病的时候,被盛睡鹤下令拘在房里的气闷,不禁凛然,顿时把对鹿筋的贪恋甩到一边,认真点头:“三姐姐说的是,没有那种鹿筋吃就没有吧……反正咱们家厨子也会做很多好吃的的。” “咱们家妩儿最乖了!”盛惟乔展容一笑,捏了捏她面颊,复与她提起回南风郡的事情。 谁知道小姑娘闻言,却嘟起嘴,一脸的不情愿:“三姐姐,咱们来的时候天就很冷很冷很冷了啊,长安的景致,咱们几乎什么都没看到呢!每次出去,除了雪就是雪!老实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这长安城具体长什么模样?回去之后见着家里人,问我好歹来长安这么久了,都玩了些什么地方,我都答不上来,你说岂不丢脸?所以为什么要这么早就离开?之前不是说,得到四五月那会,气候彻底回暖了,才回去的吗?” “咱们离家好些日子了,八妹妹不想家里人吗?”盛惟乔心中焦躁,但对着妹妹总不能发火,只好温言软语的哄,“再说这长安城里权贵那么多,说话做事都得小心翼翼的,哪里有回咱们南风郡来的轻松自在?” 好说歹说的,甚至不惜使出杀手锏,“姐姐我想回去啊,八妹妹,你平常一直说最喜欢姐姐我了,难道是骗我的吗?你不愿意陪我回去吗?还是你忍心让姐姐孤零零一个人走这千里迢迢的返回南风郡?” 如此费了好半天功夫,盛惟妩才勉强同意尽早回去……嗯,为此盛惟乔还专门小姑娘,走之前抓住一切机会,带她尽可能的吃、玩、逛…… 不管怎么说,终归让妹妹点头了,盛惟乔暗松口气,再去找公孙应姜。 公孙应姜听说她打算早点回去,心说八成是跟盛睡鹤闹翻了的缘故,为了讨好小叔叔,她笑嘻嘻的反对:“咱们好不容易来了趟长安,怎么可以这么早就离开呢?反正南风郡那边也没送什么消息来催咱们动身啊!这天还这么冷,还是算了吧!说起来姑姑跟我这年纪都该成亲了,难道不应该等到金榜出来,请小叔叔帮忙物色着,嫁个如意郎君?” 盛惟乔神色复杂的看着她,片刻才道:“你要是不想回去,那正好留下来跟着你小叔叔。反正你小叔叔接下来也肯定可以安置好你的。” 公孙应姜闻言脸色一僵,就露出怯怯之色来,惶恐道:“姑姑,我哪里做错了,你不要我了吗?” “……你不要误会!”盛惟乔素来吃软不吃硬,对同性又要比异性更柔软些,虽然知道公孙应姜惯会装可怜装娇弱,这会还是下意识的放缓了语气,道,“不是我不要你,而是……怎么说呢?” 她斟酌了会,到底还是没把盛睡鹤的身世说出来,毕竟这么大的事情,公孙应姜就算平时再看她脸色做事,这会肯定也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而盛惟乔此刻却是委实不愿意提及此事……要不是她在这件事情上穷追猛打,今儿个会主动送上门去,又被占便宜又被要挟吗?! 此刻想想都觉得一口心头血啊! 所以只道,“回头你自己问你小叔叔去吧!” 说着也不让公孙应姜问什么,摆了摆手,有气无力的离开了。 公孙应姜听得一头雾水,心想这次可是这姑姑主动发话让自己去问小叔叔的,可不是自己擅自去打扰。 这天晚上,还真觑了个外面没什么人的空子,去书房找了盛睡鹤。 盛睡鹤这天到现在还没出过书房,中间晚饭都是仪琉出来端进去的,对其他下人只说他温书入神,不想被打扰。 实际上是脸上留着被盛惟乔掌掴的痕迹,怕叫众人见了传出风言风语……这种舆论他受得住,盛惟乔却是肯定吃不消的。 好在女孩儿手劲小,晚饭后,仪琉顺理成章去厨房要了热水端进去服侍他浣洗,他拿热帕子捂了好一会,也就淡却了。 而手臂跟胸膛上的伤势虽然不可能好的这么快,但这些地方都好掩饰,而且这种外伤,盛睡鹤也好,仪珊、仪琉也罢,玳瑁岛的人处理起来都很得心应手,手头也从来不乏现成的伤药,比前头倒座里的那大夫只怕还娴熟些。 收拾完了点上一炉香遮掩伤药跟血的气味,此刻公孙应姜进门之后,压根没发现什么异常,问安后,也就一五一十说了盛惟乔去找她的经过。 盛睡鹤端坐案后,没什么表情的听完这番叙述后,仔细盘问了盛惟乔去找她时的神色、语气,最后却没有回答她疑问的意思,只慢条斯理道:“我晓得了……你回去吧!” 公孙应姜半是试探半是好奇的问:“小叔叔,我看姑姑她这次气的可是不轻!恐怕当真等不到殿试就要离开长安的。” 一般来说,会试在二月初九开始,连考三场,每场九天,当月下旬放榜。 之后如果朝中恰好没有什么大事的话,正常是在三月十五举行殿试,两日后传胪放榜,接下来还有赐宴、习仪、赐朝服、冠带、上表谢恩一系列程序,到行完释莱礼结束,也差不多进入三月下旬了。 而盛惟乔如今急于离开长安,八成是等不到那个时候就要动身了的。 “这个就不需要你操心了。”然而盛睡鹤不在意的道了一句,也就摆手打发她离开了。 之后几日,盛惟乔借口不舒服,几乎足不出户,而盛睡鹤除了开始的两天意思意思的在下人面前关心了下,因为知道这女孩儿还在羞恼之中,担心亲自去看望会激怒她,也就装作沉浸在苦读之中,没再过问。 这情况他跟盛惟乔心里各自有数,都认为双方短时间内不见面、各自冷静一下比较好。 但盛祥跟绿锦等人却个个心情沉重:这两位主子,肯定是闹翻了啊! 而且还不是一般的闹翻…… 毕竟这次盛睡鹤居然没去哄盛惟乔! 甚至最近的两天是连问都不问了! 这说明什么? 说明兄妹俩彻底的掰了! 管事跟大丫鬟都觉得非常惶恐:这可要怎么跟南风郡那边交代?! 相比盛祥的忧心忡忡,绿锦则是越发坚定了算计盛睡鹤,不让他出头、以免他金榜题名之后对盛惟乔不利的念头,问题是,她想这么做的时候,发现……她压根没有机会! 到底她是盛惟乔的心腹大丫鬟,根本不负责伺候盛睡鹤。 就算盛睡鹤对她跟绿绮等人十分客气,然而也就是态度上比较和颜悦色而已! 实际上这位大公子的事情,她们压根插不上手! 之前仪珊跟仪琉没来前,绿锦还能借口盛睡鹤身边没丫鬟,不说拨个丫鬟过去伺候他,好歹也能觑着一个公孙喜忙不过来的时候,做点什么手脚。 然而这会盛睡鹤有俩丫鬟一小厮,还有个特别想做回小厮的公孙喜虎视眈眈在侧,盛睡鹤本身不难伺候,这盛宅现在统共又就这么点大,赶着早中晚忙碌的时候,像厨房之类的地方,转个身都困难,遑论是避人耳目的谋害盛睡鹤了! 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大丫鬟,绿锦左思右想都是束手无策,想到盛惟乔这次把盛睡鹤得罪了个彻底,春闱还没开始呢,盛睡鹤就连样子都懒得装了,如果他科考顺利……以后会怎么报复盛惟乔? 大丫鬟越想越担心,走投无路之下,与绿绮、槿篱等人暗暗商议,指望人多了兴许可以有什么策略。但绿绮听说她没法子,也为难道:“我向来什么都听姐姐的,姐姐都寻不出法子来,我这愚笨的只怕更没头绪了!” 倒是槿篱,虽然年纪比她们小两岁,却素来沉稳机灵,此刻小声提示:“之前咱们还住在宁威侯府的时候,似乎宁威侯夫妇,都是极偏爱小姐的?尤其后来宁威侯府几次来这边,话里话外,都是看重小姐更胜于大公子?” “……但徐家毕竟是外人!”绿绮闻言,下意识道,“咱们家的家务事,他们肯插这个手么?再者,家里老爷夫人还有老太爷老夫人,若知道咱们将大公子跟小姐不和的事情外传,还请了徐家帮忙,只怕必要勃然大怒的!” 槿篱忙道:“谁跟他们说大公子与小姐闹翻的事情?前两日小姐不是想早点回南风郡吗?咱们就拿这事儿做幌子好了,就说回程的时候没有大公子同行,有些担心,问侯府那边有没有年长可靠的管事能送一程……徐家二小姐之前对小姐下过逐客令,为此徐家老侯爷一度想要亲自前来长安的,全赖咱们大公子写信给老太爷,方将他劝了回去!如今给徐家一个帮忙的机会,他们一准求之不得!” “而小姐到现在都还没定下来具体的回程呢!那边晓得之后,定然会不时打听,以示关切。” “如此有他们时时过来探问,大公子即使对小姐怀着怨恨,甚至有什么报复之念,必然也要有所收敛了!” 绿锦皱眉片刻,说道:“将盛家的事情透露给徐家终究不好,毕竟咱们只是下人,回头若教南风郡那边的老爷夫人他们知道了,埋怨咱们无能,没能协调好小姐跟大公子之间的关系事小;误会咱们吃里扒外,存心出卖盛家,可就麻烦了!” 听到“吃里扒外”几个字,绿绮跟槿篱的脸色都是一僵,露出惶然来:她们这种忠仆,至少自认是忠仆的下人,为主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没有什么,怕就怕付出偌大牺牲还要被认为是背叛,非但牵累家人,到时候只怕连挑选她们伺候盛惟乔的冯氏都难逃嫌疑,这可就不是为主子分忧解难,而是实打实的坑主子了! 所以绿锦犹豫了会,道:“这样,咱们先行观察。如果大公子对小姐……咱们就立刻找侯府那边求助!如此即使家里老爷夫人晓得了,咱们是为了保护小姐,想来也不好太责怪咱们的。但如果大公子对小姐只是不理不睬的话,咱们还是按兵不动……” 顿了顿,“现在气候兀自料峭,小姐身娇体贵,不好赶路也还罢了!咱们带来长安的那些下仆,可没有这样金贵!派个可靠的,找借口在大公子与盛祥等人面前敷衍过去,让他快马回去跟老爷夫人报个信……个把月的时间怎么也够了!” 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只是因为盛兰辞夫妇太过宠溺女儿的缘故,从前在南风郡的时候,几乎什么都事先替盛惟乔考虑好了,万事不必她操心。 如此长年下来,不仅仅是盛惟乔养成了有问题找爹娘的习惯,她的近侍绿锦等人其实也对盛兰辞夫妇有了相当的依赖。 如今盛惟乔身在长安,盛兰辞夫妇却远在南风郡,绿锦等人尽管给主子操碎了心,自认为是殚精竭虑了,由于没有盛兰辞夫妇可以即时请示,这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 以至于接下来两日的服侍都有点心不在焉了。 好在盛惟乔这会自己烦着呢,也没注意到她们的异常。 但正月二十五这天,盛睡鹤跟盛惟乔的关系,却出现了转机。 第二百三十六章 论孩子的重要性 主要是盛惟妩听说这日是灯会的最后一日,闹着非去不可,毫无兴致的盛惟乔哄了她好半晌,见堂妹要哭不哭的小模样,噙着泪珠儿,要哭不哭的控诉:“三姐姐前两日还答应我,只要我同意提早回南风郡,没回去的这段时间,随我怎么玩怎么吃怎么逛的!这会儿我只是想去看个灯而已,三姐姐居然也不许!” “从元宵节到今儿个,足足十日灯会啊!” “我才去看了两次!” “第二次还就在楼上趴着看了会,跟以前在家里的时候,咱们爬楼上远眺市中灯火有什么两样?!” “没意思透了!” “难得今儿个最后一晚上了,三姐姐居然还是不让去呜呜呜呜呜呜……” “之前我都听盛祥说了,天街上那个雅间是连包十日的!!!” “包了雅间都不让我去!!!!” “三姐姐不疼我了!!!!” 小姑娘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特别伤心的那种,边哭还边拿看负心薄幸人的目光看她,一副怀疑她另外有了宠爱的妹妹的样子。 盛惟乔既心疼又无语,只好妥协:“好吧好吧,我带你去!小祖宗,你过来点,让我赶紧的给你把这眼泪鼻涕擦掉,甜儿去拿面脂来与她搽些,这季节的风可还跟刀子似的,稍不注意就会皲了脸,到时候瞧着可没有现在这水灵灵的招人喜欢了!” ……自从来长安后,盛惟乔等人每次出门都要告知盛睡鹤的。 之前两次看灯都是如此,但这回盛惟乔自然没这心情,答应堂妹后,直接就命人去套车……当然,她不派人去讲,不代表盛睡鹤就不知道了。 尤其是盛祥,认为这是一个化解兄妹之间恩怨的大好时机,率先跑去跟盛睡鹤说了盛惟乔姐妹俩打算出门的事情,还添油加醋道:“虽然三小姐听说您这会正在温书,没敢打扰。但小的瞧着三小姐出了厢房之后,朝您这儿看了好几眼,显然是很想您陪她还有八小姐一块去的。本来么,咱们三小姐素来得宠,什么时候独当一面过啊?尤其今儿个是灯会的最后一日,不但八小姐感兴趣,其他人也肯定感兴趣啊!等下也不知道外头是什么样的人山人海呢,三小姐自己都是娇娇弱弱的,哪里保护的了八小姐?今晚您要是不去,只怕两位小姐都不能定定心心的游玩了!” 盛睡鹤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会,才道:“你今儿个报信算是一功,不过小聪明就没必要在我这里卖弄了……明白么?” 盛祥闻言,脸上的笑容就是一僵,讪讪道:“是!” “我换身衣裳就出去。”盛睡鹤还是比较想把他收归己用的,敲打之后又给了个台阶,摆手道,“你下去,拖着点乖囡囡她们,别让她们在我赶过去之前出门!” 盛祥果然松了口气,应道:“小的这就去!” 在他的配合下,片刻后,匆匆换了身衣袍的盛睡鹤及时赶到了堪堪驶到阶下的马车畔,拦住了正要登车的姐妹俩,笑着道:“乖囡囡,你们要出门,怎么也不跟我说声?大晚上的,哪有让你们两个女孩儿家孤零零外出的道理?” 他这会俨然两人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若无其事波澜不惊,盛惟乔按说也该希望他如此,不然她的名节还要不要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盛睡鹤这不动声色的模样,女孩儿这两日好不容易平息下去的怒火,忽然又升腾而起:这人的城府果然是自己不能比的,前几日还在书房里按着自己如狼似虎的占着便宜,这会儿就跟没事人一样! 天知道,他以前干过多少类似的事情,所以才这么挥洒自如? 就算以前没有,以后想要拈花惹草,只怕自己压根就发现不了吧?! 这么想着,盛惟乔脸色就冷了下来,甚至连睬都不想睬他了。 但正打算视若无睹的转身上车,瞥见旁边正睁大眼睛打量他们的盛惟妩,到底还是说话了:“我们带了丫鬟带了护卫,怎么就是孤零零的两个女孩儿家了?!” “三小姐,咱们这些人,哪儿能跟公子比呢?”盛祥在旁听着,连忙赔笑道,“咱们都是下人,除了伺候之外也不会其他什么了。倘若遇见什么事情,还得公子拿主意啊!” “天子脚下,能遇见什么事?”盛惟乔冷冰冰的睨了他一眼,“我记得你之前一直称他‘大公子’的,这会儿去掉了排行,看来是投靠他了?只不过就算你投到他门下,这会儿身契也还在我盛家手里!现在就想着调转头来帮他对付我这盛家小姐,是吃定了我奈何不了你了?!” 盛祥不知道她这话是因为盛睡鹤并非盛家血脉,闻言自是大觉冤枉,只是正要辩解,盛睡鹤却一拂袍袖将他打断,说道:“好了,知道乖囡囡你关心我功课,不忍打扰我。但临近考期,我其实也看不进多少书的,陪你们出去走走也还松快点。” 说着俯身抱起盛惟妩,率先上了马车,盛惟乔不愿意当着堂妹的面跟他大吵,见状用力捏了捏拳,在车辕边站了会,最终还是无可奈何的坐进车厢。 只是她虽然为了在盛惟妩面前粉饰太平,妥协了,心中到底不快。 所以上车后,去天街的一路上,都只抱着堂妹说话,别说理会盛睡鹤了,那是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盛睡鹤看出女孩儿余怒未消,也不敢撩拨,只静静坐在那里,不时扫她一眼,目光闪烁,若有所思。 如此在盛睡鹤隐忍盛惟乔克制的情况下,一行人总算是相安无事的到了天街。 因为盛祥曾将之前那个雅间订了十日,今儿个他们虽然仓促出门,到了地方,却也不愁落脚。 本来盛惟乔在上次过来遇见庆芳郡主的时候,曾同她说,自己这些人灯会期间是不会再来了。 不过今儿个她心绪不佳,进酒楼前都忘记了此事,待到上楼才恍然,但这时候去跟盛睡鹤说明再换地方,她又不情愿……索性庆芳郡主不知道是相信了她当日的话,还是总算醒悟过来不做坑弟弟的事情了,这次倒是没碰见。 一行人顺顺利利的进了雅间,盛祥照例唤了席面上来服侍,如此吃喝了一阵之后,盛惟妩不满足于就在楼上观望底下的星河灿烂,闹着要亲自去街上看灯。 盛惟乔左右是专门陪她出来的,哄了两句见哄不住,也就答应了。 而盛睡鹤一直冷眼旁观,看这情况,默默起身跟上。 今儿个许是因为是一年一度灯会最后一日的缘故,人数竟不比头一日少多少,各色花灯更是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盛惟乔牵了盛惟妩的手,随着人群,逛过一处又一处,偶尔看到有卖吃食的,弄的也干净,也会买上一份品尝。 只不过…… 让盛祥等人无奈的是,不管是吃的喝的玩的,任何东西,盛惟乔就买两份,盛惟妩一份,自己一份,其他人都没有。 如果只是下人没有,盛祥等人也无所谓了,他们平时的月钱跟赏赐都不少,还不至于计较这会子这么点东西。 但同为主子的盛睡鹤也没有,他们不免感到头疼:倘若盛惟乔问过盛睡鹤不要,不给他也还罢了。现在的情况是,盛惟乔根本就是无视盛睡鹤啊! 盛祥由于出发前才被盛惟乔呵斥过,这会不敢随意吱声,只拿眼睛悄悄的看今儿个随盛惟乔出来的绿绮。 绿绮想到绿锦前两日的遭遇,是到现在见了盛惟乔都小心翼翼的,其实也不大敢说。但被盛祥不住的挤眉弄眼,又想到之前她们这些丫鬟暗地里商议下来,都认为在盛兰辞夫妇远在南风郡的时候,不能让盛惟乔跟盛睡鹤闹太僵,以免盛睡鹤忍无可忍,下手突兀且狠辣,她们斡旋不及,懊悔万分,也无法对盛兰辞夫妇交代。 所以过了会之后,还是找了个空子,凑到盛惟乔耳畔,小声说:“小姐,大公子陪咱们走了这么长的路,估计也饿了?” “他饿了自己不会买?”盛惟乔本来正笑吟吟的低头跟盛惟妩说话,闻言立刻冷下脸来,不耐烦的说道,“他手里没银子了怎么的?” 绿绮顿时不敢作声了。 还好这时候盛惟妩一边咬着手里的糖人,一边指着不远处的一家店铺说:“三姐姐,那边好像是在猜灯谜?咱们过去瞧瞧,能不能也猜中几个?” 本来还要继续训斥下去的盛惟乔连忙换回温柔体贴,朝她指的方向看了眼,笑道:“行啊!八妹妹你这么聪明,肯定可以猜中的!” 她们走到那铺子前时,里里外外都好些人在了。 这家店的规模不小,灯的样式也很多,放眼望去,里里外外一片五彩缤纷流光溢彩,煞是好看。 盛惟乔因为不想跟人挤来挤去,所以到了门口就拉住盛惟妩,只在人群外围站住。 才站定,就听里头有人笑着说道:“本店的规矩,熟客都是知道的。就算是今年才来长安的新客,之前的九日灯会上,但凡来过本阁,大约也有所知!不过为了防止有新客今儿个头次来,小老儿还是在此唠叨几句,还请诸位莫怪小老儿啰嗦!” 第二百三十七章 万一他恼羞成怒…… 这声音听着是上了年纪了,不过口齿清楚,中气十足,话语中带着一股亲切热络却不谄媚的爽利劲儿,并不惹人厌,所以围观之人都很捧场,纷纷请他说明。 那人似乎作了个团揖,才继续道:“我家主人酷爱灯谜,每年灯会期间,都会亲自前来本店,坐镇三楼!无论男女老幼、富贵贫贱,一楼所有灯谜连对三十道,即可前往二楼;二楼对十道,可上三楼!三楼的楼梯口,有我家主人亲自出的三道灯谜,若也能解开,我家主人必扫榻相迎,奉上白银百两,以资奖励!” 白银百两对于盛惟乔来说不值一提,但对于寻常人家来说,却是一笔巨资了。 毕竟盛家护卫一个月的月钱也才四两银子而已,这在南风郡,已经是待遇丰厚了。 一百两银子,一个盛家护卫得不吃不喝的攒上两年零一个月。 这会却只要猜对四十三道灯谜就可以得到,围观人群中顿时一阵骚动,就有几个明显外地口音的人,操着半生不熟的官话问:“此话当真?” “看来几位客人来长安不久,还不知道咱们‘不夜阁’?”里头那人也不恼,笑呵呵的说道,“敝阁是长安老字号了,这规矩已经沿袭了二十来年,从来没毁诺过的。几位客人若是不信,大可以问问身边的熟客,敝阁是否童叟无欺?” 他话音才落,人群里果然传来此起彼伏的应和声,都说这“不夜阁”悬赏灯谜已经不是一年两年,单是掌柜就换过好几任的,现在这宣布规矩的掌柜主持的时间最长,已经有十几年了。 说到这悬赏,每年灯会都有人能从这里拿走赏银不说,这不夜阁的幕后东主据说颇有来历,若这踏上三楼、令其扫榻相迎之人合了眼缘,甚至还能得到引荐,出入高门贵胄之家,有人甚至因此一夜之间名扬长安城,羡煞无数。 这番话听的之前质疑的那些人纷纷动心,道了声谢后,忙不迭的踏入店内,生怕进晚了被抢走好处似的。 只是正要入店,却仿佛又被拦下来,道是要每人猜对一道谜语才能进去,好就好在可以代猜。 那些人里就有人质疑说这代猜的规矩是不是不太好?这样很多人因为有个厉害的同伴,可不就一路畅通无阻了吗? 那掌柜解释:“灯会大抵是结伴出游,总不可能一群人个个都是解谜高手。如此若是必须个人答个人的,原本好好的玩伴,岂不是就要分散了?敝阁东家设这三层关卡,又悬赏百两白银,图的就是‘尽兴’二字,又怎么会因此扫了诸位一块出行的兴致呢?” 这话说的里里外外都有人叫好,之前质疑的人也不作声了。 人群外的盛惟妩早在听到悬赏时就有点迫不及待,这会更是使劲摇着盛惟乔的手臂:“三姐姐,咱们也快点进去猜吧!今儿个可是灯会的最后一晚了呢!万一进去晚了,人家东家安置了怎么办?” “你说的仿佛咱们一准能够上去三楼似的!”盛惟乔笑着捏了捏她面颊,虽然一百两银子她没放在眼里,但这样的赏格对于寻常人来说已经非常高昂了,尤其还有出入高门、名扬长安的诱惑,如此之多的好处,每年吸引来的才子才女该有多少? 这店铺居然没有亏本到关门,还连开了二十来年,所制谜语又该有多难? 盛惟乔自知惫懒,功课不行,堂妹盛惟妩年纪尚小,平时念书也是不用心的,除非这店铺的赏银跟元宵节那天的鹿筋一样,是免费送的,否则姐妹俩压根没指望上去三楼,估计能上二楼就不错了。 这会见盛惟妩一副“我们一定可以上三楼”的自信,担心她等会猜不了几个灯就遇见不会的哭鼻子,忙提醒道,“咱们可不擅长这个啊!” 谁知道盛惟妩闻言愣了愣,反问道:“为什么要咱们猜啊?” 不待盛惟乔说话,她已反手一指盛睡鹤,理直气壮道,“大哥他不是咱们郡中解元,人人都说他很有才华的吗?这种事情应该他上才对,反正里头掌柜都说了可以代猜的,咱们站在旁边等着拿钱就是了啊!” 一路忽视盛睡鹤的盛惟乔:“………” ……总觉得,今儿个……似乎不止管事反水,连可爱的小堂妹也在拖后腿? 倒是盛睡鹤,嘴角勾了又勾,只觉得盛惟妩从来没有这么顺眼过。 喧嚷的市中,他们这行人围成的圈子却诡异的沉默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盛惟乔,等待着她的回答。 与此同时,这不夜阁的三楼,也就是顶层,正有人轻轻的“咦”了一声,虽然立刻收了声,但因为身边正站着人,已经听到了,就诧异问:“倦飞兄?” “看见认识的人了,是故有些惊讶。”表字倦飞的孟归羽闻言,转开俯视的目光,朝身侧一块凭栏而立的男子,温和一笑,说道,“是临考的士子,按说此刻应该抓紧时间温书,不该有空出来游玩的。” “想是定力不足,看着春闱一日比一日临近,心中焦灼,坐立难安。”之前出言相询的那人还没回答,身后已传来一个清朗中透着讥诮的嗓音,轻蔑道,“这不,宁可出来没头苍蝇似的乱转,也没法继续用功下去?这种连临阵磨枪都不会的人……八成就是来长安凑个热闹的!” 之前那人笑着附和:“侯爷说的是。” 孟归羽却只笑了笑,岔开话题道:“今儿个侯爷亲制的谜语十分艰涩,咱们几个集思广益,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猜出!也不知道今晚能有几人上这三楼,与我等同席而饮?” “高绍阳吧?”同伴猜测着,“他号称江南第一才子,虽然时文未必比得上那黄子越,但诗词歌赋、瘦辞猜谜这些,却是拿手好戏!前两日在勾栏里,不是据说出了三副谜联,将咱们长安最负才名的行首都给难住了吗?” “那行首知道高绍阳的身份,故作无能为力,给他扬名而已!要说人家黄子越少年成名,有蜀中神童之称。”有人反对,“虽然此人文采风流的名声确实不如高绍阳,但也得考虑他为人沉稳,不喜声色犬马,自来长安之后,虽然与高密王府来往密切,却一直深居简出,鲜少外出。反观高绍阳,在江南时就是出了名的风流才子,来长安后,更是终日流连烟花之地,行事张扬狂放,武安侯数次训斥也是毫无悔改之态……如此高绍阳在诗词歌赋、瘦辞猜谜上的水准,固然广为人知,却不代表那黄子越在这些地方弱了一头。毕竟这类技艺都有异曲同工之妙,黄子越过往的时文水准次次都能压了高绍阳一头,总体文才不定也在高绍阳之上呢?” 这时候一人似叹似讽道:“你们说的这两位,固然曾经都是今科状元炽手可热的人选,但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今日倒很想见一见那位传闻中不显山不露水的南风才子,究竟是怎么样出色的人才,竟在郑国公与高密王跟前,都把这两位都比了下去?” 这话出口之后,楼中就是一静。 片刻后,还是之前那位侯爷慢条斯理的出声道:“名头再响亮,到时候也是文章说了算……今科这状元属谁家,这会还不好说呢!左右咱们这儿又不是贡院,只以灯谜一较高下,你们一个劲的提今科状元的人选做什么?瞧不起我家这不夜阁吗?” 孟归羽忙出言赔罪,自承都是自己的不是,说着当众自罚三杯,众人起哄了一回,之前的些许冷场也就揭过了。 他再走到栏杆边观望,底下人群里已经不见了盛睡鹤一行人,心里就想着:“他们是走了,还是进了店?若是走了也还罢了,若是进了店里,当真要得这儿的赏银,只怕今晚就要多事了。” 毕竟,高绍阳跟黄子越二人此刻虽然还没到,却是跟这会楼上几位约好了,要借今日这店的灯谜打擂台的。 算算时间,差不多就要来了。 那两位一个是孟氏二房当家人武安侯的嫡亲外甥;一个是高密王旧部爱子,原是双方力荐的状元人选,为此武安侯跟高密王甚至亲自上阵,做过好几场,最后才勉强定下来,两人谁做状元谁做榜眼,只看科考时的文章发挥。 未想到这事儿刚刚落定不久,盛睡鹤竟横插一手,利用碧水郡之事为引子,一路算计下来,非但取得了跟他们二人相同的资格,甚至孟氏与高密王双方查了盛睡鹤考取解元时的文章,均是大加赞赏。 庙堂上有意无意间传出来的小道消息,却是郑国公与高密王这两位朝堂巨擘,一致认为,盛睡鹤的文才,只怕更在高绍阳与黄子越之上…… 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这两人都是年岁尚轻才高八斗的人物,焉能服气? 却是早就想找盛睡鹤的麻烦了,只不过盛睡鹤一直深居简出,且又传闻此人携了好几位女眷同来长安,如今住的地方也不宽敞,以高绍阳跟黄子越的身份,就这么找上门去砸场子,既失矜持,又有搅扰人家女眷的嫌疑,实在不体面,这才暂时忍耐,皆卯足了劲儿,打算在春闱里狠狠的打脸呢! 如果提前在这里遇见了……结果可想而知! 不过…… 孟归羽这会儿的面色凝重,倒不是为了盛睡鹤接下来要遭遇的事情而操心,他担心的是:“这位可是杀人不眨眼的主儿,根本不是外表看起来的斯文士子那么简单……偏偏我还被他捉了把柄拖下水,今儿个他要是大获全胜也还罢了!万一输了,恼羞成怒,想跟上次对付娇语母女一样,趁夜要我帮忙把黄子越跟高绍阳杀了,这可怎么办?” 无怪他会认为盛睡鹤心胸狭窄至此,毕竟之前盛惟乔甚至没有被直接针对,也就是被波及而已,这人就能潜入郑国公府后宅下毒手,何况等会黄子越、高绍阳等士子,那是十成十会直接怼上盛睡鹤?! 长叹一声,孟归羽掩住眼底忧虑之余,却也有些期待:方才他看的清楚,盛睡鹤不远处,拉着一个小姑娘的,可不正是他感兴趣已久的盛惟乔? “不知道等会可有机会与那位盛三小姐攀谈几句?”他暗自沉吟,“今儿个人这么多,套话只怕是不方便的,而且那位小姐若当真如我所想的那样心思深沉,也根本不会让我有抓住蛛丝马迹的机会……嗯,还是先尽量争取个不错的印象?” 第三百三十八章 偶遇外家 底下的盛睡鹤一行人可不知道今日这不夜阁中的情况,盛惟妩提出让盛睡鹤代为猜谜后,盛惟乔本来是很闹心,甚至不想答应的,然而她打算扯盛惟妩离开时,看着小姑娘满脸的委屈,以及一步三回头看向那些灯谜的恋恋不舍,到底心软了。 毕竟这时候女孩儿难得才有出门的机会,盛惟妩就算年纪还小,距离成亲尚有些年岁,但错过了今晚的游玩之后,过些日子回了南风郡,即使家中允了她来年元宵节出门看灯,区区郡中繁华,又怎与长安相比? 除非这小堂妹将来嫁来长安,否则照常理来说的话,今晚没准就是盛惟妩平生最后一次目睹长安灯会的辉煌灿烂了。 这么想着,盛惟乔暗叹一声,站住脚,冷冰冰的问盛睡鹤:“你猜灯谜擅长么?” 盛睡鹤心说,这会儿老子就算当真一窍不通,可能说不擅长吗? 当下毫不迟疑道:“当然!” “……那咱们回去试试。”盛惟乔看着瞬间转忧为喜、绽出灿烂笑容的盛惟妩,心中的郁闷多少减了点,摸了摸妹妹的小脸,叮嘱道,“等会一直跟着我,可别乱跑,免得那里头人多挤着你!” 盛惟妩高兴的答应了一声,迫不及待的扯着她手朝回走。 如此在小姑娘的坚持下,一行人重新折回店中,护卫上前用蛮力分开人群时,很多人还十分不满,但看着盛惟乔与盛惟妩都是眉眼精致装束华美的女孩儿,这种议论声也就少了很多,毕竟这俩女孩儿一望可知养尊处优,自不可能跟寻常人一块挤来挤去的。 再看后面压阵的盛睡鹤,剑眉星眸,唇红齿白,紫貂裘下露着一角玄底暗绣鸑鷟衔花纹的袍衫,金冠束发,玉韘约指,显然是富贵人家子弟出行。 非但被挤到一旁的人群见了不再大声抱怨,方才在门口招徕客人的掌柜也忙上前相迎,含笑道:“几位小姐公子,可是有意入内猜谜?” 盛惟乔打量一眼这掌柜,跟之前在外头听到的嗓音差不多,看着年过花甲,是正经上了年纪了,两鬓微霜,然目光炯炯,面相慈和,瞧着很是老当益壮且和蔼可亲的样子,倒使她想起了一别数月的祖父盛老太爷,心中生出些许好感,微微颔首:“舍妹对灯谜很感兴趣,只恐我们才疏学浅,贻笑大方。” “小姐谦逊了。”那掌柜笑盈盈的,命人进去提了三盏八角竹骨白纱彩穗灯笼出来,说道,“敝阁的规矩,入店者须取了这迎宾灯方可进内,还请小姐一试!” 看这情况,下人倒是不算数的。 也是,像盛惟乔他们这行人,丫鬟婆子管事护卫车夫之类加起来,足有十几个人了,这还是因为天子脚下,又是天街重地,没把盛宅里的人全部拉出来。 如果这些人也要算的话,进门前就要先猜十几道谜语,且不说耽搁功夫了,估计这不夜阁也未必拿得出来这许多新鲜谜语呢? 盛惟乔这么想着,心里多少有点紧张,因为之前从来没被允许参加过灯会,就是这次长安元宵节,统共也才第三次出游,前两次由于碰见庆芳郡主的缘故,盛睡鹤兴致固然不高,盛惟乔也跟着心事重重,以至于大抵都是在楼上雅间观灯,没怎么陪同盛惟妩穿行灯市之中。 所以她没有猜谜的经验,此刻众目睽睽之下,就有些担忧,唯恐就此铩羽而归,场面上难以下台。 索性目光在那三盏八角竹骨白纱彩穗灯笼上一转,见左侧的灯笼上写了个大大的“一”字,那掌柜介绍:“此谜打一成语。” 又指右侧灯笼,上书单一个“武”字,笑道,“此谜却是猜一个字。” 至于中间的,则是“丹朱”二字,也是猜一个字。 这三个谜语都很简单【注】,自惭才学的盛惟乔暗松口气,心说自己真是被桓夜合恨铁不成钢后风声鹤唳了,虽然她在功课上的确没下过什么苦功,但这不夜阁的东家再喜好猜谜,毕竟都开门做生意了,若连进门的谜语都出的艰难无比,鲜有人能猜中,任凭彩头再高,又怎能不门可罗雀? 不但门可罗雀,兴致勃勃出来逛街观灯,当着一群人的面被难住,任谁心里都要觉得扫兴,甚至恼羞成怒的,如此却是间接结仇了。这里的东家只要脑子没毛病,怎么会做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所以估计不但这进门的谜语简单,第一层里肯定也掺杂了不少常人一眼就能看破的谜语,以全客人脸面。 真正的难题,以及避免不夜阁亏本的关卡,估计都在二楼、三楼。 这么想着,她心里一定,笑道:“成语是‘接二连三’,右侧这个字是‘斐’,中间这个是‘赫’,是也不是?” 那掌柜亲自将三盏灯递过来,含笑道:“小姐冰雪聪明,里边请!” 不过说了这话,望了眼他们身后的人群,又歉然道,“阁中客人众多,如今又布置了许多灯笼,为免意外,每人只能带一名下人进去,还请三位海涵!” 这不是什么为难的事情,盛惟乔爽快答应一声,点了绿绮、甜儿俩丫鬟,盛睡鹤则让公孙应敦跟着,其他人都由盛祥带去附近闲逛。 盛惟乔这才从掌柜手里接过灯笼,分给盛惟妩一盏,还一盏却给了绿绮,绿绮才拿住,她就挽着盛惟妩的手臂朝里走了。 这让绿绮暗自叫苦,慌忙把灯送到盛睡鹤跟前。 待盛睡鹤神情平静的接过灯,慢一步走进去时,盛惟乔拉着盛惟妩,已经猜对两个谜语了,一个是“思”,打一字,谜底是“十”;还个是“灰”打一字,谜底为“尘”。 后面那个还是盛惟妩猜对的,小姑娘所以特别开心,尽管这谜语因为简单,只搁在一盏非常普通的四角粉纱宫灯上,但她还是欢欢喜喜的要求当场买下来,亲自提了,将方才的八角竹骨白纱彩穗灯笼交给丫鬟拿着。 ……这家店除了进门时的八角竹骨白纱彩穗灯,是猜中就送外,其他灯笼是没有这样慷慨的,猜中之后,如果想要,顶多打个折扣,多少要花银子买。 不过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毕竟这一楼的灯谜,正如盛惟乔所想的那样,很多都非常简单,简直一目了然。这种情况下,如果还跟外头一些摊子上一样,猜中就送……以元宵灯会期间天街的人流量,他们亏的绝对不是一点两点。 所以他们采取的策略是,猜中之后免费赠送一支刻了阁名的竹筹,集齐三十支之后,就可以去楼梯那儿交给管事,管事查验无误,便会放行一人上楼。 之前盛惟乔猜对了谜底是“十”的那个灯谜时,因为看只是一只寻常的荷花灯,没什么特别的,就没要,而是就拿了竹筹。后面这只四角粉纱宫灯也是盛惟妩年纪小,难得猜对一个,作为纪念才买的。 因为俩女孩儿这会用不着帮忙,盛睡鹤也没作声,只沉默的跟在后面,偶尔打量几眼附近的灯谜,却没有出手的意思。 不过才走过一处走马灯时,被斑斓灯火照亮眉眼的片刻,恰好不远处有一对年轻男女正好朝这边走来,其中的锦袍男子抬头一看,眼睛就是一亮,露出热情之色来,不及走到跟前,就扬声喊道:“恒殊兄,好巧!” 盛睡鹤闻言,眼睛微眯,旋即若无其事的上前叙礼,微笑道:“寄桑弟,确实巧!” 这时候盛惟乔跟盛惟妩都背对着他们,思索着面前的灯谜,没注意到这一幕。倒是那男子同行的女孩儿,有些好奇的打量着盛睡鹤,小声问:“五哥,这是谁啊?以前都没见过?” 那锦袍男子先过来跟盛睡鹤说:“舍妹方才路过这家铺子,坚持要进来猜几盏灯回去,拗不过她只能依了,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恒殊兄。” 又说,“恒殊兄雅兴。” “贤弟有所不知,我也是被妹妹拉进来的。”盛睡鹤微笑着指了指身后的盛惟妩,“本来看着这不夜阁里里外外都挤满了人,想换个地方来着。无奈八妹妹年幼好事,非凑这个热闹不可,我们没法子,只能跟着进来了。” 那锦袍男子闻言,似乎短暂的愣了一下,有点古怪的扫了眼盛惟妩,但很快掩饰下去,拊掌道:“恒殊兄,看来咱们真正有缘!” 这才有功夫介绍身侧的女孩儿,“这是我家三妹,之前腊月里因缘巧合出门去城外庄子上小住了几日,不在府中,所以还没跟令妹照过面。” 又对自家三妹说,“这是南风郡解元盛睡鹤,表字恒殊,去年年底才来长安的时候,由宁威侯夫人跟世子陪同,来过咱们府里的。当时同行的还有三位盛家小姐,只可惜桃媗你没碰见。” 他说这话的功夫,盛睡鹤虽然没有离开,但跟在他身侧的公孙应敦已经赶紧过去提醒盛惟乔跟盛惟妩了。 盛惟乔固然还在故意冷落盛睡鹤,但当着人前,也怕被看笑话,故此敛了情绪过来叙话。 只不过才走过来,听着这话,就是一挑眉:虽然跟前这对兄妹她没见过,但话说的这么清楚,想也知道,必然是赵府的子弟了。 赵家公子,以及赵三小姐赵桃媗! 也是……盛睡鹤的嫡亲外家! 【注】这些谜语谜面什么,都是网上找的,下面章节里的也是。 第二百三十九章 求助 盛惟乔忍不住抬眼去看盛睡鹤的脸色,却见他笑容温和神情自若,跟没事人似的,还有闲心朝她招了招手,含笑对赵家兄妹道:“这是我家的两位妹妹,大的排行也是第三,小的就是八妹妹。之前去贵府叨扰过的,还有个侄女儿,不过她今晚躲懒没出来。” 闻言那赵三小姐连忙上来见礼,道:“桃媗见过盛三姐姐、盛八妹妹!” 盛惟乔跟盛惟妩连忙还礼,各自报了闺名,彼此寒暄几句,盛惟乔定睛打量这位之前就想会晤的赵三小姐,但见她冰肌玉骨,削肩细腰,面含春华,眼如秋水,果然是位相当的美人,尤其是此刻满头青丝绾了个堕马髻,斜插一支攒珠牡丹簪,于少女的俏丽之中透露出些许妩媚之意来,愈显娇娆。 不禁赞道:“之前有幸在令姊闺中目睹令兄大作,当时就惊为天人,未想今日亲眼目睹赵三妹妹的仙姿玉貌,却比画中更为倾城。” 赵桃媗掩嘴笑道:“姐姐何必取笑我?姐姐何尝不是霞姿月韵、丰肌秀骨?还有盛八妹妹,真格是粉妆玉琢,玉雪可爱!” 这样互相称赞了几句之后,赵桃媗见盛睡鹤跟赵栎已经讨论起了丹青技巧,心知自家这五哥不喜科举,不爱奢华,唯独醉心丹青,可巧这南风郡来的士子盛睡鹤,虽然走的是正统的入仕道路,但许是兴趣使然,于此道也是颇有天赋。 上次南氏带着一干小辈去赵府请罪兼说明经过,赵栎被兄弟几个拉去前院招呼徐抱墨、盛睡鹤二人时,本来还非常不乐意。 谁料坐下之后,与盛睡鹤没谈几句,竟是相见恨晚。 要不是赵家二房的三公子赵柏在场,岔开话题,赵栎的庶兄四公子赵部也暗示赵栎别太殷勤,只怕赵栎恨不得都要挽留盛睡鹤在赵府小住,以方便请教丹青之术了。 之后盛睡鹤告辞离开赵府,也是赵家长辈纷纷叮嘱,赵栎的嫡亲叔父赵遒既然已经定了今年要主持春闱的,这盛睡鹤又是专门来长安赶考,赵家人哪里好主动接触他? 不然盛睡鹤碍着赵遒,不敢拒绝赵栎,回头金榜题名之后,却因此被人质疑,乃是因为讨好赵栎,得到了赵遒的照拂,方才取得功名……不但要结仇,也等于坑赵遒的前途了。 所以赵栎之后也没特别找过盛睡鹤,打算等殿试结束之后,盛睡鹤去赵府拜见座师,再拉他促膝长谈。 但今日在灯会上碰见,赵栎喜不自胜之余,忍不住就将早就积攒的几个问题拿出来请教了。 虽然赵桃媗将长辈们私下里的谈话听多了,也很担心自家这五哥痴迷丹青,于俗务上一窍不通,如今亲长在,也还罢了。 将来亲长去世,分了家,只怕境况未必能有现在的轻松。 但这会看着赵栎眉飞色舞神采飞扬的样子,到底不忍打扰,生怕盛惟乔跟盛惟妩听的不耐烦,嫌赵栎霸占了她们兄长,就笑问:“方才好像看到你们正在猜谜,可是被我们打扰了吗?” “哪里有打扰?”盛惟乔忙道,“我们被一题难住,正觉得下不了台呢!万幸你过来,倒是给我们解了围。” 赵桃媗一来确实喜欢猜谜,二来想引开她们注意力,顿时露出好奇之色,道:“什么题目?能指给我瞧瞧么?兴许咱们三个再商议下,就有了呢?” 盛惟乔跟盛惟妩当下就引她到不远处的一盏绣球灯下。 这盏绣球灯想来价值不菲,乃是以硬木为骨架,拼合十六方琉璃做成球形,上以粉彩描绘杂画,内置烛火,下坠着一圈的彩穗宫绦,形同绣球【注】,其中最长的一把宫绦上,拿五彩丝缚了张寸阔的桃花笺,写谜面的地方竟是空无一字。 “这是猜什么的?”赵桃媗进来也没多久,已经猜对了十几个谜语,他们兄妹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归根到底是她的要求。而赵桃媗既然对猜谜有兴趣,本身对于此道肯定也是花过功夫的。 这会儿一扫谜面,心里其实已经有了底了,但还是问了句,盛惟乔忙道:“猜草药……这个我们姐妹可是为难,因为我们在家里的时候,压根没看过医书呢!” 赵桃媗翻过桃花笺,果然看到背面写着提示,是打一药材名。 她其实对医书也没兴趣,不过因为喜好灯谜,而历年灯谜经常打药材,所以倒是专门看了几本介绍草木的书籍。这会儿已知答案,抿嘴一笑,正要说出,然话到嘴边,转念想到盛惟乔姐妹在这盏灯前站了好久的,自己看一眼就知道了,虽然跟这姐妹俩没看过医书、不谙药材名有关系,但这种对比,到底使得盛家姐妹尴尬。 赵桃媗倒也不是怕了这俩姐妹,然而秦老夫人的教诲,就是以和为贵,能不结仇就别结仇,尤其这会自家五哥还在拉着人家兄长说的热络呢,总不好那边赵栎对盛睡鹤热情洋溢,自己这边对盛家姐妹各种打击吧? 这样等会两位做兄长的过来,看到气氛不对,他们也是尴尬的。 因此专门装了一回苦思冥想,看到有其他人要过来,打算猜了,这才用不确定的语气道:“莫非是……白芷么?” 守着这片灯谜的小厮闻言,当下就笑着拱手,道:“恭喜小姐,猜对了!” 说着就将早就预备好的一支竹筹双手奉上。 赵桃媗将竹筹接在手里,却递给了盛惟妩,笑道:“万没想到今儿个会遇见两位,都没准备什么见面礼,这不,我就取个巧,盛八妹妹可别嫌弃!” “要说见面礼,我们也没给你见面礼呢!”盛惟乔忙客套道,“哪能光拿你的?” 两人推辞了一番,最终盛惟妩还是收下了这支竹筹,但将自己猜对谜语所得的那盏四角粉纱宫灯作为回礼。 赵桃媗提了这盏四角粉纱宫灯在手,就说盛惟妩聪慧:“我像盛八妹妹这年纪的时候,记得有一次灯会,我二姐姐从三哥那儿得了一盏芙蓉灯,做的栩栩如生怪好看的,见我看着羡慕,就说我要是能猜对谜语就给我。记得当时那谜面其实也不难,就是‘春末夏初’,打一个字。结果我想了两天都没想出来,只能眼巴巴的看着我二姐姐提着芙蓉灯进进出出,最后还被她不当心烧掉了!” “那赵二小姐对姐姐你可不够好啊!”盛惟妩闻言,立刻挺起小胸脯,炫耀道,“要是我三姐姐得了一盏芙蓉灯,我想要的话,我三姐姐一定立刻给我,绝对不要我猜什么谜语、更不会故意在我面前提进提出的惹我眼馋的!” 盛惟乔哭笑不得的捏了她一把,嗔道:“别胡说!赵二小姐逗赵三妹妹玩呢!我不也经常逗你的吗?” 又同赵桃媗道歉,“我家这妹妹年纪小,不懂事,说错的地方还请你别见怪!” 赵桃媗倒是不在意,落落大方道:“没事儿,其实我跟我二姐姐确实没你们姐妹这么和睦友爱,打小就一直抢东西的。不过这也是有缘故:我们姐妹就差了两岁,这年纪差不多么,喜欢的东西也是差不多的,自然容易争起来。好在嫡亲堂姐妹,偶尔吵个架拌个嘴,过后谁也不放在心上!” “这话说的是正理!”盛惟乔颔首,“自家姐妹,偶尔有些争执也在情理之中,当真就是见外了。” 说话的功夫,她们已经移步到另一处灯谜前,这次的谜面就不是空白了,而是对谜联,“白蛇渡江,头顶一轮红日;乌龙卧壁,身披万点金星”,上下联各打一生活中的常用物。 这次盛惟乔跟赵桃媗各自思索片刻后,异口同声说了出来:上联是油灯,下联是杆秤。盖因油灯以白色灯芯浸入灯油,此为“白蛇渡江”,点燃后火苗红色,犹如红日;而杆秤黑色,常挂壁上,即是“乌龙卧壁”,点点秤星闪烁,就是“身披万点金星”【注】。 其实这道灯谜不难,之所以盛惟乔跟赵桃媗还要花费时间斟酌,主要是因为她们的出身,压根不用油灯,也很少接触杆秤,是以需要推敲一番才能联想到。 这会儿由于两人同时说了谜底,关于竹筹,又是一番推让,最后赵桃媗以“我来的早,手里已经有十几根竹筹了,姐姐却是刚刚进来,竹筹比我少了好些,等会若我侥幸凑够了前往二楼的竹筹,难为姐姐叫我一个人上去不成?还是姐姐嫌弃我,不愿意与我一块上楼”,到底让盛惟乔收下了。 接下来她们一块猜过去,你一言我一语,偶尔盛惟妩插一插嘴,小姑娘天真烂漫,童言稚语虽然偶有冒失,但很十分逗趣,倒使得气氛融融,一片和乐融洽。 只不过各自猜对了二十来道谜语后,两人脸色都凝重起来:接下来能找到的谜语,竟是越来越难了。 赵桃媗喜好此道,下过不少功夫,此刻还能苦思冥想的寻找一线灵机,猜的慢归慢,终归还在朝三十支竹筹进军;盛惟乔以前没猜过灯谜,套路不熟,本身也算不得才思广博,早几道谜语就靠赵桃媗提醒才拿下竹筹的,这会儿赵桃媗自顾不暇,她在一盏灯前站定后,思索良久都是无果,就有些尴尬,低头小声跟堂妹说:“这个谜语我怕是想不出来了。” 索性盛惟妩一早打的主意就是让盛睡鹤出力,之前拉着盛惟乔冲锋在前,主要也是想自己尽把兴。 这会儿见盛惟乔进展停顿,立刻挣开她手,跑去盛睡鹤跟前,抱怨道:“大哥,你怎么还在看热闹,不管我们了吗?说好了要帮我们上三楼呢?” 【注】绣球灯,描写资料来自百度;灯谜也是。 第二百四十章 麻烦来了 盛睡鹤其实也早就被赵栎缠的不耐烦了,他的丹青之技传自桓观澜。桓观澜作为海内闻名的大儒,学问上的造诣固然为天下所公认,触类旁通的技艺,琴棋书画,也都有所得。 虽然桓观澜在丹青上的水准,远远比不上他的学问,而作为他传人的盛睡鹤,对此道既非主攻,因为年纪的缘故沉淀有限,就更逊色一筹了。 但赵栎本身也很年轻,他出身的赵家尽管属于正宗的书香门第,可无论祖上还是现在,都没出过此道行家。赵家出于对他回心转意还有一线渺茫希望的缘故,也没同意他正式拜师,所以迄今都是自学。 相比之下,自然对受到桓观澜各种倾囊相授的盛睡鹤十分钦佩。 只不过盛睡鹤的主要心思是放在了仕途上的,丹青不过是消遣,之前跟他谈这个,无非是这两年演惯了盛家大公子,习惯性的八面玲珑了一把。 也是因为那时候他还没打算这么快跟高密王府相认,然而赵遒既为今科主考,他跟赵家人之间是免不了要打交道的,想着笼络下赵栎,没准往后可以用上。左右只是一番投其所好的谈话,用不上自己也不吃亏。 而现在他马上就要恢复身份了,这赵栎因为一门心思扑在丹青上,无心科举,在赵府虽然不至于说受到冷落跟打压,但正事上头也是说不上话的,盛睡鹤自然懒得在他身上花功夫了。 此刻见盛惟妩过来,心说这小姑娘今晚真是太招人喜欢了! 遂伸手摸了摸盛惟妩的脑袋,笑眯眯道:“不是你们抢先走在前面要自己玩的么?” 继而转向赵栎,歉然道,“贤弟,我之前答应了她们,今晚要好好陪她们猜灯谜的……” 赵栎十分恋恋不舍,但他毕竟是大家子里出来的,倒不至于做胡搅蛮缠的事情,尤其这会儿满怀警惕看着他、一副生怕他不肯放人的还是个才十岁的小姑娘。 见状讪讪道:“是我打扰恒殊兄了!” 两人寒暄了几句,决定各找各妹……这时候赵桃媗跟盛惟乔各自都被灯谜难住,站的距离恰好有点远,赵栎到她身边,还没说话,赵桃媗察觉到,先已挑眉,惊讶道:“五哥,你怎么过来了?” “那边盛三小姐猜不出来谜语,盛八小姐亲自将恒殊兄拉过去帮忙了。”赵栎有点无可奈何的说道,“我只好过来找你了……你好像也被难住了?要我帮忙吗?” “我都猜不出来,五哥你就更不行了!”因为这会儿盛家人不在跟前,赵桃媗毫不客气的说道,“你除了摆弄你那些丹砂、青蠖外,会什么呀你?” 赵栎摸了摸鼻子,也不尴尬,笑道:“那怎么办?要不我悄悄儿去后门,找这边管事商议下,给你要几个答案来,好歹凑够上二楼的数目?” “我就是冲着猜谜才进来的,谁稀罕这不夜阁的悬赏呢?”赵桃媗白他一眼,哼道,“直接索来答案,那还有什么意思?再说了,这里是舞阳长公主的地盘,长公主殿下虽然肯定会给姑父面子,可为这么点小事儿,就要让姑父欠下长公主殿下的人情,这是唯恐回去不挨家法吗?!” 赵栎闻言,正要说话,忽听不远处传来一阵惊呼声! 兄妹俩下意识的回头一看,却见一个银朱底暗绣宝相花纹锦袍、肩头披一件通体无暇的白狐裘的男子,手捧铜鎏金“渔樵耕读图”錾花手炉,头顶赤金如意云纹束发冠,横插着錾花嵌红宝石圆簪,施施然漫步于众多灯谜之间。 这男子虽然生的面若傅粉,唇若涂脂,装束也华贵非凡,但不夜阁开在长安天街上,无论是出入宾客,还是阁中之人,都是见惯权贵了的。 如今之所以会引人注目,却是因为此人瞧着眼生,分明是进来不久,身后一名青衣小厮手中,却已拿了一大把竹筹,粗略一估,估计已经有二十几支了! 固然一楼的灯谜掺杂了不少简单的在里面,以全客人脸面,但这不夜阁的灯谜,是不时更换的,以防有人舞弊,利用同一盏灯谜,反复索取竹筹。阁中小厮眼力非凡,已经取了十几支竹筹在手的人,轮到的往往就是比较有难度的灯谜了。 到了二十几支竹筹的时候,为了筛选上二楼的人,上来的都是可称刁难的题目了。 这人短短片刻就斩获众多,瞧着也不是什么低调的人,顿时就吸引了原本在猜谜的众人的注意。 当然有注意也有怀疑,当下就有急性子的人脱口道:“这人该不会同这不夜阁的东主有交情罢?” “这样简单的灯谜也需要动用交情?”不夜阁的小厮还不及为自家辩解,那银朱锦袍的男子闻言,轻挑剑眉,扭头朝发问之人睨了一眼,就是冷笑,“莫非这位兄台自己鲁钝,就以为全天下的人都跟兄台一样不堪造就?!” 这话说的着实不客气,那发问之人就是大怒,只是正要发作,忽听一人平平静静道:“高公子贵为武安侯嫡亲外孙,与当今太后娘娘乃血脉之亲,父家亦是江南大族,素有江南第一才子之称,不过萍水相逢之人的一句无心之语,莫非就要不依不饶的计较吗?” 那发问之人听得“武安侯”、“太后娘娘”、“江南第一才子”这些话,顿时吃了一惊,知道这位不但是真正的权贵子弟,且也是有真才实学的:江南自来人杰地灵,能在江南称第一才子,就算家世有加成,本身文才若是不足,所谓文人相轻,怎么可能占得了这样的名号? 当下暗擦了把冷汗,默默退后之余,目光也落在方才出言提醒他的人身上,颇为感激。 这时候整个不夜阁一楼的人其实也都在看那人,年纪不算大,二十三四岁的样子,修眉长目,山根高挺,略厚的唇显出几分敦厚,眉宇之间很是沉静,穿戴也很朴素,一件很寻常的狐裘下,露着石青衣角,无纹无饰,若非通身书卷气息浓郁,方才又出言点出孟氏外亲的身份,望去就跟个寻常落拓士子似的。 那人迎着众多视线,很平静的点了下头,淡淡道:“在下蜀中黄无咎,方才打扰之处,还请诸位海涵。” “蜀中黄无咎?”因为今年有春闱,且近在眉睫了,有人念叨了几遍,就是眼睛一亮,道,“可是蜀中神童当面?” 赵桃媗目光闪闪发亮,抓着赵栎的手臂,一迭声的悄问:“他就是黄无咎?字子越的那个蜀中神童?瞧着果然跟传言中一样沉默寡言!不过,长的好像不像黄侍郎?前几年祖母做寿,黄侍郎登门道贺,我跟着二姐姐见过一次,跟他眉眼一点都不像啊?” “你斯文点儿!”赵栎头疼的提醒,“大庭广众的,若失了咱们赵府的脸面,仔细回去之后祖母捶你……他确实不像黄侍郎,估计肖母?这人之前一直在蜀中,是祖父祖母抚养大的,好像去年年中才来长安吧?我以前也没见过他,不过反正黄侍郎是姑父的人,据说这人才来长安的时候,是去姑父府上拜访过的,姑父对他十分器重,曾说他有状元之才呢!” 说到这里沉吟了下,压低了嗓子道,“这人还没成亲,你要是对他有兴趣,回头我替你去祖母跟前说,你自己可悠着点儿别太殷勤!免得回头祖母知道了生气,不定反而不帮你了!” “什么呀!我就是早就听说过他的文名,没想到今儿个碰见了,有些好奇罢了!”赵桃媗闻言,不禁嗔怪的推了他一把,“你自己的婚事都还没解决呢,替我操什么心?我可是打算在祖母膝下再赖个几年的!” 他们兄妹咬耳朵的时间,那边黄无咎也被高承烜找上了麻烦:这高承烜字绍阳,正是片刻前孟归羽等人议论的江南第一才子,也是孟氏二房之主武安侯孟倍的嫡亲外孙,他这样的身世,高家还是江南大族,自然是金尊玉贵的养大的。 而高承烜也没辜负一干长辈的宠爱,他天资聪慧,读书有成,今年才十九岁,比盛睡鹤尚且小了一岁,已经可以参加春闱且有望魁首了,自然是备受追捧与奉承。 未想自从来了长安之后,在高密王与孟氏的勾心斗角中,他跟黄无咎从前的功课被统统翻了出来做对比,都说他文才不如黄无咎,就是他自己,亲自读了黄无咎的时文后,也自叹弗如。 不过高承烜心中并不服气,毕竟黄无咎今年二十有三,比他大了足足四岁。 若他跟这人同龄,多了四年时间沉淀锤炼,高承烜自认绝对不会弱于黄无咎。 这会见黄无咎出语点破自己身份,嗤笑了声,语气轻佻道:“黄子越,你跟本公子是前后脚进来的,这会儿本公子马上就可以去二楼了,你手里却连一支竹筹都没有,本公子还道你自知技不如人,今儿个是不打算上楼了?未想却是为了觑机踩着本公子做好人?” 就打量了眼方才那出口质问的人,“这人八成是你找过来,故意那么问,以激怒本公子,好让你扮仁善的吧?假仁假义这一套,你们黄家两代人都玩不腻了是不是?” 黄无咎语气平淡:“我与这位公子并不认识,不过是看不惯你没有半点容人之量罢了!” “看不惯本公子?”高承烜眯起眼,忽然似笑非笑道,“那你看得惯那南蛮子盛睡鹤么?你号称蜀中神童,本公子好歹也有江南第一才子的名头!你我一较高下,尚有个说法!那姓盛的是个什么东西,居然痴心妄想将你我都压下去……黄子越,却不知道等会你见着了他,可有这胆量看不惯呢?” 正津津有味的看热闹的盛惟乔:“………???” 她下意识的看向盛睡鹤,却见盛睡鹤头都没抬一下,更遑论是关注这江南第一才子跟蜀中神童了,竟是若无其事的低声跟阁中小厮说着答案,将又一支竹筹收入袖中。 “也是,这两位声名在外,瞧着也是各有靠山,我们现在却是不宜与之正面冲突了。”盛惟乔见状微怔,但很快想到,“毕竟他的身世若在金榜出来前曝露,今科肯定是考了也要作废的。其实就是考完之后,只怕也要有的争论……唉,这都是什么事?出来看个灯,陪八妹妹猜个谜语,居然就碰见了孟氏跟高密王原本支持的士子么?” 就低头思索,想着等会还是哄盛惟妩早点离开吧,免得留下来不慎露了身份,少不得要有麻烦。 第二百四十一章 讹诈?发病? “……所谓白头如新倾盖如故。”提到盛睡鹤,黄无咎平静的面容也是微微一沉,眼神冷了冷,不过此人究竟比高承烜沉得住气,此刻话语中间还是滴水不漏,平淡道,“尚未见过,谁知道呢?” 他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说这件事,所以一拂袖子,岔开话题,“快点上去罢,别叫众人等急了!” 高承烜哼了一声,似乎很不满意他没有明确表态,但还是迅速猜出附近的几道灯谜,凑足了三十支竹筹,领着小厮朝楼梯口走去……本来事情到这里,一楼众人都纷纷收回视线,不再关注了,但偏偏,这人走了几步之后,见着赵桃媗月貌花容,眼睛就是一亮:“这位小姐贵姓?在下……” “你是武安侯外孙么,我方才已经听见了。”赵桃媗对他显然没什么兴趣,她的身份注定也不需要勉强自己表现出兴趣,闻言毫不客气的打断道,“我姓赵,家叔父乃今科主考官,你既然是要参加本次春闱的,还是离我远点比较好!不然你名落孙山倒也罢了,万一榜上有名,回头人家以为我叔父徇私,你倒霉也还罢了,岂不是还要害惨了我叔父?那我们赵家也太冤枉了!” “……”高承烜被抢白的脸上青一块红一块的,然而他虽然有武安侯这个外祖父做靠山,赵桃媗的来头也不小,非但嫡亲叔父是今科主考;远在北疆的亲爹赵适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实打实的位高权重;还有个高密王妃的嫡亲姑母。 事情又是他色迷心窍,率先搭讪赵桃媗引起来的,当真闹起来,也很难占到理,说不定还会错失了今日借灯会猜谜扬名的机会。 这么想着,他就有了息事宁人的想法,然而抬头之际,眼角却看到不远处一名穿海棠红撒绣缠枝梨花窄袖衣裙、绾垂髫分绍髻的女孩儿,正目光关切的盯着他们。那女孩儿半张面容隐在阴影里,看不清楚;但露出来的半张脸儿,眉眼精致,肌肤尤其雪白滑腻,晶莹剔透,其艳丽飞扬不如赵桃媗,但清雅秀美却更在赵桃媗之上,赫然是个与赵桃媗各有千秋的美人儿! 性喜渔色的高承烜顿生柳暗花明又一村之感,心说这女孩儿若与赵家有深刻关系、又出身高贵的话,方才就该过来帮腔的,既然只是看着,显然要么同赵家关系有限,要么就是出身不高有心无力,无论哪一种,对他来说可是件好事! 当下场面话都懒得跟赵桃媗说了,快步上前,热情洋溢的问:“这位小姐……” “她姓盛。”盛惟乔才一皱眉,身后已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代答道,“南蛮子盛睡鹤的盛!” 高承烜愕然转头,就见一个长身玉立、英武俊挺的同龄男子,踏前一步,将他看中的美人儿严严实实的挡住,一双星眸微微眯起,寒气四溢的看着他。 “盛睡鹤?”高承烜虽然刚刚才说了不忿盛睡鹤的话,却也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巧,从抵达长安之后,行事低调的一塌糊涂,甚至连同来长安的宁威侯世子徐抱墨都没有拜访过一次的南风解元,居然此刻也在这不夜阁中猜谜! 所以这会怔了一怔,才回过神来,脸上就浮起了冷笑,上上下下打量他几眼,故意拉长声调“噢”了一声,手抚袖炉,语气玩味道,“你该不会是冒充的吧?毕竟本公子虽然说那盛睡鹤一句‘南蛮子’,此人好歹也是一郡解元,据说还是南风郡什么三大势家之一的庶长子?方才本公子都点名道姓的提到他了……你为何吱都不敢吱一声?这会儿冒出来,别是想在这位美貌小姐跟前充英雄?” 说着移动脚步,嬉笑着去扯盛睡鹤身后的盛惟乔,口中轻佻道,“这位小姐,你可不要上这人的当!本公子要才有才,要貌有貌,岂不比这只敢做缩头乌龟的货色强太多?你跟着这样的废物出游,脸上何尝光彩?还不如跟着本公子,这就上二楼去了呢?” “这高绍阳忒过分了!”不远处,赵栎在自家妹妹被高承烜搭讪时没有作声,这是因为他知道赵桃媗绝对不会吃亏,也压根不需要他帮忙,但这会看高承烜纠缠上盛惟乔了,就是皱眉,“他其实根本没有怀疑恒殊兄的身份,不过是找个借口占盛三小姐的便宜,好羞辱恒殊兄罢了!此人有武安侯做靠山,哪怕事后事情闹大了,他顶多陪个不是,盛家也好,宁威侯府也罢,都拿他没法子。人家盛三小姐的名节,倒是说不定就这么被他给败坏了!” 说着就要走过去阻止。 未想他才移步,忽听一声尖利到了变了调的惨叫! 赵栎保持着迈步的姿势,目瞪口呆的看着突兀倒地、还抱着自己手臂翻来覆去打滚的高承烜:“他怎么了?!”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非但令赵栎一惊,高承烜的小厮更是吓的把竹筹都扔了,扑上去想扶他起来:“公子!公子!公子您怎么了?!您不要吓小的啊!” 只是高承烜这会儿也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歇斯底里的挣扎着,那小厮不过十五六岁年纪,尚未长成,哪里扶的动?还因为挡在高承烜打滚的路径上,差点也被绊倒在地,一时间闹了个手忙脚乱! “好像……盛大公子拍开了他去扯盛三姐姐的手?”这一幕令整个不夜阁一楼都是一静,一时间众人都有点不知所措,竟没有立刻上前帮忙。 赵桃媗紧攥着手中锦帕,两眼发直,高承烜撇下她去兜搭盛惟乔时,她是一直看着的,说实话,方才盛睡鹤拍开高承烜的手时绝对是轻描淡写,跟春日里走在湖堤上、遇见挡路的柳条花枝,随手一拂似的,完完全全看不出来用力的痕迹。 但前一刻还一脸戏谑轻松的高承烜,却仿佛被毒蛇蛰螫似的,几乎是瞬间哀嚎出声,跟着竟不顾仪容仪态的满地打滚起来! 赵桃媗愣愣道,“他……他这是想讹诈?!” 不然,就那么轻轻一拂,换做小孩子都受得住,怎么就闹成这样了? 但…… 不应该啊! 高承烜虽然看起来人品不怎么样,可好歹是孟氏的嫡亲外孙,高家也是江南有头有脸的人家,这样的门第出身,他当众搭讪赵桃媗、又试图拉扯盛惟乔,也还罢了,怎么会亲自效仿市井妇人的撒泼行径呢? 这传了出去,丢脸不丢脸的? 高承烜怎么也是号称“江南第一才子”的,再怎么想坑盛睡鹤……至于用这样的法子么? 实际上不止赵桃媗这么想,被盛睡鹤挡在身后的盛惟乔见状也急了:“你这人怎么这样?!非亲非故男女有别,你好没规矩的上来对我动手动脚,我哥哥不过打开了你的手而已,你就这呼天喊地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怎么你了呢!” 就跟周围的人求助,“你们方才可看见了?我哥哥真的只是拍开他想扯我的手而已!” 时下的风气还是可以的,虽然这里的人方才都听说了高承烜的身份,但见盛惟乔一个娇娇弱弱的女孩儿家目光恳切的望过来,好几个人都下意识的点头,还有人说了出来:“确实那位盛公子就拍了一下……这位高公子是怎么了?该不会有什么宿疾之类的发作了吧?要不要赶紧扶他起来看看?” 说这话的人乃是一番好意,一则为盛家兄妹作证,二则却是提醒高承烜身份非同寻常,不管是不是盛家兄妹导致他这样的,如今最紧要的是别让他出什么岔子! 只是为了猜谜,没少看杂书的赵桃媗闻言受到提醒,脱口道:“他该不会有癫痫之症吧?!” “癫痫就是俗话里说的羊癫疯!”不远处的黄无咎神情平静气度高华,完美的保持着“低调朴素谦逊有礼”的仪态,忽然出声,看似解释,但眼中一闪而过的戏虐,显然说明了他此举八成是为了落井下石,温言道,“在下以前读过几本医书,医书里关于羊癫疯的记载是这样的:发作时,病人往往大叫一声,昏倒在地,四肢抽搐,两眼上视,口吐涎沫【注】……” 他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下,才意味深长的继续,“还有……失禁!” 话音才落,无论男女,都下意识的看向高承烜身下……这一看,果见高承烜打滚的区域,青砖地上似有些异常的颜色,仿佛水渍。 “……”如赵桃媗等女眷赶紧转开视线,羞恼之余,不知道是心理使然还是事实如此,一时间都觉得这阁子里气味都有些古怪了。 有带着香囊的,甚至下意识的将香囊凑到了鼻端轻嗅。 “快!”索性这时候,门口那老掌柜总算醒悟过来,边将袍角朝腰带里塞,边快步走过去,厉声招呼阁中小厮帮忙,“羊癫疯发作时容易咬断舌头,快取帕子来,给高公子口中塞上!” “我家公子没有羊癫疯!!!”不夜阁的掌柜、小厮,七手八脚的把高承烜扶起来,不待他说话,就一口气塞上三条帕子,之前被自家主子弄的灰头土脸的小厮总算缓过气,顿时就跳脚了,指着盛睡鹤怒斥,“定然是你对我家公子做了手脚!我家公子身子骨儿素来康健,怎么可能有那样的病症!?” 【注】嗯,百科的。 第二百四十二章 倒打一耙 盛睡鹤还没回答,这时候黄无咎却端着副名医的架子和和气气的补刀:“这位小哥,你有所不知!这羊癫疯呢,发作的情况因人而异,有的自幼有之,有的却是年长之后才会猝然爆发……就算你之前伺候高公子时,他一切如常,但以后嘛……” “就是!”赵栎这时候也走到盛睡鹤身边,他可没黄无咎那么客气了,瞪着那小厮,开口训斥道,“人家黄公子是蜀中神童,他所谓读过几本医书,不过是谦逊之言,必然是于歧黄之术有心得的,你一个给人做奴才的小子,什么东西,也敢质疑?!方才那一幕,咱们这里这许多人都看的清楚,恒殊兄不过为了阻止你家公子轻薄他妹妹,打开了他那只不安分的手而已!你家公子就算是豆腐做的,那一下也不该反应如此激烈吧?!” “他要不是发病,难道堂堂武安侯嫡亲外孙,还是在存心敲诈不成?!”赵桃媗笑眯眯的给自家五哥补充道,“这可实在要叫我们大开眼界啦!” 不夜阁的掌柜叹了口气,正要请他们去后头厢房里谈,免得打扰其他人猜谜,未想这时候盛睡鹤忽然幽幽开口:“其实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此人才是假冒真正的武安侯嫡亲外孙、江南第一才子的名头,意图利用武安侯、江南高氏甚至当今太后娘娘的权势,装病讹诈钱财!” 因为这里的人,除了黄无咎跟高承烜的小厮外,都没见过高承烜,闻言皆是愕然,看向还在不住挣扎的高承烜,脸色都古怪起来。 唯独盛惟乔,怔了怔之后,下意识的抓住了盛睡鹤的袖子:虽然她也觉得,这人方才那么轻轻一拍,根本不可能造成什么巨大的伤害,更遑论了高承烜那么激烈的反应了。 但…… 为什么听着他原原本本的把高承烜之前质疑他的话还回去时,觉得这么熟悉呢……? “你们……!!”高承烜的小厮难敌赵家兄妹还有盛睡鹤三人的联袂质问,又见自家公子暂时有不夜阁的人照顾着,跺了跺脚,愤愤然朝外走,“你们等着!我这就去把我家公子的随从喊进来,同你们理论到底!!!” “几位还请到后面奉茶吧!”不夜阁的掌柜看这情况,不禁苦笑连连,毕竟高承烜身份尊贵,虽然不夜阁的靠山也非常人,却八成不愿意得罪孟氏的,这会儿孟家的外孙在这里出了岔子,虽然与不夜阁无关,但万一事后孟氏计较起来,自己说不得就要被交出去平息孟氏的怒火了。 所以这掌柜心情非常的沉重,好在毕竟这把年纪的人了,风风雨雨都见过,此刻倒还维持得住体面,伸手肃客之余,不忘记解释,“一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二来高公子这情况,也需要寻个有软榻的地方安置。” 而盛睡鹤一行人也不想被围观,闻言颔首,道了声谢,也就随他去后面厢房里奉茶了。 赵家兄妹既是好奇也是打抱不平,坚决要求跟上。 那黄无咎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实则幸灾乐祸,也很乐意看热闹看到底……这么着,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几乎将不算大的厢房挤满。 他们落座后,老掌柜指挥人上了茶水,才要说话,厢房的门被大力踹开,一名年约三十许、精壮魁梧、侍卫模样的男子手按腰刀,龙行虎步的打头跨进门槛。 他后面,还跟了四五个差不多装束的侍卫,以及两名穿红着绿、描眉画眼的丫鬟。 这侍卫进门之后刚刚张嘴,看他目光炯炯、气势汹汹的模样,显然是要兴师问罪的,谁知道话没出口呢,那俩丫鬟已经悲鸣一声,竟抢在他前面,双双冲进房里,扑到高承烜跟前一迭声的心疼起来:“公子!公子!片刻不见,您……您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了啊?!” “公子,奴婢方才就说,高恩素来笨手笨脚的,怎么伺候的好您?您就是不带奴婢进这不夜阁,也不能带他啊!” “你这个贱婢还有脸说!本来公子是答应带上我的,都是你撒娇撒痴死皮赖脸的跟我争,害的公子生气,索性一个都不带,就带了高恩入内!结果呢?!转转身的功夫,公子就出了岔子!若是我在公子跟前,怎么也要豁出命去保护公子啊,怎么可能让公子伤成这样?!” “小骚蹄子!亏你还敢说我!都大半个月没伺候过公子的残花败柳了,要不是你掐着公子出门的时候没脸没皮的纠缠,公子今儿个八成都不会答应带你出来!公子心慈,你倒是蹬鼻子上脸,连这不夜阁也想公子带你进来了!这得寸进尺的作妖劲儿,公子容得,我可容不得!”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只顾着跟我争宠,全不想心疼公子还有给公子讨个公道!果然你这贱婢根本就是冲着跟了公子的好处才讨好公子的,你对公子根本就不是真心的!” “呸!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对公子真心?!还保护公子呢,别笑死个人了!就你那进气少出气多的命短样儿,遇见危险,不赶紧躲公子身后、拿公子当挡箭牌就不错了!这会儿装模作样,以为就能骗住公子吗?!公子您可别信她的,咱们家侍卫这会儿都过来了,谁敢得罪您,奴婢这就让侍卫给您好好的出气!!!” 这俩丫鬟都是口齿伶俐语速飞快,你一言我一语吵的不假思索天衣无缝,显然平素就是掐惯了的,以至于厢房里的一群人固然默默无声,那本来打算质问的侍卫都因为找不到插嘴的机会不作声了! 可算她们想起来,却又是异口同声的呵斥那侍卫:“叫你们陪着公子出来,就是为了保护公子的!结果现在公子躺在这里,你们还跟死人一样吗?!办事这样混账,仔细我们回去之后就禀告侯爷、侯夫人,给你们好看!!!” 那侍卫本来就因为听说高承烜吃了亏、担心回去之后被追究保护不力之罪,颇为忐忑,再被这俩丫鬟无理取闹的一顿骂,心头怒火越发高涨,看向盛睡鹤等人的目光也越发不善,厉声道:“方才是谁胆敢对我家公子动手的?!” 只可惜这一手吓唬吓唬寻常百姓也还罢了,无论赵家兄妹、黄无咎还是盛睡鹤,对这等阵容都是浑然不惧,也就盛惟乔跟盛惟妩忌惮高承烜的家世靠山,眼中有些惶恐。 此刻赵栎就率先拍案而起,愤然道:“混账!方才一幕,不夜阁整个一楼都看的清清楚楚,是非公道自在人心,你这莽夫莫非打算在众目睽睽之下颠倒黑白,污蔑恒殊兄了吗?!” 赵桃媗见状扶额,她虽然方才也帮了腔,不过就她的想法,是比较理智的:自家是高密王这派的,盛家兄妹却疑似遇孟氏更亲近。就算盛睡鹤与赵栎投缘,但方才人多的时候,证人不止他们兄妹,帮着说句公道话也还罢了。 这会儿跟过来,已经非常对得起赵栎与盛睡鹤之间的交情……他们其实也才第二次见面而已! 但抢先出头为盛睡鹤辩解,可是没必要啊! 毕竟赵栎因为不喜科举,沉迷丹青的缘故,已经屡次受到赵家长辈的训斥了,今儿个再亲自上阵给盛睡鹤冲锋陷阵……这事儿叫赵府知道了,八成是要责罚他的。 倒是黄无咎,这位跟高承烜打擂台不是一次两次了,他虽然不是高密王的亲戚,却是高密王心腹骨干户部侍郎黄献允爱子,年纪不大,但因才学的缘故,深得高密王赏识,甚至亲自发话让他与世子容清酌多多走动的。 此人既然也跟了过来,着意要趟浑水,何必不让他出马呢? 索性那侍卫也不是蠢人,看出他们这行人个个穿戴不俗,尤其黄无咎,因为跟高承烜前后脚进的不夜阁,高承烜那脾气,进去之前还讥讽过几句黄无咎,故意抢先入阁的,这侍卫护卫在侧,自是认识。 而在黄无咎面前尚且敢抢先发话之人,只怕身份就算不在黄无咎之上,相差也是有限。 自家公子靠山再多,他却只是一介侍卫,倘若不管不顾的出头,得罪了太多权贵,别到时候被抛出去做替罪羊才好。 此刻见赵栎理直气壮,就是皱眉,放缓了语气道:“尊驾是谁?与方才谋害我家公子的人是何关系?” 不过这侍卫忌惮赵栎跟黄无咎,对“早就查过知根知底”的盛睡鹤就没这么客气了,见赵栎冷然说:“我乃怀化将军之子赵栎,与恒殊兄虽然才第二次见面,但所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却也容不得你们仗势欺人为所欲为!” 嘿然道了句:“原来如此!” 就不再跟赵栎啰嗦,转向盛睡鹤,森然道,“这位盛公子是吧?听小厮所言,我家公子方才确实对令妹有所冒犯,但那也是因为公子他进来前刚刚饮了些酒水,不胜酒力之下举止稍显孟浪也是有的。公子纵然不喜,事后禀告武安侯爷,侯爷他治家严谨,自会给你们兄妹一个交代,何以心狠手辣,当众置我家公子于这般地步?!这是不把武安侯放在眼里么?!还是目无太后娘娘?!” “照你这话,若是有人饮酒之后非礼令堂令妻令姐妹令爱……你也是心平气和的就这么看着,回头再去找那人家里长辈禀告,以候公道了?”盛惟乔本来想着,高承烜这人固然无礼,但方才当众丢了那么大的脸,也是得到了教训,他背后的孟氏毕竟不好惹,这会儿能息事宁人,还是息事宁人的好。 但这侍卫说的话委实气人,她忍无可忍,冷笑出声,“只可惜天下男儿,未必个个都如你这样体贴宽厚、全没血性!” 黄无咎似乎特别愿意对高承烜那方落井下石,闻言笑眯眯的接话:“在下就是其中之一!若是有人胆敢对在家家中女眷无礼,在下虽然一介文弱书生,却也必然要操刀相见,分出个你死我活才罢休的!” “高融,你简直蠢到家了!”这番话说的那本打算强词夺理的侍卫不禁面红耳赤,正要恼羞成怒,未想这时候扑在高承烜跟前的那俩丫鬟里,忽然有一个转过头来,恨铁不成钢的呵斥道,“他们说咱们公子非礼就是非礼啊?!高恩就是个蠢的,好好的陪着公子进阁猜谜,竟叫公子弄成这个样子!这样的废物说的话,你也相信?!” 扫一眼盛惟乔,见她眉眼精致肤光胜雪,在灯下望去犹如玉人,眼中闪过一抹嫉妒,语气愈发尖酸刻薄,“说句不好听的话,咱们公子素来风流是真的,但你也不看看咱们公子的眼光,无论我们这些做丫鬟的,还是勾栏里的相好,哪个不是真正月貌花容沉鱼落雁?!随便来个什么小姐,就说咱们公子非礼!?这不是栽赃是什么?!” 另一人也意识到这是个表现的机会,难得放下一贯的矛盾,帮腔道:“就是!我还说那位什么小姐,看中我家公子年少俊俏才高八斗,故意用这法子想赖上咱们公子,妄图做高家少夫人呢!” 第二百四十三章 他是冒充的! 高承烜的这俩丫鬟显然是在后宅里掐惯了,打起这种口舌官司根本轻车熟路。 混淆是非这一手用的尤其信手拈来炉火纯青,信口污蔑之余,不忘威胁:“我家公子的身份年纪,风流些都是小事!你们要是当真爱惜自家女孩儿的名节,还是好好想想接下来要怎么说怎么做比较好!不然回头传了什么风言风语出去,弄的臭了名声,连累整个家族的女孩儿都嫁不出去了,到时候再后悔啊可就晚了!!!” 如此厚颜无耻,连本来想拉住赵栎,不让他太过冲锋的赵桃媗都怒极反笑了:“区区两个贱婢,空口白牙就想污蔑官家女的名节!所谓多行不义必自毙,我看这江南高氏的气数也是差不多到头了!” “我家公子是武安侯嫡亲外孙!”那俩丫鬟闻言,却是恞然不惧,冷笑着说道,“到了太后娘娘跟前,也是能喊一声‘姑祖母’的!你是个什么东西,胆敢诅咒我高氏一族?看你也是没出阁的女孩儿,别不知分寸惹了你不该惹的人,回头身败名裂、天大地大却无处容身的时候,哭瞎眼睛也晚了!” 又对盛睡鹤说,“姓盛的,你虽然是南风郡解元,然而盛家与孟氏的差距,何止是天壤之别?就是我们高家,要对付你们盛家,也不过是一念之间的事情罢了!识相的,老老实实说出是怎么为难咱们公子的,再乖乖儿跪下,听候我家公子发落!如此我家公子宽宏大量,兴许还可以饶了你们远在南风郡的那些家人!” 这俩丫鬟显然是仗着孟氏与高氏的权势,横行霸道惯了,这番话说的熟极而流,俨然盛睡鹤他们不立刻跪下来求饶,那就是坏了脑袋。 只是这时候正推门而入的孟归羽闻言,却吓的险些一个踉跄,不及完全走进来,就忙不迭的怒斥:“混账东西!我孟氏素来奉公守法严于律己,你们是什么人,竟敢在此败坏我孟氏还有姻亲高氏的声名?!” 他不能不惊慌,毕竟盛睡鹤这人有多睚眦必报,他简直太清楚了! 偏偏这人拿住了他把柄,他不但不能揭发盛睡鹤,甚至还得帮着盛睡鹤隐瞒跟善后……今儿个跟盛睡鹤对上的倘若是黄无咎,孟归羽尚且要担心盛睡鹤来长安不久,熟人不多,继续找自己帮忙回头弄死黄无咎呢,何况现在怼上这位的,还是高承烜的丫鬟?! 这可是他嫡亲堂姐的儿子,他的亲外孙啊! 之前盛睡鹤能找他帮忙潜入郑国公府的后宅弄死娇语跟孟丽绛,怎么就不能找他继续帮忙潜入武安侯府,弄死这高承烜?! 孟归羽一则担心自己再次沦为帮凶,二则也是希望保住这个外甥,心急如焚之下,都顾不得保持一贯示人的温和谦逊了,撩袍上前,一脚一个,将俩丫鬟踹趴下之后,火速转身作揖:“诸位,这人冒充敝家外甥,实在可恨之极!我那外甥才名在外,为人虽然有些风流,却只在勾栏之地流连罢了,对于良家子,尤其是大家闺秀,向来都是彬彬有礼的。此人居然胆敢当众对盛三小姐不敬,怎么可能是我家烜儿呢?!还请诸位行个方便,移步他处,容我细问此人是怎么利用跟烜儿容貌酷似坑蒙拐骗的,以免他继续败坏我家烜儿的名声不说,也是平白伤了孟氏与诸位之间的和气!” 他说这话的时候,俩丫鬟固然目瞪口呆,高融等随从碍着他是孟氏子弟,且是崇信伯的缘故,不敢随意打断,但刚刚缓过一口气来的高承烜却瞬间抓狂了! 哑着嗓子怒叱道:“六舅舅,你疯了么?!连我也不认识了?!还是你跟外祖父他们说的一样,看似恭敬谦逊,实则怨怼深藏,对孟氏大房、二房、三房都是欲除之而后快,连我这个二房的外孙都容不下,这是趁机要借高密王那边的手铲除我了?!” 这话说出来,高融等人脸色都是一变,盛睡鹤一行人也多多少少露出诧色。 孟归羽被这蠢笨的外甥气的几欲吐血,上前一个耳刮子抽得他闭了嘴,厉声道:“小贼好大的胆子,什么时候了还想抵赖,我会连自己亲外甥都不认识?!” 说着用近乎恳求的语气,看住了盛睡鹤,苦涩道,“诸位,还请给在下一个机会……在下日后必有回报!” 孟归羽为人谦逊,行事周全,待人接物向来彬彬有礼。即使因为家境的缘故,没少做私下收取贿赂的事情,然而他手段圆滑,收钱也收的人家十分满意,所以在朝野评价一直不错。 哪怕是孟氏头号政敌的高密王这方,对他也很难生出太大的恶感。 这会他一进来就咬定高承烜乃是冒充,分明就是想息事宁人了,还是姿态很低的息事宁人。 盛睡鹤尽管不打算放过这群主仆,然而当着盛惟乔的面,他思忖了下,还是立刻起了身:“既然此人冒充的是伯爷的嫡亲外甥,伯爷要追究,我们的事情自然容后再谈!” 他作为当事人这么说了,赵家兄妹还有黄无咎也不好越俎代庖的得理不饶人,只得跟着离开。 这些人都走了,孟归羽才赶紧把高承烜拉起来查看:“没事吧?方才听不夜阁上去禀告的人说,你……” “谁要你现在来假好心?!”高承烜虽然就比孟归羽这舅舅小了七岁,但不同于孟归羽父母早故,还得给底下三个弟弟妹妹既当爹又当娘,以至于少年老成,毫无年轻人的浮躁轻狂。 高承烜是武安侯嫡女、孟家五小姐孟碧晨跟江南大族高氏当家人高且仪之子。 由于外家势大,孟碧晨尽管是远嫁,在夫家自然也是备受尊敬,高且仪虽然纳有两房小妾,却均无所出,也不得宠,夫妇俩膝下统共也就三个女儿,儿子只高承烜一个,自然是无比的宠爱呵护,除了督促功课外,其他事情几乎千依百顺。 所以高承烜固然天资聪慧才学过人,行事却跟寻常纨绔子弟没什么两样,城府自然也是浅薄。 方才挨了孟归羽的打,正自恼怒委屈,这会儿孟归羽去扶他,他顿时就发作出来,狠推了这位舅父一把不说,还恨恨道,“你不是说我不是你外甥,是冒充的么!?既然如此,现在还来扶我做什么?!你去找你真正的外甥去啊!?你去啊!!!” “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好在孟归羽以前哄还不懂事的弟弟妹妹惯了,跟前的高承烜虽然就比他小了七岁,论辈分却比孟归瀚他们还要低了一辈,这会儿尽管被推了个踉跄,却也没动怒,只叹着气,说道,“我下来的时候问过去报信的小厮,说你在众目睽睽之下露了身份,跟着又……那样失态之后,你说回头就算你金榜题名,今晚之事,又岂能揭过?!到时候人人都知道你曾当众满地打滚,甚至还……失禁!不管前因后果如何,单这一件事,传了出去好听么?” 高承烜闻言,用力捶榻,双目赤红道:“都是那南蛮子盛睡鹤!!!我要立刻回侯府找外祖父借人,将他们兄妹都绑了,当着盛睡鹤的面,喊上一群最下贱最龌龊的乞丐无赖,玩死他那两个娇滴滴的妹妹!!!还有他远在南风郡的家族……” “闭嘴吧!”孟归羽本来因为这外甥今儿个确实吃了大亏,心里多少有几分疼惜,所以高承烜若只是寻常的报复心,比如说想找人揍盛睡鹤一顿,哪怕是想弄死盛睡鹤,他都可以理解,但没想到这一直顺风顺水的外甥这样禁不住打击,非礼盛惟乔不成,在盛睡鹤手里吃了亏,恨上盛睡鹤不说,是连盛惟乔跟盛惟妩,还有远在南风郡的盛家都惦记上了! 且不说那盛睡鹤有多诡异多难惹多凶残,就算他只是个寻常士子,对付不了孟氏跟高氏。可孟氏到底还没只手遮天呢! 作为外甥之一就嚣张狠毒成这样,这不是上赶着给高密王那边送把柄么?! 孟归羽本来就正为合族的前途殚精竭虑,这会看着这个猪队友,心里那点疼惜,都有些烟消云散的意思了。 只是到底念及血缘,也是担心今晚盛睡鹤又跑去崇信伯府,来个“高承烜是伯爷堂外甥,伯爷一定有办法,希望伯爷不要让我失望”,还是继续开导,“现在最重要的问题,不是怎么报复,而是如何挽回你今晚的狼狈!毕竟你前途远大,二伯跟五姐、五姐夫可都是期许你将来能够出将入相的,怎么能够留下这样的笑柄,为街头巷尾所议?!” “所以我方才一进来就否认了你是我外甥,图的是什么?图的还不是让你有个体面的理由从这件事情里脱身?!” “反正方才那些人里,除了一个黄无咎外,都是今儿个才头次见到你!” “回头我们一口咬定,今晚你一直在武安侯府的客院温书,哪里都没去!今晚出现在这不夜阁里的所谓‘高公子’以及这些下人,乃是一伙骗子,偶然知晓他们中间有人与你容貌相似后,胆大妄为,假冒身份,意图招摇撞骗!与你没有任何关系!” “这样不管今晚这件事情传了出去,会被编排成什么样,又会被多少人津津乐道……回头把这些人打发回江南,再换一批随从,今晚的一切风言风语,都跟你这个‘真正的高公子’没有任何关系了!” “至少场面上,若有人拿此事攻讦你,你大可以理直气壮的反驳回去!” “即使黄无咎从中作梗,然而朝野都知道他是高密王的人,到时候就说他存心栽赃污蔑你,甚至那‘骗子’八成就是他找过来演戏,图的就是抹黑孟氏跟高氏的名声的!” 孟归羽冷冷道,“你不是一直不忿他时文写的比你好吗?届时还可以说他其实才学远不如你,之前那些所谓流传在外的文章,其实都是高密王为了替他传扬文名,私下找大家润色过的。所以生怕春闱之中不便舞弊,曝露真相,故意拣了春闱前夕看灯的机会,设下这场阴谋,试图扰乱你心境!” “……”高承烜虽然脾气不怎么好,但毕竟是号称“江南第一才子”的人,还不至于刚愎自用到连这么明显的利弊分析都听不进去,这会儿倒是对孟归羽有些歉意了,“原来六舅舅当真是为了我着想……对不住啊舅舅,方才误会您了!” “没关系,方才我下手也确实重了点……你还好吧?”孟归羽见总算说服他了,暗松口气,毕竟四房在孟氏地位权势都排最末,高承烜虽然不姓孟,却是武安侯最疼爱的外孙,这晚辈如果一直听不进去一直闹的话,按照孟归羽对自己那二伯的了解,武安侯最后会如何处置此事且不说,八成却是要迁怒四房的。 这会见高承烜受教,心头大石放下,顺势嘘寒问暖道,“对了,你方才到底被怎么了?竟那般失态?” 第二百四十四章 姐夫? 只是孟归羽不提这事儿还好,一提,高承烜心中仇恨再次涌起,边挽袖子给孟归羽看伤,边咬牙切齿道:“那盛睡鹤的全族,我都记住了!!!舅舅,你赶紧再给我想个法子,最好今晚就把他们兄妹弄过来,我要让盛睡鹤亲眼看着,他护着的那小贱人,是怎么被我玩了之后丢给侍卫、家丁、乞丐……让他死都没法瞑目!!!” “你这臂上……好像都是你自己抓出来的伤啊?”孟归羽像是没听见这番话似的,目不转睛的看着他裸露出来的手臂,皱眉,“你方才……当真不是装的?” “怎么可能?!”高承烜不相信的转头望去,嘴里说着,“方才别看他只是在我手背上拍了下,我当时就觉得一股子劲道顺着经脉往上,跟条长满刺的蛇似的,钻到哪里哪里都痛痒的没法说!我想忍都忍不住……” 话说到一半住了口,是因为看到自己鲜血淋漓的手臂上,确实除了自己抓出来的血痕外,没有任何其他伤痕伤口! “难道那南蛮子居然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这个问题舅甥俩都是百思不得其解,还是那侍卫高融,毕竟术业有专攻,他是专门靠武艺吃饭的,此刻插嘴道,“公子八成是被他打了一道内力入体,所以看不到任何外伤!但所谓‘外练筋骨皮,内练一口气’,外功只是武术之用,内功才是武术之体。只是内功练的是柔劲,讲究行气入膜,以充全身。没有天赋,专靠打熬身体,练到死都未必能成【注】,那南蛮子瞧着年纪跟公子仿佛,又是南风郡的解元,能拿出多少时间来练武,居然就能有这样的造诣了吗?!” “我就知道是那个贱种!!!”高承烜本来就认定了盛睡鹤是罪魁祸首,这会儿得到侍卫的验证,顿时拍案而起,转向孟归羽,急切的要求,“六舅舅!你一定要帮我出这口气!不然我心绪难平,过两天春闱开始,入场之后只怕都静不下心来,到时候万一失了手,叫外祖父失望,咱们俩可都难以交代啊!” 孟归羽闻言,眸色就是一深:要说方才高承烜要求抓了盛睡鹤兄妹报复,还只是纠缠,现在这话却不啻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本来孟归羽因为幼时被孟家其他三房无视,不说一直满心怨恨,多少也是落下了芥蒂的。 这也是他之前对于孟伯亨之死没多少触动的缘故,孟伯亨不但是他嫡亲堂弟,因为同在长安的缘故,两人平时抬头不见低头见,也算熟悉了,尚且如此,何况这长这么大才来长安的外甥?! 出自血缘跟爱才的双重情分,原本也不是很深刻,高承烜这么习惯性的一恐吓,这会儿更是点滴都不存了。 错非顾忌武安侯,孟归羽这会简直想就此拂袖而去,随高承烜找死! 他压了压怒火,才做出和颜悦色之态,缓声道:“烜儿,你不要胡闹!我才说今晚绝对不能承认你本人来过不夜阁,为的是什么缘故,你立刻就忘记了吗?!如果今晚在这里出丑的只是一个骗子,被戳穿之后,尤其还是被我亲自戳穿的,岂能不拿起来好生惩罚?又哪里来的本事,让盛家兄妹失踪?!” “咱们要是去做了这事,让你一口咬定你今晚没来过这里的苦心,岂不白费?!” “再者,方才来这厢房坐的人,你也看到了,可不只有盛睡鹤兄妹,还有赵家兄妹跟黄子越的!”“那三个都是高密王那边的亲近之人……尤其黄子越跟你敌对已久,彼此都很了解对方!你说他会猜不到你急于报复的想法,或者提醒盛睡鹤兄妹,又或者干脆跟高密王借人,在盛睡鹤兄妹左近设下陷阱,就等着咱们自投罗网?!” “烜儿你才高八斗学富五车,注定入仕之后是要大展拳脚的,二伯他对你一直寄予厚望……你怎么能因为这么点小小的挫折,使二伯失望?!” 他看了看高融等人,挥手命他们都出去,压低了嗓音,小声道,“还有,这次春闱你最好千万别失手!要知道,这次二伯好不容易才为你争取到接下来几年全力以赴栽培你的机会……你要是松懈了,给了大伯那边理由,说不定这个得到孟氏倾力栽培的,就要变成大姐、二姐的子嗣了!毕竟你也知道,姑母她,素来就是偏爱大房的!” 高承烜不禁凛然:“当真?!” 见孟归羽神情凝重的点头,这才不敢拿春闱要挟了,悻悻道:“那我今晚岂不是只能吃哑巴亏了?!” “反正那盛睡鹤也是来参加春闱的,你还怕他人跑了不成?”孟归羽敷衍道,“以后有的是功夫收拾他……而且,姑母很喜欢他那两个妹妹,你以后不要再说针对她们的话,免得姑母知道了不喜!” ……那盛睡鹤为了他妹妹被郑国公府的后宅争斗波及,就亲自下杀手的;你居然想当着他面玩弄他两个妹妹不说,还要找龌龊下贱之人将她们玩弄致死……这话传到盛睡鹤耳中,只怕你不得好死不说,连你们高氏的女眷都要受到迁怒遭殃啊! 孟归羽虽然不喜这外甥,但思及盛睡鹤的狠辣手段,到底还是委婉提点了一句。 “太后娘娘长年独居深宫,难免寂寞,看她们奉承的好,随便逗上几句而已!”只是高承烜却不以为然道,“不过两个外臣之女罢了,其父其祖父的官职也不怎么样,所谓的‘喜欢’,大抵是她们硬朝自己脸上贴金的说辞。我娘可是太后娘娘的嫡亲侄女儿,我是太后娘娘的嫡亲侄孙!就算我到现在还没拜见过太后娘娘,但所谓血浓于水,我在太后娘娘心目中的地位,又岂是那两个与太后娘娘非亲非故的小贱人能比的?!” 他是真的非常自信,因为他的长辈还从来没有不喜欢他的,想来孟太后也不会例外! 却不知道孟归羽闻言暗自冷笑一声,心说反正自己跟五姐的感情也很淡薄,当年四房落魄时,孟碧晨作为高高在上的二房嫡出小姐,固然没有特别欺凌四房,却也没管过四房几个堂弟堂妹们的死活。 自己今儿个已经努力劝了,这外甥就是不听,将来不论因此落到什么地步,也怪不得他! 虽然觉得孟氏的血亲里难得出了一个读书种子,好不容易栽培到今日,眼看就能入仕帮忙了,竟一门心思的自寻死路,有些可惜,不过…… 这外甥这脾气要是不改,八成以后也不会有好下场。 所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他这么上赶着找死,自己还是别浪费口舌了,还是想想日后盛睡鹤要弄死他时,怎么撇清自己吧! ……他们舅甥这儿谈话告一段落时,盛睡鹤一行人正被老掌柜引着,上了后院一座三层小楼。这小楼的顶层与前面临街的不夜阁三楼有复道相连,侧面看去,就如一个“冂”字,却是不经底下店铺就能上到不夜阁三楼的一个后门。 这后门进去,就见是个将不夜阁整个三层大半地方都打通成一间的厅堂,高敞的屋脊下,此刻高低错落的挂了无数应景宫灯。 放眼望去,什么荷花灯芙蓉灯走马灯绣球灯兔子灯猿猴灯琳琅满目,但因为搭配上的精心挑选,只觉富丽堂皇,却无杂乱之感。 而这些灯火中间,正设着宴席。 宴席的人数不算很多,下人不算,此刻入座的,也就十来个人的样子,都是衣锦佩玉,一望可知来历非凡。 其中主位所在的上首,由于恰好有三五盏走马灯在畔,走马灯急速旋转时投下来光怪陆离的光与影,使得在才进来的这个位置看,那个方向的三人面容都有些含糊不清,无法辨认其身份。 带头行礼的黄无咎也没仔细称呼,只笼统问候了下在场众人。 盛惟乔趁这功夫迅速打量了下四周,却见这间厅堂十分宽敞,但因为大半地方都打通了,格局却是简单:中间此刻开着宴,是寻常的富贵人家宴席布置; 西面一架八折紫檀边座镂刻山水渔翁图的座屏,从屏风镂雕的间隙可以看到,屏风后就是自不夜阁上来的楼梯。楼梯口高高低低的挂了好几盏灯笼,似有小仆垂手静候其畔,想来就是不夜阁悬赏三关中的最后一关所在了。只是此刻无论是楼梯口还是楼梯上都寂然无声,显然还没人能够突破二楼的关卡; 这座屏旁边垂着一排过去的重重帐幕,轻纱漫卷之间,隐约露出两扇雕花格扇门的下半截,看起来正是通往这三层没有被打通的那部分屋子。只是此刻不止雕花格扇门关的严严实实,外头垂着的帐幕也是层层叠叠,仅能从缝隙间看到帐后偶尔有仿佛下仆的人一闪而过……也不知道是用来做什么的? 而东面的墙下,则摆了数张书案,上置黄铜圆座树形连枝灯,左盘右旋足有十来个灯盘,由下到上雕着猿猴、雀鸟等栩栩如生的走兽飞鸟,将案头照的一片通明,犹如白昼。此刻因为没人过去使用,一份份簇新的笔墨纸砚摆放整齐,三五个模样伶俐的青衣书童侍立在侧,随时预备伺候笔墨。 “子越兄,方才底下是什么事?据说那高绍阳出了个大丑?”这时候上首有人叫了起,听嗓音似乎很年轻的样子,一行人才直起身,座中就有显然跟孟氏不对盘的人幸灾乐祸的高声问,“据说是非礼大家闺秀不成就满地打滚,意图讹诈?” “如此无稽之言,简直荒唐!”跟着有应该是亲近孟氏的人出言呵斥,“高公子乃是名门子弟,才华横溢,怎么可能做这样的事情?!这必是无知之人肆意污蔑有才士子,居心叵测!你我好歹也算读书人,怎么可以人云亦云,相信这等荒谬的谣言?!” 这两人正针锋相对,上首那看不清楚面容的三人里,却传来一个讶然的声音:“五表弟,你怎么也来了?还带着三表妹!莫非这事儿竟也波及到你们了吗?” “怀远侯,这两位是?”闻言,上首方才叫起的那个声音语带好奇的问。 底下盛惟乔听到“怀远侯”三个字,心头就是一跳:怀远侯?元流光?这不是庆芳郡主的夫婿,也是……盛睡鹤的姐夫?! 【注】内功跟外功是百科里找的资料,内功需要天赋那句是自己编的。 第二百四十五章 反常与猜疑 因为盛惟乔此刻站在盛睡鹤身后,看不到他神情,心头一瞬复杂之后,就听元流光缓声道:“表弟以往不常出门走动,所以不知:这两位是我岳母的娘家侄子、侄女,五表弟赵栎,还有表妹,是在姐妹里行三的。” 时下风气虽然开放,女孩儿家的闺名并不忌讳为众人所知,不过赵府这种书香门第,自有一份矜持,元流光所以说了赵栎的名字,提到赵桃媗,却只报了排行。 又给赵家兄妹介绍,“这是舞阳姑母爱子,圣绪表弟,你们以前虽然没见过,却都听说过的。” 赵栎跟赵桃媗闻言,忙上前一步,再次行礼,说道:“给侯爷请安!” “原来是二婶母的娘家人。”宜春侯郦圣绪似乎点了点头,他看起来对赵府的人不是很热络,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舞阳长公主一贯游走高密王与孟氏之间,两不得罪也两不亲近的缘故,不愿意在现在这种公开的场合,对高密王的岳家表现出热络。 此刻只淡淡道了句,“那就不是外人……不必如此拘礼!请入席吧!” 跟着他也不知道是不是亦觉得不远处的几盏走马灯遮蔽视线,似偏头跟身侧的侍者低语了一句,就有下人上前,将原本悬挂在他附近的走马灯撤掉了两个。 如此底下望过去,就立刻清楚了:这居中的宜春侯,舞阳长公主的爱子郦圣绪,算着年纪跟盛睡鹤同岁,现在是二十了。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体一直不大好的缘故,身量显得有些单薄,眉宇间稚气尚存,看起来顶多也就十七八岁年纪。 他眉眼肖似舞阳长公主,简直肖似到了仿佛一个模子里铸造出来似的。 凤眼长眉,面容秀美的近乎姣丽,让人担心的是,即使是灯下,他那白皙的脸色,仍旧清清楚楚的显出几分久病初愈的羸弱来,透着虚弱与病态。好在一双眸子熠熠明亮,看起来精神还不错? “之前听说舞阳长公主曾经专门带他去寻一个告老的老太医诊治,拿到了可以彻底去除痼疾的方子。估计是因为这件事情距离现在才三两个月,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位侯爷如今可以外出走动了,却还没好全?”盛惟乔默默想着,“不过看他现在这脸色也实在有点吓人,可见之前没找到那老太医时得孱弱成什么样。倒也难怪舞阳长公主为他操碎了心,连从驸马那儿袭的爵号都从原本的‘阳武’,改成寓意祈望妙手回春的‘宜春’了。” 她因为舞阳长公主跟屠如川的缘故,对这位初次见面的侯爷,先就存了好感。 此刻偷眼打量,见郦圣绪踞坐上首,面前摆着食案,案上美酒佳肴罗列,还有两名彩衣侍女跪坐在侧,一人执壶,一人捧巾,随时预备伺候。 只是郦圣绪对这满案酒菜似乎兴趣不大,此刻牙箸闲搁,酒盏空设,人则是有些慵懒的靠住了身后的隐囊,手里却拿了柄羊脂玉嵌彩石麒麟如意把玩着,目光在赵家兄妹身上一掠而过,落在了盛睡鹤身上,懒洋洋道:“我们方才正在闲话,忽听底下人来报,说高绍阳碰见了南风解元,似起了冲突,高绍阳吃了大亏……俊玉跟崇信伯都不放心,崇信伯特意跑下去看了,这会竟没跟你们一块上来,莫非高绍阳当真出事了吗?可要紧?” 闻言众人都看了过来,郦圣绪右手之人目光尤其锐利,暗含压迫。 但盛睡鹤犹如未觉,面色平静的拱手答:“这都是误会一场!方才崇信伯下去看了,认出那位所谓的高公子其实是一个容貌酷似的骗子冒名顶替,所谓的吃亏也是骗子意图讹诈勒索弄出来的闹剧。此刻崇信伯正在亲自审问来龙去脉,想必不久就能水落石出,还真正的高公子一个清白的!” “骗子?!”有心直口快的人下意识道,“不至于吧?不是说他进来的时候还跟黄子越吵了两句?如果是骗子,黄子越你……” “黄公子同本官那表弟相识也没多久,照面次数屈指可数,此刻又是晚上,灯影幢幢之间哪里就能吃准了?倒是本官那六叔,乃是表弟的堂舅父,岂有错认嫡亲堂姐爱子的道理?!”郦圣绪右手之人听出不对,脸色一沉,打断道,“还是你觉得本官那六叔年才二十余岁,就老眼昏花到了连自家骨肉都辨认不出的地步了?!” 这人看起来大约二十五六岁的样子,眉眼之间跟孟归羽有几分相似,只是此刻显然心情不太好,看向盛睡鹤的目光尤其意味深长,停顿了下,才淡淡道,“本官乃武安侯长孙,孟家彦,表字俊玉,久闻南风郡解元大才,今日一见,果然是个英武挺拔的好男儿……还请入座说话!” 目光随意瞥过盛惟乔跟盛惟妩,摆手,“这两位应该都是令妹吧?既然来了,就一块入席吧。正好跟赵家三小姐做个伴,不然我们这里都是男子,却难免冷落娇客了。” 坐在他对面的元流光抚了把短髯,微笑着补充介绍道:“此乃武安侯世子嫡长子,官拜御史大夫,孟御史平日里政事繁忙,鲜少出游,子越你恐怕还没见过吧?还不快快过来见礼?” 此刻厅中显然以郦圣绪、元流光以及孟家彦三人地位最高。 ……既然元流光跟孟家彦都没有追究底下高承烜遭遇之意,反倒和和气气的邀请盛睡鹤这行人入座,郦圣绪这个主人也未反对,其他人尽管不断交换眼色,却都没作声。 只暗自狐疑:“这孟俊玉向来言语峻利,性情狷急,从前跟人争执时,曾有‘我孟氏一条狗都比你全家性命要紧’之语,最是护短蛮横的,有时候连他盟友都有好些人为之头疼……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他们方才听着宜春侯发话把盛睡鹤一行人带上来时,还以为孟家彦就算不当场押着这位南风郡解元三跪九叩的去武安侯府请罪,甚至献上嫡亲妹妹作为赔礼,至少也要狠狠羞辱他一番,令他无法参与春闱呢! 怎么现在看这人的态度举止,非但轻描淡写的揭过了高承烜之事,甚至还有些赏识盛睡鹤的意思? 其实这会不只他们疑惑,盛睡鹤这边,除了早就听到风声、专程而来的黄无咎外,其他人,包括盛睡鹤在内,也感到不可思议,均想:“就算这不夜阁是舞阳长公主的产业,但舞阳长公主从不干政,只是处处与人为善,以求八面玲珑罢了!真正论权势,根本不如高密王也不如孟氏的。黄子越跟高绍阳这俩对头要借不夜阁举行的猜谜争个高下,今晚特意前来,尚有个说法;宜春侯作为主人,兴之所至前来巡视,犹算合理。何以怀远侯、崇信伯还有武安侯世孙都亲自前来坐镇?!” 这三位无论是家世、权势、地位,都不是赵栎这种悠闲自在、无事一身轻的公子哥儿可比的。就算舞阳长公主的人缘好,拉得到人来给她这不夜阁捧场,但……至于吗? 只是一个猜谜而已! 难道是因为郦圣绪长年卧病,现在总算有了起色,舞阳长公主为了让爱子尽兴,专门动用情面,请了这三位过来陪伴? 不过…… 还是觉得不对! 孟归羽也还罢了,元流光跟孟家彦,怎么看都不像是八面玲珑擅长使人如坐春风的人? 而他们的身份地位,也不需要特意勉强自己迎合郦圣绪。 说句不好听的话,这两位一个是高密王女婿,一个是孟氏子弟,注定了是对头。 即使今晚没有“高承烜被假冒”之类的其他风波,估计他们同场为客,八成也是要掐起来的。 舞阳长公主那么长袖善舞的人,若是主动邀客,怎么会犯这样的错误呢? 众人默默想着,一时间都没说话,点点灯火之间,心思各自浮动。 “本来说好了要拿四十三支竹筹才能进入此间的。”宜春侯郦圣绪仿佛没看见底下众人面上的疑虑一样,待盛睡鹤一行人叙礼落座了,拿起如意,朝黄无咎、盛睡鹤二人分别指了下,说道,“但因为方才出了点事,想着你们都是解元出身,才学已有乡试验证过,想来区区灯谜,也难不倒你们。与其让你们跟其他人一样慢慢儿一层层上来,平白耗费辰光,还不如直接请过来入席,也好多说会话。” 这位侯爷容貌秀美白皙,手握羊脂玉如意,肌肤与玉浑然一体,韶秀中难免存了几分阴柔之感。不过顾盼有神,言语爽利,慢条斯理道,“但你们终究来迟,此刻该各罚一盏才是!” 与此同时,不夜阁的人已经给盛睡鹤这行新入席之人面前的长案上迅速摆上酒菜,且有数名彩衣侍女上来跪坐在侧服侍。 闻言,负责伺候黄无咎跟盛睡鹤的侍女,立刻斟满酒盏,双手捧到他们跟前。 黄无咎与盛睡鹤都爽快的掩袖尽盏,对着众人亮出盏底。 郦圣绪拊掌笑:“很好!” 他似乎不大想介入今晚这场风波,所以稍微做了一番主人姿态后,瞥了眼左右的元流光跟孟家彦,朝后靠了靠,也就不作声了,只安然抚摸着手中如意,似打算从此刻起将场面交给这两位,自己作壁上观。 第二百四十六章 何不出题一试? “两位都是才高八斗,未想饮酒也如此爽快豪迈,我也敬两位一盏!”孟家彦看着,将手中所剩半盏酒水举了举,似笑非笑道,“愿两位都能够高中金榜,得选翰林,不负寒窗十年苦读,尽偿平生志向!” 黄无咎与盛睡鹤均说:“谢御史吉言!” “子越幼有才名,是天下人皆知的蜀中神童了。”他们这次饮罢,才放下酒盏,未想上头的元流光抚了下拇指上的骨韘,似漫不经心道,“自古蜀中多才子,他此番能以蜀郡解元的身份前来长安,称一句‘才高八斗’,倒也是名副其实!不过,这位盛士子……本侯倒是不曾听闻过,却不知有何成就,竟与子越相提并论?” 这话说了出来,厅中原本才有些活泼的气氛就是一窒。 盛惟乔固然微微蹙眉,赵桃媗却眼疾手快的一把拉住赵栎,狠狠瞪了他一眼,不许他作声:这个五哥怎么就这么蠢? 之前他们在底下帮盛睡鹤,针对的是高承烜这个孟氏嫡亲外甥,左右跟赵家是政敌,倒没什么。 现在出言为难盛睡鹤的,却是怀远侯元流光,庆芳郡主之夫、高密王夫妇的女婿,跟赵府同一阵营的! 这会儿赵栎傻乎乎的跑出去指责元流光,这不是现成给孟氏那边看笑话么?! 何况元流光可不是赵栎这种因为“误入歧途”不受重视的大家子弟,年正三十的他正处在年富力强的时候,由于本身的才干以及同高密王的翁婿关系,说是高密王的左膀右臂绝不为过……他会闲着没事,放着妻子儿女不陪,大晚上的独自跑过来参加猜谜? 十成十是有高密王这方在朝堂上的考量,才会出现在这里的! 万一赵栎为了私交,站起来一阵嚷嚷,坏了高密王的布置,他们回去怎么交代?! 若非此刻在场人多,赵桃媗都要出言呵斥这五哥不长脑子了! 索性盛睡鹤虽然看到了他们兄妹的动作,却没有挑唆赵栎替自己出头的意思,语气平淡的回答元流光:“孟御史谬赞而已,怀远侯何必当真?” “噢?”元流光眯起眼,斜睨着孟家彦,就笑,只是眼中殊无笑意,“俊玉你素来傲气,高绍阳号称‘江南第一才子’,还是你嫡亲表弟,你尚且不曾出语称赞过他一次,未想这会儿这远道而来的盛士子,竟令你另眼看待?” 不待孟家彦回答,又转向盛睡鹤,微笑道,“虽然本侯眼拙,看不出来你有何殊异之处,不过能令俊玉这样的人主动折节下交,足见才干了!只是今晚这不夜阁的猜谜终究只是消遣,春闱却是国家抡才大典,关系社稷,二者的难度不可同日而语……你虽是南风郡解元,接下来的几日,却也该好生温书,不可懈怠啊!” 这话听着仿佛谆谆教诲,却分明暗指盛睡鹤根本没有足以匹敌黄无咎的真才实学,不过是仗着孟家彦的抬举,方与黄无咎平起平坐。 甚至敲打盛睡鹤,别以为今日靠着孟氏的权势,不按规矩的上了这三楼,来日春闱之中,也可以走这样的歪门邪路! 元流光这个态度,除了赵栎因为钦佩盛睡鹤的丹青之技、为之担忧外,其他人都觉得很正常。 虽然方才不夜阁的人上来禀告事情经过,提到过黄无咎在高承烜与盛睡鹤的纠纷里,曾给盛睡鹤帮腔过。 但此一时彼一时,黄无咎与高承烜,作为高密王跟孟氏原本推出来要在春闱里打擂台的头号人选,互相拆台算计落井下石,都是应有之义。 如今高承烜被认为“假冒”,无论事后高氏跟孟氏如何追究,今晚此地的宴饮,他却注定要错过了。 这种情况下,元流光作为高密王的女婿,出手打压虽然没有明确投靠孟氏、但两个妹妹却传闻很受孟太后赏识的盛睡鹤,以让自己这边的黄无咎一枝独秀,乃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就是盛惟乔,起初愕然了一下之后也就了然了:就算元流光知道盛睡鹤的身世,此时此地,终归也是不可能明着帮着盛睡鹤的,那样傻子都要起疑心了。倒是像现在这样出语刁难,反而叫人觉得合情合理。 只不过…… 盛睡鹤在长安的名声,确实远不如黄无咎、高承烜二人响亮。 这是因为第一他来自的南风郡并非文章大郡,天然上大家就觉得,同为解元,蜀郡解元黄无咎、江南解元高承烜,才学肯定更在南风解元盛睡鹤之上! 第二就是,无论黄无咎还是高承烜,都与当今朝堂的两大巨擘,高密王跟孟氏,有着非常密切的关系。这导致了他们自幼就能得到良好的教诲之余,也能够得到比常人更多的扬名机会。 甚至在他们决定参加今科春闱之后,人还没到长安,长安这边的靠山,已经帮忙宣传他们的才华跟文章了。 而盛家虽然富庶,毕竟盛老太爷跟盛兰辞都扃牖南风郡多年,离开南风郡之后,势力就急剧减弱,在长安这边,更是微乎其微,完全谈不上什么影响,却是没法帮上盛睡鹤了。 第三则是盛睡鹤自己的问题了,他抵达长安后,除了盛兰辞叮嘱的几户人家稍微拜访了下外,压根就没有出门应酬过! 本来应考士子提前赶到长安,有个很重要的目的,就是拜访高门、彼此交接,好栽培人脉。像盛兰辞当年就是这么干的,而且干的很不错,所以他虽然在朝不久,却到现在还有人记得他。 可盛睡鹤出于身世上的种种考虑,又要盯着盛惟乔,除了必须处理的一些人情世故外,根本足不出户……这样还怎么出名? 所以此刻盛惟乔虽然知道,元流光八成不会当真将盛睡鹤逼上绝路,但还是有些担心,暗忖:“却不知道他要怎么下台?” 这个问题,也是此刻厅中众人所好奇的。 黄无咎与高承烜对打擂台多日,去年年底的时候,大家都以为今科状元必在这两位之间产生了……谁想到这时候横刺里杀出一个盛睡鹤,传闻才华过人,令高密王与孟氏都生出了爱才之心,决定让他与黄无咎、高承烜公平竞争,到时候谁的文章更胜一筹,谁是状元。 这件事情现在虽然还没有广泛传开,消息灵通的人却都知道了。 对于这位远道而来还深居简出的解元,在座之人,包括黄无咎在内,都久有了解之愿了。 此刻见元流光咄咄逼人,俱停了杯箸,齐齐望过来,期待他的应对。 盛睡鹤在诸多目光的凝注下,眉宇之间却只是一片平静,慢慢将一盏酴醣香喝了,放下酒盏,抬头一笑时微眯的星眸之中似有无数华彩流溢,仿佛是万千情绪又仿佛只是辉煌灯火的映照,轻勾的嘴角带起几许莫名的嘲弄,淡淡道:“侯爷欲知学生有何殊异,何不出题一试?” “……说的不错。”孟家彦目光闪了闪,端起面前的酒盏,轻晃着内中碧莹莹的酒液,似笑非笑,“俗话说的好,真金不怕火炼!元侯爷看人的眼力虽然不行,但珠玑文章搁在面前,总不至于还要否认吧?” “俊玉你仿佛是认定了这位声名寂寂的士子,乃是良才美玉了?”元流光嗤笑了一声,作出不屑之色来,朝盛睡鹤抬了抬下巴,道,“也罢,本侯就出个灯谜……” 才说到这里,忽然之前一直冷眼旁观的郦圣绪开口道:“灯谜只是小道,要说文才,还是得看文章。但今晚我等聚集在此,主要是为了消遣,若正儿八经的作文,反倒显得无趣了。莫如各自赋诗一首,既试了他们二人才气是否可称相当,也助我等酒兴,如何?” 这位宜春侯早先已经表态不干涉高密王跟孟氏之间的争斗了,此刻忽然插话,不免叫人觉得诧异。 盛惟乔下意识的抬头望过去时,却见这位侯爷身后,不知道何时多出一个靛蓝袍衫的下仆,三四十岁年纪,皂帕裹头,面白无须。这人抄手侍立的姿势很是恭谨,虽然低头垂目,没有任何引人注意的举动,却无端有一种特别的气质,看起来跟寻常下仆大不相同。 她注意到,元流光跟孟家彦的目光,也在这下仆身上停了停,继而孟家彦就说:“如此甚好!” 元流光眯了眯眼,也跟着转了态度,说:“都依表弟……却不知道以何为题,还是让他们自行发挥?” 郦圣绪凤目流转,在底下众人身上挨个扫视了一圈,才抚着玉如意,缓声说道:“自行发挥没什么意思,今晚是元宵灯会最后一日,就让他们以灯会为题,各作一诗吧!绝句律诗都可,不限韵脚……” 才说到这里,那靛蓝袍衫的下仆忽然低头,附耳悄言数句,郦圣绪似怔了下,继续道,“不限韵脚的话难度就太低了,怎么说这两位都是解元,就抽个韵脚出来吧!” 这地方是舞阳长公主专门用来跟一干文人才子、权门贵胄联络感情的地方,各样东西再齐备没有。 此刻郦圣绪发了话,就有原本为他执壶的彩衣侍女起身,去角落里的柜中取了一只竹筒出来,那竹筒里插了一把竹签,签身雕花刻草,填金绘彩,看起来十分讲究。 郦圣绪接了这竹筒在手,就问元流光跟孟家彦:“两位谁来?” 孟家彦看着元流光,微笑:“既然是元侯爷质疑南风解元之才,如今自该由侯爷动手!” 元流光挑了挑眉,也没拒绝,随手从筒中拈了一支竹签出来,看了一眼,没说什么,直接递给了郦圣绪,郦圣绪则宣布:“是‘阳’字韵。” 闻言盛惟乔跟赵栎都暗松口气,“七阳”属于宽韵,可供选择的韵脚比较多,总比抽到窄韵乃至于险韵好。 不过盛惟乔这两年都没见过盛睡鹤吟诗填词,不免觉得,如果不是不擅长此道的话,即使不喜张扬,何以连逢年过节都没有一二句流传于盛府后宅呢? 此刻他的对手又是自古文人才子辈出的蜀郡解元,女孩儿心头到底有些忐忑,下意识的握紧了酒盏。 只是眼下这场合她压根插不上话,这会尽管忧心忡忡,却也只能强自镇定的坐观其变了。 第二百四十七章 万里鱼龙舞,一点魁花香 东墙下的黄铜圆座树形连枝灯本是点着的,不过只点了数个灯盘。这会儿因为盛睡鹤跟黄无咎要用到书案,有彩衣侍女轻移莲步,引燃所有灯盘,使得原就照的案头一片堂皇的灯火,越发明亮,直如白昼。 两人各踞一案,遥遥相对。 因为厅中烧着熊熊兽炭,温暖如春,此刻均解了裘衣,都是年轻又容貌堂皇的男子,此刻望去,黄无咎青衣寥落,沉稳大气;盛睡鹤玄衫桀骜,昳丽俊挺,只一个执笔悬腕的动作,已是赏心悦目,足可入画。 元流光跟孟家彦彼此牵制,这会都关注着胜负没说什么,其他人忌惮着他们,有想法也不怎么敢表露。 只有郦圣绪没什么忌讳,笑着说出来:“这两位解元端的是一表人才!依我看,他们争什么状元?这样的好相貌,合该做探花才是!” “少年人难免有意气。”元流光淡淡笑了笑,说道,“不过要说相貌好,子越虽然生的相貌堂堂,一脸正气,论到韶润秀美,却是不如那盛士子的。所以这探花我看还是那盛士子更合适啊!” “元侯爷刚刚还说春闱是国家抡才大典,非同小可!”孟家彦立刻道,“郦表弟随便开个玩笑,你居然也当真?你当这是勾栏里选花魁,首看容貌么?就是选花魁,也是要看才艺的。空有姿容而无才学,可没资格做行首!” 元流光不动声色道:“俊玉你倒是对这盛士子比对你那嫡亲表弟还好,只不过这人仿佛还没正式拜访过你们孟氏吧?现在就亲自站出来给他撑腰,也不知道将来会不会后悔?” 孟家彦淡淡道:“我们表兄弟的关系用不着元侯爷操心,倒是听说庆芳郡主近来跑娘家跑的特别勤快,元侯爷若是觉得闲着没事做,还是多关心关心郡主,免得后院起火吧!至于这盛恒殊……我只不过看不惯你打压年少有才的士子,素以仗义出言罢了!什么撑腰不撑腰,难道你向着黄子越说话,乃是因为故意给他撑腰吗?如此我看这黄子越今科不要下场也罢,毕竟今科的主考官,可是庆芳郡主的嫡亲舅舅,也是你的舅舅,他哪能不避嫌?” “要说避嫌,令表弟高绍阳也难逃干系!”元流光微笑,“令姑孟五小姐,论起来是可以喊本侯岳母一声‘表嫂’的,如此与赵家小舅舅也算是转着弯的亲戚了,其子要参加春闱,如何能不避着赵小舅舅?” 孟家彦嘲讽道:“坊间说一表三千里,元侯爷倒是牢记在心!只不过元侯爷似乎忘记了,你现在所任的大理寺卿,还是令岳父高密王力荐的结果。照你这话,你岂非应该立刻解官释冕,归还初服,以作榜样?” “俊玉这年纪,连进士都不是,就执掌御史台,何尝不是令祖令伯祖的功劳?”元流光呷了口酒水,慢条斯理道,“若孟氏子弟都愿意挂绶返乡,本侯别说辞官了,就是连这爵位一块辞了,又有何不可?却不知道俊玉可舍得这长安富贵地、京都繁华乡呢?” 他说这话的时候,天街尽头,皇城城门下的位置,恰好冲起数团焰火,飙升至高空方才爆开,于小雪霏霏的夜幕中,绽开绚丽雍容的牡丹花,将阁上照的一片绚烂缤纷。 就在这片绚烂缤纷里,黄无咎与盛睡鹤先后停笔,移步让出墨痕未干的诗作。 见状,原本都在观赏焰火的众人,注意力重新转回阁中,郦圣绪命人将两幅诗取到面前,与元流光、孟家彦同时朝白宣上望去,却见两人不约而同选择了绝句。 黄无咎是一首七绝:“繁灯缀夜灿灿妆, 玉屑泛城粼粼光。 谁教叆叇落绛河, 飞去紫台入苍茫【注1】。” 这首七绝大概的意思是繁灯点缀着夜色,犹如灿烂辉煌的妆容,将满城飞舞的雪花映照,好似泛着粼粼的波光,这一幕仿佛浓云迷离、导致天上的银河误落凡尘,一路流淌过皇宫,没入那不可见的苍茫。 郦圣绪高声将整首七绝念罢,底下就有高密王这边的人应声赞道:“此乃佳句!写尽此时此地此景!” 这话虽然是故意吹捧黄无咎,但其实也不全是虚言:不夜阁地处天街,从三楼扶栏眺望,满城灯火,尽入眼帘,浩浩荡荡一如银河倒卷,而这无数灯光照亮的夜幕下,纷纷扬扬的飞雪折射出点点银亮,恍惚就是河面上荡开了的细碎的粼光。 而长安灯市,以皇城之前的天街最盛。 如此这条偶落人间的绛河,看起来自然就是一路滔滔往皇城之内而去,最终消失于皇城之后……平心而论,这首七绝虽然不能说足以流传后世,但也中规中矩了。 毕竟从郦圣绪提出,元流光抽出“七阳”韵,到诗成,统共也才那么点时间,寻常人只怕还在搜肠刮肚呢。 黄无咎能够书完一首七绝,还写的十分应景,的确不负蜀郡解元之名。 不过高密王一派的人固然抓住这点大加赞赏,孟家彦等人却个个态度冷淡,只说:“先不忙叫好,还得看过盛恒殊的。” 这时候郦圣绪也将黄无咎的诗作搁到一旁,拿起底下一张白宣,才扫了一眼,就轻轻“噫”了一声,说道:“这字真不错。” 他作为此地东主,生母舞阳长公主又是力求游走各方而不选择任何一方,按理是不会轻易在目前这样的局面里表态,更不会出现厚此薄彼的做法的。 然方才没有夸奖黄无咎的书法,这会却称赞了盛睡鹤,元流光固然一皱眉,孟家彦却露出欣然之色,专门探头过来看了眼,就拊掌道:“遒媚劲健、铁画银钩。无怪表弟你这样的眼光,也会出言称赞,果然好字!” 又跟元流光说,“元侯爷,算算年纪,盛恒殊比之黄子越年纪还要小上几岁的吧?论到这字,黄子越可真是徒长了这些年啊!” 元流光既然要隐瞒他与盛睡鹤的渊源,自然要把这针对的戏份做足,此刻就沉下脸来,嘿然说道:“此刻是在比文才,又不是书法上较量高下……何况书法只是小道,端正得体也就是了,春闱取的可是文章!” 郦圣绪没理会他们这番争执,朗声将盛睡鹤所作之诗读了出来:“夜深灯未央, 琼粉翻霓裳。 万里鱼龙舞, 一点魁花香【注1】。” 读完之后不待任何人点评,先自叹道,“我之前说作诗就好,律诗绝句都可以!结果看到黄子越弄了首七绝出来,已经有点后悔了。谁知道这盛恒殊还要过分,直接拿了个字数最少的五绝敷衍!你们好歹都是解元,才学肯定是有的,又何必藏着掖着不肯展露,矜持至此?” “虽然只是一首五绝,却志存高远,也不能说敷衍。”孟家彦慢条斯理道,“‘万里鱼龙舞,一点魁花香’,看似说今晚,实则暗指春闱,天下士子莫不希望鱼跃龙门,然而魁首终究只有一个啊!” 魁花是梅花的别称,盖因梅花位居二十四番花信之首,这个别称在诗词中其实很罕见。 前人吟咏元宵的诗词,也有提到梅花,如“千点寒梅晓角中,一番春信画楼东【注2】”、“梅腮翻白后,柳眼弄青时【注】3”、“东风著意催梅柳【注4】”、“梅梢一寸残红炬,喜尚堪、移照樱桃【注5】”、“便做元宵好景夸,谁解倚梅花【注6】”、“冻雪才消腊梅谢【注7】”,都是直言花名的。 就算跟元宵无关的诗词,提到梅花也鲜少使用“魁花”之名,如“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注8】”、“芳心恐负,正酒醒天寒时候。唤鸦鬟招鹤归来,请与冰魂守【注9】”、“凭仗幽人收艾蒳,国香和雨入青苔【注10】”、““寒英坐销落,何用慰远客【注11】”、“雪里冰枝破冷金,前村篱落暗香侵【注12】”、“江南烟色正愁绝,一枝唤醒罗浮魂【注13】”。 盛睡鹤写“万里鱼龙舞,一点魁花香”,而不是“万里鱼龙舞,一点梅花香”,说好听点,是孟家彦讲的志存高远,但配合他方才被元流光质疑才学这点来看,就很明显有挑衅、反抗的意思了:你认为我才华不及蜀郡解元黄无咎,没有同他相提并论的资格,但我所图可不是跟一个区区科考大郡的解元比,而是这万里河山无数士子梦寐以求的状元! 孟家彦之所以会帮盛睡鹤说话,可不是因为听说盛惟乔跟盛惟妩姐妹颇得孟太后喜爱,甚至有意撮合盛惟乔与孟归羽,更不是因为他心胸宽广爱才心切,不计较自己嫡亲表弟高承烜出的岔子与盛睡鹤脱不了关系,却是因为他今日来这不夜阁,乃是为了给高承烜撑腰的。 结果现在高承烜出了岔子,不能上来了,他既不愿也不甘心就这么铩羽而去。正好盛睡鹤受到了元流光的为难,孟家彦也就顺水推舟,将这士子推上去代表孟氏同高密王那边的黄无咎打擂台了。 至于说元流光提醒的盛睡鹤并没有明确表态投靠孟氏,孟家彦先给他好处会不会有去无回,孟家彦觉得这个不会有什么问题……就盛家的门楣,即使同已故的周大将军有那么点渊源,跟他们孟氏一直井水不犯河水也还罢了;既然拿了他们的好处,还想就此脱身,哪有那么容易?! 如今察觉到盛睡鹤诗作中的桀骜自负,以及对元流光的犀利还击,孟家彦顿觉愉悦,本来只是想利用这士子的,此刻看盛睡鹤的目光都不由自主的亲切了几分,含笑道,“相比之下,黄子越所谓‘谁教叆叇落绛河,飞去紫台入苍茫’,就过于虚无缥缈了,不够脚踏实地,凡尘气息太少,倒是大有放白鹿于青崖、访灵仙于幽深之意,未入世,先思退,可不是年轻士子该有的气象!” 第二百四十八章 宣景帝! 孟家彦明确表了态,底下他带过来的人自然是心领神会,立刻接口道:“御史此言不差!其实前面两句‘夜深灯未央,琼粉翻霓裳’,亦是一语双关!既是实写此刻夜深市中犹自灯火辉煌,将满城原本素白清冷的飞雪,映照成飘逸旖旎的霓裳的场景,也是暗喻十年寒窗,苦读不辍,以求登临琼楼,将白衣换作华裳。与后面的‘万里鱼龙舞,一点魁花香’,正是一气呵成,恰如其分的写出了临考士子该有的气势与抱负!相比之下,黄子越固然也就比恒殊贤弟年长了那么几岁,却远远没有后者的锐意进取、堂皇坦诚了。” 国朝沿袭前代规矩,庶人的服饰制度、颜色都有规定,只能穿布衣,以及比较素净的几个颜色,鲜亮华美的服饰,是士大夫这个阶层的特权。所以跟前朝一样,以“布衣”、“白衣”指代庶人。 ……不过因为本朝商贾兴盛,民间富庶,这条规矩其实执行的并不严厉,可以说是形同废除。而且盛睡鹤作为盛家大公子,还是解元,也不算是纯粹的庶人。 但一来这种说辞是习惯了的,二来现在是立场决定褒贬。 这人紧跟孟家彦,孟家彦要抬举盛睡鹤压倒黄无咎,他自然也是想方设法的堆砌赞誉之词,力证盛睡鹤各种才华横溢惊艳绝伦。至于说盛睡鹤写“琼粉翻霓裳”时,到底有没有这么多考虑……那个一点都不重要! 当然,孟家彦这边不遗余力的替盛睡鹤吹捧,想方设法的证明盛睡鹤才华更在黄无咎之上,元流光等人也不可能坐视黄无咎就此落败。 当下元流光就冷哼一声,说道:“之前郦表弟出题,乃是以元宵灯会为题,各作一诗!黄子越所作写尽今夜气象,这盛恒殊却暗藏牢骚,分明就是偏题了!如此这高下还用比么?自然是黄子越胜出!” “元侯爷这话却是可笑!”孟家彦立刻道,“盛恒殊之诗何尝不是描绘了此夜景象?能够一语双关,这正是他才华所在。毕竟前人曾言,‘诗文之词采贵典雅而贱粗俗,宜蕴藉而忌分明’,盛恒殊此诗深得此道真味;倒是黄子越,只写眼前,过于直白,犯‘分明’之忌不说,也足见他的鼠目寸光!怎能比盛恒殊遥想万里的气魄宏大?!” 元流光嘿然道:“区区一句‘万里鱼龙舞’,直白浅显小儿能解,又算什么气魄宏大?!” “‘天子’二字,小儿亦能解,小儿亦知敬,小儿亦知畏……照元侯爷这话,于是天子你也不放在眼里了吗?!”孟家彦眯起眼,似笑非笑。 “这盛恒殊不过一介士子,即使侥幸过了春闱,金榜题名,亦是宦场后进!”元流光怫然作色,“他所作的一句诗,何德何能与天子比?!俊玉,你太放肆了!莫非仗着太后娘娘宠爱,就可以胡作非为,妄议人主了吗?!” 孟家彦不为所动:“元侯爷不必强词夺理信口栽赃!我几时将天子与盛恒殊的诗作相提并论了?不过是看你一味偏袒黄子越,反诘你一句罢了!你错非心虚,何必如此胡搅蛮缠,而不是就事论事,凭着良心评判这两首诗孰高孰低?!” “本侯胡搅蛮缠?!”元流光怒极反笑,抚了把短髯,嘿然道,“这盛恒殊分明才华不及子越,勉强凑了二十个字出来,从用词到用典,莫不是粗浅明白,使人一目了然!要说诗文之词的忌讳,他才是从头到脚犯了个遍!而俊玉你非但睁着眼睛说瞎话,跟同党串通一气给他这首比打油诗也好不了多少的诗作强加解释,这会儿居然还有脸振振有词的说子越不如他?!” “若你当真对这盛睡鹤的诗作如此信任,何不趁如今灯市正酣、人群未散的机会,令人去不夜阁门口敲锣聚众,高悬二人诗作,请过往之人评判高下?” 孟家彦冷笑了一声,慢条斯理道:“元侯爷,如果当真要这么做,你才输的心服口服,本官乐见其成……说句不好听的话,若就这么直接将两份诗作悬挂出去,结果不必看就知道了:冲着盛恒殊的这手字,除非你私下派人去贿赂过往行人,否则赢的怎么也是盛恒殊!” 元流光目光一厉,寒声道:“这是比诗作,不是比书法!何况春闱之中卷子都需要誊抄之后才会送与座师批阅……书法再好,届时更有何用?!” 孟家彦正要说话,忽听郦圣绪重重的咳嗽了几声,脸色有点古怪道:“你们不要争了!咱们今儿个聚集在此主要是为了消遣取乐,但有不同意见,稍微说两句也就算了,吵吵嚷嚷起来扫了兴致,像什么话?” 按说郦圣绪虽然贵为侯爷,但且不说元流光跟他一样都是侯爵,就是孟家彦只是侯爵的孙子,由于背后有孟太后以及孟氏这样的靠山,也不需要太顾忌他的。 毕竟,这位宜春侯的生身之母,舞阳长公主殿下,在高密王跟孟太后还有孟氏当权的几位面前,也一直笑脸相迎,甚至是带着些许讨好的。 但此时,无论元流光还是孟家彦,见郦圣绪发了话,却都立刻收了声不说,甚至连脸上的不悦之色也瞬间掩去,竟是跟着就从善如流的互相赔礼起来,这个道:“俊玉,我只是爱才心切,所以多说了几句,你可不要误会!” 那个说:“元侯爷说的哪里话?大家都是不见外,是以有什么说什么,这正是彼此亲近信任的表现。” 寒暄几句之后,气氛非常诡异的从针锋相对变成了和和气气……这一幕座中一部分隐约猜测到真相的人固然不动声色,如赵栎、赵桃媗、盛惟乔、盛惟妩这些人却实在是一头雾水了。 好在谜底很快被揭晓: 郦圣绪看着元流光跟孟家彦三言两语互相和解,满意的点了点头,温言道:“所谓人各有所好,既然表姐夫喜好黄子越的诗作,孟表哥则偏爱盛恒殊的风格,如今各执一词,争执难下,本侯则由于生来不足,长年卧病,这些年来忙于调养身体、少牵累些家母都来不及,自无闲暇钻研学问,却是没法给你们做这个评判了!” 顿了顿,露出意味深长之色,“好在本侯有两位长辈,今日也恰好在此小坐,不如请他们出来,品评一番,以定黄子越与盛恒殊的高下?” 闻言元流光跟孟家彦虽然竭力掩饰,但眉宇之间还是同时闪过了激动与忐忑,齐声道:“是!” “……”底下众人看这情况,脸色各异,但都下意识的起了身,预备迎接。 盛惟乔也随人群一块站了起来,心中非常的无语,暗忖:“什么长辈……你都说了你由于生来不足,长年卧病,这些年来忙着调养身体,好少拖累点舞阳长公主殿下都来不及,哪里有什么功夫去承欢多少长辈膝下?!” 而郦圣绪之父阳武侯郦均则早些年就过世了,之后他一直被舞阳长公主带着养在舞阳长公主府,深居简出,想来也不太可能跟郦家那边的长辈过从亲密……何况郦家最显赫的就是郦圣绪父子了,其他郦家长辈来这不夜阁,怎么可能让元流光与孟家彦这两位摆出如此千依百顺的态度? 既然被郦圣绪称为长辈,却不是出于父族,那自然就是母族了……舞阳长公主的娘家就是皇家,她的姐妹里头,现在混的最好的就是她自己,也是靠着讨好太后不沾政事才能出入宫闱罢了。 而兄弟之中,高密王跟广陵王过来不夜阁,有更加亲近的元流光在,哪里需要郦圣绪来介绍?何况孟家彦也不可能对这两位王爷多么恭敬顺从。 如此,这两位所谓的长辈……八成其中一位,就是当今天子,宣景帝! 另外一位,不外乎是舒氏姐妹中的姐姐或者妹妹? 果然,郦圣绪身后那名靛蓝衫子的下仆悄没声息的走去重重帐幕后的雕花格扇门前,轻叩几下,似在禀告。 片刻之后,那门开了,一名年约半百、身材高大然而面容略见苍白,眼底却有两抹分明黛黑之色的华服男子,当先跨出。 这男子头戴软巾,身穿枣红底福寿纹襕衫,束着白玉金厢五云捧日阔带,金镶玉钩,镂空飞鸟葡萄纹银香囊,簇新的皂色绸裤束在青缎粉底绣海棠金玉朝靴里。 虽然只作了寻常权贵的打扮,气色也实在算不上好,但眼角眉梢自然而然流露的颐指气使,以及郦圣绪等人稍微看了一眼就立刻低头垂目,含糊问好的反应,都证明了盛惟乔的猜测没错,此人赫然就是大穆朝当今天子,宣景皇帝! 紧跟着宣景帝出来的人,一袭五重纱桃红底蹙金蝶恋花宫装,轻束着金折丝嵌珠宝合香闹妆带,勾勒出妖娆的身段;头上松松的绾着个抛家髻,戴着点翠嵌宝蝠蝶牡丹赤金累丝花冠,花冠左右各插了一对金镶宝石福寿双全吉庆有余点翠凤凰簪,望去珠光宝气、富丽堂皇;许是为了出行方便,她今儿个的裙子有些短了,只堪堪着地,移步时一双鹅黄嵌绣球的凤履若隐若现,别有风情。 众人都知道,这位八成就是宫里那两位舒娘娘之一。 只是宣景帝在,且这位舒氏无论从前出身何等卑微,如今可都不是在场任何一人可以贸然得罪的人了,所以没人敢仔细打量她容貌,连年纪最小的盛惟妩都被盛惟乔特意按了下脑袋,示意她学周围之人低头垂目。 ……实际上,盛惟乔在这位舒娘娘出来的匆匆一瞥里,已经发现,就算此刻有人贸然抬头偷看,也是白搭:这位脸上蒙了块绣着凤穿牡丹的帕子呢! 那帕子虽然是绉纱的,却不算单薄,至少以盛惟乔的眼力,这么一眼,压根连她轮廓都没看出来,只觉她露在外头的一双眼睛,桃花似的,顾盼之间似有秋水潋滟、春池泛波,说不出来的娇媚妖娆,风情万种。 这两位的身份,在场的除了盛惟妩还懵懵懂懂外,基本都心下了然了。 但他们显然还是坚持“微服出游”,在郦圣绪让出来的座位上落座,下人换上新的席面后,宣景帝环视了一圈左右,笑眯眯的说道:“你们不必拘束,我乃圣绪长辈,今日原本无意打扰的,只是在里头听见你们为了两位解元的诗作争执不下,怕你们伤了和气,这才出来打个圆场……都坐吧!” 虽然天子演技不怎么样,这番理由也编造的漏洞百出,但众人还是得配合,道谢之后,纷纷还席,以配合天子将这出戏继续演下去。 郦圣绪左右是中立,谁输谁赢他都无所谓,将座位让给宣景帝后,在下首仆人临时添加的席位上坐了,就笑着问:“未知前辈以为,两位解元谁更胜一筹?” 这话音才落,厅中就是一静,皆屏息凝神,以聆天子品断! 第二百四十九章 无理取闹的舒昭仪 “才比一场而已,哪里就能算准了?”宣景帝闻言,抚了把颔下修剪整齐的短髯,正要说话,未想他身侧的舒氏忽然娇滴滴的开口,曼声道,“依我看,之前这局不如就算平手,这会儿让我家老爷出题,再试他们一试,好定高下!” 说起来舒氏姐妹承宠也有二十来年了,当年她们姐妹才入宫时虽然不到二八之年,这会儿算来却已是年近四十。 然而许是驻颜有术,这位不知道是姐姐还是妹妹的舒氏,尽管脸上蒙着帕子,但听这把嗓子,仍旧娇软脆亮如少女,倒也难怪至今盛宠不衰。 她这会突兀插话,宣景帝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宠溺的看了她一眼,笑道:“都依你!” 继而扫视了一圈众人,和蔼道,“你们以为如何?” 众人都很无语,天子都亲自发话说依着宠妃了,他们难道还能反对不成? 当下郦圣绪就代众人道:“还是您两位的法子好,就是不知道接下来用什么题目呢?” 宣景帝笑着问舒氏:“你说呢?” 舒氏嗔道:“我都说了,得老爷您出题,这会儿怎么问我了呢?” 不过不待宣景帝接话,她又说,“只是‘元宵’这个题目他们已经作过了,若再拿这个题目考校就没意思了……老爷您说是不是?” “嗯,那就换一个!”宣景帝思索了会,说道,“此刻栏外小雪霏霏,不如就用‘雪’作题……” 他话还没说完,舒氏又说:“呀!这风花雪月,自来都被人写滥了,老爷怎么还要出这‘雪’做题目?好生俗气!” 宣景帝遂道:“那就再换个……就用这不夜阁的‘不夜’二字为题吧!” 郦圣绪闻言凤目一弯,才要高兴自家产业可以沾光,谁知道那舒氏锲而不舍的反对道:“这不夜阁以灯谜出名,原就是因着元宵灯会才建的!您用这个题目,跟元宵节到底脱不了干系,岂非还是换汤不换药?” “那就用季节,现在入春了……” “春夏秋冬何尝不是与风花雪月一样,都是多少前人反复吟咏过的?没意思,忒没意思!” “那……就用案头这只琉璃盏?” “人家堂堂两个解元,都是有望金榜题名甚至于独占鳌头的才子,正儿八经的要一较高下呢!您怎么能随意拿个吃酒的器皿敷衍他们?这也忒不像话了啊!” “要么这腰间的香囊,与他们传看一番,好做题目?” “不成!!!这香囊可是姐姐亲自挑的样式,着人专门给您做的,今儿个还是头一次带出来呢!姐姐给您时可是说了,愿这香囊如同她一样,时时刻刻陪伴您身边!您怎么能把它给外人传看呢?这要是叫姐姐知道了,该有多伤心?!” 这舒氏这么一嚷,大家算是明白了:唔,这是舒氏姐妹中的妹妹,如今的位份是昭仪的那位了。她所言的姐姐,自然就是距离后位只一步之遥的舒贵妃了。 就是不知道今晚为什么舒贵妃没有一块出来? 估计是宣景帝怕人多了行动不便? 又或者是舒贵妃嫌出宫麻烦? 众人正自猜测,接连被否定的宣景帝却有点恼了,语带愠意,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要不你来出题算了!” 虽然宣景帝懈怠政事多年,昏君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但作为大穆朝名正言顺的主人,天子一怒,仍旧使得阁中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好些人甚至想到舒昭仪折腾太过,竟然惹恼了天子,会不会因此失宠? 只是下一刻,令一干人都没料到的是,舒昭仪见天子语气不善,非但没有立刻惶恐的请罪,反而柳眉倒竖,一掌击在案上,怒声说道:“当初你信誓旦旦的说要一心一意对待我,结果今儿个我不过说了下你出的题目不好,你居然就这样横眉冷目的对我发作!分明就是变了心,嫌我老丑,不堪入目了是不是?!” 不但如此,舒昭仪还举袖将面前食案上的酒菜拂落,叮叮当当的响声使得众人都下意识的屏息凝神,不敢作声。 静可闻针的阁中,一时间只听到舒昭仪的骂声,“既然如此,还为我预备什么酒菜?让我就这样活活饿死,总好过因为你的负心薄幸,心痛而死,来的畅快!!!” “……哪里是对你发作了?”偏偏这位舒娘娘一顿无理取闹之后,宣景帝居然没有震怒,反而放软了语气,柔声哄道,“这不是看我出的题目你都不满意,想着要不要让你自己出一个吗?” 然而舒昭仪冷笑了一声,说道:“你那话是让我自己出一个吗?你根本就是嫌我多嘴多舌!” “怎么可能?!”宣景帝语气更温柔了,“你看,就因为你说了一句‘老是站在高处看灯会没什么意思’,我这几日,夜夜亲自带你出来游览,今晚也是因为你好奇灯谜,专门陪你过来这里的!这会儿要让他们再比一场,何尝不是依了你?我要是嫌你多嘴多舌,还会对你这样千依百顺吗?” 舒昭仪冷冰冰的说道:“那你方才说话语气那么凶?!想吓唬谁?!还是想当着这许多人的面,存心不让我下台?!好教他们都看我笑话?!” “我怎么舍得吓唬你?”这位天子想来是爱惨了舒氏姐妹了,这会儿竟是不顾底下一群人在,内中还有他的正经晚辈,上前一把抓住舒昭仪的手,甜言蜜语道,“我就是自己下不来台,也不可能落了你的面子啊!有我在,谁敢笑话你?!谁要是敢笑话你,我绝对不放过他!!!” 说到末了一句,宣景帝语气中杀意森然,透露出一朝天子该有的气势来! 只是他这起了杀意的缘故都让众人感到无言以对:瞎子都看的出来,你家宠妃就是被你惯的无法无天惯了,受不了你跟她说话语气不够温柔不够体贴……至于拖我们下水么?! 万幸舒昭仪虽然被普天下人背后不知道骂了多少“红颜祸水”跟“歹毒奸妃”,到底没丧心病狂到顺势弄死几个在场的人好证明下自己的得宠,闻言语气总算缓和下来:“当着这许多晚辈的面,说这样的话,羞人不的?” 宣景帝忙道:“你管他们呢?说好了陪你出来玩的,自然是你怎么开心怎么来了!” 底下郦圣绪觑机插了句话,笑道:“正是这个理儿,只要您高兴就好!” “唉,都是你不好,看把我气的,把人家东西都摔着了!”许是因为舒氏姐妹早年是经舞阳长公主才入宫为妃的缘故,这会儿郦圣绪开了口,舒昭仪多少给他点面子,态度倒是越发缓和了,柔声道,“回头你可得补给人家才是!” 见宣景帝连声答应,舒昭仪大概也是闹的尽兴了,这才大发慈悲的了结此事,言归正传道,“那现在还是来说题目吧?你觉得取什么题目好?” 宣景帝似乎噎了一下,显然是生怕再取题目被她继续否定,所以迟疑了会,就赔笑道:“要不……你来取?” “这怎么行呢?”舒昭仪不悦,“这两位好歹都是解元,还这么年轻,不定将来就是国之栋梁!我一个女流之辈,哪里有资格出题试他们?” 宣景帝忙道:“不过是出个题目而已,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场合……又不是春闱!你出题怎么就不可以了?” 结果舒昭仪又生气了,再次拍案:“什么意思?!不是什么重要的场合,才让我出题,这是看不起我么?!我就知道!我们姐妹出身寒微,你却是……你却……你既然这么看不起我们,还要我们陪伴你左右做什么?!没得叫我们身上卑贱的气味儿,熏着了你!” 说到这里一扭身子,抽泣道,“前人说‘红颜未老恩先断’,何况我们姐妹都这年纪了,哪里能不被你厌弃呢?只是你曾经答应过,绝对不骗我的!做什么都厌烦我们了,还要留着我们在身边?这根本就是在故意戏弄我们!” 不待一脸焦急的宣景帝哄,舒昭仪蓦然站起身来,拔腿就朝栏杆边跑去,边跑边悲愤喊道,“既然如此,我却还活着做什么?!看你跟新宠恩恩爱爱吗?!” “快拦下昭仪!!!”宣景帝看这情况,吓的连“微服私访”都忘记了,一个伸手没拉住,急的连连顿足,催促左右,“快!!!” 索性天子跟舒昭仪在的位置距离栏杆本来也有段距离的,舒昭仪虽然步伐轻盈动作灵活,究竟双拳难敌四手,没跑几步,就被两名侍者拉住,跪在地上紧扯着衣裙求她冷静:“陛下素来待娘娘情深义重,娘娘怎么舍得就这么丢下陛下去了呢?何况娘娘今儿个出宫前,还与贵妃娘娘说过,明儿个要去贵妃娘娘宫里,同贵妃娘娘细说今晚灯会见闻的!想必贵妃娘娘这会儿正在宫里头欢欢喜喜的等着您还有陛下,若是……若是传回去的竟是噩耗!这叫贵妃娘娘怎么受得住?!” “请昭仪娘娘息怒!”这一番变故,看的郦圣绪这干人简直是无语问苍天,却只好忍了吐血的冲动跪下来,一迭声的帮腔。 其中郦圣绪因为舞阳长公主跟舒氏姐妹的关系,在舒昭仪跟前格外得脸些,专门说了一番“皇舅向来最看重昭仪与贵妃不过,如何可能厌烦两位娘娘”的话,宣景帝闻言也是忙不迭赌咒发誓,自己对舒氏姐妹绝对是情比金坚、爱若珍宝,生生世世都舍不得跟姐妹俩分开! 这位天子也真是被这对姐妹吃定了,当今人主的身份,年已半百的年纪,还是当着亲外甥、侄女婿、表侄子等一干小辈的面,为了劝舒昭仪不要跳楼寻死,那叫一个言辞恳切感人肺腑,真情流露之际,眼中竟还泛起了晶莹的泪花。 索性他这么一番表态之后,舒昭仪总算半推半就的被扶回席位了,只是依旧没给宣景帝好脸色,冷哼着说道:“说是带我出来游玩,实际上却净听你这些戳我心窝子的话!这还玩个什么?不玩了,我要回宫!” 第二百五十章 我也愿意被你欺负……随便欺 闻言,不待宣景帝说话,郦圣绪已苦笑着作揖,道:“娘娘,这都是敝阁没有招待好的缘故!” “不关你们的事儿!”大概舞阳长公主长袖善舞,跟舒氏姐妹相处的实在很不错,舒昭仪到底给旧主之子面子,闻言话语中的冷意倒是消散了不少,说道,“这阁子很不错,下次出宫我们还来……不过今儿个一来已经被你这皇舅扫了兴致,二来也是天色晚了,再不回宫也不好……圣绪你可别误会!你身子才有气色,若是心里搁了事情,回头恢复的慢了,舞阳殿下可是要嗔我的!” 郦圣绪笑道:“娘只会怪我不会做事,叫您跟皇舅失望了。” 如此客套了几句之后,舒昭仪态度彻底缓和了下来,总算不提要走的话了。 不过,接下来不知道是忘记了,还是没了兴致,却没再提让黄无咎与盛睡鹤比试的事情。 不过略饮几盏酒水,同郦圣绪、元流光还有孟家彦说笑了几句,因为今日席上就赵桃媗、盛惟乔还有盛惟妩三个女孩儿的缘故,舒昭仪还专门问了一回。 受了三个女孩儿单独的拜见后,她从鬓间拔了那一对金镶宝石福寿双全吉庆有余点翠凤凰簪,给了赵桃媗跟盛惟乔一人一支,至于盛惟妩,舒昭仪笑说:“那对簪子给两个大点女孩儿添妆,想必不久就可以派上用场了。至于你这小姑娘,左右年纪小呢,这朵银鎏金点翠镶料石松鼠葡萄双喜头花拿着玩吧!” 因为舒氏姐妹在坊间的名声实在不好听,尤其是她们再三谋害皇嗣的事情传出来之后,很难不让人对她们产生“歹毒”、“狠辣”之类的印象。 而无论赵桃媗还是盛惟乔姐妹,都跟舒昭仪不熟悉,这会儿虽然这位昭仪态度和蔼,言笑晏晏,看着很是温柔的样子,但三个女孩儿都不敢造次,规规矩矩的谢了恩,接了东西,也就还席了。 见这情况,舒昭仪也没说什么,掀起面纱一角,浅啜了口酒水,目光却在盛惟妩身上很是流连了一会,有些遗憾跟惆怅的意思。 盛惟乔偶尔抬头时,她虽然把面纱放下去,也不是一直盯着盛惟妩看了,但还是忍不住频频打量盛惟妩。盛惟乔见这情形,难免心忖这位昭仪八成是看盛惟妩年纪小,被勾起了子嗣上的愁绪了。 也是,只看舒昭仪当众如此再三无理取闹、没事找事,宣景帝竟一直纵着宠着,如此稳固的地位,若能生下男嗣,在这偌大穆朝还不得横着走了? 到时候只怕孟太后都弹压不住! 然而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姐妹俩盛宠二十来年,愣是一无所出! 甚至连怀都没怀上过。 盛惟乔不免想到民间的一些传闻,说这都是因为舒氏姐妹早年接连谋害皇嗣,导致宣景帝膝下空虚,至今连位公主都没有的缘故,所以冥冥之中遭了报应,自己也生不出孩子来……不过盛惟乔觉得,若冥冥当中当真有这样的报应的话,也不能全怪人家舒氏姐妹,没有宣景帝的宠溺纵容,这姐妹俩哪里有本事谋害皇嗣? 当然这种大不敬的话,也就是心里想想,说出来可是傻了。 因为三个女孩儿领完舒昭仪的赏赐,时候就已经不早了,所以接下来没过多久,见宣景帝露出乏色后,舒昭仪也就吩咐摆驾回宫。 他们离开的时候,众人自然是一块去楼下恭送圣驾。 看着载了宣景帝与舒昭仪的宫车辘轳远去后,郦圣绪、元流光还有孟家彦三人也没了心情返回三楼继续,略说两句场面话,元流光跟孟家彦分别勉励了下黄无咎与盛睡鹤,也就叫众人散了。 离开的时候,赵栎本来还想抓着盛睡鹤再说会话的,但被赵桃媗借口:“你没见盛八妹妹困成什么样了?还好意思打扰人家回去吗?” 硬拉着赵栎走远后,她才恨铁不成钢的训斥这个不省心的兄长,“方才元姐夫跟那孟俊玉的唇枪舌战都忘记了吗?!二叔可是今科主考!亏你还要当着他们的面去跟盛大公子说话……这是唯恐害不了他?!” 他们兄妹这儿的事情且不提,且说盛家三人离了不夜阁之后,因为这时候夜色已深,又是灯会最后一日了,所以街道上冷冷清清的,没什么人。 就他们这一驾马车得得的碾过石板路,寂静中别有一番萧索的气氛萦绕,是整个长安已经沉入了梦乡的甜睡。 盛惟乔这会儿其实也很困了,但因为盛惟妩才上车就睡倒在她怀里,担心自己也睡着后,会让堂妹掉下去,只好强自支撑。 这么走了段路,她感到越来越疲倦,为了提神,就想说说话,随口道:“还好舒昭仪后来跟陛下都忘记了让你跟那黄子越继续比试的事情。” 话出了口,她猛然想起来,自己可还在生盛睡鹤的气的! 怎么就主动跟他说话了呢?! 正觉得憋屈跟后悔,但盛睡鹤已经带着笑意道:“乖囡囡,你觉得我不如那黄子越么?” 见盛惟乔一脸懊恼,咬着唇看着对面的车壁,知道女孩儿一定在后悔主动跟自己说话,他心里窃笑了下,决定找个话题引她开口,于是缓缓道,“我跟黄子越到底谁更有才学,终归是要到春闱里一较高下的,现在说什么也是无济于事……就先说今晚的事情吧!昭仪她根本就是故意的!” “……”盛惟乔抱着盛惟妩的手紧了紧,暗自庆幸自己反应快,没有下意识的追问。 而盛睡鹤等了一会,见她没有作声,只好自己继续讲下去:“今日让我跟那黄子越斗诗,原本就是陛下跟舒昭仪的意思。我看的很清楚,怀远侯与孟俊玉打口舌官司时,那打扮成寻常下仆的靛蓝衫子内侍,从帐幕里走出来,跟宜春侯说了几句话之后,宜春侯点了点头,才插话提出斗诗的。” “虽然不知道这主意究竟出自陛下还是舒昭仪,但这两位出来后,本来宜春侯直接请陛下判断我与黄子越孰高孰低了,却是舒昭仪提议再设题目比过……接下来就开始公然挑刺了,陛下出什么题目她都说不好,让她自己出也不行,最后甚至还闹到了要当众跳楼的地步。” 他轻笑了声,“昭仪这根本就是做给在座之人看的!” 盛惟乔告诫自己不要上他的当,所以尽管这会儿竖着耳朵在听了,却还是抿着嘴沉着脸一言不发。 “想来是因为孟十四小姐的缘故,让两位舒娘娘感到不安,这是专门借着游览灯会的机会,展示她们在陛下心目中地位的紧要吧?”盛睡鹤把她的反应看的明白,心中暗笑,面上则不动声色的继续道,“你没见方才孟俊玉脸色有多难看,那位怀远侯目送圣驾离远后的神情也未必轻松……” 说到这里见盛惟乔仍旧没有理会自己的意思,他想了想,故意压低了嗓音,说道,“其实说起来也是陛下当局者迷了,也不想想舒氏姐妹什么出身,离了陛下根本什么都不是!那位舒昭仪嘴上口口声声的说着陛下厌弃她们姐妹了,实际上,可不是最怕陛下当真厌弃了她们吗?陛下这会儿越是表现的在乎她们,她们才闹的越厉害呢!倘若陛下不怎么理会她们,她们反倒是不敢作声了!” “这正说明了陛下对她们是真心的!”盛惟乔因为正懊恼着居然主动跟他说了话,这会儿听了这话,忍不住抬杠道,“堂堂天子,愿意当着我们这么一班人对舒昭仪做低伏小,可见是当真爱极了她!你道你这点小心思,陛下会想不到?可他真心实意的喜欢舒昭仪,怎么舍得跟她玩心眼,用天子的权势,令她战战兢兢的服侍自己?!” 其实盛惟乔对宣景帝的“真心”没什么好感,毕竟这位天子的元后,噢,这会正式的称呼该是废后文氏,可没什么好下场! 想文氏跟宣景帝乃是少年夫妻,早先也曾恩爱甜蜜过的。俗话说一夜夫妻百夜恩,宣景帝有了新欢之后,冷落她也还罢了,最后非但将她赐死,甚至连家族都不能幸免……有了这么一节之后,现在再看他对舒昭仪的容忍跟讨好,盛惟乔只觉得说不出来的反感。 此刻强调宣景帝的“真心”,不过是为了反驳盛睡鹤罢了。 谁知道盛睡鹤闻言,低低的笑出了声,凑到她耳畔,声若蚊蚋的说道:“我对你也是真心的,我也愿意被你当众欺负……随便欺负!” 盛惟乔万没料到当着马车里近侍、躺在自己膝上睡着的堂妹的面,他也敢讲这样的话,哪怕他声音很低,可以确定绿绮等人都没听到,也不禁吓的一个哆嗦,差点把盛惟妩推到地上去了! 她慌忙一把搂住盛惟妩,定了定神,再用恼怒的目光去看盛睡鹤时,这人却已经恢复了正襟危坐,特别的目不斜视正气凛然,若非他低垂的长睫下,星眸中一闪而过的戏虐,就好像方才那句话根本不是他说的一样了! “……”盛惟乔咬了咬牙,抱紧了妹妹,没作声。 但片刻后,马车到了盛宅,一行人下车的时候,她抢先出了车厢,先将盛惟妩递给底下力气大的婆子,看着那婆子接住了,自己却借口方才让盛惟妩睡在自己膝上,导致腿麻了,转头对还在车厢里的盛睡鹤娇滴滴道:“哥哥出来扶我一把,绿锦她们究竟女孩儿力气太小了,这大晚上的可别摔着我!” 按照她的想法,是趁盛睡鹤扶她的时候,借着晚上天黑,就附近几盏灯看不仔细,在他手上狠狠的抓上一把! 众目睽睽之下,让他痛极了都不敢作声,就这么吃个哑巴亏! 看这人以后还敢不敢冷不丁的调戏自己了!!! 结果…… 盛睡鹤闻言,顿时眼睛一亮,二话不说,一步跨出车厢,撩袍俯身,在车辕上就把她拦腰抱了起来! 第二百五十一章 我是天子你就嫁给我? 盛惟乔:“????!!!!!” 这是什么话本啊摔!!! “还是我抱你下去吧!”盛睡鹤迎着四周同样诧异的目光,理直气壮泰然自若,一脸“老子就这么好的哥哥”,柔声道,“天黑,又下着雪,咱们家现在住的地方这么小,也没个轿厅可以方便下车,让你麻着腿下车,万一磕着绊着怎么办?” 见盛惟乔满脸通红怒目喷火,似乎打算要跟自己拼命了,他慢悠悠的继续一句,“害羞个什么?过些日子你出阁,还不是得我抱你?” 他这话的真正意思只有盛惟乔明白,这是在提醒她,她要嫁人只能嫁给他的话呢! 若盛惟乔将来当真嫁给了他,他还不是想怎么抱就怎么抱?! 一时间盛惟乔气的眼睛都红了,想挣扎又挣不开,只得使劲揪他肋下软肉发泄。 然而盛睡鹤忍痛能力非凡,竟是面不改色,跟没了知觉似的! 由于夜幕的缘故,其他下人没看到这番小动作,闻言还以为是指这时候女孩儿出阁,得由兄弟抱上轿的习俗,倒是释然了:没错啊!三小姐出阁的时候,少不得得大公子抱上花轿呢!这做哥哥的,就是得护着妹妹,这会儿天黑着雪下着,三小姐腿麻着,大公子生怕这娇娇弱弱的妹妹下车时出什么岔子,抱她一把又怎么了? 如绿绮这种专门拖主子后腿的大丫鬟,抱着“也许小姐跟大公子之间的关系还有救”的想法,甚至在盛睡鹤将她抱下马车、恋恋不舍的放她下地后,还劝盛惟乔:“小姐要不干脆也让大公子扶您回房吧?毕竟奴婢们都是女流,今儿个这么晚回来,这会儿也真是没什么力气了,八成中途扶不动您啊!” 闻言盛睡鹤立刻给了她一个赞赏的目光,心说老子明知道她跟那个绿锦,一度谋划着想毁了老子的前途,却一直没收拾她们,为什么?为的就是她们总能找到目前这种深得老子之心的将功赎罪的机会,让老子实在下不了手啊! 然而盛惟乔却简直快被气疯了,她指甲狠狠掐进盛睡鹤的肉里,皮笑肉不笑的将他推开:“我忽然觉得腿不麻了!不用你们扶,我自己回厢房!” “小姐,您可别硬撑啊!”只是绿绮哪里肯信? 别说绿绮了,连盛祥都凑过来忧心忡忡道:“小姐,这儿到厢房门口虽然就几步路,可您身娇肉贵,万一中途有个擦伤碰伤的,天又这么冷,只怕好些时候才能好呢!要是落了伤疤那就更不得了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您还是让大公子扶您过去吧!您两位乃是亲兄妹,哪有那么多忌讳?” 这下好了,虽然盛惟乔还想拒绝被盛睡鹤占便宜的机会,但盛睡鹤在刚才那种情况下都能迅速找到理由上下其手,这会儿还有下人助攻,他怎么会不抓住? 当下反手一揽,将她再次抱起,明明搂在她腿弯的手故意暧昧的捏了把,面上却一派“好哥哥”的关切,正气凛然道:“大晚上的,可不许闹脾气!拖着一群人不能安置,明儿个看谁起的来伺候咱们?” 说着大步朝厢房走去……这情况在盛祥还有绿绮等下人看来,自然是盛睡鹤不耐烦盛惟乔明明腿麻着不好走路,却偏偏闹脾气不肯让他扶,索性直接把人抱过去了! 有他刚才那句“过些日子你出阁,还不是得我抱你”打底,盛祥等人非但半点没怀疑,见状还齐齐松了口气,彼此小声道:“真没想到都这么晚了,三小姐居然还要发脾气……还好大公子果断,将她带走了,不然再耗一会,不定天都要亮了!” “就是就是!三小姐以前看着虽然有点娇气,但脾气还是很不错的,怎么越长大越刁蛮了呢?” “唉,还好有大公子!” “可惜大公子这会估计要被三小姐恨上了……唉,可怜的大公子,明明是为了三小姐好……” 这些人自以为话说的声音很小,然而雪夜寂静,盛惟乔又正是耳聪目明的年纪,听的简直是清清楚楚,一时间差点没在盛睡鹤怀里气晕过去! 见这人身高腿长,抱着自己也是几步就上了回廊,把一干下人甩在后面,她狠狠掐他之余,也压低了嗓音小声道:“你就做梦吧!我就是到大街上随便拉个人嫁了,也绝对绝对不会嫁给你!!!” 盛睡鹤闻言,眼都没眨一下,微笑着道:“你要当真这么做,那么大街上就只有一个我了。” “你有那本事?!”盛惟乔冷笑,“你当你是当今天子么?!” 盛睡鹤低笑道:“我是天子你就嫁给我?” “你要是天子我就天天祈祷改朝换代!!!让你这个昏君没个好下场!!!”盛惟乔愤怒的一句被盛睡鹤云淡风轻的堵回来:“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我要是天子你必然是皇后,我被改朝换代了乖囡囡你可也不会有好下场啊!到时候连咱们的孩子都肯定处境悲惨,你舍得?” 盛惟乔气的眼前一黑,想说什么,看着面前熟悉的格扇门,到底忍了,狠捶了他胸口一把:“地方到了,还不放我下来?!” 她本来还想再掐这人几把的,但这时候里头的绿锦等人看到回廊下风灯投出的人影,过来开门了,见盛睡鹤抱着盛惟乔,就是一惊:“大公子!三小姐这是……?” “方才回来的路上,八妹妹困了,趴在乖囡囡膝头睡了一路,结果乖囡囡下车时腿就麻了,绿绮她们说今儿个伺候了大半个晚上,都疲倦的很,怕手里没力气扶不住乖囡囡,让我扶她过来。”盛睡鹤将盛惟乔放下,微笑,“结果乖囡囡不肯,在马车那里僵持了半晌,我想着天这么晚了,一直耗着也不是个事,索性把她抱过来了……左右乖囡囡出阁也得我抱,就这么几步路也没什么,是吧?” 闻言,绿锦等人顿时都用“我的小祖宗您都多大了为什么还跟人家四五岁小孩子无理取闹未果后满地打滚只能被家里人强行抱走似的让大公子依葫芦画瓢的把您抱回来了”的目光看盛惟乔,看的盛惟乔那叫一个吐血!!! “看什么看?!”有苦说不出的盛惟乔抓狂的喊道,“还不快点去给我预备热水沐浴更衣好安置?!一个个呆头鹅似的聚在这里,不知道要干活么?!花钱养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 她这么一发作,绿锦等人越发认定了她又在无理取闹了,集体特别惆怅的叹了口气后,沉痛道:“是!” 盛睡鹤看着这一幕,忍笑离开……待回到正房,乐不可支的在房里来来回回踱步了两圈,才忍住狂笑的冲动,命公孙应敦预备浴房。 他心情愉悦的沐浴时,盛惟乔则在哽咽这大半夜简直太悲惨了! 先是被迫跟盛睡鹤一块出游;继而被高承烜调戏;跟着碰见了宣景帝与舒昭仪,虽然这两位对他们还算和气,舒昭仪还赏了支簪子,但乍见帝妃的震惊也不是什么好的体验;回来的路上就更悲催了! 不当心主动开口跟这只盛睡鹤说话简直就是失策到极点……这只盛睡鹤大概以为之前的账就这么算了,不但在车上就敢出言调戏她,下车之后更是一路揩油不断!!! 偏偏她这些不长眼的下仆,居然每一个都认为盛睡鹤是在尽一个好哥哥的职责!! 而她则是一个备受宠爱然后恃宠生娇的令人失望的妹妹!!! 每个人! 包括打小服侍她的心腹大丫鬟,都认为是她不好!!! 想到方才绿锦她们那个“我的小祖宗您都多大了为什么还跟人家四五岁小孩子无理取闹未果后满地打滚只能被家里人强行抱走似的让大公子依葫芦画瓢的把您抱回来了”的目光,盛惟乔就有一种吐血三升的冲动…… 女孩儿满心憋屈却无法诉说,草草沐浴毕,让丫鬟们帮忙绞干了长发,也就闷闷不乐的安置了。 结果她才躺下没多久,还没入睡呢,屏风后就转出个人影来:月白衫子,玄色大氅。 挑帐入内,笑吟吟的在榻畔落坐,抓了一缕她散在锦被上的发丝放到鼻端轻嗅时,未束的长发自肩头散下,发梢跟衣襟上还散发着分明的湿意,显然是才出浴就赶过来的。 “……你想干什么?!”盛惟乔简直不敢相信这人居然得寸进尺到这种地步!! 她腾的坐起身,一把抢回自己的发丝,怒目圆睁的看着他,低声厉斥,“你给我立刻滚出去!立刻!!!” “乖囡囡,我只是不明白,明明我们这两年相处一直不错的。”盛睡鹤看着她炸毛的模样,轻叹一声,柔声问,“而你之前最针对我的一点,无非就是我外室子的身世……现在你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世,也知道了爹他根本没有背叛过娘,为什么,却反而对我一下子转了态度,一点也不喜欢我,甚至说出‘嫁谁也不嫁我’这种话了呢?” 盛惟乔被他睁着眼睛说瞎话的程度气笑了:“我没事就希望你滚出盛家、你这会身上还有我掐出来的血痕……这样也叫相处不错?!” “那时候你以为我是外室子,讨厌我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盛睡鹤笑容灿烂,语气温柔到甜蜜,理所当然道,“至于说这点掐伤就更不是什么大事了,打是亲骂是爱,换了其他人,乖囡囡就算讨厌,也还怕亲自动手脏了自己的手呢是不是?” “那你夜半把我拉去坟场玩什么练胆、将我扔树上害我自己跳下来差点摔着……这些也叫相处不错?!”意识到所有说自己对他不好的地方,都会被他迅速遗忘跟理解成“亲”喝“爱”,盛惟乔立刻转变策略,开始提他对自己不好的地方,“还有祠堂的事情!你又是用磷火又是用老鼠的吓唬我!这算什么相处不错?!” 她咬牙切齿的,冷笑连连,“我们之间,根本就是仇深似海!!!” 第二百五十二章 亲一个我就走! 见盛惟乔一迭声的翻着旧账,盛睡鹤心里也很遗憾,其他事情不说,就说头次拉这女孩儿去坟场的那次,这女孩儿怕的跟什么似的,简直是手足并用缠在自己身上不肯放! 这么好的事情,他当时…… 他当时做了什么? 他…… 他居然强行把这女孩儿从身上拉下来,逼着她去走过磷火飞舞的坟场!!! 现在想想,盛睡鹤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公孙老海主战死的那一次遇险里,为了从韩潘联手封锁的海上逃生,在海水里泡太久,以至于脑子里进的水有点多…… 不! 是非常多! 要是这会儿这女孩儿肯这么抱着他,他保证骨头都酥了,别说狠心逼她去坟场里走一段了,那必须是指东不敢往西、指南不敢往北,心甘情愿的做个徐子敬那样的良才美玉……啊呸!老子这么英明神武的人,也是徐子敬能比的?! 老子就算要做妻奴,那也必须比徐子敬更良才美玉一百倍,硬生生的把他比下去、甚至是让他自惭形秽无地自容对老子佩服的五体投地一塌糊涂才对嘛! 不过…… 所谓亡羊补牢尤未晚也…… 当初这女孩儿的练胆,虽然有了点成果,但也只是对比公孙应姜而已…… 所以…… 如果…… 这女孩儿一直不肯就范的话,要不要……再来一次? 盛睡鹤心里泛着各种念头,面上则一派诚恳,温柔道:“乖囡囡,那个时候,我是确实把你当妹妹看的,所以对你有些戏弄。但不知不觉,我发现自己没法再当你是妹妹了!是以,我保证,往后我绝对不会做任何欺负你的事情,而且非常乐意被你欺负!怎么欺负都可以!” “怎么欺负都可以?”盛惟乔本来对他这番话嗤之以鼻的,但她觉得自己今晚过的实在太郁闷太憋屈太有苦说不出了!!! 此刻闻言,眼珠转了转,忍不住道,“当真这样么?” 见盛睡鹤肯定的点头,她一拍手,说道,“很好!那你现在给我……嗯,给我绕这屋子爬一圈,再学三声小狗叫!” 按照盛惟乔的想法,盛睡鹤这人做海匪时纵横海上,威名赫赫;做盛家大公子时连捷解元,公认的才貌双全;论真正身世还是高密王的嫡出子! 这样的成就,这样的身份,断不肯接受这种明显带着恶意的要求的! 这样她就有理由反诘他、拒绝他了! 但事实证明,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实在是太高估盛睡鹤的节操了! 闻言他非但没有流露出任何受辱与愤怒的表情,反而长松口气,特别高兴的样子:“乖囡囡,你肯给我机会就好!” 说着一挽袖子,竟是毫不迟疑的“扑通”一下跪倒在脚踏上,就要按手下去开爬……吓的盛惟乔赶紧叫停:“等等!!!” 见盛睡鹤满眼警惕的看着自己,一副“你是不是要反悔”的模样,盛惟乔只觉得头疼,“你……你还真要爬啊?” “乖囡囡,你怎么可以这样?!”盛睡鹤听出她话语中的反对,眼中的警惕越发深厚,不满的说道,“说好了的让我给你证明心意,你明明都讲了条件了,难道还想反悔吗?!” 盛惟乔嘴角抽了抽:女孩儿虽然出身豪富,自幼呼奴使婢惯了,但因为盛家风气使然,她根本没做过故意羞辱人的事情,就是偶尔惩罚不听话的下人,也都是照着家规来,或者打板子,或者撵出去,最跟羞辱有关系的,大概也就是罚跪了。 那还只是对下人。 这盛睡鹤到底是她喊了两年“哥哥”,又知道身份来历跟文武成就都不俗的人,按照她一贯的观念,让他当真爬一圈学狗叫,这是一件非常严重的事情。 嗯,简单来说,就是女孩儿提这条件主要是希望盛睡鹤知难而退,压根没想过盛睡鹤会同意履行的。 所以这会儿看着盛睡鹤满脸“让我爬”的坚定,她有点懵了:“但你……你怎么可以做这样的事情?”“当今天子都能当着众目睽睽的面做低伏小讨好舒昭仪,何况我还不是天子?”然而盛睡鹤一脸轻描淡写道,“我给我未婚妻爬一圈学几声狗叫又怎么了?!我就是每晚都给你爬几圈学狗叫,我高兴我愿意我求之不得我甘之如饴……谁有资格说什么?!《大穆律》规定不能这么做了么?!还是这么做了那些嚼舌根的人会死掉?那没关系,让他们死好了!这种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人,活该命短!” 盛惟乔:“………” 虽然本囡囡之前就领悟出了战胜这只盛睡鹤的真谛,就是得学会不要脸! 但…… 这只盛睡鹤不要脸起来的程度,本囡囡…… 本囡囡感到完全不是对手啊!!! 怎……么……办?! 看着她一脸茫然纠结的模样,盛睡鹤心中暗笑:就这么点整人的手段、就这么高的底线,还想刁难住老子? 别说在闺阁里没人看到,给她爬三圈学狗叫,就是去外面敲锣打鼓喊一堆人看着,让他这么做,他都无所谓好么?! 也不想想他的经历,海匪窝里摸爬滚打长大的! 那群毫无礼仪廉耻的杀才,底线之低简直骇人听闻令人发指!各种折腾、打压的手段更是推陈出新层出不穷! 长年耳濡目染下来,盛睡鹤要是连这么点脸皮都豁不出去,他早就自我了断了! 像之前在不夜阁,高承烜不知道他也在,当面说出羞辱他的话时,他跟没听见似的继续猜着灯谜……当时盛惟乔以为他忌惮高承烜的靠山,故而忍气吞声。 却不知道,这是因为就盛睡鹤在玳瑁岛受到的磨砺,区区几句针对性的恶言,根本无法挑起他心中的怒火。要不是高承烜自己作死,被赵桃媗下了面子后竟把目标瞄准了盛惟乔,盛睡鹤压根不会跟他起冲突。 当然这并不是盛睡鹤宽容豁达,而是因为他觉得这么点事还不值得打扰了他们一行人出行的兴致……反正高承烜这个人迟早会跟他同朝为官的,要报复的机会多的是。他可是“睚眦必报”的盛睡鹤,怎么可能放过任何敌人呢? 这会见盛惟乔欲言又止,盛睡鹤慢条斯理道:“乖囡囡,就照着方才咱们在不夜阁里看到的帝妃相处,没准这会儿天子正跪在舒昭仪榻前的脚踏上,头顶水盆的请罪、求舒昭仪千万莫要气坏了身子呢?!相比之下,我为你做的这点事情压根算不了什么,你千万不要觉得有什么负担!” 他这么说时心下嘿然:没错!老子就是这么豁的出去! 乖囡囡不是说嫁谁也不嫁老子么?! 倒要看看,这天下有几个男人,能像老子这么宠着惯着纵着容着由着你?! 跟老子做情敌……呵呵! “谁有负担了?!”虽然盛睡鹤决意要为情敌们竖立起不可逾越的高峰,让他们以后所有的温柔小意跟千依百顺都被对比成苍白无力,是真心实意打算爬上一圈之后学狗叫的,但吃软不吃硬的盛惟乔,犹豫再三,还是受不了他这么做,闻言从榻上俯身,一把扯住他衣襟,怒声说道,“只不过我忽然改了喜好而已!我现在忽然不想看你爬也不想听你学狗叫了!!!” “乖囡囡,你这是在羞辱我么?!”谁知道盛睡鹤闻言,勃然作色,就跟受了天大的耻辱一样,反手握住她手腕,愤然道,“说好了给我证明心意的机会的!为什么事到临头却又要反悔?!看着我一会儿狂喜一会儿绝望你特别开心是不是?!” 盛惟乔好想吐血:“我叫你爬一圈学狗叫才是羞辱你吧?!” “那算什么羞辱?!”然而盛睡鹤理直气壮道,“那是我心甘情愿的事情!你现在不让我爬不让我叫,这才是羞辱!” 盛惟乔觉得这人脑子坏掉了,难以置信道:“你好歹也是个解元,还是高密王嫡子,正经的宗室血脉……” “谁规定解元就不能绕屋子爬圈了?!谁规定宗室子弟就不能学狗叫了?!”盛睡鹤慷慨激昂,如果不听他说辞的具体内容,只看他这会的神情跟语气,还以为他在说多么义正辞严关系社稷的堂皇之论,理所当然道,“古时老莱娱亲,一把年纪的人了还满地打滚学小孩子耍赖呢!” 盛惟乔暗吐一口血,说道:“你也知道那是娱亲?人家那是孝顺父母双亲好不好?!” “夫妻一体,妻子比父母更亲近!”盛睡鹤迅速回答,“对父母双亲尚且要这样侍奉,何况是妻子?!” 你还真是……女孩儿捂着胸口,好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来:“俗话说,百善孝为先。你这么不孝顺,说的话如何能信?!” “坊间还有俗话讲,娶了媳妇忘了娘,可见成亲之后与父母疏远,这都是人之常情!”盛睡鹤面不改色,振振有词道,“再说我的生身父母,乃是宗室的王爷、王妃,自有宗室俸禄养着,又有一群下仆伺候着,根本不需要我操心!我不打他们私房钱的主意,就已经是孝顺懂事体恤贴心了!” “更遑论我既不是独子,也不是长子。将来赡养、孝顺他们的事情自有世子去做,世子顾不上的还有个容清醉顶缸,与我何干?” “我既然压根不必管生身父母的死活,一门心思不搁在对你好上面,还能搁哪?” “……回头你有本事把这番话说给高密王夫妇听!”盛惟乔彻底被他的不要脸镇住了! 之前以为自家二叔算是不肖了,偌大年纪还经常把盛老太爷气的跳脚,但相比跟前这只盛睡鹤,她二叔盛兰斯简直乖巧又温驯,懂事又体贴好不好?! 但她没想到的是,盛睡鹤还可以更不要脸! 他一脸泰然自若道:“说就说!到时候我带你过去,当你面讲给他们听又如何?自己福薄,没有儿子个个孝顺懂事体贴逆来顺受任劳任怨的命,能怪谁?!其他人家儿子怎么就每个都又听话又温驯,各种省心?说到底,他们自己命不好,摊上我这种亲生儿子,还能怪我不成?!” 盛惟乔:“………” 沉默半晌,她心悦诚服道,“我谢谢做盛家子的这两年没有这样气我爹跟我娘啊!” 她以前还觉得,公孙老海主作为义父,对盛睡鹤似乎有点苛刻了,但现在看着,如果这只盛睡鹤当初也是这么对公孙老海主的话……公孙老海主居然忍住了没彻底拍死他,真正胸襟广阔气度宽宏啊! “这都是应该的!”然后她就听到盛睡鹤笑容灿烂语气温柔道,“对待岳父岳母,怎么能跟对待亲爹亲娘一样呢?我可还指望他们把你这掌上明珠许配给我的!” 盛惟乔深吸了口气:“你刚才说任凭我欺负的话还算不算数?” 不待盛睡鹤回答,她指向屏风后的后窗,切齿道,“算数的话你立刻、马上给我滚!!!不算数的话……你这种信口雌黄的东西凭什么肖想我?!” “走可以啊,不过……”盛睡鹤看着她炸毛的模样,眼珠转了转,凑到她跟前,小声道,“亲一个?亲一个我就走!” 盛惟乔直接给了他胸口一拳,恨声道:“登徒子!你做梦!!!” “不亲就算了!”盛睡鹤见状,叹了口气,露出失望之色,作势要抽身离开……但! 就在盛惟乔暗松口气,以为今晚这场闹剧总算要收场了,他猛然回身,扣住她肩,将她一把按倒在榻! 继而和身压下,准确的叼住她唇,轻车熟路的撬开齿关,唇舌交缠、吮吸,将毫无防备的女孩儿吻的七荤八素整个人都懵住了,才意犹未尽的放开她,又偏头在她耳垂上轻轻咬了一口,低笑道,“嗯,那我亲你!” 说着用力抱了她一下,这才赶紧起身,溜之大吉! 片刻后才回过神来的盛惟乔:“!!!!!” 她现在最想找的不是亲爹跟亲娘了,而是姨母宣于冯氏……姨母,您之前打算弄死这只盛睡鹤的人手从哪找的??? 现在出钱让人家麻溜的下手,还来得及吗?! 第二百五十三章 发飙的盛惟乔 这晚盛惟乔抓狂良久才恨恨的入睡,睡着之后,她如愿以偿的梦见自己顺顺利利赶回南风郡,没顾上回盛府呢,就跑去宣于府找到姨母宣于冯氏,姨甥俩合计了一番之后,马不停蹄的找了杀手去对付盛睡鹤! 杀手不负众望的把盛睡鹤的尸体带回去见她们,宣于冯氏十分高兴,决定请杀手喝茶,顺便问问详细经过,而盛惟乔看着这人毫无声息躺在堂下的模样,却忽然感到心头百味陈杂,怎么也笑不出来? 正茫然之间,忽然那陌生的杀手笑吟吟的走到她面前问:“小姐,这人死了,你开心吗?” 盛惟乔当着宣于冯氏的面,强笑道:“开心!” “唔,那你开心过了,现在是不是该我开心了?”谁知道她话音才落,那杀手忽然把脸一抹,瞬间变成了盛睡鹤的样子,一把扑上来抱住她,“现在该我好好开心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盛惟乔被吓的失声尖叫,一下子从榻上坐了起来! 却听见帐子外头乒乒乓乓一顿乱响,是绿锦跟绿绮等丫鬟听到她的动静,慌慌张张跑进来查看,不慎打倒了东西。 “……没什么,做了个噩梦!”片刻后,面对一群人的嘘寒问暖,盛惟乔咬牙良久,才恨恨道,“服侍我梳洗……我该起来了!” 这时候天已经大亮,难得是个晴天,日头都上三竿了。 盛惟乔起身之后,收拾了一阵,就直接用了午饭。 午饭之后,绿锦专门端了壶柘浆过来,跟她说:“小姐,大公子这几日都在温书,怪辛苦的。听他左右的人说,他这两日似乎有点上火,只是厨房里送过去的柘浆,大公子一直不怎么肯喝!您看您要不要亲自给大公子送过去?大公子肯定会给您面子的!” 她之所以这么做,自然是因为觉得盛惟乔昨天闹的太过分了,都是快出阁的年纪了,大晚上的,胡搅蛮缠到了让盛睡鹤无可奈何之下,只能硬把她抱回厢房的地步,这简直不可思议! 搁重规矩的人家,这种女孩儿,哪怕是长房嫡女,也妥妥的是被打发去庄子上,抓紧时间远远的嫁出去眼不见为净啊! 所以绿锦这会已经顾不上“小姐总是对大公子那么坏,将来会不会被大公子报复”了,因为她家小姐要是继续这么下去,就算没有盛睡鹤,将来也绝对不愁敌人! 这要是出了阁,也这么跟夫家相处,这日子能过的好吗?! 此刻这大丫鬟心情沉重的端了柘浆过来,指望盛惟乔经过一晚上的冷静之后,可以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借坡下驴,去给盛睡鹤赔个礼……噢不,她根本不指望这位小姐肯去赔礼,只要盛惟乔愿意把这壶柘浆端去书房,哪怕依旧沉着个脸她就心满意足了!!! 然而尽管这丫鬟满心为盛惟乔着想,却怎么知道盛惟乔私下里吃的亏? 这会儿她不拿柘浆来还好,一拿柘浆来,不啻是提醒盛惟乔前两日偷鸡不成蚀把米的遭遇! 一时间新仇旧恨涌上来,盛惟乔眼睛都红了,抬手一把将柘浆打落还不解恨,又指着绿锦大骂:“盛睡鹤身边要小厮有小厮,要贴身丫鬟有贴身丫鬟,要你献这个殷勤?!知道的说你自作主张惯了越俎代庖,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看上了他那张小白脸,打着给他做姨娘的想法,三天两头的撺掇我带着你去跟他照面哪!” 这话骂的绿锦脸色煞白,又羞又怕,立刻跪下来,含泪道:“小姐,奴婢怎么敢?!奴婢……奴婢只是想着,昨儿个您跟大公子……” “我跟他的事情要你管?!”盛惟乔厉声喝道,“我娘让你给我做大丫鬟,是为了让你伺候我!不是为了让你对我的事情指手画脚!我看你是不想在我身边待了是不是?!” 就命左右,“把她铺盖给我搬去槿篱、菊篱那屋子,从今儿个起,叫菊篱补了她的位置!至于她,念在她是我亲娘安排的份上,这会儿我再给她次机会,且贬为粗使!等回头回南风郡时也带上她,到时候好交给娘亲自处置!若这中间再作妖,我也不跟你说好歹,直接喊了人牙子来领你走!!!” 她这次是动了真怒了,非但没有理会左右的求情,执意把绿锦赶去做粗使丫鬟,连这丫鬟大力栽培的接班人槿篱都没用,反倒是提拔了不怎么说话、看起来不如槿篱机灵的菊篱。 跟着又叫人把除了盛睡鹤、盛惟妩还有公孙应姜三人的近侍跟门子之外的所有下人,包括管事盛祥在内,统统喊到庭院里,疾言厉色的训了好一番话,中心思想就是别以为她这个三小姐平时不管事就是好欺负的! 这会儿这宅子里头所有人的身契都在盛家手里捏着呢! 谁要是再敢触她霉头、做让她不高兴的事情,且试试看她要打杀要发卖,可有人能拦得住?! “有些人大概以为这宅子里头也不是就我一个主子,自以为傍上了靠山就可以不把我放在眼里?!”盛惟乔这么说的时候,底下一群人皆瑟瑟发抖,头都不敢抬,皆因她是盯着管事盛祥一字字讲着的,“我倒要看看,我这个迟早要出阁、没法跟男嗣一样给盛家增光添彩的女孩儿,活活打死几个对我不敬的奴仆,家里是会叫我抵命,还是会把我绑了送官,又或者是给你们家人怎么个公道法?!” 盛祥脸色惨白,汗流浃背,重重磕头道:“小的……小的不敢!小的一直都视三小姐为主子,绝对绝对不敢对三小姐有丝毫怠慢藐视啊!” 他这会儿是真的怕,尽管他是盛老太爷一派的亲信,又新投靠了盛睡鹤,但他知道,盛惟乔说的是实话:作为盛家嫡出小姐,还是最得宠的一位小姐,盛惟乔别说是弄死几个对她不敬的奴仆了,她就是心情不好,闲的没事做打死几个人,盛兰辞夫妇知道了,最关心的肯定也是他们掌上明珠为什么心情不好,而不是下人们的性命。 就是派他过来的盛老太爷,顶多也就是说孙女儿几句,还是控制住语气以免惹了儿子媳妇不高兴的那种……毕竟他盛祥又不是盛睡鹤,在盛老太爷心目中的地位,还没重要到让老太爷为了他跟长子长媳闹翻的地步! 如果盛惟乔是那种重视自己名声、风评的大家闺秀,盛祥还能利用闺誉之类来使她投鼠忌器,不敢当真拿自己怎么样。 可这位小姐一贯以来给人的印象就是被宠坏了的,气头上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 更可怕的是,她背后还站着“我女儿永远是对的;如果我女儿错了,请看前面一句”的盛兰辞夫妇! 盛祥哪里敢跟她谈条件? 这会儿见盛睡鹤没出来帮忙,也只能不住的磕头表忠心,希望盛惟乔只是吓唬他一番,而不是当真要当场打死他了。 还好盛惟乔大发雷霆了一阵之后,积在心口的一股怒气发泄了不少,见盛祥等人态度还可以,寒着脸,又教训了一番众人,也就让他们散了。 不过女孩儿这么做,难免有些人不服,过后私下去找盛祥:“三小姐这也做的太过分了!就算她是嫡女,可是大公子在,这宅子里怎么都该是大公子做主才是!尤其春闱没几天了,明知道现在住的地方小,还要在庭院里召集咱们给颜色,这分明就是故意落大公子脸面,也是乱大公子心境啊!” “你们那点小心思就省省吧!”然而盛祥能被盛老太爷看重,自也不是糊涂的人,闻言冷笑了一声,说道,“主子就是主子,奴婢就是奴婢!三小姐再怎么做,大公子、八小姐、孙小姐没开口,轮的着你我嘀咕?!你们有那本事,何不去三小姐跟前亲自给她进言?没本事的话,就给我闭嘴!免得回头叫三小姐知道了,顺带治我一个治下不力的罪名,没的拖累了我!” 这几个人面面相觑了一阵,方讪讪道:“管事,我们这不是替大公子还有管事您憋屈嘛?想您跟大公子在老太爷跟前何等体面,如今却被三小姐……” “在老太爷跟前有体面的是大公子,我一个做下人的,承蒙老太爷跟大公子不弃,才能为大公子跑跑腿罢了!可当不得你们这样的话!”盛祥冷着脸,说道,“至于三小姐,做下人的被主子发作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再者,你们自己摸着良心说,咱们这些日子对三小姐是否松懈是否敷衍?!我跟你们说,今儿个这事情,三小姐自己发作了也还是件好事!否则这位主子心里委屈着,却没有亲自处置,而是回头告到大老爷跟大夫人跟前,以那两位主子的手段,这些日子什么事情翻不出来?!到时候只怕人人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见他们脸露惧色,才放缓了语气,“所以就知足吧!三小姐算是仁善的了,当真换了难伺候的主子,借你们十个胆子,你们敢过来同我说这话?更遑论是这许多人一块来了!说到底,还不是看三小姐平时除了需要娇养些,性子还是软和的,这才肥了胆子了?!” 这下把众人当真吓住了,生怕盛祥出卖他们去给盛惟乔处置,忙不迭的捶胸顿足说自己糊涂,求他念在同僚一场的份上千万别告密……盛祥好说歹说的打发了他们走,关了门,方筋疲力尽的躺回榻上休憩。 片刻后,悄悄儿跟他相好的厨娘摸进来,见着他一脸倦意,就是心疼,关切几句,便问:“你去见过大公子没有?三小姐今儿个的举动,十足是在打大公子的脸面呢,大公子就算这会儿忍着她,等杏榜出来,可是未必了!你这会儿去说些话,没准大公子就会答应回头给你出了这口气?” 第二百五十四章 春闱送考 “快点不要说这话了!”这厨娘这么说,自是心疼自家相好,为他被盛惟乔当众呵斥感到抱屈,希望能够借助盛睡鹤的身份地位,多少报复一把盛惟乔。 也是厨娘不知道盛祥私下里对盛惟乔阳奉阴违的事情,以为他一直尽忠职守,却被盛惟乔这样羞辱,心中自是难平。 然而盛祥本来合目养神的,闻言差点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 按着厨娘的手,快速且低声道,“大公子……他对三小姐……” 却是想起之前盛惟乔索取媚药跟蒙汗药后,盛睡鹤私下召了他去了解完情况的吩咐。 盛祥早已成亲,子女都有了,如今妻子儿女都在南风郡,来长安的路上,遂又跟这孀居的厨娘偷摸相好,于男女私情上不但是过来人,可以说是老手。 尽管盛睡鹤当日未曾跟他透露来龙去脉,可他哪里察觉不到这位大公子对盛惟乔那份隐秘的情愫?! 这要是做妹妹的一个劲儿的跟才回认祖归宗两三年的兄长无理取闹,做兄长的兴许很容易感到委屈,继而生出不悦。 但,若是女子跟情郎无理取闹,这男人兴头上的时候,却是格外能容忍了。 盛祥虽然不知道盛惟乔是否也对盛睡鹤有这样的不伦感情,但只要盛睡鹤爱慕上了这妹妹,愿意宠着让着她,他去告状不是自己找死么?! “大公子对三小姐十分宠爱,一日没有明确表露出来厌弃了三小姐,咱们做下人的去说三小姐的坏话,且不说反而是惹大公子厌烦,当初老太爷让咱们前来长安,乃是为了伺候几位主子之余,也是尽力给主子们互相圆场的。”盛祥到底不敢把这秘密透露出去,哪怕跟前这厨娘也是盛家家生子,沉吟了会,只叹了口气,说道,“结果咱们非但没完成老太爷的叮嘱,反而自己上赶着挑唆两位主子不和……你说老太爷会放过咱们?” 他心不在焉的跟厨娘说着话,心里却想到:“我本以为投靠大公子是个好选择,可是没想到觑知了这样的秘密……往后可要怎么办?” 盛惟乔可不知道盛祥此刻的心惊胆战,她发作了一番之后,见满宅子的下人做起事情来确实比以前利索了不少,言谈举止的态度都分明格外恭敬起来了,先是觉得满意,但回过味来之后,就感到恼火了:“这些混账!我盛家素来待下宽厚,无论月钱还是年节赏赐,从来没有亏待过他们的。结果离了南风郡一干长辈面前才几个月?这些人居然就惫懒到了这样的地步!根本就是欺负我们几个晚辈!!!” 她在心里暗暗记了一笔,心说左右春闱没几天了,自己过几个月就会回南风郡,此刻也没必要专门写信,因为这千里迢迢的一来一回,没准回信到的时候,她都已经动身了,还是到时候回去之后,亲自在盛兰辞夫妇跟前好好数落一番这些人,叫他们知道欺负幼主的下场! 这女孩儿眼下有功夫同下人们计较,自然是因为盛睡鹤没再来惹她。 毕竟,春闱这是当真没几天了。 尽管盛睡鹤眼下远远谈不上交游广阔,但无论是宁威侯府,还是他们之前拜访过的盛兰辞的同年好友们,这两日都派管事送了寓意高中的礼物上门,也有勉励之语送到。 除了这几家外,之前在不夜阁碰见的,武安侯嫡长孙孟家彦,也派人送了一套文房四宝跟一番话过来……仪珊根据公孙喜的叮嘱,特意把这番话辗转透露到盛惟乔跟前:“孟御史对咱们大公子十分看好,暗示大公子,如果在春闱里考取会元的话,会将他的胞妹孟家十六孙小姐许配给大公子呢!” “婚姻大事父母做主,跟我一个做妹妹的有什么关系?”只是公孙喜挑唆心切,也是盛睡鹤对往事心结太深,迄今也就私下跟盛惟乔承认了身世,以至于公孙喜还没确定盛睡鹤的身世不说,甚至误以为盛惟乔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那个人,所以还指望用这个消息,让盛惟乔黯然神伤,断了对盛睡鹤的念想。 哪知盛惟乔这会听着,虽然觉得不甚高兴,倒也没太大触动,因为盛睡鹤考完之后,把孟氏利用的差不多了就会恢复宗室子弟的身份去了。 以孟氏同高密王勾心斗角多年的积怨,这两家怎么可能结亲呢? 退一万步来讲,就算结了亲,估计也是政治妥协,夫妇两个都是牺牲品。 所以此刻盛惟乔听了这话,反而松了口气:元宵灯会的最后那晚,他们在不夜阁可是跟孟氏二房、武安侯的嫡亲外孙结了梁子的,结的梁子还不小! 虽然这几日盛宅风平浪静,女孩儿心里到底惦记着。 这会儿孟家彦这个高承烜的嫡亲表哥派人送了东西来,甚至还有招盛睡鹤做妹夫的意思,这段恩怨应该揭过了吧? 因而此刻只冷淡道,“以后这种事情都不必来报我,还是你们闲到了每天就有这么多空嚼主子长短?要不要我卖掉些人,免得你们太清闲了总是不做正经事?!” 思及她上次召集众仆敲打的场面,以及“活活打死”的威胁,底下人顿时不敢作声了。 这件事情就这么波澜不惊的过去,时间很快到了二月初九,春闱可算开场了! 以盛惟乔这会儿对盛睡鹤的余怒未消,当然是不打算送考的。 实际上盛睡鹤知道这女孩儿睡惯了懒觉,也舍不得她天没亮就陪自己去贡院门口挤来挤去,折腾半晌就为了看自己走进贡院。所以两人心照不宣,都没提这事儿。 但前一天的下午,就是二月初八的黄昏之前,徐采葵却忽然过来了,她是专门来邀盛惟乔姐妹翌日一早去给各自的兄长送考的。 当然,多少也有找个理由跟盛惟乔亲近亲近,把当初的那份芥蒂能消融多少就消融多少的意思。 盛惟乔闻言就头疼,委婉道:“我哥哥都嫌我们去了碍手碍脚,让我们留在家里算了呢!反正我们就算去了,其实也帮不上什么忙,没的叫他反过来操心我们回来路上的安全。” “他们做兄长的老是喜欢念叨这个念叨那个!”然而徐采葵不解其意,听了这话,还以为她是很想去的,只是碍着盛睡鹤发了话,怕去了之后被盛睡鹤嫌弃,就笑着道,“弄的好像咱们做妹妹的一点用也没用,片刻都离不开他们的庇护似的……当然这也是盛世兄疼你们。所以我才要过来邀你们一起啊!这样咱们一群人出入,到时候我保证把你们好好儿的送回这里,如此盛世兄总不会担心了吧?” 其实也难怪徐采葵没想到盛惟乔居然不想给盛睡鹤送考,毕竟春闱从一国一朝的角度来讲,是抡才大典,关系社稷安稳;从考生的角度来讲,是关系他们以及他们背后家族的前途命运、兴衰起落。 不夸张的说,这一天就算不是整个大穆朝上下都关注着此事,至少读书人家没有不心系于此的! 更何况是应考士子的家属呢? 这么紧要的关头,盛家又没个长辈在长安,盛惟乔这个做亲妹妹的,如何能不牵肠挂肚?即使明知道她去了贡院门口,也没什么能为盛睡鹤做的,但! 她肯定在家里坐不住的! 让她去送考,好歹亲眼看着盛睡鹤平平安安的进入贡院大门;不让她去,这在宅子里头不定焦急成什么样呢! ……盛睡鹤这位世兄究竟只是男子,对妹妹们再照顾,到底不知道体恤女孩儿家的纤细心思,居然压着不许盛惟乔送考! 徐采葵自认为找到了能够帮助盛惟乔的地方,所以特别热情的将盛惟乔找出的一个又一个不能去的理由统统反驳掉了! 在“将功赎罪”的激励下,她觉得自己这辈子口才都没有这么好过,简直口若悬河文思如泉涌,愣是说的盛惟乔哑口无言瞠目结舌! 末了见盛惟乔实在找不到拒绝的托词,只能悻悻答应下来,还以为她无精打采的样子,乃是担心盛睡鹤此番下场能否如愿以偿,又专门花了好一会功夫称赞盛睡鹤的才学,直听的盛惟乔简直想吐血了,才因为快要宵禁了,恋恋不舍的告辞。 这么着,次日盛惟乔只能万分不情愿的摸黑起身,给盛睡鹤送考了。 本来她还想着堂妹盛惟妩年纪小,就拉上公孙应姜作伴吧,结果人家公孙应姜睡的天昏地暗,被使劲摇醒后,死抱着被子,说什么也不肯撒手:“反正人家徐小姐主要邀请的是姑姑,既然如此,姑姑陪她走一遭也就是了,非要拖累我做什么?我要继续睡觉!我才不要去送小叔叔呢!他考的中就考,考不中拉倒!!!” 盛惟乔披头散发,亲自站在她榻前从苦劝到跺脚、扯被子、摇晃、发怒、恐吓……半晌后都弄的气喘吁吁了,也没能把她拉起来,这时候门上禀告,说人家徐采葵跟徐抱墨兄妹都已经到了,她只能恨恨的在这侄女儿脸上拧了把,气咻咻的出去了! 这天因为太生气了,也因为喊公孙应姜起身花了太多时间,以至于盛惟乔出发的时候,连早饭都没来得及用。 索性盛睡鹤看在眼里,到了地方后,见前头已经有先到的队伍跟车马把路挤满了一小截了,没让马车靠近,就喊了徐抱墨,从车厢里拎出收拾好的藤箱下去,决定就在这里分道扬镳:他们自己挤进去,让两个女孩儿则该回去的回去,该找地方用早饭的去用早饭。 偷懒失败、重点是拉公孙应姜下水也失败的盛惟乔阴着脸,巴不得他速度滚! 但徐采葵却忧心忡忡的拉着徐抱墨道:“人这么多,你们就自己进去要紧不要紧啊?别被推着撞着……” “徐世妹,他们两个都是自幼习武有成的。”盛惟乔嘴角抽了抽,忍无可忍的打断道,“这么点场面怎么可能应付不了?只要咱们不跟进去添乱,他们就算跟人挤着撞着,吃亏的也一准是别人!” “你看你就爱瞎操心!”这时候天还没全亮,贡院门口已经有挤的水泄不通的趋势了,徐抱墨也希望俩女孩儿早点走,免得人多事多,两女孩儿年纪不大,姿容却都不俗,身边一没长辈二无男子,万一被人看到起了什么歹心,到时候自己跟盛睡鹤都进贡院里去了,想帮都帮不上忙,就靠底下人护着,倘若没保护周全,叫她们吃了亏,可是不好,就趁机说妹妹,“还是大乔了解我们!” 徐采葵闻言暗自白了他一眼,低声抱怨:“那你还对人家始乱终弃?!” “……我们进去了!”徐抱墨无语的看了眼妹妹,心说你还好意思说我?当初是谁把人朝外赶的?这幸亏我对娶这母老虎敬谢不敏啊!我要是当真非她不娶,就你做的那事儿,咱们之间的兄妹之情都要没有了! 不过当着盛家兄妹的面,他也只能在心里嘀咕几句,听盛睡鹤再次叮嘱盛惟乔立刻离开,回去了马上用早饭,免得伤了身体之后,也就拉着他挤进人群里去了。 见这情况,盛惟乔是打算马上走人的,但徐采葵还是站在车辕上,踮脚看着他们被人群淹没,这才叹息一声,说:“咱们回去吧……对了,今早我娘亲自下厨做了点心,是南风郡那边的口味,你要不要过去尝尝?” 第二百五十五章 惠和郡主 因为徐子敬夫妇这段时间孜孜不倦的努力的缘故,盛惟乔这会儿对徐采葵是没什么怨恨了,不过两人之间毕竟也谈不上交情,所以摇头:“八妹妹跟应姜都在家里呢,这会儿哥哥进了考场,我只怕离不开身,却只能改日再去叨扰了。” 这个回答也在徐采葵的预料之中,她暗叹一声,也不说什么了,只道:“那我送你回去!” 他们今日出门属于不早不晚,此刻离开的时候,仍旧有许多马车从长安的四面八方匆匆赶来。 而已经送考完毕离开的马车就很少了,毕竟这会儿还没到贡院关门的时候,正常送考少不得要在门口说会话。 目前望去,就他们这一队人逆流而行,走的自然艰难又缓慢。 甚至路过一个巷口时,必须停下来让对面一溜儿的马车先过去……这是应该的,毕竟这会离开贡院门口的马车,士子已经在贡院那儿了,剩下来的人既不需要入场,早点离开晚点离开问题不大;正赶过去的,车上可是还有士子要送的。 这么大的事情,能行个方便自然得给人家行个方便。 只是他们停下没多久,却有一驾马车擦着她们的车窗停了下来,里头有人扬声道:“哎!你们让一让,挡了我们的路啦!” 徐采葵愕然道:“没挡啊!不是可以走的吗?” “莫非这不是送士子去贡院的马车?”倒是盛惟乔,因为之前跟盛睡鹤一块来这附近看过宅子,闻言随口道,“而是家住这巷子里的?那样的话,咱们可却是挡了人家的路了。” 因着两驾马车现在紧挨在一起的缘故,她也没刻意压低嗓音,那边听的清清楚楚,稍微一静后,就有个略带激动的嗓音小心翼翼的问:“可是盛三小姐在车里?” “庆芳郡主?!”盛惟乔一听,就是皱眉,怀远侯府可不在这附近,大早上的,这位郡主跟一群士子挤着路,专门跑到贡院附近来做什么?八成是冲着盛睡鹤而来的! 不然,为什么要专门出言,招呼自己? 她心里实在恼火:这位郡主到底是有多恨盛睡鹤? 就是自己这个再三被盛睡鹤轻薄的人都没想过要将盛睡鹤的身世揭露给孟氏来报复呢,庆芳郡主就算没有直接这么做,可这再三关注盛睡鹤、甚至主动跟自己接近的做法,何尝不是故意陷盛睡鹤于危局之中?! 想到这里,她语气冷漠道,“郡主您好!我跟宁威侯府的徐世妹刚刚送完各自的兄长,现在有急事要回去,不能过去跟您请安,怠慢郡主的地方,还请您多多包涵!” 说着命车夫,“快朝前驶几步,别挡了郡主的路!” 那边马车里,庆芳郡主听出她话中的抗拒与疏远,想到之前在灯会上时女孩儿的反感跟告诫,嘴角就露出一抹苦涩,正要说话,谁知道跟她同车的妹妹惠和郡主却一皱眉,挑起车帘质问道:“你是什么人?居然胆敢对我们姐妹如此无礼?还是以为抬出宁威侯府这块招牌,就可以吓住我们?!” 见状庆芳郡主忙拉了她一把,示意她收敛些。 那边盛惟乔也是一愣,没想到庆芳郡主不是一个人在马车里,听这开口的女孩儿说跟庆芳郡主是姐妹,想来就是高密王夫妇的嫡幼女、也就是盛睡鹤真正的血缘上的同胞妹妹,惠和郡主了。 大概因为之前一直当盛睡鹤是兄长,这两年也喊惯了这人“哥哥”的缘故,盛惟乔之前见到庆芳郡主时,哪怕知道她是盛睡鹤的姐姐,也没觉得怎么。 这会儿碰见了盛睡鹤的妹妹,想到这位才是真正有资格追着盛睡鹤喊“哥哥”的人,心头莫名就涌上了一阵失落。 尤其惠和郡主因为生气的缘故,专门挑起车帘喝问,盛惟乔这边,从帘子的缝隙里望过去,虽然看不到她全身,但这露出来的大半个脸,也能看出这位郡主十八九岁年纪,修眉俊眼,面容俏丽不说,最重要的是,盛惟乔从她的眉眼间,轻易就能找出与盛睡鹤相似的地方。 “我当初也真是傻,一度还以为他是我同父同母的嫡亲哥哥呢!”盛惟乔心里犹如被打翻了五味瓶似的,酸甜苦辣咸一时间都泛了起来,自嘲的想,“明明他跟我长的一点都不像!甚至也不像任何一个盛家人……嗯,这也不能全怪我,毕竟当时都以为他是随了他那个所谓‘做外室’的生母。” 她愣了一小会儿,才回答惠和郡主:“我是应考士子盛睡鹤之妹,方才所言都是事实,并无冒犯两位的意思,还请两位莫要误会!” “舍妹近来有些心绪不佳,盛三小姐请不要放在心上!”庆芳郡主闻言,见惠和郡主嘴角一撇,似乎还打算不依不饶,头疼的按住她,扬声说道,“我们是代母妃来这巷子里的别院收拾下的,原本想着既然在这里碰见了盛三小姐跟徐小姐,不如一块进去小坐,但两位有急事在身,我们自然不敢耽搁,就此别过!” 那边盛惟乔忙道:“郡主言重了,谢郡主体谅……再会!” 看着她们的马车走远后,惠和郡主不解的问庆芳郡主:“大姐,不过是区区一个士子的妹妹,别说那士子刚刚入场,能否金榜题名也未可知,就算他考取了状元,又怎么能跟咱们家这样的门第比?您何必对那小丫头这么客气?就那小丫头方才跟您说话的语气,怎么也该教训她一番、给她长长记性才是!” “你闭嘴吧!”庆芳郡主脸色不太好看的说道,“你倒是时时刻刻不忘记惹事……忘记咱们此行的目的了吗?你居然还有那心思计较这些鸡毛蒜皮的过节?!” 惠和郡主一下子噤了声。 少顷,她怯生生的说道:“大姐,您说我去这别院要紧不要紧啊?之前母妃可是吩咐过,这里只能您还有大哥过来的。” “……试试看吧!”庆芳郡主皱着眉头,显然心里也没什么底,叹道,“回头母妃追究起来,你把责任都推我头上好了!究竟你出阁的事情重要!” 惠和郡主闻言松了口气,展容一笑:“我就知道大姐最疼我们了!” ……而这时候,已经离开巷子有段距离的马车里,徐采葵也在好奇的问:“世姐,你认识庆芳郡主?” “之前想买宅子的时候,恰好碰见她是东主,不过生意没成,就请了个安。”盛惟乔心里暗骂庆芳郡主惹的祸,嘴上则胡扯道,“不知道为什么,那之后她就很注意我。你知道的,我们来长安没几天,我也自认为没讨人喜欢到让她对我一见如故的地步。虽然我们对这位郡主不是很了解吧,但她娘家弟弟,去年才从碧水郡被抬回长安的事情,却也听说过!所以我怎么敢跟她亲近?” 这番话的误导很成功,徐采葵闻言也变了脸色,说道:“那位小王爷据说已经是个废人了,连脸上都……这位郡主怎么会打起姐姐的主意?”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件事情,但除了这类事情外,我想我跟她好像也没什么好说的?她儿子年纪还小,应该不至于看中我吧?那么也只有娘家弟弟跟小叔子什么了。但怀远侯元流光家世不算差,就我爹现在的身份地位,我未必高攀的起,也就高密王府的小王爷,虽然身份尊贵,毕竟出了事情,这择妻的要求自然要下降不少。”盛惟乔皱着眉,说道,“但她始终没有明说,所以你千万别说出去!不然她随便讲两句,我可是下不了台了!毕竟这样的事情,但有传言,终归是对咱们女孩儿家不好的。” 徐采葵郑重点头,说道:“你放心吧,我有分寸!” 却想着不跟外人说,然而父母跟前却得提一提,毕竟徐家本来就很对不起这位世姐了,万一叫她被庆芳郡主算计了,当真跟了容清醉那个废人,这叫自家上下三代,怎么同盛家交代?! 接下来因为盛惟乔一直皱着眉不说话,徐采葵以为她是担心被容清醉强娶,稍微安慰了几句,见她心不在焉的敷衍着,暗叹一声,也不说话了。 如此一路沉默,到了盛宅门口,盛惟乔同她说了几句场面话,也就道别了。 带着绿绮走过垂花门,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这座宅子正处在一天之中最忙碌的时刻,前前后后左左右右都是一群下人在做着各自的事情,左右厢房里住着她的堂妹跟侄女儿,唯一少的也就是一个盛睡鹤而已,盛惟乔却没来由的感到一阵孤单。 像是忽然之间缺少了非常重要的人与事一样。 她一挑眉,努力把这种想法扔开,踢踢踏踏的上了回廊,回到自己的厢房里,问明左右,她去送考期间宅子里平安无事,也就伸个懒腰,说道:“快快与我解了这满身劳什子的首饰……我得赶紧补一觉!” 然而这天合该她没的休息! 她才叫下人伺候着解了钗环装扮,脱了外衫罩裙,兴冲冲的进了内室,往柔软的睡榻上一躺呢!跟着槿篱就急急忙忙的进来禀告:“小姐,外头来了一位公公,说是太后娘娘跟前伺候的,奉了孟十四小姐的命,请您入宫叙话!” 盛惟乔:“………” 孟十四!!! 本囡囡跟你有仇??? 第二百五十六章 他来求太后,将你赐他为妾 虽然心中把孟碧筠骂了个狗血淋头,但总不好让馨寿宫的内侍白跑一场,也只能唉声叹气的爬起来,让盛祥亲自去陪那内侍到花厅喝茶,自己抓紧时间梳洗打扮了。 半晌后,盛惟乔在馨寿宫的偏殿见着了孟碧筠,相比正月初十那天的狼狈,这会的孟碧筠脸上的伤已经消退的七七八八,轻施脂粉掩饰后,就算在室外的天光下仔细端详,也不大容易看出来了。 她这会穿着丁香色联珠团窠宝相花纹窄袖交领上襦,下系豆绿落花流水锦百褶裙,腰间束一条金雀衔灵芝白玉窄女带,俏丽清爽。最难得的是精气神明显跟以前都不一样了,凤目灼灼,顾盼之间虽然依旧一派清冷,却不是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而是一种高高在上的矜持了。 好在这种高高在上,并不针对盛惟乔。 盛惟乔才进殿,打算欠身行礼,已经被她快步上来扶住,正色说道:“我之前就说过,大恩大德,没齿难忘!如今又怎么能受你的礼?该我给你三跪九叩的谢恩才是!” “你要当真这么做,我以后都不敢来见你了。”盛惟乔见她神色真挚,也就不强行见礼了,微笑着说道,“看你今儿个气色这么好,想来在太后娘娘这里过的很不错,到底太后娘娘住的地方就是养人。” “自然!”孟碧筠摆手令偏殿的下人都退出去,盛惟乔见状自也让菊篱离开,两人挽手到上头的软榻上隔几坐了,孟碧筠也不隐瞒,直截了当道,“过两日册封我为继后的懿旨就会下去了,其实要不是我这伤,这事情早在元宵节前后就会公布的。不过现在不说这些不愉快的事儿……” 她眯起眼,笑了笑,笑容中有些隐约的得意与期盼,不过一闪即逝,快到让人几乎疑心是错觉,“也正因为这道懿旨的缘故,我明天就要回郑国公府备嫁,毕竟总不能在馨寿宫接这样的旨吧?我怕我回去之后忙不过来,这才赶着出宫之前,请你过来说说话!” 她将成为继后的事情,盛惟乔是早就知道了的。 但这消息之前一直是秘密的,或者说,一直是被要求秘密的,所以盛惟乔仍旧装作刚刚得闻一样,吃惊道:“继后?!” 本来听到这样的消息,按说吃惊之后,就该恭喜孟碧筠的。 不过想到宣景帝都五十岁的人了,重点是这位天子还对舒氏姐妹那么宠爱,盛惟乔觉得,“恭喜”二字,实在难以出口。 毕竟,她这会心里想的是:节哀…… “天子这么大年纪了,膝下却没个一儿半女!姑母也是年事已高!”孟碧筠果然对于这件事情,也没什么喜气洋洋的意思,闻言冷笑了一声,半是解释半是发泄的说道,“我孟氏本来就是靠着外戚的身份才发达起来的,正所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享受过了这世上最顶尖的富贵之后,哪里舍得因为这两位后继无人就放弃眼下的权势跟地位?” “尤其孟氏这两年同高密王的结怨不可谓不深!” “这要是失了势,合族只怕都没有好下场……可不得想法子延续富贵么?” “这因做了外戚扶摇直上的人家想延续自家的奢遮生活,最熟悉的路子,自然就是继续跟皇家结亲、继续出皇后太后了!” 这番话中不无讽刺,要是其他人说来也还罢了,偏偏出自孟碧筠这个孟家女之口,还是准继后,不免叫人觉得怪异了。 盛惟乔虽然对这位有恩,然而两人也就照过几面,甚至没有单独交谈过,所以此刻听了这话,就感到难以接口,只笑了笑,岔开话题道:“你既然这样忙,还要专门着我过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要不然,我可不敢打扰你呢!册立皇后可是国朝大事,这会又赶着春闱,哪里好为了我一个闲人,叫你手忙脚乱?” 孟碧筠闻言,点了点头,说道:“听说上个月月末,就是元宵灯会的最后一日,你们兄妹出游,在不夜阁碰见孟家彦了?” 盛惟乔只道她要打听宣景帝跟舒昭仪,就说:“是呢,真是没想到,那天居然有幸面圣……” 因为当天宣景帝没要求保密,而且老实说,这位天子流连后宫,左拥右抱这么多年,根本没人指望他重新振作起来做个明君了。所以微服出行这种事情,搁在前朝那些勤奋于政事的天子身上,兴许还有臣子会上表规劝几句,搁宣景帝身上,恐怕只有吃饱了撑的才会为此进谏。 所以盛惟乔觉得,当天在不夜阁碰见帝妃的事情,是可以说的。 就是舒昭仪无理取闹那段,有碍宣景帝跟舒昭仪的风评……虽然这两位本来也没什么好风评可言,不过中土的习俗就是为尊者讳,却不好多言。 她正思索着接下来的措辞,谁知孟碧筠却摆了摆手,说道:“陛下跟舒昭仪的事情我可懒得管,我就是听说,孟家彦当晚对令兄盛大公子的印象很不错,有意在令兄金榜题名之后,将胞妹许配给他……这事儿,你们该听到风声了吧?却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这事儿?”盛惟乔就是一愣,因为吃不准她什么意思,想了想才道,“没什么想法吧……毕竟婚姻大事父母做主,这种事情还是得看长辈的意思才成呢?” “你们没什么想法就好!”孟碧筠微微颔首,说道,“我就是怕你们来长安没多久,对孟氏的底细不清楚,贸然趟进浑水里来!故此赶着出宫之前请你过来说上几句,回头碰见需要跟孟氏打交道的事情,你心里也有个底!” 盛惟乔闻言暗惊,这女孩儿作为孟氏嫡女,怎么这话说的跟要卖掉孟氏似的? 还是孟碧筠把恩情看的特别重,为了报答自己,连娘家都不管了? 不至于吧…… 倒不是盛惟乔认定了孟碧筠所谓的“大恩大德,没齿难忘”是客套话,而是因为孟家对孟碧筠毕竟有着十几年的养育恩情,就算孟碧筠由于郑国公偏疼侍妾,对她这个继室嫡女,远不如对孟丽绛那个庶女好,对孟氏,或者说,对郑国公,存着怨怼的情绪。 但…… 孟碧筠哪怕忍心舍弃生身之父,她的生身之母向夫人,跟同胞兄长孟伯亨,可都还在孟家的! 那位娇语姨娘得宠的时间跟向夫人怀上孟碧筠的时间差不多,也就是说,这女孩儿从落地起,就是在宠妾的淫威下,战战兢兢的生活在看似华美光鲜的国公府中,与生母胞兄相依为命! 她就是要报恩,至于连亲娘跟胞兄都不管了吗? 正狐疑之间,就听孟碧筠继续道,“你们就算要跟孟家结亲,也千万别找二房!因为本来孟家各房之间的勾心斗角就不少了,他们二房内部斗的还要激烈些……你记得那个高承烜吧?” 盛惟乔下意识的皱了下眉,说道:“在不夜阁时,倒碰见个人自称高公子,不过……那个好像是假冒的吧?” “这混账东西,被他那对父母惯的不知天高地厚!那天令兄还有我那六哥给他遮脸呢,所以说是假冒的……可不就是他自己么?!”孟碧筠将她的皱眉看在眼里,就是冷笑,说道,“你知道么?这混账做差了事情在前,不思己过,反而越发的变本加厉!前儿个,他跟着武安侯夫人来给姑母请安,居然痴心妄想的想让姑母下懿旨,把你赐给他为妾!” “什么?!”盛惟乔脸色一变,那晚从不夜阁回去后,她后来也是担心过孟氏跟高氏的报复的。但因为这两家一直没什么动静,甚至连不夜阁的那番纠纷都悄没声息连点传言都没闹出来,倒是孟家彦,在才进二月的时候,派人送了礼物上门,表达了结亲的意向,这让盛惟乔以为,孟氏跟高氏担心高承烜当晚在不夜阁出的丑传扬开来,太过没脸;也是打算招揽盛睡鹤,故此打算把这件事情揭过了。 谁知道,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八成那孟家彦送礼上门,提出考虑将胞妹许配给盛睡鹤的暗示,都是为了麻痹他们以及事后开脱干系! 盛惟乔心中惊惧,心念电转! 孟碧筠看在眼里,忙放缓了语气安抚道:“且不说当时我也在,怎么可能让这畜生得逞?!就算我不在场,我姑母也绝对不能容忍他这么作践你好好的一个官绅嫡女的!都没用我开口,我姑母听了这番荒唐要求,当时就大发雷霆,狠狠呵斥了他一番!勒令他回去闭门读书,以后没事儿都不许再进这馨寿宫一步!更不许他动你!” 又说,“因为怕这件事情传出去,对你造成什么影响,所以姑母下了封口令,不许大家说出去。是以这事儿乃是保密的,你且放心!” 盛惟乔脸色阴沉,说道:“多谢十四小姐,也多谢太后娘娘……我真没想到,我到底怎么得罪那位高公子了,在不夜阁里对我无礼也还罢了,这会儿居然还想让我给他做妾?!” “这不关你的事情,他嫉妒令兄的才华,迁怒于你罢了!”孟碧筠冷哼了一声,说道,“不过他也是个蠢的!你救了我的事情,他一个才来长安的外甥不知道,武安侯府,岂能不知?!这会儿我跟姑母都还没谢你呢,他居然来说这样的事情,根本就是上赶着讨骂!这蠢材被他的好外祖母利用了还不自知,以后迟早不得好死!!!” 说到末了一句,孟碧筠凤目之中闪过分明的杀意,却是对这个血缘上的堂外甥动了杀心! 这情况倒让本来愤怒的盛惟乔提心吊胆了,赶紧换了一副语气,给高承烜说起好话来:“想来那位高公子也只是一时糊涂,主要也是他才华横溢,出身又好,一群人捧着,少年人么总是难免会轻狂些!我那哥哥要不是长到十七岁才进家门,估计比他也好不到哪里去呢!到底是你外甥,可不要为了我,伤了你们一家人的和气!” 她不能不提心吊胆,因为孟伯亨、容清醉、娇语、孟丽绛……这些人的悲剧,全部出自盛睡鹤之手! 第二百五十七章 盛惟乔的怀疑 虽然盛睡鹤自诩这几件事情都做的非常干净,还有得力的帮凶帮忙善后,但俗话说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这些事情盛惟乔并没有参与,压根不了解详细的来龙去脉,怎么能够放心呢? 这会儿既担心孟碧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蛛丝马迹在诈自己;又怕她现在没怀疑,过点时间盛睡鹤腾出手来万一也把高承烜给怎么怎么了,到时候孟家人稍微一合计:咦,怎么自家出事的人,统统都跟这盛家兄妹有些关系啊? 这么着,哪能不猜到真相? 毕竟孟氏虽然是靠着孟太后起的家,但如今能够占据半壁朝堂,说到底也是他们本身能力不俗。不然舒氏姐妹雄霸后宫都二十来年了,她们也是有亲爹有兄弟的,怎么到现在舒家都还是寂寂无名,别说跟孟氏一样纵横庙堂了,那舒葶到现在都只挂了个寻常散官衔、压根捞不着半点实权呢! 这样的人家,即使因为种种因缘巧合,被蒙蔽一时,却怎么可能被蒙蔽一世? 所以盛惟乔特别诚恳的给高承烜开脱着:“而且高公子之所以直接到太后娘娘跟前提这样的要求,可见他是个直性子,没那么多弯弯绕绕!不然说句不好听的话,我们兄妹在长安的住处也不是秘密。他要当真起了坏心思,带几个人过去下阴手,你说我们就靠那几个郡中找来的寻常护院,哪里抵挡得住?我看,高公子他只是一时冲动,说说气话罢了,不好当真的!” 她这么说的时候心里七上八下的,暗暗祈祷:本囡囡都这么宽容厚道的给高承烜说话了,以后这高承烜不管是不当心呢还是不走运死了残了什么的,可千万千万不要怀疑我们啊! 其实盛惟乔也不是没想过等盛睡鹤从贡院出来之后,跟他商议,别动这高承烜的事情,但转念想到,这人向来睚眦必报,只怕当面答应了自己,回头依然是我行我素。 最重要的是,熬过这两个月,人家盛睡鹤就不姓盛,是要改回皇姓了。 到时候他就是明着把高承烜怎么样了,左右也有高密王给他挡着! 是以这会盛惟乔倒是担心,别到时候孟氏跟高氏察觉出真相,却因为拿盛睡鹤没法子,就转而拿盛家出气! 届时就算高密王有意庇护,然而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盛家在南风郡再怎么显赫,哪里能跟孟氏这样的朝堂巨擘比?就是江南望族的高氏,也是比不上的。 这哪里能不撇清呢? 此刻一边说一边不住打量着孟碧筠的神色,生怕她不相信。 只是孟碧筠神情淡淡的,沉默了一会,却也没说什么,只不置可否道:“你不要担心,这事儿我心里有数的。” 顿了顿之后,她又说,“我方才不建议令兄同孟氏二房联姻,有个很重要的缘故就是我那二叔的子女之间不是很和睦,大哥近年连续办砸了几件事情,以至于在二叔心目中地位一落千丈,倒是二哥虽然只是嫡次子,却因为父子几个能力都不错,深得我那二叔的喜爱与倚重,近年很有后来居上的意思。尤其是我那五姐,就是高承烜的生身之母,一向跟我二哥关系更亲近,在大哥跟二哥的争执中,始终站在我二哥那边……” “孟家彦是我大哥的儿子,他这一系,最近不是很占上风,所以急于翻身。” “这也是不夜阁之事发生后,我二叔二婶没找你们麻烦的缘故……” “因为孟家彦提出了要将胞妹许配给令兄,以将令兄乃至于盛家争取到麾下的提议,经过我大哥的竭力要求,我二叔……他很勉强的同意了此事。” “之所以说是勉强,是因为我二叔要求令兄此番春闱,展示出足够夺魁的才学,才会考虑接受令兄做孙女婿!” “可想而知,令兄如果当真跟二房结亲的话,必然是还没娶妻就陷入二房的勾心斗角里去!” “尤其我不是很看好我大哥!” “最重要的是,高承烜虽然不是个东西,但因为我那五姐深得我二叔、二婶偏爱的缘故,我二叔、二婶对他也是爱屋及乌,非常的宠溺。这次若非我大哥执意要求,甚至于跟我二哥吵到几乎要动手的地步,我二叔根本不会让步!” “就算让步了,对你们兄妹,心里也是存着恼怒的。” “以令兄的才学,投靠谁都不会埋没,何必受他的闲气?” 孟碧筠说这番话时语气很平淡,就跟讨论天气吃食似的,很是云淡风轻。但内中的诚恳之意却很明显,所以盛惟乔一时间都听的有点懵了,暗忖:“这位十四小姐竟是这样实心眼的人吗?就因为我救了她一次,这就把亲叔叔一家都卖了?” 似察觉到她的疑虑,孟碧筠抿了抿嘴,说道:“你是不是很奇怪我为什么不向着自己叔婶,反而向着其实不熟的你?” “是有点。”盛惟乔思忖了下,点头。 “其实原因很简单啊!”孟碧筠似无奈似自嘲的笑了一下,淡淡道,“我被娇语母子三个作践的时候,我被……郑国公府那龌龊地方折腾的时候,我那两位叔叔两位婶婶,还有那些年纪比我大了一轮不止,早就在家里有了话语权的堂哥堂姐们,乃至于同父异母的兄姐,谁站出来替我说过一句话?谁站出来帮过我一次?” 她本来就清冷的眉宇间,渐渐凝结起了寒霜,“但我这辈子最无助的时候,跟我非亲非故、由于舞阳长公主殿下发话、才偶然去郑国公府赴宴的你跟你侄女,却站了出来……我能感到你当时其实也很害怕,怕被牵累,怕一块被算计进去,怕给家里人带去麻烦……” “但你还是帮了我……” “那么我为什么还要执着于看似亲密实则冷漠的血缘,反倒罔顾你这个恩人?” 孟碧筠冷冰冰的说道,“我现在还只是孟十四小姐,就算过些日子做了继后,暂时也不可能手握大权!不过没有关系!姑母年岁已长,天子也不年轻了,我却才十六岁!” “将来这大穆皇朝,总有我当家作主的一日!” 女孩儿向来淡漠的面容上,骤然闪过一丝狠辣,原本平放在膝头的双手,也跟着紧紧一攥,冷笑,“到时候,我想帮你就帮你,再不需要像今儿个这样无能为力,就连提醒你防着点,也得让左右回避,小声的同你说!生怕……被人听了去!” ……你这个不像是当家作主之后,想帮我就帮我,更像是“当家作主之后,所有本宫看不顺眼的人都杀杀杀杀杀杀杀”啊! 盛惟乔瞠目结舌的看着她,好一会才尴尬一笑:“十四小姐,其实不必如此!那种事情,是咱们女孩儿家最痛恨的,谁遇见了都不会坐视的。我们姑侄,也只是恰逢其会。说到底是您福泽深厚……而且那天也不只我们姑侄在,静淑县主也是帮了很大的忙的。” “静淑的为人我很了解,如果不是因为赶到的时候你们姑侄已经救下我了,以她的为人是不可能趟这浑水的。”然而孟碧筠摇了摇头,非常干脆的说道,“所以真正论起来对我有大恩的,首推你们姑侄!当然,我也不是不念她的好。但老实说,跟你们姑侄比起来,我对她的感激肯定不如对你们的。” 她说到这里,抬起头来,朝盛惟乔嫣然一笑,笑容竟是出奇的纯粹与欢喜,毫无片刻前的狠辣与阴霾,“所以往后你遇见任何事情,都可以来找我……虽然我现在还没到当家作主的时候,但在姑母面前还是说的上话的。等闲的情况,应该都能为你解决!” 盛惟乔觉得有点心慌,虽然说这世上从不缺乏知恩图报的人吧…… 但…… 总觉得…… 孟碧筠这个情况,其实不全是知恩图报了,这根本就是对整个孟氏怨气深藏,所以稍微遇见个对她好的人,比如说救下她的盛惟乔姑侄,宁肯把满腔感情投注在外人身上了啊! 不然,即使是救命恩人,好吧,实际上盛惟乔觉得,那天那男子未必会要了孟碧筠的性命,虽然如果他得逞之后,孟碧筠就算不死这辈子也毁了,但因为双方毕竟不熟,孟碧筠今儿个说的这些话,随便拿一句出来,就是交浅言深了,何况她还说了这么久? “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是专门送我哥哥来长安赴考的。”盛惟乔纠结了会,觉得虽然孟碧筠的偏袒跟好感来的有点叫人不安,但人家掏心掏肺的说了这么多,自己也不好全没反应……反正就是几句好听话么! 说说又不要银子! 所以定了定神,也诚恳道,“等金榜出来,我跟我妹妹就要回南风郡去了。到时候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再来长安……我家在南风郡还是说的上话的,我外家、我姨母,在当地也都算是要紧人家了吧!所以你千万不要为我操心,更不要为了我们的事情,老是去打扰太后娘娘!” “毕竟太后娘娘就算是你姑母,可一来老人家年纪也大了,老是叫她操心不好的;二来即使太后娘娘偏疼你,但你毕竟不是太后娘娘唯一的侄女儿,总给我们出头,孟氏上上下下哪能没意见呢?到时候一块给太后娘娘进谏,手心手背都是肉,岂不也叫太后娘娘为难?” “三来……这件事情我说了你可别难过:那天在不夜阁面圣时,我看陛下对昭仪娘娘十分宠爱,你……你现在做这继后,纵然是名正言顺的六宫之主,只怕也是不容易的。若再为我们分心,不定就要被捉住把柄刁难。” “这样的话,我们就算因你得利,心里肯定也是不安的。” “毕竟……那天救下你,也是希望你能够好好儿的……” 盛惟乔绞尽脑汁的说着以前从各路长辈、平辈处听来的暖心话,毕竟专业掌上明珠十五年,乖囡囡她被哄的经验丰富无比,哄人的经验可不怎么样了,这会也只能拿以前别人跟自己表关心时的说辞,删删减减之后,来鹦鹉学舌了。 索性孟碧筠似乎也很少听到这样的安抚跟关心,竟是才听到一半,眼眶就泛了红。 这情况让盛惟乔有点莫名的尴尬,下意识的住了口。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关心我的话。”孟碧筠见状,微微垂眸,掩住眼底的水光,露出自嘲的笑容,“却没想到,是统共没见过几次面的你说给我听的。” ……你以前在孟家过的是有多惨? 盛惟乔心中狐疑:“这孟十四小姐……该不会是装的吧?” 第二百五十八章 回宁威侯府借住! 因为就算郑国公之前偏疼侍妾娇语,孟碧筠又悲催的跟娇语的亲生女儿孟丽绛同岁,以至于从小就得不到郑国公的宠爱,还要承受娇语母子的欺压,可怎么说,也是郑国公的继室嫡女啊! 孟碧筠的两个叔叔武安侯跟成阳侯,或者碍于长幼之序,以及孟太后对郑国公的偏疼,不敢公开过问兄长的后宅之事,甚至不愿意私下里拉向夫人母子三个一把。 但…… 孟氏可是大族! 郑国公这一辈人且不提,就说孟碧筠的平辈吧,男女分开排行,她自己就排十四了,也就是说她的同父异母亲姐姐跟堂姐们加起来有十三位! 而兄弟也有十个! 她称为“大哥”的武安侯原配嫡长子也是武安侯世子、孟家这一代大公子孟伯慎,今年已经四十有三! 孟伯慎的嫡长子,就是盛惟乔见过的那个表字“俊玉”的孟家彦,年纪比盛睡鹤还要大好几岁,都二十五六了! 实际上高承烜都比孟碧筠大了足足三岁! 可见孟家第三代,就是孟碧筠的侄子侄女、外甥外甥女数目有多庞大! 这么多人…… 孟碧筠母子三个的悲催处境,也不是什么秘密,明面上不好干涉郑国公府的家务事,私下里居然都没个人给他们搭把手,哪怕是说几句暖心话吗? 盛惟乔不免觉得这实在不可能,首先孟氏族人跟外亲加一起,估计都有近百人了,这些人有部分心性冷漠罔顾血脉至亲还在常理之中,但全部都是这样的人的话……这样的孟氏是怎么迅速崛起,还与天子亲弟、先帝爱子的高密王平分朝堂的? 其次就是,哪怕不算血脉亲情,从纯粹的利益角度考虑,向夫人虽然在郑国公面前失了宠,又没有娘家撑腰,但作为孟太后曾经的心腹女官,跟郑国公世子孟伯勤关系也不错,按说只是郑国公的态度,不该让她连场面上的尊重跟支持都得不到吧? 毕竟她在郑国公面前是说不上话,可是在孟太后、在孟伯勤面前,还是很有分量的。冲着这两位的面子,孟碧筠怎么也不至于连掏心掏肺的话都没听过几句吧? 更遑论盛惟乔是见过孟家四房兄妹的,孟家其他人不说,就说孟归羽跟孟归欢兄妹,就是冲着孟碧筠才从娇语姨娘麾下转投向夫人的。 那么他们对孟碧筠的殷勤还会少吗? 所以孟碧筠就算在郑国公府处境不佳,怎么也不可能这么容易被感动吧? ……说句不好听的话,这位十四小姐自幼生长的环境再惨,惨的过高密王嫡子出身,却五岁就流落玳瑁岛,到现在都是“高密王府已经夭折的嫡子”的盛睡鹤? 人家盛睡鹤都没有这样好骗的…… 盛惟乔不免怀疑,“她该不会知道我容易上当……啊呸!是我性情单纯……呸呸也不对!我为人老实……呸这个说辞也不好听!应该是我善良……嗯,就是善良!所以故意装作感激跟感动的样子,想骗我???” 虽然不知道孟碧筠到底想骗她什么,但盛惟乔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个思路应该没错,毕竟孟碧筠如果是个寻常人家出来的、饱受欺凌的女孩儿,没什么见识,也没什么野心,对着不熟悉的恩人掏心掏肺,还有个说法;可这位出身大族,自幼接触的一群亲戚,都是大穆朝最顶尖的权贵,说句不好听的话,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在这样的圈子里浸润久了,奴才下仆都能多长副心眼呢,何况是上有原配嫡兄嫡姐、下有宠妾所出一双弟妹的孟碧筠? 盛惟乔所以在心里暗叹一声,心说这长安城实在教他喜欢不起来,明明救了人,居然还要被算计?! 她东想西想的,面上就流露出心不在焉之色。 孟碧筠察觉到,就问:“怎么了?” “……我在想家里的妹妹跟侄女儿。”盛惟乔一惊,赶紧扯了盛惟妩做幌子,说起来现在发现家里有个小孩子真是太好了,关键时刻扯出来做理由不要太方便! 这会她就可以义正辞严的说,“我哥哥今早进场了,如今家里就我们三个女孩儿。我那八妹妹年纪又小,方才急急忙忙的出来,只跟下人说了声,也不知道她这会起来了没看到我会不会吵闹?” 这话出了口,又觉得似乎有埋怨孟碧筠的意思,赶紧补救,“我这妹妹什么都好,就是太粘我了。平时我稍微跟她分开下,她就要找我的……” 又怕这么说会抹黑盛惟妩,继续补救,“好在转过年来她也有十岁了,往后再长大点应该就不会这样了。” “这是你对她好。”孟碧筠静静听着,眼神里有些惆怅跟寂寥的意思,不知道是不是想到她虽然也有个同父的亲妹妹,非但是异母,还特别不对盘,所以看到盛家姐妹感情好,起了唏嘘? 不过这种情愫只稍微出现了会,也就被她敛起,淡淡笑道,“本来我想留你用午膳的,但现在这样……我就不耽搁你了。” 盛惟乔假惺惺的惋惜了几句,说了些诸如“我跟十四小姐你也是一见如故,要不是家里有年幼的妹妹不放心,也很想多跟你待一会”的话,也就按捺住高兴告退了。 孟碧筠听着她的甜言蜜语,眉宇舒展开来,向来紧抿的樱唇,难得微微扬起,不但亲自送了她到宫门口,还小声叮嘱:“听说你们跟宁威侯府关系不错?令兄入场的这几日,要不你们姐妹三个还是去宁威侯府小住个几日吧!毕竟高承烜虽然这会也入场了,怕就怕他入场前留了什么后手,专门在这期间针对你们……到底你们那宅子据说地方也不大,稍微进两个强人,躲都没地方躲,实在教人不放心!” 这话说的盛惟乔顿时变了脸色,道:“太后娘娘都训斥了他,他居然还敢?!” “那个人你见过,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货色?”孟碧筠嗤笑了一声,“他啊就是被家里惯坏的,除了靠天分把书念的不错外,简直就是一无是处!也就是我那五姐,把这儿子稀罕的跟什么似的,自以为他多么出色……这种人本来就很好利用,那天他本来就是很不忿的被斥退出去的,若回头想起来脑子一热,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她凝视着盛惟乔的眼睛,意味深长道,“连你都想的出来,高承烜他若要报复你们,派几个人打上门去,你们带的那点儿护院根本没法抵挡……你说这么简单的法子,有的人为什么不用呢?反正脸一蒙,你们抓不住现行,幕后之人不承认,你们还能凭空把事情牵扯到孟氏的外孙头上去不成?!” 盛惟乔将这番话仔细咀嚼了下,心头一寒,下意识道:“孟俊玉?” 见孟碧筠微微颔首,女孩儿倒抽一口冷气,顾不得跟她多说,点头道:“我这就回去收拾东西,前往宁威侯府借住!” “小姐,忽然这么急做什么?”盛惟乔匆匆同孟碧筠告别,出了宫门之后,心急火燎的上了马车,就催着车夫快快赶车,返回盛宅。 而且车夫的动作其实已经很利落了,盛惟乔催促的话却没停过,这情况自然十分异常,哪怕今儿个被她带进宫的贴身大丫鬟是新提拔的菊篱,平时最不爱说话的,都忍不住问了,“这会儿虽然已经入了春,可是春寒未消,路上还有积雪的,马车速度太快,万一滑了车轮,或者脚力失蹄……” “总之能快尽量快!”盛惟乔闻言,想到盛睡鹤入了场,堂妹盛惟妩年纪小,侄女公孙应姜虽然跟自己同岁,然而除了会武艺外,也不是能撑大局的人,要是自己有个三长两短,而孟氏的算计趁机着落下来的话,可就越发的雪上加霜了! 这才按了按心火,隔着车帘叮嘱车夫,“还有驾车时多看着点路,别出岔子!” “咱们的宅子离宫门本来也不远。”菊篱小声安慰她,也是再次追问,“这究竟怎么了?” 刚才孟碧筠送人到宫门口的时候,拉着盛惟乔说的那番话,也是特意避开左右的,所以菊篱不清楚盛惟乔为什么忽然这么急着回去盛宅? “方才孟十四小姐跟我说……”此刻盛惟乔皱着眉,简短复述之后,菊篱就不解:“小姐,既然太后娘娘亲口说了,不许高公子动您的,高公子再被宠坏了,至于这么胆大妄为,公然违抗太后娘娘口谕吗?” 虽然孟太后从不干涉朝政,但毕竟是天子生母,在朝政之外的事情上,她话语权还是很重的。 尤其高承烜作为孟氏姻亲之子,是孟太后正经的晚辈,若也不尊重孟太后,以后高密王那边,岂不是更有理由对孟太后不敬了? 毕竟这可以说是孟太后自家晚辈首先藐视孟太后在前的……孟氏怎么可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这不是高承烜敢不敢的问题!这人的生母,孟家五小姐与他的舅舅之一,武安侯嫡次子、孟家二公子相善。”盛惟乔深吸了口气,说道,“而这位孟二公子,跟他的胞兄孟大公子,也就是武安侯世子关系可不怎么样!那高承烜看着就是个备受宠爱所以无法无天的人,按照他的脾气,即使被太后娘娘训斥跟阻止了,依然一意孤行,也不无可能!” “所以这种时候,若我们受到袭击……你觉得太后娘娘首先怀疑谁?” “若再有证据之类,你觉得太后娘娘会轻易饶过高承烜?!” “哪怕太后娘娘念及血缘,愿意高抬贵手呢!” “只要这件事情被宣扬出去,为了维护太后娘娘的尊严,孟氏也会主动对高承烜,乃至于高氏下狠手的!” “如此,纵然孟二公子手段高明,顶多保住自己不被波及,但他原本的强力盟友,孟五小姐这一家子,也是废了!” 第二百五十九章 南氏的想象力…… 见菊篱惊愕的张大了嘴,盛惟乔捏了捏额角,冷笑了一声,继续道:“而且……之前不是说,孟俊玉,就是武安侯世子的嫡长子,暗示哥哥,只要在春闱里取得好名次,就把胞妹许配给他么?” “以哥哥的才华,还有我盛家的财力,可不难娶到公侯的孙女。其他人家不说,单讲他们孟氏,适婚年纪的女孩儿,就不在少数!” “哪怕孟俊玉所在的孟氏二房,他那个排行十二的姑姑孟丽缥,也还待字闺中呢!” “武安侯世子这一系近年在武安侯面前不是很得意,如果哥哥当真在春闱里取得上佳名次,到时候想招他为婿的未必只有孟氏,就算是孟氏,哥哥可也未必会跟他做妹夫!” “但……” “如果高承烜违背太后娘娘的口谕,对我们下毒手,孟俊玉却‘误打误撞’,把我们救了,你说,盛家能不报答他?!” 盛惟乔沉声道,“所以我现在怎么能不立刻赶回去,带着八妹妹还有应姜,去宁威侯府借住,以策安全?万一晚了,人家抢先下了手,平白无故的,咱们岂不是就要被拖下水?!” ……虽然当初从宁威侯府被赶出来之后,徐子敬夫妇软语央求良久,他们都没肯搬回去,这会儿遇见危险了却立刻想到他们,实在尴尬,但盛惟乔也没办法。 他们一行人来长安的日子究竟太短了,虽然并非只认识徐家人,可适合接纳她们借住且提供庇护的,却就这侯府了。 毕竟像屠如川之类,别住过去躲灾没躲成,还把人家给连累了……屠如川到底只是一个长公主的长史而已! 徐子敬好歹是侯爵,冲击侯爵府跟闯进没资格称府的宅子里行凶,这是两个概念! 而且,宁威侯府的侍卫,都是徐子敬的亲兵转行,论实力,寻常凶人,八成不是他们的对手……这种十万火急的时刻,盛惟乔也顾不上什么面子不面子的了! ……她还没愚蠢到为了面子,置自己、盛惟妩以及公孙应姜于危险之中的地步! 宁威侯府,后院。 徐采葵一回来就去见了母亲南氏,不等南氏问话,她就暗示清场,继而说了“庆芳郡主似乎替她那个人废了容貌毁了的小王爷弟弟看中惟乔世姐”的事情。 南氏一听就变了脸色:“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这高密王府简直欺人太甚!!!” “世姐只是怀疑,所以让我不要说出去,免得误会了不但尴尬,也是得罪高密王府。”徐采葵见她反应这么强烈,连忙安抚。 只是南氏闻言,更激动了,拍着案,说道:“什么怀疑!我看这事儿八成是真的!你也不想想,那容清醉说是高密王府的小王爷,身份尊贵,可是之前他人好好儿的时候,固然只是次子,没法继承高密王的爵位,但有高密王帮衬着,外家也非等闲门第,就算没有功名在身,混个一官半职的,往后再分润些家产以及王妃的嫁妆,也不愁高密王夫妇不在了之后的生计!” “可是现在他人废了,容貌都毁了!这以后还能做什么?!” “他不是长子,高密王府的产业肯定分不到大头!” “至于高密王妃的嫁妆,据说高密王妃自从当年大病一场、不在出现在人前后,对几个亲生子女都疏远了不少,也就对世子、庆芳郡主格外关心些。” “所以生母的妆奁,他八成也是拿不了几件东西的!” “如此他现在能靠长辈们的情面养着,将来长辈们都去了,他要怎么做?” “难为叫他兄弟还有出了阁的姐妹继续养不成?” “他这种同母所出的兄弟,真要全权负责起来,可不是添双筷子那么简单的!且不说一年到头的吃穿嚼用,四时衣裳佩饰,伺候的人手,出入的排场……稍微差了,那就是好心被当驴肝肺,平白教人议论自家苛刻嫡亲兄弟!” “就他那伤,据说到现在都还没好吧?以后不定还会继续吃药,他这身份,用的药材能坏?” “到时候单这笔药钱,还有以后久治不愈不定还要学舞阳长公主殿下给宜春侯到处寻医问药的花销……再大方的嫂子跟姐夫、妹夫只怕都受不了!” “毕竟他们也有子女要顾的好不好?!” 南氏咬牙切齿道,“这不,你不是说,乔儿同鹤儿出去看宅子的时候,跟庆芳郡主照过面,虽然没买成宅子,却给她请过安?” “许是因为他们看的宅子格外昂贵,叫庆芳郡主察觉到了盛家的身家,这么着,一打听:合着盛家如今是你那世伯盛南风当家作主,你那世伯还是元配嫡长子,将来分家理所当然拿最丰厚的一份!” “合着你世伯虽然经营有术,子嗣却十分单薄,膝下统共就一子一女不说,还格外偏爱乔儿这个原配嫡女?!” “既然如此,傻子都能想到乔儿将来的嫁妆,必定不是一般的丰厚了!” “若为那容清醉娶了乔儿,非但容清醉将来的开销不必高密王府再操心,就你那世伯的能干,还有鹤儿的出息,少不得还得替那废人的诊治奔波劳碌……他们高密王府真真是打的好主意!” “娶个父兄宠爱娘家重视的儿媳妇,就可以施施然的把个本来既沉重又麻烦的包袱给甩了!!!” “只可怜乔儿那孩子,招谁惹谁了要受这样的委屈,一辈子都被坑进去!!!” 说到末了一句,南氏咬牙切齿的,俨然高密王府的阴谋已经得逞,盛惟乔已经做了容清醉的妻子似的…… 听的目瞪口呆的徐采葵:“………” 良久才回过神来,讷讷道,“娘……这……这是真的么?!” “八成错不了!”南氏沉着脸,笃定道,“这事儿你先按乔儿的叮嘱,万万不可传扬出去!这么着,等你爹今儿个放衙回来,我同他好好合计一番!” 思及高密王府的权势,一咬牙,“虽然你那哥哥不争气,配不上人家乔儿好孩子,但……如果实在没办法的话,也只能让他先顶着,对外就说他跟乔儿已经约定婚姻,好教高密王府死了这条心了!” 叹口气,“回头风声过去了,再让你哥哥做点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让盛家顺理成章的退亲……反正那小兔崽子一天到晚惦记着鬼混,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徐采葵:“………” 她跟徐抱墨虽然见面没多久,但毕竟是同父同母的嫡亲兄妹,徐抱墨这个人,除了在女色上特别管不住自己,特别招人恨外,其他方面其实还是可以的。 对两个妹妹都不差,最近徐采葵在备嫁,他还专门说服父母,把本来打算留给徐家儿媳妇的一套珍品首饰,给了徐采葵压箱底。 所以徐采葵对这兄长还是很有感情的,这会儿就小心翼翼的反对,“娘,这样对大哥不太好吧?万一人家相信了大哥是那样的人,谁家还肯把女孩儿许配给大哥啊?”“没人嫁给他最好!!!”然而南氏闻言,没好气的说道,“就他那个成天拈花惹草寻花问柳的德行,正经把我儿媳妇娶进门之前,不弄出十个八个私生子女跑过来抱着我的腿喊‘祖母’,我就谢天谢地了!我们老徐家多么正正经经清清白白的人家,你祖父,你爹,包括你那公公,哪个不是洁身自好坐怀不乱,一辈子就守着结发之妻一个?!” “就他仗着你祖父祖母宠爱,小小年纪就七搞八搞……这也实在是你祖父祖母上了年纪,对隔代的晚辈狠不下心,这做派要是在我跟你爹跟前长大的,若是一直不改,怕是早就被打死了!!!” “这么个东西,说到娶媳妇,他不心虚,我跟你爹都替他心虚!” “万一将来儿媳妇进门之后发现了他的真面目,能不以为我们老徐家是在骗婚么?!” “明知道这东西是个什么样的货色,愣把人家好好的女孩儿哄进来……他要是坏了名声没人肯嫁,我跟你爹还松口气,权当是给老徐家积德了!” 看着南氏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徐采葵嘴角抽搐:“娘!大哥可是咱们老徐家唯一的男嗣啊!他要是没人嫁,咱们老徐家无人承继,这……这德积的再多,那也派不上用场啊!” 南氏眉头一皱,正要说话,这时候她的贴身大丫鬟辰砂敲了门,隔门禀告:“夫人、二小姐:盛三小姐忽然带着盛八小姐还有盛家孙小姐来了!奴婢瞧她们似乎来的非常匆忙,像是遇见了什么……” 底下“事似的”三个字尚未来得及出口,大惊失色的南氏已经三步并作两步,赶下来开了门,厉声道:“那人呢?!人在哪里?!瞧着可受伤?!” “人现在在花厅奉茶。”辰砂忙道,“三位小姐瞧着衣裳整洁,佩饰虽然不齐全,神情也像是有心事的,但总体来说不像是遇见什么危险的样子……应该是接到什么消息之后立刻跑过来的!” 南氏这才松了口气,喃喃道:“还好孩子们机灵!” 她不及换上见客的衣裙,匆匆赶到花厅,果见盛惟乔三人捧着茶碗挨个坐在下首……不过跟辰砂说的有点出入:盛惟乔倒是紧蹙双眉,一望就是心事重重,其他两个女孩儿,公孙应姜却是一脸茫然、盛惟妩则是满脸睡意,要不是边上丫鬟扶着劝着,似乎随时打算蜷缩进圈椅补上一觉似的。 这也难怪,盛惟乔因为担心被孟氏二房的勾心斗角波及,出宫之后,一路催促着马车快行,赶回盛宅,进了门,东西都没来得及收拾,直接冲进厢房内室,将公孙应姜还有盛惟妩喊起来,命丫鬟们七手八脚的给她们穿戴了一番,俩女孩儿懵懵懂懂,什么都没明白过来呢,就被她拖上马车,赶来宁威侯府了! 此刻公孙应姜由于年长些,所以还只是茫然;盛惟妩年纪小,又不习惯长安的气候,可不还想睡吗? “乔儿,这是怎么了?”不过也正因为公孙应姜与盛惟妩的反应,印证了辰砂所言“不像是遇见什么危险的样子,应该是接到什么消息之后立刻跑过来的”,南氏见状,心头一块大石稍微放下,忙关切问,“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紧跟在她身后而入的徐采葵也担心的问:“姐姐,是不是方才路上说的……?” 该不会南氏猜中了,庆芳郡主,或者说高密王府这么快就逼上盛宅去了吧? 母女俩深觉兹事体大不可外传,问话的功夫,已将下人统统打发了出去。 第二百六十章 默默吐血的盛惟乔 盛惟乔起身给她们见礼,被南氏按坐下去之后,正要开口,目光触及已经在打瞌睡的盛惟妩,心念一动,对南氏道:“婶母,八妹妹年纪小,要不给她找个地方先安置?” 南氏明白这是要说的事情非常重要,怕盛惟妩年纪小,回头叫人套了话,或者无意之中泄露出去,忙对徐采葵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点出去喊人进来,抱妩儿去你们房里安置?!” 徐采葵赶紧跑出去喊了个力气大也做事精细的婆子进来,抱了盛惟妩去她们姐妹住的粉彩斋。 如此,屋子里留下来的都是懂事的大人了,盛惟乔才勉强一笑,说道:“婶母,徐世妹,我这次匆忙之间带着八妹妹还有应姜过来,是来求助的……我们可能会遇见麻烦,所以想来侯府借住几日,不知道可以吗?” 虽然她知道徐家这会多半不会拒绝,但说这话时,还是看住了徐采葵,心说如果徐采葵不同意的话,那么恐怕只有提前离开长安一条路了? ……但这条路也不安全,毕竟孟氏又不是局限在长安的势力,武安侯世子跟孟家彦若是铁了心要打着高承烜的旗号对她们下手,离开长安之后,也不太平……甚至可能因为离开天子脚下的缘故,更悲催呢? 正自担忧,南氏已经恶狠狠的瞪住了徐采葵,脸上明明白白的写着“敢说个不字试试”,徐采葵面红耳赤,低声说道:“娘您这样看着我做什么?我正愁没机会弥补从前的过错呢!” 就转向下首,“世姐,我当初不懂事,难为您现在肯给我这机会,我真是高兴都来不及的!若您愿意,一直住在这里才好!” “正是这个理儿!”南氏这才敛了目光,换了和颜悦色,同盛惟乔说,“要不是鹤儿不肯松口,婶母是早就想接你们回来了!” 见盛惟乔闻言,露出一抹放松,这才问,“不过,婶母可不是嫌弃啊,是关心你们……你们遇见什么麻烦了?” “其实也只是有可能。”盛惟乔忙道,“要当真是大麻烦,我们也不敢过来的。” 说到这里,见南氏露出不赞成之色,忙加快语速说明,“是方才孟十四小姐邀我去馨寿宫说了会话,走的时候提醒我,孟氏二房的内斗,有可能会波及我们,我担心会被卷进这样的风波里去,这才想来侯府借住,以防万一!” 说着将孟碧筠所言的武安侯世子与武安侯次子、五女之间的恩怨大致讲了一下,以证明她没有故意坑徐家的意思,确实这次的麻烦,宁威侯府是扛得住的……武安侯世子跟孟俊玉也好,高承烜也罢,敢找几个人潜入盛宅,却肯定不敢擅闯宁威侯府。 但南氏听罢,却狐疑道:“乔儿,这孟十四小姐……好像跟你也不是很熟吧?怎么会专门喊你进宫透露这样的消息?” 这话出口,她又觉得不对,生怕盛惟乔多想,忙补充道:“我就是担心,所谓一笔写不出两个‘孟’字来,她是不是看你性情单纯,想利用你?” 盛惟乔闻言,觉得胸口好痛:所以我性情单纯好骗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不,应该是大家都这么认为吗??? 这真是太悲伤了……本囡囡一直以为自己很聪明的好不好?! 她默默吐了口血,才有气无力道:“婶母,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就是因为之前不夜阁的事情,确实得罪了那高承烜,据孟十四小姐说,高承烜在武安侯跟前颇有地位,恐怕他今日下场之前,会作什么安排,就算他不这么做,恐怕孟俊玉父子,也会打着他的旗号有所举动。因此不敢冒险,出宫之后,立刻带着八妹妹还有应姜前来此地。对于孟十四小姐跟我说这些消息的目的,我也是想不明白呢?” “你做的对!”南氏忙道,“这种关系切身安危的事情,那绝对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不过跟着又皱了眉,“但孟十四小姐……她为什么忽然要对你这样示好呢?难道她跟孟氏二房有仇,想借刀杀人?” 这时候徐采葵插嘴道:“娘,应该不至于吧?孟氏四房,素以大房最得太后娘娘重视,也最强势。且不说孟氏二房为什么要得罪大房的十四小姐,就说孟十四小姐对二房不满,即使在郑国公跟前没这份体面告二房的状,凭她在太后娘娘跟前的得宠,大可以求太后娘娘啊!何必兜这么大的圈子,拖盛家下水?” 她迟疑着看了眼盛惟乔,才继续道,“姐姐,我没有其他意思啊!不过,世伯毕竟解印多年,在朝堂的影响力有限,我爹的权势地位也跟孟氏没的比。所以就算咱们现在知道了孟氏二房对你们不怀好意,然而没凭没据的,也没法去找孟氏理论的。这点那孟十四小姐未必不知,您说她若是想设计盛家跟孟氏二房结仇……好像意义不大啊?” 毕竟,现在的盛家可是对付不了孟氏……哪怕只针对孟氏二房也是无能为力的。 盛惟乔闻言,思忖了下,心说孟碧筠被自己跟公孙应姜还有桓夜合救下来的事情,毕竟关系到准继后的名节,不到万不得已,还是轻易不要往外说的好,不过这位的前途,倒是可以透露了。 遂道:“我今儿个进宫,孟十四小姐还跟我说了件事情,就是……” 她顿了顿,才小声道,“她之前的伤已经养的差不多了,明儿个就会转回郑国公府,等候接旨……是接册她为继后的懿旨!” 这消息,顶尖的权贵,或者说,有实权、跟宫闱关系密切的权贵们,都是早就知道了的。 连盛家一行人,也因为屠如川近水楼台先得月的缘故,早已心知肚明。 但宁威侯府,场面上的地位,搁在这长安城里也不算低了,却因为徐子敬夫妇的出身都不算高,没有家族势力的辅佐,又一直不肯在高密王与孟氏这平分朝堂的两方之间选择,对于上层消息的了解远远称不上迅速和及时,到现在都被蒙在鼓里。 此刻南氏母女闻言,都是大吃一惊:“当真?!” 见盛惟乔肯定的点头,南氏低头想了会,就是一拍手,说道:“那我知道为什么孟十四小姐要对你示好了!八成,是打乔儿你的主意呢!” 伸指指向女儿徐采葵,说道,“方才你们过来的时候,我正同采葵说起庆芳郡主妄图让你嫁给她那个成了废人还毁了容的弟弟容清醉的事情!现在看来,不独高密王府不是个东西,孟氏显然也是黑了心肠坏了良心的!!!” 继而就把自己之前的那番推断复述出来,“那孟伯亨作为孟十四小姐的同胞兄弟,虽然不是长子,只是继室嫡出,底下还有个宠妾生的异母庶弟分去郑国公的宠爱,可是孟氏这会毕竟正烈火烹油似的富贵!” “哪怕他读书不成,也没听说有什么了不起的能耐,然而靠着家族荫庇,在朝中谋取个差事,将来也不愁养家糊口的!” “可是谁叫他福薄,追着人家静淑县主去碧水郡,竟是好好儿的去,差点就没了性命?纵然侥幸生还,从他到现在人都没回长安来看,估计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不定连容清醉都不如呢!” “这种情况肯定是没法入仕,甚至连帮家里打理产业之类都不行了的。” “如此他往后的生计,除了指望分家时的东西跟亲娘的妆奁还有妻子的嫁妆外,还能指望什么?!” “要说分家,郑国公府的东西,大头肯定是郑国公世子的!郑国公的私房呢,大半也肯定是娇语所出的那个孟十公子孟思安的!轮到这孟伯亨,能有什么?” “亲娘的妆奁的话,向夫人的出身可不高!她娘家根本就是一贫如洗,不然日子过的下去,有几个父母狠心到把亲生骨肉卖出去做奴婢,还是入那深不可测的宫闱里去?就算向夫人命好,深得太后娘娘赏识,然而太后娘娘的累年赏赐,也被她拿了不少去补贴娘家,哪怕向夫人什么都不给孟十四小姐,将手头攒的体己统统留给孟伯亨……实际上这是不可能的,且不说对于当娘的来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就说冲着孟十四小姐即将成为继后这点,向夫人也要给她撑足了场面不是?!” “这样孟伯亨的情况还不如容清醉呢!” “好歹容清醉的亲娘,高密王妃出身大族,即使膝下亲生子女多,每个人能分到的,也比向夫人能给孟伯亨的多多了!” “这种情况下,孟氏,或者说,向夫人这个生身之母,与孟十四小姐这个同胞妹妹,想给孟伯亨娶个嫁妆丰厚的妻子的意愿,那就更强烈了!” “而乔儿你长的好,脾气好,深得父母钟爱,家中产业众多,对你也素来舍得,你那兄长鹤儿还是个能干的……你说向夫人跟孟十四小姐要给孟伯亨的将来考虑,还有比你更合适的人选吗?!” 南氏气势磅礴的一口气说下来,直听的徐采葵、盛惟乔还有公孙应姜三个人都呆愣当场! 良久,盛惟乔才讷讷道:“这……这不太可能吧?” 自己怎么说也是救过孟碧筠的,就算不指望这位主儿心心念念的报答自己,至于这样恩将仇报吗?! 这也太坑人了吧?! “怎么不可能?!”然而南氏一拍案,笃定道,“你小孩子家不懂得人心险恶!尤其这种大家子里,从主子到下人,谁没一副九曲心肠,都是混不下去的!要不然婶母我也做了些年侯夫人了,做什么还是同那起子贵妇贵女的,没法说到一块去?说到底,不就是因为我们这种正经人家出来的,学不会他们深宅大院里的弯弯绕绕勾心斗角吗?!” 第二百六十一章 居然不帮小娘把徐抱墨弄到 “………”南氏说的太肯定了,那煞有介事的模样,实在太过感染人,以至于盛惟乔张口结舌片刻,犹豫道,“那……那我以后离孟十四小姐远点吧!” 虽然她不愿意相信孟碧筠会是这种人,毕竟没人希望冒险救下来的人,是个白眼狼,然而想到之前孟归欢私下告知的消息,向夫人一早就想把自己说给她亲生儿子孟伯亨的。 尽管当时这个消息,经过盛睡鹤的分析,认为未必属实,可现在听着南氏的推断……主要也是盛惟乔自己本身在馨寿宫的时候,就对孟碧筠起了疑心,这会儿也有点疑疑惑惑了。 所以沉吟道,“好在我过些日子就回南风郡去了。” “这么会这么早?”徐采葵闻言意外道,“我四月才出阁呢,姐姐该不会连我的喜酒都不喝就走了吧?” 本来这时候未嫁女孩儿主动说自己出阁跟喜酒的话是很不矜持的,不过这会也没外人在,自然无人笑话她,南氏还给女儿帮腔:“就是,这千里迢迢的,难得来一趟,怎么这么早就回去了?不但采葵的喜酒,就是长安左近的景致,很多不到季节都看不成啊!这来都来了,怎么能就在城里扃牖上几日就走了呢?” “我娘这会儿怀着身子,算来也是下半年的日子生产,我想早点回去陪她。”盛惟乔笑了一下,说道,“反正这次来长安,就是为了送哥哥过来应考的,看到杏榜,也就放心了。左右国朝杏榜虽然不能说就是金榜了,却大抵相差不大的。” 她这么说了,南氏母女沉默了一瞬,就都露出尴尬跟愧疚之色来,均想:“这女孩儿哪里是为了送她哥哥来应考的?根本就是为了同我家的婚事过来的。本来想着金榜题名之后就给他们完婚,也是双喜临门的好事了。谁知道自家子弟那么不争气,好好的婚事就这么黄了……如今还要人家女孩儿黯然返乡,唉!” 室中所以气氛凝滞了片刻,南氏才强颜欢笑道:“算了,先不说那些。你们可算肯回来住了,这可真是件大喜事!回头你们世叔放衙归来看到了,必然也是开心的很!这样,你们过来的匆忙,先看看要补些什么东西,趁着白昼叫人赶紧备齐了……地方还住原来的祭红榭、娇黄楼还有茄紫轩可以吗?” 徐采葵在旁补充道:“那些地方一直都有人打扫着,地龙也一直通着,稍微收拾下,就可以住进去!” 可见徐家是真的盼望盛家一行人可以搬回来住,哪怕之前明知道希望渺茫,却也不肯放弃……虽然这做派估计至少有五成是因为听说了徐老侯爷一度打算亲自前来长安,专门做给老侯爷看的,但世交之家,对着一行晚辈,能做到这个份上也是真的费了心了。 盛惟乔自是动容,连声感谢,彼此说了一番掏心掏肺的话之后,都觉得关系拉近了不少,原本尚且属于比较客气的氛围,这么会儿下来,倒是有些水乳交融的意思了。 这时候南氏起了身,打算亲自送盛惟乔跟公孙应姜去住处,未想她们才出门,辰砂就迎上来禀告:“夫人,去夏州的人回来了,除了东西外,还带了那边的口信来,是关于亲家老爷的。” 盛惟乔虽然不知道宁威侯府派人去夏州做什么,但一听“亲家老爷”四个字,也就明白八成是跟徐采葵的婚事有关了,忙道:“婶母,你打发个下人陪我们过去吧,正事要紧!” “又不是隔条街外传来的消息,等着回话转头就捎过去,哪里有什么要紧的?”但南氏闻言摆了摆手,对辰砂说,“没眼力价的东西,禀告的时候也不看看场合……乔儿她们几个在,那起子琐事要你这样赶命的来说?!” 虽然如此,盛惟乔跟公孙应姜还是怕影响到徐采葵的婚事,在南氏领她们先到了祭红榭后,执意请她回转后堂视事了。 不过徐采葵还是留了下来,帮她们布置住处。 说起来盛惟乔一行人之前在宁威侯府也是住了几日的,但因为当时才来长安,长途跋涉之后,心绪未宁,就牵挂上了碧水郡之事,跟着又被徐采葵下了逐客令,竟是压根没仔细端详这几处楼阁。 此刻仔细打量,才发现这祭红榭地方着实不错,坐落在湖畔的独门独院,无数梅花掩映着精致的楼阁,院中青苔苍绿,曲径婉转。由于季节的缘故,虽然伸手握住的风里兀自带着料峭,阶下的积雪中却已挣扎出了点点的绿意。 望去清雅幽静,又生机勃勃。 而分给盛惟妩住的娇黄楼跟公孙应姜的茄紫轩,也都各有千秋,俱是侯府后院里顶好的地方。 这会盛惟乔跟公孙应姜不免又对徐采葵谢了一回,因为想着侯府派去夏州的人回来复命的事情,盛惟乔心知徐采葵嘴上不提,却必定惦记着,所以稍微收拾了下,也就借口疲乏,想要休息,让徐采葵可以回后堂去打听未婚夫家来的消息了。 只不过徐采葵离开后,公孙应姜却跟脚到了祭红榭,不无埋怨的跟盛惟乔说:“姑姑,您只是要躲着武安侯世子那一系的后手的话,何必非要回这宁威侯府来打扰呢?之前小叔叔有在城外秘密买下田庄,咱们大可以悄悄搬去那儿住上几日啊!那地方可不比盛宅只一点点大,依山傍水的好大一片地方,内中的庄勇也都可用呢!” “田庄?!”哪知盛惟乔闻言就是一皱眉,狐疑道,“什么时候买的田庄,我却不知道?!” 虽然她平时不管事吧,但买田庄这么大的事情,盛睡鹤居然都不跟她说一声的?! 说句不好听的话,别说盛睡鹤其实不是盛家子了,就算是,盛惟乔觉得,在没长辈在长安的情况下,这样的大笔支出,难道不应该兄妹俩一块商议下么?! 就好像之前他们想换个住处时,看房子都是一块的! 一直以来,盛惟乔都以为买房子不顺利呢,结果这位居然不声不响的置下田庄不说,连公孙应姜都知道了,自己却什么都不晓得? 这是几个意思啊? 她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还好公孙应姜见势不对,赶忙解释:“这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小叔叔还没认祖归宗呢!因为小叔叔独身一人,平时也没什么开销,所以攒的银子多了,在岛上花不出去,就化名到岸上买了些产业。城外的田庄就是其中之一……” 声音一低,“也安置了些小叔叔的心腹,所以看家护院的人手绝对有保障的。” 盛惟乔这才缓和了神情,不过眉宇之间仍旧有些恼意:“你好意思讲!这消息你们以前告诉过我吗?!我压根就不知道,被孟十四小姐提醒之后,不找侯府这边求助,我能去找谁?!现在我们来都来了,你再来说这话,难道我前脚才求了婶母收留,后脚发现原来还有其他退路,这会儿就去告辞?!这跟过河拆桥有什么两样?!” 公孙应姜讪讪道:“姑姑,冤枉啊!这不是小叔叔怕您知道了会要求住到城外去么?所以才没告诉您的……哪里想到,小叔叔这才入场,就有麻烦上门来了?来这侯府前,姑姑也没跟我说缘故啊!说了的话,我哪能不告诉你?” 这锅确实是盛睡鹤的,主要是因为他当时身份未明,还在公孙老海主手底下做义子呢,担心公孙老海主怀疑他有异心,所以到岸上置办产业的事情,都是趁着出海的功夫,派遣个别在玳瑁岛有家室的心腹暗中去办。如此为了赶着返航的日期,自然是来去匆匆,也无暇挑肥拣瘦。 尤其长安这边,公孙老海主还亲自派了钉子在,所以盛睡鹤摈弃了太好跟太显眼的地段,只在城郊偏僻处买下一处田庄。 也正因为偏僻,所以地方特别大! 这就造成了,正房跟女眷的住处,相隔迢迢,中间单是围墙就有好几道! 不像在盛宅住着,所有人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 盛睡鹤一是担心搬去那田庄住了,跟盛惟乔相见不便;二是觉得盛惟乔一直不喜欢长安城,如果再让她离开长安城内的话,助长了她逃避的心理,那以后劝她留下来就更麻烦了;三却是做海匪习惯了,打算将那处田庄作为危急时的退路,自然不好轻易暴露。 所以就瞒了没说。 这次他入场前,也考虑过自己在贡院的时候,盛惟乔三人遇见麻烦。遂与公孙姐弟说了这地方……之所以不用公孙氏在长安的暗子,主要是因为盛睡鹤觉得自己这产业更隐蔽,而且这两年陆续迁来的人手更可靠。 他没有直接告诉盛惟乔,当然也是怕盛惟乔本来对长安的印象就够坏了,如果再说担心他下场这几日,盛宅都未必太平的话,这女孩儿回南风郡的态度肯定更坚决! ……所以还是跟公孙姐弟说吧,万一他想多了,这期间平安无事呢? 本来盛睡鹤想着,公孙应姜一直跟在盛惟乔左右,遇事肯定来得及知会盛惟乔的。 谁想事情就有这么巧,他下场的第一日,正好公孙应姜偷懒,短暂的跟盛惟乔分开了下,就出岔子了呢? “我看你们叔侄两个,是欺哄我习惯了!”此刻听着公孙应姜的辩解,盛惟乔却只是冷笑,说道,“既然那处田庄是你小叔叔的私产,我就是知道了啊也不会去住的,谁知道预备了什么陷阱等着坑我?!难为这两年你那小叔叔算计我的地方还少了去了?!” 也懒得跟公孙应姜多说,挥了挥手令她回茄紫轩去,少来烦自己! 公孙应姜委委屈屈的离开,出门口叹了口气,心说:“这可不是我没有阻止姑姑搬回宁威侯府……这是姑姑动作太快,我压根没找到机会好不好?!而且徐抱墨那厮这会儿也在场中呢,没法趁小叔叔参加春闱的时候勾搭姑姑……过两日小叔叔出来了,总不能再怪我没帮他看好了姑姑……吧?” 她觉得自己真是太委屈了,打了好久主意的小叔叔,拒绝她时那叫一个干脆利落冷若冰霜!然而回头就看中她喊“姑姑”的盛惟乔不说,甚至还要她帮忙盯着看着盛惟乔……所以这小叔叔就没想过,自己看着他对盛惟乔的各种图谋有多么黯然神伤吗!? 最可恨的是! “小娘我对小叔叔都这么言听计从乖巧懂事了!!!”公孙应姜一边用力踏步走回茄紫轩,一边恨恨的想,“小叔叔居然还不答应帮我把徐抱墨弄到手!!!” 要不是实在打不过盛睡鹤,她别说帮这小叔叔看住盛惟乔了,她简直想给盛惟乔介绍十个八个美少年好不好?! ……虽然这天的公孙应姜很不开心,盛惟乔的兴致也谈不上好,但这天的宁威侯府却是喜气洋洋的。 第二百六十二章 徐采葵的婚事 这份喜庆,不仅仅是因为盛惟乔三人总算搬了回来,也是因为侯府之前派去夏州同徐采葵未来夫家商议婚礼的下人,带回一个好消息:“亲家老爷身体大好了,年后很可能会入朝!” 徐采葵的未婚夫邬延益,是夏州现任刺史邬英的独子。 这邬英也是寒门出身,甚至家底还不如徐子敬,不过他是靠读书出头的,当年曾名列头甲,夺得榜眼的名次。只不过也正因为早年平步青云的太容易了,年轻时候很有些鲁莽,不慎得罪过孟氏,以至于被发配去北疆边镇做父母官……那边镇当时时常受茹茹侵袭,当地官员不是力战而死,就是畏战怯逃被朝廷问斩,孟氏这么做,用意可想而知! 还好当时徐子敬刚刚崭露头角,杀的茹茹接连大败,无力进犯,等若是间接保下了邬英的前途跟一家性命。 邬英所以对徐子敬非常的感激,放下文人惯有的清高,将之引为知己不说,两家更是因为来往频繁,成了通家之好。 后来徐子敬还朝时,邬英汲取自己的教训,还给他出过主意。 ……因为两人交情深厚的缘故,一次小酌时,徐子敬看邬英的独子邬延益机灵可爱,就开玩笑说不如结个儿女亲家。本来他只是因为自己儿子徐抱墨襁褓里就被送回苍梧郡,交给祖父祖母抚养,做父母的反而看不到,看到邬延益的时候,难免起了思子之情,随口说说的。 毕竟国朝延续了前朝的风气,就是开国的那几年过去后,渐渐的就是文贵武轻了。 这是皇权惧怕兵权威胁的必然措施,所以之前徐老侯爷说,徐子敬不如盛兰辞,虽然是为了讨好盛老太爷的夸张说辞,其实从广泛的地位上讲是没有错的。 进过翰林的进士走到哪里都会被尊重,子女也沾光;但一位靠实打实军功出头的侯爵,碰见那种死认“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人,不定还会被讽刺一句“莽夫”。 邬英虽然出身贫寒,可他榜眼的资历搁那儿。他跟他妻子虽然生了好几个孩子,却纷纷夭折,唯独一个邬延益存活,自然非常宠爱,按照时下的观念,怎么也该娶个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的。 然而徐子敬说说就算了,回头邬英却专门把他发妻陪嫁的一支银簪送过府,那支银簪虽然不值什么钱,却是邬英夫妇早就说过要留给儿媳妇的,用意不言而喻。 那会徐子敬还没封侯,只是北疆一个寻常将领,邬英虽然受到孟氏的打压,一来是榜眼出身,二来他主政的手段着实不俗,没意外的话迟早会晋升入朝,所以徐子敬夫妇觉得这门亲事有点高攀了,专门拿了银簪上门解释,打算还回去。 不想邬英态度非常坚决,而且邬延益看着也是个乖巧孝顺的,这门亲事也就定了下来……本来因为徐子敬夫妇舍不得女儿,打算让徐采葵在家里再养两年才出阁的,但去年年底的邬英忽然病倒,担心撑不到儿媳妇过门,耽搁了晚辈们的青春,是以派人跟徐家商量,希望能够提前婚期,遂定在了今年四月里。 如今听说他身体大好了,虽然已经定下的婚期不会再改,但徐家上下仍旧非常高兴,毕竟且不说邬英跟徐子敬的交情,徐子敬肯定是希望他康健长寿;就算从利益角度考虑,邬家人丁单薄,邬延益尚未崭露头角,这家能有现在的门楣,全靠邬英一个人撑着,邬英若是去了,邬家必定门庭一落千丈。 徐子敬夫妇倒不至于为此悔婚,然而做父母的,总是盼着子女好的。这会儿听说邬英不但大好了,还有机会入朝,哪能不高兴呢? 南氏知道盛惟乔三个对于邬家不了解,专门介绍道:“前几年我们才来长安的时候,我还后悔过这门亲事呢!毕竟当时我们是确定要在长安落脚,等闲去不了其他地方了。可亲家老爷却转任了夏州!这地方距离长安虽然不能说山水迢迢,来去却也得几日的。我统共就这么两个女儿,采葵又不是什么聪明人,嫁远了怎么能放心?还好上天庇佑,这会儿采葵四月出阁,明年亲家老爷入朝,正好带他们小夫妻来长安,如此不说让她时常回来团聚,这近在咫尺的,我心里也安定些!” “你不要这样说!邬贤弟家里什么情况你还不知道?”徐子敬听了这番话却不高兴了,忍不住分辩道,“这位贤弟最有气节不过,你以前不是还一直夸他洁身自好,跟盛世兄一样,富家出身却不惑于财帛美色,一看就是个家风正派的?就算他没还朝,采葵做了他儿媳妇,难为还怕邬家亏待了她去?” 南氏怫然道:“我说邬家不好了吗?!我就说女儿嫁远了我不放心!好好的孩子,在跟前长到这么大,花儿朵儿一样,出了阁就难以再看到了,你舍得?!你这没良心的舍得,我可舍不得!!!混账东西,平白无故就说我怀疑邬家了?!幸好这里没外人在,不然传了出去,叫邬家听说,没的给我女儿添麻烦!你这老货是不长耳朵没听见,还是白长耳朵没听清?!” 闻言徐子敬顿时低眉顺眼,赔笑道:“我就是那么一说,你别生气、别生气……” “瞧你这糊涂的样子,没的叫乔儿她们笑话!”南氏习惯性的发飙完,抬头看到盛惟乔三人尴尬的神情,这才醒悟过来,赶紧掩饰,“乔儿你试试这个红羊枝杖蹄,这季节吃羊最进补了!” “多谢婶母!”盛惟乔一面同她客套,一面暗自疑惑:记得前年……不,大前年了,徐抱墨兜搭她的时候,曾经说过徐采葵的夫家忽然对徐家冷淡下来,担心这门亲事有变,所以想问问她的意见。 那时候尚且天真无知的盛惟乔,压根没想到这是这只该揍的徐抱墨故意套她话来确认她的本性呢,想都没想就说了真心话……扯远了,总之现在看徐子敬跟南氏的说辞与样子,似乎根本没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还是说,当时只是误会一场,过后解释过了也就释然了? “当然还有种可能,就是徐抱墨那家伙根本就是随口捏造了骗我的!这个混账!!!”盛惟乔心忖,“等他考完出来之后,最好不要单独碰到我啊!不然看我怎么揍他!!!” ……宁威侯府中一群人觥筹交错的时候,皇城。 馨寿宫,偏殿。 孟碧筠看着下首坐着的人,微微皱眉:“明日我就会回府的……你现在过来找我做什么?”向夫人怫然不悦:“你这是说的什么话?难为我这个亲娘想你了,专门过来看看你……还错了?!” “这会儿宫门已经落锁,再过一会,街上也要宵禁。”孟碧筠脸上没什么表情的说道,“利用你给姑母做女官那些年攒下来的人脉,以及姑母至今对你不薄的情分,偷偷溜进宫来,就为了看看我?” 她语气里其实没有什么讽刺的意味,或者说,她语气冷静的出奇,根本不存任何情绪,然而向夫人听着,脸上却红一块白一块,微微张嘴,僵了好一会,才尴尬的嘟囔道:“咱们到底是嫡亲母女,你至于非要这样跟为娘说话?” “到底什么事?”孟碧筠没接这话,平静的问,“我这次在姑母这里住了这么久,回府之后,定然许多人要登门看望。你不想我今儿个睡太晚,以至于明日没精力招呼众人的话,最好还是有事说事!那些废话……就没必要啰嗦了,反正谁都不会当真!” 向夫人觉得这话说的太刺心了,本能的想要反驳:“当初也不是为娘不心疼你……” 然而触及女儿眼中的嘲弄与不耐烦时,到底还是缩了缩脑袋,直截了当的提出要求,“娇语跟孟丽绛那两个贱婢虽然死了,但那小畜生还活着!” 她眉宇之间流露出分明的憎恨,咬牙切齿道,“你爹他,这会竟是越发的护着那小畜生了!!!你知道么?今儿个那小畜生竟带着人跑到为娘院子里大大的撒了一回野不说,回头去你爹跟前颠倒黑白,你爹居然什么都信他的,反过来把为娘喊过去狠狠训斥了一番!你说这畜生才十三岁就这样忤逆歹毒了,岂能容他长大?!” “他为什么要去你院子里闹?”然而孟碧筠却没什么跟她同仇敌忾的意思,只冷静的问。 “那小畜生是娇语贱婢的亲生儿子,自来视咱们娘儿三个如眼中钉肉中刺,他去为娘院子里撒野,还要理由?!”向夫人皱眉道,“你问这话是几个意思?难道为娘还会骗你不成?!” 孟碧筠冷哼一声:“孟思安虽然受娇语影响,自来喜欢没事找事,到底也有十三岁了,又不是四五岁的孩子,还不会看脸色!他亲娘跟胞姐都没有了,我这个素有罅隙的嫡姐倒是即将为后,就算爹爹现在还疼着他,比起以前也是一落千丈!要没缘故,他会平白无故跑去闹你?就是他身边的下人,为了不被牵累,能不拉着点?!” 她眼中露出嘲意,“我看,八成是娘你克扣了他的份例,又或者是设法刺激了他,图的就是让他在我回府前夕闹事,好名正言顺的处置了他吧?结果爹没听你的,还训斥了你不顾大局,赶着我即将被册立为继后的眼接骨上,还妄想让孟氏出丑闻?!” 向夫人有点恼羞成怒:“你这说的什么话!我这么做还不是为了咱们娘仨报仇雪恨?!想当初,娇语那贱婢在的时候,跟孟丽绛那小贱人母女联手,给了咱们多少气受?!就是孟思安这小畜生年纪小,何尝不是个会作妖的?!之前碍着你爹他偏心,咱们娘仨只能苦苦忍耐也还罢了,这会子你既然出了头……怎么还能让这小畜生继续活在这个世上,还沾你的光?!” 第二百六十三章 孟伯勤:这锅背的我简直莫 “我出什么头?”孟碧筠冷冰冰的说道,“且不说册立继后的懿旨到底还没下去,就是下去了,孟氏左右不止我一个未嫁女,就算姑母偏疼大房,孟丽绛死了,爹除了我之外,没有其他待字闺中的女儿,莫忘记正养在你膝下的霜晓也到了可以许配人家的年纪!” “你还真以为姑母看中我做继后,我就可以当家作主了?!” “八字的一撇还没下来呢,你倒是迫不及待的打着我旗号去耀武扬威了!” “别说还没成功,就算成功了,你也不想想爹会怎么想?!” “莫忘记我们母女之所以能够得到姑母的另眼看待,靠的可不是你早年伺候过姑母一场,归根到底是因为我们是大房的人!” “而爹爹是姑母最重视的兄弟!” “这次的事情,别说爹爹要呵斥你,就是我在府里,肯定也不会同意的!” “左右娇语跟孟丽绛都已经死了,剩下来的这个孟思安,要对付,可以!为什么非要拣我离开馨寿宫回府前夕下手?!” “这不是触我霉头是什么?!” “还是你觉得,之前娇语跟孟丽绛暴毙的事情,让孟氏被满城看的笑话还不够,还想趁我正式接旨前,再添一件晦气的传闻?!” 孟碧筠眉宇之间浮起不耐烦,“要不是看在你是我亲娘的份上,我一准认为你做这事是想坑我!真不知道你哪里来的自信,居然还好意思到我面前来诉说委屈?!我要是听了你的,那才是跟爹爹彻底离了心,没准这板上钉钉的继后之位都要出岔子了!” 这女孩儿一向是出了名的沉默寡言不爱说话,向夫人纵然是她生身之母,对她的印象也是内向不喜多言的。 哪里晓得会被她这劈头盖脸的一顿? 一时间气的愣住,跟着眼泪就下来了:“我是你亲娘啊,你……” “除了这句你还会说什么?!”孟碧筠却无动于衷,只是冷笑,“我知道你是我亲娘,所以我才容忍你在这里啰嗦了这么久……你到底听没听明白我的意思?!我现在根本算不上出头好不好?!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眼皮子浅,稍微得了点好处就抖起来,这样你自己被人笑话出身太低没气度事小,牵累了我的前途,我们娘仨才是真正再无翻身之日你懂不懂?!” 向夫人气急败坏道:“你这是怎么说话的?!你这是跟亲娘说话的语气吗!?” “那你想我怎么跟你说话?!对,我是你女儿,我活该什么都听你的?!”孟碧筠脸色一冷,厉声说道,“可你也该知道,你就生了我一个女儿!” “这大穆朝上下滔滔兆庶,你可没有第二个女儿了!” “那些不是你女儿的人,可没义务没理由也没必要听你的!!!” “而你女儿我,现在也只是稍微看到点前途,连真正入主望春宫都没有,遑论是当家作主了?!” “你这个时候就迫不及待的要求这个要求那个,恨不得把过往积攒了几十年的委屈发泄出来……” 她声音猛然一高,“你到底为没为我考虑过?!还是你自己汲汲营营了一辈子,却没过过几天好日子,所以也见不得我好?!” “见我稍微有点指望,就绞尽脑汁的想要破坏,好让我跟你一样,这一生不是在忍气吞声就是在忍辱负重?!” “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你这样也配端着亲娘的架子来教训我?!!” 孟碧筠的容貌气质,本来就不乏气势,这会儿一迭声的质问下来,问的本来就心虚的向夫人不免张口结舌,脸色变了又变,片刻才嗫喏道:“我……我怎么可能破坏你前途?!我巴不得你有出息好不好?” “我还不知道你?!”然而孟碧筠闻言,却是冷笑,“你这会子了还想方设法过来找我,不就是希望我明儿个一回去,就当众狠狠落孟思安的面子,跟着逼爹爹同意将他交给你任意处置,是也不是?!” 向夫人愤懑的喊:“难道这不是应该的吗?!” 孟碧筠冷笑出声:“要是娇语跟孟丽绛还没死,你要求拿这孟思安出气,还有个说法!现在那两位连命都没了不说,还死的那么惨……爹这会心里不知道有多恨着你呢!为了孟氏的前途,爹这会是不跟你计较,可是这份怒气未消之前,你觉得爹怎么可能同意把孟思安交给你处置?!毕竟爹身为堂堂郑国公,连自己的宠妾爱女都护不住,你觉得他心里能好受?!” “这会儿爹爹护着孟思安,可不仅仅是因为他是娇语的亲生骨肉,更因为保护好他,代表着爹爹在郑国公府中,依旧是一言九鼎的地位!!!” 她眯起眼,“对于爹爹现在这个年纪来说,这种地位上的确认,比十八个娇语都重要!” 向夫人深吸了口气,低声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一个个就是不肯相信我?!娇语跟孟丽绛真的不是我下的手!!!” “谁说不相信你了?你以为你辩解的时候打断你,就是不相信?真是蠢!”然而孟碧筠冷冰冰的说道,“你也不想想,你有那个能耐弄死那母女俩么?” 见向夫人愕然,她眯起眼,低声道,“还是你以为,我生辰的那天,你赢的那么轻松,是因为你自己的能力,又或者,是因为我即将成为继后的消息,就有那么吸引人?!” 她嗤笑,“其他人就不说了,就说四房……六哥那么精明的人,在娇语手底下做的好好的,相比娘你的歇斯底里,娇语比你厚道了不知道多少!他会因为一个我即将成为继后的消息,就立刻投靠到你麾下,而不是帮助娇语算计我,让我做不了继后?!” 向夫人听着,脸色渐渐雪白,双手也微微颤抖,低声道:“你……我……你……” 她有些说不出话来,但看向孟碧筠的目光中,分明带着请求:请求她不要再说下去了! 然而孟碧筠完全无视了这点,冷冰冰的继续道:“要不是在北疆的三哥发了话,六哥怎么可能改换门庭那么快?!” “要不是三哥给你拉偏架,你会是娇语的对手?!” 她用轻蔑又讥讽的目光看住了向夫人,朱唇开合,吐出无情的话语,“所以娘你到现在,都以为爹爹对你的发作,姑母不许你辩解你没有派人杀娇语母女……是因为他们认定了你是凶手?” “不!” “他们都知道,你根本没这能耐!” “之所以会这么做,是因为爹爹跟姑母都心知肚明,这事儿十成十是三哥下的手!”“但虽然我跟八哥在爹爹心目中不算什么,三哥却不然!三哥作为爹爹原配唯一留下来的男嗣,向来就是姑母跟爹爹一致的心头肉,区区娇语还有孟丽绛怎么能比?” “只不过娇语到底伺候了爹爹这些年,又深得爹爹宠爱,对于她跟孟丽绛的死,爹爹心中到底是心疼的!” “何况三哥之所以这么做,八成也是因为娘你跟娇语的矛盾太深刻,要让我做继后,娇语娘仨是肯定要舍弃的……这样爹爹舍不得动三哥,这怒火,不朝你发作,还能朝谁?” “而姑母不让你辩解,自然也是要保下三哥的名声!” “所以娘,你往后,顶好半个字都不要提这事儿了,免得姑母听到,即使嘴上不说,心里也要骂你蠢钝不识趣!!!” 见向夫人愣愣跌坐椅上,一脸的木然,孟碧筠端起手边有点凉了的茶碗,漫不经心的呷了口,说道,“这番内情我都告诉你了,现在还是说回孟思安吧!” “你以为三哥杀了娇语跟孟丽绛,做什么专门留下他?” “可不是因为顾念手足之情,更不是因为希望大房子嗣兴旺……而是为了顾全爹爹的面子!” 孟碧筠一双原本没什么情绪的眸子,蓦然刀子似的看向向夫人,“论在爹爹心目中的地位,咱们娘仨加起来都不如三哥!三哥尚且要留下孟思安作为安抚,娘你倒是上赶着要求赶尽杀绝,去衬托他的懂事体贴?!我跟你说,爹爹只是骂了你一顿,已经是很给我,或者说是姑母面子了!!!” “这事儿要是闹到姑母跟前,姑母都不会帮你你信不信?!” “毕竟姑母当初之所以会不顾门第差距,将你说给爹爹做续弦,图的无非是一来你会得照顾人,对三哥尤其周到细致;二来则是出身不高,不会在过门之后变脸,私下苛刻不是你亲生的子女;第三才是考虑到你想嫁个富贵人家的心愿!” “这些年来因为爹爹偏袒娇语的缘故,让你受了不少委屈,所以姑母对你颇有同情……但也只是同情而已!” “要是姑母当真想帮你,堂堂太后,至于连个贱妾都治不了?!” “你睁开眼睛清醒清醒吧!” “你在姑母跟前的地位就那么回事!” “孟思安再可恨,好歹是孟氏血脉,爹爹的亲生骨肉,姑母的亲侄子!” “三哥杀了他,姑母不会在意;爹爹放弃他,姑母就更不会说什么了;说句不好听的话,就算是我处置了他,姑母就算不高兴,估计埋怨我一会也就算了……毕竟我们都是孟氏骨血,是姑母的血脉之亲!” “你?” “你要是当真这么做了,信不信这馨寿宫,以后你别说宫门落锁之后潜入了,就是青天白日的,姑母都未必肯见你了?!” “真当姑母对你的纵容达到了允许你随意谋害孟氏血脉的地步了不成?!简直天真!!!” 向夫人虽然心性不乏狠毒,然而论智谋却不怎么样了,本来还在恼怒女儿不肯帮自己出气的,听到这里,终于醒悟过来,怕了,慌张道:“那……那我这就回去?!” 然而孟碧筠闻言却是森然一笑:“你以为……你现在回去,这件事情就能了结了?!” 第二百六十四章 你这叫亲娘?! 迎着向夫人茫然的神情,孟碧筠嘘了口气,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她:“且不说你已经把爹爹惹恼了,回头也必然会在姑母面前落下坏印象,就说你今儿个偷偷摸摸跑过来见我的动作,你以为瞒得过谁?!爹爹还是姑母,还是远在北疆的三哥?!” 吐了口气,孟碧筠语气中有着分明的疲惫,“为今之计,那孟思安短时间里反而不能动了!不但不能动,你最好还要对他好点!甚至,主动去爹爹跟前认错,允诺从此放下仇怨,善待于他!” 见向夫人眉毛一挑,脸上露出反对之色,就要说出来,孟碧筠略略提高了声音,抢先打断道,“现在是任性的时候吗!?你也不想想,我们娘仨有什么?!要不是姑母垂怜,三哥照拂,给我们这个翻身的机会,我们到现在都在娇语娘儿几个的欺压下战战兢兢过日子哪!娇语跟孟丽绛死了才几天,你就把以前的境况全忘记了?!八哥他到现在都在碧水郡回不来,我就是做了继后,天子有多宠爱舒氏姐妹你不知道?!儿子生死未卜,女儿前途未卜,你这个做亲娘的,还有心思斤斤计较这些小事?!” “你到底是不是亲娘?!” “……那就这样吧!”向夫人被质问的面红耳赤,很不甘心的挤出这么一句话来,到底还是加了句,“只是短时间啊!过些日子,等你爹他息怒了,那小畜生……我可要好好炮制他一番!” 孟碧筠懒得理会这话,只放缓了语气问:“还有其他事没有?没有的话你快点回去吧!明儿个我回府,多少人事要敷衍呢,你晚上没睡好撑得住,我可未必撑得住!” “本来没有了,但你提到你哥哥,我倒是又想到一件!”向夫人闻言忙道,“就是你哥哥虽然伤的不轻,可人还在,他也这个年纪了,这婚事……” 孟碧筠眯起眼,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正因为八哥他伤的不轻,人到现在都在碧水郡调养,没法移动……娘居然还有心思记挂他的亲事,这是已经有看中的人选了?而且看中的人选不快点下手就要被抢了?” 向夫人听出女儿语气中的嘲弄,还以为孟碧筠是不满她这会最关心的不是孟伯亨的身体,反倒操心起了儿媳妇的事情,就说道:“他在碧水郡待着,这千里迢迢的,我也没法赶过去亲自照顾他啊!这不,这会也只能给他操心下婚事了!毕竟他也有二十了,要不是那些杀千刀的贼子,这会儿都可以给他预备行冠礼了……唉!” 叹息了声,她继续道,“也正因为他伤的不轻,我看等他回来之后,还是让他立刻成亲的好!不定喜气一冲,痊愈的更好了呢?就算儿媳妇没有这样的福气吧,好歹有个人专心专意照顾他,我也能放心点!” 孟碧筠不动声色的问:“那你看中谁了?要这样急急忙忙的下手?” “还能是谁?”向夫人犹豫了一会,才说道,“还不是南风郡来的那个盛惟乔?” 她没注意到,孟碧筠听了这话,眼底瞬间就结了冰,还在絮絮叨叨的继续道,“那盛惟乔,容貌,娘家的资财,还有年纪,我都是满意的。但要论身份,却着实低了点!而且来长安也有几个月了,却还是寂寂无名,这份场面上应酬的功夫,显然也不怎么样!” “这点比静淑县主可是差太远了!” “人家静淑县主当初也是从碧水郡千里迢迢来长安的呢,才来不到一个月,就靠才学在贵女的聚会上崭露头角!” “哪像这盛惟乔啊,太后娘娘那么抬举,舞阳长公主殿下还帮她讨了你生辰宴的帖子,结果到这会,还只是一个寻常的闺秀……不上台面啊!” “不过也难怪,静淑县主毕竟是桓公的嫡亲孙女儿,两朝元老的嫡系后人么,哪是盛家那点儿底蕴能比的?” “也是桓公当面清廉之名天下皆知,我估计着,静淑县主肯定没什么嫁妆!至少肯定没盛惟乔多的。” “再者盛惟乔那庶兄,听说才学不错,此番春闱多半可以中榜?” “但就算那盛睡鹤这次可以高中状元,在常人看起来了不得了,在咱们这样的人家可也算不了什么!想你哥哥他可是国公嫡子、太后嫡侄,更是你这准皇后娘娘的嫡亲兄弟!” “区区状元之妹,到底还是不大配得上他的……不过冲着她在盛家得宠,将来出阁时盛家不会吝啬这点,你回头给她抬一抬声名,咱们也就忍了罢!” 静静看着向夫人一脸挑剔的说到这里,孟碧筠忽然笑出了声,道:“娘你肯忍了,主要也是因为觉得这盛三小姐出身不高,哪怕八哥现在已经是个废人了,做了你儿媳妇之后,也没底气反抗你,只能任凭你摆布折腾吧?倒是静淑县主,不但嫁妆不多,而且那么八面玲珑的人,岂是你拿的住的?!若八哥娶的是静淑县主,到时候娘你别说想折腾她了,你不被她折腾就不错了!” 说到这里,不待向夫人接话,女孩儿瞬间变脸,狠拍了一下手边的填金绘彩花鸟海棠式香几,厉声喝道,“但是!!!” “娘你忘记了么?!” “那盛三小姐姑侄,可是在生辰宴上救过我的!!!” “就八哥那德行,别人不知道,你我还不知道?!” “他就是好端端的,慢说盛三小姐了,大街上随便拉个良家子给他做正室,我说都是糟蹋了人家好好的女孩儿!” “遑论他现在那个样子,你居然还痴心妄想让盛三小姐嫁给他?!” “我告诉你!” “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别说盛三小姐,就是其他大家闺秀,但凡人不错的,我都不会去说这样的亲事!!!” “毕竟多行不义必自毙的例子已经有娇语母女在前,我可还想给自己往后好好积德的!” “她们姑侄那哪叫救你?!不过是把你从山洞里扶回小轩而已!”向夫人怔了怔,随即也一拍案,怒声喝回来,“你去了小轩之后,还是静淑县主设法斡旋,让你梳洗更衣的呢!而且你也说了,虽然为娘我斗不过娇语那贱婢,可是那次生辰宴上的角力,赢的是我!!!既然如此,你本来就不会出事的不是吗?!” “就算没有她们,你三哥的人还能不救下你?!” 她越想越生气,再次重重拍了下案,恨声道,“那可是你同胞兄长!你就这么一个同胞哥哥啊你怎么可以说做他正室是糟蹋人家女孩儿?!有你这么做妹妹的吗?!” “退一万步来讲,就算盛惟乔救了你,区区恩情,能跟嫡亲的兄长比?!我看你真是昏了头了!以为即将做皇后,就可以不把我这个亲娘放在眼里是不是?!”孟碧筠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冷然道:“反正你想坑盛三小姐那是做梦!我这辈子就没过过几天好日子,更没遇见多少暖心事,所以我很早以前就发誓,如果有人待我好,那我也一定加倍待那人好!这件事情没什么可商量的,你就是说破天去,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知道向夫人的为人,遂又补充道,“你也别想着私下里做手脚,算计盛三小姐!我告诉你,我正在跟姑母商量,给盛三小姐姑侄都讨个与桓夜合一样的县主之封!到时候姑母要是知道你敢动她册封的县主,你试试看姑母这些年来帮了你那么多次之后剩下来的那点子感情,会不会继续纵容你?!” 继而冷笑,“至于我这个你的亲生女儿,到时候又会不会理会你们娘儿的死活?!” “你……你怎么能这样?!”向夫人不敢置信的看着她,整个人都被气的微微哆嗦,“我是你亲娘,你哥哥是你胞兄!为了个外人,你居然……你居然这样对自己人?!难道坊间说女孩儿都是胳膊肘朝外拐……你……你也是这样?!” “我到底是胳膊肘朝外拐,还是你们合该有这样的待遇,你自己心里清楚!”孟碧筠转头看了眼殿角的铜漏,不耐烦的催促,“好了,你可以走了!就算有事情,也等我明儿个回府之后再说……你再不走的话,我就直接回寝殿了!” 向夫人用力咬了下唇,惨笑道:“我知道了!你……你就是恨我这些年偏疼你哥哥,是也不是?” 见孟碧筠没说话,似乎是默认了,她眼中泪珠簌簌,低喊道,“可是这能怪我么?!娇语那贱婢当初有多嚣张你都知道!那时候谁能料到我们娘仨出头的指望竟着落在你一个女孩儿身上?!我想着的就是好好栽培你哥哥,让他不拘是念书还是从军,总之他有出息了之后,兴许得你爹、你三哥的看重,我们娘仨日子就能好过不少呢?” “如此我花在他身上的精力自然就多了……” 只是她不这么说还好,她这么说了,本来没什么表情的孟碧筠,嘴角蓦然泛起讽刺的笑:“娘方才还说,人家盛三小姐的庶兄,就算考取了状元,也就是在常人眼里了不得,实际上算不了什么的。” “如此,八哥他念书能有什么用?” “何况他真正念过几天书?!论才学,只怕被你口口声声骂‘小畜生’的孟思安,今年才十三的小东西,都比他强!!!” “至于说从军……他都二十岁了,还不是被你留在身边,成日里不做好事儿?!” “你说你想好好栽培他……” “他那样子,知道的说你宠溺这个宝贝儿子,是典型的‘慈母多败儿’,生生的把人惯坏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不是亲娘,这是存心把他养废了吧?” 向夫人被这话刺的脸色一变,但孟碧筠却还不打算就这么放过她,继续道,“而且,你说我恨你是因为你偏疼他?你也真是太看不起我了!” “我……”向夫人还想说点什么的,然而孟碧筠却不想继续了,站起身,朝她点一点头:“我走了,你自便!” 说完也不理会向夫人一迭声的呼唤,站起身来,干脆利落的转进后殿。 第二百六十五章 难怪废后文氏会没个好下场 向夫人想追上去,然而跟脚就有孟太后拨过来伺候的宫女为难的拦住了她:“夫人,天不早了,十四小姐再不睡的话,明儿个起来了气色不好,太后娘娘看到,一定会骂奴婢们的!” 向夫人哪里甘心? 只是这宫女任她磨了好一会,都不肯松口,最后甚至索性“扑通”一下跪倒在地,扯住她裙摆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哭诉,“夫人,求求夫人了!夫人当初也是伺候过太后娘娘的,何尝不知道太后娘娘最不喜欢底下人懈怠?!奴婢好不容易才有伺候十四小姐的机会,求夫人开恩,不要让奴婢受太后娘娘责罚啊!” 向夫人虽然因为做过孟太后的女官,且一直很受孟太后偏袒,所以在馨寿宫的宫人面前非常吃的开,不然也不会在宫门落锁后还能悄悄溜进来了。 但毕竟已经不是馨寿宫的女官了,这会再让这里的宫女下跪央求,传了出去,肯定要被怀疑藐视太后,她再不聪明,这点轻重还是有的,只得强笑着赔了礼,怏怏而去。 她不知道,她离开后没多久,这宫女就利落的起了身,朝她背影啐了一口,方转身入内给孟碧筠回禀:“小姐,向夫人走了。” 本来她既然称孟碧筠为“小姐”,也该去掉向夫人的姓氏,以示亲近。 但此刻没有这么做,孟碧筠非但没有不喜,反而露出赞赏之色:“你办事不错,不如以后就跟着我吧!” 这宫女立刻跪下,一口气磕了三个头,才喜滋滋道:“这是奴婢求之不得的事情!” 也难怪她这么激动,作为太后的宫里人,最大的好处就是不怎么需要理会这宫闱里的勾心斗角。 然而太后老了,眼看着活不了几年了,这宫女却还年轻,怎么不担心一旦太后去了之后,近侍尚且无人可依,遑论是她这样的寻常宫女? 到时候如果分到的好去处还好,万一分去的地方不好,能不能熬到二十五岁出宫都是个问题! 再者,她这个年纪的宫人,未必个个甘心一辈子在宫闱里沉沦,年满之后靠着在宫里攒的体己,随随便便嫁个人凑合着过日子熬过这一生的。 如今后宫之中,人人都知道最炽手可热的无非是舒氏姐妹,然而这姐妹俩进宫已久,自有心腹,添人也是首选新进宫一张白纸的那种,是轮不到她这种已经在太后宫里伺候了几年的人的。 何况天子年纪也大了,舒氏姐妹再得宠,从长远上来看,也不是什么好选择。 倒是孟碧筠,有孟氏撑腰,入宫就是继后……虽然谁都知道,她这个继后得宠的可能性不大,不过没有关系,太后可不是靠得宠就能做的,当今孟太后可不就是个例子? 这宫女相信,孟氏想方设法送了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女儿入主望春宫,必有后手! 她现在投靠,将来不定又是一个向夫人……别看向夫人这些年在娇语的压制下过的很惨,方才被女儿甩了脸色之后又强行打发走,也算不上得脸,但在近年的宫人出路里头,她已经是一个令人羡慕的楷模了。 怎么说,也是个国夫人不是? 何况也正因为向夫人吃的亏,后来人总结经验,若有向夫人的机会,自信必然过的比她好! 这宫女正充满斗志的想象着,却听孟碧筠说道:“那我给你改个名字,等我以后去了望春宫,就跟姑母说,让你过去伺候我!” 她忙又磕了个头:“奴婢谢小姐赐名!” “就叫‘春来’吧!”孟碧筠思索了下,目光在不远处的一盆红梅盆景上转了转,微微一笑,只是眼底没什么笑意,“望春宫啊……这名字取的可真不好!既然是望春,那就是春天还没到,那就多半是冬日了,严冬酷寒,皑皑飞雪。也难怪,废后文氏会没个好下场!” “所以,你就叫‘春来’,以后喊着,冲一冲这座皇后寝宫的晦气罢!” 见她提到废后文氏,春来原本的喜色顿时一滞,停了停才笑道:“小姐何必提那人?那人的福泽断不如小姐的。” “呵!”孟碧筠闻言,却只讽刺的笑了笑,目中闪过一抹复杂,悠悠道,“你不懂……” 只是,虽然春来露出一头雾水之色,孟碧筠却没继续说下去,而是平静的岔开话题,“我有件事情要你去办……” 馨寿宫偏殿的这一幕,外界自是不得而知。 盛惟乔三人在宁威侯府住了数日,每日留在盛宅的盛祥等人都会派人请安,回禀均是平安无事。 这情况盛惟乔不免怀疑,是不是自己太过风声鹤唳了? 但之前说过其实她们可以不必来侯府求助、可以避去城外偏僻田庄的公孙应姜倒说:“事关咱们安危,小题大做怎么也比后悔莫及好。” 姑侄俩正说着话,这时候徐采葵过来了,还把正在庭院里玩耍的盛惟妩领了进来,拿了三份帖子给她们:“静淑县主闲来无事,决定邀请长安贵女小聚,咱们几个都有帖子。” “静淑县主?”盛惟乔自从郑国公府一别后,还没见过桓夜合,此刻闻言,接过帖子翻了翻,果然里头一手娟丽的簪花小楷写着“夜合静极思动,决定后日于永义伯府后院设席,恭请诸位姐妹到场小聚叙话”的措辞。 盛惟乔握着帖子沉吟,说实话,上次桓夜合给她透露的所谓的一锤定音的秘密,把她坑的不是一般的惨! 偏偏这番委屈还没法说出去,所以盛惟乔这会儿是不想见到这位县主的。 无奈她不是一个人来宁威侯府住的,还带着公孙应姜与盛惟妩呢。 公孙应姜也还罢了,这女孩儿只要好吃好穿的待遇,其他方面要求都不是很高。 但盛惟妩性情活泼开朗,又正处在爱玩爱闹的年纪,固然侯府比盛宅占地大得多,但比起南风郡的盛府来也是小多了。盛惟妩花了两天功夫转完侯府后院,很快就感到索然无味。 而徐家的三小姐徐采芙,固然跟她是同年,但徐采芙不似这年纪的小女孩,比较内向沉默,盛惟妩跟她玩了没多久也就烦了。这会儿听说有人邀请她们赴宴,眼睛就是一亮:“三姐姐,咱们去吧?” 因为桓夜合跟盛睡鹤之间毕竟有碧水郡之事共犯的这一重保障,而且这位静淑县主也是个心思玲珑的人,所以盛惟乔对于这次宴会的安全是不担心的,虽然本来不想去,这会儿被妹妹满眼期盼的看着,又扯裙子又拉袖子的缠着,心头就软了下来。 不过她们现在毕竟是在宁威侯府住着,桓夜合也邀请了徐家姐妹的,如果徐家姐妹不去,就她们三个去,未免显得不太好。 所以白了眼盛惟妩,令她闭嘴,还是先问徐采葵的决定,“妹妹近来需要备嫁,可打算去吗?” 索性徐采葵点头:“东西都预备的差不多了,邬家人少,要我亲自收拾的东西自然也不多……从正月开始,老是拘在家里,忒没意思!如今静淑县主有邀,出去透透气也好。” 也问她们,“你们去吗?” “妹妹既然去,我们当然也去凑个热闹。”盛惟乔闻言,摸了摸盛惟妩的脑袋,笑着点头。 这事儿就这么定下来了,到了后天,盛惟乔三人汇合了徐家姐妹,带上丫鬟护院,遂往永义伯府赴宴。 到了地方,就见桓夜合一袭浅紫撒绣梨花交领窄袖上襦,束郁金裙,绾流苏髻,笑吟吟的站在垂花门下迎着客。 因为盛惟乔一行人到的比较早,桓夜合还要继续等候其他客人,所以站在垂花门里说了会话,也就告了罪,让忘忧带她们先进去坐了:“我爹娘怕冷,这会儿都在城外的温泉别院里住着呢!几位兄嫂,除了大哥都在那边伺候着……所以你们直接去我院子里就好!” 他们桓家祖籍碧水郡不说,之前还一直被桓观澜压着不许离开桑梓,近些年才因为想给桓观澜报仇来了长安定居。那碧水郡虽然不像南风郡那么南,以至于大冬天的穿个夹衫就行,却比江南还要暖和许多的。倒也难怪都二月里了,这一家子的大部分人还躲在温泉别院里不肯回来……估计是来长安的头一年被冻惨了。 当然这也是因为他们在给桓观澜报仇这件事情上,都属于有心无力……就算留在长安也帮不上什么忙,没必要平白挨这个冻,反正之前桓夜合夜晤盛睡鹤的时候就说过,永义伯府其实是她在主持,而且不似一天两天了。 估计桓夜合那大哥留下来也是为了给她打掩护的。毕竟这时候女孩儿家一个人在府里,短时间还好,时间长了要被说闲话的。 盛惟乔觉得桓夜合也真是不容易,桓观澜膝下不算子嗣单薄,单是大房永义伯府这一脉,桓夜合的兄嫂侄子都不少的,奈何没什么顶用的人,却是什么都得她一个女孩儿挽袖子上……想到这位为了能够给桓观澜报仇,甚至都不敢出阁,更遑论是真正跟谁卿卿我我了。 而桓观澜明明前年,噢,是大前年才死,中间却似乎根本没跟桓家联系过,盛惟乔不禁摇了摇头,心说若非桓观澜有苦衷的话,这位的心肠可也真是狠。 能做帝师的人,无论结局是否光鲜,其为人手段显然都不是寻常人可以测度的。 她不禁又想到了盛睡鹤:“那样一位巨擘,就算落魄了,必然也不是肯随便收弟子的人,尤其帝师在岸上的时候门生多了去了……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让这位帝师对他倾囊相授、当成关门弟子的?” 第二百六十六章 古怪 对于这一点,之前公孙姐弟跟盛睡鹤一致的理由是:“天资卓绝,令帝师不忍明珠暗投。” 盛惟乔之前没有细想的时候,还道这话不虚,毕竟盛睡鹤天赋确实好。 可现在想想,仅仅只是天资好的话,可未必能够打动桓观澜吧? 毕竟……桓观澜是什么眼界? 他官居一品、大儒之名为四海公认的时候,多少人跋涉千里、长跪门前,就为了得他一句指点呢? 说句不好听的话,盛睡鹤这个级别的天赋,对于常人来说非常的罕见稀少,对于桓观澜而言,估计早就见怪不怪了。 毕竟这位尚未落难的时候,可以说普天下想拜在他门下的才子多如过江之鲫,哪怕是记名弟子,都挤破了头。 他亲自教诲的入室弟子,那就更加个个资质、才学、眼界、格局等等出类拔萃了。 这种情况下,桓观澜在玳瑁岛乍见到盛睡鹤的时候,也许会意外这么个匪窝里,居然还有个读书的好苗子……但,顶多也就是意外了吧? 毕竟他可不是没见过世面,看到个能够过目不忘举一反三的孩童就激动的泪流满面自以为平生心血有了传人的那种老儒生啊。 说句不好听的话,他在岸上都那么多弟子跟传人了,平生才学也不算后继无人,为什么临了临了还要收个关门弟子? 须知道文人收徒虽然不怕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但毕生积累的心血,正常人都不可能随随便便交出去吧? 尤其桓观澜的积累,不仅仅是学问上,还有他的声望、人脉、曾经身居高位的政治智慧与经验……这些哪里能随便托付人? 要是托付个歹人,按照这时候师徒关系的紧密,岂不是连身后名都要受到牵累,甚至遗祸家人? “是因为他的身世吗?”盛惟乔默默想着,“然而……帝师似乎对高密王一直心怀警惕吧?如果知道他是高密王之子,应该更加不肯教他才对!” 思索间,却已经被忘忧带到了桓夜合的闺阁所在。 因为走了神,进门之后才反应过来,却没空去看这地方的名字了。 作为长安城近年名声最响亮的贵女,又是公认的才女,桓夜合住的这地方倒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很寻常的大家闺秀陈设。 所以盛惟乔三人稍微打量了下四周也就收回了视线,开始看向屋子里先到的几位小姐。 这其中有两位看着很眼熟,是上次郑国公府生辰宴上见过的,其他几位就比较眼生了,盛惟乔估计她们父兄估计是偏向高密王的? 见忘忧陪着盛惟乔五人进来,先到的人陆续起身同徐采葵招呼,顺便问起盛惟乔。听徐采葵介绍说是徐家世交之后,但并非高官之女,这些人的兴致就减了大半。不过因为不熟的缘故,也没什么恩怨,所以虽然态度不是很热络,倒也没发生什么故意羞辱人的事情,客气了几句,也就坐回原位去了。 偶尔有话题带上她们,大抵也是找徐采葵说话。 这情况让徐采葵感到很尴尬,但试了几次都没法带进盛惟乔三人,倒是盛惟乔,找了个机会安慰她:“你不必管我们,我们就是过来坐坐的。毕竟我们过些日子就要回南风郡去,跟她们亲热不亲热的,关系不大。倒是你,出阁之后,也只是暂时离开长安,回头跟她们打交道的时候长了,这会儿还是多说说话的好。” 徐采葵见她是真的不在意,这才不试图拉上盛惟乔一块融入圈子里了。 好在盛家三人没捱多久的冷落,桓夜合就陪着最后抵达的两位客人含笑跨进了门槛。 公孙应姜本来正无所事事的东张西望,抬头看到桓夜合左手之人时,脸色就是一变! 她毕竟有这个年纪了,乍遇见意外之事,虽然神情上没能做到滴水不漏,好歹没出声,以她们几个目前不受重视的情况,这点失态也还没到足以引人注意的地步。 但盛惟妩年纪小,却是下意识的脱口而出:“你长的有点像我家大哥哎?” 与此同时,盛惟乔心头猛然一沉! 其实被桓夜合亲自把臂带进来的这两位客人,本来目光压根没往盛惟乔三人这边看。 毕竟盛惟乔三人这会儿坐的地方,也不是很打眼,再加上周围之人没有与她们说话的意思,自然而然显露出被冷落的处境,自然吸引不了才进来之人的注意。 但此时众人见到这两位前来,大部分人都或者住了谈话、或者整理衣裙预备起身相迎,盛惟妩纵然没有故意提高嗓音,这句话却也清清楚楚的传入了在场之人的耳中! 才跨过门槛的六道视线顿时一转,齐齐落在了盛惟妩身上! “八妹妹,你又来了!”盛惟乔注意到桓夜合投来“快点想办法”的目光,暗叹一声,手在盛惟妩臂上轻捏了把,示意这妹妹接下来不要反驳自己的话,口中则道,“就算你觉得咱们大哥长的好看,也不至于见到美貌的姐姐,就拿大哥比啊!早跟你说过,先生教的功课还是要顾着点的,瞧你这惫懒样儿!回头长辈们知道了,非嗔你不可!” 说着起身行个福礼,“还请惠和郡主海涵!” 闻言四周之人恍然:合着是盛惟妩年纪小,不会形容美人,因为推崇自家兄长的容貌,所以看到长的好的,就说跟自家大哥长的像? 因为这些人不知道内情,其实本来也没怎么把盛惟妩的话放心上,这会了然后,也就不再继续在意了,都上前招呼:“惠和郡主,真是稀客!” ……说起来盛惟乔真没想到,桓夜合今日把惠和郡主跟赵桃媗都请过来了:这会儿到的最晚的两位客人就是她们。 这下子盛惟乔顿时头疼:虽然赵桃媗是见过盛睡鹤的,但大概是因为高密王妃不见包括外家在内的外人太久了,以至于年少的赵桃媗都不知道自己姑姑长什么样,所以跟赵栎一样,对于盛睡鹤的容貌没表现出什么疑惑。 可是现在盛惟妩一句“像我大哥”,如此明确的提示,惠和郡主还就在场,赵桃媗会不怀疑吗? 还好赵桃媗不知道是真没怀疑,还是怀疑了但晓得兹事体大掩饰住了,此刻朝盛惟乔三人笑着点了点头,转头就跟神情平淡不理会盛惟乔的赔礼、自顾自与众人寒暄的惠和郡主说:“虽然古人说美人乃是环肥燕瘦各有千秋,但很多被认为美的特征都是共同的,比如说雪肌鸦鬓之类,断没听说生的跟黑炭似的还怎么个美法……这位盛八妹妹年纪小,不会用多少形容词,所以就拿她兄长盛大公子来比你,虽然有些不妥,却也是实在话,那位盛大公子我上次跟五哥出去看灯时遇见过,确实是一位才貌双全的士子,也不算侮辱了你的姿容了。” 本来她们虽然是嫡亲表姐妹,但一来惠和郡主是姐姐,二来赵桃媗也没朝廷诰封,按说这番话说的有点过于随意了。 然而大概姐妹关系好的缘故吧,惠和郡主闻言,皱了皱眉,似乎不太情愿的样子,到底还是跟盛惟乔点了下头,淡淡道:“不是什么大事,你不用这样大功干戈,惹人误会!” 虽然她语气中还有点恼意,但毕竟不是什么大事,盛惟妩年纪又小,这郡主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么讲了,也就是过去了。 盛惟乔道了声谢后,所以又给赵桃媗递了个感激的眼神。 此时赵桃媗跟惠和郡主被众人推让着在上首落了座,其他人也分别入座,盛惟乔三人由于家中亲长官职的缘故,位次自然是靠后的,近乎于敬陪末座了,所以赵桃媗这会不便跟她说什么,只眨了眨眼睛表示不必在意。 她们递完这番眼色,就听惠和郡主跟左右之人叙了几句场面话后,缓缓道:“本来这会儿天还冷着,你们也知道,近年我母妃身子骨儿不是太好,所以原本打算在府里陪着她,不出门了。但既然是静淑妹妹的帖子,我想怎么也要走一趟的。” 桓夜合闻言,笑道:“这话说的仿佛给我面子似的,我看啊,八成是王妃疼你,想着庆芳郡主出阁有些年了,就你一个女儿长年陪伴膝下,怕闷着了,这才主动劝你过来的!” 众人都附和:“郡主一片孝心,然而王妃又怎能不心疼郡主呢?” 这话其实应该没什么问题的,毕竟惠和郡主又不是莫侧妃所出的王府庶女德平郡主,她可是高密王妃的亲生女儿,还是最小的孩子。 按说高密王妃即使是玉体欠安之中,仍旧不忘记体恤这小女儿,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但盛惟乔因为尚未收回注视着赵桃媗的目光,却发现赵桃媗听到“王妃疼你”之类的话时,嘴角一弯,似乎是笑,却分明带着……嘲弄? 她心中惊讶,下意识的去看惠和郡主,见这位郡主同时也没有多少开心之色,反而下意识的皱了下眉,跟着仿佛意识到这样的反应不好,方赶紧松开眉宇,嘴角上扬,露出笑容……这番表情显然是故意装出来的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里起了疑虑的缘故,这会儿盛惟乔再看惠和郡主,不但感到她这笑容十分勉强,而且还透着些许愁苦的意思? “这高密王府也真是奇了怪了!”盛惟乔所以疑惑,“庶女德平郡主长年寄居馨寿宫,有家不能回,二十岁……嗯,二十一岁的人了,还没出阁,还能说是受了生身之母莫侧妃的牵累。但嫡次子容清醉重伤都只能在外家赵府寄养,嫡幼女惠和郡主提到亲娘疼她就变脸……噢,还有个‘夭折’的嫡三子,这一家子到底怎么回事啊?!” “而且,赵桃媗作为高密王妃的娘家嫡亲侄女儿,显然是知道些什么的,不然不会在方才露出那种嘲弄的笑……可她这情况,很有点幸灾乐祸无动于衷的意思啊……这位赵三小姐,看起来却不是那种尖酸刻薄的人,这内中究竟有着什么样的内情???” 第二百六十七章 玉女桃花粉 盛惟乔思索的这会,一个十三四岁年纪、绾双螺髻、眉宇间还是一团稚气的女孩儿,用脆生生的嗓音笑说道:“宫里新出的一种粉,你们知道吗?” “你是说宫人进给舒贵妃的那个‘玉女桃花粉【注】’?”坐在她旁边的一个年岁仿佛的女孩儿立刻接话。 这女孩儿穿着一袭石榴红的衣裙,在一片少年女孩儿家花枝招展的打扮里也非常的打眼。她小脸上也红扑扑的,盛惟乔三人坐的离她隔了好几个人,都能闻到从她方向传来的一股子香粉味,八成擦了不少胭脂,狠狠打扮过,这会口齿伶俐的说道,“说是书里找的古方,以石膏、滑石、蚌粉、蜡脂、壳麝及益母草调和的,比寻常粉英更细腻光泽,对肌肤也好,只可惜做的太少了,到现在都没有赏出来的!” 惠和郡主闻言,笑着问:“都打听到配方了,何必等宫里赏赐?你家作坊惯做这些的,没试着自己弄吗?” 专门跟盛惟乔三人坐一块的徐采葵忙偏头给盛惟乔解释:“这穿红衣的女孩儿姓方,闺名馨娘。是刑部尚书方安世最宠爱的小孙女,比我小一岁……她母亲出身大族,吃穿用度上样样讲究无比不说,连带胭脂水粉这些东西,也是十分重视,因嫌外头卖的不干净,甚至专门弄了个作坊,收集上好的脂粉方子,专供自家女眷使用,逢年过节也会送人,不过是不卖的。” 又小声说,“年前娘派人给你们送东西,内中的胭脂,就是从她们家的年礼里拿的。因为自家用,据说用的原料都是最好的,所以比铺子里卖的要好很多……你觉得用着怎么样?觉得好的话,回头我去跟她多讨上几盒。” 盛惟乔闻言十分尴尬,她这个年纪还没到需要仔细打扮才出门的时候,平时顶多用点面脂护肤,口脂点唇,偷起懒来,螺子黛都很少用的,南氏给那盒子胭脂时,并没有额外说明,她怎么会专门拆开来看呢? 这会噎了噎才含糊道:“我想婶母专门给的脂粉肯定是好东西,所以打算要紧场合的时候再用……这会儿我还没开呢。” “再好的东西也要用嘛!”徐采葵没察觉她的敷衍,笑道,“这东西也放不长的,一年半载之后,就算不开封也要不行了的。” 盛惟乔正要回答,这时候那方馨娘说道:“郡主您不知道,怎么没有试过?别说作坊了,我嫂子她们专门亲自带着丫鬟试做了一回呢!然而做出来的成品,拿去宫里给贵妃左右的人看了,都说差远了。” 先前提出这粉的女孩儿忽然就对惠和郡主笑嘻嘻的道:“咱们家里都没这面子跟两位舒娘娘要这个粉……不知道郡主能不能帮忙弄一些?” 盛惟乔听到这里暗笑:“合着这两位提这‘玉女桃花粉’,就是为了让惠和郡主帮忙,借助高密王妃乃是天子嫡亲弟媳妇的身份,跟舒贵妃要上一些?” 不过这两位却要失望了,毕竟据盛惟乔方才的观察,惠和郡主跟高密王妃的母女关系,似乎没有外界想象的那么和睦融洽的。 所以这个看似不是很为难的要求,惠和郡主只怕是没法答应的。 果然,惠和郡主听了这话,脸色就有些异常,微张朱唇,想拒绝又怕被看穿底细的样子……见状赵桃媗嘴角弯了又弯,眼中嘲弄之意越发明显,竟打算袖手旁观,丝毫没有帮忙的意思。 还好桓夜合在侧,见状掩嘴一笑,嗔方馨娘跟那女孩儿:“你们真是只顾自己,全不替郡主想想了!方才还说了呢,高密王妃近来身子骨儿都不大好,郡主一片孝心,怎么肯拿这样的小事去打扰王妃?” 那俩女孩儿闻言,失望之色溢于言表,因为高密王妃身体不好又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个消息已经流传了十几年……说实话,既然到现在这位王妃都还在,谁知道到底是怎么个不好法? 反正也没见高密王府三天两头宣太医啊! 再者,只是去跟舒贵妃要点宫粉而已,未必需要高密王妃亲自出马吧? 派个近侍,到宫门传个口信……迄今无子的舒贵妃,哪怕是为了万一的可能,似乎也不会在这种小事上对高密王妃小气吧? 怎么惠和郡主就是不答应? 不过桓夜合这么说了之后,惠和郡主也没反驳,她们也只能叹口气,就当这番说辞是真的了,起身赔礼道歉:“对不住啊郡主!王妃娘娘久不露面,我们以为郡主今儿个出来,一准是大好了呢!可不是故意让郡主去打扰王妃娘娘静养的,郡主可别生气啊!” 她们两个的靠山显然地位都不低,否则也不敢为了这“玉女桃花粉”就打起高密王妃的主意了。 所以惠和郡主虽然有些不高兴,但还是勉强笑了一下,说道:“没什么的……母妃这两年不露面,主要就是身子骨儿不大好。今儿个也正如静淑妹妹方才说的一样,是怕我老是在府里陪她会寂寞,硬撵我出来的。但我也不是很放心,所以坐上一会就要回去的。这个宫粉的事情……嗯,回头如果母妃精神好的话,我会跟她说的。但要是母妃乏着,我也实在不好打扰!” 她说是这么说,大家却都看出来,惠和郡主显然有些恼这俩女孩儿了。 这情况大家自然要劝,桓夜合也说那俩女孩儿:“你们这年纪轻轻的,琢磨什么香啊粉啊的,有什么用?你们现在正是天生丽质难自弃,却嫌脂粉污颜色呢!别说这‘玉女桃花粉’现在还没传到宫外来了,就算传了出来,依我看,你们抹了也是平白糟蹋自己!” 她这话却没什么人附和,因为这“玉女桃花粉”,可是宫人专门献给舒贵妃的。 桓夜合说跟前这俩女孩儿不需要抹粉,抹了反而是糟蹋自己,固然是实话,可教舒氏姐妹知道了,岂能不怒?这两位承宠二十余年,正是芳华渐逝、担心失宠的时候,最忌讳的估计就是这类话了。 所以桓夜合这番话讲下来,室中竟是一片安静。 见状,盛惟乔到底念着这县主是盛睡鹤的盟友的份上,圆场道:“县主说的是!咱们这年纪才开始学妆扮,不管是自己,还是身边人,这技艺都生涩的很,前些日子元宵灯会,我们姐妹出门看灯,见着一位略长两岁的小姐,妆容十分精致好看,特意让左右记了下来,回家之后打算模仿来着。结果折腾了半晌的脂粉螺黛,最后不但没学成,转过头来,把伺候的人都吓了一大跳!可不是糟蹋自己么?” 她这话却是偷换语意,将桓夜合所谓的“糟蹋”,从原本的“我等如此年轻哪里需要学宫中舒贵妃那老女人用脂粉来修饰自己”,巧妙的解释成“我们年轻所以接触严妆这个级别的打扮没多久,技术相当感人”。 这下子室中众人都松了口气,纷纷出言赞成,方馨娘与罗琬婳还专门坐近了点,跟盛惟乔讨论起妆容来……罗琬婳就是最先提到“玉女桃花粉”的女孩儿。 如此倒是误打误撞,让本来因为盛兰辞官职不高受到排斥的盛惟乔,融入了跟前的圈子。 盛惟乔揽着盛惟妩,有一搭没一搭的跟这俩女孩儿说着话,这俩女孩儿出身都不错,方馨娘是徐采葵介绍的,刑部尚书最喜欢的小孙女;而明显跟方馨娘关系特别好的罗琬婳也不差,她爹罗朴是桓观澜在时的得意门生之一,如今任着翰林院大学士,在朝在野名望都极高。 罗朴早年家境清贫,发奋读书才出的头,成亲也比较晚,膝下子嗣亦不多,所以对子女不分男女都十分宠爱。 是以,无论方馨娘还是罗琬婳,俩女孩儿虽然有些小聪明,实际上没多少真正的心眼。 嗯,真有心眼也干不出来为了讨些新出的宫粉就把主意打到王妃郡主头上去的事情。 哪怕她们的父兄都是高密王膀臂也一样。 相似的年纪相似的在家中的地位相似的脾气性情,唯一的区别就是早年致仕的盛兰辞官职权势不如这两位的父亲,所以很快就说的十分投缘。 不过盛惟乔敷衍这两位之余,眼角瞄着惠和郡主,觉得十分奇怪,暗道:“就算静淑县主方才之所以会在言语中对舒贵妃十分不屑,八成是因为不忿其嫡亲祖父桓公为舒氏姐妹所谋害的缘故,但至少此刻的场面上,她是为了给惠和郡主解围,才说的这个话。何以室中沉默时,惠和郡主居然没吭声,反倒要我来缓和气氛?!” 其他人不敢接桓夜合那话,包括盛惟乔曲解其话中意,无非是因为忌惮舒氏姐妹的得宠。 但惠和郡主却不然,她是高密王爱女,不需要惧怕舒氏姐妹的。 即使是从政治角度考虑,担心得罪舒氏姐妹,会造成这两位倒向孟氏,然而惠和郡主也不该不作声……毕竟,桓夜合也是高密王这边需要拉拢的不是吗? 否则当初容清醉做什么千里迢迢的追着这位县主前往碧水郡? 盛惟乔正思忖间,外头忽然快步走来一名仆妇,走到门槛外才猛然停脚,伸着脖子朝里看,有要紧事儿要禀告的样子。 桓夜合注意到,挑眉唤入:“什么事情?这儿没有外人,只管说来!” 那仆妇闻言,又福了福,才道:“县主,门外传了消息来……” 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方继续,“说是太后娘娘因感天子年已半百,却仍旧膝下空虚,是以颁下懿旨,册孟家十四小姐为继后,入主望春宫!” “……”这消息在场的众人,其实很多都是早就知道了。 但当消息真正落实的时候,室中仍旧不可避免的陷入了一片沉默。 这倒不是因为她们唏嘘孟碧筠年方十六,却要嫁给已经五十岁的宣景帝,人家宣景帝还一门心思牵挂在舒氏姐妹身上,对于年仅二八貌美如花的嫡亲表妹毫无兴趣;而是因为,今儿个能在这里参加小聚的,除了年纪最小、心性也还懵懂的盛惟妩之外,其他人都明白:这道懿旨,意味着分庭抗礼已经二十余年之久的高密王与孟氏,将结束这段漫长的对峙期,进入到最后的生死之战! 胜利者继续拥有目前的富贵荣华,甚至更进一步,无数赞誉冠冕加身! 失败者……将一无所有! 不仅仅是高密王跟孟氏本身,也包括……他们的附庸,即,此刻所有在座者,都在此战的波及范围内! 【注】玉女桃花粉:据说是宋代弄出来的。 第二百六十八章 茶楼密会 “这可是喜讯!”良久,众人才渐次收拾心情,由桓夜合发话打破沉默,她柔柔的笑着,依次看向座中之人,状若欢欣,只是眼底却是一片冰冷,说道,“咱们回头可得去郑国公府道声贺才是!” “我就不去凑热闹了!”闻言赵桃媗挑了挑眉,口齿干脆的说道,“要是静淑姐姐你也这会就过去给孟十四道贺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说着站起身来,对桓夜合点了下头,竟打算就此告辞。 索性桓夜合立刻说道:“我去是肯定要去的,不过倒不至于说马上去……方才不是说了吗?回头再去呢!毕竟且不说我这儿正设了宴要招待大家,哪有说把客人们丢下,自己去别人家做客的道理?再者,这会儿孟十四妹妹才接了懿旨,他们孟氏是大族,此刻必然自家人要说会话的。做外人的现在撞上门去可是打扰了!” 赵桃媗这才坐回去,掸了掸这会儿穿的浅紫底鹔鹴衔芝草留仙裙,微微笑道:“那我就继续叨扰了!” 盛惟乔见状暗道赵桃媗聪慧,因为在场的女孩儿里,家中立场偏向高密王的也还罢了,左右是不会去郑国公府道贺的。 但家里立场偏向孟氏的,听了这消息,好些人都露出心思浮动,是打算立刻告辞赶往郑国公府露个脸的。 这也不能怪她们势力,毕竟既然选择了做孟氏的附庸,孟氏有这样的大喜事……家中出了皇后,哪怕只是继后,哪怕谁都知道这个继后基本没可能得宠,但场面上,都是属于喜事的。如此时刻,附庸自该有附庸的样子。 然而永义伯府虽然属于中立,这部分女孩儿现在离开,顶多是扫了永义伯府跟桓夜合的面子,但对于高密王这边的人来说,因为此时此刻,高密王这边是没有这样的“喜讯”的,难免显得落了下风了。 这会儿赵桃媗以退为进,让桓夜合说出宴会继续的话来,即使等会儿亲近孟氏的那部分人一准不赞成,但都是十来岁还没出阁的女孩儿,当着一群人的面,桓夜合都说了“现在孟氏要跟孟十四说体己话,我们这些外人晚点去了正显得体贴”的理由,她们要是还坚持走,难免给人一种特别谄媚孟氏的印象了。 这年纪的女孩儿,大部分脸皮都没有这样厚的,所以面面相觑的迟疑了会,却都默认了留下来。 当然,这时候留下来,难免心里记挂着,有些心不在焉了。 还好桓夜合知情识趣,稍微说了两句场面话,就宣布提前开宴:“这天说是入了春了,其实还冷着呢!咱们都是熟人,就算今儿个来了几位生客,不过所谓一回生二回熟嘛!说了这么会子话,大家也都认识了……且不玩那些虚的,赶紧教人把古董锅取上来,咱们吃的热热的正好驱寒!” 因为有部分人不吃羊肉,所以桓夜合让人预备的是牛肉的底汤,大骨熬的奶白汤,切了葱段、撒了枸杞,就这么端上来,还没下菜,看着就诱人食欲了,再将片的纸薄的鱼肉、白嫩嫩的豆腐、这时节还难得一见的青菜涮下去,捞起来放入芝麻油跟牛肉酱做的底碟里,原本还惦记着早点走的人都下意识的坐正了身子,下意识的拿起牙箸。 不过,纵然永义伯府的厨子手艺非常不错,桓夜合这主人也很会待客,但餐毕,家里立场偏孟氏那边的女孩儿们,还是很快找借口告辞了。 而桓夜合自然也不会故意留客,毕竟她自己都是要去郑国公府给孟碧筠道贺的……这点大家也是心知肚明,赵桃媗跟惠和郡主等高密王那边的人也没心思在永义伯府逗留,所以跟着也道别了。 盛惟乔这行人见状,自也不会多待。 只是她们离开的时候,桓夜合送客到门口,借着说话的功夫,专门捏了盛惟乔的手一把。 盛惟乔感觉到掌心多了个小纸团,当时没作声,到了马车上之后,见帘子放下来了,方取出来打开,却见上头拿螺子黛匆匆忙忙的写了一行字,是附近一个茶楼的地址。 “静淑县主打算约我在这地方见面吗?”盛惟乔心说,“只是她找我什么事呢?” 因为她还没想好要不要立刻去给孟碧筠道贺,这会思忖了下,就把纸条给徐采葵看了,道:“我不知道这位县主是什么意思,然而人家既然约了我,我想还是过去看看的好,你觉得呢?” 徐采葵也觉得莫名其妙,想了想道:“也许她有孟氏或者高密王那边的消息要悄悄告诉咱们?不是高密王府跟孟氏二房都在打姐姐你的主意吗?静淑县主在长安交游广阔,消息一向灵通,为人也好,不定就知道了什么,要告诉咱们呢?只是方才的小聚里头,高密王跟孟氏的人都有,她不方便说。” 盛惟乔闻言,就想:“这静淑县主在长安贵女里头的名声可真好,倒也难怪她这么吃的开。” 她心里有点啼笑皆非,因为之前只是为了掩饰不耐烦与庆芳郡主打交道,临时编的一番借口,没想到在南氏母女的想象下,这会儿倒成了桓夜合约见她的解释了。 片刻后,她们到了茶楼,上去寻了间雅间坐了,没多久,果然戴着帷帽的桓夜合就推门进来了。 看到徐采葵也在,她也不客气,直截了当的说道:“采葵妹妹,我有要紧事情要跟盛三小姐说,能不能请你去隔壁坐会?”说话间看了眼公孙应姜跟盛惟妩,“盛八小姐跟应姜小姐也是。” 闻言三人都看盛惟乔,见她点头,也就起身回避了。 “我马上要去郑国公府,无暇多留,直接说了。”桓夜合见人都出去了,不及坐下来,就低声且急促道,“孟十四生辰宴那日……你跟你侄女进山洞后,做了什么?” 盛惟乔闻言一愣,不答反问:“你问这个做什么?” “郑国公的那个宠妾娇语还有其女孟丽绛死的不明不白,她们的死因你可知道?”桓夜合眯起眼,打量着她的神情,说道,“嗯,看来你也知道了?没错,是盛睡鹤杀的!” “你不是急着去郑国公府给孟十四小姐道贺么?”盛惟乔皱起眉,“这会儿雷厉风行的跑过来,说这样的话是几个意思?” 桓夜合无语的看了她一眼:“你想什么呢?以为我要害你不成?!” 这么句话自然不可能解除盛惟乔对她的狐疑:“我只是不明白你说这话的目的?” “你可知道为什么娇语明明深得郑国公宠爱,连向夫人这个正经的郑国夫人都不得不受她的气,而孟丽绛原也是郑国公捧在手心里十几年的掌上明珠,为什么她们娘儿死了,既死的惨,还死在时间那么敏感的时候……郑国公府居然很快就主动把这事儿掩盖了下去?”桓夜合深吸了口气,说道,“这不仅仅是因为孟氏正在筹谋继后之事,更因为,他们,包括太后娘娘在内,都以为这件事情是郑国公世子孟伯勤所为!而孟伯勤在孟氏的地位,无论是感情上还是目前的权势上,都举足轻重!就是娇语,向来对他也是只有讨好的份,生不出半点恃宠生娇的野心!” 盛惟乔愕然道:“这是怎么回事?!” “你来长安日子短,又不怎么出门,所以不知道!”桓夜合冷着脸,嘿然道,“孟十四生辰那日,你不觉得很多事情都很古怪吗?明明她已经被人掳进山洞里了,捉奸的人马却迟迟不见动静不说,后来她去了咱们所在的小轩里收拾好了,还过了那么久,才有人过去接她不说,就算她平时不喜交接,可那天是她生辰,郑国公府的宴可是为了她才摆的……至少名义上如此!结果她呢?宴席没结束,就扔下满堂宾客,跑去宫里见太后了!你该不会以为,她是被山洞里的经历吓坏了,纯粹为了求助才去找太后的吧?” “你的意思是,那天在郑国公府交锋的,不仅仅是向夫人跟娇语,还有郑国公世子的人手夹在中间?”盛惟乔凝神思索片刻,说道,“是他们拦住了娇语姨娘原本打算派去山洞那里捉奸的人?” 见桓夜合点头,她叹了口气,“所以,那天晚上,娇语跟孟丽绛就死了,孟氏就以为,是孟伯勤做的?” “不然呢?”桓夜合哼道,“孟伯勤是郑国公原配发妻唯一的男嗣,在孟氏的地位,向来跟令尊在盛家是差不多,乃是一直受到长辈们偏袒爱护的。说句不好听的话,向夫人之所以能以女官的身份一跃成为正一品夫人,可要好好谢谢他!要不是太后娘娘生怕郑国公的继室出身太高,压过了孟伯勤的生身之母,对孟伯勤有什么不利,就算有心将向夫人许给郑国公,也不可能让她做正室的。所以郑国公再宠爱娇语跟孟丽绛,若杀她们的主谋是孟伯勤,这位国公也会沉默的。” “不独国公,太后娘娘也会把事情压下来,不许声张!” 她脸色蓦然难看起来,“问题是,虽然孟伯勤人不在长安,但长安却是有他的人在的。如果他当真要杀娇语跟孟丽绛,这些人岂能不知?这些人意识到了太后娘娘跟郑国公的误会,你说他们能不怀疑、不设法找出真相么?” 盛惟乔闻言,心头也是一沉,说道:“那你问我跟应姜那天在山洞里做的事情……?” 第二百六十九章 盛惟乔:咱俩到底谁更可怕 桓夜合端起面前的五瓣葵口贴金箔描夹竹桃花茶碗吹了吹,浅啜一口,嘿然道:“自然是因为,我听到风声……那些人知道被污蔑杀了娇语跟孟丽绛后,决意要找出真相,替自家主子洗刷冤屈!毕竟,孟伯勤虽然担得起这件事情,却不可能明知道被人拿了顶缸还无动于衷,是吧?” “可这跟我还有应姜那天进山洞之后做的事情有什么关系?!”盛惟乔有点不耐烦了,虽然这位县主此刻说的话也很重要,然而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回避正面回答,反倒不住的强调盛睡鹤杀了娇语跟孟丽绛、无意中使得郑国公世子孟伯勤被栽赃这件事情有暴露风险,很有用这种方法增加此刻雅间中气氛的凝重、好让盛惟乔乱了方寸的嫌疑。 盛惟乔由于自幼娇生惯养,盛兰辞夫妇除了希望她过的开心之外没有任何要求的缘故,对这种谈话技巧自然是不擅长的,不过她亲爹盛兰辞却素来擅长这类手段,父女相处的时候曾经随口提点过女儿,盛惟乔这会看出了桓夜合的用心,自然不喜,“县主口口声声说您时间紧急,不知道能不能真正表现出一点您时间紧急的样子?!” “……”桓夜合察觉到小伎俩被看穿,语塞了下,不过脸上没什么尴尬的,她要真为这么点事儿就感到无地自容,也混不到今儿个的地位。 所以抿了抿嘴之后,也就若无其事的说道,“还不是怕你不知道来龙去脉,这会儿盛睡鹤又在场中,想着即使你去了宁威侯府借住,然而宁威侯由于军功赫赫,颇受猜忌,想来能帮你的地方也不多!怕你回头疑神疑鬼的,到时候弄的形容憔悴,叫盛睡鹤出来看到,还以为我故意欺负你呢?” 伸手拨了拨鬓发,髻上一支鎏金烧蓝镶玛瑙宝相花珍珠流苏步摇轻轻摇晃,折射出点点金光,与她此刻微弯的红唇相互辉映,“马上就要说到正题了,你急什么?” 小小的抱怨了一句,才坐正了身子,继续道,“说起来也是盛睡鹤运气不错!因为孟伯勤一家子除了那个孟霜晓外都不在长安的缘故,这件事情估计他刚刚知道。算算时间,就算他的指示已经返回长安了,但因为他还有他的妻子以及担事儿的儿子们这会儿都没法赶回来,单凭手底下人的,还有那个孟霜晓,可没资格空口无凭的去太后娘娘还有郑国公面前辩解!” “所以这些人必须得找到证据,才能请求觐见太后娘娘或者郑国公,解释清楚。” 说到此处,桓夜合似乎有些迟疑,小嘴微张,片刻才道,“你……你跟应姜,在那山洞里头,只是杀了那人么?” “你要问我们具体对那人做了什么?”盛惟乔闻言,原本刚刚松开的眉心顿时再次蹙紧,螺子黛精心描绘的远山眉之间,一点梅花钿鲜艳似血,愈显冰肌雪肤,长睫如羽。 见桓夜合颔首,她脸色瞬间难看起来了,过了会,才淡淡道,“当时我们留下的缘故,是跟你说了的,是要帮助孟十四小姐,扫除痕迹……至少也要扫除大部分的痕迹,好让她有矢口否认的余地。” “其他痕迹好弄,就是那人身上的一些痕迹,比如说被孟十四小姐抓伤的地方什么……” 盛惟乔短暂的沉默了下,羽扇似的长睫低垂了好一会,方低声道,“当时因为不知道孟伯勤的人拦下了娇语的人,我们非常担心被堵住,所以……只能将那些痕迹全部剜出来,用匕首斩碎了!” ……这就是为什么她那天强撑着回到盛宅后,才进书房就忍不住抱住了盛睡鹤的缘故。 她是真的被吓到、也是被恶心到了。 毕竟她亲手斩下韩少主的头颅时何等干脆利落? 这样都烧了四天四夜呢。 何况是跟公孙应姜两人挤在扃牖昏暗的山洞里,一边提心吊胆着被人堵个正着,一边用匕首切割尸体还要把切割下来的部分弄碎到无法辨认受过什么伤的程度?! 实际上公孙应姜提出这个办法的时候,要不是盛惟乔实在想不出其他方法,又不知道孟伯勤的安排,她是绝对不会同意这么做的。 而整个过程,包括之后回到小轩中,与桓夜合、孟碧筠的交流,盛惟乔完全就是靠一口气撑在了那里。 就是到现在,回忆起来,盛惟乔都觉得不太舒服。 所以她简短说明后,不给桓夜合追问细节的时间,就立刻问,“这是为了帮孟十四小姐,有什么问题吗?” 桓夜合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她,好半晌,才恨铁不成钢道:“这问题太大了好不好?!你……我真不知道你们姑侄当时哪里来的胆子?!居然做的出来这样的事情!!!你也不想想,孟伯勤的手下又不是傻子,这一查尸体上的不对劲,怎么可能不怀疑你们!?毕竟你们只是两个娇滴滴的、养在深闺人未识的大小姐而已!竟会做出如此残酷之事……人家能不怀疑你们来历不简单!?继而能不怀疑到盛睡鹤头上?!” 她无力的扶额,鎏金烧蓝镶玛瑙宝相花珍珠流苏步摇上的珍珠流苏坠下来,将她脸遮了小半,看不清楚此刻的神情,却可以听出她叹息声中的无奈与悲愤,“你好歹也是盛睡鹤的妹妹啊,至少名义上是……你就不能学一学他的精明?噢不你可千万别学他,他要是个有脑子的,压根就不该去杀娇语跟孟丽绛好不好?!” “你为什么觉得我们这么做会被怀疑?!”然而盛惟乔不服,远山眉一挑,不高兴的反驳道,“没错,我跟应姜平常确实都是养在深闺人未识,也确实有点娇气,可这不代表遇见麻烦的时候我们担不了事情好不好?!” 桓夜合简直要尖叫了,鎏金烧蓝镶玛瑙宝相花珍珠流苏步摇由于心情激动,好一阵摇晃:“这叫能担事吗?!你去高门大户里头,别说咱们女孩儿了,就是那些个公子世子们,你拉一个出来,问问谁能做的出来你们做的这种事!!!” “那就是他们废物!!!”本来盛惟乔对于此事也挺膈应的,到现在提起来的时候脸色还不怎么好,但桓夜合一副“你们姑侄根本就是丧心病狂”的样子,激起了她的怒意,脸色沉了沉,索性把以前的事情也说出来了,“大前年我才十三岁的那会儿,有次出海,遇见海匪,想非礼我,还被我一剑斩首了呢!正月初十那天,那人一则是死有余辜,二则他死都死了,为了孟十四小姐的前途,也为了咱们几个被拖下水的人好,切他几块肉弄碎,又怎么了?!你好歹也是个县主,还是桓公的嫡亲孙女儿,怎么这点事情都听不得?简直大惊小怪!!!” “什么?!你大前年就杀过人?!”这下桓夜合没尖叫了,她做了跟当初盛惟乔听她跟盛睡鹤抱怨为什么没把孟伯亨剁碎了喂狗似同样的动作:下意识的将凳子朝离盛惟乔远点的位置挪了挪…… 看到这情况,盛惟乔顿时炸毛:“你这是什么眼神?!你这是什么意思?!不就是亲手杀个人吗?!不就是剁了点尸块吗?!想当初你是怎么对待孟伯亨还有容清醉的?!你还怨我哥哥没把孟伯亨剁碎了喂鱼喂狗呢!!!那孟伯亨还是你的追求者,千里迢迢跟着你去碧水郡的!!要说可怕,你比我可怕多了好不好?!” 桓夜合闻言,幽幽道:“盛三小姐,你要知道……我只是抱怨盛睡鹤没这么做而已,我自己,是连只鸡都没杀过的!” 盛惟乔觉得胸口好闷:“要是照你这话的话,买凶杀人就不该有罪!!!” “不!”桓夜合坚定道,“我不是说我是个好人……问题是,我真的没有亲手杀过鸡,更不要说人了!” 所以,由于你没杀过鸡也没杀过人的缘故,你这个无情无义冷血残酷连追求者都可以眼也不眨的说出“把他们剁碎了喂狗”这种话的家伙,就可以无耻的认为你是无害的,而我是残暴的?! 盛惟乔很生气,冷笑着说道:“没事儿,这不丢脸。回头我让我哥哥弄几个人给你杀杀,杀多了就习惯了!” 闻言,桓夜合把凳子挪的离她更远了,甚至连语气都温柔了许多,一副生怕刺激了她她会当场翻脸开屠杀的样子:“这种事情还是算了……毕竟我一个弱质女流,打打杀杀的什么,实在不适合我!” “我也是弱质女流,放心吧,杀人没你想的那么难!”盛惟乔继续冷笑,“你不是想替你祖父报仇雪恨吗?人都不敢杀你报什么仇雪哪门子的恨?!” 然后她就看到桓夜合递过来一个“你当我傻子么你这么凶残这么可怕这么暴躁你八成就是跟你那哥哥一样深藏不露是个绝顶高手所以杀人如切菜你弱质个什么啊你”的眼色。 “……”盛惟乔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道,“关于我跟应姜的所作所为,很好解释。毕竟我们又不是你,桓公是纯粹的文臣,但我们祖父,可是少年时候主动奔赴军中,曾经追随周大将军转战南北的!我小时候,祖父最爱把我抱在怀里,给我讲他同茹茹征战的事情,十次里头有九次半,故事都是他是怎么发现茹茹的残暴不仁心狠手辣残害百姓,然后英明神武的上前将茹茹打了个落花流水,最后将茹茹或凌迟或枭首或腰斩或用马匹活活拖死在草原上……” 桓夜合听到这里,脱口而出:“所以你也养成了这样凌虐的爱好?” 感受到盛惟乔瞬间怒视过来的目光,她干笑了一下,“开个玩笑……嗯,玩笑而已,别当真啊,你继续说?” “我可没有凌虐寻常人的爱好!”盛惟乔面无表情了会,才冷笑着说道,“不过,如果是像你这样,又漂亮、又聪明还人人夸的女孩儿,我就特别想弄死,然后切成……” 见桓夜合分明的哆嗦了下,她感到非常的无语,也就没继续说下去,只好奇的问她,“话说,我曾经杀过人,我侄女儿也是……有那么可怕吗?!我哥哥杀的人比我们杀的多多了,我也没见你在他面前怕成这个样子啊?” 盛惟乔忍不住怀疑,“还是你对我哥哥他一见钟情,所以在他面前强撑的?” 第二百七十章 亲娘也是分种类的! “你这是什么脑子啊!?”桓夜合使劲绞着手里的帕子,似在平复心情,闻言狠狠白了她一眼,才道,“且不说我跟你那哥哥勾心斗角都来不及,哪里来的心思风花雪月,就说如果我当真对他有意,我怎么可能在他面前强撑?!难道不应该是即使一点不害怕都装作害怕的样子,好惹他怜惜吗?!要是你哥哥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我是个大男人,我想兜搭他,才需要装作不害怕好不好?!” 鄙视了盛惟乔兜搭男人的水准后,她还专门抚了抚鬓发,将那支鎏金烧蓝镶玛瑙宝相花珍珠流苏步摇朝里插了插,防止坠落,不经意……好吧,这会八成是故意,故意显露了一番女子柔婉的风情后,方继续道,“我当然知道盛睡鹤他不是什么好人,手底下狠辣的紧,可他是男子哎!” 盛惟乔觉得她很有看不起女儿身的嫌疑,遂撇嘴道:“说的好像我们女孩儿家就只有乖乖儿待在闺阁里头哭哭啼啼的份似的……前朝有公主建娘子军,攻城拔寨都不在话下呢!” “我不是这个意思。”桓夜合解释,“问题是,你怎么看都不像那位公主的类型啊!” 见盛惟乔对自己怒目而视,她忙补充,“你看看你自己,简直在脸上写着‘娇弱’二字,你信不信你杀人的事情说出去,都没人相信的?!所以我知道盛睡鹤心狠手辣,却不怕他,因为他杀人太正常了,说句不好听的话,我还没见过他人,才收到他密信的时候,就知道这人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了,毕竟能入我祖父的眼的人,岂是庸才?所以那人杀人放火我都不奇怪,这就好像老虎吃人一样,太正常了!但你……你不觉得,你杀人这件事情,有点像小绵羊吃人?你说你要是看到一头羊吃人了,你能不吓个半死么?!” 被她这么一说,盛惟乔还真有点语塞,不过还是强词夺理的哼道:“你才吃人呢!我只是杀人而已!俗话说,兔子逼急了都要咬人的,何况羊比兔子大多了!发起狠来……谁知道?我爹说过,能在天地之间活下来的生灵,必有可取之处!” 桓夜合不想跟她争论这个问题,嗯,优雅的、聪慧的、美丽的、讨人喜欢的静淑县主,刚才受到的冲击有点大,她觉得自己需要好好缓缓:“算了,这件事情我知道了,我会给你先斡旋下的。还好你们姑侄救了孟十四,想必孟十四也愿意帮忙……回头如果有什么变故,我再联系你!以后我发你的帖子,你可都要赴约啊,不然不定就要误了大事!” ……这天回宁威侯府的路上,盛惟乔非常不开心。 徐采葵以为自己猜中了,桓夜合之所以私下找盛惟乔说话,是因为高密王府或者孟氏二房,又或者这双方,都有什么阴谋诡计针对盛惟乔的缘故,所以盛惟乔才会这样。 这种事情,回去后肯定是要立刻禀告南氏知晓的。 南氏所以将盛惟乔喊在跟前询问:“乔儿,到底怎么回事?” “婶母别担心,没什么事的,就是……就是一点儿琐事。”盛惟乔本来还想打马虎眼蒙混过关,但南氏轻责道:“你看看你这心事重重的样子,还说没事儿?!” 她尴尬的笑了笑,这才说出在茶楼分别时两人约定的借口:“之前跟静淑县主见面的时候,偶然谈到一件大前年的事情,当时因为说到一半的时候,有人过来打断,就没继续。只是没想到县主她惦记上了,所以今儿个特意喊我过去讲完。只是没想到的是,县主听完之后就要疏远我了。” 南氏跟徐采葵都很疑惑:“是什么事啊?” 徐采葵对桓夜合印象很不错的,特别加了句:“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在里头?静淑县主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呀!” 只不过话才说完就被南氏暗地里狠狠掐了把胳膊上的软肉:蠢东西!事情经过都还没听呢就帮桓夜合分辩起来了!知道的说你是个没脑子的,说话之前不知道三思;不知道的,可不就要以为你在说怪话了吗?! 所以她为什么明知道邬英跟徐子敬交情深厚,都不希望这女儿远嫁? 就这呆头呆脑的劲儿,嫁远了都不要遇见怎么样的宅斗高手,稍微机灵点的丫鬟生出野心来,都能轻易玩死她! 南氏压下满腔恨铁不成钢的怒火,和颜悦色的同盛惟乔说:“乔儿你不必理这个混账,咱们说咱们的……你跟静淑县主说的是什么事情?” 盛惟乔郁闷道:“其实这件事情世兄也是知道的,就是之前我们在海上遇险,被其时的海匪韩氏少主所虏,万幸后来哥哥追上来救下我们。当时世兄被绑着,我因为只是个弱质女流,那会儿年纪也不大,那韩少主撤的仓促,所以没限制我的行动。见我哥哥一箭射中他胸口,我就将他身上的剑,就是世兄那柄御赐软剑啊,拔出来把他脑袋砍掉了!!!” 由于在桓夜合那里受到的打击,她说这话时已经做好了被南氏跟徐采葵惧怕甚至厌恶的打算了。 谁知道南氏闻言,勃然大怒:“什么?!那个混账小子居然废物到被个海匪俘虏不说,连亲手报仇都是你替他做的?!我们徐家怎么会有这么没用的子嗣!!!” 连徐采葵也目瞪口呆,说道:“大哥一直跟我说他武艺非常高明,将来我夫婿要是对我不好,他随时挽起袖子教妹夫做人……所以大哥都是哄我的吗?!” 盛惟乔:“………” 虽然自己没有什么恶意,但总觉得好像坑了徐抱墨? 她试图补救,“不是这样的!婶母,采葵妹妹,你们听我说啊!是我哥哥悄悄带我出海,世兄他因为不认识我哥哥的手下,以为我被劫持了呢!专门设法追到海上救我的。只不过当时我哥哥,嗯,因为一些缘故,没法跟我们一块,所以就拨了条船,让世兄陪我先回岸上了。结果途中遇见韩少主,我们的船只是寻常商船,船上人也都很普通,世兄也是怕牵连无辜,这才带我上了韩少主的船,打算跟他们……” 下面“谈判”两个字还没说出来,南氏已经怒发冲冠,咬牙切齿的对左右道:“还不快点去把那个不战自败的混账拖过来?!咱们老徐家三代人的脸都被他丢光了!真不知道他怎么还好意思继续吃喝玩乐……快让他滚过来!老娘非亲自抽死他不可!!!” 左右面面相觑片刻,才小心翼翼道:“夫人,这会儿世子正在贡院里头考试……奴婢们没法强闯贡院啊!” 南氏这才想起来春闱还没结束,但实在是太生气了,狠狠一拍桌子:“算他命大!等他出来之后,老娘吊他起来抽!!!” 盛惟乔暗擦一把冷汗,继续试图给徐抱墨说好话:“婶母您别这样啊!其实那次世兄真的对我挺好的,您想那会儿我们还不熟呢,他就那么重情重义的冒险追到海上去了不说,就是在韩少主的船上,他也是竭尽全力保护我的!说起来世兄那次遇险,全部都是因为我,是我拖累了世兄啊!” 她以为自己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即使南氏要说场面话,也该放缓语气了吧? 怎么说,也是亲娘嘛! 然而…… 乖囡囡显然不知道,这世上,亲娘也是分种类的! 有冯氏那种把女儿当心肝宝贝的,也有南氏这种把儿子当棵草的…… 所以这会儿南氏闻言,非但没有心疼自家儿子,反而用饱含着同情、怜悯、愧疚、纠结、懊恼、惋惜、无奈、焦急等等情绪的目光,望向了盛惟乔! 盛惟乔被看的莫名其妙,小心翼翼道:“婶母?” 这么看我几个意思啊? “乔儿啊!”南氏心情非常的沉重,组织了会措辞之后,专门挥退了左右,才微微倾身,拉住了盛惟乔的双手,语重心长道,“这个,看人呢,不能单看外表!看事情呢,也不能就看表面,对不对?” “婶母说的是。”盛惟乔心想你这两句话确实有道理,可是为什么在现在忽然这么郑重其事的告诉我,就仿佛我看人专门看外表、看事情专门看表面一样! 等等…… 好像…… 她平时还真是这样? 盛惟乔心中泪流满面,强忍住抓狂,继续道,“不过,婶母,您具体说的是什么人什么事呢?” “你们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心思单纯,爱恨分明,所以英雄救美这种事情,虽然老套,可是对付你们却非常的有效!”南氏本来也不是多会兜圈子的人,而且此刻也没想怎么绕,所以立刻就说了,“但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又不是话本里头,没事蹦出个山大王来要抢压寨夫人,又或者好好儿的上街就能碰见一群地痞流氓无视众多家丁护院调戏大家闺秀……” “所以,这世上绝大部分的英雄救美,其实都是骗局!” “是早就设计好了的!” “……”盛惟乔沉默,嗯,乖囡囡现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南氏这话,分明就是说徐抱墨当初追到海上去救她,不是他重情重义,而是他自导自演的英雄救美骗局,目的是为了勾引她啊! 乖囡囡现在在严肃的考虑一件事情:那什么,徐抱墨真的是南氏亲生的吗?! 有没有可能这里面有什么内情,比如说徐抱墨其实是侍妾所出,由于南氏无子所以记在了她名下之类? 毕竟,由己推人,女孩儿实在不能相信天下会有这么胳膊肘朝外拐的亲娘……这要是冯氏,必然是反过来,明知道自己女儿设局坑人家,也要朝自己女儿心地善良宅心仁厚说嘛! 正常亲娘难道不应该都是冯氏这种吗??? 她觉得自己见过的亲娘也不少了啊,明老夫人,两个嫡亲舅母,大姑姑盛兰心,三婶母肖氏……就是从外室到盛家二夫人的白氏,那么典型的继母,对亲生骨肉也是非常怜爱的啊! 嫡亲姨母宣于冯氏绝对杀伐果决了,可是对独子还不是各种扶持? 所以南氏……实在不像亲娘好不好?! 但盛惟乔很快想到,徐抱墨,长相随母,眉眼间活脱脱就是南氏的亲生儿子,想错认都错不了的那种啊! “难道这位婶母有个容貌酷似的姐姐或者妹妹,由于某些缘故跟徐世叔生下了徐抱墨……”就在盛惟乔的想象越发不着边际时,还好徐采葵开口给徐抱墨辩解了:“娘!您怎么能这么想大哥呢?您想大哥他是这种人吗?!” 谁想盛惟乔闻言才松了口气,南氏则挑起眉毛预备呵斥女儿时,就听徐采葵继续道,“您想大哥连那个什么韩少主都打不过,还得惟乔姐姐亲自下手砍了那人的脑袋,他哪里来的本事,一路追着惟乔姐姐去海上?” 盛惟乔:“………” 忽然觉得徐抱墨那厮也挺可怜的怎么办??? 第二百七十一章 盛惟乔:总觉得徐抱墨会跟 偏偏南氏闻言非常赞成:“还是你想的周到!我只想着那混账东西素来心术不正,别叫乔儿好好的孩子被他骗了去,一辈子念着他的好……确实那混账哪里来这么大的本事?” 就沉吟,“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徐采葵慨然道:“娘,这还用说吗?!之前祖父家信里头不是讲过了?大哥之所以会跟着盛家老太爷去南风郡小住,就是因为祖父想跟盛家结亲,故此让大哥打着向盛世伯请教功课的理由去了盛府。这件事情也是得到盛老太爷的默许的……这么着,盛家素来重视惟乔姐姐,见大哥过去了,哪里能不试探一下,他对惟乔姐姐是否真心?!” 盛惟乔:“………” 不,我家从来没做过这样的事情好不好!? 就是我祖父也只是设法增加徐抱墨跟我接触的机会,让我们顺其自然的发展看看有没有缘分啊! 再说了,这世上一见钟情的几率能有多少? 那会儿我跟徐抱墨统共没照过两回面,都没单独说过话哪,论情分,顶多比大街上撞见的陌生人稍微好点而已,有试探的必要吗? 然而南氏闻言了然的点头:“是了,那混账东西自来狡诈,盛老太爷那么方正的人,所设计谋必定粗浅,八成是被他看穿了之后故意为之,以博取盛家的认可!” 盛惟乔:“………” 婶母,您刚刚还说,你那个混账儿子,没有什么本事啊! 那他是怎么看穿了我祖父的计谋的?! 啊呸,等等,我祖父根本没设任何计谋好不好?! “本来就是啊!”然而徐采葵压根没注意到她欲哭无泪的神情,特别认真的跟南氏分析,“您想,惟乔姐姐都说了,是盛世兄悄悄带了她出海,既然如此,怎么会那么巧合的被大哥发现?就算真有这么巧的事情,南风郡又不是苍梧郡,大哥当时还是初到,他居然没去找盛家其他人求助,而是独自一人追上去,还追到海上?!他一个人,桨都不会划吧,哪里来的船,哪里来的人?” “显然这一切都是盛家安排好的,既是看看大哥的为人性情,也是给大哥跟惟乔姐姐一个增进感情的机会!” “不然,大哥带着惟乔姐姐转回岸上的途中,被那什么韩少主所掳时,盛世兄怎么会那么及时的出现救人?这显然说明,整个经过都在盛家的掌握之内,所以才能及时解决韩少主的那个意外啊!” 这番推断合情合理,要不是知道整个来龙去脉,盛惟乔都快要相信了! 她默默咽了一口血,虚弱道:“婶母,采葵妹妹,这件事情的整个经过其实是这样的……” 因为这会儿屋子里也没外人在,何况盛睡鹤的真实身世也保密不了多久了,跟他其实是高密王府那个传闻中早已夭折的嫡三子相比,他曾经流落玳瑁岛的事情真心算不了什么了……尤其这件事情,盛惟乔觉得自己不说,徐老侯爷那边多少也会对儿子媳妇有所透露的。 所以她把整个经过,详详细细的说了一遍,重点刻画了徐抱墨的重情重义跟临危不惧挺身而出,心说这样南氏这个亲娘跟徐采葵这个亲妹妹,总该对徐抱墨有所改观了吧? 末了她还专门深情款款的说道:“婶母,采葵妹妹,你们看,这就是世兄重视咱们两家的情谊,对我爱屋及乌啊!不然,谁会为了一个才见面没多久、都没私下说过话的世妹,冒那样的风险呢?尤其世兄还是独子,且才学出众,必然是有大前程的,如何会贸然置自己于危险之中?!” “这怎么可能呢?!”谁知道南氏本来正在沉吟的,闻言立刻激动的说道,“他要是当真那么重视咱们两家的情谊,还会瞒着你兜搭其他女孩儿?!就是不久前,他都还在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勾勾搭搭哪!乔儿你不用帮他说话了,婶母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心地善良,但婶母用过来人的身份给你个忠告:这女孩儿家在娘家的时候心善点没有什么!出阁之后,一定要记得,该狠则狠!” “因为娘家有人疼你护你,你善良,你软弱,都没关系!有娘家给你遮风避雨呢!” “可是出阁之后,夫家是很少有会把媳妇当女儿看的!” “这个时候你要是自己不硬气,娘家再厉害也不可能面面俱到!” “到时候吃亏受委屈的不仅仅是自己,连带你的孩子都没好日子过!” “所以对于抱墨这种混账东西,你一定要严防死守,绝对不能对他有丝毫怜悯跟容忍!否则这类混账东西最会见缝插针,到时候你被坑了一辈子,后悔莫及!” 看着语气斩钉截铁的南氏,以及在旁微微颔首的徐采葵,盛惟乔觉得心好累! 虽然她不在乎徐抱墨挨揍…… 实际上她自己也没少揍这位世兄…… 但…… 盛惟乔又不是真的跟桓夜合的揣测那样,有凌虐人的爱好,这位世兄现在又没得罪她,她也不希望平白坑他的。 所以虽然心里感到很悲痛,盛惟乔还是努力给徐抱墨洗白:“敖世姐那件事情实在是误会!徐世兄之所以夜半进入她屋子是因为……” “什么?!他连敖家女孩儿的主意都打过?!”南氏闻言几乎没跳起来! 徐采葵也吃吃道:“难……难……难道敖家世兄跟敖家世姐之所以会在江南上岸,没来长安,真正的原因不是敖家世兄病了,而是敖家世姐被冒犯,不肯来长安?!” 盛惟乔:“………” 不!!!!! 本囡囡怎么忘记了,这件事情当初压根没跟徐子敬夫妇说的!!! ……所以南氏方才说的“不久前,他都还在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勾勾搭搭”,是指初梨啊初桃等人,不是说的敖鸾镜?! 可初梨、初桃那些人被打发出徐府都有三两年了,不该是不久前吧? 实际上,这就是宁威侯府之前隐瞒鸣翠之事造成的误会,南氏这里不当心失口了,然而盛惟乔根本不知道鸣翠这个人,听说不久前,想当然的以为是徐抱墨夜入敖鸾镜闺阁之事,叫徐子敬夫妇偶然得知了。 由于当时敖鸾箫是坚持认为敖鸾镜意图横刀夺爱、嫁入宁威侯府的,徐子敬夫妇如果也信了这话,觉得敖鸾镜心术不正,说出她“不三不四”的话来也不无可能? 所以盛惟乔本来想给徐抱墨解释的呢,这下好了,越描越黑了! 她绝望的捂住脸,心想:“徐抱墨从贡院出来之后,会不会认为我是故意的???” “这个畜生!这个畜生!!!”盛惟乔还在纠结自己无心插柳柳成荫,越说把徐抱墨坑的越厉害,南氏却快狂暴了! 她公公徐老侯爷从军多年,幸存下来的袍泽虽然不少,但称得上一辈子的至交好友统共就两个:盛老太爷跟敖老太爷! 之前听说徐抱墨对盛惟乔始乱终弃,南氏已经满心愤慨,觉得公公婆婆上了年纪心慈手软,生生把徐抱墨给惯坏了,非但没继承老徐家男人从一而终的好品行,反而染上了天知道从哪里学的勾三搭四的坏习性! 这会儿惊闻徐抱墨连敖家女孩儿也没放过,甚至敖家兄妹为此放弃原定的前来长安的旅程,中途就下了船……南氏这会儿瞬间脑补了敖家兄妹被自己儿子依仗宁威侯府之势,各种非礼要挟,各种敢怒不敢言,最后实在忍无可忍,只好借口敖鸾箫染病,在江南上岸,好逃出生天…… 没准这会儿还在江南的敖家兄妹,都在盛家的别院里背着人偷偷的抹眼泪呢! 还好敖家是兄妹俩一块上的船啊,这要是敖鸾镜一个女孩儿家,没有嫡亲兄长陪伴开导,不定都要想不开了啊! 南氏越想越是怒火高涨,再看面前一脸焦急,还在思索着如何给徐抱墨开脱的盛惟乔,她顿时满心的恨铁不成钢,“乔儿,你好歹是盛家的掌上明珠,当初既有亲自手刃歹人的勇气,何至于对我家那畜生如此心慈手软?!” “你要知道,你这么做,不仅仅是在委屈你自己,更是在助纣为虐啊!” 盛惟乔:“………” 这娘儿俩之间到底是什么仇什么怨…… 还是各地风俗不同,人家长安的亲娘就是这样的? 温柔似水、把孩子当心肝宝贝,只是南风郡一隅之地的风气? ……总觉得徐抱墨考完之后,会跟本囡囡拼命啊! ……如果,他还能从他爹娘手底下逃的一命的话! 女孩儿沉痛的意识到,这个话题还是到这里就打住的好,不然徐抱墨估计真的要被自己坑死了。 她颤巍巍的使出最后一招:“婶母,这些事情,只怕我现在怎么说,您都要认为我是在偏袒徐世兄!这样,反正世兄跟我哥哥现在都在场中,等他们考完后,索性派人将人一块接来侯府,让我哥哥给你们说个清楚……你看怎么样?我哥哥总不至于偏袒徐世兄的!” 盛惟乔心说自己现在也只能指望盛睡鹤口才了得,届时可以还徐抱墨一个清白了。 ……如果这样也救不了徐抱墨的话,自己也没办法了,她真的尽力了! “既然乔儿你这么说,那到时候婶母亲自跟鹤儿谈一谈吧!”南氏用看“被骗财骗色还痴心不改的愚蠢女孩儿”的目光看了盛惟乔好一会,才叹了口气,摆手道,“嗯,你先给我说说,那个畜生,他对敖家女孩儿做了什么?!” 第二百七十二章 会试结束 这天盛惟乔回到祭红榭的时候,简直是身心俱疲。 然后她才想到,貌似不管是南氏母女,还是自己,都忘记一件重要的事情了:“孟十四小姐刚刚接了受册为继后的懿旨,虽然宁威侯府没有投靠孟氏,但无论是采葵姐妹还是我们三个,之前既参加过孟十四小姐的生辰宴,这次按说也该登门道贺的啊!” 人家桓夜合那群人,都是在永义伯府散了之后就赶过去的。 照理她们也该随后赶到才是……但因为南氏母女仿佛跟徐抱墨是八辈子不共戴天的仇人似的,整个下午,盛惟乔都沉浸在努力说服这母女俩其实徐抱墨没有她们想的那么渣之中;而南氏母女则沉浸在努力说服盛惟乔徐抱墨渣的简直不能再渣看人绝对不要看外表更不能被世交之家的脸面所迷惑终归是自己的幸福最重要之中…… “算了,都这么晚了,这会儿也来不及去郑国公府了,还是明天再说吧!”盛惟乔生无可恋的想,“过两天会试结束,徐抱墨回来的时候,我是不是找个借口先躲祭红榭里不出去?免得他觉得横竖是个死,不如跟我同归于尽?” 话说,自从发现徐抱墨的花花公子本色后,盛惟乔这还是头一次对这人生出愧疚之心来…… 嗯,经过今儿个这半天后,盛惟乔觉得她已经没法恨徐抱墨了。 毕竟…… 拜她所赐,徐抱墨还能不能有以后都是个问题啊…… 怀着非常沉重的心情,盛惟乔草草梳洗之后,也就安置了。 次日一早,她起身后专门派人去喊了盛惟妩还有公孙应姜,一块去后堂给南氏请安,顺道商议给孟碧筠道贺的事情,南氏说道:“昨儿个晚上我也想起来这件事情了,好在咱们跟孟氏走的并不近,昨儿个没有立刻过去也没什么。等会你们几个走一趟也就是了。” 因为关系走的不近的缘故,贺礼也不需要太郑重,南氏是在昨晚想起来的时候就收拾好了。 一共是两份,徐家姐妹一份,盛惟乔三人一份。 毕竟盛惟乔三人现在虽然住在侯府,之前去郑国公府赴宴时却是搬出去的。那时候郑国公府下孟碧筠生辰宴的帖子也是单独给了她们,若因为她们这次与徐家姐妹一块前往,就只备一份礼,难免显得小气了。 无论宁威侯府还是盛家都不缺这点东西,很没必要为此让人小觑。 去郑国公府的路上,徐采葵想起来问盛惟乔:“之前孟十四小姐的生辰宴上,似乎出了岔子?” “好像是吧。”盛惟乔搪塞,“那天人挺多的,不过我们认识的却没几个,后来一直跟着静淑县主避在角落里头,也不知道她们宴上的热闹?” 徐采葵也没想到那天生辰宴的暗流汹涌,盛惟乔三人卷入的最多,此刻提起来不过随口闲聊,闻言就笑道:“我就说静淑县主为人挺好的,因为我爹是以军功封侯,才来长安的时候,好些贵女都不太瞧得起我们。头次跟静淑县主见面的时候,我还想着这位乃是桓公嫡亲孙女儿,太后娘娘跟前都另眼看待的,必然是极清高傲慢的人。谁知道真正认识了才发现,这位县主好生亲切来着……呃,昨儿个的事情,估计她毕竟出身文官之家,没听过见过打打杀杀的事情,一时被吓着了?回头缓过来了肯定不会再计较的。” 要说这个出身确实是有关系的,国朝算是风气开放了,然而终究也是有限,女孩儿的限制,到底是比男子多得多。 所以绝大部分的女孩儿,性情喜好眼界为人,都是受家人的影响居多。 像徐采葵无论智谋还是为人的圆滑其实都远不如桓夜合的,但对于盛惟乔曾经亲手斩下匪徒首级这点,听着却是无动于衷,别说害怕了,那是压根没什么触动的……顶多觉得“噢,这位惟乔姐姐看不出来胆子也不小”。 毕竟徐子敬没封侯之前,妻女跟着他都在北疆,就靠着前线住,虽然不至于说见过真实的阵前厮杀,但刚刚从战场上抬下来的重伤员却没少见。 北疆那边长年受茹茹侵袭,为了自保,民风也不能不剽悍。 无论男女,都是见惯了血的。 徐子敬杀敌甚众,南氏又是个刚烈的性子,这样的环境里,徐采葵对于杀人放火之事早就听麻木了,自然不会觉得盛惟乔杀人,尤其杀的还是个匪徒,有什么可怕的? 不过这女孩儿在人际交往上确实不够聪明,她这番话本意是记着昨儿个盛惟乔说的“县主要疏远我了”,想给盛惟乔说说桓夜合的好话的,但最后一句“肯定不会再计较了”,反而弄的盛惟乔感到不快:我杀那韩少主理所当然天经地义一点不后悔!桓夜合自己胆子小、色厉内荏、虚伪的只会指挥别人下辣手自己连只鸡都不敢杀,这能怪我??? 因为现在还住在侯府,而且也知道徐采葵是没有贬低自己的意思,只是这女孩儿不大会说话,盛惟乔才按了按怒气,淡淡道:“没什么的,反正我又不会在长安久留。跟谁好不好的……等我回了南风郡之后,时间一长,肯定也要淡了的。” 徐采葵没察觉到她的不高兴,笑道:“这不是还没走吗?咱们女孩儿,能快快活活的出门、交游,也就这两年了,成了亲之后,就算妯娌多,不需要主持中馈,也要侍奉公婆,可没有现在的轻松啦!” 说话间马车已经到了地方。 虽然郑国公府昨儿个已经接待了一批贺客了,但今日依旧是门庭若市。 她们的马车足足排了半天队才驶进去不说,好不容易到了孟碧筠住的“漫卷斋”,却见这里里里外外已经坐满了人,跟茶馆似的。五人实在找不到座位,只能坐在丫鬟临时搬过来的红漆螺钿镂雕山水人物梅花式绣凳上,再将丫鬟们沏上的茶水捧在手里。 如此又等了好半晌,等的盛惟妩都快睡着了,楼上却下来一位三十来岁年纪掌事姑姑模样的女子,轻咳几声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后,客客气气却也有些无奈的说道:“诸位小姐的好意,我家十四小姐心领了,只奈何十四小姐昨儿个才从宫里头回来,这才休息了一晚,精神难免有些不济,这会儿却不方便亲自下楼来谢过诸位……” 她措辞委婉的讲了半晌,大概意思就是孟碧筠累了,乏了,困了……总之就是这位准继后是不打算下楼来跟众人客套了,所以郑国公府只能帮忙略备水酒,请大家移步去桂春园,吃完喝完就走吧! 虽然早就知道孟碧筠的性子,但毕竟是才接了做继后懿旨的人,这会众人不免有些无语:孟碧筠以前淡于接物,还能说她就是这个孤僻的性子,现在成了过明路的准继后了,还这副做派,就不怕被人议论目无余子吗? 不过转念想到这会儿前朝后宫的局势,大家也就释然了:这位的前途主要是看孟氏能够斗得过高密王,本身的名声再好、为人再圆滑、待人接物再使人如坐春风,孟氏要是输了,她肯定没好下场; 反过来,如果孟氏赢了,孟碧筠板上钉钉是太后,纵然在孟氏话语权比不上现在的孟太后,孟氏也不可能为了些许小事同她计较。 所以,孟碧筠这会儿懒得下楼来敷衍贺客,无论是来贺的众人还是孟氏,也都无可奈何,只能随她去了。 徐采葵看周围的人都在议论纷纷,小声同盛惟乔商议:“咱们留下来吃酒吗?” “还是不要了吧?”盛惟乔环视了一圈,也小声道,“咱们跟郑国公府的关系本来也不是很亲近,今儿个不过是却不过面子才来的,有能提前告辞的机会,何必久留?左右咱们也不差一顿饭。” 徐采葵也懒得多待,两人就这么决定了,便去找了那管事姑姑,随便找了个理由告辞,那掌事姑姑由于孟碧筠本身失礼在前,这会儿对于要求提前离开的宾客自然不会有什么冷脸,反而还一脸歉意的赔了一番不是。 这次出门后,接下来两日也没其他事了,会试之期转眼就满,这天的一大早,宁威侯府上上下下就一起起了身,南氏亲自督促底下人内外洒扫,又令厨房杀鸡烹肉,炖下燕窝、参汤等滋补之物,预备迎接盛睡鹤与徐抱墨的归来。 看到炖品都是双份的,盛惟乔暗松口气,心说看来自己之前多虑了,徐家可就徐抱墨一个男嗣,南氏跟徐采葵嘴上说的再厉害,顶多也就是说说而已,怎么可能真的把他怎么样呢? 这么想着,她也就没找借口躲回祭红榭,而是与南氏母女一块在后堂说着闲话等待。 ……本来公孙应姜抱着讨好盛睡鹤的想法,是跟她建议去贡院门口接人的。但被南氏拦住了,原因是今儿个去贡院门口接人的家属肯定特别多,那么多人挤来挤去的,不定盛睡鹤跟徐抱墨都回来了,她们还在那里找人呢! 而且贡院也在城南,距离宁威侯府其实也是不远的,派身强力壮的家丁套个马车去也就是了,很没必要让娇滴滴的女孩儿们辛苦这一回,南氏眯着眼,特别有经验的说:“这男嗣,就是不能惯!” 盛惟乔听着这话,忽然又为徐抱墨感到有点担忧了…… 这么着,她们一行人在后堂嗑瓜子闲聊,坐等俩考生回来之后问详细。 虽然会试特别选在春初的二月,以这时候天气尚寒,带进去的食物不易馊坏,也非疫病多发之季,但足足九天的考试,扃牖在狭窄的号房里,对考生的精力、体力,都是一个沉重的负担。 许多身体比较孱弱的考生,甚至会在强撑到结束就晕倒的。 不过盛睡鹤跟徐抱墨都是文武兼修、体魄强健之人,自然不会如此。 然而到底连续九日答题,号房里也没什么梳洗的地方,所以半晌后,一前一后跨过门槛的两人,虽然看起来依旧目光炯炯,脚步也很稳健,面容多多少少都有些憔悴之色了。 不等盛惟乔、徐采葵等几个小辈说话,南氏率先扔下正嗑着的瓜子,笑容满面道:“你们可算回来了!瞧瞧这累坏了的样子,也先不要说闲话了,且去小花厅里赶紧用点吃食,完了去浴房梳洗一番,到时候若还支持的住,再来跟我们说经过!” 盛惟乔觉得这番话说的非常体贴周到,虽然盛睡鹤跟徐抱墨在回来的马车里,肯定已经先用了点家丁带去的吃食垫了垫了,但家丁能带的毕竟有限,再者,贡院到宁威侯府的路短,两人也吃不了多少。 这会儿是该好好的吃一顿,再去梳洗下解乏,而不是立刻询问发挥如何。 只是…… 她晃眼却看到,徐采葵面色有异,似乎有些不忍的扫了眼徐抱墨…… “吃东西,沐浴更衣,再来叙话……没问题啊?”盛惟乔心中不解,“难道婶母是打算等会徐抱墨来叙话时揍他吗?不过到时候哥哥也在,肯定会拦着啊!” 为什么徐采葵看徐抱墨的目光,如此充满了同情? 难道这里面有自己不知道的套路? 盛惟乔思索之间,决定静观其变。 第二百七十三章 到时候本世子就可以嘿嘿嘿 盛睡鹤跟徐抱墨都不知道他们下场这几日,盛惟乔就在背后捅了徐抱墨的刀子,所以在南氏跟前告退之后,也就毫无防备的去花厅用饭了。 这时候小花厅里早已摆了琳琅满目的一桌子饭菜,放眼望去,什么清炒栀子花、白切鸡、野笋炒肉、西施玩月、蜜汁火方、虫草甫里鸭、碧螺虾仁、枣泥拉糕、油爆虾、干炸响铃、蕃茄锅巴、火腿蚕豆、灸鹿肚、鹿头羹、五生盘、热洛河、熊白啖、红羊豝、炙獐、烤鹿肝、蒸鹿尾、三鲜鹿茸羹、鹿茸三珍汤、清汤鹿尾、砂锅煨鹿筋、鸡丝银耳、桂花鱼条、八宝兔丁、玉笋蕨菜、姜汁鱼片、五香仔鸽、糖醋荷藕、鲜蘑菜心、白扒广肚、菊花里脊、山珍刺五加、清炸鹌鹑、红烧赤贝、白扒鱼唇、红烧鱼骨、葱烧鲨鱼皮…… 显然侯府的厨房是用了心的。 两人在场中一连九日,除了贡院提供的粥水外,都只能啃些干粮,这会儿看着,自是食指大动。 因为南氏特意没让人来陪,就他们二人,话都不用多说,稍微彼此客气了下,也就拿起牙箸风卷残云。 末了丫鬟端上消食汤跟漱口的茶水,服侍着用毕,看两人休息的差不多了,就有管事进来请示,是不是现在就去沐浴更衣? “现在就去吧,娘那边还等着问话呢。”徐抱墨闻言率先放下茶碗,笑道,“恒殊弟回来的路上就十分担心大乔她们,这会儿怕是一直惦记着早点过去问个清楚了。” 盛睡鹤笑了笑没有反驳,算是默认了。 只是他们一块往外走的时候,管事提醒:“世子,那边是专门给盛大公子预备的浴房,您的浴房在相反的方向。” 徐抱墨闻言非常惊讶,扭头看了眼,说道:“那边的院子不是不常用的吗?怎么忽然让我去那里头沐浴了?而且我跟恒殊弟左右都是男子,用一个浴房也就是了,何必还要分开两个地方?” 他这么想也难怪,因为侯府里的沐浴是这样的:寻常的亭台楼阁,比如说徐抱墨住的鹦绿馆,之前安排给盛睡鹤住的影青庭,这些独门小院,说是有浴房,其实就是专门用来摆浴桶的一间屋子。 这种地方寻常洗浴也还罢了,但要说到解乏,还是专门砌筑了浴池的浴房更舒服。 以侯府的地位,这浴池自然不会小,像徐抱墨、盛睡鹤这种成年男子,兴致上来了,稍微游一段也是没问题的。 所以在徐抱墨看来,既然都动用浴池洗涤了,那么大个池子,他们才两个人,安排在一处不就是了吗?何必还要分开呢? “世子,您跟盛大公子这几日辛苦了,夫人专门让人给您两位准备了药浴。”管事的笑容可掬道,“因为两位体质不同,这药浴的配方也不大一样,故而要分成两处。” 徐抱墨闻言,感到受宠若惊:“娘怎么会忽然对我这么好?” 好的让他本能的感到不太对劲啊? 但管事的解释:“夫人说,盛大公子这些日子带着盛三小姐几位一直住在外头,既要照顾好几位小姐,又要顾着自己的功课,委实是太操劳了!早几日盛三小姐几位才过来的时候,夫人就说这次一定要好好给盛大公子调养一番……当然,世子也是。” 闻言还没走开的盛睡鹤忙道:“婶母如此厚爱,我真是愧不敢当。” 徐抱墨也把心放进了肚子里,他就说嘛,他亲娘怎么可能对他这么好?原来主要是为了盛睡鹤,估计他就是附带的。 这要是正常做亲儿子的,见亲娘对世交家的世弟比对自己还上心,肯定要生气、委屈、懊恼、郁闷……没准还会去亲娘跟前闹一回。 但徐抱墨是绝对不会生出这种念头的,就他跟他亲爹亲娘,还有亲祖父亲祖母的相处经验总结下来,不管是跟这四位告状还是撒娇,其结果都一样,要么被揍一顿,要么被暴揍一顿! 所以现在只要徐子敬夫妇不打他他就很开心了,至于说嫉妒世弟的待遇,他压根就不会生出这种念头好吗?! 甚至这会儿还特别开心的拍着盛睡鹤的肩膀,跟他商议:“恒殊弟啊,你看,反正大乔她们现在也在侯府,不如你也干脆住下来算了!这样咱们印证功课也好,切磋武功也罢,多方便啊!” 年轻的世子心里默默打着小九九:恒殊弟才被接来侯府就让本世子沾了药浴的光,可见爹娘在盛家人面前,还是很顾着面子的!既然如此,留他们下来长住,本世子说不定就可以少挨揍了啊! 不但可以少挨揍,以后徐子敬夫妇要给盛睡鹤什么好处,没准顺便也能想到自己这个亲生儿子呢? 就算他们想不到,盛睡鹤八成也会提醒他们的! 真是怎么想怎么觉得盛家兄妹住下来好! 自己当初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 只是徐抱墨正觉得自己忽然机智起来的时候,盛睡鹤笑了笑之后,却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道:“世兄,咱们还是快点去梳洗吧!正如你方才所言,免得婶母她们等急了!” “嗯,也好!”徐抱墨见状虽然有点失望,但转念想到方才回来的马车上,自家家丁可是说了,这次是盛惟乔主动搬回侯府的,仿佛是受到了什么威胁? 既然如此,除非威胁彻底被铲除,不然盛家兄妹在侯府继续留下来的指望还是蛮大的嘛! 他愉快的跟盛睡鹤告别后,愉快的跟着管事的去了单独给他预备的浴房……这浴房是将三间厢房打通之后改建的,内中砌了个四丈长的池子,贴着镂刻云纹的汉白玉砖,东南西北各有一个三尺来高的狮兽首盘踞,启动机关之后,就会吐出热水来。 池畔设着锦榻、香几、衣架、屏风等家什,不远处靠墙的柜子里,还有棋盘等物,是供数人一块入浴时小憩之际消遣用的。 按照徐子敬夫妇的出身,自然不会为了区区泡澡费这许多心思。这地方还是前任主人弄的,他们夫妇才得赐邸,搬进来之初,还觉得十分浪费,想着要不要将此池填了,改成寻常屋子? 不过因为徐家人口少,那会徐抱墨还跟着祖父祖母在苍梧郡,就夫妇俩带着俩女儿,空屋子空院子一堆,就算加上侍卫、下仆,也都住不过来呢,南氏小家出身,精打细算惯了,觉得太早改了,也只是空放着,而且也未必合以后用。 不如先随它去,等家里人多了之后,需要用到这院子了,再按照要求改不迟。 结果数年侯夫人做下来,发现家里还真需要这么个地方充场面,便命人修缮了一番,配齐了东西。如此招待客人之余,自家人想解乏的时候,也能享受下。 徐抱墨因为回父母身边不久,还是头一次使用这个浴池,这会儿被管事的才引进门,先闻到一阵浓郁的药味,心知必然就是管事的所言的药浴了。 他自幼就在徐老侯爷的督促下习武,对于药浴当然不陌生。 这会儿闻着这味道,虽然十分呛人,倒也不觉得受不了,只是…… 他总觉得这药味似乎有点熟悉? 但不等他细想,管事的已经道:“世子,里头东西都预备齐全了,小的还要去给夫人复命,先告退了!” 见状徐抱墨也就点头:“你去吧!” 管事的离开后,徐抱墨唤了小厮徐丛上来伺候自己宽衣解带,又随手解了束发的冠带,兴冲冲的跳进因为掺了药材所以十分浑浊的池水中。 才下去,他就惬意的长叹一声:这池水温度不高不低,许是因为内中药力的缘故,人下来之后,简直舒服到骨子里去! “可惜这会儿就徐丛这小子在,要是能再有几个跟鸣翠似的美貌女孩儿伺候左右就好了!”徐抱墨泡了一会之后,有些遗憾的想,“说起来还是三年前那会好,每次入浴,初梨她们都会服侍左右……” 不过他很快又充满了期待,“所谓‘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遍长安花’!这次会试,本世子自觉发挥不错,料想殿试也不至于被黜落!如此成了新科进士之后,同榜来往,少不得要去花街柳巷小坐,到时候本世子就可以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徐抱墨想到届时左拥右抱的美满幸福,不禁大乐,只是就在这时候,外头的门忽然“吱呀”一声打开,跟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转过屏风! “谁呀?”徐抱墨这会儿靠在池边,正背对着门跟屏风,闻声也没放在心上,随口问着,“是送小食来的么?徐丛……” 话没说完,忽听一声狞笑:“小兔崽子想要小食?可以啊!老娘这就请你好好的吃一顿竹笋炒肉!!!” “娘?!”徐抱墨才听这声音,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他目瞪口呆的转过头,却见徐丛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人影,此刻屏风畔却转出了头缠额帕、身穿短装、作利落打扮的南氏! 可怕的是,南氏不但打扮的便于行动,双手还持了一根鸡蛋粗细、打磨光滑、一看就很有年头的枣木棒! 这枣木棒徐抱墨简直太熟悉了! 可不就是他祖父当年专门做了用来揍他爹宁威侯的那根棒子吗?! 这根带给他亲爹多少血泪的棒子,居然到现在都没被烧掉?! 自己那个亲爹到底是有多废物?!! 所以说他绝对不要走上徐子敬的覆辙啊!!! “娘!好好的您这是做什么?!”虽然暗骂亲爹废物,但徐抱墨自己此刻先被吓的直哆嗦了,下意识的双手抱胸,委委屈屈的喊道,“孩儿才从贡院出来,孩儿连考九日筋疲力尽摇摇欲坠殚精竭虑疲惫不堪急需调养……孩儿是您唯一的男嗣啊!!!” 然而南氏对他的哀求充耳不闻,气势汹汹的冲过来,利用徐抱墨此刻人在池中、她在岸上的高低差,兜头就是一棒砸下:“混账东西,管你有多少理由,老娘今儿个定要清理门户!!!” 第二百七十四章 本世子就知道母老虎贼心不 徐抱墨看到这情况不对,赶紧朝池子中间扑腾,好躲开南氏的辣手。 这中间他将自己最近做的事情飞快的思索了一番,忙不迭的开口认错:“娘!马房那个瘸子马夫的妹妹,当真不是孩儿兜搭她、而是她为了让孩儿提携些她兄长,主动跟孩儿自荐枕席的啊!” “厨下专门负责洗菜的丫鬟阿艳,孩儿只是随口夸了她一句那天穿的裙子好看,她后来就邀孩儿夜半去假山赏月。孩儿只是想着她一个才十四岁的美貌女孩儿,夜半三更一个人在假山那儿太不安全了,才过去赴约,但下假山的时候,她一个不当心倒在孩儿怀里,孩儿……孩儿也是一时糊涂,孩儿发誓,下次绝对不会再做这种事情好不好?!” “客院那边的洒扫丫鬟阿玫,对孩儿一见钟情,指天发誓说不求孩儿给她任何名份,只求这辈子能跟孩儿好上一场,死都甘心!孩儿……孩儿也是看她在咱们府里头勤勤恳恳的服侍了这么多年,实在可怜,这才勉强答应了她……就一次……真的就一次……好吧,后来又有一次……两次……三次……四次……五次!顶多五次啊娘,孩儿发誓,绝对就五次!!!” “还有娘跟前的辰砂姐姐,天地良心!孩儿那天只是看到辰砂姐姐头上的绢花样式别致,心生好奇想摸摸那绢花的质地来着,绝对是不当心才摸到辰砂姐姐的脸的,当时辰砂姐姐已经骂过孩儿,孩儿也给姐姐她赔罪,辰砂姐姐她都答应不跟娘您说了,居然还要告状吗?!” “娘这种大丫鬟分明居心不良存心挑拨咱们母子之间的关系您绝对绝对不要上当啊啊啊!!!” 徐抱墨抱着“早点坦白早点打完”的想法,绞尽脑汁、搜肠刮肚的招认自己下场前种种举动,希望南氏看在自己这么乖巧懂事知情识趣的份上,手下留情,棒下留人! 谁知道,他不招供还好,越招供,南氏下手越狠,最后那力道,简直是奔着白发人送黑发人去了! “本世子这是造了什么孽啊?!”徐抱墨抱头鼠窜,泪流满面,“别人家三代单传的独子,都是心肝宝贝心头肉,为什么就本世子整日里凄凄惨惨戚戚各种拳脚相向棍棒交加?!” 要是上天不爱他,却把他生在了侯爵府,还是独子! 现成的世子身份,抢都没人抢的! 要是上天爱他,看看他的祖父祖母跟亲爹亲娘吧! 比仇人还要仇人! “你这个不争气的混账东西!!!”徐抱墨这里觉得委屈,南氏却是快被他气死了,追打之际,话语里都带进了哭腔,“你玩丫鬟、逛青楼,已经教我们没脸给你说世交家的女孩儿为妻了!谁曾想……谁曾想……谁曾想你当初对乔儿始乱终弃不说,甚至……甚至连敖家女孩儿都不放过!!!” “你这个没脸没皮的不孝子!!!” “乔儿是谁?!” “是你祖父的恩人兼老上司盛老太爷最疼爱的嫡亲孙女儿!” “敖家女孩儿呢?!” “是你祖父至交兼袍泽敖老太爷的长孙女!” “你祖父他一辈子就这么两个至交,嫡亲兄弟也似!巴不得我们这些做儿子媳妇跟做孙子孙女儿的晚辈,都能够跟他们一样相处和睦,一代代的把情谊延续下去哪!” “可你做了什么?!” “始乱终弃乔儿,非礼敖家女孩儿!!!” “最丧心病狂的是!” “常人若是作下如此恶行,就算不说惶惶终日,也该做贼心虚了!” “你呢?” “你不但不心虚,反而还继续拈花惹草!” “来长安才几天啊,什么鸣翠阿艳阿玫都招上了不说,连为娘身边的辰砂都敢找借口调戏!!!” “要不是你这会儿妄想避重就轻,主动招供,老娘都还不知道这些事情!!!” 南氏咬牙切齿,“这样老娘若是还不再清理门户,将来有何面目去跟你祖父交代?!” “娘,孩儿冤枉!孩儿冤枉啊!!!”徐抱墨本来还以为是自己在侯府里拈花惹草的事情泄露出去了,所以南氏才会在自己刚刚回来的时候就动上了家法,谁知道,居然是以为他非礼敖鸾镜?! 这他简直太冤枉了好不好?! 他对敖鸾镜是绝对想明媒正娶的! 问题是人家敖鸾镜不想嫁给他不说,甚至还想摆他一道! 这么着他都没跟敖鸾镜计较呢,这会儿南氏居然还要为此揍他,这还有天理吗?! 徐抱墨所以连连喊冤,“明明就是敖家世妹故意设计孩儿,她同胞哥哥敖家世弟都当众训斥她不许她对大乔横刀夺爱了,这点当时大乔、恒殊弟还有一群丫鬟下仆全部听的清清楚楚,娘您怎么能认为是孩儿的错?!” 南氏冷笑出声:“敖老太爷的为人,你个小兔崽子当老娘不知道!?那位最是有骨气的,否则当初他女儿被盛老太爷的次子亏待时,他也不会连你祖父跟盛老太爷联合求情都不顾,硬把女儿接回去改嫁了!!!这会子你说他膝下的孙女儿会做横刀夺爱、还是从世交家的姐妹手里夺爱的事情,你骗鬼吗?!” “再者,以大乔那软绵绵的性子,要是知道敖家女孩儿喜欢你,八成就会拱手相让了,还需要她设计你?!” “简直连撒谎都不打草稿!!!” “还想搪塞住老娘?!” 南氏越想越愤怒,手底下又重了几分,这已经不是想白发人送黑发人那么简单了,这已经是想不给儿子留全尸的节奏了! 徐抱墨简直想吐血:“照娘您这么说,因为敖老太爷是个有骨气的,所以敖家世妹肯定也是个正经人,那孩儿作为祖父他老人家的嫡亲孙儿,也应该是个正直善良勇敢忠义之人啊!!!” 这番话他是下意识的脱口而出的,才说的时候没怎么,说完之后看着南氏举着棍棒僵在半空的模样,不禁深深的被自己的聪慧陶醉了一把:呵呵呵呵呵呵呵呵亲娘您对着孩儿我各种心狠手辣,您倒是有本事说祖父一句不是试试看啊! “砰!” 片刻后,南氏一棒砸的他差点钻进水底,怒斥:“不肖子!知道你祖父正直善良勇敢忠义,却毫无乃祖风范,简直丢尽了我老徐家的脸!!!” 徐抱墨泪奔:“娘您这是恼羞成怒!!!” 南氏的回应是更重的一棒,打的他简直眼冒金星,抓狂道,“蝼蚁尚且贪生,娘您再这么打下去,孩儿为了保全性命,可要跳上岸了啊!孩儿现在可是什么都没穿!” 谁知道南氏冷笑了一声,拿枣木棒指住了他厉叱道:“你上来啊!还想吓唬老娘?!你是老娘亲生的,光屁股的样子老娘难为还没看到过!?你上来了老娘打的更趁手点!知道老娘做什么专门安排你们现在沐浴?!就是想着冬天穿的衣裳厚,怕不脱光了打不痛你个混账东西!!!” 徐抱墨:“………” 谁都不要拦他,他一定要离家出走,去找他真正的爹和娘!!! 噢不,现在这情况,他真的可以活着离开此地吗? 嘤嘤嘤嘤嘤……本世子真正的亲爹跟亲娘,您两位在哪里? 您两位还不出现救下本世子的话,本世子真的要死了啊啊啊啊啊!!! ……这时候后堂上,盛惟乔已经跟早就沐浴更衣毕,赶过来询问她们忽然来侯府借住缘故的盛睡鹤说完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因为徐采葵还在旁作陪,所以盛惟乔说的还是在南氏母女跟前讲的那套,然而盛睡鹤心里有数,把真相也猜了个七七八八,眼神就是一冷。 不过他惯常会演戏,面上还是温温和和的:“原来如此!这次却是多亏世叔跟婶母了,还有采葵世妹。” 徐采葵忙道:“我什么都没做,当不得世兄如此称赞。” 盛惟乔跟盛睡鹤同她客套了几句之后,就为难的对盛睡鹤说:“有件事情得请哥哥帮忙解释一下,就是关于敖家世妹,我之前不当心说错了话,以至于婶母还有采葵妹妹对徐世兄很有些误会。” “姐姐,你到现在还为我哥哥说话,你也实在忒善良了点!”徐采葵闻言,忍不住说她,“虽然我也不是多温柔多聪明的人,但我娘一直说,女孩儿家不能太心软,这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纵然那是我嫡亲哥哥,我也不能不说,他做哥哥是还可以的,可是要是做夫婿,那真的是……谁嫁给他谁倒霉!你是我们祖父世交家的晚辈,我们家坑谁也不能坑你,你真的没必要给我哥哥说好话了!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们现在都知道!” ……盛惟乔拿手按胸,默默的吐了口血后,默默的看向盛睡鹤。 盛睡鹤忍住笑,了然的点头,对徐采葵道:“世妹,这件事情,还是让我来给你还有婶母说一遍吧……对了,婶母呢?” 他不提南氏还好,一提到南氏,盛惟乔也想了起来,诧异道:“方才婶母不是说要去更衣吗?怎么到现在都还没回来?” 想到南氏之前信誓旦旦要打死徐抱墨的模样,女孩儿心头一跳:“该不会……?” 而此刻,被打的奄奄一息的徐抱墨,正在捶地大哭:“本世子就知道本世子这么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才貌双全,能说会道,允文允武……大乔她当初就对本世子一见钟情再见倾心,怎么可能舍得放弃本世子这么好的夫婿人选?!” “之前她就说,来了长安之后,一定要在本世子的爹娘面前好好表现,争取早日跟本世子成亲的啊!” “后来因为采葵的缘故,他们兄妹都搬走了,恒殊弟也发话说绝对不会将这头母老虎嫁给本世子……本世子还以为自己逃出生天,谁知道!!!” “谁知道母老虎的心计这么深,居然……居然趁着本世子参加会试的时候,在背后捅本世子一刀!!!” “她这是逼着本世子娶她、不娶她就要弄死本世子啊!!!” “现在本世子要怎么办?!” “跟她妥协的话,本世子这辈子都要完了!” “不妥协的话,照那头母老虎这会儿的狠辣劲儿,只怕是……只怕是宁可毁了本世子,也绝对不能容忍本世子娶其他女孩儿啊!!!” 徐抱墨深刻感觉到了太有魅力的坏处,流下了凄然的泪水,“上天非要把本世子生的这样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才貌双全,能说会道,允文允武……本世子有什么办法?古人说红颜薄命,诚不我欺!” 第二百七十五章 翻脸 且不说徐抱墨的悲愤,且说后堂,盛惟乔注意到南氏离开的时间太久之后,担心她是去收拾徐抱墨的,遂旁敲侧击,希望能够找过去给徐抱墨说说情。 然而徐采葵顾左右而言其他片刻,盛惟乔正自不安,换了身衣裙、神清气爽的南氏却回来了,进门就歉然道:“方才府里临时出了点事情,丫鬟直接找到后面去了,所以处置了下才过来。” 如此解释了下自己更衣时间特别长的缘故后,跟着就朝盛睡鹤笑着点了点头,“鹤儿收拾好了?这会子看着可是精神多了,不过若是觉得累,还是不要强撑的好!反正人都回来了,是个怎么经过,明天后天哪天都能说!” 继而不等任何人接话,就左右一看,诧异道,“咦,鹤儿已经过来了,抱墨怎么还没来?他直接回鹦绿馆去休憩了吗?那怎么也没下人来禀告?” 跟她一块出入、刚才在浴房外给她把门的辰砂特别正经的猜测:“该不会世子太乏了,在浴池里睡着了吧?” “这孩子!”南氏蹙起眉,就好像一个真心实意疼爱儿子的亲娘一样,看似嗔怪实则担心的说道,“要睡也不能在池子里睡呀!那多危险?也不舒服!好好的回房里去安置才是道理……快去个人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这番表演非常成功,大大打消了盛惟乔原本的怀疑。 ……这真的不能怪盛惟乔好骗,主要是,拥有一个冯氏那样的亲娘,以前见过的亲娘也都跟冯氏差不多,皆对亲生子女宠爱有加。她真的不太能够相信南氏若是刚刚抽完儿子,这会儿还能演的这么栩栩如生。 毕竟在她的认知中,这种行径从来都是继母的技能…… 不过盛惟乔被敷衍过去了,盛睡鹤就没这么好打发了,刚才管事的让他们分开沐浴时,不独徐抱墨觉得古怪,盛睡鹤何尝不感到内中有诈? 只不过他在侯府是客,有道是客随主便,所以才没作声,让徐抱墨这主人发话询问管事的而已。 再者,这番设计乃是冲着徐抱墨去的,跟他没什么关系,他也懒得管侯府的家务事……这会儿心里就盘算着:“乖囡囡对徐抱墨应该是没什么感情了,此刻担心他,八成是因为他这次挨揍,乃是乖囡囡失口说出敖鸾镜之事引起的,乖囡囡所以觉得内疚。” 盛惟乔越是内疚,越是要关心、维护徐抱墨……这个可绝对不是他想看到的! 所以盛睡鹤微笑着起身,说道:“婶母,我去看看吧!万一世兄他当真在池子里睡着了,寻常小厮只怕一两个人都不太扶得动他。” “哪里能让你操心?”南氏闻言忙道,“叫俩侍卫也就是了,你也是才回来,赶紧坐下来歇着,可别累到了!” 盛睡鹤意思意思的坚持了下,见南氏态度坚决,也就坐了回去,只含笑道:“世兄若是睡着了,只怕是在考场里累着了。依照世兄的才学,必然是要参与殿试的,这两日婶母可要好好的给世兄调养下身体才是!” 南氏眯起眼,听出他话中之意,要笑不笑道:“那个不争气的小子,枉费他祖父在他身上耗费的苦心,竟是这样的柔弱……不提也罢!且说说你入场之后的经过吧,乔儿几个这几日,可是牵挂你的很!” 说是让盛睡鹤讲述下场经过,实际上没多久之后,南氏就把他们都打发了。 这是因为考虑到盛睡鹤毕竟连续考了九天才出来,怕他说多了话伤神,是以稍微问了几句,南氏就让盛睡鹤回影青庭去休憩:“地方是一直打扫的,被褥之类是才熏过的,东西按照你之前住的时候预备着,你且去看看,若有什么不喜欢、缺少的,只管跟那里的人说!” 盛睡鹤也不想在这里多待,闻言谢了南氏几句,也就告辞了。 他离开后,盛惟乔等人也没什么话要跟南氏说,且知道南氏得处置家事,于是除了徐采葵因为临近出阁,近来都被南氏带在身边教诲外,其他人也都告辞了。 “三姐姐,我们去钓鱼怎么样?”出了后堂后,盛惟妩扯着盛惟乔的裙子问,“方才采芙妹妹跟我说,祭红榭旁边的湖里养了好多鱼,这会儿估计都肥的很!” “那里头应该是锦鲤,用来看的,可不能吃掉呢!”盛惟乔笑道,“不然碧凌凌的湖面上,望去一色水蓝,却没有锦鲤点缀,岂不是无趣?” 她其实也不全是不赞成吃锦鲤才反对钓鱼的,主要也是不希望两个小姑娘往湖边凑。 虽然她们即使去钓鱼,肯定也一群人看着,不会教她们轻易落了水。哪怕落水之后,必然也是有人赶紧救人的,但考虑到这个季节长安的气候仍旧没有完全回暖,盛惟乔不免担心,万一当真出了岔子,哪怕不落下什么痼疾,少不得也要冻上一场了,还不如离湖远点来的安全。 所以不等盛惟妩反对,就说,“有段时间没跟你们踢毽子了,我倒是有点想念了,要不等会你们一块去祭红榭,咱们一块踢毽子好不好啊?” 盛惟乔面有失望,但想了想,还是道:“三姐姐喜欢,那我们就踢毽子吧!” 又转头问公孙应姜,“应姜,你去吗?你踢毽子好厉害的!” “我就不去了!”公孙应姜笑嘻嘻的摆手,“我有点累了,想回茄紫轩睡会……咱们晚上再见吧!” 如此公孙应姜自回茄紫轩,盛惟乔则带着两个小姑娘进了自己住的祭红榭。 进祭红榭后,盛惟乔让人取了毽子出来,陪她们玩了起来。 因为盛惟妩跟徐采芙毕竟年纪都不大,体力有限,三个人踢毽子的本事又都不错,基本上不到体力耗尽都不会断的,是以没玩多久,两个小姑娘就要求休息了。 休息期间,她们嫌枯坐无趣,决定玩樗蒲,盛惟乔遂打发了菊篱、槿篱陪她们玩,自己则进内室去收拾仪容,她方才踢毽子的时候,感到发髻有点松了,衣襟也有些歪。 这会儿带着绿绮进了里间,在妆台前坐了,道:“把这两支点翠金鱼蝙蝠鎏金镶宝步摇摘掉,给我梳个双螺髻,也别用那些钗环了,就带两朵绢花,免得等下继续陪那俩小祖宗玩耍,蹦蹦跳跳的要掉下来。” 绿绮应了一声,手脚麻利的给她弄好了,盛惟乔对着镜子左右看了会,见没什么问题,就起身走了出去。 到外头一看,距离跟槿篱陪着俩小姑娘已经玩到一半了,见状盛惟乔也就没参与进去,只在旁边看着。 只是樗蒲向来耗时久,她看了会觉得没意思,见盛惟妩跟徐采芙注意力都集中在樗蒲上,不再注意自己,也就索性偷懒了,走到旁边叮嘱绿绮:“你看着点她们,别叫她们跑远,更别让她们靠近湖边……我去内室看会话本。” 未想,她交代完绿绮,才进内室反手掩了门,却听帐子里轻笑一声,盛睡鹤压低的嗓音传来:“乖囡囡,九天九夜不见……想我没?” “当然想了!”盛惟乔闻言,脸色就是一沉,在门边站了会,才冷笑着道,“就这么九天功夫,又是庆芳郡主又是惠和郡主的,我竟连着碰见了两回!这两回我看到她们都觉得心惊胆战,想着要不是你,我好好的过日子,何至于跟她们搭上什么关系,弄的跟做贼似的!以至于为了给婶母还有采葵妹妹她们交代,不得不捏造理由,间接坑了徐抱墨?!” “……”她提到庆芳郡主跟惠和郡主,盛睡鹤也有点尴尬,虽然说他对这两人没什么感情,但毕竟是他血缘上的姐妹,这两人做的事情,盛惟乔要迁怒他,他也不好推卸,是以语塞了会才道,“那两个蠢货叫乖囡囡受委屈了!乖囡囡放心吧,回头我一定会给你报仇雪恨的!” 盛惟乔冷笑着道:“给我报仇雪恨?我看,是给你自己吧?” 她走进帐子里,看着撩袍坐在自己睡榻上的盛睡鹤,微微挑眉,“你是不是真当我傻呢?你既然是高密王的嫡三子,却自幼流落玳瑁岛,王府那边也说你早就夭折了……虽然你到现在都没跟我说缘故,但八成是因为被做了弃子吧?” “既然如此,你这次认祖归宗,能顺利?!” “这种情况下还说要娶我,你到底是看中我,还是看中盛家的家产,以及我祖父作为周大将军旧部的那些寅谊、世谊?!” 女孩儿目光锐利,也不理会盛睡鹤渐渐皱起的眉头,冷冰冰的说道,“再者就算你认祖归宗顺利,如今高密王正与孟氏斗的死去活来,你这会儿恢复身份,盛家说不得就要被拖下水!到时候如果你那个父王高密王爷赢了,盛家或者无忧……这也是未必!” “毕竟,高密王赢了的话,八成就是他君临天下!” “他膝下连你在内,目前是三个儿子,到时候万一来个储君之争,你身陷其中,盛家八成又要陪着倒霉!” “如果高密王输了,盛家的下场就更不要说了!” “我爹一直说你是个知恩图报的人,让我对你好点。” “可我现在看着,你哪里是知恩图报?你根本就是恩将仇报!!!” 她这番话其实早就想跟盛睡鹤说了,只是怕扰了他会试中的心境,这才忍着没作声。 这会儿虽然盛睡鹤之后多半还要参加一场殿试,但那至少是近一个月之后的事情了,而她打算三月初,也就是小半个月之后就动身离开长安,自然无暇等下去。 近一个月的时间调整,盛惟乔觉得,以盛睡鹤的城府,怎么都够了。 所以此刻借着盛睡鹤悄然潜入闺阁的机会,痛痛快快的说了出来,末了冷然道,“所以你就不要妄想让我嫁给你了,盛家远在南风郡,本与庙堂之争毫无关系。因为你的缘故,才会被连累到!但如果只是盛大公子这一节,还有撇清关系的余地,就说完全不知道你的来历,就是想着要个资质出众的嗣子,既然你有那样高贵的来历,我们盛家自然是不敢高攀,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再无瓜葛!” “但如果你我结为夫妻,盛家又怎么可能躲得开这场风波?!” “这世上或者有为了情郎不顾一切的女子,可我肯定不是这种人!” “本来我受尽盛家宠爱,却从来没替爹娘分过忧,已经是不孝了,这会儿若还因为你导致盛家被卷入涉及帝位的漩涡里去,我还是人?!” “……”盛睡鹤眉头紧皱,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沉默了好一会,才道,“乖囡囡,你也承认,我是你情郎,而不是哥哥了么?” 盛惟乔本来自觉懂事识大体,真是爹娘的好囡囡、贴心的小棉袄,却没想到这人听完自己这番慷慨激昂的斥责后,没有无地自容也没有恼羞成怒,反而着重注意到自己随口说的“情郎”二字,不禁无语。 顿了顿,方道:“你不要说这种没意义的话浪费时间了,我是绝对不会让你算计盛家的。” 盛睡鹤闻言,自失的笑了笑,有些感慨有些无可奈何:“当初挖的坑,想着埋了谁也不关我的事。却不料现在埋的都是我自己啊!这算不算自作孽?” 摇了摇头,他正了脸色,说道,“乖囡囡,我瞒你的事情确实不少,所以你这样怀疑我也无可厚非。不过,我也确实是真心悦你,绝无任何势利的考量。” 见盛惟乔眉宇之间有些不以为然,盛睡鹤抬手捏了捏额角,神情之间,有些莫名,轻声道,“至于你担心的,我身世曝露之后,盛家受到的波及,我其实早就有过考虑。” “在我说我的考虑之前,我只想问乖囡囡你一个问题:你真的以为,盛家远在南风郡,无论祖父还是爹爹以及两位叔父,都是要么致仕已久、要么从未入仕,就与庙堂上的这场风云,毫无关系?!” 第二百七十六章 周氏覆灭的罪魁祸首! 盛惟乔闻言一愣,下意识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但旋即醒悟过来,脸色就是一沉,“你少危言耸听!我二叔跟三叔既畏惧兵燹,压根就没上过战场,又读书不成,连童生也不是,吏都没做过的,遑论入仕为官了!至于我祖父跟我爹,都是二三十年前就致仕返乡,跟朝廷这些风风雨雨,又有什么关系?!” “是吗?”盛睡鹤笑了笑,温和道,“那乖囡囡你不觉得奇怪?敖老太爷同徐老侯爷也还罢了,咱们的祖父,那可是放着好好的富家翁不做,撇了正当韶华的结发之妻不顾,主动投军保家卫国的!这样的情怀,却在周大将军身死后就解甲归田,还把关系最好的老部下都带上了……倒是那些投军之际远不如祖父那么积极的周大将军旧部,这会儿还在军中,甚至还在北疆?!” 盛惟乔蹙起眉,但思索了会,还是摇头:“这不能说明祖父致仕的缘故可疑,正因为祖父是怀着保家卫国的心愿主动投军的,看到周大将军的下场之后,岂能不失望?岂能不受到打击?如此他老人家心灰意冷之下,解甲归田,再正常没有!” “至于说带上徐老侯爷跟敖老太爷,也很好解释:三位长辈少年相识,情谊深厚,看法自然也相似。祖父能心灰意冷,那两位长辈难道就不能大失所望、心生退意了吗?” 盛睡鹤点了点头,道:“这确实有可能!” 他眯起眼,语调奇异道,“那么……沈家呢?” “沈家?”盛惟乔莫名其妙,想了想才道,“你是说大姑姑家?大姑姑家……跟这事儿有什么关系?” 沈家虽然号称官宦人家,实际上也就是出过县令上下的官员而已,就算在桑梓的乡绅里头,也不属于最强盛的那一小撮。 论势力,比盛家差远了。 所以不是盛惟乔看不起自己的大姑父,但事实就是,怎么也看不出来沈家有参与到庙堂之争的资格啊? 看着她一头雾水、眼露狐疑的样子,盛睡鹤轻笑了一声,方道:“乖囡囡,可能你没有注意到。沈家跟盛府虽然不在一城,却也相隔不远。他们家也是做生意的,不过本地的生意做的不多,主要做的,却是北面的生意!” 盛惟乔下意识的咬了下唇:沈家在北面有生意,这事儿她当然也知道。 记得当初盛睡鹤才以外室子的身份进入盛府、沈九娘也还没出事的时候,盛兰心迄今最后一次携全家归宁,在禁雪堂上叙话,她的表哥沈四郎还送了一支菡萏瓷簪给她。 当时盛惟乔道谢,沈四郎就说过,瓷簪是匆忙之间准备的小礼物,下半年他会去北方一趟,届时再给她带好玩的……只不过,没有等到下半年,没隔多久,沈九娘就跟盛惟娆一块出了事。 之后盛兰心与白氏大吵大闹,拿了宣于冯氏给的五万两银票离开盛府后,再也没跟娘家来往过。 沈家人也没再上过门。 沈四郎承诺的好玩的,当然也就不了了之了。 盛惟乔一直不愿意回想这件事情,倒不是还惦记着沈四郎的承诺,而是因为,当初堂上那一幕有多温馨,想到至今下落不明生死不知的沈九娘,就有多痛心。 “……沈家确实有跟北面做生意,但这又怎么了?”盛惟乔定了定神,才冷冷淡淡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乖囡囡,盛家是在爹爹手里发扬光大的,爹爹在举国好些地方都置了产业。”盛睡鹤察觉到她语气中的急躁,但依旧缓声道,“然而你知道么?盛家最北的产业,只在长安!长安再北,盛家连一家铺子都没有了!倒是沈家,有个固定的商队,每年都要跑三两趟北方……” 他顿了一下,才继续,“或者准确点说,是北疆!” 盛惟乔脸色一变,眯起眼:“那又怎么样?跑北疆的商队多了去了,难道每个都参与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至于说爹爹置办那么多产业,却止步于长安,也很好解释:一来,祖父一直为周大将军的下场耿耿于怀,爹爹作为祖父最宠爱的儿子,难免受到影响,就算不受影响,为了体恤祖父,故意不跟北疆那边做生意,免得偶尔谈及时,让祖父触景伤情,岂非合情合理?!” “二来,既然沈家已经有跑北面的商队了,我盛家也不缺那么一条商路,念在大姑姑的面子上,故意让着沈家不跟他们争利,难道有什么不对吗?” 盛睡鹤只是笑:“乖囡囡,周大将军的下场,确实让祖父他老人家耿耿于怀,至今不能释然。问题是……祖父为人刚强,岂是因此就连北疆都怕提到的人?” 他悠然提醒,“难道你忘记了,打小祖父可是经常给你讲北疆的故事的!就是平常言谈之中,祖父也时常说到北疆!既然如此,爹爹需要因为祖父,就避讳‘北疆’二字?!” “至于说不跟沈家争利,那就更不对了!” “乖囡囡你从来没当过家,所以可能不知道:不是说这条商路有人走了,其他人参与进来,就一定是争利!” “除非先行者有足够的能力吃下所有的份额……这点沈家那点儿家底压根就做不到的!” “恰恰相反的是,拥有丰厚家底以及北疆大军中人脉的盛家如果也参与进这条商路,没准还能提携些沈家……” “毕竟沈家的底子,注定他们在北疆商路里的收获,不可能跟那些大商队比;在这条商路里的话语权,也不可能跟那些大商队比!” 盛睡鹤摇着头,“所以乖囡囡,你说的两点,都无法成立!” “就算这两点无法成立,但你所谓沈家的北疆商队有问题,也没有证据!”盛惟乔心中浮起不祥的预感,但嘴上却不肯让步,坚持道,“你根本就是在危言耸听!不要岔开话题了,直接说你打算怎么个替盛家考虑吧!” 盛睡鹤莞尔一笑,仰头望了会帐子,才道:“乖囡囡,我虽然之前就知道沈家有北疆商队,但一直都没放在心上。” 他顿了顿,忽然说出一句叫盛惟乔为之猝然色变的话来,“就算当初沈表妹跟四妹妹一块出事后,咱们在玳瑁岛接到消息,说是四妹妹侥幸获救,但沈表妹恰好在前几日被商贾买去,自此至今杳无消息……我也没多想。” “但……” “前些日子,静淑县主私下来见我,话里话外透露,老师当年遇险,内情不一般!” “我忽然就想到……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联系?” 盛惟乔感到心跳到了嗓子眼,这一刻她似乎想到了很多,又似乎脑中一片空白,使劲掐了把掌心,才勉强回神,哽咽道:“什么……什么联系?!” “周大将军戍边十年,做梦都想着完成穆宗皇帝的意愿,扫除茹茹,最后却功败垂成,非但自己被赐死,连带家眷都没落到好下场!” “以他的声望,旧部即使没有为他兵谏长安,却断不可能不为他报仇!” 盛睡鹤眯起眼,淡淡道,“只不过,当初导致他结局凄惨的人,实在是太多、也太强大了,他们只能徐徐图之!” 看着面前面色陡然苍白的女孩儿,他缓缓点头,“没错,老师之所以会流落海上,名义上是受舒氏姐妹的迫害,实际上……我估计,十成十,真正下手的,是周大将军的旧部!” “桓家怎么都是碧水郡的地头蛇,从我之前在碧水郡做的事情来看,他们这一家在郡中势力早已是根深蒂固!” “甚至说一句水泼不进都不为过!” “十二年前,舒氏姐妹固然已经地位稳固,但她们出身低微,入宫之后,成天侍奉天子左右,家中父兄也都才德匮乏,无法托付重任,即使有心遣人前往碧水郡追杀老师,又怎么可能找得到足以在碧水郡中悄然掳走老师的人手?!” “纵观举国上下……” “当时最可能做到这点,也最有理由做到这点的……” “只有周大将军的旧部!” “最大的证据就是,当初老师失踪后,天子为了庇护舒氏姐妹,宣布真凶乃是海匪……实际上老师也确实是被海匪掳走的,只是,低贱出身、从未离开过长安的舒氏姐妹,是怎么跟千里之外、亡命海上的海匪搭上关系的呢?” “而周大将军在前往北方坐镇前,正是亲自主持了整个东南沿海的剿灭海匪事宜!” “只是海匪尚未剿尽,因着先帝病危,周大将军就被召还朝中!” “虽然现在的那位天子登基之初,雄心勃勃,立刻让周大将军住了剿匪之事,前往北方,预备‘帅师伐国,执其君长问罪于前’的伟业,但周大将军又岂能坐视剿灭海匪之事就此功亏一篑?纵然亲身北上,又将原本布置在东南的精锐调往北疆,以合帝意,却必然会留下后手暗子,以备他日彻底宁靖海上!” “只不过周大将军还没等到腾出手来对海匪斩草除根,自己却先出事了。” “那么这些留下来的人手……岂非正好对老师下手?!” 盛惟乔瞠目结舌良久,才低声道:“赐死周大将军、连其家眷都不肯赦免的,乃是……乃是当今天子!周大将军的旧部要报仇雪恨,何至于是针对桓公?!” 盛睡鹤闻言不禁低笑出声,道:“乖囡囡,这当然是因为,当初满门抄斩周氏的圣旨,固然是当今天子下的,可力谏这么做的,却是老师啊!” “怎么可能?!”盛惟乔惊的忘记压低嗓音,险些惊动外间之人,还好她们现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樗蒲上,女孩儿又立刻醒悟过来,赶紧掩住嘴唇,暗自提醒自己别继续失态,饶是如此,她还是觉得心潮起伏: 因为盛老太爷对周大将军的推崇,她当然是一直觉得周大将军是个好人,乃是忠心耿耿一心一意为国忠君却因为碰见昏君以至于全家没有好下场的那种悲凉英雄。 而因为桓观澜的声名赫赫,也因为盛老太爷与盛兰辞虽然不像推崇周大将军那样推崇桓观澜,却也没说过这位的坏话,桓观澜还顶着“两朝元老丹心为国却被奸妃所害”的帽子,天然就能取得路人的同情,盛惟乔也不例外。 除了之前为盛睡鹤着想时,以为桓观澜对盛睡鹤不好,对这位帝师生出过些不满外,盛惟乔对桓观澜的印象也是非常好的。 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儿,又是来长安不久,没有体会过浓郁的宦场氛围,自然会有“忠臣不会害忠臣”以及“忠臣跟忠臣一定是盟友甚至是好朋友”、“害忠臣的肯定是昏君跟奸臣”的想法。 所以这会儿盛睡鹤说,力主弄死周大将军满门的人,居然是桓观澜时,盛惟乔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茫然良久,才问,“为什么?” 第二百七十七章 这算什么功高震主?! 为什么名声到现在都特别好的桓观澜,要力主弄死同样名声到现在都特别好的周大将军,甚至连其家人都不放过?! 如果是同为文臣,或者同为武将,还能说是同行相忌,可他们根本就是一文一武! 桓观澜就算自诩入能为相、出能为将……就宣景帝当时的年纪跟他已经沉迷后宫的德行,这位帝师能放心的离开长安,亲自率军北伐茹茹不成?! 实际上,周大将军死后,北疆大军就一直以防守为主。 别说桓观澜没能亲自统军驱逐茹茹了,就是这会儿当权的高密王跟孟氏,因为双方互相牵制,也因为到现在国朝都没出现一个周大将军那样使人惊艳的统帅……对于大穆朝来说,完成穆宗皇帝陛下的遗愿,迄今都只是个奢望罢了! 盛惟乔所以想不通。 但盛睡鹤倒是神色平淡:“功高震主而已!” “可是你说要他死的是桓观澜,天子是听了桓观澜的进谏才下圣旨的!”盛惟乔低喊道,“桓观澜算周大将军什么主?!” 盛睡鹤耐心解释:“老师之所以进谏赐死周大将军,族没其家,正是担心他会功高震主!” 盛惟乔觉得这简直不可思议:“周大将军驻边十年,出师未捷身先死……若这样就功高震主了,日后还有武将敢领兵作战吗?!” 如果说周大将军乃是完成了穆宗皇帝的遗愿,北逐茹茹,献俘太庙,完成大穆朝六朝皇帝以来的夙愿,这个不消盛睡鹤说,盛惟乔也知道此举必是犯了为君者的大忌。 可他压根没出兵哪! 十年驻边,就算设下三道防线,至今牢牢的扼守着大穆朝的北疆,不退半步,可毕竟是寸土未得,这是哪门子的功高震主?! “这事情说起来根源还在舒氏姐妹身上。”盛睡鹤哂道,“你知道的,天子才登基的时候,颇为振奋,周大将军也是因为这个缘故,才会丢下尚未完全完成的剿匪,赶往北疆坐镇,为天子亲自北伐做准备。十年驻边,他把这个差事完成的非常好,随时可以出征茹茹,完成穆宗皇帝以来六朝帝皇的未竟之功。” “但偏偏就在这眼接骨上,天子遇见了舒氏姐妹,从此流连后宫,沉迷酒色,连朝都不上了,遑论是北伐?” “更要命的是,朝堂上下,谁都知道天子不得先帝所爱,先帝曾经想立广陵王,也想立高密王,唯独没想过立当今天子!” “广陵王也还罢了,先帝驾崩的时候他年纪小,若非群臣维护,只怕早就死在孟太后手里了。高密王却不然,他就比天子小两岁,当年先帝立广陵王失败后,是一度全力以赴支持过他的。” “所以即使天子践祚之后,努力抬举孟氏,试图打压他,却也难以凑效。后来天子沉迷声色犬马,就更没办法压制他了。” “这种情况下,天子无法完成的北伐,你觉得,高密王,他会放过这个机会么?” 盛惟乔听着,心跳不住加快,口干舌燥了会,才涩声道:“你……你的意思是,桓观澜他这么做,是担心高密王利用周大将军十年驻边、未必甘心因为天子沉沦声色就放弃北伐这一点,拉拢周大将军篡位,所以,宁可先下手为强,劝说天子赐死周大将军满门?!” 见盛睡鹤平静点头,她只觉得心头一片混乱,“没想到,桓观澜竟然是这样的人!!!” “他是辅政大臣。”盛睡鹤倒觉得这很寻常,“保证当今天子的帝位稳固,本是他该做的事情。” 盛惟乔冷笑着说道:“是啊,他对当今天子当然是忠心耿耿的!要不是他,这会儿帝位上坐着的,是不是当今天子也未可知哪!只不过容氏在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看着所谓的帝师、大儒、两朝元老,力保的先帝皇长子竟是这样的德行,也不知道会不会懊悔没在在生的时候,将桓家满门抄斩?!” 又轻蔑道,“只可惜,冥冥之中自有报应,他为表忠心坑了周氏满门,自己也没在天子手里讨得了好!真不知道他听说天子誓死维护舒氏姐妹时,是什么样的脸色?!” 虽然盛惟乔之前对周大将军跟桓观澜这一武一文印象都不错,但毕竟听到周大将军的好话更多,她嫡亲祖父还是周大将军的旧部,对老上司推崇备至,所以周大将军在她心目中,肯定是比桓观澜更亲近的。 这位大将军又死的那样冤枉跟憋屈,此刻女孩儿同情之心大起之余,自然越发偏向他了。从前还觉得桓观澜被宣景帝恩将仇报怪可怜的,这会儿却感到就该这样才痛快了。 不过冷静了一下之后,盛惟乔又想到一事,皱眉,“如此说来,桓观澜当年留在玳瑁岛,只怕不全是为了什么怕没法追究舒氏姐妹之类,更是为了弄清楚周大将军在东南沿海以及海上诸匪中间留了多少后手吧?公孙氏,与周大将军又有什么关系?” “乖囡囡你还漏说了一个缘故。”盛睡鹤轻笑了一声,说道,“那就是我……老师他第一次看到我的时候,就怀疑上了我的身世,继而怀疑上了公孙氏。我想,老师直到去世的时候,都会认为,他当初劝说天子赐死周大将军满门没有错吧?毕竟我这个高密王的嫡三子,居然会出现在玳瑁岛不说,还被公孙氏收为义子,怎么看,怎么都是公孙氏乃周大将军留在海上的暗手之一,高密王与周大将军早有勾结,不惜派出亲生嫡子做人质啊!” 盛惟乔深吸了口气,说道:“那他还肯收你为徒?!” 盛睡鹤笑出了声:“为什么不肯?毕竟他既然认定了我在玳瑁岛是因为高密王府的安排,与其放任我不管,将我带在身边,按照他的意图引导教诲,岂非有利于他掌握主动?他怎么都是帝师,会连调教我一个当时才七岁的孩童的自信都没有吗?” “不止他这么怀疑,照你这么一分析,我都要怀疑了!”盛惟乔眯起眼,打量着他,说道,“你当初流落玳瑁岛,当真不是王府的安排?” 盛睡鹤神情不变,眼都没眨一下,笑道:“是不是都不重要,反正这些年我是怎么过来的,我自己心里清楚就好!” 盛惟乔听出他语气中的愤懑与冷漠,哼道:“看来桓观澜的教诲确实很成功!” 其实她心里也觉得,不管高密王府是故意让盛睡鹤流落去玳瑁岛的,还是无意……实际上怎么可能是无意呢?盛睡鹤是高密王夫妇的嫡子,打从落地起就一群人围着转的。这情况要想流落在外都十分困难,别说流落到千里迢迢之外的玳瑁岛了! 所以盛睡鹤怨恨高密王府,乃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但因为此刻对桓观澜的印象实在是太差了,也是对盛睡鹤这段时间以来的行径的不满,盛惟乔故意道,“只不过你现在只是一个寻常的士子,高密王府却依然位高权重!哪怕你愿意真心实意的投靠孟氏呢,但就好像孟氏不可能信任德平郡主一样,他们更不可能信任你!却也不知道你再对高密王府不满,又能如何?只怕归根到底,你还是要让桓观澜失望了。” 盛睡鹤听着这话,也不生气,依旧笑眯眯的,说道:“我投靠孟氏做什么?” “这么说,你还不是要去讨好你那亲爹跟亲娘?”盛惟乔随口说了句,旋即微微皱眉,道,“差点被你骗过去了……你跟你的亲爹亲娘往后会怎么样我才懒得管!这会儿该说的是我们盛家会不会被拖累才是!” 盛睡鹤笑着道:“乖囡囡,这事儿一直就在说啊!只是你不肯相信盛家其实从来没有离开过朝堂争斗,我不是在给你慢慢儿的解释么?” 盛惟乔皱眉,道:“你说了那么多,全部是推测,又没有证据!” “要看证据其实很简单。”盛睡鹤慢条斯理道,“派人往北疆走一趟,看看能不能找到沈家表妹的踪迹,不就是了?” “……你确定小乔她,当初是被沈家商队带走的?!”盛惟乔下意识的抓紧了袖口,“但她跟四妹妹,当初都是落入韩氏之手!如果沈家与韩氏有关系,为什么韩氏还要对她们……?!” 对于这个问题,盛睡鹤沉默了一会,才淡淡道:“乖囡囡,你要知道,当年周大将军固然杀的众海匪闻风丧胆,但实际上,他没能彻底根除此患,就被调去北疆了,否则也不会有公孙氏的兴起。相比东南沿海的海匪,无论是政治还是军略上的意义,都是北疆更加重要,所以他即使为了日后彻底了结海匪之患,留下后手,也只是暗子、密间之类。” “而不是说,一窝海匪,全部或者大半都是他的人!” “何况人心难料,距离周大将军离开东南北上,迄今已经过去了三十年……两代人过去不说,周大将军还在宣景十年就没了,连后人都没留下。至少明面上的后人没留下!” “你说……” “即使有周大将军的旧部笼络归置,现在这数千里的海岸上下,还有多少人,是仍旧记着那位大将军的?” “似祖父那样,不慕繁华权势美色,只求报国的人,终究是少之又少的。” “就算有,祖父当年解甲归田,无论有着何等内情,但明面上,因为周大将军结局而心灰意冷这点,也是真的。” “所以这些后手,残存至今还能派上用场的,只怕已经是少之又少了……否则,说句不好听的话,当初周大将军才去之后,其部将也未必肯选择忍气吞声,坐看高密王跟孟氏争夺兵权,而是发动东南沿海的后手,南北夹击朝廷,直接为周大将军报仇雪恨了!” “因此沈家纵然想动用周大将军那会埋在韩氏的暗子救援,只怕也有心无力。只能设法保下两个女孩儿的性命,之后,再安排沈家表妹改头换面前往北疆,以躲避桑梓必然的风言风语!四妹妹究竟不姓沈,再者盛家也不是护不住四妹妹的人家,沈家自然不会贸然把她也带上。” 盛睡鹤眯起眼,“其实当初沈家表妹跟四妹妹一块落入韩氏之手,那商贾却只买走了沈家表妹就很奇怪了,毕竟若是冲着美色去的,四妹妹姿容也不差不是吗?若是冲着她们身份去的,沈家论地位权势,至少表面上的地位权势,根本不如盛家的,冲着他们买人的可能,绝对没有冲着盛家买人的几率高!而盛家的孙女儿跟外孙女,怎么都是孙女更有价值吧?” “何至于那商贾就要了沈家表妹一个,却没有连四妹妹一块买下来?” “最重要的是……所有知道那商贾身份、去向的海匪,是不是也死的太干净了点?” “……你先找到小乔再说吧!”盛惟乔捏了捏眉心,心烦意乱道,“说实话,就算你找到小乔,也不能代表你说的全是真的。当初韩潘覆灭,主力乃是玳瑁岛,公孙氏,或者说你,都有太多可以做手脚的地方了!” 她叹了口气,“这件事情先到这里……你之前说,你是考虑过,一旦你身世曝露,盛家该如何自处的?” 第二百七十八章 要怎么对你更好点? “其实这件事情非常好解决。”盛睡鹤闻言,语气轻松道,“我离开南风郡之前,留了一张海图给爹爹。左右盛家这会儿远在南风郡,就算长安这边有什么轩然大波,传过去也需要时间。到时候若是不可挽回的局面,让爹爹携眷属离开南风郡,前往海外避难就是!” 盛惟乔气的直接上前给了他一脚:“有道是物离乡贵,人离乡贱。你出这样的馊主意,居然还说什么好解决?!那你怎么不自己在玳瑁岛过一辈子算了?!” “那你肯陪我么?”盛睡鹤挑眉反问,“你要是肯陪我,我怎么就不能在玳瑁岛过一辈子了?” 见盛惟乔闻言怒目圆睁,当真恼了,他也不敢继续逗这女孩儿,干咳一声,说道,“开玩笑的……那张海图只是以防万一而已。实际上九成九是不可能落到那种地步的!” 盛惟乔冷笑着道:“你说不会就不会?这可是关系社稷关系宗祠的争斗!什么样的手段用不出来?!何况我盛家家财万贯之名也不是什么秘密,所谓财帛动人心,到时候就算孟氏知道我盛家是冤枉的,不定也要将错就错好吞了我爹爹辛辛苦苦几十年攒下来的家业呢?!” 看着她炸毛的模样,盛睡鹤忍了忍才没伸手去摸她脑袋,微笑道:“乖囡囡,你不要看着孟氏才出了个继后,就以为他们赢定了。新君之争,归根到底不在庙堂之上,更不在后宫,而是在于兵权!” “这点上,高密王与孟氏一直势均力敌,否则,双方早就决出了胜负,而不是一直对峙到现在了。”盛睡鹤慢条斯理道,“如此,周大将军跟老师的遗泽,自然成了决定胜负的砝码……” 盛惟乔寒着脸,说道:“说来说去,你还不是在打盛家的主意?!” “乖囡囡,你真以为,周大将军的遗泽,是给了盛家?”盛睡鹤闻言,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会,才道,“我说句实话,盛家,顶多就是个幌子而已!还不是唯一的幌子!当年周大将军被赐死,满门抄斩,其旧部最要紧的是什么?当然是为他保全一脉后人!” “只是当初此事是老师亲自督促,又有天子圣旨,大义名分压下去,想瞒天过海哪是那么容易的?” “所以,那时候跟祖父一样,对周大将军推崇备至的将士,很有一部分人壮年解甲,返回桑梓!” “我之前有打听过,虽然打听到的不多,却也发现,这部分人天南海北,哪里都有。但共同的特点是,他们在当地,就算不是说的上话的乡绅,至少也有个强盛的宗族做依靠。也就是说,都拥有隐藏与抚养周大将军遗孤的资本!” “而真正的周大将军遗孤到底由谁抚养,又或者根本不在这些人手里……只怕只有当初主持此事的几位老将军才知道了!” “而周大将军真正的遗泽,自然也都在他们手里!” “咱们祖父,或者说盛家,在这件事情里面,顶多,就是起一个混淆视线的作用。” “甚至连宁威侯府,八成都是专门推出来吸引朝堂视线、以掩护真正的周大将军血脉的!” “……”盛惟乔无语良久,才道,“所以你打算派人前往北疆,不仅仅是为了找小乔,也是为了跟那些老将军联络上?你倒是有自信,单凭你这会儿这盛大公子的身份,就能说服他们?且不说照你这话,我盛家在周大将军的旧部中地位也不过如此,莫忘记,你可是有桓观澜弟子这重身份的!” 盛睡鹤哑然失笑道:“乖囡囡,周大将军的旧部,为了给他报仇以及留下一脉传人,固然是殚精竭虑,老师他这些年流落海上,难道什么都没做吗?” 只是桓观澜都做了些什么,他却不肯详细说了,只道,“我既然非要参加今科会试,又打算在殿试之后就恢复身份,自然有把握应对因此而来的攻讦……你且看着吧!” 盛惟乔所以很不高兴:“你想告诉我就告诉我,想不说就不说,谁知道你都瞒了些什么?真不知道你哪里来的脸皮说真心悦我!” “就是因为真心悦你,所以才要对你有所隐瞒啊!”盛睡鹤一脸真诚的说道,“毕竟现在的情况,是我单方面爱慕乖囡囡你,乖囡囡却没有跟我两情相悦,我要是现在就对你千依百顺,你想知道什么,我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将来成亲之后,我可怎么对你再好一点?” “现在都不对我好,还敢说成亲?”盛惟乔冷笑,“成天跟我玩心眼,你这样的人……嫁你还不如随便拣个家世不如盛家的人!好歹可以仗着家世欺负人家!” 盛睡鹤笑道:“乖囡囡,虽然我不打算现在就什么都告诉你,但你可以随时欺负我啊!我保证逆来顺受,任凭磋磨,甘之如饴!” 盛惟乔没好气的踢了他一脚,理了理鬓发,板着脸道:“跟你说件事情:之前静淑县主同我讲,娇语母女之死,被太后娘娘跟郑国公府误会成是郑国公世子下的手了。这会儿郑国公世子在长安的人手,正在卯足了劲儿追根究底,要找出真凶来替郑国公世子洗涮冤屈呢!你赶紧好好想想当日是否有露破绽吧你!” “这事儿又不归我操心!”盛睡鹤无所谓的说道,“我当晚之所以能够进入郑国公府后院,全亏了崇信伯帮忙。这会儿就该他头疼才对……咱们就没必要耗这个心力了。咱们还是考虑下其他正事吧,比如说什么时候从侯府搬出去?” 盛惟乔闻言,忽然想到一事,眯眼道:“你不说这个我还没想起来!你一早在城外置办了田庄,却连个口风都没跟我透过!这会儿还想我跟你同进同出?!你做梦去吧!!!我跟你说,我就打算在这里住到三月初,然后直接回南风郡去了!至于你,爱住哪住哪,少拖上我!” “乖囡囡,那处田庄不是我故意瞒着你,乃是因为是早几年备下来的,你不说我都早就忘记了啊!”盛睡鹤赶紧解释,“毕竟我之前执掌乌衣营,数年下来多少也攒了点私房钱,在岛上又没有需要开销的地方,自然只能在岸上置办产业了。大江南北的……买了些什么,我要是不翻契书,自己都记不住啊!” 盛惟乔冷冰冰的说道:“噢,你记不住啊?我还以为你天资聪慧打小过目不忘所以才能够年纪轻轻的就允文允武呢!” “……乖囡囡,这是个意外!”盛睡鹤干笑几声,谄媚道,“这样,等会我就把契书全部送来给你掌管,保证再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好不好?”“我稀罕你这点东西?”盛惟乔冷笑着道,“经过这件事情,我算是看明白了!合着你真正信任的还是应姜,也难怪,毕竟你们这对叔侄相处的时间比你我认识的时间还长!既然如此,又何必如此惺惺作态?你只管把东西全送去给应姜做主就是!” 这事儿是盛睡鹤理亏,左哄右哄了好一会,盛惟乔都没肯松口不说,还借口要出去陪盛惟妩她们玩耍,硬把他赶走了。 盛睡鹤陪着笑翻出她闺阁后窗,脸色就沉了下来! 待回到影青庭后,见着了公孙喜跟公孙应敦,话都懒得多说了,直截了当道:“去给崇信伯递口信,让他安排我尽快拜访武安侯府……怎么个拜访法他心里有数!” 公孙喜一听这话,眼泪都快下来了,痛心疾首道:“首领!您不能这么继续下去了啊!碧水郡的孟伯亨跟容清醉,前些日子郑国公府的娇语母女,这会儿如果武安侯府也出岔子,早晚要怀疑到您身上了啊!” 他就说盛惟乔是红颜祸水!!! 要不是为了这女孩儿,他家英明神武的首领,需要操这么多心冒这么多险下这么多毒手吗?! “小叔叔,这事儿交给我吧!我马上就去办!”只是同僚显然跟他不是一条心,公孙应敦闻言,眨了眨眼睛,却是立刻殷勤道,“我保证让那孟归羽老老实实配合,争取早日为小姑姑报仇雪恨,让武安侯一家子都不得好死!!!” 公孙喜闻言简直想吐血,要不是当着盛睡鹤的面,他一定一脚踹死这个不长脑子的前任少海主:“你疯了么?!孟氏刚刚出了继后,如今声势正盛,你不劝着点首领谨慎从事,居然还这么唯恐天下不乱的想把事情闹大?!恩将仇报的东西,首领当初简直白救你一命!!!” “你闭嘴吧!!!”公孙喜觉得公孙应敦居心叵测其心可诛,公孙应敦看公孙喜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冷笑着道,“你一个贱种,要不是小叔叔宽厚仁慈,收了你做书童,贴身服侍,给予庇护,早就被岛上当娈童玩死了多少年了!这会儿小叔叔发下话来,你不但不立刻从命,反而还要说一堆有的没的,根本就是恃宠而骄!没规矩的东西,小叔叔才是白救你一场,生生惯出你个没大没小的下属!” 前任少海主心中冷哼:不知趣的东西!本来凭你跟小叔叔一块长大朝夕相处的感情,老子这个所谓的侄子,拍马也赶不上!但谁叫你自己作死,非要拦着小叔叔跟小姑姑好?既然如此,若不趁着这个机会把你排挤走,自己作小叔叔的头号心腹……用姐姐的话来说,那才是傻了! 公孙喜绝非蠢人,如何看不出来他的心思,不禁勃然大怒:“只求邀宠献媚,全不管首领前途!你这样的奸诈小人也配留在首领身边?!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公孙应敦闻言正要下意识的怼回去,忽然想起姐姐公孙应姜私下里的提点,眼珠一转,二话不说扑到盛睡鹤跟前:“小叔叔救命啊!” 盛睡鹤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的争执,到这时候才淡淡道:“老子方才在乖囡囡那里做低伏小了好半晌,现在急需出气筒,本来选择了武安侯府的。看样子,你们两个倒是更迫不及待些?” 第二百七十九章 忠贞不二的公孙应姜 见公孙喜跟公孙应敦都讪讪的住了嘴,不敢作声了,盛睡鹤才冷着脸道:“傻站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点去做事!” 两人齐声应下,出门之后,顿时又互相怒视。 一路走出影青庭,估计着盛睡鹤听不到动静了,公孙喜咬牙切齿道:“要是因为你这蠢货的献媚,导致首领有什么危险,哪怕首领拦着,我也必将你碎尸万段!” 末了使劲一拂袖子,扬长而去! 留下公孙应敦冷笑连连:“小叔叔要是当真想拦,凭你也能奈何老子?!老子这会儿什么都听小叔叔的,天长地久下来,迟早有把你彻彻底底比下去的那日!到时候,也不知道是谁把谁碎尸万段!” 他有亲姐姐做后盾,逼急了还能通过公孙应姜向盛惟乔求助,这公孙喜只不过靠着跟盛睡鹤朝夕相处了十几年的情分才地位特殊罢了,这会儿居然敢威胁他?! 简直不知死活! ……只不过,愤愤然的公孙应敦不知道,这会儿一直谆谆教诲他要听话要温驯千万不要作死的公孙应姜,正在干一件非常作死的事情:她潜入了鹦绿馆。 鹦绿馆中,小厮徐丛正在边给徐抱墨上着药,边跟他说着南氏传过来的话:“盛三小姐这会儿十分关心您,夫人所以让您过两日务必出去晃一圈,以证明您的平安无事。至于这几天,夫人说了,对外就讲您自觉会试没发挥好,心情郁闷,没脸……呃,不想见人!” 徐抱墨咬牙切齿:“那头母老虎!!!她居然还有脸这么说!!!要不是她在娘跟前挑拨离间,本世子至于被打成这样?!亏她还敢继续在娘跟前装好人!!!” “盛三小姐有什么不敢的?”徐丛一脸淡定,说道,“毕竟盛三小姐素来给人的印象就是天真没城府,撒谎都不会!而世子您呢?从前的初梨、初桃,不久前的鸣翠、阿艳,您自己说,这叫夫人怎么相信您没有非礼敖家小姐?!” 徐抱墨默默吐了口血,虚弱道:“但敖鸾镜的事情,本世子真的好冤枉好不好?!” “这件事情现在已经说不清楚了!”徐丛冷静道,“毕竟世子以前的做派搁在那儿,又有对盛三小姐始乱终弃的前科,偏偏敖公子还是个老实人。这会儿就算侯爷夫人亲自去找敖公子对质,敖公子一准把所有错处都揽在敖家头上,如此侯爷夫人必定是越发觉得您欺负敖家厚道!” 见徐抱墨一脸的生无可恋,他安慰道,“但这样也是件好事,侯爷夫人这会儿认定您天生拈花惹草不安于室,绝非良配,所以断断不许您跟盛家或者敖家结亲了!您不是一直都很怕娶盛三小姐吗?现在只怕您跪在夫人跟前,抱着夫人的大腿苦苦哀求,夫人都不会答应让盛三小姐做世子妇的!” 徐抱墨悲愤道:“本世子不想娶大乔那个母老虎,但架不住大乔她还在打本世子的主意啊!不然本世子前脚下场,后脚她就搬回侯府来住,还能说是临时遇见了难处,为什么还要在娘跟前告本世子的状?!这摆明了就是在要挟本世子继续求娶她!” “那现在只有两个办法了!”徐丛看着鼻青脸肿遍体鳞伤的主子,沉思片刻,说道,“要么世子您尽快定下正室成亲,好绝了盛三小姐的念想!要么就是您赶紧给盛三小姐推荐个才貌双全的如意郎君,让盛三小姐彻底把您抛到脑后!” “就本世子这样的才华容貌,即使是在长安城中,要找个比本世子更出色的,谈何容易?”徐抱墨闻言,唉声叹气道,“还是本世子自己快快的找个妻子成亲罢……只是,本世子虽然来长安有些日子了,却还没见过几个大家闺秀,这妻子的人选,该找谁呢?” 这个问题徐丛可不敢说了,只道:“世子刚刚参加完会试,过两日杏榜出来,同年之间必然有许多宴饮来往,不定就有人家看中世子,主动推荐族中女眷。到底世子这会儿还不方便出门,慢慢儿考虑也就是了。” 说话间徐丛已经给他收拾好了,端起水盆,道,“世子您睡会罢,小的去倒了水,再去厨房看看有没有什么滋补身体的汤汤水水,给您端些过来用,也能好的快点。” 徐抱墨恨道:“厨房里就算有什么滋补身体的汤汤水水,十成十也是给恒殊弟还有大乔那个母老虎他们炖的,或者是给采葵姐妹补身体,总之怎么可能是给我的?!你还是不要去了,没的去了要不到还要挨顿讥讽!” “其实夫人还是很疼世子的。”徐丛宽慰道,“之前给您沐浴的浴池,里头可是专门配的药,不然就夫人当时下手的分量,您这会儿八成还在昏迷呢,怎么可能有精神再这里长吁短叹,是不是?” 他不提那池子“药浴”还好,一提,徐抱墨就更悲痛了:“本世子要是早点闻出来那池子里的药水都是用来医治棍棒外伤的,还是效果特别好的那种,本世子早就跑了啊!还会傻乎乎的脱了衣裳下去泡吗?!” 他就说他当时为什么觉得那药味十分熟悉? 之前在苍梧郡的时候,三天两头被徐老侯爷暴揍,三天两头需要敷伤药,能不熟悉这类伤药的味道吗?! 徐抱墨捶着榻,悔不当初道,“娘居然跟本世子玩这样的心眼,根本就是没把本世子当亲儿子看!!!” 徐丛干咳道:“世子,您这么说可是太冤枉夫人了!据小的看,只有亲生儿子,夫人才这么不见外的下手的。您看之前盛大公子伶牙俐齿的将夫人气成那样,夫人也就是打您出气,都没动过盛大公子一根手指不说,这段时间给盛宅那边送东西,还没有一次忘记盛大公子的!” “……”徐抱墨暗吐一口血,恼怒的拍榻,“滚!!!!” 这混账小厮朝伤口撒盐的本事越发的见长了是不是?! 赶走徐丛后,徐抱墨又伤心了一会儿,才郁闷的睡着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中,他感到有人在捏他的脸。 而且,还正好捏在他被打中的瘀青的地方…… 被硬生生痛醒的徐抱墨恼怒的睁开眼,却见榻边坐了个女孩儿,虽然逆着光看不清楚具体的容貌,但乌鸦鸦的云髻,斜插的鎏金掐丝点翠琉璃珠子小银蝴蝶步摇,水蓝底绣折枝杏花窄袖交领短襦跟绉纱绣茉莉花丛白罗裙的装束,都说明了对方的年少。 再看稍微露出的侧脸弧线优美,背光也灼灼明亮的眸子,正在他脸上掐掐捏捏的手指葱白似的嫩的能滴出水来……徐抱墨满腔怒火顿时烟消云散,眉开眼笑道:“美人,你……” 话没说完,却见这位不请自来的美人微微侧头,让自己的大半张脸暴露出来,但见她生着巴掌大的小脸,水波潋滟的明眸,瑶鼻樱唇,此刻嘴角微弯,似笑非笑道:“世子当真觉得我美吗?” “……怎么是你?!”徐抱墨看清楚了来人赫然是公孙应姜后,原本的喜悦顿时不翼而飞,本来打算坐起来的动作到了一半,也悻悻然的躺了回去,说道,“你想做什么?!还是大乔那个母老虎又想出了什么法子要折磨本世子?本世子告诉你们姑侄啊,本世子是绝对不会屈服于你们的淫威的!!!” 公孙应姜笑眯眯的,眼也不眨一下,直接伸手到他一处伤痕伤狠狠一掐! “嗷!!!” 徐抱墨痛的一跃而起,差点没从睡榻上滚下来! 可怜的世子蜷缩成一团,在睡榻上喘息良久,好不容易缓过来,怒视着公孙应姜,正要说话,笑容不变的公孙应姜,再次找到另一处伤痕,轻描淡写的一拧! “嗷嗷嗷!!!” 徐抱墨这次直接滚到了睡榻前的脚踏上! 半晌后,他再次缓过来,双手环抱胸前、好整以暇坐在睡榻边沿的公孙应姜,笑容甜美、下脚狠辣的踹中他第三处伤痕! “嗷!!!!!” 第三次缓过来后,徐抱墨整个人都奄奄一息了,就跟条被扔上岸的鱼一样,进气少出气多的瘫软在脚踏上,断断续续道:“要……要……要杀就、就给个痛快!!!” “你这张脸怎么回事?”万幸公孙应姜这次没有继续折腾他,而是挑了挑眉,嫌弃的打量着他被打青的眼眶跟面颊,“挨揍的时候怎么都不知道护着点的?!” 徐抱墨愤怒道:“你以为本世子不想护住脸吗?!但本世子的亲娘下手跟你一样狠,本世子能拣条命就不错了,还顾得上脸?!” “真是扫兴!”公孙应姜盯着他看了一会,觉得非常纠结:按说今天是个难得的把这人睡了的好机会!因为她虽然不需要管徐家人的想法跟脸色,但盛睡鹤与盛惟乔的态度却是必须考虑的。 而这次盛惟乔在盛睡鹤入场后的当天就做主搬回侯府来住,想也知道,如今盛睡鹤考完出来了,这会儿不是在努力劝说盛惟乔搬回盛宅,就是在谋划着怎么弄死武安侯府上下,压根没功夫也没心思管公孙应姜这便宜侄女儿的动静。 至于说过后被知道了…… 公孙应姜觉得,睡都睡了,徐抱墨也不是什么贞洁烈女,噢不,也不是什么贞洁烈男,盛睡鹤跟盛惟乔还能把自己拖去浸猪笼不成?顶多训斥一顿而已! 反正她来之前就做好睡完徐抱墨被收拾的心理准备了! 问题是…… 她万万没料到的是,南氏对唯一的亲生儿子下手就能这么狠! 才进帐子的时候,她差点没认出来,以为哪个大胆的小厮偷偷睡在徐抱墨榻上呢! 就这面目全非的模样……这叫她怎么睡啊?! 她这么忠贞不二的人,喜欢的从来都是长的好看的美少年啊! 徐抱墨好好儿的时候是非常符合她的要求跟口味的,可是现在…… 公孙应姜左思右想片刻,还是恨恨的踩了徐抱墨一脚,扔下一句:“好好养伤!下次过来,若是看到你还是这副丑八怪的样子,仔细我扔你冰窟窿里去!” 无精打采的走了。 被她踩中伤痕的徐抱墨,差点没痛的晕过去,好不容易撑住了,却硬生生被“丑八怪”三个字气昏了! 世子昏迷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本世子一定会好好养伤的!到时候,本世子要吊你起来打,要硬生生把你打成个丑八怪啊啊啊!!!” 第二百八十章 所谓鹣鲽情深…… 徐抱墨这日的水深火热,盛惟乔自是一无所知。 这天晚饭的时候,见他没出现,她倒是蛮担心的,但询问之后,听南氏说:“那小子方才起就把自己反锁在房里不肯出来了,八成是因为会试中自觉没发挥好……没发挥好就没发挥好啊,反正他还年轻,下一科再考又怎么了?我们老徐家也不是什么书香门第,他能考取个举人我们其实已经很高兴了,但这道理,叫人隔门给他讲了他也是不听,且随他去吧!毕竟这么大的人了,总不能还要像小孩子一样一堆人围着哄吧?他不觉得害臊,我们都觉得不好意思呢!” 盛惟乔附和了几句:“结果还没出来呢,没准世兄感觉错了,到时候非但榜上有名,而且还是名列前茅呢?” 也就不多说了。 毕竟正常亲娘哪有主动咒自己儿子会试落榜的道理? 信以为真的盛惟乔,对于接下来两日都没看到徐抱墨,自然不会有什么怀疑。只道他当真没考好,如今无颜见人,所以不肯露面。 出于体恤这位世兄的考虑,盛惟乔出入还专门避开了鹦绿馆附近,生怕增加徐抱墨的压力。 如此到了二月下旬,眼看杏榜就要出来了,南氏忽然将盛睡鹤、盛惟乔都唤到后堂,脸色复杂道:“方才有南面的人进府,说了件事儿:抱墨他祖父,祖母,还有盛老太爷跟明老夫人,打算联袂前来长安,这会儿已经动身了,预计三月底的样子到。” 南氏当然脸色复杂了,之前盛惟乔被徐采葵下逐客令后不久,远在苍梧郡的徐老侯爷得知消息,就要亲自赶过来处置此事。 后来是盛睡鹤写信给盛老太爷,请盛老太爷出马把他劝住了的。 没想到,时隔不久,不但徐老侯爷要来,夏侯老夫人也要来,连盛老太爷夫妇都要来了……这是想做什么?四堂会审? 最要命的是,徐采葵的婚期就定在了四月里,若是出阁前传出被祖父祖母呵斥的事情,这叫她去了婆家怎么有脸呢? 至于说徐老侯爷跟夏侯老夫人来长安,其实不是为了教训徐采葵的……南氏认为不可能,就算老夫妇有其他目的长途跋涉来跟儿子媳妇一家子团聚,凭着徐老侯爷跟盛老太爷之间的交情,哪怕盛惟乔现在已经跟徐采葵和好了,徐老侯爷也该有一番姿态与盛老太爷做交代。 南氏也不是不知道这事儿确实是徐采葵理亏,挨训都是应该的。 可是作为亲娘……好吧,在对待女儿的时候,南氏还是一个正常的亲娘的,她总是希望女儿在娘家的最后一段时光可以开开心心风风光光的。 “婶母是让我们再写信,劝祖父祖母还有徐老侯爷、夏侯老夫人别来长安吗?”盛睡鹤明白南氏的心思,此刻淡淡一笑,说道,“依我看却是不必,毕竟徐老侯爷还有夏侯老夫人,乃是与我们祖父祖母结伴同行。到时候老侯爷心急之下若有什么严厉的话,我们祖父祖母能不拦着?” “怎么会呢?”这话点醒了南氏,徐老侯爷重视跟盛家的情谊,盛老太爷何尝会不为徐家考虑?两位长辈之所以相交多年感情越发深厚,不就是因为双方都不是那种可着劲儿占便宜的人,反倒是时常体恤对方吗? 所以盛老太爷与明老夫人此行,不是为了给盛惟乔讨个公道,而是因为担心徐老侯爷还有夏侯老夫人来长安之后控制不住脾气,专门跟他们一道,好随时圆场? 南氏暗松口气,不免惭愧自己做贼心虚,听说公公婆婆要来就吓的乱了方寸,竟还不如盛睡鹤一个晚辈看的清楚…… 当然这种事情她是绝对不会承认的,尤其不会在晚辈面前承认,此刻就笑着掩饰,“之前也是想着天寒地冻的,出门诸事不便,尤其还是北上,那就更艰难了!如今都是二月下旬,马上就是三月百花开的时候了,几位长辈静极思动,过来长安,让我们有尽孝的机会,那真是再好没有!我这不是想着盛老太爷跟明老夫人也来,这事儿得跟你们说声么?” 就用商量的语气道,“既然如此,我看你们也别回盛宅去了,毕竟那地方小,现在你们兄妹住着就挤的很,到时候盛老太爷与明老夫人都来了,那就更加不好住了。左右我们这里人少,还不如都在这里住下来,既热闹,来往也方便,怎么样?” 盛睡鹤笑了笑,说道:“婶母好意,我们心领了。只是祖父祖母毕竟是长辈,他们来了长安之后,是住盛家宅子,还是住侯府,却不是我们可以做主的了。得看他们自己的意思才成。” 他这回答在南氏预料之中,南氏所以抿嘴一笑:“那等老太爷跟老夫人到了之后再商量,老太爷老夫人没到之前的这段时间,你们还是住侯府吧!” 她想着盛睡鹤已经拒绝了自己一次,自己这退而求其次的要求,他总不好意思拒绝了吧? 不过盛睡鹤其实是好意思拒绝的,只是盛惟乔抢先说道:“婶母不嫌弃我们,我们自然会住下去。” 见状,他只好跟着说:“就怕太麻烦婶母了。” “所以我不爱看到你,瞧你这见外的样子!”南氏白他一眼,笑眯眯的对盛惟乔说,“还是乔儿体贴!” 盛睡鹤也不恼,安然道:“这是婶母宽宏大量的缘故,毕竟我虽然老是让婶母生气,可是婶母对我的关心从来没少过,这叫我如何能不恃宠生娇呢是不是?” “你这张嘴啊!”南氏被他说的“扑哧”一笑,嗔道,“厉害起来的时候刀子似的,想哄人了呢又仿佛抹了蜜一样……偏生长了这么一副好容貌!也真幸好你不像抱墨那混账,不是成天自恃才貌勾三搭四的人!不然,这长安城的女孩儿家,可是要倒霉了!” 盛睡鹤难得对南氏生出特别的好感来:没错!这种夸老子忠贞、长的好看的话,多说点啊! 最好每次召见乖囡囡的时候都不忘记强调一番,让她不知不觉就听了进去啊! 只可惜南氏没感觉到他的心声,很快就停止了对他的夸奖不说,还转头对盛惟乔道,“乔儿今年也有十六岁了,这亲事还没着落可是不成啊!你哥哥他是男子,就算今年二十了还没成亲,也不是很急的,左右他有才学,盛家也有家产,什么年纪都能娶个十五六岁花朵儿似的女孩儿。” “但女孩儿家青春宝贵,你这终身大事,可不好继续拖了!” “不如过两日杏榜下来之后,婶母就给你物色几个榜上有名的贡士‘偶遇’下?” 盛睡鹤:“………” 还好盛惟乔如今心中牵挂的事情多,闻言摇头道:“杏榜后面到底还有个金榜,还是等殿试结果出来,一切尘埃落定了再说吧!” 南氏劝道:“也不是说马上定下来,先认识下,心里有个底。回头等殿试结果出来了,咱们才好重点接触啊!” “婶母您这话可不对。”盛睡鹤忍住挽袖子暴打南氏的冲动,微笑,“婚姻是一辈子的大事,就这么几日功夫能看出什么好的来?还是等殿试之后,定定心心的考虑比较好吧?” 这话要是搁前几天,或者还能够说服南氏。 但现在嘛…… 自从盛惟乔“明明被我家那混账东西始乱终弃却还天真善良的帮他说话这么傻甜白的世侄女叫我说她什么好”之后,南氏对这侄女就一直怀着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心情。 此刻闻言,立刻不悦道:“鹤儿,你是乔儿的亲哥哥,就算不是一个亲娘生的,怎么也是同父所出的亲兄妹!怎么也这样教妹妹呢?” 盛睡鹤莫名其妙,道:“婶母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做一辈子的事情?!”南氏冷哼一声,看着盛惟乔,语重心长道,“乔儿,你听婶母的:这世上哪里来那么多的事情决定一辈子?!这种话啊就是专门用来骗你这种没心眼又心善的女孩儿的。图的就是让你一辈子给人家做牛做马忍辱负重呢!婶母给你说啊,这婚姻之事,虽然做长辈的都盼望你可以嫁个好的,恩恩爱爱一辈子。可是呢,世事难料,要当真碰见那起子不成器的,譬如抱墨那种混账,你绝对不能姑息!该和离就和离,千万千万不要委屈自己!” “就算是有了孩子,若是觉得过的难受,也该回娘家设法,而不是勉强自己继续忍耐!” 生怕盛惟乔听不出来她“回娘家设法”的暗示,特别提醒,“毕竟无论是你们盛家,还是婶母这府里,从北疆带回来的老人,还是很有一些的!他们都是见惯了血杀惯了人灭惯了口的……什么阵仗都经历过,最知道该怎么给你撑腰!” 盛惟乔下意识的看向盛睡鹤,但立刻感到不对,忙把视线转开,干咳道:“婶母说的是,我记住了,不会委屈自己的!” 盛睡鹤本来正寻思着要不要给南氏找点麻烦,但察觉到盛惟乔那一眼后,心头一动,眼中就隐约有了笑意,微笑道:“没错,婶母说的非常对,对你不好的人,确实不该要。” 顿了顿,意味深长道,“不过对你好的人……” 他故意没说完,果然南氏接口道:“这真心实意想跟你过一辈子的人,那当然要珍惜了!毕竟古话怎么说的来着?‘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嘛!” 盛睡鹤星眸含笑,看住了盛惟乔:“乖囡囡,你听到了吗?婶母是过来人,又跟世叔素来恩爱,这番教诲,你可要牢记在心才是!” 老子可不就是真心实意想跟你过一辈子? 你还不快点好好珍惜老子?! 盛惟乔眯起眼,转头也看了他一会,也笑:“我当然会记住了!尤其是世叔喜欢猫儿这点,闻说婶母虽然自己不爱养猫却非常的支持……真真是叫人羡慕婶母跟世叔之间的鹣鲽情深啊!” 呵呵,珍惜你? 你有人家徐世叔这么良才美玉吗?! 第二百八十一章 公孙喜:这话本不对啊! 片刻后,兄妹俩从南氏跟前告退。 出了后堂不远,盛睡鹤就让下人们离远点,笑吟吟的同盛惟乔说:“乖囡囡,徐世叔喜欢养猫儿算什么?!我可是早就养着一头五哥的!” 真是天真! 想用徐子敬养猫来吓倒他? 不养豺狼虎豹的男人不是好夫婿! 这点觉悟都没有,算什么良才美玉?! “祖父祖母怎么也要来长安?”然而盛惟乔这会儿却没接他这个话,板着脸,说着正事,“别是你撺掇的吧?!” 去年她被徐采葵赶出宁威侯府的事情传回南方后,盛家也没说要来人,怎么这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盛老太爷忽然就要来了呢?还把明老夫人都带来了? “我打算殿试之后恢复身份,这事儿总要给盛家个交代的。”盛睡鹤闻言,干咳一声,有些讨好的解释,“我并非盛家子嗣这点,爹娘是一早知道的,所以写信回去说明一下就好,毕竟娘现在又怀了身孕,若是男嗣,爹娘往后也可以长松口气,不至于因为我恢复容姓受到重大打击;但祖父不同……” 提到盛老太爷,他微微一叹,才继续道,“祖父是当真以为我是盛家长孙、指望我可以光耀盛氏门庭的。” “如此,若是不请他老人家来长安,由我亲自当面给他说明缘故,好好的送长孙前来长安赴考,考完之后长孙却不是自家的了……你说叫祖父他老人家怎么受得了?!” “再者这种涉及血脉的大事,盛家现在就那么几个人,爹要守着娘是万万走不开的,否则之前听说你受委屈时,他们说什么都要亲自过来长安给你做主的;二叔一家子已经分出去了,就算没分出去,二叔也不是能当家的人;三叔跟二叔差不多,都主持不了大局。所以我思来想去,此事于情于理,也只能请祖父走一趟了。” “万幸祖父虽然年过半百,这会儿却还硬朗……至于说祖母为什么也一块来了,我就不太清楚了,也许祖母静极思动?” 盛惟乔冷笑了一声,说道:“为了你一个,我盛家也真是劳师动众了!” “这也没办法。”盛睡鹤温柔道,“当初爹娘把我认回去的时候,谁都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啊!” 乖囡囡,不是老子死皮赖脸非要给你做哥哥的,你爹娘也有份,你亲爹起的头啊! 现在事情麻烦了,怎么能全怪老子?! “……”盛惟乔到底没有他这么不要脸,撇了会嘴角,岔开话题,“你去看徐抱墨没有,他怎么样?” 盛睡鹤淡淡道:“心情不太好吧。” 虽然他根本没去看,不过想来徐抱墨这会儿心情根本好不起来的,所以这话可不算欺瞒。 “其他呢?”盛惟乔问,“可有被世叔或者婶母,嗯,动家法什么的?” “乖囡囡,你把徐世叔跟南婶母想的也太凶神恶煞了吧?”盛睡鹤义正辞严道,“徐世兄刚刚从考场出来,做亲爹亲娘的心疼都心疼不过来呢!就算他怀疑自己失手,这不结果还没出来吗?就算最后结果当真失手了,他自己都那么难受了,你说世叔跟婶母,难道还忍心继续拿刀捅他的心?!” 盛惟乔沉吟道:“虽然我也觉得做亲爹亲娘的这会儿绝对不该去给徐抱墨雪上加霜,应该好好的体恤他,但……总觉得南婶母对徐抱墨,似乎挺严厉的?” “南婶母刀子嘴豆腐心罢了。”盛睡鹤微笑道,“你要是不放心,反正离的也不远,回头自己去看看徐世兄不就成了?不过,南婶母刚刚跟你说了婚姻的事情,要是知道你转头就去看了徐世兄,只怕……会误会啊!” “……我就是问问,谁要去看他了?”果然盛惟乔闻言,立刻皱了下眉,她可不想再听南氏数落一遍徐抱墨,教诲她“珍惜自己,远离渣男”了。 这时候前头有人小跑过来,两人抬头一看,却是公孙喜,遂停下脚步等他。 “公子,崇信伯送了信来,约您明儿个去茶楼一晤。”公孙喜到近前后,见盛惟乔也在,匆匆行礼毕,立刻道,“说要跟您商议要事!” 他故意强调了“要事”二字,希望能够引起盛惟乔的好奇,要求随盛睡鹤一块前往……相信这个娇滴滴的大小姐,是绝对不会赞成盛睡鹤怼上武安侯府的! 结果盛惟乔注意到他故意重读了“要事”二字,还以为这是暗示自己回避的意思,皱了下眉,哼道:“既然有要事,那你去准备吧!我自回祭红榭!”说着一拂袖子,叫上落后了几步的丫鬟绿绮,走了! 目送她沉着脸离开的公孙喜:“………” 这话本不对啊! 上次她明明大半夜了还要跟去书房旁听首领跟静淑县主会晤的! 为什么这次就不要去了呢? 公孙喜深深思索,不禁想到了一个可怕的可能:难道……这是因为静淑县主是女孩儿,而且还是年少美貌气质好有才华的女孩儿,盛惟乔担心自己不在场,盛睡鹤会爱慕上静淑县主,所以吵着闹着非要跟过去监督;但这次约盛睡鹤的崇信伯是个男子,盛惟乔就懒得去了? 这说明了什么??? 深受打击的公孙喜,几乎是一路魂不守舍的跟着盛睡鹤回到影青庭的。 这中间盛睡鹤的敲打他都没怎么听进去,只觉得整个人都不能好了:仅仅只是盛睡鹤对盛惟乔起了心思,他从中作梗就这么艰难痛苦了,何况是盛惟乔也对盛睡鹤有了占有欲? “但就算是这样,我也要保护好首领啊!”公孙喜陷入了深深的苦恼之中,这天的晚上,一夜都没能入睡,辗转反侧良久,暗暗握拳,坚强的安慰自己,“世事难料,没准明儿个我就找到机会让他们彻底不可能了呢?!” 次日,只带公孙喜赴约的盛睡鹤,才进茶楼,就被引到楼上的雅间。 这雅间是个套间,主仆入内时,孟归羽已经独自在里面的静室里等待了一会了。 盛睡鹤步入后,见这情况,摆了摆手,令公孙喜也退出去。 他撩袍在孟归羽对面坐下后,也不废话,直截了当道:“事情如何了?” “盛恒殊,你莫不是疯了?”孟归羽给他斟了盏茶水,脸色非常的难看,“娇语母女的事情,已经引起怀疑,如今我那三哥在长安的人手,正在全力以赴的追查!” “要不是我早就通过我那大伯母跟三哥搭上线,让他们当我是自己人,此刻说不定已经找上你我对质了!” “这种时候,你不思低调,反而还想着变本加厉,对武安侯府下手?!” “须知道上次只是后院女眷,一个侍妾一个庶女,除了我大伯父的偏疼外,都不算什么紧要之人!” “且有我那大伯母还有三哥顶缸,此刻都弄成了这样子,遑论你这次要针对的,还是我二伯的世子、长孙以及最重视的外孙?!” “你可知道此事一出,八成会立刻将你我暴露出去?!” “就算你只求给妹妹出气不怕粉身碎骨,我却是放不下我底下的三个弟弟妹妹的!!!” 看着他愤然的模样,盛睡鹤端起粉青釉绘凤穿牡丹的茶碗浅啜一口,平静道:“你说完了?” 见孟归羽寒着脸点头,他嗤笑了一声,说道,“那么你说完了此事的弊端,为何不说说此事对你的好处?” 孟归羽皱眉:“好处?什么好处?!” “什么好处?”盛睡鹤注视着他,笑容玩味,“当然是成为孟氏年轻一代魁首的好处!” 他眯起眼,“虽然孟氏现在位高权重,族中子弟,无论是否有功名,都有入仕的机会,相比寻常人家,你们这些孟氏子弟的起点,已经高了不知道多少!但孟氏人丁兴旺,还有许多如高承烜一样的外亲虎视眈眈在侧,分到每个人头上的好处,终归是有限的!而且,也不可能平均!” “你今年二十有六,既无功名在身,也无战绩,封有伯爵,官拜正四品下尚书右丞。” “我那世叔宁威侯徐讳子敬,年四十,少年投军,多少次出生入死,战功赫赫,召还朝堂,也不过爵位比你高了一等,职位兵部侍郎,与你同级。” “你之所以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封得爵位,无非就是依仗孟氏。” “所以孟氏的支持力度,对你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问题是,你所在的四房本来就是孟氏四房人里最弱的。” “尽管你之前将太后娘娘哄的很高兴,又有娇语从旁进言,说服郑国公,给了你这些好处。但太后娘娘年岁已长是一个,孟十四即将入宫为后,她才多大?宫里那两位舒娘娘的年纪,都能给她做娘了,更别说那对姐妹还有帝宠在!这注定了太后娘娘接下来,少不得要花大量时间精力在调教提点孟十四上面,却怎么顾得上你?” “即使你有计划取得孟十四的支持与重视,但孟十四现在自己尚且只是棋子,当她真正能够成为你靠山的时候,那是什么辰光的事情了?” “更何况你跟她只是堂兄妹,血缘上算不得非常亲近,想让孟十四重视你,你没有表现出相当的能力,她凭什么从众多堂兄弟跟侄子、外甥中间选择你?!” “最雪上加霜的,就是高承烜的出现。” “他年纪跟你相似,虽然不姓孟,却是武安侯最喜爱的外孙,最重要的是,他很会念书,金榜题名不说,凭实力杀入头甲的指望都很大!” “更何况在有孟氏撑腰的情况下,这次拿下状元的几率都不低!” “那晚在不夜阁,你自己都说了,武安侯为他争取了到了孟氏在接下来一段时间内,全力以赴支持他仕途的机遇!” “对他的全力以赴,就意味着对你的放弃!” “也难怪,你虽然有能力,却没有功名在身,按照本朝默认的规矩,你怎么都是做不了宰相的。高承烜却有这指望!” “孟氏现在支持的宰相,都只是门人,而非血亲,难得出现个高承烜,哪怕只是外孙,怎么也比没血缘的人好了不是吗?!如何会不重视!” 盛睡鹤说到这里,呷了口茶水,淡淡道,“你是打算在尚书右丞的位置上熬一辈子,一辈子对这个就比你小七岁却处处高你一等的外甥低声下气,还是……趁现在我对此人起了杀心的大好时机,顺水推舟,给自己铲除了这个绊脚石,甚至,取而代之?!” 第二百八十二章 杏榜与天子大婚 孟归羽脸色变幻不定,片刻后,他嘿然道:“盛大公子真是好口才!只不过你也说了,孟氏人丁兴旺,如高承烜之类的外亲也不在少数!如此即使铲除了一个高承烜,又如何能够保证孟氏接下来全力以赴支持的人是我?” “退一步来讲,就算真的是我……” “我如今被盛大公子你握了把柄在手,往后还不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形同傀儡?!” “所以,若是依照盛大公子你的意思行事,归根到底,好处都是你拿了去,我顶多做你的一把刀而已!” 盛睡鹤放下茶碗,淡淡笑道:“我为什么能够拿住你的把柄?因为你在孟氏的地位太低了!你到目前为止所作的事情,换成你那个三哥孟伯勤,压根就不算什么!就好像太后娘娘跟郑国公到现在都以为娇语母女是孟伯勤遣人所杀,却不约而同选择了息事宁人,而不是勃然大怒追究到底一样。设想如果有一日,你在孟氏的地位达到了孟伯勤的今日,所谓的把柄又算得了什么?!” “这只是画饼充饥而已。”孟归羽仍旧是摇头,“三哥的特殊地位,来自于两点:第一他是我大伯父原配嫡子,还是唯一的原配嫡子;第二他手握兵权。而我呢?我是四房之子,先父在世时年少轻狂,是将姑母、伯父们统统得罪了的,论到先人余泽,诸位长辈不迁怒就不错了,遑论因此对我有多少照顾。” “因着少年时候家计艰难,又要照顾弟弟妹妹们,我既请不到好的先生,也没有多少心思搁在学业上,况且我也不是读书天资特别好的人!所以我如今连个秀才都不是,正如你所言,我是做不了宰相的。” “如此我要怎么达到三哥如今的地位?你可别说让我去谋划三哥手里的兵权!” 孟伯勤手里的兵权,是在整个孟氏的支持下,苦苦经营多年才攒出来的。 他膝下又不是没有子嗣,还有两个同父异母的亲弟弟,怎么可能传给一个压根没怎么见过面的堂弟? 就算他的儿子孙子全部不争气,孟伯亨跟孟思安也指望不上,他不得不考虑堂弟……孟归羽也不是他唯一的堂弟! 武安侯跟成阳侯这两房人,焉能不动心? 孟归羽不认为自己争得过他们。 “那照你这么说,你还是就这么碌碌终身好了。”盛睡鹤平静道,“俗话说富贵险中求,你既想得好处又不想付出……为什么不想想真有这样的好事,凭什么便宜你?” 孟归羽沉默了会,说道:“富贵险中求的道理我自然明白。但说实话,我不怎么相信你这次要杀高承烜,是为了替盛三小姐报复武安侯府,我倒是觉得,你更是想提前解决一个后患:我听说我那侄子,就是武安侯世孙孟家彦,在春闱前暗示过你,愿意将胞妹许配给你?” “以你的才貌跟前途,二房可以看中你,大房又为什么不可以呢?” “我三哥的女儿,我那侄女孟霜晓,如今正是待字闺中的年纪,且人就在长安!盛三小姐跟盛八小姐还见过不止一次了吧?” “如果你日后跟大房结亲,只要高承烜一死,孟氏接下来全力以赴支持的人选,很有可能就会是你了。” “如此我平白忙碌一场,岂非是为你做了嫁衣?” “若孟氏接下来全力以赴支持的人是我,对你难道没有好处?”盛睡鹤慢条斯理道,“毕竟我手里捏着你把柄,对你自然比其他人放心,真要用人,当然首选用你。如此你能够得到的锤炼与表现的机会,必定比现在多的多!”“倒是那高承烜,那晚我们回避出厢房,让你们舅甥说话后,我留下一名心腹在屋顶旁听,好像你这个外甥,对你不是一般的不尊重啊?” “偏偏他虽然是你晚辈,却深得你二伯父的宠爱,使你投鼠忌器,根本没法跟他摆堂舅的架子!” “你现在瞻前顾后不愿意对付他,却不知道将来他对你颐指气使的时候……会不会也不愿意为难你?” 盛睡鹤似笑非笑,“还是你觉得,我会为了你对他退让?” 见孟归羽脸色一白,他摇了摇头,将茶碗朝里一推,站起身,“伯爷,你应该很清楚!从我心腹旁听到那小畜生私下里跟你说的话之后,我跟那小畜生之间,你就必须选择一方了!我现在来找你商量,正是重视你、不欲你被牵累的缘故,你若一直这么推三阻四,真以为我没了你帮忙就奈何不了那小畜生了不成?!” 说着转身就走。 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孟归羽终于沉不住气,说道:“等等!” “……从孟伯亨到娇语母女再到高承烜。”孟归羽见盛睡鹤虽然站住了脚,却没有坐回来的意思,深吸了口气,有些无奈道,“这样不行!孟氏不是傻子,就算有我给你打掩护,总结这些人出事之前得罪的人,迟早要找到你头上,也不会放过我的!” “所以呢?”盛睡鹤回过头来,静静看着他。 “……”孟归羽抿唇片刻,说道,“这次你不用出手了,交给我来!” 他苦笑了下,“还好想高承烜死的人,不止你我!” 这话却是透露出,他其实也是盼望高承烜早点死了。 “闻说伯爷打算在金榜出来之后,为令妹孟十一小姐择婿?”盛睡鹤闻言,展容一笑,说道,“届时孟十一小姐好事将近后,还请相告一声,容我奉上薄礼,为十一小姐添妆!” 虽然知道他这是打一棍子,噢不,是打几棍子才给一颗甜枣,但孟归羽听了这话,还是神色略缓,道:“那我就代舍妹谢过盛大公子了!” ……盛睡鹤主仆与孟归羽告辞,离开茶楼返回宁威侯府的路上,公孙喜有些担心的问:“公子,您老是这么胁迫崇信伯,崇信伯会不会……?” “他不会轻易跟我翻脸的。”盛睡鹤摇头,道,“一来他自幼父母双亡,还有三个年幼的弟弟妹妹要顾,艰难的处境里,早就习惯了忍气吞声,不是那种稍受压迫就想着鱼死网破的人;二来他对他的弟弟妹妹们看的很重,而他那三个弟弟妹妹,到现在也才嫁了个妹妹,还有一弟一妹尚未婚嫁,所以不把他逼到走投无路的地步,哪怕他明知道继续下去对他不利,为了能够继续庇护弟妹,他也不会贸然掀桌子!” “三来却是他以为我将来打算投靠孟氏大房,如此即使他没法成为孟氏年轻一代里的魁首,却也有成为我心腹的好处。这人早年被处境磋磨的厉害,虽然因此野心勃勃,渴望大权在握,但野心还没达到非要独占鳌头的地步,所以种种拒绝、为难,不过是刻意表现以试探我的底线跟为人性情,为将来跟我处事做准备罢了!” “他要是当真不想对付高承烜,今日何必约我见面?” “直言拒绝,岂非更能表达他不愿意参与此事的决心?” “毕竟碧水郡之事跟他关系不大,娇语母女的事情他顶多也就是个帮凶。当真闹出去,他尚有活路,我自己或者可以脱身,乖囡囡她们几个却未必了……他没用这点要挟我,可见其心中选择了!” 公孙喜苦笑道:“但此举终究是有风险的,公子往后还是不要这么做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其实没指望盛睡鹤会听进去的,不想盛睡鹤闻言却点了点头,安然道:“也是孟氏利用不了多久了,能占一点便宜是一点。” 就算孟归羽容忍度再高,知道他其实是高密王的血脉后,想来也知道,是绝对不会再帮他做事跟隐瞒了……毕竟孟归羽没有功名没有功绩,能有今日的地位权势,全靠孟氏。 这人再为自己、为孟氏四房着想,还不至于连这点都看不清! 所以盛睡鹤哪里能不抓住这最后的一段时间,误导他去铲除那高承烜? ……次日杏榜就出来了,宁威侯府很早就派了人去看榜,结果非常不错:盛睡鹤是杏榜第二,徐抱墨要差了一筹,足足排到了十八。 不过十八名其实也很不错了,只不过跟盛睡鹤比起来显得差距很大而已。 所以宁威侯府上下都是喜出望外,南氏开心的当场吩咐合府上下都赏一个月的月钱,以示庆贺。 要不是盛睡鹤以“还有一场殿试”竭力推辞,她甚至这会儿就想摆酒席了。 盛惟乔三人闻讯虽然也很开心,不过私下里,盛惟乔还是打听了下今科会元是谁,待听说是高承烜时,微微皱眉:“是他?” 心里就担心,孟氏到底还是选择了自家嫡亲外甥,而不是盛睡鹤。 但转念又想到,“不是状元就不是状元吧,反正这个名次也很好了,左右能进翰林院就成。毕竟也不是说做了状元才能够位极人臣,所谓连捷六元只是一个期盼罢了……唉我也真是乱操心,他马上就不姓盛了,将来再富贵也未必跟我们家有关系,我管那么多呢?” 她摇了摇头也就不想了,本来这时候她应该回盛宅去收拾行李了,但因为盛老太爷跟明老夫人会在三月底抵达,此刻却是暂时走不了了,得等两位长辈来了再议归期。 这时候想想就觉得,盛睡鹤所谓“恢复身份总要给盛家个说法”,所以写信请了盛老太爷亲自北上,八成也是为了阻拦自己返程? 杏榜之后,按说最受期待的就是殿试了。 只是今年的殿试要比往年晚一些,这是因为中间夹着天子大婚的日子。 本来二月初孟碧筠才接了懿旨,三月初就出阁,寻常人家都太赶了,遑论是皇家,但一来孟太后年岁已长,宣景帝又非常不乐意接受这个表妹做继后,孟氏跟太后都担心夜长梦多,希望快快的把事情落实下来,也顾不得了许多繁文缛节,一切从简了;二来殿试之后,高密王跟孟氏各自接收了新血,势必展开一场大战,未必抽的出空来给天子办大婚,还不如趁杏榜与殿试之间隔的这点时间了结掉,回头也能全心全意的互怼。 如此三月初六,孟碧筠被浩浩荡荡的队伍抬入皇城,入主望春宫,为宣景帝第二任皇后。 大婚典礼上,按照规矩,宣景帝的三宫六院,都该集体朝拜年少的新皇后,以示上下尊卑。 这场合盛惟乔等人是没资格亲眼看到的,但事后却听宫里传出消息来,说其他妃嫔都是老老实实到望春宫景韶殿上三跪九叩的,唯独舒氏姐妹,一个称病说起不了身;一个还要张扬,直接让心腹大宫女当着众人的面说自家娘娘前晚服侍天子太晚得天子叮嘱今日可以哪里都不去就在寝殿里休憩。 “两位舒娘娘这么打新皇后的脸,新皇后是怎么做的?”盛惟乔闻言,颇有些为孟碧筠担心,问着面前的桓夜合。 第二百八十三章 武安侯府的“意外” 桓夜合哂笑道:“还能怎么做?新皇后说,既然如此,往后诸妃嫔也都不需要到景韶殿请安了,反正她这人素来喜欢清静,最不耐烦许多人打扰的。” “好像也确实只能这么说了!”盛惟乔叹了口气,舒氏姐妹那么得宠,连宣景帝的元后都被逼死了,何况孟碧筠这个才进宫的继后? 若孟碧筠还跟之前对付孟丽绛一样,一言不合就动手……只怕这继后分分钟要步上废后文氏的后尘了。 所以她只能忍。 不但忍了,还要顺水推舟的免了舒氏姐妹以及一干妃嫔从此以后的请安,如此既免得接二连三被舒氏姐妹挑衅,使得身为中宫的脸面荡然无存;也是向宣景帝示好,以防舒氏姐妹背后告状,增加宣景帝对继后的厌恶,从而在高密王与孟氏的勾心斗角中,倒向高密王。 女孩儿蹙了会眉,说道,“孟十四……噢,该说孟皇后了,皇后她内有太后庇护,外有孟氏撑腰,即使这会儿暂时对舒氏姐妹低头,也不必太担心往后。毕竟只要孟氏赢了,馨寿宫必定是她的。不过舒氏姐妹的做派却教人想不明白了,之前在不夜阁的时候,舒昭仪在众人面前炫示天子对她的宠爱,也还罢了,姐妹俩这会儿这么公然的给皇后难堪,就不怕孟氏同她们秋后算账吗?” 桓夜合曼声道:“兴许人家跟高密王早有约定了呢?” 盛惟乔见她这么说,笑了笑没说话:要是高密王府之前答应了舒氏姐妹的要求,将容清醉过继给宣景帝为储君,事舒氏姐妹如母,舒氏姐妹所以现在就站在高密王府这边,还有个说法;但这件事情既然在高密王妃的反对下没能达成,没有这一类的枢纽在,高密王这边也没表现出足以压倒孟氏的优势,舒氏姐妹为什么要这么早就做出选择? 她们就不怕事出意外,坑了自己吗? “难道高密王府已经将盛睡鹤的身世悄悄告诉她们了?”盛惟乔心里默默想着,“本来高密王膝下只有两个男嗣,世子不可出继,次子容清醉既受到生母高密王妃的反对,又在碧水郡出了岔子,也被排除了出继的可能。如此高密王除非把人选挑到孙辈头上,否则就没有子嗣给舒氏姐妹做儿子了,这双方还怎么继续合作呢?只是有孟氏拦着,过继儿子都未必能够顺利,更遑论是孙辈了。但现在盛睡鹤即将恢复身份,高密王就多了一个可以出继的儿子,如果高密王妃不再次冒出来反对的话,凭着舒氏姐妹在天子跟前的得宠……八成这事儿还可以继续呢?” 就算高密王妃再次反对此事,老实说,盛惟乔觉得,未必有用。 毕竟盛睡鹤不是一次两次表现出对生身父母的冷漠疏远,甚至是憎厌。 如果这人当真想过继给宣景帝做储君的话,别说高密王妃反对了,就是高密王也反对,只怕都没有用……舒氏姐妹愿意就可以,说句不好听的话,从舒氏姐妹的立场考虑的话,继子越跟生身父母闹得僵,她们越乐意接受这么个“儿子”。 盛惟乔想到这种可能,心里倒是定了定,她还是比较希望盛睡鹤继承帝位的。 其他不说,至少这么一来,盛家应该不会有需要流亡海外的危险了。 当然盛惟乔也知道,帝位传承这么大的事情,没那么简单。 高密王府当年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样的恩怨情仇,对盛睡鹤这个嫡三子又抱着怎么样的态度,以及一直把盛家兄妹当成不说是自己人也是准自己人的孟氏,知晓真相后绝对不会善罢甘休……这些问题不解决,盛睡鹤出继宣景帝为储、将来顺理成章登基的路子就会被死死掐住。 她摇了摇头,没再继续想这事儿,转问桓夜合:“对了,你今儿个约我过来,是什么事?” 她们现在是在永义伯府的后花园里说话,乃是受桓夜合之请来的。 桓夜合请她们的帖子上写的理由是打算过个把月弄个诗会,因为盛惟乔是杏榜亚元盛睡鹤的亲妹妹,想必家学渊源,所以请她跟徐采葵这个杏榜十八徐抱墨亲妹妹一块过来参详参详。 实际上她们来了之后,桓夜合就把其他人打发去别的地方吃喝玩乐都可以,总之别来打扰她跟盛惟乔单独说话了。 盛惟乔有她之前“别拒绝我邀请”的提示,自然晓得桓夜合此举必有他意,此刻稍微听了点孟碧筠的事情,就直接问起了。 老实说女孩儿现在对于跟桓夜合见面很有点心情复杂,因为之前一直以为桓观澜是死于舒氏姐妹的谋害,桓夜合的仇家自然也是舒贵妃跟舒昭仪,迁怒下的话,那也是朝着宣景帝去的,顶多增加孟太后这种早先受过桓观澜恩惠、后来却没有为桓观澜主持公道的人。 但听盛睡鹤说,当初掳走桓观澜,实则是周大将军旧部的谋划,盛惟乔现在再看孜孜不倦、连自己终身大事都顾不上也要为祖父报仇雪恨的桓夜合,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毕竟她觉得桓观澜挺活该的…… 自己没眼力挑了个意志力薄弱的皇子上台,生生的保出一位昏君来,不思己过,反而为了替昏君巩固帝位,弄死了国朝从定鼎至今都名列前茅的名帅不说,连人家家眷都不肯放过……这都是什么老糊涂! 这种人不死才是没天理呢! 不过这番话她也不好跟桓夜合说,此刻也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了。 “还能什么事?”桓夜合挑了挑眉,说道,“提前恭喜你们家出个状元了……虽然这位状元迟早要离开你们家。” 盛惟乔皱眉:“什么?” “高绍阳出事了。”桓夜合含笑啜饮了口茶水,道,“你没听到?噢,是了,你们现在住在侯府,舞阳长公主殿下的长史拜访你们不方便,不然,那位长史估计早就跟你们透露消息了吧……高绍阳被他表哥孟俊玉打断了腿不说,脸上也被划花了,非但参加不了殿试,甚至连以后都没法任官了!” “孟俊玉?”盛惟乔吃惊道,“当今御史大夫?我记得他虽然不喜欢高绍阳,但两人毕竟是嫡亲表兄弟,武安侯膝下的血脉,似乎迄今就出了高绍阳一个学业有成的晚辈吧?他怎么敢?!” 就算孟家彦是武安侯的嫡长孙,然而高绍阳的亲娘孟碧晨在武安侯夫妇跟前据说也是非常得宠的,孟家彦这么做,就不怕他祖父、姑母跟他拼命吗? 其他不说,就说武安侯近年本来就对世子不太满意,倒对跟孟碧晨关系极好的嫡次子孟伯美颇为倚重……孟家彦就不怕祖父一怒之下,改立世子? “理直气壮,他为什么不敢?”却听桓夜合嗤笑了一声,曼声道,“谁叫那高绍阳色迷心窍,居然夜入表妹、也就是孟俊玉胞妹孟霜瑶闺阁,图谋不轨呢?孟俊玉这个做大哥的,碰见这种事情,别说只是打断了高绍阳的腿,跟划花了他的脸了,就算活活打死了他,那也是有理讲啊!”“虽然武安侯近年对次子还有五女有所偏爱,可孟俊玉毕竟是武安侯嫡长孙,武安侯对这个孙儿并非没有祖父之情。” “既然孟俊玉得了高绍阳的把柄,哪怕知道他是故意的,武安侯也不好说什么了。” 盛惟乔蹙眉道:“孟伯美跟孟五小姐呢?尤其是孟五小姐,据说高绍阳可是她唯一的男嗣,素来心肝宝贝一样的。弄成这个样子,八成还是被算计的……她肯善罢甘休?” 桓夜合呷了口茶水,笑道:“她么,当然不肯了。据说高绍阳才出事的时候,就大闹了一场,说一定是孟霜瑶勾引高绍阳的,不然高绍阳住的客院距离孟霜瑶所在闺阁那么远,要没人故意放行以及引路,大半夜的,高绍阳只怕连找都找不过去,又怎么能够非礼孟霜瑶?” “而且,孟家彦虽然是孟霜瑶的同胞兄长,但他年已二十有五,早已成亲,膝下孩子都有好几个了,自然早就搬出内院,去前头住了。若无阴谋,大半夜的,他又怎么能够恰好出现在孟霜瑶的闺阁里救下胞妹?!” “这阴谋也太敷衍了吧?”盛惟乔听着,感到很是无语,“这么明显的破绽……嗯,这事情难道是在孟皇后大婚前后发生的?” 桓夜合赞许的看了她一眼:“可不是?” “难怪。”盛惟乔面上浮现出了然之色,“孟霜瑶乃是孟皇后的嫡亲堂侄女,如果她是个半夜勾引、谋害表哥的人,那么孟皇后的品行自然也要受到质疑了。为了保证孟皇后能够坐稳继后的位子,武安侯即使平素宠爱孟五小姐,也断不可能让自己孙女儿落下坏名声……如此,高绍阳却也只能吃这个亏了!” 她因为对高绍阳的印象很不好,这会儿轻哼一声,又说,“这也是高绍阳自己不争气,他要是不为美色所惑,孟俊玉跟孟霜瑶兄妹还能大半夜的把他绑去孟霜瑶的闺阁里头不成?!” “我倒觉得难怪武安侯近年对世子一系越发看不上。”桓夜合淡淡的笑着,道,“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有心思内斗?!高绍阳的品行确实不好,但从孟氏的角度来讲,好不容易血亲里头出了个会读书的能进翰林院的,这会儿才过会试就毁了,早年栽培的心血都要打了水漂、未来的栋梁提早夭折不说,莫忘记高绍阳不姓孟,他乃是高氏子嗣!高氏虽然不如孟氏现在有权势,却是盘踞江南六七代人的老字号势家了!” “他们乃是孟氏最重要的钱袋子之一,之所以这么支持孟氏,除了因为孟五小姐乃是高氏的冢妇外,归根到底,就是为了高绍阳!” “现在高绍阳前途尽毁,为了力保孟皇后,甚至连惩罚谋害他的人都不行,高氏怎么可能咽的下这口气?!” “你等着看吧,这事儿,没的完。” 盛惟乔听出她话中的未竟之意,皱起眉:“我没听哥哥讲过这事儿。” “这次不像是他亲自动手的手笔,不过,我总觉得八成还是跟他有关系。”桓夜合叹了口气,“我知道他那个人很难听进去别人的劝说,但有机会的话,你还是拦着点吧!就算他有高密王府这条退路,凭他这些日子坑孟氏的次数……真以为孟氏火起来,奈何不了他吗?怎么说也是占据半壁朝堂的高门好不好?!” 盛惟乔头疼的捏了捏额角:“我回去之后问问他吧……还有其他事儿吗?” 桓夜合笑着看了她一眼:“有啊……而且是好事!” 第二百八十四章 封衔 “是什么好事?”盛惟乔问这话的时候颇有些好奇,毕竟她不是第一次被桓夜合约出来了,不过基本都是有麻烦,这会儿难得听说有好事,期待之余也有点疑惑,因为实在想不出来什么好事是桓夜合给自己报喜? 却听桓夜合笑道:“还记得正月初十的事情吗?之前因为正在风头上,且孟氏今年年初的首要之务,就是为天子续弦,所以就暂时压着没给出什么好处。这会儿望春宫已经有了主人,正月呢也已经过去了快两个月了,所以皇后自然就要开始报恩了。” 说着从袖子里取出一张桃花笺,展开放到盛惟乔跟前,“喏,这是太后娘娘跟孟皇后择的封号,你替你们三个人挑一挑吧!” “封号?”盛惟乔十分吃惊,顾不得去看那些封号,忙问,“太后娘娘跟孟皇后打算给我们封什么?” “你跟盛八小姐是同辈,都封县主。”桓夜合说道,“应姜却是要吃亏点了,一来毕竟比你们低了一辈,二来却是她还不是你们盛家血脉?所以只能再降一级,封乡主。这是因为给你们封宗女衔的理由,只能是太后娘娘跟孟皇后看你们格外合眼缘,而不能把你们真正的功劳宣扬出去。不然按照孟皇后,肯定是想把你跟应姜都封县主的。倒是盛八小姐,孟皇后没有一定要封她县主的想法,乃是沾了你们的光了。” 盛惟乔有点意外,道:“居然封县主跟乡主?县主的话,可是跟你一样了。” “县主之封,对于咱们这种臣女来说,确实是一种特殊的荣耀,不是每个人都能有的。”桓夜合笑道,“但对于太后、皇后来说,不过就是一道懿旨的事情,再加上朝廷多出一份禄米罢了!不管是高密王还是孟氏,都懒得为这种小事,落太后还有皇后的脸面。这也是咱们身为女眷的好处了……要是换成男子的任官,你看着吧,除非是那种真正无关紧要的职位,不然就是一个七品芝麻官,当众掐到打起来都是寻常之事。” 她朝皇城的方向抬了抬下巴,“所以太后跟皇后给这样的赏赐,你也别觉得有什么受宠若惊,这就好像你随手赏底下人一支点翠珠钗,对于底下人来说可能是足以传家的宝贝了,对你而言,不过转头就能忘记的东西。” “你说的仿佛县主跟大白菜似的了。”盛惟乔好奇的问,“对了,你呢?太后跟皇后给你的好处是什么?可是晋封郡主了?” 桓夜合闻言失笑道:“怎么可能?虽然说什么县主郡主,乃至于公主,对于太后还有皇后来说都差不多,但你想,之前太后想给几个喜欢的娘家侄女儿封郡主,都被高密王挡了回去,这会儿怎么可能给我这个根本不姓孟的臣女封郡主呢?再说了,论到当日对皇后的襄助,我跟你们姑侄是没法比的。皇后心里肯定也不希望我越过你们去!” 她解释了一番,才道,“我得了些财帛赏赐,这些不算什么。不过太后跟前的姑姑暗示我,过些日子,会让我二哥、三哥外放为官,去的地方都是繁华清平之地,所以即使我这俩兄长都不是什么能干的人,想来派个会做事的师爷,让他们凡事谨慎些,多少混点资历,也算是维持下门楣不堕吧!” 盛惟乔安慰道:“令兄到底是桓公的嫡亲孙儿,桓公在时,耳濡目染,多少也学过几手。只是外放地方,还是清平富贵之地,哪里会应付不来呢?毕竟做事的能力,本来也是需要有事情练手,才能积累的。没准令兄主持一地后,做的有声有色呢?” “但望如此吧!”桓夜合的语气很有点不以为然,倒不是她不希望自己哥哥好,而是深知自己那俩兄长的能力……确实是没什么能力的,还好人比较老实,但望外放的时候不要碰见什么刁民被坑个灰头土脸,她都心满意足了。 所以桓夜合无意跟盛惟乔多说此事,把话题转回盛家三个女孩儿的册封上,“咱们这种册封的县主,跟宗室里实打实的县主还是有差别的。你看封号就知道了,像庆芳郡主、惠和郡主,包括德平郡主,那都是实封,封号取自郡名。但我们并非容氏血脉,封号就是拣俩寓意美好的字凑数了。这桃花笺上是孟皇后亲自拟的封号,交给太后娘娘掌眼过的,因为她以前跟你也没什么来往,不知道你的喜好,所以让你自己选了。” 盛惟乔道:“其实没有这个必要,反正重点是县主,封号什么的……左右都差不多。” 不过还是说,“把八妹妹还有应姜都喊过来吧,她们的封号让她们自己选好了。我选的她们也未必中意。” 桓夜合点头道:“应姜只能封乡主的事情也要跟她特别说下,孟皇后对此十分遗憾,本来按照皇后的意思,是你们三个人全部封县主的。但太后担心姑侄之间没个区分,叫人怀疑,所以做主将应姜降了一级。皇后如今根基未稳,也只能听太后的,前儿个我入宫的时候,她是再三托我一定要跟你们说清楚的。” “皇后实在是太客气了。”盛惟乔叹道,“其实当初那么做,只求事后不被牵累就心满意足了。” 她心里很有点打鼓,因为桓夜合话里透露出来的这个意思实在教人不能不多想:什么叫做“皇后如今根基未稳,也只能听太后的”?这就是说一旦孟皇后根基稳固之后,就未必肯听太后的了啊! 那么到时候这位皇后想干什么? “现在殿试还没过,皇后的意思是,封县主跟乡主的懿旨,过了殿试再下。”桓夜合笑了一下,说道,“一来是为盛大公子考虑,毕竟他在会试里头名次那么高,若这会儿你们三个又得了后宫恩典,别到时候他辛辛苦苦在殿试里头杀入头甲,到时候外头都议论说他是靠着你们这几个妹妹侄女儿入了太后娘娘的眼,额外赏的名次,岂不是冤枉死了?” “二来呢也是想着你们是去年年底才来长安的,认识的人不多,这会儿又住在宁威侯府,所以即使盛大公子喜中杏榜第二名,如今也还没到门庭若市的地步。但如果你们现在被封了县主乡主,长安上下的女孩儿们,很多都要去给你们道声贺的。倒不全是为了讨好,也是因为你们既然得了这样的封赏,往后出门应酬,自然而然高了很多人一头,为着场面上融洽,她们自也要有这番姿态。” “宁威侯府究竟姓徐不姓盛,如今盛大公子跟徐世子也要忙着为殿试准备,如今的侯府终究是不适合太热闹的。” “所以孟皇后让我转告你们,封县主跟乡主的事情是肯定的,懿旨都准备好了。只等殿试结束,就会有中官去你们住的地方宣旨。” 说话的时候,盛惟妩跟公孙应姜都被喊过来了。 盛惟乔其实在听桓夜合说册封懿旨要殿试之后才下达时就觉得这必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没必要让盛惟妩跟公孙应姜跑这趟了……因为到时候盛睡鹤的身世一揭露,孟氏不抓狂才怪,怎么可能给她们继续封什么县主乡主嘛! 不过这话又不好说出来,见两人来了,只好强打精神同她们说了缘故,又跟公孙应姜说:“应姜,这次你可是受委屈了。” 她确实挺惭愧的,因为那天之所以能够救下来孟碧筠,主要是公孙应姜出的力。 要不是公孙应姜会武艺,而且身手还不错,就盛惟乔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儿,即使想救人,也没那本事。 后来帮孟碧筠善后,亦是公孙应姜出主意出力,盛惟乔基本就是旁观跟打下手。 结果现在这主力只弄了个乡主,没怎么做事的盛惟乔拿了个县主不说,什么都没干的盛惟妩,也因为跟盛惟乔是同辈姐妹,现成弄了个县主……虽然说这所谓的县主跟乡主,也就现在听听高兴,回头十成十是没指望实现的,但到底显得占公孙应姜便宜。 还好公孙应姜没有计较的意思,笑道:“姑姑,当初救人是你做的主。要不然我肯定是不会去管闲事的,这会儿你封县主也是理所当然。至于妩姑姑的县主之封,原是可以预料到的事情,无论皇家还是孟氏,都不可能将当日之事公布于众,如此妩姑姑的封衔怎么可以比我这个侄女低呢?再说两位姑姑纵然封衔比我高,难为会因此欺负我吗?既然如此,何必介意这种小事,咱们只管给自己拣个好听的封号是正经。” 盛惟乔见状才松了口气,又专门教盛惟妩谢了公孙应姜,这才招呼她们围坐过来看封号。 因为心知肚明这所谓的册封会出岔子,盛惟乔这会儿也懒得仔细挑选,随便拣了个也就是了;盛惟妩跟公孙应姜不知就里,倒是认认真真的选了好久才定下来。 她们都决定之后,桓夜合挨个记下,点头道:“过两日我去宫里的时候带过去……殿试后的诗会你们可别忘记啊,回去后都准备几首诗作什么的应应景,到时候也给我撑撑场子!” 盛惟妩自觉年纪还小,赴宴无非就是吃跟喝,这种吟诗作词的事情找不到她头上,这会儿捧着茶碗小口小口喝着茶,没有作声。 公孙应姜则为难道:“我念书向来不认真,只怕是不会写的。” 盛惟乔自认为寻常应酬还是可以的,不过她觉得自己应该谦虚点,所以道:“我的水准……只怕到时候会贻笑大方?” 然后姑侄俩就看到桓夜合一脸无语的看着她们:“谁让你们自己写了?现放着杏榜第二的盛睡鹤做什么用的?让他写啊!你们背下来,到时候你们自家人不说,谁知道?!还是你们以为这种诗会,来露一手的个个都是我这样的才女?那这天底下才女也忒多了点!” “……你还真是不谦虚啊!”盛惟乔也无语的看着她,“这话说的跟长安第一才女似的了!” 桓夜合嘿然道:“我跟你说,这名头落我头上我还真是不心虚!不然你举个比我厉害的同龄人出来?孟皇后也只是爱看书而已,她有拿得出手的诗文吗?!” 盛惟乔无话可说,索性岔开话题:“没其他事儿我们走了!” 这时候已经是三月快中旬了,本来往年殿试都在三月十五的,但今年因为宣景帝的大婚……虽然是简化了不知道多少繁文缛节之后的大婚,而且是众所周知的帝后都没什么甜蜜恩爱更遑论是期待的大婚,但皇家无小事,到底还是拖了礼部好几日。 以至于这年的会试之期不得不往后移,一直移到了三月廿二,都三月下旬了才匆匆忙忙的开始。 这时候,盛老太爷一行人都快到了! 第二百八十五章 盛老太爷:我老盛家的家风 还好殿试的人数比会试的时候要少得多,金榜出的也比杏榜快。 如此三月廿二殿试,廿四传胪放榜,这一年的礼闱,算是尘埃落定。 出乎大部分人所料、却在小部分人意料中的,盛睡鹤高居榜首,为今科状元。 以“不慎摔伤”为理由缺席殿试的高承烜,此刻自然不可能名列榜上,黄无咎波澜不惊的拿了榜眼。 探花是盛惟乔等人非常陌生的一个士子,也不知道是高密王那边的,还是亲近孟氏? 这一年的头甲就这样了,二甲的头名,却是会试时只考了十八名的徐抱墨,这点连盛睡鹤都有些惊讶了。因为殿试结束后,他跟徐抱墨都把各自的卷子默出来互相看过的,以盛睡鹤的估计,若完全按照真才实学评定的话,徐抱墨的名次,应该跟杏榜时候差不多。 这结果已经不错了,毕竟就算徐抱墨的天赋也很好,但不是每个人都能有成名已久的大儒、两朝元老、帝师这个级别的大佬授课的。 徐抱墨的老师中,功名最高的也就是举人而已……他之前去南风郡盛府小住时,倒是打过请教功课的旗号,然而实际上除了兜搭盛惟乔之外,基本也没做其他事了。 毕竟盛兰辞作为盛家的主事人是很忙碌的,就是后来指点盛睡鹤,也是在盛老太爷发话之后,才专门搁了一年事情,而这时候徐抱墨早就灰溜溜的滚回苍梧郡了…… 也就是说,无论黄无咎还是高承烜,他们的老师,都比徐抱墨的老师强;而他们的资质,却未必不如徐抱墨。 所以徐抱墨的名次不如这几位,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估计是因为孟氏以为咱们板上钉钉是他们的人的缘故。”盛睡鹤惊讶之后,私下里跟盛惟乔说,“看到咱们现在住回宁威侯府,只道可以通过咱们将宁威侯府也争取过去,所以故意给徐世兄提了名次示好。也是做给咱们看的,让咱们知道他们对咱们的重视。” 盛惟乔闻言不禁哭笑不得:孟氏只怕做梦都想不到,来自偏僻南风郡的盛睡鹤,竟然会是传闻中早已夭折的高密王府嫡三子,这会儿可着劲儿千金市骨,也不知道事发之后,他们会何等难堪与暴怒? 随之而来的报复,又会掀起怎么样的惊涛骇浪? “……明儿个祖父就到了,你们这些新科进士却还有赐宴习仪的程序要走,却是不能去迎接祖父他们了。”揉了揉额角,盛惟乔索性不去想这些自己束手无策的麻烦,只问,“到时候我见了祖父……用不用先给他老人家透点口风?” 这么大的事情,一点征兆都不给盛老太爷说,真正交底的时候,盛惟乔只怕老太爷受不住。 “长安离南风郡这么远,反正祖父祖母这次过来也不可能住个三两天就走。”但盛睡鹤沉思片刻,还是摇头道,“还是我自己来吧!左右忙上四五日,也就得空可以跟两位长辈长谈了。” 盛惟乔觉得他这话很有不信任自己能力的嫌疑,是怕自己越帮越忙,宁可拒绝,不禁撇了撇嘴角,哼道:“那好吧!我倒要看看你届时怎么跟祖父说……我跟你讲,你要是把祖父气坏了,我可跟你没完!” “放心吧,乖囡囡,我怎么可能气祖父呢?”这会儿左右无人,盛睡鹤趁机在她面颊上捏了把,低笑道,“我可还指望给他老人家做孙女婿的!” “你就想吧!”盛惟乔打开他手,冷笑了一声,甩手走了。 转眼到了次日,除却盛睡鹤跟徐抱墨因为需要参加新科进士的赐宴跟习仪,实在脱不开身外,徐子敬专门告了假,合府连带盛惟乔三人出动,浩浩荡荡的赶到城外码头,恭迎两家长辈。 他们本来是算着时辰,打算先到的,结果到地方后,却见一座楼船正慌慌张张的停靠,看船头记号可不就是盛家的? 徐子敬忙叮嘱南氏带着女眷们缓行,自己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查看情况,却见楼船还没完全停稳,舱里已经走出一个穿绛紫圆领袍衫、头戴软幞的老者,大步踏过还在摇晃的甲板,兴冲冲的朝船舷边走,看情况,很有等不及跳板搭好就要跳上码头的意思。 “世伯!”徐子敬定睛一看这人面目,吓的差点一头栽进河里,心惊胆战的喊道,“世伯您赶紧朝后退退,这船还没停好呢,这会儿长安都到了,不急这一时半刻的,您可千万当心点啊!” “子敬?”这时候盛老太爷也已经看到他了,顿时露出一个灿烂到炫目的笑容,开心的问,“我家那混账小子呢?怎么你这个做世叔的都到了,他还没来?!” 徐子敬以为他不知道盛睡鹤今日要做的事情,忙扬声道:“世伯可千万别误会了鹤儿!昨儿个金榜出来,那孩子金榜题名不说,还高中状元,若非之前杏榜只得了第二,可是亘古未有的连捷六元了!纵然如今痛失会元,但区区及冠之年,能有这样的成就,也足称古今罕见了!孩子如今在小侄府里头住着,小侄合家都觉得蓬荜生辉、文气蒸腾啊!” “这会儿之所以没亲自来迎接您几位,可不是鹤儿故意怠慢,而是因为金榜昨儿个才出,今日天子赐宴,实在走不开身!” “要说鹤儿心里头,可是十分惦记您几位的。等忙完了这一阵,这孩子必然是要好好孝顺您膝下的!” “嗯?我们在路上竟不知道这件事情,我那不肖的长孙盛睡鹤,不过是区区南风郡的解元而已,此番让他北上,主要是为了观场的,怎么居然就考中状元了?!”却见盛老太爷闻言,笑容顿时又灿烂了几分,简直是见牙不见眼了,干咳了好几声才端出威严之色来,声如洪钟道,“莫不是你小子故意哄我高兴,骗我的?” “世伯您这话说的,兹事体大,小侄怎么敢撒这样的谎?”徐子敬赶紧说道,“再说鹤儿那才貌那资质,一举高中,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盛老太爷扫了眼因为听见“状元”二字,下意识看过来的四周之人,一本正经的大声道:“唉!怎么会呢?我那不肖的长孙盛睡鹤,不过是区区南风郡的解元而已,想那不肖孙今年转过年来才也二十岁,小时候流落在外,颠沛流离的,颇吃了许多苦头,统共才念到几年书?” “就是先生,起先也没给他请到什么好先生,不过是个酸溜溜的老童生而已!” “之后他亲爹,就是我那不孝子盛兰辞,虽然是二十岁上就金榜题名的,却也只是二甲一介寻常进士罢了!” “虽然那不孝子勉强入了翰林院,然而后来听闻我卧病,却是毫不迟疑的致仕返乡伺候汤药,竟白白耗费了在翰林院任职的机会,压根没沾到多少文气!” “后来那不孝子因为怕我操心,专门将一点祖业接手了过去……这混账东西也是无用之极!足足耗费了二十来年辰光,才将我盛氏壮大到在郡中风生水起,同那些巨富了七八代的人家平起平坐而已!” “想那不孝子这二十年来成天汲汲营营,这功课早就松弛的不成样子了!虽然他偶尔也会同郡中郡守酬唱一二,也有文章来往,但人家郡守是什么来头?!江南大族子弟,那是什么眼界?!居然说他才华横溢,这不摆明了是客气话嘛!” “就这么个不孝子,前前后后专心教导我那不孝孙的时间,统共才一年上下,我那不孝孙纵然有几分小聪明,如何就能做得状元了?!” 满意的看到四周投过来的注视越来越多,目光中的羡慕嫉妒恨越来越浓烈,盛老太爷使劲干咳一声,才忍住大笑的冲动,装模作样的呵斥道,“子敬你真是太胡闹了,这人来人往的地方,也由得你开这样的玩笑?!” 徐子敬闻言,才要继续解释,南氏一行人却已经赶了上来,见状,南氏忙上前暗掐了他一把,恨铁不成钢的低骂道:“你这个不长脑子的东西!人家盛老太爷摆明了就是想在这人来人往的地方炫耀一把他有个好儿子还有个好孙子呢!你解释个什么?你赶紧夸啊!记得大声点!!!” 经过南氏的提醒,徐子敬总算明白了盛老太爷为什么把“我那不肖的长孙盛睡鹤,不过是区区南风郡的解元而已”强调了两遍,合着是怕四周之人没听清楚呢!他心中哭笑不得,暗道:“世伯都快做曾祖父的人了,怎么还跟几十年前一样爱显摆膝下晚辈?” 想当初,盛兰辞刚刚金榜题名的时候,盛老太爷开口必定是:“我那个不孝子!” 闭口必定是,“这混账东西也就这点本事了。” 他这严父姿态一摆,倒霉的就是徐子敬这些世侄们了:敖沐之算是运气最好的,因为敖老太爷在教子上没有抄袭盛老太爷,以讲道理为主;如徐子敬,摊上个什么都跟盛老太爷学、什么都跟盛老太爷比的亲爹,基本上盛老太爷说一句“不孝子”,徐老侯爷就忍不住朝北疆写一封大骂徐子敬废物窝囊没用无能的信,叱责他不学无术无法为自己争取这样的荣耀! 盛老太爷再说个“混账东西”,徐老侯爷简直是恨不得亲自跑去北疆暴打徐子敬发泄自己生子庸碌的憋屈……万幸那时候徐子敬留在了北疆,而徐老侯爷已经随盛老太爷返回南方了。 不然,徐子敬非常怀疑,自己能否活到现在? 这会儿看着明明已经得意的恨不得叉腰狂笑、却还非要努力摆出一副“这种级别的子孙出息对于老子来说根本就是云淡风轻一点不稀奇老子这么沉得住气有城府有内涵的祖父怎么可能被这么点喜讯就开心的手舞足蹈失了威严派头”的盛老太爷,徐子敬使劲抽了抽嘴角,非常担心自己亲爹到此刻都没出舱,是不是因为被这位世伯气惨了? “唉,这只能怪抱墨那个混账东西,才考了个传胪!”徐子敬忧伤的想,“还是个有水分的传胪……这会儿爹他老人家不出来也好,出来之后,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盛世伯比下去,这叫爹的脸朝哪搁?!” 他定了定神,按照南氏的指点,拿出当年在北疆时战前誓师时的实力,气沉丹田,声震全场道:“世伯!您这话可是不对!鹤儿贤侄他年纪虽轻,但过目不忘,才思敏捷,才高八斗,学富五车,挺拔高大,姿容俊雅,能文能武,谈吐不凡,懂事孝顺,友爱手足,疼惜幼妹,器宇轩昂,沉着冷静……” 起初还好,徐子敬好歹也这年纪了,又在军中、朝堂混了这些年,几句夸人的场面话还是会讲的。 只不过…… 他越夸盛老太爷越开心,然后明明早就靠岸的楼船,却迟迟摆不下跳板来,于是盛老太爷顺理成章的站在甲板上继续听他夸自己孙子,然后……徐子敬说了半晌后,终于词穷了! 见盛老太爷还眼巴巴的看下来,一副没尽兴的样子,南氏只好小声在背后给他支招,南氏完了就推着女儿徐采葵上,徐采葵也搜肠刮肚完,南氏又把目光转向盛惟乔跟公孙应姜…… 总算一行人七拼八凑的赞誉之词都说完了,因为徐子敬武艺高强,一番夸奖整个码头都能听到,这时候附近的人,不说所有,至少十之七八,出于好奇,统统都聚拢过来围观“年纪虽轻,但过目不忘,才思敏捷,才高八斗,学富五车,挺拔高大,姿容俊雅,能文能武,谈吐不凡,懂事孝顺,友爱手足,疼惜幼妹,器宇轩昂,沉着冷静这些词都无法形容完全”的新科状元的祖父。 见盛老太爷年纪虽长,但卖相好生威武豪迈,顿时肃然起敬,甚至好几个人不知道是真有这个心思,还是故意凑热闹,还在人堆里高声询问盛老太爷缺不缺孙媳妇,长的好看温柔孝顺特别会来事的那种! 看着码头上里三圈、外三圈的盛况,盛老太爷自觉风头已经出的差不多,这才抚着颔下胡须,骂甲板上的水手:“你们这些惫懒的东西!这么半晌了为什么还不把跳板搭起来?!不知道老子急着见老子那长孙,好教训他不可因为区区高中状元、还是二十岁的状元,还是连捷案首、解元,只在杏榜得了第二的状元,就骄傲自满,咱们老盛家的家风就是要低调谦虚嘛?!” 徐子敬夫妇:“………” 世伯……就算不看您之前死活不肯上岸的做派,就这番话,谁都不会认为你们老盛家的家风跟低调还有谦虚有关系……吧……?! 第二百八十六章 祖孙各自的小心思 徐子敬夫妇本来以为,这跳板都搭起来了,盛老太爷总该下船了吧? 然而因为水手说了句:“老太爷,不是小的偷懒,是小的早就听说咱们家大公子年纪虽轻,但过目不忘,才思敏捷,才高八斗,学富五车,挺拔高大,姿容俊雅,能文能武,谈吐不凡,懂事孝顺,友爱手足,疼惜幼妹,器宇轩昂,沉着冷静……了,这会儿听说大公子高中状元,想着要是能远远的看一眼大公子,沾沾福气就好了,琢磨着要不要跟您老人家冒昧的提一提呢,这才走了神!” 盛老太爷才要迈上跳板的脚,顿时又收了回去:“虽然我那个不孝孙年纪虽轻,但过目不忘,才思敏捷,才高八斗,学富五车,挺拔高大,姿容俊雅,能文能武,谈吐不凡,懂事孝顺,友爱手足,疼惜幼妹,器宇轩昂,沉着冷静……但我老盛家的家风素来低调谦虚,这有什么难的?等会你就跟上,回头那小子身边若是缺人,正好给他跑跑腿!” 如此环视了一圈甲板上,见没其他人接话了,才抖了抖袖子,特别威武雄壮的走下来。 这时候底下的人群犹未散去不说,有些人已经问到了老太爷的儿子们缺不缺“长的好看温柔孝顺特别会来事的那种”儿媳妇,甚至问老太爷自己缺不缺“长的好看温柔孝顺特别会来事的那种”媳妇了? “老子老伴正在船舱里呢!”老太爷笑骂了一句,拱手团团一礼,说道,“儿媳妇们也都孝顺得紧,不然老子哪来这许多孙子孙女儿?诸位,我那长孙除了年纪虽轻,但过目不忘,才思敏捷,才高八斗,学富五车,挺拔高大,姿容俊雅,能文能武,谈吐不凡,懂事孝顺,友爱手足,疼惜幼妹,器宇轩昂,沉着冷静……外,其实也没什么其他本事了,诸位家中子弟,比他强的多了去了!可不要太抬举那不孝孙,免得把他惯坏了!” 他不搭讪还好,只是几个人在那里起哄,这一搭讪,一群人都围上来问这问那了。 攀亲的、联姻的、羡慕的、嫉妒的、好奇的、凑热闹的……足足一个多时辰后,终于宣扬完老盛家“低调谦虚”家风的盛老太爷,才意犹未尽的从人群里走出来,志得意满的去坐车。 徐子敬夫妇边一左一右小心伺候着,边问:“世伯,伯母跟我们爹娘也在船上吗?为什么到现在都没见他们出来?” 本来盛老太爷被人群围住的时候,他们就想上船去看看的,但因为人群恰好把跳板挤住了,他们实在过不去。而且盛老太爷也不是那种没分寸的人,如果徐老侯爷夫妇以及明老夫人有什么不好的话,他断不会有心思在这里炫耀儿孙。 所以徐子敬夫妇这会儿尽管心有疑惑,却也不怎么担心。 果然盛老太爷抚了把胡须,哼道:“老徐那老小子,说他难得坐了这么久的船,忽然要上岸了,感到怪舍不得的,所以打算多在船舱里待会……弟妹跟我那老伴,则打算数点箱笼,等东西都搬下来了,再下船!” 徐子敬夫妇闻言对望一眼,心里均是一个念头:“明伯母八成是不好意思,爹娘嘛,十成十是因为抱墨那个不孝子没能给我老徐家争气的缘故,不想看盛世伯耀武扬威!” 两人哭笑不得的送了盛老太爷去马车上,告了罪,这才转回船上去接人。 因为这时候徐老侯爷跟夏侯老夫人都在船上呢,徐家姐妹当然也要过去了。但盛家的三个女孩儿,盛惟乔迟疑了下,就想留下来,毕竟她是知道内情的,盛老太爷这会儿越高兴,回头知道了真相后,只怕越伤心……想到那种情况,即使明白盛睡鹤这会儿不在,盛老太爷暂时受不到这样的打击,她到底心头不忍,遂想守着这祖父。 然而老太爷抬头看到,却催她:“你在这里做什么?去接你们祖母啊!她方才还在念着你们呢,说这几个月不见,八成都又长高了一截了!” 不晓得孙女一片苦心,老太爷心中暗自嘀咕:这乔儿怎么就这么实诚,连样子都不会做一做呢?老子是你嫡亲祖父,你怠慢点老子,老子就算不高兴,还能跟自己嫡亲孙女儿计较?那明氏却不是你嫡亲祖母,只是你继祖母,你落了她面子,就算她不说什么,外人知道了,也要说你自恃父兄,轻慢于她啊! “这不是想着千里迢迢的,祖父好不容易来了,有没有给我们带点什么好东西吗?”盛惟乔见祖父一脸看傻姑娘的表情看自己,暗吐一口血,郁闷道,“看来祖父的心思压根没在我们身上,哼!我们还是去找祖母吧!” 说着才悻悻的走了。 她们去船上找明老夫人,被撇下来的盛老太爷却露出讪讪的表情,问长随老郑:“老子方才是不是太顾着数落鹤儿了,以至于乔儿不高兴了?” 老郑笑了笑,道:“老太爷,您那是数落么?” 那么明显的炫耀,真当三小姐年纪小就看不出来呢? 作为嫡女,马上说不定还会有嫡弟,就算知道庶兄有出息了自己脸上也有光彩,会喜欢看到祖父这眼里全是庶兄的样子? 听出老郑的话中之意,盛老太爷尴尬道:“这孩子!老子还不是想着我老盛家后继有人之后,女孩儿们不管是议亲还是出了阁之后,都有人撑腰嘛!又不是说不疼她们!” 但还是想着,“回头也找个机会好好夸夸乔儿吧,这孩子素来娇惯,可是个受不得委屈的。” 盛惟乔不知道自家祖父把她的体恤当成了耍小性子,这会儿正有些惊讶:“二哥、四妹妹、五弟,你们怎么都来了?” 这话说出来,她觉得仿佛有点不欢迎的意思,忙解释道,“之前一点消息都没接到,我们都不知道你们要来呢!” “这事儿说来话长。”明老夫人有点尴尬的笑了笑,说道,“本来你祖父只打算自己陪徐老侯爷北上的。但我静极思动,就劝夏侯老夫人一块走这一遭了……从南风郡来长安路途迢迢,船上就我们几个老骨头也实在没意思,我想德儿他们几个反正在家里也没什么事情做,不如带上,一来聊解路途寂寞,二来呢也是让他们趁年轻开开眼界,增进见识。” 盛惟乔隐约猜到,明老夫人此举的主要目的,只怕是为了盛惟娆,这女孩儿之前的经历,虽然因为时过境迁,再加上盛家在南风郡的地位,已经没什么人提了。但南风郡上下,心里到底是记着的。 如果就在南风郡本地给盛惟娆找夫婿,必然是要相当将就的。 虽然盛惟娆的生母白氏一向不受明老夫人喜爱,之前盛惟娆为了生母之死,也一度跟明老夫人撕破脸过。但毕竟是嫡亲祖孙,三年过去,看来明老夫人对这个孙女的终身大事还是放在了心上的。 这次估摸是想趁北上长安的机会,看看能不能给盛惟娆找个合适的婆家了? 毕竟盛惟娆曾经的遭遇尽管难以完全隐瞒,但若远嫁他乡,夫家周围的人不知道内情,只看盛惟娆本身,也算是姿容出色令人羡慕了。如此夫家受到的压力小,在盛家允诺各种补偿的情况下,也未必不能相敬如宾。 至于什么开开眼界,增进见识,那当然是盛惟德跟盛惟彻的事情了。 “那我们兄弟姐妹现在可算是小小的团聚了。”盛惟乔心中苦笑,好么,盛家一下子来了这许多人,也不知道回头盛睡鹤的身世揭开后,要乱成什么样? 但面上还是露出欢喜之色,“只可惜六弟他们还在南风郡,没有过来。” 明老夫人对她的态度很满意,含笑道:“他们年纪还小呢!反正鹤儿不是才中了状元?有他这个兄长在,以后自有他们长见识的机会!” “祖母这话说的,大哥不过是占了个年长的优势罢了。”盛惟乔嘴角扯了扯,道,“接下来家里兄弟们难道就没有其他金榜题名的了吗?咱们家的兴旺日子还长着呢!” 老夫人笑道:“德儿他们几个,哪里能跟鹤儿比?也就还算老实敦厚罢了!” 这时候底下人上来禀告,说东西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问明老夫人要不要亲自去过目。 明老夫人原是不想跟盛老太爷一块出去炫耀儿孙才找这借口的,这会儿人群已散,自然懒得再做样子,吩咐心腹:“张氏你去替我看着点吧,我好些日子没见到几个孩子了,这会儿哪里来的空操心这些小事?” 如此出了舱,那边徐子敬一家也汇合了徐老侯爷跟夏侯老夫人,老侯爷下船的时候还在骂骂咧咧:“抱墨这个小兔崽子!比不过鹤儿也就算了,居然才考了个传胪!头甲都没挤进去,这混账东西,害的老子在舱里躲半晌才出来……一准是你们好些年没见儿子了,见到他之后过于宠溺,叫这小子松弛了下来!早知道,老子就该掐着日子让他来长安的!” 徐子敬夫妇一脸的无语,他们还怀疑是徐老侯爷上了年纪心慈手软了,所以把徐抱墨给惯坏了呢! 但这话可不敢说,还得赔笑请徐老侯爷息怒:“爹您教训的是,但现在木已成舟,还请您老人家暂歇雷霆之怒,待会见了那小兔崽子,亲自揍他出气!” 正好听见的盛惟乔:“………” 她试图替徐抱墨说几句好话:“老侯爷,其实世兄这些日子还是很用功的……” 话没说完,徐老侯爷眼睛“噌”的亮了:“乔儿你怎么知道的?!” 难道这女孩儿一直默默关注着自家孙儿? 难道……盛徐结亲还有指望? 但徐子敬夫妇脸都绿了,这世侄女怎么就这么死心眼呢?!都跟她说了自家儿子是个渣男了,她怎么还是念念不忘啊?! 这要其他人家女儿,提醒过了之后还执迷不悟,坑了就坑了吧,他们也不是当真无私到了因为知道儿子不是什么好东西就不让他娶妻祸害人家女孩儿的地步,但老盛家的女孩儿,他们实在不好意思啊! 赶紧扯着徐老侯爷加快脚步:“爹,我们忽然想起来有要紧事情跟您说!” “……”知道他们会跟徐老侯爷说什么的盛惟乔沉默。 天地良心,她真的是不希望徐抱墨挨揍,而不是想借刀杀人啊!!! 第二百八十七章 急!怎么从孙子变孙女婿, 然而盛惟乔虽然对徐抱墨抱着善意,事实就是,一行人前呼后拥的回到宁威侯府后,徐老侯爷几乎是从大门口一路咆哮回后堂的:“那个小畜生呢?!叫他给老子滚过来!老子今儿个要是不亲手打死他,老子跟他姓!!!” 夏侯老夫人冷笑连连:“你跟他姓,那还不是姓徐?” 闻言盛惟乔暗松口气,心说还好这位老夫人也一块来了,有这位老夫人劝着,这下子徐抱墨应该不会再挨揍了吧? 徐子敬夫妇则是对望着叹了口气,暗道合着不是徐老侯爷上了年纪心慈手软,宠坏了徐抱墨这孙儿,而是夏侯老夫人的锅! 结果就听夏侯老夫人冷冰冰的说道:“老娘早就跟你这老东西说过了,那小兔崽子就是个属铁的,一天不打一天不得劲儿!你这会子打死了他,他还不是死性不改?!说到底,就该每天照饭点吊起来拿鞭子沾盐水抽上一顿,保准他天天老老实实的什么歪主意都不敢动!” 徐老侯爷怒道:“咱们以前差不多就是这样做的,可你看看,稍微错错手,他就混账上了!!!” “还是打少了!”夏侯老夫人凌厉的目光扫过徐子敬夫妇,“你们两个,是怎么当人爹娘的?!俗话说的好,养不教父之过!小兔崽子不老实,就该吊起来打!不把他打的改邪归正就不要停手!你们这会儿心慈手软惯的他肆无忌惮,将来养出个吃喝嫖赌样样精通的孽子,老娘看你们怎么哭!” “这还用得着将来看?!”徐老侯爷冷笑,“那小兔崽子这会儿除了赌之外,什么不精通?!” 说着也狠狠瞪了眼儿子媳妇,“惯子如杀子的道理都不懂,简直是昏了头了!!!” 徐子敬夫妇冤枉的简直想撞墙,他们从来没惯过徐抱墨,不然还会主动跟老侯爷老夫人诉说徐抱墨的恶劣事迹吗?真要宠溺儿子,那是帮着隐瞒都来不及啊! 但两人都是孝顺的,这会儿再冤枉也只能忍了,低头敛目的认错,一个说:“孩儿知罪!孩儿回头必定将那小兔崽子捆起来抽!” 还个讲,“都是媳妇不好,教养孩子的事情还要劳动您两位,爹娘请放心!媳妇等下一定好好给抱墨上规矩,务必不能让他丢了咱们老徐家的脸面!” 这情况看的盛惟乔扶额长叹,却是一个字也不敢说了……她担心自己再说几句,等下徐抱墨回来后,这府里可以直接办丧事了…… 她只能偷眼看着自家祖父祖母,指望他们出面说情。 还好盛老太爷没辜负她的期望,抚了把胡须,特别慈眉善目的开口道:“老徐,弟妹,你们这么做可是不对了!咱们千里迢迢的赶过来,这气还没喘匀,孙子还没见上呢,你们就惦记着要给他规矩了,这像话吗?!” 不等徐老侯爷还有夏侯老夫人接话,他紧接着嘴角狠狠一弯,看似语重心长实则窃喜在心的说道,“这教诲子孙啊!是不能单靠打的!别听那些什么棍棒底下出孝子,这孝子可不代表能干,更不代表会念书,还不代表能考状元啊!” 意思意思的讲了几句引言,盛老太爷迅速进入自己真正想说的部分,那叫一个眉飞色舞,“你们看我家鹤儿!我就从来没打过他!不但没打过,我对这个孙儿啊,那是掏心掏肺,疼爱有加,嘘寒问暖!可他呢?还不是既懂事又孝顺,既能干又会念书,既长的好还考取了状元,既……还……既……还……既……还………” 半晌后,总算夸够了自家长孙的老太爷,换回苦口婆心的模样,义正辞严道,“所以,好好的孩子,怎么能打呢?你打的他怕了你了,成天畏畏缩缩的,半点男儿气概都没有,这成什么样子!还怎么个有出息法?!咱们做长辈的,应该好好疼孩子,所谓人心都是肉长的,你可着劲儿对他好,他能不感动?!这感动之后,他能不用功?!说到抱墨这孩子的不懂事,你们四个做长辈的,只知道怪他,还想继续打他,怎么就不能反思反思自己?!” “盛老哥,你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徐老侯爷忍无可忍的戳穿他,“你以前对兰辞那孩子,可是遇事先挽袖子抽他一顿再说!” 盛老太爷傲然道:“所以兰辞那不孝子只是一个寻常进士,我家鹤儿却是状元!看到了吧?状元才不是打出来的!是老子硬生生的惯出来的嘛!就你们三天两头揍抱墨的次数,他能考个传胪那是相当厉害了好不好?像我家兰辞,当初挨揍次数还没抱墨多,连传胪都不是呢!” “你家鹤儿懂事,特别懂事!”徐老侯爷沉默了会,憋屈道,“成了吧?!我家这混账东西,就是个不打不成的!老子这都是什么命?!从儿子到孙子,没一个能给老子争脸的!!!” 底下徐子敬擦了把冷汗,弯腰请罪:“爹,是孩儿无能!” 南氏也苦笑着跟着敛衽为礼:“爹,媳妇没把抱墨教好,叫您老失望了!” “你怎么能这么说呢?”盛老太爷开心的责备徐老侯爷,“子敬怎么就不好了?还有抱墨,虽然他们没能像兰辞那样,年纪轻轻就专门致仕回桑梓去尽孝你跟前,也没有像鹤儿一样,年纪轻轻就高中状元,但他们……” “你就消停点吧!!!”万幸他这嘚瑟的模样,连素来敬畏他的明老夫人都看不下去了,干咳一声,打断道,“下船都这么半天了,我连徐家俩孩子都没看亲切呢,净听你在这里显摆了!” 徐子敬夫妇如见救星,赶紧把徐采葵跟徐采芙推上来磕头请安。 盛惟乔等盛家孙辈,虽然都不是第一次见徐老侯爷还有夏侯老夫人了,但毕竟隔了段时间没见面,此地又是宁威侯府,所以也挨个上前给老夫妇行了大礼。 如此一番拜见、拿见面礼后,气氛总算缓和了下来。 明老夫人生怕话题再次转回“教子”这个问题上,专门拉了徐采葵还有徐采芙在跟前说话,因知道徐采葵下个月就要出阁,就有些惆怅:“我膝下的孙女中,乔儿、娆儿都跟你年纪差不多,她们的婚事却到现在都没踪影呢,也不知道将来会嫁在何处?这世道对女孩儿却是不公,心肝宝贝一样养大,一旦嫁了人,娘家就难得一见了。” “嫂子你这话说的,乔儿跟娆儿这样的好模样,又有鹤儿那样出色的兄长,这婚事还用你操心?”那边夏侯老夫人闻言,转过头来安慰她,“至于说出阁之后难得相见,却也未必。若是离得近,隔三差五的互相问个安,哪里有什么难的?咱们给女孩儿挑夫家,肯定首要是选那种明事理的人家,那种不把别人家孩子当人看的,咱们可怎么看得上呢?” 明老夫人笑道:“弟妹说的是,却是我老糊涂了。” 心里却叹了口气,盛惟娆要是好好儿的到现在,她何尝会操心呢?怎么说也是新科状元的堂妹,虽然跟盛睡鹤不是一个房里的,但盛睡鹤的亲妹妹也才一个盛惟乔,还怕照顾不过来吗? 只是这些烦恼不好跟夏侯老夫人说,遂转开话题,跟盛惟乔说起冯氏,“你们母女有些日子没见,你娘还怀着身子,你一定惦记着吧?且放心,你娘她好的很,咱们家特意请了杭大夫在府里住下来,天天都请平安脉,各样滋补也没有断的。这些日子下来,瞧着人都丰润了一圈,杭大夫说,这情况必然是出不了岔子的。” 因为一行人从码头回到宁威侯府的时候就过晌午了,这会儿再叙了几句家常,互相讲了些别后光景,也就到了盛睡鹤与徐抱墨归来的辰光。 进府前,徐抱墨有点心神不宁:“今儿个这么好的时机,盛家那头母老虎,八成不会放过坑本世子的机会啊!怎么办?平时只是爹或娘揍本世子,就够呛的了。这会儿祖父祖母也来了,那母老虎稍微挑拨下,本世子岂不是就要被群殴?!” 当真被四个人群殴他都未必害怕,关键这四位是他亲爹亲娘跟亲祖父亲祖母啊! 他能还手吗?! 于是徐抱墨将目光转向盛睡鹤,干咳道:“恒殊弟!” 这种时候,必须找这世弟求助,请他届时大发慈悲,助自己逃出生天了啊! 谁知道素来才思敏捷的盛睡鹤闻言,竟是无动于衷? “恒殊弟?”徐抱墨见状,微微一惊,仔细一打量,却见这世弟竟也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不禁愕然,“恒殊弟你在想什么?” “嗯……呃?!”盛睡鹤猛然回神,眼神有片刻的凌厉,使得从未见过他如此神情的徐抱墨为之所慑,下意识的朝后退了一步。 索性盛睡鹤立刻敛起锋芒,露出惯常的无害笑容,“世兄,抱歉,方才在想一些功课上的问题,走神了。” “没什么……”徐抱墨有些狐疑,毕竟他们今天虽然抽不出空去码头迎接长辈,却都晓得彼此的祖父祖母会抵达的。自己这会儿听说要见祖父祖母,吓的不行也还罢了,盛睡鹤有什么好怕的? 盛家对他最真心实意的大概就是盛老太爷了好不好? 就是他亲爹盛兰辞,最疼的也是嫡女盛惟乔呢! 按说盛睡鹤听说嫡亲祖父过来了,难道不应该兴高采烈,能扔下来的事情都扔下,赶紧去看祖父吗? 这种时候还想什么功课啊! 何况想功课的时候,需要露出那么凌厉的神色么? “难道恒殊弟的生母之死,以及他本身流落玳瑁岛的事情,有什么内情。这会儿他终于金榜题名,要打算给母子两个讨回公道了?”徐抱墨顿时想歪了,暗忖,“他这是在打算等会怎么同盛老太爷摊牌?这可是要命了,老太爷虽然疼他,但也不是不疼冯伯母还有那个母老虎啊!若恒殊弟母子的遭遇跟冯伯母有关系,这叫老太爷夹在中间要怎么办?” 虽然盛睡鹤从来没提过他生母的事情,盛兰辞对此也没给出过明确的交代,但在不知情的人看来,八成就是已经死了。 不然就算碍着冯氏,不让她进门,好歹盛睡鹤隔三差五的总要去看看的吧? 既然盛睡鹤从进盛府之后,从来没去看望过什么生母,甚至连派下人去什么地方送东西都没有过……那肯定是因为人不在了嘛! “也不知道等会祖父祖母还有爹娘会不会因为盛家发生了这种事情,忙着劝架圆场,没空揍本世子?”这种事情徐抱墨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用同情的目光注视了会盛睡鹤,唉声叹气的想,“还是他们会因此揍本世子揍的更厉害,好用这种方式逼盛老太爷他们转过来劝架,从而顾不上恒殊弟的事情?” 盛睡鹤可不知道徐抱墨的想法,他回了下神之后,见徐抱墨没说什么,也就继续思索起了面前的难题:如何从备受盛老太爷喜爱的长孙,变成备受盛老太爷喜爱的长孙女婿? 第二百八十八章 高密王夫妇登门! 两人联袂进府之后,待遇很好的诠释了何谓“天差地别”:盛老太爷本来这天就是笑呵呵的,见着盛睡鹤的人之后,更是笑的眼睛都要看不见了,那欢喜劲儿,简直是恨不得立刻走下来抱着这孙子好好稀罕。 就是明老夫人,虽然盛睡鹤不是她亲孙子,但看着这么气宇轩昂又加持了新科状元光环的晚辈,也是打从心眼里感到高兴,毕竟大房出了这样的人才,她亲生的二房、三房少不得也能沾光。 然而徐老侯爷跟夏侯老夫人,虽然也是见着自家孙儿进门,四道目光立刻扫过去,却冷嗖嗖的,透着说不出来的寒意! 看到这情况,徐抱墨才跨过门槛呢,腿就感到软了,他这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跪下来请个罪什么的,好争取等会儿打轻点呢;还是干脆的脚底抹油,拔腿就溜啊? 这时候他无比的羡慕旁边的盛睡鹤,却不知道盛睡鹤这会儿手心里全是冷汗,全靠早些年出生入死磨砺出来的镇定功夫才撑住,沉稳的请了安,叫了人,末了落座,不言不语,神情严肃,简直端正到庄严! 没办法,虽然在写信请盛老太爷北上的时候,他就考虑过照面之时的景象了,这会儿看着所谓的祖父祖母这兴高采烈的模样,以及左右的“弟弟妹妹”们仰慕崇敬的目光,饶是盛睡鹤在盛惟乔跟前表现的信心十足,这会儿也是七上八下说不出来的忐忑了:这会儿盛家老夫妇越喜欢自己这个所谓的长孙,回头知道真相的时候,打击就越深刻! 如果盛睡鹤没有看中盛惟乔,还想着盛老太爷会答应把孙女儿许配给自己的话,老太爷生气就生气,发怒就发怒吧,大不了日后好好补偿下盛家,毕竟这件事情当初也是盛兰辞起的头,可不能全怪他……他自认也从来不是什么厚道人。 但他心有所求,关键是了解盛惟乔,女孩儿不愧是盛家的掌上明珠,非常的向着盛家,准确来说,是非常的看重盛老太爷以及盛兰辞夫妇的态度与意见。 如果这三位中有任何一位反对将盛惟乔嫁给他,女孩儿十成十会听话。 所以盛睡鹤这会儿哪里敢得罪盛老太爷呢? “鹤儿,今儿个累着了吧?”盛睡鹤的失态,盛老太爷看在眼里,心里也是一个“咯噔”,这孙儿虽然不是那种会妙语连珠八面玲珑的人,但也绝对不是沉默寡言的性子啊,尤其祖孙分别多日不见,又才考了状元,二十岁上的人,再沉稳再老成,这会儿不说炫耀,好歹也该上来说上几句讨巧的话不是? 盛老太爷将这孙儿的情况仔细划拉了一下,顿时跟徐抱墨方才想到一块去了:莫非,这孙儿自觉考取了状元,打算跟盛家算算他生身之母的事情了? 这事儿老太爷却不支持的,说到底,老太爷之所以疼爱盛睡鹤,主要是因为盛兰辞无子;然后才是因为他的才华。 但凡盛兰辞有个原配嫡子,哪怕才华不如盛睡鹤,盛老太爷肯定也是偏袒嫡孙的。 毕竟一来冯氏是盛兰辞的原配发妻,盛老太爷为人正派,非常看重名份,继室嫡出在他心目中都没有原配嫡出重要,更遑论是外室生的孩子了。 二来,当初冯氏嫁到盛家的时候,是属于低嫁的。而且过门之后丝毫没有依仗娘家欺凌夫家,反而对公婆孝顺,对小叔小姑也非常的照顾。 盛老太爷不是没良心的人,对长媳一向都很喜欢。纵然为人父母的那点私心,让他接受了盛睡鹤进门,还为这长孙的课业、前途花费了不少心思,却从来没有公然落冯氏脸面的想法……更遑论,冯氏这会儿终于再次怀孕不说,杭蘅芳还有八成把握,是个男嗣! 若非担心会给冯氏增加压力,这会儿盛老太爷跟明老夫人早就要宣布人丁单薄的大房即将迎来嫡子的好消息了。 “鹤儿素来聪慧懂事,但望他这次也能够体贴些,不要提这种事情吧!”盛老太爷暗叹一声,心说,“他要是当真提了,我也只能让他打消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了……且不说老大家的如今怀着身子不能受刺激,就是没有身孕这回事,冲着老大家的当年不计较两家门第差距下嫁,进了盛家门也是任劳任怨的做我盛家冢妇这点,我也不可能做出这种亏心事!” “叫祖父见笑了。”盛睡鹤见盛老太爷开口问起自己,更紧张了,干笑了下,才道,“孙婿……呃,孙儿今儿个没跟徐世兄去迎接几位长辈,还请几位长辈莫要见怪!” 才开口就出岔子,还好他反应快,一干人也以为他是把“孙儿与徐世兄”说错成谐音的“孙徐”,都没放在心上。只是盛惟乔却心知肚明,此刻不禁恶狠狠的白了他一眼。 盛睡鹤假装没看见,起身团团一礼。 盛老太爷眼中有着担忧,这孙儿向来做事周密,方才进门之后只喊了人见了礼却没提告罪这茬,已经显得异常了,这会儿自己问了才忽然补上,可不古怪? 但面上还是笑着说:“你们有正经事情,谁会怪你们?” 徐老侯爷跟夏侯老夫人则抓住机会骂徐抱墨:“你看看你,你再看看人家鹤儿!” 徐抱墨默默吐了口血,有气无力的说道:“孙儿知罪!” “瞧你这没骨头的样子,哪有一点点这年纪该有的挺拔朝气!”夏侯老夫人叹了口气,“这坐没坐相的样子……也就你爹娘惯的!” 不等徐子敬夫妇起身请罪,老夫人抿了口茶水,很有经验的样子,“回头多打打,打得他怕了,这规矩就出来了!” 徐子敬夫妇咬着牙道:“是!” 要不是盛家一群人在这里,他们这会儿就抄家伙动上手了! 徐抱墨听的泪流满面:“祖父祖母说爹娘把本世子惯坏了,爹娘则说祖父祖母把本世子惯坏的……问题是,本世子什么时候被这四位惯过?!” 他一直都是在挨揍好吗? 在南方的时候被徐老侯爷揍,嫡亲祖母夏侯老夫人不但不拉架,还各种说风凉话的落井下石! 来了长安呢,爹娘纯粹拿他当出气筒!连府里的侍卫跟管家都有事没事捅他几刀! 如今祖父祖母还有爹娘汇合了,这眼看着就是想让老徐家绝嗣啊! 这得多亏心才能说得出来他得宠?! 还好盛老太爷发话了:“你们也真是的!孩子们前两天才考完殿试,今儿个赐宴习仪本来就很累了,明日还要赐朝服冠带什么的,后日上表谢恩,大后天释莱礼……一连串的事情,这会儿跟孩子发什么火?有什么事情不能等释莱礼行完之后再说?” 因为担心盛睡鹤给生身之母要名份,老太爷这会儿也没了继续显摆长孙的心思,说了这话之后,问了问殿试、习仪的一些事情,看时间差不多了,南氏请示是否开宴,宴罢,盛老太爷借口乏了,也就去客院休憩了。 本来盛睡鹤看到这个情况,专门陪他过去的。 只是到了客院之后,盛睡鹤想说点什么的时候,却被盛老太爷摆手止住了:“有什么话,释莱礼行过之后再说!” “……是!”盛睡鹤心中苦笑,他其实也没打算这会儿就跟老太爷彻底摊牌,毕竟就像老太爷说的那样,接下来的三天他都不得闲,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也要等到自己彻底有空了,再专门跟老太爷长谈……其实就是想到盛惟乔说的,如果盛老太爷因此被气坏了,跟他没完的话,想给老太爷透点口风。 但既然老太爷拒绝了,他也不强求,反正老太爷这么说了,肯定猜到他要说的不是什么好事了。如此,也算是他提醒到了。 这么想着,盛睡鹤叹着气离开了客院,再次推敲数日后自己的说辞。 三天的时间一转眼就过去了,只是盛睡鹤没想到的是,他还没来得及跟盛老太爷摊牌,高密王府却先找上门来了! 来的还不是别人,正是高密王夫妇! 宁威侯府因为不知就里,对于高密王夫妇的联袂来访,尤其是传闻中已经十几年没出过高密王府的高密王妃的到来,无不感到如临大敌! 嗯,本来顶多是感到莫名其妙的,但因为之前盛惟乔敷衍徐采葵的那番理由,被南氏推演出高密王府想将盛惟乔说给容清醉这个结果的缘故,南氏才听说高密王夫妇一块登门了,顿时就紧张了:“咱们家跟王府素来没什么交情,这两位怎么会来的?!尤其是王妃!” 这时候她正在夏侯老夫人还有明老夫人跟前说话,两位老夫人对长安的事情知道的不多,但也觉得,堂堂王爷、王妃忽然登门,不是小事,察觉到南氏这么说的时候,目光不住的在明老夫人身上逡巡,顿时警觉:“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跟盛家有关系?” 南氏一边叫管事请高密王夫妇到正堂奉茶,同时为主家要晚点才能出去解释下,一边飞快的将自己之前的推测讲了一下……还没讲完呢,夏侯老夫人跟明老夫人都怒了:“咱们乔儿好好的孩子,怎么可以许配给个废人,还是个毁了容的!” 虽然明老夫人不是盛惟乔的嫡亲祖母,听着这话都真正动怒了,盛惟乔不是她亲孙女,可她也是有亲孙女的啊! 如果盛家长房嫡女、新科状元的嫡亲妹妹都只能嫁给容清醉那么个东西,盛惟娆、盛惟妩等人,还能嫁什么好的?! 不过明老夫人毕竟小门小户出身,之前徐抱墨一个世交之后去盛府小住,就因为是世子的身份,都把她吓得够呛,这会儿还是王爷跟王妃,她就更害怕了。 所以生气完了之后就慌了手脚:“但人家那样的权势地位,若是非要乔儿嫁过去,这可怎么办呢?” 孙女嫁的惨虽然令人不忿,但相比合家都悲剧,似乎前者也不是不可接受啊…… 生性泼辣的夏侯老夫人却看不惯她这怯懦的模样,眉头一挑,正要说话,还好南氏及时圆场:“这事儿我们才知道的时候就商议过的,有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就是对外说抱墨跟乔儿已经定亲了。等回头乔儿寻着好人家的时候,再用抱墨混账的理由退亲,反正抱墨那小兔崽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么说也一点不冤枉他!” 第二百八十九章 郑国公到 明老夫人才听这主意的时候吓了一大跳,她跟盛惟乔一样,都认为天底下没有坑亲儿子的道理,徐家这别不是想变着法子继续两家的结亲吧? 因为她之前一直在南风郡,两地迢迢,通信不便,作为盛惟乔的继祖母,之前还是跟大房存下了隔阂的,对于盛惟乔与徐抱墨之间从原本被双方家族都看好的姻缘,到现在的不了了之,就不是很清楚。 明老夫人到现在都只道,这门亲事之所以会不成了,是因为徐采葵对盛惟乔下了逐客令。 此刻不免怀疑,徐家是后悔了,所以想用这法子,从名份上定下两家的亲事,回头慢慢磨着,两家三代相交,徐抱墨这会儿又考取了传胪,人还长的俊俏,嘴也甜,态度又谦逊……磨个一年半载的,不定事情就成了呢? 再说这时候风气虽然比较开放,这好好的亲事退了总归是要惹议论的,哪怕是男方不好的理由退亲也一样。 所以明老夫人就不敢答应,毕竟她是知道的,盛惟乔是盛兰辞夫妇的心肝,就是这两年看似偏爱盛睡鹤的盛老太爷,对这孙女儿也是不一样的。 这女孩儿的终身大事,明老夫人根本不敢做主,此刻忙道:“这事儿……得问问我家老头子才成!” 南氏见状,只好打发人去请示盛老太爷。 这期间她作为侯府的女主人,在丈夫还在衙门做事的时候,总不能把人家王爷王妃统统晾在那儿,跟婆婆、明老夫人告了声罪,就赶紧回房去换见客的衣裙了。 更衣的时候,辰砂却悄悄提醒她:“夫人,既然明老夫人认为让咱们世子跟盛三小姐假称定亲的法子不是很合适,您何不再打发人去宫门口,给皇后娘娘递个口信?” 南氏一边对着铜镜飞快的系着衣带,一边皱眉:“皇后?你道那皇后是什么好心眼呢?十成十啊,她也正替她那个天知道残了还是废了的同胞兄长,打乔儿主意哪!” “正因为这样才要禀告皇后娘娘啊!”辰砂小声道,“倘若高密王夫妇今儿个当真是冲着盛三小姐来的,事先既没帖子,也没透口风,夫妇俩直接这么上门来了,您说可不是铁了心要拿权势地位逼盛家,也是逼咱们府低头?!” “就算这会儿借口盛三小姐早就定给了咱们世子,也肯定把他们得罪了!” “万一事后孟家也来这么一手,咱们府里岂不是把两边都招惹了?!” “但这会儿咱们借着皇后娘娘上次提点盛三小姐……姑且算她是好心提点吧,借着这点子情义的理由,去跟皇后娘娘说了此事,皇后娘娘若也有意让盛三小姐给她做嫂子,肯定不会坐视高密王府得逞!” “就算皇后娘娘没有这个心思,反正孟氏一直都是跟高密王府掐着的,这会儿只怕巴不得有理由找高密王府的麻烦呢!” “如此要打要掐他们两边来,可别双双都恨上了咱们府里!” “回头咱们也正好有理由让盛三小姐不跟任何一边有瓜葛……那静淑县主可不就是口口声声说孟八公子跟高密王小王爷的厚爱令她感动无比却左右为难,这才拖到今时今日都没选定的吗?” 南氏听着,觉得很有道理,扶了扶发髻上的点翠步摇,颔首道:“就这么办!你赶紧去遣人报信……对了,皇后毕竟年少,进宫也才几天?这事儿还是给郑国公府透个口风更重要!” 这么安排了,她也不必等盛老太爷那边的回复了,径自去了正堂见客。 其实这天因为不是休沐日,徐子敬虽然还在衙门里当差,但徐老侯爷跟盛老太爷都在侯府里待着的。 之所以他们两个男子都没出来,倒是让南氏一个妇道人家出面,盛老太爷固然是因为只是侯府的客人,不欲越俎代庖;徐老侯爷却是不耐烦这些繁文缛节的应酬,想着左右现在是儿子媳妇当家,儿子不在府里,儿媳妇又没求到跟前,自己也懒得出这个头。 至于夏侯老夫人跟明老夫人,却是因为两人的丈夫都没露面呢,她们冲在前面做什么? 是以这会儿就南氏一个人带着个辰砂款款走进后堂,与高密王夫妇见礼:“不知道王爷、王妃今日前来,未能远迎,实在是失礼!” “南夫人快快请起!”说这话的是高密王,这位王爷一贯给人的印象是极具皇族风范的,尊贵优雅,从容不迫,言谈举止中自有一种不慌不忙的舒缓,几乎从来没在人前失过态。 但今儿个这叫起的速度跟语气,都明显透着急切甚至是焦灼,叫南氏不由愕然,下意识的抬头望去:高密王作为先帝的次子……严格来说,是存活下来的子嗣中的次子,还是先帝子嗣中第二得宠的,容貌当然非常好。 毕竟先帝对子女的看重,一直都是跟生母挂钩的,而皇嗣们生母的受宠程度,是直接跟她们的姿容挂钩的。 莫太妃年轻时候美貌绝伦,是后宫长相最拔尖的几个妃嫔之一。 她唯一的儿子,哪怕已经年近半百了,依然剑眉凤目,鼻挺唇薄,面相端庄而不失威严;梁冠下露出的发丝乌黑如墨,只在双鬓略染霜色,却不显衰老腐朽,只觉气度如渊海,难以测度;白皙的面皮增添了几许儒雅的同时,也透露出自幼的养尊处优。 就连这年纪男子最容易走形的身量,也保持的非常好,一袭紫科团花圆领袍衫勾勒出宽肩窄腰的轮廓……说实话,论卖相,今年才满四十的徐子敬,单看还算英武,一比还真被他比下去了。 不过南氏虽然是头次见到这对夫妇,目光扫过去,在高密王身上只稍微停留了一下也就算了,触及高密王妃的时候,却不由愕然的凝注。 这倒不是说高密王妃美的多么倾国倾城,令她一见之下失了神。 而是因为,这位年纪应该比高密王还小一岁的王妃,赫然已是满头华发! 若非她容貌还不至于衰老的不成样子,眉眼之间仍旧可见昔年风华冠绝长安的轮廓,南氏简直要以为是下人弄错了,这会儿面前的不是高密王夫妇,而是高密王跟莫太妃! 不,就算是年近七旬的莫太妃,长年锦衣玉食之下,也不至于说现在连一点点黑发都找不出来了吧? 南氏心中惊疑不定,落座后,无心寒暄,直截了当的问:“未知两位大驾光临,有何吩咐?” “夫人,我们夫妇……”高密王才开口,却就被身侧的高密王妃急不可耐的打断:“南夫人,未知盛睡鹤……那孩子这会儿可在府里?!” 这位王妃白发早生,容颜憔悴,偏嗓音娇嫩清脆一如少女,依稀可辨少年时候的风采。 “鹤儿?”但南氏闻言的愕然,倒不是为了高密王妃容貌与嗓音的迥异,而是暗道这夫妇俩难道不是冲着盛惟乔来的吗?怎么问起盛睡鹤了? 她因为先入为主,总觉得高密王夫妇来者不善,此刻就下意识的暗忖,“莫非他们这是在暗示,如果不将乔儿许配给容清醉,就拿捏鹤儿的前途不成?!” 但这想法浮上心头之后,看着高密王夫妇紧张中带着期待、愧疚的模样,又觉得不太像,一头雾水之下,南氏决定尽量少说话,遂道,“在的。” 本来释莱礼之后,新科进士们的流程是走完了,但差事,尤其是头甲的差事也都下来了。今儿个不是休沐日,盛睡鹤不该在府里的。不过每科选入翰林院的进士,都是三年一度的菁华所在,自有优待,是专门给了几天假,让他们处置一下琐事,好在接下来专心上差的。 是以盛睡鹤与徐抱墨今日都在府中,这会儿正一块伺候盛老太爷还有徐老侯爷下棋呢! 不过南氏没摸清楚高密王夫妇的来意,自然不会说这么仔细,更遑论现在就去把盛睡鹤喊出来。 “那,可否请他出来一见?”但简简单单两个字,高密王夫妇却都听的分明呼吸一滞,王妃更是直接泪盈于睫,声带哽咽的问,“他要是不方便出来,可以带我们过去看他么?” “娘娘,敢问两位与鹤儿他?”这情况南氏再不知就里也看出来了,高密王夫妇这哪里是在暗示要拿捏盛睡鹤啊,这根本就是与盛睡鹤有着极大的渊源! 难道盛睡鹤的生母来历非凡,与高密王夫妇都大有渊源? 但什么样的渊源,能让这两位亲自出马不说,还失态成这样? 南氏心念未绝,却见高密王夫妇对望一眼,眼中均是情绪万千,齐齐惨笑:“若无意外,那孩子……是我们流落在外的嫡亲骨血!!!” 高密王妃举袖掩面,恸哭出声:“我盼他平安盼了十五年,其实早就不存什么指望了,不过是一天天熬着日子罢了,却没想到,当真还有跟他相见的这一日!!!” 南氏惊的差点站了起来:“王妃娘娘,你不要胡说!鹤儿明明就是盛世兄的骨血……” 才说到这里,外间有下人匆匆而来禀告:“夫人,郑国公来了!” 第二百九十章 心塞的郑国公 郑国公孟诲是早就年过花甲了,由于长年操劳政事,以及沉迷宠妾的温柔乡,尽管从本朝以来就一直生活优渥,这会儿也显出了分明的老态。 不过老实说,看他眉眼,即使年轻时候,估计也不是什么美男子……毕竟他胞姐孟太后,当初之所以不受先帝喜爱,就是因为姿容不算很出色。 但这人气度非常好,明明是秀才都没考取,偏生通身的书卷气息不说,眉宇间也是一派平和淡然。 盛惟乔跟在盛老太爷、盛睡鹤身后进门的时候,乍看见他,还以为是哪个饱读诗书、人情练达的大儒。 待听完介绍,心中暗道这真是人不可貌相。 这位简直一脸的道德楷模,谁能想到竟然是个宠妾灭妻的主儿? 噢,他不但宠妾灭妻,他还把才十六岁的嫡女送给五十一的外甥做续弦……从盛惟乔这年纪的女孩儿来看,简直就是个渣夫加渣爹! 想到这里,她暗自撇了撇嘴角。 那边郑国公不知道盛惟乔对自己的腹诽,见她偷眼打量自己,还特别平易近人的朝她点了点头,目光很是宽容慈祥,俨然是看自家淘气小孙女似的。 这让盛惟乔很有点肃然起敬,毕竟她之所以会被拖过来,就是因为方才南氏打发丫鬟去花园喊人的时候,说了高密王夫妇的来意,以及郑国公也在场的事情,这下好了! 不等盛老太爷目瞪口呆,盛睡鹤就来了个先声夺人,又是矢口否认,又是九雷轰顶,又是各种质疑,又是语无伦次……弄的本来打算赶紧安抚盛老太爷的徐老侯爷与徐抱墨,不得不优先安慰他不说,最后连盛老太爷都反过来哄他冷静点:既然高密王夫妇亲自找上门来,郑国公都到场了,显然躲不掉,那还不如干脆出去对质,当众弄个清楚! 如此往后也没人能再拿他身世说嘴! 盛睡鹤让他们劝了好一会,才答应前往正堂,又提出要把盛惟乔也拉上,原因是让高密王夫妇还有郑国公看看清楚,他是有亲妹妹的,怎么可能是高密王夫妇的子嗣! 盛老太爷、徐老侯爷这两位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给弄懵了,闻言还以为他受到的冲击太大,需要用这种方式来获取些安全感,二话不说就准了! 所以盛惟乔闻讯,心情那就别提了! 本囡囡已经不是以前有多瞎的问题了,这是以前根本没长眼睛吧?! 怎么就没看出来这混账的不要脸呢?! 明明是他谋划着要恢复身份的,这会儿高密王夫妇主动找上门来,他马上就摇身一变成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可怜了! “八成高密王夫妇之所以会主动找上门来,也是被这混账算计的!”盛惟乔心中愤懑,“他还非要我过来……什么生怕当真不是我盛家子所以需要我这个同父异母的亲妹妹在旁安慰些,祖父跟徐老侯爷到底长不长心眼的?怎么就这么好骗!他这根本就是跟我炫耀他的本事呢!哼!!!” 因此女孩儿看着郑国公一脸云淡风轻还有心思对自己一个陌生晚辈专门示意的沉稳模样,感到发自内心的佩服: 方才那丫鬟估计是一早就在正堂伺候的,去后花园喊人的事情,说的可详细了! ……郑国公来的时候,正值南氏跟高密王妃争论盛睡鹤到底是谁家骨血,虽然这时候南氏是坚持盛睡鹤应该姓盛、高密王府肯定是找错了人的,但听闻郑国公前来,心头也是一沉!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盛睡鹤兄妹虽然前段时间没住宁威侯府,但侯府是一直关注着他们动向的,知道由于盛惟乔、盛惟妩姐妹在孟太后跟前很受赏识;由于盛兰辞的昔年好友屠如川的照顾,舞阳长公主也有意照拂,所以跟孟氏走的比较近。 最要命的是,盛睡鹤这次会试、殿试的顺利,与孟氏的照拂也不无关系。 毕竟在大家都走后门的时候,没走后门的人就是吃亏了。孟氏怎么也是给了盛睡鹤一个不吃亏的机会。 这种情况下,如果盛睡鹤确实跟高密王府毫无关系也还罢了,郑国公上门,正好亲自做个见证,免得盛睡鹤莫名其妙被绑上了高密王府的船。 但人家王爷王妃也不是傻子,没点把握怎么会夫妇俩双双公然上门来要人呢? 南氏起初的否认,只是因为从来没想过这种可能,下意识的不敢相信。 这会儿想到万一盛睡鹤当真是高密王府的血脉,这把孟氏得罪的可不是一点点! 到时候他回去做他的小王爷,撇下来盛家徐家怎么办? 南氏闻讯先是后悔,觉得不该让孟氏知道,更遑论是主动通知。 但很快反应过来,凭盛家跟徐家的交情,以及盛家的为人,如果早就知道盛睡鹤是高密王府的血脉的话,肯定不会招呼都不打一声,把这么个烫手山芋交给自家照拂的。 那么要是盛睡鹤的身世当真有问题,只怕盛家也是被骗了……或者,盛睡鹤自己都不知道? 如此,把孟氏喊过来倒是件好事了,至少,能最大程度的撇清盛徐两家不是? 这不是南氏自私,毕竟她对盛睡鹤好,主要是看在了盛徐两家的交情的份上,否则天底下出色的年轻人多了去了,也没见她对其他人这么好。 那么如果盛睡鹤不是盛家子嗣,她当然要优先考虑自家还有盛家别被卷进朝堂争斗的漩涡里去了。 所以南氏干脆暂时住了跟高密王妃的争论,也不喊盛睡鹤出来,只命人将郑国公请进来落了座,又跟郑国公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简短说了下:“我们出身寒微,向来与王府、与郑国公府,都是鲜少走动的。今日王爷、王妃忽然亲自来访,蓬荜生辉之余,也实在感到惶恐莫名。还是小女想到之前春闱刚开始的那日,她与世交盛家的女孩儿一块送彼此的兄长去贡院。” “结果回来的路上遇见庆芳郡主与惠和郡主的马车,盛家女孩儿牵挂兄长,心神不宁,无意中冒犯了两位郡主。” “因此,我只道王爷王妃乃是来问罪的。” “若是小女得罪了两位郡主,我肯定是不敢为此去打扰皇后娘娘还有郑国公的。然而盛家与我徐家相交莫逆,这是朝野都知道的事情。如果王爷王妃是要敝府交出盛家女孩儿处置,敝府实在为难的很。” “想到之前太后、皇后两位娘娘对盛家女孩儿颇为照顾,皇后娘娘还跟我那侄女说过,有什么麻烦务必通知她,我这才斗胆遣人前往通知皇城还有郑国公府,打算请孟氏出面说和,化干戈为玉帛……没想到,竟然是国公您亲自来了!” 现在这个情况,南氏当然不可能说出原本去通知孟皇后还有郑国公的缘故了,只能临时扯个理由出来应付。 高密王夫妇这会儿神情焦急,恨不得催她快点喊盛睡鹤出来,哪里有心思计较这种细节? 而郑国公闻言也有点意外,他这个年纪跟身份,之所以亲自赶过来,可不是看宁威侯府的面子,宁威侯府还没这个资格劳动他。主要却是因为听说高密王夫妇亲自出马,想来必有大事。郑国公知道这夫妇俩都不是省油的灯,孟氏其他人怼上他们,可未必压得住阵脚,怕弱了己方声势,这才亲身前来。 却没想到只是小辈之间的纠纷? 郑国公心里寻思着这里头是否有什么内情,还是当真误会一场让双方都白跑一趟了,面上则是和和气气的跟南氏客套了几句,微微笑着看住了高密王夫妇道:“虽然久闻王爷、王妃舐犊情深,然而毕竟只是小辈之间的几句纠纷,想必王爷、王妃不至于因此就大动干戈到了欺负小孩子的地步吧?” 这话是明着讽刺高密王夫妇小题大做,一点点小孩子家的闹剧也要不依不饶了。 主位上的南氏嘴角抽了又抽,政敌就是政敌,不然无论是高密王还是郑国公,单看都是非常和气的上位者,没什么咄咄逼人的气势,然而到了一起,这才开口就怼上了! “今日之事是南夫人误会了。”郑国公的话中之意,高密王如何听不出来?闻言也笑,“我们此来宁威侯府,与盛家女孩儿没什么关系,却是为着新科状元,那叫盛睡鹤的孩子而来的。如果国公是想给盛家女孩儿主持公道的话,却是不劳操心了!” 郑国公挑眉:“噢?却不知道新科状元如何得罪王府了?” “怎么会得罪?”高密王手在小几底下暗捏了高密王妃一把,示意妻子稍安勿躁,这才缓声道,“我们却是来寻亲的了,我们怀疑,那孩子是我们流落在外的嫡三子!” 这话他说的轻描淡写,方才已经听到这话的南氏却仍旧苍白了脸色,不知道接下来会怎么收场? 而郑国公虽然做了三十来年国舅,养气功夫极好,此刻也不禁露出愕然之色! “王爷,兹事体大,你可不要看到人家孩子好就乱认儿子。”郑国公心念电转,说道,“且不说那盛睡鹤来自千里之外的南风郡,出身也是清清白白的盛家子。就说两位的嫡三子,老夫还记得叫容清酬的,乃是在十五年前就夭折了吧?!” 说着就看向了再次红了眼圈的高密王妃,“当时王妃可是因此大病了一场,从此足不出户的!这玉碟上都记了不在人世的人,隔了十五年,难为居然又活过来不说,竟然还做了盛家子嗣、又中了状元?!岂不荒唐?!” 饶是郑国公沉得住气,说到末了的“状元”二字,也透露出咬牙切齿之态来! 其实以孟氏现在的根基,区区一个状元已经不是很稀罕了……毕竟对他们而言,进士三年就能收一茬,状元榜眼探花传胪,三年也都能收获一批,这还是没开恩科的情况下。 如果是已成惯例的勾心斗角中,输给了高密王,郑国公这个孟氏魁首,也不至于连这点器量都没有。 关键是,盛睡鹤这个状元……基本是孟氏推上去的好不好?! 虽然孟氏因为高承烜跟孟氏血缘的缘故,原本是打算让高承烜成为今科状元,将盛睡鹤压为榜眼的,然而在高承烜出事后,孟氏可是专门跟高密王掐了一场,硬是将黄无咎的文章贬下去,抬了盛睡鹤的文章坐上魁首之位的! 虽然,盛睡鹤的文章确实有做状元的水准,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真要压他,还怕找不出理由来?多少公认的才华横溢之辈,甚至青史评价都是极高的前人,科举不顺、郁郁而终? 何况黄无咎能在蜀中这种科考大郡扬名立万,也非等闲之辈,说句不好听的话,他做状元的话,比金榜题名前的盛睡鹤能服众多了。 所以盛睡鹤能成为今科状元,孟氏是出了大力的……要不是这会亲自坐在这里了,郑国公一准到现在都这么认为! 结果呢? 人家居然是高密王之子! 第二百九十一章 滴血认亲,追根问底 自己这边费心费力一场,却是给头号政敌的亲生儿子铺路! 这已经不是一个状元的问题了,而是这事传出去之后,孟氏的脸朝哪搁?! 郑国公越想越怒,淡淡道:“再者,若是盛睡鹤当真是两位的亲子,何以来了长安这么久,都不曾去贵府认亲?就算他流落在外时年纪小,不记得家人了。但两位既然在殿试才结束就找过来了,可见是早就知道,甚至是调查过、知道内情了吧?否则天底下长的像的人多了去了,以两位的身份,居然会因为区区容貌相似,就立刻赶过来相认?岂非滑稽!依老夫看,八成是因为今科主考乃是赵王妃的胞弟,赵侍郎吧?” “按照规矩,盛睡鹤若是王府嫡子,嫡亲舅父做主考官,他自该避嫌!” “两位想必是为了这一点,才故意拖到此刻才来的吧?” “此举虽然是人之常情,却与国法不符,两位身为宗室重要成员,这么做,是否不太妥当?!” “国公想多了,之所以今日前来,乃是因为,本王之前从未见过盛睡鹤,还是他高中状元之后,御赐宴席上,本王见他容貌酷似宫中母妃,起了疑心,回府之后与王妃说起,今日想着这盛睡鹤正好尚未当差,这才过来看看。”高密王语气冷淡,“至于说我们那嫡三子,当年其实是因故流落在外,之所以对外说他早已夭折,又将之玉碟记载为已逝,却是当时遍寻不见孩子踪迹,有人指点,用此法反而能够保全一线缘分,以伺他日团聚!” “此乃家事,不足为外人道,国公位高权重政务繁忙,不知道也不奇怪。” “若我们当真确认了盛睡鹤乃是我们那苦命的孩子,又存心隐瞒此事取利,何必于光天化日之下公然前来宁威侯府拜访?” 高密王嘿然道,“本王知道孟氏这些日子对盛家兄妹都很照拂,说句不好听的话,若本王存心算计孟氏的话,大可以私下与那孩子相认,让他打着盛家子的旗号继续沾孟氏的光,国公以为如何?” 郑国公皱眉,他其实也是这么想的,他要是有个亲生嫡子,因缘巧合流落在外,弄了个清白身份,入了政敌的眼,他肯定是悄悄的认,让儿子继续卧底嘛! 毕竟,目前孟氏跟高密王已经是你死我活的局面了,任何可能导致胜败的地方都是锱铢必较,何况是这种送上门来的底牌? 高密王夫妇却直截了当的登门认亲,南氏也是毫不迟疑的通知了孟氏……难道真的是巧合,高密王夫妇也真的只是被爱子之心冲昏了头脑? 郑国公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太可能,由己度人,高密王夫妇又不是就这么一个儿子,继承家业有世子,世子膝下的王孙也有好几个了,此外还有个嫡次子容清醉。子女多了,父母的宠爱自然也要分散,那盛睡鹤流落在外多年,跟父母之间缺了朝夕相处的情分积累,至于让这夫妇俩紧张到了大局都不顾了,就这么捅出来? “诸位!”郑国公正思索的时候,被冷落多时的主人南氏终于忍不住开口了,“既然王爷跟王妃其实并非确认我那侄儿是两位的骨血,是不是先把这件事情弄清楚了再说其他?毕竟我那侄儿十年寒窗不容易,盛家出一个状元也是不容易!没有证实之前,就这么把他们卷入风波,实在……实在有些令人无所适从了!” 说着当众吩咐,“去请盛家老太爷、鹤儿过来!” 这么着,半晌后,盛老太爷与盛睡鹤,连带被硬拖上的盛惟乔,以及专门过来给盛家撑腰的徐老侯爷与徐抱墨,一行人总算姗姗来迟! 上首南氏见着徐老侯爷,忙起身让位,一番见礼毕,主宾皆落座后,徐老侯爷也不啰嗦:“孩子就在这里,我们这些人都看着盛家一路的栽培长大的,既然王爷跟王妃说这是你们家的孩子,却不知道,有什么证据?!” 高密王夫妇显然来之前就考虑好的,这会儿异口同声道:“自然是滴血认亲!” “这法子确实一了百了。”徐老侯爷听着,点了点头,却毫无命人准备的意思,而是继续道,“不过,在滴血认亲之前,是不是也把后续商议好?” 高密王妃的目光,从盛睡鹤才进来起,就几乎粘在他身上了,此刻闻言,立刻道:“若滴血认亲证明这孩子是我的血脉,自然是要回我身边的!” 徐老侯爷端起粉青釉描金孔雀开屏茶碗吹了吹,淡淡道:“王妃娘娘一片思子之情,令人感慨!不过王妃娘娘,且不说这孩子是在南风郡土生土长的,未必是贵府子嗣。就算是,盛家好歹养他这么些年,我这老哥哥,对长孙再重视没有!几位只看他偌大年纪了,为着长孙杏榜有名,竟携老妻远道而来,足见宠疼鹤儿!所谓生恩没有养恩大,王妃娘娘膝下也不是没有其他子嗣孝顺,就这么说把人带走就带走,是不是……太伤盛家人的心了?” 他这么说的时候偷眼观察盛睡鹤的表情,毕竟盛睡鹤是当事人,如果他说他比较喜欢王府的话,徐老侯爷却是尴尬了。 还好盛睡鹤神情平静,虽然看不出来对这番话的赞成,却也丝毫没有亲近高密王夫妇的意思,他甚至根本没去看高密王妃,微微垂眸,望住了不远处的地砖。 “倘若是我们弄错了,今日打扰之处,自然要有所弥补。”高密王见状心中有些难受,他是派人把来龙去脉都查清楚了,确定盛睡鹤就是昔年的容清酬,才跟王妃说明的,今日公然登门,也是王妃坚持要求的,按照他的想法,其实跟郑国公是一样的:这种送上门来阴孟氏一把的机会,为什么不要? 如今公开认子,接下来的压力可想而知! 偏偏盛睡鹤还一派无动于衷,也不知道是不相信,还是对他们有着怨恨不想认? 无论哪一种,都让高密王感到百味陈杂。 高密王定了定神,压下复杂的心绪,说道,“但如果这孩子确实是我们的骨血的话……” 他沉默了下,指了指身畔的王妃,“谧雪这满头华发,都是在十五年之前,为了清酬那孩子,一夜之间白的。” “今日她肯出门,也是因为听说疑似找到了清酬。” “这也是本王只凭盛睡鹤与太妃容貌相似,就带她找过来的缘故。空跑一趟,总比错过的好。” “……”堂上一阵沉默,连郑国公都没说什么,他是见过年轻时候,准确来说,是见过容清酬没出事前的高密王妃的,那时候的赵子夜,姿容绝世,气度高华,言谈举止无不是大家风范的楷模,而且处事落落大方,无论是对盟友还是对政敌,都不卑不亢,进退有度,其风采着实令人倾倒。 如果不是先帝亲自将她说给高密王的话,其实郑国公在给孟太后参详宣景帝的元后人选时,最赞成的就是这位赵府明珠了。 正因为见过赵子夜芳年华月的模样,此刻看着她华发早生、形容憔悴的样子,越发能从高密王的寥寥数语中,感受到这位忽然消失在长安贵妇圈子里的王妃,这十五年来,是如何被思子之情所煎熬的。 而她对于找回容清酬,又怀着怎么样的迫切与期待? 郑国公都有所触动,余人自不必说。 “老徐,叫人弄水来吧!”片刻后,盛老太爷握着茶碗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最终语气疲倦的说道,“王爷王妃都找上门了,国公爷也在,鹤儿这孩子的身世……终归是要有个结果的不是吗?” 徐老侯爷本来听着高密王的恳切诉说,还以为这夫妇俩真的只是上门来碰碰运气的,此刻察觉到盛老太爷话语里的苦涩,心头就是一沉:难道盛睡鹤的身世真有问题? 但眼下不是细究的时候,颔首命人去打水来。 须臾下人捧了水进来,当着众人的面,高密王从袖中取出来时特意带上的匕首,正要滴血入盆,未想旁边王妃忽然劈手夺匕,冷然道:“我来!” 见她伸出宽大袍袖下细骨伶仃的手臂,众人看着都替她感到发憷,南氏忍不住劝道:“王妃一向久乏在府,还是让王爷……” 话没说完,却见高密王妃已在指间狠狠一切,伤口登时血如泉涌,吓的高密王赶紧取出帕子替她按住伤口,又命左右:“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请太医?!” 南氏也忙叫人去取伤药来,先给高密王妃敷上。 只是众人虽然因为高密王妃小小的忙乱了一阵,高密王妃却压根不关心自己的伤,她一双眸子,自始至终都灼灼的望住了盛睡鹤。 盛睡鹤此刻,却正伸手捂住盛惟乔的眼睛:“乖囡囡,等会再看,免得把你吓着了!” “你才被吓着呢!”盛惟乔不高兴的去掰他手,顺势在他手背上狠掐了一把:这人还真是做的出来,生身之母不错眼的看着,他没什么反应也还罢了,居然还趁机占便宜……以为她没发现这人捂她眼睛时,指腹是故意划过她面颊的吗?! “也不知道当初是谁烧了四天四夜,把一船人都吓坏了。”说话的功夫,宁威侯府的下人已经取了伤药来给高密王妃敷上了。 徐家行伍出身,外伤药自然是常备的,而且效果很不错,止血极为迅速。见状,盛睡鹤也就放开手了,这时候下人也将水盆端到他面前,满堂视线看过来,盛睡鹤很是随意的用自己的随身匕首划破指尖,一滴血珠入盆,哪怕是早就知道答案的盛惟乔,都下意识的屏住呼吸: 却见血珠几乎是毫不迟疑的与高密王妃的血融合在了一起! 一时间堂上再次陷入沉默,南氏深吸了口气,说道:“辰砂,你也去滴血!” 这是要确认水没做手脚,但盛老太爷忽然道:“慢着!不必用辰砂,我来!” “老哥哥……”徐老侯爷知道他的心思,盛老太爷膝下虽然有好几个孙儿,但最疼爱的元配嫡长子盛兰辞的后嗣问题,却始终是他的一块心病。三年前盛睡鹤“认祖归宗”的时候,盛老太爷简直是长出口气! 却没想到,这才高兴了三年,寄予厚望、引以为豪的长孙,忽然成了别人家的孩子! 饶是方才在后花园的时候,就听丫鬟透了口风,来之前就做好了一定的心里准备了,盛老太爷此刻也感到五雷轰顶,哪怕高密王妃与盛睡鹤滴血认亲的见证就在跟前,他也不愿意相信,这是抱着万一的希望,想要证明盛睡鹤与盛家其实也是有血缘的,之所以跟高密王妃的血相融,乃是意外之类? 徐老侯爷暗叹一声,本来想劝解的,但想想也实在没什么安慰的话可说,只得叫人递上银刀。 只是盛老太爷这丝渺茫的希望,随着他的血与盛睡鹤、高密王妃都毫不相融,终究还是破碎了! 看着气息陡然衰落下来的祖父,盛惟乔有些慌乱的扯住他袖子。 “祖父没事儿!”万幸老太爷不是寻常老人,这会儿尽管心如刀绞,回头看见孙女惊惶含泪的模样,还是很快振作起来,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背,低声安慰了句,转而环视了一圈众人,目光最终落在高密王夫妇身上。 他没有直接跟这对夫妇讨论盛睡鹤的去留,而是直截了当的问:“既然鹤儿原来是王府嫡子,何以会顶着早已夭折的名义,流落在外不说,还千里迢迢的流落到我南风郡去了?!” 第二百九十二章 传闻中被扼杀的小皇子 这个问题,实际上在场除了高密王夫妇以及盛睡鹤之外的人,都想知道。 闻言,原本抚着颔下长须,正打算开口的郑国公,都把正要说的话咽了回去,注目高密王夫妇面容上,露出探究之色。 “此事说来话长。”高密王夫妇惨笑了一下,高密王妃正要开口,高密王却忽然抢先道,“老侯爷与老太爷一向久在桑梓,对于十几年前朝堂之事,想来是没什么印象了。不过郑国公,你应该记得,本王当年曾上表要求彻查长安及左近的人贩子之事吧?” 郑国公皱了下眉,才道:“是有这么回事。当时京兆府还抓了不少人,找回好些被拐的孩童与女子……难道王爷当时之所以会上这份表书,乃是因为令郎居然落入此等人之手?!但为何没有声张,反而将好好的一个孩子报了夭折?!” 他面上露出怫然之色,“难道王爷是担心我孟氏会落井下石不成?!敝家虽然与王爷素来政见相左,但那都是公事上面的各持己见。私下里大家同朝为臣,天然就有一份同僚之情,遑论是孩子被拐这样的事情,谁知道了能不搭把手?!老夫这里可以拍着胸膛说句良心话:当日若晓得令郎落入人贩之手,即使王爷提出要发下海捕文书追查,老夫也绝无二话!而且还会传话各地心腹,倾力相助!” “国公爷的为人,我们夫妇自然是信得过的。”高密王听着,叹了口气,却环顾左右,沉吟未语。 徐老侯爷看了出来,挑了挑眉,命南氏:“你叫闲人都散了。” 又看了眼盛惟乔跟徐抱墨,“你们两个也下去吧!” 南氏跟徐抱墨答应一声,盛惟乔却不太愿意走,一来她早就知道盛睡鹤是高密王府嫡子了,但这人流落在外的缘故跟经过,却是一直不得而知,这会儿好不容易有机会听高密王亲口讲述,哪里肯错过?二来,她也担心自家祖父,想留下来照顾点。 此刻就没立刻移步,而是悄悄扯着盛老太爷的袖子。 盛老太爷会意,哑声道:“鹤儿这孩子三年前入我盛氏宗谱,与乔儿这孩子朝夕相处,两人兄妹相称,素来友爱和睦……这会儿忽然成了王府嫡子,不但我这个老头子难以置信,乔儿肯定也是想弄个水落石出的,就让她也留下来一块听听吧!孩子也有十六,不是守不住秘密的小孩子了。” 老太爷是真心这么想的,连他都不知道盛睡鹤原来不是盛家子,更何况在盛家众人心目中至今都是一团孩子气的盛惟乔呢? 所以自己被这个消息打击的一塌糊涂,盛惟乔这孙女儿只怕心里更难受了。 这种情况下,盛老太爷正对孙女儿无限怜惜,自然不会拒绝她想旁听的这点要求。 不过盛惟乔自家人知自家事,见祖父对自己这体恤宠爱的模样,暗自心虚,得到留下来的准许后,就是低头敛目,做足了恭顺的姿态,生怕被看出她是早就晓得许多内情的了。 而这模样落在盛老太爷、徐老侯爷、南氏这些长辈眼里,就是女孩儿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的茫然无措了,俱是暗叹一声,心生不忍。 只是眼下的首要之务就是问清楚盛睡鹤流落在外的缘故,所以老太爷等人此刻也不好单独安抚盛惟乔,见已经清了场,都看向高密王,等他说明来龙去脉。 高密王也没计较盛惟乔的额外留下,干咳了一声,就说道:“清酬这孩子,确确实实是被人贩拐卖走的,不过,那伙人贩,并非寻常歹人。” “再不是寻常歹人,王爷的身份,难道还怕了不成?!”郑国公眯起眼,说道,“而且父母之爱子,常有不惜性命者,岂因福祸趋避?如此还算什么父子、母子之情?” 说着似笑非笑的看了眼神色平淡的盛睡鹤,“不是老夫挑拨,但相比之下,倒是盛家对这孩子更真心了!哪怕是王爷跟王妃亲自找上门来,也没有说惧于两位权势地位,立刻将孩子拱手让人,反倒是想把孩子留下来的心思一目了然!” 高密王闻言脸色一变,还没说什么,高密王妃已急声辩解道:“这是因为……” “这是因为国公爷不知就里,所以才会说这样的话!”高密王眼神一冷,提高嗓音打断了王妃的话,说道,“国公记得本王当年的上表,却不知道是否记得当年传闻为乳母所扼杀的小皇子?” 听到末了一句,众人都是一惊! 郑国公甚至下意识的坐直了身子,冲口道:“王爷这是什么意思?!难道那位小皇子……?” “这件事情,外人不得而知,但皇城之中,是一度有过传闻的。”高密王没有理会他,而是朝徐老侯爷、盛老太爷二人微微颔首,解释,“就是小皇子的乳母,其实扼死的不是小皇子,而是自己的亲生儿子,目的自然是为了李代桃僵,好让小皇子逃出生天。只是乳母虽然这样牺牲了,事后不知道为什么,还是走漏了风声。” 这才瞥向郑国公,“于是乳母背后之人,假借所谓的人贩之手,将小皇子送往南方躲避,以伺成年之后回归!” “我孟氏从未听说过这等事情!”郑国公明白他的意思,脸色微沉,摇头,“当初小皇子之事,太后也是非常心痛的。只可惜太后闻讯赶到的时候,小皇子已经……若这位小皇子当真还在人世,我孟氏也知晓,早就设法将之迎还朝堂,入主东宫了。何必还要劝说太后,为天子继立中宫,以延续血脉?!” 算算年纪,那位皇子如果还活着,虽然比盛睡鹤要小个一两岁,今年也该有十八九岁了,正是谈婚论嫁的时候。年已半百还痴迷舒氏姐妹的宣景帝,基本是不可能让年少的孟皇后生下子嗣了,但这位正当婚龄的皇子却不然。 无论过继的嗣子有多年幼,论到将来的亲密与可靠,却哪里能跟亲生骨肉比? 见众人微微颔首,表示赞同他的说法,郑国公脸上的凝重却非但没有消失,反而越发阴沉,“敢问王爷,这事儿可有凭据?那位小皇子,可是当真在世?此刻,又在何处?” 听这话,却是连盛睡鹤的身世都没心思管了,注意力完全转移到了那位传闻中被扼杀在襁褓中的小皇子身上! 高密王对此并不意外,实际上这也是他故意这么说的用意,孟氏想方设法给宣景帝塞了孟碧筠做继后,图的就是再出一位孟太后。虽然目前高密王这边还没揣测出孟氏打算怎么解决宣景帝膝下无嗣的这个问题,但从孟氏的角度考虑,新君肯定是年纪越小越好。 一位已经十八九岁的皇子,关键是之前根本没与孟氏有过接触,遑论感情,显然是不符合孟氏的利益诉求的……这位要是当真还活着,年纪比孟碧筠都大呢! 到时候孟碧筠空有“母后”之名,既无抚育之恩,也没法指点对方什么,孟氏又如何得到新君的另眼看待? 最重要的是,这年纪的皇子一旦登基,已经不需要任何人摄政,是可以亲自掌握皇权了!而高密王跟孟氏为什么能够有今日的权势地位,说到底,还不是宣景帝流连后宫,给了他们这当权的机会? 如果新君要亲政,他们手里的诸多权力,岂能不上缴? 对于权臣来说,这是会动摇自家根基的,所以哪怕郑国公猜到了高密王有可能是在危言耸听,却也不敢怠慢! “本王若是知道的那么清楚,也不会拖到今日才与我儿团聚了,更不会让王妃煎熬这十五年!”只是面对郑国公的急切,高密王却是语气平淡,甚至是有些冷淡道,“小皇子的下落跟是否在世,本王一无所知!” “但当初那伙所谓的人贩,带走了小皇子这点,本王倒是有些凭据的。” “实际上,也正因为察觉到这一点,本王才未敢公然追查,以免此举将他们激怒之后,会对我儿不利,是以始终没有声张!” 他眉宇之间流露出一抹追忆之色,“后来……有人拿着我儿失踪时的随身之物找上门来,让我们宣布我儿夭折,终止追寻,道是唯有如此,才能保证我们与孩子可能有重见之日……本王想着,兴许他们是为小皇子的将来考虑,所以故意掳走我儿做人质,以伺小皇子归来之日,有人接应?” “不管怎么说,为了我儿的安全,我们也只能照做……本来想着,私下派擅长此道的可信之人,慢慢追查,到底要把孩子找回来。” “谁知道,那些人隐匿踪迹的本事非常高明,只是稍微松了松手脚,就很快就失去了那他们的踪迹……” “一晃十几年过去,不独王妃日夜饱受折磨,本王也是……无时无刻不自责没有保护好孩子!” “这会儿……可算是上天垂怜我们夫妇了!” 说到这里,他抬眼看向盛睡鹤,目光很是柔和,“也是我儿福泽深厚,非但从海难之中死里逃生,从此脱离掳走你之人的控制,还得到了盛家的收养与悉心栽培,方得以弱冠之年远来长安赴试,金榜题名,合家团聚!” “口说无凭,王爷所谓的凭据,依老夫看,还是拿出来让大家评判一下真假比较好!”郑国公面无表情,锐利的光看向盛老太爷,“高密王爷已经说明了其子流落在外的缘故,却不知道……尊驾家中,却为何会将之认作自家血脉,正式记入宗谱不说,还是尊驾膝下长房长孙的身份?!” 不待盛老太爷回答,郑国公继续道,“南风郡虽然距离长安千里迢迢,但因为尊驾膝下两位玉雪可爱的孙女儿深得太后、皇后娘娘的喜爱,所以老夫这些日子,也依稀听说过些贵府的情况:尊驾共有三子二女,其中幼女因为不肖,早已被逐出家门,暂且不提!余下的三子一女中,尊驾自来偏疼长房。如果不是尊驾的长媳在去年年底偶然有喜,这盛睡鹤……十成十是要成为整个盛家将来的当家人的?!” “实际上就算尊驾的长媳如今已然怀了身孕,尚且不知男女,更不知将来贤愚!” “若非高密王夫妇今日登门认子,盛睡鹤,仍旧有可能执掌整个盛家!” “就算贵家素来积德行善,怜恤弱小,收养孤苦无依之子,也不至于做到把偌大家业拱手让与外人的这种程度吧?!” 盛惟乔听得捏了把冷汗,知道盛老太爷一个回答的不好,孟氏的怒火,必然就要烧到盛家头上了! 她下意识的屏息凝神,暗暗祈祷自家祖父的说辞,能够令郑国公满意。 第二百九十三章 时日无多 “我之前也不知道这孩子原来不是我家血脉。”盛老太爷沉默了好一会,才沉声道,“不过要说他是怎么成为我盛家子的,却也颇要费一番口舌:我之前以为是我那长子年轻时候不争气,在外应酬时偶然有了子嗣都不知道,事隔多年,才将之找回。” 说到这里,老太爷语气之中不乏讽刺,“毕竟诸位既然连我长媳有喜在身的事情都了如指掌,自该晓得,我那长子昔年致仕返乡后就当了家。这二十来年中,他办事我没有不放心的。他说他找到了当年偶然所得的子嗣,长媳贤惠,也同意将孩子接回府中承欢膝下,那我自然不会阻拦鹤儿认祖归宗!” 盛惟乔闻言微微蹙眉,正担心老太爷说“我那长子昔年致仕返乡后就当了家”,会不会让郑国公的怒火转向盛兰辞,又听自家祖父继续道,“要说我那长子向来懂事体贴,为什么会做这样混淆血脉的事情……说起来却要怨我了!” 说着回头看了眼不明所以的盛惟乔,叹息,“诸位既知我平生最重视长子,自该知道,我那长子各样事情都如意,唯独一件遗憾事:子嗣不兴!他及冠未久就娶了郡中大户之女,即我现在的长媳冯氏,两人恩爱非常,慢说侍妾了,就是通房也没有一个的。只是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两个孩子都好好的,身子骨儿也健壮,这些年来各自连风寒都没怎么得过的,偏偏子嗣缘浅,成亲二十多年以来,只我这孙女儿一点骨血。” “我发妻早逝,生前挣命才留下长子,他膝下无子,说实话,在我看来,比次子、三子无子都叫我牵挂!” “所以,熬到前几年的时候,看着二房的长子都快议亲了,长房却还是就乔儿一个女孩儿。我按捺不住,私下同长子提了纳妾的事情!” “但长子疼爱妻女,不愿答应。” “想来……那孩子是却不过我的一再要求,这才出此下策,找了这鹤儿,假冒外室之子,接入盛家。” 这时候不待其他人说话,盛睡鹤自己起身接口道:“祖父,孙儿当年在海难之中为人所救之后,因为惊怕过度,失去了五岁之前的记忆,连自己的姓名都一无所知!彼时有人自称是我亡母留下来的下仆,接了我去一处别院居住生活,直至大前年,那人领我见了爹爹,说是我的生身之父,因膝下无嫡子,决定接受我进门。” “再后来的事情,祖父也就都知道了。” 他看了眼高密王夫妇,眼里没什么欢喜跟激动,反而有些兴味索然的意思,淡淡说着,“至于说王爷跟王妃,孙儿实在是毫无印象,更不记得自己乃是从长安流落去南风郡的。所以,孙儿以为,到底是爹爹存心欺瞒祖父,还是有人利用爹爹昔年在外的偶尔逢场作戏,连爹爹也骗了过去,事情没有查明之前,也不好说!” 说着转过头来,撩袍在盛老太爷跟前跪下,语气中就有了苦涩,“若非滴血认亲的证据在前,孙儿实在不敢相信,孙儿竟非盛家血脉!思及这些年来的养育之恩,以及祖父的谆谆教诲与拳拳爱护,孙儿没齿难忘,却也实在是受之有愧!还求祖父责罚!” “……这事儿不怪你,你失了幼年记忆,又为人所骗,还能怎么样呢?”盛老太爷神情复杂的看着他,年轻的男子面容昳丽而不失英武,干脆利落的轮廓透着扑面而来的阳刚气息,即使是跪姿,亦是矫健如青松,挺拔宛修竹。 如此芝兰玉树的后辈,他以为是盛氏富贵延续保障的长孙,真是看到了就觉得年轻十岁的孩子,怎么偏偏,就是人家的呢? 老太爷语带哽咽,“不管怎么说,你在盛家这三年,很是安慰了我这老头子。这会儿你既然还肯唤我一声‘祖父’,就不要跪了,起来吧!要怪只怪我盼孙心切,插手儿子媳妇的房里事,逼着兰辞走投无路,为了不辜负发妻,也只能欺骗我这个老父了;又或者是有人蓄意算计我盛家……我虽然年纪大了,却也知道,如郑国公所言,倘若没有王爷、王妃今日登门认亲之事,将来盛家交到你手里,从前在别院抚养你的仆人,以及那些知道你是海上落难获救之人的人,岂非就可以拿着你并非我盛家血脉的这个把柄,勒索敲诈,甚至是鸠占鹊巢?!” “祖父!”盛惟乔心里很难受,盛老太爷确实非常关心盛兰辞的子嗣问题,但他从来没有说过让盛兰辞纳妾的话,这会儿这么讲,无非是为了将盛睡鹤进入盛家的起因,揽在自己身上罢了。 女孩儿想到这三年来对老太爷的欺瞒,当初以为只要守好了秘密,就不会伤害到老太爷,谁知道转眼之间,真相就这样赤裸裸的袒露出来,盛老太爷甚至根本无暇伤心最疼爱的儿子与“孙子”对自己的欺骗,就要考虑到因此得罪孟氏的下场! 她不禁落下泪来,潸然道,“都是我之过。” 盛惟乔此刻说这话,是因为若非为了她的将来操心,盛兰辞夫妇何至于会做出混淆血脉的事情来? 但在众人听来,却是女孩儿自伤不是男儿身,叫祖父担忧大房无子,迫使盛兰辞夫妇将盛睡鹤冒称盛家血脉,从而酿成了这场风波。 一时间南氏跟徐老侯爷眼中都有些恻然,出言安抚:“乔儿,这不关你事,你不要乱想。” “祖父没有嫌弃你是女孩儿的意思。”盛老太爷也叹了口气,回头安抚的看了一眼,“只是世道如此,你总要有个亲兄弟扶持,将来我们这些做长辈的闭眼的时候方能安心!” 郑国公冷眼看着这一幕,没有说什么。 这自然不是因为他不打算追究了,而是因为他今日实在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本来以为是受邀来给徐家撑腰的,顺便将徐家以及盛睡鹤、徐抱墨这俩新科进士正式拉拢到己方阵营。 谁知道,却给高密王夫妇与失散多年的嫡三子重逢做了个见证! 虽然郑国公之前出于笼络盛睡鹤的想法,对南风盛家的情况有所了解,然而作为孟氏的魁首,尽管盛睡鹤才学过人,还没资格让他专门亲自上心。所以他的了解,都只是走马观花的大概看一下而已,用途不外乎是偶尔遇见盛睡鹤了,心情好的时候停步勉励个几句,好让年少的进士感受到孟氏对他的重视与期许,从而越发有动力为孟氏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说穿了乃是为了驭人之术随便瞄了几眼。 这会儿尽管对盛家、对徐家、对高密王府都是怀疑万分,无奈来的时候功课没做好,这会儿对于事情的来龙去脉那是根本一无所知。 担心因此说错话,反被高密王抓到把柄,郑国公此刻只能暂且忍了! 反正,不管高密王怎么个撇清法,今科主考官赵遒与盛睡鹤乃是嫡亲舅甥这个事实在,他不怕日后算账的时候,扳不回这一城! 当务之急,是回去之后,立刻命人前往南风郡,查个水落石出! 噢,前提是,那位传闻中死于乳母扼杀的小皇子,已经不在人世了。 否则别说高密王府的嫡三子死而复生了,就是高密王府之前死在“时疫”里的莫侧妃等人统统活了,孟氏最要紧的也是先把那位小皇子给找出来。 不过,尽管在心里做了这样的决定,郑国公暂时还不打算走。 毕竟盛睡鹤虽然确认是高密王夫妇的骨血了,跟不跟高密王夫妇回去王府、什么时候跟高密王夫妇走,这个问题还没解决呢! 孟氏这次莫名其妙吃了这么大的亏,险些就把政敌的亲生骨肉当成未来栋梁悉心栽培,就算由于事先准备不足,暂时奈何不了高密王等人,郑国公好歹也要把热闹看完嘛! 此刻抚着长须,就说道:“现在事情的大致经过都已经说开了,那么方才徐老侯爷所提之事,是否也商议好?就是盛睡鹤是盛家栽培出来的,血脉却属高密王府。固然王妃在失子之痛中沉浸十五年之久,以至于华发早生,令人唏嘘;但所谓生恩没有养恩大,盛家长房迄今无嗣,老夫看着,盛家上下对盛睡鹤也真是视若己出的。如今这盛睡鹤的去留……可得好好参详参详啊!” “扑通!” 谁知道郑国公话音才落,高密王妃已然起身,直接跪到了盛老太爷跟前,二话不说就是“砰砰砰”三个响头,直磕的额上一片瘀青,这才抬起头来,沉声说道:“盛家对我儿的大恩大德,赵子夜在此立誓,今生今世,绝不忘怀!自今日今时起,但有差遣,我赵子夜粉身碎骨,也要报答贵家!” 末了泪流满面,“这位老太爷,求您念在我想这个孩子快想疯了的份上,就让他回到我身边吧!” 说话之际,不知道是身体太弱,还是情绪过于激烈,她忽然剧烈的咳嗽起来,原本因她忽然下跪发誓正在皱眉的高密王,见状脸色一变,慌忙上前扶住她,低声道:“你冷静点!忘记太医说的话了么?你这会儿不可大喜大悲……好不容易孩子找了回来,难为你不想多看他几年?” “我还能有几年?”然而高密王妃却不领情,用力将之推开不说,还轻蔑的扫了他一眼,才转向盛老太爷,流着泪道,“十五年前,才知道孩子出事的时候,我伤心过度,非但一夜白头,且折了元气。之后这孩子在玉碟上记载夭折的时候,我其实也差不多已经去了。之所以熬到现在,说到底,只是因为始终没找到他身故的证据,心里存着一丝隐秘的期待罢了……可是十五年熬下来,我如今也已经是油尽灯枯,活不了多久了!” “老太爷若是不相信,大可以将平常为我诊断的太医喊过来询问。而且我乃赵家嫡女,虽然出阁多年,然而父兄训诲犹未忘怀,断不敢对恩人撒这样的谎!” 王妃啜泣起来,“就让这孩子随我回去,教我在最后的这段日子里,好好的弥补他。等我去后,如果他愿意,如果盛家也愿意,他还是盛家大公子,好不好?” 郑国公皱起眉,有些惊讶有些惋惜的看着高密王妃,显然没想到,当年那么声名响亮风华绝代的女子,尚未半百,竟已时日无多。 说起来高密王妃的娘家母亲,秦老夫人,至今在堂不说,可称老当益壮…… “难道高密王夫妇今日公然前来宁威侯府认子,真是出于血脉亲情?”郑国公浸淫权谋已久,凡事都喜欢多想,此刻也有点惊疑不定,“当然高密王还不至于如此冲动,现在看来,冲动的却是高密王妃……高密王,八成是拗不过他这个王妃,才不得不来的吧?” 不过当初的高密王府,到底发生了什么,导致盛睡鹤流落在外不说,生育了三子二女的高密王妃,何以偏偏对这个孩子如此的执着,竟到了不顾大局的地步? 郑国公思绪翻腾的时候,盛惟乔则转过头,用忧虑的目光看向盛睡鹤。 毕竟,虽然知道这人对于生身父母,似乎没多少孺慕之情,反而还暗存怨怼,但高密王妃怎么也是十月怀胎将盛睡鹤生下来的人,母子乍重逢,却就得知她因为思念过度享寿不永……做儿子的岂能不大受打击? 只是…… 盛睡鹤还真没有。 近在盛惟乔咫尺的他,眼神面容都平静的像是无风的湖面,那样的波澜不惊。 这不是强装出来的冷静,盛惟乔惊愕的凝视着他,这人是真的对于高密王妃活不长了这点毫无波动。 或者说,毫不关心。 盛惟乔微微一个哆嗦:这是怎么回事? 是盛睡鹤冷情冷心至此,还是……高密王方才的解释根本就是胡说八道,真相实则令人心灰意冷。 足以斩断血脉亲情的心灰意冷。 女孩儿蹙紧了眉。 第二百九十四章 夜会 盛老太爷看着面前下跪哀求的女子,沉默片刻后,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而是问盛睡鹤:“鹤儿,你自己看呢?” “祖父,您几位才从南风郡远道而来。”盛睡鹤显然早就想过被问这个问题了,闻言不假思索道,“不提孙儿在别院时候盛家的供给,单说孙儿在您跟祖母跟前三年,常得宠爱照拂,鲜有体恤孝行。如果因为今日高密王府的人来了,就立刻丢下您几位去王府,这种事情孙儿实在做不出来!所以请容孙儿继续留在侯府打扰,至少也要安顿好大家之后,再说其他。” 这番表态让老太爷心里多少好受了点,毕竟错把外人当亲孙子栽培了三年、还兴冲冲的跑过来炫耀自家出了个状元,已经够悲催够叫人难堪的了。 如果这孙子再是个白眼狼,有权有势的亲生父母一出现就跟人跑了……换了谁能不心塞? “好孩子,你有这样的心意,我就很高兴了。”盛老太爷原本也对高密王妃心软了,到底堂堂王妃当众下跪哀求不说,人家还是活不长了的,老太爷的为人,实在没法跟她说出个“不”字,如今盛睡鹤的回答既令人安慰,也就让步道,“我们虽然上了年纪,身子骨儿却还好着。你这亲娘……这位王妃娘娘却是瞧着就气色不是很好的,你还是先陪陪她吧。毕竟你也就能清闲这几天,马上就要上差了。” 上头徐老侯爷叹了口气,也说:“盛家人在我老徐家,鹤儿你是不必担心的。” 只是他们两个虽然表了态,高密王夫妇更是眼巴巴的看着盛睡鹤,恨不得立刻带了他回王府去的样子,盛睡鹤沉默片刻,却还是摇头:“今日之事太过突然了,晚辈想冷静一下。” “既然孩子这么说了,那……那明儿个我们再来接你?”见这情况,高密王妃还想再说什么,但高密王却悄悄扯了她一把,小心翼翼的道,“明儿个……可以吗?你的院子,这些年来一直都有人打扫,我跟你母妃,三天两头都会过去坐坐。你回去了就能住,都不用特别收拾的。” 盛睡鹤垂眸思索,高密王夫妇分明的屏住了呼吸。 片刻后,见他微微颔首,高密王暗松口气,王妃却已露出分明的惊喜之色来,感激的看向盛老太爷与徐老侯爷:“两位对小儿的恩情与照拂……” “回头再说吧!”盛老太爷与徐老侯爷对望一眼,都是摇头,徐老侯爷帮盛老太爷说道,“我这老哥哥,压根没想到会摊上这样的事情……这会儿心里必然也是乱的很。不如今日就说到这里,有什么事情回头再议?毕竟我们远道而来,不可能说过两天就走,来日方长,很不必急在一时。” 高密王夫妇见状也不好继续说什么补偿跟报答了,见老侯爷端起茶水浅呷一口,暗示送客,注目盛睡鹤身上,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而郑国公也急于回去找人商议对策,比高密王夫妇稍微多寒暄了几句,亦告辞而去。 三位位高权重的不速之客离开后,正堂好一会都没人说话。 片刻后,盛老太爷才哑着嗓子说道:“那到底是你嫡亲母妃,走的时候怎么没有送一送?” 老太爷这么说的时候,南氏下意识的想开口圆场:这要是您亲孙子,您别说训斥一句了,打一顿也没什么!可这是滴血认亲过的宗室子弟、王府嫡子了啊,再这么数落,是不是不合适? 索性盛睡鹤恭敬依旧:“祖父容禀:孙儿跟他们不熟,方才没想到。” 这话里分明对高密王夫妇十分疏远,暗存抗拒,顿时令众人微微皱眉。 徐老侯爷心直口快道:“鹤儿,莫非你当初流落在外别有内情,所以对你那父王母妃才不亲热?” “老侯爷忘记了吗?晚辈不记得以前的事情的。”盛睡鹤闻言只是笑,“所以他们说是晚辈的生身父母……但晚辈实在没什么血脉相系的感觉,这会儿别说对他们亲热了,就是喊人也是喊不出口的。真正是看见了就觉得尴尬。” 南氏安慰道:“这也难怪,毕竟十五年没见了。再者,你跟他们分别的时候年纪还小呢,才五岁,那时候哪里能记什么事啊!” 如此说了几句话之后,徐老侯爷叹道:“算了,不要在这里说了……方才因为郑国公来了,我看高密王跟王妃好多话都没说全,甚至未必说的是真话。不然王爷何必数次故意拦下王妃的话头?这会儿趁没外人在,老哥哥你跟鹤儿去客院好好说说话吧,不然明儿个王府把他接了走……” 老侯爷再次叹了口气,“以后只怕也难以见面了,究竟你当亲孙子养了这些年,视若珍宝一样,哪怕现在知道不是亲生的,这心里却怎么舍得?” 他这话一面是惋惜盛睡鹤与盛老太爷之间终究没有祖孙缘分;一面却是暗示盛睡鹤,盛家对其的恩情。 所以千万不要只顾自己回到生身父母身边,就不管盛家的死活了。 方才郑国公虽然没有追根究底的刁难盛老太爷,以后会不会翻旧账可不好说。盛家徐家联手也抗衡不了孟氏的,倘若孟氏当真要找他们麻烦的话,归根到底还是得靠高密王来挡。 “老侯爷放心,我纵然人去了王府,心总是在盛家的。”盛睡鹤这么说的时候,特意睨了眼盛惟乔,只是盛惟乔正皱眉打量着盛老太爷的气色,压根没理会他的眼色。 盛睡鹤略感失望,不过这种事情也不是第一次了,他很快收拾心情,继续道,“无论这事儿如何了结,我在一日,终究不会让盛家徐家受到池鱼之殃!” 徐老侯爷觉得他这番表态有点过头了,就算他幼年流落在外十五年,如今见了生身父母也不亲热,但这不是才见面吗?就看高密王夫妇方才对他重视的样子,如果不是专门在人前做样子的话,盛睡鹤回去王府后,还不知道有多得宠呢! 到时候天长地久的,能一直记得盛家对他的好就不错了,怎么可能把心也一直留在盛府? 老侯爷所以认为盛睡鹤有些故意作态的意思,但当众确认的宗室子弟,他也不好说什么,皱了皱眉,挥手道:“你们去吧!” 盛老太爷朝他点了下头,没说什么,撩袍起身,抬脚就朝外走。 盛睡鹤自然跟上,盛惟乔见状也想跟上去,却被南氏喊住:“乔儿你留下来,婶母这里有点事情要找你帮忙。” 这次盛老太爷没给孙女儿说话,盛睡鹤也没说要她在场,盛惟乔尽管不甘心,但还是无可奈何的停下脚:“婶母要我做什么?” “你祖父这些日子对那鹤儿的看重你也是知道的。”南氏还没说完,上首的徐老侯爷却先呵斥道,“今儿个这么一出闹的,你祖父此刻心里头不知道有多怄呢!不让他跟鹤儿单独把话说清楚说透彻……你是想让他欢欢喜喜的来长安,满腹心事的回去啊?” 盛惟乔委屈道:“我就是担心祖父才想跟上去啊!” “你跟上去能做什么?”徐老侯爷没好气的说道,“真是个傻丫头……行了,这事儿你就别操心了!这府里能安慰你祖父的人多了去了,不说我,你祖母这次也来了呢!要你一个小孩子这么急三火四的?你啊,好好的回房去歇着,好吃好喝的照顾好自己,让我们这些长辈这会儿不必给你操心,就算是帮了大忙了!” 南氏觉得老太爷这话说的太直接太不客气了,很有迁怒盛惟乔的意思,连忙补救:“爹,您这话说的。乔儿也是对盛老太爷一片孝心嘛!她小孩子家固然没什么替祖父分忧的法子,还不许她跟着急了?” 嗔了公公,又跟眼里已经泛起薄薄的雾气的女孩儿说,“乔儿你可别误会!爹他这是心疼你,生怕你伤心难过呢,所以不想你多卷入此事。不过这行伍出身的人,说话难免不会软和,倒说的仿佛是怪你一样了。” “我知道婶母跟老侯爷都是想我好的。”盛惟乔无精打采的敷衍了句,好容易才忍住泪水,也不想再在正堂留下去了,随便找个借口回了祭红榭。 这时候盛睡鹤其实是高密王府嫡三子容清酬的消息是否传开,盛惟乔才回祭红榭的时候也没注意。 不过晚饭的时候,她说不想去后堂用饭,底下丫鬟却是什么都没问就去提了食盒的。 而后堂那边也没派人来问缘故。 本来盛惟乔还担心,堂妹盛惟娆、盛惟妩以及近日一直姐妹相称的徐采葵,听到消息后,会不会过来看望自己? 她这会儿心里可是乱的不行,实在没心思跟人说话的。 还好她等到晚上沐浴更衣之后进内室安置了,也没见任何人前来……八成是南氏等长辈知道她此刻必定心虚混乱,专门发了话,禁止人来打扰。 只是南氏等人的命令,到底只约束得了守规矩的,比如说盛惟妩徐采葵这种……嗯,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这天盛惟乔才进内室未久,尚未有睡意呢,忽听后窗轻响,她眯起眼,翻了个身朝外看去,借着起夜用的厚纱宫灯,就见紫檀木边座镂刻山水仕女卷草纹屏风后转出一道熟悉的身影。 蹙金彩穗芙蓉帐下,女孩儿难得没有反对他的夜闯闺阁,边起身披衣,边小声问:“你跟祖父谈完了?都谈了些什么?” 第二百九十五章 文家 “还能谈什么,谈了我们的婚事啊!”盛睡鹤挑帘进来,撩袍在榻沿坐了,低笑道,“乖囡囡,你马上要变成容盛氏了,高兴不高兴?” “你骗鬼去吧!”盛惟乔抓起手边的绛紫底绣海棠金玉掐金牙隐囊砸过去,冷着脸道,“祖父这会儿心里不定有多乱,想着怎么让盛家避开孟氏的迁怒都来不及呢,会有功夫听你说这些有的没的?” 盛睡鹤眼疾手快的接住隐囊,随手放到膝上,笑道:“为什么没有?今儿个高密王夫妇找上门来道明来意之后,虽然我一直都说自己幼年失忆,根本不记得生身父母了,但祖父可是收到我的信才决定亲自北上的。前两日我也私下里暗示祖父有要紧事情跟他老人家说了……你说祖父会猜不到我要跟他说的是什么?” “这会儿祖父自然要追问我,既然我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之前在玳瑁岛的时候也就有能力独自北上认亲了,却做什么还要把盛家拖下水了?” 他目光在女孩儿微蹙的眉头逡巡了下,玩味的勾唇,“我于是跟祖父说了真话:本来我是没打算跟所谓的生身父母相认,是真心实意打算做盛家子,光大盛氏门楣的。然而谁叫我喜欢上你这个坏囡囡了呢?为着咱们之间的兄妹名份,我也只能改回‘容’姓了。” 盛惟乔气的又直接探身过来给了他一拳:“你铁了心非要折腾我们盛家是不是?!” 她都不用问,猜也能猜到盛老太爷听了这话之后会怎么想,八成是以为自己跟盛睡鹤已经眉来眼去……啊呸,是互生好感,下定决心要在一起了,盛睡鹤这才会这么做啊! 还好盛老太爷这二十年来一直养尊处优,早年沙场厮杀时落下的暗伤都恢复的不错,不然被这么接连刺激一下,都不知道会出什么事! 盛惟乔想到这里,忍不住抓起盛睡鹤膝头的隐囊,朝他身上狠狠砸了几下,咬牙切齿道:“不是你的嫡亲祖父你不心疼是不是?!你还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全不替祖父他老人家着想!” “乖囡囡,在我的身世这件事情上,咱们已经骗了祖父一回了。”盛睡鹤左躲右闪,敏捷的避开了她的攻击,慢条斯理道,“如果咱们再骗他一次的话,哪怕是出自善意……你觉得,有朝一日,祖父察觉到之后,会是什么心情?” “……算了我不跟你说这些乱七八糟。”盛惟乔闻言,泄气的把隐囊再次砸到他身上,拨了拨有些凌乱的长发,蹙眉问,“郑国公,我是说孟氏那边倘若要追究的话,这事儿要怎么办?你方才跟祖父单独说话的时候,可有什么章程没有?” 盛睡鹤笑了一下,说道:“郑国公那边人丁兴旺,偌大孟氏,虽然如孟伯亨之流的废物有,如孟家彦这种不顾大局目光短浅的晚辈也有,但大部分人还是很能干的。” 盛惟乔听他夸奖孟氏,越发心烦,却听盛睡鹤陡然之间话锋一转,说道,“高密王却不然,他统共也就两个兄弟,兄长就是当今天子,弟弟就是广陵王。这兄弟俩对他都没什么帮助,尤其广陵王甚至是靠他庇护才侥幸活到今日的。至于子嗣,他的世子跟次子也没听说有什么本事……这样他却能跟孟氏势均力敌数十年,你当他是徒有虚名呢?” “孟氏交给他去对付就是,咱们操什么心?” “你可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盛惟乔简直想爬起来揍他,冷笑着道,“你是高密王夫妇的爱子,看今儿个他们的样子,尤其是王妃,把你当成心肝宝贝似的……你有这样的靠山当然不在乎孟氏了。可我盛家在高密王夫妇眼里却未必有这样的地位不是吗?!” “别以为我没注意到,之前王妃发誓报答的时候,报的可是她自己的名号,赵家嫡女赵子夜!而不是高密王妃!” “高密王呢也没站出来做什么保证。” “可见你那对生身父母,根本就没有用王府势力来庇护盛家的意思!” 女孩儿脸色非常难看,“所以你那个生身之父再厉害,对盛家有什么用处?!” “虽然我对我那对生身父母没什么好感,不过乖囡囡这么说倒是冤枉高密王了。”盛睡鹤笑着道,“他可没有不管盛家的死活,你忘记他专门提到的小皇子了吗?就是那个传闻中被乳母扼杀的小皇子。” “那小皇子……当真还在人世?”盛惟乔闻言一愣,思索了会,惊讶道,“难道他本是高密王的后手?高密王为了引开孟氏追究你、追究盛家的注意力,将他抛了出来?” 盛睡鹤漫不经心的笑道:“我哪里知道?那小皇子出事的时候,我也才三四岁吧。就算当时还在长安,又懂得什么?不过高密王应该确实是知道些内情的,而且也掌握着证据。他主动向郑国公提出来,八成不只是引开孟氏注意力那么简单,以他过往行事的风格,恐怕是要拿此事做筹码,跟孟氏做笔交易,至少也要逼着孟氏对于今日之事息事宁人了。” “那位小皇子的消息,居然能令孟氏做出这样的让步?”盛惟乔若有所思道,“这么说孟氏并不希望天子的亲生骨肉还在人世了?也难怪,毕竟孟家刚刚出了一位皇后娘娘……但,郑国公这么做,就不怕太后娘娘知道之后大发雷霆么?!” 闻言,盛睡鹤露出一抹古怪的笑容,盯着盛惟乔看了一会,才轻笑道:“乖囡囡,你该不会以为,太后娘娘会希望那个小皇子活下来吧?” 盛惟乔不由愕然:“那可是太后娘娘的亲孙儿!太后娘娘到现在连个亲孙女都没有……” “你忘记那位小皇子的生身之母是谁了?”盛睡鹤慢条斯理的打断道,“当初人人都说小皇子是生不出孩子来的舒氏姐妹出于嫉妒,勒令乳母扼杀的。但你就没想过,二十来年前,咱们爹娘还没成亲的时候,刚刚入宫承宠的舒氏姐妹,就有唆使天子给怀孕的金美人赐堕胎药的前科……这种情况下,若太后娘娘当真想保全皇嗣,何以会在小皇子落地之后,没有立刻将他接到自己身边庇护,以至于给了舒氏姐妹可趁之机?!” “那位小皇子的生身之母……”盛惟乔手按胸口,定了定神才道,“是废后文氏的堂妹……是文氏之人?!太后娘娘……担心文氏复起?!” 盛睡鹤轻笑道:“不然乖囡囡以为,为什么高密王说了那位小皇子被人假借人贩名义带走之后,郑国公甚至根本没有质疑我五岁的时候,是如何从宗室子弟该有的重重防护中被掳走的?!” 他眼神冷漠,笑容之中满是讽刺,“废后文氏背后的文家,是穆宗皇帝陛下的岳家。虽然因为穆宗皇帝时候的那位文皇后去的早,没能给娘家带去太大的好处,以至于文家没能发展到如今孟氏的地步,但终究是穆宗皇帝时候一门二公三侯的人家。纵然衰落,根基仍存。否则当初太后也不会设法为天子求其家嫡女为正室了。” “只可惜废后文氏的福分远不如穆宗皇后,才做皇后时,所生的一子一女相继夭折,自己大受打击之后姿容锐减,跟着失了宠爱。之后孟氏崛起,为了自家富贵考虑,那就更加不会容许她生下皇子了。” “舞阳长公主之所以敢给天子进献色艺双绝的舒氏姐妹,就是因为看出文氏不敌孟氏,投孟氏所好!” “当然文家究竟是有家底的人家,也是挣扎过的……所以才有天子临幸废后文氏的堂妹,生下小皇子之事了。” “你想舒氏姐妹之前嫉恨金美人有喜时,做的多么干脆?根本没等孩子落地,就撺掇着天子赐下堕胎药了。为什么轮到小文氏的时候,没有依葫芦画瓢?须知让有孕妃嫔堕胎,固然已是嫉妒之举,但相比谋害已然出世的皇子,怎么都是后者罪行更大,也容易出意外:虎毒尚且不食子,天子膝下无儿无女,万一见着亲生骨肉的面之后,就心软了呢?” “所以那位小皇子的死,幕后真凶是否就是舒氏姐妹,却不好说。” “毕竟舒氏姐妹阻拦皇嗣的降生,无非是出于嫉妒,无论皇子还是公主,都在她们的铲除之列,所以知道哪个妃嫔有孕,她们就可以下手了,完全没必要等到皇嗣出世;但孟氏的话,尤其是孟太后,对于不会威胁到孟氏前途的血脉的落地,是不会拒绝的。” “只不过小文氏生下的小皇子,委实不符合孟氏的利益……她要是生的是一位公主,没准这会儿就在太后跟前承欢膝下呢?” 盛睡鹤嗤笑了一声,微微眯眼,“从小文氏受到天子临幸,到她生下皇嗣,再到小皇子为乳母所扼杀……这中间,文家与孟氏也不知道交手了多少次!由于孟太后的偏袒,文家终究还是功亏一篑,没能保住唯一翻盘的希望。” “然而纵然如此,废后文氏也是在贞宁宫住了好些日子,直到前几年才被赐死。她的家族也是在她被赐死之后才被流放的……可见文家的底蕴!” “这种情况下,高密王亲口说出当时被扼杀的小皇子其实只是乳母之子,郑国公怎么可能不担心,文家玩了一手连环计,先用李代桃僵打消孟氏对小皇子的杀心;继而让小皇子金蝉脱壳,避开皇室、孟氏的耳目,远离长安成长,顺带栽培小皇子与文家的感情;末了自然就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须知道天子至今无子,只要那位小皇子还在人世,他就是理所当然的储君!” “生身之母出自文家,文家即使被流放了,但落魄归落魄,人却是都在的,昔年一纸诏令贬入凡尘,自然也可因一纸诏令重回朱紫。” “到时候小皇子有外家做帮手,本身则具备大义名分,孟氏如何能挡?” “高密王好歹跟小皇子、跟文家都没什么私人恩怨,这些年来积累的权势也可以说他作为宗室,维护容氏的统治、制衡孟氏是应该的。” “但孟氏……就凭文家跟他们的恩怨,哪里还有活路?” “相比之下,在我身上吃的这点亏、丢的这点脸,压根就不算事儿!” 他含笑低头,“所以啊,乖囡囡,你不必为盛家太担心。高密王既然敢直接找上门来,当着郑国公的面认我,哪里会不预备好应付孟氏的手段?” 第二百九十六章 负!心!人! 盛惟乔对他这话半信半疑:“你之前私下已经跟你的生身父母谈过了?” 不然怎么会对这种至今都不为外人所知的宫闱秘闻这样了解? “没有。”盛睡鹤摇头,但立刻提醒她,“你忘记我的老师了?那小皇子出事的时候,老师他可还在朝中的。” 以桓观澜的身份地位,确实是有可能知道这种级别的机密的。 然而盛惟乔还是感到十分疑惑:“桓观澜不是一直自诩忠臣的么?为了保证天子的帝位,甚至连周大将军那样的名帅都说杀就杀……” 怎么宣景帝的亲生儿子的死活,他不知道也还罢了,既然知道的这么清楚,为何不搭把手? 还是这位满腔忠诚统统献给宣景这个昏君了,喜宣景帝之喜,厌宣景帝之厌,所以威胁到宣景帝的人他杀,宣景帝不在乎的人,哪怕是皇子,他也不管? 但…… 这也不对啊! 宣景帝那么喜欢舒氏姐妹,桓观澜在朝的时候可是不止一次弹劾舒氏姐妹狐媚惑君,劝说宣景帝驱逐甚至弄死这姐妹俩的。 可见桓观澜还是希望宣景帝能够幡然醒悟,做个正常的好皇帝的。 如此又怎么会罔顾皇子的生死呢? “老师帮过文家的,不然你以为那位小皇子是怎么活到落地的?”盛睡鹤伸手摸了摸她脑袋,笑道,“当时废后文氏已经失宠,她的堂妹,就是小皇子的生身之母,虽然侥幸服侍过几次天子,却根本不得宠,她们姐妹在宫闱里的势力,哪里能跟太后比……要没老师插手,那小皇子根本就生不下来!” 说着叹了口气,“不过,也正因为老师的插手,舒氏姐妹恼恨老师弹劾她们,故意帮了孟氏一把。所以朝野传闻,是舒氏姐妹悍妒成性,指使小皇子的乳母扼杀了小皇子,也不全是冤枉她们。” 盛惟乔心烦意乱的捏了捏眉心,说道:“就算现在蒙混过关,但如果笑到最后的不是高密王,盛家还不是要等着孟氏秋后算账?” 所以,从盛睡鹤身世曝露起,高密王这条船,盛家是上定了啊! 盛惟乔也不是说就这么反感自家投靠高密王,只是兹事体大,如果是长辈经过慎重考虑之后的选择也还罢了,偏偏现在这种局面,带着一种被迫的意味,起因呢还是盛睡鹤对她起了爱慕之心。 这不免让女孩儿感到忧心忡忡:如果这个选择是对的,也还罢了;如果最终结果证明是站错了队,这让她怎么对得起盛家上下? 毕竟她对于盛睡鹤所言,盛家其实一早就身处高层勾心斗角的漩涡中的说辞,不是很相信。 自然认为,如果没有盛睡鹤这件事情,盛家偏安南风郡,谁做天子都跟他们没关系,何必为了庙堂之争而心惊胆战?! 不过说着泄气的话,她忽然想起来问道,“对了,你跟祖父说盛家的事情没有?就是你之前跟我讲的,小乔这会儿很可能在北疆的那些话?” 盛睡鹤失笑道:“乖囡囡,我统共在祖父那边待了多久?祖父忙着盘问我这些年来的经历,以及磋商如何应对接下来孟氏的刁难都来不及,哪里有功夫说其他事儿啊?” “果然指望不上你!”盛惟乔白他一眼,“还是明儿个我自己去问吧……等等,祖父这会儿才受了打击,跟着问他这话只怕会让他越发操心。还是拖上几日的好。” 她自言自语的做了决定,复板起脸,“好了,不说那些闲话,说正经的!咱们的事情……啊呸,是你单方面看上我的事情……” 抱着万一的希望,“你真的跟祖父说了?!” 见盛睡鹤坦然颔首,盛惟乔立刻抓起隐囊狠狠砸到他肩上,低喊道,“混账啊!你真是做的出来!!!你这叫我明儿个怎么见祖父?!!!” “我觉得这么做兴许能够安慰下祖父他老人家啊!”盛睡鹤一脸无辜的辩解,“毕竟你也看到了,祖父有多喜欢我这个孙儿!忽然跟他说,其实我不是他孙儿了,你说老人家该多难过?这么好了,做不成他孙子,还能给他做孙女婿,如此他老人家听着,心里头岂非要舒服多了?” 盛惟乔:“………” 她非常努力的冷静了下,才按捺住扑上去掐死这人的冲动,冷笑,“你就这么笃定我非嫁给你不可……算了,这个问题你我不是头一次争执,我也懒得再说。我只问你一件事:你当初,当真是被所谓的送走小皇子的人贩子从高密王府劫走的?!” 原本笑意盈盈的盛睡鹤神情一僵,但很快又笑了起来:“这事儿反正都过去了,乖囡囡一定要问清楚,莫非是心疼我,想给我报仇雪恨吗?” “你少油嘴滑舌了!”盛惟乔冷冰冰的说道,“我的性情为人你也知道,因为家里向来宠着的缘故,是没什么城府,也不爱跟人玩心眼的!要不然,也没有你从公孙氏的义子摇身一变成我盛家大公子的事情了!” 她扫了眼皱起眉的盛睡鹤,“你觉得我适合做宗妇?尤其还是高密王府……虽然你什么都不肯说,但越是这样,越说明你当年的遭遇到现在都叫你刻骨铭心难以忘怀吧?可见高密王府绝非善地,你觉得我应付的来?” “还是你所谓的真心悦我,就是你想娶我,就不管不顾的娶了,至于我嫁给你之后,过的好不好,开心不开心,你全然不考虑?” “……高密王府确实不是什么好地方。”盛睡鹤眯着眼,沉默了好一会,复展容一笑,“不过没有关系,我怎么舍得让乖囡囡你为难呢?你给我点时间,我自会解决掉你婚后与他们相处的问题。” 盛惟乔追问:“你打算怎么解决?可别说什么王妃还有世子妇、两位郡主都是好相处的人之类,我姨母说了,这种话都是用来哄那种被情爱冲昏了头的女孩儿的,目的就是敷衍过关,把人骗到手之后,后悔也晚了!” 见盛睡鹤张嘴似乎要回答,她紧接着又道,“而且你说什么时间!我姨母说了,千万千万不要等任何人!谁知道人家会不会中途变心?!到时候我这里苦苦守候,你倒是把美娇娘娶进门去恩恩爱爱了,这叫我跟谁哭去?!” “何况有等人的这点功夫,还不如广泛撒网,四处结交,没准能碰见更好的呢?” “我姨母还说了,天下这么大,长安这许多青年俊才,不多认识几个,成亲之后再遇见‘恨不相逢未嫁时’的男儿该多遗憾?!” “……”盛睡鹤默然片刻,幽幽道,“乖囡囡啊!” 盛惟乔:“嗯?” “姨母的话,你听听就算了啊!”盛睡鹤忍住吐血的冲动,再次反思自己当时脑子里头到底进了多少水,为什么会觉得这女孩儿太好骗了不行呢?她要是还像大前年那么单纯无知,说什么信什么,那该有多好? 所以说海匪这差使不能久做啊! 长年在海上漂着,哪有脑子不进水的道理! 他语重心长的劝说盛惟乔,“姨母呢确实挺厉害的,但也就是在做生意还有当家上面厉害而已!要说这择婿,她可真的不怎么样!不然你看咱们姨父那拈花惹草的程度,换了我是姨母的娘家人,我早就弄死他了。所以这择婿,乖囡囡你怎么能相信姨母的建议?你明显应该跟娘学好不好?你看娘选了爹爹多好!” “你自己亲爹亲娘都找上门了,怎么还不对我爹娘改口!?”盛惟乔先是不满的推了他一下,才哼道,“我就是听我娘的,我娘可也没叫我选你呀!” 盛睡鹤柔声问:“那要是娘让你选我,你选不选?” “我当然不选了!”盛惟乔哼道,“说了我才不喜欢你!” “那你还给我下媚药?”盛睡鹤忽然脸色一板,说道,“我跟你讲啊,盛祥都招供了!你曾经打发他去买媚药跟蒙汗药,还留了媚药下在我的柘浆里!” 见盛惟乔脸色大变,他眼中笑意愈深,慢条斯理道,“就凭这一点,你敢说你不是对我觊觎已久,不惜下药也要对我做出不可告人之事?!” “我没有!!!!!”盛惟乔暗吐一口血,悲愤道,“这事儿是这样的:静淑县主跟我说,高密王府的嫡三子身上有胎记。我是想验证你身份,这才找借口让盛祥去买蒙汗药,那媚药是绿锦她们在侧,七嘴八舌出主意添进去的!后来盛祥拿了两份药来找我,我也是让他把媚药带走,把蒙汗药留下来。” “这根本就是盛祥办事不力,记错了药啊!这怎么能怪我?!” “而且整件事情,归根到底,难道不应该是你对自己的身世遮遮掩掩,故意误导还死不承认,所以才惹出来的吗?!” “明明就是你的错!!!” 看着她娴熟的推脱责任,盛睡鹤干咳一声,问:“你说静淑县主给你说了这样的话……你有证据吗?!” 盛惟乔忙道:“回头请县主过来对质……” “没有用的!”盛睡鹤轻描淡写的打断她的话,“论利益,论情分,静淑县主在你我之间,怎么都是向着我的。到时候我稍微暗示下,她肯定死活不承认跟你说过这样的话!” “到时候盛祥的口供交到祖父跟前,祖父一准会认为,是你被我的才貌所吸引,不顾伦常的爱慕上我,甚至到了给我下媚药的地步!说不定,还会觉得我之所以要恢复身份,正是被你所迫!” “而你现在忽然要求不嫁给我了……” 他叹了口气,惆怅道,“自然是因为你朝三暮四喜新厌旧三心二意见异思迁……你说以祖父的为人,会让你步上二叔的后尘,做一个无情无义的负心人吗?!” “………”盛惟乔一脸木然的看着他,“你干这种颠倒黑白逼良为婚的事情,不觉得良心不安么?!” “不会的。”盛睡鹤温柔道,“乖囡囡,你忘记了?我是海匪出身,入行那会就把良心扔掉了,怎么会感到良心不安呢是不是?” 盛惟乔深吸口气,将隐囊一把拍到他脸上:“滚!!!” 第二百九十七章 离开 这晚盛睡鹤离开的时候,照例要求:“亲我一下?” 盛惟乔本来是想给他脸上来一拳的,但想到上次这人要求亲他一下才离开,自己果断拒绝之后的遭遇,按捺住怒火,硬生生的挤出个“好”字,但要求:“你闭上眼睛!” 见盛睡鹤笑眯眯的依言闭目,她眼珠转了转,伸指在他面颊上轻轻点了下,正要收回,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腕,睁眼笑道:“乖囡囡,你想糊弄我吗?” “戳一下你脸怎么了?!”盛惟乔不满的甩开他,冷笑,“这么小气,算了不亲了!” 说着将被子一拉,就要躺下。 “你这个胡搅蛮缠的坏囡囡!”盛睡鹤看着她耍赖的模样,眯了眯眼,到底没有继续纠缠,只伸手过去捏了捏她面颊,低笑道,“这次就让着你了,下次你要是再这样说话不算话,看我怎么收拾你!” 盛惟乔气恼的在他手背上抓了把,嫌弃道:“既然说了要走了为什么还不走?!快点走快点走!别打扰我安置!” 这晚接下来无话,次日一早,盛惟乔起身后,略作梳洗,就汇合了盛惟娆、盛惟妩还有公孙应姜,一块去客院给盛老太爷请安,也是看看老太爷的情况如何。 老太爷见着她,脸色有点古怪,想说什么,但看了眼左右先到了的盛惟德等人,到底咽了回去,只说:“你们可用过早饭了?” 盛惟乔今早起来压根没心情吃东西,但为免老太爷担心,还是道:“祖父放心,我喝了碗粥才过来的。” 盛惟娆等人也相继颔首。 说话的时候,盛惟乔仔细端详盛老太爷,索性老太爷虽然眉宇之间心事重重,但气色还算可以。 她暗松了口气,见自家祖父没其他话了,也就领着女孩儿们到盛惟德下首按长幼站定。 “这都是个什么事?”这时候与老太爷隔几而坐的明老夫人叹了口气,说道,“好好的孩子……怎么忽然就说不是咱们家的了呢?!兰辞夫妇素来做事周到,却又如何会犯这样的糊涂?” “圣人千虑还必有一失,何况兰辞?!”盛老太爷闻言,脸色就是一沉,喝道,“事情还没查明,你这个当娘的哪里来那么多话?!再者你提兰辞就提兰辞,提兰辞媳妇做什么?饮露那孩子素来最是贤惠大度的,若是她一早知道兰辞有子嗣流落在外,必然早就主动把人接回府里栽培了,还用得着等兰辞自己想起来?!显然她什么都不知道,全是听了兰辞的!” 明老夫人被他训斥的脸色微白,委屈道:“我就是遗憾鹤儿不是咱们家孩子,又没有其他意思!” “没有其他意思就闭嘴!”老太爷脸色铁青,扫了眼四周,见除了孙辈外,都是可信的下仆,唯独一个公孙应姜在他心目中是外人,但与盛睡鹤也是关系匪浅,这几年在盛家住着,也不像是管不住嘴的人,方冷哼道,“还是你特别希望孟氏认为兰辞夫妇早就知道鹤儿的身世,是故意替高密王府栽培他的?!” “……”明老夫人瞳孔一缩,下意识的掩住嘴,不作声了。 她确实是惋惜盛睡鹤并非盛家子嗣才开口的,哪怕这孙子认在大房名下,同她隔了不止一层呢,好歹她的亲生骨血也能沾光。 这会儿弄出来说这盛睡鹤原来根本不是盛家子嗣,刚刚成长起来的靠山就这么被搬走了,老夫人哪里能不心疼? 尤其她这次专门带了亲孙子亲孙女儿来长安,图的就是靠盛睡鹤的名头物色婚嫁呢! 之所以话说的像是要找大房麻烦似的,归根到底也是老夫人出身太低,没什么见识,更谈不上政治上的敏感了。 这点盛惟乔也晓得,所以见盛老太爷喝住了明老夫人,也没什么恼怒,只暗自叹了口气,心里乱七八糟的。 片刻后,穿戴整齐的盛睡鹤也过来了。 这人不知道是对高密王府心存怨怼,还是为了顾及盛家人的心情,竟装扮如常:蟹壳青底瑞云纹圆领袍衫,外罩着广袖玄色光面鹤氅;墨发整整齐齐的束在琥珀冠中,横插云头圆簪;系革带;腰间一块羊脂玉佩,坠着葱绿攒花宫绦;足蹬皂靴,指戴骨韘。 这一身虽然质地做工都不错,但也只是平常时候的装束,尤其用色沉黯,半点喜庆的意思都没有不说,连他这年纪该有的飞扬跳脱也不见。 盛老太爷看到,都忍不住说:“等会高密王府要来接你,你这穿的是不是太素了?” “又不是洞房花烛夜,何必刻意穿红着绿?”但盛睡鹤笑着摇头,“祖父忘记了?孙儿惯常不喜艳色的。” 盛惟乔注意到,他自称“孙儿”时,盛老太爷眉心狠狠跳了跳,似乎强自自控了下,才没有把视线投向孙女这边,女孩儿顿时吓的一个哆嗦。 “……你考虑好就成。”老太爷抿了会嘴,才含糊道,“如今的时局……往后会怎么样,谁也不知道。但毕竟做了三两年的兄弟姐妹……你们小辈说说话吧!” 本来盛惟乔才进来的时候,盛惟德一行人就很想围上来的,毕竟盛睡鹤的身世,现在已经合府都知道了。 只是慑于盛老太爷跟明老夫人在上头,才没敢作声。 这会儿老太爷发了话,这些人犹豫了会,看了看盛睡鹤又看了看盛惟乔,最终大多却还是选择了后者:“三姐姐,这都是怎么回事啊?” “大哥其实不是我们大哥,而是高密王的嫡三子,本名容清酬的。”盛惟乔知道盛惟德等人跟盛睡鹤接触的不多,又因为盛睡鹤读书好,这些“堂弟堂妹”对他素来有一种仰望的情愫,敬畏之余,更生距离,此刻再知道彼此没有血缘,那就更加疏远了。 所以这会儿哪怕盛睡鹤就在跟前,想问什么,也都找上了盛惟乔。 女孩儿强打精神,简短的说了下事情经过,末了道,“等会高密王府的人就来接他走了。” 盛惟德等人默默听着,面面相觑,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毕竟他们跟盛睡鹤也不熟,这会儿对于这人身世的曝露,与其说有思绪万千,倒不如说是纯粹的惊讶更多点……一位状元子弟的得而复失、可能受到孟氏的迁怒,这些对于盛家而言意味着什么,盛惟德等人的年岁跟阅历,还无法深刻的理解与感受。 而公孙应姜则是觉得没必要开口,她跟盛家的关系,主要就是靠盛睡鹤连接的。 现在盛睡鹤要离开盛家了,她估计在盛家也呆不久了。回头不是返回玳瑁岛,就是跟着盛睡鹤去高密王府,如此同盛睡鹤作别个什么? 因此鸦雀无声了好一会,才由盛惟德打头,同盛睡鹤说了几句保重之类的不咸不淡的离别之辞。 旋即,堂上再次陷入了沉默。 看这情况,老太爷只好自己出声:“从昨儿个王爷王妃的态度来看,应该是非常盼望一家团聚的。不过毕竟你跟家里人失散了十五年,这才回去,想必彼此都需要熟悉下……如果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念在骨肉亲情的份上,忍一忍。到底你在王府是最小的儿子,上头兄姐嫂子姐夫什么的,该尊敬的要尊敬,想来他们看着王爷王妃的面子,也不会故意同你为难!” “你底下好像还有个妹妹,郡主么,终归是娇宠万分长大的。像咱们家的乔儿她们姐妹,连乡主都不是呢,何尝不是惯的一身娇滴滴的脾气?做哥哥的,就得让着点……” 老太爷絮絮叨叨的叮嘱了好一会,但都只是叮嘱盛睡鹤回去之后的为人处世,却是只字没提高密王妃说的,等她死后,若盛睡鹤跟盛家都愿意,还让他做盛大公子的话。 盛惟乔见状就七想八想的:“也不知道是因为现在说这个话很有希望高密王妃早点死的嫌疑,还是祖父觉得盛家门楣太低没必要主动说这种话,又或者……是因为他昨儿个跟祖父说了同我……同我……同我的事情,祖父所以没办法再说出让他做回盛家大公子的话?” 她这一走神就是好半晌,连中间高密王亲自前来,盛睡鹤与众人告别离开都还恍惚着,最后盛老太爷看着王府的马车走远了,带着老妻以及一干孙辈转回客院,遣散众人,独留了她说话,女孩儿才一个激灵反应过来,就是心虚:“祖父?” “……鹤儿说他是因为心悦于你,这才明知道此时恢复身份后患无穷,也不愿意拖延到以后,免得错过迎娶你的机会。”盛老太爷盯着孙女看了片刻,轻声问,“那么乔儿你……喜欢他么?” 盛惟乔没想到祖父会这么直接,生怕他会追问“媚药”的事情,很是慌乱,下意识的否认:“我当然……嗯,我不喜欢他。” “不喜欢吗?”这个答案有点出乎盛老太爷所料,怔了一下,才继续道,“不喜欢就不喜欢吧。不过,你也有十六了,这婚事也该定了……你可想过要嫁给什么样的人?” “我……没想过……嗯,是没想好。”盛惟乔不知道祖父的用意,半是撒娇半是试探道,“祖父怎么忽然说这个了?我还想在祖父跟前多留两年,好好的孝顺您呢!” 盛老太爷沉默了一会,才道:“你出了阁也不是就不能孝顺我了,而且到我跟你们祖母这个年纪,最开心的无非也就是看到你们这些孩子成家立业,过上有盼头的日子,这比什么样的孝行都能让我们由衷的欢喜。” “祖父……”盛惟乔有点心酸,就在前几天,盛老太爷刚刚抵达长安时,在码头炫耀子孙那会,是何等的意气风发踌躇志满? 可是因为盛睡鹤身世的揭露,此刻的老太爷,看起来却是如此的无助与脆弱…… 她很想安慰他,只是素来都是接受别人的安慰与疼爱的女孩儿,却发现此时此景,自己根本寻不出什么合适的话语来说,只感到悲哀的气氛,笼罩满室。 好在盛老太爷的落寞神情没有维持多久,经历丰富的老人很快就振作了起来,温言道:“也是因为鹤儿的事情,我想着我本来是来长安看状元孙儿的。现在状元不是咱们家的了……这么远的路,白跑一趟不是个事,总要给你们这些孩子办点实事的。现成的一榜新科进士,能给你找个如意郎君也是件好事儿!” 盛惟乔正要回答,外间忽然有丫鬟来禀告:“老太爷,三小姐,侯府的人过来说,门上来了中官,说是皇后娘娘想请三小姐入宫叙话!” 第二百九十八章 寂寞深宫 皇后相召,盛老太爷当然没办法继续跟孙女儿说话了。 只是虽然盛惟乔上次在馨寿宫偏殿跟还是孟十四小姐的孟皇后见面时,皇后表现的十分和善体贴,但现在盛睡鹤的身世曝露,昨儿个孟皇后的生身之父郑国公还质问过盛家,这一次,是否还有上回的待遇,可就不好说了。 所以盛惟乔回祭红榭梳洗打扮的时候,心里颇为忐忑。 也不独她不安,盛徐两家也是忧心忡忡,南氏甚至想陪她一块入宫的,然而来接盛惟乔的中官客客气气却极为坚定的拒绝了:“皇后娘娘素来爱清净,是连妃嫔请安都免掉的,今儿个娘娘口谕,只说请盛三小姐入宫一晤,请夫人不要为难奴婢!” 收拾好的盛惟乔出来之后得知,也只好宽慰几句众人,就跟着中官登车出门了。 国朝历代皇后的居处,跟馨寿宫所在的位置相去甚远。 不过因为一路上走的基本都是巷道,高墙夹耸之下,放眼望去,除了转向不同外,也没什么区别……至少在盛惟乔看来,去两处的路都是差不多的。 直到进入望春宫后,与馨寿宫迥然不同的风景,才扑面而来:方从小门跨进去,豁然开朗的广庭中,无数桃枝李树正自欣然怒放,入目粉红粉白,连绵烂漫,如云似锦,真正是美不胜收! 待穿庭过户,由曲折迂回的游廊,抵达望春宫正殿景韶殿时,镂刻祥云凤凰的白玉阶下,数丛含苞待放的牡丹、芍药,愈增春色。 盛惟乔跟在中官身后入殿时,忍不住心下暗忖:“怪道此宫要取名‘望春’,这一路上过来,所植卉木,无一不是春日里最为芳华繁荣。只是季节过后,剩下来的夏秋冬,却未免寂寞了点?” 思虑未歇,脚下已经转过金丝楠木边座嵌云母琉璃彩绘人物花卉屏风,就见一卷猩红地绣缠枝番莲鹤鹿同春氍毹自面前一路蜿蜒至丹墀之上,尽头的金丝楠木镂刻卷草纹荷花凤座上,绾着双刀髻,斜插金镶宝石福寿双全吉庆有余点翠凤凰簪、戴点翠嵌宝蝠蝶花卉朝冠的孟碧筠,正笑着抬手:“快过来坐吧!” 年少的皇后纤手轻抬,无名指、小指上与头饰配套的镂空点翠镶珠冰梅纹护甲珠光宝气流溢,愈发彰显皇室的富贵与威严。 盛惟乔不敢怠慢,规规矩矩的行了礼,又谢了恩,才到孟碧筠指的位置上坐了。 见她这拘谨的模样,孟碧筠眼中有些失望,但也没说什么,抬了抬下巴,让方才领人进来的中官,以及殿中原本伺候的宫人都退下了,才摸着胸前的金嵌点翠珊瑚珠玉坠领,嫣然道:“你看我今儿个这套点翠钗环怎么样?” “娘娘国色天香,这套钗环富贵逼人,正与娘娘相得彰益。”盛惟乔自然不会认为孟碧筠召自己进宫来是为了讨论钗环的,所以回答的非常小心。 “我这个皇后做的十分清闲,平日里实在无趣,也只能自己找乐子了。”孟碧筠看着她谨慎的模样叹了口气,说道,“这两日我在叫人整理库房,看到许多前人留下来的钗环,就拿出来戴着玩。你要是喜欢,等会也拿几套走,反正搁库里也是落灰。” 盛惟乔忙道:“娘娘的钗环,岂是臣女能戴的?” “有什么不能戴的?”孟碧筠不以为然道,“静淑不是已经跟你们说过了吗?过两日册封你们姐妹县主,还有你那侄女儿乡主的懿旨就会下去的。到时候有封衔在身,只要不是五凤之类的钗环,尽管戴就是了。国朝固然有服饰上的规矩,但你看商贾穿金戴银多少年了,上头还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盛惟乔听她这话就更紧张了,心说:“这位皇后肯定已经知道盛睡鹤身世的事情了,怎么现在非但没有找我麻烦,还说要继续封我们县主乡主的?她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心念急转,就试探道:“娘娘,其实当日之事,归根到底是您福泽深厚,命中注定有惊无险的,我们姑侄也没有做什么,实在当不得您如此厚赐!” “你这么推辞,是担心孟氏为了盛睡鹤之事,迁怒你们盛家吧?”哪知道孟碧筠闻言,眯了眯眼,却直截了当的说了出来,“怕这封衔不好拿,拿了之后有后续等着你们?” 盛惟乔尴尬道:“娘娘,不是……” “这事儿你就放心吧!”话没说完,孟碧筠已摇头打断道,“不就是不知情的情况下收养了高密王的一个嫡子么?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说起来我还是郑国公的嫡女呢,你们姑侄救了我,难道高密王也要找你们麻烦不成?!昨儿个有人过来禀告的时候,我已经训斥过了,孟氏怎么跟高密王掐我不管,但绝不许把火烧到盛家头上去!尤其不许动你们姑侄!” 见盛惟乔愕然看着自己,她展容一笑,“当然,你们也别太跟高密王府太近……毕竟我这会除了个皇后的身份外别无所有,说话分量还是不够重,能帮你们的也是有限。” “娘娘,这太难为您了!”盛惟乔不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又是否是跟孟氏串通好了故意打动自己之类,心头狐疑,只下意识的表达着感激,“您才大婚,就这样替我们说话……” “其实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孟碧筠却没有邀功的意思,解释道,“郑国公他这会儿另外有事要忙,原也没多少心思盯牢了盛家不放。何况高密王不管是出于对失散多年的亲生骨肉的重视,还是出于担心我孟氏攻讦他对收养他骨血的恩人不闻不问,都不可能坐视盛家被孟氏迁怒的。” 这话也有道理,只是盛惟乔在心中无奈的叹了口气,暗道自己倒是愿意为了盛家的安危,从此疏远盛睡鹤的,可是盛睡鹤会愿意自此与自己渐行渐远么? 她眉宇间的愁绪,孟碧筠看的清楚,以为她是仍旧担忧盛家,变着法子宽慰了一会,见她仍旧双眉难展,想了想,也就岔开话题:“听说你祖父祖母从南风郡过来了?还带着你几个兄弟姐妹?” “是呢,本来是听说哥哥他杏榜第二,想着金榜必然有名,专门来长安庆贺的,顺带了我二哥、四妹妹、五弟他们长长见识。”盛惟乔苦笑道,“谁知道才来没几天,都还没来得及一块出去踏个青郊个游什么的,就摊上了这样的事情……还好祖父老当益壮,不然我真担心他老人家会受不住!” 孟碧筠说道:“噢,你又有个堂妹来了吗?人怎么样?若是跟你关系不错,下次进宫的时候不妨带上她,我请太后那边给她也封个县主什么的,回头婚嫁的时候也好看点。” “这……”盛惟乔顿时就动心了,盛惟娆的情况,注定她的婚事是个难题,虽然盛家已经决定用嫁妆砸人了,然而单靠利益的吸引,终究不能保证盛惟娆婚后无忧,若是她有县主之封……不,哪怕只是个乡主,好歹也能令将来的夫家畏惧几分不是? 只是毕竟跟孟碧筠不熟,就算对这位皇后有恩情,这会儿也不敢很受她的好处,就有些踌躇。 孟碧筠看了出来,掩嘴笑道:“也就是在懿旨里多加俩字的事情,静淑应该跟你们说过吧?封个县主、乡主什么的,对我跟太后来说,都不是什么事。反正一个是封两个也是封……本宫我就是看你们盛家女孩儿顺眼,谁有意见有本事来我跟前跟我说啊!我都不怕麻烦你怕什么?” 她说的这么坦白,盛惟乔也觉得自己扭捏着反倒是小气了,也笑道:“娘娘厚爱,真是愧不敢当!那我下次就带四妹妹过来给您请安?” 孟碧筠满意的点头,道:“我这会儿说是清闲不如说是寂寞,你们姐妹有空,常来陪陪我才好!” 盛惟乔听她说着寂寞,下意识的左右一看,却见黑漆嵌螺钿凤凰牡丹鱼藻纹香几上搁着珊瑚红地粉彩花鸟纹蒜头瓶,瓶中插了几枝新折的桃花;凤座前摆了金丝楠木雕竹节纹长案,案上设了茶水时果点心之类,样式、数量都与自己手边的案上一般无二。 ……陈设虽奢华,却没什么书籍的影子。 盛惟乔所以感到意外,暗忖:“这位皇后不是最爱看书的吗?之前还没入主这望春宫的时候,就常利用入宫觐见太后娘娘的机会,打发馨寿宫的宫女,替她去石渠阁借书来着。如今做了皇后,不必再找馨寿宫的宫女代为跑腿,自己就能随心所欲的阅览皇室藏书……怎么反而跟前都没书了呢?还是她平时不怎么用这殿,为着召见我,特意过来坐坐的?” 按说孟碧筠大婚之前那沉迷读书的模样,应该是巴不得没人打扰她清清静静的看书才是,哪里会有什么寂寞的感觉? 总不可能是大婚之后就开始想念夫君、所以觉得独守空闺寂寞了吧? 盛惟乔想到年纪足以做她们祖父还有余的宣景帝,暗自一个哆嗦,这么个老头子,还是心有所属的,做长辈做亲戚也还罢了,做丈夫,简直看到了就悲从中来好不好? 她觉得孟碧筠应该没有这样软弱,连这么个夫婿也要念念不忘。 那么……是有什么内情呢? 第二百九十九章 泼辣蛮横的孟碧晨 “以前看书,是不得不看。”孟碧筠似察觉到盛惟乔的心思,自嘲的笑了笑,解释道,“你知道我之前在郑国公府的情况的,虽然号称兄弟姐妹众多,然而我上头的哥哥姐姐们,年纪差距也忒大了,一年都见不到几次面,更不要说平日里能有什么相处了;底下的弟弟妹妹,因为生身之母之间的争宠,从来都是仇人也似!” “我跟我那胞兄也说不到一起,其他房里的同辈呢,因为不住在一起,照面的次数也不多,更谈不上朝夕相处。我也只能用看书来打发时间了。” “现在被家里挑出来做了皇后,总算可以当家作主……虽然目前也就能当这望春宫一隅之地的主,然而比起之前,到底自由了很多。我自不必继续逼着自己沉迷书卷之中,可以做点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她抬手露出腕上的玳瑁镶金嵌珠花卉宝镯,轻笑,“比如说,每天用不同的钗环珠宝来打扮自己。” 又理了理牙色绉纱手绘银杏枝交领窄袖短襦的袖子,“再比如说,一天换个三五套衣裙。” 跟着指向外头,“想在庭前栽牡丹就栽牡丹,栽芍药就栽芍药……过几日兴致过了,想换,吩咐一句也就是了!” 见盛惟乔神情复杂的看着自己,孟碧筠了然道,“这些事情,你在家里的时候估计早就做腻了吧?” “但是我没有呢,我以前在家里的时候,压根没有我说话的地方。” “吃穿用度,每个季节也就是那么点,还经常被娇语找理由克扣跟掉包。” “最叫我痛恨的是,娇语的耳目太多了,我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她都能知道。” “所以就算是兴致起来,关起门来换几套衣裙,自己欣赏下,都能被她在郑国公面前说成我思春什么的……反正就是很难听。我听着烦,索性一心一意的看书,其他事情上全不上心,她这才顶多说两句‘又不能考状元看那么多书有什么用’、‘读成个书呆子回头没的丢尽我孟氏的脸面’,不再时时刻刻盯着我了!” “这会儿难得有了机会,我自然想把从前想做而做不了的事情,统统都补上!” 这些经历,在盛惟乔看来是很心酸的,然而孟碧筠娓娓说来的时候却没什么怨气在里头,无论语气还是神情,都平静的出奇。只是从她坚持称生身之父“郑国公”而不是“爹爹”,可见她对于在家里做女孩儿的那段岁月,终究是不满的。 “其实我根本不爱看书,可能我们孟氏压根就没有念书的天分?”孟碧筠起了倾诉的兴致,继续说道,“你看我同辈兄弟那么多,底下长成的侄子也一堆了,又不是请不起名师,可到现在,一个举人都没有呢!那高承烜到底不姓孟不是?我之所以看书,说到底是从前过的太不如意了,总要找件事情来转移下注意力,不然我成天都觉得不得劲,哪里有心气活到现在?” “所以以后你要给我送东西,千万千万别送什么古籍……这么多年逼着自己看下来,我真是受够了!随便市上淘点新奇的小东西,我看着还高兴点!” “我知道了,今儿个来的急,等下次过来,我一准给您捎上一堆有趣的!”盛惟乔闻言忙道,“不过宫门那儿您得叮嘱一声,不然我恐怕带不进来。” 孟碧筠笑道:“好啊,我可等着了,要是不够多,仔细我给你换个封号,不用你自己挑的那个!” 盛惟乔有点尴尬的笑了笑,心说我那时候以为压根封不成,所以根本没挑,随便指的好吗? 不过这时候也不好说出来,反正只是个封号,还都是寓意美好的,就算不是自己顶喜欢的,也无所谓。所以只道:“这也是赶巧了,我祖父祖母远道而来,正带了许多南风郡那边的特产。虽然不是什么稀罕的物件,但宫里多半是没有的。” 孟碧筠抿嘴笑:“我……” 才说了一个字,谁想外间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跟着有中官阻拦、男子劝阻等喧嚷,殿中二人见状都有些诧异,孟碧筠一皱眉,扬声问:“怎么回事?!” 外面却没有立刻回答,过了一会,虚掩的殿门被猛然推开,一个满头珠翠、容貌美艳却满是戾气的中年妇人,不顾身后男子的低声劝说,大步转过屏风,见着孟碧筠高踞上首,也不行礼,只冷笑着睨了眼盛惟乔,说道:“这个就是那盛家小蹄子?果然有几分姿色,怨不得我儿念念不忘!” 盛惟乔闻言脸色一变,孟碧筠已一拂袖,挑眉叱道:“混账!未经本宫允许,谁准你擅闯本宫正殿的?!滚出去!!!” “十四妹妹,你少跟我摆皇后的架子!”然而那美妇不为所动,听了这话,非但没有惶恐而退,反而走前几步,指着盛惟乔,昂首道,“之前我儿才出事的时候,我就觉得奇怪!虽然家彦因为嫉妒我儿念书上头的天赋,素来跟我儿不和,但他们毕竟是嫡亲表兄弟,怎么会弄到亲手打断我儿的腿不说、还坏他容貌、绝他前途的地步?!” “八成,是家彦也看中了这小蹄子,而小蹄子为了她那个假哥哥,挑拨离间,让家彦一时犯了糊涂!” “今儿个我也不是存心想打扰十四妹妹你的,只要你把这小蹄子交给我,我马上就走!” “五姐,这事儿跟盛三小姐毫无关系!”跟进来的男子紫衣金冠,正是崇信伯孟归羽,他一脸尴尬的扯着孟碧晨的袖子,苦口婆心道,“盛三小姐除了不夜阁那晚,众目睽睽之下见过一次家彦外,两人之前跟之后都是半点关系也没有!这家彦做的事情,怎么怪到盛三小姐头上呢?您这么说话,可是会坏女孩儿家闺誉的!” 孟碧晨脸色一沉,用力推了他一把,呵斥道:“你闭嘴!我二房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得到你四房来指手画脚?!” “二房的事情既然不让四房管,本宫这个大房之女又岂是你们二房能欺负的?!”上首孟碧筠示意盛惟乔稍安勿躁,面沉似水道,“再给你一次机会:滚出去!通禀之后,本宫准许了,再进来请罪!!!” “十四妹妹,你不要以为你做了皇后就了不得!也不想想你这望春宫冷冷清清,不止天子不过来,妃嫔都不见人影!”孟碧晨闻言,冷笑了一声,高声说道,“说什么中宫之主,无非就是扃牖在这景韶殿一隅之地的闲人罢了!没有孟氏,别说天子容不下你,舒氏姐妹里随便拉一个出来,都足以让你步上废后文氏的后尘!你有本事去跟天子、跟舒氏姐妹摆皇后架子啊,就会窝里横的呵斥我这个娘家姐姐算什么?!” 孟碧筠二话不说,抄起黑漆嵌螺钿凤凰牡丹鱼藻纹香几上搁着的珊瑚红地粉彩花鸟纹蒜头瓶,连带瓶中清水以及插着的几枝桃花,就照孟碧晨头上砸了过去! “你疯了?!”孟碧晨吃了一惊,闪身避开,大声道,“就为了这么个小蹄子,你居然对我这个姐姐动手?!” “动手算什么?!”孟碧筠眼中闪过一抹煞气,从凤座畔摸出一柄金玉如意,居高临下的指住了她,冷笑出声,“闯进我这景韶殿来大呼小叫,也不行礼也不问安,给了两次机会请罪不要,反倒而越发的蹬鼻子上脸想教训我……真当我是死人,被欺负成这样了还要给你什么脸?!你有本事不要跑,看看我今日敢不敢把你当殿活活打死!!!” 说着一提裙摆,疾步下了丹墀,瞅准了孟碧晨的脑袋,举起如意就打! “你我嫡亲堂姐妹,难道你做了皇后就要见外了吗?!”孟碧晨跟孟碧筠虽然是堂姐妹,但岁数足足差了二十几,以至于她儿子高承烜都比孟碧筠大了好几岁,也就是说,她出阁之后,孟碧筠才出生,姐妹俩所以根本不熟。 因为孟碧筠出生前,生母向夫人就失了宠,而孟碧筠除了比较爱看书之外,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远嫁江南的孟碧晨,对这个堂妹自然也不会太关注。 迄今为止,孟碧晨就知道这堂妹是个沉默寡言不爱说话的,没事就喜欢捧本书看的专心致志,对身外之事都不怎么关注,在她想来,这种生母失宠、生父不爱、长年在妾室磋磨下长大的女孩儿,性情里八成都是有着懦弱的成分的。 尤其孟碧筠才进望春宫,就被舒氏姐妹落了面子,天子更是压根没在望春宫留宿过,这样的皇后,心头岂能不惶恐? 那么自己先声夺人把孟碧筠吓住了,不怕这少年皇后不依着自己的心意来! 谁想孟碧筠这样干脆,竟不顾仪态的直接动上了手?! 孟碧晨到底也是可以做祖辈的年纪了,如何会全不知道轻重?她擅闯景韶殿,不对孟碧筠行礼,仍旧使用闺中称呼,用呵斥的语气跟孟碧筠说话……这些闹起来都还好说。 但要说到对孟碧筠动手,她却是万万不敢的。 这不仅仅是忌惮孟碧筠怎么说也是正经的皇后身份,也是因为孟碧筠乃大房之女,就算郑国公对这个女儿不重视,到底代表着大房的脸面! 孟碧晨要是敢对她动手,无论孟太后还是郑国公,包括远在北疆的孟伯勤都饶不了她! 就是她亲爹武安侯,也要责怪她不顾大局! 毕竟孟氏四房,向来以大房为主,二房嫡女敢动大房嫡女,这就意味着二房对大房的挑衅,在高密王倒台、孟氏彻底一家独大之前,这种分裂,是绝对不允许的! 因此孟碧晨这会儿尽管又惊又怒又气又恨,却也不敢跟孟碧筠动手,甚至连劈手夺过如意都不敢,只能绕着殿中柱子跑,边跑边说,“你是我孟氏嫡女,如今又做了皇后,怎么可以效仿那等市井泼妇之举?!传了出去,没的丢尽我孟氏的脸面啊你知道不知道?!” “反正你这个嫡亲堂姐,对我这皇后也没什么尊重的,呼来喝去跟教训小辈也似!”然而孟碧筠冷笑,脚步不停,稍微有机会就痛下重手,虽然因为孟碧晨的闪避,没能打中要害,却也在她肩膀、手臂、背上招呼了好几下,让孟碧晨痛的越发不敢停顿了,“我孟氏还有什么脸面在?难道还怕我更丢脸点吗?!” 她们姐妹一个打一个逃,盛惟乔固然看的频频扶额,底下孟归羽也是十分无语,高声劝说了几次,试图阻拦无果、反而被孟碧筠踹了一脚、被孟碧晨推了好几把,他也恼了,直接走到下首拣了个椅子坐了,冷笑:“你们闹吧!闹大之后,让整个皇城都来看我孟氏的笑话,你们才满意?!” 第三百章 好奇 孟归羽的气话与提醒,并没能阻止孟氏姐妹的追打。 好半晌后,孟碧晨因为不敢还手,实在跑不动了之后,被孟碧筠追上去劈头盖脸一顿抽,直抽的鼻青脸肿,环落钗堕,只得朝殿外跑,边跑边哭道:“我要去找姑母评理!!!” “你还敢去找姑母评理?!”孟碧筠自然不会怕她这话,气喘吁吁的站在殿门口,用如意指着已经跑到台阶下的孟碧晨冷笑,“回头你要是不来给本宫三跪九叩的赔罪,这事儿就没的完!” “她其实也知道你不可能把盛三小姐交给她处置的,说到底,就是烜儿年纪轻轻的毁了前途,她跟五姐夫都气的不轻,然而家彦到底是二伯的嫡长孙,总不可能为了安抚高家就交出去吧?”这时候孟归羽走过去,叹着气说道,“说到底,她就是过来闹一场,出口气的!” 孟碧筠转过头来,斜睨他一眼,并不领情,冷冰冰的说道:“你也知道她那个混账儿子是家彦下的手,同本宫有什么关系?!她要出气,不去找大哥大嫂折腾,反而跑宫里来落本宫面子,这是几个意思?!本宫是你们孟氏公共的出气筒不成?!” “还不是你一而再再而三的表达对盛三小姐的善意?”孟归羽无奈道,“这次大伯父都说了,给盛三小姐她们封县主乡主的事情,往后拖一拖……你硬是磨着姑母拦了回去,大伯父心里能痛快?要没大伯父默认,五姐哪里敢这么一路闹进来?” 这话出口之后,他才下意识的看了眼盛惟乔,仿佛自觉失口很后悔的样子。 “……你怎么会跟着那个泼妇过来的?”孟碧筠闻言,脸色越发难看,阴沉了好一会,才道,“你这会儿,不是应该在衙门里听事么?” 孟归羽哂道:“五姐远嫁多年,宫门的侍卫并不认识她,所以抓了我带她进宫。我本来以为她只是过来跟你诉说委屈的,谁知道这一路上越听她说话越不对劲,就想劝她回去来着。然而她不肯听,非要过来,我想拦,但你也看到了,实在拦不住。” 他脸上颇有些苦涩与无奈,孟氏像他这年纪的子弟,因为当时孟氏已经发达了,不管天赋如何,栽培的时候肯定都是要文武兼修的。 也就四房由于爹娘去的早,孟宝还是个坑儿子女儿的货,兄妹四个过日子都很艰难,更不要说学这学那了。 压根不通武艺的孟归羽,虽然是成年男子,但因为不敢真正对孟碧晨动粗,居然根本拦不住这正当盛年的堂姐直闯景韶殿……这事儿要是以前他也不会很在意,毕竟他早知道自己底子薄弱的。 可是此刻盛惟乔在,孟归羽看到她,不免就想到了盛睡鹤。 说起来盛睡鹤为什么可以威胁住他,不就是因为武艺过人,进出崇信伯府跟自己家里一样吗?否则光是勾心斗角的话,孟归羽不认为自己会那么轻易的被这人拿住把柄。 本来孟归羽想着盛睡鹤才学过人,武艺高强,被其胁迫固然有受制于人的祸患,也未尝不是一个上进的机会。 谁知道这会儿此人身世曝露出来,居然是高密王府的子嗣! 孟归羽昨晚接到消息之后,那心情简直是……翻来覆去就想着,难怪这人催着自己毁掉高承烜! 就孟碧晨这泼辣劲儿,连与高承烜出事根本不沾边、还已经是继皇后的孟碧筠,她都敢尝试以势压人,何况是孟归羽? 孟归羽知道自己这次是彻底的栽了,如果只是参与谋害了娇语母女,凭郑国公的为人,即使生气,也会顾全大局,但高承烜之事一做,却彻底没了出卖盛睡鹤的余地。 毕竟孟碧晨可没有郑国公的心胸,她就高承烜一个儿子,当初的指望有多大,现在的失望就有多深刻,若非她一心一意认为的真凶孟家彦有武安侯死保,亲手砍死嫡亲侄子的事情,这妇人未必做不出来,遑论孟归羽这个她一直看不起的堂弟? “你自己拦不住,就不会喊侍卫?”孟碧筠的寒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找不到相熟的侍卫,就不会随便喊个路过的宫人先一步来通知我,我也好早作准备?!我看你根本就是故意让她过来闹,完了你再来做好人!” 孟归羽闻言叹了口气,苦笑道:“娘娘,你如今是后宫之主,天子正妻,五姐尚且敢像刚才那样对待你,何况是我呢?我自己拦五姐还有个说法,要是喊侍卫帮忙动手,又或者遣宫人给你还有姑母报信……你说五姐回头会怎么收拾我们四房?我是真拿她没办法。” “……”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娇语在世时自己过的日子,孟碧筠咬了咬唇,到底没有继续责备他,而是道,“算了,本宫这儿的宫人也都是些废物!回头本宫务必要好好整顿一番!” 寒着脸说了这番话之后,她放缓了语气,“本宫打算立刻收拾一下去见姑母,六哥你去么?” 孟归羽摇头道:“不了,我公事还没做完,得回衙门去了。” 这正中孟碧筠下怀:“那你帮我送盛三小姐出宫吧,虽然五姐说她要去找姑母告状,但我担心万一她这会儿还没进馨寿宫,在哪段路上徘徊,遇见了盛三小姐,会对盛三小姐不利。” 旁边盛惟乔怪尴尬的:“对不住啊娘娘,又给您添麻烦了!” “这不怪你,要不是五姐压根没把我放眼里,怎么敢这么跟我闹?”孟碧筠眼神冰冷,嘿然道,“也正好借这个机会,给有些人提提醒,不要以为我这望春宫冷冷清清的,就可以不把我当人看!” 孟氏的内部恩怨,盛惟乔也不好插嘴,闻言只能含糊的安慰道:“娘娘别生气,气大伤身。” 如此略说几句,孟碧筠道:“今日本来想留你多说会话的,但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可不能让五姐在姑母跟前添油加醋颠倒黑白,也得过去跟她好好算账才是!就让六哥陪你到宫门口吧,左右他也是顺路。” 盛惟乔也怕冤家路窄,虽然孟归羽不怎么拦得住孟碧晨,好歹有个劝架的人在总归安慰点……谁叫她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既没有公孙应姜的本事,孟碧晨也肯定不会让着她呢? 所以立刻答应下来,又跟孟归羽道谢。 孟归羽轻笑道:“盛三小姐不必这么客气,娘娘都说了,我也是顺路。” 如此他跟盛惟乔与孟碧筠告退,出了望春宫之后,孟归羽命随行的宫人走远点,轻声道:“盛三小姐,接下来几日,你们姐妹最好都别出门了。我那五姐,你方才也看到了,因为伤心独子无法入仕的遭遇,这两日性子很有些急躁。我二伯膝下诸子孙,最疼爱的就是五姐。今日若非皇后娘娘亲自动手,将她赶打出殿,别说我拿她没法子,就是我们大哥、五姐的嫡亲兄长在,只怕也是无可奈何。” 这个不用他说,亲眼看到了孟碧晨在景韶殿上的张扬无礼,盛惟乔也知道回头要避着点这位孟五小姐走了,但对于孟归羽的提醒,她还是很感激的,颔首道:“我们会的!” “盛三小姐也不必太担心,五姐虽然在二伯跟前十分得宠,但论到在姑母跟前的地位,还是没法跟皇后娘娘比的。”孟归羽眼角余光打量着她的神情,心说原来那盛睡鹤其实不是盛家子,那么他对这盛三小姐宠爱有加,可未必就是兄妹之情了? 虽然盛睡鹤昨日当众说了失忆的事情,否认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但孟氏肯定不会轻易相信这话的。 孟归羽也不例外,他这时候就想着,难道盛睡鹤之所以容不得盛惟乔受丝毫委屈,但凡有人得罪了这女孩儿,盛睡鹤就要赶尽杀绝,不是因为盛睡鹤特别疼爱妹妹,而是因为,这人爱慕着这个名义上的妹妹么? 不过,纵然猜到了真相,这并未减少孟归羽对盛惟乔的好奇。 反而让孟归羽越发的想要接近和了解盛惟乔了。 因为以他本人的经历,是将亲情看的比什么都重要的,所以盛睡鹤由于宠爱妹妹,对妹妹保护的无微不至、睚眦必报,他觉得很可以理解。 但,恋情的话…… 孟归羽是打算把所有的弟弟妹妹都安顿好之后,再娶个门当户对温柔贤惠的女孩儿过门,生儿育女,平平淡淡过日子的……他对恋情上的期待不是很高,或者说,多年来既当爹又当娘的操劳,让他早就没了追求一切灿烂热烈千回百转的感情的精力。 然而他还是很好奇盛睡鹤的眼光的,就算不是高密王的嫡子,单凭南风盛家子弟的这重身份,靠着本身的才学容貌与能力,那也是个能做高门佳婿的主儿,这点盛睡鹤自己也知道,何以就看上了盛惟乔了呢? 此刻一面不动神色的观察着盛惟乔,他一面就说,“今儿个这一场闹过之后,估计姑母很快就会打发她回江南去。到时候你们出游就不需要有什么顾忌了。” 盛惟乔客气的谢了他,因为想着投桃报李,但跟孟归羽接触不多,也没什么共同的话题,就问起了孟归欢:“闻说伯爷打算在新科进士中为十一小姐择婿,不知道此事如何了?若有结果,我们姐妹可要去叨扰贵府一杯水酒,当面给十一小姐道贺的。” 孟归羽含笑道:“这会儿还在看,若是决定了,到时候一定会告诉盛三小姐的。” 说到这个话题,他眯了眯眼,仿佛随意道,“盛三小姐也是摽梅之年,却不知道今科进士之中,可有盛三小姐中意的人选?” “婚姻大事,父母做主。”盛惟乔有点尴尬的解释,“本来我们是因为哥哥要参加会试,跟过来开开眼界的。这会儿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估计过些日子,就会陪祖父祖母回南风郡去了。” “是我孟浪了!”孟归羽立刻道歉,心里却不是很相信,只道,“那我先祝盛三小姐返程一路顺风了。” 他们有一搭没一大搭说着话的时候,高密王府,后堂,难得的一家团聚,气氛却一点儿也不好! 【第二卷 二十解书剑,西游长安城。】 第三百零一章 磕磕绊绊的一家团聚 高密王昔年也是妻妾满堂儿女绕膝,但自从十五年前嫡三子“夭折”,侧妃等人感染“时疫”,一夜之间身故后,偌大王府从此就剩了夫妇俩以及残存的二子二女。 盛睡鹤被高密王亲自引上堂的时候,高密王妃与世子容清酌一家是先在这里等着了。已经出阁的庆芳郡主固然不在,嫡次子容清醉与还没嫁人的惠和郡主,却也都不见人影。 不过在场之人都没有提那些人的意思,翘首以盼的王妃见盛睡鹤进门,激动的亲自起身相迎:“酬儿,你可回来了!” 高密王妃显然是为了迎接久别重逢的小儿子专门打扮过:着了绿底织金妆花过肩孔雀罗衣,枣红鱼藻纹五谷丰登百褶裙;束一条穿花凤阔玉女带;倭堕髻上插着金镶玉嵌宝金背木梳、鎏金嵌宝米珠珍珠对簪、点翠楼阁步摇等头饰;耳畔一对葫芦嵌镂空钱纹白玉赤金耳环;腕上套着一只羊脂玉如意云纹平安镯跟金凤挑排金叠胜珊瑚珠串;胸前金摺丝宝盖楼阁坠领;裙上悬着玉嵌金宝玲珑鹭鸶绦环……这一身虽然没有大典时候的繁复,却也是隆重的很了。 以她久病的情况,平时只怕连点翠簪子都不会多插的,此刻如此郑重其事,可见对盛睡鹤的看重。 旁边世子夫妇也是眼眶微红,跟在王妃身后站了起来,唏嘘道:“三弟,你能回来,真是天佑我高密王府!母妃这些年来,为了你,几乎日日以泪洗面。要是你再晚些回来,也不知道母妃……” “王妃辛苦了。”然而盛睡鹤一脸的波澜不惊,平平淡淡一句,不止高密王妃怔住,容清酌也是愕然,说道:“三弟,你怎么还喊王妃?” “孩子路上跟我说了,盛家这些年对他极好,他又没了从前的记忆,所以即使亲眼看到了滴血认亲的结果,对咱们还是陌生的很。”索性这时候高密王走上来解释,“是以暂时喊不出‘父王’、‘母妃’,让咱们包涵些。” 他脸上有些无奈,盛睡鹤如果只说喊不出“父王”他也认了,到底相别十五年,父子之间犹如路人也是难怪;但面对形容憔悴、时日无多的亲娘高密王妃,居然也说喊不出“母妃”,高密王多少替王妃感到难过。 毕竟高密王妃这些年来的思子心切,连政敌郑国公都为之动容,怎么作为被思念的盛睡鹤,竟是一点感觉都没有? 但刚刚找回来的嫡子,还是王妃耿耿于怀了十五年的心结所在,高密王也不敢说什么重话,这会只好替他圆场,“好在孩子已经回来了,来日方长,咱们也不必急在一时是不是?” 高密王妃虽然失望,却更舍不得说盛睡鹤不好,闻言连连点头:“这些都是小事,只要你好好的,比什么都紧要!” 说话间她亲自去挽盛睡鹤的手臂,想带他过去落座,谁知道盛睡鹤状似无意的朝旁边踏出一步,恰恰让她挽了个空! 堂上这会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盛睡鹤身上,这一幕自然人人都看到了。 世子妇戚氏固然微微皱眉,觉得这才找回来的小叔子,未免有些恃宠生娇的意思,怎么说也是生身之母,再怎么十几年没见,感到陌生,至于这样处处表现出隔阂疏离么? 但高密王与世子容清酌却都是脸色一变,对望一眼,眼中俱是深深的惊骇与无措…… “酬儿?”父子俩想到的事情,高密王妃也想到了,下意识的唤了一声,伸出去的手僵在了半空,眉宇间渐渐浮上绝望,“你是不是没有……” “王妃,晚辈在外多年,已经习惯了现在的名字。”盛睡鹤转过头来,平平静静的说道,“所以您喊的‘酬儿’,请恕晚辈无法跟自己对上,毕竟对于晚辈来说,这名字就好像是另外一个人一样,与晚辈毫无关系!” “再者,晚辈不知道诸位是怎么查到我乃王爷与王妃血脉的。” “只是如今高密王府一家团聚,却也不知道这些年来视晚辈犹如己出的盛家,还有没有一家团聚的心情与机会?!” 他眸子里泛起冷色,毫不掩饰自己的不高兴,“毕竟郑国公之怒,对于高密王府来说也许不算什么,对于扃牖南风郡一隅之地的盛家……却足以令合家上下心惊胆战了不是吗?!” 尽管盛睡鹤这番话说的很不客气,但高密王夫妇与容清酌反而都松了口气! “鹤儿,盛家那边你不必担心!”王妃立刻道,“他们将你当做自家孩子栽培养大,那就是母妃的再生父母!母妃哪怕是粉身碎骨,也绝对不会让他们受到丝毫伤害跟波及的!” 她说话的时候目光跟刀子似的看住了高密王,高密王忙道:“不错!父王对于此事早有安排,稍后咱们父子去书房慢慢说,父王保证会护好了盛家!” 夫妇俩好一顿安抚,盛睡鹤脸色才缓和下来,这时候世子妇戚氏觑机说道:“父王、母妃,让三弟坐下来喝口水再说话吧?” “瞧我这糊涂劲儿!”高密王妃闻言,拍了拍脑袋,叹道,“竟到现在都没让孩子坐下!” 她这次再去挽盛睡鹤的手臂,盛睡鹤虽然皱着眉,到底没让开了。 见状,高密王跟容清酌都有些如释重负。 落座之后,王妃与盛睡鹤介绍容清酌夫妇:“这是你大哥、大嫂。” 因为盛睡鹤说他已经不记得五岁之前的事情了,王妃说的很详细,“你们兄弟都从‘清’字,你大哥叫做容清酌,字友悌,比你大九岁,他十六岁娶了你大嫂过门,你大嫂是兵部尚书戚见珣之女,比你大哥小一岁。” 盛睡鹤于是起身见过兄嫂,只是他有言在前,这会儿只称“世子”跟“世子妇”。 世子容清酌容貌肖似高密王,父子俩简直是一个模子里铸出来的一样,此刻穿着大红联珠团窠对鹿锦衣,束苍松斗牛阔玉带,束发金冠外罩着顶薄纱幞头,翡翠扳指,白璧悬腰,望去俊朗昂藏。 只是气度远没有高密王雍容大气,倒有些呆板,所以尽管比高密王年轻得多,但站一起的时候,却生生沦为陪衬,毫不出彩。 他对盛睡鹤的归来是很欢迎的,打量着十几年不见的兄弟,眼角眉梢都是喜色。 世子妇戚氏算算年纪今年是二十八,看轮廓做女孩儿的时候应该是很美丽的。不过许是因为生育之后身量走形的缘故,她这会儿胖的厉害,放眼望去,下巴足有三四个,这身量即使华服珠翠的修饰着,却也很难说好看了。 尤其国朝并不推崇以胖为美。 似乎戚氏也明白这点,身边带的丫鬟,个个姿容平淡,乏善可陈,穿着打扮也都十分素净。 这会儿看着盛睡鹤,笑语盈盈的说了几句嘘寒问暖的话,见盛睡鹤只听不答,有些尴尬,叫人取了见面礼上来,乃是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亲自递到盛睡鹤手里:“这套物件我们夫妇得了有些年了,只是一直没找到配得上用的人,可喜三弟回了来,这样的东西也就给三弟才不算糟蹋。” 盛睡鹤淡淡道了声谢,坐回去后,高密王妃提醒孙辈们:“还不快去拜见你们三叔?” 容清酌夫妇身后站着一男三女四个孩子,男孩儿年纪最小,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的样子,眉眼很像戚氏;三个女孩儿中最大的约莫十二三岁了,剩下来两个容貌一般无二,却是一对七八岁的双胞胎姐妹花,均长的弯眉杏眼,雪肤玉面,秀丽可爱。 此刻闻言,按着长幼过来给盛睡鹤见礼敬茶,自报姓名:最年长的是建安郡君容遐心,今年十三;双胞胎姐妹花是广昌郡君容约心、云阳郡君容怡心,都是八岁,最小的男孩儿比姐妹花小了两岁,叫做容灵瞻。 戚氏从旁补充道:“灵瞻底下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四岁一个三岁,分别叫灵眺、灵睢。前两日我娘家母亲去城外温泉庄子小住,把他们一块带去了。因为那庄子离长安有段路,今儿个来不及喊回来,只能回头再给三弟补上大礼。” “不妨事的。”盛睡鹤对着这几个侄子侄女,态度明显温和了不少,挨个叫起之后,从随行的公孙喜手里接过早就准备好的见面礼给了,连带容灵眺跟容灵睢的两份,也给了容遐心,让她回头交给两个弟弟,又摸了摸容灵瞻的脑袋,问道,“这孩子开蒙了么?” “灵瞻是年中生的,这孩子打小身子骨儿弱些,我们想着等他足了生辰再开蒙。”容清酌忙道,“为兄读书不成,到时候先生的人选,还要请三弟帮忙掌掌眼。” 戚氏看出公婆对这才认回来的小叔子特别上心,特意道:“说起来灵瞻昨儿个可是跟人炫耀了好久,他有个状元叔父呢!但望他往后能够学得三弟半成聪慧,我这个做娘的也是心满意足了。” 这话虽然是故意讨好,不过也是戚氏的真心话,这小叔子尽管看起来对王府很有隔阂,但从南风郡那种科考的穷乡僻壤杀出重围,硬是拿下了今科状元的桂冠,勤奋是肯定勤奋的,却更见资质。当娘的当然都希望孩子聪慧伶俐了。 “国朝宗室子弟不得参与科举,我这个状元考了也是白考。”然而盛睡鹤闻言,挑了挑眉,淡淡道,“这孩子往后左右是要袭爵的,我之前学的东西他学了却未必有用,还是请教王爷比较合适。” 容清酌夫妇顿时尴尬,偏偏上头高密王妃立刻狠狠瞪了一眼过来,显然是责怪他们哪壶不开提哪壶,虽然高密王嫡子的身份十分尊贵,然而辛辛苦苦寒窗十几年考下来的状元,因为一个出身眼看就要不保,盛睡鹤心里能痛快? 高密王妃暗骂长子长媳不识趣之余,转头对着盛睡鹤,立刻换了一副温柔慈爱的面孔,用近乎小心翼翼的语气道:“鹤儿,这件事情,我们做父母的一定会给你争取个公道,绝对不让你寒窗多年的心血付之东流!” 说着狠剜了眼高密王,示意他也赶紧表态,高密王正要开口,外间却有下人神情忐忑的进来禀告:“王爷、王妃:大郡主带人来了。” 高密王闻言也没多想,说道:“酬儿……鹤儿总算找了回来,聆雪这个做姐姐的是该赶紧过来见见面的,叫她进来吧!” 那下人却踌躇着,说道:“王爷,大郡主……” 话没说完,外头竖着耳朵听动静的庆芳郡主却已经抢先走了进来,呵斥他:“父王都说了让我们兄弟姐妹见见面的,你忤在这里做什么?” 就她进来,高密王夫妇还没说什么,高密王还笑着道了句:“庆芳你倒是消息灵通,鹤儿才回来,你就赶过来了!” 谁知道,庆芳郡主跨过门槛之后,露出身后一高一矮的两人,高的修眉俊眼,眉宇间有几分肖似盛睡鹤,正是王府嫡幼女惠和郡主;矮的坐在一张轮椅上,戴着一顶帷帽遮住面目,露出来的双手也都被白布裹着,这一副重伤未愈的样子,再结合他此刻的出现,必然就是王府嫡次子容清醉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对子女出现后,原本面带笑意的高密王,与正想方设法哄盛睡鹤高兴的王妃,同时沉下了脸! 就连世子容清酌,也微微皱眉,不赞成的看向了庆芳郡主。 感受到堂上瞬间压抑的气氛,庆芳郡主才堆起来的笑容也有点僵硬,在原地站了站,才笑道:“父王,母妃,还有大哥、三弟,我想着,今儿个既然是三弟回来的日子,咱们应该合家团聚才是!所以特意将二弟还有小妹都喊了过来。” 高密王面无表情的看着长女,淡淡道:“难为你出了阁还操心这么多事情,你夫家的公婆夫婿可曾都服侍好?” “……”王妃则是冷冰冰的看了她一会之后,蓦然抄起面前的茶碗,扬手砸到她身上,森然吐字,“滚!!!” 庆芳郡主原本是精心打扮过才来的,这会儿被茶水当头淋下,好些茶叶沫子还沾在了面颊上,茶水与脂粉一块滴落衣襟,望去就是狼狈。她脸上羞赧与进退两难交错,绞着手,微微张着嘴,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而她身后的容清醉面容隐在帷帽之中看不清楚表情,但从他瞬间紧握的手,可见心绪之激动;惠和郡主则是直接红了眼圈,仿佛求助又仿佛求饶的看向了不远处的盛睡鹤。 但盛睡鹤只是漠然的与她对视,眼底是满满的无动于衷。 容清酌夫妇对望一眼,既尴尬又无奈,然而身为长子长媳却不得不站出来圆场:“父王母妃请息怒!孩儿这就派人送他们回各自的地方去!” “他们都是两位的亲生骨血么?”容清酌这话音才落,原本一脸事不关己的盛睡鹤,忽然转向高密王夫妇,淡淡开口道,“那为何不能留下见礼?” 第三百零二章 庆芳郡主的建议 “父王,母妃,你们看,三弟也是想跟二弟还有小妹团聚的!”高密王夫妇闻言,神情一僵,庆芳郡主却是露出一抹喜色,忙不迭的说道,“三弟,这是你二哥跟咱们小妹,以前你还在长安的时候,就数他们陪你最多!你们……” “够了!!!”庆芳郡主话没说完,脸色铁青的高密王妃陡然爆发出一声怒喝,“狼心狗肺的东西!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给我滚出去!!!以后,都不许再出现在我面前!!!” 王妃久病,这声怒喝似乎抽空了她所有的力气,爆发之后,她原本苍白的面容上,陡然涌现出一抹不正常的晕红,下意识的按住胸口,就软软的倒了下去! “母妃,您息怒!”见这情况,众人都是一惊,容清酌速度最快,立刻撩袍起身,几步走到王妃身侧,一边扶住她低声安抚,一边厉声吩咐左右,“还不快去请太医来?!” 戚氏则冷冰冰的看住了庆芳郡主:“妹妹,母妃这些年来是怎么过来的,你这个一直承欢母妃膝下的亲生女儿,应该比我这个后进门的儿媳妇更清楚!如今好不容易母妃心结有望结开,你这是同母妃什么仇什么怨,非要给母妃找不痛快?!” “大嫂!”庆芳郡主见堂上之人此刻多半注意力都集中在高密王妃身上,上前拉住戚氏,走到一旁,低声道,“我听说……三弟他记不得五岁之前发生的事情了?” “所以你就把二弟还有小妹带过来了?”戚氏一听就知道她的心思,不禁冷笑,“按说这是你们嫡亲兄弟姐妹之间的事情,我这个做嫂子的不该多嘴!然而我的好妹妹,你要做好人,问过父王母妃同意不同意?!问过三弟答应不答应?!” 庆芳郡主抿了抿嘴,扭头看了眼盛睡鹤,见他虽然没有围上去查看高密王妃的情况,却也侧头看住了王妃,似乎根本没注意到自己这边的悄悄话,心头一定,小声道:“大嫂,正如三弟所言,二弟跟小妹也都是父王母妃的亲生骨肉,这一家人哪里来的隔夜仇?母妃她之所以耿耿于怀这么多年,不就是因为三弟不在身边吗?如今三弟好好儿的回了来,之前养他的盛家,咱们也查到了,乃是南风郡一等一的富户!因为收养三弟的那对夫妇无子的缘故,对三弟视若己出,一直都是锦衣玉食养着的!” “可见三弟流落在外,也没吃什么苦头!” “就算他这十五年来寄人篱下对家里多少有些怨气,自家骨血,又能恨到哪里去呢?” “且不说三弟如今对往事已经没了记忆,硬跟他说清楚了,徒然让他伤心不说,你看他这才回来,还没跟咱们处出感情,先生了芥蒂,这可怎么好?” “倒不如将错就错,就把以前的事情含糊掉!” “这样过两年大家关系融洽了,再跟他说清楚,让二弟小妹与他请罪……岂不就是风平浪静的过去了?” “我这么做,也是为了大家好啊!” “咱们王府统共才这么几个人,那孟氏何等声势,若咱们这些兄弟姐妹之间还要分裂,大嫂您说,父王他该有多操心?!” 戚氏没什么表情的听完,却是继续冷笑,道:“妹妹,我只问你,昨儿个父王母妃才去宁威侯府认三弟,回来之后,只在府里大致讲了讲三弟的情况,并没有专门派人去通知任何人。你却是怎么这么快知道,三弟他失去了五岁之前的记忆?” 见庆芳郡主一怔,她叹了口气,摇头道,“庆芳妹妹,你长点心吧!也不看看,本来母妃对你跟对你大哥的宠爱是一样的,但是自从你一再的为二弟还有小妹说话之后,母妃这会儿是越来越不想见你了?!” “今儿个母妃甚至连让你以后都不要出现在她面前的话都说出来了……” “母妃统共才两个女儿,惠和早年已经深深伤过母妃的心,庆芳妹妹你也打算步上惠和妹妹的后尘,让母妃后悔生下你不成?!” “这消息确实是惠和昨儿个晚上私下命人传给我的。”庆芳郡主皱起眉,说道,“但大嫂想的也太严重了,惠和只是高兴三弟被找到,没有其他意思的。” 戚氏冷笑:“没有其他意思,会让你注意到三弟失忆这一点?会撺掇着你今儿个就带着她跟二弟一块上门来气母妃?!” 见庆芳郡主还要再说什么,她却懒得听了,“妹妹在其他事情上折腾,我不管!但请不要再继续气母妃、拿母妃的玉体安危开玩笑!你这个做女儿的不心疼生身之母,我这个做儿媳妇的,却是巴不得母妃长长久久下去,好让我们日日尽孝膝下的!” 说着看庆芳郡主伸手想拦,用力推开她,快步走到外面,唤来下人,“都傻了么?!还不快点将人送走!?” 却是连“二弟”、“小妹”都没喊,更是压根没朝这两人看上一眼! 见状,惠和郡主泫然欲泣,颤声道:“大嫂?” 帷帽下,容清醉却是微微垂首,掩去眼中的怨毒,低声劝她:“算了,小妹,别让大嫂为难,我们走罢!” 他们转过身,就待离开,这时候庆芳郡主追上来,说道:“你们去外面等等!” 跟着对戚氏低声道,“大嫂,三弟又不是傻子!父王母妃还有你们对二弟、小妹这样的态度,他会不起疑心?这会儿因为母妃不适,也是因为他回来未久,对咱们都还很生疏,未必会追根问底!但日后,就算不起疑心,哪里还能没点好奇心?!” “不照我说的,索性含糊过去,到时候却让父王母妃怎么回答他?!” 戚氏见她纠缠不休,就觉得心烦:“既然你也觉得三弟他到时候是会去问父王母妃的,你这个做姐姐的又何必操那些闲心?!还是你觉得父王母妃已经垂老到什么事情都需要你来指手画脚的地步了?!莫忘记这府里可是还有我跟你大哥这正经的长子长媳在,你不觉得你管的太多也太惹人厌了么?!” “到时候母妃再受一次刺激?母妃禁受得起这么一而再、再而三的折腾?!”嫂子说话不客气,庆芳郡主的语气也激烈起来,“大嫂你进门十几年,虽然迄今给大哥生了三女三子,可你扪心自问,要不是母妃护着你,底下多少人想给大哥后院塞人呢,大哥能在你连生三个侄女之后,还给你生儿子的机会?!而你因为吃多了求子的药方,弄成现在这个肥胖的模样,怎么节食都减不下去!若非大哥最听母妃的话,对你处处尊重,大嫂你能有现在的松快日子过?!我还不是为了你们好?!” 戚氏脸色沉了沉,想发怒,但低头看着自己足有从前三四个那么粗的腰身,这怒火就如同雪夜里的微光,转瞬即逝,她沉默了会,才淡淡道:“这事儿我跟你大哥是万万不敢做主的!你既然一心一意要做这慈悲人,那就自己去找父王说吧!” 庆芳郡主忙道:“父王这会儿正看着母妃……回头还请大嫂帮我跟父王转告一声!” 她们姑嫂这儿咬耳朵的时候,高密王妃已经被扶进内室去了。 高密王、容清酌都立刻跟了上去,容清酌本来还想回头喊盛睡鹤的,但见盛睡鹤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过来,暗松口气,对他点头:“等会你陪着母妃,母妃这些年来最牵挂的就是你,看到你在她身边,才能定心。” 盛睡鹤“嗯”了一声,说道:“世子,王妃看起来好像很不喜欢小王爷跟惠和郡主?这是什么缘故?” “……说来话长,等母妃好点之后,我们再从头告诉你,好不好?”容清酌闻言,嘴唇动了动,深深看了他一眼,最终却苦笑了下,用商量的语气问,“还有,你等会……能不能先喊一声‘母妃’?这样母妃肯定心里好过很多。” 盛睡鹤语气平淡:“抱歉,我毕竟才过来。” 容清酌眼露失望,但还是强笑道:“没事儿……咱们毕竟是一家人,过些日子,你看到了母妃对你的好,我相信你肯定可以喊‘母妃’的。” 说话的功夫,太医已经被请过来了,这太医显然是一直给高密王妃诊断的人,进门之后招呼都没跟众人打,稍微点了下头,就直奔榻前。 把脉后,太医就皱眉:“下官早就说过,王妃郁结在心,又不肯好好医治,身子骨儿亏空的厉害,最忌讳情绪的大起大落!王妃老是不听劝,还是另请高明吧!开的方子不肯吃、叮嘱的禁忌也不照做,就是医圣在世,又能如何?遑论下官这点儿微末之技了!” “董太医,本王府里的事情,你也是知道的。”高密王妃这会儿还没缓过来,闻言只露出一个虚弱的苦笑,高密王忙替王妃分辩,“之前王妃心事重重,皆因当年与三子失散之事,无法释怀!今日三子已经寻回,王妃高兴都来不及,哪里还会再不听医嘱呢?却是庆芳那个不孝女,擅作主张把王妃气到了!” 董太医这才放缓了脸色,说道:“药方不必另外开,就吃之前的就好。王妃沉疴已久,不宜用猛药,接下来拿燕窝、阿胶之类,日日炖上,慢慢儿的来吧……王妃这身体是不可能一蹴而就的。不过所谓心病还须心药医,既然王妃是因爱子失散而病,如今小王爷找了回来,这心病自去,接下来也不无彻底痊愈的可能。” 闻言高密王与容清酌都流露出喜色来:“还要请董太医多多操心!” 盛睡鹤站在不远处,神情平淡的看着,无悲无喜,心里却默默想着:“那乖囡囡这会儿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盛惟乔这时候已经出了皇城,与孟归羽在宫门前稍作寒暄,也就分道扬镳。 其实孟归羽是很想跟她多聊几句的,然而盛惟乔急着回宁威侯府给祖父报平安,哪里有心思耽搁?孟归羽有意与她亲近,自然不会做让她讨厌的事情,看了出来,也就识趣的没有啰嗦。 只是盛惟乔回到宁威侯府之后,才进后堂,还没来得及坐下,门上却又递了份帖子来。 第三百零三章 屠如川 这份帖子是舞阳长公主府的长史屠如川派人投的,原因是他与盛兰辞有旧,盛兰辞的亲爹继母来了长安,自该前来拜访。 其实他是早就想过来了,只不过前段时间长公主府里事情多,他作为长史脱不开身,才拖到了现在。 “这如川之前差点成了我盛家的女婿,只可惜我教女无方,没福气能有这样厚道的半子。”盛老太爷看着这份帖子的落款,有些惆怅道,“闻说鹤儿兄妹才来长安的时候颇得他照顾,告知了许多鲜为人知的要闻。也不知道他明日来拜见我,是否与鹤儿的事情有关系?” 徐老侯爷跟徐子敬夫妇劝说了一番,见盛老太爷敛了愁怀,复问盛惟乔入宫经过。 盛惟乔如实道:“皇后娘娘待我一如从前,十分的维护,还说会依照原本的承诺,册封我、八妹妹为县主,应姜为乡主,后来闲聊中听说四妹妹来了,让我下次入宫时把四妹妹带上,给四妹妹也封个县主之类。” 众人闻言都有点不敢相信,南氏狐疑道:“乔儿,我记得你跟孟皇后其实不熟?” “确实见面次数不多。”盛惟乔看了眼左右,见是早就清了场的,沉吟了下,也就把一直瞒着宁威侯府的事情说了出来,“但之前,就是正月初十那天,我们受邀去贺她生辰,中间宴上遇见她被……” 她将经过简短的讲了下,歉然道,“因为这事儿关系到皇后名节,静淑县主让我们谁都不要讲。所以一直没跟世叔、婶母说,还望世叔婶母海涵!” “你们莫不是昏了头了?!”听了这话,徐子敬夫妇还没说什么,盛老太爷先气的直跺脚,“是静淑县主亲,还是你们世叔婶母亲?!那么个外人都知道的事情,怎么就不能跟子敬夫妇说了?!” “这也不能怪乔儿她们,毕竟她们才这么点大,乍遇见这样的事情,肯定都吓坏了。”要是盛老太爷不发作,徐子敬且不说,南氏肯定要抱怨几句盛惟乔见外的,但这会儿老太爷先骂了孙女,南氏反倒要帮着盛惟乔说话了,安抚道,“我记得正月十一的那天,我听说初十晚上郑国公的宠妾娇语,跟她给郑国公生的女儿孟十五小姐双双没了,不放心,专门跑去看望他们兄妹,当时是鹤儿独自出来招呼的,就说乔儿感了风寒……想必就是被吓着了?” 盛惟乔一脸尴尬的点头。 这时候就轮到徐老侯爷骂自己儿子媳妇了:“还不都是你们教女无方,养了那么个昏了头的没骨头的玩意,三代世交之后,居然也听风就是雨的往外赶!你们这么做长辈,还有脸怪人家跟你们不亲?要是老子,摊上这样的长辈,老子别说跟你们说这种关系身家性命的秘密了,必然是老死不相来往!” “唉,老徐,你这是在挤兑我们祖孙么?”盛老太爷忙道,“好好的说事情,你别扯那些有的没的……采葵比乔儿还小一岁呢!乔儿能有不懂事犯糊涂的时候,难道就不许采葵改过自新了?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这会儿我们祖孙也都住在侯府,你老是翻旧账做什么?” 盛惟乔干咳一声,强行把话题转回正事:“我回来的路上想着,虽然当时我们帮了皇后一把,但毕竟跟皇后没什么交情。皇后这会儿对我们这么好,又是顶着郑国公的压力封县主乡主的,又是许诺让我有什么麻烦事都去找她……后来孟家五小姐,就是武安侯的嫡女,因为高承烜的事情,擅闯景韶殿,想让孟皇后把我交给她处置来着,孟皇后为了维护我,竟亲自执如意追打孟五小姐,逼得孟五小姐逃出殿外,声称要去寻太后娘娘告状……” 她把在景韶殿的经历仔细讲了一下,沉吟道,“所以我想,是不是皇后娘娘担心孟氏对盛家施加压力之后,会将她曾经的遭遇曝露出来?” 也难怪她不敢相信孟皇后是出于纯粹的感激与谢意,才会对盛家这么好的,毕竟这次的事情,不是单纯的盛家得罪了孟氏,而是因为盛家被卷进了孟氏与高密王之间的争斗。 这双方是你死我活的局面,根本不可能共存的,什么样的手段使不出来? 这种情况下,孟皇后执意要报答盛惟乔姑侄的恩情,说不得就会违背了合族的利益呢?如此且不说孟氏族中会不会同意,才十六岁、除了个皇后名头外一无所有的孟皇后,自己都是孟氏谋取富贵连绵的棋子,哪里来的本事压下郑国公的反对? 靠孟太后吗? 孟太后倒是压得住孟氏的,问题是,孟太后之所以会想方设法让喜欢的侄女做皇后,图的可不就是孟氏的富贵长青? 所以盛惟乔思来想去,觉得孟皇后此举,出自感激是有的,但更多的可能,只怕还是出自安抚? 毕竟孟氏好不容易才弄了个继后出来,万一身败名裂了,孟氏倒不缺继续做皇后的女孩儿,怕就怕痴迷舒氏姐妹的宣景帝,不耐烦再成一次亲了! “乔儿这话也有道理,不过,恐怕孟氏的打算,还不只是让你们在这件事情上保持沉默。”南氏听着,思忖了会,委婉的提出异议,“这件事情发生的时候,你们还没搬回侯府来住呢。当时盛宅那边,诸事应该都是鹤儿做主的吧?那么鹤儿他……是不是也知道这件事情?” 见盛惟乔默默点头,南氏苦笑道,“那么,这事情会不会是这样:孟氏觉得,之前鹤儿是盛家子,为了不得罪孟氏,他肯定不会乱说话的;但如今他恢复身份,成了高密王的嫡亲儿子!如此,为了帮助高密王扳倒孟氏,不定就会拿这事儿做文章了!” “当然这件事情,是乔儿、应姜还有静淑县主亲身经历的,鹤儿本身只是听了乔儿的转述。” “所以哪怕鹤儿回头将此事告知了高密王,只要乔儿、应姜坚决否认,孟氏也有理由保全孟皇后的名节?” “鹤儿那孩子应该不至于这样阴损。”盛老太爷向来看不得这种下三滥的龌龊手段,尤其他的嫡亲孙女盛惟娆跟外孙女沈九娘当年失踪后,很受了一段时间名节上的议论,其中被找回来的盛惟娆,到现在都受制于昔年经历,居然只能靠砸嫁妆出阁,所以道,“不过孟氏这么想也是件好事,毕竟这么一来,他们投鼠忌器,不会老是惦记咱们盛家。” 南氏闻言,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还是没说:她可不觉得盛睡鹤是光风霁月的人,这小子给她的印象,乃是性情狡诈又擅长做戏,滑溜的她这年纪的人都觉得头疼,就不像是寻常的小辈。再者,就算盛睡鹤想高风亮节,作为高密王的亲生儿子,一旦高密王在这场朝斗中失败,他也肯定不会有好下场! 这种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局面里,想要保持高尚,有多艰难? 南氏不觉得盛睡鹤有这样的情操。 实际上盛惟乔也是这么觉得的,盛睡鹤的真正为人如何,她比盛老太爷清楚。 这人海匪出身,惯常就没什么底线,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不过女孩儿又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就是盛睡鹤绝对不会用这法子算计孟氏。 仅仅因为此举会波及到她,以及盛家。 “这事儿就说到这里吧,既然皇后说了,让你下次带娆儿入宫去给她看看,你也答应了,那下次入觐时,你们姐妹一块去就好。”盛老太爷定了定神,继续道,“毕竟娆儿……她能有个封衔总是好事。至于说领了孟氏这样的好处,日后如何,且走一步看一步罢!” 老太爷跟着说起了屠如川投贴的事情,“这孩子……我也有好些年没见了,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 盛惟乔对于屠如川也不是很了解,毕竟之前屠如川主要是盛睡鹤接待的。就是屠如川自己,看盛兰辞的“儿子”,肯定也比女儿重视。 这会儿只能拣自己知道的,给老太爷大致讲了讲。 老太爷听说屠如川娶妻姜氏,乃是个看起来很贤惠温柔的人,暗松口气,说道:“我盛家非常对不起这孩子,他能够再娶贤妇,也算是了了我一件心事了。” “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人家孩子都不计较了,不然怎么会专程照顾鹤儿兄妹,更遑论是专门上门来拜见你?”徐老侯爷开导道,“你也不要太记挂……明儿个让子敬媳妇预备些酒水,你跟那孩子喝上几杯,就把事情都揭过吧,以后就当自家侄子来往。你们盛家不是银子多么?找机会给侄子家里多送点好东西,好歹是个弥补的法子。” 翌日南氏还真为屠如川的登门预备了酒水,但这人跟之前去盛宅报信时一样,来去匆匆,别说留下来陪盛老太爷喝上几杯,以释恩怨了,那是连茶都没吃几口,给盛老太爷行大礼拜见后,没说几句,也就告辞了。 因为盛老太爷是打算跟他说当年两家约定婚姻未能成就的事情的,所以在他来之前就清了场,连明老夫人都没被准许露面。 这会儿见人离开后,徐老侯爷还有南氏自要过来打听详细,都问:“怎么一会儿就走了?难道他对当年之事还有芥蒂?这不应该啊,若是如此,之前为什么要照拂兰辞的孩子,今日又何必来拜见老哥哥你?” 盛老太爷神色复杂,好一会才道:“那孩子大气的很,早就不在乎往事了。他今儿个之所以走的急,却是因为出门前接到长公主府传话,有件要紧事情需要他立刻去办,他是不愿意失约,硬是抽空过来的,自然无暇多留。” 徐老侯爷这才松口气,说道:“那就好。反正咱们来一趟长安不容易,断没有说立刻就走的。过几日等他忙过了,你们爷儿俩再见面再谈也不迟!” “不过他虽然没坐多久,却跟我说了件要紧事情,我得赶紧把乔儿喊过来商议下。”盛老太爷也是这么想的,颔首之后,就说,“子敬媳妇,劳烦你派个人,去祭红榭传下话?” 第三百零四章 相亲 盛惟乔被喊过来的时候,徐老侯爷跟南氏都已经回避了,盛老太爷所以开门见山的问孙女:“你屠世叔方才过来说,舞阳长公主殿下觉得你不错,想将你说给她的独子宜春侯,你是见过宜春侯一次的,觉得怎么样?” “……也就是元宵灯会最后一日,在不夜阁远远的看过几眼。”盛惟乔没想到祖父昨儿个才说起自己的婚事,今天就有了人选,不禁愕然,讷讷道,“这……这也太突然了?而且我听说舞阳长公主殿下……似乎是不想卷入孟氏与高密王的争斗中的?” 那位长公主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只求游走各方做座上宾,可是一点不想上任何一方的船的。 而盛家这会儿无论跟高密王还是孟氏,可都是渊源深刻啊? “舞阳长公主殿下说,咱们家抚养了高密王的嫡子,又深得孟皇后偏爱。她觉得只要咱们盛家接下来置身事外两不相帮,将来无论哪方胜出,应该都不会薄待盛家,至少也不会故意打压盛家。”盛老太爷淡淡道,“而舞阳长公主也没有站队的想法,所以认为咱们两家成为亲家很合适。” “再者,宜春侯胎里不足,从落地起就体弱多病,去年年底才见好转。因为这个缘故,读书习武都不怎么样,心性也天真,舞阳长公主担心给他找个太厉害的妻子,将来自己去后,宜春侯会压不住。喜欢你性子单纯,懂事温驯。” 盛老太爷说到此处,瞥了眼使劲绞帕子的孙女,叹了口气,“也不是说让你立刻就嫁过去……舞阳长公主殿下就这么一个儿子,也知道咱们家素来疼女孩儿的,所以她的意思是,接下来让你们多接触接触,要是觉得合得来,那么就议亲;要是觉得不合适,那就算了。” 顿了顿,“你屠世叔跟你爹的交情你是知道的,他是看着宜春侯长大的,方才跟我说,宜春侯相貌极好,待下宽厚,早年虽然身体确实有些欠佳,但去年年底以来,因为寻着先帝时候一位杏林高手的诊治,这会儿是渐渐康复起来了,寿元上头应该不需要操心。” 盛惟乔听出老太爷是比较赞成这门亲事的,实际上已经十六岁的她,也确实应该考虑婚姻的问题了。 只是这会儿听着,却实在不想回答。 “你是想着鹤儿?”她不作声,盛老太爷却主动问,“昨儿个你说不喜欢他,看来不是真话?” “我……”盛惟乔咬着唇,想辩解,又觉得无从说起。 然后就听到老太爷微弱的叹了口气,说道:“孩子,鹤儿确实是个好的,要才有才,要貌有貌,也肯容忍你的小性子……但你想过没有?从他真正的身世揭露起,他的前途就跟高密王绑在一起了!作为高密王的亲生骨肉,还是嫡子,高密王若是失败,凭他多么出色,都难逃下场凄凉……甚至越出色越不会有好下场!” “就算高密王赢了,高密王乃天子亲弟,谁不知道当初先帝原是想立他为储的?偏偏如今的天子还膝下无子!” “一旦孟氏倒台,高密王必然登基为帝!” “到那时候,鹤儿就是皇子……可是你不要以为他做了皇子就是好事!” “他虽然是嫡子却不是长子,偏还才干出众,二十岁的状元,古往今来有几个?这会儿他上头两个哥哥兴许还在高兴兄弟的归来,但自古天家无亲情,一旦高密王践祚,你觉得现在的高密王世子、将来的太子,会放心有这么个正当盛年还才华过人的兄弟在底下?!” “鹤儿这辈子,无论如何都平静不了了!” “你要是你姨母那样不甘人后的性子,且也有你姨母的手腕跟能耐,祖父我冲着你嫡亲祖母的面子,拉上盛家陪你赌一场也就赌一场吧!可是你看看你自己,你能适应这种成日里勾心斗角一朝朱紫一朝尘泥的生活么?” “成亲不是卿卿我我,这点看你小姑姑就是个例子:她当初瞒着家里才跟你那小姑父偷偷来往的时候,何尝不是好的蜜里调油、你侬我侬?否则她那个时候也有你这么大了,会不知道在已有亲事的情况下跟人私奔,会受到什么样的唾弃?要不是跟你那小姑父就是那么好到不能分开了,她何尝会那么一走了之,丢尽了我盛家上下的脸?!” “可是你看她婚后,过过几天好日子?!” “祖父只怕你这会儿惦记着鹤儿,当真嫁了过去,会后悔……到时候纵然我们肯定支持你过的不痛快就和离,可是高密王府势大,万一鹤儿不同意,要怎么办?” “即使他同意……你说好端端的,做什么要这样折腾一番?” 盛老太爷苦口婆心的说到这里,见孙女只是低头不语,又放缓了语气,继续道,“你之前一直生长南风郡,小地方也没什么出色的人才,鹤儿却是放在长安这种天子脚下都是出类拔萃的人才,对你还忍让维护,也难怪你会喜欢他。” “只是乔儿,你长这么大,统共才见过几个出色的男子?” “你这会儿一门心思认定了他,不肯跟其他男子接触,又怎么知道你是真的喜欢他呢?没准,其实是你以前见过的人才太少了,你以为的喜欢他,其实不过是欣赏。如此,往后岂非要后悔莫及?” “所以不如跟宜春侯之类的人见见面,回头扪心自问,你对鹤儿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欢,又是否喜欢到愿意为了他忍受一句话都要云山雾绕藏一堆心眼的日子?!” “你想清楚了,如果还是要嫁鹤儿……” 老太爷抚着颔下胡须,叹了口气,“你嫡亲祖母就你一个亲孙女儿……你爹娘也素来视你如珠如宝,你的心愿,我们如论如何也是要帮你的!” 嫡亲祖父把话说到这个份上,盛惟乔觉得也没办法再沉默了,只好道:“全凭祖父做主!” 她不知道她离开后不久,盛老太爷独自在堂上坐了会,唤了老郑到跟前:“之前高密王妃曾经说过,哪怕是粉身碎骨也要报答我盛家的恩情……你待会拿我名帖,去高密王府的后门,请门子帮忙问一问王妃,她说的话是否算数?” 高密王府,后院。 王妃所居的湘霁堂,苍苔横生的庭砖上,落着红红白白的花瓣,是东侧桃花与西侧梨花被四月初的软风吹成纷纷扬扬的花雨,于阶前翩跹到娇慵无力后的恣意小憩。 飞檐斗角的回廊下,冰裂纹格扇窗开了半扇,露出内中一抹浅草绿撒绣蝠纹、缠枝葡萄的彩穗锦帐。 帐下半躺半靠的高密王妃,将喝空的药碗递给戚氏,又接过心腹赵姑姑递来的帕子按了按嘴角,若有所思:“盛家老太爷派人来说……要我速速给鹤儿物色妻室?而且,不能让鹤儿知道这是他的意思?” 戚氏将碗交给丫鬟拿下去,身子微微前趋,柔声细语道:“是的呢!媳妇本来想让来人自己过来跟母妃说的,如此也好问问详细。但那人说,盛家老太爷交代了,这事儿务必要瞒着三弟,所以他不能进内院,免得被三弟知晓!” “鹤儿今年也有二十了,就算盛家老太爷不提,我这身子稍微好点,肯定也要替他张罗这终身大事。”高密王妃蹙起眉,“所以老太爷专门派人跑这一趟,还神神秘秘的专门要瞒着鹤儿……这是什么缘故?” “那人翻来覆去就说这么几句,其他媳妇再三问,他也不作声了。”戚氏忙道,“都是媳妇无能,没能问出个来龙去脉,叫母妃耗神!” 就建议,“要不,媳妇等会派人去宁威侯府,问个清楚?” “不。”高密王妃断然摇头,“盛家对鹤儿有恩,那就是我的大恩人!那位老太爷是个明理之人,既然派人过来的时候没说缘故,可见要么是指望咱们心照不宣,要么就是不想多说的。你这会儿派人过去追根问底,岂不是成了恩将仇报、以势压人了?!” 戚氏立刻请罪:“是媳妇考虑不周!” 高密王妃对长媳还是很满意的,自不会为这么点事同她计较,摇了摇头表示不在意,思索了会,就说:“之前去南风郡的人不是说,盛家就数这老太爷最疼鹤儿吗?他偌大年纪,亲自千里迢迢的赶来长安,说是来贺鹤儿金榜题名的,实际上,我估计也是专门来给鹤儿操办亲事的吧?毕竟盛家既然将鹤儿视若己出,他都二十了还不给他娶妻,显然是为了等他考完殿试之后,在长安娶个门第高些的。” “如此,老太爷莫不是听说我昨儿个请了太医……所以怕我会耽搁鹤儿的终身大事?” 高密王妃是盛睡鹤的生身之母,如今盛睡鹤还过了明路被带回王府了,一旦她有个三长两短,三年丁内忧,盛睡鹤的婚事可不就要延后了? 戚氏跟赵姑姑闻言都变了脸色:“这老太爷!真真是老糊涂了么?您也就是一时气急攻心罢了!董太医都说了,接下来只要好好养着,您的好日子长着呢!” “这不能怪人家老太爷,是我亲口在他面前说了时日无多的,他也是关心鹤儿才这么做。”高密王妃倒是一脸欣慰,“我这个做母妃的不合格,害的鹤儿流落在外这么多年,幸喜这孩子福大命大,遇见盛家这样的好人。如今他回了来,盛家老太爷还对他这么关怀备至,可见是真的疼他!” “所以我感激这老太爷都来不及,怎么好怪他咒我活不长?毕竟要不是鹤儿回了来,我也真的不耐烦继续活着了!” 赵姑姑听着这话,想到高密王妃这些年来的煎熬,眼眶一红,也不再说盛老太爷的不是了,只微微哽咽道:“那些都过去了,王妃该往前看才是!” “你去将我陪嫁的首饰,还有文房四宝那些东西检点下,按照盛家徐家的人数,从老到少都备上一份礼,赶明儿亲自送去宁威侯府。”高密王妃点了点头,跟戚氏交代,“见到了盛老太爷,就跟他说,他的好意我明白,我会尽快给鹤儿操办婚事的。” 戚氏答应一声,笑道:“媳妇也迫不及待想要弟妹进门搭把手了,咱们这偌大王府,上上下下每天那么多事情,偏只媳妇一个人打点,往往都忙不过来!如此盛老太爷此举,不仅仅是疼三弟,却也是照顾媳妇了呢!” “你到底是长媳,就算将来鹤儿媳妇进了门,诸事终究也是要你操持的,鹤儿媳妇顶多在你忙不过来的时候搭把手。”高密王妃知道长媳故意奉承,微笑道,“可不能偷懒,不然我这身子骨儿,如今就是想给你帮忙都有心无力,你要是不勤快点啊,这偌大王府的日子都要没法过了!” 戚氏听出王妃的意思,是不会因为宠爱盛睡鹤就给盛睡鹤的妻子拉偏架,使得她这个长媳尴尬,心中一定,笑容越发柔顺:“母妃放心,媳妇一定好好做事,跟将来的三弟妹一块孝顺您还有父王!” 她们婆媳议定,次日戚氏就亲自携礼到了宁威侯府,跟盛老太爷转达了高密王妃的答复。 盛老太爷闻讯暗松口气,不过为了避免意外,他还是抓紧跟屠如川联系,于是舞阳长公主府很快传出消息:三日之后,长公主将于府中办赏花宴,广发请帖,遍邀长安官宦之家出挑的青年男女到场小聚。 第三百零五章 女官 这种只请青年男女的赏花宴,大家都是心照不宣,知道名为赏花,实为相亲……好吧,其实也算赏花,只不过赏的未必是枝头的桃李杏梨,却是一位位正值最好年华的软玉柔花。 说起来舞阳长公主办这种宴是办习惯了的,早年是为了给自己的女儿们择婿,后来则是因为她混的开,各家想给孩子议亲,都托她帮忙提供个名正言顺照面的机会。 因此这宴办的固然是熟极而流,接到帖子的人家也没多想:又一榜新科进士新鲜出炉,长安多少有女儿、孙女儿待嫁的人家正摩拳擦掌虎视眈眈的预备挑选呢,这会儿来个赏花宴正中下怀! 也有些人想到舞阳长公主唯一的儿子宜春侯终于病情好转,年纪也到了议亲的时候,这次赏花宴,长公主八成还要挑儿媳妇。 却不知道长公主其实已经看好人选了。 不过赏花宴的消息才传出来,孟皇后却紧急派人赶到宁威侯府,要盛惟乔立刻带盛惟娆入宫觐见。 盛惟乔还以为之前说好的封县主、乡主发生了变故,谁知道到了景韶殿后,却被孟皇后一通埋怨:“赏花宴要开了,你也不知道抢在开宴前带上姐妹来见我!这宴其实就是为了相亲办的,掐在开宴前把封县主、乡主的懿旨发下去,到时候你们姐妹脸上有光彩,在宴上也更受瞩目是不是?” “我想着现在距离上次入宫没有几天,怕打扰了您这儿。”盛惟乔忙解释,“我正打算参加完赏花宴就带妹妹来拜见呢!” 孟皇后恨铁不成钢:“舞阳长公主是长安人面最广的贵胄了,她办这种宴,差不多整个长安有点身份像点样子的都会到,新科进士里尚未婚娶又容貌过得去的更是一定一网打尽!这么好的找个如意郎君的机会,你以为错过了还会再有吗?” “你知道不知道这会儿择婿的人家有多少?” “其他人家不说了,就是我们孟家,我们大房,我那侄女,你见过的,霜晓是肯定要去的,孟丽绛若没死,必然也要参加;二房我这一辈的十二姐姐孟丽缥,侄女霜瑶尽管出了岔子,这次八成不会露面,但她还有几个年岁仿佛的姐妹;三房十三姐姐孟丽缇,侄女霜娇姐妹;四房的十一姐姐归欢……你说你们姐妹几个,要没点特别的身份,要怎么在群芳之中出类拔萃?!” 盛惟乔尴尬道:“我们就是过去凑个热闹呗!” “你这会儿抱着凑热闹的心思去赴宴,回头好夫婿都被人家挑走了,就该人家看你们的热闹了!”孟皇后痛心疾首,“我以前在这种场合不声不响,那是境况所迫实在没办法!你现在上好的机会搁你面前,怎么就是不知道珍惜的?!” 盛惟乔吃不住她说,只好道:“你看,这会儿我们不是来了吗?” “上次说给你们姐妹各带一套首饰回去的,结果后来因为五姐过来闹了一场都忘记了。”孟皇后这才放缓了语气,说道,“今儿个正好,我让人取几套最新做的过来,你们姐妹好好的挑一挑。” “对了,上次的事情……后来怎么样了?”盛惟乔小声问。 孟皇后不在意道:“还能怎么样?我去馨寿宫的时候,果然五姐正在姑母跟前哭哭啼啼的告状呢!被我赶上去挽袖子拧了好几把,才不敢作声了。我跟姑母说了来龙去脉之后,姑母非常生气,说五姐作为我娘家姐姐,居然也不知道尊重我,如此后宫妃嫔哪里能不越发不把我这皇后当回事?” “所以让她给我磕头赔礼,斟茶认错……不过姑母私下里也说我对五姐太不给面子了,我答应姑母不会计较这件事,姑母也就揭过了。” 盛惟乔松了口气,正要说话,孟皇后又道,“我已经跟姑母说了,让姑母吩咐五姐一家先回江南去!这会儿孟氏跟高密王都正卯足了劲儿的找对方麻烦呢,就五姐母子那个脾气,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留在长安迟早是个祸害!姑母也觉得她继续闹腾下去,会使得武安侯府越发的离心,是以前两日趁着武安侯夫人,就是我那二婶母入宫请安的机会,同她说了。我二婶母答应回去之后就给他们一家子收拾东西,打发他们回去,想必行程也就在这几天了,那高承烜被打断了腿,所谓伤筋动一百天,十成十不会去赏花宴上。” “这事儿可真叫您操心了!”盛惟乔感激道,“我还真怕赏花宴上碰见五小姐母子,会闹出什么不愉快的事情来。” 孟皇后笑道:“舞阳长公主是个手腕厉害的,她开的宴会,一般来讲不会有什么风波。就算发生了,你及时去找她,她肯定可以处置的。” 一直说到这里,孟皇后才注意到随盛惟乔来的盛惟娆,挑了挑眉道,“你这妹妹,长的跟你很有几分相似,竟不像是堂姐妹,倒有点像亲姐妹了。” 她一说盛惟娆跟盛惟乔长的像,盛惟乔就下意识的想起当年盛惟娆被误当成自己掳走的事情来,心里一阵难受,下意识的按捺住了,露出笑色:“娘娘说的是,我没有亲姐妹,看堂妹也跟亲妹妹一样了。” “咱们都这么熟了,还是喊我娘娘未免见外。”孟皇后听着,想了想,就说,“我之前给自己取过一个字,叫做‘青琅’,日后咱们这样私下说话,不妨就喊我的字就好。” 盛惟乔因为已经有点习惯皇后的热络了,这会儿沉吟了下,也就爽快道:“好啊!我去年及笄,我爹也给我取了字叫‘峻木’的,只可惜到现在才第一次跟人说起来。” “峻木?”孟皇后重复了一遍,有点奇怪,“这字却不像咱们女孩儿家用的。” 竟是不含半点脂粉气……也太不含脂粉气了。 “他跟我娘都以为女孩儿家名字太花哨了不好,本来按我祖父的意思是叫‘妍木’,然而我爹觉得‘妍木’女孩儿气息太重,不如‘峻木’朴实。”盛惟乔有点无奈道,“所以我来长安这么久,从没跟人自我介绍过我的字,除了因为迄今也没有特别要好的女伴外,就是觉得,这个字实在有点不满意。” “令尊这也是为你好。”孟皇后忍住笑,安慰道,“我看书上说,前朝有才女,八九岁时,其父指井梧言‘庭除一古桐,耸干入云中’,令其续之,答曰‘枝迎南北鸟,叶送往来风’,其父于是愀然不乐,以为寓意不祥,后来那才女果然因为丧父沦落风尘【注】……想来令尊定要为你取这状若男儿的字,应该是有这一类的避讳?毕竟令尊乃是入过翰林的,学问深厚,自有考量。” 盛惟乔虽然觉得亲爹给取的字有点坑,但也晓得爹娘对自己重视无比,不肯依自己的地方必然是有缘故的,抱怨几句也就算了,笑道:“我倒更喜欢你的字,听起来男女皆可,却比我这字有诗意多了。” 孟皇后笑了笑,道:“不过一个称呼,都一样的。” 心里却想,我这字是我自己取的,你却是你祖父、爹娘一块参详,甚至还是争执之后决定的,你羡慕我这字听着好听,我何尝不羡慕你父宠母爱,还有个重视你的嫡亲祖父在堂? 不过孟皇后对于亲情也没有恨执着,所以想了想也就放开,问盛惟娆,“盛四小姐怎么称呼?” “四妹妹闺名‘惟娆’,她比我小一岁,今年才十五,还没及笄,所以无字。”盛惟乔本来打算让盛惟娆自己回答的,但见她紧张的不敢说话,忙代答道,“我这妹妹自来在南风郡长大,平时也不怎么出门,见的人少,失仪的地方,青琅你可别见怪!” 孟皇后对于盛惟娆的兴趣也只是一般,不过是念在是盛惟乔带过来的份上,怕一直不理会这女孩儿的话,盛惟乔面子上不好看。 这会儿稍微意思意思了下,也就转而跟盛惟乔说话了。 如此留了姐妹俩在景韶殿用了午膳,到傍晚太阳快下山了,才放她们离开。 盛惟乔跟盛惟娆出了宫门,看着马车离开皇城有段路了,盛惟娆忽然问:“三姐姐,我听说皇后娘娘左右的宫人,得宠的有封女官的?今儿个我们好像没看见呢?” “是有封女官的,不过皇后入宫未久,估计还没顾得上这些。”盛惟乔闻言也没多想,随口道,“以后应该会封起来的,到时候咱们若是进宫碰见了,少不得额外贺上一贺。” 盛惟娆若有所思片刻,忽然道:“三姐姐,你说我能进宫去给皇后做女官吗?” “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盛惟乔愕然问,“你以为做女官是好差事?说穿了还不是做奴婢伺候人?” “……我只是不太想嫁人。”盛惟娆叹了口气,说道,“我以前……三姐姐你也知道的,这次来长安,其实依我是不想来的,然而祖母亲自登门劝说,我想到大前年我那么对待祖母,祖母现在都不跟我计较了,若再拒绝,实在太伤她老人家的心了。可想到嫁人,我实在是……反正家里又不会少我那份妆奁,就不能让我就这么安安静静、锦衣玉食的过吗?” 这个问题盛惟乔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好一会才问:“你这想法,跟祖父提过吗?” “当然提过了。”盛惟娆苦笑,“祖父帮我跟祖母提了提……然后祖母就哭了,说哪有女孩儿不嫁人的?又安慰我说一定想办法给我挑个好的。几次折腾下来,我也不好意思再说这事儿了。所以方才看到皇后娘娘对三姐姐似乎很好,就想着要不请她帮我弄个女官之类的差事,我进宫去躲一躲?当然我也只是忽然想起来这么说,未必真的要这么做……三姐姐你别放在心上,我知道皇后娘娘对咱们姐妹已经很好了,得寸进尺反而有贪得无厌的嫌疑。” 盛惟乔听得心头发酸,好一会才说:“不是马上就是赏花宴了吗?要不宴会上你看看?实在不喜欢,回头咱们一块去找祖母试试?” 盛惟娆“嗯”了一声,脸上却是不抱什么希望的样子。 【注】薛涛的故事,除了年纪特别小之外,都知道吧? 第三百零六章 册封与赴宴 这天姐妹俩回府之后,同众人交代了下经过,南氏就吩咐府里备着:“明儿个或者有懿旨来。” 次日一早,果然太后懿旨就到了,骊四骈六的文章,狠狠的夸奖了一番盛家女孩儿们的钟灵毓秀之后,就册盛惟乔为康昭县主,盛惟娆为福昌县主,盛惟妩为徽懿县主,公孙应姜为明凝乡主。 这消息在长安颇引起一阵骚动,虽然这不是本朝头一次将宗女所特有的封衔给予臣女,但之前获封的静淑县主桓夜合,名门之后,祖父是朝野皆知的大人物,自身也是才貌双全、交游广阔、八面玲珑,将太后哄的合不拢嘴……这情况封个县主大家还能理解,然而,盛家? 这一家的女孩儿,最早来长安的也是去年年底才到而已,这些日子也一直都是不显山不露水的,居然整个家族足足一辈的女孩儿,统统封了县主不说,连没有盛家血脉的晚辈也封了乡主,实在不能不叫人惊讶与深思。 只是无论宫闱还是徐盛两家这边,都一口咬定,是孟太后跟孟皇后看盛惟乔她们怎么看怎么可爱、怎么看怎么喜欢,所以才封的,这些人虽然满腹疑虑,却也没有证据,只好暂住了好奇探究之心。 盛惟乔等人在接旨当天就盛装打扮,入宫谢恩,这次是去阔别已久的馨寿宫了,孟太后见了她们,笑容端庄,话语温和,只是没有多留,稍微勉励几句,也就暗示她们告退。 孟皇后专门打着给太后请安的旗号在这里等着,见状陪她们出了馨寿宫正殿后,解释道:“姑母近来有些疲倦,这两日连我们也见的时间不长。” 盛惟乔知道太后之所以这么快就让她们走人,估计也有孟皇后为了她们跟郑国公起争执,让太后感到不满的缘故,这都是人之常情,所以委婉的暗示孟皇后,不必为自己这些人同孟氏疏远了感情,到底孟皇后是需要靠着娘家才能在望春宫立足的。 两人一路说了会话,皇后亲自送她们出了馨寿宫,也就作别了。 回到宁威侯府后,一行人顾不得休息,忙忙的开了衣箱妆盒,为赏花宴准备。 还好盛家富庶,为了出远门的缘故,置办又格外的齐全。 所以这场赏花宴虽然仓促的紧,急急忙忙检点起来,倒也不缺装扮之物。 盛惟乔特意将年前南氏送去盛宅的脂粉,就是徐采葵提到是方馨娘家特制的脂粉翻了出来,跟盛惟娆、公孙应姜一块用。盛惟妩虽然也接到了帖子,但考虑到这是一场相亲宴,盛老太爷直接发话让她不要去了,留下来跟徐采芙作伴玩耍,免得耽搁姐姐、侄女们的好事。 到了赏花宴这日,决定去赴宴的徐抱墨……本来照徐老侯爷、夏侯老夫人以及徐子敬夫妇共同的意见,是不让徐抱墨参加的,理由是怕他祸害人家好好儿的女孩子! 但盛老太爷帮他说了话:“这赏花宴说是别称相亲宴,又不是说去了之后一定要找个伴!毕竟新科进士大抵都会到场,好好的缺席,没的叫人以为他骄横跋扈,连长公主殿下的帖子都不放在眼里,平白的影响仕途!” 于是徐抱墨泪流满面的谢了盛老太爷,欢天喜地的去准备了! 花草满园的未来,就从这次赏花宴开始! 是以一大早,收拾的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徐抱墨,就迫不及待的站在垂花门下等了。半晌后,今日去赴宴的三个女眷联袂出来,盛惟乔、盛惟娆、公孙应姜还有徐采葵都是盛装打扮,可谓珠围翠绕。 出门的时候,盛惟乔还觉得是不是太夸张了点?别到时候叫人看了,以为她们才封了县主、乡主就抖起来了,很有暴发户的嫌疑与浅薄。 然而到了舞阳长公主府,看着出出入入的人群,她顿时放心了:今儿个过来赴宴的人里,装扮比她们隆重的多了去了! 仔细想想倒也难怪,这可是今科金榜出来之后的第一场相亲宴,头一茬的郎才女貌收割机会,诚心找贤妻找良婿的,能不郑重其事吗? “也不知道盛睡鹤……唉,想来不久就会改回容清酬的名字了,不知道他会不会过来?”盛惟乔一行人在门口递了帖子,门子报进去之后,屠如川亲自迎了出来,领她们入内,边走边跟她们介绍沿途的风景与地方,盛惟乔一壁儿跟这位世叔寒暄着,一壁儿就想着,“舞阳长公主殿下交游广阔,跟孟氏还有高密王的关系传闻都不错……八成她也会给高密王府下帖子的?” 这个问题在心里盘绕良久,最后快到后堂时,她还是忍不住旁敲侧击的问了。 只是屠如川说:“殿下确实也给高密王府的小郡主还有两位小王爷送了帖子,不过王府的回复是因为高密王妃玉体欠安,郡主小王爷他们都要侍疾,所以来不了了。” 盛惟乔闻言“啊”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失望还是松口气? 这时候后堂到了,穿着油绿织金妆花绢衣配郁金裙的舞阳长公主端坐上首,正笑吟吟的同先到的几位客人说着话。 长公主今日装扮十分隆重,梳着抛家髻,戴鎏金点翠镶宝团凤冠,对插累丝嵌宝石人物纹金簪,精心描绘着却月眉,薄施脂粉,作“飞霞妆”的样式,耳畔金珠串楼台人物坠子随着说话的语声不时微动,折射点点金光。 胸前一挂金厢玉鸳鸯摺丝珊瑚宝石坠领,腕上是成对的金丝种翡翠圆镯跟三股镂空麻花镯,小指上各戴了一个玳瑁嵌珠宝花卉护甲,此刻轻轻交错在甜白釉描金双芝鹦鹉荔枝茶碗畔,愈显华贵雍容。 “乔儿来了?”舞阳长公主看到盛惟乔一行,原本的笑容顿时又浓郁了几分,忙招手让她们一行人上前说话,又跟左右介绍,“这是屠长史同年盛南风的爱女,这盛南风你们年轻点的人许是不知道,当年也是入过翰林院的,只是此人纯孝,才进翰林院未久,接到家乡来信,说老父病重,就上表请辞,回去侍疾了。之后接手了家业,到现在也没有起复,只是成日里守着双亲过。” 今日过来的客人,都是年轻一代,确实大部分都不知道盛兰辞。 这会儿听舞阳长公主介绍了,才有人恍然道:“如此纯孝,怪道太后娘娘会册封这几位盛家小姐!” 却是将盛家女孩儿们的受册,当成是孟太后有意表彰盛兰辞的孝行,推恩其家女眷。 舞阳长公主笑了笑,没接这个话,只抬手让行礼的盛惟乔等人平身,指着说这话的人道:“正好你们年轻人都认识下,这是潞国公之孙,姓曹,单名一个‘烛’字的,因为尚未及冠,还没取字。你们以前没见过他,不过你们见过的崇信伯与他可不陌生!” 那曹烛闻言起身一揖,彬彬有礼道:“几位小姐好!” 盛惟乔一行人连忙还礼,也问他好,这中间少不得彼此偷眼打量,这曹烛约莫十六七岁年纪,长相端正白皙,虽然不是那种叫人眼前一亮的美男子,却也可称一句“相貌堂皇”了。 他之前会说那句话,显然是比较关注盛家几个女孩儿都受到册封的事情的。 此刻仔细端详盛惟乔为首的几个女孩儿,见俱是绮年玉貌的美人,脸上微微一红,心说:“宫里的消息,说是太后娘娘对她们一见就喜欢,之前以为是借口,现在看看,这么几个女孩儿朝跟前一站,瞧着确实怪舒心的。” 就打算等会一定要找机会,同盛惟乔等人好好聊一聊。 毕竟,他今儿个过来,也是为了物色一位淑女为妻室的。 只是这一幕落在舞阳长公主眼里,长公主挑了挑眉,却打定主意,等下一定要把曹烛跟盛惟乔分开……开什么玩笑,这是她给自己儿子看中的儿媳妇人选,哪里能让人半路截了胡? 因为担心自己儿子再出现情敌,舞阳长公主接下来虽然继续给盛惟乔一行介绍其他宾客,但碰见各家公子时,都是走马观花、轻描淡写,倒是着重说了几位小姐的闺名、喜好、家世。 末了又叫盛惟乔坐在自己身边,明着看重,暗地里避免曹烛之流打主意,在自己疏忽的时候,将这准儿媳妇拐走。 如此片刻后,众人稍微谈论了些时下的话题,外间陆陆续续有宾客来,因为盛惟乔在长安认识的人不多,这会儿看着面熟的也没几个,只跟赵栎兄妹、方馨娘、罗琬婳、孟归羽兄妹、孟霜瑶、孟丽缥、孟丽缇这些见过的打了个招呼。 其中赵栎跟孟归羽、孟归瀚因为是男子,虽然对盛惟乔印象不坏,孟归羽还特别想跟盛惟乔走近些,但众目睽睽之下也没有太热情,都是按着规矩来。 但女孩儿们的表现就有些参差了:赵桃媗、方馨娘、罗琬婳见到盛惟乔一行人热情依旧,方馨娘还认出她们用的是自家做的脂粉,开心道:“你们喜欢?回头我娘跟我嫂子她们做了新的,一准再给你们送些过去!” 赵桃媗是中规中矩,客客气气的招呼,客客气气的寒暄,然后自去了自己相熟的人群里坐。 相比之下,孟家姑侄态度就要冷淡许多了。孟归欢虽然脸色复杂,还意思意思的朝盛惟乔点了下头,孟霜瑶、孟丽缥跟孟丽缇这些人则假装彼此说话,却是看都没看她一眼。 这种反应也可以理解,一来孟皇后为了给盛家女孩儿们封县主、乡主,是违逆了郑国公的意思的,而郑国公之所以要阻拦此事,发泄怒火只是其次,主要也是从针对高密王的布局考虑,皇后的坚持不仅仅是违背父命,对整个孟氏的利益也是一种损害。 那么作为与孟氏荣辱息息相关的孟氏女,孟丽缥与孟丽缇自然对盛家人没什么好感; 二来却是嫉妒了。 她们作为太后的侄女、侄孙女,皇后的堂姐、嫡亲侄女儿,到现在连个乡君的封衔都没有呢!盛惟乔等人却又是县主又是乡主的……作为孟氏女,哪里能不生出嫉恨之心来? 盛惟乔所以也没再注意她们,毕竟这种情况,不是靠自己说两句软和话,就可以化解对方心中的芥蒂的。众目睽睽之下,她可不想叫人以为盛家是软骨头,继而怀疑盛家的县主、乡主之封,是不是靠着毫无廉耻的讨好太后、皇后才得到的? 不过盛惟乔也没跟方馨娘还有罗琬婳多说,这两位的家里都是高密王那边的人,她可记得孟皇后的叮嘱,就是皇后虽然压住了郑国公对盛家的迁怒,却也劝盛家从此跟高密王府保持距离的。 还好她们一行四个人一块来赴宴,这会儿就是不跟其他人说话,互相闲谈几句,也不觉得寂寞,遑论还有舞阳长公主不时巧妙的将盛惟乔引入到众人的话题之中。 随着一位又一位宾客的到来,人逐渐多了起来,很快就把宽敞的明堂坐了个水泄不通。 不久后,向来是这种场合必请的桓夜合也跨进了门槛,她一来就笑:“我今儿个来迟了,殿下可不要怪我!” “怎么能不怪?”舞阳长公主含笑道,“等会我非亲自灌你三盏不可!” 打趣了几句,桓夜合看向盛惟乔,说道:“康昭,你们今日来的却早,亏我路上还想着要不要去宁威侯府喊你们一声,谁知道你们倒先来了。” 盛惟乔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康昭”是自己才得的封号,按照时下贵胄之间的习俗,以后就要取代闺名跟字,作为自己场面上的称呼了。 她忙道:“我们也到了没多久,在路上的时候,还以为你已经到了呢!还想着要是我们迟早的话,可得求你帮忙说几句好话来着。” 桓夜合笑道:“唉,没法找借口了,只能承认自己偷懒,今儿个起来晚了!” 她来长安比较早,人缘也好,这会儿众人就都笑:“原来是自己起来晚了,还想赖康昭县主呢?还好康昭县主没上当,不给你蒙混过关的机会。” “我却不信静淑县主是起来晚了!”这时候方馨娘跟罗琬婳悄悄的咬了咬耳朵,忽然抬起头,脆生生的揶揄道,“我看县主根本就是花了太多时间梳妆打扮才迟到的,这会儿是故意找借口骗咱们呢!” 罗琬婳也格格笑道:“就是就是!所谓女为悦己者容,也不知道县主是为了谁,才这么精心妆扮,以至于这么晚才到的呀?” 第三百零七章 盛惟乔:吓死了…… 众人闻言,纷纷看向桓夜合,打量着她此刻的妆扮: 却见这位静淑县主绾着端庄的十字髻,正中插着一把金镂空富贵福寿吉祥赤金梳,左右是一对金嵌宝螳螂捕蝉簪;轻扫娥眉,淡施脂粉,清凌凌的一双妙目下,鼻梁秀挺,樱唇似点。 修长如天鹅的脖颈严严的裹入葱白交领中衣,外罩着丁香紫底绣瑞香鸑鷟宽袖交领短襦;白玉竹节女带束出不盈一握的纤腰;下拖蓝底墨绣蝶恋花百褶裙;行不露足,但见耳畔一对白玉镶宝石玉兔捣药金耳坠子随步伐动作无声摇晃。 这身打扮虽然确实是用了心思的,不比平时的随意,但实际上此刻在场的,包括主人舞阳长公主在内,比她更精心更隆重的多了去了,然而众人既要起哄,自然纷纷附和:“馨娘跟琬婳这么一说,我们也发现了!静淑你可是难得这样盛装,快快招供,收拾的这般花容月貌,却是为了迷倒谁人?” “你们真不会说话!”罗琬婳笑着嗔众人,“静淑姐姐明明本来就是花容月貌的,这么一打扮,应该更好看了,是闭月羞花才对!” “都一样的,总之,静淑快说,你今儿个是冲着谁来的?不管是谁,咱们做主,让他一准这一天都陪着你,谁都不许跟你争!” 一干人嘻嘻哈哈的开着玩笑,在场唯一的长辈舞阳长公主也笑眯眯的看着,丝毫没有圆场的意思,还道:“你们说的我都好奇起来了……静淑,你素来最大方了,要不就跟我们说说呗?” “你们这两个促狭的!”桓夜合究竟是见惯场面的,此刻闻言也不羞恼,轻按住胸口与耳坠子似是一套的金厢玉兔摺丝嵌珠宝珊瑚坠领,虚点着方馨娘与罗琬婳的脑门,笑骂道,“说这话之前,是不是先把你们脸上的脂粉擦一擦,再把头上的簪子珠花去掉几件?不然,我可要先问你们,是为了谁这样隆重打扮的?” 又转向舞阳长公主,半是撒娇半是抱怨道,“殿下,您也不看看这满场的花枝招展?今儿个大家分明就是给您面子,这才个个精心妆扮之后出门的。这会儿您倒是假装不知道,还帮着他们来欺负我了?您这样可真是伤我的心啊!” 舞阳长公主笑道:“啊哟,我这不是一时没想到嘛?要不这样,等会宴开之后,我多敬你三盏,给你赔礼?” “您这是想雪上加霜呢!”桓夜合“扑哧”一笑,说道,“先说了要我自罚三盏,作为迟到的赔礼,这会儿您还要再敬我三盏……我岂不是要被灌到桌子底下去了?” “没事儿的,你不是怪康昭她们没喊你吗?”舞阳长公主有意将看中的准儿媳妇带进话题,就笑着道,“等会给她们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让她们姐妹帮你喝呗!” 曹烛等男子插话道:“正是这个道理,你们都是县主,彼此之间哪里能不互相帮助的?” 方馨娘起哄:“你不说县主这回事,我都没想起来!康昭你们刚刚受封,这样的喜事,等会可也要敬你们几盏才是!” “康昭县主、福昌县主还有明凝乡主。”罗琬婳板着手指数道,“咦?徽懿县主今儿个没过来?” “没过来也没关系。”方馨娘说道,“徽懿县主才多大?来了咱们也不好意思灌她酒的,就让康昭县主几个代她喝嘛!” 桓夜合笑骂:“我就知道你们不安好心!康昭妹妹,咱们一块说话,不理她们了!” 说笑之间,门口又来了一位身份特别的客人,不过这位却远没有桓夜合受欢迎。 若非舞阳长公主特别说了句:“德平你可来了?”在场都没什么人理会。 德平郡主今日显然也是认真打扮过的,梳着灵蛇髻,正面插着金累丝嵌珠镶白玉蝶恋花分心,斜插了两支银点翠蝴蝶耳挖头簪,鎏金镶料珠虫叶头花,金厢菊花二面宝石耳坠子,飞雁翠钿,桃花妆,小弓眉,额角有精心描绘的新月斜红,唇上是“露珠儿”的一点鲜丽。 穿着牙色底绞蓝边流苏盘金绣缠枝藤蔓宽袖短襦,束白玉金厢孔雀牡丹中阔女带,下拖桃红滚边靛蓝底绣凤穿牡丹百褶裙,金厢玉鱼嵌珠宝坠领,腕上带着赤金环珠九转玲珑镯跟东珠软镯,裙边还坠着玉嵌金宝玲珑鹭鸶绦环。 “郡主来了?”她这身华丽装扮,与身后小宫女模样的下人灰扑扑的装束似成鲜明对比,不由自主的就显出落寞来。 因为舞阳长公主开口招呼了,众人出于对她郡主身份的场面上的敬重,更是出于给舞阳长公主面子,方陆陆续续的招呼,“郡主今日瞧着十分精神。” 德平郡主有些矜持的笑着,朝他们点头,穿过人群来给舞阳长公主行礼,说道:“姑母这气色越发的好了,我进来看着,竟与我们岁数仿佛。” 舞阳长公主含笑叫她起来,道:“我这把年纪了,也就是仗着多涂几层脂粉,蒙混过关罢了,你们才是真正年少鲜艳的花朵儿呢!” 说着不待德平郡主接话,就岔开话题道,“这玉嵌金宝玲珑鹭鸶绦环我瞧着眼熟,仿佛是先帝御赐莫母妃的?” 德平郡主似乎很高兴舞阳长公主这么问,抿嘴一笑,特意稍稍提高了点嗓音说道:“正是呢!前两日我去给祖母妃请安,祖母妃听说您这儿开赏花宴,特意翻箱子找出来赏我的。” 盛惟乔闻言挑了挑眉,明白她话语中的意思:这位高密王的庶女,之所以一直不受待见,以至于年过二十了还没出阁,归根到底是因为高密王府不管她死活,甚至根本不让她生活在王府之中,全靠亲祖母莫太妃怜悯,才在馨寿宫里有个存身之处。 只是也不知道为什么,莫太妃近年似乎也放弃了她,以至于她空有郡主之封,却没人过问终身大事,至今嫁不出去,甚至弄到了为了出阁,给崇信伯孟归羽下药的程度。 这会儿特意带着莫太妃赏的玉嵌金宝玲珑鹭鸶绦环过来赴宴,无非就是暗示众人,她跟莫太妃祖孙的关系已经缓和了不少。 至少,莫太妃是赞成她来参加这赏花宴的,还专门给了添妆的东西。 “八成是因为盛睡鹤跟高密王夫妇相认的缘故。”盛惟乔心下暗忖,“这么着,莫侧妃还有德平郡主这些人的遭遇,看来确实是跟盛睡鹤五岁那年流落到玳瑁岛有关系了?不然莫太妃不理会这德平郡主也很有几年了,竟忍心看着亲孙女儿二十一岁了婚事还没着落,怎么说心软就心软了?必然是盛睡鹤平安归来的消息,消解了太妃心头的怨怼。” 她之前是有些同情德平郡主的,哪怕知道这位郡主也不是省油的灯,可二十一岁了还待字闺中的处境,也实在难堪且凄苦。 但这会儿看到德平郡主得意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又觉得不痛快了,“盛睡鹤这会儿是好端端的,可是他之前吃过的苦头还少吗?这莫太妃听说他平安无事的回来了,就立刻疼起了孙女儿……这忘性也真不是一般的大!” 正腹诽之间,旁边桓夜合忽然凑过来,低笑道:“听说之前这德平还曾主动跟你亲近,想通过你兜搭你那哥哥呢?” “她就是问我一些南风郡的风物罢了。”盛惟乔觉得虽然是德平郡主单方面打过盛睡鹤的主意,但这两人既然是亲生姐弟,传出去了也实在不好听,遂含糊道,“也没说几句,正好孟十一小姐来找我们,也就没再说了……什么兜搭,没有的事情!” “还瞒我呢?”桓夜合悠然说道,“这事儿就是孟十一小姐告诉我的……估计莫太妃不知道此事,要是知道,回头八成会后悔将那玉嵌金宝玲珑鹭鸶绦环赏了德平。” 盛惟乔正要回答,忽然想到一事,惊讶道:“你见过莫太妃?” 莫太妃其实就跟着孟太后住馨寿宫,当然是偏殿,只不过这位太妃比高密王妃还要早就不见外人了。所以盛惟乔等人虽然去馨寿宫去了好几次,却从来没有见过她。 “我要是没见过莫太妃,当初怎么会才见到盛睡鹤就怀疑他身世了?”桓夜合慢条斯理的摩挲着胸前坠领,说道,“你好像看这个德平不太喜欢?回头要不要我在莫太妃跟前说上几句,给你出出气?” “这个就没必要了,我跟她也不是很熟,谈不上什么喜欢不喜欢的。”盛惟乔这才想起来,之前高密王说过,盛睡鹤的容貌其实是像了亲祖母莫太妃,而不是她揣测的高密王妃,当日由于高密王夫妇猝然登门,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她倒把这细节给漏了。 此刻闻言,警觉道,“再说莫太妃久不问世事,哪里好贸然打扰她老人家呢?” 桓夜合侧过头来看她,片刻后,忽然“扑哧”一笑,说道:“你这么防备我做什么?我还能卖了你?” “……说起来,你今天迟到,真的是起来晚了啊?”盛惟乔心说你还好意思讲,上次提供的所谓“一锤定音的秘密”,把我坑的那么惨,还有苦说不出!这会儿我才不要相信你的“好意”啊“帮忙”啊之类呢! 于是干咳一声,转了话题道,“我觉得你实在不像是会赖床的人。” “我当然不会好好的起不来了!”桓夜合眯起眼,举袖掩嘴,有些慵懒的打个呵欠,这才凑到她耳畔,小声道,“还不是有人听说某个新封县主的小美人儿要来参加赏花宴,他自己呢却没空过来,只得找上我这个劳碌命的,千叮咛万嘱咐,要我帮忙看着点,给小美人儿好好把把关?” 盛惟乔听着心头剧震,她跟盛睡鹤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愫,虽然盛老太爷已经知道了,由于公孙喜一心一意拆鸳鸯的缘故,盛睡鹤的近侍、心腹也都知道了,甚至公孙姐弟都心知肚明,但……盛惟乔可不知道啊! 所以她还以为,自己与盛睡鹤并非兄妹之情的事情,除了他们俩外,目前就盛老太爷晓得。 如今听桓夜合这话里的意思,仿佛盛睡鹤也跟她说了,盛惟乔哪里能不惊怒交加又无地自容?! 毕竟她可不是盛睡鹤,自小在无法无天的环境里长大,世俗伦理道德都是浮云。虽然因为备受宠爱的缘故,盛惟乔对于规矩的遵守也不是很严格,但打小耳濡目染养成的观念,终究是难以更改的,与兄长,哪怕是没有血缘的兄长互生情愫,怎么可能没有一点负罪感? 此刻顿时变了脸色! 还好桓夜合不知道是有意给她台阶下,还是确实没多想,又说道:“不逗你了,盛睡鹤,嗯,现在暂时还是喊他盛睡鹤吧,他刚刚回去王府,王妃恨不得整天把他搂在怀里疼呢,怎么会给他半夜跑永义伯府去的机会?我起来晚了是因为我打算明后天去高密王府看望王妃,特别花时间精力研究了下王妃的喜好……结果就睡晚了。” 就问她,“对了,你去么?你去的话咱们一起。” 第三百零八章 人间四月芳菲尽 盛惟乔这才松了口气,摇头道:“算了吧,我得陪我祖父。” “听说盛老太爷素来宠爱盛睡鹤,这会儿还好吧?”桓夜合理解的点了点头,问候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还请老人家不要太难过才是!” 盛惟乔谢了她的关心,说道:“祖父现在大致还好,不过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终归是有些愀然的。” 桓夜合正要回答,那边舞阳长公主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就干咳了几声,堂上众人听见了自然会意,陆陆续续的住了声,长公主就笑道:“说是赏花宴,净在这屋子里,看几个盆栽,却是无趣,不如去园中花林之下入席,一边赏花,一边小酌,岂非乐哉?” “这是给今儿个过来的宾客展示才艺的机会呢!”桓夜合一听,就悄悄跟盛惟乔说,“你们姐妹有才艺么?没有的话可要我帮忙?你们一家子女孩儿统统封了县主乡主,这长安城里羡慕嫉妒恨的大有人在……就算你们今儿个表现谦逊,只怕也是躲不过找上门来的麻烦的。还不如索性露上一手,镇住众人,可以省却许多麻烦。我当年,就经历过!” 盛惟乔闻言就是头疼,说道:“还有这许多事情?早知道我就找借口不来了。” 又满头黑线的提醒桓夜合,“你还问我们姐妹有没有什么才艺……我有什么才艺你还不清楚?” 也不想想当初是谁恨铁不成钢的骂她不学无术的? “……学问不行,什么歌舞啊琴箫啊也不行?”桓夜合难以置信的看着她,“那你们姐妹平时在家里……难道就是游手好闲不成!?” 盛惟乔觉得这说法也太小觑盛家女孩儿了,说道:“也不是所有人都这样啊!你看我侄女应姜,她可是会武艺的!” “是啊,她好像根本不姓盛,只不过认了你爹做义祖父而已!”桓夜合嘴角抽了抽,又想起一事,问道,“那你叫你哥哥,我是说盛睡鹤,给你们写上几首诗备用没有?有的话,等会我找机会让你们作诗?” 盛惟乔不好意思道:“你当时说的是殿试之后小聚,结果殿试才结束,我哥哥他……这出了那样的事情,我哪里还记得啊?早就忘记了!” “……”桓夜合叹了口气,沉痛道,“那你们自求多福吧!” “有没有那么严重啊?”盛惟乔见她一脸“你们死定了”的神情,尴尬之余也有点怀疑,环视了一圈四周,小声道,“我不相信这么多人个个才华横溢才貌双全!宫里都说了,我们姐妹封县主、乡主,是因为太后娘娘跟皇后娘娘喜欢我们,这各花入各眼的,跟他们什么关系?!” 又说,“天底下什么道理规定了,必须是有过人才华的人,才可以得到太后娘娘跟皇后娘娘的另眼看待?” “小祖宗,天底下确实没有这样的道理,但人都有嫉妒之心,我说句实在话,就你们姐妹几个,之前在长安一直都是声名不显的,忽然一下子得了这么大的恩典,有人羡慕,有人奉承,有人追捧,那么有人嫉妒,有人怨怼,岂非也是理所当然?”桓夜合倒是不以为然,“当初我封县主之前,名声比你们姐妹不知道响亮多少,扯着我祖父的余威,是这长安城里公认的才女呢!做人做事也自认十分周全细致了,何尝不是在获封之后,经受了无数明枪暗箭才有今日?” 说话之间,舞阳长公主已经跟众人寒暄毕,带头起身,要往园子里的花林去了。 长公主没走两步,就伸手去挽盛惟乔,笑道:“一早看你跟静淑躲在那儿嘀嘀咕咕说话了,也不给我们知道!这会儿我可专门要拉上你,不让你瞒着我们说悄悄话!” 罗琬婳好奇的问:“康昭县主,您跟静淑姐姐在说什么呀?” “我在帮你们追问静淑县主今儿个是为了谁精心打扮的呢,正问的静淑县主有点抵挡不住了,结果殿下喊我不说,琬婳你也专门帮静淑似的,这下话被打断,她肯定是不承认了!”盛惟乔任凭舞阳长公主拉住自己,朝前走了两步,转头朝桓夜合做个鬼脸,故意道,“现在你们后悔不后悔?” “这可真是悔的我们肠子都青了!”舞阳长公主等人闻言,纷纷作懊悔状,这时候桓夜合开口道:“你们信她呢?明明就是我在盘问她喜欢什么样的如意郎君,趁着今儿个人多,有喜欢的不如请殿下帮忙引见一二,结果她扭扭捏捏的死活不肯讲,我好不容易哄的她沉吟,眼看就要招了,好么,殿下果然偏疼她,顿时就给她解了围!琬婳也是!” 众人哄堂大笑,说道:“这个说那个要招了,那个说这个要招了,这到底是谁要招呢?” 方馨娘笑嘻嘻道:“这还用问吗?一定是两位县主互相问,然后决定交换答案呢,结果被殿下给搅了!” “若是如此,可是我的不是了!”舞阳长公主笑眯眯道,“等会我自罚三盏!” 大家对长公主的爽快都是连声叫好,又说盛惟乔跟桓夜合:“两位县主躲着咱们说了好一会儿的话,等会也该自罚三盏才是!” “我算是看出来了,他们今天不把咱们灌倒,是不会罢休的!”桓夜合于是埋怨盛惟乔,“偏你还给他们机会!” 说笑的光景,一群人已穿庭过廊,进了月洞门,跟前一座三人高的假山,爬满了薜荔、苍苔,底下有水池环绕,内栽睡莲,虽然这季节还没开花,但清凌凌的池水中,不时游过一尾尾金红鲫鱼,惊鸿一瞥之间也是生趣盎然。 转过假山之后,面前就是一排夹竹桃,红白交错,开的烂漫,中间青砖铺砌的曲径,原本是很宽敞的,此刻却被挤的只能供二三人勉强并肩通过。 这曲径蜿蜒入深,一路上假山、湖石、拱桥、凉亭、花树络绎不绝,处处可见匠心,一行人边走边聊,盏茶之后,面前又一堵假山拦住了去路。 这座假山却比前一座还高一点,约有四五人高了,上边立着凉亭,还种了半圈木槿夹篱作为屏障,为凉亭中遮阴。假山的四周披了藤萝,遍植月见草、飞燕草、牵牛、芙蓉葵、蝴蝶兰等花草,这季节都长的郁郁葱葱,将整个山体开的一片斑斓烂漫。 山底下未设水池,却有一道鹅卵小路,逶迤至山脚的一处垂挂藤蔓下。 舞阳长公主带头朝这小路上走,孟丽缥跟孟丽缇就捂嘴笑,说道:“记得小时候初来殿下府里玩耍的时候,跟圣绪追逐打闹,把他追到这里来,看他朝这条路上跑,还以为把他给堵住了,谁知道错错眼的功夫他就不见了……我们事后找了好久才知道秘密!” 其实也没什么秘密,之前盛惟乔在玳瑁岛上,初五栖息的山谷里,盛睡鹤羽翼未丰之前住的山洞就见过,无非是藤蔓太过茂盛,掩住了洞口。 果然这会儿舞阳长公主上前,随行的丫鬟快走几步过去分开那几挂绿萝,就露出个黑黝黝的山洞来。 只是这山洞应该只是个通道,因为绿萝被掀起来之后,还没走进,就可以感觉到风从另一端穿来。 舞阳长公主转头朝孟氏姐妹笑:“这都快十年前的事情了吧?难为你们还记得,圣绪都忘记了呢!回头我可要好好说说他,怎么可以仗着熟悉环境,戏弄姨母呢?” 孟丽缥跟孟丽缇听了这话,却没有笑,还是被孟霜晓轻轻推了把,才有些勉强道:“说是姨甥,实际上年纪都差不多,小时候打打闹闹么,也是常事。殿下这样郑重,倒是我们的不是,不该提了。” 这功夫众人已经穿过了假山下的甬道,出了山洞之后,眼前豁然明亮,却是老大一片看不到边的花林:桃李杏梨纷纷扬扬,芍药牡丹雍容富贵。 二十余步外,更有百年紫藤葳蕤繁茂,遒劲的枝条被架成占地足有数间厅堂那么大的广棚,串串花朵犹如珍珠玉石,琳琅满目,如梦如幻,软风拂过,各色花瓣纷飞曼舞,直叫人疑心是在虚幻之中。 人群之中赞声一片,桓夜合讶道:“古诗说‘人间四月芳菲尽’,殿下这片花林里的花,除了紫藤跟芍药正当时外,连牡丹都是应该开过了的,何以更早的桃李杏梨也这样繁盛?” “静淑你也说了,‘人间四月芳菲尽’,后头不是还有句‘山寺桃花始盛开’?”舞阳长公主安然一笑,说道,“这些花树原本都是种在山上的缸里的,掐着时间移过来埋进地里,再种上牡丹芍药之类掩饰,看起来就跟一直长在此地一样了。” 桓夜合拊掌笑道:“这么说来牡丹也是一样了?” “可不是?”舞阳长公主不动声色的瞥了眼盛惟乔,笑着道,“圣绪以前身子骨儿不大好,长年扃牖府中,也就能看看花、钓钓鱼,我啊担心他没意思,所以时常用这样方法保持府中花开不败,免得扫了他的兴致!” 这盛惟乔虽然是南风郡那种小地方来的,然而家境据说连郑国夫人向氏都很羡慕,舞阳长公主看好这女孩儿的家世以及模样性情做自家儿媳妇,却是故意借机展示自家财力,暗示她是看中了盛惟乔这个人,而非盛家给这女孩儿的陪嫁。 如此既是表达诚意,也是避免盛惟乔日后嫁给宜春侯之后,自恃家中财富,小看了郦圣绪……却是舞阳长公主作为慈母的一片苦心了。 然而盛惟乔惦记着桓夜合的提醒,压根就没注意到长公主的用意,正看着面前的景物不住打着腹稿……没办法,跟前这紫藤花架下,铺满了绿地缠枝莲菊纹的锦毡,乍望去仿佛草地也似,上头陈列席位,席间已经摆了些茶具、摆件、瓜果,间或有金盆搁在檀木架上,供浣手之类的用途。 席位中间还空着一大片空地,盛惟乔就估计,既是为了等会欣赏歌舞杂技之类而设,也是如桓夜合所言,给众人中间有心炫技的做场地了。 而她自认歌舞乐器都没什么拿的出手的,也只能想法子凑两首诗做准备了。 毕竟盛惟乔虽然在桓夜合面前质疑不是一定要才貌双全才可以得到太后、皇后的偏爱,但没人喜欢丢脸,事情还没到绝望的时候,怎么能不挣扎一把呢? 只是预备等会可能会有的刁难之余,盛惟乔也有点疑惑:“不是说,今儿个让我跟宜春侯接触接触的么?宜春侯人呢?” 似乎察觉到她心思,众人在紫藤花架下落座之后,舞阳长公主也问左右:“圣绪人呢?不是说要为了招呼客人,亲自去取那批二十年陈的‘洞庭春色’?怎么这半晌,我们都来这里坐了,还不见人影?” 第三百零九章 这宴会有毒! 就有大丫鬟上来笑着解释:“因为今儿个宾客众多,侯爷走的时候就说过,要多取几坛来着。想来是当初埋的时候太密了,侯爷怕底下人笨手笨脚的,挖快了会打碎,是以让人慢慢来,这就耽搁了?” 桓夜合、曹烛等人也出言圆场:“这会儿还没到饭点呢,咱们先就着玫瑰露、薄荷露、扶芳饮这些,略用些小食就好。酒慢点来也没什么。” 孟丽缥跟孟丽缇亦道:“俗话说,好饭不怕晚。好酒亦如是。” “早知道就不让他去了。”舞阳长公主统共就郦圣绪一个儿子,这些年来为了这儿子的身体不好真正操碎了心,自然是舍不得为这么会迟到责备他的,这会无非是觉得怠慢了宾客,意思意思,见众人说情,徉怒了下,也就叹道,“这孩子因为刚刚好全,之前都没让他做过什么事情,这会儿就特别热心,什么都想插一手……也不想想他之前做过什么啊?这没经历过,可不是什么都要慢吞吞的?” 却是委婉给郦圣绪的迟到解释了。 “这是圣绪孝顺。”孟丽缥接口道,“这是他心疼殿下,想为殿下分忧呢!” 舞阳长公主闻言,挑了挑眉,才笑着回答:“我哪儿要他孝顺?我只求他好好儿的啊也就心满意足了!” 孟丽缥本来似乎还想接着说点什么的,但这时候舞阳长公主已经转过头问盛惟乔,“康昭,你们姐妹能吃酒么?‘洞庭春色’虽然算不得很烈,然而到底是酒。要是吃不了,等会可别强撑。这样的好时节,大家兴兴头头出来玩,开心才最紧要,方才说的罚酒啊什么,都是开玩笑的。” 盛惟乔很感激她的体贴,忙道:“若只是寻常的酒,我们还是能吃几盏的,当然,多了就不成了。” 她再不懂人情世故也知道,刚刚获封县主、乡主惹了众人的眼,此刻若是顺着舞阳长公主的体恤当真滴酒不沾,固然自己随意了,却必然给众人留下坏印象。最重要的也是让舞阳长公主觉得她太没脑子了……虽然说盛惟乔今儿个肯过来跟宜春侯彼此相看,主要是却不过祖父盛老太爷的劝说,没有非要讨舞阳长公主母子喜欢的想法,但这种事情就算不成,女孩儿嘛,肯定也不希望是自己被嫌弃。 至少不能是自己被单方面嫌弃! “女孩儿家,真正有海量的可不多!”这时候曹烛笑着插话,帮腔道,“你们喝几盏意思下就是了,侯爷亲自去取的这批‘洞庭春色’,主要肯定是给我们男儿预备的。” “康昭县主可真是招人喜欢!”孟丽缥见状,脸色沉了沉,复又笑了起来,甜甜道,“姑母、十四妹妹偏爱不说,殿下也是这样精心的关照着,这会儿连曹烛你也心疼上了……唉,也难怪,毕竟我们姐妹看她也是越看越爱呢!” 这话摆明了就是反话正说,曹烛年纪轻,虽然确实因为盛惟乔姐妹长的好看,本能的对这几个女孩儿都有好感,也打算接下来找机会接触下,看看彼此是否有缘,然而毕竟还是脸嫩的年纪,被这么一挑明,反而忙不迭的撇清道:“我就是随口一说,孟十二小姐您可别乱讲!” 孟丽缥眼中才闪过一抹得意,正要再接再厉,挤兑的曹烛接下来都不敢跟盛惟乔说话,却听舞阳长公主笑吟吟道:“丽缥,你说这话可真是伤我的心!方才还讲了从前来这儿跟你外甥嬉戏打闹的事情呢,这会儿就嗔我对康昭好了?你也不想想,人家康昭是头次来做客,又是来长安没多久的,我对她一点不熟悉,可不得多问几句?你却是打小在我跟前长大,跟我亲妹妹似的,哪里有那么多客套?我这是不把你当外人看呢,你还怪我?” “殿下您别理她,她啊就是跟您撒娇呢!”孟丽缥闻言就很尴尬,还好一块跟她进退的堂妹孟丽缇掩嘴笑道,“都多大的人了还这么爱娇,殿下不嗔她,回头我跟侄女们都要笑话呢!” 舞阳长公主也不想当众太刁难孟氏女,含笑道:“丽缥可不就是最爱撒娇了?记得小时候,就数她最让人抱着撒不开手,小嘴儿甜的跟抹了蜜似的,真真没想到,一晃眼过去,人就长这么大了,还是那娇憨的性子。” 说了这句之后也就立刻岔开话题,“看到跟前这桃花,我就想起宫里头舒娘娘那儿新得的‘玉女桃花粉’,那个用着,面上当真跟这桃花一样……” 于是话题迅速转向胭脂花粉。 一干人讨论了一会,忽听一个有些懒散的声音传来,说道:“娘,今儿个可不只是请了女眷来赴宴,您这儿又是脂粉又是钗环又是裙子样式的……是打算把咱们这些男儿从头晾到尾吗?” 舞阳长公主抬头一看,眼中原本的笑意顿时又真挚了几分,笑骂道:“你还好意思讲!叫你去专门埋酒的院子里取个酒,也用这么半日!底下人要是都跟你这样办事,咱们今儿个怕是水都喝不上一口了!” 众人听得这话,都循声望去,就见缤纷花枝下,漫步走来一个面容姣好,犹如画中人的绯衣少年,长眉凤目,鼻挺唇薄,乌黑如墨的发丝,整齐的束在一顶赤金鱼藻纹嵌羊脂玉冠中,横插素圆金笄,金笄的顶端镶了一颗小指指头大小的照殿红宝石。 他穿着一袭大红织金洒线孔雀云绢圆领袍衫,许是因为久病初愈的缘故,惧怕尚未完全消去的春寒,外面披了件绛红绉纱的罩衫,露出腰间一截海水蟒阔菜玉带,金厢玉鹿献芝猫睛宝石绦环上还系着镂空飞鸟葡萄纹银香囊与青玉扁豆佩,最底下的葱绿宫绦十分打眼。 此刻有些漫不经心的走过来,发间正好落了三两桃李花瓣,说不出的萧疏轩举,愈显风流恣意。座中好些女孩儿,看到这一幕,眼中就有了热切。 郦圣绪坦然自若的任她们又是打量又是暗送秋波,微勾的薄唇似笑非笑的,很有些即有情却无情的意思,到得近前后,站住脚,扫视了眼全场,目光在看到盛惟乔的时候稍微停顿了下,跟着就落在了舞阳长公主身上,笑道:“娘,孩儿还不是怕大家不能尽兴,想着多挖几坛?” 长公主一面示意他在不远处……意思是离长公主不远也离盛惟乔不远的位置上坐了,一面继续嗔道:“自己手脚太慢,害这许多人等你这半晌,还好意思说!” 郦圣绪笑道:“那我等会以茶代酒,敬大家几盏赔罪?” “人家赔罪都是罚酒,你拿茶来搪塞,岂不是成了你喝茶我们喝酒,这算什么赔罪?”孟丽缥闻言,立刻说道,“这可是咱们给你赔罪了啊!” “十二小姐你忘记啦?”这时候德平郡主忽然开口,“圣绪表弟身子骨儿刚刚好,哪里能喝酒呢?” 孟丽缥闻言脸色一僵,但很快冷笑着说道:“这事儿还用得着你来提醒?我不过逗圣绪一句罢了!” 德平郡主也不跟她吵,只端着端庄矜持的姿态,淡淡道:“我也只是随口提醒一句……毕竟十二小姐可是圣绪表弟的姨母呢,圣绪表弟素来尊敬长辈,万一当真了,可怎么办?” “这个就用不着你操心了!”孟丽缥冷着脸说道,“我跟圣绪也是打小玩到大的交情了,什么长辈不长辈的,大家年岁也没差多少,平时都是很随意的,哪里来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 她们这么一吵,原本融洽的气氛顿时就尴尬了起来。 虽然舞阳长公主跟着就打圆场:“德平还有丽缥都是好意,不过圣绪这会儿确实还不好喝酒,等会我代他喝一盏给大家赔罪吧……这时辰也差不多了,酒也来了,要不咱们就开席?” 彩衣侍女闻言,立刻穿花蝴蝶也似捧上美酒佳肴。 但人群里的各种交头接耳,还是让盛惟乔微微蹙眉,因为跟郦圣绪实在不熟,她左右看看,就专门凑近同样离的不远的桓夜合,小声问:“我怎么觉得德平郡主跟孟十二小姐今儿个有点故意互相抬杠?” 按说德平郡主在馨寿宫里透明了那么久,就算这会儿借着盛睡鹤的回归,大大修复了同莫太妃的关系,也不该就有胆子怼上孟丽缥吧? 这位可是孟太后的娘家侄女! 纵然莫太妃有儿子高密王撑腰,孟太后也得给她几分面子,但太后背后的孟氏就跟高密王势均力敌了,遑论宣景帝怎么也是太后亲子,太后要给莫太妃面子,莫太妃却更不敢轻易得罪太后的。 “你才发现?”盛惟乔正觉得不对劲,桓夜合挑了挑眉,嗤笑了声,拿起案头几枚连蒂樱桃,放在手中把玩,假装与她一块欣赏,口中小声道,“谁叫舞阳长公主殿下就宜春侯一个儿子呢?孟十二跟德平都看中了,这能不争吗?” 盛惟乔顿时愕然:“孟十二小姐跟德平郡主都看中了宜春侯?!” 她觉得这忒有点不可思议了……德平郡主之前给崇信伯孟归羽下过药,试图兜搭过盛睡鹤,这么快又将目标换成了郦圣绪,还能说这位郡主年岁已长,急于出阁,所以有点饥不择食……呃,这么说好像太贬低郦圣绪了,应该说是恨嫁心切,压根顾不上什么两情相悦。 但孟丽缥…… 这是郦圣绪的姨母啊! 就算她其实跟郦圣绪没有血缘,然而孟太后既为太后,舞阳长公主作为先帝之女,理所当然喊太后一声“母后”,如此,太后的侄女,就是长公主的表姐妹,郦圣绪也合该喊一声“姨母”了! “皇家么!参差了辈分的婚事多了去了。”桓夜合不以为然道,“再说孟氏早年门第低微,原也没把规矩看的太重,你想大房能有宠妾灭妻的前事;二房也才发生过手足相残,孟十二小姐看中容貌过人还有爵位的名义上的外甥又怎么了?论年纪,她可比宜春侯还小几岁呢!” 至于德平郡主,“我这两日没进宫,却不太清楚她那儿的事情……倒是你,你昨天前天都有进宫,居然没跟皇后娘娘打听下?” “我哪里知道会有这样的事情?!”盛惟乔嘴角抽搐,她要是知道她就不来了啊! 现在好了,被封县主已经拉一波仇恨了,这还没正经跟郦圣绪相亲上,情敌先蹦了两个出来……今儿个这宴,简直有毒啊! 第三百十章 论相亲的具体经过 虽然盛惟乔非常后悔来参加这场赏花宴,但事已至此,她总不能甩手离开,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索性因为舞阳长公主这边保密工作做的不错,没人知道今儿个这赏花宴,真正的目的就是为了让盛惟乔跟郦圣绪互相接触,至于说给其他人相看伴侣提供机会……那都是顺带的。 所以接下来的宴饮上,孟丽缥与德平郡主又别了几次苗头,却都没把火烧到盛惟乔头上。 而有舞阳长公主方才说的“康昭县主头一次来我这府里”,以及早先介绍时所言“屠长史同年之女”,大家都认为长公主之所以把盛惟乔的席位安排在郦圣绪旁边,一来是盛惟乔才被封了县主,看在太后、皇后的面子上格外抬举些;二来则是考虑到长史屠如川的面子。 毕竟舞阳长公主的驸马阳武侯郦均则早逝,撇下来的幼子郦圣绪体弱多病,长公主成天围着这儿子转都来不及,根本无暇关注琐事。 这些年来长公主府内外全赖屠如川一手打点,所以长公主母子对屠如川都十分倚重信任,向来很给这长史体面。 “单打独斗的话,其实孟十二小姐多半不是德平郡主的对手。”盛惟乔见状,心下稍定,倒有了观战的心思,看了一会之后,就暗忖,“也难怪,孟十二小姐到底比德平郡主小了几岁。何况德平郡主自幼寄人篱下,之前还失去了亲祖母的支持,一路走到现在,哪里能不多长几个心眼?而孟十二小姐虽然跟德平郡主一样同为庶女,其生母却还在世,传闻乃武安侯宠妾,固然没有像娇语姨娘那样,得宠到把正妻压下去的程度,然而有亲娘庇护,孟十二小姐的日子终归是比德平郡主好多了。” 只不过德平郡主是单打独斗,孟丽缥却不然,在场的人里,她的堂妹、侄女们一大堆,哪里有不帮自己人的? 所以数番勾心斗角下来,却是德平郡主落在了下风。 但孟丽缥也不觉得高兴,因为舞阳长公主看似两不相帮的劝和,但对着她总是一口一个“亲妹妹似的”、“圣绪的姨母”,简直就是明着提醒她跟郦圣绪之间的辈分差距。 孟丽缥一口气憋在胸中,又不好对舞阳长公主发作,也只能加倍找德平郡主的不是出气了。 一时间虽然舞阳长公主、桓夜合这些公认八面玲珑的人齐齐斡旋,席上也有些剑拔弩张的意思了。 盛惟乔正看的入神,忽然袖子被扯了下,她下意识的转头一看,却见郦圣绪目不转睛的看着面前的菜肴,口中则低声道:“你傻愣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点找个借口躲出去?” “我躲出去干什么?”盛惟乔先是一怔,随即明白过来,这是暗示两人避席去互相了解下么? 本来这是来之前就说好了的,但这会儿盛惟乔看了看孟丽缥又看了看德平郡主,顿时就犹豫了:这水都混成这样了,她还趟了做什么啊? 只是才迟疑了下,郦圣绪就哼道:“怎么?你要本侯爷在这里就对你和颜悦色殷勤备至?” “……我这就走!”盛惟乔立刻起身。 开什么玩笑? 孟丽缥跟德平郡主这会儿都快要挽袖子直接动手了,如果发现她才是舞阳长公主看好的准儿媳妇人选,还不得立刻尽弃前嫌,联手跟她拼命啊? 不过…… 随便找了个借口独自离席后,盛惟乔郁闷的想:“屠世叔不是说,宜春侯待下宽厚,品行很好吗?” 为什么她觉得不太像……?没过多久,郦圣绪追了上来,看到她点了点头,也不多说,道:“跟我来!” 盛惟乔虽然同他才是第二次见面,但既然是盛老太爷、屠如川、舞阳长公主这些人都认可的接触,自然也不会怀疑他居心不良,于是立刻跟了上去。 结果这一走就是足足两炷香,中间出了花林,出了花园,穿廊过桥,一路上九曲十八弯,跟躲追兵似的,最后好不容易进了一座独门独院,院里约莫半亩大小的庭中,栽花种草砌山掘池,建造出一派江南园林的风情。 “坐吧坐吧!”郦圣绪进到这里,总算停了脚,也不进屋,而是在外头假山畔的凉亭里坐了,擦了擦额上的汗,招手叫庭中待命的下人沏茶来,对盛惟乔主仆道,“这里应该安全了!” “……您是怕孟十二小姐还有德平郡主追上来?”盛惟乔嘴角抽了又抽,深深感到自己不该听盛老太爷的! 这都什么事啊! 她这辈子就没走过几次这么长的路! 不知道的,还以为郦圣绪是看体力择妻呢! 郦圣绪闻言,一脸厌烦道:“也不仅仅是她们!还有方才那些对本侯爷一脸垂涎之色的,当本侯爷不知道么?长安上下,这一辈人,打小就没几个说本侯爷的好话!不是咒本侯爷活不长,就是笑我郦家多半会绝嗣……这会儿看到本侯爷痊愈了,一个个就苍蝇似的涌上来!没的叫人恶心!” 特别提到孟丽缥、孟丽缇姐妹,“本侯爷方才听底下人附耳低语,说那两人居然还专门提到追打本侯爷,逼得本侯爷从藤蔓下的假山甬道里逃走的事情?真亏她们有脸提!!!” “论辈分好歹是本侯爷的姨母呢,仗着孟氏的权势,欺负本侯爷那时候身体尚未痊愈,打不过她们两个,名为嬉戏实为欺凌,半天功夫不到,就弄的本侯爷全身是伤……事后娘抱着本侯爷哭了好久,到现在提起来都心疼的不得了!!!” “她们居然还以为那是青梅竹马的情分不成?!” “这样歹毒的小贱人,本侯爷就是一辈子不娶都不会要她们!!!” 也没忘记德平郡主,“老女一个,之前下药倒贴崇信伯的事情,真以为没人知道了?!虽然不知道她是怎么哄好了莫太妃的,然而崇信伯一个伯爷都看不上她,遑论本侯爷?!还想做本侯爷的夫人,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这些觊觎本侯爷爵位、美色的女子,一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看着他激动而愤慨的模样,盛惟乔干咳一声,说道:“不至于席上每个人都这样吧?比如说静淑县主为人大方宽厚,肯定不是这样的人!” 当然她未必看得上你…… “我娘说静淑心眼儿太多了!”郦圣绪立刻道,“我现在虽然已经全好了,等调养个一年半载的,必然就可以跟同岁的男儿一样长的健健康康,但究竟之前的身子骨儿一直不太好,还是以调养为宜!所以静淑这种心眼多的进了门的话,想压服她,成天都要勾心斗角,太耗心神也太累了,对我身体不好!” 盛惟乔心说舞阳长公主这是怕伤了你自尊心所以说的委婉,实际上是怕你根本斗不过静淑县主才对! 但转念就想到,那么舞阳长公主看中自己,显然是觉得郦圣绪压得住自己?! 这简直太小看人了! 于是盛惟乔冷哼一声:“这么说,殿下觉得我没心眼了?” “我娘说你心眼好。”哪知郦圣绪认真道,“她说你爹后院清净,到现在连个通房丫鬟都没有,对你这嫡女更是宠爱万分,按说这样的环境里长出来的女孩儿一般都会有几分骄横之气,不懂得体谅人。但看你对盛睡鹤的敬重,显然天性善良,宽厚大方!” 盛惟乔顿时露出笑色,假惺惺的谦虚道:“殿下实在是谬赞了……” 还是舞阳长公主殿下有眼力啊! 本囡囡就是这么天性善良宽厚大方,那些说本囡囡傻乎乎、没心眼、没城府的都是不长眼睛!!! 结果又听郦圣绪慢悠悠的说道:“我娘说如今这世道,官宦富贵人家的女孩儿,像你这么傻乎乎好哄的不多了,遇见了可不能错过!” “………”盛惟乔面无表情片刻,站起身,干脆道,“再见!” 本囡囡就知道,这次宴会压根不该来!!! 然而她之前觉得郦圣绪似乎不像屠如川描述的那样乖巧宽厚的预感验证了! 郦圣绪见她要离开,也不阻拦,只端起茶碗,慢悠悠的说道:“你走吧,你走了,本侯爷马上就回席上去宣布,本侯爷对你一见钟情再见倾心,这辈子就认定你了,不将你娶到手誓不罢休!” “……侯爷,大家非亲非故,无冤无仇,您至于要这么坑我?!”盛惟乔难以置信的转过头来,“不是说好了大家私下照个面,合得来才继续,合不来就散的吗?!” “但是本侯爷觉得跟你非常合得来啊!”郦圣绪一脸无辜的看着她,“所以为什么要散?” 盛惟乔怒道:“但我觉得跟侯爷您合不来!” 郦圣绪不解的问:“为什么?本侯爷要爵位有爵位,要容貌有容貌,亲娘还是当朝长公主,家境也是非常不错……大家年岁仿佛,方才的谈话也很愉快,接下来都该商议婚期啊嫁妆啊聘礼之类了,你怎么可以悔婚呢?!” “……侯爷请不要说这种会惹人误会的话,咱们只是私下见面说了几句话,而且大抵都是您在说我在听而已!”盛惟乔怒视他,“国朝风气开放,这根本算不了什么!至于婚期什么的……那都是没影的事情,所以也谈不上悔婚不悔婚!!!” 郦圣绪想了想,道:“嗯,所以呢?” “所以我现在要走了!”盛惟乔瞪他一眼,“侯爷您自便!” 她走了两步,见郦圣绪没像之前那样威胁自己,才松了口气,忽然觉得不对,回头一看,却见绯衣少年双手交叉抱在脑后,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见她停下脚步怒视自己,郦圣绪一脸的莫名其妙:“是你让本侯爷自便的!而且,这里是长公主府,本侯爷亲娘的宅邸,你只是来做客的而已,有道是客随主便,难道本侯爷要去哪里,还得听你的?你现在又还不是本侯爷的妻子,凭什么对本侯爷管头管脚啊?!” 知道他存心借着孟丽缥还有德平郡主来要挟自己,盛惟乔深吸口气,也豁出去了:“您要跟就跟!真当我怕了谁不成?!” 她只是因为抱着宽慰祖父的心态过来的,对郦圣绪又没有势在必得的想法,所以不欲为了他跟孟丽缥还有德平郡主结怨而已! 真当她怕了孟丽缥还有德平郡主不成?! 毕竟这会儿的她又不是才来长安时候的小小郡中势家之女了,论身份,有县主之封;论靠山,其他人不提,单一个孟皇后,在孟氏的地位就不是孟丽缥等人能比的! 如此她让郦圣绪跟回席上,又怎么样? 第三百十一章 冤家路窄 盛惟乔做好了回到席上之后就开撕的心理准备,然而实际上,没走出去几步,她就碰见了找过来的孟丽缥跟德平郡主。 双方是在一条曲折的花径上迎面相撞的,由于花木的扶疏,以及小径的蜿蜒,盛惟乔与郦圣绪先看到另一头过来的人。 孟丽缥与德平郡主肩并肩的走着,许是因为觉得四周除了彼此的丫鬟外也没其他人在了,两人彻底撕下了最后的伪装:“你这个年纪的女子,大抵孩子都能满地跑了,今儿个好意思来参加这赏花宴,也实在是舞阳长公主殿下厚道,没把你赶出去!未想你倒是蹬鼻子上脸,看中圣绪了?也不想想你这人老珠黄的模样,就是那些不知道你底细的人家都未必肯要呢,遑论舞阳长公主殿下素来消息灵通,会不知道你早先还想跟我六哥生米煮成熟饭的不知廉耻?!” “就算全天下的女孩儿都死光了,舞阳长公主殿下也不可能看中你的!” “你啊,就省省吧,免得在这里丢人现眼,彻底的没人要!” 孟丽缥冷笑连连,说道,“我看你还是趁那些来长安不久的新科状元里,拣那出身贫寒没跟高门接触过、更不知道你早年丑事的那些骗一个来的稳妥!就算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你之前作的孽迟早要还,然而没准你运气不错,人家发现的时候你已经有子嗣傍身了呢?就算没有子嗣,好歹也是尝过男人味道,总好过你饥渴难捺的随身带着媚药,见着个男人就想滚进帐子里去不是?!” 这话虽然是说德平郡主,盛惟乔听的都面红耳热,心说桓夜合讲孟氏出身寒微,虽然发达到现在也有三十来年了,究竟时日尚短,难以洗脱骨子里的浮躁与没规矩,看来真的是没错的。 换了桓夜合这种正经书香门第的,再是以为没人听见,也不可能把话说的这样赤裸裸不是? 不过孟丽缥言辞刻薄,德平郡主也不遑多让,闻言嘿然道:“若当真是清清白白人家的女孩儿来说我,我好歹还会解释个几句我的处境不好,早年许多糊涂也是境况所迫不得已而为之!但你?!” 她用鄙夷又不屑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了孟丽缥几眼,从鼻孔里嗤笑出来,“你又是个什么东西?!说的好听是孟氏的十二小姐,说不好听,你就是你爹随便睡了个丫鬟弄出来的种,武安侯夫人看你那生身之母只是个玩物,大发慈悲留了你一命,图的无非就是让你长大了好给武安侯府笼络青年才俊用而已!你还真当自己是什么高贵的千金小姐?!” “说我见着个男人就饥渴难捺,呵呵……你可记得方才舞阳姑母她前前后后提醒了你多少次,你是圣绪表弟的姨母?!” “你说全天下女孩儿死光了舞阳姑母都不要我做儿媳妇,我还说全天下男人又没死光,你这是多厚的脸皮,非要盯着自己外甥?!” 德平郡主眼中闪烁着恶毒的光彩,抿嘴浅笑,“还是……你在武安侯府的相好们已经不足以满足你了,所以才把主意打到外亲头上?!” “你!!!”孟丽缥说别人的时候口齿犀利,被说了之后却十分的沉不住气,当下就挽起袖子要动手。 “以为动手你就能占上风?”德平郡主见状,眼睛一眯,露出一抹冷色来,“你以为……” 话没说完,前面的花树后忽忽走出一个上穿豆绿底绣柳枝野鸭宽袖交领短襦、下系水色撒绣茉莉花枝叶留仙裙,腰束松绿锦缎的女孩儿,随云髻畔一对斜插的点翠葫芦祥云步摇随着步伐移动,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目的七彩。 “哟!我道是谁呢,原来是咱们的康昭县主?您不在席上乐呵,跑这里来做什么?”孟丽缥非常厌恶德平郡主这个情敌,但对盛惟乔也实在没什么喜欢的,论血缘她是孟太后的亲侄女、孟皇后的亲堂妹;论感情,盛惟乔一行人还没来长安的时候,她就在太后跟前奉承了好些年了! 结果太后到现在连个乡君都没给她封,却一口气将盛家的几个女孩儿,连带不是盛家血脉的公孙应姜都册封了,尽管孟丽缥在家里打听到,这内中有着不可说的内情,并非简单的所谓盛家女孩儿们合了太后、皇后的眼缘,然而嫉妒终归还是嫉妒。 且也是恼恨盛惟乔撞破自己跟德平郡主之间撕破脸的行径,当下就挑衅道,“莫非是跑出来私会情郎么?咱们可没破坏您的好事罢?” “还没出阁的姑娘家呢,开口‘私会’,闭口‘情郎’。”德平郡主目光闪了闪,竟出言为盛惟乔说话,“你说的不害臊,我们听的人都觉得没脸!这里可是舞阳长公主府,你以为武安侯府么?就算是武安侯府,那也轮不着你一个庶出的幼女当家作主!人家康昭县主想到处走走,难为还要问过你的意思不成!?” 又趁机冷笑,“八字没有一撇,舞阳姑母生怕点不醒你跟圣绪表弟之间的辈分差距……倒是充起女主人来了?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孟丽缥气的脸色通红,眼睛里都有了血色:“我痴心妄想?!那你就是异想天开!!!圣绪要容貌有容貌,要爵位有爵位,舞阳殿下还是长安城里最吃的开的贵胄!想给舞阳殿下做儿媳妇的官家小姐多如过江之鲫,你一个二十有一不知廉耻如狼似虎的老女!何德何能打圣绪的主意!?真是让你这样想想都作践了圣绪!” 见盛惟乔一脸古怪的站在那里,既不离开也不说话,只用探究的目光看着她们,孟丽缥自觉被她看了笑话,十分生气,“你看什么看?!以为封了县主就高人一等了不成?!谁还不知道你们家的底子!今儿个这赏花宴,你能拣个寒门出身看重妆奁的新科进士就谢天谢地吧,如圣绪这样正经的侯爷、帝甥,你也就是看看热闹的命!” 结果话没说完,盛惟乔身后花枝一动,画中人似的绯衣少年慢吞吞的走出来,旁若无人的搭上盛惟乔的肩,语气亲昵道:“乔儿,别打扰人家了,咱们先走吧?” 孟丽缥:“!!!!!” 德平郡主:“!!!!!” 迎着二人几欲喷火的注视,盛惟乔面无表情的打开郦圣绪的手:“你既然想走,刚才做什么踩住我裙摆不放?!” 弄的好像是她非要留下来看热闹似的! “我没注意啊,你怎么不提醒我?”然而郦圣绪脸都不红一下,理所当然道,“我以为你想看热闹呢,就留下来陪你了。” 盛惟乔心中大骂他不要脸,并且决定回头一定要好好跟祖父说道说道,顺便提醒下世叔屠如川,这所谓的宽厚好品行的宜春侯,压根就是个表里不一的混账! 但这一幕落在孟丽缥跟德平郡主眼中,却不啻是打情骂俏! 她们二人今儿个斗了这么久,都不知道被席上看了多少笑话了,这会儿还专门一路追过来,却不想被盛惟乔摘了桃子! 这怎么能忍?! 年纪更小更沉不住气的孟丽缥率先发难,看得出来她是很想表现出高傲与不屑的,但微微颤抖的嗓音还是暴露出了她的愤怒与委屈:“康昭县主果然就是康昭县主!来长安才几天,就越过众多要才有才要貌有貌的小姐得了郡王嫡女的封赏不说,这才错错眼的功夫,居然就又有了收获?!” “圣绪表弟,你这几年一直都在府里调养身体,对外界的消息难免不甚知晓。”德平郡主则摆出一副语重心长为郦圣绪考虑的姿态,柔声细语道,“这位康昭县主,我记得之前宁威侯夫人觐见太后娘娘的时候,曾经当着舞阳姑母的面说过,康昭县主与宁威侯世子,可是有婚约的呢!表弟你不知道这事儿,可别被宁威侯世子误会上,没的卷进什么乱七八糟的风波里去啊!” “当真?!”孟丽缥闻言,眼睛顿时一亮,立刻叫道,“好啊!你这个水性杨花……” “你闭嘴吧!!!”盛惟乔从听到她们说话起,就知道今儿个这事情不可能善了了,尤其她旁边还跟了个存心捣乱的郦圣绪,这会也懒得解释,直截了当的一声断喝打断了孟丽缥的话,冷冰冰的说道,“第一,南婶母当时跟太后娘娘禀告的是,徐老侯爷想把我说给徐世兄,只是想,连亲都没定过,算哪门子婚约?!” 她抬起头,锐利的目光直视德平郡主,嘿然道,“莫非郡主你想嫁给宜春侯,所以你跟宜春侯就有婚约了不成?!这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第二,如果两位对于太后娘娘、皇后娘娘的眼力有怀疑,请自己去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跟前进谏!我相信以两位娘娘的宽宏大量与从善如流,是一定会听取忠言的!如果两位觉得自己觐见太后娘娘、皇后娘娘不方便……没关系,下次我入宫觐见的时候,一定会记得帮你们提上一句的!” “第三……”盛惟乔目光在孟丽缥与德平郡主脸上来回逡巡了一下,忽忽一笑,一把扯过郦圣绪的手臂,若无其事道,“我就迷倒这位宜春侯了……怎么着?!有本事,你们也让他拜倒在你们的桃红滚边靛蓝底绣凤穿牡丹百褶裙跟艾绿绣合欢花丛留仙裙下啊?!” “自己没本事笼络住男人,心思矛头净会对着同为女子的使,活该八辈子都嫁不到心上人!!!” 说完拖了郦圣绪就走! 第三百十二章 盛惟乔:别说我不给你机会… 孟丽缥跟德平郡主以前都见过盛惟乔,对这女孩儿的印象也很一致:小地方来的小家子气的乡绅之女。 本来以为二对一,德平郡主还想起来盛惟乔同徐抱墨似有过议亲的把柄,按说怎么着落荒而逃的都该是盛惟乔才对! 结果却是她们两个被气的浑身发抖,站在原地面面相觑了好一会,才如梦初醒的追上去! “本侯爷怎么觉得我们母子都被骗了?!”这时候郦圣绪一边任凭盛惟乔拖着走,一边喃喃自语道,“不是说你没什么城府性情好单纯为人也很憨厚……本侯爷刚才还打算帮你来着!” “我要是等到你帮我,坟上青草都长过几茬了!”盛惟乔冷笑着说道,“你还好意思说你被骗了,我还觉得我才是被骗了!我……我祖父可是跟我说,你性情宽厚为人知书达理更兼才貌双全,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夫婿人选!” 她本来想说屠如川的,但话到嘴边想起来,屠如川乃舞阳长公主府长史,贸然提到他,谁知道郦圣绪会怎么想?万一日后因此给屠如川带去麻烦可是不好。 所以就扯了盛老太爷出来顶缸,“我听的兴高采烈只道终身有托,谁知道?!” 说到这里狠狠瞪了眼郦圣绪,“你这个骗子!!!” “这顶多算咱们互相骗好不好?”郦圣绪摆出讲道理的姿态,“就算我骗了你,你也骗了我啊!” 盛惟乔冷冰冰的说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想我当初才来长安的时候,在太后娘娘跟前的觐见是怎么回事,你别跟我说你还有舞阳长公主殿下不知道!” 那时候她还没被封县主,跟孟皇后也没什么交情呢,尚且因为一时委屈,同太后娘娘据理力争不说,还很说了些气话! 这会儿境况不知道比之前好了多少,她怎么可能再按捺自己的脾气与本性?! “我们都以为你才来长安,初生牛犊不怕虎来着!”郦圣绪闻言,幽幽的说道,“以为你在长安待上一段时间之后,见多了权贵,心里有了敬畏,就不会那么失仪跟冲动了啊!” 盛惟乔寒着脸:“郡主也就比我高一级,那孟丽缥号称孟家十二小姐,连个乡君都不是……我在她们跟前需要考虑失仪?!” 郦圣绪还要再说什么,这时候孟丽缥跟德平郡主已经追上来了:“站住!” 盛惟乔闻言,还真站住了,双手抱胸,转过身去看她们,挑眉道:“怎么?不服?” “服?!”这两人一路跑过来很有些上气不接下气,显然孟丽缥的体质没有德平郡主好,这会儿还按着胸口平息着剧烈的喘息,德平郡主所以率先发难,“你有什么资格叫人服了你?!” 说着转向郦圣绪,沉声道,“圣绪表弟,你之前鲜少出门,所以见过的女孩儿不多,这康昭县主从南风郡过来不久,性情为人跟咱们长安土生土长的人不一样,也难怪你会觉得她新鲜!只是你想想,她说什么宁威侯夫人在太后娘娘跟前说的只是徐老侯爷想把她说给宁威侯世子?!这婚姻大事何等紧要,向来高门大户若非已经说的七七八八了,那是一点风声都不肯漏的,遑论是在太后娘娘跟前承认自家长辈看中了她?!” 德平郡主冷笑出声,“事情很显然!之前这位康昭县主远在南风郡,那种穷乡僻壤,能出什么人才?!相比之下,宁威侯世子已经属于才貌双全非常的出挑了!正好徐老侯爷顾念徐盛两家的情谊,也有意联姻!所以她就假借送她的兄长、实际上是我的弟弟来长安赶考,踏上了北上之路!” “不然我那弟弟今年也有二十岁了,这康昭县主却年方二八,同行还有个过了年才十岁的堂妹!这情况不给我那弟弟拖后腿就不错了,还怎么给他帮忙?!” “可见所谓的送考只不过是个幌子罢了,真正的缘故八成也就是两个:第一,怕宁威侯世子赶考期间被人抢走,这是一路相随的盯人来的!” “第二,康昭县主胸怀壮志,借这机会北上长安,一会国朝年轻菁英!” “要知道,康昭县主一行人才来长安的时候,宁威侯夫妇一度亲往码头迎接!如果只是寻常的后辈,至于要这么隆重?!” “这显然是为了给准儿媳妇面子,才特意如此!” “之后他们也一直住在宁威侯府里,是住了些日子之后,忽然就搬去盛家在长安的宅子的!” “当时的理由是康昭县主觐见太后娘娘时受到责备,宁威侯之女徐采葵担心留她在府里,会对徐家不利,故而下了逐客令!” “但现在想想,只怕这只是个借口!又或者,这件突发之事,正中康昭县主的下怀!” 德平郡主眯起眼,目光刀子似的逡巡在盛惟乔面容上,肃然的语气下是深深的怨毒,“所以她趁机解除了跟宁威侯世子之间的婚约!否则宁威侯世子都已经高中传胪了,何以徐盛两家,至今没有结亲的消息传出不说,这康昭县主,这会儿还特意来了这赏花宴,专程找机会同圣绪表弟你接触?!” 又补充,“康昭县主现在也住在宁威侯府,据说是春闱开始的当天就搬回去的。那时候她所谓的兄长,就是我那弟弟要入场,前脚叮嘱她好好带着妹妹、侄女们过,后脚她就带着一群人跑回宁威侯府,心安理得的享受着宁威侯府的照料!” “圣绪表弟请想,如果她当初当真是为了气恼徐采葵的出言不逊,才负气要搬离侯府的,为什么这么轻易的就搬回去了?!显然,这里面有内情!” 一口气说到这里,见本来笑吟吟听着的郦圣绪,目光越来越古怪,德平郡主越发有了动力,继续道,“而宁威侯府,也是没办法:很多人都知道,盛家老太爷,乃是徐老侯爷的老上级,对宁威侯早年,也有提携!念在两家的情分上,纵然明知道康昭县主品行有亏,却也不敢不接纳……毕竟,前不久,盛家老太爷、老夫人,同徐老侯爷、老夫人,可是联袂北上的!” “徐家怎么说,也得给盛家两位长者面子不是?!” “她说的没错!”这时候孟丽缥也终于缓过气来了,赶忙接口道,“圣绪,你可不要看这康昭长的一副乖巧温驯的嘴脸,实际上她心机可深了!之前她头次觐见我姑母,就表现的十分桀骜无礼,把带她进宫的宁威侯夫人都吓着了!那时候还以为她是小地方来的不谙世事,结果呢?” “才几天功夫啊,我姑母就对她喜欢上了!” “可见她城府深沉,之所以头次觐见的时候有那样的表现,压根儿就是为了引起我姑母注意的!” “小小年纪,就这么会算计,岂能做贤妇?!” 盛惟乔冷笑着看她们争先恐后的说服郦圣绪远离自己,故意用手肘撞了撞郦圣绪的胸膛:“你刚才不是说,打算帮我的吗?这会儿怎么不吱声了?!” “谁说我不吱声了?这不是等着你吩咐么?”郦圣绪睨她一眼,似笑非笑,他容貌传了舞阳长公主,本来也是跟盛睡鹤一样属于昳丽韶润的类型,但因为之前身体不好,长年静养府中,生父又早早的去了,难免缺乏阳刚之气,所以乍看起来有些雌雄莫辩的意思。 这会儿飞起眼色来别有一种旖旎的味道,只是转向孟丽缥与德平郡主的时候,顿时就成了冷冰冰的拒人于千里之外,“我家乔儿什么样子的为人,我比你们清楚!正所谓各花入各眼,既然我娘都没说什么,姨母跟表姐就更加不必操心了!” 孟丽缥跟德平郡主被气的直哆嗦,孟丽缥眼中当即就泛起了泪花,哽咽道:“圣绪,你……你怎么会看中了她?!” 盛惟乔没好气的接口道:“他怎么就不能看中我了?我长的好看,得封县主,心底善良,为人宽厚,温柔体贴,懂事孝顺,嫁妆丰厚,父母双全……我的好处简直多的说不完!他要是看不中我才奇怪呢!” 见德平郡主也要说话,知道这郡主无论口齿还是心机都比孟丽缥厉害多了,真正理论起来,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却懒得跟她浪费口舌,直截了当的威胁道,“久闻德平郡主你十分恨嫁?不过这种事情怎么能是你自己出面操持呢?所谓婚姻大事父母做主,虽然我到现在也才见过高密王爷、高密王妃一面,但之前王妃亲口承认欠我祖父人情,不如回头我请祖父帮帮你,给王爷、王妃带句话,请他们给你快点找个婆家怎么样?!” 德平郡主顿时闭嘴了,虽然她这会儿跟莫太妃的关系缓和了不少,但怎么说莫太妃最看重的肯定是唯一的儿子高密王,以及高密王膝下的儿孙们,而不是她这个庶出的孙女儿。 本来高密王夫妇对于她的死活就漠不关心,甚至还有冷眼旁观她寄人篱下苦苦挣扎的意思,冲着盛家之前对盛睡鹤的栽培,盛家老太爷要是当真派人去高密王府说一声,高密王夫妇只怕当天就会派人去馨寿宫接她回去嫁人! 当然,这嫁的什么人,可以想象! 毕竟高密王妃是绝对不会让她有好日子过的! 德平郡主这些年来一直过着看人脸色的日子,自然明白什么时候该服软,她可不想为了一时冲动,害了自己一辈子! 只是……下垂的长睫,掩住了眼底深深的恨意。 见德平郡主偃旗息鼓,孟丽缥却不甘心就这么败下阵去,尖声道:“你真是不要脸!!!你以为你有张过得去的脸,又侥幸被封了县主,就可以拼命朝自己身上安各种赞誉之词蒙蔽众人了吗?!我呸,你这么做,顶多就是骗人一时,等回头大家发现了你的真面目,你就等着身败名裂吧!!!” 盛惟乔笑眯眯的看着她:“怎么说我也是把宜春侯骗到手过的,你呢?” 一句话气的孟丽缥再次挽起了袖子,盛惟乔见状立刻把郦圣绪朝前推,边推边小声附耳道:“喏,别说我不给你报仇的机会!快点借口保护我,狠狠的揍她!把她小时候打你的委屈统统还回去!” 第三百十三章 徐抱墨:这真是极好的…… 见她公然撺掇,郦圣绪先是义正辞严的说道:“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都是多少年前的旧皇历了,堂堂男儿还惦记着这么点儿小过节?!” 然后不等盛惟乔反应过来,他照着孟丽缥的眼眶劈面就是一拳! “圣绪……圣绪你居然打我?!”孟丽缥袖子还没挽好就捂住眼睛,整个人都呆住了,“我们好歹自幼相识,早年我跟十三妹妹还常来这府里陪你玩耍,你……你现在就为了这小贱人,就要对我动手?!” 盛惟乔也呆住了:“你还真打啊?” 怎么说孟丽缥也是郦圣绪的姨母,还是来舞阳长公主府做客的,盛惟乔以为郦圣绪就算讨厌她,顶多也就是帮自己拦着点,对孟丽缥说些扎心的话呢! 结果这位对孟丽缥从前的欺凌是有多痛恨,这会儿居然当真上手打了? “身为男儿,连心上人都保护不了,还混个什么!?”郦圣绪正气凛然的冷笑了一声,跟着一脚将孟丽缥踹趴下,上去就是一顿畅快淋漓的拳脚相加,“当着本侯爷的面就敢欺负我家乔儿,这是当本侯爷死了么?!” 盛惟乔:“………” 你有本事不要打我旗号啊!? 还乔儿……乔张乔致的家伙!!! 她正觉得无语,忽然不远处传来惊讶的声音:“大乔?!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几人闻言抬头看去,却见华服金冠的徐抱墨手拿折扇,正愕然的站在一垂丝柳前,满脸疑惑的看着被郦圣绪按在地上打的孟丽缥。 “徐世子,您来的正好!”见状德平郡主眼睛一亮,下意识的脱口道,“您是来找康昭县主的吗?听说两位从前曾有婚约……” “胡说八道!!!”然而徐抱墨闻言立刻跟尾巴被踩了一脚的猫一样,几乎当场跳脚,“本世子跟大乔清清白白情同嫡亲兄妹,什么时候有过劳什子婚约?!” 说话的时候他一脸警惕的看着盛惟乔,满眼都是“就算你到处说咱们有婚约本世子也绝对不会承认的”,“大乔,是这样的,你离席有一会没回去,惟娆世妹有点担心,采葵就让我出来找找你……主要是她们几个女孩儿担心你啊,我是觉得舞阳长公主府里,能出什么事?” 千万! 千万不要以为本世子担心你!!! 本世子对你半点意思都没有!!! 所以不要妄想赖上本世子了,本世子绝对绝对绝对,绝对绝对绝对不会娶你啊!!! “闭嘴吧!”盛惟乔不耐烦的呵斥道,“我跟宜春侯到处走走,正好撞见了德平郡主还有孟十二小姐,结果这两人就说咱们有婚约,说我先兜搭了你这会儿又抛弃了你兜搭上宜春侯……你什么德行我会不清楚?!” “这位就是郦侯爷吧?”徐抱墨一听这话,先是愕然……嗯,舞阳长公主与盛老太爷想做亲家的事情,徐老侯爷、夏侯老夫人还有徐子敬夫妇都是知道的,不过徐抱墨兄妹却都没被告诉,这主要是因为徐家的四位长辈一致认为徐抱墨品行恶劣道德低下不足以信任,这种还没落实的婚事贸然外传对双方不利,不该告诉他! 至于徐采葵,之前对盛惟乔下逐客令的事情,让徐老侯爷还有夏侯老夫人都对这孙女的脑子跟眼力感到十分无语,也觉得“竖子不足与谋”。 是以徐家兄妹压根不知道盛惟乔参加这次赏花宴的真正目的,这会儿徐抱墨听说盛惟乔跟宜春侯到处走走,意外了一下之后,会过意来,顿时喜上眉梢,殷勤的上前,又是作揖又是嘘寒问暖,特别媒婆的推荐盛惟乔,“侯爷真是好眼力,我跟你说啊,我这世妹大乔,非但姿容娇丽,才干性情也是一等一的好!我们徐家跟盛家乃是世交,这女孩儿算是我家长辈看着长大的,她打小就能歌善舞知书达理,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女红针黹,样样精通!” “更兼涵养深厚,宽容豁达,仁善体贴,温柔谦逊,懂事孝顺,落落大方……” 徐抱墨抱着“快点让这头母老虎嫁出去免得继续祸害本世子”的目的,拿出自己新科传胪的真才实学,滔滔不绝、引经据典,差不多把自己所知道的所有褒义词都在盛惟乔身上用了一遍,末了特别真诚的赞美郦圣绪,“侯爷相貌英俊,出身高贵,与大乔简直就是郎才女貌,珠联璧合!两位必能恩爱不疑、白头偕老!” 看他这样子,如果不是知道绝对不可能,简直恨不得当场让盛惟乔跟郦圣绪拜堂成亲送入洞房了! 只是他这么卖力的夸奖盛惟乔,固然深知他目的的盛惟乔不买账,已经看出点盛惟乔本性的郦圣绪嘴角抽搐,孟丽缥与德平郡主这两位更是被气了个倒仰! 这徐抱墨脑子有病吗?! 德平郡主之前关于盛惟乔与徐抱墨有婚约的推断虽然是为了抹黑盛惟乔,颇有添油加醋的成分,但整个梗概不会有问题,按说南氏既然曾在孟太后跟前提到徐老侯爷希望将盛惟乔说给徐抱墨,这两人就算没有过婚约,至少是议过亲的啊! 如此徐抱墨为什么听说盛惟乔跟郦圣绪私下里勾勾搭搭,不但不吃醋,反而还迫不及待的助攻?! 怎么说盛惟乔也长的不错,现在封了县主,家境还特别好……这么个女孩儿失之交臂,徐抱墨作为一个正当年的男子,就没有一点点舍不得一点点失落一点点委屈一点点愤慨吗?! 他到底是不是男人啊?! 还是他性别男爱好男,所以才对于年少美貌的世交之女投入他人怀抱毫无波澜? 德平郡主跟孟丽缥心中抓狂,索性郦圣绪也有点受不了徐抱墨这恨不得强塞的模样,住了对孟丽缥的拳脚,略整衣冠,语带嘲讽道:“既然你觉得这大乔这么好,怎么你自己没有跟盛家求娶她的?” 闻言德平郡主与孟丽缥顿时转怒为喜,心说徐抱墨原来是为了说反话? 盛惟乔则转过头,用杀人的目光看向郦圣绪:什么意思?!利用完我就想翻脸?!! “侯爷,我方才说过了啊!”徐抱墨一听这话顿时就急了,生怕他转了主意不跟盛惟乔好了,到时候盛惟乔嫁不出去会继续折腾自己,连忙道,“我跟大乔情同兄妹,我看她就跟看我同父同母的嫡亲妹妹也似,这自家妹妹再好,谁会生出娶亲妹妹的心思?!这不是乱伦么?!” 郦圣绪眯眼问:“那令堂之前说过令祖父曾有意为你向大乔提亲……?” “那是我祖父的意思,祖父以为我们能成一对呢,但后来知道我们之间始终都是清清白白的兄妹之情,这事儿自然就作罢了!”徐抱墨一脸的诚挚,恨不得掏心掏肺给他看,“其实我祖父也就是随口说了那么一句开玩笑的,只不过当时他老人家人在南方,底下人把这话传来长安,我爹娘其时还没跟祖父核对,出于尊重长辈的考量,就在太后娘娘跟前那么说了。这会儿我祖父祖母来了,误会解开,此事自然就是不了了之!” 又一脸防备的看着德平郡主还有孟丽缥,“所谓貌由心生,按说两位都是年少美貌的女孩儿,怎么可以无凭无据的信口污蔑人家清誉呢?!大乔为人向来宽厚礼貌,断然不会无故得罪两位的,两位何以要捏造我与大乔有婚约的话,误导宜春侯?!” 不过仔细一看,德平郡主跟孟丽缥长的都还不错……这也难怪,德平郡主的生父是高密王,生母是莫太妃的亲侄女莫侧妃,都是从莫太妃那里传下来的好相貌,到她自然不会差;而孟丽缥,她生父武安侯固然长相平平,但生母若没姿色,怎么能做武安侯的妾呢?正好传到生母姿容的孟丽缥,当然也是个美人。 徐抱墨心中“睡遍万千佳丽”的梦想蠢蠢欲动,本来挺怨恨她们阻挡自己解决掉盛家母老虎这个隐患的,这会儿默念“咦这俩美人值得一睡”,语气顿时就温和许多,目光在两人面容、胸前、身段上来来回回的扫视着,口中说道,“唔,这里面估计是有什么误会?大乔,要不你们互相道个歉,这事儿就这么算了?” “……”盛惟乔沉默了一下,从郦圣绪身后走出来,到他面前,拎起裙角就是几脚踹过去,踹完冷哼一声,“要道歉你去道歉!下次再这么丢我脸,我吊你起来抽!!!” 说着一甩手,昂首阔步的走了! 德平郡主跟孟丽缥同时看向郦圣绪,从头到脚写满了“就这样的人你能信她打小就能歌善舞知书达理,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女红针黹,样样精通,更兼涵养深厚,宽容豁达,仁善体贴,温柔谦逊,懂事孝顺,落落大方”的质疑?! “……你们看,我就说我跟大乔是纯粹的兄妹之情吧?”徐抱墨见状也是暗道不好,这母老虎几个意思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都不肯装的温柔点,所以她其实根本没看中郦圣绪,是打算用这方法让自己吃醋不成!? 问题是本世子看到她跟其他人在一起,一点都不想吃醋不说,简直想当场浮上三大白以示庆贺啊! 他暗擦一把小眼泪,坚强的为盛惟乔圆场,“打小打打闹闹都习惯了,大乔她就是这么真性情,赤子之心,清纯善良不造作!” 郦圣绪默默的看了看他绸裤上的印子,估计了下刚才那力道踹在自己身上……徐抱墨因为打小被徐老侯爷压着蹲马步、练武功,下盘比普通人要稳的多,尚且被踹的退了两步,要是换成专业药罐子十八年的自己,估计就要请太医了……吧?! 一时间年轻的宜春侯觉得自己需要好好考虑下终身大事…… 不过看在盛惟乔给了他一个名正言顺一雪前耻的机会,郦圣绪特别仗义的决定今儿个给足她面子,嗯,毕竟这么做也可以再朝孟丽缥、德平郡主心上捅一刀! 最重要的是,刚刚揍完孟丽缥,要是还不走,难道被孟丽缥哭着拉着拽着去见舞阳长公主吗?! 于是他干咳一声:“那什么,你们自便,我去看看大乔!” 说着一溜烟的跑了! 留下孟丽缥跟德平郡主恨恨的看了会他背影,继而将怨毒的目光同时投向徐抱墨! 迎着两位美人灼灼的目光,徐抱墨折扇一开,在胸前潇洒的扇了两下之后,笑吟吟的拱手:“两位有礼了!在下徐抱墨,字文端……敢问两位,可否把臂一游?” “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兜搭我?!”孟丽缥一心一意爱慕郦圣绪,即使才被他打过,这会儿也恨不起来,遂将满腔怒火、委屈、难堪,统统发泄到盛惟乔与徐抱墨头上,闻言朝地上使劲唾了一口,恨道,“还把臂一游……天下男人死光了我都懒得看你一眼!” 说着一瘸一瘸的朝宴席方向而去,显然是要找舞阳长公主告状讨公道。 倒是德平郡主,心里迅速的盘算了下,她之所以会看上郦圣绪,真心的爱慕实在没有多少的,主要是图个出路。 但从方才来看,这个人选却已经被盛惟乔先下手为强了,就算没有,也还有孟丽缥等劲敌。 最主要的是,郦圣绪虽然没像对孟丽缥一样对她拳脚相加,却显然也对她没什么兴趣。 跟前这徐抱墨好歹也是个世子,还是传胪,人年轻,长的好,主动靠上来,为什么不给他一个机会? 至于说徐抱墨看起来比较轻浮…… 这点孟丽缥在乎,德平郡主却不在乎,毕竟处在她这种境况里长大,是根本不可能有盛惟乔那种要求丈夫这辈子都只守着自己一个人的奢望的。 能做公侯人家的正室,保住发妻该有的体面以及自己亲生儿子未来的继承权,她就心满意足了。 是以此刻心念转了一转,就浅笑颔首,眼波流转道:“却不知道世子想去何处游览?舞阳姑母这府邸,我虽然来的不多,却也略知各处位置,可以为世子介绍呢!” 第三百十四章 孟氏姐妹的阴谋 徐抱墨跟德平郡主一拍即合,眉来眼去的时候,郦圣绪刚刚追上盛惟乔:“慢点慢点慢点……你、你走这么快做什么?!” “不走快点,再给你做筏子不成?!”盛惟乔原本没打算等他的,但因为不熟悉舞阳长公主府的路径,之前郦圣绪带她离席走远的时候担心被孟丽缥、德平郡主她们追上,一路疾行,根本没给她留意周围的机会,所以这会儿乱七八糟一顿走,不当心走进了死路,看着面前被墙堵住了,这才不得不站住脚。 闻言就是冷笑,“瞧你对孟丽缥那怨恨的模样儿,只怕小时候被她打的次数多了去了……就方才揍她一顿,你这小心眼能出足气?别到时候你失手把人打个好歹,她对你痴心一片舍不得责怪,不是全落我头上!” “不也是替你出气?”郦圣绪追着她走了这一会,就有点喘息,此刻趁着停下脚步赶紧深呼吸了两下,就反驳,“方才也不知道是谁一个劲儿的推我、撺掇我动手的?” “我叫你动手你就动手?”盛惟乔狠狠剜了他一眼,“那我叫你这会儿跑过去把德平郡主还有孟丽缥全部揍一顿,你去不去?!” 郦圣绪理直气壮道:“我当然不去了!毕竟我娘说了,不能把妻子给宠坏了!我刚刚已经听过你的话了,这会儿可不能再顺着你!” “……我现在还没成你妻子!”盛惟乔指了指自己的鼻尖,轻蔑的看他,“你再胡说八道,左右这附近没人在,咱们的下人都被甩开了……信不信我揍你?!” 郦圣绪好笑的看着她:“大乔啊大乔……嗯,我觉得徐世子这么喊你怪有意思的,充分体现了你跟小鸟依人毫无瓜葛的特点,不如以后我也这么喊你。话说大乔,方才也不知道是谁看到孟丽缥作势要扑上来,就吓的赶紧躲我身后,撺掇我帮忙来着?!你想揍我,你揍的过我嘛?” “人家孟丽缥那是一片芳心系在你身上,舍不得还手!”然而盛惟乔闻言冷笑了一声,说道,“不然你也不想想你这弱柳扶风的模样儿,连追着我走这么一段路,我都呼吸匀净呢你就有点喘不过气来了,我就说方才你打头带我走了那么远,我怎么没觉得多累,还以为你存心体贴,故意放慢了步速,合着是你根本走不快!” “所以我又没有孟丽缥那样让着你的想法,真正打起来,你确定你是我对手?!” “……”郦圣绪被说的面红耳赤,争辩道,“这是因为我以前身体不太好,但这只是以前的事情,我现在身体已经痊愈,接下来会越来越健壮的!到时候别说揍你了,就是连你左右丫鬟一块揍,你信不信都没问题?!” 盛惟乔听着这话,踏前一步,一把就将他推了个踉跄,呵呵道:“就你?” 郦圣绪本来看她要推自己的时候做好了准备的,无奈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专业十八年的药罐子到底不是白做的……年轻的宜春侯看着面前模样娇弱神情嚣张的女孩儿,默默吐了口血,强撑道:“怎么样?出气了没有?没出气的话,我可以假装再被你推几个踉跄!” “我用你假装?!”盛惟乔冷笑,“我想推你几个踉跄,自己会动手!你挡得住吗你?!” “你也就现在嚣张下而已!”郦圣绪因为是独子,之前身体又不太好,不独舞阳长公主对他千依百顺宠爱有加,就是孟太后等亲戚长辈,对他也是格外纵容些的,他这辈子受过最大的委屈,大概也就是幼年时候,被还不懂事的孟丽缥等人欺凌殴打,舞阳长公主出于忌惮孟氏、以及毕竟只是小孩子之间的打闹不好给他讨公道了。 此刻被盛惟乔接二连三的戳穿底细落面子,顿时就觉得脸上十分挂不住,神色也冷漠起来,冷冰冰的说道,“我娘之前就说过,过些日子等我身子骨儿好全了,就让府里的武师教我几套强身健体的拳法,虽然那些拳法主要是为了强身健体,然而要打你这种闺中弱女子,也是绰绰有余了!” 盛惟乔今儿个之所以肯过来,无非是为了盛老太爷的劝说,本来也不是冲着嫁给他才来的,这么会儿相处下来,那就更加不想跟他有什么以后了,所以也不在乎更得罪他一点,当下就抬杠道:“你敢动我一根手指,我哥哥他……” 这话顺口说了一半,才醒悟过来盛睡鹤已经被生身父母认回去,以后是否还能继续喊“哥哥”也是未必了,神情就是一黯,哼道,“我堂哥堂弟那么多,随便哪个身体都比你好!都是打小由我祖父亲自督促着文武双修的,敢打我?!到时候不知道是谁会被打的哭爹喊娘呢!” 郦圣绪恼羞成怒,狠踹了一下旁边的花树,怒道:“你到底是不是大家闺秀?!方才徐世子不是说你不但能歌善舞知书达理,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女红针黹,样样精通,而且涵养深厚,宽容豁达,仁善体贴,温柔谦逊,懂事孝顺,落落大方……吗?!” “那你仔细说说,这几条我哪条对不上啊?!”盛惟乔冷笑,“你举一条出来,我就揍你一顿!你举两条出来,我今儿个揍完你,下次见到了继续揍!你倒是说啊,他哪里说错了?!” “……”郦圣绪脸色铁青,低头看了看自己苍白的肌肤以及软弱无力的拳头,又抬头看了看肌肤白里透红神完气足嚣张跋扈的盛惟乔,似乎衡量了下动手确实未必讨得了好,再次狠踹了下那株无辜的花树,头也不回的转身走了! 见他离开,盛惟乔也不以为意,心说这样正好,一拍两散,各回各家! 只是…… 郦圣绪离开后了一会,盛惟乔独自漫步在陌生的花径上时,才意识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她不认识路啊! 还跟丫鬟走散了,这会儿要怎么办?! 女孩儿站在垂杨柳下看着四通八达的路径一头雾水之际,孟丽缥在紫藤花棚附近被堂妹孟丽缇拦住:“你怎么回事?怎么弄成这么狼狈的样子来了?” “十三妹妹!”孟丽缥跟孟丽缇虽然不是同胞姐妹,只是堂妹,但因为年岁仿佛,境况也相似,打小同进同出,向来最是要好。 方才孟丽缥跟德平郡主在席上别苗头,因为年纪跟城府不敌德平郡主,孟氏众人虽然都有帮忙,却属孟丽缇帮的最多。 这会儿见到这堂妹,孟丽缥顿时一股脑儿的把自己的心酸委屈统统倾诉出来,末了咬牙切齿道,“孟家的女儿不是这么好欺负的,我定要舞阳殿下给我个交代!!!就不相信,舞阳殿下会要那种歹毒卑劣小门小户出身的贱人进门!!!”“所以你就打算这么一身狼狈的跑去席上告状?!”孟丽缇闻言顿时皱了眉,硬把她朝花林那边拉远了点,特别进了一间屋子,又叫丫鬟守住门口,这才跺着脚,恨铁不成钢道,“十二姐姐,你真是太糊涂了!你以为这么做会有什么好处?!顶多,舞阳殿下碍着面子,当众代圣绪给你赔礼道歉,再喊圣绪过来痛骂一顿而已!” “你也不想想舞阳殿下统共就圣绪一个儿子,自来心肝宝贝似的,她会因为你挨了一顿打,就把这独子怎么样?!” “就是咱们姑母知道了,冲着舞阳殿下这些年来在馨寿宫的奉承,也肯定会选择高高举起轻轻落下的!” “说到底,咱们究竟只是庶女,这会儿又都没成亲,也没个强势的夫家撑腰,生母亦不像大伯母那样,同姑母渊源深厚,得到姑母的爱屋及乌!凭着舞阳殿下的人脉,你道你今日的遭遇传出去之后,有多少人会站在咱们这边?!” “如此你这么上去闹了,既讨不了什么公道,反而叫那许多人都看到了你的狼狈与落魄……这对你接下来的婚事,能有好处?!” 孟丽缇压低了嗓音,“虽然咱们的嫡母不是那种歹毒的人,没有故意拿捏苛刻咱们,可是要说对咱们有多少关心爱护,那是不可能的事情!若咱们一直好好儿的,端着孟氏之女的架子,就算嫁不到喜欢的人,嫡母为了名声以及孟氏考虑,少不得给咱们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可要是你弄的大家都道你不顾辈分伦理觊觎圣绪,却被圣绪为讨好那盛惟乔打了……你说这是多么跌价?!” “到时候二伯母不定就随随便便把你许配出去,以平息议论……你就甘心一辈子的事情就这样交代了?!” 孟丽缥听的脸色惨白,她虽然比孟丽缇大,却素来没有孟丽缇有主意,姐妹之间,遇事往往都是孟丽缇拿主意的。 这会儿被提醒了利害,原本想去舞阳长公主跟前哭闹告状的想法顿时烟消云散,拉着孟丽缇的手,泣道:“还好十三妹妹你在外面等我!不然我要是这么闹过去,真真是害了自己这一生了!” 又想到要不是盛惟乔挑唆着郦圣绪对自己动手,自己怎么会被欺负成这样,又遑论会想当众闹到舞阳长公主以及众宾客面前!? 这小贱人不但抢走了自己看中的夫婿人选,还险些害了自己一辈子! 恨意涌上来,不禁泪落如雨,“可恨那盛惟乔……我今儿个竟只能这么咽下这口气了!!!” “谁说这事儿就这么算了?!”孟丽缇眯起眼,冷哼一声,却道,“这小贱人越过咱们姐妹姑侄封了县主,本来就够打眼了!本来我想着,她要是识趣,接下来做低伏小的讨好讨好咱们,念在姑母还有十四妹妹的份上,也就不跟她计较了!” “未想她还当真抖起来了?!” 孟丽缇秀美的面容上闪过一抹阴狠,低声道,“十二姐姐你放心吧!我一定给你出了这口气……你之前不是说,那德平郡主是跟你一块去追圣绪的,且也被那小贱人狠狠的数落不说,还拿了高密王夫妇要挟?!” 见孟丽缥一脸迷茫,孟丽缇唇角微弯,“德平郡主……还有徐抱墨……这可真是送上门来的好戏!” 第三百十五章 看清,又有何意义? 孟十二跟孟十三窃窃私语的时候,离她们不远的花林边缘,孟归瀚正小声跟胞兄孟归羽说着:“六哥,康昭县主离席良久,都不见返回,八成是被人拦在什么地方倾诉衷肠了,我方才问到一个侍女,说在两重院落外看到了康昭县主在问路,算算时间,过会她就能到这附近,如此良机,你可不能错过!” “你自己呢?”孟归羽皱着眉,虽然他对盛惟乔确实挺好奇的,也着实想跟这女孩儿多接触,但归根到底他目前还是最看重几个弟弟妹妹,所以对孟归瀚一门心思撮合自己跟盛惟乔感到很头疼,“今儿个赏花宴上,长安上下的女孩儿来的再齐全没有,你抓住机会好好看,看中了谁家女孩儿记下来,回头我好给你去提亲!若是错过,今年舞阳长公主殿下却未必会再开类似的宴席了。” 生怕他惦记着自己这儿,耽搁了终身大事,叹口气,“我这里你放心吧!我会堵住康昭县主,与她好好走一走的!” 如此再三保证,孟归瀚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 他离开后没多久,盛惟乔果然就分花拂柳的走了过来,见孟归羽独立花树下,一袭石青锦袍被粉红粉白的花海映的格外潇洒磊落,下意识的多看了一眼,但旋即认出了他,就笑着福了福:“伯爷好!” 盛惟乔以为只是恰好碰见,毕竟今儿个这种宴会,用意大家心知肚明,大部分时间都是不在席上的,孟归羽出来等人也是寻常,所以打个招呼也就要走开了,免得打扰了孟归羽。 谁知道孟归羽却朝她点头,微笑道:“县主也好,我正在等县主。” “等我?”盛惟乔就有点惊奇,停步看着他,问道,“未知伯爷有何见教?” 孟归羽指了指不远处一条通往僻静处的花径,蔼声道:“可否边走边说?” “这……?”盛惟乔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条路,沉吟:虽然她跟孟归羽照面的次数也不是很多,但孟归羽给她的印象一直都是很不错的;最主要的是,两人头次见面的时候,孟归羽就赠送过内幕消息,这会儿盛惟乔不免想着,没准他是又有什么机密要闻,想要透露给自己? 所以考虑了会,点头道,“伯爷请!” 两人互相推辞谦让了一番之后,最终肩并肩的走进了小径。 略走几步之后,孟归羽见盛惟乔频频望向自己,询问之意溢于言表,干咳一声,说道:“县主对于今日的宴席怎么看?” “长公主府究竟是长公主府,这些花树可真是好看。”盛惟乔暗道,难道今儿个这宴会有什么内情或者什么不为众人所知的讲究? 她一边各种猜测,一边说道,“方才长公主殿下跟静淑县主说的那两句诗我是一早就读过的,然而之前都没想到过用那样的方式来保持府中花开不败。” “这是因为县主之前一直生长南方的缘故。”孟归羽闻言就笑了,说道,“南方气候温暖,四时都有花卉盛开,园中根本不愁没有花看,自然无需如此劳师动众!长安却不然。” 盛惟乔想想也对,笑道:“还是伯爷看的透彻,我还想着知道了这个法子之后,过段时间回了南风郡,就跟我爹娘说了依葫芦画瓢,也多看上几日花呢!” “县主过段时间就要回南风郡去了?”孟归羽正绞尽脑汁的想着怎么跟她拉近关系,而不是继续像这会这样客客气气的“伯爷”来“县主”去,乍听这话就是一怔,试探道,“县主此行回去可是为了令堂的生产吗?却不知道这一去何时再回长安?” 盛惟乔的生母冯氏自从生下她这个女儿后,十几年都没再有消息,如今好不容易怀上,盛惟乔为表重视,亲自回去迎接弟弟或者妹妹的降生也不无可能。 不过孟归羽想来,估计也是为了备嫁? 正思忖间,却见盛惟乔摇头道:“回去当然就回去了,当初本来也只是来长安打个转的,也没打算长留。” 说到这里想起来孟归羽终究也是孟家人,而且素来跟着大房走,在郑国公跟前未必说不上话,又专门加了几句,“本来以为我哥哥就是我亲哥哥,打算等他金榜题名之后就回转的。但因为祖父祖母亲自来长安贺他的缘故,已经是专门多留了些日子了!不想……现在我们这一家子再留在长安也实在是尴尬。说实话,若不是为了祖父祖母年事已长,刚刚长途跋涉来长安,不宜立刻动身回程,我们这会儿只怕都在返回的路上了!” “县主就这么一走了之了吗?”孟归羽听着微微挑眉,心说难道盛睡鹤对这盛惟乔是单方面的恋慕,盛惟乔本人不知道? 于是故意试探道,“究竟高密王府新认回去的那位小王爷,与你也是兄妹相称了几年,如今他才回去,未必能够习惯王府吧?贵家竟放心?” 盛惟乔正担心孟氏会抓住盛家收养过盛睡鹤这点穷追猛打,闻言顿时警觉,立刻撇清道:“他入我盛家宗谱前后也才三年而已!这三年间因为他刻苦攻读的缘故,我们见面的次数其实也不是很多!要说兄妹之情肯定是有的,到底我之前一直以为他是我亲哥哥来着。不过要说为了他留在长安,这就有点不合情理了吧?毕竟高密王跟王妃都在,他的事情,自有生身父母操心,何必我们盛家在旁指手画脚?” “看来这康昭县主是不知道盛睡鹤的心思了?”孟归羽目光玩味的打量了盛惟乔片刻,就是暗笑,“一直都觉得那盛睡鹤凶残狠辣,行事肆无忌惮……却不想,他也有无可奈何的地方?” 本来他对盛惟乔特别的兴趣就是因盛睡鹤引起的,此刻察觉到盛惟乔在盛睡鹤心目中的地位,只怕还在自己早先的考量之上,对这女孩儿的关注顿时又上升了不少。 “康昭县主,按说你父母在堂,祖父祖母如今也就在身边,你我见面的次数也不算多,有些话我说来就是交浅言深了。”孟归羽思索了会,温言道,“但我还是要冒昧说一句:县主这样的才貌,若是扃牖在南风郡那样的一隅之地,委实有点委屈了!” 这话中隐含着欣赏与期待,盛惟乔察觉到,不禁微怔。 她这个时候的心态其实是很徘徊的,毕竟从去年下半年,自玳瑁岛返回盛府起,就从盛兰辞夫妇口中知道了盛睡鹤与她没有血缘的秘密。 那之后到现在,这中间跟盛睡鹤打打闹闹、勾心斗角,连逾越兄妹关系的亲密都有过不止一次了,要说这会儿就能这么甩开盛睡鹤,毫无心理负担的去跟其他男子谈婚论嫁,也实在不可能。 但盛惟乔又是个识大体顾大局的女孩儿,她没办法为了自己一个人的事情,罔顾整个盛家的前途。 高密王跟孟氏势均力敌了这么多年,他们自己都未必有把握能够笑到最后,这局外人又有谁可以保证自己押对宝? 虽然说盛睡鹤曾经很有自信的保证桓观澜留给他的底牌一定能赢,可是这人骗了盛惟乔太多次,又不肯说明底牌到底是什么,盛惟乔如何敢信他? 毕竟这种选择不仅仅是她一个人的生死荣辱,还关系到整个盛家的! 左右盛家现在也不是非站队不可的处境,这种情况,两不插手才是最好最安全的……所以,理智告诉她,为了盛家的未来着想,也为了年迈的盛老太爷不至于偌大年纪还要终日为子孙的明天忧心忡忡,她实在应该选择郦圣绪,或者郦圣绪这种家里没有参加进朝斗的人家! 理智与情感,大局与私情,这本来就是极艰难的选择,盛惟乔这年纪,也没什么丰富的阅历,自然是踌躇到今日,实际上也没弄清楚过自己的真正决定? 所以她虽然应盛老太爷的要求,今儿个特意盛装打扮过来参加这赏花宴了,但对于郦圣绪,也实在没多少期望跟想法……毕竟她也知道,无论郦圣绪对自己表现的喜欢还是厌恶,其实关于两人之间可能会进行也可能不会进行的婚事,双方的考量都是一样的:对方家族的政治立场,符合自家的利益诉求! 说白了,这还是一件政治联姻,只不过跟孟碧筠嫁给宣景帝做继后不一样的是,孟氏嫁女图的是富贵连绵,而郦盛寻求结亲是为了保自家太平。 这也是德平郡主身为二十有一还名声不好也没什么可靠的后台的所谓郡主,还有信心竞争宜春侯夫人之位的底气所在:作为高密王的亲生女儿,她受高密王的厌弃是出了名的。 如果舞阳长公主必须在她跟孟丽缥之间选一个做儿媳妇的话……八成会选她,好歹选她还有继续保持舞阳长公主目前这种游离各方之外又同时与各方保持友好关系的立场,选孟丽缥的话,就等于站队孟氏了。 而深知朝斗有风险,站队须谨慎的舞阳长公主,是绝对不肯轻易冒这样的险的! 所以,这会儿孟归羽的委婉表白,盛惟乔首先就想到:“崇信伯他,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伯爷谬赞了,我只是一介寻常女流罢了。”她这个年纪、这种阅历的女孩儿,是很难接受“有被利用的价值也是件好事”的观念的,此刻原本对孟归羽不错的印象,顿时就打了个折扣,淡淡道,“天底下似我这样的人车载斗量多了去了,也没见那些人一窝蜂的来长安呢?所以我回南风郡去嫁人生子就这么过一辈子,没什么委屈的。” “十几年前,先父先母才去的时候,我记得那是个倾盆大雨的日子。”孟归羽长年生活在看人脸色的环境里,对人的喜恶情绪变化十分敏感,尤其盛惟乔的掩饰功夫并不算高明,他顿时感觉到这女孩儿对自己的态度似乎瞬间冷了下来,眉心微皱,旋即松开,平静道,“才过正午,寥寥无几的吊客都已经离开,我带着七弟跟十妹妹跪在孝帘后守灵,让下人将年纪最小的十一妹妹带去厢房休息。” “本来是考虑到十一妹妹年纪小,禁不住长跪。” “谁知道三日停灵未过,十妹妹偶然去看十一妹妹,却发现她烧的一塌糊涂!” “原来伺候她的下人看到我们父母都没了,我这个长兄当时年纪也不大,上头的伯父伯母还有姑母,由于与先父早年的恩怨,都袖手旁观,没有给我们撑腰的意思,十分懈怠,领了她去厢房就一扔没管。” “十一妹妹夜半被雷声惊醒,不见人在房里陪伴,出门寻找,被雨淋湿了全身,冻得哇哇大哭。下人怕我知道了责罚,给她换了身衣裳,热水都没泡,头发也没擦,更遑论是姜汤之类,就直接塞进了被子里,逼着她睡过去!” “十妹妹发现的时候,十一妹妹的枕巾甚至还是潮的。” “她在那里落下了病根,后来为了给她彻底治愈痼疾,我将先父先母留下来的产业,变卖了大半……当时十妹妹跟十一妹妹都反对这么做,说的话也跟康昭县主你方才差不多……全天下在家境败落之后,无论是在下人还是族人还是外人,甚至是当家兄弟手里过的不如意的多了去了,没必要为了十一妹妹,花光一房的家底。” “毕竟按照时下的看法,那些东西的大头理所当然应该给我与七弟的,而不是两个注定要出阁的女孩儿。” 孟归羽看着盛惟乔,语气很平静,内中蕴含的悲悯与柔软,却十分真挚,“我的回答,也与方才劝说县主你一样:我妹妹那样的才貌,若是一直为病痛所折磨,将就的过这一辈子……实在是太委屈了!” “也许有人觉得,甚至很多本来就是女孩儿的,也觉得女孩儿家左右是要嫁人的,很多事情上都可以将就,可以妥协,甚至是认命。” “但我觉得,人活一世,草木一秋……已是匆匆已是短暂,为什么还要将就?” “山野之花朝开夕落,尚且不忘明媚一个白日。” “难道县主这辈子数十年春秋,却就这样轻易的抛掷与决定么?” 盛惟乔怔怔的望着他的眼眸,气质温和到毫无攻击性的男子,双瞳沉沉,尽是对于美好事物的怜爱与珍惜,不见丝毫污浊与算计。 “……多谢你!”女孩儿忽然有种潸然落泪的冲动,她想到了盛睡鹤,人活一世,草木一秋,山野之花朝开夕落,尚且不忘明媚一个白日……所以她就这样决定放弃他了么? 曾经的种种相处历历眼前,盛惟乔甚至有冲动,立刻转身离开舞阳长公主府,前往高密王府见盛睡鹤。 但…… 这一步却无论如何也迈不出去! 激励的话语再令人动容,她又怎么可能看着整个盛家为自己的婚姻而背上沉重的枷锁,且还要卷入不可获知未来的漩涡?!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盛惟乔从恍惚中回神,才看到面前的一方帕子,水蓝色底上绣着几枝竹枝,看针法应该是孟归欢做的,叠的整整齐齐的递在她手边,孟归羽应该保持这个姿势很久了,但他面容与眼神里却没有丝毫的不耐烦与催促,平静之中是久经沧桑后的理解与包容。 女孩儿下意识的摸了摸脸,才发现自己虽然忍了又忍,却依然泪流满面。 她惨笑了下,接过帕子擦拭,心中默默的想:“祖父,我确实来了舞阳长公主府,更看清我想要谁了。可是,这又有什么意义?” 尽管盛老太爷说,如果她见过众多出色的青年才俊之后,最终还是选择盛睡鹤,那么念在艾老夫人的面子上,老太爷愿意为她赌一场……她又如何能够心安理得的接受如此巨大的牺牲与纵容?! 终究还是剪不断,理还乱。 第三百十六章 挑拨离间 孟丽缥与孟丽缇定计之后,孟丽缇亲自帮堂姐梳妆打扮,收拾成若无其事的样子,方带着各自的丫鬟,昂首挺胸出了门。 没往前走多久,她们忽然看到孟归瀚鬼鬼祟祟的躲在花树后张望。 “七哥,你在做什么?”孟丽缥与孟丽缇对望一眼,都有点疑惑,遂上前小声问。 “嗯?”孟归瀚偷窥的太入神,闻言吓了一大跳,转头看清是自家的两个堂妹,才松了口气,却没有告诉她们的意思,只皱眉道,“没什么……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七哥,你还问我们呢?”孟丽缥这会儿虽然跟堂妹一块商议好了报复的计划,到底心情还没完全恢复,本来孟氏大房、二房、三房对于四房就有一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虽然长幼有序,此刻见孟归瀚态度不是很热络,她语气也差了下来,“你自己不也在这里?要不是远远看到你偷偷摸摸的样子,怕你做出什么糊涂事情来,丢了咱们整个孟氏的脸,我们才懒得过来找你!” 而孟归瀚跟这俩堂妹见面次数不多,谈不上什么感情,此刻闻言亦不相让,冷冰冰道:“你们要是当真看中孟氏的脸面,方才就不该可着劲儿跟德平郡主抬杠,使得舞阳长公主殿下为难不说,好好的赏花宴,竟成了一群人看你们的热闹!” 说着也懒得跟她们继续啰嗦,拂袖而去! “反了他了!”孟丽缥气的直跺脚,“居然敢这样跟咱们说话?!” “六哥这几年一直孜孜不倦的讨好姑母跟大房,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七哥可不是也有底气了吗?!”孟丽缇脸色也不太好看,作为二房跟三房的庶女,她们的生母又没有大房的姨娘娇语那么“有出息”,所以她们在各自的家中,一直都是看着嫡母、异母兄姐的脸色过日子的。 难得有个四房,虽然兄妹四个都是嫡出,论地位却比她们还低,可以供她们找找平衡。这会儿孟归瀚这样落她们面子,自然颇觉羞辱。 不过孟丽缇毕竟比堂姐有心计,这会儿说了句气话,也就冷静下来,小声道,“他刚才不是在这里朝那边看么?咱们先走开,打发下人过去瞧瞧,他都在看什么?若是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事情,呵呵……虽然咱们跟他是兄妹,可却也不可能看着他什么龌龊事情都做的出来呢!” 孟丽缥会意道:“真没想到咱们会有这样的堂兄!还好他不是咱俩房里的。” 这地方距离紫藤花棚不远,没说几句话就已经回到了席上。 就见此刻中间的空地上,一队舞姬正翩翩起舞,丝竹声中,四周的席位却空了大半,三三两两的宾客都在窃窃私语,却没几个注意力真正放在了歌舞上。 索性主位的舞阳长公主是一直在的,她身边原本围着的一圈人,这会儿却只一个桓夜合在了,两人都是擅长活跃气氛斡旋场面的人,这会儿虽然只是随口闲聊,你一言我一语的,却也说的俱是喜笑颜开亲亲热热,丝毫不显冷清。 “你们姐妹可回来了?”见到孟丽缥与孟丽缇回来,舞阳长公主与桓夜合都跟她们颔首示意,打趣道,“我刚才正与静淑说呢,你们这一去怎么这么久都不见人影?” 桓夜合配合的接口道:“我就跟殿下说,你们姐妹这出挑的模样儿跟娴雅的性情,离了殿下跟前,不知道多少青年才俊趋之若鹜呢!就算只挨个打个招呼,又哪里可能那么快的回来?” “怎么样?这会儿可要我帮你们掌掌眼,瞧瞧谁家子弟更合适?”四月的天里虽然是在花架下,坐久了也难免感到有点热了,舞阳长公主这会儿手里拿了柄白底绣海棠春睡的腰圆团扇,慢慢的扇着,含笑问。 她看过来的目光跟神情都俨然是一个慈祥可亲的长者,然而孟丽缥与孟丽缇却明白,这是再次暗示,她不想要孟丽缥做儿媳妇。 “县主可是猜错了。”孟丽缥下意识的掐住掌心,用疼痛强按下汹涌的委屈与不甘,微笑道,“我刚才只是到处走走,看看这季节长安城里已经根本看不到的春花呢!” 孟丽缇笑眯眯的接话道:“我是方才才离开的,县主大概没注意?我离席可没有多久来着。” “要说青年才俊趋之若鹜,这话我们姐妹是担当不起的。”孟丽缥继续道,“不过呢,我们方才倒是看到了一位,着实是人见人爱树见花开呢!” 本来她想着这么说了之后,无论舞阳长公主还是桓夜合追问一下,就顺势可以接下去了。 谁知道这两位都是人精,一听这语气,虽然没想到盛惟乔头上,却也知道她们八成是看到了哪个来赴宴的女孩儿受到追捧心头不忿,这是专门过来说闲话了。 于是桓夜合抿嘴浅笑不语,舞阳长公主则笑吟吟的说道:“今儿个我这府里花开的这么好这么多,难为是全为一个人开的吗?还不是为了你们这些正好年纪的美人们?你们说人家人间人爱树见花开,你们自己何尝不是这样讨人喜欢的娇客?” “你要是真的那么喜欢我,为什么不想让我跟你儿子在一起?!”孟丽缥计划才开始就受挫,气的差点没忍住直接问了出来! 还好孟丽缇见状不对,赶紧出言补救:“说起来我们可要恭喜殿下了,方才我们可是看到康昭县主跟圣绪走在一块,两人亲亲热热的可要好了呢!” 舞阳长公主闻言眼睛一亮,含笑道:“是吗?年轻人的事情,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康昭县主既然是母后跟皇后都说好的,可见必然是位秀外慧中的大家闺秀。圣绪要是能够得到她的芳心,我自然是乐见其成的!” 这态度热络的,恨不得明天就去跟盛老太爷提亲的样子。 孟丽缥固然被气的眼泪在眼眶里使劲打着转,孟丽缇也感到十分不忿:就算你出于辈分以及政治立场,不愿意接受我堂姐做儿媳妇,至于差别对待到这样的地步,故意朝我堂姐心口上捅刀子、还是当着静淑县主的面捅刀子吗?! 她心中冷笑了一声,接口道:“殿下何必为圣绪担心呢?圣绪姿容出色,又有宜春侯之爵,自来就是长安城中多少大家闺秀竞相追逐的金龟婿。那康昭县主哪里有看不中圣绪的?” 话说到这里,她话锋忽忽一转,似笑非笑道,“说起来方才我们不只看到了康昭县主跟圣绪在一起,还看到了宁威侯世子、新科传胪徐抱墨,他是看康昭县主离席半晌不回,专门去找人的。结果恰好撞见康昭县主与圣绪,双方很是说了一番话,却是差点起了冲突呢!也还好,德平郡主亦在,她到底年长几岁,为人可比我十二姐姐沉稳多了,好说歹说的,硬是劝着徐世子冷静下来……虽然说康昭县主没肯给郡主面子,不过还好,圣绪心急火燎的追上去了,想来看他们之前要好的样子,圣绪好好儿的哄上会,康昭县主应该会给圣绪个面子的?” 这番话说的十分恶毒:既暗示了盛惟乔与徐抱墨之间不清不白,甚至因此导致郦圣绪与徐抱墨产生了冲突。 又侧面提醒舞阳长公主,盛惟乔十分拿的住郦圣绪,这才见面,还被旧爱抓到一脚踏两船的现行,居然还能让郦圣绪追上去哄她……站在不相干的人的立场上,还能笑说一句英雄难过美人关。 可是站在郦圣绪的亲娘舞阳长公主的立场上,心肝宝贝一样好不容易独自拉扯大的儿子,转头就跟个小丫头片子做低伏小,这能忍?! 果然舞阳长公主闻言皱了皱眉,不过长公主城府深沉,又知道孟丽缥对自己儿子有觊觎之心,孟丽缇跟堂姐姐妹情深,这番话是真是假也未可知。 所以眯了会眼之后,波澜不惊的笑了:“圣绪这孩子!忒冒失了!虽然说康昭之前的哥哥盛睡鹤这会儿已经被高密王兄还有王嫂带回王府去了,今儿个没能陪盛家女孩儿们过来赴宴,但盛徐两家乃是世交,做长辈的互相看对方家的小辈都跟看自己子侄似的,平辈之间也一直都是情同同胞兄弟姐妹……圣绪今儿个才第二次见到康昭,居然就跟她亲亲热热的,徐世子这做兄长的看到了,能不好好盘问盘问他吗?” “毕竟无论徐世子还是康昭,都是去年年底才来长安的,对圣绪怎么都谈不上熟悉。徐世子如何能让当成亲妹妹看待的康昭,贸然与他不了解的圣绪走太近?” 舞阳长公主一脸和蔼,特别理解的说道,“这事儿是圣绪做的不对!多亏你们来告诉我了!放心吧,等会几个孩子都回来了,我一定要让圣绪给徐世子赔礼认错!” 桓夜合在旁笑吟吟的说道:“殿下,我却想到之前听说过的事情了:当初圣姵姐姐出阁的时候,虽然侯爷年岁尚幼,却也知道抱着圣姵姐姐的裙摆不肯放,哭着喊着不许圣姵姐姐的夫婿带走自己姐姐呢!结果这会儿可好了,风水轮流转,轮到侯爷自己被康昭的兄长刁难啦!” 她说的圣姵是舞阳长公主的女儿之一郦圣姵,说起来长公主虽然生了三女一男,在最小的儿子身上花费精力最大,但对女儿们也并非就是忽略了。之所以将三个女儿全部外嫁而且是远嫁,归根到底是不想她们以及她们的夫婿被卷进国朝高层的勾心斗角里去。 这郦圣姵就是远嫁岭南大族的,自从出阁之后,迄今已经十几年母女不曾见面,只靠逢年过节的家信与亲手做的一些物件来安慰彼此的思念之情了。 此刻被桓夜合提起,舞阳长公主回忆当年送这女儿出阁时,母女泣别感染了尚且懵懂的郦圣绪,以为留下姐姐就能安慰长公主,小小的孩童拽着郦圣姵的裙角,从内室一路哭闹到大门外,都上气不接下气了,还不忘记驱逐姐夫…… 长公主原本满含笑意的眼眸,渐渐有了湿意,拿团扇遮了会,才收拾好情绪,继续微笑:“是有这么回事,我都忘记了。没想到你只是听说反倒一直记得……这小子,叫他当初恨不得拿笤帚赶他姐夫!如今可算在徐世子手里得到报应了!” 第三百十七章 逐客令 见她们一唱一和的就要把事情遮掩过去,孟丽缇实在着恼,暗忖:“这盛惟乔怎么就运气这么好?方才那样的话都说不动舞阳殿下对付她?!” 这要换了她嫡母,听说自家亲生儿子摊上这么个女孩儿,早就跳起来了好不好?! 不过孟丽缇生气归生气,想到自己帮孟丽缥报复盛惟乔的计划,可不仅仅是在舞阳长公主跟前挑拨离间,顿时又冷静了下来,暗自冷笑,“运气好又怎么样?!这次你躲过了……却不知道你接下来还能不能有这样的好运气了?!” 她眯起眼,正要再次整理一番思绪,眼角却看到孟丽缥的丫鬟从后面快步走了过来,看到姐妹俩之后,犹豫了下,还是先凑到孟丽缥耳畔,低语数句。 孟丽缇知道这丫鬟就是方才被打发去看孟归瀚鬼鬼祟祟的到底在观察什么的下人,这会儿因为心里正有事也就没在意。 看了一眼,就待收回视线……谁知道这时候孟丽缥脸上忽然露出分明的喜色来,脱口道:“舞阳殿下,徐抱墨为了康昭县主跟圣绪起了争执,您还能说盛徐两家世交,他视康昭如同嫡亲妹妹,不愿意在没有深入了解圣绪性情为人之前让康昭县主跟圣绪走太近……但我们六哥呢?!” “我们孟氏跟盛家可没什么交情!” “我们六哥这会儿正与康昭县主在花林外不远处的花径上单独相处,康昭县主不知为何落了泪,我们六哥还特特拿了自己的帕子给她擦脸呢!!!” 她得意洋洋,“殿下,现在您可知道那康昭不是什么好东西了吧?” 话音才落,见舞阳长公主脸色果然沉了下来,孟丽缥正觉得心头好一阵畅快,谁知道旁边孟丽缇却忽然伸过手来,狠扯了把她袖子,示意她闭嘴! 孟丽缥不明所以的看向堂妹,这时候舞阳长公主却已经冷笑着开口:“丽缥,你这话……我怎么听着不对味?竟仿佛硬要往圣绪头上扣什么帽子似的?” 长公主作为先帝之女,生而尊贵,又在前朝后宫斡旋多年,虽然因为丈夫早逝,特特远离庙堂权谋,一心一意经营女眷之间的交情,为人素来圆滑,到处广结善缘,从不轻易与人交恶。以至于她气质非常的亲和,没多少帝女的架子。 但此刻不带任何感情的一眼扫过来,那种皇女特有的傲慢与睥睨,明明没有任何羞辱的话语,却生生令孟丽缥感到一种被当众扒光了衣裳的耻辱,“你们都是长安土生土长的女孩儿,这赏花宴为何而办,想来你们也是清楚!” “我儿圣绪早就到了说亲的年纪,之前因为他痼疾尚未痊愈,怕耽搁了人家女孩儿,故而从前的赏花宴,我都没让他参加!” “这会儿他好的差不多了,我才许他出来露面……今儿个这席上,来来往往,男男女女,多了去了!” “谁跟谁好,谁要与谁私下说两句话,谁又跟谁肩并肩的走上几步……” “我这个做主人的不会管也不想管!” “毕竟说是婚姻大事父母做主,可是做父母的,谁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婚娶可心之人,两情相悦,白头到老?!” “国朝风气开放,这种事情虽然不曾明言,却也是心照不宣!” “且不说康昭县主是在母后跟前都流露出真性情的女孩儿,最不会装模作样。她先跟圣绪一块走走,现在又在崇信伯跟前落泪,肯定是有缘故的。”“就算她是同时受到圣绪与崇信伯的追求,却摇摆不定,又怎么样?!” “本来这赏花宴的目的,不就是为了成就美满姻缘?!” “撞见一个就认定了,这样还要我操办这种宴会做什么?!” “如果!” 舞阳长公主冷飕飕的目光在孟丽缥与孟丽缇脸上来回逡巡,嘴角一抹冷笑,嘲讽暗藏,“如果你们觉得,我这宴不成体统,叫你们看不惯……我也不敢强留两位!” 这话等于是明着下逐客令了! 孟丽缥脸色刷的惨白,不敢置信的看着长公主,心说:“怎么会这样?!长公主听到康昭那小贱人此刻正与六哥勾勾搭搭,难道不是应该怒急攻心,火气全朝康昭去吗?!” 孟丽缇却明白缘故,暗自苦笑:“唉……十二姐姐也是报仇心切,忒冲动了!长公主这会儿心里未必对康昭县主没有怀疑与抱怨,可是,谁叫现在康昭不在跟前,迫不及待揭露这件事情、措辞还很有圣绪被戴了绿帽子嫌疑的十二姐姐,哪里能不成为长公主的出气筒?!” 她强打精神给堂姐圆场:“殿下您别生气!十二姐姐绝对没有其他意思,都是为了担心圣绪,心急之下,说错了话!毕竟殿下您想,我们姐妹跟圣绪虽然隔着辈分,却并不差几岁,打小都是一块儿长大的。说是青梅竹马也不为过!这么着,圣绪的婚事,我们哪里能不关心呢?” “当然我们并不是说想在这么大的事情上指手画脚,只是衷心希望圣绪能够娶得窈窕淑女,成就天造地设的一双人罢了!” “所以若是方才看到的是一位真正端庄又洁身自好的大家闺秀跟圣绪在一起,我们肯定是只有祝福没有其他想法,更不会来您跟前多嘴的。” “但……” “康昭县主她……又是圣绪又是徐世子,这会儿连我们六哥都……我们也是不知道要怎么说才好了?” 孟丽缇自认为凭着孟氏的旗号,自己都打出为郦圣绪考虑的名义了,舞阳长公主总要给自己姐妹点面子吧? 谁知道长公主闻言,只淡淡一句:“我跟康昭县主见面也不多,归根到底信任她,是信任母后还有皇后!” “……”孟丽缇被噎的不轻,她只顾暗示盛惟乔品行不好水性杨花,却忘记这位的县主可是太后懿旨册封、孟皇后在后努力推波助澜的结果。 这会儿说盛惟乔不好,这不是说孟太后、孟皇后姑侄不长眼么? 孟丽缇暗自咬牙! 还好桓夜合冷眼旁观到此刻,终于笑吟吟的开口圆场:“殿下,我看这也是孟十二小姐还有十三小姐的一片孝心!毕竟康昭她这会若还只是盛三小姐,我看无论是孟十二小姐还是孟十三小姐,即使也看到了康昭先后与宜春侯爷、徐世子还有崇信伯爷在一起,八成也不会特意来跟您说的。” “归根到底,是因为康昭这县主,乃是十二小姐还有十三小姐的亲姑母、当今太后娘娘所册!” “这么着,十二小姐跟十三小姐看到康昭方才的行踪之后,哪里能不担心,康昭会因此坏了名声,连累太后娘娘也被那些不知情的人私下议论?!” 这个理由找的可比孟丽缇刚才所谓“关心郦圣绪”好得多了,舞阳长公主的脸色顿时缓和了不少,桓夜合见状,又说孟丽缥还有孟丽缇,“你们也是关心则乱了!你们想,太后娘娘何等眼力?娘娘懿旨亲册的县主,品行怎么可能有问题呢?说起来这肯定都是误会一场,回头等康昭还有崇信伯他们来了,不信咱们问个仔细!” 话音才落,却见不远处的花树下,孟归羽跟盛惟乔正好并肩走过来,边走边低声说话。 桓夜合二话不说,扬声喊人。 二人有些疑惑的一块走近,盛惟乔道:“静淑县主,怎么了?” 这么问的时候,晃眼看到孟丽缥跟孟丽缇在侧,姐妹俩看自己的脸色都十分不善,挑了挑眉,心头已是了然。 果然桓夜合微笑着道:“方才孟十二小姐还有孟十三小姐说,先后看到你跟宜春侯爷、徐世子以及崇信伯接触……” 她故意住了话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但无论盛惟乔还是孟归羽,都已经明了。 孟归羽顿时就皱起眉,看着孟丽缥还有孟丽缇:“你们真是胡闹!青天白日的,这么多人在游园,接二连三的碰见认识的人,一块走上几步,岂非寻常之事?!” 他毕竟是孟氏四房的主事人,虽然在郑国公、武安侯、成阳侯以及孟太后这些长辈跟前,仍旧还需要做低伏小、恭恭敬敬,对高承烜那种深得武安侯喜爱、父母也不容小觑的外甥也不敢太得罪。 但孟丽缥跟孟丽缇这种孟氏寻常庶女,却还不放在眼里,此刻训斥的毫不客气,“小小年纪就学长舌妇,也是两位伯父伯母把你们惯的!没点儿我孟氏女孩儿该有的样子!还不快点过来给康昭赔罪?!” 孟丽缇注意到他只喊了盛惟乔的封号,却是省略了“县主”二字。 虽然来往不多,毕竟是隔房堂兄妹,孟丽缇知道,孟归羽对于不熟悉的人,是秉承着礼多人不怪的原则的。 如果不是跟盛惟乔比较亲近了,他一定会说“来给康昭县主赔罪”。 这么着,自己姐妹压根就没有冤枉盛惟乔,他们刚才就是在卿卿我我! 否则之前也没见这两人有多少接触多少交情,怎么就忽然不那么客套了? 偏这会儿还装的正气浩然冰清玉洁,反倒要她们来给盛惟乔请罪?! 孟丽缇越想越生气,虽然听出孟归羽话中有找武安侯夫妇以及成阳侯夫妇告状的威胁,却还是忍耐不住,冷笑着说道:“六哥,你也不要抬出我们的父母来吓唬我们!毕竟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之前十二姐姐碰见康昭县主跟圣绪在一块的时候,两人可是亲亲热热的要好的不得了!” “后来遇见的徐世子,舞阳殿下说是盛徐两家世交,徐世子当康昭县主是嫡亲妹妹,两人之间格外亲密,也可以说是兄妹之情的缘故!” “如果事情就到这里,我们就跑过来说长道短,确实是我们对不起康昭县主!” “可是六哥你跟康昭县主方才呢?” “我们偶然从附近经过,可是亲眼看到康昭县主在你面前落泪,六哥怜香惜玉的拿了帕子给她擦脸的!” “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要知道今儿个十一姐姐也是来赴宴的,就算她现在人不在附近,但也不至于就分离了这么点时间……六哥你就把康昭县主当亲妹妹看了吧?!” 见孟归羽与盛惟乔脸色都是一变,孟丽缇眯起眼,挑衅与得意之色越发明显,“或者,六哥才思敏捷,能够有个合情合理的解释?!” 第三百十八章 暂时收兵 “真没想到两位身为太后娘娘的亲侄女、皇后娘娘的堂姐,却也做出这种听壁脚的事情来?”只是孟丽缇话音才落,孟归羽尚未开口,盛惟乔忽然微扬下颔,注目她面上,语带不屑的说道,“两位这么做,就不怕事情传了出去,连累了两位娘娘的清誉么!?” “你这个不要脸的贱人,少转移话题!”孟丽缥本就因为之前的遭遇,恨极了盛惟乔,此刻闻言,抢在孟丽缇反击之前,张口就道,“现在说的是你勾三搭四水性杨花的事情,你反过来说我们,根本就是做贼心虚想要把水搅浑之后让事情不了了之!当我们看不出来你这心思呢?!” 想到桓夜合方才给她们找的借口,正好用过来,“还假惺惺的说什么担忧我们姑母跟十四妹妹的清誉,我们正是怕你这个我们姑母懿旨册封的县主,得意忘形之下做出丢人现眼的事情来,没的连累我们姑母跟十四妹妹都颜面扫地!!!” “我转移什么话题?!”盛惟乔冷冰冰的看着她,“我是跟宜春侯一块游览了会子园林,然而徐世兄还有崇信伯,却都与我清清白白!你们两个污蔑我与徐世兄也还罢了,居然连自己的嫡亲堂哥都不放过,同室操戈至此,全不考虑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知晓之后会是什么心情,这样的行径,也配提为两位娘娘担心?!” 孟丽缇冷然道:“才跟圣绪卿卿我我,转头就同我们六哥避人耳目的躲花径上潸然泪下,这叫清白?!” 说着看了眼孟归羽,面无表情道,“六哥,你也别以为我们两个做妹妹的故意害你!毕竟舞阳殿下还有圣绪也都是咱们自己人!如果这康昭县主相好的是其他人也还罢了,偏偏是圣绪!我们也是怕你平白背上了跟外甥抢的名声……” 孟归羽淡淡打断:“你们既然知道圣绪是咱们的外甥,方才席上做什么齐打夥儿的挤兑德平郡主?算起来德平郡主也是可以喊咱们姑母一声‘皇祖母’的,也算咱们的侄女儿了!十三妹妹,我知道你素来有心思,不过把这种小心思用我头上就不必了。而且正如康昭所言,我跟她清清白白,只是恰好碰见,站住脚说了几句话而已!” “六哥,你一定不肯承认我也没办法。”孟丽缇咬着牙,说道,“不过我跟十二姐姐都很好奇一件事情,就是我们之所以会发现你跟康昭县主在一起,主要是因为路过的时候看到七哥趴在附近偷窥你们二人的举止!却不知道,如果你们是光明正大的偶然相逢,停步叙话,为什么七哥要那么鬼鬼祟祟的?!甚至于被我们发现后,还十分的不耐烦,想赶我们走?!” “七弟?!”孟归羽一皱眉,他还以为他跟盛惟乔的私会被发现,乃是恰好被这俩堂妹在暗处看到的,没想到却是孟归瀚无意中泄露的。 不过孟归羽是肯定不会为这么点儿事情埋怨孟归瀚的,闻言微微惊讶了一下,也就淡然道,“今儿个这宴会什么情况大家心里都知道,七弟不知就里,见我与康昭停步相谈,生出误会,不愿意上前打扰,也很正常。倒是你们两个,非礼勿视非礼勿言都不懂?!” “那我们看到七哥偷偷摸摸的心生怀疑,在他离开之后去看看他到底在看什么,岂非也很正常?!”孟丽缇不服气的反驳,“何况你们说了这么久,都没说康昭县主做什么要在六哥跟前哭,六哥还给她递手帕?!” 盛惟乔冷冷道:“你摸着良心想一想,我家最近发生的事情,我哭一场不应该?!” 这话说的孟丽缥跟孟丽缇一噎,舞阳长公主原本因为孟丽缇之言对盛惟乔生出些许不满都因此消散了:没错啊,新鲜出炉的新科状元子弟,亲自赶来长安庆贺的祖父祖母还没稀罕几天,往南风郡的捷报都还在路上了,忽然就变成高密王府的血脉,跟自家没关系了?! 不但没关系,还要承受孟氏这边的质疑跟盘查,甚至有合族被卷进高层争斗的风险……这岂止是哭一场? 这种飞来横祸,哭上几天几夜,都可以理解好不好? 沉默片刻,孟丽缇不甘心的问:“那你为什么非要在我们六哥面前哭?!之前也没见你在圣绪还有徐世子面前哭不是吗?还是你觉得我们六哥比圣绪、比你所谓犹如嫡亲兄长的徐世子还亲切?!” “你够了!”孟归羽面沉似水,冷冷的看着自己堂妹,“这事儿是我不是!我方才碰见康昭,想起之前她被盛恒殊带着,一块去崇信伯府拜访的事情,随口提了句盛恒殊……” 接下来的话他没说,但大家都理解成,因此触动了盛惟乔的心绪,以至于这位康昭郡主当场落泪。 这么着,孟归羽递上帕子劝慰,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 孟丽缇跟孟丽缥都不满意这个答案,遂齐齐看向之前过来报信的丫鬟,丫鬟战战兢兢的低声禀告:“奴婢没走近……” 她哪儿想得到这件事情会被孟丽缥当场揭穿、以至于闹到这会儿彻彻底底的摊开来讲呢? 之前孟氏姐妹就是让她去看下孟归瀚在看什么,她看到孟氏的六公子孟归羽跟盛惟乔在一起,以为完成了任务,自然也就赶紧回来报信了啊! “废物!”孟丽缥所以狠狠剜了她一眼,暗道回去之后一定给这没用的贱婢好看……不过,这会儿她跟孟丽缇欲戳穿盛惟乔“水性杨花”的真面目未果,却轮到盛惟乔反击了:“两位现在还有其他说的没有?没有的话,那么两位方才的污蔑,是否也该给我个交代!?” 孟丽缥心火飙升,咬着牙道:“为什么要给你交代?!本来就是你自己做的事情容易惹人误会,能怪谁?!不然今儿个来赴宴的人多了去了,为什么我们就没有误会其他人的?” “噢,你不给我交代?”盛惟乔闻言,也不恼,只冷冰冰的盯着她看了会,蓦然一声冷笑,转向舞阳长公主,“殿下是地主,却不知道怎么说?!” 舞阳长公主摩挲着团扇象牙柄下坠着的流苏,微微蹙眉,说道:“丽缥、丽缇,这事儿既是你们冤枉了康昭,怎么也该陪个不是才对!” 孟丽缥不愿意,闻言故意把头扭向一旁,倒是孟丽缇努力按了按心火,说道:“殿下说的很对,我们虽然是一番好意,但毕竟虚惊一场,平白叫大家不痛快了半晌。是该给康昭县主请个罪,免得打扰了大家的兴致!” 这番话说的其实也是不阴不阳的,俨然是顾全大局,看在今儿个这么多人赴宴的份上,出于为众人考虑才勉强自己认错一样了。 但因为盛惟乔考虑到自己继续不依不饶的话,舞阳长公主只怕比较难做……盛惟乔对这位长公主的印象还是不错的,毕竟之前头次照面的时候,尽管长公主是看屠如川的面子,究竟帮过她。 所以沉了沉脸,到底没说什么。见状孟丽缇暗哼了一声,草草朝她福了福,口中敷衍道:“康昭县主,还望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别跟我们姐妹一般见识!” “也望两位日后言谈举止,行事做人,常想想宫中的太后、皇后两位娘娘,不要做出使得两位娘娘为你们操心烦恼的事情来!”盛惟乔冷冷淡淡的回刺道,“权当也是体恤武安侯夫人与成阳侯夫人了!” 孟丽缇用力扯了把孟丽缥的袖子,才让堂姐没有含怒骂出声,冷冰冰道:“我们的往后,县主就不必操心了!毕竟我孟氏的事情,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指手画脚的。这点县主还请自重才是!” “不希望被指手画脚,那就好好做人。”盛惟乔眯起眼,“不然一边做出种种有辱门风的事情,一边却责怪别人的指责与议论,这就是自欺欺人了!” “你……”眼看双方又要吵起来,舞阳长公主皱起眉:“都少说几句!” 桓夜合则起身去挽盛惟乔的手臂,笑道:“福昌县主跟明凝乡主她们几个这会儿都在那边钓鱼,我想过去瞧瞧她们的收获,你去不去?” 盛惟乔才回来就被孟氏姐妹盯上了,一路吵到现在才发现,徐采葵、盛惟娆、公孙应姜她们都不在席上。闻言自是点头:“也好。” 于是同舞阳长公主还有孟归羽道别,与桓夜合把臂朝她指的湖畔走去。 走开一段路之后,桓夜合问她:“怎么回事?怎么你行踪都落在那姐妹俩的眼里了?” 盛惟乔冷哼道:“你听她们的呢?不过是孟丽缥跟德平郡主追着宜春侯,两人边走边斗,恰好碰见我被宜春侯悄悄踩住裙摆走不开,以为我存心看她们笑话,这不就把我拖下水了?” 又恨恨道,“也是宜春侯促狭!存心推波助澜把事情闹大……真想抽他一顿给他长长记性!” “那可不成!”桓夜合闻言掩嘴笑,“那可是舞阳长公主殿下的心肝,你总不好在人家家里打人家独生爱子吧?再者,那位侯爷身子骨儿还没好全,你这会儿打他可别打出事情来!到时候人家索性赖上你,你还不得伺候他一辈子啊!” “你才伺候他一辈子呢!”盛惟乔笑啐道,“算了,不说那些人了……我妹妹她们怎么会想起来去钓鱼的?” 之前徐抱墨可是说了,他是因为盛惟娆见堂姐离席良久都没回去,十分担心,徐采葵见状发了话,打发他去找盛惟乔,他才会一路找过去的。 这么着,按理来说,盛惟娆几个应该在席上等自己啊! 哪怕有人心悦她们姿容,上来相邀,然而徐采葵早已是名花有主,还婚期在即,今儿个过来纯粹是凑数跟出阁前最后松快松快的;盛惟娆则由于早年的事情,之前一度想进宫去做女官以躲避嫁人,八成不会对示好者假以辞色。 “莫非是应姜撺掇的?”盛惟乔心里就想着,“她们三个,也就应姜对今儿这样的场合感兴趣了!” 这侄女只怕恨不得天天都有赏花宴呢! 说话间前面花林渐尽,视线中却出现了一片垂柳的烟廊,数名华服盛装的女孩儿由丫鬟婆子簇拥着,正手握鱼竿,坐在柳树下的矮凳上,专心致志的盯着湖面。 本来正要回答盛惟乔的桓夜合,见状抿嘴一笑,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故作神秘道:“你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第三百十九章 遇袭与算计 盛惟乔疑惑的看了眼桓夜合,加快脚步走到近前,却见徐采葵还有盛惟娆都在垂钓之列,独公孙应姜不见踪影。 大约怕惊了鱼的缘故,这儿虽然连主带仆聚集了十来个人,但个个屏息凝神,安静的出奇。即使看到盛惟乔还有桓夜合来,也只微微颔首示意。 “怎么这样郑重其事的?”盛惟乔所以感到奇怪,虽然垂钓的时候确实不宜太嘈杂,但跟前这几位又不是专门的渔夫,靠垂钓为生,不过是取乐罢了,需要这样认真么? 还好这时候徐采葵把鱼竿交给丫鬟帮忙拿着,起身过来,小声道:“惟乔姐姐,你可算回来了。我们去那边说话。” 两人走到旁边,盛惟乔就问:“你们是在比试么?怪安静怪慎重的。” “比什么呀!”徐采葵苦笑了一声,悄声道,“还不是上来搭讪的人太多了,惟娆妹妹想了这么个法子,委婉的赶人?” 就指那些垂钓的同伴,“里头不是跟我一样定了亲、只是冲着散心才过来的,就是不喜一群狂蜂浪蝶打扰的,所以不耐烦在席上敷衍,都跟惟娆妹妹学,借口垂钓,过来这儿安安静静的坐会。虽然为了理直气壮的让那些人闭嘴,我们之间也不好互相说话,但就这么坐着吹吹风,也还不错。” “我就说呢,这肃穆的样子,怎么看怎么不对劲!”盛惟乔闻言“扑哧”一笑,道,“静淑县主路上还卖关子不肯跟我讲……对了,应姜呢?她去哪了?” 徐采葵道:“应姜本来也是跟我们在一起的,但她性子活泼,不耐烦久坐。所以方才起了身,说是去附近转转,等会就回来。” 盛惟乔顿时皱起眉:“她去附近转转?我去找找!” “听说应姜会的武艺,她应该不会吃亏的?”徐采葵忙道,“不然我肯定也不会放她一个人去转,必然要陪着她的。” 盛惟乔心说,我不是怕公孙应姜吃亏,我是怕被她看上的俊俏男子吃亏啊! 不过这话可不好跟徐采葵讲,只含糊道:“还是找她回来比较好,因为你也知道,这次太后娘娘给我们姐妹还有应姜的册封,很是惹了一些人的嫉妒。方才在舞阳长公主殿下跟前,孟氏姐妹还特别告了我一状呢!之所以是静淑县主陪我过来,就是怕我们吵的不可开交,坏了众人的兴致。” 徐采葵闻言凛然道:“这却是我考虑不周了!” 就提出要跟她一起去找。 但盛惟乔担心找到公孙应姜的时候万一不巧,恰好撞见公孙应姜绑了个美少年这样那样……这一幕可实在不适合让徐采葵看见,遂婉拒:“我四妹妹还在这里呢,她才来长安,还是头一次参加这样的宴饮,要没你看着带着,我可真是不放心!所以还是我一个人去找应姜,你留在这里帮我照顾四妹妹好不好?” 徐采葵想说盛惟娆左右跟着一群不想多事的人在静静垂钓,八成不会有什么事情的。 但转念想到,盛惟乔跟桓夜合既然找了过来,其他爱生是非的人不定也会过来呢?倘若到时候看到盛惟娆,生出戏弄侮辱之心,自己不在,就那位世妹沉默内敛的模样,还真可能吃亏。 于是不放心的叮嘱了几句,才放盛惟乔离开。 盛惟乔离开的时候还担心桓夜合会要求跟上来,疾步走出一段路之后,才悄悄回头看,却见桓夜合站在盛惟娆背后,似乎很有兴趣的看着湖面,并没有陪她一块去找公孙应姜的意思,这才松了口气。 不过这时候又想到了一事,就是之前跟贴身丫鬟菊篱走散了,本来打算还席之后派人去找找的,结果因为孟氏姐妹的缘故,被桓夜合硬拉到这边来,到现在都忘记叮嘱这事儿了。 但这时候回去席上的话,万一孟氏姐妹还在那里,再吵起来,盛惟乔倒是不怕,她就担心舞阳长公主会下不了台。正踌躇间,忽然意识到:“采葵指的方向,不是跟我方才随宜春侯离开的方向差不多么?那正好一起找!” 只是一路过去的几处,盛惟乔转了几圈都没发现公孙应姜的人影,还好在附近看见了认识的人,就上去打听:“赵三小姐,不知道你看见我侄女应姜没有?就是之前跟我们坐在一起的穿葱绿底四合如意瑞云纹窄袖短襦,左腰绣有一丛兰草的女孩儿。” 赵桃媗正跟几个认识的女伴在折花枝,闻言笑了笑,说道:“见过的,方才看她从附近走过,往那边去了。” 旁边她的一个女伴插嘴道:“她走的那条路有点偏僻的,估计是头一次来长公主府,不认识路,才会走上去?” “你也别太担心,这青天白日的,又是长公主的府邸里,还能出什么事不成?”许是见盛惟乔听了这话脸色一僵,以为她担心公孙应姜,赵桃媗安慰道,“不定她走走察觉到冷清,过会就自己回来了呢?” 她会回来才怪! 她八成是在踩点,找好了地方去骗人……只是把人家俊俏公子骗过去占便宜已经很不错了,怕就怕她家学渊源,直接绑人啊! 盛惟乔心中担忧,道了谢,也就匆匆追了过去。 她离开后,赵桃媗的几个女伴就好奇道:“你之前跟这位康昭县主见过之后,不是说对她印象还不错么?说起来她还给你那刚刚被王府认回去的表哥做了好几年妹妹哪!这会儿要找人,怎么你只告诉她方向,都不陪她一块找的?仔细回头你那表哥知道了嗔你。” “你们知道什么?”赵桃媗摇头道,“孟氏这会儿正拿了我那新转回来的三表哥的事情做文章,因为奈何不了我姑父,没准就会拿盛家出气!今儿个出门前,我祖母特意叮嘱过,让我们没事远着点盛家人,免得给她们添麻烦!这会儿要是她被人为难,我肯定不能坐视,她只是要找她侄女而已,我那么殷勤,不定反而给她添麻烦呢!” 盛惟乔不知道赵桃媗这边的考量,顺着她指的方向一口气走出去近里,却还是不见公孙应姜的人影,就疑惑是不是公孙应姜中途转了方向? 这时候晃眼看到不远处有座两三人高的假山,就想登高望远,好寻找公孙应姜还有菊篱的踪迹。 结果爬上去之后,四下里一看,见着了方馨娘、罗琬婳等认识的人,还看到了孟氏姐妹仿佛也正朝这个方向走来,却不见公孙应姜跟菊篱的影子。 她站了一会,只好无可奈何的转身,打算下山之后随便找个方向撞撞运气……实在找不到的话,那也没办法,只能等宴散了! 不想才走到下假山的石阶前,就见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子,提了桶水,正往上走。 盛惟乔以为是负责伺候假山上花草的下人,上来浇花,看她提水的样子怪吃力的,就后退了两步,让那丫鬟先上来。 只是那丫鬟含糊道谢之后,走到她面前时,她忽然意识到情况不太对劲:“舞阳长公主殿下又不是忽然开这赏花宴的,按说开宴之前,整个府邸都会收拾好,这些花花草草,也都该修剪灌溉、免得开宴之际下人来回穿梭扰了宾客兴致的呀!如今只是四月初,又不是三伏天里,光靠早上浇的那点水未必够……这丫鬟怎么会是上来浇水的?” 她心中顿生警觉,下意识的想离那丫鬟远点,但这时候却晚了:娇生惯养的女孩儿脚步还没来得及移动,那丫鬟已重重一把推在她身上! 盛惟乔毫无还手之力的滚落石阶!……差不多的时候,长公主府后院一处僻静的凉亭里,丫鬟小厮都被赶的远远的,只徐抱墨与德平郡主孤男寡女相对。 两人之间的石桌上,摆了些瓜果酒菜,是徐抱墨方才吩咐徐丛特意去跟舞阳长公主府的下人要的。 酒过三巡,德平郡主双颊浮上分明的红晕,愈增娇艳,看的徐抱墨目不转睛,劝酒也越发的殷勤。 “……文端,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轻浮?”只是徐抱墨固然存心不良,德平郡主也是心有算计,他劝她就喝,自觉已有几分熏意,徐抱墨也趁劝酒之际故意摸个小手、捏把指尖什么的了,德平郡主心说气氛差不多了,忽然就落下泪来,凄然道,“你说到处走走,我就跟你到处走走;你说来小酌,我也来了……你是不是跟他们一样,都觉得我名为郡主,实际上却、却十分卑贱?!” “他们居然这样说你?!”徐抱墨对德平郡主还真不了解,毕竟他来长安的日子还不长,还没来得及认识什么地头蛇,盛惟乔跟徐采葵还有南氏这些女眷虽然知道德平郡主的一些事情,然而……她们痛恨徐抱墨的拈花惹草都来不及呢! 怎么可能主动跟他讲说长安上下的女孩儿们的为人性情之类? ……也是南氏等人压根没想到徐抱墨会跟德平郡主搭上关系,所以徐抱墨这会儿听德平郡主这么一讲还真有点惊讶,但转念更开心了:卑贱?卑贱好啊!反正他只是想睡她而已,又不是想娶她! 他最喜欢这种没靠山没权势却长的好看的女孩儿了好不好?! 睡腻了想打发就打发,哪像正经的大家闺秀,摸个小手不定就要被赖上! 本来赖上他就赖上吧,人家八成还不肯做小! 最关键的是,做正室他也未必有意见,怕就怕摊上个盛惟乔那样的母老虎,悍妒成性,心胸狭窄,彻底断绝他左拥右抱的毕生理想! “默奴,那种小人的闲言碎语,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徐抱墨心念转了转,立刻慷慨激昂道,“我相信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不管他们怎么议论你,但就我跟你的接触看下来,你绝对是是一位端庄善良、宽容聪慧的女孩儿!” 默奴是德平郡主的闺名,方才两人没吃几杯酒,德平郡主就主动告诉了他。 此刻见徐抱墨的表态,德平郡主面上伤感之色越发浓重:“我就知道你跟他们不一样。说起来我又做错了什么呢?无非是福薄,没能投生到嫡母肚子里。我那亲娘又偏偏是个会生养的,当初侍奉我父王的机会虽然不多,却前前后后给我父王生了五子一女,我是唯一的女儿,那五个兄弟也不乏资质出色的……这样嫡母怎么可能容得下她?!” “她出事之后,我虽然靠着亲祖母的庇护,侥幸存活,终究也只是寄人篱下罢了……” “父王碍着嫡母,也根本不敢管我死活!” “这样……能不被欺负么?” 她故意作出摇摇欲坠之势,引徐抱墨心照不宣的来扶,趁机揽她入怀,潸然道,“我也不是说怪谁……要怪,只能怪自己命苦罢!” 说着顺势扑进徐抱墨怀中,呜呜哭泣,心里却是冰雪般的冷静,“方才我支开阿贝的时候,就暗示她去找些人来做见证,好逼这徐世子娶我过门!阿贝虽然这些年来伺候我伺候的一点也不甘心,然而她毕竟是祖母给了我的人。我要是前途不好,她更没好下场,却不怕她不帮我!” 她一边哭一边故意在徐抱墨怀中挣来扭去,引得徐抱墨心猿意马、上下其手,无暇关注四周,自己却竖着耳朵细听动静,果然片刻后,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杂乱而来! 第三百二十章 公孙应姜:心想事终成! ……盛惟乔幽幽醒转的时候,只觉得自己全身都痛。 她还没来得及回想自己失去意识前的遭遇,眼前已经刷刷刷探出一排脑袋,七嘴八舌的问候起来:“三姐姐,你现在怎么样?” “康昭,这次实在是我治府无方,对不住你!你还好吗?” “殿下才请太医来给你看过,说是都是皮肉伤,不过你还是自己再感觉下,筋骨什么的,可有不对劲的地方?” “县主,你可要喝点水?” “惟乔姐姐,你身上痛的厉害吗?难受不难受?” 以舞阳长公主为首,徐采葵、盛惟娆、桓夜合、赵桃媗等一群认识、不认识的人围在榻畔,将初初苏醒的盛惟乔问的七荤八素,扑面而来的浓烈脂粉香气更是熏的她差点再次晕过去。 索性细心的桓夜合察觉到,提醒众人:“康昭她才醒来,快去开了窗给她透透气!” 片刻后,熏风入室,带入燥热气息的同时,也将众多盛装美人身上的脂香粉气吹淡了不少,盛惟乔总算恢复了点精神,用微弱的话语问:“我怎么会在这里?” “惟乔姐姐,你还说呢!”眼睛红红的徐采葵立刻张口道,“我就说我要陪你一块去找应姜的,你偏偏不肯要,非让我留下来陪惟娆妹妹。结果惟娆妹妹从头到尾都在垂钓,什么事情都没有,倒是你!要不是恰好碰见了应姜跟菊篱,都不知道要出什么事!” “应姜跟菊篱?”盛惟乔一愣,下意识的在人群里找了一圈,果见之前走散的丫鬟菊篱垂着手侍立在侧,跟徐采葵一样红着眼,面上还有尚未干涸的泪痕,一脸的担忧。 只是却不见公孙应姜? “我已经派人去找明凝乡主了。”舞阳长公主似看出她的疑惑,温言道,“你别担心,刚才静淑跟我们说了,明凝乡主曾经习过些拳脚,不然也不会从那贱婢手里救下你……她虽然救下你之后,立刻将你交给菊篱照顾,自己匆匆离开了,也没说明去做什么,但八成不会有事的。” 盛惟乔听了这话却是越发愕然了:“应姜她……她救下我之后,居然就把我丢给了菊篱?!” 这个侄女……这个侄女……这个侄女到底是怎么想的?! 都看到自己被个丫鬟算计的人事不省了,难道不应该亲自保护自己吗? 就把自己丢给菊篱……菊篱也只是一个寻常丫鬟而已! 她就不怕她前脚离开,后脚菊篱带着当时还昏迷的自己再次碰见危险? 不过等等,是谁跟她说,这里是舞阳长公主府,还是青天白日的所以绝对不会出事?! 盛惟乔暗吐一口血,觉得以后都不能相信这种话了!!! “明凝应该还有其他事情?”也不止盛惟乔觉得公孙应姜的举动有点不对劲,其他人也认为必有内情,只不过舞阳长公主急于传太医为盛惟乔诊治,就派了几个心腹下仆去寻找,还是叮嘱不要打扰其他宾客的寻找,以至于到现在还没找到公孙应姜的消息,却也不知道这位明凝乡主究竟意欲何为了? 担心盛惟乔会对舞阳长公主的处置感到不满,桓夜合出来半是圆场半是暗示的说道,“今儿个好好的赏花宴,没想到会有歹人混入内院对康昭你不利,殿下担心府中是不是还有那贱婢的同谋,这会儿正命人暗暗查访,以防打草惊蛇,让他们狗急跳墙,所以暂时还没找到明凝,不过明凝乡主是看到你的遭遇的,肯定会有所防备!”盛惟乔沉着脸点了点头,明白她的意思:舞阳长公主开这种赏花宴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可以说长安城近十年来的这类宴会,大抵都是舞阳长公主出面主持。 以前从来没听说出事,今儿个自己却被从假山上推下去不说,还直接摔的晕了过去! 要不是恰好碰见公孙应姜跟菊篱,还不知道后续会出什么事呢! 这番经过如果贸然传出去,今儿个的宴会会毁掉也还罢了,关键是舞阳长公主这个牵头人也必定会受到极大的责难! 所以舞阳长公主是肯定不愿意把事情闹大,至少在她做好应对之前,不愿意闹大的。 盛惟乔看在屠如川的面子上,也是因为自己没摔出什么大事来,这会儿也无意逼着舞阳长公主立刻公布自己的遇袭之事,闻言正要说话,不想这时候一名穿戴颇有地位的婆子脸色煞白的走了进来,深吸了口气,才用微微颤抖的嗓音禀告:“殿下,出大事了!” 舞阳长公主皱眉:“什么?” 她这时候还觉得自己这婆子忒没眼色,自己才压下了康昭县主遇袭之事,就算再有事情发生,就不知道避着点人再来说详细吗? 但很快长公主就知道这婆子为什么没有那么做了:“方才孟十二小姐跟孟十三小姐遍邀园中众人往‘飒雪水榭’去观摩她们二人新学的凌波舞,结果一群人到了地方之后,却发现……发现水榭中已有人在不说,而且还是……还是……” 婆子下意识的看了眼盛惟乔、盛惟娆姐妹以及徐采葵,咽了口唾沫,方小心翼翼的将结果说出来,“还是徐世子与明凝乡主!他们……他们当时的……嗯,比较亲密……现在……现在那边已经炸了锅似的,还好崇信伯见情况不妙,喝令众人退出水榭,又派人过来通知,请殿下过去主持大局!” 这婆子虽然说的委婉隐晦,但话中之意在场之人谁不明白? 徐抱墨跟公孙应姜被一群人,不,应该是一大群人捉奸了个现行,目前最有嫌疑的主谋乃是孟氏姐妹! 桓夜合等人下意识的看向盛惟乔等人,却见盛惟娆跟徐采葵都是很正常的,一脸的惊怒交加。 但盛惟乔…… 她面无表情的看着不远处的帐子。 “唉,康昭县主肯定是被气过头了。”桓夜合等人都是这么想。 却不知道盛惟乔此刻心中正疯狂尖叫:“本囡囡就知道应姜她丢下本囡囡独自离开是有缘故的啊啊啊啊!!!” 这不,趁她被算计摔昏的机会,这混账侄女可不就去把徐抱墨给睡了?! 舞阳长公主可不知道公孙应姜的本性,闻言气的险些没晕过去:“孟氏姐妹?!她们就这么想作死?!” 真以为打着孟氏的旗号,她这个长公主都奈何不了她们了?! 也不想想孟太后那么多侄女、侄孙女,除了个别偏爱的如孟皇后之外,其他晚辈怎么可能也有如珠如宝的待遇?! 要比起在太后跟前的地位,她这个名义上的女儿,多年经营之下,与孟太后之间多少也有几分真情在,否则没有太后的支持,她是怎么斡旋高密王、孟氏两大阵营之间却不站队到如今的?! 当下扔下一句“乔儿你放心,今日之事,我一定会给你们姑侄一个公道”,铁青着脸,大步流星的跟着那婆子走了。 留下一屋子人面面相觑片刻,纷纷上前安慰盛徐两家人,主要是安慰盛惟乔姐妹,毕竟,被捉奸这种事情,普遍都认为吃亏的是女方。 尤其公孙应姜还是救下盛惟乔之后,来不及将姑姑送回来就独自离开的,这很难不让人猜测,她是发现了徐抱墨也陷入了危急之中,赶着去救这位世叔,结果幕后真凶孟氏姐妹技高一筹,把她也算计了进去! 虽然这些人对公孙应姜不熟悉,之前甚至都没怎么注意过这位盛家的义孙女,此刻却不约而同在心目中勾勒出一个沉稳可靠、侠肝义胆、艺高人胆大等等充满了各种美德、惜乎为歹人所陷害的悲剧女英雄的形象。 毕竟,救下盛惟乔之后,公孙应姜本来可以随丫鬟菊篱一块将盛惟乔送回来找舞阳长公主,再顺便告知徐抱墨的处境,请舞阳长公主设法去救徐抱墨的。 那时候即使徐抱墨已经被坑了,却也没办法怪她,也没人会怪她……她只是一个才十六岁的女孩儿,纵然学过些拳脚,到底闺中女儿,指望她不顾自己安危的冲锋在前,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但她却毅然选择了马不停蹄的去帮徐抱墨…… 虽然失败了,还搭上自己,但正常人都不能不扼腕叹息她的有情有义…… 盛惟乔听着她们或委婉、或含蓄、或暗示的表达的这些看法,尤其是徐采葵这个徐抱墨的亲妹妹都在旁边拼命点头,几近露骨的说着:“还好我哥哥尚未婚娶,应姜也没许配人家。虽然两人差着辈分,然而应姜毕竟不是盛家血脉……这事儿我爹娘还有祖父祖母,是铁定要给应姜也是给盛家个交代的!” “……”盛惟乔面无表情的继续沉默,她打包票,这场捉奸,孟氏姐妹绝对脱不了干系,但……公孙应姜也十成十不会完全无辜!!! 这侄女至少也有推波助澜的份! 甚至盛惟乔都怀疑,自己明明是照着赵桃媗指的方向一路找过去的,却一直没发现公孙应姜与菊篱,最后被那丫鬟推下假山摔晕之后,公孙应姜怎么就能跟菊篱那么及时的出现救下自己?! 八成这混账侄女早就察觉到自己在找她了,故意躲着不出来! 看到那丫鬟对自己下手之后,见自己失去知觉了,这才露面救人,毕竟菊篱只是个丫鬟,哪里敢拦下自家孙小姐呢? 只是盛惟乔担心自己开口就忍不住痛骂公孙应姜的沉默,在众人看来,却是对于自己侄女遭遇的痛心与悲愤。 于是一行人对她们姑侄越发怜悯,对孟氏姐妹越发唾弃,连带对徐抱墨都有了抱怨:“采葵,不是我们说你哥哥,但他一个大男人,据说还是文武双全的?康昭手无缚鸡之力被人偷袭出了岔子也还罢了,他怎么也会着了道儿?!” “就是啊!要不是他被坑,人家明凝乡主至于因为去救他,反把自己搭进去吗?!” “方才那婆子说,孟氏姐妹可是遍邀了园中之人去那飒雪水榭的。就算未必所有人都想看她们姐妹跳劳什子凌波舞……但今天人来的这么多,哪怕十个人里有五六个想凑热闹的……那么多人看到他们……这……” “但望明凝乡主别太难过才好……” “你说的轻松,这样的事情,要是我的话,我肯定是没法再见人了!” “唉,你们都小声点,没见康昭县主都气成什么样子了?这半晌了,脸上都还什么表情都没有!” “………”盛惟乔默默吐着血,默默将被子拉过头顶,她需要好好静静!!! 第三百二十一章 舞阳长公主:渣男!渣男! 看到盛惟乔的动作,众人对望几眼,都有点不知所措。 最终桓夜合做主,暗示大家都悄悄退出屋子,就留了盛惟娆下来照顾堂姐。 “你们道孟氏姐妹做什么要把事情做的这么绝?”出去之后,桓夜合小声跟她们说缘故,“方才在殿下跟前,我只简短说了下经过,你们大概都不知道具体内情:方才席上孟十二小姐跟德平郡主为什么要针锋相对你们应该都清楚吧?” 见众人点头,她叹了口气,“之前康昭县主不是因事离席吗?后来不久宜春侯也离席,却是专门去追她的。康昭县主其实也没其他想法,看到宜春侯特别追上去打招呼,出于礼貌也就寒暄了一阵……结果,恰好被孟十二小姐她们看到了。” 至于说孟丽缥她们看到这一幕之后,做了什么说了什么,桓夜合没说,也没必要说,赵桃媗等人脸上都露出了恍然大悟之色。 看向内室的目光,越发同情:“原来如此!难怪康昭县主方才那么半天都缓不过来……” 这肯定是把侄女跟世兄遭遇如此奇耻大辱的责任,揽到自己身上来了啊!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不好!我要是不理会宜春侯,不跟他寒暄,不让他凑近,也不至于引起孟十二小姐她们的嫉恨,我自己不会被从假山上推下去摔倒,应姜还有徐世兄也不会被……都是我的错!!!” 想象着方才盛惟乔看似木然的扯起辈子蒙脸时内心的悲痛欲绝,赵桃媗不禁皱眉:“孟氏姐妹,实在歹毒!” 在场之人里,其实也有家中亲近孟氏的女孩儿在的,此刻却都沉默不语,是觉得孟氏姐妹的做法,实在没法帮忙辩解,最主要的是,她们心里也不想帮忙辩解。 毕竟,按照桓夜合的说辞,是郦圣绪看上了盛惟乔,主动追逐;又不是盛惟乔明知道孟丽缥跟德平郡主都在竞争郦圣绪,还要凑上去插一脚。 就算是后者,她自己受到情敌的狙击还能说无可厚非,她的侄女跟世兄却到底属于无辜了;现在还是前者,盛惟乔根本没有介入孟丽缥与德平郡主对郦圣绪的争夺中的意思,只不过在郦圣绪追上自己时跟他寒暄了会而已! 说句不好听的话,别说郦圣绪容貌俊秀到美丽,还是年轻的侯爷了,哪怕他长的像头猪,怎么说也是舞阳长公主的亲生儿子,此地的主人之一! 冲着来长公主府赴宴的礼仪,盛惟乔停步与他虚与委蛇片刻,也是应该的! 结果这样就招来如此迅速猛烈的报复……任谁想想,都要觉得孟氏姐妹之可怕。 身边有俩这样的人,哪怕是孟氏那边的,也不能不觉得提心吊胆。 尤其郦圣绪姿容韶润,女孩儿们即使对他没有追求的想法,多少有份天然的好感。这会儿不免觉得,难怪郦圣绪会撇下为了他当众掐架的孟丽缥跟德平郡主去追盛惟乔了,德平郡主在女孩儿们的圈子里一直都是被轻蔑的,且不提,就说孟丽缥,这种人哪怕没有跟郦圣绪差着辈分,嫁给郦圣绪的话,也实在太委屈郦圣绪了! 这些人思绪如潮,却不知道桓夜合心中正在叹气:“这盛惟乔怎么就这么容易招惹是非的?之前盛家楼船过碧水郡,她就上岸了半日,盛睡鹤就专门夜半潜回郡中,毁了容清醉,绑了孟伯亨!” “之后的娇语母女、不久前的高承烜……” “今儿个我特特打听到高承烜一家正在收拾行李回江南,都没有来赴宴或者闹事的意思,才松了口气,没有对盛惟乔跟进跟出,结果转转眼的功夫,她就出事了!” 虽然桓夜合之前跟盛惟乔说的是真的,才回高密王府的盛睡鹤,被盯的……准确来说是一举一动都受到高密王跟王妃的无比重视,根本抽不出身去永义伯府与桓夜合这盟友密会,更遑论是为赏花宴叮嘱桓夜合照顾盛惟乔了。 但…… 已经比较了解盛睡鹤脾气的桓夜合知道,冲着自己今日也在赏花宴上这点,盛惟乔出事,盛睡鹤八成会迁怒自己没有尽盟友之责,照顾好他这掌上明珠! 所以桓夜合这会儿也顾不上自己效仿舞阳长公主,斡旋各方却不站队的立场,想方设法的败坏孟氏姐妹的名誉,以求尽可能的消弭盛睡鹤的怒火了……反正,自从知道盛睡鹤乃桓观澜关门弟子起,桓夜合就知道,自家是不可能一直保持居中的立场的。 ……桓夜合这边思索着回头如何与盛睡鹤交代,而此刻的飒雪水榭,舞阳长公主却快气疯了!!! 长公主赶到的时候,在孟归羽的斡旋下,徐抱墨跟公孙应姜已经基本穿戴好了。 之所以说“基本”,是因为,他们此刻的外衫都是孟归羽临时让附近身量仿佛的下人借过来的。 他们本来的外衫,这会儿都在地上。 嗯,满地都是。 水榭朝湖一面的窗此刻都是大开着,只是大约事情发生不久,湖风吹拂之下,室中的异味终究还有残余。 这里头除了男女情事之后特有的气味,更有一股仿佛花香的旖旎香味,虽然清淡,却十分缠绵,竟是萦绕难去。 孟归羽这时候已经把女孩儿们全撵走了,连赴宴的男子,也只留了几个老成持重、口风严密的在场,此刻见长公主进门,走快两步上前相迎,简短道:“表姐,我看过了,那边的香炉里搁了许多媚药。” 顿了顿,低声道,“跟我那次……好像是同一种。” 舞阳长公主脚步一顿,眼中就有了寒意:“方才席上看她们唇枪舌战,还想着年少女孩儿家的一点意气之争,太计较了反而显得我小气了。谁想……我这一念之差,却害苦了无辜之人!” 再看徐抱墨与公孙应姜,见徐抱墨一脸的生无可恋,倒是公孙应姜神情平静,见她看过去,还有闲心朝她笑了笑,长公主目中就有了怜惜与愧疚,温言道:“你们今儿个受大委屈了,这事我知道,不怪你们。你们千万放宽了心,不要自责!” 徐抱墨闻言,眼泪顿时就落了下来,看到这一幕,舞阳长公主还能理解,毕竟好好的侯爵世子、新科传胪,意气风发来赴宴,却遭遇了这样的事情,还是跟世交家的侄女……徐抱墨纵然是男子,悲愤到落泪也是人之常情。 但是长公主安慰开导的话才到嘴边,就听徐抱墨满含愤怒的倾诉道:“殿下,殿下您一定要为我做主啊!这一切都是她算计我!” 说着怒指公孙应姜,“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我是绝对绝对不会娶你这个妖女的!!!” “……”舞阳长公主、崇信伯等在场之人集体沉默片刻,再看徐抱墨,个个眼里写满了“我从未见过如此人渣”,又见公孙应姜神色平静道:“你不必担心,我一点都没想嫁给你。那些人会一块跑来这飒雪水榭,跟我半点关系都没有。不信你问殿下这地主,这事儿到底是不是我干的?” 舞阳长公主怒极反笑:“什么?徐家小子,你认为今儿个这些事情,都是应姜这孩子设计的?!” “徐世子,你肯定是误会了。”孟归羽皱着眉,接口道,“明凝乡主来长安才几天?还是头一次来殿下这府里做客,走在里头,只怕东南西北都分不清呢,更遑论是引你来此地、在香炉里做手脚?” “再说就算乡主想跟你生米煮成熟饭,至于要喊那么多人过来撞破么?!”曹烛年纪虽小,但素来口风紧,跟孟归羽的关系也不错,所以也在留下来之列,此刻颇为不屑的给好友帮腔,“就冲着盛家跟你们徐家的交情,但凡你们有了逾越之举,凭令尊令堂的为人,难道还会赖账?!” “试问这世上有几个女孩儿,禁得住方才那一幕?!” “虽然世子你多半也是被算计的,可是此时此刻,你是不是也为乡主考虑考虑?!” “令尊在外提到你时常说你是不肖子,现在看来,你还真的不肖令尊,至少宁威侯肯定不会如此没担当。”他们两个开了头,剩下来的几个人,也看徐抱墨十分的不顺眼,纷纷冷哼,“大丈夫敢做不敢当,算什么男人?!” “乡主年少美貌,又有太后娘娘垂爱,就算跟盛家没有血缘,难道世子你还看不上她不成?!” “之前不是说他跟康昭县主似乎也曾有过议亲的?后来不了了之……该不会是他连盛家都看不上吧?” “真是岂有此理!徐家两代人都是盛老太爷提携起来的,这事儿就算咱们这代人没有亲眼看到,多少也听家中长辈提过几句,那许多证人还在,这徐文端居然就要过河拆桥、翻脸不认人了吗!?” “不当人子!不当人子!!!” 徐抱墨听着这些数落,简直想吐血,悲愤的喊道:“你们知道什么?!我之前本来是跟德平郡主单独在凉亭里吃酒,后来……” “合着是嫌乡主封衔太低,没有郡主高?!”但众人立刻理解成,“这是想占完乡主便宜不认账,想着去娶郡主?!” 舞阳长公主再也按捺不住,怒目圆睁,大步上前,一把将公孙应姜搂进怀里,狠狠的一口呸到徐抱墨跟前,厉声道:“你这小子就死了那条心吧!!!这种事情既然发生在本宫的府邸里,本宫就一定会为明凝乡主做主到底!!!你想负心薄幸忘恩负义,那是做梦!!!” 说着也不管公孙应姜还在嘟囔“我没想嫁给他啊你们不要这样”,硬把她拖了出去,是亲自带这女孩儿去沐浴更衣兼私下说话了。 长公主走后,孟归羽等人却没有放过徐抱墨的意思,心直口快的一人还直截了当的跟他说:“世子,你那是什么眼光?且不说德平郡主虽然有些姿色,到底是二十来岁的老女了,明凝乡主却是正当摽梅之年,芳华初绽!论容貌,乡主根本不比郡主差!就说德平郡主的为人还有她做过的事情,你去大街上打听打听,寻常百姓都未必肯要她呢,你好歹也是侯爵世子、新科传胪,至于那么自甘下贱?!” 说着对孟归羽道,“崇信伯,你跟他说说,那德平郡主曾经对你下药的事情……噢,说起来,今儿个这事情,八成跟德平郡主也脱不了干系!毕竟谁没事来赏花宴上还带着媚药?!” 第三百二十二章 兵荒马乱 孟归羽等人围着徐抱墨苦口婆心的时候,舞阳长公主已将公孙应姜带回了临时安置盛惟乔的小院……隔壁。 之所以没带过去跟盛惟乔汇合,自是考虑到盛惟乔这会儿自己都躺在榻上,别看到侄女的狼狈之后受到刺激,再来个昏厥什么的;也是想着盛惟乔跟前还围着一群女孩儿,就算这些人大抵心存善意,但公孙应姜目前这个情况,实在不适合在人多的地方露面。 趁着下人去准备热水的光景,舞阳长公主拿出当年亲生女儿出阁前夕时母女秉烛夜谈的真挚,拉着公孙应姜掏心掏肺,中心思想就是劝她振作,千万千万不要因为碰见个渣男就放弃自己,更不要因此自责以及自卑。 尽管公孙应姜听的连连点头,但舞阳长公主还是专门派出自己的心腹婆子亲自伺候她入浴,既是继续开导,也是怕她趁沐浴的时候来个一死了之。 如此安排好之后,舞阳长公主赶紧派人打听隔壁盛惟乔的情况,当知道:“康昭县主十分自责,以至于静淑县主她们几个在跟前劝说良久,县主都默默无声,最后更是以被覆面,遮掩神色。静淑县主怕再留在房里,会让康昭县主过于压抑自己,憋出事儿来,故此暗示一行人暂且退出,只留了福昌县主守在里头。” “这半晌了,里头两位县主都没唤人,想来是还没缓过来?” 舞阳长公主听着就叹息,本来她还想着公孙应姜似乎出入都跟着盛惟乔,想来姑侄之间感情格外深厚些,如果盛惟乔现在可以移动了,是不是请盛惟乔过来开导开导她? 现在盛家姐妹疑似自身难保,这话却不好提了。 长公主思忖了会,就问下人:“徐抱墨的胞妹,叫采葵的,方才听了这事儿之后,怎么说的?” 待知徐采葵的态度,长公主冷哼一声,“这女孩儿可比她兄长明理太多了!” 遂命悄悄请了徐采葵过来,跟她说着经过,“你那兄长这会儿怀疑是明凝乡主设计了他,当众大吵大闹的不想负责任。要不是我到场,只怕明凝乡主能被他逼得当场跳湖以证清白!!!” 徐采葵闻言大吃一惊,脱口道:“之前大哥始乱终弃已经被爹娘狠狠教训过了,这会儿安敢如此对待应姜?!” “什么?那小子以前就做过类似的事情?!”舞阳长公主顿时皱眉,“是什么时候?那女孩儿后来怎么样了?” 徐采葵这才察觉到失言,她虽然不知道舞阳长公主与盛老太爷有意结亲的事情,但也没蠢到如实告诉长公主那个人就是三年前的盛惟乔,临时扯了长公主不认识的人顶缸道:“殿下见问,不敢不答,但还请殿下千万保密,不然我爹娘必然也不会饶了我的:那就是我祖父的至交敖老太爷的嫡亲孙女儿,我也要喊世姐的。” “之前那位世姐跟胞兄原本打算与大哥还有盛家的世兄世姐们同来长安,就是因为我大哥,中途下船,借口在江南养病,到现在都没有北上一步!” 舞阳长公主脸色很难看,说道:“这种事情我自然不会外传!不过不是我说你爹娘以及祖父祖母,虽然说你们徐家三代单传,可正因为如此,这唯一的男嗣,怎么能不好好管教?!尽做这种作孽的事情,败坏门风不说,又岂是能得福祉的做派?!” 徐采葵苦笑道:“殿下,不瞒您说,我祖父祖母还有爹娘对大哥都是从严管教的,可是打也打骂也骂,他……” “就是不听?”舞阳长公主凝眉道,“那现在要怎么办?明凝乡主到底怎么出的事情,虽然我现在还没问,但前因后果你大概也能猜到。本来徐抱墨未娶,明凝乡主未嫁,年岁也相当,盛家纵然跟徐家是世交,毕竟没有血缘,错了一辈也不是什么大事,索性就让他们成亲,却是最好的结果了。如今徐抱墨定要负心薄幸,还当众说出那样的话来,这跟让明凝乡主去死有什么两样?” 她深深看了眼徐采葵,“这件事情是在我府里发生的,不但罪魁祸首我不会放过,若明凝乡主没有一个好结果的话……我良心难安哪!” 舞阳长公主软硬兼施的逼着徐采葵出谋划策让徐抱墨对公孙应姜负责时,盛惟乔正头疼的看着面前的盛惟娆。 她本来是想蒙头冷静会的,之后桓夜合劝说众人退出房门也是正中下怀。 虽然听她们留了个盛惟娆下来,但盛惟娆一直没作声,盛惟乔也就自顾自的想事情了。 结果想着想着,听到室中动静不对,拉下点被子一看,果然这堂妹不知道什么时候跪在自己榻前,正伏在自己腿上无声啜泣。 “你怎么了?”盛惟乔只好暂时搁下自己的种种心事,低声询问。 “三姐姐,你说应姜有这样的遭遇,是不是被我带晦气的?”盛惟乔呜咽一句,让盛惟乔几欲吐血:“四妹妹,你为何会有这样荒谬的想法?!” 然而盛惟娆不觉得荒谬,她低声却激动的反问:“应姜她早在去年下半年的时候,就跟着三姐姐你们北上来长安了,这中间,进过宫、做过客,类似的宴饮也不是没赴过,从来没有出事!!!” “为什么现在我一来,才头次参加宴会,她就出了岔子?!这不是我带累了她又是什么什么缘故?!” 她惨笑道,“我之前就想过,我……我有过那样的经历,本也不干净了。大哥……我是说才回高密王府的新科状元,他高中这样的时候,让我过来,这不是给他添堵么?!要怪只怪我不够坚定,没能拒绝祖母的劝。我要是不来,不把这些晦气带过来……多半也不会有这些事情了!” “如果你觉得都是因为你来了长安,才有各样的事情,那么为什么不觉得,哥哥他之所以能够考取状元,也是沾了你的光?”盛惟乔深吸了口气,耐着性子劝解道,“这件事情与你毫无关系。倘若长辈们要怪,肯定也是怪我没有照顾好应姜!再者,这事儿到底是不是应姜吃亏,也不好说呢!” 她这么讲自是因为知道公孙应姜觊觎徐抱墨已久,但盛惟娆不晓内情,却会错了意,潸然道:“就算应姜因此嫁给了徐世兄,做了世子妇。可是……可是方才长公主府的婆子过来说,那许多人看到……她以后……以后可怎么出门?!” “她简直太能出门了好不好?!”盛惟乔嘴角一抽,心说,“那小祖宗可是想要睡遍天下美男子的,若被这么点阵仗就羞的缩头不出,怎么可能说的出那等豪言壮志?” 又听盛惟娆继续道:“再者,她跟徐世兄本来叔侄相称,忽然发生这样的事情,往后两人相处不定也是尴尬。本来应姜的才貌,他日不难拣择两情相悦的良婿,现在……现在……” 她哭的说不下去了。 盛惟乔百般安慰无果,索性脸色一沉:“应姜又不是你!她自己现在都没到我跟前来哭哭啼啼呢,你先替她哭什么哭?!还是你特别希望她跟你一样,从此郁郁寡欢自卑自怜,是以故意触她霉头?!” 盛惟娆被骂的一惊,下意识的止住哭声,盛惟乔这才放缓了语气道:“咱们的长辈、徐家的长辈现在都在长安,又不是离的十万八千里,发生了这种事情,自然有长辈做主!轮得到你我操心吗?!” “何况你也说了,应姜的才貌都很不错。” 为了安抚住盛惟娆,她昧着良心道,“那么为什么不往好处想,徐世兄对她怜爱万分,误打误撞他们就成了一堆美满姻缘,跟徐世叔南婶母似的呢?” 盛惟娆不知道徐子敬爱猫的典故,一直以为徐子敬夫妇乃是恩爱的楷模,闻言思忖了会,虽然心里还是很替公孙应姜担心,到底不好继续说不看好这侄女的未来,只好强笑:“三姐姐说的是……是我失态了!” “你去收拾下,免得等会被人看到,显得狼狈。”盛惟乔叹了口气,叮嘱她,“今儿个我们姑侄越是遭遇坎坷,越是要打扮齐整,免得被人小觑了去!毕竟,咱们还要在长安休整些日子才能动身回去的。这期间未必一次都不出门,这次大意被人算计输了人,却不能输了阵仗!” 盛惟娆低声应了,自去屋角的水盆前梳洗。 盛惟乔则独自躺在榻上捏眉心:按照她对盛徐两家长辈的了解,必然是要让徐抱墨娶了公孙应姜的。 只是这一对一个以丈母娘遍天下为毕生理想,一个以睡遍天下美男子为平生夙愿,凑到一块将来会是什么样子,她实在有点不敢想…… 她现在只求盛老太爷能够老当益壮再老当益壮,千万千万不要被这个继最得意最重视的孙子居然不是自家血脉的噩耗之后的坏消息给击倒! 盛家姐妹各自心乱的时候,孟氏姐妹却俱跪在舞阳长公主面前花容失色:“殿下,我们确实是故意引人去飒雪水榭的,可这件事情真的不是我们干的啊!” 孟丽缇泣道:“虽然我们确实看康昭县主不顺眼,但在殿下跟前说点小话也就是了,这儿毕竟是殿下的地方,我们怎么敢……怎么敢做出那样的事情来?!其他不说,就说今儿个这赏花宴,我们姐妹也是参加了的,若宴上传出不名誉之事,我们姐妹脸上何尝有光彩?!” 又说,“明凝乡主与盛家其实没有血缘,她这个乡主八成就是姑母念在康昭县主的份上顺手册封的。没准是她早就看上了宁威侯世子,趁着今儿个这样的机会,想让殿下帮她做主,谋取宁威侯世子妇之位呢?” 舞阳长公主怒极反笑:“你们打小没少来我这府里玩耍,一度将圣绪都追打的满园子跑,甚至于闹着想回他爹留下的侯府去住好躲着点你们!都口口声声说不敢在我这里做这样的事情,人家明凝乡主头次过来做客就敢?!” 本来,长公主念在孟氏的面子上,还打算给姐妹俩一个去向盛家姑侄磕头请罪好得到从轻发落的机会的。 这会儿却是彻底没了手下留情的心思,瞥了眼跪在孟氏姐妹稍远处的德平郡主,见她一脸木然似乎已经认命,也懒得问话了,直接起身,命人左右:“去请武安侯夫人还有成阳侯夫人!此外,宫里、高密王府这两处也知会一声!” 孟氏姐妹闻言大惊,膝行上来扯她裙摆:“殿下不要!求殿下开恩,求殿下……” 然而舞阳长公主使劲一挣,三步并作两步的出了门,姐妹俩还想追出去,却被婆子拦住了去路,冷冰冰道:“两位小姐还请稍安勿躁,等各自的嫡母到场之后,再分说不迟!” ……孟氏姐妹瘫软在地的时候,门外的舞阳长公主,脸色却依旧难看,左右以为她还在为公孙应姜担心,正要出言劝解,却见长公主犹豫了会,才道:“也派人去宁威侯府,请宁威侯夫人过来……告诉宁威侯夫人,这事儿只怕有内情,让她做好心理准备!” 见心腹神色诧异,长公主叹了口气,幽幽道,“我这些年虽然精力大抵放在了给圣绪调养身体上面,长公主府上下全交给含山打理。而含山恪守男女之防,着重关注前院,对于后院的事情,一直都是笼统过问的。但纵然如此,我这后院,也不是区区两个庶女能做手脚的!” 心腹一怔,随即明白了什么,凛然点头:“奴婢知道了!” 第三百二十三章 草草收场 宁威侯府,南氏才听说舞阳长公主要请自己过府商议要事,心里就是一个“咯噔”,知道八成是盛徐两家的孩子在宴会当中出事了。 只是来禀告的人不肯透露详细,只说舞阳长公主要亲自告诉她……这情况傻子都知道事情不小,南氏吓的连出门的衣裙都没换,直接起身跟着人出门登车。 由于这个缘故,虽然宁威侯府、武安侯府、成阳侯府、高密王府以及舞阳长公主府五座府邸都在城南,彼此离的不远,却是她最先抵达。 跟舞阳长公主见面之后,听长公主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南氏气的死去活来,确认了盛惟乔并无大碍,挽起袖子就要去收拾徐抱墨:“我把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还好长公主及时拦住,不过这不是长公主劝她别打儿子,而是:“今儿个这件事情,众目睽睽,是跟孟家十二小姐还有十三小姐脱不了关系,我已经派人去请她们各自的嫡母了。还有德平郡主八成也不清白,高密王府我也是给了信的。算算时间,人马上就会到!不如暂且饶令郎片刻,先把公道给讨了!” 南氏这才罢手,强按怒火,向舞阳长公主请教这事儿要怎么办? 舞阳长公主因为自觉对不起盛徐两家,这会儿将左右都打发出去之后,也不隐瞒:“这事儿的真正公道,只怕你们是讨不了的,除非你们愿意被卷进孟氏以及高密王的勾心斗角里去!” “这是为什么?”南氏一听这话就惊了。 舞阳长公主小声道:“夫人,你以为什么人都能在我的后院里作妖吗?何况孟丽缥跟孟丽缇这俩庶女,名义上论起来还要喊我声‘表姐’,打小常来我府里跟圣绪玩耍……虽然我一直烦她们欺负圣绪那时候身子骨儿不好,却因为不好拒绝她们的登门,也算是看着她们长大的,她们什么为人我还不清楚?这俩姐妹不算胆小,却也绝对算不上肆意妄为!” 她眯起眼,“这是有人打着她们的旗号在幕后做的,只是咱们没有证据,就算有证据,也很难动那人……除非你们借助于高密王府!” 南氏细细思量了一回,就是心惊:“殿下是说……孟五小姐!?” “正是!”舞阳长公主郑重颔首,“孟丽缥跟孟丽缇之所以会针对康昭,无非就是小女孩儿的嫉妒心,看到母后给康昭她们姐妹姑侄统统册了县主乡主的,轮到她们这正经侄女儿反倒什么都没有!所以背后告状、当面栽赃,这些小把戏全使出来了。但她们的身份跟地位搁那,能用的手段也是有限!” “这把手伸到我府里头,做出如此骇人听闻之举,八成是她们背后的长辈出了手!” “单凭她们,可没有这样的分量!” “除了高承烜那件,还有什么?” “夫人应该听说过的吧?之前康昭去景韶殿拜见皇后时,孟五小姐可是直接跟皇后要人,要皇后将康昭交给她处置的!” “虽然这荒谬的要求最终被皇后跟太后一块斥退,但孟五小姐素来心胸狭窄骄横跋扈……” “也怪我,因为今儿个请的都是些晚辈,以为她本身没有过来,乃是专心收拾行李,无暇做什么了……万没想到,她竟然这样歹毒!!!” 之所以她不觉得跟盛睡鹤有关系,是因为,“睡鹤那件事涉前朝,孟氏好歹也是做了几十年朝堂巨擘了,哪怕迁怒盛家,也不可能玩这种阴私手段,那样显得太小家子气了!郑国公的为人我了解,他不会这么做的。” 南氏气的脸色发白,嘴角都直哆嗦:“乔儿没有大碍,我且不说。我那个不孝子,也没什么好提的。只是应姜……应姜……她是乔儿爹娘认下来的义孙女儿,这会儿乔儿爹娘都不在长安。她亲娘还怀着身孕不能受刺激……现在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我却要怎么办?!” 本来公孙应姜义祖父义祖母不在,她的事情,应该是明老夫人这个曾祖母出面的。 但舞阳长公主考虑到明老夫人上了年纪,怕把她气出个好歹来,所以就只请了南氏过来商量,想着如果南氏态度跟徐抱墨一样渣,再通知明老夫人不迟。 而南氏现在没考虑明老夫人,却是因为明老夫人来长安的这几天,南氏跟婆婆夏侯老夫人的交流中,都看出明老夫人受制于门第,眼界、气度、胆量都不足,让她出面,只怕才听到孟氏就腿软了,别到时候没法给公孙应姜讨公道,反而让武安侯府与成阳侯府吓着了,徒然丢脸。 这会南氏所以感到非常的棘手,她要是不知道真凶还好,知道真凶却没法揪出来,自己心里不痛快不说,回头跟盛兰辞夫妇却要怎么交代? “这些都只是我的推断,你心里有数就好,千万别就当真。”舞阳长公主看了出来,忙安慰道,“反正那高承烜被表哥毁了容貌,这辈子也就是蹉跎的命了。” 她跟南氏说这番猜测,本意其实只是让南氏在等会谈判之中,以此为把柄,迫使武安侯夫人做出更大的让步与补偿,尽管这不可能挽回盛徐两家晚辈所遭遇的伤害,但总比孟氏只意思意思的给点赔偿好吧? 却也没指望南氏能够令武安侯府交出真凶的,毕竟那孟五小姐孟碧晨,可不是孟丽缥这种寻常小妾生的庶女,乃是武安侯夫妇的爱女不说,夫家高家亦是孟氏的重要膀臂之一。孟碧晨夫妇唯一的儿子高承烜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伤还没好,就被孟太后勒令尽快离开长安,武安侯夫妇已经不知道多么心疼了,就算知道他们幕后策划了今日之事,又怎么舍得责罚? 当然如果宁威侯府还有盛家直接投靠高密王,让高密王那边来插手此事,说不定还有让孟碧晨夫妇付出代价的指望。 不过舞阳长公主认为这不是智者所取,因为盛惟乔摔都摔了,索性没摔出事情来;徐抱墨跟公孙应姜呢,睡也睡完了,总不可能恢复如常,前往飒雪水榭的那些人也不可能全部转头就忘记了自己看到的一幕。 盛家跟徐家吃的亏是没法弥补的,投靠高密王府也终究不可能回到最初,这种情况下,负气卷进高层争斗实在太冲动了。 “那高承烜是被他自己表哥毁了前途的,孟五小姐夫妇不高兴,为什么不去找他们的侄子,而是迁怒到我们两家的孩子头上?!”南氏完全没有被舞阳长公主安慰到,流着泪说道,“殿下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不过应姜若是我徐家的孩子,我们做父母的无能,护她不住,也还罢了。可她是盛家的晚辈,来我徐家做客小住的,现在弄成这样,我要不给她讨个公道,别说将来跟她祖父祖母交代,就是在我公公婆婆面前也是说不过去的!” 舞阳长公主还想再劝,这时候外头有人禀告,说武安侯夫人还有成阳侯夫人到了。 这两位都是梳妆打扮好才来的,她们到了,高密王府的人以及孟太后跟前的池作司也前后脚进了门,因为高密王妃还在卧病,王府这会儿来的就是世子妇戚氏。 人到齐之后,舞阳长公主让人奉了茶,也就清场,好说正事。 这场讨论的细节,参加赏花宴的少年男女们自是不得而知。 只知道过程跟结果,应该是没有一方满意的,因为她们一路谈到华灯初上,赴宴宾客的家里,很多都不放心的派人过来迎接以及打探为什么自家孩子这么晚了还不回去了,后堂的大门才徐徐打开。 都这时候了,池作司自回宫去跟孟太后回禀,而三位侯夫人自然顺便接了自家孩子一块回府,戚氏也唤了赵家兄妹等亲近人家的晚辈同行。 南氏见到盛惟乔等人,自是嘘寒问暖,心疼万分,由于担心公孙应姜这会儿不愿意在人前多留,急着带他们回府,倒也没有当场对徐抱墨动手,只是看儿子的目光冷飕飕的,看的徐抱墨直哆嗦。 戚氏对赵栎兄妹等人当然也是和颜悦色,只在德平郡主讪讪上来唤“大嫂”时,微微冷笑着道了句:“郡主可别这样平易近人!看的我怪怕的。” 而武安侯夫人跟成阳侯夫人见到各自的庶女时,就很不客气了。 武安侯夫人当着众人的面,直接扬手给了孟丽缥一个耳刮子! 成阳侯夫人尽管没有亲自动手,也冷冰冰的道了句:“把这孽障给我带回府里去,听凭侯爷发落!” 这整个过程,舞阳长公主只是冷眼旁观,丝毫没有圆场的意思。 待这几位都带着各自的晚辈离开了,她才对剩下来的人敲打了几句:“今日之事,知道的人这么多,瞒是肯定瞒不住的。我跟你们说实话:我以后是没脸再开这类宴会了。希望你们也晓得利害,莫要做误人误己的事情。” 孟归羽忙代众人回答:“殿下放心!我们回去之后,一定不会乱说话,也会约束身边人的言行举止的。” 舞阳长公主疲倦的颔首:“我知道你做事素来稳妥……但望其他人也跟你一样厚道懂事才好!” 再说了几句场面话,也就挥手放行。 只不过来赴宴的人里,虽然有如孟归羽这样知道轻重,也不愿意平白刻薄人的,自然也有管不住嘴的。 所以赏花宴上发生的事情,当天晚上就传遍了差不多整个长安,以至于夜深人静的时候,各家府邸中仍旧有着窃窃私语。 而回到祭红榭的盛惟乔,也不出意外的在沐浴更衣、入帐安置后不久,抬头看到挑帐而入的盛睡鹤。 第三百二十四章 盛睡鹤:呵呵,就这点狠心 “你怎么来了?”盛惟乔其实在回来的路上就想到过,既然戚氏受到了舞阳长公主的邀请,那么即使高密王府今儿个没有人参加赏花宴,估计盛睡鹤也会立刻知道消息,从而赶过来的。 不过此刻想到桓夜合说的话,还是疑惑的道了句,“静淑县主说你这会儿一举一动都有王爷、王妃操心,你是怎么出来的?” 盛睡鹤没接这话,铁青着脸,撩袍在榻畔坐下后,先不由分说抓过她手腕把了把脉,再看向她头上绑着的抹额,似强按了按怒火,才柔声问:“头上怎么了?” “在假山石上撞了下,有点头疼。”盛惟乔蹙起眉,抬手挡住他想解抹额的举动,“你还没说你是怎么出来的?” “我又不是过去做犯人的,有什么不能出来?”盛睡鹤语气不太好的说道,“早知道这赏花宴会有这样的事情,我说什么也要去参加!” 见盛惟乔咬唇,忙又放缓了语气,“是谁害的你?” “孟丽缥跟孟丽缇吧?”盛惟乔无精打采道,“这次你就不要做什么了,舞阳长公主已经保证要给我们个公道……听说,武安侯夫人跟成阳侯夫人今儿个当着众人的面,就没给她们好脸,想必这两人是好不了的,所以也无须再落井下石。” 盛睡鹤闻言,冷笑了一声,说道:“乖囡囡,你真信这话?要是孟氏大房那个庶女叫孟丽绛的还在,有她那个能把郑国夫人压的喘不过气来的生母撑腰,兴许能在舞阳长公主府里做成这样的事情,然而孟丽缥跟孟丽缇,这俩庶女可没有娇语那样得宠的生母。她们竟有这样的本事,在舞阳长公主亲自主持的宴会上,对你还有徐抱墨下手?!” “那还不如直接相信是舞阳长公主想坑你们!” 他没提公孙应姜,显然也觉得公孙应姜会被卷进来八成是自找的。 “……”盛惟乔沉默了一会,才道,“你要为应姜做主到底吗?” 盛睡鹤皱起眉:“应姜的为人你我都清楚,我替她做什么主?” 他还有句话没说,之前他离开宁威侯府的时候就叮嘱过公孙应姜继续保护好盛惟乔,在自己不在的这期间别让盛惟乔被算计或者欺负了,结果这侄女转头就把这番话当耳旁风,竟让盛惟乔落了单不说,还差点出了大事! 回头他不将公孙应姜朝死里整就不错了,还想他给她出头?! “那你就不要管这件事情好不好?!”盛惟乔深吸了口气,有些无奈的说道,“你不插手,这事儿就是女眷之间的纷争;你插了手……那就是高密王与孟氏之间再起烽烟。祖父年纪大了,实在禁不起这样的折腾了!” “……”盛睡鹤抿着嘴,好一会没有说话,半晌才道,“祖父跟你谈过了?” 盛惟乔正要回答,他忽忽就是冷笑,盯着她,目光如炬,“然后,你决定不要我了?!” “……是的。”盛惟乔咬着唇,跟他对望片刻,最终还是轻轻点了下头,“这点我以前就跟你说过的,你又何必再一次次的问?” “因为我不甘心。”盛睡鹤眸色深沉,看着她,慢慢、慢慢的说,“我五岁流落玳瑁岛,其间的经历,辛酸与屈辱,惊险与危机,实难说尽。支撑着我一路走过来的,无非就是报仇雪恨!至于仇报完了要怎么办,我其实根本不在乎……直到去盛家遇见你,我才认真考虑这辈子,整个一辈子,要怎么过?”他垂下长睫,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冰冷与狠戾,淡淡道,“你总以为我之前对付孟伯亨那些人太狠辣太极端,只是你不知道,若非为了你的缘故,我的手段只会更狠辣极端十倍……在海上,寻常人眼里的雷霆手段,怎么可能镇得住场面?!” “我很早就对这人世没多少期待了,如果你也不要我的话……” 盛睡鹤自嘲的笑了笑,“那我何必在乎这条命?” 盛惟乔见过他的张扬肆意,见过他的狡诈诡辩,也见过他的杀伐果决与表里不一,却从来没见过他这样心灰意冷的模样:男子只是微微垂眸坐在那里,甚至面容都是平静的,可浑身散发出来的绝望,却教她预备好的绝情的话一句也说不出口。 “……你说的报仇雪恨,是谁?”盛惟乔揪着被角良久,决定转移话题。 但盛睡鹤讽刺的笑了,淡淡道:“你都不要我了,问这些做什么?!” 盛惟乔被问的十分尴尬,张了会嘴才讪讪道:“那没其他事的话……你就回去?免得王爷跟王妃担心?” “他们担心个什么?”盛睡鹤冷笑,“我之前流落在外十五年,他们还不是该吃就吃,该睡就睡,该跟孟氏勾心斗角就勾心斗角?!” 说完这话,又迅速换了一副凄婉的表情,惨笑道,“不过乖囡囡,你的绝情实在教我意外!我想着我们怎么也有三年多朝夕相处的情分,更遑论彼此之间的好感,我这离开宁威侯府才几天?千辛万苦找机会来看看你,你却连我在王府过的怎么样都不问,先是想跟我断绝关系,再是想赶我走……” 他露出伤感之色,“你就这么讨厌我?!还是在你心目中,你我的情分,就如此轻如鸿毛不值一提!?我知道你重视盛家,我也没敢跟盛家比,但你就是装,能不能装作对我有那么一点点牵挂与关心,还有舍不得?!” 盛惟乔向来吃软不吃硬,这会儿虽然有点怀疑他是假装的,可看着他萧索苍凉的模样,还是下意识的感到了内疚,吃吃道:“我没有不关心你……” ……是你自己说的,我都不要你了,还问那么多做什么啊! 但盛睡鹤此刻的表情,让她觉得,这种时候还跟他说这种话,简直太残忍了。 心慈手软的乖囡囡到底做不出来这样的事情,只好放软了语气安抚道,“我只是想着,高密王府其他人不说,但王妃肯定是很关心你的……” “就因为她看起来十分憔悴?”盛睡鹤冷着脸,打断道,“还是因为她在祖父跟前说她活不长了?!” 他露出讽刺之色,“关于后者,我正有个消息要告诉你:日前太医院经常给她诊断的董太医,特别告诉了高密王府一个好消息,就是本来她已经活不长了,然而现在病情忽然出现好转,只要往后好好将养,就不会有事了。” 他嘿然道,“这董太医医术是不是特别好?油尽灯枯都能好的这么快!在他手里只怕就没有‘绝症’二字吧?” “……”盛惟乔听出他话语中的怀疑,顿时心情复杂,“装的?为什么?!” 盛睡鹤冷淡道:“我进王府才几天,怎么知道?” 又说,“而且世子夫妇对我的态度也有点古怪,前两天庆芳郡主带着容清醉还有惠和郡主去王府,一家子说话云山雾罩,我在旁边听了半天都没听明白,问世子,世子也是含含糊糊。” 他叹了口气,意态萧瑟,“这也难怪:乖囡囡你算是没心机的了!可是当初我才进盛家门的时候,你何尝不是见天的想我滚出去?!就是后来,你自己领会错了意思,以为我是你同父同母的嫡亲哥哥,也没少找我麻烦!” “你也就是小孩子脾气,没有真正的坏心眼的。” “可是我这几个兄弟姐妹,据我观察,个个都是九曲十八弯的心肠!” “这会儿对于我的归回,嘴上当然都说是好事儿。至于心里……谁知道呢?” “说起来也怨不得他们集体排斥我,谁叫我虽然排行第三,终究也是嫡子?” “我活着,就意味高密王府的产业、王妃的嫁妆,日后都要多一个人分!” “也意味着,高密王多一个子弟照顾。原本许给其他人,比如说世子妇娘家兄弟、庆芳惠和两位郡主的夫婿之类的栽培资源,也要分出来给我。” “这就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手足,没准也有个羡慕嫉妒恨的时候呢。” “何况我有十五年的时间与他们不相见,他们甚至早就当我已经死在外面了?” “这会儿……” 盛睡鹤摇着头,一副在高密王府的遭遇简直不堪回首的样子,淡笑道,“要不是因为咱们之前是兄妹的名份,我想娶你只能重归容姓,这样的人家,我就是在海上做一辈子海匪,都不想再有丝毫瓜葛!” 他一面不遗余力的抹黑高密王府,一面悄悄观察盛惟乔的表情。 果然这女孩儿听着听着,眼眶就红了,看他的目光从原本的疏远戒备,变成了满满的同情与担忧:“他们怎么可以这么对你?!其他人且不说,就说王爷跟王妃,你是他们的亲生骨肉,他们没照顾没保护好你,让你流落在外,已经是失职了。这会儿居然还要为了区区蝇头小利针对你,这还是不是人?!” “我又不是嫡长子,承嗣他们有世子,世孙都好几个呢!”盛睡鹤心下暗哂,心说就你这心慈手软的劲儿,还想玩绝情?还想甩了老子?! 真是天真! 面上则继续扮着悲戚落寞,道,“承欢膝下他们也有容清醉还有庆芳、惠和两位郡主,至于我……你觉得有跟没有,很重要吗?” 盛惟乔信以为真,不禁落下泪来,说道:“这世道……这世道真是……我祖父只怕做梦都巴不得有你这么个孙儿好支撑门户,结果高密王府却压根不把你放在心上!净在人前装模作样,弄的我们还以为你回去之后一准会被如珠如宝,实在卑鄙!” “这些都没有什么。”盛睡鹤心说老子才不想给你们盛家做孙子,老子的目标是做孙女婿好不好? 悄悄把神情调整成坚定与毅然,“虽然高密王府不是善地,里里外外连下人都不是省油的灯,但比起当初流落玳瑁岛的时候,怎么都是好过多了!” 满意的看到盛惟乔脸色微寒,显然是脑补了他被王府下仆下马威的场面,他忍住笑,眼望着不远处的帐钩,怅然道,“而且,只要能够跟你名正言顺的长相厮守……再艰难的处境,我又有什么可畏惧的?” 男子侧过头,昳丽的面容在灯下仿若玉雕,双眸若星,又似深潭悠悠,定定的望进盛惟乔的瞳孔里去,“五岁流落玳瑁岛曾经是我以为这辈子最悲惨的遭遇了,但如果是为了遇见你的话,我实在是……求之不得、甘之如饴!!!” 第三百二十五章 盛睡鹤:你是不是做了坏事 盛惟乔咬着唇,怔怔的望住他,两人从相识以来的一幕幕似在眼前浮现:初见时的相看两厌;相处中的斗智斗勇;遇险时的救援与维护;不知不觉中的好感渐生;朦胧之际的甜蜜与哀愁;挑明后名份、立场的考量与冲突…… 最终定格成面前眉眼熟悉的男子那份陌生的绝望与悲戚。 女孩儿的心防与抗拒一瞬间崩溃,猛然扑进他怀里! 盛睡鹤立刻伸臂抱住她,在她鬓角、腮侧、发顶轻柔的吻着,嘴角慢慢、慢慢勾起一个得意的笑。 盛惟乔不知道自己又双叒叕被骗了,跟他拥抱了一会之后,心绪略平,就担心的建议:“既然高密王府个个不安好心,连底下人都敢给你脸色看,这种地方还是别待了!要不你找个借口搬出王府住?又或者谋个外放的差事,离他们远远的?” “我这会儿考的是状元,国朝自有定例是进翰林院的,一时三刻根本不可能外放。”盛睡鹤一边继续占便宜一边装模作样的叹息道,“翰林院跟王府离的不远,王妃前两天还病倒了,你说我哪里找的出来理由搬出王府住?” “他们到底想做什么?”盛惟乔皱眉道,“怎么说你也是亲生骨肉,如果实在看你不喜欢,当初何必把你认回去?认回去了又不好好对你……这是几个意思?!” 她忽然想到德平郡主,然后从德平郡主想到了莫太妃,忙推了推盛睡鹤,“对了,你去见过你祖母没有?” “没有。”盛睡鹤心说老子就是为了娶你才乖乖回去高密王府的,自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那老太妃的死活老子才不关心! 别说王府没人提出来让老子去拜见她,就算提了,老子都懒得去。 但面上却一副自嘲的模样,道,“我不是说了吗?我去王府后,除了王爷、王妃还有世子夫妇出面见了我,两位郡主还有容清醉都没正式跟我互相见礼的,可见这些所谓亲人的随意!既然如此,谁会想起来带我去见祖母?” 盛惟乔忙道:“要不你自己提出来?毕竟莫太妃是你亲祖母,你想给她老人家请安正是理所当然!我觉得太妃她肯定会喜欢你的!” 就举例,“今儿个赏花宴上,德平郡主抵达后,舞阳长公主殿下专门提到她的绦环是先帝御赐莫太妃的,德平郡主就说,是太妃知道她要参加赏花宴,特意找出来赏她的。你想德平郡主之前可是一直没人管没人顾的,不然也不会长到这年纪了还待字闺中!莫太妃忽然赏她东西,八成就是因为知道你回来了啊!” “那怎么可能呢?”盛睡鹤立刻否认道,“你想我被王府认回去的事情,太妃会不知道吗?她到现在都没有召见我,必然是对我不上心!就算她老人家久居深宫,不愿意被打扰了清净,都赏了德平东西了,为什么反倒是我至今什么都没见到?” 盛惟乔一想也是,不禁疑惑:“但莫太妃晾着德平郡主想来也有几年了,为什么这会儿忽然原谅她了?” “乖囡囡,你不觉得这正是太妃看我不顺眼的征兆吗?”盛睡鹤不遗余力的渲染着自己在高密王府水深火热的处境,“之前德平郡主也许做了什么事情大大惹恼了太妃,但我一回来,太妃马上就跟德平郡主缓和了关系,宁肯给这庶出孙女儿东西,为她参加赏花宴操心,都没问过我一个字!这显然就是故意落我面子,嗯,八成也是做给王妃看的?” 他叹了口气,“我只求接下来她们婆媳斗法千万千万不要再拿我做筏子才好!” 盛惟乔觉得他简直太惨了,吸了吸鼻子才继续道:“老这样也不是个事啊……早知道,当初祖父就不该那么轻易的同意你回去!” “祖父也是没办法,滴血认亲证明的亲缘,祖父若是一力阻拦,盛家哪里会是高密王府的对手?”盛睡鹤柔声道,“不过你也不要太担心。毕竟高密王夫妇还是要脸的,就算他们不要脸,冲着不想被孟氏攻讦这点,他们也不敢公然苛刻我!所以场面上该为我争取的,他们也不会当做没看见。” “之前王爷跟我说,因为国朝有宗室不得参与科举的规矩,我的状元只怕是保不住的。” “不过他打算用这点做交换,为我争取封爵。” “到时候不管封个什么样的爵位,总该有府邸赐下。” “如此我也有理由争取去住自己的府邸,虽然不至于说完全脱离高密王府的辖制,但多少可以喘口气了……” 他叹道,“至于私下里的一些委屈与脸色,包括管事下人们的藐视,这些都没什么。” “这怎么能是没什么?!”盛惟乔愤慨道,“管事下人只不过是奴婢而已!主子怎么都是主子!别说你是嫡子,就算是庶子,那也不是那起子伺候人的东西可以小觑的!王府居然会放任底下人轻慢你,真不知道王妃跟世子妇长不长脑子?!这么做岂非也是在打她们的脸?!” 想起盛睡鹤才进盛府时候的景象,不禁心疼的落下泪来,恨声道,“你才进盛府的时候,还是顶着外室子的名份呢!还有我这个嫡出的小姐一个劲的找麻烦!就是这样,底下人顶多就是在我折腾你的时候冷眼旁观,也没有说私下里欺侮你的!这王府……这王府简直欺人太甚!” “所以我就说还是乖囡囡对我最好了!”盛睡鹤笑眯眯的说道,“当初我可是会分掉你大半家产的,你也就是明着赶我走,都没有像我现在那些兄弟姐妹一样,当着人前对我亲亲热热,转过身看没人在了,顿时换一副面孔,各种阴阳怪气!更遑论是那些私底下的手段了!” 盛惟乔紧张道:“他们私下里算计你了?都做了什么?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乖囡囡,你忘记了?我好歹也是玳瑁岛出来的,寻常手段想坑到我,哪里有那么容易?”他暗道这会儿让这乖囡囡先入为主,认定高密王府表里不一,将来就算盛惟乔看到高密王府的人对他好,肯定也会觉得这是场面上做给众人看的,其实根本不真心。 这样,这女孩儿就不会认为他在骗他了呵呵呵呵呵呵…… 盛睡鹤忍住笑意,叹息道,“只不过想我在盛府都过的太太平平,纵然你跟八妹妹淘气些,却也都只是些小事,无伤大雅!没想到回到自己的血亲身边,反而时时刻刻处处都要小心翼翼了。” 盛惟乔听的替他心酸不已,临时忘记自己跟盛惟妩那会儿可是连祖父寿辰上都闹出买通娼家女闹上门的事情的,这也就是在疼孩子的盛家,关键她们俩还是数一数二的得宠,换了正常人家怎么可能当成无伤大雅的小事……关切道:“那你那个封爵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办成?这样的王府,早一天搬出来都好啊!” “王爷还在跟孟氏谈呢!”盛睡鹤想了想,说道,“涉及到十几年前的小皇子等事……只怕三五日内都谈不好。不过有盼头总归是好的……别老说我的事情了,还是说说乖囡囡你吧,你今儿个参加的这赏花宴,到底是怎么回事?”盛惟乔正要回答,但忽然疑虑道:“世子妇没跟你说?那你怎么会过来找我?!” 他不是说世子夫妇因为嫌他冒出来抢家产,对他没什么好脸色,十分的排挤吗?那世子妇回去之后,应该不可能主动找到他转告赏花宴的事情吧? 而高密王府上下既然对他都不好…… 也不可能有人主动给他传递消息不是? “乖囡囡,我不是说了吗?”只是盛睡鹤圆谎经验丰富,闻言面不改色,眼都不眨一下,张口就道,“我最近很受到一些暗手的偷袭,难免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所以这两日一直让应敦跟阿喜盯牢了王妃以及世子妇。结果今天晌午后不久,就听他们回报说世子妇匆匆出了门,回来之后立刻去了王妃跟前密探……我亲自去偷听了她们的谈话,才知道赏花宴出事了!” “只不过她们的关注重点不在你身上,没怎么提到你。” “所以我想听你亲口说说经过?” 盛惟乔想象着他在高密王府受排挤受冷落的样子,暗叹一声,说道:“其实是我自己大意了,等那丫鬟走到面前才反应过来不对劲,想离她远点却已经晚了……” 她把自己在假山上遇袭的经过说了一遍,末了道,“醒来就是舞阳长公主殿下她们守在榻前,菊篱也在,说是应姜救的我。” 知道盛睡鹤一向对公孙应姜严厉,这会儿忙叮嘱他,“应姜虽然跟着就去找徐抱墨了,但毕竟没有她的话,哪怕菊篱当时也在附近,却只是一个寻常婢女,未必能从那偷袭我的丫鬟手里救下我。所以回头你可别太凶她!” 盛睡鹤柔声道:“都依你。” 嗯,反正他这会儿也没多少功夫给公孙应姜说教,他打算直接动手给这侄女长记性!!! 不知道自己又双叒叕被糊弄,盛惟乔继续道,“一群人围着我慰问了会,这时候有婆子过来跟长公主殿下说,说……孟氏姐妹邀了一群人去飒雪水榭,恰好撞破徐抱墨跟应姜……” 她脸色难看的住了口。 而盛睡鹤心中的杀意几乎就要掩饰不住:如果不是公孙应姜救下盛惟乔,接着去趁机睡了徐抱墨,按照幕后之人的计划,孟氏姐妹邀的那一大群人在飒雪水榭看到的野鸳鸯,十成十就是徐抱墨跟盛惟乔了吧?! 想到自己本来听说盛惟乔参加赏花宴的时候,是打算接受邀请的,因为容清酌夫妇以及庆芳郡主还有高密王共同劝说他留在高密王妃病榻前,好让王妃看着他恢复的快点;又以为反正有公孙应姜跟在盛惟乔身边,舞阳长公主府由于长史屠如川的缘故对盛兰辞的血脉也向来和蔼……盛睡鹤只道不会出什么岔子,也就留在王府扮孝子了。 这会儿盛睡鹤有多后怕,对高密王府上下就有多痛恨! 如果盛惟乔当真出了事…… 那他就算事后亲手屠了高密王府满门,又如何解恨?! 男子将头埋进盛惟乔的发间,女孩儿身上甜甜暖暖的气息很好的平息了他的暴戾,良久,他才若无其事的直起身,沉吟道:“对了,乖囡囡,你是怎么跟菊篱走散的?你就带了她一个贴身丫鬟入席……怎么可以贸然把她支开呢?!” 盛惟乔闻言顿时一惊,身体也僵了僵,还搂着她的盛睡鹤顿时察觉到,他何等精明?略一思索,心里也就有了底,星眸半眯,似笑非笑:“乖囡囡,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坏事,瞒着我?!” 第三百二十六章 就养一头初五真的够?! “你才做了坏事呢!”盛惟乔恼羞成怒道,“头一次去舞阳长公主府,人生地不熟,不当心走快几步把她甩开了不行吗?!” “当然行。”盛睡鹤伸手捏了捏她面颊,笑眯眯道,“不过……乖囡囡,不是我瞧不起你,菊篱虽然这些年来跟着你也是吃香喝辣锦衣玉食,到底只是丫鬟,还是最近才从小丫鬟提拔上来取代绿锦做贴身大丫鬟的,所以她之前没少干活,可没有乖囡囡你这样成天歇着只需要享受的福气!” 他笑问,“所以……你确定你能走快几步把她甩开?” “为什么不可以?!”盛惟乔觉得这人简直忒小看自己了,诚然她是个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的大小姐,但这不意味着她就孱弱到连走路都走不快好不好?! 一个激动,顺口就道,“别说菊篱了!宜春侯比我大三岁,还是男子,都差点没跟上我!最后我因为不认识路走到尽头停下脚步的时候,我还没什么,他却已经上气不接下气……” 说到这里忽然感到不对,赶紧住嘴,却见盛睡鹤脸上还是笑眯眯的,看自己的目光也依旧温柔,只是他用同样温柔的语气说出来的话,怎么听怎么让盛惟乔觉得冷飕飕的:“噢,原来是跟宜春侯闹翻了,菊篱所以没敢太跟近,才把你跟丢的?我记得你这才第二次跟宜春侯碰面吧?居然就要好到你使小性子甩手走人,他追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地步了?!” “什么啊!”盛惟乔心虚的打了他一下,愠怒道,“什么我耍小性子走人,明明就是德平郡主跟孟十二小姐同时看上了宜春侯,见我被宜春侯踩住裙摆走不开,以为我挑衅她们呢,居然齐打夥儿想欺负我!我是跟她们吵完之后,怕留下来她们一块挽袖子揍我,这才赶紧离开的!” 想了想又生气,“当时徐抱墨也在!那个混账!本来是被采葵支使去找我,怕我遇见麻烦的!结果到了地方之后,看到人家德平郡主还有孟十二小姐长的好看,顿时就想和稀泥了!要不是知道今儿个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这会徐老侯爷他们绝对不会让他好过,我真想回来之后专门抽他一顿!!!” 盛睡鹤凑过去,在她面颊上亲了亲,宠溺道:“没事,回头我帮你揍他,你那点力气打不痛人的。” 他笑的温柔,“噢,还有宜春侯!什么东西,居然敢踩住你裙摆?这跟调戏非礼有什么两样?!而且还有故意借德平以及孟十二之手针对你的嫌疑……乖囡囡你放心,短则数日,长则一年半载,我一定送他下去见他爹!” “你冷静点啊!”盛惟乔被吓坏了,忙提醒道,“你忘记屠世叔了吗?屠世叔可是舞阳长公主府的长史!之前舞阳长公主殿下也在太后娘娘跟前帮我们说过话的!长公主就宜春侯一个儿子,你怎么可以对他下杀手?!” “再说这人也没你想的那么坏,他就是跟我开个玩笑而已!” “之后孟十二她们针对我的时候,他还亲自动手揍了孟十二一顿的!” 盛惟乔为了劝说他打消弄死郦圣绪的念头,隐瞒了郦圣绪本身痛恨孟丽缥的内情,苦口婆心道,“我看他就是打小身子骨儿不大好,最近才有了起色,难免格外活泼点!再加上屠世叔与舞阳长公主殿下母子相处一直不错,估计他也是没拿我当外人,所以不见外了点?” 盛睡鹤闻言,笑的更温柔了:“嗯,没拿你当外人,看来就是拿你当内人了?” “你不要胡说八道!”盛惟乔气恼的推开他,“你再这样我就要赶你走了!” “乖囡囡,我还不是怕你上当受骗?!”盛睡鹤顺势握住她手,牵到唇边亲了亲,慢条斯理道,“你也不想想,这宜春侯所谓的打小身子骨儿不好都多少年了,说什么找到了告老还乡的老太医,这会儿总算有的治了。可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从舞阳长公主殿下带他出门求医到现在,才几天啊他就已经好了个七七八八!依我看,他哪里是有什么病,根本就是舞阳长公主不想他被卷进高密王府还有孟氏之间的纷争里去,故意借口身体不好,将之拘在府里呢!” “而且你说他因为屠世叔的缘故,对你不见外?乖囡囡,你也忒好骗了!” “如果当真是拿你当自己人,就该想方设法的保护你,千方百计的避免给你找麻烦才对!” “像他那样,明知道德平跟孟十二对他有意,且这两个人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还故意踩住你裙摆不让走,这根本就是没把你当回事,是故意害你才对!” 他暗搓搓的使出杀手锏,“你之前为什么连我都不想要了?不就是怕连累盛家吗?可你看宜春侯引你交恶的那两位吧:一个是孟氏之女,一个是高密王之女!” “就算德平不受高密王夫妇宠爱,但你方才也说了,她有莫太妃支持啊!” “莫太妃作为高密王的生身之母,你说如果她为了给孙女儿拉偏架,在高密王跟前进言,高密王能不听?” 满意的看到盛惟乔一愣之后,脸色顿时变了,盛睡鹤嘴角不易察觉的勾了勾,继续挑拨离间,“再说孟十二吧,之前因为高承烜的事情,咱们已经跟武安侯府有过龃龉了。虽然说高承烜的出事,跟咱们半点关系都没有,全是武安侯夫妇教子无方,导致手足相残。可武安侯夫妇既然不能将长孙交给女儿女婿出气,给外孙一个公道,能不转移目标,迁怒咱们么?” “之前那孟碧晨,不就曾经跑去望春宫里,直接说什么都是你的错?” “本来这一家子就是很不甘心收拾行李,就此转回江南的。试问今日如果没有徐世兄以及应姜还有你的出事,他们能不借口给孟十二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出气,留下来继续兴风作浪?!” 一番话说的盛惟乔花容失色,失声道:“宜春侯应该不至于这么歹毒吧?!他可能自己都没想到?!” “乖囡囡,你觉得如果将盛祥拨到你跟前听用,你管得住他么?”盛睡鹤不答反问。 盛惟乔不出他意料的白了他一眼:“那是我盛家家生子,我怎么会管不住?!” “那不就是了?”盛睡鹤含笑道,“你之所以这年岁就管得住比你年长比你会做事比你身强力壮的盛祥,除了因为主仆名份外,主要也是爹娘一直以来的言传身教,是吧?你想舞阳长公主殿下最擅长什么?” 舞阳长公主,最擅长的当然是八面玲珑了! 那么作为长公主唯一的儿子,宜春侯会糊涂到连盛睡鹤随口道来的局势都分不清楚吗?! 如果他心知肚明,却还要引盛惟乔去跟德平郡主还有孟丽缥结怨,哪怕是存着打着盛惟乔旗号给自己以前吃的亏报复的小心思,对于重视盛家、生怕盛家被朝斗波及的盛惟乔来说,也难免要对这人心生厌烦了。 这点盛睡鹤太清楚了,毕竟他自己可不就是吃的这个亏? 此刻不动声色的观察了会盛惟乔的神色,见她分明的沉下脸,又不失时机的说道:“其实按说屠世叔在舞阳长公主殿下跟前的体面,宜春侯不该这样故意坑你的!我看,估计是舞阳长公主殿下觉得盛家目前有点麻烦,不愿意屠世叔太照顾盛家,免得把火引到长公主府,却因多年情分,不好明说,所以,让宜春侯用这样的法子,迫使你们以后与长公主府以及屠世叔疏远?” “这是不可能的事情!”盛惟乔正凝神思索,闻言也没多想,随口道,“我这次去参加赏花宴,主要就是因为舞阳长公主请屠世叔出面传话,跟祖父说想把我说给宜春侯,让我们借赏花宴见见面,看看是否投缘……你想如果舞阳长公主有意疏远盛家,怎么可能想让我给她做儿媳妇呢?再者,祖父之所以同意这件事情,也是因为舞阳长公主殿下说……” 话没说完,忽然感到室中跟一瞬间换了季似的,仿佛顷刻就从初夏转成了寒冬! 抬头一看,就见盛睡鹤倏忽收了笑容,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盛惟乔心虚了一会,反应过来,幽幽道,“你故意套我话?!” 盛睡鹤冷笑:“不套你话,你怎么肯告诉我,我离开这里才几天,你居然就跑去相亲?!” “祖父都说的快老泪纵横了,我听一下又怎么样?!”看他这副捉奸在床的样子,盛惟乔反而立刻把心虚扔到一边,恼羞成怒的低喝道,“不是你嫡亲祖父你不心疼是不是?!你也不想想你那对亲生父母没找上门来之前,祖父有多疼你?!我这个他亲手抱大的嫡嫡亲的孙女都快被比下去了好不好!?” “这会儿你跟你亲生父母回去了,盛家眼下没了出色的子弟,两位叔父都平庸,我爹也有四十来岁了,祖父怎么可能不为盛家的将来担心,从而不希望卷进朝堂争斗的漩涡里去?!” “那么他不赞成我跟你来往,岂非理所当然的事情?!” 说到这里她又想到个把柄,一把揪住盛睡鹤的耳朵,怒道,“对了,你还好意思讲!我都差点忘记了,你之前跟祖父密探的那晚,跑过来是怎么跟我说的来着?!你说我马上就要变成容盛氏了!实际上呢?祖父半点都不想把我嫁给你!!!” “你这个骗子,还有脸说我!” “我答应过嫁给你么?!” “我祖父还明确的拒绝过呢!” “那么我又没出阁,应长辈之命去跟宜春侯相亲又怎么了?!” “我还没问你这几日在高密王府,有没有偷偷摸摸的打人家俊俏小丫鬟的主意,你居然先套我话了?!” 她用力扯着盛睡鹤的耳朵,“快点说,你知道不知道错了?!” 盛睡鹤:“………” 老子当初脑子里到底进了多少水,才会让她去跟宣于冯氏学?! 当初那个自己稍微诡辩下就张口结舌无言以对、气急了也只会跺脚抹眼泪甩手就走的好囡囡去哪了?! 跟前这蛮不讲理倒打一耙不说还娴熟动用暴力颠倒黑白的母老虎……这娶过门之后,就养一头初五真的够?! 第三百二十七章 大晚上的,就该睡觉嘛! 盛睡鹤自觉作为一名拥有过凶残名声与血腥过往的八尺男儿,怎么可能屈服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的要挟呢? 但慑于盛惟乔“现在就敢顶嘴以后还得了果然你不是好夫婿人选”以及“你再这样死不认错我觉得还是听祖父的选择人家宜春侯至少他好欺负”的威胁,他还是默默咽了把眼泪,按捺住悔不当初的心情,沉声道:“乖囡囡,你误会了!我怎么会责怪你去相亲不对呢?我……我是在怪自己啊!” 他深情款款,“要不是我无能,怎么会无法说服祖父,从而使得乖囡囡你不得不为了宽慰祖父,违心的前往赏花宴与宜春侯见面,以至于被他算计,受了这许多的委屈?!” 他自责万分,“要不是我无能,回高密王府也有几天了,非但处处受气,寻常粗使丫鬟都敢给我脸色看,更遑论是争取到一个让祖父、让爹娘都放心的把你许配给我的处境!” 他后怕不已,“要不是我无能,当知道你去参加赏花宴时,明明想趁这个机会见见你,以慰相思之苦的,却在高密王一声令下之下,止步门内,无法外出!连今晚过来见你,都是让应敦跟阿喜想方设法引开王府侍卫才成功……” 露出出发前专门花了小半个时辰练习的黯然神伤,“乖囡囡,我……我实在对不住你!!!” 再来个私下揣摩已久的宠溺温柔,“像你这样的女孩儿,生来娇贵,本来,就应该一辈子都被捧在手心里,受尽万千宠爱与呵护,连想都不需要想你不高兴想的事情,更不要说屈从于世事的缠累……” 最后以一个充满了向往、期待、遗憾、无奈、惆怅、失落、萧索……的惨笑补刀,“要怪都怪我太没用了,至今都没有足够的保护你的能力。” 针对女孩儿“吃软不吃硬”的弱点攻击瞬时生效,盛惟乔原本高涨的气焰,顿时跌落下来,原本气势汹汹的呵斥也一下子低了八度:“不过跟你开开玩笑,瞧你这当真的样子!” 说话间不但放开了拧他耳朵的手,还顺势给他小心翼翼的揉了揉,继而干咳道,“你不要心急,你现在才多大?高密王府、孟氏……这两方个个人多势众,在朝在野都是根深蒂固,哪里是那么好对付的?你这年纪就能考取状元,可见出色,慢慢来,一步步的谋划,终究会有一飞冲天的那日。” 想了想又怕这话会给盛睡鹤带去压力,本来这人动不动杀人放火就够奔放的了,万一为了“一飞冲天”,加倍的手段激烈,还不得闹的朝堂动荡民不聊生啊? 盛惟乔忙又补充,“现在你终归是跟高密王府绑一块了,总要以大局为重才是!” 盛睡鹤看着她想方设法哄自己的模样,心里多少觉得好过了点,点头道:“我有分寸。” 为了巩固战绩,他再度奉上忐忑的眼神与期盼的语气,“我会努力的……你……你对宜春侯……?” “嗯,我本来也对他没什么意思,不过是却不过祖父要求才去的。”盛惟乔看着他这小心翼翼的模样,心头越发柔软,语气温和道,“这次见面,我越发笃定,我跟他完全不可能嘛!” 本来她是不想在背后说郦圣绪的闲话的,但这会儿盛睡鹤毫无自信的模样,格外让她心疼,为了哄他高兴,就透露了几句,“且不说他算计我的事情了,就说他那娇弱的模样儿!在园子里追着我走了半晌,我都还没怎么样,他先撑不住了!就这样还敢放言说回头请舞阳长公主殿下找了拳师教导,就连我的陪嫁丫鬟一块揍呢!” “结果话才说完就被我推了个踉跄!” “要不是看在屠世叔还有长公主殿下的面子上,我非抡拳暴打他一顿不可!” “你说这样的人我怎么可能要他做夫婿?” “这万一要是遇见点事情,岂不是得我想方设法的保护他?!” 说到这里忽然警觉,抬头看着盛睡鹤,“你武艺那么高明,将来要是咱们在一起,起了冲突,你该不会跟宜春侯一样,想对我动手吧?!” 她打的过郦圣绪那个药罐子,却肯定打不过盛睡鹤啊! “………”盛睡鹤闻言,沉默了会,才指了指自己方才被拧红到现在都没恢复如常的耳朵,幽幽道,“乖囡囡,要对方保证以后不许动武这种承诺,我觉得,应该是我跟你要才对!” 他简直不能相信盛惟乔居然说的出来这种话! 他都要考虑在初五之外再养上一堆豺狼虎豹以掩饰日后挨揍的伤痕了,这小祖宗竟然还怀疑他日后会自恃武力欺负她! 被欺负被殴打的,从来就只有他好不好?! “我这叫打打闹闹!”然而盛惟乔不满的掐了他一把,郑重辩解,“是嬉戏……嬉戏你懂不懂?!” 盛睡鹤低头看着被她掐出一片瘀青的地方,默默咽了把泪水:“嗯,我相信你。” “看在你态度还算端正的份上,我就也相信你以后不会仗着练过武功欺负我吧!”盛惟乔大方的挥了挥手,说道,“总之我跟宜春侯相看两厌,估计这会儿他多半也正在舞阳长公主殿下跟前告我状呢!你就不需要太担心你的这个情敌了,毕竟我对于连我都打不过的男子,实在是……实在是起不了托付终身的心思!” “那他要是变厉害了,打得过你了,你是不是就能起心思了啊?”盛睡鹤幽幽道,“乖囡囡,你这花心的劲儿能不能收一收?好歹给我句准话吧?” 盛惟乔拿起隐囊打了他一下,恨铁不成钢道:“你这醋劲儿先收一收成不?!这么下去,以后是不是但凡我亲戚之外的男子,跟我说句话你都要酸上半日啊?!大方点好不好?!拿出你乌衣营首领、南风解元、今科状元的气度来!” 她才不惯这人呢,这会儿依了他,等下赌咒发誓保证不会变心的没准就变成她了! 刚刚才用这样的方式坑过盛睡鹤,盛惟乔怎么可能自己再朝坑里跳?! 盛睡鹤继续幽幽道:“乖囡囡,身为乌衣营首领的气度,就是斩杀所有一切胆敢跟我抢你的情敌……你确定要我这么做?” “我确定你要是敢乱来,我就休了你!”盛惟乔抓起隐囊又敲了他几下,才理了理散乱的长发,估算了下时辰,正色道,“不跟你说笑了……时候不早,你快回去吧!免得回头高密王跟王妃发现你偷溜出府,越发给你脸色看!” 盛睡鹤不甘心的说道:“那你亲亲我?这么久没见面了,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盛惟乔沉吟片刻,忽然伸手一把捂住他眼睛,接着飞快的在他面颊上吻了下,继而退开,一本正经道,“好了,亲完了,你快走快走快走!每次都这么晚过来,还留那么久!害的我次日总是爬不起来……长辈们跟丫鬟们还都以为我懒,哼!” 盛睡鹤看着她这么说时耳际悄然升起的红霞,勾唇一笑,站起身之后,弯腰摸了摸她鬓发,含笑道:“所以咱们得快点成亲啊!成亲之后,理所当然住一块,也不必再偷偷摸摸的翻墙了不是?” 他打量着女孩儿裹在锦被之下的窈窕身量,露出一抹意味深长之色,“到时候你再天天起不来,大家也就知道不关你事,都是我之过了!” “都住一起了,谁还没事净挑晚上说话?”盛惟乔不明所以,笑骂道,“你要是那么做,我非揍你不可……大晚上的,就该睡觉嘛!” “大晚上的,当然应该睡觉了!”盛睡鹤听的哈哈一笑,忽然凑到她面前,狠狠吻住她唇,熟练的撬开齿关,搅动津液,唇舌缠绵良久,待盛惟乔几近窒息,原本虚虚按在他胸口的手下意识的推起了他胸膛,才恋恋不舍的放开她,又偏头在她耳垂上轻轻咬了咬,看着女孩儿满面红霞目光羞恼软倒在自己怀抱中的模样,他努力忍了忍,才低笑着道了句,“好好安置,我有空再来!” 生怕异常被发现,匆匆忙忙的转身离开了。 “这个登徒子!!!”他走后片刻,盛惟乔才缓过神来,下意识的抚着唇,似羞似恼的暗啐,“真是反了他了,居然敢……” 生气的话到底没说完,就转成了担忧,“也不知道他这会儿回去,会不会被抓到现行?到时候高密王跟王妃会怎么处罚他?” 不过…… 担心了一会之后,大概是因为没有盛睡鹤在面前察言观色的误导的缘故,盛惟乔忽然醒悟过来,“等等!这人海匪出身,行事向来狠辣!之前孟伯亨、娇语母女还有他那胞兄容清醉统统都是例子。若高密王府对他不好,他会忍?!” 想当初盛睡鹤羽翼未丰呢,就因为私怨设计弄死了公孙老海主宠爱的义子、他的义兄弟,这会儿到了亏欠他良多的亲生父母身边……嗯,难道是因为念在血缘的份上不忍还手? ……好吧,容清醉的例子血淋淋的搁那。 “也许他对容清醉下手的事情叫高密王府知道了?”盛惟乔下意识的为盛睡鹤开解,暗忖,“手足相残是大忌,高密王跟王妃所以对他生了厌恶,这两位的态度又影响到了王府上下?” 但女孩儿马上又想到一个问题,就是静淑县主桓夜合到现在还好好儿的,白天还一块参加了赏花宴。 须知道碧水郡之事,桓夜合作为帮凶,可不仅仅是给盛睡鹤行凶提供方便以及襄助善后,也没少推波助澜,好利用盛睡鹤解决掉她不喜欢的俩追求者。 如果高密王夫妇知道了真相,且为此迁怒才找回来的亲生骨肉的话……凭什么放过桓夜合?! “算了算了不猜了!”盛惟乔左思右想,最后把被子一拉蒙住脑袋,哼哼唧唧的想,“下次见到他的时候问个清楚就是……哼哼,想骗我?我是那么好哄的人嘛?!” 却不知道,她以为已经直接回高密王府去的盛睡鹤,此刻正背着手、沉着脸走进茄紫轩,将睡的香甜的公孙应姜,从榻上一脚踹到地上! 第三百二十八章 这真是个好方法…等等你再 公孙应姜骤然被惊醒,眼睛还没睁开,忽然肩头一麻,是被点了穴道,顿时醒悟过来,连忙急呼:“小叔叔饶……” 话还没说完,盛睡鹤已经顺手点了她哑穴,跟着将她拎了起来,朝外面拖去。 片刻后,公孙应姜意料之中的被扔进了宁威侯府后院的湖里! “嘤嘤嘤,小叔叔我知道错了,求求您念在我好歹没让姑姑出大事的份上,手下留情啊啊啊……”悲催的侄女被按下水面、拎起来、再按下水面、再拎起来,半晌后,盛睡鹤多少出了点气了,才解开她穴道,将她随手扔在水里。 奄奄一息的公孙应姜湿漉漉的浮出水面,想上岸来着,觑着他冷冰冰的面容又怂了,怯生生的趴着岸边的湖石求饶,“我爹就我一个女儿,小叔叔您要是把我弄死了,我爹就没女儿了啊!!!” “你爹他还在壮年,这两年已经给你还有应敦添了两个弟弟,再过个几年,还怕没女儿?!”盛睡鹤面无表情的看着她,“你阳奉阴违的本事着实不错,我去高密王府才几天,你居然就将我的叮嘱抛之脑后,再过些天,是不是索性还要把我卖给孟氏?!” “小叔叔,冤枉啊!!!”他看起来似乎只是寻常的生气而已,但公孙应姜跟他一块长大,熟知他为人,却知道这会儿一个回答不好,八成今晚这湖就是自己的葬身之处了,最坑的是白昼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之后,如果她死在这湖里,回头里里外外一定认为她是自己想不开! 她暗自打了个哆嗦,战战兢兢的说道,“白天赏花宴上,姑姑她先离席的,当时我提出要陪她来着,可是她不让,硬把我留在席上的。小叔叔您也知道,姑姑平时好说话,真正拿定主意之后,自来只有别人顺着她的份,而且当时众目睽睽之下,就算不是每个人都把注意力放在姑姑身上,可徐采葵她们都看着,我总不好当众忤逆姑姑,这样姑姑的脸朝哪搁?!” “之后宜春侯也离席,我是真没想到他是去找姑姑的……今儿个的宴会小叔叔您没在所以不知道,德平郡主跟孟十二小姐从开席前就为了宜春侯各种争风吃醋,孟氏的人偏帮孟十二,德平郡主虽然稍落下风却也不是省油的灯!” “所以我千真万确以为宜春侯是受不了这两人,想出去躲个清净的……要是知道他是去找姑姑的,我怎么可能让他如愿呢?!” “但即使如此,过了会后,我见姑姑还没回去,还是撺掇着惟娆姑姑问了起来!” “可徐采葵非要让徐抱墨去找姑姑,不让我们离席!” “我想着徐抱墨的真面目姑姑是早就清楚了的,让他去找姑姑也没有什么,所以就应了。” “再后来,惟娆姑姑她们一块去湖边钓鱼躲人,我看看姑姑一直没回来,也是真的去找了的啊!” “不然,我怎么会那么巧的救下姑姑?!” “小叔叔您看,我一直将您的话牢记在心,今天的意外……真的只是意外啊!!!” 又说,“至于说什么跟孟氏出卖小叔叔,这怎么可能?!且不说我们公孙氏的前途都指着小叔叔,就说爹爹他对小叔叔您的看重,我要是敢对您不敬,他都能打死我!遑论是出卖您?!” 盛睡鹤嘿然道:“你救下乖囡囡的时机还真是巧?” “……不敢瞒小叔叔,我去找姑姑的时候,恰好跟姑姑错开了,所以还没见到姑姑之前,先看到徐抱墨与德平郡主勾勾搭搭。”公孙应姜可怜兮兮道,“当时我急着找姑姑也没放在心上,更没上前打扰。随便记了下他们去的方向,就继续去找姑姑了……然后我就发现,有俩小丫鬟也在盯梢他们!” “后来我找到姑姑的丫鬟菊篱,一块继续找姑姑的时候,察觉到也有人在盯梢姑姑。” “我当时就想看看幕后之人到底想做什么,是以没有露面跟姑姑汇合,反而拉着菊篱藏在了暗处,跟在了盯梢姑姑的人的后面。” “我是真没想到那人会将姑姑从假山上推下去!” “我以为我来得及阻止那人谋害姑姑的!” “之后我救下了姑姑,想到徐抱墨那边也有人盯着,估计也是不怀好意。正好姑姑有菊篱照顾,我就去找徐抱墨了……” 然后就撞见德平郡主跟徐抱墨即将成就好事,她果断上前截胡,打晕了德平郡主,掳走徐抱墨去风流快活……只是男色误人,她把之前盯梢徐抱墨的人给忘记了。 以至于孟氏姐妹接到消息后兴高采烈的邀了一群人去飒雪水榭,把事情闹了个沸沸扬扬! 公孙应姜越说越小声,“那个……徐抱墨也不是什么贞洁烈男,更谈不上冰清玉洁,被我睡一会,又不会掉块肉……” 盛睡鹤嘿然道:“你一定要在舞阳长公主府里睡他?!你不丢人现眼不高兴是不是?!” “我也没办法啊!”公孙应姜委屈道,“我是早就想睡他了,还不是姑姑拦着不许,重要的是小叔叔您也帮着姑姑不让我这么做!?” 她眼泪汪汪的控诉,“要是您一早就让我把他给睡了,好好的赏花宴,多少美男子在场,我哪里还会管一个残花败柳的死活?!那样我肯定不会把姑姑交给菊篱就走了啊!” 说到底,还不是盛惟乔跟盛睡鹤之前不让她睡徐抱墨惹的祸?! “……”盛睡鹤沉着脸,他其实没怎么觉得公孙应姜惊世骇俗不知廉耻,毕竟他也是玳瑁岛出来的,匪窝里对于礼义廉耻实在没多少概念,他自己要是个守规矩的人,也不会喜欢上名义上的妹妹、还三番两次夜入闺阁了。 这会儿说公孙应姜丢人现眼,也不过是随口讲讲,心里却寻思着这侄女贪图男色,屡教不改,实在是个隐患。 偏偏他短时间里没法将盛惟乔娶过门,亲自保护,而他手里暂时也没有比公孙应姜更合适的派在盛惟乔身边的人手了……思忖再三,盛睡鹤觉得还是只能先饶了这侄女一马,是以冷冰冰的说道,“你也知道我不让你睡徐抱墨只是顺着你姑姑的意思?!你姑姑又不可能成天盯着你,自己废物,跟徐抱墨同处一府都这么久了,都没法得手,还有脸怪我们?!” “没用的东西,这次看在你姑姑给你求情的份上,暂不与你计较!” “若再有下次让你姑姑遇险……” 他没说完,只深深看了公孙应姜一眼。 公孙应姜暗松口气,心说可算捡回一命了!忙不迭的举手发誓:“那我甘愿任凭小叔叔处置!!!” “你说白天的赏花宴,多少美男子在场……”盛睡鹤敲打完她,本来打算就离开的,但脚步才动,忽然想到一件事情,又停住,问,“那么宜春侯你觉得怎么样?” “那可是个雌雄莫辩的美人!”公孙应姜不解其意,但还是两眼放光的说道,“小叔叔您没看到,他站在花树下朝人群勾唇一笑的时候,那叫一个勾人!满座的女孩儿都看呆了!要是换上女装的话,我打包票,今儿个席上能不被他比下去的女孩儿,绝对不会超过五位……哦等等,之前元宵灯会的最后一日,小叔叔跟姑姑带着妩姑姑去看灯,是在不夜阁见过他的?” “俗话说,灯下看美人,也不知道灯下的宜春侯,跟花下的宜春侯,哪个更美貌动人?” 公孙应姜提到自己最感兴趣的话题,顿时忘记了对盛睡鹤的惧怕,兴致勃勃道,“说起来也难怪德平郡主跟孟十二会为了他不顾女孩儿家的矜持,当着众人的面唇枪舌战暗流汹涌!我初初第一眼看到他,就恨不得当场睡了他!!!” 说到这里才醒悟过来,偷觑盛睡鹤的表情,干笑道,“小叔叔,我只是说说……您……您可别当真啊!只不过一个男人而已,天底下长的好看的多了去了……我绝对不会因为想去睡他而罔顾姑姑的安危的!” 她心里七上八下的,生怕盛睡鹤提到宜春侯,是故意试探自己刚才的发誓是否可信。 谁知盛睡鹤抚着下巴,眼望夜空片刻,忽然低头朝还浸泡在湖水里的公孙应姜一笑,意味深长道:“你这个心愿不错!这样,现在已经是四月里了,马上就要到重五的节令,届时高密王府会广邀亲朋参加宴饮,宜春侯自然在被邀请之列!” 他看着公孙应姜迷惘的表情,玩味一笑,“到时候……我给你制造机会,你去把他睡了!” 虽然说他已经在盛惟乔跟前全方位多角度的批判了郦圣绪,但现在两人不再同住一个屋檐下,甚至都没法天天见面,就靠那么一番话的挑拨离间,盛睡鹤实在担心,回头盛老太爷之类的人在盛惟乔跟前一顿劝,这女孩儿又动摇去跟郦圣绪好了……这叫他怎么办?! 所以,这就是有个理想是“睡遍天下美男子”的侄女的好处了! 就不相信盛惟乔的性情,会接受跟侄女,哪怕只是名义上的侄女乱搞过的人做夫婿! “真的?!”公孙应姜乍闻喜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待见盛睡鹤缓缓点头,还贴心的表示会给她预备好事后的避子汤后,公孙应姜才开心的笑弯了眼睛,真心实意道,“小叔叔,您对我真是太好了!您放心,往后我一定用心保护姑姑!而且,但凡有敢打姑姑主意的人,我一定帮您解决的彻彻底底、永绝后患!” 盛睡鹤心说,你这个废物还有脸说!你要是当真这么卖力,还用老子在乖囡囡面前变着法子卖惨博同情、想方设法的诋毁郦圣绪?! 虽然觉得公孙应姜这侄女不是很能指望,但他还是淡淡道:“记牢了你的话。不然后果你懂得……还有就是,你如果真的想继续睡那些长的好的男子,那些打你姑姑主意的人,我都不反对。” 这种既让侄女感激涕零,又彻底解决掉情敌的法子,他以前真的是被那只乖囡囡带傻了才不用! 盛睡鹤看着公孙应姜狂喜的模样,正为找到一条迅速有效排除情敌的法子而高兴,谁知道跟着就听公孙应姜开心的问:“真的吗真的吗?那,小叔叔,我睡完宜春侯之后,什么时候可以睡崇信伯还有潞国公的孙儿就是叫曹烛的那个?!” “……”盛睡鹤嘴角的笑意瞬间冻结,“你是说,他们也都在打乖囡囡的主意?!” 重点是,那只乖囡囡居然在他面前半点口风都没透?!?? 这是几个意思???!!! 第三百二十九章 悲剧的盛睡鹤 看着盛睡鹤几欲狂暴的模样,公孙应姜瞬间意识到,自己应该、可能、似乎、也许、大概给姑姑盛惟乔惹麻烦了? 不过…… “惹麻烦就惹麻烦吧,反正小叔叔对姑姑那么重视,姑姑一定有办法安抚住小叔叔的!”公孙应姜一面朝水里沉了沉,以尽可能的减弱自己的存在感,免得被盛睡鹤迁怒,一面不负责任的暗想,“就算姑姑没办法……小叔叔也不可能像对我一样对待姑姑……唉,姑姑那么善良宽厚,一定会原谅我的!” “何况,姑姑还未必知道我出卖了她……” 这么想着,公孙应姜也就觉得心平气和了。 而且这件事情给了她一个启发,她忽然想到:既然盛睡鹤会因为郦圣绪打盛惟乔的主意,就一改之前连徐抱墨都不许她染指的态度,竟然主动帮她去睡郦圣绪……那! 以后她看上谁,就跟盛睡鹤说谁在打盛惟乔的主意,岂不是平白多了个强大的帮手?! 公孙应姜越想越激动,要不是这会儿还泡在湖里起不来,若在岸上的话,她简直高兴的要跳起来了! “这么好的主意,我以前怎么就没有想到?!”她正思索着是不是将跟盛惟乔完全没有瓜葛、连招呼都没打过、但被她看上的两个俊俏少年也报给盛睡鹤,却见这小叔叔脸色铁青的站了片刻,忽然一拂袖,抬脚就朝祭红榭走! 看情况,八成是要去找盛惟乔当面对质了。 “姑姑你那么聪慧伶俐懂事体贴机灵可爱……你一定有法子过这一关的!!!”公孙应姜默默的替盛惟乔祈祷了一句,就兴高采烈的扒住岸边的湖石:那个凶神恶煞毫不怜香惜玉也不念亲情的小叔叔走远了,她可算能从这湖里上去啦! 但…… 公孙应姜扒了一下,发现,虽然现在已经是四月里了,但夜里还是有点凉的,尤其是湖水,那就更冷了! 她泡了这么久,之前为了应对盛睡鹤,精神高度紧张没觉得,这会儿想上岸,顿时就觉得手脚都被冻的发麻,浮在湖里还好,想爬上去可就难了。 “还好我对这个湖熟悉,知道对面就有能走上岸的缓坡。”公孙应姜无语了会,重重的在岸石上拍了一下,郁闷的自语,“不然岂不是要泡到天亮等有人发现我?” 到那时候,估计大家都会以为她是想自尽啊! 公孙应姜想到那种场景,不禁“嘿嘿”笑:那样的话估计徐抱墨一定会很惨很惨很惨很惨很惨吧? 毕竟,白天从赏花宴上才回到宁威侯府的时候,她跟盛惟乔等几个女孩儿都是被嘘寒问暖送回各自住处的,唯独徐抱墨,才进府,大门还没关呢,南氏就暴喝一声:“跪下!!!” 然后……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女孩儿们被南氏亲自送回后院,看不到他接下来的遭遇了。 不过想也知道,这人这会儿还能哼唧出声,就算盛老太爷求情求的及时! 公孙应姜东想西想的朝有缓坡的岸上游时,盛睡鹤已经轻车熟路的返回祭红榭的内室。 这时候盛惟乔已经睡着了,起夜用的烛火被厚厚的纱罩过滤成柔和的光,再被蹙金孔雀芙蓉帐一挡,最后落到女孩儿睡容上的,就成了淡若月华的光泽,恰好照出她精致眉眼间的恬静安详,宁谧又梦幻。 盛睡鹤沉着脸,再次撩袍在榻边坐下,冷冰冰的看着这画中人也似的一幕,思忖着自己要怎么惩罚这只坏囡囡? 跟对待公孙应姜一样将她踹下榻? 他估计自己会被当场打死! 喊醒她询问究竟? 十成十会跟之前一样,被她倒打一耙揪着耳朵痛骂一顿,末了还要割地赔款的赔礼道歉哄她开心! 冷战? 这哪里是罚她,这根本就是罚自己嘛! 思来想去,盛睡鹤沉痛的认识到,他根本就没办法这只坏囡囡啊!!! “事到如今也没办法了,总不可能白折回来一次,老子怎么也要收点利息!”盛睡鹤凝神片刻,总算找到了一个出气的法子:他俯下身,叼住盛惟乔的唇,轻轻咬了咬。 见女孩儿未被惊醒,遂渐渐加大了力气,辗转吮吸,肆意碾磨,与此同时,他手也悄悄滑入被中…… 盛惟乔由于睡的熟,起初一无所知,任他摆布。 片刻后,渐渐觉得不适,开始出现下意识的挣扎。 只是这番挣扎被盛睡鹤轻轻松松的镇压了…… 于是,片刻后,她猛然惊醒过来,见盛睡鹤几乎整个压在自己身上,不禁大惊失色! 察觉到她醒来,盛睡鹤本来还想再赖一会的,但见女孩儿骤然瞪圆了的双目,以及目中喷薄的怒火,心念转了转,还是郁闷的放开了,讪讪道:“乖囡囡,你醒了啊?” “……我再不醒,你是不是打算直接……直接……”盛惟乔气的全身发抖,入睡前酸酸甜甜的心情瞬间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却是满心怒火与厌恶,她一把拉起锦被,将自己裹的结结实实,这才噙着泪厉声低喝道,“你这个混账!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太想你了!”盛睡鹤赶紧露出黯然神伤的神情,恹恹的说道,“我方才回到高密王府门口,本来想翻墙进去的。但看着那高高的院墙,心里怎么都不愿意进去,更不想跟你分开……不知不觉,我就又走回来了。” 垂下长睫,紧抿薄唇,渲染出孤寂与落寞,“勉强”笑道,“看到你已经睡了,不忍打扰,想亲亲你就走……结果……” 他表演到这里,心中渐渐觉得有点不妙,这女孩儿怎么还没消气? 她不是一向最吃软不吃硬的吗? 为什么还不转过来安慰我? 难道是我抹黑高密王府的还不够? 心里乱七八糟的想着,盛睡鹤继续道,“嗯,我本来就想亲一下的,但……不知不觉……这都是我的错,乖囡囡,你没被吓着吧?” 盛惟乔冷冰冰的看了他一会,忽然转过身,在床榻里侧翻找着什么。 盛睡鹤不解其意,想看,但又怕激怒盛惟乔,只好等着。 索性也没用多久,盛惟乔已经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然后,她命令盛睡鹤:“你过来点!” 盛睡鹤感到她不怀好意,但见她脸色阴沉,不敢反抗,乖乖儿朝她面前凑了凑。 然后…… 一把玉如意狠狠敲在他背上! 盛惟乔双手抓着安枕用的玉如意,一边夹头夹脑的朝他打,一边低声骂道:“你这个没规矩的混账!老是三更半夜潜入闺阁,胆子越发的肥了是不是!?方才大家说的好好儿的时候,亲一下也就亲一下了!我睡觉的时候,你也敢来悄悄占便宜?!真当我傻的么?!看你装可怜就上当?!” “活该你在高密王府人见人憎!”“就你这样的德行,我要是高密王妃,我一天吊你起来抽三遍给你长记性!!!” “叫你占我便宜!叫你扰我清梦!叫你得寸进尺!!!” 盛睡鹤被打的抱头鼠蹿,欲哭无泪的辩解道:“我真的是因为太想念你了……” 他委屈的都快吐血了,这都什么事啊,明明是盛惟乔瞒着他跟人家卿卿我我,结果呢? 他不但不敢问,连占点便宜出出气还要被打成这样! 天理何在?! 偏偏他这会连真相都不敢说,免得说了之后被揍的还要惨! “你太想念我了就可以这么对我?!”临时找的理由完全说服不了盛惟乔,女孩儿闻言,手底下更重了几分,冷笑,“那我太想揍你了,你为什么要跑?!你给我站住,让我活活打死你啊你!!!” ……这晚要不是盛惟乔盛怒之下闹出的动静惊醒了隔壁陪夜的菊篱,估计盛睡鹤就算不真的被她打死,至少也要去掉半条命。 最让他无语的是,菊篱听到声音,边起身边出声询问的时候,盛惟乔一面用凶狠的表情勒令他立刻滚出去,一面用温柔的语气回答道:“没什么,忽然进了一只老鼠,已经被我吓走了。再有下次看见,我一准捉了他吊起来点天灯!!!” 老·盛睡鹤·鼠:“………” 说好的三年多的朝夕相处之情呢??? 不过,怏怏离开的盛睡鹤不知道,他这晚上的悲剧还没结束。 因为次日一早,由于晚上两次被他打扰、以至于还在酣睡的盛惟乔被菊篱惊慌失措的摇醒:“小姐……哦不,县主,孙小姐啊不是乡主!乡主她跳湖寻短见了!!!” “这怎么可能?!”盛惟乔懵懵懂懂之中下意识的反驳,“应姜她才不是会寻短见的人!” 然后菊篱就被吓的一把捂住嘴,惊恐道:“那那那那……那难道是徐世子把乡主扔湖里去的?!” “……你说下经过!”盛惟乔见状,总算清醒了点,揉着眼睛爬坐起身,“到底怎么回事?!” 菊篱语气急促的说道:“昨儿个咱们回来之后,南夫人就防着乡主会做出傻事来,所以除了叮嘱茄紫轩的人好生伺候外,在后院的湖畔、井旁都加派了人手,以防万一!结果,派在井旁的人没什么发现,派在湖畔的,大半夜的时候,还真发现乡主人在湖里!” 她有些哽咽道,“虽然乡主到现在都不肯承认是寻短见……可是……可是县主您想,这好端端的,她跳湖做什么?!现在可不是三伏天!就算是三伏天,乡主的屋子里也少不得要搁冰鉴,热不了她的!退一万步来讲,哪怕当真觉得热呢,乡主好歹是女孩儿家,怎么可以半夜里一个人跑去湖里游泳?!这显然是乡主为了给徐世子还有徐家遮脸,故意否认罢了!!!” “……盛睡鹤这只该死的骗子!!!”盛惟乔沉默片刻,明白了:什么回到高密王府门口,因为想念她又重新折了回来,他铁定是第一次从祭红榭离开后就去找了公孙应姜,还把公孙应姜从没人发现的角落扔进了湖里! 之后又跑过来找自己,见她睡着了就肆意占便宜……这个混账,亏她之前还对他同情满满,现在看来,他在高密王府不受待见简直理所当然啊!!! 盛惟乔咬牙切齿的暗想:“回头再见着他,我非整死他不可!!!!” 第三百三十章 善后(上) 盛惟乔这儿只是想着整死盛睡鹤,但此刻的徐抱墨却真的快被打死了! 正如公孙应姜等人预料的那样,昨天晚上一行人回到宁威侯府之后,稍微了解了下晚辈们赏花宴的经过……主要就是听到徐抱墨跟公孙应姜睡了之后,徐老侯爷、夏侯老夫人、徐子敬就全部挽袖子抄家伙了! 再听南氏转述了徐抱墨在舞阳长公主到场后,竟然还当着一群人的面不肯承认、甚至反诬公孙应姜……徐子敬直接将佩剑都拔了出来! 要不是随后赶到的盛老太爷以及明老夫人下死劲的拦着,徐抱墨当时不死也要蜕层皮! 如今“明凝乡主跳湖自尽”的消息紧急禀告上去之后,盛老太爷都拦不住徐老侯爷了,看着老伙计满目狰狞的抄着狼牙棒朝徐抱墨兜头砸下,气喘吁吁的盛老太爷只能瞠目大喝:“徐小子!你傻了么?!小受大走,还不快跑?!” 在他的提醒下,昨晚挨揍的鼻青脸肿还没消除的徐抱墨,总算如梦初醒,爬起来拔腿就跑! “跑?!这小畜生跑得了吗?!”然后徐老侯爷尽管被盛老太爷死命抱住,却兀自须发皆张的跳脚咆哮,“左右与我去追!谁将这小畜生绑回来,老子赏他白银千两、良田百亩!!!” “你急个什么你急个什么?!啊?!”盛老太爷见状也恼了,唾沫星子都飞到他脸上,“都是昨儿个发生的事情了,你们老徐家一家子,除了打孩子就是打孩子,问过应姜的意思没有?!问过我老盛家的意思没有?!你们这是什么意思?!直接把抱墨打死了,这事儿就不管了?!” ……这个情况其实是这样的:从徐家考虑,本来徐老侯爷等四位长辈,对于徐抱墨拈花惹草的行径,就十分的痛恨与反感。 之前徐抱墨在侯府里,偷偷的睡了个丫鬟鸣翠,连跟了徐子敬多年的管事等人,都不敢在主人夫妇气头上把小主人送上去,可见徐子敬夫妇有多不能容忍他的荒唐风流。 这会儿徐抱墨不但睡了徐家世交之后的公孙应姜,还是在舞阳长公主府睡的,还是被一群人捉奸的……讲道理徐老侯爷跟夏侯老夫人这两位上了年纪的老人没有被当场气出个三长两短来,实在是他们在故乡颐养多年底子特别好了! 再加上这厮铸下如此大错之后,非但毫无悔过之心,反而从舞阳长公主府到宁威侯府都口口声声的说是公孙应姜害他云云……一向都是唆使老伴动手自己旁观兼提醒的夏侯老夫人,当时都没忍住,亲自上前给了他一个耳刮子,打的他闭了嘴:“畜生!!!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不思负责,居然还说的出来这样的话!你有脸说,我们都没脸听!!!” “你是不是还想说自己冰清玉洁,之前的鬼混都是人家女孩儿勉强你的?!退一万步来讲,就算如此,人家勉强你你就接受?!你怎么不来个以死卫节好保全我徐家门风?!如此厚颜无耻之语,竟是出自我徐氏血脉之口,我老徐家祖上到底作了多少孽,以至于生出这么个天怒人怨的孽障?!” 这么着,公孙应姜“跳湖寻短见”的消息再压上来,徐老侯爷这会儿手底下哪里还会顾忌什么分寸不分寸?! 他是真的觉得这么缺德的孙子,打死了是应该的! 但盛老太爷却不是这么想的,归根到底公孙应姜不是盛家血脉不说,还是海匪之女。她在盛府这三年,也没跟盛老太爷怎么亲近过,所以盛老太爷对这个名义上的曾孙女,要说有视若己出的感情是不可能的。 如此相比之下,自然更看重多年袍泽徐老侯爷唯一的孙儿徐抱墨了。 这可是老徐家三代单传的男嗣,万一当真打坏了,徐子敬夫妇都这年纪了,谁知道还能不能再生个儿子? 要是生不了,老徐家岂不是就要绝户了?! 因此盛老太爷哪里能不护着徐抱墨? 此刻就借着公孙应姜的名义,转移徐老侯爷的注意力:“本来我家应姜与乔儿同岁,才被太后娘娘封了乡主,正正好好可以择个才貌双全的夫婿!如今满长安只怕都知道她跟抱墨一块被人害了!你还要把抱墨往死里打,你这是故意想让应姜就此没人要没人娶孤零零的过下半辈子,还是存心让抱墨越发迁怒应姜!?” “这……盛老哥,我怎么可能想害你们家应姜呢?”果然徐老侯爷被他这么一说,原本高涨的气焰顿时灰飞烟灭,干笑几下,说道,“我这不是……实在被那畜生气的不行吗?” 提到徐抱墨,徐老侯爷再次咬牙切齿,“那个混账王八蛋!!!老子就算不打死他,也一定要打断他两条腿,看他以后……” “他两条腿都断了,然后就可以拖累我家应姜?!”盛老太爷冷冰冰的说道,“徐宝亭,你也偌大年纪了,说话做事能不能长点脑子?!” 徐老侯爷之前在盛老太爷麾下听差了十几年,此刻见老上司脸色不对,仿佛又回到了以往的岁月,下意识的挺胸昂首站好,大声解释:“老哥!不是我不让那小畜生娶应姜,问题是那小畜生实在不堪为人夫啊!这会儿他要是祸害的是不认识的人家的女孩儿,人家找上门来要结亲,我没准也就昧着良心答应了!” “但应姜是老哥你的曾孙女,哪怕不是亲生的,好歹名份在,我老徐家坑谁也不能坑你啊!” 盛老太爷冷笑着说道:“噢,你坑谁也不能坑我啊?我还以为你专门坑我呢!也不想想你从前想把抱墨推荐给我做孙女婿的时候,是怎么说他的?简直就是夸的天花乱坠!” “后来呢?” “那小子到南风郡才几天,就对我家乔儿始乱终弃了!” “现在你倒来跟我说不坑我家应姜了?!那你说,这事儿如今满城风雨了都,两个孩子不结亲,还要怎么收场?!” 徐老侯爷被骂的一声都不敢吭,好一会儿才怯生生的赔笑道:“老哥哥,这事儿是我徐家教子无方对不住你!你想怎么样都可以……你尽管说!我听着!” “还能怎么着?!”盛老太爷没好气的说道,“男未婚女未嫁,发生了这种事情还闹的那么大,不成亲岂不是越发要被风言风语议论了?!” 他沉着脸,“抱墨不能再打了,真打出好歹来,往后坑的还不是我家应姜!?至于婚期,因为应姜的生身之父还在,我马上去写信跟他商议……想来他也不会有意见的!” 就算公孙夙有意见,盛老太爷软硬兼施,也要逼他点头! 这不仅仅是因为盛老太爷不欲徐抱墨出事,更是为了自家的嫡亲孙女们考虑:虽然说昨天在舞阳长公主府被众人撞破在飒雪水榭行敦伦之礼的是徐抱墨跟公孙应姜,盛老太爷两个赴宴的嫡亲孙女盛惟乔跟盛惟娆,当时都距离遥远,而且有足够的人证跟这件事情没关系,甚至还颇受同情,但…… 同情未必代表尊重。 尽管大家都知道公孙应姜不是盛家血脉,可她既然顶着盛家的旗号在外应酬,又因盛家得封乡主……至少在绝大部分不知情的人眼里,明凝乡主的册封来自于盛家的福泽,那么她出事之后得到的善后待遇,也直接代表了盛家的体面! 试问如果公孙应姜没能嫁成徐抱墨,以后外界会怎么想南风盛氏? 合着这家女孩儿当众被人睡了,睡她的人明明没成亲也没定亲,都不用娶她负责的! 这样盛家的脸朝哪放?! 盛惟乔、盛惟娆、盛惟妩这些盛老太爷的嫡亲孙女们,又如何能不受到轻视甚至是无礼的对待?! 虽然心里也觉得公孙应姜是去救徐抱墨未成被拖下水,颇有些唏嘘这女孩儿的不走运,但作为盛家年纪最长、地位最尊的老太爷,盛老太爷还不至于会因为这么点唏嘘,放弃为自己的嫡亲血脉们考虑……他不是盛兰辞,可以将毫无血缘的晚辈,视若己出。 所以这会儿给徐老侯爷摞下话之后,就跟着去了后院,要亲自跟公孙应姜谈谈。 这时候公孙应姜正一脸无奈的看着跟前的南氏,她之前在湖里游都游了大半了,结果被侯府侍卫大呼小叫的“救”上岸不说,跟着还被硬扣了个“自尽”的帽子,任凭她怎么解释自己打小就在海上长大,小时候被长辈看着练水性的时候,海里都是一泡几天几夜,习惯成自然之后,区区一个湖,她就是喝醉了跳下去睡一晚上都死不了好吗?! 一群人非但不信,还都拿“咱们世子对待明凝乡主是那样的凶狠残忍不负责任真没想到乡主还这样护着他也不知道该说这位乡主宽容大度还是该说她傻到可怜”的目光看她。 直看的公孙应姜额头青筋直冒,简直想动手打人,索性南氏亲自赶到,公孙应姜以为这下可以说清楚了吧? 结果,南氏上前来搂住她说了声“苦命的孩子”,跟着就放声大哭! 直哭的公孙应姜一脸懵懂:我都没哭啊,你哭什么哭?!! 南氏这一哭还足足哭了一个多时辰,当场把嗓子也哭哑了眼睛也哭肿了力气都哭没了……兀自揽着公孙应姜心疼! 公孙应姜都被她心疼的生无可恋了,忽听底下人禀告说盛老太爷来了,不由大喜过望,不等南氏开口就说:“快请!” 她想着盛老太爷来了,自己可算得救……至少暂时得救了吧? 结果老太爷进来之后,挥退左右,直截了当的讨论起她跟徐抱墨的婚事,这下子南氏的注意力顿时被吸引住,公孙应姜却抓狂了:“曾祖父,我不要嫁给徐抱墨啊!!!” 她只是想睡徐抱墨而已,她从来没想过嫁给徐抱墨或者任何一位她想睡的美男子好吗?! 毕竟她可是要睡遍天下美男子的! 她的心,也应该属于全天下风华正茂俊美挺拔的男子,而不是狭隘的归于某一个人! ……说实话,真要嫁人的话,她宁可嫁其他跟盛家没什么瓜葛的人家,也不要嫁给徐抱墨:用头发想都知道,如果她做了徐家妇,冲着盛徐两家的交情,盛惟乔也不可能让她成亲之后继续睡遍天下美男子的! 而盛惟乔的态度往往就决定了盛睡鹤的态度……哪怕盛睡鹤需要侄女帮忙彻底解决掉情敌呢,但盛惟乔又不是公孙应姜,这女孩儿一旦成亲,肯定是不会做出红杏出墙的事情来的。 如此公孙应姜的快活日子,岂不是顶多持续到盛惟乔出阁?! 这怎么行呢?! 公孙应姜立刻道:“曾祖父,您也知道我的出身的,虽然托姑姑的福,我如今也有乡主之封,可是论身份论底蕴,我根本就配不上徐抱墨!昨天的事情,实际上也跟我有关系……” 闻言南氏又落下泪来,激动的说道:“你这孩子!你这孩子!!你叫我怎么说你才好?!原以为乔儿是个老实的,现在才知道,你比乔儿不知道老实多少……你这哪里是老实啊,你这根本就是傻……你怎么这么傻?吃了那样的亏,却到现在连一个字的埋怨都没有,还净把错处朝自己身上揽……这哪里是你配不上我家那个畜生,这是我家那个畜生八辈子都配不上你啊!!!” “……子敬媳妇,你先出去!”南氏被公孙应姜的“以德报怨”感动的一塌糊涂兼愧疚万分,牵挂亲生血脉前途的盛老太爷,却皱起了眉,撩袍在不远处的绣凳上坐了,淡淡吩咐,“我单独跟这孩子说会话!” 第三百三十一章 善后(中) 南氏才离开,公孙应姜就赶紧跟盛老太爷道:“曾祖父,这件事情根本不是像你们想的那样,实际上……” “这些都不重要!”盛老太爷毫不犹豫的打断了她的话,用和蔼却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应姜,我知道你海上出身,虽然是女孩儿,却豪爽不让男子!但,你现在是在岸上!” 他平静的看着公孙应姜,“你是我盛家的晚辈,你所得到的所有的对待,都代表着我盛家的体面!” “所以徐家小子,必须对你负责!” “可是我真的不要他负责!”公孙应姜欲哭无泪的看着他,“曾祖父,要不我还是回海上去,你们就说我自尽了成不成?” 盛老太爷淡淡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徐家就徐小子一个男嗣,如果你因为昨天的事情自尽,算计你们的固然才是罪魁祸首,然而我盛家若是轻饶了徐小子,却教你那几位姑姑,以后怎么被人看得起!?” “而且你现在年纪小,难免有许多天真的想法……你以为你回到海上就可以恣意逍遥了吗?我说句不好听的话:要是海上当真日子那么好过,你们公孙氏,还用得着孜孜不倦的谋取上岸?!” “你在海上之所以过的不觉得凄苦艰难,无非是因为有长辈遮风挡雨。” “一旦你的长辈们都上岸了,你不上岸,再一个人在海上试试!” “既然上了岸,就该遵守岸上的规矩。” “这个道理,我想就算你亲爹没给你仔细说过,你小叔叔,也该再三叮嘱过你!” 见公孙应姜听的脸色微微发白,盛老太爷有片刻的心软,但想到自己膝下的嫡亲血脉们,语气虽然略略放缓,却还是继续说了下去,“徐家小子虽然少年心性,以往多有风流之举,但好在这孩子并非真正歹毒无情之人。他的长辈们你也看到了,都是正经明理的。你嫁给他,只要不是自己太软弱,根本不愁管他不住!” “毕竟他上头四位长辈,每个都会帮你!” “这样的夫家长辈,老实说实在是天底下少有的。” “如果不是乔儿对徐小子实在喜欢不上,老实说我其实很满意他给乔儿做夫婿……你虽然不是我盛家血脉,但这几年在盛家住着,该知道乔儿在盛家的地位,给她选的夫婿,考量必然是最周全的!” 盛老太爷说到这里,暂时住了口,以便让公孙应姜好好思索他的话。 公孙应姜愁眉苦脸良久,试探道:“可是曾祖父……我……我觉得看到徐抱墨就害怕,只怕即使有徐家四位长辈帮忙,也管他不住?” “你要是一直这么懦弱,嫁给其他人,就能过的好吗?!”盛老太爷立刻道,“人家父母还没有徐家这么明理,到时候只怕你日子还要凄惨!” 公孙应姜不死心的继续道:“那我一辈子不嫁人成不?” “这种混账话,你也就是现在年轻说说而已!”老太爷冷笑,“你不嫁人,现在可以靠着长辈养。将来呢?就算给你产业,你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儿家,你守得住吗你?!兄弟姐妹这会儿千好万好,成亲之后自有自己的家要顾,谁有空继续给你既当爹又当娘?!” “尤其是老了之后,万一碰见一群刁仆,一壁儿凌虐你一壁儿占你的家业享用……那种情况你能忍?!” 又许诺,“这次的事情总也是我盛家对不起你!这样,我做主,你出阁的时候,不拘你亲爹给你多少陪嫁,我盛家都比照惟娆、惟妩,单独给你准备一份!而且往后你在徐家过的有什么不如意,老头子我一定亲自出马替你讨个公道!!!” ……其实盛老太爷最后一句话说的看似慷慨激昂,却是玩了心眼:老太爷都是即将耳顺的年纪了,虽然老当益壮,按照这时候的普遍寿数,又能再活几年? 他只说公孙应姜要是在徐家过的不好,自己亲自出马给她讨公道,可没说一旦自己死了之后,公孙应姜过的不痛快去找盛家要怎么办了。 这也是盛老太爷爱惜亲生血脉的一片私心了,有什么事情自己扛上,却不肯转嫁责任给晚辈们。 索性公孙应姜主要纠结的是不想嫁给徐抱墨,对于嫁给徐抱墨之后的日子她还是很有信心的,就那么个欺软怕硬的家伙,她哪里还用得着其他帮手?独自上阵就能轻松摆平了! 所以这会看出盛老太爷态度坚决,自认为无论是在亲爹心目中还是在盛睡鹤心目中的地位,都没法跟盛老太爷比,除非自己愿意撇下一切悄悄溜走去流浪、还得保证不被抓回来,不然这次是做定了徐公孙氏了。 “……那我之前都没想过要这么快出阁,这婚期缓一缓可以么?”公孙应姜对于婚姻看的本来也不是很重要,此刻见无法反抗,也就退而求其次的要求,“定到明后年好不好?” “这事儿是突然了点。”盛老太爷看她同意嫁给徐抱墨了,神情顿时缓和了不少,脸上也露出几分真实的慈爱与愧疚,温言道,“不过拖到明后年可不成!那样的话,人家还以为徐家故意拖着不肯娶你呢!” 他想了想,说道,“这个月采葵要出阁,这样,你们马上定亲!今年之内,就把婚事给办了!如此对内对外,都有了一个交代,也算是变坏事为好事了。” 老太爷一锤定音,徐家自觉理亏,当然是什么都照办。 只不过盛徐两家议定了善后的方案了,舞阳长公主却还在馨寿宫里跟孟太后哭诉:“儿臣得母后福泽,办这样的宴会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自以为熟能生巧,谁知道……谁知道……谁知道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儿臣现在哪里还有脸见人?!” 长公主来之前,提前接到消息的孟皇后,已经先在太后跟前哭过一次了:“谁不知道康昭她们几个的册封,是您给我面子?这会儿十二、十三她们居然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摆明了就是不把咱们婆媳放在眼里!” 又说,“之前五姐擅闯景韶殿,当着众人的面践踏我作为中宫的体面;如今十二、十三又行这样的事情,这根本就是二房、三房不满我这个大房之女入主望春宫!!!” 孟太后本就偏爱大房,由于向夫人的缘故,对孟皇后也自有一份亲近,听着这番话,早已被气的七窍生烟,再见素来对自己恭敬孝顺的舞阳长公主哭的凄婉万分,也自有一份心疼。 尽管跟舞阳长公主一样,也是今早就进宫的武安侯夫人、成阳侯夫人跪在丹墀下拼命磕头请罪,太后还是勃然大怒,将手边的檀香木如意都摔到她们身上,大骂她们教女无方:“净知道窝里横对自己人摆脸色!碰上了外人就一个比一个窝囊没用!之前十四大婚,二舒恃宠生娇,公然落十四面子的时候,你们这些娘家人个个跟死了似的,没有一个站出来替十四撑腰的!” “这会儿落我们娘儿俩的面子倒是一个比一个争先恐后,这是打量自己人好欺负不会拿你们怎么样是不是?!” 武安侯夫人跟成阳侯夫人闻言都有点想吐血,孟碧筠大婚当天就被二舒落面子,且到现在为止,天子都没去望春宫过过夜……这事情大家都知道,也没见孟太后替这宠爱的侄女出头啊?! 这哪里是孟家不给自家女孩儿撑腰,还不是宣景帝一门心思系在了二舒身上,太后使出浑身解数才让他同意立孟碧筠为继后呢,再逼着他让这继后凌驾于二舒之上,只怕宣景帝分分钟会颁布废后圣旨! 然而如今孟太后正在气头上,她们也不好戳穿,只得继续磕头,请求太后不要因为她们的过错,气坏了凤体:“本来妾身没教导好庶女已经愧对娘娘了,若再因此事让娘娘凤体违和,妾身就是万死也难赎罪过!” “母后息怒。”这时候舞阳长公主擦了擦眼睛,瞟了眼二人,却又出来劝和道,“其实这事儿也不怪两位舅母,归根到底,十二跟十三只是庶女,也没养在两位舅母跟前!都是十来岁快出阁的人了,又不是三四岁的小孩子!” “两位舅母总不可能还要跟对小孩子那样,见天的盯着她们吧?” “说起来她们做下这样的事情,也是因为两位舅母为人慈和,对庶女也视若己出,将她们惯的无法无天!” “不然儿臣好歹也是个长公主,在母后跟前也是素有体面的,十二跟十三哪里来的胆子,在儿臣府里头做出那样的事情来?!” 听她这么说着成阳侯夫人暗松口气,武安侯夫人却是神色一凛……果然,孟太后闻言,偏头思忖了会,再看下来的目光,就有点阴沉的意思在里头了:“姚氏,你倒是教的好女儿呵!?” 姚氏就是武安侯夫人,之前她们妯娌上殿请罪的时候,太后都是一起骂的,这会儿却单独指了武安侯夫人,显然是被舞阳长公主提醒,联想到孟碧晨夫妇头上去了。 孟丽缥只是武安侯府的庶女,她的教养不行,还能说是因为没有养在嫡母跟前的缘故。 但孟碧晨,这可是武安侯夫妇的嫡女,还是最受宠爱的孩子! “娘娘,碧晨夫妇这些日子都在收拾东西,预备返回江南,妾身跟侯爷从头到尾盯着,他们哪里可能去买通十二还有十三,做下这样的事情呢?!”武安侯夫人是武安侯的原配,对太后这个大姑子十分了解,知道太后听明白舞阳长公主的暗示之后之所以会生气,气恼孟氏做的事情只是小部分,归根到底是恼恨武安侯府违逆了自己的意思。 须知道当初让孟碧晨夫妇消停下来且返回江南是孟太后亲口吩咐的,孟碧晨夫妇若还要主谋了赏花会上的变故,岂非是完全没把太后放在眼里?! 所以立刻道,“妾身以为,这八成是十二跟十三自作聪明,以为这么做可以讨好碧晨夫妇!” 就这么两句话当然不可能就给孟碧晨夫妇开脱,但武安侯夫人接着又说,“也是她们身为女流,打小家里对学业上盯的不紧,自己又不用功,所以眼界狭窄!干着坑家里人的事情,还以为是为家里人好!” “她们要是跟皇后娘娘一样饱读诗书,岂能不明白眼下我孟氏正到了几十年来最关键的时刻,一家子抱团都来不及,何尝有功夫计较什么?!” “太后娘娘,妾身打一句包票:碧晨夫妇虽然不是多大度的人,可是毕竟是江南望族高氏的当家人跟当家主母!这点儿大局观还是有的!” “所以,此事的主谋,看似是他们夫妇,其实却绝对不可能!” 舞阳长公主在心里叹了口气:她就知道,盛徐两家的这个公道,除非请高密王出面,不然是根本没指望讨到的。 哪怕是此刻俨然怒容满面的孟太后,也绝对不会赞成在这个时候,真的拿孟碧晨夫妇怎么样! 谁叫高氏,是孟氏最重要的钱袋子,亦是孟氏最得力的党羽之一呢? 太后,其实心肠不坏,但,还没公正到为了给外人公道,在大敌当前的局势下,自断己方膀臂的地步! 第三百三十二章 善后(下) 接下来事情的发展跟舞阳长公主预料的差不多:孟太后意思意思的大骂了武安侯夫人一顿,罚了她半年俸禄以示惩罚,却也就没再提孟碧晨夫妇了。 只说孟丽缥跟孟丽缇:“这俩女孩儿,小小年纪就这么多心眼,实在不类我孟氏女的贤淑!正好她们也到了议亲的年纪,就远远的打发掉,既是对赏花宴之事有个交代,也是免得带坏了她们的侄女们吧!” 武安侯夫人跟成阳侯夫人自然不会反对,反正这俩女孩儿又不是她们亲生的,别说远远的打发掉了,就是直接“暴毙”,她们也不是很在意。 此刻均道:“太后说的是,妾身回去就办!” 孟太后看了眼左右的舞阳长公主跟孟皇后,蹙眉继续道:“徐盛两家的孩子,你们也不能亏待!尤其是明凝乡主,好好的一个女孩儿,摊上这样的事情……若是接下来没个好归宿,哀家是绝对不依的!” 武安侯夫人忙道:“太后娘娘放心!就是您不说,妾身也断然不可能不去宁威侯府负荆请罪的!” 成阳侯夫人心里直叹气,武安侯夫人好歹是为了给亲生女儿遮掩,做出种种补偿理所当然,但自己这一房也太冤枉了吧? 虽然不甘心,却也无可奈何,跟着保证:“妾身也会跟二嫂一块前往,以求取两家原宥的。” 舞阳长公主知道事情到这里也差不多了,孟氏如今正值用人之际,内部最需要稳定团结。要不是事情发生在她这个中立的长公主府里,涉及的徐盛两家也与孟氏还有高密王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不是那种可以随便按下去的人家,这种事情甚至根本不会惊动太后,武安侯夫妇跟成阳侯夫妇商议几句也就解决了。 如今虽然罪魁祸首仍旧逍遥法外,武安侯府与成阳侯府顶多赔点东西道个歉……但也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至少她们登门请罪的举动,会敲定徐抱墨与公孙应姜受害者的身份,多少算是还这二人一个清白了。 长公主正要说几句场面话了结此事,孟皇后忽然开口:“是不是也给明凝乡主晋封一级,以示安抚?毕竟眼下这情况,她多半就会做宁威侯世子妇了,往后长居长安,出门在外应酬的时候……有懿旨遮脸,好歹也能免除许多不必要的风言风语?” 这话一出,不止武安侯夫人跟成阳侯夫人觉得孟皇后对盛家人也太好了,就连舞阳长公主都嘀咕:“孟十四素来冷冷清清的,虽然从来不主动找人麻烦,却也绝对不会多管闲事……怎么对盛家几个女孩儿这样掏心掏肺?” 不过孟太后却知道,这是因为之前盛惟乔姑侄救人的时候,拿主意的是盛惟乔,出力最大的却是公孙应姜。 结果为了给皇后掩饰,这事儿没法公布,盛惟乔固然得了县主之封,她两个毫无寸功的堂妹盛惟娆跟盛惟妩都沾光做了县主,反倒是公孙应姜由于辈分低只作了乡主……孟皇后这是借机弥补了。 “不过一道懿旨的事情,让孩子心里舒服点也好!”孟太后这么想着,也就点头了,“既然如此,等会哀家就让人拟旨……哦,先派人去宁威侯府问问,盛徐两家若是已经决定好结亲了,再给两个孩子赐个婚,多少光彩点!” 孟皇后闻言,原本冷冰冰的脸上,果然露出一抹笑色,道:“谢姑母!” 又说,“还是姑母想的周到!” 孟太后含笑跟她说了几句话,就道:“你一大早就过来,想也累了。如今事情已经说完,且回去歇会吧!” 见孟皇后识趣的告退,太后又跟舞阳长公主说:“赏花宴上的事情,既然德平也有份,你大概也要去见见莫太妃吧?不如现在就过去,再晚点,只怕会打扰了莫太妃小憩。” 待打发了舞阳长公主,却留了武安侯夫人跟成阳侯夫人下来说话:“你们,怎么就这么蠢?!” 孟太后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哀家做什么要选十四入主望春宫,你们以为哀家只是偏袒大房吗?!更是因为她知恩图报的性子!你们是不是很奇怪,为什么哀家最近对盛家几个女孩儿如此恩宠?!而十四现在又为什么亲自上阵给盛家女孩儿要补偿?!” “归根到底,还不是因为康昭跟明凝姑侄之前帮过十四?!” “那么两个外人,之前跟十四别说感情了,那是招呼都没特别打过一个,私下里都没说过话的!” “就因为救了十四,十四尚且对她们这样百般维护!” “你们这些做亲叔叔亲婶母、做堂兄弟姐妹的,若也对她好,她能不记着?!” “碧晨那个没脑子的东西!” “居然把对待外人的手段用到十四头上,以为可以将十四压服?!” “她也不想想,十四纵然是她堂妹,如今既是我大穆的皇后,将来,迟早也会接替哀家,成为这馨寿宫的主人!” “碧晨是什么意思?!” “凌驾于未来太后之上?!” “那她现在是不是还想着让哀家给她做傀儡?!” “现放着一家人亲亲热热和和美美的路子不走,净想着争强好胜!” “这会好了,十四看盛家那几个女孩儿,比看自家姐妹都亲热!” “这要是你们对她好,哀家还能怪她分不清里外;现在?哀家都没脸帮你们说!” “都这么大年纪的人了,连这么点眼力劲都没有,简直就是比哀家还要老糊涂的老糊涂!” 两位侯夫人被太后训的头都不敢抬,面色恭谨,心里却也有点不以为然,孟太后之前要从娘家晚辈里头选继后的时候,从头到尾都是在大房挑,压根就没考虑过二房三房四房的。 如今所谓“因为十四知恩图报的性子”,不过是冠冕堂皇的说辞罢了! 不过太后提到孟皇后之所以对盛家女孩儿们好,皆因盛惟乔姑侄救过孟皇后,倒是打动了她们:“大房因为娇语的缘故,十四固然是继室嫡女,却素来不得意。是以之前我们也没怎么注意她……若她真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哄哄她就能得到偌大好处,何乐而不为?” 当下就说:“太后娘娘教训的是,妾身回头一定常到景韶殿走动,与皇后娘娘好好亲近!” 孟太后对这俩弟媳妇的心思非常清楚,不过只要她们肯去讨好孟皇后就好,太后年纪大了,尽管底下人一口一个“您老当益壮”,但自己的身体自己心里有数,撑不了几年了。 唯一的儿子宣景帝那副样子,太后也实在不指望什么孙儿孙女,是以眼下最牵挂的就是娘家。 为了照顾同胞弟弟,她选择了孟碧筠做继后,却不想高密王这个心腹大患还没铲除,孟氏内部反倒是过招了好几次。尤其是年少的孟皇后本来由于生身之父宠妾灭妻的缘故,对郑国公就很冷淡了,如今二房、三房也对这皇后不恭敬,这不是存心给孟氏的未来埋下隐患吗?! 所以此刻见武安侯夫人与成阳侯夫人受教,也懒得再要求她们真心对待孟皇后,摆了摆手道:“你们回去吧!也早点去宁威侯府给他们两家个交代,别拖拖拉拉的,叫人疑心孟氏仗势欺人!” 两人喏喏告退,出了馨寿宫之后,成阳侯夫人脸色就难看了下来:“二嫂!碧晨做的事情,拉上我们三房一块挨骂受罚,这也太不地道了吧?!” “三弟妹,你也别觉得冤枉。”然而武安侯夫人闻言冷笑,“你要是想说清楚,我还想好好的跟你说道说道呢:我房里的丽缥什么德行你还不清楚?那是个连打嘴仗都打不过德平郡主的废物!要没你房里的丽缇在旁提点,她顶多背后嚼几句舌根,哪里想的出来赏花宴上的手段去算计人?!” 成阳侯夫人嘿然道:“要没碧晨夫妇引诱撺掇,我不相信丽缇会这么做!” “但总是她自己心思不正。”武安侯夫人本来不想让她的,但转念想到太后方才专门留下二人,图的就是希望孟氏放下内斗、齐心协力,若是这会儿跟成阳侯府人闹僵了,回头叫太后知道,肯定讨不了好。 这才放缓了语气,说道,“弟妹,咱们的夫婿乃是同胞兄弟,向来同进退的,你我妯娌,自来也比大嫂还有没了的四弟妹更亲近。这会儿事情已经发生,再追究这些都没什么意义了,关键是赶紧平息此事,免得太后恼了咱们!” 成阳侯夫人沉着脸道:“你说的轻松!事情是你们房里弄出来的,去宁威侯府请罪赔礼却得我们三房陪着……换了你你高兴?!” 她有意咬重了“礼”字,武安侯夫人总算明白她的意思,叹了口气:“好吧,回头给徐盛两家的赔礼,三房的那份,我们二房出!” 成阳侯夫人这才满意,露出笑色来,说道:“那可多谢二嫂了!” 她们有意要平息孟太后的怒火,当天回去之后,就备了厚礼、带上各自的庶女,到宁威侯府请罪。 到了之后,却见舞阳长公主先在了,已经跟两家说明了莫太妃那边的态度,还替她们把太后的决定转达过了。 虽然无论盛家还是徐家对于孟碧晨夫妇被撇清的结果很不满意,但也知道孟氏不倒,他们是奈何不了这夫妇俩的。 是以摆了会脸色之后,也就勉勉强强的答应就此揭过……不答应也没办法,形势比人强。 这天送客之后,徐老侯爷跟盛老太爷互相安慰:“风水轮流转,这夫妇俩如此歹毒,迟早没有好下场!” “采葵的婚期就在眉睫,抱墨跟应姜的定亲,我看就定在五月初怎么样?”诅咒完孟碧晨夫妇,两人遂商议起了正事,“要是就定在这个月的话,实在太赶了点。我怕这上上下下会忙不过来,到时候办的不够周全,委屈了应姜。” 徐老侯爷说道,“不过咱们可以现在就放出风声来,好教内外得知,免得应姜被议论。” “方才长公主殿下不是悄悄说,太后娘娘还打算给俩孩子赐婚的吗?”盛老太爷提醒,“要不等懿旨下来了看看?左右这事情虽然不好拖太久,但方才武安侯夫人同成阳侯夫人都带着女儿上门来陪过礼了,就缓上这么几天还是没什么的。” 老侯爷想想也对,于是暂且作罢。 不过,太后懿旨还没下来,孟皇后倒又传了口谕,召盛惟乔进宫说话了。 第三百三十三章 简直白瞎了他那张比我还好 赏花宴上出事之后,盛惟乔也料到孟皇后必然要召自己进宫当面问个究竟的,毕竟孟皇后对于正月初十的事情,最承情的就是她跟公孙应姜。 这次盛惟乔被推下假山,当场摔晕;公孙应姜呢不知就里的人看来简直就是被毁了一辈子了……皇后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只是她梳妆打扮,随中官入宫之后,到了景韶殿上,孟皇后虽然确实问起了赏花宴上的经过,却也没有很激动,很平静的点了点头,说了句:“我知道了。” 也就不再追问盛惟乔与公孙应姜姑侄吃亏的细节,反倒是问起了盛惟乔参加赏花宴的收获,“听说宜春侯对你十分中意,不知道你觉得他怎么样?” “他居然会对我中意?”盛惟乔闻言吃了一惊,说道,“我还以为他转过身就要找舞阳殿下告状呢!” 孟皇后大奇,道:“这是怎么说的?” “那天我跟他单独说了会话,不欢而散不说,我还……嗯,还推了他一把!”盛惟乔有点不好意思,孟皇后虽然年纪还没郦圣绪大,论名份却是郦圣绪的正经舅母,当着人家舅母的面承认欺负了做外甥的,她不免感到尴尬,“所以我想他多半要生气了。” “我当什么事呢!”孟皇后闻言暗松口气,将手里的象牙丝编织菊蝶图画珐琅柄宫扇轻摇了几下,笑道,“不就是推了吧么?宜春侯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可能因为这么点事儿就记恨在心呢?” 盛惟乔一看她神情就知道,皇后肯定是以为所谓的“推了一把”,是类似于打情骂俏的那种推一把,没准还把盛惟乔因此认为郦圣绪会生气,当成了重视郦圣绪对自己感观的表现。 所以赶紧解释:“我之所以推他是因为他说以后练拳把身体练好了,就可以连我跟我的丫鬟一块揍!我就推了他一把,说要不是看在舞阳殿下还有屠世叔的面子上,谁揍谁还真的说不一定呢!他被我气的没话说,当时就拂袖而去,将我一个人扔在不认识的园子里,找了半晌才寻着人问路,不然都没法子回到席上了。” 孟皇后这才脸色一僵,冷静了下才道:“这个……你们怎么会说到他要练拳揍你这种话上面去的?” 这两人不是一早被告诉是要相亲的吗? 就算没有一见面就卿卿我我好到蜜里调油,至少也该客客气气的展示自己最美好的一面吧?! 毕竟两人之前固然谈不上交情,至少也没仇怨不是? 孟皇后忍不住借着宫扇摇晃之间的掩饰,认认真真打量了一番盛惟乔:这女孩儿今日绾着灵蛇髻,斜插仙人乘凤珊瑚点翠耳挖簪跟鎏金烧蓝镶玛瑙宝相花珍珠流苏步摇,戴银蜜金葫芦耳坠,眉心一点梅花钿,没用脂粉,只轻描双眉,略点朱唇。 然而望去肌肤犹如上好的白瓷,细腻润泽,白皙娇嫩的近乎透明,愈显眉睫如墨,唇艳若血,衬着发丝更是犹如鸦翅,乌黑发亮,似青似黛,充满了青春年少特有的生机勃勃。 怎么看,这都是个难得的美人……即使私下里跟男子相处时有点娇纵的小脾气小性子什么的,但孟皇后觉得,愿意冒险做主救自己的盛惟乔,再娇纵任性,也绝对坏不到哪里去。 那么郦圣绪是怎么说的出来连她的丫鬟一块打的话的? “宜春侯真是太娇气了!”孟皇后在心中暗暗道,“肯定是舞阳长公主把这个独子宠的太过,以至于他都这么大的人了,连人家女孩儿的撒娇发嗲都不知道让着点,以至于好好的相亲弄到了动手的地步……简直白瞎了他那张比我还好看的脸!!!” 皇后满心愤懑的时候,盛惟乔努力组织着措辞回答道:“嗯……说着说着就那样了……主要是因为孟十二小姐的缘故……青琅你知道么?大概十年前的时候了吧,孟十二小姐还有孟十三小姐,经常去舞阳长公主府找宜春侯玩耍来着。不过当时大概因为是小孩子不懂事吧,她们欺负宜春侯身体不好,打不过她们,对宜春侯常有戏弄侮辱之举?宜春侯所以对她们……嗯,有些不喜。” “然后当时我跟宜春侯说完话,回席上的时候被十二小姐还有德平郡主看见,宜春侯故意踩住我裙摆不让我走开。孟十二小姐跟德平郡主就联手对付我了……之后,宜春侯跟孟十二小姐,嗯,有些推搡。” “我不想跟她们过多纠缠,看到个机会就赶紧走了。” “再后来吧,宜春侯追上我,大家说着说着,就动了手。” “看来归根到底是孟丽缥还有德平这两个贱人害的!”孟皇后凝神听完盛惟乔挑挑拣拣的说辞,点着头,得出结论,“要不是她们死皮赖脸的纠缠宜春侯,插足你们二人之间,你们本来聊的不错。之所以会弄到吵架甚至动手的地步,皆因这二人所为!” 皇后顿时显得轻松了不少,笑道,“毕竟才第二次见面嘛,互相也不是很了解,又恰好赶着那两个贱人在侧使劲儿的给你们挑拨离间,如此产生误会也是难免的!好就好在孟丽缥还有德平的下场也就在这两天了,以后不会再有这样扫兴的人出现在你们中间!接下来多见见面,熟悉了之后,也就好了。” 盛惟乔听她这话,俨然是非常热衷撮合自己跟郦圣绪的,就感到疑惑:“青琅,舞阳殿下私下里跟你说过这件事情吗?” 她想着是不是舞阳长公主很想要自己做儿媳妇,知道自己近来很得孟皇后喜爱,所以专门托付了孟皇后帮忙说郦圣绪的好话? 然而孟皇后闻言怔了怔,却摇头道:“不是的,是我自己觉得宜春侯做你夫婿不错。一来他长的好;二来他家里人口简单,没什么乱七八糟的亲戚;三来舞阳长公主为人圆滑明理,不是那种难相处的婆婆。所以……” “……青琅啊,该不会舞阳长公主殿下忽然命屠世叔去跟我祖父商议,将我说给宜春侯,是你的主意?!”盛惟乔越听越不对劲,连忙打断道,“我还以为是长公主殿下自己看中了我呢!” “也不是……”孟皇后被她道破自己的幕后作为,登时就显得很尴尬,抓起象牙丝编织菊蝶图画珐琅柄宫扇使劲摇了几下,才缓解了点,用一听就很心虚的语气说道,“其实是那天舞阳长公主进宫来给母后请安,我呢正好也觉得无趣,去了馨寿宫找母后说话。我们三个人闲谈了会,话题不知不觉就到了宜春侯身上,母后说宜春侯也这么大了,身体又好了,该考虑婚嫁之事了。” “舞阳长公主说她正在物色儿媳妇呢,还邀母后到时候帮忙掌眼……我觉得宜春侯不错,就提了你……然后大家都觉得你们挺合适的,舞阳长公主所以回去就找她的长史去传消息了。” 皇后摆弄着宫扇的流苏,期期艾艾道,“宜春侯……嗯,他虽然……这个……娇气了点……但至少舞阳长公主的立场,比较稳妥呀,是不是?” “……”盛惟乔这次是真的有点被感动了,之前她一直都觉得,孟皇后之所以对自己这么好,估计是有什么内情或者算计在里头的。 但这次孟皇后插手她的婚事,尽管有点越俎代庖跟多管闲事的嫌疑,冲着她想撮合的是宜春侯,而不是孟氏或者孟氏这边的子弟,显然是真心为盛惟乔好。 “宜春侯他……嗯,人还是不错的。”所以盛惟乔觉得,自己不能一口回绝,这样未免显得太不领情了,只好委婉道,“就是……嗯,我自己也是很娇气的人,所以……怕就怕跟他在一起的话,以后起了争执什么的,你不让我、我不让你的……这?” 孟皇后见她没有责怪自己,心上一块大石落下,嫣然道:“这个你放心吧!回头我跟舞阳去说,让她好好敲打下宜春侯,都这么大的人了还那么小气,成何体统?!你也别担心舞阳听了会不高兴,她是个明白人,宜春侯终究不可能躲她身后做一辈子娇贵侯爷的。郦家的门庭,可得指望他支撑呢!说起来也是宜春侯早先身体不好造成的,如今他身体好了,就是我不说,舞阳也断然不会让他一直娇滴滴下去!” “……呃,其实我觉得主要还是我们不合适。”盛惟乔见状连忙道,“要是换了其他人,八成就会顺着宜春侯了。说到底也是我这性子,跟宜春侯只能保持距离……” 她好说歹说的,才让孟皇后答应不再插手,生怕皇后对这个问题念念不忘,赶紧岔开说其他事情了。 如此在景韶殿里用了午膳,见孟皇后没其他吩咐,也就提出了告退。 孟皇后这次没留她,主要是因为皇后以为公孙应姜这会儿正在哭唧唧的寻死觅活,想着别耽搁盛惟乔回去安抚侄女。 只是盛惟乔不知道的是,她离开之后没多久,宫女春来托着漆盘上来给孟皇后撤换茶点,见皇后皱着眉头,面有忧色,就小声问:“娘娘可是为康昭县主与宜春侯私下见面竟是不欢而散感到失望?” 见皇后无精打采的点头,春来不解的说道,“其实奴婢不明白娘娘做什么一定要将康昭县主撮合给宜春侯?奴婢说句实话,康昭县主自幼娇宠,虽然目前看来不算骄横跋扈,但小性子小脾气肯定是有的。宜春侯作为舞阳长公主殿下的独子,向来也是一群人捧着护着围着,未必受得了刁蛮大小姐类型的女孩儿。” “奴婢以为,这两位贵人,其实都适合宽宏豁达的伴侣?” “之前太后娘娘说的崇信伯,其实论性情比宜春侯更适合康昭县主呢?” ……刚才孟皇后同盛惟乔说,她是因为舞阳长公主进宫给太后请安的时候,恰好提到郦圣绪的婚事,所以起了念头推荐了盛惟乔,其实只说了一半:实际上,当时孟皇后提出这个建议后,舞阳长公主还没叫好,孟太后先皱了眉,道是自己早就看中了盛惟乔说给孟归羽的。 太后的这个想法,只跟向夫人还有池作司提过,其他人都不知道。 舞阳长公主虽然认为盛惟乔很合适,但肯定不会跟太后争。 然而孟皇后却非常坚持,找了很多理由否决孟归羽跟盛惟乔合适,硬是磨着太后松了口,转而支持郦圣绪跟盛惟乔。 那时候在场的人,包括舞阳长公主以及春来,都以为是不是盛惟乔在不夜阁那次对郦圣绪一见钟情,叫孟皇后知道了,这才特意帮她说话? 结果方才盛惟乔过来,春来在旁伺候茶水,听着这位对郦圣绪竟是压根没什么意思? 这会儿不免觉得孟皇后白忙一场,徒然操心了。 早知道,还不如就依了太后呢! “崇信伯性情宽厚,比宜春侯会的包容人,这点我何尝不知道?!”只是孟皇后闻言,摇了摇头,眯起眼,沉默了一会之后,才淡淡道,“不过我这么做自有缘故……过些日子你就知道了。” 第三百三十四章 搬家的商议 盛惟乔回到宁威侯府之后,跟盛老太爷等人说了入宫的经过,又单独跟老太爷道:“原来舞阳长公主殿下之所以会看中我,却是皇后娘娘的推荐。只是就赏花宴上我跟宜春侯的接触下来,却不大合适?” “……不合适就算了,咱们再看其他人。”盛老太爷闻言暗叹一声,心说自己这孙女儿的亲事怎么就这么不顺呢?之前看中的徐抱墨,现在觉得不错的郦圣绪,论家世,论家中长辈,论政治立场,论长相,都是难得一见的出色,偏偏总有这样那样的变故发生,以至于跟盛惟乔走不到一块去。 难道是因为这孙女儿过往的十五年过的太滋润了,把福都享光了,以至于在终身大事上格外磋磨? 盛老太爷把这个不吉利的想法掐灭,说道,“你不要急,长安人杰地灵,出色的子弟多了去了,咱们慢慢来,不愁找不到好夫婿!” 盛惟乔心说我是不急的,倒是祖父您看起来特别急,特别想把我嫁出去? 但这话她也不敢说,只好道:“祖父,我的事情缓缓没什么,现在近在眼前的是采葵妹妹还有应姜的婚事。” “你说的是。”盛老太爷点了点头,说道,“本来咱们家跟徐家三代相交,在侯府住上一年半载的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采葵出阁也还罢了,但应姜……她要跟徐家小子定亲的话,咱们可不能继续住侯府了,不然这像什么话?” 盛惟乔闻言,也觉得眼下最重要的是搬出侯府,只是想到之前找房子的艰难,就沉吟:“几个月前盛祥把城南都跑了一遍,奈何还是没找到合适的宅子?这会儿之前没有合适住处的新科进士们,很多肯定已经置产,可选择的宅子,却更少了。” “那时候你们才来长安,没什么根基,那些有规制的屋子,即使有钱也不敢买。”盛老太爷抚了会短髯,提醒道,“可现在你们几个女孩儿不是县主就是乡主,有这名份在,却不怕逾越了。” “还是祖父见多识广!”盛惟乔想想也是,捧了老太爷一句,就问,“那等会就叫人出去找找?” 老太爷“嗯”了一声,道:“既然之前盛祥就找过,那就还是让他去吧。” 他心里没什么指点了孙女的愉悦,却是想到如果盛睡鹤当真是自家血脉,这种琐事自有这个出色的长孙做主,哪里需要自己这把年纪了还要操心? 而且因为是老夫妇远道前来长安的缘故,儿子媳妇没有一个在身边;孙辈们的年纪与才干都还没到独当一面的地步;老伴又是个目光短浅担不了事情的,这会儿竟只能跟娇生惯养长大的孙女儿商议事情……一种后继无人的苍凉感油然而生。 “我盛家在南风郡,自祖辈富裕以来,修桥铺路、施粥赈灾的事情向来没少做。”盛老太爷所以觉得难受,“按说即使兰辞串通海匪做生意,那也是朝廷靖海不力,作为边疆子民迫不得已出的下策……总不至于将海匪作的孽也算到我盛家头上,以至于我盛家至今都没个出色的后嗣出来接掌门户吧?!” 他这番心绪也不好跟盛惟乔讲,见没其他事,也就打发盛惟乔回后院了:“你去看看应姜吧。” 盛惟乔依言到茄紫轩的时候,徐采葵、盛惟娆都已经在了,这会儿俱是眼眶红红的围在公孙应姜左右。 倒是公孙应姜自己,气定神闲,还津津有味的嗑着瓜子。 “这都是怎么了?”盛惟乔一看这阵势,就知道徐采葵与盛惟娆跟外头的人想的一样,以为公孙应姜此刻就算表面上没有哭唧唧的寻死觅活,心里也一定是悲伤逆流成河,是以双双过来守着陪着,以防公孙应姜再次“寻短见”,她心中十分的无奈,坐下之后,就旁敲侧击道,“谁给你们委屈受了,所以特意跑来找应姜诉说吗?应姜你也真是的,看着你两位姑姑受委屈,也不知道帮忙,还在这里嗑瓜子?!” 公孙应姜闻言忙放下瓜子,干咳道:“我早说了我没什么的,两位姑姑就是不相信!说了没几句倒就替我哭了起来……我实在劝不住,也只能好吃好喝的让两位姑姑放心了!” “你们看到了?”盛惟乔顺势说道,“她好着呢!你们别太替她操心了!该做什么做什么去,这么如临大敌的,没准反倒要弄的她紧张了。” 见徐采葵跟盛惟娆都不赞成的看着自己,她只好转移话题,“说起来采葵的婚事就没几天了吧?你嫁妆预备的怎么样了?给夫家的绣件都做好了吗?有没有什么要我们帮忙的?” “都做好了,邬家人口简单,只要给二老做点东西就好。”徐采葵心思还牵挂在安慰公孙应姜上面,闻言心不在焉的说道,“没什么要帮忙的,反正两边人都少。” 公孙应姜倒是眼睛一亮,觉得这是个把话题从自己身上转开的机会,说道:“夏州离长安可不近,虽然说采葵你公公年后就能还朝,此去却也要多保重才是!” 跟着问长问短,压根不给徐采葵还有盛惟娆安慰自己的机会。 如此弄到傍晚了,南氏那边派人过来请她们去后堂用饭,女孩儿们之间的谈话才告一段落。 去后堂的路上,盛惟娆专门落后几步跟盛惟乔说:“三姐姐,我看应姜很不愿意听劝,她该不会心意已决吧?” “她好着呢,你别乱说。”盛惟乔头疼道,“她的想法跟常人不太一样……她不是会自尽的人。” 不过显然盛惟娆根本不相信,闻言失望的看了眼她,一脸“你一点也不关心应姜”的走开了。 之后到了后堂,盛惟娆就凑到盛老太爷还有明老夫人跟前,看情况是觉得盛惟乔指望不上,想请二老帮忙劝着点公孙应姜……不过她没找到说这话的机会,盛老太爷就宣布派人去找房子、争取在徐采葵出阁前搬出去的消息。 由于搬出去住的理由是为公孙应姜跟徐抱墨定亲做准备,虽然徐家断不可能看不起公孙应姜,然而世道就是,女孩儿定亲的时候还住在男方家里,会被人轻视,所以徐家也没挽留。 徐老侯爷跟徐子敬还有徐抱墨说:“你们告几日假,帮着找!” 徐子敬连忙恭敬的应了,徐抱墨却愁眉苦脸的不太情愿……然后老侯爷跟徐子敬同时一个大耳刮子抽过去了:“小畜生!想死就直说!!!老子即刻成全了你!” “有话好好说!”盛老太爷见状连忙喝道,“孩子都这么大了,怎么还是一言不合就动手?!这里多少抱墨的弟弟妹妹们看着呢,像话吗?!” 徐子敬马上心领神会的站起来,说道:“爹、娘、世伯还有伯母,您几位慢慢吃!我去给这小子立规矩!” 说完伸出蒲扇似的大手,拎起徐抱墨就朝外走! 徐抱墨见状赶紧一把抱住饭桌的腿,痛哭流涕道:“祖父祖母爹还有娘明鉴啊!不是我不愿意帮盛家找房子,是我这会儿被你们打的伤痕累累,走一步痛一步,实在是……实在是不堪驱策啊!” 他心中仰天长啸:他就知道盛家女孩儿娶不得! 之前盛惟乔那个母老虎,亲都没定呢就几次三番折磨的他死去活来! 这会儿摊上个主动睡他的公孙应姜,比盛惟乔还要狠,要不是盛老太爷一直护着他,他接下来哪里是要成亲啊,简直就是要结冥婚! “闹什么闹!闹什么闹!!!?”还好盛老太爷怫然作色,“啪”的一下拍下牙箸,“还是你们看我们盛家不顺眼,用这法子暗示我们合家老少快点滚?!” 见老太爷生气了,徐老侯爷忙上前踹了儿子一脚:“混账东西!要揍晚点揍不成吗?非要扰了咱们爷娘几个用饭的胃口?!” 绝处逢生的徐抱墨擦着小眼泪,特别感激的看了眼盛老太爷,心中无比的遗憾,自己为什么不是盛老太爷的亲孙子? 却不知道这晚盛老太爷把孙儿孙女以及公孙应姜喊到客院为搬出侯府叮嘱时,专门摸着胡须,跟公孙应姜和颜悦色的说道:“看到了吧?徐家管教徐小子还是很严厉的,以后你嫁进这儿,他要是不听话,你压根就不需要跟他争,只管去找长辈哭诉委屈!接下来就等着长辈们联手将他往死里打好了!” 又说,“当然你也得看着点,别真让长辈们把他给打出事儿来!看看差不多了就上去求情,既出了气,又叫他欠下你人情,还表现了你的贤惠大度宽容豁达,多好?” “抱墨要是实在不像话,你再这么做,平时还是忍一忍的好。”明老夫人觉得盛老太爷这教曾孙女的法子,不是很妥当,在旁道,“这为人妇,跟在家里做女孩儿,终归是不一样的。” “你闭嘴吧!”然而话音才落,就被盛老太爷不耐烦的呵斥了,“忍什么忍?!徐家那小子什么德行,你到现在还看不出来?!他就是个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不趁着老徐他们现在还在,想方设法的把他打乖了,回头没了长辈压制,还不知道会浪荡成什么样!” 明老夫人不服:“抱墨才多大?这会儿还不是不懂事么?等成了亲,尤其是有了孩子之后,肯定会稳重起来的!那孩子的本性可不坏!” “那要是没稳重呢?!”盛老太爷没好气道,“不是你的血脉你不心疼是不是?!你到底是应姜的曾祖母,还是那小子的亲祖母?!” 这话说的明老夫人面红耳赤,顿时就觉得待不下去了:“我还不是怕应姜听了你的,过门之后三天两头撺掇抱墨挨打,到头来越发的被抱墨恨上?!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先走了,省的你以为我胳膊往外拐!” 盛惟乔忙上前扶住她,又埋怨老太爷:“祖母这还不是想着祖父您既然肯将错就错的将应姜许给徐抱墨,显然也是觉得徐抱墨他良心未泯,不是那种彻底没了救的纨绔子弟?所以才想着让应姜跟徐抱墨好好相处。您这说的,倒仿佛祖母对应姜不安好心似的了,说起来应姜也不是祖父的血脉呢,您这么说祖母,何尝不是在说自己?” 盛惟德等人也很觉得明老夫人冤枉,不过他们毕竟不像盛惟乔这样得宠,却不敢直接指责老太爷,只怯怯道:“祖父息怒,祖母也是为应姜考虑,纵然有不周到的地方,终究是一片拳拳之心。” “……总之,你们都看着点底下人收拾东西,不几日我们就要搬出去了。”盛老太爷这几日心里一直窝着火,这会儿看着孙儿孙女们一致维护老伴、努力打圆场的样子,这火气倒是消退了几分,哼哼唧唧的跟明老夫人赔了不是,也就宣布解散了,“别到时候弄的手忙脚乱的!” 三两天之后,盛家要找的宅子还没着落,高密王跟孟氏围绕盛睡鹤恢复身份的争斗的结果却总算出来了。 第三百三十五章 郡王之封 双方私下里达成了什么样的协议,外人自是不得而知。 公布出来的消息是盛睡鹤正式改回容姓,不过许是因为他已经习惯了现在这个名字的缘故,没有恢复“清酬”这个本名,而是从此称为容睡鹤,仍旧字恒殊。 由于国朝宗室不得参加科举的规矩是太祖皇帝陛下规定的,后辈子孙也不好违背……至少高密王一派现在无力违背,因此他的状元之名被免除了。 但盛睡鹤……噢,是容睡鹤从小三元的案首到解元再到会试第二到状元的战绩搁那,所以同榜进士并不进位,宣景三十三年的殿试,以状元空缺来表示对容睡鹤才学的认可。 出于对免除状元的补偿,也是出于高密王夫妇对这个儿子的愧疚,在高密王的争取下,容睡鹤越过嫡次兄容清醉,得封密贞郡王。 其实国朝的祖制,皇孙年满十岁之后,都可以得封郡王的。 但本朝大概是因为孟氏崛起的缘故,对宗室打压的厉害。以至于高密王跟广陵王膝下诸子,除了嫡长子立为世子、诸女封郡主外,其他儿子都没有得到任何册封,以至于外人想要表示尊敬,也只能敬一句“小王爷”。 这次容睡鹤得封郡王,高密王一派的人庆贺之余,也纷纷打听,如容清醉等人,是否也将顺势得到册封? 不过不知道是孟氏反对的激烈,还是有其他缘故在里面,高密王在给容睡鹤请封郡王后,却没有其他动作了。 这点对于广陵王膝下除了世子之外的子嗣,虽然遗憾,却也并非不能接受。 毕竟广陵王比高密王小了近十岁,他的孩子年纪就更小了,除了世子比容睡鹤年长四岁外,其他男嗣都没有容睡鹤大,按照长幼顺序,倒也不必感到过于失落。 最难堪的莫过于容清醉。 他是容睡鹤的胞兄,比容睡鹤年长了足足五岁,到现在既没册封,也没官职,甚至连王府都住不了,在容睡鹤归来之前,还能找出种种理由掩饰与搪塞。这会儿容睡鹤封了郡王了,他还是什么都没有,任谁都要怀疑了。 就算不作种种猜测,至少也要断定他不得父母所爱。 “表哥何必如此自苦?”赵府后院,僻静的独门小院,墙头探出的三两桃枝,花已落,叶却尚未浓密,里里外外安安静静,伺候的下人都躲的不见人影。 赵桃妆独自站在门槛外,看着满地的碎瓷,以及打翻的药汁,眼泪顿时就下来了,一面小心翼翼的走进去,一面悲声说道,“只不过区区一个爵位而已!你的伤……” “区区一个爵位?!”最里头,被数重纱幔挡住了天光,因而显得阴暗的角落里,传出一个沙哑的嗓音打断了她的话,容清醉“嗬嗬”笑着,说道,“表妹,那不是爵位,那是父王与母妃的拳拳爱子之心!这份心意,大哥有,大姐有,三弟有,甚至是小妹,至少她是郡主,她住在王府!而我……呵呵,我在他们心目中,是跟德平一个样子的!当初要不是外祖母做主收留我,只怕我早就死在不知道哪个角落了!!!” 他疲倦的合上眼,没有受伤的眼角泪痕蜿蜒,自嘲的笑了笑,“我一直以为,我那么努力的认错与讨好,他们总有一天会原谅我,总有一天会允许我回去王府……到今日,我才知道……” 容清醉没有继续说下去,赵桃妆却已感受到他周身散发出来的悲伤与愤懑,越发的浓郁,犹如实质。 她慢慢走到他跟前,半跪下来,握住他手,小声道:“表哥,你还年轻,何必现在就绝望?当初的事情,归根到底就在三表哥身上!如今他平平安安的回来了,收养他的盛家又是南风郡势家,闻说十分富贵,想来过去的十五年里,他也肯定是锦衣玉食、呼奴使婢的过着的。既然如此,当年的恩怨,有什么不能解开的呢?” “听庆芳表姐说,三表哥还失了记忆!” “如此,接下来咱们大可以请三表哥出面,向姑姑、姑父求情,到底骨肉至亲,没有说不开的过节!” 容清醉一动不动的听着,过了好一会,才惨然一笑,说道:“上次能够踏入王府,还是大姐帮的忙。但大姐也因此被母妃呵斥,这些日子自己都不敢再去王府的,遑论是我?” “那我帮你去!”赵桃妆忙道,“正好惠和表姐快要出阁了,我过去给她帮帮忙,顺带给姑姑请安,也是理所当然!听闻三表哥这几日一直都在姑姑跟前,不愁找不到机会跟他说话!” “……”容清醉沉默片刻,举起没被她握住的手,遮住眼,低笑出声,道,“表妹,要是没有你,我真不知道自己这辈子,还有没有必要过下去?” 赵桃妆闻言一阵羞涩,下意识的想抽出手,但被容清醉紧紧握着,抽了抽却没能抽出来,只好有点慌乱的低头道:“这都没有什么,我……” 话没说完,外头忽然传来一把清脆的嗓音:“二姐!二姐?二姐你在里头么?我有要紧事找你!” “是三妹妹来了。”赵桃妆听了出来,下意识的站起身,容清醉也有些遗憾的放开了她手,说道:“我有些日子没见三妹了,也不知道她近来可好?” 赵桃妆正对他充满了同情,闻言不假思索道:“我喊她进来见见你。” 就走了出去,果见赵桃媗穿着银红衫子,郁金裙子,手拿纱地堆绫绣花蝶竹柄扇,带着个小丫鬟站在庭中,正百无聊赖的盯着两只翩跹的蝴蝶看。 “三妹妹……”赵桃妆见到堂妹,才招呼了一声,赵桃媗已经露出松口气的神情,点头道:“你出来了就好!走,咱们去……” “等等!”赵桃妆忙喊住了她,说道,“二表哥好久没见到你了,心中十分牵挂,你既然过来了,怎么能不进去给他问个好?” 在她看来这只是举手之劳,但赵桃媗可不这么想,闻言一挑眉毛,就露出嗤笑的神情来,说道:“二姐,你自己糊涂,可求求你千万别拖上我好不好?!就算是嫡亲表兄妹呢,好歹都这么大的人了,岂不知男女有别?!这会儿没有长辈在侧,我去他房里是什么意思?!” “你这心里头都想些什么龌龊东西?!”赵桃妆被她说的两颊飞霞,恼道,“且不说自家骨肉,见一见又怎么了?单说表哥他这会儿伤势未复,行动不便,咱们进房里瞧瞧他,正是友爱手足,谁能说出个不是的道理来?!” 赵桃媗将宫扇一下下的摇着,淡淡道:“好吧。” 赵桃妆闻言还以为她答应了,脸色也缓和下来,低声叮嘱:“你等会可少提几句三表哥得封郡王的事情……” 没想到赵桃媗打断她道:“我只是不想跟二姐你吵架而已!可没说要进去……我又不是二姐你,这位二表哥的死活我才懒得操心!好久没见又怎么样?你回头跟他说,我吃的好过的好,什么都不必他操心,更不需要他牵挂!” 说着将宫扇一扬,转头就走,却是连来意都懒得跟赵桃妆说了。 赵桃妆气的一跺脚,拔腿就追,俩姐妹一路快走,到底在出了这座独门小院后,方拉拉扯扯的站住了脚,赵桃妆所以说妹妹:“你这说的是人话吗?!二表哥这些年来过的够苦的了,偏偏姑姑姑父到现在都没有接他回去的意思,反而对三表哥宠爱有加……他心里已经难受的不行,这会儿你就是实在不愿意去看他,至于还要说这种落井下石的话去戳他心窝子?!” “二姐,以前的事情,左右是姑姑家里的恩怨,我也不说什么了。”赵桃媗闻言,冷笑了几声,拿宫扇朝小院的方向指了指,才继续道,“但你也知道,他在咱们府里一住就是十几年,自来我虽然不如你跟他亲近,却也是拿他当嫡亲兄长一样尊重的!” “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瞧他不顺眼的?!” “还不是他为了静淑县主追去碧水郡的做派,叫我替你抱屈?!” “瞎子都能看出你对他的心意,他会不知道?!若他对你无意,早点跟你说清楚了,让你离他远点,那也是姻缘天注定,强求不得!” “可他知道归知道,却借口表兄妹一直钓着你不放!看着你忍着心酸同往碧水郡不说,还要为他讨好静淑县主!” “这样的人,姑姑跟姑父瞧他不上那都是应该的!” “也就二姐你傻乎乎的对他一往情深,心甘情愿给他当枪使!” “我可不惯他!” 赵桃媗一口气说到这里,冷笑道,“我劝二姐你也长点脑子,别再掺合他跟三表哥之间的事情的好!你也不想想,那位三表哥年纪轻轻就能考取状元,以外室子的身份进入盛家还能跟嫡出的妹妹相处和睦,可见才华与心智,都是一等一的!你不插手他们兄弟的恩怨,想来他也没理由贸然找你麻烦。你要是蹚了这浑水,别到时候让三表哥恨上了你……姑姑这些年来有多思念三表哥,这会儿对三表哥就有多疼爱!” “姑姑的脾气你也知道!在三表哥的事情上,这些年来那是谁说话都没用!别说你这个晚辈了,恐怕到时候就是咱们祖母的面子都不好使!” “……”赵桃妆听的脸色铁青,咬着牙,好一会才道,“我可没你这样的冷心绝情!” 说着一甩手,径自回小院里去了。 留下赵桃媗深深叹了口气,才对丫鬟说:“咱们走吧!这人自己不想明白,真真是说什么都没用!” 丫鬟怯生生的问:“二小姐这会儿不去量尺寸,回头高密王府为贺密贞郡王摆的宴席,二小姐可要穿什么?” “前两天不是才做过夏装吗?”赵桃媗哼道,“一人六套新衣裙,二姐这些日子都在家里没出门,肯定还有一两套没上过身的。今儿个之所以要特别做,无非是祖母对于三表哥归来的事情格外高兴,特别从私房里拿钱出来让给合府上下都再添新装……你看二姐刚才那样子,一门心思记挂着二表哥,到时候肯不肯去都是个问题呢!她不要,正好给祖母省着点!” 赵府发生的这些事情,外人自是不得而知。 容睡鹤册封密贞郡王的消息传出来之后,宁威侯府也收到了贺宴的请帖。 第三百三十六章 孟太后的猜测 不过盛老太爷当场就借口要找房子还有给曾孙女预备定亲,诸事缠身过于繁忙,给婉拒了。 来送帖子的是戚氏,她不知道是私下受了容睡鹤的托付,还是真心想表达善意,闻言就退而求其次的问:“老太爷若是实在抽不出空,不如让几位县主过去凑个热闹?” “贵府的好意我老盛家心领了。”但老太爷还是道,“但乔儿姑侄之前出门发生的事情,这会儿大家想必都有所耳闻?如今我膝下几个孩子惊魂甫定,实在不宜外出,还请贵府能够海涵!” 赏花宴上的事情,德平郡主多少也有份,当时戚氏还被舞阳长公主紧急请去长公主府商议的,这会儿以为盛老太爷是因为德平郡主,从而对高密王府的宴席都敬而远之,就有些尴尬:“不敢瞒老太爷,德平郡主并非母妃亲生,自来养在宫中太妃名下,然而太妃年纪大了,精力有所不及,这些年对她放任自流的多,以至于……不过宫中早已传了准话出来,她以后都不会再打扰诸位的!” 但盛老太爷生怕盛惟乔与容睡鹤会走到一起,从而将整个盛家都拖进朝斗的漩涡,不管戚氏怎么表态都不松口,戚氏纠缠良久无果,也只能怏怏而去。 她回到高密王府之后,见容睡鹤亲自守在垂花门里等着,心里就是一个“咯噔”:自从这小叔子回来后,公公也还罢了,婆婆简直是恨不得把之前缺损了十五年的疼爱一股脑儿补偿给他似的,那叫一个千依百顺。 容睡鹤随便一句话一个眼神,不管有意无意,高密王妃都是如闻圣旨……好吧,王妃对圣旨都没这么热切殷勤过。 所以今日戚氏出发前,去高密王妃跟前说明自己要亲自去宁威侯府送帖子,正在王妃跟前的容睡鹤似乎漫不经心的道了句:“好些日子没见盛家的弟弟妹妹们了,若能请他们过来聚聚就好了。” 不必高密王妃另外使眼色,戚氏就知道这件事情办不好,王妃肯定要不高兴了。 这会儿容睡鹤还亲自在这里等消息,可见他是非常希望盛家的弟弟妹妹们能够赴宴的,戚氏所以感到头疼,强笑道:“三弟,嫂子却要给你告罪了:老太爷这会儿正急着到处找宅子好搬出宁威侯府,以便与徐家商议明凝乡主与宁威侯世子的婚事,实在抽不出空过来贺你。” 又说,“县主们跟盛家的几位公子,由于之前赏花宴上的事情,近期却也没有出门的心思。” 容睡鹤其实也知道,盛老太爷既然反对自己娶他孙女儿,肯定是不会同意让盛惟乔等人过来赴宴的。 不过自从当日一别之后,两人至今都没能光明正大的见一面,不试试终究不甘心。 这会听了戚氏的话,暗叹一声,也就淡淡道:“我知道了,有劳世子妇。” 也就转身离开。 见这情况,戚氏越发尴尬,她因为产后发胖的缘故,姿容大不如前,底下很有些不安好心的人想给容清酌塞人。本来戚氏这种出身,打小见惯了父兄妻妾满院,原本也没认真幻想过“一生一世一双人”,所重视的无非是自己正室的地位不可动摇以及子嗣的继承权罢了。 谁想成亲之后赶着婆婆高密王妃憎恶侧室,丈夫容清酌又是个实打实的孝子,对亲娘言听计从,愣是到现在都只守着戚氏一个。 得到过再失去,比从来没有得到过更令人痛心与不甘。 是以戚氏向来孝顺高密王妃,高密王妃如今最看重容睡鹤,那么容睡鹤当然也是她要讨好的目标。 这会容睡鹤难得开一次口,自己却没能给他办成,戚氏心下自然很不好受。 尤其片刻后到了高密王妃跟前,王妃劈头就问:“鹤儿说想他在盛家的弟弟妹妹们了,怎么样?那几个孩子过来吗?你记得回头就吩咐厨子钻研下南方的菜式跟口味,别叫他们来了之后吃不惯,可是咱们没招待好了!” 又转头吩咐左右,“去将我那些钗环好好检点下,看看有没有适合盛家女孩儿们戴的用的,到时候好给见面礼。上次去宁威侯府,一门心思放在了鹤儿身上,却是什么都没给她们戴。” 想了想,再道,“那些文房四宝等男孩儿适合用的,也照着人数给我备起来。鹤儿在盛家可是老太爷最宠爱的长孙,想来这些年没少受盛家长辈的疼爱与底下弟弟妹妹们的尊敬,既然如此,咱们府上可万万不能怠慢了那些孩子们!全部都给我拣顶好的东西,免得叫他们以为鹤儿回来了就翻脸不认人了!” 这话说完,不等戚氏借口,王妃已经继续道,“还有库房里那一对年前底下人送上来的成了形的人参,都包起来,回头让他们带回去给盛家老太爷还有老夫人补补身子……其实要不是孟氏牵掣,之前鹤儿才回来,就该由我还有你们父王一块备礼登门,去叩谢盛家的大恩大德的。” “如今既然盛家忙着搬家,这几日却不好打扰了,只能先让盛家晚辈带点东西回去,聊表心意。回头等盛家收拾好了,我们再去正式道谢!” 说着就问,“对了,咱们家可有合适的宅子,给盛家直接送上几套?” “母妃,本来老太爷自己这些日子要忙找宅子好给明凝乡主与宁威侯世子定亲的事情,底下的孙女孙儿,倒也不是实在抽不出空过来吃个酒。”戚氏见婆婆这难得一见滔滔不绝的样子,越发感到无法交代,硬着头皮说道,“可是老太爷最后还是拒绝了,媳妇揣测他老人家话中之意,只怕跟德平大有关系……老太爷这是生怕那几位县主再出什么岔子呢!” 不出她所料,原本还一脸热切的高密王妃,瞬间冷下脸,也顾不得给盛家送宅子的事情了,森然说道:“德平?!宫里那位不是说这事儿她会给个交代?!难道到现在还没动静?!” 戚氏不敢说莫太妃的不是,遂谨慎道:“孟氏那对姐妹也还没找到远方的夫家,祖母大概是想着跟孟家打发那对姐妹同时打发了德平?” “孟氏那边有太后打包票,而且武安侯夫人为了让这姐妹俩给她的亲生女儿女婿做替罪羊,也不可能再给她们翻身的机会!”高密王妃冷笑了一声,眼底寒气四溢,语调之中不带任何感情,“至于德平……太妃有什么资格再让我信任她?!” 戚氏小心翼翼的劝道:“母妃,您别生气,董太医说了……” “我不会动怒的!”高密王妃冷然道,“之前我以为鹤儿多半已经不在人世,所以巴不得早点下去陪着他保护他!这会儿他好好的回来了,那么我还死了做什么?!我可要好好保重身体,以便长长久久的看着他,免得他再被那些牛鬼蛇神害了去才是!” 她掸了掸衣襟,唤进赵姑姑,“去取朝服来,再给宫里递帖子,我要进宫,拜见太妃!” “拜见”两个字,硬生生被她念出了一份咬牙切齿。 赵姑姑闻言就是一惊,忧虑道:“王妃身子骨儿才有气色,这会去见太妃,是不是……” “是啊母妃,德平算什么东西?哪里值得您亲自走这一趟?”戚氏也说,“要不这样,媳妇代您走一趟,去跟祖母说这事儿。如果媳妇去说了不成,您再亲自出马?” 她们两个围着高密王妃苦劝良久,王妃都不肯改变主意,最后还是戚氏机灵,使出杀手锏,“贺三弟得封郡王的宴席就在眼前,三弟离家时年纪尚幼,很多礼仪跟亲友这会儿都不记得了。这两日少不得要来您跟前请教,万一他过来的时候,您正好不在,三弟岂不是要失望?” 果然高密王妃就迟疑了,赵姑姑又再接再厉道:“您已经十几年没跟宫里的那位照面了,这会儿忽然进宫,指不定接下来这里里外外关注的就是您跟那一位,而不是郡王的贺宴!您想郡王辛辛苦苦考取的状元,说没了就没了,已经够委屈了的。这会儿再被抢走风头,郡王他就是嘴上不说,心里岂能好过?” 如此总算说服了高密王妃,于是戚氏连水都来不及喝一口,就匆匆告退,回房去按品大妆,至宫门求见莫太妃。 莫太妃因为毕竟只是太妃,即使靠着儿子有几分体面,到底也就是没人敢苛待她。真正论到权力,比如说准许戚氏到馨寿宫的偏殿看她,还得孟太后点头才成的。 孟太后听说戚氏要给莫太妃请安,就笑了,问池作司:“自从当年密贞郡王传出所谓夭折的消息之后,高密王夫妇一块进了趟宫,在偏殿也不知道跟莫太妃说了些什么,之后她们婆媳就不复相见。” “后来高密王世子娶了世子妇,都是广陵王妃带他们进宫来拜见哀家的时候顺带去了趟偏殿,前前后后坐了不到半柱香就走了,之后竟是再也没来过!” “这会儿高密王世子妇忽然想见莫太妃了,这是什么情况?” 池作司忙道:“娘娘恕罪,妾身这就去打听!” 戚氏今日的行踪也不是什么秘密,所以也就盏茶功夫,孟太后就明了了:“合着盛家拒绝赴宴,让高密王妃想起了德平了?这是让戚氏进宫来催促莫太妃快点把德平打发掉?” “娘娘,您看要让高密王世子妇进宫吗?”池作司请示道,“若是您不想被扰了清净……” “哀家这年纪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孟太后摇头道,“就让她去呗!说起来哀家挺好奇的,当初高密王府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恩怨情仇,以至于一家子弄成现在这个样子?没准这戚氏此番入宫,触动了莫太妃的心绪,让她透露些什么呢?” 只不过让孟太后失望的是,戚氏得到允许,先到馨寿宫正殿拜见了她,复去偏殿见莫太妃,中间却是风平浪静,什么动静也没传出来不说,正殿这边跑过去想听壁脚的宫人,都是一无所获,就带回一句:“莫太妃才见高密王世子妇的时候,说过一句:看到你,我就知道谧雪是铁了心不让我再亲眼看看那个孩子了。” “所以莫太妃当日当着舞阳长公主殿下的面,保证一定会就赏花宴上发生的事情,给长公主殿下还有盛徐两家个交代,却拖到今日都迟迟不见动静,不是因为舍不得德平郡主,而是想让高密王妃主动过来质问,好趁机提出见一见密贞郡王?”池作司猜测道,“高密王妃却是好手段,竟把高密王笼络的这样向着她!不然做祖母的要见嫡亲孙儿,乃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怎么还需要儿媳妇同意不成?!” 孟太后若有所思片刻,却叹了口气,说道:“哀家看啊,这也未必是高密王妃御夫有术,八成,是密贞郡王当初之所以会流落在外,与莫太妃不无关系!不然高密王妃出身大家,乃是先帝都十分看重的后辈,怎么会小家子气到因为寻常矛盾,十几年不跟婆婆见面不说,好容易找回来的儿子,却到现在都拦着不肯让亲祖母见一见?” 池作司吓了一大跳,说道:“娘娘,这……这怎么可能?!莫太妃可是密贞郡王的亲祖母啊!纵然十几年前密贞郡王还在长安的时候,高密王膝下子嗣远比如今昌盛,可是嫡孙却统共才三个!何况即使莫太妃不在乎嫡庶之分,这好好的嫡亲孙儿,她……她为什么要容不下?那时候密贞郡王才五岁,就算脾气不好,小孩子而已!太妃至于跟他一般见识不成?!” “你还记得那时候高密王府三天两头传太医了么?”孟太后眯起眼,“当时都说是因为密贞郡王先天不足,从落地起就是个药罐子……现在想想,其中却颇有些意思?” 池作司怔了怔,仔细品味片刻,不禁露出恍然大悟之色! ……盛家对于拒绝前往高密王府赴宴引起的风波一无所知,盛老太爷甚至压根没跟盛惟乔说王府世子妇亲自来下请帖的事情。 祖孙几个一门心思的找了几日宅子,这天总算物色到了一座离宁威侯府不过两条街的五进大宅,侧边还有个占地两三亩的花园,凿池引水,筑了假山沟渠,遍植草木花卉,也养了些鸳鸯、白鹭、丹顶鹤之类。 虽然无论规模还是精致程度都不能跟南风郡的盛府相比,但在寸土寸金的长安,也不好挑剔了。 盛家徐家一块去看过之后,很快就拍板成交。 接下来就是匆匆忙忙的搬家,以及添置各类生活所用之物。 这么一口气忙下来,之前紧急送往南风郡的回信也到了,是盛兰辞亲自执笔写的。 第三百三十七章 景韶殿上的热闹 盛兰辞虽然早就知道容睡鹤并非盛家血脉,但一直都以为他是江南富户之子,万没料到竟是当今天子的亲侄。 而且容睡鹤身世曝露又是盛老太爷抵达长安不久的事情,才欢喜于长孙金榜题名、高中状元,跟着就被告知这不是盛家人……盛兰辞所以非常担心老太爷的身体,家信里又是认错又是请罪又是安慰又是开导的,生怕老太爷有个三长两短。 要不是冯氏如今有孕在身,二房、三房又都指望不上,盛兰辞只怕要亲自走一趟长安的。 不过盛老太爷看到这里,倒先急了,顾不得看下去,就跟来送信的盛福说:“兰辞简直就是胡闹!我这把年纪,什么阵仗没见过?!要他这样不放心?!也不想想饮露自从生下乔儿之后,多少年了才怀上,这会儿什么事情能比她娘儿重要?!” 容睡鹤是别人家的,跟前已经落地的几个孙子看着也没有能够撑起整个门户的人才。 盛老太爷这会儿最大的指望就寄托在冯氏正怀着的孩子身上了,自然不希望容睡鹤的事情传回南风郡之后,给冯氏带去什么不好的影响。 还好盛福赔笑道:“老太爷您放心!大老爷知道轻重的,这些事情件件瞒着都没让大夫人知道。只跟大夫人说大公子……说密贞郡王中了状元的事情,所以大夫人这些日子都很高兴。大老爷的意思是,等大夫人回头出了月子,再慢慢儿给大夫人说明白。” 盛老太爷这才松口气,道:“这还差不多!” 方继续看下去,就见盛兰辞关心完老父,跟着就说起了心肝宝贝盛惟乔的婚事,这是因为老太爷之前写信回去的时候,就说过容睡鹤看上盛惟乔的事情了,毕竟盛惟乔这个孙女儿的婚事,老太爷也不好越过长子长媳擅自做主的,就把自己的态度以及考量都在信里讲了一下。 这会儿盛兰辞却没给出准确的答复,只说冯氏的预产期在七月,盛惟乔作为夫妇俩目前唯一的孩子,所谓儿行千里母担忧,无论如何也要在七月之前返回南风郡,好让冯氏定定心心的生产。 盛老太爷看罢,暗叹一声,他知道盛兰辞为什么没在信里表态,是因为太重视此事了,不当面讲的话他根本不敢做出决定。 而且,多半还是盛兰辞认为应该顺着盛惟乔,不赞成老太爷的做法,只是想着千里迢迢的,老太爷又才受了场刺激,怕出事儿,才打算等见面之后再说。 老太爷心头五味陈杂,捏着信笺愣了一会,才转头跟盛惟乔说:“你爹让你今早动身回去,免得你娘生产的时候还记挂着你。” 盛惟乔赶忙答应:“那我等应姜定完亲就动身?” “就这样吧。”盛老太爷点头,“到时候让惟德陪你一块,其他人都留下来给应姜送嫁。” 这事儿之后过了两天,盛家在新搬的府邸里安置的七七八八了,于是徐家按照之前舞阳长公主自己要求的,请她作为媒人,前往盛府提亲。 两家将婚期之类的问题都商议好之后,宫里的孟太后也依诺颁下懿旨,为徐抱墨与公孙应姜赐婚,同时晋公孙应姜为县主,改封嘉祥县主,还专门赏了一对玉如意,以表祝福。接完懿旨后,照例要进宫谢恩。 本来南氏想亲自陪盛家姑侄入宫的,但盛惟乔想到孟皇后独居望春宫很是寂寞,一再说过让常去走动,就借口徐采葵婚期在即,怕南氏忙不过来,给谢绝了。 她自己带了盛惟娆、盛惟妩还有公孙应姜入宫谢恩,先到馨寿宫,孟太后和蔼却迅速的接待了她们,也就端茶送客了。 盛惟乔告退之后,出了正殿,才要找人打听这会儿是否方便去望春宫,就见一个眼熟的宫女已经迎面款款走来,万福为礼,笑道:“娘娘得知您几位入宫,特意叫奴婢候在这儿,给您几位带路呢!” “有劳你了!”盛惟乔跟她寒暄了几句,顺势递过去一个荷包,春来不动声色的接下,路上就觑了个机会跟她说:“这两日我们景韶殿却是热闹。” 盛惟乔奇道:“是怎么个热闹法?” 她心想孟碧筠吩咐了不要妃嫔请安,有恃无恐的二舒是不愿意对年轻的继后低头,其他妃嫔则是不敢违抗孟氏之女的命令,如此景韶殿怎么个热闹法呢? 总不可能是宣景帝过去了吧? “武安侯夫人跟成阳侯夫人,还有这两房的世子妇、小姐、孙小姐们,也不知道怎么了,忽然一窝蜂的过来跟娘娘亲热。”春来含了一丝得体的笑容,轻声慢语的说道,“您也知道,咱们景韶殿安静惯了,忽然来了这么多的人,底下人都有点手忙脚乱。娘娘也是喜欢清净的人,这两日……可真有点分身乏术!” 盛惟乔忙问:“那这会儿可有人在娘娘跟前?” “有呢,几位孙小姐,还有十一小姐,都是一大早就来的。”春来挑了挑眉,“这会儿正跟娘娘说着端午节的事情。” 因为知道赏花宴上发生的事情,担心盛惟乔会因为孟家小姐们在场,尤其是二房、三房的孙小姐在场,感到不自在,特意道,“几位孙小姐性子都是软和的,方才娘娘让奴婢去馨寿宫候着几位时,几位孙小姐还关心了几句。” 盛惟乔微笑道:“可劳她们惦记了。” 如此一路说着闲话,半晌后进了望春宫,至景韶殿上,果然穿着绛红底暗绣莲菊纹夏裳的孟碧筠,有些不耐烦的独坐上首,底下左右坐了五六个花枝招展的女孩儿,孟归欢、孟霜晓都在其列。 这时候众人似乎还在说端午的事情,孟霜晓下首一个绿衣黄裙的女孩儿,正眉飞色舞的说着:“……只见那龙舟箭一样撞破绿波,舟上鼓声如雷,两岸欢呼的人声倒是险些要把那鼓声都压下去了……” 只是这女孩儿说的固然起劲,孟碧筠却将绛色纳纱绣柑橘花鸟檀木柄团扇举在面前,认认真真的打量着上面绣的花鸟,目光略微涣散,显然心思早就不知道游离到什么地方去了。 待听春来扬声禀告,说盛惟乔一行人已经带到,皇后才迅速放下团扇,展容一笑,说道:“快坐!” 盛惟乔知道这位皇后喜欢自己跟她不见外的样子,不然也不会叮嘱私下里只需要称呼她字就好了。不过如今孟氏诸女在场,她还是领着妹妹、侄女规规矩矩的行了礼,才在旁边的座位上坐了。 她们坐下后,宫女立刻沏上茶点,孟归欢带头跟她们打招呼……本来孟归欢跟盛惟乔几个也算关系不错的,只是之前的赏花宴上,到底流露出几分对盛惟乔等人得到册封的羡慕嫉妒恨来,之后又出了孟丽缥、孟丽缇等人算计盛家姑侄的事情,如今照面,不免有几分尴尬。 于是就扯了盛惟妩做话题:“徽懿县主今儿个的打扮却是清爽,看着人都觉得心里安宁一片。” 盛惟妩今日穿的是一身绿:淡碧绣藤蔓梨花交领窄袖短襦,油绿底撒绣茉莉花百褶裙,腰间束的一把五彩丝绦格外打眼,头上揪了两个小包包,各绕一圈翡翠、珊瑚珠子相间的珠串,眉心一点梅花钿,嘴唇上擦了些许胭脂,乌溜溜的杏子眼灵动而明亮,不似从前着红衣时的热烈,却透着股生机勃勃的钟灵毓秀。 “这都是我四妹妹心灵手巧,给她弄的。”盛惟乔微笑道,“我本来建议给她穿桃红衫子的呢,是我四妹妹说现在天热了,老是穿红色,瞧着眼晕。” 孟霜晓插话道:“这季节徽懿县主再穿红衣虽然也好看,确实不如绿衣看的舒服,而且老穿差不多的颜色,估计徽懿县主也会觉得没意思?我小时候,我娘就爱给我穿粉色,结果穿的我心里腻味,现在反而故意避着粉色了。” 盛惟乔闻言看了她一眼,见她这会儿果然穿的是墨绿底绣红豆杉短襦,系一条葱白绣牵牛花藤蔓的留仙裙,就笑:“其实你长的好看,穿什么颜色都好。不过做长辈的人,总觉得小女孩儿家穿粉红之类的颜色最可爱。” “还有鹅黄、嫩绿、青碧这些。”方才那给孟碧筠说端午见闻的绿衣女孩儿加入话题,“不过确实最受认可的还是粉红……我十岁之前的衣裙差不多全是这类颜色。” 这女孩儿说着,转头朝上首,笑问孟碧筠,“对了,娘娘,您十岁之前的衣裙哪种颜色最多啊?” “黑色灰色吧。”此举本来是想将孟碧筠带进来,大家一块好好聊聊的,结果孟碧筠闻言,神情一下子冷淡了下来,沉默了一会,才淡淡道,“或者靛蓝、琥珀、秋香色之类。” “……娘娘就是娘娘,打小喜好就跟我们这些人不一样。”这个答案让众人都有点发懵,提问的女孩儿下意识的干笑了下,奉承道,“难怪娘娘那么爱看书,我们都是看到书就想睡觉的。” 不想孟碧筠继续淡淡道:“噢,那些不是我的喜好。只不过伺候我的人觉得,那几种颜色经脏,可以减少她们给我换衣裳跟洗衣裳的活计。” 这下子顿时冷了场,众人都用责备的目光看向那绿衣女孩儿,那女孩儿十分窘迫,讪讪道:“那起子刁奴……后来可都受到责罚了?” 孟碧筠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平静道:“你们还有其他事么?没其他事,都先回去吧!” 瞥了眼盛惟乔,“康昭你跟嘉祥留一留,我有话单独跟你们说。” 孟氏诸女只道她们说了不该说的话,惹了孟碧筠不高兴了,这会儿被下逐客令,也不敢纠缠,个个起身一礼,有点灰溜溜的告退了。 盛惟乔让盛惟娆带着盛惟妩出去,自己跟公孙应姜留了下来。 第三百三十八章 徐采葵的夫婿 孟碧筠和颜悦色的慰问了传闻中“这几天都在以泪洗面甚至还跳过湖”的公孙应姜,看到公孙应姜神完气足精神抖擞丝毫没受影响的样子……皇后顿时就更担心了。 不过许是怕触动公孙应姜的“伤心事”,孟碧筠旁敲侧击的劝了几句想开点,也就没再提了,却转而跟盛惟乔说起了一事:“马上就要到重五了,昨儿个我去给姑姑请安的时候,姑姑静极思动,想着今年重五好生热闹下。这会儿决定的场地就是上林苑,到时候你们肯定都有帖子,这会儿可得赶紧把行头准备起来才是!” 盛惟乔有点意外:“要准备些什么呢?” 孟碧筠提点了一番之后,见她都记了下来,微微点头,端起茶水呷了一口,沉吟了会,到底还是问:“我看你跟我那十一姐姐关系不错?” “之前才来长安的时候,她跟我说话比较多,承蒙她许多关照。”盛惟乔不知道她问这话的用意,暗自寻思这位皇后之前跟自己倾诉的时候,是很寂寞的,也没什么要好的女伴。 从皇后这段时间对待自己的态度来看,盛惟乔认为皇后多半是将自己当成亲密女伴了,所以看到孟归欢刚才主动跟自己打招呼,莫非有些吃味吗? 毕竟这位同岁的皇后既没有可以信任的姐妹,又没有自幼一块长大的手帕交,唯一亲近的同龄人,也就是自己了。这样的心态,难免不喜欢看到盛惟乔同其他年岁仿佛的女孩儿亲近,会产生一种好朋友被抢走的危机感。 盛惟乔想起堂妹盛惟妩对自己的独占欲,不免觉得皇后此举跟盛惟妩十分相似,有点小孩子气了,啼笑皆非之余,思及皇后在娘家时的境况,也有些怜惜,就抱着顺着她的心思,说道,“不过也就是那段时间,后来就疏远了。之前赏花宴上碰见,也就隔着人群点了个头,都没特别到一起说几句的。” 孟碧筠听了这话,分明的松了口气,嫣然道:“你看我手里这团扇好看不好看?等会你们几个都拿几把回去如何?” 这情况像极了盛惟妩以前问“三姐姐你最喜欢谁”,盛惟乔说“三姐姐最喜欢惟妩了”,盛惟妩于是高兴的把自己心爱的零嘴之类捧上来给她的样子,盛惟乔用力忍住笑,抿嘴道:“好啊!” 接下来两人说了些闲话,盛惟乔跟孟碧筠讲了徐采葵的婚期以及公孙应姜与徐抱墨将在近日定亲的事情:“所以接下来我可能不能经常进宫来看望你了。” 孟碧筠闻言有点遗憾,但也理解,不过想起孟氏诸女,又自嘲的说道:“我之前还跟你抱怨说这里太冷清太寂寞了呢,结果这话说了不几日,这景韶殿就嘈杂的不成样子了。” “她们也是想多跟你亲近。”盛惟乔不知道孟太后私下里劝说武安侯夫人还有成阳侯夫人的事情,但她记得之前孟碧晨擅闯景韶殿不说,还一口一个“十四妹妹”的喊孟碧筠,方才那绿衣女孩儿,却是口称“娘娘”的,显然孟氏已经开始认识到孟碧筠不再是被宠妾压制、生父不喜的继室嫡女了,而是大穆朝的继后、国母,需要尊重与敬畏。 所以笑着安慰孟碧筠,“到底一家子骨肉,她们惦记着你也是好事。” 孟碧筠笑了笑,没接这个话,而是转开了话题。 盛惟乔揣测这是因为孟碧筠之前太受家里忽视,这会儿对着孟归欢等人上赶着的奉承,不免有些怨怼的情绪,不过这位皇后毕竟是靠着娘家才成为这望春宫的主人的,不管她之前在家里受过多少委屈,心里有多少愤恨,也实在不好因此就跟孟氏不来往……那等于自寻死路。 因此旁敲侧击的劝了一番,见孟碧筠笑着点头,似乎听进去了,这才放心的告退。 这次进宫之后,跟脚就是徐采葵的婚期了。 她的夫婿邬延益是提前五日抵达长安的,当天找了家客栈梳洗更衣,收拾好了,才带着厚礼上门拜见,顺便商议五日后的婚礼细节。 徐老侯爷以前也没见过他,闻讯专门来盛府这边请了盛老太爷过去,一块看看这孙女婿。 因为男女有别,老太爷只带盛惟德跟盛惟彻两个孙子同往,在宁威侯府盘桓了大半日,吃了酒才回来的。 老太爷毕竟上了年纪了,回来后直接就进屋安置下。盛惟德跟盛惟彻却被姐妹们硬扯去花园的凉亭里小坐,要他们说说徐采葵的夫婿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长的挺白净齐整的,至于为人性情,就一块吃了顿饭,客套了几句,哪里看的出来?”盛惟德不喜欢评论人,尤其是背后评论,然而却不过一群妹妹纠缠,只好一面喝着厨房送过来的醒酒汤,一面简单的说道,“不过其父邬刺史既然与徐世叔相交莫逆,由父及子,想来这位邬公子的品行也错不了。” 盛惟妩快言快语道:“那也不一定啊!比如说二伯父经常挨祖父的打,但二哥你就很受祖父喜欢!” “……”众人沉默了一阵,盛惟乔无奈的训斥,“八妹妹,二叔是你长辈,你这么可以说长辈的不是?还是当着二哥的面!还不快点跟二哥赔罪?!” 盛惟妩嘟着嘴跟盛惟德说了句“二哥我错了”,脸上却明明白白挂着“我才没说错”五个字,索性盛惟德自己也觉得自己亲爹不靠谱,而且他这人性情敦厚,自不会因为这么点事同堂妹计较,却是因为感到尴尬才住嘴的。 这会儿干咳几声,也就假装没注意到小姑娘脸上的神色了,继续说道:“我看那邬公子脾气好像不错,挺温和的。” “简直太温和了。”旁边盛惟彻为了调节气氛,主动说起席上的趣事,“他给徐老侯爷还有咱们祖父等长辈挨个敬了一遍酒之后,就没再动酒樽了。徐老侯爷发现后问起,他说他不大能喝酒。老侯爷就讲了句‘不喝酒算什么男人’,他为了讨老侯爷高兴,硬生生的喝了好几盏,结果没多久就告罪跑了出去,祖父担心,暗示我跟上去瞧瞧,就见他扶着栏杆吐的一塌糊涂……后来祖父知道了,还当着他面埋怨了徐老侯爷一顿。” “这哪里是温和,这简直是老实了。”盛惟乔看出堂弟的心思,配合的笑道,“徐老侯爷也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还要欺负孙女婿!仔细采葵知道了,回头嗔他!” 盛惟娆倒是露出欣然之色,道:“老实好,采葵也不是多有心眼的人,还是一急就乱了方寸的那种。如此两人成亲之后,采葵才不会吃亏!” 她来长安没几天,不过跟徐采葵相处的不错,两人私下里没少交流女红针黹之类的经验,这会儿自然希望徐采葵得遇良人,终身有托。 不过到底不是经年积攒下来的情分,没有那么深厚,问了几句也就散了。 女孩儿们一块回到她们住的这一进院落,各归各屋。 盛惟乔进房坐下来没多久,盛惟娆却拿着一块布料过来找她:“三姐姐,采葵出阁之后,跟着就是应姜定亲,正式的婚期也就在下半年了。这么大的事情却这么仓促,咱们不能不帮她收拾着点。” 就把手里的布料拿给盛惟乔看,“妆奁中的大件,自有长辈们操心。不过那些小东西,尤其是亲手做的孝敬夫家亲长跟小姑子的绣件,只怕应姜一个人做不过来,我想是不是我们也帮衬着做做?” 她这话是顾及公孙应姜的面子说的委婉了,实际上公孙应姜作为海匪之女,打小长辈们盯着练水性、学武功是盯的很紧的,至于女红针黹却都不甚在意。 毕竟公孙氏要是不出什么变故,给公孙应姜弄几个会针线的丫鬟伺候着完全没问题;要是公孙氏出了岔子,公孙应姜会不会针线都没什么意义……左右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要不是公孙应姜的生母跟公孙应敦的生母争宠,非要把女儿送去桓观澜的私塾里进学,只怕她自己的名字都未必会写。 “我倒是想帮她来着,不过我的针线活计你也知道,也是拿不出手的。”盛惟乔闻言,踌躇了会,尴尬道,“只怕我给她做了,将来她拿出去,反而要被人轻看了。” 盛惟娆笑道:“三姐姐,你过些日子就要回南风郡去的,这会儿肯定得收拾东西,自是没空。不过你跟前的绿绮跟绿锦做针线都很不错,听说你已经提拔菊篱代替了绿锦,要不让她过来给我帮帮忙?” “原来你找我是要人?”盛惟乔松了口气,点头道,“我让绿绮也一块过去给你打下手好了,左右她跟绿锦不是今年就是明年,也是要放出去了。这会儿且先让人顶了绿绮的差事,看看有什么做的不足的地方,正好让绿绮提点着点。” 于是盛惟乔打发了绿锦跟绿绮暂时去盛惟娆屋子里听候吩咐……盛家这会儿在长安的人,说是有好几个,然而大人却只盛老太爷跟明老夫人两个上了年纪的。 底下年纪最大的盛惟德性情老实,也没什么办事的经验,无法独当一面;盛惟彻年纪小,瞧着纵然比盛惟德机灵些,到底不能让人信任到委以重任的地步;余下来的几个女孩儿,盛惟妩年纪小,盛惟娆见识少,公孙应姜属于正主,竟只有个盛惟乔能正经搭把手了,所以虽然跟前就公孙应姜出阁一件大事,却从上到下都忙的团团转。 盛惟娆这儿主动给公孙应姜解决了针线作品上的问题,那边明老夫人对着嫁妆单子就头疼上了,专门喊了盛惟乔过去掌眼:“你来长安比祖母时间长,你帮祖母看看这些东西可合适?” 盛惟乔答应着正要坐下,明老夫人却起身进内室去了,说是看单子的时间太久,觉得累,想去躺一躺。 结果她进去之后,张氏一边给盛惟乔上茶,一边小声道:“老夫人是看好东西太多,有点受不住……想着您素来最是大方,不如就让您来定!” ……合着是明老夫人觉得公孙应姜毕竟不是盛家血脉,嫁妆给太多心疼,不给吧又是盛老太爷点的头不敢违背。 索性把最受宠最不把银子放心上的盛惟乔喊过来做主,自己避到一旁去来个眼不见为净! 盛惟乔真是哭笑不得,说道:“我拟好之后肯定也要请祖父祖母做主的。” 如此忙忙碌碌的,高密王府那边庆贺容睡鹤得封密贞郡王的宴都摆过了两日,高密王妃专门挑了个风和日丽的日子,与高密王一块,领着世子夫妇及容睡鹤、惠和郡主一块登门道谢了,盛家人才暂喘一口气,梳妆打扮,招待贵客。 第三百三十九章 露陷了,怎么办?! 盛老太爷对于高密王府此番登门道谢感到非常的腻味,他正巴不得让自己孙女儿跟容睡鹤离远点呢,这人还光明正大上门来了! 最让他讨厌的是,高密王夫妇千恩万谢的话才说了一个段落,正与盛老太爷还有明老夫人寒暄着,容睡鹤忽然就插嘴道:“盛祖父,我好几日没见到弟弟妹妹们了,可以同他们去花园里说说话么?” “去吧!”众目睽睽之下,盛老太爷还能说什么?只得强忍恼怒,招手唤了真正的长孙盛惟德到跟前,低声叮嘱,“好好向密贞郡王请教,多跟密贞郡王说说话。” 这会儿老太爷也只能指望盛惟德可以缠住容睡鹤,别给容睡鹤机会去兜搭盛惟乔了。 只是盛惟德领命之后,一路走到花园都很茫然:祖父让他多跟容睡鹤请教,这是请教什么啊? “大哥,噢不,是密贞郡王了。”还好他还没想明白的时候,盛惟妩已经好奇的凑上去,扯着容睡鹤的袍角问,“郡王,你现在是大官了吗?有多大?” 容睡鹤虽然主要是因为惦记着盛惟乔,才故意提出要跟他们来花园叙旧的,但盛惟妩毕竟也是追着他喊了好久“大哥”的小姑娘,好些日子不见,也有些想念,这会笑着摸了摸她脑袋,说道:“郡王是爵位,不是官职。要说大也不算大,不过也不算低就是了……怎么?有事儿要我帮忙?” 盛惟妩期盼道:“太后娘娘宫里的烤鱼……?” “太后娘娘宫里的烤鱼啊?”说话间一行人已经进了花园,到凌霄花架下的石桌石凳上陆陆续续的坐下,随行的丫鬟忙布上茶点瓜果,容睡鹤摸着下巴,看着盛惟妩笑,“那是太后娘娘的东西,我虽然名义上也算太后娘娘的孙儿,但这些年都不曾尽孝太后娘娘膝下,却也不知道有没有这个体面呢?” “……”盛惟妩顿时失望,撇着嘴走到盛惟乔下首坐了,懒得理他了。 她这翻脸如翻书的模样,看的在场之人纷纷抿嘴偷乐。 容睡鹤端起茶水抿了口,冷静道:“不过,我也说了,我毕竟是太后娘娘的孙儿,做孙儿的开了口,想来太后娘娘素来宽厚慈祥,决计不会在这种小事上驳我面子的。” 见盛惟妩眼睛一亮,似要说话,他放下茶碗,玩味一笑,说道,“但是惟妩妹妹啊……我记得你以前对我很不好来着,你说我为什么要帮你这个忙呢?” “哎呀郡王你最大方了!”盛惟妩连忙上前,殷勤的拿了块糕点递过去,“而且我还请你吃糕点呢,你就替我要份烤鱼呗?上次那份被你抢了,我都没吃成!” 容睡鹤拿捏着架子,道:“既然你这么有诚意的……” 谁知道他话还没说完,盛惟妩忽然手腕一转,将已经递到他嘴边的糕点收回,一把塞进自己嘴里! 包括容睡鹤在内的众人:“……” 盛惟妩三口两口将糕点咽下,还抢过容睡鹤手里的茶水喝了口润嗓子,末了昂着头,一手掐腰,一手戳指着他冷笑:“现在你知道当初抢我鱼的下场了吧?!哼哼!抢了我那么好吃的烤鱼,你以为我会忘记吗?!方才跟你要烤鱼,只是给你个弥补错误的机会!既然你不要,我怎么能不给你好看?!” “八妹妹!”盛惟德赶紧把她拖开,尴尬的跟容睡鹤赔礼,“郡王您别跟她一般见识……”盛惟德因为容睡鹤当初进入盛家不久,二房就被分了出去,他为了给继母守孝,也很少回去祖宅,所以同容睡鹤本来就不熟悉。 这会儿容睡鹤还不是盛家子了,是宗室子弟、朝廷钦封的郡王了,盛惟德对他自然是敬畏大于亲近,生怕盛惟妩的行为会激怒这位年轻的贵人。 盛惟乔自然是不担心的,这会儿正笑的直打跌,将盛惟妩楼到怀里夸她干的好,容睡鹤看着她们姐妹俩,沉默了好一会,以至于盛惟德越发的忐忑了,才幽幽道:“惟妩妹妹,你听说我,以后少跟乖囡囡在一起厮混,免得跟她学坏了!” 这依葫芦画瓢以牙还牙的做派,活脱脱就是盛惟乔言传身教出来的小心眼啊! 只是盛惟妩固然由于来长安时的一路随行,对他没什么畏惧,论到亲密,到底还是更信任盛惟乔的,闻言靠在盛惟乔怀里朝他扮鬼脸:“我三姐姐才不坏!我三姐姐最好了!我三姐姐好聪明的,我就要好好跟三姐姐学!以后处处气死你!哼!” 盛惟乔笑嘻嘻的在她脸上亲了口:“八妹妹也好聪明的!八妹妹加油!” 盛惟德跟盛惟彻看的眼皮直跳,杀鸡抹脖子的给姐妹俩使眼色,盛惟乔这才正了正脸色,却跟容睡鹤说:“还不是你自己作的孽?你当初要是不坑她,她能惦记到现在?就连法子都是跟你学的。要说这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能怨谁?” “那我对她好的地方她怎么不记得的?”容睡鹤觉得好冤枉,“之前她要看灯,要出去玩,哪次不是我亲自陪着领着,忙前忙后的张罗?给她做了那么多的事情,结果她什么都不记得,专门记得我抢了她一份烤鱼……噢对了,当时为了她哭了,你还揍了我一顿!” 盛惟乔哼道:“八妹妹才多大?你多大了?再说那时候你是我们长兄,我们要出门,你陪着领着,忙前忙后的张罗,岂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人家做哥哥的,哪个不是这么过来的?要不怎么说长兄如父的?!” “而且当初你抢八妹妹的烤鱼本来就不对,我揍你那都是应该的!” “成成成,你随便揍!”容睡鹤顿时想起赏花宴当晚自己第二次潜入祭红榭的辛酸经历,嘴角一扯,但瞥见盛惟乔刁蛮里带着些许威胁的神情,立刻赔笑,“你想怎么揍都可以,只要你高兴!” “三哥对康昭县主可真好!”盛惟乔正要接话,不远处忽然传来一个羡慕中带着点酸溜溜的嗓音,众人循声望去,却见惠和郡主手里折了枝凌霄花,正站在花架的边缘,微笑着看着他们。 盛惟德见状忙带头起身给她见礼:“郡主!” 容睡鹤却端起茶水呷了口,才淡淡道:“有事?” “三哥这话说的,没事我还不能来看看吗?”惠和郡主有些爱娇的说道,“父王母妃他们跟盛老太爷说的话我左右也插不上嘴,枯坐无趣,就过来……” “插不上嘴就多听听!”然而容睡鹤没什么表情的打断道,“头一次来人家家里就到处走,全不管给人家添的麻烦,这难道就是你身为郡主的家教?!” 又扫了眼盛惟德等人,脸色就冷了下来,“还是你特别喜欢看这些喊过我‘大哥’的人,给你行礼?!” 惠和郡主万没想到容睡鹤当着人前竟一点面子都不给她,眼泪刷的就下来了,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使劲握紧了拳,跺了跺脚,抹着眼泪走了。 见这情况,盛惟德几个就觉得很尴尬,有些嗫喏的跟容睡鹤说:“郡王,我们见到郡主本来就该请安的,而且郡主不嫌弃敝府的花园,乃是……” “人家王府的家务事,咱们就别管了!”盛惟乔挑了挑眉,打断了盛惟德的话,说道,“反正也不干咱们什么关系。” 盛惟德闻言无语的看了眼堂妹,他何尝愿意夹在高密王的一双嫡亲子女之间去? 这还不是想着惠和郡主当着盛家人的面被容睡鹤狠狠落了面子,别回去之后找高密王夫妇告了状,高密王夫妇迁怒盛家? 索性容睡鹤安然一笑,出言安抚道:“你们不必担心,正如乖囡囡所言,这是我跟她之间的恩怨,怪不到你们头上的。况且王爷跟王妃这会儿对盛家千恩万谢着呢,若知道方才之事,压着她给你们赔罪还差不多!” 盛惟德见他出来打了包票才松口气。 不过容睡鹤正要继续侃侃而谈,忽见盛惟乔朝自己甜甜一笑,用听着温柔实际上令他毛骨悚然的语气道:“说起来你在王府的日子过的很不错嘛?连一直承欢王爷、王妃膝下的惠和郡主都可以随意呵斥!” 她嘴角带着笑,看容睡鹤的目光却冷飕飕的,刀子似的,“亏我之前还想着,你这忽然回去,中间十五年都不曾跟王爷还有王妃照面,这会儿久别重逢,难免生疏!会不会因此被兄弟姐妹的排挤……看来王爷跟王妃十分宠爱你,甚至都越过惠和郡主了呢?” 之前这人夜半去见她时是怎么说的来着?! 高密王夫妇对他貌似亲热实则冷漠,世子夫妇不怀好意,惠和郡主甚至连他回去的那天都没露面相见! 至于容清醉、庆芳郡主,也个个名为手足实如仇敌! 连下人都可以爬到他头上作威作福! 说的俨然高密王府就是龙潭虎穴,而他则是一只误入其中的可怜的小绵羊…… 实际上呢??? 人家惠和郡主只不过找过来想凑个热闹,被他劈头盖脸一顿呵斥,竟然一个字都没敢反驳,哭都没大声,就这么流着泪、忍着屈辱走了! 这情况容睡鹤在高密王府还是小可怜的话,惠和郡主岂不是连奴婢都不如?! 盛惟乔牙齿咬的格格响,要不是碍着盛惟德等人在场,她非扑上去挠他个满脸开花不可! 这个混账颠倒黑白的骗她同情也还罢了,居然还以此为借口反复占她便宜……果然那天晚上拿玉如意追打他是对的,后悔的就是自己没有跟公孙应姜一样从小习武,以至于力气太小了根本打不怕他!!! “完了!”盛惟乔这会儿心里有多愤怒,容睡鹤则有多惶恐,他暗擦一把冷汗,心道,“太腻烦惠和有事没事靠上来,光顾着赶她走,忘记乖囡囡还在了!” 现在,怎么办?! 第三百四十章 结婚后就好了! “这是因为你们在的缘故。”容睡鹤心念急转,努力维持住“不动声色中隐约透露出一抹无奈与自嘲”的神情,淡淡道,“这要是就我跟惠和在一块,她可未必这么好说话……说起来我虽然不是什么大方的人,却也不耐烦跟女孩儿家太计较的,不过她么,我还真不想看到她凑过来。” 因为他之前信誓旦旦的跟盛惟乔说过,高密王府一家子都是演戏的高手,人前对他各种好,人后对他各种欺凌甩脸子,这会儿盛惟乔认认真真的打量了一会他的脸色,没看出什么破绽来,倒有点将信将疑,轻哼一声,没有继续追究下去,只说:“你们之间再有恩怨,这儿到底是我们家。你那么不留情面的把人赶走了,等会高密王爷跟王妃知道,少不得也要怪我们这些做主人的没及时圆场,真正给我们找事!” 盛惟德连声咳嗽,提醒堂妹别太放肆了。 “这事儿我回头会跟他们交代的,绝对不会派你们的不是。”容睡鹤特别诚恳的认着错,心中大骂惠和郡主不识趣,要不是这贱人主动凑过来,自己怎么会被乖囡囡怀疑? 见盛惟乔听完保证,脸色仍旧没有怎么好转,他瞄了眼靠在女孩儿膝头朝自己扮鬼脸还幸灾乐祸的盛惟妩,干咳一声,“我愿意回头去太后娘娘跟前要上十份烤鱼表示歉意……” “三姐姐,看在他这么可怜的份上,咱们就别跟他计较了吧?”盛惟妩立刻扯着盛惟乔的袖子,两眼放光的撒娇,“毕竟咱们这么大方,才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呢!” 盛惟乔无语的捏了捏她面颊,说道:“老实交代:你这会儿最喜欢烤鱼,还是三姐姐我?” “当然是三姐姐了!”盛惟妩立刻道,“我最喜欢最喜欢最喜欢三姐姐!” 盛惟乔于是满意:“那都依你!” 盛惟德等人见她们姐妹跟容睡鹤这不拘束的样子,重要的是容睡鹤笑眯眯的瞧着,丝毫没有不高兴,方暗松口气,胆子也大了点,渐渐的敢围着他问上几句了:“郡王,您这会儿封了郡王,回头是不是就要建造府邸了啊?听说旁边街上就有一座郡王府。” 容睡鹤笑道:“建造倒是不需要,不过得了一座前朝的郡王府邸,回头将门匾之类的地方改了就是密贞郡王府了。” 盛惟彻好奇道:“那郡王回头是不是就不住高密王府了?” “成亲之前应该还会住在王府的。”容睡鹤意味深长的扫了眼盛惟乔,才继续道,“毕竟那座府邸好些年没人住了,难免年久失修,这一时半会的也不好住人。我想着没必要反复折腾,等定亲之后问过未来郡王妃的意思,按照她的要求彻底拾掇下,正好做新房用。” 盛惟德几个都是到了成年年纪但还没有成亲的,之前一直扃牖在南风郡,既没有游手好闲的恶习,也没有什么房里人之类的启蒙,难免脸嫩。 这会儿听容睡鹤坦然自若的说到“未来郡王妃”,都感到有点羞赧。 盛惟娆半是羡慕半是圆场道:“郡王对未来郡王妃可真好!” 她其实还想打趣的问句,容睡鹤有没有看中谁做未来郡王妃的,但想想自己毕竟是盛家二房的女儿,容睡鹤之前做盛家子的时候却是大房之子,两人之间无论是兄妹名份还是兄妹情分,都远不如容睡鹤与盛惟乔,这会儿盛惟乔都没这么说,自己还是不要多嘴了,遂浅笑了下,没再多说。 “这都是应该的。”不过这已经让容睡鹤很高兴了,嘴角微勾,说道,“夫妻一体,我不对郡王妃好,对谁好?” “不说这些了,应姜马上就要跟徐抱墨定亲,你这做叔叔的,可有什么表示?”这话听得盛惟德等人都是好一阵面红耳热,还好盛惟乔咳嗽了一声,强行转开了话题,说道,“你可别说你压根就没考虑过!” 公孙应姜这会儿也在场的,不过今日特别乖巧,一直默默的没作声……她这是因为之前才被容睡鹤教训过,此刻自然要刻意表现听话温驯的一面。 但在盛惟德等人看来,这就是赏花宴之事对于公孙应姜的打击特别大,不然同样是随容睡鹤前来长安的女眷,盛惟乔跟盛惟妩再见到封了郡王的容睡鹤时都是谈笑自若,怎么就她沉默寡言呢? 闻言都用期盼的目光看住了容睡鹤,指望他说几句振奋人心的话,好好的安慰下公孙应姜。 “乖囡囡,知道你向来疼爱应姜,我怎么会忘记她定亲的事情呢?”容睡鹤呷了口茶水,微笑道,“我前两日就叫阿喜拟了物件的单子,就等她的大喜之日了。” 说着看向公孙应姜,微微颔首道,“过去的事情都不要放在心上了,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往后好好跟徐世兄过日子,你们和和美美的外,外人纵然有什么风言风语,那也是羡慕嫉妒恨,不值一提!” 盛惟德等人觉得这番话虽然称不上振聋发聩,却也充满了开导与劝慰之情,但不知道为什么,公孙应姜闻言,本来虽然没什么喜色却也没什么不高兴的神情,瞬间垮下去,竟是要泫然欲泣了! 这时候还可以理解成她深受感动,但接下来她一直用幽怨控诉的目光看着容睡鹤,显然对于他这番劝解是很不满意的。 “三姐姐,这是怎么回事?”盛惟娆所以一头雾水的靠近了盛惟乔,举起纱地堆绫绣花鸟石榴扇掩了嘴,小声问,“郡王那番话好像没什么问题啊?还是这里头犯了什么隐秘的忌讳?” 盛惟乔不知道容睡鹤私下里对公孙应姜的许诺,此刻这番话被公孙应姜理解成他要毁诺,公孙应姜能不哀怨么? 这会儿也只猜测,是公孙应姜惦记着睡遍天下美男子,不愿意被婚姻所约束,这个缘故可不能讲出来,所以就含糊道:“我也不明白,也许是应姜觉得人言可畏什么的?” 盛惟娆觉得有道理,担心公孙应姜会承受不住,忙把话题从她身上转开,问起容睡鹤衣袍上的刺绣来:“我之前在南风郡的时候偶然见过这种针法……” 当然这个话题也没能继续多久,毕竟容睡鹤虽然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都能信手拈来,烧杀抢掠屠人满门也很有心得,作为这时候的男子,他能会点简单的缝缝补补就不错了,是不可能去钻研刺绣的。 不过他慷慨许诺,回头就弄俩精通刺绣的绣娘送来给盛惟娆,让她尽情的请教。 盛惟娆瞬间觉得他真是太好了,顿生惋惜之情:“这人居然不是我们长兄,着实可惜!” 而容睡鹤对她也很满意:“两个绣娘就能哄的心花怒放,这样的小姨子真是太好对付了!” 只可惜他还打算继续讨好大舅子小舅子的时候,盛老太爷跟前的老郑亲自过来了,说道:“王爷政务繁忙,打算告辞了,老太爷所以命小的来请郡王!” “这么快?!”盛惟乔等人都觉得很惊讶,下意识的看了看天色,这会儿离用午饭还有点时间呢,按说高密王夫妇亲自登门,盛家怎么也该留个饭吧? “难道高密王夫妇看不上咱们家,所以不愿意留下来用饭?”这个念头同时浮现在盛家几个人的心里,容睡鹤却是心知肚明,暗哼:“八成是盛老爷子不愿意我跟乖囡囡见面太久,主动暗示高密王夫妇早点走人的!” 但知道归知道,他也拿盛老太爷没办法,只得无可奈何的去了正堂与高密王夫妇还有世子夫妇及惠和郡主汇合。 到了之后他还是挣扎了一把的,说道:“盛祖父,我跟弟弟妹妹们许久不见,想留下来跟他们多说会话好吗?” 但盛老太爷早有预料,笑呵呵的抚着短髯,特别慈爱的拒绝了:“好孩子!难为你有这份心了。只是你这会才封郡王,肯定有不少琐事要忙,再者你们骨肉分离多年,哪里能为了我们打扰了你承欢王爷、王妃膝下呢?” 容睡鹤怏怏的出了盛府大门,高密王妃才出言安慰他:“盛家老爷子也不是不疼你,只是之前孟氏有话传给他,不想被卷进朝斗之中的话,就不要跟咱们这边走太近。他也是没办法。” “我知道了。”容睡鹤心说老子才不稀罕盛老太爷的疼爱……除非他疼爱到直接将孙女儿许配给老子! 他无精打采的样子让高密王妃非常心疼,只是软语安慰良久,都不见儿子解颐,回到高密王府后,容睡鹤嫌她啰嗦,更是直接借口乏了,回自己住的院子去了。 高密王妃难受了一阵,就喊了戚氏到跟前商议:“这孩子对盛家念念不忘,到现在了还不肯喊我们‘父王’、‘母妃’,也还罢了!关键是人家盛家慑于朝斗的莫测,根本不敢跟他多来往!瞧他方才回来路上的失望,真真是看的我心都碎了,这可要怎么好呢?” 戚氏想了想,就建议:“要不,给三弟物色个温柔贤惠的妻子?毕竟三弟之前一直都是在盛家度过的,也以为自己是盛家子弟。这会儿回来才几天,难免觉得王府陌生,下意识的将盛家当成自己家了。如此给三弟寻个才貌双全的大家闺秀,这少年夫妻最是浓情蜜意,自然而然就不会再那么眷恋盛家。” “……现在看来也只有这样了,到底鹤儿也有二十了。”高密王妃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却想着到时候容睡鹤若当真因妻子忘记盛家,那么自己这个统共跟他相处没几日的亲娘,岂非也要靠后吗? 只是这样的惆怅与不甘稍微浮现了片刻,也就被爱子之心压下,说道,“我好好调养着,没准还可以多看到几个孙儿孙女?” 戚氏笑道:“岂止是看到?往后三弟膝下的儿女们成亲,少不得也要您帮忙掌眼呢!” “要真能看到那么多就好了。”高密王妃笑了笑,眼中有些遗憾,她在过去这十五年礼亏损太大,即使从现在起好好调养,还能撑几年也真不好说。 自忖看到容睡鹤成家立业没问题,想帮容睡鹤子女成亲掌眼,八成是没指望了。 暗叹一声,王妃沉吟道,“这些年来我一直没出过门,长安如今有哪些高门名媛也不太清楚了……你可有推荐的?” 第三百四十一章 母女重逢 戚氏闻言,先说:“三弟姿容出众,才华横溢,文武双全且重情重义,乃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如意郎君!这三弟媳的人选,可绝对不能轻忽了,怎么也要给三弟找个如花似玉又性情温柔的才女才是!不然哪里配得上三弟?” 见高密王妃听了这话,频频点头,这才继续道,“不过这样的美人自来就是少见的,媳妇这几年出门在外,虽然也见过好些出色的大家闺秀,但要说堪与三弟相配的话……却就一位:静淑县主桓夜合!” “静淑啊?”提到桓夜合,高密王妃的目光柔和了一瞬,点头道,“那确实是个出色的孩子,要才有才,要貌有貌,最难得的是天生一副九曲心肠,八面玲珑的紧!” 但跟着就蹙了眉,“就是太玲珑了点……之前碧水郡的事情,天下人都看在眼里,再把她说给鹤儿,鹤儿不定就会被议论呢?!” 戚氏这才想起来,当初自己另外个小叔子容清醉可是追着桓夜合去了碧水郡,然后才在那里出了岔子的。尽管桓夜合手腕厉害,一直都是吊着孟伯亨跟容清醉,始终没有跟任何一个确定关系,更别说让谁占了便宜去,然而若这位县主最终做了密贞郡王妃的话……外人岂不是要议论容睡鹤对兄长横刀夺爱了吗? 她赶紧请罪:“是媳妇思虑不周!” 高密王妃摆了摆手:“这没什么,左右只是咱们娘儿商议着……你可还有其他人选?” “这……”戚氏认真想了想,有些尴尬道,“长安近年还真没有能与静淑县主比肩却尚未出阁的人选了。” 见婆婆闻言露出失望之色,为了不让自己这长媳显得过于无能,戚氏急中生智道,“其实母妃近年没怎么注意外头,但赵家的几位表弟表妹,这会儿都在议亲之年,媳妇想着,外祖母肯定会对长安上下的公子小姐们十分留意的?” 这话提醒了高密王妃:“你说的是……看来,我得回赵府一趟了。” 自从当年高密王府闹出“时疫”的事情后,十五年来,尽管同在一城,甚至两座府邸相隔都不太远,高密王妃都没回过赵府。 如今忽然要回娘家了,不独高密王大感意外,赵府上下更是惊喜交加。 秦老夫人尤其的高兴,从接到消息起,差不多每隔片刻都要问一句:“真的吗?子夜真的要回来了?” 赵家长媳去的早,大老爷赵适重视发妻,没有再娶,这会儿侍奉老夫人跟前的就是长孙媳妇厉氏跟次媳嵇氏,两人一迭声的肯定着,又劝秦老夫人:“王妃卧病多年,这会儿才因为密贞郡王归来有些起色,还需要好生调养的,最是不宜大喜大悲!您现在就这么激动了,回头若见了王妃,可怎么劝王妃冷静呢?” 秦老夫人擦着眼睛说道:“我统共就这么一个女儿,当初的事情也是为了她好,她却十五年不再见我,如今总算上天庇佑,清酬……鹤儿那孩子好端端的回来了,这些日子明里暗里,我没少给她递口信,让她带那孩子来给我看看,她却一直不曾理会!我本来以为当初的事情让她记恨的刻骨铭心,是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了!万没想到她这会居然肯回来……” 老夫人吸了吸鼻子,强颜欢笑道,“你们说的是!为了让子夜快快好起来,我可也得忍着点才是!” 厉氏年轻,是容睡鹤被宣布“夭折”之后过了三年才嫁进赵府的,对于往事就不是很清楚,这会儿闻言吃了一惊,她以前一直以为高密王妃十几年不回娘家,是因为身体不好,怕秦老夫人看到了难过。 这会儿才晓得,原来是因为母女之间出现了罅隙,而且听起来这罅隙似乎还与容睡鹤有关系? 心里正惊疑不定,就听婶母嵇氏说道:“娘您这说的是哪里话?您是王妃的生身之母,王妃怎么可能怨恨您呢?前两日王妃一直没回应,您想想那时候密贞郡王刚回来,正被孟氏那边抓着把柄穷追不舍的,连带之前收养他的盛家,传闻都受到了波及!这么着,王妃跟王爷忙着应付孟氏,还要为郡王被削去的状元争取补偿,分身乏术,自然无暇回应。如今这些事情总算告一段落了,王妃可不就要回来看您了?” 秦老夫人是了解自己女儿的,知道儿媳妇这话不过是安慰自己罢了,但只要高密王妃愿意恢复跟娘家的来往,秦老夫人愿意装这个糊涂,此刻就展容道:“记得子夜在家里的时候,最爱吃我亲手做的核桃酪跟水晶龙凤糕,自从她不回来后,我也很少再下厨了。这会儿也不知道手生成什么样,她还喜欢不了?” 赵府这边兴兴头头的预备着,因怕高密王妃与秦老夫人久别重逢,情绪过于激动,于尚未痊愈的玉体不利,考虑周到的嵇氏,还专门教厨房预备好了安神汤。 结果高密王妃见到秦老夫人的时候态度很是从容不迫,就好像母女根本不是十五年不曾照面,而是前几天刚刚见过似的,平平静静的问了好,行了家礼,也就开门见山道:“我有件事情来请教娘。” 倒是秦老夫人,尽管有一堆晚辈围着劝,看到多年不见且憔悴支离的女儿,还是忍不住泪落纷纷:“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了?你就是不为自己想,就不能心疼心疼清酌夫妇还有庆芳吗?” 然而见女儿皱着眉,很不耐烦她提往事的样子,到底强按悲怆,擦了脸,叹道,“有什么事情你就直说吧!为娘就你一个女儿,只要能替你做到的,什么时候皱过眉头?!” 高密王妃看了眼底下,秦老夫人立刻吩咐清场。 就剩母女俩在屋子里了,王妃也不兜圈子,直言道:“鹤儿也有二十了,我想着该给他物色妻子了。只是这些年来我一直无心外界,也不知道长安如今有哪些人家的女孩儿适合他?想着好几个侄子侄女现在也正当议亲之年,娘这儿多半会有准备,所以过来打听下。” 秦老夫人一听是容睡鹤的事情,顿时凛然,她就高密王妃一个女儿,自来宝爱非常,看的比儿子还重视点,却因为十五年前之事,两人的意见相左,以至于大吵一场之后不复相见。 这些年来,老夫人不是没有寻求过和解,甚至好几次亲自做了核桃酪跟水晶龙凤糕送去高密王妃,以示关心,无奈高密王妃心结太深,根本不予理会,甚至当着送东西人的面,将食盒扔出大门外……老夫人生怕继续下去会越发惹恼她,这才淡了下来。 如今高密王妃总算来见自己,还是为了给容睡鹤物色妻子,秦老夫人深觉自己的余生能不能跟女儿彻底和解,就看这一件了,立刻道:“这事儿你确实应该来问我!你的侄子们,小五小六小七,如今都是说亲的年纪,早从四五年前,我就开始给他们物色上了!” 就问高密王妃,“就是不知道你中意什么样的儿媳妇?” “这事儿我还没跟鹤儿提,也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高密王妃沉吟道,“毕竟我这会儿对长安适龄的女孩儿一无所知,要是跟他说了,他问起来,我这一问三不知的……也不是个事儿。所以想着跟娘打听一番,回去再与他谈。” 秦老夫人想了想,说道:“鹤儿因故离开你身边,时隔十几年才回来,你们母子之间难免生疏!依我之见,最好给他挑个懂事孝顺的,这样也不至于因为他们小夫妻成了亲,就让鹤儿跟你生分了。” 这话说到高密王妃心坎里去了,当即就点头:“正该如此!” “不过老实说,这到了出阁年纪的女孩儿,家里长辈只要不是继母之类存心坑孩子的,在外面肯定都说孩子的好话。”秦老夫人摩挲着茶碗,思忖了好一会,才继续道,“所以要是不在跟前长大,谁能知道孩子是真的好,还是装的好?这婚姻大事,一旦成就,想要拆开就是难了!最怕的还是,人家女孩儿把鹤儿哄了过去,到时候有恃无恐,成天跟你别苗头,你呢投鼠忌器,真真是气的没法说!” 就朝皇宫抬了抬下巴,“鹤儿年轻,难免容易为美色所惑,万一跟宫里那位一样,见着媳妇就把亲娘给忘记了……我想你心里也肯定不好受!” 高密王妃蹙紧了眉,说道:“娘,你的意思是,亲上加亲?” 秦老夫人暗赞女儿聪慧,颔首道:“桃媗是在我跟前长大的,你这个姑姑虽然这些年来无暇关注她,但为娘教女孩儿的本事你该知道的,而且,这孩子对于以前的事情虽然不甚了解,却对你这姑姑心怀尊敬,很有亲近的意图!若给你做了儿媳妇,绝对不会说撺掇着鹤儿同你离心,帮着你劝鹤儿跟你亲热还差不多!” “桃媗呀?”高密王妃回忆方才秦老夫人清场前惊鸿一瞥的两个女孩儿,容貌都很不错,虽然她这十几年来确实没怎么理会过娘家的人,但对于秦老夫人教养女孩儿的水准还是认可的,毕竟她自己少年时候名动长安,可不就是老夫人一手调教出来的? 此刻略作思索,就欣然点头,“要不,就让桃妆去王府小住几日,与鹤儿试试是否性情相投?” 王妃因为不知道赵桃妆跟容清醉走的很近的事情,见秦老夫人指名道姓的推荐赵桃媗,还以为老夫人是觉得赵桃媗自幼丧母,对这小孙女有所偏爱,故而要将亲上加亲以及做郡王妃的机会留给赵桃媗。 但高密王妃觉得,容睡鹤可是十八岁中案首起,一路连捷,最终考取了状元的! 她的儿子既然是这样稀世难寻的才子,儿媳妇肯定也是才学过人才跟他匹配。而赵家虽然号称诗礼传家的书香门第,但赵桃媗生母早逝,生父赵适不但是北疆副帅,怀化将军,走的是弃文从武的路子。 倒是赵桃妆的亲爹赵遒,官拜礼部侍郎,是刚刚结束的春闱的主考官,本身也是探花出身,这样的父女俩,与容睡鹤应该更有共同语言嘛! “桃妆啊?”只是高密王妃的要求,却让秦老夫人犯难了,老夫人知道高密王妃非常厌恶容清醉,不然也不会连王府都不让这亲儿子待不说,从前二舒意图倒向高密王时,曾想让容清醉过继给宣景帝为储君,这么不战自胜的大好机会,高密王妃都毫不迟疑的拒绝了,甚至亲自进宫说服二舒打消这个念头,足见对容清醉的反感程度。 所以秦老夫人根本不敢在高密王妃跟前提容清醉,更遑论是告诉女儿赵桃妆对容清醉爱慕已久的事情了。 此刻踌躇了会,才找到一个借口婉拒道,“你大概不知道吧?桃妆她性子有点急,之前在碧水郡的时候,曾跟康昭县主发生过争执,为了这事儿,盛家几个孩子才来长安的时候,就专门上门来赔过罪呢!当然,为娘又不是那种不分青红皂白的老糊涂,当场押着桃妆给几个女孩儿赔礼了!” 说到这事,秦老夫人也很遗憾,“当时鹤儿跟宁威侯世子因为男女有别,没进内院,遒儿呢是主考官又要避嫌,就是小五他们兄弟在前院招呼的。那几个孩子没见过莫太妃,所以压根没多想!要是当时为娘亲眼看到他,哪里需要拖这么久才让你们娘儿相认?” “这事儿我知道的。”但高密王妃摇头道,“去宁威侯府认鹤儿前,我是反复盘问过跟他有关系的事情的,当时也知道,娘您多半是没有亲眼见到他,不然哪里用得着静淑县主通风报信?” 她思索了下,虽然觉得那么点小事,秦老夫人又押着赵桃妆当面给盛惟乔她们陪过礼了,估计盛家那边也不会再计较,容睡鹤也不至于因此就对表妹记恨到现在了吧? 但想想自己这儿子好不容易才找回来,任何可能导致他不高兴的事情还是不要做的好,所以踌躇良久,到底还是说:“既然娘觉得桃媗合适,那就桃媗吧?” 第三百四十二章 误会 虽然高密王妃同意了更换人选,让赵桃媗去高密王府小住,看看能不能与容睡鹤互生情愫,但赵桃媗总不可能马上跟着她走,一来要收拾东西,至少带上几件随身之物;二来秦老夫人也要专门单独叮嘱这孙女儿几句;三来虽然秦老夫人与高密王妃都赞成这门亲事,但二人都无独断专行之意,万一俩人实在合不来,提前公布了岂不是自断后路? 所以高密王妃跟秦老夫人说定此事之后,老夫人也就让人把两房人都喊了回来,照常与高密王妃见礼叙话。 高密王妃含笑与众人招呼,挨个给了见面礼,特别留意了下赵桃妆跟赵桃媗,却发现赵桃媗对自己落落大方,亲昵而不失大家闺秀该有的矜持与礼节,赵桃妆却很有故意讨好自己的意思,上首的秦老夫人为此都专门咳嗽了两次提醒她了,她还是围在高密王妃跟前,姑姑长姑姑短的,格外殷勤。 “莫非这孩子看中了鹤儿?不然她对我这么热络做什么?”高密王妃心下揣测,“鹤儿才貌双全,招女孩儿家喜欢也不奇怪。” 她虽然按照秦老夫人的提醒选择了赵桃媗,但考虑到万一赵桃媗跟容睡鹤没成,到时候说不定还会重新考虑赵桃妆,因此对这份殷勤并不讨厌,甚至还想着如果赵桃妆做了容睡鹤的妻子之后,也跟此刻这会一样着紧自己,还真不愁自己会与容睡鹤疏离了。 正这么想着的时候,又见赵桃媗自以为没人注意自己,借着团扇的遮挡,朝赵桃妆使劲撇嘴,一副很看她不上的样子,心头就有点惊奇,“赵家这一代女孩儿不多,她们还不是一个房里的,娘又素来会教孩子,怎么看起来姐妹俩不大和睦?” 就怀疑是不是姐妹俩一块看上了容睡鹤,这会儿赵桃媗却不过面子上来讨好自己,见赵桃妆的模样,心中不满,所以才会朝堂姐撇嘴? 高密王妃有点哭笑不得,心想如果是这样的话,回头容睡鹤不管是选择了姐姐还是妹妹,都要好好劝着点另外一个才是,别弄的姐妹反目,可是遗憾。 因为畅想着容睡鹤成亲之后,在妻子的劝说下,与自己越来越亲近的一幕,高密王妃这天心情很不错,在秦老夫人的挽留下,是用过了晚饭才回王府的。 她回到王府之后,就跟戚氏说:“你过两天派人去赵府接桃媗过来住几日,将我隔壁的菱花馆收拾出来,好让她住下。” 戚氏答应一声,看了看左右都是心腹,才低笑道:“母妃看中了三表妹?她跟三弟,可真是郎才女貌的一对了,排行也一样,真正有缘!” “这只是我跟你们外祖母的想法,孩子们能不能凑一块儿去,也还未知呢!”高密王妃笑了笑,轻声道,“先别叫人传出去……以防万一!” 戚氏了然的点头,但想了想,又说:“那接三表妹来王府小住的理由,是不是改成……惠和要出阁了,所以邀三表妹过来陪伴一段日子?不然您才去过赵府,跟着三表妹就过来住上了,只怕即使咱们不承认,外头也肯定要猜到的。” 高密王妃听到“惠和”时皱了下眉,沉默了会才道:“也可!” 于是两日后,戚氏照这理由去赵府接人,谁知道来的却是赵桃妆跟赵桃媗俩姐妹,她感到非常惊讶,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得带了她们一起去见高密王妃。 高密王妃之前就怀疑这姐妹俩同时看上了容睡鹤,见这情况越发笃定自己的猜测了,又听赵桃妆赔笑解释自己的不请自来:“听说姑姑想让惠和表姐出阁前跟姐妹们好好亲热亲热,我想着我也好些日子没见表姐了,故此前来……还请姑姑不要怪我冒失!” 毕竟是嫡亲侄女,高密王妃虽然觉得赵桃妆这也太主动了,都有不顾姐妹情分的嫌疑了,但看着她生怕自己不答应的模样,心头到底一软,微笑道:“本来就该把你们姐妹都接过来的,只是想着桃姌出阁多年,娘跟前就你们俩在,若都来了这边,怕娘不答应,这才就邀了桃媗。” 赵桃妆忙道:“祖母常嫌我们吵她呢!这会儿来姑姑跟前,恰好让她老人家清净个几日。” “就怕她清净之后就来怪我。”高密王妃有些奇怪的看了眼赵桃媗,相比赵桃妆的活跃以及主动,这小侄女未免太安静了点吧? 进门到现在了,除了问好的话之外,竟是一个字都没说? 却不知道赵桃媗心里正在大骂赵桃妆糊涂:“那容清醉摆明了就是想利用你,之前千里迢迢追去碧水郡,帮着他讨好静淑县主的教训还不够吗?!好歹也是我赵家嫡女,怎么就愚蠢下贱到这地步?!” 她这想法高密王妃不知道,慰问了几句,也就命戚氏送她们去菱花馆安置带来的行李之类。 还好菱花馆的地方不算小,就算姐妹俩一块来了,也住的下。 只是戚氏前脚离开,赵桃媗后脚就把丫鬟打发出去,指着赵桃妆的鼻子喝道:“二姐你能不能有点脑子?!二表哥他摆明了就是拿你当枪使!连祖母都不敢在姑姑跟前提二表哥半个字,你一个小辈,有什么资格跟脸面,让姑姑因为你的求情对二表哥网开一面?!” 赵桃妆张红了脸,说道:“我没打算直接跟姑姑说啊!我是打算见到了三表哥之后……” “三表哥回来才几天?!”赵桃媗真心被她气笑了,“听说对着姑姑姑父都没改口喊‘父王’、‘母妃’呢,何况是你?!你凭什么觉得他肯给你这么大的面子?!你以为你是盛家那几位县主吗?!既跟他有相处了几年的情分,又还有盛家抚养三表哥一场的恩情,足以让三表哥卖这面子?!” 结果她这么一说,倒是给赵桃妆提供了新的思路,顿时眼睛一亮,说道:“没错啊!若是三表哥不理我,我还可以去找康昭县主……” “你醒醒吧!”赵桃媗恨铁不成钢道,“你忘记你跟康昭县主在碧水郡吵架的事情了?!就算人家现在不记恨了,还是那句话:非亲非故的人家凭什么为了你付出那么大的人情出那么大的力气?!毕竟对你来说,二表哥是你的心是你的肝是你无论如何都放不下的牵挂,对于康昭县主来说,二表哥的死活,与她有什么关系?!” 她深深叹了口气,“我再劝你一次:你别再掺合姑姑家的这潭浑水了好不好?!祖母都没法子的事情,你想解决?你这不是痴心妄想是什么?!” 但赵桃妆只是揉着衣角沉默。 那沉默里透着固执。 赵桃媗脸色铁青的看了她片刻,最终一跺脚,说道:“回头我会陪你一块去找三表哥,不过,话我先给你说好了:如果三表哥拒绝帮二表哥说情,你不许纠缠!而且要立刻回赵府去!如果你不答应的话,那我就立刻回赵府禀告祖母,你不想被祖母火速押着远嫁,该知道怎么做!” “……好!”赵桃妆闻言,踌躇了一会,才咬着牙答应下来。 又怕赵桃媗到时候故意使绊子,要求道,“到时候我一个人跟三表哥说,你不许说话!” “我才懒得掺合这事儿!”赵桃媗看出她心思,不禁冷笑着甩手走出去了,“你要不是我姐姐,我只会想办法离你远点!” 姐妹俩尽管不欢而散,但在片刻后聚集回来的下人面前,还是表现的十分和睦的。 互相参谋着重新梳妆打扮过了,复去高密王妃住的湘霁堂,路上赵桃妆为了缓和两人之间的关系,特意凑到堂妹耳畔称赞道:“你这一身我都要看呆了,等会三表哥瞧见,一准移不开眼睛!到时候你们可就好事将近了!” 虽然赵桃媗到现在都没说过对容睡鹤是否满意,但赵桃妆跟她毕竟多年姐妹,对这堂妹也有所了解,知道赵桃媗如果看不上容睡鹤的话,压根就不肯来高密王府小住的。 所以她以为说这番话可以讨赵桃媗高兴。 结果赵桃媗闻言,微微冷笑,也侧头凑到她耳畔低声道:“如果我真的嫁给三表哥的话,那么倘若你回头没能跟三表哥求情成功,他日三表哥与二表哥发生冲突,却不知道你我姐妹又该如何自处?!” 赵桃妆听的一呆,才要说话,却见赵桃媗已经快走几步,到前面去了。 索性赵桃媗还记得这些争执不能让高密王妃知晓,所以在湘霁堂门口停了步等她。 两人略整衣裙钗环,缓步入内,却见高密王妃不在屋子里,而是叫人取了软烟罗帐出来,在院子里的杏树下搭了起来,搬了套紫檀木家具,正斜靠软榻上,拿了柄缂丝花鸟象牙柄刻山水团扇慢条斯理的摇着。 这季节的杏花都已经尽了,枝头长出了浓密的绿叶。 绿树与松绿的软烟罗帐将一身妃红夏裳的高密王妃衬托的十分打眼,察觉到侄女们的到来,她坐起身,投来一个温和的笑,鬓发上的金镶银“金蜂采蜜”发簪在枝叶间隙里投下的阳光中折射着点点金光,使得原本憔悴不堪的王妃,看起来年轻了很多。 足见容睡鹤的归来,对她的激励有多大。 赵桃妆看到这一幕,却立刻想到,只要容睡鹤愿意开口,自己这王妃姑姑,断没有什么不答应的,不禁下意识的捏了捏拳,为自己鼓劲。 “快过来坐吧!”高密王妃示意她们不必多礼,轻摇团扇,笑道,“这季节屋子里搁冰吧凉了点,不搁吧又觉得燥热,还是在树底下乘凉最好!” 又指着面前的长案,“都是才湃过的果子,还有新做的扶芳饮,你们尝尝!” 赵姑姑在旁边笑着说:“这扶芳饮可是王妃娘娘亲手做的,平常就是王爷都喝不到呢!” 赵桃妆跟赵桃媗忙端起面前丫鬟才斟上的扶芳饮尝了一口,味道确实比寻常扶芳饮甘美,忙称赞高密王妃的手艺,赵桃妆为表殷勤,又说:“实在劳烦姑姑了,只可惜我跟三妹妹都不擅长厨艺,却没什么拿手的活计孝敬姑姑,还要姑姑亲自做扶芳饮来招待我们,真是惭愧!” 但这话说了之后,高密王妃跟赵姑姑表情都有片刻的微妙,继而笑道:“你这孩子,跟亲姑姑也这么见外。” 这时候赵桃妆又见旁边堂妹也投来一个无语的眼神,骤然醒悟:高密王妃哪里是为了她们两个侄女儿的到来,才亲手做扶芳饮的?这摆明了是给她的心肝小儿子容睡鹤专门做的! 说起来她跟赵桃媗不过是沾了容睡鹤的光而已! 赵桃妆顿时满脸通红,尴尬的简直恨不得有个洞可以让自己钻进去了。 万幸这时候外间的小丫鬟兴冲冲的跑进来,禀告道:“娘娘,郡王过来了!” 第三百四十三章 赵桃媗的“好办法” 姑侄三个一听,同时坐直了身子,整理衣裙钗环。 片刻后容睡鹤走进来,看着花枝招展的三位女眷,却是无动于衷,给王妃行完礼之后,也就朝赵家姐妹点了点头,撩袍在旁边坐了,意思意思的道:“王妃今日气色看起来不错。” “这都是我儿的功劳。”高密王妃立刻笑的阳光灿烂,柔声说道,“要不是鹤儿你日日在跟前照顾,为娘哪里可能恢复的这么快?” 赵桃妆为了让容清醉重新被高密王府接纳,是在赵府就努力讨好高密王妃的,这会儿见着了求情的正主,自然越发殷切,接口道:“三表哥真是孝顺!” 只可惜容睡鹤对姑侄俩的话都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平淡道:“这是董太医医术高明,与我没什么关系。” “三表哥真是太谦虚了。”赵桃妆连忙又说,“之前姑姑可是乏了十几年的,一直都是董太医看着,可不见多少起色呢!三表哥回来这才几天,姑姑就眼看着好了起来,哪能说不是你的功劳?” 容睡鹤对于陪伴高密王妃本来就不是很情愿,这会儿见赵桃妆一个劲的捧自己,虽然不知道高密王妃打算给他物色妻子……本来高密王妃从赵府回来之后,是就想跟容睡鹤说明,将侄女赵桃媗推荐给他的。 但正打算这么做的时候,赵姑姑提醒道:“郡王回来不久,到现在都不曾改口,显然是对王府还存着隔阂。如果这会儿就明着跟郡王说,请表小姐来府里小住,是为了撮合给他的话,万一他觉得这是在对他指手画脚的,不高兴了怎么办呢?毕竟这婚姻大事,是父母做主。” 高密王妃明白她的意思,容睡鹤到今天都没改口,显然是还没把自己跟高密王这对亲生父母当父母看,如此说不定就会反感自己主导他的婚事。 到这里王妃还只是徘徊,关键是赵姑姑又意味深长道:“若是咱们不告诉郡王,之所以请表小姐来府里小住,乃是为了他的婚事。回头郡王自己看中了表小姐,您说他会怎么做?” 那当然是到自己跟前来央求,求自己帮忙把赵桃媗说给他了! 对于急于取得容睡鹤信任与依恋的高密王妃来说,不怕这儿子给她提要求,最怕这儿子始终这么冷冷淡淡的抗拒着自己。 甚至可以说,容睡鹤跟她提的要求越多她越开心! 所以高密王妃当场拍板,这事儿不跟容睡鹤说! 这也是她跟赵姑姑对于赵桃媗的才貌都很有信心的缘故,毕竟容睡鹤血气方刚的,身边连个丫鬟都没有,这么个美貌的表妹成天在面前晃来晃去,还怕他不动心吗? 因此容睡鹤完全不知道赵家姐妹来王府的缘故,还以为真是为了来陪惠和郡主的,越发懒得敷衍,意思意思的搭了几句话,也就起了身,说道:“王妃这里既然有嫡亲侄女儿陪着,那我也就放心了。我还有点事情,且先去做,还请王妃饶恕!” 高密王妃闻言笑容就是一僵,顿时都后悔接侄女过来了,赵家姐妹脸上也很不好看,赵桃妆虽然有意讨好容睡鹤,到底心里已经有了个容清醉了,这会儿还不是最难堪的,她下意识的看了眼堂妹,果见赵桃媗脸色微微发青,手也下意识的攥紧了,显然被气的不轻! 这也难怪,赵家素来就有将女孩儿当成男孩儿一样重视跟栽培的传统,出了一位高密王妃之后,“桃”字辈的三个女孩儿,更是自幼就受到了不弱于她们兄弟的教诲与宠爱。 长姐赵桃姌接着姑姑嫁入皇室,如今是广陵王世子妇,也是广陵王府的内当家。 有姑姑跟长姐的例子在前,赵桃媗又不像赵桃妆那样,再三被二表哥容清醉利用还痴心不悔,自然自视甚高,哪怕面对容睡鹤这个状元出身、才封了郡王的三表哥,也没有什么卑弱、忍让的想法。 她也不知道容睡鹤压根不晓得亲上加亲的意思,还以为自己来王府前,秦老夫人都私下里叮嘱了一番这件事情的,还教了几手撒娇发嗲的技巧,那么早两日就从赵府回来的高密王妃,会不给容睡鹤透露口风吗? 如此这表哥明知道自己此来王府的目的,却还对自己态度冷淡不说,甚至话语之中完全是当自己是来陪伴高密王妃的,这摆明了就是故意扫自己面子、给自己难堪! 赵桃媗心中恼怒,沉着脸目送他离开之后,转头就对高密王妃说:“姑姑,看来我们来的不巧,打扰您跟表哥母子团聚了。这样可是不好,不如我们还是回家去吧?” 其实高密王妃也觉得,如果儿子当真觉得自己有了侄女陪伴就不需要他在场了,那这俩侄女还是早点送走的好。 但赵桃媗这么说了出来,她也不能不安慰,毕竟这侄女是王妃主动提出接过来的,这会儿就这么让人走了,即使王妃不怕得罪娘家,也不好意思这么欺负侄女儿的。 所以忙示意左右闲人回避,这才跟侄女们解释道:“我这两日还没来得及跟他说明你们过来的缘故,我估计他是真的以为你们是来陪伴我还有惠和的,这才考虑男女忌讳不肯待久。” 想起前两日合家去盛府道谢,底下人禀告的容睡鹤驱逐惠和郡主的事情,虽然回来之后,王妃就特别命赵姑姑去惠和郡主院子里,将这小女儿狠狠训斥了一顿,勒令她以后都不许擅自打扰容睡鹤。 但此刻为了平息俩侄女的羞恼,又扯了这女儿出来顶缸,“这都怪惠和,她这段日子没少烦鹤儿,以至于鹤儿对她实在喜欢不起来!尽管我前两天已经禁止惠和纠缠鹤儿了,但鹤儿心里对她只怕还有点恼怒。如今听说你们是来陪惠和的,估计就误会上了,以为你们跟惠和差不多的性子,担心对你们和颜悦色,会让你们像惠和那样跟他无理取闹呢!” “这也是鹤儿流落在外已久,这才回来,跟家里人都不熟悉。” “他要是早就知道了你们的性子,断不会那么误会的!” 赵桃妆有意讨好,赵桃媗则不是不讲理的人,闻言也就消弭了怒火,都表示理解:“原来如此!我们还以为三表哥不喜欢看到我们呢!” 赵桃媗其实心里还有点疑惑,就是高密王妃为什么不跟容睡鹤说明自己来王府小住的缘故? 她心想:“难道三表哥这会儿不想谈婚论嫁吗?只是他也有二十了,考过状元,封了郡王,这会儿不张罗婚事,却要拖到什么时候?” 不过未婚女孩儿家,这种话哪怕是嫡亲姑母也不好意思张口询问的,自己思想了一会,没寻着头绪,也就定了定神,陪着高密王妃说笑起来。 如此到了晌午后,高密王妃要小憩了,姐妹俩才告退回菱花馆。 回去的路上,赵桃妆提醒妹妹:“三表哥虽然是不知就里才会提前在姑姑跟前告退,但我看他此举,很有些恪守礼仪的意思。这样的性情,对你来说有好有坏,好处是三表哥显然是个正人君子,不是那种见着个长的好看的,就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的好色之徒!” “坏处就是,他这么端方的人,只怕即使心里对你有好感,也不肯表露出来。如此你们之间想要成就好事,只怕得你放下矜持,主动点儿了!” 赵桃媗这次倒没拿话堵堂姐,因为她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对于放下矜持,主动向容睡鹤示好这点,赵桃媗并不反感,毕竟容睡鹤容貌昳丽,文武双全,封有郡王之爵,既是自己的嫡亲表哥,又有长辈们的赞许……这么好的夫婿人选,只是看着古板了点,不是那种会主动讨好女孩儿的人,赵桃媗觉得还是瑕不掩瑜的。 不,不是瑕不掩瑜,应该说正中赵桃媗的喜好。 因为赵桃媗很讨厌的容清醉,就是那种很会说软和话哄人的,不然赵桃妆好歹也是秦老夫人跟前长的,亲爹亲娘又在堂,这么多长辈看着,怎么会对他一个连自己家都回不去、只能在赵府寄人篱下的表哥死心塌地呢? 所以这种嘴巴抹蜜太多的男子,哪怕容貌俊朗出身高贵又有才学,在赵桃媗看来都是不可靠的。 而容睡鹤之前敷衍了会就甩手而去的行为,经过高密王妃的解释之后,现在想想,倒是正派、洁身自好、坐怀不乱的表现了。 如此成亲之后兴许日子过的会比较平淡,然而却更稳妥,不会被忽然冒出来的狐狸精弄的家宅不宁。 是以赵桃媗这会儿面上不显,心里对嫁给这表哥倒又期盼了几分,当下就暗自盘算:“我跟这表哥并不熟悉,从前在不夜阁的一面之缘,当时我主要也是招呼康昭县主她们,都没跟表哥说话的。这会儿若要主动向他示好,却不知道要怎么做呢?” 她想着容睡鹤既然是这样端庄的品行,自己就算要放下矜持主动示好,也得拿捏住方寸才是! 不然显得轻浮了,八成要被这表哥小看,甚至引起他的厌恶,那可就弄巧成拙了。 所以思来想去,赵桃媗认为自己可以先从容睡鹤的爱好入手,投其所好之后,大家既有了共同语言,也就有了时常见面与畅谈或者切磋的理由,如此时间一长,自己虽然算不得天下第一美人,却也是拔尖的美貌了,家世亦不差……这位表哥还跑得了吗? 但这方法有个问题,就是由于容睡鹤的冷淡态度,高密王妃目前尚且在想方设法的摸索着儿子的喜好,遑论是赵桃媗对这表哥的爱好的了解了。 还好赵桃媗在菱花馆的屋子里徘徊了几个来回后,很快想到了一个好方法:“我可以请教康昭县主!虽然我跟康昭县主也不是很熟悉,但大家都是女孩儿,之前在不夜阁的时候,也算是相谈甚欢,我问这个又不是为了害三表哥,想必县主这点面子总肯给我的?” 第三百四十四章 危机前夕 容睡鹤对于不久后的危机一无所知,还在房里专心摆弄着一支即将完工的玉簪。 这是一支无暇羊脂玉雕刻的短簪,只有四寸长,簪身滚圆;簪尖被仔细的打磨光滑,以防误伤;簪首却不是常见的花卉鸟雀,也不是寓意美好的祥云如意、或者充满了生机情趣的虫豸。 而是…… 一只活灵活现的小老鼠。 老鼠也不是常见的匍匐姿态,而是有点趾高气扬的人立而起,肩头还扛了截比它身体细不了多少的大树,树梢上开满了桃花,作昂首迈步的姿势。 “乖囡囡看到这簪子一定要气的跳脚!”容睡鹤灵活的运转手腕,为只有米粒大小的桃花雕刻上花蕊,想象着盛惟乔收到这支簪子时的反应,嘴角不禁下意识的勾起,“她不是跟丫鬟污蔑老子是老鼠吗?老子现在就送她一支老鼠簪子!” 只不过自己这只老鼠,可是要把乖囡囡这棵“峻木”给扛走的! “桃之夭夭,宜室宜家。”最后一朵桃花的花蕊刻好,饶是容睡鹤也不禁甩了甩手腕,感到有些酸软,他的雕刻是练武之初,为了锻炼腕力、眼力还有对于细微之处的把握学的,后来武功上去了,这门手艺也就搁下了。 好在他这会儿年纪也不很大,搁下来的时间不算太长,还没完全遗忘,这会儿正好用来调戏他的乖囡囡……打量着手里已经完工的玉簪,容睡鹤面上笑意渐浓,“虽然岳父大人他坚持为乖囡囡取字‘峻木’,是以伟岸乔木寄托对乖囡囡的祝愿,桃木却是算不上的。不过没关系,乖囡囡看得懂就成!” 说起来桃树多实,还象征子孙昌盛来着? 容睡鹤再次仔细检查玉簪,见没有什么遗漏的了,方走到屋角的金盆前,以清水洗涤,又用丝帕擦干水渍,末了小心翼翼的放进早就准备好的锦盒里,珍而重之的藏入怀中。 然而他认真的思考了下:是今晚就立刻送去盛府给盛惟乔个“惊喜”呢,还是等过两天重五之节,太后召集前朝后宫的权贵聚集上林苑的时候,再悄悄的献上? “送礼这种事情,宜早不宜迟,还是今晚就送过去吧!”容睡鹤思忖片刻,觉得还是早点给他的乖囡囡一个“惊喜”的好,毕竟今晚送过去的话,如果盛惟乔看到这支玉簪不高兴,顶多像上次那样,拿着玉如意把他赶打出屋,这会儿距离重五也还有几天时间的,女孩儿八成到了重五那日就气消了。 但如果是重五那天,盛惟乔看到簪子发火,那……这个难得的可以在光天化日之下跟他的乖囡囡卿卿我我的大好时机,不定就是在盛惟乔“你滚你滚你给我马不停蹄的滚”中浪费了啊! “今晚老子是穿那件大红底四合如意瑞云纹的圆领袍衫呢?还是穿习惯的玄色素罗袍衫?”既然决定了晚上要去偷入闺阁,容睡鹤自然要开始做准备,他走出内室,叮嘱公孙喜,自己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做,让他务必守好门户不能让任何人进来,然后,开始认真的……挑衣服! ……要问为什么长年一袭玄衫的他也会注重打扮了,这都是没办法的事情! 谁叫宜春侯郦圣绪姿容俊美、不让女郎的声名在外? 虽然那天晚上在他的倾情表演之下,盛惟乔信誓旦旦的表示看不上郦圣绪那种连她都打不过的软脚虾,但所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郦圣绪长的好看,又有盛老太爷这个强力助攻,容睡鹤这会儿还没法像以前那样借助兄妹名份,成天守在盛惟乔身边给她洗脑……哦不,是纠正妹妹的错误认知。 怎么能不担心一个疏忽,他的乖囡囡就此被人叼走? 所以容睡鹤觉得,自己也不能再老是跟从前一样不注重打扮,为省事只做一个颜色、差不多款式的衣袍了! 毕竟他觉得自己长相完全不比郦圣绪那个小白脸差,要是因为不会打扮……不,是不屑打扮,在这方面被郦圣绪比了下去,可也太冤枉了! “嗯,还是绿色的吧,老子以前好像都没穿过绿色?平时穿玄色,喜庆的日子穿大红,其他颜色都没上过身。”容睡鹤对着两大箱子的衣袍苦思冥想,说起来他还是头次觉得高密王妃对他挺好的,因为以前在盛家的时候,虽然盛家没有亏待他,但冯氏到底不是他亲娘,又因为他进入盛家时已经十七岁了,盛兰辞夫妇以为应该尊重他的意思。 所以他要求衣袍除了年节应付场合的几身做大红、其他全部做玄色时,夫妇俩劝了劝,见他坚持也就答应了。 却是来了高密王府之后,高密王妃满腔爱子之心爆发出来,恨不得搬空了整个王府的库房跟名下的布庄给他裁衣服,这会儿这两口箱子每口都能轻轻松松的装下四五个成年人,还都只放了应季的部分衣袍,仍旧有绣娘裁缝赶工的一批在陆续送过来……但饶是如此,眼前的箱子里也是什么颜色什么款式什么质地都有! “绿地鸑鷟衔花圆领袍衫……就这件了!”容睡鹤以前从来没有打扮的概念,虽然自负容貌不俗,这会儿也不免有点头疼,“配皂色绸裤,鞋子好弄,云头靴就成。腰带……八仙庆寿阔玉带、海水蟒阔菜玉带、彩云仙鹤白玉带、苍松麒麟菜玉带、苍松麒麟菜玉带、苍松麒麟菜玉带、苍松麒麟菜玉带……” 可怜的密贞郡王看的眼花缭乱,嘴角直抽搐,“这这这……选哪条?” 好不容易择定了一条白玉金松鹿带,又被一堆绦环弄了个头晕目眩:这些什么白玉鹘啄鹅绦环、青玉狮戏球绦环、白玉双螭璧形绦环、青玉巧作双兽绦环、玉斗牛绦环、玉白鹿绦环、玉纽字福禄绦环、玉雁穿莲绦环、玉玲珑鹭鸶绦环、玉嵌金宝玲珑鹭鸶绦环……珠光宝气金碧辉煌; 接下来又有香囊,也是满满的一匣子:老银烧蓝香囊、透雕花鸟香囊、白铜香囊、象牙香囊、镂空飞鸟葡萄纹银香囊、镂雕锦纹双鱼攒珊瑚珠翠香囊……容睡鹤将自己在房里关了足足一个下午,到晚饭的饭点,高密王妃再三派人来催了,他才疲惫不堪的去用饭。 心情……嗯,很心酸。 富贵人家的梳妆打扮,哪怕是男子,原来也是那么的不容易。 自己幼年流落玳瑁岛,为了生存,苦苦挣扎多年才缓过一口气,之后到了盛家也没有将心思放在这上面,怎么想都比不过打小娇生惯养、还有长公主亲娘在旁指点的郦圣绪啊! “要不回头找个机会,把姓郦的的脸划上几道,这样他再打扮也没老子好看了?”容睡鹤恶向胆边生,“又或者不动他的脸,但把他腿打断,乖囡囡肯定看不上一个瘸子的!就算她一时糊涂看上了,盛家也绝对不会同意!” 他这儿盘算着铲除情敌,巩固自己在盛惟乔心目中的地位之际,却不知道这天的晚饭后,赵桃媗特意挥退左右,跟堂姐赵桃妆说起了悄悄话:“我想明儿个跟姑姑说,出门一趟,去盛府找康昭县主,打听一下三表哥的喜好与禁忌。堂姐你陪我去么?” 赵桃妆是想着一旦找容睡鹤求情无果,就转而跟盛惟乔哀求的,这会儿自是点头,又问:“要喊上惠和表姐么?毕竟在外人眼里,咱们此来王府,就是为了陪伴她的。” “她?”赵桃媗皱了皱眉,说道,“还是算了!二姐你忘记姑姑方才说的话了?姑姑说三表哥今儿个之所以会冷淡咱们,主要就是听说咱们乃是来陪伴她的,以为咱们跟她关系有多好,担心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呢!这会儿还要跟她凑一起,三表哥知道之后,岂不是越发要绕着咱们走了?” 赵桃妆解释道:“但咱们毕竟是打着她的旗号才过来的,如果不带上她的话,万一被人窥探出真相……就算日后你跟三表哥成了,这会儿到底是尴尬。” “……不妨事的。”赵桃媗沉吟了一会,就说道,“盛府也在城南,离王府也没多少路。再者,我只是想跟康昭县主请教下三表哥的喜好之类,我估计三两句话就可以说完,耽搁不了多少时间的。” “这么着,回头咱们再去那几家老字号的糕点蜜饯铺子里买些吃食,回头就说惠和她这几日都在收拾嫁妆预备出阁,咱们看的心疼,故此专门出来买点小东西回去给她解乏。反正有道是你做初一我做十五,有个场面上能遮掩的理由,那些识趣的人自然也就当真了;不识趣的,就是真的只是过来陪惠和、陪姑姑,少不得也要编造出种种绘声绘色的内情来呢?何必理她们?!” 赵桃妆想想也是,遂颔首:“那就这样吧!明儿个咱们起的早一点……对了,姑姑那里可要说真话?” “还是不了。”赵桃媗犹豫了会,摇头道,“姑姑甚至都没跟三表哥说明我的来意,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所以还是先不跟她说吧,不然显得我怪迫不及待似的。” 她这时候只是觉得容睡鹤是一个各方面都很符合她要求的夫婿人选,还没认真到非嫁给容睡鹤不可的地步,是以即使打算主动向这表哥示好,却也不肯太失体面的。 这样的考量,赵桃妆也能理解,于是说:“那明儿个我们就说出去买点东西,暗示姑姑不想打扰了她跟三表哥叙话……我想姑姑应该会答应的。” 于是两人仔细商议了下到盛府拜访时,如何避人耳目的询问容睡鹤的喜好,为此姐妹俩还开箱倒柜,专门找了几样同龄女孩儿都会喜欢的东西出来,打算到时候作为谢礼。 这不仅仅是因为她们有求于盛惟乔,更因为,那位跟容睡鹤做了好几年兄妹,容睡鹤又跟自己亲妹妹惠和郡主关系不怎么样,不定,将来这康昭县主,比惠和郡主更得容睡鹤照拂关注,更有小姑子地位呢? 赵桃媗真心实意希望得到盛惟乔的帮助,以及,好感。 第三百四十五章 再一起睡一次,就知道了! 这天晚上,容睡鹤用过晚饭,稍微安置了一阵,看着夜深人静了,方将下午精心挑选的衣袍鞋袜以及佩饰穿戴起来,又一口气点了十八盏碧纱宫灯,将内室照了个犹如白昼,对着铜镜前前后后照了好一会,确认没什么纰漏了,这才熄灭灯火,推窗外出。 他之前夜半偷溜过一次,毕竟是做过好些年海匪的人,于这类事情,很容易上手,这第二次,就已经是轻车熟路了。 是以抵达盛府的时候,衣袍冠冕都还十分齐整,没有太过凌乱。 容睡鹤又在盛惟乔闺阁的后窗外仔细整理了一番,这才熟练的撬开窗户,敏捷翻入。 “你可算来了?!”屋子里的盛惟乔其实已经睡下了,不过听到动静又爬了起来,才把外衫披上,见他带着一身夜露进来,就是冷笑,“我还以为你不敢来了!” “乖囡囡,这话是什么意思?”容睡鹤一听就知道,她是对于两人上次见面时,自己喝退惠和郡主的事情疑虑未消,这是打算先声夺人的诈自己了,于是故作茫然,语带委屈道,“可是怨我这两夜都没来看你?我也是没办法,这两日王妃盯我盯的紧,要不是今儿个赵家姐妹到了府里,陪着王妃说了好一阵子的话,让王妃暂时注意不到我,我只怕都出不来。” 盛惟乔将信将疑的看了他一阵,哼道:“你不是说王妃对你只是面上情,并非真心关爱你吗?那为什么她这会儿传闻身体不是太好,还要专门盯牢了你?” “我哪里知道她打什么主意?”容睡鹤叫屈道,“乖囡囡,你想想,我流落在外十五年,统共才过过几年好日子?这会儿可算回到了生身父母身边,如果他们是真心对我好,我做什么要在你面前说他们的坏话?我是那种背后嚼人舌根的人吗?!” “怎么不是?!”盛惟乔提醒道,“你之前特别跟我说过徐抱墨不好来着,还说了不是一次两次!还有宜春侯!你还说过敖鸾镜徐采葵这些女孩儿的坏话呢你还好意思说自己不在背后嚼人舌根!?” 容睡鹤嘴角一抽,心说翻老子旧账的时候你记性怎么就这么好呢?你的好记性为什么就不能用在记老子对你好的事情上?! “凭空揣测污人清白,那才叫背后嚼人舌根!”他义正辞严的反驳道,“我说的这些人不好,那都是有理有据的,这只能叫实话实说!” 盛惟乔冷笑道:“还实话实说,我看你根本就是满嘴胡言,没有一句可信的!” “怎么会?”容睡鹤立刻道,“我说乖囡囡聪慧、懂事、孝顺、温柔、体贴、机灵、美貌、宽容……最该娶回家了!你敢说这话不可信?!这可是我还没进盛家之前,在路上的时候,爹他亲自跟我信誓旦旦的保证的!难道你要说爹爹说的不对吗?” 盛惟乔闻言,嘴角微微一勾,但立刻又板住,干咳道:“那是我爹爹,你喊什么爹爹啊你!你找你自己父王去!” 继而警觉的追问,“你给我老实交代:是不是我爹爹那么跟你介绍我的时候,你就不安好心的打算把我骗到手了?!” “当然不可能了!”容睡鹤立刻道,“我那时候是真的以为会有个聪慧、懂事、孝顺、温柔、体贴、机灵、美貌、宽容……的妹妹好不好?!我甚至都设想过闲暇时领着你上街去买糖葫芦的景象了!” 天地良心,他没进盛府之前,真的是相信了盛兰辞的话,以为自己会有个温柔体贴懂事乖巧甚至还有点小羞涩的妹妹……那时候如果知道盛惟乔的真面目,他会不会答应盛兰辞的要求可真不好说! 毕竟彼时他对盛惟乔又没有生出什么特别的情愫来,对于刁蛮任性又娇气的女孩儿,绝对是敬而远之的。 结果盛惟乔一听这回答,顿时就不高兴了:“什么意思?!你觉得我其实不聪慧、懂事、孝顺、温柔、体贴、机灵、美貌、宽容……吗?!” “乖囡囡,你当然是最好的!”容睡鹤见状连忙谄媚道,“我的意思是,我那时候以为你是个小孩子呢!但真正见面之后,我才发现原来你是那么的美丽那么的聪慧那么的机灵那么的可爱……好到我没法把你当妹妹!” 不要脸的吹捧取得了很好的成果,盛惟乔笑的眉眼弯弯,却还是努力板起脸,说道:“哼哼!你还想抵赖!我就说你早就打我主意了!” 就又想到了玳瑁岛山洞里的经历,“那你给我继续招供:之前在玳瑁岛山谷的山洞里头……是不是你趁我睡着了之后,悄悄将我拉到你身边,抓着我手臂抱住你,然后再让初五咆哮惊醒我,好作弄我的?!” 容睡鹤暗吐一口血,觉得自己简直冤死了:当时明明就是这只坏囡囡把自己当成取暖的炉子,自己靠上来不说,还把自己吓的前一晚都是落荒而逃了啊! 结果她居然想的出来,说自己把她扯身边的? “其实乖囡囡啊,是这样的!”鉴于刚才的坦诚回答效果很不好,容睡鹤觉得自己在回答眼下这个问题的时候,必须展现出更聪明的措辞,比如说,“当时你睡着了的时候呢,我也睡着了!至于说到底是你不当心滚过来抱住了我,还是我睡着了之后无意识的把你拉到身边抓着你手臂抱住我……我也不知道啊!不过,要弄清楚这事儿,其实还有个简单的方法!” 盛惟乔不出他所料的问:“什么方法?” “咱们再一块睡一晚嘛!”容睡鹤兴高采烈的建议,“这次就我睡,你别睡了,看看我会不会再把你拉身边抓你手臂抱住我……这不就知道了?” “你想的美!”盛惟乔抓起隐囊砸到他脑袋上,笑骂道,“当我傻的么?平白给你占这样的便宜!” 她宣布,“这件事情不需要再试,肯定就是这样的!你这个登徒子!我爹当初简直就是引狼入室,看错你了!” “这话可是你说的!”容睡鹤被迫背锅,非常无语,因为不敢反驳,只能在心里哼哼唧唧,“回头咱们俩名正言顺一块睡了,看我怎么收拾你……到时候你可别哭着求我!” 盛惟乔不知道他的腹诽,还在继续训话:“你这么做对得起我爹的信任吗?!你说!” “乖囡囡,我也觉得我这么做,愧对爹爹的信任与托付!”容睡鹤看着她努力装作威严的模样,按捺住笑意,说道,“说起来爹爹当初交代我两件事:一件是振兴盛家,我这会儿归回了高密王府,在孟氏彻底倒台之前,估计祖父是不愿意接受我的扶持的,一时半会的,也只能对爹爹爽约了!” “所以这第二件事,我必须做到!” “这就是照顾好乖囡囡你,一生一世对你好,一辈子都将你当成心肝宝贝疼!” 他深情款款道,“为了不辜负爹爹的一片苦心,乖囡囡,你说你怎么可以不嫁给我呢?爹爹对你那么好,你难道忍心让他老人家失望吗?!” “我爹还没老!”盛惟乔抓起隐囊,再次砸了他好几下,才没好气的说道,“你家父王才是个老头子呢!我爹爹可是还在壮年!” 容睡鹤立刻道:“是是是!爹爹当然不老了,我那么说,意思是我要将爹爹当成老人家那样尊敬!可不是说爹爹上了年纪了!” 见他认错态度还可以,盛惟乔勉为其难的揭过这一节,托腮道:“好啦,不跟你说笑了,说正经的:我记得你之前对高密王府就很不满,这会儿净在我面前说王府的坏话,我看也未必有几句实话……话说你们到底什么恩怨?以前不肯说,现在也不肯说嘛?” 容睡鹤笑容不变,说道:“乖囡囡,你想拿话诈我?没有用的!毕竟我一直都跟你说的是真话,你让我说假话,我也编造不出来啊!” “又不肯说!”盛惟乔恼怒的隔着辈子踹了他一脚,“既然不信任我,那你还大半夜的跑过来找我做什么?!快滚快滚!” 容睡鹤摸着下巴,纹丝不动,笑道:“乖囡囡,你这么凶,难道又想打老鼠吗?” “我不但要打老鼠,我还要吊你起来点天灯呢!”盛惟乔想到上次的事情,脸色就是一沉,探身过来,伸指拧住他耳朵,使劲扯了扯,警告道,“今儿个不管你有多少理由,都别想占我便宜去!” “说到老鼠,乖囡囡,我今儿个可是带了礼物给你的哦!”容睡鹤闻言,总算想起了自己今晚特意赶过来的目的……其实本来打算一见面就献宝的,结果盛惟乔一声喝问之后,他忙着给这乖囡囡解释、接下来忙着斗嘴,倒把自己辛苦了几日做的玉簪给忘记了。 这会儿神秘一笑,从怀里取出锦盒,道,“本来打算重五那天给你的,但想想既然今儿个白天就准备好了,还是不要拖那么几天了……专门耗费了我好几天时间才预备好的,乖囡囡,你想要不想要?” 盛惟乔打量他片刻,眼珠转了转,不知道想到什么,露出一抹坏笑道:“想要,不过,想再让我亲你一下是休想!” “没事的,不要你亲我!”容睡鹤立刻道,“只要……”他拖长了声调,趁盛惟乔凝神注意他接下来的话的时候,忽然凑过去飞快的亲了亲她面颊,笑眯眯道,“只要你让我亲亲就好!” “你这个混账!!!”盛惟乔再度抓起隐囊,朝他一顿狂砸,末了才有点气喘吁吁的问,“锦盒呢?还不快点给我?” 挨砸的时候赶紧把锦盒藏到身后的容睡鹤,郁闷的拿出来递给她,边递边恨恨道:“你这个没良心的坏囡囡,我为了给你准备这礼物,连续辛苦了好几天,大晚上的不休息……你不主动亲亲我再让我使劲儿亲亲你以作安慰,居然还这么对待我!” 盛惟乔目光闪烁的接过锦盒,却没有立刻打开,而是托在掌心,笑眯眯道:“你是不是很期待我打开它、看到里面礼物的样子?” 容睡鹤立刻点头,笑道:“快打开看看,喜欢不喜欢?” 他已经迫不及待要看这只乖囡囡从笑眯眯变成气鼓鼓了! 但是!!! 下一刻,一件令容睡鹤完全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第三百四十六章 忍住!不然就要变成手撕鹤 盛惟乔抓起锦盒,没有打开,而是看了眼榻畔,然后,朝着紫檀木脚踏上,狠狠掼去! 边掼还边用得意的语气说道:“里头肯定是一只真正的老鼠!哼哼哼,还想吓唬我?!我是那么好骗的人吗?!” 话音未落,只听“哐啷”一声,摔开的锦盒露出内中的物品,容睡鹤花费了数日时间,夜以继日雕刻的老鼠扛桃花树玉簪跌落出来,恰恰被摔作两段! 容睡鹤:“………” 盛惟乔:“????????????????????????” 屋子里瞬间死一样的寂静。 “乖囡囡……”半晌后,容睡鹤才幽幽的问,“你为什么觉得我会抓一只真正的老鼠装锦盒里给你做礼物?” 他又不是七八岁的顽皮男孩儿,用这种方法吓唬女孩儿…… 而且就乖囡囡的刁蛮跟战斗力,他这么做根本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不被她揍的鼻青脸肿才怪! 两人这会儿难得才能见一次,他至于这么自找不痛快吗?! “还不是你?”盛惟乔也幽幽的回答,“你先说,说到老鼠,就想起来今儿个带了礼物给我的;然后又讲,辛苦了好几天,大晚上的不休息,才准备了这份礼物。那么我当然想着,第一这礼物跟老鼠有关;第二这礼物是晚上准备的。” “所以……” “我就以为你是花了几天几夜,晚上不睡,跑去抓老鼠……抓到了关盒子里给我做礼物了啊!” “毕竟之前你才进盛家的时候,我娘听信你的谗言,把我关在祠堂里,你去逼我用饭的时候,就说过要抓老鼠跟我作伴!这会儿谁知道是不是你想起前事,打算用老鼠吓唬我以报复我之前拿玉如意打你?!” 她越想越觉得自己推断的有道理,一切都是容睡鹤自找的,本来还有点心虚气短的声音,顿时就高昂起来了,指着容睡鹤的鼻尖道,“你看看你!你做的好事!你早点把话说清楚,不要讲的那么含糊其辞惹人误会,又或者知道自己不会说话,主动把礼物拿出来给我看到,不就好了吗?!现在把我的玉簪摔成这样,你还好意思说?!” “……”容睡鹤又双叒叕一次懊悔,自己当初为什么觉得这女孩儿太好骗太好怼了不行,非要让她去跟宣于冯氏学?! 现在好了,本来名如其实的乖囡囡,不管占不占理,逮着机会就怼他!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古人诚不我欺啊!!! 问题是…… 容睡鹤泪流满面:按说他当初建议乖囡囡学聪明点,这应该属于善举吧? 就是从前在盛家祠堂里逼着这只乖囡囡吃饭,那也是怕她饿坏了那绝对是好心好不好?! 为什么现在他觉得自己得到的是恶报? 这真是太不公平了!!! 他愤愤的腹诽着,一时间忘记了回答。 不过这情况在盛惟乔看来,就是容睡鹤花了好几天、夜以继日给自己做出来的玉簪,被自己亲手当他面摔成两截,还倒打一耙的埋怨他,感到伤心欲绝,难过的说不出话来了! 一直吃软不吃硬的乖囡囡,顿时心虚,声音又低了回去,小声道:“嗯,断了就断了吧……反正又不是碎了,找个工匠粘回来就好……你也不要这样啦!我不怪你了,好不好?” ……本来容睡鹤自怨自艾完,已经打算娴熟的割地赔款认错求饶了,闻言顿时精神一振! 迅速将神情调整到“悲痛万分又强忍哀戚”,同时长睫低垂,双手也悄悄换了个姿势,让整个人都呈现出“刚刚经受了九雷轰顶却还硬撑着不说”的催人泪下,嘴唇动了动,却“实在说不出话来”,只越发低了头。 这一幕落在盛惟乔眼里,就是容睡鹤难过的简直是在强忍着不落下泪来了,女孩儿顿时就有点慌,不敢继续不讲理了,放柔了嗓音不说,还朝他凑近了点:“好吧,我承认,是我的错!我不该怀疑你会抓只真正的老鼠给我充当礼物,更不该未经证实,就把你送的锦盒扔出去,还专门拣硬的地方掼……我也是误会啊!要是早知道你送的是玉簪,我肯定不会这么做的啊!” “下次你再送我礼物,就算真的是一只活老鼠,我都不扔了,好不好?” 容睡鹤看着她凑到自己面前的面容,细腻如瓷的肌肤上,泛着淡淡的红晕,由于本来已经安置了,乌黑的长发尽数散下来,大氅似的裹住纤细窈窕的身躯,忽闪着的明眸里,满满的掩饰不住的担忧跟愧疚。 他差点就没忍住扑上去按倒亲亲了……不过想到这是个难得的占上风的机会,容睡鹤以莫大的意志力忍住了! 继续保持“刚刚经受了九雷轰顶却还硬撑着不说”的催人泪下,他不但没有扑上去,反而还朝旁边让了让,一副打击太大、完全没有被这种程度的安慰所宽解,甚至更绝望了的样子。 盛惟乔于是继续上当,语气更温柔了,简直能滴出水来:“别这样啊!我知道你亲手雕这个玉簪给我,是为了哄我高兴的,那我现在就很高兴……而且保证等它粘好之后,一定天天戴着!你就别难过了嘛!好不好?” 边说她还边伸出双臂,挽住容睡鹤的胳膊摇了摇。 容睡鹤已经很久很久很久很久很久很久……没见过这乖囡囡跟他这么撒娇了,好像自从他挑明了对这女孩儿的爱慕之后,女孩儿表示亲近的法子基本就是揍他,表示生气的法子也是揍他……真是想想就是一把辛酸泪! 在内心擦完小眼泪之后,容睡鹤在“见好就收”跟“再拖拖说不定有更好的待遇”之间犹豫了会,毅然决定选择后者! 这时候的他,其实心里很忐忑的,毕竟这只乖囡囡跟着宣于冯氏待了三两年之后,对于“无理取闹”这一技能掌握的简直不要太熟练! 万一装模作样过了火,她温柔到极点之后不高兴了,来个大爆发,他今儿个再次被当老鼠一样赶打出去事小,怕就怕这女孩儿余怒未消,接下来到重五相见都不理他了! 还好盛惟乔本质比他强太多了,自觉今儿个自己做的确实太过分了,扪心自问,如果是自己花了几天几夜给容睡鹤准备了一份礼物,结果满心欢喜的拿出来后,容睡鹤接过就掼到地上摔坏了,还倒打一耙说自己不对…… 她非怼死这个混账不可!!! 而且两人之间肯定、绝对、必然没有以后了!!! 这会儿容睡鹤一句埋怨的话都没讲,只是坐在那里显得很难过很委屈的……盛惟乔觉得,这实在是自己的错。 所以女孩儿这会特别的容忍,见状甚至凑过来,主动在他面颊上亲了亲,这才低着头,忍住双颊飞上的红霞,小声道:“还生气不?” 容睡鹤简直快笑趴了,但他绝对不说! 嗯,刚才是想着钓鱼不打算说,这会儿……这会儿他是不敢说! 就冲着盛惟乔这做低伏小的样子,他要敢笑出声来,等下要没有腥风血雨他名字倒过来写! 容睡鹤使劲攥紧了拳,身躯微微颤抖,他辛苦的忍着笑,但在不明就里的盛惟乔看来,却是伤心的快要忍耐不住,随时要崩溃大哭了! 女孩儿顿时有点慌了手脚,顾不得害羞跟矜持了,又在他脸上亲了亲,接着连话都不敢问了,只偷眼打量他神情。 见容睡鹤面无表情,但双颊的肌肉微微跳动,显然是在紧咬牙关……能不紧咬么?不咬住他随时会笑的打跌……盛惟乔就以为他这是伤心到极点了,原本白里透红的脸色刷的雪白,下意识的抱住他,带着哭腔道:“你别生气了啊!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会了……你要怎么样你说啊!我都亲亲你了,还不成吗?” 她不这么说还好,她这么一服软,容睡鹤简直是毛骨悚然:如果说刚才盛惟乔主动亲他的时候他笑出来会是腥风血雨的话;那么! 这会儿如果他笑出来……这乖囡囡绝对能活活手撕了他啊! “不能笑不能笑不能笑绝对不能笑……”他心里默默的念叨着,竭尽全力的维持住“刚刚经受了九雷轰顶却还硬撑着不说”的催人泪下,但是!!! 但是他实在有点忍不住了好吗?!! 毕竟看这女孩儿傻乎乎的害怕的样子本来就够逗人的了,再加上做梦都没想到今晚会有这样的美好待遇……容睡鹤别说这会儿想笑了,他觉得自己接下来几日,哪怕是在高密王府的众人面前,都肯定要笑口常开啊! 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容睡鹤努力的回忆从前的悲惨遭遇,以及刻骨仇恨…… 然而。 “要不是自幼流落玳瑁岛,老子一直在长安做小王爷,怎么可能跟远在南风郡的乖囡囡认识?!未来祖父跟岳父大人都是致仕已久,久不问朝政的,膝下男嗣到目前为止也没出过擅长念书的,要不是老子做了盛家子,这一家子也不可能有任何人来长安!” “可见上天安排老子流落数千里之外的海上……” “根本就是为了撮合老子跟乖囡囡啊!!!” 所以还是想笑! 就在容睡鹤觉得实在忍无可忍、自己小命即将不保时,吓坏了的盛惟乔,犹豫的神情转为坚定,猛然吻上他的唇,笨拙而生涩的试图撬开他齿关…… 第三百四十七章 容睡鹤:碰瓷大法好! 这天晚上,容睡鹤简直是飘着离开的。 一半是今晚的待遇远远超过了他的想象;还有一半是纯粹被吓的:如果有一天盛惟乔知道了真相…… 他打个哆嗦,不敢再想下去。 “这支簪子真是立了大功啊!”回到高密王府后,容睡鹤的心情仍旧未能平复,挑灯夜战的开始着手修理老鼠扛桃木玉簪。 本来盛惟乔因为不过意,打算自己拿去找工匠修补一下的,但容睡鹤不愿意自己亲手做的簪子被其他人经手,就提醒她,虽然她钗环特别多,但这么有特色的簪子,没个光明正大的来路,只怕左右下人都会怀疑。 而且这簪子坏的也不是很厉害,就是从中折断而已,这种小问题自己就可以修。 还不如他带回来修好了之后,等重五节令,在上林苑汇合的时候,公然赠送给她……反正就算两人这会儿关系不暴露,好歹也是曾经的亲兄妹。 做哥哥的顾念旧情,给妹妹送点钗环也没什么。 何况容睡鹤表示,他还会去高密王妃那里顺上几件钗环,给盛惟娆、盛惟妩、公孙应姜以及徐家的南氏母女都准备上,这样就更不会出闲话了。 此刻容睡鹤一边打开柜子拿修补用的工具,一边开心的想到,“要不是乖囡囡把它砸了,老子哪有今儿个这种主动投怀送抱还献吻的好处?” 真是越想越觉得盛惟乔摔的好摔的妙摔的呱呱叫! 当然最庆幸的还是,自己当初无意中学的这门手艺真是太棒了,看来以后要经常给盛惟乔做点小东西才对! 而且,做的越精致越脆弱越一碰就碎越好! 无师自通的点亮了“碰瓷”这一技能的密贞郡王,满心欢喜的琢磨如何将玉簪修的跟完好无损差不多的时候,在他住的院子隔壁的隔壁再隔壁……菱花馆内,熟睡中的赵桃媗嘴角浮现出甜甜的笑意。 她梦见自己到了盛府之后,顺利的见到了盛惟乔不说,盛惟乔也跟册封县主的懿旨里描述的一样温柔贤惠、善解人意,知道自己来意后,不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而且还拉着自己的手,勉励自己加油,相别的时候,盛惟乔殷切的鼓励:“我等着叫你嫂子的那天!” 梦中的赵桃媗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心中暗暗道:“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瑶……我一定会拿你当亲妹妹看待的!” 次日早上,她心情特别好的醒过来,才坐到妆台前梳洗,就听外头一阵抑扬顿挫的雀鸣声,贴身丫鬟浣珞侧头看了眼,就笑了:“是喜鹊呢!栖在外边杏枝上……可是个好兆头!” 浣珞是知道自家主子此来王府的目的,以及近日出门所图的,这会儿说了这话,果然赵桃媗面上不动声色,眼里却浮现出分明的喜意来,故作泰然的说道:“这肯定是姑姑的身体就要大好了,所以这喜鹊才大早上的就叫上了!” “小姐您没看清楚,那是两只喜鹊在叫呢!”浣珞打小服侍她,自有一份体面,见此刻屋子里没其他人在,就戏虐道,“依奴婢看啊,其中一只喜鹊是为王妃玉体大安叫,还有一只呢,多半就是为小姐啦!不然偌大的王府,它们做什么其他地方都不去,偏在小姐住的屋子外头呢?” “你这油嘴,越发的没规矩了!”赵桃媗昨晚做了那样心想事成的梦,这会儿又赶着喜鹊叫,心情真正大好,但为了女孩儿家的矜持,还是装模作样的呵斥丫鬟,“再胡说,看我拧你!” 主仆俩说说笑笑的收拾好,出了门,迎面就看到住在对面屋子里的赵桃妆也带着丫鬟浣璎出来。 她们俩的心腹丫鬟都从“浣”字,这是因为秦老夫人认为赵家女孩儿不多,就算是堂姐妹之间,也该多来往多走动,亲亲热热的团结起来才是。所以两人很多吃的用的穿的,包括使唤的下人以及住的屋子,都非常的相似。 “你穿的这个玫瑰紫,这季节是不是太沉重了点?”姐妹俩互相问候了之后,赵桃妆打量着赵桃媗的装扮,就说,“我觉得你还是去换前些日子才做的妃红的那件比较好。” 赵桃媗解释:“你忘记昨儿个姑姑穿的就是妃红了?虽然姑姑今儿个肯定又要换一身,但我想着,姑姑这会儿因为三表哥回来了,心性也年轻起来,偏爱娇嫩轻快的颜色,我气度可没姑姑好,还是不要跟姑姑穿差不多的了。” 又压低了嗓音,“而且玫瑰紫比妃红更衬肌肤白腻……二姐你不觉得吗?” 赵桃妆重新打量了她几眼,这才点头,又笑:“其实我家三妹妹是个大美人,穿什么颜色都好看!” “二姐难道就不是美人了吗?”赵桃媗趁机又委婉的劝说她,“所以咱们才要越发珍惜自己才是!” “时间差不多了,咱们快去陪姑姑用饭吧,免得去晚了,累姑姑久等。”赵桃妆闻言,长睫垂了垂,却笑着转开了话题,“而且三表哥行事雷厉风行,别咱们去的时候他已经用完走了,那你这一身他可就看不到啦!” 赵桃媗暗叹一声,没再说下去,只点头:“咱们走吧!” 她们住的菱花馆本来就在湘霁堂旁边,走过去自然是很快的。 这时候高密王妃已经梳妆打扮好,端坐在花厅里候着了。 本来按照通常的规矩,世子夫妇就算不都在这里等着伺候,世子妇是要在的。 然而高密王府如今都是世子妇打点上下,她还有六个年纪都不算大的孩子需要照顾,实在是分身乏术,所以高密王妃早就免了世子妇日日定省的规矩,只让她逢年过节以及每个月的月初、月中过来服侍会。 此刻宽敞的屋子里,就王妃一个人在,不免显得冷冷清清的。 见到俩侄女过来,很高兴的招呼:“昨儿个晚上睡的怎么样?可还习惯吗?若是有喜欢不习惯的地方一定要说,可不作兴跟姑姑见外的。” 赵桃妆跟赵桃媗都笑:“在姑姑这儿还有什么不习惯的?昨晚我们睡的好着呢!要不是丫鬟喊,都差点没能按时起身。” “少年人总是贪睡些。”高密王妃含笑道,“下次你们可以晚点过来的,我是因为身体没全好,实在睡不着,只得早点起来了。就是鹤儿,他也要过会才过来的。” “我们其实都习惯这会儿起身了。”赵家姐妹解释道,“在家里的时候,这时辰也要去给祖母请安的。却是姑姑预备的被褥太柔软太舒服,这才不当心睡的不想起来了。” 秦老夫人向来以赵家的诗礼传家而自豪,所以尽管非常疼爱子孙,在规矩上却是不肯放松的。晨昏定省这种事情,在秦老夫人看来,没有意外是不可以免除的,这不是她特别喜欢看子孙每天天才亮就跑过来给自己磕头,而是因为她觉得这种风雨无阻的定省,可以提醒子孙上下尊卑之别,也使他们养成对长辈的敬畏与尊重,有益于家风的保持。 这点同样是秦老夫人教出来的高密王妃自然清楚,眼神就有片刻的恍惚:想当初,她也是照着秦老夫人教儿育女的方式,来教诲自己的几个亲生子女的,本来以为孩子们能够像自己跟娘家兄弟一样友爱和睦,彼此扶持,即使有朝一日自己去了,也知道他们在这世上并不孤单,哪里想到…… 高密王妃暗掐了把掌心,强迫自己定了定神,微笑着转开话题:“桃媗这个赤金镶珠宝松鼠簪很有意思,跟时下的钗环样式都大不相同。” “这是前些日子出门游玩的时候买的。”赵桃媗抿嘴一笑,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才继续道,“当时也是觉得别致。” 赵桃妆在旁趁机道:“姑姑,我们等会想出去买些东西,可以么?” 高密王妃不知道赵家姐妹外出的目的,闻言挑了挑眉,却怀疑:“这姐妹俩不会是为了鹤儿争执的厉害,怕在王府里头闹起来给我知道了,所以打算借口出去买东西,跑外头去决一胜负吧?” 她就说:“这会儿虽然还没到三伏天,然而天也真的是热了。仔细大太阳晒黑了脸!你们要买什么东西,列个单子给底下人,叫他们去跑腿也就是了,何必自己劳动呢?” “姑姑,我们戴上帷帽就是了,不会被晒到的。”赵桃媗生怕她不答应,连忙道,“而且我们要买的东西既琐碎,也不是很容易说清楚。不亲自去的话,只怕底下人也未必能够完全领会,到时候反而耽搁时间了!” 她心里七上八下的,生怕高密王妃会追问具体要买什么。 还好高密王妃尽管担心俩侄女在自己面前姐妹好,出了门就姐妹反目,但寻思了一会,又想到这种事情堵不如疏,好歹都是自己亲娘秦老夫人教导出来的,就算一时糊涂,总不至于执迷不悟吧? 她因为自己这十五年来光顾着伤心跟容睡鹤的离散了,且当年与秦老夫人吵翻之后一直耿耿于怀,跟娘家基本断了来往,对这俩侄女既不是很熟悉,又没有怎么嘘寒问暖过,自觉没有资格点破她们的心思给她们做调解。 是以沉吟了会之后,说道:“也成!不过你们一定要保证,好好儿的出去,也好好儿的回来!” 赵家姐妹由于王妃之前说“仔细晒黑”,还以为是叮嘱她们别随意取下帷帽,免得晒黑了,这个其实不消王妃叮嘱她们也会这么做的,毕竟女孩儿家哪有不希望自己白白嫩嫩的? 尤其赵桃媗还在努力争取俘获容睡鹤呢! 闻言都笑着保证:“姑姑放心,回来的时候,保准您还是能够一眼认出咱们来!” 却不知道高密王妃说这话的意思,是让姐妹俩掐起来的时候都收敛点,别闹的场面上都遮掩不住,叫外人看笑话事小,自家姐妹从此存下芥蒂可不是高密王妃想看到的了。 这事儿说定之后,姑侄三个又讲了些家常闲话,赵家姐妹心里正嘀咕着容睡鹤这起的也太晚了,不知道是在盛家养成的习惯,还是自己这姑姑太过宠爱这阔别十五年的儿子,以至于他竟然一觉睡到这么晚?! 忽听高密王妃也是语带惊讶的问左右:“鹤儿今儿个怎么了?为什么还没到?快去个人瞧瞧,他可是不舒服?” 第三百四十八章 高密王妃:誓做讨儿子喜欢 高密王府上下这会儿都知道高密王妃对容睡鹤的重视,闻言顿时紧张起来,底下小丫鬟还没出列,赵姑姑已主动请命:“娘娘,老奴去瞧瞧吧?” 王妃正要答应,这时候门槛外人影一闪,却是容睡鹤进来了。 “鹤儿,你今天怎么来晚了?可是不舒服?”高密王妃连忙起身相迎,关切的问。 容睡鹤笑道:“没有的事,是我不当心睡过了头,让你们久等了!” 看着他的笑容,高密王妃等人先是一怔,继而王妃跟赵姑姑脸上均露出了喜色:虽然说自从容睡鹤回到王府的第一日起,高密王妃就对他视若珍宝,那叫一个宠爱有加精心呵护。 无奈容睡鹤根本不领情,能说一个字就不会说两个,能不作声就不出言,无论高密王妃如何声泪俱下的自责,又或者赵姑姑等人苦口婆心的描述王妃这些年来对他的思念与担忧,都是神情淡淡的看不出来喜怒。 今儿个高密王妃还是头一次看到他露出明显的欢喜之色呢,哪能不开心? 她们可不知道这是因为容睡鹤昨晚在盛惟乔那儿占足了便宜,这会儿正处在看天是蓝的草是绿的花是红的整个世界都是精彩的期间,别说高密王妃这些卯足了劲儿讨他开心的人了,这会儿就算换了他最深恶痛绝的几个人在面前,这笑容都实在收不起来。 所以看着他眉眼含笑的模样儿,高密王妃跟赵姑姑对望一眼,眼中都是一个意思:果然把如花似玉的赵家姐妹接过来是对的! 不然高密王妃这些日子都变着法子讨这儿子高兴了,也没见他给出过什么热情的回应,怎么赵家姐妹来的第二天就给笑脸了? “果然姑姑昨儿个说三表哥之所以没坐多久就离开,乃是因为惠和的缘故。”趁高密王妃跟容睡鹤亲热说话的光景,赵桃妆借着团扇遮挡,也悄悄的向妹妹说道,“你看他今儿个可不就是笑盈盈的了?必然是姑姑私下里跟他说明,咱们同惠和可不是一路人!” 正好这时候高密王妃又说:“鹤儿,你今天这一身可是稀罕!之前为娘叫人给你做这身时,想着那时候你才回来,为娘不知道你的喜好,是以将每种衣料都着人裁了。后来才晓得你偏爱玄色,这还是为娘头一次看你穿青碧色的衣裳呢!却显得越发书生气息浓郁了!” 王妃欣慰的眼神里有着些许失落,她看的出来容睡鹤以前压根不在乎打扮,之所以偏爱玄色,八成是因为没有女眷照顾,看中玄色耐脏好打理,一直穿下来习惯了,也就懒得换。这会儿忽然拣了清淡颜色穿,而且连腰带、佩饰都是经过精心挑选的,除了为了在女孩儿家跟前表现,还能是什么? 不知道容睡鹤这是被郦圣绪激起了危机感,目前正在努力弥补跟人家宜春侯在梳妆打扮上的差距,王妃以为这一切都是因为赵家姐妹的缘故,就想到自己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这儿子,儿子却始终冷冷淡淡,两个漂亮侄女一来,他居然不但给了笑脸,还打扮上了! 这叫做娘的,心里实在不能不难过。 但高密王妃很快压下这份酸涩,自我安慰:“孩子高兴就好!” 容睡鹤可不知道高密王妃想的这些弯弯绕绕,他昨晚基本没睡,这会儿之所以迟来,主要就是在打扮上花了太多时间。 此刻见高密王妃夸奖,心下就是一喜,因为他虽然对高密王妃仍旧很有隔阂,到现在都不想喊她“母妃”,然而对于高密王妃的眼力还是很信任的……到底这位书香门第出身,又做了几十年的宗妇,少年时候名气还那么大,这审美怎么说也是很高端了吧? 于是趁机请教:“王妃觉得青碧色适合我?我早上看了两口衣箱,选来选去也不知道选哪种颜色才好,故此先穿了这身来给你过目。” 这话在座没人相信的,都道他是专门穿给赵家姐妹看的,甚至这话都是说给赵家姐妹听的。 高密王妃再次压了压心酸,才展露出慈爱的笑容,温柔道:“我儿长的俊俏,穿什么颜色都好看!你们说对不对?” 众人都笑着点头,独赵桃媗不好意思的举起团扇遮面,耳根悄然升起两抹绯红。 只可惜正在全身心关注于“老子长的一点都不比姓郦的那小白脸软脚虾差老子的打扮也绝对不能被他比下去虽然重五没几天了但老子这么聪明一定可以在节令上碾压他的”容睡鹤,眼角余光都没注意赵家姐妹,是以完全没发现赵桃媗的小动作。 他还在继续问高密王妃:“总有特别适合的颜色的,王妃不如给我挑一挑?” 高密王妃这会儿心里跟灌了十八坛陈年老醋似的,简直是翻江倒海的酸! 宝贝儿子提出的这个要求,她一千一万个想答应好不好?! 但作为一个自认知情识趣的亲娘,她得领会儿子的“话中之意”:儿子既然是为了年少美貌的表妹,才一改之前的作风,又是梳妆打扮又是笑脸迎人的,那么这个问题看似问自己,实际上就是问表妹的! 她得给他把话题带到表妹身上去! “为娘倒是想给你挑,可是你想,为娘这把年纪了,眼光跟你们年轻人可未必一样。”高密王妃于是掩饰住心情,用尽可能不那么酸溜溜的语气说道,“所以你不如问问桃妆跟桃媗?她们跟你年纪差距不大,长安土生土长的,什么吃的玩的用的好看的,最擅长最了解没有了!” 这时候赵家姐妹,主要是赵桃媗已经整理好方才被众人偷瞄揶揄的羞赧,跟赵桃妆一块端坐出大家闺秀该有的风仪了,闻言笑不露齿道:“姑姑就爱开我们玩笑!谁不知道姑姑才是真正的好眼光?我们觉得好看的,也就是年岁仿佛的人觉得好罢了!正经场合上,我们可是不行的!” 她这么一说,倒歪打正着,正中了容睡鹤的下怀。 容睡鹤忽然对打扮上心起来,图的是什么? 不就是为了向他的乖囡囡展示他不但长的好看,而且还会打扮,以避免被郦圣绪比下去吗?! 然后盛惟乔年纪跟赵家姐妹差不多,倒与高密王妃足足差了一辈,确实请教高密王妃还不如请教赵家姐妹呢! 容睡鹤急于弥补自己的短板,听了这话,毫不迟疑的朝赵桃媗点头:“还请赵三小姐指点!” “三表哥,咱们乃是嫡亲表兄妹,你一时间改不了口喊姑姑姑父,可我们只是同辈的表亲,没有那么郑重吧?”这时候赵桃妆拿团扇半掩着嘴,笑嘻嘻的说道,“听说你之前去盛府的时候,对福昌县主还有徽懿县主都是当妹妹看的,要不这会儿也喊我们表妹?毕竟我们都喊你表哥了,你还一口一个‘赵三小姐’、‘赵二小姐’的,多生分啊!” 她想着自己二人到底只是表妹,再者赵桃媗的目的是嫁给容睡鹤,而不是给他做嫡亲妹子,何况容睡鹤的正经嫡亲胞妹惠和郡主就在王府,即使这位郡主看起来很不受容睡鹤待见,但也不是姓赵的表妹们可以贸然逾越的,所以就没提盛惟乔,因为盛惟乔好歹是给容睡鹤做过嫡妹的,而是拿了盛惟娆还有盛惟妩这俩曾经的堂妹做比喻。 容睡鹤对高密王府心结很深,但对赵家这个外家,由于早先就没什么印象,这会儿倒也没什么怨怼,在他心目中,盛惟娆与盛惟妩的份量,自然远远不及盛惟乔的,所以赵桃妆误打误撞,拿这两位做对比,并没有激起他的反感与警觉。 此刻倒想着自己既然有求于这俩姐妹,喊声“表妹”也没什么,也就点头:“好吧,赵二表妹、赵三表妹,不知两位表妹可能帮我参考一下,我这穿戴要怎么打扮比较合适?” “表哥……”赵桃媗作为秦老夫人亲自教养出来的大家闺秀,自然不会小家子气,只是她昨天还跟赵桃妆一块分析,这郡王表哥是正派到古板、不会主动讨女孩儿家喜欢的人,今天这人就来了个大转变,这会儿的询问,简直就不啻是委婉的表白了! 这女孩儿登时就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羞怯的喊了一声,还没说话,脸先红了,正要鼓足勇气继续说下去,这时候高密王妃却含笑道:“你们光顾着说话,都忘记咱们还没用早饭了吗?这样吧,咱们用完了早饭,桃妆、桃媗你们单独给鹤儿好好讲讲这方面的事情!也省的这会儿三言两语的说不清楚,还害咱们一群人饿着肚子等。” 姐妹俩闻言,都对高密王妃投去敬佩与感激的目光:是啊!他们早饭还没用呢,总不能一群人饿着肚子在这里听她们给容睡鹤参考装束吧? 再者,这会儿高密王妃在,赵姑姑等下仆也在,这么多人看着,除了规规矩矩的说话还能怎么着? 倒是等会用完了饭,不管是去菱花馆还是就留在这湘霁堂还是去其他什么地方,高密王妃等人都可以找借口回避,让他们单独说话……那才是适合卿卿我我你侬我侬使出祖母秦老夫人私下传授的撒娇发嗲等有助于感情增益等秘技的时机与场合呢! 果然姑姑就是姑姑,这梯子递的,赵家姐妹之前可没想到! “唉,孩子果然长大了。”高密王妃见俩侄女明白了自己的用心,面上微笑着命人传饭,心里却很是黯淡,“记得以前,鹤儿每次看到我,都高兴的跑过来扑进我怀里,叮嘱了多少次,让他慢点,免得摔着,他都不听……现在……” 现在当初的那个小小的、张着黑葡萄似的眼睛仰头抬手要她抱的身影,已经长的比她跟高密王还要高大了,出落的更比她预想的还要秀挺韶润、才华横溢。 问题是…… 他却也不需要她了。 多日来的嘘寒问暖、爱若珍宝,却比不上美丽表妹的初初一晤。 高密王妃的心,忽然痛的好一阵抽搐,明明是加了冰糖炖的燕窝粥,吃在嘴里,却是说不出来的苦涩。 第三百四十九章 登门请教 容睡鹤与赵家姐妹都不知道高密王妃的心痛,用过早饭后,赵桃妆就主动跟容睡鹤说:“三表哥,咱们不要打扰姑姑静养,不如去花园里的凉亭中说话,也好纳凉。” 她心想这季节正是秾绿浅碧满眼的时候,园子里的卉木最是葳蕤不过,自家堂妹一身玫瑰紫的衣裙,恰被衬托的艳而不俗,娇媚却不失端庄,说不定这才华横溢的表哥来了诗兴,现场赋诗一首定情? ……就算没有这么顺利,花园的凉亭怎么都是个适合花前月下的好地方嘛! 容睡鹤哪里知道她们姐妹的套路? 他这会儿满脑子都是“老子一定要全方位多角度碾压郦圣绪那个小白脸”,闻言还以为赵桃妆懂事:花园里谁都可能经过,多么大大方方清清白白? 是以爽快的答应了下来。 于是在互相误会之中,这天的装束指点进行的非常顺利,容睡鹤纯粹是对装扮从来没上过心,自然虚心求教、非常听劝;赵家姐妹呢,以为他是转着弯的向自己这边示好,也是言语温柔,鼓励居多。 一番畅谈之后,赵桃媗看看时间,再不出门的话,今天就来不及了,这才委婉表示自己还有事情,请容睡鹤先把今天她们指点的去融会贯通,择日再继续。 容睡鹤虽然自从坐稳了乌衣营首领之位后,就摆脱了窘迫的处境,也算是不为外物所困了,进了盛家之后,更是享受了三年多的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但所谓“三代为官,才懂穿衣吃饭”,他以前既于这些讲究没有任何涉猎,此刻不免有些大开眼界,暗自窃喜回头不仅可以碾压郦圣绪,就连讨好盛惟乔也多了不少手段。 所以是恋恋不舍的告辞的。 这时候他还以为这俩表妹都是纯粹的妹妹,心地很好的那种,还想着回头跟高密王妃说声,这俩表妹回赵府的时候,记得帮自己给点辛苦费。 却不知道他离开之后,赵桃妆就拿团扇指住了堂妹,笑嘻嘻的说道:“我说你还要去找人家康昭县主做什么?!有那功夫还不如多跟三表哥说说话呢!” “什么呀!”赵桃媗小脸羞红的白她一眼,小声道,“不过是跑跑腿的事情,你要是不愿意去,那我一个人去……而且咱们都跟三表哥说了那么久的话了,你想想姑姑一个人在湘霁堂可不冷清?总也要给三表哥尽孝姑姑跟前的时间吧?不然咱们都成什么人了?” 赵桃妆坏笑道:“噢,我知道有人是想投桃报李了,看到三表哥那么关心她的喜好,这是迫不及待也要投三表哥所好了呢!还拿姑姑做幌子!” “不跟你说了!”赵桃媗有点恼羞成怒的站起身,轻啐道,“喂,我要出门了,你去不去的啊?” “当然去了!”赵桃妆笑着上前挽住她手臂,“都说好了的……再说康昭县主姐妹好几个呢,就你一个人去,一群人围着你,有机会说悄悄话吗?” 姐妹俩说说笑笑的回菱花馆去梳妆打扮,为出门做准备,她们的谈话却火速被报到了湘霁堂。 因为容睡鹤现在回自己住的院子里去融会贯通了,压根没来湘霁堂的缘故,高密王妃跟前,确实有点冷冷清清的,所以听到赵桃媗说,要留时间给容睡鹤来给自己尽孝,眼角眉梢都流露出欢喜与欣慰之色来,只觉得方才用早饭的时候,看着儿子对自己以及对美貌表妹们态度迥异产生的难过都减轻了许多。 “表小姐到底是您的嫡亲侄女,果然就是心疼您!”王妃的想法左右都看在眼里,赵姑姑所以微笑着道,“老奴却要恭喜王妃,即将得一佳妇了。” “还不知道鹤儿有没有这个福气取得桃媗的芳心!”高密王妃含笑说着言不由衷的话,“要是桃媗瞧他不上,我可也没办法的。到底桃媗也是赵家的掌上明珠,没有说因为我是她姑姑,就可以强迫她嫁给鹤儿的。” 赵姑姑笑道:“您这话说的!表小姐若不是对咱们郡王一见钟情,老奴说句诛心之语:您打她落地起,都没怎么注意过她的,虽然是嫡亲血脉,到底没相处过,能有多少深刻的感情?表小姐这会儿就对您心心念念,在花园里同咱们郡王说几句话,还要惦记着别冷落了您,这不是爱屋及乌是什么?” 又说,“果然老夫人就是高瞻远瞩,考虑周到!您之前还担心郡王成亲之后会跟您生分呢,但表小姐这样体恤孝顺,回头啊定然是小两口一块成天在您跟前孝顺呢!” “我才不要他们成天在我面前呢!”高密王妃嫣然道,“他们新婚燕尔之后先顾好自己吧!隔三差五的记得过来看看我就成了!” 主仆一块畅想容睡鹤与赵桃媗成亲之后的模样,真是越想越高兴,高密王妃甚至摸着腕上的金丝种翡翠手镯考虑:“这镯子是我当初出阁前,娘特意摘了戴了几十年的镯子给我做念想的,要不要现在就先给了桃媗呢?” 而这时候,菱花馆内,刚刚收拾好的姐妹俩正在商议:“要去跟姑姑说下么?” “方才已经讲过了,这会儿再去说的话,万一撞见姑姑恰好跟三表哥再说话,却是打扰。”赵桃媗想到方才容睡鹤毫不遮掩的询问自己他怎么穿戴才好看,那么直白热烈,就好像昨天的冷淡是另外一个人似的,双颊顿时又腾起了红晕,干咳一声,说道,“还是直接出去吧,左右咱们姑姑大方着呢,难为还会为这么点儿事情同咱们小辈计较不成?” 赵桃妆取笑道:“你这会儿看姑姑什么不好?” 两人所以直接出了王府,马车是方才回到菱花馆的时候,就打发丫鬟跟管事要好的。 乘车出府后,因为都在城南,所以很快就抵达了盛府。 这时候已经快过午饭的饭点了,赵家姐妹心中有事,又因为陪容睡鹤在花园说话时吃了不少糕点茶水,并不觉得饿,索性也就不打算用午饭了,想着盛家八成已经吃过饭,是以也就直接登门。 然而盛惟乔由于前一晚花了太多时间哄容睡鹤的缘故,却才起身。 还好她打小被宠的惫懒惯了,所以虽然起的迟,却也没人多想,顶多私下里说两句:“康昭县主这会儿在家里,自有老太爷他们宠着护着,怎么样都可以!然而将来出了阁之后,却也不知道夫家肯不肯这么疼人?” 盛惟乔自不理会这些闲言碎语,她起身之后,在菊篱的伺候下梳洗好了,懒洋洋的走到花厅坐下,正要叫人传饭,这时候小丫鬟进来说,赵家的两位小姐出门逛街,走到附近,就顺道来探望她。 “这可是奇怪了,我跟赵家两位小姐好像没有这么熟吧?”盛惟乔心头狐疑,但想到自己虽然曾与赵桃妆有过过节,由于秦老夫人的深明大义,那是早就揭过了的,至于赵桃媗,这位跟自己更是从来没有不愉快不说,之前赏花宴上,还告诉了她公孙应姜的去向。 所以这会儿尽管对赵家姐妹的登门感到疑惑,却断无拒之门外的道理,也顾不上用饭了,边起身进内室去换见客的衣裙,边吩咐:“快请!我换身衣裙就出去招呼!” 片刻后,她到了明老夫人住的后堂,就见赵家姐妹已经在这里了,底下还坐着盛惟娆作陪,她们姐妹平时虽然不是多话的人,却并非没有口才,毕竟怎么也是秦老夫人跟前撒娇大的。这会儿冲着容睡鹤的面子,很是奉承明老夫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哄的本来就没见过多少世面的明老夫人眉开眼笑,看她们的目光那叫一个慈爱,跟亲孙女儿似的,连声说着果然书香门第出来的大家小姐就是不一样。 盛惟乔进来的时候,正听见赵桃妆笑道:“老夫人,您可千万别夸我们了!要说知书达理懂事孝顺,谁能跟您膝下几位县主比?” 话音未落,看到盛惟乔跨过门槛,忙与赵桃媗一块起身给她行礼:“县主好!今儿个不请自来,可是打扰府上了!” “两位前来,敝府蓬荜生辉,哪里是打扰?”盛惟乔还了一礼,含笑与她们客套,“倒是我,非但未能远迎,还到这会才过来……才叫怠慢呢!” 一番场面话说过之后,明老夫人看出赵家姐妹是冲着盛惟乔来了,虽然很有点舍不得这俩花容月貌还能说会道的晚辈,但还是识趣的说道:“你们少年人就该好好亲近,还是不要在我这个老太婆跟前,免得拘着你们了。” 盛惟乔与赵家姐妹忙又哄了明老夫人几句,表示绝对没有嫌弃她的意思,乃是出于怕打扰了她,这才想告退的。 这样到了外面,赵家姐妹生怕盛惟娆也跟上来,忙道:“康昭县主,我们有事儿想单独请教下您!” 听出她们话语中重读的“单独”二字,盛惟娆立刻会意道:“三姐姐,我得去看会八妹妹,她这两天老想在湖边玩,底下人也劝不住。” 盛惟乔有点奇怪赵家姐妹有什么事情要单独问自己,不过她对这姐妹俩的印象不坏,此刻就笑着点头,说道:“四妹妹,那你去吧!两位请随我来!” 带着赵家姐妹到自己住的院子里坐了,叫丫鬟沏上香茗,待三人都浅啜了一口,搁下茶碗,盛惟乔才笑着问:“未知两位方才说的事儿……?” 赵桃妆为难的看了眼左右,见盛惟乔颔首命人退下了,也把浣璎、浣珞打发出去,继而代堂妹开口道:“县主,是这样的:我们的三表哥,也就是密贞郡王,今儿个送了件礼物给我三妹妹,我三妹妹想着回份礼,但因为不知道三表哥的喜好,方才逛了好一会铺子,都不知道该买什么才好?这不,恰好走到附近,想着您跟三表哥一度是兄妹,或者可以指点我三妹妹一二?” 第三百五十章 自己当初简直瞎了眼!!! 盛惟乔才听这话的时候,还没反应过来,因为昨晚容睡鹤潜入闺阁的时候,就跟她说过,道是赵家姐妹到了高密王府,好像是要陪高密王妃还是怎么的。 就以为是容睡鹤给了俩表妹见面礼,然后做表妹的打算回礼……这种正常的礼节来往,自认宽容大度明事理的盛惟乔当然不会多心,闻言笑道:“原来是这事儿!不过我恐怕要让你们失望了:你们也知道的,他是十七岁的时候才进入盛家的,次年就考了小三元,是以这中间的日子,他基本都在埋头苦读!” “我那时候一来年纪小,二来也是不学无术,所以跟他照面的次数不是很多,却没注意过他的喜好来着。” ……她那时候成天不是琢磨着怎么把容睡鹤赶出家门,就是琢磨着怎么刁难他,哪里来的心情关心他的喜好嘛! 见赵家姐妹神色有些黯淡,她也觉得挺不好意思的,暗想自己对容睡鹤确实关心不够,看赵家姐妹拿了份见面礼都惦记着回礼,自己却把他花了几天功夫雕刻的簪子给砸断了……等回头还是要问问他的喜好,尽力亲手做份回礼给他才是! 此刻一边想着,一边努力提供线索道,“嗯,我记得他特别喜欢玄色,衣袍佩饰,差不多都是这颜色?” “那是因为三表哥他以前在外面没有可心人照顾,所以才拣了经脏的颜色穿的。”赵桃妆闻言就脱口而出,“实际上三表哥并不是喜欢玄色呢!方才在花园里,他可是跟我三妹妹……” “二姐!”赵桃媗面上飞霞,头疼的白她一眼,这种事情,自家姐妹知道就好了,高密王妃跟前都没必要细说的,这会儿冲口告诉盛惟乔,是几个意思?万一被“未来小姑子”认为藏不住话,没有大家闺秀该有的庄重沉稳,那该多冤枉?! 最重要的是,赵桃妆还说什么“没有可心的人照顾”,这不是明摆着委婉指责盛家以前对容睡鹤不够用心吗?! 容睡鹤又不是盛家子嗣,盛家怎么说也是锦衣玉食养了他这些日子的,就算确实没有高密王妃养儿子用心,但也不该这么直白的说出来吧? 只可惜她阻止的已经晚了点,尤其她自己此刻那含羞带怯的神情,越发的惹人遐想。 饶是盛惟乔方才没起疑心,这会儿也要心里一个“咯噔”了! 女孩儿放在膝头的手下意识的抓紧了上次进宫时孟皇后给的象牙丝编织菊蝶图画珐琅柄宫扇,面上却不动声色道:“是这样么?那可真是我们盛家怠慢郡王了,我记得之前每次做衣裳时,我娘派人问他,他都说要玄色。我娘也劝他穿鲜艳点,只可惜他总说喜欢玄色……我们都以为是真的呢!” “我不是这个意思!”赵桃妆这才意识到自己的错误,顿时羞红了脸,讪讪道,“我是说他没有贴身丫鬟服侍,小厮难免不够细心……” 话没说完就被赵桃媗狠狠瞪了一眼:这不还是说盛家对容睡鹤不够好,连丫鬟都没给他配吗?! 不过这话却是提醒盛惟乔了,立刻道:“他有丫鬟啊!只是当初回王府的时候,由于高密王爷亲自来接,走的仓促,所以没有带上!你们不说我都忘记了,那俩丫鬟这会儿还在我这里呢!一直没派差事的,要不回头你们帮我问问他,这俩丫鬟还要不要了?毕竟人家也是议亲的年纪了,要的话早点接走,不要的话我也好给她们安排不是?” 她这番话说的暗自咬牙,因为之前容睡鹤离开的时候只带了公孙喜跟公孙应敦,没带仪珊跟仪琉,当时盛老太爷还专门提醒过的,但容睡鹤以自己还有很多要紧的东西放在了盛宅……就是盛兰辞当年来长安赶考时买下的那个宅子里,需要仪珊与仪琉看管,所以希望老太爷能够允许他暂时将人跟东西放在盛宅。 那时候盛家祖孙都在宁威侯府住着,就算搬出侯府,盛宅那么点大也是不够住的,所以盛老太爷也就答应了。 而这两次容睡鹤夜半来见盛惟乔,提都没提过这俩丫鬟,盛惟乔都快忘记了! 偶尔想起来,还觉得容睡鹤不为美色所动……现在察觉到赵桃媗似与容睡鹤有暧昧,心中的怒火那叫一个熊熊:“当时说,需要这俩丫鬟看守盛宅里的要紧物件,结果转头就给抛到了脑后,看来不是他洁身自好,而是因为在王府有了两个美貌表妹,那么当然觉得漂亮丫鬟不稀罕了!!” 再想到这人昨晚还专门拿了个玉簪过来讨自己高兴呢,后来因为自己摔了他玉簪的缘故,自觉理亏,前前后后花了多少力气哄他,被占了多少便宜不说,以至于容睡鹤走后,都愧疚的辗转反侧,以至于今儿个起来了这么晚,到现在早饭、午饭都没用,还要听他新欢找上门来暗示他们的甜甜蜜蜜?! 盛惟乔简直怒从心底起! 恨不得当场摔了茶碗,跑去高密王府跟容睡鹤问个明白! 深吸了口气,忍住冲动,女孩儿露出一个端庄的笑容,询问的望向赵家姐妹。 赵家姐妹这时候非常的尴尬,赵桃媗给了赵桃妆一个“你先闭嘴吧”的眼色,嗫喏着给盛惟乔解释:“县主请见谅,我这二姐性子急,素来说话不过脑子的。她绝对没有觉得盛家苛刻我们三表哥,只是因为三表哥……” 说到这里脸上一红,“三表哥今儿个同我们在花园的凉亭了说了好一会话,正好提到了他喜欢的颜色之类的话题。我二姐这人心直口快的,就那么说了……其实这事儿主要是我三表哥从长安去南风郡的经历过于坎坷,所以见着令尊令堂之后,喜不自胜,因此越发不忍心给令尊令堂增添麻烦了吧?” 平心而论,如果盛惟乔当真只是容睡鹤曾经的妹妹,这番解释是没什么问题的。 但…… 盛惟乔不是啊! 所以在乖囡囡听来,这番话就两种可能:一种是容睡鹤一脚踏两船,新欢赵桃媗偶然得知了自己与容睡鹤的关系,专门拉了堂姐打着请教的旗号上门来耀武扬威,奚落自己的! 第二种可能就是容睡鹤一脚踏两船,赵桃媗不知就里,抱着讨好他的想法上门来找自己打探更多心上人的消息! 不管哪种可能,容睡鹤显然都是一脚踏两船!!! 盛惟乔怒火中烧,三年前她被徐抱墨始乱终弃的时候,虽然也伤心过,但那时候情窦未开,对于感情之事还是懵懵懂懂,真正论起来,其实是难堪的成分更多一点。再者,她跟徐抱墨统共也没怎么相处,更别说亲密接触了,是以决裂之后,还能在场面上喊一声“世兄”。 但她跟容睡鹤可不一样! 三年多来,两人多少日子里朝夕相处不说,亲也亲过抱也抱过,尤其昨晚,这人伤心欲绝的样子,吓的她又是主动抱他又是主动献吻的,到方才都还心存愧疚呢! 结果!!!! 这混账居然早在王府兜搭了两个表妹,真亏他昨晚提到赵家姐妹的时候神态语气那么自然,自然到盛惟乔压根就没想到要怀疑! “这个骗子!这个骗子!!这个骗子!!!”盛惟乔心中抓狂,她一早知道容睡鹤巧舌如簧,非但明着瞒了她许多事情,很多回答也是不尽不实,但因为这人向来对她好,所以女孩儿尽管有些不满,出于认为他有分寸、不会做出触犯自己禁忌的事情,也忍了。 可是…… 一脚踏两船这种事情,正常人谁会忍?! 尤其是娇生惯养的盛惟乔! 抱着万一的想法,她狠掐了把掌心,强迫自己露出尽可能和善的笑脸:“算了,这事儿且不说了……我是不是要恭喜赵三小姐,即将成为密贞郡王妃?!” 女孩儿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自然是希望赵桃媗否认的。 然而赵桃媗的反应还是确认了,她羞怯的低下头,从盛惟乔的角度看去,恰好看到白腻如凝脂的肌肤上,悄然晕出的一抹绯红,堪称明艳不可方物,摆弄着手里的帕子,小声说道:“只是……只是姑姑跟我们祖母有这个意思……三表哥……我们也是昨天才到的高密王府,跟三表哥不过说了一上午的话而已。将来怎么样,也不知道呢!” 盛惟乔有片刻死死抓紧了裙摆,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就松懈了下来,几乎是瞬间恢复到波澜不惊:“原来如此!” 赵桃媗敏感的察觉到她情绪似乎有些不对,以为她还对赵桃妆刚才的失言耿耿于怀,正要继续解释,却见盛惟乔倏忽笑颜如花,深深看了她一眼,说道,“那我可要提前祝你们天长地久了!!!” “……承蒙县主吉言!”赵桃媗闻言不禁大喜,她知道容睡鹤对于真正的血亲高密王府不甚亲密,反倒是对于收养过他的盛府十分眷恋亲热,所以将盛家这边对她的认可,看的也是很重要的。 尤其是跟容睡鹤年岁差距不大、还曾经有过亲兄妹名份的盛惟乔,只需要打听下容睡鹤提到这女孩儿时一口一个“乖囡囡”,足见宠溺维护。 这会儿听到了盛惟乔的祝福,顿时喜出望外,连刚刚察觉到的异常也不管了,热切道:“三表哥素来视你如同嫡亲妹妹一样,我想……” 她正要照着梦境中的那一幕许诺,不想盛惟乔翻脸犹如翻书,跟着就抬起手,淡淡道:“密贞郡王早就归回高密王府,与我盛家也没什么关系了!如今朝中正值风起云涌,我盛家小门小户,只求合家平安,却不想有任何麻烦。所以之前高密王夫妇前来敝府时,我祖父是连午饭都没留的。既然如此,两位作为密贞郡王的嫡亲表妹,赵三小姐还是密贞郡王的准未婚妻,请恕敝府以后都不方便接待了……这就请吧!” 无视赵家姐妹急切想要解释的眼神,盛惟乔目光淡漠,举起手到嘴边,有些慵懒的打了个呵欠,然后顺理成章的擦去眼角一点晶莹,道,“对了,我是刚刚才起身不久,早饭午饭都没用。所以两位,请不要打扰我及时用饭,免得我那远在千里之外的爹娘牵挂,好么?” 说到这里正要伸手肃客,请她们出去,忽然想到容睡鹤在自己面前拼命抹黑高密王府的行为,顿时产生了丰富的联想:既然这人不可信任,那么他是否也在高密王府还有赵家姐妹面前,拼命抹黑盛家、想方设法的诉说盛家对他的苛刻?! 不然,赵桃妆好歹也是书香门第出来的大家闺秀,虽然当初在碧水郡起的冲突,足以证明这人确实是个急性子,可那时候两人素不相识,赵桃妆还带着长安贵女的矜持,对于那时候的盛惟乔很有些居高临下的意思。 但现在自己得封县主,赵桃妆却还只是一个寻常的千金小姐,就算是高密王妃的亲侄女,按照国礼也是要向自己行礼问安的,从之前秦老夫人押着她赔礼道歉的做法来看,赵家家风不坏,无缘无故的,怎么会没分寸到说出认为盛家亏待了容睡鹤的话?! 要是就一次,还能认为是失口;连续两次,这是失口能解释得了的?! 除非故意,不然,那就是真心这么认为! 再结合赵桃媗的话,她们今天跟容睡鹤在高密王府的花园里说了一上午的话……十成十就是听容睡鹤诉说在盛家受的委屈吧?! 那个畜生!!!! 自己当初根本就是瞎了眼!!!! 才会同情他!!!! 盛惟乔咬牙切齿的,本来还想保持一下体面的,这会儿也懒得管那些仪态了,将象牙丝编织菊蝶图画珐琅柄宫扇狠拍在面前的长案上,站起身来,冷笑着扔下一句,“毕竟我可是盛家亲生骨肉,打落地就有一群可信细心的贴身丫鬟伺候着,自来视若掌珠,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够我爹娘心疼的了!!!” 完了甩手就走! 第三百五十一章 现在本囡囡要怎么解释…… 被扔下来的赵家姐妹虽然根本不知道自己一行的拜访会酿成多大的风波,见状却也是脸色惨白! 赵桃媗当场就急了眼,埋怨堂姐:“你不会说话就闭嘴好不好?!抢着开口做什么?你看看你做的好事!这下好了,三表哥要是知道,不恨死咱们才怪!” “我……我只是不当心啊!”赵桃妆也很内疚,擦了把额上冷汗,嗫喏道,“我真的没觉得盛家对三表哥不好,这事儿不是明摆着的吗?如果盛家对三表哥不好,盛老太爷跟明老夫人都那么大的年纪了,还不远千里的跋涉,过来长安庆贺三表哥考取状元做什么?!” 只不过刚刚跟堂妹一块指点了容睡鹤一上午的装扮,尤其详细传授了色彩的搭配,发现这位表哥其实根本没有喜欢的颜色,乍听盛惟乔说他喜欢玄色,这不是本能的反驳了吗?! 谁知道会闹成这样啊? “要不,咱们去跟明老夫人解释,请明老夫人帮忙转达歉意?”赵桃妆努力想要弥补错误。 但这话却立刻招来赵桃媗的狠狠一瞪:“你去跟明老夫人说?你忘记咱们祖母是怎么处置这类事情了吗?只要不是别人特别不讲理,那都是押着咱们给人家赔礼!我看明老夫人八成也会这么做!到时候你说康昭县主会怎么想?!” 那当然是更恨她们了! “……那怎么办?”赵桃妆一下子没了声音,好一会,才怯生生的问。 “我哪里知道?!”赵桃媗心中烦乱,才跟满意的夫婿人选有了进展呢,跟脚就把未来小姑子给得罪了,她现在心里比赵桃妆还慌,负气回了一句之后,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才道,“不管怎么样,咱们先离开这里吧……毕竟康昭县主都下了逐客令了,咱们再不走,只怕她更加生气!” 她们俩无精打采的离开之际,那边盛惟乔走侧门绕了个圈子回内室,菊篱发现之后,追上她急切的问:“县主,您还没用饭呢!怎么就回里间了?” “不吃了!”盛惟乔咬牙切齿道,“气都气饱了!!!” 说着将内室的门在她面前狠狠摔上! 菊篱还要再劝,跟脚却就听见里头传来一阵砰砰乓乓声,这动静大的,隔着门她都下意识的打个哆嗦,估计自家县主八成把屋子里能砸的东西全砸了! “这是怎么回事?”听到这声响,外头其他丫鬟也忙放下手里的活计进来看,槿篱快走几步到菊篱身边,小声问,“县主也没送那两位赵小姐离开?” “……可能那两位赵小姐说了什么话,气着咱们县主了?”菊篱犹豫着说道,“不然县主虽然不大在意银钱,却也从来不会随意损毁物件的。你们听听现在这动静……” 因为打小服侍盛惟乔的绿锦、绿绮之前被打发去帮盛惟娆做针线了,这会儿盛惟乔跟前的丫鬟们就以菊篱、槿篱为首,她们还是头次看到盛惟乔这么震怒的模样,简直被吓到了,就很没主意。 低声商议了一会,到底提不起勇气敲门,最终决定去禀告盛老太爷还有明老夫人。 两位老人家闻讯都很吃惊,亲自赶过来一看,盛惟乔砸东西的举动却还没结束,正好让他们亲耳听见紫檀嵌大理石镂雕四季花卉卷草纹圆桌被推到的声响,明老夫人当即就不解道:“赵家那俩孩子瞧着就是知书达理的样子,跟咱们也无冤无仇的,怎么会把乔儿气成这样?” 这话顿时激怒了心疼孙女儿的盛老太爷,当下就骂道:“什么知书达理!你的意思是咱们乔儿不好了?!你也不想想咱们乔儿虽然娇气了点,可什么时候发过这么大的火?!一准就是赵家那俩小东西作的妖!你这头发长见识短的,是个人,跟你说几句好话,你就觉得好!全不想想自家孩子受的委屈!” 说着也不等明老夫人开口,亲自撩袍上前叩响了门,瞬间换了副温柔之极、哄奶娃娃的语气,“乖乔儿,祖父知道你肯定受委屈了!你别生气啊,你可是咱们家的掌上明珠,若是气坏了身子,却教祖父祖母怎么办?有什么事情,出来跟祖父好好的说!不管是谁欺负了你,祖父保证,一定会给你讨个公道!” 内室中,盛惟乔因为狂砸了一顿,怒气总算平息了点,这时候也后悔了:本囡囡为什么砸自己的东西来出气?! 要砸也应该砸容睡鹤那个骗子的东西才对!!! 于是才平息的怒火顿时“噌”的一下,很有再度飙升的趋势! 忽听祖父隔门这么一顿劝,整个人都有点懵:好么!现在本囡囡要怎么解释!? 她这么一停手一发懵,外面的盛老太爷等人就更担心了:方才虽然乒乒乓乓砸的激烈,但盛家左右不缺银子,砸东西的还是盛家赚钱主力盛兰辞的心肝,砸了就砸了吧!怎么都比盛惟乔被气坏了身体好! 这会儿忽然没动静了……这是怎么回事啊? 如果是砸累了歇着也还罢了,万一是伤着碰着了呢? 盛老太爷正急的团团转,偏偏这时候菊篱犹豫着嘀咕了句:“县主方才才起身,就听底下人来报说赵家两位小姐来访,是早饭、午饭都没用就去后堂见客的,方才赵家两位小姐告辞,奴婢劝说县主用饭,县主却说气饱了……会不会,县主又饿又气的……” 底下的话她没敢说出来,但盛老太爷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自己这宝贝孙女儿该不会气饿交加之下,晕过去了吧?! “乔儿?乔儿你再不出声,祖父可是要进来了啊!”老太爷顿时慌了手脚,忙示意左右退开些,自己也后退一步,撩起袍角,做好了强闯的准备之后,方试探着又问了句……如果孙女还不回答的话,他就要破门而入了! “……祖父,我没事儿。”室中盛惟乔正骑虎难下,闻言慌忙道,“您别担心!” “你这孩子,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了,叫我们怎么不担心?!”盛老太爷听孙女虽然话语中带着些哭腔,中气倒还足着,这才暗松口气,立刻道,“你要是真的不想我们担心,那就开了门,出来跟我们好好的说一下来龙去脉,好叫我们把这颗心放回肚子里去!你自己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问题是这个来龙去脉根本不能说啊! 盛惟乔急的直跳脚,思来想去实在想不出理由,也只能一咬牙,开门出来,说道:“祖父,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是我自己小气了:方才赵家两位小姐跟我说话时,失口说了怀疑我们盛家对密贞郡王不好的话,我越想越替祖父您抱屈,这才失态了!” 这下好了,别说盛老太爷了,就是方才还对赵家姐妹好感满满的明老夫人都瞬间黑了脸:“那俩小丫头居然说的出来这样的话?!你们祖父对密贞郡王都不好,这天底下还有疼孙子的祖父么?!!!这么没良心的话都说的出来,果然人家的肉就是按不到自己身上来!!!” 见祖母反应都这么大,盛惟乔顿时又后悔了,自己临时找的这个借口,该不会把祖父气出什么三长两短来吧? 她紧张的看向盛老太爷,还好盛老太爷虽然闻言脸色也是一黑,倒没有到失态的地步,这是因为一来老太爷这会儿大部分心思都放在了关心孙女上面;二来则是他这会已经不把容睡鹤当亲孙子看待了,不但不当亲孙子,甚至还对他想拐走自家孙女的意图非常反感。 如此听说容睡鹤的表妹议论自己苛刻容睡鹤,尽管肯定也是不高兴的,却还不至于达到锥心之痛的地步。 此刻倒是心念一动,暗忖这可是个离间孙女跟容睡鹤的大好时机啊! 于是脸色阴沉了会,就酝酿出一声苍凉失落的叹息来,说道:“之前高密王夫妇上门的时候,都是千恩万谢,怎么也看不出来对咱们有什么不满!就是他们派人去南风郡查,那也肯定知道,密贞郡王在咱们家的时候,一直都是长房长子的身份的!” “这会儿赵家小姐居然会说咱们家对密贞郡王不好,这……这到底是谁造的谣?” 盛老太爷正打算一步步推断到容睡鹤身上,以动摇盛惟乔对他的眷恋。 孰料接下来的话还没说呢,却听自家孙女冷笑了一声,立刻道:“祖父,这还用问吗?肯定是容睡鹤啊!他上次跟着高密王夫妇过来的时候,还跟我们暗示高密王府对他不好呢!那会儿我还相信他来着,现在看看,估计在他眼里,这天下就没有对他好的人!果然‘试玉要烧七日满,辨材须待七年期’,以前咱们为他表象所迷惑,都道他是个好的,如今才晓得他的真面目!” “咦,乔儿怎么说起密贞郡王的坏话来了?”盛老太爷闻言非常惊奇,虽然他不知道容睡鹤再三夜半潜入自家孙女闺阁的事情,却知道盛惟乔之所以跟郦圣绪没成,主要就是因为惦记着容睡鹤的。 如今盛惟乔居然不等他引导就怀疑上容睡鹤,老太爷自然感到狐疑,“难道乔儿是生怕我把这样的话说出来,故此抢先开口?不过也不对啊,这种无凭无据的猜测,乔儿应该努力帮密贞郡王分辩才是!” 他不敢相信盛惟乔已经不喜欢、甚至是痛恨容睡鹤了,就很揣测盛惟乔说这番话的用意,故此试探道:“不管怎么说,咱们家掏心掏肺的对待密贞郡王,如今赵家小姐这样污蔑咱们家的声名,这事儿不能没个说法!所以我打算等会就去赵府理论……乔儿你觉得如何?” 老太爷想着如果盛惟乔还惦记着容睡鹤,之前的话只是为了顺着自己、好让自己消气,免得自己把事情闹大的话,那么肯定不会同意自己去赵府要公道的! 结果盛惟乔闻言,只稍作犹豫,就点头:“这事儿关系到咱们家的清誉,岂能容她们胡说八道?!” 这下其他人还没什么,盛老太爷顿时就惊了:这孙女……还真不惦记着容睡鹤了啊?! 第三百五十二章 高密王妃的决定 虽然盛老太爷不知道盛惟乔为什么忽然就对容睡鹤不感兴趣了,甚至还有点怨怼的意思,不过对于迫切希望盛家不要被卷进高密王与孟氏争斗之中的老太爷来说,这终归是件好事! 毕竟老太爷可是知道盛兰辞对盛惟乔这女儿有多宠爱的,要是盛惟乔执迷不悟的想跟容睡鹤在一起,没准盛兰辞咬咬牙就答应了呢?! 这会儿心念转了转,当即就决定要抓住这个机会! “那乔儿你也别生气了,这事儿就交给我们做长辈的来处理吧!”盛老太爷抚了把短髯,沉声说道,“我这就带着你们祖母还有德儿去赵府讨个说法!” 他心里想着,之前秦老夫人在盛惟乔几个还没受到宫里垂青的时候,就肯押着自家孙女给盛惟乔赔罪,可见是个有城府、不愿意轻易与人结怨的,如此自家理直气壮的上门理论,秦老夫人肯定也不会仗势欺人,不至于使得盛家被迫站到孟氏那边去以自保。 那么自己借口被伤了心,说上几句狠话,日后盛惟乔懊悔了,也能用“咱们家跟赵家有怨,那赵家是高密王妃的娘家,如此乔儿岂不是还没过门就得罪了未来婆婆”反对,如此盛兰辞夫妇心疼女儿,多半就要动摇依从盛惟乔的想法了! 盛惟乔对祖父的这些想法也是心知肚明,但她此刻对容睡鹤由爱生恨,也是巴不得弄清楚赵桃妆两次暗示盛家对容睡鹤不好,是否出自容睡鹤的污蔑,自然不会阻拦,闻讯还道:“祖父,我陪您跟祖母去?” “这个就没必要了。”老太爷拒绝道,“你今儿个到现在都没用饭呢,这怎么成?你留下来吃点东西,再好好休息。这种涉及我盛家声誉的事情,原该我们长辈,还有家里男嗣出头,你小女孩儿家,就文文静静的等着好了。你祖父我还没老,这么点事儿还是办得成的。” ……万一这孙女只是一时之气,到了盛府之后,被秦老夫人说几句软话就哄的回心转意了怎么办?! 见老太爷坚持,盛惟乔此刻也确实又累又饿了,才答应下来,又请罪:“都是孙女不好,没按捺住脾气,叫祖父、祖母还有大家担心了!” 盛老太爷等人当然说不怪她,温言安慰了一番才离开。 这时候菊篱等人已经去厨房取了一直热着的饭菜来,正好服侍盛惟乔浣手用饭。 盛府这边的风波告一段落的时候,赵桃妆跟赵桃媗正忧心忡忡的回到高密王府之内。 她们回来之后本欲去找容睡鹤说明,避免他日容睡鹤从其他人那里知道了此事,生出什么误会来的。 但这时候赵桃妆劝堂妹不要这么做:“虽然三表哥对你颇有些一见钟情的意思,但咱们到底跟这位表哥相见不久,感情算不上深厚!万一这会儿去跟他说了,他也认为咱们故意埋汰盛家,岂不是要坏了你们之间的好事?” 赵桃媗苦恼道:“那要是不告诉三表哥也不行吧?” “这样,咱们去找姑姑请罪,请姑姑拿个主意!”赵桃妆建议,“本来你之所以会来王府小住,就是姑姑跟祖母的意思,既然如此,这会儿出了岔子,于情于理,也该请教长辈才是!何况姑姑见多识广,她出的主意,一准比咱们考虑周全!” 赵桃媗想想也有道理,于是派人去隔壁湘霁堂打听,听说容睡鹤此刻不在里面,就跟赵桃妆一块换了家常打扮,去见高密王妃。 高密王妃这里其实已经接到俩侄女出门回来的消息了,还听说她们进门的时候均是双眉紧锁,看起来心事很重的样子,正跟赵姑姑说着:“该不会姐妹俩出去单独谈话没谈好吧?” 赵姑姑作为高密王妃的陪嫁,还是赵家的家生子,对赵家自然是有好感的,此刻闻言,就笑道:“就算没谈好,但姐妹俩都是整整齐齐回来的,可见就算起了争执,也都是克制的。这就是大家闺秀跟那些没规矩的人家不同的地方了:这人生在世,哪可能不遇见几件不如意的事情呢?只是教养好的人,总能够以体面的方式处置过去。一个家里若都是这样的人,才不愁真正伤了和气!” “我就怕她们姐妹之间存下芥蒂!”高密王妃叹了口气,说道,“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她们纵然意见相左,知道克制,显然都还是顾念亲情的。都记着这一层,那么就不会真正伤了和气。” 正说到这里,底下人来禀告,说两位表小姐求见,王妃就整了整衣裙,对赵姑姑说,“也不知道她们等会要编什么理由告诉我?你说我是不是找个时间跟她们摊开来讲比较好?” “不如还是听两位表小姐等会怎么说吧?”赵姑姑小声道,“到底这年纪的女孩儿家脸嫩,只怕是禁不得摊牌的。” 高密王妃沉吟了会,说道:“也好……请她们进来吧!” 片刻后,赵桃妆跟赵桃媗一前一后进了门,高密王妃露出慈爱的笑容,正要问她们外出都买了些什么东西,结果姐妹俩就跪下了:“求姑姑责罚!” “这是怎么回事?”高密王妃还以为她们是在外面为容睡鹤掐了一场,忽然幡然醒悟来跟自己认错的,正惊异于自己这俩侄女的老实,就听赵桃妆怯生生道:“我们方才出去逛街的时候,恰好走到盛府附近,就顺道去看望了康昭县主。结果跟县主攀谈期间,我……我不慎连着两次失了口,导致县主误以为我们议论盛家从前苛刻三表哥,盛怒之下拂袖而去!我们……我们不知道要怎么解释才好,只能赶紧回来请姑姑做主!” “盛家?康昭县主?!”高密王妃顿时心头一惊,下意识的看了眼赵姑姑,却见赵姑姑脸色也严肃起来,皱眉问:“你们说了什么,让康昭县主误会的?” 赵桃妆一脸羞愧的把事情的经过大致说了一遍,当然是修改过的说辞,只讲闲谈之际偶尔提到容睡鹤的喜好,盛惟乔说容睡鹤喜欢玄色,自己由于才给容睡鹤指点过装束,下意识的反驳,故而说差了话。 不过高密王妃跟赵姑姑都是心里有数,知道这必然是赵桃媗看上了容睡鹤,不,应该说对容睡鹤非常满意,为了取得容睡鹤的喜好,走迂回路线去跟盛惟乔套话了……老实说高密王妃并不反感侄女这样着紧自己儿子,问题是……盛家? 王妃自己现在都不敢得罪好吗? 一则是儿子受了人家的大恩,王妃做不出来恩将仇报的事情;二则是容睡鹤如今在高密王府跟盛家之间摆明了偏向盛家! “原来桃妆跟桃媗今儿个之所以要出门,主要是为了去拜访康昭县主!看来我之前都是误会了,桃妆跟桃媗没有争夺鹤儿的意思,甚至桃妆之所以对我格外殷勤,没准还是为了帮堂妹取得我的好感?”高密王妃定了定神,心道,“但之前桃妆讨好我时,何以桃媗似有不屑?难道是恼羞成怒?然而做堂姐的为了她做低伏小,她不感激还看不起却是过分了!从她说要留时间给鹤儿跟我亲近来看,可不像是这么不懂事的人。” 不过现在不是探究自家俩侄女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的时候,王妃深思片刻,说道:“这事儿我知道了,你们且先下去,容我好好想想!” 赵桃妆跟赵桃媗愧疚又忐忑的依言告退。 等她们离开后,高密王妃也让其他人都散了,就留下赵姑姑商议:“这事儿可要怎么办?回头鹤儿知道了,十有八九要生气!” “所以这事儿绝对不能让郡王知道!”赵姑姑抿了抿嘴,语气坚定道,“郡王现在还没跟王府、赵家栽培出什么感情来呢,心里正着紧的人家倒先受了委屈!郡王要知道了,不定就要因此彻底存下裂隙,从此对这边都只有面上情了!” 这话将高密王妃吓了一跳,说道:“但如果不跟他说,他日后知道了……岂不是还会怨怼咱们不说,甚至是加倍的怪我们对他的隐瞒?” 赵姑姑胸有成竹道:“老奴的好娘娘哎!您想,同样是打坏了价值千金的古董,老奴做的,跟新买进来小丫鬟做的,您的处置能一样吗?” 这个当然不一样了! 赵姑姑作为高密王妃的陪嫁,还是陪伴左右几十年的老人,她不当心打坏了价值千金的古董,高密王妃多半训斥都不会有一句,没准还要主动安慰她别放在心上;但如果是新进小丫鬟做的,高密王妃肯定要交给掌事姑姑处置的,不然其他下人看到之后哪能不心生懈怠,如此这府里还有规矩吗?! “……你是说,这会儿瞒住鹤儿,等他跟咱们生出情分之后,再与他分说?”高密王妃沉吟,就容睡鹤现在跟高密王府还有赵府的感情,王妃觉得他知道这事儿后,八成会向着盛家。 但如果有了感情……有了感情之后,确实话就好说多了! 这点都不用拿赵姑姑跟新进的小丫鬟比,就是伺候了几年的下人,跟才到身边的下人,这情面也是不一样的。 高密王妃如今一颗心都系在了容睡鹤身上,是十万个怕这儿子跟自己疏远的,顿时就有点动心,但不免觉得这么做有点对不起盛家,“可是盛家对鹤儿挺好的,老太爷老夫人这么大年纪了,还专门来长安……尽管桃妆是失口,到底话说的不妥当!” 赵姑姑不以为然道:“回头再送份厚礼过去,跟盛家解释一下也就是了!毕竟表小姐得罪的只是康昭县主,又不是老太爷、老夫人。” 又小声道,“您想想,郡王昨儿个跟今儿个判若两人为的是谁?他跟表小姐的开端这么好,若因为这么件事情冷落下来,将来即使成了,彼此之间也要存下芥蒂!还不如先封锁消息,等他们再相处些日子,到了浓情蜜意的时候,再和盘托出,那时候郡王又怎忍心责怪两位表小姐?这样事情不就过去了吗?” 高密王妃思索良久,最终拍板道:“那就这么做……不过,盛家那边?” 自己这里占据地利人和的便利,要暂时瞒住容睡鹤是没问题的,怕就怕盛家为此主动找上容睡鹤告状啊! “盛家老太爷这会儿正巴不得跟孟氏还有咱们府里撇清关系呢,不然上次您跟王爷亲自上门去道谢,那边怎么会连午饭都没留就下逐客令了?”赵姑姑说道,“既然如此,他们肯定不会来王府的!再说这是表小姐说差了话,要理论,怎么也是去赵府理论,咱们跟那边老夫人说一声,请老夫人私下里同盛家老太爷说明郡王才跟表小姐一见钟情,希望他能够高抬贵手,约束整个盛家莫要在郡王面前提到表小姐们的不是,免得坏了容赵两姓的亲上加亲!” “盛家老太爷品行端正,不是那种贪得无厌的小人,就算为表小姐言语之间失却分寸所冒犯,也绝对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拿捏咱们的!” “……那姑姑就跑一趟赵府吧!”高密王妃抿着嘴,想了一会,说道,“不过,也要叮嘱娘,盛家怎么说也是对鹤儿有大恩的,就算不让他们来找鹤儿告状,这话也不能说太过分了!宁可做低伏小的哀求,也绝对不许盛气凌人,给盛老太爷气受!” 又吩咐,“再叫人去库房里备份厚礼,送去盛府,作为赔罪!” 第三百五十三章 入宫求助 赵府,秦老夫人听说盛家老太爷、老夫人以及事实上的长孙盛惟德不请自来,一头雾水:“盛家来咱们家做什么?” 来报信的长孙媳厉氏也很茫然:“他们说要见祖母您说话,二婶转着弯问了几次都没得到回答,不过看他们脸色,好像……很生气?” “生气?”秦老夫人就更纳闷了,“咱们家跟盛家一向没有来往,他们生气怎么来咱们家的?难道是咱们家的人在外面惹事了?” 厉氏忙道:“不应该啊!咱们几个都是您跟前看着长的,您还不知道吗?再说了,就算惹事,也断不会惹到盛家头上去啊!盛家怎么说也是抚养了密贞郡王的人家,咱们感谢他们都来不及呢,怎么可能去得罪他们?” 秦老夫人想想也是这个道理,说道:“不管怎么说,上门就是客。快把人请去正堂奉茶,我换身衣裳出去招呼!” 老夫人换好了衣裙,才出门,迎面就是个腿脚利落的小厮气喘吁吁跑过来说:“老夫人,王妃娘娘跟前的赵姑姑从后门进了来,说有要事要跟老夫人说!” ……赵府这番兵荒马乱且不提,且说盛惟乔在盛老太爷一干人离开后,被左右劝着勉强吃了点东西,槿篱也指挥人将一塌糊涂的内室给收拾好、重新换上一整套家具跟摆件了,就借口想休憩,挥退众人,反锁了门,独自进了帐子。 这时候她比方才冷静了不少,不免就觉得自己之前认为容睡鹤一脚踏两船,是不是有点武断了? 因为按照盛惟乔对容睡鹤的了解,这人城府很深,如果他当真想左拥右抱,似乎不该让自己这么轻易及时的发现端倪? “难道是赵家姐妹看上了他,兜搭不成,所以故意来我跟前挑拨离间吗?”盛惟乔想到这里,脸色僵了僵,心说要真这样的话,那自己真是白砸了一屋子东西了,还把祖父祖母跟堂哥都撺掇去了赵府讨公道……等等,如果真是赵家姐妹的阴谋,盛老太爷他们去赵府理论是应该的! 叫赵家教女无方! 生了会气之后,盛惟乔觉得,这么大的事情,还是想办法查清楚的好,不然自己这儿咬牙切齿的跟容睡鹤恩断义绝,容睡鹤却是完全不知就里,平白让赵家姐妹拍手叫好,真是想想就要抓狂! 但问题是…… 她手里根本没有能帮上她这样忙的人手! 这要怎么办? “赵家姐妹这会儿正在高密王府小住,不管她们到底是否有阴谋,方才被我赶出去后,此刻定然也是回王府去?”盛惟乔想来想去没办法,只能指望,“到时候肯定会跟王妃等人诉说今日在盛府的遭遇……没准容睡鹤他听到消息,今晚就会过来跟我解释下?” 那她可不能再被这人牵着鼻子走,得好好想一下到时候要怎么盘问他了! 只是盛惟乔做了这个决定,却不知道高密王妃在赵姑姑的劝说下,不但对容睡鹤封锁了此事的消息,还派赵姑姑去赵府传话,让秦老夫人代两个此刻不在赵府的孙女赔礼道歉之后,几乎是声泪俱下的倾诉了自己十五年来多少次想跟女儿高密王妃见面都未果,如今好不容易趁高密王妃上门给外孙容睡鹤打探适合为妻的女孩儿的机会,将亲孙女推荐了过去,请盛家务必手下留情,以免这门亲事失败后,高密王妃再次疏远赵家以及她这个亲娘。 秦老夫人的年纪比盛老太爷还大了好几岁,身份也高于盛老太爷,姿态还这么低,让高密王妃赶紧给容睡鹤娶妻的提议,还是出自盛老太爷的主谋……盛老太爷对于这个正中下怀的要求,当然是一口答应。 如此盛老太爷在路上就对明老夫人、盛惟德以及下仆敲打了一番,统一了口径。 回到盛府之后,就跟盛惟乔轻描淡写的说:“赵家老夫人很明事理,知道这事儿之后,很是生气!原本打算将赵二小姐还有赵三小姐立刻从高密王府召回来当着我们的面给规矩的。只是派去高密王府接人的下人很快回来,说是王妃由于密贞郡王跟两位赵小姐一见如故,爱屋及乌舍不得两位赵小姐受到责罚,亲自派了心腹赵姑姑回赵府说情,给两位赵小姐打包票,保证她们以后都不会这么做了。这情况我们也不好再纠缠,也就回来了。” 至于随后高密王府送来的厚礼是索性没收,更不会去告诉盛惟乔……盛惟乔从祖父的说辞里隐约察觉到,赵桃媗所言的秦老夫人跟高密王妃有意撮合她跟容睡鹤亲上加亲,并非虚言。 但毕竟是长这么大,头一次真正与人两情相悦,气头上恨不得当场砍死容睡鹤,气消之后,归根到底还是希望是误会是弄错了的。 是以盛惟乔仍旧想着要等容睡鹤再次趁夜而来的时候说清楚。 那边容睡鹤由于进高密王府没几天,高密王妃这女主人发了话,不想让他知道的他当然也就不知道了。 他因为昨晚装伤心欲绝在盛惟乔这里骗了不少温柔小意,此刻还在狂喜与心虚之中;又想着将那支老鼠扛桃木的玉簪,在重五节上当众赠送给盛惟乔,好让女孩儿以后能够公然戴在头上,这会儿距离重五已经没几天了,觉得这中间还是不要来见盛惟乔的好,万一被发现破绽,他就算不血溅当场,重五节上玉簪也肯定是送不出去了。 于是盛惟乔等了两个晚上,都不见他踪影,只能掐灭了跟他当面说清楚的想法,考虑起了靠自己的人脉来调查的可能。 女孩儿将自己认识的人挨个盘点了一遍,最后发现最可信任的最可求助的,唯有孟皇后。 她就打着“皇后娘娘一直要我常进宫”的旗号,说服盛老太爷跟明老夫人让她去望春宫见孟皇后……本来盛惟娆虽然不是爱出门的人,盛惟妩是想跟着她的,不过盛惟乔跟老太爷说,孟皇后之所以想让自己常进宫,乃是因为深宫寂寞,想找人说说话,若是带上盛惟妩,为了照顾她,只怕是没法陪皇后说心事的。 盛老太爷对于跟孟氏亲密也是很警惕的,不过对于高密王府,盛家好歹是有恩的,所以只是家中晚辈女眷为皇后所命,偶尔入宫陪伴一会的话,他觉得应该不至于让高密王因此怀疑盛家投靠孟氏。 尤其盛惟乔过几天就要动身回南风郡去了,想到这孙女长的这样好,脾气也不差,偏偏婚事不顺,来长安这么久都没找到个合意的夫婿,这一回去,不定就是在南风郡择人出阁了,到时候天知道会是怎么样个庸碌之才? 老太爷心中一软,就呵斥了盛惟妩,让盛惟乔独自进宫。 年少的孟皇后由于是纯靠太后跟娘家入主望春宫的,又不得宠,所以说是皇后,手里也没什么像样的宫权。 不过到底是正经名分上的中宫,允许盛惟乔随意到自己住的宫殿的权力还是有的。 是以盛惟乔尽管不请自去,却也一路畅通无阻。 到了景韶殿上,不出意外看到孟皇后被一群娘家侄女围着奉承,见到盛惟乔过来,皇后十分惊喜,立刻给侄女们下了逐客令,要单独与她说话。 “你今儿个怎么来了?”孟氏小一辈的女孩儿们满怀幽怨的被赶走后,孟皇后命人撤下方才的瓜果茶点,重新上了一份,亲自走下丹墀,来跟盛惟乔坐到一块,开心的问,“不是说徐家小姐的出阁还有嘉祥定亲的事情都在这几天,你忙的很?” “采葵妹妹是几天前就已经出阁,被她夫婿带回夏州去拜堂了。”盛惟乔接过她亲自递来的扶芳饮,没什么心情的呷了口,说道,“至于应姜的定亲,都有长辈做主,我们也就是陪陪她……” 她本来还想跟孟皇后寒暄几句再说来意的,但事情发生已经有几天,可谓时时刻刻都如猫爪挠心似的,这会儿迟疑了下,就直接说,“我遇见一件为难的事情,身边也没什么人可以说,所以就……” “你们都下去!”孟皇后闻言,先挥退左右,这才关切的问,“是什么事?你尽管说!” 皇后的眸子闪闪发亮,显然很高兴盛惟乔这样信任她。 盛惟乔注意到,心中就感到歉疚,因为不知道这个要求对于孟皇后来说是否为难,迟疑了下,才含糊其辞道:“我以前的那个哥哥,就是密贞郡王,他回去高密王府之后,本来已经跟我们没什么关系了。但前几天,他的两个嫡亲表妹,就是赵家二小姐还有赵三小姐,忽然登门拜访,特意约了我单独说话,谈话的过程里,我看她们似乎有认为我们盛家以前亏待过密贞郡王的意思,觉得很生气,就甩手走了!” “之后我祖父祖母知道,还专门去赵府理论了一趟!” “赵家老夫人当然是赔礼道歉了的,但……我总觉得这事儿有点古怪,因为按说密贞郡王之前来长安的时候,那排场跟他里里外外的待遇,怎么也不该说我家亏待他的。须知道我祖父可是一直拿他当盛家的未来家主看!” “所以……” “我想着是不是密贞郡王自己对我们有什么误会,又或者说了这类话,还是他身边人出了问题?本来这事情去高密王府直接问他最方便,可你也知道,我祖父为了跟高密王撇清关系,自从他归回王府后,都是唯恐避之不及的。我也不敢违背祖父之命,只能看看你这里是不是知道些他在高密王府的情况了?” 孟皇后一边听一边点头,说道:“我没怎么注意过密贞郡王,不过你也知道,孟氏这会儿正跟高密王斗的激烈,对于高密王府的事情肯定很关注!所以你且等一会,我派人去问问!” 她没说派人去什么地方问,盛惟乔也没多言,只感激道:“实在太麻烦你了!” “是底下人跑腿又不是我!”孟皇后笑道,“你觉得不过意,待会赏她个几两银子就是。” 皇后说了这一句,又露出若有所思之色来,沉吟道,“不过,提到密贞郡王……我倒想起一件事情来了!” 朝馨寿宫方向抬了抬下巴,“你可知道,这次姑姑她静极思动是为了什么缘故?” 不待盛惟乔回答,她已说道,“我听姑姑跟前的池作司无意中透露:本来姑姑因为上了年纪的缘故,近年都不爱折腾,连圣寿节都不愿意大肆操办的。之所以这次会主动提出要趁重五节令在上林苑里热闹热闹……却是为了密贞郡王的缘故!” 又说,“为了这件事情,据说久不问世事的莫太妃都出来了,似乎跟我姑姑闹的不太愉快。” “重五节令……我想不出来跟密贞郡王有什么关系?”盛惟乔迷惘道,“却不知道为什么了?” 孟皇后笑道:“我本来还想问详细的,只可惜池作司立刻顾左右而言其他,不跟我说了!不过反正高密王也不是什么善茬……我估计就算我姑姑在重五那天有什么算计,恐怕也不可能一举定乾坤的。” 她思索了会,轻声道,“所以那天你们姐妹还是跟着我吧!咱们找个角落吃吃喝喝说说笑笑,别理他们那些纷纷扰扰了!” 盛惟乔这时候却忽然想到一事,差点就变了脸色,用力掐了把掌心才忍住,勉强笑道:“怕就怕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她正担心皇后会看出自己的异常,但孟皇后却想岔了,以为她的失色,是想起了正月初十自己生辰宴上的风波,那次盛惟乔她们也是跟着桓夜合,抱着远离是非的想法躲到角落里去的,结果还是被事情碰上了;前不久的赏花宴,盛家女孩儿同样好好儿的就忽然出了事情。 这两次事故都跟孟氏有关系,孟皇后所以感到尴尬,思索了会,才安慰道:“哪里来那么多福祸嘛!大部分日子还不都是平平淡淡的过?再说那天我也会去的,有什么事情我还能不帮你?” 盛惟乔见她没有追问自己失态的意思,暗松口气,也冷静了点,笑道:“那我到时候可都指望青琅你啦!” 接下来两人就着茶点说了会闲话,外头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跟着有宫人在殿槛外躬身道:“娘娘,县主:娘娘适才命奴婢所打听的事情,已经有了眉目。” 两人顿时住了谈话,皇后挑眉吩咐:“进来!” 第三百五十四章 夺妻之恨? 宫人进殿,再次躬身行礼之后,方才禀告道:“密贞郡王自从回到高密王府之后,备受王妃宠爱,高密王爷、世子并世子妇都小心相待,视若珍宝,不敢有丝毫怠慢。只是密贞郡王似乎十分留恋盛家,所以到现在都还称高密王夫妇为‘王爷’、‘王妃’,而非父王母妃。” 话音才落,盛惟乔心头已是剧震! 如果没有赵桃媗亲口承认她跟容睡鹤有暧昧,而且这还是秦老夫人跟高密王妃乐见其成的事情,盛惟乔得知容睡鹤在高密王府的待遇,完全不是他讲的那么可怜,顶多有点恼怒。 就算生气,也只是短时间里的事情,不会真的往心里去……回头容睡鹤甜言蜜语的哄上一哄,她也就消气了。 可这会盛惟乔听到这番话,自然会想:“他既然能在高密王府对待他的态度上颠倒黑白,又为什么做不出来一脚踏两船的事情?!” 这时候宫人见孟皇后微微颔首,就继续说下去:“前些日子,高密王妃时隔十五年归宁,令赵府上下喜出望外,赵家老夫人秦氏尤其欢喜,只是王妃抵达赵府后,不及叙话,就先与秦老夫人闭门密谈。密谈的内容目前还不得而知,但从王妃归回王府不久,世子妇戚氏就以惠和郡主出阁前希望姐妹陪伴为理由,派人前往赵府接了赵家两位小姐到王府小住推测,八成是高密王妃与秦老夫人的密谈,是为了密贞郡王的婚事考虑!” 盛惟乔的心渐渐沉了下去,她之所以明知道孟皇后根基浅薄,还专门进这趟宫,说到底,是因为冷静下来之后,不太相信容睡鹤是不忠的人,又或者说,不愿意相信。 但现在,证据却越来越多的证明了她的认为、她的坚持,都是错的。 越追查越显得可笑。 前有赵桃媗亲口承认高密王府与照拂亲上加亲的盘算;后有嫡亲祖父盛老太爷前往赵府讨公道带回来的消息;现在又有皇后孟碧筠亲自帮忙打探。 这三方没有串通一气的理由,却众口一词……那么自己还要继续听下去吗? 盛惟乔有点出神。 而以孟皇后马首是瞻的宫人,却还在接着说:“之所以会得出这样的推测,是因为大家都心照不宣,高密王妃对惠和郡主素来冷淡,甚至远不如对世子妇戚氏疼爱关心。戚氏近年姿容大不如前,全靠高密王妃不喜妾室之流,才能够独占高密王世子的宠爱,所以对王妃的一举一动都非常重视。由于王妃对惠和郡主非常冷漠,戚氏对惠和郡主也始终是淡淡的,绝对不会因为她即将出阁就为她邀请赵家姐妹到王府小住的。” “倒是密贞郡王,这些日子一直是王府的中心,王妃都亲自围着转。” “所以王妃为了给他择妻,专门找借口从娘家接了才貌双全的两个侄女到王府小住,好让他们多接触,以生情愫,才是合情合理。” 孟皇后惦记着盛惟乔之前的求助,问道:“那么密贞郡王以及郡王左右,可有提到盛家的言辞?是怎么说的?” 宫人摇头道:“自从十五年前高密王府发生‘时疫’之后,高密王妃在病中亲自对整个王府进行了清洗,那之后,咱们对王府之中的事情就很难打听到了。” 不然,还会等高密王夫妇都公然上宁威侯府认儿子了,孟氏这边才反应过来之前是帮着高密王将容睡鹤推上了状元之位?! 许是见孟皇后脸露失望,宫人委婉提醒道,“娘娘,既然密贞郡王至今都不肯唤高密王夫妇为‘父王’、‘母妃’,可见对盛家余情未了,既然如此,奴婢想着,郡王他多半是不可能说盛家的不是的。” 孟皇后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挥退宫人之后,就跟盛惟乔说:“我看这事儿恐怕有什么内情:八成跟高密王的那个嫡次子容清醉有关系!” “容清醉?”盛惟乔心里正翻江倒海,闻言不由一愣,说道,“怎么会跟他有关系?” “你大概不知道吧,那容清醉说是高密王夫妇的嫡亲之子,但从十几年前,很有可能就是密贞郡王从王府被人掳走后,就被送去外家赵家抚养,到现在都没能回到王府之中呢!”孟皇后眯起眼,说道,“之前高密王不是给三子请封密贞郡王吗?当时很多人都猜测,会顺带给其他儿子,包括广陵王膝下世子之外的男嗣请封爵位,但高密王却提都没提!那时候这宫里就有流言,说高密王八成是不喜容清醉,这才故意不提的!” 皇后朝西面抬了抬下巴,“不然帝侄封郡王,这是祖制。就算郑国公他们想反对,高密王那边只消给二舒送点好处,有二舒劝说天子点头,郑国公他们也是没办法的。这么多年了,高密王夫妇都没给次子请封过,之前还拒绝了二舒想把他过继到膝下做储君的提议……说实话,也不知道这容清醉私下里做了多么过分的事情,以至于将亲生父母得罪成这样?” 盛惟乔这会对于高密王府的恩怨情仇没什么兴趣,强按住急切的语气,道:“青琅,这人好像跟我们盛家没什么关系吧?” “这只是我的猜测啊!”孟皇后闻言,思索了会,组织了下措辞,才道,“容清醉这么多年了一直备受父母兄嫂的冷落,还在外家寄人篱下!我想着他对高密王府,估计也是心存怨怼的。只是他又没有密贞郡王那样的天赋与才学……好吧,就算有,宗室子弟不能参加科举,也没什么用。” “之前在碧水郡遇袭,损毁了容貌不说,据说人到现在都站不起来呢!” “这么着,他再怨恨高密王府,却也不敢得罪高密王府的。” “毕竟他现在还能住在赵府享受锦衣玉食的生活,无非就是因为他是高密王夫妇之子!高密王府要有个三长两短,他也讨不了好!而且就算高密王府好好儿的,高密王夫妇若是发话不让赵府养他了,他又能去哪?” “如今比他小了足足五岁的密贞郡王得封郡王,他却什么都没有,简直成了长安城里的笑柄……这事儿也还罢了!但那赵二小姐,坊间素有传闻,说是与他颇有些青梅竹马的意思的。不然当初他追着静淑县主去碧水郡的时候,我那十一堂姐陪我八哥前往也还罢了,惠和郡主这个嫡亲的胞妹都从头到尾在王府住着,赵二小姐那么殷勤做什么?” 孟皇后说到这里,端起茶水抿了口,小声道,“当初赵二小姐之所以在丹陌楼跟你们起冲突,其实很多人私下都说笑,说你们也是倒霉,恰好撞在一个醋坛子手里。人家看着容清醉成天在静淑县主跟前讨好,正满腹酸楚呢,这还不是稍微点一下就要跳脚?” “这事儿估计秦老夫人还有高密王妃都不知道,所以才会让赵家两位小姐都去高密王府跟密贞郡王一块小住……你想容清醉本来就对高密王府不满、对密贞郡王有嫉恨的理由了,这会儿再加个夺妻之恨,他没胆子对高密王府做什么,更不敢动密贞郡王,迁怒盛家也不无可能?” 这番推断也有道理,不过盛惟乔归根到底不是为了弄清楚赵家姐妹从哪听来的盛家对容睡鹤不好的消息的,而是为了确认容睡鹤是否背叛了自己。 此刻听孟皇后说着秦老夫人意图将孙女撮合给外孙的事情,心头越发酸涩,说道:“算了,反正我祖父他们都去赵家理论过了,不管最早是谁传的这样的话,终归是过去了。” 孟皇后心说你要是当真觉得就这么过去了,何必来找我? 她以为盛惟乔之所以气急败坏,是因为拿容清醉没办法……这人再被高密王府排斥,到底是高密王的嫡亲血脉,又受赵府抚养与庇护,盛惟乔现在的身份地位不必畏惧他,却也奈何不了他。 皇后沉吟了会,就说:“其实容清醉本来就未必能有好下场,这会儿弄成那个样子,高密王夫妇都对他不闻不问,将来的结局,多半是好不到哪里去了。” 见这番话没引起盛惟乔的兴趣,还以为她不相信,微微倾身,同她道,“这容清醉不能见容于王府的时间,恰好是密贞郡王被宣布夭折的日子附近,所以八成他是跟这件事情有关系的。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这会儿高密王妃对密贞郡王宠爱非常,对他却冷若冰霜……密贞郡王现在才回到王府,兴许不知道这些内情,一旦知道了,就算他没了小时候的记忆,你说他能不怀疑?他对生身之母王妃都不亲近呢,何况是容清醉这个兄长?” “到时候有密贞郡王出手,高密王夫妇一准也会站在郡王那边,你说容清醉怎么可能继续过现在的太平日子?” “容睡鹤没了小时候的记忆才怪!”孟皇后只是推测,盛惟乔心里却跟明镜似的,此刻不禁冷笑,“他要没了小时候的记忆,还会在没抵达长安前,就对容清醉下毒手?!这人真是心机深沉,在我面前说高密王府没有一个对他好的,在高密王府面前说他早就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不管他到底想做什么,这种满口谎话的人,都实在不可信任!” 这时候皇后又继续道:“如果你觉得坐等密贞郡王出手难以解恨,要不这样,我等会叮嘱下六哥,让他多注意点容清醉,若有什么机会,就替你好好教训他,怎么样?” “还是不要了。”盛惟乔如今最痛恨的就是容睡鹤,至于容清醉,就算他当初故意造成了容睡鹤的流落在外,那也是他跟容睡鹤之间的恩怨,又没有坑过她盛惟乔! 盛惟乔之前心悦容睡鹤的时候,容睡鹤的仇人就是她的仇人;现在她对容睡鹤咬牙切齿都来不及的时候,容睡鹤的仇人,跟她有什么关系?! 她不联合容清醉坑容睡鹤就是品德高尚了! 此刻怎么肯做帮容睡鹤收拾他的仇人的事情呢? 所以立刻道,“崇信伯平日里已经政务繁忙,本来就没多少空暇,我之前好几次都很劳烦他的。怎么还能为这么点无关紧要的小事,让他操心?青琅你可千万不要这么做,不然我以后都不敢来你面前说事情了!” 孟皇后闻言,脸色却倏忽变了,但立刻又掩饰了起来,不动声色的问:“咦,我听着你跟我六哥仿佛很熟悉的样子?” 第三百五十五章 容睡鹤自信满满的出了门! 盛惟乔闻言一愣,她其实对孟归羽的印象比对孟归欢还好点,心想皇后可能不希望自己有另外的要好的女伴,但孟归羽是男子,应该不在孟皇后排斥的范畴吧? 所以也就如实道:“我跟崇信伯见面的次数不多,但多番蒙他关照,因此对他十分感激。” 想了想又说,“伯爷为人很是宽厚体贴。” “六哥却没跟我说过你呢,我还以为你跟十一姐姐更熟。”孟皇后听到“体贴”二字,心里就是一个“咯噔”,下意识的捏紧了紫檀嵌竹黄刻锦鸡梅花宫扇的扇柄,镇定了下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低笑着问,“喂,你跟我说老实话:你之前看不上宜春侯,该不会是因为喜欢我六哥那样的吧?” “什么呀!”盛惟乔连忙否认,“我就是觉得崇信伯很有长兄风范而已!可没有其他意思的!而且我之前是觉得跟宜春侯不太投缘,哪里有什么看的上看不上嘛!人家可是侯爷,还是长公主殿下的爱子,我哪里有资格看不上他?” 孟皇后仔细端详她的神情,说道:“真的不喜欢我六哥?这会儿又没外人在,你大可以说真话。反正你也知道,我肯定是帮你的!” 见盛惟乔认真点头,皇后才放下心上的一块大石,但还是怕她口是心非,故意道,“其实我六哥人不错,就是他那对早逝的爹娘忒不会做人,将兄姐得罪的不轻,以至于四房到现在在其他三房人面前都矮了一头!你只看上次我那五姐强闯景韶殿,我六哥从宫门外一路拦进来愣是拦不住,可见他在孟氏的地位!” “所以做他的妻子,将来在孟氏大房、二房、三房面前,少不得也要低人一等。” “而且他十分宠爱底下的几个弟弟妹妹,我那十一堂姐你见过的,说实话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将来若是跟嫂子合不来,我看我六哥八成是要向着自己带大的掌上明珠的。” “他们毕竟相依为命多年,感情深厚也不奇怪。”盛惟乔笑道,“不过你这话说的,我方才还以为你要向我推荐崇信伯呢!这会儿听着,却是不建议我跟崇信伯有什么瓜葛了?” 孟皇后故作随意道:“你要是承认喜欢他,没准我就说他好了呢?既然你不喜欢,我自然要说点不嫁给他的好处,好让你高兴下了!” “这可教我受宠若惊了!”盛惟乔掩嘴笑道,“人家来这景韶殿,都是为了讨你高兴,我过来,竟是你哄我,这要是传了出去,方才的几位小姐说不定就要偷偷套我麻袋堵假山洞里挽袖子揍我!” “所以你还不多来几次?”孟皇后将宫扇半遮住脸,飞过一个白眼来,“说了多少次让你常来常来……结果呢?” 盛惟乔自觉理亏,干笑道:“这会儿不是来了吗?嗯,回头我一定会多来看看你的。” 本来她想跟着告诉孟皇后,自己过些日子就要返回南风郡的事情,但这会就觉得这话现在说出来太影响皇后的心情了,还是快走的时候再进宫来跟皇后说吧。 接下来两人闲聊了一会,皇后留她用了午膳跟晚膳,到宫门快落锁的时候,盛惟乔方才告退出宫。 她一出宫门脸色就沉了下来:如果说容睡鹤在高密王府对待他的态度上撒谎,还能解释成这人想要用这种方式挽留她,那么高密王妃与秦老夫人想把赵家姐妹撮合给容睡鹤的事情,容睡鹤居然提都没跟自己提……这不是心里有鬼是什么?! 盛惟乔没想过容睡鹤不知道高密王妃跟秦老夫人的想法,因为在她看来,这种事情肯定是会私下告诉当事人的。比如说她之前去参加赏花宴,盛老太爷可不就是明着告诉她这场宴会就是为了让她跟宜春侯相亲的吗? 容睡鹤明知道赵家姐妹住去王府乃是为了跟他相处,却在自己面前只字不提……这行径如何不可疑? “这人既然在高密王府非常受宠,消息想来必定灵通!”盛惟乔心中愤然,“我就说他这两晚怎么没有过来,八成是听说赵家姐妹来找过我,自知理亏,所以不敢出现在我面前了!!!” 但是为防万一,盛惟乔回去之后,跟盛老太爷还有明老夫人搪塞了进宫经过后,还是找借口弄了柄上好的短刀藏到枕下。 容睡鹤不来则已,如果还想依仗口才跟武力蒙混过关占便宜……那就来个鱼死网破好了!!! 盛惟乔抚摸着短刀,眼中凶光闪烁,她知道容睡鹤心狠手辣的紧,不过自己也不是那种被欺负了只会躲屋子里哭的弱女子! 敢对她负心薄幸,她就敢送他去陪昔年的韩少主! 深吸了口气,平息了下心情,盛惟乔恢复成若无其事的样子,将短刀收好,才走出内室,菊篱却迎上来禀告道:“县主,门上传了消息来,说宫里的德平郡主没了。” 盛惟乔不知道高密王府派遣世子妇入宫拜见莫太妃施压的事情,不过这会儿她正烦着容睡鹤,对于跟容睡鹤有关系的消息不免有点不耐烦,闻言淡淡道了一句:“我知道了。” 就不想多说。 菊篱没看出来,还在继续说下去:“孟家十二小姐、十三小姐也有消息传来,都已经火速定了亲了,一个远嫁北疆,一个远嫁剑南,夫家情况不是很清楚,但一来是庶女,二来又有那样的名声,估计也不是什么像样的人家。还有,婚期都在下个月。” 这三个女孩儿的下场出来之后,赏花宴上的事情也算是了结了。 至于真正的幕后主使孟碧晨一家子,却平安无事的踏上了返回江南的路途。 盛惟乔对此当然是感到愤然的,但因为无可奈何,也只能暗自生闷气了。 这天晚上下起了大雨,照例没让丫鬟进内室陪夜的女孩儿,独自在帐子里侧耳听着窗外的淅沥声,中间夹杂着雨点拍在栏杆外一丛芭蕉叶上的脆响。 因为是卉木最葳蕤的季节即将到来,此刻的雨里已不存寒气,反倒是透着丝丝缕缕的暖意,催生着嫩芽与蓓蕾。 万物蓬勃的气息充斥着整个天地,盛惟乔却忽然想起了前来长安的路上,楼船在仓促中驶离碧水郡,那也是个雨夜。 彼时因为时近岁末,又是海上,腥咸的海风又湿又凉,开了舷窗望出去,苍茫的黑暗仿佛无穷无尽,手捧的宫灯熹微的像是被浩大的黑暗吓着了,那样胆怯的只敢照亮方寸。 那样无星无月的夜里,还吹着风下着雨,也不知道容睡鹤只用舢板,是怎么从无风三尺浪的海上来回碧水郡的? 也许海匪生涯教会了他许多常人不知道的诀窍,但俗话说善泳者溺于水,他当时的做法其实未必没有危险…… 这时候盛惟乔的指尖无意中触到了枕下短刀的刀鞘,冰凉的触觉让她立刻反应了过来,果断掐灭了这份有些绵长的惆怅。 她不是赵桃妆,能用帮助容清醉追求桓夜合的方式去爱慕自己的心上人。 在专业掌上明珠十五年的盛惟乔看来,除了出于受到盛家上下十五年爱若珍宝该有的回馈与义务,任何时候都该顾全整个家族前途的大局外……没有什么委屈是她应该忍受的! 这辈子能让她为之妥协、退让、做低伏小的,只有盛家。 容睡鹤,没有也不该有这个分量! 否则却让用尽一切心力与手段疼爱女儿的盛兰辞夫妇何以自处? 想到不惜混淆血脉也要为自己将来设下一重保障的父母,盛惟乔心头酸涩,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跟父母分开大半年了。 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跟父母分别这么久。 可是因为容睡鹤的缘故,也因为来长安之后的种种是是非非,这大半年期间,她甚至没怎么想念过他们。 她年近四十的生身之母冯饮露,此刻还怀着身孕…… 盛惟乔将头埋进被子里,顺势擦去眼角的泪痕,她忽然非常想念南风郡,熟悉的郡城与街道,熟悉的朱嬴小筑跟乘春台,宣于府中姨母惯常的慈祥中夹杂着恨铁不成钢的神情,冯府外祖父外祖母见面就喊“心肝”的疼宠……也许自己根本不该来长安? 这个晚上盛惟乔听着雨声想了很多恨多,最终决定过了重五就动身返回南风郡。 ……公孙应姜跟徐抱墨的定亲仪式举办之后,重五也就到了。 今年的重五有点特殊,因为宣景帝得了舒氏姐妹之后就此流连后宫,从此不问政事,甚至很少公然出现在人前;而孟皇后上了年纪、凤体也时常违和,向来以静养为主。 因此每年的这些节令,皇室都是随大流,宗亲贵胄想庆贺的也是各玩各的。 本来高密王府、郑国公府等人家的当家主母都把节宴的事情安排的差不多了,然而因为孟皇后表示静极思动,决定由皇室牵头在上林苑好好热闹下,各家不得不把自家的宴饮活动全部取消,转而为参加上林苑的宴会做准备。 “要说这次满城宗室贵胄齐聚上林苑,也是专门为了讨太后娘娘高兴了。”女孩儿家即使平时的衣裙首饰已经很多了,碰见这样的场合肯定也是要出门再添置一番、好确定自己没有落伍的,盛惟乔领着盛惟娆、盛惟妩还有公孙应姜一块去市中首饰铺子里物色最近时兴的钗环时,恰好碰见了方馨娘跟罗琬婳。 尽管盛惟乔看到这俩女孩儿,就想到她们的父兄都是高密王的人,接着就想起容睡鹤,实在不想跟她们说话,然而众目睽睽之下,俩女孩儿主动过来打招呼,她也不好不理会。 寒暄了几句之后,方馨娘看了看附近没其他人,就快言快语的抱怨,“本来重五最热闹的就是赛龙舟,上林苑里八水穿行,还有水军练兵所在的春波湖,要找一处适合赛舟的地方再轻松没有,然而太后娘娘说,赛龙舟太吵了,于是这事儿就直接被取消了……你知道这会儿的宴席定下来就哪些么?” 盛惟乔心说取消掉了就取消掉了,反正这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谁以前还没看过不成? 但场面上还是配合的问了句:“就哪些?” “就跟平时的宴饮一样,一群人喝酒吃菜,看歌舞杂耍。”方馨娘把手一摊,苦着脸说道,“唯一的特别之处,就是到时候的糕点里,会有很多角黍……你说这多没意思?!这算什么热闹嘛!” “想来是太后娘娘年纪大了,太过嘈杂经受不住?”盛惟乔安慰道,“这也没关系的,那天肯定人特别多,人多了还怕热闹不起来吗?” 旁边罗琬婳叹气道:“人再多也没用啊!县主您想,我们跟孟氏那边的人又说不到一起去的。难得一个节令,谁不希望好好儿玩?但这么个人人都在的场合,不出事情就不错了,又谈什么玩着尽兴?倒还不如之前各家自办节宴来的省心呢!” 盛惟乔对孟太后的印象还是很好的,何况也要看孟皇后的面子,自然不肯附和她们不满孟皇后的话,所以笑道:“太后娘娘的岁数跟身份摆在那里,咱们就当孝敬她老人家了。毕竟咱们在家里的时候,偶尔也要迁就祖父祖母的不是?反正也就是一天功夫而已。” 罗琬婳跟方馨娘虽然贪玩,倒也不是全不知道体恤别人,闻言想了想也赞成道:“县主这么一说,倒是我们自私了。确实就那么一天功夫,我们这样抱怨显得小气了。” “两位是赤子之心。”盛惟乔笑着跟她们寒暄了几句,看盛惟娆她们已经挑好了东西,也就顺势道别。 次日就是重五,接到帖子的人家,皆是天不亮就起身,梳洗打扮,前往上林苑赴宴。 而高密王府之内,容睡鹤精心装扮后,将装着老鼠扛桃木玉簪的锦盒小心翼翼的放入怀中,想象着盛惟乔插上它的模样,嘴角不禁弯了又弯,对着水晶镜练习了一个温柔宠溺的笑容,摸着下巴暗想:“果然老子稍微拾掇下,比宜春侯那小白脸不知道好看多少!” 完全不知道这几天发生了什么的他满意的整了整衣襟,自信的转身出门。 第三百五十六章 公孙应姜:翻牌子的时候到 盛府。 明老夫人从起身就有点哆嗦。 上了马车之后,更是心神不宁的紧,不时就问同车的孙女们以及丫鬟:“我头发乱不乱?钗环歪没歪?” “乱什么乱?”盛老太爷听的心烦,忍不住说道,“满车人抬头就能看见你,有什么疏漏还能不跟你说?!瞧你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明老夫人没好气道:“我倒是想见世面!可是我爹就是个乡下地主,跟了你之后,不是在北疆相夫教子,就是在南风郡做老夫人!你这叫我怎么见世面?!” 老太爷难得被老伴问的语塞,噎了会之后,见孙女们都不给面子的掩口窃笑,旁边丫鬟们虽然不敢明着笑出来,也纷纷低头掩饰,老脸一红,哼唧道:“这不是带你来长安了吗?等会还要参加宫宴呢!多少人这辈子都没见过这样的场面!” “这是你带我见的世面吗?!”明老夫人难得占了次上风,不免趁胜追击,冷哼,“我还不是沾了孙辈的光?!就说今儿个这请帖,不是冲着乔儿她们几个的县主之封,就靠你解甲归田的官职,有我的份?!” “……你都这把年纪的人了,爱什么俏!”盛老太爷恼羞成怒道,“你也不看看乔儿她们几个都在,人家有年少美貌的女孩儿家看,谁耐烦看你个老太婆啊!” 明老夫人冷笑:“那你方才还信誓旦旦的说那支银鎏金掐丝翠玉牡丹花簪没有现在这支累丝嵌宝石人物纹金簪适合我今儿个的发髻跟衣裙?!反正都是没人看的老太婆了我就是打扮的不合宜又有什么关系?!” “那不是还有我看么!”盛老太爷下意识的回了一句。 这话说出来,老两口脸上同时一红,各自埋怨的白了眼对方,都不作声了。 见状,连想着等会必然会见到容睡鹤、从而心事重重的盛惟乔,都忍俊不禁。 是以这天盛家一行人下车的时候,神情都有点古怪。 歪打正着,倒让原本非常紧张的明老夫人镇定了许多。 只是他们拿出请帖,被苑中宫人引到席位上坐下后不久,景韶殿的大宫女春来就找了过来,说是孟皇后听说盛家人来了,打算趁这会儿人还不多,见一见他们,明老夫人顿时又有点慌。 碍着春来在跟前,她不好意思再问左右“头发乱不乱,钗环歪没歪”,却不住的拿手摸来摸去,很有点手足无措。 还好春来察觉到了,在引他们去孟皇后跟前的路上主动出言安抚:“皇后娘娘素来喜欢几位县主,常说老夫人能够教养出这样出色的孙女儿,必然也是一位慈祥可亲的长者。此刻只为跟诸位见个面,说几句家常,老夫人不必担心!” 明老夫人有点结巴的说道:“乔儿……嗯,康昭她们其实也不是我教……” “祖母就是谦逊。”盛惟乔因为孟皇后的缘故,跟春来也算熟悉了,这会看明老夫人紧张的额上都冒出汗珠了,忙出言圆场,“我们是您的孙女儿,不是您教出来的,又是谁教出来的?” 盛老太爷也拿这个老妻的小家子气没办法,暗叹一声,小声说道:“正是这个理儿!皇后娘娘这会儿又不是为了乔儿她们几个做错了事情找你算账,你怕什么?” 在祖孙俩的安慰下,明老夫人总算缓和了点,这时候也到了孟皇后所在的地方。 这里先说下今日设宴的场地,当然是在上林苑内。 但上林苑纵横三百余里,横跨五县,内中宫闱楼阁上百座,区区一日宴饮,当然不可能全部用上。 大概因为孟太后的确上了年纪不禁折腾的缘故,此刻启用的是靠宫城最近的凌波宫。 凌波宫是依着上林苑中八水之一而建的宫殿,因为受到密林以及河岸地形的影响,整个宫殿建筑群不似皇城中宫殿那么规整,而是一种狭长的分布。 受皇城位于长安城南的影响,凌波宫的主殿,位于东南方向。 以主殿为基准的话,越往西北的席位越卑微越不受重视。 虽然盛惟乔几个最近时常出入宫闱,还令德平郡主跟孟十二、孟十三都落了个凄凉的结局,但毕竟来长安日子不久,根基尚浅,她们的长辈盛老太爷、明老夫人,更是官职低微,所以原本的席位,虽然不说是敬陪末座,却也差不多了。 此刻一路走到主殿上,但见四周金碧辉煌、美轮美奂,看的人简直是目不暇接。 因为正殿这时候已经在布置席位了,为防打扰,皇后就用了隔壁的偏殿暂时落脚。 才进去,就见数名也是早早到来的贵妇、娇女正围着高踞凤座之上的孟皇后说笑,看到盛家一行人进来,齐齐望过来。盛惟乔几个好歹已经出入宫闱好几次了,盛老太爷少年从军见惯生死,此刻自然都不惧这样的注视。 盛惟乔认出其中几个知道姓名的人,还微微点了点头。 然而明老夫人顿时露了怯,下意识的就想弯下腰去行礼,但才有动作,又想起来孙女们之前叮嘱的礼仪,眼下这样的情况,是要先给皇后行了礼,再跟这几位问候的。 于是硬生生的止住……上首众人将她的局促看的分明,就有人以团扇遮面,眼睛微弯,显然是笑了。 不过大概是都知道孟皇后十分偏爱盛惟乔几个的缘故,倒也没人敢笑出声来。 所以注意到这一幕的盛家人也不好说什么,只是明老夫人自觉羞愧,越发的僵硬了。 尽管孟皇后和颜悦色,赐座之后还专门征询了他们吃茶还是饮子,以示重视,明老夫人回答的仍旧有点结结巴巴,接茶时更是差点把茶水都翻裙子上了。 见这情况,孟皇后只能悄悄对盛惟乔做了个抱歉的眼色,稍微寒暄几句,就说:“康昭跟嘉祥留在这里陪着本宫吧!至于老太爷老夫人几位,本宫给你们换个席位可好?” 盛惟乔知道她给换的席位肯定是更靠前的,不过盛家这会儿左右没有显赫的权势跟地位支撑,换到身份高贵的宾客中间其实未必是好事。 但推辞的话才要出口,孟皇后已继续道,“就跟宁威侯府一家坐一块如何?” 盛惟乔立刻对盛老太爷投来的询问目光点头,她的祖父祖母堂哥堂妹都是头一次参加这样规模的宴会,有徐家人在旁看着,终归能放心点。 如此,盛老太爷等人离开后,孟皇后才跟盛惟乔说:“本来听说你们席位在后面,想着给你们换一个,顺便说说话的,却不想打扰了令祖母。” “祖母久在南风郡,还是头次参加宫宴,未免生疏。失仪之处,娘娘不怪就好,哪里能说‘打扰’呢?”因为这会儿左右还有其他人在,盛惟乔自然不会像私下里那样随意,客套道,“说起来我之前头次到馨寿宫拜见太后娘娘时,也是十分惶恐的。全亏太后娘娘宽容慈爱,没跟我计较。” 孟皇后掩嘴笑道:“姑姑可是到现在都对你印象深刻,偶尔提起来都说,从没见过你这样天真烂漫的女孩儿呢!” 盛惟乔想到自己初次进宫时的鲁莽,面上一红,说道:“让太后娘娘……嗯,见笑了!” “皇后娘娘,这位康昭县主,向来听您挂在嘴边,我们却还是第一次见到呢!”这时候先到的女眷里,一个十二三岁模样的女孩儿笑嘻嘻的问,“您不给我们介绍下吗?” 孟皇后转头瞥她一眼,微笑着与盛惟乔道:“这是本宫娘家二叔的孙女,其父是本宫的娘家二哥,闺名叫做霜蓼的,她今年十二岁,向来爱撒娇,本宫有时候都被她弄的哭笑不得。” 从这介绍里,可以听出孟皇后对这孟霜蓼还是有几分宠爱的。 盛惟乔于是笑道:“这是因为霜蓼小姐跟娘娘亲。” “也是娘娘疼我,我可不就要恃宠生娇了吗?”孟霜蓼甜丝丝的插话道,“要不然我可不敢在娘娘跟前贸然说话的。” 孟皇后故意板脸道:“你还不敢说话!本宫看有时候本宫要说的话都被你说完了!” “那肯定是我心疼娘娘您说话太多会累着,所以才帮您说完的!”孟霜蓼见状也不惊慌,立刻道,“肯定是这样!我这么体恤娘娘,才不会在娘娘跟前多嘴多舌的惹娘娘厌烦呢!” 她还煞有介事的点头,“没错!一准是这样!” “你看到了吧?”孟皇后所以拿团扇指住了她,对盛惟乔说,“就是这样的,既爱多话还会狡辩,真真是叫本宫没办法!” “娘娘这话听着是在诉苦,然而咱们可都看的出来,您这是满满的疼霜蓼小姐呢!”盛惟乔掩口窃笑,问众人,“你们说是不是?” 于是众人在附和声中顺理成章的加入了话题,只是与盛惟乔一块被留下来的公孙应姜却始终没有作声。 这情况在大家看来,自然是因为赏花宴的事情过去没多久,在宴会上被坑的最惨的嘉祥县主即使有懿旨晋封遮脸,这会儿有勇气过来赴宴就不错了,又怎么可能跟没事人一样聊的火热呢? 实际上这会儿包括孟皇后在内,都有点诧异公孙应姜会来。 她们本来都以为公孙应姜既然当初“受到那么大的打击”,听说还“在当天晚上就投湖自尽”,要不是“宁威侯夫人预料在前,派人盯着”,早就香消玉殒了! 这么着,按照常理推断,这位这会儿十成十是躲家里不肯见人了! “莫非是因为定亲之后,自觉有了名份,这就好意思出来了吗?可是看她现在沉默寡言的样子,却又不像是已经揭过的样子……也是难怪,她当初可是试图自尽过的,这才过去几天啊她怎么可能就想开了?” “真不知道她今天为什么会过来?” 众人心里嘀咕着,因为顾忌孟皇后在场,别说询问了,就是脸上也不敢表露出来的,都只暗自猜测。 却不知道这会儿的公孙应姜之所以没参与她们的话题,一来是对这种应酬不感兴趣;二来却是正在认真思索一个问题:“上次小叔叔说,凡是打姑姑主意的美男子,随便我怎么睡!” “那么……” “今天我是先睡宜春侯呢,还是先睡崇信伯呢,还是先睡曹烛?” 选择太多,也是一个甜蜜的烦恼啊! 第三百五十七章 徐抱墨在行动! 话说公孙应姜按捺住激动的心情幻想着等会的艳福时,她已经定下正式名份的未婚夫徐抱墨,也正在暗搓搓的谋划着:“公孙家的小妖女,居然跟本世子玩生米煮成熟饭!还装作跳湖害本世子差点被亲爹亲娘亲手按进湖里去溺毙!!!本世子如果就这么认命的娶了她,简直天理何在?!身为堂堂男儿的尊严何存?!” 当然在徐老侯爷、夏侯老夫人、徐子敬、南氏这四位长辈的暴力镇压之下,借他十八个胆子,他也不敢公然反抗这门亲事了。 不过没关系! 不能明着不要公孙应姜,他可以转着弯甩掉公孙应姜啊! 比如说,再睡一个父兄身居高位的大家闺秀? 那样不就可以借这女孩儿娘家势力之手,让公孙应姜没嫁就下堂了吗?! 而跟盛家没关系的女孩儿,可未必能够得到徐家四位长辈不问青红皂白的维护的!!! 想到逃出生天之后逍遥快活的日子,徐抱墨按捺住激动的心情,假借头一次来上林苑想到处走走长长见识的名义,离开徐老侯爷等长辈跟前,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物色目标,“这个穿戴不算太华贵,估计家里父兄官职不高,未必能从公孙小妖女手里抢走本世子的正妻之位,还是先放放……那个看起来倒是出身挺好的,可这长相连公孙小妖女一半美貌都没有,兜搭她也太委屈本世子了,也放弃!” “这个五官俊秀,可这肌肤,黑的跟炭似的!本世子才不要她!!!” “那个倒是白白嫩嫩……但!这也太胖了吧???估计本世子的衣裳,她穿着比本世子穿还合身!” “这个也忒矮了,不看面容还以为是一介女童!本世子可没有喜好幼女的怪癖!” “那个瘦的豆芽菜似的,看着都觉得硌得慌……瞧她一身珠光宝气又不是吃不起饭,怎么就长的跟灾民似的催人泪下?!啧!” “这个不错!乌云髻,桃花面,小蛮腰目测就不盈一握!如果弄到手,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那个也不错!这眼角斜飞上翘的妖娆劲儿,还有那嫣然一笑时如芍药初绽的惊艳,正是艳而不俗,媚而不妖。回头睡成了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还有这个、这个和这个,咦?她们也看到本世子了?还跟本世子悄悄抛媚眼?看来上天都站在本世子这边啊……啧啧啧!这几个,回头让谁做正妻呢?本世子先后经历大乔那个母老虎、公孙应姜那个小妖女,这么悲惨坎坷的遭遇,一定要汲取教训,擦亮眼睛拣个真正宽容大度温柔贤惠的才是!” 他把除了孟皇后所在的正殿以及徐家人所在的席位之外差不多所有地方都兜了一圈,挑挑拣拣的,总算选出了几个候睡人……啊不,是候选人! 这时候算算时间,也不早了,担心回去太晚会被祖父祖母、亲爹亲娘当众暴打,只得加快脚步朝回走。 因为宁威侯毕竟是个侯爵,他们家的席位无需孟皇后格外照顾,就是很靠前的,附近皆是宗亲贵胄。 徐抱墨走着走着,快到地方时,忽然眼角扫到一抹橘色倩影,下意识的多看了一眼,就是一呆:不远处的几株夹竹桃畔,三四个丫鬟打扮的女孩儿,正簇拥着两位美人。 其中着鹅黄衣裙的女孩儿芙蓉面,眉如远山,眼带桃花,明媚中透着端庄,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却将徐抱墨方才暗记在心的几个女孩儿都比下去了。 但此刻她却硬生生被身侧的橘衣倩影给比了下去:乌发堆云,腮凝新荔,轻蹙的双眉教人想起春日里远山的轮廓,盈盈的眼波恰如山间的深潭,随意一转,就潋滟起万千的欲语还休。 橘色绣鹔鹴蒹葭的宽袖短襦与墨色绣缠枝梨花留仙裙原本是非常惹眼的装束,但穿在她身上,却只觉相得彰益,真正是明艳不可方物。 这女孩儿本来偏着头,正与同伴说话的,灵蛇髻上一垂赤金半月云纹翠玉步摇恰好坠在鬓侧,步摇的流苏主体是翡翠,嫩若新叶的翠珠,愈显发若鸦翅,肌如初雪。 因为之前赏花宴上先是被妹妹徐采葵撵去找盛惟乔,从而结识了德平郡主;后来又被公孙应姜摆了一道,被一群人参观了一回衣冠不整……徐抱墨在赏花宴上压根没看到多少美人,这还是头次发现论容貌能跟盛惟乔匹敌的女孩儿。 而且这女孩儿不同于盛惟乔的精致娇弱,软糯无害,犹如温室精心养护的名花;她是那种带着气势的艳丽,堪称容光慑人,仿佛春日盛开的花海,娇柔绮丽中,是“艳杏烧林”的浩荡与夺目。 徐抱墨顿时如获至宝,暗道:“莫非上天厚爱本世子,见本世子错失了大乔那个母老虎之后,这就补偿了一个姿容不让大乔的美人给本世子了吗?” 他这里看的目不转睛流连忘返,就差嘴角滴下口水了,那边的女孩儿顿时察觉到有人窥探自己。 她忽然转过头来,原本带着些许哀愁的目光,瞬间就变成了面对陌生男子的疏离与警惕,以及被长久无礼注视的恼怒与厌恶。 只是在“美人无罪”的徐抱墨看来,这份防备跟嫌弃反倒是越发引起他的征服欲了,他甚至瞬间把被长辈联手群殴的后果都忘记到脑后,下意识的整了整衣袍,迫不及待的上前搭讪道:“这位小姐,在下徐抱墨,字文端,家父宁威侯,因自幼生长苍梧郡,头次来上林苑,所以方才到处逛了逛,不想这会儿有点迷路,却寻不着家父家母的所在了。未知小姐可否指点一下路径?” “宁威侯世子?”赵桃媗算不上刁蛮,但也绝对不是什么好脾气……尤其是碰见疑似登徒子的人时,她向来都是能怎么怼就怎么怼,能让人怎么悲催就让人怎么悲催! 这会儿见徐抱墨偷窥被自己发现,不赶紧识趣的离开,反而还走了过来! 过来的原因竟不是为了赔罪,反而还想兜搭自己,本来眼神已经一厉了,这会儿听他自报身份,仔细端详了会,认出确实是在赏花宴上有过一面之缘的徐抱墨,就很踌躇: 之前因为赵桃妆说错话惹怒盛惟乔,以至于盛老太爷携老伴、孙儿一块到赵府讨说话,尽管在高密王妃跟秦老夫人母女共同的努力下,这事儿暂时瞒住了容睡鹤。 可赵桃媗心中到底忐忑,生怕自己还没跟这三表哥栽培出足够的感情来,就因为这件事情存下罅隙,导致渐行渐远。 所以这会就不是很敢教训徐抱墨,毕竟她是知道盛家跟徐家关系非常好的,即使这会儿是徐抱墨理亏,可是刚刚跟赵府理论过的盛家又不在场,万一跟这位世子计较起来,叫盛家知道了,还以为赵桃媗是对盛家上赵府理论不满,故意针对徐抱墨……那也太冤枉了! 赵桃媗思前想后,终究还是忍下这口气,没说什么奚落的话,只冷淡道,“世子方才走过来的时候大概没注意,您身后不远处就有两名宫女垂手侍立,如果要找路,问她们比问我们更清楚。毕竟上林苑很久没有开放了,我们虽是长安土生土长,也不是很清楚路径的。” “多谢小姐指点!”徐抱墨回头一看,还真有俩彩衣宫女,只是那俩宫女虽然为了节日的应景,穿红着绿、插金带银的,收拾的非常隆重,然而容貌却很平常,只是肌肤比较白净而已。 他顿时就懒得看了,立刻收回视线,继续欣赏着面前的两位拔尖美人,笑容可掬的说道,“要没小姐提醒,在下还真没发现……不知小姐可能告知身份,也好容在下铭记在心,以为后报?” 赵桃媗用力我了握拳,忍住给他一个耳刮子的冲动,冷冷道:“这个就不必了!不过一句话的事情,当不得世子如此感激,更不需要世子后报!” 徐抱墨看着她脸上毫无掺杂的厌烦,觉得这话本……好像又不对了啊?! 本世子长的这么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更兼才华横溢文武双全,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也知道温柔体贴……为什么这位小姐会讨厌本世子??? 据本世子这些日子的观察,这长安城里,综合容貌、家世、才学、前途、脾气、年纪……他就算不是首屈一指,至少也是名列前茅啊! 跟前这位美人作在室女打扮,显然还没出阁,那么凭他的条件,即使这女孩儿没有一照面就爱上他,怎么也不该对他态度越来越冷淡不是?! 毕竟徐抱墨以己度人,要是自己在跟同伴说话,跟前这美人盯着自己看、还主动走过来搭讪,那他肯定让同伴赶紧走人,要多远滚多远,完了高高兴兴跟美人说话……美人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美人想听什么他就说什么,不把美人说到锦红帐内鸳鸯被里绝对不罢休!!! 哪怕女孩儿家总要矜持点……这差别是不是也太大了? 刚才那几个小姐,可是主动跟他抛媚眼示好的啊! 看她们穿戴,门楣也未必在眼前这两位之下! “为什么这美貌小姐的想法如此古怪如此与众不同?”徐抱墨正纳闷着,赵桃媗却已经对他的纠缠不休感到忍无可忍了,沉下脸来说道:“世子请自重!莫忘记今日世子的未婚妻嘉祥县主也在,若世子迟迟不回去,没准嘉祥县主就要找过来了!” 啊对! 问题出在这里! 本世子已经有未婚妻了! 那么品行比较正派的女孩儿,自然就会将本世子从夫婿候选人的名单上划去,自然也不会轻易给本世子骗她们盖棉被谈生人……噢不是谈人生的机会。 徐抱墨暗自咬牙切齿,他是十万八千个不想娶公孙应姜,在四位长辈一致的暴力下纵然被迫跟公孙应姜定了亲,却从来没把公孙应姜当成未婚妻看待,这会儿要不是赵桃媗提,他愣是把公孙应姜给忘记到九霄云外了! 不过这情况落在赵桃媗眼里,愈增厌恶,正要不耐烦的继续赶人,忽然感到袖子被堂姐赵桃妆悄悄拉了一下,她下意识的一抬头,顿时敛起才浮上眉宇间的冷漠与烦躁,瞬间换上温柔体贴,柔柔的招呼:“三表哥,我们在这里呢!” 赵桃妆不失时机的给堂妹助攻:“三表哥,宁威侯世子不知为何,忽然过来跟三妹妹说些有的没的,虽然三妹妹提醒他该去找嘉祥县主了,可他就是不走,这……?” 按照赵家姐妹的想法,既然容睡鹤对赵桃媗“有意”,这会儿听说赵桃媗被其他男子纠缠,哪怕是跟他不陌生的徐抱墨,也该出面维护赵桃媗吧? 如此既能摆脱徐抱墨的纠缠,又有益于赵桃媗跟容睡鹤之间感情的增进,实在是一箭双雕!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跟她们想的完全不一样:虽然容睡鹤这会儿对于赵家姐妹的倾囊相授比较有好感,但一来跟徐抱墨认识的更久;二来他就是不给公孙应姜面子,也不敢间接惹怒盛老太爷……盛老太爷可比徐老侯爷这个嫡亲祖父还看重徐抱墨的。 当初赏花宴上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徐抱墨公然拒娶公孙应姜,盛老太爷尚且拦着徐家上下,不许当真把徐抱墨打出事情来。 这会儿容睡鹤可不想为了两个没认识几天、好感也不算深刻的表妹,影响到自己在盛老太爷面前的评价,从而给自己做盛家孙女婿的目标,带去麻烦。 所以闻言笑着拍了拍徐抱墨的肩,和稀泥道:“两位表妹别介意,文端兄素来爱开玩笑,以前也常调侃乖囡囡她们的,估计是知道你们是我表妹,因为我们兄弟相称,他也将你们当妹妹看了,却忘记你们跟他见面次数不多,可不像乖囡囡她们那样对他熟悉……这都是误会!” 徐抱墨之前是注意到赵桃媗看到容睡鹤出现后立刻转了态度的,这会儿心中正唉声叹气:“本世子好不容易看到个特别想得手的美人,为什么偏偏是恒殊弟的表妹,还是‘表哥表妹,天生一对’的那种兄妹?!” 他虽然向来没什么节操,但对朋友,尤其是兄弟相称的朋友,一直都是可以的。 尤其他来长安不久,之前在南方的时候,因为家世、才学的悬殊,除了酒肉朋友之外也没什么真正的知己,算起来容睡鹤还是他迄今唯一一个真正的朋友……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 所以…… 这赵桃媗,他到底是“朋友妻,不可欺”呢,还是“朋友妻,不客气”? 第三百五十八章 她是不会要东要西,她要的 赵桃妆跟赵桃媗虽然完全不觉得徐抱墨之前是在跟她们开玩笑,但看在这表哥的面子上,还是勉强揭过:“既然是误会,那这事儿就这么算了。世子还请早点回去,免得嘉祥县主等急了!” 徐抱墨非常恋恋不舍的看了眼赵桃媗,才跟容睡鹤告辞。 不过容睡鹤却笑着问:“文端兄,应姜跟令尊令堂坐一块?那盛家呢?” “我们今天没跟盛家一块走。”徐抱墨因为贪图赵桃媗的美色,乐得站住脚跟他多聊几句,顺势多瞄几眼美人,闻言说道,“本来我祖父是提前派人跟盛家约定一起来的,但盛家老爷子说两家反正也不坐在一起,进来了就要分开,还不如各走各的,省的麻烦。因为大乔她们几个近来时常出入宫闱,我祖父想着盛家单独过来赴宴应该也不会有问题,就没坚持。” 容睡鹤“嗯”了一声,说道:“那文端兄自便,我去找找乖囡囡她们。” 闻言徐抱墨好奇的问:“恒殊弟可是有事?” 而赵家姐妹却瞬间白了脸,虽然高密王妃跟赵姑姑都告诉过她们,盛老太爷已经同意不会将她们之前去拜访盛惟乔时闹出来的误会告诉容睡鹤。 但姐妹俩对于盛家也不是很了解,谁知道盛老太爷的承诺是否可信? 何况所谓人多口杂,这会儿容睡鹤要去找盛惟乔等人,万一到时候一群人中间有人来个不当心失口了……她们却要怎么同容睡鹤解释呢? “之前来长安的路上,许诺过惟妩妹妹,等我参加完殿试,就带她们出去好好玩好好吃,再买上一堆长安时兴的物件。”容睡鹤光顾着惦记早点见到盛惟乔,没注意到俩表妹的异常,随口找了个理由搪塞徐抱墨道,“结果一直没能践诺,前两日在王妃那里看到一些钗环很是鲜亮,就讨了几件,打算给她们几个一人一份,聊作补偿了。” 他不知道盛惟乔跟公孙应姜这会儿被孟皇后留在了跟前,还以为盛惟乔与盛家其他人在一起,想到盛老太爷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心思,这会儿看到自己过去,不管找的是什么借口,肯定严防死守不肯给自己多逗留的机会。 暗忖倒不如把徐抱墨也拉上,到时候拿他做挡箭牌,让盛老太爷没法速度赶走自己? 这么想着,容睡鹤就说,“文端兄,不如咱们一块过去?” “不不不不不不不!!!”徐抱墨立刻坚决的说道,“恒殊弟,你一个人去就成了,我可没准备东西可以送给大乔她们!这会儿跟你一块过去,岂不尴尬?所以,请恕我无法奉陪!!!” 开什么玩笑? 盛家那对姑侄,姑姑是母老虎,侄女是小妖女,自从他碰上了,说来都是泪! 他巴不得这辈子都跟公孙应姜到死不见呢,怎么可能主动去找这未婚妻?! “文端兄,你这样可就不对了。”然而容睡鹤看中他做陪衬,哪里肯放他走,当下就做出正色来,说道,“徐盛两家乃是世交,盛家老爷子素来都是拿文端兄你当嫡亲孙儿一样看待的,又不是外人!你没准备东西,有什么好担心的?盛家老爷子的家教你还不知道?乖囡囡她们还能为此责备你不成?” 徐抱墨心中泪流满面,大乔那母老虎确实不会跟本世子要东要西,她一开口,就奔着要本世子命去的啊! “但是妖……但是应姜肯定跟大乔在一起!”徐抱墨努力找借口,“我们刚刚定亲,现在照面的话,难免感到尴尬,所以我还是不去了吧?” 容睡鹤笑意盈盈道:“盛家那么多人在,又不是你们俩单独见面,这有什么尴尬的?大不了文端兄到时候别跟应姜说话,就陪盛家老爷子唠叨个几句好了。不然你也是老爷子的准曾孙女婿了,这会儿到处走动了一遭,却偏偏不去盛家老爷子跟前问候,也实在说不过去,回头老侯爷他老人家知道了,多半也不会赞成的,对吧?” 老子要的就是你不想见公孙应姜,到了之后只能跟盛老爷子说话! “恒殊弟这是什么意思啊?”徐抱墨不知道他的用心,听到末了一句,顿时一个哆嗦,暗忖,“这是在告诉我,敢不陪他去盛家那边点个卯,回头就去找我祖父告状?!” 就他对容睡鹤的印象,他的恒殊弟不可能这么坏! 于是徐抱墨继续推脱:“愚兄还有点事情,要不贤弟你先走一步,愚兄等会再自己去拜见盛家老爷子吧?” “三表哥,这会儿宴席还没开呢!”本来容睡鹤是不会答应这种明显就是才想出来的推脱之词的,但赵家姐妹出于担忧盛惟乔等人会趁机告状的考量,到旁边低声咬了会耳朵后,这时候正好走了过来,插话道,“你现在去找盛家人说话,等会开了宴,还得回自己的席位上,岂不是麻烦?” “依我们之见,还不如等酒过三巡之后,大家都自由走动了,再与盛家叙话不迟!”赵桃媗柔声细语的说道,“到时候也能多聊会不是?” 她们想的是,这会儿宴会还没开始,万一容睡鹤去见盛惟乔的时候,知道了王府这边隐瞒他的事情,从而发作起来,必然会引起众多注意,甚至闹到太后、天子、皇后等人的面前去。 但等会酒过三巡,诸宾客各自取乐,再发生什么风波,就不那么容易招人围观了。 赵家姐妹出于不信任盛家会信守承诺的担忧,在无法阻拦容睡鹤去找盛惟乔的情况下,也只能行此缓兵之计了。 而容睡鹤不知就里,闻言觉得:“这话倒也有道理!就算我扯了徐抱墨一块过去,盛家老爷子一时半会赶不走我,等过会开了宴,他可不就能理直气壮的撵人了吗?没准还会来个‘你已经来看过我们了,等会就别再来了,免得耽搁你跟家人亲近’。” 所以还不如按照赵家姐妹的提议,这会儿不过去,回头去了之后,就赖下不走了! 是以微微颔首,也就不要挟徐抱墨跟自己一起去找盛惟乔等人了:“两位表妹说的是。既然如此,那文端兄还请自便!” 徐抱墨见状暗松口气,感激的看了眼人美心灵更美的及时雨赵家姐妹,心说可是逃过一劫了! 然后他开开心心的回到宁威侯府一行人所在的席面,正好看到徐老侯爷跟盛老太爷并肩而坐,谈的那叫一个眉飞色舞,察觉到孙儿的归来,老侯爷一皱眉,狠狠剜了一眼过来:“还愣着做什么!?没眼力劲的东西!快给应姜那边席位看看可少了什么东西,若是少了,赶紧跟四周的宫人说!不然回头应姜从皇后娘娘那儿转回来,但凡有什么不顺手的,看老子抽不死你!” “唉,老徐,大庭广众的,给孩子留点面子嘛!”盛老太爷照例给祖孙俩打圆场,慈眉善目道,“孩子都这么大了,今儿个过来的还会有他上司跟同僚……抱墨你去看看吧,怎么说应姜也跟你正式定亲了,今儿个咱们两家又坐在一起,应姜跟乔儿这会都不在,德儿他们都是头次参加这样的宴席,难免懵懵懂懂,不能不让你多操点心!” 徐抱墨迎着自家祖父、祖母、亲爹、亲娘“再啰嗦一个字弄死你”的目光,打了个哆嗦,暗擦一把眼泪,心说果然还是给盛家做孙子好,盛家老太爷那么多孙子,却还是这么慈祥可亲,对自己这个没血缘的后辈,都如此温柔体贴。 自己作为徐家独孙,竟整天过着水深火热的日子,真是想想就觉得悲哀! 未婚夫的悲哀,公孙应姜完全没有感受到,她经过慎重的思考,决定今天先睡曹烛! 这倒不是因为曹烛长的最让她把持不住,而是一来相比崇信伯孟归羽跟宜春侯郦圣绪,公孙应姜觉得盛惟乔也好、自己也罢,同曹烛接触的机会最少;二来以公孙应姜对长安贵胄子弟的了解,他们的前途往往是这样的: 有天赋的自己去考功名,这是最有底气的出路;没天赋的分两种,一种是有上进心的荫封出仕,靠自幼耳濡目染的为官之道以及长辈指点、提携一步步升迁,一种则是仗着有靠山做个快乐的纨绔子弟。 孟归羽跟郦圣绪还有曹烛都属于贵胄子弟,但前面的两个,孟归羽久在中枢做事,显然不会轻易离开长安;郦圣绪早年身体不好没有担任具体的官职,就算现在身体好了,过些日子会出仕,冲着舞阳长公主在长安贵胄圈子里的经营,也不可能让他离开长安的。 而曹烛作为潞国公的孙儿,因为潞国公跟盛家这边毫无瓜葛,公孙应姜可不确定这位会不会哪天忽然由家里帮忙谋取了一个外放的差事,来个说走就走? 到那时候,她可未必能够追去外地睡他了啊! 所以为了不让任何一位入眼的美少年从掌心溜走,公孙应姜遗憾的决定睡完曹烛再考虑去睡孟归羽还有郦圣绪。 当然,在这之前,她得先找到她的小叔叔容睡鹤,不然今儿个可不是赏花宴上,只得一群挑选过的少年男女,这种满长安富贵人家都倾巢出动的地方,还是纵横三百多里的上林苑内……没有容睡鹤这个密贞郡王的帮忙,公孙应姜恐怕自己都未必能够找到曹烛,更遑论是睡他了。 想到这里,公孙应姜顿时坐不住了,觑了个空当,同盛惟乔说:“姑姑,我想出去走走。” “不许去!”盛惟乔想都没想就拒绝了,这侄女发愣了半晌之后,忽然想一个人行动,究竟打什么主意,不用动脑子都能猜到! 但姑侄俩的话都没有刻意耳语,孟皇后等人也听到了,皇后她们只道公孙应姜是勉强出现在众人面前,坚持了这么久就有点受不了了,这才想出去走走的,见盛惟乔拒绝,不免心生怜悯,孟皇后就使个眼色给孟霜蓼,笑道:“嘉祥,你头一次来这里,恐怕不熟悉路径。要不让霜蓼陪你出去走走?正好她向来坐不住。” “娘娘这么快就嫌弃我了!”孟霜蓼摆出可怜兮兮的样子来,说道,“您这可是始乱终弃啊!不过也正好,我确实觉得一直坐在这里聊天好没意思。嘉祥县主,您要是不嫌弃我,不如咱们一块出去玩会?” 见盛惟乔似乎要代公孙应姜拒绝,她装模作样的抹眼泪,“娘娘不要我,县主也不要我!果然我是没人爱的可怜人!” “嘉祥你看看这活宝!”孟皇后看似无奈实则赞许的对公孙应姜说,“你就当帮帮忙,带上她吧?不然她能在这里装疯卖傻大半日,等会宴开了,母后他们来了都不会消停的!” 其他人都知道皇后是不放心公孙应姜独自离开,特意让孟霜蓼跟上的,此刻纷纷帮腔:“正是正是,嘉祥县主头次见到霜蓼,不知道她最会胡搅蛮缠了!这会儿闹起来,不顺着她她可就没完了!” 公孙应姜只求离开盛惟乔跟前,并不在乎带上孟霜蓼,毕竟这种娇滴滴的小女孩儿,她想甩开简直太容易了! 尤其正如孟皇后所言,她头次过来上林苑,压根就不认识路,出门之后,独自去找容睡鹤也是两眼一抹黑,不知道该朝哪个方向走? 这会儿孟皇后出于担心她再次“想不开”的考虑,主动打发个向导给她,她求之不得呢! 于是压根不理会盛惟乔的怒目而视,高高兴兴道:“霜蓼小姐能陪我出去走走,这可真是太好了!” 众目睽睽之下,盛惟乔也不好太违逆了皇后,只好眼睁睁的看着她离开,暗自祈祷她千万不要再次得手……就算得手了也千万要瞒过去不要跟上次赏花宴一样闹的人尽皆知!!! 孟皇后等人浑然不知公孙应姜的本性,在公孙应姜跟孟霜蓼离开后,还众口一词的劝说盛惟乔:“知道你心疼侄女儿,不把她带在身边不放心。不过今儿个天气好,上林苑的景致又是出了名的,她想出去走走,让她去就是了,何必非要阻拦呢?瞧你方才那样子,要不是咱们都晓得你为人,还以为你故意苛刻她呢!” 第三百五十九章 莫太妃 “也不是不让她到处走走看看,我想着等会席上酒过三巡之后,亲自陪她兜上几圈、见识一下上林苑呢!”盛惟乔嘴角扯了扯,搪塞道,“谁知道她这会儿就坐不住了。” “你也没来过,你陪她可还真未必能比霜蓼陪她方便呢!”成阳侯唯一的嫡女、孟氏齐小姐孟碧熏拿帕子掩嘴笑着说,“还是先让霜蓼陪嘉祥县主先在附近走走,回头席上气氛松快下来的时候,咱们一块出去玩……我记得春波湖是划了一块出来的?” 后面一句话却是问孟皇后了。 皇后点头道:“母后不喜嘈杂,所以把节宴定在了凌波宫举办。但舒贵妃跟舒昭仪想看赛舟,所以天子命人将春波湖划了一块出来,弄了两艘龙舟进湖,打算到时候专门带她们姐妹去瞧瞧。” 孟皇后说这番话时神情语气平静的完全不像在说自己丈夫以及丈夫的小妾,就跟说别人家的事情一样,显然压根就没把宣景帝放在心上。 不过宣景帝自从立下继后之后,别说按照祖制,月初月中在望春宫过夜了,那是连大婚当天都没留宿望春宫、仪式一结束就拔腿离开的。 这会儿满朝文武携眷参加的节宴上,宣景帝罔顾生身之母的要求、无视正式迎娶的继后,独宠舒氏姐妹……孟碧熏等人于情于理也是感到尴尬。 孟碧熏噎了好一会,才讪讪道:“我就听说春波湖今儿个会拨一块出来供玩赏……倒不知道赛舟的事情呢!” 盛惟乔笑着岔开话题:“说到太后娘娘,不知道太后娘娘什么时候到?” 她心里颇为无语,倒不是为了孟皇后被宣景帝冷落而愤懑,因为孟皇后嫁给宣景帝本来就是纯粹的政治婚姻,这对老夫少妻之间没有任何感情可言,纯粹就是利益的结合与妥协。 这会儿宣景帝不理会孟皇后,在盛惟乔看来其实也是件好事。 毕竟从舒氏姐妹在皇后嫁入宫中之初就想方设法的落皇后面子这点来看,二舒对于孟碧筠占了后位这点是非常计较的。 之后一直跟孟皇后井水不犯河水,八成也是因为孟皇后没有计较她们的冒犯,选择了息事宁人。她们才忌惮孟氏的权势,没有继续挑衅下去。 这会儿要是宣景帝脑子搭错筋,忽然注意到孟皇后了,二舒打翻醋坛子之后,谁知道会折腾出些什么花样? 孟碧筠固然是皇后,然而进宫才几天,年纪给二舒做女儿都绰绰有余的,盛惟乔自然要担心她斗不过二舒全力以赴的宫闱暗手。 盛惟乔此刻感到烦躁的是,虽然这是她头次进上林苑,却也知道春波湖是军队驻地,水师所在。 哪怕长安左近吏治还算清明,这几十年来都没什么需要动用水师的匪徒……但春波湖终归还是军营。 军营重地,闲人止步。 这是自古以来公认的规矩。 宣景帝却为了讨宠妃一乐,把赛舟摆在这湖里,哪怕他应该会选个边缘的位置,却也足见这位皇帝的昏庸。 不过盛惟乔转念想到将军营所在用于赛舟取悦舒氏姐妹算什么? 这位可是不惜断子绝孙也要对舒氏姐妹情深义重的! “跟这种昏君计较,我真是自己找想不开!”盛惟乔深深叹了口气,暗道,“所以真是越来越觉得周大将军当年死的冤枉了!也是祖父他们为人太正派,要是我是祖父,赐死周大将军的圣旨抵达北疆的时候,就该杀了使者,劝说周大将军起兵造反,就凭周大将军的帅才,以及十年经营北疆的威望,挥师南下,改朝换代不无可能,做手下的也能跟着混个开国功臣当当……” 想到这里她脸色微微一僵,心说这么大逆不道的想法……怎么会是我想出来的?! 虽然她亲爹盛兰辞道德比较灵活吧,但祖父盛老太爷绝对是赤胆忠心向朝廷,按说根子这么正,她这个老太爷看着长大的亲孙女怎么也不该长歪到想着“杀使者、劝反上司、谋朝篡位”上面去吧? “容睡鹤……呵呵!”盛惟乔很快想到了缘故,眼神就有点冷,自嘲的笑了笑,暗道,“这真是近墨者黑……之前连撒谎都不会,这会儿……杀人放火,烧杀抢掠,举旗造反……什么都要会了。” 她用力掐了把掌心,强迫自己不要去想那个人,不动声色的参与进面前的闲谈中去。 ……片刻后,孟太后在一群宫人的簇拥下抵达。 孟皇后带头起身迎接。 “你们来的可真早,这年轻啊就是好!”孟太后含笑命免礼,又吩咐给众人都赐座,待一群人都坐下了,才笑着说,“这精神劲儿,我们这把老骨头是没法比了,妹妹你说是不是?” 忽听太后唤“妹妹”,盛惟乔微微一怔,才注意到太后下首坐了个跟太后年纪差不多的老妇。 这老妇也不知道是心如死灰呢还是故意触太后霉头的,今儿个太后都穿了一身绛紫底掐金线的翟衣,她却灰扑扑的一副守寡孀妇装束,发髻上插的两支用来固定的簪子,居然还都是没什么纹饰的银簪。 所以也难怪众人听到太后出言招呼才发现她……毕竟这会儿连太后左右的小宫女穿戴都比她鲜亮些。 只是老妇有些木然跟冷漠的面容,虽然由于年岁的缘故,已经皱纹横生了,却依旧可见年轻时候娇美动人的轮廓。 盛惟乔偷眼打量了一会,就发现她轮廓有几分眼熟,顿时会过意来,立刻撇开头,咬了咬唇。 果然那老妇淡淡道:“姐姐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却只想知道,姐姐许诺等会会将清酬唤过来给我瞧瞧,却不知道是真是假?” “妹妹这话说的,仿佛哀家是骗你过来一样的了。”孟太后端起茶碗浅啜了一口,放下,慢条斯理道,“你也真是关心则乱糊涂了:那孩子乃是天子嫡侄,论起来也要唤哀家一声‘皇祖母’的。难为还跟那些寻常臣子一样,安排到殿外甚至是哪个角落里去?” 太后指了指旁边的正殿,“等会宴会开始,咱们一块出去坐席,高密、广陵这俩家,肯定是都坐在天子下首的,到时候你想怎么看不可以?难为哀家还能把你的眼珠子给粘住不让动不成?” 其他没见过这老妇、也不知道容睡鹤容貌酷似亲祖母的人,听到这里也知道这老妇原来就是高密王的生身之母莫太妃了。 莫太妃在先帝才去之后,因为母以子贵的缘故,虽然不至于说抢了孟太后的风头,逢年过节也没有说躲在馨寿宫的偏殿不出门的。 却是当初高密王府发生“时疫”后,跟高密王妃一块忽然就销声匿迹了。此刻忽然出现,除了早就知道的孟皇后外,在场之人都有点惊讶。 不过莫太妃压根没在意众人,只冷冷说道:“真是难为姐姐了,这么多年过去,还记得我这个等死的人!” 她话语中怨气很重,不过孟太后依旧笑容可掬:“自从先帝狠心的丢下咱们这些人以来,谁不是未亡人呢?柔妹妹命好,先一步下去陪先帝了。你也知道先帝在时最喜欢她,许是看到她之后,就不是很急着召咱们去伺候,所以一天天等啊等的,几十年就这么过去了。” 太后语气很温和,哪怕是说到“先帝在时最喜欢她”也依然笑容满面满眼柔和,没有丝毫嫉妒愤懑流露出来,但在场之人,谁没听说过先帝在时,柔贵妃为了让自己亲生的广陵王坐上储君之位,可以说是用尽了能用的手段折磨孟太后母子? 而孟太后住进馨寿宫之后,头一件事情就是逼着柔贵妃为先帝殉葬? 此刻看到孟太后这温温柔柔、宽容大度的模样,一干人都觉得一股子寒气从脊梁上升腾起来,下意识的屏息凝神,不敢作声。 宽敞的广殿里,一时间只听到太后仿佛十分关切的柔声提醒:“如今被先帝撇下来的人就剩了咱们姐妹俩,我不记得你,还能记得谁呢?哦对了,密贞郡王,就是咱们那个新添的孙儿,因为已经习惯了收养他的人家给起的名字,所以这会儿还叫‘睡鹤’,却不用本名‘清酬’了。妹妹可得记好了,免得回头喊错了,孩子反应不过来,不知道你是叫他,众目睽睽之下不理不睬,闹的大家还以为他不待见你呢!” “正如姐姐所言,咱们这些未亡人,都是在等着先帝传召罢了!”莫太妃听出她温柔之下的恶意,本来就阴沉的脸上,闪过一抹愠怒,微微冷笑道,“今日拜姐姐所赐,我这原本一心一意在馨寿宫偏殿等死的老太婆,可以亲眼看一看我儿流落在外的嫡子,将来见到先帝之后,也总能交代了。” 讽刺我不受嫡孙待见? 我好歹是有亲孙子的,你呢? 就你们母子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将来也有脸去见先帝?! 孟太后听出这份嘲讽,一直笑着的脸色沉了沉,但很快就若无其事了:“妹妹觉得可以对先帝交代,哀家这做姐姐的也就放心了……总不枉费哀家特意拣了今儿个的日子,带头巴巴的赶来这上林苑,好教你们祖孙解了曾经的心结!” “……你什么意思?!”莫太妃当初在先帝的后宫,风头虽然不如柔贵妃,却也不容小觑,至少那时候的孟太后,是做梦都不敢想能有莫太妃的地位的。 她靠的可不只是美貌,论城府亦不浅,方才尽管脸色一直不好看,却是因为懒得掩饰自己的心情,而非无法自控,此刻听了太后这番话,也不知道为什么,倏然目光就是一凌! 继而莫太妃眉间眼底的情绪收敛的一干二净,无心打扮的老妇只微微转了点头,甚至连手指都没动,整个人的气势,却陡然从方才的不起眼,变成了任谁都无法忽视的存在,望去竟与高踞凤座的孟太后不分上下,恍惚就是当初先帝还在时,她以修仪的位份骄行深宫时的高傲自信,以及,锋芒引而不发! 孟太后看着她如临大敌的模样,眯起眼,嘴角微勾,却是得意的笑了! 第三百六十章 后妃之间的暗流汹涌 “哀家什么意思?”孟太后好整以暇的端起茶碗呷了一口,微笑道,“自然是为妹妹娘儿几个好的意思了。毕竟事情都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密贞郡王看着也是个孝顺懂事的好孩子,这亲祖孙之间,还有什么解不开的呢是不是?” “姐姐真会开玩笑,您都说了,我们是亲祖孙,一家子的骨血,孩子好不容易回了来,我自然是疼他疼的紧。”不想莫太妃直直的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笑了笑,跟着原本几欲立刻掀起一场大战的气势悄然无踪,她甚至露出一个犹如少女般俏皮的笑容来,笑意盈盈道,“他又是个孝顺懂事的好孩子,那么我们祖孙之间,有什么需要解开的呢?久别重逢,姐姐该祝贺我们才是!” 孟太后微微一怔,面上继续笑着:“祝贺是肯定祝贺的,这还不是看你一副不情愿出来的样子,想着你是不是对那孩子有什么误会么?” “姐姐才说被先帝撇下来的就咱们俩呢,我这还不是怕自己身上的晦气带累了孩子们?”莫太妃慢条斯理的回答道,“至于姐姐说的误会我可是听不懂了,要不姐姐给我说清楚点?” “这贱人!”孟太后暗自皱眉,心道,“本来还以为今儿个可以诈点什么出来,没想到却是功亏一篑!” 先帝在的时候,由于柔贵妃一个人就包揽了“弄死皇长子母子”的重任,莫太妃跟孟太后没有直接起过冲突。 但先帝去后,孟太后母子苦尽甘来,太后继逼死柔贵妃之后,想以牙还牙的干掉广陵王的时候,受到高密王、桓观澜等人的联手劝阻,就对莫太妃生出了厌烦之意。 之后随着高密王跟孟氏的争权夺利,本来关系马马虎虎还过的去的孟太后与莫太妃,也开始了互怼之路。 尽管十五年前莫太妃忽然避居偏殿不再出现在人前,单方面的避战了,但孟太后对这个老对手仍旧不敢掉以轻心。 这会儿看着莫太妃镇定自若的样子,就知道自己原本的计划只怕是行不通了。 太后心念转了一转,正要说话,这时候外头有宫人进来禀告,道:“启禀太后娘娘、太后娘娘、皇后娘娘以及诸位贵人:圣驾已经进入凌波宫,正向主殿这边过来。” “天子要来了。”莫太妃闻言,挑了挑眉,似笑非笑的看着孟太后,说道,“想来舒贵妃跟舒昭仪都在圣驾左右……噢,听说姐姐嫌赛舟过于嘈杂,所以吩咐今儿个就大家吃个饭、看看歌舞?所以贵妃跟昭仪觉得没意思,让天子在春波湖划了一片水域赛舟?其实这倒是个好办法,春波湖离凌波宫好歹也有段路程,那边纵然是锣鼓喧天,却也未必吵的到这里,如此却是各得其乐了!” 孟太后知道莫太妃的性子,这位从来不主动惹事,至少表面上不会主动惹事,但谁要是惹了她,哪怕只是鸡毛蒜皮的小过节,她也是非要怼回去才高兴的。 太后方才拿了她跟容睡鹤的关系反复试探,这会儿她可不就要拿宣景帝盛宠舒氏姐妹、将生身之母孟太后都比下去的事情反诘了? “妹妹说到赛舟,哀家倒是想起来了。”孟太后哂笑了一下,不动声色的回怼道,“记得十九年前,就是密贞郡王出生的那年,也是重五节令,那时候哀家还没有现在这么衰弱,因此是让人在宫里的太液池中赛舟,以观看取乐的。” “只不过……当时妹妹却撇下正经儿媳妇赵王妃、只召了侄女莫侧妃一人陪伴在侧不说,整场赛舟,哀家记得你们姑侄也基本没往太液池里看,倒是自顾自的咬着耳朵!” “所以哀家一直以为你不喜欢看赛舟呢,这会儿提起来,可是静极思动,也打算同他们去凑个热闹?” 孟太后说到这里,端起茶水来抿了口,微笑着看住了莫太妃,“若是如此,妹妹可千万不要觉得不好意思!毕竟咱们都是成日里等着先帝召见的未亡人了,还有什么看不开的呢是不是?” 莫太妃瞳孔骤然收缩了下,但立刻笑道:“姐姐的好意,妹妹心领了!不过等会到底去不去凑这个热闹,还是回头再说吧!毕竟姐姐也知道,咱们这种老骨头,这精神劲儿都是由不得自己做主的。这会儿还能在这里好好的讲话,过会儿不定就乏的不行支持不住非得下去躺一躺了不是?”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固然是事实。”孟太后笑容愈深,“但坊间还有一句话,叫做福祸无门惟人自召。放着好好儿的日子不过,非要折腾一些有的没的,痴心妄想不该有的东西,自以为得意,却不知道乃是自取灭亡的开始……这人哪,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没有那个命,越不甘心越是不幸,妹妹你说可是这样的道理?” 莫太妃垂下眼帘,淡然道:“恭喜姐姐终于看的这么透彻。” 两人交换了一个复杂的令底下人没法看透的眼色,到底暂时没说什么了。 太后跟太妃的互怼到此告一段落,底下低头敛目的众人隐约揣测出这场风波似与密贞郡王容睡鹤有关系,甚至还可能关系到密贞郡王流落在外之事。 不过这种时隔多年还能让孟太后亲自挽袖子上阵的秘密,正常人都不会想知道。 所以见上头的两位吃茶的吃茶、闭目养神的闭目养神,暗松口气之余,都没有揣测的意思,反倒是盼着宣景帝与二舒赶紧到来,免得这两位闲着无聊,休息一会有精神了又吵起来……如果只是些口舌之争也还罢了,万一事情闹大,波及到她们这些在场之人,可也太冤枉了! 索性帝辇的速度还是很快的,没多久,殿外就传来宣景帝携舒氏姐妹抵达的通禀。 孟皇后再次带头起身恭迎……本来天子驾临时,中宫躬身相迎是礼制,在这时候的看法里是算不上折辱的。 可是按照心照不宣的默契,天子会在进门看到皇后的时候就吩咐免礼,而皇后如果比较随意也就顺势起身了;哪怕是看重规矩的皇后,执意等天子到上首的帝座上坐了再起身,这也是她自己恪守礼仪,是淑行的彰显。 但这会儿宣景帝进来之后,却是一声不吭的从孟皇后跟前走过,直到上了丹墀,跟太后、太妃问候见礼之后,撩袍落座了,才淡淡道:“都起来吧!” 这情况众人都替孟皇后感到委屈,不仅仅是宣景帝此举明摆着对皇后不满,更落皇后面子的是,宣景帝是携二舒一块进来的,也就是说,方才他经过孟皇后为首一干人的躬身迎接时,舒贵妃同舒昭仪一左一右走在他身侧,竟是大大方方的跟着受了孟皇后的礼! 而且现在宣景帝坐下了,这姐妹俩也坐下了,从头到尾,别说是拜见皇后了,那是连问候都没有一句的! 虽然朝野上下都知道舒氏姐妹盛宠在身,视许多规矩为无物,可是今儿个这样的场合,在场的也是很有几位贵妇娇女在的,宣景帝三人这么做,也实在太让孟皇后难堪了。 盛惟乔想起孟皇后做女孩儿时跟异母妹妹掐起来,基本上都是动手,此刻不免朝她投去一个担忧的眼神。 还好孟皇后没有冲动,闻言还心平气和的说了句:“谢陛下!”当先走回自己的座位了。 见状,其他人自然就更不会说什么了,都朝宣景帝福了福,待皇帝懒洋洋的道了“赐座”,方重新落座。 坐下之后,盛惟乔下意识的偷眼朝丹墀上瞄了一眼,就见孟太后脸色阴沉,狠狠的剜了眼宣景帝,以及被宣景帝揽坐左右的二舒。 不过显然太后也是怕了宣景帝对二舒的无原则宠溺,尽管很不满意二舒对皇后的轻慢,这会儿竟然也没开口给皇后讨公道。 盛惟乔抿了抿嘴,朝宣景帝左手的舒贵妃看去: 这位舒贵妃,上次不知道为什么,是没有随宣景帝还有舒昭仪微服出宫的。 所以盛惟乔是实实在在的头一次见到她。 算算年纪,这位今年怎么也该有四十岁了,可是此刻怎么看,都仍旧只是二八少女。 甚至由于身量偏于瘦削、换了不知情的人来估计的话,只怕还要疑心岁数还不足二八:乌鸦鸦的发丝梳着仿佛惊鸟双翅欲展的惊鹄髻,玉面粉腮桃心脸,精心勾画的双眉极长,斜飞入鬓,与眉心一点火焰般的花钿,一块将原本显得柔媚有余而威严不足的桃花眼衬托出几许凌厉。 金累丝镶玉嵌宝牡丹鸾鸟纹分心端正的插在发髻正中,左右各一对鎏金点翠镶宝团凤步摇,步摇的流苏是珍珠、珊瑚、翡翠、蜜蜡等各色珠子攒成的,可谓五彩缤纷。 国朝从前朝抄袭过来的贵妃的服制,比之皇后是有明显的降等的。 然而舒贵妃这一身显然有所逾越,因为看起来竟跟孟皇后身上穿的差不多了。 乍看去,眼神差点的人甚至会以为两人穿的是一样的。 发现这点后,本来正悄悄欣赏舒贵妃的众人,下意识的看了眼孟皇后。 孟皇后依旧气定神闲,摇着团扇的手都没打停顿。 “青琅可真沉得住气……只是她心里一定很难受吧?”盛惟乔暗叹一声,当着人前也不好上去劝解孟皇后,只能想着回头好生安慰了。 由于心疼皇后,她没了继续看舒贵妃的心思,只暗想,“也是奇怪,贵妃名气那么大,普天下都知道她跟昭仪把天子迷的跟什么时的……可是她长的也不算无可挑剔啊?” 这不是她出于同为女子、不愿意承认有人比自己美的心理,而是舒贵妃的容貌真的不是毫无破绽。 比如说,贵妃实在太瘦了点,不是古时候形容美人的“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 当然瘦归瘦,却任谁也无法否认这位贵妃的美:她是那种艳光四射的美。 如今殿里的人,年少的孟皇后、三十才出头的孟碧熏等人,以及盛惟乔,都可称姿容不俗。 尤其孟皇后气质清冷;盛惟乔眉眼精致,又都正值真正的二八年华,望去就好像园中半开的花苞,美好的难以描绘。 但偏瘦的舒贵妃却仿佛是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充满了侵略性,也许不是每个人都欣赏这样的姿容,可是却无人可以忽视她。 这会儿她有些懒散的靠坐在宣景帝肩上,双手扯着宣景帝的袖子绞着玩,一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眼四下乱瞟,似笑非笑的,显然是没把太后、太妃以及皇后等人的在场当回事。 第三百六十一章 眨眼与割喉 相比舒贵妃明摆着的恃宠生娇,盛惟乔之前在不夜阁见过一回的舒昭仪却要规矩的多。 她微微低了头,端正的坐着,双手好好儿的放在膝头,不时还轻轻打一下宣景帝揽在她腰间的手,示意他安分点。 盛惟乔上次见这舒昭仪时,舒昭仪是蒙了面的,所以说起来也是头一回看到这昭仪的长相:她跟舒贵妃是同父同母的亲姐妹,然而两人长的一点也不像。 舒昭仪笼烟眉,丹凤眼,雪肌桃腮,绿鬓朱颜,一点丹唇鲜艳若血,眉心贴着海棠花样式的花钿,浅晕双颊,作桃花妆,梳倭堕髻。 发髻上正中是累丝嵌宝孔雀开屏衔珠金步摇,孔雀嘴里衔的一串璎珞珠子,恰恰坠在了花钿的位置,随着动作微微摇晃的时候,粉肌上一点海棠时隐时现,平添几许风情。 侧边对插着镂雕水仙竹叶桃实婴提竹篮碧玉珊瑚簪,鎏金镶珍珠虫叶头发,耳后垂着金摺丝琵琶耳坠子,修长如天鹅的脖颈下,是一挂金厢玉鸳鸯摺丝珊瑚宝石坠领。 昭仪没像孟皇后、舒贵妃一样穿上昭仪品级的服饰,却只着了常服:墨绿底绣曼珠沙华花丛窄袖短襦,白玉金厢孔雀牡丹中阔女带,下拖月华裙,打着赤橙黄绿青蓝紫诸色的百褶上,镶了几朵翠绿鹅黄的裙花。 这身打扮远没有舒贵妃华丽,然而舒昭仪虽然长了一双妩媚与威严兼具的丹凤眼,论气势却远远不如舒贵妃,如今身着常服,固然雍容华贵不足,却很好的衬托出她妩媚的一面,仿佛芍药笼烟,海棠含露。 盛惟乔等人偷眼打量之间,却见宣景帝虽然对二舒都很宠爱,然而无论是眼神还是动作,显然都是对舒昭仪更喜欢一些。 只是舒昭仪对舒贵妃十分敬重,看到宣景帝做的太过分了,立刻不肯接受,还不住暗示他不要冷落了自己姐姐。 如此舒贵妃虽然有些嫉妒,然而妹妹都明显是在让着自己了,她也不会蠢到当场闹起来给众人看笑话,遂也越发殷勤的给宣景帝斟茶、喂糕点,不时还给他捏捏肩啊胳膊什么的。 这三位亲亲热热的旁若无人,底下孟皇后气定神闲,盛惟乔等外命妇自然不敢越俎代庖的说什么。 上头孟太后脸色却渐渐难看起来了,尤其莫太妃似笑非笑的看了会,还举袖掩嘴,朝她倾身低语道:“怨不得天子盛宠这两位,都几十年了,半点也不见老不说,瞧着竟是越发的风华绝代了!” 也不知道是太妃故意的,还是太后心理使然,总之在孟太后听着,太妃仿佛是重读了“绝代”二字。 说实话,作为亲娘,孟太后是根本不在乎儿子宠爱谁的。 难为他们母子当初在柔贵妃那个贱人手里受的气还不够多的吗? 好不容易熬过那些年的战战兢兢,这会儿总算翻身做主了,还不作兴过的痛快点? 就是宣景帝因此懈怠了朝政,太后觉得反正有自己娘家帮忙打理这天下,且盯着不让高密王、广陵王等宗室篡位,儿子愿意成天在后宫逍遥快活,也就随他去吧! 只是…… 儿子年过半百却仍旧没有子嗣的这个问题,哪个当娘的能无动于衷? 这会儿莫太妃这么一说,饶是孟太后方才看着二舒当众下皇后面子都忍了,这会儿也不能不开口了:“舒氏,底下还有康昭县主她们在,都是没出阁的女孩儿,你们规矩点,别把人家吓着了!” 太后这么一说,本来就比较收敛的舒昭仪立刻眼观鼻鼻观心,坐的特别端正,还坚决将宣景帝搁自己腰肢上的手给拿开了;只是舒贵妃就没这么听话了,闻言懒洋洋的在宣景帝手臂上挠了挠,才抬眼扫了眼底下,目光在孟皇后跟盛惟乔身上转了转,方笑道:“太后娘娘这话说的,所谓上下尊卑,从来只有做臣子的迁就君上,哪有做君主的迁就臣子的道理?如果康昭县主几位实在看不过眼,告退出去不就是了?怎么好要陛下因为她们而无法接受我们姐妹的伺候呢陛下您说是不是?” 说到末了一句,舒贵妃爱娇的抱住宣景帝的手臂摇了又摇。 宣景帝立刻出言给爱妃撑腰:“母后,贵妃所言极是。您就让康昭县主她们下去吧!没的妨碍了咱们皇家人松快会。” 孟太后气的脸色铁青,让盛惟乔等人退下,他们就可以不顾廉耻的松快了? 合着自己这个生身之母是摆设是不是?! “母后,马上就要到开宴的时候了,儿媳想先去正殿看看,以防底下人有什么疏漏。”这时候孟皇后看情况不对,站起身来说道,“只是儿媳年轻,没主持过这样规模的宴会,还请母后帮忙掌眼?” “……”孟太后阴恻恻的盯着舒贵妃看了好一会,才寒着脸点头,“哀家跟你一块过去瞧瞧!” 太后皇后都要走,莫太妃也懒得看宣景帝跟二舒胡天胡地:“我是姐姐带过来的,自然是姐姐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一行人离开偏殿的时候,正好听见里头传来一阵银铃似的笑声,似乎是舒贵妃贴在宣景帝耳畔讲了个笑话,结果宣景帝还没笑,她自己撑不住先笑了。 但又仿佛是对孟太后、孟皇后等人的嘲笑,听的孟太后眼中的杀意几乎都掩饰不住,然而转头看了看孟皇后等娘家女眷,最终却只无声一叹。 这么着,她们抵达正殿的时候,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因为这时候距离开宴没多少时间了,上林苑又不在长安城内,赴宴的宾客们当然都是要算好时间提前抵达,以免迟到。所以正殿这儿已经坐的七七八八……高密王一家子赫然在内。 高密王府由于王妃称病、长女已嫁、次子子幼女不得宠爱、三子早年被宣布“夭折”,所以坐席的时候素来冷清。 这会儿虽然多了王妃跟容睡鹤,惠和郡主也有幸被带上,在王府小住的赵家姐妹此刻亦列席其中,但跟正对面坐着的孟氏一家子比起来,还是显得势单力薄:人家孟氏四房人,就算大房的郑国公世子孟伯勤一家子就一个女孩儿孟霜晓在这里,继室嫡出的孟伯亨呢到现在还在碧水郡静养;二房、三房也有好几个子嗣不在长安任职,是以无法参与这场宴会,依旧乌压压的坐了一大片,瞧着就是人多势众枝繁叶茂。 不过论气势,双方倒是势均力敌,高密王这方丝毫不落下风。 见到太后、太妃、皇后打头的一群人进来,众人纷纷离座行礼,太后、太妃、皇后在上首坐了,太后命“平身”,看了眼盛惟乔孟碧熏等人,就说:“快开宴了,你们也去坐吧!” 几人答应了,正待回去自己的席位上,孟皇后却吩咐:“在本宫下面加上几副席面,给康昭、嘉祥、霜娇、霜朝还有霜蓼她们几个。” 孟太后闻言一皱眉,今天的席位是这样安排的:太后、太妃、帝后自然都在最上面,最上面的意思是,是在丹墀之上。 紧挨着丹墀的,就是高密王跟孟氏一左一右。 其中高密王因为是宗亲,占了被认为更尊贵的左侧,一直受他庇护、还娶了高密王妃嫡亲侄女做世子妇的广陵王一家,紧随其后。 这三家再往下,就是双方的心腹膀臂,按照地位、能力、才干等等排序了。 至于说像宁威侯府这种不肯站队的,是差点连正殿都没挤进来。 而盛家就更不要说了,能跟宁威侯府坐一块,那还是孟皇后的特别照顾。 如今皇后让孟家几个女孩儿坐在自己下首,孟太后自然是乐见其成的,但加进盛惟乔姑侄的话,孟太后就有些不乐意让外人分去孟氏的恩宠了。 不过这时候孟碧熏笑着道了句:“娘娘偏爱少年女孩儿,我们这些人竟没份!” 孟皇后解释道:“七姐你还有夫婿子女要照顾呢,本宫哪里好打扰你?也是看霜蓼跟康昭她们都是还没出阁的女孩儿,且有姐妹代为在长辈跟前尽孝,故此留她们坐近点,等会也好陪本宫说说话。” 本来想劝阻的太后闻言,心头就是一软,心说方才那样的情况,自己作为宣景帝的生身之母都气的不轻,何况是侄女这个皇后呢? 纵然孟皇后没有表现出来丝毫怨怼与委屈,但想来心里一定很难受,就让她找几个说的来的女伴坐一块,等会好歹也能安慰安慰她吧! 如此太后没作声,宫人也就照皇后的吩咐安排了。 由于公孙应姜跟孟霜蓼此刻不在,盛惟乔跟成阳侯的孙女孟霜娇、孟霜朝就先谢了恩入座,孟霜娇跟孟霜朝都是成阳侯世子孟思孝的嫡女,是一对双胞胎,长的一模一样,今儿个还都穿了同样的衣裙,只在发式上做了区别:姐姐孟霜娇梳双螺髻;妹妹孟霜朝梳垂髫分绍髻。 姐妹俩的性情也很相似,都是话不怎么多的。 本来平时孟霜蓼在,这是个叽叽喳喳能一个人说上一天的主,正好她们偶尔插上几句补充下,捧个哏什么的,配合默契。 但现在孟霜蓼不在,盛惟乔不算沉默,却也没话多到孟霜蓼那样的地步,气氛就有点闷了。 盛惟乔跟孟霜娇、孟霜朝对望几眼,都感到有点尴尬,遂转头小声跟孟皇后说:“霜蓼陪应姜出去有点时间了……” “我方才已经叫宫人去找她们了,你放心吧!”孟皇后用象牙柄点翠彩绘喜鹊登枝宫扇半掩了嘴,小声道,“找到了就带她们来这里。” 闻言,盛惟乔顿时脸色有点微妙,她想到了之前赏花宴上,孟十二跟孟十三借口要表演凌波舞,带着众人去飒雪水榭撞破公孙应姜同徐抱墨的事情,话说如果公孙应姜这么会儿已经甩开孟霜蓼睡到目标了,应该不会被皇后派的宫人恰好堵上……吧? 她正提心吊胆的,忽然察觉到底下有一道炽热的目光盯牢了自己,下意识的回看过去,却见容睡鹤把玩着一只鎏银小酒樽,笑盈盈的望着自己,见她注意到了,悄悄眨了下左眼,又暗自指了指怀中。 “呵呵,他倒是会装样子!”盛惟乔顿时攥紧了手里的琉璃盏,咬牙切齿的想,“装的跟没事人似的……估计是想好了怎么糊弄我了吧?!” 她看了眼左右,见孟霜娇正好在跟孟皇后说话,暂时没人注意自己,满怀愤怒的朝容睡鹤比了个割喉的手势! 第三百六十二章 婆与媳 “嗯,乖囡囡的意思,应该是让我早点把玉簪送过去?”底下容睡鹤不知道这几天发生的事情,见状摸着下巴,暗自沉吟,“送晚了就给我好看?” 他觉得他们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要不是碍着盛老太爷的态度,他是一来就到处找盛惟乔了啊! 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悲剧即将上演的容睡鹤,几乎是度日如年的熬过了接下来的公孙应姜与孟霜蓼被皇后的人找回来、宣景帝携二舒到场、太后为首的皇室与诸臣寒暄、诸臣祝福皇室、开宴、开宴前期的照例寒暄……总算等到酒过三巡,年事已高的孟太后率先退场,宣景帝被二舒一左一右伺候的眉开眼笑,压根懒得理会底下人。 丝竹声里,原本气氛庄重的宴饮,也渐渐变得嘈杂与随意。 早就等的不耐烦的容睡鹤,正要起身去找盛惟乔,这时候一名彩衣宫女忽然从后面走到他身边,福了一福之后,小声道:“郡王,太妃娘娘想请您过去说说话!” 容睡鹤闻言还没说话,旁边的高密王妃已经冷笑了一声,用非常强硬的语气对那宫女道:“你去跟太妃说,我儿体恤太妃年纪大了,在上面坐了这么半晌肯定已经累了,所以就不去打扰她了。” 跟着看向容睡鹤,顿时换成了温和的语气,“鹤儿听话,别去见她!” 彩衣宫女求助的看向高密王,高密王迟疑了下,看了看王妃又看了看容睡鹤,犹豫着道:“聆雪,母妃她……” “王爷若是担心太妃,不如亲自上去看看?”高密王妃神情平静的截断了他的话,淡淡道,“也好让太妃亲眼确认下你这会儿的气色,免得她老人家身处深宫,也时刻牵挂着你,以至于吃不好睡不好什么都不好?” 后面这句话,讽刺之情,溢于言表。 高密王怔了怔,深深看了眼容睡鹤,最终叹了口气,对彩衣宫女挥了挥手,暗示她回去给莫太妃复命。 彩衣宫女战战兢兢的回到丹墀上,小心翼翼的把经过跟莫太妃说了,莫太妃沉默了好一会,才幽幽道:“我连绣心最后一点骨血都亲自逼死了,这样的退让,她还是半点不肯体谅我吗?” 绣心是已故莫侧妃的闺名。 彩衣宫女闻言,就微微哆嗦了下,不敢接话。 “罢了,这事儿不怪你。”莫太妃眼神恍惚片刻,有些疲倦的吩咐,“我也确实早就乏了,本来以为……呵,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你扶我下去躺会罢。” 莫太妃离开的时候,容睡鹤以为没其他事了,正要继续离席,这时候高密王妃却忽然伸手搭到他肩上,郑重其事的叮嘱:“鹤儿,往后莫太妃那边找你,不管是用什么理由什么说辞,你都不要理会!” 王妃说这番话的时候虽然刻意放低了声音,没让其他人听到,但高密王跟她同席而坐,却是听的清清楚楚,“就算她送什么东西给你,也都别要,连碰都别碰!如果你觉得她给的东西里有你喜欢的,你只管来跟母妃说,母妃去给你弄!” “聆雪……”到底莫太妃是高密王的生身之母,高密王听着这话,心里终归不是滋味,忍不住插话道,“母妃这些年心里也不好过,她……” “莫绣心自食其果,她的心肝宝贝侄女儿给她生的孙子一个都没活下来,我的鹤儿却平平安安的回来了,她当然不好过!”然而高密王妃闻言,冷笑了一声,说道,“不过你确定让我儿去她跟前让她表现慈祥,她就能好过?而不是越发的寝食难安?!” 作为儿媳妇,这样说婆婆是很过分的,但本来还想替太妃辩解的高密王闻言,却只苦笑了下,没再说什么。 这情况高密王世子夫妇都是眼观鼻鼻观心,不敢作声;容睡鹤则是频频看向上首正与孟皇后等人说话的盛惟乔,一脸的不耐烦;惠和郡主握着酒樽的手抖了又抖,头都不敢抬。 不远处的赵家姐妹对望了眼,也俱是沉默不语。 短暂的静默后,高密王妃强笑道:“鹤儿,你是不是要去给盛家女孩儿们东西?那你快去吧,母妃不耽搁你了。” 容睡鹤顿时展容一笑,二话不说,站起来就走了。 他这会儿满心都是去找盛惟乔,今天轮值的公孙喜跟在他身后,目光幽深:难道,当初首领之所以会从长安高密王府流落到玳瑁岛,不仅仅是高密王所言,受到了当时文家想保小皇子的波及,亲祖母莫太妃也有份? “这怎么可能?”公孙喜思索着,“莫太妃为什么要帮文家?那小皇子如果平平安安长大了,确实是最理所当然的储君。可是这样的话,最得利的就是文家,同莫太妃有什么关系?如果莫太妃没儿子,在深宫之中境况也不好,这么搏一把还有的说。可是莫太妃自己有儿子,高密王尽管一度与储君失之交臂,却至今都不无登上大位的可能!莫太妃脑子有毛病,才会放着自己亲生儿子不指望,付出牺牲亲孙子的代价去帮文家吧?!” 如果不是为了帮文家,公孙喜觉得莫太妃好像也没什么理由害容睡鹤? 因为即使不考虑祖孙之间基于血缘的感情,就说莫太妃坑自己才五岁的嫡孙,除了让儿子媳妇从此跟她存下罅隙,有什么好处? “难道是莫太妃跟高密王妃关系不好,迁怒首领?”公孙喜沉吟,“这也不对啊!高密王妃给高密王生了三子二女,首领是最小的儿子,但底下还有个惠和郡主是妹妹。这既不占长也不占最幼,莫太妃为什么非要对他下手?难道不是应该把矛头对准世子吗?” 他是知道已故莫侧妃是莫太妃嫡亲侄女的,就想着如果容清酌早年出事悲剧掉了,没了这个无可争议的嫡长子坐镇世子之位,说不定莫侧妃的儿子就有机会了呢?莫太妃出于不喜欢高密王妃针对高密王妃的亲生骨肉的话,怎么想都应该是容清酌首当其冲啊! 公孙喜思来想去都觉得不明所以,也就不想了,反正,自家首领当初既然对容清醉都可以下毒手,若这莫太妃当年真的不做好事,估计也是活不长了…… “乖囡囡怎么还没出来?”这时候他们已经走出了正殿,容睡鹤顿时放缓脚步,朝僻静处走去,但走了一段路之后,回头不见盛惟乔的身影,于是疑惑的站住,自言自语道,“她跟着皇后,坐在丹墀上,居高临下,应该可以很轻易的看到我离开啊!” 毕竟这会儿正殿那众目睽睽之下,他倒是不怕直接走到丹墀下喊盛惟乔的,怕就怕这么做会让脸嫩的女孩儿难堪到下不了台,最惨的是盛老太爷知道了估计会当场发飙。所以也只能用先行离开这种方式,暗示盛惟乔也找借口离席来汇合了。 却不想他这会儿都要走到正殿门口看不见的地方了,还不见盛惟乔的影子? “是不是刚好有人跟康昭县主说着话,所以县主一时没法脱身?”公孙喜在知道了容睡鹤跟盛惟乔其实不是亲兄妹、这会儿甚至兄妹名份都不存在之后,仍旧不喜欢盛惟乔,毕竟他对容睡鹤的未来是存着很大的指望的,但这位堪称英明神武的首领在涉及盛惟乔的事情上,无不表现的令人堪忧,这叫他对盛惟乔怎么可能有好感呢? 不过过往的教训告诉他,如果不想被容睡鹤彻底厌弃的话,绝对不能将自己这种想法表现出来。 所以这会儿尽管心里祈祷着盛惟乔“干脆就别出来了”,嘴上却还要帮忙猜测缘故,“皇后娘娘看起来很喜欢县主,不然今天这种场合,不会让县主跟她坐一块,不定这会儿正拉着县主聊这聊那,县主也不好贸然打断皇后娘娘的话吧?” 容睡鹤沉吟道:“那咱们在这里等一等。” 结果他这么一等,盛惟乔还没等到,赵家姐妹却先过来了:“三表哥,我们方才看到你离席,可是在等盛家的几位县主?” 盛惟乔被孟皇后照顾,破例跟皇后坐一块,她们当然也看见了。 因为不知道容睡鹤之所以对盛家无比关注,盛惟乔至少要占大半缘故,还以为容睡鹤这是看盛惟乔此刻不好接触,打算先将预备好的钗环给盛惟娆等人……盛惟娆等人因为孟皇后的照顾,这会儿跟着徐家也在正殿坐着。 赵家姐妹被祖母秦老夫人叮嘱过,是知道盛老太爷不愿意被卷入是非之中,所以从容睡鹤回到高密王府起,就非常注意要跟高密王府撇开关系的。只道容睡鹤所以不敢直接去盛家人坐的地方送东西,是悄悄打发人去提醒盛惟娆她们过来。 “嗯。”容睡鹤这几天一直在请教她们穿戴打扮方面的问题,对这俩“热心”的表妹印象还是不错的,但这会儿看她们过来,就有些不悦了,暗道:你们知道老子在等乖囡囡,还跟过来碍什么事啊? 正寻思着找个理由把她们赶走,不想赵桃妆已经先道:“三表哥,我们也正有事儿要找康昭县主她们,不如一块等吧?” 她们这是担心盛惟乔姐妹几个告状,想着自己在场的话,好歹可以当场解释下,不至于被添油加醋了而不自知。 但容睡鹤就不高兴了:“你们有什么事情找乖囡囡?我记得乖囡囡跟你们没见过几次吧?” 开什么玩笑? 自从他是高密王嫡子的身份曝光后,能够光明正大跟盛惟乔打闹说笑的机会,屈指可数! 为了今儿个的会面,他做了多少准备,望了多少日子,好不容易等到了,这时候俩表妹要来掺合,他怎么会答应? 此刻不等赵家姐妹回答,立刻又继续道,“盛家老爷子不爱掺合朝堂之事,就是我想给乖囡囡她们东西,还得偷偷摸摸的怕被老爷子发现。你们是我嫡亲表妹,如果跟我一起等乖囡囡她们的话,叫人看见了,对盛家生出误会,回头老爷子肯定饶不了我!所以两位表妹,就当是给我这表哥一个面子,改日再单独去找乖囡囡吧!” 赵家姐妹不知道这是他随口编的理由,因为她们自己的猜测,还觉得合情合理,不过姐妹俩实在担心盛惟乔会告状,踌躇了会,赵桃媗就含羞带怯的提议:“三表哥,要不这样,你把要给康昭县主她们的钗环给我们,我们在这里等着,等会给她们?这样比三表哥你亲自在这里等她们,更不容易牵累盛家什么呢!毕竟我们都是女孩儿,可不关系朝政的。” 她还开了个玩笑,“三表哥请放心!我绝对不会从中贪墨的!” 赵桃媗还以为自己想到了一个好主意,却不知道容睡鹤差点被气笑了:他正琢磨着把这俩表妹赶走呢,结果这俩表妹倒是反过来想赶他走?! 脸色一沉,容睡鹤正要翻脸不认人,未想这时候不远处忽然传来一个有些轻佻的声音,满含讽刺与恶意:“哟,这不是密贞郡王么?郡王飞上枝头变凤凰才几天,就迫不及待要左拥右抱、连在上林苑里都迫不及待到太妃娘娘才离开就要带着两位美人觅地深谈了?” 第三百六十三章 舅甥 容睡鹤眯起眼,循声望去,却见一高一矮两名华服男子站在不远处,高的看起来约莫十七八岁,绯袍金带,头上一顶鎏金嵌羊脂美玉瑞云纹束发冠。俊秀的眉眼有几分似曾相识,面皮本来应该是贵胄男子养尊处优之下特有的白皙的,但这会儿却涨的通红。 他把玩着折扇,摇摇摆摆走过来的时候,人还没到近前,一股子酒味先飘了过来,显然是喝多了。 那矮的约莫十二三岁年纪,容貌与庆芳郡主足有七八成肖似,看神情很想做出老成之色来,但眉宇之间仍旧有着掩饰不住的稚嫩。他着了侯世子的服饰,颈上还挂了个鎏银嵌宝悬长命锁的项圈。这会儿正暗暗扯着那绯袍人的袖角,示意他收敛点。 不过看向容睡鹤的目光,也谈不上友善,疏远之中,带着分明的嫌弃。 “元流金,你放肆!”容睡鹤没见过这二人,但赵家姐妹却是认识的,这会儿赵桃妆气的脸色发白,当先出言呵斥道,“光天化日之下,这里距离正殿才几步路,我们嫡亲表兄妹,站在这里清清白白的说几句话,你居然说出这样龌龊的话来,简直就是丢尽了怀远侯的脸面!” “清清白白?”元流金闻言,冷笑了一声,烫金折扇一合,在掌心打了个转,斜睨一眼容睡鹤,说道,“原来赵家女孩儿清白的方式,是先追着哥哥去碧水郡,为之忙前忙后效犬马之劳,末了还为人家受的伤哭的死去活来俨然未亡人;一转眼就跟弟弟卿卿我我好的蜜里调油,酒过三巡就迫不及待的一块离席?” 他将折扇在掌心一拍,叹息道,“不过这也可以理解,毕竟哥哥不但毁了容貌伤势至今没有痊愈,到现在都还一介白身!倒是弟弟,啧啧!状元出身,还封了郡王……赵二小姐做出这样的选择,甚至宁可与妹妹效仿娥皇女英共侍一夫也不足为奇!但……” “你们能做得,我怎么就说不得?” “你!!!”赵桃妆接近容睡鹤的根本目的是为了给容清醉求情,她这段时间都还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跟容睡鹤说明此事,这会儿被元流金揭穿不说,居然还污蔑自己见异思迁,抛弃了容清醉兜搭容睡鹤,顿时惊怒交加,指着他,泪盈于睫,但羞愤之下,却不知道要怎么说才好了? 见状赵桃媗不禁大怒,想也不想就道:“原来做姐妹的跟表哥走在一块就是要共侍一夫?!那么听说元流金你对庆芳表姐十分推崇,年长之后也时常往表姐跟前走动,莫非也是想与令兄怀远侯共同侍奉庆芳表姐不成!?” “三表姨,这事儿跟我娘没关系,你们能不能不要造谣中伤我娘?”这时候暗扯元流金袖子的少年说话了,他不满的看着赵桃媗,“我娘向来待你们不薄,是吧?” 庆芳郡主对赵家姐妹确实不错,赵桃媗方才也是被元流金气昏了头,所以才顺嘴扯了庆芳郡主出来反诘,这会儿被庆芳郡主的儿子、怀远侯世子元开反驳,就是一噎,脸上浮现出讪讪之色来,说道:“开儿,我是不该提表姐,可你也听听你这二叔说的话,是人话么?” 元开叹了口气,对元流金道:“二叔,您别闹了,回头我外祖父外祖母知道了,碍着面子也许不会怎么您,可我娘肯定又要挨骂,您一向听我娘的话,就不能为我娘想想么?” 这元流金似乎很敬重庆芳郡主,闻言皱了下眉,倒是哼了一声,准备转身走了,不过走之前,他不屑的扫了眼始终没说话的容睡鹤:“郡王可真是好胆色!竟还不如两个女流之辈!不过也难怪,才从小地方出来……” “乖囡囡还没出来?”这时候容睡鹤终于开口了,却没什么生气的意思,而是看向他身后正殿门口的方向,似乎自语了句,“看来多半真是被人缠住了。” 说了这话,他就露出放松之色,继而,踏前一步,轻描淡写的一拳砸到了元流金脸上! 元流金甚至来不及在脸上露出一个惊愕的表情,就已经倒飞而出,重重的撞到了回廊的栏杆上,跟着被反弹到地上,轱辘轱辘一口气滚出去两丈远,才勉强停下,挣扎着撑起身,尚未来得及开口,已是一口血喷出! “二叔?!”这一幕将在场除了公孙喜之外的人都惊呆了! 少顷,还是元开最先反应过来,尖叫着扑上去搀扶他,见元流金面若金纸,气息奄奄,眼泪就落了下来,猛然抬起头,怨恨的看着容睡鹤,“三舅舅,我二叔他心直口快,你下手这么狠……” 容睡鹤淡淡截口道:“你是个什么东西,初次到我面前,既不曾磕头问安自报来历,也不曾得我准许以后辈相待,开口就喊‘舅舅’,想攀附宗亲想疯了么?” “好!你不要我喊你舅舅,我也不想有你这样的舅舅!”元开作为怀远侯世子、高密王府的嫡亲外孙,自来千宠万爱于一身,什么时候受到过这样的呵斥,闻言气的小脸涨的通红,恨声说道,“那我跟你讲道理:我二叔……” “道理?”不想他的话再次被容睡鹤打断,容睡鹤嘿然道,“阿喜,你教教这小东西,什么才是永恒的道理?!” 公孙喜会意的上前,撩袍一脚将元开踹倒在地,顺势封了他哑穴,踩住他指尖狠狠一碾,也不管元开痛的抽搐成虾米,呸了口唾沫到他脸上,行云流水做完这套羞辱,才神情平静道:“我家郡王论身份比你们叔侄高,论武力比你们强。所以不来找你们麻烦,你们就该谢天谢地了。现在居然还敢来惹我家郡王,就算被活活打死,也是你们自找的……这,就是道理!” “三表哥,开儿毕竟是庆芳表姐的亲生骨肉,那元流金也是庆芳表姐的小叔子,元家父母去的早,元流金是庆芳表姐带大的,向来跟表姐感情好……”赵家姐妹没见过容睡鹤的真面目,因为他容貌昳丽,又考取过状元,一直以为他是个有些古板的儒雅书生,斯斯文文的、吵架都之乎者也的那种,何尝想到会是这种一言不合就动手,不,应该说一言不合就下狠手,架都懒得吵的人? 这会儿都有点被吓住了,好容易回了神,连忙上来劝说,“你消消气,别跟他们一般见识……” 容睡鹤负起手,和蔼道:“两位表妹,这不是见识不见识的问题。你们想,这叔侄二人,论辈分比我低,论年纪比我小,论身份也没我高,凭什么敢上来找我麻烦不说,连带还污蔑两位表妹的清誉?这其中说没有内情,你们相信么?我这是为了找出真相,不然,我身为男子,也还罢了。两位表妹正值摽梅之年,清清白白的名节岂容他们肆意践踏利用?!” 公孙喜知道他这么说不过是借口,目的就是为了给自己争取下辣手的时间,于是直接挽起袖子,对着元家叔侄就是一顿胖揍! 乌衣营出身的人,烧杀抢掠都是好手,打人也格外狠辣阴损,处处拣薄弱的地方招呼,没几下,元家叔侄都跟俩陀螺似的,在地上滚来滚去,偏还被点了哑穴,怎么喊,喉咙里都只能发出嘶嘶的声音。 赵桃妆看着感到毛骨悚然,下意识的就想到:“三表哥这是失去了记忆,所以到现在还没追究他之前被拐卖去南方的事情。如果他知道了真相……那以后对待二表哥?” 虽然她不知道她的二表哥之所以现在还卧榻不起,就是拜这三表哥所赐,但既然容睡鹤对着嫡亲外甥都没有丝毫留情跟顾惜的意思,那么对胞兄有能有多少感情呢? 不过赵桃媗又不爱慕容清醉,这会儿却没什么害怕的,还因为容睡鹤最后一句话,在心里升起了一抹甜蜜,暗想:“三表哥这么做,多半也是要为我们出气吧?也是,我跟三表哥可是两家长辈属意,才会走在一块的。这姓元的居心叵测,张口就说的我们仿佛私通似的……活该挨揍!” “这都是怎么回事?!”这地方距离正殿就没几步路,虽然公孙喜这会儿把元家叔侄的哑穴给点了,但方才的争执也已经惊动了远处的宫人,入内去禀告了。 这会儿就是太后跟前的池作司带着人匆匆赶到,看见元家叔侄双双倒在地上被公孙喜暴打,密贞郡王容睡鹤则与赵家姐妹好整以暇的站在旁边,看热闹似的,就是皱眉,厉声喝道,“都住手!叫他们起来,太后、太妃、天子、皇后等诸位贵人就在里面,满朝文武都在此处坐席,你们这是成何体统?!” 赵桃媗担心容睡鹤被责罚,立刻走过去福了福,跟着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诉说道:“作司,您过来真是太好了!请作司还有太后娘娘一定要为我跟我二姐姐做主啊!” 池作司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容睡鹤、元家叔侄还有赵家姐妹,都是高密王的人,没有需要她拉偏架的,这会儿见赵桃媗率先过来哭诉,心说:“看来是高密王的小辈之间闹上了,不管为什么事情闹上,对于太后娘娘这边来说总是件好事,能给他们闹大,就给他们闹大才是!” 于是立刻顺水推舟的安慰了几句,也懒得问还没缓过来的元家叔侄,直接说:“既然你要太后娘娘做主,那么就都随我去见太后娘娘吧!” 也正好让那个用“绝代”讽刺太后的莫太妃看个热闹! 容睡鹤听说要去见太后就是皱眉,这倒不是他怕到太后跟前,而是担心自己去太后那儿的时候,恰好盛惟乔找到机会出来,两人这不就要错过了吗? 但转念想到,太后与皇后是姑侄,而且还是关系不错的姑侄。 如今盛惟乔正在皇后跟前,如果自己被拎去太后面前回话,没准皇后那边接到消息,盛惟乔会求皇后帮忙说情什么的……嗯,偶尔感觉一下被乖囡囡维护的滋味,好像也不错? 他这么想着,也就欣然应允了。 第三百六十四章 总算来了! 孟太后这时候正在偏殿跟莫太妃说话。 虽然两人刚才在几个小辈面前,颇为唇枪舌战了一番,但没人在的时候,她们的关系还真是坏不起来,嗯,准确的说,是绝交不起来:都是先帝时候的宫妃,都是先帝去了几十年了还在世上,都是母以子贵,都是一堆为儿女的伤心事……说实话,她们之间虽然永远不可能互相信任,也不可能站在同样的立场上。 但许多私房话,还真只有对方才能够理解。 所以该吵的时候吵,该争的时候争,这歇下来的时候,却也忍不住找对方说说心里话。 此刻太后就在取笑太妃:“怎么样?机会哀家给你了吧?你自己弄不过儿媳妇,连叫孙子到跟前给你看看都被她拦了下来,可怨不得哀家!” 莫太妃眼皮都不抬一下的:“我那至少是正经儿媳妇,且还是先帝亲自给挑的,我让着她也还罢了。舒贵妃舒昭仪说什么娘娘不娘娘的,还不跟咱们当年一样,都是妾?!姐姐还不是照样被她们奚落了都不敢吱声?” “……”孟太后被噎的好一会没说话,片刻才道,“反正是两个不下蛋的东西,权当给天子解闷了。哀家什么身份,跟她们计较个什么?过上几年,你且看着吧!” 莫太妃就说:“我看她们已经看了几十年了。” 也没见你这太后能把人家怎么样? 倒是二舒的位份越提越高了! 孟太后正有点恼羞成怒,这时候外间有人来报,说是有贵胄在正殿外发生了争执,还动了手见了血,这会儿人都被池作司拿了,正在殿外等候吩咐。 “好好的日子,谁这么大胆子?!”孟太后就皱了眉,自语了句,说道,“喊他们进来,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时候莫太妃又说:“姐姐还真是劳碌命,这么大年纪了,这点小事也要惊动您。” 本来这种事情,应该是由帝后先处置,处置不了再来劳动太后的。 可是宣景帝连朝政都懒得管,谁敢拿这种琐事去打扰了他跟二舒的亲热缠绵啊? 至于孟皇后,年仅十六、进宫不到半年,号称六宫之主却除了自己住的望春宫外基本没什么能管的皇后……宫人也不觉得能镇住多少场面。 这不碰见麻烦的事情,也只能找孟太后了吗? “你当然是清闲的,不过看起来高密王不太想学你?”孟太后听出太妃话中的讽刺,眯了眯眼,反诘道,“他可是放着清闲日子不过,非要劳碌哪?” 莫太妃笑道:“这也没办法,他膝下子孙还是有几个的,当爹的给子孙谋划前途,也是人之常情啊是不是?” 孟太后想回“那哀家这个当娘的代帝后处置些琐事也是人之常情”,可是低头看看自己手背上的褶皱,再想想宣景帝膝下的空空落落,心中一阵悲凉涌上来,到底没说什么。 然后容睡鹤一行人被领进来,太后顿时就笑了:“高密王倒是个好爹,只可惜似乎他的子孙不是很争气哪?这样的儿子,高密王再给他谋划又有什么用?” 莫太妃也很惊讶,顾不得跟太后吵嘴,忙坐直了身子,关切道:“清酬……呃,鹤儿是吧?你怎么被池作司带过来了?”容睡鹤瞥她一眼,没说话,只跟着池作司给太后、太妃行了礼,这才淡淡道:“元家叔侄以下犯上,出言不逊,所以臣教训了一下他们。” 孟太后跟莫太妃下意识的看向元家叔侄,在池作司的要求下,公孙喜已经给他们解开了穴道,此刻已经能说话了。 只是池作司故意没给他们梳洗收拾的机会,这会儿自然非常的狼狈。非但衣冠不整,元流金胸口还沾了许多血渍,再加上脸色煞白、站在那里都透着一股子颤巍巍的意思,真是怎么看怎么可怜。 当下孟太后就干咳一声,故意道:“妹妹,你可别先顾着心疼亲孙子!你先看看这俩孩子吧,这是怀远侯世子吧?哀家恍惚记得从前宫宴上见过的。可怜的孩子,才这么点大,怎么竟被打成了这样?密贞郡王,这可是你做的?若是如此,你可也太不讲究了!怎么说也是你胞姐的亲生爱子,是你的嫡亲外甥,就算他主动冒犯了你,你这做舅舅的,怎么能连这么点容人之量都没有?!” “太后娘娘容禀!”赵桃媗闻言,担心容睡鹤要被就此问罪,连忙跪下,膝行几步上前,说道,“实在是元流金与元开欺人太甚,仅仅因为臣女姐妹光天化日之下,还有下仆在侧,站在正殿外的回廊上说了会话,他们就上前来污蔑臣女与二姐姐的闺誉,言辞之中还对三表哥有许多不敬的冒犯之语!” “在臣女与二姐姐先后指出他们的不是后,非但没有赔罪,反倒变本加厉,措辞十分……龌龊!” “根本就是蓄意污蔑臣女姐妹的清誉!” “三表哥也实在是气不过,为了吓唬他们不许胡说八道,这才动了手,说到底,这是元家叔侄挑事在前、藐视三表哥在前、污蔑臣女姐妹清白在前,实在怪不得三表哥啊!” 她以为容睡鹤是为了她跟赵桃妆,应该更多是为了她,才不肯对元家叔侄手下留情的。 想着容睡鹤方才没跟元家叔侄吵架,直接动的手,只道他不擅言辞,生怕他因此吃亏,这会儿不但主动站了出来控诉元家叔侄,还发挥身为女孩儿的优势,来了个泪落纷纷,“说起来臣女的嫡亲表姐庆芳郡主是元家现在的当家主母,算着彼此也是亲戚,逢年过节都有走动。跟元流金还有元开,以前虽然算不上亲如至亲骨肉,见了面也都是客客气气的。” “实在不知道他们这次为何要这样恶语伤人、全不管那样的话语,会对我们姐妹的将来造成什么样的毁坏?!” 说着哽咽不已。 见状孟太后意思意思的安慰了几句,嘴角微勾的睨了眼莫太妃:看赵桃媗这告状告的一点不手软的样子,显然是不打算息事宁人了啊? 莫太妃心中暗骂赵桃媗愚蠢,明知道孟太后巴不得高密王一派倒霉,还要在她面前告元家的状,也不想想元家若是因此被找了麻烦,对于高密王一派是什么好事? 此刻注意到孟太后的目光,皮笑肉不笑的勾了勾嘴角,说道:“小孩子家争风吃醋,气头上说的话,有什么好当真的?还闹到太后姐姐跟前来,你们啊……也真是年纪小不懂事。我看还是趁着没什么人知道,就此互相赔个礼,作罢的好。不然传了出去,你们谁能得脸?” 太妃这话中暗示之意明显,元流金跟元开虽然委屈,但出于为元家前途考虑,此刻张了张嘴,到底没出声。 见状莫太妃暗松口气,正要再说赵桃媗几句,但孟太后却笑盈盈的插话道:“妹妹你也真是心急,这元家叔侄还没说话呢,赵家姐妹也就这桃媗出来讲了一番,你怎么就好下结论了?莫忘记桃媗方才说了,事情的起因是元家叔侄污蔑她们姐妹的清白在先,结果你不问青红皂白的扣上一顶‘争风吃醋’的帽子,不管有没有这回事吧,密贞跟元流金,算起来也是转着弯的表兄弟了,人家哪能不说,赵家这俩女孩儿都是红颜祸水,引得兄弟二人为她们动上了手,甚至密贞连亲外甥都打了……往后可怎么出门?” 赵家姐妹本来听出莫太妃话中的敲打,正有些踌躇,闻言脸色就是一变。 虽然嘴上没有继续声讨元家叔侄,但看元流金跟元开的目光,都冷了几分:没有哪个女孩儿,会喜欢败坏自己名誉的人。 毕竟这时候,名誉对于女孩儿家来说,很大程度上就相当于前途与命运。 莫太妃在上面看的清楚,暗骂孟太后歹毒,被太后这么一挑拨,就算跟前这件事情被压下去了,回头赵家跟元家之间只怕也要产生罅隙了。 而这两家,都是高密王的姻亲与膀臂,彼此之间产生裂痕,对高密王的影响可想而知! “现在也只能指望这两家的长辈们都能懂点事了!”太妃默默祈祷着,就说:“太后姐姐,您看看他们这个年纪,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就这么处置了,以后也未必长记性。我看还不如把他们的长辈都喊过来说道说道,往后也能有人时时盯着,免得他们再犯!” 莫太妃对于孟氏会不会借机对高密王这边大肆攻讦不是很担心,毕竟孟氏在教子这方面也不怎么样。才预定了剑南跟北疆夫家的孟十二、孟十三可不就是个例子? 再往前,近的有高承烜的锦绣前途是怎么没有的? 远的有孟氏子弟各种贪污受贿纨绔放荡……没办法,孟氏人丁众多,好处就是人多势众,坏处就是子弟多了,父兄等长辈卯足了劲儿跟高密王勾心斗角争权夺利,难免教养不过来,自然也就良莠不齐。 所以要撕教子无方的话,大家都不干净。 莫太妃最担心的还是高密王的两大膀臂之间会生出龃龉,此刻提议喊双方长辈过来,说是要让长辈以后盯着这几个人,其实是希望当着他们的面把话说开,免得存下芥蒂,他日酿成大祸。 不过孟太后就不希望这么做了,她巴不得赵家跟元家就此决裂呢,闻言笑了笑:“妹妹,你可真是不疼人!这几个孩子,最小的元开,也是半个大人了吧?就算一时冲动,怎么会不知道长记性呢?再者,这几个孩子其实跟你的关系更紧密一点,你就不担心喊了他们长辈过来,引起正殿那边怀疑,叫满朝文武都知道此事?如此对孩子们是什么好处?妹妹,就算要大义灭亲,也不是你这么做的!咱们该给孩子一个改过的机会,是不是?” 莫太妃脸色一沉,正要说话,这时候容睡鹤期待已久的一幕却出现了:外间有宫人进来禀告:“太后娘娘,太妃娘娘:皇后娘娘携康昭、嘉祥两位县主,还有孟家的三位孙小姐,前来请安!” 第三百六十五章 抓狂的容睡鹤 孟太后听说皇后过来,微微一怔,见底下池作司给自己使个眼色,才明白过来,是池作司派人过去通知的。 “十四迟早会入主馨寿宫的,哀家跟天子年纪都大了,这些事情,处置的时候也确实应该让她在旁边观摩观摩。免得往后哀家跟天子一去,这偌大宫城中,就她一个人支撑,遇见了事情却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岂非尴尬?”太后这么想着,就是皱眉,“但她自己来就来吧,还带上一群人,尤其是康昭跟嘉祥……这却是糊涂了!” 虽然心里对于孟皇后有些不满,但当着人前,孟太后还是给足这侄女兼儿媳妇面子的,立刻道:“快着她们进来!” 片刻后孟皇后带着五个女孩儿进来了,行过礼,太后命在下首赐座。 皇后落座后,看了眼容睡鹤等人,就问:“母后,密贞郡王他们也在这里?是过来陪您跟太妃说话的吗?” 晃眼看到元家叔侄的形容狼狈,微微一惊,“这两位这是……?” “皇后你来的正好。”太后朝她点了点头,说道,“哀家原本正跟太妃说话呢,池作司那边接到禀告,说有人在正殿外的回廊下发生争执,动手不说,还见了血,故此前往拿了人过来,找哀家处置。哀家跟太妃的意见不太一致,正争执不下,你来了,正好评评理?” 孟皇后不解的反问:“母后,既然池作司是来找母后处置此事的,何以太妃会跟母后争执不下?儿媳记得宫规之中,只有太后、皇后才有处置皇家园囿中事宜的权力。就算是太后、皇后空缺,有妃嫔代掌凤印的时候,那也是直接禀告到天子跟前,天子命妃嫔处置,才可以处置的吧?太妃手无凤印,按说今儿个不管这园囿里发生了什么,都应该在旁边看着,不可逾越才对!” 太后心中哈哈大笑,暗赞这侄女虽然说话直,却实在让自己听着心怀畅快,面上却故作不悦的呵斥道:“你这孩子!莫太妃与哀家姐妹相称多少年,岂是寻常太妃能比的?哀家处置事情时,她恰好在侧,说上几句,又有什么打紧?” “母后教训的是。”孟皇后立刻认错,但又说,“但太妃若是进谏也还罢了,居然跟母后争执不下,这可不合规矩!” “莫太妃的规矩还用你说?你这孩子!”太后笑眯眯的转向莫太妃,正要说话,不想莫太妃冷笑了一声,忽然站起身,说道:“既然不合规矩,那我就先走一步了!” 说着起身就朝外走:你们姑侄一唱一和,图的不就是趁大人没到的功夫,给几个小辈之间矛盾加深加深再加深么? 既然如此,那本太妃自己去喊人! 就不相信了,你们还能把本太妃绑起来堵上嘴?! “这都多少年了,妹妹还是这么娇气的性儿!”孟太后看她爽快离开,也知道她的打算,皱了皱眉,哼道,“皇后虽然不懂得委婉,说的却也是实话。妹妹这么做,倒仿佛哀家跟皇后对不起你一样了?” “姐姐也说了,妹妹我从前就是这么娇气的。”莫太妃闻言冷笑,“没办法,先帝在的时候,我就养就这性儿了。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啊怕是这辈子都改不了了!姐姐大人有大量,总不至于为了这么点事儿,要揪着我不放、连离开都不许吧?” 孟太后听着这话,顿时就想起来,先帝在的时候,莫太妃虽然不如柔贵妃得宠,却也是六宫之中不可忽视的宠妃之一。 要说莫太妃这一句话的委屈都不肯受的性子,还真是得宠那会,被先帝惯出来的……先帝曾经说过,就爱看莫太妃使小性子时的模样,美人娇嗔,别有一番动人风情。 而那时候的自己是什么脾气呢? 太后甚至根本想不起来了,因为回忆之中除了忍耐就是忍耐,忍无可忍重头再忍。 一直忍到先帝驾崩,母子俩总算出了头,柔贵妃那个贱人被她亲自逼着殉了葬……大概是那个时候忍多了就忍习惯了吧,所以即使二舒这俩连正经儿媳妇都算不上的小辈,依仗宣景帝的宠爱,公然藐视自己,孟太后居然也忍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跟她们撕破脸过。 从前忍耐是为了自己跟宣景帝,现在忍耐是为了孟氏,孟太后有些自嘲的笑了笑:自己这辈子要说尊贵也真是尊贵,太后的位置一坐就是三十多年,比自己没做太后那会的岁月都要长了。 可是也不知道为什么,没做太后之前要忍,做了太后还是要忍。 她好像命中注定就没有舒心的日子过? “离开当然是可以的。”孟太后抬眼看向莫太妃,已经没了当初的百媚千娇,可那张面容上的骄傲还是一如既往,凭什么呢?自己从宫嫔一路苦苦熬到太后,仍旧需要忍,她却可以一路任性到现在? 太后唇边泛起了一个冰冷的笑,她没打算阻挠莫太妃离开,毕竟之前池作司带着容睡鹤一行人过来的时候,肯定有其他人看见了,只要高密王那边想起来打探下容睡鹤的行踪,早晚会找过来的。 不过她也不打算让莫太妃好过,“但妹妹都是这么大年纪的人了,还娇里娇气的,你不觉得失身份,哀家都替你觉得不好意思!尤其皇后所言都是事实,妹妹公然违反宫规,这会儿居然还要给哀家还有皇后甩脸子不成?” 就吩咐,“你去外头庭院里跪上一个时辰,好好反省吧!至于高密王那边,哀家会派人去喊的。” 正好让高密王好好看看自己生身之母罚跪的一幕! 莫太妃闻言,怔了一怔,不过却也没说什么,只淡淡道:“好,我去跪!” 她离开的时候特别观察了下容睡鹤的脸色,却见这孙子压根就没注意她,反倒是频频朝皇后那边看去。 太妃知道他看的多半是皇后带来的康昭县主跟嘉祥县主,据说盛家对自己这孙子非常好,以至于这孙子到现在都留恋盛家,不是很愿意认生身父母,现在看来,却是真的了。 “但我终究是你的亲祖母,我当着你的面被太后呵斥、罚跪,你就算不替我求情辩解,至于连眼色都不给我一个么?”莫太妃心里有些悲哀,她其实是故意激怒太后的,目的就是想看看自己在这孙儿的心目中,有多少地位? 现在看来,就算儿媳妇高密王妃不从中阻拦,这孙子也不会跟自己亲近的。 莫太妃离开之后,偏殿中有片刻的沉默。 孟皇后呷了口茶水,抬头问太后:“母后,事情究竟如何,媳妇还不是很清楚……” 太后似乎对莫太妃没有任何反抗就接受了惩罚感到无趣,有点没精打采的说道:“哀家其实也没问完呢!太妃左一句右一句的……算了,你们再说一下,到底怎么回事?” “回太后娘娘。”赵桃媗闻言正要开口,没想到之前言语简短的容睡鹤却踏前一步,拱手为礼,朗声说道,“事情是这样的……” 他一改方才陈述经过的简练,竟是滔滔不绝的把自己从前对盛惟妩的许诺、今日打算践诺、离席之后偶然碰见赵家姐妹、停步说话、元家叔侄找茬……整个过程说的那叫一个流利跟详细,重点强调了自己的无辜、刻画了元家叔侄的猖狂以及为人的刻薄。 末了眼角甚至泛起晶莹的泪花,动情道,“臣知道自己流落在外多年,与血脉亲人相处不多,难免彼此生疏!” “想当初臣以盛家长房长子的身份侥幸高中状元,本是不愁前途的。” “偏偏这时候高密王夫妇主动找上门滴血认亲,要臣归回王府,臣没了幼时记忆,又被养祖父盛老太爷劝说,于茫然之中回去生身父母跟前,可谓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原以为诚惶诚恐之后,终究有一日,可以与血亲消除隔阂,不求他们将我视作腹心从此亲密无间,至少也能和和气气的相处……” “却不想,父母兄姐之间尚未相处出默契来,外甥与姐夫的兄弟,竟无故欺侮上头!” “甚至连两位赵家表妹都受到了牵累!” “臣实在不知道,臣到底做错了什么,以至于元家叔侄,要对臣这样不留情面?!” 他本来就演技高明,这会儿为了在盛惟乔面前巩固“老子在高密王府过的不要太惨乖囡囡你还不快点好好怜惜”的印象,诉说的那叫一个感人肺腑,简直就是声泪俱下! 知道内情的赵家姐妹听的一愣一愣的,出于立场的缘故没有戳穿他也还罢了; 那边元家叔侄,本来听了莫太妃的提醒之后,都打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忍了方才挨揍的气了,此刻却被气的冲口而出:“你少在这里装模作样颠倒黑白!!!谁不知道自从你回去高密王府之后,整个高密王府就差把你供起来了!饶是如此,你到现在都不曾改口唤高密王与王妃‘父王’、‘母妃’不说,对兄姐幼妹更是冷若冰霜形同路人……” “闭嘴!!!”元流金话没说完,偏殿外蓦然传来一个暴怒的声音,“你是个什么东西,胆敢这样污蔑我的鹤儿?!” 众人抬头望去,就见满头华发的高密王妃,昂首疾步走入,刀子似的目光看着自己女婿的小叔子,眼中是满满的敌意,“我想怎么疼我的鹤儿关你什么事?!你一个小辈,至今连个秀才都没考上,文不成武不就的东西,有什么资格指责我儿?!且不说我儿有郡王之封,地位远在你之上!就说学问,你这种念了十几年书连‘上下尊卑’都不知道的东西,也配议论我儿?!简直就是荒唐!!!” 高密王妃发飙护子的时候,容睡鹤再次偷偷打量盛惟乔,却见这女孩儿一脸的百无聊赖,正将手里的绢地绣孔雀漆柄团扇举在面前,跟孟皇后、孟霜蓼等人指指点点,似乎在讨论团扇的做工。 “老子都这么努力的卖惨了,为什么乖囡囡还有心情跟皇后她们关心一把扇子?!”容睡鹤觉得好伤心,“她这会儿难道不应该拿帕子按着眼角,就算不是哭的不成样子的心疼老子,也该蛾眉倒竖杏眼圆睁,一个劲的在皇后耳边说话帮老子拉偏架啊!!!” 那把扇子就那么好看吗? 老子明明比它好看太多了! 这只坏囡囡!!! “也许这是个误会,没准乖囡囡只是借着看扇子的掩护,在帮老子求情呢?”容睡鹤抓狂了一阵,心想自己应该往好处想,比如说,“毕竟太后高踞在上,乖囡囡只是跟皇后关系特别好,这会儿怕被太后发现小动作,所以才这么做的?总不可能是乖囡囡怕了,不敢帮老子说话吧?!” 这女孩儿可是头次进宫就敢直接怼太后的,这会儿跟宫里熟悉了,胆子只有更大的道理,怎么可能胆怯嘛! 容睡鹤决定再等等,没准下一刻这小祖宗就出手了呢? 为了期待已久的被乖囡囡当众疼爱,容睡鹤觉得自己应该要有耐心! 第三百六十六章 密贞郡王不!开!森! 实际上这时候孟皇后几个盯是盯着盛惟乔手里的绢地绣孔雀漆柄团扇看,但嘴上还真在提他:“康昭,我等会要不要帮密贞郡王说说话?反正他们几个都是高密王那边的人,这件事情谁占上风,对我们孟氏来说都一样。” 孟皇后这么问,当然是因为考虑到容睡鹤到底做了几年盛家子,跟盛惟乔相处过,想来盛惟乔即使这会儿迫于整个盛家需要远离朝斗漩涡的要求,不敢跟他太亲近,但多年感情怎么可能那么快的消散呢? 然而盛惟乔今天来之前就巴不得看到容睡鹤倒霉,由于先入为主,认为容睡鹤与赵家姐妹在相亲,这会儿听他亲口承认是在跟赵家姐妹单独相处时,被元家叔侄堵上挑衅的,登时就暗自冷笑上了:“这人惯会撒谎,看他说的这么委屈,没准其实是他公然跟赵家姐妹卿卿我我,元家叔侄看到之后觉得有伤风化所以上前劝阻,结果被他依仗武力打了不说,如今还要倒打一耙?!” 尤其是容睡鹤方才那句“连两位赵家表妹都受到了牵累”,他的本意是为了表现自己的无辜,顺口一提,但在盛惟乔听着,他这根本就是老套路的冲冠一怒为红颜了! 想起前几天自己由于碧水郡之事,还为他酸楚了好一会来着,却不想他心里的红颜压根不是一个两个,以后不定还会更多! 自己居然为这么个人黯然神伤,冷静下来想想,这不只是感情被辜负的悲伤,更是真心被欺骗的愤怒! 这会儿毫不迟疑的回答:“帮他做什么?他就没几句真话!还记得我上次托你帮忙问的事情吗?他私下里都说高密王府对他各种不好呢!结果现在你看到了?高密王妃就差亲自挽袖子抽元家叔侄一顿,好给他出气了!” 那边高密王妃确实很暴躁,自从容睡鹤归回王府之后,高密王妃的整个人生就剩了两件事:第一疼小儿子;第二调养好身体争取多几年时间疼小儿子。 别说这会儿针对容睡鹤的是元家叔侄了,就是丈夫高密王、婆婆莫太妃,王妃怼起来都不带犹豫的! 而元流金毕竟是高密王妃女婿的亲弟弟,他对容睡鹤十万个不满跟不屑,对高密王妃还是很敬重的,这么着,几乎从高密王妃开口起,就被压倒的不成样子,这会儿甚至连话都不敢说了,只嗫喏道:“王妃息怒!” “息怒?!”高密王妃冷笑连连,“你当着一个痛失爱子十五年、正想方设法弥补孩子的亲娘的面折辱她的孩子,还有脸让这个亲娘息怒?!合着你自己亲娘走的早,你没亲娘疼,所以也看不得我儿有亲娘护着是不是?!” “流金不敢!”如果是其他人说这话,因为涉及到元流金早逝的母亲,哪怕是长辈,他肯定也要反驳了。 可是高密王妃不一样,她是庆芳郡主的生身之母。 而元流金父母去的都很早,他是兄嫂怀远侯夫妇养大的。俗话说长嫂如母,他嫂子庆芳郡主是贵女中间难得一见的老好人,那是真的把他跟亲生儿子似的疼爱呵护。元流金对庆芳郡主也是视若生身之母,对她言听计从,千依百顺,有时候怀远侯夫妇发生争执,他都是毫不迟疑的站在庆芳郡主这边。 说到今日会找容睡鹤的麻烦,其实也跟庆芳郡主有关系: 庆芳郡主一直很同情胞弟容清醉还有妹妹惠和郡主在高密王府的处境,因为知道这事儿是高密王夫妇,尤其是高密王妃的逆鳞所在,以前她顶多就是委婉的劝说。 自从知道容睡鹤不但活着,而且平安无事之后,她对于“让二弟归回王府、让小妹重新得到父王母妃的宠爱呵护、让高密王府再次成为亲密无间的一家人”可以说是充满了向往。 只可惜高密王妃不是这么想的,所以这个计划在她带着容清醉、惠和郡主于容睡鹤初进高密王府时就夭折了。 不但容清醉跟惠和郡主没得到高密王夫妇的再度接纳,她自己都在高密王妃的呵斥下,被世子妇戚氏亲自赶出王府,到现在都没能再次踏进王府一步! 庆芳郡主如此回到怀远侯府后,自然要跟丈夫诉说委屈:“我真是不明白,明明三弟好好儿的回来了,为什么父王跟母妃,尤其是母妃,却始终放不下过往?” 而怀远侯元流光,是非常不赞成妻子掺合岳家这件事情的,年初元宵灯会上,庆芳郡主试图提前与容睡鹤接触,好为容清醉、惠和郡主求情时,他就专门劝说过。 这会儿见庆芳郡主不但不听自己的,还有变本加厉之势,心头就有些厌烦:“你为什么非要母妃放下过往?那是你母妃,又不是你女儿!你才是做女儿的那个。按照孝道,怎么也该是母妃说,你听着;而不是你说,母妃听你的!按照身份的高低,母妃是王妃,你只是郡主和侯夫人,又有什么资格勉强母妃照你的意思做?” 庆芳郡主觉得很委屈:“我还不是为了一家子和和乐乐的?” “那我还觉得只要孟氏倒台了就普天同庆了呢!”元流光冷笑,“你怎么不去说服孟氏全部辞官解甲回老家种地?!只怕你才开这个口,孟太后就能撕了你!你也就是看母妃是你的生身之母,不管你对她说了多么过分的话,她会骂你会赶你,到底不会真的怎么样你而已!可是我看母妃并非全没脾气的人,你继续这么做,总有一天把她惹恼了,到时候再懊悔莫及,可别说我这会儿没提醒你!” 两人谈话不欢而散,元流光甚至在书房里住到现在。 这种情况元流金知道了自然要问,庆芳郡主作为一个老好人,那当然是不会向小叔子诉说丈夫以及娘家种种令她不满的地方了,所以只说没事,就是元流光政务繁忙,为了不打扰自己才搬去书房的。 元流金自不相信,于是转向侄子元开打探消息,元开对于父母之间的争吵也是惦记着的,只是他年纪小,无论庆芳郡主还是元流光,都不曾告诉他往事,甚至吵架的时候都不让他在场的。 靠着偷听父母谈话,他拼凑出来的真相就是:容睡鹤不孝,利用流落在外十五年取得的高密王夫妇,特别是高密王妃的偏爱,排挤兄姐,对世子夫妇不敬、对庆芳郡主无礼,对容清醉跟惠和郡主更是肆意戏弄侮辱,简直不当人子! 而高密王妃一心一意补偿这个儿子,压根听不进去庆芳郡主的劝说不说,甚至还听信容睡鹤的挑唆,将庆芳郡主赶出王府! 这下叔侄俩可不就恨上容睡鹤了吗? 偏偏刚才元流金在席上贪杯多喝了几盏,觉得熏意上头,怕当众出丑,喊了侄子元开一块出来,想醒一醒酒的,结果刚出来就碰见容睡鹤与赵家姐妹说说笑笑的,他是知道赵桃妆跟容清醉的事情的……实际上,满长安除了高密王妃这种沉湎于失子之痛多年,以至于不问外事,这会儿重新振作了,又被秦老夫人等人怕将她气出个好歹来,联手瞒下,大家都知道赵桃妆与容清醉之间绝对不是简单的表兄妹关系! 毕竟当初赵桃妆追着容清醉千里迢迢赶去碧水郡,还帮容清醉各种讨好桓夜合、为此跟孟归欢没少勾心斗角,这些事情压根就瞒不住啊! 元流金见状就以为容睡鹤不但不孝、不悌、不义,还弟夺兄妻! 正好酒意上涌,脑子一热就跑上来挑衅了! 这么会儿的折腾下来,元流金心里多少有点后悔,当然不是后悔挑衅容睡鹤,而是后悔不该在上林苑的端午宴上这么做,以至于现成给孟太后这边递了把柄不说,回头少不得要让孟氏看笑话。 他既然是基于“为嫂子出气”才挑事的,对着嫂子的生身之母高密王妃,自然也没了气焰,这会儿不住的低声哀求,“求王妃息怒,若因流金之故,令王妃气坏了身子,流金就是万死也难恕罪过的!” “我的身体你就放心吧!”只是高密王妃这十五年来,一直想着容睡鹤如果侥幸还在人世,天知道有没有被欺负、而自己这个亲娘不在他身边,他被欺负了又有没有人保护他、帮他出头……虽然容睡鹤归回王府的时候一点都不可怜,甚至还是天下皆知的状元,但这并不能阻挡一个弥补心切的亲娘心疼他。 所以元流金的做低伏小,完全不能让高密王妃平息怒火,反而更生气了,“冲着不让你们这些无缘无故就敢以下犯上、藐视我儿的东西,我也要好生调养,多活几年,免得我一死,你们就齐打夥儿的欺负我的鹤儿!!!” “……”见高密王妃说的这么理直气壮,上面看热闹看的正起劲的孟太后都无语了一下:王妃虽然满头华发,但眼睛又没瞎,难道到现在都没看到,她口中似乎可怜兮兮非常需要保护的“鹤儿”,正打扮齐整穿戴光鲜亮丽,一脸气定神闲的站在旁边;而被她训的头都抬不起来的元流金,衣裳凌乱衣襟染血面色煞白,才是一看就是被欺负狠了的小可怜啊! “嗯,我也觉得密贞郡王完全不需要我帮忙。”底下孟皇后拿团扇半掩了嘴,低笑着跟盛惟乔说,“我看等会怀远侯夫妇一块过来了,只怕都要被王妃好生收拾一顿……密贞郡王真跟你说他在高密王府过的很可怜?这话说的他就一点不觉得亏心?” 这根本就是掌上明珠心头肉好不好?! 盛惟乔面无表情道:“他良心早就喂了初五了,还亏什么心?” “初五?”孟皇后一怔。 盛惟乔也怔了一下,心说自己都决定跟容睡鹤恩断义绝了,这么还顺嘴提到了初五?皱了下眉,才继续解释道:“他在南风郡的时候养了头豹子,名字叫‘初五’,他自己是喊‘五哥’的。” 皇后就好奇的问:“那会儿他还是你哥哥吧?怎么他都喊‘五哥’,你反而就喊‘初五’?” “我才不要喊一头豹子哥哥呢!”盛惟乔哼道,“就一头豹子而已!” 她这么说的时候,注意到容睡鹤又在偷瞄自己了,那目光似乎还带着几分哀怨……等等,哀怨?! 正打算转开头不看他的盛惟乔顿时大怒,恶狠狠的瞪回去,心中冷笑:“还想跟我玩装可怜那套,混账东西!在他心目中我就这么好骗?!要不是太后皇后等人这会儿都在,我非挽袖子抽死他不可!!!还敢看我!还敢哀怨……再哀怨,等会我非剜了他这双眼睛不可!!!” 而容睡鹤全然不知他的乖囡囡此刻心中正在暴跳如雷,而且还是他越看越暴跳如雷,正郁闷的暗自叹息:“乖囡囡居然一直没有站出来保护老子!!!” “简直残忍!!!” “难道乖囡囡不喜欢老子了吗?!” “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唔……难道是因为王妃的缘故?” “王妃已经站出来帮老子说话了,所以乖囡囡觉得老子不需要她的保护了?” “这王妃怎么就这么多事?!” “老子漂泊在外十五年,没她帮忙,也没见死在哪个角落,这会儿就这么点事,她需要这么大动干戈的跑过来替老子出头吗?!” “真是没眼色!” “多管闲事!!!” 密贞郡王不开心的捏了捏下巴,恨恨的白了眼正气嘟嘟到撇开脸不看他、免得忍不住当场搬起香几砸到他脑袋上的盛惟乔,恨恨的想,“回头老子一定要乖囡囡左边亲亲右边亲亲,然后嘴巴也亲亲,还要抱抱……嗯,不这么亲、不多抱会,老子就要继续生气生气生气再生气!这个没良心的坏囡囡!要不是为了感受下被她保护的感觉,元家这么俩个东西,怎么收拾不可以,至于跑太后这里来耗费这么多辰光吗?!” 他觉得这时间不能再浪费下去了,他是来跟他的乖囡囡卿卿我我的,而不是来让高密王妃展现她的爱子之心的。 既然他的乖囡囡的出场戏份完全被高密王妃给抢了,那…… 还是赶紧把这场闹剧结束掉,抓紧剩下的时间跟乖囡囡卿卿我我吧!!! 第三百六十七章 自请流放北疆 容睡鹤主意既定,直接走过去拉了拉高密王妃的袖子,说道:“王妃,这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元流金酒后失态,没了分寸,您既然已经教训了他一番了,我看这事儿就这样吧?毕竟今日好好的节宴,总不能为了这么点事,扫了大家的兴致。” 原本怒气冲冲的高密王妃闻言,转过头来认认真真的打量了他一番,确认他没有吃亏、而且是真心想息事宁人之后,才一脸慈爱道:“我儿宽容大度,母妃怎能不许?” 转过头来,对着元家叔侄,顿时换了副冷若冰霜的脸孔,“要让我知道你们以后再欺负我儿宽厚,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元流金苦笑了下,按住了想替自己说话的元开,高密王妃摆明了偏心,就算元开是高密王妃的嫡亲外孙,这会儿站出来只怕也是讨不了好,他又何必继续拖这侄子下水? 忍住羞愤和委屈,元流金躬身道:“谨遵王妃之命!” “子夜,你可也太偏心了!”只是事情平息却不是孟太后想看到的,这会儿太后呷了口茶水,就和颜悦色的说道,“你只看看流金这模样儿,到底是谁在欺负谁简直就是一目了然!还是子夜你觉得哀家偌大年纪,眼睛不中用了?” 高密王妃转过头来福了福,说道:“母后这话实在言重,谁不知道母后老当益壮,不然今儿个天子跟皇嫂都在场,宫人怎么敢把这样的小事禀告到您跟前呢?不过母后您方才也听到了,这事情原本就是元家叔侄闹出来的,我儿论年纪比他们叔侄都大,论辈分还比元开长了一辈!这做兄长的看到弟弟不懂事、做舅舅的看到外甥无礼,教训几下,那都是理所当然!所以这怎么能怪我儿?” 孟太后嘿然道:“今儿个皇室与满朝文武聚集上林苑宴饮,是密贞郡王教训人的场合么?” “母后,正因为今日是皇室与满朝文武聚集上林苑宴饮的好日子,这事儿如果再闹下去,扫尽朝堂上下的兴致,又岂是好事?”高密王妃立刻道,“左右只是几个小孩子家争执,这会儿他们自己都不在乎了,咱们这些做长辈的,还非要不依不饶的,反倒是令他们难做了不是?” “这怎么能叫不依不饶呢?这也是为了密贞郡王好!”孟太后不悦道,“所谓溺子如杀子。小孩子都知道做错了事情就要挨打受罚,何况密贞郡王都这么大的人了,节宴闹事,难为就没想过后果?!还是子夜你认为不管在什么场合什么地方闹事,只要闹事双方闹完之后觉得就这么算了,就不需要受罚了?这像什么话!” 又说,“至于扫了众人兴致什么的……你也不需要担心!这会儿先罚着,回头再公布也就是了!” 高密王妃哪里肯让容睡鹤受罚,当下就说:“去年年末的时候,已故的孟十五小姐曾被皇嫂当众兜头浇下冰水,这事儿就发生在馨寿宫正殿之外!其时母后认为是孟十五小姐无礼在前,所以不曾追究皇嫂,对于孟十五小姐,也仅仅只是遣送出宫了事。今日几个孩子不过是在皇家园囿之中争执,年纪最小的元开尚未束发,何以母后不肯如处置先前孟氏姐妹争执一样轻拿轻放?母后说媳妇偏心,母后是否也可如体恤娘家晚辈一样,体恤媳妇?” 当初孟皇后浇孟丽绛冰水的事情,太后其实是下了封口令的。 但显然高密王一派也不是省油的灯,居然还是把这事情打听到了。 此刻孟太后一面思索着到底是谁泄了密,一面就沉下脸来:“你是说哀家不公平了?!那么哀家问你,密贞郡王曾经高中状元,可是真才实学?!” 不待高密王妃回答,太后又说,“所谓不知者不罪,皇后与十五都只是女流,虽然也读书识字,学问又怎及状元?!因此这次的事情,其他人也还罢了,曾经高中状元的密贞郡王居然也不懂事,怎么可以不加重惩罚?!” “太后娘娘所言极是。”高密王妃正要说话,容睡鹤却早就不耐烦了,说道,“所以臣自请流放北疆,以为惩罚,未知太后娘娘可满意吗?” “鹤儿你不要乱说话!!!”这话一说出来,孟太后才愣住,高密王妃已经变了脸色,急声喝道,“母妃好不容易才把你盼了回来,你怎么可以就要离开长安不说,还要去北疆?!” 王妃心急如焚的想劝说容睡鹤打消这种念头,这情况看的孟太后倒是有点惊疑不定了,心想:“这到底是高密王府一家子串通好了的,就是要让密贞郡王前往北疆,巩固高密王一派在北疆的兵权;还是密贞郡王年仅二十就高中状元,旋即为宗室子弟的身份削去,即使封了郡王作为补偿,他少年心性,终究意气难平。这会儿想着要从军略上做出一番事业来证明自己,所以擅自打算前往北疆?” 如果是高密王府的安排,孟太后当然不会答应;但如果是容睡鹤个人的想法,孟太后觉得,未必不能顺水推舟的成全他。 毕竟孟太后可不觉得容睡鹤会读书就一定能在军中混的开,这种打小就读书过人的年轻人,最容易犯眼高手低恃才傲物的毛病,尤其高密王一派如今在北疆的代表是怀化将军赵适,容睡鹤的嫡亲大舅舅。 要是容睡鹤去了之后,仗着高密王之子的身份,跟赵适争权夺利,然后再来个纸上谈兵……非但对于孟氏在北疆的代表孟伯勤来说是件大好事,没准赵家因此都要跟高密王府生出罅隙来呢? 当然孟太后也就是这么期盼,在没确定容睡鹤是个军略上的废物之前,她肯定不会点头这么重要的事情。 这会儿冷眼看着高密王妃几乎是声泪俱下的乞求容睡鹤别离开自己身边,沉吟间眼角余光瞥见孟皇后身侧的盛惟乔,心念就是一动,暗忖:“回头让碧筠好好套套康昭的话,看看这容睡鹤的底细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太后看出来高密王妃对容睡鹤可谓是掏心掏肺的疼,但容睡鹤大概是出于对流落在外多年的不满,对这生身之母可没多少孝顺的想法,甚至还有点冷漠跟不屑。 没准这个年轻的郡王,是孟氏扳倒高密王的契机呢? 但就在母子争执了几句之后,外间却又传来一阵脚步声,跟着是宫人有点惊慌的禀告:“贵妃娘娘……” “行了!”继而舒贵妃不耐烦的打断道,“本宫自己会进去,你啰嗦个什么劲儿?还是里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不想让本宫看到?!” 说话间,珠光宝气、艳光四射的舒贵妃已经搭着宫女的手施施然走进来,扫了眼四周,意思意思的朝上面福了福,就笑:“太后娘娘,您这是摆什么阵仗啊?这么多人都喊在这里,莫非是打算撇下陛下还有妾身姐妹,单独在这儿开一席不成?” 孟太后看到她,就想起莫太妃刚才说的“我那到底是正经儿媳妇,二舒说穿了就是你儿子的妾”,脸色阴沉道:“哀家做事难为还要问过你?!没规矩的东西,出去!哀家没准许,谁让你擅自闯进来的!” “太后娘娘何必动怒?”舒贵妃站着纹丝不动,左右宫人都知道宣景帝是何等宠溺二舒,这会儿面面相觑,竟都不敢上前推搡,见状太后气的微微哆嗦,贵妃却好整以暇的说道,“妾身哪里敢擅自来打扰您呢?这不是陛下跟高密王说话的时候,偶然想起来高密王才认回来的密贞郡王,起了兴趣,让妾身过来将郡王请过去瞧瞧?” ……孟皇后身侧,盛惟乔暗自撇了撇嘴角,之前莫太妃离开的时候,孟太后都说了会把容睡鹤等人的长辈喊过来。 结果半晌就来了个拉偏架的高密王妃。 盛惟乔还以为,这是太后派过去的人就跟高密王妃一个人说了呢! 合着不是其他人不知道,而是八成全被高密王拦下,直接去走二舒的路子了! 就是高密王妃,恐怕也不是高密王不想拦,而是实在拦不住这爱子心切的妻子。 “本来还以为今儿个可以看到这人灰头土脸的样子出口气,没想到……”盛惟乔所以感到非常的失望,“他怎么就没有被太后勒令拖出去打板子呢?!就算跟他亲祖母莫太妃这会一样罚跪也好啊!!!” 因为实在太失望也太不甘心了,所以盛惟乔一直盯着容睡鹤看,希望事情再来个峰回路转,这人可以被拖下去暴打一顿什么的。然而容睡鹤察觉到,还以为她是在担心自己,趁没人注意,专门给她递了个“放心”的眼色。 盛惟乔于是瞬间气的瞪圆了眼睛,恨恨的转开了头不!看!他! 这时候女孩儿还抱着一丝渺茫的希望,就是容睡鹤被带去宣景帝跟前之后,宣景帝打眼一看:“朕看这小白脸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来人呀,给朕拖下去先打个八十大板!到时候视朕心情决定要不要继续打!” 但事实就是,宣景帝被舒昭仪娇声软语哄的心猿意马,压根没正眼看容睡鹤,就漫不经心的挥手:“你就是朕的侄儿,封了密贞郡王的那孩子?嗯,真是个出色的好孩子……来人,去将朕的……嗯,去看看朕此番随行可有什么物件适合赏这孩子?” 高密王忙带着容睡鹤一块谢恩。 片刻后,宫人取了一对玉天鹅海青绦环来,低头请示:“陛下、娘娘,请问这对绦环可否?” 宣景帝直接问舒昭仪:“昭仪?” “这对绦环是新做的,陛下好像还没用过呢?”舒昭仪闻言转头看了眼,掩嘴笑道,“给了密贞郡王倒正好!陛下您看密贞郡王的面相,这轮廓虽然活脱脱是莫太妃年轻的时候,但这眉毛却分明像极了陛下呢!” 早就被舒氏姐妹的劝酒喝到头晕眼花的宣景帝下意识的盯住容睡鹤打量了一番,因为醉的厉害,也实在没看出来怎么像了,但出于对昭仪的宠爱与信任,还是点头:“那就给他吧!” 高密王趁机道:“皇兄,这孩子不懂事,方才跟元家叔侄……” “这点子小事,哪有什么好计较的?”舒昭仪嫣然抢话道,“陛下您说是不是?这上林苑是陛下的,陛下的嫡亲侄子在园子里跟人闹了闹,又没打扰到咱们,孩子们自己都不在乎了,追究个什么呀根本就是浪费时间嘛!” 宣景帝连连点头:“昭仪说算了,那就算了……你们下去吧,朕……朕……”后面一串呓语,却是听不清楚了。 高密王笑了笑:“多谢皇兄、昭仪,臣弟告退!” 离开宣景帝跟前之后,高密王的脸色就沉了下来,低声道:“你下手是不是太狠了?元流金也还罢了,可开儿怎么都你是嫡亲外甥,你自己打他一顿,还能说是教训。怎么可以让你的小厮对他动手?!” 他冷冰冰的睨了眼沉默跟在容睡鹤身后的公孙喜,用不容置疑的口吻道,“这小厮,府里留不得了!念在他服侍你一场的份上,回去之后打上十板子,给他二百两银子走人吧!” 第三百六十八章 弑父之议 高密王自认为这个处置已经是念在这儿子流落在外多年的份上,从轻发落了。 要知道人家元流金可是被打的吐血的,元开更是被个小厮当着赵家姐妹以及下仆的面按在地上拳打脚踢,自己不过说了这儿子两句,让他把小厮薄惩之后打发走而已! 毕竟,元流金也还罢了,他挑衅容睡鹤在前,高密王也不是不疼亲生儿子,心想打了也就打了。 可元开是皇室郡主与侯爵的嫡长子,正经受过册封的怀远侯世子,被个小厮打了不说,这小厮若还没什么事情,就算元流光夫妇不替儿子喊冤,高密王也气不过嫡亲外孙受这样的委屈的。 然而容睡鹤闻言,冷笑了一声,转过头来,冷冰冰的盯着他看了会,才淡淡道:“阿喜打小跟着我,十几年来陪我多少次出生入死,别说元家,你又是什么东西,也敢跟他比?” “……”高密王被气的眼前一黑,咬着牙道,“本王是你父王!!!” “宜春侯自幼丧父,还不是好好的活到现在?”容睡鹤波澜不惊道,“崇信伯幼丧父母,还带着三个拖油瓶的弟弟妹妹,照样长成。可见父母也不是什么要紧的物事,你是我生身之父,那又如何?很稀罕吗?” 高密王从这儿子回王府以来,虽然不如高密王妃那样成天嘘寒问暖宠爱有加,自认也是很努力的做个慈父的,然而因为容睡鹤一直不肯改口喊人,他就觉得,这儿子怕是个养不熟的。 这会儿听了这话,怒极反笑,说道:“你既然觉得我跟你母妃不要紧,方才惹了事情为什么不自己解决?!” “我已经自请前往北疆。”容睡鹤冷漠道,“若非你跟陛下提到我,说不定太后这会儿已经在考虑要不要点头了!” “你要去北疆?!”高密王顿时眯起眼,语气更冷了几分,“你一个状元,去北疆做什么?!你以为统军跟念书是一样的么?!还是你以为你是我儿子,你去了北疆就能对你大舅取而代之?” 他寒声说道,“你死了这条心吧!在长安,冲着你母妃对你的愧疚,你想谋取个实权职位,我可以尽力给你铺路。至于兵权,你想都不要想,你母妃这些年来为了你的生死不知,不知道有多煎熬,这会儿别管你是什么心思,总之想离开她身边都是做梦!” 容睡鹤嗤笑了一声,说道:“那就走着瞧吧!” 这时候父子俩已经走到高密王妃附近,容睡鹤瞥了眼王妃,转头跟高密王道,“王府我是不会待下去了,我的小厮你也别想动,我……” 高密王冷冰冰的打断道:“我要是非要动呢?” “……”容睡鹤没有说话,只平静的看了眼容清酌,以及容清酌今日带过来赴宴的几个子女。 他眼神平静的不带任何杀气,甚至可以说是毫无恶意。 但高密王却下意识的攥紧了拳。 他其实早就觉得容睡鹤迟迟不改口,未必当真全是忘记不了盛家,恐怕也是对王府没有归属感。 只是碍着妻子高密王妃对这失而复得的儿子宠爱万分,根本不容任何人说半个“不”字,所以不敢戳穿。 但这一刻,他是如此清晰的感觉到,容睡鹤压根没有将他们这些血亲当家人看。 同胞兄长、嫡亲侄儿侄女,在这个儿子的心目中,竟还不如一个小厮!!? 看着无视妻子关切的目光,径自朝殿外扬长而去的容睡鹤,高密王闭上眼睛,忍了一忍,才露出惯常的温和表情,上前扶住一脸失落的高密王妃:“鹤儿有点事情所以先离开了……孩子自从回来之后一直待在家里,难得有机会出来透透气,咱们别太拘着他了,毕竟是儿子,总不能要求他跟女孩儿一样,成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吧?” 又低声道,“桃妆、桃媗这会儿好像也在外面?” 高密王妃这才释然,但还是叹了口气,说道:“回头你好好说说流光,他是怎么管束弟弟跟儿子的?没点儿规矩!在上林苑里,明知道咱们就在里头,居然也敢欺负鹤儿!” “……小孩子么,难免有不懂事的时候。”高密王想到容睡鹤方才那些绝情的话语,险些没忍住要全部告诉妻子,但看着王妃鬓边的华发,最终还是温和的笑了笑,“我回头提点流光好生管束,也就是了。终究是一家人,难为还记仇不成?” ……生身父母的对话,已经出了正殿的容睡鹤自然不知。 其实他也不想知道,高密王府对他来说,最大的用处就是解决他跟盛惟乔之间兄妹名份,让他可以名正言顺的迎娶盛惟乔。 现在已经改回容姓又封了密贞郡王,容睡鹤觉得,王府已经没什么利用价值了。 出门之后,他一边四下寻找盛惟乔的踪迹,一边对公孙喜说:“高密王府若对你下手,不必客气!不管是谁,尽管下手反击,哪怕是高密王死了都无所谓!” 公孙喜在他方才说“你又是什么东西,也敢跟他比”时,就已感动的紧咬牙关才没有失态了,这会儿尽管竭力收敛,还是忍不住微微颤抖了声音:“首领不必如此重视属下,高密王毕竟是首领的生身之父,而且如今孟氏势大,一旦王爷他……” “阿喜,你真是傻了!”容睡鹤没在附近找到盛惟乔,于是朝方才的偏殿走去,边走边轻声跟他说,“正因为孟氏势大,一旦高密王身死,孟氏不需要接收他的心腹膀臂以及麾下有才干之人,就可以独霸朝堂!那么你想,如果高密王有个三长两短,他手底下的人,但凡是不想坐以待毙的,会就此作鸟兽散,等着孟氏挨个收拾,还是赶紧推选出高密王的继任者,继续跟孟氏拼命?” 见公孙喜一怔,他哂笑道,“高密王统共就三个儿子,次子已是废人且不考虑。世子在高密王多方提携的情况下也没有特别出色的评价,显然才干平庸的很。所以如果一定要选一个人取代高密王,你觉得他们会选谁?” 公孙喜战战兢兢的问:“可是首领,您毕竟堪堪归回王府,根基浅薄。方才还得罪了高密王的膀臂元家,如果当真碰见这样的事情,万一元家提议选择高密王麾下的权臣,比如说您的舅父怀化将军代替高密王爷呢?” “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容睡鹤眼中闪过一抹讥诮,说道,“你看到了吗?孟氏比高密王这边人多势众,太后还非常坚定的站在他们那边。就是这样,正殿里的席位,依然是高密王高于孟氏。为什么?因为高密王是宗室!高密王府的人是不多,可是容姓宗室的人却不少!” “怀化将军也好,怀远侯也罢,他们再根深蒂固再位高权重,没有宗室血脉……怎么可能扛得起高密王这一派的大旗?!” 他摇了摇头,还有句话没说:高密王之所以能够抗衡孟氏,有个非常重要的缘故,就是先帝的遗泽。 而先帝,也就是孝宗皇帝陛下留给高密王的东西,图的就是有朝一日让这个喜爱与寄予厚望的儿子,能够取代宣景帝登基,君临天下,治理好祖上传下来的这万里河山! 这样的东西,是赵适、元流光这些臣子可以染指的么? 他们敢碰,现成就是给孟氏扣“意图谋反”罪名的机会! 不拿,却又如何抗衡孟氏? 所以高密王好好儿的活着也还罢了,一旦他有个好歹,继任者怎么都必须是容姓血脉! “那咱们什么时候去杀了高密王?”公孙喜细细咀嚼了一番之后,顿时两眼放光,激动的说道,“高密王一死,首领正好取而代之!斗垮孟氏之后,当今天子也可以去死了!如此天子之位,除了首领,还有谁能担当?!首领,属下就知道您一定会做出一番千古流芳的功业来的!!” 果然这才是他的首领嘛! 为了个女孩儿瞬间傻乎乎什么……那肯定都是首领那会年纪小了点,现在长了几个月,可不就恢复正常了? “他要是不对咱们下杀手,还是不要动他了。”谁知道,就在公孙喜默默撒花庆祝的时候,容睡鹤沉吟了会,站住脚,看了看前后左右,才悄声道,“毕竟弑父这种名声,咱们是无所谓的。但乖囡囡未必受得了,还有盛家……因此咱们还是暂且忍耐,我接下来多挑衅下高密王,让他先动手,咱们反击,这样的话,往后才可以说服乖囡囡理解我弑父也是迫不得已的嘛!” 要不是为了顾全在盛惟乔心目中的地位,容睡鹤早在想到高密王功成之前薨逝、自己将是唯一可选的继承人时,就会设法送这生身之父上路了,还会等到今天?! 公孙喜看着他理所当然的模样,面无表情的想:“果然康昭县主还是死了好!!!!!” 只是让公孙喜失望的是,盛惟乔显然不是那么容易死的。 她不但没死,这会儿还要去春波湖看赛舟。 不过,盛惟乔也不是很高兴:方才高密王请动二舒帮忙解围后,因为宣景帝只说要看侄子,所以就容睡鹤跟高密王妃被带去正殿觐见。 其他人还留在了偏殿里,孟太后为了孟氏考虑,不敢跟舒贵妃撕破脸,又怕留下来继续被贵妃怼,所以很快也找借口走人了。 孟皇后见状,也想走来着,但舒贵妃却硬把她拦住了,不但拦住了她,还邀请她跟她的女伴们,一块去春波湖看赛舟。 皇后当然是拒绝的,就算皇后当真想去看赛舟,冲着舒贵妃的邀请也不能答应啊! 毕竟谁知道舒贵妃在春波湖那儿预备了什么等她? 然而舒贵妃有宣景帝撑腰,是连孟太后都不得不避其锋芒的,她之前没盯上孟皇后也还罢了,这会儿既然盯上了,哪里容皇后拒绝? 都没亲自回正殿里去,直接打发宫女走了趟,就带了宣景帝“召皇后及康昭、嘉祥二位县主等女眷于春波湖畔觐见”的口谕。 这情况孟皇后等人不去也得去了……大家的心情当然不会太好。 第三百六十九章 湖畔终聚首 上林苑有八水穿行,可谓水草丰茂。 但八水都是河流的形式,要论水域宽广,当属春波湖。 说是湖,其实站在岸边看过去,浩浩荡荡的湖面那样气势磅礴的扩展开去,湖心的淡淡烟霭氤氲之下,若非视力好,甚至都看不到对岸。 长风卷着湖面的水汽扑上岸,极目一片茫茫里,偶尔翩跹的鸥鹭、岸旁摇曳的蒹葭,就活生生是一幅幅的画卷。 “这简直就是海了!”这地方因为是水师所在,湖岸附近都是禁区,要没宣景帝的吩咐,哪怕是皇室贵胄,进了上林苑,也接近不了的。 所以孟皇后姑侄几个,也还是头一次亲眼目睹春波湖的浩荡,皇后尽管戒备着舒贵妃,这会儿也忍不住拿团扇半掩了嘴,小声问盛惟乔,“海是这样的吗?” 盛惟乔跟公孙应姜来长安的时候,走的就是海路,看惯了真正的浩渺无极,这会儿倒是没什么稀奇的,闻言摇头道:“不是太一样。洋海气势比湖强多了,不过这湖确实大,我们以前也没见过这么大的湖呢!” 孟皇后姑侄听着都很惊讶,说道:“这个湖已经看不到边了,站在海边又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嗯,如果不起风浪的话,实在要说这湖岸像海岸,也无不可。”盛惟乔想了想,说道,“但如果起了风浪的话,湖跟海的区别还是很大的。不是有句话说,无风三尺浪么?而且海水看起来是蓝色的,这湖水却是清澈的【注】。” “很早就念过‘惊涛骇浪’这个成语,只可惜到现在都只在长安里里外外打转。”孟皇后闻言,想象了一回,不禁向往道,“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真正看一眼那样的景象?” 这时候跟她们一块过来的舒贵妃走上前来,似笑非笑道:“皇后想看看真正的海,这有什么难的?当初胶东王可是直接在海边筑起行宫的呢!皇后不妨从现在起就好生祈祷,没准哪天你的心愿就应验了是不是?” 孟皇后闻言还没怎么样,盛惟乔等人先皱了眉:舒贵妃说的胶东王,是太祖皇帝陛下的嫡子之一,一度有底气竞争储君之位的,后来犯了事,被贬去胶东为王,自此郁郁不已,虽然在海边筑了行宫解闷,但行宫建好之后,没住半年就忧愤而死了。 舒贵妃现在拿胶东王来“勉励”孟皇后,恶意可想而知。 “这舒贵妃就这么笃定孟氏赢不了吗?”碍着宣景帝给贵妃撑腰,众人这会儿也不敢说贵妃什么,盛惟乔心里默默想着,“还是她看自己横竖生不出儿子来,索性就破罐子破摔,趁着宣景帝还在,想怎么过就怎么过,等将来宣景帝有个三长两短,就索性跟着一走了之?” 不然之前孟皇后才进宫的时候摆摆架子,震慑宫闱不敢造次,也还罢了。 这会儿还要上赶着踩孟皇后,就不怕孟氏得势之后饶不了她跟她的家人? “本宫的心愿,自然会应验的。”孟皇后沉静的看了眼贵妃,淡淡道,“贵妃不是邀本宫来这儿看赛舟的么?为什么舟船到现在都不见影子?如果贵妃是开玩笑的,本宫有点乏,就不陪你了。” “皇后可也太看得起自己了!”舒贵妃笑意盈盈的说着刻薄的话,“这儿可是春波湖,是水师驻扎之地呢!若非陛下口谕,谁能在这里赛舟呀?就是观看也是没份的!这场赛舟,说到底也是陛下想带我们姐妹看,才有的。这会儿陛下跟我妹妹都没到,难道为了皇后就先开始不成?” 盛惟乔觉得贵妃这话说的实在是太过分了,这是完全不给孟皇后下台的机会了。尤其这会儿自己这些跟皇后关系亲密的人在,皇后若还忍了,往后可怎么抬得起头来? 如此看来,贵妃之所以非要把自己这些人拉上,根本就是故意要在皇后的女伴跟前落皇后的面子啊! 她想到孟皇后之前待自己的好,忍不住上前道:“承蒙贵妃娘娘恩惠,得以前来观看赛舟,不胜感激!只是此地并无席位,敢问贵妃娘娘,我等该在何处恭候圣驾?” 盛惟乔因为考虑到宣景帝在一日,二舒就无人敢惹,自认为这番话说的很谦恭了……她也没想着要怼舒贵妃,就是觉得舒贵妃方才那番话,孟皇后怎么接都没面子,发火的话又肯定会被贵妃抓把柄去宣景帝面前告状,所以才站出来想着打个岔,好让皇后蒙混过关。 只是贵妃之所以那么说,图的就是要让孟皇后无法下台,这会儿见她插话,当下就是冷冷一笑,说道:“云霞,与我掌嘴!区区一个县主,也敢在本宫与皇后说话的时候插嘴?” 闻言皇后等人脸色都是一变,孟皇后立刻顾不得要让着她了,快步走到盛惟乔跟前挡住了她,沉声道:“舒氏,你莫要太放肆!康昭县主乃是母后亲自册封的县主,就是母后待她也是客客气气,岂是你能随意折辱的?!” 不过这会儿最急的还不是皇后,而是公孙应姜……嘉祥县主看了看自己的手,看了看几步外的舒贵妃,有点发懵:“那什么,如果真的让舒贵妃指使宫女打了姑姑,小叔叔估计能扒了我的皮!但如果不让她们打姑姑,我是不是趁天子还没到,先把她们主仆都弄死绑石头扔湖底去?” “太后娘娘那是懒得跟她一个小丫头片子计较!”舒贵妃对孟皇后的阻拦不以为然,轻蔑的扫了眼盛惟乔,冷笑,“只可惜,我却没这么宽宏大量!皇后,你最好还是让开的好!不然你现在拦得住,等会陛下到了之后,只怕你脸上越发不好看!” 说曹操曹操就到,舒贵妃话音才落,身后的林间道路上已经传来隐约的马蹄声,估计是为圣驾开路的宫人到了。 孟皇后跟公孙应姜见状,急的面红耳赤,毕竟她们拦得住舒贵妃,可确实拿宣景帝没办法的。 孟霜蓼也有点发傻,颇为埋怨的看住了盛惟乔:虽然知道她是为了给孟皇后圆场出的头,可是这会儿场面没圆上,反而让孟皇后更尴尬了,本来孟皇后顶多就是被舒贵妃奚落了一番,固然颜面扫地,但这会儿谁都要让着二舒,太后都如此,皇后又有什么办法呢;这会儿好了,不让盛惟乔挨打吧,宣景帝一到,肯定什么都听贵妃的,到时候皇后哪里讨得了好? 让盛惟乔挨打吧,回头大家都要说皇后无能,连帮自己缓颊的县主都护不住! 正一筹莫展之际,被舒贵妃的不讲理有点震住的盛惟乔倒是反应了过来,推开挡在自己面前的孟皇后与公孙应姜,上前说道:“娘娘容臣女解释几句:本来娘娘与皇后娘娘说话,臣女作为区区县主,又非宗室血脉,当然是不敢插嘴的。只是幼时常听外祖父跟前的管事称赞娘娘温柔和蔼,善良可亲。今日终于能亲眼一睹娘娘的仙姿玉貌,既欣喜,又激动,所以忍不住斗胆,想跟娘娘搭话,故而冒犯了娘娘,还请娘娘海涵!” 说着敛衽一礼,心中七上八下的,心说也不知道外祖父家当年的后手在舒氏姐妹心目中有多少地位,但望不要因为过去了这么多年,这会儿想讨好舒氏姐妹的人简直多如过江之鲫,所以给忘记了吧? 又或者,舒贵妃气头上根本不问青红皂白? 还好,舒贵妃闻言,虽然脸色依旧阴沉,但还是问了句:“闻说你非长安人氏,你外祖父跟前的管事难为还见过本宫不曾?!” “管事福薄,不曾亲睹娘娘芳颜,但侥幸拜见过舒大人数次。”盛惟乔忙道,“家外祖父姓冯,与臣女祖籍同在南风郡。娘娘身份高贵,或者不知,但舒大人或许有些印象?” “噢,本宫记得。”大概她运气不错的缘故,舒贵妃听到“姓冯”,神情倒是缓和了不少,还有点怀念,“本宫虽然没有召见过那管事,不过本宫的爹爹,在本宫跟妹妹跟前提过好几次……记得本宫的妆奁里,至今还有好几件冯家送的钗环。这么多年了,想方设法给我们姐妹送东西的人家多了去了,只有冯家什么要求都没提过,没想到竟然是你的外家?” 她挑了挑眉,“不过,你来长安也有点时间了吧?为什么从来没去舒府拜访过?” 本来见贵妃神情缓和,众人都暗松口气,虽然惊讶盛惟乔原来还有这么一张底牌,但这时候也无暇追问,俱为她能够顺利过关、连带为皇后解围高兴。 闻言顿时又提起了心。 盛惟乔也是一愣,随即说道:“娘娘,是这样的。那时候密贞郡王还是臣女的兄长,他来长安为的乃是参加春闱。担心拜访舒府,会给两位娘娘的清誉造成不好的影响,故而没有打扰。之后密贞郡王被高密王妃认了回去,臣女的祖父大受打击,臣女忙着侍奉祖父跟前,后来……” 她抿了抿嘴,露出一抹苦笑,“臣女大概是受不了富贵地吧?这段时间,里里外外的事情就没断过。本来打算过些日子回南风郡前,再去舒府拜访的。不想今日竟有机会与娘娘亲近,臣女一时没忍住就……” “你这话不尽不实。”舒贵妃似笑非笑,不过看着一群人因自己的话立刻变了脸色,贵妃倒是心情愉悦起来了,掩嘴笑道,“但念在冯家大方,又是二十多年了也不曾跟我们姐妹要求过什么的份上,今儿个本宫就赏了你这份脸面,不跟你计较了吧!” 盛惟乔心中愤懑,面上却还要含笑欠身:“谢娘娘恩典!” “既然是故人之后,又有心与本宫亲近,那本宫也就提点你几句!”舒贵妃扶了扶鬓后凤钗,斜睨一眼孟皇后,说道,“你这女孩儿,眼力比你外祖父跟前的管事,差的可不是一点两点!你就是要跟宫里走动,现放着我们姐妹不求,老去那冷冷清清的望春宫,没的被带了晦气!” 盛惟乔暗吐一口血,心说这贵妃是唯恐自己能得善终吗? 你一个没儿子的妃嫔,哪里来的底气? 啊,你哪里来的底气!!??? 女孩儿心中咆哮,见贵妃看着自己,还不能不答:“娘娘,臣女……” 话没说完,这时候方才还隐约的马蹄声却已经到了跟前,激烈的蹄声打断了她的话不说,使得众人都下意识的循声望去,就见一红一黑两骑狂飙般卷至跟前,在距离盛惟乔四五步的地方嘎然勒停! 两匹骏马同时人立而起,昂首嘶鸣,骑士却已利落的滚鞍而下:当先之人正是容睡鹤,他下马后快走两步到了盛惟乔跟前,先朝她笑了一下,再看向其他人,见着舒贵妃,就是微怔。 但立刻莞尔一笑,温文尔雅的拱手:“不知贵妃娘娘在此,方才失礼之处,还请贵妃娘娘饶恕!” 【注】作者也没见过海啊作者见过最大的水就是太湖……太湖一点都不蓝,其实感觉也有点无风三尺浪的……不过因为没见过海,也不知道海洋的“无风三尺浪”是什么样子? 第三百七十章 公孙喜:首领确实很少八面玲 五月正是草木葱茏的时候,春波湖畔尤其芊萰葳蕤。 湖风押着蒹葭翻出一波又一波的浪潮,似将艾绿在浩渺的烟水里反复濯洗之后,才凝成了容睡鹤此刻所着玉色袍衫的一角。 已经大致褪去少年稚气的男子,身量颀长,丰姿俊爽,含笑凝睇过来的时候,愈显剑眉飞扬、星眸潋滟。 舒贵妃跟他对望了一眼,一时间竟生出这万顷碧波都不及他双眸幽深旖旎之感,心道:“方才只顾找太后那老妇以及皇后的麻烦,倒没怎么注意这郡王……没想到竟是这样韶润的人物,活脱脱就是书中描写的庭前玉树、阶下芝兰!想当初我们姐妹才侍奉陛下的时候,陛下比这郡王年岁也差不了多少,可论姿容,简直天壤之别!” 她有片刻的怔忪,才缓过神来,微笑道:“密贞郡王不必这样客气,你是陛下亲侄,算起来也是我们姐妹的侄儿。” 扫了眼孟皇后,“唤本宫婶母就好……你怎么过来了?” 按照国朝的规矩,只有皇后才能在帝侄面前自称婶母的。 舒贵妃这么说,显然是再次故意落皇后面子了。 容睡鹤笑盈盈的,从善如流的改口:“舒婶母好!侄儿之前不知道自己身世的时候,曾受盛家抚养,记得去年年底北上长安之际,养母刚刚有喜,算算时间,再过两个月就是好日子了。这会儿就想跟妹妹问问养母的情况,只是婶母也知道,如今朝中局势复杂,养祖父有些避着侄儿,侄儿所以不敢打扰长辈,想着自己跟妹妹都是小辈,节宴上稍微说几句话,料来应该不至于被人追究什么?” “你这孩子倒是个有良心的。”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舒贵妃作为宣景帝的宠妃,地位既尊崇,权势也显赫,但宣景帝传了容貌平平的孟太后,年轻时候就不是什么俊朗男子,这会儿上了年纪,又成年沉迷酒色,气色每况愈下,容貌自必不说。 寻常妃嫔或者碍于天子威严,不敢生出腹诽天子长的不好看的心思来。 可舒家姐妹被宣景帝宠惯了,当着人前甩宣景帝脸色都是常事,自然不会对这位天子有多少敬畏。 此刻舒贵妃看着容睡鹤觉得赏心悦目,跟自己说话的态度也亲热,顿时就生出了几分身为“婶母”的慈爱宽容来,闻言笑道,“这都是人之常情,你怕什么?有谁有意见,你叫他们只管来跟婶母说!婶母给你做主!” 容睡鹤笑眯眯的,就跟普天下所有懂事乖巧还会撒娇的晚辈一样,立刻一礼到地,笑道:“婶母这话侄儿可是记住了!往后侄儿求到婶母跟前的时候,婶母可千万不要不理侄儿才是!” “婶母现在就给你个体面!”舒贵妃长年侍奉宣景帝左右,鲜少有跟俊俏少年男子接触的机会,就算偶尔遇见了几个长的好的,慑于她的名声,对她也是恭恭敬敬,不敢造次,唯恐什么地方不当心得罪了她,给自己全家招祸,何曾有过被容睡鹤这样俊挺男子撒娇调笑的经验? 这会儿也不知道是膝下无子的空虚,还是出于女子对于年轻出色男子本能的喜爱,越看容睡鹤越喜欢,欣然颔首道,“这康昭县主,方才很不懂事,冒犯了婶母,婶母本来打算好好教训她一下的。但一来念着她外家冯家跟婶母的渊源,二来再看你的面子,这事儿今天就这么算了吧!” 说着还从腕上退了只翡翠雕花贵妃镯下来,示意盛惟乔过去接,“给你个镯子压压惊……小女孩儿家,往后说话做事都机灵点!你也不想想,人家正经的血亲都低眉顺眼的看着呢,你出什么头?也真是被家里宠惯了没城府,随便几句好话就听的对人掏心掏肺……还好你福泽深厚,不然你自己想想你今儿个的下场吧!” 盛惟乔心中直想吐血,暗道要不是你挑的事,哪里来这么多是非?这会儿好话坏话都你说了是不是? 却不得不接了镯子还要谢恩。 再看容睡鹤,这家伙满面春风,口角含笑,对着舒贵妃一口一个“婶母”喊的亲亲热热不说,甜言蜜语简直就是信手拈来,没几句就把舒贵妃哄的眉开眼笑,看他的目光,简直就跟看自己亲生骨肉也不差多少了,直感慨:“当初将你掳出王府的那起子东西真正该死!你要是一直在长安长大,我们姐妹膝下不知道有多热闹!” 闻言孟皇后也还罢了,孟霜蓼几个孟家女孩儿,却都变了脸色:贵妃这话也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心,如果是无心也还罢了,如果是有心,她们打算过继容睡鹤做嗣子,那……?! “所以婶母往后可要多疼些侄儿才是!”容睡鹤自不会理睬孟氏诸女的忐忑,甜甜的跟舒贵妃说着,“侄儿久在南方,初来乍到,对朝野上下都是两眼一抹黑,之前好不容易考取个状元,因是宗室子弟的缘故,这会儿也没有了。如今前途全赖长辈提携,还请婶母帮忙,在陛下跟前多多美言才是!” 舒贵妃笑道:“你这小子,才夸你一句,你还就打草随棍上了?康昭县主的外祖父,好歹也孝敬了本宫好些年呢!你回来这么久,都没到本宫跟前请过安,这会儿要起好处来,倒是忒不客气!” “婶母这可太冤枉侄儿了!”容睡鹤做出委屈之色,说道,“侄儿之前为盛家收养,吃盛家的穿盛家的用盛家的,结果盛家辛辛苦苦将侄儿栽培成状元,转头侄儿就被高密王府认走了,您说侄儿难道还好意思从盛家拿东西吗?回去王府后,因为与生身父母分别太久,侄儿也不好意思开口要这要那的,如今虽然封的郡王之衔,俸禄修郡王府都不够,手头拮据,却哪里寻得着配得上婶母的物件呢?侄儿总不能空着手拜见婶母吧?” “俗话说礼轻情意重,空着手怎么就不行了?”舒贵妃嗔了他一句,但立刻又说,“不过你这样出色的孩子,又是宗室血脉,成天闲在王府也确实不是个事。高密王也忒老实了,所谓内举不避亲,你是正儿八经中过状元的人,就算是他亲生骨肉,推荐你任官又有何不可?这样,回头本宫跟陛下提一提,给你派个正经营生,免得你一身所学荒废了!” 容睡鹤闻言顿时露出欣喜之色,对着贵妃又是一阵吹捧,直说的贵妃心花怒放,看他的眼神温柔的简直能滴出水来……孟皇后跟盛惟乔看着他们婶侄相谈甚欢,都很沉默。 孟皇后姑侄几个是好不容易躲过一劫,这会儿自然生怕引来贵妃的注意力。 盛惟乔则是在暗自大骂容睡鹤无耻:“还以为他只是瞒着我跟赵家姐妹相好,结果这会儿跟贵妃才头次私下说话,就把贵妃哄成这样!!!亏他还有脸在我面前信誓旦旦的说他忠贞不二!!!这哪里是忠贞不二,这根本就是见一个,爱一个!!!说起来贵妃虽然不算他的正经婶母,怎么也是长辈呢!他居然也好意思这么亲近,这个不要脸的家伙!!!” 顿时就想到公孙应姜,虽然公孙应姜不是容睡鹤的亲侄女,但毕竟是一起长大的,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既然公孙应姜是个不在乎辈分,连自己小叔叔都想睡的主儿,只怕容睡鹤也不是什么在意辈分的人……莫非他当真也看中贵妃了?! 想到这种可能,盛惟乔不禁打了个哆嗦,看容睡鹤的目光都微妙起来了。 这时候她忽然感到袖子被人拉动,回头一看,却见菊篱悄悄指了指不远处的公孙喜。 盛惟乔皱了会眉,见公孙喜频频暗示,孟皇后也靠过来低声说:“密贞郡王的小厮似乎要找你呢,许是密贞郡王这会儿要敷衍贵妃,没空跟你说话了,让他小厮代为询问令堂的近况……你去吧,别担心,孟氏那边我替你去说!” “……什么事啊?”盛惟乔无奈,只得跟公孙喜走到一旁,有点冷淡的问。 公孙喜方才辅佐自家首领一步步登上九五之尊之位、励精图治名垂千古的野望因她而破裂,这会儿也热情不起来,也冷淡道:“首领让我问问县主,方才可曾吃亏?都受了些什么委屈?” “他问这个做什么?”盛惟乔冷笑着说道,“跟他有关系吗?再者,他这会儿跟贵妃聊的那么好,还有闲心管我?!以前还真没看出来他是这么八面玲珑的人!” 最后两句话出口之后,顿时又觉得不对,因为很有吃醋的嫌疑,心中怒火“噌”的一下,顿时就上去了。扫了眼远处的舒贵妃孟皇后等人,才恨恨压下。 “我家首领其实很少认认真真的八面玲珑的。”公孙喜闻言,看都没看舒贵妃,淡淡道,“他第一次八面玲珑是对将他逼得搬去五哥那个山谷住了好几年的几个人,后来那些人个个被砍断四肢后拖在船尾,三天三夜被海鱼啃成了一副骨架;后来八面玲珑是对玳瑁岛原来的二当家,二当家比较好命,在一次海上厮杀中被一箭穿心,死的干干脆脆利利落落;之后八面玲珑的还有乌衣营里的几个刺头,那些人因为要用来镇场子,所以就比较惨了,有被铜汁灌顶的、有被活剥整张人皮的、有吞下烙铁的、有点天灯的,还有……” 见盛惟乔越听脸色越白,他心说当真把这娇滴滴的县主给吓着了,只怕容睡鹤知道后饶不了自己,所以才遗憾的住了口,叹了口气,总结道,“首领好几年没有这么正经的八面玲珑了,别说县主,就是我也觉得蛮怀念的。” “……”你怀念个什么?!怀念把人砍断四肢后拖在船尾喂海鱼,还是怀念铜汁灌顶活剥人皮还是让人吞烙铁还是点天灯啊?! 果然有什么样的首领有什么样的下属!!! 盛惟乔冷静了下,才幽幽道,“以前那些人,反正都是海匪。这位可是天子的心肝宝贝啊!” 这话说了出来,她瞬间就想咬舌头了:我为什么要为他着想?啊,为什么?!!! “没事的。”相比之下,公孙喜倒是很淡定,“首领经验丰富的很,你看着吧,等会不管发生了什么,贵妃没准还会很感谢首领。” 盛惟乔:“………” 两人相对沉默了一阵,公孙喜再次出言催促:“你方才受了什么委屈你倒是说呀!” “……也没什么。”盛惟乔嘴角抽了抽,说道,“贵妃娘娘只是吓唬了我一下,并没有真的拿我……嗯?等等!!!” 她猛然醒悟过来,止住话头,怒视着公孙喜,冷笑了几声,说道,“我受了什么委屈跟容睡鹤有什么关系?!要他多管闲事!” 说着一甩手就朝孟皇后走过去了! 公孙喜:“………” 默默反思:我刚才应该没把讨厌她的真实心意流落出来吧? 还是这个被惯大的掌上明珠总算长了点脑子,看出我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非常不喜欢她了??? ……好吧,这些暂时都不重要! 现在最重要的是…… 他等会要怎么给准备视这小祖宗回答料理舒贵妃的容睡鹤答复?! 第三百七十一章 容睡鹤:皇后贤良淑德!! 半晌后,宣景帝带着舒昭仪姗姗来迟,与容睡鹤聊得热火朝天的舒贵妃,恋恋不舍的上去跟他们说话,容睡鹤才总算脱了身,问回到自己身后的公孙喜:“乖囡囡怎么说的?” 公孙喜心虚的缩了缩脑袋,含糊道:“县主一提这个问题就很生气,属下追问了两遍,县主都没仔细说。” “嗯?”容睡鹤皱起眉,朝盛惟乔看了眼,正好被盛惟乔发现,于是盛惟乔给了他一个白眼,非常迅速的转过头去跟孟归欢说话了! ……孟归欢是随宣景帝一块过来的,同来的还有她胞兄崇信伯孟归羽,以及一个盛惟乔不认识的青年男子。 这时候孟霜蓼正掩着嘴,笑嘻嘻的道:“康昭县主,你可知道崇信伯亲自带过来的那位是谁?” “不许说!”盛惟乔还没接话,孟归欢已经羞红了脸,上前阻拦道,“你真是太坏了!仗着年纪小,到处听壁脚,这个那个的,什么都要知道点!哪里像个女孩儿家?你再说!再说我可要告诉二哥二嫂了!” 孟霜蓼虽然比她低了一辈,却因为孟氏四房地位低的缘故,并不怕她,闻言跑到孟皇后身后,用皇后做屏障朝她扮了个鬼脸,吐舌道:“我就说!我就说!都还没定亲呢,就这样护着,连说都不让说!回头还不得把十一姑父给捧到天上去?” “原来那是崇信伯给十一小姐物色的夫婿?”盛惟乔恍然道,“不知是谁家才俊?” “县主居然不知道?”孟霜朝听了这话,就好奇道,“令兄……我是说密贞郡王之前是状元,你们竟没打听过榜眼跟探花是谁吗?” 盛惟乔担心被认为自负家里出了个状元,所以就不把榜眼探花放眼里,连具体是谁都懒得打听了,忙解释道:“当时我祖父祖母刚刚抵达长安,那会儿还没买下现在的宅子,都借住在宁威侯府,花了几日时间打点好箱笼,高密王府就找上门了!之后忙着安抚祖父祖母,实在抽不出空来打听这些。所以就知道榜眼是黄子越,探花是谁却不清楚呢!” 孟霜蓼正要说,孟归欢脸色涨红的跑过去捂住她嘴,低声道:“不许你乱说!不然我可真生气了!” 见状孟霜朝就笑了笑,说道:“二十一妹,你快别为难十一姑姑了,十一姑姑脸嫩,再说下去,她可是要受不了的。” 孟皇后也不想盛惟乔太注意孟归欢,趁势也说了孟霜蓼几句,让她消停点,末了却走过来挽住盛惟乔的手臂,将她朝旁边拉了拉,轻声说道:“你方才也太鲁莽了!舒氏姐妹针对我,顶多就是说些叫我下不了台的话,到底不敢真的拿我怎么样的。倒是你,方才要不是抬出你外祖父,她恐怕是真的敢叫人打你的!” 皇后也有点黯然,自嘲的笑了笑,“也是我无能,连身边人也护不住。” “这会儿谁奈何得了那两位?”盛惟乔忙安慰道,“而且我之所以敢站出来说话,也是因为有这张底牌,想着我外祖父毕竟是从舒氏姐妹才承宠那会就年年奉上脂粉钱的,贵妃肯给个面子的几率还是蛮大的。” 她顺势解释了下冯家的情况,“我外家是南风郡老字号的势家了,生意世代都在南方。只不过当年我爹提亲的时候,我外家为了谨慎起见,专门派管事来长安打听了下我爹在长安时的风评。结果那管事来长安的时候,因缘巧合,经人介绍拜见了舒氏姐妹的父亲。不过要说深交也算不上,我外家这些年来一直顺风顺水,也从来没求过舒氏姐妹任何事儿。” “你外家可是疼你,几十年攒下来的人情,就被你今儿个给用了。”孟皇后听着,微微点头,有点感慨有点取笑的说道,“不过你别担心,今儿个的事情我记着呢!日后怎么也不会让冯家吃亏就是了!” 声音一低,“舒贵妃虽然是故意说的,但也是事实:那么一群人,方才只有你站出来给我说话……” “你不怪我冒失就好了。”盛惟乔不希望离间孟皇后跟孟霜蓼等人的情分,毕竟她马上就要回南风郡去了,以后时常陪在孟皇后左右的,必然只有孟霜蓼她们。 何况皇后根本离不开,至少现在离不开孟氏的扶持,她要是跟孟霜蓼她们疏远了,对皇后来说不是什么好事,所以盛惟乔立刻道,“她们也是怕帮了倒忙,我这急性子,不知道被家里说了多少次呢。” 孟皇后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道:“密贞郡王是来找你的,但一来就赶着了事情,到现在都还没跟你单独说上话呢!等会上了楼船之后,我给你们安排下……还是那句话:别担心孟氏,我会去说的。” ……大概考虑到春波湖毕竟是军营所在的缘故,叫人过来湖边搭起一个供帝妃一干人观赏赛舟的场地,容易泄露军情。而且赛舟总要有段距离才好看,春波湖畔却都是平地,即使筑起高台,也未必能望多远,而且这种劳民伤财的举动,少不得要引起朝野上下共同的反对。 所以宣景帝下旨调了一艘五层高的楼船,作为观赏赛舟的所在。 因为楼船极高,又能移动,除了地方小点外,却比在岸上看强多了。 此刻二舒围着宣景帝说笑取乐,远处已经可以看见楼船朝不远处栈桥驶来的踪影……这船其实早就该来了,之前舒贵妃被容睡鹤哄的太高兴,居然忘记叫人去通知,这会儿也只能先陪宣景帝东拉西扯的,把这疏忽敷衍过去了。 孟皇后自以为贴心,却不知道盛惟乔闻言,却有片刻的茫然,甚至想要推辞皇后的这份好意。 这不是她不敢见容睡鹤,或者见到容睡鹤之后就舍不得了,主要是,她不确定自己单独见到容睡鹤后,是否还能保持住克制与冷静? 那可不是来长安时所乘的盛家楼船,楼船上没人敢拿她怎么样。 圣驾所在,还有连孟太后都退避三舍的舒氏姐妹……在这种地方闹出动静来,得是什么后果? 只是就在盛惟乔犹豫的时候,不远处容睡鹤又悄悄递来一个出门前专门练习过的宠溺笑容。 “他还想继续骗我!!!”盛惟乔顿时炸毛! 暂时不跟容睡鹤见面的想法被她丢到一边,她现在迫切、迫切、迫切的需要直面这个混账,用实际行动告诉他自己的愤怒有多深!!! 半晌后,一行人按照地位高低……噢不,应该说是在宣景帝携二妃率先登船后,才是按照地位高低先后登上了楼船。 上船之后,有内侍手持拂尘,过来提醒:“陛下已与贵妃娘娘、昭仪娘娘去顶层了,余下四层诸位可以随意。不过,最好不要喧嚷,免得扰了顶层的兴致。” 孟皇后淡淡点头:“本宫明白。” 这内侍是宣景帝跟前的,平时对舒氏姐妹非常讨好,不然也坐不稳这个位置。但大概因为舒氏姐妹无子吧,对皇后这些人倒也没什么盛气凌人的意思,见状施了一礼,就要告退。 “公公请等等!”孟皇后忙叫住了他,说道,“可否在三层给本宫预备几间清净的屋子?” 内侍爽快答应,告退离开后,不久,楼上就有小宫女下来回禀,说是皇后要的屋子都预备好了,问是不是立刻上去看看? 孟皇后于是看向孟归羽:“本宫就上去了,六哥你们呢?” “我们在这里坐一会。”孟归羽悄悄给她使了个眼色,说道,“头次乘这么大的楼船,我想到处看看。” 皇后会意,他这是想让孟归欢跟今科探花单独相处会。 因为毕竟没有很熟,上去之后孤男寡女在一个屋子不合适;孟归羽自己在场的话呢无论妹妹还是探花肯定又放不开。 也只能留在下面了。 “既然六叔打算让十一姑姑跟那探花单独相处的,做什么还要跟着陛下来这里啊?”于是孟皇后与他们道别,带头上楼了。 在楼梯上的时候,孟霜蓼小声嘀咕着,“陛下跟前,他们卿卿我我可是不合适……上林苑这么大,还不如另外找个清净的地方,那才叫方便呢!” “你都想些什么呀!”她堂姐孟霜娇有点害羞的打了她一下,转头看了眼默默跟上她们的容睡鹤,低声道,“你看他们是跟着圣驾一块过来的,就知道六叔不仅仅是想给十一姑姑找个好夫婿,也是打算提携那探花了……反正六叔做事总有原因的,你小孩子家别乱说话,传了出去,像什么样子!” 孟霜蓼嘟了嘟嘴,也回身瞄了眼容睡鹤,哼道:“不管你像不像样子,反正又不可能!” “……”孟霜娇其实也不是说对容睡鹤有什么想法,只不过这年纪的女孩儿,本能的想在姿容出色的异性面前表现出美好的一面而已,闻言就很尴尬,狠狠剜了眼孟霜蓼,不说话了。 孟皇后一路上都在想事情,也没阻止这场小小的纠纷,到了三楼之后,她问了引路小宫女几间屋子的大小跟布局,自己择了间最大的用,就指着旁边一间不大不小的,对盛惟乔还有容睡鹤道:“知道你们要说体己话,且用这间吧。等会康昭说完了来这儿找我们就是!” 又说,“那边的屋子给郡王,可以让令仆先进去落脚,如何?” 容睡鹤瞬间觉得皇后简直贤良淑德母仪天下,实在是生来就该执掌中宫为天下女子表率的,立刻拱手为礼:“多谢娘娘!” 皇后点了点头,也没计较他方才对着舒贵妃一口一个“婶母”,这会儿对自己这正经婶母倒是喊“娘娘”了,对孟霜蓼等人道:“咱们进去吧,在湖边站了半晌,本宫都累了。” 孟霜蓼等人虽然有点好奇的看了看盛惟乔跟容睡鹤,但因为他们之前是兄妹,方才容睡鹤理由又说的冠冕堂皇,所以也没取笑,跟盛惟乔颔首示意之后,也就进去了。 见状,容睡鹤露出一个不坏好意的笑:“乖囡囡,咱们也进屋吧!我有很多话要跟你说呢!” 他故意凑到盛惟乔耳畔,低笑道,“还有很多账要算……” “算账?!”盛惟乔闻言,一挑眉,转过头来定定的看了他片刻,也露出一个满怀恶意的笑,意味深长道,“好啊!” 对着这种混账,自己居然还想着克制? 要不是进宫时有例行搜查,她实在应该把枕头下的那柄短刀带上的好不好?! 第三百七十二章 乖囡囡说的好有道理,他无 两人进房后,容睡鹤才顺手将门反锁上,盛惟乔已经抄起不远处的一只青花缠枝菊纹玉壶春瓶朝他兜头砸下! “乖囡囡,你吃醋了吗?”容睡鹤眼疾手快的一把挡住,见盛惟乔一脸阴沉,还以为这女孩儿是不喜自己跟舒贵妃相谈甚欢,冷落了她,笑着说道,“放心吧,你家鹤哥哥心里只有你,那贵妃过会你就知道下场了!” 盛惟乔偷袭失败,沉着脸将玉壶春瓶放回原位,然后径自绕过屏风,走到紫檀嵌螺钿卷草纹镂雕四季花卉圆桌前坐下,淡淡道:“你找我要说什么?我娘好的很,没什么需要你操心的。” 容睡鹤察觉到她的不对劲,飞快的思索了下,顿时就想起了高密王妃之前在太后跟前使劲给自己拉偏架的事情,心想难道这小祖宗因此察觉到自己在骗她,所以闹脾气了? 他暗骂高密王妃碍事,上前赔笑道:“乖囡囡,王府那些人,我跟你说啊……” “王府上下没一个好人是吧?”盛惟乔目玩味的在他身上来回逡巡着,忽然说道,“你今儿个这身打扮很不错嘛!以前一年四季都是一身玄色,弄的我们还以为你真的那么喜欢玄色?” 容睡鹤不知就里,闻言还以为自己这几天的临阵磨枪没有白费功夫,顿时大喜过望,不假思索道:“以前也不是喜欢玄色,只不过那时候没想过讲究穿戴。但现在当然不一样了!” 他说这话的意思,是暗示自己乃是为了讨好盛惟乔才改变的。 但在盛惟乔听来,却是他是因为遇见了赵家姐妹,所以转了想法。 女孩儿深吸了口气,怒极反笑:“你变的可真快!” 容睡鹤哪晓得她的误会? 闻言觉得这话应该是在娇嗔自己,顿时就放下心来,笑道:“不快不行啊,毕竟乖囡囡都去见人比花娇的宜春侯了,我若再无动于衷,将来可怎么好?” 他这会儿提郦圣绪,主要就是想让盛惟乔夸几句自己比郦圣绪好看多了之类。 但先入为主的盛惟乔顿时理解成:既然你去跟宜春侯相亲,我当然也要找俩后备,免得到时候没了你,没人替补。 “……”她足足沉默了半柱香时间,本来还笑容满面,琢磨着找什么机会提出“左边亲亲右边也亲亲”要求的容睡鹤,都感觉到不对劲了,敛了笑,试探道:“乖囡囡?” 盛惟乔才抬起头来,面无表情道:“我就是一天见一百个人比花娇的宜春侯,关你什么事?!我爹我娘我祖父我祖母都没说什么,你是我什么人,轮的着你开口吗?!” “乖囡囡,我就是开个玩笑啊!”容睡鹤有点发愣,据他对盛惟乔的了解,这小祖宗这会儿就算懒得哄自己,也不该说出这么当真的话来啊? 他一头雾水的哄道,“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思来想去觉得自己最近除了骗盛惟乔、骗盛惟乔跟骗盛惟乔外,应该也没做什么让盛惟乔生气的事情了吧? 容睡鹤见女孩儿听了这话非但没有缓和神色,反而越发冷若冰霜,越发小心翼翼,“乖囡囡,你怎么了?是不是最近听了什么说我不好的话?” 他急速的思索着,是盛老太爷,还是? 本来容睡鹤这反应是很可疑的,因为他不可能不知道盛惟乔绝对无法容忍他去跟赵家姐妹相亲,更不要说在盛惟乔跟前委婉承认此事了。 然而盛惟乔自认为之前已经是做足了功课,绝对不会冤枉他的,这会儿自然觉得他是在装样子,是又想利用自己的信任跟纵容,诡辩脱身了。 所以闻言冷冰冰的看了他一会,才冷笑道:“你总有那么多理由解释,但我现在已经懒得听了!我只问你,你接下来打算跟我怎么样?” “当然是明媒正娶,双宿双飞了。”容睡鹤心头一沉,知道事情恐怕不小,只是他全然不晓内情,这会儿也只能硬着头皮见招拆招,说道,“难道你怀疑我在这个问题上骗你?乖囡囡,你想我为什么要回高密王府去?如果我不愿意,且不说他们根本不可能那么快查到我的底细,更不要说把我带回高密王府了!” 盛惟乔冷冷道:“其他不说,单凭那俩书香门第出身的俏丽表妹,你舍得不回去?!” 容睡鹤足足呆了好一会,才失笑道:“你听说我是在跟赵家姐妹说话的时候,被元家叔侄找了麻烦,所以怀疑我跟她们有染?” 他以为找到了缘故,顿时轻松下来,心说难怪这乖囡囡当时要给他比割喉的手势呢! 连忙解释,“我跟她们不熟,那时候……” 要说容睡鹤也算是反应快了,一听盛惟乔怀疑他跟赵家姐妹有暧昧,顿时“表妹”都不喊了,然而盛惟乔冷笑着打断了他的话:“不熟,你还为她们换了这一身迥然从前的服饰?要是不知道的人,还真以为我们家亏待你,连件颜色衣裳都不给你做哪!你这翻脸不认人的本事可真不错,人家赵三小姐都亲口承认了,赵家老夫人跟高密王妃一致认可了你跟她亲上加亲,她跟她堂姐也在王府住了好几日了,你还跟她不熟?!” “是不是得跟应姜还有徐抱墨那样了,才算熟悉?!” “……我只是想着宜春侯容貌秀美,自幼生长长安,肯定擅长装扮,不想在你面前被他比下去,所以才请教了几次长安男子风行的装束而已!”容睡鹤听到“赵家老夫人跟高密王妃一致认可了你跟她亲上加亲”,心里就是一个“咯噔”,他因为自觉高密王府是不知道自己跟盛惟乔之间的事情的,所以想着如果高密王府有意要给自己撮合谁家女孩儿,断没有不告诉他的道理。 是以之前赵家姐妹到高密王府小住的时候,戚氏等人都说,是为了陪伴几个月后就要出阁的惠和郡主,他也就没多想。 这会儿听盛惟乔说出“亲上加亲”的话,才反应过来,确实赵家姐妹如果真的是到王府是为了陪伴惠和郡主,何以这些日子一直在热心指点他,而不是围着惠和郡主转? 再想的仔细点,就如孟氏那边的推断一样:高密王妃明摆着不喜欢惠和郡主,戚氏最是孝敬顺从这婆婆不过,怎么可能为了惠和郡主即将出阁,将赵家姐妹接去王府小住呢? 尤其,赵家姐妹还就被安排住在高密王妃隔壁,这摆明了就是让她们近水楼台先得月,在容睡鹤去给高密王妃请安、或者是高密王妃唤了这儿子在跟前的时候,方便赵家姐妹过去接触啊! “回头知道都有哪些人将这么大的事情瞒着老子,老子非弄死他们不可!!!” 容睡鹤此刻反应过来,心里简直快气疯了!!! 但因为盛惟乔在跟前,他非但不能生气,还得忍着气哄好这女孩儿,不然天知道这小祖宗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他忙不迭的说道,“什么亲上加亲,我根本不知道!要是知道的话,早就把她们赶回赵府去了!你放心,我马上回去席上,就跟她们说,让她们等下出了上林苑,都不用回王府了!” 又说,“你要是觉得还不够解气,你说把她们怎么办,要杀要剐,我保证全听你的!”“……”只是这么利落的保证,非但未能换来盛惟乔重展笑颜,反而让她皱起了眉,认真思索了一会,才道,“那么你呢?” “我?”容睡鹤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她的意思是如果赵家姐妹要受到喊杀喊剐的惩罚的话,自己又该受到怎么样的惩罚? 老子是冤枉的啊! 老子什么都不知道好不好?! 老子还不是为了讨好你? 老子现在也很生气啊啊啊啊啊!!! 但是! 面前有只气鼓鼓的乖囡囡,他能怎么办? 他也很绝望啊! 容睡鹤默默咽了把泪水,弱弱的跟盛惟乔说:“我的话……嗯,乖囡囡,你看要怎么办?你说了算!” 他这么讲是因为他不太确定盛惟乔这会儿的愤怒程度,想通过她的回答来进行应对。 结果盛惟乔闻言沉默了会,却自嘲的笑了笑,说道:“你总是这样……知道我吃软不吃硬,所以一旦词穷了,要么装可怜,要么就是摆出任凭处置的姿态来。因为你知道这么做了我就会心软,然后,事情就这么算了。” 容睡鹤:“………” “但从前我之所以愿意算了,那是因为你没犯到我的底线。”盛惟乔也不理会他几欲吐血的模样,自顾自的继续道,“你以为现在我还会这么轻易的揭过?那你也太小觑我了!” 容睡鹤:“………” “我之所以肯听皇后娘娘的,专门进这屋子跟你说清楚,就是要跟你做个了断!”盛惟乔深吸了口气,平复了下心绪,冷然道,“你也给我死了胡搅蛮缠的那条心!我的为人你是知道的,没翻脸之前,你耍赖、撒谎、阳奉阴违、顾左右言其他,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但恩断义绝之后,你再敢跟我玩蛮横你试试看!” 她用不带任何感情的目光凝视着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该摆什么表情的容睡鹤,“你且看看我能不能弄死你!!!” “……”容睡鹤忍住立刻起身返回凌波宫,夺下侍卫的仪刀砍死高密王妃等人的冲动,努力跟她讲道理,“乖囡囡,如果我确实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你弄死我乃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如果我没有做,你道听途说就认定了我的罪行,且不说对我公平不公平,将来误会解开之后,以你的为人,你心里该多难受?!” “我为什么要难受?!”谁知道盛惟乔闻言,冷笑了一声,理所当然的说道,“就算将来证明是误会又怎么样?!所谓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如果你自己行的正坐得直,平常就是个诚实守信的人,譬如说我堂哥盛惟德那样的敦厚,你就是跟人衣裳不整的在帐子里被我堵到了,我都不会立刻认为你背叛我,怎么也要认认真真听你完你的辩解再判断!” “可你自己算算,自从咱们认识以来,你骗了我多少次?!” “既然如此,我不相信你有什么不对?” “这都是你自找的!!!” 原本委屈满满的容睡鹤:“………” 乖囡囡说的好有道理,他竟然无法反驳! 但现在是不反驳就死定了,所以容睡鹤怎么也要挣扎到底的! 然后,这时候! 门被急促的敲响了,是方才吩咐小宫女给孟皇后一行人安排舱房的内侍:“密贞郡王可是在里头?贵妃娘娘召见,请郡王即刻随奴婢前往顶层!” 第三百七十三章 坠湖 容睡鹤几乎是眼露凶光去开门的。 不过在舱门打开的瞬间,他已经笑得阳光灿烂:“这位公公贵姓?小王归回宗室未久,怠慢之处,还请公公海涵!” 内侍知道他这会儿深得舒贵妃喜爱,而舒氏姐妹向来以贵妃为首,自不敢倨傲,忙躬了躬身,说道:“岂敢!奴婢贱名蔡宝。” “原来是蔡公公!”容睡鹤笑吟吟的说道,“算算时间,赛舟就要开始了,却不知道这会儿贵妃娘娘传小王上去……” 他没把话说完,却不动声色的塞了个荷包过去。 蔡宝也不动声色的接了,悄悄一捏,笑容就更盛了几分,低声道:“郡王不必担心!贵妃娘娘乃是一番好意:赛舟之际,自是两位娘娘陪同陛下观看。但赛舟之后,两位娘娘是要亲自下场歌舞,为陛下助兴的。方才贵妃娘娘就跟陛下说,宫中多是旧曲,没什么意思。恰好有状元之才的您跟探花都在船上,倒不如请上去现场谱上几阕新词。” 声音更低,“以郡王之才,这等小事必是手到擒来!到时候再有两位娘娘美言,郡王前程自不必说!” 容睡鹤笑道:“婶母可真是坐言起行,这会儿就想到小王了。” 抬手整了整衣冠,正要举步,转念一想,又向蔡宝小声道,“蔡公公,康昭她……” “县主一块上去好了。”蔡宝会意的说道,“反正贵妃娘娘也让请皇后娘娘几位上去的……就是县主等会儿如果看到贵妃娘娘跟皇后娘娘说话的话……” 他使个眼色,容睡鹤会意道:“小王明白。” 就转头对盛惟乔说,“乖囡囡,咱们上去吧!等会你少说几句,宫闱里的事情,不是你一个外臣之女能插话的。” 盛惟乔刚刚跟他宣布完决裂,这会儿看着他还跟没事人似的喊自己“乖囡囡”,不禁暗暗咬牙,无奈蔡宝在旁看着,她又得罪不起舒贵妃,也只能郁闷的跟在容睡鹤身后,走出舱房了。 汇合了已经在外面候着的菊篱跟公孙喜,一行人上到顶层时,孟皇后等人都已经入座了。 这时候的席位对孟皇后实在是充满了恶意:宣景帝高踞上首,舒贵妃跟舒昭仪一左一右陪伴在侧,孟皇后只能坐在下首不说,还被安排在右侧! 自古以来,中原朝廷都是以左为尊的。 孟皇后作为宣景帝正式迎娶进宫的继后,没能跟宣景帝并案而坐,已经很没面子了,这会儿居然连左侧都不能坐,固然皇后还沉得住气,孟霜蓼她们却都不得不全部低下头,以掩饰眉宇之间的忿然。 这时候看到容睡鹤跟盛惟乔上来,舒贵妃还笑吟吟的用团扇指了指容睡鹤,跟宣景帝说:“陛下,密贞郡王虽然以宗室子弟故被削了状元的头衔,然而一身才学却是经过科举检验的。听说古时候贤德的君主,都是看重人才而非美色。今日陛下令密贞郡王居于皇后之上,真正是贤君所为、圣主风范!” 如果有忠臣在,听到这么一番颠倒伦常、辈分、尊卑的荒唐之语,肯定要站出来劝谏的。 但这会儿船上的人不是想着讨好宣景帝,就是想着不要激怒宣景帝,所以压根没人反驳不说,贵妃左右的侍者还附和的吹捧了几句,直说的舒贵妃好像是百代不出的贤淑妃子似的。 倒是宣景帝,显然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并不觉得这么做就能证明自己是个好皇帝了,只说:“席位既然交给贵妃安排,贵妃让他们怎么坐都可以。” 瞥了眼容睡鹤,大概皇帝中间吃过醒酒汤,这会儿倒不像方才接受容睡鹤拜见时的含糊了,抚着短髯,说道,“这孩子长的确实精神,之前在不夜阁见面时还不知道是我皇家子弟……二弟在跟前养大的两个儿子据说都没什么本事?反倒是这流落在外的孩子是考取了状元的?” 舒贵妃看了眼舒昭仪,舒昭仪会意的柔声道:“可不是?这孩子说起来是高密王夫妇的幼子呢!看起来比他次兄清醉可是强的多了!陛下您说是不是?”说话间眼波流转,娇媚无限,还拿手轻轻的掐了宣景帝一把。 宣景帝心中一荡,自然不会反驳,笑道:“是强太多了!朕践祚三十余年,统共才出了多少状元?” 就问昭仪,“你说可要赏他点什么?” “这孩子却是个孝顺的,才不看重什么东西。”这时候舒贵妃微笑着接口道,“倒是他自幼流落在外,对于血脉亲人十分孺慕。往后陛下准他时常入宫看看我们姐妹,聊解膝下寂寞,也就是了。” 闻言在场之人脸色都是一变! 如果说刚才舒贵妃在湖畔感慨容睡鹤没能打小在长安生长,只是有可能想将容睡鹤过继到她们姐妹膝下的话,这会儿跟宣景帝提出想让容睡鹤为她们解膝下寂寞,等于是赤裸裸的想让容睡鹤为宣景帝承嗣了! 孟霜蓼几个知道事情严重,却又束手无策,纷纷看向了孟皇后。 孟皇后神色平静,开口道:“陛下,妾身以为贵妃之请很有道理。妾身进宫不足半年,若非娘家姐妹、嫂子、侄女时常入宫探望,也颇觉望春宫冷清。何况贵妃姐妹入宫都已经二十多年,比妾身的年纪都长了好几岁呢?而且密贞郡王姿容俊美,风流倜傥,看着就叫人心里舒畅,实在是个讨人喜欢的后辈。” 皇后这番话说完,舒贵妃跟舒昭仪脸色都有点阴沉:什么叫做她们姐妹进宫已经二十多年,比皇后的年纪都长了好几岁? 虽然这是实话,但……对于舒氏姐妹这种以色事人的宠妃来说,年纪是最忌讳提的话题了! 尤其皇后话里话外的意思:论年岁,本宫给你们做女儿都绰绰有余! 听的姐妹俩哪里能不咬牙切齿? 而且皇后最后夸奖容睡鹤的话,听着像是附和舒贵妃,实际上,却是在暗示宣景帝:深宫寂寞,你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就放心这么年轻俊美的侄子,跟你宠妃来往?! “孟碧筠这个贱人!!!”舒贵妃心中大骂不已,面上也沉了下来,说道:“皇后口口声声说望春宫冷清,这是什么意思?!是觉得陛下亏待了你,还是觉得我们姐妹没有时常劝说陛下去你宫里,觉得委屈?!” 孟皇后淡淡道:“贵妃想多了,本宫只是进宫时间不够久,还在适应而已。” 贵妃疑心这话又在强调她们姐妹年纪大,正暗自咬牙,舒昭仪却悄悄扯了扯她袖子,示意她暂且消停:“姐姐,那边赛舟过来,要开始了呢!” 一行人闻言朝她示意的方向看去,就见极目的天际,两艘打扮的花团锦簇的龙舟正分水破浪,箭一样飙飞而至。 龙舟之后,又跟了一批舟船,为了节令喜庆的缘故,俱披红挂彩,十分华丽。 这些船没敢擅自靠近圣驾所在的楼船,而是派使者乘舢板过来请示了,再以旗语传递过去,就见两艘三层高的楼船,迅速分开,在湖面上扯开一条长达二十余丈的锦绳。 绳上系了一连串的绢花,在清凌凌的湖水与碧森森的草木之间十分显眼夺目。 一个打着赤膊、露出上半身遒劲肌肉的壮实男子,手提铜锣,大步走上其中一艘楼船的甲板,先朝宣景帝这边躬身行礼,继而高高举起锤子,“哐”的一声重敲,锣声犹如看不见的水纹一样一圈圈的荡向四周。 而扯着锦绳的两艘楼船,也在同时迅速放开绳索,几乎在绳索坠向湖面的刹那,原本以舟头龙首触碰锦绳的龙舟倏然而动! “咚、咚、咚!” 龙舟上的鼓手身穿小褂,皂色长裤,赤着脚,腰间绑着五彩绸巾,头上包着锦帕;桨手打扮大致仿佛,只是没穿小褂,跟方才出来打锣的汉子一样,都袒露着精赤的上身,健壮的肌肉在五月明媚的阳光下闪烁着力量的光辉,大概为了方便圣驾区分,一舟以蓝帕裹头、一舟以红帕裹头,望去泾渭分明,极好辨认。 此刻两名鼓手都高举鼓槌,一下下的敲击出沉重又逐渐高昂的鼓点。 随着鼓点的逐渐密集,龙舟也在飞快的提速。 见状蔡宝连忙吩咐下去,叫楼船也赶紧跟上,免得耽搁了贵人们的观赏。 老实说这场赛舟还是很精彩的,毕竟龙舟上的健儿都是原本驻扎在春波湖的水师之中挑选出来的精卒,为了让皇帝跟宠妃能够尽兴,两艘龙舟一路上你追我赶,时而齐头并进,时而毫厘之差,中间还夹杂着各种惊险的状况,可谓跌宕起伏,精彩纷呈。 最后觉得演的差不多了,才以蓝帕裹头的那艘龙舟抢先二指的距离触及终点的锦绳告终。 只不过宣景帝这边大部分人心里都藏着事,却都看的心不在焉。 赛舟结束之后,蔡宝下去打赏跟勉励,舒氏姐妹则命人收拾场地,列了书案出来,要容睡鹤跟探花当场赋诗填词,以为新曲。 这时候孟皇后一行人也紧张了起来,方才舒氏姐妹忙着观赛,无暇找皇后的麻烦,这会儿赛舟已经结束,只怕风波又要起了。 不知道是春来确实失误了还是孟皇后想用这个方法告退,那边书案才摆好,春来就“呀”了一声,一脸惶恐的跪下,众人循声望去,就见皇后的袖子湿了一大片酒渍。 “妾身失仪了,请陛下容妾身下去更衣。”皇后立刻起身向宣景帝请示。 闻言孟霜蓼、盛惟乔几个心里都砰砰直跳,生怕舒贵妃不允。 果然舒贵妃挑了挑眉,似笑非笑的看了过来,说道:“娘娘袖子翻了酒,要去更衣,无可厚非,但陛下跟前,架子就不用那么大了吧?” 说着扫了眼盛惟乔、孟霜蓼等人,意思很明白,皇后可以去更衣,但别想把人都带走! 这样孟皇后想一去不回的话……被她撇下来的这些人可是要倒霉了! 孟皇后看了眼宣景帝,见他没说话,显然是默许了舒贵妃的越俎代庖之语,抿了抿嘴,对盛惟乔使个眼色,说道:“康昭,那你陪我下去吧!” 孟霜蓼姐妹三个见皇后没提她们,都很失望,但因为盛惟乔是方才唯一一个敢试图为皇后解围的人,她们这会儿被比下去也没什么好说的,倒也没流露出什么嫉妒不服的神情。 皇后与盛惟乔遂下了顶层,朝下走去。 因为她们这些人是被舒贵妃强行弄过来的,换洗衣裙什么的,都没带过来。 这会儿引路的宫女就带着她们走到四层的一间舱房里,这间舱房此刻因为楼船行驶方向的缘故,恰好是在背面的。 不过里头并不昏暗,因为舷窗十分宽大,这会儿俱开着,天光照入,纤毫毕现。 就见四周整整一圈半人高的樟木描金镂刻凤凰牡丹的衣箱,猜也知道必然是舒氏姐妹所有的。 给她们引路的正是方才被舒贵妃唤为“云霞”的宫女,她进门后从怀里取出钥匙,挨个开着锁,说道:“这些都是贵妃娘娘的衣裙,还请皇后娘娘随意选择!” 因为她连开几口都是贵妃的品级服饰,虽然舒贵妃将自己的朝服逾越的比皇后礼服已经不差多少了,但孟皇后肯定是不会穿她这样的衣裙的,所以就问:“有常服么?” 云霞想了想,说道:“有的。” 就朝窗口的箱子走去。 孟皇后见状也走到了窗边,然后,也不知道云霞是一时起意,还是早有算计,她趁着开完箱子后退一步的动作,正正好好的撞在孟皇后身上,将毫无防备的孟皇后撞的直接从大开的舷窗中摔了出去! “娘娘?!”盛惟乔见状,吓的赶紧上前想拉,她因为就站在孟皇后身边,这会儿下意识的伸手,倒是恰好抓住了皇后,只是她太高估自己的力量了,非但没能把皇后从窗外拉回来,反而被皇后带的一块摔了出去! “县主!”这下菊篱跟春来都吓的魂飞魄散,纷纷尖叫,“来人哪!救命啊!皇后娘娘跟康昭县主坠湖了!” 话没说完,顶层已有一道青色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出船舷,跳入湖中,飞快的游向坠湖的二人! 第三百七十四章 一报还一报 盛惟乔是有过溺水的经验的,知道这个时候千万不能惊慌,更不能抱紧了救援之人。 但…… 孟皇后显然没有这方面的认知,她在宣景帝还有舒贵妃面前再能忍,到底也只是个虚岁才十六的女孩儿。 整个人被从楼船上坠下的力道按入湖底后,她顿时就慌了! 由于抓住她被带下来的盛惟乔,瞬间成为她本能之下抱住的目标! 盛惟乔:“………!!!” 所谓一报还一报,就是这会儿了: 想当初,她初次溺水,差点把海上长大的容睡鹤都给坑死,被救上甲板后,因为压根不知道是自己死抱着容睡鹤不放,才导致了两人差点双双命丧海底的悲剧,还跟容睡鹤大发脾气,埋怨他水性太差劲还死要面子,不知道早点喊凫水厉害的水手救自己。 现在好了,她亲身感受到摊上个毫无溺水经验的同伴的无奈了。 明明她很冷静的回忆着容睡鹤后来专门叮嘱的,落水之后的一些要诀,但……被孟皇后这么一抱,她也慌了!!! 于是…… 她也不假思索的抱住了孟皇后! 这么着,两人几乎是跟秤砣似的直接沉到了湖底! 失去知觉前,盛惟乔感觉到一只手从身后抓住了自己的衣襟,她下意识的想起三年前,从南风郡城前往玳瑁岛途中的意外,但不及细想,就因窒息昏迷了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醒过来的时候,盛惟乔发现自己正在一处芦苇丛里,有人用芦苇编了一个粗糙的帘子,架在自己头顶,遮住了部分炽烈的阳光。 从阳光判断,她昏迷的时间应该不长。 “姑姑,你可醒了,你真是把我们吓死了!”这时候旁边传来公孙应姜的声音,盛惟乔有点吃力的转头看去,见她脱了外衫,就穿着亵衣,赤着脚走到自己身旁蹲下,用“总算得救了”的语气说道,“你现在觉得怎么样?阿喜刚刚给你看过,说没什么事情……但他压根就没看过几本医书,医术可是半吊子,未必能信的。” 盛惟乔有气无力的问:“皇后呢?皇后怎么样了?” “皇后醒的比姑姑早。”公孙应姜指了指自己走过来的方向,“不过她很不舒服,正吐着呢!本来姑姑跟她在一块的,她怕吐在姑姑附近不好,所以让阿喜扶着去那边了。我跟过去看了下,觉得她应该还撑得住,就回来守着姑姑,没想到姑姑恰好醒了。” “是你跟阿喜救了我们?”盛惟乔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其实她感觉到有人拉住自己衣襟的时候,想到的是容睡鹤…… 不过她不是那种会沉湎往事不肯走出来的人,这份复杂很快就被揭过了,只是有些疑惑的问,“你救我也还罢了,阿喜怎么也会搭手?” 公孙应姜惊奇的看着她:“姑姑你说什么傻话?你落了水,小叔叔脱不开身,阿喜能不代为出手?虽然说我一个人其实就可以救下你们俩了,不过小叔叔是肯定不会信任我的水性的,肯定是他亲自调教出来的阿喜才让他放心啊!” 盛惟乔闻言才想起来,自己跟容睡鹤决裂的事情,这侄女还不知道。 她这会儿也没心情跟公孙应姜说,继续有气无力的问:“其他人呢?就算皇后坠湖的原因十分可疑,但楼船上那么多人,附近还有水师的船只护驾……难道就你们俩跳下湖救人?” “当然不是啦!”公孙应姜把手一摊,又指了指一个方向,“只不过他们都没我们快,才跳下湖呢,我们都把你跟皇后娘娘分开、拉出水面了。所以他们也就继续回船上去了,毕竟姑姑你跟皇后娘娘都是女眷,还是身份尊贵的女眷,那些水师怎么敢随便碰你们?” 又说,“姑姑你没发现这地方不是楼船上了吗?这是阿喜的意思,他说贵妃现在正处处针对皇后,你们回去了,只怕也不得消停。还不如借这机会脱身出来。” “嗯,这是哪里啊?”盛惟乔疑惑的问,“岸边么?但怎么把我们放在芦苇丛里?” 她记得湖畔还是很有几座亭台楼阁可以临时休憩的啊! “这是湖中的汀州。”公孙应姜笑嘻嘻的说道,“我跟阿喜借口圣驾所在的楼船太高,带着你们实在不容易上去,再者也怕你们在楼船上出意外、惊扰了圣驾,所以就游到这附近的汀州上暂时落脚了。” 这汀州地方不大,几乎都被芦苇长满了。 所以公孙应姜跟公孙喜也只能将二人放在芦苇丛里了。 “水师应该会派人去通知太后之类的过来解围跟接咱们,就算没有,小叔叔那边肯定也会想法子的。”公孙应姜见盛惟乔皱起眉,安慰道,“姑姑不要担心,咱们不会被困在这里多久的。何况当真被困住了,这么点大的湖,我带着你随便游两圈都没问题,大不了咱们自己上岸!” 盛惟乔眉宇丝毫未展,说道:“如果皇后坠湖确实出自贵妃的授意,只怕就算太后娘娘接到禀告亲自赶过来,也未必拦得住某些暗手。咱们现在就四个人在这汀州上……是不是有点势单力薄了?” 公孙应姜笑道:“姑姑,你忘记方才那贵妃被小叔叔哄的多高兴了?小叔叔之所以留在楼船上没亲自下湖救你,一来是他当时正领了陛下口谕要作诗呢;二来也是考虑到舒贵妃今儿个似乎格外有挑事的兴致,专门留在那里坐镇的。” 盛惟乔这会儿实在不想听见提容睡鹤的话,所以就岔开了话题:“你扶我一把……我看看能不能起来,去瞧瞧皇后怎么样了?” 正说着,却见不远处芦苇丛晃动了几下之后分开,公孙喜扶着面无表情的孟皇后恰好走回来。 看到盛惟乔已经醒了,皇后大喜过望,立刻甩开公孙喜快走几步:“康昭你……” 然而她溺水之后剧烈呕吐,折损的厉害,之前被公孙喜扶着慢慢走路也还罢了,这一走快,话没说完呢,眼前就是一黑! 身子晃了晃,眼看着就要倒下去了,盛惟乔一边挣扎着爬起身,一边怒视面无表情的公孙喜:“你愣着做什么?快点扶下皇后啊!” 公孙喜皱了皱眉,才上前扶住皇后,这会儿已经失去意识的皇后软绵绵的倒在他怀里,虽然公孙喜之前在乌衣营的时候,没少搀扶、背抱过同伴,但以前都是男子,他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接触女子。 柔弱无骨的触觉跟清幽的体香都让他感到十万分的不适应,以及淡淡的尴尬。 偏偏他首领的小祖宗见他抱住皇后之后竟呆住不动,还投来疑惑的目光:“阿喜,你让皇后躺下来啊!你愣着做什么?” “……我想看看皇后是不是立刻就醒了?”公孙喜这才醒悟过来,赶紧出言掩饰,“没想到她还要晕一会。” 盛惟乔没注意到他的狼狈,有点跌跌撞撞的过去看皇后,她不懂医术的,观察了会皇后的气色,见皇后虽然面若金纸,但呼吸倒还算平稳,想着应该不至于有什么三长两短,这才暗松了口气,打点精神跟公孙喜道谢:“今日真是多亏你还有应姜了。” “我只是奉首领之命行事。”公孙喜看到她就想起自家首领那条“弄死亲爹、取代亲爹、弄死孟氏、独霸朝堂、弄死皇帝、取代皇帝、君临天下、百世流芳”的光辉大道还没开始就被否决的心痛,简直恨不得把她按回湖里去! 这会儿自然没什么好脸色,“县主要谢就谢我家首领去吧!” “……总之你以后有什么要求尽管跟我说!”盛惟乔噎了噎,才小声说道,“这份恩情我记下了!” 公孙喜全然不知自己无意中将这个讨厌的康昭县主怼的不轻,不冷不热道:“哦!” 两人之间接下来也没什么话题好说了,这时候公孙应姜眼珠子转了转,悄悄向公孙喜走了几步……她还以为公孙喜没发现呢,结果公孙喜跟着就冷冰冰的说道:“你再靠近点,信不信我杀了你?!” “阿喜,你这么紧张做什么?”公孙应姜正要继续跨出的脚步迅速收了回去,有点悻悻的说道,“我逗你呢……我说你也真是的,都多大的人了,还这么怕我做什么?我又不是老虎,还能吃了你!” 公孙喜冷笑着说道:“哦,你不想吃了我?那你半夜三更的脱光了衣裳藏在我被窝里,难为还是走错了屋子不成?!” “天冷,海上风大,你屋子里又没烧什么炭。”公孙应姜一脸真诚的说道,“我心疼你为我公孙氏鞠躬尽瘁的奔波,给你暖暖床……你看看你,怎么就要想那么多?” 公孙喜冷冰冰的说道:“四个人都下了水,康昭县主跟皇后娘娘索性就是溺水,然而湿漉漉的衣裳穿到现在,愣是没有脱过一件!倒是你,才进来就脱成这个样子……你打什么主意你自己心里清楚!我只跟你说一句:你如今已经是宁威侯世子徐抱墨的未婚妻,你丢脸,盛家徐家一个都逃不掉!” 本来揉着额角听他们吵架的盛惟乔顿时看住了公孙应姜:“去把外衫穿上!!!” “姑姑,你别听他胡说八道!”公孙应姜心说怎么能穿呢?小娘我就指着这个机会身败名裂,好跟徐抱墨那厮解除婚约啊! 当下就道,“我这是因为衣裳湿了,想着这会儿衣料都是轻薄,太阳也大,搭在那边晾着呢!哪里有那么多的心思!就他想的龌龊!” 公孙喜闻言,也没跟她争,只冷笑了一声,闭上眼养神,不说话了。 只不过他不说话,盛惟乔却绝对不会允许公孙应姜坑盛徐两家,恶狠狠的瞪着这侄女,硬押着她去将湿衣穿了起来。 三人守着皇后没等多久,芦苇丛外就传来了人声,是接他们上岸的人到了。 不过打头的人颇让盛惟乔觉得意外:“怎么是你来了?” 第三百七十五章 盛惟妩:三姐姐威武! 郦圣绪闻言不满的冷哼了一声,说道:“那你想等谁来?” “你不是身体才好吗?”盛惟乔解释道,“我想着湖上风大,所以看到你亲自过来有点惊讶。” 这要是其他人这么说了,郦圣绪也就不生气了。 然而盛惟乔嘛…… 郦圣绪顿时就想到盛惟乔之前一把将自己推了个踉跄,口口声声说着“真动起手来还不知道谁揍谁”,这会儿本来是对他身体的关心,就很难不听成嘲笑了。 他狠狠剜了眼盛惟乔,才冷笑着说道:“看你这湿漉漉的样子,据说方才是直接沉到湖底去的?才这么点功夫就缓和过来了呢,难道我还不能来湖上了?!” “你这个登徒子!!!”盛惟乔闻言低头看了眼,见夏裳沾了水在之后不但紧紧的贴在身上,而且将亵衣的颜色跟轮廓都勾勒了出来,就是大怒,用力推了他一把,再次将他推的一个踉跄不说,还骂道,“谁准你进来的?!出去出去!” 郦圣绪因为之前身体不好,心思都放在了养病上面。今年年初时候,才开始考虑娶妻的事情,所以对于男女之事其实并不敏感。 这会儿提到盛惟乔衣裳都湿透了,主要的意思也就是盛惟乔这种娇弱女流,弄成这么狼狈都没什么事情,那么自己身为堂堂男儿,过来湖上接人就更不会有问题了! 他是压根没想到自己这么说的时候,目光盯在人家女孩儿湿漉漉的裙裳上看意味着什么? 见盛惟乔居然对自己动手,气的站稳之后也推了她一把,恨道:“这芦苇丛是你家的吗?!不是你家的,你让我走我就走?凭什么啊?!” 看到这一幕,公孙应姜立刻走过来,一把抓住郦圣绪,轻描淡写的把他一路推出芦苇丛,边推边说:“侯爷,我姑姑年纪小不懂事,您别跟她计较,这就先出去吧……啊?” 舒贵妃她也不是很惹的起,但这种娇滴滴的侯爷,公孙应一只手都能打一群! 为了等会睡曹烛、回头睡郦圣绪、孟归羽等人,她怎么可能在这种地方失分呢? 嗯,不过公孙应姜这会儿站出来给盛惟乔拉偏架,倒也不全是为了容睡鹤的叮嘱。 也是因为…… “嘉祥县主,你不要偏袒康昭!”郦圣绪打头走进芦苇丛的时候,袍服鲜亮,衣冠整齐,手里还拿了柄竹股烫金花素面折扇,他这会儿穿的是一身绯红锦衫,在一片碧色森森的芦苇丛里正是万绿从中一点红,端的是俊秀潇洒,风流无限。 但被推出芦苇丛的时候,却是衣裳不整鬓发蓬乱,连折扇都不知道弄哪去了,一直生活在舞阳长公主羽翼之下的年轻侯爷压根没发现自己被疯狂吃豆腐的事实,还非常愤怒的叫嚣着要冲回去再跟盛惟乔大战三百回合,“康昭!你有本事出来!咱们再比过!本侯爷已经跟长公主府的护院蹲了好几天马步,还学了一套拳,你出来咱们再比划比划……信不信我当场揍的你嚎啕大哭?!” “侯爷,您别生气啊!我姑姑方才坠湖,吓的不轻,这会儿心情还没平复,难免有些急躁。”出了芦苇丛之后,公孙应姜看了眼四周的士卒跟宫人,非常遗憾的发现没法再借“推搡”郦圣绪上下其手了,只能恋恋不舍的收回手,装模作样的跟他说场面话,“今儿个大家都在凌波宫吃酒,您专门搁了牙箸过来帮忙,我们姑侄都对您感激不尽呢!” 郦圣绪铁青着脸,一边把几乎要从他肩头扯下去的衣袍拉起来,一边恨恨道:“你姑姑已经这么凶了,你还要助纣为虐,将来看谁敢娶她!!!” “侯爷您放心吧,敢娶她的肯定是大英雄大丈夫!”公孙应姜一听这话就笑了,心说就推了你一把也算凶?你是没见过我这姑姑满屋子追打我小叔叔的样子,那才是正宗母老虎呢! “而且还是大傻子大蠢货!”郦圣绪余怒未消,冷哼,“将来康昭县主出阁,本侯爷一定要送上重重的一份厚礼,好给她夫婿压惊!” 公孙应姜掩嘴笑:“那我就先替我小叔……我未来姑父谢过您了!” 还在忿忿不已的郦圣绪没听出她的失口,气哼哼的走进人群,吩咐:“找几件披风去!” 舞阳长公主专门安排的不离他左右的一个婆子,很快取了件男子用的柿青地暗绣竹纹滚银边披风过来,正要给他系上,郦圣绪犹豫了下,却摇头,说道:“给皇后娘娘、嘉祥县主还有……盛惟乔那个母老虎去吧!” 婆子闻言一怔,下意识的将披风递给小丫鬟,令丫鬟送进去,再看郦圣绪的目光,就有点古怪了:自家年轻未婚的侯爷,打扮整洁、一马当先的冲进芦苇丛中,不多久,就隐约传来他跟康昭县主的吵架,继而满身狼狈的被康昭县主的侄女推出来…… 虽然看起来他跟康昭县主闹的非常不愉快,但…… 真的不愉快的话,一直被关心、鲜少需要关心别人的郦圣绪,还专门吩咐给她们找披风吗? 何况郦圣绪这会儿正在整理的袍衫,很多地方根本不是正常打架、动手能造成的,根本就是……打死这婆子都想不到,这天底下会有公孙应姜这种奇葩,还被皇室封了县主。 所以婆子顿时想到,恐怕郦圣绪不是在芦苇丛里跟盛惟乔掐架,而是打情骂俏才对! “侯爷跟县主可真是活泼!”婆子啼笑皆非的想,“这一忽儿好一会儿坏的……之前还以为成不了了!结果这次照面居然又亲热上了!” 嗯,她不是一个人。 所有目睹郦圣绪进出芦苇丛短短时间之内的变化的人,都是这么认为的…… 于是半晌后,裹上披风、坐上船,回到岸上最近的一间精舍里梳洗更衣毕,看过皇后还在昏睡之后,因怕盛老太爷等人担心,重新容光焕发回到席上的盛惟乔,面临的就是祖父祖母一干人的联合追问:“听说你跟宜春侯又好上了?还在芦苇丛里把人家衣裳都扒了?!” 盛惟乔:“?????????!!!!!” “不止呢!”专业坑家人的盛惟妩完全没有领悟到堂姐复杂、震惊的心情,还兴高采烈的补充道,“人家还说姐姐不但扒了宜春侯的衣裳,还把宜春侯的束发冠都扯歪了一半,宜春侯最后是差不多披头散发走出芦苇丛的!当时伺候他长大的妈妈看着都惊呆了!” 本囡囡也快被惊呆了!!! 只是推了郦圣绪一把而已,怎么会传出这样荒唐的话来?! 见盛惟乔目瞪口呆,明老夫人赶紧圆场:“都闭嘴!不许胡说八道!咱们乔儿素来规规矩矩的,怎么可能是那种人?没准是人家宜春侯难得走进芦苇丛这种地方,不当心摔了一跤,闹出来的误会呢?” “还是祖母会心疼人啊!”盛惟乔闻言,还没感动完,却见明老夫人又压低了嗓音,小声说道:“这么多人在,这种事情怎么能够承认?!你们还要不要盛家的脸面了啊?!”盛惟乔:“………” 她默默咽了口血,说道,“祖父祖母,我跟那郦圣绪真的什么都没有!” “嗯,没有,我家乔儿矜持着呢!”盛老太爷显然是把明老夫人的话听进去了,一脸慈爱道,“我家乔儿不要太端庄!那些议论你的流言蜚语都是胡说八道……啊对了,之前说好了的,参加完这次节宴你就动身先回南风郡去。不过反正你娘的产期也还有两个月,稍微留上一段时间也没关系的,你看要不要跟宜春侯定完亲再走?” 盛惟乔:“………!!!” “三姐姐你真是太厉害了!”她这会儿已经想吐血了,偏偏盛惟妩还在满眼敬佩的说道,“居然能把宜春侯欺负成那样!方才还有人说,宜春侯这会儿就被你折腾的惨不忍睹,等成亲之后,铁定夫纲难振,必然被三姐姐管的服服帖帖不敢造次呢!我以后也要跟三姐姐学,想谁做夫婿,就扒谁的衣……” “闭嘴!”明老夫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捂住她嘴,冷静道,“再胡说八道,看我不拧你!” 盛惟乔:“………!!!???” 这妹妹能送人不??? 事情发展到这里,盛惟乔已经非常抓狂了,但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她正要用严肃认真的态度,跟众人解释清楚,这时候郦圣绪气冲冲的找了过来,远远的就指着她说:“你!没错!就是康昭,你给我过来!!!” 本囡囡还没去找你,你居然敢来找本囡囡!!! 盛惟乔顿时眼露凶光,拍案而起,二话不说就走了过去……按照她的计划,是走过去之后就挽袖子揍郦圣绪一顿,用实际行动表示自己非礼宜春侯什么的全部是谣言的。 但不知道是郦圣绪感觉到了她的杀气,还是凑巧,总之他压根没等盛惟乔走到他面前,就转身朝偏殿方向走过去了。 这么着,等盛惟乔紧赶慢赶追上他的时候,两人已经到了僻静处。 “席上的谣言你听到了吧?”郦圣绪站住脚,阴沉着脸转过头来,没好气的说道,“这都是你的凶悍造成的,你说现在要怎么办吧!” 盛惟乔本来就是含怒跟过来的,闻言顿时炸毛:“你好意思讲!要不是你一双眼睛净朝不该看的地方看,我至于推你?!而且我也就推了你一把,你还推回来的呢!居然就传出那么难听的话来,你还好意思来问我?!我还要问问你,要怎么解决这件事情?不解决好的话,我跟你没完!!!” 郦圣绪跳脚:“你简直就是不讲理!什么叫做不该看的地方!你不想被人看的话,那就躲芦苇丛深处别出来啊,你自己大大方方的站在那里,还怪别人看你?!” “你识字不的?圣人说非礼勿视的道理都不懂,你是白丁吗?!”盛惟乔冷笑叉腰,“而且我喊你进芦苇丛了吗?用脑子想想也知道,我跟皇后坠湖,阿喜跟应姜为了救我们也跳了下去,这衣裳能不潮吗?就那么点时间,还是在什么都没有的芦苇丛里,我们能把衣裳弄干?你一个男子,就那么大喇喇的往里走,没在你露面的时候就揍你,就是客气的了!” “跟你这种泼妇根本没什么好说的!”郦圣绪勃然大怒的挽袖子,“看来还是要用武力让你知道‘规矩’俩字怎么写!” 说着,照准了盛惟乔就是一拳! 第三百七十六章 悲催的郦圣绪 盛惟乔被他的行为惊呆了! 本来她也只是个娇滴滴的大小姐,这一发愣,顿时就被郦圣绪一拳打在肩头,踉跄的退了两步才站稳。 这下子郦圣绪也惊呆了:“你怎么不躲的?” 他只是想吓唬下这女孩儿,证明下自己的武力而已,没有真的想打她啊! 然而郦圣绪这几天确实有跟着舞阳长公主府的护院蹲马步练拳的,虽然就这么几天功夫,他也错过了练武的最佳年龄,进步自然不会太快,可毕竟是正当巅峰的年岁,这出拳速度还是练出了一点的……就是能发不能收,发现盛惟乔没躲的时候,郦圣绪压根就收不住。 这会儿看着盛惟乔眼中瞬间泛起了雾气,他顿时就有点慌了:“你……你没事吧?我以为你会躲开的……我……” “我还会揍你呢!!!”如果是一个正常的大家闺秀,这会儿要么是站原地哭、要么是哭着跑了,但盛惟乔毕竟是听着祖父“后来老子一刀砍了那群兔崽子的脑袋又把他们的尸体剁吧剁吧喂了狗”的故事长大的,所以,她泫然欲泣之后,第一个反应就是打回来! 女孩儿捏起粉拳,上前朝着他眼眶就是一下子,咬牙切齿道,“敢打我!我爹娘含辛茹苦养我这么大,都舍不得动我一根手指,你什么东西,居然敢打我!!!” 郦圣绪挨了一下之后,还有点心虚:“这能全怪我吗?我都说了要动手,袖子都挽起来了,你居然还站着不动让我打!你要是朝旁边让一下,我不就打不着了吗?!” 但被盛惟乔又踹了一脚之后,同样娇生惯养的宜春侯也不高兴了,用力推了她一把,“你够了啊!我不当心打了你一下,你也已经打了我一下,凭什么还要踹我?!” “踹你怎么了?!”盛惟乔本来就余怒未消,见状马上又踹了他一脚,冷笑,“就许你推我,还不许我踹你?!” “你太不讲道理了!!!”郦圣绪大怒,又推了她一把……他们现在在的地方是一片松树林里,因为皇室今儿个要用凌波宫接待满朝文武,所以这地方也是打扫过的。 但毕竟是林间,即使打扫过,地上也难免有后来又落下的枝干、松针之类。 这会儿盛惟乔被他推的后退了一步,恰好被一根枯枝绊了一下,竟直接摔倒在地。 这下好了,不等郦圣绪上前搀扶,她一骨碌爬起来,二话不说动用容睡鹤还有公孙应姜有意无意言传身教的终极大招,一脚踹中了郦圣绪脖子以下不能说的部分,娇滴滴的年轻侯爷当场扑街,蜷缩成团,痛的满地打滚。 “毒妇!!!你这个毒妇!!!!”郦圣绪来来回回滚了十几圈才缓过来,颤巍巍的说道,“这样的事情你也做的出来,你……你……你简直不知廉耻!!!” 盛惟乔捡起那根绊倒自己的枯枝指住了他:“你再说一遍!?” 郦圣绪怒道:“你这个不知道廉耻的毒妇!” “啪!” 盛惟乔果断抽了下去! “呸,毒妇就是毒妇,你以为打本侯爷本侯爷就会屈服吗?!”郦圣绪痛的一个哆嗦,手足并用的朝远处爬走,边爬边愤怒的说道,“你真是太野蛮太刁钻太可怕了!!!亏我娘还以为你是个人善貌美好欺负的!你这个骗子!你根本就是想骗婚!!!还好本侯爷现在看穿了你的真面目,不然成亲之后本侯爷岂不是要被你欺负死?!” 盛惟乔提着裙裾,追上去抽他:“就这么点本事还妄想打我!还成亲,成你个头的亲啊!你再喊我‘毒妇’,我现在就打死你!!!” “本侯爷就要说!毒妇毒妇毒妇毒妇毒妇毒妇毒妇毒妇毒妇……!!!”郦圣绪抱住脑袋一口气喊道,“你这个毒妇毒妇毒妇毒妇毒妇毒妇毒妇……大丈夫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本侯爷是那种被打几下就千依百顺的人吗?!” “打几下不行,那打几百下呢?”盛惟乔目中厉色一闪,就要加快抽他的频率,结果这时候郦圣绪趁她不注意,忽然一把扑上来抱住她小腿,使劲一拖! 猝不及防的盛惟乔顿时站立不住,再次摔倒在地! 郦圣绪得意洋洋的按住她:“刚才抽本侯爷抽的很高兴?很开心?很得意?快点把枯枝交出来,看本侯爷现在怎么抽回来!!!” 盛惟乔自然不可能照他说的做,而是拼命挣扎……她这么一挣扎,郦圣绪毕竟是久病初愈,渐渐的竟有点按不住她了。 想到这女孩儿的凶悍,知道一旦放开了她,自己肯定没好下场。 郦圣绪顿时有点慌,只是跟盛惟乔角力半晌,逐渐不支,眼看盛惟乔就要脱身,他一急之下,直接趴到她身上,想用自己的重量压住她,免得她起来之后继续暴打自己。 结果就是,盛惟乔瞬间狂暴,朝他“啊呜”就是一口! 要不是他躲的快,被咬住的就不是手臂而是咽喉了! “这毒妇居然这么凶残!!!”郦圣绪吓的头皮发麻,被咬住的手臂也痛的发麻,抓狂道,“你放手!啊不,你松口!你是狗吗?打不过,就咬人?!” 盛惟乔咬住他手臂不放,瞳孔中的怒火犹如实质,恶狠狠的瞪着他。 “你敢咬我,你以为我不敢咬你吗?”郦圣绪打小体弱多病养尊处优,平生遭过最大的罪,大概就是小时候被孟丽缥、孟丽缇姐妹欺凌了。 但孟丽缥跟孟丽缇当时年纪也不大,所谓的欺凌也就是小孩子没分寸打闹之际下手比较重。 什么时候受过今儿个这样的对待? 他看着手臂上被盛惟乔咬住的地方汩汩的渗出血来,又惊又怒又怕又气又恨,索性也低头在盛惟乔身上找下口的地方,恨道,“你以为就你牙齿好吗?!” 然后…… 他刚刚找到下口的位置,就被人一脚踹的飞出去一口气打了七八个滚,滚的他停下来之后都眼冒金星了好半晌,才茫然抬头: 就见不远处,脸色铁青的容睡鹤,正半跪在地上,小心翼翼的将盛惟乔搂抱入怀。 看到盛惟乔嘴角的血迹后,密贞郡王周身都仿佛燃起了腾腾杀气! “……那是本侯爷的血!”郦圣绪知道这份杀气八成是冲着自己来的,险些泪洒当场,抓狂的喊道,“那是她咬本侯爷沾上的血好不好?!难道你以为是本侯爷把她打到吐血的吗?!要不是本侯爷反应快,估计是本侯爷被她打到吐血啊!!!” 容睡鹤没有立刻理会他,给盛惟乔擦拭完嘴角的血迹,把了脉,确定她没什么大碍之后,又给她理了理衣襟,这才将她扶坐起来,柔声道:“乖囡囡,你感觉怎么样?” “……我没事。”盛惟乔这会儿一点都不想看到他,偏偏这会儿被他救了,简直憋屈的没法说! 咬牙咬了好一会,才有气无力的说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不是应该还在宣景帝跟二舒跟前吗? “贵妃不当心从楼船顶层摔到了甲板上,这会儿还在春波湖畔的馆阁里急救,我事情做完了还留着做什么?”容睡鹤替她掠了把鬓发,低声说道,“当然是转回来找你了!” 声音转冷,“还好我找了过来!” 说着转向郦圣绪,语气森然,“你可真是好大的胆子,皇室所有的上林苑,皇室所办的节宴上,竟敢妄图侮辱皇室册封的县主?!” “密贞表哥,我冤枉!!!”郦圣绪闻言,差点当真吐出一口血来,悲愤的喊道,“你要是早来一会,看到的就是我被她拿枯枝抽的满地打滚了!而且她还……她还……” 他正迟疑着觉得自己被盛惟乔踹翻在地的那一幕说出来好像太丢脸了点,结果就看到容睡鹤拉下脸来,不耐烦的说道:“乖囡囡要拿枯枝抽你,你躺着让她抽,等她抽到消气了不就是了?!” 郦圣绪:“………” 总觉得那声“表哥”白喊了? 因为跟容睡鹤完全没有私下里接触过、根本不了解这表哥的宜春侯试图跟他讲道理:“表哥,你别看康昭她是女孩儿,力气可不小!尤其用枯枝抽人的时候,这季节穿的衣裳又不像冬天那么多,你过来看看我这手臂、还有我背上,肯定全部都是血痕啊!!!她真是太歹毒了!下手这么狠!!!” “这是你自己废物!”然后就被容睡鹤无情的插刀了,“瞧你这细皮嫩肉的样子,简直比女孩儿还女孩儿!豆腐似的弱不禁风!自己不抗揍,还好意思怪我家乖囡囡?!” 郦圣绪真心实意的吐出一口心头血:“表哥!你这么说,是因为挨抽的不是你好不好?!要是你家这个乖囡囡要抽你……” “老子这些年来挨乖囡囡的揍多了去了!”容睡鹤冷笑着打断他话,“老子挨揍的时候不要说逃跑跟还手,那是还要主动给乖囡囡递拂尘之类的器具,免得乖囡囡打疼了自己的手的!就你这样的,还敢跟老子比?!” 郦圣绪:“………” 不,表哥,您误会了,我一点都不想跟您比在康昭县主手底下挨揍时的表现! 他哽咽起来:“表哥,就算康昭县主曾经是你妹妹,可我也是你嫡亲表弟啊!你拉偏架把我踹成这样我就不计较了,你看了康昭县主这么半晌,能不能也过来给我看看?我觉得我全身都疼,爬不起来了……我该不会被你踹的残废了吧?!” 容睡鹤这会儿恨不得直接一脚踩死他,对他的央求自不理会,但盛惟乔缓过一口气来,倒是推了推他手臂,有气无力道:“你去给他看看别当真出了事……” 顿了顿,“别让屠世叔为难!” 容睡鹤这才沉着脸扶她在地上坐好,撩袍走到郦圣绪身边,翻麻袋似的将他拨来拨去看了会,淡淡道:“放心,残废不了!” 话音未落,他就起身走回盛惟乔身边,将女孩儿抱起来,看样子是打算走了。 郦圣绪:“………” 总觉得这个表哥好像很不喜欢自己? 第三百七十七章 翻脸 还好盛惟乔再次发话,让容睡鹤别把他一个人丢下:“就他这娇滴滴的,万一一个人在这里,等会跑过一只老鼠,都能吓的死去活来!” 容睡鹤这才不情愿的说道:“阿喜就在松林外,我先带你出去,看到他之后让他进来扶这小子一把。” 这片松树林虽然位于凌波宫中比较偏僻的位置,但皇家园囿,为求奢靡不计代价,附近还是很有几座亭台楼阁的。 只是容睡鹤自己给盛惟乔把了脉还是不放心,觉得还是找个太医看看的好。 而盛惟乔不愿意大动干戈……她也没脸大动干戈,毕竟只有容睡鹤一个人看到郦圣绪压在她身上的那一幕,这种事情她又不好到处去讲的。这会儿就看她跟郦圣绪,郦圣绪单凭手臂上那个血淋淋的伤口,就能拉上一大票同情分了,盛惟乔可是见过当初他站在花下一笑,多少女孩儿沉醉其中的景象的,才不想闹大。 于是推辞不掉请太医,只能有点恼怒的说了担忧。 容睡鹤闻言道:“这个容易,你忘记孟皇后现在还在离春波湖不远的‘怜萼馆’安置了?我刚才为了找你,是去过里头问的。皇后这会儿还在昏睡,几个宫女伺候左右,以大宫女春来为首。以你跟皇后的关系,假借皇后的名义召个太医到怜萼馆,给你还有宜春侯瞧瞧,事后叮嘱他闭嘴,想来那太医也不敢不听。而外头只道咱们是去看望皇后,恰好遇见那边召太医,谁会多想?” 又说,“何况怜萼馆地方也不小,皇后就用了里头的几间屋子,咱们在外面厢房里歇着就是。今日节宴,是要用了晚宴才散的。你们俩个现在这满身松针的样子,总不好就这么还席吧?” 盛惟乔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只能照这主意行。 她觉得真是太郁闷了,刚刚跟他说了决绝的话,以为两人从此桥归桥路归路,老死不相来往……结果这才隔了多久啊,就又被他抱上了…… 真的是…… 好想跑回去再揍郦圣绪一顿! 她七想八想的一声不吭,而容睡鹤将她纠结的模样全看在眼里,暗自冷哼:“还跟老子恩断义绝?也不看看你离得开老子的照顾跟保护么?!” 他神色平静的抱着盛惟乔到僻静处,找宫女要了马车,将盛惟乔安置上去之后,又等了半晌,待公孙喜架着郦圣绪也过来了,方命马车出发去怜萼馆。 怜萼馆距离凌波宫不远不近,因为今天大部分人都在凌波宫,一路无人,路途又非常的宽敞平坦,所以马车行驶极快,没多久也就到了。 他们在门口下了车,很快有小宫女出来提醒:“皇后娘娘暂时在此落脚,诸位若要休憩还是寻附近其他的地方吧!” “小瑛!”这时候盛惟乔从后面走上来,唤着这春来手底下小宫女的名字,问道,“皇后娘娘现在怎么样了?春来在娘娘跟前吗?” 小瑛看到她,顿时松了口气,上来见礼道:“县主,娘娘还没醒,不过已经好多了。太医说,半个时辰之后应该就能恢复知觉。这会儿春来姐姐在娘娘跟前……县主可是有什么吩咐?” 盛惟乔拉着她的手,走到旁边,遮遮掩掩的说了下自己跟郦圣绪发生争执,吵架无果之后大打出手,以至于现在两人都带着伤,因怕被席上以及两人的家里人知道,只能跑皇后这里来蹭太医的事情。 小瑛听的眼皮子直跳,暗忖:“皇后娘娘一直说康昭县主贤良淑德,是难得一见的好心肠、善良人……以往见县主出入宫闱也确实都是落落大方又温柔体贴的。怎么会跟宜春侯动手?” 不过她毕竟只是个小宫女,可不敢贸然询问盛惟乔,这会儿就说:“县主,这事儿奴婢做不了主,还请几位入内奉茶,奴婢好去禀告春来姐姐!” 于是一行人进去正堂落座,小瑛叫了名唤“小晴”的同伴给他们沏茶,自己匆匆去找春来了。 片刻后春来过来,一口答应了盛惟乔的要求,还叮嘱小瑛、小晴等人:“回头就说咱们几个见密贞郡王跟宜春侯陪康昭县主回来探望娘娘,而娘娘还没醒来,心中担忧,是以又命人请了太医。” 小瑛会意道:“奴婢知道。” 她出门去请太医,春来则站在底下陪盛惟乔一行人说话。 盛惟乔牵挂皇后,说道:“你不用管他们,咱们进去看看皇后吧!” 内室中孟皇后的气色,确实比她之前还席的时候好了很多,原本由于溺水和惊悸造成的惨白,褪却了许多,腮侧隐约有了几分红润。 就是人还在昏睡着,睡的看起来很沉的样子。 盛惟乔怕惊动她,看了一会,也就蹑手蹑脚的出去了。 到了门外,春来边做手势让叫“小绫”跟“小凝”的宫女好好守着,边跟盛惟乔低声说:“太医说,娘娘溺水之后没多久就被救了起来,所以溺水并不是很厉害。主要是吓着了,还有就是溺水之后才醒的时候呕吐的厉害,伤了脾胃……都是奴婢无能,没有保护好娘娘。” “方才那一幕,也是出人意料,谁都没想到的。”盛惟乔叹了口气,说道,“你们以后千万当心点,可不能再给人这样的机会了!” 春来郑重道:“奴婢永远不会忘记今日的教训!” 她们说了会话之后,盛惟乔就道:“你看着皇后吧,我自己去前面。” 春来因为孟皇后是在她面前被撞下湖的,这会儿很有点惴惴,也正想着在皇后面前好好表现,争取皇后醒来之后能够得到宽大处理。 所以这会儿客套了几句,见盛惟乔坚持,也就答应了。 盛惟乔独自回到前面,还没进门,就听到里头郦圣绪竹筒倒豆子似的跟容睡鹤自报家底,已经报到了第三个姐姐了:“……我三姐姐生了二子一女,不过我那三姐夫还有两个妾,她们……” 这时候看见盛惟乔走进来,本来说的兴高采烈手舞足蹈的郦圣绪,顿时脸色一沉,哼道,“泼妇!” “你没什么事啊?”盛惟乔没跟他计较这俩字,毕竟舞阳长公主跟屠如川对盛家不错的,这会儿看着郦圣绪脸色煞白的躺在旁边软榻上的模样,她多少有点心虚,于是关心了一句,“太医还没到,你先少说几句吧,免得消耗精神,对身体不好!” 这么说的时候,她有点狐疑的看了眼容睡鹤,心说该不会这人故意引郦圣绪跟他说话的吧? 毕竟容睡鹤之前就叫嚣着要弄死郦圣绪,刚才在松树林里,要不是自己一而再的要求,他甚至打算就那么扔下郦圣绪不管的。 怎么自己才去后面看了下皇后,这会儿郦圣绪就跟他滔滔不绝了? 这很难不让盛惟乔想到公孙喜之前所言的“我家首领确实很少八面玲珑”…… “你才身体不好!!!”然而郦圣绪不识好人心,闻言立刻一骨碌从软榻上爬坐起来,昂首挺胸的摆出精神抖擞的模样,愤怒道,“本侯爷身体好的不得了!倒是你,娇娇弱弱一看就是活不长的!” 话音未落呢,盛惟乔还没来得及摆出一个生气的表情,原本跟郦圣绪相谈甚欢、笑容灿烂的容睡鹤,倏的站起身,上前就是一脚,将郦圣绪从软榻上踹了下来,寒声道:“你再说一遍?!” 郦圣绪:“………?!” 盛惟乔:“………” “表哥!”郦圣绪被他翻脸的速度惊呆了,在地上趴了好一会,才颤巍巍的起身,不敢置信的说道,“表哥你敢更偏心一点吗???” “乖囡囡年纪小,你也是快二十岁的人了,就不能让着点她吗?”容睡鹤眯起眼,淡淡道,“还是你长这么大了,心性还是个小孩子?” 郦圣绪悲愤道:“可是表哥你不知道,她刚才对我……” “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你看乖囡囡都没说你的不是,一进门就关心你,你怎么还要计较?!”容睡鹤截口道,“莫忘记你是舞阳长公主殿下唯一的男嗣!也是她唯一留在身边的骨血!长公主殿下的晚年可就指望你了!结果呢?你都快二十岁的人了,还这么小气,居然跟个比你小了足足三岁的女孩儿不依不饶!你说说你,哪有一点点的气度、胸襟和风度?!” “你这个样子,将来如何承担得起宜春侯一脉的荣光?!” “往后又如何令舞阳长公主殿下放心的颐养天年?!” “难道你忍心看长公主殿下她偌大年纪了,还成天为你操心?” “又或者你之前被照顾的无微不至,已经成为习惯了,所以以后也希望继续得到这样的照拂,全不顾你身边的人都已经白发苍苍?!” “还是你觉得你是父母最小的孩子,因此这辈子都不需要长大了?!” 郦圣绪被容睡鹤说的头晕目眩,喃喃道:“表哥,我绝对不是小气的人……” “我知道。”容睡鹤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说道,“不然我才懒得理会你……嗯,那就快点过来给乖囡囡赔个罪吧!” 郦圣绪下意识的跟盛惟乔说:“康昭县主,是我对不住你!” 说完之后,他忽然觉得不对劲:等等!就算他先对盛惟乔动的手,但被打的满地打滚、咬的鲜血淋漓、还被踹的半天爬不起来的,是他啊! 为什么他还要给盛惟乔赔罪?! 哦,他刚才还被从软榻上踹到地上呢!!! 郦圣绪泪流满面,指着容睡鹤悲愤的吼道:“表哥,你坑我!!!” 第三百七十八章 摘桃子 看着郦圣绪差点戳到自己鼻子上的手指,容睡鹤淡定道:“嗯。” 郦圣绪不敢置信的看着他,他居然承认了! 还承认的这么理所当然理直气壮!!! 郦圣绪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说实话他对容睡鹤的印象很不错的……这倒不是说不夜阁一晤给他留下了多么深刻的印象,毕竟那晚他的主要精力是招待好宣景帝跟舒昭仪,压根没多少心思关注其他人其他事。 但容睡鹤归回高密王府之后,他的身世揭露出来,郦圣绪听说之后,对这舅表哥就是很佩服:天子亲侄,流落在外。常人摊上这种事情,就算侥幸活到认亲的那天,九成九也是灰溜溜的被领进高密王府。 毕竟,王府的地位实在是太高了…… 偏偏容睡鹤不然,他是以状元的功名恢复皇室子弟身份的。 正如宣景帝方才所言,他践祚三十来年,才出过多少状元? 郦圣绪自幼体弱多病,所以很多事情想做都做不了,比如说习武,比如说读书。 他因为姓郦的缘故,不受皇室子弟不能参加科举的限制,是有资格考取功名的。年幼丧父之后,看着柔弱的母亲独自撑起偌大府邸,也曾想过要好好念书,金榜题名,为郦家增光添彩,为舞阳长公主分忧解难。 然后他真的认认真真思索了一晚功课后,当即昏厥过去,舞阳长公主连夜进宫求得太后恩准,将专门给太后、宣景帝诊断的太医,留在府里住了小半个月,郦圣绪才缓过来,却被告知在身体彻底康复之前,绝对、绝对不能再操劳。 从那时候起,郦圣绪就过上了“舒心”的日子。 甚至舞阳长公主为了让他多赏几日花,想出了从山顶移植花树的法子。 这种日子常人可能认为求之不得,但对于身为独子的郦圣绪来说,其实是一种折磨。 他那么渴望为舞阳长公主分担,最终却成为她最沉重的负担……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是很难想象这种心情的。 所以郦圣绪对容睡鹤很佩服,在他看来,这个自幼流落到偏僻的南风郡去的表哥,做了他想做却做不了的事情。 以至于他对小时候被孟丽缥姐妹欺凌之后一直耿耿于怀,但容睡鹤在恢复宗室子弟身份后头一次跟他照面就给了他一脚,还是在他再三哀求的情况下才查看他的伤势……在进入怜萼馆后,容睡鹤稍微哄了几句,他也就不生气了。 还主动给容睡鹤说起了自己母子以及远嫁的三个姐姐。 结果他正觉得自己可以跟这表哥成为关系不错的表兄弟呢,这表哥为了盛惟乔,说翻脸就翻脸不说,还诓骗自己给盛惟乔赔罪!!! 还特别坦然的承认他就是在坑表弟!!! “表哥!你就不怕我去告状吗?!”郦圣绪瞪大眼睛盯着容睡鹤看了半天,见他半点不好意思都没有不说,还特别殷勤的去给盛惟乔嘘寒问暖了,虽然盛惟乔没有理会他的意思,他也不尴尬,还笑眯眯的,特别好说话的样子。 郦圣绪所以使出杀手锏,“我要去告诉皇外祖母,还有我娘,还有二舅舅跟二舅母!” “噢,不怕,你不会去告状的。”容睡鹤闻言,转过头来朝他笑了笑,说道,“你说的这些人,你一个都找不到!” “谁说我找不到的?!”完全不知道这表哥本性的郦圣绪,还以为他说“你不会去告状”,意思是笃定自己重视表兄弟之情,不会当真把事情闹到一干长辈面前,自觉是被容睡鹤当成亲表弟,而且是信任的表弟看待了,心里的不高兴都散去了不少,哼唧道,“说不定我等下就去找皇外祖母了呢?到时候给你上廷杖,打的你哭爹喊娘!” 却没发现盛惟乔正用无语的目光看着他:人家容睡鹤的意思,是你敢去告状就弄死你好吗?! 她正要说话,外面传来脚步声,跟着小瑛带着个面白须黑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说道:“郡王、侯爷、县主:太医来了!” 见状容睡鹤连忙起身上前,请太医先为盛惟乔诊断……盛惟乔当然是没什么事情的。 不过郦圣绪就没这种好运气了,他本来身体底子就不是很好,这久病初愈的,跟盛惟乔动手那会,虽然在地上滚了好几圈,还被咬了手臂,倒都是小事,关键就是容睡鹤那一脚,踹的着实不轻! 这也难怪,容睡鹤刚才在楼船顶层听说盛惟乔与皇后一块坠湖后,立刻给公孙喜使眼色,见这心腹跟公孙应姜都跳下去救人了,虽然还是牵挂,但因为知道这两人都是五花大绑扔下水都能气定神闲脱身的人,倒也不是很担心。 只不过当他送了舒贵妃一个从顶层不经楼梯直接下到甲板的“惊喜”后,装模作样的担心了一番,总算从宣景帝及二舒跟前脱身,打听盛惟乔所在时,却接连接到了两个噩耗:第一,盛惟乔一行人被困汀州后,孟太后接到消息,立刻命宜春侯前往迎接。 太后这么做,显然是出于担心舒氏姐妹再出什么幺蛾子,故而将跟她们姐妹关系不错的旧主舞阳长公主之子派了这差使,如此舒氏姐妹就算想要从中作梗,好歹也会给郦圣绪几分面子。 但对于容睡鹤来说,这就是自己辛辛苦苦救了乖囡囡,情敌跑过去摘桃子啊! 想想看吧,盛惟乔不会水,以前还坠过海,今儿个这春波湖又是这么烟波浩渺,想也知道,女孩儿落水后肯定吓的不轻! 随后被困在汀州上,衣裳尽湿,四面皆水,能不忐忑?能不惶恐?能不感到孤独无助? 这种时候郦圣绪出现,能不增加好感吗?! 尤其郦圣绪还是个要爵位有爵位要地位有地位的美少年! 可想而知容睡鹤知道此事时心里的危机感有多强! 第二个噩耗则是,容睡鹤边打听边找,得知盛惟乔怕盛老太爷等人担心,独自还席,匆匆踏进凌波宫,还没找到盛惟乔呢,他格外敏锐的耳目,就听了一路的康昭县主跟宜春侯于芦苇丛中不得不说的故事了! 这种情况下,他辗转找到松树林里,恰好看到郦圣绪抓着盛惟乔的手臂,强行将这女孩儿按在地上不说,自己还趴在盛惟乔身上……他没当场踩爆郦圣绪的脑袋,绝对是怕吓着了他的乖囡囡! 也是郦圣绪命不该绝,误打误撞的及时出言辩解,让容睡鹤知道他并非是意图凌辱盛惟乔,而是被盛惟乔暴揍之下不得已的反击。 不然即使有盛惟乔开口,容睡鹤也一定当场送他去见韩少主了。 所以容睡鹤那一脚的力度可想而知! 这会儿太医才把脉就皱了眉,因为这太医就是刚才给孟皇后看过的,知道今儿个的春波湖上出了事情,这会儿郦圣绪又疑似被打出了内伤,就猜测只怕这短短片刻,上林苑里又出了岔子。 他不想被卷进这种风波里,思忖了会,就平铺直叙的说了伤势,以及医治的方法,至于说郦圣绪受伤的原因跟经过……那是半个字都没提。 而容睡鹤也很满意他的识趣,使个眼色,让公孙喜陪他出去写药方,顺便塞个足够分量的荷包。 末了就跟郦圣绪说:“这儿小厨房里为了给皇后熬药是用起来的,等会阿喜去凌波宫取了药来,就请皇后的宫女帮忙一块熬上,你喝了再回去吧,免得舞阳长公主殿下看到你气色不好担心。” 郦圣绪不知道他这么建议主要是希望给盛惟乔减少麻烦,还以为他是出于血脉亲情的考虑,真心实意体贴自己母子,毫不迟疑的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嗯,那现在就要做一件要紧的事情了。”容睡鹤点了点头,对旁边的小瑛说道,“麻烦去弄些吃的来,我们今天基本就没吃上几口东西了!” “……表哥,这算什么要紧的事情?”郦圣绪听到前面一句话立刻肃然,听完之后真心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就今儿个发生的这些事情,谁还有心思吃东西啊!?” 容睡鹤慢条斯理道:“你不吃不要紧,乖囡囡不能不吃!” 他看了眼盛惟乔,见她皱着眉,心知还在跟自己闹别扭,所以不喜欢自己关心她……不过这没关系,想当初,他才进盛家门的时候,这乖囡囡被关在祠堂里,何尝没有闹过绝食? 对付不肯吃饭的女孩儿,他太有经验了! 暗自冷声一声,容睡鹤脸上却是一派温和:“乖囡囡,你想吃点什么?今儿个皇室在凌波宫开宴,差不多吃食都有。只不过你一直没空坐下来动牙箸,趁这会儿此地清净,咱们赶紧用点东西垫一垫吧?” “我不想吃,你饿了你自己吃吧!”盛惟乔把头扭向一边,不冷不热的说道。 “表哥,你看看你惯的!”郦圣绪义愤填膺,指着盛惟乔说道,“这摆明了就是恃宠生娇!你揍她一顿,保证就不敢挑剔了!不信你揍揍看!” 容睡鹤用看傻子的目光看他:你以为这小祖宗是你?打一顿就听话了?老子那么乖巧温驯的任她打,她都成天盘算着甩了老子呢!老子要是敢打她,她不活扒了老子的皮才怪! 而且,退一万步来讲,老子舍得打她么? “唉,表哥,你真是太没用了,连个妹妹都管不住!”郦圣绪见他不肯动手,眼珠转了转,就唉声叹气的使激将法,“枉我还十分钦佩你,以为你是个铁骨铮铮的大丈夫呢!” “表弟啊,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好像就是因为想打乖囡囡吧?”容睡鹤闻言,微微一笑,反问,“我怎么感觉你想坑我呢?嗯?” 郦圣绪:“………” 讲真,你再这么拿刀子捅本侯爷的心,就算是本侯爷印象很好的表哥,本侯爷也要跟你翻脸了好不好?! 只不过容睡鹤显然是不怕他翻脸的,所以拿话堵住他之后,就去锲而不舍的跟盛惟乔说话了:“乖囡囡,今儿个你们俩的传言别放在心上,我会想办法解决的……” “你解决个什么?”盛惟乔烦躁道,“跟你说了,我的事情不要你管不要你管不要你管你懂不懂?!” 容睡鹤笑眯眯道:“懂啊,不过,我偏要管!” “你是不是非要撕破脸才高兴?!”盛惟乔拍案而起,见状容睡鹤还没说话,郦圣绪已经唯恐天下不乱的再次出言挑唆了:“表哥表哥,你看看她!你看看她!这样子不打能行?不打的话,她这辈子还嫁的出去吗?除非表哥你不介意亲自娶她过门!” 闻言容睡鹤顿时脸色一松,忽然觉得郦圣绪怎么看怎么顺眼! 不过,盛惟乔就快气炸了,再次一拍面前的长案,指住郦圣绪厉喝道:“你再多嘴一个字,信不信我抓着你衣襟拖你到外面池塘边把你按进去?!” 第三百七十九章 康昭啊,我忽然又想娶你了 看在郦圣绪无意中点破自己心思的份上,容睡鹤这次总算没有继续给盛惟乔拉偏架,而是和颜悦色的劝说他们罢战……理由是小瑛已经取了吃食来了。 因为不知道三人的喜好,小瑛只能把各种口味的吃食都拿了点。 这会儿容睡鹤见盛惟乔没有动手的意思,挥退左右后,就起身拿了一只甜白釉鎏金鹦鹉摘桃碗,盛了小半碗碧梗米粥,夹了点盛惟乔平时爱吃的小菜,递到她手边:“听话!多少吃点东西!” 盛惟乔不耐烦的想推开,只是容睡鹤拿的稳稳的,她推了几下推不动,沉着脸接到手里,然后……递给了对面的郦圣绪:“你来吃!快点吃!不然揍你!!!” 郦圣绪:“……” 他看了看粥碗,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容睡鹤,忽然道,“康昭啊,我忽然又想娶你了!” 盛惟乔皱眉道:“你喜欢挨揍?” “我觉得密贞表哥对你太好了!”郦圣绪接过碗,幽幽的道,“就算知道你不是他亲妹妹,还对你这么好……哪怕你一点都不领情呢,他也依然对你宠爱有加……我怎么就没有这样一个哥哥?不过所谓爱屋及乌,我觉得如果娶了你的话,没准表哥以后对我也会不错?” 盛惟乔:“………” 这什么意思? 啊! 什么意思?! 本囡囡得靠着容睡鹤才有人要?! 这只郦圣绪……这只郦圣绪是完全不想活了是不是?! “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就在盛惟乔濒临爆发之际,容睡鹤冷冰冰的开口了,“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郦圣绪不服气道:“为什么?表哥,你看我,长的这么好看,还是侯爵,我娘还是长公主,家里既不站二舅舅,也不站篁外祖母的娘家,不管谁上台都没危险……这情况娶康昭怎么也不算高攀吧?” “因为你再说一句要娶乖囡囡的话,我现在就弄死你!”容睡鹤冷冷的看着他,“你不相信你试试看!” “……可是女孩儿早晚都是要嫁人的啊!”郦圣绪察觉到他眼中赤裸裸的杀意,知道他是动真格了,不禁愕然,小声嘀咕,“表哥你再疼爱康昭她,总不能不让她出阁吧?这不是害了她了吗?你想想德平!” 容睡鹤冷漠道:“谁说我不让她出阁?我的意思是我要娶她!所以你要是真心想做我表弟,以后都离你未来表嫂远点!” 郦圣绪:“………???!” 盛惟乔:“!!!!!” 女孩儿瞬间瞪大了眼睛! 完全不能相信他居然就这么把这件事情讲出来了! 还是对着完全不熟的郦圣绪说的!!! 这是几个意思?! 觉得方才席上传她跟郦圣绪在芦苇丛里不得不说的故事听着不高兴,打算让郦圣绪亲自去传“其实密贞郡王跟康昭县主才是一对”?! 这一刻她心里没有丝毫的喜悦与期盼,满满的都是愤怒! 这不仅仅是因为她还在怀疑容睡鹤一脚踩两船,最主要的就是,郦圣绪的政治立场,与盛家一致,都是置身朝堂之事之外。 但容睡鹤……这是逼着盛家上他这条船吗?! 盛惟乔一时间思绪万千,以至于下意识的捏紧了拳。 “真的?!”室中良久的沉默之后,郦圣绪深吸了口气,似乎难以置信的问。 见容睡鹤沉着脸点头,他立刻转向盛惟乔,说道,“那我更想娶你了!康昭,看起来你其实不喜欢密贞表哥,不然他对你那么好,你干嘛对他那么凶?既然如此,还不如嫁给我做侯夫人呢是不是?” 容睡鹤瞬间杀气腾腾的看着他:“你存心要跟我抢?!” “表哥,你不要误会,我可不是为了跟你抢才想娶康昭的!”然而郦圣绪摇了摇头,狡黠一笑,说道,“本来呢,我对娶不娶康昭是在犹豫的,毕竟我已经到了成亲的年纪,我娘又觉得康昭不错,我想着见面之后差不多就成亲好了。可是真正见面之后,我发现康昭跟我娘说的性情压根就不像!我担心我娘被骗了,所以才迟疑来着。” “结果今儿个被康昭打的这么惨……” “所以你被打上瘾了?!”容睡鹤暴躁的喝道,“那不用找乖囡囡,老子保证打的你欲仙欲死,痛不欲生!” 郦圣绪噎了一下,才恼羞成怒道:“表哥你才被打上瘾了!谁会喜欢挨打啊?!我是想着,康昭明明那么凶悍那么泼辣那么歹毒那么嚣张那么娇气那么讨厌那么……” 他一口气数落了盛惟乔几十个缺点,眼看盛惟乔已经控制不住,很有搬起整张食案砸到他脑袋上的意思了,才意犹未尽的停下,继续道,“……但没想到表哥你偏偏对她这么好,这么有耐心!所以我想,估计是我跟康昭相处时间太短,没看出她的好?不然看表哥你的穿戴头头是道,显然也是个很有眼光的人,总不可能选择一个一无是处的泼妇加毒妇做妻子吧?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好不容易碰见个疑似秀外慧中的女孩儿,我为什么要错过?” 盛惟乔:“……” 容睡鹤:“……” 他冷静了一下,才道,“确实乖囡囡很好,不过,有句话叫做命里无时莫强求,表弟你细皮嫩肉的根本禁不住乖囡囡的打,你觉得乖囡囡是你能消受的吗?” “但我已经在蹲马步、练拳了!”郦圣绪坚定的说道,“你看我今天被康昭打了半天,还咬的那么狠,这会儿不是还好端端的?” 容睡鹤:老子之前怎么就没有蒙住乖囡囡的眼睛,然后把你一脚踹死?! “问题是乖囡囡不喜欢你!不然怎么会打你?”容睡鹤深呼吸,默念“乖囡囡在旁边看着老子”,努力平息胸中的杀意,说道,“强扭的瓜不甜,你还是趁着今儿个朝堂上下到的齐,回头另外看看其他人家的女孩儿去吧!” 然后,他就被打脸了: 郦圣绪一脸惊奇的说道:“可是……康昭也不喜欢表哥你啊!你方才还说的,康昭打你的次数比打我多多了!如果康昭打谁就是不喜欢谁的话,这说明康昭相比之下,更不喜欢表哥你啊!还有,表哥你方才主动给康昭盛粥夹菜,她宁可给我……啊不,是她立刻给了我,可见康昭她在我跟表哥之间,是毫不迟疑的选择了我的啊!正所谓强扭的瓜不甜,表哥你还是快点走吧,不要打扰我跟康昭商议婚事了!” 说着他还生怕气容睡鹤气的不够似的,赶紧端起那只甜白釉鎏金鹦鹉摘桃碗,喝了一大口粥! 容睡鹤:“……” 信不信老子现在夺过碗来捏成碎片给你灌下去?! “但是你打不过老子!”容睡鹤默默看了他两个呼吸,最终还是没忍住,腾地起身,抬手将碗打落,揪着他的衣襟,单手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眯起眼,一字一顿的说道,“你敢跟老子抢,老子就弄死你!明白么?!” 郦圣绪:“………” 他弱弱道,“表哥,所谓君子动口不动手……” “也行啊!”容睡鹤闻言,还真放开了他,将他直接扔到凳子上,不过,转头就朝外喊,“阿喜你进来下!” 一袭青衫公孙喜立刻应声跨入门槛,欠身道:“郡王?” “弄死他!”容睡鹤一脸阴狠的朝郦圣绪抬了抬下巴。 公孙喜瞥了眼目瞪口呆的郦圣绪,手腕一翻,从袖子里掣出一柄寒光四射的匕首,几步走过去,抬手就要朝郦圣绪心口刺下! “慢着!”盛惟乔见状自然要拦,郦圣绪也被吓的魂飞魄散,慌忙站起来朝后躲,凄惨的喊道:“等等等等等等!表哥你不是说不动手了吗?!” 容睡鹤慢条斯理的说道:“我有动手?我只是动了口,让阿喜动手而已!” 郦圣绪:“………!!!” “我不娶康昭了!”眼看寒光凛冽的匕首就要刺进自己心口,年轻的宜春侯果断认怂,“表哥你快叫他住手!!!” 容睡鹤瞥了眼脸色难看的盛惟乔,比了个手势,公孙喜立刻收起匕首,没事人似的走到他身后垂手侍立。 “乖囡囡,你看到了?匕首连他衣裳都没挑破呢,他就要放弃你了,这种人能要?”容睡鹤指着郦圣绪,嗤笑着跟盛惟乔说,“他刚才自己都说了,他是长公主爱子,是当朝侯爵!这样的身份,这里还是皇后暂时落脚的地方,我怎么可能杀了他?也就是吓唬他一下而已!结果他连这吓唬都没捱住,你说你要是选了他做夫婿,将来日子能过?” 盛惟乔冷笑着说道:“能过啊!他这么好欺负,稍微狠一点就能弄死,那我想怎么欺负就怎么欺负,欺负腻了就弄死他换一个夫婿,多好?” 容睡鹤:“………” 他冷静了下,露出无奈之色,“乖囡囡,你还没消气吗?我都给你解释过了,我是真不知道什么亲上加亲!” 见盛惟乔沉着脸不作声,知道她这会儿对自己还是非常抵触,所以压根就不想跟自己说话。 容睡鹤暗自长叹一声,说道,“我知道了,归根到底,你还是担心我会害了盛家?” 第三百八十章 两条捷径 盛惟乔没说话。 她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只一片漠然。 郦圣绪好奇的打量了好一会,都猜不出她的心思。 而容睡鹤,他沉默片刻后,对公孙喜说:“请宜春侯去其他屋子里歇一会!” “我不……”郦圣绪想反对,只不过连盛惟乔都不怎么打得过的年轻侯爷,在公孙喜这种积年悍匪面前完全不够看,才开口就被点了哑穴,轻描淡写的拖走了。 室内就剩下二人相对,容睡鹤深吸了口气,低声说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过继到天子膝下,以二舒嗣子的身份入主东宫,你是不是可以不再时刻惦记着跟我在一起,会给盛家带去麻烦?” “……”盛惟乔沉默了好一会,淡淡道,“现在说这些话还有什么意思?” “当然有意思。”容睡鹤看着她,目光渐渐锐利,“我其实有两条捷径:一条是弑父,杀了高密王,以两派之间争斗多年的仇怨,以及孟氏的人才济济,他的心腹他的姻亲他的底牌,都只能选择拥立我上位,继续跟孟氏斗!” “到那时候,只要斗倒了孟氏,这大穆天下,也可以说就是我的了。” “第二条捷径,就是刚才我跟你说的如果:博取舒氏姐妹的欢心,以天子嗣子的身份,名正言顺的承位!” 他吐了口气,似笑非笑,“但我一条都不想选!” “因为这两条路,只是对我一个人最有利的,对你却很不利!” “前者必然要求我政治联姻,而且广纳侍妾,好串联各方势力,以抗衡孟氏,如果我拒绝,他们十成十会转而对付你!” “后者我将受到孟氏歇斯底里的谋害,这种每天都在刀光剑影里的日子我是过惯了的,但你肯定不习惯,我也不想让你习惯。” “最重要的是,舒氏姐妹的为人,也不会容忍她们扶上储君之位的我,最重视最维护的不是她们!” “所以我现在只能走第三条路,不借助高密王府,不利用舒氏姐妹,以玳瑁岛、老师的遗泽以及我早年布置的后手为根基,慢慢发展壮大……这样或者缓慢了点,变故也多,然而却能保证我的根基坚实,不需要为人所左右,可以最大程度的保护你、纵容你!” 容睡鹤说到这里,沉默了一会,才继续道,“我跟你说这些,不是抱怨,也不是威胁。我只想告诉你,我从很早以前,就想过要跟你过一辈子的。所以你所担心的一切,无论是盛家,还是其他什么事……你以为我会没有考虑?” 见盛惟乔还是不说话,他深深叹了口气,有些疲倦,有些无奈,“你想选择郦圣绪?且不说他这个人如何,就说舞阳长公主母子……你真以为他们游走各方却不选择站队,将来结果出来,即使无法大富大贵也不会出事?” 他冷笑了一声,说道,“其他事情就不讲了。单说孟丽缥、孟丽缇姐妹在赏花宴上出的事情,弄的武安侯夫人跟成阳侯夫人都在馨寿宫跪了好半晌,你以为那两位会不怨恨舞阳长公主?你要知道舞阳长公主之所以能够保持这样超然的地位,主要也是奉承太后得来的!” “孟氏担心太后去后没了靠山,你以为舞阳长公主就没有这方面的考量吗?” “如果你真的做了宜春侯夫人,就冲着赏花宴之事,孟氏得势之后绝对不会放过你!” “你以为跟你同岁的孟皇后护得住你?” 说到这里,盛惟乔都没作声,容睡鹤皱着眉头,思忖片刻,觉得多半是因为自己从前撒谎太多,这会儿只分析厉害的说辞,就很难说服这小祖宗了,遂道,“正月里的元宵灯会,跟高承烜起冲突的那次,你还记得么?” “后来高承烜出了事儿,都说是他表哥孟家彦做的,原因是武安侯府世子与次子之间的勾心斗角……你可知道真正的主谋是谁?” “这事儿是我软硬兼施逼着崇信伯孟归羽做的!” “孟归羽有这个把柄在我手里,想不为我所用也不可能!” “毕竟高承烜的父母有多霸道多蛮横,你也是亲自再三见识过的。” “其实就算是本来不怎么蛮横的父母,在这件事情上也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毕竟高承烜根本没有亲兄弟,他是他父母唯一的指望!” “像他那样天赋的子弟,就算是世代书香的门第,多少年才能出一个?” “孟氏四房本来在整个孟氏之中就是受轻视的一房,就算孟归羽近年很有崛起之势,终究势单力薄根基太浅,完全无法跟他那三位伯父比。” “如果孟归羽挑唆孟家彦设计毁了高承烜前途的事情传出去,非但他自己难逃追究,以高承烜父母的为人,甚至也不会放过他含辛茹苦带大的弟弟妹妹们!” 容睡鹤冷然道,“孟归羽兄弟到现在还没成亲,不过他的两个妹妹,孟归欣已经出阁,最近刚刚传出孕讯!他最小的妹妹孟归欢,方才在湖畔你也看到了,那是打算招今科探花为婿的!” “你觉得,孟归羽对孟氏的忠诚,能抵得过他跟他的弟弟妹妹们十几年相依为命的感情?” “尤其我如今刚刚恢复皇室子弟的身份,手底下正缺人手,所以完全可以许诺事成之后,即使屠戮孟氏满门,却放过四房,而且视他们兄弟都如腹心!” “孟归羽此人你也知道,看似敦厚,实则城府深沉。” “我有这样一个内间在孟氏……你难道对我还没有信心?” 盛惟乔仍旧是沉默。 容睡鹤等了许久,久到外头传来嘈嘈切切的声音,隐约听到有人说“皇后醒了”,她才舔了舔有些干涸的嘴唇,说道:“我马上要回南风郡。” “……是为了娘的妊娠?”容睡鹤闻言瞳孔一缩,但很快想到了缘故。 盛惟乔“嗯”了一声,说道:“所以,如果你要娶我的话,去跟我爹娘谈吧!如果他们觉得你可信,那么我也相信你。” 她神情很平静,“我知道自己不擅长勾心斗角,更不擅长揣测你这种人的心思……但所谓天无绝人之路,我自己虽然不够聪明,我爹娘,还有我姨母,我外祖父外祖母,两位舅舅还有舅母、表哥……他们中间却不乏明白人。噢,还有我祖父祖母他们!” 容睡鹤:“……” 他面色凝重的说道,“乖囡囡,你的意思是……如果我想要娶你,必须得到你所有亲眷的认可?” “你觉得麻烦的话……”盛惟乔正要说那你可以别娶我,却见容睡鹤忽地展容一笑,语气轻松道:“那就这么说定了!” 他心下嘿然:这小祖宗还是单纯啊!别看她列出所有亲眷,好像非常刁难的样子。但对于做过盛家子嗣、了解盛惟乔亲眷情况的容睡鹤来说,只要完全摆平盛兰辞夫妇、盛老太爷,基本摆平宣于冯氏……其他人都是浮云! 而且,就算盛惟乔不提这个要求,这四位竭力反对的话,盛惟乔八成也会迟疑的! 这么着,这女孩儿等于根本没提条件……不不不,应该说她这番话,直接把两人之间的关系进入到了提亲的阶段啊! 容睡鹤不知道盛惟乔是没意识到这个问题,还是意识到了故意给自己机会的,但这都不重要,现在最重要的是,他得赶紧找个南下的理由! 毕竟,盛兰辞夫妇还有宣于冯氏,可不是书信来往就能够说服的! 不当面去谈,这三位冲着诚意都能否决他! “这也是一箭双雕的事情。”容睡鹤沉吟着,“正好把玳瑁岛的招安给办了,免得大哥那边一直悬着心……不过王妃看起来很不愿意我离开长安,高密王也有此意,这两个人的反对,却要好好想想怎么应对……” 除了防止父母捣乱外,容睡鹤微微一笑,伸手摸了摸面前盛粥的海碗,愉快的说道:“正事说完,现在你该吃饭了……嗯,这会儿已经入了夏,这粥倒还没冷,你等我再盛碗给你!” “我不要!”盛惟乔本来看着他面色凝重似乎非常为难的样子还觉得正该如此,甚至有点隐秘的窃喜,结果这人倏忽就变得喜笑颜开,顿时感觉自己被耍了,恼羞成怒的说道,“我说了不吃就不吃!你烦不烦的?你是我乳母吗?一天到晚惦记着我吃饭吃饭吃饭!我乳母都早就打发回乡下去享清福了!要你在这里啰里啰嗦!?” 容睡鹤笑着盛好粥,夹好菜,看着她道:“这么说,你不吃?” 见盛惟乔毫不犹豫的点头,他撩袍坐下,然后,伸手抓住女孩儿的手腕,一拉一圈,巧妙的力道就将盛惟乔扯坐到自己膝头,猿臂一揽,将她抱了个结实! 继而端起面前的碗,用银匙舀起一匙粥,跟哄小孩子似的,语气温柔道:“乖,来,张嘴,啊……” 见盛惟乔紧紧抿着嘴,愤怒的看着自己,还想挣扎,他笑容不变,将银匙塞进自己嘴里,然后,对着女孩儿的朱唇,就吻了下去! 盛惟乔还在使劲掰他手臂,压根就没想到自己片刻前在楼船上,刚刚单方面宣布跟这人恩断义绝了,这会儿容睡鹤就敢对自己又抱又亲了,不防之下被他吻了个正着,顿时瞪大了眼睛! 容睡鹤熟练的撬开她齿关,将粥度过去之后,还坏心眼的吮了吮她香舌,这才放开。 “你……”盛惟乔心急火燎的将粥咽下,急急开口,“你这个……” 谁知道这时候容睡鹤又舀了一匙粥,打算放进自己嘴里,见状盛惟乔下意识的按住他手,尖叫道:“不行!!!” “那,乖囡囡,你乖乖吃饭不了?”容睡鹤闻言,将银匙放回碗里,伸手捏了捏她面颊,微笑着问。 盛惟乔怒目喷火的看着他:“不吃!!!” 容睡鹤眉眼弯弯,白皙修长的手指抵住她唇,似笑非笑:“真不吃?” 看他似乎又有吻下来的意思,盛惟乔泪流满面,抽抽噎噎了好一会,才心不甘情不愿的说道:“就不吃……才怪!!!” 第三百八十一章 容睡鹤:小祖宗! 这天盛惟乔几乎是边哭边吃完粥的,最让她愤怒的是,她好不容易吃完,容睡鹤还又给她夹了两箸桂花鱼条,一对缠花云梦。 见女孩儿恶狠狠的看过来,他气定神闲道:“这是你平时的食量,别跟我说你吃不下……嗯,实在吃不下,我会亲自继续喂你的!” “你自己为什么不吃?!”盛惟乔恨恨的用牙箸使劲戳着桂花鱼条,戳了半天,忽然想起来,抬头问,“你好像也一直没吃什么东西?!凭什么就我一个人吃,你为什么不吃的?!” 容睡鹤笑眯眯的看着她:“乖囡囡,我在等你给我盛粥、等你喂我啊!结果你这个小没良心的,居然到现在才想起来我?” “我才不会给你盛粥,更不会喂你!!!”盛惟乔听到个“喂”字,双颊顿时绯红一片,嗯,纯粹是被气的,愤怒道,“你不吃就饿着吧!最好饿的你头晕眼花一头栽倒在地,到那时候,我正好上去踩几脚!” “乖囡囡,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容睡鹤闻言,笑的眉眼弯弯,悠然道,“我要是头晕眼花,怎么也不可能一头栽倒在地上,怎么也是一头栽倒在你怀里嘛!” 盛惟乔:“……” 算了,她还是不要跟这人说话了,免得被气死!! 女孩儿将怒火转到了面前的吃食上,风卷残云似的将桂花鱼条还有缠花云梦三两五除二的吃掉,从袖子里抽出帕子按了按嘴角,这时候容睡鹤体贴的从旁递上漱口的茶水,又走到边上水盆前绞了帕子给她擦手。 盛惟乔阴着脸,洗漱好了,正要将帕子扔回容睡鹤手里,忽然眼珠一转,把帕子朝他身后的水盆里使劲一砸! 容睡鹤平静的看着水溅了自己一身,微笑抬头:“乖囡囡,你真是越来越坏了!这样下去,我就要喊你坏囡囡了,对坏囡囡跟对乖囡囡,是有不同的方法的,你确定真的要做坏囡囡么?” “这么点小事,你居然就觉得我坏?!”盛惟乔警觉的朝后退了几步,才单手掐腰,指着他鼻子,义正辞严的说道,“你还好意思说这个为我着想那个为我着想!我看你对我还没徐抱墨好!至少徐抱墨肯定不敢为这么点儿事情跟我计较!” 容睡鹤柔声道:“但是坏囡囡,徐抱墨已经被应姜睡过了,你总不能跟应姜抢人吧?” 盛惟乔:“………” 这种时候,你不是应该保证你绝对比徐抱墨好吗? 她冷静了一下,说道,“其他人也都比你对我好!比如说……” “宜春侯被你的凶悍吓的不轻,他方才起哄说想娶你,也被我吓住了。”容睡鹤温柔道,“至于其他人,论容貌论爵位压根就比不上我跟他,你抬出来又怎么夺回气势呢是不是啊坏囡囡?” 盛惟乔:“……” 语塞片刻后,女孩儿沉着脸走到他面前,抓住他衣襟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容睡鹤笑眯眯的看着,也不还手,也不躲避,气定神闲的看着她打完后,才慢条斯理道:“而且宜春侯那娇滴滴的,你打起来有打我畅快吗?” “你这种态度,让我打你之后怎么畅快?!”盛惟乔看到这情况,更生气了,使劲拧他耳朵,“我看你气我气的挺畅快?!” 说着用力踩了他一脚,才气哼哼的走了出去……是去看孟皇后了。 留下容睡鹤摸着下巴,看着她的背影笑:“这小祖宗!” 不过他很快就收起了笑容,眉宇间浮起了森然的煞气,对正从门外走进来的公孙喜说,“这些日子咱们心思都搁在了北疆还有玳瑁岛上面,对王府反倒是疏于防备了。非但高密王妃与赵家秦老夫人自说自话的亲上加亲一无所觉,连今日元家那对叔侄的找茬都没有提前得到风声……” 听到这里,公孙喜立刻请罪:“是属下无能!” “是咱们人手太少了!”容睡鹤摇了摇头,冷然道,“等会我会去跟盛老太爷打招呼,将仪珊仪琉带去王府,当初留在盛宅的那些东西,当然也要带走,不过那些东西也带去王府我不放心,这样,让城外庄子上的人弄走。这件事情你亲自去盯一下,记得做的隐蔽点,别让人发现!” 公孙喜点头道:“首领放心,属下知道!” 他沉吟了下,又说,“首领,要不要让乌衣营再派些人来长安?或者将早先派过来的那些人起用?毕竟高密王府势大,人少了属下只怕不顶用。” “不必。”容睡鹤摇头道,“我打算先不去北疆了,先走一趟南方,将玳瑁岛还有说服盛家把乖囡囡许配给我这两件事情都办掉。然后再定定心心的去北疆……等我从南方回来的时候,我会将大部分乌衣营的人都带上,所以这会儿临时喊人过来反而是折腾。至于说早先派过来的人,暂时也别动。” 他淡然道,“高密王府的确势大,非咱们如今所能抗衡,不过孟氏在那里,高密王还能抽出主要精力来对付咱们不成?就先就着手里这几个人用着,也正好看看仪珊仪琉那俩丫鬟的能耐……我乌衣营可不要废物!” 容睡鹤这儿安排诸事的时候,盛惟乔已经走到怜萼馆后面的内室了。 孟皇后醒来已经有点时间,大概是吃了点东西的缘故吧,气色看起来比昏睡那会儿好了很多,就是开口说话的时候,中气还是不怎么足:“我方才醒来的时候,春来本来说要去喊你的。但我听说你正跟密贞郡王密谈,就让人不要打扰……你们现在是说完了吗?” 盛惟乔有点郁闷的说道:“嗯。” 她一千一万个不想谈容睡鹤,所以立刻主动问起皇后,“我之前来了这里之后,因为怕我祖父祖母他们担心,所以收拾了一下,就立刻去凌波宫了。只是这中间直到现在,太后娘娘之类都没召见过……” “舒氏姐妹是陛下的心肝宝贝,陛下可以没有任何人却不能没有她们。”孟皇后闻言并不意外,冷笑了几声,淡淡道,“所以姑姑也不敢把事情闹大的,毕竟不管那叫云霞的宫女是否有意,事情传了出去,没人会相信区区一个宫女,胆敢公然谋害皇后的,肯定会认为是舒氏姐妹的阴谋!” “而有陛下护着,又奈何不了她们姐妹。” “到时候徒然颜面扫地……所以,这次委屈你了!” 皇后眼神很冷,“要不是为了救我,你根本不会坠湖,在湖里,你也是被我扯着才沉下去的……” “这个倒不是。”盛惟乔忙道,“我其实也不会水……而且后来我也是吓的扯住你不放来着。这都是没办法的事情,我听人说,这不会水的人,溺水之后,基本上是没办法冷静的,都是凭借本能挣扎。所以救人的人,往往都得兜个圈子从后面去拖人,以免被抓住之后一块沉下去。” “就让舒氏姐妹得意这么几天吧!”孟皇后深深看了她一眼,冷笑着说道,“她们的好日此也长久不了了!” 盛惟乔听出她语气中的笃定,心生好奇,只是询问的话到了嘴边,却意识到这很可能关系到孟氏的秘密,顿时又咽了下去,轻笑道:“青琅你也别太生气了,终归咱们有惊无险。” “你说的对。”孟皇后点了点头,就问起公孙喜,“之前应姜救下你,我却是多亏了密贞郡王的小厮了……不知道那小厮?” “他单名一个‘喜’字,我们都叫他阿喜。”盛惟乔解释道,“他这人不怎么爱说话,向来有点冷冰冰的,若是有冒犯你的地方,你可别跟他计较。” 孟皇后失笑道:“且不说他没有冒犯我,即使真有什么疏忽的地方,人家救我一命,我还计较个什么?” 就问,“你说我要怎么谢谢他?跟密贞郡王商量,还他身契,给他份丰厚家业……这样合适吗?” “我估计不太合适,我哥……密贞郡王挺倚重他的,他对密贞郡王也是忠心耿耿,只怕是不肯跟密贞郡王分开的。”盛惟乔心说公孙喜出身玳瑁岛,哪里有什么身契哦! 他要是不愿意跟着容睡鹤,早就可以一走了之了! 从玳瑁岛到南风郡再到长安都形影不离,这人分明就是容睡鹤的头号心腹,岂会因皇后的感激就去过自己的富贵逍遥日子? 不过这番内情不好跟皇后讲,就道,“我看你随便赏他点东西就是了,密贞郡王对他很不错,说是小厮,其实以前在盛家的时候,不比我们兄弟姐妹差多少,他应该也没什么缺的。再说了,当时那种情况,会水的人跳湖救人,都是应有之义。你好歹是皇后呢!” “我看他八成是受了密贞郡王之命才跳湖的。”孟皇后微微一笑,说道,“毕竟我当时可是刚刚挑拨过陛下不要将密贞郡王过继到膝下的呢!密贞郡王怎么会让心腹小厮跳湖救我?说起来也是沾了你的光了。” 盛惟乔打趣道:“那等你回宫之后,跟太后娘娘的厨子要份烤鱼给我呗?我堂妹,就是徽懿,自从之前得太后娘娘赏赐,她算是吃顺了嘴,成天惦记着!” 皇后笑道:“这是小事,我保证回头让徽懿吃到腻烦!” 盛惟乔闻言正要接话,这时候外间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跟着春来强按心绪的嗓音从外面传来:“娘娘,凌波宫那边出事了。” 第三百八十二章 孟氏的谋划 盛惟乔听了这话心头就是一惊,因为之前她跟孟皇后一块落了水,与救人的公孙应姜以及公孙喜被困汀州好一会,才由郦圣绪赶到接回岸上,安置到这怜萼馆来收拾。 这么大的事情,凌波宫那边居然还是歌舞升平,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可见今儿个当家作主的几位贵人粉饰太平的程度。 这时候凌波宫出的岔子,居然需要禀告孟皇后这个既没有皇后实权、且还刚刚落了水的中宫,可见绝对不是一般的事情! 她所以下意识的坐直了身子,看向孟皇后。 却发现,这时候孟皇后的反应很是古怪:皇后先是流露出一抹惆怅与不忍,但旋即转为无奈与冷漠,似深吸了一口气之后,才开口问:“出了什么事?” “孟十一小姐,与广陵王殿下……”春来虽然年纪比孟皇后还有盛惟乔都长,但毕竟是没有侍奉过皇帝的宫女,说到这里就有些羞赧,顿了顿才继续道,“好像是广陵王殿下酒后误入了孟十一小姐休憩的精舍,然后又把孟十一小姐误当成了自己的侍妾,就……现在太后娘娘已经被气的当场晕倒了,莫太妃派了人找过来,问皇后娘娘您是否已经醒转,若是醒了,能不能前往凌波宫主持大局?” “……”室中有短暂的死寂,片刻后,孟皇后说,“你去跟莫太妃派来的人讲,本宫刚刚醒转,这会儿还头晕的厉害。不过既然母后晕过去了,本宫说什么也要过去瞧瞧的!就是本宫得缓一缓才能到,请太妃帮忙照顾些场面。” 春来走后,孟皇后与盛惟乔却继续相对默然了好一会,皇后才惨笑了下,说道:“你看出来了?” “……我觉得你也没想瞒我。”盛惟乔咬了下唇,“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孟皇后自嘲的笑了笑,低声说道,“陛下年事已高,姑姑都不指望他能再有亲生骨肉了,遑论其他人?再说了,就算他还能有亲生骨肉吧……他心思全在舒氏姐妹身上,也轮不着我给他生下皇嗣不是吗?” “所以只能过继。” “只是陛下只有高密、广陵两个兄弟,这两位当年都跟陛下争过皇位,至今都没对皇位失去觊觎之心!孟氏自然断不会同意陛下去后兄终弟及,也不放心他们膝下现在的任何一位子嗣出继陛下。” “毕竟他们膝下的子嗣,年纪最小的,也都开始记事了。” “何况就算是没记事的子嗣,跟我孟氏非亲非故的,凭什么登基之后要特别照顾我孟氏?” “所以……” 皇后说到这里叹了口气,盛惟乔心情复杂的接口:“所以郑国公亲自出马,说服太后娘娘劝陛下立你为继后,然后,再设计让孟十一小姐与广陵王生下子嗣,到时候过继给陛下,由你抚养。这样生母养母都是孟氏女,登基之后,看重孟氏,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 见皇后默默点头,她沉默了会,说道,“之前你曾经再三追问我,跟孟十一小姐的关系如何?我当时以为你不想我有其他要好的女伴,现在想来……其实你是早就知道孟十一小姐的会遭遇今天这样的事情,怕我跟她关系好,会为她伤心?” “试探我对崇信伯是否有意……大概也是出于这事儿的考量吧?” “孟氏一早就决定牺牲四房了,你不想我被波及?” “六哥跟你一样,都是心善之人。”孟皇后眼中有水光浮现,“你知道的,我以前在郑国公府,其实很没地位。他是唯一一个受到姑姑重视前后,都对我态度温和的人。虽然他从来没帮过我什么,然而我知道那是因为他自己境况也不怎么样。所以如果我可以做主的话,我绝对不会同意牺牲十一姐姐。但……” 她自嘲的笑了笑,“连我自己都是棋子啊,我又能做什么呢?我帮不了十一姐姐,也帮不了六哥,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想方设法的让你离他们兄妹远点,这样,现在的你,也许会好过点?” “不过好像你也没有怎么好过……也是,你这样心软的人,当初跟我还不熟的时候,就冒险救下过我,听到这样的事情,哪怕是跟十一姐姐素不相识,只怕也会愀然不乐吧。遑论你跟十一姐姐不但认识,关系也不算坏?” 孟皇后的声音渐渐有些哽咽,“你还记得之前我想撮合你跟宜春侯吗?这是因为,姑姑她在头次召见你后不久,就打算把你说给六哥了。虽然六哥人不错,但也正因为不错,他是绝对无法接受他当掌上明珠带大的胞妹,被孟氏这样利用的。” “这点不只我知道,孟氏其他人也是心里有数。” “所以……” “接下来六哥就算不发生各种意外出事,也肯定会被打发到没有实权的位子上去。” “好吧,实际上,六哥手里从来也没有拿到过多少实权。” “我想六哥肯定以为这是因为他没有功名在身,又受了已故四叔的影响?” “但事实就是,孟氏早就打算将四房当成延续富贵的垫脚石了,所谓他讨好娇语、经娇语引荐,得到姑姑的重视……不过是为了让他们兄妹自己走入陷阱的一个圈套罢了!” “你想娇语生前对姑姑丝毫不敢违逆,甚至可以说是百般讨好,姑姑尚且对他们母子三个态度冷漠,我那已故的四叔,年少轻狂的时候,对姑姑根本就是肆意轻慢。姑姑怎么可能因为六哥奉承几回,就不计前嫌的提携他了呢?” “归根到底,是郑国公他们兄弟三个,在姑姑跟前献计,需要用到四房,所以姑姑才对他转了和颜悦色的态度……” 孟皇后一口气说到这里,眉宇之间浮现出分明的疲倦与厌恶,“所以如果你要在长安选择夫婿的话,不要选孟氏,也不要选高密王那边的所谓青年才俊,孟氏有多龌龊多凉薄,我是亲眼看过来的。而高密王能够与孟氏抗衡这许多年,我想他跟他的手底下人也未必干净,大冷天的王府闹的那场‘时疫’,不是到现在都没人知道内情?” “他们这种人家,富贵归富贵,可是一来前途难料,二来勾心斗角、骨肉相残太多,非常非常非常不适合你这样的性子。” “因此你要挑夫婿,还是选择宜春侯那样的好,至少他够简单。” “……”盛惟乔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其实她跟孟归欢也没见过几次,尤其是跟孟皇后熟了之后,跟孟归欢基本上就是见了面点个头就算了。 这会儿要说为孟归欢怎么怎么愤慨,也未必。 但正如皇后所言,总归是觉得心塞。 皇室是最不讲究辈分的,郑国公、武安侯、成阳侯这三位,膝下无论是女儿还是孙女,都不少。 正值芳龄的女孩儿,就看这些日子排队到望春宫跟孟皇后话家常的人,就知道数目有多庞大。 这些女孩儿,未必个个讨他们喜欢。 或者未必个个被他们当成心肝宝贝似的。 不然之前的孟丽缥跟孟丽缇,也不会那么轻易的预定了偏远地方的夫家。 然而孟归欢,却是孟归羽这个长兄含辛茹苦养大、视若珍宝的。 但郑国公兄弟三个,却偏偏选中了孟归欢来做生下有孟氏血脉的皇家子嗣的人选。 无非,是因为孟氏四房根本无力反抗他们的决定。 所以哪怕他们也未必将膝下的所有女孩儿都看的无比重要,却也抱着“总之不要牺牲我的女儿或孙女”的想法,那样轻描淡写的牺牲了孟归欢。 想到方才湖畔孟归欢阻止孟霜蓼说出今科探花的名字的羞涩,以及上了楼船之后,孟归羽不肯上楼的苦心,盛惟乔觉得心情说不出来的沉重。 “现在最重要的不是我挑夫婿。”只是看着同样深受打击的孟皇后,盛惟乔用力捏了捏拳,还是强笑着说道,“而是咱们快点去凌波宫吧……贵妃方才在楼船上似乎摔着了,这会儿被陛下带着、昭仪陪着,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诊治呢!太后娘娘这一晕厥,凌波宫可谓是群龙无首。太妃到底是高密王的生身之母,这时候会做些什么真不好说。你作为皇后,可不能在这里太拖延时间。” 皇后有点怔忪:“咱们?” “你不要我陪你过去吗?”盛惟乔迟疑道,“可我看你还没完全恢复……而且,你对孟十一小姐的遭遇,好像比我还难过。我觉得我跟你一块过去,会比较好。” “……我大概确实比你还难过吧?”孟皇后拿袖子胡乱擦了擦脸,凄笑道,“毕竟我跟她也算是同病相怜了。” 她长长的吐了口气,“所以你不要跟我过去了!我们是生在这样的家里,根本没有其他选择。至于你……我希望你能够一直这么娇生惯养、被人呵护备至的过下去。这会儿的凌波宫,一定很乱,我不想你被卷进去。” 皇后最终还是没有答应让盛惟乔同往凌波宫主持大局,尽管她被华丽的皇后朝服映衬的格外惨白的脸色,即使敷上厚厚的脂粉也无法掩饰,但她还是坚持一个人登上辇车离开了。 盛惟乔站在怜萼馆的门口看着一行人的背影都消失在葳蕤的草木之后,忽然眼泪就下来了。 这时候旁边伸出一只手来,用拇指替她揩着泪痕,容睡鹤有些惊讶有些气恼的问:“乖囡囡,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哭?” “莫太妃方才派来告诉的消息,你不知道吗?”盛惟乔推开他手,自己从袖子里抽出帕子擦了擦眼角,哽咽道,“孟十一小姐被……她没法跟今科探花成亲,得进广陵王府了!” “就这事?”容睡鹤的语气有点无奈,“我还以为你又被欺负或者又受什么委屈了……孟十一小姐,嗯,我们答应过她出阁的时候,会奉上厚礼来着?但至于她嫁给谁,这好像跟咱们没什么关系?我记得乖囡囡跟她也不是很要好?” 盛惟乔怒道:“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凉薄的?方才在湖畔,你没看到吗?孟十一小姐跟今科探花本来就要成为一对了,结果现在来了这么一出……你不觉得孟十一小姐很可怜吗?” “她好歹是孟氏之女,就算孟氏四房在孟氏的地位一直不怎么高,但毕竟是嫡女。”容睡鹤不以为然的说道,“所以即使广陵王已有王妃,她怎么也能捞个侧妃做做。有孟氏做靠山,还是那种正妃都得客客气气的侧妃!” “这样的前途,对于普通人家来说,已经是想都不敢想的了……所以,这有什么可怜的?值得你在这里为她哭?” 盛惟乔瞪大了眼睛:“可是广陵王比她大了那么多岁,这会儿孙子都有了!” “这世上十八新娘八十郎的姻缘多了去了。”容睡鹤完全生不出同情孟归欢的想法,这不仅仅是因为他对盛惟乔之外女孩儿的细腻心思半点兴趣都没有,也是因为玳瑁岛长大的他,看过太多太多人间惨剧,像孟归欢这种固然被家族摆了一道,但进了广陵王府肯定也是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他真心不觉得有什么委屈的? 多少人别说是给广陵王做侧妃的,那是进广陵王府做丫鬟都未必能有机会呢! 孟归欢这结局就算凄惨的话,那当初被掳上玳瑁岛的女眷,岂不是个个都该当场自尽?! 容睡鹤一边嘀咕着“这小祖宗果然是没吃过苦的这么点事儿居然就哭了”,一边说道,“再说孟十一小姐不是还没进广陵王府么?没准她进了之后,忽然发现广陵王府什么都好,简直就是她梦寐以求的夫家呢?” “要是让你娶个比你祖父年纪小不了几岁、有丈夫、有儿子、有女儿还有孙子的老妇,你也梦寐以求?!”盛惟乔本来跟孟皇后谈的蛮伤感的,再被皇后拒绝一块前往凌波宫,就更难受了,所以才会在怜萼馆门口落泪。 但这会儿被容睡鹤这么一安慰,完全哭不出来了,拎起裙角,狠狠踹了他两下,边朝里走边恨恨道,“无情无义……懒得跟你这种人说!” 走了几步想起来,看着冷冷清清的庭院皱眉,“对了,宜春侯呢?他还在这里不?” 该不会被容睡鹤悄悄的绑去沉湖了吧? 第三百八十三章 盛惟乔:怪我咯? “方才莫太妃派的人过来后,他就匆匆回去看舞阳长公主了。”容睡鹤一看就知道她心思,哼道,“坏囡囡,你也太不信任我了!我都说了,凡是涉及到你的事情,我都会尽力考虑周全的。他方才在凌波宫当众喊了你到僻静处说话,这会儿如果忽然死了,你必定首当其冲!所以我就算想弄死他,也不可能在这会儿动手啊!” “我说你这个动不动就杀人放火的脾气能不能改一改?”盛惟乔被气笑了,合着他还真考虑过弄死郦圣绪啊? 她看了眼左右,扯着容睡鹤的袖子进了正堂,低声数落道,“你现在已经是郡王,是天子的亲侄子,是皇室子弟了好不好?!怎么还跟做海匪时一样,遇见事情第一个想的就是下毒手?!你这样像话吗?!” “这怎么能怪我呢?”容睡鹤正色说道,“这分明就应该怪坏囡囡你啊!” 盛惟乔愕然:“怪我?!” “当然怪坏囡囡了!”容睡鹤理所当然的说道,“要不是你游移不定,一会儿要我一会儿不要我,弄的我成天心里七上八下坐立难安,我需要用弄死所有情敌这么激烈的手段来保证你不变心吗?!” 盛惟乔:“……” 她觉得自己迟早会被他气死,“那人家宜春侯怎么就没想过要弄死你这个情敌?!” “那是因为他太弱了,他根本就弄不死我!”容睡鹤振振有词,“正常人都知道,对待情敌,就应该像秋风扫落叶一样无情,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他被我吓唬一下就放弃你,可见是何等软弱!这样的人,怎么配得上乖囡囡呢是不是?” “那我之前听你那俩美貌表妹说起高密王府与赵府亲上加亲的事情时,我也没想过要弄死她们。”盛惟乔冷笑着说道,“你的意思是我也是太弱了、根本弄不死你那俩美貌表妹、软弱、配不上你?!” 容睡鹤连忙道:“这个是不一样的!乖囡囡你是善良宽厚、仁者无敌!所以我才非娶你不可啊!” “……”盛惟乔无语的看了他一会,真是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说道,“我不放心皇后,想回凌波宫去瞧瞧,你呢?” “我当然陪你了。”容睡鹤笑着说道,“咱们一块过去!” 他们回到凌波宫的时候,事情好像已经平息了……至少表面上平息了。 偌大的宫殿里,望去一片歌舞升平,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 只是走过的席间,窃窃私语与对东南角上的指指点点,都证明了一场风波刚刚被弹压下来。 盛惟乔看了看东南角又看了看正殿的方向,迟疑了下,到底没去找盛老太爷等人,而是先朝东南角上走去。毕竟孟归欢的这件事情,同盛家毫无关系。 想来盛老太爷他们不至于被牵累进去,倒是孟皇后那边,也不知道处置的怎么样了? “事已至此,其他话本宫先不说了,只一件:本宫的嫡亲堂姐清清白白的女孩儿,就这么被毁了名声,广陵王,你是否应该给本宫、给孟氏一个交代?!”盛惟乔抵达东南角上偏殿的时候,正好听见内中传来孟皇后的高声厉叱,“还是你觉得今儿个这事情,是你陪个不是就能解决的?!” “皇后何必这么急着把责任推卸到三弟头上?”皇后话音才落,广陵王还没说话,就听高密王截口道,“三弟的酒量孤很清楚,他方才在席上就喝了那么四五盏,顶多就是稍微有点熏意而已!是不可能醉到头晕眼花的走错精舍不说,还将孟十一小姐当成自己侍妾的!所以这内中肯定有隐情,孤以为还是彻查到底的要紧!” 孟皇后冷冰冰的说道:“彻查?你想怎么个彻查法?还嫌今儿个皇室丢的脸不够么!” 就继续追问广陵王,“事情的经过你最清楚,现在要怎么办,你自己来说!” 广陵王似乎低声说了几句话,跟着就听高密王惊怒交加道:“三弟,你糊涂了么?你怎么可能主动染指孟氏女?这里头的缘故你会不清楚?怎么就认了下来?你该知道今儿个这一出到底图的是什么!” 广陵王好像又说了几句,高密王的语气就变成了彻底的愤怒:“你我兄弟彼此扶持这许多年,我本来以为咱们虽然不是一母同胞,却也彼此毫无间隙!想不到你……你……你这么做,可对得起已故的柔母妃?!” 提到柔贵妃,广陵王不知道回答没回答,孟皇后却嗤笑了一声,说道:“高密王,你说话有点分寸!广陵王生母追随先帝而去,乃是她的福气!怎么你觉得先帝不该有他生前最宠爱的妃子侍奉在侧么?!” “……”好一会没听见高密王的声音,盛惟乔正迟疑着里头这局面,自己是否适合上前请宫女帮忙通禀,却见殿门打开,脸色铁青的高密王带头大步流星的走出来,看样子是谈的不欢而散,一怒之下打算拂袖而去了。 兜头看见盛惟乔,他只瞥了一眼没在意,但跟着见到盛惟乔身后的容睡鹤,就是皱眉,站住脚,冷然道:“你怎么会在这里?!你知道不知道你母妃找你找了多久了?她因为牵挂你,到这会儿连口水都没心思喝!” “你自己废物,难道还想迁怒我?”容睡鹤闻言,想都没想就道,“王妃无心饮食,你不会劝?劝了不听,你不会想出让她好好吃东西的办法?!自己没本事照顾好王妃,活该你那个王妃成天病恹恹的!” 这话听的高密王的随从都是目瞪口呆,盛惟乔却满脸通红,瞬间想到方才容睡鹤对于让她吃东西这件事情,先劝,劝了不听就想出让她好好……啊不,是泪流满面吃东西的办法。 “你这个逆子!!!”高密王万没想到他当着人前也这么不给自己面子,一时间气的挽起袖子,俨然要动手,见状盛惟乔下意识的朝容睡鹤面前站了站,但立刻被容睡鹤拉到身后了。 容睡鹤眯起眼,微微而笑:“乖囡囡,别担心!论打架,你什么时候见我输过?” ……虽然说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古往今来,不孝子也不是一个两个。但一般来说,越是高门,越是讲究脸面,对于长辈,尤其是生身之父,至少场面上,总归是尊重孝顺的。 似容睡鹤这种对待亲爹的方式,也真是忤逆的清纯不造作了! “王爷息怒!息怒!”高密王的随从震惊之后,赶紧上前拉住高密王,劝道,“郡王头次来上林苑,难免路径不熟,出了正殿之后随便转转,不知不觉忘记了辰光也是有的。” “正是这个理儿!而且郡王这会儿找到这边来,八成也是担心王爷您,这一番孝心,王爷怎么还能责备郡王呢?” “郡王年少气盛,气头上的气话,王爷可不能当真!毕竟骨肉至亲,哪里来那许多计较?” 一群人边说边暗自擦着冷汗:虽然天子不在,孟太后晕着,可是孟皇后这会儿可就在身后的殿中啊! 本来高密王被广陵王的改换门庭气的起身就走已经很没面子了,如果再在殿外跟亲生儿子动上了手,甚至更惨点,被亲生儿子给打了,这往后的脸面朝哪搁?! 毕竟看容睡鹤的样子,可是半点没有给人做儿子的觉悟! 所以众人一拥而上,七手八脚的将高密王给架走了。 留下盛惟乔瞠目结舌良久,才转过头来看向容睡鹤:“你……你在王府都是这么对待你父王母妃的?” 这到底多大仇…… “他自找的。”容睡鹤淡淡道,“他很不喜欢我,我为什么要让着他?” 盛惟乔迷惑的问:“可当初是他跟王妃主动上门要你回去的啊,他为什么不喜欢你?” 真不喜欢,何必把容睡鹤认回去? “这个不重要。”容睡鹤无所谓的说道,“我也不需要他的喜欢。我之前就说过了,我要的就是一个能够娶你的身份。” “但终归是你生身之父。”盛惟乔迟疑道,“你这么寸步不让……是不是不太好?” “我这辈子会让着的就你一个。”容睡鹤闻言,睨她一眼,似笑非笑道,“生身之父是什么东西?!” 盛惟乔:“……” “再说你看他像是做亲爹的样子吗?”容睡鹤看她一脸无语的样子,心说这乖囡囡毕竟是父宠母爱长大的,对于离经叛道之事难免难以接受,还是哄着点的好,就道,“你想想爹爹是怎么对你的?他方才压根就是想把在殿里头受的气发作在我头上,这种人活该碰见我这样的亲生儿子!” 盛惟乔:“………” 好吧,虽然她知道这人又在狡辩了,但对比自己的亲爹盛兰辞,她也觉得高密王这个爹忒不慈爱忒暴躁了! 她亲爹盛兰辞,哪怕是怒火万丈,见着心肝宝贝女儿的面,那是顷刻之间烟消云散、喜笑颜开,更不要讲舍得打骂了! 相比之下,高密王好渣好渣好渣…… 嗯,不过等等……盛惟乔恼怒的瞪着容睡鹤,低声道:“那是我爹爹!你都找到你亲爹亲娘了,还对我爹爹一个口一个‘爹爹’做什么?!再乱喊,小心我揍你!” “早晚都是要喊‘爹爹’的,何必改来改去的麻烦?”容睡鹤笑着在她鼻尖上刮了刮,见盛惟乔抬手就给自己一拳,笑眯眯的提醒,“宫女出来了哦!估计是孟皇后知道你过来的消息了……你确定这会儿继续揍我?” 盛惟乔闻言,回头一看,果然春来正好跨出殿门,她尴尬的在容睡鹤的手臂上使劲拧了把,这才迎上去问:“怎么样?” 第三百八十四章 你看,一点也不肉麻! 春来瞥了眼容睡鹤,才道:“广陵王愿意给孟十一小姐一个交代。” 这个不消她说,盛惟乔在外面也听到了,不然高密王何以会负气而去? “皇后娘娘这会儿正跟广陵王商议一些细节,听说您在外面,所以让奴婢来请您进去。”春来频频看着容睡鹤,显然对高密王的亲生儿子抱着警惕,是不想在他面前多言的。 盛惟乔想了想,就拉着她走到旁边:“娘娘这会儿心绪如何?” “奴婢看不出来,不过想来娘娘很生气吧?”春来只是一个宫女,就算以前是在馨寿宫服侍太后的,对于孟氏这么重要的计划也是方才才反应过来,就醒悟为什么孟皇后早先宁可违逆太后的意思,也要撮合盛惟乔跟郦圣绪,而不是将这女孩儿说给孟归羽了。 此刻自然明白盛惟乔在皇后心目中的地位,比她早先估计的还要高,就格外的恭谨,轻声细语的说道,“毕竟十一小姐刚刚跟今科探花约好婚姻,本来打算回头就走六礼的程序呢,结果……娘娘方才过来的时候,先去后头看了十一小姐还有崇信伯,那两位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虽然广陵王允诺会给十一小姐一个交代,但……娘娘也是心烦的很。” 盛惟乔犹豫了会,就说:“既然皇后正忙着,我就不进去打扰了。毕竟她等会肯定还要去看太后娘娘的。你帮我跟娘娘说声‘保重’吧。” 春来答应下来,盛惟乔也就离开了。 回去正殿的路上,她沉默了好一会,才问容睡鹤:“你觉得孟氏的计划能成功么?” 不等容睡鹤回答,盛惟乔又说,“就算一切顺利,孟十一小姐与广陵王生下男嗣,出继天子,入主东宫。可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孩子小时候也还罢了,长大之后,孟氏就这么有把握,他会不计较自己生身之母的遭遇?” 而且,孟皇后对孟氏,显然也没有多少好感。 皇后只是没办法,不得不被孟氏摆布。 那么孟皇后抚养长大的孩子,真的会像孟太后那样,为孟氏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谋划吗? “首先他要能长大。”容睡鹤静静听罢,笑了笑,意味深长道,“自古以来,得势的外戚,结局不外乎三种:一种是老老实实做人,数代之后,福泽斩去,归于平庸;一种是嚣张跋扈,骄行众人,譬如孟氏,纵然一时可以凌驾朝廷之上,但只要皇室出一有为之君,又或者激起众怒,难免就是下场凄凉。” “对于孟氏来说,这两种都是他们无法接受的。” “所以他们必然是选择第三种:先挟天子以令诸侯,等到实力积蓄足够,就改朝换代,自己当家作主,如此才是真正高枕无忧!” 盛惟乔叹了口气:“所以,孟归欢与广陵王的子嗣,就算被他们推上了帝位,也只是一个幌子,是用来给孟氏争取更多的谋朝篡位的时间的傀儡?” “这是当然的。”容睡鹤不在意的说道,“乖囡囡,不是每个女孩儿都跟你一样,认为只有找个年岁仿佛还对她一心一意的夫婿,才是好姻缘。这天下将富贵荣华看的比两情相悦更重要的人,从来就没缺过。远的不说,就说咱们没了的二婶,她当初不惜横刀夺爱也要嫁进盛家,难道完全是看中了二叔那个人?还不是因为盛家豪富?”“如果孟氏没有谋逆之心,就打算扶个对他们有好感的新君上位,免得山陵崩之后被高密王这大敌清算,那就不是算计四房的孟十一小姐来做新君的生母,而是抢着让自己膝下的女孩儿上了。” “之所以要选择孟十一小姐,无非就是看中了孟氏四房地位权势都不高,将来牺牲他们的时候,不需要另外付出什么代价……试想如果是武安侯的女儿或孙女接了这差使,回头孟氏得势之后,武安侯以此为借口,要求让自己登基,或者取得其他足够分量的补偿,郑国公跟成阳侯的利益,岂不是就要受到影响了?” “但孟氏四房则不然,孟归羽是没资格跟他那三个伯父谈条件的,到时候随便扔点残风剩饭给他也就是了。” “其实就算什么都不给……孟归羽又能有什么办法?” 盛惟乔心情沉重道:“事情还没成,就对自己人这样残忍,他们就那么有把握,他们可以笑到最后?” 容睡鹤微笑道:“乖囡囡,你没看出来吗?孟氏从来没有将四房当成自己人的。” 他朝正殿方向抬了抬下巴,“你可还记得,当初二婶去世之后,四妹妹坚持报官,一度跟祖母较上了劲?当时祖孙俩当众闹的不可开交不说,后来二房也在祖父的坚持下分了出去。可就是这样,不过三年光景,祖母还是亲自出马,将四妹妹带来长安,图的是什么,大家都很清楚!” “这才是一家人的样子,吵归吵,闹归闹,回头还是割舍不下!” “至于孟氏……郑国公、武安侯、成阳侯这三兄弟,虽然不同母,彼此之间到底是有兄弟情分的。孟氏的崛起,主要也是他们三兄弟的齐心协力。但孟归羽之父孟宝,自来就跟上头四位兄姐有着天生的隔阂。” “孟宝是孟老国丈的老来子,其生母又是老国丈晚年最宠爱的妾室,从落地起就受到老国丈的偏爱,以至于郑国公三人对孟宝从很早就存下了嫉恨之心。偏偏他还是个骄纵狂妄的性子,仗着老国丈的宠爱,压根不把兄姐放在眼里。” “而他比孟皇后小了足足十四岁,落地时太后都已经进宫了。如此姐弟之间能有什么感情?太后再听一块长大的郑国公等人诉说孟宝在家中的种种恶劣行径,尤其是对她这个长姐的冷嘲热讽,在孟宝夫妇去后,没顺手弄死孟归羽几个就是宽宏大量了。” “至于说将孟归羽兄妹四个当成自己人看……那是从来没有的事情。” 容睡鹤淡然道,“说起来也是孟归羽年轻了点,以为凭借自己的努力讨好,可以让这些长辈忘记从前的芥蒂,实际上若是真正宽厚的长辈,就算记恨孟宝,又怎么会看着四个孩子苦苦挣扎多年而无动于衷?你看咱们祖母,那是三年不到就开始给四妹妹的终身大事操上心了。而太后之所以接受了孟归羽的奉承,归根到底是觉得四房还有点利用价值罢了。” “……”盛惟乔沉着脸,走了一段路之后,才冷哼道,“不过现在你倒是高兴了吧?” 容睡鹤明白她的意思,本来他捏着孟归羽的把柄,就有将孟归羽发展成内间的可能。 现在好了,孟归羽被孟氏摆了这么一道狠的,以他对弟弟妹妹们的重视,卖起孟氏其他三房,那就更没压力了! “也谈不上什么高兴不高兴。”老实说,容睡鹤确实觉得这件事情对自己来讲是不错的,不过他知道盛惟乔肯定不喜欢自己这么幸灾乐祸,所以将脸色板了板,努力做出肃然之色来,才道,“毕竟我虽然杀人放火的事情没少干,却从来没抛弃过手底下的人。孟氏此举,着实令人不齿!” 又说,“何况孟氏既然招呼都不打一下的算计了孟十一小姐,肯定也会防着孟归羽为妹妹报仇!接下来孟归羽少不得要受到打压了,本来我想着他有大用呢,结果这下好了,他不被坑死就不错了。” 果然盛惟乔闻言,脸色缓和了不少,哼道:“你们这些成天想着勾心斗角的人,心真是脏!什么时候都不忘记利弊的算计!” “乖囡囡,你这话可是说的太不食人间烟火了!”容睡鹤是愿意顺着她的,不过考虑到自己接下来心脏的地方多了去了,这会儿就附和女孩儿,回头被抓了包,岂不是要重现这次的悲剧,明明就是被冤枉了,这小祖宗还觉得他活该? 所以立刻道,“其他人不说,就说咱们爹爹将盛家从之前的寻常富户壮大到如今的地位,你敢说爹爹没跟人勾心斗角过?!难道你也觉得爹爹心很脏么?” 又说,“再比如祖父当年在北疆的时候,与茹茹交战,难道次次都是摆明车马,正面冲阵一较高下?” “我就那么一说,你倒是一套又一套的了是不是?!”盛惟乔其实也不是真的多么推崇做人要光风霁月,毕竟盛家起家的过程也实在算不上光彩,只不过这会儿一时感慨罢了,见容睡鹤振振有词,顿时就翻脸了,站住脚,冷笑着说道,“而且你举谁的例子不好,偏拿我爹跟我祖父出来说嘴,怎么你对我爹还有祖父有意见很久了,要这样念念不忘?!” 容睡鹤:“……” 他赶紧换了一副谄媚的表情,赔笑道,“乖囡囡,怎么会呢?我对爹爹还有祖父,那绝对是一片孝心,只求早日定下名份,可以跟你一块长长久久的侍奉他们膝下啊!之所以举他们的例子,一来是我对两位长辈的谋略与魄力钦佩已久,不想他们被乖囡囡误会算计利弊就是阴险小人的看法波及;二来,想到举例就想到两位长辈,这正是我将两位长辈时刻放在心上的佐证啊!” 这番话还不足以让盛惟乔就此消气,女孩儿继续找茬:“哦,原来你的心上人是我爹跟我祖父啊?那我是什么?” “你是心尖尖嘛!”容睡鹤反应很快,立刻道,“乖囡囡,心尖尖,是不是很对仗?” 盛惟乔:“……” 她面无表情了一下,说道,“大庭广众之下,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肉麻?” 闻言容睡鹤前后看了看,见附近的人没注意,借着身体的掩护,在盛惟乔手背上摸了把。 盛惟乔吓的差点就给了他一脚,惊怒交加的低声道:“你干什么?!” “乖囡囡,你看,你感觉到我摸你了,可见你的肌肤没有发麻。”容睡鹤一本正经的说道,“所以我说的话,完完全全发自肺腑,又真挚,又诚恳,一点也不肉麻!” 盛惟乔:“………” 要不是他们现在已经走到距离正殿不远的地方了,四周的人着实不少,她真的好想从旁边搬张桌子砸到这人的脑袋上! 第三百八十五章 盛老太爷:入赘还有的谈! 为了防止自己忽然暴起,盛惟乔决定不跟容睡鹤说话了! 如此总算太太平平的进了正殿,这时候的正殿里颇有些空荡荡的,原本人头济济的席位,却只剩了零星的三三两两。 盛惟乔知道多半是因为孟归欢与广陵王的那一出,这会儿孟氏以及高密王定然都在召集手下商讨对策……正殿显然不是适合的地方,故此大部分人才会离开。 还好无论徐家还是盛家,跟这事儿都没关系,此刻倒是都在席上的。 见盛惟乔过来,正集体松了口气,晃眼看到她身后的容睡鹤,其他人也还罢了,盛老太爷顿时头疼,直接把孙女儿拉到旁边盘问:“你不是被宜春侯邀走的吗?怎么会跟密贞郡王走在一起?” 盛惟乔悻悻道:“我跟宜春侯说着说着打了起来,正好他经过帮了我一把,然后去了皇后那儿……方才这里不是出了事吗?因为太后娘娘当时晕过去了,底下人又不敢去打扰陛下那边,遂去了皇后跟前禀告。皇后于是过来主持大局,我不放心,后一步也过来。这会儿才去东南角上的偏殿里看了下情况,见皇后正忙着,就回来了。” 盛老太爷听的好想吐血,恨铁不成钢的小声道:“什么叫做‘正好他经过’,他这十成十是盯梢你呢!掐着你危急的时候出现,图的就是让你感激他!这么浅显的兵法,小时候我不知道给你讲过多少次了,你怎么就是看不出来?!” 盛惟乔还没回答,老太爷猛然想起来,忙说,“等等,你怎么会跟宜春侯打起来的?!是不是那小子挑唆的?” 边问边朝容睡鹤飞了个眼刀。 “宜春侯打了我一拳,我……”盛惟乔斟酌着措辞,不过还没等她想好怎么说呢,老太爷已经沉了脸:“什么?那姓郦的混账小子居然敢打你?!” 瞬间就怒了,拍案而起,“走!祖父带你去找舞阳长公主殿下还有屠长史!这门亲事当初是他们先提出来的,那会儿说的多好听?什么郦圣绪性情敦厚待下宽容,你嫁过去是绝对不会受委屈的,结果呢?!今儿个这样的场合就敢打你,这要当真把你许配给她,还不得成天将你朝死里欺负?!这哪里是想结亲,这根本就是想骗婚!!!” “……祖父,这个,我后来还手来着。”盛惟乔哪里有脸让他带自己去找舞阳长公主跟屠如川说理啊,闻言赶紧劝,“他被我打的也不轻……” “你能把他打成什么样子?!”盛老太爷不相信,呵斥道,“你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儿,比他还小了足足三岁!别说打他了,就是他打你的时候,能从他手底下逃走就该谢天谢地了!我跟你说,这种时候绝对不能让步!不要被长公主的身份跟那姓郦的的侯爵身份给吓住了,咱们老盛家不是那种明知道女孩儿受了欺负都不敢站出来的怂包!你跟我走,今儿个怎么也要让舞阳长公主母子给个交代不可!!!” 盛惟乔下死劲的将他按回座位上,小声且飞快道:“祖父!你一定要相信我!我不但把他打的满地打滚,还将他手臂都咬的鲜血淋漓!后来因为哥……因为密贞郡王赶到之后又踹了他一脚,方才在怜萼馆,打着皇后娘娘的旗号召太医时,太医说我什么事都没有,却给他开了一堆药的!这会儿舞阳长公主不找咱们的麻烦就不错了,咱们要是跑去理论,这是妥妥的理亏啊!” “这怎么能叫理亏?!”盛老太爷怒道,“是谁先动的手?是姓郦的对吧?他先动的手,却打不过你,挨打难道不是应该的吗!?堂堂男儿,连你个娇滴滴的小女孩儿都打不过,这根本就是丢人现眼!咱们有什么不好过去理论的?!” 不过说是这么说,老太爷倒是没有赶紧起身的意思了,而是抚着短髯若有所思了片刻,忽然就笑了起来,小声道,“乖乔儿,跟祖父说,你真的占了上风,将姓郦的小子狠狠揍了一顿?” 见盛惟乔点头,他笑容越发明显,说道,“宜春侯就算久病初愈,到底是成年男子,乔儿你怎么可能打得过他呢?” 盛惟乔还以为祖父仍旧坚持要去找舞阳长公主算账,正要继续解释,就见自己祖父一拍大腿,笃定道:“肯定是那小子让着你嘛!而且舞阳长公主到现在都没找你理论,看来那小子压根就没告诉长公主,在你手里吃的亏!” 就说她,“你们这些少年人啊!就是没分寸!卿卿我我的好好儿的,也是说打就打说吵就吵!不过也没关系,回头和好了就好……但你可要记住,下次不许再下这么重的手了!不然就算你自己不心疼,也得想想宜春侯若因你落下病根,将来还不是要拖累你?!” 盛惟乔:“………” 她冷静了下才道,“祖父,我跟宜春侯压根不可能了!我都把他打成那样了,他之所以不跟舞阳长公主告状,我想八成是因为孝顺长公主,还有就是觉得打不过我一个女孩儿,觉得没面子?总之是不可能因为喜欢我才让着我的!” 那个人比花娇的侯爷,真心只是一只鶸(ruo)啊! 不过盛老太爷压根就不相信:“这些话是密贞郡王跟你说的,还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这话显然就是怀疑容睡鹤私下给自己孙女洗脑了,盛惟乔无语片刻,小声道:“这事儿……回去再细说成不?” “若是真话,在哪里说不一样?”盛老太爷非常怀疑,“反正这会儿人都走的差不多了,皇室也没几个人在,为什么现在不能说,非要回去说?是不是你现在还没想好搪塞我的理由,这是打算使缓兵之计?!” 盛惟乔有点抓狂:“祖父您怎么能这么想我?我是这种人吗?!” 盛老太爷见孙女儿似乎恼了,赶紧祭出怀柔大法,眼眶瞬间湿润,声音也低了八度:“祖父最疼的孙女儿就是你了……祖父怎么会把你朝坏处想?归根到底,是怕你年纪小,不知道人心险恶,被人骗了去啊!” 边说边拿眼睛使劲的剜不远处正跟盛惟德等人说话的容睡鹤,凄凄惨惨戚戚道,“你自来就是咱们整个盛家的心肝宝贝掌上明珠!这世道女孩儿家嫁人就跟再世为人似的,你叫祖父怎么能不为你的婚事操心?!密贞郡王这个人,虽然论容貌与宜春侯也算各有千秋,论爵位比宜春侯还高了点,可是你看他那撒谎比说真话还流利的城府,你说我这个做嫡亲祖父的,怎么放心把你交给他?!” 吃软不吃硬的盛惟乔顿时就愧疚了:“祖父,都是我不好,叫您老人家操心了……” 老太爷开始抹眼泪:“乖乔儿,这不能怪你!这都怪我们这些做长辈的无能。实在没资本去趟朝斗这个级别的浑水,毕竟祖父年纪大了,死不足惜,可是你爹娘还在壮年,你们这一代的孩子就更年轻了……” “盛祖父!”这时候容睡鹤低头跟盛惟德几人匆匆交代几句,忽然就走了过来,笑眯眯的说道,“祖父您这是怎么了?好好儿的怎么就……?” “这个混账小子!!!耳朵怎么就这么尖的?!老子明明故意压低了嗓音了的!”盛老太爷动作一顿,暗中破口大骂容睡鹤狡诈,但碍着孙女儿就在跟前,又不好真的骂出来,心念电转,就顺势道:“密贞郡王,你来的正好,算我这老头子求求你了……” 老太爷是打算用对容睡鹤卑躬屈膝来增加孙女盛惟乔的愧疚,从而达到拆鸳鸯的目的,这点容睡鹤心里有数,不然也不会这时候走过来,见状微微一笑,凑到他耳畔,小声道:“盛祖父,别装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这样,上次咱们没谈拢,等今儿个过后,咱们再谈一次?不然我这里刚刚劝的乖囡囡开始畅想往后的浓情蜜意,您这儿就给她泼上一盆冷水。来来回回,咱们折腾也还罢了,乖囡囡该多煎熬?您口口声声说乖囡囡是您最疼的孙女儿,总不至于我都不忍心了,您还舍得吧?” “老子为什么要跟你谈?!”盛老太爷瞥了眼面前的盛惟乔,冷哼一声,收了老泪纵横之势,跟他走开几步,顿时就换了一副嘴脸,恶狠狠的说道,“我老盛家好歹养了你这几年,好吃好喝、呼奴使婢,兰辞还专门抽了一年空指点你功课,老子也拿你当亲孙子疼!怎么都不欠你的吧?结果你考了个状元就回自己真正的家里去了,怄的老子好几天都不想吃饭,要不是怕乔儿他们担心,老子能一口气砸上八百件瓷器都不带停的!” “事情到这里已经是你这混账不厚道了,然后你还想把老子孙女儿都拐走?!” “我老盛家难道八辈子欠你的不成?” “你要不要连老子这老骨头都弄回去给你做牛做马啊?!” 老太爷越说越生气,唾沫星子横飞,指头都快戳到容睡鹤脸上了。 然而容睡鹤神情平静,笑道:“祖父,人家都说女婿是半个儿,我娶了乖囡囡之后,那就是盛家半个儿子了啊!所以怎么能说我是拐走乖囡囡呢?这是多了半个儿子孝敬您几位才对!” “而且我跟王府压根就不亲!” “回头除了不能改姓盛外,我保证对您几位伺候周到,跟老盛家的儿子没什么两样!” “所以您看,您这哪里是被占了便宜?” “这是现成的好处送上门来了啊!” 盛老太爷到底年岁经历都摆在这里,可不像孙女盛惟乔那么好哄,闻言冷笑着说道:“说来说去,你还不是妄想让我老盛家陪嫁大批妆奁,将乔儿许配与你?若果你真的爱极了乔儿,又愿意给我老盛家做儿子,做什么不入赘我老盛家?!” 第三百八十六章 论无节操的重要性 容睡鹤闻言笑道:“祖父倘若当真非要我入赘才同意我跟乖囡囡的婚事的话,我倒是不介意的。毕竟人家不愿意做倒插门,最担心的无非就是两点:第一是怕被欺负;第二是名声不好听。但对于我来说,这两点都没什么难的,且不说盛家上下都是什么样的人,我这两年也算看的清楚,知道你们是不会欺负我的,而外人的话,自从我年长以来,一般都是欺负别人,还没碰见过能欺负我的人。至于说名声么,祖父也知道我底细,赘婿再不好听还能越过海匪去?” 盛老太爷一皱眉,暗道:“这混账小子!还是块滚刀肉了?!” 寻常男子听到“入赘”二字,都要跳脚呢,像容睡鹤这种论才学考取过状元、论身份乃皇室子弟的出色人才,按照老太爷的想法,自己一提倒插门,这小子就算不立刻拂袖而去,肯定也要跟自己据理力争! 那么自己就能理所当然的指责他对自己孙女儿不真心,从而轻松占据这场口舌之争的上风了! 结果这家伙到底是干过海匪的,足够不要脸,这么挑衅的话题,他也能回的这么云淡风轻! “怎么办?”老太爷顿时就有点犯难了,“当真把话赶上去,逼着他入赘?不过且不说此举兰辞夫妇一准不会答应,就说这小子外面光鲜,内里却很有点没脸没皮,万一老子这儿一松口,他立马打蛇随棍上,要跟老子把婚事敲定下来怎么办?!” 实际上老太爷自己也不会让盛惟乔招赘的,毕竟一来冯氏这会儿已经再次有孕在身,杭蘅芳亲口保证有八成可能是个男嗣……大夫说八成,其实就是十成了,留下两成不过是保险的讲法而已。 这会儿让盛惟乔招个赘婿,这不是平白跟自己的嫡亲孙儿分家业么?! 二来自古以来,赘婿都是被人看不起的,就算容睡鹤表示他不会介意,可是盛老太爷又不是盛惟乔,被他哄的七荤八素,几次三番想断都断不了,自然得考虑倘若容睡鹤当真入赘盛家的话,短时间里因为爱慕盛惟乔的缘故,兴许不在乎这种歧视。 可时间长了,新鲜感过去,谁知道他会不会心理不平衡? 到时候还不是坑了自己的嫡亲孙女儿? 所以就不敢接这话,老太爷沉吟片刻,因说道:“你说的倒是轻松,还不是仗着朝廷封的郡王爵位,还有你的生身父母,都断不许你做赘婿的?” “祖父若是不放心,我即刻上表辞了爵位就是。”容睡鹤正色说道,“至于生身父母那边,我也一力担之!” “混账小子没句真心话!”他表态表的这么爽利,盛老太爷反倒是有点词穷了,气恼的跺了跺脚,说道,“还什么一力担之!老子绝不相信你那对父母当初哭哭啼啼的找上门跟老子要了你走,会准你给老盛家做赘婿!到时候王妃怕不要再次来老子跟前哭哭啼啼的给你说情?!” 老太爷觉得摊上这么个能说会道还足够没节操的孙女追求者,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所以说完这番话,使劲一拂袖子,“这会儿正在宴席上,是说这么重要的事情的时候吗?!就看你这急三火四的样子,一点都不稳重不郑重,就不像是对我家乔儿真心的!你先给我滚回去探一探你那对生身父母的口风,回头再来跟老子好好的说一说你凭什么娶我老盛家的掌上明珠!” 完了赶紧一走了之……嗯,他觉得自己毕竟上了年纪了,脑子总归转的没有年轻人快,还是使个缓兵之计,匀点时间好好想一想,回头怎么刁难住容睡鹤吧! 盛老太爷有点心塞的回到座位上,那边容睡鹤也跟了过来,还想继续说几句的,只是还没开口就被老太爷不满的赶人了:“让你走,你怎么还磨磨蹭蹭的?!不把我这老东西放眼里了是不是?!” “那我先去跟王府那边说。”容睡鹤只好朝盛惟乔眨了眨眼睛,恋恋不舍的走了……还好他走出去四五步的时候,总算及时想起来今儿个起早就到处找盛惟乔的理由,赶紧折回来,从袖子里取出一只锦盒,交给盛惟娆,“这是早先答应惟妩妹妹的东西,你们女孩儿分一分吧!” 又从怀里专门拿了个更加小巧的锦盒出来,笑着给了盛惟乔,“喏,你的!” 因为盛老太爷这会儿眼中的警告已经达到“再不滚老子就揍你”的程度了,他不敢再留,面色遗憾的离开了。 他走之后,盛惟娆打开锦盒,见内中装了满满一匣子的钗环首饰,都是少年女孩儿家用的,就招呼盛惟乔、盛惟妩、公孙应姜还有徐采芙过来挑选。 不过公孙应姜跟徐采芙立刻围过去了,盛惟妩却好奇的凑到盛惟乔跟前:“三姐姐,密贞郡王专门给你的这盒子里装的是什么?为什么我们都没有的?” “我也不知道!”盛惟乔知道盒子里肯定就是那支老鼠扛桃木簪子,有点不好意思当着堂妹的面前打开,就捏着盒子说,“这里人多,等会回去了再看吧!” 盛惟妩还想纠缠来着,但明老夫人说她:“密贞郡王在咱们家的时候,跟乔儿最亲。这会儿他没忘记你要的东西,就是很记挂你了。单独给乔儿点东西,你要这样追根问底做什么?没点规矩,不许再闹你三姐姐了,要看就去看那边你的那一份去!” “等回去了给你看!”见盛惟妩嘟起小嘴,怏怏的模样,盛惟乔忙伸指捏了捏她面颊,小声道,“乖啊……你先去那边挑你的那一份!” 她们这里姐妹挑拣着钗环,虽然不免各有心事,却也自得其乐。 那边容睡鹤去了丹墀下高密王府一行人的坐席,却见席上空荡荡的,竟只留了两个丫鬟守着。 看到他过去,都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迎上来禀告道:“郡王,王爷跟世子有事儿出去了,王妃方才等了您许久,有些不适,被世子妇还有两位表小姐劝去偏殿歇着了……两位郡主也在那边!” 又说,“方才奴婢看到您,已经让同伴去那边禀告过,王妃本来立刻就想过来的,但听世子妇提醒,不欲打扰您跟盛家人说话,故此还在偏殿。不知郡王这会儿是去偏殿,还是请王妃过来?” 这要是寻常母子,肯定是做儿子的去见亲娘,没有说儿子好端端的劳动亲娘来回跑的。 不过高密王妃疼极了容睡鹤,亲口这么吩咐了,丫鬟也只能这么传话。 索性容睡鹤这会儿急于将自己跟盛惟乔的事情过明路,才没心思耽搁,闻言立刻道:“我去偏殿……是哪一座偏殿?” 这丫鬟于是领他从旁边出了正殿,经彩绘回廊,穿过两座月洞门,进了一个幽静的院落,抬头看到一座规模不大的宫殿矗立跟前,才是地方。 里头高密王妃是早就在翘首以盼了,待见容睡鹤进门,忙亲自起身相迎:“鹤儿,你一去这么久,不知可曾用过东西?这会儿饿不饿?” “王妃,我有要紧事情要单独与你说。”容睡鹤懒得啰嗦,开门见山道,“还请吩咐其他人暂时回避。” 闻言偏殿中的一干人都是皱眉,高密王妃正要答应,庆芳郡主已经忍不住先开口道:“三弟,你这是不是太过分了?之前招呼都没当面跟母妃说一声,就甩手而去!本来以为你是去找两位表妹的,结果后来才知道不是!你可知道母妃闻讯之后有多担心你?这么半晌了,母妃派人到处打听你的行踪不说,竟是连口水都喝不下去!结果你回来了之后,连句关心母妃的话都没有?!” 世子妇戚氏跟惠和郡主、赵桃妆都没作声。 赵桃媗因为自以为跟容睡鹤已经是有很大可能成就了,不免先心疼上这表哥,虽然也觉得他对高密王妃不够关心,但还是出言圆场道:“庆芳表姐,也许表哥想着等咱们都回避之后,私下里再体恤姑姑?” 庆芳郡主冷笑着说道:“就冲着他方才私下里对嫡亲外甥的冷血无情,他私下里不气母妃就不错了!” 本来庆芳郡主比容睡鹤大了八岁,容睡鹤流落在外的时候,她已经是十三岁的议亲之年了,底下有容清醉这个就差了三岁的胞弟以及四岁的幼妹惠和郡主,对夹在中间的容睡鹤就没多少印象。 这些年来,看着容清醉寄居外家,惠和郡主备受冷落,心疼之余,私下里就生出过“如果自己从来没有一个三弟就好了”的想法。 那时候因为不知道容睡鹤还在人世,庆芳郡主在这种想法浮现之后也就及时掐灭了,还自觉对不起“已故的三弟”。 可是自从容睡鹤归来之后,得知这弟弟不但活着,而且看起来活的很不错,这时候再回想容清醉与惠和郡主这些年来的境况,庆芳郡主原本就偏在二弟、幼妹这边的心,愈加偏袒他们了。 方才容睡鹤主仆暴揍元家叔侄,高密王妃一心一意拉偏架之后,容睡鹤甚至连小厮都不愿意交出来,庆芳郡主作为元开之母、元流金的嫂子,岂能不怒? 只是这会儿冲口而出之后,话音未落,上首本来有些病恹恹的高密王妃,眼神就是一厉! 竟是立刻坐直了身子,想也不想就是一个耳刮子重重抽到庆芳郡主脸上,冷然道:“你说我的鹤儿对元开冷血无情?!你怎么不说元开大节下的带着他叔叔去找鹤儿麻烦乃是不孝不义?!教子无方的东西,看来你之前在王府的时候,我给你的规矩太松弛了是不是?!当着我的面,也敢欺负鹤儿,反了你了!!!” 众人:“………” 世子妇戚氏无声的叹了口气:“这大姑子,什么时候才能聪明点?” 也不想想方才事情闹到太后跟前,高密王妃都是压着元家叔侄给容睡鹤赔罪的,这会儿庆芳郡主还要在王妃跟前数落容睡鹤,这不是自讨没趣么? 此刻高密王妃掌掴了女儿之后,兀自怒气不减,还指着她说:“我这里给你搁一句话:日后但凡这里里外外有只字片语,议论鹤儿的名声,我都唯你是问!记住没有?!” 庆芳郡主的性情并不桀骜,但毕竟是皇室郡主,也是打小尊贵大的,长子都是可以说亲的年纪了,这会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受到王妃这样的对待,不免十分下不了台,含泪道:“母妃!我也是心疼您才说他的!” “你是心疼我,还是心疼你儿子,你自己心里有数!”然而高密王妃根本不领情,闻言冷笑着说道,“只是你可以心疼你儿子,我也可以心疼我儿子!你敢找鹤儿的麻烦,且看看你亲娘我收拾不收拾得了你?!” 王妃偏心到这份上,庆芳郡主也是无话可说,唯泪落纷纷。 戚氏见状,只好站出来说了几句圆场的话,作好作歹的拉了她出去,惠和郡主忙也跟上,倒是赵桃妆跟赵桃媗,对望了一眼,不知道是走是留? 第三百八十七章 婚礼之议 “你们也出去!”容睡鹤这时候已经走到高密王妃不远处撩袍落座了,看到这情况,皱着眉,语气冷淡的说道,“我要单独跟王妃说事情。” “我儿要跟母妃说什么事情?”高密王妃看着两个侄女,尤其是赵桃媗颇为委屈的离开后,挑了挑眉,有些惊讶,“就算不想让桃媗听,好歹也温和点,你看方才都把她吓着了!” 不过王妃说是这么说,心里却有点隐秘的窃喜,因为之前几天看容睡鹤跟赵桃媗似乎特别要好,以至于把自己这个生身之母都比了下去了,不想这会儿有要紧事情要说了,到底还是信任自己这个生身之母,而不是让赵桃媗也留下来的。 只是接下来容睡鹤一句话却让她愣住了:“我想娶康昭县主。” “……康昭?!”高密王妃瞠目结舌了好一会,才道,“鹤儿,你这几天不是跟桃媗……” “盛家老爷子想给康昭推荐宜春侯做夫婿。”容睡鹤冷冰冰的说道,“我想着我容貌并不在宜春侯之下,只不过宜春侯生长富贵,穿着打扮很有一套,担心被他比下去,这才跟两位赵小姐请教了下这一类的讲究。” 他没有直接质问王妃为什么将“亲上加亲”的事情瞒着他,但语气中流露出来的不满,已经很明确的表达了他对于容赵再次结亲的反感。 高密王妃脸色微微一白,知道自己这次是把事情给办砸了,她迅速的分析了一下,心说:“还好桃媗跟鹤儿的事情没有公布,这会儿就叫停也不难。就是这么做得让桃媗受委屈了,却要好好的安抚她一番才是。” 这才小心翼翼的解释:“母妃以为你没有心上人,想着桃媗模样姣美,知书达理,跟你还是嫡亲表兄妹,若能在一起,也是件好事,故此跟你外祖母商议之后,寻了理由接她们姐妹过府小住。之所以没告诉你,也是吃不准你是否喜欢她,故此打算让你们顺其自然……既然你打算娶康昭县主,那母妃过两天就送她回赵府吧!” 容睡鹤平静道:“那我等会去客栈住吧!” “这是康昭县主的意思?”高密王妃闻言下意识的皱了下眉,心说盛家那女孩儿,这妒性也忒重了点了吧?赵桃媗就算跟容睡鹤成不了,那也是自己的嫡亲侄女儿。难道就因为自己跟秦老夫人想过亲上加亲,以后容睡鹤都要跟赵桃媗到死不见不成? 却听容睡鹤说道:“这是我自己的意思,盛家老爷子怕趟进朝堂争斗,非常不赞成将孙女许配给我。所以我越发要小心翼翼,以免被他抓了把柄去!” “……那,母妃明天就喊她们回去?”高密王妃听的心里很不是滋味,自己百般讨好这儿子,容睡鹤却到今日都没唤过她一声“母妃”呢,却对盛家这千依百顺的……不免就想到,儿子现在就对盛家这样着紧了,将来盛惟乔进了门,得娇纵成什么样? 别说像嫡亲侄女赵桃媗那样心疼自己了,那是不给自己脸色看就不错了吧? 不过她虽然觉得盛惟乔不如赵桃媗好,却更不敢违逆容睡鹤的意思,这会儿就用商量的语气道,“毕竟是你嫡亲表妹,之前也是咱们家主动邀她们过府小住的。总不能等下出了上林苑,就让她们回去吧?这样赵家的脸朝哪搁?左右也就一晚上的功夫。” “那我等会就不回去了。”容睡鹤闻言,淡淡道,“左右也就一晚上的功夫,我随便找个地方对付一下也就是了。” “这怎么能行呢?”高密王妃对盛惟乔更不满意了,这还没进门,就把自己儿子管成这个样子,回头容睡鹤还不得被欺负死? 她按捺住不喜,试探着道,“你要是担心盛家那边会反对,这样,母妃亲自去跟他们商量……” “不行!”容睡鹤立刻否决,“这是我自己做的承诺,若是王妃出面,岂能不被认为是我装模作样?!” 他懒得跟王妃就这个问题纠缠,想了想就说,“我之前在城外置了个庄子,好些日子没去看过了。这样,等会宴散之后,我正好去那庄子上看看。今晚就在庄子上歇了。等赵家两位小姐离开之后,我再过去。” 容睡鹤对赵家姐妹没多少恶感,因为这姐妹俩也是不知道他跟盛惟乔的事情,又有长辈的意思,这才来亲近他的。 他厌烦的是高密王妃没告诉他这俩女孩儿到高密王府小住的真正原因,导致了盛惟乔跟他的翻脸。 方才他好不容易才把盛惟乔哄好呢,这会儿自然是能离赵家姐妹多远,就离赵家姐妹多远,以免被盛老太爷抓到把柄,将盛惟乔劝的再次对他起了疑心。 所以考虑到今天就把赵家姐妹赶回去,确实很难让俩女孩儿下台,也就索性自己避出去了。 高密王妃听他一口一个“赵家小姐”的,瞬间联想到自己,就是心酸:“你们是嫡亲表兄妹啊!至于这样见外吗?虽然母妃对康昭县主不熟悉,可是能够得到太后娘娘还有皇后娘娘垂青的女孩儿,难道不应该温柔善良、宽容大度么?” “康昭当然是温柔善良宽容大度的,所以我越发不想委屈她。”容睡鹤神情冷了下来,寒声道,“总不能说,因为康昭温柔善良宽容大度,所以就无所谓她膈应不膈应吧?” 王妃察觉到他不高兴了,不敢再说,只得心情沉重道:“虽然不知道你那庄子在什么地方,但你既然好些日子没去看过了,这么突然过去,那边肯定没什么准备!所以你还是不要去了,母妃等下去找赵家人商量下,让桃媗姐妹先回去吧。” “王妃不是说这样赵家面上不好看?”容睡鹤道,“还是我住出去吧。” 他这么说却是忽然想起来,赵桃媗的亲爹,如今做着怀化将军的赵适,是北疆军中仅次于孟伯勤的实权人物。 而在他的计划中,北疆会是非常重要的一环,所以没必要的情况下,却也不想跟赵家交恶。 反正对他而言,别说是去自己庄子上住一晚了,就是在长安城中哪个角落里找地方对付一晚上也不是什么大事……早先在海上的时候,山洞他都是一住多少年。 “这事儿等会再说吧!”高密王妃叹了口气,说道,“现在先说你跟康昭的事情……以前你提都没提过的,母妃一直都以为你将她当妹妹看待,这……你这么忽然一说,母妃也是一头雾水,你能说仔细点么?” 容睡鹤道:“也没什么仔细不仔细的,总之我就是要娶她。” 想了想又说,“盛家老爷子是非常反对的,不过她自来是她父母的心肝,她的婚事,却不是老爷子就能做主的。因为娘……我是说她的亲娘冯夫人,这会儿正怀着身子,大概是在七月里生产。所以最近这几日,她就要收拾东西先回南风郡去了。” “我打算跟她一块前往,好说服她的爹娘,顺便也把之前在那里的一些杂务给办掉。” 高密王妃听到他失口的那个“娘”字,心里更难受了,对着养母喊娘喊的那么顺口,为什么到现在对着自己这个亲娘,就是不肯叫呢? 她不敢深想这个问题,只说:“我儿这样出色,盛家断没可能不答应的。之所以拒绝,想来是因为朝斗的事情了。然而这一点的话……盛家若是一定不肯相信,只怕是很难说服他们的。” 高密王妃嘴上说着为儿子考虑的话,心里却巴不得盛家别答应才好。 容睡鹤不知道她的心思,不过就算知道了也无所谓,他从来没打算让高密王府为他当家作主,此刻就说:“这些我都会自己解决的,之所以跟王妃说,是想请王妃这会儿就为我预备起来,回头盛家那边点了头,就立刻办婚事……我接下来可能会很忙,手底下也没有适合操办这些事情的人,所以也只能麻烦王妃了,却不知道王妃可否帮这个忙?” 王妃心情复杂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婚姻大事父母做主,你要成亲,母妃怎么可能不出面操办?!” 容睡鹤道:“那么开销……” “开销当然也是母妃出了!”王妃努力告诉自己不能生气,这儿子流落在外太久,跟自己有隔阂是正常的,自己应该慢慢来……但最后还是忍不住落下泪来,哽咽道,“你……你非要这么跟母妃见外吗?母妃盼了十五年,才把你盼回来,只要你想要的,母妃哪怕粉身碎骨都要为你弄到。何况是你的终身大事?难道你还想自己拿银子出来,让母妃给你张罗不成?!你这是把母妃这个生身之母当成什么人了?!” 她泣不成声,容睡鹤却只平静的看着,过了会,见她稍微冷静点了,才淡淡道:“盛家是南风郡三大势家之一,康昭的爹娘这些年来一直就她一个女孩儿,所以一直爱的跟眼珠子也似,吃穿用度都是讲究了再讲究。所以……我迎娶她的排场也不能小。我的意思是,无论是在南风郡还是在长安,都要力求奢靡才是。这个花销只怕不是一点点,我是不打算省的。” 高密王妃气的一拍案:“他们盛家在南风郡再怎么呼风唤雨,到底只是一个下郡的势家而已!母妃我出身的赵家四代簪缨,当年嫁入皇室,冲着面子,赵家也是想方设法的凑下十里红妆的!这些东西以后迟早全部都是你的!” 声音一低,“至于王府的产业那就更多了!毕竟天下皆知,你皇祖父在时,是属意你父王承位的,虽然碍着群臣反对未能成功,驾崩前却将众多皇室底蕴统统交给了你父王……不然你以为你父王是怎么跟孟氏斗到现在的?!” “难为你还觉得,不自己贴银子,母妃连场像样的婚礼都给不了你?!” 容睡鹤简短道:“我非世子!” “……你母妃我还没死!!!”高密王妃按着胸口,觉得自己快要被这儿子气死了,难道这孩子天生的铁石心肠不成?自己这些日子这么用心的哄他,今儿个在元家叔侄的事情上更是当众掌掴亲生女儿也要护着他,竟然还是对自己这么没信心?! 她深呼吸了几次,才冷静下来,咬牙切齿的说道,“王府的银子要怎么花,这会儿还是你母妃我说了算!!!别说你大哥大嫂,就是你父王,也只有听着的份,明白了吗?!” 第三百八十八章 泪流满面的公孙喜 片刻后,容睡鹤独自离开。 他背影才消失在月洞门里,高密王妃已经赶紧喊了心腹赵姑姑还有儿媳妇戚氏入内:“你们速速设法去打听一下康昭县主的性情为人……越详细越好!” 赵姑姑跟戚氏都很疑惑:“怎么忽然要打听康昭县主了?可是县主要有什么麻烦?不过县主最近跟皇后娘娘走的很近,按说有皇后护着,她一个小女孩儿也不会有什么厉害的仇家,不该碰见需要咱们插手的事情吧?” “鹤儿方才跟我说,他心仪康昭县主!”没有了容睡鹤在跟前,高密王妃顿时就不掩饰自己的真实心情了,气急败坏的说道,“偏生盛家不愿意被卷进朝斗的风波里去,所以盛家老太爷还很反对这门亲事……我试探了下,鹤儿却是非要娶那县主不可!方才直接就跟我提到了婚事不说,还明言康昭县主出身的盛家在南风郡颇为体面,要求婚礼务必奢华盛大,务必令其风光过门!” 赵姑姑跟戚氏顿时面面相觑,半晌作声不得,好一会,赵姑姑才吃吃道:“这……这……那表小姐?!” 三个人都是过来人,这几日哪里看不出来,赵桃媗对容睡鹤显然已经是上了心了,如果这只是赵桃媗自己对容睡鹤一见钟情的话,也还罢了。 偏偏是高密王妃主动去娘家问计,完了把俩侄女接到王府小住的。 尽管出于不希望儿子去外头过夜的考量,高密王妃方才说会跟赵家人商量,让赵家姐妹今天就回赵府去,此刻被赵姑姑一问,也是非常的头疼:“这事儿是我的错,没问清楚鹤儿是否有心上人,就接了桃媗姐妹过府……唉,只能等会去跟娘说明情况,请娘找个理由,等会散席的时候就把她们姐妹带回去了!” 戚氏也很尴尬:“母妃,这哪里是您的错?说起来全是儿媳妇的不是,却是给您出了个馊主意!” 要不是她信誓旦旦的保证王妃对容睡鹤的种种担心“成亲之后就好了”,高密王妃本来正全心全意的跟这儿子培养感情,就算有盛老太爷那边暗中递过来的口信,也不至于说就这么赶着撮合儿子与侄女的。 还好高密王妃不是那种出了岔子就把责任朝戚氏头上推的人,闻言叹了口气:“你也是想为我分忧……只怪我自己私心太多,没肯及时跟鹤儿说明!他方才虽然没有明言,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怪我多事了。也是,他跟康昭既然是一对,我却想撮合他跟桃媗,之前桃媗姐妹去盛府拜访,回来之后就说把康昭给得罪了。” “那时候都以为是桃妆不当心说了怀疑盛家对鹤儿不好的话,现在想想,八成是因为她们透露了到王府小住的缘故,惹得康昭县主吃醋,这才不依不饶的闹了起来!” “这种事情谁能想的到?”赵姑姑忍了忍,但最后还是忍不住道,“郡王跟康昭县主……是兄妹啊!就算没有血缘,可在郡王恢复容姓之前,按照礼法他们就是亲兄妹!自从郡王回来之后,同康昭县主就没见过几次,单独说话的机会就更没有了!这……别说咱们能够想到了,就是有人在咱们跟前这么说,咱们肯定也是以为是蓄意败坏他们两位的名节哪!” 就劝高密王妃,“您可千万不要答应郡王!这是为了郡王好!毕竟郡王要是娶了康昭县主,大家都会知道,他们是在名份还是兄妹的时候就……您说到时候这朝野上下会怎么说他们?” 高密王妃心烦意乱道:“我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可是你也知道,鹤儿跟我分别太久,虽然回来了这些日子,却始终跟我不亲!他方才劈头就说要娶康昭,甚至连婚礼要大办都想好了,甚至……甚至还想给我银子让我帮他操办婚礼,你说我敢反对吗?!” 赵姑姑急道:“可这……这种事情,真的不好依他啊!” “他还说马上就要回南方,亲自说服康昭县主的父母允婚呢!”高密王妃说着眼泪就掉下来了,“一别十五年,回到我跟前才几天,说走就走……我这个母妃做的怎么就这样无能,一点也留不住孩子的心!” “娘娘您先别伤心,既然盛家老太爷反对,那么康昭县主的父母也未必会答应。”赵姑姑跟戚氏见状连忙劝慰了一番,赵姑姑又说,“毕竟康昭县主之父,那盛兰辞可是出了名的孝顺!您想盛家老爷子坚决反对的婚事,他怎么可能答应?” “如此咱们且先顺着郡王,回头盛家那边一直不答应,那可就不关咱们的事儿了!” 戚氏有点担心:“姑姑,三弟才貌双全,封有郡王之爵,又对康昭县主这样重视,竟要亲自前往南风郡求亲!万一盛家被他打动呢?” “不是说康昭县主是盛家的掌上明珠,因为太受宠了,以至于头次拜见太后的时候,竟当面顶撞起了太后吗?”赵姑姑闻言就说,“可见盛家在她婚事上的考量,肯定是以她成亲之后能够与夫婿两情相悦、与夫家和睦相处为重的!既然如此,如果盛家被郡王说动,那咱们就暗中告诉盛家,咱们都不喜欢康昭县主!如此盛家难道还专门送这心肝宝贝上门来自讨没趣不成?!” 但高密王妃立刻拒绝了:“万一这事儿被鹤儿知道,还不得恨死我?!” “这么做确实不妥,倘若事情没成也还罢了;一旦成了,康昭县主以后也跟咱们是一家人,如此照面岂不尴尬?”戚氏生怕赵姑姑提议那就打自己的旗号,赶忙说道,“我看还是另外换个法子?” 不过赵姑姑倒没打算拿她顶缸,而是说:“其他法子兜的圈子只怕更远,要不这样:就用王爷的名义?反正即使康昭县主以后还是嫁了进来,跟王爷乃是公媳,这公媳本来见的就不多,再者王爷也不是喜欢跟儿媳妇长谈的人,即使尴尬,也是很容易混过去的。” “可是鹤儿本来对王府就没多少归宿感,万一这事儿把他给惹毛了,索性跟王府翻脸呢?”王妃还是觉得不合适,揉了揉眉心,有些疲惫的说道,“所以还是好好儿打听下康昭县主的为人……倘若她是个贤良淑德的好女孩儿,鹤儿喜欢,那就由着他吧!外头说不说的,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只要鹤儿往后过的舒心就好。” 戚氏抿了抿嘴没说话,赵姑姑因为伺候王妃多年,却讲了出来:“娘娘,倘若当真是端庄矜持有规矩的女孩儿,会跟名义上的兄长成为一对?” 高密王妃这边心烦意乱的时候,盛惟乔正顶着盛老太爷“乖孙女你不听话了你再也不是祖父的乖乔儿了”的目光,悻悻的找上容睡鹤:“皇后娘娘派宫人传了话来,说是跟广陵王谈完了,这会儿打算见见阿喜,亲自当面道谢……你们俩是一块去见皇后,还是我一个人带阿喜去见皇后?” 容睡鹤转头看了眼远处的盛老太爷,老太爷朝他露出一个狰狞的表情,还举手在喉咙上狠狠一抹,给了他一个相当专业相当利落的割喉的手势……想到盛惟乔之前也对自己做过这个手势,他一时间很有点啼笑皆非:“还真是嫡亲祖孙!” 故意给了老太爷一个灿烂的笑容,容睡鹤站起身,笑眯眯道:“乖囡囡,我当然要一起去了!不然万一你跟皇后背着我欺负阿喜怎么办?” “阿喜他不欺负我跟皇后俩弱女子就不错了!”盛惟乔白了他一眼,别以为她会被公孙喜白净斯文又沉默寡言的外表欺骗,这厮是容睡鹤手把手调教出来的头号心腹,乌衣营的骨干之一,想也知道,他擅长的绝对不会只是水性! 容睡鹤于是说:“嗯,那我更要跟着去了,免得他背着我欺负你跟皇后!” “他敢欺负我跟皇后,我就弄死你!”说话间他们已经在盛老太爷灼灼的目送下离开了正殿,盛惟乔冷哼了一声,看了看左右之人都离了点距离的,就小声说,“你刚才是不是存心害我啊?明知道八妹妹最好奇了,还非要当着她的面单独给我锦盒!结果好了,她闹着非要看我那个盒子里装的是什么不可!虽然祖母出言阻止了她,可我也答应了回去之后就给她看……这么着,回头她要是看中了里头的东西,你说我要怎么办?以前她看中了我的东西,我都是直接给她的!” “乖囡囡,你真是太不讲道理了,如果阿喜欺负你跟皇后,那你应该揍阿喜才对,怎么可以弄死我?”容睡鹤痛心疾首道,“且不说你这么做属于错杀无辜,就说我要是死了,你跟皇后压根管不住阿喜,那不是更加要被欺负了吗?” 盛惟乔冷笑着说道:“那么你会让阿喜欺负我跟皇后吗?” 容睡鹤忙道:“当然不会了!” “那不就是了!”盛惟乔理直气壮道,“你不会让阿喜欺负我跟皇后的,可他还是欺负我跟皇后了,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你活着的时候就管不住他!那你还活着做什么!?你还是去死好了!至少可以让我们出出气!” 容睡鹤:“……” 老子这是第几次感受到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了?! 看来那些年在海上风里来浪里去,脑子进的水不是一般的多…… 暗吐一口血,他转移话题,“八妹妹的好奇,你就这样:你等会悄悄把盒子里的东西拿走,再随便放点什么八妹妹看着眼生的进去,回头再当着她的面打开,这样她要就给她好了!” 盛惟乔怒道:“你不知道她平常最爱粘的就是我吗?这么着,我手头的东西,有什么是她陌生的?!” 容睡鹤正要说那我随便拿个佩饰给你,却见女孩儿叹了口气,“没办法,只能等下跟皇后随便要个小东西应付了……这都是你不好!平白的给我多事!” “……属下知罪!”容睡鹤沉默一瞬,乖乖儿认错,“下次一定不敢了!” 盛惟乔斜睨他一眼,哼唧道:“看你可怜,这次就饶了你!再有下次……哼哼哼哼哼!” 自觉这一轮斗嘴占据上风的乖囡囡心情大好,而看到她高兴就开心的容睡鹤也是口角含笑。 丫鬟菊篱因为被吩咐离远一点,压根没听到两人的对话。 但…… 跟她并排走着的公孙喜,由于常年习武,耳聪目明,却听的清清楚楚。 心里那个酸哟…… 真的是…… 醋飘千里…… 他英明神武的首领啊! 他追随了十几年笃定必能鹏程万里的首领! 威名震慑海上多少穷凶极恶的匪徒闻风丧胆望风而逃的首领…… 哪怕上了岸,有了无数牵掣限制,都是混的风生水起,又考状元又封郡王的…… 对那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啊,现在居然还弄了个县主当! 居然! 居然是如此的卑躬屈膝谄媚讨好!!! 这个样子,成亲是八成的事情了! 然后…… 他家首领夫纲不振,那是十成十的事情啊! 自己要怎么办? 看着首领这么堕落下去? 作为心腹属下的良心会痛,而且是很痛很痛很痛的啊! 可是他都那么努力了……首领就是执迷不悟他要怎么办……真的是……想想就觉得人生好绝望!! 公孙喜不禁泪流满面。 第三百八十九章 望春宫侍卫 盛惟乔跟容睡鹤可不知道公孙喜这会的心情有多崩溃,说说笑笑的到了东南角上的偏殿,早就候着的春来笑着迎了他们进去。 这几步路,盛惟乔趁势问:“太后娘娘现在怎么样了?” “太后娘娘方才已经醒了,亲自召见了皇后娘娘还有广陵王。”春来说道,“听说广陵王愿意给孟十一小姐一个交代,不日就会将孟十一小姐迎娶过门为侧妃……太后娘娘虽然心疼孟十一小姐,但伤感了一阵,也就依了。毕竟事情都闹成这个样子了,十一小姐之前口头上约好的婚事,当然也是……” 说到这里,他们已经跨进殿槛。 大概由于这里只是一座规模不大的偏殿,这季节又正适宜的缘故,这殿门口没搁屏风。 这会儿一行人抬头就能看到上首坐着的人,春来顿时就很尴尬:因为她万万没料到,崇信伯孟归羽居然在,就坐在皇后的下首。 虽然她也没说什么刻薄的话,但人家刚刚遭遇了那样的事情,这会儿听见自己在背后议论,到底刺心。 所以颇有些惴惴的上前行礼。 还好孟皇后淡淡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只对盛惟乔几个说:“快坐吧!” 落座之后,宫女们奉上茶水,众人端起来呷了口,互相望了望,却没人说话,殿中一时间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盛惟乔注意到,不过一两个时辰不见,孟归羽整个人都憔悴了不少。 他脸色灰白,微红的眼眶显然是才为妹妹哭过,眉宇之间却没多少怨怼,只一片深沉,晦明不清。 见盛惟乔一行人进来,随便瞄了一眼,就转开了视线。 如此相对片刻后,孟归羽沙哑着嗓子道:“那么就这样吧!” 说完起身就走了,这中间甚至连朝盛惟乔几个点个头的动作都没有,相对于他平常的温文尔雅与礼数周到,足见此刻心中有多乱。 上头的孟皇后脸色也很难看,默默看着他离开后,恍惚了好一会,才在左右的提醒下回过神来,朝盛惟乔抱歉的笑了笑:“我正等着你们呢,结果恰好六哥他从后面过来了,所以说了两句话……” 皇后显然不想多说孟归羽,勉强笑了一下,就将目光转向容睡鹤身后,“这位就是……” 说话之际皇后已经看清楚了公孙喜的模样,不由微微一怔:之前在汀州上的时候,先于盛惟乔醒来的孟皇后由于溺水跟受惊过度,一度呕吐不止,当时其实就是公孙喜搀进搀出的。 只是孟皇后那会儿一来身体难受的紧,二来仍旧处于溺水的惊恐之中,三来却是牵挂着盛惟乔,因此压根没注意身边人的模样。 这会儿见公孙喜与自己年岁仿佛,容貌既清秀白皙,身量也是颀长,虽然穿着素色无纹饰的青衫,以仆从该有的恭谨姿态侍立容睡鹤身后,却毫无奴仆惯见的卑弱与怯懦,望去竟有几分栏外青竹的挺拔与秀雅。 孟皇后出生的时候,孟氏已经很富贵了,虽然她以前在娘家不得意,但血脉使然,却也没少见过才貌双全的年轻男子……就是孟氏族内,出挑的男子,也是很有几个的,比如说刚刚离开的孟归羽。 相比之下,公孙喜的姿容气度也不至于说就是她见过的人里第一等的,主要是听说这人是容睡鹤一块长大的随从,就先入为主的以为是个下人的样子。这会儿看着,若非他侍立于人后,却哪里像仆侍之流了? 就是长安高门里的贵胄子弟,这年纪能有他这份风仪的,只怕也是凤毛麟角。 顿时就有点意外,还好盛惟乔以为她的停顿是等人接话,点头道:“这就是阿喜。” “方才多亏你了!”孟皇后定了定神,朝公孙喜感激的笑了笑,又看了眼容睡鹤,“救命之恩,却不知道我该如何回报才是?” 公孙喜压根没理会皇后充满善意的目光,眼都没眨一下,不言不语,只垂眸看着面前的容睡鹤,显然是将决定权全部交给了自家首领了。 而容睡鹤当初命公孙喜下水,纯粹就是为了保护盛惟乔,救皇后那都是顺带的。本来皇后既然亲自出面道谢,感激之情溢于言表,他也不在乎顺手宰上一刀,然而既知皇后与盛惟乔关系很好,容睡鹤冲着盛惟乔的面子,自然也不想为难她。 此刻就说:“皇后娘娘言重了,娘娘乃是六宫之主,意外落水,我等岂可袖手旁观?这都是应该做的,娘娘不必在意。‘回报’二字,实在令我等惶恐!” “你们主仆厚道,我也不能真的什么表示都没有。”孟皇后对容睡鹤根本不了解,她因为对盛惟乔的感观非常好,觉得容睡鹤既然跟盛惟乔做过兄妹,那么兄妹俩的为人应该都是差不多的。 这会儿却是真心实意的以为容睡鹤是个君子了,明知道双方的亲爹这会儿正斗的死去活来,却也不肯利用救命之恩。 此刻犹豫了会,就说,“这样,若是郡王不嫌弃,也舍得与贵仆分开的话,不如让他到望春宫做个侍卫如何?” 盛惟乔因为没有亲眼看到容睡鹤主仆跟元家叔侄起冲突的那一幕,后来跟着孟皇后到场时,整个焦点都在容睡鹤身上不说,她当时以为容睡鹤脚踩两只船,心头百味陈杂都来不及,自然也不会打听什么细节,所以根本不知道公孙喜对元家叔侄动手的事情。 这会儿不免暗吃一惊,不明白为什么皇后会认为这么做是报恩?毕竟公孙喜是容睡鹤的心腹,容睡鹤又是高密王的亲生儿子,将他要去孟氏女住的望春宫做侍卫,这不是存心坑公孙喜吗? 不过容睡鹤倒是心知肚明,微哂:“这皇后难怪乖囡囡跟她关系好,倒是孟氏一族中难得的厚道人。” 皇后显然是知道了高密王要求将公孙喜逐出王府的事情……就算不知道,但只要打听到公孙喜对元家叔侄都动了手这点,也能猜到高密王府也许不会计较容睡鹤暴打元家叔侄,甚至也可以含糊元流金的遭遇,却绝对不会容忍高密王夫妇的嫡亲外孙受辱于一介下仆而无动于衷! 所以索性将公孙喜要到望春宫去做侍卫,如此他名义上不再属于容睡鹤,而是皇后的人了,那么高密王府这边要追究,自有孟氏阻拦。 而孟皇后作为孟氏延续富贵的计划里最重要的棋子之一,她住的地方,却让一个高密王嫡子的小厮混进去……哪怕只是暂时借助这个名义挡下高密王府的追究,不久就调去其他不打紧的地方呢,孟氏怎么可能没意见? 皇后这么做,固然是为公孙喜的安危考虑了,但想来在孟氏内部,肯定也是要承受相当的压力的。 就皇后目前的地位以及手里的权势而言,能做到这一步,算是非常认真努力的报恩了。 “娘娘好意,我等心领。”但孟皇后虽然是一番好意,却错估了容睡鹤的忤逆程度以及实力,她认为容睡鹤八成是保不住公孙喜的,容睡鹤却不这么认为,当下就摇头道,“不过我习惯了阿喜在身边,暂时却不打算放他出去。再者,阿喜从来没有做过侍卫,只怕也未必能够适应戍卫宫闱,所以只能辜负娘娘的一片苦心了!” “郡王,我知道郡王这些日子,很得高密王以及王妃的宠爱。”孟皇后闻言,就以为他是自恃父母宠爱,不知道情况的严重性,皱了皱眉,示意左右闲人退下,又命春来去守着殿门,这才继续道,“但我跟你说几句实话,你不要以为我是在挑拨离间:高密王夫妇是你的生身父母,兴许会爱屋及乌,不把盛喜怎么样!然而元家却未必会这么善罢甘休!” 就给他说元家的情况,“元家子嗣单薄,怀远侯元流光就元流金一个兄弟,他们兄弟相差了足足一辈的年纪,老怀远侯夫妇去的又早,所以元流金是兄嫂抚养长大的。元流光对这弟弟素来疼爱,从来没求过任何人的他,为了元流金,甚至亲自出面,求高密王代为开口,令元流金拜在了桓公得意弟子罗朴门下,可见对他的重视!” “那元开是元流光唯一的男嗣,自来爱若珍宝。” “这两人被打了,就算高密王妃爱子心切,为郡王你开脱,然而元流光纵然碍着岳母情面,场面上将此事揭过,私下里却未必不会设法报复!他祖上就封了爵位,虽然子孙不蕃,终究是长安老字号的高门之一!” “娶了令姐庆芳郡主之后,得高密王提携,更是交游广阔大权在握!” “郡王即使爵位比他高,又是高密王的亲生爱子,可是你自幼流落在外,来长安才几天?根基尚浅,如何能是元流光的对手?” 孟皇后紧蹙眉头,苦口婆心,“所以,还不如让盛喜到我宫里做个侍卫,我保证不会当真使唤他,更不会让他受欺负。就是顶个名份,免得他吃亏!因为元流光这人还算顾全大局,盛喜如果是你的小厮,元流光不怕对他下手;若成了我宫里的侍卫,元流光却需要考虑会不会因此给高密王一派都带去麻烦的。” 见容睡鹤仍旧不为所动,皇后想了想,又说,“以后如果郡王你跟元流光说开了这件事情,我随时放人,绝对不会阻拦你们主仆团聚……如何?” 盛惟乔本来不知就里的,听到这儿也明白了,就很惊讶,问容睡鹤:“你怎么会让阿喜对元家叔侄动手的?!你自己又不是不能打,就不能自己上么?” “老习惯了。”容睡鹤含糊了一句,说道,“反正照皇后娘娘的意思,就是让阿喜到望春宫做侍卫,乃是担心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个对我们来说不是什么问题吧?” 他跟公孙喜打小什么鬼蜮伎俩没见识过? 别管那元流光祖上多高贵,在长安有多久……这种富贵乡里长出来的侯爷,心再黑、手再狠,能跟化外之地、海匪大本营的玳瑁岛比? 要是这么个人的暗手他们主仆就摆平不了,早就埋骨海底了! 所以容睡鹤仍旧拒绝,“娘娘请勿担忧……而且,我并不打算在长安久留。” 孟皇后不晓得他底细,对这保证自然不放心,正咬着唇想说辞,这时候公孙喜思忖了会,却忽然弯了弯腰,轻声说道:“郡王,小的想去望春宫做侍卫!” 第三百九十章 主仆之议 公孙喜这话说出来,除了孟皇后松了口气之外,盛惟乔跟容睡鹤都是一怔。 “方才王爷就跟郡王说过,要将小的打了板子赶走,虽然在郡王的力争之下,王爷没有继续说什么,可是想也知道,怀远侯世子乃王爷嫡亲外孙,侯府与王府都在长安,世子乃是王爷看着长大的,岂能不心疼他?”公孙喜不等容睡鹤出言,就继续说道,“哪怕王妃疼爱王爷,但若为小的之故,导致郡王与骨肉亲人之间产生罅隙……小的却该如何自处?小的终究只是一介下人而已!” “密贞郡王,盛喜如此通情达理,你难道还要再一意孤行吗?”孟皇后赶紧帮腔道,“我虽然不敢自诩是多么好的人,但‘知恩图报’四个字,还是时刻铭记在心的!你之所以不愿意让盛喜离开你身边,无非是因为重视他!那么现在明明有一个让他更安全的方式,你为什么不选?我本来以为就是怀远侯可能会对盛喜不利,可这会儿既然令尊都对盛喜存了芥蒂,令尊的权势和手段,我孟氏最清楚不过!” “否则这会儿朝中还有什么好斗的?” “郡王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容睡鹤脸色很难看,不过不是为了皇后的话,而是看住了公孙喜:“谁准你擅作主张的?!” 公孙喜低头避开他目光,却还是坚持道:“郡王,小的知道郡王对小的有情有义,然而这会儿皇后娘娘给小的安排的去处乃是抬举了,既然如此,小的却何必一定要让郡王付出与王爷生出罅隙的代价?终究您两位乃是亲生父子,自古以来疏不间亲,郡王怜恤小的,小的又何尝不想为郡王分忧?” 容睡鹤面沉似水,好一会,才抬头对孟皇后道:“娘娘,兹事体大,可否容我们主仆单独商量一下?” 孟皇后皱眉道:“当然可以!不过,我还是建议郡王答应的好。” 就看向盛惟乔,“康昭,咱们正好一块去后面说说话?” 盛惟乔狐疑的扫了眼公孙喜还有容睡鹤,才跟皇后去了殿后。 而春来还有菊篱当然也是一块离开。 殿中只剩下容睡鹤与公孙喜的时候,容睡鹤再也按捺不住怒火,一脚踹翻了面前的几案,寒声道:“你这么有主意,索性自立门户岂不是更好?!” “首领,桓公留下来的人手虽然不少,但最重要的就那么几位。”公孙喜闻言,却不惊慌,而是低声道,“这些人一在北疆,一在宫中!北疆那边的,已经联系上了。但宫里的那几位,却碍着宫禁森严,到现在都没能递进一个口信去!长此以往可怎么好?如今难得有这么个机会,皇后主动开口让属下去望春宫做侍卫,天赐良机,何必辜负?” “你既知道北疆的那位已经联系上了,可还记得咱们为了确认他这些年来没有变节,前前后后花了多少功夫跟心力?!”容睡鹤冷笑出声,“咱们才进入盛家的时候就派人北上了,却是到最近才跟他表露身份!要不是为了这事儿,你我至于忙碌到连王妃擅作主张的亲上加亲都毫无察觉?!” “宫里那几位……且不说十几年过去,他们是否还心向老师,就算他们没有改换门庭,你以为他们是老师的人,就会理所当然的承认我么?!” “退一万步来讲,即使他们承认了我……” 容睡鹤吐了口气,眼神阴霾,深深的看了眼公孙喜,才道,“这所谓的天赐良机,是不是来的忒巧合了点?” “舒氏姐妹盛宠多年,断不可能只靠美色!” “她们会不知道她们所有的恩宠都来自于天子,一旦天子驾崩,必定一无所有?!” “这种情况下,还使劲儿针对皇后,甚至做出指使宫女将皇后撞下楼船的事情……你难道一点都不怀疑,这到底是舒氏姐妹嫉妒成狂,还是她们希望别人以为她们对皇后嫉妒成狂?!” “如果……孟氏之前就洞察了老师的安排,这是故意借你救下皇后之事,给你一个入宫与老师手底下最重要暗子联系的机会,你却也这么做了。” “那这到底是天赐你我的良机,还是天赐孟氏的良机?!” “别忘记,当初围绕小文氏所出小皇子的生死,老师、文家、孟氏,甚至包括周大将军的旧部,可都是狠狠勾心斗角过的!” “孟氏会不知道老师在宫闱里有人?!” 公孙喜皱眉道:“但孟氏怎么会知道,您是桓公的学生?” “首先,老师流落海上多年,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孟氏未必完全不知道他的下落。”容睡鹤平静道,“其次,静淑县主桓夜合,她对你我的底细,可不是一般的清楚!” 公孙喜怔道:“静淑县主乃桓公嫡亲孙女,为什么要出卖您?不提她还指望您为桓公报仇,就冲着碧水郡之事……” “无论孟伯亨还是容清醉,在各自的家里地位就那么回事。”容睡鹤冷冰冰的说道,“且不说他们还是留了一条命下来的,就算死了,郑国公跟高密王也不会因此绝后,自古以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有什么不能揭过的?” “再者,正因为静淑县主斡旋八方,图的就是为老师报仇,才更有可能出卖我……毕竟老师的仇人,明面上是舒氏姐妹,暗地里其他不说,就说周大将军的旧部,乖囡囡一家子即使没插手,谁知道静淑县主会不会也是怀恨在心?” “纵然她这会还在对我抱着希望,他日我娶了乖囡囡之后,她会不会认为我不可靠,转而跟孟氏合作,谁知道?” 又冷笑,“也不仅仅是孟氏!方才我跟高密王的相处你也看到了,你以为如果高密王知道了我跟老师的渊源,他会高兴?” 吐了口气,“所以这望春宫的侍卫,你还是不要去了。为了几个天知道用得上用不上的暗子,让你去冒险,这对我来说是完完全全划不来的事情!” 公孙喜沉默不语。 ……这时候的后殿,孟皇后正跟盛惟乔抱怨容睡鹤:“他怎么就那么死心眼?就算他考取过状元,就算他有真才实学很厉害,而且也深得高密王跟王妃的宠爱……可他来长安才几天?那怀远侯可是几代在长安土生土长的!更遑论连高密王都心疼上外孙子了,这么着,他能是翁婿联手的对手?!” 皇后觉得容睡鹤简直太天真了,“说句不好听的话,高密王跟怀远侯对付了盛喜之后,密贞郡王再生气再心疼再懊悔,能把自己的生身之父跟嫡亲姐夫怎么样?!这不是平白让盛喜冒险么?!” “阿喜会的武功,人也算机灵。”皇后因为容睡鹤考取过状元,就是朝个文弱书生去想这位密贞郡王的,但盛惟乔却知道这人的底细,而且容睡鹤对高密王跟元流光,绝对没有外人以为的那么重视。 盛惟乔甚至隐约感觉到,在容睡鹤心目中,高密王跟元流光加起来只怕都没有公孙喜这个所谓的小厮重要呢! 这两人要是敢动公孙喜,容睡鹤只怕分分钟跟他们撕破脸! 这也难怪,容睡鹤流落在外十五年,跟公孙喜相处的时间比跟高密王府相处的时间不知道多了多少,就是小孩子,送出去寄养个一年半载的再接回来,跟生身父母之间的隔阂,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够消除的。 遑论容睡鹤这会儿已经成年,压根就不是需要父母庇护照顾的年纪、对父母的依恋之情本来也不可能太高? 这种情况下,才相处了一个月的高密王府,怎么可能重要得过一块长大的心腹? 她是相信容睡鹤不肯让公孙喜到望春宫做侍卫,乃是有把握保住公孙喜的,所以也没提会帮皇后劝说容睡鹤的话,只委婉的安抚皇后,“而且方才看的出来,高密王妃十分偏袒密贞郡王,兴许这事儿他们一家子回去之后商议商议也就说开了呢?” “康昭你不在长安所以不知道,那元流光为人沉稳,品行也还可以。”然而孟皇后紧蹙眉头,说道,“但因为高密王膝下子孙不丰,几个孙儿年纪都太小也派不上用场。所以对元流光这女婿非常的倚重,别看元流光这会儿任着的只是一个大理寺卿,他幕后做的事情多了去了,因此侯府上下,基本都是庆芳郡主在打理。元流金跟世子元开的照顾,也都是庆芳郡主主持。” “庆芳郡主的为人,也不能说她不好,实际上就是太好了,所以将小叔子跟世子都惯的非常厉害。” “我听人说过,元流金与元开气性都不小!” “这会儿高密王显然也是心疼外孙……也难怪,虽然说亲生儿子比外孙要亲。可是一个是自幼看着长大的,一个是分别多年才回来的。而且元开比密贞郡王还小了好几岁,高密王能不更向着他么?” “归根到底,是盛喜身份太低了,他只是一个小厮,高密王也好,元流光也罢,能不想着处置了他,换取一家子重归于好?” “他要不是奴仆的身份,不管是门客还是寻常白身,这事儿也不无斡旋的余地!” 皇后烦恼道,“所以我说让他到望春宫做侍卫,其实也就是给他一个正经点的身份!不然就他现在的地位,说到哪里人家会不觉得他被处置是应该的?!” 盛惟乔觉得皇后这话也有道理,沉吟了会,就说:“等下我也帮你说一说,看看他们听不听吧?” 两人才商议到这里,却听容睡鹤在外间扬声,说是他们主仆已经决定了。 皇后跟盛惟乔于是出去,才坐下,皇后还没开口呢,不想容睡鹤却直截了当道:“娘娘,我们已经想好了,关于阿喜进宫做侍卫的事儿,就劳烦娘娘了!” “那他现在就留下吧!”孟皇后闻言大为意外,生怕他又改了主意,立刻道,“我马上带他去见母后,好说这事儿。” 容睡鹤倒没有反悔的意思,只深深看了眼公孙喜,又跟皇后说了几句客套的话,也就同盛惟乔一块告退了。 才出偏殿,盛惟乔就赶紧问:“你为什么会同意阿喜去望春宫做侍卫?” 她可不相信是公孙喜说服了容睡鹤,这人不说服别人就不错了! 之前他们主仆没有单独交谈的时候,容睡鹤可是非常反对此事的,这么会儿竟就改了主意……盛惟乔觉得这肯定有内情! 第三百九十一章 盛惟乔:让我赶紧挖个洞钻 容睡鹤闻言,似笑非笑的斜睨了她一眼,道:“想知道?” 见盛惟乔点头,他摸了摸下巴,就说,“天上不会平白掉馅饼,你想知道,得给我点好处才是!” 盛惟乔看了看左右,就指着不远处一排格外茂盛的花树,有些羞涩的说道:“那……去那后面?” 容睡鹤本来只是逗逗她的,因为知道这女孩儿脸嫩,绝对不肯在这种光天化日之下,主动给自己什么甜头。 却没想到盛惟乔如此上道,喜不自胜,二话不说就兴冲冲的跟着盛惟乔走过去了! 结果…… 一走到那排花树后,前一刻还是小娇羞的盛惟乔,瞬间变脸成母老虎,抬手一把拧住他耳朵,撩起裙摆就是两脚踹过去! 边踹边骂:“好处!好处!好处!我叫你跟我要好处!给你一顿好打还差不多!” 容睡鹤:“………!!!” 心好累!!! 半晌后,盛惟乔打累了,才放开他,边活动着手腕,边冷笑,“还敢不敢要好处了?” 默默吐血的容睡鹤乖乖儿答:“不敢了!” “还敢不敢卖关子了!?” 容睡鹤暗擦把小眼泪,继续乖乖儿答:“绝对不敢了!” “那现在还不快点说?!”盛惟乔捏着粉拳在他面前晃来晃去,“还是你想继续挨揍?!” “阿喜不想因为他让我跟高密王府产生罅隙。”容睡鹤话音才落,就被盛惟乔一脚踩上了脚背,女孩儿大大的杏子眼危险的眯起:“你跟高密王府产生罅隙还用得着因为他?!” 就他方才当众想揍高密王的举动,回头高密王府还跟他亲密无间那才奇怪吧?! 这话去骗骗对他一无所知的孟皇后也还罢了,还想骗她?! “这只是一个原因!”容睡鹤心中泪流满面,又双叒叕怀疑自己当初脑子里进的不是水,而是海! 是海!!! 不然为什么三年前还是香香软软天真单纯货真价实乖囡囡的盛惟乔,这会儿胡搅蛮缠武力镇压起来如此得心应手理所当然?! 自己当年到底有多想不开? 害人终害己,古人诚不我欺啊!!! 他哽咽了一下,才继续道,“还有个缘故就是,阿喜他觉得在望春宫做侍卫,没准可以探听到一些孟氏的秘密。” “我就知道你不安好心!”盛惟乔这才满意,移开踩住他脚的丝履,还嫌弃的在他袍角擦了擦丝履的底,这才站好,若无其事的理了理鬓发,冷哼,“你可不要太没良心了!毕竟皇后之所以要阿喜去做侍卫,皆是一片好心!你叫阿喜刺探孟氏的秘密,万一坑了皇后怎么办?” 容睡鹤赔笑道:“乖囡囡,我知道你跟皇后关系好,所以怎么会害皇后呢?而且能不能探听到秘密也还未必,毕竟孟氏也不是傻子,是吧?不过是试试看罢了!” 盛惟乔狐疑的看着他:“要是真的不抱多少指望,你会让阿喜离开你身边?” “为什么不会?”容睡鹤信誓旦旦的说道,“阿喜的才干你也知道的,一辈子拘着他在我身边做事,岂非太委屈他了?我之所以一直把他带在身边,还不是为了方便提携他?这会儿他能够进大内做侍卫,回头外调,不管是地方上还是军中,都不可能只是个寻常的小卒了,这对他对我来说,都是好事!我之前之所以不答应,主要也是觉得皇后没什么权势,她说会保证阿喜的安危,我感觉还不如让阿喜就留在我身边自己看着点!” 盛惟乔道:“那你后来怎么又放心了呢?” “阿喜说皇后不像是逞能的人,她既然做了这包票,说不准就有把握呢?”容睡鹤道,“就算没有,反正阿喜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看情况不对就一走了之,我给他善后就是了。左右皇后口口声声说着报恩,若是阿喜因为在望春宫里待不下去不告而别,想来她也不好意思追究什么吧?” “总觉得你还是瞒了我真正的缘故!”盛惟乔思忖片刻,仍旧觉得半信半疑,哼道,“你现在交代不交代?现在不交代的话,以后若是教我知道了真相,看我整不死你!!!” 容睡鹤谄媚道:“乖囡囡,你这么火眼金睛明察秋毫明镜高悬……我就是想骗也骗不过你啊!” 他不这么说还好,一这么说了,盛惟乔顿时就想到自己之前一次次被他骗的团团转的经历! 新仇旧恨涌上心头,盛惟乔忍不住一挽袖子,对着他就是一顿拳打脚踢:“叫你以前骗我!叫你以前骗我!叫你以前骗我……” 正打的心情畅快,容睡鹤也配合的喊痛求饶,不想这时候,不远处忽然传来急促的咳嗽声! 盛惟乔闻言吓了一跳,赶紧收手,迅速整理了一下仪容,转头望去,顿时就是一阵晕眩:五六步外,一脸难以置信外加心疼万分的高密王妃临风而立。 王妃右边是同样一脸难以置信外加心疼万分的赵姑姑;左边则是神情复杂的无以描述的戚氏。 “……”十目相对,死一样的寂静。 片刻后,还是容睡鹤最先回过神来,若无其事的上前问:“王妃,您几位怎么会在这里?” “方才听说太后娘娘醒了,咱们就过来看看。”孟太后这会儿也歇在这附近,高密王妃跟盛惟乔容睡鹤几乎是前后脚朝这边走的,因为王妃一行人晚到,走的也晚了点。 结果,这会儿恰好就赶上盛惟乔暴揍容睡鹤的一幕了! 高密王妃心里那叫一个恨啊! 她心心念念了十五年的小儿子,自从重逢以来,别说打骂,那是时时刻刻小心翼翼的讨好着的! 然后这会儿她看到了什么?! 康昭县主盛惟乔,光天化日之下,居然就对自己儿子拳打脚踢! 哪怕自己儿子连连呼痛、百般求饶了也毫不怜悯,依旧下手无情! 瞧这女孩儿动手时娴熟的模样,私下里绝对、绝对没有少揍自己儿子啊! 要不是心里还有一分理智在,高密王妃这会儿简直想亲自扑上去,跟盛惟乔拼了!!! 此刻见容睡鹤居然还有意无意的将盛惟乔护在身后,高密王妃真是掐死这女孩儿的心都有了! 但是! 为了不给儿子留下坏印象,她必须控制住自己! 王妃几乎是咬牙切齿的“笑问”:“话说……你们方才这是在?” 闻言盛惟乔尴尬的恨不得当场在地上挖个洞钻进去,本来打人被抓包就很狼狈了,居然还是被挨打的人的亲娘、亲嫂子碰上的,女孩儿这会儿脸红的跟什么似的,头都不敢抬……还好容睡鹤足够不要脸,没事人似的代她回答:“没什么,我做差了事情,把乖囡囡给惹恼了,所以就跟我打闹了一阵,都是开玩笑的,王妃不必当真。” 高密王妃怎么可能不当真?! 这挨揍的是她亲儿子好不好?! 你叫她一句“开玩笑”就带过去?! 这才是开什么玩笑呢! 深呼吸数次,按捺住绕过儿子去撕那小婊砸的头发的冲动,王妃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噢,开玩笑啊?但是,不是母妃说你们,这开玩笑,是不是也要有点分寸?本来我们不打算走这条路的,却是听见你喊痛的声音,喊了不止一两次,这才起了疑心,专门过来瞧瞧来着!” 盛惟乔听了这话就是一个哆嗦,举手遮脸,心里翻来覆去就是一个念头:“让我死了吧!!!” 她觉得自己没法见人了…… 这种时候就看出匪窝出身的优势了,她已经是想死的心都有了,容睡鹤却还跟没事人一样,不以为然道:“就是因为开玩笑才会连连喊痛,真打起来的话,谁还顾得上喊啊?再说了,王妃该不会以为,乖囡囡她这娇滴滴的模样儿,真的能打痛我吧?” 母妃我当然知道这小婊砸娇滴滴的,真打起来完全不是你的对手! 但! 母妃就是心疼你这挨打不还手的委屈啊! 所以说最可恨的就是盛惟乔这小婊砸……你都不还手了她还要打! 还打的那么凶! 这个没良心的小婊砸! 最可恨最让母妃我绝望的是,你居然还想娶她!!! 人家娶妻是抱得美人归,你这是引狼入室啊!!! 高密王妃在心里抓狂良久,见容睡鹤始终都是一副“我家乖囡囡就这脾气反正我早就习惯了而且我还挺喜欢挨她揍的您有意见我也不听不听不听不听不听”,使劲儿捏拳才忍住吐血的冲动,道:“你身上真不痛?” 容睡鹤无语道:“乖囡囡这花拳绣腿,怎么可能拿我怎么样?王妃可别把我想的弱不禁风才是!” 王妃狠狠剜了眼盛惟乔,说道:“还是给母妃看看吧!” 说着就上前来要扯他衣襟……高密王妃这时候其实也相信,盛惟乔是不可能给自己儿子身上造成什么伤势的。 之所以还坚持要当场察看,主要其实就是容睡鹤明摆着护着这女孩儿,做亲娘的碍着儿子的面子,不好直接说盛惟乔什么,只能用这种举动来表示自己的恼怒跟担忧,以向盛惟乔施压。 “不必了!”容睡鹤见状微一皱眉,向后退去,但因为他之前特意将盛惟乔挡在身后,这会儿才退了半步,就被盛惟乔挡住了,再抬手去拨开高密王妃伸过来的手时,已经被王妃眼疾手快的拉开了一点衣襟。 王妃瞳孔骤然收缩! 第三百九十二章 郦圣绪:我现在才是骗子! “鹤儿!!!”高密王妃惊怒交加之下,几十年来说话都是细声慢语的音调都忍不住拔高了几个度,她几乎是尖叫着问,“你……你这伤……这伤是怎么弄的?!” 本来被容睡鹤挡在身后的盛惟乔听着不对,下意识的探头看了眼,正好看到容睡鹤神情平淡的归拢衣襟,从他指间的缝隙里,可以清楚的看到,几道狰狞的伤口,横亘在男子白皙结实的胸膛上。 她顿时想起来容睡鹤才到盛府时,自己头次找去他住的泻珠轩时,不当心踹开门撞见他敷药的一幕,下意识道:“这伤的事情你没跟家里说过?” “你知道?!”高密王妃这会儿心都要碎了,她所知道的容睡鹤流落在外十五年的经历,就是这儿子被人贩子带到海上,遇见海难之后大难不死,获救未久,由于盛兰辞的外室所生之子出了岔子,照顾那孩子的人担心被盛家追责,决定冒险寻个差不多的孩子蒙混过关。 恰好遇见容睡鹤,见他模样俊秀,肌肤白皙娇嫩,看着就是富贵人家出来的,便接了去别院抚养,充当盛兰辞的外室子……因为盛兰辞宠爱正妻及嫡女,早先根本没想过让外室子认祖归宗,所以十几年里都是只给钱不见面,直到三年前,盛兰辞夫妇却不过膝下无子的压力,不得不将容睡鹤领回去。 这么算来,容睡鹤被养在别院的那些年虽然寂寞了点,但到底也是好吃好喝的抚养,还请了先生教授功课的,不然怎么会年纪轻轻就考取了状元? 至于接进盛家之后,盛老太爷膝下没有其他出色的孙儿,对他自然是疼爱无比。 饶是如此,高密王妃也觉得这儿子在外面受苦了,此刻乍见到这些伤痕,心中自是掀起了惊涛骇浪,指住了盛惟乔,厉声道,“那你快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说你家一直将我的鹤儿视如己出么?为什么他身上会有这样的伤?!这是谁干的?!是不是你们!?今儿个你要是不给我说清楚,就不要走了!!!” 盛惟乔被她骤然爆发出来的气势所慑,怔了一怔没有立刻回答,容睡鹤已皱眉道:“这些事情王爷跟庆芳郡主都知道,你吓唬乖囡囡做什么?” 说着也不管高密王妃听了这话是何想法,给盛惟乔使个眼色,“乖囡囡,这边的事情我来处置,你先回席上去,免得盛祖父他们久等你不回去心下担忧!” 盛惟乔觉得事情都是自己弄出来的,这会儿就这么一走了之有点不好意思。 但想到自己留下来好像也做不了什么……面红耳赤了一会,还是对高密王妃几个福了福,一溜烟的跑了…… 她感到自己今天真的是太悲催了! 先是被舒贵妃要挟去湖边,跟着为了给皇后圆场差点被宫女掌掴,继而想跟容睡鹤分手失败不说,转头还坠了湖! 好不容易回到岸上,还席后牙箸都没拿起来呢,就被谣言给议论上了,还没想到澄清谣言的法子,又叫郦圣绪喊去僻静的地方打了一架! 跟着更是糊里糊涂的就把追究容睡鹤一脚踏两船的事情忘记到脑后,反而直接说到了成亲的上面…… 之后广陵王与孟归欢的事情虽然没有直接关系到她吧,但听了之后终归是心情轻松不起来的。 现在好了,被容睡鹤骗了那么多次,坑了那么多回,难得占据上风一把打了他几下,还叫高密王妃婆媳逮了个正着! “古时候都说端午是恶日,这天出生的孩子是否真的克父克母且不说,但这天真的诸事不顺啊!!!”女孩儿内心泪流满面,“皇室居然选这么个凶恶的日子摆酒席……早知道我一定称病不来了!” 她正凄凄惨惨戚戚的走着,忽然听见旁边有人喊自己,转头一看,却是换了身衣袍的郦圣绪,从不远处的一条花径上小跑着追过来,到了面前之后,先气喘吁吁了一会,才抱怨道:“后面有狼在追你吗?走这么快!” “我又不知道你在后面!”盛惟乔先回了一句嘴,继而有点惊讶道,“你现在怎么还在外面晃悠的?方才那太医不是喊你要静养吗?” 说到后面一句,她心虚的缩了缩脑袋,下意识的左右观望是否有舞阳大长公主的影子? 她绝对不要再摊上正欺负人家儿子的时候,被人家亲娘抓包的事情了啊…… “自从我痼疾痊愈以来,我都是能朝外跑绝对不留在房里!”郦圣绪闻言,白了她一眼,才道,“方才我过来凌波宫见我娘的时候,什么都没告诉她,这会儿要是不出来到处走走,这不是明摆着让她起疑心么?!” “那你现在怎么样?”盛惟乔闻言一打量他脸色,见他白腻如羊脂美玉的面庞上泛着红晕,想来是方才小跑过来找自己时导致的。 就这么几步路,他面容上就有了些许疲倦之色,显然身体的状况实在不怎么好。 女孩儿顿时就担忧起来,“要不你还是跟长公主殿下说实话吧?回去好生休憩着,不然你身体本来就才好,要是因为今儿个的缘故……” “呸呸呸!”郦圣绪闻言赶紧吐口水,完了怒视她,“你真是最毒妇人心!有你这么说话的吗?本侯爷缠绵病榻多年,好不容易缓过来,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盛惟乔尴尬道:“我还不是怕你……” “闭嘴!!!”郦圣绪抓狂道,“你再说这么不吉利的话,信不信我再揍你啊!密贞表哥这会儿正在跟二舅母她们说话,可脱不开身来帮你!这会儿真动起手来,我肯定打的你嚎啕大哭!” “好吧好吧,你一定会健健康康平安无事长命百岁成不成?”盛惟乔擦了把冷汗,想了想又不对劲,忙问,“你怎么知道密贞郡王正在跟王妃她们说话的?!” “这当然是因为我当时就在附近啊!”郦圣绪不以为然道,“你忘记我也要喊太后娘娘一声‘皇外祖母’了?方才二舅母她们去看望皇外祖母时,我跟我娘还先于她们好一会儿到的呢!我娘这会儿还在皇外祖母跟前说话……我怕坐久了被皇外祖母还有我娘看出破绽,故此趁着二舅母她们告退,也找借口出来打算转一圈的。结果就赶上热闹了!” 说到这里,他坏笑着问盛惟乔,“欺负人家儿子被人家捉到现行的感觉怎么样?” “就跟你之前想打我结果被密贞郡王碰见时的感觉差不多!”盛惟乔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你当时什么心情,我估计不会比你更坏!” 至少容睡鹤是毫不迟疑上来一脚踹飞郦圣绪的,人家高密王妃好歹忍住了没动手呢! 郦圣绪闻言脸色僵了僵,瞥了眼盛惟乔身后的菊篱,说道:“你走远点!” 菊篱见盛惟乔也微微颔首,这才福了福退到十步之外。 “你跟表哥这下子算是完了!”郦圣绪压低了嗓音,幸灾乐祸的说道,“我方才听我娘跟太后说,二舅母这两日接了她娘家俩侄女在王府小住,八成就是想撮合给密贞表哥,来个亲上加亲呢!你跟二舅母非亲非故的,本来就不如赵家那两位小姐得二舅母信任,这会儿又被二舅母亲眼看到你打密贞表哥,你说二舅母还能要你给她做儿媳妇吗?就算却不过密贞表哥的要求,勉强让你进门,估计也会给足你规矩,免得你继续欺负她的心肝宝贝!” “你这么高兴做什么?”这些道理盛惟乔也知道,这会儿心里也是忐忑的紧,不过在郦圣绪面前,她却不肯表现出来,只冷哼道,“真是可笑……我又不是只能嫁给他!你以为这么件事情就能看我的笑话了吗?” 郦圣绪一脸无辜道:“我也没说你只能嫁给他啊!我的意思是,你多半是嫁不成密贞表哥了,就算嫁过去了,八成也不会有好日子过!所以还不如嫁给我呢!虽然咱们俩没办法像人家话本里说的那样,相处的蜜里调油举案齐眉,但吵吵嚷嚷的,我觉得也挺热闹的……正好我没有兄弟,要是咱们之间太客气了,将来偌大府邸里也忒是冷清不是?” 盛惟乔提醒他:“可是我也揍过你!还把你胳膊都咬出血了!” “反正我娘又不知道!”郦圣绪说道,“我娘又没亲眼撞见你打我,她到现在都以为你是个温柔贤惠宽容大度心善好哄到傻乎乎的女孩儿呢!” 说到这里,他不禁感慨万千,“我觉得你们盛家真是太狡诈了!就你这种堪称母老虎典范的性情,居然还能伪装的跟小白兔似的……难怪你爹能够在二十年里将盛家壮大成南风郡三大势家之一!” “你这说的什么话!好像我盛家做生意不老实一样!”盛惟乔面红耳赤的啐他,“我们家可从来没说过我是个温柔贤惠宽容大度心善好哄到傻乎乎……呸,你才傻乎乎呢!总之,盛家可从来没有公开宣扬过我是个好哄好骗的女孩儿!这都是你们自己认为的,能怪我跟盛家吗?而且,要说狡诈,你才狡诈呢!屠世叔跟我爹爹是同年,他断不会故意坑我的,居然跟我祖父说你性情敦厚……你敦厚……你简直敦厚个鬼啊你!” 郦圣绪哼道:“屠长史可没骗你们!我在他还有我娘跟前的时候,可不宽厚又懂事吗?你也不想想,我爹去的早,我娘带着我这些年容易吗?还有屠长史,这些年来要没他帮忙打点诸事,我娘压根就抽不出精力来为我到处寻医问药,那样的话,我现在能不能好还是个问题呢!” “这两位都是为我操劳了十几年的人,我怎么忍心在他们面前不懂事,给他们添麻烦?” 盛惟乔指着他道:“你这个骗子……” “我骗你什么了……密贞表哥?!”郦圣绪抱起胸,摆出跟她大吵一场的架势,忽然望向她身后,目光就是一凛! 盛惟乔下意识的回头去看,谁知道视线之内除了菊篱之外空无一人,知道上当,她赶紧转头,却已感觉到面颊上一个温温软软的东西碰了上来,是郦圣绪趁机“啪叽”在她脸上亲了口,跟着拔腿就跑,边跑边哈哈大笑:“我现在才是骗子!” 第三百九十三章 还……我……命……来…… “你给站住!”盛惟乔醒悟过来上当,又当着自己丫鬟的面被他亲了口,不禁羞愤交加,跺了跺脚就追上去,边追边喊,“你看我怎么揍你!” “你都说了要揍我了,傻子才站住呢!”郦圣绪得意洋洋,一面跑,一面回头看……结果乐极生悲,前面恰好是一段下行的台阶,盛惟乔注意到,忙提醒道:“你仔细脚下!” 郦圣绪还以为她依葫芦画瓢呢,闻言扮个鬼脸,笑道:“你仔细头上!” 话音才落,他就一脚踩空,跟只球似的,轱辘轱辘滚下去了! 盛惟乔:“……” 追着自家县主跑过来的菊篱:“……” “你……你没事吧?”担心他伤上加伤,盛惟乔顾不得计较他偷亲自己的事情,匆匆跑下去扶起郦圣绪,关切道,“都跟你说了仔细脚下了,你偏偏不相信!现在看你摔的!” 郦圣绪有气无力,让她扶起来揉了会胸,才缓过来,愤怒道:“我才骗过你,我怎么知道你没骗我啊?” 盛惟乔气的差点把他朝地上一扔:“你好意思讲!我没骗你你还委屈了?!” “之前我不当心打了你,你不是那马上就打我,还不止打了一下?”郦圣绪振振有词道,“可见你是个以牙还牙的,那么我刚刚骗了你,想来你肯定也会骗我的!” 盛惟乔冷笑着说道:“结果呢?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现在知道报应了吧?” 郦圣绪挣扎了把,想起来,不想才动全身就是一阵酸软,是有伤在身又摔的狠了,没起成……这才悻悻道:“这破台阶,在哪里不好,偏偏要在这里!回头本侯爷定要找个机会跟皇外祖母说,将它铲了!” “你就知足吧!”盛惟乔哼道,“这儿因为地势有高低做了台阶还不好?这要没台阶,直接跟旁边那儿一样是个小断崖式的地方,你方才那一头冲下来,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去见舞阳长公主了!” 郦圣绪闻言,这次却没怪她说话不吉利,而是坏笑着道:“要真那样的话,你可只能也陪着本侯爷跳下来,做一对同命鸳鸯啦!” “就这么点高度,我跳下来顶多扭到脚。”盛惟乔见他调戏自己,眯了眯眼,伸指到他肋下软肉狠狠一掐,毫无防备的郦圣绪顿时“嗷”的一声,差点没从地上跳起来! 盛惟乔若无其事的收回手,还在他衣摆上擦了擦指尖,慢条斯理的继续道,“倒是你,只怕得去黄泉找你的侯夫人去了!” “你就不能说点吉利的吗?!”郦圣绪有心反驳,但看着自己这会儿柔柔弱弱的模样,再看盛惟乔神完气足的抖擞,实在没法反驳,于是只能悲愤的喊道,“成天不是咒我病就是咒我死,我要是真的死了,就变个厉鬼,天天缠着你!看你怕不怕!!!” 说着做出张牙舞爪之势,“到时候晚上你睡着了,我就变得青面獠牙!一尺长的那种獠牙!跑到你帐子里,然后……” “啪!”话没说完,已经被盛惟乔狠拍了一下脑袋,怒斥:“大晚上的跑女孩儿家帐子里!你这是找死!!!” 郦圣绪毕竟没有容睡鹤那么城府深沉,年少的宜春侯爷还是比较单纯的,闻言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虽然没道歉,耳根却悄悄的红了起来,哼唧道:“那我就不进帐子,嗯,也不进屋子,我就在窗户下面喊!” 他努力做出阴沉诡异的声调,道,“还……我……命……来……天天晚上这么喊,吓死你!” 盛惟乔冷笑道:“你又不进屋子,我有什么好怕的?敢吵我安置,我就提了茶壶开窗,将一壶茶都倒你头上!到时候你别被吓的魂飞魄散就好了!” 郦圣绪怒道:“那个时候我都是鬼了,不,是厉鬼了我还怕一壶茶?!” 又说,“而且你现在嘴硬,回头不被吓的魂飞魄散才怪呢!” “我会怕?”盛惟乔闻言,斜睨他一眼,冷哼,“我可是夜半三更坟场都去过的,萤火虫似的磷火,你见过吗?在坟场上吃喝,你试过吗?就你还想装鬼吓我?哈!” 郦圣绪不相信道:“你不是盛家的掌上明珠吗?怎么可能做过这样的事情!?还想骗我,你肯定是把你哥哥弟弟们干过的淘气事儿安在了自己身上!” “我管你信不信!”盛惟乔伸指戳了戳他面颊,“喂,你现在怎么样的?快点起来!再不起来,当心我把你扔在这里,去喊一群人来看你的热闹!” 郦圣绪冷笑道:“你敢喊人来看我的热闹,我就告诉他们我刚才亲了你!” “……”盛惟乔沉默了一下,果断再次伸指到他肋下,揪起一点软肉,使劲儿一拧! “嗷嗷嗷嗷嗷!!!”郦圣绪痛的直接蹦了起来,怒视着她,“你这个毒妇……我错了!” 骂到一半,见盛惟乔作势再次伸指,立刻改口,悻悻道,“我忽然不想娶你了!本来以为娶了你之后,大家吵吵嚷嚷打打闹闹的很有意思,但现在看起来,是你单方面打我骂我欺负我……根本不是我们互相闹!这太不公平了!!!” 盛惟乔冷笑着说道:“你想跟我互相闹?也得你有那本事啊!” “我这是让着你!”郦圣绪撇嘴,“我要是不让着你,真的和你打起来啊……” “那你早就被我打死了!”盛惟乔哼道,“你没什么事了吧?没什么事,那我们就该算账了!” 郦圣绪心虚道:“什么算账?听不明白……我觉得我应该走了!嗯,就是这样,我娘肯定已经在找我了!” 说着不等盛惟乔阻拦,一溜烟的跑了! 他边跑边想:“还好没被康昭抓住,不然就她方才掐我的狠毒劲儿,要是追究起我偷亲她的事情,不拧死我才怪!” 却不知道盛惟乔看着他背影冷哼一声,压根没有追上去的意思,只撇了撇嘴角:“要不是看在你身子骨儿素来不好,今儿个又接二连三的出岔子的份上,我才不会放过你!” 重重的踩了两步,才一转身,跟菊篱说,“回席上去!祖父他们没准已经等急了!” ……盛老太爷确实有点等急了,不过看到盛惟乔好好儿的回来,略问了几句见皇后的情况,因为不知道孙女中间殴打容睡鹤被高密王妃看见以及同郦圣绪的打闹,又觉得孟皇后向来待自己孙女很不错,见盛惟乔好好儿的回答了,重点是没把容睡鹤再带过来,于是也就欣慰的去同徐老侯爷吃酒。 倒是公孙应姜,那叫一个心急如焚:“这重五宴都过去了大半了,小叔叔怎么还不安排我去睡曹烛!?” 如果是因为容睡鹤跟曹烛也不太熟悉,不怎么找的到机会下手的话,“宜春侯、崇信伯,都可以啊!” 只要年轻貌美,她都不挑的! 思来想去,公孙应姜于是蹭到盛惟乔跟前,小声问:“姑姑啊,小叔叔在哪呢?怎么没跟你一块回来的?” 盛惟乔闻言,就想到方才被高密王妃抓包的事情,顿时沮丧,就不是很愿意回答这个问题:“他现在又不姓盛了,为什么还要跟我一块回来?” “那小叔叔在哪里啊?”公孙应姜忙问,她盼了这么久的重五宴,图的不就是风流快活下吗?若就这么错过了,那该多可惜! 只是盛惟乔虽然不知道容睡鹤许诺她的事情,却也实在不愿意多言容睡鹤的下落:“我不知道……” 又警觉,“你找他?你想做什么?我可告诉你啊,你现在已经定了亲了,不许再胡闹!不然看我怎么收拾你!” 公孙应姜正要说话,这时候庆芳郡主走了过来,朝她们点头:“康昭,你们都在这儿呢?” 盛家一行人忙起身给她见礼,问候道:“郡主好!” 心里都觉得奇怪,因为容睡鹤归回高密王府之前,庆芳郡主倒是颇有些纠缠的意思。 可是自从容睡鹤回去后,这位郡主却从没找过盛家了,这会儿主动过来,却是为了什么事? “这是福昌县主吧?真是生的我见犹怜。”庆芳郡主同他们寒暄了几句,目光似乎有些惋惜的扫过盛惟乔,却落在盛惟娆脸上,和蔼道,“我记得你比康昭小一岁来着?” 盛惟娆吃不准她来意,非常谨慎的说道:“郡主说的是。” “不必紧张,我只是瞧你们姐妹和睦,看着喜欢,所以过来凑个热闹。”庆芳郡主察觉到盛惟娆的戒备,安抚的笑了笑,说道,“咱们随便聊聊家常就是了。” 只是她说是这么说,盛家人哪里肯信?都怀疑她是别有目的。 盛老太爷与盛惟乔对望一眼,眼神都有点凝重,怀疑是高密王府知道了盛惟乔与容睡鹤的事情,这是派庆芳郡主过来探底了。 所以接下来虽然庆芳郡主一再表示大家随便闲谈就成,但盛家还是严阵以待,基本上郡主随便一句话,他们都要再三考虑才回答,而且能说一个字,绝对不说两个字! 这么片刻后,尽管庆芳郡主努力找话题,也很快陷入了冷场。 庆芳郡主看着盛家人一个比一个警惕的目光,无语片刻,只好告辞。 她走之后,盛老太爷就狠狠剜了眼盛惟乔:“你给我过来!” 就把这孙女喊到角落里,虎着脸问她,“你方才都跟那小子做了些什么?怎么这郡主竟亲自找上门来了?!” “……我刚才打了他一顿。”盛惟乔自知理亏,低着头,摆弄着衣角,小心翼翼的说道,“拳打脚踢的那种……” “就这事儿?”盛老太爷闻言倒是松口气,点头道,“那小子反正习过武,你这点花拳绣腿也打不痛他。就算打痛了,我盛家养他那几年,为了他的学业跟前途可没少花心思,谅高密王府也不好意思为这么点事计较……打了就打了吧!” 说话的时候想起来盛惟乔方才被郦圣绪喊走,那宜春侯可是打了自己孙女儿的! 论武力,容睡鹤绝对强于郦圣绪,却被自己孙女拳打脚踢,单这一点,实在是甩那郦圣绪八条街了。 “他怎么就偏偏是高密王的儿子?”老太爷暗叹一声,心道,“他爹是个乞丐都无所谓啊,要不是怕卷进朝斗的漩涡里去,这种要才有才要貌有貌要能力有能力,还是眼皮底下看着长了三年多的孩子,傻子才不要他呢!” 不过忽然想到一件事情,警觉道:“等等!你为什么要打他?是不是他……” 那混账小子,该不会是偷偷占自己孙女的便宜吧? 那样的话,就孙女那点儿力气打他一顿算什么! 老太爷觉得必须自己亲自挽袖子上阵给孙女讨回公道才是! “我问他事情,他跟我卖关子,我就打他了!”才听盛惟乔这么说的时候,老太爷还松了口气,结果这孙女儿哭丧着脸,继续道,“结果被高密王妃还有世子妇当场撞见……王妃当时那脸色,要不是他挡在我前面,简直能扑上来亲自动手打我一顿啊!!!” 老太爷:“………” 这孙女到底是不是老子的血脉啊? 怎么蠢成这样! 皇室举办的宴席上,打人都不知道找个隐蔽点的地方! 不过唏嘘完孙女不像自己后,老太爷觉得这也是件好事:试问正常人家,做婆婆的,谁愿意接受还没进门就暴打自己儿子的儿媳妇?! “打了就打了吧!”想到此节,老太爷顿时把“回头祖父帮你去跟王妃解释和请罪”的话咽了回去,冷哼道,“那小子又不是豆腐做的,我盛家的掌上明珠打他几下怎么了?你之前还老让他滚出家门呢!他那会儿也是嘻嘻哈哈的没跟你当真,合着进了王府就翻脸不认人了?!要真这样,趁早看清楚他的真面目才好!” 盛惟乔:“……” 祖父,您的目的还可以表现的更明显点吗?! 祖孙俩嘀嘀咕咕的,都默认了庆芳郡主之所以会找过来说话,冲的肯定是盛惟乔,包括盛惟娆自己在内,都觉得这郡主的目的随便是什么,总之跟盛惟娆是没关系的。 却不知道,庆芳郡主这次还真是冲着盛惟娆过来套近乎的。 第三百九十四章 打赌 “盛家那几位,也忒疑心重了,我不过过去跟他们说了几句话,一个个防贼似的防着我!”这时候庆芳郡主正语带无奈的跟妹妹惠和郡主,还有两个表妹赵桃妆、赵桃媗说话。 ……虽然说之前元家叔侄找茬的事情,赵家姐妹也被卷入其中,赵桃媗为了维护容睡鹤,还颇为针对元家叔侄,不过正如怀远侯世子元开所言,庆芳郡主对这俩表妹还是不错的,倒没有因此责怪她们。 方才还代自己的小叔子、儿子给她们赔了不是,保证回去之后会好好管教元流金跟元开,不会再出现类似的事情。 而赵桃妆跟赵桃媗也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人,见状自然也自承不是,如此大家客客气气的互相请了一回罪,也就重归于好了。 如今庆芳郡主这么说,赵桃妆就苦笑:“盛家其他人没怎么接触过,不过康昭县主的气性确实蛮大的!那天我接连说错话虽然确实惹人误会,可是我们都那么赔罪了,她拂袖而去也还罢了,事后居然还让她祖父祖母跟堂哥跑去赵府,逼着我们祖母亲自当面低头……据说姑姑闻讯后,还专门收拾了一份厚礼送去盛府。饶是如此,也不知道这事儿还有没有下文了?” “康昭县主在南风郡的时候就是出了名的得宠。”庆芳郡主同情的说道,“之前为了确认三弟的身世,我们是专门派人去南风郡查过的,那女孩儿在郡中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是郡中三大势家共同的掌上明珠,一向惯的跟什么似的!” “三年前,三弟才以盛家外室子的身份进入盛府时,她们母女那叫一个闹腾!” “她亲娘冯夫人是索性直接跑回娘家去,事后她爹盛馨章连着好几天到冯府负荆请罪,成日里赔不是看冷脸,各种做低伏小,之后还是念在盛家老太爷寿辰将近的份上,冯夫人才勉勉强强的返回盛府!” “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冯夫人回到盛府的次日就是盛家老太爷的寿辰,就在寿辰上,满座宾客正高谈阔论,预备看宁威侯世子给老太爷拜寿呢!这忽儿忽然出来一个勾栏里的姐儿,自称是三弟的相好还怀了三弟的骨肉……闹的那叫一个尴尬!” 赵桃妆跟赵桃媗都吃了一惊:“这是真的假的?!” “怎么可能是真的啊?”庆芳郡主无语道,“那姐儿被稍微吓唬了两句,可就当众招供,是盛家小姐花银子雇她专门去闹场的,图的就是让三弟身败名裂,没法进入盛府!” “是康昭县主?!”惠和郡主有点吃惊的说道,“三年前,康昭县主才十三岁吧?” 见她这么说,庆芳郡主跟赵桃妆还没怎么,赵桃媗却忽然冷笑了一声,说道:“十三岁不算什么,到底康昭当时以为密贞表哥是外室子呢!倒是有的人,四岁就……呵呵!” 因为庆芳郡主皱起了眉,她到底没说完。 但惠和郡主已经脸色一白,咬了咬牙,起身道:“我忽然想起来点事情,先走了!” 见胞妹匆匆而去,庆芳郡主有点不悦:“桃媗,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再说,惠和当时也是年纪小不懂事!” 赵桃媗撇了撇嘴角,意思意思的道:“知道了!” “表姐,您继续说呗?”赵桃妆忙打圆场,“真没想到表姐对康昭县主这么了解,我们要是早知道她这脾气,当初说不定也就不敢去惹她了。如此也不至于让祖母他们跟着受气!” 庆芳郡主因为惠和郡主离开的缘故,就有点意兴阑珊,道:“其他也没什么了!毕竟康昭在南风郡的地位很高,差不多合郡上下都绕着她走的那种。她也不经常出门,大抵都在盛府待着。深宅大院里的事情哪里是那么容易打听到的?公认的就是娇惯吧。” 赵桃妆就好奇:“表姐既然知道康昭县主没有她外表看起来的那么好相处,方才做什么还要过去跟她说话?” 猜测,“难道是希望她劝说点密贞表哥,让表哥回头去跟开儿叔侄和解吗?” “我方才对三弟生气,哪里全是为了开儿他们?”庆芳郡主听到之前的事情,下意识的蹙紧了眉头,抿了抿嘴才继续道,“开儿是三弟的小辈,流金呢也比三弟年纪小!他们俩主动去找三弟的麻烦,虽然三弟一点都没留情,可是这事儿也还真的不能全怪三弟!” 吐了口气,“我主要生气的是他对母妃全没有一点点体贴!” “密贞表哥毕竟才回来呢!”这时候的赵桃媗还不知道容睡鹤已经与高密王府摊牌的事情,仍旧以为自己不日就会是密贞郡王妃,所以立刻给他说话,“表姐你也不想想,表哥从踏入高密王府起,这满打满算,都才一个月吧?他离府多久了?十五年!他这会儿也不是小孩子了,这才个把月的功夫,怎么就能指望他对姑姑掏心掏肺?您想想早先姑父因为喜欢开儿的缘故,专门接了开儿在高密王府住了三个来月,他再回侯府的时候,可不是也就跟您还有表姐夫生疏了,养了半个多月才重新熟悉起来的?那时候您还专门跟我们抱怨过呢!” 庆芳郡主沉吟了会,说道:“桃媗你说的也有道理……唉,但开儿那时候年纪还小,记不住亲生父母也是难免的。可是三弟都是成年了,他就是心里头还没法拿我们当亲人看待,冲着母妃对他的好,他就不能装作对母妃亲热点,哪怕是喊声‘母妃’,让母妃高兴高兴吗?” 赵桃媗说道:“这也许是因为密贞表哥为人正派,不喜撒谎?” 这话说出来,赵桃妆深以为然的点头,庆芳郡主却有点尴尬的转了转头,说道:“桃妆不是问我去盛家人那边搭话,可是为了康昭吗?怎么把话题说到三弟头上去了?我方才之所以去那边,倒不是为了康昭。” 她沉吟了下,才悄声道,“而是想去看看那福昌县主的!” “福昌县主?”赵家姐妹闻言,下意识的转头看了眼盛惟娆。 她们这时候是坐在高密王一派的席位上,就是离丹墀最近的位置。 而盛家虽然经孟皇后抬举,破格与徐家坐在了一起,这会儿也是傍着殿门的。 这座专门用来大宴群臣的殿宇非常的宽广,虽然由于孟归欢跟广陵王的那一出,以至于高密王与孟氏双方的主要骨干都聚集在天知道哪个角落里磋商对策,以至于偌大的殿中显得有点空空荡荡,然而到底离的远,再加上中间氍毹上的歌姬舞姬衣袂飞扬,所以看的不亲切。 姐妹俩看了眼也就收回视线,都很好奇,“表姐怎么关注起那福昌县主来了?莫非这位向来跟在康昭县主身后的县主,有什么独到之处?” “三弟都及冠了,二弟再不说亲,可也忒晚了!”庆芳郡主叹了口气,开口一句,赵桃媗也还罢了,赵桃妆神情就是一僵! “表姐您可是打算将福昌县主说给二表哥?”见状,赵桃媗挑了挑眉,代堂姐问道,“这却是什么道理?满长安的大家闺秀多了去了,您也说那康昭县主是个不好相与的,怎么还要将她堂妹说给二表哥的?” 闻言赵桃妆紧张的看住了庆芳郡主。 庆芳郡主瞥了她一眼,才道:“桃妆,你说是我表妹,但我胞妹统共就惠和一个,所以也向来拿你跟桃媗当亲妹妹看待的。这会儿我实话实说,刺你心的地方,你可不要跟我计较!” 就朝她们微微倾了点身子,低语道,“我知道桃妆你对二弟一往情深!但你们基本是不可能的!桃妆你先不要急,你听我说:首先二弟这些年来一直想着归回王府,他其实并不喜欢静淑县主,当初追着静淑县主去往碧水郡,无非也是想通过为父王争取到桓公嫡系后人的支持,好换取父王母妃接纳他!” “而在这点上,你是帮不了他的!” “其次外祖母跟小舅舅、小舅母,膝下就你一个女孩儿,他们也绝对不会让你嫁给容貌损毁、行动还不便的二弟!” “如果你一意孤行的话,恕我说句实话:只怕反而会害了二弟!” “毕竟二弟在赵府寄居这些年,虽然无论外祖母还是两位舅舅以及小舅母,还有你们表兄弟姐妹几个,对他都很好。然而人有远近亲疏,设身处地的想,倘若是桃妆你的掌上明珠,非要嫁给一个身有残疾之人,你会同意?” “到时候小舅舅跟小舅母被逼急了,都不要做其他事情,只要将二弟朝外赶……你说,二弟却该往何处去?” 见赵桃妆听的眼眶开始泛红,庆芳郡主叹了口气,说道,“最重要的是,桃妆,二弟他只是把你当妹妹,他并不爱慕你!虽然他是我同胞弟弟,但我也要说,他真的没有你喜欢他那样喜欢你,他没有被赵府扫地出门也要跟你在一起的决心!不然当时他不会追着静淑县主去碧水郡,遑论是看着你陪他过去、为他讨好静淑!” “可是这件事情也不独表姐您知道,祖母,我爹娘都晓得的。”赵桃妆眼中泪朦胧,哽咽道,“如果像表姐您说的那样,祖母还有我爹娘都反对此事的话……为什么他们从来没有禁止我去看二表哥?!” “二姐姐你就醒醒吧!”闻言庆芳郡主还没说什么,赵桃媗已冷哼一声,说道,“这是因为二表哥就像表姐说的那样,他一点也不爱慕你!祖母跟爹娘所以是在等着你自己醒悟过来呢!” 这是给庆芳郡主面子了,所以赵桃媗就这么说了句。 实际上她还想说,二表哥岂止是不爱你,他根本从头到尾就是在利用你……家里长辈就是看你这个傻乎乎的性子,担心直接出手干涉,你长不了记性,出阁之后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这才故意冷眼旁观,等你栽个狠的跟头时再出手的! 这个道理赵桃妆到现在都不明白,或者说不愿意明白,但赵桃媗明白,甚至容清醉都明白,不然他为什么都二十五岁了,却也没对赵桃妆做出什么伤风败俗的事情来? 在赵桃媗看来,这不是容清醉君子,而是因为他知道,赵家可以容忍赵桃妆爱慕他的消息外传,毕竟赵家这一代有三个女孩儿,年纪最长的赵桃姌已经追随姑姑高密王妃的脚步嫁入了皇室,底下又还有个姿容比赵桃妆还出色的赵桃媗在,赵桃妆就是嫁的低了点也无所谓,关键是这女孩儿不能当真被容清醉占了便宜去! 而不被王府接纳的容清醉,不敢得罪赵府,这才有所收敛。 否则按照赵桃媗的想法,这表哥八成就跟赵桃妆生米煮成熟饭,好让赵桃妆脱不开他掌心,更加为他所用! “……这只是你们的想法。”只不过赵桃媗以前私下里劝说赵桃妆无数次了,赵桃妆总是执迷不悟,这会儿自然也不会例外,“并不能代表就是真的。” 庆芳郡主端起面前的乌梅饮呷了一口,心平气和道:“那我跟你打个赌!回头我跟二弟说起福昌县主,他肯定很愿意认识福昌县主!他之前根本就没见过福昌县主,这种情况下点头,显然是心里真的没有你。那么你就从此将他只当成一个寻常的表哥,听外祖母他们的话,去嫁个真心喜欢你的人,如何?” 赵桃妆脸色变幻,赵桃媗见状就激她道:“二姐姐,你这是知道自己赢不了,所以不敢赌吗?” “……我赌!”赵桃妆沉默片刻后,一咬牙,说道,“但如果他拒绝了福昌县主……” “那你们的事情,我一定尽力帮忙!”庆芳郡主眯起眼,“虽然不敢打包票一定让你心想事成,可怎么都比没人帮你们说话好,是不是?” 表姐妹立下赌约之后,赵桃媗才继续问起之前的疑惑:“满长安的大家小姐,知根知底的那么多,表姐一个都没挑,偏偏挑了那福昌县主,这却是什么缘故?我记得她容貌虽然也算秀丽,却分明不如康昭县主精致的,而且气色也远不如康昭县主好,要不是知道康昭县主是盛家这一代年纪最长的女孩儿,我们都要以为福昌县主才是长姐呢!” 第三百九十五章 不速之客 赵桃妆竖着耳朵听,想知道这准情敌是否有什么过人之处。 只是庆芳郡主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笑了笑:“还能是什么缘故?” 就指着赵桃妆说,“还不是同桃妆你们之前专门去拜访康昭县主时的目的一个样?打量着三弟对王府固然陌生,对盛家却亲热得紧。倘若为二弟娶了盛家女孩儿,没准三弟看盛家的面子,会帮忙劝说父王母妃把二弟接回王府去呢?” “但密贞表哥好像也不是对每个盛家人都一样亲热,这会在长安的盛家人里,就数康昭县主还有盛家老太爷,最使密贞表哥牵挂?”赵桃媗是巴不得容清醉另外娶人,好断了自己堂姐赵桃妆的心思的,然而庆芳郡主却看中了盛惟娆,这不免叫她有点隐秘的担心。 因为她这时候还是想着自己往后多半会嫁给容睡鹤的,这么着,她不喜欢容清醉,也压根不觉得这人会成为一个好夫婿,那么让容睡鹤看重的盛家女孩儿嫁给他,她就觉得这不合适了。 毕竟万一盛惟娆跟容清醉成亲之后,过的不好,跑容睡鹤跟前哭诉,那……她跟容睡鹤该多为难啊? 赵桃媗就委婉道,“福昌县主虽然也是盛老太爷的亲孙女儿,是康昭县主的堂妹,在密贞表哥面前能够有多少体面可不好说啊!毕竟,表哥之前在盛家的时候,是给盛家大房做儿子的。那福昌县主是二房之女,到底隔了一房,听说表哥当时又是全心全意的攻读诗书,对她哪里能跟对康昭县主一样亲近呢?” “这个道理我也知道。”庆芳郡主叹了口气,惋惜道,“只可惜二弟之前在碧水郡遭了毒手!不然,他要是好好儿的,也未必需要选择福昌县主了,大可以直接考虑康昭县主的。” “你们想,康昭县主在盛家那样得宠,盛家怎么可能让她嫁给现在的二弟呢?” “这会儿,也只能兜个圈子:虽然三弟不见得多看重福昌县主,可是正如桃媗你所言,他是很看重盛家老太爷跟康昭县主的,而这两位,对福昌县主都很亲近。如此,总也是个路子。” 庆芳郡主没想过这门亲事会成就不了,因为她之前派人去南风郡打探容睡鹤的底细时,是知道盛惟娆三年前的经历的。 在郡主看来,本来盛惟娆虽然靠着堂姐在孟太后、孟皇后跟前得了脸面,被封了个县主,但其生身父母别说官身了,亲爹那是连个秀才都不是! 而自己弟弟呢? 怎么说也是王爷的儿子! 哪怕王府对他不闻不问,但抚养他长大的赵府,也不是盛家能比的! 虽然说容清醉如今毁容又残疾,但盛惟娆何尝不是不清白? 所以在个人的情况上,两人算是打平了。 论背景,自己弟弟还要高些呢! 就盛惟娆当时那闹的满城风雨的过往……也就是长安跟南风郡离的远,所以不知道。 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盛惟娆终究是白璧有瑕的,哪怕是顶着县主的身份,以及盛家的丰厚嫁妆,这婚事上肯定也没有多少挑剔的余地。 如此,郡主觉得,盛惟乔跟容清醉,谁也别嫌弃谁,正好各取所需的过一辈子。 只不过庆芳郡主这样的想法,盛家跟盛惟娆是怎么想的且不说,她没想到的是,当天这番想法经赵桃妆带给留在赵府没去上林苑赴宴的容清醉之后,容清醉立刻皱了眉,好一会才道:“我记得这福昌县主之父据说是盛家老太爷膝下最不肖的一个儿子,至今都是文不成武不就,碌碌无为,跟康昭县主之父比起来简直就是天壤之别不说,还不是长子?” 赵桃妆以为他这是要拒绝盛惟娆了,心中暗自窃喜,点头道:“可不是么!” “那大姐怎么还给我推荐这样的女孩儿?”容清醉叹了口气,似无奈的自语道,“难道连大姐也觉得,我现在这个样子,能有个封有县主头衔的女孩儿要我,就是邀天之幸了?” 赵桃妆闻言顿时心疼,忙道:“你别误会!大姐绝对没有这个意思的,她……” 虽然不情愿,但为了安慰容清醉,她还是使劲绞了绞帕子,把庆芳郡主的考量说了出来,“她主要也是想着,福昌县主很得盛家老太爷还有康昭县主重视,而那两位又在三表哥面前十分说的上话,若是表哥你娶了她……” “那我为什么不能直接娶康昭县主?”未想容清醉打断了她的话,认真道,“我现在的情况,娶康昭县主比娶福昌县主要好的多,也更有把握重返王府,不是吗?” 赵桃妆怔了怔,脸上血色霎时间褪的干干净净! ……差不多的时候,容睡鹤正站在盛宅的书房里,目光玩味的打量着面前的不速之客:“侯爷悄然而来,却不知道有何要事?莫非,是要为令弟以及令郎寻我报仇雪恨?” 本来今天在上林苑的时候,他跟高密王妃摊了牌,母子说下来的结果,是高密王妃去找赵家人商量,让赵家人在宴散之后,找借口直接把赵桃妆还有赵桃媗接走,以换取他不去城外庄子上住。 但后来因为高密王妃发现他胸口的伤痕的缘故,又从他的回答里窥探出自己被高密王还有庆芳郡主父女隐瞒了很多关于容睡鹤流落在外十五年的真相,受到了很大的刺激。 当时王妃的状况,不喊太医寸步不离的守着就不错了,更遑论是还顾得上打发俩侄女了。 而容睡鹤又不知道庆芳郡主跟赵家姐妹打的赌,导致赵桃妆完全没心思去王府了,主动要求先回赵府去试探容清醉。 赵桃媗自觉跟容睡鹤的感情发展的非常稳妥,不必寸步不离的盯着,想着堂姐跟自己到王府小住虽然别有所图,这几日总算也是尽心尽力帮自己敲边鼓的,那么现在轮到堂姐的感情之事,自己也不能袖手旁观……尤其她对容清醉没什么好感,生怕堂姐再次被他哄了去,觉得还是陪赵桃妆一块回去的好。 如此赵家姐妹在宴散之后,直接上了秦老夫人的马车回赵府了。 容睡鹤没跟她们走一块,还以为她们照例去了高密王府,一来是为了躲她们,二来是不耐烦高密王妃想继续扒他衣裳看他身上到底有多少伤,索性就直接来了盛宅这边收拾东西兼带走仪珊跟仪琉。 没办法,公孙喜被孟皇后带到孟太后跟前报备后,直接就是望春宫侍卫了。 他身边虽然还有个公孙应敦充当小厮,这会儿却留守高密王府,不在身边。 而且就算在身边,对于容睡鹤来说,公孙应敦到底没有公孙喜可信任的。 很多可以交给公孙喜做的事情,他却不能交给公孙应敦。 是以之前说好了让公孙喜来这盛宅收拾东西兼带走俩乌衣营出身的丫鬟,也只能自己来了。 只是他前脚才进来,后脚后门居然就报,怀远侯元流光来了,明言想跟他私下一晤。 无论身份、武力还是城府,容睡鹤都不憷他,此刻仪珊、仪琉又正在收拾东西,他左右需要等待,闻言自然不会避而不见,因此就命人将元流光放了进来。 不过…… 本来容睡鹤以为,元流光此行就算不跟自己动手吧,至少也要指责自己几句什么的……未想元流光闻言,莞尔一笑,却从袖子里取出一张折的方方正正的海棠笺来,放到两人之间的书桌上,慢慢的推到了他面前。 容睡鹤扫了一眼,认出这是上林苑中今日用来供给宾客更衣醒酒用的精舍里备着的信笺,显然这是他方才在上林苑中临时书写的。 挑了挑眉,容睡鹤拿起信笺打开,才看了第一行,瞳孔就是一缩! 只不过他没作声,而是将整张信笺都看完之后,又凝眉思索了会,才道:“你这张信笺里写着的关于北疆的事情,大抵是真的。只不过……你将它给我做什么?” “元某自认为不算聪明,但祖上既有侯爵传下,对于为臣之道,到底也有些口口相传的心得。”元流光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自称的“元某”,显然不是以姐夫的身份来跟容睡鹤说话了,道,“所以自从得知郡王乃元某妻弟后,元某就下定决心,要投靠郡王!” 他指了指那张海棠笺,“这些只是为今日犬子以及幼弟无知,冒犯郡王的赔罪之一。回头,元某还有其他谢礼送上!只求郡王念在他们不知就里又为人所惑的份上,从轻发落!” 容睡鹤笑了笑,饶有兴趣的问:“我虽然自认为绝非庸才,但也不至于自大到以为自己虎躯一震,天下之人都纷纷拜倒……尤其怀远侯,你虽然没有考取什么功名,在朝在野的评价却素来不低!就是孟氏那边,也都承认你着实是高密王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却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对我这个初来乍到还对你独子、胞弟毫不留情的人,如此殷勤?” “俗话说的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所以,怀远侯如果当真心怀善意而来,还是把话说清楚的好,是吧?” “郡王何必试探元某?”元流光闻言,却淡然一笑,道,“郡王一看元某在海棠笺上所书之事,就断定说的是北疆,而且大抵是真的。可见元某确实没有看错人!既然如此,元某的目的,郡王又怎么可能猜不出来?” 他吐了口气,悠然道,“也不过是,求条活路,最好再将祖上所传的爵位,继续传下去罢了!” 第三百九十六章 人固有一死 见容睡鹤微微颔首,示意自己继续说下去,元流光也不兜圈子,直截了当道:“先父怀远庄侯,承蒙先帝厚爱,是前朝重臣之一。” “而且,是极少数反对桓公无嫡立长,主张立贤的重臣。” “当年先帝病危,当今天子不过十七,岳父他年方十五。先帝留与岳父的许多遗泽,便交与了先父掌管。” “先父受先帝重托,不敢有丝毫懈怠。” “尽管先帝去后,今上登基,桓公得势,对先父十分排挤,但先父还是竭尽全力,扶持栽培岳父。” “元某说句实话,如果说若无桓公,就没有孟氏与今上的话;那么没有先父,也不会有岳父今日。” “甚至先父之所以壮年早逝,与殚精竭虑过度也不无关系。” “当然,元某这么说,并非对岳父有什么意见。” “毕竟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乃是为人臣子的本分。” “先父去时,元某于病榻前跪聆训诲,先父曾引古人言‘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勉励元某不忘先帝对我元氏的信任与托付,当继其遗志,继续辅佐岳父。” 元流光说这番话时神情非常平静,眼里也确实没什么怨怼,道,“后来的事情,郡王应该就知道了,元某娶了庆芳,为岳父效犬马之劳至今。只可惜,元某资质庸碌,不堪先父所嘱,到如今也没能辅佐岳父取代那昏君,君临天下!” 他叹了口气,“元某这一门,虽然人丁不兴,却也不敢因此令先人声名蒙羞。所以,他日若是岳父功亏一篑,那也还没什么好说的!” “但,倘若岳父有朝一日践祚的话……” 元流光淡淡道,“元某却很为自己这一门担心了!” 容睡鹤似笑非笑道:“论私,侯爷乃王爷嫡亲爱女的夫婿,令尊也对王爷有大功;论公,侯爷乃王爷左膀右臂,精明能干,有目共睹。倘若孟氏胜出,侯爷满门自是插翅难逃!但若王爷胜出,又怎么可能亏待得了侯爷?” “郡王乃岳父嫡亲爱子,比元某与岳父更亲近。”元流光闻言,也笑了笑,笑容复杂,“虽然流落在外十五年,然而近日归回,非但岳母对您宠爱无限,岳父何尝不是为您与孟氏百般计较,力争了郡王之封?” “但……郡王又为什么对王府上下不冷不热,今日在上林苑中,更是当众忤逆岳父呢?” 不待容睡鹤回答,他已自己说道,“常人可能认为郡王乃是出于流落在外多年,与王府上下十分生疏的缘故,又或者郡王为了自己流落在外之事,对王府心存怨怼。” “但在元某看来,这两种情况可能有,却未必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世子平庸!” 容睡鹤淡然一笑,说道:“继续!” “其实这种情况与先帝时候的储君之争非常相似,只不过岳父至今尚未登基,所以很多人的目光都放在了如何辅佐岳父斗垮孟氏上面,压根没考虑过岳父承位之后的事情罢了!”元流光说了半晌,有点口干舌燥了,端起面前仪珊沏了好一会的茶水呷了口,才接着说下去,“岳父膝下三子,容清醉是不需要考虑的。” “在郡王归来之前,世子是岳父唯一的继承人。” “老实说,世子禀性忠厚,对岳父岳母,尤其是岳母,可谓十分孝顺。” “论品行的话,世子没有任何问题。” “问题是,他实在只是中人之姿。” “如果只是做王世子的话,其实是最合适、最没有危险的。” “因为品行好,不会轻易犯错,反而会有各种美名;能力不高,让天子跟重臣们放心,容易享受到优渥的待遇。” “但若是做太子……” “唉,说起来根源还是在于先帝没能在生前易储成功,导致岳父至今都只是王爵!” “如果先帝当初如愿将帝位传给了岳父,那么世子平庸点,只要不是平庸到了昏庸的地步,倒也无伤大雅。” “毕竟他是嫡长子,继承岳父遗泽理所当然!” “可偏偏……世人皆知岳父乃先帝属意的储君人选,因此与孟氏争斗多年。” “这种情况下,不管岳父是用什么方式登基的,事后在有些人的眼里,终归难逃‘得位不正’的印象。” “当然以岳父的能力,只要践祚,压下这样的质疑,毫无压力。” “但岳父如今也有半百了……” “作为岳父的嗣子人选,世子这些年来的表现……实在不能不让人胆战心惊!” 元流光原本平静的面容上,流露出几许苦涩,“世子他根本没有足够的能力压服群臣,更无法分辨出身边人的进谏是好是坏,看似合情合理的话语之下真正的用意是善是恶……更遑论是治国,以及弹压那些心怀不轨之徒!” “可是岳父就这么几个儿子,前朝有开国太祖皇帝因皇长子早逝,传位皇长孙,结果皇长孙上位不几年,就被叔父夺了帝位。因此后来再无皇孙承位之事……尤其岳父膝下的几个孙儿,年纪最大的才六岁!” “所以若非郡王归来的话,岳父若为帝,太子必然是世子。” “那么,此刻如郡王所言身为岳父左膀右臂的元某等人,就要好好考虑鸟尽弓藏之事了!” “尤其元某跟赵家的情况还不一样,赵家两位舅父,既是世子的长辈,年齿与岳父也是一辈人。但元某与世子同辈不说,还就比世子大一岁。说句不好听的话,元某不觉得岳父称帝之后,驾崩之前会放过元某。” 他坦然道,“所以当听说郡王被找到时,元某心中的喜悦,只怕不在岳母之下!” “那你有没有想过还有一种可能?”容睡鹤听到此处,慢条斯理道,“既然世子平庸,弹压不住群臣,作为妹夫的你,没准将来会有做辅政大臣的机会?” 元流光泰然点头:“元某确实想过这种可能!不过,善用兵者,不虑胜先虑败。元某虽然不善兵,但天下的道理,自有相通之处。若果岳父他日选择元某辅政,固然求之不得,元某也未尝不愿意效仿先父,尽忠职守。然而世事难料,一旦岳父他日对元某生出猜忌之心,决意为世子铲除元某……说实话,元某并非惧死之人,否则当初先父先母去后,元某大可以借口守孝返乡,一去不回!从而置身事外,冷眼旁观。” “但元某对于先父临终前所引前人之言‘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难以忘怀。” “为承袭先人之志死,元某心甘情愿;为尽忠职守死,元某同样甘之如饴!” “可是若是因储君无能而死……” 他俊朗的面容上浮现出一抹森然,一字一顿道,“元某绝对不甘心!” 说到这里,见容睡鹤波澜不惊的看着自己,元流光定了定神,放缓了语气,说道,“元某以为郡王也是这么想的。” 容睡鹤笑:“哦?” “不然何以郡王不愿意与高密王府亲近?”元流光很有把握的说道,“郡王龙章凤姿,秀挺出众。若是岳父的嫡长子,元某这些人还有什么可忧虑的?问题是,郡王只是三子,或者说,幼子。而且,郡王还不是在岳父跟前长大的,就元某今日所见,岳父对郡王还是很有些隔阂的。至于什么原因,元某曾从郡主处听闻一二,老实说,这种是没办法的事情。” “所以郡王就算对岳父岳母十分孺慕,岳母那边且不说,至少在岳父跟前,只怕终究是逃不掉被打压的下场的。” “因为您现在已经及冠,正是最年富力强的时候。” “论才学论天赋论如今在举国的知名……您什么都比世子强!” “如果您这会儿就跟岳父岳母相处融洽,接下来的朝斗中,少不得要给岳父帮忙。如果不帮,那就是不孝顺。如果帮了,不过是为世子做嫁衣。” “毕竟岳父没有,至少目前是没有易储的想法的。” “照元某给岳父做这十几年来女婿对他的了解来看……以后恐怕也不会有。” “在这点上,其实岳父跟先帝是有点像的。” “先帝当初先想立广陵王,后想立岳父,理由都是今上不堪大用。现在看来,今上也确实不是明君,可是就当时三位皇子的情况来看,岳父的表现,确实比今上强了一筹。但这点差距根本说明不了什么。” “因为当时莫太妃的帝宠,是太后压根不能比的。” “所以莫太妃能够为岳父请到的老师、提供的见识与栽培,也是太后望尘莫及的。” “更遑论岳父还有时常被先帝带在身边教诲提点的机会,今上却是先帝连看都不想看到的。” “至于说广陵王,十岁还不到的孩子,能看出什么来?” “说句对先帝不敬的话:古往今来确实有人能够从幼年就断定一个人的未来,但就先帝的平生来看,先帝未必有这样的眼力。” “否则先帝怎么都不可能被桓公劝住的。” “因此那会儿先帝之所以怎么都不肯选择今上,无非是因为今上的生身之母孟太后姿容平凡,远逊于莫太妃、柔贵妃这两位。” “先帝当时自称择贤而立,实际上却是以爱立储。” “而岳父……” “实际上也是这样的性情。” “他是不会放弃朝夕相处又孝顺忠厚的世子,改立郡王您的!” “甚至,为了防止郡王过于出色,将来对世子不利,在用您的同时,少不得要打压您!” “既然如此,郡王何必还要与岳父等人虚与委蛇?倒不如从开始就不要亲近,行事反而自在些!” “毕竟从来没跟岳父他们亲近过,他日发生冲突,还有相别十五年隔阂重重的幌子可以用;若是先亲近、后疏远,却少不得要被扣一个包藏祸心、意图谋夺兄长之位的罪名了!” “虽然说自古以来疏不间亲,然而元某在这里斗胆说一句,今日在上林苑中针对广陵王之事商议时,其实岳父已经流露出要对您进行约束的想法了。” “而元某本来就打算劝说您对世子取而代之,如今见您对北疆这样熟悉,更知自己没有看错人不说,甚至还低估了您的眼界与实力。” 元流光说着,起身离座,撩起袍角,郑重的在容睡鹤跟前拜倒,“还请郡王给元某一个效犬马之劳的机会!” 第三百九十七章 仪珊:我能怎么办?我也好 元流光悄然离开之后,容睡鹤看了眼外头的天色,对旁边伺候茶水的仪珊道:“此刻城门已经关闭,出城却是不便了。今晚就暂时在这里住下,明儿个一早,再去城外庄子上吧!” 仪珊答应了一声,出去传了话,转回来之后,就福了福,笑道:“恭喜首领,得一臂助!” “是不是臂助还不好说。”容睡鹤也笑了笑,说道,“之前高密王府派人前往南风郡彻查我底细,是知道我同玳瑁岛的渊源的。后来他们大概考虑到王妃卧病多年,受不得刺激,以及孟氏的攻讦,把这段给抹去了,只说我一直被盛家养在别院。” “所以高密王妃不晓得我曾经的经历,以及现在手底下不止你们这几个人可用,高密王、元流光夫妇,这些人岂会不知?” 他悠然说道,“就我方才在上林苑里对高密王的态度,他必定会对我生出戒备防范之心!谁知道是不是派这元流光过来做内间的?” 仪珊笑容顿时凝滞,妍丽的眉宇间流露出一抹杀气:“那属下这就追上去将他……?” 她比了个凌厉的手势。 “这里是岸上,不要老是想着打打杀杀的!”容睡鹤不悦道,“别跟阿喜学!” 仪珊连忙点头称是,心里却非常的无语,暗忖:“首领,您这么训斥我们时,能不能想想您遇见跟康昭县主有关的事情时,有哪次不是用打打杀杀解决的?!” 这压根就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嘛! 容睡鹤不知道仪珊的腹诽,说道:“元流光官职虽然不高,却有侯爵在身!在高密王手底下更是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这样的人,且不说他即使是号称悄悄过来见我,身边是否藏匿了高手保护,就算没有,你杀他容易,善后有多麻烦,想过没有?” 仪珊低头道:“属下知错!” “而且你方才在旁从头听到尾,也该知道,如今朝中高密王与孟氏相争,我虽然是高密王亲子,然而高密王大获全胜,对我而言,却未必是好事。”容睡鹤这会儿身边缺人缺的紧,仪珊又是乌衣营出来的,属于他最嫡的嫡系,此刻也就趁机指点,“这种情况下,别说我对元流光只是存疑,就算是确认他对我不怀好意,此刻,又怎么可能贸然动他?毕竟高密王赢了固然对我不利,难道孟氏赢了对我就有什么好处?” “首领,那咱们接下来怎么办?”仪珊听着,若有所思,“是照元流光方才的建议,暂时隐忍,先助高密王斗败孟氏,然后再在高密王登基前夕,设法取代世子吗?” 容睡鹤轻蔑一笑,说道:“仪珊,我教你一个乖:永远不要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寄托在别人的良心上!毕竟这世上像咱们这样不讲究良心的人从来就不少!” 他指了指高密王府的方向,“连元流光都说了,高密王对我存着隔阂。如此我还要帮他登基,与倒持太阿有什么两样?!须知道国朝太祖皇帝陛下留下来的祖训就是有嫡立嫡,无嫡立长!” “当初先帝多么不想立今上,却也败在这条祖训之下!” “遑论世子既嫡又长,虽然才干不足,却是公认的孝顺忠厚!” “如此一旦高密王登基,他就是想立我做储君都难,更别说他根本就不想?!” “说什么登基前夕取代世子……呵呵,高密王又不是蠢材,都到登基前夕了,还会给我这样的机会?真到那时候,我直接取代他都比取代世子有指望!” “而一旦失败,我的下场,别说现在的高密王了,顶多就能跟之前的广陵王比!” 他冷笑连连,“你们与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可愿意落到如此结局?”仪珊再次眼露凶光,请命道:“郡王!既然高密王有眼无珠,属下是否可以从现在起,钻研如何让世子死的神不知鬼不觉?!” 容睡鹤闻言却摇了摇头,说道:“没必要的!反正高密王跟孟氏这么多年都势均力敌下来了,这会儿估计也暂时不会分出胜负,这么好的场面,何必打破?” 他眯起眼,“所以咱们接下来要做的是:拖时间!” 仪珊不解道:“拖时间?” “嗯,我在北疆有些底牌。”容睡鹤缓声说道,“那是我的老师留给我的,他的身份你也知道……俗话说秀才造反三年不成,朝斗朝斗,斗的再厉害,顶多赢了整个朝堂,却赢不到天下!想要撇开孟氏与高密王自起炉灶,兵权,是必须的!” “只不过那些底牌毕竟是老师留下来的,时间且过去那么久了,想要收为己用,绝非易事。” “再者,高密王与孟氏在北疆军中也是经营多年……想从他们手里虎口夺食,也需要从长计议。” “所以现在咱们最缺的,就是时间!” “首领请放心!”仪珊思索片刻,颔首道,“属下明白您的意思……接下来,咱们要做的,除了尽快接收那位先生留给您的底牌外,就是设法维持高密王与孟氏之间的平衡,让他们互相牵制,为您的……您的登基铺路!” 说到末了一句,饶是仪珊作为玳瑁岛人氏,打小就习惯了周围无法无天的环境,毫无岸上这年纪女孩儿对皇权的那种本能的敬畏,心也不禁砰砰的跳了起来:登基啊! 这么说,没准她也可以成为开国功臣之一!!! ……好吧,这世道,女孩儿是做不了开国功臣的。 不过没关系! 海匪窝里成长、乌衣营中受训,仪珊天生就不是什么安分的人。 就算觉得性别阻碍了自己青史留名的可能,能够参与进如此大事之中,也使她感到兴奋无比了! 容睡鹤微微含笑,任她发泄了一会情绪,才敛了笑,慢条斯理道:“知道该怎么做就好!不该说的话,也要注意点儿了!” 仪珊连忙道:“首领您放心!属下从此以后绝对守口如瓶,一日大事不成,属下一日不敢轻忽!” 她满怀期盼的问,“那……首领,属下回头跟您进入高密王府之后,首先要做的是什么?” 这么问的时候,仪珊想到了无数激动人心的场面:比如说三更半夜潜入高密王的书房窃听啦、比如说成天蹲梁上刺探消息啦、再比如说发挥年少美貌的优势色诱王府上下派的上用场的人为自家首领的前途添砖加瓦啦…… 作为玳瑁岛出身的女孩儿,仪珊虽然没有公孙氏的血脉公孙应姜那种睡遍天下美男子的远大志向,但对于使美人计也是无所谓的。 毕竟你不能要求匪窝里能出多少贞洁烈女……真是贞洁烈女早就绝望的跳海去了,更遑论是加入乌衣营了…… 她甚至已经幻想自己因为表现的格外出色,直接被高密王看上,有没有可能吹枕边风借高密王的手解决掉世子了,结果! 容睡鹤认真道:“我如今身边人少,所以你们要做的事情会很多。但眼下,最重要的是……” 仪珊下意识的昂首挺胸、屏息凝神,准备领受自己远道而来长安、又被扔在这盛宅多日之后,第一件来自首领亲自指示的重大任务! “是盯牢了高密王妃……不,应该说是盯牢了高密王府上下所有人与事!” 凭她一个人,就算再加上仪琉做帮手,想盯牢偌大一个王府上下,显然是不可能的! 但! 仪珊握拳,身后燃烧起无形的熊熊火焰:正因为是不可能的任务,才体现出首领对我等的倚重以及看好口牙! “确认他们没有背着我做不该做的事情!” 察觉到容睡鹤说这句话时眼神有点冷,本来就慷慨激昂的仪珊更是打点起十二万分的精神,竖起了耳朵,生怕错过他说的任何一个字! “比如说……” 仪珊屏住了呼吸。 “擅自给我的亲事做主!” 总觉得首领说这句话时很有点咬牙切齿……仪珊认真的点头,暗想:“首领将来可是要登基为帝的,高密王既然对首领不安好心,谁知道会不会在婚事上坑首领一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确实应该严防死守,不给高密王任何可趁之机!” 她觉得这项任务的重要性,不亚于三更半夜潜入高密王的书房窃听以及成天蹲梁上刺探消息,自己可一定要尽心尽力的完成才是! “再比如说……打着各种旗号接年少的女孩儿到王府小住!” 嗯,好像首领脸色又难看了一点? 仪珊心忖:“前两天,似乎听说高密王府将赵家两位小姐接去王府小住,莫非那两位小姐刁难首领了?又或者,这也是高密王针对首领的一个阴谋?!哼哼,这个老不死的王爷,居然敢这样对待我家首领……等小娘我去了王府,看小娘怎么帮首领出气!!!” “又比如说……散播我跟什么乱七八糟的女孩儿过从密切的谣言!” 仪珊开心的想:“这个我知道!八成就是指首领跟康昭县主的关系了吧?虽然说首领从前很喜欢康昭县主,弄的阿喜他还纠结了好久,成天拉着我们想法子拆散首领跟康昭县主。但首领现在都是要努力做皇帝的人了,肯定也是想开了,不会再要康昭县主这种南风郡小地方人家的女孩儿,要娶长安高门贵女为妻!那么跟康昭县主……” 才想到这里,就听容睡鹤总结道:“总之!所有一切可能会导致乖囡囡对我生出误会的人与事……有错杀,不放过!!!” 仪珊:“………” 面无表情片刻后,她抱着万一的希望问,“首领,还有呢?” 容睡鹤道:“哦,没了。” “首领,您看,我跟仪琉可是两个人的。”仪珊不甘心的说道,“您就交代这点差事给我们,是不是……太不费力了?您别看我们都是女孩儿,之前在乌衣营的时候,该学的我们都有学,而且绝对不会比他们男人家差了去!所以您还可以给我们派点其他正经差事做的!” 容睡鹤皱眉道:“保证乖囡囡不再误会我,就是正经差事!你也不想想,那小祖宗一旦闹上了,老子少不得要立马过去哄,还得哄好!这要是平时,顶多也就是折腾点了。要是要紧的关头,这不是耽误事么!” 合着要紧关头盛家那位小祖宗闹起来,您也打算先过去哄她啊?! 仪珊瞠目结舌:那康昭县主可真是您祖宗! “呃,首领,属下的意思是,属下觉得还可以为首领分忧些其他事儿?”无语的仪珊继续请命。 但还是被容睡鹤果断拒绝了:“我方才不是说了?眼下这件事情最重要!再给你们派其他差事……万一耽搁了这事儿怎么办?” 仪珊:“………” 好吧,她果然是想多了,女孩儿家想做开国功臣什么的…… 这不仅仅是这世道不给女孩儿家机会,问题是,就这么个还没登基呢就疑似向宣景帝靠拢的首领,他真的有践祚的那天吗??! 第三百九十八章 兵荒马乱 容睡鹤这里郑重其事给下属安排差事的时候,高密王府之内,王妃正在歇斯底里的发作:“畜生!畜生!!畜生!!!你这个畜生!!!” 湘霁堂中一片狼藉,金珠玉器、象牙水晶翻了满地。 除了赵姑姑之外的下人,早就躲得远远的。 容清酌夫妇并肩跪在堂下,流着泪劝:“母妃千万保重!” “那么大的事情都瞒着我,还要我保重?!”高密王妃脸上泪痕纵横,抓起一只金厢玳瑁大酒盘就砸了下去,尖叫道,“根本就是巴不得我早点死!!!” 金厢玳瑁大酒盘飞过容清酌夫妇头顶,重重的砸在高密王身上。 高密王趔趄了下才站稳,叹了口气,语气之中满是疲惫:“谧雪,我这次是真的怕你卧病多年,受不住刺激,才没敢跟你说那孩子流落在外十五年的真实经历!” “你这话骗鬼去吧!!!”然而王妃根本不相信,她复抓了一个珠穿果盒摔在脚前,冷笑出声,“你根本就是想挑拨离间!!!你们父女俩一再跟我说鹤儿在外这十五年过的锦衣玉食呼奴使婢,图的不就是让我认为他压根没受苦,所以因此对我不亲近乃是恃宠生娇是不懂事不孝顺不体贴?!!” “好教我也误会那孩子,从而疏远、冷落他!” “然后你就可以对他下毒手了是不是?!” “你这个畜生!!!” “虎毒还不食子!!!” 王妃陡然间瘫软在地,嚎啕大哭,“当初我简直就是瞎了眼!!!早知你本性,我根本就不该为你生儿育女!!!就让你跟莫绣心娘儿几个去相亲相爱做狼心狗肺口蜜腹剑的一家人!!!” “母妃!”这话听的容清酌夫妇都是心惊肉跳,膝行上前,扯住了她袖子,惶然道,“母妃您冷静点!无论如何,三弟这会儿还好好儿的,您既然这么疼他,岂能不保重自己?之前咱们不是说了吗?三弟的孩子将来的婚嫁大事,还得您帮忙掌眼的!” 容清酌又泣道,“而且母妃怎么能说父王不疼三弟呢?您想如果父王不疼三弟,当初又何必同您一块去宁威侯府将三弟公开认回来?为此父王与孟氏那边足足交涉了小半个月,付出多少代价,才让孟氏消停?!就是三弟这会儿的郡王之封,也是父王给他争取到的!” “孟氏素来狼子野心,才将郑国公之女送入望春宫,今日又令崇信伯胞妹与广陵王有了首尾!他们打什么主意已是一目了然,值此生死存亡的关头,父王的压力可想而知!所以难免有对三弟顾不过来的地方,却怎么能认为父王会对三弟不利?母妃,三弟失了记忆,对咱们家原本是件好事,可您这样责怪父王,若教三弟知晓,岂能不起疑心?到那时候,咱们这个家,才是要分崩离析啊!!!” 高密王妃看着他,好一会,才凄然一笑,说道:“清酌,你向着容菁也不奇怪!毕竟自从鹤儿出事之后,你就成了我跟他都最宠爱最重视的孩子,容菁这些年来待你着实是不错的。只是……连你也忘记,在鹤儿出事之前,你这个嫡长子可有如今的无忧无虑?!” 容菁是高密王的名讳。 容清酌闻言,脸色剧变,好一会,才怯生生的,低声说道:“母妃,无论如何,孩儿都是您跟父王的孩子!不管您两位如何对待孩儿,孩儿……” “流落在外十五年,受尽委屈,带着满身伤痕归来,还要被猜忌被防备的不是你,你当然可以这样说!”高密王妃用失望的目光看着他,眼泪簌簌而落,她声音不高,却充满了戾气,“可你不要忘记,你能有这十五年的高枕无忧,是谁给你换来的?!!” “谧雪!!!”高密王终于难以承受的合上眼,语气之中充满了深深的懊恼与悲戚,“当年的我再糊涂,也断不至于说对清酌他……” “你要是没有,莫绣心会生出那样的想法?!”高密王妃厉声打断了他的话,“你敢说你不是你对清酌一次次的训斥,还有对莫绣心所生那个小畜生的赞许,才生出了后来的祸端?!” 高密王颤声道:“可是他们都已经死了!!!” “所以你也希望鹤儿去死?!”王妃攥紧了拳,“他们之所以会死是因为他们该死!!!可是我的鹤儿做错了什么?!” 她怒目喷火的看着高密王,切齿道,“我多希望十五年前不是鹤儿离开我身边,而是你死了?!” 高密王府兵荒马乱的时候,盛府也不平静。 盛老太爷才回来,还没跨进大门,就吩咐左右去给盛惟乔收拾行李,又命人去码头传话,要盛家的楼船预备起程。 因为这是之前就说好了的事情,盛惟乔也不反对。 盛惟德跟盛惟娆、盛惟彻虽然不知道盛惟乔同容睡鹤的事情,但因为冯氏的身孕,对于祖父要盛惟乔尽快动身,倒也不奇怪。盛惟妩素来亲近盛惟乔,闻言还想跟这堂姐一块回去来着,却被老太爷拒绝了……多一个人上路就要多一份行李,这种自己恨不得明天就把孙女儿送离长安的关头,不是耽误事儿吗? “那孙儿陪三妹妹回去吧?”盛惟德见状就请命,“毕竟此回南风郡千里迢迢的,就三妹妹一个女孩儿也不方便。” 盛老太爷摇头道:“不行,咱们之所以不一起回去,就是得操办应姜的婚事。本来你们爹娘这一辈人一个都不在长安,已经显得势单力薄了。你再一走,到时候咱们家年轻的男嗣就彻儿一个,他还没应姜大呢,场面上怎么撑得起来?” 明老夫人在旁说道:“但德儿说的也没错,这么远的路,让乔儿一个年少女孩儿独自回去,哪怕有管事下人陪伴,也不是个事儿?要不咱们访一访兰辞在长安的那些故旧,看看谁家有子弟或者乔儿叔伯辈的人有空,请他们帮忙陪乔儿走一遭?” “那些说是兰辞的故旧,但因为兰辞多年不来长安,就靠书信来往,这会儿除了如川还算殷勤外,其他人家到底不是很亲热了,尤其是晚辈之间,更是只剩了面上情,贸然找上门去,未免显得孟浪了。”盛老太爷皱眉道,“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是想把乔儿许给他们呢,你说掉价不掉价的?至于如川,他有正经差事在身,去找他不是为难他么?” 明老夫人所以犯难道:“那难道让乔儿一个人回去?这实在不妥。要不这样吧,反正饮露不是还有两个月的么?咱们这会儿写信回去,叫兰斯或者兰梓俩随便来一个接乔儿,你看怎么样?” “不了。”盛老太爷担心夜长梦多,连连摇头,正要说话,盛惟德又说:“祖父祖母,要不这样吧,反正应姜的婚事是在大伯母生产之后的,要不孙儿先陪三妹妹回南风郡,等大伯莫分娩之后,再来长安!左右自家的船,来回一趟也没什么的,也正好给您两位说一说小堂弟或小堂妹的模样儿。” “那这样二哥你也太辛苦了!”闻言不等老太爷老夫人反对,盛惟乔已先道,“就算是自己家的船,这么远的路,一趟走下来,人人都要瘦一圈的。遑论是短时间里来回?” 明老夫人闻言连忙看盛老太爷,生怕他会觉得可行,还好老太爷尽管偏爱大房,对二房三房的子孙也不是不疼爱,颔首道:“乔儿说的是,德儿你还是跟我们一直留在长安吧!密贞已经回他的王府去了,你才是咱们家的长孙,接下来很多事情,咱们这把老骨头吃不消,少不得要依靠你。” 实际上老太爷对于盛惟乔独自返回南风郡的事情要怎么解决,早有腹稿,这一路否定下来,就看住了盛惟乔,说道,“乔儿,你看让宜春侯跟你同行如何?” 盛惟乔吃了一惊:“宜春侯?祖父,这不合适吧?且不说他一直在长安,从来没去过其他地方的。论出门在外的经验,八成还没我多呢!再者,他那身子骨儿,虽然说是已经好了,可舞阳长公主殿下就他一个男嗣,怎么舍得他远行?” “你不要太小看舞阳长公主殿下,殿下可不是那种非得把独子拴在身边的人!”老太爷和蔼道,“殿下其实一早就希望宜春侯可以读万里书行万里路的,只是因为宜春侯打小身体不大好,只能在长公主府里静养,这才给外人留下一种舞阳长公主殿下对独子宠溺万分的印象而已!” 又说,“这会儿宜春侯大好了,舞阳长公主殿下可是很愿意趁自己身子骨儿还健壮、还不需要晚辈们成天守在病榻前的时候,让他到处走走,好增长见识、开阔胸襟的!” 盛惟乔心念转了转,就怀疑:“祖父,该不会方才的宴席上,我不在您跟前的时候,舞阳长公主殿下悄悄找您说了什么吧?又或者,是您去找殿下说了什么?” “你就说让宜春侯陪你一块南下有什么问题吧!”盛老太爷回避的态度,显然证明盛惟乔猜对了,她不禁暗暗咬牙:舞阳长公主虽然因为孟皇后私下里的撮合,之前确实表态想要她做儿媳妇来着。 但因为赏花宴上出的事情,再加上盛惟乔跟宜春侯的相亲非常不顺利,此事在盛惟乔看来,是已经不了了之了的。 如今怎么会主动提出让宜春侯陪自己南下呢? 至于说盛老太爷去找舞阳长公主,盛惟乔以为也不太可能,因为这祖父虽然迫切希望拆散自己跟容睡鹤,但他同时又是个疼爱孙女的人,他是绝对不会做这种自贬自家孙女身份的事情的! 那么答案就只有一个了:郦圣绪跟舞阳长公主要求的! “这个混账!!!”盛惟乔在心里默默的发誓,“下次再看到他,我一定要揍的他这辈子都不敢打我主意!!!” 只不过盛惟乔却不知道,这次她还真是冤枉郦圣绪了! 第三百九十九章 左威卫将军 让郦圣绪陪盛惟乔南下的建议,确实出自舞阳长公主。 不过长公主之所以提这要求,却是因为之前郦圣绪从盛惟乔手底下逃出生天后,没多久就被长公主派出来找他的人发现,见自家素来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侯爷衣裳不整形容狼狈的模样,那人自是诧异,当下就迎上来询问缘故了。 郦圣绪因为怕舞阳长公主担心,就将人斥退了,只是他缠绵病榻多年,虽然早就继承了其父的爵位,但还没到自己当家作主的时候。 尽管他再三威胁那下人,那下人转过身来,还是立刻去跟舞阳长公主禀告了详细经过。 这下自不必说,还在孟太后跟前说话的舞阳长公主当时就担心了,太后听了之后也说:“快把孩子找过来,哀家跟你亲自问问……别是被谁欺负了吧?” 然后郦圣绪到了这两位跟前,再不情愿,也不可能跟对下人一样只字不答了。 而孟太后跟舞阳长公主听说他是因为偷亲盛惟乔、被盛惟乔追赶时不慎摔下台阶的,而且人家盛惟乔还提前提醒他有台阶,结果他因为自己才骗了那女孩儿,以为那女孩儿依葫芦画瓢的想坑自己,不相信才摔的,都非常的无语。 无语完了之后,太后就跟长公主笑说:“看来不久哀家就要吃喜酒了。” 舞阳长公主完全不知道容睡鹤与盛惟乔的事情,想着自己之前就跟盛家老太爷提议过结亲,盛老太爷也是赞成的。 虽然赏花宴上,自己儿子与盛惟乔的接触似乎不是很顺利,但少年人嘛,心思变的快,这会儿可不就又好上了? 甚至亲都亲上了……儿子当时亲完就跑是为了逗人家女孩儿,总不可能当真不负责任的。 当下也笑道:“到时候少不得讹您一份随礼!” “没事儿,皇后会替哀家挣回来的。”孟太后笑着提醒她,“当初这门亲事可是皇后起的头,你们娘儿回头能不谢皇后一份厚礼?” 她们说说笑笑的,底下被暂时忽略的郦圣绪几次张嘴想说出自己还有个情敌,而且是劲敌的事情,但他虽然被舞阳长公主保护的很好,至今不失天真烂漫的一面,到底亲娘是个八面玲珑的,也不是全然不知道轻重。 这会儿就暗忖:“太后皇后之所以喜欢康昭,除了因为康昭会讨她们喜欢外,跟康昭不属于二舅舅那一派也是很有关系的。此刻我要是说出其实康昭跟密贞表哥关系暧昧的话来,恐怕他们两个都讨不了好!” 他就决定等晚上回去之后,再单独告诉舞阳长公主。 这种情况下,孟太后跟舞阳长公主越说越长远,甚至都已经说到郦圣绪跟盛惟乔的第一个孩子该取什么名字了,太后忽然想起来,就提醒舞阳长公主:“对了,康昭一家子今儿个也正在席上,你要不要派人去跟她家里人通个气?没准那女孩儿这会儿正在她祖父祖母跟前诉说委屈呢!若教盛家人以为圣绪是个轻浮的可就不好了!盛家那些人统共也没见过圣绪几次的,这误会可未必生不出来!” 舞阳长公主闻言点头称是,当下派了身边近侍去跟盛老太爷说悄悄话。 这下正烦恼着孙女怎么又不争气的被容睡鹤给哄过去的盛老太爷顿时想到一计,就跟长公主的近侍说:“我的长媳,也就是乔儿的生身之母七月里就要生了。因此今儿个回去之后,乔儿就会动身返回南风郡,此去路途遥远,少年人心性不定,过上数月之后,宜春侯是否还看的中她也未必,所以长公主的厚爱,只怕我盛家只能心领了!” 这话转到偏殿之后,太后就笑了,跟长公主说:“盛家那位老太爷,是担心这会儿定下来之后,回头康昭回南风郡去了,这边圣绪又转了心意,教他孙女儿尴尬呢!” 因为这时候郦圣绪觉得听她们议论自己跟盛惟乔的孩子怪难为情的,已经避到外头去了,太后就悄声道,“也难怪他要这么想!你想赏花宴到今儿个这才几天?圣绪一忽儿不喜欢一忽儿喜欢的……他心里哪能放心?” 舞阳长公主觉得很有道理,沉吟道:“那这事儿可是为难了,这会儿就把事情定下来吧,一来时间上有点赶,二来康昭生母即将生产,她怎么也得回去守着,这一趟行程是免不了的,万一圣绪当真在她离开之后就移情别恋,却不好收场。” “这要是不定下来的话,圣绪也还罢了,左右拖了这些年,再晚点成亲也没有什么。可是康昭已经十六,万一她就这么回去了南风郡,她爹娘索性就在郡中给她找个夫婿,俩孩子可不就是错过了?” “圣绪这会儿身子骨儿好多了吧?”太后想了想,就说,“要不,你就索性让他找个借口,陪康昭去南风郡走一趟呗?” 长公主有点担心:“好是好多了,就是才好。方才不是还摔了一回?这千里迢迢的,他以前也没出过这样的远门,也不知道受不受得了?” 孟太后笑道:“确实千里迢迢的来回不方便,但要说怎么个折腾法却也未必吧?毕竟你看康昭,那么个娇滴滴的女孩儿,才来长安,可不就有精神跟哀家呛上了?可见这路途也没你想的那么颠簸。” 又说,“哀家记得圣虑的夫家是桂魄郡望族,桂魄郡与南风郡虽然不相邻,彼此之间却也只隔了一个苍梧郡……圣绪要是南下,恰好可以看看长姐。这孩子只怕连长姐长什么样都忘记了吧?” 提到长女郦圣虑,舞阳长公主也不禁动容,叹息道:“别说圣绪了,就是儿臣,也只记得圣虑出阁那日的模样,也不知道她现在是个什么样子?” 于是长公主让近侍去跟盛老太爷商量由郦圣绪陪同盛惟乔南下之事,老太爷暗忖:“之前密贞那小子在南风郡的时候,想来应该没有跟乔儿有什么首尾的。主要那时候他忙着念书,乔儿忙着游手好闲,两人说是亲兄妹,其实见面的次数也不是很多。说来说去,会闹了这么一出出来,主要还是因为他们一块北上,路途遥远,楼船再宽敞,就那么点地方,这朝夕相处的,可不就是日久生情了吗?” 就想到,如果这次郦圣绪陪同盛惟乔返回南风郡的话,没准时间一长,又离开了长安,盛惟乔就忘记了容睡鹤,转而跟郦圣绪情投意合了呢? 当下就欣然应允了。 这会儿见盛惟乔踌躇,老太爷使出水磨功夫,软硬兼施,外加洒泪当场的示弱,最终还是让盛惟乔松了口,答应下来……盛惟乔不答应也没办法,老太爷从头到尾都没让其他人回避,而在明老夫人等人看来,她没出阁,郦圣绪没娶妻,两人不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人,但无论家世、才貌都很合适。 既然如此,有一个深入接触的机会,为什么不试试呢? 明老夫人就说了:“只是让人家陪你南下,又没说一定要把你许配给他!你要是实在不喜欢他啊,咱们才舍不得委屈你呢!” 盛惟乔道:“但是孤男寡女的同在楼船上……” “楼船上又不是就你们俩!”老太爷不悦道,“就你们俩的话,你们会开楼船吗?!那么多下人仆妇簇拥左右,有什么怕说嘴的?再说了,咱们家是那种听见点风言风语就怕了的人家吗?” 就翻旧账了,“也不想想三年前老子寿辰上你们姐妹闹出来的事情!那么大的风波都过来了。如今你来长安走了一趟,封得县主,还有个长公主所出的侯爷陪你回南风郡,如此光宗耀祖之事,你还怕丢脸不成!?” 盛惟乔被祖父祖母说的无言以对,又不好意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道出自己同容睡鹤的事情,只好默认了此事,心说:“容睡鹤那厮听说了我返程的日子后,八成会悄悄过来见我一面,到时候我给他说这事儿,让他想办法吧!” 这时候折腾了一天的盛老太爷还有明老夫人也乏了,正要叫众人散了,各归各房去,外头下人却进来禀告道:“静淑县主在后门,问方便不方便单独跟康昭县主说话?” 老太爷跟明老夫人就是疑惑,问下人:“静淑县主可说是什么事儿?” 那下人摇头:“县主神情有点焦急,但不肯说什么事儿。小的们身份卑微,也不敢追问。” “请静淑县主去乔儿住的院子里说话去吧!”盛老太爷跟明老夫人对桓夜合都很陌生,更不知道这位与容睡鹤的关系,想着左右都是年岁仿佛的女孩儿,且也是太后所封县主,还是名门之后,虽然贸然来访,也不好拒之门外,就吩咐,“乔儿你看看她来找你什么事情,若是需要咱们帮忙,到时候再打发人过来告诉!” 盛惟乔答应一声,心就有点砰砰的跳了起来,暗忖是不是容睡鹤托桓夜合过来的? 谁知道片刻后,两人在她住的小院子里汇合后,盛惟乔才照桓夜合的暗示清了场,这位素来镇定从容的名门闺秀,就语速飞快的说道:“陛下想杀左威卫将军!” 盛惟乔闻言先是一怔:“这是为何?” 继而不解,“县主想救这位将军?可是你来找我没用吧?一来我根本不认识这位将军,二来我哪里来的本事到陛下跟前为这位将军求情?” “你道陛下为什么要杀他?”桓夜合闻言,就是一声冷笑,说道,“今儿个上林苑,春波湖上的赛舟你也看了吧?那么贵妃从楼船上摔落的事情,你应该也知道?” 盛惟乔不喜欢她这咄咄逼人的语气,皱了下眉,才道:“知道是知道,不过没有亲眼看见。” 那时候她跟孟皇后还在汀州上等援军呢,谁有功夫去管舒贵妃的死活啊! “舒贵妃之所以会出事,据说是因为湖上风大,而贵妃身姿轻盈如燕,起舞时衣袍当风,所以被吹落甲板。”桓夜合这么说的时候,认真观察着她的神情,道,“贵妃这一摔,日后能不能再站起来都是个问题!所以陛下与昭仪的震怒,可想而知!” “春波湖水师由左威卫将军主持,这会儿就成了出气筒了!!!” 她这会儿赶时间,也懒得兜圈子,开门见山道,“闻说贵妃没上楼船之前,曾经在湖畔训斥过你?之后容睡鹤赶到,对贵妃百般奉承,才让她饶过你?” 盛惟乔嘴角抽了抽,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在脸上摆什么表情? 只是桓夜合可不理会她的尴尬,直接提出要求:“左威卫将军是我祖父在时的心腹,这些年来一直对我祖父的遭遇耿耿于怀……此人既忠贞又有才干,若因这等天降之祸身死,委实令人心寒!所以……” “等等!”盛惟乔忙道,“虽然我外祖父家对贵妃多有孝敬,可是这么大的事情……” “祖宗,谁指望你去跟贵妃说情?”桓夜合愠怒道,“我要找容睡鹤啊!!!宴散之后他根本没回高密王府!你快点帮忙想想,他可能会去哪里?!” 盛惟乔无措道:“我也不知道啊!你问过王府,尤其是高密王妃么?我看王妃对他十分疼爱,不可能不知道他的下落吧?” 桓夜合冷笑道:“谁知道高密王府出了什么事儿,我方才赶过去之后,那边门都没开,直说府里有事,这会儿不方便接待任何人的拜访……我好说歹说问了半天,也就确认容睡鹤他这会儿不在王府里!” “我也不太清楚他会去什么地方。”盛惟乔想起来之前公孙应姜说的,容睡鹤在城外有个庄子,不过具体在什么地方,一来她也不是很清楚,二来她知道容睡鹤对桓夜合也未必十分信任,不确定这消息能不能告诉她? 所以思索了会,就说,“这样吧,我先去跟我祖父祖母说一下这事情,请他们准我出门,带你去我们之前住的地方,问问他的丫鬟。没准她们会知道?” 还好盛老太爷跟明老夫人对左威卫将军的悲催遭遇非常同情,哪怕是不喜欢盛惟乔跟容睡鹤接触的盛老太爷,问明事情经过之后,也点头同意盛惟乔出门了。 于是片刻后,擦着宵禁的时辰,两人匆匆赶到盛宅,恰好撞见沐浴出来的容睡鹤。 第四百章 谈判 容睡鹤对于桓夜合找过来并不惊讶,倒是看到盛惟乔的时候有点不高兴,当面责备桓夜合:“县主有事寻我,直接过来就是了,这么晚了,何必拖上乖囡囡?” 桓夜合黑着脸,说道:“我要是知道郡王您在这里,当然不会去打扰康昭县主了!” 盛惟乔见他们才照面就剑拔弩张,就出言圆场:“不是要说陛下要处置左威卫将军么?这事儿紧急,还是先说正事吧!” “我压根就不认识左右威卫的任何人,他们死不死的,同我有什么关系?”容睡鹤不以为然的道了句,跟着就命仪珊,“你去叫小厨房做些乖囡囡爱吃的茶点来,虽然今个儿都是在上林苑里用了晚宴才回来的。但今儿个那么不太平,我估计乖囡囡多半还饿着。” 桓夜合气急败坏道:“左威卫将军是咱们的人!” “是你们桓家的人,跟我没什么关系。”容睡鹤闻言笑了笑,说道,“毕竟咱们见面这么多次了,你可从来没提过桓家跟左威卫将军有什么瓜葛!” “所以你就趁今儿个的机会,坑害贵妃嫁祸左威卫将军?!”桓夜合瞪大了眼睛,“密贞,你要搞清楚!就算你是我祖父的关门弟子,但我祖父既然还有子孙在世,你有什么资格要求将祖父留下来的所有一切都攥在手里?!俗话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难道我祖父给你的东西还不够多?!” 容睡鹤冷静道:“不!我不知道左威卫将军是桓家的人,也没想过将他收到自己麾下。” 桓夜合闻言神色稍缓,说道:“就算是误会,但……” “要说完全是误会却也不是。”容睡鹤轻描淡写的打断了她的话,道,“我是想着左右要收拾舒贵妃,恰好看到赛舟出场的那些精卒十分不错,显然没有因为承平已久荒废了禁军该有的精锐。既然如此,能觑机插上一手倒也不错?” “……”桓夜合忍了忍怒火,才道,“那么现在你知道了,左威卫将军是我祖父的人,也等于是站在你这边的!你可否设法平息舒贵妃的怒火,令他转危为安?!” 容睡鹤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说道:“现在这位左威卫将军的个人的死活,我是无所谓的。但他这个位置么……” “我可以保证,你这次帮了他的话,我不会告诉他,舒贵妃出事的真相。”桓夜合使劲握了握手,才忍住啐他一脸的冲动,面无表情道,“本来他对我祖父忠心耿耿,就算我祖父膝下没有出色儿孙,也至今不曾与我们疏远!若知你是我祖父寄予厚望的关门弟子,必定天然就对你生出好感,再得你这次的活命之恩……哪怕日后没有我帮忙敲边鼓,他也肯定会倒向你的,这样你满意了吧?” 这时候仪珊端了漆盘进来,容睡鹤亲自翻开鎏金狮顶六方鹭鸶壶,给盛惟乔沏了盏茶水,又示意她拿糕点吃,这才接过仪珊递上来的帕子,擦了擦指尖,同桓夜合说:“县主,明人面前何必说暗话,你我都不是敦厚之人,你觉得我会相信你空口无凭的保证?” 桓夜合胸口剧烈起伏,显然被气的不轻:“这么说你非要左威卫将军死了?!只是你可别忘记,你如今虽然封的郡王,但你的嫡系班底,这会儿大抵还都在南方吧?!你那个义兄公孙夙,海主出身,兴许有取代左威卫将军的能力,但他这会儿尚未洗白身份上岸……你先把左威卫将军干掉了,你以为凭借春波湖水师的便利与重要,这个位置会轮得到你来插手?!” 她愤然道,“就算你不相信我,但如今你我都还在蛰伏期间,远远没到翻脸的时候!我怎么都不可能在现在给你背后捅刀子吧?退一万步来讲,我就是现在要给你捅刀子,需要用告诉左威卫将军你其实是害他的罪魁祸首的法子?我直接将你跟玳瑁岛的渊源捅出来,又或者更狠一点,直接告诉大家你其实是我祖父的关门弟子,还怕没人找你麻烦?!” 指了指皇宫方向,“包括今儿个被你哄的三迷五道的舒贵妃,头一个不会放过你你信不信?!” 放下手,“所以你说你这会儿坑死左威卫将军,除了令亲者痛仇者快,更有何用?就算你打春波湖水师的主意,如今也该保下他!这样将来公孙夙也好、乌衣营也罢,你那些班底来了长安,想安插进春波湖水师之中,也多个人帮忙说话不是吗?!” 这番话说的合情合理,旁边盛惟乔都听着微微点头。 但容睡鹤却不为所动,笑道:“这个就是我的事了。” “……那就是没的谈了?”桓夜合使劲咬了下唇,不等容睡鹤回答,立刻又摇头,说道,“当真没的谈的话,你的性子,只怕早就送客了!” 她瞥了眼屋角铜漏,妥协道,“你有什么条件赶紧说!陛下那边,虽然不至于说这会儿就要人将左威卫将军的首级献上,但估计也就是天亮之后的事情了!” 容睡鹤慢条斯理道:“就算如此,也还有好几个时辰,天才黑,你急什么?” 桓夜合怒目喷火,但且不说容睡鹤这一手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就算她有所准备,这个局也不是那么好破的:她是桓观澜的嫡亲孙女,众所周知,桓观澜的失踪与舒氏姐妹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所以静淑县主尽管在整个长安都非常吃得开,唯独涉及到舒氏姐妹的事情上,她是一筹莫展。 因为舒氏姐妹虽然因为种种缘故,没有专门针对永义伯一家,却也绝对不会给桓夜合任何面子的。 尤其这次舒贵妃有残疾的危险,想也知道,宣景帝跟舒昭仪这会儿得有多暴怒? 这两位不知道左威卫将军跟桓家的关系还好,要是知道了,没准就怀疑舒贵妃摔落甲板还真是出自左威卫将军的谋害,目的是为了给桓观澜报仇雪恨呢! 到那时候,别说是救下左威卫将军了,就是永义伯府,甚至是远在碧水郡的那几房桓家人,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桓夜合心念电转,忽然露出哀戚之色,紧抿着嘴,眼泪无声滑落面颊。 容睡鹤看见了,脸色微僵,心中就大骂她“无耻”了,他自己当然不可能因为桓夜合落泪就心软……说句不好听的话,在玳瑁岛那些年,什么样的惨剧没见过? 人家孟归欢才被胞兄撮合了新科探花郎这样的如意郎君,转头就给几个伯父联手设计要去给孙子都有了的广陵王做小,这样的经历,容睡鹤都发自肺腑的无动于衷,更遑论是桓夜合好好的在自己面前掉个眼泪了。 问题是…… 这会儿盛惟乔也在! 这小祖宗可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 果然,见桓夜合眼泪簌簌而落,本来正静静用着茶点的盛惟乔下意识的停了手,看向容睡鹤。 “……左威卫将军人可以救,位置必须让出来!”容睡鹤嘴角扯了扯,抢在盛惟乔开口之前说道,“至于这个位置给谁就不关你的事情了,这条件没的谈,答应的话我等会就去说情,不答应的话,那县主还是请便吧!” 桓夜合脸色非常难看,但见容睡鹤神情也阴冷下来,知道就算利用上盛惟乔,也没法让他更让步了,只得悻悻的住了眼泪,胡乱擦了把脸,冷哼道:“好!” 她毕竟不是寻常女孩儿,对情绪的控制相当出色,答应下来之后,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还主动示好,“还是那句话,我不会告诉左威卫将军舒贵妃受伤的真相,只会跟他说,是你保了他一命!这人很是知恩图报,回头你的人取代他之后,有他帮忙斡旋,收拢春波湖水师却是容易……” “第一,你就算告诉左威卫将军,舒贵妃受伤的真相,又能奈何我?”容睡鹤恼她当着自己的面算计盛惟乔,闻言冷笑了一声,说道,“首先左威卫将军难道还能来找我报仇?其次所谓舒贵妃受伤是我出手所致只不过是你一厢情愿的说辞,没有任何证据!” “倒是今儿个在楼船上,贵妃话里话外的意思,就透露出想将我过继到她们姐妹膝下!” “有这么一出之后,你觉得正常人会相信我会放着现成的储君之路不走,对贵妃下毒手?” 他眼中流露出嘲弄之色,“人家只会觉得你这是立场倒向孟氏,存心帮着孟氏离间我跟贵妃之间一见如故的情谊!” “就是左威卫将军,八成也会怀疑,你是不是生怕桓家后继无人,他知道我乃老师关门弟子后,会冷落桓家,倒向我,从而栽赃陷害、挑拨离间?” “第二,我不需要现在那位左威卫将军的任何配合,更不要说是斡旋他的旧部帮助我属意的新任左威卫将军收拢春波湖水师的心,明白吗?” 盛惟乔握着茶碗的手紧了紧,觉得这话说的有点重了,尤其是自己还在场的情况下,叫桓夜合一个少年女孩儿怎么下台? 不过她也知道桓夜合不是省油的灯,自己贸然出语,没准会坏了容睡鹤的事儿? 正迟疑间,桓夜合倒是若无其事的点头:“那就麻烦郡王了!” 说着相当干脆的站起身告辞,“我回头等郡王的好消息……至于康昭县主,有郡王照拂,想来也不必我送你回盛府了!” 容睡鹤抬了下手,仪珊会意的过去给她开门:“奴婢送一送县主!” 待桓夜合离开之后,盛惟乔有点不放心的问:“她没事吧?” “乖囡囡,我看你面子对她很客气了。”容睡鹤似笑非笑的扫了她一眼,将有点凉了的茶水端起来随便呷了口,淡淡道,“要是这么点话都禁不住的话,她也别痴心妄想的代表桓家与我斡旋了,趁早回闺阁里去做个真正娴静文雅的县主,等着嫁人之后相夫教子吧!” 盛惟乔闻言冷哼了一声,说道:“你好像觉得真正娴静文雅的女孩儿很没用?” “不不不不不不不!!!”容睡鹤顿时警觉,忙道,“真正娴静文雅的女孩儿当然是非常好的,我的意思是静淑县主只是装作娴静文雅,她实际上一点都不娴静不文雅!” 这小祖宗现在就够蛮横的了,要是再叫她抓个“真正娴静文雅的女孩儿很没用”的把柄,以后还不得跟徐老太爷他们对待徐抱墨一样,恨不得一天三顿照着饭点打他?! 容睡鹤觉得自己早年给自己挖的坑已经够多了,多到他每次想起来都是泪,所以绝对绝对不能继续作死了! 这会儿他心惊胆战的,恨不得给自己两个耳刮子,懊悔说话不当心……还好盛惟乔没有追究这句话的意思,只皱眉道:“你忽然想起来坑那左威卫将军一把,是发现了他跟桓家的关系,还是无意之中撞上的?” 第四百零一章 新任左威卫将军的人选 容睡鹤暗松口气,笑着道:“这话要是其他人问,我是绝对不会说真话的。但乖囡囡亲自问了,我怎么能骗你呢?我来长安才几天,根基尚浅,很多消息都来自于静淑县主,当然不会知道那位左威卫将军同桓家的关系了!” “那你岂不是坑害无辜?”盛惟乔蹙起眉,斟酌着措辞,“我知道你对付贵妃是为了给我出气,但人命关天……” “乖囡囡,你以为我真想弄死那左威卫将军啊?”容睡鹤知道这女孩儿虽然不是那种高洁的看不下任何阴暗的人,也有一定的道德灵活,然而归根到底是温室里娇养出来的掌上明珠,不可能做到跟自己这种经历一样视人命如草芥。 此刻连忙解释道,“就算没有静淑县主拉着你找过来,我肯定也要设法保他一命的。我就是看中了他的位置而已!” 担心盛惟乔觉得这么做也不妥,又说,“官场上明争暗斗多了去了,这左威卫将军如此轻易的被逼入绝境,显然本身的应变、城府也不怎么样。这种人就算没有我算计他,他日有其他人看中了他的位置,还不是差不多的结果?没准其他人连他命都不想留呢!这么着,我等于救了他一命!” “你这个歪理还敢更多点吗?”盛惟乔无语的伸手在他胳膊上狠拧了一把,愠怒道,“你这么做跟你之前在海上为匪时有什么两样?” “还是有区别的,现在可比之前麻烦多了!”容睡鹤一脸无辜道,“之前想要什么只要有刀子就可以了!这会儿呢?刀子的用处少之又少,还得费心费力的勾心斗角……哎哟!” 盛惟乔沉着脸,在他手背上掐了一堆血指印,才冷笑着说道:“你觉得勾心斗角费心费力?我看你根本就是乐在其中!” “乖囡囡,庙堂之争,从来都是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容睡鹤见她真的生气了,也敛了说笑,正色道,“真正的道德君子,十成十是没有好下场的!不然你看如今满朝文武,有何人可称光风霁月?!” “我为高密王血脉,从身世揭露起,就天然注定脱不开这场庙堂风云。” “就算不是,以盛家子身份高中状元之后,迟早也会被拖下水!” “你说我现在跟以前在海上为匪没什么两样,其实是对的。” “因为在我看来,我的境况大致上其实没有什么变化:以前是身不由己,现在还是身不由己!” “就拿这次的左威卫将军来说,我与他无冤无仇,甚至到现在为止,压根就没见过他。然而就因为我看中了他的位置,收拾舒贵妃的时候就顺手把他给坑了!这在你看来是很不赞成,甚至反感的做法。” “但对我来说,这跟我之前做海匪时,提着刀将那些无辜的路过的海客掳上玳瑁岛,烧杀抢掠……其实都是一样的。” “我与那些海客何尝不是无冤无仇?” “那时候我不掳掠海客,公孙氏就容不下我;现在我不抓住每一个机会排除异己提拔亲信,攒出一份足够的势力来,将来不管高密王与孟氏谁赢,对我而言都不是什么好事!” “而我如果连自己都无法保全,更遑论是保护你?” 容睡鹤轻轻叹了口气,说道,“乖囡囡,我很愿意照着你的喜好说话做事,这是我方才没有太拿捏静淑县主的缘故。今天如果不是你在这里,且流露出不忍心看到静淑县主落泪的模样,我是不可能那么爽快的让步的。但这样的让步并非没有底线,那就是不能影响到我的前途。” 顿了顿,他说,“也是我们的前途。乖囡囡,你一直在爹娘的庇护之下,见过太多的繁花似锦,以及太少的阴暗昏惑。如果我现在就有能力,使你一生一世都毫无阴霾,我当然也愿意如爹娘那样宠着你。问题是,我没有,至少现在没有。” “当然我愿意争取有这样的能力,且正在努力之中。” “因此你的喜好,我暂时只能选择性的兼顾……这不是我不够喜欢你,恰恰是因为我认为你我共同的前途不容有失,所以,有些要求,我没办法么,至少目前没办法达到。” “……”盛惟乔抿着嘴,好一会没说话,片刻后,她才心烦意乱的问,“那这位左威卫将军去位之后,你打算让谁取代他?正如静淑县主方才所言,你手底下好像根本没有合适的人选吧?公孙海主他们这会儿连良民都不是,怎么可能进上林苑做春波湖水师的将军?!” “而阿喜今天才被皇后留下,能做望春宫侍卫就是皇后的破格提拔了……哪怕是贵妃发话,他也不可能从一介小厮一夜之间跃为左威卫将军?” 容睡鹤安然而笑:“乖囡囡,你说的对,他们都不是我想推荐的人选。” 他意味深长道,“我打算推荐的人选嘛……” ……数个时辰之后,上林苑,绾月宫。 紧蹙双眉的舒昭仪蹑手蹑脚的出了正殿的门,高悬的香瓜式碧纱宫灯照出昭仪疲惫的面容,以及眉宇之间一抹阴郁的杀意。 “好生伺候着!”想到喝下安神汤之前痛的满榻打滚、凄厉哀嚎的胞姐,以及太医战战兢兢的“贵妃娘娘日后只怕都不太能走路了”,这份杀意,顿时又浓郁了几分,简短吩咐了一声左右宫人,她带着自己的心腹大宫女绵霞循着曲折的回廊左转右弯,走了盏茶光景,才进入一间灯火通明的花厅。 花厅里桌椅齐全,但先在里头候着的人却没敢坐,而是垂手站在底下。 这会儿见舒昭仪进来,忙跪下道:“小的给昭仪娘娘请安!” “起来吧!”昭仪边朝上头走,边说道,“你怎么来了?可是家里有什么事情?还是爹爹派你过来询问姐姐的?不过爹爹今儿个出苑之前,不是来看过姐姐的么?” 跟前这人是她跟舒贵妃的父亲舒葶派来的。 舒葶出身卑微,不然也不会将女儿卖给舞阳长公主调教了,后来俩女儿进宫承宠出了头,他沾光也被赏了个官身。但一来他本身没什么本事,甚至之前字都不大认识;二来高密王跟孟氏固然争的死去活来,却更不想看到舒氏姐妹背后也出现一个强大的外戚,所以心照不宣的共同打压。 如此舒葶当了二十来年的官,仍旧只是闲职,等于是朝廷花俸禄养个闲人罢了。 不过毕竟是宠妃之父,所以今儿个的重五宴,他也是有出席的。 中间舒贵妃从楼船跌落,宣景帝跟舒昭仪当场中断游玩,将贵妃送到距离当时湖岸最近的这座绾月宫来安置。 当时容睡鹤假惺惺的跟前跟后忙碌了一阵之后,见帝妃三人中对自己好感最高的舒贵妃已经不省人事了,宣景帝跟舒昭仪牵挂贵妃,都对他不是很注意,而他也惦记着去找盛惟乔,遂找借口告退。 彼时舒葶接到消息,也是过来看过长女的。 所以这么晚了,舒葶居然又派人拿了女儿给的特殊令牌进上林苑找到舒昭仪,昭仪不免诧异。 就见那下人谢了恩之后起身,仍旧弯着腰他,态度恭谨道:“娘娘,是这么回事:方才密贞郡王趁夜去了咱们府里拜访了老爷。” 舒昭仪挑眉道:“哦?” 虽然舒贵妃对容睡鹤印象很好,但因为舒昭仪没有跟容睡鹤单独接触过,没有切身领受过容睡鹤的玲珑与殷勤,对这个年轻的郡王谈不上恶感,却也远远没有舒贵妃那种恨不得当场将他收到膝下做义子的冲动。 此刻听说容睡鹤去找了舒葶,也没觉得他是真心实意的关心舒贵妃,只问,“他跟爹爹说了什么?” “郡王是听说陛下还有娘娘打算处置左威卫将军,所以去拜见咱们老爷的。”下人说道,“郡王说,今儿个因为皇后娘娘坠湖之后,贵妃跟着出了事情。席上有非常隐蔽的传言,就是说贵妃之所以会被湖风吹落甲板,乃是……乃是因为指使宫女谋害皇后娘娘招致的报应!” 昭仪闻言勃然大怒:“都是哪些该死的杀才传的这样的话?!密贞郡王可说是谁?挨个与本宫报上姓名官职,本宫马上就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做报应!!!” “娘娘息怒!”下人忙劝道,“郡王说,那些人的身份,他不方便提,怕被误会。但咱们老爷想着,如今的那位皇后娘娘既非陛下元后,又至今没有侍奉过陛下呢,除了孟氏之外,谁把她当成正宫看待?不过是个望春宫的摆设罢了!” “如此,这为她对贵妃娘娘幸灾乐祸的人,除了孟氏还能是谁?!” 舒昭仪眼神阴冷,切齿道:“孟氏!!!本宫绝对饶不了他们!” “娘娘,郡王之所以夤夜去见咱们老爷,也是因为替贵妃娘娘不忿,所以专门想了个替娘娘出气的法子!”下人说道,“郡王说,春波湖属左威卫将军所辖,其安排楼船时却忘记提醒贵妃娘娘湖风太大这点,导致贵妃娘娘跌伤沉重,固然有罪,但毕竟无心之失,罪不至死!” 说到这里,见舒昭仪神情一怒,似乎打算反驳,忙加快语速继续道,“不如削去此人的左威卫将军之职,另择贤能取代。” “比如说,崇信伯!” 第四百零二章 舒昭仪的决定 “崇信伯?!”舒昭仪闻言,翠羽似的双眉轻扬,原本就待发作的怒气顿时按捺下来,微眯凤眼,沉吟了会,才展容一笑,说道,“这密贞郡王,倒是有点意思!难怪三言两语的,就哄的姐姐对他那般喜欢!” 虽然今儿个凌波宫闹出事情的时候,她正在这绾月宫里为还在昏迷中的舒贵妃提心吊胆,但作为盛宠二十多年不衰的宠妃,她的消息自然是灵通的。 所以孟归羽对于胞妹孟归欢才跟年轻英俊的新科探花互相看对眼、旋即被算计去给广陵王做小之事是何等悲愤与无奈……昭仪当然是知道的。 而孟归羽对弟弟妹妹们的爱护程度,也不是什么秘密。 孟皇后跟盛惟乔都推断的出来,孟氏的大房、二房、三房,甚至包括孟太后,接下来说不准都会撕下这几年来将四房当成骨肉看待的面纱、对他各种打压限制,舒昭仪自然也想的到。 这种情况下,孟归羽受到提拔,还是实质的兵权在手……他会不想着给妹妹讨回公道? “我们姐妹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公然谋害皇后?云霞根本就是不当心才撞到皇后的,也是皇后自己福薄,什么地方不好站,偏偏站在舷窗边!没摔到船舷上来个粉身碎骨就算她命大了!”舒昭仪想到这里,就是冷笑,“说起来她会这么倒霉,八成是孟氏过于歹毒,连自家血脉利用起来都毫不手软,所以才遭的报应!” “密贞郡王此计却是不错,孟氏想打压、利用孟氏四房,本宫就偏偏要抬举孟氏四房!” “回头,本宫跟姐姐坐看孟氏窝里反,却比方才跟陛下说的,处死左威卫将军有意思的多了!” 她越想越觉得容睡鹤这建议妙,不禁再次称赞道:“这密贞郡王,到底是中过状元的,就是才思敏捷!” 她们姐妹可就没想到这么好的报复方法! 下人凑趣道:“可不是吗!老爷私下里也跟小的说,虽然今晚头次跟这位郡王照面,却也觉得十分投缘。” “投缘”二字,自然是暗示舒葶也建议将容睡鹤过继为二舒的嗣子,以后宣景帝没了,二舒也能有依靠,不至于因为没法做太后,沦落到为他人摆布的下场里去。 不过这会儿舒昭仪听着这话,却暗自点头,对于容睡鹤这么快就打听到自己跟宣景帝决意将左威卫将军当成出气筒、还不顾宵禁的设法跑去舒府献策的事情没了疑心:“之前姐姐可是当众近乎明着提出想将他过继为陛下的嗣子的,这等于说是许他将来为储君了!这么着,他如今哪里能不将我们姐妹的事情铭记在心,想方设法的献殷勤讨好?” 毕竟,她们姐妹要给他的,可是天下之主的位子! “投缘不投缘的事情,回头再说,如今终归是姐姐的事情最紧要!”舒昭仪并不反对贵妃还有舒葶的这个建议,但她觉得太容易得到的东西都不会被珍惜,尤其容睡鹤已经成年,又不是三五岁的小孩子了,这会儿给自己姐妹做了儿子,一无养育之恩,二无日久生情。 如今宣景帝还在,这位年轻的郡王为了帝位,哄着捧着自己姐妹是肯定的。 怕就怕将来宣景帝去后,他践祚登基,跟着就翻脸不认人了! 到那时候,她们姐妹既非生母,也非嫡母,连拿名份压他都没办法理直气壮……这可怎么办? 所以舒昭仪认为,就算看好容睡鹤,也不应该这么快就让他如愿以偿。 反正宣景帝说是年过半百,按照古往今来帝王的圣寿,感觉是没几年好活似的,但就目前太医日日请的平安脉看下来,三五年终归没问题的。 既然如此,自己姐妹又何必急着现在就跟容睡鹤定下名份? 不如拖一拖,一来让他更殷勤些,二来也是多点观察他的时间跟机会,尽可能的杜绝自己姐妹往后碰见白眼狼的几率……没办法,要是自己亲生的,不孝顺也就不孝顺了,权当这是自己的命。 但既然是收养嗣子,任谁都要选个能够保障自己晚年的人选吧? 昭仪因此说道,“密贞郡王提议让崇信伯执掌春波湖水师这点,本宫觉得很好!不过左威卫将军就没必要放过了!姐姐伤的那么重,不弄死几个人给她压惊,如何震慑那起子对我们姐妹不安好心的小人?反正他死了,左威卫将军的位子,还不是一样空了出来?” “娘娘,是这样的。”下人闻言说道,“密贞郡王说,崇信伯没有功名在身,也不通武事。就算得娘娘推荐,陛下钦命,只怕也很难真正的执掌春波湖水师!” “而郡王听说左威卫将军打理春波湖水师多年,深得下属爱戴。担心若将其处死,崇信伯接任之后,更难服众。如此,这左威卫将军之位,对于崇信伯来说,岂非只是个幌子?这样的话,这位子就白给他了!” “所以不如留左威卫将军一命,让他戴罪立功,襄助崇信伯!” 舒昭仪沉吟道:“这话说的倒也有道理……不过,你确定他不是在兜着圈子给左威卫将军求情?” 下人笑道:“娘娘,密贞郡王五岁即流落在外,去年年底才来长安,今天可是头一次进入上林苑,好像到现在为止,跟左威卫将军连见都没见过呢!” 昭仪心想也是,这才消了疑虑,说道:“既然如此,那本宫等会就照密贞的提议,去给陛下进谏吧!” 又说,“不过,就算要留着这会儿的左威卫将军给崇信伯上任之后敲边鼓,既然要让崇信伯借助春波湖水师去报复他那三个伯父,这人也不能再在上林苑里做事了。不然他那些下属只怕还是什么都听他的,岂不成了架空崇信伯了吗?” 下人奉承道:“崇信伯真是福泽深厚,非但能得娘娘亲自提携,还替他考虑的如此周到!这人但凡有那么一点点良心,将来都该肝脑涂地的报答娘娘才是!” 这事儿就这么定了,舒昭仪动作很快,也足够得宠。 所以次日一早,悲催的左威卫将军欧阳弧就被削成了校尉,还被打了四十廷杖,这时候的廷杖,不留手的话,三十廷杖就能要人命了。 尽管行刑的内侍接到蔡公公的提醒,手下留情了,这四十廷杖也打的他皮开肉绽、鲜血淋漓,望去既可怖,人也是强撑着谢了恩,才被架下去就晕倒的。 他因为容睡鹤的刻意回护,好歹保了一命。 如楼船的船工、舒贵妃起舞时左右侍从之类,被舒昭仪认为在贵妃重伤之事上有责任,又没有精妙说辞能脱罪的,那是一个不漏的被活活打死在绾月宫中! 末了,着欧阳弧为长安东门守门校尉的上谕,以及任命崇信伯孟归羽接任左威卫将军、执掌春波湖水师的圣旨,先后颁下。 欧阳弧的下场,朝堂上下并不奇怪,毕竟他们早就了解宣景帝以及二舒的脾气。 关键是孟归羽的任命,掀起了轩然大波! 高密王这边肯定是反对的,虽然他们也猜测说孟归羽素来疼爱弟弟妹妹,错非实在没有还手之力,绝对不会放过算计自己妹妹的人。 但踏错一步就是全族皆输的朝斗,容不下猜测!毕竟孟归羽是孟氏血脉,他再疼爱孟归欢,孟归欢又不是死掉了! 哪怕是给人做小呢,广陵王年纪再大,好歹是皇室王爷,就孟氏四房的地位,孟归欢做侧妃真心没什么委屈的。 所以孟归羽跟孟氏的关系,不是没有挽回的可能。 这么着,在高密王这派人眼里,春波湖水师给了孟归羽,等于间接落入孟氏之手……他们怎么会同意? 至于说孟氏那边,他们起初也想反对,原因是怕孟归羽脱离掌握:“咱们早就决定,以归欢向广陵王借种,所出男嗣过继给皇后为储君!倘若四房失控,将来岂不是成了为他人作嫁衣裳?!” 毕竟在他们的计划里,宣景帝之后的皇帝,是孟归欢的亲生儿子、孟归羽的亲外甥! 论到血缘的亲近,四房兄妹比他们可亲多了! 所以怎么能让孟归羽得势? 但郑国公力排众议认为应该支持孟归羽取得这个位子:“昨儿个凌波宫的事情,虽然高密王那边必有诋毁,但毕竟没有证据,咱们大可以否认到底!这会儿小六得昭仪进言,得擢左威卫将军之职,且有执掌春波湖水师的兵权!如此前途,若咱们这三个伯父竟然带头反对,且不说昭仪在陛下跟前的恩宠,陛下八成不会因为群臣反对就收回成命,就说外人看到之后,会怎么想咱们?” 这就等于落实了孟氏内斗,大房、二房、三房联合起来欺负四房的传言了啊! 尤其四房的孟宝夫妇去的早,这会儿当家的孟归羽是郑国公等人的侄子,这不但是三房人联手欺负四房,这甚至还是三个不要脸的伯父欺负侄子!还是幼丧父母的侄子! 简直就是狼心狗肺冷血无情好不好? 这对于目前正跟高密王斗的如火如荼的孟氏来说,实在是太毁形象了! 而且,“小六是咱们看着长大的,他的底细咱们还不清楚?他是聪慧,零零碎碎念了几年书,也没谁认真提点,居然对政事稍微接触了下就上手了。但兵事与政事相去迥然,想当初伯勤前往北疆时,咱们花了多少心力栽培扶持,他才勉强站住脚?” “春波湖水师的桀骜就算不如北疆军,却又怎么可能是小六一个文不成武不就的人可以轻易驯服的?” “回头他吃不消了,没准就要咱们的帮助……到那时候,这支水师,岂不是成了送给咱们的了?!所以怎么可以拒之门外呢?!” 武安侯跟成阳侯对望一眼,迟疑道:“大哥,您说的很有道理!但世事难料,万一那小子当真在水师之中站住脚了呢?毕竟大哥您也知道,那小子惯会做人。春波湖水师长年驻扎上林苑中,乃禁军之一,如今天下承平,压根就没有战事。不需要上战场,平日里除了操练也就是纸上谈兵,倘若被那小子设法应付下来……” “那又有什么关系?”郑国公轻描淡写的说道,“你们担心他会同咱们反目成仇,无非是因为归欢!但你们忘记了么?归欢马上就要进广陵王府了,小六就算将春波湖水师牢牢的握在手里,又有什么资格管得到广陵王府后院的事情去?” “所以如果他无法割舍对归欢的牵挂的话,只要捏住了归欢几个,不怕他不听话!” “如果他能够放下对弟弟妹妹们的牵挂的话,那么就更没理由同咱们决裂了,毕竟,他要是还想继续往上爬的话……你觉得他难道还能去投靠高密王不成?!” 武安侯与成阳侯听的心服口服,连连点头:“究竟大哥思虑周全!” 第四百零三章 我跟你,不一样。 孟氏在郑国公的劝说下做出了支持孟归羽的决定,又有宣景帝的圣旨,高密王一派难以支撑,经过两日激烈的朝议,左威卫将军一职,归根到底还是落到了孟归羽头上。 不过高密王一派见事不可为,索性叫人在市井始终散布谣言,说孟皇后其实只是被贵妃的宫女碰了一下,本来是不会摔出舷窗的,却是为了抹黑贵妃的名声,这才主动跳出窗外……不然,同样是从楼船高处摔落,为什么舒贵妃是摔到了甲板上,导致当场重伤;怎么孟皇后就那么好命,偏偏没摔到船舷上,而是落了水呢? 所以贵妃出事根本就是孟氏的阴谋,目的就是坑害无辜的左威卫将军,好让孟氏子弟孟归羽取而代之! 这消息传到春波湖水师之中后,自然是群情激奋,对于还没上任的孟归羽,满怀敌意,纷纷摩拳擦掌,决意要给足他难堪,好为老上司欧阳弧讨个公道! 郑国公三兄弟对此乐见其成,巴不得孟归羽弹压不住春波湖水师,不得不接受他们这三个伯父的“好意帮忙”,所以除了设法在舒氏姐妹跟前解释了下孟氏没有谋害贵妃外,非但没有公开辟谣,反而还在春波湖水师中推波助澜,以期给孟归羽造成更大的麻烦。 而孟归羽接到这个任命后,沉默良久,于当晚设法约见了容睡鹤。 见面的地方是他选的,是崇信伯府不远的一座三进宅院。 “这地方是我几年前就买下来的,原本是打算给归欢做嫁妆的。”才见面,短短几天就瘦了一圈的孟归羽就说,“那时候我就打算好了,要在今科的进士里为她择婿,也不需要家世多好,人好就成。为免他们夫妇婚后家计艰难,住宅、田庄、铺子、首饰、衣料……我都有预备。却没想到……” 他摇了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容睡鹤意思意思的安慰道:“你如今破格擢升左威卫将军,手掌兵权,他日未必没有为你们兄妹讨回公道的机会。很该化悲愤为动力,好生思量着回头要如何坐稳这左威卫将军的位子才是!” “说到这次擢升……”说话间两人已经入内坐下,孟归羽早有准备,里里外外一个人都没有,连茶水都是他亲自沏的,此刻闻言,就露出若有所思之色,“我是不是该好好谢谢郡王?” 容睡鹤笑了一下,接过他递来的茶水吹了吹浮沫,却没有喝,而是放回了桌上,慢条斯理道:“你愿意谢就谢吧,不过不谢也没所谓。毕竟你也知道,我这么做肯定也有自己的算计,绝对不可能是纯粹出于为你的考量才这么给舒昭仪进谏的。” “果然是你!”孟归羽点了点头,说道,“我才接到圣旨的时候就很奇怪,我是孟氏血脉,高密王那边即使有意挑起孟氏内斗,也不可能将这种实权,尤其还是兵权的位子给我的。至于孟氏,重五宴上撕破脸之后,更不会给我翻身的机会!而舒氏姐妹虽然成天蛊惑陛下流连后宫,对于政事却不甚了解,即使对孟氏心存恶意,大抵也想不出这样的法子来。” 顿了顿,“思来想去,也只有你了!” 容睡鹤“嗯”了一声,问:“你今晚约我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些?” 孟归羽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水呷了口,神情黯然道:“也不是……我还有件要紧的事情,想听听你的意见?” 容睡鹤做了个“请说”的手势。 “是这样的……”孟归羽目光闪烁,朝他面前靠去,似乎是因为事情过于重大,即使是在只有两人单独相处的室内,也想附耳悄言。 但就在他距离容睡鹤只有一尺之遥的时候,他忽然从袖子里掣出一柄短刀,照准了容睡鹤的心口,狠狠捅去! 容睡鹤神情不变,稳稳的伸手扼住了他的手腕。 由于两人之间距离很近,这会儿短刀的刀尖,已经触及了他的衣襟,只需要进入寸许,就能刺进容睡鹤的心口。 但孟归羽竭尽全力,却也无法让短刀再进半分! 僵持片刻后,容睡鹤啼笑皆非的摇了摇头,把刀从他手里夺下,轻描淡写的一折,竟当着他的面,将一柄百炼钢刀折为两段,随手抛掷地上。“哐啷!” 断刀落青砖的脆响,仿佛也是孟归羽希望破灭的声音。 他瞳孔深处炽热的火焰顷刻间熄灭,有些木然的看着容睡鹤。 容睡鹤眼都没眨一下,神情平静道:“什么事,你继续说?” “……你好像不意外?”孟归羽当然不可能继续说下去,他所谓要紧的事情,无非就是骗取近身的机会刺杀容睡鹤,这会沉默了好一会,才沙哑着嗓子道,“其实我看到你从进来起,一直没喝茶,甚至方才我自己故意喝了口,想引你也下意识的饮茶,你也没碰,就感到今晚……怕是杀不了你了。你是一早就知道我今儿个打算对你下手?” “知道不知道都一样。”容睡鹤心平气和的说道,“我遇见过的刺杀跟暗算多了去了,你以为海上讨生活很容易?就你这样的外行想对我下手,若都能成功,我早就葬身海底了!” 他随手端起茶碗,在孟归羽惊愕的目光中一饮而尽,“这种就加了随便一家药铺里几十文一包的那种蒙汗药的茶,你还真以为我喝了就会任凭你摆布?” “……”孟归羽看着喝了加料的茶之后若无其事的容睡鹤,语塞良久,才道,“你不问我为什么要对你下手?” 容睡鹤轻笑了一声,说道:“这还要问?你我原也没什么恩怨,这会儿对我下手,无非就是为了重五宴上的事情罢了!” “……你早就知道了?”孟归羽沉默了一会,语气冰凉道,“是不是?” 不等容睡鹤回答,他已自己说了下去,“你当然会知道!毕竟之前你道破我亲近大房打的主意时,来长安才几天?你能看破我从未告人的心思,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大房、二房、三房他们对我们四房的真正态度?!” 长长的叹了口气之后,孟归羽陡然拔高了嗓音,“可是你什么都没说!!!” “连句委婉的提醒都没有!!!” “就那么眼睁睁的看着我妹妹被算计!!!” “你也是有过妹妹的人,就算你对康昭县主未必是存着兄妹的感情,可是归欢她只比康昭县主小一岁……我那么一而再、再而三的帮你,你……你……” 他本来是暴怒的,但不知道为什么,说到此处,却忽然之间意气全消,感到没办法继续质问下去了:无论如何,孟归欢已经中计,终究要与他精挑细选的妹婿人选失之交臂,这会儿再跟容睡鹤发作,又有什么用? 看着孟归羽泪流满面的模样,容睡鹤神情平淡:“你那三个伯父对你们四房的不安好心,难道不是一目了然?你自己沉迷在依靠他们才能出头的想法里不愿意醒来,我当时就算跟你说这事儿……你会相信我?还是认为我是在挑拨离间? 他眼中流露出讽刺之色,“俗话说疏不间亲,自有其道理。而且,你凭什么觉得,你我的关系,深刻到我会对你苦口婆心频频提点?” 又说,“你既知我对康昭存的不是兄妹之情,又如何能够痴心妄想你那个妹妹在我心目中得到类似的待遇?我可没有三妻四妾的想法!” 孟归羽默默流泪良久,才收拾情绪,从袖子取出帕子擦了擦脸,哑着嗓子道:“论底蕴我玩不过郑国公他们,论心眼我玩不过你,论地位……呵!我以前还以为……算了,这些都不说了,我其实也知道,你那样的出身,根本不是我能对付的,我……” “你只是想找个出气筒,最好我再愿意听听你们兄妹这些年来相依为命的辛酸跟艰难,还有相依相扶的温馨,陪你哭上一场?”容睡鹤打断他话,轻描淡写的说道,“只不过我既不愿意做出气筒,也没兴趣听你们兄妹的过往……实际上要不是我现在手里缺人,方才我就不是折断你手里的刀那么简单,而是用它直接送你跟你的弟弟妹妹们下去了!” 见孟归羽神情怔忪,他冷笑出声,“知道你为什么会被你那三个伯父还有太后姑姑算计的这么惨吗?” 孟归羽这会儿脑中一片混沌,下意识的摇头。 “因为你吃的苦头还不够多、心还不够狠!”容睡鹤冷漠道,“俗话说吃一堑长一智。就算有再睿智的长辈教诲,不亲身经历,终究难长记性。我给你举个现成的例子就是康昭,她爹娘跟祖父其实都是精明人,她那个姨母更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厉害角色!但你看她那天真的样子……当然我是无所谓她天真不天真的。反正有我在!” “古人曾有诗说纸上得来终觉浅,须知此事要躬行。讲的就是这个道理!” “你们父母早逝,一个姑姑三个伯父记恨旧怨对你们不闻不问……但也只是不闻不问而已!” “比起那些看到兄弟夫妇死了就赶紧落井下石争家产抢田地,甚至悄悄把年幼的侄子侄女卖给人贩子的人家……你们的命算是够好了!” “所以尽管你们兄妹几个对姑姑伯伯心存怨怼,但太后一封你伯爵,又稍微给点好处,你们还是很快就贴了上去,将自己当成孟氏子弟,站在整个孟氏的角度考虑利弊!” “说到底,是因为他们之前对你们不够狠,让你们对他们还存着很大的期望!” “甚至你还觉得自己可以利用他们之间的矛盾,反过来算计他们一把……” “然而你却忘记了,你的太后姑姑跟三个伯父,早年何尝出身就好了?孟氏能够有今日,靠的就是他们四个!” “虽然说出了太后的家族必然会有一段兴盛期,可你别忘记,孟氏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崛起的?” “明面上最大的反对者是高密王,那是得到先帝全力以赴支持与遗泽的宗室子弟!” “此外,你以为桓公作为辅政大臣,会喜欢看到外戚势大?” “桓公是连先帝都无可奈何的两朝元老,海内大儒,桃李遍天下!” “顶着这两位的打压,你那三个伯父,连个秀才都不是,硬生生的将本来连寻常富户都算不上的孟氏发展到如今……你却还以为可以利用、算计他们,天真至此,被他们坑有什么好奇怪的?” 孟归羽听着,神情数变,良久才涩声道:“是我自大了!” 他疲惫的合上眼,语气中是深深的懊悔与痛楚,“早知今日,我当初就不该亲近太后与大房……” “那样你那个妹妹还不是一样会被拖出去做棋子?”容睡鹤闻言嗤笑了一声,淡淡道,“而你连如今这个左威卫将军的职位都没资格得到,更遑论是谈为你妹妹讨回公道的指望了!” 他慢条斯理道,“你醒醒吧!孟氏就是需要一个留着孟氏血脉、年纪够小、可以过继给孟皇后抚养的皇嗣而已!为了以最小代价达成这个目的,你们四房的女孩儿是不可能躲过去的!别说你不主动凑到太后他们跟前了,就是你早早的把两个妹妹全部嫁出去,信不信只要她们活着,孟氏都能让她们跟广陵王之类的宗亲来个不得不进广陵王府的‘误会’?” 孟归羽听的手足冰凉,茫然片刻,惨笑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对于孟氏来说,我们四房的存在,就是提供棋子提供牺牲者!如果我想反抗、想报仇的话……只有做你的棋子这一条路可以走?” 他深吸了口气,“那……你又凭什么,让我相信你,不会跟孟氏一样对待我们?!” 容睡鹤惊奇的看了他一眼:“我为什么要让你相信?你有其他选择吗?” “……”孟归羽再次沉默良久,忽然说道,“我很好奇,郡王你流落在外这十五年,到底经历过什么样的辛酸与悲惨,让你对高密王夫妇毫无信任,以至于宁可将春波湖水师交给我,也不愿意抓住这次机会为高密王出力?” 他这么问,其实也不是真想知道什么,主要是气不过容睡鹤一直以来对他的压制,想刺容睡鹤一刺。 不想容睡鹤微微一笑,说道:“崇信伯,我与你不一样!对你来说是绝望的仇恨与无法释怀的耻辱,对我来说那叫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毕竟所有能随时报的仇怨与已经被踏平的艰难险阻,都只是登临绝顶前的垫脚石而已!” 看着他毫无作做的坦然,以及星眸中满满的自信,孟归羽按住胸口,深呼吸了好一会,才忍住扑上去跟他拼命的冲动……主要是,他知道自己肯定拼不过。 第四百零四章 纠结的盛惟乔,更纠结的郦圣 ……容睡鹤与孟归羽谈话结束之后,踏着月色返回高密王府。 路上,今儿个陪他出来的公孙应敦按捺不住焦灼,小声问:“小叔叔,您想方设法令对水师一窍不通的崇信伯做左威卫将军,可是为了……?” 接下来的话他迟疑着没敢说出来,但容睡鹤已经明白他的意思,安然道:“确实是给你爹他们占位子,也是将来给他们做幌子的。” 公孙应敦不解道:“小叔叔,等我爹他们上岸之后有了身份,还用崇信伯做什么幌子?别说我爹做了多年海主了,就是我爹的左右手,压服区区一个只在湖里操练的水师有什么难的?” “春波湖中操练出来的水师确实不如海上风浪磨砺出来的大哥他们对水战精通!”容睡鹤闻言冷冷扫了他一眼,“但你好歹动动脑子想想,春波湖是什么地方?是上林苑!是天子园囿!所以这支水师的统领是左威卫将军,这是禁军将领才能冠以的军衔!” “哪怕大哥他们上岸,终究曾经为匪……纵然当今天子沉迷酒色多年,昏庸的一塌糊涂,你以为满朝文武,会脑子集体进水到让一群海匪接管禁军?!你当满朝文武也跟你一样是打小在海上浪,天长地久之下都会脑子进点水吗?” 公孙应敦尴尬扭了扭脖子,小声道:“我忘记天子园囿还有禁军这回事儿了……” “明天你找几个平常跟咱们从来没有明面上接触过的人,给崇信伯送过去。”容睡鹤也懒得继续训斥这侄子,见高密王府已经在望,吩咐道,“他一个人别说弹压这会儿正对他充满了怒气跟仇恨的春波湖水师了,这人只怕从前连水师的营地都没进去看过,能懂什么?你找几个擅长管事跟钻营的人给他充当长随带上,免得他束手无策坐不稳位子,坏了我的计划不说,回头让孟氏觑到机会将春波湖水师弄到手,那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公孙应敦迟疑道:“这样的话,孟氏那边会不会怀疑?毕竟崇信伯头一次接手兵权,还是水师……” “他们怀疑个什么?”容睡鹤语气平淡,“崇信伯一早就有精明能干的名声,他之前接手政事能迅速上手而且做的井井有条众口交赞,换成兵权谁能保证他就做不好了?” “而且此人从来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你只看到这次他妹妹被算计了一把,难道忘记他之前可是雄心勃勃的想利用孟皇后压倒孟氏众人、让四房脱颖而出的!” “这点我都揣测的出来,你当他那些伯父心里没数?” “所以他忽然找到几个懂行的助手……郑国公他们八成会认为这侄子狼子野心,久有窃取他们权柄势力的心思,是以早早把人才都笼络好了!” 他悠然道,“如此既避免了孟归羽辜负我与昭仪娘娘的一番好意;也为大哥他们将来进入水师开路;还能进一步挑拨崇信伯与孟氏其他三房之间的关系,也总算不枉费我这几日的奔波跟筹谋了!” “……”公孙应敦听的汗流浃背,心说自己当初到底有多蠢,才会不把这小叔叔放在眼里? 忽然就对亲爹公孙夙感激不尽了…… 这要不是看在自己是公孙夙亲儿子的份上,照这小叔叔的凶残跟手段,只怕早就把自己玩死了吧? 接下来事情的发展跟容睡鹤想的一样:孟归羽对于公孙应敦安排上门的帮手非常警惕,但出于对妹妹遭遇的心痛,他如今对孟氏更为痛恨。 所以纠结了一番之后,还是把这些人收了下来,对外就说是自己临时招揽的长随。 这个说辞郑国公等人当然是不相信的,在这些人随孟归羽进入春波湖水师之后,立刻表现出对于拉拢分化、打听消息、收买人心、排除异己等等手段的娴熟,以及对水战的一些独到看法之后,就更不相信了。 “这小东西藏的却深!”郑国公看着底下人的禀告,神情郑重的跟武安侯、成阳侯说,“要不是这次舒昭仪存心恶心咱们,故此给陛下进言给了他兵权,咱们都不知道他手底下居然预备着这样的人才!” 武安侯眼中闪过一抹杀意:“要不要……” “没这个必要,到底是自家人。”成阳侯摇头打断了他的话,心平气和道,“只是一支水师而已!他现在顶多也就是没有被立刻赶出来,还没到真正站住脚的地步。就算他站住脚了,有归欢他们几个在手,还怕他翻出天去?” 郑国公抚了把长须,和颜悦色的说道:“三弟所言极是!而且,四房的家底你我还不清楚?那几个人绝对不可能被他招揽太久的,既然如此,感情当然也是有限!那么他能招揽,咱们就不能收买过来了吗?反正只要关键时刻调动得了水师,左威卫将军这个位子咱们却是未必一定要拿到手的!” 武安侯跟成阳侯都点头称是,又说:“这两天随便选个日子就让广陵王将归欢抬过府吧!天子年事已高,还是早点让我孟氏血脉的皇嗣出生的好,以免夜长梦多!” 这些暗流汹涌,正热火朝天的给盛惟乔返程做准备的盛府一概不知。 那天晚上桓夜合离开盛宅后,容睡鹤跟盛惟乔说了会话,开玩笑的让她留在盛宅一块过夜……理所当然的挨揍了。 挨完揍之后,容睡鹤乖乖儿叫人套车,将盛惟乔送回了盛府。 其实就算盛惟乔不揍他,他也不可能真的跟盛惟乔在盛宅过夜的,毕竟他是真心想娶这女孩儿的,自然不会让她背负上出阁前就不矜持不规矩的声名。 由于那天回盛府回的很顺利……这点得感谢孟皇后,巡夜的公差是拦过马车的,听说是康昭县主去自家旧宅取些要紧东西,这会儿要回盛府后,知道这是皇后跟前的红人,非但没有阻拦,反而还很殷勤的一路把马车送到了盛府门口。 而跟她同车的容睡鹤,则在她百般威胁下,趁着马车进盛府后、盛老太爷等人还没赶到的光景就翻墙走人了。 所以老太爷看到孙女整整齐齐的一个人回来后,想着虽然是去见容睡鹤的,好歹有桓夜合在旁作陪,略问了几句事情经过,听说涉及到不可言说的算计与谋划后,也就闭嘴不言,专心张罗起她回去要带的物事跟下人了。 然后,这时候,盛惟乔才想到一件事情:她那晚忘记跟容睡鹤说郦圣绪要一块跟她南下的事情了…… 实际上本来她可以没有这个烦恼的,因为那天从重五宴上回府之后,郦圣绪就打算跟舞阳长公主说明盛惟乔与容睡鹤之间互有情愫的事情的。 他想这么做也没其他意思,因为他爹阳武侯郦均则去的早、他上头三个姐姐又全部远嫁的缘故,母子相依为命多年,郦圣绪除了在生怕舞阳长公主操心的事情上会瞒一瞒这亲娘外,其他事情都是实事求是,从来不撒谎的。 那么容睡鹤跟盛惟乔揍他、咬他的事情他可以不讲,但这两人名为兄妹实为一对的事情,郦圣绪觉得应该告诉亲娘。 主要他觉得跟盛惟乔吵吵嚷嚷蛮有意思的,要是每次占上风的都是自己就更有意思了,可这位却跟表哥容睡鹤暧昧着……郦圣绪觉得接下来到底是争取还是放弃,应该请教亲娘的建议。 然而孟太后横插一手,提议让郦圣绪陪盛惟乔南下时,多嘴讲了下郦圣虑。 舞阳长公主生了三女一子,在常人看来,一则物以稀为贵,二则驸马的爵位以及长公主的晚年都需要男嗣主持,所以长公主应该最疼郦圣绪。 但实际上长公主不是重男轻女的人,她远嫁女儿,图的就是保护她们,在郦圣绪身上花的精力最多,主要也是这儿子打小身体不好,根本脱不开手,却也不是说把儿子看的比女儿重。 因此对于三个远嫁的女儿,长公主其实也是牵肠挂肚的。 这点郦圣绪也知道。 所以重五宴这天晚上,母子俩回到舞阳长公主府之后,略作休憩,梳洗完了到一块说话,清场之后,郦圣绪还没来得及开口告诉亲娘容睡鹤跟盛惟乔的事情呢,长公主眼泪先下来了:“这次你随康昭南下,经过苍梧郡的时候,一定要去桂魄郡看看你长姐!她比你大了十四岁,这会儿孩子也比你小不了多少了,可怜我的外孙、外孙女们,到现在都没见过我这外祖母,还有你这舅舅哪!” 于是郦圣绪当场就懵了:要是这会儿说出容睡鹤跟盛惟乔的事情,亲娘估计就不会让自己陪康昭南下,那么当然也看不成长姐了? 而亲娘是非常想知道郦圣虑的近况的…… 这这这…… 郦圣绪犹豫半晌,最终还是乖乖儿的闭嘴,只字没提容睡鹤与盛惟乔的事情。 毕竟舞阳长公主府虽然也不是派不起楼船跟人手让他远道前往桂魄郡探望长姐,但郦圣绪知道,就好像盛家老太爷不放心十六岁的盛惟乔在众多下仆的照顾下返回南风郡一样,舞阳长公主肯定也不放心十九岁的自己“独自”前往遥远的南方的。 虽然说盛惟乔只是个女孩儿,然而一来人家来自南方,此行是越走越顺利越走越通畅;二来人家已经走了一趟了,哪怕她自己万事不操心,跟着她来回的人却都算是半个识途老马。 回头到了南风郡,更是盛家的大本营。 如此郦圣绪南下,长公主才能放心的点头。 这么着,盛惟乔就只好继续纠结了:“要不要在出发前给容睡鹤送个信,跟他说宜春侯会陪我一块南下的事情啊?但这会儿事情这么多,祖父又盯我盯的紧,连去跟应姜说话都有小丫鬟跟前跟后的听壁脚……我压根就找不到机会啊!” 第四百零五章 麒麟玉佩 盛惟乔纠结了好几天,都没寻着机会联系容睡鹤。 她还指望容睡鹤主动找自己的,然而由于遥控指挥布局春波湖水师的事情,容睡鹤这几日本就异常忙碌了,偏偏高密王妃知道他在玳瑁岛的经历后反应激烈,一度闹的整个高密王府都不得安宁。 高密王、容清酌夫妇百般安抚无果,只能频频找他,让他去哄高密王妃。 尽管容睡鹤对此嗤之以鼻,压根不予理睬,但架不住高密王妃愧疚跟补偿心理交织之下,主动朝他跟前跑,变着法子的嘘寒问暖……所以根本脱不开身去找盛惟乔。 盛惟乔在这种情况里等啊等,等到出发前夕,也没等到他,只能怏怏的进宫去跟孟皇后道别。 皇后看到她,非常的伤感,因为知道南风郡距离长远遥远,盛惟乔此行,如果跟郦圣绪不能成的话,只怕就会在南风郡嫁人,那么两人往后再相见的机会,就非常的渺茫了。 毕竟这时候女子出阁之后,就算不需要主持中馈,也不可能像在家里做娇女一样,想出远门就出远门的。 而自己身为皇后,更不可能离开长安,去南风郡看望盛惟乔。 这点盛惟乔也知道,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她对皇后自然也是舍不得的。 只是想到家中父母,尤其是快生的冯氏,总不可能说不走了,到底还是强打精神安慰了一番皇后,许诺日后如果有机会,一定会再来长安。 就算没机会……两人好歹还可以鸿雁传书。 而孟皇后知道她此行回去,主要是为了生身之母的生产,也怕表现太哀戚了,兆头不好,所以非常配合的转开了话题。 如此两人说笑了一阵之后,皇后想到一事,对春来说:“你快去把东西拿过来,我都差点给忘记了!” 片刻后春来端了个盖着绣花红绸的漆盘上来。 孟皇后亲自接过,递到盛惟乔跟前,献宝似的说道:“你快看看!” “这是什么?”盛惟乔好奇的问着,手底下已经揭起了绸布,就是一怔,“这是……?” 却见绸布下的漆盘里铺着锦缎,缎子上赫然是一块麒麟送子的玉佩。 令盛惟乔惊愕忘语的,不是这块玉佩通体无暇、色泽均匀,一望就是极品的羊脂玉,而且雕工精湛,麒麟与麒麟背上的童子,都栩栩如生,神态惟妙惟肖。 而是…… “这种玉佩还真是大内出来的啊?”她顿时想到了当初容睡鹤才进盛府时,自己强闯他内室,恰好要走的那块玉佩了,那块玉佩是麒麟戏珠,跟这块模样有所不同,但玉质、雕工、风格,却非常的相似,显然是出自同一批、同一人之手。 当时因为冯氏“负气”回了娘家,她所以拿去给了姨母宣于冯氏看,宣于冯氏说,看起来像是出自大内的,为此还怀疑过容睡鹤是流落在外的皇子。 盛惟乔思及这段往事,下意识道,“容睡鹤他当初居然还骗我说是捡漏弄到的!” 这话说了出来,她赶紧一掩嘴,神情尴尬,心道:糟糕!最近对他又是打又是骂的,都忘记在人前提到他时保持疏远客气的态度了! “你以前见过这类玉佩?”还好孟皇后没注意到她对容睡鹤称呼的异常,闻言惊讶道,“是密贞郡王手里的?这不太可能啊!” 盛惟乔不解道:“为什么不可能?” 容睡鹤虽然不是皇子,好歹也是皇侄,这种大内出品的玉佩,有一块不稀奇吧? 孟皇后蹙起眉,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了眼春来:“你出去看着点!” 等春来会意的出去守着门了,皇后才小声道:“前朝时候,宫里得到过一块极品羊脂美玉,让当时手艺最好的老工匠雕了一套四件的玉佩,分别是麒麟戏珠、麒麟送子、凤凰麒麟以及麒麟衔芝。” 她顿了顿,“之所以全是麒麟,是因为当时柔贵妃宠冠后宫,堪堪有喜!先帝为了讨个口彩,故此择了麒麟的图案。因为这套玉佩本是打算赏赐给那会儿还没出世的广陵王的,那会儿柔贵妃已经被太医告诉是怀着皇子了,想着男子不似女子首饰众多,也就玉佩一直用得上,所以叫都做了玉佩。” 之后的事情可想而知:柔贵妃确实生下了皇子,这个皇子也确实一度成为先帝最想立的储君,只可惜这母子二人还是输了,非但柔贵妃没了性命,甚至连这套充满了先帝对他们母子宠爱的玉佩都未能保住。 “这套玉佩做的时候,柔贵妃尚未生产,后来果然得子。”孟皇后说道,“所以姑姑觉得,它们兴许真的能够祈子,因此一直亲自收着,轻易不赏人的。” 顿了顿,她说,“如今凤凰麒麟跟麒麟衔芝的玉佩,还在姑姑手里。这块麒麟送子,是我这几日软磨硬泡才要过来的。” 盛惟乔惊讶道:“那我之前见过的跟这个仿佛出自一人之手的麒麟戏珠……?” “……这个就是我要把春来打发出去的缘故了。”孟皇后神情有些晦明不清,沉声道,“据我所知,这套麒麟玉佩里的麒麟戏珠,应该是在……传闻中被舒氏姐妹指使乳母所害的小皇子身上!” “因为当初小文氏有喜,我姑姑想着陛下无子,所以特特赐下了一块麒麟戏珠的玉佩,为其祈子。” “后来小文氏果然一举得男,那块玉佩也就被放在了小皇子身畔作为镇邪。” “小皇子夭折后,那块玉佩也没回到姑姑手里,我之前一直都以为是陪葬了的!” 说到这里,见盛惟乔脸色大变,皇后忙又安慰道,“之前高密王跟郑国公不是说过小皇子的问题吗?这事儿他们俩揭过了那就不会再生出什么风波来的。再说密贞郡王跟小皇子差了足足两岁年纪呢,当日还跟王妃当场滴血认亲,确认了母子血脉,他不可能是那位小皇子的!” 又说,“麒麟戏珠是非常常见的图案,而且那位老工匠的手艺非常出名,手底下也带了好几个徒弟,没准是他哪个弟子,仿照师傅做了个差不多的,辗转流落到南风郡去了?” 盛惟乔觉得也有可能,因为毕竟是三年前的事情了,这次来长安,她也没想到容睡鹤会恢复本姓,所以压根没带上那块玉佩。 这会儿虽然觉得面前的麒麟送子玉佩跟那块麒麟戏珠如出一辙,但她当年就没有怎么认真研究过麒麟戏珠佩,此刻自然也没法笃定那块就是先帝专门给柔贵妃母子做的麒麟玉佩里的那块……毕竟师徒手艺一脉传承,看起来相似也不奇怪。 踌躇了会,就说:“青琅,这么紧要的东西,你跟太后娘娘要来给我,不要紧吗?毕竟……” 想起孟归欢,心头到底恻隐,没忍心说出来,只指了指广陵王府的方向。 孟皇后明白她的意思,孟氏算计了孟归欢之后,如今就是等着孟归欢生下她跟广陵王的子嗣,好过继到宣景帝膝下了,那么这种被认为能祈子的玉佩,孟归欢那儿少不得有份。 不过皇后不在意的笑了笑:“反正姑姑手里还有两块备用呢!” 本来如果容睡鹤还是盛家子,哪怕知道他其实不是盛家血脉的话,盛惟乔也没有迫切希望冯氏这次生的一定要是个男嗣的想法。 但如今容睡鹤恢复了容姓,盛家大房再次恢复到只有自己一个孩子的情况。来长安转了这一圈,盛惟乔也不复从前的天真,知道没有嫡亲兄弟,纵然自己自忖婚后未必需要兄弟撑腰,可这时候女孩儿家出了阁就很少可以回到娘家,只有女孩儿的人,晚年少不得寂寞。 冲着这一点,她也是希望冯氏这次能够给自己生个弟弟的。 所以听孟皇后讲,得到过这套麒麟玉佩的柔贵妃跟小文氏都生了儿子,顿时就动心,且皇后也表示这块玉佩给她无妨,沉吟了会,就收了下来……虽然她在南风郡的闺阁里还收了块麒麟戏珠,但那块玉佩到底是不是皇家麒麟玉佩里的那块还不好说。 何况就算是,夭折的小皇子带过的,到底不吉利。 这天皇后留她到宫门快落锁了才放行,盛惟乔离开的时候,皇后还专门送了她到望春宫门口。 两人在门口做最后的道别时,盛惟乔晃眼看到不远处穿着侍卫服饰、面无表情的公孙喜,顿时想到之前的纠结,忙跟皇后说:“青琅,我想跟阿喜说两句话好么?” 皇后自然一口答应:“快落钥了,在这里说话只怕来不及,就让他送你出宫吧!” 于是在公孙喜送自己出宫的路上,盛惟乔将丫鬟跟引路的宫人都打发的远远的,低声跟他说了郦圣绪会同自己一块南下的事情:“阿喜,你可要跟他好好说,叫他不要打打杀杀的,就算宜春侯淘气些,舞阳长公主跟屠世叔的面子总不能不给!” 公孙喜本来就不赞成她跟容睡鹤,闻言简直大喜过望,心想:“我才不跟首领说!反正我这会儿在望春宫做侍卫,出入跟传递消息都不是很方便!最好你跟宜春侯日久生情,做一对长长久久的奸夫淫妇,免得拖累了首领的大好前程!” 为了防止盛惟乔去找其他人帮忙传话,他按捺住喜悦一口答应:“县主请放心!” 老子绝对不会替你转告首领的啊哈哈哈! 盛惟乔不知道他的想法,因为出宫的路还是比较长的,两人平时说熟悉不算熟悉,说陌生也不算陌生的,却也没什么共同话题。 所以接下来的路上,她关心了几句公孙喜做侍卫的近况、公孙喜简短回答后,就双双沉默了下来。 这让盛惟乔觉得有点尴尬,没话找话的说道:“对了,你记得他之前身上带着的麒麟戏珠玉佩吗?方才皇后娘娘给了我一块麒麟送子的玉佩,我瞧着跟那块好像。娘娘说宫里有前朝传下来的四件一套的麒麟玉佩,麒麟送子跟麒麟戏珠都是其中的,麒麟戏珠的那个却是早先给了小皇子,后来小皇子没了,玉佩也就不见了……也不知道他那块是不是?若是的话,他年纪跟小皇子又对不上,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因为不熟的缘故,再加上公孙喜素来冷漠,盛惟乔说这话的时候没有特意看着他。 所以没发现公孙喜闻言脸色微变,瞳孔骤然收缩! 走了一段路了,才道:“我没有注意过这些东西……娘娘给你的麒麟送子玉佩,能给我瞧瞧么?兴许看到了之后,我能够想起来?” 盛惟乔不疑有他,立刻从袖子里取出装玉佩的锦盒,边走边打开给他:“你拿稳了!据说这玉佩祈子很有效果,回头我要给我娘带上的。” 公孙喜“嗯”了一声,小心翼翼的接过锦盒,凝视了好一会,才垂眸掩住眼底的情绪,还给她:“这玉佩……很不错。” 顿了顿,“至于首领的玉佩,我记不清楚了。” 盛惟乔也只是随口打听,闻言遗憾道:“那你带口信的时候,顺便帮我问问他吧!以前不跟我说也还罢了,这会儿他亲生父母都认了,还有什么身世是不好说的?” 第四百零六章 父母心思 盛惟乔跟孟皇后道别的第三日,就是她出发的日子了。 虽然公孙喜刻意隐瞒了郦圣绪会跟她同行之事,但容睡鹤那边本来就知道盛惟乔近期将回南风郡,是一直派人盯着的,对于这女孩儿的归期却是心里有数。 所以夜以继日的将孟归羽那边的事情安排好之后,就心急火燎的为自己的南下做准备了。 本来因为高密王决定要把他一直扣在长安承欢王妃膝下,他这南下还比较麻烦,更遑论是去“招降”公孙氏了。 但他身上的伤痕意外被王妃发现,在玳瑁岛的经历随之为王妃所知后,王妃如今看高密王跟看杀子仇人似的,基本上在容睡鹤的事情上,高密王赞成的她都反对,高密王反对的他都赞成。 现在容睡鹤说:“公孙氏对我有大恩,他们久有上岸之念,当初我离岛时就允诺过,有朝一日富贵,必将他们招降上岸,保他们不被秋后算账!” 高密王闻言皱眉道:“区区一伙海匪而已!若是当真对你好,你身上的伤是哪里来的?随便跟那边的官员说声,让他们去办了也就是了。你堂堂一个郡王,为这么点小事亲自跋涉,成何体统?再者你也不想想你母妃好容易见着你,怎么舍得你离开?” 天地良心,他这么说虽然有不希望容睡鹤势力壮大、存心离间容睡鹤与公孙氏之间感情的想法,却也是真心实意的跟高密王妃卖好的。 结果容睡鹤还没反驳呢,高密王妃就冷笑了一声,说道:“非亲非故,给碗凉水都是恩义了!人家对鹤儿再不好,至少将他养大成人,还打了文武双全的底子!如今所求不过是洗白上岸这么点小事,你竟也这样轻慢,可见根本没把鹤儿放在心上!你这样做亲爹,居然也有脸说人家公孙氏?!” 高密王只好讪讪道:“我还不是不想孩子好容易回来了,别再轻易离开咱们身边?” 又说,“要不,让清酌代他前去?论身份,清酌是世子,亲自出面招降,对玳瑁岛来说也足够光彩了。” “你心里怎么想的你在自己心里清楚!”王妃头也不抬的说道,“只是我活着一日,你就休想动鹤儿一根头发!” “母妃!”容清酌夫妇对望一眼,无奈的出言圆场,“给公孙氏一条光明正道既是三弟的承诺,也是向善之举,只是毕竟三弟对外公开的身世,就是一直被盛家收养,同海上没什么关系的。父王当初好不容易才将三弟的归回同孟氏了结,这会儿若是传出三弟曾在匪窝里待过、还认海主做义父的事情,孟氏那边必然会再次生事不说,对三弟的名声也不好……” “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好的。”容睡鹤半眯起眼,看着容清酌,淡淡道,“我流落玳瑁岛的时候年仅五岁,若非义父认我为子,庇护我度过最年幼无助的时期,我根本活不到现在。所以别说他是海匪,他就是反贼,我也会在人前喊他一声‘爹’!” 环视了下众人,他漫不经心道,“若是你们觉得沾上义父会坏了你们清清白白的声名,那我等会就搬出王府,宣布跟你们划清界限就是了!” 戚氏看着婆婆瞬间沉下来的脸色,赶紧替丈夫赔笑:“三弟,你别误会,你大哥他可没有轻慢公孙老海主的意思啊!说来说去,就是孟氏太碍事了!” 知道容睡鹤跟王府不亲,生怕这话劝不住他,又说,“要是孟氏就找咱们的麻烦,反正有父王在,倒也无妨!怕就怕他们奈何不了咱们,把矛头对准了盛家!三弟你说,这样的话,到时候要怎么办呢?” 果然容睡鹤听了这话,沉思了会,还真让步了:“南方我是肯定要去的,公孙氏的招降也得在此行中解决!” “那可以这样。”沉默到此刻的高密王开口道,“对外就说你牵挂养母冯夫人的身孕,也是不放心康昭县主独自回南风郡,再者你在南风郡多年,总有点随身之物需要收拾……同康昭县主一块南下,到了地方后,再随便找个借口说发现了玳瑁岛以及公孙氏,见他们心向正道,且也有些可用的才干,所以就把人给招降了。” 顿了顿,“将首尾收拾的干净点,到时候一口咬定你之前压根没见过他们。其他的,都由我来办!” 容睡鹤思索片刻,看向高密王妃。 这个举动让王妃心头一酸,差点激动的当场哭了出来,毫不迟疑的说道:“鹤儿你只管按照你的心意放手去做!长安这边,一切有母妃在!” 特别扫了眼高密王,冷然道,“但凡母妃还有一口气在,谁都不要想给你使绊子!!!” “招降公孙氏的事情可以这么做,但……”高密王无奈的叹了口气,对容睡鹤道,“你跟康昭县主……这件事情,要怎么办?” 提到盛惟乔,高密王妃刚刚因为觉得受到了小儿子信任与依恋的喜悦顿时不翼而飞:虽然要不是抓包到这位县主对自己儿子的拳打脚踢,只怕自己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不知道容睡鹤早年的真实经历。 但…… 想到之前看到的盛惟乔揍自己儿子的场面,她…… 还是…… 想冲上去揪着这死丫头的头发,给她正正反反七八十个耳刮子才痛快好吗?! 尤其是想到盛惟乔打容睡鹤时的那份娴熟,这摆明了不是第一次动手了啊! 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自己儿子在那小丫头手里究竟受过多少委屈? 每每想到这点,高密王妃就想抓狂! 但偏偏她儿子还就看中了那个跟贤良淑德半点不沾边的女孩儿了! 高密王妃一边默默咽着眼泪,一边使劲给高密王使眼色,示意他想办法阻止此事。 高密王注意到,嘴角扯了扯:他倒是想用雷霆手段,好好调教下这个软硬不吃心狠手辣的小儿子,可是他要真的那么做了,这儿子会不会直接掀桌子弑父且不提,王妃分分钟能手撕了他好不好?! 不来硬的,这小儿子就差在脸上刻上“我行我素”四个字了,怎么可能听他的! 高密王夫妇心里都乱七八糟的,就听容睡鹤说道:“能怎么办?我此番南下,除了招降公孙氏,就是跟盛家提亲。你们且替我将婚礼预备起来就是!” “你有把握说服盛家将康昭县主许配给你?”高密王皱眉道,“盛家老太爷如今对咱们府都是避之不及吧?那盛馨章素来孝顺,传闻又是非常宠爱女儿、不是那种会攀附权势的人。咱们王府的门楣只怕用处不大。” 容睡鹤语气冷淡道:“这就是我的事情了。” 这态度看的高密王怒从心底起,瞥了眼王妃到底没发作出来,只说:“也好!” 就打算散了。 见状,王妃急了,顾不得自幼养成的淑女风范,伸脚过去,狠狠踩了下他的脚背! “……”高密王默然片刻,无可奈何的说道,“话说,你为什么非要娶康昭?首先那是你曾经的亲妹妹,名份上少不得要被人诟病;其次康昭县主……据说,嗯,不是很贤惠?这娶妻娶贤,你虽然也有二十了,可是男子不同女子,先立业后成家也没什么的,来长安前前后后也就半年多点的时间而已,只怕各家的高门闺秀都还没怎么见过?要不,回头叫你母妃找借口在王府办上几场宴席,让你好好看看?没准你到时候就觉得只是把康昭县主当妹妹一样照顾习惯了呢?” 高密王这番话看在王妃的面子上说的也算苦口婆心,但他心里其实不在乎容睡鹤娶盛惟乔的。 甚至可以说,尽管他听说了盛惟乔的彪悍后,对这女孩儿也实在没多少好感,但相比让赵桃媗给他做三儿媳妇,他更赞成让容睡鹤娶盛惟乔。 这倒不是高密王厌恶赵桃媗。 主要是因为,赵桃媗的亲爹,是赵适。 高密王妃的嫡亲兄长,高密王一派在北疆军中的最高代表。 正如怀远侯元流光所言,高密王膝下在世的儿子就三个,次子容清醉由于种种原因是早就出局的。 世子容清酌既嫡又长,然而资质平庸。 幼子容睡鹤排行在后,却表现出色,风华正茂。 容清酌成亲那会,正赶着高密王大肆笼络群臣的时候,为了笼络更多的帮手,所以娶了兵部尚书戚见珣之女戚氏。 说起来戚见珣也是前朝就崭露头角的老字号重臣了,至今在朝堂上也很有地位,但随着赵适在北疆的崛起,这位怀化将军在高密王一派中的地位可以说是飞速提高。 毕竟,天下之争,兵权才是最稳妥的道理。 虽然容清酌跟容睡鹤同母所出,都是赵适的嫡亲外甥。但若容睡鹤娶了赵桃媗,那就是在外甥之外又跟赵适有了一层翁婿的关系。 赵适在这俩外甥中间,岂能不偏向容睡鹤? 那样的话,高密王纵然赢了孟氏,少不得也要面对二子争位的局面了。 尤其是这俩二子当真掐起来的话……输的多半是在父母庇护安排下一步步走到今日的容清酌,而不是五岁就流落在外饱经风霜见惯阴谋阳谋的容睡鹤。 这对于决意要让长子继承自己的一切的高密王来说,是没法接受的。 所以这会儿容睡鹤冷淡的道了句:“我能喊海主为义父,还在乎被议论娶曾经的所谓的亲妹妹?至于说康昭的性情,你们担心跟你们处不来,那以后少来往就是,左右我成亲后肯定是跟她去住郡王府的,碍不着你们的眼。” 就他那小祖宗恨不得每天都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的惫懒性子,要是为了跟王府处得来,天天勉强早起来配合高密王妃还有戚氏的作息……他想想都心疼呢! 巴不得成亲之后跟王府保持距离,没人来打扰他们两人的小日子! 他这么想,正中高密王下怀,当下就用商量的语气跟王妃说:“孩子喜欢……这?” 当着容睡鹤的面,王妃强笑道:“鹤儿你喜欢就好,那你放心的南下就是,母妃一定给你把婚礼预备好,到时候保证你风风光光的把郡王妃娶过门!” 第四百零七章 你果然不是真心关心他! 柔声细语的哄走容睡鹤之后,高密王妃跟脚就翻脸了,大骂高密王废物:“该拒绝的不拒绝,不该拒绝的瞎拒绝,你不坑鹤儿不高兴是不是?!那盛惟乔还没进门就敢在上林苑里当着丫鬟的面暴打鹤儿,一看就是个没规矩不安分的!这样的女孩儿,进了谁家门谁家都要倒霉,要不是念在盛家好歹养了鹤儿一场的份上,我非给她个终生难忘的教训不可!” “就这么个东西,鹤儿年轻不懂事,非要娶她不可也还罢了,你也不知轻重不晓得拦着点?!” “谧雪,鹤儿怎么说也是我的亲生骨肉,我怎么可能喜欢一个没进门就对他动上了手的女孩儿?!”高密王苦笑连连,说道,“可是你也知道,鹤儿对我排斥的很!之前在上林苑,甚至当众想对我动手!这会儿他说喜欢康昭县主,你这个亲娘都不敢明着拦,我哪里敢多说?” “万一说的他不耐烦了,拂袖而去,以后都不肯踏足王府,咱们怎么办?你知道那孩子可不是离了咱们就没法过日子的。说起来要不是咱们认他心切,他这会儿顶着状元的名头又有孟氏照拂,八成已经在平步青云了!” 一番话说的高密王妃默然无语,半晌才幽幽道:“你是说,这孩子这些日子对咱们冷淡,跟状元之衔被削很有关系?可是……可是我盼了他十五年,不知道也还罢了,既然知道他就是我的孩子,怎么可能再让他流落在外?何况国朝有非宗亲不能封王的规矩,他要是一直姓盛,以后顶多也就是封个国公,哪里有现在直接封郡王好?” 高密王正要劝慰,不想王妃又把矛头对准了他,“说起来都是你的不是!既是你我嫡亲骨肉,又是考取过状元的才学,他回来都一个来月了,你居然一点正经差事都没给他派!你这哪里是对待亲生儿子?养个门客都没你这么不尽心!” “孩子流落在外这么多年才回来,还不作兴让他歇着跟咱们多亲近亲近?”高密王暗叹一声,继续哄,“这孩子要才学有才学,要相貌有相貌,看他行事显然是很有主意的。若是一直在咱们身边长大,咱们还能跟他苦口婆心的说一说利弊。但就是那样,他肯不肯听也不好说。遑论他还不是咱们看着长大的?” “这会儿他显然是一腔情丝系在了康昭县主身上,强行阻止只会让他对咱们心生反感,才是真正断了咱们同他的情分!” “依我之见,还不如就随他去吧!” “不就是个儿媳妇么?” “脾气再不好、再不贤惠,难为还能对咱们动手?” “就算言语上头没什么分寸……咱们就忍一忍,别跟她小孩子家计较了!” “权当是心疼鹤儿!” “……”高密王妃听着,面沉似水,冷冷看了他片刻,才嘿然道,“果然你对鹤儿只是面上情,一点都不关心他!” 见高密王要解释,王妃将手里的茶碗狠狠砸到两人之间的小几上,怒气冲冲的说道,“我反对鹤儿娶那盛惟乔,岂是担心她进门之后对你我不孝?!我是心疼鹤儿被她欺负!她要是肯好好的跟鹤儿过日子,冲着鹤儿对她的喜欢,别说见天的来找你我麻烦,哪怕是一天照饭点打我三顿,我这会儿都能立刻兴高采烈的上盛府去给鹤儿提亲!!!” 高密王:“………” 这天他好不容易才从王妃跟前脱身,回到书房的时候,简直是心力交瘁了。 但还是强撑着喊了容清酌到跟前,小声叮嘱:“叫你媳妇明儿个给庆芳递个口信,将你三弟不喜赵家女孩儿,一心一意想娶康昭县主的事情,转告你们外祖母!” 容清酌吃了一惊,说道:“父王,这事儿母妃过两天打算亲自去给外祖母还有桃媗表妹说的!” “你们母妃有多偏爱你三弟,你怎么就是看不出来?”高密王看着敦厚有余而心机不足的长子,心情很是沉重,但语气还是温和的,“她亲自去跟你们外祖母讲,肯定是想方设法的平息赵家的恼怒,以及桃媗那孩子的羞愤!这样的话,赵家对你三弟岂能生出疏离来?” “本来你们外祖母在膝下二子一女中,就比较偏爱你们母妃,长此以往少不得要爱屋及乌,对你三弟格外宠爱看重。赵家又向来自诩书香门第,就算是你那做到怀化将军的大舅舅,何尝不是喜欢才思敏捷的后辈?你三弟的状元之衔固然因宗室子弟的身份给削去了,但他从南风郡一路连捷的经历却不是秘密,要不是会试时被孟氏的嫡亲外孙高承烜所阻,差点就成了古往今来唯一的六首!” “所以别看你那两个舅舅到这会了,都还没正经见他一面,心里却肯定先入为主的喜欢上他了。” “错过这次让赵家疏远他的机会……你将来要怎么办?” 容清酌听着他掏心掏肺的话,脸上流露出优柔与不忍之色,良久,他嗫喏道:“可是父王,三弟也是母妃所出,是孩儿的同胞弟弟。咱们这样对他……” “他回来也有这些日子了,你看他像是把咱们当骨肉至亲的样子吗?”高密王闻言心头酸涩,说道,“为父如今膝下就你们几个孩子,赵家养着的那个且不去说,冲着你们母妃我也是不会管他死活的。庆芳跟惠和都是女孩儿,是别人家的。等于说为父真正的后人就你跟睡鹤,要不是看他实在同咱们疏远,你以为我不想你多个兄弟做帮手?” 他怅然若失的叹了口气,疲倦道,“这话你不要跟你们母妃讲:我看睡鹤是个养不熟的。不然我对他虽然关心却是不够,你们母妃这些日子,可以说是一颗心都扑在他身上了。他又是亲眼看到滴血认亲的结果的,且知道你们母妃的身子骨儿……这样都不肯稍微安慰下你们母妃,你说他这心是多硬多狠?” “当年的教训有一次就足够了,清酌,你性子敦厚,所以为父不能不替你多考虑。” “你这三弟资质过人,还有玳瑁岛的班底,你别看那些人只是海匪,说起来仿佛不上台面,但周大将军横扫七海时能够逃出生天还盘踞南风一隅、令举郡势家无可奈何只能妥协的势力……绝对不容忽视!” “而比起势力,为父更在意那公孙氏中的人才。” “须知道你三弟真正受盛家教养仅仅三年,他能有今日,正如你们母妃所言,底子全赖玳瑁岛打下来的!” “就是在长安,你看有几家的嫡子,能比你三弟更出色?” “所以那公孙氏,必然不是等闲之辈!” “这样的人在海上是一方海主,上了岸,定然也不是省油的灯!” “本来为父想让你代替你三弟去招降他们,试试看能不能从中截胡,将他们收为你用的。可是你们母妃这会儿正急着补偿他,对他根本就是言听计从……唉!” “如此公孙氏跟你三弟相处多年,彼此之间自有一份情谊与默契在。你三弟如今封有郡王,也有足够的资格招揽、栽培他们……倘若再教他笼络到赵家,清酌,你将来怎么跟他争?这不是民间兄弟争家产,输了顶多损失些财货,这是关系到你这一支性命安危的啊!” 高密王苦口婆心,容清酌却只是沉默。 好一会之后,书房里的气氛都有点僵硬了,他才怯生生的说道:“父王,孩儿不想跟三弟争。其实孩儿早几年前就觉得,孩儿资质愚钝,根本不堪父王厚望!所以,既然三弟归来,又分明贤能更胜孩儿,孩儿甘心让出世子之位,既是补偿三弟流落在外多年的辛苦,也是安定各方之心……孩儿知道,两位舅舅,还有妹夫那边,其实对孩儿一直都是有些失望的。” 见高密王脸色瞬间沉下,他微微哆嗦了下,但还是坚持说了下去,“这十几年来,父王对孩儿的栽培,可谓是呕心沥血,但孩儿委实不堪造就,顶多也就算勤勉而已!若是父王如今已然践祚,孩儿兴许还可以依靠大义名分,守成祖业。” “但……父王如今大敌未除,无论是从帮手的角度,还是从增加诸臣僚的信心上考虑,孩儿其实都不合格!” “之前是因为父王膝下只有孩儿与二弟,孩儿尽管心中自责,也只能觍颜做这世子。如今天可怜见,使父王膝下有三弟这样才华横溢的子嗣,孩儿……孩儿更有何颜窃居世子之位?” 见高密王怒视着自己,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已经年近而立的世子胆怯的低下头,小声呢喃道,“孩儿……孩儿也不想往事重演,所以,父王,让三弟做世子吧!将来,也让他做太子……本来……本来孩儿作为长兄,让着弟弟都是应该的!” “……”高密王心情复杂的看着自己的继承人,好一会,他才幽幽道,“所以,你也是信了你们母妃的话,以为为父对你三弟欲除之而后快?!” 容清酌吓的立刻撩袍跪倒:“孩儿不敢!” “你以为为父执意防备睡鹤、执意要保你的世子之位,是因为对睡鹤没有父子之情?!”高密王眉宇之间流露出深刻的苦涩,“为父对他确实没有对你亲近,可是要说视他如仇雠那怎么可能?那毕竟也是为父的骨血,正如你所言,那还是为父膝下天资最高的孩子,为父纵然防着他,又怎么可能当真对他下毒手?!” 他深深叹息,“为父这么做,归根到底,还不是为了保全你们兄弟俩?!” 见容清酌迷惑不解的看着自己,他指了指容睡鹤住的院子,“那孩子跟咱们不亲,就算你把世子之位让给他,将来也甘心让他入主东宫,可是你想过没有?你作为为父的嫡长子,十岁就被立为世子,到现在已经做了十九年的世子了!” “你心甘情愿让他,他可能放心你?!” “而且,你不是一个人。” “你有妻有子有女,皇后与王妃的差距,太子与世子的差距,皇子与郡王的差距,公主与郡主的差距……你生性敦厚,乐于用退让来成全兄弟情谊,可是戚氏母子,也会这么想吗?毕竟睡鹤是你同父同母的亲兄弟,可不是他们同父同母的亲兄弟!” “为什么自古以来,正常的朝廷都支持有嫡立嫡无嫡立长?!” “历朝历代会不知道嫡子未必贤于庶子、长子未必慧于幼子?” “归根到底,是怕没有一个统一的立储标准,会后患无穷!” “今日你让了,他日呢?” “那可是天下之主的位子,古往今来多少英雄豪杰梦寐以求的权势!” “你现在出于兄弟之情愿意让,以后万一醒悟过来改了主意呢?” “就算你一辈子都不后悔这么做!” “但戚氏母子却未必能够心平气和!” “哪怕现在戚氏出于贤惠依了你,等你膝下诸子长成之后,谁知道会怎么想?” “这不能怪他们母子不够贤惠大度,毕竟生在皇室,谁不想位登九五?!为父自己就是个例子!” “而睡鹤呢?” “人主普遍本性多疑,本来他跟咱们就存着隔阂,若知戚氏母子的怨愤,为了一劳永逸……到那时候,你该如何自处?!” “但若是到时候承位的是你,以你的为人,难道还会亏待了他去?!” 他不惜举出自己做皇子时的例子,“你皇祖父立储的标准是看皇子生母的得宠程度的,当年你祖母其实没有柔贵妃得宠,为什么你皇祖父驾崩之前,将手中的私房统统交给了为父?最大的缘故不是你皇祖父最宠爱的儿子年纪太小,毕竟那时候为父也才十五而已!很多东西,都是怀远庄侯他们帮收着,之后陆陆续续交给为父的!他们能替为父收着,怎么就不能替你广陵王叔收着?” “而是因为为父对兄弟姐妹都不错,对他们的生母无论是否得宠,也素来尊敬……这让皇祖父觉得,这个天下若是交到为父手里,他所有的孩子都可以保全,所有的妃嫔也能安度晚年!” “现在,为父的心,跟你皇祖父当时,是一样的。” “清酌你才干固然不如睡鹤,但从为人父的立场上,为父更希望一个对兄弟姐妹有情的儿子上位,而不是一个连看生身父母都透着冰冷疏离的所谓人才!” 容清酌听的脸色微微发白,却还是坚持道:“孩儿可以在父王践祚前,就自请流放僻壤,与妻子儿女终生不履长安,以安三弟之心!” 高密王脸色一僵,差点被气的破口大骂:虽然说普天下正常的父母,都希望自己的孩子品行正直、爱护手足吧,可自己这长子,是不是太正直了? 这简直就是正直过了头,都要透露出傻气来了好不好?! “孤当初就不该给他取‘友悌’为字,这下好了,他倒是够孝悌够友爱,然而一点点都不知道为自己着想!!!天真至此,这是要孤以后死不瞑目吗?!”高密王咬牙切齿的,实在没了耐心再给这长子提点,一拂袖,怒道:“不争气的东西,滚出去!!!” 第四百零八章 秘密 赶走容清酌之后,高密王背着手在书房里来回走了两趟,最终命人:“将惠和喊过来!” 片刻后,神情忐忑中带着一丝期望的惠和郡主被引进来,她小心翼翼的行礼,小心翼翼的问候,完了眼观鼻鼻观心,垂手站在下手,姿态恭顺而谦卑。 “你明日就去找庆芳,跟她交代件事情。”只不过这样的温驯落在高密王眼里,并没有什么怜惜或者赞许,他语气冷淡的吩咐,“就是睡鹤爱慕康昭县主,对赵家女孩儿无意……王妃偏袒睡鹤,到现在都没下定决心跟赵家说这事儿。你偶然知道了,觉得不妥,所以去找庆芳商量。” 惠和郡主听到“睡鹤爱慕康昭县主”时,瞳孔不禁骤然一缩! 只是高密王没理会她的惊讶,自顾自的讲道,“随便你怎么同庆芳说,总之让她把这消息泄露给秦老夫人祖孙,以及桃媗那孩子的兄嫂。” “……是!”惠和郡主听出他对容睡鹤的恶意,暗吃一惊,定了定神才低声答应。 高密王又道:“记住,这事儿是你自己偷听到的,也是你自己去找庆芳的……你以前本来也没少找她帮忙你出头过。无论将来闹出什么岔子来……” 他故意停了停,惠和郡主战栗了一下,但还是立刻道:“都是女儿自己的主意,与父王毫无关系!” 高密王点了点头,不再跟她多说:“下去吧!” 等惠和郡主走到门口了,他才淡淡道了句,“你的嫁妆孤会暗中加上一笔,你自己注意小心收着点,别叫你母妃知道!” ……高密王私下做的手脚,高密王妃跟容睡鹤都一无所知。 因为盛惟乔起程在即,容睡鹤连行李都顾不得认真收拾,次日就去寻了盛老太爷商议。 盛老太爷一听就炸毛了:“你开什么玩笑!?之前让你跟乔儿她们姐妹一块北上,那是因为老子以为你是老子的亲孙子、乔儿的亲哥哥!现在既知你是外人了,还打老子亲孙女儿的主意,老子怎么可能让你上船?!你看老子像那种引狼入室的人吗?!” 尤其老子还指望孙女儿跟宜春侯能够日久生情,将来嫁进郦家呢! 哪能让你蹦出来搅局! 然而容睡鹤根本不把他的态度放在心上,看他气的脸红脖子粗的,还特别谄媚的上前给他捏肩捶背,嬉皮笑脸道:“祖父,其实是这样的:我当初一见您就觉得亲切,乃是下定决心要给您做晚辈,让您疼、也好好孝顺您的!” “但是世事难料,谁能想到我那对亲生父母居然把我找了回去呢?” “这不,之前不是就跟您老人家说了吗?” “做不成您孙子,我可以给您孙女婿啊!” “您说,您也是看着我这几年过来的,我是什么人您还不知道吗?您以前可是一天恨不得夸我十八遍好的!” “那您说,您的掌上明珠,不许给我这样知根知底又讨您喜欢的,许给谁?” “所谓姻缘天注定,说的就是我跟乖囡囡嘛!” “那是因为老子命不好,摊上个不孝子,居然连混淆血脉的事情也敢做,还瞒着老子!!!”盛老太爷愤然,“老子以为你是老子的亲孙子,先入为主先喜欢上了,接下来看你又让着乔儿她们姐妹,又会念书,老子怎么可能不开心?!但现在知道了你不是我盛家人,想想之前三年花在你身上的心血,老子觉得亏本都来不及,还喜欢你……我呸!”容睡鹤立刻道:“您这话可是说的太对了!我在盛家虽然只得三年,可是盛家对我却是倾尽心血的栽培的!这么着,这会儿要是不要我做您孙女婿的话,盛家呕心沥血的付出,除了王府给的一点谢礼外,可是什么都换不到啊!” “而盛家压根就不缺银子,王府给的那点东西,算什么?” “所以您要想不那么亏,那当然就是让我给您做孙女婿,这样您就是我名正言顺的祖父,可以使劲儿使唤我、将我呼来喝去、要我好好儿孝顺您!” “将来我再有什么成就,您也是与有荣焉!” “人家要夸我的时候,也会提到您:老爷子,您真是好眼力,挑的恁好一个孙女婿!” “您说是不是?” 盛老太爷被他的不要脸惊呆了:“你之前在盛府时可从来都没像现在这么无耻的理直气壮啊!” 那会儿的容睡鹤,至少在他面前,是妥妥的堪称典范的大家公子。 那叫一个温文尔雅才貌双全宽容大度! 老太爷只要想到自己有这么个长孙,就能开心的连吃三大碗白饭! 现在……跟前这痞子是谁? “这是因为我跟乖囡囡本来就该是一对,我求您老许婚能不理直气壮吗?”容睡鹤面不改色心不跳,侃侃而论道,“您老从来就不是棒打鸳鸯的人,乖囡囡还是您最疼的孙女儿,您怎么就不能疼疼我们呢?” “老子倒是想顺着乔儿!”盛老太爷看出这家伙是铁了心要死缠烂打了,这要是其他小辈,他早就一脚踹过去了,可容睡鹤毕竟是郡王,老太爷其实也很喜欢他的,这会儿又被他捏肩捏的特别舒服,哼哼唧唧了一回,到底没动手,只冷哼道,“但谁叫你父王是高密王?我盛家避居南风郡多年,好不容易躲过了这些庙堂风云,你说拖我们下水就下水,合着我盛家上上下下几百口人命在你眼里都是草芥,合该陪你同生共死啊?!” 容睡鹤手下不停,口中笑道:“祖父,您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就算没有乖囡囡的关系,冲着盛家对我有恩这点,我也不可能害了盛家啊!” 老太爷于是嘿然:“那你倒是说说,你怎么个娶了乔儿却不拖累盛家法啊?” “祖父您知道的,我在玳瑁岛上的老师不是常人。”容睡鹤微微一笑,用很平常的语气说道,“他在玳瑁岛上地位超然,犹如客卿,错非自己愿意,以我当时只是老海主义子的身份,可入不了他的门墙,更遑论是得到他的倾力栽培了!” 盛老太爷瞳孔一缩,脸上的笑容也僵硬了一下,但很快恢复正常,继续笑道:“我知道,那位确实不是一般人。不过……说句不好听的话,那位虽然厉害,却连自己都保不住,何况是其他人呢?” 容睡鹤笑道:“祖父,您是周大将军的旧部,当年曾在周大将军麾下多年,是否疑惑过一件事情?” 不待盛老太爷出言,他已先自说了下去,“就是周大将军戍边十年,将北疆军调教的兵强马壮,其时北疆辎重如山,长安的天子则在舒氏姐妹的温柔乡中沉沦。传闻与高密王接触频繁的周大将军,竟在这种时候,被一纸圣旨取了性命不说,连家眷都未能保全?” 察觉到手底下盛老太爷整个人都绷紧了,容睡鹤也不在意,继续给他捏着肩,慢条斯理的继续,“就算当时老师在朝中权势正盛,但北疆距离长安千里迢迢,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祖父不觉得,周大将军的倒台,太轻易了吗?” “退一万步来讲,即使周大将军忠诚到愚昧,愿意为了一纸圣旨就束手就擒,甘心引颈就戮,他手底下三十万将士,事后居然也是没怎么闹就接受了高密王与孟氏对北疆军的染指?” “这么好说话的旧部,却是怎么担当得起昔年骄兵悍将之称的?” “……你知道?!”盛老太爷双手握拳,努力平复着激动的心情,但片刻后,见容睡鹤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了,他还是忍不住急切的问出了声,“究竟是谁?!是谁与桓观澜那老贼勾结,害了大将军不说,连其家眷都不肯放过?!” ……这天不请自来的容睡鹤才进门,盛惟乔就被撵回自己院子里软禁,不许出门。 本来以为这一天都出不了院子了,不想晌午后没多久,明老夫人忽然派人请她过去。 盛惟乔疑惑的到了后堂,就见通往内室的门紧闭着,外间老夫人独自坐在上头,紧蹙着眉头,很是烦恼的样子。 老夫人下首,盛惟德跟盛惟娆已经先到了,此刻却也正面面相觑,显然也不是很清楚老夫人为什么要喊他们过来。 “乔儿你来了?”还好老夫人就打算找他们三个商量,见盛惟乔进来了,叹了口气,招呼她坐下,就小声说,“你们祖父不知道跟密贞郡王说了什么……从方才起就把自己关在里头了!我去敲门来着,他也没个回应,敲重点,就听到瓷器砸在门背上的声音。” 兄妹三个听的非常诧异,盛惟德跟盛惟娆对容睡鹤的印象都是很好的,闻言就迟疑道:“密贞郡王……郡王他素来对祖父十分敬重,不太可能是郡王气着了祖父吧?” 倒是盛惟乔,深知容睡鹤的本性,此刻暗自心惊:“该不会他过来跟祖父说同我的事情,因为祖父不同意,两人起了争执,祖父说不过他,所以进内室去生闷气吧?” 不过这好像不太符合她对自己祖父的了解,因为盛老太爷如果实在说不过容睡鹤的话…… 他应该会挽袖子动手找回场子的…… 这点看深得老太爷真传的盛惟乔就知道了。 然后打完容睡鹤气也出的差不多了,完全没必要再一个人躲屋子里了啊! 正捉摸着,却见明老夫人又叹了口气,说道:“要是你们祖父只是在生气,我也不喊你们过来了!可是……” 她犹豫了下,命左右都退下了,才微微前倾了身子,小声道,“可是我方才担心他,专心绕到后窗偷听了会,我……我觉得你们祖父啊,他好像在里头……哭?” “哭?”三兄妹越发迷惘了,盛老太爷这辈子,说是铁骨铮铮绝不为过,向来就推崇流血不流泪的,虽然说老太爷这辈子也不是没哭过,但看看他之前哭的事情:原配艾老夫人舍母保子去世;周大将军满门覆灭以及盛惟乔之前被徐抱墨始乱终弃! 这会儿,却又是什么人什么事,令其落泪? 三兄妹彼此对望了眼,几乎同时想到一件事情,心头都是一跳! 还好盛惟乔尚未着急的冲口而出,明老夫人已经说:“别乱想,今儿个除了密贞郡王登门外,没有其他人来过,更遑论是南风郡的信使!” 三兄妹同时松了口气:差点就猜到怀着孕的冯氏出了岔子上头去了! 不过更迷惑了:“那到底是什么事,竟叫祖父触动心怀至此?” 第四百零九章 离开 明老夫人跟三个孙辈商议了半晌,也猜不出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还好掌灯的时候,盛老太爷总算在里头发了话,让明老夫人给他打盆水进去。 片刻后收拾好的老太爷出来,盛惟德兄妹三个连忙起身行礼,偷眼打量,果见老太爷眼眶微红,眉宇之间一股子郁色。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盛老太爷看到孙儿孙女们,随口问了句,但不等盛惟德回答,已道,“乔儿马上要回去,趁现在还没走,多聚聚倒也是应该的。” 盛惟德见状自然是随声附和……于是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 次日一早,盛老太爷就去了宁威侯府,然后晌午后,南氏就派人过来打听了,说是徐老侯爷跟盛老太爷也不知道单独谈了些什么,竟在府里抱头大哭,问盛府这边是否知道缘故? 明老夫人很是头疼的对来人说:“怎么又哭了?昨儿个也是这样,把我们吓的!” 老夫人是真的到现在都一头雾水,但盛惟乔闻言心头却是一跳,就想起来容睡鹤自己跟她说过的,关于周大将军旧部的话了。 此刻就想:“单是祖父把自己关房里哭,还能是其他事儿。但这会儿竟然专门去找了徐家老侯爷,还跟老侯爷抱头痛哭……看来这八成是跟那位大将军有关了?” 不过周大将军去了都有十几年了,作为旧部,就算心头怨愤至今未平,却也不至于说提起来还悲痛成这样吧? 盛惟乔想着,心中一沉,暗忖:“该不会……容睡鹤猜测的,周大将军旧部为其设法保下来的后人……没了?” 而且八成是因为意外没的,不然就盛惟乔对自己祖父的了解,要是周大将军好不容易残存下来的后人是被害死的,老太爷难过归难过,最想干的绝对不是跟老部下抱头大哭,而是谋划着怎么替老上司报仇雪恨才对! “他也真是的!”盛惟乔也不知道自己猜测的对不对,看着祖母紧蹙的眉头,心里顿时就怨上了容睡鹤,暗道,“祖父都这把年纪了,周大将军的事情也过去了那么多年,凭他有再大的冤枉,就不能让祖父安安静静的过个晚年吗?” 但转念想到自己跟容睡鹤的事情,好像也是造成盛老太爷没法安安静静过晚年的原因之一,她下意识的咬了咬唇,眼底流露出些许尴尬来。 盛惟乔的这些想法自然不好说出来,南氏在盛府打听不到缘故,又牵挂公公,就壮着胆子上前劝慰兼询问了。 只是平素里一直很给她面子的这两位,这次却是出奇的暴躁,异口同声甩下一句:“不该问的就别问!”就示意她退下,别打扰他们发泄情绪了。 所以这天的宁威侯府跟盛府气氛都很沉重,还好这两位毕竟都是做祖父甚至是快做曾祖父的人了,发泄归发泄,到了晚饭的时候,不必人劝,自己就收拾了起来。 盛老太爷回来之后,对于明老夫人的旁敲侧击一概不理,只将盛惟乔喊到跟前,叮嘱了几句路途,也就打发她退下了。 因为第二天就是出发的日子,盛惟乔尽管十分牵挂这祖父,但见他一点透露给自己的意思都没有,也是束手无策,再次暗骂容睡鹤:“不想他夜半三更翻墙的时候,他见天的跑过来!现在有事儿要找他了呢却不见人影!下次碰见,非给他个好看不可!” 次日她很是气闷的起了身,梳洗好了之后,一家子也都准备齐全,一块送了她到城外码头。 他们到的时候,舞阳长公主母子还没到,盛惟乔还祈祷郦圣绪索性别来呢,结果正这么想着的时候,长公主就亲自带了儿子过来了。 “康昭,此番南下,可要请你多多照拂了!”郦圣绪一见面就笑嘻嘻的将一个油纸包塞进盛惟乔手里,“这是长安最出名的点心铺子里的芙蓉糕,但凡女孩儿就没有不爱吃的,也不知道你尝过没?今早我专门让马车绕了一圈,就为了买一份。” 而盛惟乔投桃报李,一边道谢着接过芙蓉糕,一边命人入内去取时果:“快船夜以继日从南方运来的阳桃,止渴解烦清毒,长安这边不多见,你也尝尝?” 见状盛老太爷、明老夫人、舞阳长公主三个做长辈的都微微而笑,看对方的目光都亲切了几分,带上了几许跟“准亲家”寒暄的热络。 就是平辈里,盛惟德跟盛惟娆也是暗露笑容,觉得这位宜春侯不但长的好看,对自家姐妹也是体贴温柔,临行前还不忘记带点女孩儿家爱吃的糕点来献殷勤……哪怕是故意做给盛家人看的,总归也是有心了。 只是半晌后,到了起程的时辰,送行的人都下去了,两人在下仆的簇拥下,站在甲板上对着码头挥手告别……随着楼船渐行渐远,河道转过一个弯,看不到码头了,两人对望一眼,同时敛起笑色。 “你们都退下,我跟康昭单独说会话!”短暂的僵持了一下之后,郦圣绪摆手,“反正这甲板上空阔的很,你们也没必要围在附近……有要伺候的时候我们自会喊你们近前!” 等下人们都退的远远的了,郦圣绪才心急火燎的问,“密贞表哥呢?” “他都不姓盛了,我回家跟他有什么关系?”由于盛老太爷的阻拦,盛惟乔根本不不知道容睡鹤前天跑去盛府,是为了纠缠老太爷让他同自己一块南下,此刻闻言莫名其妙道,“你要找他?那得下船返回长安去才成!” 郦圣绪用古怪的目光看着她,好一会,才道:“你不知道?” 盛惟乔奇道:“知道什么?” “你跟密贞表哥的事情啊!”郦圣绪干咳一声,意外道,“看来你们一点风声都没听到?我就说呢,方才你祖父祖母见着我娘竟然一点异样的神情都没有……现在密贞表哥不在,我得给你解释下啊!你跟表哥的事情,我可是谁都没说!连我娘都没透露只字片语的!究竟是谁告诉了赵家,我是真不知道!” 盛惟乔听得心头一跳,说道:“你仔细说说……到底怎么回事?!我这几天一直在收拾行李,除了进宫去跟皇后娘娘道别外,哪里都没去,可不知道长安最近又出了什么流言?” “这事儿可不是流言,你跟密贞表哥难道什么都没有吗?”郦圣绪习惯性的跟她抬了句杠,才继续道,“还没传太开,要不是我娘消息灵通,我也不知道呢!” 就小声告诉她,“好像是前两天吧,不知道是谁跟赵家老夫人还有赵三小姐说了密贞表哥想娶你的事情。嗯,之前赵家老夫人同我二舅母商议好了,想把赵三小姐撮合给密贞表哥的事儿你也知道吧?赵家两位小姐之前专门去我二舅舅府上小住,就是为了这个缘故!” “说起来,那两位还是我二舅母专门派戚表嫂找借口去接的人呢!” “这事儿在长安贵胄之间也不是什么秘密,就算赵家跟我二舅舅家都没承认,大抵都知道赵家跟我二舅舅家打算亲上加亲了!” “结果这会儿来个密贞表哥压根就没看上赵家两位小姐,反倒是一心一意的求娶康昭你……你说赵家的脸往哪搁?” “尤其是赵三小姐,之前重五宴上,她因为以为往后迟早会跟密贞表哥是一对,可是从头到尾帮密贞表哥说话的!” “这下好了,昨天她出门的时候,碰见孟氏那边的某位小姐,当场就走上去跟她嘘寒问暖的,说一点也不觉得康昭你比赵三小姐强,让赵三小姐好好儿的打扮自己,等着密贞表哥兴趣过后回心转意……气的赵三小姐直哆嗦,差点跟那小姐打起来!” “后来虽然因为静淑县主也在场,作好作歹的把场面给圆住了,赵三小姐到底下不了台,匆匆离开了!” “看这情况,估计她半年之内都出不了门了……她是赵家大房的女儿,要是二房的赵二小姐,因为生身父母赵侍郎跟嵇夫人都在,遇事自有父母操心。赵家大夫人去的早,怀化将军一直没续弦,所以大房是赵三小姐的胞兄跟长嫂当家的。这兄嫂对妹妹,跟父母对女儿哪里能一样?” “赵家长媳厉少夫人生怕别人说她对小姑子不尽心,不顾秦老夫人阻拦,携了底下两个妯娌,专门去高密王府兴师问罪了一回,逼得高密王妃再三代密贞表哥认错不说,还喊了密贞表哥到跟前,要他给赵家赔罪的!” 说到这里,郦圣绪摸着下巴,“嘿嘿”一笑,说道,“结果你猜怎么着?密贞表哥就是不肯低头,直说他压根就没说过心悦赵三小姐的话,赵家要交代的话,那就让提议亲上加亲跟把赵家两位小姐接到王府的人去交代好了!” “厉少夫人她们被气的!” “当场拂袖而去,掷话说让密贞表哥以后都别踏赵府的门了!” 他非常的感慨,“这也幸亏表哥他自幼流落在外,这会儿二舅母才见着他所以舍不得打!不然要是换了另外两位表哥,估计早就当场被二舅舅吊起来拿马鞭沾盐水抽着长记性了!” 盛惟乔听着这番话,简直就是眼前一黑! 千言万语梗塞在胸中,最后汇聚成一个想法:“还好我现在就要离开长安了!!!” 就这局面,她要是还继续留在长安……估计也要跟赵桃媗一样出不了门了! “对了,那你今天怎么还跑了过来?”冷静了一下之后,盛惟乔忽然想到一事,狐疑的问郦圣绪,“长公主殿下都知道我跟容睡鹤……居然还肯同意你陪我南下?” 郦圣绪哼道:“我娘才知道的时候,当然就想让我别掺合你们之间了!” 盛惟乔道:“然后呢?” “然后我说我对你一见钟情,不争取一把我不甘心!”郦圣绪看着她,深情款款道,“虽然我没有密贞表哥能文能武,爵位还是郡王,但我长的比他精致呀!俗话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又说日久生情,万一我陪你南下这一路上,你移情别恋喜欢上我了呢?” 盛惟乔:“……” “不过话说到这里的时候,我娘还是不同意,还劝我天涯何处无芳草来着。”他摸着下巴,一本正经的说道,“还好我机灵,立刻声泪俱下的跟我娘说,我这辈子就看中你了,要是娶不成你,那我以后饭也不想吃了、觉也不想睡了、什么事情都不想做了!” “后来我娘没办法,只好答应帮我横刀夺爱了!” 见盛惟乔面无表情,他很不满意,“你这是什么脸色!为了陪你南下,我连我娘都骗了,你就算不感动的立刻抛弃密贞表哥跟我双宿双飞,至少也该珠泪盈盈的给我个含情脉脉的媚眼吧?!” “要不咱们进舱说?”盛惟乔看着他,微微一笑。 “不进!”郦圣绪闻言顿时警惕,说道,“你肯定想趁没人看到的时候打我!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肯定还记着上次在上林苑里我偷亲你的事情!告诉你啊,这次南下,除了像现在这样在甲板上,下人们都在远处遥遥看着,我是绝对不会跟你单独相处的!” 他得意洋洋,“所以你就死了偷偷揍我的心吧!我这么聪明,怎么可能给你私下里打我的机会!” 盛惟乔:“……” 忽然觉得国朝欠这家伙一个状元怎么办? 容睡鹤当初可是傻乎乎的跟着自己去了树后的! 第四百十章 容睡鹤:今晚的乖囡囡特别乖! “你知道你打不过我就好!”看在四周下人聚精会神盯着他们的份上,盛惟乔深吸了口气,忍住挽袖子当场给他几拳的冲动,冷笑着说道,“接下来你给我小心点!不该说的就别说,不该做的就别做,不然……” “不然怎么样?”郦圣绪自忖不落单的情况下,这女孩儿肯定不好意思对自己动手,而他是做好了全程随从不离左右的准备上船的,此刻自觉有恃无恐,特别嚣张的打断了她的话,“你还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我不成?你信不信只要动我一根手指,回头你祖父祖母你爹你娘都得排着队训斥你、叫你给我赔礼道歉?!” 盛惟乔看着他一脸得意的模样,沉默了会,才幽幽道:“作为一个堂堂八尺男儿,打不过我一个深闺女流已经是非常丢脸了,你还把告状说的这么理直气壮,你是怎么好意思的?!” 郦圣绪惊奇的看着她:“这怎么能叫不好意思呢?这叫扬长避短,是深得兵法精髓的睿智抉择……嗯,看你这一头雾水的样子,就知道肯定是个不学无术的,所以你觉得我应该不好意思也不奇怪?” “……”盛惟乔冷静道,“你是不是唯恐我接下来不找机会揍你?” “可惜你揍不到!话说我就喜欢看你这想揍我却揍不到还要跟我客客气气的寒暄的模样!”郦圣绪看着她明明很生气却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觉得之前被她打、被她讽刺的郁气都一扫而空了,不禁哈哈大笑,还特别作死的拍了拍她肩,笑眯眯道,“小妹妹,跟你宜春侯哥哥斗……以前那是哥哥让着你!现在看你越来越过分、越来越泼辣了,略施小计,你可不就觉得头疼了?下次记好了,对哥哥,要尊敬,要温柔,要懂事体贴……明白吗?” 他抬头看了看头顶已经颇为炽烈的骄阳,“嗯,日头渐高,这甲板上越发的热了,咱们进舱里去吧……这个‘咱们’,是说你、我,还有四周环绕的所有下人!所以,不要以为进舱之后你就可以打我哦,哈哈!” 盛惟乔冷着脸,跟他一块进了舱……如郦圣绪所言,两人的下仆也浩浩荡荡的跟着。 两人在布置成正堂的上首隔几坐了,丫鬟沏上茶点,待他们稍微用了点,盛家留守船上的管事盛泰上来请安,末了就问他们是不是现在就去选择舱房? 现在的这座楼船,因为是专门在江河中航行,虽然也是三层,规模比海船要小一圈,但这会儿就盛惟乔跟郦圣绪两个主子,按照习俗,女眷住顶层,男子住二层,可以说是刚好一个人占了一层,却是十分宽敞。 “侯爷是客,有道是主随客便,侯爷先选就是!”盛泰询问之后,郦圣绪就看盛惟乔,盛惟乔放下茶碗,不紧不慢的说道,“我等侯爷选了再决定。” 郦圣绪只道她怕了自己了,这话是在对自己示弱,顿时开心,摆手道:“也不用上去看了,就拣朝南的最大的舱室就是!” 盛泰答应着命人去预备,又问盛惟乔:“县主,您呢?” “侯爷说的舱室是船上最好的舱室,我当然也要三楼的这一间。”盛惟乔不假思索的说着,嘴角挂起一丝冷笑:自己作为盛家掌上明珠,要不是来长安的路上,因缘巧合知道了盛家楼船上都有的机关,也是压根不晓得原来自家楼船的舱室,上下可以互通呢! 这个连南风郡都是头一次去的家伙,那就更不知道了! “你以为你白天一直把下人喊在身边,我就收拾不了你了?!”女孩儿暗自冷哼,“等晚上夜深人静之后……看我给你好看!!!” 考虑到郦圣绪自幼体弱多病,入睡的时候肯定会有下人陪夜,盛惟乔在择定舱房之后,让菊篱带人收拾了一下,用过午饭,就借口疲倦,叫人去厨房要了碗安神汤来喝,完了就上床安置了。 她算的很好,现在这个时候睡,到夜半的时候刚好醒过来。 然后郦圣绪主仆睡的深沉的时候,她就可以……哼哼! 幻想着自己暴打郦圣绪的场面,盛惟乔愉快的合上眼。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醒来的时候,正满船寂静。 蹑手蹑脚起身的盛惟乔借着起夜用的灯光看了眼不远处的铜漏,感到非常满意:“正好三更半夜!” 简直就是天助她也! 女孩儿三下五除二穿戴好,摩拳擦掌的开工:先把内室的门从里面反锁上! 这样一旦发生意外,又或者闹出什么不该有的动静,也好借这门挡一挡外头陪夜的丫鬟。 跟着……她走到屏风后的衣箱前,开箱子找出一套衣料最牢固的衣裙,完了到妆台前拿起妆台上的银剪,对着衣裙比了比,就下手开剪! 片刻后,看着面前一堆用衣裙改成的绳索,试了试牢固度,盛惟乔满意的点了点头,轻车熟路的到墙角掀起铺满整个舱房的氍毹,找出机关,轻轻一按,洞口无声无息的出现。 虽然说这时候万籁俱寂,底下也是一片昏昏暗暗,显然偌大舱室里,就只有起夜用的灯火,人是都睡着了,但因为之前有过误坠容睡鹤浴桶的经历,盛惟乔还是非常谨慎的探头探脑观察了一阵,确定此刻舱室中锦帐低垂,似乎还弥漫着一股用于助眠的安息香的残香,这才继续: 将绳索的一头系在榻脚上,确认紫檀木为主体的睡榻足以承受她的重量而且绰绰有余之后,女孩儿用做绳索剩下的布料裹住手,抓着绳索,小心翼翼的滑落到二层的船舱之中! 她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自然不是很熟练。 不过还好这里是船上,舱房再富丽堂皇,总不可能也跟岸上的屋宇一样高大的。 所以尽管中间出现了点失误,让她差点下意识的惊呼出声,但还是有惊无险的落到了底下舱室的氍毹上。 “现在睡的很好?”落地后,盛惟乔顿时松了口气,不假思索的朝帐子里走去……但走到一半,忽然发现自己忘记带把拂尘之类方便揍郦圣绪的东西了! 她四下里看了看,也不知道是因为这舱室里没放拂尘,还是这会儿起夜用的灯火被厚纱罩子滤掉了大部分的光芒,昏暗的光线只能将周围照出个轮廓,总之就是没找到什么可以用来打人的。 “没有就没有,反正是偷袭,就算不是偷袭,就宜春侯这娇弱的模样儿,我空手也未必打不过他!”盛惟乔心里这么想着,也就不再迟疑,直奔帐中! 她揭开帐子的时候是非常小心、也是非常紧张的,因为不知道郦圣绪陪夜的下人是否警醒。 不过当帐子掀起后,发现脚踏上空无一人,也无铺盖,只在睡榻前摆了一双男子室内穿的瑞云纹靸鞋。 盛惟乔顿时放心,于是一个箭步冲上脚踏……这里得说下,这间舱房的帐子是这样的:形如毡房,将睡榻跟脚踏都笼罩其内。 但睡榻与脚踏之间,又有一重如烟似云的薄纱垂着,作为隔断。 此刻盛惟乔以为舱中就自己跟郦圣绪二人,上前就是一把拂开薄纱! 然后! 薄纱才开,幽暗昏惑的睡榻上,骤然伸出一只手,一把扣住她手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她拉上榻! 盛惟乔在一片茫然中跌入一个坚硬若磐石的胸膛,尚未反应过来,脑后已经按上了一只大手,将她脑袋一压,恰好就对准了男子炽热的唇! “乖囡囡,今晚怎么这么听话,大半夜的主动上榻来宽慰我的相思之情?”不待盛惟乔挣扎,她身下的人已轻车熟路的撬开她齿关,唇舌狠狠的缠绵了一番之后,才稍微放开她,指腹摩挲着女孩儿光洁白嫩的面颊,低低的笑,“莫非是知道我今儿个追上来不容易……特特过来心疼我下么?嗯,真乖!” 说着微微抬头,又在她唇上、面颊、眉心轻啄了几下。 厚纱灯罩将原本明亮的烛火滤成熹微的光,昏昏暗暗的帐中所以看不清楚他轮廓,只一双眸子闪闪发亮,熠熠若星辰。 “……”盛惟乔整个人都懵了! 好一会,她才下意识的问,“怎么会是你在这里?郦圣绪呢?” 这话才问出来,女孩儿顿觉失言……果然本来心情很好的容睡鹤语气顿时一变:“什么!?你夜半三更跑下来,是为了找姓郦的的?!” 他伸手揽住盛惟乔的腰肢,将她从自己身上推到榻里,跟着就坐了起来,寒声道,“果然我应该弄死那小子才对!你等着,我这就去提他头颅过来绝了你的念想!” 盛惟乔:“………” 她弱弱道,“我说是我夜半三更跑下来,是为了揍他的,你相信不相信?” “那你用来揍他的东西呢?”容睡鹤闻言,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她一番,狐疑道,“就算不拿个匕首啊短刀什么的,拂尘、如意也该预备一把吧?你这样娇滴滴的女孩儿,赤手空拳的打人,这是揍人家呢,还是娇嗔?” 盛惟乔:“………!!!” 她咽了把眼泪,“我忘记了!方才我还想在这舱室里找个拂尘用呢,结果这不是没找到吗?!” 容睡鹤冷笑道:“那簪子呢?你头上还插着两支簪子不是?为什么你是空着手入帐的?!而且方才居然直接把帐子给拂开了!!!我以为你知道是我睡在里头也还罢了!你居然以为是郦圣绪!” 他痛心疾首,“那你怎么可以这么孟浪!万一那郦圣绪睡觉不穿衣裳,你说这么做岂不是脏了眼睛?!” “……郦圣绪好歹是贵胄子弟,又不是不讲究的乡野村夫,怎么可能安置的时候不穿寝衣!”盛惟乔自觉理亏,底气不足的反驳道,“你在玳瑁岛长大,也没有说睡觉的时候不穿衣裳啊!” 容睡鹤冷静道:“我穿寝衣是早年仇敌太多,睡梦之中时常遇袭,和衣而卧久了养成习惯。要是早知道你今晚会悄悄下来,入帐登榻,那我一定什么都不穿!” 盛惟乔:“………” 她幽幽道,“你能更不要脸一点不?” 然后容睡鹤果断拉开衣襟,当场就要宽衣解带……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太能不要脸了! 第四百十一章 容睡鹤:杀手锏你怕不怕!? 毕竟是乌衣营出身,容睡鹤宽衣解带的速度不要太快,目瞪口呆的盛惟乔只不过震惊了一下,醒悟过来扑上去阻拦的时候,他已经把寝衣扔到了脚踏上,袒露出满布伤痕然块垒分明、充满了男子阳刚气息的上身,还大大方方的将手伸向了腰带…… “你当初到底是怎么骗过我爹爹的?!”高举玉枕,逼着他停手之后,盛惟乔痛心疾首的问,“我觉得我爹看人还是很准的,为什么他就没发现你这么不要脸的本质?居然还把你引进了盛家!!!” 容睡鹤温柔道:“乖囡囡,你要相信岳父大人的眼光!你想啊,之前宣于家那个第一次见面就被我打的满地找牙后来一家三口连带下人都齐赴黄泉的人,只不过想托你家下人给你递个情书,结果被岳父大人他整的跟什么似的!但我呢?岳父大人可是乐见你跟我亲亲热热的!可见嫁人当嫁我容睡鹤啊!” 盛惟乔举手捂额,冷静道:“我现在不想跟你说话!” “但是我想跟你说话啊!”容睡鹤笑眯眯的看着她,“咱们很有几天没见了,乖囡囡不想我,我可是很想念乖囡囡的!”说着伸手捏了捏她面颊,左右打量了一番,开心的问,“咦,乖囡囡,你好像瘦了?快说,是不是想我想的?” 盛惟乔冷笑着道:“你就想吧!我是这两日被祖父催着收拾东西才瘦的,谁要想你啊!” 这话说了出来之后,她觉得不对,刚刚说了不想跟他说话,怎么就接嘴了呢? 于是将头朝旁边使劲一扭,决心接下来无论容睡鹤说什么,自己都要不理不睬! 然后容睡鹤就道:“说起来,乖囡囡,你可知道我是怎么出现在船上的,又是怎么住进这间舱房的?” 盛惟乔下意识的想问……还好出口之前警觉,及时噤声,还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容睡鹤见状,嘴角勾了勾,抬手在她脑袋上揉了把,这才继续道:“要说起来,我这次可是被祖父坑的不轻!” “前天我不是去了长安城里的盛府么?当时就是去跟祖父商议,陪你一块南下的。” “结果祖父死活不肯答应,后来没办法,我只能拣他老人家最关心的秘密,同他说了点。” “当时他答应的好好的,说保证投桃报李,让我跟你一块走,还特别‘体贴’的跟我说,会让你缓两日再动身,好教我多点时间收拾行李。” “今儿个晌午后,我在长安接到消息说你跟郦圣绪那小子已经同船起程了,还以为是听错了!未想使人一打听,还真的是!” “于是我一面叫人预备快船追赶,一面当然要去找祖父问个清楚了!” “然后你知道祖父怎么说嘛?” 盛惟乔默念“我不想跟他说话不想跟他说话不想跟他说话”,把头朝旁边又扭了扭。 “祖父跟我讲,我告诉了他那么坏的消息,居然还想他老人家成全我的好事?绝对没门!”容睡鹤这会儿虽然是故意在逗盛惟乔,想到盛老太爷当时的振振有词,也不禁嘴角一抽,心说岂止是乖囡囡认为从前被自己给骗了,没发现自己无耻的本质,所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盛世雄那老爷子风评多好的人,坑起自己来都别说手软了,压根就不带心虚的! 他语气沉重道,“我当时就觉得太冤枉了:我跟他说的秘密,哪里就坏了?” 说到这里话锋一转,“乖囡囡,你可知道我同祖父说了什么,叫祖父这样气急败坏的报复我?” 盛惟乔再也按捺不住好奇心:“是什么?” “是……”容睡鹤拉长了声调,忽然把脸凑到她面前,“左边右边上面下面,全部都要亲亲!不然不告诉你!” 盛惟乔伸手按在他肩上,凑到他左颊上“吧唧”一口,末了偏头在他耳朵上不轻不重的咬了下,冷哼:“就这样!爱说不说!” “噢,就是关于周大将军的一些事情,毕竟乖囡囡你也晓得,对于祖父来说,除了盛家之外,也就是那位大将军的事情,能让他牵肠挂肚了!”容睡鹤见状也不纠缠,爽快道,“正好我之前派去北疆的人,打听到了一些祖父会感兴趣的秘密,我当时就决定用在刀口上了,只是万没想到祖父那么不厚道!果然我没有一知道就去告诉他老人家是对的!” 盛惟乔皱着眉,等了会,见他没有继续说下去,疑惑道:“还有呢?完了?” “完了啊!”容睡鹤一脸无辜的看着她,“就亲了亲左脸,咬了下耳朵,就只能听这点!一分钱一分货的道理,乖囡囡你应该比我清楚啊!毕竟你是一直拿钱买东西的,我都是拿刀买东西的!” 盛惟乔:“………!!!” 见她眼露凶光,很有一言不合就家暴的意思,容睡鹤眼珠一转:“乖囡囡,我跟你说啊!今晚这会儿就咱们俩个,你要是打我的话,信不信我使出杀手锏,叫你立刻求饶认输?!” 盛惟乔本来只想吓唬他一下的,闻言立刻再次举起玉枕,冷笑:“我倒要看看你怎么个让我求饶认输法?!” “我可是警告过你的!”容睡鹤傲然一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刚才没能解开的腰带一拉,冷静道,“你敢打我,我就脱光!!!” 盛惟乔:“!!!!!” 女孩儿简直石化了,连手里的玉枕什么时候掉下来了都没发现,她挣扎良久,才用颤抖的嗓音道,“你……你……你你你你你无耻到这个地步,不觉得良心会痛吗?!!!!” 她真是太天真了! 抓着一堆下人让自己投鼠忌器不敢揍他还得意洋洋的郦圣绪算什么?! 论不要脸,论无节操,跟前这位简直能甩郦圣绪十八条街! “为了乖囡囡,我可以不要良心!”容睡鹤斜睨着她,“快说,还打不打我了?” 盛惟乔:“………” 不要说的好像你是遇见我之后才没良心的一样好吗??? 但看着这人很有一言不合就全裸给她看的意思,女孩儿默默咽了口血,悲愤的认输,“不打了!!!” “那亲我不?”容睡鹤得寸进尺,“刚才说好的左亲亲右亲亲上面亲亲下面亲亲整个脸都要亲亲,嘴巴也是?” 盛惟乔怒目喷火的看着他:“你想死吗?!” “这不重要!”容睡鹤一脸淡定,曼声吟道,“正所谓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要不是看他没脸没皮的准备继续脱下去,就看他这会儿的神情跟听他说话的语气,还以为是在感悟什么高远出尘的人生哲理呢! “算我求求你了,你不要脱了,穿一下衣服好不好?!”盛惟乔泪流满面,深刻的认识到,什么叫做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她觉得自己不但这会儿自承落败,估计以后跟这人斗起来都要有心理阴影了。 女孩儿崩溃的扑上去搂住他脖颈,亲亲左颊亲亲右颊,亲亲额头再亲亲下巴,末了生涩的吻住他唇……最后用杀人的目光看着他,“你再提一个要求试试!!!” 看她真的要抓狂了,容睡鹤才心不甘情不愿的把寝衣穿戴回去,还悻悻道:“乖囡囡,你为什么要这么生气?你想古时候诸侯投降,都是袒露膀臂出城,以示诚意的。所以我之所以宽衣解带,正是为了表示对你的顺从啊!” 盛惟乔听的几欲吐血,说道:“你也知道人家是袒露膀臂?而不是什么都不穿的出降?!” 容睡鹤一脸理所当然道:“古时候诸侯出降,之所以要袒露膀臂,乃是为了用这种自辱的方式,来表达对胜利者的臣服与敬畏。然后我对乖囡囡你,特别的臣服,特别的敬畏,就脱一件上衫,我认为完完全全无法表达对乖囡囡你的俯首帖耳、惟命是从!必须全部脱掉,充分的羞辱我自己,才能体现出我的真心实意!” “……求求你,你以后千万千万不要再对我这样表达臣服与敬畏,更不要再做任何羞辱自己的事情,成吗?!”盛惟乔一口老血喷出,热泪盈眶的喊道,“请你永永远远做个自尊自爱的人!!!求你!!!” “但是这样没有亲亲,就算有,也是马马虎虎的那种?”容睡鹤斜睨着她,幽幽道,“也没有抱抱,没有甜言蜜语,没有……” 盛惟乔忍无可忍的伸手提起他衣襟:“你信不信我拉着你一块从舷窗跳下去?!” “然后我们可以在河里玩亲亲、玩抱抱、玩甜言蜜语?”容睡鹤闻言眼睛一亮,兴冲冲的说道,“这会儿正是‘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的时候,夜游已是赏心之事,入水的话那就更有意境了!虽然说这天的夜里,河水对于乖囡囡你来说可能凉了点,不过没关系,我会抱紧……” 看着他一脸“没想到你是这么会玩的乖囡囡我真是太喜欢太喜欢太喜欢了”,盛惟乔只觉得眼前一黑,举起玉枕:“滚!你给我滚开!!!我要回自己舱室里去,你再不让路我就砸死你!!!” 第四百十二章 爬不动,努力,还是爬不动… 盛惟乔怒气冲冲的踹开容睡鹤,噔噔几步走到衣裙改做的绳索前,沉着脸拽起绳索就往上爬……然后,悲催的事情发生了! 之前她滑下来的时候,虽然不熟练,好歹也是有惊无险,这主要是因为船上舱室的高度不比岸上屋宇,哪怕盛惟乔之前在比这河上行驶使用的楼船更宽敞的海船上,毫无防备的从三层摔落,也没有受伤。 但这会儿想通过这根绳索回到自己舱室的时候,她发现,爬不动;努力,还是爬不动;默念“那个混账就在后面看着我心里不定已经笑翻了本囡囡怎么可以给他看热闹”,仍!旧!爬!不!动! 没有受过任何锻炼、平生拿过最重的东西大概就是盛装时用的繁复头饰,就靠一根凌空悬垂的绳索,哪怕舱室的高度比寻常屋宇矮的多,盛惟乔还是泪流满面的发现:她根本回不去! “乖囡囡,你要帮忙不?”这时候背后的帐子里,传来慢悠悠的声音,带着努力掩饰的笑意,“只要一个亲亲,我可以送你去楼船的任何一个位置哦!如此物美价廉,你真的不考虑吗?” 盛惟乔猛然扭过头,怒视着他:“我!才!不!要!你!帮!忙!!!” 说着她特别有骨气的朝门走去! 爬不上去,还不能开门出去走楼梯回去?! 不就是不要脸吗?! 本囡囡也会!!! ……半晌后,在门后方寸之地徘徊了十几圈的盛惟乔,最终还是默默咽了把眼泪,哼道:“没有亲亲,也不会抱你!爱送我上去不送!” 帐子里的容睡鹤笑的几欲打跌:“送送送!反正现在不亲,以后也肯定会亲的!” “以后也不亲!!!”盛惟乔怒道,“说不亲就不亲!” 容睡鹤笑眯眯道:“嗯,不亲就不亲吧……” 他飞檐走壁都是习惯了的,将盛惟乔送回上头的舱房自是轻描淡写,只是任务完成后,少不得偷香一个,还顺手揉乱了女孩儿的长发,“反正乖囡囡不亲我,我可以亲乖囡囡嘛!” 见盛惟乔扑到榻上去够里边的玉如意,他坏笑着一溜烟的跑了! “我当初到底是怎么看上他的?!”留下盛惟乔握着玉如意,气的直跺脚,“这混账压根就是个无赖,不!寻常无赖都没他不要脸!!!” 这晚盛惟乔郁闷了好久,才怏怏的合眼重新入睡。 次日早上……好吧,也不是太早了,她无精打采的起身后,这才想起来,昨儿个容睡鹤就跟她说了他为什么会出现在楼船上,却没说原本郦圣绪的舱房怎么会变成他的? 趁菊篱伺候梳洗的时候,她就问了:“我昨儿个睡的早,船上可有什么事情发生?” 菊篱说道:“奴婢正打算等会跟县主说呢:昨儿个您安置后没多久,就有快船追上来,说是密贞郡王牵挂咱们夫人,想跟您一块去南风郡,守着夫人平安生产了再回长安。” 盛惟乔装作不经意的样子,说道:“那他现在住在哪一间?是在宜春侯的隔壁吗?” “不是呢。”菊篱边给她梳着随云髻,边摇头道,“郡王上船后,一开始没选舱房,后来单独跟宜春侯说了会话,宜春侯就坚持将自己选的舱房让给郡王了。” 说到这里,菊篱的脸色有点古怪,“侯爷现在住在距离郡王最远的一间舱房。” 盛惟乔:“………” 不用去问了! 那厮不是威胁了郦圣绪,就是恐吓了郦圣绪,再不就是威胁恐吓了郦圣绪! “郦圣绪这个傻瓜!”本来冲着那位宜春侯昨天的频繁作死行径,盛惟乔是巴不得看到他被收拾了,但想到昨晚自己被容睡鹤整的死去活来的经历,她觉得自己这会儿对容睡鹤的仇恨更高,于是对郦圣绪,就没多少幸灾乐祸,而是满满的恨铁不成钢了! 这会儿就暗自嘀咕,“知道防着我,居然都不知道防着容睡鹤?!上林苑里挨的那两脚都忘记了吗?这什么记性啊!!!” 盛惟乔心情很不好的梳妆打扮,心情很不好的用过了早饭……菊篱看出她兴致不高,就提议:“县主要去甲板上走走么?消消食也好?” 又说,“这季节外头却正适宜,屋子里就算开着窗,却也闷了点。” 这话说的是事实,五月初,长安这一带虽然已经有了暑意,但船行水上,激起的水汽很好的驱散了酷热,所以这会儿的甲板上,固然阳光普照的毫无遮拦,却并不炎热。 反倒是舱中,由于不如甲板离水面近,倒是热气蒸腾上来,有点暖烘烘的意思。 只是盛惟乔因为怄气的缘故,不欲离开舱房,免得跟容睡鹤还有郦圣绪照面的,所以淡淡的拒绝了:“你想去甲板就自己去吧!我想留在这里。” 菊篱忙道:“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察觉到盛惟乔是真的兴致不高,她也就不作声了。 接下来主仆俩都没说话,盛惟乔从舱室里的箱笼里翻了几本闲书出来,靠在软榻上看着打发时间,菊篱则拿了点针线坐在她脚边做着。 这么安静了会之后,门外忽然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急促又沉重。 主仆同时抬起头,盛惟乔还没来得及叫菊篱出去看看是怎么回事,门已经被心急火燎的拍响了! “康昭康昭,你快出来看看!”这声音一听就是郦圣绪的,听的出来他这会儿兴奋的不行,一迭声的说道,“快看我刚刚钓到的鱼,我估计比你都高了!你快点出来跟它比比!” 盛惟乔闻言顿时脸一黑,抬手阻止了菊篱想去开门的动作,怒道:“我才不跟鱼比!你自己做什么不跟它比?” 郦圣绪理直气壮道:“我已经比过了啊!它拎起来可没我高!所以才拎过来跟你比,最好你没它高,这样以后我就可以跟人说:本侯爷可是亲自钓起来过比康昭县主还高的鱼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盛惟乔暗暗磨牙,“不比!你有本事拎着它在我舱房门口站到地老天荒!” 郦圣绪顿时一噎,忙改变策略,讨好道:“你就出来比一下嘛!反正你是女孩儿,又不要像男子,追求长的高大威武!没准到时候没见过你的人,听说你还没条鱼大,以为你是个娇小玲珑小鸟依人的女孩儿,对你特别有好感呢?” 盛惟乔冷哼道:“环肥燕瘦各有千秋!就算我不娇小玲珑也不小鸟依人,我也是个能叫人有好感的女孩儿,谁稀罕跟鱼比?!” “你那是骗人的啊!”郦圣绪痛心疾首道,“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你骗的了人家一时骗不了人家一世……人家识破你真面目之后,对你别说好感,不生出恶感来就不错了啊!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像我这么宽宏大量,知道你本性了还对你这么忍让的啊!” 盛惟乔被气笑了:“你对我忍让?!” 昨天是谁口口声声说“我就喜欢看你想揍我却揍不到我还要跟我客客气气的模样”的?! “至少我觉得我对你忍让!”郦圣绪到底没有容睡鹤那么不要脸,闻言有点心虚的说道,“那要不这样,你出来跟这条鱼比一比个子,不管是你高还是鱼长,等会让厨子做了之后,我都分你一份!” 盛惟乔又不是盛惟妩,听到吃的就什么都好说话了,闻言正要继续拒绝,不想门外的郦圣绪忽然惨叫一声:“啊……这个鱼……这个鱼?!” 虽然他语气听起来怪惊慌的,但盛惟乔在上林苑的时候就被他骗过,这会儿只道他故技重施,冷哼了一声,也没理会,自顾自的低头看书了。 见状本来被吓了一跳的菊篱迟疑了下,也坐了下来继续做针线。 但没过多久,郦圣绪再次发出惨呼,还传来了不小的动静,以及鱼尾拍打在走廊木地板上的“啪啪”声,这下盛惟乔才觉得情况不对,忙站起来,亲自快步走过去开了门,探头一看,就见郦圣绪跟一条比他矮不了多少的大鱼齐齐倒在地上,正翻来滚去的扭打着。 女孩儿眼尖的看到地上沾的几处血迹,虽然不知道是鱼的还是人的,却也晓得郦圣绪这次不是在装模作样了,慌忙叫菊篱:“你下去喊人!” 自己则左右一看,抓了把拂尘上前抽那鱼,边抽边无语的问郦圣绪,“这是象鱼【注】啊!所谓千斤腊子万斤象,不但体型庞大,而且性情凶猛,这会儿既没死,嘴也没用东西或绑或撑……你就这么抱着它上来跟我炫耀?!” 你以为你是容睡鹤吗?! 郦圣绪毕竟是跟盛惟乔同一个层次的体力跟武力,这么会儿扭打他已经是气喘吁吁了,闻言泪流满面:“我刚才看它不动了,以为它快死了啊!谁知道它骗我!!!” 盛惟乔嘴角抽搐道:“就算你以为它死了,这么大的鱼向来也沉重,你至于亲自抱它上来么?你就不会带个小厮什么的帮忙拿着,这样它发起凶性的时候,你好歹有个帮手啊!” “你以为我不想让小厮帮我抱着它啊?”郦圣绪愤怒道,“但是楼梯那儿守着的婆子说,三楼是你们主仆住的地方,形同闺阁,话里话外就是不想放行!我是仗着身份强行闯上来的!我的小厮哪里来这样的胆子?!” 盛惟乔:“……” 她就说自家下人怎么会让这家伙抱条还没确认死亡的象鱼跑自己门前来纠缠? 要知道以前盛兰辞偶尔带些活着的海产给女儿玩耍跟认识,那是连指头大小的螃蟹,都要锁了蟹钳才放到盛惟乔跟前的! 合着是这家伙自己作死! 正觉得郦圣绪自讨苦吃,这时候却听他说:“说起来,还好康昭你刚才没给我开门,不然照我方才站你门口的位置,说不准你一露面,它就扑上去给你一口!那样的话,你可就要惨了!” 这话还算有良心,盛惟乔闻言神色一缓,正要说话,谁知道郦圣绪忽然紧接着说,“不对!” 他气愤道,“要不是康昭你迟迟不肯开门、不肯出来跟它比个子,我才不会因为在你门口停留太久被它攒足了力气袭击呢!你要是早点跟它比完了,这会儿我都拎它去厨房交给厨子收拾了!” 盛惟乔:“……” 忽然好想帮象鱼敲晕他怎么办?! 索性这时候菊篱带了人上来,七手八脚的砍死了本来也是在垂死挣扎的象鱼,将郦圣绪扶起来检查。 还好郦圣绪虽然身娇体弱,但那条象鱼之所以会被钓上来,也是因为在水里挣扎到没力气了。 方才尽管袭击的猝不及防,却也只咬伤了郦圣绪的手背,船上的大夫……这次带的大夫却不是杭蘅芳的弟子了,而是舞阳长公主担心自己儿子长途跋涉不适、还是去遥远的瘴疠横生之地,专门请动的太医院院判高徒。 这位杏林名门之后反复检查了几遍,都确认郦圣绪只是皮肉伤,筋骨无碍,总算让众人心上一块大石落了地! 但! 他们放心的太早了! 当天晚上,郦圣绪就发起了热,原因是受惊过度,以及跟象鱼搏斗过程中的脱力。 夜半三更被紧急叫起来的盛惟乔:“………” 【注】象鱼,其实就是白鲟,半溯河洄游性鱼类,号称水中大熊猫,国家一级保护动物。百科说它一般二到三米长,最长可达七点五米,不过又说上世纪八十年代,在繁殖群体中抓的二十二尾雄鱼,长度在一米五六到二米一四之间。 第四百十三章 作死 “县主,现在这事情要怎么办?”管事盛泰做贼似的溜上三楼,匆匆行礼后,就心急火燎的开口道,“宜春侯爷是出了名的自幼体弱多病,虽然说打从去年年底,长安就有消息传出来,说他得遇妙手回春,已经大好了。可是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他这所谓的大好才半年都不满呢!这会儿竟然在咱们家船上发起了热……这可要怎么办?” 不等盛惟乔回答,盛泰又继续道,“本来,钓鱼是宜春侯自己的要求,独自抱着鱼跑上来找县主您,也是他自己做的。这会儿出了岔子,也实在不能怪咱们。可是谁都知道舞阳长公主殿下就宜春侯一个男嗣,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舞阳长公主殿下能不怪上咱们?” “那你的意思是?”盛惟乔睡的正香甜,忽然被菊篱摇醒,匆匆梳洗之后出来见盛泰,这会儿脑子里还有点懵懵懂懂的,闻言下意识的问,“转回长安还是?” 盛泰说道:“最稳妥的法子就是立刻转回长安,将宜春侯送还给舞阳长公主殿下!否则的话,为策安全,咱们至少也该停船,在附近找富家借个精致点的别院,让宜春侯好好调养,彻底好全之后,再重新赶路!” 盛惟乔皱起眉,因为这俩种方法,无论哪一种,都是要耽搁行程的。 虽然说冯氏的产期还有两个月,她赶路的时间还很宽绰,但在长安的时候还好,毕竟有盛老太爷等亲人在侧,这会儿已经离开长安了,航程那一端的南风郡是故乡,出发的长安好歹住了半年多也有点熟悉了。 此刻船所在的地方却是实打实的人生地不熟,她怎么可能静得下心来久留呢? 尤其盛惟乔听郦圣绪说了赵家长孙媳妇去高密王府要说法的事情后,这会儿真的是怕极了再回长安。 但…… 郦圣绪毕竟有着打小体弱多病的前科,就算他现在只是寻常发热,没有说很凶险吧,就随他边赶路边诊治,也确实叫人不放心。 “这样吧,明儿个先找个方便寻给他养病的地方停船上岸,等他休养。”盛惟乔斟酌片刻,说道,“他要是几天之内就能好,咱们问过他自己的意思后,再决定是否继续赶路。他要是几天之内好不了的话,那就留下一批人手陪他走陆路回长安去,咱们自己继续南下!反正这里距离长安也不是很远。” 盛泰小声道:“县主,就算这位侯爷这次发热很快就好,但……此去南风郡千里迢迢,他还要再折回来,不是小的说丧气话诅咒贵人,但这位侯爷的身子骨儿,真的经得起这样的折腾吗?” 盛惟乔知道他这么说是怕担事,因为如果郦圣绪在盛家的楼船上出事的话,于情于理,盛家都要给舞阳长公主一个交代的,然后盛家肯定舍不得把盛惟乔交出去,那么倒霉的肯定就是盛泰这个管事了。 “长公主殿下不是派了太医院院判的高足在船上的吗?”盛惟乔其实也觉得想要省事的话,最好就是把郦圣绪打发走,这样最不必操心。 但思忖了会,到底觉得这么做不太好意思,就迟疑道,“要不明儿个咱们问问那位大夫的看法?如果他说宜春侯不适合长途跋涉,咱们再劝宜春侯回长安?” 这事儿就这么定了,这晚上因为牵挂郦圣绪的病情,盛惟乔主仆都没睡好。 次日天一亮,她就急急忙忙的起身,要去看这人的情况。 不想去的太早了,郦圣绪还没醒来,伺候他的小厮出来小声告诉盛惟乔:“方才侯爷已经退了热,小的伺候着擦了身、换了衣裳,这会儿还在睡着。大夫说已经没事儿了,有劳县主牵挂!” 虽然听小厮这么说了,盛惟乔还是觉得不放心,专门调了两个小厮过来搭手,要他们在郦圣绪醒来后立刻去禀告自己。 又去问了大夫,得了大夫一堆保证,才心事重重的回到自己的舱房。 索性晌午前郦圣绪就醒了,闻讯盛惟乔几乎是一路跑下楼的。 “那鱼怎么样了?”让她差点被气笑的是,这家伙醒过来之后,第一句话就是用微弱的声音说,“吃你们可以吃,主要的骨头都给我留下啊……回头我回了长安之后,可是打算拿给所有人看的!” “都什么时候你还惦记着你的鱼!”见她进来,早有机灵的小厮搬了个绣凳来摆到榻畔,盛惟乔坐了,就说,“舞阳长公主殿下要是知道你为那条鱼又是受伤又是发热的,只怕压根就不想看见它!” 郦圣绪哼道:“不告诉我娘不就成了?” 又继续问,“话说那条鱼怎么样了啊?做了没有?你们该不会全部吃完了吧?好歹是我钓起来的,该不会真的一块鱼肉都没留给我吧?” 盛惟乔不想理他了,叫下人:“给他做碗鱼粥来……大夫来了?您看看他这会儿?” 大夫诊断的结果是郦圣绪已经没什么大碍了,静养个半天就能恢复如常,倒是手背上的外伤,估计得过个十天半个月的才能全好。 盛惟乔暗示他到外头说话,悄悄问:“您看他能继续走下去么?” “县主放心吧,侯爷没事儿的。”大夫明白她的意思,点头道,“您别太担心,侯爷这会儿的身子骨儿如果受不住远行,首先长公主殿下那边就不可能放行,您说是不是?” 盛惟乔想想也对,暗松口气,说道:“接下来却还要继续劳烦您给他调养着了,若有什么需要,尽管跟盛泰说!” 打发了大夫之后,盛惟乔忽然想起来一直没看到容睡鹤,不禁暗自皱眉,于是去叩响了他所在舱室的门,结果门一开,却见里头虽然不能说乌压压的一片,却也聚集了七八个彪形大汉,个个神情肃然,将书案前的容睡鹤围绕起来,似乎正激烈的争辩着什么。 察觉到门开了,齐齐望过来……盛惟乔默默的伸手把门拉上了。 不过她才转过身,打算回自己房里去时,容睡鹤却独自追了上来,笑道:“乖囡囡,你找我啊?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盛惟乔伸头伸脑的看了看附近,见都是自家下人,没有郦圣绪的人,才小声道,“就是宜春侯昨儿个受了伤、晚上又发了热,如今才醒过来,你不去瞧瞧么?怎么说也是你亲表弟?” 容睡鹤笑道:“乖囡囡,你这话可是太冤枉我了,昨儿个他受伤之后,我不但去看过他,还送了一瓶上好的伤药的。至于这会儿么,你也看到了,我正接到有紧要消息的鸽信,跟底下人商议呢!等会商议好了,当然会再去瞧瞧。” 盛惟乔听说他收到了有要紧消息的鸽信,顿时想到了自己祖父之前的痛哭,忍不住问:“是什么要紧消息?能告诉我么?” “当然可以了。”容睡鹤温柔道,“不过乖囡囡,你给我什么好处呢?” 盛惟乔立刻白了他一眼:“我不想知道了!!!” 这要搁在以前,她没准还会尝试一下武力逼供,但前天晚上领教了这家伙的不要脸之后,女孩儿觉得自己以后对他还是不要太凶狠的好。 不然,他能在只有两人单独相处的时候一言不合就脱衣,谁知道会不会哪天更进一步,来个当着人前也一言不合就脱衣? 毕竟正常人根本想都想不到的无耻招数,他可是用的理直气壮还引经据典啊! 这种人的节操怎么能指望? 所以盛惟乔这会儿宁可掐灭自己的好奇心! 甚至她扭头离开时,还很担心容睡鹤会不会追上来逼着自己继续好奇下去,不然他就在楼梯上脱给自己看…… 以至于女孩儿三步并作两步回到自己房里后,暗自长松口气! 这边容睡鹤看她走的这么爽快,多少也猜到她的想法,不禁勾唇一笑,摇了摇头,这才转身回舱。 虽然郦圣绪的发热退的很快,精神恢复的也非常迅速,但为策安全,盛泰请示过盛惟乔的意见后,还是下令楼船放慢了行程,以力求平稳的速度前进。 如此,在河道里的航行,就足足花了正常两倍的时间。 盛惟乔来的时候固然走过这条路的,但那会儿正值寒冬腊月,情景自与现在不同。如今季节正好,沿途草木葱茏,时见山花盛开,菡萏连绵,所以盛惟乔跟郦圣绪这俩不怎么出远门的人虽觉船上活动空间小了点,但每天打打闹闹、品尝着现捕的河鲜,倒也深觉有趣。 不过对于容睡鹤一行人来说,就是相当的无趣了。 以至于终于抵达入海口,换乘海船后,头天出海了半日,渐入深海后,之前跟容睡鹤在他舱房里议事的一干人,就一块脱了牙色小褂,齐齐跳进海里击水,不时还发出啸叫之声,似在发泄着被扃牖在河流中半个来月的郁闷。 本来正坐在甲板荫凉处斗嘴的盛惟乔与郦圣绪听到动静,跑到船舷边看热闹,见他们个个在水中灵活如游鱼,嬉闹之际,竟是轻描淡写就跟上了楼船的速度,都很惊奇。 郦圣绪之前受制于身体,能够发展的爱好非常的有限,如今痊愈了,看到什么好玩的,都恨不得插上一脚,这会儿就跃跃欲试的问左右:“咱们也下去玩会?” 吓的他小厮赶紧扯住他袖子,煞白着脸道:“侯爷您冷静点!海里那几位都是会的凫水的,而且摆明了水性纯熟,所以才能在海中嬉戏,您可是根本不会水啊!” 盛惟乔也被他作死的勇气惊呆了,指着他道:“你给我消停点!不然信不信我叫人把你拉回舱里去?!” 不想这时候锦袍玉带的容睡鹤从船舱里走了出来,闻言笑道:“乖囡囡,你凶圣绪做什么?水性左右也是练出来的,他不会,可以学嘛!” 郦圣绪顿时朝他投去“还是表哥好”的目光,盛惟乔则沉着脸将他拉到菊篱郦圣绪主仆有点距离的地方,警觉的盘问:“你该不会想对他下毒手吧?!” 第四百十四章 怀疑 “怎么会呢?”容睡鹤摸了摸她脑袋,温柔道,“怎么说也是舞阳长公主唯一的儿子,你之前不是说了吗?冲着长公主跟屠世叔的面子,咱们也不能当真拿他怎么样啊!” “再说了,就他那没心眼的程度,我想玩死他,还用得着撺掇他下海?!他这下去了,不管出了什么事,可全是我责任!” 盛惟乔狐疑的打量他片刻,说道:“你既然知道准他下海嬉戏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做什么还要同意?” 她可不相信这人会是想做个好表哥! 容睡鹤笑道:“你看看现在海里那些人,以他们的水性,随便教他几手,让他能在水面上扑腾会,有什么难的?又不是什么大事,权当是这小子将舱房让给我的补偿了。” “……你保证,你没有想坑他?”盛惟乔思忖片刻,指着他问,“你能保证吗?!” 容睡鹤毫不迟疑道:“我保证,我这么做绝对没有想坑郦圣绪!” 盛惟乔转过头来,见郦圣绪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担心,脸上就差挂个牌子上书“迫不及待”了,嘴角抽了抽,说道:“好吧,那我不管了!” 不过说是这么说,盛惟乔还是站在甲板上看着的。 就见容睡鹤先领郦圣绪回舱去换了身鲨鱼皮的水靠,完了叫人取了个浮环来给他套上,继而命人放缓船速,再放了两艘舢板下去,派了水手坐镇,以防万一。 他考虑的这么周到,郦圣绪主仆都很满意,但熟知他本性的盛惟乔却觉得更狐疑了:这人为什么忽然对郦圣绪这么好?! 怎么想都觉得有内情啊! 她决定继续观察下去! 却见郦圣绪下海后,起先还有点害怕,但发现身上所套浮环十分可靠,四周海匪转行的密贞郡王府侍卫又个个云淡风轻,把在海里游来游去看的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与正常,也就安定下来,尝试拨弄海水,移动自己。 如此没玩多久,一人游到他身旁,笑道:“侯爷,您这样不行,凫水是有技巧的……” 船舷上,盛惟乔看着郦圣绪在前任海匪的指点下似模似样的学起了凫水,不时惊笑几声,还有心思抬头招呼自己:“康昭,你也下来玩吗?我跟你说,在水里可有意思了!跟在甲板上完全不一样!” “不了!”盛惟乔果断拒绝,“你喜欢你自己玩就好,我不觉得下去有什么意思。” 她心里暗骂这侯爷不长记性,上林苑的重五宴也没过去几天啊,就忘记当初在汀州上,因为拿自己濡湿衣裙说嘴挨打了吗? 这季节的衣裙料子都是轻软的,她这个年纪也不可能穿沉闷的颜色,这要是下了水,得成什么模样了? 但郦圣绪立刻证明他根本没忘记上林苑上被众人有意无意遮掩过去的皇后与康昭县主落水之事:“哈哈哈!你是不是怕了?嗯,我就知道,你肯定很害怕!是不是还记着之前在春波湖的意外?我跟你说啊,海跟湖是不一样的,你只是在湖里溺过水,这里是海哎!你真的不下来玩吗?” 盛惟乔黑着脸,指着他喝道:“你再啰嗦,信不信我这会儿让人去抬桶泔水来,朝你头上倒下去?!”本囡囡在海里也溺过水好吗?! 这家伙专业哪壶不开提哪壶么!? “……康昭你真是太凶了!”郦圣绪使劲扑腾了几下,忿忿道,“算了,好男不跟女斗,本侯爷大人有大量,原谅你!” 盛惟乔:“……” 她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忍住摘个镯子下来砸他脑袋的冲动。 偏偏! 女孩儿转过头来,看到就站在自己身后的容睡鹤一手抱胸,一手摸着下巴,正用冷冰冰的目光看着底下海面上的郦圣绪,眉头一皱,还得上前叮嘱:“你要作弄郦圣绪也有点分寸,他可不是你,禁不得折腾的。” 容睡鹤闻言,似乎微微一怔,但随即板起脸,说道:“乖囡囡,你真是太过分了!当着我的面,心疼其他男人也还罢了,居然还一而再、再而三的要我对他手下留情!你知道不知道这么做的话,越发会让我想弄死他?!” “你干脆把全天下跟你年纪差不多的男子都弄死好了!”盛惟乔愠怒道,“要说这样的话,那我还问你跟你那俩如花似玉的表妹是怎么回事呢?!” 容睡鹤忙道:“乖囡囡,在上林苑那次我就有跟你说过,我跟她们什么都没有啊!自从知道秦老夫人还有王妃的打算后,我是连‘表妹’都没喊过一声!人前人后提起来,都是一口一个‘赵家小姐’的!” 盛惟乔冷笑着说道:“这么说,你之前是喊‘表妹’喊的很开心了?我记得你到现在,对高密王跟王妃,都是一口一个‘王爷’、‘王妃’吧?这生身父母都还不是很承认呢,倒是俩表妹承认的这么快?果然年轻美貌就是待遇不一样,是不是?!” 又说,“而且你还人前人后提起来……可真是恋恋不舍啊?” 容睡鹤额上挂下冷汗,叫屈道:“乖囡囡!我当时之所以喊她们表妹,是因为想她们教导我穿衣打扮,好博取你的芳心啊!这么着,我自然要客气点了!” “你想学穿衣打扮,现放着你生身之母的王妃跟你嫡亲的嫂子世子妇不请教,去请教两个年少未婚的表妹?”盛惟乔不屑道,“说你不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谁信?!” 容睡鹤底气不足的说道:“这不是想着王妃年纪大了,世子妇也是,我想讨的是你的高兴,然后赵家两位小姐年纪跟你差不多,我以为她们觉得好看的你才会觉得好看啊!” “谁知道你是不是找个借口跟人家美貌女孩儿搭讪!”盛惟乔冷冰冰的说道,“毕竟你平时那么精明,怎么可能一进王府就笨到连亲上加亲这么大的事情都察觉不到的地步!?还是你自己心里有数,怕没法跟我交代,故意装糊涂?!” “……”容睡鹤意识到这小祖宗又要蛮不讲理了,沉默了一下,幽幽道,“乖囡囡,我可以指天发誓我对你忠心耿耿绝无任何二心……你要是不相信的话,我可以效仿古时候出降的诸侯……” 说话间他已将手按住了腰间的玉带。 盛惟乔:“………” 冷静了一下,女孩儿才面无表情的问,“你总是使这一招,就不怕用太多了就没效果了吗?!” 容睡鹤温柔道:“乖囡囡,这一招只能在成亲之前用啊!成亲之后,咱们早晚是要坦诚相对的,你还怕我宽衣解带做什么!?然后这次南下,本来就是为了跟爹娘提亲的,短则半年长则年后,咱们就会结为夫妇了。不趁现在还有效果的时候多用用,岂不是亏了?!” “……”盛惟乔败给了他的寡廉鲜耻,忍着吐血的心情转头就走,“我今天不想跟你说话!!!” 她愤怒的回到舱里,决定接下来的几天都不出门了! 实际上她也是这么做的……数日后,气消了的女孩儿,嗯,主要也是觉得舱房里太闷了,总算姗姗下楼、打算去甲板上吹吹风了。 中间经过底层的大堂,正好郦圣绪同一群人在里头,盛惟乔看到他,顿时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毕竟这混账侯爷一贯以来的作为,很有以怼她取乐的意思。 然而这次郦圣绪居然看都没看她一眼,却是聚精会神眉飞色舞的同周围的人说着:“……说时迟那时快,本侯爷一把揪住鱼鳍,跟着拔出应敦兄弟送的匕首,‘噗嗤’、‘噗嗤’就给那孽障身上来了个三刀六洞!” “好!!!”盛惟乔还没听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人群已经轰然叫好,还有人重重一拍桌子,喊道,“侯爷,再来一个!” 郦圣绪于是精神越发抖擞,嗓门都大了几分:“还有昨天下午,本侯爷……” “……”盛惟乔忽然觉得这一幕非常熟悉,嗯,不是在茶馆,她基本没去过茶馆的,而是想到了自己的祖父盛老太爷。 记得她年纪还小,成天被盛老太爷抱膝前听故事那会,老太爷当时的神情、语气跟郦圣绪这会儿就十分相似…… 说来真是不孝,当时无论是她还是盛惟德等兄弟姐妹,可没这会儿郦圣绪左右的人捧场……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盛惟乔扫了眼那些人,认出好多都是换乘海船那天跳下海嬉戏的人,即容睡鹤的得力手下,就是皱眉,暗忖,“之前容睡鹤说,接到了要紧消息的鸽信,是以那天专门召集了人在舱房里商议。按说,这会儿他跟他手底下这些人,都该很忙碌才对啊?” “就算不忙吧……一个两个对郦圣绪感兴趣,愿意陪他玩也还罢了!” “这么多人都聚集在这里听他侃大山……也忒假了?” 毕竟郦圣绪这会儿说其他事情也还罢了,但他显然是在显摆他这几天凫水的经历,这种事情对于前任海匪们来说有什么好听的? 首先郦圣绪的身份就注定了,他凫水的时候一堆人看着,根本不可能让他遭遇什么危险;其次这些积年惯匪,自幼生长海上,干的又是提头的买卖,什么样的凶险没见识过? 所以他们都聚集在郦圣绪周围捧场,显然别有所图。 盛惟乔沉吟了会,顿时没了去甲板的心思,而是转身走上二层,去敲响了容睡鹤的门。 第四百十五章 变故突生! 门立刻就开了,公孙应敦见到她,顿时笑道:“小姑姑,您来了?小叔叔他方才还念叨着,说让海船明后天靠个岸,给您找些清淡的吃食,免得您这几日都没什么胃口呢!” 盛惟乔这几天确实没什么胃口,原因一个是这季节南下,越走越热,还有个却是这几天一直闷在房里造成的。 因为自小就是个挑嘴的,而且女孩儿家的食量本来就不大,所以近侍如菊篱都没察觉出来,没想到容睡鹤这儿不但已经知道了,甚至还打算为此专门找码头停靠。 她心下一暖,但因为公孙应敦跟菊篱都在,假装若无其事道:“天热的时候,吃的少一点也是寻常之事,哪里要这么麻烦了?还是叫海船快点走,等回到家里之后,想吃什么没有?” 说话间公孙应敦已经让开,引她入内了,转过屏风,就见舷窗下的书案畔,容睡鹤正搁下紫毫转头望过来,笑道:“乖囡囡,你可算下楼了?我真怕你会在楼上待到下船的时候。” 不待盛惟乔回答,他又说,“我这儿刚刚接到个消息,单独跟你说说?” 见状公孙应敦忙拉着菊篱退了出去,还把门给带上了。 盛惟乔还道他要跟自己说“鸽信送来的要紧消息”,或者是“祖父最关心的秘密”,谁知道一个慎重的神情才摆出来,容睡鹤已经走过来,低头在她面颊上亲了亲,笑吟吟道:“你这个坏囡囡,成天待在楼上不下来,害的我这两日没看到你,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好……你说你要怎么补偿我?” “……”盛惟乔冷静了一下,说道,“我要是说不补偿,你是不是就要继续脱衣裳?!” 容睡鹤闻言打量了下她的神情,笑眯眯道:“当然不会了!乖囡囡,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可是真心想念你!” 盛惟乔板起脸,方才听公孙应敦说他关心自己的感动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冷冰冰的推开他,道:“你给我规矩点……我有事情要问你!” “关于郦圣绪那小子?”容睡鹤立刻猜到,笑道,“乖囡囡,你老是这么关心他,指不定哪天我可要真的喝醋了!” “这船要是高密王府的,我才懒得管你们这对表兄弟的死活!”盛惟乔愠怒道,“但这船是我盛家的,那么他就必须不能出事!” 容睡鹤低头再次亲亲她,见女孩儿不高兴的推开了自己,勾了勾嘴角,慢条斯理的说道:“乖囡囡,你忘记了吗?我可是答应过公孙氏,得势之后要保他们太太平平的上岸的!” 盛惟乔皱眉道:“这事儿跟郦圣绪有什么关系?” “高密王府那边隐瞒了我流落在外的真实经历,对外只说我是盛家养大的,绝口没提玳瑁岛,这个你知道吧?”容睡鹤眯起眼,淡淡道,“这次南下,我打算提亲的时候顺便把招安的事情给办掉,所以出发前就跟王府那边商量了下。虽然王妃表示愿意支持我,但高密王却不然,最后在王妃的坚持下,他才勉强答应,说是让我注意善后,别叫孟氏那边抓了把柄……我想了想,觉得横竖郦圣绪在身边,不用白不用。” 盛惟乔警觉道:“你想用他做什么?” “做个幌子而已!”容睡鹤叹了口气,颇为幽怨道,“乖囡囡,在你心目中,我是那种遇事就知道打打杀杀的人吗?!” “你当然不是那种遇事就知道打打杀杀的人了!”盛惟乔冷笑着说道,“你还喜欢脱衣裳呢!” 怼了他一句,不等这人回击,盛惟乔就言归正传,“你打算要他怎么做幌子?该不会说跟玳瑁岛有勾结的是郦圣绪或者舞阳长公主殿下吧?!” 容睡鹤哂道:“舞阳长公主有多八面玲珑谁不知道?至于郦圣绪,这小子这次才头回南下,说他勾结海匪,这不是个笑话么?” 倒也没有瞒她,“就是让他到了南风郡之后,出海游玩的时候,‘偶然’遇难被玳瑁岛救起来,然后来个发现此岛海匪虽因祖上影响落海为匪,却心向朝廷,于是为了报答他们的救命之恩,也是看他们善念未泯,年轻的侯爷决定说服朝廷招降他们……大概就是这样了。” 盛惟乔怀疑道:“这说辞能哄过孟氏?” “场面上有个说法能交代就是了,至于孟氏那边信不信,自有高密王去操心。”容睡鹤摊手道,“反正我看王妃暂时还是压得住高密王的!” “……”盛惟乔皱眉思索了会,说道,“那舞阳长公主殿下呢?你这么算计郦圣绪,他自己大概不会察觉到,然而舞阳长公主殿下那边,可未必会被你骗到!” 容睡鹤不以为然道:“她知道了又怎么样?乖囡囡,你以为郦圣绪此番闹着非要跟你一块南下,真是为了好心护送你呢?他根本就是见舞阳长公主牵挂远嫁南方的几个姐姐,想代长公主过来探望,却怕长公主不肯答应,这才扯了你做幌子!” “他能把你当借口,我怎么就不能让他给我做次筏子了!?” “所以我这么做可不是坑他,只不过是礼尚往来罢了!” 盛惟乔无语了会,提醒道:“他是拿我当幌子,又不是拿你当幌子,要找回场子,是不是也该我上?!” 容睡鹤理直气壮道:“夫妻一体,你的仇就是我的仇!” “……”盛惟乔都懒得跟他争辩两人现在连订婚都没有,更别说成亲了,只狐疑道,“你是怎么知道郦圣绪南下的真实目的的?” 容睡鹤撇嘴道:“乖囡囡,你难道怀疑我故意抹黑他?我跟你说,这几天我不是找人教他凫水么?熟悉之后,就让人拉他一块喝酒,就这小子以前只怕黄酒都没喝过几口,怎么可能挡得住我手底下儿郎的劝盏?三碗烧刀子下去,他连自己八代祖宗的姓名生平都说出来了,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 还道,“说起来这小子的祖上也算是铁骨铮铮了,他亲爹的爵号是‘阳武侯’,因为他这个唯一的男嗣打小是个病秧子,为祈痊愈才由太后娘娘改封的‘宜春’。他爹跟他祖父,都曾统领过西疆军,虽然说西疆军不如北疆军精锐,然而也称得上是将门之后了。不过看他这会儿这娇弱好哄的模样,也实在教人没法把‘将门’这俩字朝他头上套。” 盛惟乔冷哼道:“人家那是打小身体不好,又不是自己偷懒不肯继承先人风范!” 在这个问题上女孩儿是怎么都会站郦圣绪的,毕竟作为盛世雄嫡亲孙女、盛兰辞掌上明珠的她,是个身体很好但不学无术的……同样辱没前人名头,她比郦圣绪还没底气呢…… “对了,既然郦圣绪坚持南下的真正缘故,是为了探望姐姐们,那到了南风郡之后,他应该立刻就会出发去他姐姐家,而不是悠闲的出海游玩吧?”盛惟乔忽然想到,“那你想让他做幌子,怎么做?逼他出海吗?” 容睡鹤失笑道:“哪里用得着那么激烈的法子?乖囡囡,你想舞阳长公主的几个女儿,都是远嫁的,出阁以来,就没再跟娘家人见过面!那三位也没有你这样的福泽,虽然流着皇室血脉,却因为只是长公主之女,可没有得到宗女封衔的。” “俗话说山高皇帝远,就算长公主还活着,她们还有个侯爵兄弟在,但远水难解近渴……谁知道这些年来,这几位在娘家过的如何?” “所以郦圣绪此番说是过来挨个看下姐姐们,其实也是委婉的给这三个姐姐撑腰去的!” “那么你想就他这种只差在脸上挂个‘我又好骗又好哄’的牌子的人,要是姐夫家是那种胆子小的,兴许还能靠爵位跟长公主的旗号震慑下;要是他姐夫家里有那种刁钻胆大的,稍微做做手脚就能让他灰头土脸还寻不着人家错处!” “你觉得他会不需要我,嗯,甚至还有盛家的帮助?” “然后娘这会儿临近产期,在娘生产之前,盛家肯定是腾不出心思去关照他的家事的,他能不等么?” 盛惟乔愣了愣,说道:“你说的这个是事实,但万一他自己觉得自己可以摆平一切呢?毕竟你之前也看到他那个横冲直撞的劲儿了,压根就不会凫水,看到人家凫水容易,居然就想跳下去!” “乖囡囡,你道为什么郦圣绪若不跟你一块走,舞阳长公主哪怕思念女儿,却也不肯让他南下?!”容睡鹤闻言哂道,“难为长公主府还置办不了向导、海船之类,让他舒舒服服的南下么?归根到底,是怕他年轻不知事,弹压不住姐夫们的家族!让他跟你一块的话,回头到了南风郡之后,他陪你住到娘生产,完了告辞说要去附近的郡里探望姐姐,你说盛家能没表示?爹爹在南风郡以及左近的名头,可不是一般的响亮,等闲事情上,谁家不要给他点面子?!” “所以就算郦圣绪他自己自高自大的想到了南风郡之后就同咱们分道扬镳,他左右肯定也会下死劲拦着不让的!所谓强龙不斗地头蛇,遑论他姐姐出阁那么多年,孩子都生了不止一两个了,若非姐夫家做的实在过分,就算起了龃龉,他敢对姐夫下死手么?!” “无论是我还是盛家陪他走一趟,真遇见了对他姐姐不好的,好歹还能帮他唱白脸,毕竟我们又不需要在意他那几个姐夫家的感观!不然他那三个姐夫都不错也还罢了,遇见个不好的,他给姐姐出气吧担心自己走了之后姐姐、外甥们更没好日子过;不给姐姐出气吧,是否咽的下这口气且不说,就说这样的小舅子,岂能不叫他姐夫家小觑,继而越发不把他姐姐放眼里?” “………”盛惟乔听的嘴角微微抽搐,说道,“不至于这么严重吧?郦圣绪那几个姐夫,也就是老字号的势家而已!族中都没有什么高官的,这样的人家,能娶到长公主之女,按说就该兴高采烈与有荣焉了,怎么可能亏待了长公主的掌上明珠?!” 容睡鹤笑道:“乖囡囡,你忘记娘她就嫁在本城,外祖父外祖母,还有姨母,嗯,尤其是姨母,还不是听风就是雨的,见天的怀疑你们母女受亏待、被欺负?!遑论舞阳长公主的三个女儿全部远嫁千里,哪怕每年都会打发得力管事来回传信,长公主没有亲眼看到,又哪里能不牵肠挂肚,生怕自己女儿在夫家受了委屈,却因为怕自己担心,所以报喜不报忧?” 盛惟乔想想也对,哼道:“我就知道你派那么多人围着郦圣绪,哄他高兴,肯定别有所图!” “我……”容睡鹤笑吟吟的,正要接话,不意这时候舷窗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唿哨声! 盛惟乔听着这哨声还不明所以,容睡鹤却瞬间敛了笑,脸色沉下,快步朝窗口走去! “怎么了?”盛惟乔见他反应,知道情况不对,很是诧异。 容睡鹤对窗外打了几个凌厉的手势,看底下几个水手点头散开之后,才回过头来,朝她展容一笑:“没什么,碰见不长眼的东西了……乖囡囡,来,跟我一块下去,看看是谁这么想不开?” 他脸上笑容温和,眼底却是一片结了冰的寒意,杀机凛然! 第四百十六章 突如其来的海匪 盛惟乔起初还以为他说“碰见不长眼的东西”,是船上谁做了让他不喜欢的事情,谁知道被他拉着匆匆下楼之后,就看到船上一行人都在穿戴皮甲、分发鱼叉弓箭等兵器,这才醒悟过来,失声道:“遇见海匪了?!” 本来正拉着众人询问为什么忽然要武装起来的郦圣绪闻言,吓的脸色煞白:“什么!?海匪?!不是说自从周大将军扫荡海域之后,海上就没有海匪了吗?!” 他左右随从也吓坏了,一迭声的道:“那还愣着做什么?快点掉头,趁他们还没追上来,赶紧逃啊!” “县主、侯爷不必惊慌,区区几个不长招子的小兔崽子而已!”那天教郦圣绪凫水的汉子一边掂量着手中弓箭的分量,一边神情轻松的笑道,“正好咱们在海上这些日子风平浪静的,歇的骨头都要生锈了,现成送上门来的乐子,哪里能放过?” 盛惟乔是知道这些人的底细的,所以此刻对于船上人的安危并不担心,之所以惊讶,却是因为他们之前来长安的时候可没有这么一出,这会儿原路返回,怎么就碰见这样的事情了? 毕竟这会儿的海上,虽然不像郦圣绪认为的那样,已经没有海匪了,但一般来讲,海匪劫船也是看人的,寻常商贾可以动,巨贾,比如说南风郡三大势家的商船,可以收保护费,但真正的权贵,他们是不敢碰的……南方的韩潘覆灭了才几天? 那次的主力固然是玳瑁岛,但若无朝廷水师配合牵制,单靠公孙氏一家可没法全歼韩潘的。 而公孙氏还谋划着上岸呢! 可见这些海匪被周大将军扫荡之后,终究元气未复,不敢肆意张扬。 这会儿盛惟乔几个乘坐的这艘海船,都不要打听船上什么人的,只要看规模就知道非富即贵,此刻碰见的海匪,难道真的跟容睡鹤说的一样,是不长眼吗? 她皱起眉,下意识的去看容睡鹤。 这时候容睡鹤同公孙应敦还有两个盛惟乔看着非常眼生的瘦削男子在不远处低声交谈,他的脸色不是很好看,不过大抵是恼怒,倒没什么担心的意思。 因为说话的声音低,盛惟乔也听不到具体的内容,正犹豫着要不要凑近点,容睡鹤却已经交代完了,就见公孙应敦有些悻悻的点了点头,就朝她走过来。 “姑姑,小叔叔让我看着您还有侯爷。”公孙应敦走到盛惟乔跟前,无精打采的说道,“等会您两位别出去,就待在这里好了,对方就两艘船,用不了多久的。” 盛惟乔还没接话,旁边郦圣绪跳脚道:“什么!?两艘船?!咱们才一艘,这……这怎么还不跑?!” “侯爷您不知道,对方虽然有两艘船,但加起来也未必有咱们的船大,人数上就算占优估计也有限。”公孙应敦安抚道,“这对咱们来说都是小事,之所以让您两位待在里头别出去,主要也是防备流矢,不然您跟姑姑就是站甲板上看看热闹也是无妨的。” 郦圣绪看着他镇定自若的模样,却怎么也镇定不下来:“我知道表哥文武双全,船上带着的护院跟侍卫估计也是练过的,但这里是海上!海上!我再无知,也知道海上交战,跟陆地上是不一样的!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不能因为区区面子,就跟海匪硬来啊!” 生怕自己在容睡鹤心目中地位不足,说服不了这表哥,又指着盛惟乔道,“而且打起来之后万一翻了船,我们都是会凫水的,可康昭她什么都不会,到时候怎么办?!” “……就你那点凫水的本事,不靠浮环,都不知道能不能游出两里路!”盛惟乔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再说海匪用的船只都是特制的,专精速度,往往船只发现的时候就已经跑不掉了!不然你当累年被劫掠的那些商船是傻子么?知道碰见海匪的船只了,也不会跑?还不是跑不掉!” 见郦圣绪闻言愣了愣,就露出生无可恋之色来,嘴角扯了扯,复换了温柔的语气安慰道,“你不要担心!这些船工都是海上讨生活的,遇见这种事情,他们自然晓得怎么应对的,毕竟大家都在一条船上,你还担心谁故意坑你不成?!” “康昭啊!”郦圣绪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忽然就用古怪的目光打量着她,怜悯道,“你千万想开点……” 盛惟乔莫名其妙:“我怎么要想开点?” “据说海匪不但劫财,更会劫色,你虽然脾气不好,但长的也算漂亮……”郦圣绪话没说完,就被盛惟乔照准门面“砰砰”两拳,打出两个黑眼圈来,顿时委屈,“我好心关照你,你怎么又打人?!你这样的脾气,将来真的嫁的出去吗?!” “呸!”盛惟乔气的满脸通红,指着他喝道,“打都没打呢,就先怕了!瞧你这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怯懦样子!你爹要是还在,不吊你起来打才怪!” 又冷笑,“而且就算密贞他们当真挡不住,海匪杀进来看到你我,指不定劫谁的色呢!毕竟论美貌,我瞧你穿身女装,也未必比我差了去!嗯,说不准各花入各眼,人家还觉得你比我好看多了!” 郦圣绪:“………” “两位小祖宗,这都是什么时候了,您两位还有心思说这些?”长公主府派给郦圣绪同行的管事郦郴急的直跺脚,“县主,现在不是跟我家侯爷斗气的时候,您快点下令让船只掉头……” 话才说到这里,忽听外间一阵绳索破空声,跟着有东西重重坠落甲板,继而船身猛然一震,摇晃了一下之后复平衡,还在舱里的人下意识的朝外一看,就看到船是停下来了。 郦郴见状脸色一变,慌忙撩袍跑了出去,跟着就听到他惊叫道:“你们……你们居然自己砍了帆?!” “郦管事,您回舱去吧!”见状有人一边推搡他回舱一边说道,“接下来的事情我们首领……小的是说密贞郡王在呢,自有主张!您看康昭县主一个女孩儿都没说什么,您几位就别害怕了成么?” 说着叮嘱公孙应敦几个,“郡王的话忘记了吗?倒是看看好这几个啊!” 公孙应敦遂上前将郦郴扯进来,又叫人关了舱门,没好气道:“要论身份尊贵,这船上最尊贵的显然是密贞郡王!郡王都不怕,你们慌什么!?” 扫了眼旁边的茶具,亲自过去沏了壶茶,从柜子里翻了些易储存的糕点,在桌子上摆了,招呼他们用,“就两艘船,都不怎么够分的,等接舷之后,用不了多久就能解决,你们觉得没意思,就喝喝茶、吃吃点心好了!” “应敦兄弟,你不怕么?”郦圣绪这两日跟容睡鹤手底下的人玩的不错,虽然没到了当场斩鸡头烧黄纸结拜兄弟的地步,但也以兄弟互称……嗯,郦圣绪觉得这样显得自己非常豪爽,特别爷们。 此刻见公孙应敦年纪比自己小了好几岁,对于突发情况却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甚至还有点遗憾不能出去跟容睡鹤等人并肩而战的意思,就是惊奇,“那可是海匪!咱们现在是在海上!要是在陆地上,有官府镇着,咱们这样的身份,自然没什么好怕的!但在海上,大海茫茫,谁知道朝廷镇得住镇不住他们?万一镇不住,他们可不会手下留情啊!毕竟海匪本来就都是亡命之徒!” 公孙应敦闻言就笑,说道:“侯爷,海匪都是亡命之徒不假,但谁说亡命之徒就会故意找死了?就郡王、您还有县主的身份,要是在海上出了事,那必然就是上达天听的大事了!到时候朝廷水师说什么也要出马扫荡!届时您以为那些海匪有多少把握逃得掉?” 郦圣绪道:“海域何等辽阔……” “海域是辽阔,但人又不是鱼,总不能在海里过日子吧?”公孙应敦说道,“就算海上岛屿很多,但并非所有的岛屿都适合生存的。何况,海匪之间也不全是一伙的,如果就三五个人,即使找到了一个能寄身的岛屿,也很容易被抢走,甚至连自己都会被充作奴隶,乃至于被杀了丢海里喂鱼!” “此外,这个岛屿还不能离岸太远,因为这样的话,他们要补充物资就非常艰难了。” “您想人一年到头都是要吃饭的,如果只是一个小岛,即使种上庄稼,得多少土地才够养活一群人?就算找到了大岛,生土翻作熟地的辛苦自不必说,中间的种子、翻耕工具、耕牛……还有翻耕过程里的衣食住行,以及药物大夫……这些需要,统统离不开岸上!” “所以朝廷水师要是动了真格,这些海匪压根就抵挡不住……到底是周大将军当年扫荡七海之后的一点余孽罢了,这种各自为战的零星海匪,哪里可能是朝廷堂堂之师的对手?!” 郦圣绪主仆听着觉得很有道理,不禁微微点头,说道:“若他们只是求财,那倒无妨……” 盛惟乔则非常无语的看着公孙应敦:这家伙现在还是个身份不能曝露的前任少海主呢,这会儿话里话外就仿佛自己是朝廷的一员了? 公孙应敦注意到她的目光,却一点不心虚:他小叔叔是郡王了,这会儿又亲自南下主持招安玳瑁岛之事,按照他小叔叔跟他爹的感情,到时候他爹少不得一个官身,回头他肯定也会摇身变成官家子弟,这会儿不向着朝廷,难为还向着前同行不成?! 再说了,之前他一直生活在玳瑁岛,自以为公孙氏强大如斯,四代都传承下来了,国朝的皇位也才传了几代?又何必上岸去点头哈腰的屈居人下?! 但这次去长安走了一趟,真正见识到了国朝的兴盛与繁华,公孙应敦原本的傲气顿时彻底烟消云散,巴不得早点完成从匪到官的转变呢! “对了,应敦兄弟,你这见识,可不像是一个寻常小厮啊!”郦圣绪心里安定了点之后,就恢复了这两日的跳脱,笑着调侃公孙应敦,“要不你别跟着密贞表哥了,回头我推荐你从军可好?说不定就是下一个宁威侯呢!” 公孙应敦正要回答,船身忽然猛然一晃,“嗖嗖”的飞爪钩住海船的声响不绝,抛锚的船只被两侧挂上来的贼船拽的左摇右晃,桌子上的茶碗都有被甩到地上跌碎的,与此同时,喊杀声轰然而起! 郦圣绪主仆瞬间苍白了脸,下意识的抓紧了袖子,盛惟乔尽管早在三年前被韩少主俘虏那次,就切身经历过“遭遇海匪”的一幕,又知道容睡鹤一行人武力都很可观,此刻也有点失神。 因此舱外厮杀声一片时,舱内反而静的诡异。 第四百十七章 幕后真凶 箭矢破空声、肉体被兵刃砍中时的闷响以及兵刃拔出后飙血的噗嗤声、叫喊、奔跑、飞爪钩绳来往的咄咄声……中间偶尔还有求饶与詈骂,因为舱房的门窗紧闭,看不到外头的景象,身处舱内的人,听着海风与浪涛衬托下的种种动静,却愈觉惊心动魄。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间的嘈杂渐渐平息,容睡鹤平静而冷漠的嗓音传进来:“收拾一下!” 舱中顿时传来一阵松气声。 半晌后,舱门终于打开,容睡鹤打头走进来,一行人身上还带着尚未敛尽的锋芒与杀气,衣袍也有些凌乱,清一色的深色袍衫不太容易看出污渍,但门才开就随海风灌进来的血腥气,都证明了他们适才的经历是何等凶险。 “没事儿了。”但无论是容睡鹤,还是他手底下的一干人,神情却都是轻松的,一边叫人开了舷窗透气,一边笑着说道,“一些不长眼的蟊贼,回头割了头颅送岸上去,没准还能摘几个花红。” “表哥,你们没事吧?”盛惟乔早知他们底细,这会儿打量了一番,也就放下心来,郦圣绪却被血腥气熏的有点发晕,颤巍巍的说道,“其实他们要是只是求财,给他们点银子也没什么……你这样带头动手,万一伤着了多么划不来?” 容睡鹤笑眯眯的看了他一眼,说道:“表弟啊,你想过没有?咱们此行的目的地是南风郡,海船就算夜以继日的赶路,还得走上小半个月呢!今天这一伙蟊贼花钱买了平安,回头再来一伙怎么办?咱们再不把银子放在心上,至于用银子铺出一条通往南风郡的路?” 郦圣绪忙道:“咱们可以上岸,改走陆路啊!” “那万一陆地上也有山贼呢?”容睡鹤不以为然道,“你放心吧,这种小贼最是欺软怕硬,杀上一批,其同伙知道咱们不好惹,接下来自然就不敢拿咱们怎么办了!” 又说,“我已经叫人将几个砍伤了咱们的人的蟊贼系到了船后,等会就会有鱼群赶过来分食,你们还有你们的近侍只怕都看不得那样的画面,等会注意点,别往船后走!” 盛惟乔跟郦圣绪闻言脸色同时一白,盛惟乔是早就知道乌衣营手段酷烈的,而且她因为自己以及俩姐妹都曾落入海匪之手的缘故,对海匪可谓是深恶痛绝,所以此刻尽管想象了一下那样的场面,感到有点吃不消,打定主意接下来都不往船后去了,却也没什么反对的想法。 但郦圣绪却不忍道:“杀人不过头点地,何必让人死无全尸呢?要不还是砍头吧?” “侯爷,您忘记郡王方才说了,方才那些来打劫的蟊贼,可是还有同伙的!”闻言盛惟乔正要说话,郦郴却已先急切道,“这会儿不以雷霆手段震慑住那些人,万一接下来还有海匪找上咱们怎么办?!” 就算没有,郦郴也一点都不反对容睡鹤的做法! 须知道方才闻说碰见海匪的时候,他魂儿都快吓掉了好吗?! 他是郦家的家生子,阳武侯郦均则留下来的老人,因为郦均则早逝,郦圣绪由舞阳长公主独自抚养成人,打小住在长公主府里,对于郦家的老人自然不亲。 这趟南下,还是他好不容易表忠心献殷勤才争取到的差事,本来以为籍此可以提高自己在主家心目中的地位,谋取个好前途。 结果竟撞见了海匪!还好容睡鹤几个有能耐,打退了这起子杀才! 不然郦郴就不是要提头回去见舞阳长公主的问题,是他在宜春侯府的一家老小都要给郦圣绪陪葬啊! 所以郦郴对这些海匪半点同情都没有,巴不得他们越惨越好,方能出气! 此刻就劝郦圣绪,“何况您大概没注意到郡王说的,那些被系到船后的海匪,都是砍伤了咱们的人的,您想想您要是同情他们,岂不是寒了郡王府一干侍卫的心?” 如此说的郦圣绪连连点头,又主动提出要去看望被砍伤的几个人,容睡鹤随便指了个手下给他带路了……本来那些人其实应该被直接抬进舱来诊治的,但容睡鹤担心把舱里这俩温室长大的娇客给吓着,重点是盛惟乔受到血腥刺激就连续高烧不退的前科,还不是一次,所以叫人全部抬去侧面的船舷收拾,抓紧把甲板洗刷好后,只带了没受伤的人进来。 郦圣绪主仆离开后,容睡鹤打量了一番盛惟乔,笑道:“怕么?” “什么都没看到,这有什么好怕的?”女孩儿白了他一眼,说道,“而且这样的阵仗我以前也不是没遇见过……你忘记那次我还抢了徐抱墨的剑,斩下了那韩少主的头颅呢!我可不是郦圣绪!” 看了眼左右,见郦圣绪的下人都不在,又小声道,“忽然来了这么一下子,你之前的如意算盘可是要落空了!” 容睡鹤明白她的意思,他之前赞成郦圣绪戏水,甚至派手下陪着哄着捧着郦圣绪下海,图的就是让郦圣绪喜欢上出海游玩,如此到了南风郡之后,就可以顺理成章的引这表弟出海的时候遇见玳瑁岛了。 但郦圣绪如今被海匪一吓,等到了南风郡,还会不会肯出海,可就不好说了! “这也没什么,他肯往外走就好。”容睡鹤笑了笑,说道,“反正海匪也是人,还不能上岸吗?” 因为毕竟刚刚打退了一伙海匪的进攻,虽然船上这边没死人,但伤者、俘虏、口供、缴获……尤其是对方的两艘快船,这些都需要容睡鹤处置。 所以陪盛惟乔略说几句,确认这女孩儿这次没被吓到,他也就将盛惟乔送回三楼的舱房,自去善后了。 这天整船人都很忙碌,尽管甲板上的血迹,是厮杀才结束就提了海水冲刷的,但直到夜幕降临,血腥的气息仍旧萦绕在整艘海船上,挥之不去。 夜半时分,总算处置好所有事情、沐浴更衣的容睡鹤,刚刚叫人抬走浴桶,准备入帐安置,忽然头顶传来盛惟乔低低的声音:“喂!你上来一下!” “乖囡囡,怎么了?”容睡鹤非常的惊奇,跃上三层后,伸手捏住女孩儿的下颔,亲了口,才笑问,“可是不敢一个人睡,打算喊我上来陪着你?” “你才不敢一个人睡呢!”盛惟乔打了他一下,说道,“我要是当真不敢一个人睡,我不会喊丫鬟进来陪床?” 见容睡鹤手脚有点不老实,又打了他一下,正色道,“你别闹!我跟你说正事:今儿个那些人……当真是海匪?!” 容睡鹤笑道:“乖囡囡,在海上做劫掠之事,不是海匪是什么?” 盛惟乔冷笑了一声,走到黄花梨嵌大理石镂雕山水人物圆桌前坐了,翻起上面的茶碗,给自己倒了盏茶水喝了几口,才冷冰冰的说道:“这话你拿去糊弄郦圣绪还有他那班随从吧!糊弄我?你还真当我不学无术,连这么明显的破绽都看不出来?!” “且不说我们之前北上长安的时候,千里迢迢的海路,压根就没遇见过什么海匪!” “怎么就巧到回来时赶上了?” “就说这会儿快到江南,离碧水郡也没几天路程了,非但之前周大将军主持靖海时大力扫荡过,之前桓公出事后,朝廷为了证明海匪才是谋害了桓公的罪魁祸首,可是专门令朝廷水师将碧水郡及附近海域,篦子似的篦了一遍的!” “咱们此刻的位置,正在范围之内!” “因为桓公一直没找到,朝廷到今日都说真凶是海匪。这一块所以成了七海盗匪都不敢触碰的禁区,毕竟桓公虽然没有能干的血亲后辈,其弟子却不乏位居高官之人!” “这些人不管是出于对恩师的崇敬,还是为了在天下人面前的名声,若知这片海域出了海匪,岂能坐视?!” “这么找死的事情,得多蠢的海匪才会干?!” “还有,方才我虽然在舱里,看不到外头发生了什么,却听的清清楚楚:海船斩落风帆、落锚停下后,两艘快船不久就靠了上来,连求财之类的喊话都没有,是直接上来就动手的!” “我记得三年前,跟徐抱墨被韩少主所掳的那次,匪船离远的时候固然只能打旗语,近了之后,尤其是接舷战的时候,可都会把目的嚷出来,以威胁恐吓被劫掠的船只上的人的!” “今儿个这些所谓的海匪,是不是太沉默了?” “不求财,只想杀人……这会是恰好遇见咱们想发一笔横财的海匪?!” 盛惟乔蹙眉看着他,“还是,早有预谋,针对你我或者郦圣绪而来的……杀手?!” “……”容睡鹤目光诡异,好一会,才走过去,伸手捏了捏她面颊,怀疑道,“你真是我的乖囡囡?” “你什么意思啊?!”盛惟乔闻言愣了一下,随即炸毛,一把拍开他手,怒道,“难道在你心目中,我就是个蠢的,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会多想想?!” 见她说话之际非常激动的抓着圆桌的边沿,很有自己一个回答不好,就把整张桌子砸到自己脑袋上的意思,容睡鹤立刻道:“乖囡囡,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乖囡囡你以前可没这么心疼我!这会儿忽然为我这样操心,我真的是受宠若惊啊!” 盛惟乔这才怒气稍缓,把头扭向一边,冷哼道:“我才不是心疼你!我只是觉得这些人把我们盛家好好的一艘海船弄脏了,也不知道弄坏没有,所以不找出他们的幕后指使人不高兴而已!” 容睡鹤忍笑道:“嗯,乖囡囡说的很对!不过这趟买卖咱们却也不亏。因为他们乘过来的两艘快船都是毫发无损,我已经亲自过去检查过,跟着楼船开回南风郡一点问题都没有!到时候正好记进聘礼里!” “你少转移话题!”盛惟乔板起脸,实则是掩饰自己的害羞,嗔道,“说正经的呢!那些海匪到底什么来路?是冲着谁来的?你总不可能连个活口都没留吧?就算没活口,快船可不是家家户户都能有的东西,总该找到点线索?” 容睡鹤依旧笑着,说道:“其实不用问口供,我都知道是谁!” 盛惟乔忙问:“谁?” 第四百十八章 容睡鹤:亲亲抱抱的游戏很好 容睡鹤笑道:“自然是我那生身之父高密王了!” “高密王?!”盛惟乔闻言大吃一惊,说道,“这怎么可能?!” 鉴于这人的前科,她很自然的怀疑,“你是不是又做了什么不好跟我交代的事情,所以打算再次用抹黑高密王府的方式,来博取我的同情,从而蒙混过关?!” 容睡鹤:“………” 他默默吐了口血,才悻悻道,“乖囡囡,我没有骗你啊!之前我说南下的时候顺便招安玳瑁岛的时候,高密王就提议过让世子代替我做这事儿,他打什么主意我心里有数,无非就是觉得公孙氏一伙有着不错的战力跟胆识,要是能够归附世子就好了。只不过因为我跟王妃都不同意,他才没有坚持。” “现在看来,他可能是想阳奉阴违,明面上让步,暗地里做手脚了。” “……人家都说虎毒不食子?”盛惟乔实在难以理解这样的事情,愣了好一会,才道,“而且现在高密王他自己都没赢过孟氏呢,就摆出生怕你压倒了世子的架势来做什么?他就不怕这会儿打压了你,回头因为缺乏一个能干的帮手,被孟氏赢了去,从而一家子都没个好下场吗?” 大敌未除就惦记着内斗,盛惟乔觉得这高密王到底是怎么跟孟氏对峙到今日的?! 还是孟氏上上下下几百号人连同门客党羽,其实也都蠢的很,只不过自己没发现? 容睡鹤笑了笑,没有回答她前面的一个问题,而是平静道:“这是因为年纪的缘故!” “乖囡囡,我今年是二十岁,不是十二岁。” “你看看我的筹码:最年富力强的年纪,南风郡三大势家之一的岳家,玳瑁岛的班底,郡王的封衔,从秀才一路考上去的状元,即使被削掉了到底也向全天下证明了我的才学,再加上姿容体貌也是相当拿得出手……他不从现在就开始打压我,过上几年之后,你以为他还能拿我怎么办?!” “到那时候,他辛辛苦苦争夺来的东西,就算十万分的不想给我,却也不得不给我!” “你觉得他会甘心?” “再者,他也不是想杀了我,白昼里动手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那些人对我手下十分不留情,几乎是宁可两败俱伤也要杀了他们!” “今儿个受了重伤的那几个,就是因为没料到这样的情况,大意之下才着了道儿!” “但是那些人对我,却分明是故意避开的。” “就算实在躲不开了,也都是照准一些不致命的位置下手。” “归根到底,这次所谓的海匪,只是高密王想削弱我的势力而已!” “……”盛惟乔听的百味陈杂,一时间都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见这情况,容睡鹤倒反过来安慰她了:“乖囡囡不要为我担心,我跟你说句实话吧:我很早以前,就当我所有的亲人都死光了。之前暗中谋划归回高密王府,主要也就是为了娶你。我回去的时候就没打算跟他们相亲相爱,这会儿他们算计我,我也不会觉得难过。” 他不这么说还好,他这么说了,盛惟乔越发替他感到委屈:“这高密王莫非脑子有问题么?你这样出色的子弟,我祖父做梦都希望有个,他不珍惜不说,还想反过来坑你?!” 容睡鹤笑道:“就是因为太出色了,他才不珍惜!你信不信我要是郦圣绪那样天真无邪好哄好骗的,他肯定愿意跟王妃一样,成天宝爱不尽!” 又说,“这个事情没什么好说的!世子才干平庸,不可能弹压得住我。而我也没兴趣累死累活去给世子做嫁衣……除非高密王改变主意,以我为他的嗣子,否则我跟他之间,迟早要分出个胜负来!” 这番话他说的很平静,但内中的冷漠与杀意,却昭然若揭。 盛惟乔怔了好一会,才开口:“那这次的事情,绝对不能就这么算了!” 她提醒道,“国朝以孝治天下……好吧,虽然当今天子对太后娘娘也实在看不出来有多少孝顺,不然太后娘娘何至于对舒氏姐妹那样忌惮?但至少场面上,父害子,顶多被议论不慈,子忤父,却被视作大逆不道的!你既然迟早都要跟高密王对上,这种他谋害你的事情,必须抖落出去,叫世人知道不是你忤逆不孝,而是他心狠手辣,对嫡亲子嗣毫无亲情可言!如此就算有些愚忠愚孝的人仍旧会指责你,但明理之人都会赞成‘父不慈则不能则子以孝’的!” “……”这次换容睡鹤沉默良久了,他脸上神情变幻万千,最后深深看了眼盛惟乔,才笑道,“乖囡囡,你不反对我跟高密王作对?你该知道,我们这对父子的所谓分出胜负,绝对不会像是寻常人家那样,闹翻之后老死不相来往那么简单的。” 他淡淡道,“如果我赢了,他最好的结果,也是被圈禁至死,郁郁而终!” “我跟高密王又不熟!”盛惟乔莫名其妙的看着他,“如果你跟他之间必须要有一个下场凄惨,你难道认为我会选他?!” 容睡鹤轻笑道:“因为正如乖囡囡所言,他毕竟是我生身之父……” 他自己是压根不在乎这个生身之父的,不然也不会跟公孙喜讨论弑父了。 但他非常在乎盛惟乔的看法。 假如这女孩儿认为做儿子的无论如何都不能对父亲不孝……容睡鹤之前觉得盛惟乔狠可能这么认为,毕竟盛惟乔自己有个非常好的亲爹。 就盛兰辞对盛惟乔的掏心掏肺、深谋远虑的程度,盛惟乔以己度人的话,怎么可能赞成对亲爹不敬呢? 他想过各种措辞来劝说盛惟乔接受他跟他的血亲们,是不可能像盛惟乔跟盛家那样融洽、互相信任以及不记仇的。 甚至还考虑过,倘若盛惟乔坚持的话……他会使用苦肉计,性命垂危的那种。 如果这样女孩儿还是不赞成他跟高密王府彻底决裂…… 容睡鹤没敢继续想下去。 关于在对待血亲的态度上,他知道两人的经历以及各自的处境,必然会有着天差地别的看法。 也做好了长久的拉锯战与一系列手段下的“说服”。 却没想到,仅仅只是一次“海匪袭击”,他压根就没受伤,甚至连狼狈的形象都没有,盛惟乔,就这样立场鲜明的站到了他这边。 以至于容睡鹤有片刻的恍惚。 “生身之父又怎么样?!”他话说到一半,因为骤然涌上来的复杂情绪,下意识的住了口,却让盛惟乔误以为他对高密王还存着亲情的依恋与背叛的伤害的爱恨交织,却是急了,连忙劝道,“他要是好好儿的给你当爹,你却要变着法子折腾他,那我当然要劝你了!可是现在是他主动出手对付你,我凭什么站在他那边啊!?这样的人简直就不配当爹,之前我觉得二叔作为父亲就够心狠的了,可他至少没找人在背地里对亲生骨肉下手好不好?!” “这样的亲爹,给他做儿子简直就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 盛惟乔愤然道,“所以这次的事情绝对不能让他掩饰过去!你可不要心慈手软,不然就高密王那种对着亲生儿子如此心狠的人,你忍了这次,他只会觉得你懦弱无能,越发的助长他气焰呢!” 就想到,“你方才不是说,王妃是站在你这边的?要不要立刻派人把俘虏跟快船送回长安,请王妃为你做主?”“不用的。”容睡鹤展颜一笑,伸手摸了摸她脑袋,柔声道,“王妃毕竟是高密王的发妻,就算这会儿向着我,可你想,她也不是就我一个孩子。就是高密王偏爱的世子,何尝不是她亲生的?这些年来,世子夫妇一直尽孝她膝前,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觉得王妃知道这件事情之后,除了跟高密王大吵一架外,还能怎么办?” “她总不可能为了我一个,置其他子女不顾,跑出去揭发高密王的所作所为吧?” 盛惟乔就皱眉:“那……只能先把证据保存好,回头要用的时候,再找人散布出去了!” 就对他生出了几分心疼,“唉,你之前说你在王府过的不好,我在上林苑里看到王妃那么偏爱你,还以为你骗我呢!没想到高密王竟然是那样的人!他是王府的主人,他对你既然是不怀好意,你在王府过的四面楚歌的,却也难怪了。” “证据当然要保存的,不过也没必要回头找人散布。”容睡鹤不想她操心,所以沉吟了下,就把自己的安排说了出来,“我打算将快船之外的证据,送往长安。不过不是交给王妃,而是交给……” 他眯起眼,顿了顿才继续道,“崇信伯!” 盛惟乔愕然:“他是孟氏的人!” “你忘记我手里有他把柄了?”容睡鹤好笑的提醒,“而且孟十一小姐的事情之后,他对孟氏其他三房恨都来不及呢,这会儿除了暗中投靠我,还能怎么办?” 他慢条斯理道,“如此我将证据交给他之后,这会儿且不放出来。等以后需要的时候通知他一声,他还能去他那三个伯父跟前立下一功!而高密王这边的话,也没法说我心机深沉,将计就计的给亲爹挖坑,是吧?” 到时候有孟氏的推波助澜,抹黑起高密王对嫡亲幼子不慈的力度,哪里是他一个新晋郡王能比的? 而他目的达到不说,还能扮一个“虽然我父王这样对我但是我什么都没说只是没想到父王他行事如此不周密竟给孟氏知道了”的无辜。 盛惟乔想了一下,不禁“扑哧”一笑,说道:“你这是……打算用一件事情,同时占孟氏还有高密王的便宜了啊?” 见容睡鹤没有被血脉亲情所束缚,对高密王这种偏心且狠辣的亲爹一味的忍让,女孩儿暗松口气,但很快又蹙了眉尖,“虽然这次有惊无险,但你接下来还是小心点的好!毕竟高密王能够做出派人装作海匪的样子来削弱你的势力,如今失败了,谁知道接下来会不会变本加厉,乃至于直接对你下毒手?!” 容睡鹤心知高密王是不会直接对自己下手的,这未必是高密王不忍心,主要是因为王妃还在,但这话他想了想,就没跟盛惟乔说,而是趁机道:“那等到了南风郡之后,爹娘要是不肯把你嫁给我,你也帮我说说话呗?没你在身边帮我看着,万一我有个疏忽,你可就再也见不到我了啊!” “你想的出来!”盛惟乔啼笑皆非的指着他说道,“是你要上门去求亲,那就该你自己求才是!我帮你说话这都成什么了?!” 不过见容睡鹤瞬间露出的失望之色,抿了抿嘴,还是哼哼唧唧的道了句,“真不知道你担心个什么……我爹娘要是不喜欢你,当初还会把你认回去给我做哥哥?” 这话就等于说到时候她会帮忙说话了,容睡鹤低下头,掩住嘴角露出的得逞的笑,看了眼外头黑沉沉的海面,低笑道:“有乖囡囡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跟着话锋一转,“长夜漫漫,乖囡囡,老是谈正事也不好,咱们不如来玩点有意思的游戏吧?” 他开心的说道,“我觉得亲亲抱抱的游戏挺好玩的!” 第四百十九章 夜幕下的静海 盛惟乔闻言,二话不说站起身来,揪住他袖子朝机关的位置拖,拖到地方后,指着地上的洞口低喝道:“你给我老老实实的滚回自己屋子里去!敢打坏主意,信不信我踹你下去?!” “乖囡囡,你这么做实在是太不厚道了!”容睡鹤见状板起脸,说道,“就许你居高临下偷窥我,还不许我亲亲抱抱你?你这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我做这种事情也就算了,毕竟我这种海匪出身的人,卑鄙无耻都是等闲之事!但你?作为正宗的大家小姐、朝廷钦封的县主,你这么做不觉得羞愧吗?!” 盛惟乔愠怒道:“谁偷窥你了?!要不是有正事,我才懒得喊你上来!” “你要是没有偷窥我,怎么知道会那么巧的在我准备入帐安置的时候叫住我?”容睡鹤振振有词道,“这中间你肯定没少开机关朝下看,要知道我方才沐浴的位置,就在机关底下的!这么着,你早就把我看光了不说,甚至看的还不是一次两次!” “谁把你看光了?!”盛惟乔抓狂,“你也不想想你沐浴的时候那么大的一个桶,又是装满了热水,从上面望下去,水汽腾腾的除了一个脑袋什么都看不到,还看光……” 女孩儿说到这里忽然觉得不对,赶忙住口,但这时候容睡鹤已经笑的前仰后合了:“啊哟,乖囡囡,你还真的偷看了好几次啊?” 就坏笑道,“我在浴桶里的时候,你固然看不清楚,但我起身穿衣的时候,可是没遮没挡了,你看的怎么样?嗯?” 见盛惟乔面红耳赤的从旁举起一个半人高的玉壶春瓶,他伸手迅速捏了捏女孩儿气鼓鼓的面颊,嬉笑着跳了下去,轻巧落到二层舱房的氍毹上后,容睡鹤还仰头朝上挥了挥手,见盛惟乔举着玉壶春瓶朝自己示威的扬了扬之后,蹲下来将机关狠狠关上,这才笑着入帐,预备安置。 ……接下来的几天,在郦圣绪主仆的要求下,海船上严阵以待,防备着可能再有的袭击。 本来天天都要下海嬉戏一圈的郦圣绪,更是连甲板都不怎么去了。 成日里闷在舱中,就算是无趣极了,也就是拉上一班人玩玩樗蒲之类,或者站在舷窗前眺望。 盛惟乔看出他其实是很想出去玩的,就说他:“你也忒小心了吧!这大海茫茫一望无际的,要是有船靠近,瞭望手会发现不了?你就是出去甲板上走走又怎么了?就是下到海里去泡着,只要不是离船太远,也是来得及回来的,至于把自己关在舱里不出去么?” 郦圣绪哼哼唧唧道:“你知道个什么?我爹去的早,三个姐姐都是远嫁他乡,我娘就我一个孩子留在身边,将来可全指望我孝敬她过晚年了,所以我怎么能出事?去甲板上,万一人家快船冲过来,没靠近就有神箭手给我一箭呢?下海嬉戏,万一爬上来的过程里,快船载着神箭手冲过来给我一箭呢?又或者有水鬼从海底下潜过来,把我扯下去下毒手怎么办?!” “……”盛惟乔无语道,“一群乌合之众,哪里来那么多的神箭手?!还水鬼,你以为可以从咱们看不到的地方一路悄悄潜到船下的水鬼,会是庸手?这样的精锐,是会随便舍弃的吗?!你虽然是个侯爵,可是从来没有来过南方,谁那么大仇要这样处心积虑的弄死你啊!” 郦圣绪坚持道:“小心驶得万年船!” 盛惟乔闻言懒得理他了,站起身,准备带上菊篱,自己去甲板上吹吹风。 不想却被郦圣绪扯住衣角,苦口婆心的劝道:“康昭啊,你也悠着点!所谓财色动人心。你看看你长的这么水灵灵的,万一去外面被人家海匪发现,本来不打算对咱们动手的,结果为了你就冲上来了,这不成了红颜祸水了吗?” “……我知道你为什么不肯出去了。”盛惟乔听了这话,注视着他片刻,缓缓道,“你是怕你的花容玉貌被海匪看上吧?” “好心提醒你,不听算了!”郦圣绪恼羞成怒的放开她,“我这叫玉树临风英俊潇洒!什么叫做花容月貌!!!” 盛惟乔哼道:“你有本事跟我上去三楼换身女装,下来之后谁说你没我好看,我名字倒过来写!” “呔!我堂堂男儿,怎么可以穿戴妇人之饰!”郦圣绪愤然拂袖,“你这是故意在侮辱我!念在你年幼无知不懂事的份上,这次不跟你计较……但我现在不想跟你说话了!!!” ……两人这么吵吵嚷嚷的,日子不知不觉过去,即使是海上,天气也是一日比一日更热了。 虽然船上备了硝石制冰,然而时间进入六月之后,骄阳日渐酷烈,即使房间里搁上三五个冰鉴,仍旧暑气难消。 以至于郦圣绪很快把“万一有神箭手、万一有水鬼”的担忧扔到了脑后,恢复了之前三不五时要去海里泡一泡的习惯。 这时候最郁闷的就是盛惟乔了,她所住的舱房位于海船的顶层,本来是最好的位置,视野开阔,采光明亮,但现在这季节,却成了海船上最热的地方,哪怕一天到晚不停的放冰鉴进来,依然有种身处蒸笼的感觉。 如此盛惟乔只好每天天一亮就起身,避到底层的舱房里去乘凉。 郦圣绪看到了,就建议:“要不康昭你也去海里泡泡呗,我跟你说,可凉快了!你要是担心男女授受不亲,那就以海船为界限,你一个人选一边,咱们在另外一边,也不许人在船舷上偷看你,不就成了?” “……我倒是想!但船上有会水的女眷么?”热的奄奄一息的盛惟乔有气无力的白了他一眼,说道,“我跟我的丫鬟可都不会水!这么着,下海里去不是找死么?” 就叹了口气,“这会儿也只能指望早点回去了。” 她说这话的当晚,正在门窗紧闭放满冰鉴的舱房里翻来覆去难以入睡时,忽然听到一阵笛音,悠扬婉转,带着欢快之意,传入室内。 “这是谁在吹笛?”盛惟乔微微一怔,暗忖,“容睡鹤那班杀才八成是没工夫学这类才艺的,难道是郦圣绪那边的人?不过夜半三更的,底下人就算有什么兴致,却哪儿敢在这时候擅自吹奏,扰人清梦呢?” 左右睡不着,盛惟乔索性披衣而起,走过去推开舷窗,想要确认笛音是不是从郦圣绪的舱房里传出来的? 谁知道她才开窗,笛音忽止,上头猛然坠下个黑影,不待她失声尖叫,一只手已迅速捂住她嘴,另一只手,却拿着紫竹笛,轻轻敲了敲她脑袋,低笑道:“乖囡囡,你要不要跟我一块到上面来乘凉?” 盛惟乔定了定神,才发现是容睡鹤从船定倒挂下来,顿时大怒,拨开他手,在他胳膊上狠掐了一把:“叫你吓唬我!” “这怎么能是吓唬呢?这是惊喜啊!”容睡鹤一脸无辜,忽然将紫竹笛朝腰带里一插,伸臂揽住她腰肢,略施巧劲,就将女孩儿整个从舱房里搂抱出来,盛惟乔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视线中泛着粼粼银光的海面与漫天繁星交错颠倒,旋即落到男子盘坐的膝头! 惊魂未定,盛惟乔下意识的张嘴想要声讨他的突兀之举,唇上一热,却见这人已含笑吻了下来!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此刻宁谧夜色的影响,容睡鹤这次的吻格外温柔细腻,像江南的烟雨逐渐沾湿花蕊,又仿佛巧手的匠人精雕细琢着传世的珍宝,这样犹如和风细雨的温存,配合着船身的微晃与星夜的璀璨静默,让原本气恼挣扎的盛惟乔,渐渐的放松下来,最后甚至主动的迎合他。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女孩儿的呼吸逐渐急促,容睡鹤才恋恋不舍的放开她,舔了舔嘴角的银丝,微微一笑:“乖囡囡。” 除了少数场合外,他一直都是这么喊盛惟乔的。 但兴许是刚刚这个绵长的吻的缘故,这会儿这一声,却充满了缱绻之意。 盛惟乔莫名的有点胆怯,躲开他灼灼的目光,掩饰的打量了眼四周,说道:“夜里果然还是外面风凉些。” 这晚不是月中,所以没有满月。 然而满天星子点缀的夜空,仍旧为面前的海面披上了一层银白的霜色。 茫茫霜色中,海船宛如母亲臂弯里的摇篮,被轻柔的浪涛推着,缓慢而有节奏的摇晃着。 夜露不动声色的降下,消弭了白日的酷热,与海风一块扫涤出阵阵清凉。 虽然说不是头一次在海上过夜了,但盛惟乔还是第一次看到眼前这样的景象。 以至于她不禁有些出神,都没注意容睡鹤回答了什么。 “……乖囡囡?”而容睡鹤低头凝视着女孩儿的面容,星光与月华为她本就精致的面容镀上了一层清冷,原本就白腻如雪的肌肤,此时此刻望去更仿佛玉琢,莹然生辉;浓密纤长的羽睫下,波光潋滟的杏子眼里满是新奇与赞叹。 因为是睡到一半起身查看动静的,盛惟乔这会儿满头青丝未束,水一样散了容睡鹤满身,她仰头看月时,侧脸的弧线完美无缺到似不沾人间烟火,叫人疑心仿佛会随时乘风归去。 容睡鹤下意识的抱紧了她,轻声道,“好看么?” “好看!”盛惟乔这才回过神来,偏头朝他笑了笑,眼底光彩流转,颊侧梨涡隐现,差点让容睡鹤再次吻了过去。 但女孩儿跟着就竖起手指,抵住他唇,“所以让我多看看,别吵!” 容睡鹤失笑了一下,张口在她指尖轻轻的咬了咬:“好!” 他将怀中的女孩儿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也跟她一块望向了面前的景色。 不同于盛惟乔第一次看到夜幕下的静海。 生长玳瑁岛的他,这样的场景是看的多了去了。 然而却好像也从来没觉得这一幕有什么特别? 而此刻,容睡鹤只觉得心中说不出来的平静与温馨,似乎苍茫天地,只他与盛惟乔。 仿佛岁月在此停驻,刻画出永恒的模样。 第四百二十章 父女团聚 宁谧之中,盛惟乔不知不觉靠在了容睡鹤怀里睡去。 翌日她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已经回到了自己的睡榻上,连之前她打开的窗,也被体贴的关上了。 女孩儿懒洋洋的爬坐起来,唤进丫鬟伺候。 坐在妆台前,看着菊篱端上的水盆,她若有所思:“这水颤抖的比前两日厉害?” 虽然说这艘海船因为足够大,这两日又一直艳阳高照,海上属于无风无浪的好天气,所以行驶起来十分平稳。 但也只是相对来说,实际上是不可能跟陆地上一样的。 不过……今儿个的水盆里,水纹的动静,比前两日要明显的多。 “县主,是这样的,郡王说,这两日天气炎热,楼船在海上没有遮蔽,大家都不好受,所以还是加快速度,早点赶回南风郡的好。”菊篱连忙解释,“本来宜春侯不太情愿,不过郡王许诺,到了南风郡之后,专门派人陪侯爷出海游玩,侯爷才转怒为喜……本来这事情是打算请示了您再做决定的,但方才侯爷改了主意之后就一个劲的催促,再加上郡王也说咱们住的顶层必定炎热,您多半不会有意见,船工就先照做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有点忐忑,因为这船是盛家的,按说改变航行速度这种事情,就算是场面上也该问过盛惟乔的意思,才是对盛家的尊重。 尽管容睡鹤与郦圣绪身份都不低,但从他们对盛惟乔的态度来看,也不是会拿身份压人的,万一盛惟乔这会儿觉得不满,不定就会跑下去大闹? 还好盛惟乔一来也觉得热的紧,盼望早点抵达南风郡;二来则是心知肚明,必然是昨天白天跟郦圣绪说热的事情被容睡鹤听到了,所以晚上带了自己上船顶去乘凉,今儿个就叫船加快速度赶路。 所以自然不会有什么生气的,点头道:“是走快点好!咱们这次离家这么久,也不知道爹娘想成什么样?之前放缓速度,主要是怕郦圣绪那娇滴滴的侯爷受不了,这会儿他都能天天下海嬉戏了,可见身体确实大好了,那还慢吞吞的做什么?” 如此海船放开速度前进,行程比之之前却是快得多了。 不几日船过碧水郡,南风郡已然可以说是在望,船工表示接下来的航路闭着眼睛都能开过去,而容睡鹤等一干海匪出身的人见惯了海上的各种突发状况……尤其他们路上俘获了两艘快船,都是老手操持,总不可能运气差到三艘船一块出事吧? 生怕热到了盛惟乔,容睡鹤当即拍板,让船工分了几班,夜以继日,几乎是一口气冲进南风郡的港口的! 说起来也是幸运,之前他们一路上基本都是风平浪静的大晴天,却在入港这天,下起了大雨。 虽然风只是稍微大了点,但海面上就已经掀起了三四个人那么高的浪头。 楼船在这样的风浪里虽然不至于说倾覆,没放好的东西却全部被东倒西歪的摇晃甩到了地上。 饶是盛惟乔不晕船的,被折腾了这么半日之后,走下跳板后,仍旧不免脸色苍白、腿脚发软。 但看到顶着瓢泼大雨站在码头上等待自己的人,女孩儿还是眼睛一亮,欢呼着扑过去:“爹爹!!!” “乖囡,你总算回来了!”盛兰辞也很激动,上上下下的端详了一番女儿,立刻就心疼了,“怎么瘦成这个样子?这脸色也这么白!船上的人是怎么照顾你的?!简直岂有此理!!!” “爹爹,没事儿的!”盛惟乔抱着他手臂摇,笑着撒娇道,“就是回来的路上一直风平浪静艳阳高照,太热了!所以没什么胃口,结果总算进南风郡了,偏赶上风浪,被摇来摇去摇了大半日,这才觉得不太舒服!” 盛兰辞顿时紧张:“那快不要在这里说话了……赶紧的,软轿呢?没眼力价的东西,没见小姐,哦,是县主乏了么?还不快点叫软轿过来!?” “不用不用!”盛惟乔连忙摆手,“我是被摇的头晕,这会站在地上都还觉得天旋地转呢!我陪爹爹站一会还好点!” 盛兰辞摩挲着女儿的发顶,自责道:“都是爹爹不好!早点就该在风雨才起之前,让你们就近靠岸,走陆路回来的!” “风雨起来的时候,那附近可没什么适合楼船停靠的地方呢!”盛惟乔亲昵的用面颊在亲爹肩上蹭了蹭,笑道,“要是换小船上岸,可不更危险了?再说,那样折腾之下,肯定就要更晚才能回来了,我想念爹爹还有娘呀!” “咱们家乖囡就是孝顺!”盛兰辞笑得跟朵花儿似的,眼角眉梢都是由衷的疼爱。 这父女俩好生倾诉了一番离别之情……主要是盛兰辞心疼够女儿了,总算才想起来这次同船来南风郡的可还有一位郡王一位侯爵呢! “爹!”察觉到他目光扫过来,容睡鹤面上不动声色,手心里却渗出了冷汗,赔笑道,“半年不见,您跟娘都好么?” 四周的盛家下仆见他还这么喊盛兰辞,意外之余,都有点感慨,暗道自家大老爷当初混淆血脉固然不对,可这眼力真是没话说的:这都是做了郡王的人了,不顾千里迢迢,亲自送自家县主回来也还罢了,这会儿甚至还用着旧时称呼,可见这位郡王的知恩图报! 然而盛兰辞早就接到过盛老太爷的书信,哪里不知道这家伙这么喊自己的心思? 眼睑上的肌肉跳了跳,盛家大老爷好不容易才按捺住挽袖子上去暴揍这利用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优势哄走自己女儿的混账,皮笑肉不笑的说道:“郡王如今今非昔比,这爹娘之称还是不要提起来的好!” 说着也不给容睡鹤搭话的机会,转向郦圣绪,露出一个热情又和蔼的笑,拱手道,“侯爷大驾光临,敝府真是三生有幸!” 抬头看了眼雨幕,招呼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还请侯爷随下官入城,到敝府奉茶!” 接下来他除了对心肝宝贝女儿嘘寒问暖,就是对郦圣绪殷勤寒暄,权当容睡鹤不存在似的。 这情况早在容睡鹤意料之中,就这准岳父对女儿的疼爱程度,没埋伏一堆刀斧手,在他才下船的时候就冲上来怼死他,就是盛家老太爷家信寄的早,夫妇俩经过这段时间冷静了许多了。 如今要是能给他好脸色才怪呢! 所以他一点都不恼,笑吟吟的跟在后面,若无其事气定神闲……倒让盛惟乔觉得有点尴尬,好几次想拉他掺合话题,只不过每次都被盛兰辞或打断或转移了。 说话间到了上马车的地方,盛兰辞更是不由分说,直接安排郦圣绪跟容睡鹤各自一车,自己则携了女儿同乘。 上车之后,车帘一放,盛兰辞顿时就摸着女儿的脑袋眼眶泛红的说道:“乖囡,你当真看上那小子了?!” 盛惟乔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的样子,但这情况盛兰辞已经知道答案了,心里那个悔恨:“爹爹识人不清啊!自以为是对你好,谁知道却是引狼入室!!!” 他慨然道,“早知道他会勾引你,当初他在公孙老海主战死的那场变故里受了重伤后,爹爹就不该给他送去伤药,而是应该给他一瓶鹤顶红,送他早日上路才对!!!” 盛惟乔:“……” 她犹豫了会,才有点心虚有点尴尬的说道,“爹爹……那个,他对我还好啦……” “你看!”不想盛兰辞闻言,越发的痛心疾首了,几乎是捶胸顿足道,“以前你都说爹爹最好了!现在呢?咱们父女多少日子没见了,好不容易团聚,你居然还没说爹爹好,就先说他好了!冲着这一点,爹爹就想亲手砍死他!” 盛惟乔赶紧哄:“爹!您当然是最好的!他只是还好而已!” “你还不是生怕爹爹不让你嫁给他,才这么说?”盛兰辞这次却不像从前听到“爹爹最好”四个字就立刻春回大地,千依百顺了,横眉冷目道,“归根到底,你现在说爹爹最好都是敷衍!甚至是为了那个小子!你再也不把爹爹当做最好最可依靠最疼你的人了!” “……”盛惟乔有点恍惚,因为这会儿的盛兰辞,让她瞬间想起此刻远在长安的小堂妹盛惟妩…… “爹爹,我怎么可能为了他才说爹爹好呢?爹爹您本来就是全天下最好的爹爹啊!”盛惟乔默默吐了口血,努力安抚着打翻了醋缸的亲爹,“您不知道,这次我去长安,好多人都羡慕我有您这么好的爹爹呢!” 举出重量级证据,“甚至连皇后娘娘,都说我能做您的女儿实在是三生有幸!” 听着女儿的甜言蜜语,盛兰辞心里多少好受了点,哼哼唧唧道:“当真?那爹爹比那小子重要,对不对?” 盛惟乔闻言顿时纠结,因为不知道盛兰辞接下来会不会说“那爹爹不希望你嫁给他你要不要照做”,但迎着亲爹期盼的目光,她还是硬着头皮点头:“当然是爹爹最重要了!爹爹可只有一个!” “爹爹就知道乖囡最乖了!”盛兰辞本来看女儿迟疑的时候心头一凉,此刻闻言才松了口气,眉开眼笑之余,使劲摸了摸女儿的脑袋,慈爱道,“家里专门做了你最爱吃的菜,回来就赶紧好好补补……爹爹的心肝宝贝,出去一趟居然憔悴成这样,回头爹爹可要好好问问你的近侍,都怎么伺候的?!” 他们父女这边其乐融融,那边容睡鹤所在的马车上,公孙应敦正忧心忡忡的问:“小叔叔,看起来盛家大老爷不是很欢迎您?那么估计也不会赞成把姑姑嫁给您的!您说这……?” 第四百二十一章 家常 虽然做好了死缠烂打乃至于势在必得的心理准备,又得到了盛惟乔委婉的帮忙的承诺,但容睡鹤此刻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闻言心不在焉道:“至少没把咱们拒之门外……且进了盛府再说吧!” 而口口声声要横刀夺爱的郦圣绪,这会儿倒是轻松,他之前一直在长安,即使去找前朝老太医求医,也是往北,从来没有来过如此遥远的南方。 所以对于南风郡的风情、卉木,都感到十分新奇。 这会儿不顾雨水掀起车帘,看的那叫一个兴致勃勃,以至于马车在盛府大门前停下之后,他都还有点意犹未尽,恨不得立刻去方才经过的街市上再走一趟。 索性这时候盛府大开中门,留守府内的盛兰梓夫妇带着众多仆役到门口列队迎接,这排场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内子有孕在身,临近产期,不宜移动,所以未能出迎,却是怠慢两位了!”盛兰辞一边做出肃客入内的手势,一边歉意的说道,“还望两位海涵!” 郦圣绪跟容睡鹤自然都说无妨。 站在门口稍微寒暄了几句,主要是盛兰辞为郦圣绪介绍了下盛兰梓夫妇,也就一块进门了。 这时候盛兰辞与郦圣绪走在最前面……其实按照爵位,应该容睡鹤走在郦圣绪之前的,但他这次是来提亲的,又深知准岳父的醋劲,这会儿哪里敢摆郡王架子?做低伏小都来不及呢,见盛兰辞一心一意的招待郦圣绪,当然也就不敢上前了。 如此容睡鹤与盛兰梓走在第二排,最后才是肖氏跟盛惟乔。 肖氏才跨过门槛,就迫不及待的挽了盛惟乔的手臂,低声问:“乔儿,这次出门还好么?之前听说你病了一场?消息传来,可把我们吓坏了!” “只是小风寒而已,这都是谁在多嘴?”盛惟乔见这婶母对自己亲热依旧,暗松口气:因为盛兰辞之前混淆血脉的事情,不管放在谁家,族里人都要有意见的。 虽然说她知道在祖父盛老太爷的偏爱下,这事儿还动摇不了盛兰辞的地位,却也担心三叔一家子因此对自家产生罅隙,如今见肖氏一如既往,才放下心来,忙道,“早就没什么事儿了!” 肖氏又问了来回是否顺利,关心完侄女了,自然又要问自己的一双亲生子女,且为盛惟妩得封县主的事情,非常的感激盛惟乔:“她一个小孩子家,还是个没城府、不会看眼色的,哪里就会讨了太后娘娘欢心了?更遑论是让太后娘娘封她县主!必然是因为你跟应姜在宫里贵人面前表现好,叫她沾了光!” 盛惟乔笑道:“三婶您可别这么说八妹妹,太后娘娘这辈子风风雨雨什么没见过?人精的话她老人家才不稀奇呢!倒是八妹妹那样天真无邪的,太后娘娘看着就喜欢。” “长安小孩子那么多,也没见太后娘娘见到个跟妩儿年岁仿佛的女孩儿就封县主啊!”肖氏是个明理的人,并不因这话就以为自己女儿的县主之封与盛惟乔无关,闻言笑道,“你就别给妩儿打掩护了,她是我们跟前长大的,什么性子我们还不知道?她啊不给你惹麻烦就不错了!” 就蹙起眉,提到碧水郡之事,“当时要不是她多嘴插话,你们也未必会跟高密王爷的内侄女儿吵架……” 说到这事,她指了指前面的容睡鹤,用自以为的悄声问侄女,“说起来那可是郡王的嫡亲表妹吧?怎么样?后来这郡王认亲之后,你再碰见他表妹没有?可曾刁难你们?” 盛惟乔:“……” 三婶,虽然您觉得您声音很低,又是附在我耳畔说的,但这人肯定还是听的到啊! 不过这话被容睡鹤听了也没什么,盛惟乔遂道,“碰见过几次的,不过赵家老夫人是个通情达理的,之前徐家的南婶母带我们去赵府请罪来着,结果那边老夫人知道后,倒是让那位赵二小姐给我们赔罪了。” “这长安的书香门第就是不一样!”其实这些事情,肖氏早就在家信里知道了,不过毕竟离得远,终归还是亲自问一问侄女才放心,此刻就感慨,“难怪能跟皇室结亲!” 说这些家常的功夫,一行人也到了正堂。 本来盛家崛起迅速,一来是全家还没养成太含蓄太深藏不露的审美,二来也是作为三大势家中根基最浅的一家,需要彰显财力以震慑各方的考虑,整座盛府不说极尽奢华,却也到处富丽堂皇。 此刻大概是考虑到招待贵客,这正堂被整个的收拾了一番,几近重新布置了,越发金碧辉煌:地上铺着石青底墨绣缠枝番莲挑金线氍毹,清一色的紫檀木嵌云母家具,正对着大门的一架黄花梨边座雕鸂鶒木染牙山水楼阁屏风虽然经过精心修缮,却仍旧可觉其上岁月沉淀的气韵,旁边的博古架上,什么玉盘、水晶雕件、珊瑚树、古董、名砚……更是实打实的琳琅满目。 由于南方气候炎热,这季节又是一年之中的酷暑,此刻屋子里自然少不了用冰。 但见四周靠墙的位置一溜儿四足方鼎雕四季花卉冰鉴,满盛冰雪,上头搁了颜色烂漫的山花,还有瓜果在其中,使得整个堂上清香满溢。 为免气闷,门窗都没有关实,仅以鲛绡、珠帘之类遮蔽暑气。 此举虽然让室内之人感到清爽畅快,但对冰的消耗也是可想而知的。 能够在炎炎夏日为了一点儿舒服这么多,足见盛家的财力。 这情况在盛惟乔跟容睡鹤看来自然没什么惊讶的,毕竟他们在盛府过夏天的时候,自来如此享受。 初次进入盛府的郦圣绪却看的微微一怔,心说:“之前娘跟皇外祖母都说盛家豪富,我以为南风郡毕竟只是下郡,这地方的势家能富到哪里去?现在看看,这四周的东西,比皇宫里也不差多少了。” 就想到难怪之前亲娘要办赏花宴,委婉向盛家透露自家的家底也是非常的殷实,不然自己若当真娶了盛惟乔的话,没准这本来就很凶悍的女孩儿,仗着陪嫁众多,还真可能不把他放在眼里呢! ……嗯,等等,好像现在盛惟乔也不是很把他放在眼里? 郦圣绪七想八想的时候,底下人已奉上茶水糕点以及时果,盛兰辞端起茶碗吹了吹,和蔼道:“侯爷,此茶是本郡所产,虽然声名不显,却也别具风味,侯爷若不嫌弃,不如一试?” 肖氏看了眼上头,就对跟自己一样坐在末位的盛惟乔悄声说:“这两位有你爹还有你三叔招呼,不如咱们先去后头看你娘?你娘这些日子可都是算着你回来的日子呢,这会儿肯定也是在翘首以盼了,要不是她身孕沉重,我们不放心,只怕也是恨不得去码头接你们的!” “三婶说的是!”盛惟乔觉得有道理,正要找机会开口提出告退,但素来疼爱妻女的盛兰辞,与盛兰梓一块同郦圣绪客套了一轮之后,就已经说了:“三弟妹,时已近午,劳烦你跟乖囡去看看厨房里的午宴准备的如何了?” 肖氏遂带了盛惟乔一块站起来,福了福也就离开了。 出了正堂之后,就婶侄两个,说话自然就随意了,肖氏对郦圣绪非常的好奇,一面同侄女望乘春台走,一面问:“那位就是宜春侯?舞阳长公主殿下膝下唯一的男嗣?之前你们祖父写的家信里就提过他,说是极为清秀的。我还寻思着只是寻常的俊朗呢,不想竟是这样的……漂亮?长安那边的贵胄子弟都是这样的吗?” 盛惟乔笑道:“长安也不是每个贵胄子弟都长的跟他差不多的,说起来他是随了长公主殿下。长公主殿下虽然上了年纪,但看的出来,年轻时候必然是非常美丽的。” “说到长公主殿下,之前的赏花宴是怎么回事?”肖氏关切道,“应姜现在还好吧?听说这孩子在侯府里跳了湖,还好宁威侯府早有防备,叫人日夜盯在湖畔,及时把她救了起来才没出大事?” “她没什么问题。”提到公孙应姜,盛惟乔就想扶额,这侄女一直就是个看似乖巧实则视廉耻如浮云的,之前自己在长安,出出入入都盯着她,她尚且找机会把徐抱墨给睡了。 这会儿自己回来南风郡,她因为要准备出阁不能回来,也不知道会不会再作妖? 此刻就叹了口气,说道,“她马上要跟徐抱墨……嗯,是徐世兄成亲了,成亲之后,嗯,希望他们夫妇能够好好过吧!” “那徐抱墨也真不是个东西!”肖氏哪儿晓得公孙应姜的本性,这会儿听到徐抱墨,立刻挑眉,还朝地上啐了口,冷哼,“之前他来咱们府里小住的时候,我们都还以为他是个好的呢!结果,你们祖父写来的信里怎么说的?赏花宴上对应姜……这还能说是着了人家的道儿,可事后当众不承认,这是几个意思?!还好舞阳长公主殿下明理,及时圆场,不然应姜可不要被他当场逼死在长公主府了吗?!” 就怀疑,“这小子心思太歹毒了!他一定是觉得应姜只是咱们家的义女,心生嫌弃,打算逼死应姜之后,再娶个跟他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说起来他嫡亲祖父跟你们祖父还是过命的交情哪!竟然这样对待你们祖父名份上的曾孙女儿!这不仅仅是扫了你们祖父的面子,更是压根没把咱们盛家放在眼里!!!” 盛惟乔闻言嘴角扯了扯,含糊道:“不管他怎么想的,反正他们马上就要成亲了。到时候……嗯,有了孩子,估计心思都会定下来吧?” 肖氏却不是很看好这两人的婚姻,噢,她主要是不放心徐抱墨:“乔儿,事情不是这么简单的。虽然说父母爱子出自天性,但世上总有些人,仿佛天生就是没人性的。这会儿就咱们俩,我说句诛心的话:当今天子至今膝下空虚,又何尝怜恤过曾经的骨肉?而且这世道,老实的男人本来就少!徐家那小子既然不肯对应姜负责,恐怕即使被押着跟应姜成亲后,也不会对应姜好!没准应姜这边给他生下孩子来,他在外头连母带子的也要弄人进门了!” 她叹了口气,说道,“为今之计,也只能指望徐家的几位长辈能够健康长寿,多压他几年了!” 盛惟乔心中呵呵一笑,暗道三婶您真是白为应姜她担心了! 徐抱墨确实是做的出来妻子才生下子嗣就把外室母子带进门的事情的,但这种行为也就是能对正常给他做妻子的女子来说是锥心之痛。 至于说公孙应姜? 盛惟乔只希望这侄女能够看在盛家的面子上,将来给徐抱墨生的孩子确实是徐家的种…… 要论给对方戴绿帽子的本事,这未婚夫妇俩妥妥的门当户对谁也不弱于谁! 噢不,就目前来看,公孙应姜还稍胜一筹,主要是徐家除了徐抱墨之外的人,全部站在她这边,坚定的相信她是一个纯粹的、柔弱的、无辜的受害者! 甚至盛家这边,除了盛惟乔之外,也全部都是这么认为的……倒是徐抱墨,由于一贯以来的风流,早就没了信用,将来他们互相给对方戴绿帽子的话,估计悲惨的还是徐抱墨。 “三婶放心吧,应姜她不是好欺负的。”盛惟乔于是安慰肖氏,“再说不是还有咱们在?要是徐抱墨当真欺负她,咱们家肯定不能不作声的!” 肖氏点头:“没错儿!就算不是咱们家的血脉,可既然定下名份,这该管的还是要管!再说如今你们几个女孩儿都封了县主,在太后、皇后两位娘娘跟前也有体面,若徐家那小子当真亏待应姜的话,咱们盛家即使扃牖南风郡,可也不是护不住远在千里之外的应姜的!” 她之所以关心公孙应姜,也不全是对公孙应姜感情深刻,也是因为,“如此人家看到咱们家连义女都这样维护,知道咱们家女孩儿的金贵,以后你们姐妹出了阁,夫家才不敢小觑!” “三婶说的是。”盛惟乔笑着快走几步……说话的功夫,她们已经进了乘春台,这会儿冯氏起居的屋子就在跟前了,盛惟乔想到阔别已久的亲娘,心情激动,自然忍不住三步并作两步的走进去。 不过才进去,欢欢喜喜的唤了声“娘”之后,盛惟乔微微惊讶,“姨母,您也在?!” 第四百二十二章 烦恼的长辈们 宣于冯氏本来跟冯氏一样,笑容满面的看着盛惟乔进来的,闻言顿时把脸一沉,说道:“怎么?我不能在这里啊?!” “我以为等会去宣于府才能看到您呢!”盛惟乔忙凑过去抱着她撒娇,“却没想到姨母就在这里了!” “这还差不多!”宣于冯氏朝冯氏递过去一个得意的眼神,意思是盛惟乔进来之后,先腻到自己这个姨母的身上,而不是立刻跟亲娘亲热,冯氏回她一个白眼:你得意个什么?就算我家乖囡这会儿跟你亲切着,归根到底是我的亲生骨肉! 盛惟乔没发现姐妹俩的眉眼官司,怀疑宣于冯氏跟盛兰辞一样,都是听说了容睡鹤前来之后的醋意大发……说起来,当初宣于冯氏是最针对容睡鹤的人了,不然盛惟乔都不会去长安,那会儿盛兰辞对容睡鹤还是很维护的,经常要盛惟乔关心体贴他。 但方才一直谆谆教导自己要跟容睡鹤好好相处的盛兰辞,都对容睡鹤流露出横竖看不顺眼的意思了,这会儿宣于冯氏的心情可想而知! 女孩儿生怕这姨母跟着就开导自己跟容睡鹤掰,所以汲取方才应付亲爹的教训,抱住她之后,一堆的甜言蜜语就砸了过去:“姨母您不知道!我这趟出去之后,才知道姨母您对我有多好!要不是您前两年的教诲啊,我去那些国公府之类的地方赴宴时,早就被人不早知道坑成什么样了……” 虽然说她这会儿好好的回来了,在长安的经历也由人快马加鞭的回来禀告过,但闻言宣于冯氏跟冯氏还是大为紧张,同肖氏一块一迭声的问:“坑你?都是谁坑你的?!” 盛惟乔于是绘声绘色的给她们说了几次宴会的经历,她有意无意的模仿了容睡鹤,将整个过程描述的跌宕起伏,惊险刺激,俨然她次次赴的都是鸿门宴似的,见三位长辈越听越心疼,心中正自得意,暗道这样姨母总没功夫跟自己吃醋了吧?心疼自己还来不及呢! 结果宣于冯氏听完之后,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就跟冯氏说:“你听听!你听听!这长安城跟龙潭虎穴似的,乔儿只是过去走一遭,还没跟谁家有什么深刻的关系,就遭到了这样的对待,这要是当真嫁进那高密王府里去,给天子做侄媳妇,这日子还能过吗?!那起子深宅大院里磨砺出来的心肠歹毒的东西,还不得把她给吞了?!” “大姐说的是!”冯氏也是神情凝重,探手过来握住女儿的腕,慨然道,“乖囡去了长安一趟,不过半年,就瘦成了这个样子,可见长安的水土不合养她!既然如此,以后就都留在南风郡吧!” 这下盛惟乔急了,忙道:“姨母,娘!其实也没有那么凶险,不然我怎么会好好儿的回来呢是不是?” “那是你运气好!”宣于冯氏立刻道,“但你未必次次都有这样的好运气,天可怜见,你总算好好的回来了,既然如此,还是就在咱们南风郡,或者左近的郡中,给你选个才貌双全又性情敦厚的夫婿吧!一来乡里乡亲的,跟脚好查;二来离得近,有什么事情,咱们回护你也方便!” “可是……”盛惟乔万没想到姨母在这里等着自己,顿时傻了眼,正努力想着反驳之词,厚道的肖氏已在旁掩嘴笑出了声:“冯姐姐,您就别再逗乔儿了,您看孩子都急成什么样了?” 盛惟乔这才醒悟过来,自己被耍了,羞恼交加,她跺了跺脚,起身就要走:“我不跟姨母说了!” “朱嬴小筑已经给你备了热水,快去沐浴下,再用些点心,完了若是觉得可以的话,再过来陪我们说话啊!”宣于冯氏见状也没拦,轻摇团扇,笑着说道,“你不跟姨母说啊,你亲娘跟你婶母还在这里呢!” 目送女孩儿哼哼唧唧的走了出去,屋子里三个女人脸上的笑容同时淡了下来。 “你们都出去!”宣于冯氏吩咐清场,只留了心腹伺候茶水,这才叹了口气,对冯氏说,“你看见了?” 冯氏脸色不太好看:“嗯。” “其实密贞郡王也不错。”早在盛家老太爷写信回来跟长子长媳说了盛惟乔同容睡鹤的事情后,盛兰辞夫妇抓狂完,就开始操心了:这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答应的话,盛家老太爷的考虑不无道理,盛兰辞夫妇固然不在乎为了女儿而死,但且不说冯氏这会儿又有了身孕,就说他们若是被女儿连累没个好下场,盛惟乔又何尝会平平安安? 不答应的话,对于这俩二十四孝爹娘来说,拒绝女儿的心愿,实在是一件艰难无比,只要想想就勇气全失的事情! 再者,万一高密王赢了,容睡鹤将来非但平安无事还身份水涨船高,却因为他们的反对,让盛惟乔另嫁他人,与之有缘无分……到时候盛惟乔郁郁寡欢,他们夫妇心里又该多难受多愧疚? 所以盛兰辞夫妇左思右想都没法决定,向来有主意的两个人不能不求助于亲戚,指望集思广益的拿个好主意,因此这段时间,冯家、宣于冯氏、肖氏都被私下告知此事,且七嘴八舌的提供了很多建议。 但因为宣于冯氏一句“这种事情还是见了乔儿的面再想法子的好,毕竟这会儿只是你们家老太爷写了信来,乔儿到底有多喜欢那小子咱们如今也吃不准,这会儿就出的主意可未必适合”,所以大家都赞成等盛惟乔归来之后,试探了女孩儿的态度,再作计议。 此刻看出盛惟乔显然是对容睡鹤情根深种,不是朦胧好感那么简单的,冯氏姐妹难免心情沉重,倒是肖氏沉吟了会之后,轻声说道,“这位郡王好歹在咱们家待了两年,性情品行咱们都看在眼里。要是换一个人,哪怕就是乡里乡亲的,也不可能说派人盯人家两三年朝夕,再决定要不要把乔儿许过去吧?” 她含蓄提醒,“乔儿也有十六了。” 按照这时候普遍女孩儿出阁的年纪,是要嫁人了。 再拖下去的话,就属于被耽搁青春的那种,哪怕长的美又嫁妆丰厚,还有朝廷的县主之封,挑挑拣拣的范畴也将迅速缩小了。 “密贞郡王确实不错!”宣于冯氏闻言微微颔首,说起来宣于家的这位老夫人也不是心胸狭窄的人,虽然之前不知道容睡鹤身世的时候,她是一心一意撺掇冯氏母女弄死弄残容睡鹤,甚至因为无法说服妹妹跟外甥女,一度打算挽袖子亲自动手的,但这都是因为她特别维护自己人的缘故。 此刻既知容睡鹤并非盛兰辞与所谓的外室生下来的子嗣,她非但消弭了原本的敌意乃至于杀意,反而对容睡鹤颇为欣赏,“王府嫡子,流落千里之外的匪窝,能够出头不说,还以状元的身份归回,这样年轻有为的子弟,着实叫人羡慕!自家既然没有,能作半子,也是好的。” 说着就叹了口气,“归根到底还是天子无子!” 宣景帝要是有个儿子,哪怕高密王跟孟氏之间的争斗会继续延续下去,但容睡鹤作为并非高密王府长大的宗室子弟,接下来也跟王府保持好距离,不掺合朝堂上的那些纷纷扰扰,将来就算高密王败落,容睡鹤顶多被降爵,却也未必会有什么危险……怎么说也是容氏血脉不是? 但现在宣景帝无子,孟氏跟高密王的争斗,已经不是单纯的争夺权力,而是直接直指帝位了。 这种情况下,没有了缓冲,胜败出来之后,就是最单纯的你死我活。 而且宣于冯氏担心的还不只是高密王这一派是否斗得过孟氏,“就算高密王赢了,密贞郡王就比高密王世子小了九岁,年纪还没差距到让高密王世子对这弟弟放心的地步。俩兄弟打小不在一块长大,密贞郡王又是曾经一路连捷、差点成为亘古未有的六首的有才华,谁知道将来世子承位之后,会不会猜忌兄弟?!” “这些道理这些日子咱们也都商量过了。”冯氏头疼的揉了揉额角,“那时候你说应该等乔儿回来了再决定,方才乔儿的态度咱们也看到了……唉,就是现在要怎么办?答应,还是不答应?” 宣于冯氏跟肖氏对望了一眼,安抚道:“你不要急啊!孩子刚回来呢,又不是这会儿就跪在你跟前哀求你成全他们了!我瞧乔儿的孝顺懂事,怎么也要等你生产之后再提这事儿的。既然如此,还有个把月时间可以考虑,你又何必急着现在就做决定?” 说着朝前头努了努嘴,“馨章兄弟这会儿正在正堂陪着那两位呢,这么大的事情,肯定要等他们招呼完客人,回头一块儿商议才好决定啊!” 冯氏想想也对,就叹气:“真是世事难料!” “说不准是好事呢!”肖氏担心长嫂临近产期,心情不好的话影响胎儿,忙圆场道,“咱们乔儿打小就福泽深厚,不管是三年前在海上遇险,还是这次去长安时遭遇的各种各样的变故,哪次都是有惊无险,可见这孩子福气有多好!那么婚事上,也不该吃什么苦头才对!” 宣于冯氏说道:“肖妹妹说的很对,你这会儿愁着也没什么用,还是放宽了心,回头好好的跟乔儿叙一叙别情,专专心心的把孩子生下来的好!不管怎么样,乔儿多个弟弟妹妹互相扶持总归是件好事是吧?” 又提醒她,“你忘记这次可不是只有密贞郡王跟咱们乔儿回来,宜春侯也同行呢!论爵位他虽然比密贞郡王低了点,却是长公主之子,这尊贵份儿也不见得就弱于密贞了。你家老太爷不是在家信里说了吗?若果要拒绝密贞,就设法支开他,教宜春侯跟乔儿多相处,兴许乔儿就改主意了呢?说起来她之所以会跟密贞好,还不是因为去长安的路上,两人朝夕相处?” 说到这里,俩姐妹脸色都有点尴尬:要不是冯家跟宣于冯氏一心一意铲除容睡鹤,而冯氏一心一意保下容睡鹤,也不会促成盛惟乔给容睡鹤送考之事,那么这兄妹俩……说不定到现在还是兄妹俩呢? 这点肖氏心里也是有数,见状就笑着接口:“说到宜春侯,你们还没看到人,我方才在门口倒是悄悄多瞄了几眼……” 第四百二十三章 出游 肖氏这儿给冯氏姐妹描述郦圣绪的时候,盛惟乔已经回到了朱嬴小筑。 看着熟悉的旧居,女孩儿原本被姨母小小算计了一把的小郁闷不翼而飞,由衷的感慨:“还是自己家里好!” 才到长安时住的盛宅有多扃牖就不说了,宁威侯府固然要宽敞的多,但一来也比不上南风郡的盛府,二来人家家里到底不如自家自在。 就是后来在盛老太爷一行人抵达后购买的府邸,比盛宅大了很多,但在寸土寸金的长安,依旧没法跟盛家这座祖宅比。 盛惟乔在长安住了那么久的“小房子”,之后在海船上地方就更小了,这会儿总算见到阔别了大半年的闺阁,看着四周花园、假山池塘一样不缺的独门独院,女孩儿觉得心情都畅快多了! 不止她这么想,菊篱等丫鬟也都笑:“这千山万水的,可算是回来了!” 之前盛惟乔北上时留下来的人早已经在冯氏的吩咐下预备好了一切,这会儿一起拥出来服侍……本来盛惟乔因为惦记着方才没跟亲娘说上几句话,还想着收拾好了就回乘春台去的,然而她太高估了自己的体力:沐浴更衣之后,坐下来才用了一些茶点,就乏的不住点头。 这情况左右赶紧给她擦嘴擦手,扶进内室。 没多久,女孩儿就直接睡了过去。 她这一觉睡到第二天天亮才醒,醒来的时候只觉得神清气爽,就是饿的不行,叫菊篱伺候着匆匆梳洗毕,就赶紧命人去厨房取粥菜来垫饥。 片刻后,喝了一小碗燕窝粥,又用了些口味清淡的小菜,盛惟乔觉得元气尽复了,这才笑着问左右:“昨儿个你们睡的如何?可还好吗?” 众人都说:“在船上都睡得着,何况是回来咱们自己家里了呢?” 又有丫鬟端上瓜果,笑嘻嘻道:“这些时果咱们南方多的是,在北方可是稀罕,也不够新鲜。如今回来了,县主多用点。” 盛惟乔随手拈了片切成花瓣的瓜肉,问起正事:“昨儿个……密贞郡王跟宜春侯?” “两位贵客昨儿个都被安排在客院住来着。”菊篱边给她斟上一盏湃过的乌梅饮,边道,“不过现在都出门了,是咱们三老爷跟郡守等几位大人亲自作陪,去游灵犀山了。” 以容睡鹤跟郦圣绪的爵位,前来南风郡,哪怕压根不跟官府打招呼,按照默认的规矩,本地父母官肯定也要登门拜见的。 遑论容睡鹤当初是从南风郡考出去的,还喊过南风郡守老师,当时南风郡的郡守对他也是非常赏识,一度想把女儿许配给他的,如今旧地重游,自然少不得要与这位郡守应酬一二。 不过…… 盛惟乔下意识的看了眼外头明晃晃的大太阳,无语道:“这雨昨儿个下了一天,到夜里才停,如今太阳又出了来,外头到处像蒸笼,山路上的泥泞却未必干涸,这种时候去游山?” “本来宜春侯想出海的,但郡守他们都说昨儿个才下过大雨,这会儿海上不定风大,会有危险,下死劲劝熄了侯爷的心思。”菊篱掩嘴笑道,“之后,侯爷问南风郡可有其他风情迥然长安的去处,郡守他们就推荐了灵犀山……县主也别太担心,您忘记了?灵犀山的主要山路,大抵都有青石铺砌的,就算昨儿个大雨将泥水冲到上面,左右从郡城去灵犀山,少不得也要一两天,这点时间,足够底下人飞驰过去打扫了。” 而且,“灵犀山中草木葳蕤,也多瀑布。这季节山脚下是热,上了山,有了古树遮阴,又有瀑布山泉之类的祛除暑气,倒也未必炎热。” 盛惟乔想想也是,不过还是道:“但他们去灵犀的路上只怕要受罪了……宜春侯跟密贞也还罢了,左右年轻,郡守到底有点年纪了,也是折腾。” 菊篱感慨道:“也没办法!虽然咱们郡中的景致不止灵犀山一个地方,但考虑到路程远近、别具风格、险峻程度、季节……这些,灵犀山却是最合适的了。” “……也是。”盛惟乔闻言,就记起三年前,徐抱墨才来盛府小住的时候,盛老太爷为了招待他,也是为了撮合晚辈,安排她们出游,拣的也是灵犀山。 只可惜途中因为沈九娘跟盛惟娆数次发生争执,被盛惟德勒令送回府中的路上出了岔子,以至于他们一行人在距离灵犀山不远的地方被追回,心情就有些沉重,也涌上来一抹自责,暗道:“我这些日子简直是糊涂了,之前容睡鹤就跟我说过,怀疑小乔她还在人世,而且是被沈家安排去北疆的。那时候他还说,会派人去北疆顺道打听消息……算算日子,他派过去的人怎么也是送过回信给他了,我这些天怎么就忘记问了?” 偏偏她现在想起来了,容睡鹤却跟郡守他们去灵犀山了,还不在盛府! 盛惟乔暗叹一声,决定这次容睡鹤回来后,一定要跟他把这事儿问清楚! 定了定神,她问起冯氏那边:“你们去个人看看,姨母现在还在么?娘这会儿又在做什么?要是那边方便,我就过去给娘请安。” 有个小丫鬟闻言忙站出来福了福,说道:“方才细泉姑姑亲自过来说了,说夫人在午时之前都方便着,县主若要过去,随时都可以!就是夫人如今身子沉重,用了午饭之后得小憩会。” 盛惟乔看了眼屋角铜漏,这会儿离午时还早,于是站起身:“那咱们这就过去!” 到了乘春台,今天却就冯氏一个在了,行了家礼,冯氏招手让女儿到自己身边坐了,就笑话她:“一进来便探头探脑的做什么?生怕你姨母还在这里?” “什么呀!”盛惟乔进门前还真担心宣于冯氏在,继续揶揄自己,但这会儿自然不肯承认,扭着身子说道,“我是看看娘您这儿的陈设换了不少呢!” 冯氏掩嘴笑道:“你少来了,之前我也不是没换过屋子里的陈设,你什么时候关心过?顶多就是看到你喜欢的东西,磨着要我给你,才特别多看几眼!” 她如今临近产期,身子臃肿,但在杭蘅芳亲自住进盛府的调养下,面容依然姣好,这会儿笑起来的时候,眼中波光潋滟,看起来与女儿竟不差几岁,“方才那东张西望的劲儿,一看就是防着你姨母呢!” “娘您不疼我了吗?”盛惟乔见状,露出哀怨之色,说道,“都跟姨母一样挤兑我了!” “要是当真不心疼你啊,这么热的天,我们才不要聚在屋子里等你过来说话呢!”冯氏轻轻捏了捏女儿的面颊,笑道,“瞧你这懒的,都这么晚了才起来!我昨儿个晚上,还跟你爹盘算着,让你起早趁太阳没出来,去冯家拜会下。现在都这时辰了,你才来我这边……看来只能明天再去了!” 提到冯家,盛惟乔顿时心虚,期期艾艾道:“娘啊,我这次在长安,把之前出发的时候,您交代给我的事情,给用了?” 冯氏愣了一下,才意识到她的意思,就抬手让细泉之外的下人都出去,拉着女儿的手,慎重其事的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是重五宴,摆在上林苑么,我跟着皇后娘娘的。”盛惟乔说道,“结果恰赶着舒贵妃针对皇后娘娘,当着一干人的面,想方设法的落皇后娘娘面子。皇后娘娘一直对我挺好的,我当时……嗯,那个场面,实在看不下去,就插了句嘴,结果贵妃就……就要让宫人掌掴我,我就……嗯,就说了外祖父家在舒大人跟前的孝敬,贵妃才勉强揭过来着。” 她说这话时低着头,不太敢看冯氏的脸色。 毕竟虽然冯氏把冯家这招后手告诉了女儿,就是给她遇见没法解决的麻烦时做杀手锏用的,但当时舒贵妃其实根本没有直接针对盛惟乔,她针对的是孟皇后。 盛惟乔为了皇后贸然把这张底牌给打了出去,冯氏只怕是不赞成的……到底孟皇后又不是冯氏的亲生女儿! “这样?”冯氏闻言,心中一惊,忙捏着女儿的下巴左右端详,担忧道,“那你当时被打了没有?疼不疼?” “没有。”盛惟乔见状越发惭愧,说道,“外祖父家同舒大人那边来往的早,所以贵妃还是很有印象的,听我说了渊源之后,感慨了一番,数落了我几句,也就算了。” 又小声道,“而且她没数落完,那人……密贞匆匆赶到,想方设法的把贵妃给哄住,后来贵妃非但没再追究什么,反而还给了我个镯子说是压惊。” 冯氏这才松了口气……因为盛惟乔是重五宴之后立刻起程返回南风郡的,盛老太爷虽然知道上林苑的这一出,但考虑到儿媳妇即将生产,儿子又是个女儿奴,孙女儿差点吃亏的事情要是叫夫妇俩知道了,必然有一番担惊受怕。 左右盛惟乔那会儿就要亲自回来了,还不如让女孩儿回来之后,自己当面跟爹娘说呢! 这样盛兰辞夫妇看着女儿好端端的在跟前,总不至于听的一惊一乍心惊胆战。 所以老太爷在家信里压根没提这些,还叮嘱了走陆路送信的下人不许多嘴。 此刻冯氏还是头次听到这些,面上不显,心中却把舒贵妃恨的要死,暗忖:“不过是两个作孽多端天下皆知的妖妃罢了!竟然这样欺负乖囡!还好上天开眼,没给她们子嗣!天子今年已经年过半百,就这位人主那沉迷酒色的样子,我不信他还能活多久!” “到时候这对姐妹没了靠山,我就是用金山银山开路,也非给我家乖囡出了这口气不可!!!” 她这么想着,自然舍不得责怪盛惟乔了,安慰道:“之前跟你说这事情,主要就是以防万一!乖囡你好好儿的最重要了,其他的都是小事。” “再说你这么做,固然得罪了贵妃,但在皇后眼里,必然是记住你了!” “如今朝廷是高密王跟孟氏斗,舒氏姐妹再得宠也是没法跟这两派比的。所以尽管用掉了舒氏姐妹跟前的情分,然而何尝不是在皇后那里做足了人情?谁又知道这份人情以后没用呢?” 旁边细泉也说:“县主何必担忧?那舒氏姐妹膝下无子,就皇家的酷烈,无子盛宠的妃嫔,从来就没有好下场的。之前冯家老太爷交好她们,主要也是没想到她们会一直生不出孩子来罢了!如今误打误撞叫皇后娘娘间接承情,没准反而正合了冯家老太爷的心意呢!” 主仆俩好生安慰了盛惟乔一番,见女孩儿总算解颐了,冯氏也舒展开眉宇,正要说点别的,这时候外间有丫鬟咳嗽,她挑了挑眉,细泉立刻问:“什么事?” “夫人,县主:六公子来了,是来找县主的。”丫鬟忙说,“这会儿能进来吗?” 第四百二十四章 姐弟 冯氏闻言忙道:“真是没眼力价!天这么热,哪里能叫那孩子在外面等?还不快快请行儿进来?!” 一面说一面整了整衣襟,压低了嗓子跟盛惟乔说,“八成是来问娆儿的。” 自从当年盛老太爷强行把二房分出去,因为又赶着白氏新丧,二房的子弟都需要守孝,这一房人跟祖宅这边的来往就少了下去。 尤其是白氏所出的盛惟娆跟盛惟行,哪怕是出了大祥之后复居正寝了,也是能不过来就不过来……当然这不是因为他们对大房或者三房或者盛老太爷有意见,主要是当时为了白氏之死,盛惟娆同明老夫人彻底撕破了脸的缘故。 还好明老夫人不是那种心胸狭窄、连嫡亲血脉都使劲记仇的人,虽然前前后后小三年的时间不见,她到底还是惦记着这双孙儿孙女的。故此在之前随盛老太爷北上长安时,硬把盛惟娆给带过去了。 其实当时明老夫人也想顺道带上盛惟行的,毕竟盛惟行也就比盛惟乔小三岁,今年也有十三,外出一趟,还是去国朝的帝都,多少能增加点见识。 若盛惟娆嫁在长安,他还能亲自送胞姐出阁。 反正他们一路上都是自家的船跟自家的人,多个少个人全没所谓的。 但老夫人这么掏心掏肺的为姐弟俩考虑,反倒是让白氏去后迅速成熟起来的姐弟俩感到不好意思了,所以盛惟行坚决拒绝了北上。 这会儿盛惟行过来,不必冯氏提醒,盛惟乔其实也知道他的来意的。 片刻后这位盛家六公子走了进来,有些讷讷的行礼问好。 “快坐吧!”冯氏招呼他,又吩咐底下人,“把那湃着的瓜果跟乌梅饮端上来,大热天的还是乌梅饮解暑……再去绞把帕子来,给这孩子擦擦脸上的汗!” 趁这光景,盛惟乔仔细端详盛惟行,说起来她去年北上长安之前,虽然专门去二房道别过,但当时主要是去见盛惟娆的,那会儿盛惟行恰好不在府里,也就没照面。 这么算着,他们堂姐弟也有一年多没见了。 盛惟行比去年长高了一截,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缘故,人倒是显得又瘦了很多,他的生身之母白氏,当初就是靠着美貌跟手段嫁进盛府的,他的长相当然也不差。 就是在白氏去后,也不知道是胞姐的告诫,还是实际里就没了让他张扬的环境,整个人都显得木讷了很多,这年纪的人,竟有些暮气沉沉的意思了。 这会儿见冯氏热情招待,就有点紧张,结结巴巴的推辞了几句,便望住了盛惟乔,说道:“三姐姐,四姐姐北上也有点时间了……” “你放心吧,四妹妹好的很!”盛惟乔忙说,“祖父写的家信你看到没有?四妹妹如今也是县主了,封号是‘福昌’,我们时常出入宫闱,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这些贵人都见了不止一次呢!” 盛惟行闻言,才流露出分明的欢喜之色来,说道:“原来是真的?之前大伯跟大伯母有派人去我们那边说,可是我们听了都觉得不太可能……” “这有什么不可能的?”冯氏笑着接话,“娆儿那孩子素来乖巧懂事,得到太后娘娘、皇后娘娘那几位贵人的赏识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你们啊就是高兴太过了,反而不敢相信了?” 其实话是这么说,大家心里都清楚为什么二房不敢相信,归根到底还是盛惟娆早年的经历,绝大部分知情的人心里都下意识的看低了她几分,自然觉得朝廷册封盛惟乔、盛惟妩乃至于跟盛家没血缘的公孙应姜做县主也还罢了,怎么连盛惟娆也有份呢? “不知道四姐姐这次没跟三姐姐您回来,会在长安留多久?”盛惟行想到这里,对于胞姐得封县主的喜悦顿时就淡了几层,半是期待半是紧张的问,“可有说归期吗?” 这话说完,不等盛惟乔回答,他又掩饰的说道,“我还从来没跟四姐姐分别这么久,心里有些惦记她了。” 盛惟乔听出他真正想问的,其实是盛惟娆的婚事,是否有什么眉目? “这个我也不知道。”只是虽然盛惟乔也巴不得盛惟娆能够在长安找到个可靠又豁达的夫婿,但盛惟娆的婚事,至少在她回来之前,八字都没一撇,此刻也没法给盛惟行好消息。 只好如实道,“我离开长安的时候,祖父没有说确切的归期。” 只字未提盛惟娆的婚事,显然就是没有了。 盛惟行顿时露出失望之色。 “不过祖父难得出一趟远门,还带着祖母,我想他们两位年纪大了,出门不方便,这会儿去了长安,怎么也要多留些日子的?”盛惟乔委婉的安慰,“再说二哥跟四妹妹他们这些日子在长安也结交了不少朋友,却也不寂寞的。” 这就是说,盛惟娆的婚事,还有指望? 盛惟行不知道堂姐是不是纯粹为了安慰自己才这么说的,但这话多少让他心里好受了点。 其实之前明老夫人要带盛惟娆北上时,盛惟娆自己是不想去的,因为她对自己的婚事,是根本不存什么指望了的。 却是盛惟行苦口婆心乃至于声泪俱下的劝到她点了头,他打从心眼里不希望胞姐嫁在南风郡或者附近,这不是他怕盛惟娆的声名带累了他,主要是这几年私下里没少听见议论盛惟娆的话,他不希望姐姐以后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 “但如果姐姐她远嫁长安的话,却也远离了家族的庇护了。”这天盛惟行离开的时候这样默默想着,“我还得加倍努力念书才成……以后也像大哥……是密贞郡王那样,一路考去长安,到时候姐弟团聚,远离这里的这些风风雨雨之余,也能为姐姐撑腰!” ……而留在乘春台的母女俩则在讨论:“六弟这会儿瞧着比去年还要木然点了,他在二房过的不好吗?” 冯氏叹了口气,说道:“你那二婶没有了,你二叔到现在都没继娶,德儿也没成亲哪!你说二房如今的后院是谁在管?” “那俩姨娘?”盛惟乔诧异道,“她们磋磨六弟了?” 虽然说二房分出去了,但同在郡城之内,以盛家在南风郡的势力,二房那边的动静,祖宅这儿想知道什么打听不到? 如果若柳跟扶烟那几个侍妾敢对非亲生的嫡子嫡女动手的话,盛老太爷、明老夫人、盛兰辞夫妇这四个,随便谁都不可能容许的。 “也谈不上磋磨。”冯氏说道,“就是一来肯定不如你二婶在的时候自在跟顺心;二来你也知道当初你二婶还有娆儿的事情……所以行儿这两年大抵缩在家里念书,既没同伴也没朋友。德儿倒是个厚道的,由于娆儿的缘故,对他们姐弟还存着一份歉疚。但德儿他原本也是个不擅长言辞的,兄弟俩在一块,一整天都说不了两句话,可不是越发的沉默了吗?” 想了想又说,“因为德儿毕竟是二房的长子,你们祖父之前发过话,让你二叔逐渐把产业交给他打理。所以德儿在南风郡的时候,也没多少功夫待府里,都是这里那里跑,要跟许多管事、掌柜、庄头之类打交道,这么着,他倒是磨炼出几分沉稳来了。” “至于行儿……我看他主要是关在家里关太狠了!没个人说知心话!” 这种情况冯氏也没什么好办法,因为盛惟行缺少的是跟他年纪仿佛身份差不多的同伴,以盛家在南风郡的权势地位,冯氏倒是可以给他弄上这么一批跟班,但这样来的跟班肯定没什么真心可言,品行也很值得怀疑。 冯氏自己有亲生女儿要照顾,作为长媳还打理着偌大盛府,此刻又怀孕待产,即使关心侄子,到底不可能时时刻刻盯着。 到时候别错错手的光景,把如今只是沉默寡言的盛惟行给带坏了,只怕里里外外不会觉得她这大伯母对侄子好,而是怀疑她故意把白氏的孩子教废,这么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冯氏哪里肯做? 所以冯氏此刻只能无奈的摊了摊手,“只能希望这孩子刻苦用功能有回报,将来有了功名,跟同年们来往多了,应该就会好了……之前听家里的先生说,他资质虽然只是一般,但胜在愿意努力,一直这么下去的话,金榜题名不好说,但秀才应该问题不大,举人的话,运气好的话兴许也能成。左右他年纪还小,万事皆有可能。” 到底盛家是南风郡三大势家之一,跟官府的关系又好,这会儿连出四位县主,又抚养过一位郡王,如今郡王跟侯爵还都来盛府做客了……冲着这些事情,科考的时候,负责的官员就算不故意给盛家子弟放水,至少不会故意黜落。 母女俩说着家事的时候,容睡鹤一行人正在前往灵犀山的路上。 他们其实没有盛惟乔想的那么艰难,主要是都放弃了骑马,选择了马车。 镶着琉璃的马车采光极好,却因为车中搁足了冰鉴,荫凉若高秋,与外间的酷暑迥然不在一个季节。 此行之人,除了侍卫、下仆外,是容睡鹤、郦圣绪、郡守等四名地方官以及盛兰梓。 不过这会儿的马车里,只有容睡鹤、郦圣绪郡守以及盛兰梓凑在一块玩樗蒲。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郡守等人对于郡王跟侯爵当然是要逢迎的,问题是这位郡王是高密王嫡子,朝堂争斗这种事情,不到最后水落石出了,谁也不敢打包票。而南风郡这些官员,也没有行险招的想法,对于容睡鹤自然是敬而远之。 要不是有个中立且在双方都吃得开的宜春侯在,郡守他们甚至根本不会提出出游的邀请。 所以这会儿都不敢跟容睡鹤单独相处,生怕被误会私下里投靠了高密王,然后日后高密王倒台,跟着倒霉。 但容睡鹤的身份他们也怠慢不起,总不能一窝蜂去奉承郦圣绪,扔下他一个郡王不理不睬吧? 那么也只能让容睡鹤跟郦圣绪在一起了,由于马车地方有限,容睡鹤又以曾经受过盛家恩惠为理由,坚持不肯让盛兰梓待角落里去,剩下来就一个空位,自然是官职最高的郡守上。 玩了几句樗蒲后,身娇体弱的郦圣绪有点乏了,于是喊停,叫身侧的小厮帮忙捏肩,自己靠着车轸闭目养神,而盛兰梓慑于此刻车厢里三个哪个身份地位都比自己高了去了,不敢作声。 渐渐的就是郡守跟容睡鹤闲聊了,他们两个是不怕没话说的,因为光是典籍、经史、诗词这些讨论,就足够说上几天几夜了。 但容睡鹤跟郡守说着说着,忽然话锋一转,毫无征兆的问:“洛大人,自从当年周大将军横扫海上之后,余孽近来很有死灰复燃之势,不知道大人对此有什么看法?” 第四百二十五章 洛郡守的选择 郡守姓洛,闻言吃了一惊,第一个念头是怀疑容睡鹤是在委婉逼自己投靠高密王府了? 但转念想到,如果说三年前玳瑁岛与韩潘的恩怨报到长安,自己这个郡守必要领个“治下不力”的评判的话,那么曾经做过海匪的容睡鹤,又岂能讨的了好? 孟氏绝对会索性说成公孙氏根本就是在图谋不轨的高密王府的支持下占岛为王,所以南风郡这边的屡次剿灭才无功而返,不能不任凭他坐收数十年份子钱! 洛郡守吃不准容睡鹤的用意,犹豫了会,才试探道:“水师出动耗费极多,因为朝廷近年拨款有限,所以确实有些日子没有频繁出海巡逻了。然近期也无人向衙门禀告这一类的事情……所以下官对此倒是不甚清楚,不知郡王可否指点一二?” 容睡鹤笑了笑:“大人不必担忧!小王是在南风郡长大的,对于大人的治下,还会不清楚吗?南风郡及左近,当然都是没有海匪的。不过……” 他露出古怪之色,说道,“此番我们南下,入海未久,却遇见了海匪主动劫船,幸被船上侍卫打退,俘虏数人之外,更将他们的两艘快船也给开来了郡中,噢,那两艘船,这会儿还停在港中!” “竟有此事?!”洛郡守愕然,忙关切道,“未知郡王与侯爷还有县主可曾受伤?” “这个倒没有。”容睡鹤摆了摆手,和蔼道,“不过表弟他久在长安,素来以为天下承平,对于这种事情惊异万分,倒是费了小王好些日子安抚。至于康昭县主,盛老太爷的嫡亲孙女儿,自然非同寻常女流,见那些海匪被拿下,也就不当回事了。” 闭目养神的郦圣绪听了觉得很没面子,睁眼为自己分辩道:“长安那边一直说,当年周大将军扫荡海域之后,海上流寇、匪徒已经是十不存一!前些年桓公失踪后,所有沿海海域都严查海匪不说,碧水郡左近更是被朝廷水师来来回回,篦子似的篦了多少次!这种情况下,咱们居然被海匪找上了,本侯爷所以惊讶那地方的官员都是干什么吃的?!可不是怕了那些贼人!” “表弟堂堂男儿,当然不会怕那些亡命之徒。”容睡鹤随口安抚了一句,就端起手边的茶水慢条斯理的浅啜起来。 他意态悠闲,右手的洛郡守却是心念急转:“既然密贞郡王一行既然早在入海不久,就碰见过海匪,却没有立刻到当地的官衙质问,甚至昨日抵达郡城后,也不曾立刻派人前往衙门报官……倒是此刻,借着一同出游的机会,说起此事,这是什么用意?” 洛郡守因为不知道高密王府父子不和的事情,是怎么都想不到海匪是高密王派的,却怀疑上了孟氏,“之前这位郡王的身份曝露时,传闻孟氏反应十分激烈,高密王私下里不知道做出多少让步,才在场面上了结此事。毕竟密贞郡王一行人初到长安时,据说颇受孟氏看重,甚至盛家几个女孩儿得封县主,也是太后、皇后的恩典。这种情况下,密贞郡王的身世揭露后,孟氏自是颜面扫地。” “莫非是孟氏中人,怀恨在心,所以派人半路截杀么?” 郡守暗道孟氏这么做可是踢到铁板了,他虽然不晓得容睡鹤其实就是南风郡一带海域中声名赫赫的“鸦屠”,却知道盛兰辞跟玳瑁岛关系匪浅的。 这么着,之前容睡鹤北上时,顶着的可是盛家大房长子的身份,同行的还有盛兰辞的心肝宝贝盛惟乔,走的又是海路,盛兰辞怎么可能不跟玳瑁岛要上一批身手过硬的悍匪,给自己这双子女做护卫? 如此孟氏不管是找了真正的海匪出手,还是让手底下的人假冒海匪截杀,这不都是送菜么?毕竟无论是当初周大将军扫荡七海,还是桓观澜失踪之事引起的水师梳篦海域,距离长安遥远、一直被认为是荒僻之地的南风郡,受到的影响都是最小的。 这么着,玳瑁岛的公孙氏,本来就是七海中势力比较拔尖的一伙海匪了。 尤其他们三年前才经历过韩潘联手突袭、兵败退守玳瑁岛,之后又通过种种手腕联合朝廷水师伏击韩潘、报仇成功的大场面,能够幸存下来的,自有过人之处,哪怕是同样生在海上的世代匪户,也未必怼得过他们! “等等!”洛郡守寻思着,忽然注意到一点,“密贞郡王说抓到了俘虏,又说俘获了两艘船,还专门说船就停在南风郡,这……?” 船又不是轿子,喊俩力气大的就能弄走。 特别是海匪用的快船,往往都是照着劫掠方便的标准,特别改制过的。容睡鹤这话,其实已经明确告诉洛郡守,他手底下的人不简单,是能够对陌生的船只立刻上手,还千里迢迢开回南风郡的。 那么这其中潜藏的意思,就很明白了:他要借着这次遇袭,大做文章,好收编海匪! “凭着盛馨章与玳瑁岛的关系,这事儿郡王完全没必要跟我说!”洛郡守急速的思索,“毕竟要招安玳瑁岛的话,盛馨章的话比我管用。但这位郡王还是跟我说了,这是……?” 他不禁暗自懊恼之前容睡鹤在南风郡做盛家子嗣时,自己虽然非常欣赏他,甚至还动过招他为婿的念头,但那时候到底只看这人是个势家子弟,身为一郡长官的他,自然要端好了前辈与地方大员的架子。 以至于对容睡鹤的脾气秉性,并没有一个深刻的了解。 这会儿就没法立刻领会其心意了。 不过转念想到,自己之所以陪同前往灵犀山,都是看在宜春侯在场的份上,当时没跟容睡鹤来往太密切,尤其是没有真的把女儿嫁给他,也是件好事。 否则岂不是糊里糊涂的就绑上高密王这条船了么? 洛郡守思绪纷纷,暗道,“这郡王专门跟我说了这事情,肯定是有想要用到我、拉拢我的地方。但是什么呢?” 这郡守毕竟江南大族出来的,虽然这些年来一直扃牖南风郡,没能入朝,但自幼耳濡目染的眼界不低,此刻苦思冥想了片刻,就是一个激灵,“莫非,他的目标不仅仅是玳瑁岛的公孙氏,乃是……整个七海的海匪?!” 要是这样的话,就算容睡鹤招安玳瑁岛无比顺利,甚至公孙氏上岸之后,立刻就愿意为他打生打死,但公孙氏纵然是七海之中最拔尖的海匪势力之一,也只是之一而已! 他们还没本事压下整个七海的匪徒……那样的话,且不说公孙老海主根本不会死在韩潘的突袭下,公孙氏也不会就在南风郡附近称王称霸,早就一统七海了! 所以如果容睡鹤的目标是整个七海的匪徒的话,那么盛家能给他提供的便利肯定是不够的,这却就有需要洛郡守帮忙的地方了:这种事情没有朝廷水师出马是不可能的。 而容睡鹤虽然是郡王,却没有实质的职位在身,是无权插手地方事务,尤其是敏感的军队调动的。如此他想要做成此事的话,自己必然无法出面…… 洛郡守想到这里,沉吟:“这郡王的才干是不必说的,自古以来,真刀实枪杀出来的状元,有几个庸碌一世?所以他既然提出此事,必然有所把握。问题是大位之争,非同小可,孟氏有太后庇护,经营多年,也是树大根深!” 万一站错了队,将来容睡鹤跟着高密王倒台,他别说回报了,不被清算就该谢天谢地了! 洛郡守出身江南大族,洛家在江南的底蕴,是堪与高家相比的。 就是不想卷进朝堂这些是是非非之中去,他才在南风郡一待多年,否则以他的家世,断不可能在郡守的位子上一卡多年。 这会儿思来想去,就是皱眉,心道,“我家非是小门小户,我乃正经进士出身,又已位居郡守,只等高密王与孟氏拼出个死去活来,入朝没了站队的风险,也就可以再进一步了。既然如此,又何必行险?” 至于说万一将来赢的是高密王,容睡鹤会不会记恨他今日的推托,洛郡守也不怕,他是有家世的人,洛家在江南是实打实的名门望族,可谓根深蒂固,不是那么好动的。 尤其谁都知道容睡鹤曾经是南风郡解元,名份上属于洛郡守的学生。 哪怕他恢复宗室子弟身份之后,状元之衔都被削掉了,但在天下读书人眼里,他要是针对洛郡守,仍旧将受到诟病。 如果容睡鹤是个心胸狭窄的愣头青,洛郡守还要头疼下,到时候会不会被他不管不顾的报复。 问题是容睡鹤显然不是,对于这种“明理”,知道利害,不会轻易冲动的郡王,洛郡守自觉将来无非做低伏小下、付出若干代价之类进行和解,哪怕实在和解不了,最多仕途受到打压,比较坎坷,怎么都比贸然投身一旦输了说不准就是身死族灭下场的朝争好。 洛郡守这么想着,就委婉道:“没想到郡王、侯爷还有县主途中居然遇见这样的事情!那些贼人真是胆大包天!此番回衙后,下官定要上书朝廷,禀告此事!” 他只说会禀告朝廷,却没说其他,显然是想要置身事外,不多做不多说一个字了。 容睡鹤见状也不失望,只笑了笑,转了话题,却跟他讨论起江南的山水来了,洛郡守见状暗吃一惊:“这是什么意思?要拿我家族要挟我不成?!然而我洛家在江南多年,岂是好拿捏的?” 他心里反复推敲,就有点走神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说道:“郡王这次南下,可是在江南停留过吗?下官仕宦南风,多年没有回去过了,这会儿对于故乡,倒还不如郡王了解了。” 容睡鹤看着他,微微而笑:“说来惭愧,北上南下,小王都是行色匆匆,却无缘徜徉江南山水之中,领教其湖光山色的醉人之处。” 顿了顿,他继续道,“不过之前在长安的时候,曾与武安侯嫡亲外孙、江南望族宗子高绍阳有缘一晤……所以略有所知罢了!” 洛郡守闻言思忖片刻,神情顿时有点僵硬。 第四百二十六章 兄弟密会 接下来容睡鹤没再跟洛郡守特别说什么话,郦圣绪闭目养神完了,四个人又继续玩起了樗蒲。 如此到了灵犀山之后,与其他马车上的三名官员汇合,一块登山游览。 这灵犀山秀挺娟然,一年四季都是游人不断。 不过今日有郡王、侯爵这样的贵客前来,洛郡守等人既是为了表达重视与殷勤,也是为了安全上的考虑,却是叫人封锁了主要出入的路径,专门招待他们这些人的。 此举是否霸道且不论,却愈显山间清幽。 尤其南风郡气候和暖,郡中四季常青,一行人谈谈走走,一路上指点风景,都不觉得寂寞。 这晚他们住在山腰的精舍里,精舍这边当然是早就准备好的,非但给各人都安排了洒扫干净、布置雅致的屋舍,还弄了不少山中野味,吃的郦圣绪眉飞色舞,连声叫好……这倒不是说精舍这边的厨子手艺盖过了宫中御厨,主要是很多南方特产的野味跟做法,他以前在长安压根没见过,如今自是觉得新奇。 晚饭用过之后,众人因为连续两日赶路,都觉得有些疲乏了,所以稍微说了几句话之后,也就散去,各自安置。 但容睡鹤却在躺下后不久,起身开了后窗,悄然遁出,一路上穿林过溪,走到距离精舍有三四里的地方,就渐渐听到了水声。 循水声走去,又过二三里,就是一垂瀑布。 这垂瀑布很有些仙气飘飘的意思,哪怕是在夜里,浓密的枝叶遮蔽了大部分视线,也能看到熹微的星光下,一挂白练从山峰之中遥遥迢迢的落下,直坠深潭。于水声隆隆中透出几许高远出尘来。 不过今晚过来这里的人,心里想的却都是俗世的纷争:潭畔的岩石上,点了零星的三两堆篝火,里头烧了驱虫的草药,散发出辛辣的气味。 篝火中间负手站着一人,原本是面朝瀑布的,容睡鹤靠近后,却立刻转过声来,温言唤道:“郡王?” “大哥莫要调侃我了!”容睡鹤立刻应声,加快脚步走出去,张开双臂,笑着同他用力抱了抱,感慨道,“大哥这些日子却又瘦了?” “长安接二连三送信过来,尤其是应姜那个不省心的东西!”公孙夙见他对自己态度一如从前,眼中的笑意又分明了几分,但面上却叹了口气,拍着他肩,说道,“鞭长莫及,我竟是管教不了她……真是想想就要动气!” 容睡鹤笑着道:“应姜跑不掉的,我在信里不是说了么?我此番回来,为的就是招安之事。” “听说你们这次回来的路上,才入海的时候遇见海匪了?还伤了几个人?”公孙夙闻言,没有直接接话,而是关切的问道,“是哪家小崽子这么不长眼?” “我正要跟大哥说这件事情。”容睡鹤环视了一圈四周,惨淡的星光经过这季节格外茂盛的枝叶反复过滤,到林下已经是一片晦明不清了,即使以他的目力,放眼望去也是一片黑黝黝,但敏锐的耳力却察觉到周围潜伏了不少人手。 知道这些都是公孙夙的心腹,为防有人跟踪偷听……至于有没有其他想法,他也不以为意了,定了定神继续道,“这次遇袭,幕后真凶我还不是很吃的准。不过我觉得这倒是个机会。” 他眯了眯眼,“一统七海的机会!” “你要招安所有的海匪?”公孙夙听出他的话中之意,就是挑眉,惊讶道,“据说你此番南下,全为私事,似乎没有这样的权力?哪怕以此事做文章,孟氏那边也会阻拦吧?毕竟这是明摆着壮大高密王一派的势力的举动!而且孟氏不但会阻拦,甚至还会插一脚,也打上海匪的主意?到那时候,就算咱们这边可以拉到一半人,到底是提醒他们占了便宜去了!” 容睡鹤颔首道:“大哥所言不错!所以这次,我明面上就招安玳瑁岛。但等咱们一块去往长安之后,我会提起海上遇袭之事,逼着朝堂诸公给我一个交代!” 公孙夙不解的说道:“二弟,如果你要打海上的主意,这会儿趁着孟氏那边还没反应过来,尚可先下手为强,但如果回去了再议的话,哪怕朝廷通过了收编诸海主的决议,那也是孟氏与高密王双方同时动手,咱们这边顶多就领先一个玳瑁岛。” “可是不是我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玳瑁岛在七海之中固然不弱,却也没强到足以左右局面的地步?你是海上长大的,该知道除了三年前被咱们剿灭的韩潘外,再往北的那几家,也不是什么善茬!” 他声音一低,“最重要的是,玳瑁岛首先被招安,大家想着就是做了官兵之后封妻荫子,这动起手来,只怕会欠了从前在海上讨生活的那份无所畏惧的血性?” 这是实话,要是玳瑁岛都是那种完全无法无天肆意成性杀伐果决动不动跟人拼个死去活来的人……招安之事也不会得到大部分人的认可了。 说到底,公孙夙等人想上岸,不就是因为觉得海上生活不容易,还是岸上相对来说比较好混比较安全么? 有这样的想法,心气儿其实就泄了,真赶上你死我活的局面…… 容睡鹤笑了笑,简短道:“朝廷在长安最顶用也是唯一的一支水师,就是长年驻扎上林苑春波湖的。之前重五宴上,被我找机会将他们的统帅左威卫将军给弄下去了,如今新换的上司崇信伯孟归羽,也是我在幕后谋划的。” “……你对那孟归羽不会背叛你有多少把握?”公孙夙一呆,随即倒抽一口凉气,在篝火之间迅速走了几圈,急速思索后,停下脚步,沉声问,“虽然听说孟氏四房一直被另外三房欺凌,但毕竟是骨肉至亲?” “他视若掌上明珠的妹妹被另外三房算计了,就在他挑了新科探花做妹夫、专门安排跟自己妹妹照面的当天。”容睡鹤说道,“他看他那三个弟弟妹妹,未必比我那准岳父看乖囡囡差多少。” 他爱慕盛惟乔,此番南下就要跟盛家正式商议此事的消息,公孙夙之前收到的信里也是讲过的。 公孙夙养出个视节操为无物的亲生女儿公孙应姜,自然不会觉得容睡鹤看上没有血缘的、只是曾经兄妹相称的康昭县主有什么问题。 闻言释然点头,说道:“南风郡上下谁不知道?散人他不是不通情理的人,但谁若敢动康昭县主一根手指,散人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别说杀人放火卖全族,只怕举旗造反都不带犹豫的!既然这位崇信伯对弟弟妹妹的重视能跟散人比,这么着,他跟孟氏其他三房是不死不休了?” 容睡鹤微笑:“就算他不想不死不休也不行。我之所以能让他取代之前那位左威卫将军,是因为暗中说服了舒昭仪。舒昭仪怀疑舒贵妃重伤……噢,前任左威卫将军之所以会倒霉,主要是贵妃在春波湖上为陛下翩翩起舞时,忽然被大风吹落甲板,摔的不轻,据说以后别说跳舞,能自己起身走动就是太医医术高明了!” “而贵妃出事前,皇后与康昭又恰好被贵妃的宫女害的坠了湖……这么着,我就跟昭仪说,贵妃出事,不是孟氏咒的,就是孟氏害的。昭仪跟贵妃姐妹情深,知道贵妃的伤势之后,本就怒不可遏,且她们姐妹对于孟氏之女占了皇后之位事情一直就很不满意,这下子新仇旧恨加在一起,抱着挑拨孟氏的想法,跟陛下撒娇撒痴,愣着磨着陛下松了口,将春波湖水师交给毫无经验的崇信伯主持!” “既然舒昭仪是抱着看孟氏内斗的想法才推荐崇信伯出任左威卫将军的,那么接下来崇信伯若是敢跟孟氏其他三房靠近,不必二弟你出手,昭仪也容他不得了?”公孙夙挑了挑眉,真心实意的赞叹道,“二弟真是聪慧!去长安不过大半年,竟然就有了这样的成就!” 他沉吟道,“既然有了崇信伯这个暗子,那么将收编海匪的事情闹到朝堂之上,确实不怕咱们吃亏了!” 但还是有点担心,“就算孟氏不知道崇信伯是你推荐才坐上左威卫将军之位的,但孟氏其他三房既然算计了他的胞妹,又知道他素来重视弟妹,只怕会为了以防万一,不肯让他出面办这事儿?” 容睡鹤笑着说道:“大哥,说来说去,此事自然也得劳烦昭仪出马了!” 公孙夙道:“你确定昭仪会再次听进你的建议?” 这不是怀疑容睡鹤,而是因为兹事体大,必须确认,才能商讨下一步。 “昭仪当初之所以会听我的提议,推荐崇信伯为左威卫将军,主要是因为贵妃出事前,明言属意过继我为嗣子,正位东宫。”容睡鹤慢条斯理道,“是以,昭仪完全没有怀疑我对她们姐妹的心意!” “正位东宫?!”公孙夙闻言,眼角肌肉一抽,深吸了口气稳定情绪,才小声问,“那么贵妃受伤之后,这事儿……?” 容睡鹤摇头道:“贵妃受伤之后,陛下跟昭仪就都围着贵妃转,那当然是没空提这个了。不过大哥你听我说,这事儿也未必全是好事。” 他眼中泛起冷色,“高密王跟孟氏斗了这么多年,今年年初时候,孟氏甚至将个才十六岁的嫡女嫁进宫中守活寡,图的是什么?还不就是为了那个位子?!” “这会儿我归回王府,得封郡王而已,回来的路上,就碰见海匪了!” “谁知道是不是跟舒贵妃流露出来的想认我做嗣子的想法有关系?!” “大哥你说,我要是现在就做太子会怎么样?说是太子离天子就一步之遥,问题是当今这位天子只是年纪大了,他还没驾崩、而且近期也看不出来会驾崩!” 年轻的郡王冷笑出声,“所以若果我现在入住东宫,等待我的,必然是集高密王与孟氏之力的疯狂攻讦!就咱们这会儿的根基,我说句实话,是很难熬到陛下驾崩的!” “甚至在陛下驾崩之后,他们还可以依仗武力,给我扣个‘谋害嗣父’之类大逆不道的罪名,强行篡位!” 他吐了口气,慎重道,“所以以此法登基,看似捷径,实际上却是最艰险不过,不可取也!” “……”公孙夙皱眉良久,叹了口气,“你说的是!是我太急功近利了,听到舒氏姐妹可以给予你储君之位,顿时就动了心!” 他没像盛惟乔那样惊问为什么高密王这边也会反对容睡鹤做储君,毕竟公孙夙自己,当初何尝不是面临过亲爹一死就被叔父步步紧逼的局面? 他那些叔父,可都是看着他长大,之前公孙老海主在时,哪个不是对他疼爱有加,倾力扶持? 结果老海主尸骨未寒,一个个翻脸比翻书还快! 而容睡鹤自幼流落玳瑁岛,跟父兄之间缺乏长久相处的感情是一个,关键是高密王能与人丁兴旺的孟氏打平手,靠的可不只是高密王那点儿人手,也是有一大批人拥护他的。 然后这些人跟容睡鹤完全不熟,如果是高密王或者高密王世子坐上那个位子,他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自然少不了好处。 可是若上台的是容睡鹤……说句不好听的话,容睡鹤认识他们么? 凭什么给他们特别待遇啊? 所以一旦容睡鹤通过舒氏姐妹走捷径,那些人不管是出于阻止容睡鹤登基的考虑,还是出于取代玳瑁岛的考虑,总之首先就会对付玳瑁岛! 公孙夙想到这里就是一身冷汗:万幸容睡鹤思虑周全,没有被眼前的利益所蒙蔽,不然他要是朝给舒氏姐妹做嗣子去努力的话,只怕还没成功,玳瑁岛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定了定神,他才继续问,“就算有崇信伯的里应外合,但即使集齐海上之力,又拿下春波湖水师,暂时控制长安篡位,倒是可行。然而只要北方的北疆军挥师南下……我估计是抵挡不住的。” 公孙夙苦笑了下,“毕竟,虽然一代人过去了,但无可否认,国朝如今最强大的军队,还是周大将军当年一手打造的那支转战南北的雄师!” 第四百二十七章 池鱼之殃 容睡鹤闻言,坦然点头:“国朝兵权之争,首看北疆。不然高密王跟孟氏,何以会各自派遣亲眷,在北疆军中勾心斗角这许多年?不过虽然在北疆军中,我到现在还没有似崇信伯那样的可用之人,但老师也有所遗泽。” “你的才干,我是不怀疑的。”公孙夙皱眉道,“关键是,无论高密王还是孟氏,对于北疆兵权的染指,都是从周大将军去后就立刻开始的!” “而周大将军已经去了二十余年了,你到现在却还没有亲自抵达北疆,这……?” 他沉吟了下,小声问,“盛家老太爷当初颇受周大将军宠信,若你娶了康昭县主,老太爷兴许念在孙女儿的份上,会帮你一把?不过说实话:一来老太爷解甲已久,当初在军中的故旧,也不知道还剩多少了;二来老太爷归乡的时候尚在壮年,官职也不是很高。恐怕他就算想帮你,也是能力有限?” “大哥忘记宁威侯了么?”容睡鹤提醒道,“盛家老爷子确实解甲已久,当初的官职也不算高,但宁威侯却不然。即使他入朝之后为了避嫌,没再跟军中联系了,不过这都是表面上,私下里怎么可能一点后手都不留?究竟周大将军的例子可是他亲自看到过的!” 公孙夙叹了口气:“但他有儿子的,而且年纪跟你仿佛,也算才貌双全年轻有为,据说还由徐老侯爷手把手传着武艺,可见徐家还是希望那位世子继承家风的……到底不是每个人都能够像南风散人那样,将自家的东西慷慨分润他人的!哪怕有盛家老爷子的面子,这么大的事情,恐怕也是悬!” “徐文端是独子,徐家的几位长辈虽然对他非打即骂,看似十分刻薄,却没有一定要送他上战场的想法。”容睡鹤闻言摇头道,“我猜除了怕他有个好歹,他们老徐家就要绝嗣之外,估计就是周大将军跟宁威侯的遭遇,让老徐家不太敢走从武这条路了。” 他说道,“去岁我们才抵达长安的时候,似乎宁威侯夫妇误会了我的话中之意,就曾跟我暗示,我若想去北疆,他们可以为我铺路。” 公孙夙“嗯”道:“若是如此,那咱们的胜算又加了不少……不过这徐家对盛家似乎有些不真心啊?他们受够了朝廷对宁威侯的猜忌,所以舍不得让自家世子去北疆,却不反对你去吗?” “大哥也是见过徐文端的,还不清楚他的性情吗?”容睡鹤倒不这么想,“此人虽然风流成性,但为人其实不坏,城府也是有限。他要是去了北疆,可是未必应付得来是一个。本来朝廷就在猜忌宁威侯了,如果宁威侯再把儿子送去军中,这岂不是坐实了他心怀不轨、妄图把持大军的罪名?!” “要说这年纪就自忖应付得了这会儿的北疆军,也确实只有你我这样的经历了。”公孙夙点头,“不过二十年之久的经营,终究也不可小觑!” 容睡鹤笑道:“大哥放心,我那老师,经营又岂止二十年?” 这晚他们一直商讨到天色将明,担心洛郡守等人醒来之后发现自己不在,他才与公孙夙告别,打算返回精舍。 临走前,公孙夙问他:“你说的计划,确实有洛郡守以及他背后的洛家支持最好,但洛郡守如果一直不肯答应的话……?” “他会答应的。”容睡鹤眯起眼,“江南不似南风郡,没有三大势家,统共就两个望族:高家跟洛家。高家家主一早娶了武安侯嫡女,属于上了孟氏的船的;洛家却迟迟没有选择,以至于族中近年朝官寥寥,还都是不紧要的位子。这么下去,此消彼长,江南迟早会成为高家一家独大,这对于洛家不是什么好事儿。” “当然洛家毕竟经营多年,即使高家有孟氏做依靠,一时间也不好拿他们怎么样。” “问题是,高家家主唯一的嫡子,高承烜,因为卷入武安侯膝下两个嫡子的矛盾,被表哥亲手打断了腿又毁损了容貌,以会元的身份缺考殿试,从此与仕途无关!” “高承烜只比我小一岁,今年已经十九岁了,他是父母最小的孩子。就算其父现在立刻纳妾,还能不能再生个儿子出来也很难说!” “就算生出来了,谁能保证会跟高承烜一样,天资聪慧,二十岁不足就能争夺状元?” “毕竟一家之中,兄长聪慧而弟弟愚拙的事情不少见。” “最重要的是,陛下已经年过半百,还成天沉迷声色之中!” “哪怕陛下暂时没有流露出随时会驾崩的样子,却也没人指望他能再活个二十年。” “所以高家家主高且仪是没有办法通过栽培个金榜题名的亲生儿子,来取得这些年来支持孟氏的回报了。” “那么他接下来会怎么做?” 公孙夙思索了会,也眯起眼,笑了,“要么索性跟孟氏翻脸,不再给孟氏任何支持;要么就是……加大支持!我想那位家主怎么都会选后者的。” 原因很简单,跟孟氏翻脸的话,且不说高家有没有这个资格,就说高家之前已经给孟氏做了那么久的钱袋子,这会儿闹翻,已经投入的钱财就全部打了水漂。 血本无归还要承受孟氏的打压,这么傻的事情,哪怕高且仪做的出来,高家其他人也不会答应的! 至于说为什么要加大支持,却是因为高承烜失去出仕资格的缘故了。 本来高承烜金榜题名,凭借着父族钱袋子的地位,以及与武安侯的血脉之亲,不难在入仕之后一帆风顺,这既对壮大孟氏有好处,也是给予高家的回报……之前容睡鹤派人偷听他跟孟归羽说话,就证明了这一点:武安侯甚至为这个外孙争取到了孟氏全力以赴的支持。 只可惜孟家彦一个“为妹妹出头”的理由,将这本该平步青云的表弟给毁了。 这么着,高承烜没法做官了,孟氏对于高家的回报,至少对于高且仪跟孟碧晨夫妇来说,这份回报从此将很难体现在政治上面。 而其他方面的话,高家要么根本不缺,要么就是不算太缺。 毕竟同为江南望族,人家洛家宁肯暂时放弃仕途都不站队,高家却是家主亲自娶了孟氏女,足见他们对于权势的追求。 所以高承烜出事后,高且仪夫妇在震惊难过愤懑迁怒报复等情绪之后,需要考虑的就是……如何继续谋取他们这一支在权势上的回报? 如公孙夙所言,当然是加大支持。 不过这次就未必是支持整个孟氏了,而是,支持武安侯的嫡次子的可能居多。 毕竟高且仪夫妇不知道高承烜的悲剧,溯本追源乃是打了盛惟乔的主意,只道儿子是因为孟碧晨在两位胞兄中间更亲近二哥,导致大哥的长子孟家彦担心高承烜金榜题名之后会壮大叔父一脉的势力,从而在殿试前夕,设局坑了表弟。 由于武安侯夫妇的阻拦,高且仪夫妇非但没能拿孟家彦怎么样,还因为再三想找盛惟乔麻烦的缘故,被太后亲自下了逐客令,仓促退回江南。 只看这夫妇俩当初对盛惟乔几个的报复,就知道,迁怒都这么出手歹毒,对于他们认为的罪魁祸首,哪怕是他们的亲戚,又怎么会手软?是以不管是出于报仇还是出于谋取回报,接下来高家都会全面倒向孟二公子孟伯美,以期让孟伯美对武安侯世子孟伯慎取而代之,从而为高承烜一雪前耻的。 “虽然因为高密王的缘故,孟氏这会儿必然力求团结,武安侯即使更喜欢次子,也不会在这眼接骨上换世子,以免动摇人心。”容睡鹤颔首道,“但等孟氏跟高密王的胜负分出来之后,可就不好说了!所以武安侯世子,也不会坐以待毙!” 公孙夙笑道:“难怪你有把握说服洛郡守。” 又说,“洛家要倒霉了。” 武安侯世子孟伯慎想抗衡有胞妹妹夫以及父亲偏爱支持的胞弟,不是说说就行了的。首先一个就是得有钱,不然凭什么笼络人手?没有人手,难道事事躬亲?那样的话,不定当今天子还没死,他自己先累死了……再说他自己也未必什么事情都做得来。 而孟氏最大的钱袋子就是高家,高且仪夫妇为了儿子的仇恨,就算会继续给整个孟氏提供钱财上的支持,这种给予一个家族的东西,孟伯慎上面又还有两位伯父以及亲爹在,能分到的也是有限。 何况说不准高家还会利用经商上的优势,打击他这一脉的产业。 手头拮据之下,孟伯慎哪里能跟胞弟斗?因此开源势在必行。 而高密王跟孟氏争斗了三十来年,怎会不明白钱袋子的重要性? 举国能插脚的财路,基本都被瓜分掉了。 没被染指的,比如说南风郡,天高皇帝远的,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来捞得到钱的。 不然分分钟来个海匪攻城,又或者民乱之类……钱没弄到,倒叫政敌抓了一堆把柄,可是搞笑了。 如此跟高家同处江南,近年又没出什么有权势的高官的洛家,差不多是给孟伯慎量身定做的目标了。 公孙夙推测孟伯慎有八成可能……不,没准这会儿他就已经在下手针对洛家了。 但还是有点担心:“你确定洛家一定会选择咱们?万一他们也投靠孟氏呢?” 容睡鹤摇头道:“不可能的。孟氏那边已经有高家了,高且仪还娶了武安侯的女儿孟五小姐。而孟五小姐的同辈姐妹们,这会儿不是子孙满堂就是已经出阁,再不就是出了岔子等着远嫁到这辈子都回不了故乡的地方去。” “所以洛家如果也投靠孟氏的话,且不说论先后就输给了高家,哪怕也娶孟氏的女孩儿来拉近关系,却也要低了高且仪一辈!你说洛家会甘心?” “倒是高密王这边,他的财源来自于先帝遗泽,而非具体某个亲眷或者臣下,正缺一个类似的角色。” 公孙夙舔了舔嘴唇,不无遗憾:“能想个法子,不让洛家投靠高密王,而是投靠咱们么?” 要是容睡鹤跟高密王关系好,他顶多心里这么想想,还不至于说出来。 但这会儿尽管没被告诉归途遇见的海匪是高密王所遣,却也看出容睡鹤对高密王毫无好感,父子之间关系只怕紧张,公孙夙也就把想法说出来了,“高密王膝下也有世子,洛家投靠之后,有什么好处,首先都是世子享受,然后才能轮到咱们……这可是江南望族,实打实的钱袋子!若是眼睁睁看着错失,我以后只怕都要睡不着了!” 这话一点不夸张,他们做海匪的,平日里烧杀抢掠尚且是刮地三尺呢,要他看着江南望族这么一大笔常人难以想象的钱财就这样失之交臂,落入高密王之手,自己这边顶多蹭点汤,能不心疼的翻来覆去、彻夜难眠吗?! 第四百二十八章 长辈们 容睡鹤打着游山玩水旗号筹谋大事的时候,南风郡城这边,盛惟乔已经依次到冯府、宣于府拜见过了。 因为冯氏现在距离产期已经没多少日子了,身子沉重,大家都不放心她出门,而盛兰辞既主外又主内也是忙的不可开交,所以这两次到外家、姨母家的请安,都是她一个人去的。 想到动用了冯家的底牌,盛惟乔到外祖父外祖母跟前时,难免心虚。 实际上冯老太爷也确实提到了这个事情:“这事儿乔儿你做的不对,我不是说你不该用,而是你既然知道冯家与两位舒娘娘有那么一段渊源,当初才到长安的时候,哪怕不亲自登门拜访,也该派手下送份厚礼过去,顺带提一提你们一行人才对!这样舒大人那边同女儿说了,上林苑重五宴,贵妃刁难皇后的时候,就算不喜你为皇后出头,听着你名字,事先有印象,也会更给你面子。哪怕最终没用上,所谓礼多人不怪,左右一点儿礼物咱们也不是出不起,未雨绸缪怎么也比临阵磨枪好,是不是?” 虽然冯老太爷说这番话的时候,语气很是和蔼,主要是提点,而非训斥,但盛惟乔还是臊的面红耳赤,低头道:“是我太笨了!” “你是出门少了,历练不够。”冯家老太爷在这个外孙女的教养上,立场其实是跟宣于冯氏一致的:就因为小女儿跟小女婿就这么一点骨血,怎么能不好好教?!绝对不可以放任啊! 但冯老太爷毕竟上了年纪,所谓人老心慈,他膝下又没有亲孙女,孙辈里唯一的女孩儿就是盛惟乔,哪怕知道怎么做才是对外孙女好,但见着外孙女的面,顿时心软,忍不住就跟盛兰辞夫妇一样惯上了。 最主要的还有…… “你这个老不死,说的什么话呢!?”老太爷才提点了外孙女两句,作为外祖母的展老夫人顿时就不高兴了,拍案骂道,“心肝这一趟出门,足足大半年才回来!可怜见儿的,人都瘦成什么样了?这才回来就来看咱们两把老骨头,你不说心疼孩子,居然还说那些有的没的,有没有良心啊?!” 说着就招手让盛惟乔到自己身边,搂着外孙女就心肝宝贝的疼上了,“哎哟我的心肝哎,瞧瞧这小脸,之前在家里的时候,粉嘟嘟的多水灵啊?这大半年不见,整个儿就清减了一圈!服侍你的人也真该死,这都是怎么伺候的?回头我得跟你爹娘说说,这样的刁仆可是留不得!” 展老夫人这么一说,底下俩做儿媳妇的乐氏跟伍氏,自然也要紧随婆婆之后。 一个说:“娘,您别担心!您仔细瞧瞧,乔儿是不是长高了?这是抽条子,所以现在看着瘦,回头好好补一补身子,还是会丰润起来的。” 另一个讲:“虽然说乔儿这趟出远门肯定吃了不少苦,但这会儿看着,气度却是又大方了不少!到底是进过宫见过太后、皇后两位娘娘,又封了县主的人呢!” 这俩舅母因为冯家上下的态度,以及盛兰辞的能力,对盛惟乔本来就十分宠爱纵容,场面上一直对这外甥女比自己亲生骨肉还亲切的。今儿个盛惟乔过来请安,言谈举止一如既往,甚至还因为占了冯家便宜,格外的小心翼翼,压根没有显摆“康昭县主”之封的意思,不免让她们越发有好感……说起来乐氏之前还想过将盛惟乔说给自己亲生的次子,但如今既知盛惟乔与容睡鹤的事情,自然是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 实际上就算没有容睡鹤,单凭盛惟乔得封康昭县主这点,乐氏也不是很看好亲上加亲了。毕竟平庸的冯致仪娶嫁妆丰厚的盛家小姐,还能说他到底也是冯家子弟,两人属于门当户对。 娶一位嫁妆丰厚还姿容秀美的县主,哪怕是表亲呢……乐氏虽然希望无法继承祖业的次子能够娶个陪嫁多的妻子,使得自己往后的孙儿孙女日子好过点,不至于在分家之后立刻身份骤降,但对于太过男弱女强,弱的还是自己儿子的婚姻还是不赞成的。 因此这会儿的乐氏已经完全放下了将外甥女变成儿媳妇的想法,却是完全将盛惟乔当亲戚晚辈看待了。 此刻与伍氏一块,你一言我一语的开导展老夫人,“而且时下也不作兴女孩儿太胖的,据说宫里头那两位舒贵妃,都是身子若柳的美人,您想哪有柳条长的比水桶还粗的?所以啊,乔儿现在正正好!倒比去年还更好看了呢!” “再好看,成天不在我跟前,我也看不到啊!”展老夫人听着这番话,却没有展眉,反而长叹一声,愀然道,“早先我就说过,我这把老骨头,看这孩子是看一次少一次了……孩子已经十六,也不知道接下来的日子,我还能看她几次?” 说着就落下泪来。 乐氏跟伍氏就是尴尬,倒不是觉得展老夫人不肯听她们的劝,而是看出展老夫人之所以这么说,就是不赞成盛惟乔嫁给容睡鹤……那样的话盛惟乔必然会离开南风郡,前往长安长住,那么展老夫人往后再看到外孙女的机会,真的是希望的渺茫了。 “外祖母您别这么说,我这会儿不是就在您跟前了吗?”盛惟乔也明白外祖母的意思,沉默了一会之后,柔声细气的哄道,“我保证我今天一天都在您跟前,叫您看个够!倒是您,别到时候嫌我闹您!” 展老夫人闻言,知道这晚辈心里究竟惦记着情郎,不愿意因为自己长留南风郡的,一阵悲戚跟失落就涌了上来,摸了摸她面颊,强笑道:“外祖母啊永永远远都不会嫌弃心肝的,却巴不得心肝你成天闹着外祖母呢!” 这天盛惟乔依诺在冯府待到掌灯时分才告退,中间又是甜言蜜语又是捏肩捶背,花了好大力气,才把展老夫人哄的重新喜笑颜开。 但目送她离开后,老夫人又伤感了,边跟冯老太爷一块朝后堂走,边就说着:“看到这孩子这么好,我是越发舍不得她离远了。” 之前冯氏才传出孕讯,宣于冯氏提议要弄死容睡鹤时,展老夫人是没有发表过看法的。 盖因那时候展老夫人虽然看容睡鹤也很不顺眼,要说杀他,却还是迟疑的。 但这会儿,老夫人却是后悔了,“要是那位郡王之前北上的时候……不那么顺利,兴许心肝也不会想着远嫁他乡?” “那是高密王的嫡亲血脉。”冯老太爷倒不这么想,他冷静提醒老伴,“还好之前饮露娘儿俩下死劲的护着他,没给咱们下手的机会。不然,只要咱们出手了,不管成功没成功,只怕这会儿都讨不了好!” 展老夫人不同意这个看法:“他是去了长安之后,因为容貌酷似亲祖母莫太妃,才教王府给发现的。要是根本不给他去长安的机会,高密王府哪里知道他?!” 冯老太爷笑道:“就算这样,你现在说也没什么用了。那位郡王已经跟生身父母团聚,爵位都封了……你顶多劝着点盛家,总不能现在派人跑去弄死他吧?” 哄着老妻,“反正饮露不是快生了?不管这一胎是男是女,回头咱们终归又有小外孙抱了,就算乔儿最终远嫁,咱们膝下左右也不会寂寞的不是?” 老两口絮絮叨叨的进了后堂,夜色渐深,这天也就过去了。 次日盛惟乔去了宣于府,她踏进宣于府之前,是做好了心理准备的。 毕竟相比使劲儿疼她的冯家,姨母宣于冯氏是少数会严厉呵斥她的人,宣于冯氏之前又三番两次的针对容睡鹤,所以今天这姨母无论使出什么样的手段来拆散她跟容睡鹤……盛惟乔觉得自己都没必要惊奇! 但实际上,宣于冯氏见到外甥女之后,喊了儿子媳妇孙子过来见了礼,却主要问了长安以及北上沿途的风情,末了感慨道:“我少年的时候,时常觉得冯府虽大,住久了也就那么回事,要是可以到处走走看看就好了。只是归根到底,也就在冯家和宣于家的各处别院走走,倒是底下随便一个管事出来,都比我去的地方远。不管将来如何,乔儿你这回走这么一遭,终归是件好事。不然到我现在这年纪,想去外面看看,拖家带口的,身子骨儿也没以前那么好了……即使排除千难万难出行,心情也不似当时。” 盛惟乔跟宣于涉夫妇都很赞成,围绕这个话题说了一会儿之后,因为小孩子忽然哭闹起来,宣于涉夫妇只好告罪带他下去。 看这情况,盛惟乔下意识的坐直了身子,暗忖就要来了! 结果…… 宣于冯氏一直到她告退,都没跟她说反对的话。 以至于盛惟乔感到非常的惊讶,甚至怀疑:“姨母她该不会又跟去年一样,觉得说服不了,不如自己动手……吧?” 她怀着这样疑惑的心情回到盛府,回朱嬴小筑之前,自是先到乘春台见冯氏。 到的时候,就见二房的姨娘若柳小心翼翼的坐在下首,见到盛惟乔进来,忙起身道:“县主!” “姨娘不必客气!”盛惟乔朝她摆了摆手,看了眼上头的冯氏眉头紧皱,就知道若柳过来说了为难的事儿了,不免有些不喜,这家里谁不知道自己亲娘都快生了,非要这时候来打扰吗? 坐下之后,不及接过丫鬟递来的茶水,就问,“大热天的,姨娘不在后院纳凉,过来这里是为了……?” 第四百二十九章 白家 若柳听出她话语里的不高兴,就有点紧张,不敢坐下,抄手道:“县主,若非妾身实在不敢擅自做主,又怕打扰了六公子的课业,断断不敢过来打扰的。但这事情实在是……” 她脸上露出一抹无奈,偷偷的瞄了眼冯氏。 冯氏会意,先说:“你坐下来说话吧,乖囡到底只是晚辈,又是你们看着长大的,何必见外?” 这才嗔女儿,“这事儿是我主动跟你三婶说,我来处置的,瞧你这一来就想当家作主的样子!” 当然说是这么说,冯氏还是很高兴女儿心疼自己的,意思意思的讲了她两句,算是给若柳圆场后,就说起事情经过,这经过其实就是一句话,“白家人听说娆儿在长安封得县主,想过去投奔她。” “这怎么行?!”盛惟乔一听就变了脸色,毫不犹豫道,“万万不可!” 虽然说白家是盛惟娆跟盛惟行姐弟的亲外家,但且不说他们那几个舅舅,可是干的出来家境殷实还撺掇妹妹兜搭其时有妇之夫的盛兰斯的事情,又在妹妹去后稍得补偿就放弃追究,可见这一家子的品行是多么的靠不住,去找盛惟娆,除了拖累她拖累她跟拖累她还能做什么;就说白家上上下下那么多人,都不要全部跑长安去,稍微去几个嘴上没把门的,谁知道会不会把盛惟娆早年的经历到处讲?! 要知道盛惟娆这会儿在长安可以出入如常,主要就是盛家带过去的仆从,都是经过挑选,没有那种不长脑子,擅自将主家紧要阴私事情朝外嘀咕的人。 但白家……谁会信他们能保住秘密啊? 就算保得住,八成也是要用这秘密要挟盛惟娆! “他们嘴上说说而已!”冯氏拿起团扇,笑着扑了女儿几下,“瞧你这急的……当真要北上去长安投奔娆儿,他们家又不是连路费都出不起,专门跑二房说去做什么?” 她脸色冷了下来,“这是找借口,打抽丰来的呢!” “娘是说,白家人其实不是真的想去长安打扰四妹妹,而是用这个借口,要挟咱们家给他们好处?”盛惟乔被气笑了,“凭什么?!咱们家是不缺这几个钱,但凭什么给这种人?!” 若柳在旁边欲言又止,冯氏注意到,朝她点头:“你说!” “……此番郡王护送县主归来,同行不是还有宜春侯吗?”若柳这才小声道,“这会儿外面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头,总之就是说,郡王曾与县主是兄妹,又念及旧情,牵挂大夫人,也还罢了!那位侯爷,怎么也千里迢迢的,顶着酷热之际,跑来咱们郡里?八成……八成是为了县主来的!” 盛惟乔跟冯氏对望一眼,都有点无语:这番传言且不管是谁讲的,还真有点误打误撞,毕竟郦圣绪南下对外的理由,可不就是看上了盛惟乔,打算死缠烂打么? “这么说,白家是以为,咱们家很想把乖囡嫁给宜春侯,所以这眼接骨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会满足他们?!”盛惟乔扶额,“他们到底是不是在南风郡土生土长的?我盛家人什么时候这么好欺负?!”虽然说这会儿盛兰辞不在,冯氏也没发表什么意见,但就盛惟乔对自己爹娘的了解,白氏若敢在自己的婚事上要挟,盛兰辞夫妇就能立刻送他们全家下黄泉! 还真以为南风郡三大势家是软包子呢?! 若柳苦笑了一下,说道:“兴许他们觉得,宜春侯不但是侯爵,还是长公主的独子,密贞郡王的表弟……咱们家迫不及待的想攀这门亲?” 虽然终结掉白氏跟盛兰斯感情的就是她,所以她对白氏也没什么敬畏的,不过在冯氏母女面前,若柳还是用了一种委婉的说辞,“毕竟各人有各人的想法。” 比如说,当初白家开着铺子,放在郡城里也是殷实之家了,却还是撺掇着白氏兜搭有妻有子的盛兰斯,要不是盛兰斯的原配敖氏娘家疼女儿,硬把敖氏接回去改嫁了,就凭盛老太爷的为人,那是绝对不会让白氏进门的! 这种卖妹求荣的人家,由己度人,认为盛家会心心念念的让盛惟乔做侯夫人,也不无可能? “你回去之后,叫他们想想清楚吧!”冯氏嘴角扯了扯,眼中却没什么笑意,说道,“大热天的,人一时间热晕了,说些胡话,也不无可能。” 若柳明白这话里的意思,就是给白家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如果白家接了这警告还不罢手,还想搞事情的话,冯氏就要搞他们了。 “大公子毕竟是敖夫人留下来的元配嫡长子,在老爷膝下的子嗣里身份最尊贵,也还罢了!”因为二房已经分出盛家,所以不跟祖宅这边碰面的时候,他们是单独排行了,盛惟德为大公子,盛惟娆为二小姐……当然现在是县主了,盛惟行是三公子,这样排下来。 若柳回去的路上,心下盘算着,“可是白氏那个没出阁就勾三搭四的贱妇,她的一双子女,怎么还老要压在我们头上?!偏偏还是盛惟娆先出头,居然封了县主!唉,早知道,我当初要是也生了个女儿就好了,年初时候设法让她也陪老太爷老夫人去长安,没准也能混个封衔?” 她对白氏没什么好感,毕竟当初白氏跟盛兰斯好的蜜里调油,就是因为她才闹翻了的。 之后若柳得宠的那段时间也还罢了,盛兰斯再次移情别恋后,白氏作为二房主母,可没少磋磨她。 要不是她还有点手段,且盛家主事的老太爷以及盛兰辞夫妇,都不喜欢后宅太乱,使得白氏心有顾忌,只怕小命都难保。 所以若柳对于白氏的死是很高兴的,当然也不会希望白氏的一双亲生子女过的太好,尤其是比她跟她儿子好。 这会儿领了冯氏之命,回到二房的府邸后,命人请了白家人到跟前,就冷冰冰的说道:“大夫人亲自发的话,让你们说话做事之前都想想清楚!别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她心里巴不得白家人因为失望,又或者因为恼怒,不依不饶的闹起来……那样冯氏绝对不会放过他们。 然后白家毕竟是盛惟娆跟盛惟行的亲外家,倘若冯氏真把他们怎么了,很难不对盛惟娆姐弟也生出疏远与防备之心的。那样的话,就算盛惟娆封有县主,这姐弟俩也未必就能得势! 只可惜若柳的主意打的不错,但白家人当初既然是连白氏的死都不敢追究的,这会儿听了这话,虽然生气,但说了几句风凉话之后,却也就悻悻的走了。 至于说一怒之下把盛惟娆早年经历去告诉宜春侯? 别闹了,他们是南风郡土生土长的,最清楚盛兰辞夫妇的手段,怎么可能当真做这样的蠢事?! “不过惟娆是绝对不能让她顶着县主的名头在长安嫁人的。”白家人私下里商议,“她亲娘从前还在的时候,可是透露过,单是宣于家老夫人为了息事宁人给的银子就有五万两!这么大的一笔银子,咱们不知道也还罢了,知道了,哪里能落在外人手里?偏偏这小丫头出事之后变了个人似的,跟她说了多少次,外人不可靠,还是亲上加亲好!她就是不听!” “如今人在长安,还封了县主,只怕是越发要眼高手低,想在长安拣个高门出阁了!” “可她也不想想!”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她早年的经历,更是南风郡上下,乃至于附近几个郡,谁不知道啊?!” “这样还要去嫁高门,这不是自己不懂事么?!” “所以还是想法子让她回来,在郡中出阁的好……哪怕不嫁进白家呢,嫁个父母双亡没什么亲眷的老实小子也好啊!” 只不过你一言我一语说的热络的时候,有人不冷不热的提了句,“但盛家大夫人都说了那样的话了……你们谁敢去长安宣扬惟娆的事情?!没人去说她那些过往,人家长安人又不知道,看着她随了她娘的好容貌,又封有县主,不定就欢欢喜喜的抬了她过门了呢?那样的话,咱们还能如何?” “……”白家人顿时面面相觑,这人就冷哼:“都不敢,那还是散了吧!说来说去,那五万两银子咱们根本就弄不到!” “也不一定!”就在众人神色怏怏,当真打算散了的时候,却听一人迟疑道,“咱们不敢去长安做什么,但……有人敢啊!” 白家人顿时来了精神:“谁?!” “你们忘记盛家那位被赶出家门的姑夫人了?”提议的是白氏的一个侄子,也是白家之前推荐给盛惟娆做夫婿的人选之一,叫白贺的,这会儿就说道,“就是早年跟人私奔,经盛家大老爷多方斡旋才被接纳做正室的那个。我听表妹表弟跟前伺候的人私下议论,说那位失了宠,在桑家过不下去,年初时候又跑回来了,经过盛家老夫人的说情,还进盛府住了段时间。但后来不知道怎么得罪了盛家大老爷跟大夫人,压着老夫人把她们母子给送走了……但毕竟是老夫人的亲生骨肉,所以送的也不算远,就在邻郡,老夫人名下的一个庄子里养着!” “那可是盛家老太爷的亲生女儿,盛家大老爷的亲妹妹,她去搞风搞雨,盛家难为还能跟对待咱们一样对待她?” “尤其听说那位对盛家只肯把他们母子养在庄子上非常不满意!” 第四百三十章 再次打翻醋坛子的亲爹 白家人经过短暂商议,很快决定使用白贺的建议,撺掇盛兰泠去长安找盛惟娆的麻烦。 虽然这么做,一旦被查出来,盛家肯定饶不了白家,但相比让白家人自去长安,终归转了个弯,安全多了。 何况盛兰泠本来也不是多么聪明的人,不然怎么会在夫家站不住脚灰溜溜的跑回娘家求助,这样的境况里,还得罪当家的大哥大嫂?这么个摆明了不长脑子的女人,干出再糊涂的事情来,也不奇怪……白家人只要隐藏好身份,扫除掉痕迹,未必不能让她一个人扛下所有罪名,自己置身事外! 归根到底,盛惟娆手里至少五万两银子的好处,白家委实难以割舍。 哪怕为此冒点险,他们觉得,也是值得的! ……盛家那边是早就把盛兰泠给忘记了,毕竟明老夫人虽然就把人安排在邻郡,但也是保证会软禁好女儿、外孙的。 而盛兰泠母子为桑家所厌弃,娘家这边不予理会的话,也没人想到他们还能翻出什么风浪来。 所以冯氏听若柳回报,说白家人嘀咕了几句就没动静了,也就不再关注。 毕竟她距离产期真没几天了,白家针对的又只是盛惟娆跟盛惟行,虽然冯氏对这俩侄子侄女也是关心的,到底不能跟自己亲生骨肉比,不可能说时时刻刻的挂在心上,见敲打有效果,遂抛之脑后。 过了几天,游览灵犀山的一行人回来,在城中最出名的酒楼里一块吃了顿饭后,洛郡守等官员算是结束了作为地方官对远道而来权贵的礼节性招待,自回衙门;容睡鹤跟郦圣绪则返回盛府客院。 盛惟乔因为想起来沈九娘的事情,这几天都在翘首以盼,听说人总算回来了,迫不及待的跑去前院。 这情况在其他人看来,却是女孩儿一门心思系在容睡鹤身上,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冯氏就很烦躁,跟肖氏诉苦:“瞧孩子这热络的样子,我真不忍心拒绝她!可是密贞的家世……我真是想想就觉得头大!当初怎么就鬼迷心窍的让乖囡跟他多亲近了呢?!” “大嫂,您现在最要紧做的,就是安心养胎,等日子到了,给乔儿生个健健壮壮的同胞手足!”肖氏安慰道,“毕竟您想啊,不管乔儿以后嫁给谁,这在婆家人眼里,有亲兄弟撑腰终归不一样的。” 又说,“其实咱们乔儿打小就有福气,且不说赶上您跟大哥这样的父母,就说您两位之前愁她没个同胞兄弟作伴,这会儿可不是就要生了?可见这孩子命好,生来就是无忧无虑什么也不缺的!就算暂时缺,那啊也是迟早会补全的事情!注定一辈子没灾没患,逢凶化吉!” 冯氏叹息道:“这小祖宗……我真想以后都不喊乖囡,改喊祖宗了!” “妩儿闹起来我也是这样想的。”肖氏给她倒了盏温水,笑道,“要不怎么说儿女都是债呢?” 她们妯娌这儿互叹亲娘不好当的时候,前头的盛兰辞心里那叫一个酸涩! 本来盛兰辞作为主事人,基本就没有清闲的时候。 自从冯氏有喜以来,连贤内助也没有了,他就更忙了。 前两天宝贝女儿远道归来,为了腾出半日空去码头接风,直接攒了一堆事情,到现在都没赶完呢,这两天盛惟乔先后拜访了冯府跟宣于府,跟着就是在后院陪亲娘,父女要见面,都是盛兰辞回去才碰的上。 结果!!!!! 这会儿容睡鹤那混账才回来,女儿就连女孩儿家的矜持都不管了,兴冲冲的一头跑出来……盛兰辞想到这里就忍不住面容狰狞,恨不得立刻将容睡鹤套麻袋乱棍打死然后绑石头沉海!!! “乖囡,快过来坐!”但所谓输人不输阵,正在询问容睡鹤三人灵犀山一行可顺利、游览可满意的盛兰辞,看到女儿进门来,只觉得八百缸醋都打翻了,迅速反应,抚着短髯,笑容可掬道,“是不是才从书房过来的?” 说着不等盛惟乔开口,就转对容睡鹤几个,重点是容睡鹤说,“我家乖囡就是孝顺体贴!难怪人家都说女儿贴心!我跟你们讲啊,自从乖囡回来之后,除了去她外家跟姨母跟前拜见了一回,剩下来的时间,不是在后院陪她娘,就是来前院孝顺我!你们看看,这会儿我来了这边,忘记跟她说了,未想乖囡硬是从书房一路找了过来!我有这么个女儿啊,人家给我十个儿子都不换!” 正要说自己想找容睡鹤问事情的盛惟乔:“……” 爹,我对不起您! 因为听说您去码头接我积压了不少事情,我担心贸然去您书房会打扰您,所以这段时间,压根没来过前头,更不要说专门过来孝顺您! “爹,这都是应该的!”迎着亲爹“乖囡你要还是爹爹的心肝宝贝你看着怎么接话吧”的眼神,盛惟乔默默咽了把眼泪,露出一个乖巧懂事的笑,“毕竟您可是我亲爹!我不体贴您跟娘,体贴谁?” 旁边盛兰梓笑眯眯的凑趣:“乔儿,三叔有份不?不指望跟你爹娘一样,也稍微体贴下三叔三婶呗?” “这当然了!”盛惟乔忙道,“三叔三婶对我那么好,我哪儿能不孝顺不体贴您两位呢?” 他们一家人和和乐乐的气氛非常融洽,这边郦圣绪暗搓搓的凑到容睡鹤耳畔,小声道:“表哥啊,你惨了!不,应该是你完了!肯定盛家大老爷趁你不在的这几天,软磨硬缠的,把康昭哄的决定什么都听家里人的,那么盛家大老爷要她别嫁给你,她肯定也答应了!我估计接下来盛家没准会借口他们大夫人要生产,下逐客令把咱们都赶走!” 见容睡鹤脸色一僵,他叹着气,同情的拍了拍这表哥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所以,表哥你快点想想办法,咱们要是在盛府混不下去,回头住哪?” “要是你这乌鸦嘴当真说中了,我就把你卖给海匪,换了银子去弄地方住!”容睡鹤黑着脸,狠狠瞪了他一眼,冷笑着低声道,“你再啰嗦一个字试试看!” 郦圣绪讪讪的收回手,小声嘀咕:“你让我闭嘴有什么用?康昭反正怎么看都是更看重家里人的想法……这也难怪!朝夕相处了十几年的家人,是外人能比的么?换了我我也听我娘的!” 这时候盛兰辞跟盛兰梓结束了逗弄盛惟乔,转过头来,表兄弟立刻正襟危坐,仪态特别端庄! “乖囡,爹跟你三叔这会儿同郡王还有侯爷有话要说,你先回去陪你娘吧,爹过会就去看你们母女!”盛兰辞心中扬眉吐气,一脸打了胜仗的趾高气扬,和颜悦色的跟女儿说,“爹方才叫人出去买你爱吃的栗子糕了,就是上面撒了瓜子仁儿的那种。” 盛惟乔:“……” 这么热的天,成天抱着冰碗都舍不得撒手,谁想吃热腾腾的栗子糕! 最重要的是……我过来的真正目的都还没开口啊! 但看着亲爹满脸“乖囡你不给爹面子信不信爹死给你看”,女孩儿纠结的扫了眼容睡鹤,还是硬着头皮配合的起身,“天热,爹还有三叔,你们多喝点凉茶……我先走了!” 盛兰辞特别满意女儿走的时候就叮嘱了自己跟盛兰梓,压根没提容睡鹤与郦圣绪! 生怕容睡鹤没注意到,等盛惟乔走的完全不见影子了,他才装模作样的说道:“这孩子!明明郡王跟侯爷都在,也不知道问候声……唉,也是我太惯着她了,郡王,侯爷,您两位可别跟她计较!” 郦圣绪立刻笑眯眯的看容睡鹤。 容睡鹤阴恻恻的扫了他一眼,转向盛兰辞,顿时笑的谄媚:“正如爹所言,乖囡囡这么好的女孩儿,别人家十个儿子都比不上!爹特别疼她都是应该的!正所谓父慈女孝,说的就是爹跟乖囡囡啊!” 他这么说的时候心中冷哼,自己这表弟难为还以为自己会跟盛兰辞对着干不成? 这可是乖囡囡的亲爹,这亲爹要是跟自己爹一样坑,也还罢了,但人家对女儿简直不要太掏心掏肺,就是自己跟乖囡囡,要没这爹,八成都不可能的。 他就是脑子进了整个七海的海水,也不可能说蠢到跟这爹作对好不好? 不就是做低伏小吗?! 不就是看着他见缝插针的炫耀乖囡囡到底跟他更亲吗?! 不就是……反正只要能把乖囡囡娶到手,这种小事完全不值一提! 他可是做好了不要脸的准备南下的! “……这小子真是太狡猾了!!!”看出他心思,盛兰辞嘴角一抽,暗道,“老子还指望他流露点吃醋或者委屈的意思,好借题发挥,谁知道他压根不给老子机会?!” “我家乖囡当然是最好的。”盛兰辞定了定神,继续说道,“所以我们夫妇早就想好了,要一辈子留着她在身边,成天的看着才好!” 郦圣绪继续看容睡鹤,眼中满满的都是“幸灾乐祸”四个字,想知道这表哥这次该怎么回答? 奉承?委婉劝说? 好像都会落进盛兰辞的陷阱里去吧? 第四百三十一章 生产 “爹说的是!”然而容睡鹤闻言,丝毫没有流露出失望或者反对之色,反而一脸恭顺的说道,“乖囡囡这么好的女孩儿,换了谁都舍不得她的。” 见状不止盛兰辞跟郦圣绪一怔,连底下的盛兰梓都有点愕然:你都亲自跑过来了,居然这么轻易就罢手? 还是说你就有这么喜欢我女儿,愿意为了她从此长留南风郡,不回长安了? 不想容睡鹤说到这里顿了顿,跟着露出越发恭敬顺从的神色,道,“说起来,之前我们跟屠世叔会晤的时候,世叔对爹爹可以说非常的想念,时常感慨爹爹当年若不曾致仕,这会儿您两位想必都在长安把臂而游了……噢对了,祖父祖母都是老当益壮,这些日子,出入宴饮,很是自在。唯一的遗憾,就是一家子分割两地,未能团聚呢!” “………”盛兰辞沉默了好一会,才忍住搬起桌子砸到他脑袋上去的冲动! 虽然说早在三年前,他跟冯氏为了女儿婚事商议的时候,就想过如果女儿远嫁的话,就把南风郡这边的产业收拾收拾,跟着女儿走! 但这种事情,自己想归自己想,姓容的这小子主动提出来让他们夫妇跟着去长安……这是什么意思? 娶了他们老盛家的女孩儿还不算,还想把老盛家的主事人跟内当家都打包带上?! 但就在盛兰辞想露出个狰狞的表情时,容睡鹤又柔声道,“就连两位弟弟,最近课业也有了极大的进步。” “当真?!”这话说出来,盛兰辞还没什么表情,盛兰梓已经面色惊喜的问了,盛家这位三老爷打小受父母忽略,本身也没什么本事,所以早早就歇了争强好胜的心思,只守着妻子儿女过日子,他也没其他野望,就是指望儿子读书有成,让自己跟着风光一把。 这会儿听到这话,顿时大喜过望,连声问道,“郡王,我家彻儿,最近念书当真有了长进?” “长安乃是国朝帝都,其中菁英云集。”这次却是盛兰辞开口了,淡淡道,“所谓耳濡目染,德儿、彻儿都是打小没离开过南风郡的,见识自然有限,到了长安之后,开拓眼界,增长见闻,心境跟胸怀必然都有所提升……课业进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微微皱眉:容睡鹤先委婉劝他跟冯氏以后前往长安,这会儿又提盛惟德跟盛惟彻的课业,意思很清楚,就是提醒他,南风郡文风不昌,长居于此,做生意没问题,娇养女儿也没问题,但若想栽培个科举有成的儿子,却不见得合适了。 毕竟虽然说是天才在哪里都能出头,可是为人父母的,不管膝下子嗣能力如何,谁不希望给孩子提供一个尽可能好的环境? 当年孟母三迁,就是世人皆知的例子。 而即将临盆的冯氏,没意外的话,这次是会生下男嗣的。 但…… 看了眼神情温驯的容睡鹤,盛兰辞暗自撇了撇嘴角:就这么上这小子的钩,他一张老脸朝哪搁?! ……盛惟乔不知道自己离开后,亲爹跟容睡鹤之间的过招,回到朱嬴小筑,就招手喊了个小丫鬟到跟前,吩咐道:“你去前头看着点,等没人的时候给密贞带句话,让他去花园里的翠陌水榭等我!” 小丫鬟屈了屈膝,乖乖儿的去了。 片刻后,也乖乖儿的被细泉拎回来了。 细泉笑眯眯的说:“县主,夫人觉得,天这么热,花园里还是少去的好,免得大太阳把您给晒黑了,您说是不是?” “……”盛惟乔无语片刻,叫左右且退下,自己凑到细泉跟前,小声说,“姑姑,你们可不要误会啊!我约他是有正经事情呢!” 细泉笑容不变,说道:“奴婢也有正经话要带给您呢:夫人这会儿离生产没几天了,大夫也好,像三夫人那样的过来人也罢,都说这会儿最要紧的,就是让夫人开开心心、欢欢喜喜,不要有任何操心的事情!所以顶好什么都顺着夫人……县主您觉得如何?”盛惟乔还能说什么? 她倒是相信这会儿去跟冯氏说自己找容睡鹤,乃是为了打听沈九娘的下落,冯氏一准会答应。 但这样的话,冯氏的心情会不会受到影响? 这年头妇人生子,坊间都说是半只脚踏在棺材里。 尤其冯氏今年已经快四十岁了,在生过盛惟乔之后,就再没怀上过。 这情况生产,谁能不替她捏把汗? 要不然,盛家做什么将南风郡最好的大夫杭蘅芳请在府里长住? 就是盛惟乔之所以从长安赶回来,说是因为冯氏就她一个女儿,她不在跟前怕生产时分心惦记,实际上,老太爷之前催促孙女南回,也暗存了万一冯氏有个闪失,好歹让母女俩见上最后一面的打算。 这不是盛老太爷诅咒儿媳妇,是这时候这样的事情不说家家户户都有,却也不少见……最现成的例子就是盛兰辞的亲娘、老太爷的原配艾老夫人。 所以盛惟乔见细泉抬出冯氏即将生产这个问题来,只能乖乖儿的闭嘴了。 在这南风郡的盛家祖宅里,盛兰辞夫妇想隔离开盛惟乔跟容睡鹤,乃是轻描淡写之事。 当然以容睡鹤的实力,夜半潜入朱嬴小筑不难,但以前也还罢了,这次他是来求亲了,又知道准岳父跟准岳母都不是省油的灯,自己看中的小祖宗吧却心眼不多不说,对亲爹亲娘更是信任无比。 他就不敢再做这种擅闯闺阁的事情了…… 因为万一盛惟乔在盛兰辞夫妇面前说漏嘴,又或者盛兰辞夫妇自己埋伏了什么暗手发现了,这本来就不赞成这门亲事了,还不得越发反对? “小不忍则乱大谋!”容睡鹤默默的告诫着自己,在帐子里再次翻了个身,唉声叹气的数着冯氏生产的日子,毕竟这会儿盛家上下都是一副“天大的事情也等大房真正的男嗣落地后再说”的样子,正做低伏小的他哪里敢强行说提亲的事情? 说不得只能等了。 不止他在等,盛惟乔也心急:“照爹娘这会儿的意思,在娘生产之前,都不想让我跟容睡鹤见面了啊!那我要到什么时候才能问到小乔的下落?!” 她有心去跟盛兰辞讲,但这天专门沏了壶茶送去书房,却见这爹忙的简直就是个陀螺了,实在看着都心疼,哪里舍得再给他多事? 所以最后不但什么事情都没说,还给他端茶倒水捏肩捶背了会才离开。 当然女孩儿不知道的是,她一走,盛兰辞虽然也忙,却远没有她看到的那么忙了,还有空挑眉跟心腹大管事盛福说:“怎么样?我就说我家乖囡不是那种见着情郎就忘了爹娘的人,这不,专门来书房看望尽孝,半个字都没提那姓容的!” 盛福暗道:“还不是您方才听腿快的小厮先跑过来禀告县主朝这边过来后,立刻叫咱们跟您装出一副日理万机的模样,这情况县主但凡还有一点点良心,哪里还好意思提密贞郡王?!” 但嘴上还是说:“这是当然的!就老爷您跟夫人疼县主的程度,县主的心目中,最重要的肯定是您跟夫人,密贞郡王算什么?” 盛兰辞满意的点了点头,但想了想又头疼,叹息道:“她跟那姓容的的事情……唉,算了,反正总要等她弟弟落地之后再说!” 一时间大家都全心全意的等起了冯氏,而盛惟乔一行人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六月下旬了,容睡鹤跟郦圣绪被官府招待着去了趟灵犀山,时间直接到了近七月。 如此流光飞逝,转眼就到了七月十八。 这天早上,嗯,不算太早,还没到午时的那种,盛惟乔正在乘春台,陪着冯氏说话。 冯氏兴头上讲起了盛惟乔小时候的一些趣事,细泉跟一群丫鬟都听的津津有味,作为被打趣的盛惟乔却感到有点不好意思,娇嗔着不许她继续说下去。 “你不让我说啊,我偏要说!”冯氏故意道,“不但现在说,回头你成亲之后有了孩子,到我这外祖母跟前撒娇,我少不得也要跟他们说点秘密!” 盛惟乔正要作出一个恼羞成怒的表情,不意冯氏忽然脸色一变,下意识的捂住肚子,对细泉道:“我……我好像要生了?!” 这下子本来轻松的氛围顿时无影无踪,所有人都神情慎重的行动起来! 首先将冯氏送入早就准备好的产房,这产房不远,就在旁边的跨院,盛惟乔头一次遇见这种事情,要生的还是自己亲娘,顿时煞白了脸色,慌慌张张的跟了过去……才进门就被细泉一把推到回廊上:“县主,您一个没出阁的女孩儿,怎么好进产房?快点出去!” 跟着被安排就住这跨院的三个稳婆赶到,其中两个先进去看情况,还有个却扫了眼盛惟乔,见她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就是一皱眉,将细泉拉到旁边叮嘱:“这位县主既是大夫人的亲生女儿,母女连心,大夫人生产,她必定担忧,还是请到远一点的地方去比较好!” 她压低了嗓音,“毕竟其他不说,单说这县主的年纪,距离出阁也没几天了,万一这会儿留下来,被等下的动静给吓着了,将来到了她自己生儿育女的时候,还没发动就怕了,这……?” 细泉顿时凛然,谢了她的提点,跟脚叫了俩婆子,直接把盛惟乔撵出跨院不说,还想索性送她回朱嬴小筑去! 这么着,前头正在商讨生意的盛兰辞以及盛兰梓夫妇,接到消息匆匆忙忙跑过来时,就看到了在跨院外跟婆子推推搡搡、哭哭啼啼的盛惟乔。 “这是怎么回事?!”盛兰辞当场就怒了,上前拿帕子给女儿擦脸,质问那俩婆子,“夫人发动,你们不进去伺候着,反而在这里欺负县主?!” 俩婆子吓的赶紧跪倒:“大老爷,奴婢们怎么敢对县主不敬?是细泉姑姑吩咐,要送县主回朱嬴小筑,等大夫人那边有了结果才许出来的。” 盛兰辞虽然心疼女儿,却不糊涂,一听是妻子的陪嫁细泉的主意,就知道必有用意,忙给肖氏使个眼色,让她帮自己暂时哄着盛惟乔,自己抽身入内去找细泉询问。 待听细泉三言两语说了缘故,盛兰辞觉得很有道理,但这种担心毕竟是不吉利的,他觉得直接跟女儿说了不太好,又怕肖氏拉不住盛惟乔,索性派人到大门口去等冯家跟宣于家的人。 最后是宣于冯氏领了这差使,没去跨院等妹妹生产,而是找借口拖着盛惟乔到朱嬴小筑去等消息:“我盼了这么多年,就是希望你娘能够给你生个兄弟,这样我也就不必再替你们母女操心了!这会儿结果即将出来,我倒是想在产房外守着,但大概是关心则乱,这会儿想到待会的结果,竟忍不住心口疼!所以乔儿还是带我去你屋子里坐会吧……免得我等会支撑不住,被你娘听见,心里牵挂!” 盛惟乔尽管很想在跨院里陪着亲娘,但也不好不不管姨母,于是将她带到了朱嬴小筑。 到了地方之后她想扔下宣于冯氏走来着,却被宣于冯氏死死抱住:“乔儿你别走啊!你这一走,姨母一个人在这里,心里空空落落的越发害怕了,你得留下来陪着姨母!” 见盛惟乔迟疑,她马上举手按胸,“我觉得好难受……我……我……” “姨母您没事吧?”盛惟乔顿时大惊,连忙上去给她又是拍背又是抚胸,这下子当然就给绊住走不掉了。 只是宣于冯氏虽然拉着盛惟乔不让离开,心里也是急的很,一会儿想着冯氏时隔十几年、于年近四旬的年纪生产,会不会出岔子?一会儿又想着,虽然之前杭蘅芳说八成是个男嗣,可这一胎如果再是个女儿……宣于冯氏不是不喜欢外甥女,但盛家大房没有自己妹妹的亲生骨肉继承,她实在放不下心! 她这里七想八想的,脸色因为担忧越发的难看,倒叫盛惟乔以为姨母真的不舒服,不敢再提回去跨院的话,只抱着她,将头搁她肩上,闷闷的不作声。 姨甥俩好一会没说话,都在心中不住祈祷冯氏生产顺利。 第四百三十二章 长房嫡子 还好杭蘅芳不愧是郡中享誉已久的名医,他亲自住进盛府给冯氏早晚的调理不是白费功夫的。 这天冯氏是在晌午前有生产预兆的,从送入产房到盛家长房的嫡子降生,前前后后也才两个时辰不到……听着婴儿落地时响亮的嚎哭声,以及与此同时的稳婆迫不及待的“是位小公子”的报喜,守在产房外的展老夫人第一个喜极而泣。 一块过来的乐氏跟伍氏固然也陪着婆婆泪落纷纷,一向矜持内敛的冯老太爷,都忍不住背过身去,悄悄擦拭通红的眼眶:虽然说盛兰辞这个女婿不错,从来没有因为冯氏无子就亏待母女俩,反倒对女儿爱若珠宝,对发妻也是疼爱非常,但作为娘家人,在这个重视子嗣的世道,终究还是看到女儿生下外孙,才能够彻底放心。 他们这一家子哭了,盛兰梓夫妇也十分唏嘘,倒是盛兰辞,压根就没理会新得的嫡子,扒着产房的门,一迭声的问着冯氏,里头稳婆连说了两遍冯氏没事儿,只是乏力,暂时开不了口说话,他才松了口气,叮嘱好生照顾好自己妻子后,方搓着手,喜滋滋的看着送出来的儿子。 大红缂丝麒麟襁褓里包着的新生婴儿红通通、皱巴巴的,说实话挺难看的,不过一干人都跟看稀世珍宝似的,争先恐后的夸:“这孩子的眉眼,一看将来就是个不亚于父母的俊俏郎君!” “外甥方才的哭声那叫一个嘹亮啊,我看过那么多孩子没有一个比得上的,身子骨儿一定特别好!” “你这话说的,盛家老太爷当年可是在北疆杀敌过的,他老人家的嫡孙,身子骨儿能不好吗?咱们看看盛家的几位公子,哪个不是身强力壮?” “瞧这眉毛,这鼻子,是不是特别像我?”一开始,看老伴跟俩儿媳妇围上去,冯老太爷还端着长辈的架子站在旁边不作声,但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了会,心里实在痒痒的,忍不住也朝前凑了凑,“依我看,这孩子将来肯定也特别精明能干,能护得住亲娘跟姐姐!” “谁说像你了?”因为他辈分高,这么说了之后,大家自然都连声附和,但展老夫人不买账了,“明明就是像我!你看看这眉毛,这鼻子,怎么看都是传了我嘛!传我好,饮露就是像我,所以长的俊,像了你的话,啧啧……” 冯老太爷表示不满:“像我难道不俊吗?是谁当初跟我说,你爹给你说亲的时候,你之所以看上我,就是图我长的俊?!” 众人闻言,顿时都有点忍俊不禁,展老夫人脸上便挂不住的叱他:“老东西!当着孩子的面胡说八道个什么?” ……他们这里围绕孩子嘻嘻哈哈的,一时间哪里还想的起来其他事儿? 可怜宣于冯氏跟盛惟乔直到冯氏生产完半个多时辰后,还是细泉给冯氏收拾好了出了产房,去跨院的堂上给盛兰辞复命,见人群里没有宣于家的老夫人跟自家县主,随口问了句:“宣于家老夫人跟县主还在小公子的屋子里吗?可别叫她们待太久了,听杭大夫说,才出生的孩子,让他多睡睡的好,这样长的快,老是闹醒了不太好的。” 众人这才醒悟过来,赶紧派人去朱嬴小筑告诉。 所以姨甥俩气鼓鼓的进门之后,齐齐给盛兰辞甩脸色:宣于冯氏认为,自己主动给妹夫解忧,妹夫居然在外甥落地后就把自己也在焦急等消息的事情给忘记了!这摆明了就是过河拆桥! 巾帼不让须眉的宣于家老夫人,几时被这么扫过面子?! 而盛惟乔是觉得,自己莫名其妙的没能陪在亲娘产房外,已经非常的郁闷了,连自己有了弟弟的消息都拖到现在才得知……这是几个意思? 重蹈当年容睡鹤进门的节奏,上上下下都觉得大房既然有了男嗣,自己这个女儿就不那么重要了吗?! 盛兰辞自知理亏,对着大姨子跟女儿又是哄又是劝,百般讨好,最后还是冯老太爷跟展老夫人人逢喜事精神爽,在旁给他说了情,姨甥俩才勉为其难的饶过他,蹑手蹑脚去看新生儿了。 从来没见过才落地的孩子的盛惟乔,见到同胞弟弟的第一眼,心都凉透了:“这么丑?!!!” “……你才出生时,比他还丑!”闻言乳母眼角一抽,碍着是主家的千金,还是朝廷册封的县主,没敢作声,宣于冯氏沉默了一下,果断替外甥出头,冷冷道,“要不是因为你娘嫁进盛家好几年才生下你,当着人前,我别说抱你了,就是看你一眼都要在心里给自己鼓半天劲!” 盛惟乔一脸“这不可能”的看着她。 宣于冯氏冷漠道:“过两天就好看了,跟你那时候差不多……我那会儿,是心中念着‘这是我妹妹的骨血我一定要表现的对她很重视’,才对你如珠如宝的。后来你长开了,成为粉妆玉琢的小姑娘,我心里真是松了口气!毕竟我以为我会对着个看都不想看一眼的外甥女好些年呢!” 盛惟乔:“………” 她默默咽了口血,说道,“姨母,为什么我觉得好像您现在没有以前那么喜欢我了?” “因为你说你弟弟丑的话,让我想到了往事。”宣于冯氏哼道,“那时候我心里想着‘好丑好丑好丑好丑好丑这么丑的小怪物一定不是我亲生的外甥女’,场面上还要表现成‘如此清新脱俗姣美可爱树见花开的小心肝我真是爱死她了’……但你现在就可以直接说你弟弟丑!” 盛惟乔:“………” 她再次默默的咽了口血,虚弱道,“虽然姨母您找了个借口,但我还是觉得,您没有以前那么疼我了!” “那你有以前那么听我话吗?”事实证明,论斗嘴,宣于冯氏总是那么不好惹,闻言立刻反问,“比如说,你的婚事,你愿意听姨母的不?你要是愿意,那姨母保证还是跟以前一样,一心一意的疼爱你!绝对不会因为你有同胞弟弟了,就不那么宠溺纵容你了!” “……弟弟才出生,他还这么小,我觉得他比我更需要我们大家的疼爱呵护。”盛惟乔短暂的思索了下之后,温柔的替新生儿掖了掖被子,拉起宣于冯氏的手,“姨母,我们先出去吧,不要打扰了他!” 不过,出门之后,盛惟乔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待快走到正堂的时候,她才醒悟过来,站住脚,指着宣于冯氏道,“姨母,您骗人!表哥年纪比我大,您在见到才出生的我之前,就先见过他了,怎么会不知道这种丑只有几天?至于那么嫌弃我吗?!” 宣于冯氏对此只是冷笑一声,说道:“才出生的小孩子,大部分都是长的丑的,不过,少数也有意外:比如说,你表哥!” 见盛惟乔一脸不相信,她慢条斯理道,“你忘记之前你表侄子落地,你也是当天就去看的,当时可觉得那孩子丑的让你当场惊呼出声的地步?” “……”盛惟乔默默的越过她走进了正堂:要不是因为当初听说小冯氏生产了,去宣于府看到表侄子宣于溪小脸固然还有点皱,但皮肤雪白,一双眼睛更是乌溜溜的好不可爱,她刚才怎么会觉得自家弟弟丑? 所以…… 自己小时候,真的也曾经跟弟弟一样,让人看一眼都觉得非常为难吗? 摸着自己粉嘟嘟的面颊,盛惟乔觉得自己受到了严重的伤害。 她无精打采的进门时,正堂里冯家一行人已经准备告辞了,毕竟子嗣单薄的盛家大房终于诞生男嗣,接下来盛府肯定要大摆宴席庆贺……要知道当初冯氏才传出孕讯,盛老太爷就吩咐连摆七日流水席的。 如今夙愿得偿,最少最少也要摆个七日才成。 冯家人得回去换身衣裳,拿上早就准备好的贺礼,过来吃酒。 不过他们走之前一块商量了下,决定让宣于冯氏留了下来帮忙。 因为现在这个时候,盛家老太爷老夫人都不在,二房分了出去,冯氏要坐月子,就靠盛兰辞跟盛兰梓夫妇,既要忙里忙外,又要摆上好几天酒席,实在有点吃不消。 冯家如今是儿子媳妇一辈人当家,所以乐氏跟伍氏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都不好留下来搭手的,至于冯老太爷跟展老夫人,上了年纪,辈分又高,也不合适。 就宣于冯氏,大权已经基本移交给了儿子媳妇,自己是真真正正享清福的老夫人了,方抽得出这空。 宣于冯氏因为不想干涉盛家的产业,就接了操办酒席之事,她专门把盛惟乔带在身边,事无巨细的指点。 如此有意无意,尽管盛兰辞夫妇这会儿都抽不出空来看着女儿,盛惟乔跟容睡鹤却仍旧没有碰面的机会。 不但没有碰面的机会,还有个噩耗:就是盛家出了这么大的喜事,哪怕盛老太爷人不在南风郡,敖家肯定也要来道贺的。 嗯,包括敖鸾镜。 第四百三十三章 往事余波 ……去年盛、徐、敖三家晚辈一块乘船北上,原定是一起到长安的,但路上因为种种原因,敖家兄妹在江南就下了船,敖鸾箫于盛家在当地的小别院里调养了些日子,就带着妹妹返回南风郡了。 敖家是在南风郡治下的霖县,因为敖鸾箫当时以为妹妹意图拆散徐抱墨跟盛惟乔,自觉无颜见盛家人,回来的时候,甚至借口身体不舒服,压根没从郡城走,是直接回到霖县,跟家里长辈坦诚真相……当然是他认为的真相。 然后敖家老太爷是出了名的有风骨,当初就不赞成孙女儿凑热闹的他,听了这事儿还得了?! 一向宠爱晚辈的他,亲自拿起鞭子,将敖鸾镜暴揍一顿,勒令禁足,而且以最快速度给她选定了夫婿! 同时自己带着长子长媳,火速赶到盛府请罪。 当时盛府这边,已经接到容睡鹤私下里写的鸽信,大概知道真正的来龙去脉的,担心敖老太爷过于自责,所以由盛老太爷出面,私下里跟他解释,敖鸾镜真正喜欢的是容睡鹤,而不是徐抱墨,所以不可能想着拆散徐抱墨与盛惟乔的。 但即使如此,敖老太爷也觉得十分羞恼,回到霖县后,再次把孙女大骂了一顿,要不是敖鸾箫考虑到自己兄妹本来说好了要去长安的,半途返回不说,敖家还急急忙忙的就要嫁女孩儿,很容易被人怀疑敖鸾镜的名节,苦苦哀求敖老太爷手下留情,没有催着敖鸾镜即刻出阁,说不定这会儿她已经嫁人了。 是的,敖鸾镜去年年底回到霖县,就被家里强行定了亲。 但…… 因为敖家没有催婚,男方照常走六礼流程,这个时间一般来说差不多是一年,所以这会儿她还没成亲! “就容睡鹤的身份,还怕对个下郡的乡绅子弟横刀夺爱?”由于回来的路上既惦记着冯氏的身孕,又想着自己的终身大事,盛惟乔早就把本来也不是很熟悉的敖鸾镜给忘记到九霄云外了。 跟着宣于冯氏安排宾客时,看到名单才想起来,顿时就觉得不好了,“之前敖鸾镜就曾经为了容睡鹤,不惜追上海船,意图追去长安!这会儿……” 谁知道她会不会抓住这次的机会,来个最后一搏?! 盛惟乔顿时警觉满满! 可是……这没什么用…… 因为,不知就里的宣于冯氏压根不给她开溜的机会,姨母大人理直气壮的表示:“姨母我搁了家里那一摊子事情,连亲孙子都不抱了,跑来你们家给你们打下手,你这个正经的盛家女儿,倒是成天想着摞下事情朝外跑,凭什么啊?!你再找借口偷懒,信不信我也甩手不干了?!” 嗯,可怜的乖囡偷懒次数虽然多,但都是在长辈的宠溺下光明正大的躲懒,这会儿宣于冯氏不放人,她压根就找不到机会溜出去敲打容睡鹤! 而且她也不好意思跟宣于冯氏说明真相,只能悲催的被这姨母押着做这做那了…… “希望他自己识趣点!!!”女孩儿一边做事一边恶狠狠的想,“他要是敢跟敖鸾镜怎么怎么……看我怎么收拾他啊!!!” 而盛惟乔心急如焚的时候,敖鸾镜正在默默流泪。 原因是敖老太爷片刻前的疾言厉色:“这次盛家大房喜得贵子,依我是绝对不会带你过去的!但你爹娘还有你哥哥都帮你求情,说咱们家跟盛家素来关系好,你又定好了亲事快出阁了,之前还号称跟盛家女孩儿,就是康昭县主她们关系特别好,这种场合不带上你,外头说不得又要议论纷纷!” “为着你将来出阁后不被猜疑,所以我就厚着老脸,让你也一块过去!” “但你给我记好了!!!” “不管你在宴上遇见密贞郡王多少次,你都给我眼观鼻鼻观心,拿出你学规矩那会儿的端庄谦逊来!” “要是敢动歪心思,你不要以为我当初那么护着你姑姑,就舍不得动你!” “我当初护着你姑姑,是因为她没做错事!” “不然你以为盛家老太爷能对儿子拳打脚踢,还把那盛兰斯强行分出去,我就会对你手软?!” “听明白没有?!” 押着敖鸾镜低声保证这次去盛府除了喝酒,什么多余的事情都不会做之后,老太爷才沉着脸离开。 在公公面前不敢作声的狄氏忙上来安慰女儿:“你祖父只是嘴上说的凶狠,其实心里还是疼你的。不然这次也不会我跟你爹还有鸾箫一开口,他就允了……其实他也不是不赞成你跟密贞郡王。主要是……” 狄氏苦笑了下,“咱们这样的门楣,你嫁高中解元的盛家庶长子,都有些高攀了!遑论他竟然还是郡王?你祖父向来最厌趋时附势之举,所以冲着他身份跟咱们家之间的差距,你们……你们也是不可能的!” 说到这件事情,狄氏心里其实也有点遗憾,“说起来当初你爱慕密贞郡王的事情,为什么不跟我明说?不然我那会儿就算没法背着你祖父做其他手脚,至少也会提点你,既然爱慕密贞郡王,哪里能得罪他的妹妹?须知道有时候小姑子比婆婆还要难缠!你要不是针对康昭县主,也不至于会闹到跟你哥哥在江南下船的地步!” 那样的话,即使去了长安仍旧没法俘获容睡鹤的心,但冲着盛惟乔姐妹几个都被封了县主这点,哪怕敖鸾镜没能一块混个县主,终归也是跟几位县主一块出过远门的亲近人,日后出了阁,教夫家知道,也能高看她一分不是? “她算哪门子的小姑子?!”虽然已经是经年之事了,但敖鸾镜提到盛惟乔,仍旧感到不喜,此刻边抹泪边低声说道,“她根本就不是郡王的亲妹妹!郡王的亲妹妹可是长安的那位郡主!她就算得了太后娘娘的恩典,也就是个县主而已!” 别说县主了,就是乡主、乡君,对咱们这样的人家来说,那也是要称“娘娘”的贵人啊! 狄氏暗叹一声,说道:“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但你祖父的脾气你也晓得的。回头去了盛府,这种话万万不可说了!人家康昭县主并没有对不起你,就她那娇生惯养的劲儿,能不主动找你麻烦,就很不错了,结果呢?你百般找人麻烦,她也没怎么同你计较……你还想怎么样?” 其实本来她还想劝女儿跟盛惟乔道个歉,好好相处的。 也不是说图盛惟乔什么,一来是敖家跟盛家既然有老太爷那辈的情谊在,盛家现在又蒸蒸日上,没必要为这么点事情存下芥蒂;二来则是希望女儿能够学点场面上的敷衍功夫,不然就敖鸾镜现在的脾气……哪怕她的夫婿跟敖家门第差不多,因为没有盛家、徐家这样的故旧,严格论起来其实还不如敖家,但狄氏也很难不担心女儿出阁之后的生活。 可敖鸾镜这态度,狄氏生怕越劝她越恨盛惟乔,到时候别嘴上答应,去了盛府之后,不管不顾的大闹,那就真的完了。 但就是现在这番话,也够敖鸾镜觉得刺心了,瞬间泪如泉涌:“康昭县主?她盛惟乔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有对有钱有势的父母宠着,还运气好的摊上个流落在外的郡王哥哥么?!” “你这是怪我跟你爹,无钱无势了?”狄氏闻言,心头一酸,也哽咽了,“可我们也尽力了啊!” 敖家没有重男轻女的习惯,他们夫妇对敖鸾镜真心不比对敖鸾箫差什么的。 “……”敖鸾镜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却只疲倦的合眼,“您让我歇会,我得想想到时候穿什么衣裙?” 敖家母女的不欢而散,盛家这边自然不知道。 宣于冯氏因为不晓得敖鸾镜的事情,抱着不给盛惟乔偷偷去见情郎的想法,对盛惟乔严防死守。 甚至附议了娘家父母的要求,就是将庆贺盛家大房终于有了嫡子的流水席,连摆二十一天! 争取让外甥女忙的头晕目眩,彻底将容睡鹤抛之脑后! “那样一定很有意思!”无良姨母想象了下容睡鹤到时候的脸色,不禁乐不可支! 但看着匆匆进门的盛惟乔,她迅速板起脸:“这二十一天流水的菜式,可都定下来了?你得考虑到这会儿天热,席面既多,流水席也难免比较乱,有些菜不禁放,从厨房端上桌子不定就有了味道,到时候不知道的人看到了,还以为盛家拿馊坏的菜摆席,可不丢脸?” 盛惟乔忙道:“我让底下人去定做一批夹层食盒,就是夏天咱们出去游园时用的那种,夹层里可以放冰,这样里面的饭菜就不容易坏。” “这还差不多!”宣于冯氏一本正经的点头,“还有一件……” 她们姨甥忙的团团转的时候,专心坐月子的冯氏,倒是想起来这一节了,跟细泉商量:“要不要提点下乖囡?” 但细泉说:“这会儿您几位不正为了县主的婚事操心的紧吗?既然如此,这敖家小姐要随家人过来吃酒,没准会撞见密贞郡王,咱们又何必干涉?如果郡王是那种被她稍微一兜搭就色授魂与的人,咱们趁早看清他真面目,免得害了咱们县主!” “如果郡王不是那种人,咱们这会儿都还没确定要不要把县主嫁给他呢!就先帮县主防着其他女孩儿了……郡王向来聪慧,对咱们府里也熟悉,万一看了出来,不管事后成不成,都不好。” 冯氏想想也是,也就作罢。 ……敖家一行人是在盛家长房嫡子出生后的第四天到的。 第四百三十四章 情敌相见 盛家因为长房嫡子是在快傍晚的时候出生的,当天是来不及摆酒设宴了,盛兰辞带着一群管事忙了大半个晚上,才在次日一早开始派发请帖,同时操办宴席。 霖县跟郡城的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如果加快点脚程,其实早一天就能到了。 不过敖老太爷知道盛老太爷对大房的重视,所以在贺礼上很是花费了一番功夫,为了将内中很多娇贵的物件太太平平的运进盛府,这速度就不敢快了。 到的时候,由于盛家老太爷跟明老夫人这会儿都不在,对方却是敖老太爷亲自打头,盛府为了表示对祖辈情谊的尊重,差不多是除了坐月子的冯氏不好露面外,倾巢出动迎接的。 这种场合,盛惟乔跟敖鸾镜虽然自从楼船一事后,就互生芥蒂,不可能跟初次见面那么亲亲热热了,却也不得不走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的寒暄。 被宣于冯氏跟肖氏拉在一块走的狄氏,频频留意女儿,生怕她控制不住脾气,说出做出什么让两家人难堪的事情来。 还好敖鸾镜尽管在家里对盛惟乔非常不忿,此刻见了面,虽然态度有些冷淡,仿佛自己才是才封的县主似的,但应酬还是中规中矩。 不过两人言笑晏晏的到了正堂,等着长辈们的一套寒暄走过了场,照例让晚辈们:“下去玩吧!” 才出门,敖鸾镜就拉着盛惟乔到旁边,低声问:“县主,您能安排我跟盛表哥……啊,是郡王他见一面么?” 由于盛惟乔同容睡鹤的事情还没有外传,敖鸾镜自以为自己尊称对方“县主”,又用了“您”字,很是做低伏小了,盛惟乔怎么也不好意思拒绝吧? 却不知道盛惟乔在她没来之前就嘀咕着呢,这会儿怎么可能让她去跟容睡鹤见面? 她要是这么宽宏大量有成人之美心胸的人,也未必轮得到容睡鹤南下来提亲,早就被徐抱墨死缠烂打求娶回去,做他心目中“贤良淑德不但不阻拦他纳妾还会主动帮他物色美人”的正妻去了! 此刻闻言,要笑不笑道:“姐姐,是这样的,您也知道,您所说的盛表哥,今非昔比,如今再来盛府,乃是我爹娘都不敢怠慢的贵客了。这样,我怎么敢帮您做这样的事情呢?” 又说,“尤其姐姐已经定亲。” “……”敖鸾镜闻言,定定的看了她一会,没发作,只淡淡道,“这大太阳晒的人头晕,我想先回客院去了。” 盛惟乔道:“我送您。” 两人很是沉默的走到客院,到的门口,敖鸾镜道了声谢,就头也不回的走了进去。 见状菊篱微微皱眉,跟着盛惟乔走出一段路之后,委婉道:“敖家小姐方才对县主……” “你管她呢!”盛惟乔淡淡道,“左右只是客……敷衍过这几天也就是了!” 虽然敖鸾镜没出现之前,盛惟乔对于她跟容睡鹤的再度碰面,怎么想怎么觉得不舒服,但这会儿真正见到了敖鸾镜之后,她反而冷静下来了,心想:“我真是傻了!从一开始,就是敖鸾镜迷恋容睡鹤的,我防着容睡鹤兜搭敖鸾镜做什么?他要是有着心思,当初北上长安时,就能如愿以偿。这会儿我该防的是敖鸾镜才对!” 但次日晌午后,细泉神神秘秘的找到正跟下人一块数点晚宴要用到的餐具的盛惟乔,小声告诉她:“县主,底下人说,看到敖小姐与密贞郡王在翠陌水榭附近的柳树下说话……您要过去瞧瞧不?” 盛惟乔顿时杀气腾腾:当然要!!! 然而盛惟乔扔下手头所有事情,还没忘记跑回朱嬴小筑换了身鲜亮的衣裳添了几件华丽的头饰,急急忙忙赶到花园,一路小跑到快到翠陌水榭时,才赶紧掏出帕子擦了擦汗,装作漫步的样子,心急如焚的挪到柳树附近时……差点没忍住立刻跑回乘春台挽袖子暴打细泉一顿的冲动! 因为…… 柳树下,确实有容睡鹤跟敖鸾镜的身影。 但…… 一袭大红绸衣、打扮的富丽堂皇简直随时可以去拜堂的郦圣绪,正鲜明无比的坐在他们两人中间,拿了个鱼竿边钓鱼边跟他们说笑,哪怕离着十几丈,都能听到那家伙的笑声! 此外,还有七八个仆从拿着各种各样的东西服侍在侧。 做好了捉奸准备的盛惟乔觉得心好累…… 连看着自己长大的姑姑都这么不可信了,这世道怎么能叫人不失望? 最坑的是,看到这情况,她本来都打算蹑手蹑脚的走人,去继续自己的二十一天流水席的操办了,偏偏她之前特意回朱嬴小筑重新打扮了下,这会儿手腕上带了一只响步镯,乃是手指那么粗的赤金镂空镯子里头塞了几颗珍珠的那种。 走起路来,内中珍珠相击,会发出细微却清脆的响声。 经过调教的大家闺秀,步伐与响声相应,行走间平添了几分风情。 这会儿她距离郦圣绪那边固然还有段路,可这么点动静却已经瞒不过容睡鹤了,他自从进入盛府以来,就再也没见过盛惟乔,如今就着动静转头,见着了人影,怎么可能放她离开呢? 当下挥手喊道:“乖囡囡,你是过来找我们的吗?” 生怕她一走了之,喊的时候,甚至就拔腿亲自追过来了! 盛惟乔:“………” 这种情况下如果继续跑的话,叫敖鸾镜看到了,还以为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要落荒而逃呢! 女孩儿急速的思索了下,最终还是站住脚,气呼呼的看着跑过来的容睡鹤。 “怎么了?”容睡鹤到了跟前,还没露出一个久别重逢的笑,已察觉到女孩儿的不悦,就是惊奇,“乖囡囡,你为什么不高兴?是我这几天没去找你,还是因为敖家小姐?” 他一脸委屈的解释,“我来花园是因为这些日子都没看到你,实在想念,想着在这里是不是可以撞见你?至于敖家小姐,我绝对没有理她!都是圣绪,没事找事的跟她搭着话,才让她一直站在那里的!方才你也看到了,我是特意站在圣绪另外一边的!” 盛惟乔本来看到柳树下的阵仗,就知道容睡鹤不可能跟敖鸾镜有什么的。 但这会儿见他急急的跟自己解释,眼珠转了转,反而板起脸,说道:“你既然想跟她撇清关系,做什么不一走了之,还要站在旁边做什么?这根本就是舍不得走!还拿郦圣绪做幌子!” “我在等你啊!”容睡鹤闻言,顿时就笑了起来,笑容愉悦,却意味深长,压低了嗓音,凑到她耳畔,小声道,“这里是盛府,什么事情瞒得过爹娘耳目?不管爹娘这会儿是否考虑好咱们的婚事,既知敖家小姐曾经觊觎过我,这会儿她跟我在一起,爹娘哪里能不让你也过来?免得我这么好的女婿人选叫人家给截胡了?” “不过嘛……” “我对乖囡囡忠心耿耿,天地可昭日月可鉴,是绝对不会移情别恋的!” 盛惟乔脸上一阵赤橙黄绿青蓝紫,好一会才冷静下来,强撑着哼道:“简直胡说八道!什么爹娘让我过来的……我是自己闲着没事做,过来花园里随便走走而已!” 容睡鹤实在不好意告诉她,这会儿里里外外都传遍了,就是原本的盛家小姐、现在的康昭县主,乃是这次流水席的主要操办者。盛家这么做,一来是彰显大房姐弟和睦,做了十五年掌上明珠的盛惟乔非但一点都不嫉妒弟弟这种万众瞩目的降生,反而非常热心的帮忙办宴;二来却是给盛惟乔传扬能干之名,为她出阁之后刷贤名做准备。 所以这女孩儿怎么可能闲着没事做? 她忙里抽空专门跑过来监督还差不多! 容睡鹤忍住笑,说道:“乖囡囡,那这就更加说明你我有缘分了啊!我就是感觉到多等一会就能等到你,这才没走的。这会儿你看到了吧?果然咱们就团聚了!” 盛惟乔正要接话,这时候那边注意到容睡鹤走过来的郦圣绪却等的不耐烦了,他将钓竿暂时交给旁边的一个下人拿着,将手拢在嘴边,做成喇叭状,喊道:“你们在那边说什么悄悄话呢?也过来讲点给我们听听好不好?” “过去吧!”盛惟乔于是撇嘴,哼道,“这郦圣绪,一天不收拾他,就想着作妖!” 两人走过去的路上,见郦圣绪偏头同敖鸾镜说话,似乎对敖鸾镜很和蔼的样子,她有点好奇,问容睡鹤,“郦圣绪应该不知道咱们当初北上时的那些事情吧?” 容睡鹤笑着说:“乖囡囡,你忘记这小子之前身体不好,成天缩在府里动弹不得了?这会儿大好了,可不是成天撒欢么?尤其敖家小姐对他有点不冷不热的意思,他反而起了逗弄人家的兴致……不过这是他不知道敖家小姐已经定亲,知道之后应该会收敛点。” “你干嘛不告诉他?”盛惟乔有点无语,“万一他当真看中了敖鸾镜怎么办?” 容睡鹤不以为然道:“世上哪有那么多一见钟情?” “当初敖鸾镜对你就是一见钟情!”盛惟乔撇嘴,“哦对了,我还想起来,你也说过,对我一见钟情……这么说,你是骗我的?” “怎么可能!”容睡鹤立刻自救,断然说道,“敖家小姐对我那不叫一见钟情,只能说她之前生活的地方没什么出色的男子,乍见到我这种文武双全才貌俱备的青年才俊,难免心生好感,要是当时有个差不多出色的男子给她选……” 盛惟乔冷冰冰的打断:“当时徐抱墨也在!” “但徐抱墨是世子!”容睡鹤反应很快,“敖家门楣不高,而且敖老太爷跟咱们祖父的关系,比跟徐家老侯爷的关系更亲近!所以敖家小姐嫁给盛家庶长子的可能,比嫁给宁威侯世子的可能更大!” 他说到这里摸了摸下巴,歪着头看盛惟乔,朝女孩儿粲然一笑,“而且,你不觉得我比徐抱墨更好看吗?” 盛惟乔一本正经道:“一点都没觉得!” “你记好了这句话啊!”容睡鹤板起脸,“以后我一定要跟你算账!” 盛惟乔哼道:“跟我算账?我怕你啊?” 容睡鹤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伸手摸了摸她脑袋:“你以后别求饶就是了!” 干咳一声,继续道,“至于我说对你一见钟情那当然是真话了啊!” “我看你这模样就是想哄我呢!谁要信你?”盛惟乔哼哼唧唧的,本来打算再说几句反驳的话,但这时候已经走到柳树下了,郦圣绪心不在焉的抓着钓竿,扭头问道:“你们方才在那边说什么呢?这么半天都没过来,要不是我喊你们,只怕你们都要把我甩在这里,自顾自的走开去了吧?” 盛惟乔白了他一眼,说道:“这天这么热,你倒是好兴致,不去席上吃酒,反而在这里垂钓?不觉得热吗?” “席上才叫热!”郦圣绪闻言,哼道,“你还好意思说呢,你知道这两天我跟表哥在席上的时候,被多少人围追堵截么?那阵势……知道的说他们有意奉承,不知道的还以为抓逃犯哪!这样的热情我委实吃不消,这会儿宁肯在这里钓鱼呢!” 盛惟乔顿时就想起来,从前宣于府办荷花宴,自己跟容睡鹤分别被团团包围的架势,不禁“扑哧”一笑,说道:“你也不想想你的身份在这南风郡何等显赫,他们能不看个新鲜么?” 她跟郦圣绪说话的功夫,眼角一直注意着敖鸾镜。 却见敖鸾镜压根就没理会她的意思,只将灼灼的目光看牢了容睡鹤,那双眸子里仿佛含了千言万语,又似乎有无尽的哀愁要诉说……那叫一个一眼万年! 盛惟乔立刻转而观察容睡鹤,却见容睡鹤眼带笑意,正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察觉到她的留意,还朝她微微眨眼,似调侃似挑逗。 “我真是傻了,才被细泉姑姑骗过来晒的汗流浃背的!”盛惟乔嘴角一抽,正想找个理由走人,去做被自己扔下的一摊子事情,这时候敖鸾镜忽然收回看着容睡鹤的目光,转而望向不远处的湖,藏在袖子下的手握拳又放开、放开又握住,如此反复数次后,她终于下定决心,踏前一步,指着郦圣绪钓线坠入湖中的位置,“咦”道:“那是什么?” 边说边仿佛好奇的朝湖中走去。 盛惟乔不知道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闻言跟郦圣绪一块望过去……容睡鹤是注意到的,不过他只是平淡的看着,无动于衷。 于是下一刻,郦圣绪疑惑的:“什么?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 话没说完,就听到“砰”的一声,敖鸾镜一头栽进湖里,溅起的湖水洒了他跟盛惟乔满脸! 郦圣绪:“???????” 盛惟乔:“!!!!!” 女孩儿抓狂的跺了跺脚,“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点下去救人?!” 第四百三十五章 怨毒的目光 半晌后,翠陌水榭中,盛惟乔阴沉着脸,打发走左右,看着帐子里幽幽醒转的敖鸾镜,几乎是咬牙切齿的问:“我盛家跟你到底多大仇,你想不开非要跑到我盛府的花园来,还是在我弟弟的贺宴上!?” “……”敖鸾镜先是转脸朝外,认认真真的看了眼室内,不见容睡鹤的身影,方才失望的叹了口气,跟着就闭上眼养神了,对盛惟乔的质问并不理睬。 盛惟乔气急,上前一把掀起她身上的被子,寒声道:“你少装聋作哑!说话!” “谁想不开了?”敖鸾镜之前落水后,虽然立刻被郦圣绪的下人救了起来……嗯,没错,不是盛府的下人救的,因为今天本来就是容睡鹤跟郦圣绪这对表兄弟,带着各自的手下在柳树下闲聊兼看郦圣绪垂钓。 之后敖鸾镜过来,带的也是自己的丫鬟……出事的时候,周围的盛家下仆,就只有盛惟乔带过来的菊篱。 而菊篱根本不会凫水。 所以敖鸾镜落水后,盛惟乔主仆都是束手无策。这时候容睡鹤为了撇清同敖鸾镜的关系,当然不会让自己的手下出手了,倒是郦圣绪,主仆都在来南风郡的路上学会了游泳,见状郦圣绪就让自己的一个年纪比较大的随从下去救人了。 之所以选年纪大的,自然是为了敖鸾镜的名节考虑。 这么着,人才掉下去就捞上来了,虽然敖鸾镜已经闭气晕厥,前任海匪的容睡鹤等人集体鉴定躺会就好,没必要请大夫,事情也就没闹大。 之后敖鸾镜被就近送到这翠陌水榭,盛惟乔让菊篱抄小路回自己住的朱嬴小筑临时取了套衣裙来,一块给她换了,就搬了个绣凳搁榻前,黑着脸,坐等这人醒过来理论。 ……虽然盛惟乔没有亲眼看到敖鸾镜主动坠湖的那一幕,但想也知道,她边出言引开自己跟郦圣绪的注意力,边朝前走,跟着就掉湖里去了,不是故意的,还能是不小心?! 哪里有这么巧的事情! 所以盛惟乔此刻委实恼火! 有这么触自己弟弟霉头的么! 不过敖鸾镜看起来比她心情还坏,“还不是不小心……对了,是谁救的我?” “不小心?!”盛惟乔冷笑,“你不故意朝前走那么四五六七步,你怎么个不小心掉湖里去?大家都不是瞎子,你做了些什么自己心里清楚!以前的事情我也不跟啰嗦了,我现在就告诉你一件:你要作妖滚回你自己家里去,爱怎么作就怎么作,少来祸害我们家!敢叫我弟弟的贺宴沾染晦气,你还真以为你们敖家承受得起我盛家的怒火?!” 敖鸾镜没理会这话,只坚持问:“是谁救的我?” “是宜春侯跟前的下人,年纪最大的那个!”盛惟乔如何不清楚她问这话的心思,嘿然道,“你要以身相许的报答人家救命之恩,倒是有个机会!那人好像发妻跟继续妻都去了好些年的,虽然他孙子都有了,不过你非要嫁给他的话,估计宜春侯也未必会刁难你们!” “……郡王呢?”敖鸾镜听着她的冷嘲热讽,皱了皱眉,但还是继续盘问,“郡王没说什么?” 盛惟乔冷冰冰的说道:“你希望他说什么?!”敖鸾镜沉默了会,幽幽道:“其实我也不知道。” 不等盛惟乔继续出言讽刺,她又说,“我知道你很讨厌我,其实我也很讨厌你。但今天这件事情,我可没有想真的寻死,更没有想怎么样……我就是,想在出阁前,看他为我担心一次……” 她叹了口气,用哀求的口吻道,“你就当可怜可怜我,让他过来跟我说说话,好么?我保证,接下来我绝对不会给你再找任何麻烦了!” 然而盛惟乔越听越恼火:“所以你就是看我没有答应专门安排你跟密贞郡王见面的无理要求,不但私下里找到花园里来,还故意当众跳湖?!说什么不想怎么样,你连湖都跳了,这还叫不怎么样?!那你想怎么样的时候,是不是要把整个盛府都掀翻了?!今儿个这事情,知道的说你胡搅蛮缠,有未婚夫了还对密贞郡王纠缠不休,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盛家没招呼好你,竟叫贺客大白天的当着一群人的面,在花园里坠了湖!” 她寒声说道,“你少威胁我!我不吃这套!总之我不会为你跟密贞郡王牵线搭桥的,你有本事自己让他过来,没本事就换上衣裙,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的回你的席上去!对外就说你在花园里不当心弄脏了衣裙,去我那儿换了一套……你要是不识趣,非要闹大的话,我正好跟你家老太爷还有你爹娘兄长,请教一下敖家的家教!” 劈头盖脸的呵斥了敖鸾镜一顿之后,见这人又不作声了,盛惟乔也懒得继续在这里浪费时间,站起身,“你好自为之……不要以为我盛家是好欺负的!长辈之间的情分再深刻,你不知道珍惜,迟早有用完的一天!” 说着利落的开门走人了。 她走出去没多远,不见菊篱的影子,却见容睡鹤手里拿着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鱼干,正逗着一只雪羽黑尾的丹顶鹤,见盛惟乔过来,就把鱼干直接给了那鹤,快步迎上来:“乖囡囡,你可算出来了!” “还不是你这个红颜祸水!”盛惟乔白他一眼,说道,“要不然怎么会生出这样的风波来?” 到现在想起来,女孩儿还是有点愤然,“她真是做的出来!这可是我弟弟的贺宴!我娘好不容易才怀上的,她居然想在这种场合触我盛家的霉头……她就那么肯定敖老太爷的面子足够她折腾?!” “一家子的人多了难免出几个不着调的,好在敖家其他人还是很明理的,你要不等会跟敖家那边说一说,让他们找借口提前把人送回霖县去?”容睡鹤帮忙出主意,“反正她已经许了人家马上就要出阁了,回头你呢要嫁去长安,往后只怕一辈子都不会相见的,何必为了她,耽搁了你我亲热的时间?” 听前面盛惟乔还微微点头,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听到最后一句,顿时对他怒目而视! 但容睡鹤气定神闲的跟她对望,一脸的真诚:“乖囡囡,咱们好久都没有亲亲抱抱了,你一点都不怀念吗?” “你再胡说一个字,信不信我把你推湖里去?!”盛惟乔心惊胆战的朝四周看了看,虽然说这个季节,盛家的花园里一般是没什么人在的,但这段时间不同,这段时间因为摆流水席,这花园虽然不至于说因此对外开放,却也是有相当一部分宾客可以进来玩耍的。 她怎么能不担心恰好有人经过听了壁脚,把事情传扬开去呢? 尽管接下来她跟容睡鹤的事情就要过明路了,但女孩儿家么,哪怕这会儿普天下的风气算是比较开放的了,对于公开恋情,到底还是有点羞涩的。 容睡鹤先跟她说:“别担心,这附近的动静我都听着呢!” 继而坚持道,“别说推我湖里去,今天你就是推我到你榻上去,我也一定要你亲我下!” 他强调,“至少一下!这是底线!” “……”盛惟乔二话不说,甩手就走! 但走了没两步,就被容睡鹤扯住了袖子,她没好气的喝道,“放手!” 容睡鹤却耍起了无赖:“不放!绝对不放!不亲不放!” 盛惟乔怒道:“就不亲!你敢不放,回头我就跟我爹娘说,我看到你就烦,让他们把你立刻打发走!!!” “……”闻言容睡鹤立刻乖乖的松开了手,盛惟乔冷哼一声,一甩袖子继续离开,却不想容睡鹤忽然从后头追上来,拦腰一把抱住她,朝旁边的花树上一按,继而趁她猝不及防之下下意识的含怒回头的功夫,在她面颊上使劲儿亲了亲,然后迅速跑开,哈哈笑道,“你不肯亲我一下,那我就亲你两下!说了不亲不放,放了就必须亲!” 看着他连说带跑的身影,盛惟乔嘴角抽了又抽: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吗?!这家伙的举动,跟重五宴上林苑里郦圣绪那混账的做派有什么两样?! 回头逮到了,非暴揍他们不可!!! 女孩儿愤愤然的走开了,却没注意到,翠陌水榭的一扇虚掩的窗后,敖鸾镜脸色雪白,眼底满是惊愕与怨毒。 ……这天的落水之事,虽然上报到了盛兰辞等人面前,但看在了敖老太爷的面子上,盛家这边集体决定不了了之。 不过向来强势的宣于冯氏,听盛惟乔语焉不详的说了敖鸾镜乃是故意为之之后,还是专门跟狄氏说了几句:“敖小姐的事情,您尽管放心!救人的虽然是男子,又是宜春侯爷跟前伺候的,但冲着我妹妹那公公同您家老太爷的交情,还有您几位特意来贺我小外甥的心意,我妹妹妹夫怎么也要求得侯爷、郡王的恩典,教在场之人统统封口,绝对不会影响到敖小姐的名节!” 狄氏哪里听不出来她话里有话,说的全是反话? 自觉理亏,又担心宣于冯氏话中的威胁,臊的好一阵面红耳赤,才吭哧吭哧的说道:“小镜她……唉,这都是我们的不是,我们明天就带她回去!” 宣于冯氏笑着道:“您可千万不要这么说!敖小姐长的俊,虽然不怎么说话,但骨子里就透着贞静斯文,我们都很喜欢她的。您这么说了,倒仿佛我是赶人一样了!” 狄氏连忙否认,给女儿的提前回家找借口:“本来她过几个月就要出阁,总有些东西要收拾,我们也没法在府上叨扰太久的,算算时间也该告辞了。” 于是两人虚伪的寒暄了一番,次日一早,脸色铁青的敖老太爷,就带着自家人与盛家告辞,匆匆忙忙的离开了郡城。 第四百三十六章 正戏开锣 敖家人回去之后会怎么样,盛家的流水席还没结束,可是没功夫操心的。 可怜盛惟乔被姨母拎在跟前,忙前忙后了足足小一个月后,总算宴终人散,回到朱嬴小筑,可以说是倒头就睡! 睡完之后正以为终于可以恢复平时的懒散了,却被告诉,二十一天的流水席是摆完了,但别忘记,冯氏马上要出月子,新生儿的满月宴也在等着呢! 盛惟乔闻言,简直泪流满面,跑去跟宣于冯氏商议:“要不满月宴就随便办一下?毕竟这段时间我看大家都累得很,怕是受不了了。” 但宣于冯氏和蔼道:“受不了就从底下庄铺里抽调人手,实在不行还能跟我还有冯家借人,满月宴是一定要办,而且大办的!不然人家万一以为盛家对你有了同胞弟弟不那么欢喜怎么办?毕竟满月宴这么大的事情,寻常人家即使家计艰难,都没有说省略的,怎么能节俭?!” 盛惟乔狐疑的看着她:“姨母,但是为了庆贺弟弟降生,就是二十一天流水席啊!这都不欢喜弟弟,还要怎么样才欢喜?” 宣于冯氏慢条斯理的说道:“当初你出生时,盛府直接摆了一个多月的酒席!那时候的盛家,还没现在这么富贵呢!就算不说叫你弟弟越过你,可这差不多的待遇总该有吧?” “……”盛惟乔无言以对,只能照做。 这么着,等满月宴结束之后,女孩儿累的一口气睡了一天一夜,醒来后正觉得神清气爽,却被告诉:“你弟弟满月了,你娘也出了月子,现在大家都可以定定心心的讨论你的婚事了!” 于是,心上刚刚放下的大石,再次高高悬起…… 其实早在通知盛惟乔之前,冯氏快出月子的时候,一群长辈就围绕她跟容睡鹤的事情,进行了深入的交谈。 他们对于这门婚事的看法其实大部分都是一样的:认可容睡鹤的才华、容貌、能力、年纪,质疑他对盛惟乔的真心,还有朝斗的不确定性。 盛兰辞觉得容睡鹤对自己女儿应该是真心的:“我当初将他带入盛家,就是因为看到他对公孙氏的知恩图报,就咱们盛家对他这点上,是有恩无仇的,以他的为人,又怎么会在感情之事上,欺骗乖囡呢?” “这个可不好说!”宣于冯氏冷静道,“你说他对公孙氏知恩图报,最典型的证明,无非就是当年公孙老海主战死时,他先后护送公孙海主父子三个撤退,自己跳海逃生,拖着重伤之躯,好不容易才逃过追兵,上岸向你求助,在你秘密为他聘请名医、提供药材的情况下,侥幸保得一命!” “但你想过没有?传闻公孙老海主,对他可不怎么样!” “而公孙老海主当初之所以会战死海上,主要就是被内奸出卖,才给了韩潘机会!” “否则老海主如果一直躲在大本营玳瑁岛,韩潘即使联手,可也没本事杀上岛去,报父辈之仇!” “虽然韩潘伏诛后,玳瑁岛的内奸相继都被清除,但谁知道,这一切是不是出自密贞郡王的算计,目的就是为了打动你,得到你的帮助上岸,走科举之路?” 宣于冯氏也不是凭空猜测容睡鹤心机深沉至此,她也是下了功夫的,一边说一边拿出一叠记载来,“这是乔儿回来之后,我派人去长安打听的密贞郡王跟生身父母相认后的表现,我怀疑他根本没有失忆,一直都记得自己的身世,所以他前往长安、被高密王府的人发现,继而与生身父母团聚,未必是凑巧,说不得是他自己的算计!” “因为从他到这次南下之前对待高密王以及王妃等人的态度来看,他当年之所以会流落到玳瑁岛,只怕跟王府中的阴私之事有关系,甚至高密王夫妇在其中,不说主动为之或者推波助澜,至少也做了让他不满,或者说到现在都深以为恨的事情。” “否则就这位郡王的演技,当年头次死皮赖脸跟着乔儿去我跟前时,一口一个‘姨母’喊的那叫一个亲热,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我嫡亲外甥呢!他就算因为长年流落在外,跟生身父母感情生疏,真想搞好关系,不过是举手之劳!” “做的这么明显,哪里可能没问题?!” 宣于冯氏将记载分给众人看,“说不准,这小子早从才流落玳瑁岛的时候,就想着有朝一日要回去同他那些血亲说道,因此设计害死了对他不如现在的公孙海主好的老海主,又利用你伪造流落在外的经历,瞒过孟氏!如今又来求娶乔儿,未必是真心爱慕乔儿,不定是想将玳瑁岛跟盛家的势力都收归己用哪!” “这些日子,我也派人去跟身在长安的老爷子打听消息了。”盛兰辞翻了翻手里的记载,旋即放下,摇头道,“大姐你大概没注意到一件事:之前高密王妃是想把娘家侄女、怀化将军的小女儿说给密贞的。如果密贞娶乖囡乃是为了野心的话,说实话,我这盛家还没资格跟怀化将军的分量比!” 宣于冯氏坚持道:“怀化将军的权势地位,确实不是我们这种扃牖一地的势家能比的,但妹夫你莫忘记,高密王膝下不是只有密贞一个儿子。怀化将军驻边多年,甚至到现在都没见过密贞,就算把女儿嫁给了密贞,也未必会因此就最看重他!毕竟不是每个当爹的,都跟你一样把女儿当心肝宝贝的。那孟家不就是个例子?” 又说,“再者,密贞这会儿对外的身世,就是当初才流落到南方来,就被盛家收养的。一旦他真正的身世曝露,其他人不说,但是孟氏,就绝对不会放过这一点!谁知道他是不是怕咱们出卖他,所以才要娶乔儿?” 盛兰辞嘴角微微抽搐,说道:“大姐,你这个想的……我想密贞应该不会觉得我盛家这么愚蠢的。” 盛家为什么要出卖容睡鹤的真实身世? 如果高密王赢了,此举就是直接得罪未来的皇子;如果高密王输了,叫孟氏知道他们曾经帮助容睡鹤隐瞒如此之事……孟氏会饶得了盛家? 这么吃力不讨好的事情,盛家为什么要做? 盛兰辞不免觉得,以宣于冯氏的一贯水准,不该问出这么笨的问题? 就听宣于冯氏心平气和道:“那你们夫妇还纠结个什么?密贞郡王的才干容貌年纪能力都没什么好挑剔的,对乔儿也真心,就是他是高密王的儿子这一点……谁叫你们当初引狼入室,不但给了他兜搭乔儿的机会,还认他做儿子?!” “将来要是高密王胜出,他身份跟着水涨船高,咱们这会儿拒绝把乔儿许配给他,他记恨不记恨且不说,平白叫乔儿伤心何苦来哉?” “将来要是高密王输了,你以为密贞郡王的真实身世,一定瞒得住?!” “到时候孟氏少不得还是要找上你们!” “所以你们三年前做下来的事情,这会儿根本就没的挑!只能指望高密王这边赢了!” “……”盛兰辞难得被这大姑子说的无言以对,好一会才道,“其他先不说,先说高密王府不止密贞一个男嗣的事情。将来倘若是高密王登基,你说他那世子,能放心密贞?那位世子可是既嫡又长。” 这时候却是冯老太爷开口了,慢条斯理道:“既嫡又长又如何?太子也好,天子也罢,这种位子,不是随便一个人就能坐的。那世子平庸得紧,就密贞郡王这三年来的表现,我是不觉得他将来会败给那世子。” 盛兰辞踌躇道:“爹,密贞当然是比高密王世子出色,而且出色很多的!但您想想当今天子跟高密王……那时候柔贵妃得势,孟太后母子终日战战兢兢惶恐万分,今日不知明日是否还能存活,谁又想得到最后竟是孟太后让柔贵妃去给先帝殉葬,连广陵王也是千辛万苦才活了下来,却到现在都赋闲在府,没有丝毫权势?” “这两个情况可不一样!”冯老太爷闻言,摇头道,“兰辞,你关心则乱了!当年孟太后母子之所以能够胜出,一来主要是柔贵妃不够果断,说句不好听的话,就算孟太后母子有昭宗皇帝陛下留下来的人手护着,以贵妃当时的盛宠程度,纠集人手,随便找个借口直接冲上去弄死孟太后母子,那会儿昭宗皇帝陛下左右已经不在了,哪怕他留下来的人全部尽忠职守……难道还能逼着先帝处死柔贵妃不成?!” “二来却是先帝资质平庸,弹压不住桓观澜!” “但你看密贞郡王,可是优柔寡断的人?” 冯老太爷抚着颔下长须,安然说道,“他要是跟高密王府的人关系太好,我还要担心他将来会为亲情所累,下不了手!但既然他对高密王府心存芥蒂,以后有需要的话,咱们再教乔儿使劲的离间下,保证他该弑父就弑父,该弑兄就弑兄,那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至于说臣子……乌衣营首领,正儿八经海上拼杀出来的狠角色,是那种会被桓观澜之类文臣拿祖宗家法辖制的无可奈何的人?” “我跟你说,要是换了密贞是先帝,桓观澜敢拦着不许他改立次子,他就能当场赐死桓观澜!” 老太爷很有把握的说,“所以你根本不需要担心密贞跟他兄弟的事情,倒是他的兄弟,肯定得担心密贞才是!” “……可是。”盛兰辞听着这话,半晌没有吭声,好一会才迟疑道,“可是爹,您不觉得,正因为密贞这样肆无忌惮,又文武双全,难以掌控,这会儿他喜欢乖囡,对乖囡好,也还罢了。将来万一他移情别恋,又或者感到乏味了,乖囡却要如何自处?最要命的是,凭他这会儿的身份,跟以后的前途,咱们盛家,往后根本奈何不了他!” “如果乖囡在他手里吃亏受委屈,咱们竟只能瞧着?所以将乖囡许给他,我实在是不能放心!” 冯老太爷沉思片刻,忽然眼中就有了笑意。 见状众人还以为老太爷有了好主意呢,都下意识的坐直了身子,预备听老太爷的高论。 结果冯老太爷却抬起手来,指住了盛兰辞,笑嘻嘻的问展老夫人:“你还记得不记得当年咱们讨论饮露婚事的时候了?一模一样的话啊,真是一报还一报!” 说着不等人问,就讲了出来,“当年我们讨论要不要把饮露许给兰辞的时候,我也愁过:兰辞这孩子,年纪轻轻就中了进士,家里虽然彼时不如我冯家富贵,他也为了返乡尽孝亲家膝下致了仕,可是一旦他起复,凭着进士的功名以及纯孝的评价,不说平步青云吧,至少前途无忧!到时候咱们家到底只是一隅之地的富户,倘若他亏待饮露,咱们可要怎么办?” 就乐道,“这么着,二十年过去了,可算轮到这小子为他女儿说跟我当时的担忧一个样的话了!” “……说正经事呢你这个老东西!”众人一脸的无语,展老夫人哭笑不得的探身过来打了下冯老太爷,“这小子的女儿可是你我唯一的嫡亲外孙女儿!他为难,你还有心思看热闹?!你这个没良心的!” 第四百三十七章 满意的盛兰辞 不过对于盛兰辞的这个担心,冯老太爷也没什么好方法,他直言:“当初我就是却不过饮露喜欢你,以及看上你才貌俱全,出于成全女儿以及赌一把的想法,才应承下来这门亲事的。” 盛兰辞嘴角不住的抽搐,好一会,才怅然道:“我一直以为爹娘是被我的品行所打动的……” “说到品行的话。”冯老太爷和蔼道,“其实也有点关系,不过不是你,而是亲家。毕竟你那时候年纪轻轻的,毛头小子大抵没个定性,就像你刚才说的,谁知道你将来会不会变心啊?!我是看亲家对原配,就是你生身之母情深义重,不因娶了继室就把你抛之脑后,反而一直惦记着你生身之母,觉得他是个重情和重规矩的人,想着有这样的亲爹,你就算后来变了心,应该也不会跟我那大女婿一样混账!” 盛兰辞:“………” 二十四孝亲爹顾不得岳父对自己的调侃,忧心忡忡的对照,“话说高密王夫妇……他们重情跟重规矩吗?” 感觉都对不上啊! 真正重情,还能孜孜不倦的跟孟氏斗到今天,始终惦记着亲大哥的位子? 至于说规矩……还是那句话,高密王要是个重规矩的,宣景帝登基之后,他就该将先帝给他的遗泽全部上缴,成天缩在家里,没事花天酒地下,努力败坏自己的形象,以做个乖巧温驯识趣懂事没有任何争夺大位可能的闲王啊! “好像高密王现在后院非常清净,连他世子也就世子妇一个?”宣于冯氏是比较赞成这门亲事的,这会儿闻言,下意识的给他找信心。 但就像刚才说的那样,这都一个多月近两个月的时间了,盛兰辞也是派人去长安打探过的,可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只能任她忽悠,立刻道:“高密王后院清净,那是王府闹时疫之后的事情了!在那之前,他侧妃、侍妾、通房一个不缺,据说单他侧妃兼表妹的莫氏,就给他生了五个还是六个孩子!” “再加上侍妾通房这些人生的,他膝下最多的时候,儿女加起来足有近二十个好不好?!” “密贞要是随了他这个爹,我宁可现在起谋划怎么弄死他!!!” 展老夫人没有长女那么支持这门亲事,不过因为宣于冯氏的话,她下意识的问了句:“那高密王世子呢?那位世子是之前有姬妾后来遣散了的,还是一直就世子妇一个?” 宣于冯氏忙道:“那世子是一直就世子妇一个的。” “别忘记世子妇的亲爹是兵部尚书戚见珣!”盛兰辞一脸的悲愤,“那可是比桓观澜在时地位底不了多少的朝堂重臣!高密王给世子娶那戚氏,摆明了就是政治联姻!这么着,让世子不要纳妾,换取戚见珣对高密王一派全力以赴的支持,岂非是人之常情?!所以这个世子不纳妾,也不可信!” “……”众人这次齐齐沉默了一会儿,宣于冯氏才幽幽道,“妹夫,在涉及到女儿的事情上,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以己度人?你愿意为了乔儿赴汤蹈火,一来是因为你膝下很长一段时间,一直就她一个孩子;二来是你特别疼爱亲生骨肉。但其他人,可未必是这样的啊!” 那戚见珣有儿又有女,女儿还不止戚氏一个……高密王世子对他女儿忠贞不二,他兴许为因此对这女婿印象不错,能提携的时候不含糊,但要说因此对高密王世子掏心掏肺,甚至为整个高密王一派做牛做马毫无怨言…… 宣于冯氏觉得,盛兰辞这么想简直就是侮辱人家朝堂大臣的身份…… “但密贞的另外个哥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盛兰辞沉默了会,继续提出高密王府不可靠的佐证,“就是那个在碧水郡出了事情,叫……嗯,叫容清醉的!” “据说他跟他嫡亲表妹,就是赵家的二小姐,之前跟乖囡他们在碧水郡发生过冲突的,乃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结果怎么着?” “这小子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讨高密王夫妇喜爱,为了得到重视,就想追求桓观澜的嫡亲孙女儿、静淑县主桓夜合!为此不惜千里迢迢的追着静淑县主去碧水郡……就是这样才在碧水郡出了岔子!” “听闻赵二小姐对他痴心一片,甚至随他一块去的碧水郡,还帮他讨好静淑县主呢!” “这么好的女孩儿,还是嫡亲表妹,他都能辜负,可见心性!” “你们说,这样无情无义之人……万一密贞像了他,怎么办?!” 盛兰辞觉得这很危险,“密贞父兄一共三人,就算世子是个可靠的,其父其次兄在婚姻上却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由此推断……” “……反正我当初挑女婿的经验都跟你讲了。”闻言,冯老太爷沉默了会,幽幽道,“至于说到底要不要把乔儿许给密贞郡王,你自己看着办吧!” 老太爷叹息,“因为被你这么一说,我也有点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众人一块沉默了一会,只好无可奈何的散了,决定等冯氏出了月子之后,正式商议的时候,再作计议。 这会儿,盛惟乔被喊到了乘春台,才进去,就感觉到气氛迥然平时! 没走几步,就见盛兰辞的心腹盛福大管事亲自带着一群人在清场,见到她,光行礼不说话,举止中透着慎重与肃杀。 要不是来之前被叮嘱,她跟容睡鹤的婚事能成不能成,就看今儿个这一场了,她简直要以为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了…… 进了正堂,就见上头人头济济的,盛兰辞夫妇与盛兰梓夫妇以外,冯家老太爷以及儿子媳妇,宣于冯氏……盛惟乔在南风郡的亲近长辈,除了不靠谱的二叔盛兰斯外,算是全部到齐了! 而且个个穿戴既郑重又繁复,宣于冯氏、冯氏、肖氏这三位,甚至把只有大节才会拿出来的压箱底首饰都用了起来。锦袍玉带,璎珞宝珠的,打扮的花团锦簇又雍容华贵,如今沉着脸一块端坐上首,俨然三司会审似的,压迫感十足,四周零星的下人,都有点噤若寒蝉的意思。 “乖囡,你的婚事,拖的太久了。”见着女儿进来,盛兰辞夫妇微微颔首,开门见山的说道,“所以趁着终于忙过一段,今儿个把人都喊到一起,一块说个清楚!” 顿了顿,夫妇俩脸上都露出非常慎重的神色,缓缓问,“在我们派人去请密贞郡王过来之前,乖囡,你好好的想一想再回答:密贞郡王虽然非常出色,但他的家世有多麻烦且不说,就说他的才干,爹娘是没信心一辈子压着他的。” “也就是说,一旦他将来变了心,爹娘甚至连让你跟他和离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你在他后院里受委屈,甚至,可能还有你的孩子们一块受尽欺凌……你是不是,还想嫁给他?!” 盛兰辞跟冯氏经过这些日子的考虑,终究还是无法抉择,最终决定将这个问题的答案,交给女儿自己来选择。 所以他话音才落,室中一时间静可闻针! 上至冯老太爷跟展老夫人,下至被破格留下来伺候茶水的几个绝对心腹,皆屏息凝神,等待着盛惟乔的回答。 盛惟乔沉吟了许久,神情从迷惘、犹豫、迟疑再到坚定,她最后几乎是轻快的点头的:“当初桓公想方设法说服先帝不要改立太子,也许有私心,但归根到底也是觉得今上会是个贤君!可结果证明,桓公错的不是一点点。既然连桓公这样的人物,都有看走眼到这地步的失手,可见人想要事事如意,样样尽在把握,实在是不可能的。” “既然如此,我愿意冒这个险!” “毕竟我嫁给他的话,将来会不会后悔,如今还不可知;但不嫁给他的话……只怕我余生都会后悔!” “……”堂上沉默了好一会,冯老太爷叹了口气,环视众人一圈,说道,“孩子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你们都听见了?” 见一干人默默点头,老太爷看向盛惟乔,“好了,你去后面吧!” 见盛惟乔一脸不明所以的看着自己,冯老太爷有点啼笑皆非,“我们马上要请密贞郡王过来,你不走,等着看我们跟他商量怎么把你娶过门吗?这像话?” “……爹,您几位答应的啊?”盛兰辞闻言,顿时羞的满脸通红,但也有点惊喜的不敢相信,下意识的看向盛兰辞。 这话跟这动作让盛兰辞非常满意,看到了吗?嫡亲外祖父发的话,女儿却还是要找自己这个亲爹确认! 果然自己才是女儿最亲近最信赖的啊! 他心情大好,却不打算表露出来,只干咳一声,沉声说道:“既然你一定要嫁给他,我们自然要给他个机会!” 端出岳父考女婿的高冷姿态……嗯,主要是模仿当年自己跟冯家提亲时,冯老太爷给的脸色,盛兰辞冷哼道,“不过,他要是没本事得到我们的认可……那么就算乖囡你又哭又闹,爹也不会贸然把你交给一个废物的!” 说着不待盛惟乔再说什么,摆手,“你快点去后面,不要耽搁我们考校这胆敢夺走我心肝宝贝的混账小子,到底哪里来的胆子跟资格!!!” 第四百三十八章 三家会审 第四百三十八章三家会审 撵走盛惟乔之后,就轮到容睡鹤了。 相比对待自家女孩儿的温柔跟慈爱可亲,这种妄图拐走掌上明珠的混账,自然是不会得到太好的脸色的……盛兰辞才命人去“请密贞郡王单独过来说话”,堂上气氛已经迅速紧张起来,一干长辈个个面沉似水,眸寒若星,特别的杀气腾腾! “爹,娘!”以至于片刻后本来就怀着忐忑心情过来的容睡鹤,才进门就被镇住了,愣了愣才小心翼翼的上前行礼,挨个问候,“外祖父、外祖母、大舅舅……” 冯老太爷等人也不作声,喝着茶,居高临下看着他将所有在座之人都问候了一遍,才慢吞吞的说道:“郡王这么做真是折煞我们了,毕竟您跟乔儿还没成,哪里就能跟着她喊人了?若是传了出去,岂不是坏了乔儿的名节?” “外祖父明鉴,我与乖囡囡情投意合,若是几位长辈能够成全,如此我跟着乖囡囡称呼诸位,岂非就是一段佳话了?”容睡鹤闻言立刻打蛇随棍上,“长辈们都是耳聪目明,当知道我与高密王府相处不多,颇有罅隙,若论亲眷,实际上我看乖囡囡的亲人,却比自家血亲更亲切的!若早定名份,我也好更加名正言顺的孝顺诸位不是?” 冯老太爷见状跟展老夫人对望一眼,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这小子,比乔儿她爹当年还不要脸! 那会儿冯家召见盛兰辞的时候,盛兰辞虽然也是请求冯家成全自己跟冯饮露,又保证会对冯家各种孝顺尊敬,但人家话说的那叫一个委婉体面,哪像容睡鹤,直白的让人想跟他兜圈子都有点不好岔话题! “你跟其他想娶我们乔儿的青年才俊不同。”不过他们这些做长辈的既然选择今天摊牌,当然也是有准备的,这会儿就是宣于冯氏接过话题,冷冰冰的说道,“你对盛家还有冯家以及我们宣于家,都是有所了解的。该知道乔儿在南风郡三大势家中的地位,说是三家共同的掌上明珠,绝非虚言!” “所以乔儿的婚事,也是我们三家商议着决定的,这一点,你可有意见?” 她这番话暗藏深意,开口第一句看似说明了容睡鹤的特别,其实更是在暗示他,第一,想娶盛惟乔的人绝对不止容睡鹤一个;第二,而且这些人中不乏青年才俊。 含蓄打击了一下容睡鹤之后,跟着强调了盛惟乔的得宠,以及背后不仅仅是一个盛家,乃是南风郡三大势家作依靠,绝非寻常富家女可比。 最后讲出条件:容睡鹤要想娶到盛惟乔,必须得到盛家、冯家、宣于家三家的共同认可! 有一家对他有意见,这事儿都谈不拢! “姨母这话说的,能得诸位长辈慈训,是我的福气,求之不得呢,怎么会有意见?”容睡鹤看出前途艰难,心中凛然,面上却越发恭敬,眉宇之间还流露出由衷的温驯与甘之如饴来,特别懂事的说道,“姨母请尽管吩咐!” 宣于冯氏今儿个扮的就是白脸,闻言也不客气,开口就说:“坊间有俗话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虽然庸俗,却也是事实。我们家乔儿,打小养的多金贵,你在盛府这几年,就算不甚清楚,也该略有所知!虽然你现在贵为郡王,但据我打听到的,你身为郡王的年俸,我们家乔儿正经花起来,也就是三两个月的事情。”“这还没算偌大郡王府的开销,以及逢年过节的人情来往!” “所以你想娶乔儿,我先问你:你养得起么?” 说到此处,她冷笑了一声,目光锐利的跟刀子似的,生怕容睡鹤看不出来自己眼角眉梢的刻薄,“当然我家乔儿会有嫁妆,而且谁都知道这笔嫁妆不会少!不过……你该不会打算让我家乔儿出阁之后自己养自己,自己养孩子,顺便再连你跟你的府邸门客都养上吧?” “那样的话,我们为什么要把乔儿许给你?做什么不给她招个上门女婿入赘?” “好歹入赘的话,将来赘婿敢动花花肠子,我们收拾起来也方便?” “难为就为了个郡王妃的头衔不成?!” 宣于冯氏端起茶碗吹了吹茶沫,朝容睡鹤微微点头,示意自己的质问到此告一段落,该他给出答复了。 “姨母,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容睡鹤沉吟了一下,抬头就笑了,“我虽然如今是朝廷正式册封的郡王,但以前是做什么的,姨母也好,诸位长辈也罢,想来也是心里有数?所以郡王爵的俸禄虽然不多,但我真正的家底,却来自于在玳瑁岛的积蓄。” “玳瑁岛的积蓄自然是丰厚的。”宣于冯氏看似和颜悦色,话语却仍旧坦白的锋利,“不过,你到底只是公孙氏的义子,公孙老海主跟我们这班人也算熟悉,他是什么为人我们很清楚,可不是那种会把义子当成亲生骨肉看待的宽厚吧?” “当然我们也都知道,公孙氏盼望招安不是一天两天了,你这次南下,多半也是想把这件事情办掉!” “如果你打算趁机索取公孙氏的累年积累的话,确实有成亲之后继续娇养我们家乔儿的资本。” 容睡鹤笑了笑:“姨母误会了!公孙氏对我有大恩,我怎么可能觊觎义父留给义兄的家产?” “那你说的积蓄?”宣于冯氏挑眉。 “侥幸做过几年乌衣营首领。”容睡鹤平静道,“诸位长辈该知道,乌衣营在公孙氏手里,素来干的都是攻坚之事,伤亡率一直居高不下。而海上不通王化,这种卖命的差事,是不可能单纯通过恩义来驱使,必须拿出足够的好处才成。” 他慢条斯理道,“所以老海主规定,乌衣营每次出任务,所得钱帛,可自取七成备用。若功成,返回玳瑁岛,还有额外好处。正所谓杀人放火金腰带,所以我的积蓄虽然不能跟公孙氏比,但娇养未来郡王妃还是没有问题的。” 宣于冯氏跟其他人交换着眼色,片刻后,她再次开口:“但你将来要开销的地方,应该不止养家糊口吧?” “饮雪说的是!”冯家老太爷抚着颔下长须,和蔼可亲的接过话头,“虽然我们这些人一直扃牖南风郡,但这两年朝中的局势,却也略有所知!作为高密王的嫡亲血脉,郡王不管愿意不愿意,从你归回王府起,党争这潭浑水,是怎么都没法子避开了的!” “而党争哪有不花银子的?” 老太爷笑眯眯的问,“所以你在乌衣营攒的那些东西,养我们乔儿是够的,但是一旦参与到令尊的大业里去的话,只怕就悬了吧?” 还是你就想用这个噱头骗我们把女孩儿嫁给你,完了非但这些银子要拿去跟孟氏拼,回头说不定还要跟我们三家开口,让我们三家看在女孩儿的面子上,去充当高密王的钱袋子?! “诸位长辈既然说到这个问题,我也想告诉诸位长辈一声:我不打算参与高密王的大业!”容睡鹤听出冯老太爷和蔼问话之下的犀利,沉吟了下,抬起头,平静道,“所以我也不会给他一文钱!” “噢?”冯老太爷笑容一滞,盛兰辞等人也吃了一惊! “你们都下去!”短暂的沉默后,老太爷眯起眼,指了指自己膝下的两个儿子、儿媳,又看了眼长女,但宣于冯氏坐的八风不动,挑眉道:“我要听!” 老太爷只好就吩咐俩儿子、俩儿媳,“你们去外头守着,不许任何人靠近!” 盛兰辞也看了眼盛兰梓夫妇,这夫妇俩素来识趣懂事,见状二话不说就起身告退了。 倒是乐氏跟伍氏闻言,还有点不太高兴,但她们的丈夫却心里有数,赶紧站扯住了妻子朝外拖,边拖边小声道:“爹这是为咱们好!” 老字号势家出身的冯老太爷素来目光长远,这从冯家当年一个管事受命前往长安考察未来姑爷,都能顺势搭上舒氏姐妹,就可以看得出来。 这会儿冯老太爷命儿子媳妇回避,看似对儿子媳妇的不信任,实际上却是一种保护:如果接下来要说的事情不适合冯家参与,冯叶、冯因兄弟俩正好回避掉,将来出了什么岔子也有撇清的余地;如果可以参与,冯老太爷回去之后照样可以告诉儿子媳妇。 “郡王该知道,一旦高密王失败,你的下场。”看着大门再次合上后,冯老太爷才沉声道,“而你却说,接下来不打算襄助王爷,这?” 容睡鹤平静道:“玳瑁岛出身,自来就是谁行谁上,没有为他人作嫁衣裳的高尚品行。” 冯老太爷几人迅速交换了个眼色,老太爷才继续道:“年轻人有志气是件好事,但也要脚踏实地。无论令尊高密王还是孟氏,都是在朝在野皆树大根深……你不愿意为他人作嫁衣裳,将来孟氏赢了,未必肯放过你;若令尊践祚,哪怕念及父子之情放过你,然而你也难逃手足离心、寄人篱下的下场。这样的话,我们是不可能让乔儿跟着你落到那样的处境里去的!” “其实也是不得不走这条路。”容睡鹤爽快道,“以诸位长辈的眼界与消息灵通,当知道高密王世子深得高密王宠爱,然而却才干平庸!除非高密王愿意改立我为少主,否则即使我心甘情愿为人作嫁,他日也难逃猜忌!既然如此,我又何必浪费时间与精力,去给高密王父子巩固权势地位?还不如趁高密王跟孟氏僵持的阶段,另辟蹊径!” “你打算怎么办?”老太爷神色不动,眼底却划过一抹精芒,“你该知道,让我们踌躇是否该将乔儿许配给你,最关键的一点,就是你的将来,是跟未来的朝堂局势紧密联系的。而孟氏与高密王对质多年,至少目前,没人能笃定胜败。” “本来你帮着高密王,虽然如你所言,因为你不是嫡长子,兄长又平庸,即使将来令尊以太祖皇帝陛下‘兄终弟及’承位,前途也是叵测,已经足够让我们迟疑了!” “现在你甚至想自己另起炉灶……你该知道,这份风险有多大。” “而乔儿作为我们三家共同的掌上明珠,生来优渥,我们又凭什么让她跟着你,冒这样的风险?!” 第四百三十九章 目瞪口呆的盛惟乔 ……盛惟乔在后堂紧张的等待着,若非冯氏将心腹大丫鬟之一婉夏派在这里伺候兼盯梢,她早就忍不住跑去听壁脚了。 “县主,您别担心了!”婉夏看出她的焦灼,不禁掩嘴轻笑,一面给她端上一壶新湃的乌梅饮,一面说道,“您也不想想,冯家老太爷、宣于家老夫人,还有咱们老爷夫人,是何等宠爱您?自来您想要的东西,这几位什么时候反对过啊?遑论是婚事上,那就更不会让您受委屈了啊!” 声音一低,“这要是当真要反对,还会让密贞郡王在咱们府里小住这么久?就咱们老爷夫人的手段,就算对方是郡王,难为还想不出来逐客的法子么?” “如今之所以要请郡王当面说话,归根到底也是给您把关,看看郡王对您是否真心实意罢了!” “只要确认了这点,您看着吧,断没有不许的!” 盛惟乔何尝不知道自己的受宠程度? 但想到两人一旦结合,盛家,现在甚至是宣于家跟冯家,都将遭受到的,来自孟氏的愤怒反击,心里就是乱七八糟的。 这会儿勉强笑了笑:“我知道的……就是想着前头好一会都没传消息来了,也不知道在说什么要说那么久?” 婉夏笑着道:“您想想您这会儿有多少长辈在前头啊?就算他们一人叮嘱郡王一席话,这时间可不就过去了吗?” 为了引开她注意力,说道,“对了,说到郡王,您还记得五爷么?” “初五?”盛惟乔怔了怔才反应过来,道,“我记得去年我们北上之前,它是被接来盛府的,现在难道还在?” 婉夏说道:“当然一直在了。本来老太爷因为怕它伤人,专门辟了个院子养着的。后来听说它很通人性,在玳瑁岛的时候,也没有擅自伤人过,就试探着放进了花园东南角上那片假山里。一开始,还拿网给圈了个地。后来瞧它还真挺乖的,渐渐就把网给撤了。这么长时间,确实从来不伤人,连园中养着的禽兽,吃了几只被告诫后,也不动了,每日就吃底下人送过去的肉。” 指了指客院方向,“这次郡王不是回来了吗?结果您猜怎么着?五爷见着郡王的当天晚上,就一口气咬死了十几只鸳鸯,趁夜叼去客院送给郡王了!” “弄的郡王那叫一个哭笑不得,次日早上,顾不得跟郡守他们约定的出发在即,忙不迭的先跟老爷夫人赔罪!” “这事儿我都没听说?”盛惟乔意外道,“那后来怎么样了?” “就十几只鸳鸯而已,也不值几个钱,老爷夫人怎么会计较?催着郡王出门,转头命人重新买了一批放进湖里,也就算了。”婉夏吐了吐舌头,小声道,“不过夫人担心五爷兽性仍存,怕发生意外,所以叫人将网重新罩了回去。” 盛惟乔想到之前在玳瑁岛时在初五手里吃的亏,尤其是两人被困山谷的那几天,就轻哼一声:“该!叫它不听话!也是咱们家园子里头养的都是些娇滴滴的观赏的禽兽,要是换成厉害的,它打不过的,看它还敢不敢下狠手了!” “这要当真养了厉害的,咱们自己先不敢进园子了啊!”婉夏笑道,“这位五爷从来没伤过人呢,夫人还要叫人用网罩起来,要还有其他豺狼虎豹在园子里,咱们哪里还敢踏进去?” 盛惟乔想想也是,又记起自己从前被初五欺负后,曾经发誓上了岸一定也要养个比初五还厉害的猛兽,帮自己好好收拾那一人一豹,结果那次上岸之后,乱七八糟的事情一多,就忘记了。 她这会儿撇了撇嘴,就说:“不是可以养象吗?听说那东西对主人忠心耿耿,力气还特别大,对付豺狼虎豹都是不惧的。” “可它长的也忒大了!”婉夏掩嘴窃笑,“咱们花园那么些精巧的景致,放一头象进去,还不几脚就踩的一塌糊涂了?而且县主您不知道,象平时忠心,万一发起狂来,可是比豺狼虎豹不知道难对付多少!哪怕是弩箭攒射呢,它皮糙肉厚的,恐怕也不是短时间里能干掉的,到那时候,万一伤着了人,可怎么办呢?” 这大丫鬟很会陪伴,盛惟乔本来心急如焚,一点都坐不住的,被她引着说东说西,渐渐的倒是把前头的事情给忘记了。 还是半晌后,细泉走进来,笑着说:“县主,郡王已经走了,冯家老太爷等几位请您回堂上说话!” 盛惟乔才恍然自己可是在等待婚事的宣判呢! 重新紧张起来,跟在细泉身后,小心翼翼的回到堂上,正好看到丫鬟将对面一盏残茶撤下,想来就是容睡鹤在时坐的位置了。 她偷眼打量上首一干长辈的脸色,却见俩舅舅跟舅母面有迷惘,三叔三婶一贯的大事面前沉默不语,外祖父、外祖母、姨母以及亲爹亲娘,却个个面沉似水,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这到底是谈好还是没谈好啊?”女孩儿心里七上八下的,又不好意思直接问,只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对自己最没原则的亲爹盛兰辞。 只是这一次,盛兰辞却没有立刻给予答复,而是紧皱眉头,迟疑了好一会,才仿佛下定决心似的说道:“爹说的对!这么大的事情,单单派遣管事打探,实在不能放心!” 瞥向冯氏,冯氏沉着脸,说道:“要不是家里还有个元儿,我都恨不得也亲自走一趟!你还犹豫个什么?!” 才满月的盛家长房嫡子、盛惟乔的同胞弟弟、按大排行目前是十公子的那位,大名叫做盛惟元。 这名字是盛老太爷动身前往长安时就亲自定好的。 那时候容睡鹤还顶着盛家庶长子的名头,所以盛老太爷给还没落地的嫡孙取这名字,除了纪念这是元配艾老夫人的血脉外,不无安定冯家、宣于家之心之意:即使他重视会念书会做人的“庶长孙”,却绝对不会忘记,只有嫡媳冯氏所出的男孩,才是盛兰辞这一支真正的嗣子。 现在盛惟乔听亲娘这么说,暗吃一惊,忙问:“娘,您要爹爹去哪里?” “当然是长安了。”上首冯老太爷扫了眼女儿女婿,蔼声接过话头,“乔儿你不必担心,我们对密贞郡王的印象都很不错。只不过他跟脚远在长安,这山高水远的,很多事情不能听他的只字片语,就信以为真是不是?所以,我们方才商议下来,就是抽几个人,前往长安,亲自估量下他方才所言的真假……然后你嫁的放心,我们才能放心是不是?” 宣于冯氏似笑非笑:“也免得你从南风郡出阁,远嫁长安,长安那边没有长辈坐镇,那起子坐井观天的人小觑了你!” 盛惟乔到底面嫩,被长辈一口一个“嫁人”,一口一个“出阁”,说的双颊泛红,迟疑了会,才小声道:“所以要爹爹过去吗?可是娘才生了弟弟,祖父祖母还不在长安,这里里外外的……就娘跟三叔三婶操心,忙的过来吗?” 想了想又说,“就算姨母偶尔过府帮忙,但表哥表嫂那边也是需要……” “这么大的事情,怎么可能就你爹一个人过去?”谁知道话还没说完,就被宣于冯氏打断了,“你娘因为元儿才出生,禁不得颠簸,不得不留在郡中陪着他,走不开。我这个做姐姐的,当然要代她走这趟了!” 盛惟乔惊道:“姨母也去?!” “不但心肝你的姨母要去,外祖母跟你外祖父啊,也要去!”不想这时候上头展老夫人干咳一声,慈爱道,“心肝的婚事,再怎么郑重都不为过的!现在多费心,总比将来频操心的好!” 这下子盛惟乔彻底给镇住了,虽然说冯老太爷跟展老夫人与宣于冯氏一样,都是在长媳过门之后,就开始下放权力,这会儿孙子们都要排着队预备成亲的事情了,自然颐养天年已久,但谁不知道,跟盛家老太爷的享清福不同,盛家是盛兰辞撑起来的,冯家如今的顶梁柱,实际上还是冯老太爷? 这倒不是说冯老太爷嗜权,不肯真正放手,也不是说冯家现在主事的冯叶无能。实际上冯叶的才干跟普通人比起来算是不错了的,问题是他运气不太好,摊上的对手都是狠人:盛家这边自不必说,盛兰辞这种进能考进士、退能经营起一个势家的人才,举国也不见的有多少,关键是这种人往往运气还特别好,比如说碰见个特别想上岸的公孙氏,抱着“也许可以从这个致仕进士得到诚心招安的机会”在南风郡三大势家中使劲给盛家拉偏架,所以斗不过也实在是非战之罪; 至于宣于家那边,前任家主宣于勒,虽然风流成性对发妻嫡子都很坑,却是没人能否认的经商好手,厉害到成天花天酒地挥金如土,还能带着宣于家蒸蒸日上! 后来的主事人宣于冯氏,本来只是一个贤良淑德的大小姐,硬是被这么个丈夫逼成了心机深沉手段狠辣的老夫人! 以冯家嫡长子身份无波无澜继承冯氏的冯叶,因为亲爹冯老太爷就展老夫人一个妻子,此外无妾无通房,他唯一的弟弟冯家二老爷冯因又被教育的非常推崇兄友弟恭那套,对大哥一直都很尊敬,别说跟他抢家产了,有人说冯叶不好,冯因比冯叶还暴躁! 这种和平环境里长大的冯叶,怼上这样的妹夫或者妹妹,顿时就被碾压了……说起来盛家当初之所以能够打破南风郡两大势家的格局,晋升为第三势家,也是因为盛家发展的势头最初让冯家跟宣于家产生戒备与忌惮,决定联手打压盛家时,冯家这边是冯叶主持。 然后就被盛兰辞坑的头晕目眩,等冯老太爷觉得不对,亲自接手时,盛家已然羽翼丰满,冯老太爷也回天无力了。 由于这事儿,冯叶一直对自己的能力感到怀疑,从此养成了什么事情都请示冯老太爷的习惯。 冯老太爷反复跟他讲“胜败乃兵家常事”都没用! 这点盛惟乔作为冯家的嫡亲外孙女,隐约也是听长辈们提过的,如今听说冯老太爷跟展老夫人居然都要为自己的事情远道前往长安,顿时骇然,暗道:“容睡鹤到底跟他们说了什么,竟然连外祖父外祖母也要亲自出马?!” 她记忆之中,这两位长辈就是连南风郡城之外,都鲜少踏足的,怎么一下子就要前往遥远的长安了!? 哪怕这两位确实很疼爱她,但疼爱到大动干戈至此的地步……怎么想都是容睡鹤那边出了问题啊!? 第四百四十章 朝堂斗殴 虽然盛惟乔对容睡鹤非常怀疑,但她却没有证实的机会:容睡鹤当天就被打发走了。 走的时候甚至都没来得及跟盛惟乔当面告别一声。 盛兰辞夫妇在容睡鹤离开之后才给女儿解释:“一来他当初南下的时候,说的理由就是看望你娘,如今元儿都满月了,他还要继续留下来本来就容易引人生疑!如果咱们这会儿已经决定把你嫁给他,也还罢了;但都决定要去长安再考察一下了,万一中间发生什么变故呢?!所以还是谨慎点的好。” “主要也是你们南下的时候,不是还碰见过海匪?”冯氏在旁给丈夫补充,“倘若如今就教世人知道你跟他的事情,回头北上的时候,天知道孟氏会不会派人前赴后继的装扮成海匪截杀?这事情未成之前,终归不宜张扬。” “二来却是他此番南下,你们的亲事只是其一,他也有其他正事的。”盛兰辞等妻子说完之后继续道,“比如说玳瑁岛……所以我们让他先一步带公孙氏前往长安去交代了。” 盛惟乔下意识道:“孟氏肯定不会放过这事儿的,万一他一个人回去处置不好……” “那我们就没必要把你嫁给他了!”盛兰辞夫妇均是一脸心平气和,冷静道,“这么点事情都摆平不了,这叫我们怎么放心将你许配给他?!” 冯氏语重心长道:“乖囡,咱们家不缺钱,也不慕势,唯一想的就是给你找个能依靠的好夫婿!所以娶你的人,可以没钱,可以暂时无势,甚至哪怕这会儿身份地位低点都没关系,但一定要有能够保护你、为你遮风挡雨的能力!不然我们还不如给你招赘,或者说句不好听的话,给你买俩长的好看的小倌伺候着呢!” “反正只要是你的亲生骨肉,那就是我们的嫡亲外孙!” 盛惟乔:“……” 她冷静了一下,说道,“可是玳瑁岛……在这件事情上,咱们家也算是帮他隐瞒过了,要是他一个人回去交代,兜不住,曝露出来,还不是会揭发咱们吗?” “乖囡,这个你就别担心了!”盛兰辞和蔼道,“且不说那小子发誓无论如何都不会出卖咱们家,爹娘岂是那种会给他攀扯的机会?倘若他在玳瑁岛生活的那一节被翻出来,咱们盛家这边怎么查反正都是之前代替爹那个压根不存在的外室养孩子的管事搞的鬼,整个盛家都是被骗的!” 冯氏在旁理所当然的点头:“虽然说你爹那会儿看中了他知恩图报的品行,所以决定认他做儿子。但毕竟是外人,咱们家又家产丰厚,万一他知道了咱们家家底之后把持不住,想反客为主不说,还想对你不利呢?所以认他进门前,咱们就留足了后手,才不怕他反咬一口!” “……”盛惟乔再次无语:亏去年亲娘您才有身孕时,端着一副加倍对容睡鹤好的样子,还三不五时的教训我要尊敬“哥哥”……合着当时一家三口中,就我对那家伙最是真诚了! 至少她讨厌他时是明着想赶他出门的! 哪像自己这对爹娘…… “这样未雨绸缪的考量都没有,盛家也不会有今天了!”看出女儿的心思,盛兰辞哂道,“而且那些后手,只要密贞郡王不恩将仇报,咱们家也不会拿他怎么样,不过是以防万一罢了!怎么都比被白眼狼摆了一道,再后悔不迭的好吧?” 盛惟乔闻言暗叹一声,心知是说不动爹娘帮助容睡鹤了,只好无精打采的问:“对了,密贞走了,那郦圣绪呢?他还在不?” “宜春侯又不打算跟爹娘抢你这小心肝,我们赶他做什么?”冯氏闻言“扑哧”一笑,伸指点了点女儿的额头,说道,“侯爷还在客院住着呢,好像前些日子还被密贞郡王拉出去出了海,在外面住了两天才回来……他们那些事情,咱们这会儿都是懒得管的。不过侯爷昨儿个也跟我们透露了要告辞的意思,说是打算去隔壁再隔壁的桂魄郡看望姐姐。” “我跟你爹已经商议过了,会派盛福给他做向导。咱们家在桂魄郡也有些产业,盛福以前去那边巡查过,人面都熟悉,要是有点事情,也能帮上忙。” 沉吟了下,又说,“这位侯爷打算将他三个姐姐都拜访下再回长安,我们问过了,他三个姐姐都在南方,来来回回大概要一两个月吧。正好这次你爹,还有你外祖父、外祖母以及你姨母北上,亦非小事,总也要点时间来准备。所以他那边探亲,咱们正好收拾东西,到时候正好一块去长安!” 盛惟乔从亲娘的话语里推测出,容睡鹤果然还是利用上了郦圣绪,如此玳瑁岛之事,好歹有了个幌子,按照他之前说的计划,有长安那边的高密王撑着,也未必会抖露出容睡鹤的过往来了? 这件事情倒不怕高密王会不帮忙,因为就算不考虑高密王妃的态度,高密王的亲儿子是海匪窝里长大的,现在还想招安这伙海匪,孟氏要知道这事,怎么可能就攻讦容睡鹤一个?那肯定是把整个高密王府都拖下水的。 所以不管高密王心里怎么想容睡鹤这个儿子的,在这件事情上,他还当真只能来阴的,明面上怎么也要帮衬儿子才是。 她暗松口气,说道:“盛福是爹手底下最得力之人,有他陪着郦圣绪探亲,这南方又有爹爹的面子,想来不会出什么岔子的。” 实际上也确实没出什么岔子,盛福陪郦圣绪出发后,中间送回来的消息,都是郦圣绪的三个姐姐在夫家很受尊重,除了因为远嫁比较想念舞阳长公主跟郦圣绪外,平常都没什么烦心事。 哪怕是到现在都只生了俩女儿、没生儿子的二姐郦圣思,丈夫也没说因此就怎么怎么她,对俩女儿也很宠爱,见到侯爵小舅子上门,热情的连盛福都被招待的感到受宠若惊。 “舞阳长公主那么八面玲珑,眼光自然也不差。”盛惟乔闻讯,笑说道,“她三个女儿全部是远嫁,这人选肯定越发的要好好挑选了。看来长公主拣的这三个女婿,没有一个走眼的。” 这时候正好细泉替冯氏送了一盘时果来给她,闻言就打趣:“听说长公主殿下之前也看中县主给她做儿媳妇来着?其实奴婢瞧宜春侯生的未必在密贞郡王之下,县主您要不要也考虑考虑他?奴婢觉得吧,宜春侯其他不说,至少比密贞郡王好欺负?” “姑姑!”盛惟乔嗔怪的白了她一眼,“你可是看着我长大的!也来欺负我?” “这怎么能叫欺负呢?”细泉笑道,“还不是郡王太厉害了,奴婢想着县主素来娇滴滴的……心里担心?” 盛惟乔闻言,眼珠一转,忙凑到她身边:“姑姑是不是听说了什么啊?告诉我点呗?” 细泉好笑的看着自家县主撒娇讨好的模样,拿捏了一会儿,才道:“也不算什么大事吧……就是郡王前两天不是带着玳瑁岛的人抵达长安了么?朝堂上,高密王一派跟孟氏一派为了这事情争论不休。” 她露出匪夷所思之色来,“大概因为天子不上朝的缘故吧,没人在上头弹压,于是高密王跟孟氏说着说着就动了手……据说这也不是第一次了!因为孟氏人丁兴旺的缘故,以前这种在朝堂上大打出手,都是高密王这边吃亏的多!结果这次郡王也在,您猜怎么着?” 盛惟乔举手扶额,说道:“还能怎么着?他不把孟氏那边打的全部抬出皇城,那就是手下留情了!” 这个根本不用猜啊! 因为是在朝堂上打架,那地方各家的侍卫、亲兵都不好带,只能靠本身武力。 然后孟氏再人多势众,家底搁那,郑国公那一辈有没有练武的条件都不好说呢,就是孟归羽这一代人,算算年纪,大点的那几个,孟太后出头时都十来岁了,哪里比得上容睡鹤五岁流落匪窝,就要开始为生存挣扎? 孟氏的孙辈倒是基本都有资本从出生就各种栽培了,但大家子里养出来的文武双全的子弟,论斗殴怎么可能是玳瑁岛那种虎狼之地出来的佼佼者能比的? 讲道理容睡鹤赤手空拳屠光他们都只是举手之劳好不好? ……嗯,要不是孟氏还有个孟伯勤,坐镇北疆手握兵权,以盛惟乔对容睡鹤的了解,这人未必干不出来血洗朝堂的事情。 “可不是吗?”细泉笑嘻嘻的说道,“据说那天除了郑国公、武安侯、成阳侯这三位年纪大了,本身也没参与动手之外,孟氏其他子弟都被打的鼻青脸肿,有几个态度特别张扬的,还真是被抬出皇城的!” 盛惟乔再次扶额:“孟氏肯定不会就这么算了……这事儿现在怎么样了?” “就是朝堂斗殴这一出,都是飞鸽传书,所以才现在就接到消息的呢!”细泉说道,“这事儿的后续,却还得等些日子才能晓得了。” 她这么一讲,盛惟乔顿时就担心的不行,因为出身经历不同的缘故,对于容睡鹤来说是家常便饭的打打杀杀,对于她来说就没有一件是小事的。 这会儿顿时就操心上了,暗道:“这人怎么就这么沉不住气的?!如果他那个父王高密王真心对他,他这样当朝打了孟氏的人,终归有高密王给兜着,也未必怕什么。可是那高密王都派人假装海匪对他下手了,这样的父王还能相信吗?万一……万一高密王为了铲除他,借这事情,将他交给孟氏处置,怎么办?!” ……远在长安的高密王不知道儿子已经在准儿媳妇面前把自己抹黑的不成样子了,不过在容睡鹤当朝暴打孟氏诸人这件事情上,他还真的生出过顺水推舟把容睡鹤交给孟氏处置,好借孟氏的手,给自己属意的世子扫除障碍的想法。 但也只是想法而已…… 他要是真的这么做了,他的王妃绝对不是跟他拼命,而是会要他的命…… 所以高密王只能遗憾的放弃这个计划,但这并不妨碍他借题发挥的大骂容睡鹤:“你这个混账!你做的都是什么事情!?孟氏那么多人……” “孟氏那么多人,怎么就没直接在朝堂上打死你?!”然后话没说完,就被一脸不耐烦的小儿子轻描淡写的踹翻在地,冷冰冰的说道,“还是你下次要挨揍时我应该在旁边袖手旁观?!那你放心,我下次绝对满足你!” 说完也不管被脸被气成猪肝色的高密王如何难堪,更不理会世子容清酌手足无措的试图圆场,转身推开书房,就这么堂而皇之的拂袖远去! “父王,三弟今儿个怎么也是为了保护咱们才出手的,您说那样的话,也难怪他心寒啊!”见状容清酌在追他回来跟照顾老父之间犹豫了下,到底还是撩袍上前,搀扶高密王,边扶边难过的说道,“孩儿早就说过了,什么都不想跟三弟争。您为什么……” 说到一半的话,被气的直哆嗦的高密王厉声打断:“就他方才对老子的忤逆劲儿,这会儿就敢踹老子了,以后怕不要弑父?!这样的混账,你还要说让着他,你是唯恐老子晚年不凄凉是不是?!” 容清酌吓的立刻噤了声! 只是这父子俩却不知道,容睡鹤的混账还没结束呢! 从高密王的书房离开之后,他马不停蹄的去干了件更混账的事情! 第四百四十一章 容睡鹤:论掉节操 “伯母,您可一定要为小侄做主啊!”容睡鹤凄凄惨惨戚戚,跪在安福宫的正殿下,边说边挽袖子给上头的舒贵妃看自己手臂上进宫之前故意弄出来的瘀伤,“今儿个朝会上,孟氏蛮横无礼,只因区区口舌之争,就下手殴打朝臣,甚至对小侄的父王、兄长也拳脚相向!小侄气愤不过,跟他们动了一回手,不想回去之后,父王他竟也对我小侄横加指责,口口声声说小侄不孝,甚至……甚至还要将小侄交给孟氏处置!!!” 上首的舒贵妃脸色非常难看,也有不解:“高密王疯了么?这几年来,朝堂斗殴,他们父子可没少吃孟氏的亏!这会儿难得你争气,给他长了脸,他不夸奖你也还罢了,居然还要说你不孝?!难为你在旁边看着他挨揍他才高兴?!” 贵妃之前在上林苑里受了很重的伤,这几个月来,经过太医的精心调养,总算可以下地走动了,但一色大红蹙金锦绣华裙,满头点翠首饰的华贵装扮,以及层层脂粉精心描摹出来的严妆,也掩盖不了颓败的气色,可见折损的程度。 但方才接到宫门禀告,说密贞郡王有急事求见后,她还是第一时间下令召见。 此刻看着容睡鹤展露出来的瘀青瘀紫,贵妃面上心疼,嘴上给他抱着不平,心里却急速的思想着:“早就听说密贞郡王跟高密王府不亲近,万没想到会不和至此!这哪儿像父子啊,都跟仇人似的了……就是不知道是真是假?” 她们姐妹盛宠多年,至今宣景帝千依百顺,却因为膝下无子,近来由于皇帝年纪大了,很为将来忧虑,所以打算弄个嗣子,以求他日入主馨寿宫,这事儿也不是什么秘密。 早先就看中过高密王膝下的次子容清酌的,只是被高密王妃给拦了,后来容清酌又废了,这事儿自然只能作罢。 如今这容睡鹤,论才论貌都比容清酌强了不止一筹,说实话,舒贵妃对他是非常满意的。 但这段时间,舒昭仪跟舒葶都提醒她,容睡鹤的体貌出众,也还罢了,关键是这人差点成就亘古未有的六首壮举,显然不是一般的有才华,固然有些人会念书却未必会做人做事,可这容睡鹤显然不是那种只会死读书的。 那么这样一个人,当然也是不好掌控的。 这就很需要考虑到将来容睡鹤富贵之后,还会不会继续善待她们姐妹了。 舒贵妃觉得这话很有道理,此刻就沉吟:“无论如何,他现在向我们姐妹积极靠拢是肯定的,显然是打算走我们这条捷径了……皇室这两代子嗣都不算兴旺,陛下统共就两个兄弟,广陵王娶了孟家十一小姐做侧妃,孟氏打什么主意大家心里都清楚。他们已经选择了广陵王将来的子嗣做储君,我们姐妹固然盛宠,论真正的实力却是不如孟氏的,所以从广陵王这一脉过继,是争不过孟氏了。” 至于高密王那边,高密王的儿子一辈,根本没的挑,有可能出继的也就容睡鹤了。 舒贵妃倒不是很在乎过继高密王的孙子,姐妹俩将来做太皇太后,但高密王也不是省油的灯,他亲孙子上台之后,他就是不抢亲孙子的位子,肯定也不会给舒氏姐妹当家作主的……顶多将她们姐妹荣养在后宫。 这么算下来的话,即使容睡鹤有点小心思,倒也不妨给他个机会了? 毕竟他再狡诈,还能狡诈得过高密王跟孟氏这些积年的老狐狸吗? “再说就算他这会儿是装的,到底是个跟高密王夫妇分别了十五年的孩子,本宫还怕挑拨不到自己这边来吗?”舒贵妃这么想着,就决定帮容睡鹤了,当下咳嗽一声,说道:“高密王实在是太不像话了!哪有这样当爹的?!你且放心,这件事情,本宫帮你接了,不管是孟氏那边,还是高密王那边,谁要找你麻烦,就是跟本宫过不去!” 说着扫了眼身侧的宫女,“你去乐宜宫那边同昭仪说声,让昭仪转禀陛下!” 舒氏姐妹都住在皇城西面的宫殿里,姐妹俩各掌一宫,贵妃居安福宫,昭仪住的就是乐宜宫。 两宫相邻,看规模安福宫应该比乐宜宫更宽敞些,但从容睡鹤的观察来看,更得宠的显然是舒昭仪。 不过这姐妹俩素来团结,就算外人看出这点,也没法子挑唆她们。 这会儿贵妃打发了宫人后,宽慰了容睡鹤几句,叫他起来落座,命人送上茶点,与他说起家常:“你才从南面回来,据说是回去探望养母的,这来回总有两个来月,不知道你那养母怎么样了?” 容睡鹤跟个寻常二十岁的乖巧后辈在长辈面前一样,有些腼腆的笑了笑,才说道:“托伯母的福,娘她母子平安,才生的幼弟,已经取了大名叫‘盛惟元’,是个很可爱的孩子。因为盛家的祖父祖母都在长安,为了庆贺弟弟落地,南风郡那边连摆二十一天流水席,跟着就是满月宴,我怕那边爹娘太忙碌了,所以陪到弟弟满月才回来,却教伯母担心了!” 贵妃听到孩子,眼眸就黯了黯,但旋即恢复如常,微笑道:“据说你那养父母就是因为膝下无子,当初才会想到将你认回去做儿子的。如今你归回本族,他们也喜得贵子,倒是了了你一件心事了。” “这孩子的落地,确实了了小侄一件心事,不过还有一件心事,恐怕日后还得劳烦伯母帮忙呢!”容睡鹤却道,“就是怕伯母嫌我麻烦……” “这小子,还真没完了?”贵妃闻言,确实觉得他挺烦的,朝堂斗殴,自己听他的片面之词,就一力担下了高密王跟孟氏两边的诘难,这面子给的还不够大么? 识趣的话,这会儿应该赶紧弄点什么好处来讨好讨好自己才是,最少也该立刻表一番忠心,说点熨帖的话语来听吧? 居然又要提要求? 这不是得寸进尺么? 舒贵妃心中不耐烦,这要搁在几年前,她的脾气,必然要直接赶人了。 毕竟贵妃跟容睡鹤见面次数也不多,这才第二次照面呢,固然容睡鹤的姿容给她印象不错,舒氏姐妹目前的处境,也有跟他交好的需要,但她们姐妹又不是才十六七岁的天真女孩儿了,怎么会不知道一个贪得无厌的人是多么不值得深交,更不值得投资? 但如今宣景帝年过半百,贵妃也有四十岁上了,膝下仍没儿没女的,对于任何可能解决自己姐妹将来养老问题的途径,自然不好轻易放弃。 所以尽管很不高兴,但还是掩饰着情绪,道:“你这孩子,还真会惹事!说说看吧,除了方才那件,你还招惹谁了?” 这话里分明就是委婉表示不满了,容睡鹤听了出来,却仿若未觉,恭恭敬敬的继续道:“伯母,是这样的:我看中了康昭县主,想娶她为妻。只是……盛家那边不太愿意,就是我父王母妃,也是不赞成!” “康昭县主?”舒贵妃愣了一下,“那不是你曾经的妹妹么?” 容睡鹤不愿意盛惟乔被议论跟哥哥乱伦,忙道:“伯母,是这样的,康昭她冰雪聪明,早在我进入盛家没多久,就因为我容貌跟盛家人都不像,怀疑我不是盛家子弟了!只是碍着一干长辈的心情,不好明言,只能私下里盯着我。结果……” 结果一来二去的,两个人反而好上了? 舒贵妃在心里默默的给他补了一句,但仍旧感到狐疑:“你之前不是被当成盛家外室子么?不像盛家人,也有可能像你那所谓的外室生母啊?她怎么会因此怀疑你不是盛家子的?” “我那所谓的外室生母去的虽然早,但见过她的人却还有在世的。”容睡鹤对答如流,“康昭悄悄派人去跟他们打听过,发现我跟那外室生母也是一点都不像,故此起了疑心。” 贵妃对于南风郡的事情不是很了解,毕竟虽然上林苑重五宴上她就动了让容睡鹤给自己做儿子的心思,但当天出事后,她到现在的重心都是养伤,自然顾不上派人去打听容睡鹤的底细。 这会儿沉吟片刻,才道:“那小县主倒是个伶俐的,就是天真了点……不过你们男子嘛,大抵都喜欢年轻美貌又天真无知的女孩儿的。” “比如说伯母这样的?”容睡鹤闻言,笑着说道,“当然伯母兰心蕙质,可不能说无知,但伯母这顾盼之间的神情,瞧着就是天真烂漫不染俗尘的。” “你这油嘴滑舌的性子也不知道传了谁?”舒贵妃似嗔似恼的白了他一眼,扶了扶鬓边的银镀金点翠云蝠纹穿珠流苏簪,才道,“胆子也不是寻常的大,上次重五宴,皇家于上林苑设宴款待群臣,随意点也就是了!这会儿在宫城之内,也敢对本宫说这样的话!?” 看起来她生气了,左右伺候的宫人都哆嗦了下,显然贵妃治宫严谨,但始作俑者容睡鹤却浑不在意的笑了笑,柔声说道:“小侄说的都是实话,您要是不信,叫宫人拿面铜镜上来照照?伯母总不能因为小侄说的是实话,就要罚小侄吧?” 舒贵妃瞪着他,片刻后,一指殿门,叱道:“没规矩的东西,出去出去!今天不跟你说了,下次要是再讲这样的疯话,也别再来!” 撵走容睡鹤之后,过了好一会,左右宫人见贵妃兀自沉着脸,若有所思的坐在那里,以为她还在生容睡鹤的气,当下就有宫女端了茶水上去奉承:“娘娘何必同密贞郡王计较?那位说是郡王,流落在外这许多年才回来,哪里还算得上真正的天潢贵胄啊?不过就跟外头人家说的乡下穷亲戚差不多,这等人都是没规矩没教养的,居然连娘娘也敢冲撞!回头跟陛下那边讲一讲,有的是他好看!” “贱婢!”这宫女自以为宽慰了舒贵妃,谁知道贵妃闻言,双眉一挑,凤眼中就流露出狠戾之色,竟将那盏滚烫的茶水直接泼到了她脸上,宫女又烫又骇,尖叫着倒地,正不知道自己说错了哪句话时,却听贵妃冷笑出声,“密贞乃本宫名正言顺的亲侄子!他小孩子家不懂事,说话失了分寸,本宫教训他也还罢了,你是个什么东西,居然也敢来插嘴?!” 就吩咐,“拖下去,杖五十,要是还活着,就扔暴室去!” 处置了这自作聪明的宫女后,贵妃紧蹙的双眉却仍旧未能舒展,思索良久,她最终命人,“去问下昭仪,今天可有功夫单独说话?” 姐妹俩比邻而居,又关系好,所以没多久,乐宜宫那边就有消息回来:“昭仪娘娘听说贵妃娘娘有事商量,特意劝陛下多喝了几盏,这会儿陛下已经醉倒。昭仪娘娘叫宫人伺候着,说是沐浴更衣之后就过来。” 半晌,匆匆沐浴,换了身家常装扮的舒昭仪如约而至,进门后先给贵妃行了礼,才在贵妃“自家姐妹,你怎么老是这么客气”的轻斥里到贵妃跟前坐下,有些疲倦的说道:“方才陪陛下吃酒看歌舞来着,那起子宫人,年纪倒是轻!然而编排了足足大半年的舞了,跳起来怎么都比不上姐姐的万一……陛下看的直说没劲,好容易劝到他喝醉,我自己也是一身酒气,怕熏着姐姐,所以收拾了下才过来……” 就关切问,“姐姐这会儿喊我过来,可是不舒服?” “舒服不舒服的,这几天就是那样吧!”舒贵妃叹了口气,将一盏参茶朝昭仪跟前推了推,“这几个月我自顾不暇,陛下全赖你一个人陪着,你也是辛苦……不过这件事情,我觉得还是跟你商量下的好!” 就看了眼左右,待众多宫人都识趣的退下后,才低声说,“方才密贞过来说了会话,朝堂斗殴那件我已经答应帮忙了,结果,他又说看中了康昭县主!你说,这事儿?” 第四百四十二章 郡王正妃与郡王侧妃的考量 “康昭县主?!”舒昭仪闻言也很意外,“那不是他那个妹妹么?” “所以我说这小子也不是个安分的。”舒贵妃哼道,“凭他那张脸,还有考取过状元的才学,什么样的大家小姐娶不到?偏偏跟自己名份上的妹妹搞上了……如今盛家跟高密王府都不同意,他竟然就跑到我跟前来求了!啧!” 舒昭仪皱了会眉,眼中忽然露出一丝笑色,说道:“姐姐,如果这是他的真实心意,对咱们来说,倒是件好事!” 贵妃诧异道:“好事?” “不错!”舒昭仪低声道,“因为姐姐这段时间都在养伤,所以外头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我就让底下人别拿到您跟前来打扰。您大概还不知道,就在几个月前,密贞、宜春还有康昭三个南下的时候,赵家跟高密王府差点就闹翻了!” 舒贵妃惊讶道:“赵家跟高密王府差点闹翻?难道是因为那个寄养在赵府好些年的容清醉?” “这次跟容清醉倒没什么关系,却是密贞。”舒昭仪端起参茶呷了口,慢条斯理道,“要说这件事情,公允来讲,还真是密贞不对:虽然说亲上加亲的决定,乃是高密王妃跟秦老夫人瞒着他决定的,可公然宣称不喜赵家小姐……这也太驳赵家面子了!” “那赵三小姐容貌不俗,才学也好,却输给了远道而来的康昭县主。如果只是女孩儿家私下的较量,也还罢了,偏偏当时赵三小姐曾经到高密王府小住的事情,里里外外都心知肚明,那还是高密王妃主动接侄女过府的呢!最后密贞却这样不给这表妹台阶下,您说赵家怎么可能咽的下这口气呢?” “赵三小姐生母早逝,嫂子们怕被议论不心疼小姑子,可不是要去高密王府要个说法么?!” 舒昭仪说道,“我当时听说这事儿时,觉得密贞简直不长脑子!且不说赵三小姐本身跟康昭县主谁更好,就冲着赵三小姐乃怀化将军之女这点……他居然也舍得?!” “这会儿几个月过去了,他独自回来长安,还带了一批被招安的海匪,我还道他是为了蒙蔽孟氏,假借盛家的旗号南下的呢!” “不过现在看来,他对康昭县主还真是情根深种!” 昭仪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说道,“姐姐不觉得,这样的密贞,很不错嘛?” 放弃对自己大有好处的政治联姻,坚持迎娶来自偏僻下郡的所谓县主……这样意气的选择,证明容睡鹤就算要才有才要貌有貌,大局观却不怎么样。 这点对于真心辅佐他成就大业的人,比如说公孙喜而言,当然是痛心疾首的。 但对于舒氏姐妹来说嘛…… 舒贵妃会意的笑了起来:“当真是那种什么事请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明君胚子……不确定他是个知恩图报的,咱们可是不能放心!” “要当真是那种什么事请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明君胚子,就算确定了,也没法放心的!”舒昭仪掩嘴笑,提醒姐姐,“毕竟这样的人心机城府都不能以其年纪测算,谁知道咱们对他的判断是真的,还是他想让咱们认为是真的?” 贵妃觉得很有道理,沉吟道:“那么密贞说要娶康昭……” “帮他!”舒昭仪断然道,“如此既能够避免他羽翼丰满太快,减弱了对咱们的依赖,又能满足他的要求,让他对咱们生出感激之心来!” 昭仪不知道容睡鹤南下提亲的真实经过,也不知道高密王夫妇对于这门亲事的真实想法,“毕竟姐姐也知道,他这个年纪的人,要么不动情,一旦动情,往往九牛二虎都拉不回来!如今盛家跟高密王府既然都反对,这种时候咱们站出来,哪怕他平常心思深沉呢,也少不得要觉得咱们才是真正站在他这边的人!” 声音一低,“姐姐请想想当初咱们入侍陛下时,就因为陛下接连数日没有上朝,姓桓的那老东西就串联了一群人上表弹劾,单是想让陛下处死咱们的表书,一天之间就堆了三尺来高!那时候肯给咱们还有陛下说话的,咱们岂非到现在都记得?” 舒贵妃觉得很有道理,点了点头,叹道:“说起来还是孟氏太霸道了!那会儿看出咱们盛宠、意欲投靠的,朝野都有!譬如说康昭县主的外家冯家。要不是孟氏怕咱们娘家崛起之后,对他们不利,累年来不遗余力的打击着向咱们还有咱们家靠拢的人,你我即使至今膝下无子,也不至于束手束脚到了连想过继个嗣子,都拖到今日还没能成功不说,好容易看中个人选,还得考虑这个考虑那个……唉!” 提到这个问题,舒昭仪也是神色黯淡,说到底,她们姐妹要在嗣子人选上反复斟酌,主要就是舒家目前的朝堂地位跟权势,与她们姐妹在宣景帝面前的得宠完全不匹配! 没有朝堂之势,没有兵权拱卫,姐妹俩唯一的筹码,就是宣景帝的宠爱。 一旦宣景帝驾崩,她们的命运就全部操持在新君手里,所以,要挑嗣子的话,岂能不慎重其事? 要是她们的娘家跟孟氏一样,在她们得宠后就发展起来了,她们姐妹还要这样小心翼翼做什么? 反正要是嗣子上台后不听话,大不了废了再挑个。 宗室子弟那么多,总有一个识趣的。 但除了帝宠一无所有的她们,且不说捧一个嗣子在宣景帝驾崩后能够真正登基就不是那么容易了,这嗣子日后坐稳了帝位不听话,她们也完全没有改立的资本。 “父兄平庸,也是命中注定的事情。”昭仪暗叹一声,抖擞了精神,跟舒贵妃说:“好在密贞本身才干不错,虽然有点不顾大局,但这样反而好控制。” “就是年轻,又是流落在外多年的。”贵妃仔细想了想,皱眉,“这根基也太浅了!即使你我在陛下跟前得意,但妹妹你也知道,一旦陛下……哪怕这会儿就封他为太子呢,将来也未必不会有变!” 说着就指了指北疆。 舒昭仪沉吟道:“这确实是个麻烦……不过他毕竟是高密王之子。高密王今年也快五十了,即使不喜欢这儿子,总不至于父夺子位吧?” 自古以来,弑父篡位的事情不少,不过太上皇杀子夺位的事情却没有过。 毕竟当爹的一切迟早也是要传给儿子的。 “这可不好说!”贵妃冷静的提醒昭仪,“你道密贞今天才过来的时候同我说什么?他说他在朝堂上帮高密王跟世子打了孟氏的人出气,结果高密王回去之后就大骂他一顿,还说要把他交给孟氏处置!这人气不过,才跑过来找我告状跟求助的!” “还有这样的事?!”舒昭仪皱眉,“这高密王……还真看不出来是这样的人!” “你看他这些年来对德平就知道了。”贵妃倒是不以为然,“虽然是庶女,好歹是他亲生的,还是他从前十分宠爱的莫侧妃所出呢!当初莫侧妃连同诸子命丧王府,统共也就留了这么一点骨血下来。然而高密王什么时候怜惜过?哦还有容清醉,那也是一直寄养在赵府的,到这会儿都没被接回王府去,婚嫁之事,王府也没有过问的意思。” “可见这夫妇俩决绝起来,可不是说骨肉之情就能让他们网开一面的!” 昭仪就为难了:“如果这样的话……那咱们可要抓紧行动了,务必趁着陛下还在的时候,让密贞手里好歹捏上几支能战之师才是!” 舒贵妃道:“这个我也知道,可是国朝最精锐的北疆军,这些年来高密王跟孟氏都抢的死去活来呢!密贞再能干,他这年纪,能做什么?一旦去了边疆,不被人害了就不错了!” “不是还有西疆军?”昭仪说道,“还有水师……也不需要太多兵权吧?只要能够保住长安这一带,再加上太子的名份,高密王跟孟氏敢让北疆军有异动,自可以大义名分,号召天下共讨之!” 舒贵妃皱眉:“你说的倒是轻松!但那样一来,整个天下没准就要生灵涂炭……” 贵妃真正在乎的倒不是天下生灵涂炭,而是,“万一再来个失心疯的,说一切都是咱们姐妹盛宠导致,逼着密贞杀了咱们平息天下震怒怎么办?!” 她冷笑,“难为这些年来咱们背的骂名还不够吗?所以怎么能再冒这样的险?!” “……但密贞实在太年轻了!”舒昭仪沉思了会,说道,“要不姐姐你看这样成不成:他不是已经是郡王了吗?就让康昭县主给他做侧妃,让他还是娶赵三小姐做正妃!如此怀化将军那儿也能借到势。” 贵妃思索了会,却摇头:“不,康昭还是要做正妃!” 见舒昭仪张嘴似要反驳,她抬手示意妹妹听自己继续说下去,“康昭家世不如赵三小姐,心机城府只怕也没有赵三小姐厉害。唯一胜过赵三小姐的,无非就是密贞喜欢她。如果她做了侧妃,名份上受制于赵三小姐,你觉得她能翻出什么风浪来?男人的恩宠,我们不说靠得住靠不住,就说一个,密贞以后是要图谋大位的,哪里有空成天跟康昭腻在一起?到时候赵三小姐稍微玩几手后院阴私,不说让康昭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令康昭这辈子都生不出来子嗣,也够她受的!” 贵妃冷笑了一声,说道,“当然康昭将来过的好不好跟咱们没什么关系!但妹妹你想,如果康昭是正妃,赵三小姐是侧妃,康昭还生下了密贞的嫡长子!你说,她会不防着赵三小姐谋害她们母子?而赵三小姐跟她背后的赵家,会甘心让康昭摘桃子?!” “这么着,双方势必水火不能相容!” 姐妹俩心领神会的相视一笑,“这样,才有咱们插手的余地,也更有利于咱们掌控密贞!” “不过……”昭仪沉吟道,“赵三小姐素来有点心高气傲,远在北疆的那位怀化将军也是个心疼女儿的。如果康昭做了密贞的正妃,只怕赵家不肯让赵三小姐做侧妃吧?而且密贞如今痴迷康昭,也未必肯娶赵三小姐做侧妃?” 贵妃却是不在意道:“赵家是书香门第,又不是那种没规矩的人家。之前孟氏怎么让孟十一小姐给广陵王做侧妃的,还不许咱们依葫芦画瓢么?” ……这天舒氏姐妹一直商量到深夜才散。 第二天,长安上下都传遍了消息,说密贞郡王非常不受高密王喜爱,以至于竟闹到跑去宫中舒贵妃跟前告状诉苦的地步。 这消息传开之后,高密王府当然是立刻“辟谣”,一句都不承认,说高密王对于阔别十五年的小儿子简直爱到心坎里去了,绝对没有说亏待的。而容睡鹤之所以跑去宫里找舒贵妃,主要是为了探望贵妃的伤势,跟告状啊诉苦啊是完全没关系的! 高密王一边吩咐底下人这么出去说时,一边将书房的书桌拍的砰砰响,大骂世子容清酌:“你看到没有?!这就是你说的好弟弟!还劝老子立他代替你!!!现放着你们母妃不找,居然进宫去找那舒氏!他打什么主意,以为别人都是瞎子看不出来?!” 容清酌被骂的无言以对,心里对于容睡鹤也有点埋怨:“都是一家人,吵归吵骂归骂,对父王动完手之后跟着去找外人帮忙,还闹的这么沸沸扬扬……这是置血脉亲人于何地?!” 第四百四十三章 这贱人,果然心虚! 容睡鹤才不管自己的血脉亲人会有多难堪,他这会儿正在盛宅……现在应该要改名为容宅了,因为盛家人有了更宽敞的盛府住,这地方就空了下来。 而容睡鹤从南风郡回来之后,一个是更忙碌了,还个是跟高密王关系更恶劣了,所以很多事情在王府都不方便做,索性跟盛老太爷商量,把这宅子买了下来,当成一个临时的据点。 这时候还顺便安置公孙氏等玳瑁岛主要高层。 如今容睡鹤就在跟公孙夙商议:“我昨天觐见贵妃时,故意跟贵妃提了我想娶乖囡囡的事情,要没意外的话,贵妃必然会赞成,而且会以此做文章。” “贵妃如今盛宠,她帮你的话,这门亲事应该就没什么问题了。”公孙夙委婉的提醒他,“怕就怕盛家那边会觉得突兀?” 容睡鹤说道:“大哥,我知道的。不过我之前跟盛家那边谈的其实差不多了,过些日子南风郡三大势家都有人北上,主要也是验证下我的说辞。所以他们不会觉得我是在胁迫他们允诺婚事的。” 又笑,“何况这天下希望舒氏姐妹帮忙的人多了去了,我能争取到,也是我的本事。” “那三家都是喜欢有本事的人。”公孙夙闻言,了然的笑了笑,但想到眼下的局势,又有点忧虑,“如今城中到处都在传你跟高密王父子不和的消息,甚至有些人在引导,认为你不孝……这么下去对你名声只怕不利?” 容睡鹤不在意的说道:“这种闲言碎语,大哥你不必放在心上!反正舒氏姐妹只道我想给她们做嗣子,这种事情她们知道了必然会上心,咱们正可以省点力气。再者,历朝历代,弑父杀兄戮弟,与庶母乱,纳弟媳入宫……干出这样事情的天子,就因为登基之后治理天下出色,最后还不是个个被评价为明君?” 他笃定道,“所以不需要在意如今的这些评价,世人善忘,今日好,明日坏,到了明日,他们就是记坏不记好;今日坏,明日好,明日之后,他们也就记好不记坏。当务之急,是争夺兵权,不然名份再正,也坐不了那个位子。” “坐上那个位子之后,以前种种劣迹,不怕洗不掉!” “倒是坐不上那个位子的话,史书随胜者编造,只怕百八十年之后,就不知道被说成什么了?” 公孙夙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住了口,其实他真正想讲的不是名声,他玳瑁岛出身还讲究什么名声? 他主要是有点担心,高密王跟容睡鹤到底是嫡亲父子,容睡鹤这会儿对这亲爹毫不留情,万一将来后悔了,埋怨身边人没劝和怎么办? 不过听着容睡鹤如此冷静的分析后,公孙夙忽然觉得没必要在此事上未雨绸缪了,这义弟打从心眼里没把高密王当血亲看。 他是真的不在乎弑父。 “也不知道二弟当初在高密王府到底遭了什么样的罪?”公孙夙心中有点好奇,“按说那时候他才五岁吧?那么小的人,能受得起多少折腾?” 容睡鹤当初流落玳瑁岛的时候,是他救下来的,起初还是他派了自己的姨娘照顾的,所以对这义弟彼时的身体情况很了解:容睡鹤当时身上有很多伤,但都是新伤,没有那种成年累月虐待留下来的痕迹。 甚至肌肤都是娇生惯养小孩子家的才有的娇嫩白皙……按说他除了流落在外那段时间吃了不少苦外,之前应该是一直好好养着的。 实际上要不是底子好,就玳瑁岛那种长年缺医少药的地方,那么点大的孩子还真未必撑得住。 “这些高门大户的腌臜!”公孙夙想不出答案,暗自摇头,“也真是作孽!” 虽然容睡鹤到现在都说还在失忆……但公孙夙作为看着他长大的义兄,若还看不出来他是装的,也白教他喊一声“大哥”了。 “你既然都考虑过,我就放心了。”公孙夙最后跟容睡鹤道,“那么现在其他事情都预备的差不多,就等着你那乖囡囡前来长安,然后跟你拜堂成亲……完了咱们就可以奔赴边疆抢兵权了?” ……被容睡鹤翘首以盼的乖囡囡,如今还在南风郡,正在做一件不太情愿的事情:去参加敖鸾镜的婚礼。 这个时候是九月底近十月,其实还没到敖鸾镜原本定下来的婚期,但敖鸾镜在盛家庆贺长房终有嫡子的流水席上“失足坠湖”后,敖家人带着她匆匆返回霖县,被孙女再三找事气的死去活来的敖老太爷,不顾敖沐之夫妇以及敖鸾箫的苦苦哀求,直接给敖鸾镜的夫家送了信,让他们提前来把孙女接过门! 敖沐之夫妇为了女儿将来考虑,阻拦不了老太爷后,只得跟着送信补救,声称提前婚期主要是因为敖鸾镜的闺中好友、朝廷钦封的康昭县主不日将再次前往长安,由于俩女孩儿姐妹情深,康昭县主遗憾无法亲眼看到敖鸾镜出阁,敖家为成全她们的友情,这才想把婚事提前办了的。 这个理由本来挺牵强的。 毕竟这时候的婚期,都是要再三挑选日子,生怕冲撞了新人婚后的,哪有说为了将就准新娘子的朋友的行程而改变的? 但敖鸾镜的夫家,只是一个县中乡绅,家里迄今就出过一位知县,对于南风郡的第一掌上明珠,本来就很敬畏,盛惟乔往长安走了一趟,添了个县主头衔后,他们就更加的肃然起敬了。 所以闻讯之后,立刻表示愿意配合,当下就把原定十一月初的婚礼,提前到了九月末。 然后敖沐之夫妇就派心腹上盛府跪求了:既然说了婚礼提前是因为盛惟乔,那么盛惟乔怎么也要到场道贺啊! 这事儿倒不能怪敖沐之夫妇为难人,因为他们也不知道盛惟乔跟容睡鹤的事情。 而盛家这边虽然觉得这要求挺闹心的,但看在盛老太爷的面子上,还是劝说盛惟乔走一趟:“就当是全了两位老太爷的情谊了。” 盛惟乔不忍祖父将来回到南风郡后,在故旧面前下不了台,虽然不高兴,也只好怏怏的叫人收拾东西,预备去霖县走个过场。 她觉得只是走个过场,但为了跟外人表示她对敖鸾镜的看重,也是因为霖县距离郡城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的,却还得提前一天到。 然后婚礼婚礼,都是傍晚才开始,她当天也未必来得及赶回来,这么一算……却是得要在敖家住两个晚上了。 虽然对敖家其他人印象还不错,但想到敖鸾镜…… 盛惟乔非常郁闷的踏上了前往霖县的路程。 还好盛兰辞夫妇一来对敖鸾镜不怎么放心,二来也是为了表示对敖家的看重,特意让盛兰辞挤出时间带女儿一块前往。 父女俩提前一天抵达霖县敖府后,自然受到了热情款待。 当然闲谈几句,遣散闲人后,敖沐之夫妇就露出羞愧之色来:“教女无方,连累世兄、贤侄女了!” “少年心性,何必苛责?”虽然盛兰辞也觉得敖家这一代教女儿有点失败,完全没有敖老太爷之女、盛惟德的生身之母敖氏贤良淑德、讨人喜欢,但场面话还是要说的,“咱们两家何等情谊,就算你们不派人去专门说明,我们肯定也是要来的。” 又说,“元儿还小,爹娘都不在,家里得人打点,所以饮露跟三弟、三弟妹都没能过来,你们可别见怪!” “这是哪里的话?”敖沐之夫妇忙道,“你们父女过来,就是给那孽障天大的面子了!” 说话间就喊了敖鸾镜过来,要她给盛兰辞父女当面磕头谢恩。 盛兰辞父女当然是推辞不受的,不过敖鸾镜到底还是被按着磕了三个头,才木着脸被打发下去,敖沐之夫妇复叫人开了丰盛的宴席上来,开始常规的主宾尽欢。 盛惟乔用宴到一半,有小丫鬟趁着上菜的功夫给她传话,说是敖鸾镜约了她到门外说话,只是盛惟乔想都没想就拒绝了:“敖姐姐即将出阁,肯定有很多事情要忙,我素来是个不会做事的,就不去打扰她了!你去跟姐姐说,我明儿个再去给她添妆,这会儿我饿着,还没吃好呢!” 虽然她还不知道那天敖鸾镜在翠陌水榭里看到自己跟容睡鹤亲密的一幕,但早先在北上的楼船上,这人想方设法的污蔑过她之后,盛惟乔就对这位世姐存下了防备之心。 这儿还是她头次过来的敖府,这会儿暮色降临,宾客注意力都集中在宴席上,敖鸾镜约她出去说话,她怎么肯? 毕竟这位可是在盛家流水席上不声不响就跳湖的主儿,谁知道会不会又干出点什么不顾后果的事情来? 万一这事情还是冲着盛惟乔来的,盛惟乔觉得自己才不要自投罗网呢! 她如今是合府都不敢怠慢的贵客,小丫鬟当然不敢勉强,只是到了宴会快结束的时候,又过来问了次:“我家小姐说,您这会儿应该不饿了……” “可是我爹爹吃了好些酒,你看他如今这醉醺醺的样子。”盛惟乔不想理会这邀约,再次随便找了个借口道,“我可不放心离开他!” 小丫鬟闻言,很是无奈,只好道:“那叨扰县主了。” 出去给等的已经被秋夜凉风吹的有点哆嗦的敖鸾镜回话,敖鸾镜气的直跺脚:“这贱人!果然心虚,要不怎么这样躲着我?!” 第四百四十四章 时光 虽然气得不轻,但敖鸾镜总不好闯进去强行把盛惟乔扯出来,所以左思右想,最终还是恨恨的跺了跺脚,怏怏的回房了。 只是回到房里之后好一会,她都觉得意气难平。 “这贱人明明早就跟密贞郡王好上了,在人前却一直装的清清白白,口口声声的说只是兄妹!”挥退左右,敖鸾镜沉着脸,拢着袖子,在闺阁里来来回回的踱步,暗忖,“我就说之前我都那样低声下气的求她了,她为什么还是不肯让我跟密贞郡王见一面?合着她是拿我当情敌看!!!” 敖鸾镜越想越觉得盛惟乔心机深沉,其心可诛,“说起来我之所以被祖父恼上,归根到底就是去年去长安的路上的那场风波,叫哥哥告到了祖父跟前!早先我还以为虽然哥哥跟祖父都有受到蒙蔽的地方,但我也确实有不对。” “可是现在想想,根本就是从一早就落进了盛惟乔的陷阱!” “她只怕是早就知道了密贞郡王不是她亲哥哥,甚至是知道了密贞郡王的身份,打一开始就计划着攀龙附凤了!” “偏偏还在人前装作不喜庶兄的模样,引得我替郡王抱不平!” “实际上她私下里肯定对郡王很好,不然怎么会将郡王迷惑上?” “如此郡王不知就里,见我针对她,还以为我是个挑事的人,没准还会更加怜惜她了!” “这个贱人!!!” “小小年纪就这么狠毒!!!” 她脸色铁青,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思忖着对策,只是盛惟乔身份比她高,家世比她好,就算这里是敖家,她占着地利,但敖家其他人也肯定不会帮着她去害这位贵客的。 “要是丝丝还在就好了!”敖鸾镜不知不觉落下泪来,“我也不至于连个诉说的人都没有。” 去年年底他们兄妹返回敖家之后,敖老太爷听了孙儿的说辞,被孙女的行径气的死去活来,责罚敖鸾镜、亲自往盛府请罪之余,敖鸾镜的近侍自然也难逃清算。 心腹大丫鬟丝丝因为帮着敖鸾镜偷袭徐抱墨的缘故,被敖老太爷亲自下令活活打死。 现在敖鸾镜左右服侍的人都是狄氏后来给她选的,汲取丝丝的教训,这些人一个比一个老实,弄的敖鸾镜方才去喊盛惟乔,都是找的底下不敢违抗她命令的小丫鬟,更遑论是跟这些人商议怎么谋害盛惟乔了。 “反正她要在敖家住两夜,最晚也要后天早上才能走的。”敖鸾镜思索良久,都是无可奈何,只能自我安慰,“慢慢儿来,我就不信没法子治她!!!” 不过敖鸾镜没想到的是,她这里正琢磨着报复盛惟乔呢,没多久,就听到一群人走进小院的声音,跟着狄氏亲自叩响了门:“小镜,你睡了么?” 敖鸾镜如今心情不好,又估计狄氏此刻过来,八成是说些训诫之类她不想听的话,闻言就没吭声。 但狄氏给她选的丫鬟跟脚就说:“小姐方才进去的,一直没叫人伺候,也没要水梳洗,八成不会睡下。” “小镜,我知道你在里面,还不快点开门?!”狄氏立刻道,“我这会儿忙的很,你再不开门,我可是要生气了!听到没有?!” 敖鸾镜这才不情愿的揉散了点发髻,走过去开了门,无精打采道:“稍微在榻上歪一会……就被吵醒了!娘您既然这会儿忙的很,还过来我这儿做什么?!” “你要是给我省点心,你当这黑灯瞎火了,我还愿意抽空跑这一趟?!”狄氏气愤的说了一句,扫了眼左右,“都退下!” 这才扯着女儿进入内室,黑着脸问,“你方才叫人去席上打扰康昭县主了?!你到底想做什么?!还嫌你祖父给你的教训不够!?这次要不是有县主这个幌子,你可知道你出阁之后会是什么下场?!你夫家上下都可以嘲笑你是被娘家迫不及待撵去他们家的你知道不知道?!” “……我想着之前做的事情很对不起盛家,所以打算私下里跟盛惟乔……跟康昭县主赔个不是。”敖鸾镜一听这话就知道那小丫鬟把自己给卖了,但上涌的怒气触及到狄氏冰冷的目光,到底有些害怕,沉默了会,随口扯谎道,“就是邀她到门外说几句话而已,就算是在咱们家,我还能吃了她不成?” 狄氏闻言,狐疑的看了她一会,才放缓了语气,说道:“你知道错了就好!不过你也不想想,人家一路舟车劳顿的从郡城赶过来,好不容易坐下来吃点东西,你这么一会儿打扰一下,一会儿打扰一下的……岂是待客之道?!” 敖鸾镜按捺住不耐烦,说道:“是我考虑不周,但我明天就要出阁了,康昭她送我出了门,跟着也就要回郡城去!以后我们这辈子还会不会再见面都不好说,我还能在什么时候找她说话?过会她应该就要安置,那就更加不好打扰了不是吗?!” 这话倒说的狄氏有些伤感了:“要不是你不懂事,自坏前程,本来还可以再在家里住几天呢!你这个脾气,也是我们不好,想着你姑姑的教训,怕女孩儿家养的脾气太绵软了,出了阁摊上盛兰斯那种姑爷,受尽委屈都不知道回来说,所以对你格外娇惯些。不想,却娇惯太过,把你养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唉,我也不知道现在教你还来得及来不及?你夫家为人都是厚道的,但再厚道的人家,对女儿跟对儿媳妇,终归是不一样的。你嫁过去之后,务必要收敛脾气,跟人家好好相处才是!” “毕竟你跟家里人再怎么闹,事情过了还是一家人。” “可是夫家却未必啊!” 狄氏满怀对女儿婚后生活的担忧,索性手头的事情都推给其他人去做了,非但在敖鸾镜跟前絮絮叨叨了半晌,最后索性留下来跟女儿同榻而眠,以方便叮嘱私房话。 只是她越说敖鸾镜心里越烦躁,因为敖鸾镜惦记着利用自己出阁前的这点时间,想个法子坑盛惟乔一把呢,狄氏这么一留下来,还拉着她说个没完的……她压根没功夫想计策不说,即使想出来了,难为还能当着狄氏的面去行动? 敖鸾镜心里那叫一个吐血:“这盛惟乔运气怎么都这么好?!每次我想对付她,不是这个来搅局就是那个来绊住,这会儿竟然是我亲娘给我添乱来了!” 却不知道狄氏面上一派牵挂温柔,心里却默默想着:“小镜实在没分寸!且不说盛家同敖家的情分,她三番两次做出得罪盛家的事情来,盛家都没跟她计较,这会儿盛家女孩儿来了咱们家,如何能够动她的歪脑筋?!就说盛家那女孩儿如今封着县主,那个曾经的兄长密贞郡王还是高密王嫡子,这样的背景,小镜想算计她不是找死么?!” 知道女儿这会儿正钻着牛角尖,未必听的进去劝说,也是怕敖老太爷晓得之后,越发饶不了孙女儿。 狄氏所以虽然看出女儿的心思不正,却也没有追根问底的戳穿她,只是打定主意不给她做糊涂事的机会。 在狄氏的盯防下,敖鸾镜非常郁闷的等来了自己的出阁之日。 本来她还指望盛惟乔过来自己闺阁添妆的时候,能找机会单独说会话,不说怎么了这人吧,至少揭穿这位冠冕堂皇的县主同兄长好上的不伦之事,羞她一羞。 然而狄氏一心一意不给女儿自绝前程的可能,提前派了自己跟前的心腹婆子过来,寸步不离的守着,不管敖鸾镜暗示、明示,这婆子死活不肯回避,就是不给两人单独相处的机会不说,还话里话外的敲打敖鸾镜不要搞事情。 气的敖鸾镜都想索性掀了桌子大吵大闹一番了,可是想想这么做了之后,十成十会被敖老太爷赶出家门,日后的下场只怕连盛惟乔那小姑姑盛兰泠都不如,才惺惺作罢。 不过她这儿气的心肝都疼,盛惟乔倒是暗松口气。 昨天宴上连续拒绝了敖鸾镜两次邀约,今天为了证明她们“姐妹情深”,盛惟乔是必须来敖鸾镜的闺阁里陪着的,她就怕这时候敖鸾镜拉着自己说些有的没的,这种人多口杂的时候,万一走漏风声被谁听到,说是敖家小姐出阁前还惦记着密贞郡王而不是自己即将拜堂的夫婿……敖家怎么跟亲家交代盛惟乔不知道,她自己都觉得尴尬的没法下台了。 所以看敖鸾镜被狄氏跟前的婆子押着,老老实实的跟自己客套,之后中规中矩的出了阁,也是放下心上一块大石。 回郡城的路上,盛惟乔方给盛兰辞说了自己的心情:“我真怕她会跟我闹起来……还好没有。” “要不是看你敖世叔狄婶母平常会做人,这次也不会劝你过来,给他们家个面子了。”盛兰辞倒是不意外,笑了笑,说道,“这样咱们家对敖家也算是仁至义尽,将来那女孩儿不管过的好不好,总归是怨不着咱们了。” 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 父女俩回到郡城没几天,就收到郦圣绪那边的信,说是他已经在第三个姐姐家里住了些日子,姐弟之间互诉别情既毕,也知道三个姐姐都过的不错,算算时间,该起程返回长安了,所以决定三两日后就出发,往南风郡来。 “咱们这边也该收拾起来了。”盛兰辞看了信之后,喊了女儿到跟前,“你有什么喜欢的,叫人都给你装上吧,就算暂时带不走的,也叫人做个记号。” 盛惟乔听出这话里的意思,就是这次北上,九成九是要将她嫁在长安,却不是像去年出发时那样,当时虽然也想着趁春闱的功夫,让她在长安找个如意郎君,却也没有说就做好了一去不回的准备。 因为这个缘故,她对南风郡倒是留恋起来了,一反从前天天恨不得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身的惫懒,非但起的早了,也不肯就留在屋子里,而是满府到处转悠着,不时还摩挲下自己幼年时就有的一些草木山石。 冯氏知道了觉得好笑,趁母女单独说话的时候,戏谑她:“早先劝你别嫁的时候,你急的跟什么似的,现在我们松口了,你又舍不得走了?” 盛惟乔觉得尴尬:“什么呀!我就是觉得最近秋高气爽,想到处走走而已!娘您就想那么多!” 生怕冯氏继续说下去,赶紧站起身来,“我去看弟弟了……元儿昨儿个会抬头了,娘您可看到?” “是吗?”冯氏闻言,顿时也忘记调侃女儿,忙跟着起身,“我也去瞧瞧……按照老人们说的,再过些日子可就会翻身了。唉,这时间也真快,记得才怀上他的时候,这合府的小心翼翼!转眼孩子都这么大了……” 说着就暗叹了口气:儿子快会翻身了,女儿,也快要出阁了! 第四百四十五章 郦圣绪归来 母女俩的惆怅与不舍,并不能阻止时光的流逝。 大半个月后,郦圣绪一行风尘仆仆的回到南风郡。 这位公认的人比花娇的年轻侯爷经过这段时间的舟车劳顿,瘦了一圈,但大概是被容睡鹤撺掇着学了凫水之后,整个人比之前都活跃了许多的缘故,看着倒是更健壮了点,至少把过于精致的容貌带来的那种女气给冲淡了不少,倒是透露出几许男儿该有的英气勃勃了。 他带了很多特产,大半都给了盛府,也给冯府还有宣于府以及郡中主要官员的份。 郡守等人同他的应酬且不说,冯氏为此专门与他道谢:“侯爷真是太客气了!这些都是令姐、令姐夫的心意,该带回长安去孝敬舞阳长公主殿下才是。” “娘那一份我留着呢!”郦圣绪被舞阳长公主教着,有长辈在的场合一向就是乖巧嘴甜,闻言立刻道,“夫人就别见外了,这些日子在府上吃喝叨扰,也不见府上跟我要银子不是?” 冯氏被他说的掩嘴而笑:“您这话说的,您在敝府落脚,那是敝府蓬荜生辉!” ……等郦圣绪走后,冯氏不无遗憾的跟细泉讲,“怎么乖囡看中的就不是这宜春侯呢?这侯爷也不错啊,长的俊俏,懂事谦逊,也没密贞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 细泉笑道:“奴婢觉得,可能是因为这位侯爷跟咱们县主是差不多的人?都是出身好,打小娇养,然后大场面上固然都端得住,但私下里嘛,就是各有各的脾气了,如此反而不能融洽。而密贞郡王固然城府深沉些,却比侯爷更懂得放低身段……您说咱们县主能不更喜欢密贞郡王吗?” 虽然盛惟乔跟郦圣绪在人前一直相处的很客气,“县主”来,“侯爷”去,一副相谈甚欢的样子,但两人私下里拌嘴、抬杠,甚至动手的事情,却瞒不过冯氏等人的耳目。 “但望这次这么大动干戈……能够有个好结果吧!”冯氏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笑容就淡了下去,叹道,“也不知道那次的决定,是对是错?” 这些话盛惟乔都不知道,她这会儿正在围着郦圣绪转圈,一圈转下来,郦圣绪满脸警惕:“干嘛?!” “你居然没晒黑?!”盛惟乔语气之中满是遗憾,“我还指望你大夏天的出门,在咱们这南方,转上这么一大圈,不说从雪肤花貌的美人变成个黑炭头吧,至少也会灰扑扑的,结果……”她叹了口气,“还是这么肤光胜雪的回来了!” 郦圣绪嘲笑道:“我是等你弟弟满月了才动身的,那时候都是八月中秋节之后了,什么大夏天?再说了,就算大夏天的出门,我不想挨晒,出入乘车坐轿,落地也寻着荫蔽的地方,难为很难吗?” 他这会儿没怎么计较盛惟乔打趣自己长相的事情,因为他急着打听,“喂!你跟我表哥的事情,到底怎么样了啊?” “他走的时候你不知道?”盛惟乔奇道,“我不相信你没缠着他问三问四。” 郦圣绪道:“当然有问,不过你觉得他会回答我么?” “他不跟你说,我干嘛就要跟你说啊?”盛惟乔白他一眼,“好了,我走了。你好好休息……过两天又要起程的。” “你不跟我说?”郦圣绪闻言就不高兴了,把手一背,举目望天,冷哼,“那我才得到的消息也不告诉你!” 盛惟乔好笑道:“这山高皇帝远的地方,你才头次过来,能得到什么消息?” 郦圣绪斜睨着她,说道:“你也太小看我娘的消息灵通程度了,你以为我这会儿不在长安,我娘想跟我说事情,就没法子了?” 就朝长安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说个新鲜的吧,最近一次朝堂斗殴,表哥大获全胜,但转头就跟二舅舅闹翻了,甚至表哥还跑去找贵妃告了状,事情传开之后,高密王府据说很是折腾了一番,连赵家老夫人都专门召了二舅舅到跟前,委婉劝他对表哥好点。” “你这是打哪里听来的?”盛惟乔没想到他还真是消息灵通,既惊讶,又不解,“我记得你上船的时候可没带信鸽什么的?” “我没带,但我姐姐那儿有跟我娘紧急联系的法子呀!”郦圣绪也不吊她胃口,笑着说道,“我在我三姐姐那边听到这事情的,当时就想着你肯定想知道!怎么样?我对你好不好?你还意思对我瞒这瞒那!” 盛惟乔推了推他手臂:“后来呢?后来这事情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二舅舅据说去哄了哄表哥,不过且不说他心里是否当真听进去了赵家老夫人的劝,就是表哥也未必领这个情呢!”郦圣绪把手一摊,说道,“我看他们父子俩,往后肯定还会继续闹!康昭你要不要再考虑考虑我啊?至少我爹去的早,你嫁给我的话,不需要考虑成亲之后会因为丈夫不受公爹喜爱,跟着被公爹甩脸子!” 盛惟乔啐道:“高密王好歹是堂堂王爷,他再不待见儿子,好意思跟我一个女流之辈计较不成?!那可也太叫人看不起了!” “果然你们成了?”闻言郦圣绪却露出得逞之色来,笑道,“你还不跟我说!你真是太坏了!” “你才坏呢!”盛惟乔醒悟过来他在套话,就是尴尬,哼道,“我不跟你说了……我要去看我弟弟!” 她这儿尴尬的甩手就走,长安城,赵府,后院。 次媳嵇氏忧心忡忡的坐在秦老夫人下首,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说道:“要不是实在没法子,我也不敢来打扰娘的!” 秦老夫人脸色也很难看:“我们赵家怎么会生出这么没脑子的孩子来?!” “二小姐年纪小,不懂事也是难免的……”旁边有婆子想打圆场,但话没说话就被老夫人厉声截断了:“她这个年纪有的人都当娘了,还不懂事?!那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够懂事?!等我死了吗?!” 婆子不敢说话了,嵇氏则哭道:“终归是我没教好她,可是怎么说也是赵家骨血,又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无论如何我也是不忍心看她这么下去的……求娘想想办法吧!” 她们这会儿说的是赵桃妆跟容清醉的事情。 之前赵桃媗对堂姐恨铁不成钢时,曾经说过,赵家一早就知道容清醉不是个好东西,之所以没有阻止赵桃妆跟这表哥亲热,其实就是想让赵桃妆自己醒悟过来,免得强行分开二人之后,赵桃妆继续犯糊涂,被人卖了还帮忙数钱。 这话其实说的也不全对,因为赵遒跟嵇氏,实际上是考虑过将赵桃妆许配给容清醉的。 当然那是容清醉没去碧水郡之前的事情。 彼时容清醉还没找到“迎娶静淑县主以吸引父王的注意力”的法子,所以对待赵桃妆还是很好的。 当然他期盼着恢复高密王嫡子该有的地位这点,赵家也是清楚。 那时候秦老夫人私下里就跟赵遒夫妇商议:“如果近几年里高密王府那边接纳了这个孩子,倒不如就让他跟桃妆凑作一对。毕竟桃妆看着厉害,其实好哄的很,又死心眼,认定的事情九牛二虎的拉不回来。这样的脾气,很容易被人利用。能亲上加亲,还是亲上加亲的可靠,好歹知根知底。” 而赵遒夫妇虽然觉得容清醉对自己女儿似有利用的嫌疑,因为他们听底下人悄悄禀告,说容清醉曾经给赵桃媗大献殷勤过,只是赵桃妆没理会他,这才转而兜搭赵桃妆的。 但考虑到容清醉容貌年纪出身跟自己女儿都般配,虽然宗室子弟不能科举,如果被高密王府接纳,也能封得爵位,将来倒也不会辱没了自己女儿。 而且容清醉纵然被王府那边接纳,也很难受到重视与宠爱,更遑论是栽培了,所以将来哪怕封了郡王,也未必有能力亏待赵家的嫡女。 出于对赵桃妆城府的不放心,赵遒夫妇即使晓得秦老夫人提这建议,不无借他们夫妇之手,促成容清醉被高密王府接纳之意,也默许了。 但自从容清醉追逐桓夜合,尤其是追着桓夜合前往碧水郡之后,赵遒夫妇哪里看不出来这外甥的野心勃勃? 正常的亲爹亲娘,都不会喜欢将自己孩子当棋子的人。 所以夫妇俩是再也不想把女儿嫁给容清醉了。 只可惜当初一个没看住,到底让赵桃妆也去了碧水郡。 本来赵桃妆才陪着容清醉返回长安的时候,嵇氏就想让女儿离容清醉远点的。 但左右提醒她:“咱们小姐素来心慈手软,当初就是因为怜恤小王爷,才会跟小王爷渐渐走近的。这会儿小王爷重伤归来,跟脚就让小姐与之疏远,且不说小姐肯不肯答应;就说当初小姐陪小王爷南下的事情外头都知道的,万一那起子乱嚼舌根的东西,胡说八道咱们小姐对小王爷并非真心实意,看到小王爷出事儿了就撒手不管、落井下石,您说这冤枉不冤枉?” 这当然冤枉! 明明是自己女儿傻,被负心薄幸了还上赶着帮负心人,最后难为倒叫自己女儿背负骂名不成? 嵇氏怎么想怎么不甘心,于是采取了左右的建议,决定让赵桃妆对容清醉再嘘寒问暖些日子,一来,让赵桃妆彻底死心,二来,找一找容清醉的把柄,以证明赵桃妆离开他都是他的错……现在这个把柄总算找到了,容清醉明知道表妹爱慕自己,却还要求表妹帮忙把康昭县主弄到手,以达到返回高密王府的目的,嵇氏闻讯之后,连忙把女儿喊到跟前,开始跟她分析容清醉这表哥的没良心! 按照她的想法,自己女儿就算死心眼吧,被容清醉这样羞辱,怎么也该醒悟了吧?! 然而赵桃妆……怎么说呢,她是死了嫁给容清醉的心了,但也不知道容清醉怎么给这表妹教唆的,她这会儿却是一心一意的想帮容清醉得逞! 嵇氏闻讯,差点被她气死:“且不说那康昭县主这会儿已经返回老家南风郡去了,根本就不在长安,你想帮他,怎么帮?!就说康昭县主现在就在跟前,咱们又不是没听说过,她虽然出身不算高,却是娇惯到对着太后娘娘都没点儿客气的主!你说这样的人,无论是她还是她家里的人,会肯让她嫁给那副样子的容清醉?!” “可以用些手段。”赵桃妆说道,“比如说之前重五宴……” “你倒是对容清醉好!”嵇氏怒极反笑,“但你想过没有?!孟氏起于寒微,一家子都不是什么有规矩的人!可我们赵家却是正儿八经的书香门第!那种阴毒手段,他们孟氏用的干脆利索,我们赵家可还是要这个脸的!” “再者,你以为康昭县主是南风郡出来的就好欺负?!” “其他不说,就说容清醉见都没见过她一次,做什么非要娶她?无非就是看中她在密贞跟前的地位,之前我们还以为,密贞偏爱她,是因为拿她当亲妹妹看!如今大家都知道了,那是密贞爱慕她!密贞是要自己娶她的!!!” “密贞那脾气,对你姑父都能直接动手,你以为他喊过你几声表妹,就能对你有多少纵容?!” “你是打算让赵家为了你的容清醉,招惹下密贞、盛家甚至还有徐家以及皇后的痛恨么?!” “你哪里来这个脸?!” “还是你觉得只要容清醉满意,你亲爹亲娘,你祖母,你的兄弟姐妹们,还有你那些年纪尚小的侄子侄女,会受到多少压力跟报复,你都不管了?!” 嵇氏被气的直哆嗦,大骂一顿,将女儿反锁房内之后,跟脚就来找秦老夫人哭诉了。 老夫人心里有数,儿媳妇此举,说是求助,还不如说是埋怨自己:一来当初收养容清醉是自己的意思,为此还跟女儿高密王妃闹了一场;二来撮合容清醉与赵桃妆,也是老夫人提出来的。 如今嵇氏要着手拆散这一对,于情于理,当然都是要来跟自己讲的。 “……清醉打小养在咱们家,十五年来,王府那边从来没有过问过。”秦老夫人思索片刻,挥手让左右都退下,就婆媳单独说话,这才缓缓道,“这些年中,赵府上下,从来没有亏待过他。本来我是想着,这孩子也是可怜,所以些许小节,即使知道不妥,也没计较。” “现在看来,却是害了他了。” 老夫人叹了口气,说道,“这件事情是我对不起二房……你们只管照你们的意思去做吧!” 嵇氏最怕的就是老夫人会跟十五年前一样,坚持护着容清醉,这会见婆婆给了准话,心里松了口气,没有王府支持的容清醉,嵇氏要拿捏他简直太简单了。 正打算说两句软话,圆一圆婆婆的面子,不想这时候秦老夫人沉吟了会,说道:“不过……关于密贞的婚事,咱们娘儿俩倒是正好商议一下!” 第四百四十六章 广陵王妃 “密贞的婚事?”嵇氏闻言愣了下,想了想才试探道,“好像王妃已经答应密贞了?” 她知道秦老夫人这些年来一直对高密王妃深怀愧疚,所以对这女儿素来忍让顺从。 虽然容睡鹤不肯要赵桃妆,坚持娶盛惟乔的事情,让赵家很没面子,但高密王妃要宠着这个儿子,秦老夫人按说是不会反对的? 关键是……就嵇氏对高密王妃的了解,这大姑子可不是那种会因为娘家母亲开了口,就违逆儿子心意的人。 “你道我当初撮合桃媗跟密贞,是图的什么?”秦老夫人面无表情道,“说给子夜听的那些理由,虽然也没骗她,但真正的想法,到底是没跟她讲的。” 老夫人语气冷漠,“当然,以子夜的聪慧,她心里也是有数。” 嵇氏怔道:“娘的意思是……?” “咱们家是一早就绑上高密王的船的,这是先帝的意思,赵家当时根本没的选择,现在也一样,是必须在这条路上走到黑了!”秦老夫人淡淡道,“高密王的膀臂之中,就数咱们家跟他关系最深刻,付出不说一定是最多的,但也绝对是最多之一!” 她顿了顿,方脸色复杂的继续说道,“所以,将来孟氏得意,咱们家也没什么好说的!但如果是高密王践祚……你甘心被戚家压下去么?!” “娘的意思是……高密王世子之位?!”嵇氏骇然掩嘴,急急道,“但现在的世子也是王妃亲生,这……?” 秦老夫人没什么表情的说道:“两个都是我的嫡亲外孙,我何尝愿意看到他们手足相残?我原本的打算,就是赵家再出个王妃,既可保证咱们家不至于被戚家借着与皇室结亲的机会压下来,也能够让桃媗发挥在高密王跟子夜跟前长大的优势,斡旋各方,免得清酌跟鹤儿不和。” “但现在密贞却想娶那盛家女孩儿……” 她眯起眼,寒气四溢,“难道我赵家三代辅佐高密王的功劳,最后反而成全了戚家不成?!” “这事儿实在太冒险了!”嵇氏不是很赞成,“首先密贞看着就是个有主意的,他认定了康昭县主,哪里肯轻易更改?第二咱们只是密贞的外家,王妃都顺着他,咱们哪里有理由在这种事情上左右他呢?究竟之前桃媗姐妹也就是去王府小住了几日,又没有说跟他有什么!” “第三……” 如果可以的话,嵇氏也是希望赵家不要白忙一场的,踌躇了会,她提议,“杉儿兄弟膝下的女孩儿也是有几个的,算算年纪,倒跟那边世子膝下的长子年岁仿佛?” 高密王世子这一辈,世子妇是戚氏;嵇氏不愿意将女儿嫁给容清醉;容睡鹤呢又不肯娶赵桃媗。这一代赵家再跟高密王一脉联姻的指望既渺茫,但可以从孙辈入手啊! 要没意外的话,高密王的长孙,今年才六岁的容灵瞻,将来定然也会成就非凡不是吗? “你忘记了一件事情!”然而秦老夫人听着次媳的话,叹了口气,提醒她,“子夜早就万念俱灰,实在是早年我给她打的底子好,才熬到今日的!尽管这会儿因为鹤儿的平安归来,她有了求生之念,也愿意配合太医认真调养身体了,可是十五年的亏空不是闹着玩的,你能保证她可以活到灵瞻长大、迎娶咱们家女孩儿?!” 老夫人目光沉沉,“就算能保证,一旦她没了,戚氏作为灵瞻的生身之母,要拿捏儿媳妇还不是一句话?戚家子嗣众多,她自己那么多嫡亲侄女儿,就算她不想让亲侄女给自己做儿媳妇,戚家那么多人,你觉得会每个人都不动这个念头?!” “到时候,咱们家,就是下一个文家!” 想到文皇后先是被废位,从望春宫谪居贞宁宫,就算中间族妹小文氏侥幸生下皇子,却旋即被乳母扼杀不说,之后苦熬多年的废后文氏更是被赐死,合族流放……嵇氏不禁打了个哆嗦,定了定神才道:“娘,那咱们索性不跟皇家结亲……?” 秦老夫人有点失望的看了她一眼,似乎忍耐了一下,方道:“你道我这么苦心筹划,只是不甘心赵家将来得不到应有的回报?” 老人的叹息声夹杂着不易察觉的疲倦,令嵇氏下意识的羞红了脸,“我是怕,赵家骑虎难下啊!” “骑虎难下?”嵇氏认真咀嚼了一番这个词,脸色渐渐的就变了,“娘是说……兵权?!” “举国最精锐的士卒莫过于北疆军,而天下皆知,如今北疆军一分为二,一派在适儿手里,一派投靠孟氏。”秦老夫人冷冰冰的说道,“而这样的局面,既有双方在朝堂上的勾心斗角,更是适儿与郑国公世子亲赴边关,苦心经营二十余年的心血!” “这份兵权来之不易,弃之却更难……就不说周大将军的例子了,宁威侯就是个典型!” 徐子敬入朝有几年了,这人算是很识趣的,入朝之后,很快就主动跟军中断绝了联系,至少表面上断的非常干净跟速度。 还让独子老老实实从秀才一路考到进士,这会儿正在翰林院里磨资历,走的是最正统不过的文官晋身之路了。 但即使如此,徐子敬这个兵部侍郎做的仍旧是小心翼翼。 秦老夫人深深看了眼嵇氏,“你希望咱们家将来过那样的日子?” 嵇氏张着嘴,说不出话来,没人想成天被猜忌。 但嵇氏犹豫了会,还是觉得秦老夫人是不是有点杞人忧天?就迟疑道:“徐家家底薄,在朝中没什么助力。但咱们家诗书传家不说,王妃到底是世子之母,不管将来王妃还在不在……无论王爷还是戚家,念在王妃的面子上,总也不至于说……” “你这个傻孩子!”秦老夫人闻言,叹了口气,说道,“你竟不知道,为什么宁威侯在北疆声望日隆之后,可以还朝,可以封爵?而周大将军,却只有死路一条,甚至连家眷都不得幸免?!” “岂不是正因为宁威侯家底薄弱,放他一马,无关大局;周大将军出身将门世家,少年成名,海内咸知,一生戎马,可谓部将党羽无数,膝下子嗣众多,姻亲更是遍及朝野,所以,他才必须死?!” “别说这种手握兵权的统帅了,就是桓公,你道他当初失踪之后,是当真蛛丝马迹都没找到?还是,这朝堂之上的人,都不希望他被找到?!” 老夫人目光锐利如剑,似要直刺嵇氏的心,语气却是苍凉的,“高处不胜寒……越是大家越是顾虑重重,你可明白?” 嵇氏愣愣的坐在那里,好一会,才哑着嗓子道:“但密贞这会儿摆明了不要桃媗,而且,就他跟王爷的关系……哪怕咱们想法子让桃媗嫁给了他,这将来?” 秦老夫人正要回答,外间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跟着心腹婆子的声音传来:“老夫人,大小姐命人送了信来,广陵王府出事儿了!” 婆子似乎平静了下情绪,才继续道,“柴王妃……没了。” 柴王妃是广陵王的元配发妻,也是广陵王世子的生身之母,这位王妃的出身远没有高密王妃好。 毕竟先帝驾崩的时候,广陵王还不到十岁,跟脚生身之母就被孟太后勒令殉葬了,之后要不是高密王竭力回护,桓观澜等老臣也坚决反对,估计他早就被送去见他父皇母妃了。 所以到了该议亲的时候,他的婚事也不可能抢手:没权,没势,还是太后的眼中钉肉中刺,全靠高密王护着才能苟延残喘。 这种情况,自然不可能娶到高门贵女。 哪怕是寻常官家女,做父母的考虑到太后迁怒,被高密王委婉问起,也都是摇头。 这时候北疆的赵适送了一名孤女到长安,说是北疆军中一名部将的独女,没有任何兄弟姐妹,生母还早逝,那部将又是四代单传,战死之后,待嫁年纪的女孩儿无人可依,赵适一来是同情,二来是抱着收买人心的想法,趁着送家信的机会,把人送到长安。 原本是想托秦老夫人认个义女之类照顾下的,被高密王知道后,打听了容貌性情,问过广陵王的意思,待其出孝后,就说给了广陵王做正妃。 这对夫妇谈不上蜜里调油,但彼此的身世颇有共同点,性情也都不是那种古怪的叫常人难以忍受的,所以倒也相处不差。 因为是赵适送到长安的,嫁去广陵王府时,还是从赵家出的阁,广陵王世子妇又是赵家的大小姐赵桃姌,所以柴王妃跟赵家的关系素来亲密。 逢年过节,都把赵家当娘家走动的。 但之前上林苑重五宴上,广陵王跟孟氏联手摆了高密王一道,双方的关系也就迅速淡了下去。 中秋节跟重阳节的时候,柴王妃虽然跟从前一样送了东西过来,却没有跟赵桃姌一块,亲自返回赵府探望。 由于广陵王府新纳侧妃孟氏的缘故,赵府这边以为柴王妃是怕相见尴尬,所以让赵桃姌带了几句问候,也没多想。 却没想到…… 乍闻噩耗的秦老夫人跟嵇氏双双愣了好一会,才问:“怎么没的?!” 第四百四十七章 离别(终章) 柴王妃是被毒死的,她每日都要喝的滋补汤里被掺了鹤顶红。 跟高密王府一样,柴王妃在长媳赵桃姌进门之后,就将后院之权下放,自己享起了清福。 现在柴王妃出了岔子,作为广陵王府当家主母的赵桃姌,自然也是首当其冲。 所以,赵桃姌这会儿派人回娘家来禀告此事,既是通风报信,更是求助来的。 这点秦老夫人跟嵇氏稍微冷静点就明白过来,立刻询问详细:“所有接触到那碗滋补汤的人,可都控制住了?” “下毒的人已经找到了。”来报信的婆子叹了口气,“是去年进府的一个大丫鬟,但人也没了,也是鹤顶红。” 这摆明了就是有问题了,秦老夫人跟嵇氏神情都郑重起来:“那现在还有其他线索么?” 婆子摇头:“世子妇束手无策……” 顿了顿,她声音一低,“但世子怀疑是孟氏所为,目的,是将孟侧妃扶正!” “孟氏……”秦老夫人沉吟,“这不太可能!” 嵇氏在旁点头:“确实不太可能!那位孟侧妃是怎么回事,寻常人家不知道,咱们家这样的,还不清楚?她根本就是被自家的三位伯父联手算计,才不得不进广陵王府!郑国公他们,对自家这四房的侄子侄女们,可没安什么好心!怎么可能毒杀柴王妃,以给孟侧妃铺路呢?” 秦老夫人补充道:“尤其孟侧妃的胞兄崇信伯孟归羽,如今任着左威卫将军,统管春波湖水师,这人素来疼爱弟妹,当初都给孟侧妃找好了如意郎君了,最终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妹妹进王府做小,心中对郑国公等人焉能不怨恨?孟氏这会儿场面上虽然没有跟他撕破脸,暗地里哪里能不提防他坐大之后反水?” “广陵王世子认为,广陵王一脉如今左右没什么权势,孟侧妃即使做了正妃,也未必能够壮大崇信伯的势力。”婆子说道,“倒是可以安抚崇信伯,让他不要再那么怨恨孟氏。没准就是孟氏看崇信伯出任左威卫将军以来这几个月,出人意料的渐渐在水师中站住了脚,决定同崇信伯和解,所以做了这事儿?” “柴王妃虽然出身算不得高贵,家里这会儿也是没人了,但毕竟是为国捐躯的忠烈之后。”秦老夫人眯起眼,“孟氏那边纵然要安抚崇信伯,也不可能把事情做的这么明显的,否则岂不是寒了边关将士的心?” “今天柴王妃如果是意外身故,还有可能是孟氏做的,但她既然是这么明显的为人毒杀……八成却是别有真凶了!” 嵇氏沉默了会,说道:“不管怎么样,既然世子妇送了信来,娘您看,咱们是不是先去看看?” “看是肯定要去看的。”秦老夫人沉吟了下,对婆子说,“你去跟高密王府那边也说下,让子夜也走一趟……广陵王府沉寂多年,忽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恐怕桃姌猝不及防之下手忙脚乱,会忘记给子夜那儿说。” 嵇氏低头称是,心下却揣测:“娘莫非是怀疑高密王那边做的?” 这也不无可能,因为广陵王跟高密王虽然不同母,但前者却是全赖后者才有今日的,结果重五宴上,广陵王竟然不声不响的跟孟氏搞到一起去了,要说高密王不怨恨这个弟弟的背叛,谁信? 不过几个月下来,俩王府除了断掉来往之外,也没其他动静,这实在有点反常了。 毕竟即使高密王念及手足之情,他也要考虑到手底下人的看法,以及,不以儆效尤的话……其他人会不会也觉得背叛他不会有什么问题? 但…… 即使是高密王所为,这做的,是不是还是太明显了? 孟氏那边也不是傻子,他们或者不在乎弄死一个柴王妃,但绝对不肯平白背这么一口黑锅的。 这事儿,接下来,只怕是有的撕。 “那就让他们撕去吧!”皇城,乐宜宫,正殿。 舒昭仪斜依锦榻,漫不经心的摆手,纤细白嫩的十指指尖,凤仙花汁反复晕染出艳丽如血的颜色,与精心描绘的妩媚眉眼交相辉映,愈显妖娆,“随便这两边怎么撕,柴王妃膝下的子女,八成都会迁怒到孟侧妃头上的!而孟侧妃在广陵王府过的越是四面楚歌,咱们那位崇信伯,才越怨恨孟氏啊是不是?不然他三下五除二的被孟氏那边哄过去了,本宫岂不是白抬举他一场?!” 底下舒葶派过来的心腹有点紧张:“但高密王与孟氏麾下都是能人云集,万一被看出破绽……” “看出来又怎么样?”舒昭仪不以为然,“本宫只是叫人毒杀柴王妃,又不曾栽赃嫁祸给谁!他们自己疑心病重,怀疑这个怀疑那个,闹出来的事情,难为也能怪本宫不成?” 她换了个坐姿,微微冷笑,“孟氏强行安插了个皇后入主望春宫,显然是要断绝我们姐妹将来做母后皇太后的指望!还有姐姐的受伤,同他们也未必全没关系!所以这一派人都是不可靠的,只是他们大势已成,太后那老妇又还在世,本宫暂时也奈何不了他们!如今也只能通过崇信伯这边,给他们添添堵了!” “至于高密王那边……本宫可不想看到什么兄终弟及!” 毕竟舒氏姐妹作为宣景帝的妃子,跟高密王是同辈人,如果高密王接任大穆天子之位,她们姐妹可是尴尬了,因为不是正室,连寡嫂都称不上不说,还得顾忌着男女之防,不好跟高密王太亲近。 如此这晚年跟“风光”二字,自然是铁定搭不上关系的。 所以舒氏姐妹对于高密王这边,向来只考虑高密王的子嗣承位,是绝对不会支持高密王自己登基的。 舒昭仪吁了口气,凝神道,“而高密王膝下的话,思来想去,也确实只有密贞最合适了!” 心腹忙道:“娘娘既有决定,那您跟贵妃娘娘,可得赶紧在陛下跟前美言,早点把密贞郡王过继到膝下,朝夕相处的,也能栽培几年感情不是?” “栽培感情是肯定的。”舒昭仪坐直了身子,端起面前的核桃酪,拿小银匙搅了搅,却摇头,“不过却不能朝夕相处……密贞今年倘若才三四岁,本宫当然是要成天带着他的。可是密贞这会儿都及冠了,高密王跟孟氏又都势大,怎么还能把他拢在膝下?是必须让他从现在起抓权的!” “抓权?”心腹皱眉,“娘娘,可是密贞到现在,跟您还有贵妃娘娘见面的次数一只手都数的过来。就算他一直表现的对两位娘娘都很尊敬,可是俗话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哪!不经常将他喊在跟前试探着,谁知道他会不会忘恩负义?” 舒昭仪微微冷笑:“本宫倒是想成天跟嗣子嘘寒问暖的,也享受下天伦之乐哪!但你觉得,若密贞只有本宫还有姐姐的支持,以及太子的名份,将来一旦陛下不在了,他保得住帝位?!保得住本宫跟姐姐?!保得住舒家?!” 心腹赶紧跪下来磕头请罪:“是小的无能,累娘娘操心!” “你也不要太担心了,本宫既然敢选择密贞,当然也是慎重考虑过,且跟姐姐多次商议、反复推敲的。”到底是亲爹的心腹,舒昭仪见其惶恐,又放缓了语气,安抚道,“密贞跟高密王不和,当然是真的不和,还是假的不和,眼下还未可知!不过就好像这次柴王妃之死,哪怕崇信伯知道是本宫所为,但事实就是孟侧妃必然因此招致柴王妃子嗣的怨恨与迁怒,那么崇信伯对造成孟侧妃入广陵王府的孟氏族人,也必然会更加怨恨。” “密贞跟高密王阔别多年,归来之后虽然得封郡王,却非世子,世子论才干还都不如他……只要有心,不怕这父子掐不起来!” “到时候他们父子形同水火,密贞就算是为了对抗树大根深的高密王,也必定会紧紧依傍着本宫还有姐姐!” “如此,即使本宫不成天喊他到跟前,你以为他会愿意跟本宫生疏吗?到时候,只怕本宫都不必叮嘱什么,他自己就会见缝插针的跟本宫表忠心!” “娘娘冰雪聪慧!”心腹赞了一句,就吞吞吐吐道,“来之前,家里老爷曾叮嘱过,若是娘娘这边已经决定扶持密贞郡王,那……郡王妃之位?” 舒昭仪闻言脸色沉了下来:“这个没的谈!密贞为了这件事情,甚至在第二次拜见姐姐时就主动央求,可见对康昭县主的看重!如今我们姐妹与他尚未积攒出什么深厚的感情,在这种事情上拂了他的意思,就算他这会儿有求于我们,退让了,心里也必定留下芥蒂!如今局势险峻,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个合适的人选,若为区区一个郡王妃之位,导致他怀恨在心,岂非因小失大?!” 心腹不敢反对,但想到舒葶那边的殷切期望,还是壮着胆子道了句:“如今是郡王妃之位,将来的话……可就是六宫之主了啊!” “先前文氏也做过六宫之主呢!”舒昭仪恨铁不成钢的拍案,“可她现在在哪里?!她的娘家文家现在在哪里?!啊?做了郡王妃,就能笑到最后?!简直荒唐!” 察觉到她话中之意,心腹心念转了转,小声道:“小的知罪……那,小的回去跟老爷说,让老爷给家里小姐多请几个老师,继续调教着?” 也是,自家的两位娘娘到现在都没混进望春宫的凤位上去呢,可是这偌大六宫,真正一言九鼎的,还不是她们俩?望春宫凤位上坐着的孟碧筠,不过是个摆设罢了! 既然密贞郡王喜欢康昭县主,就让那盛氏暂居正室之位又如何? 有自家这两位娘娘看着,不怕自家小姐没有取而代之的机会! 心腹带着这样的想法,恭恭敬敬告退。 ……远在南风郡的盛惟乔,自不知道随着容睡鹤的一步步崛起,围绕密贞郡王妃之位的暗流,亦在同时汹涌澎湃。 她正站在码头上,仰头看着不远处高大的楼船:“怎么是三艘?!” “当然是三艘。”盛兰辞接过下人递上来的斗篷,细心的为女儿系上,“你外祖父还有你姨母多年没有出远门,此行去的长安,说不准还要给你撑场子,这排场如何能小?左右大家家里都不缺船,索性就一家一艘了。” 见女儿有点怏怏的,旁边的冯氏不禁笑着揉了揉她散在脑后的束发,“乖囡是怕路上寂寞吗?不要担心,反正三艘楼船上都有小船呢,要是想你姨母或者你外祖母了,临时过去玩会,也是很方便的。” 手忽然顿住,温柔的语气里带着无法掩饰的伤感,“就是不知道,你这一去,什么时候才方便到可以回来看看为娘跟元儿呢?” 一句话说的本来正打量着三艘楼船之间差别的盛惟乔顿时红了眼圈,反手抱住她:“娘!” “不是说好了吗?”倒是盛兰辞,边示意左右退开点,边低声安慰母女俩,“左右爹娘现在都在长安,倘若……等元儿大点,咱们一家子也都过去!毕竟那小子说的对,南风郡文风不昌,还是长安更适合栽培子弟!” 他好说歹说的,才让妻女冷静了点,这时候管事已经过来请示,说是出发的时辰到了,是否立刻登船? 父女俩遂与冯氏母子作别,挨个抱了抱盛惟元之后,一步三回头的登上跳板。 这是十月初的风平浪静的晌午,十六岁的盛惟乔平生第二次离家远行,当冯氏母子的身影在视线中成为一个黑点,最终消失不见后,女孩儿甚至有种冲动,就是立刻叫楼船返航。 但对于长安那个人的眷恋,以及对于未来的期盼,最终还是压下了这种冲动。 也许年少的时候都是这样的,明明知道眼前此时平静无波的大海、头顶万里无云的碧空,在未来不可知的任何一个时刻,都可能骤然变色,或咆哮,或沸腾,或阴云密布雷电交加。而离开的那个岸,却始终稳妥可靠。 终究还是忍不住扬帆起程。 大概因为,后悔往往是以后的事情,不甘却就在跟前? 盛惟乔伫立甲板良久,才抬手掠起一缕被海风吹散的鬓发,转身挽住了父亲的手臂:“爹,这里风大,咱们进舱吧!” 【第三卷 共结池中根,不厌池中泥。】 第一章 大婚前的风波(上) “冯世叔、展婶母,大姐还有馨章兄!”盛惟乔一行人此番北上不算很顺利,因为中途竟遇见了一次毫无征兆的风暴,彼时楼船正在深海的区域,离岸很远,以至于船工发现海面情况不对时,根本来不及入港躲避。 还好三家都是富裕,当家人远行,用的楼船跟船工都是最好的,拼死拼活的从惊涛骇浪里挣出一条生路,船上却多有损毁,不得不就近找地方修缮了一番,才好继续上路。 修船的时候,要不是考虑到冯老太爷跟展老夫人年事已高,受不得颠簸,他们都差点改走陆路了。 饶是如此,一行人之后的日子里,也没少喝安神汤,私下里宣于冯氏甚至跟盛惟乔感慨,说容睡鹤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气运,才会在船毁人亡级别的海难里生存下来?因为他们这行人的三艘楼船都没出事,但船上的人都觉得再世为人了。 如此拖拖拉拉的,一直到快腊月的时候,才踏上长安的土地。 由于冯老太爷跟展老夫人这两位的辈分,宁威侯府跟长安盛府是倾巢出动迎接的。 三方汇合,浩浩荡荡的进城后,到盛府奉茶说话。 一番应有的叙话、见礼过了场,小孩子们都被打发走,就留了做长辈的两代人说话。 南氏看着盛惟乔他们背影消失在门中,就迫不及待的放下茶碗,跟远道而来的几个道,“闻说你们此番联袂北上,乃是为了乔儿同密贞郡王的婚事?这事儿万万不可啊!” 冯老太爷等人一听都是一怔,最沉不住气的展老夫人立刻倾身问:“南夫人,这话是怎么说的?” “高密王妃很不喜欢乔儿!”南氏和盘托出自己听说容睡鹤跟盛惟乔原来早生情愫之后,打听到的消息,“王妃甚至跟长媳,就是高密王世子妇说出过,哪怕让密贞郡王娶个寒门女子,都比娶咱们乔儿让她放心!那是密贞郡王的生身之母,你们说,这还没过门就被未来婆婆讨厌成这样,怎么能嫁?!” 盛兰辞脸色非常难看,正要说话,宣于冯氏却抢先开口道:“南夫人,这消息确实么?” 她解释道,“我当然没有怀疑夫人的意思,但……听说密贞郡王才貌双全,似乎很受长安贵女欢迎?” 别是谁家也看上了容睡鹤,听说容睡鹤心里已经有了人,这是存心把事情搅黄吧? “这消息是我之前参加宫里举办的中秋宴时,听席上夫人们议论纷纷,却一直避着我,心里起了疑心,专门去打听,有跟我要好的夫人,私下告诉我的,说是消息来源就是高密王府的丫鬟,在随主人赴宴的时候,不当心说漏了嘴。”南氏叹了口气,“但谁不知道,高密王府自从当年那场‘时疫’之后,新补进去的下人都知道高密王妃狠起来的手段,哪里还敢多嘴多舌?!他们现在当家的世子妇戚氏,出身大家,做事向来精细,就更不可能会带这种没分寸的丫鬟出门了!” “可见,这所谓的不当心说漏了嘴,根本就是她们婆媳的意思!” “目的就是把消息传达给咱们!” 说白了,高密王妃一点都不希望盛惟乔给她做儿媳妇,所以主动把这个消息散布出来,好让盛家知难而退! “这是什么意思?!”展老夫人气的直哆嗦,转头看向冯老太爷,“当初那小子在南风郡的时候,说的花好稻好,什么事情都没有问题一样!现在咱们带着心肝亲自来了长安,不想就赶上这样的议论!这婚事怎么还能结?若是结了,外头岂能不笑话咱们心肝一点矜持都没有,明明不受欢迎还硬要嫁过去?!” 冯老太爷脸上没什么表情的说道:“你不要急!咱们当初只说会亲自陪乔儿走一趟长安,又没说一定是来送嫁的。现在既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那就问问密贞郡王吧!不管他跟乔儿的事情成不成,如今王妃既然是这样的态度,那么他当然要给咱们个交代的!” 盛兰辞面色阴沉:“爹说的是!咱们乖囡可不是说非要嫁给那姓容的不可,这事儿他没个妥当的交代,那么咱们就自己给乖囡找个公道!!!” ……容睡鹤当然会给他们一个交代! 实际上他现在就在湘霁堂里同高密王妃当面对质:“王妃不喜康昭?如果不喜,为什么当初我请您帮忙预备婚礼时,您答应的好好的?!如今掐着康昭一行人抵达长安之前散布出您不喜她的风言风语,却是什么意思?!”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情跟语气都很平静,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一样,但高密王妃却察觉到,这本来就跟自己保持距离的小儿子,这一刻离她又远了一大截。 “母妃只是希望她能够对你好点。”高密王妃本来想直接承认不喜欢盛惟乔的,可是看着跟前的儿子,她下意识的换了种说辞,“至少不要再随便对你拳打脚踢……本来一个女孩儿家,做这样的事情就很不妥当,传了出去,她自己脸上也不好看的!” 见容睡鹤看着自己不说话,她有点艰难的继续,“母妃就是跟你嫂子说她时,也就是说看她脾气那么坏,只怕不能很好的照顾你……母妃希望盛家人听了这样的话之后,能够警醒一点,多少约束她一些!” “我高兴被她拳打脚踢,跟你有什么关系?”容睡鹤静静听到这里,心平气和的说道,“我是娶妻,不是找下人,她会不会照顾人,我都不在乎,你指手画脚个什么?!” 高密王妃心中酸楚,忍不住低喊道:“我是你亲娘!你受委屈我心疼,她对你拳打脚踢,为什么跟我没关系?!” “因为你是我亲娘,因为你会心疼……所以我的婚事,你就一定要按你的心意做,而不是你之前对我的保证?”容睡鹤依旧心平气和,甚至嘴角还勾起一抹嘲讽的笑,“你就直说了吧!是不是只有我娶了你娘家的侄女,你这个亲娘才不会心疼不会觉得我委屈,才会高兴?!” 高密王妃怔了怔,大颗的眼泪顿时就落了下来:“你……你怎么能这么想母妃?!当初接桃媗姐妹过府小住,那是因为母妃不知道你的心意。你都说了不喜欢她们了,母妃难为还会为了赵家违逆你的心意?!要不是康昭脾气实在太坏,母妃担心你成亲之后被她拖累,母妃何尝不想看你夙愿得偿!?” 她这说的是真心话,本来她虽然对盛惟乔印象非常非常不好,但因为顾虑到跟容睡鹤之间的关系,是不敢反对的。 可是容睡鹤离开长安后,里里外外的人都跟她透露了很多盛惟乔的不好的行径。 高密王妃不是没有察觉到,这些人之所以会跟自己说这些,乃是因为不希望容睡鹤娶盛惟乔。 由于之前曾经被高密王跟庆芳郡主在容睡鹤的真实经历上蒙蔽过,她这会儿对于这种话就半信半疑,所以索性派出自己的心腹,秘密赶去南风郡打听盛惟乔这个准儿媳妇的真正性情与为人。 结果这一打听,却打听到了一个让高密王妃难以接受的消息:就是三年前,容睡鹤才进盛家门不久的时候,盛惟乔、盛惟娆还有她们的表姐沈九娘,三个女孩儿都曾失踪过一段时间。 盛家当时还对外挂过巨额的悬赏。 但自始至终都没人领悬赏不说,沈九娘从此都杳无消息,盛惟乔跟盛惟娆姐妹也是在好些日子之后,才再次出现在人前。 虽然盛家坚称盛惟娆是在别院小住,而盛惟乔则是在别院陪堂妹小住,姐妹俩都是清清白白的没有任何不好的经历,但……谁知道呢? “这个消息,是郡主派人从南风郡打听来的,当地可以说人尽皆知,就是畏惧盛家势大,不敢明言。”心腹很有把握的说道,“所以这会儿为什么盛家老太爷、老夫人都亲自带着孙子孙女儿来长安?说什么来贺咱们郡王,实际上,还不是想着南风郡距离长安遥远,这边都不知道他们家女孩儿出过的事,打算借着郡王金榜题名的风头,给她们说亲?!” 高密王妃原本就对盛惟乔不满意,听说这事之后差点没晕过去,抱着万一的希望问:“是不是误会?既然鹤儿当时已经进入盛府了,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他不可能不知道。怎么还会迷恋上康昭?!” 心腹说道:“娘娘,应该错不了的。因为这消息是得到盛家姻亲白家的确认,还经白家指点,去邻郡向康昭县主的亲姑姑,叫盛兰泠的证实过的!” “那盛兰泠一口咬定,说她两个侄女儿,全部都是……都是清白已失!如今臂上纵有守宫砂,也是盛家大老爷想方设法给弄的障眼法!” 高密王妃自觉所生子女里,最亏欠的就是容睡鹤,盛惟乔脾气不好,已经让她心生厌恶了,这会儿居然还是个不干净的,王妃怎么受得了?! 挥退心腹之后,就下定决心,在不跟容睡鹤闹到彻底恩断义绝的前提下,说什么也要阻挠这门亲事! 因为见识过宣景帝当年迷恋上舒氏姐妹时是何等的执迷不悟跟癫狂,孟太后这个生身之母压根就是一筹莫展,那母子俩好歹还是同甘共苦,没有分开过一日的情分呢! 所以王妃不敢直接跟容睡鹤说,只敢私下命戚氏出去散布消息,打的也确实是让盛家负气而去的主意,毕竟都说盛惟乔得宠,这宠女儿的人家,谁会放心让女儿还没进门就招了未来婆婆的厌恶呢? 只是她没想到,就是这样的试探性的举动,却也让容睡鹤对她没了最后一点耐心,俊朗的郡王神情冷漠的站起身:“你信誓旦旦在前,转头就陷我于不义,还很有理由?” 他叹息了一声,不过也没什么怨恨的意思,因为,“还好我一早就没有相信过你。” “母妃只是想着,你在外面辛辛苦苦那么多年,好不容易回来了,就要娶妻,不说娶个什么样的贵女,好歹找个会的知冷知热,清清白白的女孩儿!”高密王妃泪眼婆娑,追上来拉住他袖子,泣道,“而不是康昭那样骄横跋扈的残花败……” 她话没说完,容睡鹤骤然扭头,目光刹那凌厉的让她几乎以为下一刻就会捏碎自己的喉咙! 但他站了片刻,终究没有这么做,而是语气平淡的问:“这种侮辱康昭名节的话,你是从哪听来的?” 第二章 大婚前的风波(中) 高密王妃疑心他是想替盛惟乔杀人灭口,没肯直接回答:“总之这个消息绝对可信!鹤儿,你是不是不知道?!” “之前上林苑重五宴,你对我身上的伤十分震惊,回来之后,在府里折腾了好几日。”容睡鹤见她不回答,目光又冰冷了几分,却没追问,而是仿佛自语道,“据说是因为高密王跟庆芳郡主一块骗了你……那么这次你想了解康昭的底细,肯定也不会再相信这两人给你的消息了?你多半会派自己的得力手下去南风郡吧?” 他推测到这里,直接回头问外面的公孙应敦,“给你半天时间,找出王妃派去南风郡的人,再问出来龙去脉,做得到么?!” 公孙应敦舔了舔嘴唇,露出一抹阴鸷,笑道:“郡王放心!” 高密王妃顾不得为心腹担忧,扯着容睡鹤的袖子急切道:“鹤儿,你听母妃的!母妃是你生身之母,难为还会害你……” “你不会害我,我是怎么在玳瑁岛长大的?!”忍无可忍的容睡鹤,怒极反笑,“王妃,这种话,你可以留着跟在你膝前长大的孩子说去,跟我……” 他陡然沉下脸,轻描淡写的拂开高密王妃的手,还有些嫌弃的拍了拍被她抓过的地方,淡淡道,“我觉得我们以后都没什么好说的了!” 高密王妃僵住。 好一会,容睡鹤的身影都已经走的不见,她才晃了晃,看着小儿子离开的方向,低声呢喃:“你……没有失忆?” 她骤然落下泪来,忽然觉得自己之前顺着庆芳郡主跟高密王的劝说,顺水推舟的告诉容睡鹤他流落在外的“真相”时是何等可笑:若非这孩子在三四岁的时候就展露出过人的天赋与惊人的记性,又怎么会……就算他流落在外时才五岁,然而,二十岁就高中状元,足以证明他天赋未失,如何可能什么都不记得了?! “娘娘?”匆匆赶来的赵姑姑一把扶住她,担忧的问,“郡王生气了么?唉,要不,咱们就依了郡王?” “……现在再依着他,还有用吗?”高密王妃潸然而下,有些事情,不提起来,还可以装,但哪怕是点到为止,却是再也装不下去了。 就好像盆中月,不碰,它是一轮落在人间的冰魄,清冷动人;碰了,只水微澜,也就不见。 十五年前的一幕幕从眼前翻过,无论有多少苦衷多少理由,想到当初那个扯着自己裙摆不放、跌跌撞撞跑过庭院与回廊、一声声央求自己不要丢下他的小小孩童,高密王妃仍旧觉得一阵晕眩。 这十五年来她想过无数次母子重逢,想了许许多多的解释与说辞,可是她没想到容睡鹤回来时,会是自称失忆。 然后她更没想到,自己稍微心疼了一下,就接受了,甚至罔顾了种种矛盾的迹象。 今日之前,高密王妃以为自己是疏忽。 今日,王妃才发现,自己是心虚,心虚到迫不及待的相信,容睡鹤什么都不记得了。 这样她才可以从头开始,做个关心儿子的母亲,宠溺他的母妃。 假装那些曾经,从来没有发生过。 她真的是个意外失却了心爱的孩子的生母,饱受失子之痛的折磨,纯粹的受害者,值得原谅与体恤。 高密王妃不敢想象,这段时间,容睡鹤听着他们告诉的“过往”,听着高密王时不时的呵斥时,是什么样的心情? ……实际上容睡鹤此刻的心情没有她想的那么差。 因为高密王府在他心目中本来就没什么分量,而且他这会儿忙着平息盛惟乔一干人的愤怒都来不及呢! 这平息的方式归根到底还是要着落到舒氏姐妹头上。 当初容睡鹤之所以在挨了高密王训斥后,立刻跑去求见舒贵妃,可不仅仅是用这门亲事委婉争取舒氏姐妹的支持,也是真的希望贵妃帮忙的。 本来这只是他以前经历造成的重要事情都留上一手的习惯,没想到这次还真被高密王妃坑了一把。 当然对于容睡鹤来说是坑,对于舒氏姐妹来说却是件好事了。 舒贵妃和颜悦色的接受了他的求见,才听他起了个头,就故作惊讶道:“本宫前几天就听到这样的传言了!当时就觉得奇怪,康昭那孩子,本宫觉得挺好的呀!单纯的可爱,没那么多弯弯绕绕!而且心地特别好,你看那天在春波湖畔,孟氏那些族女,都没个敢出来帮皇后递梯子的呢!这孩子就站出来了!虽然此举是落本宫面子,但本宫也要说一声:这孩子是个有良心的!怎么赵王妃竟看不上她?莫不是见的少,被什么人在耳边嘀咕了闲话,误会了那孩子?” 容睡鹤对高密王妃失望透顶,这会儿压根就不想提这个亲娘了,就叹了口气,说道:“伯母是小侄最后的指望了。如果伯母也不答应帮忙的话……” “难为你们还能私奔不成?”舒贵妃似乎打趣的截口,却暗中观察他的神情,以判断盛惟乔在他心目中的重要性。 却见容睡鹤朝自己微微一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道:“伯母您忍心见死不救么?” 舒贵妃掩嘴笑,说道:“伯母当然是舍不得的,不过……这事儿你父王母妃既然都不同意,这会儿你母妃还把人家盛家那边统统给得罪了,伯母要成全你们,可不是一般的操心啊!” “伯母大恩大德,小侄没齿难忘!”容睡鹤立刻撩袍跪倒,郑重其事道,“从今往后,您就是小侄的再生父母!” 贵妃哪里知道这家伙赌咒发誓都是家常便饭,是否遵守诺言全看心情跟日后具体局势? 见状以为这个人情是送到他心坎里去了,连忙道:“瞧你这当真的样子!这事儿本宫早先就答应过你的,这会儿难道还会反悔不成?快起来,这大冬天的地上凉,可别仗着身体好,不把身子骨儿当回事!” 等容睡鹤起身后,又嗔了他几句,这才放他告退,跟着就命人请了舒昭仪过来说话。 舒昭仪那边听说容睡鹤进宫来了,就设法把宣景帝再次灌的不省人事的,所以这会儿正好脱的开身,一请就到。 听贵妃说了事情经过,满意的点头:“本来赵子夜不做这事儿,我还想帮她做的,没想到她自己沉不住气,生生把密贞推到咱们这边来了!” “也不知道这些当娘的哪里来的自信?”贵妃嗤笑了一声,指了指馨寿宫的方向,“当初那老妇也是的,自以为是陛下的生身之母,所以就算陛下喜欢咱们,她想把咱们搓扁捏圆都是小事!要不是咱们当初年轻,出身寒微,见着她是太后先心虚气短了,那会儿那一场,不定就能把这老妇活活气死,也就没有如今的孟氏,更没有望春宫里那一位了!” “赵子夜看着聪明,孟老妇的例子还没死呢,她居然也不知道汲取点教训!” 她们姐妹当年才得宠时,因为宣景帝忽然从勤政变成了终日流连后宫,朝野都说她们是红颜祸水,桓观澜劝不住宣景帝,就跑去找孟太后进谏。 孟太后本来还觉得自己母子当初受了那么多委屈,现在总算出了头,彼此好好松快下都是应该的。听了桓观澜的话,才着手过问此事。 当时包括舒氏姐妹在内都认为,太后亲自出马,要处置俩舞姬出身的宠妃,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 压根没想到宣景帝会闹死闹活、不惜以跟生身之母决裂也要保下她们的姐妹俩,在馨寿宫瑟瑟发抖,不知道磕了多少个头,只求太后能够饶她们一命。 结果后来宣景帝赶到,当场与孟太后怼上,非但将她们全须全尾的带走,还在当天赌气似的给她们晋了位。 那之后,姐妹俩的心态,才从舞阳长公主府的卑微姬人,转变成骄行众人的宠妃。 虽然在馨寿宫苦苦求饶的事情早就过去了,不过姐妹俩至今都对孟太后深恶痛绝。对于高密王妃这种自恃生身之母的身份干涉儿子婚事的行为,自然也没什么好感。 此刻舒昭仪就说:“姐姐这么提起来,我倒觉得这密贞跟咱们挺有缘的。” “是有缘。”舒贵妃叹了口气,有些羡慕嫉妒恨的意思,“那康昭县主也真是命好!同样被重视到越过了生身之母,她跟咱们比,可真是天壤之别了!” “且让她先得意几天吧!”舒昭仪倒不以为然,“一个娇生惯养出来,眼色都不会看的小丫头而已……等回头,密贞的嗣子,还得着落在咱们侄女儿身上呢!” 舒贵妃“嗯”了一声,说道:“不过密贞还年轻,大事要紧,你也别太听家里那边的话。总归是咱们俩的晚年有个依靠更重要……莫忘记,当初咱们可是被父兄亲自卖去舞阳长公主府的!咱们可不欠舒家什么!没有绝对的把握,可别为了他们的野心,赔上咱们俩!” 舒昭仪点头道:“姐姐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又问,“既然姐姐应承了要帮密贞解决婚事的麻烦……却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做?” “还能怎么做?”舒贵妃安然说道,“当然是分别召见两边亲长,给他们说道说道了!这赵子夜哪,也是蠢!明明急着跟儿子修复关系,还要反对儿子娶儿媳妇?不喜欢儿媳妇,你也别表现出来啊!你就好好的顺着儿子,再对儿媳妇各种好,就康昭县主那样没城府的女孩儿,三下两下就能哄的她掏心掏肺!到时候随便做点什么手脚,让她自自然然的去了……回头再在灵前哭个死去活来,既除了眼中钉肉中刺,又在儿子跟前扮演足了慈母,还叫外人说是个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婆婆!” “这么一箭三雕的好主意,她也不知道用!” “真不知道当初高密王府的‘时疫’,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你看吧,她要是知道密贞过来找了咱们,一准后悔的不行!” “如今咱们稍微跟她说说,她肯定就要回心转意去帮密贞了,但……她接下来再怎么顺着密贞,回头密贞记的还不是咱们的人情?!” 舒昭仪笑道:“所以姐姐,咱们命也不错。虽然未能生下皇子,可是架不住赵子夜把最出色的一个儿子朝咱们跟前赶啊!” 姐妹对视一笑,低声商议起具体的举措与说辞。 只不过舒氏姐妹不知道的是,这时候,高密王正被迎入盛府。 他是来代王妃赔罪的……当然这时候一门心思沉浸在悲痛之中的王妃还不知道。 第三章 大婚前的风波(下) 高密王也是没办法,他对容睡鹤这个失而复得的小儿子,不能说欲除之而后快吧,却也一直是心存防备的。 尤其是容睡鹤以状元身份归回高密王府之后,手底下人因为孟氏势大,出于希望能够有个英明神武的少主以分担压力、增强信心的想法,可以说私下里很是人心浮动了一番。 其他人也还罢了,元家跟赵家,这两家既是高密王的姻亲,又是他的左膀右臂,特别赵家的赵适,那是他大舅子兼兵权保证,这些人都不约而同的表现出了对容睡鹤的关注,这叫高密王怎么能不为自己真正属意的继承人、世子容清酌担心? 在阻拦容睡鹤返回南风郡接收玳瑁岛的公孙氏失败后,他不惜派出心腹假扮海匪半途截杀,以削弱这小儿的势力,却没想到同样一败涂地。 这结果不但让高密王损失了一支死士,更让他对容睡鹤从原本的防备,转变成心生忌惮。 ……照这儿子的发展下去,倘若宣景帝还能再撑个十年八年什么的,已经不是容睡鹤要抢容清酌位子的问题了,是容睡鹤要抢他的位子啊! 高密王越想越是心惊,所以决定,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儿子娶赵家女! 虽然他对盛惟乔这种性情的女孩儿也没什么好感,而且盛家跟周大将军的关系,以及家产的豪富程度,也不是很让他满意。 但相比赵桃媗,高密王觉得盛惟乔已经是个好选择了。 至少容睡鹤喜欢这女孩儿,他只需要顺水推舟,就可以促成此事。 不然堪称逆子典范的容睡鹤对他都能直接拳打脚踢了,王妃又唯这个儿子的马首是瞻,临时找个无权无势无钱的女孩儿塞给容睡鹤做小儿媳妇,高密王觉得这压根就不可能……就算可能,他如今被孟氏缠的根本脱不开身,哪里有精力专门操心这种事情? 之前王妃跟戚氏商议,要散布谣言让盛家知难而退的时候,高密王就旗帜鲜明的反对过,只不过因为王妃心腹从南风郡带回的消息,王妃压根就没理会他。 如今盛家人来了长安,高密王在短暂的思索后,决定无论如何也要尽力争取这门亲事……密贞郡王妃之位,怎么都不能给赵家! 毕竟他也不是吃干饭的,赵家那位秦老夫人,他的岳母私下里的考量,他心里未尝没数。 自己不快点让盛家女进门的话,不定就要给赵家机会,把赵桃媗送进密贞郡王府做女主人了。 因此这会儿的高密王到场既速度,态度也特别的诚恳:“这事儿都是误会,实不相瞒,王妃她因为特别宠爱鹤儿,所以听说鹤儿爱慕康昭县主之后,专门派人去南风郡考察当地风情,甚至打算在王府添个南方的厨子,以便与康昭县主好好相处。但……” 听到这里,盛老太爷一干人面上不显,却互相交换着眼色,明老夫人则下意识的皱紧了眉,暗道:“莫非……王妃是听说了九娘跟娆儿的事情,所以连带看不起乔儿了?!” 她心里正七上八下的,却听高密王继续道:“但下人也不知道怎么着,却辗转从小盛夫人处听到些对康昭县主不利的措辞,且信以为真,回来之后禀告到王妃跟前,使得王妃非常困扰。王妃跟长媳私下商谈此事,讨论真假时,偏被底下多嘴的下人听到,还传了出去,以至于酿成谣言,说王妃不喜康昭县主。实际上王妃并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想等康昭县主回来长安后,亲自跟县主私下一晤,确认小盛夫人之言的真假。” 本来盛老太爷等人不作声,一是心里有火;二是作为盛惟乔的长辈,这时候理所当然要端架子。 毕竟容睡鹤跟盛惟乔这门亲事,一直就是容睡鹤这边追着盛惟乔跟盛家的。 盛家可从来没说要把女孩儿塞进皇室过! 这会儿盛惟乔这许多长辈兴师动众的赶来长安,一来却是高密王妃很不欢迎盛惟乔的消息满天飞,于情于理,他们怎么可能让高密王轻易过关? 这种事情都轻轻放下的话,以后谁还看得起他们家女孩儿啊?! 但没想到高密王会提到“小盛夫人”,这下子盛老太爷跟明老夫人脸色都变了,面沉似水的盛兰辞头一个问:“不知王爷所言的‘小盛夫人’是谁?!” “就是盛大夫的幼妹,夫家桑氏的那位夫人。”高密王卖盛兰泠卖的毫无压力,当初高密王妃朝南风郡派人的动作他是知道的,高密王妃的心腹前脚出发,他跟脚就派人跟上了,所以高密王妃的心腹跟王妃禀告了些什么,他也是一清二楚。 本来他对于盛兰泠还有些其他的打算的,但这会儿急着将盛惟乔娶过门,也只能先把她抛出来堵盛惟乔一干长辈的嘴了:你们看,不是我们高密王府轻慢你们家女孩儿,是这女孩儿的嫡亲姑姑不好,主动跟我王妃的人说了一堆侄女儿的坏话,我们又怎么能想得到,亲姑姑会败坏亲侄女的前途呢? “我早就说过我没有那个逆女了,都是你!”盛老太爷闻言,气的差点没晕过去! 要不是冯老太爷在旁拉的快,他差点就当场对明老夫人动手了,“现在你看到了?!那个不知廉耻的畜生,老大辛辛苦苦攒钱养着一大家子,她在老大孝敬你的别院里好吃好喝的住着,还要败坏亲侄女的闺誉!!!杀父之仇都未必会这样歹毒的牵累小孩子家,这么个蛇蝎的玩意儿,老子当初怎么就没有在她才落地的时候摔死她?!” 明老夫人这会儿都顾不上计较自己当众被丈夫这样痛斥的没脸,忙不迭的跟盛兰辞解释:“我真的只是想给他们母子一口饭吃,人是一直关在庄子上,不许外人接触的啊!” 她是知道盛兰辞脾气的,别看平时对弟弟妹妹们很是照顾,也大方,但涉及到盛惟乔,还是终身大事,盛兰辞绝对六亲不认! 所以老夫人现在别说哀求这继子对盛兰泠高抬贵手了,她只求盛兰辞不迁怒盛兰斯跟盛兰梓这两房就谢天谢地了! 只是此刻盛兰辞看都没看她一眼,铁青着脸问高密王:“敢问王爷,盛兰泠那贱人,究竟编排了我家乖囡什么,竟叫王妃在宠爱密贞郡王的情况下,也是唯恐我们盛家缠上高密王府似的?!” 只听称呼,就能看出他这会儿是压根不把盛兰泠当妹妹看了。 不过高密王拨冗前来的目的是结亲,又不是为了借盛家人之手弄死盛兰泠,所以委婉道:“都是些没有根据的胡言乱语,也是王妃关心则乱,才会因此疑神疑鬼。经过本王这几日的劝慰,王妃也会过意来了,要不是王妃之前久病,到现在都没好全,今日本打算亲自过来请罪的。” 他这么讲,固然进一步洗白“高密王妃不喜欢盛惟乔”的传言,却也让盛兰辞等人认为:盛兰泠必定是说了十分过分的话,八成还是那种场面上都讲不出口的内容,不然高密王怎么会连复述都不肯? 盛兰辞简直想吐血:他自认为对底下的四个弟弟妹妹尽了长兄职责的,尤其是最小的妹妹盛兰泠,单是当年盛兰泠悔了同屠如川的婚事,跟桑家子私奔,最后桑家连个妾都不让她做,要不是盛兰辞呕心沥血的帮她,她到今天只怕都是那桑停云的外室! 结果这个妹妹是怎么报答他的?! “兰辞!”还好冯老太爷在,看出女婿情绪不对,及时上前拍了拍他肩,语气平静道,“你不要担心,王爷不是说了么?这只是个误会。误会嘛,解开了就好……这会儿最要紧的,是跟王爷、王妃把话说清楚!毕竟不管两个孩子将来是否成亲,咱们乔儿清清白白的一个好孩子,都没理由在千里之外的天子脚下,被人这样误解议论,是吧?” 盛兰辞这会儿对盛老太爷都有点怨恨的,因为去年盛兰泠在桑家站不住脚后,哭唧唧的跑回娘家,虽然是明老夫人心疼女儿,里里外外的想方设法,归根到底是盛老太爷默许之下,盛兰泠才有了进盛府小住的机会。 就是盛兰泠母子现在的处境,何尝没有盛老太爷的默认? 要是盛老太爷贯彻当初将女儿逐出家门、断绝父女关系的决定……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盛兰泠,还带着两个没成年的儿子,没准早就死在哪个角落,又或者被人掳走,又怎么会有败坏自己女儿名节的机会?! 退一万步来说,即使盛兰泠这样还是跟高密王妃派去南风郡的人搭上了线,盛家豪富,她作为家主的亲妹妹,却流落在外,衣食无着,高密王妃的心腹只要脑子没坏掉,也该想想其中必有内情吧? 如此也未必肯信她的话。 归根到底,高密王妃的心腹会相信盛兰泠对盛惟乔的污蔑,是因为盛兰泠是好好的养在别院里、属于盛家庇护之下的! 那么,外人自然也会觉得,她说盛惟乔的话可信了。 所以这会儿倘若是盛老太爷出来劝说的话,盛兰辞也未必听的进去,但冯老太爷这个岳父出来说了话,盛兰辞不好不给面子,深呼吸了数次,勉强按捺住脾气,说道:“爹说的是……至于盛兰泠……” 他用力捏了捏手里的茶碗,才转向高密王,露出一个毫无笑色的笑容,“让王爷见笑了,那贱人早年就因为败坏门风,被家父赶出家门,根本算不得我盛家血脉。这点族谱上记的清清楚楚,王爷倘若不信,我们可以立刻派人返回南风郡取来族谱验证!” “这个没必要。”高密王摇头道,“本王说句实话:如果是真心疼爱侄女的姑姑,就算侄女不好,对外也肯定都说好话的。这位小盛夫人,说的却全是康昭县主不好的地方。单看这一点,本王也要怀疑,小盛夫人心怀不轨了。归根到底,是王妃手底下的人太老实了,不知变通,这么有明显问题的消息,居然也原原本本的禀告给王妃。而王妃自以为那手下从不撒谎,倒是信了。” 他叹息,“这事儿终归是敝府对不住盛家,更对不住康昭县主。” 虽然冯老太爷、盛兰辞等人,早先在南风郡的时候,就听容睡鹤说过,他跟高密王一点也不亲热,甚至将来有很大可能会反目成仇,但这会儿听着这位王爷通情达理的话,最关键的是有盛兰泠这个坑侄女的姑姑做挡箭牌,盛家根本没脸质问高密王府的怠慢与不义,闻言神情多多少少都缓和了下来。 而高密王跟孟氏多年斗下来,场面上的功夫自然也是非常了得的,察言观色,话说的越发动听,尤其是保证容睡鹤娶了盛惟乔之后,绝对会尽自己的力量保证不让这儿子再有任何拈花惹草的举动这点,让盛兰辞等人眉眼彻底舒展开来:就算知道高密王根本管不住容睡鹤,但作为自家女孩儿未来的公公,他表这个态,到底叫人舒服。 不过高密王其实是真心决定要这么约束容睡鹤的,当然他这么做不可能是为了盛惟乔考虑,而是担心容睡鹤左一个侧妃右一个侍妾的,拉拢上一班助力……舒葶那边由于舒氏姐妹对容睡鹤的看中,已经在打容睡鹤后院主意的事情,他也略有耳闻。 如今正愁这儿子太抢手、发展太快的高密王,巴不得容睡鹤这辈子就守着盛惟乔一个! 就算盛惟乔不能把容睡鹤迷恋到跟宣景帝似的,成天待在密贞郡王府里卿卿我我不问政事;但冲着盛兰辞等人的表现、以及这次南风郡来人的阵营也知道,这位康昭县主集举郡宠爱于一身的传闻绝对不虚! “那小子娶了这么个发妻,娇纵任性还是轻的,必然善妒!”高密王心中冷笑,“到时候那些原本想通过推荐侧妃、侍妾之类同他搭上关系的人家,都不必本王出手阻拦,盛氏头一个不会同意!” 到时候,这些本来会成为容睡鹤助力的人家,没准反而会因为盛惟乔的善妒,同密贞郡王府结下仇怨! 高密王这么盘算着,对于跟盛家结亲就更热络了,最后简直就差拍着胸膛保证会将盛惟乔看的比自己亲生女儿还亲热,小夫妻将来但凡有矛盾,绝对是打儿子哄儿媳妇! ……于是一番畅谈下来,气氛竟从剑拔弩张变成了宾主尽欢。 高密王看看火候差不多了,遂直接改口喊起了“亲家”:“两个孩子的婚事,正好亲家们都在,是不是这会儿先商议一下,若是没什么问题的话,接下来就走六礼?到底我家鹤儿也有二十,如今且是年底了,再拖的话……康昭县主还在青春,我家鹤儿这年纪可是有些长了,他长兄这年纪的时候,孩子都有三两个了。” 第四章 登门提亲 闻言,盛惟乔的一干长辈彼此望望,场面一时间安静了下来。 短暂的沉默后,才由冯老太爷干咳一声,出来说道:“有劳王爷今日亲自前来解释,不过其实王妃还有一个误会。就是我们三家最宝贝的就是乔儿这孩子,她的婚事,不可能说三言两语就定下来的。此番我们来长安,虽然目的确实是为孩子寻个好夫婿,但老实说,也不是就决定跟贵府结亲了。毕竟我们三家固然略有薄产,搁长安这地界,那可是什么都算不上的。” “乔儿这孩子素来被我们惯坏了,王府这样的高门大户,规矩必定也是紧的,却未必适合这孩子……这孩子的性子,是一向散漫惯了的。” “还请王爷回府之后,与王妃好生解释,千万莫要误解才是!” 高密王知道他是故意拿架子,显示自家女孩儿不好娶,于是又说了一番掏心掏肺的话,甚至不顾堂堂王爷的身份,又是打躬又是拱手,只差苦苦哀求了! 饶是如此,冯老太爷等人迟迟疑疑的,拖到太阳快落山了,才勉为其难的松口:“密贞郡王也算是我们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他能跟咱们家女孩儿成,当然最好。不过,这种事情也是看缘分……不仅仅是孩子们的缘分,婚姻是结两家之好,也是要看女孩儿跟贵府上下是否都能处得来的。” 这就是说,单单一个高密王出马还不行,还得高密王合府,不说全部过来,至少夫妇俩,跟世子夫妇连带容睡鹤一块出面表诚意才行了? 高密王心中吐血,他当年给世子娶长媳都没有这么艰难过! 那还是他这一脉的冢妇呢! 要不是急着要盛惟乔占住密贞郡王妃的位子,这么拿乔的亲家,儿媳妇人选又不是很满意,他早就拂袖而去了! 但此刻却不得不满脸笑容的保证:“我家孩儿原本应该生长长安的,结果兜兜转转流落南方,才与康昭县主结识,这可不就是千里姻缘一线牵么?他们两个都没缘分,那得什么样的亲事才算缘分?” 高密王这会儿还只是觉得这些人到底小地方来的,就是不大方,稍微受点委屈就作天作地上了。 但他回去找王妃说这事情……他回去的时候生怕王妃不同意,在路上还很打了一番草稿,不想高密王妃被容睡鹤勾起了往事的回忆,这会儿万念俱灰,压根提不起勇气来跟儿子说“不”,所以高密王才开口,她就一口答应了:“这事儿是我对不住鹤儿,明日咱们一块去盛府赔礼道歉,正式给鹤儿提亲吧!” 高密王闻言松了口气。 然后,第二天一早,夫妇俩特意提前了小半个时辰起身,正梳洗打扮呢,结果宫里就来了消息,说是舒贵妃跟舒昭仪联袂请高密王妃过去说话。 这两位的面子可不好扫,夫妇俩只能改了去盛府的时间,先让王妃进宫觐见。 这觐见不问可知,就是舒氏姐妹劝说高密王妃不要阻拦容睡鹤跟盛惟乔之间的事情了,舒贵妃毫不掩饰的把自己那“一箭三雕”的计划给王妃说了一遍:“你也不是那种没心眼的婆婆啊,怎么还被这么个小丫头拿住了,竟为了她,同亲生骨肉掐起来了!这不是糊涂吗?” 最好你听了这计划就去做,然后本宫掐着时机救下盛家那个小丫头,回头正好踩着你们母子之间血脉相系的那份情谊给密贞夫妇做掏心掏肺的真正好长辈! 高密王妃虽然不知道贵妃的盘算,但闻言眼泪也就立刻下来了,倒不是听进去了她的话,而是想到:“我就说贵妃跟昭仪忽然找我做什么?合着是鹤儿来她们跟前求助了!” 她是了解舒氏姐妹的,这姐妹俩出身寒微,得宠之后,很有些肆意妄为,绝对不是那种会平白发善心的人,尤其干涉高密王府的家务事,这可不是什么举手之劳! 那么容睡鹤能让这姐妹俩一块出马,给自己施压,以成全他要的婚事,必然是给了这姐妹俩报酬的。 而舒氏姐妹在宣景帝的宠爱下,可以说这个天下是宣景帝的就是她们的,堪堪恢复身份、在朝在野都是根基尚浅的容睡鹤,能拿出什么报酬来打动她们? 十成十,是给她们做嗣子的承诺了! “那盛惟乔就这么好,好到鹤儿你连生身之父生身之母都不要了吗?!”高密王妃心痛的跟刀子绞来绞去似的,压根就不知道自己跟舒氏姐妹说了什么,几乎是浑浑噩噩的回到王府的。 她回到王府之后就大哭了一场,赵姑姑跟戚氏联手哄了好半天都哄不住,正好容睡鹤从外面回来,戚氏就硬着头皮去跟他求助。 知道这小叔子不好说话,戚氏特意把长子容灵瞻带上,教孩子见面就磕头,打着心疼祖母的旗号求他帮忙。 还好容睡鹤对王府的大人没什么好脸色,盯着容灵瞻看了会,到底给小孩子面子,说道:“你去找你先生吧,别耽搁了功课,我去湘霁堂瞧瞧!” 他到了湘霁堂,见高密王妃还在哭,就是皱眉,也没什么劝的意思,就在底下坐了,自己斟了茶喝,也不看高密王妃,反倒是闭上眼,看情况打算养一养神了。 戚氏跟赵姑姑看着,都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索性高密王妃听赵姑姑在耳畔低声说了两遍“郡王来了”,却是反应过来,慌慌张张的擦了脸,按捺住情绪,与他说话:“鹤儿你回来了?” 她这个时候是非常想问容睡鹤与舒氏姐妹的事情的,但瞥见儿子俊美却冷漠的面容,到底没敢,沉默了会,只说,“母妃跟你父王说好了,明天就去盛府登门赔罪,给你提亲。” “那母妃觉得我到时候穿什么好?”容睡鹤闻言,原本冷冰冰的神情顿时缓和下来,甚至还笑了一下,问道。 高密王妃起先都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的说了句“我儿长的俊,穿什么都好看”,继而倒抽一口冷气,不敢置信的睁大眼睛:“你……你刚才喊我什么?!” 容睡鹤心平气和:“母妃还是给我认真挑一套吧,乖囡囡那边的长辈,大抵都是锦衣玉食里出来的,多少讲究这些。” “……”高密王妃看着他,眼泪无声无息的就下来了。 自从知道将这个孩子带回王府起,她做梦都希望听他唤一声“母妃”,可是王妃万没想到的是,心心念念的愿望终于实现的时候……她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因为她知道容睡鹤改口,是因为自己允诺明天就去盛府赔罪,以及,提亲。 这是几个意思?自己不给他把盛惟乔娶回来,他就不认自己这个亲娘?! 高密王妃张了张嘴,无数质问涌到嘴边,却在容睡鹤无动于衷的眼神里瞬间咽了回去。 好一会,王妃才听到自己的声音说:“那你就穿那身新做的紫底鸑鷟衔花袍衫吧,既喜庆又不至于太浮躁。” 这天转眼就过去了。 次日一早,高密王夫妇携了容清酌夫妇跟容睡鹤到盛府,由于高密王妃这两天受到的冲击太大,见到盛惟乔的时候,虽然竭力想做出喜欢这女孩儿的样子,但在冯老太爷一干老狐狸眼中,到底还是透露出了厌烦与反感。 这让盛惟乔的众多长辈自是不满。 还好高密王跟容睡鹤,以及容清酌夫妇非常积极,高密王更是信誓旦旦的保证盛惟乔过门之后绝对不会受任何委屈……宣于冯氏扫了眼听到这话时下意识皱了下眉的高密王妃,就笑了:“其实王爷政务繁忙,没必要替他们小孩子操这么多心的。乔儿自来是我们这几家的掌上明珠心头肉,又不是说她嫁了人,就不是了。” 宣于家的老夫人向来护短,这会儿又知道容睡鹤的心全偏在盛惟乔这边,可不想给高密王妃留面子,这会儿就看住了王妃,慢悠悠的说,“以后乔儿要是觉得跟郡王不合适,和离了咱们再给她找个夫婿就是!反正咱们家乔儿嫁妆多,七老八十了也不怕嫁不出去!乔儿是吧?” “饮雪,不许胡说!”展老夫人忙呸女儿,“正说心肝的婚事,你就说改嫁,你这是存心触心肝的霉头吗?!再说这样的话,别以为你孙子都有了我就打不得你!” 徐老侯爷笑眯眯的打圆场:“老姐姐莫恼,饮雪侄女儿说的也是实在话!咱们都这年纪了,除了指望晚辈们过的好之外,还有什么想法?这会儿俩孩子处的好,要成亲,就成亲呗!以后能一直过,那就一直过;过不了,谁也别为难谁……左右乔儿亲兄弟堂兄弟表兄弟世兄弟一个都不缺,将来就算咱们这些老骨头都不在了,也不愁没处依靠。” 老侯爷因为旧主周大将军的下场,对整个朝堂都没什么好感,这会儿嘴上说的冠冕堂皇,心里已经开始骂娘了:“甩什么恶婆婆的脸色!以为盛老哥最疼的孙女儿,出了阁就没人管、任凭你磋磨了?!做梦!敢动这女孩儿一根手指,老子这四家不闹的你们王府天翻地覆才怪!就你们家有儿子?!要不是老子那孙子不争气,乔儿这么好的女孩儿,也轮的着你们!?” “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东西!” 他们存心怼高密王妃,容睡鹤却听的脸都绿了,立刻站起来慷慨激昂的表了一番忠心,又委婉表示婚姻号称终身大事,没有说还没嫁就想着二婚的道理的。 这是在讨论结亲,不是在讨论和离啊!!! 不想却换来盛兰辞眼皮都不抬一下的说道:“反正只要我家乖囡过的好,她怎么样我都会顺着。” 小子,你最好对老子的心肝宝贝一直好下去,不然老子分分钟给女儿买一堆白净漂亮懂事会服侍人的小倌伺候着! 只要是老子的女儿的亲生骨肉,你以为老子会在乎孩子的生身之父是谁吗?! 反正老子养得起!!! 第五章 婚期定 “谧雪!”高密王无奈的推了推王妃,低声道,“好不容易孩子回来了,难得有件求咱们的事情,都说好了要给他办的漂漂亮亮的……你这是唯恐孩子不更加恨咱们?” 生怕王妃听不进去,声音更低,“鹤儿最近跟舒氏姐妹走的很近,他又有自己的郡王府,一旦成亲,就会跟郡王妃搬去郡王府住。到时候,你还想不想他回府看咱们了?!” 这话说服了高密王妃,王妃暗自苦笑一声,打点精神给盛家人赔礼:“我之前因为思念鹤儿,病了十几年。如今虽然人逢喜事精神爽,能起身了,究竟病去如抽丝。所以这会儿看着恹恹的,实在是精力不济,可不是故意怠慢诸位,还请诸位莫要误会!” 盛家这边当然是不相信的,不过因为高密王府上下就王妃的态度让他们不太满意,其他人不管心里怎么想的,场面上都热络的不行,而容睡鹤保证婚后是小夫妻单独过,且对高密王妃这个亲娘没什么好感,更不会听这个母妃的话,如此王妃服了软,他们也就揭过了。 毕竟得考虑到盛惟乔过门之后,就算不跟公婆住一块,逢年过节总要去请安应酬的,这会儿撕破脸的话,到时候坑的是盛惟乔。 盛家这边转了和颜悦色,生怕夜长梦多的高密王,就迫不及待的提起了婚事的具体事宜。 本来盛家这边还想再拿一拿架子,推说考虑几天再说的。 但高密王知道手底下打密贞郡王妃之位的主意的人家都不是省油的灯,尤其是赵家,唯恐稍微松松手就让赵家给钻了空子,哪里肯再耽搁? 他带头死缠烂打,容睡鹤紧随其后,容清酌夫妇跟王妃只道高密王是忽然转了主意,要跟容睡鹤修复父子关系了,哪有不支持的? 最终盛家吃不住纠缠,当然拍板了结亲之事。 然后高密王又趁热打铁,借口自己政务繁忙,亲家们也是远道而来,接下来少不得要叙叙旧、四处游览走动一番,不如趁现在人都在,将婚期定下。 在他的催促之下,再加上容睡鹤本身也是迫不及待将盛惟乔娶过门,很快就敲定了来年三月初十的婚期。 这时候已经是腊月初了,三个月的时间,对于郡王跟县主这样身份的婚礼筹备来说,实在仓促的有点过分。 还好高密王妃虽然试图阻挠容睡鹤娶盛惟乔过,但婚礼的筹备倒是一直在进行的,再加上盛惟乔的一干长辈都是能干人,还有宁威侯府帮忙,算下来这场婚礼倒也不至于因为时间的紧张而出现诸事将就的情况。 不过…… 六礼走到下聘这一节时,高密王沉痛的考虑起一个问题:现在悔婚来得及么?! 原因无它。 盛家给盛惟乔的嫁妆,实在太太太太太丰厚了!!! 盛兰辞这个二十四孝亲爹的出手就不讲了,他没搬空整个盛家,估计是因为刚刚得了个儿子的缘故,总得给儿子留点雇乳母的银钱。 盛老太爷本来就偏爱大房的子嗣,由于盛兰泠的缘故,做祖父做祖母的自觉愧疚,各自拿了近一半的私房给盛惟乔添妆。老夫妇虽然早就不管事了,但累年收到的孝敬素来不少,其中庄铺田亩山林这些又都是会生钱的,他们都没什么费钱的爱好,吃穿住用都是公账,唯一的开销就是逢年过节给晚辈发利市,所以私房钱非常的可观。 就这祖父祖母给的陪嫁,就有小十万两银子的产业。 这两位说出这个数额时很有点讪讪的。 因为作为祖父祖母,他们的出手跟盛惟乔的外家比起来,实在有点拿不出手。 展老夫人对于孙辈里唯一的女孩儿一直爱若珍宝,打盛惟乔落地起,就只差在脸上挂个“我就是偏心外孙女”的牌子了。 那天婚期定下之后,当着高密王夫妇的面,就豪气的宣布:“心肝明年出阁,恰好十七岁,密贞呢是二十一,你们俩岁数相加是三十八……这样吧,外祖母就给你凑足三十八万两银子的妆奁!” 冯老太爷慢条斯理道:“外祖父也一样!” 宣于冯氏笑道:“这么着,爹娘一共给乔儿七十六万两银子的陪嫁,我这个做姨母的,可不能越过您两位……我就给乔儿五十万两银子的陪嫁吧!乔儿可不许嫌少!” 徐老侯爷砸着嘴跟上:“我老徐家家底薄,是实在拿不出十几几十万两银子的,顶多就三五万两的添妆……乔儿也别嫌少啊!” 盛老太爷忙说:“你给那么多做什么?又不是你亲孙女!你还有个亲孙女没许人呢!” “老哥哥,你把我老徐家看的也忒穷了点!”徐老侯爷不悦,“再说当初应姜出阁,妆奁那么丰厚我老徐家也没说让减一点?” 南氏给公公帮腔:“爹说的是,盛世伯,咱们两家什么交情?您要是拦着可是见外了啊!” 公孙应姜跟徐抱墨是在盛兰辞一行人抵达长安前就成了亲的,徐家自觉对不起这女孩儿,把婚礼办的格外盛大,几乎是搬出了整个家底做聘礼。 不过公孙应姜的嫁妆也不含糊,除了盛家跟舞阳长公主特别给的添妆,主要她亲爹公孙夙嘴上骂归骂,在容睡鹤的劝说下,还是派人秘密从玳瑁岛运了一堆金银珠宝给女儿压箱底。 所以这女孩儿的陪嫁非常可观……嗯,在盛惟乔的嫁妆没出现之前,那是相当的可观了。 这会儿徐老侯爷公媳抬出这事儿说嘴,当着高密王的面,盛老太爷也不好说,公孙应姜的妆奁大半都是人家亲爹给的,而不是盛家给的,跟他推辞了一番,实在推辞不掉,只好答应下来。 然后添妆的主力还没结束,因为展老夫人又摸着外孙女的脑袋,一脸怜爱的跟宣于冯氏说:“心肝的舅舅舅母、叔叔婶母,还有嫁在沈家的姑姑那边也不知道会出多少,不过涉儿虽然跟心肝是同辈,但都做了家主了,可也得额外给表妹道个贺才是!心肝一辈子兴许就这么一次的大事,谁要是小家子气了,扰了兴致,我可是不依的!” 宣于冯氏笑道:“我理会的。回头涉儿要是不自觉,我一定给他好看!” 盛惟乔对银子一直没什么概念,闻言只觉得自己的嫁妆好像很多的样子,但具体多到什么程度,会对世人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她就不是很清楚了。 而且因为打小备受宠爱,女孩儿认为自己出阁的时候一干长辈纷纷慷慨解囊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没必要惊讶……就她在四家的地位,他们出手不大方的话,那才古怪呢! 所以笑着道了谢,也就过去了。 她这里淡定的令人叹为观止,那边高密王夫妇听着这些数目,冷汗都流下来了! 尤其是高密王! 不出他所料,事后才回到王府,高密王妃就开始盘问他:“你现在手底下有多少产业?” “王妃,一来清酌才是世子,二来你也知道如今大事未成,咱们开销的地方忒多。父皇留给我的东西,我不可能全拿去给鹤儿做聘礼的!”高密王这会儿心里那叫一个后悔! 他只知道南风郡三大势家挺有钱,但没想到他们那么有钱! 虽然说盛家没兵权,可是光冯家跟宣于家就给盛惟乔凑了一百多万两银子的陪嫁,听那位展老夫人话里的意思,这两家的小辈,还会额外再送礼,就算那些舅舅表哥什么的,不至于出手就是几十万吧,可照展老夫人跟宣于冯氏扔钱的那个豪爽,估计十几万总归是有的? 这么算下来,盛惟乔这陪嫁,总数都快顶的上年景不太好的时候国库收入的小半了【注】! 这哪里是什么乡下土财主,这是富可敌国啊!!! 重点是! 有了这么大的一笔钱之后,就容睡鹤的经历跟能力,只要给他个进入军中的机会,他还拉不上一班人马?! 说句不好听的话,这么多钱,他自己招兵买马从无到有的弄一支军队出来都够了! 这还不是拉拢军中将领的那种不怎么可靠、没准改天有人开价更高更合人家心意就背叛的,而是自己一手打造出来的嫡系,真正的底牌啊! 要不是王妃在跟前,高密王都想扇自己俩耳光! 心里对盛家、冯家、宣于家也是恨的不行:你们都这么有钱了,还成天缩在南风郡做什么?! 难道不应该广而告之,叫全天下都知道你们这三大势家的豪富?! 锦衣夜行到这地步,简直就该拖出去乱刀砍死!!! 本王要是早知道你们个个富可敌国,还能让郡王妃的位子落在盛家?! 然而王妃可不知道高密王心中的咆哮,紧皱双眉,沉声说道:“但康昭县主的嫁妆你刚才也听到了!咱们家是娶媳妇,又不是让鹤儿去入赘,聘礼还没人家嫁妆多,这成何体统?!” 高密王是绝对不可能拿出压倒盛惟乔陪嫁的产业去做聘礼的。 这么做不说掏空他所有家底,也必定元气大伤。要是容睡鹤是个体贴懂事又孝顺的儿子,会把妻子嫁妆拿来支持他的大业,他兴许还能做做样子,反正也就是拿出去一段时间,到时候会连本带利归还。场面上还能特别好看,何乐而不为? 可是容睡鹤这种儿子不坑他就不错了,他要是出这笔聘礼,结果肯定是容睡鹤一文钱都不会回馈他,反而会拿着他给的银子发展壮大,进而反噬他这个亲爹! 【注】封建社会时候的国库,受制于时代生产力的局限性,不横征暴敛的话,其实收入都不是很高……其实就算横征暴敛,往往也是先肥了底下人。因为古代商业法不那么健全的缘故,再加上有官员背景的人家做生意特别方便(当然前提要有这样的人才,没人才的话有权势地位有路子也很难富可敌国的),南风郡三大势家又是靠着天高皇帝远,跟海匪关系一直不错,属于黑白两道通吃的类型,所以富可敌国但声名不显是可能的。 第六章 吐血的高密王 “那一百万两银子总归要的吧?!”见他沉默,高密王妃想想准小儿媳妇那堪称恐怖的陪嫁数额,也觉得让自家拿出超过嫁妆的聘礼,实在不可能,思索了会,退而求其次道,“人家康昭外祖父外祖母跟姨母给的陪嫁就超过一百万两银子了,咱们拿出来的聘礼连这个数额都没有,鹤儿往后走出去还不要被人笑话!?” “……宗室子弟娶妻的聘礼不是自有规矩么?”高密王抱着万一的希望说道,“鹤儿是郡王,他娶妻的聘礼是……” “按照那规矩,十万两都用不到!”高密王妃勃然大怒,“那样鹤儿的脸朝哪搁?!以后盛家那边的人走出去都要说,密贞郡王府上下都是他们家县主的陪嫁养着的!!!” 高密王实在不想大出血,努力劝她:“盛家那边不可能说这话的,毕竟这么说可是伤鹤儿面子,万一鹤儿因此生出芥蒂来对康昭不好呢?盛家那么宠康昭,哪里会做这样的事情?” 又说,“你想清酌成亲时,咱们才给戚家多少聘礼?那可是长媳冢妇,是正式册封的世子妇,也是康昭的长嫂啊!这会儿康昭竟越过她那么多……万一将来妯娌不和怎么办?!” 但高密王妃想到自己对盛惟乔印象不好的开端,就是看到这女孩儿对自己儿子拳打脚踢的那一幕,再结合其壮观的陪嫁,顿时得出结论:盛惟乔之所以脾气坏,性格凶狠,全因为家里太有钱,给惯的! 那么如果自家这边聘礼连她陪嫁零头都不如,这女孩儿进门之后,还不得上天?! 到时候,自己儿子不定都要给她自恃妆奁踩到泥里去了! 这怎么行!!! 王妃所以态度非常坚决:“一百万两聘礼!绝对绝对不能再少了!!!” 至于戚氏,“清酌媳妇是个好的,素来识大体,不会因为这样的事情就闹脾气。这些年来她一直在我跟前,她什么为人我比你清楚!” 高密王挣扎:“那戚家呢?戚家肯定会有意见!” “戚家有什么资格有意见?!”高密王妃不耐烦的说道,“戚家当初给的嫁妆有盛家那么多吗?!咱们家当初给戚家的聘礼,是在他们家嫁妆的数额上添了三成的!按照这个算,受委屈是鹤儿!!!” 王妃在屋子里走了一圈,站定之后,冷然道,“我不跟你啰嗦了!无论如何,鹤儿的聘礼必须照着一百万两银子来!少一分都不行!这份银子你要是不给,别管我搬空了高密王府去筹备!” 高密王怄的要死,气道:“那你搬好了!你试试看就是把这座王府给卖了,可能凑够一百万两?!” 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拿出这么一大笔钱去给那个不亲的小儿子下聘的!!! 这是资敌!!! 夫妇俩吵了个不欢而散,事情很快叫容清酌夫妇知道,容清酌就跟戚氏商议:“要不咱们劝劝父王,就依了母妃吧!到底三弟自幼流落在外,吃足了苦头。这终身大事上,哪里能叫他再受委屈?” 戚氏听着这话,心里怪不是滋味的,当年她的聘礼也算高了,但也就二十万两银子不到而已,可现在婆婆却要用一百万两银子的产业聘娶盛惟乔……但一来她对高密王妃素来敬重,至今都有仰仗之处;二来高密王妃之所以要给这么高的聘礼,也是因为盛家那边陪嫁太多,不是说平白的偏袒小儿媳妇。 所以定了定神,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父王也有父王的难处!听我爹说,孟氏那边近来越发的步步紧逼,之前柴王妃被毒杀,凶手是谁大家心里有数,最终却只扯了几个管事顶缸不说,听宫里的消息,太后娘娘还有意将孟侧妃扶正……父王如今身上担子越发的重,这用钱的地方也更多了,一下子抽出一百万两银子来下聘,只怕不容易?” 容清酌道:“未来三弟妹既然陪嫁那么多,可见是不缺银子的,不过是场面上好看些……我估计也就是转转手?” “就三弟到现在才肯喊一声‘母妃’,却至今没喊过‘父王’,你觉得他肯转转手就把聘礼还给父王?”戚氏挑眉,“他要是到时候不肯还的话,父王难道还好意思要?” 容清酌沉默了会,就问:“咱们手里现在有多少银子来着?” “难道你打算拿咱们手里的东西去给母妃凑足一百万两银子?!”戚氏脸色变了一下,才道,“父王这些年来虽然交给你一些私产,但我估计,顶多也就是二三十万两而已!当然,将我的嫁妆加上的话……” “你的嫁妆归你的嫁妆,那个怎么能动?”容清酌摇了摇头,“不过父王交给我的私产,我倒是想交给母妃的……你会生气么?” 戚氏扯了扯嘴角,她会生气吗? 她当然生气! 这不能怪她小气,毕竟她膝下还有三儿三女六个孩子呢! 哪怕孩子们都还小,暂时用不着大笔银钱,可是孟氏未除,高密王固然要钱以继续朝斗,难道容清酌这个高密王世子,就不需要银子拉拢人心、结党营私、壮大势力了吗?! 须知道当初高密王之所以专门给世子私产,就是让世子发展一派嫡系的。 如果全给了高密王妃去充当容睡鹤娶妻的聘礼……那容清酌以后的政治前途怎么办?! 尤其容睡鹤对高密王府的人都不亲近,戚氏自认贤惠,对这样一个小叔子的好感也实在没办法达到掏心掏肺的地步。 “……我一直想着,三弟之所以对咱们不亲近,是不是因为……他其实没有失忆?”容清酌见妻子没说话,心里有数,叹了口气,低声道,“当年的事情,我其实也有对不起他的地方。何况,你也知道,我这个世子之位,早先并不稳妥,这正因为这个缘故,才有了那些事情……归根到底,还是他出事之后,母妃……我才渐渐入了父王的眼。这些年来,我一直想着,如果三弟还在人世,如果我们兄弟还能团聚,我一定要好好补偿他!” “现在他的终身大事……” “不出点力,我这做长兄的,心里实在是……” “我又没说不答应!”丈夫把话说到这份上了,自己还能怎么办呢?戚氏本来也不是那种小气自私的见不得自家半个子儿朝外送的人,语气无奈的打断了他的话,“我只是想着,我们手里统共也就这么点东西,就算全给了母妃,只怕也是杯水车薪!” 容清酌忙道:“母妃手里也是有点积蓄的,而且父王也不可能说一文钱都不出……大家凑一凑,咱们好歹是王府,怎么会连一百万两银子都拿不出来?” ……按照高密王的想法,他真的是一文钱都不想出的。 无奈最看重的世子带头倾家荡产的支持弟弟的聘礼,他为了不让容清酌接下来连请同僚去馆子里吃个酒的钱都拿不出来,只能发话答应高密王妃的要求,让容清酌拿着给他的产业哪边凉快哪边去!有这么个老实到简直缺心眼的世子,高密王真不知道自己是该哭呢还是该哭呢还是该哭?! 不过真正造成高密王一口老血喷出来的是…… 他忍着心头滴血,跟高密王妃好不容易凑够了一百万两银子的聘礼,为了尽可能的节省,高密王几乎把先帝在时赐给他的物件,就是那种不好变现的珍玩,跟几个利润最低的庄铺山林之类,统统塞了进去。 由于那几个庄铺的经营不好,王妃是知道的,为此夫妻俩还又吵了一架,高密王被王妃押着,不得不又补了几百亩上好的水田,那叫一个心痛!!! 然后总算王妃满意了,将聘礼列成单子,拿给这段时间鬼知道在忙什么竟忙的几乎不着王府的容睡鹤看时,容睡鹤随便瞄了几眼,就递给身旁的公孙应敦:“你去让仪琉再抄一遍,把这上面的东西加进咱们的单子里吧!” 高密王妃这才知道容睡鹤原来自己也准备了一份聘礼,关切问:“鹤儿,你那边预备了些什么?要不要母妃给你把把关?” 容睡鹤想了想,答应了,命人将自己预备的聘礼单子拿过来。 然后是仪珊跟仪琉两个人拿过来……准确来说是抬过来的。 高密王夫妇看到沉重的需要俩丫鬟抬的册子,心里就是一个“咯噔”,之后翻开册子一看,一溜儿的珠光宝气,什么珍珠玳瑁珊瑚水晶玉碗金匙良田果林山山水水……夫妇俩越看越心惊,越看越是目瞪口呆! 高密王按捺不住抢先问:“这上面的东西……都是真的?!” “这是等会就要送去下聘的,怎么会假?”容睡鹤诧异的看了他一眼,“聘礼都作假,岂不是成了笑话了?” “鹤儿,你哪里来这么多东西的?”高密王妃不敢置信的问,“这上面的东西……怕不得不止一百万两银子了吧?!” 容睡鹤安然道:“抢的。” 高密王夫妇想起这儿子早先的经历:“………” 王妃主要是心疼:虽然没想到儿子私房这么丰厚,但! 他这私房完全就是富贵险中求来的啊! 想想儿子身上的伤,他那些年到底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不同于王妃的心酸,高密王这会儿是觉得心肝脾胃没有一个地方不痛的:要是早知道这儿子自己就能拿出这么笔巨款来,他何必破这个财?! 就让这混账小子自己出聘礼啊! 现在东西拿都拿出来了,每件王妃都认真检查过,单子都拟好了……想也知道,王妃是绝对不会同意他要回去的! 这一记竹杠…… 沉重到高密王甚至希望容睡鹤还是改娶赵桃媗算了!!! 至少赵家绝对拿不出那么丧心病狂的嫁妆!!! “要不趁那盛氏还没进门,想办法给赵家个机会?”高密王按着胸口,只觉得恶念纷纷,“而且自从周大将军扫荡海域之后,据说海匪就难成气候!却没想到,就是难成气候的海匪,攒钱也这么快!” 他想到自己之前派人假冒海匪截杀容睡鹤一行的事情,忍不住考虑,“要不……当真弄一支海匪试试?” 嗯,可怜的高密王还不知道,刚刚敲了他一笔巨大的竹杠、又狠狠炫了把富的容睡鹤,下一步,就是提议收编七海海匪。 高密王的新得的敛财计划,还没执行,已经胎死腹中。 第七章 公孙喜 ……盛家这边如今正全力以赴的为来年的婚礼准备,自然无暇打听高密王府关于聘礼的愁烦。 不过真正对此一无所知的,实际上也就是盛惟乔这班小辈。 老太爷老夫人跟老爷夫人这两辈人,不用打听也是心里有数。 毕竟冯家跟宣于家故意加大给盛惟乔的陪嫁,目的就是逼着高密王府提高聘礼,帮容睡鹤敲高密王一笔。 因为高密王妃主动将聘礼定在了一百万两,这个数目已经是高密王能够接受的上限了,所以盛惟乔的一干长辈们都没作声。 实际上如果高密王坚持不肯答应的话,他们也会掐准时机找上门去,想方设法的逼着高密王出血! 反正,从盛惟乔跟容睡鹤的婚事敲定起,巨额聘礼,是要定了! 对此,冯老太爷一干人没有半点愧疚:谁叫高密王对容睡鹤不安好心,不这么做,这位王爷十成十,不会给容睡鹤任何产业! 就算给,估计也是边角料,赚不了什么钱还特别耗费时间、麻烦一大堆的那种。 盛惟乔要是不嫁给容睡鹤,对于盛、冯、宣于还有徐家这四家人来说,容睡鹤随便遭遇什么样的不公正的待遇,他们顶多感慨下这位郡王命真苦,也就算了。 但既然盛惟乔要嫁给这人,夫妻一体,容睡鹤的利益也等于盛惟乔的利益,容睡鹤遭受的亏待也等于盛惟乔吃亏……这怎么行!!! 徐家也还罢了,冯老太爷、宣于冯氏跟盛兰辞那都是生意场上摸爬打滚的好手,一个赛一个精明能干,怎么可能肯叫疼爱的晚辈平白受这份委屈呢? 你高密王不是不肯给小儿子东西、还使劲儿防着他、还努力打压他么? 我们就偏要逼着你出血! 还要看着你这儿子拿着你出的血茁壮发展! 不知道一干长辈在背后操的心,盛惟乔看到聘礼单子的时候,稍微翻了翻也就放下,说道:“这么长,不看了。” 宣于冯氏笑骂她:“这聘礼以后还是要给你们的,你居然也不上心?你爹娘也真是心大,这样子居然也放心你出阁!” “有姨母啊!”盛惟乔闻言,扑到她怀里,搂住她脖子撒娇,“姨母帮我看,教我怎么做呗?” “我还能教你一辈子?”宣于冯氏点了点她额,到底叫人把聘礼单子给自己拿过来,打算边看边指点这不省心的外甥女。 只是单子才拿到她手里,外间却有丫鬟脸色郑重的来禀告:“冯老夫人、县主,宫里来了人,说是皇后娘娘召见县主!这会儿咱们家老太爷老夫人、亲家老太爷老夫人,还有大老爷都不在,还请冯老夫人跟县主拿个主意?” 闻言姨甥俩都是一惊。 虽然盛惟乔之前跟孟皇后关系不错,这次抵达长安后,给各处送土仪时,也没忘记宫里的皇后、太后。 但从她跟容睡鹤是一对的消息传开后,必然就被划到了高密王一派。 那么与孟皇后之间的情谊,又怎么可能继续呢? 这会儿皇后要召见盛惟乔……谁知道是什么目的? 盛惟乔就算相信皇后不会立刻跟自己翻脸,也没法相信孟氏的。 而皇后如今也不过是孟氏的棋子……“你先躺帐子里去!”宣于冯氏当机立断,“对外就说你因为连日预备出阁之事,不慎染了风寒……我出去瞧瞧!” 这就是有可靠长辈在的好处了,万事都不必自己操心。 盛惟乔听话的进了帐子。 而宣于冯氏则匆匆回到自己住的屋子,用最快的速度换了身见客的衣裙,去见望春宫来的中官。 中官人很和气,虽然宣于冯氏没有任何封衔在身,还是口称“夫人”,且主动行礼,末了说:“我家娘娘与康昭县主素来要好,闻说县主回来有些日子,想着县主这边行李应该安置的差不多了,心中想念,故此命奴婢来请县主入宫一叙别情。” 这话倒是合情合理,但宣于冯氏还是露出歉然之色来:“皇后娘娘召见,甥女儿本该立刻前往。只是实在不巧,那孩子这两日忙着预备出阁的一些东西,竟染了风寒,这会儿若是进宫,过了病气给贵人们,这……” 中官意外道:“县主病了?要紧么?” 宣于冯氏生怕皇后日后还要来请,但又担心临时装病,家里连副药都没抓,传了出去露馅,就含糊道:“要紧是不要紧的,就是这孩子自来被我们惯坏了,只怕要多躺几天。” “但望县主快点好起来才是,不然娘娘知道了,定然十分担心。”中官忧心忡忡,嘘寒问暖了一番才告辞。 走的时候推辞了两回宣于冯氏的荷包,但在宣于冯氏老辣的劝说下,最终还是犹犹豫豫的接了,接下之后,下意识的捏了把,却是软绵绵的。 宣于冯氏恰到好处的低声解释:“金银锞子太硬,搁荷包里硌人,所以里头放了银票。” 中官怔了怔,脸上就露出喜色,本来作为皇后跟前的侍者,不该这么没见识,更不该这么沉不住气的。 但底下人总归是跟着主子走,孟皇后在娘家的时候,就没怎么得意过,哪怕是她被确定为继后人选的消息在孟氏中间小规模的流传开来后,由于娇语母女的存在,以及郑国公本身对向夫人的厌烦,也远远称不上呼风唤雨。 进宫之后,才大婚就被舒氏姐妹落了面子,到现在都没给宣景帝侍寝过。 这样的皇后也就是仗着孟氏的存在,才不至于过的形同被打入冷宫而已。 那么皇后的侍者,又能风光到哪里去呢? 这中官是专门出宫传话的,也不是没拿过好处,却没拿过很丰厚的好处……毕竟这时候的孟皇后,还没显赫到让人家给她门下大把塞银子的地步。 这段时间长安到处都在议论容睡鹤跟盛惟乔的婚事,由于这两人聘礼跟嫁妆的丰厚,都是国朝以来从未有过的,以至于舆论的主流,都从“兄妹成亲于理不合”,变成了“如此盛况国朝未有,能够一睹这两位大婚当日的排场,死都不枉了”。 中官人在宫闱,也听说过盛惟乔有个出手阔绰、慷慨送出五十万两银子添妆的姨母,心知宣于冯氏给的这银票一准数额不小,高兴之下,忍不住问:“不知夫人有何吩咐?” “也没什么。”宣于冯氏本来以为皇后跟前的人应该比较难以收买的,这会儿看这中官的样子倒是怔了怔,才回过神来,笑着道,“就是我家乔儿一直说跟皇后娘娘关系好,但我们远道而来,也没拜见过皇后娘娘,想着六宫之主,心头到底是敬畏的。就想知道下皇后娘娘这次召见我家乔儿,除了叙旧之外……真没其他吩咐?” 宣于冯氏这么说时,不动声色的从袖子里又摸了个荷包出来。 中官见状,犹豫了一下,但很快就坦然了,小声道:“其实确实有其他事情的,看您是康昭县主的嫡亲姨母,我就跟您说声,也请您帮忙给县主转个话,等回头县主好了,千万尽快进宫……” 宣于冯氏听到这里心中一个“咯噔”,正以为麻烦来了,不想中官继续道,“毕竟密贞郡王上次从南风郡回来后,就跟皇后娘娘提过要将盛喜侍卫调回密贞郡王府的话,这会儿盛喜侍卫不肯走,我们娘娘也是左右为难,这不,打算请县主进宫,好好计议一番?” “盛喜?”宣于冯氏闻言呆了呆,她当然知道公孙喜,毕竟这人常伴容睡鹤左右,对于一度一心一意要为妹妹跟外甥女铲除心腹大患的宣于冯氏来说,容睡鹤的近侍哪里能不弄清楚? 不过这人怎么成了侍卫,还是皇后的侍卫了呢? 宣于冯氏心念急转,问道,“不知道盛喜侍卫……到底怎么让娘娘为难了?” 中官做了个“不知道要怎么说的表情”,摊手道:“这事儿奴婢也插不上嘴,还得县主见了娘娘才成。” 宣于冯氏寻思着多半问不出更多的了,将拿出来的荷包递了过去,亲自送其到门口,又寒暄了几句,看着对方登车远去了,这才转身回府。 一进门,她三步并作两步跑去找到盛惟乔问:“盛喜怎么回事?!” “阿喜?”盛惟乔都快把公孙喜给忘记了,被姨母问到了才想起来,说道,“怎么?他托宫人给我带口信了?啊,不对,密贞怎么还没把他从望春宫调走?” 宣于冯氏不满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还来跟我问长问短呢?!这到底怎么回事?!” 盛惟乔见姨母要生气了,忙爬坐起来,小声把经过大概讲了一遍,又不解道:“……按照皇后娘娘当时跟密贞的约定,阿喜他早就该调离望春宫了啊!这会儿怎么还在望春宫做侍卫呢?” “这还用说嘛?”宣于冯氏皱了会眉,就冷笑了,“那宫人都说了,密贞想要他去郡王府来着,他不肯,皇后娘娘大概碍着他是救命恩人的缘故,也不好硬赶……我看这小子八成是生出了野心,不愿意在密贞手底下做事了,这是打算端着皇后救命恩人的身份,打算投靠孟氏呢!” “……不太可能吧?”盛惟乔闻言,想了想,迟疑道,“就算孟氏那边不知道,阿喜他是打小跟着密贞的,但冲着阿喜出自我盛家这点,再加上我如今又同密贞订下婚约,他投靠孟氏,能被信任么?” 何况公孙喜的能力,主要在刺杀之类,这种人才,孟氏发家这么多年,还有个郑国公世子坐镇北疆军中,断不至于说紧缺。 公孙喜投靠过去……能得到什么重用? 怎么想,都是继续给容睡鹤做第一心腹好吧? “他跟密贞是一块长大的?”不想宣于冯氏闻言,脸色顿变,“难道他向孟氏出卖了密贞?!” 第八章 小脸儿这么白,肯定不是我心肝! 盛惟乔被姨母这个猜测吓了一跳:“他为什么要跟孟氏出卖密贞?孟氏能给他的,密贞未必不能给他,何况他跟密贞打小一起长大,感情非常深厚,这才分别几天,怎么可能就叛变了?” “你小孩子家懂什么?”宣于冯氏不以为然道,“就是因为打小一起长大,才会的嫉恨深藏!你想他跟密贞年岁仿佛,容貌也算清秀俊美,结果密贞是主他是仆,这不甘心起来,可不就逮着机会出卖密贞,哪怕自己因此得不到更好的回报,看着密贞倒霉也是出口恶气?” “……我觉得阿喜不像是这样的人。”盛惟乔无语的看了眼姨母,心说自己那早逝的姨父简直就是作孽,传闻姨母在闺阁里时,是个最典型的心软和善的大家闺秀,这传闻同跟前遇人遇事都先往最坏处想的精明妇人,简直就是两个人嘛! 可见姨母当初被坑的有多惨! 宣于冯氏不知道外甥女正在心里暗暗心疼自己,还在说:“这个不是觉得不觉得的问题,如果那盛喜没有出卖密贞,是最好。要是出卖了,这会儿阻止已晚,得赶紧跟密贞知会一声,教他早做准备才是!” 说着就命人去给容睡鹤送口信……口信没提公孙喜的事情,只说盛惟乔病了,请他过来看看。 宣于冯氏一边这么叮嘱下人,一边跟盛惟乔说:“这件事情你不是也迷迷糊糊的吗?正好让他亲自过来给咱们说道说道。” 盛惟乔道:“听说他这两天挺忙的……” “还没过门呢,就心疼他了?”宣于冯氏恨铁不成钢,“姨母教你的都忘记了?这男人,就不能太护着!你护着护着他就习惯了,到时候看你怎么哭!” 就举例,“你不舒服的时候,体恤他公事繁忙,就让他忙自己的去,叫丫鬟伺候你就好。一次两次他觉得你贤惠,次数多了,你真正想他陪你的时候啊,他以为叮嘱丫鬟服侍好你就成了!到那时候你再觉得委屈,他反而认为你没以前懂事没以前贤惠了!你说冤枉不冤枉的?” 冷笑了一声,“所以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太体贴,只要不是十万火急的事情,那就什么都依着你自己最紧要!这样你偶尔心情好了,照顾他一回,他反而感动的不行!” 总结,“人就是这么贱!好脸看多了就开始挑三拣四、得陇望蜀;成天被挑三拣四,难得给个好脸子,倒是受宠若惊!” 盛惟乔:“……” 她沉默了好一会,才弱弱道,“姨母,我觉得密贞他……应该不会是姨父那种人?” “他当然不是了!”宣于冯氏想都没想就说,“你姨父根本不是人!” 暗擦一把冷汗,盛惟乔腹诽:“我就知道您是在姨父手里受多了委屈才养就这副疑神疑鬼的心思的……” 当然这话她是不会跟宣于冯氏讲的,只腻着姨母撒娇:“那等会儿密贞要是实在脱不开身赶出来,您可不能说他!” 宣于冯氏冷哼:“我偏要说!就不听你的!” “姨母!”盛惟乔扑到她身上,又扭又拉,拖长了声调,娇滴滴道,“姨母最好了嘛!” “我最好个什么呀!”宣于冯氏继续冷哼,“这会儿谁也好不过你那鹤哥哥!” 盛惟乔连忙辩解:“我从来没有这么喊过他!” 宣于冯氏道:“嗯?那是容哥哥?反正喊什么都一样,你敢说你这会儿心目中最好的不是他?不然你会为了他远嫁这万水千山?” “姨母您不疼我了吗?”盛惟乔说不过她,转变策略开始装可怜,委委屈屈道,“我可是您几位的心肝啊!” 宣于冯氏嘿然道:“但姨母早年为了跟你那不是人的姨父斗,早就黑了心肝啊!” 伸手到女孩儿嫩的可以掐出水来的面颊上捏了捏,满意的感受了下滑溜溜的手感,笑眯眯道,“瞧这小脸儿这么白,肯定不是我的心肝!” 盛惟乔被秒杀,愤然道:“那我是您的乔儿啊!” “乔儿就不稀奇了!”宣于冯氏云淡风轻的摆手,“毕竟我还有‘涉儿’、‘溪儿’、‘仁儿’、‘仪儿’、‘伟儿’、‘化儿’……好多‘儿’呢!哦,还有个新添的‘元儿’,又不像心肝是独一份的。” 盛惟乔:“………” 她不甘心的说,“前几天您还当众说我是掌上明珠心头肉来着!!!” 宣于冯氏痛心疾首:“场面话你也当真啊?!那高密王还说要把你当女儿看呢,你也真心实意拿他跟你亲爹一样看待?你信不信你拿出对你亲爹的态度去对她,他会恨不得当场叫人把你拖出去砍了?” “……有那么夸张吗?!”盛惟乔怒道,“我就是每天起的晚了点而已!至于把他气的要砍了我么!?” 宣于冯氏提醒道:“还有娇气了点,任性了点,刁蛮了点,胡闹了点,妄为了点,笨了点,光吃饭不干活了点,光享受不操心了点……” “姨母!!!”盛惟乔黑着脸,“您临时被我那小姑姑附体了么?” 居然这么不留情的挑剔她! 还能不能愉快的做姨甥了啊! “说到那盛兰泠!”宣于冯氏闻言,挑了挑眉,忽然敛了玩笑之色,郑重其事道,“这事儿也是给你长个记性:这是典型的升米恩斗米仇!要是当初她跟人私奔的时候,你爹就不管她死活,随她被桑家磋磨的死去活来,心情好的时候随便扔她几个铜板,没准她都是千恩万谢的,觉得还是娘家人可靠。结果你爹这也帮那也帮,现在好了,她什么都觉得应该的,做了那么多丑事还不思悔改,被好好儿养在别院还觉得委屈,居然连败坏你闺誉的事情都敢做!这简直就是被你爹还有你祖父祖母惯昏了头!” “你以后可要汲取教训,千万千万不能这样纵容身边人!” 盛惟乔忙道:“我当然不会了!” “你真的不会才好!”但宣于冯氏不是很相信她的样子,轻哼道,“我听说……你之前好好儿的把人家舒贵妃得罪了,就是为了给皇后说话?” “那是因为贵妃当时……”盛惟乔的辩解说到一半就被宣于冯氏打断了:“人家孟皇后的娘家姐妹侄女儿都没有开口的,你冲锋陷阵个什么劲儿?!也是你外祖父外祖母惯的你!一点脑子都不长!” 盛惟乔被说的眼泪汪汪:“皇后平时待我很好的,对她自己姐妹侄女儿都未必有对我好!我这不是想着做人不能忘恩负义么?” 宣于冯氏冷笑:“那她为什么对你好啊?还好到对她自己姐妹侄女儿都没有对你这么好?” 盛惟乔想回答来着,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干咳一声,岔开话题:“下人出去有一会了,不知道密贞等会会不会过来……?” 但宣于冯氏不想放过她,继续冷笑:“如果这位皇后不是有磨镜之好又恰好看上你的话,我都不要仔细盘问,就知道你肯定对她有大恩!所以她才会对你特别好,是不是?” “……姨母,据说女人太聪明的话,老的快!”盛惟乔语塞片刻,恼羞成怒道,“您还想不想今年十八明年十八年年十八了啊?!” 宣于冯氏眯起眼,寒气四溢:“你说谁老的快?!” “我说……我说姨母今年十八明年十八年年十八!”盛惟乔被她看的一个哆嗦,立刻乖巧道,“姨母最年轻最漂亮了!” 宣于冯氏就笑了,语气玩味:“聪明女人老的快?换个笨的在这里压根吓不住你,可就未必是最年轻最漂亮了吧?” “……”盛惟乔再次眼泪汪汪,“我怎么觉得自从定亲以来,姨母对我是一天不如一天?!” 说好的掌上明珠心头肉呢??? 骗纸!!! 宣于冯氏哼道:“反正你在家里也待不了几天,就会嫁出去了。这么点儿日子,你忍一忍不行啊?” 又说,“这也说明你没小时候可爱了!你小时候从来不说姨母对你不好,开口就是姨母最疼你、姨母最喜欢你、姨母对你最好、姨母最漂亮最温柔……你个没良心的,明明就是你自己变了心,还栽赃姨母我!” 盛惟乔举手扶额,被她怼的好想撞墙,还好这时候外间丫鬟忍着笑,进来禀告:“密贞郡王来了,正在花厅奉茶!” 宣于冯氏闻言,总算大发慈悲暂时放过外甥女,起身整了整衣襟:“好了,跟我一块过去吧。问问他到底怎么回事,顺道让你们见一面……见完之后,你总不好意思再说我这姨母不疼你了吧?” “……我不去了!!!”盛惟乔本来也站起来,打算跟过去的。 闻言羞恼交加,又坐了回去,板起脸,哼唧唧道,“说的好像我跟您纠缠这么半天,就是为了见他一面似的!” “那真是太好了!”结果宣于冯氏很高兴的点了点头,“我正想单独盘问那小子几句呢,你说到做到啊!千万别跟过来!” 说着真的不等她,施施然的出了门就走了!!! 盛惟乔:“………” 总觉得姨母这几天以欺负我为乐? 她愤怒的跺了跺脚,恨恨道,“不去就不去!又不是没见过,谁还稀罕这么说几句话的功夫不成?!” 为了证明这一点,女孩儿还特意返回内室,重重的把门关上,以彰显自己的决心! ……嗯,她确实挺有决心的,因为足足好半晌,她才重新出了门,鬼鬼祟祟的朝花厅摸过去。 至于说她这会儿全身上下衣裙佩饰都换了一遍,发式钗环也全部拾掇了一番,甚至还捧了个最能体现自己肌肤白嫩手如柔荑的黑釉描金小手炉……考虑到号称“乖囡囡”的女孩儿有过斩首韩少主的战绩,大家还是就看看,别吱声的好……是吧? 第九章 算了,找他麻烦比怼姨母还不可能… 盛惟乔蹑手蹑脚的到了花厅外,正琢磨着如何不动声色的打发走外间的下人去偷听,不想她才靠近,花厅的门却开了,宣于冯氏跟容睡鹤一前一后走了出来,看到她都是似笑非笑。 宣于冯氏揶揄道:“哟,心肝,你不是说不过来的么?” “您不是说我肯定不是您的心肝吗?!”盛惟乔恼羞成怒的反诘,“这会儿怎么又喊上了?” 宣于冯氏当年跟丈夫那班莺莺燕燕过招无数,得空还要收拾不安分的庶女庶子们,这口舌上的功夫是早就练出来了,哪里是娇生惯养的外甥女能比的,闻言想都没想就笑嘻嘻道:“大概你这么点儿功夫就换了身装扮,姨母上了年纪老眼昏花,竟然没认出来,误以为你是心肝了吧?” “……”盛惟乔黑着脸道,“小姑姑,您打扮成我姨母的样子有意思么?!” 见外甥女当真要恼了,宣于冯氏忙放缓了语气,笑道:“开玩笑呢,你不是咱们的心肝,谁是心肝?好啦,心肝,别跟姨母计较了……姨母有事儿要去做,你帮姨母送一送密贞郡王吧,免得失了咱们家的礼数!” 说着也不等盛惟乔回答,三步并作两步的走了。 女孩儿被气的直跺脚:“这人真是我姨母?怕不是我那小姑姑悄悄假冒的?” “乖囡囡,这是姨母见你得遇良人,心里高兴,所以才跟你说些促狭话呢,你可别当真。”容睡鹤忍着笑,走上来劝道,“方才你还没过来的时候,姨母单独跟我说话时,可是把你夸的天上有地上无的,我就差赌咒发誓对你好了,姨母才满意,可见姨母多疼你!” 盛惟乔斜睨他一眼:“夸的天上有地上无?” “乖囡囡本来就是天上有地上无!”容睡鹤立刻警觉,说道,“姨母句句属实来着!” “不跟你啰嗦。”盛惟乔冷哼,手指绕着衣带,回头看了眼左右,众人都识趣的退开了段距离,才小声问,“阿喜……怎么回事?” 容睡鹤笑了笑,说道:“他跟我有些争执……他觉得留在望春宫能帮我打听到更多消息,不过你不要担心,我们是一起长大的,他什么性子我最清楚,过两天就能把他劝回来了。” 盛惟乔将信将疑道:“我记得阿喜一向听你的话,这么这次居然会跟你起争执?再说他在望春宫能打听个什么消息啊,孟氏那边,要紧事情都未必跟皇后说。就算说了,他一个侍卫,没吩咐连宫门都进不了,难为还能趴殿梁上去偷听不成?” “我大哥他们不是也来长安了吗?”容睡鹤随口哄道,“阿喜以前跟他们关系不大好,一直不太愿意跟他们走近的。我猜他是怕回了我身边,以后难免要跟公孙氏打交道,所以心生抵触,借着打探消息的由头,不肯离开望春宫。” “但他在望春宫那边可未必安全。”盛惟乔对于公孙喜的过往不是很了解,知道是早就知道他早先过的很不好,甚至比容睡鹤还要惨的,但具体怎么个惨法就不太清楚了。 所以这会儿也不好说什么,只担心道,“以我对皇后娘娘的了解,是肯定会好生护着他的。可是你也知道,皇后娘娘现在也是身不由己。孟氏若是决心要对付他,他纵然有些武艺,深宫大内的……又能如何?” 容睡鹤笑:“嗯,我知道,我会跟他说的。” 他不想多聊公孙喜这件事情,所以不等女孩儿接话,就主动岔开话题,“乖囡囡,你方才跟姨母说什么了?我怎么觉得姨母今儿个对我特别严厉?你该不会悄悄说我坏话了吧?” “是啊,我跟姨母说,你成天勾三搭四的不学好,我决定不要你了!”盛惟乔闻言,白了他一眼,哼唧唧道,“我还纳闷呢!姨母以前虽然也会训诲我,但都没有这两日这么不给我面子的。我今儿个在她跟前说了会话,就没有一句不被她反唇相讥的!” 容睡鹤好奇道:“你们都说了些什么?不会是你得罪了姨母却没发现吧?不然姨母那么疼你,怎么舍得讥诮你呢?” “能说什么?不就是些家常话?”盛惟乔不以为然道,“姨母还说你是我鹤哥哥,我说我从来没这么喊你的,然后她又说那么是容哥哥……喂,是不是你在姨母跟前说了类似的话,叫姨母听了觉得我不矜持,所以转着弯的敲打我呢?” 看着她满脸怀疑的样子,容睡鹤眯起眼,忽然伸手在她面颊上不轻不重的掐了把,低笑道:“乖囡囡,其实相比‘鹤哥哥’跟‘容哥哥’,我更喜欢你成天追着我要‘睡哥哥’,嗯!我一定会很听话很乖的!” “……”盛惟乔一头雾水了会儿,才反应过来,恼羞成怒的踹了他一脚,“没点正经!不跟你说了!” 说着转头就走,容睡鹤自然是拦住了哄。 左哄右哄了好一会,盛惟乔才勉为其难的决定继续送他,顺带说到了皇后刚才派人过来的事情,“不知道真是皇后的意思,还是孟氏那边的意思……姨母就让我装病了。所以等会我可不能在大门口露面。” 说着又叹了口气,“也不知道皇后现在怎么样,生没生我气?” 容睡鹤知道她跟皇后关系好,笑着道:“你想见皇后么?这有什么难的,你今儿个先装着病,我遣人去舒家那边说一声。回头你就放放心心的进宫好了,别说孟氏,就是太后,这会儿也不愿意在无关大局的事情上得罪舒氏姐妹的。” “……你不是说你打算给那两位做儿子的吗?”盛惟乔微微一怔,忙扯住他手臂,快走了两步,将下人们甩开更远,才小声问,“怎么还跟她们有来往?” “这事儿就说来话长了!”容睡鹤叹了口气,顺势反过来握住她手,说道,“总之因为一些事情,如今不能不跟她们虚与委蛇,不过你放心吧,也不用敷衍太久了。” 盛惟乔不悦道:“你就会搪塞我!” “今儿个时间紧啊心肝!”容睡鹤见状,在她掌心挠了挠,低笑着告饶,“来不及给你说详细……明后天怎么样?明后天我专门给你从头细细说来?” 盛惟乔这才放缓神情,想了想道;“你不是说要跟舒家那边打招呼,让我好放放心心的进宫去吗?那明后天我可能去见皇后,可没这功夫!等我见完皇后的吧。”容睡鹤一口答应,又学着宣于冯氏方才对女孩儿的称呼,调笑道:“心肝说什么就是什么!” “我是你的心肝?”盛惟乔闻言,斜睨着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就是古怪一笑,道,“当真?” 容睡鹤不明所以,笑着说:“当然了!小心肝儿,你不相信吗?” 结果就见盛惟乔用力甩开他手,下颔轻扬,冷笑:“当然不相信了!我明明这么白皙无暇!!!” “……”容睡鹤愣了一下才明白她的意思,啼笑皆非之余,反应也很快,立刻摸上女孩儿乌鸦鸦的鬓发,笑眯眯道,“喏,心肝,就是我的心肝!” 盛惟乔看着自己乌黑的发丝沉默了一瞬,愤然道:“好啊!原来你就是看中了我头发生的好!你根本就不是喜欢我这个人!!!” 这真是太不公平了,凭什么刚才宣于冯氏用这话怼她一怼一个准,她拿过来坑容睡鹤却没坑成啊? 冲着这一点,女孩儿决定怎么都不能让容睡鹤这么蒙混过关! “不!”但容睡鹤见状,挑了挑眉,非常淡定的说道,“心肝,你要这么想:连这满头青丝,都是我的心肝,何况你这个人呢是不是?” 盛惟乔:“……” 虽然刚刚决定要无理取闹的在他身上找回被姨母怼了又怼的憋屈,但……现在忽然觉得心情很好怎么办? “你这话的意思……”女孩儿努力板起脸,提醒自己要矜持!不能被区区这么一句甜言蜜语就俘虏了! 于是面无表情的继续找茬,“是说我的头发不打紧了?” 然后容睡鹤一脸惊讶的反问:“怎么可能不打紧?这可是都是我的心肝啊!!!” 盛惟乔:“………” 算了,想在口舌上找他麻烦好像比怼姨母还难…… 关键是! 心情更好了! “就会成天甜言蜜语的哄我!”心情更好的女孩儿,到底还是没忘记矜持! 因此走了几步之后,哼唧唧的说道,“也不知道跟谁学的……还是背着我兜搭的女孩儿家多了,这口才所以练出来了?” “乖囡囡,你说的不对!”却听容睡鹤幽幽的说道,“故意练了口才兜搭女孩儿家的好听话,那叫口是心非的油嘴滑舌。所谓‘甜言蜜语’,那就应该是像我这样,看到你心里就跟吃了蜜糖一样甜,这由衷的话不由自主的就出来了!” 盛惟乔到底没撑住,笑的眉眼弯弯,嘴上嗔着:“我看你就是个油嘴滑舌的!” 却在两人刚刚转过月洞门,后头的下人因为隔了段距离,还没追上来的时候,一把拉住他袖子,示意他停步。 容睡鹤顺从的站住,就见女孩儿踮起脚,一手捂住他眼睛,一手勾住他脖颈,在他下颔跟面颊上各“吧唧”亲了口,跟着迅速后退两步,微微红了脸道:“好了,就送你到这里,自己出去吧!免得叫人看到我好好的,却推拒了皇后召见,只道我故意怠慢皇后!” 说着也不等他回答,转过身,背着手,蹦蹦跳跳的走了。 第十章 皇后:找茬?我教你啊! 意外得到献吻的容睡鹤心情大好,几乎是喜笑颜开的离开盛府的。 对于允诺盛惟乔的事情,自然也是忙不迭的办了,当天宵禁前就派人递了口信到盛府后门,让盛惟乔明日只管去宫门求见皇后,舒贵妃保证她好好儿的进去、好好儿的告退,不管孟氏预备了什么阵仗,都伤不着她半点! 得了这应允后,盛惟乔次日一早,果至宫门前求见。 毕竟无论是孟皇后还是公孙喜,她都是挺关心的。 如果不是怕孟氏打着皇后的幌子设下什么陷阱,她昨天根本不会称病推辞召见。 “真没想到咱们还有相见之日!”舒氏姐妹果然盛宠,盛惟乔这次入宫,却比之前得了太后、皇后特许入宫还迅速点。 到了望春宫正殿上,她本来还有点悬着心,因为担心之前瞒了孟皇后自己跟容睡鹤的事情,会让皇后生气。 不过孟皇后倒没提这事儿,一如既往的让她不必拘礼,拉着跟自己隔几而坐,又叫春来沏茶上来,完了就清场说悄悄话,皇后问过她身体,知道没什么大碍了,就唏嘘道,“几个月前,你跟我辞别的时候,我还以为咱们这辈子相见都很渺茫了!” 盛惟乔自觉心虚,有点讪讪的说道:“青琅你不生气吗?” “我生什么气?”孟皇后闻言怔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失笑道,“我为什么要生气?一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从前的经历,说句不好听的话,要不是我跟孟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不定比高密王那边的人还希望孟氏倒霉呢!二来你从来没要求我反出孟氏去投靠高密王,我为什么要怪你即将嫁给密贞?我以为我们是朋友,你又不是我下属,必须要跟我立场一致!” 皇后话说的这么坦荡,盛惟乔越发不好意思了,定了定神才解释道:“其实之前没跟你说,主要是……嗯,我觉得不太好意思。毕竟你也知道,我之前跟他还是兄妹来着。” “又不是亲生的,也不是堂兄妹。”孟皇后倒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还是他恢复身份之后正式提亲的,有什么好说嘴的?别把那起子碎嘴的东西的话放心上,她们嘴里从来就没有好话的。” “可不是吗?”盛惟乔回想之前,苦着脸道,“我都上船了,结果次日郦圣绪……我是说宜春侯才跟我说,满长安都传开了说我们的话,我当时整个都懵了!心里翻来覆去就是想着还好我已经离开长安了!” 孟皇后被她说的“扑哧”一笑,说道:“宜春侯,怨不得你不选他呢!既然你都离开长安了,也不知道这事儿,他还专门跟你说,这不是明摆着不让你痛快嘛!这人也真是的,以前都没看出来他是这么小心眼的人,争不过密贞,就故意坑你!” 盛惟乔听了皇后的话,才想起来,在外人眼里,当初郦圣绪之所以跟着她南下,可也是因为心系于她,打算抱得美人归,连忙解释:“宜春侯是拿我当幌子呢!他真正的目的其实是去探望他远嫁南方的几个姐姐,因为路途迢迢的,怕舞阳长公主殿下不许,这才信誓旦旦的跟长公主殿下说什么爱慕我。其实就是想蹭船蹭饭!” “这话我回头要跟舞阳说!”孟皇后乐道,“叫她回去好好收拾宜春侯,给你出气!” “最好长公主殿下气急了揍他一顿!”盛惟乔笑着说道,“你不知道,这一路南下,他把我气的!我好几次都忍不住挽袖子揍他了,实在碍着船上还有其他人在,所以不好意思。” 皇后笑眯眯的,说道:“你做什么要自己揍他?显得自己怪凶悍的,你该发话叫密贞揍他才是啊!” “也不是什么大事,密贞跟他到底是表兄弟呢!”盛惟乔不好意思说容睡鹤这人太凶残了,我天天拦着他不许动郦圣绪都来不及呢,怎么敢发话让他去揍郦圣绪? 那样的话,郦圣绪十成十是有去无回了! 就含糊道,“再说密贞学过武,宜春侯虽然如今大安了,到底久病初愈,别密贞一个手下没分寸,可太伤他们表兄弟之间的情分了。就是到长公主殿下跟前,也不好交差的。” 孟皇后笑道:“你也是老实!居然就是想着揍他。要是我的话,没准就会叮嘱船上的厨子,给他饭菜里吐点口水掺点沙子之类的,整整他了!” “……”盛惟乔重新认识孟皇后似的,惊奇的看了她一会,才失笑道,“我跟你说啊,三年前,就是密贞他才打着我爹外室子的旗号进入盛府时,我跟我堂妹,就是徽懿,就想过这么对待他来着!” 皇后掩嘴笑:“密贞当时惨不惨?我一直听说你们兄妹情深,不想也有互相捉弄的时候?” 回忆当时,盛惟乔神情沉痛:“互相捉弄?不不不,其实是他单方面捉弄我们。就是这吐口水掺沙子放蟑螂下巴豆的主意,还是他先提出来的。我跟我堂妹实在斗不过他,私下里决定有朝一日这么对付他来着……结果……” 她深深叹了口气,“结果我发现,要想赢他,只能不讲理的直接动手了!我真怕我这么下去,会把我爹娘费心教的规矩都忘记到九霄云外,成为个动手比动口快的莽夫啊!” 孟皇后好奇的问了问经过,听盛惟乔详细的说完“寿宴风波”、“祠堂惊魂”、“告状失败”这一连串事情后,笑的眼泪都出来了:“密贞居然这么促狭!可真是一点都看不出来。” 又说盛惟乔,“你还真是被宠大的,从来没吃过苦头,也没被人坑过。要是我的话,一看到那团鬼火,就知道肯定是密贞搞的鬼了。” “当时他才到家里,我哪里知道他的本性呀!”盛惟乔给自己还有盛惟妩辩解,“我以为他既是我爹的外室子,又是在别院里养了十来年才进门的,绝对没有这么大的胆子敢这样吓唬我们。再说了,我那时候也是根本不知道磷火的事情。黑黝黝的夜里看到那一幕,那叫一个惊悚!” 皇后笑道:“嗯,密贞确实该揍!不过老实说,这话不是你讲,我都不相信。毕竟他这会儿看起来就是斯斯文文的样子……就是前些日子,朝堂斗殴,大家也都觉得,他是为了保护高密王跟世子。” “他狡诈着呢!”盛惟乔随口又说了昨日自己想刁难容睡鹤,结果被他哄的心花怒放的经过,“我当时挺开心的,但事后想想……好像他就是看出我的心思,故意不给我刁难他的机会嘛!” “没事!以后我教你!”孟皇后兴致勃勃,“不就是刁难人吗?孟氏怎么个情况你也知道的,我跟你说,除了四房之外,孟氏的男人,个个都是三妻四妾相好里里外外一堆!那些人成天花枝招展的也没其他事儿做,除了勾心斗角就是勾心斗角了。我以前可没少听底下人议论那些阴私手段,作弄人的那一类,可多了!” 盛惟乔连连点头:“你快说几个来听听!下次见到他,我就给他好看!” 两人讨论了一阵折腾容睡鹤的话题,不知不觉就说到了公孙喜身上去,孟皇后稍微敛了点笑,有些迷惑有些不解的说道:“说起来盛喜也做了段时间密贞的近侍的,这性情跟密贞倒是一点都不像?还是因为他只是在我面前沉默寡言,私下里跟密贞一样,其实很活泼?” “阿喜啊?”盛惟乔想了想,摇头道,“他跟密贞不一样,他应该一直就是这性子?反正我是没见过他跟人有说有笑的情况,一般都是冷冰冰的不作声。” 她以为皇后这么说,是对公孙喜有点不满,就委婉的替公孙喜说情,“据说他小时候过的不太好,嗯,应该是非常不好。大概是在那时候吃的苦太多,养成了不说话的习惯。所以哪怕这会儿不用过以前那样的日子了,还是开朗不起来?” 孟皇后听了这话,目光微闪:“小时候吃的苦太多?他爹娘呢?是早就没了还是?” “……我也不太清楚,他没提过。”盛惟乔对公孙喜的了解,其实比孟皇后也多不了多少,就知道这人跟容睡鹤一样,也是幼年流落玳瑁岛,不过运气跟天赋都没容睡鹤好,所以没有混到公孙氏义子的身份,是以境况非常的悲惨,还因为容貌清秀白皙,差点被人强迫当了娈童,关键时刻被容睡鹤救下才幸免于难。 至于公孙喜之前的经历,以及身世,盛惟乔却没跟容睡鹤盘问过,但她估计,八成不是被拐卖或者掳掠到玳瑁岛去的,就是玳瑁岛上的遗孤。 她觉得多半是前者,因为参考被容睡鹤弄死的那个公孙氏义子,玳瑁岛上虽然是一窝海匪,但对自己人,还是会照顾的。 如果公孙喜是玳瑁岛上的遗孤,哪怕父母亲人都没了,父母亲人生前的熟人,多少也会看着点吧? 又怎么会混到几乎做了娈童的地步? 再者,公孙喜跟公孙氏的关系很坏,这情况也符合他是被强掳到岛上,因此对掳掠自己的人充满仇怨、公孙氏那边也是出于对俘虏或者更侮辱的说法是战利品的防备与蔑视,所以双方都处不来。 这会儿盛惟乔就将自己的猜测改头换面说给皇后听,“好像是被拐卖过,然后拐卖的人对他很坏?没听他提过父母,估计不是不记得了,就是都不在了?” “这样啊?”孟皇后长睫微动,似乎思索了一番,旋即笑道,“那倒也难怪他跟密贞的性情不像了。毕竟密贞虽然也被拐卖过,却碰见了你们家。” 盛惟乔心说这两人性情不相似,主要还是天生的,容睡鹤境况虽然比公孙喜好,却也有限呢! 她不欲深说这个话题,担心说多了泄露什么要紧的破绽,又不想跟孟皇后撒谎,所以就岔开道:“对了,你对密贞不怎么了解,怎么一点都不反对我嫁给他的?” 就开玩笑,“青琅啊,你这么做,可是对我不负责任啊!我闺中好友不多,平辈里可指望你帮我掌掌眼呢!” “你都定亲了,还来跟我说掌眼,这不是消遣我嘛?”孟皇后白了她一眼,慢条斯理的说道,“再说我为什么要反对?满长安谁不知道,你康昭县主集万千宠爱在一身,出个阁,非但嫡亲祖父、继祖母跟亲爹以及一班兄弟姐妹统统不远千里的赶来长安,连外家跟姨母都亲自出马奔波这一趟,还有宁威侯府在侧助阵!这样的娇惯重视,难道还会给你拣个不好的夫婿?” 盛惟乔被她说的无话可说,悻悻道:“我总觉得我最近口才好像不太行,因为经常被人说的哑口无言。” “你都情场得意了,其他地方吃点亏,也是正常的嘛!”孟皇后挑眉,“尤其全天下都知道我这皇后乃是个守活寡的,你定了个要才有才,要貌有貌的夫婿,还要来我跟前反复讲……我没赶你出去啊,就是顾念咱们的闺中至交的情谊了!” 见盛惟乔闻言脸色一变,似乎就要出言分辩,她摆手止住,失笑道,“跟你闹着玩的呢!我这个皇后做的可是欢喜,一来这会儿家里再没人敢给我脸色看;二来左右陛下有舒氏姐妹缠着,根本不来打扰我,宫里看在孟氏的份上也不敢克扣我东西,我这辈子还从来没有过的这么开心自在过;三来嘛……” 她深深的看了眼盛惟乔,“你即将嫁给密贞,他是高密王爱子,我呢,现在虽然还不怎么说得上话,但等陛下有了嗣子后,我这个嫡母却是要派上用场了。如此,将来不管哪边胜出,其他人不敢说,你我肯定是会尽力保全对方的,是不是?” 盛惟乔没想到她会忽然提到这事,怔了怔之后,眉眼弯弯道:“当然!” “那我们还要为彼此的立场纠结个什么?”孟皇后施施然摊手,“这不是正好吗?不管朝堂之上最后谁赢了,你我终归都有条退路!” 第十一章 祭拜 这天孟皇后留了盛惟乔到宫门快落锁的时候才放行,临别时还开了个玩笑:“我都差点忘记了!密贞算起来可是我侄子,你是他的未婚妻,那就是我的准侄媳妇了啊!你还喊我‘青琅’,真是太不乖了!赶紧的,喊声‘伯母’来听听!” 盛惟乔笑骂道:“我就不喊!才比我大两个月,密贞都比你大呢,还‘伯母’,也不怕把你喊老了?” 皇后道:“没事儿的,本宫才十六,怕什么老?快喊快喊!” “就不喊!”盛惟乔笑嘻嘻的跟她闹,“毕竟这会儿喊又没好处!” “瞧你这势利的样子!”孟皇后故作愠怒,“回头我叫人做个镶金嵌玉的荷包,里头装上石子儿,等你们成亲之后进宫来请安,塞给你做好处!到时候你捏着石子儿还以为是金银锞子,欢欢喜喜的回去之后打开看了,哼哼!” 盛惟乔笑道:“这人真是傻了,都是镶金嵌玉的荷包了,这好处难道不是荷包吗?石子儿倒掉,留下荷包不就成了?” 这话说的左右都是掩口窃笑。 孟皇后撑不住的指着宫门:“快走吧快走吧你这磨人的乖囡囡……不然等会儿宫门落锁之后只能住下来,我是无所谓,外头的鹤哥哥可是要等急了!” “什么呀!”盛惟乔见她把刚刚听的笑话拿出来打趣自己,就有点急了,跺了跺脚,哼道,“你可是皇后娘娘,要端庄,要矜持!这么欺负我,是中宫该有的样子吗?!” 孟皇后一本正经:“本宫人前一直母仪天下,有目共睹!康昭县主,你以为凭你一个人的空口无凭,就能污蔑得了本宫吗?!” “……你们这些人啊!”盛惟乔哭笑不得,“算了,看在时候不早的份上……我真走了啊,过两日再来看你!” 目送她背影消失在宫道上,皇后嘴角笑意才渐渐淡却,转身回宫,命左右关了门。 这次皇后没进正殿,而是到了旁边的暖阁里,春来进门就说:“娘娘素来爱喝的沉香饮,小厨房那边刚刚做下,是现在就端过来吗?” 她这么请示的时候,已经准备叫小宫女去办了。 “那个等等再说!”孟皇后却摆了摆手,看了眼春来之外的侍者,等他们都识趣的告退出去了,才低声道,“你走角门去外面跟侍卫里说一声……” 她皱着眉,犹豫了一会,才道,“让盛喜晚上来暖阁这边见本宫!” 春来闻言顿时一惊:“娘娘!这……?” “你想到哪里去了?”孟皇后忙道,“本宫是今天听康昭说的一些话,有正事想问他一问……本宫是那种人吗?!” 春来惶恐道:“可是盛喜并非内侍,这三更半夜的……舒氏姐妹的耳目又众多,这万一?娘娘,要不您若是信得过奴婢,还是让奴婢传话吧?” “本宫问你,盛喜是谁的人?”孟皇后捏了捏眉心,耐着性子哄道,“他虽然现在是咱们望春宫的侍卫,但归根到底是密贞郡王跟前出来的对不对?!那么就算本宫跟他会面时被舒氏姐妹抓到,咱们顺势就把责任推到他头上,就说他自己夜半潜入望春宫中意图不轨好了!这样孟氏必然盯着密贞郡王不放,而舒氏姐妹正想着过继密贞到膝下呢,怎么能不帮他说话?如此她们心有忌惮,只怕帮着遮掩都来不及!” 这话听着倒也有道理,但春来还是忧心忡忡:“娘娘,您要说的事情要紧吗?如果不是当真十万火急,可以不可以明儿个再说?” 她急中生智,“明儿个大白天的,咱们也可以找个借口将盛喜侍卫喊进宫来说话啊!白天虽然招眼些,但因为康昭县主今儿个才进宫来看过您。咱们到时候对外就讲,是县主那边带了东西跟叮嘱要给盛喜侍卫。由于县主今儿个走的时候太晚了,咱们就没来得及转交,正好白天让盛喜侍卫自己来拿……这样岂非无损娘娘清誉?” 孟皇后想连夜召见公孙喜,其实也是冲动,这会儿被她一劝,觉得也成。 遂点头:“那明天你去办……记得别让其他任何人知道!” 春来暗松口气,屈膝道:“奴婢遵命!” ……转眼到了翌日,晌午前后的光景,春来果然将公孙喜领到偏殿:“昨日康昭县主入宫觐见皇后娘娘,给你带了点东西,也带了几句话,因为县主跟娘娘畅谈到宫门快落锁才告退,娘娘乏了,就没召见你。” 公孙喜没什么表情的说道:“有劳娘娘还有春来姑娘了。” 春来闻言,侧头打量了他几眼,公孙喜的容貌不似容睡鹤那样昳丽,也不若郦圣绪精致的雌雄莫辩,亦非孟归羽的相貌堂皇,他是那种邻家子的清秀白皙,这种看似无害却韶秀的长相,本来是最容易取得好感,也容易使人心生信任的。 但许是因为长年沉默寡言的缘故,他眉宇之间的阴沉,使得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种死气沉沉甚至是阴森的气质里,以至于常人看到之后,就算心里没多想,都会下意识的避开他。 这人此刻穿着望春宫侍卫统一的服饰,是玄底素纹袍衫外套着细鳞甲,腰束革带,斜佩仪刀,头上裹着皂巾。这身打扮本来应该是威武严肃的,却硬生生的被他穿出了阴鸷跟冷酷。 “娘娘该不会喜欢上这么个人吧?”春来心里嘀咕着,“应该不会的……娘娘就算在孟氏时不得意,进了宫也没有承宠的机会,可是到底是见过密贞郡王一干真正俊雅风流的男子的,怎么会看上他?” 春来半是推测办是自我安慰的想,“估计是昨天康昭县主替密贞郡王传了什么要紧话,所以娘娘要单独转告他。” 虽然如此,才二八年纪、大婚后一直守活寡到现在的皇后,忽然要召见一个年轻未娶的侍卫,做心腹大宫女的实在不能不多想。 春来心情很是沉重的引了公孙喜走进偏殿,这偏殿分里外两间,外头的布置就跟寻常人家厅堂差不多,只是上头设着代表皇后身份的凤座,凤座后有屏风、一人多高的一对摆瓶之类装饰,是用来待客跟寻常召见的;若是转过屏风,就可以看到后面的墙上有扇小门,进去了便是里间。 这里间地方不算大,不过是寻常闺阁的内室大小,设了睡榻、妆台、盥洗之物,靠窗的位置则摆了张比较窄的软榻,上置小几,几上搁着玉壶春瓶,瓶中插了两枝新折的腊梅,将整个室内染了一层淡淡的冷香。 公孙喜踏进外间时,不见孟皇后的身影,还以为皇后人还没来。 不想春来指着屏风后,淡淡道:“你自己进去吧,娘娘要单独跟你说话。” 见公孙喜神情分明的一怔,她毫无笑意的勾了勾嘴角,“应该是受康昭县主所托吧……你进去了就知道了。” “那里面是娘娘小憩所在。”不过公孙喜听了这话,却没有移步,而是看着她,“我不敢独自踏入。” 他这么说未必是对宫规有多少尊敬,更不是对孟皇后有多敬畏,却是因为在玳瑁岛的时候见惯了栽赃陷害的把戏,担心这是孟氏或者皇后给自己设下了陷阱,只要一进去就被扣上一堆罪名,去为难容睡鹤……毕竟谁知道里间有什么? 万一是个衣裳不整的宫女之类的呢? 春来没想这么多,还以为他重规矩,对他印象倒是好了点,说道:“你不必担心,这是娘娘的吩咐,因为要说的话非常紧要,所以留我在外头给你们守着。” 但见公孙喜还是动也不动,只好道,“算了,我带进去,然后再出来吧。” 于是领了他入内,一目了然的里间果然就孟皇后扶着额坐在窗下的窄榻上,这里间虽然有窗,却没有通往外间的门,要出入,只能走偏殿的大门。 公孙喜这才略放了点心,因为孟氏好不容易才让孟碧筠做了皇后,是不可能为了陷害他一个小小的侍卫,豁出孟碧筠去的。 待春来悄没声息的退下后,他照着规矩躬身行礼:“不知皇后娘娘召见卑职,有何吩咐?” 孟皇后在他们进来的时候就调整了下坐姿,此刻撑着下巴,神色复杂的盯着他看了好一会,才说:“免礼。” 待公孙喜直了身子,敛眉垂目的站好后,她又沉默了好一会,才幽幽问,“我该怎么称呼你?” 公孙喜不明所以:“娘娘这话何意?” “是我望春宫的侍卫盛喜?”孟皇后幽幽的继续,“还是……流落在外的小皇子,你生身之母小文氏曾给你起乳名叫熙儿的?” 公孙喜瞳孔骤然收缩,好一会,他才淡淡道:“娘娘,您说的话,卑职听不懂。卑职出身寒微,慢说什么小皇子,就连小公子都没做过的。” “我知道你未必肯承认!”孟皇后有点心烦意乱的捏了捏额角,说道,“我之所以喊你过来,是为了提醒你一件事:前些日子,你夜入小文氏当年住过的宫殿祭拜……这事儿已经叫孟氏那边知道了!” 第十二章 摊牌 公孙喜目光一凝,垂在身体两侧的手也下意识的握了下拳,但很快镇定下来:“卑职不明白娘娘的意思,卑职也从来没去过什么小文氏住的宫殿!” “你以为我诈你?”孟皇后扬了扬眉毛,冷笑,“我虽然只是孟氏的棋子,却关系到他们将来的前途。尤其陛下盛宠舒氏姐妹,我姑姑花了好大的力气,才让陛下勉强答应我入主这座望春宫!一旦我有个三长两短的,就算家里还有一群侄女候着,陛下却十成十不会同意再这么折腾一次的。是以要紧的消息,孟氏或许不会告诉我,更不会在乎我的想法,但这望春宫的戍卫,他们可是很放在心上的!” 皇后抬起手臂,朝宫门的方向指了指,“你来做侍卫的头天见到的统领,是我三哥,也就是郑国公世子、骠骑大将军孟伯勤在北疆亲自挑选精卒训练出来的亲卫出身,数年前,我三哥遇刺,他给我三哥挡了两刀,落下痼疾,不大受得了北疆的气候,所以才调回郑国公府养老!” “只是就算有痼疾在身,武艺打了点折扣,眼力跟城府却没落下!” “你是密贞近侍,打从来望春宫起,他就盯你盯的很紧。” “所以你以为跟你一块当班的几个侍卫,武艺稀松平常,是我望春宫的侍卫都这么没用?” “那是人家为了麻痹你,故意安排的!” “真正的高手,都在私下里盯着你,就是想知道你会不会趁着给我做侍卫的时候乱跑、或者做什么不利于孟氏的事情!” 孟皇后一口气说到这里,神情就有些苦涩,“我也真是没想到……真心真意的想帮你躲一躲麻烦的,谁知道,反而是害了你了!” “娘娘既然认定了卑职是所谓的小皇子,为什么不将卑职交给郑国公处置?”公孙喜沉默的听着,中间几次杀心顿起,有砍死皇后遁逃的冲动,但思及此举必然会拖累容睡鹤,而且望春宫作为国朝历代皇后寝殿所在,可不像冷宫那样靠近皇城的角落。 这地方处于正宗的深宫之内,四面八方都有重重殿宇拦住去路。 就算公孙喜海匪出身,精通刺杀潜伏,若是杀了皇后,也没把握从这里逃出去的。 他心念电转片刻,决定静观其变,就试探道,“又何必非要逼着卑职承认如此荒谬之事?” “……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孟皇后闻言苦笑,长长的叹了口气之后,才低声道,“而我绝对不会做恩将仇报的事情!” 公孙喜没什么表情的说道:“那天卑职是受郡王之命才跳湖救人的,而郡王则是担心康昭县主。” 他救下皇后只是顺带,毕竟当时盛惟乔已经有公孙应姜救了,而公孙应姜在整个救援过程中也没发生意外,是很轻松的将他家首领的心尖尖拖上汀州的。横竖都跳进湖中了,容睡鹤也没表现出来过对孟皇后的不喜,所以他也就顺手把皇后也拖到了汀州上。 说起来那天他跟公孙应姜虽然反应最快下水最早,但旁边那些龙舟上的水师也是跟着就跳下湖的。到底是孟氏嫡女,正宫皇后,楼船上的人碍着贵妃跟昭仪不敢擅自救援也还罢了,水师那边哪里敢看着堂堂一国之后淹死在他们跟前? 就算没有他,总也有其他人救下皇后。 因为见过太多理所当然跟恩将仇报,公孙喜压根没把皇后的“报恩”之说放在心上。 甚至孟皇后之前建议他来望春宫做侍卫,他未尝不怀疑皇后别有所图,只不过他本身也想进入宫城,这才顺水推舟的磨着容睡鹤点头。 公孙喜是真心不觉得自己对皇后有什么大恩。 “我知道。”孟皇后听着这话,却没什么羞恼的意思,而是很平静的点头,“你我素不相识,我跟密贞郡王也不熟,仔细论起来,密贞乃高密王之子,与我出身的孟氏还是政敌,你跟密贞要是专门救下我的话,那才叫奇怪了。” 她顿了顿,淡淡道,“不过归根到底,是你把我拉上岸的。所以这份恩情,我终归是记得的。” 公孙喜揣测不出她的想法,思索了会,才谨慎道:“那么娘娘现在召见卑职……到底是想做什么呢?” “你不要再轻举妄动了。”孟皇后吐了口气,“这宫闱里的戒备没你想的那么松弛!你也不想想,如果这皇宫当真疏忽到了有点功夫就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到处走,宫城中的贵人们还能睡得着?俗话说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虽然民间未必没有高人,但天下最出色的有才之士,大抵都是在朝的。我知道你非寻常下仆所能比,然而不是我打击你,你还没能力在孟氏的监督之下不露破绽。” 见公孙喜没作声,她有些疲倦的捏了捏额角,“你上次跑去小文氏他们住的宫殿里祭拜的事情,我替你糊弄过去了,说是我打发你过去那么做的,原因是我最近晚上睡的很不好,老是梦见那边的宫里有小孩子的哭声……就想打发你去祭拜下,求个心安。” “之所以找你而不是孟氏的侍卫,是因为当年那位小皇子的死,到底有我姑姑这个嫡亲祖母没尽心照拂的缘故,怕孟氏的侍卫去了,小皇子魂灵有感,越发暴戾。” “以后如果有人问起来,你记好了口供,不要说漏嘴。” 皇后这么说的时候,悄悄从指缝间偷看公孙喜的神情,以确认他的身份。 但公孙喜一直都是面无表情的,只淡淡道:“娘娘一番好意,卑职铭感五内。”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孟皇后心里暗叹一声,打点精神,说道,“虽然孟氏那边暂时被我糊弄过去,但这也是密贞郡王回来的恰到好处,如今朝堂上正围绕着玳瑁岛公孙氏一伙人争的热火朝天,孟氏暂时无暇关注你这点小事……我估计也有高密王的缘故,他应该让郑国公他们相信,那位小皇子已经不在了吧?” “不然郑国公他们……你该知道,尽管陛下膝下无子,但不管是高密王还是孟氏,都不会希望当初那位被乳母扼杀的小皇子活过来的。毕竟,你跟双方的任何一方都不算亲热。” 皇后摆手打断公孙喜将将要出口的解释,“我知道你跟密贞关系不错,但密贞只是高密王之子,不是高密王。高密王汲汲营营多年,图的是自己登基,可不是辅佐个忽然冒出来的皇侄!” 她犹豫了下,还是问,“对了,密贞应该不知道你的身世?不然,怎么可能一直拿你当近侍用?” “……”公孙喜沉默了好一会,才露出哭笑不得之色,说道,“娘娘,您真的误会了,卑职绝对不是所谓的小皇子!” 他说的言辞凿凿的,孟皇后尽管一点都不相信,但也不想再逼他,抿了会唇,就说:“你不想说就算了,这事儿且不说了。还是说点要紧的吧:本来密贞这次从南风郡回来之后,就想让你回去郡王府的,他已经给你预备了郡王府侍卫统领的位子。但你拒绝了……” 公孙喜以为她要打发自己走,就说:“如果娘娘不喜卑职在侧,卑职等会就去收拾东西。” “本来你回密贞郡王府也没什么,毕竟是我早先跟密贞郡王商议好的。”但皇后摇头,“可这会儿孟氏已经疑心上你了,你这么离开的话,只怕孟氏纵然暂时没空理会,回头忙过了,迟早会重新找上你!” 她道,“所以,我建议你暂时不要回去的好,继续留下来。” 公孙喜惊奇的看了皇后一眼,提醒道:“娘娘,既然孟氏已经怀疑卑职,而且卑职之前又拒绝了去密贞郡王府做侍卫统领,如果继续留在望春宫,才更加容易被认为心怀叵测、来历有诈吧?比如说,借着娘娘的身份跟陛下相认之类?虽然卑职压根不是什么小皇子!” “……我刚才认真考虑了下,就我当时临时编造的一番说辞,确实很难压下孟氏的怀疑。”孟皇后沉吟了一会,说道,“但你这会儿离开是肯定不行的,离开之后连解释都不好解释了。可能你一直跟着密贞郡王,在盛家那样的良善之家待着,所以不清楚孟氏这样的门第,对于这类事情的处置:宁错杀,不放过!” 她说到这里冷笑了一下,“毕竟在他们看来,我那个十一姐姐跟广陵王生下的男嗣,才适合放到我膝下抚养,立为东宫!此外所有的人选,都是该死的!” 平息了一下身为棋子的心情后,孟皇后继续道,“我知道密贞很有能力,也对你很重视。但他太年轻了,在高密王跟前的分量也不够。所以,一旦孟氏对你起了杀心,我不觉得密贞百分之百可以护住你。就算他能……你愿意看到他为了护住你,向高密王低头、做出种种让步跟牺牲?” 公孙喜被她说的哑口无言,没有作声。 皇后在整理了下思绪,接着说下去:“所以也许我们可以演一出戏:你跟密贞年岁仿佛,姿容也好,却因缘巧合只能做他的下人;我乃孟氏嫡女,然而生父宠妾灭妻,自来过的也不好!如今家族需要,送我进宫做了皇后,我一来思及过往所受的羞辱跟冷漠,试图报复;二来不欲一辈子都给家族做棋子,打算挣脱家族的控制。从而生出组建自己的嫡系势力,也是情有可原的。” “但我周围的人,除了之前在馨寿宫偏殿伺候,被我要过来的春来之外,几乎都是孟氏的人,是我无法拉拢到的。” “难得借着救命之恩,将你这个跟孟氏完全没关系的人安插到望春宫来做侍卫……我想撬密贞郡王的墙角,也不无可能!” “而你的话……向上爬,还要理由吗?” 孟皇后一口气说完自己的计划,认真道,“你看这个说辞怎么样?当然密贞那边你得给他说清楚,免得他误会之下报复你。他最近很受舒氏姐妹喜爱,如果要针对你的话,老实说,我没有信心保住你。” 公孙喜沉默了好一会,才用诡谲的目光看着皇后:“娘娘,您既然认定了我是所谓的小皇子,还这么护着我,就不怕日后孟氏功亏一篑,连带您也没个好下场?” “那我有什么办法?”孟皇后闻言,很平静的说道,“谁叫我遭遇生死存亡关头的时候,救我的总是外人?而且说句不好听的话,孟氏赢了之后,我也未必能有很好的下场。” 孟氏执意要弄个小孩子去给宣景帝做嗣子,图的可不是做一代辅政贤臣,是打着篡位的主意的! 而孟皇后地位要紧、身份尊贵的基础,都建立在她是大穆朝母仪天下的六宫之主之上! 如果孟氏的计划得逞,大穆朝必成过往,到那时候,她算什么? 再加上对于入宫前在郑国公府的经历的不满,孟皇后对于孟氏的前途,实在说不出来祝福的话。 她只是现在无力反抗,实在没有其他路可走。 不然就像她跟盛惟乔说的那样:如果她可以从孟氏之中抽身出来,不受孟氏倒台的影响,她巴不得孟氏倒霉! 因此对于瞒下要紧消息,报答公孙喜的恩情……孟皇后半点愧疚跟心虚都没有。 这世上对她好、愿意在她陷入困境时伸出援助之手的人那么少,她怎么还能辜负? 公孙喜不太清楚皇后的经历,更无法确定她的想法,目光古怪的盯着她看了会,权衡利弊,才道:“卑职遵娘娘之命。” 第十三章 那位小皇子压根没长大过…… 孟皇后说服了公孙喜,但公孙喜却没法说服容睡鹤。 借着侍卫休沐的机会,主仆俩在密贞郡王府见了面,这时候临近年关了,好些思乡心切的铺子都已经关了门,但郡王府中却是一片热火朝天,工匠管事来往穿梭,为来年三月的婚礼做准备。 之前容睡鹤说,郡王府要按照未来郡王妃的喜好修缮,这会儿也正是这么做的。尤其是花园,几乎是比着盛府那个花园的模样抄过来的。虽然因为限于长安寸土寸金,郡王府的规模又自有规定,不可能跟盛府那花园一样大,但盛府花园中盛惟乔去的最多的几个地方,却全部依葫芦画瓢的修筑上了。 此刻主仆就是在已经修好的一座神似翠陌水榭的地方说话:“皇后虽然一番好意,但毕竟限于年岁跟见识,考虑的还是片面。倘若你是小文氏昔年所出的小皇子,即使要跟陛下相认,怎么可能走望春宫的路子?更遑论是将你交在孟氏的眼皮子底下做事了。而且小皇子的事情,高密王已经同郑国公了结过,不会再提了。” 容睡鹤淡淡道,“那位小皇子压根就没长大过……这是郑国公跟皇后关系不好,没跟皇后讲,所以她才有这样的误会。因此不必理会,你还是立刻回来吧,如今已近年底,来年三月我大婚之后,就会离开长安,前往军中,到时候没了你辅佐,很多事情都不好做。” 公孙喜沉默了好一会,才道:“首领,我能等您大婚之后再回来么?” “宫闱里的人能联系的都联系上了。”容睡鹤端起茶碗吹了吹,放下,抬起头,平静的看着他,“皇后猜测的所谓小皇子的事情,我也给你解释,不会像她想的那样麻烦……你却还是执意要留在望春宫,到底是为什么?” “……”公孙喜再次沉默,好一会之后,他还是没说话,容睡鹤却叹了口气,有些无奈道:“算了,你一定要在那里待到我大婚之后,那就待吧!” 他抬手捏了捏眉心,“没其他事了,你且回去当差……一切小心!” 等公孙喜离开后,公孙应敦才上来,半是好奇半是不解:“阿喜向来爱粘您,之前他擅作主张,被你暂时打发开去,都急的跟什么似的,怎么这会儿反而不愿意离开望春宫了呢?” “你回头给舒家那边再送份厚礼,请舒家人进宫跟贵妃她们说,帮忙看着点阿喜。”容睡鹤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道,“要是舒家问起来,你就说因为皇后三不五时的召乖囡囡到望春宫说话,我不是很放心,是以让阿喜在那边做个耳目。” 公孙应敦低头应下,去办这事儿的时候,私下跟许连山说:“阿喜该不会是生出异心了吧?” “郡王对他跟亲弟弟似的,其他谁会跟郡王一样对他好?”许连山嗤笑了一声,说道,“他脑子有病才会背叛郡王吧?” 又说,“郡王的为人你还不清楚?其他事情都还可以分说,唯独背叛,这么多年,郡王饶过谁?要是阿喜执意留在望春宫是想另投主子,郡王不弄死他才怪,还会帮他托付舒家那两位娘娘?” 公孙应敦想想也对,但还是觉得很奇怪:“但他留在望春宫做什么?” “你管他呢?”许连山对公孙喜的事情不太感兴趣,倒是提醒公孙应敦,“你快去办郡王要你办的事儿吧,毕竟郡王的婚礼赶在了来年三月,郡王府那边如今忙的跟什么似的,接下来没准要夜以继日的赶工!郡王这会儿诸事缠身,你侍奉郡王左右,其他事情帮不了太大的忙也还罢了,怎么能不主动帮忙盯着点?” “我倒是想去春波湖水师啊!”公孙应敦不太开心的嘟囔,“可小叔叔这不是不让我去嘛?” 许连山就冷笑:“生在福中不知福!郡王这摆明了是记着海主的恩情,要留你在身边指点提拔,你也不想想,在你之前,得到这样待遇的,就阿喜一个,那是跟郡王一块长大,互相帮对方挡刀子都不止一次的主儿!你还想去春波湖水师,你也不想想就你那点儿能耐,去了水师里能做什么?你是压得住那群骄兵悍将,还是玩的过崇信伯?” “……我去舒家了。”公孙应敦想反驳,但想想自己当初在玳瑁岛的所谓谋划,自以为尽在掌握,谁知道却是一败涂地……顿时气闷的站起身来,“你们也悠着点,上次仪琉不是传话过来,说是赵家什么的,对小叔叔的这门亲事很不满意?” “这还用你提点?”许连山慢条斯理道,“也就是念在郡王的大业的份上,这会儿还得埋伏潜藏。不然老子早就带人趁夜摸进赵府放上一把火,再跟赵家那些娇滴滴的大美人小美人们亲香亲香了。” 公孙应敦冷笑:“赵家是小叔叔的嫡亲外家,你说的大小美人,不是小叔叔的亲长,就是小叔叔的表姐妹,就算小叔叔未必待见他们,你肆无忌惮说这话,传了出去,还道你瞧不起小叔叔呢!这么没脑子,还说不用我提点?” “你这么没脑子,这叫我说你什么好?!”此时此刻,赵府之内,二夫人嵇氏也正在流着泪数落女儿赵桃妆,“瞎子都能看出来容清酌是在吊着你、利用你,你怎么就是这么执迷不悟?!” 她深吸了口气,“你居然还想帮他图谋康昭县主!!!你可知道,密贞他回来了那么久,任凭你姑姑对他百般讨好,都是一口一个‘王妃’,就因为王妃允诺会帮他聘娶康昭,立马改口喊起了‘母妃’!” “他这脾气,摆明了传了这会儿帝座上的那位,是不爱江山爱美人的!” “你还敢动康昭!” “你信不信你前脚帮容清酌算计了康昭,后脚密贞能亲手杀了你?!” “你怎么就这么糊涂?!” 嵇氏痛心疾首的说着,见女儿却无动于衷,真是急的恨不得把她脑子打开来洗一洗,将容清酌灌的那些迷魂汤统统倒出去,“一般是咱们家的女孩儿,你姑姑就不说了,就是桃姌跟桃媗,哪个不是生着一副七窍玲珑心!为娘不求你跟你姐妹一样聪慧机敏,只求你能够清醒一点好不好?!” “这样不也正投了你们的心意么?”一直沉默的赵桃妆听到这里,忽然说道,“你们不就希望这样吗?不然为什么到现在还留着二表哥在府里?王府那边这么多年从来没管过二表哥的死活,去年二表哥从碧水郡重伤而归,姑姑、姑父也都是不闻不问,连大表哥跟大表嫂都无动于衷,可见是完全放弃二表哥的。” “既然如此,家里反对我跟二表哥在一起,却为什么还要留着他?” 她微微冷笑,“我思来想去,恐怕是因为,二表哥还有利用价值?比如说,他对康昭县主的觊觎?” 嵇氏有些骇然的看着女儿:“你……你这都是在说些什么?!” “祖母想把三妹妹嫁给密贞表哥,但密贞表哥喜欢的是康昭县主,而且他们还已经订了亲,来年就要举行大婚。”赵桃妆冷冷的说道,“祖母也许有法子阻止这门亲事,却很难不在阻止之后被密贞表哥恨上,那样的话,就算康昭县主嫁不成密贞表哥了,表哥也肯定不会娶三妹妹的!” 她眼神里流露出些许轻蔑,“但如果算计了密贞表哥婚事的人是二表哥……密贞表哥跟盛家的怒火,就全部朝着二表哥而去了!而赵家,因为抚养二表哥这些年,也因为我,还可以顺势扮演成一个不知情的、纯粹的受害者,不会受到密贞表哥的排斥与仇视,多好的计划,是不是?” 女孩儿冷笑出声,“娘您敢说家里现在没有这个想法?所以您还要说服我跟二表哥划清界限做什么?要是当真划清界限了,日后赵家摘不干净怎么办呢?” “啪!” 嵇氏浑身发抖,平生第一次对女儿动了手:“混账!!!我们做父母的为你前途心急如焚,你……你倒在这里怀疑我们的用心?!” 赵桃妆眼泪流了下来,却不是计较嵇氏给的这一记耳光,而是顺势跪倒,呜咽出声:“娘!我知道您是真心疼我!所以求您帮帮二表哥好不好?!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这会儿甚至伤还没全好,若是被祖母拿去承担密贞表哥那边的怒火,他除了一死之外还能怎么办?!” “你祖母从来没有跟我说过这样的事情!!!”嵇氏脸色铁青的朝她低喊,“且不说你现在说的这些都是容清酌灌输给你的想法,未必是真!就算是真的,赵家锦衣玉食养他这么多年,在他对你始乱终弃之后身受重伤,仍旧接了他回来,为他延医问药,给他安排侍者小心伺候!” “赵家有哪一点点对不起他?!” “可他有哪一点点对得起你?!” “我真是巴不得你祖母有这么个计划去算计他,好给我出这一口心头恶气!!!” 看着女儿泪流满面,朝自己不住磕头的样子,嵇氏却觉得心中一片冰冷,她站了片刻,惨笑:“算了,我教女无方,这会儿也没什么好说的……我只问你一件事:如果你祖母当真这么算计了容清酌,事后密贞问罪,你会不会为了给容清酌报仇,将真相告诉他?!” 赵桃妆流着泪恳求道:“娘,强扭的瓜不甜,既然密贞表哥看中了康昭县主,他们婚期都定了,为什么还要……” “……”嵇氏闻言使劲儿抹了把脸,没再听下去,只叫了心腹婆子进来,“将小姐送去庄子上静养,对外就说她病了。” 没有理会身后声嘶力竭的挣扎的女儿,嵇氏出门之后回到自己房里,叫人打水梳洗,收拾的一丝不乱、半点看不出来失态了,才去见秦老夫人:“也不知道媳妇这是作了什么孽,统共就这么一个女孩儿,还偏偏死活要向着外人!如今临近年关,我也没其他法子,只能先送她去庄子上,免得她胡闹,传出不该传的消息了。” 秦老夫人皱起眉,略问了几句赵桃妆的事情,脸色也难看起来:“这孩子……怎么就这么死心眼?” 不过老夫人这会儿没多少心思花在赵桃妆身上,见嵇氏已经当机立断的要将这女儿送去庄子上了,也就不再多言,只说,“不过桃妆说的也有道理,清醉辜负桃妆的事情,在长安城里也不算很秘密。咱们到现在都留着清醉在府里,也确实惹人怀疑……这样吧,我等会让人看看我名下的产业,划几个庄子给清醉,让他过两天也搬出去。毕竟他姓容不姓赵,总不能跟我赵家的子嗣一样分家产。我给他几个庄子寄身,至于以后,就看他自己的了。” 这话嵇氏要是之前听说,只会以为老夫人是对容清醉容忍到了极限,下逐客令了。 但听了赵桃妆的哀求之后,她不免就想着:“莫非娘打算让容清醉离开赵府之后对康昭县主下手,以更加撇清关系吗?” 这是很有可能的,因为容清醉在赵府属于寄人篱下,他又还重伤在身。 这种情况下,容清醉还能坑到盛惟乔,说赵家人不知情、没帮忙,谁信? 只有他离开赵府之后的所作所为,赵家才有一推二六五的指望。 “然而康昭县主出身豪富,这会儿她在长安的亲戚可也不少,娘就给容清醉几个庄子,他能奈何得了康昭县主?”嵇氏不太相信。 但秦老夫人既然这么做了,就表明她是有一定把握的……这把握,到底在哪里呢? 嵇氏的疑惑,外人自是不知。 因为盛惟乔的惊人陪嫁以及高密王府的百万聘礼引起的议论至今尚未完全平息,赵桃妆病倒且为了不在年关将病气过给家里人、前往城外庄子上静养的消息,几乎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倒是容清醉,尽管他是没吵没闹,非常低调的离开赵府的,却立刻传的满城风雨,都说这位小王爷是彻底的落魄了,父家难回,这会儿连外家都站不住脚。 就算秦老夫人从自己的私产里给他拨了些产业,足够他衣食无忧,但这只是跟寻常人比。 相比高密王府与赵府,容清醉这会儿的处境,在上上下下的人看来,简直惨的一塌糊涂。 第十四章 除夕宴 对于这一点,有人同情有人幸灾乐祸。 同情的人自然是觉得容清醉这出身,现在又重伤未愈,身为血亲的高密王府不闻不问,身为外家的赵府在年关前下逐客令,实在是太凉薄了,不是亲人该有的样子。 幸灾乐祸的人则认为,容清醉作为王府嫡子,却无法在王府存身,必有内情,算算他被送去赵府抚养的时间,跟容睡鹤“夭折”的时间差不多,再看高密王妃对小儿子的宠爱纵容跟对次子的冷漠,谁知道他当初做了什么? 至于说赵家,容清醉对赵桃妆始乱终弃的事情,谁家不清楚啊! 这要换了自家姐妹碰见这么个东西,早就乱棍赶打出门了,赵府能忍到今天已经属于厚道的不能再厚道。 而且,深宅大院的,谁知道是不是容清醉又做了什么作死的事情,让赵府连年都不让他过就打发了? 无论如何,秦老夫人好歹给了容清醉些许产业的,按照这时候的习俗,高密王府既在,赵家可不要承担容清醉的吃住之类,老夫人做到这份上,还有什么好挑剔的? 对此高密王府跟赵府都保持沉默,既不解释,也不驳斥,就好像压根不知道这件事情一样。 这两方所以争论的兴致勃勃,到后来更是说什么的都有,甚至都怀疑容清醉其实不是高密王的亲生骨肉了。 盛惟乔趁着容睡鹤有次亲自送东西到盛府的机会,旁敲侧击的问他:“容清醉被赵府打发出去了,这事儿你知道吗?” “这事儿满城都传遍了,谁还没听说呢?”但容睡鹤似乎兴趣不大,摸了摸她脑袋,笑道,“不过反正是他跟赵府的事情,同咱们又没什么关系,管他呢!” 盛惟乔因为容睡鹤虽然是将容清醉弄残的人,但除了碧水郡的那次狠手外,容睡鹤跟这胞兄好像就没有其他交集了,闻言也就信了谣言里说“那位小王爷一而再再而三的对不住赵二小姐,本来就叫赵家不高兴了,八成又做了什么叫赵家忍无可忍的事情”,没再追问。 倒是在容睡鹤离开后,跺脚懊悔,“又忘记问他阿喜的事情了!” 也难怪她会忘记,毕竟两人的婚期定的实在太过仓促。 她的嫁妆又丰厚到了对常人来说简直不可思议的地步:直到现在,嫁妆还在川流不息的从南风郡运过来。 每天单是被宣于冯氏领着核对单子这一件,就要花去大部分的时间,其他什么亲手做绣活之类,也只能自己起个头,叫丫鬟做完这样敷衍了……其实就是有功夫,她自己的绣活也实在拿不出手的。 饶是如此,素来散漫的女孩儿也觉得忙的不可开交。 是以难免丢三落四。 当然容睡鹤那边也好不到哪里去。 盛惟乔因为好歹长辈多,且一个比一个能干,落到她头上的事情已经属于都是很轻松的了。 而容睡鹤既要忙婚礼,又要忙前途,得空还得敷衍舒氏姐妹。他对高密王夫妇跟容清酌夫妇这些亲人都不信任,就算带了乌衣营的班底来长安,但手下跟亲长不同,很多事情都不好出面,所以大抵都要亲力亲为,真正恨不得把一个人劈成几个用。 以至于两人这次见面之后,中间就再没碰过面。 时间倏忽而过,很快就到了除夕。 宫里照例大摆宴席,遍邀满朝文武及眷属。 虽然去年除夕的时候,盛惟乔已经抵达长安了,但彼时她在长安还是声名寂寂,压根没资格参加这种级别的宴饮。 今年头次出席,不免略有紧张。 还好南氏提前两天就送了消息过来,说是到时候一块过去,彼此有个照应。 “外祖父、外祖母还有姨母,那我们走了啊?”冯老太爷、展老夫人还有宣于冯氏虽然豪富,却都没有官身跟诰封在身,这样的场合却是去不了的。这天一行人打扮停当,到正堂说话,看看时辰该动身了,盛惟乔就跟他们道别,“等宫宴散了,我们再回来陪您几位守岁。” 冯老太爷跟展老夫人都笑着点头,叮嘱她:“席上少喝点酒,多吃菜。” 宣于冯氏则揶揄她:“你回来的时候估计在马车上就要睡着了,还守岁!” “叫你欺负心肝!”只不过这次她大概忘记自己亲爹亲娘也在跟前了,展老夫人又是特别宠溺外孙女,闻言二话不说就拿拂尘打她,“心肝至少有这份心意,你呢?” “还是外祖母好!”盛惟乔笑嘻嘻的朝宣于冯氏吐了吐舌,才施施然离开。 她以前没参加过除夕宴,进宫之前还很激动。 但真正到了宴会上,却发现也就是那么回事:金碧辉煌的广殿上张灯结彩,陈设华美的筵席中间坐满了或锦袍玉带、或珠围翠绕的贵人们。 清一色紫檀嵌螺钿描金食案上摆满了玉碗金盘,盛着一纷纷珍馐佳肴,名酒的芬芳与饮子的甘冽混杂在一起,蒸腾出宴席特有的气氛……看着雍容华贵、气度堂皇,但坐下之后,跟四下里寒暄了几句之后,就觉得跟普通宴席比好像也差不多,顶多就是格外奢华点。 嗯,之所以这么想,跟此刻席上大部分人都在聊她也很有关系: 孟氏那边的女眷,孟霜蓼是头一个过来跟盛惟乔说话的。 只不过这说的话实在称不上动听,这女孩儿在孟皇后跟前一直以“天真无邪”的形象示人,此刻自然也不例外,一上来就劈头问:“康昭县主,你怎么要嫁给你哥哥了?你不是跟我十四姑姑最要好的吗?你这么做,将来可怎么跟我姑姑见面?” “我跟皇后娘娘已经见过几次了,没什么不好见面的。”盛惟乔瞥她一眼,不冷不热的说道,“而且密贞郡王乃是高密王嫡子,他原就不是我哥哥。” 孟霜蓼见这情况,又转了态度,笑嘻嘻的赔罪:“啊哟,我向来想一出是一出,县主可别跟我生气啊!我就是担心您跟我姑姑会不会闹别扭,这才过来问问呢!既然没有,那可真是太好了。” 说着也不等盛惟乔回答,一溜烟的走了。 旁边盛惟娆有些忧虑的低声问:“三姐姐?” 盛家的孙辈们现在还依着容睡鹤在的时候的排行称呼,这是因为盛老太爷跟盛兰辞此刻都在长安,没法回南风郡去主持开祠堂划去容睡鹤的名字,给晚辈们重定排序。 “没事儿。”盛惟乔对堂妹摆了摆手,“她就是过来试探下我的态度的,见没便宜可占,也就走了。” 盛惟娆皱眉道:“但孟氏人多势众……” “你忘记赵三小姐的事情了?”盛惟乔暗叹一声,低声提醒堂妹,“赵三小姐是长安土生土长,还能没几个跟她关系好的手帕交?再者,冲着怀化将军跟礼部侍郎的官职,也不可能没人给她出头的。” 她还有句话没说,就是高密王本身对容睡鹤这个儿子充满了敌意,尽管这位王爷在容盛两家结亲的事情上特别积极,但他心里到底怎么想的……谁知道? 所以今晚这场宴会,孟氏那边何必一个劲儿的盯着她找麻烦? 坐看高密王一派内斗不是更有意思吗? 盛惟乔怀疑,之前孟霜蓼过来试探自己,见自己不客气的怼回去了所以爽快离开,未必是怕了自己,而是因为她本身就是过来确定自己的脾性的。倘若自己好言好语的回复,八成这位孟家的孙小姐,会恨铁不成钢的“提点”自己一番,务必要自己保持战意,等会儿好跟给赵桃媗出头的人好好撕上一场才是。 不过这会儿盛惟娆已经满脸担忧了,要是再跟她说详细,谁知道这妹妹会愁成什么样? 盛惟乔不欲扫了堂妹兴致,略说了两句也就道,“到底是除夕宴,顶多就是口舌之争,她们不敢怎么样的。” “但……”盛惟娆欲言又止的才开口,旁边却有两个女孩儿手着拉手走过来,不客气的在盛惟乔跟前坐了,似笑非笑道:“康昭县主,真是瞧不出来啊!” 盛惟乔定睛一看,正是罗琬婳跟方馨娘,这两人交情非同一般,虽然不是亲戚,却跟亲姐妹似的形影不离,这会儿摆出找麻烦的阴阳怪气脸色,也是如出一辙。 看到她们,老实说盛惟乔很有点意外跟失望,她对高密王麾下的女眷们不是很熟悉,最熟悉的大概就是这俩女孩儿了。 没想到她们今天却是头一批上来找茬的。 “你们瞧不出来的多着呢,现在说的是什么?”不过失望归失望,盛惟乔这种被宠大的女孩儿,自知形势比人强的时候低一低头就是良心未泯、为家族负责了,如今她要身份有身份,根本不惧这俩女孩儿,可不会因为之前见面时聊的不错就退让,当下就淡淡道,“不妨仔细说来听听?” 她这不客气的态度让罗琬婳跟方馨娘都是一愣,顿了顿之后,方馨娘才冷哼:“你装什么糊涂?当然是你抢走密贞郡王的事情了!” 第十五章 提醒 “什么叫做我姐姐抢走密贞郡王?”盛惟乔闻言挑了挑眉,还没开口,盛惟娆已经急切的出言替她辩解起来了,“明明是我三姐姐跟郡王相识相恋都在前,赵三小姐根本就是王妃不知道郡王与我三姐姐的事情闹出来的误会!这事儿高密王爷跟王妃还有郡王都亲自到盛府给我们家长辈再三解释过了的!你们不要在这里血口喷人,坏我姐姐闺誉好不好?!” 罗琬婳冷笑着扫了她一眼,说道:“噢,原来县主跟郡王还是兄妹的时候就好上了啊?那桃媗姐姐确实是比不上你近水楼台先得月的!” “我什么时候跟郡王好上的,关你们什么事儿?”盛惟乔给羞恼的盛惟娆使个眼色,示意她稍安勿躁,让自己来,目光在罗琬婳跟方馨娘身上转了转,就微微倾身,凑到罗琬婳耳侧,小声道,“怎么?你们也对郡王一见钟情,求而不得,所以打着替赵三小姐出气的旗号来找我麻烦?别做梦了!郡王看不中你们就是看不中,越刁难我他越看你们不顺眼!识趣的,还是见好就收,免得闹起来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罗琬婳闻言,呆了一呆才反应过来,拍案怒道:“你威胁我!?” 又气的满脸通红,“你才看中了郡王!你以为我们跟你一样不要脸吗?!我们压根就没注意过密贞郡王是谁!就是看不得你欺负桃媗姐姐才过来跟你理论的,却没想到你这么不讲理!” “这可真是笑话了!”盛惟乔冷冰冰的说道,“你的桃媗姐姐又不是孤家寡人,人家长辈一堆,兄弟姐妹也有好几个,受了委屈,自己不来找我麻烦,也有家人,如今也是同殿坐席,又不是说不在场。于情于理,轮的着你们做急先锋?这不是你们别有所图心存不轨,能是什么?!” 又扯旧事,“我记得第一次见到你们的时候,你们就配合的挤兑惠和郡主,想请郡主帮忙托付高密王妃,跟宫里的贵妃娘娘要点‘玉女桃花粉’用。小小年纪就这样爱打扮,可见是个风流的!要说不要脸,怎么看,都是你们俩更着痕迹吧?” 罗琬婳说不过她,眼眶就是一红! 见状方馨娘忙给好友帮腔:“反正你跟郡王本来是兄妹,现在成亲了,还是踩着桃媗姐姐成亲的,就是不对!” “什么对不对的,轮着你们跟我姐姐说这样的话吗?!”盛惟娆实在气不过,愠怒道,“你们简直不可理喻!我姐姐都跟郡王定了亲,婚期都敲定了,赵家人尚且没说什么,还送了贺礼,你们两个是什么东西,过来啰里啰嗦的没完没了?!” “四妹妹你别生气,咱们是有家教的人家,得讲道理才是!”盛惟乔低声劝了她几句,那边罗琬婳跟方馨娘得意洋洋的交换个眼色,还以为要继续讲道理的,结果盛惟乔跟着站起身来,探手过去捉牢了方馨娘的手臂,就朝方家人那边拖,边拖边道,“我跟你们这种小孩子没什么好讲的,还是去请教下方家的家教比较好!” 方馨娘闻言吓了一跳,她虽然任性天真点,却也知道,自己这样贸然给赵桃媗出头,是肯定要挨罚的,当下就挣扎:“我不去!我们女孩儿家之间的事情,怎么可以去惊动长辈?!你好意思吗?!” “我为什么不好意思?!”盛惟乔冷笑着说道,“就许你们来找我麻烦,还不许我去请教你们家长辈,我盛家上下怎么得罪你们方家跟罗家了,大节下的,要这样对我的婚事指指点点?!” 她比方馨娘大了三四岁,所以同为闺中女流,力气却比方馨娘大多了,这会儿尽管方馨娘不肯走,还是被她拽了个踉跄,不得不朝方家那边挪去。 罗琬婳见状赶紧也站起来,去扯方馨娘的衣带,想给好友帮忙,然而盛惟乔也是有帮手的,盛惟娆不但自己上去拦住了她,还出言将那边正盯着底下歌舞看的入神的盛惟妩喊上。 这么一番扭打下来,自是盛家姐妹占了上风。 方馨娘见状吓的立刻求饶:“我不过去!我错了!我给你赔罪还不成吗?!你这个人怎么这样的,动不动就告状,亏我以前还以为你有意思,你简直太讨厌了!” 盛惟乔权衡了下,觉得大节下的,也没必要为俩不懂事的女孩儿,让方家、罗家下不了台,这才冷哼着放开她:“胡闹也要看人!我可不是好欺负的!再有下次,你就是跪下来给我赔罪,我也非要找你家长辈理论不可!” 罗琬婳赶忙挣开盛惟娆跟盛惟妩的纠缠,上前扶住好友,委屈道:“本来你这事儿做的就不地道,还不许我们说几句吗?” “你信不信我揍你?!”盛惟乔见她们到现在还一副“我没做错,错的就是你”的模样,当真有点恼了,扬了扬拳头,冷然道,“你再说一个字,我现在就给俩耳刮子!” “……”罗琬婳沉默了会,默默的拉着方馨娘走开了。 “方才怎么了?”这时候已经酒过三巡,太后、宣景帝、舒贵妃、舒昭仪包括皇后先后退席,殿中就剩了百官及眷属,底下的氍毹上,正有数十舞姬随乐而舞,气氛很是热烈。 所以即使几个女孩儿家拉拉扯扯了好一会,也就附近的席位上有人注意到,远一点都没发现这场风波。 盛惟乔打发了两个麻烦,刚刚坐下,不想身后忽然传来询问,“我仿佛看到你跟罗家还有方家的女孩儿有些不和睦?” “人家替她们的桃媗姐姐鸣不平,来找我麻烦呢。”盛惟乔转头一看,却是桓夜合,穿着桃红衫子,系月华裙,绾着随云髻,斜插点翠玛瑙珍珠福禄小单簪跟金五福捧寿耳挖簪,大概因为大节下的缘故,脸上的妆容比平时要浓烈些,是飞霞妆。 这会儿许是多吃了几盏酒,不但说话之际酒气熏然,双颊也是绯红似火,眼睛里也仿佛要滴出水来,有些摇摇摆摆的在盛惟乔身畔坐了,小声道:“琬婳跟馨娘?替桃媗找你麻烦?这事儿可有点蹊跷。” 盛惟乔虽然认识赵桃媗、罗琬婳还有方馨娘,不过都不算熟悉,此刻闻言就问:“怎么蹊跷了?罗琬婳跟方馨娘的父兄亲眷都是高密王麾下,与赵三小姐想来是自幼相熟的。之前赵三小姐颇没面子的事情,虽非我意,但她们作为赵三小姐的好友,迁怒到我头上,也是情理之中?” “那俩小丫头,虽然没什么城府,但要没人挑唆,也不至于这么积极的找你麻烦。”桓夜合捏了捏眉心,努力让自己清醒一点,说道,“我看八成是有人在背后搞鬼……你等等,我去打听下!” “不用……”盛惟乔见她似乎醉的厉害,想喊住她的,但桓夜合这时候也不知道是醒了点酒了,还是本来也没有醉到行动不便的地方,却是很快就起身离开了。 倒是盛惟娆低声劝说道:“既然静淑县主愿意帮忙,这种事情还是弄清楚的好,不然有人在背后放冷箭咱们都不知道呢!” 盛惟乔嘴角扯了扯,心说这位静淑县主可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这么善良无私,她忽然过来问罗琬婳跟方馨娘,忽然提醒自己幕后别有主使,又忽然说要帮忙去查……谁知道是在打什么主意? 所以这会儿对于妹妹的劝说,只道:“到底是宫宴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盛惟娆想想也对,又担心:“但静淑县主已经去问了。” “没事,她精明着呢。”盛惟乔把玩着手里的琉璃盏,微微摇头,“别管他们那些乱七八糟了,咱们头一次参加这样的宫宴,还是好好儿看看歌舞、吃吃酒菜,免得回头出去了,家里人问起来宫宴什么样子的,咱们竟说不了几句,可不是白来这一趟了?” 盛惟娆闻言,轻笑道:“三姐姐,我们以后八成是不会来第二次了,但三姐姐马上要做郡王妃,到时候这宫宴还不是年年有份?还有什么好稀奇的?” “这会儿没人来找我麻烦,你倒是取笑我起来了?”盛惟乔徉怒的白了她一眼,说道,“我真是看错你了!” 她们姐妹嬉闹了一阵,盛惟乔还戒备着,以防还有人来找麻烦,但不知道是不是桓夜合去找方馨娘她们时从中劝了和,这晚的宴饮,接下来却是风平浪静。 甚至连孟皇后都没有私下召她说话。 至于容睡鹤……他倒是派人送了枝还缀着冰雪的梅花过来,不过盛惟乔打算逃席时,被盛兰辞给喊住了:“乖囡,你们婚期就没几天了,这会儿还要趁着赴宴的时候私下见面,传了出去岂非太不矜持了?” 盛惟乔凑过去讨好的给他捶了捶肩,才道:“爹,顶多也就是说几句话。” “几句话也不行!”盛兰辞很坚决,“方才那些小丫头过来找你麻烦,当爹爹没看到吗?要不是看你都对付得来,爹爹都想挽袖子上去抽她们了!这会儿密贞喊一声你就跑出去,万一被那些小丫头觑机欺负了怎么办?!” “……她们哪里敢闹那么大?”盛惟乔试图说服他,“而且密贞肯定也会帮我的啊!” 盛兰辞就冷笑了:“所以,现在就是密贞比爹爹要紧了?” 盛惟乔忙道:“那怎么可能!当然是爹爹最要紧了!” “那你还要出去?”盛兰辞沉着脸,把头扭开,不跟她说话了,只一盏一盏的灌着酒,一副借酒浇愁的样子,盛惟乔无语的看了他一会,将求助的目光转向盛老太爷,无奈盛老太爷压根不想插手他们父女的事情,见状立刻聚精会神的看牢了底下的歌舞,跟这辈子都没看过歌舞似的。 僵持了会,盛惟乔只好妥协,扯着亲爹的袖子:“爹,我不出去了,我听您的!” ……总结一下这个除夕宴,未婚夫没见成,亲爹吃了醋,被找了麻烦,所以宴散之后,站在宫门前,女孩儿就着长安雪夜的冷风抹了把脸,实在是看在盛府还有外祖父外祖母跟姨母等着自己的份上,才努力装出一个笑。 不过回去的路上,她很不幸的应了宣于冯氏的预料,在路上睡的不省人事。 所以抵达盛府之后,立刻就被心疼女儿的盛兰辞派婆子送回内室安置了。 她这一觉睡到次日日上三竿了才起来,一起来就被宣于冯氏说:“还好你成亲之后是单独过,这要是跟公婆在一起,你这样做媳妇,不被嫌弃死才怪!” 盛惟乔撇嘴道:“说的好像密贞不许诺会分开过,您会同意这门亲事似的!” 宣于冯氏难得被她说的微微一怔,才笑道:“小没良心的,知道我们疼你就好!” 女孩儿只道这姨母一直在自己这里守着,是要继续指点自己中馈之事,不想宣于冯氏跟着就讲,“宁威侯府那边送了口信过来,你爹的意思,是这事儿让咱们娘儿参详下!” 第十六章 庭中草 盛惟乔闻言还以为什么要紧的事情,赶忙坐直了身体,还有点懊恼自己起的这么晚,该不会误事吧? 结果宣于冯氏道:“南夫人说开了春,他们的亲家邬英就要入朝,家眷,包括去年才嫁过去的徐家小姐也会跟着回来长安。因为邬英已经过世的母亲是南方人,虽然长年在北方任官,口味却一直是南方的,但宁威侯府的厨子却是专精北方菜式的,南方菜做是也能做,到底做的不够地道。听说咱们这会儿厨子多,就想到时候借俩过去招待亲家。” 盛府这会儿南方厨子确实不少,之前盛惟乔等人给容睡鹤送考时就带了俩厨子;后来盛老太爷过来时带了三个;冯家、宣于家陪盛兰辞父女北上的这一趟,厨子就更多了,每艘船上都配了俩。 以至于这会儿住的满满当当的府邸里,足有十一个南方厨子。 用展老夫人调侃的话来说,回头盛惟乔出阁的时候,摆流水席都不要另外找厨子了。 “这种小事,还有什么好参详的?”盛惟乔听完真是哭笑不得,说道,“不就借俩厨子吗?还是南婶母亲自开口,难为还要拒绝不成?” “我就知道你不会放在心上!”宣于冯氏板起脸,“你就想到借厨子?你怎么没想到,顺势表达下对徐家那位小姐的想念跟关心?你看看你,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我这里心急火燎见缝插针的教,你还漫不经心!” 盛惟乔很是无奈:“那也不能揠苗助长啊!我都散漫了十几年了,这才几个月,您就指望我这个也会那个也会……这怎么现实?” “那你倒是学啊!”宣于冯氏揉着额角,叹气,“就算你不跟公婆妯娌一块住,逢年过节的走动是肯定要有的,你好歹学点敷衍的功夫,成不?” 这敷衍功夫一学就学到了婚期,中间也不是没人来找过盛惟乔,但都被盛老太爷还有盛兰辞等人以“女孩儿婚期在即,如今正在忙着收拾嫁妆”给挡了,只求争取个专心致志的环境,好让宣于冯氏能够尽可能多的给盛惟乔灌点有用的伎俩。 唯一一个例外被放行的是桓夜合,她是来跟盛惟乔说除夕宴上挑唆罗琬婳还有方馨娘找她麻烦的幕后指使人的:“赵三小姐的为人,不是那种情场失意了就要报复的人,她也丢不起那个人。罗琬婳跟方馨娘是听了其他人的话,以为你是故意踩赵三小姐,才会去找你麻烦的。” 盛惟乔对于这件事情其实兴趣不大,在她想来无非就是女孩儿之间的一点矛盾,那方馨娘听说要去找她家长辈理论就怕的不行……这样的纷争也没必要很追究。 但这次还真是个意外。 因为桓夜合说:“那人你也见过,就是去年的榜眼,黄无咎黄子越。” “你说是谁?!”盛惟乔愕然了,“黄子越!?那个榜眼?户部侍郎黄献允之子?” 见桓夜合点头,女孩儿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我得罪过他么?” “他说他爱慕赵三小姐,不喜你使赵三小姐颜面扫地。”桓夜合嘿然道,“这种说辞听听就算了,不必当真!” 盛惟乔虽然见过黄无咎,但也就是一面之缘,谈不上了解,此刻闻言有点好奇:“为什么说不必当真?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赵三小姐姿容秀美,黄子越尚未婚配,两家都属高密王麾下,黄子越爱慕赵三小姐,也是不无可能之事吧?” 桓夜合不屑的说道:“这是因为你对黄子越不了解,所以才这么想。这人幼年成名,号称蜀中神童,可不是只会念书的书呆子!他要是当真爱慕赵三小姐,要为赵三小姐针对你,怎么可能做的那么明显,我稍微一打听就找到了他头上?这摆明了就是个借口!” “那他到底想做什么?”盛惟乔就疑惑,“打着赵三小姐的幌子来找我麻烦……他难道是想同时得罪我跟赵三小姐不成?” “具体的我这会儿还没弄清楚。”桓夜合摇头道,“不过……” 她眯起眼,顿了顿,才继续道,“黄子越从来长安起,就受到高密王的重视与赏识,根据高密王的推荐,他跟世子,就是你未来大伯子容清酌,过从甚密。” “你是说他是为了高密王世子才这么做的?”盛惟乔沉思片刻,还是觉得不能理解,“但这事儿好像没什么意义?” 她跟罗琬婳还有方馨娘只是几句口角之争,就算后来动上了手,也就是拉拉扯扯而已,虽然三个人都是掌上明珠,各家的长辈心里难免偏袒自家人,但方馨娘跟罗琬婳的长辈们,应该还不至于冲动到为了这么点事,就站到容清酌那边,立志从此跟密贞郡王府势不两立吧? 反倒是黄无咎擅自扯上赵桃媗,赵家乐意不乐意还是个问题呢! “我再打听打听吧。”桓夜合皱着眉,说道,“黄子越到底是男子,我跟他接触也不是很方便……不过这人幼年成名,就算靠了天赋,城府也未必浅就是了。所以你这段时间还是老老实实的待在家里,别出门的好!” 盛惟乔本来也忙的不可开交,没有出门的意思,闻言自是应下,又谢过她的好意。 但道谢之后,心里也更疑惑了:“之前这位静淑县主找上密贞合作,主要就是为了给她祖父桓公报仇雪恨。虽然不清楚她要报仇的人里包括不包括周大将军的旧部,但肯定包括了舒氏姐妹!这会儿密贞跟舒氏姐妹来往频繁的紧,俨然成为舒氏姐妹跟前的得意人。静淑县主怎么还要帮我?” 虽然容睡鹤跟她说过,接近舒氏姐妹只为利用,根本不会如这姐妹俩所愿的给她们当嗣子,然而这么大的事情空口无凭,桓夜合能信么? 不过转念想到,桓夜合也不需要相信容睡鹤,她只要手握容睡鹤是桓观澜关门弟子的证据就成了。 如果容睡鹤真的背弃老师,真心实意的投靠舒氏姐妹,桓夜合就直接抖出他这张迄今为止在高密王跟前都没揭露的底牌,就不相信舒氏姐妹还敢接纳他做嗣子! 到时候那姐妹俩不定为了防止容睡鹤可能的报仇,反过来将容睡鹤弄死呢? 这么推测的话,桓夜合仍旧跟容睡鹤保持立场,那么跟以前一样照顾自己倒也是说得通的了。 盛惟乔遂暂时放下对桓夜合的怀疑,认真思考起黄子越的打算。 但因为对黄子越、对容清酌都没什么了解,她思索了好几天都没头绪,宣于冯氏又盯着她学这学那,所以也就抛之脑后,打算回头得空跟容睡鹤说了。 这个时候已经是二月中旬,盛家许诺给盛惟乔的嫁妆,在三大势家暂时放下生意,全力以赴的运载下,堪堪集结完成。 长安城里为此甚至奔走相告,呼朋引伴的去码头看南风郡三大势家的手笔,码头上几乎遮天蔽日的船只与堆砌如山的货物、箱笼,无不彰显着三大势家的豪富,一时间对容睡鹤羡慕嫉妒恨的人不知凡几。 向夫人甚至专门进宫跟孟皇后说这事情,语气中不无埋怨:“要是当初你肯把康昭说给你哥哥……” “八哥到今天还歇在碧水郡不好移动呢!”孟皇后没听完就冷笑了,“你看康昭出阁的动静,她家里能看的中八哥?!密贞郡王那么才貌双全的人,都还是亲自南下表诚意,盛家一干人来了长安之后,高密王府更是倾巢出动上门示好,这样他们才允了婚!八哥在你眼里千好万好,在盛家人眼里,只怕娶他们家一个得脸点的丫鬟都嫌弃,还痴心妄想打他们家掌上明珠的主意?!你这是没睡醒,还是想白日做梦?!” “就算她做不了咱们家媳妇,但咱们家开了这个口,盛家要拒绝,多少也会给点好处吧?”向夫人被女儿抢白的面红耳赤,不满道,“一直听说你跟那个康昭要好,这会儿索性什么都帮着她说话,也不知道我这个亲娘在你眼里算什么?” 孟皇后懒得理她:“郑国公府是缺了你吃还是缺了你穿?我记得自从娇语母女去后,后院大权重归你手,你要是觉得过的委屈,那是你自己不会享福,怨不着别人!成天净盯着不相干人家的东西,也不想想就是郑国公府,你拿在手里了吗?人家说吃着碗里看着锅里,你这是碗还没端起来就惦记着锅里……你惦记的过来么?” 向夫人说:“我都这把年纪了,吃穿自有国公府,想多攒几个钱,还不是为了你们兄妹?” “我身为皇后,难为还要惦记着你的遗产不成?”孟皇后厌烦道,“你想给八哥多攒点私房就直说……不过我是不会帮你的,你能给他攒多少是你的本事。” “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向夫人急了,“那可是你同胞兄长!你就这么一个同胞兄长!” 然而孟皇后冷淡道:“我之前在郑国公府备受委屈时,也没见同胞兄长跟其他哥哥有什么两样?” “那还不是娇语那个贱妇不好!”向夫人替儿子分辩,“那会儿咱们娘仨谁不是过的战战兢兢?你哥哥不是不疼你,他是没办法,你就不能体恤他一点吗?” “我体恤他,谁体恤我?!”孟皇后恼了,“算了!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以后要不是你快死了或者八哥要死了这种事情,你不要进宫来了!” 说着就命春来,“送郑国夫人出宫!” 向夫人被女儿的绝情气的直跺脚,一路嚷着“你这个不孝女”,最后春来看不过眼,暗示内侍找了东西来,将她塞了嘴,拉到僻静地方要挟:“夫人如果不怕丢脸,愿意被这样送出宫的话,奴婢们是不介意的。” 这才镇住向夫人,恨恨的离开。 她走之后,孟皇后的心情也是很不好,沉着脸在殿里坐了好一会,才站起身,走到外面的殿廊下,眺望庭中。 这时候说是春暖花开了,其实还没到三月里百花盛开的时候,庭前遥看青青一片、近看却似有还无的草色,在兀自料峭的风里沉默的茁壮。 皇后盯着那片草色看了好一会,忽然就起了些许自怜的想法:“我大约就如这草一样,生出来的时候没什么人在意;中间被践踏了也不会有人叮嘱特别爱惜;后来长的正好的时候,觉得可以点缀庭院,暂且留着,之后因为有花跟其他树,觉得没什么用了,也就割下来,烧了。” “在这个过程里,就算是生出这些草的土地,也是不在乎的。” 其实皇后虽然过往过的很不开心,但很少会有这样自怨自艾的时候。 她不觉得这是因为向夫人刚刚进宫来说的话,她这个亲娘是个什么样的人,很早以前她就看的清清楚楚,彻底不存什么指望的。 所以向夫人不管是无理取闹还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孟皇后都无动于衷。 之所以今天特别心乱…… 皇后沉默了很久,久到看着向夫人出了宫门才回来复命的春来都有点担心了,她才淡淡道:“本宫记得前两天,你好像说过,侍卫盛喜要求见本宫?” 春来揣测不出她此刻的喜怒,回答的格外小心翼翼:“回娘娘的话,是这样的:盛喜侍卫说,密贞郡王即将大婚,他想请辞望春宫侍卫之职,归返旧主跟前。” “……”孟皇后又沉默了好一会,春来甚至以为她不会示下了,方淡淡道,“本宫准了。” 第十七章 大婚 公孙喜的归回让公孙应敦等人关于他是否背主的议论戛然而止。 虽然像许连山那样,认为没人能够给出比容睡鹤更好的待遇,所以公孙喜只要不是疯了都不可能背叛容睡鹤,但这人在望春宫一待就是大半年,还是在容睡鹤再三要求的情况下都没回来,到底是让人不放心的。 他回来之后,公孙应敦曾私下旁敲侧击,问他为什么不惜违逆容睡鹤的意思,也要在望春宫待那么久? 公孙喜语气很是冷淡:“你可以去问首领。” “小叔叔要是肯告诉我,我还来问你?”公孙应敦以前跟他关系很不好,但自觉大家一块给容睡鹤做了这么久的近侍,关系应该不比往昔了,就笑嘻嘻的追根问底,“你就说说呗!我保证不说出去!” 不想公孙喜冷冷的看了他一眼,直接站起来走了。 这让公孙应敦感到很没面子,他跟其他人说,其他人因为公孙喜在容睡鹤面前的地位,也不敢很附和他,就含糊其辞的安慰了几句。 还是公孙应姜,听说此事之后,由己推人,提醒了下公孙应敦:“该不会当初阿喜救了皇后之后,两人互生情愫,所以难舍难分了吧?” 公孙应敦觉得这不可能:“阿喜跟木头一样,难道还会玩一见钟情?” “他去年五月份就跟着皇后去望春宫,这期间谁知道见过多少次?”公孙应姜不以为然,“再说他只是不喜欢咱们,所以在咱们面前格外冷漠。你是没见过他劝小叔叔的时候,那叫一个滔滔不绝!” 不过公孙应姜对这事儿也不是很感兴趣,毕竟她是知道容睡鹤脾气的,公孙喜是肯定不会让她睡的,不让她睡的男子,长的再好看,她也懒得多谈……毕竟看的到睡不到,也很折磨人的。 “都什么时候了,你少管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打点精神将密贞郡王府上下再检查一遍!”公孙应姜提醒弟弟,“大婚可没几天了!” 这场大婚,因为天价嫁妆跟天价聘礼,看热闹的人比要成亲的人还感兴趣点。 进入三月之后,据出门采买的下人回来传消息,说外面街头巷尾,连茶馆里都在议论,密贞郡王跟康昭县主的婚礼,会有多盛大? 长安城上下的闲人对此一个比一个兴致勃勃,有些人甚至决定到时候封点礼钱也要进门弄个位子,好近距离目睹新郎新妇的风采。 这些话宣于冯氏当笑话一样说给盛惟乔听,既是解闷,也是防止外甥女什么都不知道,到那天被热情的人群给吓着。 盛惟乔也没当回事,开玩笑的说:“那到时候给我上妆的姑姑可要找个手艺够好的,不然人家兴冲冲的出了礼钱跑进来看我,结果大失所望的回去,岂不是坏了我的名声?” 宣于冯氏笑骂:“虽然咱们大穆素来风气开放,但成亲的时候,盖头还是要扣上的。人家看热闹的人,又不是自己家里人,就算出了礼钱,能在里头的席上有个座位,难为还能进入闺阁跟你们的新房不成?你在闺阁里扣上盖头出去,到新房里密贞给你揭了盖头……在外面,谁能看到你长什么样啊?” 又叮嘱,“虽然我知道你巴不得赶紧嫁过去好跟密贞你侬我侬,但时下的风气,你出阁的时候多少哭上几声,以示舍不得父家,不然人家都说你是迫不及待要嫁人,这名声也不好听的。” “我知道的。”盛惟乔闻言,笑嘻嘻的朝她扮个鬼脸,说道,“姨母您早就叮嘱过了……说起来,这哭嫁,好像我娘也该哭的?但是我娘不在长安,到时候是您代她哭呢,还是外祖母或者我祖母代我娘哭啊?” “谁要代她哭啊?”宣于冯氏举起袖子,嗤笑出声,不屑道,“随便你外祖母还是祖母哭,我反正是不会哭的,我也哭不出来!就你这样顽劣的跟个猴子似的,我巴不得你早点出门!先说好了啊,这事儿你自己跟你外祖母还有祖母去商议,可千万千万不要指望我!” 事实证明宣于家的老夫人完全就是口是心非! 因为三月初十这日,盛惟乔才起来,人刚刚坐到妆台前,盛家专门从宫里请的梳妆姑姑才进门,方笑着赞了句:“县主真是天生丽质,奴婢看奴婢压根就是来做样子的,这样娇丽的女孩儿,真正却嫌脂粉污颜色哪!” 后脚进门的宣于冯氏,眼眶就泛了红,使劲忍了一忍,到底还是忍不住说:“可惜我家这样花儿朵儿一样的孩子,马上就要去别人家了。” 这话说的一块儿过来看盛惟乔梳妆的展老夫人跟明老夫人都也露出不舍来。 还好那姑姑机敏,见这话说下去没准就是一群女眷抱头痛哭了,可不要耽搁梳妆? 当下就笑道:“县主跟郡王乃是天作之合,说起来奴婢还没恭喜诸位,得选佳婿呢!这长安城上下,谁不知道密贞郡王才貌双全、年少有为,乃是出类拔萃的少年俊杰?与县主兰心蕙质,真正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如此劝着,展老夫人跟明老夫人又高兴起来,只是宣于冯氏却仍旧有些情难自禁,站在旁边看了会外甥女梳妆,就悄悄走出去,到僻静处独自落了会泪,看情绪控制得住了,再悄悄回去。 而这会儿屋子里一群人都围着盛惟乔,帮忙参谋妆容,盛惟娆跟盛惟妩姐妹是肯定在的,中间静淑县主桓夜合跟徐家的小女儿徐采芙过来也还罢了,不知道为什么,孟氏那边,之前常跟在孟皇后跟前的几个女孩儿,比如说孟霜蓼,居然也大大方方的上门来添妆。 盛家虽然觉得诧异,大喜的日子,却也不可能拒之门外,于是都请到闺阁里来说话。 这样一屋子的女眷说这说那,热火朝天的,也没什么人发现宣于冯氏的异常。 于是最后在一群人七嘴八舌的建议下,总算梳好妆的盛惟乔站起身,转过来,让众人帮忙端详:乌鸦鸦的青丝,尽被绾起,一束夕阳从窗棂间照入,落在发髻上,愈显发色浓烈,如墨松新研、乌玦生辉。 云髻之间未用多余钗环,端正的戴了顶珍珠翡翠冠,冠上巧手匠人以赤金为筋骨、金箔翡翠为叶、珍珠玛瑙为花朵所制的九树花钗,在夕阳下折射着点点金光,映照满室,足显雍容华贵。 掩鬓上孔雀开屏似的插着一溜儿九支累丝嵌宝花钿,与眉心一点凤羽般的翠钿相互呼应,原本柔婉的远山眉,被螺子钿细细勾勒、描长,呈现出斜飞入鬓的飞扬之势,使得明媚的杏子眼仿佛也带上了几许凌厉,越发衬托出宗妇该有的威严与尊贵。 然而右眼角跟鬓发之间以胭脂精心描绘的一朵将绽未绽的牡丹,很好的调和了这份威严与矜贵,望去只觉艳色倾城,尊贵而不傲慢。 因为是最好的年纪,盛惟乔又生来娇生惯养,肌肤细腻如瓷,近看也是毫无瑕疵。梳妆姑姑只给她稍微扑了一层“玉簪粉”,拿金花胭脂轻沾双颊,再开了鎏金鹓鶵衔花贝盒,用小银匙挑了些内中的朱色口脂,点在原本就鲜艳若血的樱唇上,就施成了寓意“宜室宜家”的桃花妆。 这时候的婚服讲究红男绿女,新妇的婚服是青色连裳,内穿朱缘中单,腰间束着金摺丝嵌珠宝并蒂莲带,下垂与婚服一色的青底朱缘蔽膝,青底凤头丝履,望去庄重而典雅,很好的掩盖了盛惟乔原本眉宇之间尚存的稚气,亭亭立于镜前,请众人帮忙参详时,不期然就透露出几许沉静端庄来。 “我家心肝真是……真是……”孟霜蓼等人一迭声的喝彩,盛惟娆跟盛惟妩这俩做妹妹的也是连声称赞,但展老夫人、明老夫人跟宣于冯氏这三个做长辈的,却看得越发舍不得了,老夫人想夸,话说到一半,就哽咽起来,怕不吉利,赶紧强笑着搪塞几句,跟宣于冯氏方才一样,三步并作两步的出了门,找个角落抹眼泪。 展老夫人没站多久,不想宣于冯氏也跟了过来,老夫人于泪眼朦胧里看清楚长女的身影,还以为是来安慰自己的,正要开口让她别担心,不想宣于冯氏走到她身边,就呜呜咽咽的先哭开了:“馨章当初怎么就那么糊涂?明知道密贞跟乔儿没有血缘,还硬把他当儿子接回去,非但与乔儿朝夕相处,还成天叮嘱乔儿同他亲近……现在好了,他指望的出挑的嗣子,元儿未来是否可以成就也未可知,但乔儿却嫁的这么千里迢迢,这会儿咱们在,也还罢了;等过些天咱们回南风郡去了,她孤零零的一个人在这里,冷了热了受了委屈咱们都不知道!” “大好的日子,你说什么不成,非要说这些刺心的话?”展老夫人本来哭两声就能冷静下来的,闻言设想了下自家心肝单纯好哄的性子,离了跟前万一碰见了坏心眼的人,还不定被怎么算计,甚至被算计了都察觉不到,不禁悲从中来,哭的更厉害了! 边哭边埋怨宣于冯氏,“要说还不是你!当初我就不赞成这门亲事的,是你说密贞不错……这会儿你倒又提醒我心肝是远嫁了!” 她们母女这里哭哭啼啼的,那边明老夫人毕竟不是盛惟乔的亲祖母,她对这看着长大的孙女儿虽然也疼爱,却没疼爱到了不想放她出阁的地步,所以尽管也觉得舍不得,倒还端得住。 这时候南氏来了,她其实早就到了,在闺阁前张望了下,见盛家这边的女眷都挤在里头看盛惟乔梳妆,就没进门,而是转去宴席那边搭了把手,这会儿算算时间差不多了,才过来看热闹。 见盛惟乔光鲜照人,啧啧称赞之余,少不得打趣几句,因为今儿个过来贺盛惟乔的少年女眷不少,南氏不欲扰了小辈们的兴致,稍微调笑了会也就不动声色的把话题转到桓夜合头上,任由她们一群年岁仿佛的女孩儿叽叽喳喳了。 脱开身之后,南氏四面看了下,就看到明老夫人在,便走过去说:“宴席那边我方才看了看,都还齐全,您几位要过去再检视一遍么?郡王那边过会只怕就要到了。” 明老夫人闻言一愣,她因为主事能力差,自从盛兰辞致仕后,是万事不操心,专心做个好吃好喝的老夫人的。这次盛惟乔成亲,盛兰辞重视无比,深知继母能力不足,担心她帮倒忙,更是什么事情都没分给她,非要长辈女眷出马的地方,不是找展老夫人就是找宣于冯氏的。 而明老夫人也习惯了这种安排,这会儿就下意识道:“这得问问亲家还有宣于家的老夫人。” 说这话的时候,明老夫人才发现展老夫人跟宣于冯氏都不在,就诧异,“难道她们已经过去了?” 还好她没注意那母女俩的离开,旁边有小丫鬟倒是看到了的,出来说:“那两位老夫人似乎舍不得县主,出去说话了。” 明老夫人跟南氏于是找了出去,找到展老夫人跟宣于冯氏的过程倒是顺利,只是看着抱头痛哭的母女俩,南氏未免哭笑不得:“两位,今儿个是乔儿的大好日子,你们就算舍不得,这……哭成这个样子,只怕要被误会了啊!” 明老夫人则有点尴尬:人家做外母做姨母的都不舍成这样,按照关系,自己这做祖母的应该更心疼才是。 索性展老夫人跟宣于冯氏听南氏说了宴席的事情,双双反应过来,道:“我们打算去看一眼乔儿,就去检查宴席的,没想到看着看着就没走了,还好南夫人你过来。” 她们急于去检查,以免盛惟乔的婚宴出现疏漏,南氏虽然方才已经看了一圈了,但因为婚礼不是她主办的,细节上面她可也不是很清楚,这会儿自然跟上。 如此明老夫人为表对盛惟乔的关心,说:“我也去瞧瞧,乔儿的好日子,可不许底下人疏忽!” 到底将事情含糊了过去。 一行人到前面验查了宴席,贺客陆陆续续的开始增加,很快前前后后都被缠的不可脱身。 宣于冯氏才迎了两位夫人入内,就听前头爆竹声响、钟鼓齐鸣,跟着是下仆笑闹的抵门声,知道是容睡鹤来亲迎了,正要往里走的脚步就是一顿,笑道:“咱们去看看郡王是怎么过关的吧?” 第十八章 催妆 这时候新郎往岳家迎娶新妇,都会受到不同程度的刁难,既是热闹,也是暗示自家女孩儿珍贵。 容睡鹤此行也不例外。 索性他早就打听清楚了这些习俗,有所防备,特意带了一大群身强力壮的侍从,还拉上了徐抱墨等同榜助阵。 如此从大门紧闭这一关开始,或贿以钱帛、或甜言蜜语、或令侍从一哄而上……势如破竹的进到了盛惟乔的闺阁外。 宣于冯氏跟几个爱凑热闹的贺客在暗处看着,有人就笑:“冯老夫人,您家这刁难新郎的法子,都太好说话了啊!这么快就叫他到了闺阁外,这不是要让他早早的把新妇给抬走了吗?” “也不能怪冯老夫人,密贞郡王显然是得了行家提点的。”另一人则掩嘴笑,“这是非战之罪……人家摆明了就是有备而来,前头几关本来也就是那么回事,自然耽搁不了他们多少时间。” 这时候她们藏身在附近的一座小楼上,放下楼上的帐子挡住了人影,这夫人就朝聚集在闺阁外的人群抬了抬下巴,“这亲迎最难的一关,就是催妆了!时间啊都磨蹭在这里呢,咱们且看着吧!” 但这话说出来,一群人连宣于冯氏在内都笑了:“这一关还真的只能磨蹭了,你也不想想这新郎要不是因为被高密王府发现是他们的嫡子,那可是差点连捷六首的状元郎!他今儿个一块过来的还有同榜的好几位同年,你看那个穿葱绿衫子的,乃是宁威侯世子,虽然未入头甲,也是二甲之中名列前茅的才子!” 又说,“还有那边穿蓝底锦袍的,好像是户部侍郎之子,去年中的是榜眼。这样的阵营,还会被催妆诗难住吗?” 说话的功夫,闺阁里已经有彩衣小丫鬟笑嘻嘻的抬了书案出来,放到容睡鹤一行人的跟前,继而摆上笔墨纸砚,脆声说道:“诸位来的太早了,我家县主还在梳妆呢!所以烦请诸位在此稍作等候,若是诸位有什么话,倒可以写在纸上,由奴婢传入内中,奉与县主一观!” 这番话大家都心知肚明是场面话,就是古时候传下来的习俗,要试一试新郎一干人的才华。 容睡鹤所以听完之后,就欣然上前提笔:“正有话要与县主说!” 当下刷刷几笔,就迅速书了一首七绝于白宣之上,小丫鬟见着,眼睛一亮,低声夸了句:“郡王真是才思敏捷!” 继而大声道,“奴婢这就拿去给县主看,还请诸位稍待!” 里头盛惟乔是早就梳妆好了的,这会儿被众人簇拥在中间,都屏息凝神的等催妆诗。见小丫鬟拿进来,一群人都是眼睛一亮,碍着外头就是容睡鹤等人,不好大声喧哗,纷纷比手画脚的要小丫鬟先给自己。 最后还是盛惟妩仗着年纪小,拎了裙子蹦起来跑过去硬抢到手,笑嘻嘻的道:“我给大家念吧!” 众人看她年岁也不好争,只得按捺住好奇点头:“快念啊!咱们可急着见识状元郎的才学!” 盛惟妩于是清了清嗓子,展开白宣,提声道:“清水濯出绰约态, 天然风流宁下来? 不信看取明镜里, 并蒂芙蓉相对开【注】。” “‘清水濯出绰约态’,这是巴不得康昭你索性一点都不打扮,只用清水浣了脸儿就出去呢!”闻言桓夜合率先打趣道,“可见郡王何等迫不及待!” 孟霜蓼跟着起哄道:“小丫鬟出去才摆好文房四宝呢,他马上就有了!这显然是在来的时候就想好的,目的啊就是为了一来就把康昭县主接过去!” 催妆诗因为是专门在亲迎的时候才会用到,为了热闹,一般都不会写的很深刻,免得曲高和寡反而容易冷场。这种诗来来回回就是一个意思“时候不早,且新妇不美,还有什么人美?是以请新妇不要再摆弄脂粉钗环了,速速出门,随为夫前去拜堂要紧”。 容睡鹤这首诗先以“清水濯出绰约态,天然风流宁下来”两句暗喻盛惟乔乃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这样的美人当然是不需要特别梳妆打扮的,后两句“不信看取明镜里,并蒂芙蓉相对开”,却是借着“不相信你看看镜子,是不是镜内镜外像有并蒂莲花相对盛开”的衔接,暗嵌寓意成双成对的并蒂莲典故。 这诗虽然不算多么精妙,却也十分应景了。 然而盛惟娆眨了眨眼睛,笑着问众人:“你们说,看在这首诗的份上,咱们要不要让郡王过关?” 闺阁里除了盛惟乔不好意思表态外,其他人包括几个体面的丫鬟在内,异口同声说不:“不成不成!这么快就让他们过关,怎么能够显出咱们康昭的金贵来?反倒要助长密贞郡王那边的骄傲自满了!” 就跟送诗作进来的小丫鬟笑说,“你出去同他们讲,虽则康昭美貌,不须依赖脂粉也是美貌绝伦,但这大喜的日子,开脸啊、钗环啊、婚服啊、佩饰啊……这些哪样不需要时间?!总不可能跟平时出门一样,穿身常服就这么走出去吧?这样的话,密贞郡王之前送过来的钗环,以及盛家专门给康昭预备的佩饰之类,岂不是白费功夫了吗?所以让他们继续等等呗!” “……几位小姐说,若是郡王等不及,还可以继续给县主传话的,奴婢今儿个专门给您两位跑腿了!”小丫鬟出门后,一五一十的将众人的意见告诉了容睡鹤,又笑着道,“您看要不要马上就写几句让奴婢拿进去?” “千万不要!”容睡鹤闻言还没回答,徐抱墨已经将他扯到旁边,跟几个已经成了亲的过来人一块提醒,“这是摆明了故意刁难呢!你现在答应了再写一首催妆诗,回头她们还会索取第三首、第四首……非要到你文思枯竭不可!所以若是答应了,那就是平白被她们刁难!” 他诉说自己当初的惨痛经历,“我那会儿足足写了八首催妆诗!!!就这样都没进门,最后还是熬到时辰快过了,应姜她才勉为其难的出现!” 容睡鹤虚心请教:“那现在该怎么办?” 以他的才学,作催妆诗自然是没什么难的,但既然不是说多作几首诗就能提前接到新妇,自然是求教于有过亲迎经验的同伴了。 “该是他们派上用场的时候了!”徐抱墨回头一指方才已经数次建功的侍从,“让他们齐声催上会,等闺阁里受不了了,咱们再送首催妆诗进去,差不多也就成了!” 于是一干身强力壮声若洪钟的侍从齐声大喝:“新妇子,催出来!新妇子,催出来!” 这群人大抵出自容睡鹤的嫡系乌衣营,都是在海上磨砺过,新近充当郡王府侍卫的,气势自是不凡,此刻大声呼喝,可谓是声势浩大,遍传盛府。 在正堂坐席的人都听见了,都笑着恭维盛老太爷、盛兰辞等人给自家女孩儿找了个好夫婿:“就听这催妆的动静,可见郡王年少有为!” “年少有为”四个字,此刻用在此处,其中含义不能不使人深思。 但场面上没人深究,都笑着说:“也不知道郡王催妆,可有佳篇?” 正堂的人群闲散议论时,盛惟乔的闺阁里,女孩儿们都正气哼哼的说:“密贞真是狡诈!” “他们越是这样耍赖,咱们越是不能让康昭出去!”孟霜蓼放下捂着耳朵的手,努力提高了嗓音跟同伴们说,“不然岂不是显得这一手把咱们给难住了?” 于是众人嘀咕了一阵,把外头的小丫鬟喊进来,叮嘱一番,叫她出去之后,跟容睡鹤说:“郡王,本来我家县主收拾的很顺利的,但外头这么多人一块儿大声催促,给县主梳妆的姑姑心头暗惊,一下子给描歪了!这会儿,可得打了水洗脸,从头再来,所以烦请郡王再等等了!” 说着还给容睡鹤福了福以示歉意。 容睡鹤闻言立刻看向左右,尤其是徐抱墨:你行不行的?别帮倒忙啊! 方才还说在梳妆,辛辛苦苦等这么久,索性要从头再来……这不更加耽误事吗?! “里头的人真正狡诈!”徐抱墨等人也是一惊,经过紧张又激烈的商议后,他们郑重其事的告诉容睡鹤,“既然如此,咱们且让侍从住声,再以诗作催促,看看能不能打动她们?” 因为徐抱墨方才估计错误,献计失败,他自告奋勇,要替容睡鹤写这首催妆诗。 容睡鹤以为他是真心补过,也就答应了,毕竟徐抱墨的文采还是可以的。 结果徐抱墨走到书案前,拿起笔,忽然眼珠一转,指着容睡鹤道:“诸位,我代郡王写的催妆诗,还是不要被郡王知道的好!还请诸位将郡王远远的拉开,不叫他看见!” 要是真动手的话,这会儿在场所有人一起上,都不可能拉的开容睡鹤的。 但毕竟是大婚之日,大家都求个热闹喜庆,容睡鹤也知道徐抱墨不会故意搅了自己的婚礼,所以意思意思的推搡了几下,也就“被拉到一旁看不见徐抱墨写了些什么的地方”了。 而跟前的小丫鬟不识字,见徐抱墨写完之后,就直接拿了进去。 这次的桓夜合故意换了个距离房门最近的位子,抢在盛惟妩等人争夺前,眼疾手快拿到手的,她拿到之后扫了一眼,顿时哈哈大笑。 “你别光顾自己看啊!快念给咱们都听听啊!”孟霜蓼等人赶紧催促,“不然就给我们自己看!” “我念了就怕康昭会打我,你们等下可要护着我点!”桓夜合闻言道了一句,跟着也不等盛惟乔好奇询问,就忍笑念道,“千娇万媚说不尽, 春主倾城卿倾我。 此时秦楼尚可待, 今宵帐中定斟酌!【注】” “………”室中先是愣了愣,继而跟桓夜合方才一样,霎时间爆发出一阵狂笑,个个羞红着脸,笑骂,“宁威侯世子好生……好生不正经!” 这首催妆诗前面其实还正常:新妇你的千娇万媚简直诉说不尽,春日韶华之主的牡丹倾倒了长安城而你倾倒了我。 但后面两句就让人不忍直视了:你这会儿懒洋洋的待在闺阁里让我们在底下等着也还罢了,信不信今天晚上到了帐子里,你家新郎跟你算账啊?! 至于怎么算这个账……如盛惟妩这样年纪的女孩儿还懵懂,待嫁之年的,桓夜合、盛惟娆之类,包括孟霜蓼的几个堂姐,却都是心里有数的。 这会儿自然又好气又好笑。 “徐抱墨这个混账!!!”她们嘻嘻哈哈,身为新妇的盛惟乔就尴尬了,双颊羞红之余,心里恶狠狠的想着,“回头我一定要弄死他啊!!!” “这个不成!”见众人很有被这首诗取悦、打算就这么让自己出去的意思,盛惟乔赶紧道,“这个绝对不成……让他们再写一首正经的来,不然我才不出去!” 【注】作者自己写的,当道具看吧。 第十九章 因知磐石无转移,从今相许是白头 外头容睡鹤因为没看到徐抱墨写的什么,但见小丫鬟送进去之后,闺阁里顿时传来阵阵笑声,内中还颇多戏谑之语,也知道徐抱墨必定是玩花样了。 他徉怒问:“世兄,你到底写了什么?若因你之故叫新妇恼了我,我可不跟你罢休!” “郡王放心吧!”徐抱墨坏笑着拍他肩,“今儿个这样大好的日子,咱们又是你专门邀过来助阵的,怎么会坏你的事呢?成全你还来不及呢!” 正说着,那小丫鬟又走了出来,眼神古怪的看着徐抱墨,努力忍住笑的样子,小脸儿也是红红的,干咳了一声,才道:“县主她们说,方才那首不行,必须再来一首正经的,县主才会考虑结束梳妆!” 徐抱墨立刻表功:“郡王看到没有?要没我写的那首,里头怎么可能就让你再写一首就可以?八成会跟我那次一样,没个十首八首的绝不松口!” 容睡鹤笑骂道:“你现在尽管诓我,回头我总会知道你写了什么的。” 他说话之际拈起紫毫,略作思索,再次书了一首七绝,小丫鬟拿进去,这回却是孟霜蓼索性站在门后,等小丫鬟才进来就先睹为快了。 只是一眼扫过就是失望:“这次是郡王亲自写的,到底没有宁威侯世子坦荡……唉,要是宁威侯世子再来一首差不多的该多好?” “你喜欢那样的,我可记住了!”盛惟乔羞的拿丝帕扔她,威胁道,“回头你出阁的时候,我一定叮嘱徐世兄去给你新郎帮腔,让他写上十八首那样的催妆诗给你,让你看个够!哼!” 孟霜蓼笑嘻嘻道:“康昭县主最好了,你怎么舍得这么对待我嘛!” 哄了盛惟乔一句,见众人都在催促自己快点念了,忙咳嗽一声,字正腔圆道,“一日不见似三秋, 朱颜最恨韶光偷。 因知磐石无转移, 从今相许是白头【注】。” “瞧这情意绵绵的劲儿!”孟霜蓼才念完,不等其他人发话,自己就抢道,“方才是并蒂莲,这会儿更露骨,直接许白头了!要不是今儿个过来贺县主,咱们可没看出来郡王是这样会的甜言蜜语的人!” 这诗的大概意思是:我一天不见到你跟隔了三年似的,美丽的容颜最怕的就是时间不知不觉过去,而我对你的心意就好像磐石一样坚定、不会动摇,我们相许的乃是白头到老。 言外之意:所以你就不要再磨磨蹭蹭的打扮了! 毕竟我可是做好了跟你过到白发苍苍年纪的准备,你还怕你现在不够美嘛?! 桓夜合慢条斯理道:“这话可是不对,这叫什么甜言蜜语?人家分明是字字句句发自肺腑!” “就是就是!”一群人都笑了起来,看看时辰也差不多了,就放行道,“念在郡王一片深情的份上,咱们就陪康昭出去吧!” “我铁石心肠,可不会轻易被一片深情打动!”孟霜蓼笑眯眯,“我啊,是心疼康昭县主,怕咱们这会儿刁难郡王他们开心了,等今儿个晚上,可就是康昭县主一个人去平息郡王的恼怒……” 话没说完,见盛惟乔拎着裙摆跑过来作势要撕她的嘴,赶紧避开告饶,“啊哟,我不说了,县主饶了我嘛!” 打闹了一阵,梳妆姑姑上来给盛惟乔整理了下仪容,一群人又给她前前后后看过,确认无误了,旁边菊篱双手捧上朱底掐金线绣百子千孙锦袱,小心翼翼的为其盖上。 这锦袱很是宽大,虽然盛惟乔这会儿头上戴着花冠、花钗,但垂下来时,仍旧将她面容、脖颈都挡的结结实实,锦袱四角的流苏,甚至坠到了腰间。 是以盛惟乔接下来眼前除了一片明明暗暗的红色外,什么都看不见。 要是低头的话,倒是能看到点儿脚前的景象的,然而她才有这个想法,左右就低声提醒:“县主快抬头,仔细钗环!” 无论九树花钗还是珍珠翡翠冠,都不是轻松的物件,梳妆姑姑的手艺固然不错,若是低头太久,这些东西少不得要因为过于沉重掉下来。 那样既不吉利,可也要被笑话了。 盛惟乔所以只好昂首挺胸,祈祷左右能够扶好自己,免得这会儿她自己看不到路,别磕着绊着。 还好搀扶的人都很细心,不但牢牢的抓住了她手臂,遇着上下台阶、转弯过门槛的地方,都会细心叮嘱。 如此一路顺利的到了正堂,被扶到早就挂好的行障后,坐到这儿的一个马鞍上,教容睡鹤隔障抛了来时就带着的一只大雁,盛家这边眼疾手快的捉住捆了,又索了一首撤障诗,方撤去行障。 接下来是奠雁礼。 这礼之后,方是新人辞别女方亲长。 说起来盛兰辞也是可怜:今天展老夫人、宣于冯氏这些做长辈的,好歹是在盛惟乔的闺阁里看着她一点点梳妆打扮好的,而盛兰辞作为男子,平时进入亲生女儿闺阁倒没什么,但如桓夜合之类一群小姑娘家家的来了之后,他总不好也在那里凑热闹。 偏偏盛惟乔一贯起的晚,今儿个她起身没多久,桓夜合就到了,盛兰辞当时都走到一半的路了,闻言只好转回去。 他本来想着,虽然自己不好在有其他人家女孩儿在的闺阁里长留,但掐准了女儿梳妆打扮好的时间,赶过来看上几眼。结果盛惟乔还没打扮好,贺客已经陆陆续续的上了门不说,偏偏还来了几位身份地位都需要他跟盛老太爷亲自接待的主儿,自此竟是根本脱不开身! 二十四孝的亲爹明知道今日之后,女儿就要从自己的宝贝变成人家的妻子,却到这会儿才见着女儿的身影不说,因为锦袱的缘故,连女儿此刻的妆容也不得见,心里那叫一个酸涩! 但再酸涩、再恨不得把容睡鹤一个人赶出去,理智还是让他沉声说出此刻该说的话:“戒之敬之,宫室无违命!” 因为冯氏这会儿远在南风郡,盛家这边商议好了,由宣于冯氏代替妹妹,站在冯氏的位置,对盛惟乔进行出阁前的训诲。 这会儿盛兰辞说完之后,宣于冯氏正要开口,不想盛兰辞左思右想之下,还是忍不住跟着道:“乖囡,出阁之后,千万不要勉强自己!有过的不开心的地方,尽管跟爹说!” “……”宣于冯氏面无表情的看他,混账啊!这种话私下提前讲过好多次了,今天怎么还要说?这不是明摆着不相信容睡鹤么! 就算知道容睡鹤未必会因为这么句话记恨……也忒小家子了! 盛兰辞也看她,满眼都是委屈:老子的宝贝女儿长这么大,要数今天打扮最隆重,结果呢?老子居然看都看不到一眼,只能看到个锦袱!!! 这简直岂有此理!!! 要不是因为锦袱盖上之后,必须进了洞房由新郎挑开,不然就是不吉利,他都好想扯下来仔细端详一番女儿的! “乔儿机灵着呢,你别乱说话!”宣于冯氏跟妹夫对望片刻,无语的转开视线,继续仪式,干咳道,“乔儿过门后,当勉之敬之,夙夜无违!” 本来因为桓夜合等人的嬉闹,盛惟乔踏出闺阁时还是有点啼笑皆非有点羞涩的,这会儿到了亲爹跟姨母跟前,听着他们的殷切叮嘱,尤其是亲爹的失态,离别的愁绪与将嫁的忐忑一下子就涌上来了。 “爹,姨母……”她想说点什么,但喊了一声之后,却又觉得无从说起。 锦袱下,不知不觉清泪两行,也不知道是否模糊了脸上的脂粉。 最后还是容睡鹤主动出声,再次作了一番会好好对待盛惟乔的保证,盛兰辞跟宣于冯氏才振作起来,劝慰了盛惟乔几句,让她去拜别家庙……本来长安盛府因为当初只做寻常落脚之地,是没有家庙这种地方的。 去年盛兰辞一行人北上,跟高密王夫妇敲定婚期之后,为了婚礼考虑,才临时在东北角上设了个简单的祠堂,充作家庙所在。 盛惟乔去祠堂外三跪九叩的与盛家列祖列宗道别,她之前其实没怎么把这些祖宗放在心上,毕竟压根就没见过。 但磕头的时候,想到自己此后就不算是盛家人,而是容氏妇了,忽然就舍不得起来。 带着这样恋恋不舍的情绪,她几乎是很惆怅的登车出门的,一直到马车驶出去一段路,方才有些恍惚的回神,这时候就看到自己手里被塞了个东西,摸了摸,问:“扇子?” “等会还要让郡王求您却扇的,县主忘记了吗?”菊篱轻笑着解释,递过一方帕子,“县主擦擦脸吧,免得待会儿挑开锦袱时脂粉粘在一起不好看。” 盛惟乔的气色无可挑剔,敷上脂粉跟不敷的差别不是很大,倒是好好的肌肤上若被泪痕冲开明显的痕迹会很尴尬。 她依言接过来擦了脸,将沾了泪痕跟脂粉的手帕还给菊篱,忽然想起一事,就问:“姨母方才哭没哭?” 菊篱不解其意,说道:“怎么会没哭?宣于家老夫人方才眼睛红红的,还肿的厉害,只怕是从早哭到晚了!” 这话出口之后,她就有点后悔,觉得大喜的日子里说“从早哭到晚”这种话很不吉利。 但盛惟乔却很高兴,自语道:“姨母还说我出阁的时候她绝对不哭呢!等回头我一定要去取笑她!” 菊篱闻言暗笑,心道:“县主方才自己都是哭的叫人替她担心会花了妆容,这会儿却还要说宣于家老夫人!” 【注】嗯,作者自己写的,当道具吧。 第二十章 却扇 亲迎的队伍从盛府出发,按照事先安排好的路线,稍微绕了点路去密贞郡王府。 之所以这么做,主要是因为盛惟乔嫁妆太丰厚,仔细论起来只怕十里红妆都打不住,哪怕家具之类的物件,是提前就送到密贞郡王府了,但今日随嫁车出发的妆奁,依旧有许多大件,如果走最近的路的话,会因为中间有狭窄的地方不好过去。 中途嫁车停了一次,是遇见人障车了。 送嫁的盛惟德命人送上酒食之后,仍旧流连不去,说是要讨障车文,然而盛惟德才学平庸,只好命人飞奔回盛府,跟盛兰辞说明。 盛兰辞实打实的进士出身,又跟南风郡的洛郡守唱和多年,对于这样的事情自然不会发憷,当下跟宾客们告了声罪,命人当堂呈上文房四宝,顷刻间就作了一片花团锦簇的障车文,叫人快马送与盛惟德,才使障车之人散去。 因为这篇障车文辞藻华丽、优美顺畅,本来长安对于盛惟乔的印象,就是陪嫁丰厚,这会儿却才忽然想起来似的,意识到这位县主可不是那种暴发户的女儿,盛兰辞可是翰林致仕的。 婚车接下来没再受到什么阻拦,于定好的时辰,稳稳的停在了密贞郡王府大门前。 盛惟乔尚未听到要她下车的叮嘱,先听外头一阵铺天盖地的爆竹声,继而钟鼓大作。 庄严肃穆的礼乐声中,盛惟乔被两个陪嫁丫鬟扶下马车,落地时只觉得脚下绵软,快速低头一看,发现是一块锦毡。 跟着手里就被塞了一截绸巾,她知道这应该就是牵巾了,急忙抓好。 如此左右丫鬟搀扶、稍前容睡鹤以牵巾引导,一路传毡入内,到得正堂之上,堪堪站定,先听前后左右一声整齐的喝彩,声若雷霆,心下一惊,差点把牵巾都扔掉了。 还好这时候司仪出来安抚了众人,照例调笑几句新郎新妇,估摸吉时已到,也就宣布开始拜堂了。 两人于是跟着司仪的唱礼,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这里没什么可说的,四周或者格外的热闹,然而盛惟乔如今视线被锦袱阻隔,什么也看不到。 拜完堂,两人在嬉笑声中被簇拥着朝洞房而去。 到了洞房,先是被引导着坐帐,然后进来闹洞房的人调笑了几句新人,见盛惟乔手里还拿着扇子,就要容睡鹤却扇。 夹脚跟进来的徐抱墨替容睡鹤抱屈:“这却扇是前朝习俗,本朝因有锦袱,都不用这个了。这会儿也才三月天,还用不着扇子呢,盛家绝对是故意找了把扇子给大乔的!” “就算是故意的,这会儿扇子不去,锦袱不好揭,咱们就看不到新妇的模样,然后也没法行合卺礼,所以郡王看着办吧!”不过其他人乐得看热闹,闻言很是开心的说道,“郡王才华横溢,当年可是以南风郡解元的身份北上的,难为这会儿还要计较一首却扇诗?” 容睡鹤确实不计较,闻言稍作思索,就吟道:“凤箫声里转翔鸾, 莫教仙姿隔云端。 此夜东风花正好; 应下纨扇教团圆。【注】” 这会儿新房里大抵都是容睡鹤这边的亲眷,如戚氏之类又知道他脾气不怎么好,尤其是对高密王府存着很深刻的隔阂,自然不敢像盛府那边一样使劲儿作弄,所以调侃了一回,却也没叫他再来几首,笑闹了阵后,就一块劝着盛惟乔放下团扇了。 戚氏亲自捧着秤杆来,笑对容睡鹤说:“三弟,快叫咱们瞧瞧新妇的模样儿!” 她这么说时特别的目不斜视:虽然说私心里对这小叔子颇有意见,但戚氏委实无法否认,这小叔子长的真好! 容睡鹤原本生的昳丽白皙,今日大婚,固然男子不似女子那样精心细致的涂脂抹粉,然而大概是平时鲜少穿戴艳丽颜色……之前他为了将郦圣绪压下去,请教赵家姐妹后倒是穿了几日鲜艳衣袍,但很快因为盛惟乔的吃醋,改回了终日玄衫快靴的装扮。 如今一身青襦朱裳的礼服,端的是叫人眼前一亮! 此刻站在帐下,因为身量高,已经被金钩挽起来的帐帘还是有些软软的坠在了他肩头,望去如庭中玉树,阶前芝兰,说不出来的风流潇洒,倜傥韶润。 戚氏年纪比他大了近十岁,孩子都六个了,也不是那种见异思迁的妇人,这会儿看着,犹自觉得有些心乱,在场其他少年女孩儿,就更不要提了。 嘴上说着打趣新妇的话,眼睛却都下意识的粘牢了容睡鹤,心中少不得对盛惟乔生出些许羡慕嫉妒恨来。 而容睡鹤这会儿却没心思理会这些人的想法,他闻言暗自吸了口气,定了定神,才接住秤杆上前,将锦袱挑起:就见锦袱下靡颜腻理的一张脸儿,似含着羞怯,微垂长睫,望住了不远处的地面。 待四周传来啧啧赞叹声、戚氏跟庆芳郡主带头上来惊诧她的美貌之后,盛惟乔才微微偏头,朝上看去。 盛家给盛惟乔陪嫁的卧具,搁洞房里用的是一张紫檀木镂刻百子千孙嵌云母明珠的睡榻,此刻悬了真红蹙金鸳鸯戏水帐子,金钩彩穗缚住了正面的帐门,内里为了今夜的礼仪,却又挂了两盏紫檀木镶琉璃八角宫灯照明。 这会儿灯光被琉璃滤后柔柔的照下来,愈显新妇百媚千娇,眼后梳妆姑姑特意给描的那朵牡丹,艳丽欲绽。 容睡鹤看的呼吸一紧,用力捏了下拳才稳住情绪,含笑道:“郡王妃真是闭月羞花!” 本来戚氏等人称赞盛惟乔美貌之余也在开些玩笑,闻言都笑了起来:“咱们还没见过这么会得甜言蜜语的新郎,可见这小两口果然要好,真真是蜜里调油!” 盛惟乔闻言,羞的再次低下头去,旁人因此只见珠光宝气的翠冠花钗下,乌发如云,站在她身畔的容睡鹤,却是瞥见乌发下一截脖颈,雪白粉嫩,这会儿正蔓延上一抹绯红来。 他心中暗笑,索性借着婚服下裳宽大的掩饰,故意碰了碰盛惟乔的腿。 果然盛惟乔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抬头,有些愠怒的扫了他一眼。 “这是当着我们的面都眉目传情起来了!”庆芳郡主注意到,掩嘴笑道,“只是你们别急啊,还有些礼仪要走呢!” 说话的功夫,两位早先就请好的全福人已经端了东西进来,要给新人合卺结发。 这一系列的步骤走完之后,众人又起哄了一会,外头就有人来催容睡鹤,要他去席上应酬,他匆匆忙忙的托付了一句戚氏,也就去了。 如徐抱墨等方才陪新郎去亲迎的男伴,此刻也踢踢踏踏的跟上去帮忙挡酒。 新房里一下子就剩了女眷们,戚氏见状就劝余人也散了:“酒席都开了,大家都去吃点东西吧,闹了这么久,也让新妇歇歇。” 众人说笑着离开后,庆芳郡主亲自给盛惟乔倒了盏茶水,笑道:“人都走了,这会儿剩下来的都是自家人,弟妹要不要将钗环拆掉几件?这大半天下来八成累得很了。我记得我出阁的那会儿,到这时候简直连牙箸都要拿不动了。” 说着问戚氏,“大嫂你那会怎么样?” “我啊?我当时可没觉得累。”戚氏笑道,“我那会儿紧张的跟什么似的,哪里想得到累哦?就是生怕这里那里有什么岔子,闹了笑话……足足过了三朝回门,才慢慢儿的缓过来呢!” 新房里顿时又响起一阵笑声,姑嫂俩异口同声问盛惟乔:“您这会儿是累呢,还是紧张呢?” 盛惟乔打眼一看四周,果然此刻房里没外人了,除了戚氏、庆芳郡主外,就是俩小姑娘,看起来是她们的女儿,其他几个丫鬟,瞧打扮气度,也都是心腹。 她原也不是怯生生的性子,此刻闻言就如实道:“我是觉得累……这花钗跟翠冠真是重的紧,我一路上都没怎么敢低头!” “这都是实打实的赤金打的,还嵌了这么多珍珠翡翠玛瑙宝石,能不重吗?”戚氏闻言,走到妆台前,替她拉开妆凳,示意她走过来坐下,说道,“正如三弟的一番心意,沉甸甸的呢!” 这套首饰按照规矩,是男方负责,容睡鹤亲自找人打的,自然是诚意十足,重量也十足。 “这么重的心意,我还是赶紧拿下来收好吧。”盛惟乔坐了过去,见戚氏亲自动手帮自己拆卸钗环,忙笑着道,“多谢……大嫂。” 毕竟才过门,这声“大嫂”喊的有点不自然,声音也不高。 不过戚氏已经心满意足了,像她这种自认不难相处的人,偏摊上个自幼流落在外因而养了一身桀骜脾气的小叔子,小叔子看中的人还是个以娇宠跟嫁妆丰厚出名的掌上明珠,戚氏只求这俩人不要搞事情,其他也真没什么好挑的了。 这会儿见盛惟乔看起来没有目中无人的意思,心头都是一松,含笑道:“谢什么?都是自家人。” 旁边庆芳郡主则说:“你们妯娌倒是要好,竟把我这做姑子的扔一边了。” 就指着自己的鼻子要盛惟乔也喊自己一声,“大嫂给你卸妆,你喊了她一句!这会儿要是喊我声啊,我就给你去拿点好吃的过来!” “怎么敢劳动大姐?”盛惟乔对庆芳郡主的印象,其实没有对戚氏好,主要是她跟戚氏以前压根正经招呼都没打过一个,自然谈不上恩怨。 但容睡鹤没有恢复身份之前,庆芳郡主的数次纠缠,让盛惟乔觉得这郡主对容睡鹤很不体恤。 不过眼下这场合,她当然不会表露出来,闻言微微一笑,“让下人去拿也就是了。” 庆芳郡主笑着道:“说话要算话,你都喊我了,我怎么能不给你做点事?” “这郡王府我还是头次过来,小厨房在哪儿都不是很清楚呢。”戚氏见她真要亲自去跑腿,忙提醒道,“你知道么?” 庆芳郡主立刻站住脚步,“啊哟”道:“忘记不是王府了,我还真不清楚,不过没事儿,我找个问问好了。” “这会儿天都黑了,你找人问了再过去,不如就跟三弟妹说的那样,叫下人直接去拿,速度还快点。”戚氏就劝,“对了,咱们只顾着自己跟三弟妹说话,都忘记叫孩子们见长辈了。” 就偏头同亦步亦趋跟着自己的女孩儿说,“建安,你还没喊婶母吧?” 她膝下三女三子,但此刻就带了一个孩子在身边,就是已经十四岁的长女,建安郡君容遐心。 容遐心肌肤白皙,模样俏丽,看轮廓跟戚氏很像,当然是戚氏没发胖之前的样子。 这女孩儿气质很是沉稳,很有大家闺秀的气度。 闻言朝旁边移了两步,换到比较正对盛惟乔的位子,才福了福,认真道:“婶母好!” “你也好!”盛惟乔没料到会在新房里接受晚辈的拜见,以为是次日给公婆敬茶的时候才需要预备见面礼的,还好这地方是她以后要住的屋子,倒也不怕白受了这一礼,左右看看,就拿了柄金丝楠木嵌羊脂玉的如意给她,“拿着玩啊!” 这时候庆芳郡主也推着自己女儿过来,笑着说:“快看你表姐,不过问个好就得了把如意,冬籁,你还不快点给你三舅母见礼?” 【注】自己写的,将就下吧。 第二十一章 掌掴 庆芳郡主跟怀远侯元流光的嫡女元冬籁,比戚氏膝下的三个女儿年纪都小,今年是八岁。 她长的不像庆芳郡主,眉眼之间倒是很有父亲元流光的影子。 不知道是不是小孩子怕生,这会儿被庆芳郡主推过来,脸上就是很不情愿的神情,非常勉强的给盛惟乔行了个礼,也没喊“舅母”,倒说:“我不要如意,如意太沉了。” “乖,那给你对镯子好不好啊?”盛惟乔看出这小女孩儿的敷衍,不过也没放在心上,毕竟自己才进门,这么点大的小孩子正是不会掩饰的时候,怎么可能立刻跟自己亲亲热热呢? 至于说元冬籁对见面礼的要求,却又让盛惟乔想到自己的小堂妹盛惟妩在太后跟前要烤鱼的情景了,不禁抿嘴一笑,从旁边妆台上找了一对赤金石榴石花卉镯给她。 庆芳郡主见女儿接了镯子只顾打量,就说她:“还不好好谢谢你婶母?这对镯子可是好东西。” “有什么好稀奇的?”谁知元冬籁闻言,立刻将镯子扔到了地上,不屑道,“咱们家差不多的镯子多了去了,谁还缺这么点儿不成?!” “你胡闹个什么?!”本来兴兴头头的联络感情,元冬籁这么做,房中气氛顿时就冷了下来,饶是盛惟乔觉得自己不该跟小孩子计较,但看着自己刚刚亲手挑选的见面礼被扔在脚前,嘴角笑意也不禁敛起。 庆芳郡主忙呵斥女儿,“你婶母一番好意,岂容你糟蹋?!快点给我把东西拾起来,好好的给你婶母赔礼!不然看我回去告诉你爹,给你好看!” 元冬籁看起来对庆芳郡主并不畏惧,听到前面的话只是撇嘴,待听到要告诉元流光了,这才露出惧色来,踌躇了会,到底弯腰捡了镯子,胡乱擦了把放进袖子里,委委屈屈的对盛惟乔说:“对不住舅母了。” “三弟妹,这孩子被我惯坏了,你可别跟她一般见识!”庆芳郡主转而给盛惟乔赔不是,“我回去之后,一定严加管教!” 盛惟乔心说,你要是能严加管教,这小女孩儿也不至于做出当着我的面、把我给的东西扔地上的举动了。 不过思及自己也是被不问青红皂白的宠溺大的,倒也能理解,微笑道:“大姐言重了,孩子还小呢,您可别太严厉,免得把她吓着了!” 这时候戚氏已经给她将钗环拆的差不多了,正拿玉梳给她梳理着几可及地的长发,闻言圆场道:“都是一家人,些许小事,过了也就过了……弟妹,你看要梳个什么发式?” 盛惟乔没想到这嫂子非但帮忙拆了钗环,连接下来的发髻也要帮忙,可不敢跟指使下人一样提出种种条件,就客气道:“嫂子觉得怎么样好就怎么样梳吧?” 戚氏笑道:“那我可按我的眼光给你弄了,回头要是三弟觉得不好,我可是当没听见,不认账的!” “大嫂这话说的,就三弟妹的模样儿,你怎么弄三弟肯定都觉得好看。”庆芳郡主接话道,“其实就三弟对三弟妹的疼爱,您就是给她乱折腾一通,没准三弟也是看着什么都好的。” 盛惟乔对着水晶镜笑:“您两位联手欺负我,不来了!” 说笑之间,戚氏手脚麻利的给她绾了个堕马髻,还故意弄的松松垮垮,只拿一支长簪固定,望去好似新睡才起,别有一种娇慵的味道。 庆芳郡主在旁看着点头:“大嫂这梳妆的手艺,我学了多少次都学不来。” “我家里姐妹多,没出阁的时候,天天互相梳妆打扮,弄多了也就娴熟了。”戚氏说道,“嫁给你们大哥之后啊,又连着给他生了三个女孩儿,这不又接着打扮她们?” 盛惟乔就笑:“我说建安怎么看着格外整齐,原来是大嫂巧手。” 戚氏跟庆芳郡主闻言正要接话,这时候房门被推开,却是下人从小厨房取了吃食来了。 容睡鹤亲自监工的郡王府,用来做洞房的这间内室十分宽敞,内中虽然放了睡榻、妆台、柜子、屏风等物件,仍旧显得空阔的很,靠南的空地上所以又摆了一张紫檀木嵌大理石镂刻瓜瓞绵绵与四季花卉的圆桌。 桌子上搁着雨过天青的玉壶春瓶,里头插了两枝红梅花,一套镂刻鸳鸯跟并蒂莲的银质茶具紧挨着玉壶春瓶。 四周则配了紫檀满雕折枝石榴的圆墩,因为季节是乍暖还寒时候,这会儿圆墩上都搭了锦毡。 盛惟乔作为刚刚过门的郡王妃,招呼嫂子跟大姑子一块到圆桌边坐了好用点东西:“今儿个为了我们的事情,叫嫂子、大姐还有两孩子忙到现在,只怕都没用什么,大家一起来用些吧!” 说话的功夫,下人已经将食盒放到圆桌上,开始一样一样往外拿了。 许是跟厨房那边说了戚氏母女还有庆芳郡主母女都在的缘故,下人拎过来的这食盒足足四层,一行人落座的时候,桌子上已经摆了七八个盘碟了,却还在不断的放上来。 “这盆我来拿给舅母!”元冬籁专门选了个离食盒最近的位子,不错眼的盯着,三个大人以为她是饿了或者馋了,因为察觉到这女孩儿颇为任性,怕出言逗了会冷场,所以都故意没说什么,自顾自的聊着天。 不想元冬籁看到下人端出又一个瓷盆时,忽然道,“你别动,我来!” 闻言盛惟乔、戚氏还有庆芳郡主看去,就见元冬籁已经急急忙忙的跳下圆墩,垫着脚去够那盆了,那瓷盆里盛的是热气腾腾的三鲜木樨汤,大概是怕路上洒出来,汤没有装满,只七分的样子,离盆口还有一截距离。 但元冬籁这年纪,大家还是不放心的,纷纷阻止:“你换个端给你舅母好了!” “或者在桌子上推过去!” “好孩子,舅母不爱这个,你把那杂丝梅饼儿端给舅母可好?” 然而小女孩儿充耳不闻,跟丫鬟要了帕子垫手之后,专心致志的端了汤盆,就小心翼翼的朝盛惟乔挪去,盛惟乔唯恐她被烫着,忙给菊篱使个眼色,叫她上前看护。 还好元冬籁足够小心,倒是太太平平的端到了盛惟乔跟前。 盛惟乔见状暗送口气,赶紧伸手去接,边接边笑:“好孩子,舅母可是生受你了!” 这会儿大家都以为元冬籁是为方才的任性,转着弯给舅母赔礼。 戚氏同盛惟乔嘴上没说,心里都觉得这小女孩儿还是蛮不错的,知错就改。 结果盛惟乔手指才碰到汤盆,还没来得及接住,元冬籁忽然踏前一步,竟故意将汤盆朝她身上扣去! “县主当心啊!”奉命看护在她身侧的菊篱见状大惊,这汤盆要是扣实了,盛惟乔身上的婚服必定毁于一旦不说,关键是这盆汤显然才出锅,这么浇下去,区区几层婚服根本挡不住,必定要烫伤的! “冬籁?!”戚氏跟庆芳郡主都惊呆了,想拉却因为变故突生,哪里来得及?! 危急之际,菊篱顾不得多想,疾步上前,一把将盛惟乔从圆墩上推到地上,自己倾身挡住了一盆急泻而下的热汤! 忠心丫鬟的痛呼与瓷盆坠地的响声几乎同时响起! “冬籁你疯了么?!”庆芳郡主这时候才腾的站起,不敢置信的看着女儿! 而戚氏面沉似水,顾不得理会这母女俩,急步上前去看盛惟乔:“三弟妹,你可有事儿?!” 她问这话的时候声音都有点不对了:虽然说方才那一幕是元冬籁搞出来的,但自己作为长嫂,既然在场,就自然而然有看护弟媳的责任,尤其方才容睡鹤离开前还特别向她托付过的。就自己那小叔子容睡鹤的脾气,他去敬酒的功夫,心肝宝贝郡王妃就出了这么大的岔子,不闹个天翻地覆才怪! 还好盛惟乔虽然苍白着一张脸爬起来,衣裳的下摆也溅了几点汤渍,却摇头:“我没事!” 她没功夫跟戚氏多说,立刻低头检查菊篱。 相比盛惟乔的有惊无险,菊篱这会儿就很惨了,方才她只顾保护盛惟乔,却没考虑到自己,挺身而出的时候,可以说是把一整盆汤都接了个结实! 此刻这丫鬟衣裙湿了大半,使劲儿咬唇都忍不住痛的哆哆嗦嗦。 “快去找大夫!”盛惟乔仔细一打量,就是倒抽口冷气,忙命左右,“快点!” 戚氏提醒道:“大喜的日子,大夫来新房不好,还是先让这丫鬟去其他院子吧?” 盛惟乔闻言头也不抬:“要没菊篱挡这一下,这会儿请大夫的就是我自己了!如今还谈什么大喜不大喜?!” “不是我说庆芳你,但冬籁你真的该管管了!”戚氏就怕她说这样的话,这就是摆明了要追究到底了,顿时就恨上了庆芳母女:本来自己都跟这传闻中非常难相处的弟媳妇有个很好的开端了,结果大姑子的女儿这么一搞,就算盛惟乔不迁怒她吧,才认识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回头再见着心里能没芥蒂?! 戚氏对于夫家亲戚的态度,一直都是跟着高密王妃走的,高密王妃现在最纵容容睡鹤,那么盛惟乔妻以夫贵,在戚氏看来,交好弟媳妇就比跟大姑子搞好关系更重要! 此刻窥见盛惟乔的态度,立刻沉下脸,说庆芳郡主,“小小年纪就这么歹毒,将来长大还得了!?万幸三弟妹的丫鬟忠心给她挡了,不然等会儿三弟知道,你们夫妇要如何交代?!” 庆芳郡主其实也是又气又恨,她真的没想得罪盛惟乔,今儿个之所以带女儿过来,也是想凑个热闹,谁知道元冬籁会来这么一手? “你昏了头了吗?!”郡主痛心疾首的怒斥女儿,“那么烫的汤,居然就朝你舅母身上倒!开玩笑也要有个限度,你到底有没有分寸?!” 郡主这番话其实是暗存了给女儿分辩的心思的:我女儿只是想开玩笑,不是真的要谋害舅母啊,她就是年纪小,把握不好开玩笑的分寸,才酿成这件事故的! 但架不住元冬籁不配合,不但不配合,小女孩儿还昂着头,特别理直气壮道:“我才不是跟她开玩笑!我就是故意用汤泼她的!谁叫她是三舅舅的心肝宝贝?去年重五宴,三舅舅在上林苑里欺负哥哥跟二叔,我等这个欺负三舅舅的心肝宝贝的机会都快一年了!” 说着冷冰冰的瞥了眼盛惟乔,颇为不甘道,“这次算你命好,下次……” 话没说完,阴沉着脸的盛惟乔,蓦然从菊篱身边起身,快步过去,当着庆芳郡主的面,抬手就给了她正正反反七八个耳刮子! 第二十二章 撕破脸 盛惟乔只是寻常闺阁女流的气力,但这顿掌嘴一点没留手,元冬籁又是娇生惯养大的,小脸儿自是娇嫩,顿时就被打的高高肿起、嘴角渗血。 戚氏看的呆住,建安郡君也愕然掩嘴:虽然元冬籁的所作所为十分恶劣,但一来是晚辈,二来年纪又小,盛惟乔作为才进门、都还没洞房的舅母,按说哪怕心疼贴身大丫鬟跟为自己后怕,骂上一顿,哪怕是连庆芳郡主都骂进去,也还罢了,怎么可以动手呢? 尤其还是直接打脸。 这到底打算不打算做亲戚了啊…… “三弟妹,你这?!”不止她们目瞪口呆,庆芳郡主都愣住了,好一会,听着女儿“哇”的一声大哭出声,才不可思议道,“你这……?” “你不会管教女儿,我帮你教训,就不用谢了!”盛惟乔看都没看她一眼,目光凌厉的看着元冬籁,森然道,“小东西!我今儿个教你一个乖:你要任性要歹毒要发什么疯,在别人家我懒得管,敢在我这里动我的人,今儿个念在你外祖父外祖母的面子上,我就给你长长记性!还下次!再有下次,你且试试看!!!” 这是她的真心话,本来盛惟乔虽然辈分比元冬籁高,年纪也大她近十岁,但因为自幼娇宠,向来都是人家让着捧着顺着她,没多少“我是长辈我要宽容要忍让”的觉悟。 而菊篱虽然不是绿锦、绿绮那俩打小贴身服侍她长大的丫鬟,却也是六七岁就开始在朱嬴小筑做洒扫的差事,一点点熬到大丫鬟的位子上的老人了。 相比喜欢擅作主张的绿锦跟绿绮,盛惟乔近年尤其喜欢菊篱的沉默跟温驯,方才见她为保护自己受此重伤,已是怒从心底起。再听元冬籁那番话,要不是还有几分理智在,她撕了这外甥女的心都有了!!! 毕竟才第一天见面也没血缘的外甥女,怎么能跟自幼伺候自己跟前的心腹比?! “……冬籁,你太胡闹了,还不快点给你舅母赔礼?”见她这么不依不饶的,庆芳郡主嘴唇蠕动了下,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按捺住恼怒跟心疼,低声对女儿说,“你赔个礼,娘就带你出去上药……啊?” 究竟小孩子,元冬籁本就被新晋舅母劈头盖脸的一顿打打的懵了,再听这舅母的警告、切身感受了盛惟乔的戾气,重点是亲娘居然也不敢帮自己,顿时就生出惧怕来。 抽抽噎噎了一会,最终转成怯生生的模样:“我……我错了!求舅母饶恕!” “孩子知道错了,你还想怎么样?”庆芳郡主平时对子女就宠溺,别说打了,重话都没说过一句的,这会儿实在是碍着容睡鹤的面子,才忍下了这口气,见盛惟乔听完自己女儿的赔罪,面色仍旧冰寒一片,心生不满,就忍不住说,“到底只是个丫鬟而已!我赔你十个成不?” 戚氏一听这话就暗叫“糟糕”:这会儿满长安都知道密贞郡王妃的陪嫁简直就是金山银山,会稀罕你赔她什么丫鬟? 再说这贴身大丫鬟,是随便来个人都能做的吗!?果然盛惟乔本来稍退的怒火,再次升腾,寒声道:“既然自幼一块长大的心腹大丫鬟可以这么赔,那我明儿个送一打美人去怀远侯府,替你生上十个、八个女儿,你把这女儿给我打死好不好?!” “……”庆芳郡主觉得她简直不可理喻,再怎么一块长大再怎么心腹,究竟贵贱有别亲疏不同,怎可相提并论? 再说自己只是说赔丫鬟,盛惟乔居然就说要打死元冬籁了,郡主脸色也难看起来,也不喊女儿继续赔礼了,直接拉起元冬籁就朝外走,“看来三弟妹这会儿很不想看到我们母女,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告辞了!” 盛惟乔也没留,沉着脸问左右:“大夫怎么还不来?!” 她是不介意在新房里给菊篱看伤的,但菊篱自己不肯,赶在大夫赶到前,到底求着盛惟乔打发人送她去旁边厢房里了,也不让盛惟乔守着自己,硬是逼着自家县主返回内室,由槿篱继续服侍。 盛惟乔回到内室的时候,建安郡君已经离开了,戚氏却是留了下来。 “大嫂您还没走吗?”她语气淡淡的问,“您是长嫂,今儿个席上应该有很多人要您帮忙招呼吧?” “我看你心情不好,留下来陪你说会话。”戚氏叹了口气,说道,“方才那丫鬟看着精神还好,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的。到底这新房距离厨房有段路,那边才出锅的汤,一路拿过来,上菜的时候也耽搁了好一会,总不可能跟才开时一样烫了。回头进宫的时候问问宫里,弄点白嫩肌肤之类的膏粉给她抹上,这年纪也未必会落下疤痕。” 盛惟乔心情确实不好,但还是很感激戚氏的关心的:“多谢大嫂,叫您操心了!” “庆芳这人其实心地不坏,也不记仇,就是太宠孩子了。”戚氏听着这回答,暗自叹息:只说叫我操心,却丝毫没有后悔方才掌掴元冬籁的意思,足见这弟媳妇的脾气了! 不招惹她的时候,还算好相处,也知道寒暄跟客套;这一旦招惹,翻脸比翻书还快,完全不考虑什么亲戚什么场面,只求自己痛快! 这种脾气不是天性凉薄自私,那就是打小被一群人围着转,硬生生的惯成了理所当然! 要跟这样的弟媳妇相处,戚氏觉得压力好大! 她强打精神,继续道,“不过妹夫,我是说怀远侯还是很讲道理的,回头说不定会带着冬籁上门来给你赔礼,毕竟是亲戚,你……” “回头我会跟密贞说的。”盛惟乔连庆芳郡主这个容睡鹤的亲姐姐都不给面子,怀远侯元流光她就更不在乎了,反正容睡鹤早先就给她透露过,他是一点不指望这些血亲,也不打算走太近。 此刻就截口道,“到时候且看他怎么说吧!” 戚氏闻言苦笑了下,心说叫密贞说?那小祖宗恨不得给你们盛家做赘婿,那还不是什么都听你的? 她这会儿心情复杂的很,不过不全是对于接下来的妯娌关系忧心忡忡,也是有点百味陈杂:因为不知道元流光私下早就跟容睡鹤投诚的事情,戚氏就想着元流光再讲道理,看到自家小女儿被打成那样,不管之后来不来郡王府这边赔罪,心里哪能不对盛惟乔生出怨恨呢? 他既恨了盛惟乔,容睡鹤又八成会护着自己的郡王妃,这么着,两家自然而然也就要产生芥蒂了。 “上次回归宁的时候,爹爹让娘专门提醒我,自从三弟以状元的身份归来之后,父王麾下好些人都心思浮动,以为孟氏势大,这时候的世子应该择贤而立。”戚氏暗忖,“夫君他固然纯孝,可才干着实是不及三弟的……之前我还以为,虽然底下人这么想,但父王坚持扶持夫君,三弟究竟才来长安,根基浅薄,只要劝着夫君不主动让出世子之位,三弟也没那么容易压下夫君!” “然而这次三弟娶亲,无论是他自己,还是从父王手里谋取的那笔聘礼,以及三弟妹的陪嫁,都证明了三弟的底蕴……” “若他无心跟夫君争夺也还罢了,一旦有意,夫君……” 容清酌可是数次在高密王跟前提出,要将世子之位让给容睡鹤,以换取王府和睦、麾下归心了。 这点戚氏心里也是有数。 这还是容睡鹤什么都没说,什么态度都没表的情况下呢。 倘若他表了态,容清酌岂能不配合? 而容清酌可以这么大方,戚氏……她真的大方不起来。 且不提她这些年来身为王府冢妇的辛苦,也不提她在世子妇的重压之下急急忙忙连续生产导致的身量走样的牺牲,还有身为母亲维护亲生骨肉利益的本能,就说她背后的戚家,也是绝对不会同意这样的礼让的。 要知道她娘家亲爹戚见珣作为两朝元老,论影响力论朝堂地位论资历,那都是仅次于桓观澜的巨擘,与元流光那早逝的老父怀远庄侯是一个级别的。 戚见珣当初肯站队高密王,主要就是因为他爱才,觉得高密王比堕落的宣景帝更适合打理偌大皇朝。 那会儿高密王为了加强双方的关系,为容清酌跟戚家提亲的时候,戚见珣就不是很满意容清酌本身,认为他资质平庸,不是自己心目中女婿该有的模样。 这种情况下,促使戚见珣允婚的最大缘故,就是高密王保证,不管次子容清醉表现如何,世子之位永远都是容清酌!而且隐晦的暗示,容清酌固然不算聪慧,但这是高密王的长子,以高密王的身体情况,没意外的话,完全可以指望孙子啊! 如此戚见珣可以说是冲着家里出个皇后、太后才点头的,他怎么可能容忍大事未成、女婿先把这准储君之位给让出去?! 还是让给跟戚家没什么关系更没什么交情的容睡鹤?! “如今三弟妹这么一闹,等若是交恶了元家。”想到娘家母亲转述的那些利害分析与煽动,戚氏默默的思索着,“而三弟妹进门前,就因赵三表妹的事情,得罪了赵家……父王麾下最信任的两家人,这夫妇俩才几天就全得罪了。也不知道三弟等会儿知道了,会作何想?” 第二十三章 洞房花烛夜 容睡鹤知道这场风波的时候没什么好想的,直接就说要弄死元冬籁……非常认真的那种。 他这么愤怒其实不全是为了盛惟乔差点被烫伤的事情,最让他抓狂的是!!! 因为菊篱的伤,盛惟乔心里牵挂着,哪怕是双双沐浴更衣之后躺到榻上了,新晋郡王妃也没心思跟他享受春宵一刻值千金,而是不耐烦的将缠上来的他拍开:“你别烦我!没见我还在不高兴吗?!” 辛辛苦苦来回奔波辛辛苦苦敲定婚事辛辛苦苦督修郡王府辛辛苦苦筹办婚礼辛辛苦苦应酬…… 终于到了激动人心的洞房时刻的容睡鹤:“………” 他好想杀人!!! “菊篱都伤哪了啊?”被拍开后,很不甘心的躺了会,容睡鹤再次出击,半支起身,从上方偷看新婚妻子的脸色,口中柔声问,“将来要紧不要紧呢?” 盛惟乔没有多想,闻言在自己胸侧、小腹几处指了指,语气阴郁:“她把我推开之后,为了防止我被溅伤,整个挡在了我面前。那盆汤就这么正正好好的倒在了她身上!”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容睡鹤趁机摸上去,一本正经的问,“啊,那可真是不好受,咱们回头得请个太医给她瞧瞧才是……” “你少动手动脚!”盛惟乔察觉到,翻过身来推他,没好气道,“人家菊篱为了救我,这会儿还在厢房里受苦呢!你倒是惦记这个那个的了,你有没有良心?!” 容睡鹤心说小祖宗你也真是说的出来这个话,这会儿就是我亲爹躺在高密王府那边要死了,你以为我会有心思惦记他吗?! 他埋头在盛惟乔耳垂上轻轻咬了咬,委屈无限:“我现在也在受苦啊!乖囡囡,你就不能行行好,让我过个正正经经的洞房花烛夜吗?” 边说他边在盛惟乔身上挨挨蹭蹭的,盛惟乔虽然这会儿没什么旖旎的心思,也非头次与他同床共枕,但上次两人还是兄妹,且是因为被困山谷、不得不在洞中将就着过夜,这心情跟新婚之夜当然不好比。 此刻听他说起“洞房花烛夜”,又见男子近在咫尺的眸子亮的出奇,却非凌厉,而是充满了炽热与欲念,这样毫不掩饰的、直白的渴望,既陌生又有种本能的悸动。新晋郡王妃被看的愣了愣,心里下意识升起了几许羞怯与惶恐,一时间没有说话。 容睡鹤觑出破绽,语气越发温柔,一面说着软和话,一面利利索索的解开她衣襟,翻身压下…… 香冷金猊,被翻红浪,这一夜的旖旎自不必说。 到得次日早上,槿篱硬着头皮,前前后后叩了三次门,才将两人叫醒。 这事儿得怨容睡鹤,他是惯于起早的人,就算过去的这晚销魂无限,多年来的习惯,还是在槿篱头次来叩门时就睁开了眼睛。只不过心心念念数年,一朝心愿得偿,看着枕畔睡容宁谧的新婚妻子,他心中欢喜,懒得理会,非但没有起身,反而低声将槿篱斥退。 但盛惟乔不然,女孩儿在家里的时候,由于长辈们的纵容,就是睡惯了懒觉的,哪天她一大早就起来了,盛兰辞夫妇都要问问是什么缘故的。 再加上昨晚被容睡鹤折腾的不轻,临近天明才沉沉睡去,却哪里听得到外头的动静? 如此槿篱壮着胆子第三次来叩门时,盛惟乔才被惊醒,睁眼看去,外头天都亮了,愣了一愣,想到要去高密王府给舅姑敬茶的事情,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连初夜之后的娇羞都顾不上,强撑着不适的身子,一把“推醒”容睡鹤,慌慌张张的收拾。 当然也少不得责骂进来伺候的槿篱:“知道我们今儿个要去王府那边,为什么不早点来喊?” 槿篱:“……” 她正犹豫着是当场说出真相呢还是回头再单独跟盛惟乔讲? 这时候容睡鹤一脸体贴宽容的插话道:“乖囡囡,你也别怪她们了。你想想昨儿个咱们大婚,她们底下人哪个不是跟着忙前忙后,就是咱们歇下了,她们也未必能歇呢!尤其这槿篱跟昨晚受伤的菊篱,听名字就知道关系不错,不定晚上去那边看了菊篱,以至于太乏了,所以才耽搁了时辰。左右王府那边多等一会儿也没什么,你何必怪这丫鬟?到底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嘛!” 槿篱:“………” 要不是方才明明白白听到您的怒斥,让奴婢不要打扰您两位再躺会,奴婢简直都要以为您真是个温柔体贴的好姑爷了啊! 而盛惟乔没听见槿篱前两次的叫醒,见她没有反驳,还真以为这丫鬟是因为过于劳累、以及晚上去看了菊篱才起来晚了,没能准时喊自己的。 盛惟乔这会儿正对菊篱感到歉疚,闻言也就没说什么了,只道:“我身边就你们两个,确实太辛苦了。回头你再看看有机灵懂事的小丫鬟,提拔两个上来,给你们搭把手。” 又说,“菊篱那边,我这会儿怕是没空去看,得从王府回来了。你等下去传话,叫厢房那边的人好生照料着。” 槿篱默默吐了一口血,低头道:“是!” 话说她跟绿锦当初是有多眼瞎,才会认为容睡鹤是宽容大度又豁达的好人,值得自家主子好好对待? 现在看来,自家主子才是明白人,知道他不是个好东西! 只可惜,自家主子明白归明白,到底还是被他把人给骗到手了! 丫鬟的腹诽,新婚夫妇自是不知。 由于起的实在是太晚了,尽管盛惟乔为了赶时间,早饭都没用,还是容睡鹤劝着,才叫厨房送了份糕点到马车上,在去王府的途中勉强用了点,但抵达王府时,也已经是日上三竿。 王府这天等着跟新婚夫妇照面的,除了高密王夫妇、世子夫妇外,元流光夫妇也在。 只不过容清酌跟戚氏膝下的六个孩子都拉出来了,包括才四岁的容灵睢,也被套了一身大红挑金线绣麒麟的袍衫,懵懵懂懂的跟着哥哥姐姐们站在父母身后。 专门过来跟新婚夫妇见礼的元流光夫妇,却只带了世子元开。 不过昨晚发生的事情,虽然没闹大,但高密王府却已经知晓了,见状高密王夫妇扫了眼面有忿色的元开母子,又看了看神情平静的元流光,都没说话。 而容清酌早就听妻子说了经过,此刻也不会主动问起外甥女为什么没来。 ……一行人久等新人不至,因为不在一个府邸里,也不方便催促跟打探,不免就先说起话来。 庆芳郡主因着昨晚盛惟乔掌掴女儿元冬籁的事情,对新进门的弟媳妇感观自然是很坏的,此刻见高密王跟容清酌还有元流光说起了一些朝政,高密王妃则专心盯着门口,就朝戚氏靠了靠,哼道:“都这么晚了,三弟跟三弟媳怎么还没到?早就听说三弟媳在娘家的时候十分惫懒,没想到出阁头一日的敬茶也这样怠慢!” “昨儿个的婚礼十分盛大,单是盛府那边,流水席不知道现在有没有收了?”戚氏淡淡道,“咱们这些看热闹的都累的跟什么似的,做新郎跟新妇的,能不乏么?昨儿个三弟去敬酒后,三弟妹跟着就要解下钗环时的疲倦模样儿你也不是没看到……左右咱们也有些日子没正经聚首了,三弟跟三弟妹来的晚,岂非正好说说话?” 她这是因为元流光在场,又当着公公婆婆的面,故意用很平和的语气说的。 实际上要是就戚氏跟庆芳郡主姑嫂在场,她非大骂庆芳郡主一顿不可:你还有脸挑事?!信不信等下小叔子来了之后,当着王妃的面稍微追究下昨晚元冬籁对盛惟乔做的事情,你家母妃能亲自抓着笤帚把你打出王府?! “咱们是有些日子没正经聚首了。”庆芳郡主不知道戚氏此刻的真实心情,闻言虽然撇了撇嘴角,到底没说什么,却看了眼建安郡君,说道,“建安又长高了一截,算算年纪这孩子也要说亲了?大嫂您可有什么章程?” “咱们妇道人家成天待在后院,来来往往也都是女眷,对于少年男子们的了解,能有多少?”戚氏不易察觉的皱了下眉,才道,“这事儿还得等父王或者夫君腾出空来,替她好好考察。” 看着长女害羞的低下头,双颊泛起红晕,戚氏心里却暗叹了一声:她倒是想亲自给女儿择婿拟个章程,但是! 高密王这会儿正跟孟氏斗着呢! 人家孟氏那么子嗣众多,姻亲也多,都又是安排女儿入望春宫为后、又是弄个孟侧妃出来,作为高密王的长孙女,建安郡君的婚事,怎么可能由着戚氏做主? 高密王早在去年就暗示过长媳,孙女儿的亲事,他是要亲自决定的! 戚氏现在只求公公念在骨肉之情的份上,别太委屈了自己女儿才好。 不过这番心思却是不好说出来的,此刻也不想跟庆芳郡主深谈,就岔开话题道,“开儿也是可以说亲的时候了,你呢?可有合眼缘的女孩儿?” 庆芳郡主闻言瞥了眼被丈夫带在身边的长子,脸上掠过些许尴尬,定了定神,才摇头道:“夫君说开儿年纪还小,心性未定,还是再读两年书,再考虑婚事的好。” 实际上是元流光在去年重五宴之后,就跟她大大发了一番脾气,甚至限制了母子相处的时间,要亲自教诲元开。至于元开的婚事,那就更加不会给庆芳郡主做主了。 昨晚元冬籁闹的那一出被元流光知道后,元流光倒是什么都没说妻子,只是盯着她冷笑,笑的她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本来想替女儿抱屈几句的,最后愣是没说出来,到现在都不知道丈夫对于这件事情是个什么想法呢! 这会庆芳郡主所以也觉得有岔开话题的必要,正要开口,外头却有下人来报,说是新婚夫妇终于进府,正在往正堂这边过来了! 众人闻言,忙都住了闲话,纷纷整理衣冠、检视仪容。 而元流光一面扯了扯原本就整齐的衣襟,一面没什么表情的轻声叮嘱下首的世子:“等会儿老实点,不许找事,明白没有?” 元开眼中有着不服,但被元流光侧头冷冷一瞥,到底不敢违拗,低声道:“是!” 如此片刻后,门口人影一晃,容睡鹤携着盛惟乔的手,双双跨过门槛。 第二十四章 敬茶 本来新婚夫妇在王府门口下车时,盛惟乔是不打算让容睡鹤牵着自己的手的,到底新婚之夜才过去,她难免有点害羞。 但容睡鹤被甩开一次后,就不甘心的跟她拉拉扯扯,闹得一路进来,悄悄拿眼角瞄他们的人就更多了。 盛惟乔无奈,只好索性让他握了手腕,免得这人再越发做出让她觉得不好意思的事情来。 这会儿到了高密王夫妇跟前,见这人还没有放开的意思,她赶紧暗掐一把,示意他撒手。 不想容睡鹤玩心大起,不但没放开,还故意伸指在她掌心挠了挠。 盛惟乔顿时大怒,冷冰冰的一眼扫过去……容睡鹤立刻怂了,特别乖巧的放开,整了整衣冠,上前问候:“父王、母妃!” “好孩子,你们来了?”上头高密王夫妇居高临下,将小夫妻之间的动作看的一清二楚,高密王也还罢了,他一门心思都是不能让这忽然跑回来的小儿子威胁到世子,容睡鹤被新婚妻子吃的死死的,对高密王来说未必不是什么好事。 毕竟盛惟乔的风评跟贤惠真心没多少关系,有这么个娇气任性的妻子在,高密王觉得容睡鹤没准会因此好对付多了。 所以看到了也当没看见一样,和和气气的说道,“谧雪,瞧这俩孩子郎才女貌的模样儿,像不像咱们年轻的时候?” 被唤着字的高密王妃,定了定神,才努力露出个很勉强的笑:“康昭比我年轻时候美貌的多,至于你,你也没我的鹤儿俊!拿他们比咱们年轻时候,也不怕被笑话?” 本王妃就知道这小丫头不是省油的灯啊!!! 这才过门,都还没给本王妃敬茶呢,当着本王妃的面,就给鹤儿甩脸子了,背过身来还得了?! 高密王妃心中暗恨,实在懒得跟盛惟乔说场面话,直截了当道,“时候也不早了,还是让他们行礼吧!毕竟还要去宫里,再耽搁会,今儿个都未必来得及去馨寿宫了。” 虽然高密王府跟孟太后的关系不怎么样,孟太后也非先帝正宫,但她既然做了太后,先帝所有的子女,包括高密王在内,场面上也要唤一声“母后”。 这会儿容睡鹤作为高密王的嫡子,成亲之后,自然也要带新婚的郡王妃到馨寿宫给“皇祖母”请个安的。 高密王妃吩咐之后,本来还想说两句的高密王也就打消了念头,跟着微微点头,于是下人进去取了锦绣蒲团出来,容睡鹤与盛惟乔稍整衣冠,上前行大礼,礼毕,赵姑姑亲自用乌木漆盘托上茶水。 新婚夫妇依次跪奉与高密王与王妃,高密王接过茶水之后,略略沾唇,放下茶碗,和蔼道:“乖。” 高密王妃倒是浅抿了一口,脸色有点僵硬的说道:“你们都是好孩子,以后也要好好儿的。” 说话间见面礼也呈上来了,说到这个见面礼,高密王妃也还罢了,高密王心里顿时又抽痛了下:谁都知道密贞郡王妃是带着金山银山嫁进来的,高密王府单是聘礼就出到了百万之巨。 这种情况下,新婚夫妇敬茶时的见面礼,能给薄吗? 然而高密王本来就对被敲了一笔感到肉痛不已,这会儿再拿几个铜板出来他都觉得是吃亏,要不是怕王妃不跟他罢休,也是考虑到大头都出了,这时候再小气左右也节约不了多少,还会沦为笑柄,不如就大方点,他真想随便扔点东西把这既不喜欢的儿子也不喜欢的儿媳妇打发掉了事! 此刻语气温和的说着:“这对珊瑚宝石盆景原是一对,你们拿去赏玩罢!” 下人小心翼翼搬上来的这对盆景,都是珠宝玉石所制,一名富贵满堂,是铜胎银累丝海棠花式盆,口沿錾了铜镀金的蕉叶,盆足是蝠寿纹。盆景的主体是一株红珊瑚枝干的桃树,以翡翠为叶,叶丛之间挂满了各色蜜桃,有红、黄色的蜜蜡果,粉、蓝色的碧玺果,绿色的翡翠果,白色的砗磲及异形大珍珠镶制的果实,红、粉、黄、蓝、绿、白相间,五彩缤纷。 桃树左右两侧刻着凤凰展翅纹,盆座面满铺珊瑚米珠串,可谓玲珑珍奇,璀璨夺目。 另一名福寿绵长,因为是一对,所以花盆跟装饰的图纹都是一样的,只是这盆是双桃树,前后均有两只大蝙蝠展开双翼,托起一以錾金流云围绕的掐丝珐琅团寿字,三层桃之间还有七只铜镀金小蝙蝠,上下翻飞于硕桃旁【注】。 这两盆景搁一块,就是寓意“富贵多福”的好兆头了。 只不过…… 盛惟乔抿了抿嘴,暗忖:“我们这会儿是新婚来敬茶,这见面礼照常都该是寓意白头到老之类的东西……吧?” 比如说高密王妃拿出来的一对金厢玉鸳鸯戏莲绦环。 但她从前万事不必操心,对于这种人情世故,虽有宣于冯氏临时恶补过一番,也是一知半解,此刻奇怪了一下,见高密王妃端正了身子,似要开口,忙摆出认真聆听的模样,也就把心底的那丝疑惑给抛开了。 “成了亲,就是大人了!”高密王妃努力告诉自己要和蔼、要和善,至少在容睡鹤面前,她不能表现出对新进门儿媳妇的不喜来,但最终还是不冷不热的说,“鹤儿以后要好好对康昭,康昭你也要好好照顾鹤儿。” 盛惟乔没听出婆婆这番看似公平的话语下的敲打,闻言不假思索的应下……见她应的这么快,高密王妃一点没觉得她乖巧,反而觉得这是因为她压根没把自己说的话放在心上,不过是敷衍自己的缘故,顿时就是一阵气结。 但这时候盛惟乔已经跟着容睡鹤去给容清酌夫妇行礼了,由于是平辈,不需要行大礼,只需要躬身跟万福就好。 容清酌夫妇贺弟弟、弟媳的是一副金厢福寿双全大珠宝首饰,这贺礼是戚氏挑的,当时容清酌还反对过,说是首饰只能盛惟乔一个人用,却没有容睡鹤的份,怕容睡鹤会多想。 但戚氏撇着嘴角同他讲:“你就放放心心的听我的吧!也不看看三弟对康昭县主那迷恋的模样儿,母妃待他千好万好,都比不上承诺给他聘娶康昭县主一句话!咱们别说是用只有康昭县主能用的东西做贺礼了,就是明说预备贺礼的时候就考虑到康昭县主,没想过三弟,你信不信三弟都不会有意见?” 虽然妻子信誓旦旦,容清酌此刻还是有点担心的,见容睡鹤没有流露出丝毫不满之色,才暗松口气。 接下来是元流光跟庆芳郡主,他们预备的是一对嵌宝驼珊瑚银鹿,同为摆件,虽然不及高密王给的那对盆景富丽堂皇、珠光宝气,却也价值非凡,足显对密贞郡王府的重视。 因为容清醉跟惠和郡主都没出现……惠和郡主没出现倒不奇怪,这位郡主去年下半年就出阁了,出阁的非常低调,很多人都不知道。 以至于盛惟乔之前预备给夫家人的见面礼时,都还给她备了一份。 备好之后跟容睡鹤确认人数了,才被告知惠和郡主早已出阁,而且夫家还不在长安,十成十是不会出席他们的婚礼,所以“亲手”做的见面礼就没必要算上她了。 至于说容清醉没出席,盛惟乔到目前对于这位高密王府的嫡次子受到的深重排斥虽然大抵是猜测,不过对这人也谈不上什么好感,自然不会煞风景的问起他。 因此此刻新婚夫妇就是见过长辈跟平辈了,就被让到下首坐了,由一干晚辈们上来拜见。 晚辈们按照长幼排队,由昨晚在新房里已经照过面的建安郡君打头,挨个的过来磕头行礼。 不知道是不是见过新婶母掌掴元冬籁的一幕之后,跟戚氏一样对盛惟乔生出了敬畏之心,建安郡君的态度比昨晚还要恭敬,简直有点诚惶诚恐的意思了。 这大侄女后面,按照年纪就是怀远侯世子元开。 由于元冬籁的行径,盛惟乔要说对元开没什么芥蒂那是不可能的,所以看到他走上来,哪怕这会儿元开手里没有端着一碗滚烫的三鲜木樨汤,盛惟乔也下意识的提起戒心,不错眼的盯着他的动作。 索性元开才被严父警告过,这会儿尽管冷着一张脸,倒也规规矩矩的行了礼、喊了人,接了见面礼之后,一声不吭的退回元流光身后,固然算不得热情,却也不算失礼。 见状,容清酌夫妇都是暗松口气,他们俩都是不希望折腾的,最怕元开心疼妹妹,当众大闹,弄的大家下不了台:因为昨晚的事情实在有点清官难断家务事,追根问底起来甚至要追溯到去年重五宴上去,哪怕不理论那么远呢,就说昨晚吧,元冬籁意图用热汤去烫婶母固然不对,盛惟乔为丫鬟掌掴、恐吓不到十岁的侄女,也真的有失长辈体统。 这种事情要想说公平处置……那真的只有某个人或某几个人的公平,基本上没可能让双方都心服口服的,倒是有很大可能会因此让容睡鹤对高密王府本来就不多的归属感消耗殆尽。 “这么着,你们该去宫里了。”高密王夫妇显然也不打算此刻就提起元冬籁跟盛惟乔昨晚的冲突,看着年纪最小的容灵睢行完礼退下,王妃就说,“虽然太后不是你们的嫡亲祖母,但毕竟是天子生母,于情于理,也该走一遭。” 容睡鹤跟盛惟乔自无意见,双双应下之后,也就告退了。 他们离开后,王妃就站起身,命庆芳郡主一家:“你们跟我来!” 高密王缓了缓才起身,踌躇了下,到底也跟了上去。 【注】来自度娘,清宫藏品。 第二十五章 夫妻争执 庆芳郡主知道高密王妃偏爱容睡鹤,这会儿被王妃喊到湘霁堂的时候,就做好了被劈头盖脸呵斥的准备。 谁知王妃落座后,并没有不问青红皂白大骂女儿教女无方,差点毁了自己心爱小儿子的婚礼的意思,叫赵姑姑清场后,沉默了一会,才问:“昨晚到底是怎么回事?” “母妃,昨晚都是我们夫妇没教好孩子。”元流光急忙率先认错,“以至于冬籁小小年纪就胆大妄为,要不是三弟妹的陪嫁丫鬟忠心,必要出大事了!母妃请放心,我们回头就会带着冬籁去三弟府上请罪,无论如何也要求得三弟妹主仆的谅解!” 庆芳郡主听着丈夫这做低伏小的话,感到非常的不忿:“冬籁确实做的不对,可是她才八岁,三弟妹竟然下手那么重,一点儿亲戚情面都不讲,难道她就没错么?!” “三弟妹有什么不对,自有三弟管束,父王跟母妃教诲,岂是你我可以置喙的?!”元流光闻言,面色一沉,要不是当着岳父岳母的面,他真想大骂妻子一顿:就算他没有私下投靠容睡鹤,高密王膝下统共就三个儿子。 次子早就被三振出局,不提也罢。 世子平庸,性情也偏于软弱;幼子既出色,性子也勇毅。这种情况下,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不该轻易得罪容睡鹤好不好? 结果呢? 妻子儿女简直是变着法子的跟容睡鹤夫妇过不去! 元流光其实也不是怕事的人,如果容睡鹤跟盛惟乔真的无理取闹欺人太甚在前,他就算私下跟容睡鹤表过忠心了,也绝对不会一直对这小舅子卑躬屈膝的。 问题是,他们元家,或者说怀远侯府,跟容睡鹤,跟盛惟乔,有仇吗? 根本没有好不好! 仔细论起来,双方恩怨的起始,就是去年重五宴上林苑中的冲突。 再追根究底一点的话,在元流光看来,一切都是庆芳郡主没事找事,意图插手娘家恩怨造的孽! 那次元流光当天在宴散后追到盛宅与容睡鹤投诚完了,回到怀远侯府之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亲自挽起袖子将元流金跟元开打了个半死长记性,无比懊悔自己这些年来忙于政事,疏忽了对弟弟跟世子的教导,以至于这叔侄俩听风就是雨的,跟着庆芳郡主一块犯傻。 这小一年来,元流光汲取教训,不但严禁元流金跟元开再听庆芳郡主有意无意的教唆,更花了不少功夫强行矫正叔侄俩的想法与观念。 然而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还没把元流金与元开调教成心目中元家子弟该有的样子呢,八岁的女儿又惹事儿了! 要不是庆芳郡主是高密王夫妇的亲生女儿,元流光抽她一顿的心都有了! 这会儿见这妻子还要振振有词,元流光深吸了口气,才按捺住脾气,“就是三弟妹的娘家长辈们,这会儿还都在长安没走呢,你一个已经出了阁的大姑子,对三弟妹喊打喊杀的,且不说盛家人听到之后会作何想,当初父王可是在盛家人面前亲自保证,要善待三弟妹的,你是想让父王被人议论食言么?!” 庆芳郡主被他转着弯扣的“不孝”帽子给将住,语塞了会,才悻悻道:“冬籁总也是你的亲生女儿,你就不能心疼心疼她?!” “好了!”高密王妃听着女儿女婿之间的争执,脸色阴晴不定了好一会,才淡淡开口,“你们都不要争了!” 见她发话,元流光跟庆芳郡主都噤了声,夹脚跟过来的高密王只道王妃照例要拉偏架了,就给元流光夫妇说情:“谧雪你也别太怪庆芳跟流光了,这俩孩子都是咱们跟前长大的,什么脾气咱们还不清楚?都是素来懂事又宽容,从来不挑事的。倒是鹤儿跟康昭,一个脾气执拗,一个娇生惯养。” “昨晚的事情,在我看来,无非就是小孩子不懂事而已!” “左右康昭又没出什么岔子,归根到底伤的不过是个丫鬟。” “那丫鬟也只是被烫伤了身体,人还没死呢!” “康昭居然当众就对冬籁动上了手,还口口声声要打死冬籁,你说说,这是做咱们家儿媳妇的样子?” “也是鹤儿喜欢,非要娶她,咱们不得不依着。” “否则这么没规矩的女孩儿,陪嫁再多,我都不会点头!” “如今权当哄鹤儿高兴,咱们就忍一忍……但也不能太惯着,到底只是小辈,听说冬籁那孩子被打的可是不轻,今儿个流光跟庆芳还带着开儿好言好语的同鹤儿夫妇见礼,这做姐姐、姐夫的,退让到这一步了,还想怎么样呢?” “说着纵着点康昭,总不能说要把她当祖宗一样供起来吧?” 高密王这番话看似在照顾王妃偏爱容睡鹤的基础上,努力给女儿女婿说情,其实却是不动声色的将责任全部推卸到盛惟乔头上。 这倒不是高密王当真那么烦这新进门的儿媳妇,而是他知道,高密王妃对容睡鹤的宠爱非常深刻,绝对不是三言两语可以动摇的。 倒是盛惟乔,没进门之前,就惹了高密王妃不喜。 方才敬茶前轻易弹压住容睡鹤的小动作,又让王妃心中添了几许厌恶,这会儿八成听得进去说盛惟乔不好的话。 虽然王妃如今忌惮着盛惟乔在容睡鹤心目中的地位,不会明着跟这儿媳妇怼上。 但来日方长,只要王妃一直讨厌盛惟乔,高密王相信,自己坚持不懈的挑拨下来,总有一天,王妃会对小儿媳妇忍无可忍的! 到那时候,就算容睡鹤不因坚持护着妻子失去王妃的心,盛惟乔背后那群腰缠万贯的娘家人,也绝对不会坐视自家掌上明珠被婆婆欺负的。 如此不管容睡鹤是失去王妃的偏袒,还是与岳家离心,都是高密王乐见其成。 “康昭确实不懂事。”果然这小一年来一直对他没什么好声气的高密王妃,此刻闻言沉默了一阵,竟没有反驳,而是叹了口气,说道,“说起来是盛家太过宠爱的缘故!不过,正如你们父王所言,你们是姐姐跟姐夫,权当是看我们面子上,让着点她吧!” 元流光本来就无意跟密贞郡王府落下罅隙,闻言正要答应,不想王妃接着道,“对了,康昭的娘家人还没回南风郡吧?之前提亲时,你们父王是再三保证,康昭过门之后,一家子都会让着她的。昨晚出了那样的事情,虽然盛家没准已经听到了风声,但你们夫妇,最好还是领着冬籁,亲自上门去跟那边陪个不是,叫人家放心点,也是知道你们父王的说话算话!” 高密王妃说到“说话算话”时,意义不明的睨了眼高密王,显然未必不知道他之前那番话的用意。 只不过,高密王妃本身对盛惟乔也是不耐烦的很,没有戳穿他而已。 “但冬籁这会儿脸上的伤还没好……”庆芳郡主不知道父母的心思,闻言下意识的说道,“这会儿出门,叫人看见了岂不是……?” 话没说完,被高密王妃深深的看了一眼,郡主愣了愣,才会过意来:王妃这么说,要的就是让盛家人看看元冬籁脸上的伤! 这建议正中庆芳郡主下怀,闻言欢欢喜喜的谢了王妃提点,见王妃有些倦怠的下了逐客令,也就与元流光、元开一块告退了。 他们一家子告退之后,高密王夫妇之间会说些什么,自是不知。 元流光却说庆芳郡主:“母妃大约觉得三弟妹太拿得住三弟,所以不喜欢这门亲事,对三弟妹颇为排斥。这会儿让咱们带着冬籁去找盛家人赔罪,摆明了就是转着弯敲打盛家。如果三弟是大哥那样的性子,咱们听了也就听了。可三弟他素来有主意,行事也是不喜拘束的。咱们这么做,等于逼着盛家主动收场善后,三弟要是知道了,八成要动怒的。” “他真是被康昭迷的昏了头了!”庆芳郡主闻言皱眉,恨恨道,“嫡亲外甥女在他跟康昭的新房里被打成那样,方才敬茶时居然问都没问一声!就算是自幼流落在外,同咱们这些血脉亲人关系生疏吧,毕竟也是成了人、昨天还正式成了亲的人了,场面上的样子都不能做一做吗?他究竟姓容不姓盛!” “把他栽培出来的也不是容氏,他向着盛家有什么不对?”元流光不冷不热道,“我劝你少跟三弟端姐姐的架子,莫忘记连母妃都是靠着三弟妹才得他改口的,你又算什么?!” 又说,“这次去盛府请罪之后,冬籁你也不要管了,我会找回我娘从前的老仆,专门教导她!我可不希望她将来跟你一样,没事找事的净给自家人惹是生非!” “我怎么就没事找事惹是生非了?!”庆芳郡主气结道,“以前你都叫我不要管娘家的事情,但这次,只是我娘家的事情么?!冬籁可是咱们的孩子!” 元流光冷漠道:“你要不在她跟前嘀咕去年重五宴的事儿,她一个小孩子家,会歹毒到故意用热汤去烫新进门的舅母?!” 庆芳郡主愠怒道:“你有完没完?!冬籁是做错了,可她都被打成那样了,你这个做亲爹的,就不能心疼心疼她?!” “我倒是更希望她能够长长记性!”元流光冷笑出声,转过头来,盯着她,语气冰凉,“这事儿就这么定了!我膝下就这么一子一女,就算我自己不太忙得过来,也不能叫你带着,卷进岳家的这趟浑水里去!” 说着也不管庆芳郡主的脸色,加快脚步,拂袖而去! ……元流光夫妇争执之际,容睡鹤跟盛惟乔却已经到了馨寿宫的正殿上。 孟太后虽然对于高密王的血脉没什么好感,对本来以为是自家这边、结果却选择了跟高密王府结亲的盛惟乔,更没好感。 但高密王一派毕竟不是太后可以随意搓扁捏圆的,名义上的孙子带着新婚孙媳妇来拜见,太后也不想被人议论小气,所以规规矩矩的接待了他们。 当然好脸色跟热络是不要想的,甚至还道:“皇后说是你们长辈,年岁却仿佛,这会儿见了只怕尴尬,所以就这样吧。” 直接拦了盛惟乔可能提出的拜见皇后的要求。 而容睡鹤跟盛惟乔也没打算在太后这里得到宾至如归的待遇,请了安、拿了见面礼、寒暄过,也就想着告退了。 不意这时候西宫那边却传了话过来,说是宣景帝想看看新婚的侄子、侄媳妇。 孟太后顿时拉长了脸! 第二十六章 撕破脸 宣景帝成天醉生梦死,前两年孟太后病的差点没缓过来,孟氏吓的都恨不得成天守在馨寿宫了,他还在西宫那边跟舒氏姐妹逍遥快活,要没那姐妹俩提点,怎么可能想得起来见什么侄子跟侄媳妇?! 孟太后都不要问,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因为容睡鹤这段时间跟舒氏姐妹来往非常的频繁,甚至舒家那边,都专门请了好几个精通音律的行家教导族中秀美的女孩儿,好在盛惟乔宠爱衰落之后趁虚而入,加强双方的关系,所以孟氏上下,对于舒氏姐妹要收容睡鹤为嗣子这点,都是深信不疑。 此刻舒氏姐妹撺掇着宣景帝召见容睡鹤跟盛惟乔,谁知道是不是就是要说这事儿了? 太后心中焦急,有心阻拦,却又怕跟儿子撕破脸,急速思索了下,就说:“天子要见侄子、侄媳,就来哀家这儿好了,哀家想着俩孩子这会儿过来,八成还没用膳,正打算留饭呢!” 容睡鹤跟盛惟乔确实还没用午饭,他们今天起的太晚了,从密贞郡王府赶到高密王府的时候,就快到午饭的饭点了。 出了王府后,容睡鹤本来提议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再入宫觐见的。 但盛惟乔当时不是很有胃口,认为不如随便用些糕点垫垫,等进宫点卯完了,回到郡王府再进食,如此也是定定心心。 容睡鹤自然是依她。 本来以为不会在馨寿宫停留多久,没想到舒氏姐妹搅局,引得太后开口留饭……盛惟乔闻言还没什么,容睡鹤不免暗暗皱眉,心想自己之前为了利用天子宠妃,同舒家走的忒近了点,这么下去可不行,这么下去舒家对自己的干涉太多,反而要碍手碍脚了。 “陛下原本不想移动,经过两位舒娘娘的劝说,才吩咐摆驾馨寿宫,大约一炷香之后就会到了。”孟太后自不知容睡鹤的心思,打发宫人去西宫传话后,就一门心思的想着,等会若是皇帝肯来,自己要怎么劝说他打消主意;等会若是皇帝不肯来……那就更麻烦了! 太后本来也不是很聪明的人,这会儿虽然决意要偏袒娘家,但面对舒氏姐妹盛宠、硬把自己这生身之母比下去的情况,也是头疼。 半晌后,听到去西宫传话的宫人回来这样禀告,“两位舒娘娘都给郡王还有郡王妃备了见面礼,还说让郡王妃可以先猜猜是什么?” 孟太后眉心皱的更紧,想了想,对左右吩咐:“去请皇后过来!” 顿了顿,低声道,“叫皇后别忘记见面礼!” 本来孟太后因为气恼盛惟乔的“叛变”,是不想让她跟皇后再有太多接触的机会的。 可这会儿舒氏姐妹要陪宣景帝过来馨寿宫,还要当着她的面给容睡鹤夫妇见面礼,如果皇后不在,且不说那对姐妹会不会因此告状,说皇后傲慢无礼,明知道侄子新婚之后要进宫来拜见,竟不肯出现;就算这姐妹俩半个字都不提皇后,回头她们陪在宣景帝左右,堂而皇之的做起女主人来给侄子、侄媳发见面礼,正经的皇后反倒连个脸都不露……不知道的还以为孟皇后被打入冷宫了呢! 孟皇后一个人的面子也许不是那么的重要,但作为外戚的孟氏,若在宫闱里失去了该有的尊严,外头的党羽听到了,谁知道会不会因此生出什么想法来?! 太后左思右想,所以尽管知道接下来的场面,对皇后未必是什么好事,也要将皇后喊过来撑场子了。 馨寿宫跟望春宫颇为离了段距离,所以孟皇后还没赶到,宣景帝跟舒氏姐妹已经抵达了。 皇帝入殿之后在孟太后下首落了座,道了平身,盛惟乔起身的时候无意中瞥了眼,只觉得这位天子比之去年更胖了点,面色也更红润了,但并不让人觉得御体安康,反而有种虚浮的感觉。 八成是来之前正在饮酒,哪怕隔着一个丹墀,底下的盛惟乔也能闻到上头传来的阵阵酒味。 她暗自皱眉,心说这皇帝都多大年纪了,还这么成天花天酒地的不知道爱护御体,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 宣景帝的寿数盛惟乔当然是兴趣不大的,她主要担心这皇帝一旦驾崩,目前的情况还不知道要撕成什么样子? 而容睡鹤却还没来得及攒出像样的势力…… “皇帝,你又吃酒了?”同样担心的还有孟太后,太后既要为娘家考虑,又要心疼儿子,心情复杂的没法说,“上次太医不是说了,让你最好戒了酒么?你也不年轻了,再这么喝下去……却教哀家怎么办?” 宣景帝这会儿好像不是很清醒,闻言“嗯”了一声,茫然了片刻,才漫不经心的说道:“母后不必担心,朕喝的不是寻常的酒,乃是太医专门给朕调配的药酒,虽然后劲大,但对养生却也颇有好处。朕之前每每觉得精神不济,自从喝这药酒以来,倒是精神多了……对了,母后要么?回头朕让人也给母后送些过来尝尝?” 孟太后心中恼怒,说道:“皇帝,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像是精神好的模样儿?” 又问,“给你调配药酒的太医是谁?哀家要亲自问问他,明知道你不宜饮酒,还……” “太后娘娘稍安勿躁!”太后还没说完,舒贵妃双眉一挑,娇声说道,“这会儿侍奉陛下的太医,乃是我们姐妹推荐给陛下的,娘娘该不会觉得我们姐妹会对陛下不利吧?” 这话其实也没错,舒氏姐妹最大的靠山就是宣景帝,她们再怎么魅惑君上,也肯定不会拿宣景帝的身体开玩笑的,这等于坑她们自己。 但太后对贵妃俨然跟自己平起平坐的态度很不满意:“哀家跟皇帝说话,你插什么嘴?!” “陛下,咱们说好了来看密贞夫妇的。”闻言贵妃脸色一沉,正要说什么,冷眼旁观的舒昭仪却扯了扯宣景帝的袖子,撒娇的说道,“结果这七说八说的,倒把他们夫妇给晾底下了?” 宣景帝也是很不耐烦听亲娘跟宠妃争执的,闻言顺水推舟道:“昭仪说的是……密贞,你近前来,教朕仔细瞧瞧!” 这话听起来是做伯父的关心侄子,但孟太后闻言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宣景帝看着容睡鹤顺眼,跟脚就来句“朕膝下无子,今日观亲侄密贞郡王才貌双全人品贵重,不如过继与朕,以为东宫”。 至于说宣景帝看不中容睡鹤,这是不可能的事情,皇帝的侄子、侄孙就那么几个,论容貌,论才学,论跟舒氏姐妹的关系,容睡鹤都是出类拔萃,而且他还因为自幼流落在外,跟生身父母关系不怎么样,这情况简直就是过继的不二人选! “这孩子可真精神!”孟太后心急如焚,但宣景帝却没理会生身之母的忧心,见容睡鹤依言从旁边绕行上来,到自己跟前问了好,垂手侍立的模样既恭谨又英气勃勃,从头到脚都充斥着这年纪男子的蓬勃朝气。 皇帝有片刻的怔忪与遗憾,赞了一句,就叹道,“要是朕跟贵妃、昭仪有孩子,不知道会不会似他这样出色?” 昭仪就微笑道:“妾身跟姐姐都福薄,未能为陛下延续子嗣。好在密贞也不是陛下的外人,陛下既觉膝下空虚,何不将这孩子视若己出?” 昭仪话音未落,殿上霎时静可闻针! 孟太后双颊陡然泛起一片不正常的红晕,这是纯粹被气的! “高密膝下子孙也不多,连跟前的密贞在里头统共也才三个嫡子而已!”尽管池作司在后面悄悄扯袖子,示意太后不要当众跟舒氏姐妹唱对台戏,免得宣景帝给宠妃拉偏架,使得堂堂太后难以下台。 但孟太后这会儿还是忍无可忍的冷笑出声,“尤其这孩子还是自幼流落在外,去年才好容易认回来的,要不是因为他回来了,高密王妃能不能撑到现在都不知道!昭仪开口就要皇帝将密贞视若己出,这是存心逼死高密王妃么?!” “太后娘娘何必如此生气?”舒昭仪闻言,温温柔柔的说道,“妾身只是不忍见陛下至今没个一儿半女在跟前,见密贞郡王年少英挺,心生感慨,所以给陛下出个主意罢了!如今陛下尚未应允,太后娘娘这么急急忙忙的阻拦,倒仿佛是厌了密贞郡王一样了。太后娘娘也说了,密贞郡王打小没能在皇室里成长,可怜见的隔了十来年才跟血脉亲人团聚,这是招谁惹谁了,太后娘娘要这样容他不下?” 孟太后阴沉着脸,说道:“皇嗣之事关系我大穆千秋万代,就算是皇后都不敢随意置喙,岂是你一个小小的昭仪能多嘴的?!” 舒昭仪气定神闲道:“俗话说的好,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正因为陛下膝下空虚之事,关系我大穆千秋万代,皇后忍心不管不问,妾身蒙陛下厚爱多年,却是狠不下这个心装糊涂的!” “你简直强词夺理!!!”孟太后气的直哆嗦,拍案而起,“若非你们这两个贱婢,皇帝膝下至于到现在都没个一儿半女?!” “太后娘娘这话说的可真是可笑!”舒贵妃冷冰冰的插嘴,“陛下膝下无子难道不正是您跟孟氏想看到的吗?不然你们怎么把孟侧妃跟广陵王的子嗣硬塞到陛下膝下呢是不是?!” “放肆!”太后猛然拔高了音调,“你这血口喷人的贱婢,胆敢这样跟哀家说话?!” 舒贵妃恞然不惧:“妾身是出身寒微,入不了太后娘娘的眼,但当着陛下的面,请太后娘娘也不要这样胡搅蛮缠!当年之事,真撕扯起来,娘娘确定孟氏占理?这么多年来,妾身姐妹给孟氏承担了多少骂名,正所谓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娘娘非但没有丝毫夸奖,如今反倒是打算卸磨杀驴了吗?!” “若非你们两个贱婢勾引,哀家好好的皇帝原本是可以成为一代明君的……”孟太后声带哽咽,话才说到一半,就被舒昭仪轻轻软软的惊讶声打断:“太后娘娘这话的意思,是说陛下现在不是明君?虽然妾身姐妹没读过什么书,但所谓垂拱而治的道理还是听说过的,当今天下国泰民安、盛世繁华,不是陛下的成就,难道,还是太后娘娘您跟孟氏的功劳不成?!” 立刻转向宣景帝,“陛下!那么孟氏实在是太过分了!竟然胆敢抢夺您的功劳,这根本就是想造反!!!” ……底下盛惟乔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她以为今天就是跟容睡鹤进宫来点个卯,走个过场而已,可看这架势,这是直接要撕破脸了? “皇帝,你怎么说?”与舒贵妃、舒昭仪互不相让的对视片刻后,孟太后深吸了口气,按捺住凄凉的心情,沉声问宣景帝,“你真的要过继密贞?” 第二十七章 登门 宣景帝最终没有给出确切的回答,含糊了几句之后,再次夸奖了容睡鹤,也意思意思的提了两句盛惟乔,说了些希望他们以后白头到老的场面话,跟舒氏姐妹一块儿赏下东西,也就走了。 他前脚离开,后脚孟皇后才姗姗来迟。 皇后煞白着脸,很不舒服的样子,一进殿就跪下来跟太后请罪:“儿媳这两日有些不适,所以赶过来晚了,还请母后责罚!” 本来孟太后见孟皇后一直不到,是有点生气的。 要不是皇后刚才不在这里,她也犯不着自己亲自上阵,更不会因为势单力薄,被舒氏姐妹联手挤兑的暴跳如雷了。 甚至若非宣景帝没有当场表态,太后不敢想象自己独木难支没能当场拦下过继之事,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但毕竟是嫡亲侄女,这会儿见孟皇后的脸色,顿时吃了一惊,本来打算敲打容睡鹤跟盛惟乔一顿的,都没心思了,随便摆手让他们告退……当然刚才信誓旦旦的留饭也是权当忘记了,不待容睡鹤夫妇完全走出殿门,就拉着皇后问长问短,关切道:“你不舒服怎么也不传太医?” “儿媳想着若是传了太医,母后您这边八成会知道,这些日子,您已经够操心的了,怎么还能让您再为儿媳牵挂呢?”孟皇后体贴的说道,“反正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 接下来的话,因为已经走远,就听不清楚了。 盛惟乔心中担忧,忍不住问引路的宫人:“皇后娘娘病了?是什么病?” “奴婢一向在馨寿宫伺候。”但宫人摇头表示不知道,“并不知道皇后娘娘的凤体如何。” “别担心,既然皇后娘娘还能到馨寿宫来当面与太后娘娘说明,显然没有大碍,不然早就卧榻不起了不是?”容睡鹤见状,使个眼色,轻声安慰道,“估计只是小恙,躺上几日也就是了。” 盛惟乔明白他的意思,是时候会找人跟舒氏姐妹打听,心下才稍定。 他们出宫的时候,元流光夫妇正按照高密王妃的吩咐,带着双颊兀自高高肿起的元冬籁在盛府请罪。 按照庆芳郡主跟高密王妃的想法,盛家再怎么宠溺盛惟乔,看到才八岁的元冬籁被打成这样,终归也要理亏吧? 然而婆媳俩却低估了二十四孝亲爹的偏心程度,盛兰辞莫名其妙的将怀远侯府一家三口迎入正堂说话,还想着元家人带着个脸上有伤的小姑娘来找自己做什么,才听元流光讲了个开头,顿时就变了脸色:“那我家乖囡有没有事?烫没烫到?!” 元流光忙道:“三弟妹吉人自有天相,平安无事。” “你确定没事?!”盛兰辞深吸了口气,目光沉沉的看着他,“还是有事却被瞒住了?!” 等着他代女儿赔不是的庆芳郡主被气笑了:“我们刚刚才在王府那边过来,三弟妹好好儿的敬的茶,这还能有什么事?” “你们既然能养出个小小年纪就心狠手辣弑亲逆伦的小东西,逼着我家乖囡带伤敬茶的事情难道做不出来?!”然而盛兰辞冷飕飕的目光扫过来,嘿然道,“再说即使我家乖囡当时没被烫到,必然也会受惊……算了,我现在没心思跟你们说话,我得立刻去一趟密贞郡王府,亲眼看看那孩子怎么样了?” 庆芳郡主没出阁之前,虽然因为高密王妃身体不好,又十分思念流落在外的容睡鹤,没有对她成天心肝宝贝的惯着,但作为高密王夫妇的嫡女,还是长女,也是一群人捧着惯着长大的。 她出身优渥,自幼所见的掌上明珠跟娇儿娇女不计其数,自认为是个有见识的人了,此刻也不禁感到大开眼界,都忘了计较盛兰辞说自己女儿“心狠手辣弑亲逆伦”,吃吃道:“新婚夫妇三日才回门……” “我家乖囡才过门就遭了那么大的罪,我还有功夫管那些习俗?!”盛兰辞脸色铁青,都懒得招呼他们,直接站起来朝外走,边走边吩咐,“备马,要最快的那匹!” 居然是真的要立刻赶过去确认女儿的安危了! “盛大人!”这情况固然庆芳郡主目瞪口呆,懵懵懂懂的元冬籁都被他此刻通身的杀气镇的不敢作声,但元流光目光闪了闪,却稳坐未动,抿了口茶水之后,才慢条斯理道,“同为人父,大人此刻的心情,晚辈自认还是略有所知的。也正因此如此,此事,是否应该从长计议?” 盛兰辞站在门槛后面等下人备马,闻言转头看了他一眼,冷笑着说道:“令爱只不过咎由自取,贤伉俪尚且这么急急忙忙的找上门来,打着赔罪的幌子,要我盛家给说法,怎么如今我盛家要给你们说法了,你倒是说起感同身受的话来了?” 庆芳郡主没明白他的意思,闻言就是皱眉:“小女是不对,但三弟妹难道做的不过分?您口口声声说什么给我们说法,可是从头到尾您除了维护三弟妹,又给过什么说法?!” “我盛家祖籍南风郡,说句实话,早先也没想过要让乖囡远嫁长安。”盛兰辞看都没看她一眼,自顾自的跟元流光说着,“不过就好像令岳父、岳母当日来敝府提亲时,乖囡她姨母说的那样,乖囡一向是我南风郡三家的掌上明珠,不是说她出了阁就不是了!” “这事儿纯粹是我们教女无方,不怪三弟妹,更不怪三弟。”元流光心平气和的点头,还给了妻子一个冷漠的眼神作为警告,末了温和道,“但大人请想,郡主毕竟是三弟的同胞姐姐,就算三弟回来不久,与血亲之间尚存隔阂,然而终究血浓于水。正所谓抬头不见低头见……像三弟这样的佳婿,也不是说成天都能碰上的,否则大人纵然宠溺女儿,也断不会允婚不是?” 盛兰辞眯起眼,看了他半晌,才淡淡道:“你是个明白人,虽然不知道是心里这么想的,还是只是嘴上说说,不过冲着你这番话,我就再跟你说几句吧!” 说着走回原位坐下,冰冷的目光在元冬籁身上转了一转方收回,没什么表情的继续道,“我们三家向来在南方,边塞之人,与长安相距遥远,难免礼仪不周,还请你们不要见怪!” 元流光平静点头:“以先父名义担保,此事绝对不会再有下次!” “请吧!”盛兰辞闻言,没再说什么,端起茶水呷了口,直接做了送客的手势。 ……出了盛府之后,庆芳郡主懵懵懂懂的问丈夫:“你方才跟他说的话都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元流光冷冰冰的睨了她一眼,冷笑,“方才母妃说让咱们带冬籁过来登门赔罪,我就说过最好不要这么做,你不听,非要来!来了之后,还要跟盛馨章争……你也不想想三弟妹的陪嫁,还不能显示她在娘家受到的重视程度?!结果三弟妹出阁当天,就在新房里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换了你是三弟妹的娘家人,你会在这个时候让步?!” 庆芳郡主张了张嘴,最终却是哑口无言:确实,盛惟乔出阁前,可是高密王亲自登门,再三保证,结果出阁当天就受到了夫家晚辈的谋害,作为娘家人,这会儿若是碍着面子服了软,谁知道高密王府上下会不会因此认为盛家女儿只是个纸老虎,其实很好欺负,接下来变本加厉的针对盛惟乔?! 她有点懊恼自己的疏漏,但站在元冬籁生身之母的角度上,难免怨愤:“真不知道盛家哪里来那样的底气,这样惯着三弟妹,也不怕三弟有朝一日受不了三弟妹的脾气?” “他们怕什么?”元流光闻言,冷笑出声,“你没听明白盛馨章话里的意思?三弟妹背后站着的可不只是一个盛家,而是南风郡的三大势家,夸张点说,是站着整个南风郡!” “三弟妹在长安贵胄的心目中,兴许只是一个小地方来的富家千金,运气好才混到了县主,又做了郡王妃!” “但在南风郡,只要三大势家在,她就是最受宠爱无人能惹的掌上明珠!” “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他日若果三弟跟三弟妹之间出现了罅隙,三大势家亦不会坐视!” “不但不会坐视,而且他们远离长安,对朝廷的敬畏不深,行事手段可不会君子!” “不君子也还罢了,关键是他们有银子!” 元流光冷漠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你觉得以南风郡三大势家给三弟妹的陪嫁,他们想要买凶杀人的话……什么样的亡命徒买不到?” 他讽刺的笑了笑,“甚至就是咱们身边的近侍,没准到时候都要为其赏银心动!” 又说,“要不是我暗示盛馨章,这事儿闹大之后,固然冬籁要被指责小小年纪就干出谋害亲长的事情,三弟妹为丫鬟掌掴她这么点大的孩子只怕也难逃众人议论,而且三弟这样的如意郎君少之又少,真闹大了万一叫他们夫妇落下芥蒂,对三弟妹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盛馨章为着女儿考虑退了步……你以为我刚才叫的住他?” “你以为他今天要是当真去了郡王府,是亲眼确认了三弟妹的安好就会罢休的?” “我告诉你,他八成会质问三弟为什么没保护好三弟妹,完了还会再去王府找岳父要个说法!” “毕竟,岳父当初可是对他信誓旦旦的保证,会对三弟妹视若己出的!” “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当真这么折腾下来,除了一家子一块儿灰头土脸的被孟氏那边看笑话,有什么好处?!” “冬籁只是挨了一顿耳刮子,这两天看着吓人,将养个几日也就恢复如常了,怎么都比那天知道会不会落下疤痕的丫鬟好!” “而且还能给她这脾气长点记性……你就不能聪明点,低个头,好言好语的道歉,取得三弟妹一干人的真心原谅,如此既显得咱们家大度宽容,也间接给冬籁挽回印象,哪怕事后这事情泄露出去,人家知道冬籁挨打后,咱们非但主动登门赔礼,更是从头到尾全揽了过错,你说这闲话讲起来,是向着三弟妹,还是向着咱们?!” “以退为进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懂,你也敢掺合你那两个心思一个比一个多的弟弟的事情里去?!” 庆芳郡主怔忪良久,才苦涩道:“你既然打算以退为进,而不是全然不心疼冬籁,做什么不跟我说?我不晓得你的心思,自然是要心疼女儿的!” 元流光没接这话,只淡然道:“所以你今天看到了?一个三弟已经不好惹,这会儿的三弟妹也是个娇纵的,娘家又是一味的维护她……那容清醉跟惠和郡主既没救过你性命,也不曾抚育过你,你放着自家好好儿的日子不过,非要拖儿带女的去给他们当枪使……你再这个样子,恐怕我只能纳几房小妾进门,给你找点事情做了!” 这话说的庆芳郡主不禁红了眼圈:“你该不会已经看好了人,拿这事儿找借口吧?” “你好自为之!”元流光没有正面回答这个质疑,淡淡道,“等会我先送你跟冬籁回府,还要去郡王府那边与三弟、三弟妹解释下。” 半晌后,元流光独自抵达密贞郡王府。 他进门很顺利,但被引到花厅奉茶后,却有管事上来歉意的请他等一会,因为郡王夫妇刚刚从宫里回答,这会儿正在用饭。 元流光一听就知道宫里多半有一场风波,就跟管事问了。 待听管事简单说了下经过后,就是皱眉。 第二十八章 孟氏的讨论 而容睡鹤跟盛惟乔这儿用着饭的时候,也在讨论这个问题:“虽然今天陛下没有给出确切的答复,但显然舒氏姐妹是已经在着手敲定你过继的事情了。” 盛惟乔咽下一勺汤,忧心忡忡道,“你之前说你不想给她们做嗣子的,但以这姐妹俩今日在太后跟前都振振有词的盛宠来看……要是拒绝了,十成十会得罪她们!” 本来时下讲究的人家都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的,但容睡鹤海匪出身,自然没什么讲究的;盛惟乔固然是正宗大家小姐,但因为过于受宠,家里对她的规矩看的也不是很重,再者盛兰辞向来忙碌,难得陪妻女用顿饭的光景,自然不可能默不作声,定然是要嘘寒问暖兼夹这夹那的劝菜的。 所以新婚夫妇都没觉得用饭的时候说事情有什么不对。 “我怎么会拒绝呢?”这会儿容睡鹤闻言只是笑,亲手给她剥了个大虾仁,看着她乖乖儿吃下去,才心情很好的解释,“你方才也看到了,昭仪才提了个话头,太后就心急火燎的拦上了。这会儿消息传出来,不管是孟氏那边,还是咱们那位好父王,此刻肯定都在召集幕僚,绞尽脑汁的商议对策呢!” “所谓双拳难敌四手,舒氏姐妹固然盛宠,想在这么多人的阻拦之下过继我,却也没那么容易!” 盛惟乔看着他心平气和的模样,不赞成道:“你不能因为知道有人会替你拦了这事儿,就掉以轻心!别忘记就算是太后都没法在陛下跟前争论过舒氏姐妹,无论父王还是孟氏,且都不敢完全得罪那姐妹俩……没准她们最后还是顶住了压力、说服陛下下旨成全此事呢?难道你要抗旨不成?” 容睡鹤笑了一下,给她夹了箸酸辣笋尖,才道:“乖囡囡,你没想过陛下素来宠爱舒氏姐妹,今儿个为什么在太后跟前竟没明确表态?” “太后到底是陛下的生身之母……”盛惟乔话没说完就被他含笑打断了:“陛下要是将生身之母看的比二舒重要,二舒还能在馨寿宫里也那么张扬?” 盛惟乔皱了下眉尖,道:“你的意思是……?” “应该是舒氏姐妹早就跟陛下说好了,让陛下今儿个不要在馨寿宫里明确表态!”容睡鹤泰然自若道,“你看着吧,这会儿高密王府跟孟氏那边的谋士,肯定都在商议着怎么把我弄出长安去!” 他笑眯眯的看着自己的郡王妃,“所谓夫唱妇随,乖囡囡,这繁华的长安城,咱们可是呆不久了。你要是觉得遗憾,赶紧列个单子,把想去的地方都写出来,我好在起程之前,带你去多玩多吃几趟,错过之后,只怕得过些日子,咱们才能回来了!” 盛惟乔这会儿没心思去想那些玩的吃的,疑惑道:“你的意思是,王府跟孟氏那边的谋士,会因为舒氏姐妹明确表态要将你过继到膝下,联手将你支开?那会让你去哪?” “还能让他去哪里?”此刻的郑国公府内,武安侯正自冷笑,“那俩贱妇的心思一目了然,不就是也指望那小子揽些兵权,将来真正过继为储的时候,不至于因为毫无根基,陛下前脚驾崩他后脚就被废弃么?!” 成阳侯皱眉道:“军中!如果那小子只是个所谓的状元郎,打发他去军中也还罢了,到时候其他手段不说,单一个辎重就能拿捏住他!但他偏偏娶了康昭县主,那位县主的嫁妆,足够养出一支大军来了,若再有高密王的扶持,这一去军中,怕不还真有一番作为?” “不让他去军中,打发他去其他地方,那俩贱妇怎么可能答应?”武安侯叹了口气,“那俩贱妇之所以明着提出过继之事,却让陛下不当众表态,就是为了防止当真将那小子立作储君之后,咱们以储君身份贵重,不可轻离帝都为名,阻止那小子接触兵权!” “现在风声传出来,人人都知道那俩贱妇是看中密贞郡王做嗣子,陛下纵然没有点头,却也没说反对的话,对密贞郡王还颇有赞扬……这样他离开长安,进入军中之后,那些投机取巧之人,岂能不心动?!” 成阳侯听的心烦,说道:“那就让他去!舒氏贱妇再得宠,真正手眼通天的也不过是区区宫闱而已!她们背后的舒家,算个什么东西?密贞郡王只要敢离开长安,没准就会碰见什么盗匪之类的,将他跟他的新婚郡王妃都砍死呢?!到那时候,倒要看看那俩贱妇还能挑出个什么花儿朵儿的当嗣子?!” “要是没有高密王,我们倒是可以派遣死士这么干。”武安侯摇头道,“但高密王与咱们斗了这么多年,彼此也算是知根知底,你觉得他会给我们这样的机会?” “不是说那小子同高密王关系不好?”成阳侯砸着嘴,想了一会,就说,“之前在朝堂上动手那次,那小子回去之后据说跟着就被高密王训斥了一顿,为此还跑舒氏贱妇跟前告状,闹的高密王灰头土脸的?” 武安侯说道:“三弟,你也忒天真!且不说高密王膝下统共就三个儿子,次子等若是被放弃的,除了世子,就这个失而复得的幼子了,你自己想想你要是高密王,能不疼他?就算这儿子有些桀骜不驯,打归打、骂归骂,难为还能当真不管他死活不成?!” “尤其这儿子论才干论容貌都比世子强多了,要咱们家有这样的子弟,别说是亲生儿子,就算是侄子,咱们能不想方设法的给他铺路?” “再者就是谁都知道舒氏贱妇膝下无子,为百年之后计,说不得就只能过继嗣子。” “这人之常情,总是希望过继来的孩子跟自己亲、别老惦记着亲生父母的!” “你想密贞郡王归来才几天,为什么舒氏姐妹挑挑拣拣这么多年,跟脚就决定要他?其他原因不说,他跟高密王之间传的沸沸扬扬的父子不和,必然也是促使舒氏姐妹下定决心的缘故之一!” “所以你怎么能指望高密王不管那小子的死活?!” “到时候不过是平白折进去一批死士而已!” 成阳侯沉吟道:“咱们不好动手的话,挑拨离间呢?比如说高密王世子,那世子才干平庸得紧,要不是高密王膝下嫡子不多,庶子又在当年的‘时疫’里死了个干净,他能不能稳坐世子之位这么多年还真不好说。若是密贞壮大,对他可不是什么好事!这人虽然没多少本事,但他的岳父戚见珣,可不是省油的灯!” 武安侯说道:“正因为戚见珣人不蠢,所以他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针对密贞郡王的,毕竟咱们还在,戚见珣怎么肯明目张胆的做窝里反的事情?他顶多提点女儿女婿,好好侍奉高密王跟王妃跟前……这方面高密王世子妇比那新进门的密贞郡王妃有太大优势了,毕竟那戚氏是长安城里都出了名的贤惠孝顺,密贞郡王妃呢据咱们膝下的女孩儿观察回来禀告,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娇小姐。” “偏偏娘家跟密贞郡王都宠的紧,高密王夫妇嘴上不说,心里对这俩儿媳妇岂能不分个高下?” “……那二哥你说要怎么办?”成阳侯有点焦灼,“难道就这么遂了舒氏贱妇的心意?!这要万一密贞因此成了气候,咱们这偌大家族可要怎么办?” “密贞前番从南风郡求亲归来,不是带了一窝海匪,说是救下了宜春侯的,看他们心向朝廷就做主招了安?”武安侯嘿然道,“既然如此,咱们就打发他去招安七海诸匪好了!这可是完成周大将军昔年未曾完成的伟业,既不算辱没了他,那些匪徒成天干的提头的买卖,上岸之后,难为还指望他们老老实实的种地?少不得也是转匪为军,如此也算是给他兵权了不是吗?” 成阳侯看不出来这主意有什么好的:“咱们之前派去南风郡的人查到过南风郡那边的富户势家,大抵与海匪私通。那窝海匪说什么凑巧救下宜春侯,真正是怎么回事谁知道?八成是南风郡那三家塞给密贞的人手。咱们这会儿应该抓住这点追根究底才是,一旦顺水推舟叫密贞接手了招安之事……万一他真的将那些悍匪凑出一支大军来怎么办?!” “无凭无据的你怎么个追根问底法?”武安侯摇头,“别忘记密贞这会儿身后不但有高密王,还有舒氏贱妇的枕头风帮忙。舒氏贱妇只是女流之辈,密贞也年轻,但高密王却不然,他既然敢让密贞直接带那窝海匪来长安,显然也是善过后,确认咱们抓不着把柄的。在这件事情上追根问底毫无意义,不过是浪费时间精力,还不如就叫密贞去招安……悍匪是那么好压服的?!” 成阳侯还是忧虑:“万一呢?那小子虽然年轻,但年纪轻轻的就差点连捷六元,这样的资质,可不是寻常人能比的啊!” “让他去招安的时候,加上一条:七海不靖,不得改去他处。”一直没说话的郑国公这时候缓缓开口,“绊住也就是了。咱们如今的大敌,归根到底还是高密王。” 成阳侯下意识道:“万一他当真能宁靖七海呢?毕竟这会儿海上的匪徒既没周大将军当年净海时多,实力更是远远不如!” “三弟,你真是太老实了。”郑国公闻言叹了口气,武安侯则是哭笑不得道,“咱们豢养的那些死士是做什么用的?密贞郡王要是当真能将真正的海匪一窝端了,咱们就不能给他弄几个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典范?!” “现在最紧要的,就是让侧妃尽管诞下男嗣。”郑国公见二弟已为三弟解惑,抚了把长须,凝神说道,“陛下年事已高,储君之事是没法拖了……你们关照下广陵王府那边,不行就调俩大夫过去,好好的给广陵王补补身子!” 这所谓的“补身子”意味着什么,武安侯跟成阳侯都心里有数,闻言应下之后,成阳侯又提出:“大哥、二哥,舒氏贱妇可不是信人!就算咱们可以将密贞拖在七海,使之无暇他顾,但若舒氏贱妇非要将人召回,陛下那边……?” 郑国公对此只是一哂:“这会儿舒氏想将人支开,咱们依她们了;回头要喊回来……那也得人自己回得来!” 见成阳侯还在若有所思,他提点道,“为什么要将密贞打发去招安海匪?因为高密王麾下知兵的都在北疆,到了海上可是照顾不了他那儿子多少了;而且茫茫大海之上,什么事情不会发生?!” 成阳侯这才恍然大悟,暗杀还是要暗杀的,只不过,地点从陆上改成海上。 他思忖了会,猛然想到一点,脱口而出,“对了,大哥、二哥,既然舒氏贱妇不让陛下点头,免得密贞做了储君之后,不好离开长安……那咱们何不反其道行之,索性就让密贞做了储君呢?这样他顶着个储君的名头,却不好亲自外出谋取兵权。就是长安这边的禁军,水师已经是在归羽手里,其他禁军咱们也有拉拢,真正心向宗室的已经没多少了,如此将来陛下驾崩了,那小子还不是任凭咱们捏扁搓圆?” 话音才落,就见郑国公跟武安侯都是一脸无语的看着自己:“密贞再年轻,正如你方才所言,好歹是差点连捷六元的才子!他要是有了储君名份,你以为他会安安分分的坐等陛下驾崩?!那必然是在高密王的支持下想方设法的削弱咱们……还是打着大义名分对付咱们!到时候就是咱们已经拉拢到的人,包括禁军在内,见着国朝有了名正言顺而且才貌双全的储君,为什么还要继续跟着咱们涉险?为什么不索性卖了咱们投靠储君去,顺水推舟的过日子?!所以怎么能让他当真做储君?!” 禁军这种容氏经营几代,设下无数手笔确保忠诚于皇帝的地方都被孟氏跟高密王染指,这不是他们手腕多高明,归根到底,还不是因为宣景帝无后,这些人担心高密王跟孟氏将来取胜之后算旧账,这才不得不站队? 如果宣景帝有了嗣子,还是看着就不会做傀儡的那种嗣子,他们干嘛还要跟着高密王或者孟氏冒诛九族的风险啊? 要不是为了这个缘故,太后至于一听舒氏姐妹提过继容睡鹤的事情就如临大敌么? 成阳侯闻言尴尬的笑了笑:“我真是糊涂了……还好大事有两位兄长做主。” 郑国公跟武安侯也知道这兄弟确实不擅长谋划,闻言点了点头就揭过,继续说正事:“皇后那边近来似乎不太对劲,让家里女孩儿们都注意点才是!” 第二十九章 皇后心思 被娘家人提到的孟皇后这会儿正素着一张雪白的脸儿,同心腹春来小声说话:“除了太后那边送了药材来,孟氏那边也送东西过来了?” 春来点头:“郑国公府送的是一对成了形的山参,跟一套前朝古籍;武安侯府还有成阳侯府各送了五对安神的如意,还有一些吃食。” “他们还记得我最爱看书,所以喜欢古籍?”孟皇后不屑的笑了笑,她从前看书只不过是没地方发泄心中苦闷,所以时常拿本书卷在手里假装入神,以躲避那些发自肺腑反感的应酬,却没想到到现在为止,那些血脉亲人还以为她是真的喜欢看书,更喜欢古籍了? 不过皇后也懒得跟娘家计较这些,她是早就对孟氏不抱什么亲情上的指望的,这会儿问起自己此番卧病,娘家的反应,也只是为了推测:“之前盛喜的事情,虽然没人来找我反复盘问,但三哥的心腹肯定会将来龙去脉跟那边说明……这会儿看孟氏所为,是打算安抚我么?” 世人都觉得孟氏之所以选择孟碧筠作为宣景帝的活寡皇后,乃是因为郑国公。 实际上,更因为孟伯勤。 孟伯勤远在北疆,尽管手握兵权,却也因为距离长安遥远,对于长安的政局,倒比孟氏很多近在庙堂的子弟还上心……毕竟谁都不喜欢为他人作嫁衣裳。 尤其孟太后自来格外怜爱打落地就没了亲娘的孟伯勤,当初孟氏决定推荐族女给宣景帝做继后时,孟伯勤就派了特使赶回来,说服太后选择了孟碧筠。 那特使话说的很好听:“向夫人出身寒微,自来为国公宠妾所轻慢,然其对世子有抚育照拂之恩。世子多年来一直念念不忘,所以求太后娘娘择立十四小姐,以为向夫人撑腰,如此世子远在北疆,也能放心继母。” 讲的好像纯粹是为了向夫人母子三个考虑一样。 向夫人还一度沾沾自喜过,觉得当年没白对孟伯勤好。 但在孟碧筠看来,也许孟伯勤确实有拉他们母子三个一把的想法,却更是因为,他们母子三个全没靠山,胞兄孟伯亨也是个没用的,这会儿人还废了,至今都在碧水郡将养,就算她做了皇后,将来又抚养了储君,也逃不开异母嫡兄的辖制。 比如说望春宫的侍卫,不只是孟碧筠跟公孙喜说的那个统领,是孟伯勤亲卫出身,实际上好几个侍卫,都跟孟伯勤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且不说我跟盛喜只是演戏,就算真的笼络到他,也没法反抗三哥。”这会儿孟皇后就思索着,“所以也无怪他们会让步,毕竟目前的情况,相比换个皇后,哄我一哄更轻松。” 这也是她敢给公孙喜打掩护的缘故,即使没有公孙喜,皇后近期也打算给家里人找点麻烦、发一场脾气的。 毕竟就孟皇后从前在郑国公府过的日子,如果对于娘家没有任何怨恨、心甘情愿的言听计从……太后或者会相信她就是这么个懂事识大体的好孩子,孟氏其他人却绝对不会相信的。 不相信的结果,必然就是对她各种盯的紧,以防她在关键时刻不配合的捣乱。 到底孟皇后今年也才十七,哪怕是在同辈的孟伯勤眼里,还是属于会闹脾气的年纪。 除非皇后愿意随波逐流的任凭娘家摆布一辈子,否则始终被这么盯着肯定是不行的。她这会儿身处宫闱,想甩开娘家的耳目既不可能,就算可能,也不好这么做:毕竟离开娘家的保护的话,舒氏姐妹也不会放过她的。 皇后也没想完全躲开孟氏的视线,她就希望孟氏可以放松一点对她的控制,这样她才有做手脚的余地。 但这样的要求是不可能直接跟孟氏讲的,讲了没准会让孟氏对她越发警惕。 适当的发泄下被娘家当棋子的愤恨,做些看似可笑的挣扎,会让监视的人认为已经看清了她,最好也看轻她几分,如此反倒容易懈怠……当然这法子有没有用,打小爹不疼娘不爱,可以说非常寂寞的长到现在的孟皇后,心里也没底。 但是无论如何,她终归是不甘心就这么按照娘家的计划走下去的。 反正在看得见的未来里,她就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那么就算拙劣的算计失败了,又能坏到哪里去呢? “盛喜虽然是我救命恩人,但他毕竟是密贞郡王的心腹;康昭也是,夫妻怎么都是比闺阁至交亲热的。”皇后又问了春来几句,就挥退了她,冷静的分析着自己目前的处境,“这两人可以谈心,可以借势,却不可能结为真正的盟友。我想对抗孟氏,归根到底,只能从族中考量。” 而这个选择其实也是没的选择:她是她亲爹跟嫡兄做主送进宫来当棋子的,二叔、三叔两府人自来跟着她亲爹走,即使对她有些怜悯,总也没有可怜到愿意为了她违逆郑国公还有孟伯勤去! 所以除了暗中交好四房的堂兄孟归羽,还能找谁? “直接联系六哥是肯定不行的。”皇后咬了咬唇,暗忖,“要想不引人注意,尤其是不让孟氏怀疑,也只能走十一姐姐的路子了……正好姑姑才在舒氏姐妹那儿受了气,我明儿个去请安,顺便关心下十一姐姐,应该可以让姑姑认为,我是出于心疼她,以及忌惮舒氏姐妹,希望十一姐姐快点生下男嗣,占下东宫之位?” 皇后这里为自己的以后谋划时,高密王府之内,高密王也正头疼:“那逆子居然当真攀附上了舒氏姐妹!这下该如何是好?” “不如让郡王去北疆磨砺下。”说话的是赵遒,高密王妃的胞弟,礼部侍郎,去年春闱的主考官,也是容睡鹤兄弟三个的亲舅舅,他是个容貌儒雅、面皮白皙的中年男子,通身书卷气息浓郁,属于一看就是书香门第走出来的那种。 此刻温文尔雅的说着,“既能借着盛家女婿的身份,同北疆军中的那些老人搭上话,给大哥搭把手,也能避开接下来的漩涡。” “他虽然考取过状元,到底只是擅长些文事。”高密王立刻反对,“军中不比科场,他哪儿懂?尤其他那脾气又不好,别去了净给大哥添乱了!” 开什么玩笑? 他正愁着要怎么削弱这儿子的势力呢,怎么能让这儿子去见自己大舅子? 自己这俩舅子,一则爱才,二则有点以貌取人。容睡鹤两条都占了,还都是上上之选,哪怕有拒婚赵桃媗的事情恶了赵家,真正到了赵桃媗之父赵适跟前,谁知道赵适会不会越看他越喜欢,来个冰释前嫌兼倾囊相授?! 所以高密王是绝对不肯让容睡鹤去北疆的,此刻见小舅子似乎还想为容睡鹤争取,赶紧补了一句,“他去北疆对咱们的优势不问可知,孟氏那边如何能够容忍?别到时候北疆没去成,反而出了事儿……这年头太平不太平也是因人而异,碧水郡的事情才过去几天?” 赵遒这才不这么建议了,转而说起过继的事情来:“舒氏姐妹想要嗣子,无非是为了以后考虑。但如今咱们跟孟氏正势均力敌,一旦鹤儿为东宫,孟氏固然必定全力以赴的反对他,就是咱们这边,因为大部分人跟鹤儿还是不大熟悉的缘故,也未必肯全心全意的支持他。所以眼下就定下鹤儿跟舒氏姐妹的名份,不啻是将鹤儿当成靶子!这个道理舒氏姐妹应该明白,所以就算她们公然在太后、陛下跟前提了这事儿,却也不会轻易让其确定的,总要让鹤儿有些底气了才成。” “这么说赵侍郎的意思是,支持郡王为储了?”高密王左手的老者之前一直在闭目养神,听到这里才睁开眼,慢悠悠的问,“就是不知道其他人是不是也这么想?” 闻言书房里顿时一静! 就好像赵遒刚刚说的一样,虽然容睡鹤是高密王的亲生子,但归来才一年不满呢,跟他们中间的大部分人都没混个脸熟,这么个郡王登基,对于为了从龙之功选择高密王的人来说,他们能有什么好处? 辛辛苦苦这许多年,最后一无所获……他们还没高尚到这地步。 “虽然郡王如今看着确实出色,但世事难料。”短暂的沉默后,就有人出来说,“譬如今上,当年也是英姿焕发过的,不然怎能令桓公力保其储君之位?然而自从遇见舒氏姐妹,就……说句诛心的话,传闻郡王对郡王妃的纵容宠爱,不在今上盛宠舒氏姐妹之下!” 这人开口后,立刻有好几个人站出来附和,都说容睡鹤实在是太年轻了,年轻难免定性不够,万一当真是宣景帝第二,登基之后成天搂着康昭县主在后宫醉生梦死不问朝政,他们这派人支持高密王打的旗号就是为国家计,岂不是要被狠狠打脸么? 不过赵遒等几人都没说话,这态度显然还是留恋容睡鹤的资质才华的。 高密王冷眼旁观,待一干人愿意发表意见的都发表之后,才开口:“密贞出继,孤是不赞成的。不为其他,就为王妃。诸位都知道,王妃这些年来为了这孩子有多伤心!这才回来就给别人当儿子去了,王妃怎么受得了?就是孤也是于心不忍的……孩子再不懂事再不跟我们亲,终究血浓于水!” 他定下了不会支持容睡鹤登基的基调,跟着就说,“不过三弟说的也有道理:舒氏姐妹既然已经在太后、陛下跟前直接提了过继之事,密贞再留在长安,未免过于招人眼目了,还是将他暂时打发出长安的好!” 顿了顿,高密王说,“我看,就让他去西疆军中磨砺一番吧!” 第三十章 西疆军 高密王之所以选择西疆军作为容睡鹤的去处,是经过反复考虑的。 正如武安侯所言,舒氏姐妹就算出身寒微,盛宠多年,到现在别说牝鸡司晨了,就是娘家人都没能扶持出来,但毕竟在宫廷里熏陶了那么久,东宫也许她们想立就立,宣景帝去后这东宫会不会得到承认,却得看实力,这个道理,她们还是明白的。 所以要把容睡鹤打发出长安,就必须给他得到兵权的机会,至少是舒氏姐妹认为,能够让容睡鹤得到兵权的机会。 否则那姐妹俩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孟氏是因为不知道容睡鹤的底细,以为容睡鹤真的是被盛家养大的,就算怀疑玳瑁岛的一干人并非凑巧救下“出海遇难”的郦圣绪,也只怀疑到盛家头上……毕竟盛家确实跟玳瑁岛关系匪浅。 但高密王却是知道自己这儿子,实际上是玳瑁岛长大的。 而且在海上还一度声名赫赫。 所以在常人看来难办的招安七海海匪,对于容睡鹤来说,可未必是什么难事。 最重要的是,高密王从容睡鹤轻易拿出的巨额聘礼里看到,海上的无本买卖来钱真的是太快了! 容睡鹤作为公孙氏义子,在前来长安之前,足迹几乎未出过南风郡那一片海域,尚且就腰缠万贯了。 如果再让他收服了七海的海匪,聚拢了这些海匪累年积攒的财宝……那他的势力会壮大到什么程度? 因此高密王绝对不会同意让这儿子去招安七海海匪,但招安还是要进行的,不过是让世子容清酌去。至于说世子不像容睡鹤做过海匪,未必办得好这事儿,高密王已经决定派出自己身边的心腹幕僚给世子打下手,务必要树立起世子只是低调、实则胸有丘壑的形象。 不然赵遒他们今日只是沉默,若世子继续平庸而容睡鹤持续出色……高密王有些疲倦的叹了口气,不愿意再想下去。 “西疆军近年都没出过什么出色的大将,而且因为朝廷早年决定北伐,辎重之类都先紧着北疆军,以至于西疆军的供给长年受到影响。”高密王心中盘算着,“据孤最近一次派人秘密前往军中打探到的消息,如今西疆军中吃空饷的情况极多,军备也是一塌糊涂,而且由于西疆长年宁靖无战事,又没出色统帅镇压全局,诸将之间勾心斗角,纷争激烈……简直就是个烂摊子!” 不过高密王也没有全部指望这个烂摊子就能彻底绊住容睡鹤。 毕竟世人只知道容睡鹤是被盛家养大的,流落在外的小王爷沦为富家外室子,经过十几年奋斗,以几近连捷六元的成就重回王府……这故事已经很传奇了。 但若加上五岁落入匪窝,一步步崛起,还学的允文允武,只要不是脑子进了水,谁敢轻看他? 才干既有,钱帛也不缺,还刚刚娶了个嫁妆丰厚的令人咂舌的郡王妃,西疆军的情况,高密王觉得容睡鹤没法解决才是怪事。 实际上他也就是希望容睡鹤去让西疆军改头换面……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西疆军中的问题那么多,积攒了那么久,哪怕容睡鹤是周大将军转世归来,也不是说三天两头就能见效了。 高密王认为如果能够将这儿子打发去西疆的话,怎么也能拖他个五年八年。 倘若这五年八年里自己还没跟孟氏拼出个结果来的话,高密王也认了,索性就让这儿子上位。 毕竟那样的话他不认也不行,世子容清酌过于平庸,对内肯定斗不过容睡鹤,对外……对外世子大概连孟氏孙辈里拉个机灵点的出来都不是对手。 而高密王自己,他就比宣景帝小两岁,就算没有像宣景帝一样醉生梦死,可是长年朝斗,对精力、体力的消耗也是不容忽视的。 他现在就年近半百了,五年八年之后,就是花甲在望。 除非郑国公、武安侯还有成阳侯那三个老家伙先被他熬死,不然接下去他只会越来越吃力。 如此他不将希望寄托在容睡鹤身上还能怎么办? 但目前他精力还够,还有指望亲自跟孟氏决出胜负,将毕生心血的胜利成果交给世子,那么幼子还是要打压的。 “西疆实在贫瘠了点,而且咱们也没什么人手在那儿。”赵遒虽然不知道高密王的这番盘算,但出于对才貌双全的外甥的喜爱,还是委婉表达了反对,“鹤儿年轻,也不知道去了之后是否压得住场面?若是不能,归根到底落的是咱们这派的面子了。” “那边虽然贫瘠,却也清净。”高密王缓缓说道,“而且鹤儿流落在外,尚且能够高中状元,可见这孩子是个有真本事的,趁着年轻,正该到处走走,开阔眼界,这对他的将来,是大有好处的。就算失败了,正如三弟你所言,左右他还年轻,还有得开脱,毕竟少年人哪有不犯错的呢?总比这会儿事事护在咱们羽翼之下,将来咱们没法再护着他时,他犯了错都没个人帮忙收拾好吧?” 赵遒有点怀疑高密王这么做是怕容睡鹤太抢世子风头,不过容清酌既嫡又长,性情也好,对赵家上下自来恭敬亲热,作为亲舅舅,哪怕赵遒个人更喜欢容睡鹤的出色,这会儿也不好说什么,只提醒了句:“新过门的郡王妃年纪小,之前又一直在南方,若是随夫上任,不知道能否适应西疆的水土?若是留在长安的话,他们小夫妻才成亲就分开,也是不妥。” 他这话是委婉了,真正想说的是,就盛惟乔那陪嫁,足见在娘家时过的何等骄奢,这么个心肝宝贝,在风流富贵的长安做着郡王妃也还罢了,叫她跟着容睡鹤去西疆……她八成会闹起来吧? 然后盛惟乔的一干长辈,可还没走呢! 高密王之前又是几近赌咒发誓的保证这小儿媳妇过门之后绝对不会有半点不顺心的,这会儿亲家找上门来理论,要怎么交代? 提到盛惟乔,高密王脸色也黑了一下,他作为天子亲弟,自幼生长宫闱,娶的正妃赵子夜是诗书传家的官宦门第出来的大家闺秀,当年的侧妃莫氏虽然是因为表妹的身份近水楼台先得月,但也是打小受到严格的调教,大规矩上没有任何问题的。 所以高密王虽然知道女眷之间勾心斗角也会很惨烈,比如说柔贵妃的下场,却受以往见识见闻所限,以为这种斗争,都是私下里进行,表面上再恨再气,也是维持着姐姐妹妹亲亲热热的表象的。 谁知道这新进门的小儿媳妇她就是不按牌理来? 非但当众对外甥女动手,还是亲自动手! 天知道高密王才听到这消息时是什么心情! 挨打的元冬籁,固然没有胞兄元开那么受外祖父重视,终归是高密王跟前长大的孙辈。高密王就算更重视孙子、外孙,却也不是说看不得孙女、外孙女。知道元冬籁被盛惟乔打的不轻后,心里岂能痛快? 可他毕竟是顾大局的人,这会儿沉思片刻,究竟按捺住恼怒,蔼声说道:“多谢三弟提醒,这事儿孤会亲自跟亲家解释的。终究是为了他们小夫妻好,亲家素来宠爱女儿,想来也能理解。” 赵遒点了点头,犹豫了下,但最后还是说了出来:“就是姐姐她……不知道会不会同意鹤儿离开长安?” 这话问出来,不止高密王,连方才出语质疑赵遒是否支持容睡鹤登基的一干人,也都露出凝重之色来,高密王妃要是不同意,就算他们压下了孟氏的其他动作,只怕这事儿也未必能成:这是有先例了,就是舒氏姐妹之前看中容清醉,想将容清醉过继到膝下的那回。 虽然到现在不管是舒氏姐妹还是高密王府,都没公开承认过这件事情,但实际上是真的有的。 而且高密王这边,支持容清醉出继的比这会儿支持容睡鹤直接登基的人还多的多。 ……当然赵遒等重视新君才干的人不在其内。 这倒不是说容清醉比容睡鹤更讨人喜欢,而是因为容清醉远远没有容睡鹤出色。 这人很早就被高密王夫妇所厌弃,寄居外家期间,虽然赵家给他提供里跟自家嫡出子弟同样的待遇,甚至衣食住行还更讲究一点,然而容清醉不知道是天分不行还是因为自知宗室子弟左右走不了科举之路,又或者没人督促难免懈怠,总之他没有像容睡鹤一样读书有成。 习武的话,由于赵家诗书传家,哪怕这一代的大老爷赵适去了北疆做怀化将军,整个家族的风气还是更重视念书的,是以尽管也聘请了武师教导子弟,但只是一些强身健体的养生拳法,谈不上多少杀伤力。 文武都不成,更没人教授为君之道之类的,还是寄人篱下的处境……所以可想而知,容清醉登基之后,要想地位稳固,是根本离不开高密王这边的扶持的。 直接点来说,容清醉登基,等于高密王摄政。 那么高密王的膀臂,地位自然也是不降反升。 此举符合众人利益,受到的支持当然也多。 结果一群人还在讨论要不要这么做,甚至都讨论到容清醉登基之后,借着这新君的名义干掉孟氏后,究竟要不要让他把帝位还给高密王之类了……高密王妃秘密入宫拜见了一回舒氏姐妹,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跟舒氏姐妹说的,反正舒氏姐妹跟脚就转了态度,表示从来没考虑过要容清醉做嗣子,之前的风声跟口风,都是大家想多了。 当时觉得左右跟孟氏斗了这么久也没分出胜负、眼下舒氏姐妹看中容清醉兴许是个机会的众人:“………” 如今赵遒再提王妃,众人不免再次忧心忡忡:王妃该不会又要出来捣乱吧?不会吧? 第三十一章 我要这样报答你……嗯! 被众人防备的高密王妃,这会儿还没想到小儿子小儿媳即将离开长安这一点,她还在愤愤然于盛惟乔对容睡鹤的“欺负”:“你之前看到没有?她就那么抬起眼皮,眼风飕飕的扫过去,还没怎么呢,鹤儿马上就乖的跟什么似的……一看就是以往没少折腾鹤儿,才会把鹤儿吓成这个样子!” 赵姑姑赔笑道:“您消消气儿……兴许是咱们郡王心胸宽阔,不跟郡王妃介意那些小脾气呢?郡王妃到底年纪小,不懂事也是有的!” “她都十七了这小什么小?!”高密王妃愠怒道,“这摆明了就是娘家没教好!就这性子,长到七十只怕也是个老糊涂!” 赵姑姑劝道:“这才进门终归有几分孩子气的,兴许跟咱们郡王过上几天就好了呢?毕竟娘娘您也知道,咱们郡王那姿容,就算不靠爵位跟地位,走大街上教那些千金小姐们瞧见了,只怕愿意跟他私奔的也不止一个两个!” “以前郡王在南风郡那样的小地方,郡王妃已经是身份最高的女孩儿之一,所以敢对郡王耀武扬威也还罢了。” “但现在郡王来了长安,高门贵女多的跟什么似的……您瞧着吧,过些日子,等郡王出门遇见的大家闺秀多了,郡王妃会过意来,岂能没有危机感?到时候怎么还敢继续对郡王不客气呢?” 高密王妃觉得这话也有道理,但还是觉得很生气:“她还敢打冬籁!冬籁那孩子长到现在,我这嫡亲外祖母都没动过一根手指,她一个才进门的舅母就下那么重的手,这嚣张劲儿,摆明了就没把咱们家放在眼里!更是压根没考虑过要给鹤儿面子!要不是流光懂事,这不是让鹤儿跟姐姐姐夫撕破脸么?!” “娘娘,冬籁小姐之所以会对郡王妃下手,乃是记恨去年重五宴上,怀远侯世子跟怀远侯之弟的遭遇。”赵姑姑连忙提醒她,“奴婢觉得这事儿还是跟冬籁小姐好好解释的好,不然冬籁小姐这次觉得近水楼台先得月,对郡王妃下手,下次直接谋害郡王可怎么办?” “这倒是!”高密王妃愣了愣,顿时变了脸色,外孙女跟新进门的不喜欢的小儿媳妇,当然是前者重要。 但跟失而复得的小儿子比起来,元冬籁就不算什么了。 王妃抿了会嘴,跟着就转了口风,“庆芳怎么搞的?流光算是对她非常好了,后院清净的连个通房丫鬟都没有,两人成亲这些年来,膝下也就一子一女,庆芳上没有公婆要孝顺,小叔子素来尊敬她不说,这会儿也已成人!还没妯娌需要敷衍……这样都教不好俩孩子,简直就是废物!” 赵姑姑圆场道:“郡主素来心慈手软,弹压不住世子跟冬籁小姐淘气也是有的。” “那是淘气么?”因为元冬籁是对盛惟乔下手未果,高密王妃之前就跟高密王劝她时说的那样,觉得左右也没真的伤到盛惟乔,为什么还要对小小孩子下重手。 但现在设想了下,如果那盆热汤是冲着容睡鹤去的,王妃神情就难看起来了,“那根本就是心存歹毒!你回头亲自走一趟怀远侯府,叫庆芳把去年重五宴上的事情,同冬籁好好说道说道!” “明明就是开儿跟流金没事找事的去找鹤儿麻烦,还不许鹤儿反抗不成?!” “这都过去一年了,居然还对鹤儿衔怨在心,这是什么意思?难为事情是元开跟元流金挑的,他们还无辜还委屈了?!” “还是在他们眼里,我的鹤儿就活该要被他们羞辱跟欺负?!” 王妃这里替小儿子抱屈的时候,密贞郡王府,容睡鹤刚刚送走元流光,才转过身,就看到盛惟乔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正一脸防备的看着自己。 “怎么了啊乖囡囡?”容睡鹤见状,快走几步,上前揽住她肩,侧头在额角亲了亲,低笑道,“你方才不是说不舒服,要躺会么?怎么忽然出来了?有事儿叫下人说声,我进房里去找你啊!” 盛惟乔闻言面上掠过一抹羞红,狠狠剜了他一眼,才道:“你们怎么说的?” 容睡鹤起先没明白她的意思,想了想之后才啼笑皆非的捏了捏她手,说道:“难为为夫还能把你卖了不成?” “谁知道你呀?”盛惟乔哼道,“那毕竟是你嫡亲外甥女……” “应姜我都是一言不合就动手,遑论一个我到现在都没见过的没规矩的小东西?”容睡鹤哑然失笑道,“要不是她有个明事理的爹,这种不长眼色的货色,老子才懒得为她啰嗦,直接送她下去也就是了。”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心平气和的很,是压根没觉得弄死嫡亲外甥女有什么不对。 盛惟乔狐疑的看了他片刻,问道:“这是在我跟前这么讲吧?你刚才都跟姐夫都说了些什么?” “没怎么说她。”容睡鹤如实道,“姐夫一照面就赔罪,保证不会有下次,我也就没多讲。跟着就说了些朝堂上的事情了。” “反正我不希望以后在这府里看到那元冬籁!”盛惟乔“嗯”了一声,说道,“我爹娘精挑细选给我的陪嫁,不是为了给小孩子作践的。当然以后怀远侯府我也不会踏足。” 以为她一夜过来会懊恼打了元冬籁吗? 不可能的。 尤其是亲自去看过菊篱的伤势后,说句不好听的话,盛惟乔只恨自己没有公孙应姜的身手,当时没把元冬籁打更重点:菊篱腰腹上都起了大片的水泡,虽然性命无忧,但据来看的大夫委婉表示,大面积的疤痕是留定了,哪怕找太医、哪怕去讨什么宫廷秘药呢,也只是尽人事听天命,效果不容乐观。 就算这些地方平时有衣裙遮掩,不会被外人看到吧,但菊篱这年纪马上也要许人了,万一她将来的丈夫因此嫌弃怎么办? 不定就是毁这沉默温驯的丫鬟一辈子! 容睡鹤压根就没把自己的血亲放在心上,生身父母在他眼里都只是为了娶盛惟乔才认的,对于外甥女那就更没感情了,闻言哪里会反对?当下就毫不迟疑的笑道:“你是郡王妃,这府里当然是你做主。” 至于说盛惟乔以后也不去怀远侯府,就元家除了元流光之外的人的做派,容睡鹤还不放心自家心肝踏足呢! 毕竟即使是态度一直在跟他靠拢的元流光,容睡鹤也没有说多信任。 见他回答的干脆,盛惟乔这才脸色稍缓,就说起给菊篱请太医的事情:“虽然说咱们才成亲就找太医不太好,但大夫刚才跟我说,如果太医有法子的话,越早用上效果越好。” “对了,元冬籁的事情,你派人给岳父那边说了没有?”容睡鹤对此也是一口答应,走了几步,他想起来,就问,“不然岳父那边知道了,不定会担心。” “……忘了。”盛惟乔愣了愣,在原地站住脚了下,才有点幽怨的看着他,说道,“完了,等回门的时候,我爹一定会说我有了夫婿就忘了亲爹的!” 容睡鹤忙安抚道:“没事没事,咱们现在就派人去说……爹那么疼你,顶多就是嘀咕几句,怎么舍得当真怪你呢?” 说话间小夫妻已经回到后堂,见他们落了座,丫鬟便沏上茶水。 容睡鹤接过呷了口,瞥了眼左右,就有机灵的下人带头退了下去,他这才跟盛惟乔说:“我书房那边还是由仪珊跟仪琉伺候着,一来她们出身乌衣营,底细都查过,比较可信;二来我这些日子也要打发她们,留在书房比较合适。” “你书房不是一直她们伺候着的吗?”盛惟乔明白他这是因为仪珊跟仪琉姿容气度都不类丫鬟,尤其是仪琉,属于“最容易被男主人收房”的那种女仆,故而跟自己特别报备下,她心中满意,但嘴上故意道,“我可没打算给你安排人……这会儿特别提到她们,莫非是有什么想法?” “我当然有想法了!”容睡鹤闻言,不怀好意的打量了她一番,目光尤其在她小腹上打了个圈,似笑非笑道,“我想着最好我在书房时,是你陪在旁边。但又怕万一咱们现在就有孩子了,累着了你跟孩子……所以让仪珊跟仪琉在书房伺候,没准你醋性上来,三不五时的过去瞧瞧,然后我不就可以多看你几眼了吗?” “去你的吧!”盛惟乔有点恼羞成怒的踹了他一脚,下意识的怼道,“你才有了孩子呢!” 话音才落又觉得不对,忙补救,“我跟你说丫鬟,你跟我说孩子,你这是什么心思?!是不是想让丫鬟给你生孩子,是不是?!你说!” “乖囡囡,你真是越来越爱吃醋了!”容睡鹤痛心疾首道,“这么下去,我要喊你‘醋囡囡’了啊!你看看你,一言不合就喝醋,这么下去,你整个人都要从香香软软的,变成酸溜溜的了!” “然后你就可以去找其他香香软软的美人儿逍遥快活?”盛惟乔看着他冷笑,“姨母说的真是太有道理了,你们男人,果然是婚前婚后两张脸!亏我之前还以为你不一样呢,结果这才成亲第二天,你就开始嫌弃我吃醋?!你这个负心薄幸的混账,我当初真是看错你了!” 容睡鹤忙道:“我话还没说完呢!我就是嗜酸!乖囡囡变成醋囡囡之后,我更喜欢了!” “是吗?”盛惟乔继续冷笑,“姨母私下跟我说过,酸儿辣女,你这话摆明了就是暗示我你喜欢男嗣!是不是我将来没生男嗣你就要红杏出墙的给我戴绿帽子啊?!” 她这么说的时候,等着看容睡鹤心急火燎给自己解释的样子,谁知道容睡鹤闻言,却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来,摸着下巴,拉长了声调,道:“哦……原来心肝你早就跟姨母打听过生儿生女的事情了啊?那不该喊你‘醋囡囡’的,还是该喊‘乖囡囡’,乖囡囡你真是太乖了,没过门之前就想好了要给你家睡哥哥生儿育女,睡哥哥要怎么报答你呢?只能晚上让你使劲多睡睡了!” 盛惟乔:“………” 沉默一瞬之后抓狂,“谁没过门之前就想好了给你生儿育女啊!?这明明就是跟姨母闲聊的时候姨母随口说的……” “然后你马上就记住了?”容睡鹤笑眯眯的打断,愉快的说道,“乖囡囡,睡哥哥觉得实在是太感动了,光是晚上让你睡,都不足以表达你睡哥哥的感动之情!所以要不这样,白天也给你睡?比如说现在……” “现在你简直就是在讨打!”盛惟乔败给了他的不要脸,站起身来,在他脑袋上敲了个栗子,啐道,“你再胡说一遍试试看!?” 容睡鹤一脸无辜,目光特别纯洁的看着她:“乖囡囡啊,作为郡王,让郡王妃你睡,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作为郡王妃,把你吊起来打,是不是也是应该的?”盛惟乔瞪着他,见这人半点羞愧跟害臊的意思都没有,目光还越来越放肆,很有强行扯自己进内室“报答”一番的意思,赶紧倒退两步,生硬的转开话题,“对了,之前咱们把初五带来长安的,这会儿它在哪里?可安置好了?昨儿个咱们成亲,满府笙歌爆竹的,没吓着它吧?” 第三十二章 当着你的面红杏出墙…… 容睡鹤向来视初五如手足,到现在都一口一个“五哥”的喊着,这会儿要在长安成亲了,自然不会继续让初五留在遥远的南风郡。 之前他陪盛惟乔南下的那次,因为是轻装简从赶回长安的,所以就将初五托付给了盛兰辞父女带来长安。途中盛惟乔闲极无聊的时候,没少去逗弄初五,而初五也记得她不是食物,虽然对她不如对容睡鹤那样温驯听话,却也颇为忍耐,一来二去的,一人一豹倒是熟悉了不少。 这会儿盛惟乔尽管是拿初五当幌子岔开话题,但也有点担心:“你说咱们在长安待不久了,那初五要怎么办?” “我们接下来离开长安要好几年,当然是带着五哥一块走。”容睡鹤毫不迟疑的说道,“元儿年纪那么小,爹跟祖父祖母都不可能长留长安的。初五托付给其他人我都不能放心!所以只能带上。” 盛惟乔皱眉道:“这颠簸来颠簸去的……它受得了么?还有水土的适应,咱们人倒是可以请大夫,它的话,兽医大抵也是给牲畜看的,这要万一有个好歹……” “……到时候看看五哥的状况吧。”容睡鹤思索了会,有点无奈的说道,“实在不行就咱们先走,等五哥在这边调养好了,再接过去。” 既然说到这里了,他也就暂时打消了跟妻子腻歪的想法,也站了起来,“昨儿个为防惊了五哥,我专门教人将五哥临时送去了容宅那边,今早再接回来的。咱们这些日子忙的跟什么似的,都没空看五哥呢,这会儿正好过去瞧瞧,也让五哥看看弟媳妇!” “它会给我见面礼么?”盛惟乔白了他一眼,哼唧唧道,“它在船上都不怎么理我,我摸摸它爪子,它还把我推开了!这么小气,我才不认这样的大伯子呢!” “什么?!”容睡鹤闻言,顿时板起脸,说道,“你居然对大伯子动手动脚!乖囡囡,我真是看错你了,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难道有你家睡哥哥这样才貌双全的夫婿还不满意,还想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觊觎大伯子!这简直岂有此理!” 盛惟乔:“……” 面无表情片刻后,她照准了容睡鹤的肋下,沉肘狠狠一撞,冷笑,“我叫你胡说八道!” 不过这会儿这么说了容睡鹤,半晌后,小夫妻到了专门安置初五的院子,见初五正百无聊赖的躺在回廊下的锦毡上甩尾巴,盛惟乔喊了声“初五”,快步越过容睡鹤上前,在锦毡上半跪下来,跟着一把抱住初五的脑袋,又摸又揉,还不顾初五的挣扎,在它头顶上亲了亲,末了才搂着它转过头来,示威的看着容睡鹤,说道:“我不但对大伯子动手动脚还动嘴,还当着你的面红杏出墙怎么样!?” “……”容睡鹤沉默了一会,忽然把手放到她脑袋上,摸了摸,然后揉了揉,跟着也半跪下来,朝她倾身过去……盛惟乔看出这是要学自己对初五的做派,忙朝后让去,边让边嬉笑道:“你五哥在这里,你这么做成何体统?!仔细你五哥给你规矩!” 结果话音才落,本来懒洋洋的趴着的初五,忽然坐起身来,一爪子将她拍倒在锦毡上,还用爪子按住她肩不许她起来,末了朝容睡鹤低低的吼着,一脸“五哥帮你制住她了你快点上”的慈爱。 盛惟乔:“………” 容睡鹤笑的直打跌,俯身摸了摸她面颊,温柔道:“乖囡囡,你忘记了吗?五哥跟你再好,视若手足的都是你家睡哥哥啊!你居然当着五哥的面挑衅你睡哥哥,你觉得五哥会帮谁?” “……我觉得我需要养头狮子去!!!”盛惟乔挣扎了好几下都被初五按的牢牢实实起不来,只能屈辱的保持着仰躺在锦毡上的姿势,泪流满面的发誓,“老虎也成……反正就是可以帮我一爪子把你们俩都拍趴下的那种!!!谁都不要拦我!!!” 容睡鹤倒是没敢拦,但两日后回门,照例一大群长辈严阵以待,场面走过之后,盛老太爷、冯老太爷还有徐老侯爷跟徐子敬、徐抱墨等男子留了容睡鹤在正堂交谈;三位老夫人、宣于冯氏还有南氏领着盛惟乔去后院叙话……这次盛兰辞学乖了,压根就没管女婿,直接跟了上来,免得像女儿出阁那天一样,一拖二拖的,最后竟就拖到了女儿出门! “乖囡,那个元冬籁是怎么回事?”到了后院,落座奉茶毕,盛兰辞就迫不及待的问,“你可伤着?” 虽然前两天盛惟乔已经派人回来报过平安,也大概说了事情的经过,这会儿进门来,众人看着也不像是受过伤或者受惊过度的模样,但众人还是想听她亲口诉说一遍才放心。 这种心情盛惟乔理解,当下就简单讲了经过:“……昨儿个请太医给菊篱看了,说是可以开方子将疤痕祛除些,让接下来一年半载的都吃清淡些,不过完全不留痕迹的话,却不太可能了。” 她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会不会影响菊篱说亲?” “说亲的事情倒是好办。”盛兰辞连忙给女儿分忧,“菊篱也是咱们家长大的,知根知底的家生子里,看中她的大有人在。回头爹亲自出马,给她物色个性情敦厚且重德行过于外貌的夫婿,保准耽搁不了她前程!” 宣于冯氏也点头:“人没事就好,其他的都不会是大问题。你想想那些长的歪瓜裂枣的人都能找到个知冷知热的夫婿呢,何况菊篱模样怎么说都算俊俏了,这会儿伤的也不是头脸?” 菊篱毕竟只是个丫鬟,性命也无忧,众人这会儿关心了一下,主要注意力还是集中在盛惟乔身上,“你那公公婆婆大姑子……他们对这事儿可说什么?” “我到现在就在敬茶时跟他们见了一面,当时没人提这事儿,那天急着进宫去拜见太后娘娘,敬茶完了也就走了。”盛惟乔如实道,“从宫里回府后,姐夫倒是登门过,密贞独自去见了他,事后跟我说姐夫赔了礼,保证不会再有下次。” 顿了顿,“我跟密贞说,我不希望元冬籁再踏足密贞郡王府,他是答应了的。” “三姐姐,这样会不会显得太咄咄逼人了?”闻言盛惟娆有点担忧的问,“就算三姐夫跟元冬籁没什么感情,然而这要求到底有些下三姐夫的面子?” 明老夫人也是一个想法:“那么点大的孩子就那么不懂事,再教她上门确实不能放心!但你这直截了当提这样的要求,回头人家知道了,肯定都会派你的不是!依我之见……” 老夫人虽然进门就是做继母的,但老实说,这些年来还真没做过故意坑害继子继媳的事情,这会儿尽管是在指点孙女儿,说起来也有点不好意思。 下意识的压低了嗓音才道,“你还不如先不要提这话,就让那小丫头继续上门,完了她不搞事,你就让底下人弄点是是非非栽赃她头上!回头再去密贞跟前哭诉委屈,叫密贞自己心生厌烦,发话叫她再不要上门!你呢,还可以意思意思的劝一劝,最后劝不住了才‘不得不’依他,这样人家讲起来都是那小丫头不是,顶多说密贞峻厉,提到你终归是好话!” “亲家老夫人您是一番苦心!”但宣于冯氏却不是很赞成这主意,闻言委婉道,“但这会儿都是自己人在,我就说句实话了:就乔儿的城府,哪里骗得过密贞啊?到时候别栽赃没成,反叫密贞对乔儿生出厌烦来呢!” 这话说的明老夫人顿时叹气,的确,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盛惟乔自幼娇生惯养,早两年撒谎都不会,哪里是哄的过容睡鹤的料? “但惟娆说的很对,心肝作为新进门的嫡亲舅母,新婚次日就发话禁止外甥女儿登门,这事儿要是传出去,肯定会被派不是的!”展老夫人接口道,“明明就是元家教女无方,差点害了心肝,难不成最后竟让心肝来背负骂名不成?!所以饮雪你倒是想个法子啊!咱们心肝这么天真无邪的,可不能叫那起子人给欺负了!” 被她点名赞许的盛惟娆跟自己嫡亲祖母明老夫人对望一眼,眼中都有点啼笑皆非:她们是承认盛惟乔天真无邪的,问题是,盛惟乔都把人家小姑娘打的脸肿到今儿个只怕还没全消退了,这算什么被欺负啊? “娘您急什么啊?”宣于冯氏扫了眼众人,不以为然的说道,“密贞那小子的心思这会儿都放在乔儿身上呢,以他考虑事情的周详,这逐客令你以为他会承认出自乔儿?他必然是说自己的意思!这会儿长安城上下谁不知道他宠溺新婚的郡王妃?那么怕外甥女再对郡王妃下毒手,不让元冬籁登门岂非理所当然?就算还有人要嘀咕,那也是朝着他去的,可不关咱们乔儿的事情!” 展老夫人不悦:“密贞这会儿已经是心肝的夫婿了,那就成了咱们自己人,他的事情,不就是咱们的事情?” “这么点小事还为难得了他?他可不是那种会要人成天帮忙操心的主儿,是那样的人,咱们当初才不会答应把乔儿许给他呢!”宣于冯氏漫不经心的说道,“您还是想想乔儿吧,虽然说高密王跟王妃到现在还没说什么,可那小丫头怎么都是他们跟前长大的,他们也就元冬籁一个外孙女吧?您自己设身处地的想一想,要是二弟妹才进门就打了乔儿,您会怎么办?” 展老夫人想了一下,脸色顿时狰狞,继而忧心忡忡:“完了,王妃铁定不会放过咱们心肝!这可要怎么办?” “也没您想的那么严重,毕竟您膝下没孙女儿,对乔儿难免格外稀罕。然而王妃膝下三个嫡亲孙女呢,对外孙女再娇纵也肯定有限,何况王妃这会儿据说最疼的还是密贞?”宣于冯氏道,“所以这事情归根到底还是得密贞去收拾!” “什么叫做我膝下没孙女儿才稀罕心肝的?”展老夫人对长女的这种说辞感到不满,“我就是有孙女儿,心肝也肯定是我最疼的孩子!” 跟着沉吟,“密贞?说是说高密王妃疼他,但你也是做婆婆的人了,还不知道这为人母的心思么?这会儿只怕密贞越是给心肝说话,王妃越看咱们心肝不顺眼呢?” 宣于冯氏道:“投鼠忌器,王妃即使因为密贞对乔儿的重视,看乔儿不顺眼,却也必定碍着密贞的态度,不敢拿乔儿怎么样!” “那可不一定!”展老夫人郑重道,“心肝这婆婆可不是省油的灯!不然元冬籁小小年纪怎么就想出那样的毒计?可见这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再者,你们不是说过么?高密王膝下本来是不止嫡子嫡女的,都是当年‘时疫’之后,侧室跟庶子庶女都没了,这才就剩了眼下这几个。” “所以不要看王妃病歪歪的样子,谁知道心里藏着些什么?” “就咱们心肝的城府,哪里能跟她一个做祖母的人比?” 一直没说话的夏侯老夫人还有南氏婆媳都很赞成展老夫人的担忧:“防人之心不可无!尤其高密王妃很有‘时疫’真凶的嫌疑。这样的婆婆,就算偏爱密贞郡王,却也未必会对乔儿爱屋及乌!最要命的是,万一正因为她偏爱密贞郡王,看密贞郡王什么都紧着乔儿,越发对乔儿生出怨恨之心来呢?” 南氏还补充:“自从‘时疫’之后,高密王后院就清净的不行,到现在连个通房也没有的。最主要的是高密王这些年来对王妃非但没有什么怨怼,似乎还更好了!可见这位王妃的厉害!咱们乔儿自来备受宠爱,怎么会是这样的后宅高手的对手?” 宣于冯氏觉得她们想多了:“密贞不是在高密王妃跟前长大的,就是到现在,跟王妃也不亲!如果王妃这会儿对乔儿下毒手,密贞岂会跟她罢休?高密王妃是厉害,但密贞也不遑多让,可不是那种会被轻易哄住的糊涂虫!王妃嫉恨乔儿无非就是为了密贞,此举却是将密贞推的更远了,这位王妃出身大家,不是那种看不清楚局势的人,怎么可能做这样的事情呢?” 展老夫人道:“那咱们才来长安的时候,她还派人散布谣言说她不喜欢心肝呢?” “那不是乔儿还没过门么?”宣于冯氏道,“没过门之前跟过了门之后哪里能一样……” 见展老夫人似乎还要反驳,不欲她们继续争执的盛惟乔连忙出言打断道:“这事儿回头我会跟密贞商议的,究竟是他的生身之母,要怎么对付他比咱们清楚。对了,外祖母,我想养头猛兽,据说冯家以前有人养过好些的,您给我参谋参谋呗?” 第三十三章 容睡鹤:哈哈哈你居然养了只猫 “乖囡,你为什么想到养猛兽了?”展老夫人闻言还没回答,盛兰辞已经心急火燎的问,“莫非谁欺负你了?” “可不是吗?”盛惟乔愤然道,“初五真是太过分了!亏之前来长安的路上,我还经常去喂它吃肉,结果前天我跟密贞一块到它跟前,它居然还是帮密贞!所以我一定要养个能把它拍趴下的猛兽,到时候给它好看!” 她本来以为这只是件小事,娘家人没有不答应的。 然而盛兰辞一听之下就皱了眉,跟宣于冯氏等人交换了一番眼色,就语气和缓的说道:“乖囡啊,初五毕竟跟密贞相处多年,你只是喂了它个把月的肉,它还是惦记着密贞,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只要它没想伤害你,些许小事,你何必跟它计较呢是不是?” “至于说养猛兽,密贞是男子,又会的武艺,也还罢了!”宣于冯氏接口道,“可你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儿,遇见个凶悍点的麻雀都未必打得过,兽类不通人性,万一发起性子来伤了你,可要怎么办?毕竟你这细皮嫩肉的,哪儿禁得住那些畜生的没轻没重?” 展老夫人则安慰道:“那个什么初五不听话,就饿它两顿!要是心肝你还是不开心,咱们就吊它起来抽!抽到你高兴为止!这畜生就是畜生,你那么多陪嫁的下人、护院,还怕治不了它?何必舍近求远的养个猛兽去收拾它呢?” “听你外祖母的!”明老夫人点头,“你一个娇生惯养的掌上明珠,出了阁也是捧在手心里的郡王妃,养什么猛兽呢?实在要养,也该是养点花花草草啊、鹦鹉画眉之类啊!” 夏侯老夫人跟南氏也委婉的表达了反对的意思:“郡王府虽然比咱们家侯府宽敞的多,但毕竟城南就这么点地方,猛兽要想养的好,可不是说随便给个院子就成的,人家都讲究占山为王来着呢!要是养府里,就是你自己不怕,底下人也要惶惶不可终日了;若养在城外庄子上,地方大是大,可是那样的话,你又经常看不到,它也不认识你,这不是白养了嘛?” 平辈里盛惟娆也是掩嘴笑:“三姐姐被初五欺负了,回头捶三姐夫出气也是,何必要赌气到再养个猛兽呢?这样我们听着都是怪害怕的,以后都不敢登门了。” 一群人里也就盛惟妩上蹿下跳的表示感兴趣:“三姐姐,你要养狮子还是养老虎呀?还是跟三姐夫一样养豹子?养个好看的呗!到时候我陪你一块去挑怎么样?” 然后立刻被明老夫人虎着脸拖到跟前一顿揉,喝道:“你不懂事就少起哄!” 见状对于后宅勾心斗角毫无兴趣所以从刚才到现在都没发表过意见的公孙应姜本来正打算开口的,见状默默的闭嘴了。 这么着,这天盛惟乔从盛府返回郡王府时,手里被硬塞了一只通体乌黑、四爪雪白的“踏雪寻梅”狮猫……这是盛兰辞一干人担心她执迷不悟去养猛兽,齐心协力劝她收下的,目的一目了然,占据盛惟乔饲养宠物的精力,免得她私下里偷偷弄个老虎狮子的养上。 因为长安这边的盛府,本身没有豢养什么珍禽异兽,也无猫狗之类的寻常宠物,这只狮猫还是盛老太爷跟徐老侯爷趁留小夫妻用午饭的光景,亲自联袂赶去市中寻觅来的。 老太爷得意洋洋的表示:“老子将今儿个碰见的猫都抱了一遍,就数这只踏雪寻梅长的俊不说,脾气也最好,随便抱随便摸都不反抗,将来一准是个温驯的!哪怕乔儿偶尔手重点弄疼了它,也不会说就给乔儿一爪子!” 盛兰辞亲自抱起来揉摸了一番,确认这只小狮猫确实脾气不错后,才抱过去找盛惟乔劝说:“乖囡啊,你养狮子太危险了,我们都不放心,不如就养个狮猫玩儿呗,狮猫其实也很厉害的,毕竟也有个‘狮’字嘛!” “爹,狮猫之所以叫狮猫,只是它长的有点跟狮子像而已!”盛惟乔特别无语的说,“论凶悍,它怎么可能跟狮子比?人家狮子一爪子都能拍死它了!” 想了想自己要对付的是豹子,又加了句,“豹子要拍死它也就是多加一爪子的事情!” “力气是比不过,但它灵活啊!”盛兰辞振振有词道,“豹子那么笨重,根本就追它不上,力气再大也只是个夯货而已!这功夫不定它都能挠豹子好几爪子了呢?毕竟初五也是密贞跟前多年的伙伴了,真打出个好歹来也不合适,叫狮猫给你挠上几把,既能出气又不至于闹大,多好?” 盛惟乔:“………” 您当我无知到没见过初五捕猎时的矫健灵活吗?! 就算没见过,初五对付我时动作的敏捷我也是一清二楚的啊! 她倒是想不要,但盛兰辞察言观色,不等她说出不要的话来,就一脸黯然道:“乖囡,你是不是嫌弃爹爹了?以前爹爹给你东西你都是很高兴的收下的……现在出了阁,有了风华正茂的夫婿,是不是看又老又丑的爹爹就不重要了?” 看着他一脸“想否认就用实际行动证明”,盛惟乔暗吐一口血,默默的接过“踏雪寻梅”。 于是回郡王府的路上,容睡鹤看着她怀里的狮猫,稀奇的问:“乖囡囡,你要养猫?你以前从来没养过这些猫儿狗儿的,怎么忽然想起来了?你之前不是说要养个凶悍的,能打得过五哥跟我的吗?” 这人简直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盛惟乔深吸了口气,抬手一把揪住他耳朵,使劲拧了拧,冷笑:“我打你还用得着帮手?!” 容睡鹤歪头看了看她神情、再看了看她怀里团子似的一点点大的小狮猫,思索片刻,大概明白了,顿时笑的乐不可支:“乖囡囡,你指望这只狮猫去对付五哥?哈哈哈……嗯,我会记得叮嘱五哥不要一口吃掉它的!” 这只“踏雪寻梅”才满月不久,比盛惟乔手掌也大不了多少,到了成年黑豹跟前,可不就是一口吞? 盛惟乔想象了下那个场面,更愤怒了,揪着容睡鹤的耳朵使劲摇:“下次初五欺负我一次,我就欺负你十次啊!” “乖囡囡,这要看在哪里欺负的!”然而容睡鹤全不在意,笑眯眯的说道,“有些地方的欺负嘛……你睡哥哥可是求之不得!” “没个正经!”盛惟乔红着脸啐了他一口,放开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手里的狮猫,悻悻的跟他讲了下经过:“……你说我爹担心我被猛兽伤着,劝我不要养狮子啊老虎什么的也还罢了!我祖父凑什么热闹啊!还有徐老侯爷,他们两位都是北疆战场上下来的,按说最该鼓励子孙勇猛无畏了不是吗?” 她光顾着抱怨,没注意到容睡鹤闻言脸色僵了僵……盛家集体给盛惟乔塞狮猫的事情,是在后院进行的,所以一直被留在前堂接受一干男性长辈拷问跟套话的容睡鹤并不清楚经过。 他还以为这狮猫是盛惟乔自己的选择呢。 这会儿听说是盛兰辞、盛老太爷、徐老侯爷一干人的选择,顿时产生了丰富的联想:“之前徐老侯爷为了替他孙子徐抱墨跟乖囡囡提亲,不惜抖出其子宁威侯爱猫的绝顶机密!当时祖父一度为此心动不已,再三劝说乖囡囡过了这村就未必有这店……就是爹娘也是深以为然!现在老子才带着乖囡囡回门,他们就联手送了只狮猫给乖囡囡,这是几个意思?” 这摆明了就是暗示他要效仿徐子敬,从此踏上“满脸挠痕终不悔,为猫消得人憔悴”的不归路啊! “乖囡囡现在好像还没想到这一点?”容睡鹤有点紧张的分析着,“但是盛家如果送猫是这个意思的话,迟早会提醒乖囡囡的啊!那么以后老子要怎么办?” 想到自己成天抱着只狮猫出门,见个人就捏着狮猫的爪子说“脸上都是猫干的”,他不禁一个哆嗦。 “这才成亲呢,老子得往好处想!”容睡鹤深吸了口气,稳住心神,沉稳的想到,“比如说……这狮猫这会儿才团子点大,长大之后呢也是比较小巧的,抱来抱去很轻松!嗯,这样虽然麻烦了点,总比每次都把五哥带在身边,说‘豹子弄的’方便啊!” ……好像也没有很安慰? 容睡鹤觉得自己应该大胆一点,往更好的地方去想,“再比如说,乖囡囡好像没什么挠人的习惯,她一般都是拳打脚踢?” 如果再美好一点的话,“又比如说,乖囡囡相比老子还是比较在意面子的,不然之前也不会担心老子会为元冬籁之事责备她了……那么她就算要挠老子,也不会故意照头脸来?” 最终容睡鹤决定以后要定期亲自给盛惟乔修剪指甲,既能趁机占点便宜又能保障自己的安全……这才是真正的好主意! 但这时候趴在盛惟乔膝头的小狮猫不知道是不是被摸舒服了,张开小嘴,打了个呵欠,露出满嘴乳牙,还伸出粉嫩的小舌头舔了舔爪子。 这动作让无意中看到的容睡鹤顿时沉痛:“要是乖囡囡没指甲不好挠老子之后,上嘴咬怎么办?!” 指甲可以剪,他总不能把这小祖宗的牙齿给拔光吧?! 不过容睡鹤毕竟是公认的城府深沉,这点小事难不倒他! 他很快就想到了对付盛惟乔的绝招……那就是! “要是乖囡囡咬老子一次,老子就把行敦伦之礼的地点从内室改到花园啊书房啊之类的地方!”容睡鹤摸着下巴,斜睨着对于未来一无所知的妻子,嘿嘿的笑,“以乖囡囡的面嫩,顶多一两次,她肯定就会乖乖儿的不敢了!” 嗯,想到这里,他还觉得有点遗憾来着…… 第三十四章 来自王府的邀请 盛惟乔可不知道丈夫从一只狮猫就浮想联翩到的事情,虽然对于“能帮自己暴打容睡鹤以及初五的猛兽”变成了软绵绵娇滴滴的小狮猫感到失落,但一来毕竟是亲祖父拉着徐老侯爷午饭都没用专门跑出去挑的,还是亲爹卖惨耍赖的让她收下的;二来这狮猫品相不错,模样十分招人喜爱,她也嫌弃不起来。 所以回到郡王府之后,她就叫槿篱从底下调俩小丫鬟上来专门伺候这小主子:“最好是养过猫,会得照顾的。” 槿篱答应了一声,正要下去办,盛惟乔又问,“上次着你再挑俩帮手,补作大丫鬟……人选可看了?” “已经看了,就是奴婢吃不准您想要什么样的,所以粗粗选了有十几个……”槿篱闻言小心翼翼的问,“这会儿还没敲定好具体的人选。” 盛惟乔看了眼屋角的铜漏,问:“菊篱这会儿醒着么?” 槿篱道:“她刚刚吃了药,只怕这会儿已经睡了呢。” “那你把人都喊上来瞧瞧吧!”盛惟乔说了这一句,想起来家里人都不是很放心自己的眼力跟能力……脸上黑了黑,但考虑到近侍的人品很重要,还是转头问容睡鹤,“你要跟我一起看看么?” 容睡鹤看出她是想让自己帮忙掌眼,心中满意,矜持的点头:“左右这会儿也没事做,就陪你。” 正想跟容睡鹤说书房来了急件的公孙应敦:“……” 还好槿篱找的人选都是在盛家给盛惟乔的陪嫁里拣出来的,以盛家对盛惟乔的重视,这些人当然是在合家大小的审核之下过关,才会被列入陪嫁人选,是以这些丫鬟模样、品行都是再三筛选过了,盛惟乔打量之后,暗中选了两个觉得不错的,悄悄问容睡鹤,容睡鹤打眼一看,也没觉得不妥,笑着道:“郡王妃的眼力还用问吗?你觉得好的准没错!” 盛惟乔觉得这话听着顺耳,留了那俩丫鬟,将余人打发了,略问情况,就改了名字,照着这会儿的月份,一个叫“蚕月”,一个叫“桐月”,勉励几句,各赏了一对银镯子,也就吩咐众人退下了。 见屋子里就剩了夫妻两个,遂将小狮猫放到旁边,主动靠向容睡鹤,在他颊上亲了亲,笑道:“算你会说话!” 这种话以后应该多说说,明白? 容睡鹤心领神会,反手搂住她腰肢,将她按坐到自己怀里,低头吻了吻额角,笑眯眯道:“只看郡王妃从众多追求者里看中你家睡哥哥,就知道郡王妃的眼光何等独到犀利了!” 盛惟乔有些不满的打了他一下,嗔道:“你这是夸我还是夸你自己呢?” “夫妻一体,夸谁不是夸咱们俩?”容睡鹤伸手捏了捏她面颊,笑,“当然你家睡哥哥的眼力也是一等一的好,不然为什么非乖囡囡不娶呢是不是?” 盛惟乔偏头过去,在他耳垂上轻轻咬了咬,说道:“你娶我是眼力好,我嫁给你呀是看你巴巴的赶去南风郡,实在可怜!” 容睡鹤正值血气旺盛之年,又是新婚燕尔之中,最禁不得撩拨的,从妻子咬上耳垂起,呼吸就是一滞,连她说了什么都没听太清楚,直接俯身将她打横抱起,边快步朝内室走去,边哑声道:“嗯,那郡王妃看你家睡哥哥这会儿还要可怜,就可怜可怜呗?” 他们俩进房去互相“可怜”了,将小狮猫给忘记的一干二净。 可怜的小狮猫在软榻上这里踩踩、那里嗅嗅,又追着尾巴跑了几圈,却始终等不来伺候的人,想跑出去,到榻边看了看离地的距离,到底害怕,叫了半晌,最后累的直接睡着了…… 而内室中的盛惟乔也在狂风骤雨之后疲惫的直接睡了过去,次日日上三竿时醒来,见身边已经空了,只道容睡鹤去书房了,懒洋洋的起身梳洗时,总算想起新上任的宠物:“猫儿呢?” “在厢房呢,小丫鬟抱过去喂些蒸蛋跟羊乳了。”槿篱一面给她梳着发髻,一面轻声说道,“娘娘等会儿用些什么?” 盛惟乔随口点了几道小菜,又要了碧梗粥,就有伶俐的小丫鬟在外面听见,蹑手蹑脚的去厨房传话了。 用过早饭,盛惟乔亲自去看了趟菊篱,陪着说了会话,见菊篱精神不太好,这才离开。 回到后堂之后,小丫鬟将吃完蒸蛋和羊乳的狮猫抱过来,盛惟乔同它玩耍了一回,看到槿篱端了合意饼跟翠玉豆糕进来给自己配茶,总算想起来丈夫:“他去书房了么?这个点,要不要也给他送些糕点去?” “郡王没在书房。”但槿篱说,“今儿个一早,王爷那边派了人来,请郡王过去议事了,这会儿还没回来呢!” 盛惟乔闻言微微一怔:“父王让他去议事?” 她心想这可奇怪了,高密王不是对容睡鹤忌惮的很,唯恐这小儿子威胁到他心爱的世子的吗? 怎么会主动让容睡鹤参与议事? 八成是碰见什么烫手山芋,想塞给容睡鹤吧? 新晋郡王妃起了疑心,就问,“可知道父王找密贞是要议什么事?” “奴婢不知道。”槿篱摇头道,“那时候郡王已经在书房了,奴婢也是听那边伺候的仪珊姐姐跟仪琉姐姐传了话过来,才晓得郡王被王爷召过去了。” “密贞不是好欺负的,就算父王那边有什么阴谋陷阱,想来也不容易坑到他。”盛惟乔听着就有点担心,但思及容睡鹤的手段,认为自己没必要太忧虑,“何况祖父跟爹爹他们都还在长安呢,如果父王做的太过分,端出生身之父的身份来压人的话,祖父跟爹爹却也可以上门去给密贞说话的!” 她这么想着,也就将容睡鹤被高密王喊过去的事情抛开,却想起孟皇后了,那天从宫里回来的路上,容睡鹤是承诺过会帮她通过舒家的门路打听皇后的病情的。 然而回来之后打打闹闹的,容睡鹤这会儿又是食髓知味的时候,几番云雨下来连去书房都一步三回头了,这几天都没跟她说起来,八成是忘记了。 “我这会儿是高密王的儿媳妇,也不好直接去孟氏那边打探。”盛惟乔本来打算自己上心下的,但仔细一盘算,发现她却没什么门路,“直接跟宫里打听呢,我之前出入宫闱便利主要就是因为青琅,如今青琅病着,太后娘娘又分明不想让我跟她亲近了……只怕去了宫门前也是白搭。” 那天回府之后,当天傍晚她就让人收拾了一份滋补药材跟一些寓意康健长寿的摆件送到宫门前给孟皇后,那儿的宫人收倒是代皇后收下来了,但什么回应都没有,更遑论是召她入宫说话……可见从前想进宫就进宫的特殊待遇,眼下应该是没有了。 当然也可能是孟皇后考虑到她才新婚,不欲打扰。 盛惟乔正琢磨着这些事情,外头小丫鬟走了进来,悄声道:“娘娘,世子妇派了人过来,说也有事情请您过府叙话!” “世子妇?”盛惟乔微微一怔,心说:“莫非父王起早将密贞喊过去,说的是家事?这会儿说僵了,打算借着大嫂的旗号,喊我过去圆场还是怎么的?” 她疑神疑鬼的到了高密王府,戚氏亲自在垂花门下迎了她,笑语嫣然的陪她往里走,看方向却是世子夫妇住的“翠篁院”。 盛惟乔感到疑惑:“不去湘霁堂给母妃请安吗?” “母妃方才吃了药,这会儿睡着了。”戚氏解释,“所以咱们就不去打扰了,还是直接去我们住的地方吧!” 因为高密王妃当初请求盛老太爷允诺容睡鹤返回王府时,就说过自己时日无多,所以盛惟乔也知道自己这婆婆是个身子骨儿不大好的,说是药罐子也不为过,闻言也没多想,还关切了几句:“母妃没事儿吧?太医怎么说的?” 实际上高密王妃虽然确实每天都要喝药,但这会儿倒是醒着的,之所以借口睡下、不要盛惟乔过去请安,无非是正恼着这小儿媳妇,觉得看到她就生气,偏偏碍着儿子还不能表露出来,索性就不照面了。 此刻戚氏搪塞了几句,就赶紧转移话题,以免盛惟乔看出破绽:“说起来弟妹跟三弟成亲没几天,我就拿事情烦你也实在不应该!但这事儿我这会也没其他人可求,只能托付弟妹了。” 盛惟乔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事,自然不敢打包票,只说:“大嫂请说,我一定尽力!” 还好这事儿倒也不为难:“黄无咎黄子越,就是跟三弟同科的榜眼,三弟妹知道么?你能不能跟三弟说,帮我仔细打听下这人的品行为人、身边人的情况?” “这人我见过一次,不过也谈不上熟悉。”听到黄无咎,盛惟乔就想起来之前桓夜合给的消息,就是除夕宴上,罗琬婳跟方馨娘之所以会去找她麻烦,乃是受了黄无咎的撺掇。 现在戚氏要求查这人底细,她心念电转,说道,“大嫂怎么忽然关注起他了?难道……?” 戚氏左右看了看,见都是两人的随从,这才低声道:“昨儿个你们大哥跟我说,父王有意将建安许给黄子越。” 说起来戚氏这会儿心头很有点五味陈杂,就在盛惟乔进门那天的晚上,庆芳郡主才问过建安郡君的婚事,当时戚氏就想着女儿要是可以跟盛惟乔一样找个两情相悦的夫婿多好,结果这才几天就碰上公爹要用孙女去笼络新科榜眼了! 就算知道此举是高密王为了加强世子这一派的势力故意为之,戚氏仍旧觉得非常难受。 虽然盛惟乔不知道这嫂子的心思,但刨除黄无咎算计过自己这点的话,她认为站在公允的角度,这人配建安郡君还是够资格的:官宦子弟,榜眼的功名,年轻未婚,容貌也不差。 据说这黄无咎父子都是高密王这派的,这门亲事还是高密王的意思,戚氏却还要托付新婚的弟媳帮忙调查……盛惟乔就好奇:“大嫂是觉得他……?” 难道这黄无咎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问题,戚氏早先听说过,所以不放心? 第三十五章 戚氏的回报 “这人号称蜀中神童,早先是一直在蜀中的,所以说是黄献允之子,我也就听说过黄献允的一些事情。关于这黄子越,我可不是很清楚。”戚氏明白她的意思,摇头道,“既是神童,又为榜眼,外头提到他,当然全部说的花好稻好。这会儿父王有意促成这门亲事,讲的当然也是好话。我娘家的父母兄弟,也只是常人的想法,断不会反对的……只是……” 她迟疑了下,方有点不好意思的说道,“只是弟妹你也看到了,我跟你们大哥这些年来,一直都是没有第三个人的,虽然我知道这样的情况少见,然而建安毕竟是我亲生骨肉,我总归希望她能够嫁个好的。” 就露出几分黯然之色来,“就算没法子像我跟你们大哥一样吧,好歹许个知道轻重的。不然摊上郑国公府之前那种情况……我是真的舍不得。到底才华不代表品行,郑国公也是公认的有才干,否则怎能将孟氏壮大到如今的地步?可你看他对向夫人跟那叫娇语的宠妾……所以我左思右想,趁着今儿个三弟也在王府这边,请了弟妹过来说这话。到底黄子越曾跟三弟同榜,我想着要是三弟去打听他跟脚为人,怎么也比我自己想办法打探的消息要详细吧?” “这只是小事,大嫂请放心,我回头就跟密贞说!”盛惟乔对建安郡君的印象很不错的,尤其洞房那晚有元冬籁做比较,就觉得这侄女比外甥女不知道懂事多少了。 是以此刻虽然隐约想到一点“倘若那黄子越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混账大嫂听了我们帮查的底细闹着不让建安嫁过去父王跟黄子越知道了会不会恨上我们”,但考虑到兹事体大,关系建安郡君一辈子……高密王看着就不像是会因为女儿、孙女出阁后过的不如意就接回来让她们改嫁的那种人,尤其这门亲事摆明了为了笼络黄无咎的政治联姻,那么在高密王眼里,孙女成亲后过的好不好自然就是其次了。 如此黄无咎倘若人品不行,建安郡君岂不是要被坑死? 盛惟乔略作思索,就爽快的点了头,“到时候有了准信,我一定立刻过来跟您说!” 这时候妯娌两个已经进了翠篁院,这地方院如其名,入目都是种满了翠竹,这季节正欣欣向荣,望去浓浓淡淡的一片碧色,充满了勃勃的生机。 戚氏引了盛惟乔入内落座,片刻后就是建安郡君亲自捧上茶水,戚氏看了眼女儿,说道:“你婶母已经答应帮忙了,还不谢谢你婶母?” 建安郡君满面羞红,怯生生的行礼道谢,盛惟乔忙伸手扶了把,笑道:“大嫂您这可是见外了,这么大的事情,您肯托付我,是信任我呢!” “咱们家人不多,我进门这么多年才有你这个妯娌,总算感受到有事儿有人搭把手的感觉了。”戚氏微笑着道,“你不嫌我给你添事儿就好。” “大嫂都说了咱们是妯娌,互相搭把手不是应该的么?”盛惟乔跟她寒暄了一阵,就问起容睡鹤被高密王喊过来的缘故,“不知道父王今儿个召见密贞,是为了……?” 戚氏说道:“噢,是这样的:之前,就是你们成亲前,三弟送你南下那次,先回来的时候,不是带了一批海匪,说是要招安的么?当时朝堂上颇有争议,主张这个主张那个的,说什么的都有,所以一直就没弄出个结果来。今儿个父王应该就是为这事儿找三弟商议的。” 盛惟乔闻言暗道:“这才对嘛!这事儿是密贞弄出来的,高密王想绕开他都不行。要不然,我们这位父王怎么会想到找他议事?” 因为容睡鹤一早跟她说过打算另起炉灶,这会儿对于高密王的偏心,她也没什么想法……反正她对这公公也没感情,那么这公公的宠爱也就不在乎了。倒是戚氏,不知道是不是也想到了高密王偏爱容清酌的事情,这会儿就有点讪讪的。 “那些朝堂之事我也不大懂,就不说了。”盛惟乔定了定神,将话题再次拉回妯娌之间,“对了,今儿个就建安有暇?广昌、云阳她们不在吗?” 戚氏连忙解释:“在呢,都在学堂里头。母妃早年定过规矩,十岁之前不论男女都要在学堂里进学,十岁之后女孩儿可以放缓一点,但也要隔三差五的过去给先生检查功课。也就建安这样正式开始议亲了,才会成天跟在我身边。所以广昌、云阳还有瞻儿都过不来,眺儿、睢儿年纪小,怕过来闹了你。” “母妃到底是大家出身,就是重视学问。”盛惟乔闻言笑了笑,心说也难怪这婆婆不喜欢自己,就自己那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进学,诗书传家出来的王妃能看得过眼才怪! 不过左右也不住在一起,容睡鹤还跟王妃不亲,盛惟乔对于自己不讨婆婆喜欢也没什么好在乎的,此刻她也不提让容灵眺跟容灵睢过来见面的话……毕竟有过元冬籁的教训之后,她对这种没摸清楚脾气的小孩子,觉得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正打算拣个其他话题说,戚氏倒是主动提到了一事:“说起来福昌县主也有二八年华了,如今三弟妹已经出阁,这年头女孩儿家青春宝贵,男子的婚事倒是拖一拖无妨,先立业再成家还能勉励他们……弟妹的娘家,接下来是不是就轮到福昌县主的好消息了?” 盛惟乔闻言怔了一怔,盛惟娆的过往,长安其他人不知道也还罢了,按说戚氏不该不知道的。毕竟无论高密王、高密王妃还是庆芳郡主都曾派心腹去过南风郡,今年算来也就是四年前的事儿,要打听出来并不难,以戚氏在高密王府的冢妇地位,这几位知道的事情,八成都不会瞒她的。 如果妯娌俩关系不好,盛惟乔肯定会觉得戚氏这是在讥诮或者是威胁自己。 但两人从见面开始都是客客气气的,戚氏还刚刚将准女婿托付了盛惟乔帮忙打探底细,这会儿提起盛惟娆,自不可能是恶意了。 “我这个堂妹命苦,我那二婶母早几年就去了。”盛惟乔这么想着,就说,“二叔一直未娶,后院里俩姨娘也就是过问下衣食住行之类的事情,正经的中馈既没人主持,堂妹虽然有祖父祖母还有我爹娘照拂着,但毕竟不能跟生身之母比,所以她性情颇有些沉默,不是人家那种爱说爱笑的活泼。之前我祖母说到她的亲事,很怕她因此不讨人喜欢呢!” 戚氏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就是盛惟娆虽然生母早逝,亲爹不靠谱,但盛老太爷、明老夫人还有盛兰辞夫妇,对这女孩儿还是很上心的。 而盛惟娆经历过当年的变故之后,不管是她自己,还是盛家人,都留下了心结,对于提亲者会不会一直对盛惟娆好,难免存着狐疑。 “虽然少年女孩儿家活泼些比较招人注意,但性情沉稳有沉稳的好处。”戚氏思忖了会,微笑着道,“尤其是那种上没父母照拂、中间也无妯娌帮扶,底下还没弟弟妹妹,上上下下全赖主母操持的人家,要是这主母太天真跳脱了,反倒是瞧着叫人不放心。弟妹你说是不是?” 这就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盛惟乔有点意动,盛惟娆的情况,若是将来的夫家一大家子人,且不说人多了肯定会说三道四;就是人家厚道不提,从盛惟娆之前跟她商量要进宫做女官一辈子不嫁人来看,也难免自觉心虚气短。 最重要的是,站在堂姐的角度来考虑,未来堂妹夫势单力薄的话,即使成亲之后懊悔了,出于忌惮盛家的考虑,也不敢对盛惟娆不好。 她思索到这里,就转了亲热的语气问戚氏:“大嫂说的这种人家,确实很适合我堂妹,却不知道……?” “是我娘家兄长的一个旧部。”戚氏是打算用这件事情还了盛惟乔夫妇帮她打听黄无咎底细的人情的,这会儿立刻一五一十的告诉,“这人其实也是官家子弟出身,就是跟父母缘浅,很小的时候双亲就去了,之后被族里抚养到十五六岁上,由于一些缘故就跑去投了军。这人倒是个好苗子,这会儿任着正五品的宁远将军,照我大哥的意思,这人前途还是可以的。” 想了想,“就是跟福昌县主的年纪差的稍微大了点……他今年也有二十六了,比福昌县主足足大了十岁。” 盛惟乔觉得这个年纪差距,明老夫人与盛惟娆应该是可以接受的,就继续问:“这年纪难道还没成过亲吗?” 戚氏说道:“成是成过的,不过说起来也是作孽:他是落地时候就有父母跟人结的娃娃亲,到他二十岁的时候,那家也把女儿给了他。结果成亲了两年,他岳家那边妻妾不和,将真相传给了他,就是他娶的其实不是父母给定的正经小姐,而是那小姐的庶妹!这其中乱七八糟的一摊子事情,也是说来话长!” “总之他得知这消息后,就上告官府,将婚约给解除了,人也送回了岳家,自此不再来往!” “这会儿其实跟没成亲是一样的,因为前一门亲事是官府按律废除,也没留下子女之类的麻烦,再娶依旧是原配。” 又说,“这人容貌也还可以,跟三弟当然是不能比,然也端正堂皇。就是家底稍微薄了点,到底父母去的早,当然,奴婢跟田产还是有些的。” “大嫂我说话直,您别跟我计较!”盛惟乔对于男方的家产不感兴趣,盛家是早就做好了给盛惟娆陪嫁丰厚的心理准备的,虽然不可能跟盛惟娆的嫁妆比,但搁寻常女孩儿里却可保证出类拔萃。 此刻听着,倒是更关注男方的品行,“虽然说他岳家骗婚不应该,但毕竟同床共枕了两年,他这说送回去就送回去……是不是太干脆了?而且他真正的未婚妻,却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戚氏道:“他真正的未婚妻是另嫁他人了,这里头的瓜葛三两句话说不完,但可以保证,是不可能再同他有什么关系的。至于说他当初做什么那么爽快的把人送回岳家,归根到底也是他跟那妻子处不来!他那妻子虽然是庶出,但就好像郑国公府以前那样吧,生身之母是宠妾,并不惧怕嫡母,自来娇生惯养的,哪里受得了北疆的清苦?这不就是从进门起就挑三拣四么?那人素来爽利,最不耐烦说话转上三四个弯的耍心机,所以两人从成亲起就矛盾重重……说是成亲了两年事发,实际上他成亲后就基本没在家里待过几天,不然也不至于说两年了都没个子女。” “这么着,既知道那妻子原来是硬塞给他的,还是个庶出的,他哪里还肯要?” 盛惟乔思忖了会,就表示要请示明老夫人等长辈,才能确定要不要接受戚氏的这个推荐。 这也是应该的,毕竟盛惟乔只是盛惟娆的堂姐,盛家一堆长辈都好好儿的活着呢,婚姻大事还轮不到盛惟乔来决定。 接下来妯娌两个又说了些琐事,看看时候将晚,戚氏正要提留饭的话,前头却传了消息来,说是高密王跟容睡鹤已经议事结束了。 这么着,盛惟乔也就顺势告辞,同容睡鹤一块回郡王府了。 在回郡王府的路上,她就打发槿篱去盛府,将戚氏说的事情转告盛家一干人。 第三十六章 亲爹的苦心 盛家这边经过短暂的商议后,都认为可以接受,这主要是因为盛老太爷曾在北疆待过好些年,对于军中儿郎有着天然的好感,而且十岁的差距,对方不定更能体恤宽容才十六岁的盛惟娆。 而且明老夫人也委婉表示了赞成,她的想法是北疆的风气比较开放,对于女子的贞节看的不是很严重……这是因为那边清苦,远没有中原富庶,很多人能娶到妻子就心满意足了,哪里还有那么多讲究? 至于说北疆清苦这一点,盛兰辞表示:“说是苦,累年丝绸珠宝之类的奢侈之物也没少往那边运,人家茹茹在草原上还穿金戴银的弄一身珠宝光气呢!主要苦的还不是底下人?若娆儿当真嫁过去,咱们给厚厚的添妆,何愁她不能继续锦衣玉食?” 这会儿还住在盛府的冯老太爷、展老夫人以及宣于冯氏,因为对盛惟娆毕竟不可能像对盛惟乔那样关心,且盛惟娆跟他们也没什么关系,虽然也听说了此事,却没发表意见,只在私下里问盛兰辞:“你这侄女儿早年的经历,怪不得她自己,也还罢了。不过那个孩子……?” 盛兰辞说道:“这事儿是她祖母办的,好像是安顿在庄子上?” “亲家老夫人……”冯老太爷闻言跟宣于冯氏对望一眼,沉吟道,“亲家老夫人人是不坏的,但也正因为人不坏,所以考虑事情,就没那些满腔歹毒心思的人周到。你那幼妹盛兰泠的安排就是个例子,是吧?” 宣于冯氏继续道:“按说你侄女的事情跟我们关系不大,我们不该多这个嘴。然而到底是乔儿的姐妹,她出岔子,乔儿就算已经出阁了,也少不得要被拉上议论。所以你这次回去后,有空过问的话,最好还是亲自过问一下,免得出现盛兰泠那种情况?” 盛兰辞想到异母嫡妹坑自己女儿的地方,脸色就黑了黑,点头道:“大姐放心,我这会儿就修书一封,叫得力的管事去善后,决计不会再让类似的事情发生!” 冯家老夫妇跟宣于冯氏见这情况也就满意了,转而说到了归期的问题:“我们来长安,主要的目的就是验证密贞之前的说辞,以及送乔儿出阁。现在乔儿都回门过了,也该回去了!” “这会儿气候正好,上路的话也不怕冷了热了。要是再过个把月动身,只怕南下的时候恰赶着暑气兴盛了。”盛兰辞说道,“不过……能不能请大姐再留些日子?” 宣于冯氏道:“你是不放心乔儿?” “也是我们的疏忽。”盛兰辞无奈道,“乖囡的乳母在她断奶后因为牵挂家里就请辞了,当时我们夫妇好不容易有点骨血,成天都恨不得亲自抱在怀里,也不觉得没有乳母照顾有什么不好。” 这么着,盛惟乔跟前只有大丫鬟,没有上了年纪的、重点是生养过的婆子照拂。 盛兰辞之前只顾忙女儿的婚事、忙女儿的婚礼,这会儿才想起来,“乖囡跟密贞都是正当盛年,两个人既要好,密贞房里又干净,要没意外的话,乖囡不定过些日子就能有好消息……她那个婆婆是指望不上的,就算高密王妃肯给她解惑,一来不在一府,传话不方便;二来说实话我还真不太信任那位王妃娘娘会对乖囡一番好意。” “虽然徐家的南弟妹不会对乖囡袖手旁观,然而抱墨跟应姜也是才成亲不久,倘若赶上两边都要照顾,却实在太麻烦南弟妹了。” “这事儿确实是咱们疏忽了!”展老夫人闻言,不待宣于冯氏开口就点头,“心肝跟前没有过来人,妊娠、生产这样的事情,他们年纪轻轻的怎么懂得?确实得有个可信之人留下来看着点……饮雪你左右已经交了权,孙儿也有儿媳妇带着,就留下来陪心肝住些日子呗?没准还能看到乖囡的孩子?” 宣于冯氏想了想,说道:“这事儿也成,那我就留下来吧。正好之前出门闲逛时,看到城北那边有几家铺子位置不错,不知道为什么挂出了出售的招牌,回头我去访一访,合适的话就拿下来。往后要是我家溪儿念书争气,也有来长安赶考的机会,正好给他做花销。” “是哪里的铺子?”盛兰辞立刻道,“我送给大姐好了,毕竟这样麻烦大姐,哪能没点表示?” 宣于冯氏不在意道:“我这主要是心疼乔儿,可不全是给你面子,要你谢我做什么?再说区区几家铺子,谁买不是买?你定定心心的回去,好好儿给饮露搭手,就是报答我了。饮露虽然已经出了月子,可元儿还没满周,她一个人打点上下,想也不容易。” 她为了妹妹跟外甥女,当初可是一度谋划着要弄死容睡鹤的,这会儿只是在长安多盘桓些日子,哪里就要妹夫的好处了? 这会儿拒绝了盛兰辞的酬谢,又沉吟:“这么着,爹娘你们牵挂家里,是打算不日就动身离开的。妹夫你即使不跟爹娘一道,也不可能多留。本来我想着盛老爷子跟明老夫人这会儿也该动身了,然而乔儿既然传了她娘家嫂子有夫婿人选推荐给娆儿的事情来,我估计盛老太爷跟明老夫人暂时就不会走了。” 明老夫人自从带了盛惟娆来长安,就想着趁机给这孙女儿找个靠谱的夫家。 问题是老夫人诰封身份还没盛惟娆高呢,压根就寻不着这方面的门路。 且因为这段时间合家大小都围着盛惟乔的婚事转,根本顾不上盛惟娆,原本是心灰意冷以为白跑一趟了,如今有戚氏主动介绍,自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的。 所以宣于冯氏就说:“这会儿爹娘在,我们一块借住这盛府也还罢了。回头爹娘跟你都回南风郡了,我跟盛老太爷、明老夫人还有你们盛家一群小孩子还同住屋檐下可是尴尬。看来还得再买个宅子……这样,你借几个人手,给我跑跑腿?” 盛兰辞笑道:“成!” 又说,“这宅子以后大姐就算回南风郡了也别卖,留几个可信的人收拾着。没准过两年溪儿就要来住的。” 心里却打定主意,看到合适的宅子,就自己买下来送给这大姨子。 ……盛惟乔不知道亲长们背后替自己操的心,回到郡王府之后,先跟容睡鹤说了戚氏托付的事情:“……我寻思着这事儿应该不难,就答应下来了?” “回头我叫阿喜去打探下好了。”容睡鹤也没当回事,这种事情如果是按照大户人家的正经打探还是蛮麻烦的,也耗时,不过他海匪出身,简单粗暴惯了,压根就没打算用慢慢接近、旁敲侧击这类方式,直接就交代公孙喜晚上潜入黄无咎住的地方,里里外外翻上一翻……就他手底下人绑票勒索的经验,都不要抓舌头问的,看东西就能把黄无咎的真正性情估个七七八八。 再说戚氏也不是说当真要对黄无咎了如指掌,归根到底她就是想知道黄无咎会不会善待自己女儿而已。 容睡鹤所以一口答应下来,但答应了之后又觉得不对,斜睨着盛惟乔:“乖囡囡,没好处吗?” “这可是你亲侄女儿的婚事,你还跟我要好处?”盛惟乔笑着打了他一下,“你敢不敢更黑心点?” 容睡鹤振振有词道:“我以前在海上讨生活的,心不黑还怎么干海匪?” 盛惟乔于是凑过去在他面颊上左右各亲了下:“成了吧?” 本来容睡鹤还想继续讨价还价的,但这时候盛惟乔忽然想到一件事情,一把将他推开,板起脸问,“对了,你之前还说要帮我打听皇后娘娘的病情,到现在都没跟我说呢?!” “那个啊?”容睡鹤闻言一呆,就有点支吾,“那个,皇后娘娘既然还能起身走动,肯定不会有大问题的,你就不要担心……了……” 盛惟乔怒视着他:“你根本没打听是不是!?你这个骗子!!!现在就这么骗我了,以后还得了?!过几天你是不是还要拉个小孩子回来喊我‘娘’啊?!” “乖囡囡,我不当心给忘记了。”容睡鹤见糊弄不过去,只好讪讪的说道,“绝对不是故意骗你啊!再说我怎么可能拉个小孩子回来喊你‘娘’呢?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啊!” 盛惟乔正要上一套“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就见这人摸着下巴笑,“咱们现在可是朝廷正式册封的郡王跟郡王妃,孩子也是喊‘父王’、‘母妃’的,怎么会跟寻常人家一样喊‘娘’呢?” “所以你在外面早就有人,还把孩子都生了?”盛惟乔顿时大怒,拍案道,“简直反了你了!今儿个我一定要清理门户!”说着就跑上去要揍他,容睡鹤自然起身躲避,两人追追打打,绕着屋子转了好几圈,盛惟乔毕竟娇养惯了,累的气喘吁吁跑不动了,才站住脚,笑着道:“有本事你别跑啊?” “乖囡囡,你家睡哥哥之所以要跑,是为了你好啊!”容睡鹤也站住脚,气定神闲的转过头来,坏笑道,“毕竟睡哥哥不跑的话,你怎么追求我呢是不是?” 盛惟乔愣了一下,会过意来,跺了跺脚,笑骂道:“什么追求,是追打好吗?” “你一边追你家睡哥哥,一边求你家睡哥哥‘站住’!”容睡鹤振振有词,“这怎么不是追求?” “我那是呵斥你‘站住’!”盛惟乔啼笑皆非,从旁边软榻上拿了个隐囊扔他,“算什么求?你这强词夺理是越来越娴熟了,给我老实交代,以前的乖巧体贴是不是都是装出来骗我的?这会儿看把我骗到手了,就露出真面目了?嗯?” 容睡鹤摸着下巴,笑:“错!乖囡囡,其实你家睡哥哥现在的强词夺理才是装出来的,这都是怕偌大府邸,就咱们俩住,你闲极无聊,不满足于对大伯子动手动脚什么的,真正红杏出墙,所以我也只能效仿古人的彩衣娱亲,想方设法的哄你高兴了啊!” 他深情款款,“乖囡囡,你有没有觉得好感动?有没有想在晚上好好的犒劳下你家睡哥哥?” “不跟你说了!”盛惟乔再次败给他的不要脸,掠了掠鬓发,绯红着面颊走回座上,用手扇着风,说道,“对了,今儿个父王喊你过去,都跟你说了些什么啊?” 第三十七章 心塞的高密王 “你想知道为父今儿个喊密贞过来,都跟他说了些什么?”此刻的高密王府内,世子容清酌却也正在请教高密王同样的问题。 高密王有些疲倦的捏了捏额角,容清酌立刻走上前去,替他捏按肩颈,从他娴熟的手势来看,显然是经常这样亲自服侍高密王的。 见状,高密王放下手,有点出神的盯着面前的金寿星竹节鹭鸶壶,这只壶说起来还是他前几年寿辰的时候,世子夫妇送的贺礼之一。 虽然高密王之前案上有过一把先帝赐的金壶,一度非常喜爱,但为了表示对世子的重视与宠爱,他还是立刻将那把金壶换掉了。 此举足见对世子的支持有多么坚定跟无微不至。 这会儿从金寿星竹节鹭鸶壶打磨光滑的壶身上看着身后世子恭谨孝顺的身影,高密王却觉得无端一阵悲凉,好一会,他才淡淡道:“还能跟他说什么?自然是摊牌了。” 肩头的揉捏停了一下,继续之后,容清酌小心翼翼斟酌着措辞的声音才响起:“父王,孩儿愚钝,真的没有三弟适合做世子……” “但你是我的嫡长子!!!”高密王骤然拔高的嗓音将世子吓了一跳,他顿时后退两步,从高密王身后走出来,撩袍跪倒:“父王息怒!” “你以为为父不肯改立密贞,只是出自私心?”高密王看着跪在面前的世子,真的是连叹气都没力气了,忍了忍又忍了忍,才忍住怒火,先让他起来,复道,“自古以来,有嫡立嫡无嫡立长……你以为是什么缘故?不就是怕内乱么!你现在说密贞比你更适合做世子,是因为他比你有才干,这个是事实!” “但你想过没有?” “密贞他毕竟不是为父跟前长大的,跟为父的左膀右臂,很多甚至面都没照过!” “这种情况下,就因为他比你更出色,就改立他为世子,且不说你媳妇跟你膝下的子嗣会怎么想,你道站在咱们这边的臣子们,只有你岳父会反对?” 容清酌嗫喏道:“父王,但小舅舅他们……” “你小舅舅他们确实对密贞很欣赏,但到目前为止,也只是欣赏而已,还没到撺掇我改立世子的地步!”高密王嘿然道,“而且他们固然出于爱才,对密贞存了几分爱护,你毕竟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品行也一直有口皆碑。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他们就算觉得密贞论才干比你更适合做世子,你以为有几个人狠得下心来劝我废弃你?!” “然而事实就是三弟比孩儿更适合做世子。”容清酌迟疑了一下,坚持道,“而且三弟这些年来在外面吃了那么多苦头……” “清酌,你怎么就是不明白?”高密王怒极反笑,“孟氏未除,咱们现在就换起了世子,岂非自乱阵脚?!你只看孟氏那边,高承烜那么出色的子弟,说毁就毁了,你以为高家真的咽的下这口气?!你以为武安侯不心疼?!为什么最终还是不了了之,连孟五小姐夫妇都打发回江南去了?” “归根到底就是怕事情闹大,给咱们这边有可趁之机!” “密贞再出色,还没出色到足以左右咱们跟孟氏之间对峙对面的局势的地步!” “他真那么厉害的话,也用不着你把世子之位让给他了!” “所以,这世子之位,你给我定定心心的坐着,以后再也不许再提让给谁的话!” “否则密贞还没提出打你这位子的主意,底下倒是一片人心浮动……这还怎么跟孟氏斗?!” 他苦口婆心说了半天,见容清酌还是紧皱双眉,耐着性子继续道,“我方才已经跟密贞说好了,他去西疆,你去沿海。他会让玳瑁岛那些人配合你招安海匪,不过,你们从海上所得财帛,他要七成!” “西疆那边根本就是个烂摊子,招安海匪三弟却有天然的优势。”容清酌为人厚道,本来就觉得兄弟流落在外多年,吃了不少苦头,自己这做长兄的很该让着点,再听高密王这个明显打压容睡鹤、甚至还可以说是押着容睡鹤给他这世子搭台子的做法,觉得无法接受,“而且从玳瑁岛可见,海匪之中悍勇之士可招为己用,其积攒财帛也十分可观……父王,您这么做,固然是为了孩儿,却会让三弟对王府失望透顶啊!” “如此父子离心兄弟断义,好好的一家人……遑论母妃那边又如何交代?!” 高密王盯着他看了半晌,才叹了口气,说道:“这个你就放心吧!密贞对这个结果很满意。” 容清酌不相信:“父王,三弟回来未久,跟咱们之间的隔阂未去,偶尔行事说话孟浪些,咱们怎么能跟他计较?他这会儿说的气话,您不能当真啊!” “清酌,你真是……真是老实的叫我这当父王的无话可说!”高密王闻言,冷笑出声,“你以为密贞沦落匪窝还能风风光光的杀回长安来,是省油的灯?!” 见容清酌一脸懵懂,他闭了闭眼,冷静了下,才继续解释,“密贞的婚礼非常盛大,你那弟媳妇的嫁妆,跟咱们家给的聘礼引起的轰动,都是足够长安城上上下下说上几十甚至上百年的。尤其是你那弟媳妇的陪嫁,以及她得宠到惊动南风郡三大势家的当家人齐至长安给她送嫁……你以为这些事儿,真的只是那盛氏乃是三家共同的掌上明珠这么简单?” “这是密贞在借势给自己铺路啊!” “首先是扬名,虽然说他之前差点连捷六元,在举国都很有名气了,可是秀才造反三年不成,他若是想打兵权的主意,状元的才学可不好使。” “但军中也许不认才名,却未必不认财名!” “到底行军打仗哪里不要银子?说句不好听的话,似盛世雄那种放着富家翁不做、一片丹心图报国的人,古往今来都是少数。大部分人,还是‘仓廪实而知礼仪’的。” “尤其西疆吃空饷吃的厉害,上层固然个个中饱私囊,底下人却贫病已久。而谁都知道,朝廷近年重点还是放在北疆,国库不可能给他们太多拨款!如此单冲着盛氏那令人瞠目结舌的陪嫁,他们都会欢迎密贞前往!” “而密贞去了西疆之后,需要争取的本来就是底下人,至于说上层……他不将那些上层统统打发掉,怎么给他的嫡系,就是玳瑁岛那班人腾地方?!” “财名远扬还有个好处就是招揽门客,国朝虽然有科举这条晋升之路,但凡是总有意外。自古以来,满腹才学、胸藏锦绣却屡试不中的人从来没少过!” “这些人不欲就此寂寂无名的话,只能给人做幕僚……譬如说给你讲学的那些先生,就是为父辛辛苦苦招揽来的饱学之士。” “本来密贞年纪轻轻,即使考过状元、封有郡王,在那些真正老谋深算的谋士眼中,分量资历也都是不够的。” “可他这亲事这么一办,只怕随着南来北往的商贾传播消息,举国都要知道他的名声了……就他场面上的经历,谁能不赞叹?” “如此就算没有谋士主动投靠,他登门招揽的时候,机会都提高了三成!” “毕竟对于自矜才学的人来说,听都没听说过的访客,见了既浪费时间也是平白堕了声名!” “其次是引开孟氏的注意力!” “他有才干,又有银子,西疆军的烂摊子对他来说不算为难,最为难的还是时间……为父跟孟氏对峙已久,他呢?他到现在人都没去西疆呢!” “孟氏又不知道为父同他离心,必然认为他去西疆是为父的安排,哪能不想方设法的给他使绊子?” “而他纵然也是勾心斗角的行家,到底不耐烦为此耗费太多精力,这不,就把七海的海匪抛出来给孟氏……” 高密王说到这里,语气里掺进了片刻的苦涩,“还有咱们争夺,以换取咱们对他的暂时无暇顾及?!” 最让高密王心塞的是,“这是阳谋,光明正大到就算为父跟孟氏都看出他的心思,也没法放弃七海的财帛!毕竟盛家的发家史咱们稍微一查就知道:他们就是靠着给玳瑁岛销赃发达的,不但发达,还硬生生的改变了南风郡冯家与宣于家平分天下的格局,将两大势家弄成了三家鼎力!” “以往咱们只觉得南风郡那种小地方,什么两大三大的,都不过是些乡下土财主罢了!” “可这次盛氏的陪嫁用‘富可敌国’来形容都不为过了,相比之下咱们家的百万聘礼简直就是寒酸!既然知道海上利润如此巨大,那些海匪家底如此丰厚……你觉得咱们还能放过七海诸匪?” 没人会跟钱过不去。 哪怕是居庙堂之高的权臣宗室也不例外。 毕竟钱虽然不是万能的,可这世上大部分的事情,没钱是万万不能的! 遑论即使高密王跟孟氏本身可以不为钱帛迷了眼,更加重视权柄,但投靠他们的人,可未必个个有这样的定力! 俗话说千里求官只为财,他们站队图什么? 兴许有人是图自保,但大抵还是图好处的。 只要大部分人对七海的财帛感兴趣,高密王跟孟氏也不能不考虑众意了。到底他们还很需要这些人的支持的。 “如此咱们既然跟孟氏在七海争上了,又还有多少功夫去管西疆?” 就算管,能分出的注意力跟人手肯定也不多了。 对于容睡鹤来说,怎么都是件好事。 最好的是,他还用配合容清酌招安海匪这个条件,逼着高密王答应将七海所得交给他七成! 七成!!! 高密王稍微估了下数目,就有种晕眩的冲动。 说实话,他当时当场打死容睡鹤的想法都有了! 无奈容睡鹤咬定这个条件不松口,甚至在高密王决定一拍两散的时候反过来威胁:“王爷不要我帮忙可以,但以公孙氏在七海的人脉,帮倒忙比帮忙可轻松多了!王爷安排世子去招安,无非是为世子树立能干的形象,但如果世子处处被孟氏比下去……王爷这番苦心不止白费,更要令世子受尽羞辱了吧?” 高密王气的拍案大骂:“你也是孤的子嗣、世子的胞弟!若是世子为人耻笑,你以为对你有什么好处?” 结果被容睡鹤一句话堵的无言以对:“到时候王爷的左膀右臂见世子实在扶不起来,说不得就会全部觉得我各种好了。毕竟我也是王爷的子嗣、世子的胞弟不是吗?” 他还说,“而且七海所得分润给我,才是保证我会尽心尽力襄助世子的根本!毕竟招安越多我所得越多,不然我随便弄几个小股的海匪敷衍下世子……王爷又能如何?” 高密王能如何? 这是他的亲生儿子,不喜欢归不喜欢,到底不可能向对外人一样往死里算计的。 何况王妃还在,王妃这会儿看这儿子比自己性命还紧要,高密王怕刺激到王妃,在跟容睡鹤勾心斗角时已经是束手束脚了;偏生这儿子心狠的紧,压根没把生身父母的死活放心上,简直就是不择手段的跟亲爹怼。 要不是考虑到盛惟乔跟岳家的看法,估计容睡鹤的态度还能更峻厉点! 此消彼长,高密王就算城府不浅,也是不得不对他步步相让。 最重要的是,世子容清酌的才干实在不行,就算高密王决定将自己最出色最信任的谋士派给世子走这趟,考虑到孟氏那边也不会放过这个揽钱跟招人的好机会,为策安全,他只能跟容睡鹤要人。 那么也只能接受容睡鹤的勒索。 整场谈判下来,高密王唯一安慰的,大概就是,容睡鹤表示高密王妃那里他去摆平,保证不让这王妃出来捣乱。 但这会儿跟世子解释了一番时,他忽然想到一事:“这混账东西压根不把孤放心上,王妃纵然对他百般宠溺,却也是收效甚微……他说保证说服王妃,该不会是将王妃气出个好歹之后一走了之吧?!” 第三十八章 十六年前的黎明 高密王左思右想,到底不能放心,这天晚上在书房里徘徊良久,最终还是忍不住去了湘霁堂。 湘霁堂中,王妃听说丈夫来了,微微皱眉:他们虽然是老夫老妻了,但自从当年“时疫”之事后,就开始了分居,这些年来入夜后就不见面的,这会儿高密王怎么忽然来了呢? “八成是跟鹤儿有关。”王妃思索了一会,就跟赵姑姑说,“其他事情他不会急急忙忙到这个时辰了还跑过来找我。” 赵姑姑也是这么认为的,就道:“王爷向来知道您的脾气,等会不管说什么,您都得听他说完才是。真是您不可能答应的事儿,王爷定然不至于违拗您的意思的。” 她是生怕高密王妃才听个开头就跟高密王吵起来。 “且看他来要说什么吧!”高密王妃凝眉片刻,不置可否的说道,“走,咱们出去瞧瞧!” “谧雪,我打算让鹤儿去西疆。”外间的高密王见王妃出来,忙起身相扶,不过高密王妃没理会他伸出来的手臂,快步走到他隔几的位子坐了,就开门见山的问他来意。 高密王见状,也不兜圈子,如实道,“他这一去,不管长安这边如何,只怕得好几年才能回来了。” 他因为内心对容睡鹤并不亲近,所以人前背后喊这儿子时,都是用封号“密贞”来称呼的。 也就是在高密王妃跟前,才转了亲昵的“鹤儿”,以示对容睡鹤没有疏离。 “西疆?”这会儿高密王妃虽然没窥破他称呼上的差别,闻言也是双眉一挑,微微冷笑道,“别人看不得鹤儿娶了嫁妆丰厚的妻子也还罢了,你也看不得?” 高密王说道:“谧雪,你听我说,西疆对于其他人来说是个烫手的山芋,不好接。但对鹤儿来说,却是天赐良机……” “本来这会儿人人都在说盛氏带着金山银山嫁进密贞郡王府了,若是鹤儿再被你打发去西疆,那鬼地方要弄下来,哪有不动用盛氏嫁妆的道理?!”高密王妃脸色铁青,一字字道,“到时候岂不是里里外外都觉得,是盛氏成全了鹤儿?!我的鹤儿明明文武双全,才华横溢,辛辛苦苦一场,最后功劳反倒都叫那盛氏得了去不成!?” “盛氏只是女流,她能分鹤儿什么功劳?”高密王劝道,“再说这种话也就是那些人云亦云的闲汉私下里嘀咕下罢了,明眼人谁不知道咱们鹤儿的能干?” 王妃冷笑:“外人的议论我也是无所谓的!但盛氏呢?她本来就对鹤儿够苛刻的,倘若鹤儿再用了她的嫁妆,回头还不得成天爬鹤儿头上去?!” 高密王打个哈哈:“他们小孩子家的情趣,咱们何必计较的那么清楚?你看鹤儿他自己都不在意。” “那是因为他之前一直没回来,没人给他撑腰!”王妃气急败坏,“且盛家在南风郡树大根深,他为了大局自然计较不起!这会儿他回来了,咱们这做父王母妃的岂能坐视?!” 高密王沉默了好一会,才幽幽道:“谧雪,你真觉得,鹤儿需要谁给他撑腰?” 不待高密王妃说话,他又说,“他要是不想让康昭欺负,你觉得就他在海上的表现,还吃不住一个才十七岁的掌上明珠?!” “实际上要不是因为康昭,他也许根本就不会那么轻易的跟着咱们回来……你如今使劲儿想让他压倒康昭,又是何必?” “……所以我就要看着他被百般欺凌还不以为然?”高密王妃眼泪落了下来,“要是他在我身边长大……要是他从来没跟我分开过,要是……” “但他不是在咱们身边长大的,而且还跟咱们分开了十五年之久!这件事情现在再说谁的不是其实也没什么意义了,毕竟往事不可追。”高密王苦笑了一下,说道,“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在他这个年纪,当然也有心性未定之人。但他……他显然不是的。他那个脾气,根本就是不肯让别人对他的事情指手画脚的人!尤其咱们身为父母却没有好好的保护跟抚养他……你这会儿自顾自的心疼他,他哪里会领情?一意孤行的话,到最后别康昭没收拾成,反而断了你跟鹤儿那丝微薄的母子之情啊!” 高密王妃将脸埋入掌中,好一会,才迷惘道:“那我要怎么办?!我想了他十五年,巴不得拿我所有的性命福泽来生换他好好儿的……最后他终于好好儿的回来了,我却什么事儿都插不上手、帮不上忙?!” “要么你对康昭好点?”高密王知道这建议没准会惹恼妻子,但想了想还是说了出来,“鹤儿看重康昭,康昭年纪小,性子也单纯,比鹤儿不知道好哄多少!你跟她处好了关系,回头就算鹤儿看出是有意为之,看康昭的面子,说不得也要待你亲热些。而且你现在跟鹤儿说叫他对康昭严厉点,他是听不进去的。可你要是哄着康昭,让康昭对鹤儿好点,却不无可能。” 见高密王妃没说话,他叹了口气,知道王妃对盛惟乔恶感很深,一时间未必转得了这个弯,有点无奈的岔开话题,“我这次让鹤儿去西疆,外人也好,你跟清酌也罢,都以为我是存心打压鹤儿,是不是?” “实际上我这是为咱们合家考虑:一来鹤儿虽然出色,到底长幼有序,清酌作为嫡长子从无过错,即使他自己也是极力想将世子之位让给鹤儿,底下人却也必定会为此起争执,然而论才干,清酌跟鹤儿差距又实在太大!” “倘若鹤儿继续留在长安,且不说舒氏姐妹那边,就是对他们兄弟俩,也不是什么好事……毕竟以鹤儿的手段跟城府,来长安才这么久,就已经混的风生水起,接下里谁知道还会有什么样的举措?到那时候,清酌这兄长,又会被比成什么样的不堪?而咱们总也不能押着鹤儿成天待在郡王府里混吃等死吧?” “所以既为了他们兄弟之间不生罅隙,也为了给鹤儿一个大展拳脚的机会,只能让鹤儿离开长安!” “二来……咱们跟孟氏斗到现在,虽然在底下人面前始终都是智珠在握的模样,可是若果真有必胜的把握,还至于一直对峙着?” 高密王说到这里,神情也有点黯然,沉默了一会,才继续道,“倘若将来咱们赢了也还罢了,如果输了……鹤儿去了西疆,也总能为咱们这一脉保全些骨血了。” 高密王妃静静的听到此处,方道:“那你有没有考虑过一种情况?就是倘若将来咱们赢了,你登基践祚,太子,立谁?” 见高密王脸色一变,王妃深深的叹了口气,“咱们心里都清楚,鹤儿八成是没有失忆,所以对咱们存着极深的芥蒂!你让他去西疆,给他收拢兵权的机会……将来他大权在握却非长子,你要怎么解决这个问题?戚家是绝对不会允许清酌主动退让的,尤其,你还给建安物色了黄子越为夫婿?!” “……我为建安择黄子越为夫婿,只是想着拉拢他这个榜眼,没有针对鹤儿的意思。”高密王深吸了口气,解释,“再说戚家黄家没有兵权,就算他们将来想帮着清酌对付鹤儿,奈何得了鹤儿么?” 高密王妃不给他含糊过关的机会,冷然追问:“这么说,如果咱们赢了,你会改立鹤儿为储君?” “………”高密王沉默了很久,最终神情复杂的点头,“我会的。” 他淡淡道,“我知道谧雪你未必相信,甚至怀疑我会对鹤儿不利,但这是我的真心话:虎毒不食子,我就算看清酌比鹤儿更紧要,却还没法对鹤儿下毒手!将来的储君之位,依我我肯定是想立清酌的,然而且不说清酌自己现在就想着将世子之位让给鹤儿了,就算清酌没这意思,鹤儿想要这天下的话,清酌怎么可能斗得过他?!” “与其给他们兄弟之间留下手足相残的隐患,还不如从开始就将储君之位交给鹤儿!” “……”高密王妃也沉默了好一会,幽幽道,“照着鹤儿对公孙氏还有盛家的念旧,可见倘若他从来没有离开咱们,这会儿必然也会与清酌兄友弟恭,绝对不会因为自己的才干,对世子之位起什么心思的。” 那样做父母的既可以按照古制立下既嫡又长的容清酌,不至于委屈了这个平庸却孝顺的长子;又不担心兄弟阋墙;还现成多了个强力帮手分忧……可惜只是倘若。 高密王没有说话,只神情越发苦涩。 “我真是后悔让德平活了那么久!!!”王妃陡然冷笑出声,“那个贱妇死了这么多年,还害我膝下最重视的一双子嗣之间隐患重重……当初就不该让太妃赐死她的女儿,一瓶鹤顶红下去,片刻光景就断了气,简直太便宜那小贱人了!!!我就该亲自动手,让她代她那个下贱的生身之母,感受下我这些年来的锥心之痛!!!” “……”高密王脸上肌肉跳了跳,好一会,方涩声道,“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王妃头也不抬道:“只是对你来说过去,对我来说,鹤儿一日不同我真正亲近,他跟清酌之间的关系一日没有恢复往日的融洽……那么那些事情就永远都过不去!” 这天夫妇俩在湘霁堂中对坐到夜半,高密王才有些踉跄的离开。 自从王府“时疫”之后,他就搬离了这座原本是夫妇俩一块居住的独门院落,也有好些年不曾在夜晚过来此地了。 这会儿走过花木扶疏的中庭,不期然就想起了十六年前的那个黎明。 草木生长的窸窣,与风过屋檐的呜咽,都像是彼时惊怖欲死的点滴在重现。 那个早上的晨曦仿佛隔了十六年的光阴再次照入他心底,凉的刻骨铭心。 第三十九章 十二娘 次日高密王妃一早就接到禀告,说是容睡鹤派人到王府门口问她今日是否方便接受探望,王妃猜测这小儿子是要来说去西疆的事情,母子见面之后也确实如此。 “你喜欢怎么样都可以,母妃都听你的。”昨晚高密王被湘霁堂的夜色勾起了往事的回忆,王妃又何尝不是? 这会儿心情正低落,也没心思跟儿子旁敲侧击儿媳妇不能太宠溺这类的话,只关切的问了问西疆的情况,以及容睡鹤是否需要帮忙,也就让他走了。 容睡鹤对于此行完全不需要自己多费口舌多少有点惊讶,不过横竖盛惟乔已经娶进门,高密王府对他来说没什么利用价值了,高密王妃也是,他这会儿要操心的事情太多,所以也没太放在心上。 出了高密王府之后,自去了盛府,跟盛兰辞等人说到前往西疆的打算。 这本是他一步步设计跟推动的结果,之前也跟盛家人透露过些许口风,所以这会儿盛兰辞一干人也不意外,噢,也不是说完全不意外,宣于冯氏稍微有点惊讶的看盛兰辞:“那我也不好留在长安了。” 她之所以要多留些日子,就是怕盛惟乔怀孕之后没有可靠的长辈在旁提点。 那么容睡鹤马上要去西疆,也肯定不会让盛惟乔独自留守长安,宣于冯氏说不得也要跟上了。 盛兰辞歉意道:“不知大姐……?” 长安繁华地,让宣于冯氏多留些日子也还罢了,毕竟宣于家这会儿是宣于涉夫妇主持,宣于冯氏在外住个一年半载的再回去,也不是什么大事。 可西疆…… “都答应了,难为我还会反悔?”宣于冯氏抿了口茶水,“不过涉儿那边你回去之后也给我看着点,他还有好几个叔叔堂哥的活着呢!我在的时候,他们看着还算老实。我这长久不回去坐镇,不定他们哪天犯个糊涂,就欺涉儿夫妇年轻起来了。” “这都是应该的。”盛兰辞连忙保证,“涉儿在南风郡但凡有半点不好,大姐只管问我!” 他指望大姨子替他照顾心肝宝贝女儿呢,就算宣于冯氏不提,他也会主动帮这大姨子解决后顾之忧的。 “那之前说的宅子就不必买了,我到时候直接跟乔儿一块动身。”宣于冯氏说着看了眼容睡鹤,似笑非笑道,“密贞,你该不会嫌姨母碍眼吧?” 容睡鹤确实觉得多个姨母在侧挺麻烦的,他的乖囡囡本来就面嫩,有长辈在,就更加放不开跟他卿卿我我了,然而这姨母既是为他们夫妇考虑才专门陪着奔波的,他却只能道谢了:“哪里,我们年轻,姨母肯关照我们,是我们的福气。” “我也不会跟你们太久。”宣于冯氏看出他心思,和颜悦色道,“这事儿主要是你那岳母嫁的近弄的,她过门的时候是带着乳母的,那乳母后来是上了年纪被子孙接回乡下享福去了。但你那岳母怀乔儿跟坐月子的时候,不管是明老夫人还是我娘,要提点她都很方便。就是我,天天去看她一回也是抽点空就成的。这么着,她以前也没想过让乔儿远嫁,这不就疏忽了陪嫁姑姑的事情?” 这种姑姑也不是说在家生子里随便找俩有生养经验的就可以的,以盛兰辞夫妇对女儿的重视,铁定是反复斟酌、反复考察,一定要确认人选足够可靠跟在行才成……然而盛惟乔这会儿嫁都嫁了,万一可信的姑姑还没选定,她就有喜了呢? 盛兰辞请宣于冯氏暂缓归乡,就是为了预防这一类的情况。 所以宣于冯氏直接说,“我估计过个一年半载的,南风郡那边元儿长大点,你岳母没那么忙了,就算找不到其他人,八成也会先派细泉过来。” 容睡鹤闻言顿时觉得轻松多了,虽然同样是妻子身边多了个人,但多个长辈跟多个下人是两回事,哪怕细泉是冯氏的陪嫁,看着盛惟乔长大的,跟寻常下人不一样,然而到底不需要像对宣于冯氏一样客客气气小心翼翼。 “都是我这儿考虑不周,叫姨母还有爹爹操心了。”他笑着客套道,“回头我跟乖囡囡的孩子,一定要多给您两位尽孝才是。” 盛兰辞如今还在舍不得女儿,对于外孙或者外孙女的期盼还不是很浓烈,闻言哼道:“这些都没什么,你好好儿的对乖囡也就是了。” 又说了几句闲话后,盛兰辞想了想,还是问,“你口口声声说不日就要起程去西疆,就算西疆这会儿一塌糊涂,然而你的才干跟你们夫妇如今能动用的财货,外人也不是不知道。孟氏那边……会肯?” 容睡鹤笑了笑道:“高密王会跟孟氏那边说,要派我负责招安七海诸匪。” 盛兰辞道:“但孟氏不知道你跟脚,说不定会同意?” “但宫里的那两位舒娘娘肯定会反对。”容睡鹤道,“毕竟那两位舒娘娘也不知道我底细。” 孟氏能够想到大海茫茫,下杀手容易,舒贵妃跟舒昭仪同样能想到。 她们现在选择的余地非常少,怎么会让难得的人选容睡鹤出事呢? “既然高密王跟舒氏姐妹都会帮你,我也就不担心了!”盛兰辞思忖了会,微微颔首,但又皱眉,“只是……你受舒氏姐妹这许多帮助,倘若将来竟不肯认她们为母,只怕她们不会善罢甘休?” 容睡鹤笑着道:“爹,这就是高密王无意更换世子的好处了。本来名份未定,我也不是长安长大的,舒氏姐妹没有多少信任我的理由。但这会儿很多人都知道我跟高密王不和,高密王甚至防贼似的防着我,唯恐我依仗才名夺了世子之位。如此在舒氏姐妹看来,我就算在西疆做出再大的成就来,没有她们的帮忙,也是难成气候!到底一支西疆军还不足以扫荡天下不是?” 那么舒氏姐妹就不会急着催他正式过继了,因为在她们姐妹眼里,不得高密王欢心的容睡鹤,除了她们之外根本找不到其他在前朝后宫的助力。 而暂缓定下母子名份,还能避免高密王跟孟氏过早联合起来针对容睡鹤也是针对舒氏姐妹的指望。 盛兰辞对于容睡鹤从来没考虑给舒氏姐妹做嗣子这点是很满意的,他的女儿他清楚,不是那种会讨婆婆喜欢的性情,就高密王妃一个婆婆,就让盛兰辞很担心了。这实在是容睡鹤跟高密王府感情生疏,也不住在一起,他才肯允婚的。 而高密王妃好歹是大家出身,心里再厌烦盛惟乔,场面上总要顾着点的。 舒氏姐妹却是生自寒门,又被宣景帝宠出了一副乖戾的脾气,盛兰辞可不希望自己女儿摊上这么俩婆婆……那不是为难他的乖囡,那是存心不给他的乖囡好日子过嘛! 不过出于对舒氏姐妹盛宠的忌惮,他还是提醒女婿:“将来你羽翼丰满之后拒绝出继,绝对不要是自己开口,总要推给旁人才好!” 比如说,你那个挺惯你的亲娘高密王妃? 容睡鹤笑着点头:“爹放心吧!到时候我会让那两位舒娘娘恨其他人去的。” 他这会儿有很多事情要忙,盛府这边,为着冯老太爷跟展老夫人还有盛兰辞即将动身返回南风郡,也没什么空。 所以大家没其他事情要商议,也就散了。 容睡鹤告退出盛府,回到自己家里,进门照例边朝后堂走边问盛惟乔的所在,底下人说:“娘娘在花园里,同十二娘还有五爷玩耍。” 下人说的“十二娘”就是之前盛兰辞努力塞给盛惟乔的那只小狮猫,因为盛惟乔最初想养个什么是为了对付容睡鹤跟初五的,后来虽然被娘家劝着弄了只中看不中用的幼猫,还是比着容睡鹤当初给初五起名的规则给它起了名字:容睡鹤说因为遇见初五的那天正好是初五,所以就叫初五了。 盛惟乔是回门那天带回小狮猫的,她初十出阁,回门恰是三月十二,本来打算直接叫“十二”,但她见下人都喊初五作“五爷”,认为自己的狮猫不能弱了气势,教众人都喊狮猫“十二小姐”。 但容睡鹤提醒她:“狮猫若是养的好,也是能活个十几二十来年的。万一咱们将来的孩子排行十二的当真是女孩儿,岂非尴尬?” 这话说的盛惟乔追着他打了好几圈,坚定的表示自己绝对不会给他生那么多孩子的……这倒不是盛家娇养她的锅,因为盛兰辞夫妇一直膝下无子,巴不得多子多福,自不会在耳濡目染中令女儿觉得多生孩子有什么不好。 归根到底是看到了大嫂戚氏的例子,戚氏看轮廓以及酷似她的建安郡君,年轻时候容貌虽然不如盛惟乔精致,却也是个美人了。就因为生了六个孩子,身形整个走了样子,说是盛惟乔的嫂子,看起来比盛惟乔的亲娘冯氏年纪还大。 最要命的是,她这会儿固然有六个孩子傍身,不需要再承担“无子”或者“子嗣单薄”的压力了,但跟着就要为自己姿容不在而里里外外的妖艳贱货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操心了! 盛惟乔从知道她发胖的缘故后,就下定决心,绝对不要多生孩子! 才从父母掌心被小心翼翼转移到丈夫掌心的郡王妃,潜意识里的中心还是自己呢,可没有不惜一切代价为丈夫延续血脉的觉悟,至少现在没有。 容睡鹤于是改口,“万一将来跟咱们来往的人家,有小辈恰好排行十二呢?” 这话才勉强说服了盛惟乔,于是让众人都喊狮猫“十二娘”。 嗯,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下人们统一了对这只团子的称呼后,容睡鹤偶尔发现,这狮猫,它是公的…… 没办法,当初盛老太爷跟盛兰辞等人,只求弄个小东西占据盛惟乔的注意力,压根没考虑过公母。 盛惟乔呢看狮猫长的好看,性情又温驯,感到就像个害羞乖巧的小女孩一样,就直觉这是只母猫了。 她专门派了伺候狮猫的小丫鬟应该有知道,不过这俩小丫鬟当时都没作声,八成是以为盛惟乔是为了在名字上跟初五配对,故意用“娘”去对“爷”。 然后容睡鹤坏心眼的决定不告诉她,这会儿上上下下所以还是“十二娘”的喊着。 如今听着底下人的称呼,他脸上就浮现出微妙的笑容:“十二娘才那么点大,乖囡囡带它到五哥跟前,难道是要给五哥加餐么?” 不过片刻后,容睡鹤到了花园里,看到盛惟乔的时候,就笑不出来了:“他怎么会在这里?!” 第四十章 论睡哥哥 正将十二娘抱在怀里摸来揉去的盛惟乔还没回答,大半个身子躲在她身后、却挨挨擦擦的想逗初五的郦圣绪先不干了:“表哥!你这话什么意思啊!咱们是嫡亲表兄弟,好歹也有同船远行过的情谊,我还进不得这郡王府来看看表嫂了?!” 听到“表嫂”二字,容睡鹤神情略缓,但还是哼了一声,说道:“我成亲才几天,你就往这儿跑了?没点眼色……舞阳姑母也不拦着你点?” 又狐疑的扫了眼下人,“怎么我进门时也没人跟我说的?” 那下人一惊,正要解释,还好盛惟乔转过身来,说道:“前头迎着你的人不知道不奇怪,郦表弟是从后门来的,且是刚来,消息还没传过去呢!” “这小子忽然从后门跑过来做什么?别是做了什么坏事,舞阳姑母要捶他,他跑过来避难吧?”容睡鹤闻言挑了挑眉,这时候初五无声的踱步到他面前,他俯身摸了摸初五的脑袋,柔声问了句,“五哥,今儿过的怎么样?可还习惯?” 初五舔了舔他手,在他足畔温驯的趴了下来,慢条斯理的摇着尾巴。 郦圣绪非常羡慕的看着这一幕,跃跃欲试道:“表哥,你叫它也给我摸摸呗?我刚才看表嫂摸它摸的怪亲切的,可我靠近它它就要咬我。表嫂帮我说话也没用!” “不给!”容睡鹤非常干脆的说道,“这是我五哥,可不是宠物,怎么可以叫你随便动手动脚?” 郦圣绪不满道:“可是表嫂刚才分明就是在逗它玩!” “你表嫂是怕五哥寂寞,所以陪五哥散心呢,哪像你,压根就是拿五哥当宠物看?”容睡鹤懒得跟他啰嗦,挥退下人,正色问,“到底什么事,青天白日的要鬼鬼祟祟走后门?” “表哥你真是不识好人心!”郦圣绪见状,半是委屈半是愤懑道,“我好心好意跑过来给你通风报信,你还要嫌弃我?” 但还是说,“二表哥,我是说容清醉,前些日子不是被赵府打发出去了么?这段时间,除了庆芳表姐外,本也没什么人理他。但就是这几天吧,我娘接到消息,说是孟氏那边暗中跟他接触来着……虽然目前还不知道具体跟他都商议了些什么,但好像有提到你们,我估计八成不是什么好事!” “他?”容睡鹤哑然失笑,一来他压根没把容清醉放心上,二来他其实也有派人盯紧了这个胞兄的,所以郦圣绪说的这些,他是早就知道了的。 不过看着这表弟郑重的神色,还是换上感激的语气谢了他一番,然后再次拒绝了郦圣绪想摸摸初五的要求,“要是乖囡囡愿意,她的十二娘倒是可以借你揉两把……” 盛惟乔立刻瞪过来:“初五一个‘爷’都不要他碰,我的十二娘可是娇养闺阁的女孩儿,怎么好叫外男上手?!” 虽然她养的只是一只狮猫,但正如亲爹盛兰辞所言,狮猫也有个“狮”字啊! 不管是名字、待遇还是矜持,统统都不要输给初五啊! 容睡鹤默了一下,忍住笑,对郦圣绪道:“啊,你看到了,你表嫂也不肯让你揉十二娘。要不这样,你喜欢什么,表哥送你一个幼崽,你亲自养大,一准跟你亲,到时候你想怎么摸都可以!” “我算是看明白了,你们就是夫唱妇随的欺负我!”郦圣绪悻悻道,“算了,消息送到,我也不待了,免得被我娘发现……我走了!” “不是舞阳姑母叫你来告诉我们的?”盛惟乔闻言就惊讶,“你自己跑过来的?舞阳姑母不知道?” 郦圣绪白了她一眼:“多稀奇啊!要是我娘打发我过来的,我还鬼鬼祟祟走后门做什么?而且如今局势尚未明朗,我娘就算要给你们传这样的消息,会让我亲自跑腿么?你没见我连平常跟在身边的小厮都没带?就是怕他们去告密,故意甩开的!” “你为什么忽然对我们这么好?”盛惟乔听了这话,顿时警惕,“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之所以跟着南下不是因为爱慕我来着?” 郦圣绪就冷笑:“不但之前,我现在也没有爱慕你……你连只狮猫都不给我玩,这么小气,谁要喜欢你啊?!也就表哥打小在外面苦惯了,受得了你!” “谁怀疑你爱慕我啊?”盛惟乔也冷笑,还踏前一步,将容睡鹤挡到身后,特别怀疑的看着他,“我是怕你醉翁之意不在酒,对密贞他起了不该起的心思!” 容睡鹤:“………” 郦圣绪:“!!!!!” 公认人比花娇的宜春侯暴跳如雷,“你这个人怎么这么龌龊!!!还血口喷人!!!!” “乖囡囡,这样的玩笑可不好开。”容睡鹤深吸了口气,冷静了下,伸手按到盛惟乔的肩头,语重心长道,“毕竟你家睡哥哥虽然早就用行动证明了自己并无断袖之癖,可表弟尚未婚娶……” “我倒是不想想歪,可你摸着良心说一说:他既然是私下跑来给咱们传递口信的,还急着离开,做什么来了之后只顾想方设法逗初五、逗十二娘,我问他来意也是顾左右而言其他,弄的我还以为他就是闲的没事儿做,跑过来消遣的呢!”然而盛惟乔自有她的道理,“然后你才过来,他马上就什么都说了!有这么厚此薄彼的吗?!那我怎么不怀疑他是不是对你有想法?!” 容睡鹤:“………” 等等! 老子怎么觉得乖囡囡说的有道理?! 察觉到这表哥看自己的眼光都不对了,郦圣绪简直想撞墙:“表哥你不能听她胡说八道,我真的只是好意来报信而已!我对你半点都没兴趣好吗?咱们可是嫡亲表兄弟……” 盛惟乔面无表情的截口:“嗯,亲上加亲?” “你闭嘴!”郦圣绪跳脚,“你自己都说了,我比表哥到这里也不早多久,这不是好久没看到五哥了,又见你怀里的狮猫可爱,所以耽搁了会么!?你怎么就想到那么多?!你到底是不是才嫁的新娘子啊?一点儿都不矜持!” “你真没打密贞主意?”盛惟乔见他说的十分恳切,这才将信将疑道,“但我为什么觉得,你在密贞跟前比在我面前乖?” 郦圣绪怒道:“我怕五哥咬我,难道我还怕你怀里这团十二娘?!” 盛惟乔:“………” 啊呸,她就说她应该养的是狮子、老虎、豺、狼这种,而不是一个只会粘着她“喵喵”叫的小狮猫啊! “那什么,乖囡囡,这显然是个误会。”容睡鹤干咳一声,打圆场道,“表弟一番好意,咱们还要这样怀疑他,也太伤他的心了!” 又说郦圣绪,“往后你有事情要告诉我,我要是不在,你只管先跟你表嫂讲。” 他作好作歹的,总算将郦圣绪安抚下来,重新跟他们告辞……然后郦圣绪走人前,趁盛惟乔不注意,忽然劈手从她怀里夺走十二娘,抓在手里边揉边跑:“还娇养闺阁的女孩儿!还不给我揉!我今儿个偏要当一回登徒子,从头调戏到脚……让你家这十二娘这辈子都嫁不出去了!” 盛惟乔:“………” 容睡鹤忍着笑劝她:“乖囡囡,表弟方才被你误会的心气儿不顺,你就让他得意一回吧!反正他手底下有分寸,不会真的弄伤十二娘的。” 又痛心疾首,“乖囡囡,就算玳瑁岛上乌七八糟什么样的人都有,但断袖之事到底也是稀少,你不能因为知道天底下有这类事情,就处处联想起来,尤其是每每跟你家睡哥哥联系起来啊!你家睡哥哥从来想睡的都是你一个好吗?” “这能怪我嘛?!”盛惟乔闻言有点恼羞成怒,冷哼,“还不是你长的一副招蜂引蝶的样子,看着就是个不安于室的?!” 容睡鹤:“………” 他再次冷静了下,试图跟自家郡王妃讲道理,“你家睡哥哥确实长的好,不然怎么会被你看上呢是不是?但不能说长的好看的男子,就要被扯到断袖上面去吧?” 盛惟乔斜睨着他,似笑非笑:“其他人也许不是这样,但你嘛……” 容睡鹤眸色微沉道:“乖囡囡,说话可是要凭据的!还是你家睡哥哥这两日晚上太怜惜你了,叫你心中不满,生出了这些乱七八糟的怀疑?” “你看,你天天一口一个‘睡哥哥’的自居。”不想盛惟乔振振有词道,“睡哥哥睡哥哥,这不就是说你想睡的是哥哥,是男子么?!那我为什么不能怀疑你?!你说,啊?” “………”容睡鹤抬头看天,半晌后,他低首朝盛惟乔温柔一笑,“乖囡囡,你今天特别不乖特别不听话,你家鹤哥哥决定要喊你三天的‘坏囡囡’!” 他摸着下巴,笑的更温柔了,“然后就是,今晚上,你要是不亲口将‘容哥哥’、‘睡哥哥’还有‘鹤哥哥’都喊个遍……你家鹤哥哥的名字就倒过来写!” “至于以后坏囡囡要用哪个称呼嘛……” “就看今天晚上你喊哪个喊的最好听了!” 第四十一章 三个问题 被摞了战书的盛惟乔顿时心虚,祭出转移话题大法,将皇后的病情、公孙喜之前执意在望春宫做侍卫的缘故、沈九娘的下落统统问了出来:“你早先就说要跟我说的,结果到现在都没提过!你这个骗子!!!” “皇后娘娘已经没什么事儿了。”容睡鹤淡定道,“我猜那位娘娘八成是不想被太后当枪使,又不好明着对太后的暗示不理不睬,这不就只能称病了?不然咱们进宫那天的情况,坏囡囡你也看到了的,太后亲自出马质问,都被贵妃还有昭仪两位娘娘一唱一和弄的难以下台呢,若果皇后也在,会是什么下场?” 盛惟乔思忖了会,觉得这也有可能,就将信将疑:“皇后凤体当真已经无恙?” 见容睡鹤肯定的点头,她哼了一声,继续道,“那阿喜的事儿怎么说?” “老师早先留了一批暗子在宫里,他去之后我当然要接手。”容睡鹤半真半假道,“不过你也知道,老师在海上漂了十来年,到死都没有亲自还朝过,我也不知道那些暗子还可信不可信,自然不敢贸然接触。本来打算私底下悄悄试探着一步步来的,结果没想到在碧水郡的时候就被静淑县主看破身世,你知道那位县主不是省油的灯,她又还是老师的嫡亲孙女,出入宫闱也方便,我就怕她知道了会跟我抢,故此来了长安也不敢贸然行动。” “之前皇后主动提出要阿喜去望春宫做侍卫,阿喜认为这是个联络那些暗子的好机会。我觉得望春宫毕竟是孟皇后的住处,孟氏花了那么大力气才弄出这么个继后来,一直是舒氏姐妹的眼中钉肉中刺,怎么也不可能疏忽了望春宫的戍卫。如此阿喜去做侍卫已经有点冒险,再联络暗子岂非越发危若累卵了?” “然而他一心一意为我分忧,我到底没拦住他。” 盛惟乔对公孙喜的底细一无所知,听了这番解释,对照公孙喜对容睡鹤的忠心,觉得好像没什么问题,沉吟道:“那那些暗子都联系上了么?” “都联系过了,不过没什么顶用的。”容睡鹤说道,“为了不让孟氏怀疑,所以他在望春宫拖到咱们成亲才请辞。” “是这样?”盛惟乔寻思了一会儿,微微吸了口气,才沉声道,“那说小乔的事情吧!我记得你早在去年就跟我推测过,小乔她……很可能是被沈家送去了北疆?你当时说过已经派人去北疆的,却不知道……可有她的消息?!” 容睡鹤闻言,沉默了一下,叹气:“坏囡囡,这点我可能推测错了,北疆没找到沈表姐的下落。” “……是不是没发现?”盛惟乔怔了一下,不死心的问,“你在北疆也没什么势力,不可能找遍每个角落的!而且小乔是女子,不会在外面抛头露面。她……我估计她没准还会改换姓名身份什么的……” “老师在北疆军中的一个暗子非常忠心,愿意承认我这个关门弟子少主的身份。”容睡鹤打断她的话,“他地位不低,我确认他可信之后,就将表姐的事情托付给他了,但到最近一次他送消息来,依然没有表姐的消息。重点监视的沈家商队,也无任何异常。” 盛惟乔心中一沉,咬着嘴唇,好一会没说话。 “那人虽然地位不低,但毕竟上头还压着几位,又不能暴露受我所托,是以行事也无法太恣意的。”容睡鹤见状连忙安慰她,“兴许当真跟你说的那样,只是没发现表姐。” 又许诺,“回头等我在西疆军中站稳了脚,就会设法派更多的人手去北疆,专门打探表姐的下落!也不仅仅北疆,从南到北,都去打听,一定可以找到表姐的!” 虽然如此,盛惟乔还是怏怏的,弄的容睡鹤差点就把名字倒过来写了…… 为了转移妻子的注意力,他催促公孙喜加快速度,次日下午,就将黄无咎的彻查结果整理成文,送到了盛惟乔跟前。 盛惟乔虽然还在担忧沈九娘,但想起对戚氏的承诺,还是立刻派人去王府跟戚氏约定次日登门拜访了。 戚氏那边听说黄无咎的底细已经打听好了,自然是又期待又忐忑,强按着心神不宁打发了报信的下人,就叫过心腹:“你去厨房叮嘱下,叫他们明儿个预备几道南方的菜式,免得三弟妹吃不惯咱们长安的风味。” 心腹去办后,她想了想,又去湘霁堂跟高密王妃禀告了次日要招待盛惟乔的事情。 当然戚氏不会跟王妃说自己托付弟媳妇去查公公为女儿找的夫婿人选的,毕竟王妃虽然待她好,就她的想法,这种举动到底有些不信任公公的意思……好吧,她在这事儿上确实不信任公公,所以就不大想叫婆婆知道。 只说想撮合福昌县主跟自己娘家兄弟旧部:“上次跟三弟妹说了之后,三弟妹说要跟娘家人商议下,方才三弟妹送了口信来,说明儿个要来,媳妇想着八成跟这事儿有关系。” 高密王妃这几天心情都不怎么好,再听小儿媳妇上门就更不痛快了,但想到丈夫那天的劝说,虽然很难接受,她也知道,她这会儿根本左右不了容睡鹤,不管是想对儿子好,还是想改变儿子,确实只能从盛惟乔下手。 所以闻言之后,强打精神勉励了长媳几句,就说:“我这两日身上爽快了点,明儿个她来了,你就带她过来吧!” 戚氏有点惊讶,因为她是知道婆婆非常不喜欢盛惟乔、甚至连看都不想看到这小儿媳妇的,上次盛惟乔过来,王妃明明好好儿的,宁可在湘霁堂里看书打发时间,都没让盛惟乔到跟前请安,就是个例子。 这次怎么转了态度了呢? “可能是三弟即将远行,想叮嘱三弟妹照顾好三弟?”戚氏默默想着,也没敢问,只恭敬道:“是。” 密贞郡王府的盛惟乔自不知道王府婆媳的心思,她也知道高密王妃不喜欢自己,但次日出门的时候,还是叫人备了三份糕点,一份给高密王夫妇,一份给世子夫妇,还一份特别用好克化的食材做的是给侄子侄女们的。 这次到了王府之后,见戚氏带着自己先朝湘霁堂走,就有点惊讶:“母妃这会儿?” “母妃昨儿个身上就好了,特别交代你今儿个来了一定要带过去叫她看看。”戚氏微笑道,“说是你进门以来,都还没跟你说过体己话呢……不过你也知道,母妃早些年因为思念三弟的缘故,乏的厉害,等会要是不多留你,你可别见怪!” 她之所以在盛惟乔跟前把话说的这么委婉,一来是给弟媳妇面子,二来也是怕这弟媳妇被娇宠惯了,万一婆婆等下训斥几句,不管是当场顶撞还是掩面而去,后续都是大麻烦。 “大嫂哪里的话?”不过盛惟乔这会儿其实也悬着心,暗道婆婆该不会是想收拾自己了吧? 顿时就忧心忡忡:要是婆婆刁难的太厉害,她是当场怼,还是忍下来? 按她的脾气是有仇当场就要报的,但这位毕竟是丈夫的生身之母……虽然容睡鹤自己都没把这亲娘放心上,不过盛惟乔得考虑到,自己要是对高密王妃不敬的消息传出去,人家不仅仅会议论自己这儿媳妇不贤,这个她不怕! 问题是,人家八成也会说容睡鹤没用,压不住妻子不说,甚至妻子连他生身之母都不放在眼里! 盛惟乔可不希望丈夫受到这样的讥诮。但是让她忍辱负重吧…… 心态还是“爹娘的乖囡”、“外祖母的心肝”以及“睡哥哥的乖囡囡”的新晋郡王妃,觉得这实在有点艰难…… 想当初太后她都是当场怼的好不好! 此刻说是说着冠冕堂皇的话,“母妃的身子骨儿我们也知道,说起来都是我们不孝,因为不住一块的缘故,晨昏定省都不曾有过,却是辛苦大哥大嫂了。” “这事儿却是我们占便宜。”戚氏虽然知道她心里未必想的这么贤良淑德,但至少态度不错,心里就有了点信心,暗道今儿个这场婆媳照面,应该不至于闹起来? 面上则道,“同父王母妃住一块,遇事都可以请教,平常也方便聆听慈训。你们住郡王府那边可没我们这样的便利的,所以说起来我们可不是辛苦,是占了你们的便宜才是!” 妯娌两个客套之间,已经进了湘霁堂。 这季节天还没有热起来,正是一年之中气候最适宜的时候,但湘霁堂中草木葱茏,似乎后院还挖了个不小的池塘,如今就有很多蚊虫了。 所以此刻不止满院才焚过驱虫药草的气味,放眼望去,门窗都挂了烟雾似的帘子,上头还有巧手丫鬟绣着卉木跟寓意吉祥如意的图案。 见戚氏跟盛惟乔过来,守在门边的丫鬟连忙道:“娘娘这会儿不在屋子里,方才赵姑姑出来吩咐过,说您两位来了,直接去后院凉亭说话。” “凉亭?”戚氏闻言,脸色僵了僵,似乎对于这个地点非常吃惊。 盛惟乔就觉得奇怪,因为这季节虽然还不热,但待屋子里确实没有在凉亭四面来风来的畅快的,而且自己已经正式进门,跟王妃属于名份上的一家人了,又是小辈,没有一定郑重其事的在正堂接待的必要。 在凉亭见面,说实话还显得随意点,让她心底的紧张都消散了不少呢! 怎么戚氏会差点变了脸色? “……那咱们快过去吧,别让母妃久等了。”戚氏注意到她视线,张了张嘴,却没说什么,只低声道,“不过三弟妹,去了后头你当心点。” 盛惟乔不解道:“什么?” “凉亭底下的池塘好深的,四周也没什么像样的围栏。”戚氏面色复杂,含糊道,“你等下走路可要看着点,千万别摔进去。” “好。”盛惟乔觉得这话有点古怪,因为像这种庭院里的池塘首先就不会挖太深,比如说她在南风郡的闺阁朱嬴小筑里的小池塘,之前容睡鹤被推下去,都才到腰,高密王妃这里的池塘为什么要挖那么深? 其他不说,高密王夫妇膝下这会儿的孙子孙女,除了建安郡君到了议亲的年纪外,其他五个孩子年纪都还很小,就不怕他们过来给祖母请安的时候出事么? 再者,就算池塘挖的深吧……青天白日的,有那么容易不当心摔下去吗? 如果说是走在池塘旁边,戚氏这么提醒下倒也没什么,关键两人这会儿还没转过堂前的回廊呢! 戚氏这么说,倒有点刻意了。 又或者说,她对那池塘,似乎很有点忌讳的意思,以至于下意识的说了这么一番不太合宜的话? 盛惟乔心中揣测,“难道那池塘发生过什么事情?” 然而这是王妃居处,以王妃在王府的地位,倘若那池塘不干净,比如说淹死过下人之类,王妃或者换个院子住、或者将池塘平掉,都没问题吧? 她满怀疑虑的随戚氏转过回廊,就见面前一座月洞门,门后扑来的风里带着隐隐的水汽,想来里头就是池塘跟凉亭所在了。 第四十二章 机密!这个要列为机密! 进了月洞门之后,先是一排木槿花篱,这季节还没到木槿的花期,但枝条已经长的十分茂盛了。 从扶疏的枝叶间惊鸿一瞥,只能看到花篱后影影绰绰的凉亭,转过这排花篱后,踏上鹅卵石铺砌的小径,才能从小径一侧半人高的冬青丛上望见那座架在池塘上的亭子。 由于戚氏刚才的异常,盛惟乔不可避免的对这里的池塘跟凉亭产生什么怀疑,不过真正见到之后,却发现这后院风景很是不错:碧池潋滟,池面高高低低的出水荷叶,与清凌凌的池水相映成趣,虽然尚未到荷花开放的季节,却充满了勃勃的生机。 池畔有九曲木桥蜿蜒入水,连接着一座八角凉亭。 这凉亭分内外两层,内层飞檐朱柱,挂着鲛绡,以至于从妯娌这角度看去,隐隐约约的看不分明亭中情形,只见两道模糊人影。飞檐下还悬了风铃,远远的就能听到银铃的脆声。 今日风和日丽,那铃声也很悠闲,叫人听着别有一种怡然从容又自在之感,衬着面前的景致,格外平和清净。 外层则是绕着凉亭的一圈回廊,似乎是供凉亭中人坐乏了,玩赏池塘用的,所以只围了低矮的栏杆,约莫三四岁小孩子的高度,底下荷叶有长的比较高的,已经比栏杆高了。 盛惟乔看到,就想着:“难道大嫂跟我说要当心点,就是为了这栏杆么?” 不过她这会儿跟高密王妃还没熟悉到拜见的时候跑外头那圈去玩耍呢。 “你们来了?”思量间已经跟着戚氏踏上九曲桥,走进凉亭里了,快到亭子门口时,里头一道人影快步走过来给她们打帘子,戚氏忙道:“怎敢劳动姑姑?” 赵姑姑笑了笑没说话,这时候里头的高密王妃放下茶碗,温声开口道:“小厨房里新做的扶芳饮,我吃着不错,你们快也来尝尝!” 戚氏先带着盛惟乔行了礼,才笑着过去落座:“就知道来母妃这儿准有好处!” “先不忙说好处,这回厨子新换了做法,也不知道合不合你们口味呢?”高密王妃淡淡笑着,示意有些拘谨的盛惟乔也坐,亲手斟了盏扶芳饮推给她,“要是觉得好,以后就给你们备上。” 戚氏见状就笑:“母妃,您跟三弟妹可是想到一起去了!您道三弟妹今儿个过来给咱们带了什么?三盒糕点!这可不是专门来配您这扶芳饮的么?” 高密王妃有点意外,扫了眼盛惟乔,就说:“自家人,过来还带什么东西?” “家里有擅长做糕点的厨子,那边府里就媳妇跟密贞两个人,一天换一种都吃不过来的。”盛惟乔忙道,“正好今儿个过来,就想着给您几位也尝个鲜。” 王妃知道这小儿媳妇单是厨子就陪嫁了十几个,据说有的擅长做糕点,有的擅长做面饼,还有的擅长做海鲜……而且每一种都备了两个人,因为盛兰辞怕只一个厨子的话,万一做糕点的厨子病了累了或者有事儿告假,正好自己女儿想吃糕点怎么办? 作为婆婆,这会儿心里就忍不住怀疑:“这是跟我炫耀她陪嫁呢还是跟我炫耀她的娇气?” “弟妹,不如就叫人把给我们的那份摆出来,我这里的厨子虽然也会做糕点,然而都是顺带着做的,会的不多。”戚氏见婆婆没有立刻回答,猜也猜到婆婆对盛惟乔先入为主的怨恨上了,这会儿不定疑心到了什么上头去,担心场面尴尬,就转头跟盛惟乔笑着说,“方才看你身后丫鬟提的食盒别致,我可是一直惦记着呢!” “大嫂不嫌弃就好。”盛惟乔也注意到婆婆的异常,心里暗暗叫苦:姨母说的果然没错,这婆婆真是忒难伺候,还是敬而远之最好了。 她们妯娌说了几句话,底下人将糕点摆上来,但见香酥苹果、金丝酥雀、如意卷、合意饼、翠玉豆糕、金丝烧麦、杏仁豆腐、核桃酪、花盏龙眼一溜儿的香气扑鼻,且皆盛在色彩、造型相配的器皿之中,望去既精美,又引人食欲。 高密王妃这会儿虽然不饿,看到这些糕点,想到虽然不是儿媳妇亲手做的,到底也算有心,又被赵姑姑频繁使了一回眼色,记起今日见盛惟乔的目的,才收敛心情,对这儿媳妇微微一笑,说道:“你方才那话,我倒是想起鹤儿小时候了。” “那时候鹤儿还在我身边养着,他打小嘴刁,挑食的厉害,我给他换过三四个厨子,天天变着花样的换菜色,他都不怎么动箸。” “后来也是被他逼的没办法了,有次我就自己下厨。” “结果倒是合了他口味。” “你们大概不相信,我在娘家的时候,虽然也学过下厨,然而也就是做几道下酒小菜跟熬三两种滋补汤的水准。” “出阁之后虽然也给你们父王做过几次,来来回回也都是在娘家学的那些。” “为了哄鹤儿吃东西,短短三个月,我可是学会做三四十种糕点,能让他吃上一个多月不重复的……” 高密王妃说到这里,有片刻的失神,跟着笑容就淡了点,“不过鹤儿现在好像口味变了很多,基本不怎么挑食了。” 如果容睡鹤一直在她身边长大,不挑食了,她会松口气;但相隔十五年、一度挑食的让她头疼万分的孩子什么都吃了,她只会想象这孩子中间受过多少委屈,才会在饮食上如此好说话了? “母妃您不知道,他其实还是挑的。”盛惟乔能体谅婆婆的这份心情,委婉的安慰道,“之前我们才来长安的时候,不是由南婶母带着入宫觐见太后娘娘么?有次太后娘娘赐宴,我妹妹徽懿年幼无知,跟太后娘娘多要了一份烤鱼带回去。本来以为让没进宫的密贞也尝尝呢,结果他压根就不爱吃鱼。” 又说,“而且他长年习武,若是一直挑食的话,身体也是吃不消的。我祖父以前就说过,他小时候也是这个不吃那个不吃,后来请了武师教导武艺时,一天马步蹲下来,就是什么都想吃了。” “是这样?”王妃微怔,叹道,“我还以为他这些年在海……在海边待久了,没准习惯了桌子上都是海鲜。所以之前他在府里时,一直让厨房每天给他整治的菜肴里必须有海味呢!” 戚氏好奇的问:“母妃,那三弟每次都有吃那些鱼虾么?” 她想着如果容睡鹤没吃,那王妃应该早就领悟到儿子的喜好,就不会再让厨房可着劲儿给这小儿子预备海鱼海虾了,所以八成容睡鹤是用了的。 那么正好可以哄婆婆高兴:你看,你这儿子心里还是有你的,不然怎么肯把他不喜欢的菜吃下去呢? 结果高密王妃沉默了一会,摇头:“他动都没动过。” 戚氏:“……” 盛惟乔好奇之下也没多想,直接问:“那母妃为什么还要每次都叫人给他备上?” 这话问出来了才觉得有点冒失,正讪讪道,王妃倒没生气,或者生气了没让盛惟乔看出来,只平静道:“我以为是厨子的做法不合他口味,又或者是长安距离海边遥远,就算是快马送来的海鲜也不够新鲜了,他看不上。不过我想着每次给他摆上,好歹让他知道,我这母妃是记着他的喜好的?” 见俩儿媳妇都有点尴尬、不知道怎么接话的样子,王妃笑了笑,“左右只是吩咐一句厨房,我这会儿的身子骨儿,可是没法亲自给他做点吃食了,之前误会了也就误会了,没什么的。” 说是这么说,王妃最后还是讲了句,“我再调养段时间,简单的那几种糕点,倒还记得方子,兴许是可以给他做的。就是不知道,他这会儿还喜欢不喜欢了?” 盛惟乔忙道:“肯定喜欢的,就是怕累着您!” 戚氏担心弟妹这话又要引婆婆想到“我都没把握我儿子会给我这面子你倒是开口就是笃定可见儿子到底还是被你迷的五迷三道”之类,就笑着打趣:“这事儿母妃跟弟妹一定要给个面子保密,绝对不能传出去!” 盛惟乔好奇问:“为什么?” 她感觉这只是很普通的家常话,没犯什么忌讳吧? “三弟妹,你忘记我可是有三儿三女的?”戚氏把一只手按住胸口,做出惊恐之色来,说道,“除了建安年长懂事些,剩下的五个,简直就是五个小祖宗!平时就够闹腾我的了,要是知道母妃当年为了三弟,足足学会了三四十种糕点,能让三弟连续一个多月吃着不重复……到时候有样学样,也要我这亲娘给他们照做,这不是要我的命么?我可没有母妃的心灵手巧,母妃作证,我到今儿个也就是会煮点粥菜什么,糕点那是一个都不会的!” 这话说的亭子里的人都笑了起来,高密王妃抱着要跟小儿媳妇拉近关系的想法,含笑对盛惟乔说:“你听到了?以后学着点,这段往事就在咱们婆媳之间心知肚明就成了,千万千万不要再叫下一代知道了!不然,苦的说不得还是你们妯娌!” 盛惟乔笑着连连点头,又给戚氏出主意:“大嫂不如把这段往事改一改,改成密贞做三四十种糕点来孝敬母妃,教侄子侄女们学着点!” 第四十三章 莫氏姑侄 戚氏闻言失笑道:“就三弟那样能文能武又才貌双全的人物,说他还会庖厨之道,估计也就能骗骗眺儿、睢儿,灵瞻往上的几个,一准不信的!” “大嫂您这还真猜错了!他不但会厨艺,而且做的还不错!”盛惟乔仔细回想了下容睡鹤的手艺,虽然不能说多么的惊才绝艳吧,但也确实还可以。因为当初两人被困山谷时,三餐都是容睡鹤解决的,那会儿盛惟乔觉得最不方便的就是没人帮自己梳妆,对于吃食倒没有感到食难下咽。 就她这种打小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主儿,能觉得“不难吃”,对普通人来说,已经属于美味了。 尤其当时容睡鹤除了山洞里保存的一些盐巴之类的佐料外,大部分食材都是临时去山谷里找的,那山谷说是草木葳蕤鸟兽遍地,到底不如正经厨房东西齐全。 这种情况下做出的吃食没叫盛惟乔反感,可见容睡鹤的厨艺还真不差。 这会儿又当着婆婆的面,盛惟乔认为应该好好夸,“之前他做的牡蛎跟螃蟹都特别好吃!” 戚氏有点无奈的看了眼这弟媳妇,强笑道:“是吗?这可真是太出人意料了。” 跟着立刻转开话题,“母妃您尝尝这杏仁豆腐,好像跟咱们府里做的不一样?” 盛惟乔愣了愣,会过意来,这是怕高密王妃听到容睡鹤给自己做吃的不高兴? 她顿时就有点恼了,觉得这婆婆果真是难相处的紧:你既然那么娇惯你这儿子,你倒是早点上上心,别叫他流落出去啊! 这会儿处处端着娇养儿子的态度给我看是几个意思?! 难道你还指望我跟你那会儿一样,花三个月时间学做三四十种糕点去讨容睡鹤的喜欢!? 反过来还差不多! “阔别十五载,我真是太不了解鹤儿了。”而高密王妃闻言,沉默了一下,就幽幽的说道,“还好今儿个喊了康昭你过来说话……你以后要常来才是!” 盛惟乔听了这话,觉得好像没什么委婉敲打的意思,才放缓了神情,点头道:“母妃不嫌媳妇烦就好。” 戚氏一来生怕出意外,二来惦记着长女的终身大事,觑见高密王妃似乎有些倦意,就赔笑道:“母妃,您要去小憩了吗?” 王妃确实有点乏了,闻言点头,于是戚氏如释重负的拉着盛惟乔告退。 妯娌俩离开湘霁堂后到了翠篁院,戚氏怕盛惟乔对高密王妃有什么意见,回去之后给容睡鹤告状,让本就有点岌岌可危的母子关系雪上加霜,特特给婆婆说情:“其实母妃也不是故意针对弟妹你的,主要是这些年来因为惦记三弟的缘故,她心里实在太苦了。这会儿三弟回了来,母妃因为三弟当初流落在外时才五岁,不免还带着看五岁孩子的心情看三弟,若是因此叫弟妹你受了委屈,弟妹给嫂子点面子,千万不要计较才是!” “大嫂您想多了,母妃方才也没说什么啊?”盛惟乔虽然心里觉得跟这种把成了亲的儿子当小孩子看的婆婆相处实在有点累,做什么说什么都得考虑她是不是会因此心疼儿子,但这会儿自然是不可能讲出来的,客套了一句,就顺势问起早就疑惑过的事情,“既然母妃这样心疼密贞,当初却怎么会让密贞流落在外的呢?” 戚氏闻言,脸上露出一抹复杂,犹豫了一会,才苦笑道:“这事儿……我也真是有点说不出口!不过弟妹你现在也不是外人,既然问了,不跟你说也不好。”“说起来也怪世子……世子虽然是嫡长子,但弟妹大概也听说过,他天资平庸,没什么过人的才干。” “这会儿王府子嗣单薄,可当时吧,单是莫侧妃就给父王生了四子一女五个孩子,其他侍妾生的子女就更不要说了。” “莫侧妃虽然比母妃进门晚了四年,但她给父王生的头一个孩子,是个男嗣,却就比世子小半岁。” “这是因为母妃是先帝临终前不久亲自说给父王的,才过门就赶上了先帝驾崩,三年守孝满了,才妊娠生子,就是世子。” “而王爷跟母妃孝满没多久,咱们那位祖母,我是说宫里的太妃,就亲自出面,将侄女弄进王府做了侧妃。” “那时候我还没过门,听我娘家长辈偶尔提到,就是那位侧妃大概被家里宠坏了,性情很有点泼辣,喜欢掐尖要强。母妃出身大家,并不跟她计较,她所以就越发由着性子行事……” 戚氏说到此处,抿了抿嘴方继续,“然后偏偏她给父王生的头一个男嗣,无论模样、性情还是才干,都像极了父王,同世子前后脚进学,文武都是同一个老师,几乎是处处将世子比下去!哪怕母妃时常私下给世子额外补课,世子也……也跟他差距极远。父王所以遗憾之余,对他也是非常的喜欢,甚至在酒醉后当众指着那男嗣说出‘膝下诸子,唯此子肖孤’的话……虽然父王酒醒之后就跟母妃赔了礼,解释说那话只是为了勉励世子,但……” 她沉吟了一会儿,“但母妃没当真,莫侧妃,大约就是起了不该起的心思吧。似乎三弟当初的事情,与她大有关系。” “不过也是老天有眼,三弟失踪不久,府里发生时疫,莫侧妃母子几个都没了。” 盛惟乔听出她话语里的暗示,莫侧妃看世子平庸而自己儿子出色,打起了世子之位的主意,所以参与了容睡鹤流落在外的阴谋,高密王妃在事后将这母子几个送下黄泉作为报复……这跟外界的猜测差不多,盛惟乔这会儿自不觉得意外。 她奇怪的是,即使高密王妃当时碍着大家出身,要表现出不跟侧妃计较的气度,但主持中馈、掌握王府后院大权的,到底还是王妃,照王妃亲口说的她对容睡鹤的宠爱与关心,不说成天带在身边,也肯定是每日过问的,怎么还会被莫侧妃找到机会,弄的远远流落到玳瑁岛呢? 而且莫侧妃的目的既然是为自己的儿子谋取世子之位,何以会针对容睡鹤而不是世子容清酌? 她就那么有把握,在干掉了高密王一个嫡子之后,还能让高密王立她的儿子取代容清酌? 还是她当时在高密王跟前的宠爱,就有这么牢固? “这些我也不太清楚了。”对于这些疑惑,戚氏思忖了会,却歉意的表示,“三弟失踪那会儿,我还没嫁进来呢,当时年纪也不是很大,也没想过会做世子妇,所以根本没关心这些事情……不过……” 她眯了眯眼,朝皇宫方向使个眼色,“我怀疑,跟你进门次日敬茶,入宫给太后娘娘请安,却压根没去太妃那儿有关系?” 戚氏不提莫太妃,盛惟乔都快把容睡鹤这亲祖母给忘记了。 实在是当日匆匆进宫之后,不管是孟太后还是宣景帝还是二舒还是容睡鹤,都好像压根没有莫太妃这个人一样,盛惟乔当时忙着看太后跟二舒的婆媳大战都来不及,就更想不起来了。 这会儿被戚氏提到,她忙问:“那次没去太妃那儿……是母妃叮嘱的?” “母妃专门送了一份厚礼进宫给太后娘娘。”戚氏悄声道,“就是请太后娘娘让你跟三弟进宫的时候别被闲人打扰。” 这个“闲人”,显然是指的莫太妃了。 盛惟乔暗忖戚氏的猜测应该没错,毕竟高密王妃这种堪称当时大家闺秀楷模的人,最讲究顾全大局,婆婆不是做的太过分了,应该不会这么不给长辈面子的。 她不免觉得容睡鹤也真是悲催,竟摊上这么个祖母:“太妃到底是怎么想的?莫侧妃是她亲侄女,密贞就不是她亲孙子么?还是嫡孙。” 最主要的是,容睡鹤的亲娘高密王妃,可是先帝临终前专门说给高密王的! 先帝之所以选择高密王妃,可不仅仅看中她本身的才貌双全,更是看中她背后的赵家! 莫太妃哪里来的自信,可以把这样一个儿媳妇任意搓扁捏圆? 说句不好听的话,幸亏“时疫”里倒霉的是莫侧妃那些人,要是高密王妃母子,赵家怎么可能还继续支持高密王?!不转手卖了他才怪! 到那时候莫太妃就跟这儿子一块倒霉去吧! 八成柔贵妃的下场就是他们的前车之辙! “我也基本没见过太妃的,她老人家怎么想的,我可不敢妄自揣测。”戚氏嘴上这么说,但还是猜了一下,“据说先帝在时,对太妃固然不如对柔贵妃宠爱,却也是有求必应,爱若珍宝的。” 所以,这是被宠惯了昏了头? 考虑到莫太妃迄今没有表现出特别高明的智慧,却很有母以子贵的意思,盛惟乔认为这位太妃脑子进水也不无可能,倒是对婆婆起了怜意:“母妃当初一定很不容易……我是说密贞还在王府的时候。” 虽然说,容睡鹤失踪后,王妃肯定更不容易。 戚氏也有同感:“我进门的时候,因为距离‘时疫’没几年,很多人都说母妃估计很难相处,吓的我战战兢兢的。结果时间长了之后,发现母妃其实对儿媳妇特别好!不怕你笑话,我现在这个样子,要不是有母妃再三发话给我撑腰,这翠篁院里早就莺莺燕燕一片,天知道吵成什么样子了!” 这话说完她就后悔了,因为高密王妃虽然对她这个长媳各种体贴维护,对盛惟乔这小儿媳妇可实在不怎么样,就差在脸上写上“嫌弃”两字了。 固然盛惟乔论贤惠不如她吧,但这种做惯掌上明珠的主儿,一般来说,都是最受不得旁人偏心却不是偏心她的。 还好盛惟乔比她估计的要讲道理,闻言倒没什么嫉妒跟怀疑她故意炫耀的意思,还笑着说:“这也是因为大嫂贤惠孝顺的缘故,叫母妃没法不疼您。我可是没进门之前就听说您的贤名了。” 这番话盛惟乔是发自真心的,她从来没指望高密王妃对自己的宠爱越过戚氏去,因为她自认做不到跟戚氏一样对待高密王妃……再者因为容睡鹤本身不是很亲近高密王妃的缘故,盛惟乔对于获取这婆婆的喜爱,兴趣自然也不会大。 她只求跟婆婆客客气气的相处,场面上保持互相尊重也就心满意足了……反正又不住一起。 戚氏察言观色,见她确实没生气,这才放心,正要说什么,不意盛惟乔又好奇的问:“对了,大嫂,德平郡主是怎么回事?她一直养在宫里也还罢了,我听说是太妃的意思……但太妃做什么又一直不给她说亲?总不可能是舍不得她吧?” 第四十四章 弑父 “她啊?”戚氏闻言微微一怔,想了想才道,“她的事情,外头好像都传遍了吧:就是当初府里发生‘时疫’的时候,德平恰好被太妃接在宫里小住么。后来莫侧妃他们的噩耗传到宫里去之后,太妃说她年纪小,悲痛过度起不来,怕莫侧妃这么点骨血也折损了,故而吩咐叫她就在宫里对着王府方向磕头,然后拨了个小院子守孝,从头到尾就没回来参加葬礼。” 盛惟乔会意,这是生怕高密王妃斩草除根,趁德平郡主回王府的时候,将这郡主也干掉。 从这点看的话,莫太妃对于侄女给儿子生的孙辈,显然是非常爱护的。 所以盛惟乔越发感到太妃会让德平郡主长到二十岁上还待字闺中,委实诡异。 “之后她就一直跟着太妃住宫里,再也没回来过。”戚氏继续说道,“由于太妃从此后逢年过节都不再露面了,她那会儿大概年纪小,进进出出都跟着太妃,是以也是连续好些年没出现在宫宴啊节宴之类的场合。一直到前几年,她可以议亲的年纪了,大概是太妃不给她弄这事儿,她才自己开始到处跑,但凡有什么见外男的机会,都不放过……这种。” 显然戚氏认为德平郡主之前逮着个能嫁人的机会就朝前冲、甚至还做出过给孟归羽下药这种事情的举动很丢王府的脸,语气有点不屑,“也幸亏她那些年来都没回来过,不然叫人以为咱们府里女孩儿都她那样的,我都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 不过大概想到德平郡主的身世,这种“求嫁”的举动多少有些无可奈何,鄙薄之余也有点感慨,将才端起的粉青釉描金鹦鹉春花茶碗放下,轻叹道,“说起来我进门的时候没见过她,头次在宫里碰见,要不是身边有人知道,悄悄议论被我听见了,我都不知道她是谁呢!” 盛惟乔微微倾身,凑近戚氏,问:“这么说太妃是前几年就厌弃她了?也对,不然早就给她说人家了……却不知道是什么事情,叫太妃这样生气?” 见她对这问题很感兴趣,戚氏本来到嘴边的“咱们说黄子越的事情吧”就咽了回去,抿了抿嘴,低声道:“这事儿我听到过点风声吧,不过可千万不能外传:因为对于咱们府里来说也实在不是什么得脸的事情!” 得到盛惟乔的保证后,戚氏才继续,“据说是她利用太妃的信任,在某一年父王寿辰当天,太妃从宫里赏下亲手做的长寿面的机会,给面汤里下了毒……” 盛惟乔愕然:“那父王……?” “父王没事儿。”戚氏摇头道,“她下的是很寻常的毒,毕竟她那时候虽然出入宫闱很方便,有太妃的宠爱维护在宫里宫外也有点身份,做事比后来要顺利的多,但太妃要是知道她弄毒药,肯定也要起疑心,要追问的。所以她只能趁出宫的机会,改头换面到药铺里花银子买通个财迷心窍的小伙计,私下给她包了点马钱子。” “而父王为了防着孟氏那边的暗手,平时吃穿用度都很小心,就算是太妃送来的吃食,到底出自宫闱,怕中间有人做手脚,也是专门检查了才会入口……那次就是一查就查出来下了毒,所以父王一口都没用。” “当时父王还以为是孟氏做的呢,派人给太妃那边说了之后,太妃立刻将所有会接触到面汤的人都抓了起来严刑拷打,想找出孟氏的暗子。” “结果最后发现大家都是清白的,真正下毒的是德平……你说太妃跟父王会气成什么样?” 盛惟乔更愕然了:“这样太妃还留了德平在宫里?” 就算念在祖孙之情的份上,不弄死这孙女儿吧,也该送去看守严密的庄子上,或者嫁到某个山高皇帝远、这辈子都无望再见长安的角落吧? 比如说之前孟氏对于孟丽缥跟孟丽缇的处置。 毕竟说句不好听的话,莫太妃要不是有高密王这么个儿子,别管年轻时候多么的容色倾城盛宠在身,早就在先帝去后,同那些无子的妃嫔去行宫待着等死了! 如此即使太妃是个奇葩的把侄女跟侄女的亲生骨肉看的比自己亲儿子还紧要的人吧,出于为了自己处境的考虑,她也不可能坐视高密王出事啊! ……结果德平郡主都想弄死高密王了,莫太妃居然还要把这孙女儿留在身边? 这是唯恐这孙女儿找不到第二次对高密王下毒手的机会,还是故意用不让她出阁的机会折腾这孙女? 不管是哪一种,盛惟乔觉得这太妃……都有点……难以理解…… 不过她倒是知道为什么德平郡主后来会弄到媚药去坑孟归羽了,合着这位对于用药早有心得,头次还是用在弑父上头! “好像跟被父王赞许过的那个男嗣有关系?”戚氏说道,“那是德平的同胞长兄么,好像太妃要把德平送走时,德平提了那兄长……太妃应该对于莫侧妃母子几个都在‘时疫’里没了很是耿耿于怀吧,然后就心软了,许了她留下。” “不过也不敢给她说亲了,因为生怕她出阁之后,撺掇着夫家针对父王。” 盛惟乔:“………” 她冷静了下,提醒嫂子,“之前赏花宴,大嫂听说没有?德平当时盛装打扮出席的,还带了个绦环,舞阳姑母认了出来,说是先帝赏给太妃的,德平说是太妃为了赏花宴专门找出来赐给她的。” 也就是说,莫太妃对德平郡主意图弑父……准确来说,是想用这种方式毁了整个高密王一派、同时拖太妃、王妃以及王妃的亲生骨肉,甚至还包括赵府、元家之类铁杆高密王派一块儿下黄泉的举动,就怨恨到容睡鹤归来,也就气消了? 嗯,结合戚氏说莫太妃对莫侧妃母子之死一直耿耿于怀来看,当时盛惟乔猜太妃对德平郡主改变态度,乃是因为容睡鹤好好儿的回来之后心情大好,应该错了。 真正的缘故,是太妃听说容睡鹤好好的回来之后心情特别不好,故意用对德平郡主好来恶心高密王妃母子吧? ……也难怪高密王妃到现在都不让莫太妃见容睡鹤。 这么坑的亲祖母,她听着都想打人啊! “所以后来太妃问起三弟,母妃可不是就拦了,甚至连太妃想赏给三弟的东西,母妃都没让进门。”戚氏笑了笑,自觉陪弟媳妇讨论王府这些曾经的恩怨情仇讨论到这里也差不多了。 此刻见盛惟乔沉吟,就趁机说道,“不知道弟妹昨儿个派人来说的事情……?” “瞧我!”盛惟乔被提醒,也有点尴尬,忙叫人取了那叠记录来,“密贞说怕转述会漏掉什么,故此叫人记录成文,这样大嫂您可以慢慢儿看,要是有疑惑的再问我,我给您说!” 戚氏见那叠记录厚厚的,上头都是工整的小楷,写的密密麻麻,显然十分详细,就是欣喜,感激道:“可真是太麻烦你们了!” 盛惟乔嗔她客气,又借口想去外面看看竹林,好让她专心阅读记录。 戚氏于是专门派了个大丫鬟给她带路,这翠篁院作为王世子成亲之后的住处,占地自然不会小,不过里里外外种的是清一色的竹子,除了廊下几盆兰草、牡丹外,基本没其他卉木了。 如此虽然风雅,但盛惟乔在南风郡的家里,也是有这么一大片竹林在园中的,所以转了两圈也就觉得没意思。 这时候转过一个弯,正好看到建安郡君带着个四五岁模样的男童,站在一丛竹枝下。 建安郡君半蹲在地上,女孩儿绾着垂髫分绍髻,斜插着两支镶羊脂玉红蓝宝石金累丝簪,竹叶滤下的光斑有恰好洒在簪头上的,折射出点点金斑;她上穿浅粉底撒绣茉莉花的短襦,底下却系了条大红石榴裙,裙底微露着云尖凤头履,在碧森森的翠篁院里格外打眼,正低声哄着那男童。 因为戚氏跟容清酌最小的俩儿子就差一岁,盛惟乔也只在敬茶当日见过一回,当时并没有特别留意他们的长相差别,又隔了这么多天,这会儿就不太吃的准是容灵眺还是容灵睢,走近了点,就轻笑道:“建安,你跟弟弟在这里呢?” “三婶!”建安郡君本来是侧对着她的,盛惟乔身量窈窕,走路脚步轻盈,这会儿风过竹下,掀起迟缓的竹涛声,盖住了附近的其他动静,她就没注意有人靠近。听到声音顿时吃了一惊,赶紧站了起来,转头见是新晋的长辈,不敢怠慢,连忙拉着弟弟上来见礼,又低声说,“五弟,快给三婶问好!” 盛惟乔听这话,就知道这会儿的男童是老五容灵眺了,睨他一眼,这年纪的小孩子,尤其是男孩子,本来是调皮居多的,但大概是戚氏管教有方,容灵眺此刻纵然嘟着嘴,不太高兴的样子,还是乖乖儿行礼,有些哽咽的问候:“三婶好!” “这是怎么了呀?”盛惟乔看出这孩子刚刚哭过,自然要问。 “婶母,是这样的:侄女跟弟弟说这段路不好走,叫弟弟让我牵着,或者叫乳母抱着,然而就是不肯听!”容灵眺闻言正要说话,建安郡君已经代答道,“结果可不就摔了?” 盛惟乔忙关切道:“那要紧不要紧?” 建安郡君笑道:“婶母放心吧,没什么大碍的,就是他自己觉得委屈了。” 盛惟乔打量了下容灵眺,见他果然除了双眼红红、小脸上满是委屈外,身上都很齐整,不像有伤的样子,这才松了口气,微笑着叮嘱:“灵眺以后还是要听姐姐的才是!” 容灵眺大概有点怕生,听了这话,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怯怯的点头。 盛惟乔还想跟他们说两句,展现下一个慈爱婶母的形象的,但这时候戚氏那边已经看完记录,派人出来找她了。 第四十五章 宁威侯府出事,大事! 据容睡鹤对黄无咎的彻查结果,黄无咎这会儿房里已经有了两个通房丫鬟,都是他在蜀中时就收房的。 通房原本都是他祖母跟前伺候的,因为模样俊秀又讨他祖母喜欢,前两年他祖母看孙儿才华横溢却一直没娶妻,专门安排了照顾他起居兼解闷的。 不过黄无咎虽然碍着祖母一片好意收了下来,偶尔也去她们房里过夜,倒没什么格外宠爱的意思,只是照着寻常通房来。每次过夜之后,都有身边的老姑姑亲自熬了避子汤送过去,盯着通房喝下才走。 由于这个缘故,戚氏暗松口气,跟盛惟乔说:“看来黄家还是有规矩的,我就怕碰见个打小青梅竹马长大的丫鬟,仗着往日情分使劲儿给正室添堵,做夫婿的呢还使劲儿偏心!” 盛惟乔笑而不语,心想就黄无咎这种没成亲房里先搁了俩通房的,就算不是很看重,换了自己爹娘那是绝对不会考虑的,再神童都没门……否则当初徐抱墨也不会在初梨的事情出来后就引起盛家的震怒了。 要知道按照这时候普遍的观念,徐抱墨虽然拈花惹草的程度比黄无咎有过之而无不及,但他房里可是没有正式收房的人。就是初梨几个,实质上已经在给他做通房了,名份上却从来没被承认过的。 而黄无咎那俩通房是长辈所赐还过了明路,对于正室来说,这种通房比初梨那种没名没分的大丫鬟可难弄多了。 单是为了照顾长辈面子,不可轻动这点,要是那俩通房是个老实的,正室还能劝自己大度点;要是碰见个喜欢搞风搞雨、长辈还老糊涂的听着身边人的话的,正室若是手段差一点,只怕会有受不尽的闲气。 盛惟乔自己心里想着,要是自己将来有女儿,黄无咎这种她也是看不上的。 当然她也知道戚氏这会儿说黄家有规矩,不是戚氏要求低或者不是那么疼女儿,归根到底是戚氏知道自己没法违抗公爹的决定,除非是完全没法接受的情况,不然只能往好处想往好处说了。 “这种丫鬟,要是没意外的话,成亲之前黄家会主动处置的吧?”盛惟乔这么想着,就说,“我记得之前我还没来长安前,我爹娘才打算给我说亲时,就提到过有几家公子也是有通房的,但都保证一旦定下正室,就会将之遣散。其实现在稍微有点规矩的人家,都会这么做的。到底婚姻结两姓之好,打发几个通房换取亲家放心嫁女,这么划算的买卖,正常人都会算呢!” 戚氏闻言脸色果然缓和了不少,叹道:“但望黄家将来也这么做就好了。” “建安是郡君,嫁给黄子越,是下嫁了。”盛惟乔说道,“黄家人只要不犯糊涂,不可能不这么做的……究竟是父王亲自做的媒呢!” 她其实觉得戚氏是关心则乱了,因为高密王将孙女许给黄无咎固然意在笼络,不会太介意黄无咎在女色上的品行,然而黄无咎从此也是被绑上容清酌这一脉了,将来容清酌倒台他跟着悲剧;容清酌上台的话……黄无咎敢亏待容清酌的嫡长女? 不过见过盛兰辞夫妇在自己婚事上的操心,盛惟乔对于戚氏此刻的心情很能理解,故此又笑,“再说大嫂您也看到了,这黄子越幼时号称神童,这会儿也是高中榜眼,应了幼年时众人的期许,八成是喜欢妻子贞静娴雅的,我看建安可不就是这样子的女孩儿吗?” 戚氏闻言展容一笑,说道:“这可多亏了你们。” 她倒不是很确定黄无咎恰好喜欢自己女儿这一类,但容睡鹤提供的这份记录非常的详细,不仅有黄无咎后院的记载,还有黄无咎本身喜好、忌讳上面的一些观察跟推测。 这种小细节,就算高密王也未必知道的……毕竟黄无咎身份权势年纪都远不如高密王,到了高密王跟前少不得要各种警醒,未必肯露出真实的想法跟做派来。 而戚氏如今既然知晓,回头这门亲事敲定之后,自可指点建安郡君有的放矢,不说从此宠夺专房吧,至少也能跟黄无咎有个好的开端了。 她现在也只能这么安慰自己……要是她自己选女婿,这种没成亲就有通房的,除非拿出实质上的保证只是将通房当个摆设,没有任何感情,而且回头就会打发掉,不然她肯定是直接拒之门外的。 这会儿心里暗叹一声,也不想再说女儿的亲事了,就主动提到盛惟娆的事情:“我前几日叫人送东西去娘家,顺带跟我嫂子问安,又说到上次那人呢。” 之前盛家那边认为可以后,派人跟盛惟乔说明,盛惟乔也是及时把这层意思转达到戚氏跟前的。 这会儿戚氏就说:“那人在重五之前会回长安公干,大概会在长安停留半个月多的样子。我娘家嫂子说,不知道今年太后会不会还把重五宴开在上林苑,如果是的话,我大哥打算带上那人一块去。” 盛惟乔会意道:“说到重五宴,我娘家祖父祖母前几天还念叨着呢!因为南风郡遥远,我祖母这两日有些乏,近期我娘家外祖父外祖母还有娘家爹爹记挂我那幼弟,打算动身回去了,祖父祖母倒还要待上段时间。” “老人家总是身子骨儿最重要。”戚氏表示赞成,“而且你这才出阁,那两位暂时只怕也是舍不得走。” “主要也是我堂哥跟我堂弟这段时间功课很有长进。”盛惟乔不愿意给戚氏留下盛家急着将盛惟娆嫁出去、以至于老太爷老夫人为此都改了行程的印象,特特说明,“我爹说南风郡文风不昌,没有长安人杰地灵,有点建议我堂哥、堂弟长留长安来着。我祖父祖母正在犹豫,所以打算陪着住上段时间。” 说到课业这个问题,戚氏也认真起来,点头道:“盛大夫这话说的不错!毕竟三年一榜,天下才子,寒窗十年,归根到底图的就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帝都到底是汇集了举国菁英的所在,论到文风昌盛跟对眼界的开阔,其他地方都是比不上的。” “再者现放着三弟这个状元之才,得空也方便指点一二。” “若是盛家没要紧事情要你那俩兄弟回去,我看也是让他们留下来的好!” “反正宅子你们家已经买了,要说照应,有你,有徐家,还有王府,也不愁他们留下来会举目无亲。” “最重要的是,长在长安,对于朝中可能主持春闱的诸臣的喜好、禁忌更方便了解,单这一件,将来中榜的指望就要大很多!” 盛惟乔是知道自己的堂哥堂弟的,盛惟彻或者有这指望,盛惟德是能中个秀才就谢天谢地了。 不过这会儿还是颔首:“大嫂说的很是,回头我得派人去跟我爹他们说下才好,终归不能耽搁了我兄弟们的前程。” 两人就这个问题再稍微说了两句也就作罢,看看时间快到正午了,戚氏就邀盛惟乔用饭。 午饭之后,虽然戚氏还想留盛惟乔说会话,然而盛惟乔想到之前看到容灵眺摔倒的事情,跟戚氏说了,戚氏嘴上说:“小孩子嘛,摔摔打打,才长的健壮。” 神情却分明有点担心的,盛惟乔看了出来,就坚持告辞了。 这天她还幸亏从王府走的早,因为才回到郡王府,堪堪将外衫脱下,还没换上家常穿的衣裙呢,外头就有丫鬟急急忙忙走进来,禀告道:“宁威侯夫人派了人来,请娘娘速速前往,道是有要事商议!” 盛惟乔听了这话暗吃一惊,忙问:“可知是什么事?” 丫鬟却摇头:“奴婢看传话的那位姐姐的神情,似乎很急的样子,但是什么都不肯说,只说请娘娘尽快过去!” 盛惟乔于是无心更衣了,将才脱下来的外衫穿了回去,冲到铜镜前看了眼,见妆容、钗环都还可以,就转身朝外走:“去看看!” 南氏虽然出身不高,却向来很会做人,对盛惟乔也是真心疼爱。这会儿盛惟乔出阁都还没满月,正经的新婚期间,哪怕容睡鹤这会儿也不在郡王府,按说她也不会轻易打扰的。 如今派了人来,还十万火急的样子,十成十是出大事了。 不过盛惟乔去宁威侯府的路上,也有点疑惑:“爹爹、祖父都在长安啊,侯府那边出了事情,需要帮忙,怎么不是找他们商议,而是催着我过去?” 盛徐两家说是世交,但跟徐家最亲的,肯定还是盛老太爷跟盛兰辞,至于盛惟乔,是受这两位的遗泽,才被徐家当自己人看的。 所以如果徐家有事要找盛家,必然优先找盛老太爷还有盛兰辞才对。 就算是有求于容睡鹤的事情吧,既然这么急,完全可以直接去找容睡鹤啊! 到底容睡鹤也是在侯府住过,还跟徐抱墨称兄道弟的,徐家不是没有直接找上他的情分。 “而且这丫鬟只顾催我去侯府,却没说要找密贞,也是奇怪……到底怎么回事?” 她疑疑惑惑的到了侯府,才进门,就感觉到气氛不同平常,冷冷清清的看不到几个人的路上,透着股看不见说不明的肃杀。 到了后堂,盛惟乔正要朝堂内走,却被去喊她的丫鬟给提醒:“娘娘,咱们夫人不在里头,在后院呢!” 盛惟乔道:“后院?在哪?” 那丫鬟目光闪了闪,才小声道:“在……在墨彩庭。” 墨彩庭是徐子敬夫妇入主这座府邸时,就定好了给徐抱墨成亲后住的地方。 去年徐抱墨跟公孙应姜在仓促中举办了婚礼之后,就双双搬了进去。 现在南氏在那里等盛惟乔,不问可知是徐抱墨夫妇出了岔子。 盛惟乔顿时凛然,暗忖:“难道应姜的志向或者是她当初算计徐抱墨的事儿,叫南婶母知道了?” 她没想过是徐抱墨惹的事,因为按照她对徐家的了解,惹事的是徐抱墨的话,他们才不会呼朋引伴……他们只会一块儿挽起袖子,将徐抱墨暴打暴打再暴打! 打到他们认为事情可以揭过为止。 所以十成十是公孙应姜的真面目被揭露了,这才需要惊动自己……话说,这种事情好像也不该立刻喊自己过来?应该找自己祖父商议什么的吧? 这个时候,盛惟乔尽管心里有点忐忑,但总体还是很冷静的。 可是!!! 半晌后,终于抵达墨彩庭的盛惟乔,听完南氏三言两语的交代完事情经过,彻底震惊了!!! 第四十六章 论信用崩溃的下场 婶侄见面,叙礼后,南氏吩咐左右都退下,盛惟乔也让自己带来的槿篱出去。 清了场,南氏头一句话就把盛惟乔镇住了:“今天,就是方才,抱墨鬼鬼祟祟的去找我,要我跟他一块来这墨彩庭……” 顿了顿,南氏面无表情的吐出两个字,“捉奸!” 盛惟乔顿时脸色大变,强笑道:“婶母,您听我说……” 她说了这句话就有点欲哭无泪了,她说什么说啊,要是正常的侄女,她还能怀疑下是有人陷害,但公孙应姜?这侄女儿婚后居然没找人通奸她才奇怪啊! 正尴尬的无地自容,南氏已经冷笑出声了,不过这冷笑不是冲着盛惟乔或者公孙应姜或者盛家去的,而是冲着徐抱墨去的:“你没必要说,这事儿我心里清楚:自然是抱墨搞的鬼!!!” 盛惟乔:“………???” “他鬼鬼祟祟去找我的时候,我就觉得他有问题!”南氏咬牙切齿,“要不是为了看看他到底在打什么乱七八糟的主意,早在他去找我时,我就会吊起来一顿抽!结果!!!” “来了这墨彩庭之后,你知道我看到了什么?!” 盛惟乔默默擦了把冷汗,没敢吭声。 南氏也不要她吭声,自顾自的说下去,“我看到!应姜,在内室,被个侍卫……那个畜生!!再怎么说应姜也是他的结发之妻啊,所谓一夜夫妻百夜恩,当初要不是他混账在前对不住应姜,应姜至于要跳他这个火坑?!” “这大半年来,我们押着不住他随意外出,更不许在外面勾三搭四,府里跟他有染的丫鬟更是打死、发卖的一干二净……本来以为他多少能够收收心!” “却不想他歹毒至此!!!” “为了抛弃发妻,竟然买通侍卫侮辱应姜不说,还……还带我来看!!!” “这哪里是个人!” “说他畜生都侮辱了畜生!!!” 这会儿的南氏整个人都跟座濒临爆发的火山似的,要是徐抱墨在跟前,盛惟乔保证南氏能直接掐死这亲生儿子……按说作为娘家人,听着侄女这么受婆婆信任,盛惟乔应该很欣慰,再不济也要松口气。 但! 就好像南氏认定了公孙应姜跟侍卫在内室里做某种不可描述的事情是自己儿子搞的鬼一样,盛惟乔一听这事儿,就想到八成是自己那侄女觑空偷吃还偷出了规律,方叫徐抱墨发现之后,为了戳穿这妻子在自己家人心目中的形象,达到恩断义绝之后恢复单身继续拈花惹草的目的,这才喊了南氏过来,想让南氏亲眼目睹之后,识破公孙应姜的真面目的! “怎么办?我要不要告诉南婶母?”盛惟乔纠结的要死,“不告诉南婶母的话,看婶母这会儿的样子,估计徐抱墨不死也要脱层皮!那到底是徐家唯一的男嗣……告诉的话,这……” 这种话不但不好说出口,关键是公孙应姜到底也是跟盛惟乔朝夕相处了蛮长一段时间的人,还用武艺帮过盛惟乔,哪怕这侄女自己压根不在乎什么名节吧,就这么给她掀了底,盛惟乔也觉得情面上过不去。她这里天人交战,那边南氏已经在流着泪讲述为什么急急忙忙请她过来了:“可怜应姜,好好的一个孩子,去年在赏花宴上遭了那么大的罪,叫那许多人看了笑话不说,这会儿竟然……竟然被那畜生……我是那畜生的亲娘,我都不敢相信我会生出这么个东西来!!!她……她怎么受得住?!” “方才我们请了相熟的大夫来给她看了,喝了安神汤,这会儿是睡着了的。” “但她醒来之后会怎么样,我……我真的不敢想!” “听说她在盛家时跟你最亲,我思来想去,也只能打扰你了。” “乔儿你一定要帮婶母这个忙,千万在这里守着应姜,不要让她醒过来之后去做傻事!!!” 盛惟乔心惊胆战道:“那婶母您……?” “我当然是去给应姜一个交代!!!”南氏露出狰狞之色,“我们老徐家不敢说多么的光风霁月,却也从来没出过这么丧心病狂的东西!!!坑的还是世交家的后辈,要是再留那畜生在世上,我们老徐家成什么人了?!” “婶母您冷静点!!!”盛惟乔吓死了,赶紧劝,“世兄可是您跟世叔膝下唯一的男嗣,是您两位的亲生骨肉啊!再说应姜怎么都是世兄的妻子,哪有用这么自辱的方式来达到和离目的的?这其中没准会有什么误会,咱们还是从长计议,好好儿的问问再说啊!” 南氏恨声道:“唯一的男嗣又怎么样?早知道我会生下这么个缺德的东西,何如当初就一碗堕胎药下去,也还少给老徐家作孽!” 又冷笑,“虽然这畜生不能留了,采葵也已出阁,但左右我们膝下还有个采芙在!实在要考虑子嗣,大不了,将来叫采芙招赘,生下男孩儿跟徐家姓,也就是了!就算采芙往后不肯,这世上因为种种缘故没了子嗣的人家多了去了,也没见那些人家个个都马上要去寻死!我跟你世叔好歹还有个爵位做依靠,不必担心老了之后无衣无食……你不要再给那畜生说话了!” 她蓦然落下泪来,潸然道,“我早就说过,你跟应姜这样心慈手软,被欺负了也还要替欺负你们的人着想的女子,是要吃亏的啊!你们就是不听!” “现在看到了?” “我们这些做长辈的还没死,还见天的盯着那畜生的啊!” “他也做的出来这样的事情!!!” “人家说负心薄幸之人乃是始乱终弃,他呢?” “他这是要应姜的命,而且还打着叫盛家叫公孙家都身败名裂的主意啊!” “我真的是做梦都没想到……我们老徐家会有这么歹毒的人!!!” “应姜现在被害成这个样子,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同她交代了,乔儿你还不汲取教训吗?!” 盛惟乔泪流满面:我也做梦都没想到,徐抱墨在亲娘心目中信用会低到如此令人发指的地步……话说这也不能全怪南氏不相信亲生儿子,归根到底是徐抱墨自己太蠢了! 也不想想他早年做的那些事情! 居然就敢亲自带着亲娘去捉妻子的奸……他就是找个粗使丫鬟去报信,没准南氏还有点可能相信! 当初那些毒打,这家伙简直就是白挨了! “婶母这次居然当真动了大义灭亲的念头,没办法,只能跟她坦白了!”盛惟乔虽然觉得徐抱墨摊上公孙应姜这样的妻子怪活该的,毕竟这种心愿是“丈母娘遍天下”的花花公子,当真娶个贤良淑德的大家闺秀,就像南氏刚才说的一样,太缺德了。 也就公孙应姜这样梦想“睡遍天下美男子”的奇女子,跟他真正是天生一对地设一双。大家半斤对八两,谁都不要感到吃亏! 不过考虑到祖父盛老太爷跟徐老侯爷的交情,盛惟乔认为总不能看着徐抱墨去死,咬了咬牙,委婉的跟南氏提醒:“婶母,您有没有问过那侍卫是怎么出现在墨彩庭的内室,又跟应姜……的?说不定是误会了世兄呢?” “乔儿,你这么做,将来会害惨了自己的啊!”南氏一听这话,刚刚收住点的眼泪,顿时又刷刷的淌,悲声说道,“婶母知道你顾念盛徐两家的交情,可是顾念到了不顾自己侄女儿的死活的地步……你想过没有?你这么做,将来你的兄弟姐妹侄子侄女,谁还肯站在你这边?!为了那么个畜生,弄的自己众叛亲离,不说划得来划不来,婶母就问你一句:值得么?!” 盛惟乔:“………” 她放弃的退而求其次,“但这么大的事情,终归要弄个水落石出的!所以婶母,您是否盘问过那侍卫?还有我记得侯府的规矩,侍卫没有特别的缘故,是不能进后院的,那侍卫又是怎么出现在墨彩庭的……这个您可询问过?” 见她正经问起事情的经过,南氏才擦了擦脸,寒声道:“怎么没有问?!正因为问了,才知道那畜生有多狠!” “那侍卫说是应姜喊他来后院的,去喊她的丫鬟,也说是应姜的吩咐!” 盛惟乔讷讷道:“那……婶母问应姜没有?应姜怎么说的?” “乔儿,这么捅心窝子的话,我还要去跟应姜对质,我还是个人吗?!”南氏一脸难以置信的看着她,“你也不想想,应姜又不傻,她要是当真想跟侍卫私通,至于青天白日的把人喊到墨彩庭,还叫那畜生知道?!借口出门买点胭脂花粉什么的,同人到外头去会晤完了,带上些糕点零嘴儿的,若无其事的回来找我卖好……那才是心思深沉不安于室的女人会做的哪!” “就应姜这种成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见到个生人不拘男女老幼都羞涩的说不出话来的老实孩子,打死她她都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南氏非常的坚定,“这情况十成十是那畜生买通了侍卫跟丫鬟,存心栽赃应姜!意图置应姜于万劫不复之境!!我是绝对不会让那畜生得逞的!!!” 她冷笑出声,“我已经叫人将那两人拖下去活扒了整张人皮下来,回头叫人做点什么搁到显眼的位子,给底下人长记性……我倒要看看,这偌大侯府,回头还有哪个敢做这种不知廉耻黑了心肝的事情!!!” 虽然说南氏一向泼辣,但将人皮扒下来做摆件……显然这位宁威侯夫人已经快被气疯了!!! 第四十七章 公孙应姜:我也好绝望啊! 盛惟乔:“………” 她咽了口唾沫,有点艰难的问,“那个……婶母啊,那个侍卫,长的怎么样?” “长的倒是人模狗样……你问这个做什么?”南氏皱眉,不悦,“你还没死心,想给那畜生说情?乔儿,不是婶母说你!应姜就算不是你嫡亲侄女儿,好歹有姑侄名份,也一块相处了这么久了,我看她平时也最听你的话,可见你在她心目中的分量!不然这会儿我也不会急急忙忙的请你过来帮忙!” “可你……” “你这么不问青红皂白的向着那畜生,甚至还想帮那畜生将责任推卸到应姜身上去!你想过没有,应姜醒过来之后知道你说的这些话,你叫她怎么受得了?!” “我是请你过来帮忙开导她、安慰她、鼓励她的,不是叫你过来保那畜生、更不是叫你来助纣为虐的啊乔儿!” 盛惟乔:“………” 不! 婶母,我笃定这事儿是应姜她自己弄的,那个所谓徐抱墨找过来的坑她的侍卫,一定是因为长的不错被应姜看中,想办法兜搭到手逍遥快活的啊! 她大概明白公孙应姜的心思了:自从成亲之后,慑于盛惟乔这边的警告,不敢公然出去睡各种美男子,熬了大半年下来忍无可忍,索性弄这么个方式,想让徐家把她扫地出门! 不然就好像南氏怀疑的那样,公孙应姜即使要跟侍卫通奸,也犯不着要在她跟徐抱墨的住处墨彩庭啊! 偌大侯府,找个没人的角落不成吗? 这人匪窝出身,自幼见惯了作奸犯科的事情,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真正想隐瞒奸情,哪里是那么容易被抓包的?! 尤其还是徐抱墨带着南氏去抓包……盛惟乔甚至怀疑徐抱墨会做这么昏了头的事情,没准还有公孙应姜连哄带骗,至少也是暗示引导的份! “徐抱墨这个废物!!!”盛惟乔扶额长叹,急速的思索着,“这会儿南婶母认定了徐抱墨是罪魁祸首,一点都听不进去应姜的不是……我要怎么办?!” 正束手无策间,她忽然想到一事:“婶母,世叔还有老侯爷老夫人呢?” 就老徐家一贯以来教子的方式,这会儿怎么可能就南氏一个对着徐抱墨喊打喊杀,早就应该一起上了吧? 难道徐老侯爷还有夏侯老夫人年纪比较大,见多识广,看出了破绽,所以跟南氏有不同意见,这会儿正在哪个角落里彻查来龙去脉?不然这侯府怎么可能这么安静? 盛惟乔正觉得徐抱墨还有一线生机,不想南氏说道:“你外祖父外祖母不是即将返回南风郡么?前两日,盛老爷子提出来的,说辛辛苦苦跑这么远,不能净围着小辈转,趁着如今春光明媚,应该出去好好转转,总也不算白来长安一趟。所以六位长辈联袂去城外郊游了,因为你爹跟你姨母需要帮忙打点行装,就由你世叔陪过去张罗。” 话说到这里,南氏面容又扭曲起来,切齿道,“那个畜生一定就是专门挑了这么个机会栽赃应姜!!!打量着这会儿府里长辈少,以为我这个亲娘治他不住!!!” 盛惟乔:“………” 她试探着道,“婶母,这么大的事情,是不是等老侯爷老夫人还有世叔回来之后再议啊?” “这个就不用了!”南氏冷着脸,说道,“我教子无方,教爹娘偌大年纪了,还要被不孝孙一而再、再而三的气的死去活来,这会儿怎么还能打扰他们的游兴?!何况关于那畜生,爹娘早有话在先:他胆敢有任何对不住应姜的地方,只管下死手,绝对不要留情!那还是说的他在外头拈花惹草的事儿,遑论今日这样的丧尽天良?!” 盛惟乔看着她这油盐不进的态度好想撞墙,冷静了下才继续劝:“就算您不要问徐家其他人了,那我们盛家呢?还有公孙家!应姜的亲爹这会儿可也来长安了的!” 她说道,“按照您的想法,是世兄对不住应姜,那么到底要怎么处置世兄,是不是该问问我爹还有公孙海主的意思?” 南氏在“发现真相”后,差点气疯了,直接叫人将徐抱墨暴打一顿关进柴房,跟着就安慰起了“饱受摧残”的儿媳妇,儿媳妇才睡着,因为考虑到公孙应姜之前“跳湖”的前科,她就叫人匆匆忙忙把盛惟乔喊过来了,一直到此刻都是怒意未平,行事不免有点乱七八糟的,却到现在还没跟盛府以及公孙家这两边的人说。 闻言虽然怀疑盛惟乔这是在转着弯给徐抱墨求情,毕竟据南氏对盛家的了解,盛家无论如何都不会同意弄死徐抱墨的,但盛惟乔再接再厉说:“不然您这儿将世兄给一了百了了,我爹跟公孙海主知道后,岂不是一口气堵在心上,发都没地方发去?” 南氏听着,觉得自己不跟亲家打招呼直接处置了儿子,确实不太好。 不过她还是没有松口的意思,淡淡道:“那我就叫人去请你爹还有公孙亲家过来……不过我话也摞这了:别管谁给那畜生求情都没用!” 盛惟乔讪讪的笑了笑,心说自己已经尽力了,徐家这唯一的男嗣能不能保住,就看自己亲爹还有公孙夙的了……好吧,公孙夙跟徐家没什么交情,估计不会太在意徐抱墨的死活。 那么就全看自己亲爹的了…… 于是南氏留下她等待公孙应姜醒转,自己先行离开……说是说去预备盛兰辞跟公孙夙的登门,会不会趁这机会去抽徐抱墨一顿,就只有南氏自己知道了。 盛惟乔恭恭敬敬的送走她,又喊了槿篱看住门,自己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内室,对着还在沉睡的公孙应姜,上手就掐! 片刻后,被强行掐醒的公孙应姜非常娇弱的睁开眼,还没看清面前的人,先摆上一副生无可恋的神情。 “应姜,你醒了?”盛惟乔注意到,就是冷笑,挑眉,阴恻恻道,“这会儿就你姑姑我一个人在……你想想好了要用什么面孔面对我?” “啊呀姑姑!?”听到是她的声音,公孙应姜脸上的“生无可恋”瞬间僵住,跟着就变成了讨好,她一骨碌的爬坐起来,笑嘻嘻道,“您怎么来了?您才出阁,我小叔叔居然舍得放您出来?” 盛惟乔沉着脸,懒得跟她废话:“到底怎么回事!?” 见她眼珠子乱转,冷笑了声,“你想想好再开口!敢胡说八道,信不信我回头就让密贞亲自来问你?!” “……就是那么回事啊!”公孙应姜闻言,露出悻悻之色来,掠了把散乱的鬓发,无所谓的摊了摊手,“我早就说过不要嫁给徐抱墨的,自从进了徐家以来,别说什么宜春侯、崇信伯了,就是黄无咎这种容貌更逊色一筹的男子,都挨不着边!姑姑你说这是人过的日子么?” 盛惟乔:“……” 她冷静了下,面无表情道,“我觉得是!” 虽然徐抱墨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徐家的长辈对公孙应姜绝对没的说! 尤其是南氏这个婆婆,说句不好听的话,这要是换了其他婆婆在这里,比如说盛惟乔的婆婆高密王妃,别说怀疑自己亲生儿子谋害儿媳妇了,就算铁板钉钉的证据,证明自己亲生儿子才是罪魁祸首,八成做婆婆的都会觉得这儿媳妇既然都跟侍卫怎么怎么了,还要了做什么? 更不要提弄死自己儿子给儿媳妇出气! 而且徐抱墨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却也不难治住。 真正娇娇弱弱的盛惟乔,都能把这世兄整的见到她跟见到老虎似的惴惴不安,遑论有武艺在身的公孙应姜? 这样的夫家,多少做儿媳妇的简直就是梦寐以求求之不得,公孙应姜却觉得这日子不是人过的……盛惟乔觉得,这侄女非常需要莫太妃那种成天想着给儿子塞人、帮儿子的小老婆欺负正经儿媳妇的婆婆,好好醒醒脑子! “嗯……”公孙应姜显然也没想到盛惟乔会这么回答,愣了一下之后,迅速补充,“这日子是我这种人能过的吗?!” 盛惟乔深吸了口气,说道:“你……你不想跟徐抱墨过了,好好儿的说,这会儿赏花宴的风头已经过去,并非没的商量。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方式?!徐家长辈对你如何你心里也该清楚,南婶母跟徐世叔年纪还算壮年,老侯爷同老夫人,那都是上了年纪的人了,你这会儿坑徐抱墨倒是坑的痛快,可想过那两位长者若知此事,又信了南婶母的话,会是什么心情?” 她真的庆幸徐老侯爷同夏侯老夫人都陪着自己外祖父外祖母出游去了,不然这要在府里,不被气出个三长两短来才怪! “就是看祖父祖母都出门了,我才故意让徐抱墨抓到的。”公孙应姜哭丧着脸,说道,“我有什么办法?我一提和离,几位长辈就认定了徐抱墨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情,又或者私下里给我气受了,然后一边劝我安慰我,一边就把徐抱墨吊起来抽……我倒是不在乎他的死活,他死了我正好恢复自由身!可这不是考虑到姑姑你吗?!” “你顾念着盛徐两家的交情,不肯让徐抱墨真正出事儿,所以几次下来,我哪里还敢再提和离的事情?万一提多了,徐抱墨当真被打死打残了,姑姑你会放过我?!” 她委屈的不行,“所以我思来想去,只能自己背这个黑锅了!” “可我也没想到,我这婆婆对我竟然这么好!!!” “不,应该说,她把我想的那么好!!!” “都亲眼看到我跟侍卫在房里翻云覆雨了啊,半个字都没说我,火气全朝徐抱墨发了!” “不但如此,后来她还亲自进来给我收拾,口口声声我受委屈了!!!” “我……我暗示她我跟那侍卫在一起觉得蛮好的,然后姑姑你知道么?” “我婆婆!” “她以为我是暗示她我是被下了药!要不是我拦的快,她当时就摘了壁上的宝剑朝徐抱墨冲过去了!!” “最后没办法,我只能假装不舒服、要晕倒什么的,努力打岔,才让她吩咐人将徐抱墨先绑下去等候处置……” “我只是想和离啊!” “弄成现在这样子,我也好绝望的!” 第四十八章 公孙应姜:我有特别的报恩技巧 姑侄俩面面相觑片刻,公孙应姜吐了口气,说道:“无论如何,这徐家我是待不下去了!成天只能睡徐抱墨一个,偶尔约个美貌侍卫还要偷偷摸摸……这压根就不是我这种人过的日子!所以姑姑,要不这样吧,你也别想着给我留面子了,反正我姓公孙,我亲爹这会儿还来了长安,有什么丢脸的照着公孙氏去就是!” “等会我那婆婆过来了,我就给她说实话!” “姑姑你帮我敲边鼓,怎么样?” 盛惟乔面无表情片刻,沉痛点头:“试试看吧!” 虽然就她刚才跟南氏交谈的经验,觉得这法子八成没什么用…… “对了,我记得侯府的侍卫,都是徐世叔从北疆带回来的亲卫?”姑侄说定了此事后,盛惟乔想到一点,狐疑的问,“按说这些亲卫都是对世叔忠心耿耿的,怎么还有人跟你……?” 她实在不好意思说出“私通”二字。 倒是公孙应姜不在意道:“虽然说亲卫肯定比寻常士卒对主帅更忠心,但也不可能那么多人个个一片丹心的。正好那侍卫我看长的不错,想办法兜搭了几次上了手,就拿他做个局了。” “……你可知道那人的下场?”盛惟乔看着她满不在乎的样子,无语片刻,才心情复杂道,“南婶母决定叫人扒了那人的皮,做成摆件放府里给底下人长记性。” “看来婆婆是认定了徐抱墨陷害我了!”公孙应姜闻言,叹了口气,说道,“不然不会发这么大的火……唉,我要怎么才能让婆婆巴不得赶我出门,而不是成天想着给我做主啊?!” 盛惟乔等了等,见她没别的话了,就是惊诧:“你没什么想说的?” 公孙应姜不解的问:“什么?” 仔细观察了下盛惟乔的脸色,她明白过来,就掩嘴而笑,“姑姑难道觉得我该心疼那侍卫不成?又不是什么绝顶的美貌,错过这村就没那店了,他也就是寻常的俊俏男子,顶多因为从军过的缘故,多了几分男儿气概而已!” “要是换了宜春侯那种拔尖的秀气,又或者崇信伯那种润物无声的儒雅温和,当然还有小叔叔的昳丽跟锋芒……我肯定就念念不忘了!” “就他那样的,被扒皮就扒皮呗!” “反正我回头再找个差不多的也不难……姑姑你这是什么脸色?觉得我凉薄?可是这也不能怪我啊,又不是我做主让人扒了他的皮做成摆件警醒众人的!” 见她还一脸委屈,盛惟乔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要不是你兜搭他,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 “姑姑你这话说的实在太偏心了!”公孙应姜顿时叫屈,“我兜搭他就全是我的错啊?那我以前还兜搭过小叔叔呢,小叔叔没理我,我不就不纠缠他了吗?说到底,那侍卫自己也有责任好不好!?而且他长的俊俏,我也不差啊!如此我享受到了,他难道不快活吗?” “这么着,我跟他谁也不欠谁,出了事情,当然应该各自承担后果!” “你还好意思说你兜搭密贞的事情?”盛惟乔冷笑,“你那是被密贞收拾的怕了,所以才不敢继续纠缠他的,岂是密贞拒绝了你就罢手?其他不说,就说徐抱墨,你敢说要不是你想睡他,会做这世子妇?!” 公孙应姜被戳穿,尴尬了下,旋即又振作了精神为自己辩护:“是,我是不该贸然去睡徐抱墨!可是我也付出代价了啊!这大半年来的世子妇,除了睡他跟侍卫,其他俊美的男子,我就是连看都不常能看到!再这么下去,我都要觉得我那公公虽然有点年纪却也很有气度了!” 盛惟乔听到最后一句,简直头发都要竖起来了,瞬间杀气腾腾的看着她! “……开玩笑的,姑姑你千万别当真!”公孙应姜赶紧解释,“咱们还是继续说那侍卫吧,我兜搭他的时候,又没隐瞒身份什么的,他明知道我是他主家的冢妇,还愿意接受我的兜搭,可见这人本来就不可信任!” “幸亏我的兜搭导致婆婆要干掉他啊,不然回头遇见其他事情,不定就会把整个侯府都卖掉了!” 她越说越觉得自己有道理,“这也算我稍微报答一下公公婆婆他们对我的厚爱了!” 盛惟乔简直说不出话来,她深呼吸了数次,才忍住怒火:“你这报答公婆的方式……很有想法!” “哎呀,我本来就不是能做正经人家媳妇的人,这没缘分就是没缘分,强求不来的啊!”公孙应姜见她生气了,赶紧赔笑,“姑姑你也看到了,我这进门不到一年呢,就闹出这样的岔子来,回头十成十生的孩子都不是徐家的啊!为了公公婆婆还有祖父祖母他们好,姑姑可千万要帮我和离才是!” 看着她一脸迫不及待要从宁威侯府脱身的样子,盛惟乔寒着脸道:“这个你放心!冲着你现在的所作所为,你就是想在这府里待下去,我都不放心!” 就这侄女做的事,盛惟乔这年纪都要觉得被她气的一口气上不来了,要再来两次,南氏他们撑得住才怪! “世叔跟婶母这都是什么命?”见公孙应姜闻言露出如释重负之色,盛惟乔心中百味陈杂,“摊上这么一对儿子媳妇……这真的是……” 真的是太悲伤了…… 不过这会儿已经在接待匆匆赶到的盛兰辞跟公孙夙的南氏,没觉得多少悲伤,她主要觉得愤怒,这愤怒不全是对着徐抱墨去的,也是对着跟前两个男人去的:“馨章兄!我们素来知道你宠爱乔儿,虽然应姜不是你的亲孙女,好歹也有名份在,也在你跟前养了这几年了,俗话说日久生情,你安能对她如此残忍?!” 轮到公孙夙,她脸色就更难看了,“听说公孙海主这两年膝下又添了一子一女,真是可喜可贺!只不过这会儿还在襁褓里的是您的骨血,应姜也是您亲生的吧?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这个做婆婆的尚且觉得几乎没脸见你们,你们倒是云淡风轻的紧……我算是明白应姜为什么会养成那副小心翼翼、不敢作声的模样了!!!” ……事情是这样的:盛兰辞跟公孙夙接到消息赶过来之后,起初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待听南氏说完经过,当然是南氏认为的经过之后,盛兰辞因为不知道公孙应姜的本性,倒没怀疑名义上的孙女儿,而是本能的感到事情有诈:“抱墨这孩子,我自认为也算了解,他虽然在男女之事上有点管不住自己,但本性不坏,即使想跟应姜和离,也不至于做的这么决绝跟歹毒,所以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在里头?” 但公孙夙就尴尬了,他的女儿他知道,早在三年前就打过叔父的主意、甚至还干过半夜打扮的花枝招展只披一层轻纱送上门去的事儿……如今被丈夫带着婆婆捉奸,那妥妥的就是在跟人通奸啊! 按照这位尚未正式转正的海主的为人,如果徐家气势汹汹的质问他教女无方,那么尽管知道公孙应姜的本性,场面上他肯定是向着自己女儿,怎么也不肯弱了声势的。 但这会儿南氏一口一个“老徐家没管教好那畜生,对不住应姜也对不住您”,公孙夙顿时如坐针毡:“老子这是坦白呢还是继续隐瞒?” 要是坦白的话,不问可知,正常人都不会接受公孙应姜这样的儿媳妇,站在公孙夙的立场上,对徐家这个亲家还是很满意的,实在有点舍不得;继续隐瞒的话,俗话说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万一事后徐家得知真相,后果可想而知! 而且公孙夙还得考虑盛家、容睡鹤等人的想法……盛家也还罢了,盛兰辞到目前还不知道公孙应姜的真面目的,可是容睡鹤知道啊! 容睡鹤跟徐抱墨称兄道弟了好久,之前成亲时,徐抱墨还陪同参加了亲迎,助阵了一首催妆诗的。两人既然有这样的交情,谁知道容睡鹤会不会出于同为男子的尊严,帮徐抱墨洗白这次被亲娘怀疑的冤屈? 这样的话,现在不坦白,回头公孙家的脸可真是丢的拣都拣不起来了! 问题是就自己女儿的为人吧,现在坦白好像也是脸都丢的拣也拣不起来了…… 他犹豫不决的,此刻见南氏看着自己要自己表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就随口附和盛兰辞:“散人说的是,亲家夫人,我看这事儿还是慢慢来的好,抱墨那边您也别太严厉了,万一回头查出来跟他无关,这不是冤枉好人了吗?” 到时候知道你儿子是无辜的,我女儿才是罪魁祸首,这就更难收场了啊…… 然而南氏一来认为自己绝对不会冤枉了儿子,毕竟她儿子在她心目中一直就不是什么好人;二来她这人性情善妒,对于始乱终弃之事无法容忍不说,对于重男轻女也是愤慨已久的。 由于一直坚信儿媳妇公孙应姜是个腼腆羞涩胆怯娇弱到有点小家子气的女子,南氏对于盛惟乔的劝说就很不耐烦了,如今再看盛兰辞跟公孙夙居然也没有一个有为公孙应姜出头的意思,顿时就怒了! 她觉得这一定是盛兰辞并非公孙应姜的亲祖父,所以不心疼这名义上的孙女儿! 而公孙夙呢不管是亲爹公孙图战死前还是战死后,都是妻妾满堂子女成群,这老婆孩子多了自然就不稀奇了,八成将跟宁威侯府保持亲家关系,看的比自己亲生女儿的死活还紧要! 这么想着,南氏越发怜惜公孙应姜了,非但将盛兰辞跟公孙图都大骂了一顿,更是掷地有声的表示:“等我收拾了那畜生之后,会收应姜做义女!不过说是义女,我会跟对亲生女儿一样的对待她!就不信了,那畜生丧心病狂也有一群人帮着说话,应姜无辜却被害成那样,上上下下居然没有一个真心疼她的!” “你们这些所谓的亲人不把她当回事,我这个做婆婆的却不能如此寒凉,以后,那孩子我来疼!!!” 盛兰辞:“………” 公孙夙:“………” 这真是徐子敬的原配发妻、徐抱墨的亲娘? 怎么看怎么都是通身的继母风范啊! 正面面相觑之际,还好外头有下人来报:“密贞郡王来了!” 第四十九章 公孙夙:老子现在略迷惘…… 容睡鹤自然是追着妻子盛惟乔过来的,他来之前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是在外面忙完之后回府,见妻子不在,询问下人说来了宁威侯府,就过来看看情况,顺便等下也能把人接回去。 这会儿进来后,见南氏跟盛兰辞、公孙夙都在,微微一怔之余,已经把事情猜了个七七八八。 果然叙礼落座毕,下人端上茶水之后又退了出去,南氏就满怀气愤的跟他说起了来龙去脉……依然是南氏认为的版本,末了情绪激动的说道:“鹤儿你来评评理!你说不管是乔儿还是你岳父跟你这义兄,对应姜是不是太过分了?!” 容睡鹤之前还没改回“容”姓时,南氏是一直喊他“鹤儿”的,后来他回去高密王府,又封了郡王,南氏自觉跟他本来也不是特别亲热,身份悬殊之后,更不该再用旧时称呼,都是称“郡王”的。 这会儿口误,显然是被气极了。 “婶母您说的是。”容睡鹤嘴角扯了扯,干咳一声才压住哭笑不得的神情,正色说道,“我们平时对应姜确实关心不足,应姜能有您这样的好婆婆,真是三生有幸!” 南氏见他支持自己的看法,神色稍缓,但想了想又落下泪来:“我算什么好婆婆?生出那么个畜生出来,去年害了应姜还不够,这会儿居然又……说起来我根本就对不起应姜才是!” 盛兰辞跟公孙夙听了这话真是无奈的紧,正要开口,就听容睡鹤说道:“婶母您不要这么说,世兄他也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还能做错了事情都怪到父母身上?” “终究养不教父之过。”这话让南氏颇觉安慰,哽咽道,“还连累了无辜的应姜。” “说到应姜。”容睡鹤笑的和气,“这事儿要怎么处置吧,我觉得,最要紧的,还是问问应姜的意思!” 南氏闻言一怔,说道:“可是应姜大受刺激,方才喝了安神汤才躺下,这会儿都不知道醒没醒过来呢?就算醒过来了,再跟她说这事,她……她怎么受得了?” “婶母,这种事情,既然发生了,总归是要面对的,毕竟应姜年纪还小,来日方长,是不是?”容睡鹤耐心道,“与其假装若无其事,埋下什么祸根,倒不如帮着她跟世兄来个了断,这样也省的日后再有什么芥蒂留在心里,耿耿于怀一辈子!” 他声音一低,“假如我是应姜的话,我这会儿肯定是要亲自当面单独问问世兄,为什么这样对待自己的!不然只怕这辈子都咽不下这口气!” 南氏虽然觉得这个问题实在没什么好问的,自家那畜生为什么要做出这样丧心病狂的事情来?因为他不是人啊! 但转念想到公孙应姜的性情远没有自己这么干脆利落,这是个柔弱沉默的招人疼的孩子,兴许她是想要亲自当面问个明白的吧? “叫孩子问明白了也好,彻底死心,日后也好再嫁。”南氏这么想着,就点头道:“鹤儿你说的不错,那我就先留那畜生一口气……” 容睡鹤闻言忙打断道:“婶母,您要是打算让应姜亲自跟世兄说清楚的话,最好不要动世兄!不然应姜看到世兄伤痕累累的模样怪可怜的,指不定就心软了!” 南氏迟疑了下,因为她感到自己是公孙应姜的话,就算醒过来看到是徐抱墨的碎尸,也生不出心软的感觉的。 但再次想到公孙应姜的性情远没有自己这么干脆利落,这是个柔弱沉默的招人疼的孩子……觉得容睡鹤这番考量也有道理:“我方才已经叫人拿沾了盐水的鞭子将那畜生吊起来抽了,这么着,得赶紧叫人停手,再给他收拾下,叫应姜看不出来才成!不然应姜若再叫那畜生哄的心软,却是我害了她了!” 再听容睡鹤说:“这会儿天都快黑了,就算应姜此刻醒来,今晚也还别叫她见世兄了,就拖到明天,一来免得她一天之内情绪连续过于激动,二来也是让世兄气色看起来好点。” 她继续点头:“都听你的!” 如此容睡鹤哄的南氏答应不往死里折腾徐抱墨了,复提出:“听说乖囡囡在墨彩庭陪着应姜?我也去看看吧。我跟应姜说是叔侄,实际上不差几岁,可以说是一块长大的。她要是醒了,没准我也能开导她几句。” 南氏觉得今天来侯府的人,也就这以前觉得看到就头疼的容睡鹤最顺眼了,此刻容睡鹤去探望的理由又合情合理,也没多想,点头道:“应姜进门时你不在长安,还不知道墨彩庭在哪吧?我让辰砂给你带路。” 公孙夙闻言说道:“亲家夫人,我也一块过去瞧瞧吧!” “亲家海主,我看还是算了!”南氏一听他开口,脸色就沉了下来,不冷不热的说道,“应姜这会儿就算已经醒过来了,必然也是奄奄一息!这会儿最好还是有俩会说温柔体贴话的人在侧比较好,就您对孩子的严厉……还是等孩子缓过来了再见面不迟,是吧?” 公孙夙:“………” 那到底是你亲生女儿还是老子的亲生女儿?! 这话说的仿佛你才是亲娘、老子是公爹还是特别不慈的那种公爹似的! 盛兰辞圆场道:“海主跟应姜阔别已久,这会儿乍见面,确实有点突兀了。要不还是等明儿个再来吧?反正你这会儿已经来了长安,父女离的这么近,日后不怕没有说话的机会。” “要说这父女,我今儿个就冒昧的说一说馨章兄你了!”结果他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南氏顿时又怼上他了,微微冷笑着说道,“女儿是心肝,孙女也是人,不管馨章兄你当初是做什么收下应姜做孙女的,可这孩子其他不说,好歹陪了乔儿这两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是?” 盛兰辞因为不知就里,被南氏这么反复的敲打,想到公孙应姜给自己女儿做护卫以来,也确实帮过女儿大忙的。比如说盛家几个女孩儿的县主之封,要不是公孙应姜会武艺,当初在郑国公府的生辰宴上,即使盛惟乔起了好心,只怕也是无能为力,甚至有把自己赔进去的可能。 所以心里也起了些内疚,此刻就叹道:“弟妹说的很对!我对应姜确实不够关心,还请海主莫要见怪……”跟脸色古怪的公孙夙陪个不是之后,他正色保证,“以后我一定会好好关心、照拂这孩子!” “……”公孙夙默默吐了口血,觉得自己这亲家……简直厚道的让他感到迷惘了:难道岸上的人都是这么道德君子吗? 不是说权贵都是视人命如草芥,像公侯之家更是惯于高高在上盛气凌人,似公孙应姜这等出身,给人家做世子妇,不被层出不穷的后院阴私手段折腾死就该谢天谢地了……为什么现在他看着,觉得公孙应姜的生身之母活着的时候,也未必有南氏信任女儿? 这么个亲家夫人,就是他这种四代海主出身的老字号匪徒,良心早八百年荡然无存的主儿,都要感到不好意思了啊! 后堂两个当爹的垂头丧气聆听南氏训斥时,墨彩庭。 容睡鹤过来的时候看到槿篱一个人守在外面,侯府的下人都被打发的远远的,顿时会意,问:“应姜醒了?” 槿篱点头:“正跟咱们娘娘在里头说话。” 她之前就被打发出来了,也不知道这侯府里发生了什么,此刻见容睡鹤点了下头就直接朝里走,微微一怔,不知道该不该阻拦? 但发愣的光景,身高腿长的容睡鹤已经走进去了,槿篱忙走近几步侧耳细听,就听盛惟乔诧异的问了句:“你怎么来了?” 跟着公孙应姜有点战战兢兢的:“小叔叔?!” 接下来室中沉默了好久,槿篱虽然不知道缘故,但见盛惟乔没有赶人的意思,也就走回原来的地方继续守门了。 要搁以前她未必这么乖顺,归根到底是看盛惟乔厌弃了绿锦、绿绮,连她这个绿锦精心调教的继任者都不冷不热,唯独器重沉默温驯的菊篱,心中起了危机感,再不敢仗着主仆情分自作主张。 而室内,察觉到槿篱退开到听不见里头谈话的地方了,容睡鹤率先打破沉默:“我这会儿忙的很,没空跟你啰嗦,所以就直说了:徐抱墨不能有事,你也不能和离。” 这话显然是朝着公孙应姜去的,公孙应姜一听就抓狂了:“徐抱墨我可以保,反正我也没想弄死他。但不和离的话,这种成天就守着他一个的日子叫我怎么过?!” “过不下去就去死。”容睡鹤轻描淡写的说道,“我这会儿正为你爹他们招安的事情跟孟氏掐的死去活来,成亲才几天,都没空天天陪你姑姑,你倒是会拣时间,打量着孟氏那边暂时没表现出知道你跟你爹的关系,就以为他们什么都不清楚是不是?!” 盛惟乔本来听了第一句话,还觉得他对公孙应姜态度太恶劣了点,但听到后面涉及正事,顿时肃然,也就没帮公孙应姜说情。 而公孙应姜觉得自己简直太冤枉了:“当初我就不想成这个亲的!曾祖父说我要是不嫁,盛家女孩儿都会被人看不起,所以我嫁了。这会儿事情过去了大半年,总算风头过去,怎么又有事情要我跟徐抱墨继续拴在一起?!” 不过容睡鹤才懒得管她是否冤枉是否委屈,闻言只平静道:“你要么照我说的做,要么今晚我拎了你去见你爹。你该知道你爹为了招安之事筹谋了多久,今儿个要不是南婶母一门心思的相信你是受害者,拦着没让他过来,你信不信他能当场打死你?” 又冷笑,“而且你为什么会嫁进这侯府……归根到底还不是你自找的!?” 当初可是公孙应姜自己睡的徐抱墨! 还是在赏花宴上,叫多少人撞见了的。 不然盛老太爷何必逼她出阁? “……”公孙应姜暗吐一口血,转头看盛惟乔,盛惟乔犹豫了会,跟容睡鹤说:“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她这会儿就折腾出这样的事情,弄的侯府上下人心惶惶,婶母被气的跟什么似的了,如果继续逼着她留下来,再闹出类似的事情怎么办?” 容睡鹤瞥了眼妻子,似笑非笑的看公孙应姜:“你方才这么跟你姑姑说的?” 公孙应姜哆嗦了下,把脑袋朝被子里埋了又埋,不吭声。 盛惟乔疑惑的看了她一眼,复看向容睡鹤,满眼询问。 “她再闹事,就让她暴毙好了。”容睡鹤没什么表情的转向公孙应姜,说道,“我欠的是大哥的情分,可不欠你什么!所以你敢给我找事,就别指望我对你手软。再者大哥现在最关心的就是招安以及公孙氏的往后,你敢捣乱,就算我不动手,大哥也自会清理门户!” “……”盛惟乔虽然觉得公孙应姜行事十分孟浪,闻言也不禁怔了怔,“你这话太重了。” 容睡鹤朝她安抚的笑了笑,没有回答,只看着公孙应姜:“你觉得呢?” 第五十章 糕点我学,孩子呢? 公孙应姜能怎么觉得? 她虽然贪图男色,志向远大,但还没达到为这志向赔上性命也要坚持到底的地步,被容睡鹤冷飕飕的目光盯着,没一会就怂了,哭丧着脸道:“噢!” 但容睡鹤还是不太满意:“你这一副生无可恋算几个意思?我跟南婶母说了,是要过来好好安慰你、开导你还有鼓励你的,回头婶母过来,瞧见你这模样,能不起疑心?!” 公孙应姜暗吐一口血,摆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这样好了吧?” “你当婶母跟你一样没心没肺?”容睡鹤冷然道,“照她的想法,你这会儿不想着跳湖上吊自刎吞金,就要长松口气的,竟然笑的这么无忧无虑,十成十是疯了!” 公孙应姜:“……” 那我摆生无可恋好像没错啊! “婶母都误会成那样了,方才还教训了我一顿,说不能太老实太为别人着想太忍辱负重了。”这时候盛惟乔皱起眉,道,“等会应姜得怎么解释,才能说服婶母放过徐抱墨啊?” 公孙应姜闻言,一脸忧伤的说道:“还能怎么解释?当然是原谅他啊!” 盛惟乔:“……可我看婶母的样子,八成听不进去这样的话吧?” 公孙应姜有气无力道:“那就死给她看呗?反正我这婆婆比小叔叔不知道好多少,小叔叔说叫我去死,是真的不在乎我性命,但这婆婆是很在乎的啊!” “……”盛惟乔觉得,她要是用这方法保下徐抱墨,事后徐抱墨跟她之间但凡有个风吹草动,估计徐家能把徐抱墨给生吞了! 这法子实在后患无穷……她这么想着,见容睡鹤在旁边也没有出主意的意思,就问,“你说呢?” 容睡鹤只求公孙应姜老老实实的别给自己的正事添麻烦,对于这侄女跟徐抱墨接下来怎么相处却不怎么在意的,毕竟在他看来,报答公孙夙比一个徐抱墨重要太多了。 但这会儿盛惟乔开口,他也不能不敷衍下:“就婶母对应姜的信任跟疼爱,目前也只能这样了。方才你是没看到,爹跟大哥一块儿过来的,结果就因为说了句觉得徐抱墨不是这么歹毒的人,被婶母训的跟什么似的。我都是一味顺着婶母的口风说,才被婶母准许过来。” 又说,“事不宜迟,最好这几天就解决掉!不然过两日老侯爷他们回来了,还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 盛惟乔于是看公孙应姜:你看,你姑姑我尽力了! 公孙应姜悻悻道:“那就这样吧!” 容睡鹤于是将她抛之脑后,跟盛惟乔说起今日的王府之行:“跟大嫂说好了?” “都说好了。”盛惟乔微微颔首,因为建安郡君跟黄无咎的事情,左右轮不着他们指手画脚,而且此事还没落实,按照这时候的习俗,这会儿就还没到可以到处说的时候,此刻就没多讲,只说了盛惟娆的事,“大嫂说那人得在重五前后才能来长安,到时候正好重五宴上见个面……那时候人多,倘若说不来,彼此走开就是,却也不至于尴尬。” “那还有段时间?”容睡鹤沉吟道,“这期间有什么要咱们帮忙的么?” 盛惟乔想了想,说道:“应该没有吧?因为也不知道到时候能不能成的。而且祖父祖母会留下来,大哥……我是说惟德堂哥跟惟彻堂弟也会跟着祖父祖母,就赴宴的话,去年大家都去过上林苑的,一回生二回熟么。” 容睡鹤点了点头,道:“你今儿个在王府用的午饭?我听府里的丫鬟说,你是晌午后才回去的?” 他这么问倒不是觉得妻子在王府待太久,而是出于对血亲的不信任,担心盛惟乔在王府受了气什么的……他那个亲娘高密王妃对盛惟乔的厌恶与反对,他可是心里清楚! 担心盛惟乔看自己面子隐忍,这会儿所以旁敲侧击。 “今儿个母妃身上爽快了,所以我过去时,先去给母妃请的安。”盛惟乔察觉到丈夫的心意,嘴角微微一勾,觉得非常受用,笑道,“说起来我看湘霁堂后头的池塘跟凉亭不错,这季节在凉亭里说话怪舒服的,以后咱们府里要不要也弄个?噢,母妃还给我们说了早先给你做糕点的事情,我跟大嫂都说这事儿务必要保密,绝对不能叫建安他们这一代知道呢!” 容睡鹤奇道:“什么做糕点的事情不能说?” 盛惟乔看这情况微微一怔,说道:“你不记得了啊?就是你小时候挑食的厉害,母妃为了哄你进食,费尽心思,换了几个厨子都未果,最后只好自己亲自下厨。短短三个月,被你逼的学会了三四十种糕点……大嫂听完就吓的不轻,连说要是叫睢儿他们几个小的听说了,不定也要闹着叫大嫂照做。” “还有这样的事情?”容睡鹤闻言,很平静的说道,“我倒是一点不记得了。” 因为他流落在外的时候才五岁,遗忘掉一部分记忆也不奇怪,盛惟乔觉得高密王妃的出身跟身份,应该不至于在这种事情上撒谎,所以就道:“不记得就不记得吧……不过母妃倒是说,等过几日身体好点了,会再给你做上几份。到时候你就算现在改了口味不喜欢了,多少吃上点,总是她一番心意。” 容睡鹤笑着应了一声,说道:“三四十种糕点……也没什么稀奇的,你跟大嫂那么怕做什么?就咱们府里,你陪嫁过来的厨子,会的糕点岂止三四十种?” “厨子做的有什么好稀奇的,大嫂怕他们要亲娘亲手做啊!”盛惟乔无语的提醒他,“大嫂平日里主持偌大王府都来不及呢,哪里来的空?” “带着学一学就是了。”容睡鹤不在意道,“母妃当初也是主持一府,可不就能学会吗?” 盛惟乔以为他这意思,是要自己向高密王妃学习,顿时不高兴:“反正我是懒得学!要学你去学!” 结果容睡鹤立刻问:“好啊,我去学!但咱们什么时候有孩子闹着要尝一个多月不重样的糕点?” “小叔叔!”盛惟乔还没回答,旁边的公孙应姜已经忍无可忍,幽幽开口,“你可以不可以等会去了密贞郡王府,再跟姑姑打情骂俏?” “你要是愿意的话,也可以跟徐抱墨打情骂俏啊!”盛惟乔被她说的脸上一红,本来打算怼容睡鹤的话都咽了下去,先嗔这侄女,“说起来徐抱墨长相也不差,就算是郦圣绪,比他俊俏也是有限,而且你不觉得郦圣绪秀美的雌雄莫辩,远没有徐抱墨有男儿气概么?真不知道你到底怎么想的,多少人想要他这样的夫婿都求之不得,你还可着劲儿折腾!” 公孙应姜默默听着她的责备,忽然转向容睡鹤:“小叔叔!你听到了吧?我姑姑她觉得徐抱墨长的好、有男儿气概,求之不得!” 盛惟乔:“……” “再挑拨离间,信不信我扔你下湖去冷静下?”还好容睡鹤没理会这么明显的陷害,闻言头都没朝这侄女转一下,还跟盛惟乔说,“坏囡囡,你看到了吧?这种侄女就是不能对她好!你对她好,她当面诬陷你!我对她非打即骂,她反而畏惧我!” 盛惟乔:“……” 话说,公孙应姜这脾气可是叫她想到徐抱墨了,当初她年幼无知,对徐抱墨充满好感的时候,可是温温柔柔、满心信任的,结果徐抱墨前脚撩完后脚就想分! 后来她看穿了这人的真面目,对他非打即骂,徐抱墨反倒怂了……这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吗?! 盛惟乔想到此处,扫了眼公孙应姜,结果公孙应姜立刻“噌”的一下,缩进被子里去。 “……”她无语了下,说道,“算了,我不打你,不过你以后……还是收收心,好好跟徐抱墨一块过吧!” 公孙应姜在被子里朝里钻了钻,没作声,不知道是表示反对还是默认? 容睡鹤看了看时辰,就说:“差不多了,让人去请婶母过来吧!婶母来了咱们就告辞……再不走的话都快宵禁了。” 盛惟乔对于不在现场看着点是不太放心的,但容睡鹤不耐烦继续为这种事情操心,就劝她,“咱们留在这里,应姜不好跟婶母说掏心窝子的话,这事儿要揭过就更难了。反正同在城南,两家离的也不远,如果应姜解决不了,派人送信给咱们也是很快的。” 如此总算哄着盛惟乔点了头,不过他们出门的时候,赶着盛兰辞在大门口逗留……不用说,这位是专门为了见女儿一面的,于是父女俩一番互相的嘘寒问暖,陪他一块驻足的公孙夙也同容睡鹤到旁边说了几句话。 这么一番耽搁下来,小夫妻真正回到郡王府时,天都黑了。 路上还是出示了下身份,才叫宵禁之后巡街的甲士放行。 盛惟乔一天之中连跑两个地方,不免筋疲力尽,才回到府里,进内室换了家常衣裙,就一头栽倒在榻上,几乎是下一刻就睡了过去。 容睡鹤特意等到饭菜都摆上桌子了,才过来喊她,却是喊了几声都没喊醒,无奈之下,只好给她宽衣解带,塞进被子里,独自去用饭,又命人将一份饭菜热在厨下。 之后他去书房处置事务,完了到浴房沐浴更衣毕,散着满头长发回房来看,盛惟乔却睡的越发香甜了。他只好又去打了水来,给她擦拭清洗,完了登榻安置,借着帐外起夜用的朦胧灯光,看着妻子平静的睡颜,不免有些蠢蠢欲动。 只是凑过去亲了一口后,见盛惟乔眉宇之间还残存着几许疲惫,犹豫了会,到底没有继续,只在她面颊上亲了又亲,恋恋不舍的躺回去后,颇为郁闷的想:“这坏囡囡真是越来越耍赖了!八成是怕我继续跟她说孩子的事情,还有追究她夸徐抱墨的话,索性一睡了之!” 想到这里,他心中颇有点气不过,侧头过去,在盛惟乔面颊上不轻不重的咬了咬,心说要是这么做将她惊醒了,那就……结果盛惟乔虽然察觉到,却只伸手推了推他脸,嘴里嘟囔了句听不清的话,跟着又沉沉入睡了。 “……”容睡鹤幽怨的瞪了她片刻,无奈的合上眼,暗哼,“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等你休憩好了,看你家睡哥哥怎么收拾你!” 第五十一章 出类拔萃的催人泪下…… 盛惟乔自然不知容睡鹤这晚的辗转反侧,她这一觉睡的十分酣畅,一直到次日快晌午了才睁开眼睛,一看时辰这么晚了,吓的赶紧爬坐起来,唤入槿篱等人伺候。 “密贞呢?”一边手忙脚乱的收拾着,她一边问丫鬟,“还有宁威侯府那边……那边可送什么消息来?” 槿篱说道:“今儿个起早,宁威侯府那边就派了人过来,郡王怕吵着您,就独自过去了。” “他去多久了?”盛惟乔闻言心头就是一沉,心说该不会公孙应姜没能哄好南氏,侯府那边到底将事情闹大了? 这么想着,尽管槿篱说容睡鹤已经出门很有一会儿了,真有什么事情发生,盛惟乔这会儿赶过去也是于事无补,但她还是匆匆忙忙梳洗了一番,早饭都顾不上用,便命人备车赶到宁威侯府。 还好她进府之后,才踏入后堂就看到了徐抱墨,虽然这会儿的徐抱墨脸色惨白,比平时格外宽大些的衣袍将身体裹的严严实实,却无法掩盖通身的药味,显然被揍的不轻……但至少还活着…… “乔儿你来了?”南氏的脸色此刻也不是很好看,瞥了眼盛惟乔,意思意思的招呼了下,就接着跟盛兰辞还有公孙夙、容睡鹤说话了,看这会儿的场面,显然大家谈的很不愉快。 盛惟乔落座后,就将询问的目光投向自己上首的容睡鹤。 容睡鹤悄悄对她比了个“等会告诉你”的手势,对南氏道:“婶母,应姜她素来执拗,如今下定了决心,我们也只能尽力,没法保证说动她的。而且恕我直言,人心都是肉长的。婶母对应姜如何,有目共睹,若是婶母都没法说服她,我们去了只怕也是白搭。” 南氏听了这话,神情就是黯然,而盛兰辞跟公孙夙,则都是一脸一言难尽。 堂上死寂了片刻,南氏似乎心灰意冷了,说道:“那就这样吧。” 说完,她就失态的站起身,直接转入后面内室去了。 见状盛惟乔忙小声问:“怎么回事?” “应姜舍不得抱墨。”容睡鹤正要回答,不想斜对面一道锐利的视线扫过来,他立刻闭嘴,乖乖儿听着岳父给妻子解惑,“从昨儿个到今日,一直在说若是抱墨有个三长两短的,她也不活了……” 盛兰辞说到这里,叹了口气,深深看了眼徐抱墨,“你……好自为之吧!” 徐抱墨迎着这位世伯看渣滓的目光,只觉得全世界都在欺负他:“世伯!天地良心,这事儿真的不是我干的啊!!!” “不是你干的,那是谁干的?”盛兰辞本来一直觉得徐抱墨虽然风流了点,本性却不坏,但南氏信誓旦旦的,她又是徐抱墨的生身之母,盛兰辞跟公孙夙就算暗自腹诽她的教子方式简直像继母吧,却也不觉得南氏会故意坑儿子。 这会儿见徐抱墨喊冤,盛兰辞眼神就不对了,暗道幸亏当初没把女儿许给这家伙,不然岂不是要害惨自己女儿了!? 此刻脸色就沉了下来,不冷不热的说道,“你娘难为还会诬陷你不成?!” 徐抱墨暗吐一口血:南氏岂止是诬陷他,南氏压根就是想让他死!!! “世伯您想,应姜怎么都是我的结发之妻,我再不喜欢她,怎么可能用那样的方式去害她?!这不也是朝我自己头上戴绿帽子吗?!”他抱着万一的希望倾诉道,“这事儿到底谁干的我不知道,但绝对绝对不是我啊!” 经过昨天的经历,他算是学乖了,这会儿甚至都不敢说公孙应姜本性就是个妖妖调调的小妖女,没进徐家门之前就没少勾引自己,这会儿红杏出墙还吃窝边草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昨天他这么跟南氏说,差点被南氏活活打死不说,连帮南氏行刑的侍卫首领,都私下劝他给老徐家积点德:“世子妇素来静默贞洁,平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密贞郡王妃还有盛家的县主们之外,从不跟其他任何人来往不说,连进宫都是跟着郡王妃的。这样的世子妇都不守妇道,那天下还有守妇道的女子么?世子不珍惜不说,还串通了人作践世子妇,如此倒行逆施,全没徐家风范,也难怪夫人要生这么大的气!” 要不是公孙应姜从来没在他跟前玩过虫豸之类的玩意,徐抱墨简直要怀疑这妻子给徐家上下下蛊了。不然为什么从主人到下人,全部认为公孙应姜是个好的,夫妻之间出现了任何问题,哪怕公孙应姜被捉奸在床,都是他的错?! 自己到底是这侯府的儿子,还是赘婿?! “墨彩庭就你跟应姜两个人住,这会儿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不知道,还有谁知道?”然而现在不但南氏跟侍卫首领不相信他,连盛兰辞都不耐烦了,“抱墨啊,所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人家应姜都原谅你了,就是应姜的亲爹,公孙海主也说你少年心性,偶尔犯糊涂也是有的,以后改了就好!公孙家父女忍辱负重至此,我这个做义祖父的也没有对你喊打喊杀,你就不能良心发现下,真心诚意的给应姜陪个不是认个错?!” “你现在这个样子,要不是应姜铁了心要保你,我跟你说,就算公孙海主不跟你计较,我都想挽袖子揍你一顿!” 徐抱墨:“………” 他眼含热泪,转向容睡鹤夫妇,“恒殊弟,还有大乔,应姜真正的性子是什么样,你们是知道的对不对?!你们出来说句公道话,这事儿到底是我更有嫌疑,还是应姜?!” 盛惟乔心虚的低了头,但容睡鹤却一脸真诚的道:“世兄!你怎么能这么说应姜呢?应姜虽然出身海上,但大哥他一直将之比着岸上大家闺秀栽培的啊!不然岳父怎么会让应姜跟乖囡囡朝夕相处、同出同入?” “我就知道我娘死都不信应姜其实风流程度不在我之下,必有缘故啊!”徐抱墨闻言,悲愤的喊道,“原来是因为她跟大乔相处了好几年!” 徐家对盛兰辞宠溺女儿的程度非常了解,如果公孙应姜是个水性杨花的主儿,盛兰辞怎么可能让她一直留在自己的心肝宝贝身边? 所以在南氏看来,陪伴盛惟乔左右的公孙应姜,品行绝对不会有问题! 这么着,按照徐家祖辈、父辈对盛老太爷还有盛兰辞这父子俩的信任,怎么可能相信徐抱墨的控诉? “他们现在正在气头上,我看咱们还是先走吧?”一直没说话的公孙夙这时候干咳一声,站了起来,“我那边还有点事情……这里反正亲家夫人对应姜没的说,我看我也不需要久留了。散人你看?” 盛兰辞因为知道公孙夙这人受老海主公孙图影响,颇为重男轻女,对公孙应姜本来就不是非常宠爱……真宠爱的话,也做不出来让这好容易死里逃生的女儿去岸上人家寄人篱下的事情了。 所以见公孙夙这轻描淡写的样子倒也没多想,只暗叹之前从没注意过的义孙女着实有点命苦,跟自己女儿相比,这待遇简直就是天壤之别啊! 就越发怀疑徐抱墨了,这么个爹不疼娘已逝,名义上的义祖父义祖母还不闻不问心思全在她姑姑身上的妻子……多好欺负? 没准徐抱墨就是知道自己这妻子是个没靠山的,负心薄幸之后,恶向胆边生,设了这个局呢? 要不是南氏为人公正,公孙应姜的下场可想而知! 盛兰辞虽然在生意场上素有狠辣的名声,但对自己人一向很照顾,这会儿心里怪不是滋味的,勉强应了一声,说道:“乖囡,你要是没什么急事,就留下来好好儿陪陪应姜吧!回头爹回南风郡去了,长安这边,你们姑侄可要彼此帮扶才是!” 他这是想着自己虽然受公孙应姜喊声“祖父”,毕竟没怎么关心过这孙女儿,兼之男女有别,贸然凑上去抚慰,只怕公孙应姜那种娇弱胆怯的晚辈反而要惴惴;何况返程之事尚在紧锣密鼓的操办中,如今也实在抽不出什么空……不然这次老太爷老夫人们一块出游,他也不至于没有陪同。 因此就想到盛惟乔跟公孙应姜相处了几年,很适合代替盛家给这义孙女表关怀。 盛惟乔自然不会拒绝,就是盛兰辞不叮嘱这一句,她等会也肯定要去找公孙应姜说话的。 如此盛兰辞跟公孙夙先行离开,走的时候,盛兰辞还说公孙夙:“海主实在是想多了,徐家不是那种人。” 公孙夙知道他是怀疑自己贪图宁威侯府这么个姻亲,宁可委屈女儿也不敢追究徐抱墨虐待栽赃公孙应姜,心中苦笑,面上喏喏……这两位离开后,容睡鹤就建议:“咱们去墨彩庭说话吧?” 到了墨彩庭之后,就见公孙应姜散了乌鸦鸦的长发,素白着一张小脸,只穿雪色中衣,虚掩了外衫,恹恹的躺在帐子里,很娇弱很大受打击的样子。 不过容睡鹤吩咐清场之后,她立刻生龙活虎的爬了起来,不但利落的穿好了外衣,还跑妆台前把特意上的一层玉簪粉拿帕子抹掉,露出底下白里透红的好气色来,笑嘻嘻问:“事情怎么样了?娘答应就这么含糊过去了没有?” “你还有脸说!!!”徐抱墨本来就委屈的想撞墙了,再看她这人前人后俩副嘴脸的样子,简直快气炸了,当即咆哮,“你到底给我娘灌了什么迷魂汤?!她都亲眼看到你跟那侍卫搞三搞四了,不催着我将你这残花败柳休出门外也还罢了,居然还觉得你肯原谅我是我的福分!!!” 古往今来的绿帽公里,估计他都是出类拔萃的催人泪下了好不好!!! “我倒是巴不得走人呢!”公孙应姜眼皮都不抬一下的冷笑,“就你这张脸,老娘早就睡腻了!只是谁叫你为人不怎么样,你爹娘你祖父祖母一个比一个讲究道义?!这次我都这么给你机会了,娘却宁可打死你也不能对不住我……我要不是念在姑姑还有小叔叔的面子啊,我真想撺掇着娘打死你算了!” 徐抱墨闻言,气的直接冲上来要打她:“你这个水性杨花……” 盛惟乔见状正要阻拦,不想容睡鹤却反而把她朝旁边扯开了点,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盛惟乔尚未来得及反对,却见公孙应姜冷笑一声,动如脱兔,腿出如鞭,照准了徐抱墨衣裳下的伤处,就是一记狠的! “嗷!” 徐抱墨痛的抱着腿直接倒在地上,翻来覆去的打滚,眼泪都要出来了:“你这个毒妇毒妇毒妇毒妇毒妇!!!跟你姑姑大乔一样心狠手辣,偷人不说还陷害我,现在居然还有脸打我……你根本就是想谋杀亲夫之后带着我的家产去跟你那奸夫双宿双飞是不是?!” “……”本来打算上去劝说兼查看他伤势的盛惟乔黑着脸收回脚,还给了公孙应姜一个“继续打”的眼色。 公孙应姜没有辜负盛惟乔的暗示,抓起手边一把拂尘,朝他脸上抽去,边抽边嗤笑:“别以为我不知道!自从咱们成亲以来,你借口同僚小聚、应酬同榜,没少往花街柳巷里去吧?半夜里做梦都喊着这个亲亲那个心肝……老娘要不是睡完你就没了兴致,一早去爹娘跟前哭诉个几次,你早就被打死了,还能活到今日?!” “你能出去风流快活,还指望老娘在府里给你守身如玉?!” “我呸!” “别说姑奶奶不可能给你守节了,就算当真你娶了个恪守妇道的,也早就被你气的一根绳子上吊了!” “也不看看你自己是个什么德行,居然痴心妄想自己在外花天酒地,妻子在家里贤良淑德……你配吗你?!” “你这会儿居然还想打老娘?!” “当老娘是你之前相好的那些莺莺燕燕呢?!” “被你始乱终弃了也只会哭哭啼啼……老娘可不是那种没用的!” “敢动老娘,老娘打死你!!!” 她骂骂咧咧的,手下也不停,没几下就把徐抱墨抽的满脸血痕,顿时也顾不得腿疼了,爬起来就跟她扭打。 本来徐抱墨的武功是在公孙应姜之上的,而且他身为男子,力气先天上就比公孙应姜大,按说应该占上风。 问题是他昨儿个被南氏打的死去活来,还饿到现在水米未进,又因为气愤、委屈、愤怒之类的缘故消耗了大量的精力跟体力,公孙应姜呢?跟侍卫滚完床单就由南氏亲自伺候着喝了安神汤睡下了。 昨晚跟今早,都还有南氏亲自教人炖的补汤送来补身子,可谓是以逸待劳神完气足。 这不此消彼长,徐抱墨没撑多久就落入下风,被公孙应姜压着打? 盛惟乔看着这夫妻俩的闹剧,无语望梁,片刻后,她转过头,问一直云淡风轻的容睡鹤:“你……不打算上去管管?” 容睡鹤正要回答,不料这时候外间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跟着南氏虎着脸一头撞进来,才进门,看到公孙应姜将徐抱墨按在地上暴打的一幕,就是目瞪口呆:“这?!” 第五十二章 徐抱墨:生命不息,作死不止! 室中死一样的寂静片刻,盛惟乔正觉得心惊胆战,公孙应姜也露出惶恐之色……她惶恐既有愧对南氏的爱护,也是怕真相暴露之后,事情闹大影响到朝堂,容睡鹤不会放过她的担忧。 倒是徐抱墨,如见救星! 都顾不上自己这会儿被公孙应姜骑在身上挠的满脸开花的狼狈了,喜出望外的喊道:“娘!您现在亲眼看到了?这母老虎她一点都不贤惠不静默不守妇道啊!” 公孙应姜默默的扔下拂尘,从他身上起来,整了整衣裙,偷瞥容睡鹤跟盛惟乔,见盛惟乔手指绕着衣带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而容睡鹤眯了眯眼也没有理会自己的意思,心知这俩人都指望不上,只好自己上前,怯怯的给南氏赔罪:“娘啊,我早就说过……” 我说过好多次的! 我没有您想的那么好所以您就行行好放我走吧我真的睡腻您儿子了啊啊啊! 只是话才说一半,就见南氏凝视着自己,眼中瞬间蓄满了泪水。 虽然说公孙应姜生长匪窝,自幼耳濡目染,良心早就扔的差不多了,但南氏对她实在是好,简直比亲生女儿都要疼爱……自从她进门以来,宁威侯府但凡得了好东西,都是头一个让公孙应姜挑,南氏自己跟徐采芙全部靠后。 更遑论在儿子媳妇发生争执时,南氏每次都是立场鲜明的站在她这边。 说起来,她那个成天想着争宠的生身之母在世时,都没这么纵容宠溺体贴的。 此刻尽管是巴不得跟徐抱墨恩断义绝,好去自由自在的睡自己想睡的美男子们吧,见南氏这模样,公孙应姜也是心虚,就有点说不下去了。 正尴尬之间,不想南氏抬起手,使劲儿抹了下眼睛,特别激动的说道:“应姜,你总算知道揍这畜生了!” 公孙应姜:“?” 盛惟乔跟容睡鹤:“………” 徐抱墨:“!!!!!” “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你们姑侄这样的女子好?”南氏虽然才抹了把眼睛,却还是忍不住泪落纷纷,哭诉道,“老实到了忍辱负重逆来顺受的地步,要是运气好,摊上个知道珍惜、怜恤你们的,也还罢了!碰见这畜生这样的,你越让着他,他越是肆无忌惮的不把你放眼里!这样子你还不硬气起来,将来要怎么办?!万一再有了孩子,这是连着孩子都没好日子过啊!” 公孙应姜:“……” 盛惟乔跟容睡鹤:“……” 徐抱墨:“!!!!!” 南氏还在继续:“尤其是这次的事情!这要是为娘我碰见这样的夫婿,早就亲自提刀砍死他了,你……你居然还对他念念不忘!你可知道,昨儿个为娘听你这么说的时候,真的是……真的是恨铁不成钢呀!” 她擦着眼泪,嘴角却微微勾起,难掩喜悦之情,“这会儿见你终于知道对这畜生下手了,为娘真是太高兴了!” 公孙应姜:“………” 盛惟乔跟容睡鹤:“……” 徐抱墨:“………娘,您……您真是我亲娘?!” 一般人家做继母的都不能公然这么歹毒啊! 南氏看都没看他一眼,亲自走过去将拂尘捡起来,塞到公孙应姜手里,鼓励道:“停手做什么?继续打啊!这畜生什么为人为娘太清楚了!你跟他好好说话是没有用的,只能打!绝对别手软!能打多重就打多重!打的他这辈子看到你都哆嗦,这样你的将来才有指望!” 公孙应姜:“……” 盛惟乔跟容睡鹤:“……” 徐抱墨:“!!!!!”这样这水性杨花的妻子将来有指望了,您儿子我将来就前途无亮了啊!!! 总算他命不该绝,心慈手软的盛惟乔看的嘴角直抽搐,使劲儿掐容睡鹤,后者无奈,出面给徐抱墨说情:“娘,应姜向来脸皮薄,这会儿气急了打世兄一顿已经是极限了,您这会儿叫她继续打,她哪里好意思?” 南氏沉思了会,会意道:“那我等会过来……应姜,你听话啊,用力打,千万别手软!更不要留情!” 临走又看着公孙应姜手里的拂尘皱眉,“这拂尘……用来打小孩子还差不多!用来打这畜生可不够,我记得你祖母前几天还说过,他们早几年前就用狼牙棒抽这畜生了,你这会就拿个拂尘怎么吓得住他的?算了,你这会儿先用着,回头为娘再给你找几个趁手的家伙!” 众人:“………” 片刻后,南氏心满意足的离开了,闲散下人们也不敢留,纷纷散去。 屋子里再次死寂片刻,公孙应姜看了看手里的拂尘,再看了看趴在地上生无可恋的徐抱墨,没有继续动手,而是一手叉腰,哈哈大笑! 她这么做,不啻是给徐抱墨伤痕累累的心上再次撒了一把盐,这人忽然意气全消的把头埋进地毡里,放声大哭:“我这都是作了什么孽啊!怎么会摊上这么个亲娘?!” 盛惟乔也觉得他太惨了,想到他刚才说自己是毒妇的事情,决定安慰安慰他:“你别哭啊!虽然南婶母对你是怪无情的,但这会儿徐世叔、徐老侯爷、夏侯老夫人这三位长辈不是还没回来吗?等他们回来了,说不定还会每个人再抽你一顿,并且鼓励应姜加倍揍你的!所以你现在还好了啊!” 这把盐撒的非常到位,徐抱墨本来只是趴着哭的,顿时就捶地痛哭了:“虽然我成亲前跟成亲后都有拈花惹草,但这会儿的男子不都是这样的吗?!我也只不过是其中……” “咳咳咳咳咳!”容睡鹤忽然咳嗽几声打断他的话,一脸正色道,“世兄,你不要什么事情都以己度人!这天下可不是每个男子都会跟世兄一样拈花惹草的,比如说我那岳父,再比如说我。我们可都是家有贤妻就心满意足了的!” 刚刚觉得他可怜想上去安慰几句呢,结果这家伙一天不作死就不舒服! 不,应该说,一天不作死个几次就不舒服:刚才说了盛惟乔是毒妇,这会儿不知道有意无意,居然就给他挖坑! 还好他反应快,站出来截了口啊! 不然就算他家这小祖宗当场没反应过来,回头回去了郡王府,天知道会不会疑神疑鬼的猜忌他? “你跟盛世伯的情况只是少数!”徐抱墨一把眼泪一把鼻涕,“你看人家郑国公,你看人家武安侯,你看人家成阳侯,你看人家潞国公,就是高密王爷,这会儿后院是清净,早先也是侧妃侍妾庶子庶女一大堆的啊!” “还有恒殊弟你的外家赵家,怀化将军跟赵侍郎,谁还没几个小妾服侍着?!” “就是我那岳父公孙海主,小老婆也是多了去了啊!” “凭什么我就不行?!” 公孙应姜一脚踩到他脑袋上,冷哼:“因为你命不好,娶的是老娘我!!!” “我早就知道你这种妖女碰不得!”徐抱墨声嘶力竭的喊,“但我之前是一直避着你的啊!明明就是你主动去睡了我,凭什么大家都觉得我对不起你,不但逼着我娶你,还逼着我对你好,甚至连你偷人,也成了全部是我的错?!” 看他这凄惨悲愤的模样,盛惟乔都有点不忍心了,指了指公孙应姜踩在他脑袋上的脚,示意别太侮辱人了……公孙应姜乖巧的站好之后,继续理直气壮的回答徐抱墨:“这是因为你命好,有一家子特别讲道理有良心正气浩然的长辈!” 徐抱墨喷出一口老血:“我……我好想给盛家做孙子!!!” 看人家盛惟乔,打小爹疼娘爱,一群长辈围着转,出阁远嫁,都惊动三大势家远道而来送嫁! 出阁当天就掌掴了丈夫的嫡亲外甥女,结果嘛事没有不说,娘家还生怕她受委屈! 搁自己身上要被打死的事情,搁这位新晋郡王妃身上,估计就是说两句……不,按照盛兰辞对女儿的宠溺,八成是挖空心思找证据证明自己女儿是对的,才舍不得说女儿一个“不”字! 再看人家容睡鹤,之前还姓盛时,可是顶着外室子的名份! 就是这样,盛老太爷疼的跟什么似的,名义上的父母盛兰辞夫妇也是和颜悦色,别说打了,那是重话都没有一句的啊! 徐抱墨越想越觉得做徐家人,尤其是男人,实在是太艰难了,这完全不是人过的日子! 只不过血脉难改,他再哭着喊着要做盛家人,盛家又不缺孙子,就算缺吧,按照盛老太爷跟徐老侯爷的交情,也不可能把徐家唯一的男孙弄到自己膝下去的。 “大乔,我好后悔啊!”徐抱墨绝望之余,不禁爬了起来,转向盛惟乔哭诉道,“早知道,我当初干嘛嫌你凶、嫌你告状、嫌你想方设法的想嫁给我啊?虽然你也挺狠毒的,但毕竟是正经的大家小姐出身,绝对不会像应姜一样,做出勾引我家侍卫翻云覆雨还污蔑我陷害她的事情啊!” “最重要的是,你没习过武,娇滴滴的,哪怕仗着我娘的偏袒打我,也没有应姜这毒妇下手重啊!” “呜呜呜……我真的好后悔好后悔……我好希望恒殊弟这会儿去找个小妾清倌人什么的,然后你跟他和离改嫁给我吧……要是给我个机会回到当初,我一定洗心革面,哪怕是一步三跪的去南风郡,也要把你娶到手啊呜呜呜……” 他哭的伤心欲绝,但容睡鹤跟盛惟乔听着,却一点也同情不起来,还双双黑了脸:“混账!!!谁想方设法的嫁给你过?!根本就是你贼心不死一直觊觎我还差不多!!!你这种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东西,活该挨揍!!!” 相比盛惟乔的羞恼交加,容睡鹤就更干脆了,直接上前一脚将做起来的徐抱墨踹趴下,冷笑:“世兄!你要是真的觉得跟应姜过不下去,就去死好了!至于说乖囡囡,你就放心吧!你十八辈子都没指望的!!!” 居然当着他的面也敢挖墙角! 容睡鹤觉得自己这几年真的是杀人太少,在众人面前的好脸色摆多了!!! 嗯,是时候把“鸦屠”这个曾经的名头拾起来了! 第五十三章 小夫妻的公平与不公平 这天容睡鹤跟盛惟乔是在公孙应姜“回头一定打死他”的保证里离开宁威侯府的,由于徐抱墨的作死,接下来这人会在妻子手里遭受怎么样的水深火热,以及徐老侯爷三位归来之后,得知此事,会怎么料理他……无论容睡鹤,还是盛惟乔,都完全不想管了!!! 那种混账随便落到什么境地,都绝对是活该!!! “对了,这个月廿九,是乖囡囡的生辰,乖囡囡打算怎么过?”将徐抱墨那一摊子事情抛之脑后,容睡鹤想到一事,问盛惟乔,“是请人来府里给你庆贺呢,还是就咱们俩去城外庄子里松快松快?” 他不说盛惟乔都把自己生辰忘记了,这主要是家里有长辈在,她这个辈分本来就不会大办满周之外的生辰,而且盛兰辞夫妇之前一直就她一个孩子,娇养之余也是唯恐她有个三长两短的。 是以平日里金尊玉贵也似,正经到了诞辰却往往忽略,或者说故意忽略过去,以暗示冥冥之中的存在:你看,我们这个孩子,每年生辰都跟平时没什么两样的,可见也不是很珍贵,那就别收了她去呗? 因此盛惟乔没有为自己大肆庆贺生辰的习惯,这会儿闻言就沉吟:“密贞肯定是希望一块去城外庄子里松快松快的,说起来他在城外的庄子,我早先就听说过,却到现在都没去过呢!” 但仔细想了想,她还是拒绝了这个提议,因为:“下次再去城外吧,我爹他们应该会等我过了生辰再走,总不好把他们扔下。” 容睡鹤果然失望,缠着她又是要亲亲又是要抱抱的,腻歪了好一会,才去召了管家等人商议如何摆酒如何请客……盛惟乔见他忙前忙后的,就想帮忙,但被容睡鹤推开了:“乖囡囡的生辰,当然应该歇着,看你家睡哥哥给你操办!回头等你家睡哥哥的生辰啊,就该你操心了!” 盛惟乔觉得这倒是公平,正要点头,不想容睡鹤跟着又说,“但算算日子吧,到你家睡哥哥的生辰时,你八成已经妊娠在身了!这么着,到时候总不能叫你怀着身孕还要操劳,少不得还是你家睡哥哥自己来……这么想着你家睡哥哥可是吃亏!这可不公平了啊!” “你才大着肚子呢!”盛惟乔羞恼交加,提着裙子追着他打,边打边骂,“一天到晚净想些乱七八糟的!也不知道外出时是不是也这么不正经,跟徐抱墨一样!” 容睡鹤连忙分辩:“你家睡哥哥只是跟你不正经,见了其他女子,你家睡哥哥简直正经的可以给全天下做楷模好不好?” “你只是见了女子这样,要是见了男子了?”盛惟乔闻言,眼珠一转,故作凶悍的喝问,“快点老实交代,你在外面有没有同容貌秀美的男子勾三搭四!?” “……”容睡鹤暗吐一口血,深深深深的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要跟盛惟乔说断袖之事,“我在外面最亲热的男子就是咱们爹爹,乖囡囡,你这是怀疑爹爹对你的宠爱以及对咱们娘的忠心吗?!” 抬出盛兰辞,总算堵住了盛惟乔没事找事的追问,不过新晋郡王妃还是追上容睡鹤,拧了他一会脸,以示对“大着肚子”四个字的不满。 当然容睡鹤也不会白给她拧脸,趁机又偷了几个香,还上下其手了一阵,才在盛惟乔的娇斥里笑着跑开。 接下来他除了跟进招安海匪之事……这件事情,其实无论孟氏还是高密王,都心里有数,就是招安这个决议是肯定会通过的。 毕竟就算不冲着海上的人、不为了沿海的宁靖,也冲着海上的财嘛! 这会儿之所以卡住,迟迟没有进展,归根到底,是因为容睡鹤率先带回玳瑁岛的公孙氏,孟氏认为高密王在招安海匪上已经抢先一步,为了夺回优势,他们自然不可能让招安之事那么容易的通过。 怎么也要高密王这边付出点代价,将双方拉回同一条起跑线嘛! 然而孟氏不知道的是,高密王跟容睡鹤的关系,比外界相信他们父子不和的人想的还要恶劣。 不但玳瑁岛的财富跟高密王没有任何关系,连公孙氏、乌衣营这些人手,都没高密王的份! 这种情况下,高密王怎么可能用让出自己利益的方式,来换取孟氏的赞成? 他之前被王妃逼着,拿出百万之巨给容睡鹤下聘的心痛还没过去呢! 为什么盛惟乔敬茶那天,他拿出来的见面礼是跟庆贺儿子媳妇新婚关系不是很大的福寿盆景? 这还不是之前被容睡鹤敲诈的太狠,以至于将适合给新婚夫妇的东西差不多都塞进了聘礼中,到了敬茶的时候,实在拿不出来应景的,又舍不得去买,所以就从先帝赏他的盆景里挑了一对糊弄? 如此高密王不肯让步,孟氏不愿意吃亏,遂僵持起来。 不过容睡鹤知道,这种僵持不会太久的,因为玳瑁岛已经证明了海匪们的富裕程度,那么多的金山银山在那儿,无论高密王还是孟氏,都怕夜长梦多……或者说,他们迫不及待要把这笔银子拿到手。 毕竟北疆不是一点点的开销大。 虽然说北疆军理论上是该国库养着的,然而高密王与孟氏这些年来争斗的厉害,本来流入国库的银子,很大一部分被他们截留了用来栽培自己的亲信跟心腹。 这点也用在控制北疆军将领身上,如此尽管朝廷迄今最重视的军队还是北疆军,但拨款却没法大方起来了……毕竟宫里的宣景帝跟二舒,开销也不小。 要知道宣景帝这几十年来确实荒废的可以,是实打实的昏君做派了,然而当年毕竟是能让桓观澜那样的人物力保过的,万一接二连三的削减宫闱开支,让他恼火之余从后宫跑到前朝,亲自视事的话,无论高密王还是孟氏,可没有现在这样的便利了。 如今随着宣景帝的年岁渐高,二舒都明着要过继容睡鹤了,孟氏的继后跟侧妃都已分别就位……北疆军说不得就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眼接骨上的钱财,自然要着紧。 总之容睡鹤对于招安之事并不担心,他之所以成亲没几天就时常往外跑,其实大抵是为了去西疆做准备。 为招安之事摇旗呐喊什么的,只不过是幌子。 这会儿他除了忙正事外,就是兴兴头头的给盛惟乔预备生辰宴。 于是没几天,长安贵胄中间不管接没接到帖子,却都知道这件事情了。 众人盛赞容睡鹤疼宠郡王妃之余,也有点看好戏的意思……这个好戏不是冲着别人,正是冲着赵桃媗去的。 因为之前高密王妃跟秦老夫人想亲上加亲的决意破裂后,尽管赵家的嫡长孙媳厉氏带着底下两个弟媳妇,为小姑子去高密王府讨了回公道,但对外无论高密王府还是赵家,都不承认的。 只说赵家姐妹是跟姑姑好,所以去王府陪姑姑住了几天,什么说亲啊什么亲上加亲啊什么没被容睡鹤看上啊,统统都是谣言! 既然如此,这会儿容睡鹤要给盛惟乔庆生,可不也要给赵桃媗去张帖子? 那么赵桃媗是来呢是不来呢? 不来显得心虚,甚至还会被编排不想看到情敌得意的模样儿;来的话,窃窃私语少不了的,何况盛惟乔的脾气,风评里跟贤良淑德还有温柔体贴差的有点大,谁知道会不会借用东主的便利,刁难赵桃媗? 最要命的是,盛惟乔跟孟氏那边的女孩儿也有来往,之前她出阁时,孟霜蓼几个还专门跑去盛府凑热闹的。 如今事隔不到一个月,盛惟乔的生辰宴要请人,没有不请她们的道理。 要是这几位过来了,看到赵桃媗,其他人或者会忌惮赵桃媗的家世,不敢当面嘲笑,她们可没这忌讳! 到时候可不就是一场好戏吗? 盛惟乔因为一直待在府里没出门,起先还不知道这些议论,还是盛惟娆跟盛惟妩外出买东西时,碰见桓夜合,被桓夜合拉角落里提醒了几句,专门上门来问:“姐姐可是要给那赵三小姐好看?我觉得这事儿有点不妥呢!” “这是哪里来的话?”盛惟乔闻言一头雾水,说道,“你怎么忽然提到赵三小姐呢?” 待听盛惟娆说了如今长安贵胄圈子里已经传的沸沸扬扬的“好戏即将开场”,担心堂姐的女孩儿特意强调:“静淑县主说,很多人都说你会趁这个机会为难赵三小姐,以报复她曾经被王妃撮合给姐夫。” “我都没想过生辰宴要请那么多人……这事儿一直是你姐夫在做的。”盛惟乔一听这话就起了疑心,暗道:“这不是逼着我到时候保住赵桃媗么?” 这么说这话八成是赵桃媗那边放出来的,估计是打算来赴宴,然后怕被刁难,尤其是怕被孟氏那边嘲笑,所以提前放出“密贞郡王妃会在宴席上利用主家身份对赵三小姐不利”的谣言,好教盛惟乔为了不落这样的口舌,反过来庇护赵桃媗。 她心里不太高兴,觉得这做法太小觑自己的气量了,皱了会眉,才跟盛惟娆说,“行了,这事儿我知道了,我会跟你姐夫说的,你不要担心!” 盛惟娆也知道自己这堂姐虽然没多少心思,但堂姐夫容睡鹤是很有主意的,闻言遂不多言,同她说了会家常话,也就告辞了……她这姐姐出阁没几天,就算这会儿姐夫在外面忙,谁知道什么时候忽然就回来了? 到时候她这小姨子就很碍眼了。 第五十四章 盛惟乔:狮猫怎么做好吃? 盛惟娆走后,盛惟乔喊了府里管事到跟前询问:“这次生辰宴,都请了些什么人?” 管事抄手答:“回娘娘的话,郡王说既然亲家老爷还有冯老太爷跟展老夫人这三位,参加完生辰宴就要起程返回南风郡的,那么这生辰宴也等于是给三位长辈的饯别宴了,是以就打算请自家人聚一聚,不打算请外人。” 他说的自家人,是指盛府跟宁威侯府的人,就是高密王府,也就请了世子一家,高密王夫妇因为是长辈,不可能亲自过府给儿媳妇庆贺也还罢了,却连庆芳郡主那边都没给帖子,容清醉、惠和郡主当然是提都没提,更遑论是容睡鹤的外家赵家了。 “这么说孟氏那边也没下帖子了?”盛惟乔闻言心下稍安,暗道,“如此赵桃媗不会出现,孟霜蓼她们也不会过来,才不会跟谣言里以为的那样闹起来呢!” 她对世子容清酌不是很了解,不过大嫂戚氏跟她的印象不错,就是戚氏膝下的孩子,建安郡君、容灵眺显然也都是有教养的晚辈,所以这一家子过来的话,盛惟乔认为应该不会跟自己这边的亲戚发生争执。 “这样的安排很好。”盛惟乔这么想着,就吩咐管事,“你也把这消息散布出去,就说我年纪尚轻,上头长辈都在,断没有大肆庆贺生辰的道理。再者这次办宴也是为了跟几位长辈道别,是以就不打算请太多人了。” 管事答应下来,回头将风声放出去,众人知道看不成好戏,这才渐渐消停下来,不嚼这舌头了。 不过盛惟乔这生辰宴的具体请客名单传出去后,众人就改成议论高密王府的姑娣关系了。 戚氏私下派人过来跟盛惟乔说:“庆芳虽然过于放纵孩子,然而毕竟是咱们夫婿的嫡亲姐妹,也不像惠和是远嫁他乡,弟妹这生辰宴不给惠和下帖子还有个说法,庆芳一家子就在长安,专门漏了她的话,父王母妃脸上也不好看。” 宣于冯氏也叫盛惟娆又走了趟密贞郡王府,给盛惟乔传话:“你那大姑子虽然是个糊涂的,但左右你生辰这天,密贞肯定会在府里陪前陪后,咱们家的人也会全部到场,你难为还怕了她不成?这会儿专门不给她帖子,倒是平白叫人议论你小气!” 盛惟乔觉得有道理,遂跟容睡鹤商议:“要不还是给元家也送张请帖呗?” 其实容睡鹤之所以没给庆芳郡主下帖子,一则是对庆芳郡主母子的厌烦;二则却是私下跟元流光说好了,场面上并不十分亲热,甚至保持有点芥蒂的表象,免得被高密王看出破绽。 这会儿见盛惟乔要求了,才笑道:“乖囡囡说什么就是什么。” 如此到了三月廿九,从起早开始,接到请帖的人都陆陆续续的过来道贺。 世子夫妇因为想跟容睡鹤夫妇搞好关系,是到的最早、贺礼也是非常用心的,不过随行的孩子只有四个,年纪最小的容灵眺跟容灵睢都留在王府了。 戚氏解释说怕这俩儿子年纪还小,不懂事,来了之后看到人多闹腾起来,坏了大家的兴致,回头再大点,再来给盛惟乔磕头祝寿。 “大嫂就是见外,且不说眺儿跟睢儿一看就是乖巧懂事的,哪里就会像您说的那样不懂事了?”盛惟乔对戚氏的家教还是有信心的,不过这俩侄子年纪确实太小了,密贞郡王府还是头一次举办这种宴会,万一因为人多事杂,没看好俩孩子就糟糕了。 所以对于容灵眺跟容灵睢没来,她是没什么介意的,此刻说的也是场面话,“就说这生辰宴就该热热闹闹的,我们这次也没请太多人,孩子多一点才好呢。” 戚氏笑着指了指双胞胎姐妹花:“有这对猴子在,你还怕不热闹啊?” 广昌郡君跟云阳郡君闻言露出一个略显羞涩的笑,瞧着安安静静斯斯文文的,盛惟乔自然不信:“大嫂就会自谦。” 不过随着人多之后气氛轻松起来,尤其是盛惟妩到来后,先是拉着盛惟乔叽叽喳喳,后来被明老夫人扯开,让她放盛惟乔去招呼其他人,小姑娘左右看了看,见双胞胎跟自己年岁仿佛,就凑上去搭话。 三个年岁仿佛半大不大的女孩儿很快一拍即合,等盛惟乔迎了徐家人进门的时候,她们已经满庭院的撒欢了。 戚氏所以有点尴尬的跟盛惟乔说:“你现在看到了?就这俩,吵的屋顶都要掀翻了!” “我看到了,俩侄女这是不跟我见外呢!”盛惟乔笑着说她,“偏大嫂还跟我客气来客气去的。” 她因为自己就不是多么文静内敛的人,对于女孩儿家打打闹闹追逐嬉戏自也不会介意,叮嘱了几句下人看着点,别叫女孩儿们摔着碰着,也就专心接待其他人了。 时间转眼到了快晌午,盛惟乔本来以为庆芳郡主一家子听了外头的议论之后,是不会来的。结果就在她算计着是不是等一会就可以开宴了,这时候前头下人来报,说不但庆芳郡主跟元流光过来了,还带了世子元开。 没带元冬籁,八成就是为了盛惟乔之前说过,不要元冬籁再来密贞郡王府? 盛惟乔闻言就有点尴尬,因为她虽然听了戚氏跟宣于冯氏的劝说,给元家派了请帖,却压根没想过跟他们照面的。 还好这会儿盛兰辞、宣于冯氏、冯老太爷等人都在,闻讯一比一个淡定的催她:“你姐姐姐夫还有外甥来了,你还管我们做什么?快去迎一迎啊!” 看他们不以为然的样子,盛惟乔也就镇定下来,理了理裙裾,同不远处原本正被容清酌喊着低声说话的容睡鹤一块去二门处迎接。 实际上双方照面也没她想的那么难堪,主要是元流光一开始就主动上来嘘寒问暖,然后容睡鹤接了几句,盛惟乔觑机插了话,庆芳郡主也是和颜悦色的称赞了她的妆容打扮……盛惟乔投桃报李的夸她比实际年纪年轻至少十岁,又说元开年纪虽小,但看着十分有礼貌有前途云云,如此一路走到正堂,大家再互相见礼、叙话什么的,也就揭过了。 元家人是今日被邀请的宾客里,到的最晚的。 是以等他们跟先到的人寒暄过了,也就到了开宴的时候了。 盛惟乔陪嫁的厨子手艺都非常出色,今儿个盛兰辞等人又在场,旧主新主齐聚,这些人个个拿出了压箱底的绝活,几桌酒菜整治的那叫一个食不厌精脍不厌细,饶是用宴的人除了容睡鹤之外,个个都是锦绣堆里出来的,也纷纷赞不绝口。 又有从教坊司请来的歌舞伎,随声声丝竹甩袖拧腰,折身曼舞;还有为了几个小孩子专门找的杂技,什么吐火、吞刀、走索之类,看的众人兴致盎然,宴饮的气氛越发热烈。 原本的一点芥蒂,比如说庆芳郡主跟盛惟乔之间曾经的龃龉,都在觥筹交错之中有了消散的迹象。 总的来说,这顿饭吃的算得上是宾主尽欢。就是宴散的时候有个小插曲:双胞胎猴子……啊不,是双胞胎姐妹花跟盛惟妩不想走了。 倒不是留恋密贞郡王府的吃食或者歌舞、杂技,而是扒在专门安置初五的院门口恋恋不舍。 盛惟乔今儿个头次做女主人,尽管人不多,也忙的够呛,闻言就惊奇的问:“她们是怎么找到初五的?” 因为初五毕竟是豹子,尽管通人性,为了防止贺客受惊,尤其是小孩子们受到惊吓,又或者小孩子不懂事,上去逮着它欺负,惹它发了凶性,闹出事情来,是没有安排初五今日出现在人前的。 “十二娘给带的路。”容睡鹤面容古怪,“你不是将十二娘养在院子里的吗?方才妩儿她们几个先是找十二娘玩来着,结果十二娘被她们抱来抱去的可能吓着了,就溜去找初五撑腰,这不妩儿她们追着十二娘,就找到初五了?” 广昌郡君跟云阳郡君毕竟有严母戚氏日日训诲,出发前还被汲取了庆芳郡主教训的亲娘反复耳提面命,要她们在密贞郡王府万万不可失礼,更不能表达出对三叔三婶有任何的不敬,就是碰见盛惟乔的娘家亲戚,也务必嘴甜乖巧,谦逊为上。 所以追到这院子门口,见门关着,十二娘三蹦两跳的从院外的树上爬上去翻墙而入了,虽然好奇,却也没敢上去叫门。 但盛惟妩不然,她打小跟堂姐盛惟乔最亲,姐妹俩互相登堂入室都不见外的。这会儿的堂姐夫容睡鹤,又是在盛家给她做过几年堂哥的,所以她在密贞郡王府就没多少做客的觉悟,以为就跟自己家里一样。 见十二娘跑进去了,当下就去敲门了。 而初五这边,容睡鹤是安排了一个乌衣营中上了年纪的旧部负责照料的,这旧部开了门出来,认得盛惟妩的身份,想着自家首领最宠郡王妃,郡王妃呢跟盛惟妩这堂妹最亲密,那么盛惟妩想进来找猫,也没必要阻拦,也就放行了。 不但放行,还帮她们给初五解释了下,免得这位五爷以为三个白白嫩嫩的小姑娘是来给自己加餐的。 结果她们三个看到初五之后,登时把十二娘给扔到一边,齐齐对这头黑豹产生了莫大的兴趣,连宴都不去用了,围着初五就讨好上了! 这不讨好到初五觉得烦,甩着尾巴跑到她们够不着的树上去躲清净了,三小姑娘还是舍不得离开? 盛惟乔听完经过,自觉很没面子:这妹妹跟侄女怎么就这么没眼光呢?自己的十二娘白白的软软的,性情既温柔,模样也讨喜,还能很轻松的抱在怀里!相比之下,初五有什么好啊?黑不溜丢,凶起来凶的要死,还老在自己跟容睡鹤之间拉偏架! 居然因为看到初五就让自己的十二娘失宠! 当然最让她恨铁不成钢的,还是十二娘这只没眼色的狮猫! 你怕了小姑娘们的折腾,来找我这个主人求助啊! 就算我忙的很,你也可以找买下你的盛老太爷、抱过你的盛兰辞,哪怕是平时负责照料你的丫鬟不是? 你找谁不好,为什么跑去找初五!?!! 你不知道主子我养你最初的目的是为了跟那只讨厌的豹子别苗头,甚至连你的名字都是为了不弱于它啊?! 然后你遇见麻烦居然头一个想到它……这真是……盛惟乔面无表情的想:话说狮猫是适合糖醋呢还是适合清蒸? 第五十五章 送别 盛惟妩三个最终还是被各自的长辈强行扯走了,明老夫人勒令盛惟妩不许耍赖,乖乖儿离开之前,还专门拉着盛惟乔小声叮嘱:“这豹子这么大,瞅着怪吓人的,就这么养院子里,万一哪天凶性大发伤了人怎么办?得空还是弄个笼子关一关吧!” 又说十二娘,“还好你祖父你爹他们给你弄了只狮猫养,这成天待跟前的,就该这么软软的一团,伤不着人的才成么!” 盛惟乔笑着称是,送完了客,回到房里,就揪着十二娘的耳朵训上了:“你这个小混账!我专门拨了俩丫鬟,成天好吃好喝的伺候你,也不求你给我怎么争脸,你至于遇见麻烦就躲那初五跟前去吗?!亏我爹还说你好歹占了个‘狮’字!” 夹脚跟进来的容睡鹤努力忍笑,装模作样的劝:“它还小呢!长大点就没那么胆怯了……再说十二娘跟五哥处的好,也是件好事啊!不然回头咱们一个不当心,五哥就‘啊呜’一口把十二娘给吞了,那可怎么办?” “那我就把你剁吧剁吧也让初五给吞下去!”盛惟乔闻言,顿时调转矛头对准了他,愤然道,“你给我老实交代!是不是你偷偷教十二娘遇事去找初五的?!” 容睡鹤喊冤道:“乖囡囡,我这段时间忙里又忙外,分身乏术,都快顾不上跟你卿卿我我了,哪里来的功夫教唆十二娘啊?” 盛惟乔想想也对,但还是冷哼:“那就是你早先教坏了初五,趁我不注意,兜搭十二娘!” 说着把十二娘抱起来摸了摸脑袋,忿然叮嘱,“你可是娇娇俏俏养在深闺的女孩儿啊!怎么可以这么轻易的就被那只初五给迷惑住了?!你看它那黑漆嘛唔的样子,哪里有你这白白嫩嫩的可爱,它压根就配不上你好不好?!” 容睡鹤看着趴她膝头乖巧的“喵”着的十二娘,露出一个古怪的笑,说道:“乖囡囡,其实事情未必跟你想的那样,说不定五哥它只是看在兄……看在兄妹之情的份上才保下十二娘,没有兜搭十二娘的意思呢?” 他这么说是因为他知道十二娘其实是公猫,但盛惟乔不知道,闻言顿时就以为他是借说初五跟十二娘,暗喻自己跟容睡鹤了,顿时炸毛:“十二娘哪里有我一点点的风范?!我什么时候被欺负了去找你求助来着?!你给我说清楚!” 容睡鹤愣了一下,顿时笑的打跌,点头道:“嗯,乖囡囡,才不像十二娘这么胆怯,稍微被逗一逗就吓的到处跑……乖囡囡你倒是经常打的你家睡哥哥到处跑的!” “就是啊!”盛惟乔举了举手里的狮猫,愤然道,“你才是十二娘呢!” “那乖囡囡要不咱们别抱它了。”容睡鹤闻言也不恼,笑眯眯的说道,“你以后想抱就抱你家睡哥哥呗?你看你家睡哥哥也是白白的脸儿,脾气软软的怎么抱怎么摸都不生气!” 盛惟乔笑道:“但你没有它毛茸茸,摸起来怪舒服的呀!” 说着用手指当梳子,给狮猫理了理长毛。 容睡鹤捏着下巴,坏笑道:“但十二娘没你家睡哥哥光溜溜,摸起来怪滑的呀!” 这话说话他就朝外跑,果然盛惟乔将十二娘朝榻上一搁,跟脚就出来要打他,啐道:“我叫你一天到晚净说这些不正经的话!” 两人在廊下追逐打闹了一阵后,容睡鹤故意放慢脚步让她追上,任她打了几下之后,忽然伸手扣住她肩,一个侧身,将她推挤到自己跟墙之间,似笑非笑道:“乖囡囡,咱们什么都做了,说几句话你也要这样生气?” 盛惟乔用力推了他一把,没推动,就改成在他胸膛上捶了下,绯红的双颊不知道是羞是气,还是方才追打的跑动所致,不过听语气倒没多少怒意:“反正就是不许说!” 又斜睨他,“就找借口打你,不可以啊?” “乖囡囡,你成天这么欺负你家睡哥哥。”容睡鹤低下头,凑到她颈侧吹了口气,慢条斯理道,“却一点好处都不给……你可知道这么下去,你家睡哥哥会怎么样?” 为了增加这话的威慑力,他故意踏前一步,整个人都跟盛惟乔紧紧贴在了一起,将之完全笼罩在自己与墙之间,不存丝毫挣扎的余地。 “当然是变成徐世叔那样的良才美玉了!”结果盛惟乔闻言,眼珠转了转,忽然伸臂搂住他脖颈,主动踮脚在他面颊上亲了亲,笑嘻嘻道,“不然还能变成什么?” 容睡鹤:“……” 虽然你说的是事实,老子也曾以徐子敬为标杆,发誓在宠妻这条路上一定要超越他。但这会儿你这么说,老子很没气势啊! 不甘心的容睡鹤于是问,“那你什么时候给我生一子二女?” “你都没给我打过一次洗脚水呢?”然后盛惟乔理直气壮道,“而且这个月还没结束,你已经花了不止五文钱了吧?!我跟你说,你这会儿跟徐世叔比,简直差了远了!还成天惦记着孩子……你也不想想徐世叔三天两头抱着猫儿出门去,这情况敢跟南婶母催要子嗣?!” 她放下一只手,按在容睡鹤胸口,语重心长,“你还要继续努力,争取早日达到徐世叔的境界,然后,才有资格来要我跟南婶母学啊!” 容睡鹤暗吐一口血,果断转开话题:“你家睡哥哥忙前忙后的给你办生辰宴,有没有奖励的?” “奖励就是十月你生辰的时候,我也给你忙前忙后办生辰呀!这不是你自己说的么?”盛惟乔诧异问,“你现在又想坐地起价?没门!” 两人吵吵嚷嚷的闹了会,半晌后槿篱过来禀告事情了,他们方收拾收拾衣袍,入内说话。 生辰宴之后没两天,盛兰辞跟冯老太爷、展老夫人就踏上了归途。 走的这天,众人自然一块去码头送行。 展老夫人从下了马车起就拉着盛惟乔不放,心肝宝贝的喊着,不住的擦眼角:“我都这把年纪了,这辈子大概也不会再来长安。你这孩子偏生嫁这么远,这次之后,我还能再亲眼看到你么?趁船还没开,就让我多看你几眼吧!” 这番话既是舍不得盛惟乔,也是说给盛兰辞听的……因为二十四孝亲爹这会儿也是挨挨擦擦的想稀罕女儿。 最终在盛惟乔竭力忍耐的哽咽里,楼船扬帆起航,远去消失在茫茫之间。 虽然盛老太爷、明老夫人、宣于冯氏还有盛惟德一行人暂时还没走,但盛惟乔回去之后,还是郁郁了好几日,容睡鹤百般宽慰,中间还请了盛惟妩过府陪伴,才将妻子哄的重展双眉。 然后这时候,宣于冯氏又听到了风声,亲自上门来提醒她了:“你婆婆的生辰就在四月里。” 盛惟乔起初听到这话时还没当回事,说道:“到时候收拾一份厚礼送过去也就是了,反正不住一块,吃个酒就走。” 宣于冯氏就恨铁不成钢:“上次你生辰,密贞说因为要给你爹他们饯别,所以没请外人。这会儿你婆婆要是做寿的话,你跟密贞肯定要到场,然后赵桃媗呢?她是你婆婆的嫡亲侄女儿,能不去贺姑姑?” “姨母是担心我跟她见了面会起什么冲突?”盛惟乔想了想,说道,“应该不至于罢!毕竟我跟她其实也没什么恩怨,归根到底是之前母妃不晓得我跟密贞的事情,才闹出来的误会。” 宣于冯氏说道:“你真是小孩子家话了,虽然高密王府跟赵家都死活不承认,但这会儿长安消息稍微灵通点的人家,谁不知道才貌双全的赵三小姐输给了你?那女孩儿出身清贵,看着也很有几分傲气,你要是个样样比她强的,她兴许也就认了,但你单是来自南风郡这点,在她们那样长安土生土长的人眼里,只怕就是低了一等!如此她可未必咽的下这口气!” “就算她咽不下这口气,又能如何?”盛惟乔不以为然道,“密贞之前只当她表妹,从来没想过跟她有什么的。如今我跟密贞都成亲了,她再闹腾又有什么意义?不过是平白招密贞厌烦罢了!那赵三小姐不像是糊涂的人,这轻重怎么分不出来?她就算之前被满长安议论过,怎么也是怀化将军的掌上明珠,除了密贞之外,也不是嫁不到其他门当户对的好儿郎。难为就为了这么点事情,不惜鱼死网破的同我拼命不成?” “这年纪的女孩儿,冲动起来谁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宣于冯氏皱眉,“尤其你那婆婆又不喜欢你,少不得偏爱自家嫡亲侄女儿,所以到时候还是凡事留个心眼的好!” 盛惟乔嘴上说着:“我那婆婆就算不是很喜欢我,看在密贞的面子上也不至于说拿我怎么样。” 但真正到了四月初九,就是高密王妃寿辰的这天,她还是小心翼翼的。 “其实母妃这些年都没摆过寿酒,今年我请示的时候,还以为跟以前一样不过呢!”戚氏不知道宣于冯氏私下提醒盛惟乔的话,还以为盛惟乔今日的谨慎是因为紧张的缘故,招呼宾客之余,主动跟她说点闲话好缓解下,“结果母妃想了想,最终决定还是请自家人到场热闹下……归根到底啊,就是为了喊你们过来团聚!” 盛惟乔笑着道:“却累大哥大嫂忙这一番了,我们竟都是吃现成的。” “也没什么忙的。”相比盛惟乔在自己生辰宴上的生涩跟吃力,久经中馈之事考验的资深主母戚氏就游刃有余的很了,一边跟自己娘家的一个亲戚打着招呼,一边笑着同妯娌说,“不是大宴,叮嘱几句,自有底下人去做了。三弟妹你才进门,这些事情以前没上过手,所以才觉得忙。回头多来几次,你就会觉得就那么回事了。” 盛惟乔正要说话,这时候广昌郡君跟云阳郡君却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 双胞胎姐妹花今儿个大约为了喜庆,都穿了大红百蝶穿花裙衫,腰间束着八仙庆寿阔玉带,梳着垂挂髻,簪了海棠珠花,眉心还贴了一点鲜艳似火的梅钿,望去十分光鲜亮丽。这会儿齐齐凑到她跟前问好,完了就眼巴巴的问:“三婶,您有没有把五爷带过来啊?” “这俩猴子!”戚氏看到了就无奈,“家里也不是没养狗儿鹦鹉的,也不见你们平常殷勤,怎么就惦记上你三叔的那头豹子了?” “娘!那是三叔的五哥,其他人都喊‘五爷’的!”两位小郡君之前听照顾初五的旧部讲过初五跟容睡鹤的渊源,这会儿就说戚氏,“当初三婶才过门,三叔还带三婶去见五爷这个大伯子呢!您怎么能说那头豹子!” “那还是我小叔子了?你们不得喊五叔?”戚氏不知道是给容睡鹤面子,还是没当真,闻言也没反驳女儿,打趣了一句,说道,“行了,别在这里碍事,去招呼你们表姐表妹去!” 姐妹花对望了眼,双双上前扯住盛惟乔,说道:“娘,这儿有您一个人招呼着也就够了,让三婶跟我们一块去休息下呗?” “休息个什么啊,你们就是想拉着三弟妹问你们五叔的事儿!”戚氏哪里不晓得这俩女儿的心思? 不过她对孩子的教养虽然不肯放松,但在无关紧要的小事上,也是愿意宠溺的,这会儿见盛惟乔没有反对的意思,笑骂了几句女儿,也就顺水推舟的跟弟媳妇赔礼,“劳烦弟妹敷衍她们会了,她们要是太纠缠的话,你只管来跟我说,看我怎么给她们规矩!” “俩侄女这是跟我亲,大嫂不嫉妒就好。”盛惟乔也跟她说笑了句,就依着广昌还有云阳一左一右的拉扯,往偏厅里走了。 结果才踏进偏厅,就看到里面人头济济,被包围在最中心的,赫然是盛惟娆。 而这会儿距离盛惟娆最近的几个人,正是赵家兄妹! 第五十六章 白氏生前的小心思 盛惟乔来之前被宣于冯氏提点过,这会儿看这情况,自然立刻认为是赵家兄妹在刁难盛惟娆了,脸色顿时沉下! 还好云阳郡君抢先扬声问:“你们都围在这里做什么啊?” “三姐姐你来了?”最中间的盛惟娆闻言,如见救星,连忙推开赵家兄妹,快步走过来,“我方才正找你呢!” 这情况看着更像被赵家兄妹刁难、急于找自己求助了,盛惟乔抬手将她朝自己身后拉了拉,正要对跟过来的赵栎、赵桃媗说一句:“冤有头债有主,两位对我有什么意见冲着我来就是,何必刁难我妹妹?” 赵栎倒已经先一拱手,半是好奇半是期待的问:“三表嫂,闻说令堂擅长丹青,藏有前朝名家所绘的宫娥望幸图?” 他说的这个宫娥望幸图是三百多年前一位纵观古今青史也赫赫有名的名家毕生所绘之画中最具代表的画作之一,在当时就价值连城,这会儿就更不要说了,只是中间因为战乱的缘故,这图辗转了好几个人,早在国朝初年的时候,就已经不知所踪。 这会儿赵栎提起来,盛惟乔还是想了一想才道:“好像有那么一轴宫娥望幸,不过是不是真迹我就不太清楚了……这事儿跟我堂妹有什么关系吗?” 因为冯氏喜好丹青,早先在闺阁里的时候,冯老太爷跟展老夫人疼爱女儿,就没少给她买古画,出阁的时候更是陪嫁了足足一大箱子的名人画卷。 而盛兰辞素来宠爱妻女,盛家没发达之前也还罢了,发达之后,在妻子的喜好上更是从不吝啬,常常一掷千金只求冯氏展颜一笑。 所以冯氏的私库里,名画古画都多的很,这情况如果是赵栎,那当然是喜的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 但盛惟乔对丹青可没什么喜欢的,她虽然没少进冯氏专用的书房,年幼时也翻过冯氏放画卷的箱子,但都是走马观花,随便看看而已。 此刻对于赵栎的询问,却更关心盛惟娆是否吃亏。 “三姐姐,方才这赵五公子说是来了兴致,当众作画。”索性这时候盛惟娆怕她误会,在她背后小声告诉,“画成之后让大家看,我多嘴说了其中几笔要是调色浅些就好了,比如说像宫娥望幸图里宫娥鬓间所簪花朵的色泽。结果他问我在什么地方见过宫娥望幸图,我就说了大伯母的收藏里有……然后他问能不能借阅……我……” 盛惟娆只是冯氏的侄女,生母白氏生前还没少怼冯氏,这宫娥望幸图何等价值,盛惟乔这亲生女儿开口也还罢了,她哪里敢应承这样的事情? 偏偏赵栎平时也不是冒昧的人,然而他对丹青的喜好已经到了痴迷的地步,涉及到此事,就一反常态,格外的执着,这不就跟盛惟娆缠上了? 他是跟赵桃媗一块儿过来的,他缠着盛惟娆,赵桃媗觉得不妥,跟在旁边劝,结果这下子反倒叫众人注意到,竟把他们围了起来! 这不盛惟乔被广昌、云阳俩侄女拉进来时,就误会上了? 此刻听堂妹说了经过,盛惟乔脸色稍缓,瞥了眼偏厅里的人群,就对赵栎说:“表弟要是对宫娥望幸图有兴趣,回头我写信询问家母就是。我堂妹有点怕生,怠慢之处,还请你不要计较!” 赵栎知道这是正话反说,责备自己吓着盛惟娆了,连忙道歉,又说:“若是伯母当真藏有宫娥望幸图真迹,我想南下拜访盛府,一睹为快,未知表嫂能否成全?”盛惟乔起初以为他想看那轴宫娥望幸图,乃是让人把画取来长安,就有点不太情愿,因此只说写信问冯氏,没有允诺的意思。 主要她自己虽然对这种古画兴趣不是很大,到底是亲娘的心爱之物,而赵栎跟她亲戚归亲戚,这关系也没好到让她按捺着亲娘的心情来成全的。 但这会儿听赵栎的意思,是亲自去南风郡上门看画,这就没什么问题了,因为郡中有喜欢画作的人,但凡有资格到盛府拜访,想欣赏下冯氏的收藏的话,冯氏大部分情况下都会答应的。 当下就爽快点头:“若是真迹,家母自然不会吝啬。” 见他们说完了,旁边赵桃媗才淡淡一笑,朝盛惟乔点头:“家兄素爱丹青,孟浪之处,还请表嫂跟福昌县主莫要同他计较才是!” 盛惟乔看她态度平和,不像是卯足了劲儿要找自己麻烦的意思,心头一松,也笑着说:“表妹客气了,表弟这是真性情。” 她想了想,又说,“我记得我陪嫁里有一轴金碧山水跟二轴彩鸠玉兔图,不知道表弟可有兴趣?若是有兴趣的话,回头我着人找出来,给表弟赏玩。” 赵栎闻言眼睛一亮,忙问:“是不是前朝大李将军跟严公……” 话还没说完就被赵桃媗打断了:“五哥,表嫂这会儿过来,定然是跟大家打招呼的,你的事情,回头等表嫂闲了再说,这会儿把表嫂拦在门口怪失礼的。” 跟着就不由分说的把赵栎扯走了,走之前对盛惟乔客气的笑了笑:“表嫂您自便,我们不打扰您了啊!” 盛惟乔明白她这是对之前的事情还是计较的,方才的平和大抵也是强行支撑出来,所以受不了赵栎热情洋溢的接受自己的好意。 这种心情可以理解,盛惟乔笑了一下也没说什么,走进人群跟众人寒暄。 她注意到好些人脸上多少有点遗憾,八成是觉得没看到自己跟赵桃媗发生冲突? “这些人也真是可笑。”盛惟乔心里就想着,“今儿个王府没有请外人,来的都是亲戚。戚家、赵家、元家、盛家顶多再加个黄家,就算彼此之间有些看不惯吧,至于幸灾乐祸的溢于言表么?到底大家这会儿都还绑在高密王这条船上呢!” 但她跟着就发现,遗憾的大部分都是戚家人,心里倒是会过意来,“这是希望我跟赵桃媗发生冲突之后,让密贞郡王府跟赵家闹到连表面上的和平都维持不住的地步?” 戚家人之所以会这么盼望,原因不问可知:是觉得容睡鹤对容清酌造成了巨大的威胁,巴不得容睡鹤这边拉的仇恨越多越好。 尤其赵桃媗的亲爹怀化将军赵适手握兵权,戚家无论如何都不希望看到赵家跟密贞郡王府有什么好关系的。 “只可惜赵家那位老夫人通情达理的很,当初我们才来长安的时候,她就押着自家嫡亲孙女给我们赔罪的。这会儿即使对我们夫妇心怀不满,又怎么可能当众表露出来?”盛惟乔想明白之后,就暗自冷哼,“戚家想看热闹,我们啊还偏偏不让看!” 她心中不耐烦,跟众人敷衍了一阵,就找个借口甩脱广昌郡君跟云阳郡君……实际上这俩侄女听说初五没过来之后,也就大失所望,对于粘着婶母就不是那么热情了。 盛惟乔所以脱开身来,领着盛惟娆还有盛惟妩找了间没人的厢房说话:“方才人多,也没功夫细说,怎么回事?是故意找上你的吗?” “应该不是。”盛惟娆摇头,“是我自己不好,不该上去多嘴的。” 盛惟乔安慰道:“这有什么?赵栎他当众作画,你品评一二,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要是不想听意见,在自己家里画不就是了?反正他也不是什么巨匠名家,你既然看出破绽,说他一说又如何?咱们可也不怕赵家!” 不过她也有点好奇,“我倒不记得四妹妹你也对丹青有兴趣?” 因为不是一个房里的姐妹,再者白氏在时跟冯氏关系又不是很好,所以她们虽然是堂姐妹,实际上无论是白氏生前还是去后,来往都不是很密切。彼此之间的了解,远远没有盛惟乔跟盛惟妩来的详细。 但盛惟乔也依稀记得,盛惟娆针线活计不错,很小的时候就会做点零碎的小物件去讨盛老太爷还有明老夫人喜欢了……当然这么做都是受了白氏的吩咐。 不过盛惟乔也属于受惠者:她出阁前需要亲手做的针线活计,大部分都是盛惟娆代劳的。这倒不是盛惟乔欺负妹妹,而是她的手艺实在太惨了,拿出去现成丢尽盛家的脸,没的还要带累盛惟娆跟盛惟妩以后被怀疑从来没动过针。 至于说丹青,盛惟乔不记得她向自己亲娘请教过,更遑论专门跑乘春台参观冯氏的收藏。 说起来,倒是沈九娘……那年盛老太爷做寿,明老夫人跟盛兰心为了给盛兰辞夫妇劝和,曾经提过让沈九娘跟冯氏学丹青…… 也不知道这表姐如今人在何方? 又或者,是否还在人世? 盛惟乔心念未毕,就见盛惟娆犹豫了下,最终还是如实说了出来:“我娘还在的时候,不是经常让我做点针线孝敬祖父祖母么?后来我针线技巧上去之后,因为又不可能天天给祖父祖母送荷包香囊腰带绣帕什么的,就有了空闲的时候。我娘就让我私下学丹青了。” 这个目的不问可知,是冲着冯氏去的。 然而盛惟乔还是觉得奇怪,因为白氏一直对冯氏存着嫉恨之心,却为什么还要教女儿做投冯氏所好的事儿呢? 似乎猜到她的心思,盛惟娆扯了扯嘴角,小声道:“我娘是偶然听说大伯母书房里随便一轴画都价值连城,甚至千顷良田都换不到……想着大伯母向来不在乎钱财,指望我学成之后,得到大伯母的赞许和喜爱,没准大伯母兴头上就送我几轴画……那可不赚了?” 盛惟乔:“……” 盛惟妩则好奇的问:“那么四姐姐,大伯母给没给你画啊?你又是怎么看到那轴宫娥望幸图的?” “也就学画之后,偶然去大伯母的书房里说事情,看到壁上挂着那轴宫娥望幸图,当时记着我娘叮嘱的要讨大伯母喜欢,就问了两句,大伯母说那是她当初的陪嫁,冯老太爷花了好大力气才到手。”盛惟娆苦笑了下,“所以大伯母当然不可能将那轴画给我,但那天也给了我一方水晶砚……唉,我娘就是看不开,总是看不到家里人对她的好。” 关于白氏的为人,虽然无论盛惟乔还是盛惟妩都颇为不以为然,但当着盛惟娆的面,却不好多说什么。 盛惟乔所以岔开话题:“二婶此举今儿个倒是帮了咱们一个忙了,你们不知道,之前静淑县主可没少数落我不学无术。但今儿个赵栎当场作画之后,其他人都没能挑出不是,就四妹妹最在行,回头看谁还敢说咱们盛家女儿学识欠佳!” 第五十七章 亲戚见礼 这天毕竟是高密王妃的寿辰,盛惟乔拉着娘家姐妹稍微说两句话也还罢了,不可能一直躲在厢房里不出去的。 是以片刻后,姐妹仨又回到了偏厅里,这时候赵栎兄妹都不在,余人盛惟乔基本没有熟悉的,也就客套几句。 正与戚家一位小姐说着话,忽然有丫鬟走过来,小声跟盛惟乔说:“王妃娘娘请您去一下后堂。” 盛惟乔忙跟戚家小姐告了声罪,又叮嘱盛惟娆看好了盛惟妩,这才跟着丫鬟朝后堂走去。 后堂跟偏厅这边不一样,偏厅里都是晚辈女眷,以及小孩子们,后堂却是高密王妃一辈甚至更长一辈女眷们在了。 像盛惟乔的祖母明老夫人,虽然是王妃的长辈,然而为了盛惟乔考虑,今日也是亲自前来道贺的,一来就跟宣于冯氏一块,被请在王妃跟前说话吃茶。 “你来了。”高密王妃见到小儿媳妇进门,眉心微不可察的皱了一下,但跟着露出笑容,“你进门不久,家里亲戚都还没走动过,今儿个正好大家都在,你过来认一认人。” 说着招她在身边坐了,就挨个介绍起来。 明老夫人跟宣于冯氏都是盛惟乔的娘家亲长,自不需要介绍。 秦老夫人跟嵇氏婆媳,虽然盛惟乔之前去赵府时是拜见过的,但那时候是作为外人登门,这会儿关系不同,却得再次见礼的。 而且上次南氏带他们去赵府时,赵府并没有全部出来招呼,孙辈媳妇里,如赵家大公子赵杉之妻厉氏、二公子赵枞之妻钱氏、三公子赵柏之妻小嵇氏、四公子赵部之妻左氏,这几位今儿个还是头次跟盛惟乔照面。 虽然厉氏当初曾经为了赵桃媗的事情,带着钱氏、左氏,专程到高密王府来讨过说法,但高门贵妇都端得住,这会儿一群长辈看着,都是言笑晏晏,亲亲热热,俨然从来没有过过节一样。 连她们带在身边的几个孩子,也是乖乖儿上来行礼问安,喊着“表婶母”。 赵家同盛惟乔寒暄毕,高密王妃继续介绍戚家,盛惟乔这才知道,戚氏的生母是早就去了的,其父继娶了发妻苗氏的庶妹为继室,众人暗称小苗氏。 这小苗氏比她早逝的姐姐小了十岁,比戚氏其实只大了九岁,生倒是生的雪肤花貌,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膝下无子,只得一女,又是续弦,底气不足,眉宇间很有几分低眉顺眼,没有其他当家主母该有的气势。 她非常小心的跟盛惟乔寒暄了几句,就不作声了。 倒是戚家长媳、戚氏同胞大哥的妻子平氏显得热情洋溢,她的妯娌们,戚氏的二嫂凌氏同三嫂钱氏、四弟妹江氏、五弟妹郦氏……这里得说下,戚氏的二嫂钱氏钱荣娘跟赵家的四少夫人钱氏钱静娘,是同父异母的姐妹。 而戚家的五媳郦氏,跟郦圣绪是亲戚。 不过好像血脉比较远,是没什么来往了的。 这四位相对平氏而言要沉默点,不过也是态度和蔼,一见如故的样子。 盛惟乔所以暗赞她们的场面功夫好,毕竟刚才在偏厅那边,她可是看到戚家几位小姐,见自己跟赵桃媗没吵起来之后的失望的。可见戚家对自己就算不说存着歹意,也肯定没有多少好心。 这会儿戚家的几个媳妇却表现的跟失散多年的亲人终于团聚似的,就算是知道是故意装出来的,也算是真本事了。 “我是家中长女,底下还有几个没出阁的妹妹,同几个半大的侄女儿,这会儿都在偏厅。因为人多,都喊过来只怕过于嘈杂,扰了诸位长辈的清净。”戚氏抽了个空给盛惟乔解释,“回头咱们出去了,再喊她们给你见礼。” 盛惟乔嘴上敷衍,心中不无庆幸之感:这戚家真正人丁兴旺,还好这里只是部分,不然她都根本记不清楚谁是谁了! 索性接下来的元家同黄家人口都简单。 元家因为元流金还没成亲,这会儿就庆芳郡主带着元冬籁在,世子元开据说是被其父带在前头入席的。 盛惟乔看到元冬籁的时候,还担心这小丫头会不会当场嚷出之前自己打她的事情,然后叫外祖母高密王妃做主,当众收拾自己什么的……不想元冬籁见着她,非但没吭声,反而朝庆芳郡主身后缩了缩,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莫非之前被我打怕了?”盛惟乔嘴角微微一扯,倒觉得这小丫头这才有点八岁孩子的讨喜,小孩子嘛,就应该单单纯纯的才可爱,小小年纪就会使心眼、下毒手,这叫正常人怎么喜欢的起来? 当然,若不幸该到容睡鹤幼时的那种处境,不使心眼不下毒手就没法活,又是一种说法。 但元冬籁这样娇生惯养的环境里,还要歹毒的话,实在不能不叫盛惟乔想起自己那个见面没几天就“夭折”的庶堂妹盛怜怜了。 现在看这外甥女挨过一次打就记忆犹新的样子,倒还有救。 不过这会儿人多,盛惟乔也无意评价元家的教女,所以学着戚家人,端着若无其事的笑,寒暄了两句也就过去了。 下面的黄家人既然出现在了这里,显然建安郡君同黄无咎的婚事,已经定下来、过明路,只等走程序了。 黄家人不多,统共就来了姑嫂俩,分别是黄无咎的堂嫂跟幼妹。 那嫂子年纪不是很大,看着三十不到,娘家姓阮,身边除了丫鬟之外,还领着个五六岁模样的男童,这男童格外乖巧,趴在乳母的怀里,不声不响的,只静静看人。 黄无咎的幼妹是真的年幼的很,看着跟堂侄年纪也不差一两岁,亦步亦趋的跟着乳母模样的下仆,不知道是不是被此刻的人多给吓着了,愣愣的坐在那儿。盛惟乔跟她打招呼,也不回应,就呆呆的看着她。 还好阮氏注意到,帮这小姑子解围:“我家这妹子素来不怎么说话,看着谁就是喜欢谁呢!郡王妃可别跟她计较!” 盛惟乔笑着道:“这么个粉妆玉琢的玉女也似的人儿,谁舍得跟她计较什么?我都也巴不得看着她不错眼来着。” 如此寒暄了几句之后,戚氏觑空给她补充介绍:“黄家其实不止这么点人的,只不过夫人那一辈的妯娌几个,一直在桑梓那边尽孝二老膝下。黄侍郎将侄子跟独子带在跟前,本拟叫这阮氏也留在蜀中陪着她婆婆作伴的,但她不肯,执意跟着丈夫。” 又说,“她跟丈夫膝下其实不止这一个儿子,只不过就这孩子是她亲生的,所以格外宝爱,出出入入都带着。其他那些庶子庶女的,却都撵在偏院,不许抛头露脸了。”“嫡庶有别么。”虽然之前容睡鹤受戚氏所托查过黄无咎,但仅限于黄无咎本人,对于不跟他一个房里的亲戚倒没怎么关心,这会儿盛惟乔闻言,就说道,“而且看这位的年纪,也是还在青春,长年留在蜀中,与丈夫分别,也忒冷清了。” 她是不觉得阮氏这么做有什么错的,想到建安郡君跟黄无咎的事情,小声同戚氏说,“有这位不肯回桑梓侍奉婆婆的例子在,回头建安出阁后,就算蜀中那边有什么想法,黄家总也不好意思叫建安也回蜀中去伺候长辈了。” 戚氏笑了笑,说道:“这倒是。” 不过她心里想的是,自己女儿许给黄无咎,是公公想跟黄家关系更稳固点,如此怎么肯叫建安郡君去蜀中长居、同丈夫长年分别呢? 然而这一点并不能让她开心,因为黄家既然有留正室在桑梓服侍长辈的习俗,谁知道日后黄无咎的母亲跟祖母,会不会因此对建安郡君生出疏离跟排斥? 她这儿微微出神,那边高密王妃见在场的人都见完了,方对盛惟乔说:“本来你赵大表姐也要过来的,只是你们柴婶母才去,他们如今不方便出门。” 柴王妃过世的时候,盛惟乔恰好返回南风郡,所以不在长安。 但事后也有听闻,知道这位婶母去的不简单,疑似为人所害,而且最有嫌疑的就是孟侧妃或者孟氏。 只是一来盛惟乔跟柴王妃素昧平生;二来自从去年重五宴上广陵王公然背叛高密王之后,两座王府之间的关系急转直下,之前盛惟乔进门,去宫里跟孟太后点卯,却没去广陵王府拜谒,可见一斑。 所以此刻自然不会多讲,只点头表示明白。 这一番照面虽然繁琐,但接下来倒是清闲了:有秦老夫人、明老夫人、宣于冯氏、小苗氏、嵇氏这些长辈在,高密王妃应酬她们都来不及,自然不会再扯着不喜欢的小儿媳妇。 而同辈晚辈的年轻女眷们,多少都听说过密贞郡王府这位新进门的郡王妃,脾气十分娇纵凶悍,说动手就动手,压根没有给亲戚留面子的觉悟。方才被一群长辈看着见礼时对她特别热情客气,就是存着不喜欢也别当面得罪她的想法。 这会儿长辈们注意力转开去了,她们当然也不会主动找盛惟乔攀谈,毕竟不熟,谁知道这位有什么喜好什么忌讳? 万一不当心冒犯了她,当场摔摔打打的闹起来,岂不是要被看笑话了? 因此盛惟乔放眼看去,但凡跟她对望的无不笑脸相迎,但更进一步的话……大家都把嘴巴闭的紧紧的,半点交谈的意思都没有,显然是打定主意要对她敬而远之了。 这情况盛惟乔不觉得怎么,反而乐得偷闲。 不过戚氏以己度人,就怕她被冷落了不高兴,正想找个话题跟她说话,这时候赵姑姑却进来禀告,说是宴席已经备好,时间也差不多了,问众人是否按在就开宴? 高密王妃多年没有出来走动过,虽然是正统大家闺秀出身,应酬功夫从小学起,这会儿也有点腻烦了,闻言就顺水推舟的建议大家入席。 一群人簇拥着王妃到了摆宴的堂上,你推我让之中渐次落座后,盛惟乔左右一看,惊讶的发现不远处的席位上,赫然坐着桓夜合。 第五十八章 话说,你当初是为什么看中密贞 “你这是什么脸色?”盛惟乔心中惊讶,因为虽然知道桓夜合曾经得到高密王妃破例的召见,到底不是王妃的血亲,今儿个王妃做寿就请了自家人,却不想会给她下帖子? 可见这位静淑县主,在高密王妃心目中的地位,只怕比众人之前以为的还要高。 她这里频频看桓夜合,后者似注意到她的目光,待酒过三巡,底下歌舞声渐浓,众人也三三两两的聊上后,专门移席过来说她,“仿佛想拿笤帚赶我出去似的!” 盛惟乔说道:“哪里的话!我就是想着方才在偏厅没看到你。” “我来的晚,听说你们都在王妃跟前了,就没去打扰。”桓夜合也不戳穿她的搪塞,笑道,“听底下人说,你方才在王妃跟前认亲戚?怎么样?都记住没有?” 盛惟乔听出她语气中的幸灾乐祸,就白一眼过去:“戚家几位小姐、孙小姐当时不在,所以都记得住……瞧你这话问的,我虽然没你八面玲珑吧,这么几位亲戚难为还记不住?” “我倒不是怀疑你的聪慧!”桓夜合夹了片玉兰片吃了,怡然自得道,“我是以为你懒得记。” “瞎说,我是那种人吗?”盛惟乔笑骂,“净会编排我!你给我老实交代,方才见礼完了,都没什么人主动寻我说话,是不是你私下里散播了什么关于我的不好的话?” 桓夜合道:“咦?见完礼就没人理你了?这些人眼力可都不错啊,知道不跟你这种不学无术的人同流合污!” 两人互相戏谑了几句之后,桓夜合就问她:“王府要跟黄家结亲了啊?这人选也没得挑,肯定是建安郡君同黄子越是不是?” “你消息向来比我灵通,怎么问我呢?”盛惟乔道,“不过黄家人都专门来给母妃道贺了,我猜着八成是吧。” 桓夜合看了看左右,见大家都有伴在说话,没人注意她们,这才小声道:“黄子越……之前除夕宴上的事情,你没跟王府这边说?” “没有。”盛惟乔摇头,别说高密王府了,就是容睡鹤,她都没说,毕竟容睡鹤对于找她麻烦的人,一向不是弄死,就是弄残弄废。而除夕那晚,虽然是方馨娘跟罗琬婳主动挑事吧,盛惟乔并没有吃亏,就不想让这俩女孩儿为这么点口角出什么岔子。 至于说黄无咎这人,盛惟乔虽然怪疑惑他为什么要找自己麻烦,然而考虑到对方是户部侍郎之子以及榜眼的双重身份,她也不想听了桓夜合的片面之词就跟他怼上。 是以当时虽然动了找容睡鹤验证桓夜合之语的心思,事后冷静下来想想,还是把这事儿给瞒了。 此刻桓夜合问起来,她就含糊道,“那时候是正月里,不是事情多么?后来跟着就要准备出阁了,一来二去的,就忘记了。” “反正你们也不住王府,来往既少,些许恩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没什么。”桓夜合闻言,点了点头,却也没说什么,只道,“当然也是你脾气好,换了密贞可未必肯咽下这口气。” 盛惟乔笑道:“那次最生气的可未必是我,我有什么咽不下去的?” 她心念转了转,试探着道,“对了,你现在可知道黄子越做什么要那么做了?说起来我到现在都迷糊着呢……怎么想我都跟他无冤无仇啊?” 桓夜合笑着道:“我以为你知道这事儿后会跟家里长辈还有密贞说,那么我就不多管闲事了,所以之后可没再打听。不过你想知道缘故,之前问我也还罢了,现在还猜不出来吗?” 见盛惟乔疑惑的看着自己,她抿了抿嘴,朝建安郡君抬了下下吧,“这位主儿的婚事,是谁做主?” “……”盛惟乔沉思片刻,会过意来,就是皱眉,“父王?!你的意思是,黄子越是在向父王表态?” “不然你也说了,你跟他无冤无仇的,他好歹也是官宦子弟、金榜榜眼,至于玩那种小手段来算计你一个女流之辈么?”桓夜合摩挲着手里的银杯,笃定的说道,“八成是因为他跟密贞到底是同榜出身,王爷担心他心向密贞,所以在建安郡君的婚事上有所迟疑。他为了给王爷证明心意,出此下策呢!毕竟密贞有王妃护着,王爷都不敢公然拿他怎么样,黄子越要是直接动密贞,王爷也未必敢提他跟建安的亲事了。” “而且自从赵三小姐颜面扫地之后,谁都知道你在密贞心目中的地位。” “毕竟王爷只是要他一个态度而已,也不是让他当真拿你或者密贞怎么样。如此他撺掇方馨娘同罗琬婳那俩好哄的给你找点麻烦,无关痛痒又表了姿态……却是物美价廉!” 盛惟乔说道:“那赵三表妹呢?当时方馨娘跟罗琬婳去找我麻烦时,打的可是给赵三表妹出气的旗号。你说这事儿是黄子越撺掇出来的,多少也是将赵三表妹拖下水了。” 桓夜合道:“这个你大概没注意,自从你上次动身回南风郡前后,长安这边不是传出赵三小姐在争夫上败给你的事情么?之后赵家大少夫人,就是赵三小姐的大嫂厉氏,曾经想过为赵三小姐择婿,好像,我是说好像啊,我也不是很确定,厉氏是看中了黄子越的。” “这么说黄子越倒是铁了心给父王做孙女婿了。”盛惟乔笑了笑,说道,“为此不惜得罪赵家?” 桓夜合也笑:“说不定是他消息灵通呢?将赵三小姐说给黄子越,只是厉氏的意思而已!虽然怀化将军的发妻去的早,到现在也没继娶。但秦老夫人既在,赵三小姐还是她老人家抚养长大的,这位小姐的婚事,可轮不着厉氏做主!” “你是说秦老夫人不同意?”盛惟乔好奇的问,“那秦老夫人看中的是谁啊?” “榜眼都不中意,自然是属意状元了。”桓夜合慢条斯理道,“只可惜被你截了胡……老夫人到现在都没再相看出色的男子,没准还在思量着这条路呢?” 盛惟乔对秦老夫人的印象一直很好,盖因当初她初来乍到的时候,秦老夫人非但没有依仗赵家权势,以势压人,反而主动退让,极尽长辈的和蔼谦逊,充分展示了书香门第该有的涵养。 此刻听了桓夜合这话,就不是很相信,微笑道:“那位老夫人很是通情达理呢?” 桓夜合也不否认:“秦老夫人确实很和蔼。” 就没继续说这话了,而是岔开话题,“对了,你那堂哥,就是名叫惟德的,说亲了不曾啊?” “没有呢。”盛惟乔开玩笑的问,“你怎么打听起他的婚事来了?该不会看上我这哥哥了吧?这可要叫我惊讶了!” 桓夜合微笑:“我倒是不介意嫁给他的,只是你家里肯么?八成会说觉得我太精明了,怕我会欺负他吧?” “我家长辈可不是这样小气的人。”盛惟乔说道,“倒是你,我那哥哥老实的紧,你哪里能不觉得无趣?” 桓夜合正色说道:“这个你就不懂了!像我这种不安分的,最好就是找个老实的,这样可以省去跟他斗法的心思,专心专意管自己里里外外的折腾!累了乏了,还能在他肩上靠一靠,教他好生伺候自己!” 盛惟乔笑道:“那你对我哥哥……?” “他要是长的再俊俏点,我说不定还真要给你做嫂子了。”桓夜合遗憾道,“不过这会儿问你这话,却是给其他人帮忙,这会儿想给你做嫂子的,可不是一个两个!要不是你们盛家是远道而来,在长安这边,除了同徐家亲善外,跟其他人家都没太多交情,也不出门交游,又是才忙完你的出阁,只怕媒婆早就踏破门槛了!” 盛惟乔有点惊讶的看了她一眼:“你这样才貌双全的名门淑女,居然喜欢长的俊的!我以为你会说,做你夫婿,首先要有才华……” “这话说的多新鲜哪?”桓夜合失笑道,“正因为名门淑女衣必绮罗,食必精细,左右侍者都是经过反复挑选的齐头整脸,长年累月过惯了这样入目一片花团锦簇的日子,忽然来个夜叉似的男子,他就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谁提的起这跟他吟风赏月的兴致?吓都要吓死了!” 又问她,“那你呢?你当初看中密贞,难道是看中他的才华?” 盛惟乔想了想,容睡鹤在盛家的时候,虽然科举一帆风顺吧,但她还真没关注过这人的功课,更遑论领教他的才华。毕竟她就是个不爱看书的,容睡鹤要是成天对她吟诗弄月,她估计早就离他十万八千里了。 “主要是他对我好吧?”她迟疑着找了个理由。 桓夜合诡异一笑,说道:“我看宁威侯世子对你也不差?” 盛惟乔琢磨了一会:“从世交兄妹的角度来说,他还可以吧。” 至少打不还手。 桓夜合就说:“那你怎么没看中宁威侯世子的?” 盛惟乔顿时觉得膝盖上中了一箭:怎么没看中?!要不是他自己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露了本性,就本囡囡那时候的傻乎乎的劲儿,这会儿不定就是宁威侯世子妇了好不好? “除了宁威侯世子之外,对你好的男子肯定还有很多吧?”桓夜合没注意她的表情,继续说道,“也没见你看中那些人?所以为什么偏偏是密贞,还不是他长的好?” 她慢条斯理道,“要是长的不好看,对你再好,也顶多是‘你简直跟我嫡亲哥哥一样’;这长的好的再对你好啊,才有指望变成情哥哥!当然男子看咱们女子也是一样:同样萍水相逢,是美人,那心就先热了几分,有些人连你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呢,倒先幻想着你带上丰厚妆奁同他私奔的美梦了;容貌平平的话,主动给人家机会,人家没准也是推说大家还是作兄妹的好。这以貌取人的习性,古往今来如此,谁都不要笑谁!” 盛惟乔干咳一声,转开话题:“你说很多人想给我堂哥说亲?我那堂哥好像没有认识很多人吧?” “人家还要认识他这个人?”桓夜合反问,“认识你当初那令人发指的陪嫁不就成了?” 合着是冲着银子来的! 盛惟乔无语道:“但我家的银子大抵是我爹挣的,我爹既是嫡长子,这会儿膝下也有男嗣了。我那堂哥是二房的,二房还已经分出去了呢!” 桓夜合道:“南风郡离长安这么远,大部分人哪里知道的那么清楚?想着你这个做堂妹的陪嫁那么多,盛家必是豪富,你那堂哥乃是实际上的长孙,将来分家的时候还会被亏待么?这不就动心了?” 她若有所思,“话说,你那堂哥若当真老实,你回头还是提醒下的好,别被乱七八糟的人赖上,弄个不安分的妻子回去,到时候镇不住,弄的成天家宅不宁!” 盛惟乔心说自己祖父跟亲爹还在,有什么不安分的女眷镇不住的? 不过还是谢了她的好意。 两人又说了会话,桓夜合忽然推了推盛惟乔,说道:“你看那边,福昌县主什么时候跟赵五公子这么熟了?” 第五十九章 一再纠缠 盛惟乔闻言一怔,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不远处盛惟娆拿手指沾着不知道是水还是酒,在食案上勾画着什么,赵栎弄了个绣凳坐在旁边,边看边点头。 她嘴角扯了扯,说道:“噢,你不知道,这赵五表弟,似乎对丹青非常的痴迷,之前你还没到的时候,他来了兴致,当场作画,被我四妹妹指出了一处破绽,就这么认识了。这会儿估计他们也正在说画技之类的事情吧?” “赵五公子痴迷丹青是出了名,为此连科举都荒废了。”桓夜合端起面前的酒樽,晃了晃内中的淡碧酒液,意义不明的笑了笑,说道,“赵家从起初跟着他苦口婆心的劝,到后来的无可奈何,再到现在只要不做出有辱门楣的事情就随他去……不过毕竟秦老夫人还在,对于打小没了嫡母的大房子弟,终归是看的紧些的。” 盛惟乔皱了皱眉,知道她这是在提醒自己,赵栎固然因为不肯走科举之路,专心丹青,不受赵家重视,但赵家也未必肯让他娶个没了清白的女子,哪怕是县主。 “赵家是该把这五表弟看的紧些。”她想了想,就说道,“毕竟他方才纠缠我四妹妹,就引了很多人注意的。这会儿席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如此纠缠,叫我大嫂那边的人看到,可是不好!” 桓夜合听出她话中之意,好奇道:“福昌县主说人家了?是戚家那边的?” “戚家介绍的,不过也只是有这个意思,真正能不能成,还得再看看。”盛惟乔含糊道,“这眼接骨上,五表弟这么纠缠四妹妹,你说可不是个麻烦?” 桓夜合笑道:“还好他是出了名的画痴,倒不至于跟其他人家公子一样容易惹闲话……今儿个到底是王妃娘娘的寿辰,你就先别跟他计较了,回头再同王妃娘娘说,请王妃娘娘帮忙递话的好。到底赵家是密贞的嫡亲外家,闹僵了且不说其他,就说这逢年过节的走动就怪尴尬的。” 盛惟乔说赵家应该管好赵栎,主要也是不喜欢桓夜合暗示的赵家不会要盛惟娆给赵栎做妻子,倒没有当真为这事儿去跟赵家理论的想法。 此刻闻言,淡淡说道:“你说的是,这次就算了。若他以后还要追着我四妹妹,我可不跟他依!” 这事儿场面上就这么过了,但接下来盛惟乔嘴上跟桓夜合说这说那,眼角余光却一直注意着盛惟娆那边。 就见盛惟娆不知道画一个什么,总算画好了,如释重负的样子,跟赵栎说了几句,指了指案上的图案,大概就是想打发他走。而赵栎很认真的看了会那些水渍,还想继续请教的样子,不过大概是看出了盛惟娆眉宇间的隐忍跟疏远吧,最终有些讪讪的笑了笑,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盛惟娆在原地坐了会,左右看了看,见盛惟妩的位子空着,拉了个丫鬟问,片刻后,她似乎犹豫了下,却整了整裙裾,朝盛惟乔这边来了。 桓夜合也注意到,就掩嘴笑:“福昌县主估计有私房话跟你说,我不打扰你们姐妹了。” 就起身离开,回自己席位上去了,她向来八面玲珑,不缺热闹的,之前众人因为忌惮盛惟乔,看她跟盛惟乔坐一块,所以没过来招呼。 如今看她回去,好些人都凑了上去,顷刻功夫就把她团团围住说话了。 盛惟乔打量几眼就收回视线,问已经走到跟前的盛惟娆:“八妹妹去哪了?” 盛惟娆把手一摊,说道:“跟广昌郡君还有云阳郡君疯去了,她的俩大丫鬟都跟着。但望她们有点分寸,别太招人厌了才好!” “我就说呢,好一会没看到她了。”盛惟乔微微颔首,让了点地方出来让她坐,“她们小孩子家总是坐不住的多。” 盛惟娆听了这话,就望着她笑,颇有些意味深长的意思。 “怎么?”盛惟乔见状微怔,下意识的摸了摸脸,心想好像没有什么脏东西吧? “三姐姐这是成了亲就长大了么?”盛惟娆闻言提醒她,“之前咱们家办宴的时候,每次您都跟八妹妹一块逃席的!” 盛惟乔干咳一声,说道:“我那是为了陪八妹妹,可不是自己坐不住!” 她急忙转移话题,“我方才好像看到你给赵五表弟画着什么?” “他惦记着那轴宫娥望幸图。”盛惟娆嘴角一扯,原本的笑容就迅速淡了下来,流露出些许不耐烦,“说是只见过临摹的,而且摹的不好,宫女身侧的一丛花枝本该遒劲有力的,却软绵绵的不着劲儿。所以央我给他画一下真迹里头是怎么样……三姐姐你说这不是为难人吗?我也就看过真迹片刻而已,当时又没想过临摹,怎么会记得那么详细?” 她撇嘴道,“然而他好声好气的不肯走,我也不好拉下脸来说什么重话,又怕他继续待下去引人注意,所以就只好给他画上几笔了。” 盛惟乔真心实意的赞道:“咱们家真是埋没了你!娘收藏的那些画,有些我是从小看到大的,但是若教我画上几笔,我只怕画花枝就能歪歪扭扭画个柴禾的。可见四妹妹天赋之高!” “高什么呀?”盛惟娆哭笑不得的跟她说,“我本来也只是略懂皮毛,嗯,行家眼里皮毛都不算的。又不想再被那人纠缠,索性就乱七八糟的一画,就求他看出我画技浅薄之后,别再来打扰我了!” 盛惟乔见状笑着道:“我方才跟静淑县主说到这人,静淑说他是长安城里出了名的画痴,也就咱们这样来长安不久的人才不知道呢!这种痴迷一道的人,行事总是与众不同,不合世俗吧?” 她这么说其实也不是存心给赵栎说好话,而是明白盛惟娆不是那种乖戾之人,之所以对赵栎的接近这么反感,归根到底是早年的经历,让她对于亲戚之外的男性,有一种本能的厌恶与戒备。 盛惟乔觉得这对盛惟娆接下来同戚家推荐的人选相亲不好,这才旁敲侧击的让这堂妹放松点。 盛惟娆听了出来,咬了咬唇,说道:“不过这种人太不知趣,也是烦人。”却是暗示自己知道轻重,不会因噎废食,叫盛家上下为难,之所以反感赵栎,主要是这人既然不是自己要相亲的人,又一味的纠缠,所以心生厌恶。 “今儿个是我这婆婆的寿辰,你看我面子担待些。”盛惟乔于是跟她说,“回头我私下跟大嫂还有婆婆提一提,叫那边赵家管着他一点。” 盛惟娆“嗯”道:“也就是跟三姐姐你这么说一说,他一直做低伏小的,说是麻烦,但这样就要跟他家里讲,显得咱们怪小气的,还是算了吧!” 她不想再谈赵栎了,转而说起赵桃媗,“那位赵三小姐似乎对三姐姐还有点耿耿于怀?我看到她方才就出去了,一直到现在都没回来。估计八成是怕有人跟她说些有的没的。” “这事儿说起来她也怪冤枉的,换了我是她,这会儿也得躲着点。”盛惟乔说道,“偏偏是嫡亲姑母的寿辰又不好不来。” 盛惟娆似乎被这话触景伤情,就是幽幽一叹:“这世道对咱们女子总是苛刻些。” “各人有各人的机缘吧。”盛惟乔委婉安慰她,“你看密贞出身富贵,却才五岁就流落在外,能活下来都是非常不容易的。然而这会儿不是苦尽甘来了吗?” “三姐姐,咱们难得姐妹说会话,你能不提三姐夫么?”盛惟娆闻言,却幽怨的看了她一眼,说道,“知道你们恩爱,可也犯不着时刻提醒我这做妹妹的吧?” 盛惟乔作势要打她:“我跟你说正经话,你倒拿我消遣!” 打闹了一阵之后,盛惟娆想到一事,同盛惟乔说:“之前南婶母说要跟你借厨子的事情,你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盛惟乔点头,惊讶道,“怎么邬家人要来长安了?没见婶母派人去郡王府给我说啊!” 盛惟娆说道:“这会儿还没过来,好像是因为朝中这段时间都在争论招安海匪的事情,本来年初,就是上个月就该落实的事情,给耽搁到现在都还在拖拉。不过前两天南婶母过府送东西的时候,偶尔提到说也快了,估计重五节之后就能抵达。” 她又道,“冯老夫人当天就私下叮嘱我,要我回头见着三姐姐你的时候提醒下,就是回头你把厨子派去宁威侯府的时候,那些比较少见、市中买不到、靠盛家专门从南方给你送的食材,别忘记叫厨子带一批去宁威侯府。免得到时候厨子们难为无米之炊,搞砸了侯府的洗尘宴。” 盛惟乔不满道:“这个我还要姨母提醒啊?” 她有那么不通人情世故么! 好歹也被宣于冯氏手把手的教了两年多啊! 至于对她这么不信任? 盛惟娆笑道:“冯老夫人这是心疼你,这样体恤的姨母,多少人羡慕都羡慕不到呢!” 这时候上首的戚氏过了来,先朝盛惟娆点了点头,再跟盛惟乔说:“三弟妹,你预备一下,等世子、三弟还有妹夫来了,咱们得去给母妃磕头祝寿了!” 第六十章 拜寿 盛惟乔闻言才想起来,开席之前戚氏给她讲过,长安这边寿酒的习俗是宴会气氛最热闹的时候给寿星拜寿。 她忙跟盛惟娆说:“那我去准备了。” 同戚氏从旁走小门出去到庭院里,就见建安郡君以及元冬籁等高密王妃的孙女孙儿外孙女,都已经在等着了,庆芳郡主正蹲在地上,给容灵眺还有容灵睢整理衣襟。 戚氏看到了忙过去道谢:“劳烦你了。” 又问伺候这俩儿子的下人为什么会让庆芳郡主代劳应该她们做的事情? 俩乳母唯唯诺诺的不敢作声,还是庆芳郡主出言给她们解围:“乳母是给他们整理好的,但他们自己淘气,老是想把衣襟扯歪,所以我就过来给他们收拾,顺带哄几句。” 戚氏闻言就是一皱眉,她平时显然是个严母,见状原本还在拉拉扯扯的小兄弟顿时屏息凝神,摆出“我很乖很听话”的模样。 “等会回去之后,罚你们少吃一块点心!”不过戚氏不为所动,低喝道,“要是过会儿给你们祖母拜寿再不用心,接下来十天都没有点心!” 容灵眺跟容灵睢顿时跟被霜打的茄子似的,沮丧的一塌糊涂。 戚氏又说长子容灵瞻:“你是长兄,弟弟们不听话,为什么不出面喝止,还要你姑姑来操心?” 见容灵瞻一脸迷惘,建安郡君忙上前解释道:“娘,是这样的,方才二妹妹跟三妹妹跑的不见,底下人一时间寻不着,我跟四弟都在帮着下人找,刚刚才回来呢!回来的时候,已经看到姑姑在哄五弟还有六弟了。” 广昌郡君跟云阳郡君顿时凛然,低着头,看都不敢看戚氏。 庆芳郡主看着几个侄子侄女小心翼翼的模样,就说戚氏:“小孩子不懂事很正常,大嫂却是忒严厉了点。” “庆芳,我管孩子的时候,你大哥都不作声的。”然而戚氏并不买账,皱眉道,“玉不琢不成器,现在不管,等以后养成了坏习惯,再矫正可是难了!再说小孩子不懂事正常,小孩子胡闹挨打也是常事,哪里就那么娇贵了!” 盛惟乔虽然觉得戚氏教子很有原则,不过考虑到马上要给婆婆拜寿,还是打圆场道:“今儿个是母妃的好日子,侄子侄女们心里高兴,玩的有点忘乎所以也是难免,不如饶他们这次?毕竟一会儿要去给母妃磕头,若是孩子们个个垂头丧气的,里头众人看到,也是扫兴!” 戚氏因为她是新进门的妯娌,又考虑到容睡鹤在高密王妃跟前的地位,到底给她面子,板着脸对一干子女道:“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点谢谢你们姑姑、三婶?” 又说,“你们三婶的话听到了吧?这次就算了。回头若是拜寿时故意摆苦瓜脸,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建安郡君几个才乖乖儿的说“听到了”,月洞门里传来一阵脚步声,就见世子容清酌当先,密贞郡王容睡鹤、怀远侯元流光父子紧随其后,正联袂踏入。 他们到了之后,与各自的妻子稍微交流两句,守在外间的下人就有悄悄进去通知的,于是片刻后,司仪就开始唱礼,让众人按照亲疏、辈分跟长幼进去拜寿。 这时候里头已经在高密王妃跟前空了一块地,搁上锦绣蒲团。 虽然容睡鹤幼于庆芳郡主,但因为他是儿子,按照这时候的习俗,比女儿要亲。 所以世子夫妇拜寿完了,也就轮到他跟盛惟乔进去了。 高密王妃很是开心的受了他们的礼,拿了一对羊脂玉鸳鸯戏莲玉佩作为赏赐。 下面是庆芳郡主与元流光,没人不识趣的提容清醉跟惠和郡主,所以完了就是孙辈们了。 年纪比较大的,比如说建安郡君等人自然是有模有样,叫周围的宾客都说:“王府到底是王府,诸郡君、王孙真正是有规矩有气度。” 但轮到年纪最小的容灵眺跟容灵睢时,却还是闹了一出小小的热闹:分别是五岁跟四岁的小兄弟进门之后,倒是直奔蒲团磕头,只不过砰砰砰的磕完之后,说了句“祝祖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王妃才道了个“乖”字,他们就一骨碌爬起来,直扑王妃膝头,一左一右的要她夸自己拜寿拜的好:“娘说要是不好的话,就不给点心吃!” 附近听到的人顿时都笑了场,说戚氏:“你当他们年纪小,就背后吓唬他们呢?然而人家机灵的很,可不转过身来就揭露你了?” 戚氏尴尬的瞪了眼俩儿子,低声道:“不许胡闹……还不快点下去?” “咱们家一早是你们亲娘当家的,这会儿你们亲娘发了话,我这祖母啊也得带头听命才是!”高密王妃对孙辈一向态度和蔼,但绝不宠溺,更不干涉长媳的教子,所以这会儿看着俩小孙子乐了会,也就拍拍他们的脑袋,笑眯眯道,“所以祖母可救不了你们。” 小兄弟哭丧着脸被拖下去了,还没到门槛就抹起了眼泪,显然害怕等下被戚氏收拾。 不过大家都看得乐呵,也有人奉承高密王妃:“王妃传了秦老夫人的教养有方,从来不肯溺爱子嗣的,俩孩子受了这么一次教训之后,断不敢再恃宠生娇了,往后王府必然又要多出两位才貌双全又谦逊知礼的王孙!” 高密王妃对这话只是淡淡一笑,说道:“是我长媳好,里里外外都不要我操心的。” 这天接下来也没其他可说的,就跟平常宴席一样,吃完喝完也就散了。 盛惟乔回到郡王府之后,想起来席上承诺过赵栎的事情,就到自己专用的小书房里,命槿篱研墨,匆匆写了封手书,道明来龙去脉,使人送往南风郡。 又命人将跟赵栎提到的几轴画都取了出来,暗自沉吟:“我并不好丹青,这几轴画也不是说送给那赵栎的,不过是借他欣赏些日子。就算不看亲戚的情面,大家同在长安为贵胄,开了这个口,我也不会拒绝。只是当时才跟他说这事儿的时候,赵桃媗就出来打断了,显然是不想受我的好处,甚至也不想她的手足受我的好处。这会儿送过去,赵家就算替赵栎接了下来,八成也会疑神疑鬼的,或者以为我故意炫耀,或者怀疑我存心给赵桃媗添堵……” 这么想着,也就打消了将画送给赵栎玩赏的念头。 只不过她这里决定含糊过去,那边赵栎却是放在了心上的,因此竟等的望穿秋水。过了三日还不见密贞郡王府这边的动静,坐立难安,最后竟是拉着赵家二房的六公子赵梼一块儿找上门来了。 这天恰好容睡鹤起早就出了府,盛惟乔听说赵栎跟赵梼来访,顿时猜出他们的目的,忙叫人迎去花厅说话,又进内室梳洗打扮,换上见客的衣裙去招呼。 嫂叔照面,见礼毕,略作寒暄,心急的赵栎不是很委婉的提醒她前番诺言,盛惟乔自然不会说自己是怕赵桃媗误会才没送画过去的,只作偶然忘记了,“恍然”道:“瞧我这记性!那天从王府回来之后,我就一直想着好像有什么事情没做?结果原来是这件!亏的表弟今儿个来了,不然我只怕到这会儿都没想起来,倒叫表弟以为我说话不算话了!” 赵栎忙道:“表嫂哪里话?是我厚颜才对。” 两人客套了几句,盛惟乔命人去取画,赵栎固然等的喜不自禁,跟他一块过来的赵家六公子赵梼,虽然年纪比他还小一岁,人情世故却更精通。 赵梼自觉自家跟盛惟乔这表嫂算不上交情深厚,因为赵桃媗的事情,说是互相有些芥蒂也不为过的,这会儿上门来借画,借的还是人家压箱底的陪嫁,不能不关心几句。 于是就扯了个话头,嘘寒问暖起盛惟乔夫妇的近况来。 盛惟乔起先没打算跟他们多说,就是想着拿了画出来把人送走的。 但赵梼这一关心,她倒是想起来高密王妃寿宴上,桓夜合话里话外的提醒了,暗道这倒是个机会,就说:“密贞是一直忙的,朝中的情况你们也知道,招安的事情到现在都还在磨蹭着,只望诸公能够早些做好决定,也免得他成天不着家。至于我的话,这偌大府邸自有管事料理,我倒是清闲。估计也就接下来的重五节上会忙碌点吧!” 赵梼以为她是说节宴的应酬繁琐,就笑道:“世风如此,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还好就这么一天,表嫂忍一忍罢!” 盛惟乔微笑道:“六表弟你误会了,我之前一向在南风郡中,没怎么参加过长安这边的宴饮,所以到现在还有些新奇,倒不觉得多么腻烦。主要是我娘家四妹妹,就是福昌的事情。” 赵梼闻言还没说话,赵栎已经竖起耳朵:“表嫂是说?” “福昌就比我小一岁,今年也有十六了。”因为不知道盛惟娆跟戚家介绍的人选能否成功,就算能成,盛惟乔也懒得跟赵家细说自己妹妹的婚事,所以这会儿只点到为止,“所以家里长辈对她的将来有些考虑,却是扯上我一块儿参详来着……当然这会儿也就是有这么个想法,到时候会怎么样还不知道,你们可别说出去啊!” 赵梼笑道:“表嫂放心吧,我们不会多嘴的。” 又客气了句,“福昌县主钟灵毓秀,也不知道谁会有这样的福气?” 盛惟乔嘴上同他敷衍着,心里暗想:我这么说了,赵栎总不好意思再纠缠或打扰四妹妹了吧? 哪怕赵栎继续不懂事没眼色,她也有理由去跟赵家说了。 第六十一章 宴上相亲 片刻后,丫鬟取来几轴画,盛惟乔当场打开给赵栎、赵梼看了,证明这些都是真迹,也就打发他们带着画走人。 送完客的盛惟乔固然专心去为盛惟娆即将到来的相亲做准备,赵家兄弟却在出了密贞郡王府之后小声说起了话:“五哥,你听出来没有?盛表嫂是让你以后别再拉着福昌县主说画不画的呢!而且咱们家跟盛家也不是很熟,你直接打听福昌县主的事情,怪尴尬的。” 赵栎皱眉道:“这些年来家里没有一个支持我钻研丹青之道的,难得碰见个懂行又年岁仿佛的,议两句技法调色,你们也要想那么多?” 赵梼忙道:“五哥,这不是我多想,是盛表嫂方才话里就是那个意思!你也知道,三妹妹之前同密贞表哥的事情,固然三妹妹到现在都不愿意提到盛表嫂,谁知道盛表嫂对咱们家的人是否也有什么意见?” “盛表嫂要是那么小气,还会借画给我吗?”赵栎说道,“你们就是太小心眼了,三妹妹跟密贞表哥的事情,归根到底是一场误会,人家密贞表哥早就跟盛表嫂好着,压根就拿三妹妹当表妹的。要怪只能怪姑姑爱子心切,没弄清楚就上咱们家去跟祖母商议,却是怪不得密贞表哥跟表嫂的。” 赵梼微微皱眉,知道这堂哥爱屋及乌,因为盛惟乔借的这几轴画,以及许诺将来赵栎南下去南风郡,会让冯氏借宫娥望幸图给他看,对盛惟乔印象大好,听不进去说这位的不是。 他暗叹一声,说道:“五哥这话在我跟前说说也就是了,回去到了三妹妹跟前还是慎言的好!毕竟就算三妹妹也知道这事儿不怪密贞表哥还有表嫂,可是任谁平白受了那么久的嘲笑,到现在都还要经常被人扯出来说嘴……这心里岂能好过?” “你放心吧,我也就是在你面前说,到了三妹妹那儿,我肯定绝口不提密贞郡王府的。”还好赵栎虽然痴迷丹青,对同胞妹妹还是爱护的,闻言正色点头。 ……他们兄弟之间的交谈,盛惟乔自是不知,时间转眼就到了重五节。 这一年的重五节因为没有孟太后特别的吩咐,所以没有动用上林苑,就在皇城里开了场宫宴。 重五节前夕,宫里隐约传出消息来,说是孟皇后长年累月缩在望春宫,不免觉得无聊,曾经建议太后,今年还是去上林苑里热闹热闹。然而孟太后经过反复思索还是拒绝了,这倒不是不给皇后面子,也不是有其他什么考量,归根到底,是太后年纪大了,精力大不如前。 所以不太吃得消移来移去。 实际上要不是为了帮助孟氏保持影响力,以孟太后现在凤体的情况,更愿意安安静静的待在馨寿宫中专心调养。 本来朝堂就因为宣景帝的年过半百有些风声鹤唳的意思,这会儿太后再传衰老的讯息出来,这场重五宴的气氛,就不可避免的带上了几分肃杀。 倒是跟戚家推荐给盛惟娆的人选的气质歪打正着的合上了。 这人姓臧,名晚舟,表字碧波,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才从北疆风尘仆仆的赶来长安的缘故,通身还带着军中将士的煞气。 戚家事先介绍说他祖籍也是南方的,不过是剑南那带,跟南风郡却也不近。一般来说,南方人都普遍没有北方人高大的,但这臧晚舟却不然,他生的高大魁梧,走起路来也是虎虎生风,属于一看就知道是武人。 单看体格的话,容貌昳丽、身量给人瘦削之感的容睡鹤,都要被他比成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书生了。 这人容貌也是跟体格很相称的浓眉大眼,算不上英俊,然而端正堂皇。 老实说,这点不太符合时下女孩儿家普遍的欣赏,这会儿举国最受欢迎的是容睡鹤那种,文质彬彬,韶润昳丽。 但在盛老太爷、明老夫人这种上了年纪的人看来,这模样却很入眼。 尤其老太爷,认为这长相才是有男儿气概的表现,瞧着也敦厚;倒是容睡鹤那样的,很有小白脸的嫌疑……嗯没办法,做孙子的时候,老太爷是绝对不会这么说他的,而且谁敢这么说容睡鹤,估计老太爷第一个要跟他急。 然而……孙女婿就是这个待遇。 因为臧晚舟的近亲都已经不在了,这会儿盛家只需要考虑他本人就好。 盛老太爷跟明老夫人自知不擅长弯弯绕绕,又因为这事儿是戚家人介绍的,万一说话太直白闹僵了,不免得罪戚家不说,说不定还要影响盛惟乔跟戚氏的妯娌关系。 是以提前专门央了宣于冯氏出马,跟臧晚舟足足套了半晌的话。 末了见宣于冯氏比出“已经问完”的手势,遂找借口打发他跟盛惟娆单独去御花园里转转,又客客气气的送走了戚家兄嫂,方掩了殿门,心急火燎的商议:“怎么样怎么样?” 宣于冯氏慢条斯理道:“先说好了:女孩儿家的婚事,怕不得就要影响一辈子,这么大的事,我一个外人是不敢置喙的。我就说我刚才跟那小子说了这一番话的推断:这小子是不打算离开军中,至少现在不打算离开的。所以他希望娶个颇有些妆奁、最好娘家也有点权势的妻子,至于其他,比如说容貌,是否嫁过人,这些倒在其次了。” “主要他担心自己哪天不当心战死沙场了,家小孤苦无依,日子过不下去。” “而若妻子有嫁妆又有娘家帮衬,即使他不在了,孤儿寡母的也不至于太艰难。” “是以他对福昌非常满意,要是您几位没意见的话,他是巴不得趁这次回来述职就把亲事给办了的。” “这也太急了吧?”明老夫人没什么城府,虽然方才宣于冯氏跟臧晚舟的话,她是从头听到尾的,然而话外之意却不怎么听的出来,此刻听罢解释,就有些迟疑,“虽然我瞧那孩子也不错,可正如你说的,婚姻大事关系重大,总得好生考虑考虑才是!” 而且明老夫人之前听说臧晚舟在北将军中任职时,只想到北方清苦,现在被提醒军中可是有战死的风险的,尤其外敌茹茹不论,就说这会儿朝堂的局势,高密王跟孟氏迟早会有一战,而且是波及北疆军的那种。 这么着,就算这臧晚舟是个好的,不会计较盛惟娆的过往,会专心专意对这女孩儿好吧……万一不几年他真的来个马革裹尸还,这叫自己孙女儿怎么哭? 明老夫人想到这里,就有了退意,“这才头一次照面呢!他催的这么急……莫不是瞒了什么事情不想叫咱们知道?” 这话说出来就被盛老太爷瞪了一眼,说道:“无凭无据的你就疑心多!乔儿她姨母最是精明不过,那小子才多大,怎么可能是乔儿她姨母的对手?被盘了那么久的底,都不露破绽?乔儿她姨母既然没说这个,那么必然就是没有的!再说这人是戚家推荐的,他们家姑夫人是乔儿的大嫂,向来让着乔儿,怎么敢在这样的事情上坑乔儿的嫡亲堂妹?!” 明老夫人这才会过意来,他们老夫妇专门托了宣于冯氏帮忙探臧晚舟的底,这会儿却当面怀疑臧晚舟别有隐瞒,这不是说宣于冯氏不行吗? 她很是尴尬的给宣于冯氏赔礼:“我是老糊涂,你看乔儿面子,可别跟我一般见识!” 宣于冯氏不在意道:“老太爷老夫人何必见外?我是没有女儿,我要有女儿啊,这选女婿肯定也是疑神疑鬼的,什么好的不好的全部考虑到才能放心。”就朝盛惟乔抬了抬下巴,“当初乔儿出阁前,她的亲事,我可也是掺合了好久的。” 因为毕竟是在宫里,还是宫宴上,就算戚家靠着跟高密王的关系,专门弄了这么间偏殿供他们相亲以及商议用,然而盛老太爷、明老夫人还有宣于冯氏要么品级不高要么干脆没品级,今儿个能够来参加宫宴都是属于特许的,宴中长期不露面也还罢了。 但盛惟乔、容睡鹤毕竟是属于宗室成员,还是宣景帝很近的亲戚了,就不好随便乱跑了。 容睡鹤是索性开宴没多久就被请走了,根本没脱开身过来,这会儿就盛惟乔一个人在,闻言就笑:“是呢,祖母您不知道,姨母当时猜密贞猜的那叫一个奇思妙想,我那会儿是想都想不到姨母会那么考虑!” 给祖母圆场完了,她把话题拉回正道,“说到臧晚舟这人是否可为四妹妹的良配,祖父,您不也是北疆军里出来的吗?要不写信什么的找您之前的袍泽,打听下他呗?” 盛老太爷郁闷道:“你以为我没有这么干吗?只是这小子平日里紧跟戚家,外人也就知道他的一些战功之类,对于他具体的为人,尤其是在对待妻子儿女上面的态度就不是很清楚了……就是他前头那件婚事,到现在军中还有很多人都不知道呢!” 就叹了口气,露出萧索之色来,“到底已经二十来年过去了……你道你祖父这会儿还在军中呢?” 盛惟乔赶紧安慰:“您不在军中也没事儿啊!您的眼力可不还在吗?比如说您给大姑姑挑的姑父,可不是极好的?” 她那个不安分的小姑姑盛兰泠抛弃了家里给说的未婚夫跟人私奔,结果所托非人,但遵循父命出阁的大姑姑盛兰心,跟丈夫沈机的关系还是可以的。 “咱们这里说这说那的,仿佛大家统一了意见就立刻决定这件事情一样了。”盛老太爷勉强笑了一下,到底没有完全恢复兴致,只说,“娆儿才跟那孩子出去走走,回来之后怎么想的都不知道呢!” 这话说的是正理,众人沉默了一阵,宣于冯氏就说:“那咱们还是还席吧?既然不知道事情能不能成,在这里待久了,人家多少猜也可以猜到。” 盛老太爷点头,于是大家陆陆续续的回到了摆宴的正殿,还好这时候底下丝竹声急,众人或者欣赏歌舞、或者各自交谈,好些席位也是空着,倒也没多少人注意他们……其实借宫宴之类的机会相亲,自来不在少数。 就是今儿个,也不独盛惟娆与臧晚舟这一件。 这会儿不在场的人里,也是有好几个公子小姐的,被自家长辈喊去御花园里看看缘分的。 比如说,盛惟娆跟臧晚舟才转过一座假山,就恰好碰见了赵栎跟一个绿衫女孩儿不远不近的站在路上对峙,气氛古怪。 第六十二章 厉凤吟 “咱们往回走吧?”盛惟娆看到赵栎就觉得头疼,尤其是听说他前两天还亲自跑密贞郡王府跟盛惟乔借了画,越发懊悔自己当初不该多嘴,没的给堂姐添麻烦。 此刻看到他,暗自一皱眉,就偏头跟臧晚舟说,“别打扰了人家。” 他们在花园里走了有段路了,虽然盛惟娆自从出事后就不爱说话,但关系终身大事……主要她自己觉得嫁不嫁的无所谓,反正盛家也不是养不起她,就算盛家不想养她一辈子呢,当年宣于冯氏给的那五万两银子,也够她吃喝这辈子了,她毕竟不是盛惟乔那个规格的娇养。 就算是老了,也有她早先坚持生下来的那个孩子可以指望。 只是盛家其他人不这么想,尤其是明老夫人。 老夫人这会儿心里最惦记着的,就是她的婚姻了,甚至私下里说过“娆儿要是嫁的不好,我真是死了都难以瞑目”。 这个从前反目过、现在却一心一意为她着想的亲祖母,盛惟娆实在不忍辜负,所以也只好在婚嫁之事上认真对待……至少让明老夫人觉得她认真对待。 所以出了偏殿之后,就主动对臧晚舟问长问短,尤其是看到僻静无人处,含蓄点明了自己落入海匪手里的事情:“你可要想好了!虽然我家里从来没承认过,但毕竟就是前几年的事情,一旦有我家什么对头传播开来,你少不得要被笑话!到那时候再退缩的话,不止我不可能就吃这么个哑巴亏,我那堂姐夫密贞郡王可是最听我堂姐的话的,我堂姐绝对不会看我这样受欺负!” 臧晚舟坦然道:“县主,这件事情,我是已经知道了的。今日既然跟您在这里漫步,自然是不会介意的。其实说实话,我也算不得多么清白的人,早先娶过妻的事情,贵家想必也已得知!我与那妇人不和,兼之久在军中寂寞,军妓那儿也没少去!当然男人跟女人不一样,不过我们这种出生入死惯了的人,对于这些是早就看开了的。” 又说,“我也要提醒县主:我不打算离开北疆军,所以做我的妻子的话,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做寡妇了,甚至还是孤儿寡母相依为命……当然我知道,如果县主做我妻子的话,即使我不在了,还有盛家以及密贞郡王府看顾,甚至安排你改嫁。嗯,我对自己死后妻子改嫁倒没什么意见,就是我的孩子请不要改跟后父姓,毕竟我没有兄弟子侄,臧家一脉就靠我传承。” 盛惟娆闻言就想起自己大伯母:“那要是我嫁给你之后,迟迟生不出来男嗣呢?” “那就抱养一个。”臧晚舟平静道,“我知道您家的规矩,是不喜欢女婿纳妾的,我指望自己出事后您能善待我名下的子嗣,自然不会做让您心生怨怼的事情。” 盛惟娆吃不准他说这话是真心是假意,不过对于这人随时可能战死这点,她是非常满意的:她本来就不是很想嫁人,不忍拂了祖母一番好意勉强为之而已。 如果将来做了寡妇,理直气壮的守节,回南风郡去过自己的小日子,岂不逍遥快活? 这么想着,她也就说:“那回头我们各自跟长辈们说明吧。” 这话就是要把婚事敲定下来了。 如此这会儿盛惟娆要回头,臧晚舟当然是依着她。不想盛惟娆走的算爽快了,赵栎却不肯放过她:盛惟娆才转过身呢,就听他在身后急急忙忙的喊:“福昌县主?县主请留步,我这两日看密贞表嫂借的画,有一个新的想法……” 闻言臧晚舟挑了挑眉,还没说什么,跟赵栎一块的绿衫女孩儿却不干了,尖声道:“你跟这县主什么关系?!你给我说清楚!!!” 盛惟娆本来是不打算掺合赵栎跟这绿衫女孩儿之间任何事情的,即使听到这女孩儿胡乱怀疑,也只皱了下眉,加快了离开的脚步。 无奈赵栎这个废物,也不知道他低声跟那女孩儿说了些什么,片刻后,盛惟娆跟臧晚舟都走开一段不短的路了,盛惟娆正打算给臧晚舟解释下自己同赵栎认识的经过,不意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跟着就是那绿衫女孩儿的声音:“福昌,你站住!” 盛惟娆脸色沉了沉,转过头,就见那女孩儿提了裙摆,正匆匆忙忙的跑过来:方才匆匆一瞥,盛惟娆没仔细看。 这会儿等她过来的时候,多端详了几眼,却见这女孩儿十六七岁的年纪,葱绿撒绣茉莉花窄袖交领下系着嫩黄手绘柳枝野鸭留仙裙,金厢珠宝碧玉带,佩着金厢摺丝牡丹花珠宝绦环,裙底隐露着窄窄凤头。 生的容长脸儿,五官不算出挑,有点平淡,然面皮白净,这会儿双颊轻敷脂粉,施着朱色胭脂,是桃花妆的样式;头上乌发绾着个倭堕髻,对插赤金半月云纹翠玉步摇;胸前挂了金摺丝宝盖楼阁坠领,腕上笼一对金宝地嵌珠宝手镯,才擦过凤仙花汁的指尖鲜艳艳的,还用米粒大小的珍珠粘在指甲盖上做装饰。 珠光宝气、盛装严服之余,眉宇之间更是一片骄矜之气,一看就是高门大户里被宠惯了的。 盛惟娆来长安已经经年,但因为平日里鲜少出门走动,即使出门大抵都是跟着堂姐盛惟乔,对长安的贵女们并不是很了解,此刻看的亲切了,也不知道是谁,就微微拧着眉毛,等她走近了,才说:“这位小姐,我既不认得您,同赵五公子也只是一面之缘,两位的事情,又何必扯上我?” 她做这番解释其实大半是说给旁边的臧晚舟听的,难得有这么个活不长的人选……噢不,是合适的人选,盛惟娆也不耐烦折腾来折腾去,自然不想因为一点儿小事就吹了。 “之前是不认识,这会儿可以认识认识啊!”这绿衫女孩儿一手叉腰、一手抚着下颔,若有所思的看着她,这模样看着十足是来找麻烦的,不想盛惟娆话音才落,她倒是“扑哧”一下笑开了,嫣然道,“我叫厉凤吟,是你堂姐密贞郡王妃大表嫂的同胞妹妹。” 盛惟娆见这情况就有点惊讶,因为不知道她是过来认识下的呢,还是别有用心,只暂时没发作……毕竟这人跟方才怀疑自己同赵栎有什么瓜葛时的态度差别太大了。 但对方既然提起双方乃是转着弯的亲戚的这层关系,为了盛惟乔考虑,盛惟娆也不可能说横眉冷对,就歉然一笑,说道:“原来是厉小姐!恕我孤陋寡闻,竟没认出您……不知道厉小姐叫住我是为了?” 厉凤吟正要开口,这时候赵栎却从后面气喘吁吁的追了上来,一把扯住她:“瞧你那眼色,没见福昌县主正跟这位公子说话吗?快走快走!”又跟盛惟娆告罪,“县主别跟她计较,她是被我大嫂惯坏了。” “你还好意思说啊你!”厉凤吟不满的挣开他手,不过犹豫了下,到底没说什么,撇着嘴跟他走了,只是走了几步又回头,跟盛惟娆挥手,“县主,改天找你一块玩呀!” 盛惟娆目送这两人离开之后,才有点无语的收回视线,心说这葫芦里都是卖的什么药? 不过转头看到跟前的臧晚舟,她也懒得管赵栎跟厉凤吟了,说道:“你想再走会儿,还是回席上去?” ……这个时候的正殿里,容睡鹤刚刚还席,盛惟乔给他舀了碗才送上来的热汤,说道:“这宫宴吃多了之后,真没咱们自己家里的饭菜好吃。上来的菜大抵都已经凉透了,就算这会儿天不冷了也是倒胃口,也就这清炖野鸭汤还有点热气。” 容睡鹤笑眯眯的接过呷了口,道;“乖囡囡要吃热的菜?这简单,叫他们端下去,换热的上来……嗯,乖囡囡亲手盛的汤果然就是特别好喝。” 盛惟乔单手托腮,看着他将汤喝完,又夹了两箸鱼翅吃下,才问:“你方才去哪了?” “乖囡囡,才夸过你,你就不能给你家睡哥哥点面子,不要这么快就吃上醋吗?”容睡鹤闻言斜睨了她一眼,要笑不笑道,“你家睡哥哥才离开多久啊,你就疑心上了?” 不过见盛惟乔危险的眯起眼,他还是立刻就乖乖儿答了,“方才太后召我们去后面说了招安的事情,总算是定下来了。” “怎么说的?”盛惟乔有点意外,“这事儿都从去年拖到今年了,我还以为会天长地久的拖下去呢,不想这会儿居然就定了?” 容睡鹤失笑道:“天长地久?那也得太后娘娘跟陛下还能天长地久啊!” 又说,“只是现在正式定下来而已,实际上双方的人手是早就撒去七海了。这会儿顶多就是拿个正式名份……不然也不可能拖到现在才敲定。” 盛惟乔闻言就说:“那公孙海主他们可以授官了?应敦可不能给你做小厮了吧?” 容睡鹤道:“看他自己,他要是还想跟着我,我这会儿给他安排个郡王府的属官就是了。这小子不学无术的很,没法独当一面,放出去的话,不管是我还是大哥都不放心的。” 说到这里有点感慨道,“说起来乖囡囡就是命好,连身边的人都沾光!你道那小子前几日去宁威侯府看了应姜,回来之后私下嘀咕什么?他说应姜跟着你,来长安没几天就做了乡主,这会儿甚至还是县主了;他跟着我,到现在都还是个下仆不说,就是他爹,我大哥到现在官身也没落实呢!” “那你知道后怎么跟他说的?”盛惟乔好奇的问,“该不会是直接揍了他一顿吧?” 容睡鹤道:“我是那种人么?嗯,我就是深深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这小子这两日见了跟老鼠见了猫似的,天知道在心虚些什么?” 盛惟乔闻言掩嘴而笑,说道:“你这做叔叔的也忒不成样子,哪有这样欺负侄子的?你看我就从来不欺负应姜!” 容睡鹤正要说话,这时候旁边却走过来一名宫女,弯腰低声道:“郡王,高密王爷想请您过去说几句话!” 第六十三章 意见相左 “那你快去吧,别叫父王等急了。”盛惟乔见状本来只是住了谈笑,但见丈夫一皱眉头,担心他当场不给高密王面子,叫众人看王府的笑话,忙推了推他手臂,小声道,“这会儿人多……父王没要紧事情不会来喊你的。” “他这会儿找我,除了为了帮世子操心招安之事还能是什么?”容睡鹤流露出一抹厌烦来,冷哼道,“我早就在着手办这事儿了,他既想我亲力亲为又想指手画脚,当我是他下属么?由得他随时随地的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不过看在盛惟乔的面子上,他伸手捏了捏妻子的手背,到底起身过去了。 容睡鹤再次离开后,盛惟乔独饮无趣,左右看了看,见唯一比较熟悉、关系也好的戚氏正低着头跟容清酌说话,不好打扰,其他人要么不认识、要么只有一面之缘,而且都没跟她交谈的意思,目光接触顶多点个头。 她就想:“我正好去看看四妹妹回来了不曾?” 于是离席去找到盛家人坐的地方,却见盛惟娆已经回来了,而且徐老侯爷跟夏侯老夫人也专门移席来此,显然是想帮忙参详。 见盛惟乔过来,明老夫人忙招呼她:“乔儿你快帮忙劝一劝这死心眼的孩子!” “怎么了?”盛惟乔对着几位长辈福了福之后,在底下坐了,好奇问,“四妹妹有说话了?怎么说的?” 盛惟娆看了她一眼,无奈道:“我觉得那臧晚舟不错,可是祖母说不好。” 明老夫人不等盛惟乔询问为什么不好,已经抢先道:“那人其他也还罢了,却是打算在军中长长久久的过下去的。俗话说的好,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他要是跟咱们非亲非故的,死了也就死了!要是娶了咱们娆儿,回头有个三长两短的,岂不是害苦了这孩子?!” “你怎么说话的呢?”虽然知道老夫人乃是心疼孙女儿,但戎马半生的盛老太爷可听不得这种话,不悦道,“那我当初娶你的时候何尝不是身在军中?!你却为何还要答应嫁给我?!难道是指望我阵亡了好当家不成!” “这能比吗?!”明老夫人平时都是比较让着老太爷的,哪怕老太爷当着晚辈的面落她脸,她也只是怯生生的,然而这会儿涉及到孙女,还是她最操心的一个孙女,她却不想让了,当下就微微拔高了嗓音说道,“我愿意跟着你吃糠咽菜,就一定要让孙女儿也过这种日子不成!?那你当年放着好好的富家翁不做,跑去投军,怎么就没逼着兰辞他们三兄弟也去边疆戍卫?!” 老太爷顿时语塞,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人家孩子在军中待久了直爽,你也当真?你就不能往好处想想,想着人家孩子往后建功立业,叫娆儿夫荣妻贵呢?” 徐老侯爷跟夏侯老夫人见他们意见相左,就劝道:“左右那孩子又不是说今儿个就要你们给答复,这才头次见呢,何必就要做决定?这会儿在宫里说话不方便,不如回去之后再慢慢商议。” 盛惟乔看这情况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见盛老太爷跟明老夫人听进去了徐家老夫妇的劝,都不作声了,就给盛惟娆使个眼色,说道:“我婆婆在上头坐着,我离席太久只怕不妥,然而密贞这会儿被公公喊走了,我一个人坐在那儿却是没意思,不如让四妹妹跟八妹妹陪我过去坐会?” 众人知道她是想单独跟盛惟娆说话,都点头:“你们去吧!” 明老夫人以为盛惟乔要帮她劝说盛惟娆,还把盛惟妩拉住:“让娆儿陪你过去就成了,妩儿素来顽皮,就别过去了。免得她吵吵嚷嚷的,叫王妃看到了不喜。” 盛惟妩很是委屈的看着盛惟乔,但宣于冯氏立刻拿了个果子哄她:“妩儿来我这里坐啊!” 于是盛惟乔带着盛惟娆到了自己的席上,这时候宫人已经换了新一轮的菜色,虽然宫宴的菜肴在盛惟乔看来不如自家厨子做的贴心,但金盘玉碗琳琅满目的煞是好看,不过此刻姐妹俩都没什么心情用宴。 “这燕鱼干鱼酒醋蹄酥片看起来不错,四妹妹尝尝看?”盛惟乔看着那宫人一道道的将菜肴摆上来,随口跟盛惟娆说着闲话,却指望宫人上完了菜之后好姐妹说话。 不意那宫人上最后一道菜时,看了眼左右没人注意,却悄悄将一张叠成孔雀开屏的桃花笺放到了菜肴之间的空隙中。 盛惟乔看到,不禁一怔。 “这是谁给的?”她也看了眼左右,举袖掩嘴,小声问。 宫女抿着唇,将最后一盘菜放到了案上,才朝早就空了的凤座方向微不可觉的点了下下颔:“皇后娘娘说好些日子没见到您了。” 盛惟乔这才伸手将那只孔雀拿起来,打开一看,寥寥数行仓促写就的字迹,正是皇后手书,说是好久不见,想约她到不远处的一座偏殿里说话。 旁边盛惟娆伸着脖子跟她一起看完,就说:“三姐姐,那你去皇后娘娘那儿吧?毕竟咱么姐妹相见方便,什么时候都可以。但皇后娘娘这会儿碍着太后娘娘,可没法像之前那样,想跟你说话了就喊你到望春宫。” “那我去了。”盛惟乔想到容睡鹤方才说招安海匪之事已经敲定,估计孟皇后八成是知道了这个消息,晓得自己不日就会跟容睡鹤一块前往西疆,这样日后相见就更无期了,这才趁着宴饮的机会,喊自己过去碰个面。 片刻后她带着槿篱到了皇后说的偏殿,果然才进门,孟皇后就说:“早先你说要回南风郡,我以为你这一去,咱们这辈子都难见了,颇为伤心了好长时间。结果没几天,你又回来了,我才高兴呢!不想你却又要走了……你这个人,也真是会折腾我,这两年我这心情就是跟着你起起落落落落落落落落落的。” 就幽幽一叹。 “咱们都青春年少呢,我这一走也未必很久的。”盛惟乔安慰道,“再说之前我回南风郡那次跟你辞行时不是说过?咱们即使见不到面,可以写信啊!” 皇后苦笑了下,说道:“鸿雁传书,能跟隔几相谈比么?” 盛惟乔正想着怎么回答这话,孟皇后却又自己说了,“算了,说的好像你不离开长安,咱们这会儿就能够随随便便见面一样。” “总有一天咱们可以随随便便见面的。”盛惟乔看着她寂寥的模样,想到望春宫的冷清,以及舒氏姐妹对这位年少继后的嫉恨,心中不忍,但目前这种局势,也真的没有什么很有力的安慰可以讲,只好道,“咱们现在到底年轻,难以做主。等以后年长些,总有咱们当家的时候。” 孟皇后闻言,偏过头来,定定的看了她一会,忽然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声音很轻很轻的说:“其实你方才有句话说的也是对了,就是你跟着密贞此去西疆,未必会很久才回来。” 见盛惟乔不明所以的看着自己,她闭了闭眼,才睁开,“孟侧妃有喜了。” “孟侧妃?”盛惟乔呆了呆,下意识的问,“几个月了?确定是男胎?” 孟皇后轻笑道:“你真是傻了!如果月份已经大到显怀的地步,还能瞒得过你那公公的耳目?到底广陵王可以说是他照顾大的,柴王妃跟广陵王世子妇,还都出自赵家!你道去了一个柴王妃,高密王对于广陵王府的事情就迷糊了呢?” “至于说是不是男胎……孩子没生下来之前谁知道?” “青琅,这么说我那公公还不晓得这事儿?”盛惟乔有点忧虑,“那你把这事情告诉我……要紧么?” “这事儿又不可能瞒太久。”孟皇后有些懒散的说道,“提前几天跟你说了,有什么打紧?难道你还能跑去广陵王府将孟侧妃的孩子弄掉吗?” 盛惟乔尴尬道:“这怎么可能?” 皇后说道:“其实我跟你说这事情,也不是说想提醒你什么,就是感慨下孟侧妃而已。” “她怎么了?”盛惟乔惊讶道,“她这终于有喜了,孟氏怎么也要好好的照顾她吧?” 孟皇后嘴角露出一抹冰冷的笑,手里一把紫檀镶银丝松鹤宫扇慢条斯理的扑着,过了会,才淡淡道:“对她身孕的照顾,当然是没的说的。但其他事情,可就不一定了!” 她提醒道,“你想想柴王妃是什么时候没的?” “这还没满日子呢?”盛惟乔这才恍然,她压根没见过柴王妃,这位在长安又是声名不显,所以哪怕盛惟乔前两日在婆婆的寿辰上认亲戚时,还被高密王妃当面说了广陵王府的一干人还在为柴王妃守孝所以没有到场,此刻却也将这位王妃忘记在九霄云外了。 如今听皇后提到,顿时凛然,“虽然说坊间很多负心薄幸之人,也有在发妻去后就立刻再娶的,然而据说之前柴王妃去时,世子颇为质疑孟侧妃?如今孟侧妃又在柴王妃去后不足一年的时候怀了身孕,只怕世子与广陵王叔还有侧妃的关系,要更紧张了?” “何止是紧张?”孟皇后冷笑,“世子跟柴王妃母子情深,在柴王妃的丧礼上,一度哭的当场昏厥!王妃正在壮年却莫名其妙的没了,众多线索都指向孟侧妃不说,偏生还就打死了几个下人了事。这做人家亲儿子的,但凡还是个人,谁肯罢休?” 她吐了口气,“这段日子以来,孟侧妃不止一次被世子逮着机会拳脚相加、甚至当众掌掴!” 盛惟乔呆愣了一下,才道:“侧妃的陪嫁……不管?” 第六十四章 风云突变! 孟皇后冷漠道:“管啊!事后都会帮忙跑广陵王跟前告状,完了广陵王责罚世子,世子虽然对这生身之父也是厌恶的紧,却念在血脉的份上,到底做不出来对广陵王挥拳相向的事情,自然是加倍的去找孟侧妃的麻烦……这样的循环,一直到侧妃最近有喜了,她身边的人为着子嗣计,才认真起来,开始不让世子贸然靠近侧妃!” “……”盛惟乔思索了会,就是皱眉,“孟氏这么做,难道是为了……春波湖水师?!” 虽然孟归羽自从胞妹被接进广陵王府做侧妃、自己晋升左威卫将军后,就深居简出,连以往很少会落下的各种宴饮,也看不到人影了。长安自来善忘,这才大半年,曾经风头最劲的崇信伯就有被淡忘的趋势,然而盛惟乔知道区区一个孟归欢还没资格叫孟氏故意折腾她。 十成十,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目的是通过孟归欢的处境向孟归羽施压,取得春波湖水师的实际掌控权! “不然还能为什么?”孟皇后眼神复杂,“峻木,你知道么?我有时候经常会幻想,就是我也能够跟密贞一样,打小就流落在外就好了。那样的话,即使我过的很苦,甚至是在那种见不得人的龌龊的地方,但我至少有个期盼,就是我亲生的家里人都是很疼爱我、会不顾一切保护我,只不过我福薄,同他们离散了而已……而不是像现在,什么指望都没有,看着堂妹的命运,就好像已经看到了将来的自己。” 她虽然早就知道盛惟乔的字了,但这还是头一次用这字来称呼。 盛惟乔不太能理解皇后此刻的心情,陪着沉默了一阵,才道:“当初我爹才把密贞领回去的时候,我因为以为他是我爹外室子所出,不但对他不好,对我爹也是各种看不顺眼,甚至还想过跟我娘一样,跑回冯家去,再也不理我爹了。如果青琅你实在对亲人失望的话,我觉得,不如就当他们只是陌生人?这世上的人那么多,只要活着,总会遇见投缘的。比如说咱们俩,不是都觉得彼此处着很好吗?” “你知道我今儿个为什么叫你‘峻木’吗?”皇后没有看她,而是凝视着不远处的殿砖,轻声说道,“我最近一直在想,如果我能够像令尊跟你起的这个字一样就好了。做一株高大的乔木,不需要依靠谁,也不必看足底的蝇营狗苟,只管挺拔的生长……就算有朝一日毁于或天灾或人祸,到底亭亭如盖过。” “倒是我给自己取的字,乃是一语成谶:我之前是想着我名‘碧筠’,所以择了‘青’字,以与大名呼应,又为我当时以喜好读书躲避那些纷纷扰扰,取了‘书声琅琅’的‘琅’字。然而‘琅’的本义,是似玉的美石。” “再怎么像,到底不是玉。” “就如同我这个所谓的皇后,听着尊贵,实际上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盛惟乔静静的听着,不知道是受到孟侧妃处境的刺激,还是为两人即将离别所困扰,此刻的孟皇后跟以前有点不一样。 以前的皇后,虽然也有抱怨,却大抵只是蜻蜓点水,有时候盛惟乔为她伤心难过,她还会反过来宽慰盛惟乔。 但今天皇后却俨然即将崩溃似的…… 盛惟乔心中既担忧又狐疑,暗忖:“按说青琅在那样的家里长大,才入主望春宫时,甚至因为觉得总算可以过自己想过的日子了,高兴的喜笑颜开……不该这么脆弱才是!莫非她近来在宫里受了其他委屈却不好说出来吗?” 至于说这个委屈从何而来,不问可知八成跟舒氏姐妹有关系。 “真不知道孟氏是怎么想的?”盛惟乔所以暗叹一声,心道,“舒氏姐妹这会儿就不把皇后放在眼里,随意的践踏中宫尊严。回头孟侧妃就算生下男嗣又顺利过继到青琅膝下,舒氏姐妹难道害不死那孩子么?” 那姐妹俩当初可是连真正的皇子都弄死过的,何况只是广陵王跟孟侧妃的子嗣? “对了,我听说高密王打算让世子去负责招安,密贞只会派人从旁协助?”还好孟皇后到底理智尚存,失控了片刻之后,渐渐的就控制住了自己,一面接过盛惟乔递来的手帕擦脸,一面问,“不是我说挑拨离间的话,但你这公公真有点偏心了,密贞怎么说也是在外流落了这么多年才回来的,居然也不偏袒点,反倒是成天一副怕密贞觊觎世子之位的架势!” 盛惟乔叹道:“世子毕竟是嫡长子,按照礼法,父王偏心他都是应该的。而且密贞自幼流落在外,也难跟世子是父王看着长大的比。这事儿我就算替密贞抱屈也不好说什么……不过说起来我那大嫂为人真不错,也会教孩子。” 孟皇后“嗯”了一声,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道:“我说句多管闲事的话:密贞派去给世子帮忙的人,最好是对他忠心耿耿,面对形形色色的诱惑都不动心的那种……不然的话,照我对这些人的了解,高密王八成会趁机挖墙脚!” “那应该就是这两年一直跟着他的阿喜跟应敦了吧?”盛惟乔微微一怔,这种事情她兴趣不是很大,所以也没怎么盘问容睡鹤,至今了解的都是容睡鹤随口告诉的那点,还真不知道容睡鹤派给容清酌帮忙的都是些什么人,不过出于对丈夫能力的信任,她也不是很担心,随口道,“嗯,应该不会是应敦。密贞刚才还在跟我说,应敦不足以独当一面,打算继续带他在身边调教段时间呢!不过阿喜的话……” 盛惟乔说到这里因为思索有片刻的停顿,孟皇后却已下意识的追问:“他怎么了?” “我觉得他忒年轻了点,这么大的事情也不知道做得来做不来?”盛惟乔这时候没有注意,如实说道,“而且密贞要是派给世子帮忙的人不止一个的话,他只怕未必压得住?” 盛惟乔这么说是因为知道公孙喜其实跟容睡鹤一样出自玳瑁岛,而且之前很受许连山等人的排挤,就算随着容睡鹤地位权势的提高,公孙喜也跟着水涨船高,然而这人现在在容睡鹤嫡系中的地位如何,是否能够在脱离容睡鹤的情况下镇住那些悍匪,盛惟乔也吃不准。 但在孟皇后听来,就是公孙喜毕竟只是容睡鹤的小厮出身,哪怕仆随主贵,在海上那些不服王化已久的杀才眼里,也是瞧不起的。 如此推断的话,容睡鹤八成是不会派他去海上了? 皇后抿了抿嘴,没再说这个话题,而是转到其他琐事上去了。 这天盛惟乔一直到宴散之后,回到郡王府里,才猛然反应过来:“青琅……好像对阿喜态度有点不一样?”虽然说公孙喜曾经救过孟皇后,又在望春宫做过侍卫,皇后在容睡鹤的手下里头,对他格外关心些,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但盛惟乔仔细回忆方才两人的对话,总觉得皇后那句“他怎么了”,透着些异乎寻常的关心……? “青琅她今儿个整个就不太对劲,难道也与这事儿有关吗?”盛惟乔所以非常的忧虑,因为就算不提孟皇后跟公孙喜之间巨大的鸿沟,就说公孙喜对容睡鹤之外的人素来冷漠,及时曾经救过孟皇后,又在望春宫做过侍卫,却也未必会因此对皇后生出什么异样的情愫来。 假如皇后当真对公孙喜有什么好感的话,这两人基本上是没可能的。 而皇后虽然是孟氏亲女,还是嫡女,却一直被孟氏当棋子的,如果孟氏知道她对头号政敌之子的手下有什么想法,必然不会容许。 就算出于再立个继后的艰难的考虑,不会因此铲除孟皇后,但敲打之类却是肯定的…… 这天晚上,盛惟乔因为搁着这事儿,一直有点心不在焉的,以至于沐浴之后,同容睡鹤一块儿进了帐子,后者轻车熟路的转过身来替她宽衣了,她都不耐烦的拍开:“别闹,我想事情呢!” “乖囡囡,你这个不是要想事情,是想搞事情啊!”容睡鹤见状,哭笑不得道,“这种时候你跟我说你想事情……你说三更半夜,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除了咱们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还有什么值得想的?” 盛惟乔白了他一眼,率先在榻沿坐了,因为是沐浴出来直接就要安置的,虽然丫鬟已经帮忙将满头乌发绞干了,这会儿却是未簪也未束,就那么乌鸦鸦的铺了大半张榻,如此越发显出她一张脸儿白生生的,羊脂玉一样,莹然生辉。 容睡鹤看着,眸色越发深了几分,但郡王妃此刻心思完全不在敦伦之礼上,她抱胸端坐,冷哼:“我刚才忽然想起来,今儿个在宫里,我可能忽略的一件事情!” 容睡鹤说道:“嗯,咱们经过那条花径时,两旁的枝叶茂密的很,旁边的人都看不清楚的。” 他忽然说这个,盛惟乔不免莫名其妙,就没继续说下去,而是愣愣的看着他,想知道他到底要说什么。 就听容睡鹤继续道:“那个时候你家睡哥哥应该亲亲你的……你是不是当时忘记提醒你家睡哥哥了?” “……”盛惟乔面无表情的抱起玉枕,“你再跟我胡扯试试!” 容睡鹤笑眯眯:“乖囡囡,你真是太乖了!你家睡哥哥早就看这个玉枕不顺眼了,明明要是没有它的话,你就可以直接枕你睡哥哥的手臂了对不对?” 盛惟乔愤怒的瞪了他一眼,才将自己陪嫁的青玉婴卧荷叶枕放下:“阿喜……” 她本来想问下公孙喜对孟皇后是否有什么特殊的情愫的,不想才开口,外头骤然传来一阵沉重且急促的脚步声! 跟着在守夜丫鬟惊诧的质问声里,许连山疲惫中透着惊怒交加的声音传进内室:“郡王,出大事了。” 他似乎深吸了口气,才继续道,“茹茹大举进犯北疆,至报信之人离开北疆时,已下三城!” 帐中原本轻松且旖旎的气氛,瞬间冻结。 第六十五章 定亲 茹茹的进犯非常的突然! 以至于朝堂上下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最要命的是,短短几日内,这个消息就传遍了大江南北,举国上下顿时一片哗然,矛头直指当权的高密王跟孟氏。 说高密王是罪魁祸首的人这样认为:“若非这奸王野心勃勃,对天子不尊,对太后不孝,至今觊觎帝位,交朋结党,弄的朝堂上下乌烟瘴气,甚至将手伸进北疆军,把周大将军倾注半生心血的国朝精锐生生给折腾成警备松弛、被茹茹连下三城才有消息报至长安的废物!这等蕞尔异族,早在先帝之父穆宗皇帝陛下那会儿,就起过永绝后患的心思,何以拖到现在,非但未能斩草除根,反而教他们反过来侵袭国朝?!” 觉得孟氏才是祸乱根源的人如此宣扬:“自古以来,外戚坐大,都非国祚之幸!孟氏本自寒微,承蒙皇室恩泽,才有今日,却不思为国尽忠尽孝,反而成天起着不该起的念头,实在是狼子野心、忘恩负义的小人!如今北疆遇袭,连失三城才有消息报抵长安,必是这小人眼看天子膝下无子,去年才送入宫闱的皇后至今未曾承宠,担心兄终弟及,高密贤王践祚之后,与他们清算罪行,意图引狼入室,火中取栗!” 双方各执一词,从乡野到市井,争的不可开交,就是官场上,私下也常有探讨。 没过多久,甚至在剑南、京畿各闹出一场民变来! 虽然说因为规模不大,官府应变也及时,很快就将之平定,但已经盛世太平了多年的大穆朝,也分明显露出天子长年沉迷酒色不视事的弊端了:没大事的时候还好,一出大事,上上下下就免不了人心浮动、拉帮结派斗成一团。 “这群误国贼子!!!”这种大事盛惟乔插不上话,而本来就算不得空闲的容睡鹤为此忙的不可开交,她一个人在郡王府待久了无聊,就回盛府去看望,正好听见盛老太爷跟徐老侯爷拍着桌子大骂,“都什么时候了还顾着内斗内斗内斗内斗!也不怕茹茹一路势如破竹的打来长安,将他们跟他们的妻小统统掳去为奴!!!” “不定谣言说的是真的呢?”徐老侯爷嘿然道,“茹茹之所以能够那么快的连下三城,就是因为国朝有他们的内应!毕竟高密王跟孟氏势均力敌这么多年,一直奈何不了对方,谁知道是不是他们中的哪个想找茹茹当帮手?” 他冷笑连连,“就是不知道是孟氏丧心病狂,还是高密王贼喊捉贼?” 盛老太爷冷然道:“这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国难当头仍旧不忘勾心斗角,没准是不约而同了呢!?” 盛惟乔看这气氛,就没上前打扰,而是直接去见明老夫人还有宣于冯氏了。 明老夫人一看到她就掉眼泪,吓的盛惟乔还以为怎么了,结果却还是为了盛惟娆的事情:“那小子听到边关急报,连夜就赶回北疆了,可见其他不说,这大义是没问题的。然而……娆儿要怎么办?” 盛惟乔诧异道:“您已经答应他跟四妹妹的事情了吗?” 茹茹进犯的消息是重五节当天晚上到的,既然臧晚舟当晚就朝北疆赶了,按说他跟盛惟娆的事情压根就来不及敲定吧? “老夫人本来打算缓一缓的,然而娆儿坚持说就看中那小子有血性,像盛老爷子当年,觉得嫁给他哪怕将来当真有什么变故也认了。”宣于冯氏在旁代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明老夫人解释,“盛老爷子听着喜欢,专门教人拿了娆儿做的一幅绣帕,叫人追那小子换信物去了。” 明老夫人拗不过祖孙俩共同的意见,思及茹茹进犯,正是北疆军抛头颅洒热血的时候,谁知道那小子会不会一去不回? 这眼接骨上定下盛惟娆同臧晚舟的婚事,不是坑自家孙女儿吗? 在老夫人看来,臧晚舟要是索性战死在北疆,结果还好点,至少盛惟娆就算背负个克夫之类的名声,左右还可以继续找人家;万一他没死,却落了残疾什么的,盛惟娆怎么办? 不嫁的话肯定要被议论,硬着头皮嫁过去,这日子又怎么过的好? 所以这两日想到这事情就忍不住泪落纷纷,此刻宣于冯氏之所以会在她跟前,也是盛惟娆央求之下专门过来劝说的,不想还没开口,盛惟乔来了。 宣于冯氏这会儿给外甥女解释了一句,跟着就说明老夫人:“儿孙自有儿孙福,娆儿那孩子是个稳重懂事的,哪里就需要您那么操心了?她既然认定了臧晚舟,显然有她的道理。再说盛老爷子说的也很对:正因为臧晚舟他此行前途莫测,盛家这会儿定下来他同娆儿的婚事,日后但凡他好好儿的回来,您说他能不念这情分,加倍的对娆儿好?自古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哪!臧晚舟幼丧父母,又曾被岳家骗婚,磕磕绊绊到今日,必然是饱经冷暖,这种紧要关头盛家表现出来的仗义,最能打动他不是?” 明老夫人抹着眼泪说道:“我这会儿何尝不希望他好呢?只要他好好儿的回来娶娆儿,以后也对娆儿好,哪怕上天让我替他去死我也甘心呵……可是阵前刀剑无眼……” “老夫人您这真是关心则乱了。”宣于冯氏笑着说道,“您也不想想这臧晚舟是谁介绍给咱们娆儿的?是乔儿她夫家大嫂高密王世子妇做的媒!” “世子妇又是怎么知道臧晚舟的呢?因为臧晚舟是她娘家大哥的旧部!” “而世子妇的娘家大哥又是什么身份?” “是怀化将军手底下的左膀右臂之一!” “这么着,世子妇的娘家大哥为了世子妇同乔儿的妯娌关系,能不照顾着点臧晚舟?不然他们才介绍臧晚舟跟咱们娆儿呢,回头臧晚舟来个为国捐躯,这叫世子妇怎么跟乔儿交代?!” “虽然说阵前刀剑无眼吧,可是古往今来,打仗死的士卒千千万万,真正战死沙场的将军,能有士卒那么多吗?” “所以要没意外,这臧晚舟是绝对不会有事儿的!” “您啊,就放宽了心吧!” 她说的有理有据,不止盛惟乔在旁点头,本来满心焦虑的明老夫人砸了会嘴,也犹犹豫豫的相信了,这才问盛惟乔:“你回来可是有事?” “没事就不能回来了吗?”盛惟乔笑道,“密贞这两日忙的很,我一个人在府里没意思,索性过来看看您几位呢!” 明老夫人关切道:“你这才成亲,就算不跟公婆、妯娌一块儿住吧,怎么可以没意思呢?其他不说,你府里的事情都理清楚了?陪嫁的铺子庄子田产什么的,可都盘问过一遍、给他们立威不曾?就算这些有你爹娘派的管事帮忙盯着,你这得空也别老往娘家跑啊!” 她语重心长道,“娘家都是你的血脉亲人,怠慢点没人会怪你。倒是你那公公婆婆跟前,得常去请安才是!还有你那大嫂跟前,也该多走动!去王府的时候,记得千万别跟在家里一样随意,哪怕他们这么跟你说,听听就算啦!婆家怎么好跟娘家比?务必装也要装的勤快谦逊又懂事孝顺,方能讨婆家上下欢心啊!” 盛惟乔知道她一番好意思,但还是有点哭笑不得,提醒道:“祖母,您忘记啦?密贞他自己跟王府那边就不亲,我要是经常往王府跑,且不说有我那大嫂珠玉在前,就我这几下子讨好长辈的本事,能不能入得了婆婆的眼;就说密贞知道了不高兴怎么办?” “这……”明老夫人意识到自己之前做媳妇时的经验,盛惟乔这孙女未必用得上,就是皱眉,不过想了想,又说,“密贞这样也不行啊,他不是正宠着你吗?要不这样,你给他还有王府那边劝劝和,说起来王妃也是够命苦的。那么出色的一个孩子流落在外十五年,真是想想就替她揪心……” 话没说完就被宣于冯氏打断:“千万不要!” 她正色告诉盛惟乔,“密贞跟王府那边的关系,你绝对不要插手!他跟那边疏远,你就少去王府;他跟那边亲热了,你再勤快点!毕竟流落在外的人是他不是你,他那个人又城府深沉,不肯轻易表露真实的心思!” “所以他对王府那边的心结有多深刻,咱们也吃不准!” “别到时候,好人没做成,反而坏了你跟他之间的情分。” “再者……” 宣于冯氏微微冷笑,“他这会儿单是忙公事就分身乏术了,这还是他跟王府关系不好,没事儿根本不去生身父母还有兄嫂跟前走动!尚且叫乔儿你觉得无聊,跑回来找我们呢!如果他跟王府要好起来,成天到王爷、王妃跟前嘘寒问暖,得空还要跟世子夫妇栽培感情,甚至亲自指点侄子功课什么的……那还剩多少时间精力给乔儿你?!” 说着转向明老夫人,不是很高兴的样子,但大概是给冯氏母女面子,说话的语气还是温和的,“老夫人,我知道您对乔儿是真心疼爱,才会提点她那些话。不过王府毕竟是高门大户,跟咱们这种郡中人家不一样,是以给他们做儿媳妇的方式,也不能跟在寻常人家做儿媳妇的比,是不是?” 明老夫人自以为是为盛惟乔好,哪知被宣于冯氏这么一分析,自己竟是出了馊主意,就很尴尬,连声道:“乔儿还是听你姨母的,听你姨母的!” 盛惟乔其实是照着宣于冯氏的叮嘱做的,对高密王府的态度,视容睡鹤的态度而决定,这点早在出阁前,盛兰辞夫妇就再三耳提面命,要她绝对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事情,不过此刻还是给明老夫人圆场道:“其实祖母说的也有道理,毕竟谁都知道我那婆婆素来宠爱密贞,这会儿密贞不常去看望她,还能说政务繁忙,抽不出空。我成天闲在家里却不代密贞去王府尽孝,众人肯定私下里要议论我的。是以不管怎么样,这场面功夫总归还是要做做。” 不过即使如此,明老夫人也觉得很是没趣,勉强再跟她们姨甥说了两句话,也就暗示自己乏了,让她们另找地方。 宣于冯氏带着盛惟乔出了门,边朝自己住的院子走去,边跟盛惟乔说明老夫人:“你这祖母心倒是不坏,不过就她那脑子,想坏也坏不到哪里去。” 这话是有点奚落的,盛惟乔正要委婉提醒她明老夫人怎么说都是自己祖母,且也比宣于冯氏高一辈,但宣于冯氏又有些感慨,“然而大概是傻人有傻福吧,她命倒是不错,你那祖父尽管对她不如对你嫡亲祖母尊重,却也没生过二心。且你爹娘也不是刻薄之人,所以她笨点也是件好事,不然太精明了,反而未必能跟你祖父还有爹娘处得来。” “倒是你嫡亲祖母真正命苦,一天福都没享过,就这么去了。” 盛惟乔觉得姨母说这一番话,未必全是惋惜艾老夫人,八成也有自伤身世的缘故。 她仔细想了下,确实自己那姨父的忌日就快到了,宣于冯氏对这丈夫恨之入骨,这一天要是在南风郡中的话,一定要叫厨子做上一大桌子菜,还穿红着绿的庆贺。 这情况看似无情,其实正是难以与往事一刀两断的挣扎。 “姨母,您说北疆出了那么大的事情,我们接下来还要不要去西疆了?”盛惟乔心里唏嘘着,也不好说什么,就岔开话题,“这两天密贞太忙了,我都没空问他。” 宣于冯氏闻言,皱了皱眉,也为难:“后宅跟生意上的事情,你问我也还罢了。这朝堂大事,我一介妇道人家,之前又向来不在长安的,却哪里知道?” 盛惟乔正要说话,这时候不远处忽然踢踢踏踏的跑过一个小丫鬟来,瞥见她们,就停了停脚步:“冯老夫人、县主:门上来了个受伤的人,说是县主的表哥呢!” 第六十六章 内奸 “我表哥?”盛惟乔惊奇道,“我表哥他们什么时候来的长安?” 她这时候以为丫鬟说的表哥是冯家人,只道自己外祖父外祖母那边又有什么考虑,打发了子弟来长安。 不止她,宣于冯氏也是这么想的,就是凛然:“那孩子伤的要紧么?” 小丫鬟还没回答,她却已经扯着盛惟乔朝正堂走了,“咱们快点去看看!” 结果到了正堂才发现误会了,因为堂上被盛老太爷跟徐老侯爷焦急围着的男子,宣于冯氏根本就不认识,盛惟乔也是愣在门槛处,仔细辨认了好一会,才不太确定的问:“沈表哥,是你么?” “大乔?”那男子穿着一身靛蓝袍衫,这会儿衣襟跟下摆都有斑驳的褐色,是渗透出来的血渍,他脸色也惨白的厉害,不过神志还算清楚,闻言转过头来,眯眼看向盛惟乔,倒是立刻把她认出来了,就笑了笑,“大乔啊,好久没见了?一晃你都出阁了。” “表哥您怎么弄成这个样子?!”盛惟乔确认了他的身份,慌忙提起裙裾走进去,关切道,“您什么时候来的长安?怎么也没跟我们说下的?” 问是问沈四郎为什么没跟自己说,但盛惟乔却知道,这都是当初沈九娘出事之后,盛兰心再也没回过南风郡的娘家,沈家同盛家遂渐渐断了联系。 这次多半是沈四郎受了伤,不得不找上门来求助,方才露面的。 “乔儿你还在这里问东问西?”不待沈四郎回答表妹的询问,盛老太爷却忽然跳脚道,“你没见四郎这一身的血,岂是寻常大夫看了就能让咱们放心的?!你还不快点去想办法请个太医来?!” “啊……哦对!”盛惟乔被提醒,也顾不上停留了,跟宣于冯氏匆匆交代了句,也就立刻出府,去着手请太医的事情。 她不知道,她前脚才离开盛府,后脚宣于冯氏就挑眉问盛老太爷:“老爷子专门把乔儿支开,可是这位受伤以及登门的缘故,不好外传?” 盛老太爷深深看了她一眼,沉默不语。 这反应已经证实了宣于冯氏的猜测,不禁眯起眼,若有所思。 这些事儿盛惟乔自不知道,她匆匆回到密贞郡王府,正盘算着找来大管家吩咐,却见容睡鹤恰好回来了,忙跑去书房同他说明。 容睡鹤看妻子神色焦急,安慰几句,打发了公孙应敦拿自己帖子去找个最擅长治疗外伤的太医……因为从盛惟乔的描述来看,沈四郎八成是受的外伤。 “说起来沈家这几年都没跟盛家走动,逢年过节连年礼都是意思意思的。”公孙应敦出去后,他才问,“这次怎么忽然带着伤上门来了?莫不是来长安的路上遇见了劫匪,还是……” 他停顿了下,沉吟,“他不是从南方来的,而是从北疆返回?” “当时表哥那个样子,祖父急着给他找个太医看看,我当然马上就回来了。”盛惟乔没意识到自己被支开,蹙眉说道,“反正他这次上了门,还受着伤,不可能说跟脚就走人吧?等过两日他伤势稳住了,咱们再去问就是。” 说到这里,她轻咬了下朱唇,迟疑道,“你说……有没有可能……他要是从北方回来的,乃是去看望过……小乔?” “我等会遣人查查他近来的踪迹,如果去看过沈表姐,也给你打听下她的近况。”容睡鹤不置可否,说道,“你也别太操心,不管怎么说,沈表哥这次进了盛府,沈家同盛家的关系,肯定不会再像这几年一样僵持下去了。说到底当初的事情,怪不得两家,只能说造化弄人。那会儿大家伤心之下,难免有许多下不了台。如今沈表哥的登门,多少要让两边态度软化的。” 盛惟乔叹了口气,说实话,对于沈家跟盛家是否恢复来往这点,她不是太关心,主要偌大沈家,她接触最多、关系最好、最重视的就是沈九娘。 其他人多半是逢年过节才照个面,这还一连断了几年的联系,对于恢复跟这样的亲戚的走动,盛惟乔当然不可能有太强烈的感情。 她没有继续说这事儿,而是问起方才跟宣于冯氏在一块时被打断的话题:“对了,之前你说咱们不日就要去西疆的,这会儿北疆出了那样的事情,咱们还要去西疆吗?” “为什么不去?”容睡鹤闻言,失笑道,“难道咱们改去北疆抗击茹茹不成?我倒是不在乎为国效劳呢,只是乖囡囡,你想啊,以我的身份,倘若去了北疆,难道还做个士卒不成?!这样我怀着满腔报国之心过去,那边无论是骠骑大将军还是怀化将军,八成还以为我是想去浑水摸鱼的夺权的!” “这么着,还打什么茹茹,自家人内斗都来不及呢……这不是给国朝雪上加霜么?” 盛惟乔嗔道:“我哪里是这个意思!我以为你会想着留在长安呢!” “长安是肯定不好多留的,跟前这种局势,手里没兵权,前途就永远在别人手里。”容睡鹤摇头道,“而且接下来长安一定越发混乱,留在这里反而更麻烦。” “你说茹茹都安安静静这么多年,一直是小打小闹了,为什么现在忽然就进犯了呢?”盛惟乔思索了会,不解的问,“还是北疆军就真的松弛到了像谣言里讲的那样,一塌糊涂,以至于茹茹不把北疆军放在眼里了?” 容睡鹤对此只是一哂:“松弛肯定有所松弛,毕竟正如乖囡囡你所言,茹茹这些年来一直小打小闹,时间长了,边军戒心自然要下降。不过当真一塌糊涂是不可能的,无论孟伯勤还是咱们那位大舅舅,都不是蠢人,怎么可能放任边军糜烂?这次丢城不说,还一丢三座,八成是出了内奸了。” 提到这个问题,他目中划过一抹锐利,“就是不知道……这内奸是什么人?” “这内奸很有可能是密贞。”此时此刻,皇城中,望春宫的寝殿内,只穿了家常裙钗的孟皇后面无表情的坐在锦榻上,看着下首作内侍打扮的男子:“你可有证据?” “证据当然是没有的,我这会儿自己都在密贞的监视之下,能够骗过眼线,脱身过来跟你见面,已经殊为不易,又哪里还有余力去抓他的把柄?”孟归羽神情冷淡的说道,“不过北疆这会儿丢的三座城,虽然不是顶要紧的,却也分量不低!能够将这三座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送给茹茹,这内奸的身份跟势力差了,那是想送都送不了!” “高密王跟孟氏当然是有这能力的,但你也晓得,这会儿两派刚刚议定了招安之事,正挽起袖子,等着去海上打捞一笔,再养精蓄锐的怼呢!” “怎么可能在这眼接骨上引外敌入侵?!” 孟皇后皱眉:“但密贞来长安不久,根基浅薄,又不受高密王喜爱,也未必做的来这样的事情吧?” “你忘记他岳家了?”孟归羽提醒道,“他那位郡王妃的嫡亲祖父,就是北疆军旧人,还曾深得周大将军赏识!还有跟盛家好的像是一个人的徐家那位徐老侯爷,其子宁威侯乃是北疆军上任统帅。即使骠骑大将军与怀化将军到任之后努力栽培心腹、清除异己,然而百密千疏,偌大北疆,总有盛徐两家还能插手的地方。” “恐怕这也是丢的城不是最重要的缘故?” “密贞做这事儿做什么?”孟皇后捏了捏眉心,还是不太相信这个推断,“他不是马上要去西疆?本来朝廷在拨款的时候,就最重北疆军,西疆由于蛮人归服已久,向来太平,轮到的钱帛辎重向来微薄。” “这会儿北疆有战事,还那么吃紧,朝廷给的钱帛肯定就更多了!” “虽然说这几年还算风调雨顺,然而国库的收入就是那么回事……接下来西疆军越发要成后娘养的,爹不疼娘不爱了!” “即使密贞有康昭的陪嫁做补贴,未必养不起西疆军,然而大军消耗巨大,谁会嫌钱多?” 孟归羽闻言就是冷笑,他本来气质是很温和的,虽然由于家境跟身世的缘故,书念的没有容睡鹤精深,学问也肯定不如容睡鹤、甚至不如徐抱墨的,但长年隐忍下来,通身的斯文儒雅,却比这两位更甚。 然而自从孟归欢被迫入广陵王府做侧妃起,他眉宇之间就多了一抹挥之不去的阴郁跟怨愤。 即使经过这段时间做左威卫将军的磨砺,从前那种八面玲珑却又不失温雅君子的风度,到底是寻不回来了。 这会儿穿着宦官服饰坐在那儿,竟与宫中那些积年的老宦神韵仿佛,尤其是看过来时那一刻眼底的淡漠与阴毒,就是主动跟他结盟的孟皇后,都有些不适的转开了视线。 孟归羽对皇后的动作不以为意,淡漠道:“你忘记我上次跟你说的了么?密贞现在不缺钱,甚至也未必缺人手。他最缺的,是时间!” “这也是他会弄出招安七海这件事情的缘故,图的就是用这事儿绊住孟氏跟高密王,让他安安心心的在西疆发展势力。回头羽翼丰满了,再学他那个岳家,将本来两族并立的南风郡,硬生生的搞成了三大势家!” “到时候三家鼎力,再用血脉亲情要挟住高密王,挟父子合力之事扫除孟氏,这天下归谁还用说?” “只是孟氏跟高密王毕竟是多少年积攒出来的势力了,不是那么容易被绊住的。” “然而如今茹茹进犯,这两派忙的焦头烂额,这会儿密贞若去了西疆,谁还有那功夫去管他?” 孟皇后听到这里,说道:“你的意思是……不能让密贞去西疆?” “不!”孟归羽闻言,却是摇头,“是必须让他去西疆!” 他解释道,“一来此人心思深沉,而且底牌众多,这会儿又有南风郡三大势家的财力相助,还有宫中二舒撑腰,咱们就算想拦他,也未必拦得住!” “二来他这会虽然还无力对抗高密王跟孟氏,但咱们却更没资格对抗他!以其睚眦必报的性情,若是知道咱们敢破坏他的计划,必然不肯善罢甘休!” “三来却是他若能崛起到跟高密王、孟氏平起平坐的地步,对咱们来说也是件好事!” “其他不说,这人要是留在长安,春波湖水师,他就一定会攥在手里,根本不给我任何机会!” “但若他去了西疆,就算依然留下人手来盯着我,总归不比他自己人就在长安。” “如此我才有机会真正掌握水师,甚至染指其他禁军!” “高密王跟孟氏早已瓜分了朝堂上肯明确站队的臣子,就算没有,咱们如今也不可能拿出比他们更有吸引力的筹码来拉帮结派!” “因此不管是我想报仇,还是你想自保……拉拢朝臣这条路都是走不通的,只能从兵权入手!” 孟归羽一口气说到这里,神情凝重道,“所以密贞必须去西疆!他就是不想去也得去,而且最好是越快离开长安越好!!!” 第六十七章 兄妹秘议 “但这事儿,咱们两个目前都没能力插手!”孟皇后听罢,闭目思索片刻,冷静道,“无论高密王还是孟氏都不傻,你能推测出来的事情,他们何尝不会起疑心?如此,他们现在又怎么可能给密贞放虎归山的机会?” 见孟归羽看着自己,皇后若有所思,“你是说……舒氏姐妹?” 舒氏姐妹已经将容睡鹤当成嗣子,准确来说,是当成自己晚年的依靠来看了的,对容睡鹤有利的事情,她们当然不会容许任何人阻拦! 虽然孟皇后跟这姐妹俩关系不怎么样,但她也没必要亲自找上门去通风报信,那样孟氏头一个饶不了她……只要把消息设法透露给舒氏姐妹得知就好。毕竟那姐妹俩可没少在望春宫里安插亲信,不然孟氏何以弄了那么多自己人进宫来做侍卫? 不就是怕一个疏忽,孟皇后被舒氏姐妹弄个死的不明不白么! “密贞为人精明,舒氏姐妹那边,咱们不去说,他自己就会派人去提醒的。”孟归羽闻言却是摇头,“所以咱们就没必要这么做了……要你亲自出面说服的,是姑母!” 孟皇后怔了一怔,才道:“姑姑……在姑姑心目中,我多少确实有点地位的,但你应该知道,这点儿地位,怎么也不可能跟整个孟氏比!不然,我之前也不会在郑国公府里过的满怀怨愤,连进宫守活寡都觉得松口气了。” 她吐了口气,“你觉得这种明显对孟氏不利的事情,姑姑肯听我的?她不反过来训斥我胳膊肘朝外拐就好了!” 孟归羽淡然道:“我说句实话吧,姑母她从来就不是什么聪明的人,这辈子都在听别人的话!” “姑姑再不聪明,但这会儿能够接触到她的,可不止有我!”孟皇后提醒他,“孟氏要拜见她向来就是长驱直入的!就算我暂时说服了她,回头孟氏进宫一问,还不是前功尽弃不说,我也少不得被敲打?” 孟归羽用无语的目光看了她一会,才道:“咱们都知道舒氏姐妹已经将密贞当成嗣子看,而且这俩姐妹但有所求,咱们那位陛下无不应允……为什么密贞现在还是高密王夫妇的子嗣,未曾过继到舒氏姐妹膝下?” “……”皇后愣了愣,骤然会过意来,“你是说她们?!” 孟归羽嘿然道:“舒氏姐妹之所以不敢提,主要就是想着密贞虽然是高密王之子,却跟高密王不亲,跟高密王的左右膀臂也很陌生,至于咱们孟氏就更加不待见他了!所以若是在他还毫无根基的时候,就给他定下东宫的身份,接下来只怕明刀暗箭无数,到时候他有个三长两短,却教舒氏姐妹怎么办?” “但现在,茹茹犯边,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北疆大军都将被牵制住,孟氏跟高密王在军中多年的苦心经营全部被绊住!” “这会儿能够动用的,就只有朝中的势力!” “如此可以针对密贞的压力自然大大减轻……这时候舒氏姐妹若是趁机给密贞奠定太子之位,此人的才干机敏,你也是知道的,有了大义名分,又无兵权的威胁,谁知道会不会因此一飞冲天,叫高密王跟孟氏对峙数十年却全部给他做了垫脚石?!” 孟皇后沉思片刻,皱眉:“高密王也好,孟氏也罢,都是根深蒂固了的。密贞再厉害,到底年轻,这会儿就正位东宫,有多少把握斗得过他们?何况无论高密王还是孟氏,说句不好听的话,又岂是什么好东西?倘若当真被密贞逼急了,哪怕北疆还在烽火连天呢,开门揖盗的事情他们未必做不出来!” “你能想到这些,咱们那位姑母可未必。”但孟归羽冷静的提醒她,“你只要装作担心自己前程的样子,三天两头的去姑母跟前说就是了。而且归欢她已经有了身孕,若孩子降生时,密贞还在长安,你说他能不帮着舒氏姐妹想法子阻拦将孩子过继到你跟前抚养?!” “本来舒氏姐妹就够难缠的了,若再加个密贞……高密王一派也肯定不会放过这个顺水推舟、火上浇油的机会,到那时候,你说孟氏能不头疼?” 孟归羽慢条斯理的,“倒是让密贞去西疆,正好茹茹大举犯境,说不准就也派了什么高手之类的潜入国中,刺杀权贵呢?” “这是暗示姑姑,让密贞去西疆,然后在路上下杀手?”孟皇后点了点头,说道,“这话不止姑姑听的进去,估计孟氏知道后也会考虑的。但……” 她皱眉,“要是密贞当真死了呢?还有康昭,她现在是密贞的妻子,可是会跟密贞一块儿去西疆的!我之前有跟你说过,算计密贞可以,但康昭不能动!” 孟归羽说道:“你真是太小看密贞了!你还真以为他是什么善茬?其他不说,就说他带来长安的公孙氏,人家四代为匪,可以说是踏着尸山血海出来的,却在他面前服服帖帖,你以为只是看在盛家的面子上不成?!若是如此,这群人来长安也有点时间了,怎么不见他们去跟盛家的老太爷请安?显然真正让他们折服的不是串通已久的盛家,而是密贞这个人!” “我打听过,公孙氏在南风郡那一带,属于赫赫有名的大股海匪了。这次随密贞来长安的,满打满算却也才两百来人,你说就这么点人手,能在大海茫茫上打出那样的名头?” “显然他们还有大队人马没有露面!” “我看八成就是密贞故意为之,目的就是去了西疆之后大展拳脚呢!” “说句不好听的话,要不是有这底牌,我看他压根就不会打西疆的主意!到底陛下年过半百,留给他的时间可不多了。只有银子没有人手,他凭什么认为去了西疆之后能翻身?!” “所以孟氏想趁他离开长安之后下杀手,简直就是做梦!” 他冷笑了一声,“且不说密贞手里有人,不是那么好杀的;就算他人手不如孟氏吧……不是还有咱们给他通风报信?!” 皇后眯起眼:“这种事情,孟氏可不会告诉我!我要是去打听的话,只会引起他们的怀疑。” 至于孟归羽,“他们这会儿防着你都来不及,也未必会跟你说吧?” “何必他们跟我说?”孟归羽冷冷的笑了笑,说道,“密贞作为被舒氏姐妹看中的嗣子,本身又颇有能力,孟氏不除他,心里怎么安定的下来?这么关键的人,还身份尊贵,会一块赴任的妻子又出身豪富娇生惯养,单是服侍他们俩的下人就不会少带,遑论是侍卫了。这种情况,你觉得孟氏会派上三五个高手就放心么?” 他轻蔑道,“他们派出的人手多了,咱们好歹做了这么多年的孟氏子弟,岂会找不到蛛丝马迹?” 又说,“你再跟姑母说,趁着这会儿上上下下都被茹茹进犯的消息所震惊时,赶紧的打发密贞离开长安,他一定预料不到咱们会在这时候对他下手,只道咱们的心神都放在北面呢!如此姑母必然会被说动。” 孟皇后沉思了会,说道:“我去这么跟姑母说没问题,就是姑母会不会跟脚因为听了孟氏其他人的劝而改变主意,就不好说了。尤其我跟康昭关系不错,自从她嫁给密贞后,姑母就不让我跟她时常来往了,万一姑母因此看出什么破绽,只怕会反过来骂我一顿。” 她倒不怕挨骂,主要还是担心这计划不成,反而引起孟氏更加严密的监督。 “这个你不必担心,因为高家也会帮忙的。”孟归羽平静道,“之前高承烜不是因为被家彦打断了腿还毁了容貌,不得不止步金榜之前么?后来又因为赏花宴的事情,被姑母亲自打发回了江南?” 孟皇后对高承烜厌恶的紧,毕竟她跟这外甥压根没相处过,自然谈不上感情;高承烜母子俩的性格又都跋扈,其母孟碧晨还曾到望春宫来闹过,皇后是以对这俩血亲,乃是发自肺腑的憎恶。 再加上这外甥曾经妄图让盛惟乔给他当玩物,皇后每每想到了就恨不得弄死他。 此刻听到“高承烜”三个字,就下意识的皱了下眉,才道:“这家子又出什么热闹了?” “却是二伯的主意。”孟归羽嘿然道,“高承烜毕竟是五姐夫妇膝下唯一的男嗣,二伯素来疼爱五姐,也念高家累年的付出,就想着高承烜就这么一蹶不振的也不好,科举出仕之路固然被断绝,不是还有从军么?” 国朝选官的规矩,科举出仕,必须无口吃、无残废、无恶疾、无破相。不过武将就没这样的要求了,毕竟人家阵前厮杀,生死都难说,倘若一旦残废破相了就要削职为民,这军心还能用? “难道二叔想让高承烜去西疆?”孟皇后意外道,“那高家还会盼着密贞赶紧也去西疆呢?他们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想看高承烜死?!” 虽然高承烜在之前的杏榜上高踞榜首,容睡鹤也才得了亚元,不过皇后知道,这主要是因为高承烜有孟氏撑腰而容睡鹤当时还没得到高密王府的扶持罢了。 真正论手腕,高承烜这种打小有父母遮风挡雨的人,跟盛惟乔差不多是同一水准,也就是比盛惟乔更恶毒。容睡鹤玩死他,估计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怎么可能让他一个人去西疆跟密贞斗?那不是送菜么?”孟归羽淡淡道,“是前段时间,三哥那边,听说密贞打算去西疆,就说想派家乾也去西疆军中,为其牵掣。而高承烜过去的话,三哥也不指望他自己能给家乾打下手,就指望五姐夫妇爱子心切,会因为他而慷慨解囊。” 他说的“家乾”是孟伯勤的嫡五子,向来聪慧果敢,是孟伯勤最喜欢的儿子。只可惜排行太靠后,而且孟伯勤的嫡长子也非庸才,为了家族和睦,也不好公然太栽培。 这次让孟家乾到西疆军中去,说是为了牵掣容睡鹤,其实也是孟伯勤给这儿子一个表现的机会。 “如此倒还像话!”孟皇后点了点头,复皱眉,“但高家就对家乾这么有信心?家乾虽然出色,我却觉得密贞更难对付。” 孟归羽哂道:“倒不是别的,高家主要是看上了康昭县主的陪嫁了。你以为路上截杀密贞一行人、栽赃给茹茹的主意,是我自己想出来的?却是高家在竭力劝说二伯,杀完密贞之后,康昭县主一个娇生惯养长大的女眷,那还不是任凭摆布?强掳去角落里过个一年半载,有了孩子,盛家再气再恨,还能把孩子的生身之父怎么样?到时候康昭县主的偌大陪嫁,不就顺理成章到手了?” 皇后怔了怔,眼中就有了寒意,冷笑道:“这家子算起来也是江南名门了,不想竟贪婪至此!七海的海匪犹自想改过自新上岸,他们人在岸上,这为匪之心,却是让七海海匪都为之羞愧了!” “人家可不这么觉得。”孟归羽说道,“他们想着盛家之所以崛起,不就是因为跟海匪销赃么?同在一郡,冯家跟宣于家也肯定不干净!既然如此,那么康昭县主的陪嫁,就全部都是不义之财了!不取白不取,而且还是希望越快得手越好!” “话说这些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皇后脸色阴沉了会,狐疑的问。 第六十八章 始作俑者 孟归羽也不隐瞒:“早先高承烜来长安的时候,我就买通过他左右。毕竟你也知道,我们四房在孟氏地位尴尬,那位当时看着前途似锦的样子,又非常的不好伺候,我不能不留一手。” “依我看,你留的这一手,不只是打听消息,也没少推波助澜吧?”孟皇后盯着他看了片刻,才冷笑了几声,说道,“甚至,这事儿根本就是你让高承烜身边的人撺掇着他闹着五姐夫妇,献计到二叔跟前的?!” 高承烜这人虽然骄横跋扈,心思恶毒,但因为出身过于优渥、打小集千宠万爱于一身的缘故,城府不深,非常好利用。 尤其他年纪轻轻的,大好前程意外毁于一旦,害了他的人既平安无事,他之前想蹂躏的盛惟乔平安无事还做了郡王,曾经被他压了一头的容睡鹤高中状元又封了郡王……按照这人的脾气,心中对容睡鹤夫妇只怕早就恨不得欲除之而后快了! 若再有人在身边怂恿,必然是想方设法也要怼上这俩人的。 而孟碧晨跟高且仪这对夫妇,又对这儿子千依百顺惯了。 因为高承烜前途尽毁的遭遇,他们越发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就算觉得这事儿不妥,然而背靠孟氏,心中自有底气。 如此独子反复纠缠几次的话,说不得就要心软了。 然后他们心软了,再由孟碧晨这个深受武安侯喜爱、又与孟氏二公子孟伯美感情深厚的孟五小姐出马,说服武安侯……可不就是正中孟归羽下怀了吗? “无论如何,我现在也是为了彼此考虑不是么?”孟归羽听着皇后当面指出的猜疑,面色不变,只平静道,“咱们底子这么薄,想挣脱重重枷锁自己当家作主……你觉得是靠光风霁月能够达到的?!” 皇后沉默了一会,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幽幽道:“所以导致茹茹连下三城的内奸,真的是密贞?” ……这时候的密贞郡王府内,盛惟乔刚刚送走宁威侯府派来报信的人,就亲自去书房跟容睡鹤说:“南婶母派了人来,说是过两天邬家就要抵达长安了,所以派人来跟我借几个擅长做南方菜的厨子,顺便也邀咱们参加接风宴,你可有空?” 容睡鹤笑着道:“乖囡囡,你忘记了么?那邬英可也是到现在都没站队的。我这会儿去参加给他一家子办的接风宴,知道的说咱们跟徐家私交好,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拖他下水投靠咱们这边呢!” 盛惟乔这才醒悟过来,就是尴尬:“那我去不去啊?” “你们女眷没什么,你不是还跟皇后私交不错的吗?”容睡鹤说道,“至于我,你就说我公务繁忙脱不开身吧,毕竟邬英只是徐世叔的知交好友兼亲家,为人性情如何咱们也不知道,万一贸贸然过去了,人家以为徐世叔帮着咱们算计他,岂不是坏了他们两家的姻亲情分,也叫徐采葵为难?” 盛惟乔觉得这话很有道理,三日后,邬家人抵达长安的这天,就抱着十二娘独自去了宁威侯府。 她自来起的晚,到的也晚,这时候盛家人是已经到了,正同南氏一块说着话,见她进来,连忙招呼。 完了盛惟妩跟徐采芙凑上来讨要十二娘,盛惟乔想到之前十二娘被吓的跑去跟初五求救的事情,觉得非常没面子,再三叮嘱她们别太折腾这狮猫了,才将十二娘交给她们。 “听说这两日因为北面的事情,朝堂上下都忙得很,密贞成天早出晚归的,乔儿你一个人在府里还好么?”俩小孩子出去了,留下来的人则说起了家常,南氏率先问盛惟乔,“我瞧你怎么瘦了点?” 盛惟乔闻言下意识的摸了摸下巴,惊讶道:“不会吧?我这两日都在府里好吃好喝的,怎么会瘦?” “大概是天热了?”宣于冯氏打量了眼外甥女,倒是淡定,“她们少年女孩儿家,就是瘦的容易。不像咱们这个年纪,胖的快,瘦的难,稍微不注意,就跟座肉山似的,虽然已经不是讲究美貌的时候了,每天对着铜镜梳妆,自己瞧着也觉得不耐烦。” 这话说的夏侯老夫人跟明老夫人都笑了起来:“有我们这两把老骨头在,轮的着你这年纪感慨韶华易逝么?你这会儿还可以觉得不耐烦,我们这会儿,起早起来,只要无病就是一身轻了,什么胖点瘦点,谁还有心思计较?左右都是个老太婆。” “您两位矍铄着呢!”宣于冯氏跟南氏连忙道,“什么老太婆呀,您两位是老当益壮!” 结果盛老太爷跟徐老侯爷听到这话不满意了:“她们还老当益壮啊?那咱们呢?” 几个做长辈的不知不觉就聊上,把晚辈们扔在一边,然后这会儿公孙应姜同徐抱墨还都被徐子敬带出城去迎接邬家人了,盛惟乔就同盛惟娆、盛惟德几个说话,先问起自己表哥沈四郎:“表哥这两日怎么样了?我本来打算今儿个去看看他呢。” “太医说沈表哥得静养,正好沈家在城外有别院,所以已经移过去了。”盛惟德说道,“表哥说等伤好之后,再回长安跟咱们团聚。” 又说,“表哥的伤没有大碍,就是怕落下痼疾,是以得好好将养。” 盛惟乔这才放心,问:“可知道表哥是怎么受的伤?” 这问题几个同辈都摇头,说是:“祖父祖母都没说,咱们问了几次,长辈们不是把话岔开了就是让咱们别多事……估计有什么内情?” 盛惟乔疑惑道:“咱们又不是不懂事的小孩子了,什么要紧的事情要这么瞒着?” 说话间瞥了眼上首的盛老太爷跟明老夫人,到底眼下这场合不适合去问,也就转而说盛惟德,“大哥,方才姨母还说我,我看你这可才是真正清减了,却是什么缘故?别是念书太苦了吧?” 自从当初盛家开祠堂将容睡鹤记入族中,列为这一代长孙后,盛惟德这个盛家真正的长孙就被挤成了大排行的二公子。本来容睡鹤身世揭露之后,盛家是打算再开祠堂将他革除,恢复盛家子弟原本的排行的,结果同年盛老太爷来了长安不说,年底盛兰辞也过来送嫁了。 没了这俩主事人,除夕的时候南风郡祖宅里虽然也会祭祖,却主持不了这么大的事情。 一拖二拖的,老太爷到现在都没回南风郡呢! 这么着,前两日盛老太爷索性就在长安盛府里临时设立的小祠堂中举办了个简单的仪式,将容睡鹤从盛家的排行里划去,免得这人都成了自家孙女婿了,还占着孙辈的排序。 不过毕竟已经喊了两三年了,这会儿忽然又改回去,难免口误。像盛惟娆、盛惟妩,这会儿开口之前不想想好的话,却还是依照以前的喊法的。 此刻盛惟乔也是在心里先思索了下,才喊“大哥”的,“咱们家左右也不是等米下锅,还是身体最紧要,就算你好学,可也别太刻苦到伤身啊!” “二妹妹,你还不知道我么?”不过盛惟德这会儿听了她这一番关心的话,就哑然失笑了,说道,“我哪里是读书的料?之所以最近瘦了,却是祖父着人在京畿买了几处田庄,让我跟着管事过去瞧瞧,来来回回的跑多了,瞧着就瘦了,其实多动动,身体反倒是更好了。” 说着朝盛惟彻点了点头,“要说念书,四弟最近课业进境倒是喜人,祖父给请的先生一直夸他来着。” “先生也是客气话,实际上我比起真正的才子来可差远了。”盛惟彻忙道,“还得继续努力才是。” 盛惟娆在旁提醒:“采葵的夫婿,好像也还是在家里念书的?等会儿他们一家子来了,四弟你不妨跟人相处着看看,要是合得来,以后也能彼此切磋功课。” “这是自然。”盛惟彻点头,知道堂姐是考虑到盛家尽管豪富,门楣到底不高,在南风郡也还罢了,向来都是别人讨好他们,这会儿既然要在长安扎根,努力读书之余,人脉当然也要经营起来的。 他们几个小辈说了些闲话,盛惟娆就问起避暑的事情:“听说皇室每年都要去上林苑中避暑的,这会儿重五已过,天都分明热起来了,好像帝后还有太后娘娘都在皇城里呢?” “我好像听我那嫂子随口说过一句,说是因为太后娘娘年岁已高,每年都要搬来搬去一次觉得不爽快,是以就懒得动。帝后大概是为了尽孝的缘故,因而也没动吧?”盛惟乔闻言想了想,说道,“不过到底怎么回事也不清楚……回头我去王府那边时再跟嫂子打听下。” 又好奇,“你怎么忽然关心起避暑来了?可是觉得太热了?” “这长安再热还能有咱们南风郡热?”盛惟娆边说边拿着柄双面绣五伦图宫扇扑风,说道,“我是惋惜祖父前些日子在城外买的庄子,据说临着极大的一个湖,昼夜都可以泛舟湖上采莲,附近还有瀑布,可玩的地方特别多!只可惜就祖父跟管事买的时候看了下,咱们到现在都没空去住呢!如果皇室去上林苑避暑的话,满朝文武多半也会跟去城外庄子上住。如此咱们可不也就住过去了吗?这会儿那边都没什么人,就咱们这几个人过去住可不傻了?” 盛惟乔笑道:“这有什么傻不傻的?过两天要是大家都有空,就咱们几个过去住一住?你说的庄子我都不知道呢,且看看祖父挑了个什么样的地方,叫你竟如此念念不忘?” “正好采葵回来了,问问她跟她夫婿去不去的?”盛惟娆跟徐采葵因为以前时常交流针黹的缘故,关系不错,此刻笑嘻嘻的提议,又说,“不过我估计姐夫是没空的吧?” “估计多半是没空的。”盛惟乔点头,徉怒,“有我陪你过去还不好啊?想什么姐夫!” 盛惟娆闻言,尴尬的跺脚:“二姐姐!你再乱说话,我可不要你陪我过去了!” 盛惟乔忙给她赔罪,盛惟德则说:“二妹妹出阁以来,口才是越发的好了,多半是跟妹夫学的。” 盛惟彻没说话,只笑着点头,这就轮到盛惟乔跟盛惟德不依了:“我这才出阁几天,大哥你就疼三妹妹更甚于我了?哪有失宠这么快的!” 正笑闹之间,外头就有丫鬟进来,说是邬家人已经被徐子敬携徐抱墨夫妇迎进门了。 南氏连忙命人去喊徐采芙,带上之后到垂花门外迎接。 至于其他人,徐老侯爷跟夏侯老夫人都是长辈,没有亲迎晚辈姻亲的道理。 而盛家人是来做陪客的,盛老太爷跟明老夫人当然也不会动,既是平民又与邬英夫妇同辈的宣于冯氏意思意思的起了身,当下就被老侯爷跟夏侯老夫人喊住:“您今儿个也是贵客,怎么敢劳动?叫采芙她们母女去也就是了。” 宣于冯氏左右做个样子,见状立刻坐了下来,笑着说了几句场面话,也就跟众人一起喝着茶坐等了。 片刻后,就见徐子敬夫妇跟一对中年夫妇互相让着进了门。 第六十九章 孕讯 邬家人口单薄,邬英夫妇之外,也就邬延益跟徐采葵小两口了。 这会儿进门见礼,互道辛苦,一番寒暄之后,众人才有暇彼此打量:徐家盛家这边,为了表示对邬家的重视,今日都是穿戴整齐,装扮鲜亮的。而邬家大约也是考虑到今日要与亲家相见,颇为修饰了一番。 邬英这人据说也是年近半百的岁数了,不过他面皮白皙,气质儒雅,虽然眉宇之间残存着几分病容,显然之前大病之后,恢复的不是很好,但看起来仍旧比实质年纪要年轻很多。倒是他的夫人岑氏,据说是比邬英小的,却已是华发丛生,满脸皱纹,望之跟邬英竟不似夫妻,不说是母子,至少也是姐弟了。 但邬英对这妻子显然非常重视,交谈之际,眼角眉梢都是对岑氏的温柔跟照拂。 盛惟乔看在眼里,暗自点头,心说看来这邬英不是那种见异思迁之人,俗话说有其父必有其子,邬延益应该也是个好夫婿? 不过端详了下不远处徐采葵的气色,总觉得似乎不太好? “大概是路途劳顿累着了吧?”盛惟乔先是觉得有点奇怪,但见徐采葵跟南氏等人说话语气平和,旁边她丈夫邬延益也非常注意照顾她,小两口看起来相处不的坏,就想,“夏州来长安只能走陆路,可是颠簸!而且北疆才出事,夏州离疆界那么近,估计他们一路上多少要担惊受怕。” 尤其徐采葵的胆子不大,毕竟当初可是听说太后记恨上了盛惟乔,就唯恐徐家被牵累的。这会儿兴许听说茹茹大举犯境,就七上八下上了? 这天估计不止她一个人注意到徐采葵的恹恹之色,因为午宴之后,没说几句话,盛家一行人就以“不打扰远道而来的邬家人休憩”告辞了。 出门之后,盛惟乔看天色还早,想着这几日容睡鹤十分繁忙,自己这会儿回去了也是一个人,没什么意思,征得盛老太爷等人同意后,就喊了盛惟娆跟盛惟妩同去密贞郡王府作伴了。 到了郡王府之后,三姐妹说笑了一阵,盛惟妩就决定去找初五玩耍。 盛惟乔跟盛惟娆对初五虽然兴趣不是很大,见状也就陪她去了初五的院子,盛惟妩在庭院里逗初五,她们两个叫人拿了藤桌藤椅跟茶果点心,在廊下边看边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 “那邬家没什么问题吧?”说了几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后,盛惟娆忽然小声问,“我看采葵脸色不太对劲,按说她虽然比你早一年出阁,这会儿也还算新婚未久呢,怎么神情之间很有些郁郁不得意的意思?” “不至于吧?”盛惟乔闻言诧异道,“是不是赶路累了?毕竟采葵是在长安长大的,南婶母对徐抱墨固然遵循着教子从严,对采葵、采芙姐妹却是非常宠爱的。这娇生惯养惯了,兴许是去了夏州水土不服,这会儿一路赶回来又疲惫太过?” 盛惟娆抿了抿嘴,示意四周的丫鬟散开点,才道:“二姐姐,大伯是个正经人,大伯母也管家有方,所以乘春台里鲜少有那种不三不四的丫鬟,就算偶尔有,也都是才露马脚就被大伯或者大伯母给打发了。如今二姐夫也是个专情的,所以你大概没注意到,今儿个岑夫人左右的俩丫鬟,忒特别了点!”盛惟乔听她这么说,仔细回想了下,就道:“那俩丫鬟也就是皮肤白净点,论容貌比采葵可是差远了!” “这个不是重点。”盛惟娆摇头道,“你还记得她们的穿戴么?虽然不能跟咱们的贴身丫鬟比,却也是常人眼里的好料子了。要知道他们邬家可不比咱们家豪富,底下人都能穿一身绮罗。再者,除了那俩丫鬟外,其他下人的衣裙,可都要明显差上一截!就是采葵陪嫁的丫鬟,也不如她们呢!” 她说到这里,面上浮现出厌恶之色,顿了顿才继续道,“这种情况,之前我见的多了,就是我爹要收房哪个丫鬟之前,会特别给些好衣料,暗示我娘去办!当然二姐姐也晓得,我娘是肯定不愿意的,但丫鬟有喜了,为着子嗣计,祖母却会点头,这样我娘也不得不点头……若柳跟扶烟她们,就是这么来的位份。” “但那俩丫鬟是跟在岑夫人身边的?”盛惟乔沉吟道,“兴许岑夫人是打算给邬大人添人呢?” 盛惟娆说道:“那邬大人看着都还没好全,这会儿给他塞人,跟催命有什么两样?” 话出口之后顿时觉得不太恰当,就有些脸红。 好在这会儿盛惟乔也出阁了,闻言稍微尴尬了下也就撇开,猜测道:“没准是岑夫人的体己人,所以格外给体面?” “要是三四十岁上的婆子,还能说跟随岑夫人多年感情深厚,待遇不跟寻常下仆相同。可那俩丫鬟瞧着也就十五六岁,能对岑夫人体己到哪里去?”盛惟娆摇头,不过也没继续说下去,“算了,左右这一家子这次来了长安是要长住的。采葵父母亲长都在,当真吃了亏,不怕没人给她找回场子……话说回头咱们去城外庄子上住,带不带初五过去的?” 盛惟乔想想也对,闻言就随口道:“初五到底是猛兽,带进带出的太不方便了吧?” “我劝二姐姐还是带着它比较好。”盛惟娆则掩嘴笑,“你看有它在,咱们多省事啊?不然七妹妹能时时刻刻闹的咱们脑仁疼!再说这豹子老是拘束在这么点大的院子里也怪委屈的,带去庄子上,虽然也不可能放它到处乱跑,好歹地方比这里要大的多,也能松快下筋骨不是?” “……”盛惟乔看了看给初五编了十七八个花环、打扮的五彩缤纷的盛惟妩,沉默了下,毅然道,“回头我问问照顾初五的人还有密贞,初五能否受得住这样的折腾,他们说可以我就带!” 接下来姐妹俩又说了些琐事,看到天色已晚,容睡鹤却还没回来,盛惟乔就留了俩妹妹用饭,之后亲自将人送到马车上,派了公孙喜一路保护送回盛府。 半晌后公孙喜都回密贞郡王府复命了,容睡鹤仍旧不见人影。 盛惟乔正抱着十二娘靠坐在西窗下的软榻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看面前脚踏上坐着的小丫鬟做针线。 见公孙喜进来,就问:“三妹妹、七妹妹都送回去了?” 公孙喜点了点头没说话,盛惟乔就又问,“密贞怎么还没回来?” “郡王这些日子政务繁忙。”公孙喜简短道,“想是有什么公事给绊住了。” 盛惟娆闻言叹了口气,心说也不知道这种忙碌什么时候能结束?不然自己天天一个人在家里也忒没意思了。 “要是接下来他老是不见人影,我索性将三妹妹、七妹妹接过来陪我住上几日算了!”她才这么盘算着,结果这天晚上容睡鹤到夜半才回,回来的时候,等的撑不住的盛惟乔是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次日早上就被告知了两个消息: 第一,容睡鹤爵位之外,正式任命的官职下来了,是益州刺史,不日就要上任; 第二,高密王妃在昨晚就知道了这个消息,出于跟心爱的小儿子分离的担忧,决定召见小儿媳妇好生叮嘱。 匆匆忙忙起身梳妆打扮的盛惟乔,一边催着槿篱快点梳发,一边抱怨:“这也太突然了!密贞早就跟我说要去西疆,结果这拖啊拖的,我以为没准今儿个要在长安度夏呢!结果这会儿说成就成了……弄的人手忙脚乱!” 槿篱笑着安抚她:“成了最好,这说明郡王计划顺利。” 盛惟乔想想也是,槿篱又说,“何况这会儿在长安城里,您还有许多亲戚要走动要招呼,就是王爷王妃跟前,少不得逢年过节要尽孝的。然而去了益州之后,以您跟郡王为尊,那还不是跟从前在咱们南风郡一样,您想怎么过就怎么过,只有别人依着您的份?” “这话说的仿佛我懒得去长辈跟前孝敬似的!”盛惟乔嗔道,“而且那地方自在归自在,没有亲长在,却也寂寞。” 槿篱忙道:“您要是想热闹,要不咱们也跟家里一样,买些歌舞伎带上?” 盛家没有给盛惟乔陪嫁歌舞伎,盛惟乔自己也没想起来,这会儿听了槿篱的话,想了想,说道:“就是行程这么急,也不知道来得及么?” “肯定来得及的。”槿篱说道,“您想咱们一早知道这长安呆不长,行李啊什么的,是早就开始归置的。再说长安是天底下最繁华的地方,等闲人家差不多都养着能歌善舞的一班人。那么卖这类的人跟地方也不会少,叫管事去找一找,断没有买不到的。要是怕仓促之间买不到出色的,那就多买几个,都是专门地方调教出来的,总归会有几个能上台面的。” 盛惟乔点头:“那回头你把这事儿交代下去。” 毕竟去了益州之后,就算她不需要歌舞伎解闷,容睡鹤应酬宴请,少不得也需要的,左右不会白花。 这事儿说完,盛惟乔也草草收拾好了,就带着槿篱登车,赶到高密王府,聆听婆婆训诲。 她本来以为按照高密王妃对容睡鹤的重视,以及对自己的不满,今儿个少不得要被敲打一番了。结果世事难料:高密王妃才开口说了两句话,就有人慌慌张张的来禀告,说是戚氏不太好,想请王妃过去看看。 高密王妃对小儿媳妇不满意,对长媳却是一百个满意的,闻言也顾不上盛惟乔了,二话不说就朝翠篁院走。 盛惟乔跟王妃一样,对这婆婆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对大嫂戚氏却是印象不错的,见状连忙跟了上去。 这一路上出身优渥、习惯行动闲缓的婆媳俩都是走路生风,然而三步并作两步到了翠篁院,问过已经先行赶到的太医,才知道其实是个好消息:戚氏又有了。 第七十章 伪黑暗料理界宗室的重出江湖 之所以下人去给高密王妃说时会慌张,主要是建安郡君同黄无咎的婚事即将正式宣布,作为建安郡君的生身之母,又是高密王府的当家主母,戚氏自然有很多事情要操心。 结果忙着忙着,小日子没来,还以为是劳累过度,直到今日见了红之后,人也晕晕乎乎的,才惊觉不妙。索性她已经生过六个孩子,是实打实的过来人了,虽惊不乱,一面叫人扶了自己入内躺下,一面叫人去请太医。 又怕太医进府来看自己会吓着婆婆,方打发了人去跟王妃说……只是戚氏自己冷静,下人却有点慌,这才将高密王妃跟盛惟乔都吓了一大跳。 “那现在这孩子怎么样了呢?”高密王妃担忧的问太医,“也是我不中用,里里外外的事情全部压在她一个人身上,连她忙的累出事儿来,都还不清楚!” 这时候她是出了戚氏卧榻的内室,在外间问太医的,就怕太医当着戚氏的面,有些话不好明说。 还好太医神情依旧波澜不惊,不像是有大问题的样子:“世子妇底子好,这一胎距离六王子落地也有几年,所以胎像很稳。这次固然见了红,好生静养个几日,也就好了,没什么大碍。” 高密王妃见太医神情肯定,这才稍微松了口气,又仔细问了戚氏这会儿适合的饮食起居,叫左右一字不漏的记下来之后,道了谢,命人给了医资,才喊赵姑姑亲自送太医出府。 自己则转身进了内室,好生安慰了戚氏一番,让她专心静养,别再操心内外。 盛惟乔在旁看这婆婆真心嘘寒问暖起来,真正是温柔似水,看着跟戚氏亲娘似的,心里却也没什么酸意,毕竟她自认是做不到戚氏这么柔顺孝敬的。 正盘算着大嫂有喜,回头是送滋补身体的药材来呢,还是送些寓意多子多孙的珍玩,却听戚氏忧虑道:“母妃,不行啊!媳妇现在怎么歇的下来?建安马上要定亲,一应礼仪不能没人操持;世子也即将起程前往海上,媳妇正事上帮不了什么忙,这行李总得给他归置好不是?” 高密王妃就说:“你真是瞎操心!不是还有母妃在?” “可是母妃身子骨儿还没好全,哪能叫您操心?”戚氏忧心忡忡道,“要不媳妇就躺个三天,不,两天!两天之后……” “两天之后,你还是给我老老实实的躺好了!什么时候太医说你可以落地,你才许起来!”王妃沉下脸,“不爱惜什么也别不爱惜身体!母妃我这会儿就是懊悔莫及了呢!你还想走我这老路?想都不要想!莫忘记你即使不算肚子里的这个,也还有六个亲生骨肉指望你庇护!你母妃我尽管未必有几年好活了,却还不至于脆弱到这会儿操办下孙女儿的定亲跟儿子的行李就会死的地步!” 又扫了眼身后的盛惟乔,“再说你现在也是有妯娌帮衬的人了!” 盛惟乔赶紧道:“是是是!大嫂您放心吧,我虽然没什么处置这类事的经验,但我可以学啊!您就专心安胎,建安的亲事,交给我跟母妃就好!” 戚氏道:“但你们也马上要离开长安的,总也有许多东西要收拾……” “让下人去办就是了。”盛惟乔说道,“我就是在郡王府里,也是打发他们去办。这些日子我有多闲,大嫂您又不是不知道,还跟我见外什么呢?” 如此好说歹说的,才让戚氏勉强答应不强撑。 出了翠篁院之后,高密王妃带着盛惟乔重新回到湘霁堂,也没心思跟她说去了西疆之后要怎么怎么照顾自己的宝贝儿子了,沉着个脸坐了一会,才道:“我这会儿确实精神不大好,未必撑得起来多少场面。所以方才应承你大嫂的事情,给清酌收拾行李也还罢了,建安的定亲,说不得大抵还要着落在你身上。” 盛惟乔倒是愿意,就是为难:“媳妇没处置过这类事儿,怕自己办不好?” “这个没关系,我会让赵姑姑跟在你身边提点,你用心学就是了。我说句实话,你学这些也不算全是为了你大嫂,毕竟你将来也是要为自己的子女操办这些的。”高密王妃说道,“就是你恐怕得搬回王府来住上几日才成。不然一旦忙起来,你两头跑一来身体未必吃得消,二来很多事情也容易耽搁。” 见盛惟乔满口答应下来,王妃脸色缓和了许多,想了想又道,“我统共就两个儿媳妇,一个已经不知不觉把自己累病了,可不能也把你也累坏。你回去之后,喊个太医给自己瞧瞧,要是最近也有点乏的话……我听说你娘家姨母非常能干,这会儿还在长安?不妨请她过来搭个手?左右都是自己人。” 盛惟乔这会儿还觉得婆婆是在关心自己,回到郡王府之后,却忽然会过意来:“婆婆让我喊太医,该不会不是为了让我确认自己身体经得起劳累,而是怕我也跟大嫂一样,有了身孕而不自知吧?” 不过这可要让高密王妃失望了,因为盛惟乔回去之后,按照高密王妃所言,请了大夫过府诊脉,说她身体一切都好,压根没提子嗣的事情。 而且她当晚跟容睡鹤说明了王府那边需要帮助后,容睡鹤出于对王府的不信任,又知道妻子跟戚氏的关系不错,不可能拒绝这种时候的雪中送炭,决定陪妻子一块搬去高密王府住。 反正高密王府里一早给他们留了院子,要不是之前容睡鹤坚持,实际上高密王夫妇都是想让他们在王府成亲,等三朝回门之后,再放他们回郡王府的。 然后夫妇俩搬去王府之后,住了没两天,盛惟乔就来了小日子。 她发现之后,叫左右伺候着擦浴更衣毕,弄好了艾草包出来,想到自己的猜测,就跟槿篱说笑:“这下好了,都不需要怀疑大夫医术不够高明了,我是可以放放心心的忙碌,不必担心跟大嫂一样。” 槿篱笑了笑,心下却有些忧虑:“高密王夫妇膝下虽然有三子,然而次子不受王府待见,是跟没有一样的。因此王妃跟前的儿媳妇就世子妇跟咱们郡王妃……世子妇非但进门早,同王妃感情深厚,还生了三女三子,这会儿又怀上了!” 而盛惟乔这个不受王妃喜爱的幼媳,到现在都没动静呢! 当然这是因为盛惟乔进门日子短,满打满算都没满三个月的。 然而考虑到冯氏当初的子嗣艰难,盛惟乔一日没生下男嗣,槿篱这种陪嫁心腹,心下难免一日悬着。 不过这话可不敢说给盛惟乔听,唯恐给她平白添堵,这会儿只笑道:“要是您这会儿也得好生歇着,建安郡君的婚事可真要没人管了,总不能叫赵姑姑一个人忙前忙后?” 又提醒她,“您前两日约了福昌县主他们,要一块去城外庄子上小住的,但这会儿……” “你不说我都差点忘记了!”盛惟乔叹了口气,“你派个人跟三妹妹她们说下吧,我这会儿是无论如何也走不开了,回头看看还有机会没……没机会的话,只能日后补偿了。” 虽然有赵姑姑从旁指点,但盛惟乔毕竟没主持过这类事情,又怕出了岔子落建安郡君的颜面,所以简直是废寝忘食的劳碌上了,连续好几天都跟容睡鹤一样,三更半夜的才安置。 容睡鹤因为自己忙,一开始还没发现,后来听底下人说了,顿时就恼了,甚至在次日傍晚特意提前回来,沉着脸将盛惟乔拉回住处,勒令她不许太过辛苦:“你自己出阁的时候也未必有这样勤快,这会儿别人的婚事你这么巨细无遗做什么?” “你这话说的,我自己出阁的时候,一群人围着转,我还勤快个什么?!”盛惟乔不服,跟他争论,“这会儿建安的亲事,那当然是她闲着我围着她转了!偏生她不像我,能指望的长辈一大堆,一群人集思广益。如今能指望的就我这个婶母,我不给她考虑的仔细点,回头她被夫家小看,岂不是要吃亏?!这是一辈的事情,我没接手也还罢了,既然接手了,断没有说故意害她的。” “只是定亲,又不是成亲,哪里就要那么忙碌了?”容睡鹤不高兴道,“你为我都没这么忙过!” 盛惟乔听了前面一句还想跟他继续争来着,听到后面一句,倒是起了些愧疚,难得决定贤惠一把:“要不,趁你今儿个回来的早,我也把事情放一放,去厨房亲自给你做几个下酒小菜?” “不!!!!!”谁知道容睡鹤前面还满怀期待的听着,听说她要亲自下厨,顿时魂飞天外,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开什么玩笑,就算事情过去几年了,至今想到这乖囡囡的手艺,容睡鹤都忍不住打个寒战好不好!? 他觉得这乖囡囡真是越来越狠了! 自己好心劝她早点休息,她居然要给自己亲自做菜!!! 还是做几个下酒小菜!!! 这哪里是给自己下酒啊,这根本就是想送自己下去! 容睡鹤这会儿无比的后悔当初碍着面子、以及不想欺负小姑娘的那么点良知,没有告诉盛惟乔真话。 现在好了,他想说却不敢说,简直就是骑虎难下! 第七十一章 论家庭煮夫的养成 盛惟乔看着他斩钉截铁的模样,愣了愣,茫然:“你什么意思?!” “乖囡囡,咱们这段时间忙的跟陀螺似的,好不容易才小聚会儿,你却要去厨房,这怎么行?”容睡鹤暗擦一把冷汗,赶紧甜言蜜语的哄,“这样我不是要少看到你好一会儿吗?不如你陪我在这里坐着,叫厨子去做几个小菜来怎么样?” 盛惟乔闻言嫣然一笑,推了推他,嗔道:“你真是个傻子,我去厨房做菜,你难道跟大爷似的坐在这里不动啊?你就不会也跟过去?这样既能看到我,还能给我打打下手呢!” 她回忆起自己之前的下厨经历,“以前我爹爹就一直给我打下手的!” 容睡鹤笑容完美,心中咆哮:“老子知道!!!!你爹他不但给你打下手,还对老子下阴手!!!要不是老子演技出色命也够硬,多少大风大浪都闯过来了,只怕会在你那小小一罐子汤里翻船翻到底好吗?!” 所以他怎么可能再给盛惟乔下厨的机会? 尤其还是专门给他做劳什子下酒菜! 毕竟他又不是盛兰辞,人家盛兰辞是当爹的,被女儿送终很正常;他是给这小祖宗做丈夫的,白头到老才是正途,中途死在妻子手里算什么啊! “乖囡囡,咱们一块去了厨房,你家睡哥哥舍得让你下厨么?”强忍住抓狂的冲动的容睡鹤,继续哄,“要不这样吧,你给你家睡哥哥打下手,睡哥哥给你做好吃的好不好?” 他宁可自己忙外又忙里,一辈子给这小祖宗烧火做饭,都不要尝试她的手艺好吗?! 盛惟乔本来不肯的,说是容睡鹤这几日太劳累了,难得早回来一次,还要下厨,实在辛苦。然而容睡鹤想着自己亲自下厨只是累一点,怎么都比惨死在妻子那恐怖的手艺之下好,所以态度非常的坚决,甚至还质疑盛惟乔是不是被陪嫁厨子的手艺喂刁钻了口味,看不上自己亲自做的饭菜? “怎么可能呢?”盛惟乔不知他心思,自然要否认,“你做的饭菜很好吃啊,之前我还跟母妃说过来着!” 容睡鹤趁势道:“那你还不让你家睡哥哥来?莫非是口是心非么?” 他这么坚持,盛惟乔看了看天色,觉得再拖下去都要误饭点了,也就答应下来。 于是兴冲冲的陪着容睡鹤去了小厨房,在王府下人几近惊悚的目光中,容睡鹤亲自掌厨做了五个小菜一个汤,叫人送去他们的住处。 这时候盛惟乔倒是想起来了,他们现在是在王府,不是在自家的郡王府,若是厨子做的菜,也还罢了,既是容睡鹤的手艺,不分点给高密王夫妇还有世子夫妇尝尝,感觉不太好。 左右他们两个也吃不完这么多,盛惟乔遂叫人端了两盘菜,一盘给高密王夫妇送去,一盘给翠篁院送去。 至于侄子侄女,因为足足六个人,就各给了一盅汤糊弄了。 “也不知道母妃知道后,是欣慰于终于尝到密贞的手艺了,还是怨恨我竟没拦着密贞亲自下厨做菜?”盛惟乔吩咐完下人之后,心里这么想着,“不过婆婆出身高贵就是这点好,她是不好意思当面说太难听的话的,顶多转着弯敲打……大不了我装作没听懂。” 这时候她就觉得离开长安也不错了,因为她虽然不指望高密王妃对她跟对戚氏似的,对于明知道不喜欢自己的婆婆,果然还是不照面更舒心。 索性这时候高密王妃不知道是顾虑容睡鹤的态度,不敢给盛惟乔脸色看,还是牵挂着戚氏的身体以及建安郡君的定亲仪式,没心思同小儿媳妇计较,尝了容睡鹤亲自做的菜之后,倒没说什么心疼儿子的话,只叫人送了一匣子上好的东珠过来,说是给盛惟乔把玩。 至于说这婆婆私下里会说什么想什么,盛惟乔也就懒得管了。 这顿饭吃过之后没两天,建安郡君的定亲之日也就到了,由于这门亲事是政治联姻,自然不可能太俭朴,盛惟乔忙前忙后了几日,当天看着奢华的场面还提心吊胆的。 万幸一切顺利,中间虽然有岔子,都是无伤大雅的小事。 所以盛惟乔到高密王妃跟前复命时,都如释重负的长出了口气。 高密王妃难得对她和颜悦色:“你原本以为你以前没处置过这样的事情,这会儿八成要紧张,不想你这样聪慧,就是我或者你大嫂亲自主持,大概也就是这样了。” 盛惟乔只当她是客气话,笑道:“母妃就会安慰我,您跟大嫂来办,必然比我周全多了。今儿个也是上上下下齐心协力,再加上建安同黄子越有缘,这才顺风顺水。” 不过高密王妃却是认真夸了她一番,又给了对羊脂玉包金的竹节镯子,当作这些日子的辛苦费,本来王妃还想顺便说说去西疆的事情的,然而盛惟乔连续忙碌多日,这会儿总算尘埃落定,难免疲乏。 王妃看了出来,犹豫了下,到底挥手:“你辛苦了,先去休息吧,明儿个再过来,咱们娘儿说说话。” 盛惟乔告退之后,再琢磨王妃对自己的夸奖,就怀疑:“这莫不是希望我以后多学点东西?” 不过她一向懒散惯了,虽然吃不准王妃是否有这意思,却也懒得理会。 回到住处之后倒头就睡,次日也没特意早起,直睡到平时起身的时辰,方神清气爽的爬起来,梳洗打扮,收拾的光鲜亮丽了,去湘霁堂拜见高密王妃。 之所以这么做,倒也不是跟王妃示威什么的,而是想着世子夫妇的忙已经帮过了,今儿个也未必会那么巧的再发生什么事情打断王妃对自己的训话,如此按照自己在王妃心目中的地位,一顿敲打是免不了的? 所以怎么能不养精蓄锐,以最好的状态去迎接呢? 事实证明她做的很对,这天到了湘霁堂之后,高密王妃场面话略说了几句,就开始转弯抹角的劝她体恤容睡鹤流落在外这些年过的不容易,应该放下在盛家做大小姐的架子,洗手作羹汤,好生照顾好丈夫才对。 盛惟乔对于这种话是有点不喜欢的,容睡鹤流落在外那些年确实过的不容易,然而害他流落在外的又不是自己! 凭什么就要自己来补偿他啊?! 至于说放下做大小姐的架子,盛惟乔自认为除了娇气点之外,可没什么大小姐的架子! 何况洗手作羹汤这种事情,她也不是没做过,这不是容睡鹤自己不肯要? ……说的好像为人妇了就一定要把在娘家过的逍遥快活日子全部忘记,摇身一变从此甘心情愿给丈夫做牛做马才是好儿媳妇似的……噢还得自带丰厚嫁妆。 盛惟乔觉得这样自己还出阁做什么? 还不如在娘家过一辈子,买俩长的好的小倌伺候着呢! 而且这种话戚氏跟她说也还罢了,她看高密王妃对高密王也没有这样殷勤小意的,对儿媳妇倒是要求这个那个了? 要不是考虑到高密王妃的身体不好,又是长辈,盛惟乔早就甩手而去了。她起初想着就敷衍几句吧,让这婆婆面子上好看点,反正建安郡君的事情已经忙完,自己马上就要跟容睡鹤搬回密贞郡王府去了。 再过几天甚至就要西行,左右这婆婆也不可能成天盯着自己有没有好生照顾容睡鹤。 结果才做乖巧状表示愿意听从王妃的训诲,从此洗心革面向戚氏学习做个贤妻,王妃就打蛇随棍上道:“既然如此,那你等会儿就跟我去小厨房,我将鹤儿以前最爱吃的几十种点心传授给你吧!” 盛惟乔:“……” 她冷静了下,说道,“母妃,您也说了,那时候密贞还小呢!小孩子爱吃的东西,跟大人怎么能一样?他这会儿可不爱吃什么糕点果子的,毕竟成年男子,大多都不喜用零嘴。” “只是不喜欢,又不是说绝对不吃!”高密王妃闻言,本来因为看她态度好,明朗了些的心情,顿时又沉了下去,不悦道,“你不是才答应我,要跟你嫂子学的么?你嫂子就是这么做的,哪怕是世子只用过一次的菜肴点心,她都要叮嘱厨子记好了。就是备着世子再想起来!” 盛惟乔道:“那我回去喊个厨子来听您的教授?” 王妃就怒了:“你亲手做的,跟厨子做的能一样?” “当然不一样了。”盛惟乔暗哼一声,说道,“我这辈子都没怎么下过厨,手艺怎么能跟厨子比?母妃想让密贞吃好喝好,点心当然是传授给厨子更好。” 见高密王妃脸色难看,她不太服气的又说,“嫂子不也是这么做的?” 戚氏当初自己就说过她不擅长厨艺,既然她可以叮嘱厨子就算关心丈夫了,为什么自己就要亲自下厨?! “你大嫂膝下那么多孩子要照顾,这会儿还又怀上了,若还要亲自下厨,你能忍心?”王妃皱眉,心道你要是有你大嫂三成的温柔贤惠,我至于亲自开口让你给密贞做饭?还不是转着弯暗示你别出了阁还拿自己当父母跟前娇生惯养的心肝宝贝,为人妇该做的就要做? 此刻见这儿媳妇不肯服软,就冷冷道,“再说若是你将来的孩子要吃你亲手做的点心,你却什么都不会,你说你怎么好意思?” 然而盛惟乔这会儿心里也恼起来了,半点不肯让步:“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是他娘,又不是他下人!他能有下人用,也是靠了我,还敢跟我挑三拣四?多打几顿就好了!” 她一路被娇宠长大,成亲又没几天,压根没到思子心切的时候,对于还没影的孩子,可没法现在就生出爱的死去活来、珍爱万分的心情。却想着自己平时素来懒散,如果有了孩子就要自己成天为之忙这忙那的……她觉得有必要学习南氏的教子方式,打到孩子不挑事不刁难为止! 高密王妃被气的眼前发黑,拍案而起:“混账!!!” “王妃您消消气儿!”旁边一直没吭声的赵姑姑见势不妙,忙上来圆场,又是给王妃抚背、又是给王妃递茶的,作好作歹让王妃怒火稍退了点,复给盛惟乔使眼色,说道,“郡王才调任益州,这会儿郡王妃忙着收拾行李呢,这学点心的功夫也难怪没有。这不郡王妃也是怕提起此事,叫您生出离别的伤感来,故此才另找借口么?您跟郡王妃娘儿俩乃是一家人,这一家人有什么话不能好好儿说,何至于要动气?” 盛惟乔被赵姑姑恳求的看了一会,不是很情愿的点头:“密贞说这次离开长安,没准要在西疆住好些日子,让我把要用的东西多多的备上,免得到了地方之后不方便。我惦记着这事儿,想早点回去收拾。” 高密王妃当然知道这是幌子,然而手被赵姑姑不住的捏着,也知道在儿子厌弃这儿媳妇之前,自己压根动不了她,只得深吸口气,强按住怒火,听赵姑姑跟盛惟乔寒暄几句,就说:“我乏了,你既然有事,就早点去吧!” 求之不得的盛惟乔二话不说的就起身告退,头也不回的一溜烟走了! 她前脚离开湘霁堂,后脚高密王妃就把茶碗砸到了地上:“你看看这个东西!!!” 第七十二章 养不教父之过 赵姑姑叹着气劝王妃:“郡王喜欢,您多担待些!” “要是鹤儿这会儿顺风顺水过的逍遥自在,她这么不着四六的,我也不说什么了!”高密王妃愤然说道,“然而里里外外谁不知道鹤儿正在风口浪尖上?!我不指望她能在大事上给鹤儿分忧,就指望她在生活起居上照顾着点鹤儿,这也不行?!你看看她刚才顶嘴时那理直气壮的样子,我就知道小地方来的女子终归上不得台面,一点儿大局观都没有!!!” “至少她的陪嫁解了郡王的燃眉之急。”赵姑姑努力给盛惟乔找优点,“要不然咱们郡王即使去了西疆,却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呢!” 然后王妃就更生气了:“她一定是觉得自己陪嫁那么多,理所当然可以爬在鹤儿头上作威作福!” 赵姑姑赔笑道:“奴婢看啊这郡王妃其实就是懒了点,咱们不是打听过了吗?郡王妃在郡王府的时候,都是日上三竿才懒洋洋的起身的。不止新婚那个月,这会儿郡王忙的不可开交,有时候看看实在太晚了,怕进内室吵着了郡王妃,索性在书房歇下,郡王妃次日还是晚晚的才起来……奴婢估摸着,乃是被盛家惯坏了。您想她既然连早起都做不到,遑论是做这做那呢?却也不是故意不贤惠。” 高密王妃皱着眉,倒觉得赵姑姑这猜测有些道理:“据说盛馨章当年虽然在二甲也没做到传胪,却也是极有才学的?” “那是当然,不然怎么能进翰林院?”赵姑姑道,“就是那位冯夫人,据说也是雅擅丹青的一位才女,只不过素来低调,这才在南风郡中声名不显罢了。” “有这样的父母,又出身富贵,不必为生计奔波,却还是这么不学无术,要不知道底细,谁敢相信是翰林的女儿?”高密王妃深深的叹了口气,“看来你说对了,这小丫头确实懒!” 难免怨恨盛兰辞夫妇过于宠溺女儿,“养不教父之过的道理都不懂,也不知道盛馨章当初是怎么念的书?” “他们夫妇成亲多年,膝下仅得此女。”赵姑姑安抚道,“不然之前也不会将咱们郡王接回去当成盛家长孙看了。您想他们为了女儿连混淆血脉的事情都做的出来,何况是任凭郡王妃躲懒呢?” 又说,“小孩子家么没人约束着,自然散漫。您别看郡王妃方才说的那么厉害,回头她自己有了孩子,不怕她长不大!这亲生骨肉哭啊闹啊的要这要那,做亲娘的谁舍得不给?” 高密王妃对盛惟乔实在很难有什么指望,恹恹道:“但愿吧!” 她沉默了一阵,复说,“要不是……当年……我都真想给鹤儿安排几个知冷知热的伺候着了。” “千万别!”赵姑姑慌忙提醒,“郡王的脾气您还不清楚?他这会儿心思都在郡王妃身上,就是给他个天仙他都不会要的。再说郡王妃纵然不如世子妇贤惠,姿容却是一等一的,如今又还在新婚燕尔之际,您这会儿给郡王塞人,那是现成给郡王妃挑拨离间的机会啊!” “我也就是说说。”高密王妃心烦意乱的揉了揉眉心,“你说这不在身边长大的孩子,疼起来怎么就这么难呢?” 这问题赵姑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了,只能讪讪一笑:“想来是郡王跟郡王妃年岁尚轻?等他们自己也做了父母之后,必然就能体恤您当年的苦楚了。” 王妃自嘲的笑了笑:“盛氏还没动静呢,他们却马上就要去西疆了。我这身子,都不知道能不能撑到他们当父母?” 又说,“那盛氏素来娇气,这会儿不定盘算着怎么跟鹤儿告状……等会儿鹤儿要是来了,你说我该怎么说才不让他生气?” 不过高密王妃这次却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盛惟乔同她虽然不欢而散,却也没打算去找容睡鹤告状。 主要是婆媳虽然差点吵起来,场面也没发展到让人感到难以忍受的地步。 王妃又是人尽皆知的日子不多了,盛惟乔出了湘霁堂之后,一路走回自己夫妇的住处,气也消的差不多,非但没打算跟容睡鹤说长道短,还叮嘱槿篱闭嘴:“回头要是密贞问起今儿个的事情,你就说王妃只是叮嘱了下一些出远门的讲究,我们谈的很是融洽,明白了吗?” 槿篱点了点头,又有点忧虑:“娘娘,您这样为王妃娘娘考虑,万一王妃娘娘再找您麻烦怎么办呢?若是一直不告诉郡王的话,只怕王妃娘娘越发会放心大胆的召见、刁难您啊!” “我是那种好欺负的人吗?”盛惟乔白了她一眼,“虽然她是长辈得敬着点,然而若是在不像话,信不信我不要找密贞帮忙出头,就能气的她茶不思饭不想?” “那还是让郡王出马吧!”槿篱赶紧赔笑,“郡王乃王妃娘娘的嫡亲爱子,他们娘儿两个不管气头上说了什么样的话,回头互相低个头也就过去了,您可是儿媳妇!” 主仆叽叽喳喳的说着话,回到王府内的住处时,一进门就被告诉有客人。 这客人也不是外人,乃是广昌郡君跟云阳郡君联袂前来拜访。 “今儿个怎么想起来找婶母了?”盛惟乔闻言稍微有点意外,因为虽然是亲戚,这几天又同住一府,但戚氏管教子女非常的严格,几个侄子侄女,不管有没有跟叔父婶母亲近的意愿,都被勒令不许随便过来打扰的。 所以见双胞胎姐妹花过来,她就想着是不是戚氏有话要她们代为转达? 此刻边叫人去厨房拿好吃的茶点过来,边顺手摸了摸广昌郡君的脑袋,笑着问,“是不是想婶母了啊?” 这姐妹俩容貌酷似,若非做姐姐的广昌郡君耳垂上有颗红痣,像盛惟乔这种跟她们相处不多的人,定然分辨不出来……这个红痣的差别,还是戚氏告诉她的。 “我们当然想婶母呀!”广昌郡君闻言就甜甜的说道,“听说婶母是专门为了大姐姐的定亲,才带着三叔来王府小住的。这会儿大姐姐的事情已经办好了,不知道婶母还会不会继续在王府住下去?” 盛惟乔笑着说道:“不成呢!你们三叔不日就要赶赴益州上任,婶母得回去给他收拾行李的!” “那咱们以后岂不是很难看到五……很难看到婶母了吗?”云阳郡君尽管立刻改口了,但还是被盛惟乔听出破绽,掩嘴道:“我说你们今儿个怎么忽然过来了?合着不是舍不得婶母,是舍不得初五啊?” 到底年纪小,跟盛惟乔相处也不多,闻言姐妹俩都有点羞赧,但大概实在喜欢初五,还是期期艾艾的提议:“三婶啊,您跟三叔要去那么远的地方,五叔肯定不方便带着,要不就让我们替您两位养呗?我们保证把所有的月钱都省下来,把它养的肥肥的!” “然后炖上满满的一大锅?”盛惟乔开个玩笑,见姐妹俩急急的反驳跟解释,忙道,“不是婶母不相信你们,然而初五同你们三叔感情深厚,你们三叔是说过,要带它去西疆的。” 闻言姐妹俩顿时沮丧无比,盛惟乔哄了好一会都不行,见状想了想,只好道:“要不,趁我们还没走,你们去郡王府小住几日,多陪陪它?” 广昌郡君跟云阳郡君立马眼睛就亮了,不过想了想,又委屈:“娘不会同意的。娘早就说了,三叔政务繁忙,三婶也有自己的事情,不能打扰您两位。” “你们三叔是很忙的,但三婶我可没有那么忙。”盛惟乔笑着说道,“我都是让底下人去忙,这两日因为你们三叔不在府里,我一个人可没意思了呢!你们去了正好给我做个伴!” 虽然她这么说了,毕竟戚氏在儿女心目中很有积威,姐妹俩低声商议了好一会,都不敢去跟戚氏说。 盛惟乔看的心软,就把这差使接了下来。 然后姐妹俩才走人,槿篱等心腹就忍不住提醒她:“老爷夫人早先就叮嘱过,让您不要擅自插手王府的事情,尤其是教养子女这种大事,您这……?” “……忘了。”盛惟乔闻言,沉默了一会,尴尬道,“我跟七妹妹之前类似的要求,家里断没有不答应的,这会儿看她们小姐妹怪失望的样子,一心疼,就开了口……现在怎么办?总不能对俩孩子食言吧?” 槿篱说道:“您就稍微跟世子妇提一句吧,若果世子妇表现出来不喜,您就别说什么了!回头就跟两位郡君说您爱莫能助,两位郡君那么怕世子妇,难为还敢去世子妇跟前求证不成?” 盛惟乔觉得也只有这样了,然而她看着人把夫妻俩的东西收拾了下,去翠篁院探望戚氏时,顺便提了句想接俩侄女去郡王府小住,好跟初五玩耍,戚氏沉吟了下,倒是爽快的应了:“只怕太劳烦弟妹。” “不劳烦,广昌跟云阳虽然活泼,却很有分寸,我很喜欢她们。”盛惟乔忙道,“就是我没带过孩子,要是有疏忽的地方,您可别跟我计较。” 妯娌俩说了几句客套话,这事儿也就定下来了。 广昌郡君跟云阳郡君接到消息大喜过望,忙不迭的喝令左右收拾东西。 而戚氏这边,在盛惟乔离开后,却有心腹上来问:“您不是一直拘束着郡君、王子们不许去打扰郡王还有郡王妃的吗?怎么这次却准了两位郡君去郡王府小住?这会儿郡王府肯定要在急急忙忙的收拾东西呢,却不是做客的好时机啊!” 第七十三章 醋囡囡跟醋哥哥 戚氏闻言,深深叹了口气:“你觉得三弟如何?” 心腹愣了愣,不知道她这么问的用意,就谨慎道:“郡王风采照人,就是对咱们王府冷淡了点?” “三弟的才干比世子超过太多了。”戚氏苦涩一笑,低声说道,“他要是打小在王府长大,跟世子兄弟情深,也还罢了。可他流落在外十五年,这会儿回来了,连生身父母尚且不亲近,遑论是世子这个兄长呢?万一……我是说万一,万一将来风云变幻,最终是三弟笑到最后,我自己跟着世子去也还罢了,几个孩子……我总归还是希望他们能够好好儿的。所以就算不想打扰三弟跟三弟妹,这会儿既然三弟妹愿意跟广昌还有云阳亲近,我又怎么可能拦着?” 她叹了口气,“毕竟三弟跟三弟妹这一去西疆,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够回来?他们跟亲侄子亲侄女原本照面就不多,还不抓紧这段时间,能攒多少感情是多少,岂不是可能害了我儿的将来?” “……”心腹愣了好一会,才道,“世子妇何必妄自菲薄?纵然郡王才华横溢,然而终究年岁尚轻,又不得王爷喜爱。王爷自来最中意的还是世子不是吗?” 戚氏反问:“倘若日后是我们夫妇当家作主,那么现在教广昌还有云阳跟三弟妹亲近些,难道有什么坏处不成?毕竟冲着母妃对三弟的宠爱与愧疚,将来就算三弟跟世子撕破了脸,我们夫妇当权之后,又岂会对三弟赶尽杀绝?!” 心腹想想也是,就说:“那为何只叫两位郡君前去?纵然五王子、六王子年纪小了点,然而建安郡君与三王子也可以一块儿过去啊?” “你这话说的轻松的!”戚氏白了一眼过去,“好像郡王府是你当家一样了!三弟妹出身豪富又备受娇宠,就算喜欢小孩子,也肯定是喜欢嘴甜知礼的那一类。你没见那天三弟妹才进门,对着冬籁那样不懂事的,上手就打,一点情面也不留?虽然我素来对孩子们管得紧,但除了建安年岁已长之外,其他几个年纪搁那,难保不定人多了疯起来,叫三弟妹心里觉得厌烦……她那样的经历,向来只有别人体恤她、为她考虑,没有让她容忍别人的,如此还攒什么感情?不让她心中记恨就不错了!” 吐了口气,“所以就让广昌跟云阳一块儿去吧,两个孩子,不多不少,正是活泼又不至于热闹过头的程度。” ……盛惟乔那边可不知道戚氏心里想的这些弯弯绕绕,她当天晚上收拾好了东西,等容睡鹤回来之后说了回自己家的事情,容睡鹤自无意见。 于是次日一早,夫妇俩一块去湘霁堂跟高密王妃道了别,又一起到戚氏跟前说了会话,也就带着两个翘首以盼的侄女乘车回密贞郡王府了。 容睡鹤对于俩侄女来府里小住的态度比较平淡,不算热情也不算反感,听说她们主要是冲着初五来的,淡淡叮嘱了句:“别太闹五哥,它饭来张口也才是这几年的事情,之前的吃食都是自己捕猎,偶尔还要养我。真弄的它发起性子来,万一我不在,这府里没人制得住它。” 这话的意思倒不是说密贞郡王府的侍卫这么没用,连只豹子都奈何不了,而是暗示不允许侍卫伤害初五。 盛惟乔知道初五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半是圆场半是提点道:“广昌跟云阳是喜欢初五才过来的,怎么可能惹初五生气呢?” 广昌郡君同云阳郡君出门之前,被戚氏悄悄喊去翠篁院,专门叮嘱了好一会儿,知道绝对不能惹三叔三婶生气,此刻自然是乖乖儿的应了。 盛惟乔见状,只道容睡鹤不冷不热的态度让她们拘束了,用过饭后,特意带她们在花园里转了好一会,又去看了初五,最后见天色不早了,俩侄女也面露乏色,才亲自送了她们去距离后堂不远的拾月楼。 这拾月楼是一座精巧的三层小楼。底下围了一圈的院墙,前庭花木扶疏,角落里还有一座小秋千,后院则有个刚到成人膝处的小池塘,这会儿正是荷叶田田的时候,夜间虽然看不清楚内中已开的菡萏,却有幽香徐徐,随风而来,洗涤渐浓的暑意。 入内的陈设都是极华贵的,广昌郡君跟云阳郡君尤其对一座镶宝石九重春色图盆景爱不释手,这盆景是掐丝珐琅长方形盆,盆壁以湖蓝色釉铺地,四面中央为铜镀金錾花沿开光,内嵌彩绘人物景致的画珐琅片,开光外上下和四角掐丝花卉纹。盆中以玻璃铺地,上植花草树石。主景为桃树,铜镀金枝干,点翠叶,金蕊染牙花,桃实则以碧玺、芙蓉石、玉、黄料等多种玉石制成。树下周围衬有孔雀石、芙蓉石、染石山子以及用芙蓉石、玛瑙、松香瓣制作的小石榴树和什锦花草。 望去意态生动,错落有致。名字取的是一句前人诗句“午夜漏声催晓箭,九重春色醉仙桃”,以寓意春光明媚、欣欣向荣的太平景象【注】。 盛惟乔见状就说:“你们喜欢?那回头你们带回去吧。” 广昌郡君跟云阳郡君吓的赶紧放下手,齐声道:“婶母,我们只是看看。” 知道她们是慑于戚氏的教养不敢要,不过盛惟乔还真没把这盆景放心上,因为她陪嫁本来就够多的了,之前王府那边以百万之巨下聘后,盛兰辞夫妇又将聘礼原封不动的写进了嫁妆单子。跟前这盆景,她要没记错的话,正是高密王府的聘礼之一。 之前高密王由于不情愿出那么多聘礼,拿了不少先帝御赐的摆件抵价,尤以宝石盆景居多。这也是先帝一腔爱子之心,不方便明着给儿子金山银山,就拼命赏赐这种盆景,实在不行可以将盆景拆成一堆珠宝跟金银变现,怎么都比古董、田庄之类好出手。 而盛惟乔对盆景原本就兴趣不大,看到足足数百件盆景后,就觉得更没意思了,只叫人在郡王府里随便放了些,以示对公公的尊重。 此刻见俩侄女拒绝,她点了点头没说什么,但离开拾月楼的时候,却吩咐槿篱:“给我记好了,回头她们回去时,将这盆景也搬上马车。” 槿篱说道:“两位郡君方才就不敢要,您要是到时候搬上马车的话,估计她们都不敢在车上了。不如等咱们离开长安的时候,当做临别的赠礼送去王府?” “就这么办。”盛惟乔觉得有道理,点头,复问起菊篱,“她这会儿怎么样了?这段时间我都在王府那边,也没空亲自回来看她,之前你倒是回来拿过东西的?” 槿篱道:“菊篱已经大好了,她自己是早就吵着说她可以做事了。只是那边的小丫鬟记着您的吩咐,不许她伤口落痂之前上差,一直拦着。” “是该拦着,她那伤虽然不在外面,终究女孩儿家皮肤要紧,不全养好了出来,万一再出什么岔子呢?”盛惟乔点头,“明儿个我要招呼俩孩子,未必有空过去看菊篱,你记得跟她说下,让她放宽了心,等伤全好了、疤痕也褪淡了再当差不迟!左右这会儿府里就我跟密贞两个主子要伺候,上百号下人呢,又不是全部吃干饭的!她还怕她一个人不当差,我跟密贞这日子就没法过了?”主仆说着闲话回到后堂,盛惟乔踏进庭中,就看到内室里点了灯,男子颀长的身影投在窗纸上,就微微诧异:“密贞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槿篱倒是识趣的慢了慢脚步,让她独自先进去。 “乖囡囡,你可回来了?”里头容睡鹤正拿了本书看,瞥见妻子进门,方放下书卷,似笑非笑道,“你家睡哥哥还以为你今儿个要留在拾月楼陪别人睡了!” “你亲侄女儿的醋你也要吃?”盛惟乔闻言就啐他,“瞧你这小心眼的样子!侄女儿头次上门来做客,你也不知道热情点,弄的俩孩子怪尴尬的……你以前还好意思喊我‘醋囡囡’呢!我看你才是醋哥哥!” 容睡鹤坏笑道:“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家睡哥哥娶了醋囡囡,天天跟醋囡囡好,可不就是要耳濡目染的变成醋哥哥了吗?” 盛惟乔笑骂:“府里还有孩子在呢!你正经点儿!没个叔父的样子!” 又说,“别拿耳濡目染当借口了!耳濡目染那么有用,为什么我打小在我爹娘跟前长大,前几年还就认识了你,却到现在都被静淑县主说不学无术?我怎么就没成个才女?这分明就是你自己不好,还赖我!” 这理由简直太理直气壮了,就是容睡鹤素来擅长诡辩都沉默了一下,才幽幽道:“乖囡囡,你怎么不是财女?你现在是我大穆最著名的财女好吗?人人都知道,娶了你就是娶了金山银山啊!这是何等的财华横溢?” 盛惟乔听前头还惊奇自己怎么成“才女”了,听到最后一句才会过意来,就上去不依的要打他。 容睡鹤却趁机拽了她到膝头,揽着腰肢按坐了,从额角一溜儿的吻下去,边吻边说:“咱们这些日子聚少离多,好不容易得点空,就等着你回来卿卿我我呢,结果你这个小没良心的,偏生在俩侄女那边待这么久!人家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说你这么久才回来,是多久没见我了?” “还不是你忙?”盛惟乔本来在笑着挣扎的,见状在他手臂上打了一下,也就随他去了,还偏了偏头,方便他亲吻自己的脖颈,嗔道,“自己一天到晚的不见人影,反倒抓着我离开的这么点儿功夫计较起来了,你也是好意思?” 容睡鹤在她颈侧轻轻咬了一口:“乖囡囡,你说这话好伤你家睡哥哥的心,这显然是你家睡哥哥忙的一天到晚不见人影,你也不以为然,压根没放心上啊!不然,这些日子,竟也没听你怪你家睡哥哥没陪你?” “好心体恤你忙碌,想着不给你添麻烦,你倒是觉得还不满意了?”盛惟乔在他手臂上掐了一下,“那我以后天天看到你回来就拍案大骂,你高兴不了?” 见这人手开始不老实起来,忙拍了拍,“我还没沐浴呢,你等会儿!” “不等!”容睡鹤闻言,眼珠一转,忽然坏笑着在她面颊上使劲儿亲了口,俯身一把把人打横抱起,就朝浴房走,“你家睡哥哥这么体贴,那必须是陪你沐浴啊!” 盛惟乔怕外头丫鬟看到,羞恼交加的捶他:“别闹了,信不信我真的打你了啊?” 虽然她进行了暴力威胁,然而容睡鹤是怕挨揍的人么? 那必须不是啊! 所以这天郡王妃还是被拖进浴房胡天胡地了大半夜,才在丫鬟们脸红心跳的注视下,再被容睡鹤抱回内室……进了内室之后,她简直合眼就睡! 【注】百科资料。 第七十四章 所谓以牙还牙…… 本来盛惟乔就起的晚,前一夜被容睡鹤纠缠着折腾太久,第二天是索性睡到快晌午才起身了,她一开始还没当回事,因为郡王府里也没人管着她,起来晚了没有什么的。 还是坐到妆台前,才猛然想起来府里来了俩侄女,慌忙问左右:“广昌跟云阳现在在哪?方才可来找过我?” 蚕月说道:“回娘娘的话,两位郡君一早就过来请安了,当时郡王恰好在,就出去受了礼,跟两位郡君说您还没起,让两位郡君在府里自便。这会儿郡君们应该是在五爷那边玩耍着,奴婢们有送糕点瓜果过去。” 盛惟乔闻言就是尴尬,说道:“密贞也真是过分,知道侄女们过来请安,居然也不喊我!” 丫鬟们笑:“郡王这是心疼您。” “那赶紧给我收拾下吧,我得去看看俩孩子。”盛惟乔听到“心疼”二字,就忍不住想起昨晚在浴房里的荒唐,面上一红,赶紧岔开话题,“这会儿天热了,别再用这镶羊脂玉红蓝宝石金累丝簪了,琳琅满目的,大热天瞧着就眼晕。还是择那支镂雕水仙竹叶桃实婴提竹篮碧玉珊瑚簪吧!” 如此打扮好了,盛惟乔草草喝了两口燕窝粥,就跑去看俩侄女。 到了地方,却见广昌郡君跟云阳郡君一个捧着盘子喂初五吃肉,一个拿着玉梳给初五梳理皮毛,旁边十二娘甩着尾巴,有些迷惘有些羡慕的看着,似乎不太明白为什么在盛惟乔面前一直被抱着的自己,在这俩小姑娘跟前,怎么就没有这黑不溜丢的大家伙得宠了呢? “哟,这享受劲儿,我瞧着都羡慕了。”盛惟乔走进去看到这一幕,先狠狠瞪了眼十二娘,这不争气的东西,怎么老往初五跟前凑?!就不能矜持点吗? 继而打趣姐妹俩,“你们这么惯着它,回头它跟我们离开长安之后,没有这样的好日子,说不得可要闹脾气了!” 广昌郡君跟云阳郡君从看到她进门就赶紧放下手里的东西过来见礼了,闻言抿嘴笑:“五叔这儿可是有专门的人伺候着的,我们姐妹只是临时抢了他们活计而已。” “这不一样。”盛惟乔笑着道,“这美人儿亲自照料,能跟几个寻常下仆的服侍比吗?” “但三婶比我们更美啊!”广昌郡君口齿伶俐的很,一点没被这话堵住,还立刻道,“有话说秀色可餐,五叔看着三婶在跟前,只怕就是胃口大开了。” 盛惟乔有点惊奇的看了她一眼,掩嘴笑道:“这小嘴儿甜的,我都舍不得了,回头你们干脆别回王府了,就跟着我们走罢!” 广昌郡君笑道:“我们想啊,然而大姐姐年底就要出阁,底下弟弟们年纪都小,娘跟前正需要人帮手,却是脱不开身呢!” “瞧这懂事孝顺的样子!”盛惟乔也不是真的想带她们去西疆,毕竟一来她对这俩侄女印象虽好,到底相处不多,感情还没深厚到真正无法分离的地步;二来西疆远不如长安繁华,把不是自己的孩子带过去,未免有委屈人家的嫌疑;三来也知道戚氏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此刻见广昌郡君这么说,也没继续,只笑着捏了把她面颊,赞道,“回头我有了儿女,这教子上头,怎么也要跟大嫂请教请教才是!” 这俩侄女虽然本性活泼跳脱,但既有礼貌又嘴甜,说话行事都很有分寸,盛惟乔跟她们相处当然是其乐融融。 只是这种其乐融融就持续到次日,就被盛惟娆的登门打扰了:“二姐姐,您接了两位郡君来小住啊?” “是呢。”盛惟乔见广昌郡君跟云阳郡君见礼之后,都乖巧的立在堂下,又见盛惟娆欲言又止,就说,“你们去玩吧,福昌是我娘家堂妹,你们喊声姨母就是,都是自家人,不必拘礼。” 打发了俩侄女,她问,“你有事儿?” “二姐姐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的,采葵在婆家似乎过的不好的话吗?”盛惟娆看闲人都退下了,才微微颔首,轻哼道,“之前咱们还以为是多心了呢,结果你知道吗?这还真是真的!” 盛惟乔诧异道:“那邬家不是说是跟徐世叔是过命的交情,邬大人的人品也非常过关吗?” “邬大人怎么说呢……问题主要出在那岑氏身上!”盛惟娆撇了撇嘴角,从“岑氏”这个称呼可见,她对那岑夫人是非常不满的,“她之前带的那俩丫鬟,果然是想塞给邬延益做妾呢!采葵在徐家长大,徐家三代男子都没有妾室的,她自幼耳濡目染,对此自是不喜。之前在夏州的时候,只是东拉西扯的不肯接岑氏的话,这会儿回来了长安,跟娘家近了,蛮以为岑氏不会再提了吧?结果前天吧,岑氏索性跟南婶母说起来,竟是暗示南婶母去劝采葵呢!” “她去找南婶母劝采葵同意邬延益纳妾?!”盛惟乔闻言真是哭笑不得,南氏简直不要太厌恶纳妾这种事情!她连亲生儿子,还是唯一的儿子拈花惹草都不允许的,遑论是女婿? 不禁起了好奇心,“婶母是怎么回答她的?” 盛惟娆道:“婶母当然不可能答应了,还跟她说,当初固然是看在徐世叔跟邬大人的交情的份上才结的亲,然而归根到底也是岑氏自己同邬大人相敬如宾,以为有其父必有其子,这会儿邬延益若是成亲才这么几日,就腻烦了采葵,不如和离也罢。” “那邬家可答应和离?”盛惟乔问。 “答应的话,我今儿个也不来找你了。”盛惟娆撇嘴道,“不但岑氏不答应,邬延益也是死活不肯松口,说是觉得采葵很好。” 盛惟乔道:“那这事儿难道还没消停?” “消停个什么呀!”盛惟娆说道,“二姐姐还记得,那天那俩衣裳与众下人不同的丫鬟,姿容很不怎么样吧?合着岑氏要给邬延益纳妾,却是觉得采葵成亲一年多了还没动静,担心她生不了孩子,误了人丁单薄的邬家开枝散叶!是以不在乎妾室的姿容,那俩丫鬟都是她认为好生养的。这会儿她的意思就是:和离是不行的,她对采葵这儿媳妇除了不允丈夫纳妾这点外其他什么都满意;但妾是一定要纳的,顶多孩子生下来之后抱给采葵抚养……二姐姐你说这事儿荒唐不荒唐?采葵这才出阁一年而已,谁就说她这辈子生不了了?!” “就算生不了,她就一定要把庶子养在跟前当亲生骨肉看?!” “……”盛惟乔无语的想,徐家这都是什么命?儿子媳妇的风波才过去,女儿的婚事居然也出了风波! 她沉吟了下,问:“南婶母肯定不会同意这样的事情,那么现在是僵持上了?” 见盛惟娆点头,盛惟乔疑惑,“那邬大人呢?他不是跟徐世叔关系极好吗?就没出来说句公道话?” 盛惟娆闻言就是冷笑:“邬大人倒是想劝岑氏来着,只是被岑氏一哭一闹就心软了,直跟徐家赔罪,说是自己福薄,迄今膝下就一子,这才让岑氏对于后嗣的问题耿耿于怀,成为心病,请徐家大人有大量不跟岑氏计较……至于纳妾的事情,归根到底还是随岑氏做主了!” “这话说的可笑,他膝下只有一子,这不是因为他就岑氏一个正室吗?”盛惟乔也冷笑了,“岑氏既然这么着紧子嗣的问题,何不自己贤惠点,给邬大人广纳侍妾,叫邬延益多几个庶出的弟弟妹妹?难道给邬延益纳妾才叫开枝散叶,给邬大人纳妾,生出来的就不是邬家子嗣了?” “邬大人说,当年自己境况不好的时候岑氏跟了他,所以不忍辜负。”盛惟娆慢条斯理的摇着宫扇,语气嘲讽,“南婶母就讲,采葵出阁的时候也没嫌弃邬家人丁单薄还在遥远偏僻的夏州,难道徐家这份履诺的心意,就可以辜负?那邬大人没话讲了,就只是作揖。岑氏则说邬大人身体不好,纳妾过多对身子骨儿不好。” 她说到这里露出一点古怪之色,才继续道,“当时应姜在场,闻言立刻叫徐抱墨去跟邬延益搭搭手……二姐姐你大概不知道,那邬延益虽然是在边疆长大,却随了邬大人,是个孱弱的书生,哪儿是徐抱墨的对手?一照面就被放倒了!” “于是应姜跟邬家人说,看来邬延益也不是什么好身体,还是别纳妾了,毕竟采葵为人老实,出了阁就想跟人一心一意过,可不是那种成天想着丈夫死了好改嫁的人。这要岑氏给邬延益弄几个妾在房里,回头邬延益有个三长两短的,邬家要怎么跟采葵交代?” 盛惟乔听的嘴角直抽搐:“应姜这脾气!虽然是给采葵出头,然而邬延益到底是采葵的夫婿,她这么说也不怕徐家这边怪她。” 讲是这么讲,不过盛惟乔知道,徐家几位长辈都不是这种小气的人,而且个个神奇的对公孙应姜抱有极度的信任跟愧疚,估计公孙应姜这么说了,南氏等人半个字都不会说她,甚至还会觉得这是公孙应姜维护小姑子的表现。 “她这话算什么?”盛惟娆面上古怪之色更重,“昨儿个我去宁威侯府看采葵,正碰见应姜在花园里单独开导她……你道应姜跟采葵说什么?” 不待盛惟乔回答,她看了眼槿篱等人,叫人全部退下了,还不放心,专门拿宫扇挡着嘴,凑到盛惟乔跟前小声告诉,“应姜说采葵:你婆婆打你丈夫的主意,你要以牙还牙,也去打邬大人的主意啊!而且就她看邬大人跟邬延益,明显邬大人虽然年纪大了,气度却远胜儿子!要她是采葵,婆婆敢给她塞人,她就去把邬大人给……” 熟知公孙应姜本性的盛惟乔心头“咯噔”一下,面无表情。 果然盛惟娆不好意思的红了面颊,声若蚊蚋道,“……把邬大人给睡了!” “……”盛惟乔深吸口气,忍住现在就冲到宁威侯府砍死那个不省心的侄女的冲动,咬牙切齿的问,“那后来呢?” “后来?”盛惟娆道,“我跟采葵都被这话吓了一跳……所以安慰了她好一会!” 盛惟乔无语的看着她:“安慰应姜?!” “她连这样的胡话都说出来了,显然是被气坏了啊!”盛惟娆不明所以,“虽然说她出身海上,惯于用这类阴损的法子进行报复,是咱们这样的人没法接受的,但到底一番好意不是?” “……”盛惟乔沉默了好一会,才幽幽道,“嗯!” 但立刻回头喊进槿篱,“去问下宁威侯府明儿个方便不?我想去看看采葵。” 本来她想着自己跟徐采葵虽然冰释前嫌了,毕竟性格上就不是很投契,也不算非常亲热。现在府里有俩侄女在,就懒得去侯府专门看望了。 可是现在,她觉得自己必须去!!! 因为徐采葵跟盛惟娆觉得公孙应姜那话是胡说八道,盛惟乔却知道,公孙应姜真的做的出来这种事情啊! 虽然她当时是劝徐采葵这么做,然而!!! 万一这家伙觉得邬大人这个类型非常值得一睡,这会儿还就住在宁威侯府的客院里,正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小姑子不吃她自己代小姑子享用怎么办??? 所以盛惟乔说什么也要过去,务必将这侄女狠狠敲打一番,杜绝惊天丑闻!!! 第七十五章 镯子 因为知道公孙应姜在男色这个问题上屡教不改,盛惟乔担心自己震慑不住这侄女,这天晚上,专门熬到半夜等容睡鹤讨主意。 容睡鹤夜半才归,虽然他正是身强体壮的时候,这些日子的连续奔波下来,眉宇间也难免一片疲惫之色。盛惟乔看到这样子顿时心疼,嘘寒问暖了几句也就睡下,没提这事儿。 次日她带了广昌郡君跟云阳郡君去的侯府。 因为容睡鹤一大早就出门了,虽然说这俩侄女儿过来小住主要是冲着初五,不是很在乎她这个婶母的陪伴。但考虑到自己独自去侯府的话,这郡王府就没有正经大人在了,如此显得对俩侄女很不上心,索性也就带上了。 广昌郡君跟云阳郡君对于前往徐家做客,不是很情愿,一来是舍不得浪费跟初五相处的时间;二来却是怕麻烦。 盛惟乔只好说道:“我有事儿需要找宁威侯世子妇,这会儿你们三叔不在府里,我总不好也把你们扔下。左右只是小半日的功夫,咱们就会回来了,那边这会儿正招待着姻亲呢,不可能久留的。” 俩侄女这才勉强答应下来。 徐家看到广昌还有云阳上门有点惊讶,不过毕竟只是俩小孩子,南氏这会儿大概正为女儿的婚姻头疼,也没什么心力关注难得一见的双胞胎姐妹花,意思意思的说了两句场面话,给了见面礼,就跟盛惟乔说:“你要看采葵啊?她现在正在园子里呢,好像跟应姜一块儿,我叫辰砂带你去吧。” 又看了眼广昌郡君还有云阳郡君,“两位郡君是……?” 广昌郡君忙道:“劳烦夫人了,我们自然是跟着婶母。” 结果到了园子里一看,徐采葵跟公孙应姜确实正在花架下的石桌畔说着话,不意那岑氏却也在! 盛惟乔过去的时候,正好她在苦口婆心的想说服公孙应姜:“……这为人妇,给夫家开枝散叶,岂非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那您还不给邬大人纳妾?”这话说的旁边徐采葵脸色煞白,公孙应姜却笑嘻嘻的问,“您这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怎么可能叫我婆婆心服,是吧?依我看,您先给邬大人纳上十八房娇滴滴的小妾,再买个二三十个模样俏丽的丫鬟给邬大人伺候着,这么着,再来跟我婆婆说,我婆婆也没话讲了不是?” 岑氏不悦道:“你这孩子!都跟你说了,夫君他身体不好……” “您这话说的,纳了小妾就一定要天天陪着啊?”公孙应姜慢条斯理道,“那我姑姑打小用饭必然要摆上百八十道菜呢?那么多菜叫她一道就是只吃一口,她也吃不下去呀!之所以餐餐都摆上,还不是大抵摆个排场出来看的?邬家好歹也是官宦人家,怎么着连买妾买丫鬟的银子都没有?又或者您自己善妒,连样子都不肯装一个给我婆婆看?那您还好意思说这说那的?” 她这话说的很不客气,岑氏就恼了,拍了下石桌:“你怎么说话的?!” “发什么火呀您……”公孙应姜才不怕她,嗤笑了一声,正要继续说下去,晃眼看到盛惟乔婶侄过来,连忙起身相迎,“姑姑,你怎么过来了……咦,还带了两位郡君?” 那边岑氏见状也顾不得同她计较,忙携了徐采葵一块儿过来见礼。 “这不是想着跟采葵好长时间没见了,我过几日也要随密贞去西疆,怕错过了这几日,往后想这样当面说话就难了,是以今儿个挤了点时间过来,跟你们聚一聚?”盛惟乔跟侄女们被招呼着落座后,寒暄了几句,就委婉道,“没打扰你们吧?” 她说这话的意思就是让岑氏识趣点自己走人,毕竟盛惟乔都讲了,她马上要离开长安,时间紧,今儿个上门是专门挤出来了,就是为了跟徐采葵还有公孙应姜说话……那么岑氏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然而这岑氏也不知道是没听出来,还是故意的,闻言反道:“郡王妃,您来了正好,您倒是给我评评理,我们邬家子嗣单薄,采葵这进门也有一整年了,始终没个动静!我想让她准许侍妾进门,有什么错?” 她要就说到这里,盛惟乔因为来之前就听盛惟娆传过话,也还罢了,南氏不是好惹的,徐家几位长辈也不是省油的灯,盛惟乔认为不需要自己来给徐采葵撑腰。 偏偏岑氏跟着又说,“说起来郡王妃的娘家父母,不也是因为膝下无子,才将郡王当外室子接了回去,方成就了您与郡王的一番姻缘吗?徐家既与盛家交好,何以当初郡王身世未白之前,北上长安,对郡王嘘寒问暖十分关切,视若己出!这会儿轮到我邬家,就是各种不许?还是徐家瞧不起我邬家?!” “……”公孙应姜眼睛弯了弯,使劲儿掐了把神情惶急、想代婆婆给盛惟乔赔礼的徐采葵,低声附耳,“你别管!你等着看姑姑怎么收拾她吧!” 果然她跟盛惟乔相处多,对这姑姑就是了解: 盛惟乔听到岑氏前面的一番话时,还心平气和,听到后面几句,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 待听完之后,已是面色铁青! 盛兰辞夫妇混淆血脉的事情盛惟乔是早就知道的,如今事情不管外界认为的真相如何,终归都是过去了。 但这并不意味着,盛惟乔会高兴别人拿出来说嘴! 还是当着自己的面说嘴! 不过出乎众人意料的是,还没等她大发雷霆,被她带过来的俩小姑娘却已经看不过眼的先开口了:“这位夫人,当初盛家不知道我们三叔身世,将他接入祖宅时,乃是为了承继家业的!什么叫做此举成全了我们三叔三婶的姻缘?!我们三叔三婶明明就是三媒六证齐全、光明正大拜堂的夫妻!您这说的倒仿佛是我们三叔三婶私相授受一样了!您这是存心找茬吗?还是对我们高密王府有什么不满?!” 这俩郡君年纪虽然跟盛惟妩仿佛,但自幼受到戚氏的严格调教,又生长王府,活泼归活泼,贪玩归贪玩,见识、口才、应变,都不是盛惟妩能比的。 此刻异口同声的给婶母出头,顿时将原本振振有词的岑氏问的神情尴尬,说不出话来! “广昌跟云阳说的没错!”这情况盛惟乔却是心花怒放,她带俩侄女过来,只是觉得把孩子扔在没有大人的府邸里只叫下仆看着不好,没想到会因此收获两个帮手,此刻赞许的看了她们一眼,方似笑非笑的接口道,“岑夫人,您对我或者盛家或者高密王府有什么意见,麻烦当面锣对锣鼓对鼓的说清楚,却何必转着弯的泼脏水?到底邬大人这会儿入了朝,也是正经的大员了,您这诰命夫人,总不能还要继续学人家坊间乡妇,成天指桑骂槐的,连对质都不敢吧?” 岑氏闻言,脸上青一块红一块的,心说:“糟糕!我一心一意拉这郡王妃帮忙说话,倒忘记她做的丑事断不许别人提了。现在要怎么办?” 她虽然来长安时间不长,对盛惟乔却早已是如雷贯耳,毕竟嫁妆多到盛惟乔那个地步的,别说大穆一朝,古往今来都是非常罕见的。 这倒不是说盛家的富裕是古往今来都难望其项背,主要是别人家就算有钱,也未必舍得这样大手笔的陪嫁出去……这世道大部分人家终归还是更向着儿子的。 所以现在举国都知道密贞郡王妃是一位难得一见的财女。 当然跟她陪嫁丰厚程度同样出名的,就是她的娇惯,传闻中这是头次见太后就把太后跟怼了的主儿,足见彪悍跟傲慢。 岑氏是打从心眼里不想招惹上这位的,只是太想说服徐家同意让自己儿子纳妾,嘴快之下竟说错了话。这会儿被婶侄三人质问着,就是手足无措,讷讷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这都是外头那起子乱七八糟的人胡说八道。”气氛一时间僵硬起来,盛惟乔冷着脸等岑氏给交代,广昌郡君、云阳郡君也是忿忿然的没有就此揭过的意思。 然而徐采葵虽然被公孙应姜不住的扯袖子使眼色,到底有点不忍心看婆婆这下不了台的样子,深吸了口气,开口说道,“娘她之前一向在夏州,不知道真正的经过,误会了乔姐姐的地方,还请乔姐姐莫要见怪!” 说着起身给盛惟乔一礼。 盛惟乔有点无奈的看了她一眼,心说你温柔贤惠也看人啊!换了自己那婆婆,这么做倒是招人疼的,可这岑氏却未必会记这个情。照盛惟乔的想法,这种不识好的婆婆,你管她丢脸不丢脸呢?! 不过当着岑氏的面,她不想徐采葵难堪,所以脸色不太好的摆了摆手:“看你面子,这事儿就算了吧。” 岑氏闻言松了口气,赔笑认了几句错,见盛惟乔对自己爱答不理的样子,正想讪讪离开,这时候公孙应姜却又说:“我看岑夫人您也是外头乱七八糟的话听太多了,所以采葵嫁过去才一年出头,就这么心急火燎的想给她添人。知道的说您盼孙心切昏了头,不知道的还以为您自己同邬大人两情相悦别无猜嫌,却见不得采葵夫妇白头到老呢!” “……”岑氏被她气的够呛,瞪起眼睛想发作,眼角却瞥见盛惟乔不冷不热的视线,咬了咬牙,到底怕盛惟乔余怒未消,会借帮侄女出头的理由继续找自己麻烦,抿了会唇,忽然注意到盛惟乔今日所戴镯子,顿时眼睛一亮,指住说道,“郡王妃,您这镯子哪里来的?” 盛惟乔莫名其妙的扫了一眼今儿个腕上带的翡翠镯子,想了一想才道:“这是南婶母给的见面礼。” 她从小到大收到的见面礼太多了,压根就不太记得过来。今儿个却也不是为了来侯府才专门带的,而是凑巧。 此刻见岑氏这么问,还以为她想岔开话题。 不想岑氏目光在她跟公孙应姜之间来回逡巡了回,神情就微妙起来,说道:“我之前曾听说过亲家有这么个镯子,只是没想到会给郡王妃。” 这话说出来,徐采葵脸色就变了,急急道:“娘!” 盛惟乔于是皱眉:“什么意思?” “还能是什么意思?”岑氏笑着呷了口茶水没说什么,徐采葵则焦急的咬住唇,倒是公孙应姜不在意的接口道,“姑姑您这腕上的镯子,是老徐家传给儿媳妇的。想来当初您才来长安时,爹娘非常喜欢您,就改了主意,把镯子给您了呗!” 她似笑非笑的睨了眼岑氏,“多大点事?还想挑拨我们姑侄不和不成?这事情我早就听娘亲口跟我说了,您以为我那婆婆对儿媳妇,跟您对采葵一样不安好心呢?!” ……片刻后,看着岑氏脸色赤橙黄绿青蓝紫的离开,盛惟乔皱眉问公孙应姜:“你这么跟她说话,可是徐家这边已经决定了?” 第七十六章 宁可去睡徐抱墨! 盛惟乔问的这个决定,当然是让徐采葵同邬延益和离的决定。 这会儿看公孙应姜笑嘻嘻的点头,以及徐采葵的黯然神伤,盛惟乔也不意外,毕竟南氏当初可是一再劝说自己跟公孙应姜不能对男人太柔顺,绝对不要太委屈自己的,又怎么可能让自己的亲生女儿,忍受岑氏这样的婆婆? “还没跟邬家说?”这时候广昌郡君跟云阳郡君去不远处的池塘边喂锦鲤了,花架下就盛惟乔、公孙应姜还有徐采葵,丫鬟们都被撵去看着点两位小郡君,所以说话是很方便的。 盛惟乔就问,“不然那岑氏方才还在这里跟你们嘀嘀咕咕?” 公孙应姜说道:“这不是娘想着采葵什么都没做错,偏赶上这么个婆婆,若是直接提出和离,那边不同意也还罢了,再恶心点,对外说是采葵善妒之类,败坏采葵的名声,岂不是想想就要怄死?” “这事儿确实需要好生斟酌下。”盛惟乔沉吟道,“有我们能帮忙的地方千万别客气!” “这只是小事而已。”公孙应姜摆了摆手,“也就是爹爹念在跟邬大人当年的情分上,以及邬家这一年来除了那岑氏追着要采葵同意纳妾,其他地方倒也没委屈采葵什么,打算等邬家找到落脚的地方搬出去后再提。不然这会儿就说这事情,不管邬家答应不答应,肯定是不好意思再在侯府待下去了。” 盛惟乔嘴角扯了扯,要笑不笑道:“徐世叔跟南婶母都是非常厚道的,却也不知道为什么,老是碰上不靠谱的人?” 公孙应姜听出这是在敲打自己,尴尬一笑:“也不是啊……有时候也是误会。” 她们姑侄说了这一会儿话,见徐采葵一直没吭声,就关切的劝她:“这邬家实在靠不住,这才成亲一年就打着为子嗣计的旗号逼你同意给邬延益纳妾也还罢了,关键是这会儿一家子住在徐家呢,南婶母明确表示不同意这事儿了,岑氏还说个不停,邬大人也没有阻止她,显然是根本没把徐家放眼里!这么着,你跟那邬延益继续过下去,就算生了子嗣,只怕也不顺心!如此还不如趁着尚无子女,断个干干净净,再觅良人!” “我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徐采葵勉强一笑,“只是夫君他平时对我其实什么都好,也愿意让着我,就是在这一件上,我问他,他支吾半晌,说是婆婆陪着公公在夏州多年,实在不容易,他不忍心不听婆婆的……我……” 她苦笑了一声,没有继续说下去,“我这会儿不太舒服,想一个人去走一会,乔姐姐您先跟嫂子说话吧?” 说着不等姑侄二人劝说,已经站起身跑了开去。 不远处荷塘畔她的陪嫁丫鬟注意到,忙也提了裙子去追。 “姑姑,您今儿个是来找我的吧?”见盛惟乔看了一眼,却没有跟上去的意思,公孙应姜嘴角扯了扯,小声问。 “你说呢?”盛惟乔闻言,冷哼一声,放下茶碗,“能说的话我都跟你说尽了,这次我也懒得同你啰嗦:只一件,你要是敢再犯,我也不会再来找你,我直接让你小叔叔给我个交代!” 公孙应姜愣了半晌,一拍手,恨恨道:“我知道了!肯定是福昌姑姑去告状的对不对?!她真是太过分了!” “福昌要是知道你的本性,还能好好儿的跟你说话?早就被你吓坏了!”盛惟乔没好气道,“你还有脸怪她?她还以为你是被气坏了说胡话,同我讲起来的时候还很担心哪!我听了之后,吊你起来抽的心都有了!你说你这个脑子,成天就不能想点正经事?!” 她咬牙切齿的,“徐抱墨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南婶母呢?徐家的诸位长辈呢?!他们对你可是没的说了吧?!世人都说我生在蜜罐子里,嫁也嫁的好。可是我跟你说,我夫家的亲长,跟徐家压根就不能比!就算是徐抱墨,你也不是制不住,就他那点本事,还能委屈得了你?!你说说你做的那些事情……要是叫南婶母他们有朝一日知道了真相,会怎么样?!徐老侯爷跟夏侯老夫人多大年纪的人了,你能不能长点心?!” “……我这次就是在将功赎罪,帮婆婆啊。”公孙应姜讪讪的说道,“不然我跟徐采葵又不是很熟,她受婆婆的气我才懒得管呢!” 盛惟乔愠怒道:“那是你小姑子!” 公孙应姜赔笑道:“这不是没怎么相处过,也不算合的来么?然而正如姑姑说的那样,我就是不看其他人的面子,婆婆对我的好我总归是记着的……什么睡邬大人的,那都是玩笑话,还不是岑氏这人的做派看我的心烦,故此随口一讲嘛!” “这话要是其他人说的,我倒是会相信是玩笑。”盛惟乔面无表情,“但是你么……” “邬大人年纪那么大,长的也不是顶顶俊美的那一类,我也就是说他比他那个糊涂儿子强而已,真正比起来,我宁可睡徐抱墨啊!”公孙应姜委屈道,“姑姑你不要说我的好像人尽可夫一样,我想睡的哪个不是姿容俊美又正值韶华?那种老男人我才懒得理会呢!” 又说,“这次我可是真心实意想帮着婆婆解决好采葵的事情的。” 盛惟乔皱着眉,不是很相信她的承诺,不过这会儿郡王府跟侯府都有客人在,也不好久留,所以盯着公孙应姜再三赌咒发誓,又拖了容睡鹤出来反复威胁后,才忧心忡忡的告辞。 她回府之后过了两天,这日正在初五的院子里喝着茶,看俩侄女儿同初五玩耍,却有下人来禀告,说是静淑县主前来拜访。 “快请她去花厅奉茶。”盛惟乔心想桓夜合好久没跟自己照面了,这会儿忽然登门,八成是有事情,所以也没惊动正与初五玩的入神的俩侄女,轻手轻脚的离开之后,才吩咐左右,“我换身衣裳就过去!” 片刻后,她跟桓夜合在花厅碰面,桓夜合果然一照面,稍微说了两句场面话,就暗示清场。 盛惟乔依言把人都打发了,她就皱起眉,说道:“康昭,孟八要回长安了!” “孟八?”盛惟乔茫然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孟家八公子孟伯亨,说起来盛惟乔第一个听说的孟氏子弟,好像就是这位? 想到这人跟自己这边的渊源,她诧异道,“这人这两年都住在碧水郡没移动过,这会儿可是大好了?” 桓夜合瞥了眼空荡荡的花厅,哼道:“密贞的下手你还不清楚?他还想好呢?能好的话,还用得着等到这会儿?这不是之前他出事儿,你跟太后娘娘说是茹茹做的,后来也就认为是茹茹了吗?当时本来还说要找茹茹要个说法的,只是你那公公同孟氏斗的正激烈,哪里顾得上哦!” “结果这会儿茹茹当真大举犯境了,那位在碧水郡听到,吓的要死,生怕茹茹再次找上门去,索性弄死他!这不,尽管他这会儿还是惨不忍睹的,长安这边,皇后娘娘也说孟氏如今局势正复杂,让他不如留在碧水郡更好,怎么都不肯听,非要跑回长安来才能够觉得安全?” 她对这个曾经的追求者非常的无语,“他也不想想!论身份他只是孟氏众多子弟中的一个而已,到现在都没个正经差事、也没功名在身。之前在碧水郡,还能说他在当地算是比较出挑的贵胄,所以会被所谓的茹茹密间选作目标。这会儿两国都开战了,正经的王孙公子也没见个个成天担心自己被茹茹刺杀,真不知道他怎么就能觉得自己那么重要?!” 盛惟乔不解的问:“他要回来就回来好了啊,你不是说,之前的事情孟氏绝对不会知道?” 她这么说的时候有点心虚,不过不是对着孟伯亨去的,而是对着孟皇后去的,虽然从容睡鹤的描述里,盛惟乔对孟伯亨实在很难生出什么好感,但这人毕竟是孟皇后的同胞兄弟,尤其还是孟皇后唯一的同胞兄弟。 想到皇后本来过的就够艰难的了,这会儿唯一的兄弟还被容睡鹤给废了,在这个女孩儿普遍需要父兄撑腰的时代,她自然觉得对不起皇后。 “孟氏是不知道碧水郡之事的真相。”桓夜合嘴角抽搐着,踌躇了一会儿才道,“这不孟伯亨比皇后大了足足四岁,这会儿皇后入宫都转过年来了,他还没正式娶妻,向夫人心中担忧,决定等他抵达长安之后,立刻下聘,也好冲喜么?” 盛惟乔意外道:“向夫人逼你嫁给他?!” “她可看不上我这样的,要是你的话还差不多呢!”桓夜合闻言就是冷笑,睨了眼盛惟乔,“人家在娇语手里做低伏小多少年,国公夫人的位子上苦苦煎熬到现在才算有点郑国公府女主人的样子……你觉得她会高兴有个长袖善舞、比她出色的儿媳妇抢风头?她那个人,最喜欢的儿媳妇,首先就是她能欺负的!” “我是她能欺负的?”盛惟乔哑然失笑,“我可不是那种逆来顺受的人!” 桓夜合没跟她争论这个问题,只继续说道:“他们母子这会儿却打上洛家女孩儿的主意了呢!密贞在南风郡的老师,不是洛郡守么?我想着既然知道了这事儿,是不是给他说一声,看看他是否要插手?” “洛家女孩儿?”盛惟乔觉得无法理解向夫人母子的考量,“那不是跟高家并立江南的望族么?孟伯亨若是好好儿的,也还罢了。可他这会儿好像身体都没好全吧?洛家怎么肯把好好的女孩儿嫁个残废?” 桓夜合嘲讽道:“大概觉得这个残废怎么都是皇后娘娘的胞兄?” “……”盛惟乔无语了片刻,叹息,“皇后真是不容易。” 本来自己在宫里就过的很艰难了,还摊上这种使劲儿找事的生身之母跟兄弟,也难怪孟皇后从前成天抱着本书为借口谁也不理会,换了她她也觉得这种亲人真心没话说。 “不开玩笑了。”不过这时候桓夜合笑了一下,说道,“皇后并无权势,这点向夫人跟孟伯亨再糊涂也不会不知道。之所以敢打这主意,似乎是得了北疆那边的支持……不过我看也只是给那边做衬托的。” 盛惟乔惊讶问:“这话是怎么说的?” 第七十七章 这是专门哄乖囡囡的语气! 桓夜合说道:“孟伯勤膝下有好些子女,他们孟氏枝繁叶茂的紧,皇后这一代人就够茂盛的了,再下一辈,老实说我也记不清楚全部。就知道孟伯勤最喜欢的儿子不是嫡长子,而是嫡五子,叫孟家乾的。早在茹茹进犯之前,就决定送去西疆,专门跟密贞找麻烦!” “这孟家乾比密贞还小一岁,今年是年方及冠,尚未娶妻。” “密贞是娶了你才有资本去西疆大展拳脚的,我估计孟伯勤大概也是同样的想法,决定让孟家乾娶个家底丰厚的妻子,免得跟密贞的争斗因钱帛落败?” “不过洛家跟高家不一样,这家子最不肯掺合这种庙堂斗争的,不然就他们家的底蕴,也不至于说这会儿朝堂上都没个像样的大员是姓洛的。所以孟氏想拖他们下水,还是冲着他们数代积攒的钱帛去的,自然得想个巧妙的法子才成!” “我猜孟伯勤那边的计划,大概就是先让孟伯亨去纠缠,试探出洛家的手段跟底线来,再推荐正主孟家乾吧?毕竟洛家这样的人家,且不说他们不可能让重要的族女嫁个残废,就是孟氏,也不太可能让向夫人母子占这便宜的。那孟家乾虽是孟伯亨晚辈,论族中地位却绝对在孟伯亨之上,据说也算是才貌双全,尤其十分勇武。” “这孟氏。”盛惟乔嘴角扯了扯,说道,“他们倒是想的好呢,只是就不怕洛家被逼急了,一怒之下索性投靠我那公公?” 桓夜合道:“孟氏肯定会防着吧?不过就我对孟伯勤的了解,他要是当真想让洛家给孟家乾做岳家,只怕是不会给洛家这样的机会的。” 又说洛家,“也是天真!这会儿朝堂上都斗成什么样子了,他们还想着置身事外,怎么可能?其他人不说,跟他们同处江南的高家,也不可能忘记他们啊!” 盛惟乔皱起眉,说道:“洛家发家比我盛家不知道早了多少,倘若孟氏这个计划成功,却是麻烦!” “不好这样比的。”桓夜合说道,“洛家总体的家底肯定比你们盛家强,但你想想洛家有多少族人,这份家业可不是就掌握在嫡系手里的!就是家主也没法说做到像令尊在盛家一样一言九鼎。再者,你以为全天下当爹的都跟令尊一样,恨不得把整个盛家都打个包裹给你带出阁啊?” 盛惟乔道:“但积年望族,即使给族女的陪嫁没有我的陪嫁多,人脉底蕴,却不是我家能比的。所以这事儿要是能给他们搅了最好还是搅了。” 就问,“你说孟伯勤会用什么法子令洛家只能选择他们?” 桓夜合道:“我要是知道,这会儿肯定告诉你了。然而我也不是无所不知,也就打听到这点消息而已。” “猜猜看嘛!”盛惟乔劝她,“你毕竟盯着孟氏好些日子了,人又聪明,兴许能够给他们猜出来呢?” “这得猜到什么时候?”桓夜合摇了摇头,不过还是说道,“要是我来做这件事情的话,那么肯定是抓洛家的把柄了。而且是那种一旦曝露之后,会让他们合族都要遭殃的把柄。如此洛家即使十万分的不情愿,少不得乖乖儿就范!” 盛惟乔道:“不过洛家应该没那么蠢,将这样的把柄叫人抓住吧?而且他们既然是不愿意站队的,在这方面肯定就更注意了。” 桓夜合瞥了她一眼,似笑非笑:“你这话说的有意思,没把柄还不能制造点把柄吗?比如说去年的重五宴上,广陵王是怎么娶回一位孟侧妃的?” “那岂不是没法子了?”盛惟乔不禁皱眉,“这种鬼蜮手段,可是难防!” 桓夜合道:“你也不需要太烦心,毕竟你莫忘记,你那公公也不是省油的灯。因为孟五小姐嫁给了高家家主的缘故,这些年来,高家不知道给孟氏送了多少好处!你那公公早就看在眼里羡在心里,这次怎么可能再让孟氏把洛家也弄到手?” 盛惟乔轻哼了声,心想自己那公公也不是什么好人,要是他把洛家弄到手了,对自己夫妇也未必是什么好事呢? “总之这事儿你回头跟密贞好生参详下吧!”桓夜合端起茶水呷了口,说道,“我再给你说件事情,就是你的表嫂、怀化将军长媳的同胞妹妹小厉氏,这会儿正在到处打听福昌县主……你可知道为什么?” 盛惟乔意外道:“小厉氏?我不知道这个人的,前两日福昌过来,也没跟我提到过。” “怀化将军发妻早逝,之后就没再娶过。”桓夜合放下茶碗,说道,“这会儿赵家大房就是厉氏当家,她跟赵家长孙赵杉算是门当户对,也是书香门第出来的,所以最重名声!这也是当初赵桃媗被人议论后,不顾秦老夫人阻拦也要去高密王府替小姑子讨公道的缘故,关心赵桃媗是一个,主要也是怕别人说她没尽到长嫂之责。” “我听赵府的丫鬟私下告诉我,道是赵家大房这会儿赵五公子以上的几位都已经出阁的出阁、成亲的成亲了,厉氏所以这两年最操心的就是赵五公子的婚事。” “今年重五宴上,有人看到小厉氏同赵五公子在御花园里拉拉扯扯,好像是厉氏把同胞妹妹推荐给小叔子,然而两人相处的不怎么样?” “我记得那天福昌县主也曾跟人去过御花园吧?” 盛惟乔皱着眉:“福昌那天相亲来着,之前茹茹进犯,那人因是北疆将士,是星夜赶回去戍卫的。我祖父很喜欢这样的男儿,特意命人追上去交换信物……那天福昌有没有碰见小厉氏我不清楚,不过就算碰见了,大家都有伴,也是这个年纪的人了,又不是不懂事的小孩子,当时的情况,难道还会互相打扰不成?” “这我就不知道了。”桓夜合叹了口气,“我最近不太敢进宫,也打听不到当日御花园里的细节。不过是觉得小厉氏忽然对福昌县主感兴趣有点古怪,所以顺便给你说一声罢了!” 盛惟乔好奇的问:“你最近为什么不太敢进宫?没听说故你触怒太后娘娘之类的贵人啊?” 桓夜合闻言,脸色微僵,白了她一眼,才道:“你当我是你呢?那么容易得罪人!” “我也没有经常得罪人啊!”盛惟乔给自己分辩了一句,讪讪道,“这不是觉得你一向是宫闱常客,忽然说不敢去了有点惊讶么?” 桓夜合听了这个解释,脸色未见缓和多少,沉默了一阵,方恨恨道:“还不是婚事弄的?太后娘娘这几次见到我,每次都要问起来,我能找的借口都找了一遍了,想不出新说辞之前,自然不敢进宫,免得被催婚!” “……”盛惟乔努力忍住笑,干咳一声,“话说你这样一直拖着不出阁的话,这个问题只怕很难躲开啊!” 就给她建议,“你要不要看看寒门士子?那样的出身应该不耽搁你继续斡旋各方吧?拣个老实好哄的,也碍不着你继续替娘家的事情操心。” 桓夜合道:“哪有那么简单?成了亲,跟着就是生子,有了孩子,这人的精力岂能不被占用?回头又怎么专心致志的做正经事?” 盛惟乔说道:“但兹事体大,不是一天两天能够弄好的。你这一直拖着不嫁的话,我说句实话你别生气:就算不进宫,迟早也要被议论跟揣测。这世道对咱们女子终究是苛刻些的,他们男子长到三四十岁上不成亲,照样可以花天酒地、妾室满堂,甚至还能说先立业后成家什么的。可是咱们女子到底是不成的。” 桓夜合沉默了好一会,叹口气:“我知道。” 她没再说什么,摇了摇头,稍微聊了几句也就心事重重的离开了。 这天晚上,盛惟乔等到半夜,见容睡鹤一身疲惫的回来了,想着阻止洛家为孟氏所得之事要紧,到底还是跟他说了起来。 容睡鹤将热帕子敷在脸上好一会才取下来,睁眼时就已经精神了几分,听罢沉吟片刻,说道:“这事儿我其实在去年南下,跟爹娘提亲的那次,就同洛郡守说过的。” “洛郡守当时怎么说的?”盛惟乔忙问。 “他受洛家影响,不愿意站队。”容睡鹤笑了笑,说道,“不过这会儿只怕他不想站也不行了。” 盛惟乔说道:“但也不能让他站到孟氏那边去啊!不然那孟家乾岂非如虎添翼?” “乖囡囡,你这话你家睡哥哥可不爱听了!”容睡鹤闻言,忽然板起脸,说道,“我道你这心急火燎的是为什么呢!合着是生怕那孟家乾娶了洛家女孩儿之后,你家睡哥哥就斗不过他了?!这真是太过分了,你家睡哥哥是这么好欺负的么?随便来个什么家乾家坤的,就能把你家睡哥哥比下去?!” 他伸手捏了捏盛惟乔的面颊,一脸的不高兴,“原来在你的心目中,你家睡哥哥就是这样平庸!” “你不要胡搅蛮缠啊!”盛惟乔哭笑不得的打开他手,“我这还不是看你成天早出晚归的,怕你太累了?再说担心孟家乾给你找麻烦,怎么就是觉得你平庸了?那孟家乾好歹是骠骑大将军的爱子,还是在一干兄弟姐妹里头最得骠骑大将军喜爱的,又在北疆土生土长,必定熟知军中还有边疆之事……不是我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但我觉得骠骑大将军既然会派他去西疆同你作对,显然对他有着一定的信心,此人八成有过人之处啊!” 又低声说,“毕竟孟家乾到了西疆之后,骠骑大将军也好,孟氏也罢,少不得会继续支持他!可是咱们……母妃是非常疼你的,父王他……可未必顾得过来啊!” 容睡鹤笑眯眯的看她哄自己,听罢侧头在她面颊上亲了亲,笑道:“乖囡囡真是越来越贤惠了,这会儿都会给你家睡哥哥苦口婆心了!” “你再用这种哄小孩子的语气跟我说话,信不信我揍你?!”盛惟乔白了他一眼,“跟你说正经的呢好不好?!” “乖囡囡,你这话太冤枉你家睡哥哥了!”容睡鹤闻言顿时委屈道,“你家睡哥哥哄小孩子才不是这样的语气!你什么时候见你家睡哥哥这么同广昌、云阳她们说话了?你家睡哥哥这语气,是专门哄乖囡囡的啊!” 盛惟乔听了这话,下意识的展容一笑,但立刻又板起脸:“少油嘴滑舌的了,说正经事啊知道不知道?!这会儿不拦着点,回头孟家乾在西疆混的风生水起,你操心不说,你说到那时候,你岂不是要跟现在一样,成天忙这忙那的跟他斗,却还有多少功夫能陪我?!” 最后一句话让容睡鹤非常满意,又凑过来亲了她一口,才信心满满道:“乖囡囡放心吧!你家睡哥哥既然早就想到孟氏不会放过洛家,又怎么可能给他们这机会?洛家要么不站队,要站,也是站咱们啊!” 盛惟乔闻言就是好奇,忙问:“你打算怎么做?” 第七十八章 洛家 容睡鹤摩挲着她的发顶,微微一笑,说道:“当然是抢在孟氏胁迫洛家之前,联姻啊!” “你手里有合适联姻的人选?”盛惟乔闻言顿时失望,提醒道,“洛家可不是小门小户,不是对你格外忠心的,成亲之后得了这样的岳家,可未必还肯听你的了啊!我知道阿喜跟应敦都尚未婚娶,只是他们毕竟是你的小厮出身,就算容貌才干过关,洛家只怕也不会满意?” “乖囡囡,你只从我这边想,那当然是没什么合适的人选的。”然而容睡鹤捏了捏她面颊,含笑说道,“可你忘记你自己了吗?你的堂兄弟们,却是一个都没娶妻呢!这会儿南风盛氏的豪富之名天下皆知,咱们祖父当年忠心为国之事亦非秘密,忠良之后、家财万贯,更兼几位堂兄弟都是品行敦厚、后院清净之人,比起孟氏那一窝子乱七八糟的,你说洛家会怎么选?” “大哥?”盛惟乔顿时会过意来,愕然道,“合着你是在打大哥的主意?!” 容睡鹤见状,想到这小祖宗是听着“你的夫婿必须得你自己喜欢才成”长大的,未必肯赞成堂兄为大局择妻,忙道:“可不是我!是祖父过问大哥的终身大事时,大哥说他没其他要求,只要出身清白,人品可以就成!当时正好洛郡守委婉暗示盛家,不必急着为大哥他们几个定亲,祖父是以才到现在都没给大哥他们择定贤妻……不然你想三妹妹的婚事都有了着落了,就算男子的青春不似女孩儿那样珍贵,祖父祖母在长安这么久,这些日子想给大哥他们做媒的人也不少,何以祖父祖母一直推脱着连见都不想见?” 盛惟乔诧异道:“还有这样的事情?那怎么都没人跟我说过的?” “洛郡守只是暗示,言外之意,就是洛家原也没有考虑好,只不过当时我跟他一晤,到底给他留下了比较深刻的印象,叫他心头有些惴惴。”容睡鹤解释,“所以他也是想给洛家留条后路,毕竟洛家与高家在江南一直平起平坐,在投靠孟氏上面,高家是早了洛家好些年的,如果一定要在这场朝争中选择,除非孟氏稳赢,不然洛家是不愿意选择孟氏的。” 只不过洛家中立多年都熬下来了,心里总归存着一丝侥幸,不到万不得已,是不想站队的。 因此洛郡守只暗示盛家别急着给盛惟德几个子弟定亲,却也没给准话。 至于盛老太爷这边,之所以会答应洛郡守,也不全是为了容睡鹤考虑,归根到底还是盛惟德几个孙儿都不是特别出色。 论门楣、论豪富、论底蕴,洛家是盛惟德他们正常情况下难以高攀的人家了。 所以从一个做祖父的角度来看的话,反正孙子又不像孙女儿,晚几年成亲就要过了花骨朵的年纪,倘若等一等可以有个特别出色的孙媳妇,为什么不呢? 就算最后没等到,那也没关系,盛惟德这个盛家长孙比盛惟乔也才大一岁,今年不过十八,人家崇信伯都二十六了还没婚娶呢,左右是不吃亏。 容睡鹤将这番经过原原本本的给盛惟乔说了,末了道,“这次孟氏似有谋算,洛家察觉到,已经秘密派遣使者来长安,同祖父约定,过两天就宣布大哥早就同洛家女孩儿定亲,只不过洛家素来低调不喜声张,这才不曾外传。” 盛惟乔关心的问:“跟大哥定亲的女孩儿怎么样啊?” “据说温柔贤惠知书达理。”容睡鹤笑道,“祖父之前就跟洛家说了,让大哥等他们家可以,但女孩儿的人选必须出色。毕竟大哥乃是盛家长孙,又是二房嫡长子,这女孩儿是一过门就要当家的。” “……听说以前我家里对外都说我温柔贤惠知书达理,这种话听听就算啦。”但这话不能让盛惟乔放心,她皱着眉,说道,“还是仔细打听一下的好,若是洛家那边有所欺瞒,也能趁着人选未定之前,换个真正人品性情都好的?” 容睡鹤沉默了一会,幽幽道:“乖囡囡,你以为谁家都跟岳父岳母似的,什么事儿都由着你高兴,半点规矩也不叫学呢?尤其是洛家这样的望族,多少代了还不失江南名门的地位,若是教养族人不力,焉有今日气象?” 这话说的盛惟乔就尴尬了:“我还不是想着大哥为人老实,怕他被欺负了?” 又说,“再者名门望族就一定全是知书达理吗?你看那高绍阳,他出身的高家,何尝不是江南名门?” 容睡鹤说道:“高绍阳品行不端,关键得怨其父急功近利,娶了孟五小姐又管束不住。他那个骄横跋扈的性情,活脱就是孟氏这种乍富的人家特有的,高家其他子弟可不会是这一类,不然还能在江南屹立多年不倒?而洛家这些年来一直缩头做人,族中都没听说过如高绍阳这样的男子,遑论是女孩儿的管教?到底不是每个人家都如盛家一样,对女孩儿比对男子更宠溺的。” 盛惟乔想想也是,才不说什么了。 又过了几日,北疆的战事越发不利,除了起初疑似为内奸出卖丢失的三城外,再次沦陷了两座重镇。 盛惟乔不通军略,对于这两座重镇的丢失只觉得气恼跟担忧,但容睡鹤却瞬间凝重了神情,边叫人摊开北疆的舆图,边告诉妻子:“这两座重镇是周大将军当年设立的防线里最要紧的环节之一,如今居然落到茹茹手里,北疆这仗是难打了。” “既然是最要紧的环节,以周大将军的用兵,必然不会使其轻易落入贼手。”盛惟乔皱眉问,“难道又是内奸做的?” 容睡鹤摇头道:“我没去过北疆,对于北疆目前的情况也不是很了解,不好说。” 他顿了顿,“不过局势如此,咱们在长安是万万不能久留了。” 接下来他加快了动作,越发的忙碌了,甚至有两日干脆都没回郡王府。 盛惟乔觉得奇怪,因为容睡鹤的任命既然已经下来了,行李也有管事们齐心协力的收拾着,按说随时可以动身赴任了啊,他这又是在忙什么? 逮着个空问了,容睡鹤只是笑,含糊道:“我在长安的一点心血,总不能因为离开了就便宜了别人。” 至于具体就不怎么肯讲了,这倒不是不信任盛惟乔,而是他有要紧事情事成之前不轻易诉诸与人的习惯。是以搪塞了两句,也就岔开了话题。 不过这次谈话之后的隔天,容睡鹤就彻底处置好了长安的一切,表示可以随时动身了。 盛惟乔闻讯,同他一块儿将两侄女送回王府顺带辞行,王府其他人也还罢了,王妃当然是一千一万个舍不得容睡鹤的。 不过容睡鹤态度淡淡的,又说赴任时间已经很紧了,还有许多东西要收拾,就算王妃百般挽留,夫妇俩也就在王府盘桓了大半日,接下来就回到自己住的郡王府,打发下人往相熟的各家去通知。 盛府、徐家这两家不必说,宫里的孟皇后,她本来也要去的,只是请求觐见的帖子递进去之后,被孟太后驳了回来,说是皇后最近身体不太好,让外命妇不要擅自打扰。 因为孟皇后已经很久没有传过消息出来了,盛惟乔也不知道这话是真是假,想到自己出阁的时候,孟霜蓼几个曾经过来送过嫁,于是又递帖子去了一趟武安侯府。 武安侯府倒没像孟太后一样给她吃闭门羹,只是孟霜蓼几个被武安侯夫人喊出来之后,都说皇后最近确实有点恹恹的,就是她们本来三天两头去望春宫作陪的,这两个月也很少过去了,就是怕打扰了皇后静养。 盛惟乔听了就很忧愁:“好好的怎么会病了呢?” 孟霜蓼在武安侯夫人跟前说话,就明显的不那么活泼,她想了想,才道:“我们也不知道,兴许是之前感了的风寒一直没好全吧?不过听姑祖母还有太医讲,不是很要紧的病症,还请郡王妃莫要太担心。” “不是很要紧,却一直缠绵病榻,甚至精神差到连特别安排跟青琅拉近关系的娘家侄女都不过去了……”盛惟乔从武安侯府失望而归,回到郡王府之后就是沉吟,“这该不会是心病吧?” 至于说孟皇后的心病为何,她能想到的也就是公孙喜了,不禁蹙紧了眉尖。 皇后这里没法当面道别,其他人那儿倒是十分顺利。 临行前两日,盛老太爷特意在盛府给他们饯别,为了说话方便,席上就请了徐家人。 酒过三巡之后,盛惟乔想起桓夜合之前的提醒,专门叮嘱盛惟娆防着点厉凤吟:“虽然不能确定她一定是歹意,但非亲非故的,私下里老是打听你,还是留个心眼比较好。” 盛惟娆点头道:“二姐姐放心,我会注意的。” 也劝她看好了容睡鹤,“之前听说二姐姐叫人采买了好些伎人,要带去西疆?也不知道是底下人胡乱办事,还是怎么着,我偶然听了一耳朵,说内中好几个容貌都很出众呢?虽然说二姐夫不是那种胡来的人,可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没准就有那想攀龙附凤的。二姐姐还是留意着点,别叫乱七八糟的人近了他的身好!” 盛惟乔正要回答,这时候却恰好容睡鹤走了过来,他一向耳朵尖,顿时就听到了,就啼笑皆非道:“福昌你真是想多了,那些人姿容再出众,能有你二姐姐出众?你看你家二姐夫,像是那种没眼光的人么?” “姐夫!”盛惟娆不提防被他当场抓包,不禁尴尬的满脸通红,有点手足无措的站了起来,连连赔罪道,“我跟二姐姐说着玩呢,您千万别放在心上!” 又想到自己只是小姨子,容睡鹤厌了自己,左右两人也不常照面,这一别下次再相逢是什么时候也未可知,倒是盛惟乔,别被自己给坑了,忙说,“二姐姐是非常相信姐夫的,都是我不好,听了人家乱七八糟的事情,在二姐姐跟前多嘴多舌!” “你别欺负三妹妹人老实了!”盛惟乔知道容睡鹤不会为这么点事计较,白了他一眼,复安慰盛惟娆,“他要是敢乱七八糟,看我不揍他!” 容睡鹤摸着下巴,对盛惟娆笑:“听见没有?你家姐姐厉害着呢,她不欺负我就好了,你还担心我欺负她?这简直没有天理啊!” 看出他真没放在心上,盛惟娆才松了口气,复调侃道:“啊哟,姐夫,这不是因为这儿是盛家么?娘家人不向着自家女孩儿,这还叫什么娘家人?回头您跟二姐姐去了高密王府,那边上上下下自然就是各种向着您了不是?” 这一幕于是说说笑笑的就过去了。 不过当天回郡王府的路上,盛惟乔在马车里就拧住了容睡鹤的耳朵,愤然道:“好啊!你之前说心悦我,压根就是看上了我的容貌!亏你还说的好像没有我你日子过不下去了似的!” 容睡鹤喊冤道:“我对乖囡囡从来都是忠心耿耿一片赤诚,什么时候讲过这样的话?!” “你方才不是跟三妹妹说,你看不上那些伎人,乃是因为她们姿容没我出众?”盛惟乔冷笑,“这不就是说明你当初纯粹是看上了我的姿容?!这么着,回头你要是再遇见个比我美貌的天仙儿,是不是也会立刻撇了我去跟人家过日子?!” “……”容睡鹤暗吐一口血,“我那不是看福昌被我抓了现行十分尴尬,为了给她解围随口一说么!” 但盛惟乔觉得:“随口说的话才见真心呢!可见你骨子里就是个以貌取人的!” “那我还见过宫里两位舒娘娘呢?”容睡鹤抹了把脸,心说这小祖宗真是越来越难伺候了,他努力的给自己辩白,“两位舒娘娘论姿容论妩媚,都不在你之下吧?你看我有没有被她们迷惑?我算计她们都来不及呢!可见我还是最喜欢乖囡囡你了是不是?” 盛惟乔闻言,顿时瞪圆了眼睛:“禽兽啊你!那两位虽然不是你的正经伯母,怎么说也是正经伯父的爱妃,你居然也能想到上头去?!果然我看错你了,你居然是这样的人!!!” 她本来还想再装模作样的刁难容睡鹤一会儿的,但装到这里忍不住哈哈大笑,直接趴在他怀里前仰后合的,看的容睡鹤脸色一僵,想了想之后,眼睛就危险的眯起,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她面颊,似笑非笑:“乖囡囡,看来你家睡哥哥这两日过于忙碌,没怎么教训你,你就又不老实起来了是不是?” 他点了点盛惟乔的面颊,“你等着罢!” 第七十九章 喜新厌旧 密贞郡王说到做到,当天晚上就将郡王妃狠狠的“教训”了一番,身娇体弱又懒散的盛惟乔简直是直接躺到动身这一日的。 出发之际,高密王府、盛家、徐家还有桓夜合,都有专门去城外十里长亭送行。 按照同盛兰辞的约定,宣于冯氏借口考察西疆的商机,与他们一块上路,姑侄俩同乘的马车固然宽敞的足以让容睡鹤也坐进来,但宣于冯氏却在离城不远就撵他:“你年纪轻轻的男儿,跟我们女眷一样,成天待在马车里做什么?还是出去好生松快下筋骨吧,免得去了西疆之后,人家看你这副模样,就够文弱的了,再听你是考过状元的,怕不立刻觉得你是个只会纸上谈兵的书生,先就看你不起,这还怎么服众?” 容睡鹤哭笑不得的给自己辩解:“姨母,我武艺还成,些许骄兵悍将,不至于说压不住的。” 宣于冯氏是信这话的,毕竟再怎么骄兵悍将,好歹是朝廷将士,有军法跟朝廷律例压制着,哪像海匪,无法无天,全没规矩王法,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容睡鹤能让一干悍匪低眉顺眼的服在手底下,自然不惧区区兵痞。 只是她这会儿却是一撇嘴角:“我们知道你压得住,其他人可未必这么想!你这会儿如果一上来就跟我们一块儿乘车,是生怕孟氏没地方败坏你名声?” 盛惟乔觉得很有道理,帮腔道:“姨母说的很对,左右你又不是不会骑马,何必为了不肯吃这点苦头,平白叫人小看?” “……那好吧!”容睡鹤无可奈何的出去了,心说老子什么苦没吃过,又岂是怕吃苦的人?! 之所以想陪这两位一块乘车,还不是得了孟归羽那边的消息,知道孟氏决定在半途截杀自己这行人,尽管安排了一干心腹重点保护马车,还是自己亲自坐镇才放心? 不过此去西疆千里迢迢的,这会儿还是京畿,谅孟氏再厚着脸皮找茹茹顶罪,也不太可能在这里就动手。 这么想着,容睡鹤也就出去要了匹骏马,骑上巡视车队去了。 他才走,宣于冯氏就让马车里的丫鬟也都去车辕上坐着,自己拉着盛惟乔左看看右看看,就似笑非笑:“年轻人情难自禁也还罢了,不过你们也太没分寸了,这都要赶远路,也这样胡闹?瞧你今儿个这有气无力的样子,幸亏京畿的路是最好走的,不然看你怎么受得住路上颠簸!” “姨母,看破不说破啊!”盛惟乔闻言不禁面色绯红,压低了嗓音说道,“我可是您嫡亲外甥女!您也这样不给我留面子?!” 宣于冯氏笑着打了她一下:“嫡亲外甥女,你嫡亲姨母调侃你几句就要生气?那我这姨母可忒不值钱了吧?” 姨甥俩打趣了一番,宣于冯氏正了脸色,悄声问盛惟乔:“我怎么看这队伍有些肃杀之气?该不会这一路上不太平吧?” “密贞没跟我说这个。”盛惟乔摊了摊手,说道,“不过想也知道,孟氏那边肯定不希望我们顺顺利利的抵达西疆啊!” 她声音一低,“就是我那公公,说不准也会插一手呢?” “你那个公公也真不是一般的蠢!”宣于冯氏摇了摇头,说道,“好好的一个亲生骨肉,现成的帮手,不笼络也还罢了,还想方设法的打压,这是嫌自己对头不够多么?这样的脑子,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支撑到现在都没被孟氏摆平的?” 盛惟乔道:“唉,不说他了,毕竟是长辈,做的又隐蔽,没撕破脸之前,能怎么办呢?” “说到你公公,你那个婆婆,临行前可有什么话跟你讲啊?”宣于冯氏问,“你不是说她一直不太待见你的吗?” 盛惟乔道:“也不算怎么不待见吧,主要是我那大嫂珠玉在前,姨母你是知道我的,我怎么可能跟我那大嫂一样贤惠呢?这不她在世子跟密贞之间又更心疼密贞,可不是瞧我各种不妥当么?不过人家到底是大家闺秀出身,虽然心里不喜欢我,场面上也没有说过太难听的话,顶多就是气急了拍个案什么的……我当没看见就是了。” “你这话在我跟前说说也还罢了,到你那对爹娘跟前,他们一准要心疼的要死,说你在家里的时候,重话都没人跟你说过呢,婆婆居然对你拍桌子,这简直委屈透了。”宣于冯氏笑着道,“到底出了阁的人就是长大了,以前可没觉得你是这么能忍的人。” 盛惟乔道:“姨母,这话别人说也还罢了,您?您忘记您从前把我训的眼泪汪汪,回头我还要继续到您跟前聆听训诲的事情啦?我脾气一直很好的,不然就您那刀子嘴,我啊早就避着宣于府走了!” 宣于冯氏道:“哟!你还好意思说这事儿呢?你要不是我嫡亲外甥女,就你当初那呆头呆脑的样子,我别说指点你了,简直看到了就想赶出去好吗?” “您要真把我赶出去呀!”盛惟乔撇嘴,“外祖母定然亲自杀上门去给您好看!” “你外祖母那个喜新厌旧的!”宣于冯氏叹了口气,“你没出生前,我也是她的心肝的呀!结果你才落地,她马上就换了一副心肝,对我就是‘饮雪’长‘饮雪’短了。” 这话说的盛惟乔心有戚戚焉,都顾不上继续怼她了,沉思道:“您说如果我将来有了孩子,我爹娘他们会不会也跟外祖母一样……” 宣于冯氏睨见她低头时不慎露出的一截脖颈上的吻痕,似笑非笑:“你也不要将来了,没准这会儿就有孩子了呢?” “胡说!”盛惟乔注意到她目光,赶忙掩好了衣襟,嗔道,“姨母真是太坏了,成天就会说我这个那个,一点都不温柔体贴!说好的嫡亲姨母,跟我亲娘似的呢?” 宣于冯氏从旁边抽出柄柿青折扇,打开之后扇了几下,怡然说道:“姨母坏个什么呀?真正坏的那个方才还是姨母给你打发出去的呢!要说不温柔体贴,也是那一位更……” “姨母,天这么热,您说咱们等会儿要在哪里用饭?”盛惟乔赶紧打断她,强行岔开话题,“虽然我也算是出过远门的人了,但之前从南风郡到长安都是走的海路,左右是自家楼船,除了地方比岸上小了点之外,一切都跟在家里差不多。这会儿却是只有陆路可走,也不知道会是个怎么样子?” 宣于冯氏道:“嗯?我怎么知道?我以前可没离开过南风郡,要不是为了你,我这会儿八成还在郡中吃着荷花糕想着桂花糕呢!” “早知道我就晚点再动身,让密贞先走了!”盛惟乔闻言挑起车帘看了眼外头,还没看清楚什么呢,滚滚的热浪先冲进来了,宣于冯氏忙把帘子按下来,还白了她一眼,她嘟了嘟嘴,说道,“这会儿可是一年之中最热的时候,密贞要赶着上任,我可以在长安优哉游哉的过上几个月,等天凉快了,再从从容容的起程呀!” “然后你开开心心的赶到西疆,正好一溜儿花枝招展的狐狸精等着给你敬茶喊主母?”宣于冯氏慢条斯理道,“没准还能赚几个便宜儿女喊你‘娘’?” 盛惟乔无语道:“姨母,密贞才不是姨父那样的人!” 宣于冯氏道:“你是不是傻?你自己都说了,孟氏跟你那公公,都不希望密贞去西疆的,之所以会让他做益州刺史,也还是他斡旋各方又借了舒氏姐妹的势。如此你跟他分开来走,本来无论孟氏还是你那公公的手下就够人才济济的了,这会儿咱们一行人都不知道能不能平平安安的抵达西疆呢,若是兵分两路,侍卫人手越发的单薄,这是生怕人家抓不着你们夫妇?” “……我这不是感慨下这时节赶路的艰难么!”盛惟乔推了她一把,“要是当真想跟密贞分开走,我这会儿还会在这里?” 不待宣于冯氏接口,她又好奇的问,“姨母啊,怎么我听您的语气,对于我们能不能平平安安抵达西疆,不是很看好?” “当然不看好了!”宣于冯氏不以为然道,“毕竟孟氏跟你那公公都是积年的朝堂巨擘了,密贞再厉害,年纪搁这儿,怎么可能攒的出来能与他们相提并论的底蕴?之前在长安,有各方牵掣着,他们不好来硬的也还罢了。如今出了城,此去西疆千里迢迢,谁知道会有些什么刀山火海候着?尤其你们此行的目的地,可是早就为人所知了!” “我要是孟氏或者你那公公,我肯定是不管你们能不能如愿以偿的前往西疆,从知道这事儿起,就在路上开始挖坑,这一路上过去那么远的路,不怕坑不死你们!” 盛惟乔黑着脸道:“姨母,既然你这么不看好咱们此行,却做什么还要跟我们一块?你就不怕回头碰见刺杀,陪我们一块儿倒霉?” “不管来的是孟氏还是你那公公,又或者是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宣于冯氏闻言,惊奇的看着她,“若是密贞抵挡不住,他是肯定要倒霉的。队伍里的其他人,也没有几个一准能有活路。但我们姨甥却未必啊!这会儿举国都知道咱们南风郡三大势家的豪富跟出手大方,你以为几个人能不动心?虽然咱们队伍里已经带了令常人瞠目结舌的财帛,但比起你的全部嫁妆,以及南风郡三家的家业,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 “我是宣于家的老夫人,你是众所周知的三家共同的掌上明珠!” “你说到时候不管密贞折在什么人手里,人家怎么舍得就这么干掉咱们?” 盛惟乔嘴角抽搐:“纵然如此顶多保上一条命而已!而且还是临时的,咱们要是不将偌大家业拱手交出,怕是比死还难堪!” 宣于冯氏道:“你这真是不管事的孩子话了,那么多东西,说是金山银山一点不为过,就算咱们想交出去,你以为是派一群人搬一搬就能搬空的?人家要是当真起了贪婪之心,只能跟密贞一样,索性娶了你,然后才能财源广进,明白吗心肝?” “因此你就放宽心吧,这一路上咱们姨甥反正是最安全的!” “……”盛惟乔看着她浑不在意的神情,无语了好一会,才道,“密贞虽然考过状元,但这种拦路抢劫杀人的事情,他才是老本行呢!哪里那么容易被人得手?” 说是这么说,想到孟氏跟高密王显赫的时间,盛惟乔还是有点忧心忡忡。 这天的路程都没怎么注意,等到了晚上,在一座驿站落脚,她草草收拾了一番,食不知味的用过晚饭后,沐浴更衣毕,总算同容睡鹤单独进了驿站最好的一间上房了,就忙不迭的问:“路上是不是有危险啊?你有把握么?” 第八十章 走水 容睡鹤闻言笑了一下,随手在她脑袋上揉了把,说道:“乖囡囡,你问这话也太瞧不起你家睡哥哥了,若论危险,你家睡哥哥以前可是公认的‘危险’!凡是你家睡哥哥出现的地方,附近的船只哪艘不是逃的比见了猫儿的老鼠还快?!” “但那时候是在海上啊!”盛惟乔是知道他做“鸦屠”那会儿的威风的,那韩少主好歹也是海主之子,连徐抱墨帮她胡诌的“宁威侯府小姐”的身份都敢染指,却在看到容睡鹤出现后,第一个反应就是弃船逃走,可见容睡鹤当时在海上的震慑力。 不过术业有专攻,海匪在海上再所向披靡,这上了岸之后,战力、经验,难免都要打折扣,何况盛惟乔考虑到自己这行人由于携带了太多奢华享乐之物,人员众多,队伍臃肿,行动非常的迟缓,真碰见歹人,可不比容睡鹤在海上时只管领着乌衣营冲杀的轻松。 “而且你莫忘记人家可是在北疆有兵权的,就算这会儿茹茹进犯边疆,那边战线十分的吃紧,然而孟氏视你为大患的话,说不得就偷偷抽调一支军队过来呢?” 正经的军队,尤其是那种见了血的军队,可未必是海匪能抵挡的了。 “乖囡囡,你家睡哥哥细心着呢!”容睡鹤笑道,“早就派人盯牢了北疆那边了!若是孟氏敢这么做,派的人少了左右不起作用,人多了难免留下痕迹。到时候你家睡哥哥就直接参那些人一个逃兵,且看孟氏要怎么办?到底北疆距离长安可不是一两天就能到的,咱们此行的西疆,跟北疆也不近!他们敢从军中抽人,咱们就从朝堂上解决那些人!” 盛惟乔闻言,仍旧蹙着眉,说道:“我听静淑县主说起过,道是骠骑大将军打算将嫡五子孟家乾调到西疆军中任职?如果那些截杀咱们的人,打着护卫孟家乾赴任的旗号离开北疆,却不好说他们想做逃兵了。” 容睡鹤正要回答,忽听驿站后头传来“哐”的一声巨响,继而有人尖声喊道:“走水了!快来人哪!!!” “走水?!”盛惟乔大惊,立刻站起身,正要去开了门看看,不想却被容睡鹤拉住,男子眯起眼,似笑非笑:“想一块去了啊!” 不等盛惟乔疑惑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容睡鹤已拍了拍她手背,让她坐回去:“说刺杀刺杀就到了,这是故意放火,想引咱们自乱阵脚……不必理会!” 盛惟乔闻言立刻坐了下来,惊讶道:“咱们才走了一天啊,他们就敢找上门来了?!” 容睡鹤道:“大概他们觉得咱们都该这么想,因此今儿个的防备最松懈最好对付吧?” 又说,“其实也未必指望今儿个就能刺杀成功,我听着动静,对方来的人应该不多。估计八成就是不想让咱们轻轻松松的赶路,打算天天晚上过来搞点动静,弄的一干人疲于应付,如此到了白昼就有机可乘了。” “……你还不出去?”盛惟乔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见他依旧坐的纹丝不动,就诧异,“顺便叮嘱人看着点姨母那儿,叫姨母也别贸然出门?” “我出去做什么?”容睡鹤惊奇道,“且不说守夜的事情自有人负责,就说这会儿屋子里就咱们两个,我出去了,万一有歹人摸进来,就乖囡囡你这娇滴滴的,人家那还不是一抓一个准的人质?!你要是落人家手里,我除了任凭驱策还能怎么办?!” 盛惟乔听着外头沸反盈天的动静,觉得他对手下的信任好像有点过了:“都乱的跟锅才煮开的粥似的了,你竟也坐得住?” “听着像是乱,其实乱中有序。”容睡鹤不以为然道,“而且你看到现在都没人进来请示,显然当值的人觉得这会儿的情况还没必要来打扰咱们。” 又说,“姨母那边你也别担心,我是专门派了人看着的。姨母若是想出屋子,必然有人拦回去。” 他倒是镇定自若,但盛惟乔毕竟没有见过多少这样乱糟糟的场面,就听的心神不宁的,不时催问几句,还老想出门看看。 容睡鹤百般安抚,正有点拧不过她,打算带她出门去瞧瞧了,这时候总算有人走上门前的回廊,低声说着:“郡王,只抓到三个,其他的都跑了。” “统共也没来几个人。他们的目的主要是为了骚扰,来者肯定都是擅长潜入,而且看到咱们的人乱了就会撤退。”容睡鹤并不开门,也不叫人进来,就在屋子里道,“没抓全也不奇怪……都按规矩办吧!” 外头的人应了一声“是”,就待告退,见状盛惟乔就急了:“才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你也不叫人进来问个清楚?!” 就跟外头说,“你进来!把来龙去脉给我好好儿的说一说!” “郡王?”外头那人顿时为难,知道盛惟乔很得容睡鹤喜爱,却又不敢当着容睡鹤的面直接听命这郡王妃。 还好容睡鹤无奈的瞥了眼妻子,叹口气:“那你进来给她说说吧!” 片刻后那人进了门,盛惟乔打眼一看其实是她认识的,依稀记得叫许连山……其实许连山到长安有些日子了,在密贞郡王府当差也是容睡鹤夫妇大婚前的事情,只不过他一向在前院做事,盛惟乔人在后院,倒是基本没跟他照过面。 这会儿定睛看了会,才说:“原来是你啊,今晚外头是你在做主?到底怎么回事?” 许连山穿着黑色劲装,腰间悬刀,尽管此刻刀已归鞘,通身却还带着夜露与血腥的气息,配上他脸上的刀疤,凌厉狠辣的气势彰显无遗,正是常人心目中最典型的匪徒的模样。 不过他这会儿的神情却是有点小心翼翼的,听了盛惟乔的话之后,立刻偷瞥一眼容睡鹤,见这位没有不悦的意思,方说道:“回郡王妃的话,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几个小贼,趁人不备潜入后头放了火,将一些草料给烧了,又弄了个锣在那边敲了喊走水,妖言惑众的想叫咱们都睡不好。不过郡王早有预料,提前就叮嘱过应对之策,所以除了几个年纪小不懂事的小厮乱跑崴了脚外,其他人都没什么事儿。这会儿全部回房去歇下了。” 盛惟乔看着他轻描淡写的样子,总觉得从方才焦灼到现在的自己显得特别沉不住气,就有点悻悻:“姨母呢?姨母那边怎么样?可曾受惊?” “冯老夫人方才就睡下了,被吵醒之后,叫丫鬟隔着门问了声外头的侍卫,听说是贼人骚扰,就继续安置了。”许连山说道,“这会儿应该睡的正熟吧?” 盛惟乔:“……” 她黑着脸叫许连山下去,末了一拍桌子,恼羞成怒的喝道,“不许笑!” 容睡鹤忙把勾起的嘴角压下去,干咳一声,说道:“乖囡囡,怎么样?你家睡哥哥一早说了不打紧吧?这会儿夜深了,咱们安置呗?” “你们以前是不是老遇见这样的事情啊?”盛惟乔哼哼唧唧的,不太高兴的跟他一块进了帐子里,放下帐帘后,容睡鹤照例腻上来,不过大概是考虑到接下来需要连续赶路,他没有太折腾妻子,亲热了一回之后,也就喊进丫鬟收拾了。 夫妇俩重新躺下来,容睡鹤合上眼,就待入睡,盛惟乔却有点睡不着,悄声问,“我看你跟许连山都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就我一个人在那里急!” 容睡鹤闭着眼,低笑道:“乖囡囡,这主要是你没有独当一面过。你看姨母不是就非常冷静?不过你说的也没错,你家睡哥哥以前碰见的凶险的情况多了去了,今晚这样的,家常便饭都算不上,所以当然没什么好担心的。也就是咱们这次带的仆役丫鬟比较多,方才外头的嘈杂,大抵是那些人惊慌所致。要是就你家睡哥哥的人,那必然是除了当值的人之外,没人理会的。” 盛惟乔不解道:“那万一当值的人应付不来呢?” “那就自然有暗号通知屋子里的人,大家一块出手了。”容睡鹤显然不太想多谈这个问题,说完这句,就睁开眼睛,侧头在她眉心亲了亲,“好了,乖囡囡,先睡吧,咱们明儿个还要赶路呢!若是这会儿休息不好,明日没了精神,岂非正中了幕后之人的下怀?” “你还知道赶路啊?”盛惟乔撇了撇嘴角,“那你方才还……” “这只能怪乖囡囡太可口了,叫你家睡哥哥把持不住。”容睡鹤低低的笑着,驿站的帐子当然没有他们夫妇在长安郡王府里用的好,只是寻常的纱帐,不似鲛绡那样的轻软,起夜的灯火被厚纱罩子一滤,再照进来,就几近于无了。 盛惟乔这会儿仰头望去,看不清楚他面容,只见一双眸子熠熠明亮,男子清朗中带着一丝倦怠的嗓音用缠缠绵绵的语气说道,“嗯,睡哥哥这会儿看着乖囡囡,越看越可口,如果乖囡囡觉得睡不着的话……” “我已经睡着了!”盛惟乔无语了下,二话不说扯起被子蒙住脑袋,瓮声瓮气道,“你少打扰我休憩!” 容睡鹤无声的笑了一下,替她把被子拉下来了点,又在她面颊上摩挲了几下,才轻轻道:“嗯,睡吧!” 第八十一章 黄雀 次日一早,盛惟乔起身的时候,容睡鹤已经在院子里打完一趟拳去沐浴了。 她懒洋洋的坐到妆台前叫槿篱梳妆:“你们昨晚被吓着没有?” “起初那声锣鼓还真有点猝不及防。”槿篱拿了柄玉孔雀衔花梳替她慢慢梳着几可及地的长发,轻声说道,“不过外衫还没穿好,侍卫们就在外头说已经着人去看了,只是一点草料烧起来,不是什么大事,也就没管了。” 盛惟乔道:“你们倒是胆大,我还担心你们一晚上睡不着呢!” “那怎么可能?”槿篱失笑道,“奴婢今儿个可是要当值的,晚上不好好休憩,白昼里误了伺候娘娘的事儿可怎么办?” 而且,“其实仔细想想也没什么好怕的,咱们人这么多,这会儿又还在京畿呢,区区几个小贼,能掀起什么风浪来?” “据说有俩小厮崴了脚?”盛惟乔暗道,这是因为你多半没想到孟氏还有高密王头上去,若知道幕后捣乱的是这两位,看你还能不能这么镇静自若了? 不过这话她当然不会讲出来,只道,“可要紧么?回头着队伍里的大夫去瞧瞧。” 槿篱答应一声,说道:“应该没什么大碍,不然底下人早就报上来了。” 说了几句闲话之后,盛惟乔收拾好了,蚕月就上来问:“娘娘,早饭是取进来,还是去大厅那儿用?” 不等盛惟乔回答,她又说,“大厅那边这会儿乱糟糟的,要不咱们还是在屋子里用吧?” 盛惟乔想了想,道:“姨母那边起了没有?我去跟姨母一块用吧。” 然而宣于冯氏岂止是起了身,都已经把早饭用完了。 等盛惟乔知道这事儿,自己草草用过早饭去找她,她就嘲笑外甥女:“就你那惫懒的劲儿,还想跟别人一块用早饭呢?” “我也不是起不了早,这不是没人喊我么?”盛惟乔给自己辩解,“之前从南风郡出发的时候,我可没拖后腿的。” 宣于冯氏道:“嗯,那次出发的日子时辰都是你亲爹定的。他还不知道呢?愣是给你弄了个半晌午起身都能不紧不慢赶上的辰光,这样你都拖后腿,还远嫁个什么呀?” 盛惟乔顿时就不想跟她说话了:“外头他们好像收拾的差不多了,咱们快登车吧,免得耽搁了行程。” 姨甥俩上了车之后,果然没过多久,容睡鹤就走了过来,跟她们讲就快起程了。 宣于冯氏昨晚淡定的不行,这会儿看到外甥女婿,倒是问了几句的:“昨晚那样的事情,等下该不会还会碰见吧?” 容睡鹤“嗯”了一声,道:“也吃不准。昨晚是有人逃走了的,我估计他们应该就是晚上出动,好让咱们没法安置。不过若是幕后之人不在乎底下人的性命,大白天的就叫人冲上来做点什么也不无可能。” “依我说这队伍里人那么多,也得防着点被人冒名顶替的混进来。”宣于冯氏提醒,“日防夜防家贼难防不是?” “姨母放心吧!”容睡鹤笑着道,“我之所以拖这么久才动身,就是为了路上的太平。些许小手段,奈何不了咱们的。” 宣于冯氏点头道:“你做事我放心,不过敌人来头非同小可,总归是越谨慎越好。” 他们说完话之后,容睡鹤又关心了一会盛惟乔是否适应陆地上的赶路,也就被许连山喊走了。 “姨母不是说,不管这一路上碰见的敌人密贞是否应付得了,左右咱们娘儿两个是不会有事情的?”他走之后,盛惟乔摇着象牙柄点翠彩绘喜鹊登枝宫扇,就似笑非笑的调侃宣于冯氏,“方才怎么就关照起密贞了呢?” “我倒是无所谓谁给我做外甥女婿,只要足够出色又对好就成。”宣于冯氏眼皮都不抬一下,“然而你非要认定这一个,我能怎么办?我只能惯着你啊!谁叫你是你外祖母的现任心肝,我这苦命的陪你一块儿上路,你有点什么不顺心,回头你外祖母知道了,能放过我?” 盛惟乔怼她失败,撇了撇嘴角,正色说道:“姨母,我看您不如还是别跟我们去西疆了!您看这才在京畿呢,就碰见这样的事情,可见这一路上会多不太平!我跟密贞也还罢了,毕竟眼下的局势,他不出头的话,我们日后必然没有好果子吃!可是姨母您……” “这话说的可是新鲜了!”宣于冯氏慢条斯理的打断她的话,似笑非笑,“世人都知道你出阁的时候我这姨母代表宣于家给了大手笔的陪嫁,回头你们小夫妻两个倒霉,你姨母我居然还能摘的清楚?” 斜睨一眼外甥女,“就你这傻乎乎的样子,为了不让你表哥表嫂表侄子陪着沦落悲惨,我不陪你们一块儿去西疆能放心?” 又说,“还是你觉得密贞带的人手太少,单是保护你们两个你都不是很放心,怕姨母在这里分薄了侍卫?” “……”盛惟乔被她堵的无话可说,只能赔笑,“我这不是担心姨母么?” 宣于冯氏道:“你就会瞎担心,也不知道仔细想想的?去西疆是密贞自己的主意,他的底细,别人不清楚,你还不知道?要没八九分的把握,他会这么做?既然这么做了,就他的为人,岂能不将各种各样的情况都考虑好?只看昨晚那么突兀的走水,他自己屋子都没出,底下人就轻松摆平,可见这么点儿麻烦,他压根就没放在心上!” 叹口气,就说盛惟乔,“所以你也该表现的见过点世面了!不然时间长了,人家都说密贞郡王真正是临危不乱的好气度,怎么郡王妃就是怎么看怎么不争气呢?” “……他安排了那么多他心里清楚他当然不紧张了!”盛惟乔觉得这么说自己太冤枉了,分辩道,“我什么都不知道,黑灯瞎火的,听着里里外外一片嚷嚷声,能不担心吗?” 宣于冯氏道:“这就是你没管过事情的弊端!我早就劝你爹娘,不能太由着你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这个学点扔下那个学点扔下,就没一个有成就的!你之前就算是管过个小铺子,昨晚那样的情况也该明白,咱们这行人的安危都是密贞负责的,他既然八风不动,那就是没有问题!你说你还担心个什么?” 盛惟乔无奈道:“所以姨母又要建议我做什么?” “这会儿赶着路,大抵也就是纸上谈兵。”宣于冯氏皱眉道,“等到了西疆,我给你把诸般产业归置下,你以后还是自己看着点,别什么都依赖管事的好!主母主母,不当家不知账,算什么主母?!” 宣于冯氏抓紧功夫教诲外甥女的时候,长安城内,皇宫。 望春宫中,称病已久的孟皇后照例屏退左右,在寝殿里接待了一身宦官打扮的孟归羽:“密贞他们才离长安,你怎么又来了?” “昨晚他们住的驿站出事儿了。”孟归羽淡淡道,“说是走了水,有人故意敲锣,闹的沸反盈天的,附近的村落都听到动静,拎着桶跑去想救火了。” 皇后微微一怔,立刻问:“那康昭……?” “据驿站的人说,密贞一行人压根就没乱阵脚,密贞带的侍卫直接把火灭了,纵火的人差不多都抓了,其他人一律看在屋子里不许乱走。几个因为翻窗逃命崴了脚的小厮,天亮之后还挨了板子长记性。”孟归羽说道,“郡王妃就更不可能出岔子了。” “那就好!”皇后松了口气,就是皱眉,“他们是怎么想的?这可是密贞一行人出长安的头一日啊!就不怕打草惊蛇么?” 孟归羽笑了笑,只是眼中毫无笑色:“怎么想的?自然是想行一箭双雕之计:一来试探高密王的反应;二来疲惫密贞一行,为孟家乾亲自出手做准备!” 皇后眯起眼:“那驿站离长安这么近,高密王就算不想搭手,冲着王妃的态度,也不可能不过问吧?” “就因为离的近,又没出什么大事。”孟归羽淡淡道,“哪怕王妃这边知道了,高密王若是不想管的话,只要一口咬定跟孟氏还有他自己没有任何关系,纯粹是些见财起意不长脑子的小贼,随便派几个人赶上去意思意思,也就是了。” 孟皇后说道:“那要是王妃爱子心切,自己派人追上去呢?” “没有用的。”孟归羽冷静道,“首先密贞手里未必缺人,就算缺,他缺的人也不是王妃一个深宅妇人能给他补齐的。最重要的是,他对高密王府根本不信任,哪怕王妃一直对他疼爱有加,但兴许是母子相别多年,又或者是他当初流落在外的内情所致,他就算接受了王妃派过去的人手,八成也只会当成打杂的用,真正的机密之事,他肯定还是信任跟依赖玳瑁岛的那批人!” “其次只要高密王不想管密贞的死活,王妃就是押着他把手底下的死士统统派出去,却也拦不住那些人对密贞接下来遇见的危机袖手旁观……毕竟王妃总不可能亲自陪着密贞走这一趟,见天的盯着人家干活。” 他吐了口气,“孟氏此举还有一个用意,就是密贞看着不像糊涂人,他应该能够预料到此番西行的不顺,既然敢动身,想来有点依仗。孟氏故意选择这么个时间地点,好打他个措手不及,从而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这事儿得跟舒氏姐妹说一声才是。”孟皇后捏了捏眉心,说道,“咱们现在是插不上手的,还是让那姐妹俩出马,同孟氏还有高密王纠缠一番,好让他们不要把事情做的太过分了。” 毕竟她跟孟归羽还指望容睡鹤崛起之后,改变高密王跟孟氏对峙的局面,给他们达成自己的心愿的机会呢! 孟归羽淡淡的笑了笑:“我正是为了这事儿特意进宫来的,你听我说……” 第八十二章 危险的信号 实际上舒氏姐妹这会儿已经接到消息了,贵妃当场就摔了象牙嵌百宝凤凰牡丹图宫扇,大骂孟氏:“狼子野心!!!若非当年的柔贵妃不争气,也轮的着这一家子作威作福?!” 左右皆伏地不起,惧不敢言。 还好舒贵妃砸了半晌,那边舒昭仪总算找到脱身之机,过来劝慰:“孟氏那点儿心思谁不知道?这会儿咱们再怎么生气不过是白费功夫,当务之急是帮鹤儿一把才是!” “只是咱们手里没有多少顶用的侍卫,就那么三五个,此去千里迢迢的,又能派什么用场?”贵妃见到妹妹,冷静了点,踢了踢面前的碎瓷,拉了她手到后殿说话,皱眉道,“咱们姐妹福薄,膝下无子,好不容易择定了这么个样样都好的嗣子,就等着时机成熟之后,让陛下将他册为东宫,作你我老来依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的,咱们下半辈子可就只能任人宰割了!” 舒昭仪眯起眼,说道:“咱们手里就算顶用的侍卫多,也不好派出去的!你想咱们到底女流之辈,手里侍卫再多,能跟孟氏、高密王手里的人比?所以这件事情,西行的路上,只能指望鹤儿自己争气了。怎么说也是从南风郡那样的小地方一路杀出来的才子,既然敢主动要求西行,料想他也该有这份本事!” “若是没有的话,那么咱们的晚年托付给他,也未必可靠,还不如提早另做打算!” “不过毕竟是咱们看中的嗣子,他这人才出长安就遇见走水,咱们绝不可能不管不问的。” 贵妃道:“妹妹你素来有计谋,你说该怎么办?” “咱们虽然没法子加派人手去保护他,却可以替他以牙还牙!”舒昭仪冷笑着说道,“孟氏不是因为知道鹤儿对咱们姐妹的要紧,所以容他不下吗?然而孟氏族中的一位要紧人儿,这会可也就在咱们的眼皮子底下呢!孟氏可以害鹤儿,咱们难为还磋磨不得那个小皇后?!” 舒贵妃眉宇顿时舒展开来:“要怎么做?!” 怎么做? 舒氏姐妹本来就视孟皇后为眼中钉肉中刺,这次抱着“你们敢动我们看好的嗣子我们就往死里整你们的皇后”的心态,直接冲到了望春宫! 等孟太后接到消息,亲自带人赶到时,舒氏姐妹却已经提前接到消息,跑去宣景帝跟前避难了。 看着被砸的一塌糊涂的皇后正宫,以及从寝殿一路被拖到正殿外庭院里的皇后,太后气的差点当场晕倒,被众人扶住之后,当时就抱着皇后大哭出声:“可怜的孩子,咱们娘儿这都是作的什么孽,竟如此命苦!!!哀家当年受柔贵妃的磋磨,好歹还是位份不如她的,你堂堂正宫,竟也这样委屈!” 只是太后跟皇后在望春宫里抱头痛哭了大半日,宣景帝那边却还来了一道训斥皇后的圣旨,口口声声说孟皇后不贤,不配做皇后,要她即日起禁足望春宫,不许见任何外人,甚至去馨寿宫请安都不行。 虽然说孟皇后最近一向就在宫里,本也因为病着没去过馨寿宫,但圣旨里这样要求,终归是一件羞辱,也是叫内外知道风向。 太后气的直哆嗦,亲自去找宣景帝理论,却被舒氏姐妹你一言我一语说的眼前发黑,偏生宣景帝看似两边劝和,其实还是向着宠妃。 孟太后最终是被池作司强行拉回馨寿宫的,因为池作司担心太后的身体,怕她继续跟舒氏姐妹撕下去,会当场气出个三长两短来。 “你去哀家库里拿点东西,到望春宫好生安慰下皇后吧。”这样回到馨寿宫的太后,心气自然难平,但也晓得,自己那儿子心思既在宠妃身上,作为生身之母也是拗不过的。 绕室徘徊了片刻,太后流着泪跟池作司说,“哀家丢脸也还罢了,反正自从当年处死那两个贱妇未果起,哀家都已经习惯了。然而皇后年轻,就算之前在郑国公府的时候不是很得意,到底是嫡出小姐家。这会儿入宫来坐了凤位,反倒是频繁受辱于贱妇之手,哀家真怕她受不住。” 说到这里就忍不住啜泣起来,“当初原本以为让她做皇后,是给她一份恩典。不想这会儿反倒是害惨了这孩子!也不知道她这会儿是不是在恨哀家?” 实际上孟皇后此刻的心情没有孟太后想的那么激烈。 因为舒氏姐妹会因为容睡鹤一行受到袭击,迁怒就在宫城里的她,是孟归羽早就预料到的事情。 如何将这场风波,转变成对他们有利的情况,也是孟归羽专程秘密入宫的目的。 现在她已经按照孟归羽的提醒做了,这会儿自然急着看结果,对于舒氏姐妹给予的羞辱,反倒是懒得理会。 “简直岂有此理!!!”皇后这边内心平静中带着期待,才发泄过一番的舒氏姐妹却仍旧是愁眉不展,设法灌醉宣景帝后,姐妹俩携手到偏殿说话,贵妃语气之中犹自带着愤慨,“孟氏原本也是寒微,不过靠着出了个太后才抖起来,这会儿倒跟咱们摆起了大家闺秀的款了!方才皇后的眼神你注意到没有?!” “怎么没注意到?”舒昭仪脸色也不好看,刚才她们带人去望春宫打砸,甚至叫宫女对皇后都动了手,本来以为这个年纪给她们做女儿绰绰有余的小皇后,要么像以前一样,试图跟她们斗嘴或者讲道理,要么就是哭哭啼啼的被吓住了。 结果孟皇后一没说话二没哀哭三不求饶,就是静静的看着她们,那眼神淬了毒似的,又冷又阴,望一眼都觉得糁人。 说实话,就算去之前就决定不给皇后留面子,要通过此举逼迫孟氏不敢对容睡鹤下毒手,然而毕竟后妃名份在,也怕把孟氏逼急了来个狗急跳墙。 舒氏姐妹本来就打算在寝殿里同皇后推搡的,之所以会将皇后从寝殿一路拖出去……归根到底是被皇后这种眼神给激怒的。 以至于姐妹俩到这会儿都心绪难平,“这小贱人,显然是把咱们给恨到骨子里去了!” “所以鹤儿必须保住!”舒贵妃沉着脸,说道,“毕竟眼下除了他之外,你可还找的到更好的人选?” “姐姐,不是我不想保他,是咱们真的没有适合现在派过去给他帮忙的人。”舒昭仪皱着眉,“谁叫咱们娘家父兄一个比一个不争气?!” 贵妃说道:“如今咱们既然给鹤儿那边帮不上忙,皇后这里也不好当真弄死她,我思来想去,只有一个釜底抽薪的法子了。” “姐姐快说!”昭仪忙道。 “抬举崇信伯,狠狠的抬举崇信伯!”贵妃冷笑,“孟氏不是打算让孟侧妃同广陵王生下男嗣之后,过继给那小皇后,好占东宫之位?!然而孟氏四房素来受到其他三房,包括太后那个老妇在内的打压,之前孟侧妃之事,更是让崇信伯对那三房人彻底寒了心!这人做左威卫将军至今,磕磕绊绊的,却始终没跟孟氏请求过帮忙,足见心中隔阂!” 她慢慢道,“崇信伯这会儿是无力反抗孟氏,不得不忍而不发!但若咱们不断给他说话,叫他有了跟其他三房人平起平坐的权势跟地位,你说……他会看着嫡亲外甥,被其他三房人当棋子?!” 昭仪眯起眼,妩媚的笑了:“就算要做棋子,也该是他这个嫡亲舅舅执棋啊!” “正是这个理儿!”贵妃点头,“如此也好让孟氏内部狠狠的头疼下,免得他们成天惦记着怎么坑鹤儿!” 昭仪沉吟道:“但崇信伯现在已经是左威卫将军,手掌水师!若是继续抬举的话,他受不受得了这样的抬举且不说,就说他日后羽翼丰满了却不亲近咱们……会不会给鹤儿带去什么麻烦?” 舒贵妃道:“他不是宗室子弟,行事到底没可能有鹤儿方便的。而且人就在咱们眼皮子底下,倘若有什么问题,咱们立刻罢手,都不要再去陛下跟前专门想他的坏话的,单是郑国公、武安侯还有成阳侯那三位,也不会容忍四房爬到他们头上去!” 舒氏姐妹都觉得这主意很好,当晚就跟宣景帝软磨硬缠了一番,于是次日宣景帝就下旨,给孟归羽晋爵一级,为崇信侯,又册胞弟孟归瀚为永宁伯,赐府邸财帛美人若干。 这消息在朝中引起了轩然大波,高密王同孟氏联合起来请求宣景帝收回成命,然而舒氏姐妹闻讯,当众进言:“陛下金口玉言,圣旨都下去了,这些臣子们却不肯领受,还要您收回成命,这显然就是没把您放在眼里,意图谋反!!!” 宣景帝所以在高密王跟郑国公当面进谏时,将玉玺砸过去:“朕乃天下之主,区区爵位也封不得,却与尔等傀儡有何两样?!从今往后,这玉玺也别放宫里了,你们两个商议着分好不好?!” 虽然说因为宣景帝倦怠政事,这玉玺这些年来一直都是高密王跟孟氏在用,但皇帝亲自说出这样的话来,高密王跟郑国公这会儿既不打算也没资本造反,当然是立刻跪下来请罪,连说不敢。 如此宣景帝态度既坚持,舒氏姐妹又在旁边不住的说:“这些人肯定是故意惹陛下生气,好气坏了陛下,由着他们自己当家作主!”且叫人把这类话传扬出去,叫长安上下都怀疑高密王跟孟氏是不是打算联手弑君了? 虽然当今天子是个公认的昏君,但因为高密王跟孟氏主政,绝大部分地方政治还算清明,黎庶提到时道一句“天子盛宠二舒实在不像话”,转头也就不放在心上,对于容氏其实没有多少怨恨,尤其眼下北疆烽火连天,这会儿搞什么弑君造反,必然是要使民心失望的。 高密王跟孟氏私下商议了下,觉得拦不住,只好随宣景帝的意思了。 只是舒氏姐妹仍旧不满足,不几日,又撺掇着宣景帝将春波湖水师之外的两支禁军,合计人数五千的,交给孟归羽统领。 上林苑中驻扎的禁军统共是二十万,春波湖水师不算其内,水师现在的人数是一万多两万不到。这种情况下,给孟归羽添五千步卒好像也没什么,但对于高密王跟孟氏来说,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信号。 危险到高密王甚至连夜写信,派人快马送给容睡鹤,要他劝说舒氏姐妹别犯糊涂。 而容睡鹤收到这封信时,刚刚从一名刺客身体里拔出惯用的匕首,熟练的侧身让开飙射而出的鲜血。 第八十三章 密贞,你打算把我们都卖掉么? 之前才出长安时,容睡鹤对盛惟乔说的话是立刻就应验了的。 孟氏显然是打定主意将疲兵之计施展到底,因为接下来的日子里,几乎每晚都会遇见袭击,由于容睡鹤手底下的人有所防备,本身又是匪徒出身,杀人放火是行家,所以倒没再给人放火的机会。 但死士前赴后继之下,一行人的行程跟精神难免受到影响。 大概看到这种方法有效果,出了京畿之后,对方白天也会想方设法的给他们找麻烦了。 容睡鹤见状,就立刻改变了之前严防死守的策略,从队伍中抽调了一群好手,远远的撒出去,抢先寻找对方的踪迹。 一开始,对方猝不及防,被擒杀了好些人,只是孟氏早有防备,始终问不出什么有用的口供来。 接下来他们大概是看直接袭击队伍效果不大,竟改头换面成密贞郡王府的侍卫,沿途滋扰,烧杀掳掠的栽赃了。 盛惟乔知道这事儿后不免皱眉:“这计好毒!这下子沿途官员上表弹劾你,孟氏不管是让你回长安去听候发落,还是直接降你的职,又或者是败坏你声名,都有许多地方可操作。” “鬼蜮伎俩而已。”容睡鹤不在意的说道,“孟氏想召我回去,首先得过宫里那两位舒娘娘的关。至于眼下这情况,许连山会有法子的。” 许连山确实有法子,他先是将抓到的死士打扮成茹茹密奸,在有城镇的地方拖出去游街示众,翻出前两年的碧水郡之事,把罪名统统推卸到茹茹头上:既然茹茹连孟氏那么个没什么存在感的八公子都能下毒手,何况是正儿八经的宗室子弟、钦封郡王、益州新任刺史呢是不是?! 跟着将那些煽风点火的人一律枭首示众,株连家族,理由是这些人全部私通茹茹,死有余辜。 至于沿途投靠了孟氏的官员乡绅更是倒了大霉,许连山晚上派人去杀人灭口,白天带人上门打着追查真凶的借口谋财,没两天就让队伍多出了几驾装的满满的马车。 要不是容睡鹤担心盛惟乔知道了会反感,也是觉得当务之急是赶紧去益州上任,途中少生枝节的好,他这重操旧业干的简直太顺手了。 不过许连山这里开始收敛,随着队伍距离长安越来越远,刺杀的人数却越来越多,各种手段也是越发的层出不穷、肆无忌惮。 若非容睡鹤积威甚重,玳瑁岛出身的侍卫又一个比一个凶悍,很能镇得住场面,只怕队伍里的寻常仆役跟丫鬟婆子们早就要乱起来了。 饶是如此,如槿篱、菊篱这些心腹大丫鬟,到了盛惟乔跟前,也不复从前的活泼:“难怪人家都说穷山恶水多刁民,这会儿咱们越走越荒凉,这些个山贼盗匪的,也是越发的多如牛毛了。” “不必担心。”盛惟乔安慰她们,“咱们可不是那种好欺负的商贾!敢过来找死的,侍卫手里的兵刃可不是拿着好看的!” 在丫鬟面前镇定自若之后,回头想了想接下来的行程,那是越走越荒凉,就他们这行人的速度,连着走上三两天也看不到半点人烟都不奇怪的,对方若是抓住这种机会,纠集大批人马冲杀上来,却要怎么办? 她趁晚上安置的时候,将这担忧跟容睡鹤说了,就建议他找个繁华点的城镇暂时落脚,派人快马去西疆军里弄点兵马来接:“就算西疆军远不如北疆军精锐,好歹是正经的朝廷军队。而且现在已经踏入西疆的范围了,让他们找个借口离开驻地过来,多给点银子应该会肯的。” 但容睡鹤闻言摇头:“乖囡囡,这么做确实比较稳妥,但本来我曾考取过状元,在天下人心目中就难免留下个书生出身的印象。偏我长的也不是那种魁梧彪悍的,如果连抵达益州城都要靠西疆军接应,你觉得到任之后,这地方的人还能服我?” “再者咱们之前从来没来过西疆,在西疆军中并无可信之人。” “倒是孟氏树大根深,即使之前主要精力都放在北疆,谁知道这些年里,在西疆是否也有什么安排?” “到时候花钱买来的不是接应之人,而是敌人,岂非越发雪上加霜了?” 见盛惟乔听的脸色数变,又放缓了语气安慰道,“大军行动怎么可能全无踪迹!我一直派人盯着北疆那边的动静,孟归羽也会从孟氏为我送出情报,咱们并非毫无还手之力……难为你家睡哥哥还会拿乖囡囡的性命开玩笑不成?” 盛惟乔虽然很不满意他这事成之前不爱说仔细的习惯,然而见他还有心思调笑自己,想来应该是胸有成竹,抱怨了几句,也就没有追问。 往后的几日,队伍越走越荒凉,受到的袭击也越来越频繁。 容睡鹤及一干侍卫也还罢了,都是刀头舔血的日子过习惯了的,对于这种骚扰战术见怪不怪。然而仆役侍女哪里有这样的经历? 就是跟着盛惟乔、被一直保护的好好儿的菊篱、槿篱,精神都明显差了下去,显然是夜不能寐所致。 盛惟乔安慰了几番,然而菊篱、槿篱嘴上答应说不会担心什么,但时时刻刻都可能出现的刺客,到底令这些一向养在深宅大院,未谙惨烈的下人们感到惶惶不可终日。 “这样下去,他们迟早会受不了的。”盛惟乔所以感到非常的烦恼,再次找容睡鹤商议,“总要想个办法……不然到不了益州怎么办?” 容睡鹤算了算日子,说道:“没事儿,离益州已经不远了。这种滋扰不会太久,也快了结了。” “会是什么时候?”盛惟乔闻言就是凛然。 “现在还不确定。”容睡鹤看着桌子上摊开的舆图,指了几个方位,“这几个地方都是适合设伏的,不过具体哪里最合适,还要看天气,以及接下来咱们队伍的士气低落程度。” “你是故意让下人们惶恐的?”盛惟乔皱起眉,“好让对方误判状况?不过,下人们这会儿是真的怕,回头遇见什么大场面,只怕他们是必要乱起来的。到时候丢下箱笼之类也还罢了,顶多损失些财帛。怕就怕他们乱七八糟的,坏了自己性命,反过来帮了对方的忙。” 容睡鹤正要回答,许连山却派了人过来相请,说是有要紧事情要他过去做主。 他去了好了一会才回来,见盛惟乔还忧心忡忡的等着,不禁哈哈一笑,迎上来揽过妻子亲了口:“乖囡囡,明儿个起,咱们不走大路了!” “你可是有什么主意?”盛惟乔忙问,“还是接到了什么消息?”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容睡鹤刮了刮她鼻尖,笑眯眯道,“到时候可能路比较难走,有马车过不去的地方,你跟姨母只能坐轿子什么,乖囡囡可要将就下。” 盛惟乔说道:“我是那么娇气的人么?又不是自己走不得路。只要能够太太平平的抵达益州城,这些都没什么。” 次日队伍果然下了大路,由一个盛惟乔从来没见过的陌生向导领着,朝偏僻的密林里走了。 在密林里走了两天的样子,因为林深草密,前后难以兼顾。即使队伍四周都有侍卫游弋警戒,仍旧在袭击中死了两个仆役,这让本就惶恐的队伍越发的不安。 槿篱跟菊篱都来找盛惟乔,旁敲侧击是不是别钻林子了,复回大路,去跟附近的官府要点人手:“之前路上已经死掉好几个下人了,这些都是咱们家的家生子,上下几代人俱在盛府伺候着,不是外头临时买过来的下人能比的。若是路上折损太过,回头到了益州,只怕娘娘使唤起来也不顺手。” 盛惟乔苦笑道:“我早就跟密贞说过这话了,然而密贞说若是官府可信,这会儿路上还能这样不太平?毕竟这地方的主事人咱们也不熟悉,倘若官府的人进入队伍,却包藏祸心可怎么办?” “再过两天就可以到地方了。”这时候恰好容睡鹤过来,闻言安抚道,“等到了地方,就能解决这件事情。到时候也就好了。” 盛惟乔奇怪道:“到地方?什么地方?离益州城还有段距离的吧?” 而且这方向也不像是直接往益州城去的。 容睡鹤摸了摸她鬓发,笑着道:“找个临时住脚的地方,到底咱们人多,仆役女眷不惯阵仗,寻个地方安置好,才能放心的跟人放对呀!” “那为什么要朝这样荒僻的地方走?”盛惟乔不解的问,“为什么不在之前经过的城镇上停留?” 孟氏再从北疆、西疆调拨军队来截杀,总不敢公然攻击城镇吧? 容睡鹤笑道:“乖囡囡,不是说了吗?那些地方不可信。” “那这荒郊野外的有什么地方可信?”盛惟乔想了想,忍不住低声问,“该不会你提前派了什么人在这里建了据点之类?” 容睡鹤只笑不答,仍旧是那句:“到了你就知道了。” 接下来队伍又走了四五天,由于起初那俩仆役的死,侍卫们越发警醒,后面倒没再死人。 只不过路是越来越难走。 因为四周都是密林,盛惟乔一开始还以为是往荒野走,后来即使有人在前面轮班持砍刀开路,马车也实在走不了,甚至轿子都不怎么好经过,当真只能让她跟宣于冯氏下车步行了,就发现地势开始上拔,居然是朝山上去了。 “密贞,你这是打算把我们卖掉么?”这情况不止盛惟乔不安,一向沉得住气的宣于冯氏都半开玩笑半试探的问,“卖到大山里去?” 容睡鹤这才透露:“只是找个易守难攻的小村寨安置一下诸位,等把前途扫除干净了就来接。” 盛惟乔所以不高兴了:“姨母问你你就说了,我问你你就顾左右而言其他!” 虽然他解释说这是因为宣于冯氏问的时候离小村寨已经不远了,没必要继续保密,然而盛惟乔还是连续两天不肯跟他说话……直到第三天,容睡鹤说的小村寨终于出现在众人面前。 第八十四章 吉山盗 这小村寨人口不多,当然这个不多是相对于南风郡、京畿的村落而言的,但整个村落所占的地方却不小:稀稀落落散布在应该是山腰的向阳面,上下都只一条蜿蜒曲折的小径。 小径的一旁是猿猴难攀的峭壁,上头不仅生满了薜荔之类的藤蔓,更有许多色彩斑斓的蛇虫出没。 盛惟乔被丫鬟扶着经过时,恰好跟条五颜六色的毒蛇对望了一眼,吓的一个哆嗦,差点一脚踩空。 不远处的许连山注意到,忙甩出一柄飞刀将蛇钉死,就有侍卫欢喜的跑上去取了,将飞刀还给许连山,蛇却拿去给厨子打算晚上加菜。 而小径的另一边,则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大白天的望去,也是一片茫茫云雾瘴气,有人不当心踩落碎石,好半天才能听到着地的闷响。 “郡王为什么要咱们到这样的地方来?”蚕月作为大丫鬟,一直跟在盛惟乔左右,算是下人里头日子最好过的了,但这段路走下来,也觉得腰酸背痛心惊胆战,不免有点狐疑,“这进来就这么艰难了,回头要是出去,岂不是难上加难?” 她说话的时候回头看了眼:入村口的一段路尤其的陡峭,几乎要仰着头才能看到村子前的寨门,回看的时候,身后之人就仿佛是在脚底一样了。 这样的地形,正是上来容易下去难。人走着就够艰苦的,再加上箱笼,真是想想就有点生无可恋。 “这儿既然有村寨,他们可以出入,咱们怎么就不可以了?”盛惟乔心知容睡鹤定然是不放心自己这些人还有随行的行李,打算把他们安顿在这村寨里,借助地利之便,不用留多少人手就能守好,如此才能放开手脚的去跟孟氏斗。 此刻就含糊的安慰蚕月,“而且这几天都是在外野营,好容易看到有顶的屋子了,你还抱怨个什么?” 蚕月不敢作声了。 半晌后,一行人气喘吁吁的进了村寨,这村寨里里外外都很朴素,但就算是盛惟乔这种绝对的外行,也看出来它的不简单:毕竟正常村子里应该不会有这么多的鹿砦、拒马、壕沟;里头的村民也不该个个持弓带刀;寨门的位子还系了几条比盛惟乔矮不了多少的獒犬,虽然不怎么吠叫,然而望过来的目光却凶狠冰冷,充满了暴虐。 最主要的是,这儿压根没有老幼跟女眷,清一色的壮年男子,虽然身量有高有矮,有胖有瘦,但每个人眉宇之间都带着剽悍之气,绝非寻常山民可比。 这情况让盛惟乔下意识的想起了头一次踏上玳瑁岛。 但玳瑁岛作为公孙氏的大本营,眷属众多,尽管曾被腹诽“一群人形豺狼虎豹”,无论氛围还是人员,却也没有这儿这么极端的。 “乖囡囡,你跟姨母暂时在这里待个几天,过些日子我再来接你们。”她不知道容睡鹤跟这村寨有什么关系,但显然这边是早就预备好接待他们的。进寨之后,带路的向导跟寨子里迎出来的头领模样的人嘀咕了几句,就有人把容睡鹤夫妇还有宣于冯氏几个队伍里的要紧人带到村寨后方一个宽敞的院子里。 下人磕磕绊绊的弄了水来服侍他们梳洗了一番,容睡鹤就说,“我把连山留下,你有什么事就吩咐他去办。” 盛惟乔还没说话,宣于冯氏已经问:“密贞,你跟这村寨什么关系?叫我们在这里住,这事儿总得给我们说下吧?不然我们住的也不定心不是?” “这是西疆最大的盗匪吉山盗的据点之一。”容睡鹤点了一点头,“我来的路上就已经派人跟他们议好了招安的条件,之所以一直没公布,就是利用这点打孟氏一个措手不及。” 姨甥俩闻言都是一惊:“吉山盗?” 她们除了土生土长的南风郡,也就去过长安,对于西疆这边的情况一无所知,这吉山盗当然是头一次听闻,不免有点怀疑:“怎么这么巧的,你才招安了一个玳瑁岛,这会儿就又来了个吉山盗?该不会是陷阱吧?” 容睡鹤能够招安玳瑁岛,那是玳瑁岛早就有上岸的心思,他本身又是岛上长大的,因此一拍即合,互相之间也没什么怀疑的。 然而吉山盗,西疆这地方容睡鹤自己都是头一次过来呢,谁知道这伙匪徒可信不可信? 宣于冯氏使个眼色,叫底下人出去守着点,皱眉说他:“就算他们之前是真心投诚,这会儿你的家眷来了他们据点落脚,还带了这么多财帛,谁知道他们会不会见财起意?!毕竟这会儿谁都知道乔儿陪嫁丰厚,而且深得家人宠爱!” “这是我老师留下来的人手联络上的。”不过容睡鹤说,“老师生前在他们身上花的心血不少,我彻查之后,认为可以信任。” “你有把握就好。”听到是桓观澜遗泽,宣于冯氏跟盛惟乔想了想,也就不说什么了。 盛惟乔忍不住又问:“你就是因为这缘故,才选择来西疆的?之前还说这个那个的!合着一堆理由都是骗人的!” 桓观澜既然连吉山盗都有布局,西疆军中没理由不插上一手。 见容睡鹤含笑点头,她没来由的有点气恼,“然后什么都不说……以后我的事情也不告诉你了!” 容睡鹤连忙哄,只是没哄两句,公孙应敦就来禀告,说是这边的寨主请他过去说话。 “男人忙的是正经事,你就含糊点,别太计较。”他满怀歉意的离开后,宣于冯氏劝盛惟乔,“所谓君不密则失国,臣不密则失身。你也不想想这做大事的人,有几个是成天高谈阔论的?” “而且密贞早年流落玳瑁岛,在岛上的境况也不是很好,心腹就那么几个,如果不是沉得住气,不稍微有点想法就到处嚷嚷着告诉,还能活到现在?早就被人吞了!他这正事上头守口如瓶的习惯是件好事,你太纠缠了就是给他添乱了!” 盛惟乔委屈道:“又不是叫他出去敲锣打鼓的告诉人,难道单独跟我说说也不成啊?” 宣于冯氏瞥她一眼,就笑:“那咱们家里的要紧事情,谁会想到告诉你啊?” “说来说去,你们还不是觉得我单纯好哄,跟我说了,不是容易泄露,就是没什么用!”盛惟乔恨恨道,“就是这样,我什么都不知道,可不就一味的好哄着么?还怪我!” 她不高兴的站起身进内室去了,正当值的蚕月连忙跟进去低声劝说,其他丫鬟却都站在外头有点惶恐。 “不用理她!”宣于冯氏没把外甥女的小性子放心上,呷了口茶水,就吩咐,“你们出去,叫几个男仆,把这寨子到处转转,看看什么地方能去什么地方不能去……还有这寨子周围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再来禀告我!” 宣于冯氏想摸一摸这寨子底细的时候,不远处的屋子里,寨子的头领,一个三十来岁容貌平凡然目光阴鸷的男子,正在告诉容睡鹤:“你们的人太多,行动迟缓,留下来的痕迹根本无法扫除的一干二净。现在寨子的具体位置虽然没暴露,但方位应该已经叫他们知道了。” “这没有什么。”容睡鹤神情平静,“左右你们找的这个寨子地形很好,完全符合我的要求。只要我的眷属安全有保证,不必为此束手束脚,正面交锋鹿死谁手也未可知!” 他伸手在面前的舆图上比划了一下,笑的杀气腾腾,“一路上忍辱负重,现在益州城已然在望,孟家乾忍无可忍,我又何尝不是期待已久?!你们的人都准备好没有?准备好的话,咱们该动手了!” 头领道:“咱们大当家那边是早就预备好了的,却不知道郡王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事不宜迟。”容睡鹤道,“当然是现在!” ……半晌后,等盛惟乔气消了点,出门跟宣于冯氏说了会话,厨子派人过来请示晚饭做什么时,她随口道:“这两天赶路大家都不容易,也别做太折腾的了,就拣简单清爽的小菜来几个。” 又打发人去找容睡鹤,询问他想吃点什么,这时候才知道容睡鹤已经带人离开山寨,这会儿山寨这边是由许连山做主。 许连山知道这郡王妃素来受宠,担心她会生气,特意亲自过来解释:“郡王临时接到消息,对方已经找到了寨子附近,怕您跟冯老夫人在这里的消息走漏出去,接下来这地方也不安全。所以急着带人去干掉他们……不是特意不跟您打招呼就走的!” 但盛惟乔果然还是立刻沉了脸,好一会才道:“他自己不来打招呼,就不能让其他人给我带个口信?!要不是我这会儿要找他,只怕到明天都没人跟我说这事儿吧?” 许连山赔笑道:“娘娘,咱们的东西多,这会儿还在归置。而且虽然郡王亲自带人去灭口,但娘娘方才也看到了,这一路上草木茂盛,难保不定会有漏网之鱼!到那时候,咱们这寨子只怕不能太平,是以属下跟脚就派人加固寨门、安排巡逻,就把这事儿给忘记了。千错万错都是属下的错,还请娘娘尽管责罚属下!” 盛惟乔倒没罚他,只冷笑道:“你是忘记了?我看你是跟阿喜一样,只顾对你们家郡王表忠心,压根就没把我放眼里!” 不过挥退许连山之后,盛惟乔才想到一件事情:“好像,这一路上都没看到阿喜?” 她知道容睡鹤对公孙喜非常的看重,如果不带在身边,那肯定另有重要的差遣,“难道是派去海上,给世子做助手了?” 有心将许连山喊回来问问,但思及刚刚把人赶走,到底却不下这个面子,撇了撇嘴角,只命人:“去看看姨母在做什么,没什么事儿的话,等会就要用饭了。” 而此刻的容睡鹤,正甩了甩匕首上的血珠,将靴子上沾的泥土在旁边裸露出地面的树根上擦去,听罢底下人跑过来禀告的长安之事以及高密王的要求,只是轻蔑一笑:“让他们斗去,不必理会!” 顿了顿,才问,“阿喜那边……情况如何?” 第八十五章 师徒之间 盛惟乔跟宣于冯氏在小村寨里一住就是五日,寨中为了迎接他们的到来,提前储备了不少柴米油盐跟腊肉咸菜,还临时买了一批活着的牲畜屯着。 这地方草木葳蕤,附近有不少山珍野味,许连山每天派几个人出去狩猎,做斥候的同时也给盛惟乔添点新鲜的菜式,因此一干人的生活还不错。 只是与容睡鹤他们不通音讯,难免暗存忧虑,度日如年。 索性第六日的一早,就有使者率先前来,通知说事情都已经解决,容睡鹤顶多两天之内就会亲自前来接人。 盛惟乔跟宣于冯氏闻言都松了口气,忙问:“是怎么解决的?密贞人还好吧?” “郡王身先士卒,毫发无损。”使者说道,“吉山的大当家是西疆的地头蛇,对整个西疆都了如指掌,有他们帮忙,咱们先下手为强,故此损失不大。” 盛惟乔跟宣于冯氏都不通兵事,也没见过像样的厮杀,闻言还以为当真轻描淡写的很。 但两日后,容睡鹤亲自来寨中接人,姨甥俩就注意到,他随行的侍卫少了好多人,盛惟乔有印象的郑森,竟也已不在其中。 “那些人……?”盛惟乔心下惊讶,收拾东西的时候,悄悄问,“可是都……?” 容睡鹤摇了摇头:“有些是受了伤,不便跋涉,所以请吉山的人帮忙,将他们直接送往益州城了。还有些……” 他没说下去,但盛惟乔已经了然。 见妻子神情严肃,容睡鹤忙又换了轻松的语气:“咱们的侍卫就那么多,折损的人数也不多。折损最多的还是吉山盗,他们山寨的附庸且不说,精锐都足足死了好几百!带伤的更是不计其数!要知道他们的主寨号称三千精卒,实际人数也就两千不到,此一战,与孟氏那边可谓是两败俱伤!” 盛惟乔无语的看着他:“吉山盗已经决定归顺你,他们折损这么大,你高兴个什么?” “功高震主啊乖囡囡!”容睡鹤微笑道,“这次西行之前,我最担心的就是吉山盗盘踞西疆已久,万一此战之中亏损太小,以后不好拿捏。这会儿的结果,对吉山盗来说不是什么好事,对咱们来说,可是正中下怀!” “……对了,阿喜去哪了?”盛惟乔对这种阴谋算计兴趣不大,闻言白了他一眼,想起前事,就问,“你派他去海上了么?” 容睡鹤道:“怎么可能?你也知道,他是我最倚重的心腹,这会儿海上的功劳,高密王定然都要归于世子的。派他过去根本就是吃力不讨好,我怎么会把这样的差事交给他?他被我派了其他事情,所以这段时间都没跟你照面。不过如今事情已经结束,过两日就会回来了。” 就问她,“你怎么忽然关心起阿喜了?” “他成天跟着你。”盛惟乔说道,“结果这段时间都没见着,想起来觉得奇怪而已。” 说话的功夫,她已经把随身之物收拾好了。 而其他行李自有下人点检,因为来之前就知道,在这里只是暂时落脚,终归还是要去益州的,所以绝大部分行李根本就没打开,这会儿动身倒也方便。 当初蚕月说这寨子进来容易出去难,但实际上出去的时候还要方便点。 主要是进来的时候为了掩人耳目,寨子这边,或者说吉山盗就派了个向导帮忙带路。然后一群压根没走过野路的人上到这地形不是一般的险峻的寨子里来可不是艰险么? 但出去的时候,左右隐患已经解决,吉山盗又决定归顺容睡鹤,对于容睡鹤的眷属的离开,自然要搭把手。 他们出入这寨子早已习惯,走起山径来如履平地,哪怕肩上挑着担子背上背着背篓,也丝毫不影响速度。 甚至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弄来一批身强力壮的妇人,抬了两乘软轿,硬将盛惟乔与宣于冯氏从山腰的寨子一路抬到外头的大路上,中间陡峭的山路,盛惟乔坐在轿子上都疑心会连人带轿摔下悬崖,这些人竟也走的从从容容神情自若。 “那个山寨我这辈子都不要再去了!!!”总算恢复成正常的赶路模式,盛惟乔靠在雕花描金马车的车轸上,心有余悸的跟容睡鹤说,“就算再去,下山的时候我一定要自己走!” 之前经过悬崖的地方,她是想亲自下来走过去的,无奈那些妇人坚持说没有关系,压根不让她下轿。这么着,虽然确实是平平安安的走过来了,盛惟乔想到那一截路的惊险,自己蜷缩在软轿上好半晌的大气不敢喘,看着白云从脚底滑过时几乎疑心已然是魂飞天外的恐惧,到现在都觉得头皮发麻,“真不知道吉山盗在那里弄个据点做什么?!” “藏金啊,躲风头啊,做后路之类。”容睡鹤倒是张口就来,“在海上也差不多的,你看着很寻常的小岛,没准就是内有玄机。毕竟干着提头的买卖,不多留几个心眼,怎么做的长?” 盛惟乔无语道:“是是是,你们一个海匪,一个盗匪,也算同行,倒是互相最能理解了。” 不过想到前途障碍已经扫清,接下来一路上都不会再有什么阴影,她心情到底不坏,就又想起桓观澜,“他当初为什么要笼络吉山盗?西疆这边可没什么著名的统帅吧?” “你当老师杀武将杀上瘾了呢?”容睡鹤笑着摸了摸她脑袋,“再说吉山盗再怎么盘踞一方,到底也不敢跟正经的朝廷大军对抗,又遑论是奈何得了武将?也就是西疆这边山峦众多地形复杂,朝廷每年拨款又有限,追剿不便,这才让他们发展至今罢了!” “老师之所以同他们有联系,主要也是当时朝堂实在没法对西疆多拨款,又怕他们壮大之后不好控制,抱着未雨绸缪的想法,留了一手。” 盛惟乔闻言,要笑不笑的睨了他一眼,说道:“噢,原来桓公是未雨绸缪才跟他们联系的啊?我还以为区区一个盘踞西疆的盗匪,竟然引起帝师的注意,乃是因为他们原本就是西疆军的成员,上司吃空饷吃的太厉害了,被挤兑出来的士卒不能不再找份盗匪做着好养家糊口呢?然后桓公知道了,认为这是个日后清算西疆将领的好机会,故此同他们搭上了线!” 容睡鹤好奇的问:“乖囡囡,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你之前不是说这吉山盗的主寨号称三千精锐,实际上也有两千不到么?”盛惟乔撇嘴道,“而你之所以会信任这吉山盗,乃是因为他们是桓公还在时就有联络、摸过底的。桓公出事是十来年前的事情了,以他的眼界,这吉山盗如果实力不怎么样的话,他怎么会理会?既然理会了,显然十来年前,吉山盗就已坐大,少说也有今日这样的规模。” “而西疆这边这些年来也没听说过有什么大动作,他们居然还是这么点人……若果是纯粹的盗匪,桓公在时,兴许还碍着他的赫赫声名不敢造次!” “桓公失踪后,初期也许仍旧被震慑住。” “但桓公杳无消息这都十几年了,居然还没失控,不曾太过壮大……难为这吉山盗的当家的,全部都跟公孙氏一样,对于归顺朝廷早已念念不忘,甚至还非吊死在桓公这棵树上不成?!” “若是如此,还专门弄个三千精锐做什么?左右那么多人,七八个人一把刀的下山,也未必抢不了钱米了。既然是好好训练着的能跟北疆那边正经军队放对,可见主事人非同寻常。这样的人身在草莽却没野心,谁信?!” 她哼了一声,“我起初想着,这些人莫不是桓公搞出来的?不过桓家看起来也不像是养得起这些人的样子。何况桓公在朝的时候,主要精力都放在了规劝陛下北伐上面,就算有这个财力,八成也是没空在西疆弄一窝盗匪的。思来想去,只能是那些被吃空饷的士卒了!” 毕竟桓观澜有弄死周大将军的前科,从这个角度去考虑的话,他对西疆的将领也未必就怀着好意。只是北疆因为有周大将军多年经营,以及朝堂上的偏袒,自来兵强马壮,即使周大将军之死,导致北疆军对朝廷的不满,到底也无损大局……大局的意思是,当时的茹茹没敢妄动。 然而西疆不一样,这地方拨款一直远远的落在北疆军之后,这些年都没有名将过来主持大局不说,几个将领沆瀣一气,吃空饷简直成了家常便饭。 虽然这也是因为西疆这边的异族比较安分,才造成将士们安逸惯了。但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西疆军再糜烂,架子还在。一旦高层出问题,异族趁虚而入,却未必是桓观澜想看到的。 因此桓观澜设法收拢那些被吃空饷逼的走投无路的士卒,既保存了朝廷在这个方向的战斗力,方便在异族作乱时镇压;又握住了西疆各将领的把柄,保证想拿他们开刀时随时可以名正言顺的下手。 这也不是没可能的事情。 盛惟乔这么猜测着,就推了丈夫一把:“是不是啊?” “乖囡囡现在真是越来越神机妙算了!”容睡鹤笑眯眯的摸了摸她脸颊,“吉山盗确实不是寻常盗匪,不过具体他们的底子是什么嘛……” 盛惟乔扬起粉拳:“你敢说不告诉我,信不信我揍你?!” “你家睡哥哥这次倒是想告诉乖囡囡来着,但睡哥哥自己也不知道啊!”见盛惟乔一脸的不相信,他有点无奈的摊了摊手,“乖囡囡,你该不会以为你家睡哥哥,对老师他毫无防备吧?” 盛惟乔张了张嘴:“什么意思?” “我流落在外的时候年纪小,而且我记得我小时候统共也没见过莫太妃几次。”容睡鹤坦然自若的说道,“所以我是不知道自己长的像莫太妃的。然而老师的嫡亲孙女儿桓夜合,拜见莫太妃的次数想也不多,当初在碧水郡,都能够一眼认出我与高密王府的渊源,你觉得老师他见到我时会没有怀疑?” “就算我对于身世,一直都推说什么都忘记了。但以老师的身份,不可能猜不到我其实是高密王府嫡子。也不难让公孙氏给他个面子,送我回去王府。” “但他从来没跟我提过这点,除了指点我功课外,更不曾帮过我半分!” “我在玳瑁岛上的地位、待遇,都是我自己一点一点打拼出来的。” 容睡鹤淡淡道,“当然,这点我是没什么怨恨的,毕竟他也不欠我什么,他能收我作关门弟子,悉心教诲,使我一度高中状元,已经是很大的恩惠了。” “只不过,我在玳瑁岛那种地方出身,难免疑心比较重。” “对于他早就判断出我身世,却一直无动于衷,只将我当成一个关门弟子栽培,我总觉得是否有什么算计在里面?” “因此老师告诉我的人与事,我不仔细验查,终归是不敢相信的。” “这吉山盗老师跟我说的,确实是西疆军中精锐组成。” “但具体的来龙去脉,老师当时也没跟我说清楚。” “毕竟乖囡囡也知道的,韩潘两家联手偷袭,这事儿连公孙氏都毫无防备,老师也没料到他会那么突然的离世,所以有很多事情,他大概以为还有时间慢慢儿跟我说?” 盛惟乔听罢,狐疑道:“你不是说你以前也不知道你长的像莫太妃、是在静淑县主说了之后才醒悟过来的吗?那么你凭什么认为桓公见到你时就知道了你的身世,却故意无动于衷?” 说不定桓观澜也不知道、或者无法确定呢? 容睡鹤慢条斯理道:“乖囡囡,你忘记我名字的由来了?老师当初给我取大名时,就说过乃是取自他曾种过的‘睡鹤仙’牡丹之名。牡丹乃是花王,世人常以栽培草木与栽培子弟之间有共通之处,彼此互拟。那么他说这番话,你觉得我会怎么想?” 他眯起眼,“我当时想到的,不是他种的什么睡鹤仙牡丹,而是……今上!” 第八十六章 令人意外的大当家 盛惟乔愣道:“原来你这名字……本就蕴含了你的来历?” 如果桓观澜当初为容睡鹤取“睡鹤”之名时,睡鹤仙指的确实就是今上而非牡丹,那么这名字显然就是委婉点出,容睡鹤与今上之间的血缘关系了。 而且再深入点想的话,宣景帝曾有凌云志,结果不久就沉迷美色,尽忘雄心,何尝不是应了“睡鹤仙”的字面? “那桓公似乎对你没什么恶意呀?”盛惟乔沉思了会,说道,“甚至还有点对你寄予厚望的意思?” 她这话说的含蓄,实际上就是觉得桓观澜估计是希望容睡鹤将来承位的吧? 不然做什么要用宣景帝来暗喻容睡鹤,又将自己的种种后手、底牌告诉这关门弟子? “乖囡囡,你觉得公孙氏,或者说玳瑁岛,很厉害吗?”容睡鹤闻言只是笑了笑,不答反问。 盛惟乔闻言说道:“这得看跟谁比!如果是在南风郡那一亩三分地上,玳瑁岛当然是很厉害的。不然南风郡三大势家至于跟他们妥协,保护费一交就是多少年么?但放眼天下的话,也就那么回事吧。毕竟只是盘踞一海的海匪,跟周大将军扫荡之前,那种令七海拜服的大海主,是没法比的。” 容睡鹤颔首:“正是这个理儿!如果老师他对我真的寄予厚望、毫无私心的话……不送我回高密王府也还罢了,何必将我扃牖在区区一个小岛上?说句实话,我这么快就晋为郡王,得到益州刺史之职,归根到底是因为娶了你。” “不然我绝对不会这么快就跟高密王府认亲,哪怕桓夜合去揭发,我也会想方设法的否认。” “因为如果没有盛家的帮助,我同玳瑁岛的真正渊源,根本瞒不过孟氏那边的查探!” “甚至连我跟老师的关系,也没法瞒住高密王府!” “这两张底牌如果被人知道了,乖囡囡,你该晓得我会多么被动!” “而我进入盛家,是老师去世之后的事情,是也是他生前所未能预料的。” “若无盛家,我必须花费更多的精力跟时间去经营,才能放心的暴露身份,从而将老师留给我的人脉、隐秘彻底利用起来。” “但乖囡囡也晓得,太后跟天子年纪都不小了。” “谁能保证,他们的身体,可以支撑到我羽翼丰满?” 容睡鹤眯起眼,淡淡道,“所以我早就考虑过了,倘若老师真心想将这天下交到我手里的话,以我对他手中底牌的了解,最好的选择,不是将我送回王府,而是,将我送到这西疆!” “如此我在西疆军中长大,有足够的时间来收服、改变这支军队。从而获得与孟氏、与高密王平起平坐、竞争帝位的资本!”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尽管做了无数准备,却还是得祈祷太后与天子的身体能够多撑个几年,给我时间壮大!” 他撇了眼不远处,嘴角微勾,“乖囡囡,不仅仅是你听说了周大将军之死的真相后,对老师的为人心存疑虑,当初我头一次知晓此事时,可是连着几天没睡好,生怕老师也给我安排了跟周大将军差不多的结局啊!” “……”盛惟乔思忖了会,不解道,“以桓公的城府,不可能看不出来,你不是那种对着授业恩师就掏心掏肺全没怀疑的人。为何还要将周大将军之死的真相告诉你?” 这不是现成提醒容睡鹤,别太信任他么? 容睡鹤哂道:“我若能够完全猜透老师的心思,又何必对他留给我的一切都要反复查证,才敢信任?” 他都猜不到,或者猜到了不想说,压根就没见过桓观澜的盛惟乔,就更加没有头绪了,叹口气道:“这些庙堂上的巨擘,心思真正是九曲十八弯!” “宦海自来艰难。”容睡鹤笑道,“所以自古以来,就算考取了科举,也不是人人都可以青云直上。须知道金榜题名,对于许多人来说已经是邀天之幸。然而官居一品,又是难上加难。老师的结局虽然凄凉,成就却是足以记入青史的了。所以不管是否认可他的为人,他的能力与才干,却是无法否认的。” 见盛惟乔眉宇间流露出些许乏色,将她揽进怀中,“这两日在寨子里过的不习惯?再熬几天,到了益州城就可以安定下来了,乖!” “安定个什么呀!”盛惟乔嘟囔道,“姨母说了,让我到了益州城就好好管事,不许偷懒!” 不过这么说着,她还是把脸在容睡鹤肩窝里蹭了蹭,很快就睡着了。 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在一座城镇中的客栈里,桐月跟菊篱守在榻边,见盛惟乔爬坐起来,一面上来服侍,一面告诉她:“郡王带人出去找车马了。之前咱们去那小寨子里的时候,因为路不好走,丢弃了许多脚力,出来的时候,幸亏寨子里的人帮忙,才磕磕绊绊的到这儿。为了接下来的行程不耽搁,郡王说得把车马都补齐了。” “这地方看起来好像也不是很繁华。”盛惟乔点了点头,打量了下室内的布置,就说,“咱们人多,东西也多,只怕要的车马,单这一个地方补不全。” 菊篱轻声说道:“这两日山路走下来,好些人都有点吃不消。就算这会儿补不齐车马,好歹人也能歇歇脚。” 她前段时间彻底大好了,伤口经过太医那边的调养,虽然未能将疤痕完全祛除,到底也恢复的不错。经过盛惟乔点头后,就重新出来服侍。 大概是卧榻休养的这段时间,槿篱等人经常去找她说话的缘故,菊篱现在性子倒是开朗了点,不过也只是跟以前的沉默寡言比。总体来说,还没到聒噪跟多嘴的地步。 这会儿盛惟乔听了她的话,若有所思:“等会儿着人去买些牛羊鸡鸭之类来,叫厨子好生收拾了,给大家都补一补。” 又问,“路上出事儿的那几个,密贞可有什么说话?” “郡王叫了抚恤的。”菊篱忙道,“而且在队伍里的家眷,也有补贴跟照顾。家眷们都对您跟郡王感激不尽呢!” 盛惟乔叹了口气,有点意兴阑珊:“好好的人就这么没了,就算给抚恤跟照顾,哪儿能跟人在比呢?你从我私库里再支一笔银子,给那几家分一分吧!具体数目我等会儿请教下姨母。” 这样说了些闲话,盛惟乔梳妆毕,用了点饭,就问起宣于冯氏。 然而宣于冯氏也出门去了,说是看这边风情跟南风郡还有长安都不类,专门出去逛街的。 盛惟乔闻言就说:“那咱们也出去转一转!” 只是才做好出门的准备,都还没去跟侍卫说呢,宣于冯氏却已经回来了,她回来的时候脸色不太好看,盛惟乔忙上前问:“姨母,您不是出去玩了吗?怎么不太高兴?莫不是有人冲撞了您?” 宣于冯氏哼道:“一堆人跟着,冲撞个什么呀?只是这西疆到底不能跟中原还有咱们南方比,这叫一个荒僻!这镇子据说也是方圆百里之内最繁荣的所在了,我道多热闹呢!结果,出门之后统共就两条街!三步并作两步就走完了!铺子啊酒楼啊也没什么意思,除了几种点心吃食,是咱们以前没见过的之外,其他都没什么新鲜的!” 最让她不高兴的是,“这地方尘土也太大了吧?没戴帷帽出门,这才转了一圈,你看我这满头满脸的沙尘!” 盛惟乔仔细一端详,这素来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姨母果然有点灰头土脸,忍笑递过帕子去:“您将就着擦一擦,叫她们赶紧打水来给您梳洗!” 又有点不解,“之前咱们出寨子的那儿可也没有这样啊,我睡着的这点时间,想来顶多也就走了几十里路,这儿怎么就跟戈壁似的,望出去都没多少花花草草了?” 宣于冯氏道:“谁知道呢?我也是头次来这边。” 她忽然又目光灼灼的很有精神了,“但这地方民风着实开放!比长安、比咱们南风郡,都自在多了!我方才看到好些女子打马长街,众人都是不以为然,显然是看习惯了的!” 就宣布,“等到了益州,我也要学骑马!然后自己到处走走,成天闷在闺阁里,同一群贱妇算计这个算计那个,再不就是含饴弄孙,同一群贼心不死的老家伙勾心斗角……这种日子我真是过的受够了!” “到时候我也学!”盛惟乔点头道,“然后咱们姨甥俩一块出去玩,这样就不需要只能拣附近的景点,也可以去比较远的地方了!” 她们说的兴冲冲的,忽然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跟着在门口戛然而止,片刻后,就见客栈里的小二,诚惶诚恐的引着一行女子进门来。 盛惟乔同宣于冯氏这会儿就坐在大厅里说话,闻声转过头去,就见这西疆女儿,果然与长安、南风都不类:当先的女子约莫二十来岁的年纪,还作没出阁的女孩儿家装束,只是不像德平郡主在这个岁数不曾出阁的忿忿与急切,她眉宇间是一派坦然自信,还带着几许桀骜不驯的睥睨。 细观容貌,这女子眉眼疏朗,一双眸子黝黑发亮,顾盼生辉。她的长相其实算不上毫无瑕疵的美人,但有别于中原以白皙纤细为美的标准,蜜色的肌肤、曲线玲珑的身段、比寻常男子都高了一个头的个子,以及腰悬刀、臂缠鞭、盘桓髻上插着的三支长簪簪尖亦闪烁着寒芒的装扮,却展露出一种野性与妩媚兼并的风情来,叫人想起山林间的母豹。 凶狠,敏捷,又不失美丽。 “姑娘,这客栈已经被我们包下了,你要用饭或者住店,去别家吧!”宣于冯氏跟盛惟乔都好奇的看着她,待侍卫上前阻拦,才回过神来,就说,“想是小二忘记了告诉你?” 说到后面一句话时,眉尖微皱,淡淡瞥了眼引路的小二。 小二擦了把冷汗,赶紧解释:“二位,这是吴大当家的,跟郡王约好了在此碰面的!” “吴大当家?”宣于冯氏跟盛惟乔面面相觑片刻,复看那女子,“不知道您当的是……?” “吉山!”那女子被侍卫挡下之后,也没强行走近姨甥俩,就在原地站了,抱着膀子,上上下下的打量她们,闻言只是挑眉一笑,目光意义不明的在她们身上逡巡着。 不过她身后的女子里,就有人扔过一块令牌模样的东西来,“咚”的一下砸到宣于冯氏与盛惟乔之间的桌子上,口角干脆道,“我们大当家接到消息后,可是连夜飞驰而来的!何以这会儿大当家都到了,郡王他自己却不见人影?” 第八十七章 桓观澜死了,是你杀的? “原来是吉山的大当家!”宣于冯氏跟盛惟乔见状,瞥了眼拦住这群女子的侍卫,见侍卫微微点头,知道她们所言不虚,就都站了起来,福了福,客气道,“实在对不住,我们之前丢失了不少车马,以至于行李都没地方放。密贞这会儿出去找脚力了,所以暂时不在,还请诸位少坐,等我们找人去喊他。” 那群女匪见状也没纠缠,抱拳还礼之后,也不走近,径自去旁边开了几个桌子,吆五喝六的,要小二速速送上酒菜。 冷盘跟酒因为可以提前准备好,自然比热菜热汤上的快,那群女匪见了酒,菜也不吃一口,先拍开泥封,拿大海碗排开,挨个倒满就喝上了。 见她们饮酒如喝水,盛惟乔不禁转头对菊篱说:“我看今儿个的早饭是咱们自己厨子的手艺,不知道厨房里还备着其他吃食不曾?” 菊篱道:“备了的,还有燕窝粥跟砂锅煨鹿筋、鹅肫掌汤齑……娘娘要用么?” “你叫厨房盛上几碗,给那边垫一垫。”盛惟乔摇头道,“这连夜赶路之后跟着就直接吃酒,岂不伤身?” 菊篱答应了一声,出去吩咐了底下人,没多久,几个小丫鬟就端着乌木漆盘,给女匪那边上菜了。 那群女匪见不是店里的人,就警觉:“你们是谁?菜哪里来的?” 待听说是盛惟乔叮嘱的,那吴大当家转过头来朝盛惟乔点了点头,道了声:“多谢!” 大概是因为久为匪首的缘故,她声音很冷,叫人想起寒夜里雨打铁马,透着股冰冰凉凉的味道,像她此刻看过来的目光,审视中带着疏离,不是正常道谢该有的样子。 不过盛惟乔对盗匪的修养也没什么指望,并不以为忤,摆了摆手示意对方不必在意。 本来她跟宣于冯氏说了几句话,就打算回后面去的,但现在这群女匪来了,还是来找容睡鹤的,盛惟乔自觉容睡鹤不在,自己作为女主人,就这么一走了之好像不太好,然而留下来的话,女匪那边吃吃喝喝的,还借着酒劲儿猜上了拳,她跟宣于冯氏就显得尴尬了。 “密贞怎么还没回来?”这么想着,她放下手里的茶碗,跟菊篱说,“再多叫两个人去找,催一催,别叫人家等急了!” “她们吃东西呢。”宣于冯氏用团扇遮住了嘴,轻声提醒外甥女,“你别急,就算密贞现在回来了,难道还能叫人家吃到一半罢手不成?” 又说,“你要觉得咱们在这里枯坐没意思,叫人切盘时果来,咱们也吃点。” 于是姨甥俩就着时果喝着茶,陪一群女匪在大厅里坐了好半晌,看着晌午都要过了,总算容睡鹤风尘仆仆的赶了回来,一进门迅速扫了眼妻子,见她跟宣于冯氏单独坐在一边,几个侍卫在附近戒备,有意无意的把她们同女匪们分开,暗自点头,复朝吴大当家几个迎过去,含笑道:“大当家,闻名已久,不知大当家今日就到了,有失远迎,万请恕罪!” 吴大当家闻言,起身抱拳道:“郡王客气了!草莽之人,能蒙郡王海涵,得以复归良籍,已是喜不自胜,何敢劳郡王费心?” 盛惟乔在旁边看着,心说,这支吉山盗也真是看菜下饭,刚才是谁一上来就质问容睡鹤不在的?现在见到容睡鹤了,反倒是一口一个“何劳郡王费心”了? 不过转念想到宣于冯氏说明情况后,女匪们也没咄咄逼人,就暗忖:“可能她们久为盗匪,习惯了直来直去,倒也未必有轻看我们的意思。” 她思索之际,容睡鹤已经跟吴大当家寒暄完毕,而一干女匪也吃的差不多了,就要去后面的厢房里详谈。 “康昭,你叫人沏壶茶送过去。”容睡鹤同吴大当家告了声罪,走过来跟盛惟乔说,“再拿些你常吃的糕点什么……这一觉睡的如何?我瞧你现在精神恢复的不错?” 盛惟乔站起身道:“我好的很。这就叫人给你拿茶点去!” 因为吴大当家还在那边等着,容睡鹤仔细端详了下妻子,见她神完气足的,也不再多说,径自去招呼女匪了。 宣于冯氏在旁看着盛惟乔交代下人给厢房送茶点,末了姨甥俩也回后面上房,路上看了看左右无人,她就低声说道:“没想到吉山盗的大当家竟然是女子。” “可不是吗?”盛惟乔这时候也没多想,还道,“看来这西疆风气果然开放,不过估计那位吴大当家也一定很厉害,毕竟盗匪的家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乔儿你难道一点都没多想?”宣于冯氏没有作声,等跟着外甥女进了上房,关了门,菊篱沏上茶水之后,她端起来抿了口,才眯着眼,问,“那吴大当家虽然不符合咱们大穆绝大部分人认知里的美人标准,却也别有风情啊!” 盛惟乔闻言就失笑:“姨母,这天下与我各有千秋,甚至比我更美的美人,多了去了!难道我每见到一个,都要疑神疑鬼的防备一番不成?这样我过的可也太累了!再说密贞也不是这样的人。” 宣于冯氏道:“我倒不是说他会看上这大当家,他要是这样没定力的人,之前我们说什么也不会同意你嫁给他!关键是,你想到没有?这吉山盗,是要归顺朝廷,准确来说,是要投靠密贞的!” 见外甥女不明所以的看着自己,她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如果吉山盗的大当家是男人,就好像玳瑁岛的公孙氏。那么招安之后,该封官就封官,该赏赐就赏赐,完了让他继续领着人为朝廷卖命……这没有什么。可这吉山盗的大当家既然是女子,你觉得朝廷会给女子授官吗?” 盛惟乔道:“不能授官,不是还有诰封?” “诰封?”宣于冯氏哼道,“且不说诰封只是荣耀,压根没多少权力,就说她得了诰封之后,朝廷会让她继续带着旧部冲锋陷阵么?” “这个……”盛惟乔沉吟道,“估计可能性不大!虽然前朝有过女将军,然而那都是特例,还是归顺的异族,那些异族里头不问男女都可以上阵的,咱们中土自来却没有这样的习俗。” 宣于冯氏冷笑着道:“那不就结了?辛辛苦苦多少年的心血,朝廷扔个诰封给点钱帛就全部拿走……换了你你甘心?” 盛惟乔失笑道:“那她也不至于说打密贞的主意吧?难道她还能以为可以取代我不成?密贞是天子亲侄,说句不好听的话,就算我愿意给她让位,高密王府肯让密贞娶个草莽出身的匪首?哪怕是投降朝廷的匪首?” “她取代你做什么?”宣于冯氏淡淡道,“密贞的前途,稍微有点远见的人,都可以猜到的。哪怕长安那两位的寿数撑不到他羽翼彻底丰满,然而只要他能够在大变之前将西疆军整顿好且握在手中,将来一个实打实的西疆王也跑不掉!吴大当家的出身不好,做不得正室,但密贞的侧妃之位不是还空着?密贞并非高密王长子,能打大位的主意,她将来的孩子,何尝不能越过你的孩子去?到底太后可未必一定是正宫!” “……”盛惟乔皱眉片刻,说道,“这都是没影的事情。” 宣于冯氏道:“就是要未雨绸缪,才能避免他日懊悔莫及。” “但是姨母您想过没有?”盛惟乔双手撑住两腮,撇嘴道,“人家吴大当家可不是那种成天扃牖后院争风吃醋的主儿,人家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大当家!我这样养在深闺里的都不屑于给人做小呢,她这种当家作主惯了的,会肯委屈自己当侧室?” “你这个比法是不对的。”宣于冯氏摇头道,“你虽然养在深闺,然而自幼有父母亲长为你遮风挡雨,基本就没受过什么委屈,当然是不肯轻易低头的。可吴大当家年纪轻轻的就执掌一方悍匪,你以为只有光鲜没有做低伏小的时候了?遑论盗匪之流向来没什么底线,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就提醒她,“你注意到没有?方才在大厅里,吴大当家那群人,在咱们同她们见礼之后,是直接去旁边桌子上坐的,甚至根本没靠近咱们!这显然是因为侍卫拦了一下,她们知道密贞对她们不放心,叮嘱过侍卫,别让她们接近咱们。要是那吴大当家是个不知道低头的,当时会那么爽快的跟咱们保持距离?” 而且,“后来密贞回来了,她跟密贞的寒暄也是不带半点儿火气,这么能屈能伸的人,你也当她是那种铁骨铮铮的主儿呢?” 盛惟乔说道:“姨母,这个不一样啊!那我之前到了太后娘娘那些贵人跟前,还不是得告诫自己收敛脾气?何况咱们对吴大当家也是很客气的,没有说故意羞辱、藐视她,那么她为什么非要满身是刺的跟咱们作对?如此可不叫什么铁骨铮铮,是叫没事找事了。” 宣于冯氏见说服不了她,就冷哼:“算了,你一定要做好人,我也不拦你。回头你吃了亏,就知道我是为你好!” “姨母当然是为我好啦!”盛惟乔见状,忙蹭到她身边撒娇,“只是咱们才跟吴大当家见了一面,连她全名叫什么都不知道呢!这会儿就疑心她想给密贞做侧妃,传了出去,没的叫人笑话!反正这会儿咱们还没抵达益州呢!且静观其变,回头如果她确实别有心思,我不还得指望姨母给拿主意?” 宣于冯氏被她抱着蹭着,好一会才放缓了神情:“虽然说一个巴掌拍不响,但密贞这样出色的人,却也要防着人家趁虚而入才是!” 盛惟乔心中不以为然,暗忖容睡鹤比自己精明多了,他要是不变心,还用得着自己帮他防着那些打他主意的女子?但面上连连点头:“姨母说的太对了,就是具体要怎么做,您得好好教教我才成!” 她这边哄着宣于冯氏的时候,厢房里,吴大当家正遣散了左右,单独与容睡鹤说话,她似哭似笑的,头一句就问:“桓观澜死了吧?是你杀的么?” 第八十八章 军师三策 容睡鹤对此并不惊讶,平静道:“嗯,死了有两年了。不过并非我下手,而是海匪了结恩怨,他受了池鱼之灾,我当时离的太远,没法救。” “我就知道。”吴大当家长长的叹息着,垂眸掩去眼底的水光,抬头时已经恢复了人前的冷漠,淡淡道,“不然那封手书断不至于落在你手里。” 容睡鹤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 室中沉默了片刻,吴大当家没再纠结这个问题,而是说起了眼下的正事:“吉山盗归顺朝廷之后,你打算怎么办?” “自然是整顿西疆军。”容睡鹤说道,“我此行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兵权,这个谁都知道。吉山盗的主力本就是西疆军出来的,这会儿汇合回去,正好可为军中骨架。” 吴大当家提醒道:“莫忘记你只是益州刺史。” 刺史正常情况下是没有领兵之权的。 但容睡鹤早有打算:“益州是西疆重镇,倘若发生战事,那就有权节制大军!” “战事?”吴大当家皱眉,警觉的看着他,“你打算发生什么样的战事?此地异族虽然不少,然而大抵已经被我汉家同化。少数没有同化的,对国朝也没什么抵触之心!你若强行挑事,弄的生灵涂炭……不好意思,这么缺德的事情,我不想做!” 她说这话时是做好了容睡鹤翻脸的打算的,然而容睡鹤用看傻子的目光看着她:“我为什么还要再挑事?吉山盗刚刚战死的几百号人,以及对方留下来的几百具尸体,还有战场痕迹,现成就是西疆不稳、急需刺史统领大局的证据,何必再费什么手脚?!” 他嗤笑出声,“难道你以为我找你们安顿眷属之后,伏击孟家乾一行,只是为了报复孟氏跟扫荡前路?” “……”吴大当家沉默了一下,说道,“幌子有了,也得你压得住场面。” 容睡鹤和蔼道:“大当家,是得咱们压得住场面。吉山盗纵横西疆多年,西疆军中的那几位,未尝没有试过招揽,然而你一概不予理会,直到接到老师生前留下来的亲笔手书,才允诺归顺,这种情况下,若是叫西疆军那几位占了上风,我固然不好过,大当家岂非也是处境艰难?” 见吴大当家似乎要发怒,他慢悠悠的继续道,“其实这事儿也没什么难的,大当家是西疆的地头蛇,我有大义名分在手。你我联手,那几个醉生梦死多年的尸位素餐之徒,何足惧哉?” “那些人确实不足为惧。”吴大当家抱着胸,在屋子里走了一圈,站住,回眸看他,“所以这会儿也没什么好讨论的,那么是不是该说说吉山盗的以后了?” 容睡鹤笑了笑:“愿闻其详!” “我知道你在吉山盗之前,还招降过南方的玳瑁岛。”吴大当家说道,“玳瑁岛的头领是直接给了官做的,不过那是男人。然而我这个大当家是女子,你能让朝廷给我授官么?” “当然不能了。”容睡鹤爽快道,“虽然我个人觉得大当家才干出色,豪爽不让须眉,然而目前的朝廷毕竟不是我说了算的。” 吴大当家“嗯”了一声:“我猜也是这样。” 就说,“那岂不是说,吉山盗归顺之后,等于直接送给郡王您了?” “只要朝廷注意到西疆,没有我,也有其他人。”容睡鹤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慢条斯理道,“譬如说这次吃了大亏的孟家乾,如果我伏击他失败,他抵达西疆之后,你觉得他会忽略大名鼎鼎的吉山盗?” 吴大当家眯起眼:“我父女两代人,经营吉山多年,郡王轻飘飘的一番话就想拿走……就是桓观澜还在世,亲自前来,也不敢这么自说自话!” “大当家既然等不及我们夫妇抵达益州城就亲身而来,想必心中已有腹稿?”容睡鹤笑了笑,“不如说来听听?” 吴大当家干脆道:“我的军师给了我上中下三策,上策就是给你做侧妃,如此你将来返回长安践祚的话,我就是做不了皇后,估计也能混个妃位。若再生个一儿半女的,日后保底也是个受礼遇的太妃!” 容睡鹤笑容不变道:“你家军师对我不了解,这个其实应该是下下策,不必考虑了,换其他二策吧!” “我也是这么觉得。”吴大当家点了点头,“你对你那郡王妃的感情是真是假我不清楚,但如果我是你的郡王妃,带了那么丰厚的嫁妆过门,这才几个月你就想纳侧妃,我管你什么大局什么真心喜欢的还是我,我只想一刀砍了你再拣个顺眼的去改嫁!就算你这郡王妃没这样的魄力,她娘家人也未必能够咽下这口气。你这会儿根基浅薄,没了这个郡王妃带来的财力支持,还谈什么前途?!” 容睡鹤闻言笑道:“大当家,你不要看我那郡王妃生的一副娇弱模样就起了轻视之心。我家乖囡囡之前也是这么警告我的。” 吴大当家道:“哦?那我倒挺喜欢你这郡王妃,我还以为这种富贵人家出来的女子都是软绵绵娇滴滴遇事就知道哭。” 这么道了一句,她继续说军师给的另外二策,“中策是在你麾下择一未娶又深得你信任重视之人联姻;下策是金盆洗手,拿个诰封带上钱帛回去中原或者江南之类适合养老的地方过余生,如果运气好,没有仇人找上门、也没被错失机遇给愤懑死的话,兴许还能混个寿终正寝。” “那就中策好了。”容睡鹤拍板道,“其实这个中策才应该是上策,冲着吉山盗的规模还有你跟我老师的渊源,你嫁给我麾下随便哪个,我能不让他敬你三分?” 吴大当家似笑非笑道:“嗯,你知道我跟你老师什么渊源么?” 容睡鹤微笑道:“只要吉山盗是真心归顺我,什么渊源都无所谓。当然如果故人总归要多照顾点的。” “呵呵。”吴大当家不冷不热的笑了一下,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道,“你什么时候把你手下没成亲的心腹都喊过来让我挑?” “就今晚好了。”容睡鹤道,“大当家远道亲至,我总要设宴接风,正好让他们出席相陪,请大当家挨个过目。” 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两人遂散去,容睡鹤回房跟盛惟乔说了这事儿,道:“你等会打发人去问问那边,需要不需要你送点钗环衣裙什么的过去?如果不要就算了。” “……”盛惟乔有点无语,“终身大事,就这么决定了?” “这位大当家若是在长安,嫁的早一点的话,只怕孩子都快可以议亲了。”容睡鹤笑着道,“这不早点定下夫婿人选,也能早日做新娘子么?” 盛惟乔不知道军师出的上中下三策,心想亏姨母宣于冯氏刚才还在担心吴大当家会打容睡鹤的主意呢,合着人家虽然提出了联姻,却只拣了容睡鹤的手下,可见能做头领的没一个傻的:吴大当家要是坚持进容睡鹤的后院,能不能成功且不说,先要得罪盛惟乔、宣于冯氏,以及她们背后的南风郡三大势家,甚至还有长安的徐家、宫里的孟皇后等等一大群人。 就算她手底下的吉山盗可做依靠,但等容睡鹤彻底驯服了这群人之后,吴大当家也就没什么用了,到时候的下场不问可知。 但她选择跟容睡鹤的手下联姻,既不得罪人,又能让容睡鹤、盛惟乔都对她礼遇有加。就是被她选中的人,错非有什么极为重视的心上人,不然肯定也是欣然从命……毕竟吴大当家作为女子,归顺朝廷注定得到的回报不能跟男子比,而夫妻一体,她不能亲自领取的好处,不给丈夫给谁? 这却是皆大欢喜了。 “人家才出了大力,就叫个丫鬟去成什么样?”盛惟乔就说,“等下我亲自过去问问吧。” 容睡鹤就道:“让连山陪你过去。” “都已经归顺你了,还刚刚替你对付过孟氏。”盛惟乔取笑他,“你还怕她拿了我做人质不成?这会儿这客栈必然是里外三圈都是你的人,她们就算拿了我做人质,还能插上翅膀飞出去么?” “乖囡囡,小心驶得万年船。”容睡鹤微笑道,“不管出身如何,做了盗匪之后,天长地久的耳濡目染之下,这信用往往也就是不翼而飞了!就算暂时看着守信,那也是因为守信的利益比较大而已。所以跟这样的人打交道,多个心眼总没错的。” 盛惟乔斜睨着他,要笑不笑道:“你这是在提醒我,往后对你的话,听听就算了?没事就得防着你?” “乖囡囡,这是对外人啊!”容睡鹤痛心疾首,“你家睡哥哥一心一意为你好,你怎么老是用你家睡哥哥教你的法子,来对付你睡哥哥?” 盛惟乔道:“这能怪我嘛?我成天待在闺阁里,出入除了下人就是姨母,学了新法子,不在你身上练手,难道去找姨母?姨母可不会让着我!” 容睡鹤就笑了:“噢,乖囡囡还知道你家睡哥哥让着你啊?” “对了,这位吴大当家,是怎么坐上吉山盗大当家之位的?”盛惟乔白了他一眼,端起茶水呷了口,问道,“她年纪放在没出阁的女孩儿里头虽然算是大的了,但作为横行西疆的匪徒之首,却是忒年轻了点吧?” “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对吉山盗的了解,大抵是来自老师去后,整理遗物时看到的手书。”容睡鹤沉吟道,“她应该是近年才继承了大当家之位的,吉山盗原本应该是她爹爹主持。大约他爹爹膝下无子,她又能力出众,所以在她爹爹去后,把这位子传了下来吧!” 盛惟乔道:“啊,那也很厉害了。” 又问,“她爹爹是什么来路啊?吉山盗跟西疆军那么有渊源,你说她爹爹会不会是西疆军以前的将领?没准还是郦圣绪他爹的同僚呢?” “乖囡囡,都离长安这么远了,你居然还会想起姓郦的?”容睡鹤挑了挑眉,“你这是不想好了?” “我看你这醋劲儿,才是不想好了!”盛惟乔笑着打了他一下,“醋哥哥,你自己酸着吧,时候不早,我要去给吴大当家推荐钗环衣裙了!” 第八十九章 孟氏的猜测,底牌泄露 盛惟乔带着菊篱,由许连山陪着去吴大当家一行人歇息的屋子,路上碰见站在回廊下喂麻雀的宣于冯氏,知道后就说:“我也去!” 于是盛惟乔等她回房换见客的衣裙,姨甥俩挽着手到了地方,被请进房时,正好看到吴大当家拿了块丝帕,认真擦拭着腰间的佩刀。 那刀的柄跟鞘看起来都已经是破破烂烂的了,显然已经很有些年头,而且经历十分丰富。 然而刀身仍旧湛若秋水,明如月华,即使站在几步外,依旧可以感受到逼人的锋芒。 盛惟乔心说:“这刀跟徐抱墨那柄吹毫可断的御赐软剑比起来,不知道谁更好?不过就算这刀比不上徐抱墨那软剑,估计也不差多少的……我就说这伙人来历非凡,寻常盗匪,哪里来这么好的兵刃?” 她面上不显,客客气气的道明来意,还想着这几位都是巾帼不让须眉的,也不知道对女儿家喜欢的裙钗是否感兴趣? 何况等会儿的晚宴,主要是吴大当家挑夫婿,而不是别人挑她。说句不好听的话,就算这位大当家蓬头垢面的去那儿坐了,也无损她择婿的范围。 容睡鹤之所以提醒妻子给她送点打扮的东西,其实主要也是有备无患,顺带拉近下双方的关系。 不过没想到的是,吴大当家等人对盛惟乔还有宣于冯氏带来的脂粉钗环衣裙都很感兴趣,几乎没用劝说就全部点了头,顷刻之间把东西分了去试了。 “我看大当家最适合这石榴红。”吴大当家作为头领,虽然没像手下一样迫切,却也笑骂了几句“小蹄子们,给老娘留点”。 盛惟乔见状,就给她参谋,“这一套石榴红挑金线暗绣鸑鷟衔花纹的襦裙,是我出阁前家里给做的,还没上过身,您不嫌弃的话,不如换上试试?不过大当家比我要高一点,可能试着不太合身。好在这套衣裙做的时候同一匹料子有剩余的,可以让丫鬟改一改。” 宣于冯氏微笑着补充:“累丝嵌宝石人物纹金簪、赤金嵌宝蝶恋花挑心、赤金人物楼阁掩鬓、玳瑁镶金嵌珠花卉宝镯、金摺丝楼阁人物珠串耳环、镂雕锦纹双鱼攒珊瑚珠翠香囊还有金摺丝宝盖楼阁坠领这几件,是之前我娘家母亲建议乔儿穿这套裙衫时的搭配,您看看如何?” 吴大当家喜笑颜开道:“我去试试!” 她去屏风后利落的换了衣裙,又赶走占据妆台的一个手下,让宣于冯氏跟菊篱帮她绾了发,戴上诸般钗环,末了又用御前洗面药洁面,敷上玉面膏,珠粉涂面,螺子黛描眉,扑金花胭脂,抹上朱色口脂,贴翠钿、点笑靥,盛惟乔亲自执笔给她画了藤蔓般的斜红……这种斜红她以前帮冯氏画过几次,还算拿手,总算没有就在旁边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如此再看这位大当家,一袭红色似火,很好的衬托出她野性与妩媚并存的气质,只是…… 盛惟乔仔细端详片刻,转头问宣于冯氏:“钗环是不是太多了?” 宣于冯氏点头:“大当家姿容出众,不似乔儿你性子绵软,只要一袭红衣烘托下,就是仪态万方!这些钗环反而有点累赘了,我看就用最寻常的赤金长簪,没多少纹饰的,绾一下发,也就是了!” 然而吴大当家对着镜子看了会,却摇头:“我觉得这样好!您说的那种,可太素了点,一点不喜庆吧?” 宣于冯氏张了张嘴,心说你今天只是择婿,又不是说马上就要拜堂成亲,这会儿就照着新娘子打扮做什么? 不过跟这大当家也不是很熟悉,而且西疆的审美兴许跟长安、跟南风郡都不同呢? 所以闻言笑了笑,按住还想解释的外甥女,道:“大当家觉得好就成,我们在南方呆惯了,那儿比较时兴素淡,兴许西疆不同吧。” 吴大当家道:“我们这边时兴什么样的我还真不清楚,毕竟之前操心一干人的吃喝都来不及,也没什么功夫去管打扮的。不过大概我天性喜欢鲜亮吧,我是觉得这种珠翠满头好看。” 这下盛惟乔当然也不会再给她说什么过犹不及了,毕竟双方今天才头一次见面,说这样的话等于否定人家审美,没准就要闹的不愉快。 姨甥俩所以顺着吴大当家说了几句话,又给其他人的打扮参谋了一番,见时间差不多了,留下菊篱帮忙改尺寸,就借口去看接风宴的预备如何告辞了。 她们不知道的是,她们前脚才离开,后脚吴大当家打发了菊篱去隔壁做活,就忙不迭的催人给自己卸妆:“赶紧的,这支累丝什么人物什么宝石的簪子,快点给我摘下来,重的要死,扯的我头皮都痛!真不知道方才那两位,是怎么面不改色的在脑袋上插一堆的?” 手下一面过来帮忙,一面笑道:“人家可没插一堆,那两位对打扮精通着哪,那首饰那衣裙,就是咱们这样这辈子都没摸过几次妆台的,也能看得出来都是精挑细选搭配过的。倒是大当家,您今儿个鬼迷心窍了吗?跟个没见过世面的村姑似的,插的这满头满脑,忒俗气!” “你们知道个什么?”吴大当家接过手下拆下来的累丝嵌宝石人物纹金簪,在掌心打个转,晃了晃,得意洋洋道,“这位郡王妃是出了名的出身富贵,陪嫁多到令人发指!没见她身边一个丫鬟,都是穿绸着绫,戴着金金银银的?这会儿她正要替她丈夫笼络咱们,这拿过来的东西,能差么?” 就把那累丝嵌宝石人物纹金簪扔给众人传看,“就这么一支小小的簪子,拿到长安那种繁华之地去换成银子,信不信够你们吃上一年半载的?这么好的占便宜的机会,何必放过?” 众人都很无语:“您好歹是咱们吉山的大当家,至于这样眼皮子浅么?咱们山上的积蓄也不少的。” “那你们等会参加完接风宴,将衣裙首饰全部拿去还给那郡王妃?”吴大当家斜睨她们。 众人异口同声道:“不成!这进了咱们手的东西,哪有再还回去的?何况那位郡王妃压根就不缺这些,看她的样子,拿过来就没打算要回去!咱们去还这不是为难她吗?” 生怕吴大当家因此取笑她们,一干人连忙说起接风宴之事,“大当家,您等会儿打算选什么样的人做夫婿?依我之见,一定要选俊点的。成天对着山寨里那些夯货,我们也真是受够了!” “俊有什么用?小白脸一个,软绵绵的看着就是个绣花枕头!风一吹就能倒,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大当家弄了个小倌呢!得高大魁梧又健壮才成!” “要我说,俊不俊都是浮云,关键是有才干!军师早就说过了,这密贞郡王前途不可限量,既然大当家没能给他做侧室,怎么也该在他手底下拣个最能干的,日后才好水涨船高啊!” 吴大当家笑吟吟的看着她们叽叽喳喳,眼底却是一片波澜不惊的漠然。 西疆小镇上正在紧锣密鼓的办着名为接风实为择婿的宴席时,长安,郑国公府。 看着桌子上信鸽刚刚送到的消息,郑国公三兄弟难得的相顾无言。 好一会,才由成阳侯打破沉默:“这次的事情,怪不得家乾。毕竟谁也没想到,他也会在出发第一日就遇见刺杀。” ……这事儿现在绝大部分人都不知道,之前容睡鹤一行人在驿站碰上纵火的同时,远在北疆的孟家乾,差点被突如其来的刺客一剑穿喉。 索性他到底生长军中,又能够得到父亲孟伯勤的喜爱,也非庸手,及时避开要害,才拣了一命。只是最终还是被刺伤肺腑,若非自己坚持,差点就被送回骠骑大将军府养伤,北疆之行不了了之了! 这种情况下,孟家乾的表现其实不错了,他不顾自己重伤在身,坚持下令护送自己的军队星夜赶路,挺进西疆,好抢个先手,干掉容睡鹤一行人。 只要容睡鹤死掉,他有的是时间养伤,哪怕养不好落下痼疾,他也赢了! 然而谁都没料到的是,盘踞西疆已经几十年、从不接受任何一方招揽的吉山盗,会归顺容睡鹤! 虽然孟氏早在决定派遣孟家乾前往西疆狙击容睡鹤的时候,就已经吩咐从前安插在西疆的暗子,为孟家乾的抵达做准备,搜集情报、舆图、交接地头蛇等等……但这些准备在西疆实打实的头号地头蛇吉山盗面前,到底不够看。 以至于孟家乾一行在出发当天晚上遇刺之后,进入西疆没几天,正在赶往预定埋伏点的路上,再次突兀遇袭! 这次对方没出刺客,所以被拱卫在中间的孟家乾未曾受伤,但孟伯勤专门拨给他的、他在西疆安身立命的三千精骑,却足足折损了数百人不说,最要命的是:他们的战马被杀戮杀伤过半,随行辎重更是几近荡然无存! 孟家乾虽然是孟伯勤最欣赏的儿子,到底只是五子,出生时孟氏就已崛起,向来在父辈的荫庇之下,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挫折?尤其这挫折还与他本身的前途息息相关! 见状直接被气的昏死过去,部下手忙脚乱的给他找大夫之余,唯恐他重伤未愈有个闪失,只好急急忙忙的给北疆、长安报信讨主意了。 而郑国公等人自以为三千北疆精骑足以将容睡鹤一行人摧枯拉朽,还在等捷报,却等来了这么个消息,心情可想而知! 这会儿成阳侯开口之后,郑国公面无表情道:“技不如人就是技不如人,你不必给他找借口。就算刺杀之事是高密王为密贞做的,但同一天晚上,咱们何尝没有对密贞下手?为什么家乾无牵无挂还险死还生,密贞带着一群累赘,却只被烧了些许草料?!” “大哥,家乾确实头次出远门,经验不足,也大意了。”武安侯干咳一声,说道,“只是现在事情已经这个样子,再责怪他也无济于事。” 他皱起眉,“我只是奇怪,家乾遇刺之事,还能说是高密王到底顾念父子亲情。但吉山盗……记得咱们之前也是派人招揽过的,虽然因为当时精力盖不到西疆,没有很认真,然而给的条件也算宽厚了,可那边拒绝的干脆利落,压根没有转圜的余地!怎么密贞人才踏进西疆,吉山盗不但纳头就拜,还愿意替他跟家乾打生打死?!” 指了指桌子上的鸽信,“吉山盗就算是依仗地利人和偷袭,然而乌合之众到底不能跟北疆精锐比,他们的损失也不小!这岂是新降盗匪会有的表现?就算是嫡系心腹,大概也就能卖命到这地步了吧?” 这话说的郑国公跟成阳侯都脸色凝重起来:“你是说……?” “密贞背后有人!”武安侯笃定道,“而且这个人一定不是高密王!高密王偏爱世子,若是有吉山盗这张牌,绝对不会让密贞前往西疆,让世子过去建功立业还差不多!” “但这个人未必在高密王之下。”郑国公抚了把长须,目光幽深,“毕竟吉山盗可是连咱们孟氏的面子都不给的,国中能压过咱们的……可不多啊!” 成阳侯性子最急,闻言不假思索道:“大哥、二哥,这还有什么可猜的?不是周大将军诈死,就是桓观澜的手笔……我猜八成是后者!” 话音未落,孟氏三兄弟同时呼吸一滞! 第九十章 出人意料的选择 人的名儿树的影。 尽管桓观澜失踪已经十几年,算起来一代人都过去了,对于大穆朝堂而言,却依然是一座难以逾越的高山。 纵然是将孟氏从微末门第发展到成为如今举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豪门的孟氏三兄弟,提到他也下意识的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武安侯率先想到了最坏的可能:“大哥,你说……当年小文氏所出的小皇子,当真是死了?” 毕竟桓观澜明明活着,却一直隐忍不出,总该有个理由。 最可能的,岂非就是在秘密栽培未来储君? 这是孟氏绝对无法接受的! 成阳侯也变了脸色:“要不要不惜代价的刺杀密贞?不管那老匹夫藏头露尾所图为何,既然将盘踞西疆的吉山盗交给了密贞,显然对密贞是非常看重的。如此,若是密贞性命有难,那老匹夫岂能坐得住?” “小皇子的事情,高密王没必要骗我们。”郑国公沉思片刻,说道,“毕竟他自己也没有让那位小皇子继位的意思,在他看来,这大穆的皇位,自始至终就应该是他的!当初小文氏产下皇子,不止我们孟氏不希望文家籍此崛起,就是高密王,何尝不是希望天子绝嗣,好引‘兄终弟及’的祖训承位?否则就桓观澜的手段,仅仅只有咱们想害那孩子,他未必拦不住!” 归根到底,当年小文氏所出皇子的死,孟氏是主力,舒氏姐妹担下罪名,高密王也有推波助澜。 这才是文家跟桓观澜失败的缘故。 所以如果那位小皇子还在人世,又经桓观澜调教与栽培上位的话,将来孟氏固然讨不了好,高密王也难逃秋后算账。 “但高密王跟密贞之间关系一直不怎么好。”成阳侯提醒道,“这会儿疑似跟桓观澜有深刻关系的是密贞,不是高密王。密贞自幼流落在外,说是被盛家养大的,实际上是个什么经历谁知道?如果他一直有受到桓观澜的影响的话,以桓观澜的手段,不难离间他跟高密王的关系。如此他就算知道小皇子还在人世,又怎么肯跟高密王说?高密王自己都不知道真相,告诉咱们的又怎么可能是事实?” “而且小皇子跟密贞虽然差了两岁,但密贞前来长安的时候就已经快二十了。”武安侯面沉似水,补充道,“五岁的孩子跟三岁的孩子容易区别,二十岁的男子跟十八岁的男子却未必,毕竟这么大年纪的人,生活的优渥、气质谈吐以及容貌媸妍,很容易含糊掉两岁的差距……有没有可能,密贞就是那位小皇子,他假冒了高密王嫡子的身份?!” 成阳侯下意识道:“那天不是滴血认亲的吗?大哥还在场?” “那次滴血认亲是在宁威侯府举行的,东西也是宁威侯府预备的。”武安侯道,“宁威侯府跟盛家向来好的跟一家人也似,密贞就是盛家出来的,还上过盛家族谱。如果盛家有心为他遮掩,甚至盛家原本就是桓观澜埋下的暗子,瞒过高密王妃还有大哥,有什么好奇怪的?” “啊等等!”成阳侯忙道,“差点忘记了,高密王府之所以会找上宁威侯府,原因,至少他们对外宣布的原因,不就是因为密贞长的像莫太妃?但小皇子是大姐的亲孙儿,跟莫太妃可没什么关系吧?” 武安侯语塞了下,说道:“也许是凑巧呢?莫太妃年轻时候是个美人,那小文氏姿容也还算不错。密贞容貌昳丽,这长的好看的人,虽然各有千秋,然而来来回回也就是那么几种算好看,没准就恰好撞上了?”成阳侯不满道:“二哥你这是在抬杠了,咱们还是听大哥的吧!” 被俩弟弟看着,郑国公双眉紧锁,好一会,才道:“先不要轻举妄动,如果密贞背后没人,只是凑巧收服了吉山盗也还罢了,如果当真有人,还是桓观澜或者周大将军这样的人物……一旦叫他们知道咱们起了疑心,不管是追查他们此刻的踪迹,还是揣测他们的目的与计划,都必然千难万难!” 成阳侯忙问:“大哥,那咱们难道什么都不做?” “西疆那边先不动,毕竟谁知道密贞背后之人,是否只有吉山盗一张牌?且看看他们抵达益州之后的举动,从长计议。左右家乾已经失败,暂时就算抓到他们的破绽,也是鞭长莫及!”郑国公冷然道,“前两日江南来的消息,不是说洛家拒绝了我孟氏的提亲,理由是他们家主之女,早就经过族叔南风郡郡守的介绍,许给了盛家大公子盛惟德,只是双方素来低调,一直没有公布?” 他眯起眼,抚了把长须,“我孟氏子弟对洛家掌珠是真心实意的,虽然说君子有成人之美,但年轻人嘛,沉不住气,做出点冲动的事情来,也是人之常情!咱们事后教训教训,给人家陪个不是,也就是了……伯亨这会儿身体还没好全,就算好全了,他那个废物还没碧筠能干,也是指望不上的。你们俩膝下,可有谁有空,走一趟南风郡,好好查查盛家的底细?” 武安侯跟成阳侯对望一眼,异口同声道:“大哥,你怀疑桓观澜是藏身在盛家?” “就算人不在盛家,也跟盛家必有深刻渊源!”郑国公冷笑,“这不仅仅是密贞出自盛家,也是因为盛家的崛起……你们不觉得太快了吗?也许盛兰辞确实是擅长商贾之道,又赶上公孙氏这个好上家,只是他这一路终究过于顺风顺水,关键时刻还总有贵人相助,同密贞此次西行有异曲同工之处,怎能不弄个清楚?!” 吐了口气,“为防桓观澜当真就在盛家坐镇,记住,去的人必须是小辈,平时不起眼的那种,而且目的是为了争风吃醋,尽最大可能不让他们多想,明白吗?” “……大哥,但是盛惟德人就在长安啊!”武安侯有点尴尬的说道,“如果是争风吃醋,应该找正主比较合理不是?” “盛惟德声名不显,现在好像连个秀才都不是,哪怕是料理家中产业,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成就吧?”郑国公无语的看着他,“既然如此,要争风吃醋,找他做什么?他到现在都没见过洛家女孩儿呢!能够得到这门亲事,还不是靠着家族?!既然如此,我孟氏子弟想跟他争,于是去南风郡弄点产业经营,好将盛家比下去,岂非合情合理?” 至于说长脑子的都知道,就盛家目前在南风郡的地位,以及与冯家、宣于家互为姻亲的关系,就算是孟氏子弟去了,也肯定讨不了好,这没关系,就好像郑国公说的一样:少年人嘛,脑子一热,做点惹人笑话的事情也不奇怪。 他们孟氏枝繁叶茂,这些年来出色的子弟有,纨绔也不少,好事坏事,聪明事糊涂事,都有人做,眼下这情况,可不正是纨绔出马的时候到了? 远在西疆的容睡鹤一行人自然不知道,容睡鹤隐藏的最重要的一张底牌,正在被孟氏徐徐揭开,他们还在为接风宴上吴大当家的选择而讨论:“我以为她会选阿喜的。” 实际上容睡鹤想撮合给吴大当家的就是公孙喜,这从接风宴上许久不见的公孙喜的出现,以及他座位几乎就挨着吴大当家,都可以看的出来这份用心。 甚至向来一袭青衫的公孙喜,今晚还专门换了一套很衬他肤色气质的浅蓝绸袍,腰系鎏金玳瑁素带,悬着鱼衔莲枝羊脂玉佩,头绾四方髻,横插白玉竹节猫睛簪。 他容貌本就清秀,虽然因为性情使然,常常给人阴郁之感,但多年匪徒生涯下来,多少积了些杀伐的气势在身,望去并不显文弱,却是一种别样的魅力。 不止盛惟乔,就是宣于冯氏在座上环视了一圈之后,也跟外甥女低语,要她选,她肯定选公孙喜:卖相好,看位子就知道在容睡鹤心目中地位数一数二,不嫁他嫁谁? 结果吴大当家托着腮,将列席的众人挨个打量了一番,最后却挑了公孙应敦! 盛惟乔跟宣于冯氏知道这结果后,感到整个人都不太好…… 倒不是说公孙应敦比吴大当家小了好几岁,她们姨甥俩都是长年跟玳瑁岛打交代过的,知道匪徒们对于这种事情看的很淡,只是女方比男方大几岁而已,比起公孙应姜那种视辈分伦理为无物的主儿来简直太正常了。 关键是,实在看不出来公孙应敦有什么值得吴大当家托付终身的地方??? 这种话当着众人的面自然不好问,所以宴散之后,回到上房,盛惟乔衣裳都顾不得换,就立刻拉着容睡鹤说上了:“她怎么会看上应敦?还是应敦有什么不容易发现的长处,我们平时都看走眼了?” “……”容睡鹤沉默了一会,幽幽道,“乖囡囡,你为什么觉得吴大当家不该看上应敦?” 盛惟乔理所当然道:“这还用说么?应敦论容貌论才干在你手底下的人里都不怎么样,论心志城府也算不得高明……说句不好听的话,吴大当家虽然就比他大几岁,到底执掌吉山盗有几年了,这样的资历,看应敦难道不应该跟看半个晚辈一样?要是收干儿子看中他还差不多!” “乖囡囡,就是这个道理啊。”容睡鹤慢条斯理道,“吴大当家自己当家作主惯了,这会儿也没想着要找个两情相悦的夫婿,就是为了前途考虑找个丈夫而已!既然如此,她为什么要找个样样出挑也深得我信任重用的人?毕竟这样的人首先就不太可能让着忍着她,就算她这会儿能够暂时占据上风,长此以往,吉山盗归顺带来的恩情耗尽之后,不管是我还是被她选定的夫婿,还会继续容忍她吗?” “倒是应敦,他看起来很有脾气,其实骨子里欺软怕硬,打上几顿就很听话了,非常容易驯服。” “论身份是公孙氏子弟,跟吴大当家出身仿佛不说,关键是公孙氏对我有大恩,凭着这一点,将来我有成就,怎么也不会亏待这一家!” “如此吴大当家既能继续做一家之主,又有前途的保障,何乐不为?” 他以为盛惟乔听了这话会称赞吴大当家有远见,谁知道这小祖宗想了想,一脸警惕的看着他:“话说你也是样样出挑啊,连你手底下出色的人才,都不肯让着忍着妻子,何况是你?你给我老实交代,你这会儿对我好,有何居心?!” “……嗯,我当然是有目的的。”容睡鹤沉默了一下,面无表情的说道,“我的目的是……” 骤然一把抱住盛惟乔按到榻上,一面解她衣襟一面冷笑,“我的目的就是每天都让乖囡囡在帐子里求我求我再求我……你这个没良心的小东西,成天套你家睡哥哥的话,完了反过来折腾你家睡哥哥,今儿个不给你长足了记性,你还真是玩上瘾了是不是?!” 第九十一章 孟家乾的补救 不提容睡鹤怎么给盛惟乔长记性,此刻距离客栈不算太远的寨子里,孟家乾从昏迷中幽幽醒转。 左右如释重负,正要上前嘘寒问暖,孟家乾却已哑着嗓子问:“现在情况如何了?” “将军,咱们那晚之后再没跟人碰上,所以还是老样子。”手下担心他刚刚稳住伤势,重提损失的惨重,别又把他气出个好歹,字斟句酌的说道,“您现在怎么样?可有哪里不适?” 孟家乾沉默了一会没作声,他这会有哪里不适? 他这会简直没有一个地方舒适! 出人意料的敌袭,难以置信的惨败,渺茫的前途,可以预见的长辈们的震怒,以及比震怒更让他恐惧的失望……年轻的孟家乾只觉得过去这短短一段时间,简直就是噩梦! 而容睡鹤,毫无疑问是他噩梦的来源。 “……现在不是管我的时候。”自幼生长军中养就的坚毅性情终究压倒了胸中翻涌的戾气与沮丧,孟家乾深吸了口气,虚弱的说道,“把还能出战的人都聚集起来,用剩下的马,突袭吉山!” 左右怔道:“将军,咱们的马已经不多了,辎重也……” “正因为辎重都没了,接下来密贞必然会从这里入手拿捏咱们,所以眼下只能打吉山盗的主意。”孟家乾咳嗽了几声,低声说道,“吉山盗为了配合密贞偷袭咱们,一直没有曝露出他们早已归顺密贞的事情,如此他们的家底必定还在吉山的主寨里!这次倾巢下山设伏,也不可能携带太多辎重。而咱们丢失的战马跟辎重都落入他们之手,算算时间,这会儿他们应该还没返回主寨……这正是咱们讨回点利息的机会!” “可是咱们现在战马太少了,就算偷袭吉山盗主寨成功,只怕也带不走太多辎重。”左右迟疑,“而且吉山盗纵横西疆已久,西疆军也不是没考虑过剿灭,都因其主寨易守难攻,又修建坚固,不得不听之任之!若在平地两军交战,咱们是怎么都不怕的。可是这山地攻坚……” 他们是精骑,擅长的就是战场正面交锋,至于攻城拔寨,却要大打折扣了。 而且之前为了赶时间,也没带什么攻城器械,如果吉山盗的主寨修筑的规模大一点的话,就算杀的人家闭门不出,也是无济于事。 孟家乾才醒,精力未复,说了两句话,就疲倦的合上了眼,闻言淡淡道:“山地攻坚艰难也要打!不然爹爹跟祖父会如何看待咱们?!” “……”左右沉默了一会,会过意来,低声道,“属下明白了!” 现在跟容睡鹤的争斗已经不可避免的落入下风,单靠孟家乾自己,是怎么都回天无力了。唯一的指望,就是长安跟北疆能够给予更多的支持。 问题是,孟氏虽然势大,子弟却也众多,长辈们精力有限,不可能兼顾到所有的后嗣。 孟家乾作为孟伯勤的嫡子,还是最受宠的嫡五子,所得到的的栽培跟资源,已经不少了。单是出北疆时的三千精骑,羡煞他多少兄弟?就是孟伯勤的嫡长子,内定的孟氏大房未来继承人,何尝不是心存嫉妒? 结果呢? 出师未捷身险死,简直就是千里迢迢赶来西疆给容睡鹤做垫脚石的! 这情况,不要说长安那边没怎么相处过的祖辈,必然认为他是个只会纸上谈兵的废物,就是一向疼爱偏袒他的亲爹孟伯勤,知道消息后也肯定会大失所望! 如此他们又怎么可能再给孟家乾追加支持? 不让他滚回长安做个混吃等死的闲人就不错了! 因此孟家乾不想就此一蹶不振、前途渺茫的话,必须抓紧时间做出点成绩,以挽回在孟氏一干长辈心目中的印象。 ……左右服侍孟家乾一回,见他再次昏睡过去,留了个亲卫在榻前照拂,出门去找其余的同伴商议。 有反应慢的就说:“将军莫不是糊涂了?咱们刚刚新败过,手里还没合用的器械,去打吉山盗的主寨,即使成功,吉山盗的主力同密贞回援,咱们少不得要被瓮中捉鳖;倘若失败的话,剩下的这点儿人马就是直接送进去了。这可是不堪设想,甚至连将军自己能不能平安离开西疆都是个问题了!” “将军只是要做出点成绩给长安,或者说给天下人看看,好叫人知道咱们将军并非无能之辈。”这话才出口就被好几个人白了一眼,嘿然道,“这会儿只吩咐去打吉山盗……吉山盗在西疆是盘踞一时,然而且不说西疆之外的人,尤其是长安那边,压根就没听说过他们,就是西疆本地,难为个个都认识他们不成?!” 见那人张着嘴,似乎还没完全醒悟过来,就叹气,“只要有首级送上去,证明我等并非大败亏输,也是找了场子有战功的,这不只是为咱们考虑,也是为孟氏遮脸,长安跟北疆的诸位大人们,还能不帮忙说话?虽然说吉山盗不好打,西疆散布各地的荒僻村落……难道咱们还奈何不了?!” “这不是杀良冒功么?”先前之人下意识的说道,“这……这成何体统?!” “什么叫做杀良冒功?!”闻言一干人脸色都是一僵,沉默片刻后,对于自身前途的担忧占据了上风,就有人冷笑出声,“吉山盗纵横西疆多年,西疆军也不是没有围剿过,却每每失败!虽然说西疆军糜烂已久,没法跟咱们北疆军比,然而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怎么都是朝廷军队,怎么可能连区区一伙盗匪都奈何不了!?” “这显然是因为此地多刁民,同吉山盗狼狈为奸,给他们通风报信,为他们销赃枉法,甚至还暗地里掺合他们的掳掠!” “所以这地方哪里来的良民?!” “根本个个都是吉山盗的密奸、眼线甚至眷属,个个可杀!!!” 虽然知道这人是在强词夺理,然而想到自己一行人追随孟家乾远道而来西疆,本以为是跟了一位前途不可限量的主子,踏上了腾飞之路,谁知道还没抵达目的地就挨了当头一棒,如今孟家乾走投无路,只剩殊死一搏,他们这些人何尝不是同样前路黯淡? 对于帮助容睡鹤伏击他们的吉山盗的憎恨涌上心头,心思上就偏向了这种说辞。 “这话有理,你们觉得呢?”当下就有人手按腰刀,虎视众人,“若是大家都附议,那就按将军说的,尽早行事,也好早日给长安还有北疆报捷!” 众人一块儿看方才脱口说出“杀良冒功”的人,这人被一干同僚紧紧盯着,良知与理智反复挣扎片刻,最终沉着脸点了头:“大家都是一块儿从北疆出来的,我虽有些不忍之心,然而终究是兄弟情义更重要!” “你我兄弟,也不说那虚言。”见状,众人又委婉劝说,“咱们从北疆转战西疆,抛头颅洒热血,图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建功立业,封妻荫子?如今将军受挫,前路难定,咱们这些做部下的,与将军乃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何尝能有好结果?现下将军想出此计,正是死中求活的良策,若是不用,自己一死也还罢了,却教家中二老以及娇妻幼子,如何自处?!” 他们互相劝说着扔了良心,就展开舆图,低声讨论要从何处下手,赚一份“剿匪”的功劳,以给孟氏交代,或者说,给孟家乾的惨败,在天下人面前找回一个场子。 这时候正如孟家乾所料,伏击成功的吉山盗主力,都还在收拾着众多战利品,尤其是战马。 当日因为忌惮北疆精骑的悍勇,吉山盗依照容睡鹤的吩咐,优先杀马,导致护送孟家乾赴任的三千精骑,幸存者泰半在这一战之后,不得不改行做步卒。 只是乱战之中,到底也有一部分战马在主人死后,侥幸生还,受惊散落在战场附近。 这些都是孟氏在北疆精挑细选之后精心调教出来的战马,有价无市,无论吉山盗还是容睡鹤,自然不可能轻易放弃。 所以趁着容睡鹤的眷属们在小镇停留整顿、收集负重用的车马时,吉山盗打扫战场之余,也在附近努力搜寻走失战马的踪迹。 过了三日后,容睡鹤从镇上以及附近村寨凑了一批勉强够用的车马,招呼吉山盗主力一块动身前往益州城时,孟家乾一行人的“剿匪”结果才传到。 他们挑的都是荒僻之地的百姓,这种村寨一年也未必跟外界接触几次,是以能够在几天之内就得知此事,已经是吉山盗在西疆消息灵通了。 吴大当家闻讯,气的直接去找容睡鹤,要求对孟家乾一行人赶尽杀绝:“这群没用的孬种,真刀实枪拼不过咱们,居然对着无辜黎庶举起屠刀,简直不配为人!!!” 然而容睡鹤海匪出身,自来见惯人间惨剧,对于这种情况根本没什么触动的,闻言就摇头:“北疆精骑的战力不是你这些部下能比的,当初咱们以有心算无心,又是中途设伏,又是以逸待劳,又是借助地利人和之便……饶是如此,人员损伤也跟他们仿佛,如果不是孟家乾一直带伤赶路,他的部下担心他出事,从遇袭开始就且战且退,专注于掩护他突围的话,当时当真血战到底,咱们甚至根本没办法留下他们的全部辎重!” “如今他们就好像惊弓之鸟,惶恐之余,戒心也必然是极高的。” “这种情况下同他们开战,且不说他们杀良冒功之后选择的地方会不会也预备好了陷阱等咱们,就说光明正大的正面交锋……你确定你手下一准能赢?” 他平静道,“我带的部下虽然剽悍,人数既不足,也不适合沙场。要图谋西疆军,归根到底是靠你的手下的,你这会儿为了一些陌生人将他们都拼掉,兴许你是痛快了,但大事呢?” “你是宗室子弟,容氏血脉!”吴大当家寒着脸,说道,“之所以西行,亦是有图谋帝位之心!那么天下百姓也等于你未来的子民,什么叫做陌生人?!” 容睡鹤眼皮都不抬一下:“做儿女的体恤君父的不得已,岂非也是理所当然?” “……”吴大当家怒视着他,良久,见他始终波澜不惊,毫无让步的意思,才狠狠踹了脚书案,气冲冲的走了! 她离开之后,旁边伺候笔墨的公孙喜皱眉道:“首领,这位大当家忒多事了点,要不要……?” 他比了个凌厉的手势。 第九十二章 勾心斗角 容睡鹤摇头道:“吉山盗尚未归心,这位大当家还有用处,这会儿动她,不是现成给孟氏那边挑拨离间的机会么?虽然说老师跟吉山盗渊源极深,但他生前并没有跟我多说此事,对于两者之间的关系,我其实也吃不准,只能一面相处一面试探……何况这大当家良心未泯,也是件好事。” 他淡淡道,“君子可以欺之以方,有节操的人,总是比较好对付的。” 出于对桓观澜的疑虑,容睡鹤对吉山盗难免暗存防备,哪怕吴大当家是女子,归顺之后必然会让位,他也不能完全放心。所以对于吴大当家的拂袖而去,他是没什么生气的,此刻想了想,还跟公孙喜说,“过一会你去同她讲,等咱们在西疆站住脚之后,今儿个这笔血债,我们一定会为西疆的无辜百姓讨回来!” 反正到那时候孟家乾只要还在西疆,肯定在他的铲除之列,顺带哄一哄吴大当家,何乐而不为? 不过容睡鹤主仆不知道的是,此刻刚刚回到跨院的吴大当家,脸上却也没了人前的愤怒与不甘,而是一派平静。 “大当家,怎么样?”心腹迎上来问,“郡王那边有说法么?” “当然是不管不问,当什么都不知道了。”吴大当家到上首撩袍坐了,接过她递上来的茶水“咕嘟”一口喝光,拿袖子胡乱抹了下嘴,无所谓的说道,“这也不奇怪,桓观澜亲自调教出来的人,若是连这点大局观都没有,也太让人失望了!” 心腹说道:“那您把军师的叮嘱告诉他不曾?” 吉山盗的军师,是吴大当家亲爹那一辈的人,深得吉山盗上下敬重,吴大当家之所以能够女承父位,同他的支持不无关系。 这人足智多谋,早在吴大当家下山之前,就提醒过她,如果吉山盗伏击孟家乾成功,孟家乾为了挽回颜面,仔细来说是为了在不损实力的情况下挽回颜面,必然只有杀良冒功一条路。 既然估计到了孟家乾的动作,军师当然也有应对之策教给吴大当家。 “告诉他做什么?”吴大当家轻嗤了一声,说道,“桓观澜的弟子,还是关门弟子,但凡得了他那老师十之三四的传承,你以为这样的勾心斗角,还用得着别人提醒?” “大当家,怎么觉得您这会儿不太高兴郡王有城府?”心腹好奇的问,“然而咱们这会儿已经归顺了他,按说高密王与孟氏无不都是根深蒂固又势力庞大之辈,郡王若不厉害点,咱们的前途可是渺茫呀!” 吴大当家闻言怔了下,思忖了好一会,才神情复杂道:“也不是不高兴……就是想到些以前的事情罢了。” 她摇了摇头,脸色不太好看的说道,“密贞作为桓观澜的弟子,居然会这样不拿黎庶当回事,实在教人感到物是人非:桓观澜对政敌不乏狠辣手段,但对黎庶,素来都是很爱护的。记得他当朝时,最重抚民,就是西疆北疆这样的荒僻之地,也曾数次派遣使者前来查访民情……你说他将关门弟子教成对黎庶无辜惨死无动于衷时,是什么心情?” “……”心腹尴尬的笑了笑,“属下想,他应该对天子很失望吧?” 吴大当家抿了抿嘴:那位帝师的遭遇,岂是“失望”二字可以轻易概括? 不过眼下不是伤春悲秋的时候,她垂眸了须臾,再次抬起头来,已经恢复了大当家该有的雷厉风行,“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付出那么多兄弟的性命,才将孟家乾打落下风,岂能让他靠着杀良冒功再翻身?!” 她明亮的眸子里闪烁着刀锋般的寒芒,“你去危须部,他们当年欠咱们的人情,该还了!” 与此同时,再次从昏迷中醒来的孟家乾,也正对左右说着:“……密贞对于此次西行的预备齐全程度,远远超过了咱们事先的估计。而吉山盗在西疆盘踞多年,根基之深厚,也非我等远道而来所能比。如今纵有首级在手,可以送往长安搪塞,然而此两者却绝对不会坐视我等就此保全颜面。” 左右道:“那几个村寨都已鸡犬不留,割首之后,尸体也都焚烧殆尽,未留丝毫痕迹。就算朝廷那边遣了使者来查,也无济于事!有孟氏诸公侯在朝,高密王一派即使想质疑,却也难以说的清楚。到底高密王与我孟氏为敌之事天下皆知,没有证据的指责,咱们自可说他们公报私仇,栽赃陷害!乃是寒边疆将士之心的做法!” “但你们疏忽了一点!”孟家乾从出北疆就受了重伤,这一路上为了抢先手,严厉督促手下赶路,根本没有好好休息过,之前遇袭又气的昏死过去,尽管这几日手下找了不少大夫,身上带着的保命药丸更是从未断过,他也是元气难复,此刻声音稍微高了点,顿时就眼前一黑,险险再次昏过去,赶紧合眼养神,缓了一缓,才在左右心惊胆战的注视下重新张开眼睛,有气无力的说道,“西疆是边疆,是有异族的!尽管这些异族归顺我大穆已久,不似茹茹那样桀骜难驯,但吉山盗也好,密贞也罢,谁知道是否同他们有什么勾结?!” “如今北疆烽火正炽,若果西疆这边的异族闹将起来,矛头还对准了咱们,就算朝中长辈有心维护,高密王岂能放过这个机会落井下石?到时候民怨被煽动起来,长辈们为了大局考虑……” 他冷冰冰的说道,“我等未必没有沦为弃子的可能!” 左右顿时凛然:“为今之计,还请将军示下!” “派人联络倪寄道、戴故莲还有娄鹏!”孟家乾说的这三个,正是西疆军如今当家的三位,他短暂的沉默了一下,复道,“告诉他们,密贞既接纳吉山盗,又有刺史名份及郡王爵在身,下一步必然就是找借口谋夺他们手中的兵权!就算他们想投靠密贞,也已落后于吉山盗,难道堂堂朝廷将领,他日竟要屈身于匪徒之后、甚至避道女流么?如今摆在他们面前唯一的出路,就是与我等合作,共抗密贞!” “这么做的话,他们除了得到孟氏的庇护外……” 孟家乾眯起眼,淡淡道,“我记得几位姨娘所出庶妹,好几个也到了快说亲的年纪了?爹爹膝下子嗣众多,女孩儿尤其不少,我作为兄长,给几位庶妹找个好人家,想来这点主,爹爹还是允我做的!” 左右思想了一番,都露出笑意:“将军如此仁厚,那三人不过尸位素餐之徒,岂能不欣然从命?” 事实也正是如此,倪寄道三人对于容睡鹤跟孟家乾的到来,原本就满心惴惴,因为他们三个久驻西疆,由于此地安宁,朝堂的注意力一直在北方,连年拨款既单薄,督促的人也少,久而久之之下,他们胸中满腔锐气消磨,渐渐的就是混日子以及捞银子了。 这些年西疆军的糜烂,与他们有着直接的关系,这点他们心里也清楚。 主要这边的异族被汉家同化的厉害,也没出什么搞风搞雨的人,都是开开心心做大穆子民,是以军队的每况愈下,除了奈何不了吉山盗外,却也没出过什么大的乱子。 然而高密王跟孟氏的代表人亲自莅临,他们是肯定混不下去的。 这情况卷铺盖滚回老家事小,怕就怕这两位年轻气盛,要兵权不说,还想借他们的头颅乃至于一家老小性命立威。 要不是惧怕高密王跟孟氏势大,这三个人这些日子都恨不得挂印潜逃了。 如今被孟家乾派过去的人一劝,再加上同孟氏结亲的许诺,顿时动心:“咱们这些日子吃不好睡不好,唯恐被杀鸡儆猴,叫俩小辈做了垫脚石,这会儿孟将军既然派人来劝说,又承诺许嫁亲妹,何必不顺水推舟,傍上这个靠山,也免得密贞郡王抵达益州之后,拿咱们开刀?” “孟将军之所以会在此刻派人前来,许诺如此丰厚的条件,归根到底是他刚刚在密贞郡王手里败的一塌糊涂。”戴故莲皱眉,他们虽然昏庸贪婪,但毕竟在西疆多年,消息还算灵通,是一早就知道孟家乾被容睡鹤带着吉山盗伏击,损失惨重的事情的。 此刻就踌躇,“这会儿连许嫁亲妹的条件都提出来了,显然是急需咱们的襄助……万一,我是说万一,万一咱们帮他也斗不过密贞郡王,这岂非是上了一艘破船?” “但密贞郡王到现在都没派人过来同咱们接洽。”娄鹏担心的却是,“谁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打算咱们的?毕竟这位郡王传闻才貌双全,是难得一见的能干,若非宗室身份,当初可是年才双十就高中状元的!这会儿在跟孟将军的较量中又大获全胜,心气儿必然高着,未必看得上你我。倘若他心里想着似咱们这样的人还是设法弄死了好,咱们却傻乎乎的等着跟他投诚,这可成笑话了!” 倪寄道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孟将军此番败的固然凄惨,但孟氏与高密王对峙多年,近期也没有会分出胜负来的征兆。孟氏不倒,孟将军再败,又能凄凉到哪里去?那毕竟是骠骑大将军的爱子,当真陷入绝境,骠骑大将军怎么可能不管?” “咱们在西疆这些年,捞的也不少了。即使跟了孟将军之后,还是输给了密贞郡王,大不了退位让贤,带着积蓄回中原去做个富家翁,不难安享晚年。” “若无靠山,你我多年心血多年积蓄,天知道往后会便宜了哪个?” 又举容睡鹤一行人路上的例子,“据说密贞郡王的侍卫许连山,是海匪出身。来咱们西疆的路上,就顺手抄了好几家富户,郡王一行人里的马车,有三五驾都是那会儿的成果!所谓有什么样的侍卫就有什么样的主人,谁知道密贞郡王回头看着咱们,会不会对咱们家的家产也起了兴趣?” 戴故莲跟娄鹏均默默不语,好一会,方郑重点头:“如此,那咱们立刻回复孟将军,趁密贞一行人尚未抵达益州城,共议对策!” 第九十三章 抵达益州 “倪寄道三个都被孟家乾拉拢过去了。”名为接风实为择婿的宴席过后,容睡鹤一行人在小镇上稍微休整了一番,也就继续起程。 走了两日路,中途歇气的时候,公孙喜找到正在巡视队伍的容睡鹤,低声禀告,“据探子禀告,孟家乾一口气给三位庶妹的婚事做了主,倪寄道、戴故莲还有娄鹏每家都能得到一个姓孟的儿媳妇或者孙媳妇!” “这位孟将军,还真是家学渊源!”容睡鹤闻言哑然失笑道,“孟氏靠着太后崛起,尽管如今已是朝堂巨擘了,却仍旧脱不掉用女孩儿开路的陋习!也亏得他们枝繁叶茂,子弟众多。不然就这种一言不合许嫁族女的脾气,家里姐姐妹妹侄女什么的若是少了,怕不每个女孩儿都要被兄弟叔伯许个七八次?回头可要怎么分?” 公孙喜见他神情轻松,想了想,到底问了句:“首领,咱们什么都不做吗?倪寄道三个毫无道义可言,就算此刻被孟家乾说动,站到了他那边,只要咱们也过去许些条件,他们少不得要摇摆!尤其自古以来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现在我等气势正盛,孟家乾到底是败军之将,伤势未复,当真争取起来的话,咱们其实更有优势的。” 容睡鹤摇头道:“阿喜,这三个人完全没有争取的必要。毕竟咱们的目标,是西疆军的兵权,但绝对不是如今这个糜烂到了连镜中盗匪都无力节制的西疆军!既然如此,倪寄道这三人留着做什么?让他们继续败坏军纪吃拿卡要么?” “但他们毕竟在军中多年,根深蒂固。”公孙喜道,“属下的意思是,不如虚与委蛇,待时机成熟,反正对这种国之蠹虫过河拆桥,也就当是替天行道了。” 容睡鹤道:“若是咱们时间足够,倒是不妨同他们虚与委蛇。只是长安那两位还能撑多久,谁也说不好。这会儿却是拖不起的,却哪里来的功夫,跟他们慢慢来?我早就安排好了,要借这三人的头颅震慑西疆,为咱们的揽权铺路!所以‘争取’二字,不必再提了!” 公孙喜沉吟道:“那咱们接下来?” 他们商议正事的时候,盛惟乔也正在跟吴大当家说话,本来盛惟乔同宣于冯氏乘车,吴大当家一行人骑马,也未曾傍着马车走,是不在一块的。 但队伍停下来休息的时候,槿篱跟蚕月从马车的冰鉴里取了冰镇的刚刚好的乌梅饮给盛惟乔还有宣于冯氏享用,二人想到吴大当家一行人都是女子,于是叫过公孙应敦,命他送了一壶乌梅饮去给吴大当家。 结果吴大当家竟带着两名亲卫,亲自过来道谢了。 姨甥俩所以请她上马车说话,又命槿篱摆上茶点瓜果,双方寒暄了几句,宣于冯氏就问起骑马的事情:“我看诸位骑术精湛,可是从小学起?若是已经成人,再学这骑射,可难吗?” 吴大当家起初以为她是替盛惟乔问的,闻言打量了下跟前这位郡王妃,见她白白嫩嫩、娇娇滴滴的,就笑了:“若是天赋好的话,学起来是很简单的。就算天赋差了点,找匹温驯点的马,弄个行家看着,也只是多学几日的事情。只是这季节学的话可不轻松,郡王妃福泽深厚,不比我们这些生于草莽的苦命人,却何必受这个苦呢?” “大当家误会了,却是我自己看大当家几位飞驰来往,十分自在,心中羡慕,起了效仿的心思。”宣于冯氏于是说道,“当然我这外甥女听了这话后,也想凑热闹。不过不必理她,她爱学不学,会也罢不会也无所谓,关键是我……您看我能学么?” “……”吴大当家有点惊讶的看了宣于冯氏,虽然宣于冯氏自从丈夫死后当了家,过的一直顺风顺水快活自在,人都年轻了不少,但仔细端详眉眼的话,到底看的出来是有孙子的人了。 这年纪的老夫人,不在家里享清福,大老远的陪着外甥女、外甥女婿跑西疆来,也还罢了,还想学骑马? 吴大当家觉得这姨甥俩很有意思,同她事先估计的贵妇迥然不同,眼睛弯弯,道,“老夫人瞧着就是精明聪慧之人,这等小事,有什么难的?老夫人若是不嫌弃,不如等下我就叫人弄匹坐骑给您试试?反正这会儿行李多,拉车的驽马不是很够,本来队伍走的也慢,我们根本放不开脚力的速度,倒是正好让您感受下。” 宣于冯氏顿时眼睛一亮,虚伪的客气了一句:“那会不会太麻烦您?” 见吴大当家摆手表示无碍,也就欢欢喜喜的答应下来,顿时就叫人去后头载货的马车上翻箱子,“给我找身利落点的衣裙来,瞧我身上这身牵牵挂挂的,走一步都不知道多少东西在动,哪儿适合骑马呀?” “我也要去!”盛惟乔看到这情况,忙道,“蚕月你也去给我找身便于行动的,我要跟姨母一块儿学!” 等容睡鹤同公孙喜等人交代完事情回来,姨甥俩已经各换了一身窄袖短襦配百褶长裙,锦缎将不盈一握的腰肢紧紧束起,正兴高采烈的下了马车,要去吴大当家部下休憩的地方。 “这是怎么回事?”容睡鹤对吴大当家始终暗存防备,自然不希望盛惟乔同这伙人太亲近,见状暗自皱眉,微笑着上前问明情况后,就说,“乖囡囡,你想学骑马,等去了益州城,我专门教你也就是了,何必劳烦吴大当家呢?再说这会儿是在官道上,不止咱们走,来来回回也有其他人的。人家已经是在让着咱们了,你这压根没骑过马,万一坐骑失控起来撞了人可怎么办?” 又劝宣于冯氏,“姨母左右都陪你们走了这么远的路了,也不可能说到了益州城之后立刻动身返程吧?既然如此,来日方长,这会儿天还热着,又何必急在一时?等过两日,天凉快了,咱们再定定心心的学,我也好趁机给您物色几匹模样好看性情温驯的坐骑不是?” 然而宣于冯氏不肯,说道:“我这辈子难得有这样的兴致,巴不得越早学会了可以骑着马儿到处跑、而不是成天木头似的坐在气闷的马车里呢!你就少过来打岔了。何况我也没有到七老八十、走一步都叫你们心惊胆战的地步,区区天热算什么?这儿到底是西疆,再热热的过南风郡?” 盛惟乔对于不通骑术危及路人还是有点担心的,不过吴大当家拍着胸脯一阵保证,又叫手下上马现场表演了几手绝活后,她就把容睡鹤扔到一边,不耐烦的叫他少来扫兴了:“你不是忙的很吗?刚才阿喜还找你过去说话的,我也没说什么,这会儿我跟姨母难得找到点事情打发时间,你这左拦右拦的做什么啊?走开点,别挡着我!” “这小祖宗!”容睡鹤嘴角扯了扯,心说这乖囡囡真是越来越难伺候也越来越不听话了,真不知道她成亲前的乖巧好哄都去哪了? 瞥一眼旁边已经在兴冲冲抚摸着一匹坐骑的宣于冯氏,他感到膝盖上中了一箭…… “那我陪着你们吧,免得出什么岔子。”最终容睡鹤暗叹一声,认命的说道,“说好了啊,要是你们这会儿学的时候不顺利,那就给我老老实实的回马车里去,不许再冒险!” 他操心的不行,然而宣于冯氏跟盛惟乔学骑术的过程却非常顺利,主要两人虽然一直养尊处优,但反应都不慢,人也确实聪慧,吴大当家一行女子又个个骑术精湛,指点的非常到位,所以小半日下来,两人就能独自似模似样的骑着特意挑选出来的温驯的母马了。 再过了一天,盛惟乔甚至可以抖着缰绳围绕队伍来来回回的小跑,这让她感到非常得意,自认为是超过了宣于冯氏的体现,还开心的跑去问容睡鹤:“你之前学骑术时学了多久啊?有没有我快?” “乖囡囡当然最厉害了!”容睡鹤笑着夸了她一句,但立刻又紧张的叮嘱,“抓牢了缰绳,可千万别放手啊!” 本来愈近益州城,暗流汹涌的气氛越明显,但因为姨甥俩学骑马的事情,一群女子说说笑笑的,弄的整个队伍都有点欢快的意思了。 什么东西都是新学未精的时候最热心,盛惟乔跟宣于冯氏自从能够独自驾驭坐骑后,就不太肯坐马车了。即使是进益州城的一日,尽管特别打扮了一番,却依然叫人弄了两匹神骏威武然而脾气温和的骏马坐了,摇摇摆摆的跟在容睡鹤与吴大当家的坐骑后头。 本来以为倪寄道等人既然被孟家乾拉拢了过去,对于容睡鹤这新来乍到的刺史,就不会很理睬了。 谁知道这日他们居然还是联袂出迎十里,一大早就在城外十里的长亭挂起纱帘、摆了接风的简宴。 这情况让队伍里知道他们选择的人都有点意外,不过在容睡鹤懒得同他们啰嗦、只叫许连山派了个仆役过去告诉了声:“我家郡王路途劳顿,急于入城安置郡王妃以及冯老夫人等眷属,诸位好意只能心领了!” 完了甩手就走,压根不屑于听倪寄道三人开口。 这时候三人脸上固然是青一块红一块,身后的长亭纱帘亦被挑起,一个中气不足的嗓音冷冷淡淡的传出:“郡王爷远道而来,就算自己身强体壮不惧路途奔波,随行的郡王妃等眷属想来也辛苦,如今益州城就在足下,何必不来喝盏水酒,略减劳顿?” 随着话声,两名亲卫打扮的剽悍之士,面无表情的推着辆显然是临时赶制的轮椅出来。 轮椅上坐着脸色煞白的锦袍男子,眉眼英挺,双眸如刀,看向容睡鹤时,瞳孔之中,似有火焰燃起,却没多少怨恨,更多的反而是欣赏与大敌当前的战意。 容睡鹤勒住坐骑,居高临下的俯瞰了他片刻,微微一笑:“孟将军?” 孟家乾坦然点头:“不知郡王肯否赏脸?” “将军也是千里迢迢远来西疆。”容睡鹤似笑非笑的,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他一回,爽快的翻身下马,“如今不顾路上颠簸,带伤在此迎候,孤自然要给这个面子。” 不过他没有立刻踏入长亭,而是转身去扶了盛惟乔下马,又看着宣于冯氏在吴大当家的帮助下平平安安的落了地,才整整袍角,上前与孟家乾寒暄:“请!” 然而这时候却见孟家乾注目盛惟乔身上,年轻的郡王顿时眯起眼。 第九十四章 挺身而出的盛惟乔 “抱歉,郡王妃年岁与舍妹仿佛,气韵神情也有相似之处,末将见之如见舍妹,失礼之处,还请两位勿怪!”孟家乾顿时惊醒,连忙在轮椅上拱了拱手,表示赔罪。 盛惟乔有点好奇的看了他一眼,说道:“将军说的妹妹是霜晓小姐么?她在长安很好,还请将军莫要牵挂。” 孟家乾优雅的颔首:“多谢郡王妃告知!霜晓乃末将同胞幼妹,在北疆时与末将最是亲近,转眼却已相别数年了。因此末将常常会打量与她年岁仿佛的女子,以期揣摩她如今的模样。” 盛惟乔跟孟霜晓的气韵神情确实有相似的地方,盖因两人都是备受家人宠爱,眉宇之间满满都是未经风雨的骄矜。只不过孟氏子弟众多,孟霜晓又是小小年纪就被送到不受宠的继祖母膝下抚养,虽然年纪比盛惟乔小,实际上一颦一笑之间,还比盛惟乔多几分城府。 这女孩儿与孟家乾一母同胞,兄妹关系好,也是常理。 容睡鹤这才略缓神情,握了握盛惟乔的手,低声道:“你带姨母跟吴大当家去后头用宴,我同孟将军说会话。” 他没提倪寄道三人,显然是根本没把这三个人放在心上。 他们夫妻小声说话的时候,孟家乾垂眸,不动声色的在袖子上擦去了掌心的冷汗:他跟孟霜晓虽然一母同胞,但孟伯勤膝下子嗣众多,孙辈也渐渐长成,他作为五子,平时忙着跟兄弟侄子们争宠都来不及,哪里有功夫去关心一个到目前都帮不了他什么的妹妹? 哪怕是同胞妹妹。 之所以会失态的盯牢了盛惟乔看,却是久在北疆,看多了当地婀娜亦不失刚健,如吴大当家那个类型的女子,从未见过盛惟乔这种大穆盛世滋养出来的娇娇女。 而且他之前得到的关于盛惟乔的消息,乃是出身富贵,娇纵任性,想象里就是个自恃陪嫁丰厚、颐指气使傲慢跋扈的刻薄贵妇。孰料亲眼看到真人,却是个美丽娇柔、眼眸还带着少女般天真的女子,一目了然的单纯。 孟家乾究竟年轻,在北疆时身份使然,也是风流惯了,旧病复发,竟就走了会神。 此刻想到容睡鹤察觉之后看向自己那片刻的冰冷,他暗自后怕:“还好有霜晓这个幌子!” 毕竟他此刻处在下风,即使拉拢了倪寄道三人,又给长安以及北疆痛陈容睡鹤的威胁之大以及西疆的重要性,请求新一轮的支援,暂时却也没有跟容睡鹤翻脸的资本。 就是今日亲自在城外迎接容睡鹤,那还是经过反复思考之后的行险之举:他伤没好全,倪寄道等人临时给凑的辎重也支撑不了他手下残兵的长期潜伏,所以是不可能躲藏起来的。 而且从长远来看,容睡鹤刚刚大获全胜,抵达益州之后上了任,顺理成章的大刀阔斧行事。 如果孟家乾这会儿藏起来了,就凭倪寄道三人怎么拦得住这位? 到时候不过是一个早死跟晚死的区别,终究是绝路。 因此他必须站出来。 但这个站出来必须有讲究,否则说不准就是为容睡鹤“西疆军糜烂已久现在的将领全部是废物连孟将军都遭了不幸这种情况必须要有一位能干的刺史统领全局”做理由了。 孟家乾思前想后,左右实力目前不如容睡鹤,与其躲躲藏藏的幕后指挥,还不如光明正大与容睡鹤照上一面,毕竟明刀明枪的来的话,还有同朝为臣的幌子可以用。就算暂时抵挡不住容睡鹤,至少也能够拖延一下对方的步伐,撑到孟氏的支援抵达,想来就可以缓口气了。 此刻差点因为盛惟乔而激起容睡鹤的杀意,他心中凛然,接下来越发紧守心神,不敢造次,倒与容睡鹤说的十分融洽:之所以融洽也是因为两人主要谈的是西疆的风情。容睡鹤有状元之才,孟家乾尽管是生长军中,但自幼也有先生教授经史,才华不及容睡鹤,但场面上的谈论是毫无问题的。 只不过这种谈笑风生到底只是表象,酒过三巡之后,话题不知不觉的就说到了政事上面,这时候气氛就不复片刻前的轻松写意了。 “西疆清苦,黎庶自来贫困,久盼甘霖。”孟家乾笑容可掬道,“日前一场暴雨冲塌数十村落,数千黎庶流离失所,官府上下束手无策,如今郡王到任,总算是有了做主的人,真乃黎庶之幸也!” 倪寄道等人目光闪烁,纷纷附和:“黎庶艰苦,还望郡王怜惜!” “久闻郡王贤名,此事非郡王不可为!” “天子以亲侄放牧益州,足见皇恩浩荡!也是郡王文治武功皆过人,方能授此重任。” 你一言,我一语的,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益州没钱,朝廷因为北疆烽火更不可能给西疆拨款赈灾,要容睡鹤自掏腰包,解决那数千灾民的生计。 这法子是倪寄道想出来的,容睡鹤的优势有很多,最关键的一点就是有钱,不用朝廷他就养得起一支大军,如此在宫中有二舒,在朝堂有高密王、徐子敬,在底下有玳瑁岛的一班嫡系以及才收的吉山盗……只要他自己不犯糊涂,前途指日可待! 然而容睡鹤才二十一岁,正是一个人精力最充沛最雄心勃勃的时候,指望他老糊涂,希望实在渺茫。 这情况要怎么办呢? 倪寄道在决定投靠孟氏之后,就给孟家乾建议:“既然没法子斩断他的财路,就帮他花!” 容睡鹤不是想用这笔钱养军队吗?还在路上就找好了以刺史身份节制大军的理由? 然而他能够在刺史的职权上做文章,插手地方军政,倪寄道认为,自己这边,也可以从刺史的职权上动脑筋,逼着容睡鹤把钱花在不必要的地方! “虽然说这位郡王前来西疆,目的不是将地方治理的风生水起,走的时候拿上一堆发自肺腑的万民伞,但他意在大军,如今的西疆军他必然不能满意。”戴故莲受这提议的启发,主动补充,“到时候少不得大肆整顿军队,就地招收新兵!如此咱们将州府的公账做成亏空,库房搬个一干二净,且看他怎么办!” 娄鹏笑着说:“西疆军如今都是些什么人,我们还不清楚?十个里头有十一个是兵痞,上官都无可奈何的那种!” “密贞郡王如果乖乖儿拿银子出来换名声,反正西疆这么大,益州治下广阔的很,这地方本来也不比江南中原水土肥美,今天这儿暴雨冲了村落,明天那边山火烧了寨子,后天还可以有病疫毁了一镇……他就是有金山银山,也不怕花不完!” “密贞郡王如果不愿意拿银子,正好败坏他名声!让他招收不到新兵,最不济也能延缓他征兵的速度。” “征兵?”倪寄道轻蔑道,“咱们现在就放出风声去,就说密贞郡王同吉山盗现在的大当家有一腿,打算到任之后,就将吉山盗编入西疆军中,末了再招收新兵,从头调教,好作嫡系。到时候现在的西疆军上上下下,自然就全是弃子了!” 娄鹏连连点头:“如此不必咱们出面,底下士卒也定要哗变了!西疆军这会儿尽管空饷多,实际人数却也有十来万的,这许多人一块儿闹起来,就靠吉山盗那么点人数,他还能弹压得住?!” 戴故莲抚须道:“他究竟初来乍到,再怎么厉害,面对这样的局势,还能不焦头烂额?” 三人讨论到这里,相视而笑:“就算这一手不能将他彻底打趴下,却也足以为孟将军挽回颜面,得到孟氏诸公的赞许了!” 而孟家乾颜面挽回成功,孟氏的后续支援就不会有问题。 到时候,他们三个有了孟氏这株大树做依靠,心里也就有底了。 这法子整理之后禀告到孟家乾跟前,孟家乾也以为可行,一行人演练了几遍之后,此刻正好借着接风宴上用出来,要逼容睡鹤当场表态:作为新上任的益州刺史,这数千灾民,是救,是不救? “……他们说的是真是假?”长亭建筑简单,西疆风气又格外开放,所以女眷们的席位虽然是单独列的,跟容睡鹤一行人却也就挂了张帘子作为隔断,那边的话声,只要不是附耳低语,这边都是听的清清楚楚的。 此刻盛惟乔闻言,就皱了眉,小声问吴大当家。 吴大当家没什么表情的说道:“当然是真的,不然怎么让您跟郡王掏银子?只不过我说句多嘴的话,这个口子一开,接下来类似的事情只怕层出不穷。” 盛惟乔又看宣于冯氏,宣于冯氏慢条斯理的吃着菜,末了说道:“这事儿你别看我,看了也没用!你家姨母我做生意跟窝里斗都还来的,其他事儿,我跟你一样,压根就没操心过,这会儿能有什么主意?我就想到这事儿要是处置不好很麻烦,其他不说,就说那些灾民,暂且说他们是灾民吧,毕竟人祸也是灾劫的一种么!为了做给密贞看,八成从受灾开始就没人管,甚至朝悲惨的处境去推的,这些日子也不知道都是怎么过的?” 她转头看了眼长亭外,“要知道,这会儿暑气未收,一旦发起疫病来,可是一传十十传百啊!” “……”盛惟乔咬了咬唇,听着帘子外孟家乾带头的一群人还在不住的催促容睡鹤对此表态,而容睡鹤久久未言,显然也是看出此事的进退两难之处,一时间想不出好的对策来,她深吸了口气,忽然放下牙箸,从袖子里取出锦帕按了按嘴角,起身问丫鬟,“我可有仪容不整处?” 丫鬟仔细一端详,摇头道:“娘娘仪容端正,并无不妥。” “你们不必啰嗦了!”盛惟乔点了下头,径自分开珠帘走了出去,扬声说道,“郡王为益州刺史,受托西疆,多少军国大事都忙不过来,这等小事,我一介女流自可解决,还在这里纠缠郡王做什么?” “郡王妃,此话当真?”孟家乾没料到这看着娇滴滴的不谙世事的郡王妃会忽然露面,还想替容睡鹤接下这一阵,不由一愣,倪寄道等人却是大喜过望,他们早就打听过盛惟乔的底细,知道这是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出身,娇纵而单纯,只道她是心疼夫婿,脑子一热便站了出来,立刻决定拖她下水,“关系数千黎庶,可不是小事,郡王妃如果只是一时激动,还请慎言!” 这话看似劝说盛惟乔冷静,实际上却是激她继续。 而盛惟乔也不负他们的期望,端立帘前,环视了一圈众人,冷然道:“我在帘后听的清楚,兹事大小,心里有数!你们如今若是当真想为黎庶请命,那就只管看我如何处置,若是居心不良……” 她说到这里顿了顿,精致娇嫩的面容上浮现一抹久经娇宠自然而然养就的骄横来,“是不是当我们夫妇初来乍到好欺负?!” “郡王妃息怒!”倪寄道等人目的达到,此刻借坡下驴,忙都起身拱手,“我等身为西疆官员,自然是为西疆黎庶担忧,怎么会针对贤伉俪呢?不过,救灾如救火,郡王妃大包大揽,却不知道几时才开始此事?” 盛惟乔瞥了他们一眼,说道:“你们都说救灾如救火,还问什么几时不几时?自然是我们进城之后稍作安顿,就会过问此事!” “郡王妃真是宅心仁厚!”孟家乾转过头来,深深看了她一眼,要笑不笑道,“那末将静待郡王妃的成果!” 第九十五章 对策 救灾这个烫手山芋成功的塞了出去,尽管出面接下这事儿的不是容睡鹤本人,但盛惟乔作为容睡鹤的结发之妻,又是大笔嫁妆的拥有人,夫妻一体,她要是处置不好此事,回头不怕火烧不到容睡鹤头上,甚至还可以给他加一条内帷不修、教妻不力的罪名。 目的既达到,孟家乾既忌惮容睡鹤此刻的实力,又因为重伤在身急需休养,很快就以“不胜酒力”的借口退席了,他一走,倪寄道等人也不敢继续停留,纷纷告辞。 于是接风宴草草而散,容睡鹤一行人重新上路之后,宣于冯氏就拉盛惟乔去坐了马车,又邀了吴大当家也一块。 上车之后,槿篱才从暗格里翻出茶水给三人沏上,宣于冯氏就嗤笑着说外甥女:“你倒是敢的!招呼也不跟谁打一个,就站出去把事情揽下来了,回头打算怎么做?可别跟我说,你郡王妃钱多人傻,打算随便扔个千儿八百两的让他们去买买买?” “那您当时也没拦我啊!”盛惟乔撇嘴道,“再说那会儿你们也都听见了,那些人摆明了就是设计好的,齐打夥儿欺负密贞,那咄咄逼人的劲儿,密贞进退两难,咱们不知道也还罢了,既然知道,总不能就那么看着?那也显得我太窝囊了,就隔个帘子,明知道人家在那边欺负我夫婿,还不许我给他出头啊?” 吴大当家嘴角扯了扯,心说桓观澜的关门弟子,这么点儿场面还用得着你来操心? 实际上容睡鹤不信任吉山盗,吴大当家对容睡鹤也没多少好感,此刻心里就揣测,容睡鹤当时仿佛词穷的样子,是否是知道他这郡王妃的性情,故意让盛惟乔走出去给他解围的? 至于这么做的目的,吴大当家觉得,也许是为了让盛惟乔失败之后主动交出嫁妆的管理跟使用权,又或者是故意陷郡王妃于不利的处境,逼着盛家冯家宣于家这三家继续出钱出力……反正不是什么好用心。 这么想着,她看盛惟乔的目光都有些怜悯了:这么个被家里人惯的娇滴滴傻乎乎的郡王妃,将来容睡鹤功成名就用不着她时,也不知道会是什么下场? 盛惟乔可不知道这吴大当家的想法,她抱怨了一回宣于冯氏,就说起对于救灾之事的考量了,“之前姨母您跟爹爹不都是说过的吗?让我来了西疆就别闲着,没事就置办点产业,赔钱也无所谓,权当是练手。不管是开铺子还是弄田庄,左右都是要人的,正好就从这批灾民里头挑人,也是两全其美了。” 宣于冯氏道:“几千人呢,你上来就玩这么大?真以为嫁妆多就可以随便亏本啊?” 吴大当家也提醒了句:“这些灾民里头十成十掺了孟家乾还有倪寄道他们的人,一旦混入郡王妃的产业,只怕不是来做事的,而是来破坏的。” “我一开始顶多招上一两百个人,但这么做又不是说只解决了这些人的生计,就咱们家给伙计的工钱,养一家子只要不是成天出去赌钱吃酒,是绝对没问题的。”盛惟乔说道,“至于其他人,偌大西疆,还怕给他们找不到事情做?” 对于灾民里掺了内奸这一点,盛惟乔觉得不是什么大问题,“紧要的位子上,我肯定是用自己陪嫁里的管事,招人也就是招些做粗活的而已。要晋升他们也是三五年之后的事情了,到那时候孟家乾还值得不值得继续效命都是个问题呢!区区一个伙计,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宣于冯氏道:“能掀起多大风浪?你忘记当年宣于澈一家子是怎么死的了吧?就因为一个下人弄错了断肠草跟金银花,结果一个家里死了个鸡犬不留……你可别想的太容易!” “那个下人位子可不普通!”盛惟乔白了她一眼,“我打算在城外买些田庄,招人做起来,那是连我面都未必见的着呢,能怎么个害我?” 吴大当家道:“只是一两百个人,不管有没有内奸,确实无关紧要。关键还是统共几千人的生计,要如何解决?” “大当家,您经历过阵仗,对于打仗肯定比我跟姨母了解。”盛惟乔想了想,就问她,“您看西疆的西北方向,有可能受到茹茹的侵袭吗?我记得以前听我祖父说起过,说是茹茹曾经因为在北方久攻不下,困于重镇之下长达数年,转而绕道,从西疆攻入中原,当时因为北疆接到消息太晚,差点让他们一路打到长安……可是真有此事?” 吴大当家想了想,说道:“我也听家父提过一次,不过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了,那会儿……”她似乎噎了一下,才继续说,“那会儿桓公都尚且年幼呢!” “还有这样的事情?”宣于冯氏皱眉道,“这么说,西疆接下来也未必太平了?” 盛惟乔道:“也不一定。都是好几十年前的事情了,估计茹茹那边很多人都不知道呢。就是祖父当初跟我提起来,也是因为周大将军有位兄长,当时恰好坐镇西疆,猝不及防之下战死沙场,祖父十分惋惜,给我们讲周大将军的故事时偶然提到的。” “郡王妃!”宣于冯氏正要说话,吴大当家忽然截口问,“郡王妃此刻思及此事,莫非与那数千灾民有关系?” 闻言宣于冯氏也好奇的看向外甥女:“你该不会打算让他们去北伐吧?” “西疆军都没想过北上支援北疆呢,一群才受了灾的老弱病残北伐个什么?”盛惟乔无语的说道,“我是打算让他们去那个方向修点工事什么的……反正不能闲着干吃饭!” 吴大当家笑了笑,说道:“郡王妃,修筑工事不是那么简单的,寻常人这么做,一定会被当成居心不良。虽然郡王妃身份尊贵,做这事儿应该没什么阻拦。问题是工事修建也不是说两手空空就能办成,石料、木材、泥沙什么的,虽然价格对于郡王妃来说不贵,但数千人上阵,这开销也不小了,这么算一算账的话,还不如就让他们吃白饭算了。” “这个不行。”盛惟乔闻言就摇头,说道,“我以前听我爹爹说过,施恩不可太过。记得在南风郡时,每年秋冬施粥,都只许老弱病残以及妇孺无偿领取,但凡青壮劳力,那是怎么也要给他们找点事情做,才会给食物的。爹爹说了,这种有力气做事儿的人,若是教他不劳而获了,只会越来越贪心,今儿个想着成天喝粥能不能吃饭?明儿个给了米饭他又想要肉……最后甚至巴不得你把全部家产都给了他,兴许还不满足!” 宣于冯氏撇嘴道:“噢,你居然记得?我以为你早就忘记到九霄云外了!” 盛惟乔怒视她:“姨母!您就我一个外甥女,敢把我想的聪明点吗?” “你要是聪明,还会想着做什么工事?”宣于冯氏好笑的看着她,“要是你得到确切消息,说人家茹茹马上就要打北疆绕路过来西疆借道,如今着灾民去修西北方向的工事,就算多砸些银子进去,好歹还能说是高瞻远瞩。可这会儿茹茹还在专心同北疆军纠缠,你这么做,其他人怎么想我不知道,我就只想说三个字:败家女!” 她叹口气,“简直不像你亲爹的骨肉!” “……”盛惟乔愣了愣,低头想了一会,忽然道,“那要是改成……嗯,修路呢?” 宣于冯氏慢条斯理问:“修路?” “我记得之前我们在那小寨子里停留了几日,进出那路简直就是惊心动魄!”盛惟乔回忆彼时的经历,主要是被人抬出来的经历,到现在都有点脸色发白,说道,“据说西疆清苦,就我们一路上过来亲自看到的,哪怕是主要的官道,也不怎么样!看着就是好些年没修过的了。如果修工事不合适的话,莫如修路?这些路来来往往的人都能看到,既传扬了名声,是现成的政绩,又方便了行人跟咱们自己,还安置了灾民的去处,岂非一箭三雕之策?” 她一口气说完之后,期盼的看着宣于冯氏,希望能够得到肯定。 然而宣于冯氏仍旧是漫不经心的笑着,说道:“唉,你果然还是不像你亲爹,也不像我,更不像你那外祖父……我觉得我是不是该从这会儿就开始祈祷,让元儿千万千万随到点我们几个的精明?不然你们姐弟都跟你似的,你爹他攒个十座八座金山,也禁不住你这败的!” 见盛惟乔一脸不服气的看着自己,她无奈的摇了摇头,“修路这个主意不错,惠泽的人也多!正因为如此,怎么可以就你自己出钱?西疆其他人都死光了吗?!就算那些黎庶出不起,本地的行商坐贾们呢?你以为这地方清苦,就没富人了?!” “你身为郡王妃,只要够八面玲珑,信不信进城之后办个宴会,给他们下张帖子,就足够他们受宠若惊的对你言听计从,捐笔修路的银子绝对眼都不眨一下?!” 宣于冯氏叹息,“结果你来来回回就是想着自己一个人把这钱给出了……我真后悔当时给你那么多陪嫁,越发养就了你这不把钱当钱的脾气!全不知道当家的艰难!” “……”盛惟乔郁闷了会,说道,“也不是所有人家都想着商而优则仕的,像外祖父家,像宣于家,不是就算在乡试里名列前茅,也未必肯去长安参加春闱吗?这样的人家只求一方富贵,何必对我百般逢迎?” “那你告诉我,贵妃娘娘是怎么知道你外祖父的?”宣于冯氏微微冷笑,“上头没人没情分,还想一方富贵?‘破家知府,灭门县令’,你以为这两句是闲人没事编着玩的?” 盛惟乔道:“但洛郡守才到南风郡任上时,是先去冯家拜会外祖父的,外祖父可没有说接到消息立刻捧着银子去给洛郡守表心意。” “这是因为冯家在南风郡已经足够根基深厚,族人蔓延举郡,气候已成。”宣于冯氏嘿然道,“宣于家也差不多……洛郡守当时远道而去,毫无根基,怎么能不对郡中大族客客气气?为什么你们盛家可以发展那么快?我跟你说句实话:你爹的才干是有的,玳瑁岛的襄助也有缘故,归根到底,他是致仕的翰林,还因孝道受过朝廷表彰!” “不然你真以为纯靠才干跟运气,就可以撑起一个势家?” “冯家跟宣于家可是战战兢兢发展了四五代,在彻底站稳了脚之后,才有今日声势的!” “为什么你祖父盛老爷子之前对密贞百般宠爱,殚精竭虑的为他考虑?” “还不是担心你那些真正的堂兄弟迄今念书一个都没成就,怕他跟你爹这两代人去后,盛家根基浅薄又后继无人,守不住偌大家业?!” “……”盛惟乔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了!我这会儿才到益州,本地头面人物,尤其是商贾们,只要我愿意接待,说什么也要来拜会,拜会也不会空手!所以哪怕我不提以工代赈,用修路来安置灾民,他们也会奉上一笔心意的。这会儿修路必然立碑,还能将名声流传后世,他们自然求之不得,绝对不会推辞!” 毕竟,在这些人看来,左右都要花的银子,能够额外换取点好声名,谁不愿意? 宣于冯氏恨铁不成钢道:“我就说你被你爹给惯坏了,你就想到这些?!” “啊?”盛惟乔以为自己已经考虑的很周到了,利用郡王妃的身份,聚敛资金,安置灾民,整顿路况,惠泽西疆,捞取政绩,化解孟家乾一伙人的阴谋算计……那么还有什么是姨母考虑到的而自己没想到? “生意啊!”宣于冯氏见她愣了半天都没会过意来,不禁长吁短叹,“可怜见儿的,你爹简直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怎么就把你惯成这么个木头脑袋,戳一下动一下!” 就提醒,“陪你来西疆的家生子,都是你爹娘从盛家各处产业里精挑细选最出色的一批人手!随便喊上几个,就能给你组出一支远行商队来!这会儿你都想到修路了,就没想过路修好之后,对于商队来说,成本也必然更低,去那些角角落落的收货也更容易!做什么不趁机再做点生意?!左右咱们在长安、在南方都有现成的一堆铺子,西疆这边特产运过去之后,只要货好,还怕卖不掉?” “……”盛惟乔默默吐了口血,说道,“姨母,我这会儿不是全心全意想着安置灾民,没想到做生意上头去吗?” 她毕竟没管过家里的产业,出了阁又是金尊玉贵完全不需要为生计操心的郡王妃,怎么可能像商家老夫人宣于冯氏一样,遇事迅速想到牟利上面去? 第九十六章 前任刺史带来的担忧 “这话不是理由,归根到底是你处事太少,眼界过窄。你想着怎么安置灾民,不过是为了给密贞解围。” 宣于冯氏呷了口茶水,似笑非笑道,“但你想过没有?你今儿个用这法子解决了这个问题,接下来那边再弄几次天灾人祸出来,难道你次次用郡王妃的身份逼着西疆这边的头面人家掏银子?长此以往,就算是再想讨好权贵的人家,也吃不消的!到那时候怎么样?你自己一个人来?你不会看不出来,人家用这法子,就是为了把你跟密贞的家底掏空吧?” 盛惟乔说道:“我知道的,姨母说可以趁机做生意,也是把出银子的头面人家什么笼络起来,还有那些可以将特产卖给咱们的人,只要从中得到了甜头,少不得主动维护咱们。如此孟家乾那些人想搞风搞雨,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两位都是宅心仁厚,只是我也有点想法想提醒一下两位。”见宣于冯氏满意的点头,好一会没开口的吴大当家忽然道,“两位可想过一件事,就是商队虽然郡王妃有现成的人手,可以迅速组成。但商路的开拓跟牟利,不是一天两天可以看到效果的。尤其西疆距离长安千里迢迢,商队来回一趟都以月计。而孟家乾等人弄天灾人祸却十分的便利,若这点不解决,只能被他们牵着鼻子走!” 盛惟乔跟宣于冯氏愣了愣,看向吴大当家:“大当家的意思,是解决孟家乾等人?只是这却不是我们后院女眷们能做的了。” 她们压根没讨论这一点,倒不是说对孟家乾没什么怨恨的,而是默认此事该由容睡鹤负责。 吴大当家笑了笑:“两位何必妄自菲薄?这种小事,咱们三个商议一下,不说永绝后患,至少也能让孟家乾那边同样焦头烂额了!” 盛惟乔跟宣于冯氏都起了好奇心,忙催她说明。 “很简单,这次的灾民,十成十是孟家乾他们搞出来的,郡王因为是刺史,有抚民之责,不能不看着郡王妃接下这份差事。”吴大当家慢条斯理道,“灾民之事咱们事先没有接到风声,这会儿去彻查的话,一来未必查的到什么确凿的线索了;二来也容易被孟家乾他们造谣,说咱们对灾民的处境不上心,倒是成天惦记着勾心斗角,如此就算后面安置了灾民,也很难得到认可与感激。” 吴大当家说到这里微微一笑,“只是这次的灾民之事事发突然咱们没抓到马脚也还罢了!如果再来一次,恰好被咱们抓到了呢?这样不管孟家乾他们是否会放弃这种制造灾患逼郡王和郡王妃善后的法子,终究只要出了类似的事情,就可以直接把罪名扣他们头上了不是?” 见盛惟乔跟宣于冯氏连连点头,大当家又说,“罪名扣多了之后,民怨沸腾,什么冲击官衙啊,什么杀官啊,什么火烧连营啊……反正官逼民反么,造反的人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回头郡王平了叛,给孟家乾他们收完尸,也能再领份功劳不是?” 盛惟乔跟宣于冯氏对望一眼,眼中都是一个意思:干盗匪的果然比做生意的狠! “都帮他们收尸了,他们的家业也帮着处置,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吴大当家瞥了眼宣于冯氏,大概是想到这位老夫人商家出身,首重利润,又加了一句。 “大当家,不知道你说的类似的事情……是什么样的事情?”盛惟乔仔细思索了一会,慎重其事的问,“若是太生灵涂炭了,只怕不太合适?” 她只是想帮容睡鹤怼孟家乾那些人,对于拖无辜者下水还是很抵触的。 尤其是孟家乾他们,一出手就是数千灾民,这里头天知道多少本来可以活的好好儿的人,非但家园尽毁,甚至糊里糊涂的就丢了性命,撇下一家老小,若无赈济,八成就是一家子黄泉路上团聚去了。 盛惟乔可狠不下这个心。 迎着她“我一向很欣赏你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的目光,吴大当家沉默了一下,心说这可真不愧是夫妻,之前容睡鹤说“发生战事本郡王就可以以刺史身份节制军队”时,她才质疑过这位郡王的品行,这才几天,就轮到她被郡王妃这么怀疑了! 这郡王妃代夫出头的这叫一个速度! “郡王妃放心吧,我生长西疆,纵然为匪多年,到底是此地土生土长。”吴大当家定了定神,说道,“怎么可能丧心病狂到对故乡父老下狠手?” 又说,“这会儿还只是个初步的想法,具体要怎么做,总归还是要等进府之后,取了舆图,再请军师细细分析,末了告知两位,得到两位的认可,才会去做的。” 盛惟乔这才放心,然而还是委婉的劝说了她一番,劝说的主要内容就是:“虽然你以前是盗匪但现在受了招安就是朝廷的人了那么还是应该改过自新看到生活美好的一方面从今以后为保护黎庶而努力而不是继续成天想着烧杀抢掠……” 吴大当家听的嘴角直抽搐,要不是看在她是郡王妃的面子上都想出手给她后脑勺来一下子让她闭嘴了,还好这时候马车已经进了城。这边陲之城究竟不及长安繁华,哪怕益州作为西疆首府,是西疆最大最繁华的城池,但也没走多久,马车就停到了刺史府前。 上一任刺史由于继任者是郡王,还是高密王嫡子,又是得了宫中二舒青睐的准嗣子,不敢怠慢,早早就搬了出去,只在城中自己购置的别院住着,还督促府中留守的几个官家仆役,每日洒扫,不许懈怠。 所以这会儿容睡鹤一行人到了,俩管事跟侍卫先行入内,里里外外看了一圈,也就出门请主人们下车下马,入内奉茶了。 底下人热火朝天的安置行李时,盛惟乔本来想去找容睡鹤商议她们三个在马车上讨论的对策是否可行的,然而这时候上一任刺史接到消息,带着文书印玺等物件过来同容睡鹤交接了。 这位前刺史是早就接了调令,只等交接完成就起程去赴任的,因为容睡鹤一行人人多东西多,路上还跟孟氏反复交手,走的特别慢,他是久等了的。 要不是朝廷考虑到西疆路途遥远,给的上任日期特别长,他只怕都要等不及先走了。 如今容睡鹤总算抵达,自然是不顾一行人箱笼尚未归置好,就忙不迭的过来把手续办好,以了却这件心事。 容睡鹤跟这位刺史素未谋面,不过毕竟是前任,对方年纪也大了,在西疆待了好些年,正事办完后,看了看天色,就邀请对方留下来用顿便宴,顺带请教一下西疆的情况……这情况虽然他随后也可以问其他人,且有文书可观,但到底不如在这儿做了二十来年刺史的老官员亲口讲述一番来的深刻仔细的。 本来那刺史还有点迟疑,因为一来他急着起程赴任,二来他不想掺合高密王跟孟氏的争斗。然而想拒绝的时候,瞥见进来给容睡鹤禀告一件琐事的仪琉,仪琉这时候忙里忙外的,还没来得及梳洗,但就算顶着满身风尘仆仆,也是天生丽质难自弃的美人,妖娆妩媚,仪态万方。 尤其是她在容睡鹤跟前不敢造次,举动格外端庄严肃,在有些人,比如跟前这刺史看来,反倒是越发的诱惑,顿时眼睛就移不开了,二话不说便点了头! 容睡鹤看的清楚,吩咐摆宴的时候,就叫人去后面告诉盛惟乔:“在长安采买的歌舞伎,着俩有好颜色的赶紧收拾一下,今晚侍宴。” 虽然说仪琉不在乎为他牺牲清白,他还要考虑到乌衣营栽培女间不容易,区区一个前任刺史,还没资格让他派出这种嫡系。 盛惟乔这边依照叮嘱派了伎人后,也就熄了今晚就同丈夫商议对策的心思,因为今儿个既赶了路,又在十里长亭同孟家乾等人照了面,这会儿还要接待前任刺史,哪怕这刺史告辞时不算太晚,也忒累了。 于是她同宣于冯氏还有吴大当家在后面用过晚饭后,草草沐浴了一番,就进内室安置了……虽然说这刺史府的屋宇床榻无论华丽还是舒适都不能跟她在长安还有南风郡的闺阁比,但走了这么久的路,总算到了地方,这种突如其来的踏实感,以及这一日的劳累,都让她很快就睡了过去。 这一觉十分的香甜,次日早上……好吧,不算太早了,照例是日上三竿才起身,这时候容睡鹤肯定是早就出去办事了,盛惟乔一面叫人进来伺候梳洗,一面就问起昨晚的宴会:“怎么样?没怠慢人家吧?” 却见正给她梳理长发的菊篱脸色古怪,想了一想才道:“没有。” 过了一会儿又说,“听说那位大人走的时候,还对昨晚伺候他的伎人赞不绝口……一直称赞到郡王答应把那伎人送给他才高高兴兴的告辞呢!方才那伎人的身契,已经从奴婢这儿取过去了。” 盛惟乔:“………” 她买的伎人她都没看眼熟呢,就这么没了一个! 而且,这什么人啊,吃个便宴就要讨个伎人走,还是跟个继任的郡王磨着要的……这不是好色,是好色到没眼色啊! 这样的人主持益州二十来年,再加上倪寄道那几个成天挖空心思吃空饷的将领,试问西疆军也好,益州也罢,这能好吗?! 这些年来西疆居然一直太平无事,这实在是大穆朝列祖列宗在天有灵了! 盛惟乔想到这里,忽然心里一个“咯噔”:就算大部分茹茹人都快忘记几十年前久攻北疆重镇不下、绕道西疆偷袭的事情了,然而既然自己的祖父可以当故事讲给年幼的自己听,谁知道茹茹那边会不会也有类似的老人将这事儿告诉后辈? 而此刻的西疆,军政糜烂至此,哪怕知道茹茹攻来,又岂能挡? “……”她脸色凝重了片刻,又觉得自己可能是在吓唬自己,因为从最近收到的战况来看,茹茹还是在卯足了劲儿的进攻北疆的,没有任何分兵迹象。 呼了口气,盛惟乔用力拍了拍面颊,心说预测战局这种事情,到底不是自己擅长的,此刻不必心急的去掺合,还是一步一个脚印,先把那些灾民给安置好吧! 第九十七章 琐事 盛惟乔收拾好之后,问明容睡鹤正在前堂处置公务,就去了宣于冯氏住的跨院,同她商议给本地头面人家下请帖的事情,宣于冯氏就说:“咱们初来乍到的,哪里清楚这地方都有些什么人家值得请?还是请吴大当家过来请教下吧。” 不过去请吴大当家的丫鬟却没找着人,半晌后回来禀告,道是:“吴大当家跟左右女卫都不在,说是出城去迎接军师了。” “看来这吉山盗真正拿主意的是那位军师?”宣于冯氏闻言就挑了挑眉,说道,“不然岂有大当家亲自出迎的道理?” 盛惟乔道:“那军师是吴大当家之父的同辈人,吴大当家能够女承父位,八成也是得到了他的支持,对其恭敬点也是常理。” 毕竟吉山盗已经归顺,别管以前谁做主,以后总是容睡鹤做主了,姨甥俩也没多说这个,就叫人去备些解暑的瓜果冰饮:“等会儿人家军师到了,不管来不来衙门这边,都送过去给人家消消暑气。” 方安排了这事儿,底下有人来禀告,说是益州别驾俞亮之妻高氏求见。 “这不现成的地头蛇来了?”宣于冯氏闻言就说,“请她到花厅奉茶,咱们换身衣裳就过去。” 两人进内室换了一身衣裙,又比平常加了两件钗环,一块到了花厅,就见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妇人正捧着茶碗,小心翼翼的坐在下首,频频朝门口望着。 见到盛惟乔跟宣于冯氏联袂而至,忙放下茶碗,起身相迎:“妾身见过郡王妃,见过冯老夫人!” 盛惟乔道了声“免礼”,虚扶一把,与宣于冯氏到上首坐了,又请这高氏也坐,丫鬟重新换上茶水时果,盛惟乔一面同高氏寒暄,一面打量她:这位别驾夫人面皮白皙,容貌秀美,身段稍显丰腴,但在这年纪的妇人并不难看,倒有些妖娆的意思。 她穿着孔雀绿底撒绣茉莉花的窄袖短襦,下系着玉色瑞云纹留仙裙,绾着十字髻,对插银鎏金掐丝翠玉牡丹花簪,戴铜镀金点翠镶料石子孙万代头花,面上扑着粉,按照长安那边的看法,胭脂涂抹的有点过于浓郁了,不过大概是西疆这边时兴的妆容? “益州自来荒僻,能得郡王放牧,实在是边陲之幸。”高氏恭恭敬敬的跟盛惟乔客套了一番之后,就道明了今日的来意,乃是想邀请盛惟乔还有宣于冯氏去城中最大的酒楼赴宴,“妾身与几位时常来往的姐妹,聊备薄酒,还请郡王妃能够赏脸!” 盛惟乔闻言,脸上就露出了笑色,说道:“这可真是巧了!我方才还跟姨母说起来,就是我们才来这儿,也没什么认识的人,为了日后能有个说话的伴儿,打算办个宴,热闹热闹的同时,也结识些本地女眷呢!” 高氏忙道:“郡王妃路途辛苦,怎么敢还要劳动您?” “不妨事的,反正有底下人操办,我也就是看着点。”盛惟乔道,“就是我们才来,人生地不熟的,都不知道该请哪些人才好,高夫人若是不忙,不如帮忙参详下?” 高氏这会儿过来拜见,原本也是受了益州这边众女眷的推举,试探一下盛惟乔的为人跟性情。此刻见盛惟乔主动提出在刺史府后院设宴,还要自己帮忙参详宾客人选,心中欢喜,意思意思的推托了下,也就答应下来。 本来这种事情,晚上几日也不打紧,不过盛惟乔惦记着安置灾民之事,雷厉风行,当场就叫了槿篱跟菊篱过来录名单,将高氏在府里留着用过晚饭才放行,总算是把宾客的人选给初步敲定了。 待送走高氏之后,姨甥俩都感到十分疲惫,这时候容睡鹤进来,笑着道:“姨母跟乖囡囡都辛苦了,我晌午后就想回后院来着,听说高夫人在,还以为过会就成,谁知道一等就等到了现在。” 盛惟乔道:“你来的正好,我们之前从长亭进益州城的路上,讨论了些事情,你正好过来听一听。” 说了这话,忽然想起来,问左右,“吴大当家说去迎军师,迎到了不曾?” “人家早就到了。”蚕月等人尚未回答,容睡鹤已笑道,“午饭还是我陪着用的,这会儿已经去别院安置了。” 盛惟乔好奇的问:“那军师是个什么样的人?” “比岳父年长几岁,性情斯斯文文的。”容睡鹤道,“看起来不像吉山盗的军师,倒有些书院夫子的意思……我看他的文才,考个进士是没问题的。” 宣于冯氏说道:“看来这吉山盗真是卧虎藏龙。” 不过吉山盗毕竟是入过桓观澜的眼的,还与西疆军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出现这样的人才也不奇怪。 三人稍微议论了一下,也就重新说起昨日路上商讨之事,容睡鹤听罢之后非常赞成,笑着说盛惟乔:“郡王妃现在越发的能干了,这么下去我很快就可以过上成天赏花玩鸟的悠闲好日子了。” 盛惟乔笑道:“你倒是敢歇呢?不怕人家说你吃软饭的?” “说这话的人一定长的丑!”容睡鹤气定神闲道,“嫉妒我这种能靠脸吃饭的!” 宣于冯氏乐道:“密贞是真正有本事的人,才不会理会那些乱七八糟的议论……不过你这孩子确实长的好。” 说笑了一阵后,又将方才高氏提供的名单跟容睡鹤看了,“你瞧这上面可有什么人不妥,又或者漏了什么人?” 容睡鹤接过之后看了看,稍微改了几个名字:“这样就成了。” 于是盛惟乔立刻命丫鬟去写帖子,今明两天去投贴,打算后天就召开宴会。这情况是有点赶的,负责操办宴会的管事所以专门过来找她诉苦:“咱们才到,各样东西都没来得及拿出来,采买那边也才开始物色老实可靠的人家。这会儿就要办宴的话,只怕难免有疏漏。” “这宴说是我请这儿的人来认一认,实际上就是她们过来拜见我。”盛惟乔摆了摆手,“到时候能有几个人心思搁在吃喝上?为了不堕我密贞郡王府的体面,把咱们带来的燕窝鱼翅山菌之类不常见的干货做上几个西疆少见的花样撑场面也就是了!” 想了想,又命桐月去叮嘱家伎班子,“让她们排点应景的歌舞,到时候登场献艺。” 末了去问一直袖手旁观的宣于冯氏,“姨母,您看可还有什么疏漏?” “这种宴饮,你就算没亲自吩咐过,好歹也从小看到大了,还问我做什么?”宣于冯氏理了理鬓发,不太关心的说道,“来来回回就那么点事儿,反正这会儿你身份地位最高,真有怠慢的地方,人家肯定也不敢提。” 盛惟乔于是对管事说:“虽然是仓促之间备宴,其他也还罢了,底下人务必挑有眼色的。别到时候叫人都说我骄横跋扈,坏了咱们一府的名声!” 管事的忙道:“娘娘放心,咱们这次来的人,大抵都是打小学规矩的家生子,绝没有那种轻狂的专门给主家招惹是非的混账的。” “你去吧!”盛惟乔点了点头,打发了管事,正伸个懒腰,打算同宣于冯氏去下两盘棋消遣,这时候却有小丫鬟慌慌张张的跑过来,说是初五看着不太舒服。 这下子盛惟乔跟宣于冯氏都站了起来,忙不迭的去看,虽然嘴上一直说初五只不过是头豹子,然而容睡鹤一口一个“五哥”,就算不真的当成盛惟乔的大伯子看,又岂能怠慢? 到了地方之后,果见初五无精打采的伏在锦毡上,虽然没有明显的病症,却恹恹的没什么精神。它面前摆着的吃食,是用鎏金刻缠枝番莲盘盛着的,里头搁了大块水煮的肉,还有一些果酱淋着,旁边一个大碗里是熬好的鱼汤,看起来都收拾的很干净,没有因为只是给豹子吃就懈怠。 然而此刻整整齐齐的一个牙印也没有,显然是压根没动。 “大夫来看过吗?”盛惟乔见状不禁蹙眉,蹲下去摸了摸初五的脑袋,初五张开眼睛看了她一眼,没作声,片刻后又合上眼了,很疲倦的样子。 丫鬟正要回答,就听外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跟着大夫提着药囊走了进来,见盛惟乔跟宣于冯氏都在,连忙上来见礼,末了又看着初五为难:“小的只学过如何为人看病,却不曾学过如何为五爷诊治啊!” “无论如何终归比我们懂得些的。”宣于冯氏说道,“你只管看,不管结果如何,密贞他们也不是不讲理的人。” 大夫这才放心,上前给初五摸索了一阵,看的出来他其实挺怕初五忽然给他一爪子的,这也难怪,成年黑豹的体型虽然没有狮虎那么庞大,但也足够威慑住寻常人了。 盛惟乔注意到,忙上前轻轻按了按初五的爪子,暗示大夫这豹子不会对他有什么威胁。 大夫定了定神之后,再检查了一遍,又问了照顾初五的下人,最后得出结论是路上太过颠簸,以及才来西疆水土不服。 盛惟乔忧虑的问:“那能治么?” 大夫斟酌着措辞:“这情况要是人的话,小的倒是会治,然五爷……” “还是问下密贞吧!”这时候宣于冯氏说道,“毕竟是跟密贞一块儿长大的,还是密贞拿主意的好。” 容睡鹤那边听说这事儿之后,是立刻扔下正事赶过来的,他到了之后,初五要不要治,怎么治,这些自然是他来说了。 不过盛惟乔跟宣于冯氏心中担忧,也没离开,陪着折腾了大半日,到晚上的时候,初五喝了点药,看着精神了点,容睡鹤却还是不能放心,专门喊了最信任的公孙喜过来守着,才一步三回头的带着盛惟乔回后堂。 回到后堂之后,盛惟乔安慰他:“初五比方才已经好多了,一准可以恢复过来的。” 容睡鹤难得神情郁郁,有些后悔的意思:“早知道,就让五哥暂时留在长安了。就算祖父他们不会在长安久住,也没功夫帮忙照顾五哥。但徐家应该愿意搭把手的,应姜跟五哥也熟悉。” “然而初五到底想念你。”盛惟乔道,“你忘记之前你头次北上没带它,结果回去之后,它差点血洗整个园子给你叼吃食了吗?那回你跟它分别才几天,这会儿咱们都不知道要在西疆住多久的,若不带它过来,你八成中途也是要后悔。” 容睡鹤叹了口气:“看看明儿个五哥怎么样,不对劲的话得张榜求贤了,就是不知道这西疆荒僻之地,有没有这一类的能人?” 这晚因为初五的事情,偌大刺史府都没怎么睡好。 索性次日一大早,容睡鹤赶到初五的院子了一看,这头豹子不能说已经生龙活虎,却比昨儿个傍晚的情况又好了很多,看着是恢复起来了,他这才暗松口气,但仍旧不敢大意,亲自交代了大夫跟公孙喜务必用心,这才去前堂处置政务。 宣于冯氏所以对盛惟乔说:“我看这初五比你真正的大伯子还不能得罪。” 至少世子容清酌若是病倒的话,宣于冯氏不觉得容睡鹤会紧张成这样。 盛惟乔难得抓到姨母的把柄,笑着说:“姨母难道要我跟它去争宠不成?我可没有毛茸茸的皮毛跟尖牙还有利爪呀!” “提醒你往后对初五好点呢,你想什么?”宣于冯氏白她一眼,正要说话,底下人却来禀告,说是吴大当家陪着军师过来拜访。 本来这应该是容睡鹤接待的,但下人说:“郡王那边正忙,吴大当家想带军师见见郡王妃。” 第九十八章 军师乐羊 盛惟乔闻言也没多想,因为这段时间学习骑术下来,她们姨甥同吴大当家不能说无话不说,彼此之间也算是混熟了。 这位军师又是吴大当家的长辈,如今带过来相见,宣于冯氏猜测:“估计是想让你在密贞跟前替他说几句好话?吴大当家作为女流,归顺朝廷之后左右做不了官也还罢了,这军师却是可以入仕的。可能吴大当家担心有玳瑁岛在前,会埋没了这位的才干。” “那吴大当家可是关心则乱了。”盛惟乔笑道,“密贞才来,这会儿手底下缺人的厉害,那位军师只要有真才实学又没歪心思,哪有不重用的道理?” 说到这里想起来,“玳瑁岛上好像没有军师之类的智囊人物呢?” 宣于冯氏道:“不管是当官还是做匪,怎么能没几个幕僚帮衬?玳瑁岛以前怎么没有军师啊?只不过军师一直跟在老海主身边,当初老海主遇袭,几个文质彬彬的军师一个都没活而已!” 盛惟乔恍然道:“我说呢!去了岛上两次的,从来没听说过他们有什么军师,遇事都是公孙海主跟密贞拿主意。” “这是因为公孙老海主去后,密贞很快同你爹搭上关系。”宣于冯氏似笑非笑道,“甚至给你爹做了儿子,给你做了哥哥,这么着,公孙海主又不傻,有盛家提供的清白出身跟铺路,密贞飞黄腾达是迟早的事情,玳瑁岛上岸有望,还找什么军师?有什么事情当然是兄弟俩讨论一下就决定了。” 说这两句话的时候,她们已经走到了垂花门后。 虽然说无论吴大当家还是吉山盗的军师,身份地位都在盛惟乔之下,但一来吉山盗新降,正是需要礼遇的时候;二来吉山盗的军师既然是容睡鹤都认可的有才学,说不准沦为盗匪还有桓观澜的意思,且是比盛兰辞还年纪大几岁的,盛惟乔觉得还是亲自出来迎一迎,权当是敬老了。 西疆这边地广人稀,所以虽然益州城远不如长安繁华,轮到城池的规模,倒不比长安小多少,作为州城之中最要紧的建筑之一,刺史衙门占地也是宽广的紧。 姨甥俩在门后稍微等了一会,吴大当家同军师才走进来。 见盛惟乔跟宣于冯氏专门在此等候,吴大当家面露意外,快走两步抱拳行礼:“怎敢劳动郡王妃与冯老夫人?” “这些日子下来,咱们也算是闺中好友了。”盛惟乔嫣然道,“这会儿你的父辈过来,咱们哪能在堂上坐等?” 吴大当家忙给她们介绍自家军师,诚如容睡鹤所言,这人要不是吴大当家带过来的,实在看不出来是吉山盗的出身:虽则双鬓已有华发,眉心也刻上了三道极深的竖纹,但俊朗的眉眼间满是饱读诗书才有的儒雅。 此刻一袭青衫寥落,望去只合是在长安柳下、江南桥畔才能偶然擦肩的才子,与荒僻的西疆全然都是格格不入。 “郡王妃!”军师复姓乐羊,单名一个“文”字,他对盛惟乔很和蔼,和蔼的让盛惟乔感到有点古怪,因为这种近乎长辈看晚辈的态度,一般而言都是建立在双方身份等同,或者感情亲密到了跨越身份差距的地步的。然而盛惟乔觉得乐羊文到现在还没被授予正式的职位,跟自己也才头一次照面,就真心实意的拿自己当晚辈看了……这? 毕竟她自来娇生惯养,一大堆长辈基本就没有不喜欢她的,又不是那种做梦都能有个长辈管着护着的小可怜,突如其来的陌生人这样的对待,老实说是觉得有点被冒犯的。只是看吴大当家的面子,到底没有表现出来。 不过这天晚上,她还是忍不住跟容睡鹤吐露了几句:“吉山盗的军师不说八面玲珑,但既然能做军师,好歹也该懂得起码的人情世故吧?” 容睡鹤微微惊讶:“乐羊军师惹你不高兴了?不应该啊,那位军师不像这样糊涂的。” “也不能说惹我不高兴吧。”盛惟乔皱眉道,“就是觉得他对我太不当外人了,一照面就跟自己亲生晚辈似的,让我有点不习惯。” “……”容睡鹤沉思了一会,就问,“会不会他以前在北疆待过?” “你是说他可能跟咱们祖父有交情?”盛惟乔闻言一愣,说道,“我没听祖父提过他老人家有袍泽转来西疆……而且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位军师今儿个做什么不跟我点明?毕竟现在他都已经归顺朝廷了,这种事情难道还有什么不好说的吗?” 容睡鹤道:“他们上了年纪的人,也许心境比较复杂呢?尤其乐羊文迄今未娶,无儿无女,倘若他跟咱们祖父有旧,乍看到你这故人之后固然觉得亲切,却也未必乐意跟你说起过往。毕竟你也知道,祖父那班人,要提过往的话,八成是要说到没了的周大将军的,偏生前些日子茹茹进犯,到现在北疆的消息都没什么好的,对咱们来说只是气愤,对他们那班人来说,只怕是锥心之痛了。” 盛惟乔想想也是,就后悔刚才对乐羊文不够热情了:“早知道他可能是祖父的袍泽,我就该认认真真执晚辈之礼,而不是只是场面上敷衍下的。” “也只是猜测。”容睡鹤安慰她,“未必是真的。” “本来他今儿个是要来见你的呢!”盛惟乔道,“结果你当时正忙着,吴大当家就说带他见见我,我当时还以为大当家是为了军师的前途考虑。现在想想,他根本就是见完我就走了,压根没去找你,可见就是冲着我来的!这么着,他跟祖父有旧是八成的事情了。否则我同他素昧平生的,年纪还差了那么多,你说他专门来看我做什么?” 容睡鹤笑道:“也许人家想看看长安来的郡王妃是何等国色天香,居然把你家睡哥哥迷的神魂颠倒,哭着喊着都要娶回家呢?” 盛惟乔咯咯笑,打了他一下道:“骗人!你哪里哭着喊着了?你压根就是笑的合不拢嘴!” 又说,“你当人家军师跟你一样呢?尽会看容貌。人家都那么大年纪的人了,看我的目光怎么想怎么是看小孩子。” “乖囡囡,你这话说的可是不对。”容睡鹤道,“年纪大的人就不在乎美丑了吗?你想想之前那前任刺史是怎么耍赖似的跟咱们要走一个美貌伎人的?” 说到这事儿,盛惟乔想起之前的揣测,忙推了推他说道:“我正要问你呢!你说茹茹这会儿同北疆军僵持着,有没有可能像几十年前那样,绕路西疆?” 容睡鹤微微一怔,说道:“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西疆军的糜烂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盛惟乔道,“前两日看到的那个前任刺史显然也不是什么能干的官员,这些年来西疆没出大事,只能说这边的异族特别省心。然而茹茹早些年有在北疆久攻不下绕路西疆得手的经验,这会儿也跟当年一样,连下数城之后,被重镇挡住。我要是他们首领,我肯定是徉攻城高壕深又深得朝廷宠爱的北疆军,派兵绕路过来欺负这边的西疆军!” 她皱起眉,“而且,如果说咱们来之前,茹茹这么做的可能性只有三成的话……咱们来了之后,尤其是孟家乾也在,茹茹分兵来袭的可能性,至少有七成!” 毕竟,天子亲侄、高密王嫡子的容睡鹤,南风郡掌上明珠、皇后密友、北疆军前任统帅徐子敬世侄女的盛惟乔,还有北疆军现任统帅孟伯勤爱子的孟家乾,都是相当有分量的人质! “……”容睡鹤有点惊讶的看着妻子,盛惟乔对于他这样的目光很不忿:“你这是什么眼神啊!?好像我就不会动脑子一样!” “乖囡囡当然一直都是非常聪慧可爱的!”容睡鹤见状,忙凑上去亲了她一口,笑道,“只是乖囡囡对于军国大事一向不怎么感兴趣,这不,你家睡哥哥从来没想过你会在这样的事情上有看法么?” 盛惟乔冷哼道:“我只是不感兴趣,又不是一窍不通!莫忘记我嫡亲祖父可是在北疆军里混了大半辈子,对于茹茹最熟悉不过!小时候由于爹爹的缘故,他对我最是疼爱,抱的次数跟时间最长,那会儿他抱着我就是给我讲故事……他在北疆的那些经历,我早就听的倒背如流了!” 哪怕盛老太爷给孙女儿讲故事的初衷未必是教她分析战局,但常年耳濡目染之下,盛惟乔自然会有所联想。 “乖囡囡,睡哥哥之前还以为你来了益州就要挽袖子奔着贤内助的头衔而去。”虽然明白这个道理,但思及盛惟乔一贯以来的表现,容睡鹤还是惊叹道,“谁知道你不但能在孟家乾联合西疆军将领给你家睡哥哥下马威之际挺身而出救夫,这会儿是连军略大事也能帮你家睡哥哥参谋了,长此以往,你家睡哥哥简直可以把益州刺史的印信都交给你来处置了啊!” “你想得美!”盛惟乔白了他一眼,“想吃软饭,做梦去吧!我就是冲着出阁之后什么也不用操心、就跟在娘家一样,不,是比在娘家过的还开心才嫁给你的。结果这会儿又是长途跋涉又是忙这忙那的,你还想把这益州刺史的差事塞给我呢?你跟我爹他们提亲时是怎么许诺的?这会儿成亲还没满一年,就想我给你做牛做马……仔细我找人把你做掉!” 容睡鹤笑着道:“但是乖囡囡,你嫁给你家睡哥哥之后的开心,也有你在娘家得不到的啊?” 盛惟乔愣了一下,会过意来,就笑骂他“不要脸”,两人嬉闹了一阵,她正了正脸色:“别玩了,茹茹绕道西疆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办?” 第九十九章 失宠危机! 容睡鹤说道:“这事儿我得跟北疆还有咱们祖父联络下,确定好当年茹茹绕路时的路线,方可派遣斥候昼夜盯梢,以备不测。” “但西疆距离北疆跟长安都十分遥远,这一来一回的即使是鸽信也得好些日子吧?”盛惟乔道,“这速度太慢了,万一途中生变怎么办?” 容睡鹤笑着摸了摸她脑袋,柔声道:“乖囡囡,北疆转道西疆,路途既遥远,范围也广泛,若不确定必经之点,就咱们现在这么点人手,城中又还有孟家乾等人未除,总不能因为这份怀疑,将手底下全部撒出去大海捞针啊!这样茹茹会不会来且不说,孟家乾等人岂不是要喜出望外了?” 盛惟乔意识到自己有点过于心急了,定了定神,才道:“你说的是,不管茹茹会不会绕路西疆,当务之急,都是先将西疆军拿到手!” 小夫妻既然定下了方向,也就各自行动起来。 次日一大早,盛惟乔就起了身,仔仔细细的梳妆打扮了一番,还专门去找宣于冯氏帮忙参详:“姨母看我今儿个这一身怎么样?” 宣于冯氏吃着茶,闻言抬眼一打量,见外甥女穿着藕荷色窄袖对襟短襦,襟口素绸诃子上绣了一支枝繁叶茂的樱桃,果红叶绿的十分好看,底下系了月白绉纱留仙裙,腰间没用金玉束带,却只束了条两寸来阔的蓝底粉色瑞云纹锦缎,锦缎上额外用一指宽的素纹绉纱长系带打了蝴蝶结,同玉嵌金宝玲珑鹭鸶绦环一块儿坠在裙畔。 因为这时候暑热已经接近尾声,设宴的厅堂里又用了不少冰,担心到时候会冷,故而外头又罩了件墨绿色的纱氅,氅衣的广袖上绣着梨花、祥云与明月,绣工精湛,栩栩如生。 “这一身倒是既清爽又端庄,还不落俗套。”宣于冯氏笑着道,“就是你绾的这个十字髻,太端正了点。” 盛惟乔扶了扶发间的累丝嵌宝衔珠金凤步摇,疑惑道:“端正不好吗?我是郡王妃,今儿个头次同她们照面,正该端庄隆重才能够展示出宗妇的体统吧?” “你这是怕自己年纪太轻,压不住人?”宣于冯氏放下茶碗,说道,“没必要的,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密贞的身份背景搁那儿,谁会不开眼到这会儿对你不敬?而且你也不是不知道,坊间对你的印象,都是娇纵任性的一类,今儿个过来赴宴的人,没准还在提心吊胆的生怕你对她们横挑鼻子竖挑眼呢!” “毕竟你之所以会宴请她们,除了应和世情外,就是为了安置灾民。” “俗话说救灾如救火,咱们在长亭才得到消息,这两日安顿下来,已经是耽搁了。” “这会儿合该雷厉风行,你给那些人留下端庄的印象有什么用?还不如叫她们一个照面就对你肃然起敬,生怕被你找麻烦!” 宣于冯氏笑着道,“有时候就是这样,贤良淑德做不来的事情,胡搅蛮缠反倒是轻而易举。” 盛惟乔觉得很有道理,连忙回房叫人给自己改了个双刀髻,又拣了金缧丝点翠嵌红宝石龙凤呈祥大金簪之类非宗室命妇不好用的钗环戴了,将原本清淡的妆容加重,最后揽镜自照,自觉足够盛气凌人了,才满意的合上妆盒:“这个样子,没见过我的人,见着了八成会当我难以相处、不好伺候!” 事实正是如此,半晌后,陆陆续续来的宾客,包括见过盛惟乔和颜悦色的高氏,看到华服艳妆、满脸骄矜之气的盛惟乔后,个个神情凛然,有几个还悄悄给高氏递去埋怨的眼神:还说这位主儿跟外头说的不一样,是极和气极好说话的人? 这看着就是随时会找茬的模样,和气个什么呀! 本来她们的家族在当地也算有头有脸,享受惯了西疆这几十年来天高皇帝远、朝廷忽略的自由自在,也不至于说这么畏惧长安来的贵人的。 关键就是盛惟乔今年才十七岁,过门也不到半年,这年纪正是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时候,娇纵成性之下,行事出格什么的,一点也不奇怪。 倘若换了戚氏那年纪的在,众人还能想着都为人妇这么久了,就算本性刻薄,场面上也会收敛点,说话做事也要掂量下后果。 但盛惟乔这样的,娘家富可敌国,丈夫来历非凡,任性起来,谁拦得住? 这些人不欲莫名其妙得罪她,自然就表现的格外恭敬了。 尤其是倪寄道几个的家眷,她们是知道盛惟乔在城外长亭站出来代容睡鹤揽下安置灾民之事的,对于今儿个这宴会,那是实打实的看成了鸿门宴,偏偏身份差距搁那,盛惟乔又传闻脾气很不好,还不敢拒绝……要是拒绝之后,这位索性闹上门去给她们难堪怎么办? 就算倪寄道他们投靠了孟氏,然而即使孟家乾在场,可以怼容睡鹤,然而男女有别,却不好拿盛惟乔这郡王妃怎么样吧? 因此倪寄道之妻张氏带着女儿媳妇们到盛惟乔跟前时,简直就是卑躬屈膝,生怕这位想不出安置灾民的法子,就拿她们出气。 这种情况下,盛惟乔虽然对众人不算太热情,却也没有故意挑事儿,只是在酒过三巡之后,提出筹款赈济灾民,众人都是长松口气,纷纷表示愿意慷慨解囊。 张氏因为自家丈夫的缘故,疑心盛惟乔这是转着弯报复:倪寄道不是利用刺史职权做文章,想算计容睡鹤夫妇用私房钱安置灾民吗?盛惟乔就专门办这宴会从倪寄道妻女身上要钱,把这笔账讨回去! 她所以对于具体该出的数额感到很忧虑,趁没人注意自己的时候,同长媳商议:“你说咱们该出多少?” 长媳跟她的想法差不多,沉吟道:“不能太少吧?太少了没准这郡王妃就要对咱们发火……太多了也不行,爹爹那边可是交代不过去。而且咱们家自己也要过日子的。” 这话等于没说,张氏叹了口气,想了想就问女儿:“雁影,你看呢?” 倪雁影没什么表情的说道:“我早晚是倪家泼出去的水,这种事情也轮得到我做主?” “……”张氏顿时不作声了。 这小插曲高踞上首的盛惟乔虽然注意到,却也不放在心上,她虽然被宣于冯氏念叨了好几次“败家女”,但毕竟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打小生活优渥,导致了她对于钱财看的很轻,这次办宴其实没有针对倪寄道这些人的眷属、要她们多出银子的意思。 不过如果张氏给的多,她也不会拒绝就是了。 此刻不动声色的扫了眼也就掠过,倒是宣于冯氏小声说了句:“这张氏母女之间仿佛有些龃龉。” “母女之间偶尔闹别扭也正常。”盛惟乔说道,“不过这张氏先问长媳,又问女儿,看起来这女儿平时仿佛很有主意?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同张氏闹翻的。” 宣于冯氏正要回答,这时候高氏弄了个话题,正好扯到她身上,一群女眷此起彼伏的奉承着,她忙也堆上笑容,轻车熟路的夸回去。 正事儿解决之后,这场宴席的整体氛围还是不错的。 区别于西疆的菜式跟器皿,以及歌舞,都让本地的贵妇、贵女们感到好奇又新鲜。 衣料首饰之类的话题稍微谈上几句,关系自然而然就融洽起来了。 于是不知不觉众人就玩起了酒令,因为西疆这边行的酒令同长安不一样,盛惟乔跟宣于冯氏入乡随俗,临时学了此地的规则,不免手生,就被灌了好几盏酒。 众人按照西疆这边普遍的酒量估计她们,以为不算什么,就打算继续玩下去。谁知道宣于冯氏也还罢了,她之前遇人不淑,丈夫没死的时候,没少借酒浇愁,这酒量倒还可以。 但盛惟乔的酒量就很平常了,这个平常是南风郡还有长安的标准,搁西疆却不够看,登时有点晕晕乎乎的,强撑着坐了一会,吃不消的告饶,请宣于冯氏代为招待众人。 于是喊了菊篱跟桐月扶着去后面躺下,这一躺就是小半个时辰,醒来的时候以为宴散了,结果菊篱说还没有:“冯老夫人觉得倪家小姐很合眼缘,方才认了义女,所以叫人将宴席撤换了,重新上了酒菜,歌舞也换了新的,说是要好好庆贺今日喜得爱女……故此还在热闹着。” 盛惟乔:“………” 一觉醒来多了个表妹? 做了十几年外家唯一女孩儿的郡王妃感到了严重的失宠危机,一面迅速起身梳洗,一面问,“倪家小姐,是叫倪雁影吧?就是姨母认作义女的……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其实她刚才在席上有注意到倪雁影的,只是匆匆一瞥,也没放在心上,这会儿怎么想都想不明白,自己不过稍微休息了下,这女孩儿怎么就被宣于冯氏看中了呢? 要知道宣于冯氏可是对着容睡鹤都再三挑剔过的,这倪雁影究竟有什么样的本事,竟然一个照面就让宣于冯氏收做义女? 菊篱谨慎的说道:“奴婢也说不上来,只觉得很安静,不似其他几位小姐那样心思玲珑。” 要是个八面玲珑的,盛惟乔还能以为,这是对方主动攀附宣于冯氏,而自己姨母顺水推舟的认个义女也是别有所图了,然而菊篱却说是个安静的,这情况按说不会是主动去纠缠宣于冯氏,那么宣于冯氏却还是认了下来……盛惟乔顿时更加担心了:难道姨母当真看中了这女孩儿的性情,想当成亲生女儿疼爱? 不要啊! 她还没做腻姨母的心肝乔儿的啊! 盛惟乔想到宣于冯氏亲口说的“当初你外祖母也喊我心肝的啊,结果你一落地,她就马上换了一副心肝”,顿时就坐不住了,草草打扮了一番,起身就往外走:她倒要看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一百章 暗自咬牙的盛惟乔 盛惟乔赶到设宴的厅堂里时,果然见里头新换了席面不说,甚至连盛菜盛饭的器皿都更换过了,从原本偏重于隆重贵气的清一色鎏金甜白釉绘夏日荷花官窑瓷,改成了更符合女孩儿家喜好的粉青釉描金缠枝桃花全套瓷器。 再看上头的主位,宣于冯氏正将倪雁影亲亲热热的拉在身边,那女孩儿眉眼低垂,非常端得住的样子,并不以做了宣于冯氏的义女、与盛惟乔间接攀上关系而流露出什么得意或者轻狂之色来,这不卑不亢的样子,越发叫人要高看她一眼。 而盛惟乔打眼一看她,头一个注意到的却是她鬓发间多出来的一支金镶银“金蜂采蜜”发簪,那本来是宣于冯氏今儿个戴着的,此刻到了倪雁影头上,不问可知,是宣于冯氏给义女的见面礼了。 虽然说这么支簪子不算很珍贵,也并非宣于冯氏平时喜爱的钗环,然而打小就没见姨母对自己之外的晚辈女孩儿有什么亲近的盛惟乔心里还是感到酸溜溜的,上前道:“姨母,听说您认了位小姐做义女?” “乔儿你来的正好。”宣于冯氏看到她,笑着招手,“快过来看看你妹妹。” 好嘛,直接就喊上妹妹了! 盛惟乔暗自咬牙:“我才不想要这么个半路冒出来的妹妹!” 面上努力保持微笑:“表妹好啊,真没想到咱们这么有缘分,这才头次见面,就做了姐妹。” 宣于冯氏怡然自得的摇着团扇,说道:“知道你身子骨儿娇贵,这不方才认这雁影的时候,都没打扰你?这会儿你既然来了,见面礼可得给我补上!不然雁影好脾气,我可不跟你依的。” “姨母您这话说的,这还用您讲?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盛惟乔听了这话,心里好过了点,自己就在后面休息,宣于冯氏既没有当场把自己叫醒,又没有说将认义女的仪式朝后推一推,等自己醒过来观礼,可见对倪雁影也不是很看重。 她就说嘛,她这个姨母向来有主意,可不是那种耳朵根子软绵绵的,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的人。 这倪雁影再深藏不露,怎么可能第一次见面,就让宣于冯氏视若己出呢? 这么想着,盛惟乔笑容真心了不少,就叫槿篱,“去将父王赏的双耳活环金瓶松树花卉瓶景取来!” 这双耳活环金瓶松树花卉瓶景是宫中御制,乃是錾金双耳活环方瓶,口沿饰着拐子纹,瓶颈錾了回纹边,两侧又嵌兽面纹活环双耳。 瓶身四边錾环绳纹边框,通体錾钱纹锦地,又以雷纹条将瓶体清楚地间隔为瓶颈、瓶腹、瓶足三部分。瓶体四面錾嵌纹饰,瓶颈四面均嵌灵芝、兰花两种花纹,瓶足嵌莲花纹一周,瓶腹前嵌翠竹,后嵌桃枝,两侧各嵌菊花、蜻蜓、兰花、飞鸟纹。瓶中以碧玉叶松树为主景,蜜蜡藤萝花垂挂于树间。树下衬有青玉叶、芙蓉石花瓣的月季及白玉兰花。以四季常青的松、早春的玉兰和夏季的月季配嵌花卉纹的錾金方瓶,寓意“岁岁平安”【注】。 望去生机勃勃又琳琅满目,就算搁长安都属于一等一的珍玩了,西疆这边繁华不如长安,待槿篱取出之后,个个看的目不转睛,张氏婆媳都有点心惊胆战了,颤巍巍的代倪雁影推辞:“这太贵重了,雁影怎么担当得起这样的赏赐?” “这话说的,这是给雁影的,又不是给你们的,你们替她推什么呢?”盛惟乔还没说话,宣于冯氏已经笑吟吟的截口道,“再说了,雁影这会儿做了我的女儿,乔儿给她东西可不能说是赏赐了,这是做姐姐的给妹妹点把玩的玩意儿,再正常没有,偏你们不许,这是存心让雁影跟我们姨甥生分不成?”张氏忙说不敢。 盛惟乔则心里暗笑,高密王那边给的宝石盆景、瓶景委实太多,他们来西疆只带了部分,绝大多数都放在长安的密贞郡王府库房里,最珍贵的那批因为怕路上摔着碰着,更是一件都没带。如今拿出来的这瓶景尽管珍贵,在盛惟乔看来也就那么回事。 此刻见宣于冯氏俨然十分维护倪雁影的样子,她面上不动声色的跟新晋“表妹”拉家常,心里却暗暗琢磨姨母的用意:“姨母不会无缘无故的认义女,尤其这义女还是倪寄道之女!只是姨母这么做,到底有什么目的呢?” 她相信宣于冯氏是绝对不会害她的,此举八成是为了给她帮忙。 最可能的就是想策反倪雁影,利用这女孩儿探听倪寄道等人的罪行、阴谋之类,不过盛惟乔觉得这可能性不大,这世道当家人终归是更看重男嗣的,如宣于冯氏所言,不是每个当爹的都跟盛兰辞一样,对女儿言听计从千依百顺。 就算是盛兰辞,盛惟乔以前以为这爹爹对自己从无虚言的,这两年渐渐回过意来,宠爱与信任到底是两回事,其他不说,就说在容睡鹤身世上头,盛兰辞夫妇可不是对她从头骗到尾么? 所以倪雁影就算是倪寄道的亲生女儿,想探听到涉及倪家前程的秘密,也不太可能。 就算打听到了,她也未必肯为了初次见面的义母,出卖整个倪家。 盛惟乔因此感到一头雾水:“这些情况姨母一定心里有数,却怎么还要认下这个义女呢?总不能是闲着没事做,弄个义女承欢膝下吧?那这益州城里小姐们这么多,何必非要拣倪寄道的女儿?” 这天的宴席总算散去之后,盛惟乔送客完毕,回到后院,衣裳钗环都来不及卸下,就追到宣于冯氏的屋子里问缘故:“姨母,您怎么忽然给我弄个表妹了?” “有个姐妹不好吗?”宣于冯氏正对着镜子卸妆,她今儿个用的是酒晕妆,非常浓重,擦过脸的锦帕扔在水盆里,顿时就把一盆子清水染的通红,血一样触目惊人。 宣于家的老夫人伸手拔下一支点翠玛瑙珍珠福禄小单簪,看着满头乌发倾泻而下,微微而笑,“娆儿她们姐妹这会儿都在长安,你一个人在这里孤孤单单的好没意思,姨母给你找个表妹,往后就算姨母走了,你们还在,也有人说说话儿不是?” 盛惟乔心急火燎的走到她跟前:“咱们眼下多少事情要做呢,怎么会孤孤单单的没意思?再说了,就算这些事情都做完了,我也有吴大当家还有槿篱她们这些近侍说话啊,何必要您给我弄什么表妹?” 又说倪雁影,“到底是倪寄道之女,就算给您做了义女,谁知道心是向着哪边的?” “瞧你这慌慌张张的样子!”宣于冯氏见外甥女当真急了,不禁哑然失笑,“怎么?生怕姨母有了义女就不疼你了?” 盛惟乔立刻道:“怎么可能?我是那种人吗?” 她义正辞严,“我只是怕姨母被人给骗了而已!” “还没你大的小姑娘,能骗得了你家姨母?”宣于冯氏乐道,“还说不是吃醋了,幸亏元儿生的晚,落地时你已经要出阁了,不然我看他啊十成十要被你这醋坛子姐姐欺负!” “姨母您就别调侃我了!”盛惟乔有点焦灼的跺了跺脚,“您到底打什么主意呢啊?” 宣于冯氏使个眼色,叫左右都退出去了,才道:“人家小姑娘自己找上门来的,我瞧着她有几分志气,也爱她那爽利的脾气,就搭把手了……义母义女的,只是为了弄个名份日后好帮她说话,姨母最疼的女孩儿肯定还是咱们心肝,嗯?”盛惟乔顿时敏感道:“您最疼的是我?这么说您也是真心疼她了?” 这话说出来看到宣于冯氏似笑非笑的样子顿时后悔,连忙干咳一声,做出说正事的模样来,“倪雁影主动跟您求助?求助什么?姨母您可别忘记,她爹倪寄道可是投靠了孟家乾的,谁知道是不是指使了女儿来咱们这边做内奸?” “就因为倪寄道投靠了孟家乾,这小姑娘才被坑了啊!”宣于冯氏看外甥女这样子,要是给她戳穿估计就要生气了,抿了抿嘴到底没多讲,只笑呵呵的说道,“孟家乾身为骠骑大将军爱子,在北疆虽然是早就成了亲的,但内宠颇多。这次来西疆,为了赶路,不及带上家眷,这不路上又受了伤,之前忙着收拾残局,没功夫多想也还罢了,如今到益州城,暂时安定下来了,可不就有体己人提出来,要给他纳几个如花似玉的房里人,照料伤势么?” 盛惟乔道:“难道倪寄道打算把女儿给孟家乾送过去?我记得那倪雁影仿佛是嫡女吧?国朝有规矩,良家子不可为妾。倪雁影岂止是良家子?!哪怕这条规矩执行的不是很严厉,倪寄道好歹也是军中高层,这是一点脸面都不要了吗?” 就是乡野中间重视门风的人家,但凡出了给人做小的女子,往往都要开祠堂革除宗谱的。倪寄道也算是一方大员了,为了巴结孟氏居然做出将嫡女送人为妾的事情来,也实在是视廉耻如无物了。 而且,“不是说孟家乾为了拉拢倪寄道几个,许诺将几个庶妹许配给他们的儿子孙子?” 这么着,他们几家已经可以跟孟氏结亲了啊! 又何必还要搭上一个嫡女? 宣于冯氏道:“大概孟氏踩着女孩儿上位不是一次两次,外界都知道他们家女孩儿的地位到底没有男子要紧,所以对于孟家乾许嫁庶妹,并不是很放心?何况就倪寄道几个的所作所为以及实际能力,无论密贞赢还是孟氏胜出,他们即使家业得到保全,本身的前途终归就是这么回事了。狠狠心舍出个女儿,同孟氏的关系再进一步,说不准还能再晋升一把?又或者调到其他地方去当官,继续作威作福?毕竟孟家乾这会儿来了西疆,不可能马上就走,倪雁影若是给他做妾,回头不难生个一男半女的,到时候孟氏就算不在乎她一个侍妾,看在孩子的份上,多少会给倪寄道些面子?” “总之倪雁影不甘心就这么给她爹她兄长铺路,却没法反抗家里。这不,方才你不胜酒力去后头休憩,我喝多了也走出去透透气,她觑到机会,溜出去寻个没什么人的地方,就跪我跟前求我帮忙了?” “倪雁影这么跟您说的?”盛惟乔皱眉道,“真的假的啊?没准,就是为了靠近您呢?” 宣于冯氏道:“那也没有什么,左右就是一个名头,还有一点见面礼而已。权当是看戏赏的了,别说她本来跟咱们非亲非故,就是家伎逢年过节的出来献艺,回头少不得也要打赏些的。难为你心疼你方才给出去的双耳活环金瓶松树花卉瓶景了?” 盛惟乔道:“一点东西谁在乎?只不过姨母前两天还拿宣于涉的事情提点我呢,您自己可别着了道儿才是。” 宣于冯氏笑着道:“放心吧,你姨母手底下什么样的贱妇没过过手?想扮贤惠孝顺坑我,真当我是寻常乡野妇人愚笨好哄么?” 她自信满满的,盛惟乔虽然觉得不妥,也不好说什么,只好道:“今儿个席上诸人都承诺捐钱,想必接下来就会送银子过来了。那么灾民那边,也该派人去查看情况,拟出救灾的章程来了?” 【注】来自百度。 第一百零一章 一波三折的救灾 宣于冯氏存心锻炼外甥女,闻言并不肯帮忙,只说:“这事儿是你当众接下来的,要怎么办你自己想,不要来问我!” 盛惟乔撒娇的抱住她手臂:“这可是我头一次处置这么大的事情,您不给我搭把手啊?明明您对那倪雁影都愿意帮忙呢!” “你还指望我陪你在这西疆过上几年啊?”宣于冯氏敲了敲她脑袋,“趁我还在这里,你赶紧的自己练练手吧!不然回头我走了,你自己没经验,遇事连个拿主意的人都找不到,到时候再哭啊也已经晚了!” 盛惟乔想想也对,这才不纠缠了,又叮嘱了一番让宣于冯氏防着点倪雁影,千万别阴沟里翻船,这才不太情愿的被不耐烦的姨母赶走。 她回到自己屋子里,匆匆卸了妆,就喊了槿篱、菊篱等心腹到跟前,商议救灾之事。 槿篱说:“咱们才抵达的那日,娘娘已经派人去灾民这会儿安置的地方看了,这会儿人还没回来,所以具体的情况,咱们这会儿还不知道。不过这种流离失所的情况,如粮食啊被褥啊药材啊之类的终归是缺的,不如咱们先把这些预备起来?” 盛惟乔道:“这些东西自然是要预备的,不过我没打算平白养着他们,干活要的器具也该预备着。不然就是中了倪寄道等人的计,凭空多出一班累赘来了。回头还不知道有多少类似的灾民等着咱们。” 如此主仆合计了一番,列下要预备的单子后,盛惟乔就对菊篱说,“你去给我找找衣箱里可有耐脏朴素又方便行动的衣裙?如果没有,就找找类似的衣料,给我赶紧的做上几身。” 菊篱闻言答应一声就要去办,槿篱却听出不对来,忙道:“娘娘,您要那样的衣裙做什么?” “自然是去灾民那儿,人家家园尽毁衣不蔽体的,我总不能穿金戴银打扮的光鲜亮丽过去吧?”盛惟乔道,“这也太招人恨了。” “这怎么能行呢?”槿篱立刻反对,菊篱也说,“娘娘,这些事情交给底下人做就成了,您才赶过路,何必亲自劳累?再说这西疆荒僻,自来民风剽悍,万一倪寄道他们在灾民里混杂了奸细,趁机谋害您可怎么办?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您还是不要去了吧?” 但盛惟乔说:“倪寄道几个既然连这么丧心病狂的计策都想的出来,我要是不亲自去露个脸,谁知道这次的名声会给谁拿走?没准他们会说,都是因为他们挤兑了我跟密贞,所以灾民才会得到安置呢?毕竟他们几个是这儿的地头蛇,我们初来乍到的,这拌起嘴来,可未必能赢。到那时候,岂不是花钱成全了别人的好声名?” 现在他们夫妇急需在西疆站住脚,可不是做好事不留名的时候。 又说,“我又不可能一个人去,终归是把护卫带齐全的。而且男女有别,到时候能够靠近我的,八成都是妇孺,这样都保证不了我的安全,真当咱们家的侍卫是吃干饭的吗?” 槿篱跟菊篱劝不住她,只好转而去求宣于冯氏出马:“老夫人劝劝娘娘吧,娘娘身娇体贵,安置灾民的地方离益州城既远,数千人挤在一起,想也腌臜的紧,哪儿是娘娘能去的地方?” 不过宣于冯氏对此根本没放在心上:“当初盛家老太爷北击茹茹,多少次险死还生也不曾皱过眉头;盛馨章年轻时候为了壮大祖业,也曾东奔西走餐风露宿,更数次冒险亲上玳瑁岛与公孙老海主照面,方有盛家今日……乔儿如今不过是带着一大群人去看看灾民,要这样大惊小怪做什么?” “但娘娘是女子啊!”槿篱跟菊篱硬着头皮辩解,“娘娘素来娇生惯养,什么时候见过那样的场面?” 宣于冯氏道:“女子又怎么了?当初我那丈夫去了之后,我还不是照样撑起了宣于家?你们不要因为自己是女儿身,就瞧不起女子!看人家吴大当家,年纪轻轻的女孩儿,就在匪窝里当家作主了。灾民再可怕,能有一窝匪徒可怕?难道乔儿一定不如吴大当家不成?!” 她把话说到这份上,槿篱跟菊篱也不敢说什么了,只好抱着最后的指望,私下去同容睡鹤禀明。 容睡鹤闻言不是很赞成,他倒不是怕灾民对盛惟乔做什么,那里头混几个奸细,侍卫足以打发。 主要是担心孟家乾会利用妻子出城的机会做手脚:“虽然当初联合吉山盗偷袭,将孟家乾的三千精骑打了个措手不及,但北疆军到底悍勇,这会儿孟家乾手里并非无人可用。我这几日要整理刺史府积存的文书,为解决倪寄道等人做安排,不可能将吉山盗倾巢派出去给你做侍卫,就算全部派出去,正面交战,吉山盗也未必是北疆军的对手。所以你要是亲自出城……我是实在不能放心的。” 盛惟乔想了想,就说:“我一个人去不好大动干戈,但要是一群人去呢?” “你想把捐钱的女眷们都拉过去?”容睡鹤沉吟道,“只是孟家乾没有紧要女眷在西疆,他可未必会因为倪寄道几个投靠了孟氏而对他们的家眷手下留情。” “他不会手下留情,却敢手下不留情么?”盛惟乔说道,“北疆军确实骁勇,但在丢失了全部辎重、主将还重伤的情况下,再把倪寄道几个朝死里得罪,他们是想全部埋骨西疆不成?!就算孟家乾想这么做,他左右总不至于也全部没脑子。” 容睡鹤到底不放心:“其实要让灾民知道是咱们在牵头出力,你派个心腹侍女过去露个脸也就是了。真没必要亲自出马的。” 但宣于冯氏知道他的想法后,倒是过来劝他了:“乔儿一向被保护的风雨不透,难得她如今为了你的缘故,愿意磨砺自己,你何必要拦着?俗话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真该她倒霉,你就是成天锁她屋子里她也说不定要遭殃;不该她倒霉,她以前也不是没有过绝处逢生。” 容睡鹤道:“姨母,我是不介意乖囡囡一直天真懵懂的,她过的开心就好。” “但我们介意。”宣于冯氏毫不客气的说道,“你前途远大,将来打你后院主意的人也多!往后你真正日理万机了,人的精力总是有限的,万一哪天一个疏忽,叫人钻空子害了乔儿跟她往后的孩子,却教我们这些看着乔儿长大的长辈怎么哭?” 容睡鹤无奈,只好道:“那我让阿喜陪她走一趟吧。” 在自己无暇亲自出马的情况下,不管是忠心还是武力,也就公孙喜最让他放心了。 他这边松了口,盛惟乔也正好接到之前派出去探访灾民情况的手下的回禀,那些人目前几乎什么都缺,当然是非常糟糕的。 最要命的是,因为天热,数千人聚集在一起,也没什么像样的接济,已经有疫病发生的征兆了。 下人说:“小的因为起初不防,跟几个疑似有疫病的人靠近过。故此昨儿个抵达城外后,没敢进城,在城外远远的托了路人进城来通知了管事,弄了药吃了,又沐浴更衣,请大夫看过,确认无事,这才敢来禀告娘娘。” 这下宣于冯氏顿时改口了:“乔儿,既然疫病都发生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你还是让管事走一趟算了,自己就别去了!” 疫病这种事情可不跟盗匪似的摸得着看的见,可以防备可以驱散;也不管你是否出身富家身份高贵,盛惟乔作为一贯娇生惯养的掌上明珠,自来娇弱,若是去了谁也没法保证会不被传染上。 宣于冯氏只是希望这外甥女成长起来,可不是要她去拿命拼前程,此刻当然要阻拦了。 盛惟乔难得亲自主持一件大事,正是雄心勃勃、无畏任何艰险的时候,起初还不肯,说是既然派过去看情况的下人没事,自己小心点,再带上大夫跟药材随行,也未必会有事儿。 但容睡鹤劝说无果后,宣于冯氏生气了,当场拍起了桌子:“你爹娘就你一个女儿,就算现在又有了元儿,他们也没有说就不把你放在心上。还有你姨母我也统共就你一个嫡亲外甥女!你自己任性惯了可以不把命当回事,为我们想过没有?!” “您说的仿佛我要是去了就一准会白发人送黑发人一样了。”见这情况,盛惟乔嘟囔了一句,到底答应了就派管事过去主持大局。 不过实际上最后去的还是容睡鹤的人,这主要是盛惟乔手底下的管事做生意都是一把好手,打理庶务也很来的,但武力跟体质就没有什么长处了。 容睡鹤觉得这样的人才不该拿去冒险,是以从自己的部下里抽调了几个武功高强、体质特别好的,由许连山打头,前去督促救灾之事。 当然对外旗号打的是奉郡王妃盛惟乔之命行事。 “这样也好,灾民那边越是一塌糊涂,看到救灾之后越容易出事。”这结果在盛惟乔看来,那就是自己基本上什么都没做,不免失望,宣于冯氏安慰她,“咱们家的管事可未必压得住那场面,倒是密贞手底下这几个,凶悍惯了,镇得住人,如此救灾说不定还更顺利些。” 而容睡鹤为了弥补妻子的失落,交给她一个任务,就是跟益州城的女眷们好好熟悉下,给他探听些消息。 因为这种熟悉肯定不能成天待在刺史府等人家上门,也是要经常出门赴约的,尽管暂时这种来往都限于益州城内,但容睡鹤考虑到自己曾经派遣公孙喜千里迢迢赶去北疆刺杀孟家乾,担心孟家乾或者其他什么人,照样给盛惟乔来一下,故此还是把公孙喜派给了盛惟乔做侍卫。 盛惟乔闻说之后,跟他讲:“你这会儿正是用人的时候,却教阿喜成天跟着我,既耽搁你自己的事情,岂非也是耽搁他的前途?” “我这里有吉山盗补充,暂时还不算很缺人。”容睡鹤解释,“至于阿喜,他一直跟着我,以后还怕没有提携他的机会?” 见他这么说了,盛惟乔也不拒绝。 而且公孙喜到她身边,倒是恰好让她想到了孟皇后的心思。 这日出门赴宴归来,公孙喜亲自赶车,盛惟乔就问他:“阿喜,你也有这年纪了,想过娶亲不曾?” 第一百零二章 他心目中的郡王妃 公孙喜闻言,头也不回道:“不曾。” “阿喜,你这话可是不老实了。”随车的小丫鬟听见盛惟乔开口,就已经屏息凝神,闻言就掩嘴窃笑,嗔他,“你这年纪正是知好色而慕少艾的时候,怎么会没想过娶亲呢?” 盛惟乔也觉得公孙喜大概是不想跟自己说话,才这么硬邦邦的回答的。 她本来还想再追问几句,但晃眼看到菊篱跟槿篱都低着头,微微羞红了面颊,就是一愣:“怎么大家以为我是替她们俩问的?” 这误会也难怪,这时候问起婚娶之事,八成就是想给人做媒。然后公孙喜一直跟着容睡鹤,槿篱、菊篱呢是盛惟乔的心腹陪嫁丫鬟,彼此的出身正是般配又近水楼台先得月,这不,盛惟乔问公孙喜想不想娶亲,谁能不认为,她是替自己的近侍问的? “……”盛惟乔顿时闭上了嘴。 虽然她不看好孟皇后跟公孙喜,但不知道孟皇后对公孙喜有着别样的情愫也还罢了,既然知道,哪能主动把公孙喜撮合给别人的? “不过我都没注意过,什么时候槿篱跟菊篱居然也对阿喜有了心思?”她懊悔问话过于鲁莽之余,也有点嘀咕,“她们跟阿喜照面的次数也不多啊……对了,青琅跟阿喜照面的次数也是稀少,怎么一个两个都喜欢上阿喜了的?” 回去之后她把这事儿说给容睡鹤听,容睡鹤笑道:“这也是件好事,毕竟一个两个喜欢阿喜,总比一个两个喜欢上你家睡哥哥,跟乖囡囡争夫好吧?” 盛惟乔“呸”道:“就你这样坏的,谁会喜欢你?” 容睡鹤道:“胡说,乖囡囡就很喜欢睡哥哥!” “我才不喜欢你!”盛惟乔笑道,“我是看你好欺负,想着出阁之后可以成天收拾你,这才嫁给你的,才不是喜欢你!” “你天天睡我,还说不喜欢我?”容睡鹤慢条斯理道,“你又不是应姜,只要长的好看,不拘真心先睡了再说!” 本来他以为盛惟乔脸皮薄,这下子说不得又要恼羞成怒了。 但大概是一直被他用这招怼的无话可说,只能用暴力来抒发郁闷,盛惟乔今天还就不照他的估计走了,闻言冷哼一声,说道:“冲着你好欺负才嫁给你,这样每天晚上睡一块,能叫睡你么?这叫让你侍寝!!!” “……”容睡鹤沉默了一会,才幽幽道,“乖囡囡,只有天子才能说让人侍寝。你这个是想谋朝篡位,效仿前朝女主,夺我容氏江山啊!” 盛惟乔道:“嗯,你这话提醒我了,前朝女主不但夺了她丈夫的江山,还养了好些美貌面首的。回头你登临大位,我熬死你之后,一定不能忘记也建个控鹤监,搜罗天下美男子!” 容睡鹤再次沉默了一下,幽幽道:“乖囡囡,你之前不是一直想把应姜拉回正路的吗?你不能嘴上说着叫应姜要迷途知返,自己却奔着应姜的路走啊!” “这怎么能是我奔着应姜的路走呢?”盛惟乔正色道,“这只怪你不能陪我白头到老,还不作兴我自己找群人凑个热闹啊?” 容睡鹤嘴角抽搐:“乖囡囡,你家睡哥哥还好好儿的在这里,而且……”他拍了拍胸膛,“你家睡哥哥身强体壮,长命百岁完全没问题好吗?所以你就不要想着找谁凑热闹了,你想热闹,就给你家睡哥哥多生几个子嗣,到时候保准闹的你成天脑仁疼!” “俗话说,养不教父之过,又不是母之过!”盛惟乔冷笑,“就算咱们将来有好些孩子,闹腾的厉害,也该是你头疼,管我什么事儿啊?!” 两人斗了会嘴,言归正传,盛惟乔复问起公孙喜的婚事:“他说没想过成亲的事情,真的假的啊?” “阿喜这话倒不是搪塞你,他一直跟着我,向来正事都忙不过来呢,哪里来的功夫花前月下?”容睡鹤沉吟道,“你问他这事儿,是帮皇后问的?然而不管阿喜对于皇后是什么看法,你这会儿还能帮他去兜搭皇后不成?说了出来反倒是尴尬了。” 盛惟乔也这么觉得,遂讪讪道:“不过也幸亏今儿个这么一问,才发现原来我身边的槿篱跟菊篱对阿喜都有好感。这下子我倒是为难了。” 容睡鹤道:“你那俩丫鬟都是平平淡淡日子过久了的,阿喜不适合她们。” “我也觉得。”盛惟乔叹了口气,“算了,这事儿不说了……灾民那边情况怎么样了?” 救灾的情况很不错,主要是郡王妃亲自牵头,银子到位,执行的许连山等人又很有能力,简直是太有能力了:不但没用几天就将本来乱七八糟的灾民安置的井井有条,控制住了疫病,还筛选了一批身强力壮的作为士卒备选,就地训练起来。 而盛惟乔之前说想要的一两百人打理产业,许连山也已经有了初步的人选,只是考虑到之前的疫病,担心这会儿日子不长,怕他们身上还带着病气,别到了盛惟乔手底下之后就发作起来,故此派人送了口信回来请示,打算让盛惟乔缓些日子,容他再观察下。 “这些消息都是真的?”盛惟乔看着许连山的回禀,觉得不可思议,“这才几天啊……我记得之前在南风郡的时候,秋冬家里施粥,来领的还不是灾民呢,都得派上一堆人里里外外的料理着,饶是如此,每年多少也会发生点意外。就灾民那边的情况,都到了每天晚上要发生营啸的地步了,许连山居然这么快就止住了动乱,还把要办的事情都弄好了?” 容睡鹤笑道:“灾民再难弄,还能有以前的乌衣营难弄?以前的乌衣营,其实别称死士营,都是在岛上犯下大错但有武力、被迫卖命的海匪,又或者是急需钱财之类好处的人才会加入。进了这营,基本上就是成天提着脑袋过日子了。这情况,你说谁还会收敛脾气?许连山当时是乌衣营里专门管军纪的,之所以是他管,就是因为除了我之外,就数他最压得住众人。这会儿就几个灾民,他自然是不费吹灰之力。” 盛惟乔听的一阵心疼,她之前只知道乌衣营是公孙氏的底牌之一,以为是挑选精悍之士组成的,谁知道那只是对外的说辞,合着是死士营! 忍不住问:“那你是怎么被派去管乌衣营的?难道是为了公孙老海主那个死的不明不白的义子?” “有这个缘故吧。”容睡鹤看起来似乎不太想多说,笑了笑,含糊道,“义父不是很喜欢我……不过都已经过去了。乖囡囡知道的,我跟大哥关系向来不错,所以这些往事咱们以后还是别提了,免得不当心传了出去,叫大哥听到后为难。” 据盛惟乔所知,公孙夙对容睡鹤确实不错,其他不说,单说当年要不是这位做少海主时将容睡鹤从海上救起,又让自己的侍妾照顾,容睡鹤当时就熬不过来的。 这会儿容睡鹤抬出这公孙海主,她也不好说什么,叹了口气,心想归根到底还是高密王府不好,没看好年幼的容睡鹤,叫他平白流落在外,吃了这许多苦头。 定了定神,说回方才的话题:“我想起来了!我头次被带出海的时候,在船上醒过来,下楼看到你给手底下人立规矩,打头跪着的就是阿喜跟许连山?所以你手底下这两人最得力?” “所以救灾的事情别担心,有什么事儿自会告诉你的。”容睡鹤笑着摸了摸她脑袋,“西疆不比南风郡,这会儿暑气渐收,马上天说冷就要冷了,你看着把秋衣什么该备起来了,还有中秋的节礼,长安同南风郡都是要送的。路这么远,可得早点叫人动身才是!” 他一口气说这些琐事,主要是生怕盛惟乔追问许连山是怎么镇住乌衣营的,然后会联想到这家伙是怎么摆平灾民的。 虽然容睡鹤事务繁忙,压根没空过问这种细节。 但就他对底下人的了解,想也知道,许连山八成是抵达之前先命人煽动灾民闹事,将可能的密奸还有刺头辨认出来,完了用常人只怕想都想不到的法子杀鸡儆猴,将一干灾民磋磨的心惊胆战了,这还不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这方法对于容睡鹤来说是理所当然的,毕竟这种乱七八糟的场面,就该快刀斩乱麻,不但救灾的人行事方便,对于灾民其实也是能够更快得到安置。 然而盛惟乔这种见惯和风细雨的人,没准就会觉得是对灾民落井下石了,尽管逐渐发现这妻子其实也有坐言起行以及高瞻远瞩的一面,但容睡鹤毕竟是喊惯了“乖囡囡”,心里总是觉得自己这郡王妃娇弱天真单纯又好哄,这世间的丑恶与残酷,最好还是都藏起来不要让她知道。 尤其是出自自己之手的狠戾与阴险,就更加不能让她看到了! ……接下来盛惟乔着实忙了一阵琐事,尤其是节礼,高密王府、宁威侯府、南风郡同长安两处的盛府,还有冯家、宣于家,以及分出去的盛家二房也是要单独的一份的。 噢还有容睡鹤的外家,赵府。 列完上面这些人家之后,她出神了一会儿,才对左右说:“还有沈家。” 提到沈家,她不期然的就想到了表姐沈九娘,还有之前去长安盛府求助的表哥沈四郎。 当时她还打算等沈四郎伤好之后,好好的跟这表哥谈一谈沈九娘的事情,确认一下这个表姐是否还在人世、沈家又是否秘密安置了她的下落的。 结果沈四郎还没从乡下养好伤回长安城,她倒是先踏上了来西疆的路途。 说起来盛家这几年都没跟沈家来往过,就算沈四郎这次去跟盛府求助了,盛惟乔也不知道,两家的关系可以恢复到什么程度? 但不管怎么样,就算是为了缅怀沈九娘,这份节礼,她还是要给沈家送的。 “中秋是团圆之节。”年少的郡王妃满怀惆怅的将亲手做的香囊放进给沈家的节礼里,暗忖,“也不知道,将来有没有一日,小乔平平安安的出现,我们几家真正的团圆一次?” 她的女红一向糟糕,不过之前出阁前,被宣于冯氏还有明老夫人念叨着多少学了点,这次又是左右帮忙参详指导,这个香囊做的也简单,总算不像以前那样,明明是一堆绫罗绸缎的原料,硬是折腾到让人不忍卒视的地步。 就是不知道,能不能送到她想送的那个人手里? 筚路蓝缕的时候总归是闲不下来的,盛惟乔对沈九娘的怀念,很快被宣于冯氏派来的丫鬟打断。 宣于冯氏找外甥女的缘故,却是为了给新认的义女出头:“倪家已经决定了,三日后就将雁影抬去孟家乾的住处。” 盛惟乔闻言,挑了挑眉:“倪家是知道您认倪雁影做义女的事情的,怎么还会让这消息传来给您?” 第一百零三章 倪家父女 宣于冯氏笑道:“你当你姨母这个义母是白做的么?既然知道倪家要让我那乖义女给人做妾,我还不盯着点他们?” 盛惟乔仍旧是狐疑:“这儿可不是南风郡,咱们初来乍到的,我连益州城里的人家大门朝哪都没认齐全呢!您竟已经将眼线布到倪寄道家里去了?” “这话说的真是傻了,我用得着自己布眼线么?”宣于冯氏失笑道,“你忘记吴大当家了?他们吉山盗曾被西疆军围剿数次,尽管近年倪寄道几个忙着贪污受贿,对西疆上下的盗匪一律视若无睹,可对于吴大当家他们来说,边军的动向是一定要盯牢了的,倪寄道等将领的家里自然也是放几个眼线才放心的……虽然说倪家是打算把嫡女送去给孟家乾做小,然而孟家乾发妻不在西疆,倪家是打算让女儿过门之后,在这边给孟家乾当家的,这嫁妆什么的,总也要准备个几台。这动静有什么难打听的?” “但这事儿要怎么管?”盛惟乔沉吟道,“如果直接跟倪家提出来,只怕会暴露吴大当家他们的眼线吧?倘若是找借口接倪雁影过来小住什么的,倪家也不是没法子回绝。” 宣于冯氏道:“这不就是找你来的缘故么?若是我这义母要见倪雁影,倪家兴许还会推辞。但若是你要召见她,派去传话的丫鬟又嚣张跋扈的紧,倪家多少要掂量下了。” 盛惟乔道:“您既然认了倪雁影做义女,不管心里对她真正看重有几分,我总归不好叫她给人做小的。不然不止是我,就是三妹妹、七妹妹她们往后又岂能得脸?这个道理想必倪家心里也清楚。他们这会儿居然还要照原本的计划让倪雁影去服侍孟家乾,只怕多半有什么打算?” “你的意思是……?”宣于冯氏皱起眉,她对于倪雁影的遭遇算是有几分同情,不过肯收为义女,归根到底是存了算计的心思的。要说真心实意的为这义女着想,自然不太可能,毕竟宣于家的当家老夫人,可不是那种心慈手软好打动的人。 因此当日在众人面前亲亲热热的收完义女后,转过头来请吴大当家的手下帮忙注意下,也就没再管了,这两日状似悠闲,其实却一直暗中盯着盛惟乔的举动。 此刻凝神想了想,就问,“你是怀疑倪家设了什么陷阱,就等着咱们去插手吗?” “终归要防着点的好。”盛惟乔道,“毕竟咱们初来乍到,对这位倪小姐可不是很了解,谁知道她是真的走投无路求上您,还是奉了家里人之命,扮可怜给咱们挖坑?” 宣于冯氏思索了会,说道:“你说的是,既然如此,那咱们就中规中矩的过问一下吧。如果倪雁影居心不良,她被孟家乾弄过去做小妾了,也是自己活该!如果她是真心想咱们拉她一把,咱们已经帮了忙,没帮成,要恨她也该恨她的血亲。毕竟咱们跟她非亲非故的,能站出来说两句话也算是有情有义了。” “如果这样她反而迁怒咱们的话,这样的心性,也是活该她没个好下场。” 反正是没什么感情的义女,宣于冯氏对于倪雁影的下场不是很关心,此刻说着就笑了起来,斜睨盛惟乔,“如何?你高兴了吧?你家姨母最疼的还是你,可没有被忽然冒出来的表妹抢了走!” 盛惟乔义正辞严的说道:“姨母您怎么能这么想我呢?我是那种成天拈酸吃醋的人么!我只是为您好,所以才考虑多点的!” 宣于冯氏对此只是嗤笑了一声,摆了摆手,显然压根儿不相信。 “你拿我帖子去倪家,请表小姐过来叙话。”盛惟乔悻悻的来开她跟前,回到自己院子里,喊了槿篱,“记得态度傲慢些,若是他们找什么借口推诿,多少露点泼辣的性情,叫他们知道咱们不是他们可以随便得罪的。” 槿篱答应一声去了,盛惟乔捏了捏眉心,暗自揣测着倪雁影到底是敌是友?而此刻的倪府之内,倪雁影正恭恭敬敬的跟父亲倪寄道说着:“爹爹您放心吧,那冯老夫人说是郡王妃的姨母,然而并无诰封在身,也只是一介民妇罢了!女儿是您嫡女,正经的官家小姐,拜在她膝下做义女,她心里不知道有多得意!再者密贞郡王同孟将军不是一派人,这会儿冯老夫人听说您要将女儿许给孟将军做小妾,于公于私,怎么可能不站出来呢?” 倪寄道皱着眉道:“你虽然素来懂事体贴,但这回也太擅作主张了!为父一早答应了孟将军,要把你送过府去服侍的,他也答应了在西疆会以正妻之礼对你。现在你弄这么个义母出来,回头要是能从密贞那边占到便宜还好,占不到便宜,非但耽搁了伺候孟将军的时机,平白叫他觉得你不安分!” “爹爹!”倪雁影撒娇似的喊了一声,做出幽怨之色来,“您也不想想,人家孟将军年少风流,出身既好,生的还那么俊俏!这情况,谁家女孩儿不喜欢啊?听说他在北疆,除了发妻之外,还有好些侍妾,通房、美婢什么的,就更多了!女儿纵然有几分颜色,但老实说,根本算不上顶尖的美人!若与郡王妃那样眉眼精致的丽人儿比起来,就更加黯淡了!” “若是女儿就这么过门去伺候孟将军,哪怕他答应在西疆的时候对女儿格外优容呢,可时间一长,新鲜感过去,女儿却如何在他的众多妻妾里脱颖而出?!” 说到这里,见倪寄道微微颔首,她把手一摊,“这不,那天也就是想试试看,郡王妃带来的这姨母有没有空子钻,既然她上了当,您说女儿何必不赌上这一把?若是赢了,女儿非但可以得到孟将军的另眼看待,岂不也给爹爹您长脸?” “就算是输了,有爹爹还有孟将军在,冯老夫人还有郡王妃,能拿女儿怎么样?到时候女儿顶多就是晚点进孟将军的府邸而已!” “你不要以为晚点就没什么!”倪寄道忙道,“你戴世叔娄世叔膝下也是有女儿的,谁知道他们会不会趁机占这个便宜?” 倪雁影自信的说道:“戴家姐姐跟娄家的两位妹妹,女儿都熟悉的很!她们什么为人,女儿再清楚没有了!没有一个是女儿的对手!回头她们要是识趣也还罢了,不识趣的话,就算她们先进了门,不是女儿自夸,笑到最后的可未必是她们!” 倪寄道素来知道自己这女儿聪慧有主意,虽然不至于说能够帮他参谋公务,但寻常琐事,却是时常帮忙分忧的,闻言暗暗点头,但嘴上还是不太满意的说道:“你这骄傲的性子不改改的话,回头碰见有成算又会装模作样的,有你苦头吃!” “这不是还有爹爹在吗?”倪雁影亲亲热热的抱住他手臂,娇声说道,“您是咱们倪家的顶梁柱,也是女儿最可靠的靠山!只要您在,女儿就是忠武将军的掌上明珠!身份搁这儿,怕什么?” 忠武将军是正四品上,这品级放在长安简直满地走,但在边疆,尤其是军中,却是一等一的高位了。毕竟当年的周大将军,也才是从三品下的归德将军而已。 倪寄道靠着父荫,起步就更容易些,却也是扎扎实实抛头颅洒热血的杀上这个位子的。 虽然这些年来由于西疆安安稳稳的没什么需要操心的地方,朝廷也不怎么关注,不知不觉就从当年骁勇善战的将领变成了为人不齿的贪腐军官,但提到官职,倪寄道还是很觉得自豪的。 此刻不禁微露笑色:“都快出阁的人了还这么爱撒娇!” “这不是知道爹爹疼女儿嘛!”他语气里有点责备的意思,但倪雁影并不以为意,笑嘻嘻的摇了摇他手臂,又说,“对了,爹爹,女儿之前在刺史府的宴席上,看到郡王妃戴的一支簪子,好像是叫做银胎鎏金垒丝点翠凤凰簪的,好生漂亮!女儿也想要支差不多的!” 倪寄道说道:“真是胡闹!人家是郡王妃,戴凤凰簪也还罢了,你只是臣女,戴这簪子,叫人知道了,能不找为父麻烦么!” 倪雁影甜甜道:“哎呀爹爹!女儿只要一支差不多的就成,把凤凰换成青鸟或者鹦鹉都可以,反正钗环里的雀头乍看上去都差不多……您就答应了女儿嘛!” 又说,“回头女儿到刺史府走动,没几件像样的钗环,那边的底下人也瞧不起女儿啊是不是?” 倪寄道禁不住她纠缠,又想着这女儿殚精竭虑的为自己考虑,斟酌了会,到底点头:“那你等会儿去账上支一笔银子,去铺子里打个差不多的吧……” 说了这话,想了想,觉得心疼,忍不住又道,“其实你既然是装可怜哄住冯氏那民妇的,接下来穿戴上逊色几分,没准她们姨甥越发同情你的境况,少不得给你从头到尾的置办一身好的!” “爹爹,冯老夫人她们或者会有这个器量,但她们的近侍却不然。”倪雁影连忙解释,“到时候万一齐打夥儿的排挤女儿,女儿为了在冯老夫人还有郡王妃面前保持好印象,必然不好去告状的。如此别说买通她们帮忙探听消息了,不被她们盯着找茬就不错了!您说这不是因小失大吗?” 倪寄道想想也是,这才点头:“那你去吧,有什么需要的只管来跟爹爹说!” 倪雁影笑嘻嘻的跟他道了别,蹦蹦跳跳的出去了。 她才离开倪寄道跟前,看了眼左右无人,脸色就沉了下来,跟快下大雨前的天色一样,乌压压的寒气四溢,眼中也流露出怨毒之色,朝地上狠狠唾了一口,低声咒骂:“黑了心肝的老东西!我这么用心的讨好你,变着法子的孝敬跟体贴,图的是什么?!” 图的不就是倪寄道能够对她这个女儿格外宠爱,从而给她的亲事特别上心?! 结果这些年的苦心奉承下来,倪寄道还真记住她这个女儿了,但不是给她找了个门当户对又才貌双全的如意郎君,而是让她去做小! 要不是在人前装习惯了,倪雁影在知道这消息时,差点就想抄起手边半人高的摆瓶,狠狠砸到这亲爹的脑袋上,把他砸死算了! “现在还不行,还要再忍!”她藏在袖子里的手使劲儿交握着,自言自语的劝说自己,“冯老夫人愿意认我做义女,这是个非常好的开端,不管密贞郡王府那边打什么主意,总之方才说服了老东西,答应让我接下来同冯老夫人他们多接触,高密王这派的力应该能借上了……但就算借上了这份力,暂时也还没到跟老东西翻脸的时候……我得继续装下去才成!” 她微微眯眼,眼中寒芒闪烁,“等我不需要再忍耐的时候……看我整不死你这个老贼!!!” ……盛惟乔这边可不知道倪家父女的事儿,她派槿篱去倪府接倪雁影的时候,是做好了倪家阻拦的心理准备的,结果倪家确实表示出了不情愿了,但槿篱按照吩咐发作了一番之后,张氏就把倪雁影带了出来。 接到禀告说槿篱陪着倪雁影往后院走过来时,盛惟乔还有点发懵,心说这倪家是怎么回事?既然站了孟氏,对于高密王的儿子媳妇怎么也该避避嫌啊! 倪雁影自己或者有求于宣于冯氏,又或者年纪小不懂事,也还罢了,倪寄道夫妇这是怎么想的? 还是倪家当真有什么阴谋? 但一个才十五岁的女孩儿,孤身进了刺史府,能翻出什么风浪来? 盛惟乔觉得想不通。 不过疑惑归疑惑,宣于冯氏毕竟是当众认下倪雁影这义女的,她也只能打点精神,热情的招待“表妹”了。 盛惟乔这边同倪雁影嘘寒问暖的时候,远在千里之外的长安。 崇信侯府,前院,书房。 丫鬟花嫣有点心惊胆战的端着托盘走进门。 第一百零四章 密谋 花嫣是家生子,父母是孟归羽兄妹几个去世后难得继续老实听话的老仆,所以打小就得到了近身服侍孟归羽的机会,甚至连书房要地也可以随意出入。 本来孟归羽脾气好,待下宽厚,这份差事十分轻松,偶尔还能跟年轻俊美的主人笑闹几句,花嫣这年纪也不是没有过幻想,就是孟归羽娶亲之后,可以将她收房,做个妾室。 就算后来孟归羽察觉到她这份意思,委婉表示自己没有那么多花花心思,是只想守着未来妻子一个人过,好给俩妹妹积德,使她们也能够得到夫家善待的。花嫣自知身份低微,不敢再有什么妄想,然而对孟归羽到底存着一份羞涩爱慕的心思。 只是自从孟归欢被抬进广陵王府后,孟归羽在人前还能维持着一贯的谦逊有礼,回到这府里,脾气却是日渐的暴躁,以前对下人连句重话都很少说的,最近甚至有过一怒之下杖毙老仆的举动。 所以花嫣即使在下仆里算是很有身份的,此刻也不免战战兢兢了。 还好这日永宁伯孟归瀚也在,孟归羽似乎要同这胞弟议事,根本没注意花嫣,等她上完茶,就摆了摆手让她退下了。 花嫣行礼告退时,壮着胆子偷瞥了一眼主人。 侧脸是熟悉的白皙俊秀,眉宇间的那份阴鸷却陌生的仿佛是另外一个人。 她对于这样的孟归羽没有多少怨恨,只觉得说不出来的心疼:孟归羽在父母去世后,带大三个弟弟妹妹有多不容易,对这三个弟弟妹妹有多重视,大概除了他自己,只有花嫣这样看着兄妹四个一点点长大的世仆才知道。 “好在广陵王妃已经不在了,如果十一小姐他日生下子嗣,没准可以做王妃?”天真的丫鬟这样想着,“到那时候,兴许侯爷就不会这样不开心了吧?” 她以为孟归羽对孟归欢的归宿不满意,是因为孟归欢乃是侧妃,哪怕皇家侧妃跟寻常妾室不同,到底不是正室。所以孟归欢如果被扶正,花嫣认为自家主人心里多少可以好过些。 不过这天的孟归羽喊了孟归瀚到跟前,却没有提到孟归欢,而是讲起了西疆的局势:“密贞大获全胜,孟家乾要不是靠着北疆军悍勇,又许诺嫁妹,拉拢了西疆军的将领,此刻只怕尸首都在送回长安的路上了。” 孟归瀚说道:“密贞郡王本就有才干,又有咱们给他通风报信,他不占上风就怪了。只不过,这事儿咱们却不能继续掺合下去了,万一叫大伯他们察觉到,必然是不能容忍的。” 尽管舒氏姐妹由于容睡鹤的缘故,暂时站在他们这边,但那姐妹俩真正想支持的还是容睡鹤,可不是他们!所以对他们的庇护跟偏袒都是有限的。 而郑国公他们对孟氏四房本来就感情淡薄,如果知道他们暗地里将孟家乾出卖给了容睡鹤,害的孟氏在西疆的布局胎死腹中,三千北疆精骑更是败的一塌糊涂,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一面打压一面利用,而是快刀斩乱麻的送他们下去见孟宝夫妇! 孟归羽跟孟归瀚如今虽然靠着爵位积攒了点势力,却还远远不到能够跟郑国公几个对峙的地步。 他们承受不住那三位伯父的雷霆大怒。 遑论还有个孟太后,那是一定会站在郑国公那边,而不是顾惜他们这些侄子侄女的。 “密贞现在也不需要咱们通风报信了。”对于孟归瀚的建议,孟归羽微微颔首,冷冷淡淡的说道,“咱们现在最主要的事情,就是趁密贞人不在长安,这会儿又才到西疆,收拾孟家乾几个都来不及,无暇顾及长安,赶紧攒兵权。” 说到这个问题,他沉吟了下,问弟弟,“前两日经过昭仪进言,让你进了禁军任职,你觉得怎么样?” “因为是昭仪娘娘亲自开的口,所以禁军那边自然是没人敢阻拦的。”孟归瀚犹豫了下,还是如实道,“但拉拢他们这事儿,很不顺利。” 孟归羽对这结果并不意外:“禁军都不傻,咱们现在的实力,不管是比高密王还是比大伯他们,都差的太远了,甚至就是密贞都比咱们强太多!如今消息稍微灵通点的人家,也都知道咱们跟大伯他们存了罅隙,连孟氏的幌子也不好扯……这会儿自然是不肯跟咱们亲近的。” 孟归瀚迟疑了会,说道:“六哥,咱们根基太浅,如果纯靠自己,只怕很难在短时间里再有什么进展了。您看,我还没有成亲……” “你的亲事就不要打主意了,只管找个咱们家压得住的贤惠女孩儿罢!”话没说完就被孟归羽打断了,不过孟归羽这么做倒也不全是不想拿弟弟的婚姻做筹码,而是,“咱们现在跟孟氏之间有了芥蒂,不太借的到孟氏的旗号行事。如果贸然同太富贵的人家结亲,很容易被反客为主!毕竟你以为昭仪给咱们兄弟要来的职位,眼红的人少吗?” “更遑论夫妻自来亲密,如果弄了个不安分还有依仗的进门,窥破咱们的私下里做的事情,回去禀告娘家父兄,你我兄弟却要如何?” 见弟弟沉默,他顿了顿,说道,“这事儿你不必担心,我会想办法的。” 孟归瀚只当他是安慰自己,面上答应着,却并不以为然。 然而这天晚上,孟归羽就悄然出现在望春宫寝殿,正准备安置的孟皇后不大高兴的披着外衫,隔着帐子见他:“六哥,你我虽然是兄妹,可到底年岁已长,男女有别!你不要动不动就跑我这寝殿来成么?” “十四妹妹,外头的侍卫盯你盯的有多紧,你也不是不知道。”孟归羽也不想贸然进入堂妹的内室,他也是没办法,“也就这寝殿是你起居之处,他们心存敬畏不敢擅自靠近。你我联络想隐蔽,不在这里在哪里呢?” 孟皇后头疼的捏了捏额角,说道:“你这么急,却是什么事儿?莫非西疆来了什么要紧消息?还是北疆战事又出了什么岔子?” “北疆还是那个样子,西疆也跟咱们之前预料的差不多,密贞占着上风,孟家乾等人正在垂死挣扎。”孟归羽不紧不慢的说道,“若无意外,孟氏这次在西疆是败定了,孟家乾能拣条命回来就该谢天谢地。” 皇后“嗯”道:“康昭怎么样?有康昭的消息吗?” “郡王妃一切安好。”孟归羽道,“据说一到益州城就派了心腹出去赈济之前遭遇暴雨的灾民,还跟益州城上下女眷常有交往,有点风生水起的意思。” “康昭不是八面玲珑的人,想来密贞在那边的压力比咱们以为的要大,她不得不学着做个贤内助。”皇后叹了口气,“这皇家的媳妇,没有一个是好做的。” 孟归羽无心陪她感慨这些,径自说道:“这段时间,尽管利用了密贞不在的空子,又有昭仪的许可,但无论是我,还是七弟,拉拢禁军都很不顺利。” “……”孟皇后顿时皱眉,想了一会才问,“那你现在来找我,可是有主意?” 孟归羽点头,平静道:“咱们需要二舒的帮助!” 孟皇后闻言沉默了一下,才道:“这大穆朝上上下下很多人都希望她们能够为自己说话,但你该明白,二舒对咱们是没什么好感的,甚至对我充满了敌意,因为她们认为是我抢走了本该属于她们的后位!最重要的是,二舒这会儿已经将密贞看成了准嗣子,她们肯帮你还有七哥,归根到底是为了密贞考虑!” “就算没有密贞,你跟七哥毕竟不是宗室血脉,又如何入得了她们的眼?” 皇后提醒,“就二舒那样的人,除非是像密贞那样被她们当成后半生的依靠,否则这些年来,谁能不给好处就从她们手里占到便宜?而你我,连几个禁军都打动不了,却有什么好处,可以打动她们?” “不直接得到二舒的帮助,咱们将没有任何希望。”孟归羽颔首,表示自己明白皇后说的这些,但是,“论财力、论人手、论时间、论资历……如今心存野望的几派人,咱们能跟谁比?难得密贞离开长安,倘若错过这个机会,你我却还谈什么挣出棋局、自己当家作主?!” 见孟皇后双眉紧锁,他又说,“再说咱们现在也没必要跟密贞撕破脸,至少在二舒面前,咱们可以将自己打扮成密贞的助手。实际上昭仪肯为我还有七弟说话,不就是指望我们给孟氏捣乱,一来为她们出口气,二来给密贞争取时间?” 皇后叹了口气:“你既然都想好了,我也不拦你。毕竟我这个皇后成天幽居宫中,什么也做不了。如果连你也束手束脚的话,那咱们的前途是真没指望了。就是你做事之前想想好,七哥、十一姐姐她们都指望着你的,我反正是对孟氏还有段时间的用处,这会儿做下再大的错事,他们也不能不容忍着点。” 孟归羽说道:“我理会的。” 又说,“我想单独见一见二舒,这事儿,也只有你能办了。” “你知道她们非常怨恨我。”孟皇后说道,“所以我只能尽力了……你最好想个法子,不要叫她们趁机参我个秽乱宫闱之类的罪名才好。” 两人就这个问题商议了一番,皇后最终决定冒一次险。 这时候孟归羽大概是出于投桃报李的想法,跟皇后提起了孟伯亨:“八弟这年纪,虽然受了伤,也该做点事情了。” “他能做什么?”显然皇后对自己这个唯一的胞兄感观不是很好,闻言露出厌烦之色,说道,“他这会儿不好到处跑,对我来说是件好事,否则谁知道会作多少孽?” “到底是你唯一的同母兄弟。”孟归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跟同母弟弟妹妹感情特别好的缘故,闻言就劝她,“他有了前途,你脸上好看不说,就是往后,孟氏用不上你了,要是我这儿没成,你有个能说上话的兄弟,总也有点希望。” 孟皇后意兴阑珊道:“我跟他一向就不怎么好的,他要是混到能够说得上话的位子,也未必肯为我说话。” 不过孟归羽再三劝说,皇后跟其他兄弟也没什么要好的,后来还是答应会在向夫人进宫的时候,同她提一提孟伯亨。 说完这些时候已经不早,皇后送走孟归羽,也就专心盘算起了如何向二舒引荐孟归羽,至于说孟伯亨的事情,她因为太了解这胞兄了,根本不是能指望的人,却是转头就抛了开去。 第一百零五章 坑儿子的爹 这夜不止孟皇后没睡好,远在南风郡的盛府,盛兰辞也正与几名心腹管事秉烛夜谈:“来闹事的是孟氏子弟,具体是谁都查清楚了,是武安侯与成阳侯的孙辈,出了名的纨绔,这次对外说是看咱们二小姐的嫁妆丰厚,认为南风郡必有金山银山可赚,是以弄了些货物南下。” “结果来了之后发现这生意根本没他们想的那么好做,心有不甘,于是就找咱们的铺子闹事了。” 盛福皱着眉头说到这里,看盛兰辞,“大老爷,您看这?” “借口而已。”盛兰辞头也不抬道,“他们压根就是专门来找事的。” 盛福道:“既然如此,那咱们也不必客气?” 要搁以前,孟氏子弟,他们兴许还会掂量下。 但现在,自家小姐做了高密王的儿媳妇,尽管听说盛惟乔相比长嫂戚氏,在公婆面前不是很得脸,可是姻亲关系在这里,高密王不想被议论连亲家都保护不了,还能不搭手? 所以别说盛兰辞了,就是盛府这管事,都没把孟氏几个孙辈放在心上。 毕竟论手段,他们轻而易举就能玩死这种纨绔。 此刻见主人颔首,就笑道:“那小的明儿个就去办,且教那几位纨绔明白,这南风郡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撒野的。” 如果只是这点三言两语就能解决的事情,可用不着盛兰辞主仆大半夜的还在这里商议,之所以如此郑重,主要还是盛兰辞收到了女婿的信:“密贞说乖囡担心茹茹会效仿几十年前,绕路西疆,虽然目前打听到的消息,茹茹那边尚无这样的动向,但世事难料,说不准茹茹真的这么干了呢?” 盛兰辞皱着眉,“就西疆军现在的糜烂,怎么可能挡得住茹茹!乖囡留在益州,我可是不放心!” 盛福几个暗自苦笑,心说朝廷那么多大佬在,都没提出这个问题,咱们小姐,噢,是县主,县主怀疑了一下,您就这如临大敌的……这叫我们怎么说? 不过无奈归无奈,他们也能理解盛兰辞的心情:多少年来就这么一个独生女儿,宠的跟什么似的,要不是她一门心思嫁给了那个身世就注定太平不了的密贞郡王,打死盛兰辞都舍不得让她随夫远走西疆! 如今被提醒这西疆还未必安全,盛兰辞怎么睡得着? “但咱们几个管事,做生意还成,讨论军国大事,这不是赶鸭子上架么?”盛福心里叹息,硬着头皮胡乱提了几个主意,都被盛兰辞否决后,只好道:“老爷,小的几个不擅此道,您要么写信跟长安的老太爷还有徐老侯爷说,要么就是问问老太爷留在府里的几位老人?” 这话提醒了盛兰辞,连忙派人将盛老太爷当年从北疆带回来的老卒喊了几个过来。 这个时辰老卒们全部睡下了,闻说盛兰辞有请,都吓的不轻,因为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事情,还以为盛老太爷出了岔子,长安那边连夜送了信回来,所以要立刻通知他们。 知道是二十四孝亲爹盛兰辞杞人忧天后,几个看着他长大的老卒简直恨不得挽袖子一块儿把他打一顿! 不过听盛兰辞仔细说了西疆目前的局势、尤其是上层官员的昏庸贪贿后,老卒们的脸色都凝重了起来:“若果如此,这西疆确实不太平!” “尤其是小姐,噢是县主,尤其咱们县主在西疆的消息,如果传到茹茹耳中的话,只怕茹茹就算之前没有这个计划,这会儿也要考虑这么做了。”有个只剩一条胳膊的老卒咳嗽了几声,认真道,“毕竟当年茹茹的贵胄,但凡落到老太爷手里的,不死也要脱层皮!二十几年过去,那些人好多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但活下来的,未必能够淡忘这份仇恨。” 他的同伴,一个瘸了腿的老卒接口道:“就算有些人死了,若有后嗣在,少不得也要惦记着……那会儿茹茹对老太爷一度开出过万金之赏的,足见对老太爷的畏惧!” 要说茹茹之所以这么畏惧盛老太爷,或者说盛老太爷之所以对茹茹下手狠辣,归根到底是盛老太爷才从军的时候,有过一班非常要好的袍泽,然后那班袍泽有次不慎落到茹茹手里,皆被虐杀,其状简直是惨不忍睹死无全尸。 这事儿大大刺激了当时还年少的盛老太爷,从此落到他手里的茹茹,他都会比着那些袍泽的遭遇对待。 久而久之,就在茹茹中间出了名。 “老太爷解甲归田多年,茹茹那边一时间可能不太想的起来。”老卒们低声商议了一阵,都觉得盛兰辞的担心不无道理,“然而之前北疆被连下三城,很多人都说必有内奸。倘若当真如此的话,内奸说不得就会提醒茹茹,转道西疆,既有密贞郡王与孟家乾这俩上好人质,又可以县主报复老太爷……老太爷最疼的孙辈就是县主的事情,在长安这会儿应该不是秘密了?” 盛兰辞面沉似水:实际上盛老太爷虽然疼爱盛惟乔,但只能说最疼爱的孙女儿是盛惟乔,最疼爱的孙辈,以前是容睡鹤,现在必然是盛惟元。 毕竟老太爷对孙辈的重视程度,是跟着儿子来的。 盛兰辞多年无子,老太爷对盛兰辞膝下男嗣的重视,当然更在孙女之上。 问题是为了给盛惟乔争脸,盛家对外一直宣布盛惟乔是盛家上上下下所有人最疼爱的孩子。 这个说辞加上盛惟乔那庞大的陪嫁,没人不相信的。 这么着,那些跟盛老太爷有着仇怨的茹茹听了这话之后,能不迁怒盛惟乔? 到时候说不定容睡鹤跟孟家乾都可以不抓,非得弄了盛惟乔去报仇呢? 想到这种情况,盛兰辞就觉得坐不住了,简直恨不得立刻插上翅膀飞去西疆,把女儿好好儿的带回南风郡来保护的风雨不透才好! “老爷您别急,这不茹茹还没动静么?”老卒们看出他的焦灼,连忙住了猜测,七嘴八舌的安慰,“究竟几十年前的事情了,那会儿咱们老太爷都还不记事呢,茹茹那边天知道还有多少人记得?” “再说西疆军虽然糜烂,到底是朝廷军队,据城而守,占着地利,也不至于说一触即溃。” “何况郡王素来有才干,这会儿既然都写信来跟您说这事儿了,还能不防着?” “实在挡不住,郡王也不是傻的,肯定直接带了县主逃呗!俗话说的好,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郡王跟县主好好儿的,其他都是小事。” “乖囡到底只是女眷,又从来没吃过苦。”但盛兰辞还是忧心忡忡,“就算逃,也肯定得密贞带着,这速度怎么快的起来?到时候万一被茹茹追上怎么办?” 他觉得这样不行,“还是找个借口把乖囡喊出西疆吧!” 其实他本来想让容睡鹤也别在西疆逗留了,但想想容睡鹤肯定不会听他的,再者这女婿没前途必然悲剧,到时候岂不是带累了自己女儿? 不如就让容睡鹤一个人在西疆打拼,回头太平无事也还罢了,万一茹茹当真绕路然后西疆又没挡住,也省的自己女儿跟着他遭殃。 至于说容睡鹤自己遭殃……盛兰辞觉得这也没有什么,反正只是一个女婿而已,让女儿再找个好的就是了。如今天下谁不知道他女儿嫁妆给力,哪怕二婚也不怕找不到好的! “老爷,县主只怕不肯?”盛福因给跟着盛兰辞,算是男仆里对盛惟乔比较了解的,“咱们县主素来高义,就算知道有危险,也断不肯扔下郡王一个人在西疆的。而且这会儿也不止郡王还有县主在西疆,宣于家的老夫人也在呢!” 盛兰辞说道:“嗯,对,大姐也在!得赶紧把大姐也喊回来,免得那边发生战事,她碍手碍脚的,耽搁了俩孩子逃命。” 众人闻言都是无语,您之前劝说宣于冯氏帮忙,陪咱们县主远走西疆时,可不是这么说的啊! 盛兰辞不但对大姨子过河拆桥,甚至为了哄女儿离开西疆,一咬牙一跺脚的舍出才得的小儿子,“你们说,若果写信给乖囡,说元儿不大好,要她赶回来看看……她会不会来?” “……”众人沉默一阵,还是那瘸腿的老卒,跟盛老太爷的时间仅次于老郑,幽幽提出,“大老爷,您要找理由哄县主回来,也犯不着拿小公子说嘴啊!这可是您好容易才得的嫡子!” 跟您那女儿一个娘生的好吗!? 按说您这样多少年都没个儿子,现在好不容易有后了,就算不至于说立刻冷落了女儿吧,至于为了哄女儿归来就咒儿子?! 盛兰辞皱眉道:“我倒是想说我自己不太好的,只是密贞才给我写过这样的信,我跟着就称病,是不是太明显了点?乖囡那么聪慧,说不定就会怀疑呢?然而我总不能咒乖囡亲娘吧?倒是讲元儿,乖囡一定跟你们一样,认为我绝对不会拿元儿的身体说嘴,如此才肯立刻动身啊!” “………”所以您这个成亲二十来年才有的嫡子,是专门给您做幌子的吗?! 众人长久的沉默了一会,盛福干笑几声:“这事儿,要不要问问大夫人的意思?” 为今之计,也只能指望冯氏了。 “这怎么行?”但盛兰辞断然拒绝了,“乖囡身处险境,我都急成这样,夫人若是知晓,还不得急晕过去?本来夫人生完元儿就有些乏力,到今儿个都没好呢!这消息谁都不许告诉她!不然出了岔子,我必追究到底!” 众人只好承诺不跟冯氏说,心中俱是无奈得紧:“小公子,不是咱们这些做下人的不帮您,实在是您在您亲爹心目中的地位远不如您胞姐啊!” 然而盛兰辞丝毫不觉得自己对不起儿子,跟众人又商议了几句细节之后,当场就叫了人来铺纸研墨,写了一封声泪俱下的家书,力求让女儿看了之后当天就动身上路,在西疆半刻都待不下去! 第一百零六章 家国 南风郡的二十四孝亲爹听说了女儿关于茹茹可能会从西疆绕路进犯中原的猜测后,满心惦记着的就是自家女儿的安危,此外连女婿他都可以抛弃,其他就更不要讲了。 但长安的盛府内,盛老太爷到底是放弃锦衣玉食生活报效国家过的,无论觉悟还是眼界,都不是盛兰辞能比。 老太爷接到家信后,惊出一身冷汗,当天就喊了徐老侯爷到盛府讨论:“你说乔儿这次会不会误打误撞的猜中?” “当年茹茹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杀的西疆血流成河,非但周大将军的胞兄战死沙场,整个西疆更是因为措手不及,被茹茹连下重关,一路杀至中原,几乎兵临长安城下!”徐老侯爷也是知道往事的,脸色难看道,“对于咱们来说是锥心之痛,对于茹茹来说却必然是举族欢庆的事情……如今西疆还糜烂到连乔儿这样被宠着长大的孩子都意识到情况不妙的地步了,除非茹茹里头没有长脑子的,否则迟早会想到这点。” 盛老太爷面色铁青道:“他们要是晚点想到这点也还罢了,密贞是有真本事的,他背后……你也知道是哪一位,敢去西疆,必有把握。关键是现在他们刚刚抵达,诸事都没上手!这会儿若是茹茹就打过去,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而且,“密贞既然将乔儿的猜测写在信里,显然也是对此有所怀疑的。” “这事儿咱们现在是帮不了他的。”徐老侯爷沉吟道,“只能去找高密王了。” “找高密王我不放心!”盛老太爷闻言却是摇头,“高密王偏宠世子,一直担心密贞才貌双全又有咱们几家的襄助,会威胁到世子的地位。之前密贞南下提亲的那趟,路遇海匪。虽然他什么都没说,然而到底是怎么回事,咱们心里还没数?” “就算常言说虎毒不食子,但天家子弟的心肠,究竟跟常人是不一样的。” “西疆如今若遭兵燹,局势可想而知!” “到那时候,中原腹地说不得都要受到威胁……茹茹兵临长安城下并非没有可能!” “这么大的事情……不能寄托在高密王的爱子之心上!” 他顿了顿,“我打算去赵府。” 徐老侯爷怔了怔,说道:“老哥哥是打算找怀化将军?但……” “赵三小姐同乔儿的事情,只是一个误会,不能怪三小姐,但也不能怪乔儿。”盛老太爷说道,“赵家的老夫人秦氏素来风评不坏,我相信她不是分不清轻重的人。” 徐老侯爷皱了会眉,道:“倘若茹茹跟几十年前那次一样在北疆徉攻,主力绕路西疆直指中原的话,即使赵府愿意不计前嫌的帮助密贞,怀化将军也未必分得出足够的人手吧?尤其北疆也不是怀化将军一个人说了就能算的。” 他迟疑了下,复道,“而且如无意外,密贞的前途,明眼人都看的出来,他那个世子胞兄,绝对不会是他对手。赵家又是先帝亲自派给高密王的,之前秦老夫人还打算将赵三小姐撮合给密贞……密贞如今虽然已经有了乔儿这个正妃,可是侧妃之位仍旧空悬。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赵家趁机提出要让赵三小姐给密贞做侧妃,你这是答应不答应?兰辞夫妇只怕都受不了乔儿受这委屈的。何况乔儿心性单纯,后院争斗,岂是赵三小姐那种大家闺秀的对手?” “……”盛老太爷沉默了一会,说道,“这些都不是问题,我之所以要找怀化将军借兵,防备茹茹绕路,岂是只为了乔儿还有密贞?更为了西疆众多无辜黎民!你我都曾从军,该知道茹茹那群畜生……被他们攻占的地土上,我大穆子民会是何等猪狗不如的处境?!如果我只要乔儿跟密贞安好,编个借口将他们喊回来不就是了?何必要去赵府……前些时候我可是才去赵府兴师问罪过的。” 徐老侯爷道:“但是乔儿……” “她跟密贞是有情分的,就算赵家强行将赵三小姐塞给密贞,密贞不是那种对后院阴私一无所知的人,自然也会保护好乔儿。”盛老太爷淡淡道,“若果乔儿因此过不好,又或者无法接受,大不了接她回来改嫁……不是我这个做祖父的看见她有了嫡亲弟弟就不疼她了,谁都知道我最疼爱的晚辈是兰辞,但如果这会儿要我作出让步的是兰辞的婚事,我一样会点头!” “老哥哥当年何等慷慨大义,大穆朝上下,至今有人提起。”徐老侯爷叹了口气,犹豫片刻,到底还是提醒他,“但兰辞夫妇……只怕是舍不得的。” 而给盛老太爷送来家信的下人,也说过,容睡鹤夫妇,同时也有家信另外派人往南风郡送去。 “我知道他们舍不得。”盛老太爷冷然道,“不过没关系,兰辞跟乔儿都是我看着长大的,他们有些什么手段我还不清楚?乔儿未经阵仗,就算灵机一动想到了什么,此刻只怕也意识不到问题的严重性,安逸日子过久了的孩子都是这样,我写信去哄哄她,先把她稳住就是了……而兰辞对乔儿的安危从来都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此刻多半已经在想办法让乔儿尽快离开西疆了!” 他沉默了一下,“所以宝亭,你得帮忙跟子敬说声,借几个人给我,去路上把兰辞的手书给我换掉!” 徐老侯爷怔道:“老哥哥,你不在乎对赵家让步也还罢了,何必不让乔儿离开西疆?一来这孩子素来娇生惯养,就这么去了西疆,太太平平的咱们都要为她担着心,若果碰上战事,岂不是越发要牵肠挂肚了?二来她一个娇滴滴的女子,战事发生了也做不了什么,没准还要额外拨人照顾、保护她不是?” 还有三来他没说,那就是盛兰辞夫妇的反应。 尤其是盛兰辞对这女儿爱的跟什么似的,哪怕盛老太爷是盛兰辞的亲爹,就是老太爷决定为了西疆百姓委屈盛惟乔的事情,估计盛兰辞就能跟老太爷翻脸了。 要是再换掉盛兰辞召回女儿的手书,故意置盛惟乔于危险之中……天知道那个二十四孝亲爹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老侯爷所以急忙劝,“而且老哥哥当年在北疆也算是扬名立万过的,就算时过境迁,茹茹那边这些年来的小崽子们已经不大记得往事了。可是一旦他们注意到西疆,稍微打听下,就会知道乔儿的身份!到那时候,只怕他们即使不绕路西疆,也会派人专门针对乔儿!” “西疆如今正空虚,茹茹本来就有可能绕路。”盛老太爷面无表情道,“但咱们解甲已久,如今又距离北疆十分的遥远,对现在的茹茹不够了解。所以这个‘可能’有多少可能,也未可知!正如你所言,乔儿是我嫡亲孙女,也是我这些年来最纵容宠溺的孙辈!这消息传到茹茹那边后,茹茹绕路西疆的可能性,必然再次上升!” 他顿了顿,声音很轻却很坚决的说道,“我就是希望他们绕路!!!” “……”徐老侯爷怔忪良久,才道,“老哥哥,你疯了?你这是拿乔儿做诱饵……哪怕事后乔儿平安无事,兰辞夫妇,也必定跟你离心啊!那是你的长子长媳,也是艾嫂子唯一留下来的一脉骨血,你……” 他知道盛老太爷“就是希望他们绕路”的意思,这分明就是想跟怀化将军赵适串通起来,利用容睡鹤盛惟乔甚至包括孟家乾在内的人质以及西疆空虚的诱惑,伏击茹茹! 如果只是伏击也还罢了,可以选择茹茹从北疆绕路去西疆的必经之点,如此也未必会让盛惟乔等人冒险。 但徐老侯爷了解盛老太爷,这位老上司豁出最疼爱的孙女儿,不顾儿子媳妇的感受,设下此计,怎么可能就满足于占个先手?! 他必然是打算玩一票大的,不说就此全歼茹茹,至少也想把茹茹的主力吞个七七八八! 这样的局,绝对不是在中途伏击茹茹就能做到的,必然要诱敌深入,让茹茹的主力彻底进入西疆,才有可能。 而这也就意味着,盛惟乔一行人,需要在没有援军的情况下,撑到茹茹主力全部进入西疆、赵适从北疆秘密调遣的军队悄然完成了对茹茹的包围! 就算到了这个时候,北疆军也未必能够及时救下盛惟乔他们。 所以做这诱饵的凶险程度……可想而知! 哪怕是玳瑁岛出身的容睡鹤,也未必一准能够活下来,盛老太爷却要让手无缚鸡之力的孙女盛惟乔去承担这样的任务,徐老侯爷深吸了口气,稳了稳心神,却仍旧无法阻止话声中的微微颤抖,“就算老哥哥舍得乔儿,但密贞……无论如何乔儿都是嫁给了密贞的,倘若密贞有个三长两短,哪怕乔儿也不在了,将来一旦孟氏得势,这种国朝蠹虫的嘴脸,你我还不清楚?他们就算知道老哥哥为大穆做的牺牲,却怎么会纪念?到时候偌大盛家要怎么办?” “即使赢的是高密王这边,哪怕高密王对密贞没多少父子情分,甚至自己就对密贞下过杀手,但人家毕竟是嫡亲父子!再者王妃对密贞还是十分重视的。如果知道老哥哥的算计,导致密贞遇险,不管密贞最后是否平安归来……盛家都必然会遭到报复!” 徐老侯爷苦口婆心,希望老上司能够冷静点,“何况密贞与乔儿小两口自来十分恩爱,他要是知道你这么做了,就算他自己好好儿的,但凡乔儿有个三长两短,你觉得他会善罢甘休?!” “……”盛老太爷沉默了好一会,才道,“你说的这些都有道理,只是,朝廷现在这个分崩离析的样子,你说不抓住眼前的机会的话……茹茹这边患,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够彻底解决?!” 他忽然之间潸然泪下,“大将军预备了足足十年,十年的秣马厉兵!!!最后呢?” “老哥哥,你知道的,我出身贫寒,投军只是为了换口饭吃,没有你想的那么深远。”徐老侯爷见状,叹了口气,说道,“就算在军中跟着老哥哥学了认字,后来盯着抱墨念书时,自己也看了些圣贤文章,但对于家国大义,却还是没什么想法的……为什么?因为说句不好听的话,这会儿茹茹犯境,左右也不太可能一下子打到南方,我老徐家祖籍苍梧郡,隔着数千里的岸,大可以徐徐观火;就算有朝一日茹茹打到了南方,且不说那时候我还在不在了,就算还在,左右这辈子也享受过,比大部分活着的人已是不亏,拼个痛快就还是!而拼着各样的牺牲,使大穆彻底铲除了茹茹,对我老徐家有什么好处?” 他慢慢慢慢的又说,“当年若非茹茹远遁大漠,使得天子自以为高枕无忧,且不说是否有二舒魅惑君上之事,单说大将军……周家也未必会沦落到那样的地步,不是么?” 盛老太爷全身一震,久久说不出话来…… 第一百零七章 前任刺史 远在西疆的盛惟乔并不知道因为自己的猜测,在祖父与亲爹心中都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她和和气气的跟倪雁影寒暄了几句,也就送去宣于冯氏跟前。 宣于冯氏跟倪雁影嘘寒问暖了大半日之后,便说要留这义女在刺史府里小住。 盛惟乔虽然对这突然冒出来的表妹没什么信任的,不过姨母认为自己有把握,她也就随着了,闻言就叫人在宣于冯氏住的地方旁边收拾了个单独的小院子,拨了俩丫鬟过去伺候。 这事儿是菊篱去办的,回来之后跟盛惟乔说,倪雁影赏了她一支银簪。 盛惟乔瞥了一眼,见是一支很寻常的荷花嵌珍珠银簪,那珍珠大概黄豆大小,不是很整齐光滑,正是菊篱这身份可以戴的,就说:“她赏你你就拿着吧。” 又问,“怎么样?对这位表小姐有什么想法么?” 菊篱摇头道:“表小姐在冯老夫人跟前非常体贴,不过私下里不爱说话。” “这么看着倒是像个在家里被挤兑的只能跟亲爹政敌求助的样子了。”盛惟乔评价了一句,倘若倪雁影进门之后立刻八面玲珑,她肯定不能放心,因为这太让她想起桓夜合了。 而长安的那位静淑县主尽管是公认的名媛,人缘也好,但在盛惟乔看来,那位县主实在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 不过尽管这会儿的倪雁影看起来没什么问题,盛惟乔还是说,“盯着她一点,不过别叫她发现。” 她这里忙着后院琐事时,前堂的容睡鹤也没闲着。 他这个闲不下来有部分原因是益州前任刺史造成的,这位刺史与宫闱中的宣景帝有着同样的爱好。不同于宣景帝的是,宣景帝一见舒氏姐妹,眼里就没了其他人;而前任刺史则是博爱得紧,差不多只要是年少美貌的女子他都是来者不拒。 所以在这爹不疼娘不爱的西疆,前任刺史过的简直如鱼得水……太如鱼得水了,以至于他在任满而容睡鹤尚未到任的时候,宁可成天看戏听小曲儿都没有继续视事,硬生生积压下了大批待处置的公务。 这些在交接的时候容睡鹤虽然看了出来,不过也懒得跟他掰扯,因为那刺史一看就是个混账,宦场老赖,有这功夫啰嗦,还不如自己挽袖子把事情了结掉。 然而乌衣营首领的便宜从来都不是那么好占的,当年盛惟乔想压这“哥哥”一头尚且被收拾的找不着北,好色昏庸的前任刺史就更不要说了。 是以这位刺史前往剑南赴任的路上,人还没出西疆呢,就遭了“盗匪”,非但脑袋被砍了,多年积蓄下来的一叠银票也是不翼而飞! 当地的官员知其身份后都是一脑袋的汗,治下出了这样恶劣的案子本来就很坑了,居然还是前任老父母,这已经不是脑袋上的乌纱还能不能保住的问题了,这是他们自己要不要去大狱里走一遭的问题了。 战战兢兢的报到益州,听说容睡鹤派出了吉山盗的前任军师乐羊文出马,亲自到地方来彻查此案,一干人越发的惶恐,毕竟这位军师在西疆也算是很有名的,喜欢的说他足智多谋,不喜欢的说他狡诈如狐,总而言之就不是好对付的人。 然后还是盗匪出身,谁知道他会怎么处置此事? 不过这些官员却是虚惊一场,因为容睡鹤派乐羊文亲自出马固然是别有用心,却不是冲着他们去的。实际上乐羊文还意思意思的安慰了一番当地官员:“西疆这些年来何等糜烂,外人不知,你我都是在此地多年的老人了,还能不清楚?这事儿怪不得你们,要怪只怪老父母在任时就不曾仔细肃清盗匪,这会儿可不就是害人害己了么?好在如今郡王到任,正是年轻有为,却是打定主意要平靖西疆的。往后大约也就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了。” 这个基调定了下来,没两天,容睡鹤就把调查的公文拍在了倪寄道几人面前:“诸位,西疆如此,你们却还拒绝孤以刺史身份节制军队,到底安的是什么心?!” “要说盗匪,西疆最凶悍的盗匪莫过于郡王麾下的吉山盗。”倪寄道几个自然不甘心就此交出大权任人宰割,且也有孟氏在背后壮胆,就是反驳,“尤其老父母在益州城中等候郡王多日,也不见有什么不好。却在郡王到任之后,交接不几日就遇害,谁知道是不是郡王带来益州的吉山盗旧病复发,打量着老父母乃是带了不少钱帛赶路的,起了歹心?” “坊间有俗话说浪子回头金不换。”容睡鹤神情冷漠道,“吉山盗早在孤踏入西疆之前就已经主动归顺,孤也已经上表长安,不日就有圣旨到,正式册封其为朝廷命官!这一点在益州上下也不是什么秘密,你们却死揪着不放,毫无朝廷大员该有的气度,成何体统!?” 倪寄道几个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吉山盗纵横西疆多年,自来凶悍狠毒,人尽皆知!老父母遇害这样的大案,必是他们做的!郡王年轻,难免为表象所欺骗,还是三思的好!” 容睡鹤闻言不怒反笑,说道:“你们欺孤年轻?孤看你们是老糊涂了!” “你!”倪寄道几个虽然畏惧容睡鹤,但毕竟做了几十年朝廷大将,自来很有体面,对于这种当面的羞辱,还是感到难以接受,怒容顿现,“郡王说话还是当心点的好!我等虽然痴长郡王几岁,然而年齿尚不及太后娘娘!郡王说这样的话,难道是连太后娘娘也不放在眼里吗?!” “你们拿太后来压孤?”容睡鹤淡然道,“当今天子十七践祚,那么照你们话中之意,当时的天子也是难免为表象所欺骗了?你们这是含沙射影谁?贵妃娘娘、昭仪娘娘,还是受天子委托朝政的郑国公,武安侯还有成阳侯?!以及,孤的生身之父,高密王?!” 双方唇枪舌战吵了大半日,最终倪寄道几个不敌容睡鹤口才了得,被迫同意让出一部分兵权,交给容睡鹤节制。 “之前孟将军也说过的,这位主儿西来益州,乃是上面都没拦住,来了之后夺权是迟早的事情。”倪寄道他们当然是不甘心的,而且也很忧虑,这个口子一开,接下来容睡鹤必然会不断的进取,迟早会将他们手里的所有权势夺走。 甚至连他们带着家眷产业回去中原安度晚年,也未必能够。 这种揣测在之前如果只是比较隐约的话,前任刺史的事儿,却等于说是个前车之辙了。 尽管容睡鹤口口声声说这位前任一定是盗匪所为,又或者是茹茹密奸干的之类,但倪寄道等人都怀疑是容睡鹤在贼喊捉贼,目的不外乎是以此为理由对他们逼宫。 此刻个个神情凝重,“这会儿交给他一部分兵权也是没办法,且照早先商议好的做,就希望即使没法难住他,好歹拖一拖时间,等孟将军再恢复些罢!” 背靠孟氏的孟家乾如今是他们近在跟前最大的靠山跟信心来源,只不过孟家乾作为郑国公的孙辈,天然地位上以及辈分上都不如身为高密王嫡子的容睡鹤。 这会儿还重伤在身,精力不济,就更加不是容睡鹤的对手了,对倪寄道几个的庇护,当然也是有限。 还好他在孟氏的地位不算低,虽然之前在容睡鹤手里大败亏输,孟氏那边秘密遣了使者过来训斥,但到底没有另外派子弟过来接管西疆,显然还是打算继续给他机会的。 这一点,被孟家乾第一时间告知了倪寄道三个,如今三人也就全心全意的祈祷孟氏的强援能够及时抵达了,“之前孟将军调任西疆,骠骑大将军给了三千精骑,这会儿也不知道他们会给些什么?” “北疆军精悍,我西疆军是万万比不上的。”娄鹏说道,“纵然密贞郡王的手下有收拢灾民进行训练的意思,然而这种仓促之间练出来的兵,连我西疆军都不如,遑论是北疆军?只要孟氏愿意为了孟将军继续增兵,这西疆迟早没有密贞郡王的立足之地!” 戴故莲皱眉道:“怕就怕孟氏若再给孟将军增兵的话,怀化将军不会坐视!那位跟密贞郡王的关系,虽然没有骠骑大将军同孟将军的嫡亲父子情深厚,到底也是嫡亲舅甥,怎么可能看着密贞郡王孤立无援?” “这个倒不必很担心。”倪寄道接口道,“你们大概不知道。密贞郡王迎娶郡王妃之前,曾与赵三小姐,也就是怀化将军的爱女发生过一些龃龉,虽然两人没有直接怼上,却也是存下过芥蒂的。怀化将军发妻早逝,之后到现在都没再娶,显然对于原配很有感情,那么对于原配嫡女的赵三小姐,当然也是视若掌上明珠了。这么着,怀化将军对密贞郡王岂能没有怨言?到底这外甥也不是他跟前长大的。” 娄鹏道:“但你莫要忘记高密王妃!那是怀化将军的同胞妹妹,这位王妃传闻对密贞郡王可是宠爱的紧。若知孟氏再为孟将军增兵西疆,岂能不为密贞郡王向怀化将军说情?” 他们七嘴八舌的争论时,容睡鹤却已经径自找上了孟家乾。 目的非常明确:他是来要人的。 要的自然是孟家乾从北疆带过来的三千精骑……好吧现在没有三千了,顶多两千三四百。 而且也不是精骑了,因为丢失了太多战马,这支队伍这会儿很多人都只能改行当步卒。 但这些都无损他们的精悍。 孟家乾当然不可能将自己这份安身立命的资本交给任何人,遑论是他的大敌容睡鹤了。 只是架不住孟氏之前为了让他能够在西疆占到优势,给他弄了个高位:从三品上的云麾将军! 说来让人心酸,当年周大将军赫赫战功,也只做到从三品下的归德将军,朝廷尚且容不下,孟家乾今年才二十出头,说是孟伯勤最喜欢的儿子,什么文武双全极有才干的,然而到现在正经的战功一份都没有呢,就因为有个好姑祖母,已经比周大将军还要高一级了。 这会儿容睡鹤以牙还牙,要他履行云麾将军的职责:西疆这边本来最高的将领就是倪寄道这个忠武将军。 孟家乾不管是背景还是官职都比倪寄道高的,现在前任刺史遇害,这可是地方上一等一的大员、朝廷命官! 居然在自己放牧了几十年的地盘上被劫财害命,容睡鹤理直气壮的要求孟家乾负起责任来:“你我都是新来此地任官,时间仓促之下不及梳理地方,使得老父母遭此厄运,如今难道连亡羊补牢的事情都不肯做吗?!” 第一百零八章 垄断 孟家乾道:“本将重伤在身,有心无力,只能请郡王多操心了!” 容睡鹤就说:“闻说将军刚刚出发的时候还是好好儿的,何以来了西疆就重伤在身?这显然就是西疆不靖,前有将军,后有老父母,再这么下去,岂不是连孤与郡王妃的安全都无法得到保障了?!” 他认为这个问题必须解决,而解决的关键在于孟家乾,“西疆军糜烂,倪寄道等人都不堪大用,还好将军从北疆带了三千精卒,此时此刻,该他们出马了!毕竟朝廷俸禄可不是白养人的!” 孟家乾一个是知道他这么做肯定不会有什么好意图,二个是这会儿正需要这些人留在身边作为依仗,闻言自是摇头:“他们才来西疆,人生地不熟的,水土也不服,老父母遇害这么紧要的事情怎么能交给他们呢?” “将军一定不肯也没办法。”容睡鹤闻言点了点头,就说,“不过将军想必也知道,长安对于西疆的拨款,一直都是不如北疆的。原本孤想着,将军麾下这三千精锐能够派上大用场,所以也就任凭倪寄道他们这些日子给予他们丰厚的待遇了。可这会儿既然他们没什么用,那些钱款可不能继续给下去了!” 孟家乾气的差点眼前一黑,说道:“郡王的手是不是伸太长了?!” 容睡鹤安然道:“将军这话说的不妥,孤身为益州刺史,原本就有非常时期节制大军的权力。这会儿的西疆不太平到连将军跟老父母这样身份的朝廷命官都难以自保了,孤要是还不站出来,偌大益州,岂非上上下下,都要人人自危了?!” 又说,“再者,将军不肯让麾下接下调查老父母遇害之事,此事势必交给本地官吏或者将士来办。到时候他们忙前忙后,将军与麾下却悠闲自在!如此他们岂能心平气和?到时候闹腾起来,万一伤着了将军……将军乃是千金之子,须得保重才是,将军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孟家乾深吸了口气,他知道容睡鹤说这话的意思,就是如果自己再不答应的话,回头自称“看不惯北疆军特殊待遇的西疆军民”说不得就要冲进他养伤的这别院送他下去了,权衡良久,他最终颓然道:“郡王好意,本将没齿难忘!” 容睡鹤对他的怨恨并不以为然,微笑着告辞:“你我同僚,将军不必如此客气!” 孟家乾几乎是怒目喷火的看着他离开的,不过等容睡鹤走了之后,他的情绪很快就平静了下来,问左右:“高家的人什么时候能到?” 算算日子,孟氏承诺的支援,也差不多要到了。 倒要看看容睡鹤,接下来还能不能这么嚣张! 而容睡鹤离开孟家乾所居的别院之后,回到刺史府的前堂,也没什么得意的,只喊了乐羊文到跟前:“我方才已经逼着孟家乾答应,从即日起削减他麾下的开支。之前孟家乾一行人自己带的辎重早已落在咱们手里,不过他们本来就打算来了西疆之后,用西疆军的储备,所以所带辎重不算多,否则当初也没那么轻易就全部放弃。是以能够再得一笔补贴也是好事,还请先生等下亲自带人去北疆军营中没收,记得但凡好东西就拿走,至于说是否超过削减的份额,不必理会,反正只要落到咱们手里的东西,断没有吐出去的道理。” 乐羊文微微而笑,说道:“郡王放心,在下这些年来干的就是这一行。” 不过他想了想,又提醒,“吉山盗虽然前身有许多都是西疆军中的士卒,但毕竟为盗多年,即使这些年里,有在下与先前的大当家约束着,不许他们掳掠百姓,然而……究竟跟正经军队不一样了,其他不说,这为匪的心气儿,跟为官军的心气儿,终究是不一样的。” “所以哪怕现在有了顶好的辎重与补给,想让他们短时间里恢复成精锐,也不太可能。” 他这么说自然是怕容睡鹤好高骛远。 还好容睡鹤自己白手起家过,知道创业的艰难,闻言微微颔首道:“我自然知道精锐不是那么好调教的,不过西疆军这些年来实在疲惫的可以,就算吉山盗暂时成不了能与北疆军相媲美的精锐,比西疆军总是好了不少。” 他沉吟了下,说道,“倪寄道几个人是早就已经废了的,他们跟他们底下的人,大抵我都是不想用的。今日既跟倪寄道要了些兵马,又跟孟家乾那边敲了笔辎重,咱们自己的嫡系大军,总算是可以有名有份的做起来了。那么之前许连山留意的士卒胚子,也可以送到军营开始操练了。时间不等人,咱们必须抓紧!” 本来像吉山盗这种大规模的盗匪归顺之后,为了防止他们再次造反,又或者是抱团架空上司,都是会打散了分到各个小队里去的。不过容睡鹤急于弄出一支能够依靠的嫡系大军,好对抗孟家乾以及倪寄道等人的部下,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至少目前看来,吉山盗的头领,不管是吴大当家,还是军师乐羊文,对他都是很支持的,双方即使偶尔也会有分歧,但问题都不大,不是那种一个处理不好会闹翻的级别的。 此刻容睡鹤就让乐羊文,“以吉山盗为主体,一面操练起来,一面招人。咱们现在人实在太少了,倪寄道几个虽然吃空饷吃的厉害,毕竟西疆军总人数五十万搁那,他手底下没有五十万,至少也有二三十万!也幸亏他多年贪贿下来心气消磨,否则当真强横起来,就咱们这点人手,其实根本奈何不了他!” 乐羊文安然说道:“其实倪寄道之所以不敢跟郡王来硬的,也不仅仅是他心气消磨,也是因为郡王乃是皇孙贵胄的缘故。令尊高密王与孟氏争斗多年,固然一直未能取胜,然而在朝在野,也是广有声名。寻常官吏,慑于王爷的名头,面对郡王时,已经先怯弱了几分。再加上郡王并非绵软之人,如此自然是越发惶恐了。” 容睡鹤闻言只是笑了笑,说道:“谢先生指点。” 跟着就继续说正事,“被吃空饷的名额必须补起来,西疆地域广大,大军满额的五十万人其实就不是很看的过来了,遑论如今被那些蠹虫吃的恐怕连一半都不满?” 乐羊文道:“人倒是好办,西疆民风剽悍,原本就是上好兵源地。就是辎重这个问题,因为西疆地土不算肥沃,粮草向来就靠中原那边运送的。还有甲胄、兵器之类,都离不开中原的支持。” “人不可能一下子招满,既然如此,那就不需要担心。”容睡鹤颔首道,“我之所以去敲孟家乾一笔,也是考虑到我们此来西疆,所携适合军中所用之物不多,只能临时跟孟家乾弄点了。只要眼下这几个月能熬过去,后续的辎重是不会有问题的。” 乐羊文知道他手头颇有积蓄,娶的又是天下闻名的财女,养一支大军毫无压力,点头道:“郡王放心,在下会办好的!” 他们讨论了一回公务,就接到消息,说是孟氏的支援已经抵达益州城外不足五十里的地方,来的是高家商队,打着行商的幌子携带了大量辎重。 容睡鹤听着,点了点头,就叫了一名手下到跟前:“你去账上拿些银子,带人去城外拦下高家商队,把咱们需要的东西统统买过来!至于怎么买,明白么?” 手下会意的笑:“咱们如今是官军,看上他们的东西是给他们面子,若是不识趣……” 等这手下离开后,乐羊文提醒容睡鹤:“此举虽然可以占到一时的便宜,然而并非长久之道。毕竟坏了西疆名声的话,往后商贾来少了,此地也就很难繁荣。” 但容睡鹤笑了笑:“先生想是忘记我的岳家了?” 乐羊文怔了怔,哑然失笑:“是在下老糊涂了!” 其他人也许要考虑没有商贾前来的后果,但容睡鹤哪里需要考虑这个问题? 他的岳家说是一个盛家,实际上却牵连南风郡另外两个势家的。 集三家之力,就算还不能完全吃下西疆同中原的贸易,但别忘记,盛惟乔的堂哥盛惟德,前不久已经确认,要同江南望族洛家的家主嫡女定亲了! 这么四家人,足够把持大局! 怎么可能让高家来分一杯羹?! “八成当初冯家跟宣于家会答应这位同郡王妃的婚事,也是他承诺了这样的回报?”乐羊文心中暗想,“虽然从那两家对郡王妃出阁时添妆的手笔来看,就知道他们家底已经非常丰厚了,然而……谁会嫌钱多?” 这点他倒是猜对了,当初冯老太爷夫妇还有宣于冯氏之所以会亲自动身北上,说是给盛惟乔送嫁,实质上就是为了讨论垄断西疆贸易这件事情的。 跟去长安,一则是容睡鹤不能长期留在南风郡,而这么大的事情又不可能三言两语就决定下来;二则是冯家宣于家决定亲自到长安感受下容睡鹤的才干与前途。 不仅这两家因此动心,就是盛惟德与洛家家主嫡女的亲事,之所以尘埃落定,也有盛老太爷邀请洛家从中分杯羹的缘故,大大打动了洛家上下。 这情况别说高家是来给孟家乾送东西的,他们就是正儿八经来做生意的,容睡鹤也容不下! 乐羊文对此自然不会有什么意见,他只是从专业的角度提醒容睡鹤:“西疆地域宽广,自来盗匪滋生。就算现在吉山盗已经改邪归正,说不准哪天就冒出一班盗匪来,拦在途中劫财什么的。” 你要帮岳家的亲戚们垄断,就要做好那些分不到好处的人家联手起来给你使绊子的准备! “接下来西疆会源源不断从中原采购辎重。”不过这个问题上,容睡鹤其实也很专业的,他早就考虑好了,“到时候就让商队跟粮草队伍一块走,既能保护商队,又可使有些人投鼠忌器不敢乱来。” 而且,“咱们不是要招人么?没见过血的士卒能派什么用场?回头让他们轮流护送商队,正好跟那些来路不明的盗匪练练手,省的回头到了真正的战场上,还没怎么打就哭爹喊娘的软成一滩烂泥了!” 他是有过上阵经验的,虽然不是正经的战场,然而海匪之间的厮杀也十分残酷,所以很清楚没经验的新手在那种情况下的表现,大抵是让他们的上司想把他们全部剁碎了喂狗。 容睡鹤可不想要这样的废物,所以来历不明的盗匪,权当是练兵的机会了。 不过…… 他沉思了下,到底没说出来:就是以上这样的考量,都是建立在茹茹没有绕路西疆、长安的太后天子也都一直活的好好地、高密王同孟氏的对峙一直继续……这样的基础上的。 如果现实不允许他按部就班的发展的话…… 第一百零九章 高家 高家商队被强买强卖的事儿,小半日后就传进了城里。 宣于冯氏知道这消息时微微一笑,她当初之所以那么爽快的答应陪外甥女远涉西疆,除了真心疼爱盛惟乔外,不无打前站的用意。 此刻见容睡鹤履行承诺,打击竞争对手,自是满意。 不过也跟随行的心腹商议:“算算时间,咱们的商队也该快到了?” 左右说道:“是该快到了。因为这两年举国都是风调雨顺的,粮食普遍售价不高,按照之前跟郡王说好的总价,一下子就买多了,早先预备的车马不够,是以才缓了些日子上路,不然这会儿估计已经到益州了。” 想到高家的遭遇,不免有点担心,“老夫人,高家吃了这么个亏,必然不会甘休!您说回头咱们的商队过来时,孟将军暗中派遣北疆军半路下毒手怎么办?” “这点你们都能想到,密贞还能心里没数?”宣于冯氏安然说道,“打打杀杀的这种事情,咱们可没有密贞擅长,且看他处置罢。” 她这儿云淡风轻的,正等着支援抵达的孟家乾接到消息,却险些被再次气晕过去。 索性左右及时请来大夫扎了针,孟家乾才缓过一口气,就听到底下人禀告,说是高家商队的主事人求见。 “他这会儿来见我也没什么用,到了密贞手里的东西,我如今这境况哪里还要的来?”孟家乾闻讯,心口又是一阵烦闷,说道,“早知如此,当初就该让倪寄道他们带人去迎一迎的。” “倪寄道等人对密贞郡王畏若猛虎,若果是他们去护卫商队,遇见郡王的人,八成也是敢怒不敢言的。”左右安慰他,“咱们人手又不足,这次的事情也是无可奈何。好在只是些许辎重,属下方才打听过,高家商队这是头一次走这条路,所以带的东西并不算多,就算这会儿被密贞强买了去,损失也不大。” 又说,“无论如何,高家千里迢迢而来,将军这会儿总该见上一见,安抚些个。” 孟家乾定了定神,说道:“我理会的。” 当下就叫下人上来为自己梳洗,收拾整齐后,强打精神去了花厅,方召了高家商队的主事人进来说话。 这主事人才进来,孟家乾就吃了一惊,虽然因为有伤在身不便行礼,也忙朝前欠了欠身体,说道:“姑父,您怎么亲自来了?” 实际上连容睡鹤都没料到,高家商队此行居然是家主高且仪亲自带队。 这是容睡鹤毕竟根基浅薄,手底下人认识的权贵非常有限。 高且仪作为江南高家的家主,在江南算是呼风唤雨级别的人了,到了长安却不算什么。容睡鹤一行人没有在江南停留过,虽与高且仪同在长安待过段时间,但这位高家家主远不似他妻子孟碧晨还有独子高承烜那么张扬跋扈,所以就算是孟氏那边的人,都未必认识他。 像容睡鹤这边,容睡鹤夫妇都对这位高家家主对面不相识,派去强卖的手下,当然就更不清楚了,高且仪随便报了个假名,也就蒙混过关。 说起来孟家乾这在北疆土生土长的孟氏子弟,能够认出这位堂姑父,还是因为高且仪前两年为了一些事情,亲自北上,同孟伯勤会晤时,孟家乾曾在旁侍奉茶水,故而识得。 此刻忙不迭的叫人换上招待贵客的好茶,又埋怨高且仪,“如今密贞在西疆势大,又野心勃勃,姑父怎么还要以身涉险?” 他这么说的时候心里嘀咕,别是长安或者北疆有什么要紧的叮嘱,重要到得高且仪亲自来做这个传信人? 又或者,对于自己这段时间的失败,家族不仅仅是信中呵斥,这是专门派了长辈过来宣布惩罚吗? 孟家乾心里七上八下的,不过因为高且仪到底不姓孟,他相信家族怎么都不可能把西疆交给一个外姓人的,可见家族即使此番要借高且仪之手狠狠收拾他一顿,孟氏在西疆的代表依然是他孟家乾,他还有机会,这才不至于当场失态。 “西疆的局势,关系全局。如此大事,我不亲自走一趟,怎么能够放心?”高且仪接过下人递上来的茶水呷了口,有些嫌弃的皱了下眉,复道,“前些日子听说你受伤甚重,之后又连着赶路,支撑到西疆殊为不易,却不知道现在伤势如何了?” 孟家乾惭愧道:“还需静养些日子。” 高且仪道:“我这次带了一支五百年的老参,本来是专门给你补身子的,不过方才在城外叫密贞手底下人从马车暗格里翻了出来,硬是丢了几文钱买走了。所以你得再等上个三五日的了。” “姑父,这都是侄儿无能。”孟家乾以为高且仪是在诉苦,连忙说道,“等侄儿伤好之后,一定为姑父报仇雪恨!” “这有什么可恨的?”不过出乎他的意料,高且仪闻言却摇了摇头,安然说道,“这趟商队,我是专门送给密贞强买强卖的。他派人这么做,正中我下怀!若是不这么做,我反而不放心!” 孟家乾诧异道:“姑父何出此言?” 就是不说他自己的伤势,正等着五百年老参这类上好药材来滋养;就说他手底下人,才被容睡鹤抢走大半辎重,倪寄道那边还被盯牢了不敢轻易给补充,可都指望着高家商队到了之后填补漏洞的。 “我虽然是高家家主,但高家起家已有数代,子弟既众多,耆老也不少。”高且仪平静的解释,“我这个家主,可没法像南风盛氏的家主盛馨章一样,一言九鼎!” 孟家乾迟疑道:“姑父的意思是……?” “早先我就提议卧榻之畔岂容他人酣睡,然而族中以高家洛家同为江南望族,祖上曾有多次联姻,就是现在,旁支之间,两家也有好些夫妻,既有世谊,自不该轻易翻脸。遑论洛家与高家并立多年,底蕴深厚,也不是轻易能够对付得了的,贸然开战,难免两败俱伤。”高且仪和和气气的说道,“是以尽管高家仰仗孟氏之力,在江南压了洛家一头,却也没有赶尽杀绝。” “但现在,洛家因与盛家联姻,不日还要来瓜分西疆商路。” “倘若高家再无动静,将来江南可还有我高家的立足之地?!” 他说到此处微微一笑,“有了这么个理由之后,不止高家接下来会赞成对洛家下手。想必你祖父他们,也会同意的。所以你不要担心,那支五百年的老参,也是故意叫密贞的人发现的,毕竟你这会儿重伤在身,高家是你嫡亲堂姑的夫家,既有商队前来,怎么可能不给你专门带点东西?” “我另外派了心腹,带着老参之类的珍稀药材,远远缀在后头。” “大概三五日里也就能到了,届时再叫你这边的大夫瞧了成色,给你用上!” 孟家乾闻言又惊又喜,因为高且仪此举,虽然是为了针对洛家,对他这个堂侄也是大有好处的。 毕竟洛家现在与盛家联姻,孟氏跟高家要对付洛家,少不得把火烧到盛家头上。那么不管是远在南风郡的盛家被针对,还是南风郡三大势家以及洛家共同把持的西疆商路被针对,对孟家乾来说反正都是件好事。 “只是姑父到底还是太冒险了点。”他高兴完了,又觉得奇怪,因为仅仅是这样的话,似乎没必要让高且仪亲身涉险? 所以孟家乾又试探道,“虽然说密贞夫妇年轻,基本都不认识姑父。然而世事难料,万一姑父亲来益州的消息叫他们知道了,只怕以密贞的心狠手辣,会对姑父不利。” 他举例,“益州前任老父母,前些日子就在即将离开西疆的时候死的不明不白。” “西疆这些年来闻说军队跟政务都十分松弛。”高且仪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淡淡道,“不过我一路行来所见,大部分地方倒也不算十分荒凉。来自天南海北的商贾,还是不少的。方才进城来的路上,我甚至看到有人在卖猞猁幼崽。” 猞猁模样似豹,但性情比豹子要柔顺些。 据记载,前朝贵胄常将其训练成狩猎的臂助。尤其是女眷,认为它比猎犬外形更为出色可爱,且猫类总比犬类爱干净,可谓出的闺阁,下的猎场。 本朝的风气固然开放,但女眷们的尚武之风却不如前朝,所以贵妇贵女于闺阁之中豢养猞猁的不多。也就西疆这种自来民风剽悍的地方,还残存着前朝的习俗,所以会有人出来卖猞猁幼崽……但这也说明了,这地方的富户不少。 否则寻常猎户带着猎犬就成,根本不会去养比猎犬更娇气也更难训练的猞猁。 这种幼崽如果是做豢养用,没点身家根本养不起的。 西疆既然有人售卖,路人也是习以为常的样子,显然这地方虽然荒僻,却也不像中原想象的那么穷困潦倒。 对于巨贾来说,这就意味着商机。 “只恨我这会儿重伤未愈,落在下风,无法为姑父讨回公道。”孟家乾听了出来,合着高且仪不仅仅想对付洛家,同样也是看中了西疆商路的利润。此番涉险亲自前来,八成还是为了考察商路以及得到他的承诺。 他又不做生意,且正需要各种支持,立刻毫不犹豫的说道,“若我能在西疆当家作主,这些自然都要请姑父指点!” 高且仪满意的点了点头,和颜悦色道:“你也不必心急,密贞与高密王不和,又有胞兄世子在前,所以这会儿基本是在甩开高密王单独干,又岂能跟你背靠孟氏比?就算他占了先手,咱们也不难夺回优势,我此番前来,既是考察西疆的商贾之事,更是为了给你搭把手,你听我说……” 他们姑侄这边嘀嘀咕咕的时候,高且仪随口一提的猞猁幼崽,却已经被提进了刺史府的后院。 宣于冯氏眉开眼笑的喊了盛惟乔到跟前:“你看你看,吴大当家送咱们的,好玩吗?” 盛惟乔瞥了一眼,不是很感兴趣:“姨母,这东西我家在南风郡的宅子里也养着的。您忘记啦?” “那个只是当宠物养着,看看也就是了,顶多摸一把。”宣于冯氏道,“这个可是幼崽,驯养好了可以帮助狩猎的。” 她兴奋道,“咱们不是才学了骑术吗?回头把弓箭也练一练,吴大当家说了,再过些日子,等咱们弓马娴熟些了,就带咱们一块儿出城秋狩去!” 说着转头对倪雁影讲,“雁影,你也跟我们一块学,老是拘在家里多没意思?” “……”盛惟乔很想说姨母您前几天还念叨说您不可能在西疆待一辈子,过段时间就走的,就算猞猁长的比人快,照您催促我的劲儿,只怕也是熬不到它能给您出狩做帮手的好吗? 不过看着宣于冯氏兴高采烈的样子,她明智的把这话咽了下去,干笑道,“成啊!” 她们的狩猎计划次日报到容睡鹤跟前,容睡鹤就同妻子抱怨:“我成天忙的团团转,你们还想着狩猎。” 就要盛惟乔多亲几下以作安慰。 两人嘻嘻哈哈闹着的时候,却有下人隔门禀告,说是有带着补给之物的队伍从长安来,求见容睡鹤。 “这么快就到了?”容睡鹤这时候还以为是岳家许诺的辎重,有点意外,住了跟妻子的嬉戏,亲自去看。 谁知道去看了才知道是弄错了。 第一百十章 容睡鹤:嗯,你一定在骗我! “这还没到十月,没想到母妃就已经派人过来给你过生辰了。”盛惟乔跟他一块过来看的,弄清楚车队的来路却是高密王妃怕误了幼子的生辰,提前收拾好贺礼派人送过来,就说,“东西大抵都是大军能用上的,就一架马车上的东西是专门给咱们的,可见母妃用心良苦。” 容睡鹤“嗯”了一声,稍微看了看,也就叫了人过来接收,又叫队伍的主事人去梳洗更衣,过会再去书房见他,遂携了妻子先回后堂。 路上盛惟乔想起来,就问他:“说起来你真正的生辰是几月啊?” 容睡鹤流落玳瑁岛的时候,是自称失忆的,当然也“不记得”自己真正的生日了。后来那个十月初十的生辰,好像是他自己随便挑的。 之前在盛家时,盛家一直拿这个日子给他庆生。 后来恢复了容姓,高密王妃说为了表示对盛家收养他的感激,也就没改。 所以这会儿里里外外还都照着十月初十给容睡鹤过生辰。 因为盛家对于晚辈的生辰是不怎么注意的,盛惟乔对这日子也不是很上心,不过今儿个恰好看到婆婆送过来的东西,也就顺嘴问了。 “乖囡囡,我流落玳瑁岛的时候,虽然是故意装失忆的,然而那会儿统共也就五岁而已。”但容睡鹤闻言就似笑非笑道,“你以为我能记很多东西吗?” 盛惟乔想想也是,自己五岁的时候,可也弄不清楚自己哪天生辰的,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所以她也就没追问下去,继续说狩猎的事情:“我总觉得姨母自从来了西疆,就越发的爱折腾了。倒有点像是恢复成没嫁给我那姨父之前的性情一样……我听我娘说,姨母在闺阁里时跟我差不多,没什么心眼,而且比我活泼多了,很爱闹。后来因为我那姨父不像样,她以泪洗面了几年之后,才渐渐变成后来的老夫人的样子的。” 容睡鹤含笑说道:“这不是很好吗?” “我也觉得好。”盛惟乔苦着脸道,“所以她要学骑马、学弓箭、去狩猎,我也只能陪着……然而骑马也还罢了,弓箭什么的,一听就知道肯定练起来好辛苦的呀!” 说着伸手抓住容睡鹤的手掌,在他掌心的薄茧上捏了捏,“看你的手就是个例子,我以前就听我祖父说过,练兵刃什么的,没有不出茧子的。” 她可是在这个做女儿的普遍要天不亮起身去给长辈请安的世代,都天天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的掌上明珠,辛辛苦苦学艺什么的……真的是想想就觉得生无可恋好吗? “乖囡囡是担心长了茧子你家睡哥哥就不喜欢了吗?”容睡鹤笑眯眯的摸了摸她脑袋,说道,“可别难过,乖囡囡变成什么样子,你家睡哥哥都喜欢!” “但是我自己不喜欢!”盛惟乔抓着他手臂摇,“你快点给我想个办法!就是在不扫姨母兴致的前提下,不要拖累我陪她学这学那!!!想不出来的话,今天晚上你睡脚踏!” 容睡鹤顿时凛然:“乖囡囡,你不是新得了一个表妹吗?就让你那表妹陪着姨母,你自己再另外找点清闲的事情,假装很忙,也就是了?” “那个表妹是什么来路你不知道啊?”盛惟乔对这个主意很不满意,撇嘴道,“我防着她都来不及呢!就算姨母口口声声说她翻不出掌心什么的……我总归还是亲自盯着点的好!万一她把姨母哄了过去怎么办?” 容睡鹤心说:“那这还想什么主意?不管怎么样,姨母都是把人家女孩儿认在膝下又接在府里小住的,姨母自己去学这学那的时候,哪有不带上义女的道理?如此你要盯着那义女,还能躲懒么?” 不过为了不睡脚踏,也是为了不让盛惟乔觉得自己这个睡哥哥忒没用了,这么点事情都办不好,他心念一转,顿时有了主意,笑嘻嘻的说道:“乖囡囡,其实有个很好的法子,就是不但让姨母不为难你,而且她一点都不会不高兴!” “是什么法子?”盛惟乔顿时眼睛一亮,慌忙摇着他手臂问。 就听容睡鹤朗声说道:“怀孕呀!乖囡囡,睡哥哥保证,只要你有喜了,姨母哪里还顾得上学这学那?还有什么秋狩啊猞猁幼崽之类,那肯定是统统扔到脑后!到时候姨母围着你转都来不及呢,遑论是要你舍命陪君子?” 说到这里,他摸着下巴坏笑起来,“所以乖囡囡,你怎么能用睡脚踏来惩罚你家睡哥哥呢?你想要在姨母跟前随心所欲颐指气使的待遇,可全着落在你家睡哥哥身上啊!” “青天白日的,什么话也说的出口!”盛惟乔看了眼后头的丫鬟小厮纷纷掩嘴窃笑,尴尬的拧了他一把,“你这个不正经的!” 这时候她还只是有点不好意思,但走到屋子里之后,她忽然想想不对劲,就变了脸色。 容睡鹤注意到,诧异问:“乖囡囡,怎么了?” “你们都下去!”盛惟乔沉着脸,挥退左右之后,就盯牢了容睡鹤,寒着脸,问,“你好像不是头一次跟我提到子嗣的问题了?” 容睡鹤“啊”了一声,说道:“是说过几次,不过乖囡囡,我开玩笑的,你……” “要是全不放在心上,开玩笑的时候也不会想起来!”盛惟乔脸色非常难看,下意识的抚上自己平坦的小腹,“现在已经是九月里,咱们成亲也有半年了!但我却还是没有……如果我不能生的话……” “这才半年,乖囡囡你想什么呢?”容睡鹤连忙说道,“你想岳母可是过门之后三年才有你的,就是姨母,不也是出阁了好几年,才生下涉表哥?再者,倘若咱们当真没有子嗣缘分,没有就没有呗!反正你家睡哥哥只要有乖囡囡就好!” 盛惟乔冷笑着说道:“你现在当然这样说了,以后谁知道?” 尤其想到容睡鹤的将来,倘若一切顺利的话,“你往后说不得就是践祚承位,到那时候,且不说父王母妃不可能看着你绝后,就是底下大臣,少不得也要劝你为国家计!” “乖囡囡,你这么说简直太伤你家睡哥哥的心了!”容睡鹤暗吐一口血,心说自己实在太大意了,怎么就忘记这会儿子嗣的问题对于女子来说乃是普遍的压力,尤其自家岳母冯氏就是个子嗣不昌的,哪怕盛老太爷为人厚道,明老夫人这婆婆又因为是续弦不太好管原配嫡子发妻,且冯氏还有娘家撑腰,但嫁与盛兰辞二十来年,到现在也才一儿一女,中间必然听了不少非议。 盛惟乔作为冯氏之女,这些年来纵然受尽宠爱,然而偶尔也不免听上几句“若小姐是男子就好了”之类的议论……记得早先他才进入盛府时,宣于冯氏的夫家侄子宣于澈,不就因为盛兰辞“终于有子”,轻看盛惟乔么? 这么着,盛惟乔成亲到现在还没消息,那边长安的大嫂戚氏倒是在生了六哥孩子之后又有了,如今他再拿子嗣开玩笑,能不被这小祖宗怀疑上? 他连忙说道,“什么父王母妃的,别说跟乖囡囡你比了,就是盛家随便哪个人,说话在你家睡哥哥心目中,能不比他们紧要?再说你家睡哥哥从来就不是生身父母管得住的!” 又说,“至于什么大臣之类的,今上那么公认昏庸的天子,到今儿个也没个一男半女的,他们尚且无可奈何呢!你家睡哥哥怎么也不可能比今上更无能吧?” 见盛惟乔还是沉着脸,赔笑道,“你还记得去年元宵节,咱们俩一块儿陪七妹妹去天街观灯,然后在不夜阁偶遇今上跟舒昭仪的事情么?” 盛惟乔面无表情道:“怎么?” “那会儿回盛宅的时候,你家睡哥哥不就说了吗?今上高兴被舒昭仪折腾,睡哥哥也高兴被你欺负啊!”容睡鹤谄媚道,“这都愿意被你欺负了,什么子嗣不子嗣的,轮的着我做主吗?当然是一切都看乖囡囡的意思了啊!” 他这么一番表态,多少让盛惟乔心里好过了点,但还有些余怒未消,仍旧板着一张俏丽脸儿,说道:“看我的意思?我要是说不想要孩子,你是不是就去净身啊?” “……”容睡鹤噎了噎,幽幽道,“乖囡囡,不带这样的啊!万一你现在不想要孩子,回头却想要了呢?到时候你忍心让你家睡哥哥看着你跟别人去要孩子?” 盛惟乔“嗯”了一声,说道:“我忍心!” “我不相信!”容睡鹤语塞片刻,振振有词道,“岳父一早就跟我说过的!乖囡囡聪慧、懂事、孝顺、温柔、体贴、机灵、美貌、宽容……我进入盛府之后,所见到的乖囡囡,比岳父形容的还要好!成亲之后,发现乖囡囡比我之前认为的就更好了!” “这么好的乖囡囡,怎么舍得让我去净身?!” “你一定是在骗我,嗯,你家睡哥哥这么聪明,是那么容易被你骗到的吗?!” 他笑眯眯的捏了捏还在气鼓鼓的盛惟乔的双颊,开心道,“所以乖囡囡,别装了,睡哥哥已经看穿你的小把戏了!” “………”盛惟乔无语的打开他手,“你敢不敢不要这么无耻!?” 亏她还想继续无理取闹会,让这家伙继续哄自己呢,结果他倒好,几顶高帽子一扣,就想蒙混过关?! 容睡鹤幽怨的看着她:“乖囡囡,你不聪慧吗?不懂事吗?不孝顺吗?不温柔吗?不体贴吗?不机灵吗?不美貌吗?不宽容吗?睡哥哥觉得以上的优点,你全部有啊!既然如此,你说一个聪慧、懂事、孝顺、温柔、体贴、机灵、美貌、宽容……的人,会让自家亲亲夫君去净身?!这样你都还想骗过睡哥哥,睡哥哥是想装糊涂都装不了啊!” 盛惟乔看出他是想要耍赖到底了,想反驳又不想否认自己是个聪慧、懂事、孝顺、温柔、体贴、机灵、美貌、宽容……的人,哼唧片刻,伸手在他胳膊上使劲儿拧了把,嘟着嘴,甩手走了! 益州城的小夫妻还有心思打情骂俏,长安,赵府,当家的秦老夫人却正面色凝重。 第一百十一章 秦老夫人的算计 “你怎么看?”偌大的厅堂里,除了高踞上首的秦老夫人之外,仅仅只有赵遒一人坐于下首。 紧闭的门窗上,偶尔可以从雕花格子里看到外头垂手侍立的下人的身影,都是秦老夫人的心腹,将整个厅堂把守的水泄不通。 如此慎重其事,甚至连赵遒之妻嵇氏都无法参与,可见事情的紧要程度。 也因此,尽管屋子里搁了俩冰鉴,这会儿也都是秋末了,赵遒额头仍旧不时有汗水滑落。 他凝神良久,才道:“盛家老太爷少年时候放弃锦衣玉食的富家生涯,毅然投军,乃是广为人知之事。当年周大将军被赐死后,他虽然不是周大将军生前最信重的部下,却是反应最激烈的部下之一!故此才会忿然解甲!解甲之后,虽然继室所出的两个嫡子不怎么争气,幼女更是一度做出有辱门风之事,但原配所出长子盛馨章,既贤且孝,足慰老怀。是以,他应该不太容易心性大变。” “毕竟谁都知道,盛馨章才是盛老太爷最喜欢的子嗣。这个儿子平安顺遂,其他子女再闹出动静来,都不会真正刺激到老太爷。” 一口气说了这么一番话之后,赵遒得出结论,“是以他日前来跟娘说的事儿,应该确实没有什么算计跟私心,俱是为了家国大义。” 秦老夫人“嗯”了一声,说道:“那么他说的事情,你说要不要答应?” “娘,孩儿觉得这事儿应该大哥拿主意?”赵遒犹豫了会,说道,“毕竟北疆距离长安遥远,如今又正烽火,大哥有没有余力顾及西疆,只怕只有大哥自己知道。咱们这儿拿定主意之后再告诉他,他要是做不到,勉力而为,这……” “你只想到适儿远在西疆,怎么不想想长安对适儿来说也是遥远的很呢?”秦老夫人闻言叹了口气,说道,“自古名将难得善终,有些人总以为是因为将帅征战沙场,杀伐过多有伤天和,所以遭此报应。然而我说这样的话都是无稽之谈!岂不见历朝历代,开国之君,有几个不是杀的天下流血漂橹,无人敢阻了,才能够坐上大位?!否则乱世之中,道德不存,难为是靠礼义廉耻感化众生的么!” “所以如果是杀伐过多有伤天和,导致了名将往往以悲剧结尾,何以开国之君却能够开国定鼎,建起一代皇朝?!” “归根到底,名将难得善终,跟什么杀伐过多其实没有关系!” “在我看来,乃是因为两个缘故:一个是功高震主;还个就是名将长年在外征战,远离中枢,既容易被小人所趁,又容易与君上疏离,揣测上意失误!” 秦老夫人冷然道,“因此这个决定怎么可以交给适儿做?像盛家老太爷那种大公无私的人,从来都是少数!我统共就你们三个孩子,在子夜的事情上已经懊悔过一次了,又怎么能叫适儿走周大将军的路子!” 赵遒默然片刻,说道:“娘,这是不一样的。且不说姐夫这些年来对姐姐一直愧疚极深,对大哥自然也有爱屋及乌。就说姐夫本身的性情,也不是今上那一类的刻薄寡恩。不然您看当初鹤儿出事之后……若是今上,怎么可能同姐姐好好儿的过到今日?” “你以为你那个姐夫愿意跟子夜好好儿的过到今日,全是因为他有良心?”然而秦老夫人闻言,深深看了他一眼,嘿然道,“那你也太小看你姐姐了!”见赵遒一愣,秦老夫人也没有给他详说的意思,只道,“你姐姐是先帝看中了要做皇后的人,岂会天真的将指望寄托在丈夫的品行上?她作为你姐夫的结发之妻都不这么指望你姐夫,难为咱们还要越过她不成?!” 又说,“你既然记得当初之事,那么也该知道人心善变,尤其是做了帝王之后,身份不同,想法也不同!万一你姐夫他日践祚之后思及前事,要与你姐姐计较,你以为到时候他会觉得嫁出去的女子泼出去的水,一准儿不迁怒咱们家?!” 老夫人目光沉沉,“莫忘记,馨寿宫偏殿里的那一位,尽管这两年消停的不是一点两点……可她还好好儿的活着呢!” “哪怕你姐夫能够忘记当年,她也肯定忘不掉!” “那是你姐夫的生身之母,她不死,就永远有可能提醒你姐夫翻旧账!” “……”赵遒沉默了会,说道,“那娘关于这次盛老太爷的提议……可是已经有什么成算了?” 秦老夫人说道:“这是一次很好的机会。” 赵遒以为她是要全盘同意盛老太爷的提议,下意识道:“确实是个好机会,老太爷之前也是这么说的。可是……就算老太爷舍得他的嫡亲孙女儿,鹤儿……那孩子的资质,若是折在西疆,实在太可惜了!” “盛家老太爷是大公无私之人,我这个妇道人家可没有他那么高远的抱负!”秦老夫人闻言嗤笑了一声,摇头道,“所以我看到的机会,跟他看到的机会岂能一样?” 老夫人冷然说,“他看到的是将茹茹打残、甚至是灭族的机会!但我看到的,却是这场持续了几十年,害的咱们家一家子骨肉分离身心疲惫至今的朝堂争斗彻底了结的机会!” 赵遒怔道:“娘是说……?” “促使茹茹绕路西疆,设伏狙击,重挫其主力。”秦老夫人面无表情道,“这份功劳,适儿也好,鹤儿也罢,只要能够拿到手,还怕不能压倒孟氏?” 赵遒没反应过来,说道:“娘!这不还是采用了盛家老太爷的计策,要让鹤儿夫妇去做诱饵么?如此且不说他们小夫妻要处于什么样艰险的环境里,是否可以保障他们的安全,就说孟氏……茹茹肯绕路西疆,一定是在北疆久攻不下!这样的话,孟氏哪怕没想到分兵去西疆设伏,在北疆坚守,其麾下兵力也不会有太大折损的!” 倒是赵适如果这么做了,即使狙击成功,重挫茹茹,但所谓杀敌一万自损八千,麾下的损伤必定超过,而且是大大的超过孟氏。 这么着岂不是反而要落下风? “茹茹绕路西疆,岂非没有内情?”秦老夫人用看傻子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小儿子,“孟氏子弟孟家乾,郑国公的嫡孙、骠骑大将军的爱子,此刻也正在西疆,而且是被鹤儿打压的抬不起头来!这么着,孟家乾狗急跳墙,串通茹茹,意图谋害鹤儿夫妇,难道是没可能的事情?!” 至于说证据,只要赵适能把茹茹打残,要什么证据弄不出来? 赵遒思索了一番,还是有点迟疑:“若当真可以这样,那自然是最好不过的。只是,娘,此举顶多让大哥拿到功劳,鹤儿夫妇的性命却是难保的。尤其这会儿鹤儿媳妇的娘家姨母也在西疆,那是跟鹤儿媳妇一样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女流,倘若身处险境,不说十死无生,八成也是凶多吉少!本来鹤儿因为流落在外的缘故,同咱们家就不是很亲近,倒是跟盛家素来亲热,就算盛老太爷率先建议放弃他们,回头他们一旦侥幸活下来,未必忍心责怪盛家老太爷,却肯定会恨上咱们的!” 要是容睡鹤夫妇没活下来的话,“当初为了鹤儿的事情,姐姐的反应,到今日想起来都使孩儿感到心惊!就是娘您不也是夜不能寐多年,到鹤儿归来才能与姐姐再次照面吗?如今姐姐虽然还为鹤儿同她的疏远而难过,但好歹鹤儿好好儿的在世间,她还可以忍受。” “一旦鹤儿有个三长两短,姐姐她……她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孩儿实在是……实在是不敢揣测!” 秦老夫人皱起眉,说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我都说了,我可不是盛家老太爷那种大公无私的人!他舍得鹤儿媳妇,我可舍不得鹤儿!” 赵遒松了口气,说道:“其实在半路伏击茹茹若是成功,也已经是一份功劳了,此举也未尝不能栽赃孟家乾与茹茹私通。这样也还不会让鹤儿夫妇冒险,正是两全其美。虽则容易被茹茹主力逃生,但正如娘所言,咱们不能让大哥走周大将军的老路,所谓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只要茹茹不是强盛到了足以威胁中原的地步,留着反而容易让中原不敢掉以轻心,倒是合了前人说的‘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只是半路伏击是不可能的,正如你所言,这样很难歼灭茹茹的主力。”不想秦老夫人摇头,淡淡道,“你说的‘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并不适用于眼下的情况。” 她顿了顿,向来慈和的面容上,难得掠过一抹森然,“毕竟茹茹没有元气大伤到无力危及中原的话,就算咱们拿出孟氏私通茹茹的证据,你以为天下人会赞成这种时候,咱们同孟氏开战么?!” 毕竟孟伯勤在北疆这些年来也不是吃干饭的,哪怕孟氏被打成内奸之后,麾下必然有许多人动摇。 然而二十余年的经营,怎么可能连一批死忠都没有? 到时候外有大敌茹茹虎视眈眈,有脑子的谁会支持这时候自己开内战? 这就是兵权在手的好处,实实在在的实力,不像名声、地位、官职、爵位那样容易烟消云散。 因此,想彻底干掉孟氏,那就必须打残茹茹! 只有茹茹没了进军中原的可能,哪怕赵适的嫡系跟茹茹主力拼的损伤不轻,却也可以挟大义名分,号召天下人清君侧、肃内奸,集举国之力,磨灭孟氏用近三十年时间攒出来的底蕴! 赵遒咽了口口水:“那鹤儿夫妇……?” “只是鹤儿。”秦老夫人平静的纠正了他,“你以为我为什么一口拒绝盛老太爷话语中的暗示,就是他可以代盛惟乔答应让桃媗给鹤儿做侧妃,且以姐妹相待?!这么现成让盛惟乔死在乱军之中的机会,我何必要让自己的嫡亲孙女儿做小?!” 她淡然说道,“反正这主意是盛家老太爷自己出的,据说起始还是盛惟乔自己偶然的猜测?回头她死了,想必盛家老太爷就算心生怀疑,也不敢追究。否则盛惟乔的生身父母知道来龙去脉,第一个不会同盛家老太爷罢休!” 吐了口气,秦老夫人和颜悦色的对赵遒说,“至于到时候怎么让鹤儿单独活下来……这却得你在信中同适儿好好说明,让他务必上心了!” 第一百十二章 怀化将军 数日后,北疆,怀化将军府。 赵适皱着眉,看着面前的家信。 他今年四十有九,距离半百只差一岁,由于常年驻扎苦寒的北疆的缘故,两鬓已有了星星点点的霜色。 大概是幼年跟少年时代受家风影响深刻的缘故,赵适在将军府的时候,不喜甲胄在身,都是作文士打扮。他的气质也是偏于文官的儒雅风流,只有偶尔挽起袖子,露出肌肉虬结的手臂时,才能窥见些许武将的特征。 “不知不觉十六年了啊!”良久,他放下信,有些唏嘘的看向窗外,乌棂窗格之间摇晃着一丛翠竹,九月末的季节,在长安还是可以看到满眼绿意的,但在这北疆,偌大庭院里草木皆已摧折,也就这丛竹子还能让年将半百的将军记起故里的风景。 “记得那孩子才出生时,子夜还亲手画过他的模样,随家信寄来北疆。”赵适定定的看了会竹叶,转过头来与室中另外一人说道,“那幅画至今收藏在我卧房之内,与小弟所绘的家母慈颜,时时翻看……当年他出事时,我还惋惜过好久,如今平平安安归来,还被人栽培成状元,只是对我们有些隔阂,这又算的了什么呢?” 那人身材魁梧高大,面容平凡,然而一双不大的眸子熠熠明亮,透露出几分睿智。虽然跟赵适一样作文士装扮,但熊腰虎背,望去犹如一员虎将。 此刻闻言挑眉道:“听将军的语气,是不赞成老夫人的决定?” “当然不赞成。”赵适说道,“一来我那外甥,本来就因为流落在外多年,同我们这些亲眷生疏得紧,若再算计他自己挑的结发之妻,十成十会同我们反目成仇!家母说什么做的隐蔽些,也不想想那孩子的经历,海匪窝里杀出头、差点连捷亘古未有的六首!这样的人是那么好糊弄的么?” “以他将来的前途,只要怀疑就成了,连证据都不用!” “二来强扭的瓜不甜,那孩子心悦盛氏,对桃媗根本只有兄妹情谊。别说我赵家下毒手害了盛氏之后让桃媗嫁过去了,就是盛氏自己没了,那孩子也未必会爱慕上桃媗。” 说到这里,赵适眼中闪过一抹缅怀,“当年桃媗的生母去世后,无论是家母还是左右之人,见我伤心欲绝,何尝没有劝说我再娶名门淑女,以慰寂寞?然而两情相悦之人,岂是那么好找的?尤其是少年时候的结发之妻,多年相携下来的情愫,根本不是后来者能比的!” “将军对邱夫人一往情深,令人羡慕。”那人轻笑着,说道,“不过老夫人的担心,也不无道理,毕竟,这世上,好心没好报,痴心被辜负的事儿,古往今来,就不少见。尤其是大权在握的将帅,自来就难得善终。老夫人爱子心切,劝将军多为自家考虑,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赵适淡淡说道:“既是情理之中,也是关心则乱。家母大概从来没考虑过,为什么桃媗论才貌、论出身、论谈吐,样样都在盛氏之上,还与睡鹤有亲戚之谊,睡鹤却选择了盛氏而非桃媗?” 那人道:“末将以为是先入为主?密贞郡王尚未见到三小姐之前,先已与这会儿的郡王妃两情相悦了?” “盛家不只盛氏一个女孩儿。”赵适说道,“就咱们打探到的消息,就是宣于家也曾有年少美貌的女孩儿同睡鹤接触过,更有睡鹤那个义兄之女,如今的宁威侯世子妇,说是睡鹤的侄女,实际上与睡鹤年岁相差无几。从睡鹤娶了曾与他兄妹相称的盛氏来看,这孩子对于名份伦理其实看的不重,何以睡鹤早年接触到的女孩儿里头,他偏偏看中了娇生惯养又没有明显过人长处的盛氏?” “那位虽然娇生惯养,也懈怠于功课,浪费了翰林之女的名头。”那人笑,“然而如今富家财女的名头,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赵适道:“睡鹤出身尊贵,却幼年流落在外,受尽委屈。然他归回以来,从未深究过往事,几乎是王府怎么说他就怎么承认,可见他既对此事芥蒂极深,也是心存傲气,懒得作口舌争执。这样的人,不太可能在婚事上屈就的,他之所以娶那盛氏,必是真心喜爱。” “不然你只看他之前前往西疆,一路迢迢,刺杀、骚扰不断,这情况就算他与子夜夫妇心有罅隙,不愿意求助他们,我是他嫡亲舅父,他派人给我递个口信,我会不管么?再者,他就是不相信我会对从未见过的外甥有所维护,只说利弊,孟伯勤的儿子在西疆得了势,难道对我有好处?!” 他叹了口气,“结果我左等右等,那孩子就好像压根没有我这舅舅一样……虽然是他另外有依仗,也可见他胸中傲气之盛了!他这是宁可让孟氏猜到他流落在外那些年不简单,也不愿意低头求人啊!既然如此,你觉得他会为了盛氏的陪嫁而装模作样么?” 那人说道:“末将以为,当初郡王之所以不肯来求将军,除了心有傲气外,多少也有三小姐当初之事,觉得尴尬?而且郡王对生身父母尚且不亲,对外家又如何亲近呢?” “他对子夜夫妇不亲是因为有怨恨。”赵适摇头道,“但他对赵家即使不亲,却没什么怨怼的,这孩子分的非常清楚:当初他进高密王府好些日子了,始终不肯叫‘父王’、‘母妃’,就是对着清酌夫妇,也是一口一个‘世子’、‘世子妇’。但桃妆、桃媗姐妹到王府小住的时候,他是立刻与她们表兄妹相称的。” “这不是他对年少美貌的表妹有什么特别的好感,而是因为赵家不是他的父家,对他没什么亏欠……” 似乎想到了什么,赵适微微一哂,“也是他当年年纪小,知道的事情少,所以以为没什么亏欠吧?” 摇了摇头,他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说道,“睡鹤之所以心悦那盛氏,其实归根到底就是因为那盛氏娇生惯养,没什么心机。就睡鹤那样的经历,他能从玳瑁岛出头既不容易,也是见惯了阴谋诡计与勾心斗角,所以他的性情里,很难不染上多疑。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匪窝那种环境,不多留个心眼,不比别人多一份算计,不定什么时候就连骨头都剩不下了。” “长此以往下来,对于心眼多的女孩儿,不管生的多美貌、多会逢迎讨好,睡鹤习惯使然,碰见了头一个念头不是欣赏,而是防备!” “他的防心,你只看他离开玳瑁岛时也有十七,这年纪在岸上有些人家都能当爹了,他那时候在岛上也有了身份,却连个暖床的丫鬟就知道有多深刻了。” “而盛氏既天真,最要紧的是,睡鹤进入盛家时,她年才十三,正是半大不大的时候,又不会掩饰,对睡鹤来说,自然是一眼见底。” “之后她就是学了点小心思,终究是在睡鹤了解的范畴之内,乃是他看着长起来的。如此睡鹤对她既无疑心,却有信任,方能滋生真心实意。” “我的桃媗虽然也不是那种心思深沉的蛇蝎美人,然而无奈根本没同这表哥长久相处过,睡鹤所以即使看出她的本性,也不会像对盛氏那么信任……说到底,这俩孩子没有缘分,强行给他们撮合,反而是孽缘了!” 赵适摇着头,“因此,何必冒险去拆散睡鹤与盛氏?倒不如将盛老太爷的计划原原本本告诉他们,再做个好人。这样往后他们小夫妻与众不同了,若是念旧之人,自然会有回报;若是忘恩负义的,让桃媗挤上去,又有什么意义?” 那人说道:“将军既然说密贞郡王会喜欢知根知底的单纯的女孩儿,若是那盛氏死了,叫三小姐同他多相处些日子,不也差不多么?” “婚姻是结两家之好,岂是夫妇二人的事情吗?”赵适叹了口气,说道,“盛家当初将睡鹤认回去做儿子,图的就是让他承继盛馨章一脉之余,照顾下盛氏!这要求简单明了合情合理没什么可猜疑的,毕竟盛家一直扃牖南风郡不是?” “而在睡鹤的志向里,区区一个南风郡压根什么都不算,盛家的目的既然如此局限,他有什么不放心的?” “但桃媗背后是我赵氏,你只看我跟跟小弟的官职,你说赵家想方设法将桃媗许配给他,只是觉得他是个不错的女婿人选……你相信么?” “更遑论我已经说过了,睡鹤疑心很重,如果盛氏死在西疆而他逃出生天,不管经过是何等合情合理,他八成头一个就会怀疑赵家。” “到时候赵家才是出人出力又卖命,最后还不落好!” “家母到底还是有些难以撇清骨肉之情,不免站在外祖母的角度去看那孩子,这做长辈的么,哄哄小孩子,岂非是常事?” 赵适有点意兴阑珊的说道,“然而家母将睡鹤当小孩子看,睡鹤对她这个外祖母的情分既淡薄,且也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跟这种疑心病重又前途远大的人打交道,是不能玩算计的,因为他们疑心病发作起来根本不要证据、不要道理,只要感觉就成了。” 那人道:“只是咱们戍边多年,接下来少不得还要为那位郡王的前程拼杀,最后沾光却未必比得上盛家还有草莽出身的公孙氏……末将想着,老夫人之所以心心念念想将三小姐许给那位郡王,多少也有点这方面的不甘心?” “这就是我建议对睡鹤不要玩手段,而是真心实意的缘故。”赵适缓缓说道,“盛家为什么会在睡鹤心目中地位不同?归根到底,不就是因为盛家养了他几年,给他铺了段路?公孙氏就更不要说了,那是救过他命的人家。” “睡鹤能被他们的恩情打动,却怎么就不能被咱们赵家的好意感染?” “就算盛家、公孙家抢了先手,所谓亡羊补牢尤未晚也,总比什么都不做,甚至是将睡鹤推的更远的好!” “盛家、公孙家同睡鹤乃是非亲非故,我们赵家同睡鹤怎么说也有一份骨血之情在,不拿出诚挚来好好经营,反而跟他玩什么手段……他要是个蠢人,能被哄住的,又或者没什么能耐,如容清醉那样离了赵家扶持一事无成的,骗也就骗了,算计也就算计了,然而他不是,却哪里能像家母说的那样做呢?” 那人沉思了一会,说道:“如果这样的话,末将建议将军,将盛家老太爷的打算告知郡王时,就不必让郡王妃知道了。又或者,让郡王去决定是否告知郡王妃。毕竟郡王虽然曾受盛家老太爷厚爱,却哪里能比郡王妃乃盛家老太爷嫡亲孙女的情分?到时候纵然郡王妃有惊无险,那种未曾经历过人世真正苦难的女子,八成也要痛不欲生一回。瞒着她,正可显出咱们对郡王的体恤与爱护。” 赵适道:“嗯,这些事情,你去了西疆之后,自行斟酌也就是了。” 那人愕然道:“末将去西疆?!” “你不去西疆谁去?”赵适闻言就笑了,温言说道,“总不能我自己去吧?我可还要留在北疆盯着孟伯勤的!再者,若是咱们计划顺利的话,这么大的一份功劳……给其他人,我要么不放心,要么不甘心!所以你就辛苦辛苦,亲自带人走一趟吧!” 见手下沉默不语,他嘴角笑意更浓,摊手道,“当然上面全部都是场面话,实际上,这会儿就咱们俩在,也别搪塞了:我这个书香门第出来的怀化将军,论打仗也就是纸上谈兵的水准,比孟伯勤都差远了,也就是命好,赶着北疆这些年来没出岔子,还有你们这班人的帮衬,不然装都装不下去了!” “这会儿难得一个全歼茹茹主力的机会,你该不会败家到看着我去糟蹋吧?” 那人沉默了一会儿,叹道:“将军虽然不擅排兵布阵,然而古人云,用兵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将军却是实实在在的上策了。” 赵适在军略上的才干确实非常不怎么样,当这个怀化将军水分不是一点点。而他之所以能够成为高密王一派在军方的最高代表,归根到底,就是他在笼络人心还有知人善用这两点上的出色,足以坐稳这个位子。 “只是密贞郡王传闻与高密王夫妇之间罅隙颇为深刻,之前孟家乾领三千北疆军西行,他居然也不曾派人来求将军,也不知道是否当真对将军没有迁怒?”这人平复了下激动的心情后,不免投桃报李的替赵适担心,“若果如此,我去西疆之后,却要好生替将军分说才是!” 第一百十三章 容睡鹤的心机 此刻的西疆,乐羊文却也正向容睡鹤提到赵适:“若果要防备茹茹绕路西疆,单靠咱们眼下的人手,哪怕孟家乾那边也识大体,只怕也是抵挡不住的,必然要向北疆求助。北疆的怀化将军乃郡王嫡亲舅父,传闻这位将军素来爱才,尤其郡王还与他有血脉之亲,何不手书一封,令人送往,试探其态度?倘若赵将军顾念骨肉,多少可以为郡王分忧。就算赵将军罔顾亲情,也可陈说利害,想必赵将军在北疆身居高位多年,这点大局观总是有的。” “北疆的援助,要是肯定要的。”容睡鹤闻言,却只笑了笑,说道,“而且根本不需要我写信!” 乐羊文惊奇道:“郡王可是别有妙策?” “说起来与先生也有关系。”容睡鹤瞥他一眼,说道,“之前我携家眷远行,从出长安当晚驿站失火起,一路上几乎就没有哪天是太平的。直到得先生一行人之助,伏击孟家乾成功,方才缓了口气!” “假如我所料不差的话,无论是孟氏还是我那舅父,都已经从这里猜出老师的存在。” “既然如此,先生以为,他们还敢小觑我根基浅薄么?” 乐羊文面色有些复杂,出神了一会儿,才苦笑道:“如果连桓公的根基都是浅薄的话,这天下又还有多少人家能算势力庞大?” 两朝元老、辅政大臣、海内大儒、天子之师……诸多头衔累加之下,无论是靠着太后崛起三十余年的孟氏,还是有着先帝临终前百般拉偏架的高密王,谁能小觑桓观澜? 尤其乐羊文还有句话没说出来:桓观澜身死的消息,就是吉山盗,也才是几个月前,得到容睡鹤的主动联络,吴大当家亲自夜以继日飞驰过去同他照了面,才确认这位帝师已经不在人世。 其他人尽管这十几年来一直怀疑桓观澜已经不在了,可是经过这次容睡鹤故意露出来的破绽,错非看到桓观澜的尸体,不然哪怕是桓家公布桓观澜的坟墓,他们也非要扒开看个究竟才能够放心的。 毕竟那位帝师的震慑力,有这个资格使他们如此谨慎。 “这就是了。”容睡鹤淡淡道,“自来雪中送炭难,锦上添花易。之前众人以为我势单力薄又赶着太后、天子双双垂老,就算认可我的才干,却也不会看好我的前途。但现在,聪明点的都已经猜到我背后站着的人,又不能确定老师如今的状况,以及老师明明好好儿的在世却为何十余年不在人前出现的缘故……先生以为他们会怎么做?” 乐羊文抚了把颔下胡须,有些唏嘘道:“自然是像郡王希望的那么做!” 桓观澜之名人尽皆知,这位帝师不管布局多大多诡秘,大家都没法子惊讶,因为哪怕是在把持朝政已经二十多年近三十年的高密王跟孟氏看来,再怎么重视他都不过分的,遑论是其他人呢? 之前孟氏跟高密王没想到容睡鹤有这么个靠山也还罢了,现在既然猜到了,岂敢掉以轻心? 从今往后,只怕容睡鹤每一步动作,都会被反复解读,反复揣摩,以防备出自桓观澜的指点。 且不说此举会让双方多耗费多少精力时间,最关键的是,此后无论孟氏还是高密王,想算计容睡鹤的时候,都必须格外小心翼翼、如临大敌! 毕竟年岁尚轻的容睡鹤,就算是公认的资质好,到底阅历跟资历搁这儿,如郑国公之类的老牌巨擘,是很难把这年纪的后辈当成平等的对手看待的。那么针对起来自然也很随意:我想收拾你,我就这么做了,怎么着? 可是容睡鹤背后站着一位丝毫不比他们逊色,不,应该说令他们都心生畏惧的主儿时,他们就要考虑:这么做了之后那一位会怎么回应?会不会被将计就计反过来对付咱们自己?粗浅的随意的设计就索性不要上了,反正有那位在,上了也是浪费人力物力财力,没准还会被那位利用,或者推测出己方的机密。 等等。 可以说,在孟氏还有高密王意识到容睡鹤的底牌不仅仅是南风郡三大势家以及玳瑁岛,甚至南风郡三大势家也好,玳瑁岛也罢,压根都是幌子,他真正依仗的乃是帝师桓观澜之后,他们头疼欲裂的事情,自此就多了一件。 偏偏容睡鹤还是高密王的亲生骨肉,不然高密王跟孟氏都斗了这么多年了,如果蹦出来想摘桃子的是其他人,他们肯定放下成见,先联手把这第三方干掉再继续。 然而现在这情况,就算高密王狠得下心来弄死亲生儿子,高密王妃却绝对不会允许,就算高密王在这事儿上压得住王妃,他也要考虑手下的想法:一个连亲生儿子都能下毒手的主公,功成名就之后会怎么对待他们? 这样一个不好,就是人心离散,即使他弄死了容睡鹤,还怎么同孟氏斗?! 遑论他还要考虑,这么做会不会激怒桓观澜? 到时候桓观澜亲自出手,说不得就借他谋害亲子之举,送他个身败名裂的下场,然后让容睡鹤顺理成章的继承他的家产与势力……反正容睡鹤跟他这个亲爹关系也不怎么好,隔阂重重的,对于老师这样的厚赠绝对是欣然接受。 高密王只要没蠢到家,哪儿敢动这儿子? 他不但不能动容睡鹤,还要帮容睡鹤牵制孟氏的打击,以免手下认为他绝情绝义,不是可追随的人。如此即使容睡鹤这会儿根基浅薄,高密王也好,孟氏也罢,却也只能看着他发展了。 因此乐羊文说“像郡王希望的那么做”,是明白了容睡鹤为什么说,要北疆的援助,但不需要写信过去求助于赵适。 因为锦上添花易。 本来从赵家之前想将赵三小姐赵桃媗许配给容睡鹤的举动,就可以揣测出这家子对容睡鹤是有好感的。 这种好感有血脉的缘故,但更多的,是对容睡鹤才干的认可,以及前途的期许。 毕竟只是出自血脉的好感的话,对容睡鹤好一点也就是了,比如说之前赵家抚养了无法在高密王府立足的容清醉;肯许嫁女儿,还是为数不多的嫡女,只能是对容睡鹤本身十分看好,才会如此。 这种情况下,再知道容睡鹤背后别有靠山,赵家会怎么办? 当然是唯恐下注太晚! 如此赵适能不忙不迭的派人过来帮忙么? 不派人的话,万一容睡鹤不要他搭手,靠着背后桓观澜的势力,就将事情全部解决了,回头舅甥见面,容睡鹤只是冷淡隔阂也还罢了,倘若再想起来:“当初孟家乾西行,闻说骠骑大将军择三千精骑相随,何以彼时舅父对孤不闻不问?” 赵适却要如何自处? “那位怀化将军不但要派人来,为了防止被郡王瞧不上,所遣之人,无论主帅还是底下士卒,都必定是上上之选。”乐羊文心中暗忖,“毕竟在怀化将军等人眼里,郡王如今可是暗中有帝师照拂指点的,这眼界岂是寻常年轻人能比的?寻常将帅,来了还怕被他嫌弃。” 这就是靠山有底蕴的好处,倘若赵适不知道容睡鹤背后有个桓观澜,哪怕随便送点援军过来,容睡鹤不感激涕零,赵适说不得就要以为这外甥不识抬举、好高骛远。 但知道了桓观澜的存在后,哪怕是未经证实的存在,赵适都会想:“哦,我这个外甥可是帝师调教出来的!一般人他肯定看不上。” 不仅如此,如果是容睡鹤主动向赵适求助,赵适派了人来,不拘好坏多寡,容睡鹤若有意见,难免使这舅父不快,且也是欠了这舅父的人情;这会儿赵适主动送人过来,送过来的人还不差,但乐羊文估计,容睡鹤说不定还会推辞一下,拿足了架子,好让赵适越发笃定,他就是不靠赵适,也有法子渡过难关。 如此,没准赵适反过来要说服他接纳自己的人马了。 将容睡鹤的大概思路揣摩了一番之后,乐羊文面色赞叹,眼底却有一抹难以挥去的悲凉:“果真是锦上添花易!” 他不欲多想那些伤心往事,吐了口气,说道:“郡王妙策,如此西疆可以无忧矣!” 转而说起盛惟乔等人,“不过兵战凶危,为防不测,郡王妃与冯老夫人等女眷的骑射,还是都练起来的好。如此一旦碰见非常之际,或进或退,也是从容。” 容睡鹤颔首道:“此事还要请吴大当家多多费心!” 乐羊文的提议虽然是为了盛惟乔姨甥考虑,其实也是给吴大当家跟这两位多接触的理由,此刻自然是毫不迟疑的代吴大当家答应了下来。 只不过,此刻正陪着盛惟乔姨甥,嗯,还有个倪雁影练习弓箭的吴大当家,却正碰见一件尴尬事儿…… “你说应敦跟谁弄在一块儿了?!”盛惟乔脸色铁青的问女卫。 这几日在宣于冯氏的带头下,一干人都在为出猎做准备,顺理成章的霸占了刺史府中的演武场。 正好盛惟乔练了一会弓箭,感到手臂吃不消,于是退下来歇会儿,顺带看看宣于冯氏还有倪雁影的进展,这时候有女卫怒容满面的按刀入内,看都不看她一眼,就说有要事要禀告吴大当家。 盛惟乔起初还以为是吉山盗里头发生了什么事儿,结果吴大当家稍微听了几句,就叹着气过来找她了:“郡王妃,虽然我跟公孙应敦之间的婚约,谁都知道只是为了安吉山盗与郡王的心。但怎么说吉山盗归顺也没多久,不至于现在就对我过河拆桥吧?” “大当家这话是怎么说的?”盛惟乔莫名其妙。 旁边女卫气不过,插话道:“好叫郡王妃得知:方才一群人看到公孙公子从花街柳巷里出来,据说昨晚还梳拢了一个才貌双全的清倌人!这会儿满城差不多都晓得此事了,专门有人到咱们营地去通知呢!” 这下子盛惟乔顿时抓狂了:“他简直就是找死!!!你们等着,这事儿我一定给你们个说法!” 要是公孙应敦在被吴大当家选中之后立刻表示反对,盛惟乔还能理解他一下,因为她自己就是听着“婚姻大事务必你自己喜欢才成”长大的;可这会儿口头上的婚约都过去了一个月了,公孙应敦从来没说过拒绝的话,而是不声不响去睡了个清倌人……且不说他跟吴大当家之间的婚约的政治意义,就单纯说他这种渣男的做法,盛惟乔也不能接受! 倒是吴大当家见她表了态,放缓了语气,提醒道:“我观公孙公子颇为畏惧郡王,未必敢私下里做这样的事情,尤其是在郡王眼皮底下落我面子。更何况看热闹的人居然热心到专门去女营去通知,挑拨离间之意简直昭然若揭!郡王妃不必急着寻应敦问罪,倒是找人查查他昨晚的行踪,是否有为人陷害之处?” 第一百十四章 公孙喜:她怎么不蠢了?! 实际上不必吴大当家提醒,盛惟乔也觉得公孙应敦不像是这么作死的人,毕竟这位可是挨了几顿揍就老实的,论屡教不改的程度,还没异母姐姐公孙应姜难搞呢! 而且公孙应敦之前还能自诩是公孙夙膝下唯一幸存的男嗣,但这两年公孙夙广纳姬妾,膝下又有了新生的儿女。本来公孙夙就不是很喜欢公孙应敦,当初立他做少海主,不无大战过后安定人心的用意,公孙应敦想坑容睡鹤却被反坑后,公孙夙更是对这儿子不闻不问,几乎是扔给容睡鹤随便处置了。 这会儿公孙应敦的前途,乃至于性命都可以说全在容睡鹤手里,就他那点儿胆子,岂敢这么拆容睡鹤的台? 不过这事情是吴大当家的女卫过来说的,盛惟乔当着吴大当家的面,自然要摆出足够的姿态来。 此刻就肃然道:“就算事后查出来是有人设计了他,终究也是他自己戒心不够,才会上当!大当家请放心,兹事体大,我现在就亲自带人去查,务必查个水落石出!” 她说到做到,跟脚就喊了公孙喜陪自己回后堂更衣,好出门彻查公孙应敦的事情。 途中公孙喜主动跟她讲:“益州城上下都知道吴大当家马上就要嫁给公孙应敦,这时候公孙应敦闹出这样的事情来,不管内情如何,只怕吉山盗都要闹上一场了。” “这是肯定的。”盛惟乔知道这人之所以会说这话,可不是跟自己关系有了什么进展,而是纯粹为容睡鹤考虑,微微颔首道,“就算没有对吴大当家的爱戴,为了自己往后的处境与地位,他们怎么能不闹?” 毕竟吉山盗中,出谋划策与掌控大局的,固然是军师乐羊文,但乐羊文非常支持吴大当家,一向置自己于辅佐的地位,而不是将吴大当家当傀儡。 所以吴大当家这个吉山盗首领,并非虚有其名,只不过容睡鹤来西疆来的早,没等到她在乐羊文的帮助下,真正掌握吉山盗而已。 就算如此,名头在那里,吉山盗刚刚卸任交权的大当家,还没过门就被未婚夫给羞辱了,吉山盗要是还不站出来给吴大当家撑腰,且不说世人要议论他们对旧主凉薄,就说往后见了同为将士的军中袍泽,也要被轻贱:毕竟连交权不几日的旧主被那样侮辱还没个动静,这么没血性的军队,凭什么叫人看得起?! 想到这里,盛惟乔微微蹙眉,心说:“这大概就是幕后之人的目的了?” 容睡鹤西行,所携护卫大抵出自玳瑁岛,这些护卫的特点是武功不错,擅长烧杀抢掠屈打成招以及搜查勒索,然而做军队是不行的。 一个是人数不够,虽然在护卫里算是人数多的,足足几百号人,可是对于动辄数万十数万数十万的大军来说,这么点人简直就是笑话了;二个是海匪到底只是海匪,压根没受过正统的军队训练,海匪之间的争斗也还罢了,正经上战场他们必定是一盘散沙。 所以容睡鹤如今的嫡系军队,就是吉山盗。 如果吉山盗出了岔子,哪怕最后事情被解决了,对于如今正争分夺秒的容睡鹤来说,也足够耽误事情的。 “以孟氏如今跟密贞的仇怨来看,恐怕目的还不仅仅是给密贞添点麻烦,八成还有其他后手等着。”盛惟乔沉吟着,“所以绝对不能让他们得逞才是!” 而不想让幕后之人得逞的话,眼下这件事情,就必须处置好。 盛惟乔边想边走回后堂,让公孙喜在外头等着,自己进内室匆匆换了身出门的衣裙,出来之后,就同他商议:“你说这事儿要怎么处置?” “首先必须证明公孙应敦是被陷害的,他本身并没有落吴大当家面子的意思。”公孙喜显然也在苦思冥想对策,闻言立刻道,“怕就怕幕后之人既然已经让人满城传扬此事了,八成已经将线索抹掉。” “其次就是最好说动吴大当家出马,帮忙向吉山盗解释。” “她是吉山盗旧主,她出面说一句,比咱们说一千句都好。” “第三就是让公孙应敦努力补救,接下来不要再胡乱出门,没事儿多给吴大当家献献殷勤的好!” 说到这里,公孙喜面容上闪过一抹厌恶,“说起来自从公孙应敦与吴大当家约定婚事,他好像从来没往吴大当家跟前凑过?就算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联姻,答应都答应了,还不知道做做样子?!尤其是吴大当家虽然比他大了几岁,姿容才干哪里配他不上?!” 盛惟乔难得看到他在冷漠之外有其他情绪,忍不住问了一句:“阿喜,你欣赏吴大当家那样类型的女子?” 她心里就想着孟皇后看来八成只能是单恋了,好吧,就算不是,这两人也是没可能的。 盛惟乔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关注公孙喜对异性的感观,明明就算知道了也是什么都做不了,什么也不能做,但碰见了机会还是下意识的要旁敲侧击下。 “有才干的人,无论男女,我都欣赏。”公孙喜不知道她心思,闻言警觉的看了她一眼,说道,“我只是觉得公孙应敦浪费了首领给的提携。” 又冷漠道,“如果因他坏了首领的大事,就算首领拦着,这次我也非杀了他不可!!!” “……”盛惟乔沉默了一下,才道,“我问问而已,又没有给你做媒的意思。” 公孙喜没接这话,继续说正事:“等会咱们如果找不到公孙应敦为人所害的证据的话,郡王妃可有什么对策?如果没有,那此事还是尽早交给首领处置的好!” 这摆明了就是不信任盛惟乔的能力嘛! 盛惟乔顿时就不高兴了,说道:“你这话说的真是可笑!这事儿既然咱们猜得到是有人在陷害应敦,且是针对密贞来的,找不到证据证明应敦是被坑的,咱们何必还要顺着这个思路苦思冥想?这不是被幕后之人牵着鼻子走了吗?!就不能也去找孟家乾他们的麻烦?咱们没安生日子过,大家都别想好过!” 公孙喜愣了一下,道:“那吉山盗要是闹起来……” “吴大当家只要不打算为这么点事儿跟咱们翻脸,另投他处,那就肯定会帮忙约束吉山盗,不让他们闹太过。”盛惟乔用看傻子的目光看着他,“还有前任吉山盗军师乐羊文也绝对不会坐视……他们一个大当家一个军师都是明眼人,方才你没听见吗?大当家自己都说了,这事儿八成是有人在害应敦呢!显然只是要个说法,免得咱们轻看了她去,没有闹大的意思。”“到底他们已经选择了密贞,密贞要是被耽搁了前途,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这么着,咱们明面上设法补大当家还有吉山盗些体面,也就过去了……大当家跟应敦约定婚事原本就不是两情相悦来的,难道还真因为应敦睡了清倌人就动真火不成?!” 公孙喜向来有点瞧不起她的,因为觉得她这种被惯大的掌上明珠除了拖后腿之外大概就是做累赘了,不想今儿个因为太关心容睡鹤的前途了,反而没有盛惟乔看的清楚,顿时就消沉得紧:虽然说自己在首领麾下一直扮演的就是头号打手的角色,而不是那种智囊,但! 拼智慧上,输给其他人也还罢了,盛惟乔这种打小娇养在闺阁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小姐,也能嘲笑他……难道自己最近变笨了??? 盛惟乔看着他阴晴不定的脸色,多少猜到点他的想法,心中嗤笑,面上则道:“至于说怎么找孟家乾那边的麻烦……你可有建议?” 公孙喜闻言,定了定神,说道:“这会儿咱们既然占着上风,郡王妃如果不在乎名声跟风评的话,直接找上门去胡搅蛮缠就是了!” 想了下又说,“冯老夫人的义女,不是传闻里是倪家打算许给孟家乾做小妾的吗?郡王妃可以跟冯老夫人商议下,用这事儿做幌子,也算是师出有名了。” “倪雁影拜在姨母膝下做义女,如今还在刺史府里小住,这事儿益州城上下谁不知道啊?”盛惟乔闻言叹了口气,说道,“你叫我现在拿这个出去发作,人家就算没有专门针对此事做准备,相关人家谁还没考虑过说辞?” 最重要的是,“人家设计应敦睡清倌人,乃是会影响到密贞所布大局的。倪雁影的事情,说来说去也就是后院的一点子纠纷,无论对她个人来说,此事有多么惊心动魄,但对于大局而言,却是可有可无之事,就算姨母收她做义女,老实说也只是当一步闲棋。这么两件事情根本就不对等,怎么算都是咱们吃亏好吗?!” “……”公孙喜沉默了一会,面无表情道,“郡王妃心思玲珑,属下不及万一,还请郡王妃示下?” 他心里那叫一个吐血,心说今儿个这郡王妃被掉包了怎么的? 以往印象里,这位可是又好哄又好骗,从头到脚恨不得写个“蠢”字的啊,为什么这会儿接连的打击自己? “反正你都说了,这会儿咱们占着上风,可以随便搞事情。”盛惟乔思忖了会,冷笑出声道,“那等下咱们就直接做一票大的!” 她用力挥舞了下粉拳,哼道,“倒要看看今日之后,还有谁敢再用这种乱七八糟的手段来算计咱们!!” “……”公孙喜再次沉默了下,幽幽的看着她,心说这是近墨者黑,啊不,是近朱者赤么? 总觉得这位郡王妃这会儿看着不似长安贵妇,倒仿佛压寨夫人…… 他这里腹诽着,盛惟乔却已经在低声叮嘱怎么“做一票大的”了,稍微听了几句,公孙喜越发沉默不语,看她的眼神都古怪起来了:为什么他现在觉得,这位主儿很有混草莽的资质? 这近墨者黑,啊呸,是近朱者赤的也太速度了吧? 第一百十五章 遇刺! 也无怪公孙喜会这么想盛惟乔,因为盛惟乔的方法简单粗暴的太草莽风格了:她先是带着公孙喜去找到公孙应敦,本来公孙应敦一直都是跟着容睡鹤住的。 由于同吴大当家订了亲,考虑到两人不日就要成婚,需要新房,容睡鹤抵达益州之后,次日就在刺史府不远处买下一座三进三出、侧边带大花园的宅子,又拨了一批玳瑁岛出来的下仆,同他一块儿搬了进去。 这会儿盛惟乔找过来,公孙应敦恰好沐浴更衣出来,听说她来了,紧张的盘问报信的下人:“是小姑姑一个人来的,还是小叔叔也来了?” 待听下人说:“是郡王妃一个人来的,郡王没来,不过公孙喜陪同在侧。” 公孙应敦才暗松口气,整了整衣冠,出来迎接盛惟乔,一照面就跪下来哭诉:“姑姑,您可一定要救救我,我是被冤枉的啊!” 看他这惶恐的模样,盛惟乔脸色也稍微缓和了下,嘴上说着:“你还好意思说这话!要不是你自己胡闹没事儿跑那种不干净的地方,别人怎么冤枉你!?” 但手底下已经扶了他一把,叹道,“进屋子里去说吧!这事儿一个不好会很麻烦,我可没功夫听你在这里哭哭啼啼的!” “姑姑,是这样的,昨儿个我虽然去了花街,但真的不是去寻花问柳的啊!”公孙应敦看出她态度,心中窃喜,暗道这姑姑果然比小叔叔好对付多了,一面胡乱擦了把脸跟进屋子里,一面就委委屈屈的嘟囔,“是有朋友说遇见喜事了要庆贺,请了我同另外好些人去吃酒。我因为跟吴大当家订了亲的缘故,小叔叔又说这门亲事务必办的热闹,要我好好用心,这些日子都在忙婚礼的预备,所以没空去逛益州城,哪里知道他们约的地方是在花街的青楼里头?” “到了地方之后,才知道那儿是干什么的。我倒是想走来着,可是一干人嘻嘻哈哈的拉着不让,又说只是看中那青楼厨子手艺好,进去吃个饭,谁不知道我同吴大当家的事情,难为还敢撺掇我在青楼里做什么吗?就是我想做什么,他们也要拦着的!” 说到此处,公孙应敦露出羞恼之色,“我想着他们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我也不好转身就走吧?” “谁知道,进去之后,起初是在二楼一个宽敞的雅间里头,确实是跟寻常酒楼差不多,伺候的固然是妙龄女子,无论穿戴还是举止,也都是正正经经,我也就没多想。” “结果后来没吃几盏酒,忽然头晕的不行,朦胧中听到有人说扶我去屏风后头歇一歇,我记得进门时看了下,屏风后头有个软榻,是没人在的,也就随他们摆布了。” “这一睡就真的没了知觉……再醒过来,身边就躺着那清倌人了!” 公孙应敦欲哭无泪,“所以不但这件事情我是冤枉的,就是那清倌人到底是不是我睡的,我都不记得了啊!” “……”盛惟乔闻言十分的无语,“你这都是些什么朋友啊?还是你以前在玳瑁岛就这么讨人嫌,多少年认识的人了,昨晚也不知道注意你一点,竟叫你在青楼了过了夜?!”公孙应敦支支吾吾的说不出来,倒是旁边公孙喜冷言冷语道:“郡王妃不知道,虽然他在玳瑁岛的时候,确实不讨人喜欢。但如果他一直跟岛上一块儿出来的旧人在一块,那些人纵然为了郡王考虑,也不可能让他进青楼,遑论是在青楼里过夜的。” “我倒是听说,他最近对玳瑁岛的旧人故意疏远,反倒与这益州城里一般浪荡公子,十分要好!” 就冷笑,“如此,人家坑他岂不是一坑一个准吗?” “……你跟本地浪荡公子要好也就算了。”盛惟乔捏了捏眉心,头疼的问公孙应敦,“为什么要跟玳瑁岛的旧人疏远?是因为你做不了少海主了,还是?” “不是啊!”公孙应敦脸色尴尬,扭捏了一会儿才道,“只是玳瑁岛的同伴,大家都很熟,说话未免……有些话我有点受不了,这才躲了他们几次,也没有说怎么跟他们疏远的。至于益州城里的浪荡公子,这不是……我躲着玳瑁岛的同伴后,一个人没什么意思了,然后他们主动凑上来,又听着十分投契的样子,就……” 盛惟乔怀疑的问:“玳瑁岛一块儿出来的人说你什么了,你要这样计较?” 公孙应敦又不是什么书香门第的小公子,说句不好听的话,玳瑁岛那种匪窝,说话不讲究的人一大堆,似容睡鹤跟公孙夙那种言谈彬彬有礼的才是少数……而且这种彬彬有礼也是看场合的。 就算公孙应敦作为公孙氏的子弟,在岛上地位不一样,岛上众人的品行搁那儿,打小各种污言秽语肯定也没少听过,长年这种环境熏陶下来,怎么可能听不得一点调侃呢? “……他们说吴大当家犹如烈马,压根不是我这样的能驯服的,成亲之后当心夫纲不振。”公孙应敦思索了会,挑了个最体面的说辞,“所以集体决定多教我几招,我……我这会儿又还没成亲!成天听他们那样的教导,这……这长夜漫漫……” 盛惟乔思忖了会儿才醒悟过来,玳瑁岛那些人说要教公孙应敦的是什么,饶是她已经成亲有半年了,也不禁面红耳赤,啐道:“这些人简直就是太闲了!” 公孙应敦讪讪的笑了笑,说道:“姑姑,您看,这事儿真不怪我,我也不知道那么多人会联合起来坑我啊!” “问题是,如果真是他们所有人联合起来坑你。”这时候公孙喜没什么表情的截口道,“这会儿他们肯定会一口咬定,是你自己在青楼里乐不思蜀,主动要求梳拢那清倌人的。” 又说,“不但他们,就连你昨儿个去的那座青楼,里头的老鸨、姐儿还有伺候的丫鬟、龟公之类,八成也已经串通好了口供,一块儿把罪名扣你头上!好叫益州上下都知道,吴大当家不讨你欢心到了你成亲在即还不忘记去青楼梳拢的地步!” 公孙应敦听着,脸色顿变,上前扯住盛惟乔袖子,苦苦哀求:“姑姑!这真的是我大意,不是我故意要坏小叔叔的事啊!” “你还知道你小叔叔的事情呢?”盛惟乔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抬起手臂将他挥开,“少跟我动手动脚!你又不是不知道西疆这边乃是倪寄道、戴故莲他们几个盘踞多年的地方,这儿的浪荡子弟,你也敢信?!你简直昏了头了!” “我知道他们不可信,但我想着,我在小叔叔手底下素来不出色,也没管什么要紧事情,其实也跟闲人差不多。”公孙应敦闻言,委屈道,“人家就是想算计,也犯不着在我身上花功夫不是?” 盛惟乔愠怒道:“就算你自己不管要紧事儿,吴大当家有多紧要你也该知道吧?却还这么不小心!你说你这个样子,你小叔叔怎么放心把重要事情交给你做?!” 公孙应敦自知理亏,低头道:“那现在要怎么办?” 他到底不甘心被冤枉的,就出主意,“要不,姑姑您把那些人统统抓起来,严刑拷打?我就不信那些成天放浪形骸的货色,还能个个是硬骨头?!” “抓是肯定要抓的,但如今消息早已传到吴大当家手下的女卫那边,我之所以知道此事,还是女卫方才去刺史府,同正教导我们弓马的吴大当家禀告,吴大当家同我要说法!这会儿八成全城都知道是你理亏了,直接去抓他们,不是现成叫人觉得咱们心虚?!”盛惟乔沉着脸道,“这次的事情希望能够给你长足够的教训,往后不管是行事还是交友,你都给我长点心吧你!” 虽然她语气还是训斥的,但公孙应敦知道这次的危机基本上是度过了,毕竟自家那小叔叔向来宠溺这位主儿,她发了话,想必容睡鹤总不至于叫这爱妻食言。 长出口气,公孙应敦喜笑颜开的问:“那姑姑,咱们要怎么做?有没有我能跑腿的地方?” “你……”盛惟乔端起茶碗,才说了一个字,不意窗口忽然人影一闪,跟着背对着窗的公孙应敦还没反应过来,侍立在盛惟乔身侧的公孙喜目光一凝,已厉声喝道:“郡王妃当心!” 公孙应敦下意识的拔刀,结果手伸到腰间摸了个空,方想起来自己刚刚出浴,盛惟乔就过来了,所以不及佩刀就走了出来,这会儿身上仅有一柄容睡鹤早年给的匕首! 他慌忙再去后腰摸匕首,同时下意识的挡在盛惟乔跟前,这时候公孙喜却已经拔刀上前,同那刺客叮叮当当的打成一团! 见公孙应敦似乎要上来帮忙,立刻高声提醒:“你保护郡王妃!千万别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公孙应敦觉得很有道理,虽然这会儿大门跟窗子都被公孙喜与刺客的战团挡住了,里头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也进不来,但毕竟盛惟乔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刺客随手抄个花瓶没准都能把她砸出个三长两短来,遑论外头说不定还有弓箭手之类的埋伏。 如今公孙喜既然未露败相,自己当然是寸步不离的守在盛惟乔跟前,以免她受到伤害了。 因为事出突然,公孙应敦听了公孙喜的话,退后几步挡住了盛惟乔,才反应过来:老子刚刚度过一劫,好像又要倒霉了?! 就他对他那小叔叔的了解,盛惟乔在他府上遇刺,别管他有多无辜,妥妥的要受迁怒:谁叫你治府无方,让刺客溜进来的?! 第一百十六章 公孙应敦:盛大当家! “还好姑姑把阿喜带了过来,不然老子就是喜事没办先办丧事了啊!”公孙应敦内心泪流满面,觉得自己简直太命苦了,“姑姑要是在我这里出了事儿,小叔叔十成十是送我下去给姑姑请罪啊!” 就刺客刚才突兀出手的一下,他看都没看到,要不是公孙喜在,盛惟乔基本上就是死定了! 公孙应敦后怕的不行,看那刺客的目光简直想把人千刀万剐了,又恨自己府里的人怎么就这么迟钝的,这么半晌了都不知道过来支援吗?! 虽然那些人都是寻常仆役,但像公孙喜这样冲进来二对一的厮杀不行,玳瑁岛出身,就算是干粗活的下人,弓弩什么的也会用几下啊! 而他这府邸里,是有容睡鹤送宅子时顺便送的几副弓弩的! 如今刺客人在屋子里,就这么点地方,哪怕是准头再差,站在走廊上,几副弓弩一顿攒射,还怕弄不死他?! ……当然最好是还有一口气,能够问个口供,回头可以让容睡鹤去发泄怒火,而不是把怒火全部倾泻在他身上! 大概感受到了公孙应敦的抓狂,片刻后,外头终于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内中有人呼喝:“快!快去取弓箭来!” “这群混账,总算到了!”公孙应敦闻声脸露喜色,忙转头安慰盛惟乔,“姑姑放心吧!这人跑不掉了!” 他以为盛惟乔会很害怕,至不济也是强自镇定,谁知道回头却见盛惟乔单手托腮,撑在桌子上,眼睛盯着不远处的地砖,压根连看都没看公孙喜同刺客,倒仿佛在考虑什么其他要紧问题似的,那叫一个淡定! 简直跟看戏似的,还是那种看到了无聊的戏,走了神的状态。 公孙应敦:“……???” 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 不过等等,这位主儿嫁的可是老子那个可怕的小叔叔! 所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连老子那小叔叔都在她面前俯首帖耳,区区一个阿喜都能拦下的刺客……算什么? 他正在努力给盛惟乔的镇定自若找理由,那边刺客却显然也听到之前下人说要找弓箭的话了,想来是见没法继续行刺,再留下去就走不掉了,忽从袖子里取出一物,照准盛惟乔砸去! 公孙喜见状,赶紧反手一刀将之劈开。 结果这一刀下去,那东西应声而爆,吓的公孙喜跟公孙应敦双双扑向盛惟乔,生怕她因此受害,然而两人才有动作,却见爆开的里头没有其他伤人之物,却是一股浓烟迅速弥漫满室! 两人担心刺客浑水摸鱼对盛惟乔下手,依旧是冲到她跟前,一前一后的把人给护好了,等烟雾稍微淡却,游目四顾,哪里还看得到刺客的人影? “才这么点功夫,他跑不远!”公孙喜见状,沉声对公孙应敦说了句,“你留下来守着郡王妃,叫府里人都看好了门户,我去追!” 不等公孙应敦回答,他已冲出房门,借助回廊的柱子,狸猫似的翻上屋顶,仿佛四下里打量了下,就喊道:“在那边!还想跑?!” 跟着就听到他踩着屋顶瓦片一路追过去的动静了。 而这时候,之前说去拿弓箭的下人,才踢踢踏踏挽着弓、捧着箭跑过来! “幸亏今儿个阿喜在,不然要是指望你们这群废物,这会儿是来帮手,还是来收尸?!”公孙应敦见状,气不打一处来,当即就骂上了,“还傻乎乎的做什么?!快点给刺史府报信,顺带再着两个人追上阿喜接应啊!那刺客方才就跟阿喜打的旗鼓相当,等会儿如果还有同伴,阿喜一个人岂不危险?!” “这也是谁都没想到的事情,你就不要骂他们了。”盛惟乔替下人们说情,“让他们去报信跟缀住了阿喜就是!” 公孙应敦心烦意乱道:“今儿个真是太不顺了!早上起来是在青楼不说,这会儿居然碰上了刺客……刺客?!”他忽然打个激灵,望住了盛惟乔,骇然道,“姑姑!昨晚对我的算计,莫非不是冲着我,或者说,不全是冲着我,更是为了引您前来我这儿,好下手行刺?!” 毕竟盛惟乔这些日子,一向是在刺史府,那儿别看跟公孙应敦这边相差不远,防护却是天壤之别,别说刺客了,就是一只苍蝇都未必能够摸进去。 偶尔出门,那也是前呼后拥,层层叠叠的护卫、丫鬟、下仆还有一个公孙喜陪着。 也就今儿个这种情况,容睡鹤正在前院处置公务,公孙应敦扫吴大当家面子的事情,又是吴大当家的女卫得知的,前往刺史府禀告吴大当家时,正好叫盛惟乔了解到。 那么作为容睡鹤的妻子,盛惟乔不可能不管这事儿,也因为容睡鹤正在为公务忙碌,她决定自己来办。 首先当然就是找公孙应敦了解情况,这不,公孙应敦在青楼醒来之后,吓的手足无措,都没顾上听老鸨还有那清倌人说什么,便忙不迭的跑回自己住的府邸沐浴更衣了。 盛惟乔要寻他,自然是找过来。 然后这府邸距离刺史府没有几步路,盛惟乔为了表示对吴大当家婚事的关心,不紧不慢摆好依仗、前呼后拥过来的几率是很低的。 果然她也就带着公孙喜跟俩丫鬟就进了这座公孙府。 如此要行刺她的话,还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么? 公孙应敦想到这里,不禁冷汗淋漓:“姑姑,糟糕!咱们可能落入圈套了,偏生阿喜还被方才那刺客引走……现在您必须立刻返回刺史府!” 不等盛惟乔回答,他忙又否定,“不行!不能出去!在府里好歹还有高墙庇护,不对劲尚且可以避入室中,避免四面被围攻!倘若刺客早有准备,这会儿只怕出门就会挨上一顿箭雨!真是该死,是什么人,孟家乾还是?居然敢在刺史府不远处设此杀局针对姑姑?!许连山不在,乌衣营的人都死光了不成?!居然叫人摸到这儿了还没反应!!!” 看着他焦灼的想着办法,盛惟乔只平静的喝着茶,过了一会儿,对左右摆了摆手,让人都退开去,见公孙应敦似乎要反对,才轻笑了一声,说道:“连你都这么想,看来方才阿喜同那刺客的表演很是逼真了?” “………”公孙应敦瞬间张大了眼睛! 好一会儿,他才失声道,“姑姑您的意思是?!” “那刺客是我安排的,目的正是你方才的揣测一样,要将这件事情,从你扫吴大当家面子,变成针对我的刺杀阴谋。”盛惟乔呷了口茶水,把茶碗朝桌子上轻轻搁了,慢条斯理道,“这样,既能理直气壮的抓了那些坑你的人,还有青楼的人严刑拷问询问幕后指使人,等会,我还有理由去倪寄道、戴故莲还有娄鹏府里挨个大闹,哼哼!想让吉山盗同密贞生出罅隙?我就让他们同他们手底下的人没个安稳日子过!” 又说,“唔,孟家乾那里也不能放过!我想想回头找个什么借口?” “………”公孙应敦再次目瞪口呆良久,才讷讷道,“姑姑,我睡清倌人的事情,掰成是针对您的刺杀,抓那些坑我的人,还有青楼的老鸨清倌人之类,严刑拷打,这是理所当然的。但去倪寄道、戴故莲还有娄鹏几个的府上大闹,这?” 好像太泼妇了点吧? 毕竟现在做着益州刺史的是你丈夫容睡鹤,这益州城上上下下的治安,都应该我那小叔叔管才对! 尤其小叔叔刚刚才跟倪寄道几个要了部分兵权,又讹了孟家乾从北疆带过来的北疆军一笔,还把千里迢迢过来给孟家乾送东西的高家商队给强买了! 这会儿刺史夫人遇刺,怎么也该是容睡鹤给交代不是? 甚至没准倪寄道几个还要嘲笑容睡鹤连自己结发之妻都保护不了,有什么资格要以刺史身份节制大军?“刺客跟他们有关系,我一个无辜弱女子险死还生,怎么就不能去找他们讨个说法了?”公孙应敦心里想着各种念头,却见盛惟乔一脸诧异的看着他,“你以为阿喜刚才为什么追出去?” 公孙应敦茫然道:“啊?” “刺客是跑到西疆军军营附近消失不见的!”盛惟乔哼道,“这么着,八成就是西疆军搞的鬼!他们三个是西疆军中当家的,我不找他们找谁?!” 公孙应敦:“………” 这一刻他跟素来不对盘的公孙喜有了同样的想法:小叔叔真是太会调教人了!这成亲才半年而已,就把南风郡公认的掌上明珠、曾经连撒谎都不会的盛惟乔,教的如此具有玳瑁岛风格,对于栽赃嫁祸引祸水东流的手法,简直比他这个玳瑁岛曾经的少海主还溜! 再这么下去,估计盛惟乔就可以步上吴大当家的后尘,弄个寨子海盗什么的自立门户拉一群人造反了啊!!! “姑姑,如果您要这么做的话,在我这府上这么弄不合适啊!”公孙应敦感慨了一番之后,觉得自己不能表现的太渣,尤其是在专业上面,怎么能被盛惟乔这种纯粹是被容睡鹤耳濡目染的外行比下去呢? 他定了定神,就说,“这里里外外都是咱们自己人,出去说您遇刺啊什么的,人家也未必肯信,主要是不见得肯承认呀!” “还有阿喜追着‘刺客’到西疆军营地附近才找不到,这会儿就阿喜一个人追过去,我派的下人也未必能够跟上,这不还是只字片语?!” “早知道您有这计划,咱们之前就该去找昨儿个一块在青楼吃酒的人,顶好还有青楼的人一块儿理论!” “这时候您‘遇刺’,再多弄几个护卫追着‘刺客’到军营附近消失,如此人证齐全,岂非让倪寄道他们几个有口难言?” 他替盛惟乔拾遗补缺完了,不禁有点痛心疾首,“这会儿再这么做只怕是来不及,估摸着消息已经传了点出去了……回头只怕要被他们揪着破绽理论,这……” “这又不是要跟他们打官司,要无懈可击!”然而盛惟乔闻言,淡然说道,“如今你小叔叔在西疆正处上风,我费那么多心思,弄那么多人做什么?且不说人多口杂,仓促之间的设计更容易出破绽,能不讲道理,我干嘛要劳烦自己讲道理?!有个由头给他们,就算是讲究了!” 就站起身,“走,跟我回刺史府去要人!先抓那些坑你的,还有那座青楼也直接封掉!完了要怎么拷打怎么问口供,你做的来么?” 公孙应敦知道这是给自己将功赎罪的机会,连忙点头:“姑姑放心!刑罚我从小学起,最擅长刀工跟鞭刑,保证将那几个小畜生整治的欲仙欲死、服服帖帖,连祖宗十八代都给我交代清楚!” “那就好!”盛惟乔想起公孙喜之前说过的话,又提醒他,“这事儿过了之后,你记得对吴大当家热情点,不说天天腻着她怎么个献殷勤法,回头隔三差五的送点东西带句体贴话儿也好……毕竟就算你们这门亲事不是两情相悦之后定下来的,然而往后既然要一块儿过日子,我看你也没有很反感吴大当家,何必不把关系弄弄好,以后相处也自在些?” 见公孙应敦没口子的答应,方说,“就这样了,你心里有数就好……我这会儿回去预备上人手,等阿喜回来‘报信’后,就去那三家要说法!倒要看看他们今儿个要怎么收场?!” ……可怜倪寄道几个对盛惟乔的印象,跟公孙喜之前的认为半斤对八两,他们还在等着看吉山盗怎么替吴大当家找场子,正乐呵呢,听说刺史夫人兼密贞郡王妃带着大队人马打上门来时,整个都懵了,懵完之后就是怒了:就算你是长安来的贵妇,身份尊贵咱们等闲惹不起,然而无缘无故的上门来撒野,这是当真以为西疆已经是你们夫妇只手遮天的地方了吗?! 第一百十七章 上门闹事 盛惟乔率先找茬的是戴府。 主要是因为她回刺史府调集人马时,得到消息说倪寄道、戴故莲还有娄鹏三个,这会儿都在戴府小聚,要一块儿欣赏戴府家伎新排练的歌舞。 这么着,她本来打算按着这三个人在西疆军中的地位,从倪府开始挨家挨户砸过去的,闻讯当然是直接到戴府堵人了。 “郡王妃!”倪寄道三人起早就聚集在戴府喝茶看歌舞,顺便等着刺史府那边的鸡飞狗跳,盛惟乔因为一贯给人的印象就很花瓶,又是后宅女流,倪寄道他们固然派人盯牢了容睡鹤的一举一动,对盛惟乔的盯梢以及关注,肯定是没有像跟容睡鹤那么紧密的。 所以他们压根就不知道盛惟乔做的手脚,这会儿听说她带人砸开大门,一路打进来,三人又气又怒,联袂出来阻拦,一照面,倪寄道就大声呵斥,“我等敬您是朝廷命妇,天子侄媳,所以向来对您礼让三分!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郡王妃如此胡搅蛮缠,真以为我等不敢上表朝廷,请太后娘娘下懿旨申斥您么?!” “胡搅蛮缠?!”盛惟乔闻言,目光一厉,快走几步,指住了他们的鼻尖,怒叱道,“半个时辰前,我在公孙府遇刺,险死还生!身边护卫追逐刺客至西疆军军营附近不见,是故来寻你们商讨追查刺客之事!结果才见面,就想先给我扣罪名,还想上报太后娘娘!?” 她声音瞬间一个拔高,“本来以为你们几个老东西只是尸位素餐,现在看来,根本就是心怀恶意,故意想置我们夫妇于死地,好继续把持西疆是也不是?!” “……刺客?!”倪寄道几个闻言都是愕然,面面相觑之间,互相传递眼色:是不是你?你干的?还是你? 也难怪他们没能立刻窥破盛惟乔的设计,主要是三人虽然联手把持西疆军多年,但彼此之间因为分赃多寡的缘故,勾心斗角也是常态。 这次引公孙应敦睡清倌人,扫吴大当家面子顺带给容睡鹤出难题,这事儿是孟家乾授意他们干的。按照计划,也有后续。 因为倪寄道早先想把女儿倪雁影许给孟家乾做妾室,好增进双方关系,戴故莲跟娄鹏心中担忧,趁刺史府将倪雁影接走的光景,一个将膝下最美貌的孙女献上,一个把已经定了亲但姿容过人的庶出小女儿送过门……彼此之间既然唯恐在孟家乾跟前落于人后,那么瞒着对方,私下做点讨好孟氏的事情,自然也是情理之中了。 所以听说盛惟乔遇刺,三人均想:“糟糕!身边这俩蠢货,做这么大的事情也不跟我说下,现在刺杀未成还被找上门来,怎么办吧?!” 以至于他们没能立刻回答,盛惟乔见这情况,越发气焰高涨,抓过旁边侍卫手里的腰刀,照准三人脸上扔过去:“不说话?你们还知道心虚?!这会儿我就站在这里,给你们递现成的刀子,有本事倒是下手啊!?” 倪寄道等人由于互相怀疑,心神大乱,但也知道,不管同伴做了什么,谋害密贞郡王妃这种事情是肯定不能承认的,当下一面闪身避开,一面说道:“郡王妃,这是误会!我等乃是朝廷命官,与郡王妃同为大穆皇朝的子民,怎么可能谋害郡王妃呢?是不是有人故意设计,以挑拨咱们内斗?!” 急中生智就想起来目前举国最好的背锅者了,“没准是茹茹做的呢?!” 盛惟乔闻言差点没笑出声来,努力忍了忍才忍住了,嘿然说道:“连来龙去脉都不问就说是茹茹,你们这找替罪羊的本事倒是利落!只是我一介女流,又没有担负什么要紧的差事,人家茹茹如今正跟北疆军在北面打生打死,就算偶尔派遣一二探子来我西疆探听消息,那也必然是冲着军营、衙门之类的重地去的,岂会针对我一个成天待在后院里的郡王妃?!” 倪寄道忙道:“郡王妃!您这么说可就是在太妄自菲薄了!且不说您乃郡王发妻,刺史府的衣食住行离不开您主持,就说您与郡王恩爱和谐,若是您有个三长两短的,却教郡王接下来如何专心公事?郡王不能专心公事,偌大西疆群龙无首,这能不出乱子吗?如此茹茹自然就有机可趁了啊!” 戴故莲跟娄鹏都连声附和:“正是这个道理,郡王妃身份尊贵,岂能与寻常女流相比?” 盛惟乔道:“嗯,这么说,你们是早就知道,你们手底下有人与茹茹勾结了?!却从未跟密贞提过,这是什么用心?!是存心放任内奸,还是有意卖国?!” “郡王妃何出此言?!”倪寄道三个愕然。 “我都说了,刺客是在西疆军营地附近不见了的,这事儿显然跟西疆军脱不了干系!”盛惟乔冷笑,“而你们口口声声说是茹茹做的,这么着,茹茹的刺客倘若不是跟西疆军有什么瓜葛,被密贞派给我的侍卫追杀时,何以要朝西疆军营地跑!?更遑论是到了营地那边就踪迹全无?!” “这摆明了就是有人接应,而且军营重地,除了西疆军自己,谁能靠近?!” “可见接应刺客的人就是西疆军……这不是西疆军同茹茹有勾结是什么?!你们身为西疆军的将领,知道手底下有茹茹内奸,却既不禀告上官也不自己处置,这不是放任是什么?!放任这样的事情,不是卖国又是什么?!” “我等只是从郡王妃遇刺之事上揣测,刺客八成是茹茹所为。”倪寄道几个简直想吐血,心说谣言都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不是讲这郡王妃娇生惯养,其实没什么本事吗? 怎么这栽赃陷害起来,跟积年老吏似的无孔不入?! 此刻赶紧补救,“至于刺客到底是什么来路,自然是要彻查之后才能够确认的。而且郡王妃说刺客乃是在西疆军营地附近不知所踪,这却也不能就断定刺客与西疆军有染吧?如果刺客出自茹茹,此举岂非越发有栽赃嫁祸的嫌疑?!” 盛惟乔冷笑着说道:“栽赃嫁祸?” 斜睨一眼公孙喜,“阿喜,你来说!” 公孙喜沉声答应之后,踏前一步,手按刀柄,冷然说道:“卑职来益州未久,因为一直随侍郡王、郡王妃跟前,对于益州城内外并不熟悉。之所以知道刺客乃是在西疆军营地左近失踪,却是因为追赶刺客之际,曾经看到一小队西疆军将士巡逻,当时就出声招呼他们帮忙阻拦!” “结果!” 他说到此处,锐利的目光刀子似的刮过倪寄道三人面上,语带不屑道,“结果那队将士非但对刺客视若无睹,反而张弓搭箭,拦住卑职,要问卑职擅闯军营之罪!” “三位还敢说栽赃嫁祸么?!”盛惟乔立刻接口,双眸湛湛,杀气腾腾的望住了倪寄道三人,喝道,“这摆明了就是刺客同西疆军压根就是一伙儿的,甚至根本就是西疆军中的高手!此事不问你们三人却去问谁?!” “……郡王妃,日前郡王言西疆戍卫松弛,盗匪横行,所以要咱们交出兵权,亲自节制辖下诸事。”戴故莲见她很有一个回答不好就大开杀戒的意思,心中无奈,硬着头皮说道,“所以现在西疆军出了岔子,是不是该请示郡王?” 倪寄道跟娄鹏本来由于互相不信任,又被盛惟乔打了个措手不及,还在彼此怀疑到底是谁派了刺客,但这会儿听了戴故莲的话却会过意来了:如果这位主儿方才当真是遇刺,且不说密贞郡王会不会放心让这娇滴滴的郡王妃跟脚就出门亲自过来兴师问罪,总不可能还稳坐刺史府处置公事吧? 毕竟即使容睡鹤对盛惟乔不是真心的,冲着这位富家财女背后的财力,这疼爱妻子的样子终归要做做? 如今就盛惟乔一个人出马,容睡鹤要么不知道要么故意没露面,不管是哪一种,必然有内情! 他们微微变了脸色,盛惟乔却睁圆了杏子眼,指住了戴故莲说道:“简直胡说八道!密贞是跟你们要过兵权,然而他好说歹说了多少次,你们才割肉似的许了他几个人?!就那么点儿人手,到今儿个都没齐全!大抵还是吉山那边的人填充的!这会儿出了岔子,居然就想全部推他头上去?!还是你想说我们夫妻成亲不到一年,自来要好,这会儿他就想杀了我好给新人腾位置了?!挑唆郡王、郡王妃夫妇不和,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郡王妃!”倪寄道跟娄鹏对望一眼,既知道盛惟乔并非当真遇刺之后跑过来找麻烦的,这会儿当然是不能让她继续闹下去了,当下就沉声问,“郡王妃亲自前来,到底想怎么办,还请示下!” “怎么办?!”盛惟乔收回手,理了理袖子,傲慢的扫视了他们一圈,才冷笑着说道,“当然是盯着你们交出真正的刺客,彻底铲除隐患了!不然俗话说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今儿个那刺客失了手,他跟他幕后的主谋不死,下次再来怎么办?难为我这个郡王妃以后还不出刺史府了?!” 倪寄道说道:“郡王妃,这刺客跟我等要,是不是不合理?毕竟说句不好听的话,郡王妃这会儿神完气足,精神抖擞,怎么也不像是遇刺之后大惊失色的样子……” 他话说到这里就被盛惟乔打断了:“倪将军,你自己这些年里不求上进庸庸碌碌惯了,所以就以为谁都跟你一样胆怯无能?!碰见个刺客,就要吓的死去活来!?” 年少姣美的郡王妃做出不屑之色来,冷笑,“还是你存心小觑我?!也不想想我那娘家嫡亲祖父,戎马半生,手底下茹茹亡魂无数!我娘家外祖父,南风郡老字号势家冯家家主,平生见惯风浪!我娘家爹爹虽无上阵杀敌之举,然而宦场也算小有成就,于振兴家业上更是颇有心得!” 她厉声喝道,“俗话说子肖父母,我有如此长辈在前,区区行刺,也想让我心惊胆战?!” 说话间,纤细白嫩的手忽然伸到公孙喜腰间,将他所佩之刀猛然拔出,锋利的刀刃令倪寄道三人都下意识的退了一步,唯恐这郡王妃不知轻重,顺手给他们一下子。 还好盛惟乔倒没有砍他们的意思,只是拿刀指着他们,高声说道,“谁想杀我,我就将谁千刀万剐!不但要剐了他自个儿,连他的家人亲友都别想好!我盛惟乔从落地起这么多年来,向来只有我委屈、欺负别人的份,敢委屈欺负我的,坟上草都长过几荏了!我这里把话放下了:今儿个这场行刺针对其他人也还罢了,既然是冲着我来的,那么就是把这益州上下翻个底朝天,也必须给我个明明白白的交代!” “否则……” 她把刀朝面前一拄,漂亮的杏子眼里满是森然,朝倪寄道三个身侧的随从、还有戴家被惊动跑出来的晚辈打量了一会,就露出一个冰冷之极的笑来,傲然道,“你们可以试试看!!!” 第一百十八章 容睡鹤:“!!!!! 一出戴府,悄悄回头看了眼,见戴府的人大概太生气太震惊了,都没有跟出来瞧的,盛惟乔就忙不迭的把刀递给公孙喜,同时小声埋怨他:“你快点接过去!这刀多少斤啊,简直沉的不像话!我要不是这两日跟着吴大当家练习弓马,力气大了点,方才别说拿起来指着他们几个了,简直拔都未必拔的出来……那可不成笑话了?!” 公孙喜接过刀,看也不看一个利落的还鞘,干咳道:“郡王妃气势太足,我有点发怔,忘记了。” 他其实真正想说的是:刚才他差点把这郡王妃当成了容睡鹤。 嗯,论气势,盛惟乔比容睡鹤露出真面目时肯定要差不少的,到底后者是真正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主儿。 但是,这种凭空污蔑之后上门闹事还理直气壮理所当然的做派……实在是,太熟悉了。 “难道这位大小姐其实是块良才美玉,只是因为出身太好,被盛家给耽搁了?”公孙喜默默的想,“如果这位跟吴大当家一样生在匪窝,估计这会儿就算没坐上大当家的位子,也差不多了吧?” 他忽然感到压力山大。 作为容睡鹤的首席心腹,就算容睡鹤先有了乌衣营,跟着得到玳瑁岛全体投奔,又陆续接收了桓观澜的遗泽,这会还添了个吉山盗,尤其是乐羊文受到容睡鹤的重用后,连许连山都悄悄提醒他,要注意稳固自己的地位,免得被后来者居上。 但公孙喜觉得,就算自己只会听命行事,做点打打杀杀的差事,凭着跟容睡鹤打小的情分,怎么也不可能被冷落的。 其他不说,就说容睡鹤手底下高手不少,却独派了他来保护盛惟乔,可见信任与倚重。 毕竟跟着容睡鹤的老人,都知道这位主儿对盛惟乔有多重视多宠爱。 所以,现在当这个在容睡鹤心目中地位比自己还高的郡王妃,表现的比自己还出色后,那么自己还有什么意义?! 公孙喜感到有点慌,他可是想追随容睡鹤做大事的,可不想给盛惟乔一直做侍卫啊! 问题是,除了一身武功外,感觉在献策方面,连盛惟乔都不如,这这这……回头容睡鹤万一觉得妻子干的非常不错,让他继续给这郡王妃差遣,那??? 公孙喜是心事重重的回到刺史府的。 刺史府中,容睡鹤同乐羊文早已派人候在门口,看到盛惟乔一行人回来了,就请他们去书房说话。 “康昭,你真是太让我们惊讶了。”一进书房,容睡鹤就亲自给盛惟乔斟了盏茶水,笑道,“我听说应敦的事情后,正与乐羊先生商议要怎么安抚底下人呢,结果你这么一弄,我们都不用去说什么了。” 到底这世道,男子三妻四妾是等闲事,公孙应敦成亲前夕睡个清倌人,要不是有人推波助澜,压根就不算什么事。 毕竟公孙应敦只是在青楼梳拢,又没有说把人弄回那座公孙府去给吴大当家添堵的。 相比密贞郡王妃因为追查此事而遇刺,要不是乐羊文这边知道“遇刺”的真相,这会儿就该吴大当家带着女卫上门来请罪,不该听着风言风语就信以为真,以至于中了幕后之人的毒计,害的盛惟乔陷入险境了。 如此,吉山盗一干人怎么还有底气给他们的大当家讨公道呢? “乐羊先生不怪我就好。”盛惟乔朝丈夫点了点头,有点不好意思的跟乐羊文说,“其实这事儿本来应该得到您几位的准许再做的,只是我去问应敦的时候,他那个傻的,被人家骗的团团转,压根就没什么证据,若是就那么查下去,只怕反而中了幕后之人的设计。当时也是灵机一动,同阿喜私下商议玩了这么一出,想的就是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乐羊文很温和的看着她,微笑道:“吉山盗从归顺郡王开始,大家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郡王妃说这话,岂非见外?” 盛惟乔因为听容睡鹤推测,这位前任盗匪军师,很有可能同自己祖父有旧,对他就格外尊敬些,是当成徐老侯爷那样的世交家长辈看待的,此刻连忙说道:“哪里,若非先生还有大当家两位的慷慨襄助,我方才在戴府,可没那底气用刀指着他们三个将军要交代的。” “你用刀指着他们?”容睡鹤乐道,“康昭,你拿的是谁的刀?时间久么?可别累着了手?” “你当我是豆腐做的呢,我有那么孱弱吗?!”盛惟乔立刻假装忘记自己刚才对公孙喜的抱怨,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我跟你说,我这两日跟吴大当家学弓马,进展非常的顺利。等回头到可以出猎之后,你冬天的大毛衣服,说不得还要指望我!你当我还是那个闺阁里娇养的小女孩儿,见到片坟场都吓的不行吗?!” 想想又觉得不对,怒视着他,“这事儿过去有几年了,我都忘记跟你算账了!!!” “……嗯,所以你去戴府,最后是怎么跟他们说的?”容睡鹤见势不妙,赶紧转移话题,“他们又是怎么回答的?” 盛惟乔看在乐羊文在场的份上,没有继续追究他,只狠狠瞪了他一眼,复道:“还能怎么说?当然是要个交代了!我闹了一场,甩完话就走了,他们没吭声。” 就说自己接下来的打算,“刺客这事情我想着一定要落实了,反正就是要他们给交代,他们撑不住,正好把孟家乾拖下水!” “如此他们依着你找刺客,然而刺客本来就是你派过去的,西疆军里找不出来,却可以弄的他们鸡飞狗跳?”容睡鹤生怕她继续替坟场练胆的事情,赶紧道,“如果他们不肯找刺客,你就抓住这点继续闹,还可以让我上表朝廷弹劾他们?必要时甚至用这借口直接解除他们的兵权之类?” 盛惟乔说道:“要是平时,折腾他们也还罢了,反正这三个吃空饷是出了名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这会儿北面烽火连天的,固然你说最近看不出来茹茹会绕路西疆,可我心里总是不定。我想着即使西疆军被他们糟蹋的不像话了,到底是大军,还是不要太乱的好。” 就沉吟,“我看还是要找刺客,毕竟弹劾什么的,西疆距离长安这么远,一来一回,说不定就有变数。何况那三个如今投靠了孟氏,孟氏在朝中不可能不替他们斡旋的,这得折腾到什么时候呢?” “而找刺客的话,他们不找,咱们就自己来!” “趁势将他们手底下的人摸个底,那些兵痞什么的且不管,能战之士,正好收拢到手底下。” “终究这里是边疆,没有一支规模足够的骁勇之师,实在很难让人心安!” 她说到此处,询问的望向容睡鹤还有乐羊文,“不知你们以为如何?” “郡王妃所言字字珠玑,在下没有任何可以补充的。”乐羊文抚着胡须,笑呵呵的说道,“到底是盛骏豪的孙女儿,大有令祖父当年的风范!” 骏豪是盛老太爷的字,因为老太爷的年纪,这称呼已经很久没人用了。 就是盛惟乔这亲孙女儿,还是愣了愣才会过意来,就趁势打听:“先生可是与家祖父相识?” “有过数面之缘。”乐羊文却也不讳言,微微一笑,说道,“说起来我们还动过手……也是不打不相识吧。” 他眼中流露出一抹缅怀,“都是多年前的往事了,估计他也未必还记得。” “祖父时常跟我们说他在军中的事情呢!”盛惟乔一面说着一面努力回想,就是盛老太爷是否讲过跟他不打不相识的人? 不过想了半天也没踪影,只好尴尬道,“不过讲给我们听的,大抵是他怎么收拾茹茹的故事。正经袍泽之间的事情,都是同徐老侯爷还有敖家老太爷这些长辈一块感慨,我那时候年纪小不懂事,常常跑开玩耍,却没有怎么听。” 乐羊文笑着说道:“那毕竟不是你们的经历,觉得没意思是常理。” 他似乎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紧接着就说,“虽然郡王妃应对巧妙,但无论倪寄道三人,还是孟家乾,手中都是有着兵马的,尤其孟家乾,左右说不得还有孟氏暗中派遣的高手。所以郡王妃接下来还是不要轻易出府,免得当真被人算计。” 盛惟乔也是这么想的,此刻自然不会反对,点头道:“先生放心,马上就是密贞的生辰,我得给他预备下,本也无暇出府的。” “这会儿事情一件接一件,生辰就不要办了。”一直笑吟吟看着的容睡鹤,闻言就说,“一来我忙得很,未必分得出这个空;二来这会儿益州城里正错综复杂的,你要给我摆宴,孟家乾之流,万一也登门来要道贺,咱们总不好把人拒之门外。而那些人进了府之后,谁知道会不会又弄出什么风波?所以还不如安安静静的过去,回头等局势稳定了,咱们再弄热闹点,可好?” 乐羊文赞成道:“郡王所言极是,毕竟郡王还年轻,长安那边的王爷王妃都在不说,上头的太后娘娘总也算郡王的祖母。若是郡王这会儿为了自己生辰大肆庆贺,劳心劳力不说,回头也少不得被人非议。” 盛惟乔对于生辰原本看的也不是很重要,只不过之前成亲不久,赶着她自己生日,容睡鹤是忙前忙后的给她张罗了的。 这会儿到了容睡鹤的生辰,当然也想尽尽心了。 此刻见容睡鹤跟乐羊文都反对操办,且也合情合理,想了想就说:“嗯,那就不办……那到时候我亲自下厨,给你做几个小菜,就当庆贺吧!” 容睡鹤:“!!!!!” 第一百十九章 唇枪舌战 “乖囡囡,你怎么能这样呢?!”容睡鹤情急之下,连两人私下相处时的称呼都喊出来了,“之前不是说好了,你这辈子都不需要下厨,想吃什么要么让厨子做,要么我来吗?!” 盛惟乔有点尴尬的看了眼乐羊文,才说他:“你真是……有现成的吃不好啊?” 容睡鹤心中咆哮:老子当然想吃现成的! 问题是小祖宗你那手艺……这一顿吃了,老子八成就要预备后事了啊! “乖囡囡,你可是我好不容易才娶到的结发之妻!”偏偏真相他又不敢说,只能努力把自己打扮成爱妻如命的好丈夫,深情款款道,“我疼你都来不及呢,怎么舍得让乖囡囡你进厨房里去忙忙碌碌,自己在厅堂里大马金刀的坐着!?这还是人吗?!” 盛惟乔很享受这甜言蜜语,不过越是觉得丈夫对自己好,她越觉得自己应该为他做点什么,就嗔道:“你也真是说得出口!这天底下,让妻子在灶下忙忙碌碌,自己在堂上高卧的人多了去了呢!再说我也还有下人打下手,又不是做宴席,不过几个小菜,一点儿小事,偏你说的多严重一样!” “乖囡囡,是这样的!”容睡鹤额头冷汗滑落,挣扎道,“我呢你也知道的!之前流落在外,好几年间,什么事情都要亲力亲为!这么着,我就习惯做事儿了!要是没事儿给我做,或者看着别人做事,我反而感到不习惯!” “那你就从现在开始学着习惯!”盛惟乔闻言,顿时心疼,白了他一眼,站起身来就走,边走边笑骂他,“你也好意思!当着乐羊先生的面……没个正经!好了我不打扰你们议事了,你生辰那天想吃什么,记得提前跟我说啊!” 看着她笑意盈盈的带了公孙喜出门去,容睡鹤先为那句“从现在开始学着习惯”甜蜜了一下,继而捂住胸口,觉得心都要碎了,他还这么年轻,他还不想死好吗?! “郡王,这原本是郡王夫妇之间的事情,在下不该置喙。”这时候方才一直没说话的乐羊文,大概是看到他生无可恋的神情,却还说,“然而在下今日斗胆多嘴一句:虽然郡王怜爱郡王妃,但郡王妃既然那么热心的要为郡王做点什么,郡王何必不依呢?毕竟郡王妃瞧着十分安康,区区一顿饭的忙碌,料想是经得起的。” 容睡鹤幽幽道:“先生,郡王妃当然是十分安康的,但如果孤用了她亲手做的饭菜,孤就未必能够安康了啊!” 乐羊文怔了怔,会过意来,不禁尴尬道:“原来如此……这个,嗯,郡王没跟郡王妃提过?” “早先她下厨时,孤手底下的阿喜,就是刚才跟着她出入的,是曾提过,然而郡王妃以为阿喜是不忍她时常亲自下厨的体贴之语,反倒是越发热心了。”容睡鹤回忆起当初的爱心补汤,至今感到毛骨悚然,心有余悸道,“那几日的汤喝的孤跟左右之人均是生不如死……说实话,孤这辈子还没这么恐惧过!” 乐羊文干咳道:“那么现在……嗯,郡王不如现在跟郡王妃说清楚?” “……孤没这胆子。”容睡鹤沉默了一下,忽然抬头看向他,目光炯炯,“要不,先生帮帮忙,代孤同郡王妃说一下?” “这是郡王的私事,在下怎么好出面?”乐羊文立刻道,“再说郡王方才也听到了,在下同郡王妃的娘家嫡亲祖父有旧,同郡王妃照面这些日子以来,都没给郡王妃正经见面礼过呢!这会儿还要去说郡王妃做菜的手艺不好,这……这不是欺负晚辈了吗?” 又说容睡鹤,“在下看郡王妃也不是不讲理的人,郡王何必裹足不前?” 容睡鹤正要回答,这时候外头有下人匆匆前来禀告,说是倪寄道、戴故莲还有娄鹏三人联袂求见。 这事儿正在容睡鹤还有乐羊文意料之中,毕竟盛惟乔才去戴府大闹过,那边忌惮脸面,不好同女眷当众计较,此刻自然要过来找容睡鹤了。 果然片刻后,一干人在花厅碰面,才见面,倪寄道三人就委婉的要求容睡鹤好好管教盛惟乔:“虽然郡王妃年少,但毕竟是朝廷诰封的命妇,皇家媳妇,不说为天下人表率,可这场面上,是不是也讲点道理?” 容睡鹤笑着说道:“几位这话,要么远涉南风郡,去寻孤那岳父说的,孤哪里敢管郡王妃?郡王妃不管孤就不错了。” “郡王堂堂男儿,连郡王妃都无法管束?!”倪寄道几个自然不肯让他这么敷衍过去,纷纷出言激将,“还是郡王忌惮郡王妃陪嫁丰厚,不得不忍气吞声?” 这种话寻常男人哪怕知道说的人居心不良,往往也难免心生芥蒂的,然而容睡鹤却是眼都不眨一下,就说:“这是自然的!如今普天之下,谁不知道孤娶了个财貌双全的郡王妃?上上下下,嫉恨孤的,没有十万也有八万吧?这么着,孤要是不对郡王妃好一点,万一哪天郡王妃生气了,甩了孤,带着偌大陪嫁改嫁他人去怎么办?” 倪寄道几个噎了好一会才缓过神来:作为天子亲侄、王爷嫡子、钦封郡王、放牧益州的大员……你就这么承认你怕老婆了你?! 面子呢? 脸呢? 身为男人的尊严呢?! 你都不要了吗?! 倪寄道三人心绪如潮,觉得无法理解容睡鹤是怎么想的了,就算你真的怕老婆,你至于这么大大方方的承认吗?! 你就一点点也不怕别人嘲笑你?! 尤其天子亲侄、王爷嫡子、钦封郡王、放牧益州的大员……这还只是容睡鹤现在的身份,这位可是被很多人期许前途无量,孟氏新任的眼中钉肉中刺的! 这会儿说话这么不讲究,就不怕将来君临天下之后,也被史官记一笔惧内?! 到时候,多少年后的后世,都会传说这段轶事……他就一点都不在乎吗?! “再说郡王妃素来聪慧懂事,温柔体贴,善解人意,贤良淑德,蕙质兰心……”这时候容睡鹤又说,“好好的遇刺,只是去跟三位要个交代,这脾气还不够好吗?” 他笑着说道,“本来按照孤的意思,是直接带人杀去西疆军营,让里头的将士挨个给孤排成队列,叫了阿喜认人,什么时候找到真凶什么时候完!找不到,整个西疆军都别想过安生日子!然而郡王妃心软,觉得偌大西疆军,好几十万人呢,不可能每个都想着行刺她的,这样的话,西疆岂不是早就造反了?” “是以还是找三位要个公道比较好……难道三位觉得不该给郡王妃这个公道不成?!” 倪寄道三人一早知道容睡鹤不可能因为他们找上门来拿盛惟乔怎么样,只是也没想到容睡鹤会这么爽快的偏袒妻子,他们赶过来的时候也没有什么事都没做,这会儿就说:“郡王妃要公道,这是应该的,只是这个公道却未必需要我等给郡王妃!毕竟郡王妃所谓遇刺以及刺客的踪迹,都是郡王妃以及郡王妃左右的片面之词,如果因为这样的所谓凭据,就要惊动军营重地的话,引起的后果,我等可是不敢承担的!” 也就是说,如果容睡鹤夫妇坚持要进西疆军营认人,或者进营地去搜查刺客的话,由此引发的事情,比如说哗变什么的,责任全是容睡鹤夫妇的! “俗话说的好!”容睡鹤闻言神情淡然,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诸位如果厌倦了主持西疆军,上表朝堂也好,挂印而去也罢,西疆军此后的事情,当然也跟诸位没有关系了!但诸位在任一日,说什么与诸位无关……这不是笑话吗?” 他调整了下坐姿,眉宇间也流露出一抹阴鸷,慢条斯理道,“毕竟朝廷的俸禄,也不能是白领的,对吧?” ……刺史府里唇枪舌战的时候,益州城东南角上的别院里,高且仪正面沉似水:“果然出现了变数!” 孟家乾脸色也很难看:“真没想到那个郡王妃会出这样的毒计!” 说实话他虽然视容睡鹤为大敌,但对盛惟乔的印象是不错的,主要盛惟乔生的美貌,看起来柔柔弱弱的模样儿,又是生长北疆的孟家乾所罕见的。 那天在城外长亭,当众站出来维护容睡鹤的举动,令孟家乾多少也有点羡慕,彼时还遗憾过身边没有一个如盛惟乔一样美貌柔弱的女子也当众站出来挡在自己面前,叫自己享受下被美人保护的感觉。 结果这番心猿意马还没了结,此番就被盛惟乔摆了一道,原本的计划从中夭折不说,还得面对刺史府的咄咄逼人,不禁双眉紧锁,“真是人不可貌相!” “你还真以为这计策是那郡王妃想出来的?!”不意话音未落,高且仪却冷笑了一声,说道,“那郡王妃之前在长安待过一段时间,你的姑姑还有堂姐妹们,都曾同她相处。尤其宫中的太后,那还是亲自召见过她几次、甚至一度想把她说给你那六叔的!她什么底细什么为人,咱们孟氏还不清楚!?说好听是天真无邪,说难听就是人笨好哄,她能有这样的脑子才怪!” 孟家乾怔了怔,孟归羽这个六叔,他虽然没有亲自见过,却是知道的,孟氏四房在孟氏内部一直低人一等,受的算计也最多,这一点,他的姑祖母孟太后心里有数而且是默许的。 所以孟太后如果曾经打算将盛惟乔许配给孟归羽的话,可见这盛惟乔显然不会是什么厉害角色。 毕竟郑国公等人,是不想看到孟氏四房崛起的。 太后亦然。 如此盛惟乔此刻给他们出的难题……孟家乾心念未绝,就听高且仪语气森然的说道:“密贞背后有人的事情,我前两日已经同你说过了!目前推测,这个人最可能的就是桓观澜!” “之前我让你打发倪寄道几个算计那公孙应敦,原本只是为了试探。” “如今看来,倒是歪打正着了!” 孟家乾心砰砰的跳着,觉得有点口干:“姑父的意思是,郡王妃这次的反击,乃是……乃是桓观澜在幕后授意?!那这……?” 从公孙应敦被算计到女卫接到消息前往刺史府找吴大当家禀告再到盛惟乔做出应对闹上戴府……如此短暂的时间,岂不是说明,桓观澜,很有可能,人就在西疆,甚至,就在刺史府内!? 想到这个情况,伤势未愈的孟家乾,只觉得脑中微微晕眩:若能铲除此人,等若为家族除去一个心腹大患,自己在长辈跟前的评价,可想而知!!! “别多想了。”然而高且仪冷冰冰的声音打断了他的野望,“桓观澜的手段跟格局,不是你能想象的。如果郡王妃这次的应对当真出自他的指点,却也未必能够证明他人在刺史府左近,毕竟密贞夫妇最近忙忙碌碌,无暇顾及公孙应敦,桓观澜却不然!” 如果桓观澜早就知道了他们对公孙应敦的设计,提前叮嘱了盛惟乔呢? 孟家乾想想也是,不禁颓然,见他如此,高且仪不禁摇头,“倘若桓观澜当真人在西疆,你以为对你我是好事?这位帝师要是你就能对付,你也不想想孟氏上下还会因为他的疑似现身就如临大敌、惶恐万分,甚至连我此番西行,亦有这个缘故?!” 第一百二十章 孟家乾的提议 之前孟家乾见高且仪隐瞒身份前来西疆,以为这姑父只是为了开拓商路以及在自己面前攒人情,后来知道了孟氏怀疑容睡鹤背后站着失踪多年的帝师桓观澜,才知道高且仪嘴上没有明说,实际上却是因此才亲自动身跋涉千里的。 他因为年纪小,桓观澜失踪的时候不过十岁,而那时候桓观澜由于被二舒进谗罢相离朝,返回碧水郡已经住了段时间。 所以孟家乾对于这位帝师没有多少敬畏,甚至觉得世人对于桓观澜的赞誉有些太过了,毕竟这位如果当真那么厉害的话,又岂是区区妃子所能够驱逐的呢? 至于说桓观澜当年在先帝面前力保今上的帝位,让先帝直到驾崩都没法立自己想立的皇子这点,孟家乾认为这显然是先帝太无能的缘故。 不然像他嫡亲祖父郑国公,厌弃了继室之后,抬举侍妾娇语娘儿三个,将向夫人母子挤兑的战战兢兢多少年,谁敢给向夫人他们多说句话了? 就算娇语去年悲剧掉了,连女儿孟十五孟丽绛都没落好,但这并不是向夫人那一方所挣得的胜利,只能说他们捡了个便宜。然而实际上郑国公对向夫人母子始终不待见,就算没了娇语也一样。 因此在孟家乾看来,身为堂堂天子却无法立心爱子嗣为储君的先帝,实在窝囊的不可思议。 被世人传为今上践祚第一功臣、公认朝堂巨擘的桓观澜,更是没什么需要重视的。 此刻见高且仪对桓观澜十分戒备,忍不住就问了出来:“姑父,以桓观澜在朝时候的权势地位,说句不好听的话,当初二舒向陛下进谗言,要驱逐他的时候,他就算没法让陛下思及他从前对陛下母子的恩情,回心转意,若果我是他,大不了选择高密王!怎么可能叫俩以色侍人的妃嫔,给赶回故里?!这样一个人,就算曾经身居高位过,至于让咱们这样忌惮么?!” “你小孩子家懂什么?”然而高且仪对这话不为所动,只冷冷淡淡的说道,“桓观澜此举,我们也揣测了好些日子,一直没什么头绪……但结合他这会儿隐藏幕后,却推了密贞出来的话,我们只希望我们的猜测不是真的!” 孟家乾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孟氏因为失踪多年的桓观澜疑似站在容睡鹤身后,担心这位帝师当初那么轻易的被二舒逐出朝堂,又在归回碧水郡后忽然失踪,多年来都不肯现身人前,乃是因为,他早有计划,要栽培容睡鹤! 以桓观澜的身份,亲自栽培一位皇室成员,意味着什么,傻子都知道! 而这样的话,也就意味着,桓观澜为容睡鹤铺路的时间,比孟氏认为的还要长。 也更充分! 这让觊觎大位已久的孟氏,怎么能不头疼不抓狂?! 不仅仅孟氏,如高且仪这种早就下注孟氏的人,也觉得持家实在不容易:“你别以为桓观澜到现在都藏头露尾不敢露面就可以小觑!岂不见古往今来多少豪杰,虽则未能得以善终,然而观其鼎盛时候的行事言谈,又岂能否认他们的才干气魄?!俗话讲,莫以成败论英雄,就是这个道理!” “说句不好听的话,就是今上的结发之妻,废后文氏的娘家文家,消失在朝堂有些年,这些年来也是悄没声息的都要被人忘记了,你以为他们当初不堪一击?!我告诉你,当初围绕小文氏所出小皇子的勾心斗角,激烈到你只怕想都想不出来!” 高且仪没有仔细说怎么个激烈法,只轻轻吐出一句,“那段时间,郑国公甚至连续几天几夜不眠不休,连喝口水都无暇!就是这样,也还是因为站在咱们这边的人实在太多了,尤其是高密王,他是先帝爱子,先帝驾崩前,由于最疼爱的广陵王年幼,将除了帝位之外,所有能给的东西都给了他!” “钱财之外,宫禁中的心腹,所有能够笼络的大臣……这些都在那位小皇子夭折中出了大力的!” “不然,就今上对朝政的懈怠,算算那位小皇子的年纪,只怕都监国好几年了,何来孟氏与高密王的主政?!” 孟家乾这才露出骇然之色:“姑父,那咱们绝对不能让密贞活下去!毕竟一个高密王已经同咱们孟氏势均力敌了,密贞是他亲子,就算他们父子这会儿不和,但毕竟是骨肉至亲,谁知道哪天会不会忽然和好,联手对付咱们?!” 又想到一点,迷惑不解道,“对了,姑父,密贞之所以能够顺顺利利的来西疆,二舒是出了大力的!然而二舒与桓观澜有着不浅的仇怨,为什么咱们不将密贞原来与桓观澜颇有渊源的事情告诉二舒?二舒若是知道自己不知不觉中竟成了桓观澜支持的人的靠山,必然不会甘心!有那两位帮忙,咱们针对密贞也好、针对桓观澜也罢,不是更容易了吗?” 高且仪嘿然道:“你说的很对,但是,现在就连咱们自己,揣测密贞背后站着桓观澜,也只是揣测!所有的防备,都是未雨绸缪!那么,你要怎么让身处宫闱、膝下空虚、急需嗣子的二舒相信,你说的是真的,而不是存心离间她们跟满意的准嗣子之间的感情?!” 孟家乾怔道:“但密贞公开的身世,向来在南风郡,与西疆没有任何关系,人还没进西疆,就得到吉山盗的归顺,这实在不合理!” “这个确实不合理,然而世界之大无奇不有。”高且仪冷漠道,“实际上其他事儿不说,就说二舒自己,当她们还在舞阳长公主殿下府邸里头战战兢兢的练舞时,你觉得她们会想到她们有一天能够侍奉天子么?更遑论是叫天子对她们纵容到了连子嗣都不顾的地步!” “倘若密贞是一寂寂无名之辈也还罢了,但他出身既尊贵,流落在外还高中状元,姿容也好……那吉山盗的大当家还是个女子,要不是那吴大当家要同玳瑁岛的前任少海主定亲,这会儿长安的茶馆,只怕都要开说密贞郡王与响马女寨主的情史纠缠了!” “一旦上告二舒此事,二舒却不相信,不啻是打草惊蛇,令密贞有了防备,越发难对付!还不如暂时按捺,等到日后有了证据,又或者有其他什么机会,再与二舒说明,打他个措手不及!” 孟家乾无言以对,沉默了会,说道:“但密贞既然露了破绽,接下来咱们盯牢了,总能找到证据的。二舒在陛下跟前说话太有分量,能够争取到她们的帮衬,总是件好事。” 高且仪说道:“这个自然。不过……” 他脸色凝重起来,一字字道,“其实我临行前,长安那边给的口信里,还提到一点:就是如果密贞背后当真站着桓观澜的话,那么吉山盗归顺密贞这件事情,到底是不当心,是不得已,还是……故意的?!” 孟家乾怔了怔,说道:“故意的?” “密贞是赵适嫡亲外甥,虽然他流落在外多年,同血亲之间有着生疏。”高且仪说道,“但毕竟血脉相系,尤其赵适这人最是爱才,对于嫡亲外甥,如何能不维护?当初密贞西行,其实大部分人都猜测,他会向赵适求助,跟你一样,从北疆借兵!” “如果他去借的话,即使高密王偏袒世子,不愿意他成功,从中阻拦,以我对赵适的了解,却是会答应的。” “倘若密贞从北疆借了兵的话,以他才干,完全可以不动用吉山盗这张牌。” 高且仪看着孟家乾,意味深长道,“而留着吉山盗的话,有朝一日说不定还有其他用处,比如说,如果吉山盗没有归顺密贞,你这会儿,会不想着招降他们?” “……”孟家乾面色一紧,过了一会才道,“姑父说的很是!密贞以前从来没有来过西疆,没人想到他能够让吉山盗归顺!所以倘若他不曝露吉山盗这张牌的话,我来西疆后,不管是否占据上风,肯定都要尝试招降他们的。” 然后,吉山盗完全可以顺水推舟的潜伏到他身边做内应! 到时候孟家乾只怕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怎么想怎么觉得这个方式最好,能顾最大程度的阴人。 而偏偏容睡鹤到现在都没有跟赵适联络的意思,反倒毫不在乎的曝露了吉山盗,由此让失踪已久的帝师再次被人想起……这? 这怎么可能没内情! 孟家乾迟疑着说道:“会不会……会不会是桓观澜出了岔子,密贞无法掌控他留下来的所有底牌,又担心自己后继无力,故意用这方式,引咱们狐疑不定,从而不敢轻易动他?!” “你说的这个可能我们也有猜测。”高且仪慎重道,“但你要知道,桓观澜那样的人,他就算死了,如果是突兀暴毙、压根来不及交代后事,也许对咱们来说还好一点。但如果他是有功夫安排好后事的,那么咱们也必须全力以赴的对待!否则稍有不慎……必定就是大败亏输!!!” “其实姑父,既然咱们现在根本不能确认桓观澜他是死是活。”孟家乾想了想,忽然说道,“为什么不对桓家下手?!桓观澜至今隐藏在幕后,可桓家却是明明白白的在那儿啊!” “尤其是永义伯一家子,还就在长安呢!” “找死士夜间潜入永义伯府,杀上一批放上一把火,把最要紧的几个人都带走,完了给密贞送信,要跟桓观澜谈……桓观澜总不至于连亲生骨肉的死活都不管?!” 高且仪闻言,用看傻子的目光看他:“你要动永义伯府?!你是以为高密切不存在,还是以为桓观澜‘桃李满天下’之名是假的?!” 做姑父的都不知道要怎么说这个侄子了,别说桓观澜的学生遍布朝野上下,单是入室弟子就有十几个,这位在朝时,为了选拔人才,数次亲自主持春闱,门生过千,他因为学问过人,是海内公认的大儒,慕名而来跟他求学的、手书以及文章流传出去别人拜服称他为师的……可以说不计其数。 有这些人在,这会儿孟氏要是敢动桓家子嗣,真以为派群死士蒙个脸,就可以蒙混过关了?! 一旦事情曝露,这可不是得罪全天下读书人的事情,少不得来个史书记载遗臭万年! 最要命的是,桓观澜既然能够狠心多年不跟家人联系,谁知道会不会一意孤行的视家人性命如无物? 若过如此,孟氏的乐子可就大了,赔上从今到往后的声名,现成送把柄给高密王……完了什么都没捞到! 就算孟氏势大,也不可能这么败家的! “……”孟家乾讪讪道,“我是被密贞郡王妃气糊涂了!想到她栽赃嫁祸之后居然还好意思跑去戴府大闹,就想以牙还牙。” “她是女流,又是郡王妃。”提到盛惟乔,高且仪皱了下眉,复道,“闹腾些,咱们也不好当面跟她计较什么……顶多就是让太后娘娘下懿旨申斥了,不过我估计这位主儿,申斥了也不管用,毕竟她是头次见太后就敢耍小性子甩脸子的顶撞的。” 不过高且仪心里也咽不下这口气,想了想,就说,“这么厉害的儿媳妇,不知道远在长安的高密王妃作如何想?” 第一百二十一章 母女争执 高密王妃得知容睡鹤当众承认惧怕盛惟乔的时候当然是很生气的:“我就说那小丫头不是省油的灯!果然这都是成亲大半年的人了,竟也不知道在人前给丈夫留点面子!盛家教女儿教成这个样子,简直就是全没教养!” 赵姑姑问:“那下次送东西过去时,要提点郡王妃几句么?” 说起来赵姑姑在高密王妃对盛惟乔不满的时候,大抵都是劝和的。 这倒不是说这位姑姑对盛惟乔有什么特别的好感,主要是考虑到容睡鹤非常宠爱这个郡王妃,却与高密王妃这个亲娘感情疏离。担心高密王妃对盛惟乔过于苛责,会让本来就算不上亲密无间的母子关系雪上加霜。 不过这次,赵姑姑对盛惟乔也有点不满了:知道你得宠,知道你将丈夫管的服服帖帖,可是! 当着人前,尤其是倪寄道、戴故莲、娄鹏这种官员面前,让丈夫承认怕你,在赵姑姑看来,这就是委实不懂事了! 就算容睡鹤说这话时,盛惟乔压根不在场,甚至明眼人都看的出来,容睡鹤是为了拒绝倪寄道几个的要求而作托词,然而对于偏心容睡鹤的人来说,难免还是忍不住迁怒盛惟乔不够贤惠:你就不能去戴府大闹的时候,做的更周全点,让倪寄道他们要么不敢、要么没理由找上容睡鹤? 所以这次赵姑姑也不想帮盛惟乔说话了。 然而高密王妃闻言,却摇了摇头,冷笑着道:“我确实不喜欢鹤儿媳妇,然而有的人如果以为这样我就会心甘情愿的给他们当枪使,那可是错了主意!” 当她傻的吗? 因为茹茹大举进犯的缘故,北疆这会儿才是举国关注的重点,西疆的事情过去不几日,居然就已经传了过来,还散播进王府,叫她这个王妃听见了,幕后之人打什么主意,以为她看不出来? 不就是希望她去找盛惟乔的麻烦么! 虽然高密王妃对这小儿媳妇确实各种看不上,觉得盛惟乔从头到脚都配不上自己儿子,然而她还没昏头到明知道有人挑唆还一脚踩进陷阱的地步! 此刻不但不打算找盛惟乔的麻烦,还吩咐赵姑姑,“你叫人收拾些胭脂水粉衣料首饰什么的,趁这会儿还没到最天寒地冻的时候,叫人动身送去西疆给鹤儿媳妇,顺带告诉她,别理会那些乱七八糟的话,他们小夫妻的事情,我这个做婆婆的都没说什么,其他人谁有资格说长道短?!若是有人胆敢多嘴多舌,你叫她尽管给颜色,出什么事情,我担着!” 只是高密王妃对盛惟乔的不喜不是什么秘密,这会儿长安上上下下知道了容睡鹤公开承认惧内的事情,大抵都有些看热闹的意思。 当然还在长安的盛老太爷一行人,包括徐家人都是忧心忡忡的。 盛老太爷还专门托了宁威侯夫人南氏到王府求见高密王妃,试图为盛惟乔解释。 虽然南氏拜访完高密王妃后,对外说了王妃认为这是小夫妻之间的情趣,外人没资格置喙,但私下里还是有很多议论。 甚至连孟太后都被孟氏说动,专门召了高密王妃进宫,旁敲侧击此事:“虽然密贞疼爱郡王妃是出了名的,可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太纵容了也不像话!” “母后说的是,不过母后也知道的,康昭素来温柔贤惠,不然母后跟皇嫂当初也不会同意给她封县主了不是?”结果就听高密王妃淡淡道,“所以鹤儿说什么惧怕康昭,不过是玩笑的说法,乃是因为康昭素来贤德,劝说他的都是正经道理。鹤儿从善如流,这是好事儿。结果也不知道这些人是什么心思,好好的把他们夫妇传成什么了?” 顺势要求,“这事情实在过分,还求母后为康昭他们夫妇做主!” 孟太后年纪大了,本来就不是很厉害的人,如今精力不济,反应就更慢一点,闻言想了一会儿才说:“康昭当然是个好的,不过做女儿的好,跟做儿媳妇的好,肯定是不一样的。哀家当初是拿她当孙女儿看待,那么些许小脾气啊小性子什么的也是无所谓了。然而她这会儿既然给密贞做了妻子,就是哀家的孙媳妇了,从前的那些任性娇气,哀家可是不喜欢了!毕竟哀家更疼密贞不是吗?” “说来惭愧,儿媳却没有母后这样疼鹤儿的。”高密王妃轻飘飘的挡回去,“儿媳却是将康昭也当亲生女儿看待,所以她的那些小脾气啊小性子什么的,儿媳觉得这正是少年人有朝气呢!不像儿媳成天待在府里,自己都觉得阴沉沉的。” 孟太后看出她是死活不肯承认对盛惟乔有意见了,也懒得再费工夫,正要随便找个借口打发她,然而此刻陪坐在侧的向夫人却不甘心,笑着插话:“虽然说密贞郡王妃婚前得到太后娘娘还有皇后娘娘一致的认可,显然本性是极好的。不过所谓人心善变,郡王妃这会儿去西疆也有些日子了,闻说那边民风剽悍,女子的习性,尤其同咱们长安这边不类,不是说那吉山盗的大当家,居然是一介女流吗?” “兴许密贞郡王妃去了西疆之后,心性有所改变了呢?所以王妃对她还是上点心的好,免得回头郡王受了委屈,心疼的不还是您?” 高密王妃要笑不笑的,看都没看她一眼:“一点家务事,母后过问乃是体恤,就不劳向夫人操心了!毕竟向夫人此番进宫,等会必然要去望春宫探望皇后娘娘,回头回去国公府,少不得也要亲自照顾八公子。夫人都这么忙了,我们王府的事儿,又哪里好再打扰您?” “……”向夫人顿时大怒,当她听不出来高密王妃这是在嘲讽她亲生女儿守活寡、亲生儿子成残废?! 只是不等她发作,上首孟太后干咳一声,说道:“好了!哀家乏了,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回头等哀家好了,再喊你们来说话!” 太后说这话时有点无奈的看了眼向夫人,这个曾经的心腹女官忘性也太大了,高密王妃岂是省油的灯?没见她这个太后都一直对这名义上的儿媳妇客客气气的吗? 这位虽然因为伤心幼子流落在外,足足十五年没出来走动,但只看馨寿宫偏殿那祖孙俩的下场,德平郡主也还罢了,区区一个庶女,高密王膝下光嫡女就两位,舍弃了也就舍弃了。 而莫太妃怎么说也是高密王的生身之母,就算当初做了什么叫高密王不喜的事情,却到现在都被偌大高密王府视若无睹,哪怕是亲生儿子高密王,也就每年除夕宴上,酒过三巡之后,抽空到馨寿宫偏殿陪她说上一小会儿的话,完了就急急忙忙的还席……太后可不会觉得这是高密王政务就有那么繁忙,这母子俩至今罅隙重重,不问可知根源必在高密王妃身上。 单这件事情,就知道这位王妃绝对没有表面上病恹恹的模样那么简单了。 向夫人的心智,放在寻常贵妇里头也是垫底的,跟这位掐这不是自取其辱么? “娘娘,谁不知道这赵氏最是厌烦密贞郡王妃了?”然而向夫人不知道孟太后的好意,在高密王妃告退离开后,还跟太后说,“方才您亲自问她,她却满口胡言,这摆明了没把您放在眼里!” 孟太后叹了口气,这要是其他人,她说不得就要开口骂了,然而向夫人毕竟是陪伴多年的老人,嫁进郑国公府后也没过几天好日子,太后心里到底有些怜惜,只温温和和的说道:“她当然不把哀家放眼里了,毕竟你也不想想她是谁的妻子?若他们夫妇是个孝顺的,哀家还要操那么多心吗?” 又说,“再者她在哀家跟前不肯承认对康昭不满,谁知道私下里是怎么想的?” 见太后意兴阑珊的样子,向夫人才不敢纠缠了,悻悻的去望春宫见孟皇后,一照面就说高密王妃的坏话:“瞧她那有出气没进气的样子!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活过今年?不过是提醒她做婆婆的不能太纵着儿媳妇,当谁不知道她不喜欢那盛惟乔似的,倒是反过来戳我心窝子了!” 孟皇后最不耐烦她嘀咕这些有的没的,闻言不冷不热道:“那位是先帝亲自指给高密王的人,没见她亲婆婆莫太妃都斗不过她么?你却去招惹她做什么?你不惹她,难为她还主动找你麻烦不成!” “你到底是谁的女儿?!”向夫人不满道,“我这才受了气,还不忘记来看你,你就不能体贴我些个?!” 皇后道:“我要不是你女儿,这会儿才不会让你进来坐下……又有什么事情?没事你也想不到我!” “这是什么话!”向夫人生气道,“我今儿个还真就是来看你的不成吗?” 皇后“嗯”了一声:“那么你看到了,可以走了?” “就是因为你成天就会这么气我,我才不想来的!”向夫人顿时就流下泪来,“然后你又觉得我不疼你,不常来看你!” 她们母女之间关系本来就不怎么样,向来各觉委屈,见了面大抵是互相埋怨。 这会儿拌了几句嘴之后,向夫人不是很情愿的道明来意:“你哥哥虽然残废了,但经过这段时间的调养,却也恢复了不少。他经过这么回事之后,倒是收了心,不再跟从前那么胡闹了。这会儿却也想做点事情,不说其他,就说将来一旦事成之后,不至于因为寸功未立,落个什么也得不到的结果。” “将来要是孟氏事成,我什么下场且不说,他还怕没个爵位什么的?”孟皇后嘴上不肯承认,心里其实一直很计较向夫人重男轻女的,此刻闻言就是冷笑,“毕竟若是孟氏篡位成功,践祚的不是郑国公就是三哥,到时候八哥他不是皇子就是御弟。” “按照国朝的规矩,皇子不论是否得宠,都会封王。区别无非是权势大小而已!” “倘若是御弟,料想三哥也不会吝啬……毕竟八哥这种要本事没本事,要功名没功名,要贤德没贤德的人,还残废了,压根没什么威胁,再怎么加恩,也不会成为三哥的心腹之患,做兄友弟恭的幌子再好没有了不是么?” 向夫人气的把茶碗扔到桌子上:“你这是什么话?难得你哥哥肯上进,你就不能说几句好听的?!” 孟皇后冷冰冰道:“他上进,管我什么事儿?!反正你眼里只有儿子,他呢眼里只有自己!你们母子俩过的不好,不会忘记拖累我!过的好,也不会记得提携我!既然如此,这种话你拿来跟我说了做什么?且不说我这会儿身为棋子,手里压根什么权势都没有,帮不了你们什么!就是有,我也不想帮!” “就算你现在没有权势,你三哥总是看重你,才推荐你来做这个皇后的。”向夫人咬着牙道,“你若是肯给他写封亲笔信,说明下你哥哥的上进之意,你三哥会不给你这面子!?就这么点儿事情你都不肯给同胞兄弟做,你还好意思怪我们疏远你?!” 皇后冷然道:“那不就是了?我压根就没见过三哥,他却给了我这份好前程,我感激他都来不及,怎么还能给他继续添麻烦?” ……这天母女俩吵了足足半个多时辰,向夫人最终还是哭着走了。 她走之后,皇后也是心情恶劣的不行,在寝殿里绕室急走了几十圈,才沉着脸吩咐春来:“以后她再来,你就找借口把她给我打发了!我不想再见到她!” 春来小心翼翼的答应了,又听孟皇后继续说,“还有八哥,他们母子的消息,从此往后都别来告诉我!!!” 孟皇后这儿只觉得自己摊上向夫人跟孟伯亨这样的生身之母与同胞兄长,简直就是前生作孽! 却不知道向夫人哭哭啼啼的出了皇城之后,回到郑国公府里,兜面又碰见大丫鬟战战兢兢的上来禀告,说:“国公爷方才吩咐了,十公子那儿的墨很不好,让您回头再换一批好的送过去。” 还有,“底下人昨儿个送给国公爷的清倌人,国公爷很是喜欢,打算给个名份,请夫人帮新人预备一下,份例就比着从前……从前娇语姨娘!” 第一百二十二章 风波与纸团 这两件事情说了,向夫人顿时不哭了,只是脸色几乎是瞬间黑下来的,目光刀子似的盯牢了大丫鬟,直看的大丫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一面磕头一面流着泪求饶,却还是从旁抓了一柄拂尘,没头没脑的朝她抽下去。 边抽边骂:“不争气的东西!我才离家几个时辰,什么瘟的臭的都蹬鼻子上脸拿我当下人使唤上了!你们竟也不知道帮忙看着点!还是你们打量着那些小东西前途无量,齐打夥儿的糊弄我?!” 左右都吓的噤不敢言,最后还是娇语姨娘撇下来的孟家幼子、十公子孟思安接到消息赶到,冷嘲热讽的说着:“母亲可真是好威风!这位姐姐谁不知道平日里做事最是勤勤恳恳老老实实的?这会儿不过好好的回话,母亲就下这样的重手,也不知道若是宫里的姑祖母知道了,会作何想?” 因为娇语母女去后,郑国公对这小儿子格外宠爱,甚至一度让他搬到自己住的院子的厢房里起居,生怕他再有个好歹,步上娇语母女的后尘。 如此向夫人尽管恨不得将孟思安扒皮抽筋,场面上却也不敢无缘无故的苛刻他。 此刻闻言狠狠剜了一眼过去,先说孟思安:“你也知道我是你母亲!?合着当娘的教训下人的时候,是做子女的可以插嘴的?!枉你日日念书,这书也不知道念到什么东西身上去了!就这样还想要好墨,你道人家肚子里有墨水,都是喝下去的不成?!” 这要是娇语还在的时候,孟思安肯定是毫不客气的继续怼了,然而娇语到底已经不在,左右多次劝说孟思安,要他忍耐,以免一次次找郑国公做主,次数多了消磨掉情分,有朝一日郑国公厌倦了继续无微不至的庇护幼子,那时候落到向夫人手里,才是后悔莫及。 而且郑国公虽然宠爱幼子,最倚重的到底还是原配嫡子孟伯勤。 孟伯勤一家子除了孟霜晓这女儿外,全部远在北疆,就算孟太后跟郑国公一直表现出对他的格外优容和重视,但本朝既有先帝厌烦宣景帝而偏疼高密、广陵二王的例子,要说孟思安在郑国公跟前太过得宠之后,孟伯勤这做哥哥的没什么想法……实在不太可能。 得罪了向夫人,还有郑国公护着;成了孟伯勤的眼中钉肉中刺,那可是郑国公都未必护得住的。 孟思安虽然还没束发,到底有十二岁,知事了。 是以这会儿尽管心中愤懑,嘴上还是低头领训:“母亲教训的是!孩儿也是觉得这位姐姐可怜,这才想劝您几句的。孩儿愚钝,不会说话的地方,还请母亲原宥!” 向夫人最爱看他在自己面前忍气吞声低头躬身的样子,这会让她觉得从前在娇语母子三个手里所受的气,总算挨个的还回来了。 因此冷冰冰的看了一会孟思安低头作揖的样子,才嗤笑了一声,说道:“果然这死了亲娘的东西就是欠教养,你觉得这丫鬟可怜?那你怎么不觉得每天摆在你跟前的鸡鸭鱼肉可怜?!都是活生生的命,这丫鬟不过做事不机灵挨了顿收拾,且不说性命无忧,原本也是应该的!” “鸡鸭鱼什么的,好好的什么也没得罪你呢就被吃掉了,也没见你为他们掉眼泪?!” “这假慈悲的样子往后少摆摆,弄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咱们郑国公府成天就会搞这些贻笑大方的把戏!” 孟思安听着,身子抖了抖,显然被气的狠了,好容易才忍住,咬着牙说:“孩儿知错!” “得了,你下去吧!”向夫人看着他这模样,觉得心情好多了,思及郑国公这会儿还是很疼这小儿子的,暗骂了一句“老货”,却也不敢怎么磋磨他了,只怏怏的摆手,“有空多看点书,别成天把心思惦记在丫鬟身上……你才多大?就这么不正经,这是想跟你那个死了的亲娘学不成?没得丢尽了我国公府的体面!” 看着孟思安哆嗦着身子走远,她眯起眼,冷笑一声,又一个耳刮子掴到一个大丫鬟脸上,厉声喝道:“这府里通风报信的这么快,你是死人吗?!” ……打骂半晌丫鬟后,向夫人方想起来郑国公的新欢,因为生怕再出现个娇语,她打听了郑国公这会儿不在府里之后,将新欢喊到跟前打量了一回,见她姿容秀美模样妖娆,活脱脱的尤物,心中越发不喜,沉着个脸敲打了一番,甚至故意把娇语的死,含糊暗示成出自自己之手,直将才十五岁的新欢弄的战战兢兢惶恐万分,才装模作样的慰问了几句,摆手让人离开。 饶是如此,向夫人还是不放心,又叫了人到跟前:“这姨娘是别人送过来的,似乎没有什么随身的行李?你且去里头开了那口紫檀木包金刻流云五蝠箱子,将那套熏了茉莉花香的水红被褥送过去给她用,毕竟正经做姨娘了,不能连套像样的铺盖都没有。” 这套铺盖当然很像样,外行人看了都知道是上好的。 当然向夫人之所以要送给丈夫的新欢,主要是因为这套被褥的水红色其实是掺了不少堕胎的药材染出来的,因为下的药重,为了掩盖药味,特别熏了茉莉花香。 之所以向夫人敢光明正大的送出去,却是因为这套被褥不是她自己弄的,而是从娇语死后的房里搜出来的。 娇语做这么套被褥,八成也是不安好心,至于到底为了对付谁,这会儿怕也没人知道了。 不过向夫人偷偷把这套被褥藏到自己箱子里,最初也没想到是给丈夫的小妾,而是想着如果日后的儿媳妇不听话,就设法将被褥送过去,让儿媳妇生不出孩子来,如此自然要心虚气短,任凭自己拿捏嘲讽了。 不想孟伯亨到现在还没娶妻,郑国公倒又弄了个比孟皇后年纪还小的新欢! 派人送走被褥后,向夫人犹自愤恨良久,又找茬打骂了几个院子里伺候的粗使,方冷着脸叫人伺候卸了进宫的穿戴。 她这时候发作是痛快了,傍晚时分,郑国公回来府里,问起自己交代的两件事情,孟思安一如既往的乖巧,什么都拣好的说也还罢了,却有郑国公自己院子里的老人,并不惧怕向夫人,在旁低声说了向夫人打骂丫鬟、孟思安前往阻拦被向夫人两次点到已故娇语奚落的经过。 郑国公听罢面沉似水,只摆手让孟思安下去,跟着又召见新欢,新欢一见面就眼泪汪汪,问到向夫人,只哭不说话,这情况一看就是受尽委屈的样子。 尽管郑国公知道新欢不无装模作样,不过向夫人的为人他也是知道的,多少是真的给这新欢下马威了,当下气的就要去找向夫人算账。 还好左右给劝住了:“夫人虽是续弦,到底也是正妻!您就是不看宫里皇后娘娘的面子,好歹看一看太后娘娘的脸面!到底是太后娘娘跟前出来的人!” “早先之所以娶她,就是看她对伯勤不错。”郑国公心里也知道这个道理,眼下孟氏同高密王之间的争斗正炽烈,偏偏远在西疆的容睡鹤又冒出个桓观澜在后的靠山来,高密王跟容睡鹤怎么都是亲生父子,容睡鹤就算不喜高密王,得势之后怎么都不可能弄死生身之父。 甚至这父子俩还很有可能会联手对付孟氏……总之孟氏现在虽然依旧强盛,却也是岌岌可危。 这眼接骨上郑国公忙的简直心力交瘁,若再为这种后院琐事去同向夫人发作,且不说回头会不会因此引起什么风波,就说自己精力上也觉得有些不足。 此刻被左右拉着,到底没有坚持,只骂道,“谁知道进了门就露了馅!真以为我死了,这偌大郑国公府轮到她做主了么?!” 就命人,“你去那边,同她说,我体恤她近来身子骨儿不大好,叫她好好的歇一歇,让大夫开些滋补方子吃着,没事就不必出门了!至于国公府上下,让大管事先看着就好。反正这府里能主持大局的人也不差他一个!” 这是变相的夺权跟软禁向夫人,免得她出入自由,一会儿跑宫里到太后、皇后跟前说这说那,一会儿刁难他的美姬、庶子了。 向夫人知道后当然是大哭大闹了一场,嚷着要进宫找太后、皇后给自己做主。 只是她之前被娇语挤兑多年,在这国公府里固然做了几十年的正经夫人,却没什么根基。 如今又是郑国公亲自发话,谁敢给她私传消息?所以闹了一场,归根到底还是被关在了自己住的院子里。 本来娇语在的时候,向夫人由于时常被这宠妾折腾,过的十分窘迫,在国公府下人心目中自然没什么威信。这次被软禁了之后,宫里又传来消息,说是皇后也厌倦了这生母,亲口吩咐左右,以后都不想见到她了。 下人们顿时就觉得,向夫人只怕是很难有翻身的机会了,何况这位女主人平日对下人也真是说不上好。 这会儿众人不说迫不及待的落井下石,无论伺候还是日常饮食的供应,不期然的就懈怠了下来。 向夫人发现之后,当然是闹的,然后就是打骂身边人,扬言要赶她们走。 如果她还在主持郑国公府,这么说的话,近侍肯定是担心的,因为倘若被撵去什么角落里伺候也还罢了,万一被发卖,尤其是卖到那种见不得人的地方,可怎么好? 但现在向夫人失了大权,人还被软禁,近侍实际上巴不得走人,见状不但不改过,反而变本加厉的同她作对。 向夫人盛怒之下,索性让她们全部都:“滚!滚出去!这辈子都不要出现在我跟前!!!” 于是近侍们高高兴兴的一窝儿走了,竟当真甩她一个人孤零零在院子里,叫外头大管事奉郑国公之命派来的俩婆子拦着出不去! 向夫人这时候才傻了眼,一时间却也拉不下脸来让近侍们回来,只好在门口撒泼了一会,到累了,就抹着眼泪,骂着上上下下回屋子里去暂且休憩。 过了会儿,厨房的下人按时侯送饭来,到门口不见伺候向夫人的下人,就是疑惑。 守门的婆子小声跟她说:“都被骂走了,你就放门口吧!反正里头那位大概也就这样了,也罚不到你。” “到底是夫人,就算八公子不成,宫里不是还有位皇后娘娘在?”这下人犹豫了会,摇头道,“妈妈您两位德高望重,在府里身份不一样,对里头那位随意些也还罢了。我却只是一个灶下小丫鬟,哪里敢这么做呀?我还是送进去给她吧!” 婆子因为郑国公的命令主要是不让向夫人出来搞风搞雨,至于底下人不听劝告进去自讨没趣,却同郑国公的吩咐并不冲突,而且向夫人虽然在郑国公跟前不可能复宠,她的亲生儿子孟伯亨也不值得畏惧,宫里那位皇后娘娘,婆子还是有点忌惮的。 闻言就点了点头,道:“不过那位的脾气你也知道,如果送进去出了岔子……可别怪我们没提醒你!” 下人答应一声,说道:“奴婢生来贱命,挨打挨骂都习惯了,没什么的。” 她送进去,果然向夫人本来见有人拎了食盒进来,还以为是自己的近侍回来了,心头暗松口气,还想着要不要拿拿架子什么,转头看见个陌生的丫鬟,先怔后怒:“你是谁!?怎么是你来送饭?!” 这下人小心翼翼说了,向夫人就是大怒,扬起手来,想要打下去时,看到空荡荡的室内,总算聪明了一回,暗想:“这些贱婢,打量着我这会儿落难了,竟走的这样干脆利落!倘若我连跟前这小丫鬟也打了,回头她也不肯送饭来,又或者往门口一扔了事,难为我堂堂国公夫人,还亲自去提食盒不成?!” 她犹豫了下,到底把另外个手臂也伸出去,强行装了个伸懒腰的动作,边观察这下人的脸色边怒斥:“懒丫头,慢死了!这么笨手笨脚的……要不是碰见我,仔细你的皮!” 下人怯生生的神情,也不反驳,一样一样替她取了菜肴出来,小心翼翼说:“夫人,菜齐了,请您慢用!” 就想告退,只是向夫人此刻无人使唤,哪里肯轻易放她走? 当下就沉着脸:“你懂不懂规矩?菜齐了,难为不是服侍我用么!怎么着?想躲懒?!” 这下人大概是逆来顺受惯了,闻言甚至没有反驳她自己是厨房那边的人,而非向夫人的近侍,就温驯的上来伺候。 向夫人见状才觉得胸中郁气消散了许多,只是…… 等这下人离开后,向夫人忽然发现,地上扔了个纸团。 第一百二十三章 宣于冯氏:这绝对是真爱! 长安的风风雨雨,西疆暂时尚未得知。 这日秋高气爽,天色湛蓝如洗,宣于冯氏练箭练的有些累了,正从场上退下来,靠坐在黄花梨卷草纹雕五子登科镶云母软榻上,一面拿了柄柿青烫金折扇展开给自己扇着风,一面叫旁边丫鬟过来拿小金锤锤核桃吃。 这时候有个女卫走过来,朝她欠了欠身,赔笑道:“老夫人,能否借一步说话?” 宣于冯氏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场中正在贴身指点盛惟乔以及倪雁影射箭技巧的吴大当家,有些惊奇:“是谁找我?” 那女卫只是赔笑,期期艾艾的,不大好说出的样子。 不过宣于冯氏心思机敏,见状想了一想,心里就有数了,微微一笑,低声说道:“莫非……是乐羊先生有请?” 这班女卫一直跟着吴大当家,是打小一块儿长大的情谊,在吉山盗中地位也当然是非比寻常,除了吴大当家之外,也就乐羊文能使唤。 如今既然不是吴大当家相请,八成就是乐羊文了。 果然宣于冯氏这么一问,女卫尴尬的笑了笑,说道:“先生没说什么事儿,所以……不过我们先生向来品行端正,绝对不会冒犯您的!” 也难怪这女卫不肯说明是乐羊文想单独跟宣于冯氏说话,因为乐羊文虽然比宣于冯氏长了几岁,但大概能算一辈人,乐羊文迄今未娶,宣于冯氏丈夫已故,孤男寡女的约见,这不是听着就叫人起疑心么? 不过宣于冯氏毕竟不是寻常女流,最主要的是,她对她的亡夫没有半点眷恋,此刻闻言倒想着:“这乐羊先生,据说曾与盛老爷子有旧,之前还专门看过乔儿。这会儿跑过来想见我做什么?莫非有什么不想让乔儿知道却得说给盛老太爷听的事情,想通过我吗?” 她心里转了转念头,就说:“既然是乐羊先生相邀,我怎能扫了先生的面子?” 于是叮嘱了一声自己的丫鬟,等会儿如果盛惟乔还有倪雁影歇下来发现自己不在,询问去处,记得遮掩些,这才跟着女卫出去了。 出门之后没走多少路,女卫就引她走一条岔道,七拐八拐的进了间偏僻的静室,四下里都不见下人的那种。 宣于冯氏看到这情况,本来轻松的神情顿时就郑重起来了,暗忖看来乐羊文要跟自己说的事情非常重要,不然不会特意拣这种角落。 心里也有点奇怪,就是自己跟乐羊文非亲非故的,也就之前他头一次来见盛惟乔时,陪着外甥女看到过一次而已,之后都没有交集,何以这人会有要紧事情跟自己说呢? 她这么想着,进门之后,见乐羊文一个人站在窗前,女卫则在她进门时就退去了,稍稍犹豫,正要干咳,乐羊文却已听见动静,转过身来,有点不自然的说道:“冯老夫人,冒昧相请,还请恕罪!” “先生太客气了!”宣于冯氏同他见礼,末了好奇问,“不知先生忽然相召,有何吩咐?” 乐羊文闻言噎了噎,却是顾左右而言其他:“久闻冯老夫人巾帼不让须眉……” 他起初奉承几句,宣于冯氏以为这是两人头次私下会晤,乐羊文又是容睡鹤说的,才华不在进士之下,文人习性发作,格外重视礼仪,不肯开门见山,也还罢了。 但也不知道乐羊文怎么想的,竟然滔滔不绝了! 宣于冯氏吃了一杯又一杯茶,耐着性子听了好半晌,他还在不住的夸宣于冯氏、夸宣于家、夸宣于冯氏的儿子媳妇孙子……最后宣于冯氏耐心告罄,皮笑肉不笑的来了句:“先生,请恕我直言:我目前没有改嫁的想法!” “………”乐羊文瞬间消了声,面红耳赤了好一会,才冷静道,“是这样的:老夫人,能否请您出面,劝说郡王妃,不要亲自下厨庆贺郡王生辰?” 这下子轮到宣于冯氏无语了:“先生,难道您叫我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事儿?” 她这么问,本是以为乐羊文还有下文的。 结果乐羊文神情固然尴尬,却还当真点了点头! “………”宣于冯氏愕然片刻,才问,“这是为什么?” 乐羊文叹了口气,先问:“老夫人,您……尝过郡王妃的手艺么?” “当然没有了!”宣于冯氏说道,“我这个外甥女,外头都传遍了,先生想必也该知道的:她打小娇生惯养的,我那妹妹妹夫又是一对二十四孝爹娘,说句不怕您笑话的话,人家家里,都是做子女的天不亮去给爹娘请安。但在他们这一家三口,从来都是当爹当娘的,天不亮去看女儿睡的好不好,就是逢年过节让她去给祖父祖母请个安,夫妇俩都心疼的要命,非要亲自起的更早,陪着抱着女儿过去呢!这么着,他们怎么可能舍得这孩子下厨?” 盛惟乔平生也就在玳瑁岛那会儿,下厨过几日,虽然她后来被宣于冯氏套话,大概透露了点自己去过玳瑁岛的事情,不过关于做饭这里,是没有跟宣于冯氏说的。 这会儿宣于冯氏就以为乐羊文是怕盛惟乔从来没下过厨,到时候弄一锅子乱七八糟的东西出来会扫兴,虽然觉得盛惟乔左右也是做给容睡鹤的,未必有乐羊文的份,这会儿乐羊文跑过来提这种要求实在是多管闲事了。 但宣于冯氏是赞成盛惟乔多学点东西的,就是这次闹着要学骑射,除了自己有兴趣外,其实也是想着以身作则,让外甥女多会点东西傍身的用意。 此刻就不太想答应乐羊文的请求,“不过女子么,不说德容工行样样拿得起来吧,这庖厨之道,学点也是应该的。之前她在家里的时候,我就一直说她爹娘太过宠溺,弄的好好一个聪明孩子,竟是文不成武不就的。还好现在她跟密贞要好,知道心疼夫婿。就算头次下厨,手艺不佳,一来一番心意最是难得;二来左右也有厨子看着,哪怕不好吃,让密贞忍着点也就是了?” 乐羊文久久的看着她,看的宣于冯氏都要怀疑这位是不是当真看中自己了,才怅然说道:“虽然在下也没见识过郡王妃的手艺,然而郡王说,之前在玳瑁岛的时候,郡王妃曾亲自连续数日为他跟他部下做了吃食。” “还有这样的事情?”宣于冯氏十分惊奇,忙问,“然后呢?嗯,难道是密贞喊你过来让我阻止乔儿做菜的?这么说,乔儿的手艺很差劲了?” 乐羊文仰头,看了会屋顶,才低下头来,深沉道:“也不能说差劲吧……只能说,郡王妃做菜的想法,与众不同!” 宣于冯氏道:“与众不同?嗯,却不知道怎么个与众不同法?比如说?” “比如说,郡王妃可能觉得盐是论斤放的?”乐羊文心有余悸的回忆着容睡鹤的讲述,“再比如说,郡王妃认为食材越新鲜越好,所以鱼啊泥鳅啊海鳗啊贝壳啊之类……反正这些都是活蹦乱跳的时候直接扔下锅的?” “还比如说,郡王妃似乎特别喜欢放香料,一锅汤有时候会有一半是桂皮?” “……你别告诉我,当初她就是做了这种东西给密贞?”宣于冯氏难以置信道,“当时是谁在旁边看着她做菜的?!就没人提醒几句?!还是密贞人缘太差,大家都乐得看他热闹?” 乐羊文道:“据郡王说,当时主要是郡王妃之父给郡王妃打下手。” “这也不应该啊!”宣于冯氏皱起眉,“虽然说我那妹夫也是锦衣玉食里长大的,不过到底是男子,就算盛老太爷格外偏疼他,到底没惯成乔儿那样的二世祖!他给乔儿打下手,基本常识怎么都不教乔儿的?” 乐羊文干咳一声提醒她:“老夫人方才不是说,您那妹夫,对郡王妃乃是二十四孝的亲爹?” 这个级别的亲爹怎么会提醒女儿错了呢? 那错的必须就是世界! 宣于冯氏想了想盛兰辞为了盛惟乔,可是连混淆血脉的事情都干过的,任凭女儿好心做坏事的毒死容睡鹤,这又算什么? 顿时就相信了,又疑惑:“那密贞呢?!乔儿弄这种鬼东西去给密贞,密贞就没有指点她一二?” “……郡王说他当时重伤在身,本就虚弱,跟他手下吃了三天的样子,实在受不了了,设计喊了郡王妃之父到跟前,串通口供,说是郡王打算祈福食素,而且只吃早就腌好的咸菜就白饭,不需要郡王妃劳累,这才勉强蒙混过去。”乐羊文幽幽道,“之所以在下冒昧前来打扰老夫人,是因为郡王说,如果这次他生辰躲不过去……那就将在下几个全部喊上,一块儿帮忙吃!” “老夫人请看,在下年纪也不小了,虽然平日里没什么忌口的,然而……然而也禁不起这样的折腾啊!” “所以,万求老夫人怜悯!” 说着,拱手一礼,满是期盼与无奈。 他也没办法,要怪只怪容睡鹤太不要脸了,自己不敢来跟宣于冯氏说,硬是拖了他下水。 如果是常规的难吃,乐羊文认为自己也不是没吃过苦的人,不至于那么矫情的。 可是照容睡鹤的描述,这哪里是给人吃的? 这压根就是想送人下去啊! 而且还不止容睡鹤一个人说,是包括公孙喜等人一致认可的! 甚至之前被派去安顿灾民的许连山,本来差事告一段落,是打算这两天回来一趟,禀告细节的。也不知道是谁那么有义气的给他递了消息,是吓的直接称病表示自己回不来,打算把手底下最不重视的一个人派回来做代表了! 这情况乐羊文要是还不想法子阻止盛惟乔血洗刺史府,难为还要在看到这么多活生生的例子之后,步上容睡鹤几个当年的后尘不成!? 容睡鹤他们要么年轻力壮,要么海匪出身老当益壮,他这种军师类型的人,虽然干过盗匪,论武力那就是个渣,摊上这么一出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所以哪怕这会儿又是被宣于冯氏误会想跟她提亲、又是觉得这种事情实在有点说不出口,也硬着头皮上了! “……密贞他是不是傻?”宣于冯氏听罢,沉默片刻,也幽幽道,“当初他以我妹夫私生子身份进入盛家,我对他是非常厌恶的。后来他想娶乔儿的时候,我也反对过。” “但是……” “他早点说他对着乔儿那样的荼毒,居然没有把东西连器皿摔乔儿脸上,还喝了三天才忍无可忍……我就算再站在乔儿娘儿这边,岂能不被他这份克己忍让打动?!” 宣于冯氏觉得,容睡鹤对自己外甥女,这绝对是真爱! 比珍珠还真! 不然,换了自己是容睡鹤,早就一掌拍死盛惟乔了! 还能让她现在这里兴高采烈的预备“亲自下厨”? 第一百二十四章 涉险过关 盛惟乔听宣于冯氏说让自己别亲自下厨给丈夫庆贺生辰时,非常的不解:“为什么?姨母您之前不是还嫌弃我这个不会那个不会,说我应该多学点东西的吗?难得我打算贤惠一趟,您怎么反而不支持,还要反对了呢?” 宣于冯氏“嗯”了一声,说道:“你做过饭么?你会做么?” “我当然做过了!”盛惟乔很有信心的说道,“我还很有天赋呢!我跟您说啊,之前我头次出海的时候,在楼船上,阿喜他们几个对我都是不冷不热的,自从喝了我亲手熬的汤后,他们对我可热情了!那几天,每次远远的看到,就笑的那个灿烂!” 宣于冯氏闻言还没接话,旁边倪雁影已经好奇的说道:“表姐竟然擅长庖厨之道?恕我直言,我一直觉得表姐这样的出身,八成压根没下过厨呢!” 盛惟乔听了她的话,猛然想起来这会儿外人还不知道容睡鹤出身玳瑁岛,都以为容睡鹤与玳瑁岛的关系亲密,主要是靠了盛家,顿时凛然,就不敢说细节了,只含糊道:“也不算擅长吧,下厨次数不多,就是前两年一时兴起。之后也没再亲手做过什么了,都是吃现成的。” 倪雁影掩嘴笑道:“这就是表姐冰雪聪明,多少人做了一辈子的饭,手艺还是惨不忍睹。表姐偶尔为之,却能叫人流连忘返,可不就是天资卓绝么?” “表妹谬赞了。”盛惟乔虽然到现在对这表妹都怀着警惕,不过对于这种好听话还是很享受的,闻言兴致勃勃道,“不如这样,这两日咱们练习弓马也够辛苦的,等会儿我就去厨房露一手,给你们熬锅补汤怎么样?” 倪雁影正要答应,宣于冯氏瞬间变了脸色,叫道:“不行!!!” 听出姨母语气中强烈的反对,盛惟乔愕然:“为什么啊?” “你现在已经不是在盛家做掌上明珠那会儿的小女儿了!”宣于冯氏心说,为什么?因为你姨母我对你可没密贞那样的容忍,你要是敢把当初给密贞的那种东西端上来让我吃,我只想大义灭亲好吗? 不过因为倪雁影在,宣于冯氏平时损起嫡亲外甥女毫不客气,在外人面前,可不想扫了盛惟乔的颜面,此刻心思一转,就急中生智,端正了神情,大义凛然的训斥道,“你现在可是郡王妃!是宗妇,是这益州刺史的夫人!行事说话,怎么还能扃牖在这小小的后院,而不是站在你如今的身份地位上考虑呢?” 盛惟乔茫然道:“没有啊!我都听密贞还有乐羊先生的劝,不大办密贞的生辰了。” 此举难道不是识大体的表现吗? “仅仅只是不大办,顶多不功不过,你就没有更上进点的想法吗?”宣于冯氏叹着气,苦口婆心的说道,“比如说,许连山那边的灾民,这会儿虽然得到安置了,然而日子也很不怎么样吧?” 盛惟乔若有所思道:“姨母的意思是……?” “你就不会把原本打算给密贞庆贺生辰的开销施舍出去,顺势捞点好名声?”宣于冯氏道,“反正你们就没打算操这个心,也不缺这几个钱,不是吗?” “……但就算这么做了,我亲自下厨给密贞做几个小菜怎么了?”盛惟乔莫名其妙的看着她,“只要不办酒宴就成啊,总不能说为了灾民咱们自己饭都不吃了吧?” 她察觉到不对劲了,狐疑道,“姨母啊,您该不会……对我的手艺不信任?” 宣于冯氏心说,这不是废话吗?如果信任你的手艺,我早就让做过来尝尝了!毕竟给你做了十几年的嫡亲姨母,到现在连你亲手沏的茶水都没吃过一口呢,要不是听乐羊文转述了你手艺的可怕程度,我这会儿肯定要数落你有了夫婿就不孝,竟然给密贞做了好几日的汤,却到现在都没给我这姨母做过任何吃食哪怕是一碗白开水了! 不过当着倪雁影的面,宣于冯氏深沉道:“没有的事情!你虽然娇气了点儿,人却素来聪慧的,这点别人不知道,我这做姨母的还不清楚吗?” 正绞尽脑汁想对策,这时候倪雁影贴心的问:“义母,您是不是觉得,如果要笼络人心的话,仅仅只是将表姐给表姐夫庆贺生辰的银子施舍出去,过于简单了?毕竟之前表姐才来益州的时候,就牵头各家女眷给那起子灾民捐钱捐物过的。如今又来一回,即使是打着让表姐夫不办生辰宴的幌子,又是表姐跟表姐夫独自出资,然而因为普天下都知道表姐身家丰厚,难免有些得陇望蜀的人,会以为对于表姐来说,区区财货不值一提,体现不出心意?” 宣于冯氏欣慰的看了她一眼,拊掌道:“雁影说的没错!就是这个理儿!咱们家固然不缺银子,可也不能平白做冤大头!出钱出力还不落好,这样的蠢事,你想做?” 盛惟乔沉吟道:“嗯,那姨母还有表妹……你们的意思是?” “我可没有什么新鲜的主意。”倪雁影忙说,“不过我以前听说过,有的人家做寿,当然那个是老人家做寿啊,会有家里女眷亲自下厨做糕点,完了散发给城中贫困的人家。” 就问宣于冯氏,“义母,您觉得让表妹亲自做些糕点送给灾民如何?” 宣于冯氏暗道:“刚刚觉得你贴心,你怎么又坑了呢?” 如果盛惟乔做的食物只是不好吃也还罢了,毕竟这世道灾民能活下来就不错了,想美味佳肴那就是想多了。 问题是盛惟乔做的吃食那简直要人命,灾民的境况本来就不好,万一赶着体弱的,当真吃了个一命呜呼,那不是吃力不讨好么!没准连这段时间的功夫都白费了! 这么想着,宣于冯氏就说:“灾民好几千呢,乔儿一个人哪里做的过来?再说咱们这会儿都在学弓马,也根本抽不出那个空。我看不如这样好了:你们姐妹一块儿去厨下盯着厨子做上一批,回头就说你们一块做的,送过去也就是了!” 倪雁影忙道:“这都是表姐辛苦,义母出的主意,我算什么?哪里好提我的?” “表妹既然帮忙去看,提你岂不是应该的?”盛惟乔心里觉得有点不对劲,总觉得姨母阻拦自己为容睡鹤下厨,似乎有其他缘故,不过她一直自认为下厨很有天赋,当初也是亲口尝过自己做的汤的,怎么也想不到真相,这会儿当着倪雁影的面,也不好追问宣于冯氏,就将这份疑惑暂时压在心底,微笑道,“不然总不能让你白做工吧?” 她们表姐妹推让了一阵,因为倪雁影坚持不肯受这名声,盛惟乔同宣于冯氏也无意让倪家人扬名,于是客套完之后,也就决定让盛惟乔亲自监督一批糕点,打着“亲自下厨”的旗号送去给灾民。 这番谈话结束之后,槿篱几个上来请示几件琐事,于是宣于冯氏就带着倪雁影告辞了。 当天晚上,盛惟乔就跟容睡鹤诉说:“也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多了,总觉得姨母是在想方设法的阻拦我给你下厨?” “怎么会呢?”容睡鹤听的心惊胆战,连忙说道,“姨母向来最赞成你学东西的不是?”“就是这个道理啊,但今儿个姨母说这说那了一堆,我听着,话里话外就是不让我下厨。”盛惟乔苦思冥想,“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容睡鹤道:“嗯,可能是这样的:姨母一直拿你当心肝儿疼么,你在家里就没下过厨的,这会儿要替我下厨,她能不看着心疼么?我说你还是依着姨母点的好,到底她陪咱们千里迢迢的来这西疆不容易,咱们做小辈的,怎么都该顺着点。何况你陪嫁了那么多厨子,总不能让他们三天两头闲着吧?” “又不是打算成天给你洗手作羹汤了!”盛惟乔推了他一把,笑道,“你想的美呢?偶尔做一做我觉得也没有什么的。何况姨母要是吃醋,我也不是不能琢磨几个她爱吃的菜孝敬她啊!这有什么好计较的?” 容睡鹤听的冷汗滚滚,赶紧说:“但是咱们现在根本没到清闲的时候啊!我觉得可能姨母怕你太放松了?” 这个说辞倒是有点道理,盛惟乔沉吟:“放松?确实,咱们现在还没到放松的时候。” “那不就是了?”容睡鹤苦口婆心道,“咱们这会儿外忧内患的,前堂后院多少事情要操心呢,姨母肯定希望咱们都把心思尽量放在正经事情上,而不是成天想着一些琐事?” 又说,“你不是担心茹茹绕路西疆吗?我之前给南风郡还有长安写了家信,提及此事,算算日子,也快到了?” 如此好说歹说的,总算让盛惟乔不再深究。 这么着,两日后的容睡鹤生辰,盛惟乔按照宣于冯氏的提议,果然只在厨房里看着底下人热火朝天的做了一堆糕点,完了收拾起来送去安置灾民的地方……倒是宣于冯氏,亲自下厨煮了一碗长寿面,叫盛惟乔送去给容睡鹤,算是贺他诞辰:“咱们南风郡有生辰当日生身之母下厨煮面的习俗,虽然我只是你姨母,既非嫡母也非岳母,不过那两位如今都不在,这生辰之日总要跟平时不太一样,就将就下吧!” 此举本来是她体恤容睡鹤,然而偏生送面的是盛惟乔,当时就吓的容睡鹤想叫人拿一摞碗来,把面统统分下去才好! 最后还是盛惟乔自己说:“这是姨母亲自给你煮的面,说起来我都没尝过姨母的手艺呢!” 容睡鹤闻言这才松了口气,不过尝了一口之后,就觉得其实还是应该叫人拿几个碗来分一分的,这面压根就没煮熟好吗?! 而且跟盛惟乔的厨艺是两个极端:盛惟乔是论斤放盐,这位姨母是压根没放盐吧? 她们姨甥俩到底是什么习惯? 做好饭菜之后难道都不自己尝一口的吗? 锦衣玉食又欠缺严谨家规里长出来的女眷实在是……太可怕了! 容睡鹤心中咆哮,非常艰难的吃完面之后,还要装作好感动好美味的样子……这让他无比后悔,当初为什么要说十月初十是自己生辰? 他就应该说个靠前的日子,在来西疆之前就把这生辰过掉! 不过想想自己也不是说马上就要离开这西疆,年后说不得也是继续在这里的,到时候生辰之日该来还是要来,也真的是躲不掉。 这才暗叹一声,看了眼屋角铜漏,心说不管怎么样,这天总算熬过去了! 容睡鹤对着空了的面碗,努力抒发对宣于冯氏的感激以及对刚刚吃完的面的赞叹时,远在千里之外的长安。 广陵王府,后院,赵氏姐妹正对着一碗燕窝粥相顾无言。 第一百二十五章 姐妹交谈 “其他都可以是别人的,唯独身子是自己的。”良久,广陵王世子妇赵桃姌将面前的燕窝粥推了推,轻声说道,“你就是心里不高兴,何必连东西都不肯吃?” 她面前坐着的是赵家三小姐赵桃媗,这位长安城里出了名的美人,很明显的清减了不少,以至于整个人显得有些憔悴。 不过毕竟年少,底子又好,看起来倒也不至于使人觉得狼狈,反而有种楚楚可怜的姿态。 她语气冷淡道:“身子是自己的么?我倒以为我这个人,连同三魂六魄都是赵家的。故此就不该有自己的想法,就该什么都听祖母的,就是祖母要我去做丧尽天良的事情,我也应该照办!” “……”赵桃姌沉默了一会,才道,“其实密贞要才有才,要貌有貌,这大穆朝上上下下,不管比什么,能比过他的人只怕也是凤毛麟角。” 赵桃媗闻言,眼中就有了水光点点:“他是很好,但他是盛惟乔的!” “但是祖母不会让盛惟乔活太久的。”赵桃姌有点不忍心,可是想想这妹妹来自己这边小住有几日了,这两天甚至什么都不肯吃,自己过来劝了这半晌,一碗燕窝粥热过两趟,却是毫无胃口,有些本来不想说的话,此刻也不得不说,“你该知道,当年姑姑盛怒之下要手刃二表弟,乃是祖母劝住了姑姑。此举尚且可以说是祖母念及骨肉情分,也是不想姑姑背负上杀子的名声。可是后来将二表弟养在盛府,甚至不禁止二妹妹同他的亲近……这是为什么?” 赵桃媗没有说话。 赵桃姌所以自己说了下去:“姑姑对二表弟的心结是什么,外人不知道,咱们却很清楚!就算三表弟好好儿的,甚至是风风光光的回来了,然而三表弟至今对王府态度冷漠,远不如对盛家亲热,单凭这点,姑姑到现在都对二表弟的死活漠不关心!” “祖母对外孙,不管是二表弟还是三表弟,也许都有着真挚的怜爱与疼惜的。可是这两位表弟加起来,在祖母心目中的地位,只怕还没有姑姑一个人重要!” “毕竟姑姑才是祖母手把手养大、亲自调教出来的掌上明珠!” “你想是什么缘故,才能让祖母明知道姑姑厌极了二表弟、却仍旧将二表弟养在赵府?” 她冷笑起来,“明明二妹妹这会儿就能够养在庄子上,以姑姑一家子当时对二表弟的感观,原本也是让他离开长安城的好,不是吗?” “而且,赵家以诗书传家,咱们爹爹一早去了北疆也还罢了,小叔却是探花出身,几个兄弟,哪怕是沉迷丹青之道的五弟,课业够不上金榜题名,到底也是言之有物!” “可是二表弟在赵府长大,却是出了名的文不成武不就不说,连为人也不讨人喜欢,急功近利,自私心狠……” 广陵王世子妇说到此处,看着幼妹的目光就有了些微的怜悯,“祖母算计了这么久的事情,怎么可能是你在我这儿住上几日就能反抗得了的?不是做姐姐的不帮你,而是无能为力!何况祖母给你的前途也不差,若非盛惟乔,你会不喜欢密贞?若是不喜欢,当初做什么知道他心悦盛惟乔之后,你要伤心的夜半哭湿了枕巾?!难道仅仅只是觉得难堪?!” “我是喜欢密贞,可是这种杀人夺夫的事情,不知道也还罢了,若是知道了,叫我怎么接受?!”赵桃媗咬着唇,哽咽出声,“您该知道我为什么一直看不起二表哥还有惠和!现在却教我去做跟他们仿佛的事情……我想想真的觉得不如死了算了!” “别瞎说!”赵桃姌闻言一皱眉,低喝道,“这会儿祖母也就是跟你说了个计划,能不能成还不知道呢!你这会儿就生出死志来,不为其他人想想,也为咱们爹爹想想!爹爹他在北疆这些年,图的是什么?!归根到底还不是为了咱们兄弟姐妹几个?!” “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叫他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不是要他的命么!” 赵桃媗擦着眼泪,说道:“那我有什么办法?!大姐姐还记得咱们从前在闺阁里念书么?当时无论是先生还是祖母,都教咱们做人要有气节。结果这会儿呢?难道气节就是打听着人家祖父顾全大局的机会,成全自家的阴谋算计?!” “说这些话都没什么用。”赵桃姌平静的说道,“你只想想当年的周大将军,还有孟氏那个孙辈,就是这会儿正在西疆被密贞收拾的找不着北的孟家乾,比密贞也不大几岁就是云麾将军的。你有多少的气节,可以学周大将军?” “……”赵桃媗认真考虑了会,好一会都没说话,半晌才道,“盛惟乔嫁给密贞已经有半年多了,密贞后院清净,向来只有她一个。算算时间,她没准已经有身孕了?大姐姐,您真的不觉得,这太作孽了?” 赵桃姌淡淡道:“如果她这会儿当真怀孕了,甚至日后还生了下来,那就更作孽了。” 这次赵桃媗沉默了更久,才道:“早知今日,我早点就该给自己找个心上人的。” “那也得祖母看得上。”赵桃姌伸手摸了摸她脑袋,叹息道,“这年头,底下费心每日柴米油盐酱醋茶的人家日子不容易,咱们这样高处不胜寒的,又何尝轻松?” 见赵桃媗潸然泪下,抿了会嘴,朝后堂方向抬了抬下颔,“你可知道为什么这几日世子都不在我这儿?” “他正卯足了劲儿找孟归欢的麻烦呢!” “你以为他不知道孟归欢也是被孟氏算计了才进这王府,人家同胞哥哥都给她物色好年轻俊美的夫婿人选了,她要是自己能选,何必过来给年纪能当她爹都有余的老男人做小?” “然而他奈何不了孟氏也奈何不了生身之父……这满腔愤恨,不朝孟归欢发作又朝谁?!” 赵桃姌淡漠道,“我其实也觉得孟归欢可怜,只是我若是阻拦世子,世子就该找我跟我孩子的麻烦了。所以我除了看着,甚至连人前给孟归欢递个抱歉的眼神都做不到。” 瞥了眼还在默默垂泪的赵桃媗,“咱们这样的人家都是差不多的,你想想孟皇后,想想孟归欢,你再想想咱们那个刚刚到出阁年纪的表侄女建安……相比之下,咱们这边,给你我姐妹,还有建安选择的夫家,其实还算不错了不是么?” “我只是不明白,既然祖母早从二表哥被接到赵府时就做好了准备,为什么这些年来,还要教我跟二姐姐气节与清高?”赵桃媗忽然问,“倘若我们没有听那些关于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训诲,而是被养成如静淑县主那种擅长斡旋各方的八面玲珑,我想对于目前这样的事情,兴许还好接受点?” 赵桃姌平静反问:“静淑县主确实八面玲珑,不过,你觉得,她是那种会听别人安排走的人?” 赵桃媗愣了愣,又听姐姐继续道,“就算她表面上照着别人的安排走了,但私下里会想些什么,又会不会在关键的时刻做点什么……” “我知道了!”赵桃媗苦笑出声,自嘲的说道,“祖母希望我们姐妹始终对她言听计从,不希望我们跳出她的安排。所以,怎么可能把我们教的滑不留手呢?自然是天真又有原则,遇事儿除了哭跟死,简直都想不到第三种法子……是不是?” 赵桃姌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你也别怪祖母,你年纪小,是没经历过周大将军的那件事情。当然那时候我其实也不大,不过,周大将军在北疆被赐死的经过我虽然没有亲眼目睹,然而他在长安的家眷被满门抄斩时……我是看过押送的队伍过天街的。” “周家是国朝最著名的将门,上下血亲足有百人,世仆更多!” “可是那天押送队伍里仅仅只有十几驾囚车,其他人,据说连天牢那关都没能撑过去!” “周大将军的生身之母十分长寿、康健,当时还在,甚至在周大将军出事前三个月,一次宴饮上,她还给过我一个镯子、摸着我发顶跟咱们祖母夸我长的好看。” “那天她白发苍苍被关在囚车里朝午门辘轳而去时,我还认了出来……隔着人群问祖母,要不要上去请安?” 那显然不是什么好回忆,赵桃媗略说了几句也就住口了,只轻声道,“那天祖母一直拉着我,我记得她的手,一直在发抖。” “如果姑父跟今上一样,我们赵家做什么还要辅佐他践祚?”赵桃媗流着泪反问。 赵桃姌抬起眼:“三妹妹,这一点……你得问先帝!” 她复垂眸,淡淡道,“先帝临终前硬是将姑姑许给姑父做正妃,摆明了要把赵家死绑在姑父那边……赵家不想在今上驾崩之后步上周大将军的后尘,只能辅佐姑父;赵家也不想在姑父大权在握后步上周大将军的后尘,那么也只能早作安排。” “你以为祖母很高兴牺牲咱们?” “还是以为她老人家就是那么爱算计?” “她只是……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罢了!” “然而自从先帝将赵家绑给姑父之后,咱们这一家子,就压根没了继续光风霁月的资格了!” 见妹妹还在不住啜泣,她摇了摇头,“你好好想想吧!” 一心一意安慰妹妹的赵桃姌,跟情绪正失控的赵桃媗,都没注意到,后窗一道人影悄然掠过。 半晌后,崇信伯府,孟归羽面无表情的打开密信,匆匆扫过上头的寥寥数语后,眯起眼,凝视着书桌上一盆郁郁葱葱的“红衣绿裳”片刻,却喊了书童孟砚到跟前:“国公府那边……怎么样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孟思安 此刻,被孟归羽问起的郑国公府内,十公子孟思安正在临窗习字。 他今日习字的时间已经超过了,下人也进来提醒了一回。 但孟思安却借口忽然对书法有所领悟,打算一鼓作气的练下去,把众多下人都远远的打发走,只留了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鬟伺候笔墨。 这小丫鬟模样只是端正清秀,算不得美人。 而且孟思安之前被娇语看着不让乱七八糟的下人随便引诱,现在因为失了靠山行事说话都不敢怠慢,这年纪也没那许多花花心思。 所以下人们倒也不至于乱想什么。 不过…… 孟思安这会儿说是要一鼓作气的冲破书法上的关隘,实际上笔下却越发的凌乱,眼角也不住的偷瞥那小丫鬟。 “你到底是谁的人?”毕竟只有十二岁,从前又有生母护着得宠非常,就算这会儿知事了不少,心性还是不够深沉,孟思安再次写废了一张白宣后,终于忍无可忍的扔下笔,将白宣团起来,掷到小丫鬟身上,低喊道,“你让我在向氏那边做的事情……到底有什么目的?!” 不待小丫鬟回答,他已自己回答,“肯定不像是你说的那样,为我考虑!!!” “但十公子还是那么做了。”小丫鬟低着头,对于扔到身上的废纸团无动于衷,只垂着眼眸,轻轻柔柔的说道,“可见那些事儿对您来说也没什么坏处,您又何必追根问底呢是不是?” “没有坏处?”孟思安冷笑,“若是我娘还活着,向氏算个什么东西!我就是明着算计她,又怎么样?!可这会儿我娘跟我姐姐都不在了,若非爹爹护着,向氏早就将我生吞活剥了!饶是如此,爹爹政务繁忙,亲自看顾我的时候又有多少?!这些日子以来,向氏无孔不入的磋磨有多少,你既是一直在我这院子里伺候的人,自该清楚!” “因为向氏是无故寻滋,爹爹怜惜我年幼,总归还是护着我的!” “一旦叫她发现我算计她,哪怕爹爹对她没多少夫妻情分了,莫忘记她的亲生之女,这会儿可是在宫里做皇后,且深得姑母疼爱的!” “到时候为她出起头来,爹爹就算私心里还想护着我,谁知道其他人会不会因为孟氏如今处境紧要,劝说爹爹顾全大局,牺牲我以免皇后还有姑母与孟氏生出罅隙?!” “这叫对我没有坏处?!” 小丫鬟静静听着他咆哮,末了低笑一声,说道:“但是公子,倘若您什么都不做的话?您接下来就一定不会有事儿了么?” 不待孟思安回答,她已继续道,“如今孟氏与高密王之间的争斗越发激烈,密贞郡王呢又是异军突起!这大穆朝的前景,越发扑朔迷离。倘若孟氏将来败了,也还罢了,左右您作为国公爱子,是怎么都逃不掉的。” “但如果孟氏赢了,您以为,这对您来说,是好事儿?” 孟思安冷笑着说道:“若果孟氏赢了,对我来说,为什么不是好事?孟碧筠跟向氏这两个贱人都只是女流,孟伯亨且不说已经残废了,就算没有,你以为就他那种纨绔废物,能成什么事?爹爹之所以压根瞧不上向氏母子三个,不就是因为孟伯亨无能,不能为家族兴旺出力,反而时常需要家族帮他善后么!” 他露出傲然之色,“而我天赋比孟伯亨好,念书也比他勤快,比他更得爹爹喜爱……将来定然会成为三哥的膀臂,到那时候,不管是向氏还是孟碧筠还是孟伯亨,我定要他们全部下去给我娘还有我姐姐请罪!!!” “十公子,您说这话,不觉得亏心么?”小丫鬟听罢,却露出似笑非笑之色来,说道,“您也知道,您天赋比八公子好,念书比八公子情况,比八公子更得国公爷喜爱……既然如此,连八公子都成了残废,您说您有什么资格,将来会好好儿的?” 又说,“尤其,无论娇语姨娘还是十五小姐的死,尽管夫人揽下此事敲打国公爷这会儿的新欢,但谁不知道,夫人压根就办不成这样的事情,此事归根到底,还是远在北疆的三公子做的?” “三公子既然杀了您的生身之母与同胞姐姐,您觉得,他凭什么还要放过您,甚至,让您给他做什么膀臂?” “你胡说八道!”孟思安急忙说道,“孟伯亨分明就是茹茹所为,跟三哥半点关系都没有!至于我娘还有我姐姐怎么可能是三哥杀的?!这根本就是栽赃污蔑!之前三哥的人都过来跟爹爹解释过、也同我说了的,他们到现在都在追查真凶!” 小丫鬟冷笑,说道:“且不说八公子何德何能,值得茹茹派人行刺?!敢问十公子,关于娇语姨娘还有十五小姐之死,三公子的手下,到现在找到真凶了吗?” 孟思安道:“真凶奸诈,所以……” “所以根本就没有什么真凶!”小丫鬟冷漠道,“真凶就是三公子!毕竟十公子可不要忘记了,娇语姨娘跟十五小姐是死在国公府内,而不是死在什么荒郊野外!” “这种地方发生了人命案,死的还是国公爷的宠妾跟亲生女儿,且不说是什么人能够冒充三公子的名义做下这样的事情!就说事后到现在都这么久了,三公子要找的真凶居然还是杳无消息!十公子,您摸着良心说句实话:您相信?” 她脆生生的说着,“遑论如果当真有这样厉害的真凶,又岂是深居内院的娇语姨娘还有十五小姐能得罪的?!怎么也该是冲着国公爷来的吧?” “所以,真相只有一个:真凶就是三公子!” “不可能的!”孟思安脸色涨得通红,低吼道,“三哥为什么要杀我娘还有我姐姐?!就算他杀了,以他在爹爹心目中的地位,何必还要专门解释不是他干的?!明明在他自己还不知道这些事情的时候,姑母还有爹爹,就已经想方设法的为他开脱了不是吗?!” 小丫鬟掩嘴笑:“十公子这么聪慧,这么简单的道理怎么会不明白呢?或者您不是不明白,只是不想明白?” 她慢条斯理的说道,“这当然是因为三公子虽然向来备受孟氏重视,又手握兵权,但毕竟早年就远赴北疆,与国公爷还有太后娘娘长年不照面,自然要担心有人从中作梗,离间骨肉!而娇语姨娘与十五小姐都是国公爷心头所爱,这点三公子也不是不知道,怎么可能承认谋害了生身之父的爱妾与爱女呢?” “之所以没动十公子您,不外乎两个缘故:一个就是这么做的话目的太明显了,毕竟国公爷统共就三个儿子,八公子已经废了,如果十公子您也有个三长两短,傻子都要知道真凶是谁!” “这会儿孟氏还没赢呢,三公子对着同父异母的兄弟就这么狠了,您觉得武安侯跟成阳侯心里能不掂量点?” “就算三公子如今大权在握,究竟只在边庭,且还有高密王麾下的怀化将军制衡!” “若是失了长安的支持,他又岂能讨得了好?” “倒是杀了娇语姨娘还有十五小姐,既不伤国公爷以及武安侯、成阳侯的底线,又能铲除您的助力,叫您失去依仗,反过来陷入向夫人的磋磨之中!私下里同国公爷他们解释的时候,还能讲成是考虑到皇后娘娘的想法,乃是为了大局考虑!” “还一个,却是为了国公爷考虑!” “国公爷虽然精明能干,到底年纪大了。” “如果仅仅只是失去娇语姨娘这个解语花,还有十五小姐一个庶女,他老人家兴许还能承受。” “倘若连您这个幼子都没有了,谁知道国公爷悲痛之下,会不会一病不起什么的……到时候虽然武安侯与成阳侯都在长安,孟氏不愁没人主持大局,但是对于三公子来说,叔父当家,怎么能跟亲爹当家比,是也不是?” “实际上三公子这么做也无可厚非,归根到底就是您的生身之母娇语姨娘做的太过了,她得宠也还罢了,得宠之后却丝毫不将向夫人放在眼里,非但以妾室之身把持国公府后院之权,更将向夫人所出的继室嫡子八公子还有继室嫡女的皇后娘娘,全部挤兑的不成样子!” “就算向夫人并非三公子的生身之母,然而且不提向夫人对三公子的好,就说三公子向来远在北疆,看到这情况,岂能不想:娇语姨娘既然以卑凌尊到了不将向夫人当回事的地步,对于他这个原配嫡子,还是没了亲娘庇护的原配嫡子,又怎么可能像表现出来的那么恭顺尊敬?” “必然是野心勃勃,希望将国公爷的一切都继承到手,这才装作一副对三公子好、只是针对向夫人母子的样子!” “十公子您请设身处地的想一想,您站在三公子的位子上,能不怀疑?能不警惕?” “这么着,您又凭什么放过这么个姨娘,以及她的子女呢?!” “尤其三公子左右都杀了您的生身之母还有同胞姐姐了,将来不杀您的话,难道等着您羽翼丰满之后找他报仇雪恨?” “相比之下,倒是八公子,左右是出了名的无能无用,更可能被三公子加恩,以彰显兄弟情谊!” 小丫鬟轻笑着说道,“所以公子,奴婢知道您想讲条件,不过事实就是,您的前途实在不容乐观!若果您什么都不做的话,不管您多么渴望杀了向夫人母子三个出气,最后的结果只怕是,向夫人母子三个的下场您还没看到,您自己,却先一步下去同您的生身之母还有同胞姐姐团聚了呢!” “……”孟思安脸色铁青,好一会,才冷笑出声,“本公子年纪小,以前一直被娘庇护着,也不大懂得勾心斗角的事情!不过,我不懂得,爹爹却什么都知道!你既然不跟我说真话,大不了,我等会儿就去跟爹爹揭发你!不怕找不出来你背后的人!” 小丫鬟闻言也不惊讶,而且提醒他:“莫忘记您在向夫人那边做的事情!” “我年纪小,一时糊涂也是有的。”孟思安冷然说道,“再说了,那事就一定是我做的?我还说是你打着我旗号做的,想以此胁迫我背叛爹爹呢!我就不信了,爹爹平时对我那么好,如今我又迷途知返,他还会舍得重罚我?!” “国公爷当然是舍不得的。”小丫鬟听着这话,却依旧神情自若,微笑着说道,“只是您是国公爷的爱子,奴婢却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下人。您这会儿要去国公爷跟前揭发奴婢,奴婢顶多一死了之!却不知道公子做好了从此紧跟国公爷、以免踏上娇语姨娘还有十五小姐的后尘的准备没有?” 她悠然说道,“毕竟公子也该知道,奴婢既然敢跟您摊牌,自然有所依仗!想从奴婢挖出奴婢背后之人,只怕……国公爷这会儿也未必抽得出这空呢!毕竟国公爷的身份,如今首要忙碌的,应该是高密王父子的那些人与事不是吗?!还是公子以为,您紧要到了,让国公爷愿意在如今这种关键时刻,放下关系整个孟氏前途的要事,为您的安危而操心?!” 孟思安久久的说不出话来,好一会,才咬着牙问:“你们……你们到底有什么目的?!!” 第一百二十七章 各有私心 “孟思安?”此时此刻,崇信侯府内,孟归瀚也在疑惑,“六哥怎么想起来打他的主意了?他虽然在大伯跟前得宠,然而没了娇语姨娘在,据说大伯新近又纳了美妾,对这小儿子的宠爱还能维持多久都不好说……在他身上花力气,且不说其他,就说一旦曝露,这?” 孟归羽没什么表情的说道:“第一,因为十一妹妹的事情,咱们对大伯他们的怨恨,就算不说,大伯他们也是心里有数,这种情况下,咱们什么都不做,反而容易惹他们怀疑!倒不如做点什么在他们容忍范围之内的事情,既让他们放心,也让他们自以为对咱们了如指掌,从而能对咱们放下大部分的戒心!” “第二,孟思安的生身之母娇语虽然心思诡诈,不是好相与的。但也正因为如此,她的一双子女,有她庇护,过的十分滋润,没多少真正同人勾心斗角的机会!所以孟思安的精明程度,绝对不能跟娇语比,他的年纪,也注定了还是比较好哄骗的时候。” “正如你所言,虽然大伯对他十分宠爱。可是生母跟胞姐都不在了,大伯又添新欢,大伯母视他如眼中钉肉中刺,宫里的皇后呢尽管没有明确找他麻烦的意思,可是姐弟俩从前的相处绝对算不上愉快!” “他这个年纪,半大不大,既没到可以离开国公府自立门户、从而躲得远远的以策安全的时候,也没到索性迎难直上,跟在大伯身边听事上进的地步,是以,只能继续住在国公府里,看着大伯忙碌于政事,得空才能过问一二!” “这种情况下,若有人在身边不住教唆、挑拨,他怎么可能不受影响?” “俗话说灯下黑,大伯尽管为人精明,却未必能够料到看着长大、平素里最怜爱的幼子,会背叛他!” “就算大伯发现了,按照我的安排,其实也未必一准能够找到咱们头上。毕竟国公府里还有个现成可以顶缸的人选,就是大伯母在呢!不然,你以为我让人引诱他去设计大伯母做什么?” 孟归羽淡淡道,“所以这件事情你就不要担心了,我心里有数,不会给咱们带来太大的麻烦的。” 孟归瀚有些忧虑的看了他一眼,想了想,到底没说什么,只道:“但是六哥如今与皇后娘娘走的很近,如果皇后娘娘知道您让孟思安去对大伯母……到底大伯母是皇后娘娘的生身之母?” “所以我前番买通了八弟左右之人,让他们劝说八弟去同大伯母闹!”孟归羽冷笑了一声,说道,“大伯母素来重男轻女,哪怕知道八弟是个什么东西,如今又有残废,见他央求,果然还是忍不住进宫去同皇后说情!而我之前已经数次在皇后跟前提到目前的局势,对我们十分不利!皇后身处宫闱,又是女流,本来能做的不多,听了这样的话,心中就十分忧虑!” “这时候再看到大伯母只顾八弟,不管她的喜怒哀乐与死活……岂能有什么好心情?这不,母女不欢而散之后,皇后跟脚就说不想再看到大伯母了?” “再加上如今大伯母因为苛刻庶子跟美姬,被大伯软禁……短时间里,皇后只怕压根听不到她的半点消息!” “这却怎么窥破真相?” 孟归羽冷淡道,“咱们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过于重大,替罪羊必须找好找够!就算因此冒点险,也是值得的!” “……是!”孟归瀚犹豫良久,最终迟疑着点了点头。 孟归羽侧头想了会,又说:“嗯,差点忘记了,还有一个人。” 孟氏兄弟密议的时候,同处长安城南的高密王府内,高密王正在纠结:“你们说,这事儿要如何处置?” “大哥在北疆多年,他既然觉得可行,那应该是没有问题的。”赵遒垂着眼睛,接口道,“眼下的问题,就是要尽力保证密贞夫妇还有那位冯老夫人的安危!” 他们这会儿正商议的,就是出自盛老太爷、陆续经过秦老夫人、赵适等人润色修改的诱敌深入、围而歼之的战略计划。 此举对于高密王一派的好处不问可知:挟大胜茹茹之势,诬孟氏通敌,号召天下讨伐政敌,不说一举可定乾坤,却绝对能够占据到上风,只要高密王这边不出大的意外,不作死,可以说是胜利在望! 所以这个计划没什么好反对的,大家都很赞成。 这会儿高密王召集众人,讨论的主要是具体的实施过程:“密贞夫妇还有冯老夫人的安危,肯定是要考虑的。不过,首先要解决的,是如何瞒过孟氏的耳目?毕竟孟伯勤主持北疆已久,大哥要抽调兵马到西疆,基本上是不可能不被察觉的。到时候孟伯勤察觉到,不说同茹茹告密摆咱们一道,就说他也要求一块儿参与此战怎么办?” “是否可以与南风郡三家还有洛家商议?”翰林院大学士罗朴见众同僚都在皱眉深思,想了想,就说,“好像郡王前往西疆之前,同南风郡三家还有江南洛家有过关于辎重的约定,第一批辎重,已经有三家的商队动身上路了?咱们可以安排士卒混在商队里,分批前往西疆汇合!此外,前段时间,高家派往益州城的商队,不是被郡王压着做了一笔交易么?如此若是加强对南风郡三家以及洛家商队的保护,也可以说是为了防备孟氏的报复。” 有了这么个幌子之后,虽然不至于说完全不会被孟氏猜疑,但至少也能混淆视听了。 “但想要围歼茹茹,动用的人马绝对不在少数。”刑部尚书方安世皱眉,“北疆有多少兵员,作为骠骑大将军的孟伯勤岂能心里没数?何况南风郡那三家以及江南洛家的商队,没有从北疆出发的!” “大穆也不止北疆跟西疆有大军。”这时候兵部尚书、高密王世子的岳父戚见珣挑了挑花白的眉毛,说道,“沿海有水师,南疆也有兵马,虽然论人数论精锐,都不能跟北疆军比,到底是多年操练的老卒,怎么都比吉山盗那种乌合之众可靠!” 他转向上首的高密王,“这样既能进一步隐瞒孟氏的耳目,又能打茹茹一个措手不及……毕竟茹茹这会儿正在进攻北疆,北疆军若是少了人,只怕会惊动孟伯勤不说,连茹茹也未尝听不到风声!” 最重要的是,“世子正在海上!莫如让世子中断招安海匪,就近与水师以及南疆军接触,却是方便!” 高密王顿时眼睛一亮,他当初会同意让容睡鹤去西疆,却打发了从来没出过海的世子容清酌去海上,不就是认为招安七海,比去西疆收拾烂摊子更有助于名声、功劳的积累么? 结果谁能想到,容睡鹤去西疆才几天,就闹出了茹茹绕路的事情,尽管此时尚未成为事实,但在各方算计之下,已有相当把握。 如此若是此事成就,对于整个高密王一派来说自然是好事,但对于高密王膝下子嗣而言,本来就不出色的容清酌,就更加要逊色于弟弟容睡鹤了。 毕竟招安七海的差事办的再好,那些海匪终归只是盗匪,难上台面;茹茹却是从开国就同大穆纠缠至今的大敌,乃是穆宗皇帝陛下念念不忘的夙愿了,他们的头颅,可是有资格献俘太庙的! 若果按照盛老太爷的计划而行,哪怕高密王再想替世子拉偏架,也不能说承担了身为诱饵的容睡鹤,功劳会比不上人在海上的容清酌。 现在戚见珣出的主意,却是让容清酌取代赵适所遣大将的角色,到时候西疆一战获胜之后,顺理成章可以讲容清酌救弟,既抹除了容睡鹤夫妇当诱饵的辛苦与惊险,又彰显了容清酌的才干以及对弟弟、弟媳妇的友爱之情,为他将来入主东宫铺路! “这不妥!”高密王正要答应,不想赵遒却断然否决道,“茹茹卧薪尝胆数十年,哪怕周大将军身死之后,都隐忍了足足二十二年,才陈兵北疆!这种情况下,引诱他们绕路西疆,伺机歼灭,能否成功,就已经需要群策群力,还要加上天时地利了!遑论是围歼他们的伏兵的统帅人选?世子虽然敦厚温文,究竟年轻,又从来没执掌过大军,怎么可以承担这么重要的差事?!” 平心而论,赵遒此言其实没有私心,确实是对容清酌不放心:这么大的事情,这么好的机会,如果其他环节都没问题,就在伏兵这里出了岔子,以至于放走茹茹主力,且不说高密王一派上下会怄成什么样子,孟氏跟茹茹回过神来之后,说不得就要里应外合,让他们全部吃不了兜着走了! 然而戚见珣不肯放过这个对自己女儿、女婿大有益处的好法子,闻言立刻道:“沿海水师与南疆军素来不受朝廷重视,又因为咱们与孟氏对峙多年,生怕下错了注,一向对咱们若即若离!这会儿就算是为了社稷计,没有世子那样的身份出面招揽以及节制,谁肯理会?!” “顶多请怀化将军派遣一员善战的将领,秘密潜入西疆,以为世子副将,辅佐指挥战事,也就是了!” “戚尚书当年也是在军中待过的,怎么说出这么天真的话来了?”赵遒很不喜欢戚见珣这副吃相,只顾私利而罔顾大局,话语里就带了几分嘲笑,“正因为沿海水师以及南疆军同咱们不算亲近,戚尚书觉得他们如果肯借兵,会只借士卒,而全没将领?!” 如果不是迫不得已,又或者是过于信服,谁会借兵只借士卒而不借将领?! 这不是等着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么! 人家傻了才会答应这种事情! 尤其容清酌要是有这样的能力,凭他嫡长子的出身,高密王还需要为他将来担心?! “而世子性情温文尔雅,原本就与军中的法纪森严格格不入,试问如何弹压得住来自沿海水师与南疆军的众多将领?!” “戚尚书不会说,这事儿也让副将帮忙吧?” “就算副将压得住,众将心中不服,要求世子出面做主呢?” 戚见珣面无表情道:“世子可以听取副将的建议。” “尚书不如说让世子对副将言听计从亦步亦趋算了!”赵遒讥诮道,“只是此举就算尚书以为可以,却不知道沿海水师与南疆军的将领,会不会认可?” 要是容清酌是在军中待过的,给他做副将的又是跟了他多年的老部下,代他给众将发号施令,也还罢了。但容清酌因为能力有限,高密王膝下存活的子嗣又不多,对这世子不免格外爱惜,一直带在身边,根本没有什么军中嫡系。 这情况,大家都是临时借调过来的,南疆军跟沿海水师的将领,凭什么买一个北疆军将领的面子?! “那赵侍郎认为,若从沿海水师还有南疆军借兵,该由何人统帅?”戚见珣面沉似水,冷冰冰的说道,“密贞郡王吗?只是世子固然年轻,密贞郡王更比世子小了足足九岁!即使他曾高中状元,作锦绣文章与跃马弯刀岂是一回事?!” 又嗤笑,“而且郡王与郡王妃恩爱,到那时候,郡王手握兵权,一定会好好保护郡王妃,如此赵家的心愿岂不是要落空了?!” 赵遒脸色一变:“你这话什么意思?!” “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戚见珣毫不客气的说道,“老夫再怎么做也还是遵照祖宗家法来的,世子到底是嫡长子!至于贵家,嘿嘿……据说盛老太爷当初第一个找的就是秦老夫人?这位老太爷虽然够深明大义,这眼力价却教人实在无从说起!” 他斜睨着脸色铁青的赵遒,“赵侍郎,老夫说的,不对么?” 高密王府的密议最终以赵遒跟戚见珣差点大打出手告终。 赵遒回到赵府之后,被秦老夫人喊到跟前询问经过时,犹自气愤难平:“戚见珣那老东西一心一意偏帮世子,如果世子有那个才干也还罢了!然而世子连给高密王打下手的能力都不太够,遑论是两国交战这么大的事情?!真亏他说的出口,什么密贞比世子还要年轻!” “密贞好歹在海上也纵横过一时,怎么算都比世子更有经验!” “戚见珣那老货自己满腔私心,竟诬赵家居心不良!!!” 他愤慨的对秦老夫人说,“娘!咱们绝对不能由着这老家伙为私利而损大局!” 第一百二十八章 徐抱墨的提醒 “好了!”赵遒气的死去活来,秦老夫人倒是神情平静,“他女儿嫁了世子,他不帮世子帮谁?这都是人之常情,就是咱们支持密贞,也正如他所言,不是没有私心!既然如此,各凭手段就是了,当面争归争,事后还要耿耿于怀,就显得小气了!” 赵遒等闲也不会这么生气,主要是觉得戚见珣当着自己的面说秦老夫人,做儿子的肯定觉得自己生身之母受到了羞辱。 但这会儿秦老夫人自己都不在乎,他恼怒了一会,也有点无精打采:“今天没议出个结果,孩儿估计明后日应该就会再提……毕竟密贞去西疆也有些日子了,再拖一拖的话,他兵权到手之后就要开始整顿,到时候西疆看起来不那么好欺负了,茹茹傻了才千里迢迢的绕路!” “就是不知道戚见珣那个老家伙,还会不会继续死抱着让世子立功的想法不放?若是如此,我看这也没什么好议的了。” 秦老夫人脸色不太好看,不过倒不是因为戚见珣:“他一个兵部尚书固执到底有什么用?归根到底还不是高密王?!” 扫了眼闷闷不乐的小儿子,老夫人冷笑,“你之前还说你这姐夫不是今上呢!这不今儿个就看出真心来了?明明你大哥都说了,暗中抽调兵力的事情,他会想办法,结果呢?今儿个戚见珣提议从沿海水师还有南疆军里抽调兵马后,你这姐夫是不是恨不得当场答应下来?!这摆明了就是不信任你大哥,担心你大哥会在世子跟密贞之间选择密贞!” “但盛老太爷说的很有道理,难得有这样全歼茹茹主力的机会,若是放过,实在愧对这些年来血洒边疆的将士!”赵遒思索片刻,颓然说道,“娘!要不咱们别动那些小心思了,就专专心心的解决掉茹茹,然后再计较其他不好吗?人家盛老太爷归乡多年,尚且心系社稷,咱们家已有高官厚禄,按照大哥送回来的家信,只要真心帮密贞,也不在乎能不能让桃媗嫁给他,这不是很好吗?又何必非要针对那盛氏?” 他对盛惟乔谈不上好感跟恶感,但多少有些怜悯,“据说那盛氏是其父母成亲近二十载唯一的骨血,自来爱若珍宝!就算她父母这会儿又有了一子,可是算起来血脉仍旧不丰,若知她出事,怎么受得了?” “你既然知道倘若盛惟乔出事,她父母肯定接受不了,那你想过没有?!”然而秦老夫人冷冰冰的说道,“我这把老骨头到今天都还活的好好的,看起来三五年里也不像是要死的样子……如果你们在我前面有个三长两短,我受的了么?!” 赵遒顿时不敢作声。 秦老夫人怒意未歇,继续说道:“何况咱们赵家当年好端端的一家子,就因为先帝将子夜说给了高密王,一家子被迫趟这争储的浑水,这些年来我没有一个晚上是睡的踏实的且不说,就说你大哥,他都多少年没有回来了?!你大嫂为什么去的早?除了她身子骨儿本来就比较弱之外,长年与你大哥分别,导致她那样本来就心思细腻的人越发惆怅,心情不好,岂非也是个缘故?!” “再说你自己的亲生女儿,桃妆,同清醉的事情,何尝不是王府那边的风波造成的?!” “而王府为什么会发生那样的事情?!” “还不是子夜忍无可忍?!” “要不是同皇家结了亲,我宁可你们兄弟一早辞官归故里,离这场风波远远的!” “从先帝驾崩到现在,已经三十多年了!!!” “三十多年里,赵家为了高密王操了多少心、做了多少事、吃了多少苦、忍受了多少生离死别骨肉天各一方……回头事成,赵家倘若还要排在天知道从哪里来的什么盛家、公孙家、徐家甚至吉山盗那么一群草莽之后……凭什么?!” 老夫人寒着脸,“这是先帝欠赵家的!是容氏欠赵家的!!!” “……”赵遒沉默了好一会,才怯生生道,“但是既然高密王决意要为世子铺路,大哥总不能越过高密王,强行调兵吧?” 秦老夫人思忖了一会儿,说道:“你回头悄悄去拜访下盛家老太爷。” 见赵遒不明所以的看着自己,暗叹一声,道,“他不是北疆军出身吗?当年的许多袍泽,这会儿在军中也算颇有地位了?就算他不成,他那个俨然跟亲侄子似的世侄徐子敬,可是上任北疆统帅!” “这样的资历,总不能一点点阻拦戚见珣的法子都没有吧?” 说实话赵遒是想拒绝的,他一向自认为是个有良心有节操的人,本来盛老太爷出于家国大义跟赵家商议伏击茹茹之事,秦老夫人却打算趁机算计人家嫡亲孙女儿的性命,赵遒就觉得很不应该了。 这会儿不打算放过人家亲孙女,却还要人家继续为此事做贡献……事后盛老太爷若是知道了真相,只怕死都难以瞑目? 但无奈秦老夫人在赵家地位崇高,这些年来也就高密王妃对这亲娘可以不理不睬,赵遒是没这胆子的,所以稍微犹豫了下,被秦老夫人狠狠剜了几眼,还是硬着头皮,乔装打扮到了盛府,期期艾艾的道明来意。 然后盛老太爷也没辜负秦老夫人的期望,一口答应会想办法,半点讨价还价的意思都没有! 这份干脆利落劲儿,免不了让赵遒感到越发的羞愧。 “这个是当然的!”半晌后,听了小儿子回禀的秦老夫人却满意的笑了笑,说道,“他是为了心中大义行事,只要力所能及,自个儿死了都不会犹豫的!” “盛老爷子要是当真有那么大义凛然,做什么不自己去西疆?”只不过,差不多时候,宁威侯府后院的徐抱墨,却砸吧着嘴,同老爹徐子敬咬耳朵,“要说茹茹会因为大乔的缘故走西疆,但大乔也就是盛老爷子的亲孙女儿,哪里比得上抓到盛老爷子有吸引力,是吧?” 话才说完就被徐子敬一巴掌呼上脑袋,前任北疆统帅这次倒不是觉得儿子说话对长辈不尊敬、语气里更是很有些讥诮之意才动手的,而是恨铁不成钢:“还好上天垂怜老徐家,让你多少考了个功名!不然我老徐家摊上你这么个男嗣,列祖列宗都迟早要被气死!你爹跟你祖父虽然念书不成,然而征战沙场也算颇有成就,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不长脑子的小混账?!” 不等徐抱墨委屈,已继续咆哮,“你也不想想盛老爷子当年在茹茹何等名声,茹茹对他老人家的老谋深算早有领教,如果只是乔儿在西疆,茹茹还会觉得这是个报复盛老爷子的机会!如果是他老人家亲自去了西疆……你道茹茹那边的老人会怎么想?” “他们一准而会想,就盛老爷子这样的老对手,人都到西疆了,还会想不到西疆如今正空虚,需要防备茹茹绕路?!” “到时候他们就算想从西疆绕路,不将里里外外查个底朝天,做好被围歼被伏击的准备,你以为他们肯上路?!” “如此,盛老太爷提出来的这个计划,即使成功,也未必能让茹茹一蹶不振!” “而有过如此教训之后,下次想剿灭茹茹,你说会有多困难?!” “你以为盛老太爷不心疼乔儿吗?” “要是能换,你道他不想拿自己跟亲孙女换?!” “归根到底,还不是怕茹茹起疑心?!” “………”徐抱墨被喷的满脸口水,悻悻的擦了一把之后,撇嘴道,“可是我觉得祖父说的有道理,高密王府跟赵家戚家什么的,对大乔还有恒殊弟摆明了不安好心!用牺牲大乔还有恒殊弟,还有冯老夫人的代价,去给这些人建功立业的机会,这也忒傻了!” “你祖父不是正在劝?”徐子敬哼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就你话多!” 徐抱墨道:“上次盛老太爷说去赵府,祖父也是劝过的,然而一点用都没有!” 徐子敬皱起眉,看着他:“怎么?你有主意?” “之前我跟大乔他们才来长安的时候……”这会儿院子里就父子俩在,但徐抱墨还是凑到亲爹耳畔,小声提醒,“您不是跟我还有娘分析,说恒殊弟志向远大,有可能进入北疆军什么的吗?” “当时您还说过,左右我是不会去从军的,当年您在军中时,盛老太爷又是大力帮过您!” “这么着,您跟娘当时可就打算,要为恒殊弟在军中铺路的……这也有两三年了,您该不会只是说说而已,什么都没做吧?” “小兔崽子!”徐子敬一挑眉,抬腿把他踹到在地,冷哼道,“正事不会做,翻旧账倒是一套又一套!” 徐抱墨惨呼道:“这叫什么翻旧账这就是问一下而已!爹您敷衍恒殊弟也还罢了,还要打我!难道是真的什么都没做,恼羞成怒嘛?!” 见徐子敬沉着个脸,背着手走过来,很有给自己再踹几脚的意思,他赶紧手足并用爬起来就跑:“爹您想想办法啊!怎么说大乔也是您几位曾经给我看中的母老虎……啊呸,是儿媳妇人选!就算没进我老徐家的门,就这么被坑了,您几位不心疼,我也觉得不忍心,好歹是世妹,还是长的那么好看的世妹,这世间美人本来就不多,年纪轻轻的要是就去了多可惜……恒殊弟的身手我知道我一点都不担心,可是大乔她虽然是母老虎,但也就是对熟人,对生人她简直就是小白兔……爹您居然拿石凳扔我?!!!!您到底是不是亲爹!!!” 他鬼哭狼嚎的逃走后,徐子敬却也没有追打的意思,而是走过去将石凳踹回原位,却是望着西疆的方向,哼唧一声,手把短髯,若有所思。 第一百二十九章 察觉 此刻遥引千里之外长安暗流汹涌的西疆,却正一片平静。 倪寄道三人在亲自登门向容睡鹤告状无果之后,理所当然的前往孟家乾所居别院求助,只是让他们失望的是,孟家乾甚至根本没有亲自接见他们,只让一名亲卫出来传话:“既然密贞这么想接手西疆军,就让他接手!” “这真是太荒谬了!”倪寄道三人对于这个答复自然是不满意,不仅仅不满意,甚至还很惶恐,“本来密贞郡王就是来势汹汹!若非吉山盗人数不多,这西疆怕不早就成了他一个人的天下!这会儿他们夫妇串通一气,图谋大军,孟将军不但不阻拦,反而顺水推舟!这不是倒持太阿、授人以柄么?!” 甚至怀疑,“难道孟将军由于重伤在身,急于返回中原休养,为此同密贞郡王私下达成了什么协议,以咱们三家性命权柄为代价,换取他自己平安归返?” 虽然倪寄道三个对孟家乾十分恭敬,但这份恭敬主要是建立在孟家乾乃是孟氏子弟的基础上的。要说他们对于孟家乾本人有多少看重,可是真的说不上。 毕竟孟家乾比容睡鹤也才大四岁,今年不过二十五。 倪寄道三人里头随便哪一个站出来,都足够给他当爹了。 除了年纪的缘故之外,还有个就是孟家乾手握三千精骑,还被容睡鹤伏击的七零八落,这不免越发让倪寄道三个觉得,这位云麾将军纯粹就是命好,生在了孟氏,还是孟伯勤这个骠骑大将军的爱子,不然只凭本身的才干的话,哪儿有今日? 这种情况下,倪寄道三人怀疑孟家乾不堪落败的压力,以及本身伤势的担忧,意图放弃西疆,返回中原疗养,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了……反正以孟家乾的身份,就算这么做了之后,必然会让孟氏族中长辈失望,以后只怕也很难有翻身的机会,然而到底是孟氏嫡系子弟,只要孟氏不倒,锦衣玉食是少不了他的,顶多就是以后被排除在议事的圈子之外,大事上头说不上话而已。 像孟家乾这种出身优渥、深受长辈宠爱支持的贵胄子弟,禁不起打击、过于看重自己的性命安危,本也是常见之事。 倪寄道三个这么想着,心中都是十分忧虑,遂在别院赖着不肯走。 他们这一赖就赖了一天一夜,到次日清晨,才带着且喜且忧的心情,陆续离开。 这情况跟脚被报到容睡鹤跟前,不久,倪寄道三人那边又一块儿传来消息,表示西疆军人数众多,他们也不知道刺杀盛惟乔的刺客以及阻拦公孙喜的所谓西疆军士卒长什么样,所以只能开放军营,请容睡鹤夫妇自己派精锐前往搜查确认。 “这不像是孟家乾的决定。”乐羊文在容睡鹤之侧,才听完就说,“孟家乾之所以深得孟伯勤喜爱,就是因为他性情勇猛,对人对己都狠的下心来,不是那种稍遇挫折就后退的人。这从他方出发就遇刺,却执意不肯返回北疆或者前往长安诊治,坚持前往西疆,还有遇伏大败之后依然进入益州城,想方设法意图挽回败局,都可以看出来,他是不会那么轻易认输的。这次居然会让倪寄道三个服软,要么别有用心,要么就是听取了其他人的意见。” 容睡鹤“嗯”了一声:“别有用心的话,最可能的就是煽动西疆军,反对彻查‘刺客’,不过倪寄道几个因为长年贪赃枉法,尤其是吃空饷这点,在西疆军中声望其实不高。就算他们能够稳坐现在的位子,定然笼络了一批心腹,但底层的大部分士卒,对他们其实是有怨望的。否则孤远道而来,人生地不熟的,也不会认为自己可以打西疆军的主意。” 也就是说,煽动西疆军来反对容睡鹤夫妇,顶多制造点麻烦,不能从根本上阻止容睡鹤趁这个机会,染指西疆大军。 “至于说其他用心的话,就目前所得的关于孟家乾那边的消息,尚且看不出来。” 他沉吟了一会儿,“至于说听取了其他人的意见……孟家乾抵达益州城时,没听说过他身边带着够分量的军师之类的人。孤猜这可能是因为他看不上寻常幕僚,而北疆如今战火正炽,孟伯勤手底下最出色的人才,忙着应付战局都来不及,不可能拨给他的。就算偶有人抽得出空,也要考虑孟家乾只是孟伯勤的嫡五子,并非长子,哪怕他将西疆拿下,将来前途也未必能跟他的长兄比。人家真正有才学的幕僚,却也未必看的上他。” “还有个缘故。”乐羊文补充道,“郡王论年齿比孟家乾还要年轻,孟家乾自幼深得孟伯勤喜爱,常有赞誉之词,难免自视甚高,既知郡王左右也无智者,自然觉得自己也不需要什么人帮忙参谋!” 容睡鹤笑着说道:“孤是没带智者上路,但这是因为孤早知道先生已在西疆等孤。” 乐羊文谦逊道:“在下不过一介落拓之士,岂敢当郡王‘智者’之称?” 二人稍微客气了下,继续说正事,容睡鹤道:“如果不是一早带在身边的谋主,却能够让孟家乾做出违背他性情为人的决定,这说明,要么此人常伴孟伯勤或者郑国公左右,在孟家乾心目中有着相当的地位与分量,要么就是此人……乃是孟家乾的长辈!而且不是那种终日游手好闲、在上层决议中说不上话的长辈!否则以孟伯勤在孟氏的特殊地位,以及孟家乾在孟伯勤跟前的得宠,未必会将那种可有可无的长辈放在眼里。” 乐羊文沉思了下:“孟家乾前来益州的队伍里,应该是没有这样的人的。” “先生忘记前不久的高家商队了?”容睡鹤哂道,“当时孤虽然命人去强买了商队之物,却没有限制他们的自由,据说那商队的主事人,后来是去拜访了孟家乾,且至今都待在孟家乾的别院中的!” “郡王打算如何?”乐羊文挑了挑眉,问。 “既然知道有贵人白龙鱼服,当然是请他过来做客,问问乔装前来西疆的目的了?”容睡鹤眯起眼,淡淡说道,“毕竟孤受朝廷之命,放牧西疆,地盘上的事情,怎么能不弄弄清楚?” 而此刻,孟家乾所居别院内,孟家乾正皱着眉头,同高且仪说:“姑父不该打着我的名义,让倪寄道他们对密贞让步。只怕密贞此刻已经猜出姑父的身份了!” “那就让他猜出来!”高且仪冷静道,“西疆军是他势在必得之物,就算知道我这么做,肯定有所算计,他也未必舍得拒绝!” 孟家乾说道:“我不明白,姑父这么做,能有什么算计?密贞本就已经占据上风,若连大军也为其掌握,那这西疆哪里还有我孟氏的立足之地?到时候我死不足惜,然而家族大业,包括姑父的心愿,却要如何实现?” “这件事情已经在商议之中,不过暂时还未达成,为策万全,所以先不告诉你。”但高且仪一如既往的拒绝透露,只平静道,“你只要知道,此事是你祖父亲自过问就是了……还有,接下来不管听到什么消息,都记得你重伤在身,一切皆是有心无力!” 孟家乾心头一跳,说道:“祖父?” 他张了张嘴,想说自己乃是郑国公的嫡亲孙儿,也不是三五岁的小孩子不知道轻重,为什么高且仪这个郑国公的侄女婿可以知道的事情,他反而不能提前与闻? 不过到底因为不是郑国公跟前长大的,同高且仪见面次数也不多,关键就是这次西疆争夺自己大败亏输,底气不足,这种想法在心头转了几转到底没说出来,只无可奈何道,“密贞要是猜到了姑父的身份,必然有所动作!此人心狠手辣又底牌众多,姑父千万小心才是!” 高且仪“嗯”了一声,说道:“我自理会得,你不必担心!倒是你自己,得赶紧好起来才成!” 他们说了这话之后不久,果然刺史府的邀请就到了。 这时候容睡鹤还不能确定来者是高且仪,只能判断在孟氏之中地位不低,而且不常露面,所以来人只说请孟家乾这儿的主事人去刺史府赴宴。 半晌后,容睡鹤在刺史府里看到高且仪的时候,客客气气的询问了名姓,才恍然:“原来是高家主当面!家主乃是江南名门,远道而来,为何竟也不与孤说一声?实在是太见外了!” 高且仪从容笑道:“郡王见谅:下官虽然在江南有些薄名,然而又怎么配让郡王挂齿?遑论妻侄重伤,下官心中牵挂,急于前往探望,所以怠慢了郡王,还往郡王海涵!” 他的功名只是秀才,后来因为天资所限,也是为了接掌家业,是没有继续念下去的。不过娶了孟碧晨之后,孟氏当然要给姑爷照顾,所以授了五品散官,也算是宦场中人。 容睡鹤笑吟吟的,表示这种小事完全没必要在意,稍作寒暄之后,就问起高且仪的来意:“高家主向来琐事缠身,此番隐瞒身份,前来西疆,不会只是为了探望孟将军的吧?毕竟孟氏子嗣昌盛,高家主之妻乃武安侯爱女,孟将军却是郑国公之孙,何以郑国公膝下众多闲散子弟无人前来,反倒是向来忙碌的高家主竟抽出了这个空?” “郡王既然开门见山,下官自也不敢隐瞒。”高且仪坦然自若的说道,“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下官不远千里前来此地,当然是为了‘利’之一字。” 容睡鹤和颜悦色道:“西疆苦寒,此地百姓每多贫病,孤虽然上任未久,却已深觉黎庶困苦,生活不易!高家主家财万贯,想必生就一双识财利眼,如今又言来此为‘利’,却不知道,利在何方?” 高且仪微笑道:“对于下官来说,利就在郡王!” “未知家主此言何意?”容睡鹤做出不解之色,问。 “下官膝下有亲生三女一子,如今三女已嫁,独子不肖,不敢污郡王之耳。”高且仪没有直接回答,反而说道,“不过尚有早年收养的义女二人,皆姿容曼妙能歌善舞,下官愿以泰半家产为陪嫁,许与郡王为妾,未知可否?” 容睡鹤笑着说道:“家主如此慷慨,实在教人意外!这样吧,泰半家产孤要了,毕竟西疆军如今辎重不齐,正是百废待兴的时候。无奈国库有限,如今不得不紧着正在鏖战的北疆,照顾不来也是没办法。至于说家主膝下的两位小姐,西疆距离江南千里迢迢,孤怎么忍心家主慷慨解囊之后,还要与义女骨肉分离?还请家主就近在江南为二位小姐择婿便是!” 高且仪说道:“实不瞒郡王,下官那两个义女,久为下官娇纵,十分心高气傲,常言非英雄豪杰不愿委身,故此这两年以来,下官为她们的婚事,也是操碎了心!纵观大穆朝上下,论豪杰,有几人能与郡王比?当然下官知道郡王与郡王妃恩爱和谐,这俩女孩儿,断不敢与郡王妃争锋,只作寻常仆役侍女,为二位端茶递水,偶得郡王怜惜,便是她们的造化了!” “家主这几日既与孟将军同住,日前倪寄道等人也尝登门求助过,岂不知孤对郡王妃,乃是俯首帖耳、无不听从?”容睡鹤慢条斯理道,“如今家主要赠孤家产也还罢了,居然还要献上义女,这莫不是想借郡王妃之手,谋害孤不成?” 高且仪所谓赠送义女、陪嫁大半家产,本来也只是试探,却不想容睡鹤稍微推辞了下,就这么爽快的直承惧内,不禁有点哭笑不得,本来寻常人这时候就该劝容睡鹤不该畏惧盛惟乔的。 不过考虑到盛惟乔刚刚玩的那出“刺客”,高且仪可不想正面得罪这位郡王妃,谁知道这会儿嘴快说上几句,回头会不会被盛惟乔带人打上门去,用武力教导他不要教坏她丈夫? “郡王既然不愿,下官怎敢强求?终究是小女福浅,没有伺候贵人的福分。”高且仪迅速调整情绪,含笑说道,“至于下官来益州城的目的……” “唉,孤已经知道了。”只可惜他还想说下去,容睡鹤却不想听了,摆手说道,“就是捐献泰半家产的对不对?家主请放心,孤不日就会派人前往江南接收,绝不要家主费任何心思!家主的大义之举,孤也会让人在西疆军营外刻碑留念,宣扬家主之善行……家主没其他事儿,孤这边却还有些公务要处置,还请家主暂时回避?” ……半晌后,孟家乾无语的问高且仪:“所以,姑父您走这么一趟,就是为了让他得一个跟高家讨要泰半家产的理由的?” “他想呢?”高且仪冷笑,“且不说高家不同盛家,我这个家主也不可能说随口处置泰半家产的去处,就算能,口说无凭,他以为他是个郡王,派些人去了江南,就可以对我高家予取予夺?!简直做梦!” 不过虽然没把容睡鹤这话放在心上,高且仪的脸色仍旧不太好看,“不过,他中途打断我的话,草草将我打发出刺史府……这是什么缘故?” 第一百三十章 疑惑 “还能是什么缘故?孤已经看出他的来意了,又何必同他浪费功夫?”此刻的刺史府内,容睡鹤换了家常衣袍,正与乐羊文说着,“毕竟孤如今手头要做的事情多了去了,区区一个高家家主,若非为孟氏的缘故,孤都不会亲自见他!” 乐羊文皱眉问:“却不知道这高家主的来意是什么?” “你若问他今日赴约的意图,自然是混淆是非,不欲我得知真相。”容睡鹤说道,“至于说他来西疆的目的,当然是为孟氏挽回败局了。” 乐羊文沉吟了会儿,说道:“他?这高家主做生意一直是把好手,这个在下虽然一向在西疆,却也有所耳闻。不过军国大事,这位似乎不曾怎么参与过吧?却有什么法子,能够为孟家乾逆转如今的局势?” 容睡鹤瞥他一眼,似笑非笑:“这不是大家都想到一块儿去了么?” “……”乐羊文愣了愣,脸色就是一变,“郡王是说?” 见容睡鹤缓缓点头,他面沉似水,“倘若孟氏也是看出西疆空虚,容易为茹茹所趁,大穆却也可趁此机会,运筹帷幄,伏击茹茹,解多年忧患,那么此刻就不该派出高且仪这种纯粹的商贾!” 容睡鹤道:“这个是自然的。但谁叫孟家乾在西疆输孤一阵?他如今自身难保,一举一动,都被你我尽收眼底。这情况孟氏若是想行此计,少不得走漏风声,最好的结果,也就是让你我强行插上一脚,坐收好处!毕竟以西疆为主战场,怎么可能绕的过孤这个刺史?至于最坏的结果,那当然就是为孤做嫁衣裳了!” “所以他们就算想到了西疆空虚这点,也不会想着伏击茹茹,而是……” 他顿了顿,嘴角就流露出一抹冷笑来,冷冰冰的说道,“而是与茹茹里应外合,伏击你我!” 因此前来西疆的是高且仪,而不是孟氏中人。 这可不是说这位武安侯的乘龙快婿能力超群,这种大事不交给他孟氏不放心,而是因为勾结外族的罪名太大,孟氏考虑到事败之后的风险,自然不能让自家子弟来做。 倘若这回事情没成,孟氏顶多舍车保帅,将高家交出来顶罪也就是了。 虽然容睡鹤没有听到孟家乾追问高且仪的话,但他猜都能猜到,高且仪肯定不会告诉孟家乾,未必是觉得孟家乾会有骨气的拒绝这种为私利不顾大局的做法,八成是因为孟氏上层早有叮嘱,不允许任何孟氏子弟卷入其中! “这么着,看来之前高家商队被郡王强买强卖之后,反应平淡,也是孟氏的算计之内了?”乐羊文沉思片刻,说道,“倘若此举失败,回头大可以说是高且仪因为此事怀恨在心,以至于丧心病狂的勾结茹茹,却是连理由都是现成的。” 如果事情成功了的话,那么高且仪的存在,当然也是被悄然淡却,公开被提起的只有孟氏的胜利。 乐羊文脸色难看,“郡王,不管咱们有多少算计,西疆如今防务空虚都是事实!假若孟氏当真歹毒到要勾结外敌来对付咱们的话,那么如今您与郡王妃就非常危险了!” 他就提议,“或者您可以称病,暗中携郡王妃离开西疆?” 然而容睡鹤摇头:“且不说如今这千头万绪的,孤根本就走不开!就说孤这会儿若是连续三两日不露面,外界岂能没有猜测?到时候不是现成给孟氏弹劾的把柄?毕竟孤如今身为益州刺史,既有节制大军之权,就有保家卫国之责,贸然离去,倘若茹茹趁机进犯的话,益州群龙无首,一切后果,越发要落在孤头上了!” “高且仪劝说孟家乾令倪寄道几个放弃争夺,开放西疆军军营,任凭郡王搜查‘刺客’。”乐羊文沉声说道,“等于证实了郡王的推断,看来是已经与茹茹有了首尾,这是想方设法要将一切责任甩到郡王头上了!” 容睡鹤作为刺史,放牧益州,因为益州是边境的缘故,驻扎的西疆军,以倪寄道三人为首。 如果这三人继续主持大局,那么一旦西疆燃起烽火,首当其冲的,就是他们。 毕竟在容睡鹤节制大军之前,益州,或者说整个西疆的安危,是由他们负责的。 然而现在高且仪让孟家乾勒令倪寄道三人松口,将大营开放给容睡鹤,纵容容睡鹤接手千疮百孔的西疆军,这就意味着,一旦西疆发生什么事情,里里外外,从民生到军事,每一件都要着落在容睡鹤身上了。 若非如此,孟氏那边绝对不会在兵权上如此轻易让步。 “这是阳谋。”这点容睡鹤心里有数,但他并不准备拒绝,“孤作为益州刺史,有保一方平安的责任!不管西疆是否安宁,任期之内,孤都不能擅自离开!如此手里有兵,怎么都比势单力薄的好!西疆军再惨不忍睹,实际人数的二十万里挑挑拣拣,怎么也能够拼凑出数万可用之人。若是就地招募,募齐这个人数,且不说要耗费多少辰光,是否能够在茹茹打过来之前完成,就说新招的士卒,慢说上阵了,连队列都不懂,能指望个什么?” 他冷静道,“孟氏想用这法子,将西疆沦陷的责任全部甩在孤身上。这是他们认定西疆保不住了!然而只要西疆能够守住,他们以为给出来的是陷阱,于咱们却是馅饼了!” 乐羊文皱眉:“不是在下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只是恕在下说句实话:在下委实看不出来,目前的西疆,凭什么拦得住茹茹大军?” 容睡鹤语气平静:“为什么要拦?” 见乐羊文一怔,他淡淡提醒,“孤来西疆,主要目的可不是为了保家卫国!而是为了争夺大位!所以,西疆能不能保住,益州城是否可以守下来,这都是次要的,不是么?” “………”乐羊文沉默了好一会,才神情复杂道,“郡王说的很对,是在下糊涂了。” “先生不是糊涂,而是心怀家国。”容睡鹤慢条斯理道,“不像孤,想的都是私利。” 乐羊文闻言,自嘲的笑了笑,说道:“私利?前有周大将军,后有桓公,这大穆天下,还有多少人能够全心全意为国为民?说句诛心之语,天下是容氏的天下,然而容氏的皇帝,自己都不在乎,我等做臣民的,却还要越俎代庖的忧国忧民,又是何必?” 他抬手指了指城外吉山盗,这会儿应该说吉山营的驻扎之所,“在下颠沛流离半生,无妻无子无女,年少轻狂时候的痴心妄想,也早在多年生涯里磋磨的点滴不存了。如今这残老半生,也就一个目的:就是给他们找个好前程!” “所以郡王无需担心在下的想法,在下纵然嘴上有着怜悯,终归无法做到周大将军以及桓公那样的牺牲的!” “不然,方才也不会劝说郡王带着郡王妃避开西疆了!” 容睡鹤垂下眼帘,掩住眼底一闪而过的惊异,颔首道:“先生不怪孤自私自利就好。”“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乐羊文怅然说道,“那个位子从来就不是道德楷模能够坐的……如今这大穆朝堂的情况,不管是高密王还是孟氏胜出,对大穆来说都非幸事。虽然在下与郡王接触不多,然而在下信任桓公!” “先生也不必过于忧愁。”容睡鹤点了点头,温言说道,“孤这些年来,辗转南北,也不是闲着的。遑论老师在玳瑁岛多年,又岂只是教授孤功课?” 这天两人长谈到掌灯时分才作别,容睡鹤回到后院,看似一切如常,但到了晚上,只夫妇两人在内室的时候,就露出了疑惑不解之色,对盛惟乔说:“今日偶然与乐羊先生谈及周大将军还有老师,你道乐羊先生是怎么说的?” 盛惟乔道:“怎么说的?” “他说周大将军还有老师都是全心全意为国为民,言语之间甚至认为老师为国牺牲良多。”容睡鹤沉吟道,“周大将军也还罢了,这位的战功与冤屈,天下谁人不知?问题是老师……虽然我受其恩惠,然而其他事情不说,单说他力主赐死周大将军之事,若是纯粹站在老师这边的人,还能认为他老人家是忠心为君,担心沉迷酒色的陛下,辖制不住这等骁勇大将。” “但听乐羊先生话意,分明对周大将军也十分推崇!” “既然如此,何以乐羊先生会觉得,老师也是忠臣节士?” 盛惟乔也觉得奇怪,就是她这种压根没见过桓观澜也没见过周大将军的后辈女眷,由于受盛老太爷的影响,对周大将军天然有着好感,听说周大将军的下场,乃是桓观澜造成之后,都一度对这位“桓公”直呼其名,愤懑了好几日。 遑论乐羊文既然与盛老太爷有旧,显然出身北疆,那么即使不说为了周大将军之死耿耿于怀,成天想着弄死桓观澜甚至桓家人,怎么也不可能认为桓观澜是好人吧? “难道乐羊先生不知道周大将军结局的真相?”盛惟乔猜测道,“你之所以能跟吉山盗搭上线,不就是因为桓公留下来的线索么?桓公既然收拢了吉山盗作为暗牌,怎么可能让乐羊先生怨恨他呢?这样不管托付了什么任务给乐羊先生,又岂能照着桓公希望的方向发展?” 容睡鹤沉吟道:“也许是这样吧?” 盛惟乔听他语气不怎么确定的样子,就问:“说起来左右乐羊先生他们都投靠在你麾下了,你何以不问个明白?” “……乖囡囡,万一当真是老师骗他们的呢?”容睡鹤啼笑皆非道,“我这一问,不是就给老师露馅了?到时候他们怨恨老师不要紧,反正老师已经不在了!万一再迁怒我,决定不帮我了,这不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么!我现在已经很缺人了!” 被他这么一说,盛惟乔才发现自己出了个馊主意,不免尴尬,就说:“反正不管是周大将军还是桓公都已经不在了,他们是好是坏何必再理会!还是正经做咱们眼下的事情吧!” 这事儿也就过去了,只是盛惟乔转眼抛开,容睡鹤却是存记在心。他也不是对桓观澜的好坏耿耿于怀,归根到底是不管对这老师,还是对吉山盗这些人,都没有完全的信任,所以任何疑点,总是下意识的想要弄个清楚,免得被坑。 如此过了几日,这天盛惟乔照例在日上三竿之后才懒洋洋的起身梳妆打扮,进来服侍的菊篱犹豫了好一会,才低声提醒她:“娘娘,您的小日子……是不是有些时候没来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琐事与狩猎 盛惟乔闻言一怔,她因为自幼锦衣玉食,自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哪怕是癸水这样的私密之事,都是有身边丫鬟帮忙注意,全不需要自己操心的。 这会儿被菊篱说了,才想起来,自己月事素来稳定,的的确确有七八日没来了。 出阁之前,夏侯老夫人、明老夫人还有南氏以及宣于冯氏,都曾私下传授过这类常识,此刻没有立刻回答,心却砰砰的跳快了。 “等下你找个借口,就说我今儿个起来头有点晕,让大夫进来瞧瞧!”不过激动了片刻,盛惟乔又冷静下来,低声吩咐菊篱,“大夫确认之前,对外,哪怕是姨母那边,也别漏了口风!不然空欢喜一场的话,却是尴尬。” 菊篱忙道:“奴婢知道!” 梳妆完了之后,盛惟乔因为心情忐忑,连早饭都没什么心思用了,最后还是桐月说:“倘若娘娘当真已经怀了小世子的话,不好好用早饭,岂不是饿着小世子了吗?” 她才认真用了早饭,末了,菊篱不必她催促,就三步并作两步去请大夫了。 大夫那边见菊篱亲自来请,看情况还挺急的,就是凛然,以为盛惟乔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了。 待到了后堂,看到盛惟乔打扮整齐、神完气足的坐着,不像是有大碍的样子,暗松口气,心说丫鬟为了讨好,倒是累自己跟着平白惶恐了一回。 一面嘀咕一面上前请安,完了诊脉,只觉得郡王妃脉象强健,显然身子骨儿非常好,心中疑惑,就问她是怎么样个头晕法? 盛惟乔干咳一声,使个眼色叫桐月朝门口挪几步看住了不让小丫鬟听壁脚,这才说道:“大概是小日子晚了几日的缘故?” 大夫闻言恍然,合着这是怀疑有喜又不敢确认? 只是虽然知道了喊自己来的真正缘故,他也是为难:“娘娘,就草民观娘娘的脉象,娘娘玉体十分安康!但小日子有几日未来,多少是有缘故的。只是草民才疏学浅,若是妊娠之事,只怕得满了月才能断出?” 盛惟乔听了这话感到非常的失望,忍不住问:“那你看,我这情况……得过多久你才能有准话?” 大夫沉吟了会,说道:“再过十日,草民再来给娘娘请脉?” “也好,你去吧!”盛惟乔听说还要再煎熬十日,很是郁闷,但也知道这种事情不是催催就能解决的,只好叹口气,无精打采的说道,“回头别人问起来,你就说我是起来晚了,所以头晕。” 大夫诺诺而退之后,她又吩咐菊篱跟桐月,要保守好这秘密,不使人知晓。 末了才去花厅视事,刺史府的事情其实没多少要她操心的,首先前衙是容睡鹤的地盘,有容睡鹤自己看着,后院这边,也有管事。 因为刺史府如今住着的主人统共就两位,便是容睡鹤夫妇,再加上宣于冯氏跟倪雁影这俩算是客人,也就四位需要伺候的,其他都是下仆,所以盛惟乔参考盛家的规矩给他们定好家规,打发了管事督促,磨合了数日后,也就可以放开手了。 她这会儿亲自过问的,主要是这段时间以来在西疆置办的产业。 为了安置灾民,这些产业绝大部分都是田地,而且是荒地。 虽然说灾民生活艰苦,能够找份管吃管住还有一定工钱的差事,大部分人都很满足,然而总有那么些人得陇望蜀……这不今儿个就有管事禀告上来一起出了人命的事情:“灾民韩乙嫌督促他们干活的管事吃的比他们好,同管事发生争执,非但抢了管事的吃食,更带了一群人将管事打断了腿,妄想抢侍卫的坐骑逃走时,被侍卫当场格杀!与他一块儿闹事的人,此刻也都已经绑上了,因为足足十几个人,负责的人不敢擅专,特来请娘娘做主!” 盛惟乔皱眉说道:“这事儿属实?” 管事忙道:“小的闻讯之后,专门遣人去打听过,确实如此!” “既然属实,我的地里可容不得这样的人兴风作浪!”盛惟乔淡淡说道,“杀了的那个,死了也就算了!一块儿闹事的,既然不愿意好好干活,那就打了板子,架上牛车,令人敲锣,到附近村落镇子里头宣告他们所行之事,末了赶走吧!免得乡邻不知他们底细,为他们胡言乱语,误会咱们苛刻灾民不说,回头他们失了生计,偷鸡摸狗也还罢了,万一再利用旁人的毫无防备,做出什么作奸犯科的事情,可不是害了无辜之人?!” 管事领命去办之后,盛惟乔到底不放心,转头就去托了吴大当家,请她帮忙确认下是非经过,免得自己的管事联手起来欺瞒自己。 虽然说这些人都是盛兰辞亲自挑选出来给她陪嫁的,按说人品都应该过得去,何况她出阁也还不到一年,盛兰辞夫妇都好好儿的活着呢,照理来说这些人是没胆子对她阳奉阴违的。 不过盛惟乔打小见亲爹盛兰辞行事严谨,难免耳濡目染,却不想偏听偏信。 吴大当家非常爽快的答应了此事,又提起狩猎的话:“虽然小猞猁还没长成,当不了助手,但这季节,已经到了野味最是肥美的时候,未知娘娘可有兴致,同咱们出城狩猎?若是娘娘诸事繁忙,抽不开身,我就自己去了。” 盛惟乔笑道:“大当家很喜欢狩猎吗?” “打小就习惯了。”吴大当家说道,“每年春秋不出去山里跑这么一回,总觉得身上没劲儿。” 老实讲,盛惟乔心里是有点想去的,毕竟她说起来也算是走南闯北过的人了,实际上大抵都被扃牖在闺阁里,难得西疆民风开放,又有吴大当家这样巾帼不让须眉的女伴作陪,正是可以做点从前做不了的事情的时候。 但思及小日子推迟之事,尽管也未必就是有喜,却也要以防万一。 如容睡鹤所猜测的那样,冯氏多年无子之事,尽管相比这时候许多生不出儿子的妇人来说,冯氏的处境已经是非常非常好了,然而多年来也听了不少闲言碎语。 盛惟乔自幼受尽娇宠,出阁以来,容睡鹤对她也是百般呵护,在子嗣的问题上更是信誓旦旦的保证过,但世道使然,她又有冯氏那个子嗣艰难的亲娘,不免暗自怀疑,自己是否也很难有孕? 这会儿总算有了消息,哪怕还没确定,却也忍不住小心翼翼的。所以此刻纵然心中非常意动,犹豫了会,还是道:“我这会儿确实忙的很,只怕没有空。要么你问问姨母跟雁影?” 宣于冯氏是早就盼望着这一天了,自然是没有二话就答应下来。 倪雁影最近很有把宣于冯氏当亲娘看的意思,说是小住,却是住到现在也没有返回倪府。连盛惟乔之前去戴府找茬,她固然在这表姐回到刺史府后又是嘘寒问暖又是代亲爹倪寄道赔罪,却绝口不提回去的事情,一副打定主意要继续赖下去的架势。 如今宣于冯氏想跟吴大当家一块出猎,她尽管骑术学的很马虎,弓箭就更惨了,基本只是样子货……这倒不能全怪她笨,或者不用心。 主要宣于冯氏跟盛惟乔姨甥,是早在来益州的路上就学了骑术的,进刺史府后不久,又学了弓箭。倪雁影学这两样都比较晚,吴大当家指点起来,肯定也是着重关注宣于冯氏还有盛惟乔,对她只是顺带的指点几句。 再者她在刺史府既是客人,还是因为宣于冯氏这个本身的贵客的缘故才能小住的客人,自然就不够自在。 宣于冯氏与盛惟乔想练习就去练习,也没人说什么。她却没有这样的便利,只能在宣于冯氏练习的时候,陪伴在侧,顺便练练。 这情况她也不是特别有天赋,自然学的不怎么好。 不过听说宣于冯氏要去,她也嚷着要陪义母的。 宣于冯氏又劝盛惟乔:“你手底下那么多管事干什么用的?出猎又不是一去一年半载,这期间的事情,让他们帮你做了也就是了,何必硬把自己拴着系着脱不开身,成日里案牍劳形的,知道的说你这郡王妃尽忠职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这盛老爷政务这样繁忙呢!” 盛惟乔道:“如今不比以往,这会儿已经临近年关了,西疆距离长安跟南风郡又都远的很,这逢年过节的人情来往,以前有爹娘操心,万事用不着我。这会儿我既然已经出阁,密贞又那么忙,我当然得把这些都打理起来了。这会子所以哪里有空去狩猎呢?姨母还是就带雁影去吧,若是打到了好的,别忘记给我留着!” “我们辛辛苦苦打到的东西,自己做纪念都来不及呢!”宣于冯氏说道,“谁给你留着啊?你自己想办法去!” 盛惟乔笑着说道:“姨母不给我留着?回头你做了穿上身,仔细我从你身上抢!” “我看吴大当家那大当家的称呼真该给你才是!”宣于冯氏徉怒道,“强盗似的!” 姨甥俩斗了一回嘴,宣于冯氏见说服不了外甥女,也就作罢,自去预备出行了。 而盛惟乔暗自为瞒过了姨母庆幸了会,处置琐事之余,又有些忐忑结果:“这要是当真有喜,不去也就不去了;若是没有,我是不是太大动干戈了?” 这样的心情纠结了几日,算了算,总算到同大夫约定的日子了。 这天盛惟乔难得起了个大早,几乎是容睡鹤前脚才离开,她就后脚爬了起来,草草收拾好,用完早饭,便忙不迭的命菊篱去请大夫:“理由你自己想,总之确认之前不能惊动任何人!” 第一百三十二章 容睡鹤:这剧本不对啊!! 大夫这次被请过来的时候,因为早已知晓缘故,却是心平气和。 到了后堂,躬身行礼毕,上前诊脉,片刻,就笑着拱手:“恭喜娘娘!” 闻言,盛惟乔尚未作色,四周丫鬟已先喜笑颜开,纷纷跟着说:“恭喜娘娘!” “不过是有喜而已,天下为人妇者,大抵都要走这一遭的。”堂上顷刻之间一片欢声笑语,盛惟乔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下意识的抚了抚小腹,一本正经的说道,“瞧你们这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嫁过来十年二十年了!” 话是这么讲,她自己嘴角却勾啊勾的怎么也压不下去。 开心了好一会,盛惟乔才想起来向大夫询问需要注意的事项,大夫一一的说了,又建议她最好买几个生育过的婆子近身伺候着:“娘娘如今左右都是云英未嫁的姑娘们,就算将草民的叮嘱一字不漏的记下来,到底没有亲身经历过,难免有疏忽跟想不到的地方。” 盛惟乔说道:“是这个理儿,回头我就叫人去采买。” 见大夫没其他叮嘱了,命菊篱入内取了一对金铤赏他,也就打发他告退了。 等这大夫离开后,菊篱等人一窝儿的围上来给盛惟乔磕头道喜,盛惟乔笑骂她们:“方才听了大夫的话,都已经道贺过了,这会儿还要来?” 菊篱笑着说道:“方才是道喜,现在却是为了喜钱呢!” 桐月几个皆抿着嘴笑:“正是,奴婢们都想沾沾娘娘的喜气来着!” “我算是明白了,这是催着我给你们找夫家呢!”盛惟乔拿起旁边的玉如意,虚指着她们,含笑道,“还说什么沾喜气!” “娘娘就会欺负咱们,不来了!”几个丫鬟闻言都羞红了脸,啐道,“咱们明明就是想沾小世子的喜气,关夫家什么事儿啊?娘娘就会乱想!” 主仆互相戏谑了几句,还是菊篱想起来,说是容睡鹤那边尚未报喜,问要不要现在就去说? 盛惟乔想了想,说道:“他政务向来繁忙,这会儿去说了,必要回来后堂同我说话。左右也不差这么一会儿,还是等晚上他回了来,我再同他讲罢!” 菊篱掩嘴笑:“姐妹们可听明白了?娘娘这是想亲口跟郡王报喜呢!咱们可不能做那不识趣的人,待会儿出入,可得仔细点,须别走漏了风声!” 桐月几个嘻嘻哈哈的答应了,又说起大夫方才的叮嘱,就是买生育过的婆子来伺候的事情:“娘娘这会儿虽然才有喜,但人手必要预备起来了。就是西疆这边,咱们人生地不熟的,那些不知根底的人,却不好教她们近娘娘的身的。如此要不要写信给南风郡的老爷夫人,请他们从郡中拨人前来?” 盛惟乔思忖了会,说道:“之前我出阁的时候,爹爹就有考虑过这个问题。这会儿只怕南风郡那边的人已经在路上了,就算没有,姨母不是还在?” 菊篱劝道:“但冯老夫人这会儿陪吴大当家她们出猎去了,不在府里不说,前儿个走的时候,不也讲了?吴大当家推荐的地方距离益州城还是有段路的,一来一回,少说也要十天半个月!这会儿娘娘没什么害喜,也还罢了。问题是冯老夫人早先就有讲过,就是她老人家不可能一直在西疆陪您,回头若是南风郡那边,宣于府有什么事情,需要老夫人回去主持大局,老夫人肯定要走的。届时倘若老爷夫人那边还没打发人来,您左右可就没有过来人了啊!” “然而本地采买也不合适。”盛惟乔对于益州城的人不是很信任,这倒不是说对益州本地人士有什么看法,主要是她跟容睡鹤来这地方不久,而倪寄道、戴故莲还有娄鹏这些人,却是在本地经营多年的地头蛇了。 这仓促之间采买近侍,本来就未必能够买到老实忠厚的,倘若被人从中算计,天知道会买进来什么人? 此刻盛惟乔沉吟了一会儿,就说,“这样吧,等会儿着人送信给吴大当家,问问吉山营的家眷里,可有愿意来刺史府做事的女眷?” 吉山营的前身吉山盗,核心精锐虽然只数千,但外围附庸,以及杂七杂八的人手,却有上万的。 这些人也不可能个个孑然一身,大抵也是拖家带口。 实际上吉山上的主营地,本身就是一个规模不小的聚居地。 吴大当家自己,就是在那儿长成的。 虽然这些眷属也不能说个个心向盛惟乔,但经过吴大当家把关,怎么也比去外头人牙子那儿买人可靠,如今缺着人,也只有这个法子最稳妥了,还能间接拉近同吉山营的关系。 菊篱等人都觉得有道理,遂出去交代。 这天本来还有几件琐事是要盛惟乔亲自处置的,然而菊篱等丫鬟头一次服侍有喜的女主人,她们又是在南风郡盛府长大的,虽然由于年纪的缘故,没见过冯氏当年怀上盛惟乔时的待遇,但冯氏怀盛惟元时,盛府上下是何等重视,却全看在眼里。 如今再加上大夫的叮嘱,却是全部用在了盛惟乔身上,见她稍微动一动,一群人就露出心惊胆战、俨然天塌地崩的神情,恨不得让她躺榻上躺到容睡鹤回后堂才好。 “我看真的很要紧请吴大当家找人了。”盛惟乔起初也觉得应该小心翼翼,但被她们当易碎品一样围着转了一会儿,就有点不耐烦了,“瞧你们这战战兢兢的样子,要不是之前菊篱说起小日子,我就压根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之前姨母还有祖母她们都说过的,这妊娠的情况,因人而异,有些山野村妇,那是才生产完就下地去干活的呢!也没见人家有什么不好,健健壮壮的活到八十多!我看我就是那种有喜了也是不动声色的类型!” 菊篱等人闻言,嘴上顺着她说着:“是是是,娘娘说的对极了!咱们娘娘自来福泽深厚,万事如意,小世子必定乖巧懂事,舍不得您受苦!” 人却依旧拱卫她左右,不肯离开。 盛惟乔起初还笑她们大惊小怪,但过了会儿之后,自己心里也开始胡思乱想了,一忽儿想到已故的二婶母白氏,白氏当初仗着美貌与手段,赶走了盛兰斯的发妻敖氏,挺着大肚子进了盛家门,可谓得意非凡。 结果一报还一报,白氏兜搭上盛兰斯的时候,敖氏正有身孕,是生下盛惟德之后未久就和离的。 不过几年,白氏再次有喜,就叫丫鬟拣了空子,引盛兰斯移情别恋,做了姨娘若柳。 由于记恨白氏赶走了既是世交之后又贤良淑德的敖氏,明老夫人对于若柳之事非但不反对,甚至有点幸灾乐祸的畅快。 盛惟乔还记得小时候曾听祖母明老夫人就若柳母子说白氏:“你当初进门的时候怎么说的?敖氏有喜,不能侍奉兰斯,合该为兰斯纳人,她没有这么做,就不该怨兰斯找上你?这会儿你自己也怀着身子,也没见你给兰斯房里添个通房姨娘的教他解闷,还不许他自己找个知冷知热的?!相比你那会儿,他还没出去找呢!就在房里弄个知根知底的人伺候着,你还有意见?你哪里来的脸子有这个意见?!” 此刻眉毛就是一皱,心说:“也不知道密贞会不会跟二叔一样学坏?” 毕竟这会儿益州城里等着塞人给容睡鹤的,绝对不会只有一家两家。这情况只要容睡鹤稍微松动点,那起子人必是无孔不入的。 “不过我可不是二婶!”盛惟乔暗自思量着,“他要是敢对不起我,我定然跟他和离,带着人回南风郡去!” 又想到戚氏,这位大嫂年轻时候也是个美人,就因为嫁进高密王府后,连生了三个女儿,为免后院添人,也是为了确保自己世子妇的地位将来不受威胁,几乎是急病乱投医的服各种求子汤,最后虽然如愿以偿的连生三个男嗣,彻底坐稳了容清酌的后院,甚至这会儿还又怀上了,然而从前的窈窕也是一去不复返了。 由于养尊处优的缘故,戚氏这会儿看着还不算太老。 然而据明老夫人等人无意中的谈话透露来看,生养是非常伤母体元气的。 偏生男子往往又老得比女子慢,这么着,与容清酌年岁仿佛的戚氏,这会儿跟容清酌一起,还看得出来是夫妻,往后瞧着,她却是越发要比容清酌年长了。 戚氏之所以费心思孝敬婆婆高密王妃,除了作为儿媳妇的自我觉悟以及对高密王妃善待她的回报外,归根到底,就是高密王妃能够管得住容清酌,让他只守着戚氏一人,不因戚氏失去美貌而另结新欢。 盛惟乔想到这个例子就沉吟:“我倒不怕密贞乱来,他敢乱来我就跟他和离!关键是,这个产后发胖……哪怕不为了让其他人看着好看呢,好好的谁想让自己变丑?也不知道大嫂是特例,或者她生的子嗣比较多呢,还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可能?” 为这问题担心了好一阵,她总算想到自己的姨母跟亲娘,这两位都是生育过的,冯氏还生了俩孩子,然后盛惟乔之前离开南风郡北上时,冯氏不过出月子没多久,身量已经迅速恢复,想来这会儿已经重新苗条如少女了? 暗松口气,盛惟乔心说:“我是娘的亲生女儿,这体质必定也是传了她。就算有些人产后容易胖起来,我们母女肯定不是的!” 不过她心情轻松了没多久,忽然就想到自己的嫡亲祖母艾老夫人了,“不但我这嫡亲祖母,据说郑国公的发妻、骠骑大将军的生身之母,都是难产去的!我……我应该不会这么惨吧?” 虽然之前冯氏生盛惟元的时候,由于长辈们考虑周到,没让她在场,是冯氏顺利生产完了,才让母女俩照面的。所以盛惟乔没有守在产房外听产妇哀嚎挣扎的经验,但毕竟是出了阁的人,多少知道妇人生产是很疼的,也非常的危险。 否则坊间怎么会说,生孩子乃是一只脚踏在棺材里? 尤其她这会儿人在西疆,这地方自来荒僻,人才也少,要是在长安,还能自我安慰,生产之际一定会有太医到场坐镇;要是在南风郡呢,好歹有父母在身边安慰鼓励,心里有底。 这会儿就自己夫妇在,宣于冯氏这嫡亲姨母,能不能守到她生产也未可知! 这情况……她顿时就有点怂了。 丫鬟们哪里知道,这才刚刚断出孕讯,都还没显怀呢,盛惟乔就想到那么长远还不吉利的事情上头去了? 察觉到盛惟乔心绪不佳,还以为她是急着想跟容睡鹤分享这好消息,却又怕打扰了容睡鹤,这才郁郁寡欢。 之前大夫就有叮嘱过,说孕妇最要紧的就是心情舒畅,菊篱见状,忙给桐月使个眼色,让她找借口出去,悄悄到前院书房,寻了容睡鹤报信。 容睡鹤闻讯,自是欣喜若狂,当下就要扔下公务到后面见妻子。 桐月连忙追上去提醒:“娘娘说了要亲自给您说这消息的,又说不能耽搁了您正事,郡王记得到了娘娘跟前,千万不要露陷!” 容睡鹤头也不回道:“孤理会的!” 他一路兴冲冲的跑到后院,到了门口,省起桐月的叮嘱,才赶紧站住脚步,干咳一声,正了正脸色,做好准备之后,“若无其事”的进去,到的堂上,正见盛惟乔被菊篱几个丫鬟围着说话,就唤了一声:“乖囡囡!” 菊篱等人见状,不待吩咐,就乖巧的避了出去。 担心盛惟乔疑惑自己这会儿就回来了,容睡鹤正打算装模作样的说点“因为一些事情今儿个回来的早”的理由,然后迎接妻子亲口告诉的喜讯。 结果正赶着盛惟乔全神贯注的放飞思绪,将担心自己有孕期间丈夫出轨纳小以及对生养导致身量走形以及难产的恐惧混杂在一起,真是越想越悲伤、越想越觉得了无生趣,要不是碍着一堆丫鬟在,估计已经在垂泪了。 此刻看到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腾的站起……这动作把容睡鹤吓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生怕她因此有个什么闪失。 然而盛惟乔自己却顾不上,指着丈夫的鼻尖就喝道:“你给我老实交代!你是不是早就在外头有了相好,就等我怀孕之后害我们娘儿一尸两命,然后拿了我的嫁妆同她双宿双飞去?!” 容睡鹤:“………” 这神马情况??? 第一百三十三章 容睡鹤:掏心?太容易了! “乖囡囡,你刚刚小憩过?”容睡鹤冷静了下,上前想摸摸盛惟乔的额温,“是不是睡着的时候做噩梦了?” 然而手还没碰到,就被妻子挥开:“你给我老实交代,你背着我都做了些什么?!” “……乖囡囡,除了一些公事外,你家睡哥哥什么都没有背着你啊!”容睡鹤心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按说这小祖宗前些日子还因为担心子嗣缘薄,跟他闹过一场,吓得他之后就没敢再提过“子嗣”二字,这才没几天就断出了身孕,怎么也该心事尽去喜笑颜开吧? 为什么非但这小祖宗这会儿脸上半点笑色都没有,还很有找茬的意思? “乖囡囡你这么聪慧、懂事、孝顺、温柔、体贴、机灵、美貌、宽容……你家睡哥哥能有什么事情瞒着你?就是睡哥哥有这个心,也没这个胆;有这个胆,也没这个能耐呀对不对?”一头雾水的容睡鹤一边思索着缘故,一边甜言蜜语的哄道,“所以乖囡囡,你是不是对你家睡哥哥有什么误会?” 他迅速将盛惟乔这两日接触的人过滤了一遍,暗忖:“方才是桐月去给老子报的信,桐月说是奉了菊篱的命令。这俩丫鬟都是盛家家生子,又是老子那岳父精挑细选出来的近侍,乖囡囡左右的小丫鬟,素来也是她们看着的,从没出过岔子,按说这些人的品行不会有什么问题,断不至于在乖囡囡面前乱嚼舌根。” 何况要是这几个丫鬟在盛惟乔跟前说了不该说的话的话,怎么还敢悄悄去前头通风报信,让他提前返回后院呢? 所以,“这到底是怎么了?” “话倒是说的好听,你实际上心里怎么想的谁知道?”盛惟乔可不管他怎么个迷惑法,寒着脸,冷冰冰的说道,“对了,你怎么现在回来了?之前不是一直都要到傍晚散衙的么?” 容睡鹤赶紧道:“乖囡囡,今儿个事情少,提前处置完了,我当然就回来了。” “是吗?”他以为妻子只是一时心情不好,这会儿总该进入正常的报喜程序了,结果盛惟乔挑了挑眉,要笑不笑的说道,“我还以为,是有人提前给你通风报信,所以你才回来了呢?你这眼线都埋到我身边了,还说什么瞒不住我?” “什么通风报信?”容睡鹤暗暗叫糟,面上做出疑惑之色来,说道,“乖囡囡,你这儿有什么事情吗?” 盛惟乔盯着他,冷哼:“你不承认也没什么!我等下打发人去前头问问,今儿个要你处置的公务是不是真的特别少,也就知道真假了!” “乖囡囡,你这是怎么了?”容睡鹤暗擦一把冷汗,只好承认自己是接到消息跑回来的,“分明是大喜的事儿……怎么你好像不怎么高兴?” 既然说开了,他也就光明正大的猜测,“是不是想到茹茹,在西疆安胎不放心?” 盛惟乔不耐烦的说道:“你少扯人家茹茹!之前我去戴府寻倪寄道他们三个理论,他们也是扯茹茹!还有前两年碧水郡的事儿……茹茹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你们遇事就推他们出来做幌子,也是够了!” 复冷笑着说,“我是问你呢!你说这是大喜的事儿,却不知道是怎么个喜悦法?” “这个……嗯,咱们两情相悦又结为夫妇,盼望骨肉诞育,乃是理所当然之事。”容睡鹤看着她很有一个回答不好就掀桌子的意思,迅速思索了下,才小心翼翼道,“这个……嗯,咱们就要做爹娘了,这个……应该是……很高兴……吧?” 盛惟乔斜睨着他,说道:“就这样?” 还有怎样? 容睡鹤赶紧想,边想边说:“那什么,这样的大喜事,南风郡的岳父岳母啊,长安的祖父祖母啊,都应该报喜!岳父岳母知道这消息,肯定很高兴很开心!” “谁叫你说别人了?”盛惟乔不满的说道,“你自己呢?你自己的高兴,就是因为快做爹了?!” 不然我还能为什么高兴? 容睡鹤腹诽着,讨好道:“乖囡囡,你家睡哥哥一向人笨,跟乖囡囡的聪慧伶俐,完完全全就没法比!所以,好囡囡,要不你提醒下睡哥哥呗?” “当然是可以名正言顺的添人了!”盛惟乔没好气的说道,“我记得前两日你召见江南来的那个高家家主高且仪,人家还想把俩义女许给你做妾,还陪嫁高家泰半家产的?” 她冷笑出声,“人家高家可是江南积年的名门望族了!江南那种自古以来的繁华地,可不是小小的南风郡能比的!在那地方都称大户,可见门楣之高、底蕴之深!泰半家产,只怕比我盛家零零碎碎加起来都要超过了吧?” “这么大的手笔,哪儿是来做妾的?” “这是叫我赶紧收拾东西滚回南风郡去,麻溜的退位让贤呢是不是?!” “老子就说这小祖宗虽然偶尔也会找个麻烦,但稍微哄哄也就喜笑颜开了,今儿个又是断出喜脉的大喜之日,怎么就忽然这么胡搅蛮缠、还不肯轻易揭过了?!”容睡鹤听的目瞪口呆,心中咆哮,“合着都是高且仪那老家伙惹的祸!!!” 天地良心,虽然那天高且仪顺嘴那么一讲,他顺嘴也那么一拒绝,双方都是压根没放在心上的,但容睡鹤为策万全,事后也是同盛惟乔巨细无遗的汇报过的啊! 当时盛惟乔怎么说的来着? 这小祖宗一边咯咯笑,一边揶揄他:“怎么人家不管是想把女儿给你做妻子还是做妾,都喜欢许诺陪嫁丰厚的?这到底是你看起来显得穷困万分,叫人觉得不给女孩儿陪嫁多点,过了门就必然要生活清苦乃至于困顿;还是你就是那么讨做岳父的喜欢,把好好的女儿给了你不算,还变着法子想给你送银子?” 那会儿容睡鹤自认为表现也没有问题的啊! 他义正辞严的表示:“我可是有乖囡囡养着的人!就算这高家不安好心觊觎我,但我也绝对不会给他们一丝一毫的机会的!什么高家泰半家产,就算这大穆江山,在睡哥哥眼里,连乖囡囡一根手指都比不上!” 这个回答按说很让盛惟乔满意啊! 因为她当时笑的直打跌,还伸手托起他的下巴,左看右看了会,欣然点头:“看在你这副如花似玉的俊俏模样儿的份上,本囡囡决定了,一准儿要养你一辈子!你也记得好好表现,不要给本囡囡丢脸!” 那晚上夫妇俩不是挺开心的嘛?! 第二天他都比平时足足晚了小半个时辰才起身! 为什么才几天,这小祖宗忽然变脸不说,还要翻旧账了? 容睡鹤想不通,但就算想不通,祖宗总归要哄的:“乖囡囡!是不是高家那边私下里给你传了什么乌七八糟的话?你可千万不能相信啊!你想高家不但是孟氏的亲家,那高且仪的独子高承烜,是个什么样的货色,早先元宵节,在不夜阁底下,咱们可都是看的清清楚楚!后来的赏花宴上,应姜同徐世兄的事情,还有乖囡囡你当日的遇袭,背后也疑似有高家的影子!” “就这么个龌龊、无耻、歹毒、狠辣、尖酸刻薄、心胸狭窄……的人家,且不说你家睡哥哥压根就没见过他们家女孩儿了,就算见过,你家睡哥哥不坑她就不错了,还妄想同她有什么首尾?!这完全就不可能啊!” 他痛心疾首道,“乖囡囡,你可以嫌弃你家睡哥哥在穿戴打扮上没眼光,但你绝对绝对、绝对绝对不能否认你家睡哥哥在选妻子时的眼力!想当初为了娶你过门,睡哥哥就差给岳父大人写卖身文书了好吗?!” 看着他努力表忠心,盛惟乔心情总算缓和了点,暗自觉得自己好像有点过分了? 不过思及众多耳濡目染的教训,她还是沉着个脸,说道:“我听说很多大户人家,做正妻的有了身孕,就要心领神会的给丈夫纳妾,免得自己有孕不好跟丈夫同住,叫人家过的不自在?你当时拒绝了高且仪,那会儿我不是还不知道怀上了么?!谁知道你现在,是不是就懊悔了?” “………”容睡鹤可算明白她主要在纠结什么了,无语良久,才幽幽道,“乖囡囡,咱们相处这么多年,你居然还不信任我的为人?莫非你真要我把心都掏出来给你看么?” 盛惟乔冷笑着说道:“姨母以前给我讲过,你们男人撒谎的时候,最爱赌咒发誓,怎么恶毒怎么来!反正就是一个字:哄!” 容睡鹤深吸了口气,沉声问:“那你要怎么才能相信我?” 盛惟乔这会儿主要就是她在娘家一路千宠万爱长大,出阁之后,因为不跟公婆同住,没有小叔子小姑子侄子侄女的打扰与烦恼,即使因为西疆局势特殊,最近颇有成长,但心性跟做女孩儿时的无忧无虑,还没有特别本质的差距。 这么着,她自己还觉得自己是个掌上明珠呢,忽然要当娘了,又想到了许多跟妊娠有关系的坏的例子,心里头既是七上八下的忐忑,也是七荤八素浑浑噩噩的,自己都不知道要怎么样才高兴? 此刻闻言,想也不想就怼道:“有本事,你当真把心掏出来给我看看啊!” “这可是你说的啊!”容睡鹤在原地定定站了片刻,忽然眯眼笑了,说道,“你等着!” 说着转身大步走进内室……外头的盛惟乔愣了愣,依稀记得夫妇俩的枕头下,似乎一直压了把削铁如泥的匕首,顿时有点茫然,低声自语道:“他该不会当真去拿了匕首来要剜心给我看吧?” 又想到容睡鹤除了枕下的匕首外,随身也有一柄不离左右的匕首的……当真要剜心,还用得着跑里头去拿兵刃? 正自狐疑,这时候容睡鹤却已经空着手走了出来。 盛惟乔于是皱眉:“你不是说要掏心给我看吗?!” 不想容睡鹤快步走到她跟前,变戏法似的从袖子里取出一面小靶镜,朝她跟前一举,光滑的镜面上顿时照出了盛惟乔的模样。 盛惟乔不解其意,正要说话,就听他笑眯眯的说道:“对啊!这不就是让乖囡囡看了吗?乖囡囡,你家睡哥哥早就说过的,你是睡哥哥的心肝,这不,不但让你看心,连肝也一块儿让你看了呀!怎么样?你都看到你家睡哥哥的心肝了,可知道你家睡哥哥的心儿肝儿,全部就是你啊!” 第一百三十四章 盛惟乔:真没想到你是这样 盛惟乔足足愣了好一会儿,才啼笑皆非的将小靶镜打开,跺脚道:“就会油嘴滑舌!” 不过让容睡鹤松口气的是,这小祖宗阴沉了好半晌的脸上,可算有了点笑色,赶紧趁热打铁,再次将小靶镜举过去,坚持不懈的让她看:“什么叫做油嘴滑舌,你家睡哥哥句句出自肺腑!” “那你有本事把肺腑也掏出来看看啊!”盛惟乔推了他一把,冷哼。 但这会儿的冷哼,就不像方才那样冷冰冰的了,而是透着娇嗔的意味。 “要看你家睡哥哥的肺腑,也还着落在这里头啊!”容睡鹤一招鲜吃遍天,继续递上小靶镜,“你家睡哥哥全身心都是你好吗?” 盛惟乔道:“你就甜言蜜语吧!其他就不说了,就说这些日子,你哪天不是太阳落山了才回来后头,有几回甚至夜半三更都不见人影,第二天起来才知道你索性在书房里睡了!今儿个这太阳还挂半空中呢,你就巴巴的跑了过来,这是为了我啊,还是为了谁?” 说着轻抚了把小腹,斜睨着容睡鹤。 “我这不是担心孩子闹你么?”容睡鹤连忙赔笑,“这小崽子也就是你生的我才疼惜几分,不然你看外头小孩子多了去了,我什么时候在意过?归根到底,乖囡囡才是最要紧的啊!” 又想到盛惟乔之前质问过自己,倘若她一直生不出孩子来云云,福至心灵的提前补救,道,“对了,乖囡囡,你可问过大夫,你这次怀的是男是女?” 果然盛惟乔一听这话,才好转点的脸色顿时又要阴沉下来,他不待这小祖宗开口,赶紧道,“最好是个女孩儿!” “女孩儿?”盛惟乔不信,冷哼道,“才成亲那会儿,你就有意无意的跟我提过好几次孩子的话,要是只想要女孩儿,至于那么急?我看你是满心都想要个能继嗣的儿子吧?” 容睡鹤心说果然,果然这小祖宗虽然一时间没想到生男生女的事情,但只要想到了,少不得还要质疑老子一番啊! 他干咳一声,说道:“乖囡囡,关于我之前想要孩子的事情,你可知道为什么?” 盛惟乔道:“还能为什么?你这会儿做的事情,膝下早点有个男嗣,乃是大有好处的!当我不知道吗?” 她这说的是实话,这时候的世风,非常鄙夷墙头草,一般来说,要想前途好,往往都是认定一家投靠之后,不再轻易更改。 这情况的话,主公有没有子嗣,重点是男嗣,男嗣的资质为人如何,就很重要了。 因为说句不好听的话……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万一哪天主公不当心有个三长两短,要是有个男嗣在,哪怕男嗣年纪还小呢,好歹大家还能继续团聚在男嗣四周,打着辅佐少主的幌子,继续主公未完的事业;要是主公膝下无子,哪怕有侄子之类的晚辈在,究竟不如亲生儿子名正言顺,手底下人难免各有想法,立长的,择贤的,论嫡的,看法既不同,人心也就散了。 如此主公的眷属会是什么下场且不论,当幕僚做手下的,又岂非多年心血毁于一旦? 哪怕是宣景帝这种就在皇帝位子上坐着,不需要跟任何人争夺江山的人,说他昏庸好色无能什么的,其实造成国朝朋堂相争、庙堂巨擘各怀心思的根源,还不是无子? 他要有个皇子在,他不上朝,大臣们早就让太子监国了,谁管他在后宫怎么个醉生梦死法啊? 就算容睡鹤的年纪尚轻,身体也一直很棒,站队他的人目前对于“少主”的盼望还没有非常的殷切,但盛惟乔怀孕的消息一旦放出去,必定可以令一干嫡系精神大振。 而对于容睡鹤的招揽游移不定的人,甚至都有一定可能因此作出投靠的决定。 这还只是妊娠,如果盛惟乔生下男嗣,在这群人看来,就是容睡鹤可以去死了……啊不,是吃下定心丸,哪怕容睡鹤有个好歹也有后手在了。 “所以不要装模作样说什么喜欢女孩儿了,你们这些男人,有几个会真心实意喜欢女儿啊?”盛惟乔冷笑着说到这里,想想不对,连忙补充,“我爹爹是例外!” 就是她嫡亲祖父,虽然打小对她一直不错,然而何尝不是盼孙心切? “乖囡囡,咱们认识的时候,你多大?”容睡鹤不答反问。 盛惟乔冷冰冰的说道:“看吧!这才几年,连咱们认识的时候我多大,你都忘记了!还敢说心里全是我!” 容睡鹤:“……” 你这是故意不按牌理来啊! 他冷静了下,继续道,“乖囡囡,咱们认识的时候,你已经十三岁了……” 于是再次被盛惟乔打断:“噢!‘已经’十三岁了!你什么意思?觉得我十三岁,年纪就蛮大了?那你看现在的我,还不已经是黄脸婆了?!这么说来,你竟然是喜欢那种还没长大的小女孩?!简直无耻!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容睡鹤:“……” 祖宗,您能讲点道理吗? 不过倘若讲道理的话,这位也就不是祖宗了。 年轻的郡王深吸口气,劝说自己再冷静一点,复道,“虽然从你十三岁起,咱们不说成日里朝夕相对,却也算是在一个屋檐下度过的。只是在那之前,你从呱呱坠地,到我进盛府那日中间十二年的岁月,我却从来不曾见过。所以我很早以前就想过,我想要个女儿,最好最好就是跟你眉眼相似,这样我看到她在膝下渐渐长大,就仿佛也参与了你过往那些年里的成长似的……所以乖囡囡,我说想要个女儿,不是哄你。我是真的喜欢女孩儿,尤其是长的像你的女孩儿。” 又说,“至于男嗣什么的,诚然我这会儿的情况,有个男嗣,更能坚定底下人的信心。不过,底下人的信心,归根到底是建立在我身上的,一举得男带来的欢悦,其实只是锦上添花而已。我连跟高密王府虚与委蛇都不屑,遑论是借助子嗣来笼络人心?” 他双眸明亮,平静的语气中满是朝气蓬勃的自信,“阴谋诡计、旁门左道、锦上添花顶多只能成就小事,那个位子,从来都是堂堂皇皇的实力,才能够取得的!因此乖囡囡你根本不需要为子嗣的问题有任何担忧,毕竟我只要有你就够了!” 这番话说的非常诚恳,小祖宗眯起眼,思忖片刻,总算赏了个笑脸:“算了,看在你这么会说话的份上,这会儿先不跟你计较……接下来要是表现的不好,叫我知道你有什么眉来眼去,看我怎么收拾你!” 什么? 你说她之前想着假如容睡鹤移情别恋,她就收拾东西回南风郡去,压根没想过要对容睡鹤如何? 气头上的话怎么能相信呢? 也不想想这位祖宗长这么大,平生难得吃过几回亏,给她亏吃的人,哪个有好下场? 容睡鹤例外? 他例外……个鬼啊! 人家韩少主左右是一死了之了,就算活的短,好歹了断的痛快不是? 至于孟伯亨、徐抱墨之流,早先清算过之后,同这位也就是互不打扰了。 然而…… 容睡鹤可是给这位做了夫婿的! 按照盛家对“良才美玉”的理解,出身尊贵公认才华横溢文武双全的密贞郡王,可是妥妥的要给他的小祖宗做牛做马一辈子,狂奔在妻奴的道路上一去不复返的! 这叫好下场嘛? 所以就小祖宗的本性,容睡鹤要是胆敢背叛她,她不送他去跟韩少主作伴才怪! 怎么可能真的只是收拾东西,凄楚哀怨的一个人回娘家啊! ……半晌后被唤进来伺候的菊篱等人可不知道这段时间中,自家男主人经历了什么样的水深火热,进门行礼毕,只有些疑惑,就是两位主子看起来虽然笑吟吟的,很高兴的样子,但跟估计里的狂喜,似乎……有点距离? “兴许主子们方才已经失态过了,喊我们进来前,就收拾过,不欲在我们跟前太过忘形呢?”菊篱等人虽然觉得奇怪,但很快就找到了理由,暗忖,“就是不知道这次要怎么个庆祝法?” 正想着呢,容睡鹤就开口说道:“郡王妃有喜,孤心中十分欢喜,等会儿让合府上下,都去账上领三个月月钱,作为喜钱!” 虽然是早就料到的事情,但菊篱等人这会儿还是欢欢喜喜的跪下谢恩。 容睡鹤又说,“再叫厨房做一批糕点送去灾民处,城外也要支起粥棚,以为郡王妃与胎儿祈福!” 其实这时候说“郡王妃母子”比较顺口,然而容睡鹤谨记小祖宗的心结,生怕说“母子”,会招来祖宗“我就说你还是想要儿子什么想要个跟我长的像的女儿好缅怀我不认识的那十二年岁月全部都是骗人的”的指控,宁可绕口点了! 不过菊篱等人没注意到这个细节,却请示:“郡王,方才大夫说,如今娘娘跟前没有过来人,恐怕奴婢们尚未出阁,不能很好的伺候好娘娘。是不是立刻将这消息禀告已经出城狩猎的冯老夫人?” “这是当然的。”容睡鹤点头,说道,“之前岳父大人请姨母陪我们西行,归根到底就是为了这样的事情。如今就算会打扰姨母的游兴,却也是无可奈何了!” 想了想皱眉,“不过就靠姨母一个人到底不妥,还得给乖囡囡跟前添几个婆子才是!” 菊篱正要说盛惟乔之前的想法,容睡鹤却已道,“正好乌衣营有几个家眷也在西疆,乖囡囡,要不回头让她们过来给你瞧瞧,是否合眼缘?” 盛惟乔一愣道:“你不说我都忘记乌衣营了!我刚才还跟她们说,要请吴大当家帮忙呢!” 容睡鹤闻言也有点尴尬:“早先岳父说你的乳母打发的早,身边没有姑姑之类的年长女眷陪伴,我也把她们给忘记了……这不正好说到这里,我不知道你已经有了想法,故此急中生智吗?” 他虽然平时也算考虑周到,但毕竟是打打杀杀出身,对于正经过日子的琐事,难免就显出经验不足来了。 “我看就这样吧,乌衣营女眷跟吉山营女眷,如果人合适,就各要两个。”盛惟乔想了想,就说,“正好让她们两人一班的轮换,毕竟我这里本来就没多少事情,添人也就是为了以防万一!实际上要她们做的事情是很清闲的,若是人多了,平常还空闲,不定凑一块儿要生出是非来。” “若是只要两个呢,平时就一个人在我跟前,万一来个头晕脑热的要回避,可不就缺人了吗?” 容睡鹤觉得很有道理,就说:“那我马上安排人去吴大当家那边送信,一面儿托付此事,一面儿请姨母归来!” 第一百三十五章 倪家夫妇 虽然吉山营的人,要等吴大当家回来之后,当面托付了,那位大当家去挑选之后带过来,才能决定留用的情况,而乌衣营的几位女眷,这会儿就在益州城内住着,距离刺史府也不几步路,随时可以召来。 但考虑到乌衣营与吉山营乃是先后投靠容睡鹤的两方阵营,且都以“营”为号,虽然说这会儿照面都还是客客气气的,没有互相使绊子的情况,然而时间长了之后,很难不出现竞争:论亲近肯定是乌衣营,这是容睡鹤出身之处,最正宗的嫡系,虽然限于玳瑁岛的规模,人数不多,但个个精锐,也最得容睡鹤信任;论倚重目前却是吉山营,原因无他,人多势众。 哪怕跟西疆军的规模比起来,吉山营的人数非常的渺茫,但怎么都比乌衣营像样了。 所以为了最大程度杜绝这二营之间不和,容睡鹤同盛惟乔简短商议了下之后,决定:“等吴大当家找了人过来之后,再让乌衣营的人一块儿来刺史府过目。” 事情商议到这里,底下的菊篱、桐月等人,终于忍无可忍的提醒了:“郡王,娘娘:咱们不办宴吗?” “办什么宴?”盛惟乔闻言,不待容睡鹤回答,已经说道,“密贞这段时间忙的分身乏术,哪里来这个功夫哦?至于我,我本来也不算清闲了,如今有了身孕,那就更加不好劳累了吧?姨母那边,之所以要打扰她的雅兴,归根到底,不就是怕我身边没人提点么?若是回来之后请她办宴,成天忙来忙去的,哪里还有功夫陪我?这还不如就让姨母在外头尽尽兴呢!毕竟姨母若是回去了南风郡,却未必能有这样的悠闲了!” “但是之前在盛家的时候,夫人有喜,可是摆了七天七夜流水席的!”菊篱跟桐月几个丫鬟连忙分辩,“这会儿娘娘有喜,还是头一个孩子,怎么可以连酒席都不摆呢?” 因为容睡鹤也在跟前,丫鬟们有句话没敢说:以容睡鹤夫妇的身份,以及容睡鹤素来表现出来的对盛惟乔的宠爱纵容,盛惟乔这会儿怀上了,连宴饮的庆贺都没有,不知道的,还以为容睡鹤所谓惧内只是托词,实际上对这妻子毫不在意,连带嫡出的孩子也不是很重视呢! 此刻菊篱就说,“虽然几位主子都事务繁忙,但府里的管事是很有几位的。其中的两位管事,以前在盛家的时候,是一直跟着夫人做事,操办过大大小小少说几十场宴席来着!莫如就让他们去主持贺宴?反正郡王跟娘娘在益州身份最尊贵地位最高,即使宴席上有什么招呼不周到的地方,料想也没人不长眼的嘀咕,差不多也就是了……但宴席是肯定要有的。” “还是办吧!”容睡鹤见盛惟乔似乎还想反对,摆手让菊篱几个退下,复同妻子说,“一来这是人之常情,咱们虽然不在乎世俗的看法,然而不过是吩咐底下人的一句话,何必非要拂了一班心腹的好意呢?” “二来,来益州有这些日子,最近我也正打算同一些人,尤其是吉山营还有西疆军中中层军官们碰个面。正好借着庆贺你有喜的理由,给他们下一轮帖子,还能拉近下感情。” 盛惟乔虽然自从确认有喜之后,情绪就是很不对劲,不过提到正事,她也严肃起来,说道:“要不要再送一批辎重去军中劳军?据说倪寄道几个吃空饷非常的厉害,西疆军就算已经到了不足半数的地步,却仍旧不能领到全饷,甚至很多连半饷都领不满。这会儿已经是天寒地冻朔雪飞扬了,接下来这西疆会愈加寒冷,贫家日子自然也要愈加难过。却正是收买人心的好机会!” “果然乖囡囡就是心疼睡哥哥!”容睡鹤笑着刮了刮她鼻尖,“就依你说的做!” 于是两人商议了一番劳军的具体物资,草拟了一个章程出来后,也到了掌灯时分,这时候盛惟乔有喜的消息,已经传遍全府了,今日当班的厨子,亲自端了菜进来磕头道贺,虽然知道他是故意讨好,夫妇俩仍旧很高兴的赏下一对银铤。 府里的下人们变着法子给主人道贺兼讨赏且不说,单说外间,得知此事后,倪寄道几个都是大喜过望,倪寄道甚至立刻走到后堂,要妻子张氏收拾贺礼,好往刺史府去道贺。 张氏见状很是不解,说道:“老爷素来不喜密贞郡王还有郡王妃,之前私下里常常希望这夫妇俩都没个好下场的。又说那郡王妃生身之母子嗣不丰,说不得也是个生不了的。如今她过门尚未转年就有了身孕,何以老爷反而喜笑颜开了?” “你知道个什么?”倪寄道拈着胡须,微勾嘴角说道,“这密贞夫妇呀,就是一对祸害!偏生出身不俗,老爷我不但弹压不住,还不能不受他们的气!这不老天有眼,这会儿那盛氏有喜了?” 他说到此处冷笑了几声,方继续道,“寻常时候,这盛氏有喜,对他们夫妇来讲,倒也是件喜事!但现在?这西疆偌大地方,却军备松弛,正是大穆软肋所在!盛氏本是闺中弱质,就算是无事一身轻的时候,行动尚且不便,这会儿还有喜在身,一旦事情有变,且看她走不走得了?!” “她一个女流,就算走不掉,于大局影响也未必多大。” “但密贞跟她自来感情深厚,甚至不在乎在人前承认惧内!” “回头她有个三长两短的,密贞是走是不走?” “不走就给她陪葬;走的话,且不说抛妻弃子之人的声名,就说盛氏乃是南风郡三家的掌上明珠,他这么做,等若是一下子把三家都给得罪了不说,传闻盛家长孙,最近已与江南洛家嫡女定亲!” “那洛家可是不亚于高家的门第!” “密贞之所以能够在西疆耀武扬威,不将我们这些人放在眼里,归根到底,不就是这四家人站在他身后,为他源源不断的提供财力上的支持么?” “否则就朝廷给西疆的那点儿拨款,说句不好听的话,打发叫花子似的!” “吉山营再怎么忠心耿耿,西疆军再跟咱们离心离德,也得先吃饭不是?” “饭都吃不起,还要为他抛头颅洒热血……他以为他是谁?!” “那四家之所以会对他出手大方,归根到底是因为那盛氏。” “没有了盛氏这个枢纽,那四家同密贞之间的关系,岂能不生疏?” “而密贞跟高密王爷据说还十分不和睦……到时候无论是高密王还是孟氏,对那四家晓以利害,还怕不能对密贞釜底抽薪?!” 倪寄道说着,嘴角露出冷笑来,“到那时候,且看他怎么个身败名裂法!” 张氏闻言就是忧虑,道:“老爷!那雁影还在冯老夫人跟前哪?既然密贞郡王同郡王妃这会儿是这样的危险,怎么还能继续叫她待在刺史府?咱们得赶紧把她接回来啊!” “不行!”倪寄道对于倪雁影这个机灵识趣的女儿虽然颇为喜爱,但也只是喜爱而已,不然也不会任凭倪雁影在刺史府一住这么久,此刻听了妻子的话,正要随口答应,忽然想到一点,说道,“雁影好不容易才同那南风郡的冯老夫人搭上了关系,这会儿盛氏才有身孕,就把她喊回来,她以后还能回到刺史府去吗?如此那边岂能不怀疑,咱们是专门喊她回来,叮嘱她谋害盛氏的法子的?” 张氏吃惊道:“老爷,咱们把雁影接回来之后,那当然就是给她找个夫家,给她安排出阁了!怎么还继续叫她去刺史府长住的?本来刺史府就冯老夫人一个做客的长辈,叫雁影这种没出阁的女孩儿过去长住,就不是太合适了。这会儿郡王妃有喜,刺史府一定会尽快请冯老夫人回去主持大局!” “这么着,雁影若还不主动提起回来的事情,继续留在那里碍手碍脚的,里里外外岂能不疑心?” “要知道前两日我出门应酬,就听人提过,说很多人怀疑咱们让雁影在刺史府小住,乃是……乃是打密贞郡王的主意哪!” “这个主意有什么不好?”倪寄道截口说道,“反正郡王长相年纪都不差,也不是配不上雁影!” 张氏没想到丈夫居然有顺水推舟之心,怔了一怔,才道:“但郡王已有正妃!而且老爷方才也说了,郡王妃来头不小,不是好欺负的!雁影纵然是老爷这边塞大员的嫡女,又岂能对郡王妃取而代之?!” “郡王不是还有侧妃的名额吗?”倪寄道反问道,“侧妃也是会记入皇家玉碟的,可不是那种可以随意打骂发卖的妾室!” “但郡王妃可不是能容人的人!”张氏急急的反对道,“老爷忘记了?前两日,那位亲自带人杀到戴府,那是对着您几位都是指着鼻子破口大骂,还拔刀威胁的!这还是她自己栽赃嫁祸的陷害呢!尚且不带半点心虚的这么闹腾!” “这要是郡王后院添了人,还不得被她生吞活剥了?!”“尤其冯老夫人乃是她嫡亲姨母,就算雁影给这位老夫人做了义女,到底没有血缘,才这么几天的功夫,能攒下多少感情?” “回头老夫人肯定还是向着郡王妃!” “届时以义母的身份坑起雁影来,这……一个不好,雁影就要声名尽毁啊!” 看着张氏忧心忡忡的样子,倪寄道皱眉道:“唉,你真是头发长见识短!你只想到郡王妃跋扈骄横,怎么不想想咱们女儿的机灵?就那种惯大的女子,看着难对付,实际上压根就没什么心眼!遑论郡王身份尊贵,就算这会儿有求于那盛氏,不得不对她百般忍让,但男人嘛,谁会喜欢母老虎?” “尤其郡王年轻,所谓年轻气盛,怎么受得了被人议论靠岳家、惧内?” “咱们雁影却是最懂得温柔体贴的女孩儿,没机会跟郡王单独相处也还罢了;有那机会,不怕她抓不住!” 张氏道:“抓住了又有什么用?就那郡王妃的蛮横凶狠,我瞧她不是做不出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带上心腹打死雁影的事情!她是皇室宗妇,又有身孕在身,娘家也不是没人,郡王这会儿还非常用得着她的家世……哪怕活活打死雁影呢,咱们难为还能要她杀人偿命?” 又说,“退一万步来讲,当真叫她杀人偿命了,雁影又岂能回得来?我好好的一个女儿,家里又不是过不下去,做什么要这样叫人糟蹋作践?!” 倪寄道皱起眉:“雁影自己都没说什么呢!你这个当娘的,倒是担心这个担心那个了,是不是让她一辈子别出阁,成天待你跟前,你才放心?孩子大了,就该多听听他们自己的想法,你也不想想你自己又不是多聪明的人,平时遇见个什么还得问雁影拿主意,这会儿倒想替她做主了?真是笑话!” 张氏被他说的又气又急,道:“正经人家的女孩儿,谁肯给人做小?!就算是侧妃,说到底,还不是要被正妃压着!雁影素来孝顺懂事,这些年来没少替你我分忧,正因为如此,你怎么忍心利用这孩子的懂事体贴,暗示她照你的心思,去兜搭那密贞郡王?!!!” 说了这话,她忽然想到一事,觉得奇怪,“等等!你不是说,郡王妃这会儿有喜,密贞郡王一个不好,就是身败名裂?!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想让雁影去给他做什么侧妃?!到时候密贞倒霉,拖咱们家下水怎么办?!” 就警觉,“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倪家夫妇之间的争执且不说,却说刺史府中,虽然盛惟乔知道有喜后,反而忐忑烦恼了好一会儿,但经过容睡鹤的努力,以及正事的商讨,到晚上的时候,夫妇之间的氛围,总算恢复成融洽了。 这时候两人才想起来,光顾着闹腾,都忘记写家信给长安还有南风郡报喜了。 “刚刚还说要写呢,怎么就忘记了?”此刻两人都已经躺在榻上,盛惟乔就抱怨,“都是你,也不知道记好了!” 容睡鹤无奈的摸了摸她脑袋,道:“怪我怪我,都怪我……这也没什么,反正西疆遥远,早一日晚一日,那边收到信的时候,至少也是十天半个月过去了。” 又说,“明儿个一早,咱们就一块去书房写信!” 盛惟乔道:“明儿个一早?那你一个人去书房写信!” 她都是日上三竿才起来好吗? “那就晌午后!”容睡鹤也意识到这点了,赶忙改口,“到时候咱们各写一封!” 盛惟乔这才满意:“你记牢了啊!可别再忘记!” 到了次日早上……啊不,是晌午,夫妇俩在下人、幕僚们清一色的恭喜声里,说说笑笑的到了书房,嬉闹着铺了杏花笺,研了墨,正打算落笔呢,不意这时候底下人却先呈了一封沉甸甸的家信上来,说是高密王妃写来的。 这时候离年关说是不远了,还是有个把月的,算是一个非年非节的日子。王妃忽然写信来,夫妇俩都只当她是想念容睡鹤了,也不是很担心的拆了信,盛惟乔还在跟丈夫说:“给母妃的回信你来写,记得写点关心母妃的话,多少让她高兴下。” 不想容睡鹤一目十行,已经将第一页家书看罢,神情就有些阴鸷,思忖了下,才道:“乖囡囡,海上出事儿了!” 顿了顿又说,“世子正在被连夜送回长安!” 第一百三十六章 彤莲 盛惟乔闻言吃了一惊:“世子被连夜送回长安?难道世子出事儿了?谁这么大胆子!?” 见容睡鹤脸色非常难看,她顿时醒悟过来,不待他回答就问,“难道……长安那边,以为是你做的?” “母妃在信里说她相信绝对不是我。”容睡鹤没什么表情的说道,“至于真凶是谁,王府跟孟氏打算联手追查到底!” “这不还是怀疑你么!”盛惟乔哪里听不出来这话里的意思? 如果长安那边没有把容睡鹤当成怀疑的目标,高密王妃何必在信里多此一举的说这么一句? “这简直就是荒唐!你要是想对付世子,还用得着等他到海上?!”盛惟乔不免替丈夫抱不平,“当初你才回王府那会儿,多少次夜半三更跑我闺阁里说话呢!若想对他下毒手,能进我闺阁,还去不了翠篁院了?!” “乖囡囡,你忘记容清醉了吗?”容睡鹤看她生气的模样,反而笑了起来,摸了摸她脑袋,说道,“容清醉可不就是我亲手废的?这事儿孟氏那边不太清楚我底细,所以没有多想也还罢了,王府可是早就心里有数了!那么我能对同胞次兄下手,遑论是嫡长子的世子?” 又说,“招安七海是我起的头,高密王却力主让世子去办这差使,还要我给他派向导跟联络人。我心里不高兴,索性让世子在海上有去无回,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盛惟乔冷笑着说道:“大概他们就是这么想的吧?只是这些人就不会动动脑子?如今西疆是个什么局面,你只愁人手不够用,哪里还有多余的人派去海上找世子的晦气!再说了,世子资质平凡,能有今日的地位,全赖父王扶持!然而咱们都是不指望父王的,却做什么还要害他?!” 她皱起眉,“我说,这事儿实在有点古怪?因为世子平庸的事情,大家心里都有数。父王当初遣他去海上时,岂能不替他做好防备,免得在海上被那些穷凶极恶的海匪给坑了?结果却还是中了招,还是在眼下西疆即将风起云涌的时候!” “我怎么觉得,这也忒凑巧了?!” 因为对戚氏印象不错,又听说过容清酌对父母非常孝顺,盛惟乔倒不怀疑容清酌夫妇贼喊捉贼,不过对于戚氏的娘家人,她就没那么信任了,“该不会是戚见珣生怕咱们羽翼丰满之后,威胁到他女儿、外孙们的前途,先斩后奏的玩苦肉计吧?” 容睡鹤眯着眼,沉吟了会,才笑道:“谁知道呢?等腾出空之后找人查一查吧……不过乖囡囡,你也不必担心!毕竟世子夫妇有戚家,咱们不也有祖父跟徐家在长安?即使咱们这会儿来不及写信回去解释,他们也肯定不会坐视此事朝着对咱们不利的方向发展的。” 还有一点,他没说出来,就是盛老太爷跟徐家即使还不敌戚家,高密王妃目前应该还是偏袒他的。 这位王妃,可不是戚家能左右的。 就算戚家手段高明,能够说服高密王妃放弃他,他也不担心。 毕竟,他手里可是还握着当年南下时遭到“海匪”拦路之事的真相的。 倘若事情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了,相信高密王为了换取这份真相永远不出现在人前,也会知道该怎么做。 容睡鹤对于高密王妃的母爱之心,不能完全信任。 但对于高密王在利害上的权衡,却很有把握。 不过这会儿,远在千里之外,长安,高密王府内。 有些人却暂时无暇关心容睡鹤是否就是谋害容清酌的主谋。 “夫人,您别哭了!”心腹大丫鬟茵茵心疼的递上帕子,又替戚氏掖了掖被角,低声劝道,“大夫说了,妊娠期间最忌情绪起伏,您之前才为世子受伤大惊失色过,这会儿又……您就是不为自己想,也为肚子里的小主子想想,还有郡君跟王孙们,如今都指着您啊!” 这些道理戚氏也知道,却怎么也止不住眼眶里的泪珠子,抓着茵茵的手,哽咽了好一会,才能出声:“我……我早在头一次在镜子里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就想过,世子未必肯跟我清清静静的过一辈子的!只是我以为,只要母妃还在,世子一定……一定不会……可谁想到,我这儿替他受伤流的眼泪还没干,他……他就……” 无怪戚氏这么伤心,因为容清酌这次带伤归来,虽则性命无忧,叫戚氏长松口气,却不防他也带了个人回来! 本来虽然翠篁院在高密王妃的授意下,从来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出现,但戚氏自惭姿容,尽管内心冀望,也不是没想过容清酌不可能一辈子不纳妾。 对于丈夫另结新欢的情况,她是做过心理准备的,也不至于如此激动。 关键是两点,第一就是她跟丫鬟说的,她以为后院就自己一个的情况,至少在高密王妃还在世的情况下,是不会改变的;第二点,却是因为容清酌这次带回来的人,实在是太不省心了! 这人是东海一位海主的掌上明珠,乳名叫做彤莲。其父是容清酌亲抵东海之后,率先投靠的海主之一,所以很受容清酌礼遇。 礼遇到了他趁容清酌酒醉之后,让女儿彤莲爬了床要说法后,容清酌郁闷了两日,居然也就答应了! 事情到这里,戚氏顶多也就是觉得不高兴。 然而这次容清酌在海上遇险,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明明有一堆侍卫从不离开左右的,最后最要命的一击,却是彤莲给救下来的。 这下子,不止容清酌对她心生感激,连容清酌左右,都有说她好话的了。 这彤莲偏偏还是个口无遮拦又脾气暴躁的,这会儿自觉有功于高密王府,进府之后,压根不把戚氏放在眼里不说,就是对着建安郡君几个,也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此刻戚氏之所以哭泣,却是因为彤莲方才撞见回娘家探望父母的建安郡君……建安郡君是上上个月才出阁的,由于黄无咎父子此刻都在长安,所以她这会儿住的离王府不远,来回却是方便。 建安郡君回来前就知道亲爹给她添了个姨娘的事情了,虽然意外,也替生母有些不平,但考虑到戚氏在高密王夫妇跟前一向很受肯定,如今还怀着身孕,怎么也不是一个出身草莽的姨娘能动摇地位的。 因此见到彤莲时,虽然心头不快,还是压住情绪,客客气气的道了句:“彤姨娘!” 结果她不想跟彤莲找麻烦,彤莲倒是找上建安郡君的麻烦了:“你是谁?怎么也不向我行礼的?” 建安郡君耐着性子同她讲:“我乃王府世子嫡女,姨娘只是爹爹的妾室,按照规矩,我见到姨娘,问候声也就是了!” 实际上建安郡君是好脾气,留了一句没说:她不但是嫡女,还是朝廷正式册封的郡君,按照国礼,应该彤莲给她请安的! 不意彤莲闻言,抬手就给了她一鞭子,还怒气冲冲的说道:“你还知道我是你爹爹的妾室?那我就是你庶母!生母是母,庶母何尝没有占一个‘母’字?却找这许多借口,分明就是瞧不起我海上来的!既然如此,当初你爹爹做什么还要千里迢迢去海上招降我爹爹他们?!怎么如今看我们上了岸来,就打算翻脸了不成?!” 固然那鞭子只抽在建安郡君的手臂上,当时因为是在室外,这季节穿的都挺厚的,所以建安郡君不曾受伤,但其中的羞辱,可想而知! 郡君经过戚氏严格调教,是极有规矩的,不会贸然同人撕破脸大闹,所以这会儿尽管气的全身发抖,还是忍住了,没有跟彤莲当场理论,却在接下来探望容清酌的时候,委婉告诉:“彤姨娘到底海上来的,这规矩……是不是太没咱们王府的气度了?” 谁知道向来疼爱子女的容清酌,闻言迟疑了会,竟道:“她也才比你大一岁,年纪小不懂事,也是情有可原,遑论出身于海上,不通规矩,你是朝廷钦封郡君,莫要同她一般见识!” 这话听着是说建安郡君身份高贵,实际上还不是偏袒彤莲? 建安郡君心中百味陈杂,足足愣了好一会儿才含泪告退,她因为考虑到戚氏如今正有身孕,担心让生母难过,中途去了广昌郡君与云阳郡君的院子,借妹妹们的屋子专门收拾了下,掩盖掉落泪的痕迹。 到了戚氏跟前,什么都没说,话了一番家常,关心了一下娘家上上下下,问明高密王夫妇这会儿都忙的很,没空见孙女,也就告退了。 只是戚氏到底当家多年,彤莲同建安郡君的冲突发生的地方又不是什么僻静的角落,建安郡君就算不说,戚氏哪里就不晓得了? 在女儿跟前只字不提,等建安郡君走后,戚氏当即就起了身,亲自去跟容清酌要说法。 不想容清酌犹豫了好一会,仍旧是下不了决心惩罚彤莲:“她在海上救过我,而且我这次重伤在身,若非她悉心照顾,这会儿能不能平安归来都是个问题。虽然她对建安不敬,但也是她出身所限,不知道礼仪,以为建安瞧不起她……回头你找个和气的姑姑教教她规矩也就是了,为这么点事儿罚她的话,其他不说,她父兄那些人,岂能不惶恐?” 第一百三十七章 夫妻 亲生女儿被个才进门的小妾打了,丈夫满心想着的却是不要叫小妾跟小妾的家人惶恐,做正妻的谁能不委屈? 不过戚氏跟容清酌夫妻多年,知道自己这丈夫自来说的好听叫为人宽厚,说难听点,却是优柔寡断,不是能担事的人。 此刻还是耐着性子同他讲道理:“她一家子都是海匪,按照朝廷典章,都是该砍头的!这会儿朝廷恩泽海上,非但免了他们死罪,还给了官身,且叫她亲自侍奉你左右,这份恩典还不够大的吗?如今这彤莲非但不感念朝廷,反倒是胡搅蛮缠的见到个人就说别人瞧不起她出身……她也不想想,要不是你收了她做妾,凭她的身份,就是跪在建安跟前磕头请安也未必有资格!如今竟敢对建安动手,若果她家里人是懂事的,就该自己过来请罪!” “若果不懂事,难道世子竟就这样纵容他们?!” “建安非但是你我亲生骨肉,更是朝廷钦封的郡君,在宗室里头身份不算很低了!” “彤莲居然敢对她动手!” “这么着,她回头是不是连我跟母妃也要打了?!” 容清酌听到这里,迟疑道:“那……我说她一说?” “你打算怎么去说她?”戚氏皱着眉头问,“其实咱们夫妇多年,彼此的为人还不了解?你要是想要几个年少美貌的女子在身侧伺候,我也不是不能替你张罗!只是这彤莲,不是我故意说她坏话,实在不像是能好好过日子的人。哪有当小妾的主动找嫡女麻烦的道理?这次幸亏是建安,她素来懂事。” “万一换了其他人,比如说三弟妹,虽然三弟妹如今还在西疆,可是三弟也不可能在那里待一辈子吧?” “三弟妹在娘家受尽宠爱,出了阁三弟也一直当她心肝儿似的。倘若彤莲这会儿横冲直撞惯了,回头到三弟妹跟前也一个样子……你说咱们要怎么跟三弟还有三弟妹交代?!” 想到那个新婚之夜掌掴元冬籁的弟媳妇,容清酌脸色也凝重起来,说道:“你说的是!我等会儿一定好好说说她,绝对不能让她得罪三弟还有三弟妹,不然肯定要惹母妃生气的!” 戚氏微笑道:“你知道轻重就好。母妃如今正在将养,三弟恢复身份未久,咱们作为长子长媳,两边都得敬着让着才是!” 又说,“你伤还没好全,且专心调养,我这两日身上不大舒服,就先走了。” 容清酌还算没迟钝到家,总算省起,问候了几句妻子的身孕,颇为愧疚道:“彤莲年纪小不懂事,叫你费心了。” 又解释,“我主要是想着她比咱们建安也才大一岁,年纪轻轻的跟了我,若是太严厉了,未免可怜。” 戚氏差点没忍住,把手里的茶碗扔他一脸:合着我就不是年纪轻轻的跟了你?! 论起来,我还是明媒正娶过的门呢! 那小蹄子是在父兄撺掇下爬的床,做了这么不要脸的事情,你还怜惜她年幼无知?!真年幼无知,还会做出主动爬床的举动?! 之前她一直认为容清酌这种优柔寡断又容易体恤他人的性情,虽然对于做世子来说,尤其是做高密王的世子来说,乃是大忌,但从做妻子的角度,这么个丈夫,倒是比较放心了。 但此刻戚氏才反应过来,自己真的是放心太早了! 因为容清酌的优柔寡断以及容易体恤他人,不仅仅是对她、对容睡鹤之流,也是对彤莲! “这小贱人才进府就忙不迭的兴风作浪上了,也不知道世子在外头的这段时间,她是怎么给世子灌的迷魂汤!”戚氏回到自己的住处后,大哭了一场,被心腹大丫鬟茵茵劝着渐渐收了泪,就冷静下来,仔细的盘算着,“今日能当众对建安动手,明儿个她要是自己有个一子半女的,还不得将灵瞻他们几个全部都害了去?!” 以温柔贤惠著称的世子妇想到这点,阴沉的面容上,就掠过一抹狠辣,沉声同茵茵说:“这小贱人不能再留了!” 茵茵作为她的心腹,对于她跟建安郡君的经历,当然也是同仇敌忾的,此刻就献计:“王妃娘娘虽然这两日身上不大好,连世子回来时想去湘霁堂拜见都免了,但娘娘对您是非常关心的,哪怕不亲自过来看望,明后两日,却也必定会遣赵姑姑前来!到时候咱们正好把这事儿给赵姑姑好好的说道说道!到时候王妃娘娘亲自发了话,凭那彤莲怎么个胡搅蛮缠法,也休想在这府里立足!” 但戚氏却摇头:“你都知道母妃这会儿身上不大好了,怎么还能用这样的事情去烦她?你也不想想,这些年来,母妃还不够疼我的吗?就算是娘家母亲,对我也不过如此了。方才建安挨了那贱人一鞭子,在我跟前尚且装作若无其事。建安出阁不过两个月,这才多大的人?难为我都是离做外祖母只一步之遥的人了,还不如建安懂事?” “夫人您就是太替人考虑了,所以那贱人才这么肆无忌惮!”茵茵闻言不好再劝,但心里到底觉得遗憾:因为照容清酌对彤莲的纵容,是不可能答应戚氏不给彤莲活路走的。 高密王呢虽然对长媳也不错,但对世子更宠爱,也未必肯为了儿媳妇铲除儿子的妾室。何况戚氏也不好意思拿这种后院纠纷去打扰政务繁忙的公公。 如果戚氏不找高密王妃求助的话,那就只能自己动手了。 说起来她做了这么多年高密王府的当家主母,在后院里给彤莲使绊子什么的,自然有很多办法。 问题是,这个王府,归根到底是高密王当家的。 而世子容清酌,是高密王坚持选择的继承人。 如果彤莲有个三长两短,容清酌不想查清楚也还罢了,一旦他想查清楚,就算他自己才干平庸,却有的是聪明人替他整理来龙去脉! 戚氏一个妇道人家,能玩的过公爹给丈夫的那班能人? 届时,不但她辛辛苦苦十几年建立的贤良淑德的形象会崩溃,关键是,容清酌从此会怎么看待自己?她的亲生骨肉,又是否会因此受到牵累? 茵茵所以认为,最好的处置方式,还是求助于高密王妃。 那是容清酌的生身之母,她就是直接将彤莲活活打死了拖出去喂狗,容清酌还能不认亲娘? 而且以高密王妃的身份跟辈分,要处置彤莲只是一句话的事情,根本不需要费心玩手段,这算什么打扰呢?只不过戚氏态度坚决,茵茵也没办法,此刻咬唇沉吟了一会儿,就问,“那夫人打算怎么办?” 戚氏目光闪烁,思忖了好一会,才道:“你这两日寸步不离的守着我也是辛苦,明儿个我放你一天假,回戚府去看看你表姐他们可好?” 茵茵愣了愣,她是戚家家生子之后,当初戚氏出阁,她爹娘叔伯几个都在陪嫁之列,遂一块来了王府伺候戚氏。 不过她的外亲,就是外祖父外祖母、姨母舅父什么的,却还在戚家做事。 戚氏这会儿忽然要她回去探亲,这是要借助戚家的力量? “夫人体贴,奴婢自然是愿意的。”茵茵这么想着,说道,“就是奴婢好长时间没见表姐他们了,见面之后,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戚氏道:“就算有些日子没见了,到底是骨肉至亲,随便说说也就是了。” ……长安的这些后院琐事且不提,且说西疆。 容睡鹤夫妇因为高密王妃的家信,心情都不是很好,以至于报喜的兴致都减弱了几分。 家信写完后,盛惟乔想着不要继续打扰丈夫做正经事,遂打算离开书房。 不意却被容睡鹤喊住:“乖囡囡,你也知道,西疆如今防务空虚,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之前你学了骑马,万一有什么闪失,出入也迅捷,也还罢了。但现在你有孕在身,却哪里还能策马出行?如此我是实在不放心你继续在西疆待下去了,莫如等姨母回来之后,让阿喜护送你们回长安或者南风郡?” 盛惟乔闻言愣了愣,西疆可能会遭到茹茹突袭的事情,还是她最先提起来的,对于这种可能,她自然不会怀疑。 所以尽管不大愿意跟丈夫分开,然而容睡鹤说的也是正理:要是茹茹当真打过来了,西疆守不住……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基本就没可能守得住。 以容睡鹤的身手,乱军之中逃出生天本来没问题的,若果她挺着个大肚子在,容睡鹤除非没良心的只顾自己,不然岂不是夫妇俩连同没出世的孩子都要埋骨他乡? 哪怕她妊娠期间没有发生这样的战事呢,就西疆的局面,根本不是一天两天能够扭转过来的。而孩子落地之后,她就算出了月子,重新可以骑马了,然而还抱在手里的小孩子,怎么受得了兵荒马乱里的颠簸? 为策完全,怎么想都是回去长安或者南风郡那样的安宁太平之地安胎生产跟抚养小孩子来的安全。 “然而咱们现在同孟氏势同水火。”盛惟乔沉吟了会,说道,“我有喜的事情,如今孟氏那边也已经知道了,不然门上也不会来那么多贺礼……我要是现在就动身返回长安,且不说如今正近年关,天寒地冻的路是越发难走了,就说路上这千里迢迢的,孟氏岂能不设法报复?” 虽然孟氏也有个嫡系子弟在益州城内,算是容睡鹤手里的人质。 不过盛惟乔觉得,自己作为容睡鹤的结发之妻,又是容睡鹤与四家财主之间的联系枢纽,分量绝对不是孟家乾一个孟氏孙辈能比的。 是以孟氏倘若要在途中下毒手的话,绝对不会在意孟家乾的处境。 第一百三十八章 宣于冯氏归来 容睡鹤温言道:“乖囡囡,这个你不必担心,昨儿个北疆那位怀化将军有手书前来,说是听闻了孟家乾之事,觉得既然孟伯勤给孟家乾拉偏架,他做为舅舅,也不好看我这外甥受欺负,故此决定遣麾下得力将领,亲带五千精骑前来西疆助阵!算算时间,这支军队已经在路上,等贺宴摆完,也差不多该到了。到时候正好护送你跟姨母离开西疆。” 相比北疆军的总体数目,五千人不算什么。 但五千精骑,哪怕赵适是北疆第二号人物,也是下血本了。 要知道之前孟家乾前来西疆,能够拿到三千精骑,那是他身为孟伯勤最疼爱最寄予厚望的儿子,又肩负着为孟氏占据西疆的任务,才有这待遇的。 这点人手,护送盛惟乔返回长安或者南风郡,是绰绰有余了。 毕竟这会儿茹茹还在北疆跟北疆军打着呢,倘若孟氏胆敢调动大批人马截杀密贞郡王妃,这简直就是现成给高密王送把柄! 不过盛惟乔闻言,就是皱眉:“怀化将军肯借你五千精骑,必然是为了西疆局势考虑的。你却要他们护送我离开西疆,只怕将军那边不会愿意。” 容睡鹤道:“这事儿我会跟他们说的……怀化将军都说了是给我助阵,那自然得听我的!不然他们来了之后到处自作主张,这不是来夺权的了么!” “还是等姨母回来之后,咱们再一块儿参详下吧。”盛惟乔沉吟道,“这事没决定之前,不要声张,免得孟氏提前做准备针对咱们。” 夫妇俩暂且议论到这里,数日后,宣于冯氏风尘仆仆的赶了回来,看的出来她是一接到消息就赶紧跑回来的,眉宇之间满是奔波的疲倦,不过双眸炯炯,微微上勾的嘴角是掩不住的喜悦。 见到盛惟乔后,忙不迭的问:“真是有了?大夫确认了?该不会弄错了吧?” “姨母,您说的这话!”盛惟乔哭笑不得道,“这要不是确认了,您这会儿正狩猎着呢,我好意思就这么喊你回来?” 宣于冯氏有点尴尬有点松口气的说道:“我这不是太高兴了嘛!” 她是真的高兴,因为虽然她的生身之母展老夫人生了二子二女,在这时候即使算不得多么多子多福,却也不属于子嗣单薄了。 然而无论是她还是冯氏,却都是子女缘分浅的。 她还有个托词,就是她那丈夫宣于勒,是个终日游戏花丛拈花惹草的主儿,同她这正妻既不和睦,两人同房的次数也少,所以就宣于涉一个儿子,也是情有可原。 但冯氏嫁了个引人羡慕的丈夫,盛兰辞多年来都只守着发妻一个,这样到今日也才盛惟乔与盛惟元俩孩子,实在不能不叫人怀疑冯氏的生育能力了。 这么着,作为冯氏的亲生女儿,盛惟乔在延续子嗣上的资质,自然也要受到怀疑。 宣于冯氏嘴上不说,心里却很担心这外甥女出阁后不要也跟冯氏一样,来个成亲二十年就一个女儿什么的,哪怕容睡鹤做丈夫的品德不在盛兰辞之下呢,到底盛兰辞只是南风郡的一个地头蛇,顶多因为翰林的身份,在其他地方也算有点面子,多年来膝下无子,也还撑得住。 但容睡鹤的前途却是无可限量的,他要是当真事成,底下人怎么可能容忍他没儿子? 尤其国朝现成宣景帝这个无子的皇帝摆着呢! 偏生盛惟乔过门之后成天跟容睡鹤腻在一块,按说人家小夫妻这么个甜蜜法,身体好点的,三五个月也就出结果了。 这都大半年过去了,盛惟乔却还是一切如常,宣于冯氏私下里早有担忧。如今听说她有喜,自然是如释重负。 当下就眉开眼笑的,拉着外甥女的手,就预备要说一说过来人的经验,这时候盛惟乔就发现她身后无人,便诧异道:“姨母,表妹呢?” “我急着回来看你,她骑术不精,我们是出猎去的,又不是郊游,没带马车,所以就让俩女卫陪着她慢慢儿回来,我跟吴大当家先打马回来看你了。”宣于冯氏不在意的说道,“而且她这次回来之后,我也要找借口送她回倪府去了。本来就只是一步闲棋,我想着我在西疆也没什么事儿,弄个义女在跟前,权当打发时间。但你现在有孕在身,这上上下下自然都要慎重行事,你又一直对她不放心,我自然不会留下了。” 盛惟乔对倪雁影确实到现在都没什么信任的,不过听了这话,又觉得有点恻隐:“这样会不会让她觉得太难堪了?” “这有什么难堪的?”宣于冯氏说道,“她要是个真体贴的,知道你有喜后,就该自己请求回去才对!毕竟你爹娘公婆都不在跟前,又是成亲未久,头一胎,全没经验!这会儿我这个姨母,能不围着你转吗?如此她留下来,摆明了就是要分我的心,懂事点的人怎么还能继续留下来?” 又笑她,“这即将要当娘的人就是不一样,你之前不是非常反对我认她的?这会儿倒是心疼上了?” “也不是……”盛惟乔想了想说道,“就是想着咱们虽然不信任她吧,但这会儿终归还没发现她在害咱们。万一她是个不安好心的也还罢了;万一她其实无辜,当真只是想借助咱们之力躲避做妾的命运,咱们却全不放在心上,好好的一个女孩儿,就这么沦落了也是可怜。” 宣于冯氏道:“你这想法就是不对了!我跟你说,你要是每次都要等到别人真正害了你才报复回去啊,说不准哪天你就要被坑了!所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发现有人挡了你的路,你就该率先下手铲除祸患才是!” 不待盛惟乔回答,又自己醒悟过来,说道,“你都怀孕了,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我跟你讲,从现在开始,直到你出月子,那些操心的事情,尽量都别想!好吃好喝的才是正经!” 怕她不重视,有些严厉的强调,“你要知道,多少人都是在怀孕跟坐月子时不听老人言,结果最后落了一身病,甚至有些人年纪轻轻的就撇下儿女去了!” “请您回来就是为了听您的话呢!”盛惟乔连忙道,“姨母您才回来,还是赶紧去歇歇吧,我这里有大夫每日来请平安脉,槿篱、菊篱她们伺候也用心,也不是说得您时刻盯在跟前的。” 宣于冯氏“噢”了一声,道:“糟糕,我太心急见你,倒是忘记我这一身灰,可别扑着你!” 就匆匆忙忙去收拾了。 本来她大老远的赶回来,盛惟乔的意思是,收拾完了就去安置,明儿个姨甥俩再好好说道。 然而宣于冯氏心情大好之下,沐浴更衣完了就又找过来了,看她精神抖擞的模样,盛惟乔劝了两句也就不讲了,只好同她说起来孕讯传开之后的一些事情:“本来我不打算摆宴庆贺的,但菊篱她们都认为应该摆,密贞也说要摆……如今叫了底下管事在弄这些事情,因为要等姨母回来主持大局,所以还在采买之中,尚未正式开宴。” “摆宴是应该的。”宣于冯氏颔首道,“知道你们小夫妻关系好,你为密贞考虑。但你也该为自己和自己的孩子考虑:谁都知道你带着大笔陪嫁过的门,本身也封有县主,论身份不比密贞差什么的。结果你有喜了,居然连个酒席都不摆,外头的人会怎么想怎么看?口齿刻薄点的,不定就会说:你到底出身偏僻寒微,即使侥幸做了郡王妃,密贞也实在看不上你!” 又恨铁不成钢,“再说,你这什么脑子啊?你也不想想,你那大嫂戚氏,早先头次有喜的时候,王府上下可也是摆了三天三夜流水席庆贺的!那会儿高密王妃还恹恹在后院呢,命令可是高密王亲自下达的……轮到你这个小儿媳妇,就算因为不在长安,你公婆没法给你做什么,却连西疆都没杯水酒,回头传了过去,岂不是你们娘儿两个,都平白比你那大嫂还有侄子侄女们矮一头?” 盛惟乔倒不觉得几桌酒席而已,有什么矮一头的? 而且之前高密王亲自吩咐要给长媳有喜设宴,归根到底也是因为那时候容睡鹤还没回去,这位王爷膝下在世的男嗣就容清酌跟容清醉俩儿子。 容清醉又深受父母排斥。 这情况跟一脉单传也没多少差别了,戚氏有喜,高密王哪能不高兴?亲自吩咐摆宴庆贺,既是真心喜欢,多少也是有安抚属下的用意了:你们看,孤连孙子都快有了,跟着孤干,还怕前途不踏实? 而且容清酌资质平庸,他早点有几个儿子,没准里头会有天赋很好的呢? 那样的话,高密王的心腹们,也能自我安慰:虽然少主难成大器,但少主的儿子不错啊!如此未来还是很光明的! 不过盛惟乔知道宣于冯氏早年经历使然,在排场这个问题上,偶尔会特别的在意。 此刻无心同她争执,只说:“现在也是打算办了,就是我想帮忙没有一个人允许的,都要我好好儿的安胎呢!不过这孩子却是乖巧,要不是左右提醒小日子,又有大夫亲口确诊,我都不知道自己有了。所以我看这胎其实也不需要怎么个安法,一些事情也是可以做的,姨母您有经验,您说是不是这样?” 宣于冯氏仔细端详了下她的气色,说道:“你要是没有觉得不舒服,一些不操心又不劳累的事情,做了也没有什么。本来安胎也不是说成天不动弹的,真那样的话,才是作死呢!” 听到个“死”字,盛惟乔眉心一皱,有心问她难产方面的问题,但转念想到,自己才有喜,就询问“难产而死”什么的,实在不吉利,八成要被姨母训斥,到底忍住了,说道:“那这么着,咱们姨甥俩一块儿把这宴给办了吧!” 沉吟了下,挥手让左右全部退了出去,才小声道,“密贞说,等这番庆祝完,北疆怀化将军主动借的兵马差不多也该赶到西疆了,届时,就护送咱们回长安或者南风郡……姨母,您看他这安排成么?我就怕怀化将军给的兵马护送咱们了,西疆要怎么办?” 还有,“长安跟南风郡,咱们去哪里呢?依我我倒是想去南风郡,还是爹娘身边什么都不用费心!遑论姨母也能跟表哥表嫂一家子团聚!然而我那个婆婆本来对我就不如对大嫂喜爱,要是知道我跑回南风郡安胎都不去长安,八成会生气!” 要搁其他时候,这婆婆生气也就生气了,盛惟乔这会儿隔三差五的就想想到难产之类的事情,嘴上不说,她对于怀孕跟生产,其实是很有些惧怕的。 这会儿心里最惦记的就是亲爹亲娘,到了这两位跟前,才能有种“什么都不要担心”的放松。 这是婆婆给不了的安全感,盛惟乔不觉得跟婆婆搞好关系,重要到胜过自己甚至包括自己孩子的性命。 然而眼下容睡鹤才被怀疑谋害胞兄容清酌,盛惟乔以为丈夫很需要高密王妃的支持,这眼接骨上,却不太敢得罪婆婆了。 所以沉吟,“姨母您看这事儿……?” 第一百三十九章 宣于冯氏的小心思 宣于冯氏想了想,说道:“军国大事,我是不懂得的。这点只怕你打小听你那祖父耳濡目染,都比我在行。不过既然密贞打算要你离开西疆,想必这地方是不会太平了。那么我觉得我们还是依他之言,离开这里的好,免得回头成为他累赘。” “至于说护送咱们回长安的兵马,用怀化将军借他的那五千精骑,确实不合适。” 不过宣于冯氏认为的不合适,倒不是觉得人家舅舅借兵是为了帮助外甥建功立业,最后却干了保镖的差事,未免扫了赵适面子,也使那远道而来的将领失望,甚至因此生出怨怼来。 她主要是对赵适不放心,“之前密贞跟赵三小姐的事情,虽然是误会,但赵家因此颜面扫地了好一阵是事实,那赵适是赵三小姐的生身之父,而且是在结发之妻,也就是赵三小姐的生身之母去后,一直没有续弦,甚至连个正经妾室都没有,可见对发妻的情深!所谓爱屋及乌,赵三小姐受了委屈,赵适岂能不恨?” “这会儿让他的人护送咱们离开西疆,谁知道路上会发生什么事情?” 宣于冯氏眯眼道,“毕竟,之所以需要人护送,归根到底就是谁都知道这路上不会太平!到时候赵适手底下的人稍微‘疏忽’一下,现成的孟氏是替罪羊不是吗?” 盛惟乔愣了一下,说道:“怀化将军好歹也是北疆仅次于孟伯勤的人物,不至于这么小心眼吧?再说他肯主动派人来西疆帮忙,显然是想跟密贞搞好关系的。这样密贞将咱们的安危交给他手底下的人,若是咱们有个闪失,那些人却怎么同密贞交代?” “有什么不好交代的?”宣于冯氏道,“只要赵适心够狠,回头直接把那五千精骑连同将领在内,统统交给密贞发落,自己一推二六五……密贞还能把亲舅舅杀了,给咱们报仇雪恨不成?就算他想杀,赵适如今手底下人比密贞还强盛呢,密贞奈何的了他?退一万步来讲,密贞就是把整个赵家夷为平地,咱们难为还能死而复生?” “至于说小心眼什么的,你自己想想,倘若你是赵桃媗,你爹爹是赵适,他会放过令自己女儿成为笑话的人?你自己有个好爹爹,还不许别人家爹爹疼女儿了?” 好吧,抬出盛兰辞这个二十四孝亲爹来,盛惟乔也没话讲了,只道:“但密贞来西疆不久,手底下能信任的不过是吉山营而已!吉山营就算出自西疆军,到底做了这许多年盗匪,军纪跟战力,哪儿还能跟正规军队比?就是之前伏击孟家乾成功,也还是多方算计之下的结果。” “让他们护送咱们离开西疆,且不说其他,就说战力跟长途行军经验,就不是很可靠?” 宣于冯氏想了想,说道:“这样,反正赵适许给密贞的北疆军,暂时也到不了。不如飞鸽传书你爹爹,请他想想法子?” 盛惟乔觉得这太为难自己亲爹了:“爹爹他虽然在南风郡颇有地位,但这会儿的局势,咱们若想平平安安离开西疆,不管是去长安还是去南风郡,没有正式的军队护送都是不行的。这事儿爹爹怎么办的来?” “你爹爹办不来,不是还有徐家吗?”宣于冯氏反问,“宁威侯好歹是踏踏实实爬上过北疆统帅的,哪怕离开北疆多年,又怕被高密王还有孟氏猜忌,这些年都不敢跟旧部联系,然而袍泽之情哪里是那么容易淡却的?这种事情请教他,不可能一点办法都没有的。” 盛惟乔闻言吃了一惊,说道:“万万不可!徐世叔多年来战战兢兢,就是唯恐被朝堂斗争拖下水。这两年我们已经很麻烦徐家了,怎么还好跟徐世叔提这样的要求?” “心肝,你都是快要当娘的人了,敢不敢不要这么天真?”宣于冯氏闻言,不禁瞪了她一眼,嗤笑道,“你也知道这两年徐家帮了咱们不少忙,尤其对你跟密贞的事情,简直当自己儿子女儿似的上心啊?” “这么着,这会儿说他们没站队密贞,谁信?!” “回头要是密贞赢了也还罢了,要是密贞失败,你那个公公也好,孟氏也罢,你觉得他们会对徐家有什么好感?” “既然如此,这该求助徐家的时候,为什么不?” “毕竟大家现在其实都在一条船上,他们帮你,等于帮自己,不是吗?” “这……”盛惟乔迟疑了会,不得不承认宣于冯氏说的有道理,不过她又提出疑惑,“那还给南风郡写信做什么?徐家人这会儿都在长安啊!为什么不直接给祖父写信?说起来盛家同徐家的交情,还是祖父那一辈开始的呢!而且爹爹接到信之后再辗转去联系徐家,来来回回还不知道要多少日子,忒是麻烦!说不准,反而会误事?” 宣于冯氏闻言,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说道:“姨母教你一个乖:如果你碰见了攸关生死的大事,能够求助的人,有远有近,有亲有疏,记住!不管你信任的人是几百个还是几千个,一定要找你最最信任、任何时候都排在第一位的那个!总结一下的话,就是不要拿你自己的命去冒险!哪怕是一丁点的险!” “长安的祖父也是我嫡亲祖父啊!”盛惟乔有点哭笑不得,“您这话说的……虽然祖父确实没有爹爹宠溺我,然而打小也是很疼我的。您这么一讲,倒仿佛他老人家在我的事情上不会尽心一样了!” 宣于冯氏道:“但事实就是,你祖父有好几个孙子孙女,但你爹娘就你一个女儿。所以你祖父即使重视你,却更要站在整个盛家的角度来考虑问题;而你爹娘?只要你好好的,他们什么事情做不出来?是以他们一定会穷尽手段帮你。” 盛惟乔道:“唉,我就是担心这个!元儿还那么小,盛家的情况姨母您也晓得,我那三叔跟三婶人不坏,就是正经事情都指望不上什么的。如今祖父祖母还不在南风郡,我爹娘他们一准儿是忙里又忙外的,您说我怎么忍心叫他们这种时候还要继续替我操心呢?” “你这个账算的!”宣于冯氏无语道,“你只想着怕他们操心,所以这么要紧的时候都不跟他们求助,怎么就没想过,如今的难关不是你我凭借自己的力量就能够度过的,万一你没什么事情还好,万一有个好歹的,叫他们怎么过?” “你这想体恤他们,难道不是应该首先保证自己好好儿的吗?” 见盛惟乔张了张嘴却没作声,显然是被自己说服了,宣于冯氏嘴角微勾,露出一抹得意:她其实是故意想离间盛惟乔同盛老太爷的祖孙之情的。 这倒不是宣于冯氏知道了盛老太爷在长安为了家国大义把嫡亲孙女儿包括她这个儿媳妇的胞姐给卖了的消息,主要是旧恨。 嗯,就是之前容睡鹤还叫盛睡鹤时,宣于冯氏是冯氏的娘家人里最热衷最积极最迫切要铲除妹夫的“外室子”,保障自己胞妹跟外甥女利益的人。 而那时候对容睡鹤百般维护,重点是在冯氏怀盛惟元时、嘴上不说,但行事却无不透露出对冯氏、对冯家的不信任的盛老太爷,自然是宣于冯氏的眼中钉肉中刺! 虽然彼时的冯氏母女也是这个态度,甚至冯氏为了防止宣于冯氏趁容睡鹤远赴长安赶考之际下毒手,不惜让盛惟乔陪容睡鹤同行,但宣于冯氏舍不得责备妹妹跟视若己出的外甥女,满腔怒火跟委屈,不找盛老太爷找谁?! 这会儿有委婉说盛老太爷不可靠的机会,宣于冯氏才不会放过呢! “然而徐世叔毕竟已经不在北疆统帅的位子上了。”盛惟乔不知道姨母的小算盘,还在认真考虑着正事,“就算他还有些忠心的部下,如今不是在怀化将军麾下,就是在孟伯勤的手底下。哪怕他们愿意为徐世叔出力,却也未必能够前来西疆啊?” 宣于冯氏道:“这个问题就让行家去伤脑筋吧,毕竟宁威侯行伍出身,在北疆混了那么多年,眼下咱们这处境要怎么办,他应该比咱们有法子。” 姨甥俩商议到这里,两人都有点乏了,遂散了,各自去梳洗休憩。 晚上容睡鹤忙到半夜才回后面,盛惟乔正好一觉醒来,就跟他说:“刚才白天同姨母说了离开西疆的事情,姨母说不如写信问问爹爹可有什么建议?因为即将抵达的北疆军毕竟是怀化将军给你的人,又是有将领统帅过来的,这显然就是打算在西疆建功立业。这情况却打发人家护送我跟姨母回长安或者南风郡,怀化将军知道了,没准以为咱们对他有意见,又或者是故意防着他的人呢?” 容睡鹤说道:“要是防着他,还能让他的人护送你跟姨母?毕竟你可是我的心肝,谁拿住了你,岂非就等于拿住了我?” “然而姨母觉得不妥。”盛惟乔笑道,“反正北疆军没到,要走肯定也要收拾下东西……我已经答应姨母给南风郡传鸽信了。” “传就传吧。”容睡鹤笑着道,“多个人替乖囡囡考虑总是好的,只是乖囡囡注意,千万别走漏了风声才好!” 他想了想又说,“不管最后是谁护送你们动身,我都打算让阿喜跟着你左右。我知道他性子使然,不是那种会讨人喜欢的。不过乖囡囡,他武艺是整个玳瑁岛除了我之外最高明的,尤其擅长潜伏刺杀,之前孟家乾遇刺,就是他去做的。孟家乾险些当场身死,阿喜却是平安无事、全身而退,足见实力!” “最重要的是,他对我足够忠心!” “我不能亲自陪你回去中原或者南风郡,也只有他在你身边,才能够放心!” “……他确实一向对你足够忠心。”盛惟乔想了想,幽幽道,“但是,你确定你让他一直这么给我当侍卫,他还能继续对你忠心?!西疆接下来太平的可能确实不大,然而我跟姨母这种弱质女流也还罢了。对于你,还有阿喜这样有本事的人来说,可正是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啊!” “连远在北疆的怀化将军,都特意送了将领士卒来西疆呢!” “你却让阿喜连参与的机会都没有……就算他跟你一块儿长大,对你向来忠心耿耿,可是这样断他前途,他岂能没有委屈?” 容睡鹤温和道:“乖囡囡,你莫忘记,你此番离开西疆最重要的缘故,就是怀了身孕。正如你之前所言,我这会儿的情况,有后的消息,必然能够鼓舞人心!如此,就算我不提,只怕阿喜也会找我主动领命!” 又说,“何况我最近本来也打算派他走一趟长安……长安那边出现了变故,我自己脱不开身回去,需要派遣阿喜这样的得力下属回去主持一下大局。” 盛惟乔闻言,这才道:“如此也好。” 虽然觉得公孙喜冷冰冰的,确实不那么讨人喜欢,不过危机四伏的归途上,有这么个人在侧,心里多少更踏实点。 再说她也不是那种小心眼的人,可没有觉得公孙喜对自己不热情,就讨厌到了不想看见的地步。 第一百四十章 但密贞不长眼睛啊! 夫妻俩议定了让公孙喜护卫盛惟乔离开西疆的事情后,次日容睡鹤就唤了公孙喜到跟前,叮嘱此事。 正如他所言,平时对盛惟乔态度冷淡的公孙喜,这次毫不迟疑的答应了这个任务,且保证无论如何都会让盛惟乔以及她肚子里的孩子平平安安! 这番经过叫盛惟乔知道后,同宣于冯氏一块儿督促贺宴的操办时,随口说了起来:“我总觉得他这次答应的这么爽快,八成是我母以子贵呢!” 话出口她就懊悔了,因为宣于冯氏在涉及到她跟冯氏的事情上素来狠辣,之前心心念念想弄死容睡鹤,就是个例子。 如今叫这姨母知道公孙喜对自己不够恭顺,谁知道宣于冯氏回头会做什么? 果然宣于冯氏立刻问:“这个阿喜,据说是跟密贞一块儿长大的,感情深厚?既然如此,为什么密贞不留他在西疆做帮手,反而让他跟着你左右?说句不好听的话,这阿喜同密贞年岁仿佛,还没娶妻,老是在你跟前,男女之防也是个问题吧?” “姨母,是这样的!”盛惟乔生怕她下一句就是“这小畜生胆敢让我的心肝不高兴,回头看姨母怎么帮你弄死他”,赶紧道,“他是密贞手底下武艺最高明的,这不密贞怕咱们离开西疆的路上不太平,特意让他随行护送吗?再者,密贞在长安那边的有些事情,也需要他去主持的。” 又说,“他小时候的遭遇颇为颠沛流离,所以养就了沉默寡言的性子,不只是对我,对其他人也都是冷冰冰的。也就在密贞跟前话比较多一点,然而大抵说的也都是正事。却不是故意对我不敬来着!” “这样啊?”宣于冯氏闻言,偏头想了想,忽然问,“那你没什么想法吗?” 盛惟乔莫名其妙道:“什么想法?” “你们都下去!”宣于冯氏见状就是一皱眉,打发了左右,只剩姨甥俩了,便伸指去戳盛惟乔的额头,骂她笨,“既然知道这人在密贞跟前颇有地位,深得信任,又有真本事……你就没想过,好好笼络他?!” “我为什么要笼络他啊?”盛惟乔不解的问,“他对密贞忠心不就是了?” 宣于冯氏恨铁不成钢:“你爹跟前的盛福,你娘跟前的细泉,你敢得罪?!” 盛惟乔说道:“我没什么可得罪他们的地方吧?至于敢不敢的,姨母,难道不是他们不敢得罪我嘛?” “……”宣于冯氏无语了下,反应过来自己的妹妹妹夫当爹当娘都太过二十四孝,所以盛福跟细泉作为各自主子的首席心腹,别说依仗在主子跟前的地位给小主人穿小鞋上眼药了,那是唯恐盛惟乔哪天看他们不顺眼,一句话干掉他们大半辈子的辛苦还差不多! 意识到自己打错了比方,宣于冯氏定了定神,说道,“那么池作司呢?你看长安上上下下的贵妇,多少人论品级论尊贵论身份不比池作司高?为什么到了馨寿宫,看到池作司时,一样要恭恭敬敬、想方设法的套近乎?” “那是因为她们的身份地位没有太后娘娘高。”盛惟乔理所当然道,“所以见了太后娘娘的人当然要客气了!但是我跟密贞向来平起平坐,密贞跟前的人我不会轻贱,却也没必要故意讨好!我自己有人手,平常原也用不着麻烦密贞那边的人!就算是密贞这会儿为我离开西疆打算派人,那也是他的吩咐,回头那些人做好了事情,自有他去奖赏!本来夫妻一体,他的人我虽然不能说越过他随意使唤,可也没必要去拉拢吧?” “之前这益州前任刺史,那个老色鬼,不是看中了我从长安采买的家伎,赖着非要密贞把那家伎给了他才肯走吗?当时密贞懒得跟那人啰嗦,直接答应了。那家伎本来是我的人,密贞做了这个主,我不是也没跟他计较?” “这会儿你们两个好的蜜里调油,彼此的人手互相不区分也还罢了。”宣于冯氏沉着脸,“以后呢?以后等密贞到了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时候,你就算做了皇后,难为还想跟他一块儿上朝听政去?” “到那时候,你就会知道,跟密贞的嫡系心腹,尤其是阿喜这种打小一块儿长大的心腹处好关系,有多重要了!” 就举例,“数百年前的一位开国之君,也曾动过先帝的念头,就是废弃元后所出的孝顺但平庸的嫡长子,立宠妃所出的聪慧年少的幼子,后来那元后跪求开国功臣,到底拦下了此事!你自己设想一下,倘若那元后给那些功臣的印象很不好,没人帮他们母子说话,宠妃之子践祚后,怎么可能留下嫡母以及嫡兄的性命?!” “………”盛惟乔沉默了好一会,才道,“姨母,您想的实在太深远了!” 宣于冯氏有点恼火:“你怎么跟你娘一样的死脑筋!一点儿都不懂得未雨绸缪!” 毕竟是当亲生女儿看大的外甥女,她生了会气之后,见盛惟乔挨挨蹭蹭的努力讨好自己,到底气消了点,想了想,就换了个劝说的方式,苦口婆心道,“就是不想那么远,近一点的,我说了,那阿喜年岁跟密贞差不多,至今没有成亲,容貌生的虽然不如密贞好吧,也算清秀斯文!” “就算密贞信任你们,你是不是也想想其他人的看法?” “就是护送而已,有什么看法不看法的?”盛惟乔笑着说,“这年头有多少人家女眷会没有男子护送出远门啊?难为丈夫不方便同行,所有同行的年轻男子就全部同女眷有染了不成?会这么议论的人,才是该死呢!” 宣于冯氏道:“你确定你离开西疆后,用不了多久,密贞也能走?” 盛惟乔一怔,就听她继续说道,“倘若密贞不能在短时间里达成在西疆的目的,也就意味着接下来几年你都得跟他分居,然后很多你不方便出面的事情,少不得要阿喜帮你操持!我相信他对密贞的忠诚,是不会计较这些的。问题是,名份呢?” “没有名份,他老是跟你接触,别人凭什么不议论你们啊?” “……”盛惟乔无语了会儿,说道,“姨母,您到底想我怎么做,就直说吧!我看看能办就办,不能办就算了。” “他不是对密贞忠诚得紧吗?”宣于冯氏闻言也不尴尬,端起茶水呷了口,说道,“你就试探下密贞的意思,肯不肯认他做义弟什么的,到时候你同他有了叔嫂名份,见面啊说话啊什么的也方便。” 盛惟乔道:“您早这么说不就是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回头跟密贞提下好了,不过他要是不愿意,我可不会多劝。本来他的人,该怎么着就该他自己想。譬如我自己,我处置丫鬟的时候,要是密贞在旁多嘴,我肯定不高兴的!” 宣于冯氏愠怒道:“这不是废话吗?!你处置丫鬟的时候,密贞在旁多嘴,这当然要不高兴!不但不高兴,还应该追根究底:谁知道他是不是看中那丫鬟了?!” “着啊!”盛惟乔于是道,“我要是老是给阿喜说话,密贞会不会认为我看中了阿喜?” 宣于冯氏道:“密贞论地位论才干论容貌,哪样不比阿喜强?你不长眼睛放着密贞不要,去看上阿喜呢!” 盛惟乔道:“这不是一样的道理吗?论地位论才干论容貌,我哪点不比丫鬟强?” “但是密贞不长眼睛啊!”宣于冯氏冷漠道,“不然怎么会放着那么多真正贤良淑德的大家闺秀不要,偏生娶了你这么个祖宗?” 盛惟乔:“………” 这姨母,一天不怼她,就心里不高兴吗??? 回头她非常气愤的把这事儿告诉容睡鹤,见容睡鹤笑的直打跌,就上去掐他手臂:“不许笑!!!你快点给我想个法子,下次姨母再这么说的时候,让我可以把姨母噎的说不出话来!” “想不出来咱们就走着瞧吧!!!” 容睡鹤边笑边道:“乖囡囡,这样没用啊!姨母何等精明能干,我这会儿教了你一句,回头你堵回去了,姨母还不是眨眨眼就又想个法子继续揶揄你了?你就当哄长辈高兴呗?” “你怎么不去哄姨母高兴啊?”盛惟乔愤怒道,“合着被奚落的不是你是不是!?” 见他还在笑,忍不住又踹了一脚,恨恨道,“你还幸灾乐祸!!!你这个没良心的!!!” “嗯,关于你说让我认阿喜做义弟的事情!”容睡鹤见状赶紧转移话题,谄媚道,“本来我也是一直拿他当弟弟的,这会儿你都亲自开了口了,我当然是愿意的!” 不过他建议这件事情等以后再办,“阿喜因为不像许连山那样主持过乌衣营,这会儿又在外头安置灾民;也不像乐羊先生,成天给我参谋公事。因此外人对他既不熟悉,也不算很重视。倘若这会儿就认他做义弟的话,外间必然会想方设法的了解他、打探他,这样你们路上岂不是平添风险?阿喜也起不到原本奇兵的作用了。” 所以,“不如等事情了结之后,再说这事儿?” 本来认义弟也是宣于冯氏的意见,盛惟乔无可无不可,此刻容睡鹤说的有道理,她也就点头了:“就这么办吧!” 不过容睡鹤虽然决定推迟此事,但私下里却转头就告诉了公孙喜,着重强调这是盛惟乔的主意。 公孙喜面上什么都没说,却在次日就觑了个空当,同盛惟乔说:“闻说娘娘打算离开西疆安胎,却不知道娘娘打算去长安还是去南风郡?” 第一百四十一章 目光锐利的冯老太爷 “你怎么忽然来问这个问题了?”盛惟乔有点意外的看着他,说道,“我本来打算去南风郡的,毕竟我爹娘都在那儿,在他们身边,我什么都不要操心!然而之前密贞说,之所以要你护送我们,也是因为长安需要你去主持,既然如此,那么还是去长安吧!反正我祖父、祖母也在长安。” 公孙喜闻言,暗松口气的样子,垂手道:“属下以为娘娘想去南风郡,本来是打算来劝娘娘的。” “我说,在你们这班人的心目中,我到底有多不讲理?”盛惟乔这会儿正好有点空闲,就顺嘴多说几句了,“我是那么不体恤密贞的人吗?” “娘娘想多了。”公孙喜低头道,“属下岂敢对娘娘不敬?” 盛惟乔道:“只是不敢不敬而已,说来说去还是对我不甚满意,大概是因为你们都觉得密贞应该娶个真正贤良淑德的妻子?我记得之前在玳瑁岛上的时候,我一时兴起亲自下厨给你们熬汤,你们就对我特别热情来着?” “……”公孙喜冷静了下,倏忽间换上一副灿烂无比的笑容,“娘娘!您绝对多心了!您是什么身份?!我们这些粗人,这辈子有幸品尝过一回您的手艺,就已经死而无憾了!如果再有机会的话,岂不是都要折福折寿、个个活不过三天?!” 他向来阴沉惯了,忽然笑的这么毫无阴霾,非但没有容睡鹤的那种神采飞扬跟朝气蓬勃,反而显得格外诡异,令盛惟乔有种“他是不是马上就要拔出刀来大杀四方”的感觉。 “只是熬汤而已,说这么严重做什么?”盛惟乔愣了愣,才道,“你也太见外了。” 接下来不管是她还是公孙喜,都没了继续谈话的兴致,遂心有灵犀的匆匆道别。 等公孙喜走后,盛惟乔喊了槿篱到跟前,忧愁的问:“槿篱啊,为什么我觉得,不管是密贞,还是姨母,以及阿喜,好像都对我的厨艺充满了恐惧?按说我之前在玳瑁岛上熬汤时,每次都有亲口尝过,就算不能跟家里厨子的手艺比,怎么也不至于让人闻风丧胆吧?” 她这种娇生惯养出来的小祖宗,嘴最刁不过,一般来说,她觉得好吃的,基本没人觉得难吃好吗? 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她觉得不算难吃的汤,容睡鹤公孙喜这些尝过的人也还罢了,连压根没尝过的宣于冯氏,都变着法子不许她下厨? 槿篱闻言有点懵,因为之前陪盛惟乔去玳瑁岛的大丫鬟乃是绿锦跟绿绮,她当时还是小丫鬟呢,是没有陪过去的,所以根本没见过盛惟乔下厨,更遑论是了解这位主子的真实水准了。 此刻思忖了会儿,才小心翼翼的道:“娘娘,会不会是您误会了?其实这几位就是太体贴您了,故此不愿意看到您忙碌?” “唉,希望是这样吧?”盛惟乔不开心的说,“明明我很有天赋的!当时爹爹跟密贞都赞不绝口……难道他们合伙骗我?不对啊,我自己亲口尝过,真的不难吃好不好?!” 槿篱怕她心情不好,影响了养胎,连忙引她去想轻松点的事情:“这两日十二娘不知道为什么,不是一直跑五爷跟前,吃五爷的食物吗?五爷也没跟十二娘计较,一直任凭十二娘从它嘴里抢吃的。结果您猜今儿个怎么着?” 盛惟乔看出她心思,但还是配合的问:“怎么着?” “今儿个十二娘跑去捉了两只老鼠,都有这么大!”槿篱比了个尺寸给她看,“肥嘟嘟的,天知道在哪儿好吃好喝才长那么丰腴!十二娘也没咬死,只弄的半死不活的,送去给五爷了!合着它一只猫儿,竟也讲究礼尚往来呢!” 说着咯咯笑,显然觉得这样子非常有趣。 不过作为十二娘主人的盛惟乔脸色就不太好看了:“这个混账猫!吃我的喝我的,还享受着我丫鬟的伺候,结果呢?它头次捕猎,居然不是拿过来孝敬我!” 槿篱:“……” 她弱弱的提醒,“娘娘,十二娘是把那两支老鼠,直接扔五爷面前的。五爷不怕那些东西,您哪儿见过那种血淋淋的场面?万一把您吓着了,可怎么办?再说老鼠那么脏,天知道是不是带了什么病气?” 盛惟乔想想也是,哼唧道:“老鼠也就算了!下次十二娘抓了其他东西,要是不来送给我,看我怎么收拾它!” “娘娘,千万不要啊!”槿篱赶紧劝,“奴婢听人说,猫儿在外头捕猎,抓的若不是老鼠,那就是蛇虫之类,就算是鱼,那也肯定在离水之后不久就死掉了!到时候硬邦邦的一块,悄没声息的搁到您枕头畔……您说这?” “……”盛惟乔泪流满面,合着本囡囡只是稍微那么娇气了点,连享受自家宠物狩猎成果的资格都没有了? 她还有闲心在这儿跟十二娘计较,却不知道远在千里之外的故乡南风郡,早已是兵荒马乱。 原因是冯老太爷知道了盛惟乔关于茹茹会绕路西疆的猜测。 “这事儿,密贞夫妇,是否也同长安提过?”冯老太爷闻言之后,立刻问,“亲家可知道了?” 找上门来的盛兰辞愣了愣,说道:“当然知道。密贞在家信里说过的,毕竟当真有这样的事情的话,还得指望长安。” 实际上已经打算将这件事向妻子瞒住的他,之所以会专门跑过来告诉岳父,主要就是,担心西疆发生战事,他们这几家后勤会跟不上。 故此提前来找冯老太爷通气,好先开始收集物资。 毕竟虽然跟女儿比起来,女婿的命就是浮云。但容睡鹤这样的女婿,也真的不好找,还是女儿所喜欢的,能保他还是要努力一把的。 “那你就不要指望乔儿能够接到你的手书了!”不想冯老太爷瞬间铁青了脸色,一言不发的端起茶水呷了口,似乎是按捺了下怒火,才淡淡道,“亲家必然会派人在途中拦截!” 盛兰辞愕然道:“爹,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问你,你爹他平生最遗憾的事情是什么?”冯老太爷嘿然道,“应该就两件:一件是你生身之母艾老夫人的逝世;还一件,就是周大将军了吧?而周大将军生前,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是北伐,是将茹茹彻底打残!是完成自穆宗皇帝陛下以来诸帝都没能完成的伟业!!!” 吐了口气,冯老太爷面无表情道,“你觉得,相比乔儿一个孙女,以及密贞这个跟盛家没有血脉的孙女婿,还有我那个同盛家也没血缘的长女……你爹会放过这个诱敌深入的机会?!反正,你现在已经有了嫡子,乔儿已经不是你唯一的孩子了不是吗?!” 盛兰辞心头剧震,说道:“爹!这种话不能乱说!我爹他对乖囡自来宠爱……” “不是我跟你翻旧账,但你自己想想,当初你爹不知道密贞的身世时,对他何等宠爱?”冯老太爷冷淡道,“那时候乔儿不懂事,对密贞时常横挑鼻子竖挑眼……你爹是什么态度?宠还是宠乔儿的,然而对密贞的前途栽培起来也是一点不含糊!我记得那会儿宁威侯世子刚好到盛府小住,你爹可是亲口让密贞同那位世子好生亲近的!”“你自己想想,如果不是密贞并非盛家骨血,还对乔儿有了爱慕之心,以至于两人这会儿结为连理,这些曾经的争执自然成了情趣。倘若密贞真的是你外室子,打小在外长大,回来之后还碰见个时刻找自己麻烦的嫡妹,他心里能不委屈能不存下怨恨?” “这道理你爹怎么可能想不明白?却还是站在了密贞那边!” “当然我不是说你爹做的不对,他是你亲爹,想你有个儿子继嗣也是人之常情。” “我只是想告诉你,你爹没有你想的那么重视乔儿!” “遑论是在有了元儿的情况下!” “这不可能!”盛兰辞脸色煞白,喃喃道,“爹就算没有我以为的那样疼爱乖囡,但他是极疼我的。他也知道我对乖囡有多重视,如果乖囡有个三长两短,跟要我命没什么两样!他……” 冯老太爷看着向来精明的女婿失魂落魄的样子,叹了口气,放缓了语气道:“傻孩子,你真是当局者迷了!你爹的本性,你到今儿个还没看清楚吗?他出身富贵,少年时候迎娶了你亲娘过门,夫妻恩爱,本来是可以像我同你岳母一样,和和乐乐欢欢喜喜的过一辈子,到这时候享受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的!” “但他怎么做的呢?” “他扔下新婚妻子,跑去投军,以至于你亲娘难产而死!” “我说这话不是要挑拨你们的父子之情,而是要提醒你:你爹人不坏,他其实很有良心,不然他这些年来不会着意偏爱你,以补偿他对你生身之母的亏欠!” “然而他胸怀太宽广了,你看我,汲汲营营多年,想的也就是冯家,顶多再加上女儿女婿家以及外孙和外孙女。其他人的死活,我其实是根本不在意的。甚至这天下谁当家、茹茹会不会打进来,只要冯家还有你们几个都好好儿的,哪怕茹茹坐了皇廷,我参拜的毫无压力!” “可你爹不是我这样的人,他从少年时候就抛头颅洒热血,一心一意要报国!” “他当初可以撇下艾老夫人,这会儿,为什么不能撇下乔儿他们三个?!” 冯老太爷目光沉沉的看着女婿,“我再说个证据,你自己算算时间:从西疆到南风郡虽然比到长安要远一点,但因为南方多水,东来又是顺流而下,所以密贞书信的速度,是差不多时间抵达南风郡还有长安的。” “你爹戎马半生,与茹茹仇深似海,乔儿的猜测,他比你更有权威发话!” “他也知道你素来最重视这个女儿的,为什么你们父子收到手书这么久了,他竟然没有一句话送来南风郡以安你心?” “难为他会认为你这个翰林院致仕、没上过一天战场的儿子,会比他在这件事情上更有眼光?” “还有徐家!” “徐家两代人都在北疆摸爬滚打过,宁威侯还做过北疆统帅,对于这种事情,竟然一个字儿都没给你讲……你难道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说到此处,老太爷有点意兴阑珊的叹了口气,“这也是你爹他对自己人素来厚道,不擅长作伪,大概是决定用乔儿他们做诱饵又拦截了你的手书、还让徐家也闭嘴之后,心中愧疚,不忍也不好意思给你写信,所以留下了这点破绽吧!” 盛兰辞浑身哆嗦,好一会,才哽咽出声:“爹,我现在……我现在心里乱的很!其他事儿,这会儿我也实在没心思说了!您……您只说,乖囡她……她……咱们还没有没机会,让那孩子平平安安?!” 第一百四十二章 皇后的决心 冯老太爷闭上眼睛,深思片刻后睁开,迎着盛兰辞充满希望的目光,缓缓说道:“你也不必太为乔儿担心!因为就算西疆这会儿就已经陷落,乔儿落入茹茹之手,一般来说,也不容易出事儿。毕竟乔儿之前出阁的时候,妆奁之丰厚,天下皆知!而你我家业大抵都在南方,茹茹除非灭了大穆,不然根本不可能打过来!” “这种情况下,茹茹必然是将乔儿当做人质,要挟咱们拿钱赎人……能用钱解决的事情,对咱们来说,都不是问题!” 盛兰辞急切道:“但是,爹,您忘记我爹跟茹茹的仇怨了吗?茹茹那边多少人恨不得将我爹抽筋剥皮啊!乖囡是我爹的嫡亲孙女,落到他们手里,他们怎么可能不迁怒乖囡?!” “那咱们只能祈祷了!”冯老太爷没什么表情的说道,“祈祷茹茹的大汗,对咱们能够给予的好处的兴趣,超过了对你爹的怨恨!” “……”盛兰辞半晌没有作声,好一会,他咬着牙道,“爹,您有同茹茹大汗联络的方法?” 要搁以前,他是绝对不会想到,自己这个岳父,平生唯一一次离开南风郡,似乎就是前往长安送外孙女出阁的冯老太爷,会跟远在北疆的茹茹有什么关系。 但既然冯家早在舒氏姐妹尚未完全崛起的时候,就同这对姐妹搭上了线,在茹茹那边也有门路,也不是没可能的事情? 果然冯老太爷思索了会,说道:“茹茹的大汗,岂是我一个乡野之人能联络上的?不过,一直以来暗中跟他们通商的商队,我倒是知道几个,也有些交情。” 盛兰辞急忙道:“还请爹帮忙引见!” “我不会帮你引见的。”但冯老太爷毫不迟疑的拒绝了,“你心疼你女儿,我也心疼我女儿!这会儿如果北疆还是平安无事也还罢了,朝廷这些年来的注意力都在高密王同孟氏的争斗上,哪怕知道国中商贾为了获利与茹茹私下贸易,也未必会理会。但现在茹茹进犯北疆,大穆还吃了亏,这种情况下,一直以来同茹茹做生意的那些商贾都暂时停了手,你凑上去,岂不是现成被当内奸抓?!” “到时候盛家怎么办?饮露娘儿怎么办?!” 见盛兰辞神情惶急,他有点无奈的叹了口气,“你还真是关心则乱……你怎么不想想,乔儿这会可不是一个人在西疆!” “那孩子自己经历少,遇事儿不能叫人放心也还罢了。” “我那长女,还有密贞,哪个是省油的灯?!” “乔儿的猜测,他们两个比咱们还早知道呢!” “你觉得他们会傻乎乎的一笑了之,等着咱们急三火四的给他们想法子吗?” 想到自己那个心狠手辣的大姨子,以及狡诈深沉的女婿,盛兰辞总算冷静了点,然而还是觉得茫然:“可是爹爹,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大姐跟密贞再厉害,就西疆那情况,一旦茹茹兵临城下,他们拿什么挡?!” 冯老太爷心平气和道:“我这辈子的心思都花在了生意场上,这种打仗的事情,你问我那是问错人了!不过……” 他忽然笑了笑,轻松的说道,“你忘记那三个孩子这会儿为什么会在西疆了?那是密贞自己的选择!你觉得他在海上就见惯了两军对垒,哪怕海匪之间厮杀的规模远不如两国交战,但他既然能从玳瑁岛出头,足见才干跟心智,乔儿都心生怀疑的事情,他会心里没数?” “甚至,他之所以坚持去西疆,是不是就是冲着茹茹绕路的这个可能?” 冯老太爷慢条斯理讲,“虽然我不懂兵法,却也知道,没见过血、没上过正式战场的士卒,终归是不顶用的!所谓百战雄师,真正的精锐,那都是一次次厮杀里大浪淘沙剩下的!” “密贞志向远大,不甘落于人后。” “实际上就他的身世,也不能落于人后!” “所以他非常需要一支能战之师。” “如果西疆一直太平无事的话……他要怎么栽培出能战之师?” “莫忘记,密贞自己在海上的时候,就是一路腥风血雨上来的。” “那么就算他高中过状元,会是那种纸上谈兵,认为只要有足够的辎重跟人员,就能调教出数十万如指臂使、军纪森严的大军的人?!” 老太爷安然说道,“省省吧,就他的心性,只会相信狭路相逢勇者胜……因此不必太担心乔儿的处境,不管是出于夫妻之情,还是为了让咱们几家继续心甘情愿的给他做牛做马,他都不可能轻忽乔儿的安危的!” 看着盛兰辞渐渐冷静下来,冯老太爷端起茶水呷了口,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忧虑:他还有句话没说,就是世事难料,再对容睡鹤有信心,再对宣于冯氏有指望,以茹茹一贯以来在大穆人心目中的凶残形象,尘埃落定之前,怎么可能真的完全放心? “只是此事已经不是我们三家能够插手的了。”冯老太爷默默的想着,“为今之计,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定了定神,老太爷再次开口:“西疆那边,就交给密贞,至不济还有饮雪搭手。咱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尽量不给他们拖后腿!” 盛兰辞虽然冷静了点,然而到底太过疼爱盛惟乔,此刻还有点恍惚,闻言下意识道:“还请爹爹指点!” “密贞夫妇没什么好牵挂的,他们都知道咱们能够照顾好自己。”冯老太爷说道,“不过饮雪就不一定了,她就涉儿一个儿子。这次离开南风郡这么久,涉儿那几个叔伯,似乎有点不安分了?本来我想着留给涉儿练练手也好,然而倘若他那些叔伯联合外人,给西疆那边造谣,惹的饮雪心烦意乱也还罢了,最怕就是之前饮雪答应的辎重,被他们从中作梗,坏了密贞的大事!” “爹爹说的很对!”盛兰辞闻言,眼中就有了杀气,“这眼接骨上,绝对不能有任何乱子!既然涉儿早就做了宣于家的家主,那么宣于家,就该他一个人当家作主才对!他那些叔伯既然拎不清,那就早点去宣于家的列祖列宗跟前尽孝吧!也好让宣于家的祖宗们好生教诲下这些不肖子孙!” 冯老太爷颔首:“涉儿年轻,我呢上了年纪了。这事儿,还得你上上心,别坏了涉儿娘儿的名声!当然,你的声名,也要考虑好……之前涉儿的堂弟一家子,不就去的干干净净?” 盛兰辞当然会上心,经过老太爷的一番引导,他这会儿已经将帮助外甥宣于涉揽权当成了关系自己宝贝女儿生死的大事,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自然是不择手段不惜一切代价了! 却不知道冯老太爷想的是:“如此,不管饮雪是否能够平安归来,宣于家,终归会是涉儿的。” 至于说宣于涉那几个叔伯是否冤枉,这个冯老太爷就不管了,他的为人就跟他刚才自己说的一样,只要他跟他的血脉们过的好,其他人的死活,甚至连整个大穆皇朝的死活,他都不关心。 而此刻,远在长安的孟归羽,正在再次密会皇后。 “你跟舒氏姐妹的见面如何?”孟皇后这段时间清减了不少,对外公布的原因,是因为舒氏姐妹这段时间,轮流来望春宫“造访”,那姐妹俩对皇后的敌意人尽皆知,这会儿皇后别说瘦下来,就是病一场也没什么奇怪的。 实际上,却是担心孟归羽要求跟舒氏姐妹接触,会造成让两人之前的种种努力,全部付之东流,以至于茶饭不思,生生的瘦了一圈。 偏偏孟归羽经她设计与舒氏姐妹单独交谈后,一直没有再来望春宫,这让皇后疑神疑鬼的,越发感到忧心忡忡了。 此刻见他过来,迫不及待的问,“那姐妹俩……可曾答应你?” 孟归羽摇了摇头,孟皇后顿时色变,却听他道:“那姐妹俩说,你我毕竟是孟氏血脉,空口无凭说想投靠她们,她们信不过,要我们拿个投名状才成!” “投名状?”孟皇后怔了怔,说道,“她们想要什么样的投名状?” 孟归羽目光沉沉,说道:“大哥、二哥、四哥、九弟以及十弟中任何一位的性命!” 皇后闻言脸色铁青:“这简直就是开玩笑!九哥跟孟思安也还罢了,大哥、二哥还有四哥,都跟三哥一样,是孟氏如今的中流砥柱,弄死咱们还差不多,咱们奈何得了他们?!” “我看那姐妹俩其实就给咱们一个选择:十弟!”孟归羽摇头道,“其他几位不过说出来揶揄咱们的而已!” “孟思安?”孟皇后挑了挑眉,她因为娇语在世时对向夫人母子十分刻薄,娇语的俩亲生骨肉孟丽绛跟孟思安有样学样也没少作践嫡兄嫡姐,对娇语娘儿三个一直没好感,所以也从来不觉得孟思安是自己弟弟,对于弄死他为自己铺路,也没什么舍不得的。 不过,“他这会儿很受郑国公宠爱,据说出入都带着的,想对他下手,只怕难度不在对付大哥、二哥还有四哥之下吧?” 孟归羽道:“真正要弄死他也不是没有法子!问题是,咱们这么做了的话,等若是性命前途全在舒氏姐妹的一念之间了!” 他看着皇后,“就算是你也一样!因为虽然娇语死了,大伯最近又纳了新宠,未必会一直跟娇语在时一样宠溺十弟。然而至少目前,大伯对十弟还是很重视的!这会儿让十弟死了,大伯一定会非常震怒!” 孟皇后沉默了一会儿,面无表情的说道:“然而什么都不做的话,你我前途何尝不是在孟氏的一念之间?舒氏姐妹虽然不是什么好人,孟氏对咱们又何尝仁慈?” 孟归羽道:“你的意思是……?” “照她们说的做!”皇后冷然道,“正如你之前所言,咱们底子太薄了!偏生命不好生在了孟氏,又被他们当成棋子,要想谋取那一线生机,不剑走偏锋、不心狠手辣,所谓的不甘心任凭摆布,不过是个笑话!!!” 只是孟皇后下定决心的时候,全没注意到,孟归羽低头时掩住的一抹意味深长。 第一百四十三章 北疆军抵达,宣于冯氏的质 长安与南风郡各自谋划之际,西疆的刺史府,刚刚办完七天七夜的流水席。 “西疆真是苦寒。”贺宴总算结束,盛惟乔松口气之余,不无感触的同宣于冯氏说,“记得之前在南风郡跟长安的流水席,虽然也热闹,然而大抵也算井然有序。哪里会像这边一样,甚至闹到打起来?” 她说的是流水席第一天就发生的事情:这种贺宴,说是流水席,其实只是笼统而论。 真正有身份的贺客,比如说益州城内外头面人家,是不可能真的在刺史府连吃七天七夜、力争把贺礼吃回去的。他们顶多第一天跟最后一天来一下,表示到了重视跟祝贺,也就是了。 事实上川流不息招待的,大抵都是路人,比如说想占便宜的平头百姓、地痞流氓,甚至是收拾过比较干净点的乞丐……因为摆流水席的都不会在乎成本,主要图个热闹跟人气,所以即使没带贺礼,讲上几句吉祥话,也就可以入席了。 门槛这么低,来的人当然不会少。 不过盛惟乔因为出身富贵,打小也没少见过流水席,却也想不到,为了庆贺自己有喜办的流水席,头天就发生斗殴也还罢了,起因居然只是一只蹄髈! 管事禀告过来的时候,她懵了好一会儿才瞠目结舌:“就为一只蹄髈,三个桌子的人都打了起来?!” 来禀告的管事是盛家家生子,父母辈就是下仆里头有身份的,生活当然也不会很差,闻言也是苦笑:“小的带人把他们制住之后,询问缘故,听他们这么说了,也是不敢相信!但分开审讯的三十来个人,个个都说是因为有人想私藏一只蹄髈,故而起了口角,之后吵得不可开交,气头上就动了手,把咱们的酸枣木桌椅都打坏了一套!” “……念在是贺宴的份上,就不跟他们计较了,稍微教训一下,便打发出去吧!”盛惟乔叹口气,“再叫人传下话去,咱们府里摆这宴是为了热闹喜庆,谁要是吃着咱们的喝着咱们的还要给咱们添堵,别以为衙门的大牢是摆设!” 就是这样,接下来的六日,每日多多少少也要出点岔子,而且私藏食物、连吃带拿的情况也是屡见不鲜,甚至要不是丫鬟仆役看的紧,有些人连盛菜盛饭的瓷器都想偷。 “虽然南风郡跟长安那边流水席上,也常有人悄悄把肉菜带走些,然而终归没有这边做的这么彻底。”此刻盛惟乔想起来,就是皱眉,“甚至每桌人过去,碗碟不无清洁溜溜,都不怎么要洗的!” 她倒不是瞧不起这些人的做派,毕竟这些年来她也算走南闯北过,不是那种从来没有踏出闺门一步、以为全天下人都跟自己过的一样的生活的闺秀了,却是想到,“所谓仓廪实而知礼仪,倘若不是家境实在艰难,平常饭菜难见荤腥,明明家里有还死命在外头占人家便宜的人,有肯定有,却不至于人人如此。” “这会儿来吃流水席的黎庶,十个里头有十个都是走的时候不忘记往怀里揣点什么,可见这个问题不是西疆这边民风狡狯,八成,是过于清苦了!” “眼下西疆却还面临着茹茹的威胁……” 盛惟乔脸色凝重起来,“茹茹来袭之后,必定影响生计,这些人家本就贫病,到时候雪上加霜,日子可怎么过?” “怎么过?”宣于冯氏闻言,眯起眼,淡淡道,“所谓穷则生变,届时他们过不下去,若是想着投军啊保家卫国顺便混碗饭吃,像徐老侯爷少年时候一样,也还罢了。关键是,万一碰见公孙氏祖上那种混账,索性倒戈投靠茹茹,却是该死了!” 见盛惟乔听了这话忧心忡忡,说道,“这事儿你就不要烦了,烦也没有用!西疆积病已久,根本不是三五日可以改变的!别说你我了,就是桓观澜亲至,也不可能说短时间里把这边打造成铜墙铁壁!莫忘记北疆的防线,那可是耗费了周大将军足足十年心血的!” “姨母,您说让我不烦这事儿,怎么可能?”但盛惟乔提醒她,“咱们现在就在这里,不替这边操心,万一有点什么,咱们可也未必逃得掉!” 而且,“哪怕咱们马上就要离开西疆呢,也不是说今天走明儿个就不在这里了。这一路迢迢,谁知道会不会中途就发生大家都不愿意看到的事情?届时若是途中就有被茹茹策反的黎庶出来阻拦……” “那就杀!”宣于冯氏不以为然道,“没有军队护送,咱们是不可能动身的。正经军队,难为一群暴民都对付不了?” 盛惟乔道:“您让护送咱们的军队杀人放火当然都是极轻松的,只是这些事情做了之后,西疆百姓不一定会记得您,却一定会记在密贞头上!而孟氏也不可能放过这个煽风点火的机会。本来密贞来这边也没多久,若是就失了民心,岂是什么好事?” “你还真不愧是郡王妃。”宣于冯氏揶揄道,“果真出了阁就贤惠了啊?什么都不忘记替你的亲亲夫婿考虑?” 盛惟乔没理会她的调笑,说道:“咱们此番西行,携带辎重颇多。我的衣料首饰、药材补品、胭脂水粉,尤其不少。这会儿我有孕在身,大夫叮嘱过最好不要太过打扮,一来脂粉里头掺了许多药材,有些于胎儿不利;二来钗环太多服饰太过繁复,万一缠着绊着,摔倒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如今咱们打算离开西疆,前路又非常的凶险,肯定不可能把东西原模原样的带回去了。” “既然如此,还不如这会儿就拿出去售卖,不拘多少,换成银两,周济困苦,弄些好听名声!” “日后但凡有人为茹茹所惑,意图对咱们不利,多少也能说他们一声‘忘恩负义’,再下手亦是理所当然!” 她环视了一圈四周,见着黄花梨瑞云纹翘头案、金掐丝点翠镶银胎宝石凤凰牡丹寿字纹宫廷盆景、青花缠枝莲纹镂空钱纹六方绣墩、红木边点翠叶料石葫芦插屏等等千里迢迢从长安运过来的家具,眼中多少有些留恋:说起来这些东西也是命途多舛,之前路上孟氏的日夜滋扰,以及去吉山盗据点的小山村里暂住时,已经损毁和被迫扔掉一部分了。 但就是残存的这些,固然平平安安到了益州城,却也不得不舍弃了。 “西疆如果必成烽火之地,这些东西放在这里也未必能够保全。” “与其叫它们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消磨在兵燹里,还不如派点用场……姨母,您觉得呢?” 宣于冯氏看着她:“你如今已经是快做娘的人了,这些东西又全部是你自己的,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还问我做什么?” 盛惟乔知道她这话就是赞成了,不禁展容一笑,正要说话,这时候却有小丫鬟提着裙子略带激动的跑过来,说道:“娘娘、老夫人:门上来了消息,说是怀化将军麾下的一位将军,领了五千精骑,已至城外五十里处,为防误会,故而先遣前锋前来拜见,请郡王示下!” 姨甥俩闻言,下意识的对望了一眼,才对小丫鬟说:“我们知道了,你且下去,回头那边说完了,再来禀告,我们好去书房问个仔细。” 大概行伍中人行事利落惯了,没过多久,小丫鬟就来禀告,说是前锋已经领命而去。 两人遂快步到书房,才进去就见容睡鹤朝外走,看到她们进来,微微一笑,说道:“我正想去告诉你们来着。” 宣于冯氏看了眼里外,见没其他人在,就单刀直入道:“北疆军已经到了,这么着,你是打算让我们即刻动身了吧?只是我对于北疆军的疑虑,前些日子,乔儿大概也转述给你听过,却不知道你打算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怀化将军是个聪明人,他不会干这种蠢事的。”容睡鹤道,“这人姨母没见过,大概不怎么了解?我虽然也没同他碰过面,然而却曾遣人前往北疆打探过,他是书香门第出身,对于行军布阵其实完全不在行,之所以能够在北疆军里站住脚,还混到了怀化将军这个仅次于骠骑大将军的位子,不仅仅是因为高密王的支持,更因为他为人擅长广结善缘。” “我与他虽有血缘牵绊,然而从未照过面,他这种人,不会愚蠢到以为端着舅舅的身份,就可以对我先斩后奏。” “所以他既然释放了善意,就不可能傻到对乖囡囡还有姨母您下毒手。” “甚至相反的是,他还会让手下尽力保护你们,免得与我结仇!” “但你没有考虑到一个问题。”宣于冯氏看了眼盛惟乔,平静道,“赵适是高密王的妻舅,也是高密王的左右膀臂。他就算不想得罪你,却更要听从高密王的吩咐!” “我不想离间你们父子,但事实就是,高密王一点儿都不想看到你鹏程万里!” “虽然说你这样的人注定会扬名立万,然而不能否认的是,我们几家给你的支持,在目前这个阶段,非常重要,对不对?” “而我们几家愿意选择你,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乔儿。” “所以乔儿死,我不敢说你必定一败涂地,再没机会觊觎大位,却必定可以狠狠阻拦你的脚步!” “偏偏你这会儿最缺的,可不就是时间?” “毕竟谁也不知道垂老的太后,与她成日里沉醉后宫的皇帝儿子,还能撑多久?” 宣于冯氏道,“所以,我大概可以相信赵适不会对你的妻子下毒手,却不放心高密王!” “……”容睡鹤沉默,宣于冯氏这话,他一时间还真不好回答,毕竟高密王之前就有过前科,尽管那次的“海匪”,没有取他性命的意思,但,这一点很难说没有忌惮王妃的缘故。 然而高密王妃重视容睡鹤,却未必在乎盛惟乔的死活。 “姨母!”片刻后,他叹了口气,说道,“我接下来的话,我想请您保证:出了这个门,就完完全全忘记!日后不管任何人问起,哪怕是您的亲生骨肉甚至是生身父母,您都必须只字不提!” 第一百四十四章 道别(上) 宣于冯氏闻言怔了怔,随即肃然道:“好,我发誓!你接下来所言之事,不管是什么,出的你口,入的我耳,除了旁边的乔儿外,再无第四人知道!” “怀化将军这次遣来的五千精骑,并非全部是他的心腹。”容睡鹤点了一点头,也不兜圈子,直截了当的告诉她们,“其中至少有泰半,在怀化将军与我的命令之间,会听从我!” 他眯起眼,“因为这支军队的副将,是徐世叔的人。” “宁威侯?”宣于冯氏意外道,“你什么时候联系他的?怎么也没跟我们说一声?” 之前她也说过可以向徐子敬求助,看看徐子敬有没有什么法子使她们姨甥可以平平安安的离开西疆,只是盛惟乔不是很赞成,同容睡鹤说了一次之后也没催问。 宣于冯氏虽然爽利又泼辣,但外甥女婿毕竟不是外甥女,男女有别,不好自己跑书房来找容睡鹤催促,也是想着容睡鹤素来心思深沉,断不会在这么紧要的事情上掉链子。 此刻听说徐子敬有出手,就是惊奇:“我记得乔儿同你说这事儿时,这支队伍已经在路上了吧?居然这么凑巧,怀化将军竟把宁威侯的旧部派过来了?” “其实不是巧合。”容睡鹤解释道,“早在我跟乖囡囡还没成亲之前,我就跟徐世叔商议过今日的应对了!那位副将,正是从之前就为此努力在怀化将军跟前表现,从而得到了这次前来西疆的机会!” 北疆军的人数居大穆边军之冠,足足八十万人,对外号称一百五十万。 赵适虽然只是第二号人物,上头还有个骠骑大将军孟伯勤压着,但手底下能够调用的人马,也绝对不止五千。 挑来挑去居然还是选了忠诚于徐子敬的旧部,这其中徐子敬跟容睡鹤花费了多少心血,不问可知。 不过容睡鹤此刻说来只是轻描淡写,“好就好在北疆如今战火正炽,正如姨母所言,怀化将军就算看好我,首先要顾的也是高密王。孟氏那边的孟伯勤,是北疆军最高统帅,地位、身份、权势都在怀化将军之上,这种眼接骨上,手底下心腹少了,争执起来说话不够硬气,怕不就要被孟伯勤借茹茹之手算计了。” “因此怀化将军派来西疆这五千精骑,不可能全部是他嫡系。” “一则是他主要精力得应付孟伯勤还有茹茹;二则却是他知道我如今正缺人,姨母您几家又有足够的辎重供应。万一来的是嫡系,却被我留住了心,转投我麾下,五千精骑的损失,就算是他如今的地位也该心疼了!” 毕竟这可不是寻常步卒,都是带了坐骑甲胄弓刀的,每一个栽培的成本,都抵得上十几个步卒。 更遑论,他们本身就是从寻常士卒里头精挑细选出来的好胚子。 “所以徐世叔暗中运作,再加上老师给我的暗子的帮忙,还算顺利的让那副将跟副将一手带出来的嫡系士卒给选中了。” “这么大的事情,你居然拖到现在才跟我们说?!”盛惟乔听到此处,非常不满,“还是姨母再三问了之后,你才说的!?你真是太过分了!” “乖囡囡,徐世叔一家子这些年来在长安过的多么战战兢兢你也是看在眼里。”容睡鹤有点无奈的解释,“就说当初徐采葵那么对待你,归根到底其实也是被朝廷猜忌给吓着了,草木皆兵!而徐世叔帮了咱们这么大的忙,可以说是把全家性命都压上了,你说我敢随意透露么?我不是说不信任你还有姨母,然而人总有失误的时候。” 说着瞥了眼宣于冯氏,“就好像之前你明明很多事情不想跟姨母说的,可是姨母不经意间就能套了话去是吧?” 盛惟乔急忙分辩:“那是因为我信任姨母,没想到她会套我话!在其他人面前,我可从来没走漏过半点风声!” 啊等等,无意间坑徐抱墨的统统不算! “好啦!”盛惟乔还想继续给自己辩解的,宣于冯氏却阻止她道,“密贞这事儿瞒着你是对的,我倒不是说你现在还容易被套话,只是所谓君不密则失国,臣不密则失身。古往今来,做大事的,几个人是尘埃落定之前就嚷嚷的满天下皆知的?反正你知道他为咱们考虑的非常周全也就是了!” “要没这点把握,当初我怎么也不会带乖囡囡还有姨母来西疆的。”容睡鹤笑着说道,“毕竟千里迢迢的……来的时候我亲自陪着也还罢了,回去的时候,没有足够可靠的人护送,我怎么可能放心?” 他温和的补充,“那副将还有副将手底下几个最得力的军官,所有五服之内的家眷,都在乌衣营的监控之下!” 盛惟乔闻言有点不好意思,道:“既然是徐世叔的人,这么做的话,万一叫他们知道了,岂非要生出怨怼来了?” “就该这么做!”宣于冯氏却很赞成,白了眼外甥女,“你这个年纪最容易犯的就是过于心慈手软!你也不想想,此行可是关系咱们身家性命的,再怎么郑重都不为过!再说密贞使人盯牢了他们的家眷,既是监视,岂非也是保护?不然即使他们本来没什么坏心,结果中途有人拿了他们家眷要挟他们害咱们怎么办?” 盛惟乔有点恼怒的说道:“唉,我本来就说不过您!这会儿密贞还一个劲的给您拉偏架!这还有什么好说的?您跟他商议好了,再告诉我结果就是了!” 说着沉着个脸到旁边一把玫瑰椅上坐了,把胸一抱,头一扬,不说话了! “你都快当娘了,怎么还跟小孩子一样喜欢闹脾气?”宣于冯氏见状,哭笑不得道,“也不怕你孩子将来知道了笑话你!” 她不提这话还好,一提这话,盛惟乔顿时就想到了之前宣于冯氏说的,自己出生前,这姨母也做过外祖母展老夫人的“心肝”的,自己落地后,展老夫人的“心肝”马上就换人了,脸色越发不好看:“笑话又怎么了?反正我这个心肝也快过时了,以后伤心事儿多了去了,不差这一件!” 宣于冯氏见她真的生气了,勾了勾嘴角,瞥一眼容睡鹤,二话不说就走了出去:“嗯,你伤心了?反正你现在有夫婿了,叫你夫婿安慰开导你就是,姨母先出去走走,等你心情好了,再来说事情!” 盛惟乔:“……” 本囡囡还没生,本囡囡还是现任心肝的好不好?! 你现在就这么敷衍,良心不会痛吗?! 显然宣于冯氏没觉得良心会痛,她走的可利落可干脆了,身体不好不舒服的人,绝对走不出那个速度跟潇洒! “心肝,谁说你会过时的?”剩下小夫妻面面相觑片刻,容睡鹤啼笑皆非的问,“你可一直是你家睡哥哥的心肝好不好?” 盛惟乔愠怒道:“现在你当然这样说了!回头孩子落了地,你八成也要跟我外祖母从前一样,换上一副心肝了!” “外祖母是外祖母,你睡哥哥是睡哥哥。”容睡鹤柔声说道,“睡哥哥怎么可能跟外祖母一样呢?” 见盛惟乔眉宇间还是一片郁色,他换了副语气,“西疆如今看似平静,其实早已暗流汹涌!尤其大家都知道你已经有孕在身!所以你跟姨母的动身,宜早不宜迟!我是打算等会儿就收拾东西,丫鬟也就带一两个,今晚趁着夜色就随大军起程!” “这么快?!”果然盛惟乔闻言,顾不得使小性子,吃惊道,“这会儿都过晌午了,就不能缓一缓……哪怕明儿个走呢?” 容睡鹤摇头道:“流水席刚结束,这次贺宴虽然大部分是管事操办,你跟姨母也有搭手。这种情况下,任谁都会认为,你们怎么都要歇一歇再考虑其他事情的。如此即使北疆军才到益州附近,就折返路途,也会被认为乃是有其他任务,与护送你返回西疆没有关系。” “此举虽然不能够长久隐瞒,但离益州远一点,总归更安全点的。” 盛惟乔变色道:“你这话……难道益州现在这么凶险?可是最近的军报,没说发现茹茹的踪迹啊?就是祖父回信里说的几十年前茹茹绕路西疆的路线!” “傻囡囡!”容睡鹤笑了笑,想说什么又住了口,只道,“虽然祖父提供了路线,我却不可能只叫人监督那一条路啊!万一茹茹觉得那条路从前走过了,打算找找附近其他的路径呢?” “……你是说,茹茹已经?”盛惟乔倒抽一口冷气,不可思议的看着他,“这是……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你……你居然瞒的滴水不漏不说,而且还有心思叫我们摆什么流水席?” 容睡鹤冷静道:“为什么不摆酒席?反正北疆军到今日才抵达,前两日不办酒的话,你们也走不了不是吗?办酒的话,既贺了你我,还能起到麻痹敌人的作用。” “之前办酒时,我本来想着咱们都太忙了,摆个三天也就是了,然后你说不如七天吧。”盛惟乔以手按胸,怔怔的问,“是不是你早就算好了日子?” 虽然说丫鬟今儿个才来禀告说怀化将军借的五千精骑已经抵达益州城外,但作为益州刺史,这支军队踏入西疆范围,估计他就知道了。 行军的速度以及具体位置,必然也是心里有数! 如此,要掐好流水席一结束就给盛惟乔姨甥送行,自无难度。 “你家睡哥哥算好了的事情多着呢!”容睡鹤笑着走到她跟前,俯身捏了捏她面颊,柔声道,“所以不必担心,听睡哥哥的安排就是了!” “可是既然茹茹已经逼近益州城了,你怎么还能让五千精骑全部护送我跟姨母离开西疆?”盛惟乔脸色变幻不定,好一会儿,才咬着牙说,“就凭你手底下的吉山营、乌衣营,还有乱七八糟的西疆军,你挡得住茹茹?!” 容睡鹤诧异问:“乖囡囡,你真是……我为什么要挡?西疆广大,我还不能带着他们兜圈子么?!” 他有点失笑的样子,“你该不会以为,之前我在乌衣营的时候,每战都是正面迎敌、死战不退的吧?那样你家睡哥哥有八百条命都不够填好吗?” 盛惟乔心烦意乱道:“你少说这样的话来敷衍我了!莫忘记我是谁的嫡亲孙女?行军打仗的事情,我没有专门了解过,还没有听祖父讲故事提到过吗?兜圈子确实是人数劣势时常用的战术之一,但用起来可没那么容易!首先地方要广大,不然兜着兜着就被人围上,只能坐以待毙了!这点西疆倒是符合要求,问题是你这会儿是益州刺史,有守卫西疆的责任!你不坚守益州城,反而带着人到处兜圈子,朝堂弹劾、追究起来,怎么办?” “其次就是移动速度要快,否则人家三下两下就追上来,你还兜个什么?” “乌衣营也还罢了,吉山营是盗匪出身,转成朝廷军队才几个月?里头的人且不说是否人人会骑马,就说即使之前你抢了孟家乾那批人,然而,够每个人一匹战马么?茹茹可是人人会得骑射!” “更不要讲那几十万西疆军,倪寄道几个刚刚委婉交权,你总不能说现在茹茹过来了你觉得挡不住所以先不要他们?那样的话,且不说他们群龙无首会是什么下场,就凭吉山、乌衣二营的人手,你岂不是压根没有还手之力?!” “第三就是辎重!” “人家茹茹可以只带能够抵达西疆的辎重就上路,因为他们是打算来了西疆就抢西疆的、吃西疆的、杀西疆的……你怎么说也是朝廷钦封郡王,益州牧守,难道也学他们就食?!” 盛惟乔一口气说到这里,挑眉冷笑,“你说,这情况,你要怎么做?!” 她怀疑,“你该不会觉得回天无力……所以找借口哄我跟姨母离开,自己跟茹茹决一死战吧?” 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尤其是让阿喜跟我一块走,你是不是也不希望他出事儿?!” 容睡鹤:“………” 第一百四十五章 道别(中) 看着都已经带了哭腔的妻子,密贞郡王努力冷静了下,才痛心疾首的问:“乖囡囡,你到底对我是多么的不关心,以至于会认为你家睡哥哥是那种死脑筋到了会跟益州城同生共死的忠臣?!” 他无奈的叹息,“虽然我是祖父的孙女婿,但我真的不是盛家血脉好吗?” 还真以为盛老太爷那种“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的人很多啊? 就算当真很多,他容睡鹤也绝对不在其内好吗? 毕竟这世上固然有出淤泥而不染的人,然而更多的还是和光同尘。 反正就容睡鹤的成长经历,他基本上是没办法理解牺牲的情怀的。 对于掠夺啊抢劫啊之类,他倒是很有心得…… 此刻想想自己这妻子的想法,嘴角抽搐着补了一句,“再说了,你摸着自己的良心想想,你家睡哥哥,舍得丢下你?!” 开什么玩笑! 他好不容易才把这小祖宗娶到手,这年还没转过来呢,就要永诀? 真当他盛老太爷啊? 现放着如花美眷、万贯家产的安稳日子不过,非要跑去报国,弄一身伤病发妻早故,落个终身遗憾……说句不好听的话,要不是盛老太爷向来对他不坏,又是盛惟乔的嫡亲祖父,他其实很想问问这位,当年是不是脑子里进了一个海? 只是盛惟乔显然不能理解他的想法,态度非常坚决:“你根本就挡不住茹茹!留下来不是等死是什么?!” “……”容睡鹤再次冷静了下,才幽幽道,“乖囡囡,你应该说,就此刻的益州城,是挡不住的。” 盛惟乔听出话外之意,惊讶道:“难道除了刚到城外的那五千精骑,你还有其他援军?!” 她不解的问,“可是这援军是从哪来的?” “你忘记你家睡哥哥是前两年才到长安的,之前一直在南方?”容睡鹤深吸口气,无奈道,“那么到了长安之后,我能记得说服徐世叔帮忙,你觉得我在南方时……会什么都不做?” 他含蓄的提醒盛惟乔,“尤其是,郦圣绪那小子南下,辗转探望他三个姐姐姐夫时,不止岳父给他派了管事向导陪同,我也遣了人给他做侍卫来着……你觉得没目的的话,我会对那小子那么好心?” 就冲着那小子没事就爱跟盛惟乔纠缠这点,他别说派人保护这表弟了,不让手下把郦圣绪做掉就算念及表兄弟之情了! “难道是南疆军?”盛惟乔惊讶道,“但且不说南疆军主力的驻地距离西疆千里迢迢,来往何其不便,就说大军无诏擅离驻地等同谋逆这点……你怎么解决?” “诏书好办。”容睡鹤轻笑了一声,说道,“我离开长安之前,不是曾去宫中同二舒拜别?当时就跟她们要了几道盖好印玺的空白密旨,在来西疆的路上,我自己模仿今上御笔,写上让南疆军秘密听调的内容,叫人送过去也就是了。” 盛惟乔无语了一会儿,心说难怪大穆朝上上下下喜欢舒氏姐妹的没几个,却没有不怕她们的,得宠至此,宣景帝在一日,她们就是无敌的啊! “既然你早就有了打南疆军主意的想法,做什么不干脆让舒氏姐妹说服陛下,索性就给你一份真正的密旨?”思索了会,她问,“就算有舒氏姐妹给你顶着,陛下未必会否认你假冒的密旨,然而矫诏之事,一旦露出破绽,终归是有麻烦的。” 容睡鹤伸手摸了摸她脑袋,笑眯眯的说道:“乖囡囡,你真当陛下沉迷酒色这么多年,天下都在背后腹诽他昏庸,他就真的不长脑子了啊?兵权这种东西,自古以来就是皇者最敏感的所在。就算陛下盛宠舒氏姐妹,要兵权的是舒氏姐妹也还罢了,陛下就当博美人一笑。至于我?我只是他侄子,还是迄今没照过几回面的侄子。哪怕舒氏姐妹明里暗里都暗示要我将来给他们做嗣子了,你只看陛下一直没吭声,就知道陛下对我,不是不满意,就是没什么兴趣。” “这种情况下,将南疆军交给我任意差遣?” “他就是碍着舒氏姐妹的面子,不得不点头,回头‘不当心’,或者‘意外’泄露给孟氏,你说那会是什么后果?” 盛惟乔愕然道:“但他坑你的话,岂不是也坑了舒氏姐妹?难道这位陛下一点儿也不关心他驾崩之后,舒氏姐妹的下场吗?” 按说照宣景帝对舒氏姐妹的宠爱,不应该吧? “然而舒氏姐妹之所以愿意帮我,归根到底也是因为她们认为我会是她们晚年的依靠。”容睡鹤不以为然的说道,“而不是因为她们本身对我有多么深厚的感情。所以一旦有人给了她们其他老有所依的保障,你觉得她们还会继续站在我这边么?要知道陛下在舒氏姐妹与太后的冲突之间,虽然是站在舒氏姐妹这边的,但普天下也就舒氏姐妹这么个特例而已,换成其他人跟太后争,你看看陛下会不会继续不帮太后?” “如此,既然陛下对我的感情没有对太后深厚,我的计划,尤其是关键性的计划,又怎么可能让他知道?” “再说了,即使是陛下亲拟的密旨,措辞、行文、语气也未必有我自己写的合心意,反正他的笔迹也不难仿写,舒氏姐妹还从御书房里拿了陛下用的笔墨给我……为什么不自己来?” “……”盛惟乔无言以对,说道,“那么南疆军大概多久能到?” “他们已经在西疆境内了,只不过潜伏在深山密林人迹罕至之处,不露面罢了。”容睡鹤眯起眼,思索了一下,觉得还是让她安心点的好,不然哪怕将这祖宗劝得踏上路途,只怕途中也要牵肠挂肚,如此颠簸劳累之下,支撑不住可怎么办? 遂低头附耳悄言,“我之前派去给郦圣绪做侍卫的手下,既是联络南疆军,也是寻找从南疆前往西疆的不为人知又能供大军通行的秘径。” 盛惟乔惊讶道:“居然会有这样的路?” 不为人知,就证明经过的人稀少,甚至根本没有,这种路即使有,以南疆的草木葳蕤,很快就会被疯长的草木盖住,根本看不出来痕迹。 遑论要能让大军通行,这不是自相矛盾么! “反正那时候咱们连来西疆的事情都没正式提上议程呢,时间比较充裕。”容睡鹤解释道,“所以即使偶尔有不通的路,也来得及派小股兵马设法打通。” 又笑着说盛惟乔,“乖囡囡,你真是太不关心生意上的事情了,不然怎么会不知道,这样的路,自来就不少?而且大抵都是掌握在商贾手里?” 盛惟乔愣了愣,会过意来:“你是说那些私盐贩子什么的?” 自古以来,盐铁之类的东西都是官卖,私人擅自插手,处罚都是极为严厉的,轻则流放,重则满门抄斩。 只是财帛动人心,这些官卖的行业往往利润奇高,所以历朝历代,都不乏甘冒风险之辈。 这些人为了躲避官府查探,运输的时候会刻意选择人迹罕至的路径,然后为了利润考虑,以及运输成本的降低,也会对这种路径进行一定程度的修缮跟维护。 就算他们通行的规模比不上大军开拨,然而在时间充足的情况下,也够用了。 “不过,南疆军你调了多少过来?”盛惟乔沉吟了会,惊讶道,“难道南疆军那边,就没有任何风声传出,使朝廷惊觉?” 容睡鹤说道:“大穆朝这些年来,心思都在北疆军上。西疆军尚且是爹不疼娘不爱呢,遑论是比西疆军还没存在感的南疆军?” 盛惟乔觉得这个理由实在太搪塞了:“就是因为没有存在感,一般来讲战力估计也不怎么行!就西疆这会儿的情况,来少了根本没意义,来多了,南疆军再傻,会不察觉?” “南疆军总数四十万,对外号称八十万。”容睡鹤从容说道,“其中称得上主力的精锐,大概也就是十万不到。因为南疆多山岭草木,骑兵根本施展不开,所以精锐多是控弦之士。这会儿这十万弓手,大抵都在西疆了。” “至于说空了的营地要怎么掩饰,南疆军自有他们的法子。” 他倒不是说故意卖关子,主要是,“乖囡囡,时候不早,这些事情,回头让阿喜给你讲也是可以的。咱们却不能继续浪费口舌了,得赶紧把姨母请回来,商议一下动身之事!” “……”盛惟乔沉默了一下,道,“我们走了,你真会保护好自己?” “这西疆人全部死光了,你家睡哥哥都不会死好吗?”容睡鹤嘴角扯了扯,有点无奈的说道,“你也不想想,之前老海主战死那一次,那么凶险的局面,我都完好无损的逃出生天了,如今这情况算什么?” 盛惟乔冷哼道:“还完好无损呢!也不想想是谁成天煞白着一张脸,换药都不知道关好门!还被我一拳打的倒地不起!” 想到两人从前的吵吵闹闹,容睡鹤正要浮现个心领神会的笑容,却见原本一脸嫌弃数落他的郡王妃,毫无征兆的落下泪来:“你真不会出事啊?真的会完好无损?” 第一百四十六章 道别(下) 这天日落后,城门堪堪关闭,乔装打扮成仆役的盛惟乔与宣于冯氏,借着暮色的掩护,从角门离开刺史府,在公孙喜的带领下,于城中兜了小半个圈子,确定没有尾巴后,直奔南门。 此处的守卫早已准备好了可以缒人上下的竹篮,以供三人出城。 城墙下恰是一片小树林,虽然不算很茂密,这季节大抵也都落了叶,但黑夜之中,盛惟乔与宣于冯氏还是走的十分艰难。 公孙喜无奈,只得道声“得罪”,一手一个,扶了她们走。 还好没走多远,就到了官道上,便见一驾马车静静停在路旁,数名黑衣蒙面人高踞马上,一言不发的矗立马车四周,所有坐骑,包括拉车的马都衔枚裹蹄,力争不发出任何声响。 就在这种异样的寂静里,公孙喜同他们对过暗号,请了盛惟乔与宣于冯氏上车,自己也上了早就预备的一匹空鞍的坐骑,一行人默不作声的直奔吕时雨统帅的北疆军大营。 姨甥俩是在次日晌午后,才见到吕时雨的。 倒不是说这大营离的那么远,也不是吕时雨故意拿架子,而是因为她们在马车上睡着了,醒过来的时候,已经由大军护着走了好几十里路了。 “那岂不是昨晚我们才到大营的时候,就出发了?”盛惟乔闻言有点吃惊,一面就着仪珊打进马车的水梳洗,一面小声问,“他们才从北疆风尘仆仆的跑过来,歇都没歇一下就又要奔波,是不是太辛苦了?” 要是容睡鹤的嫡系也还罢了,人家还能想着这是为了照顾主母跟未来的小主子。 但不管是吕时雨,还是容睡鹤私下透露的那个副将,跟容睡鹤之间都隔了一层的,这样麻烦人家……盛惟乔皱了皱眉头,跟仪珊说:“你等会去请吕将军来,说是我跟姨母要当面谢他此番护送之情。” 旁边宣于冯氏也在收拾,闻言低声道:“你也别觉得人家太委屈,我就算不懂军国大事,却也知道,接下来会是西疆最难的时候,而且西疆倘若有变,也不是三天两头就可以解决的,少不得要持续段时间。等这吕将军把咱们送到安全的地方了,也不是没机会折回去立功……等会儿你暗示他一下,回头咱们不会亏待了他就是。” “说是这么说,毕竟是借来的,终归礼多人不怪。”盛惟乔伸手过去,轻轻捏了她一把,低声道,“姨母,咱们昨晚就三个人出来的,用惯了的大丫鬟都没带。这会儿要不是密贞提前让仪珊赶来西疆,连个搭手的人都没有,有些话还是别说的好,仔细隔墙有耳,徒生误会!” 虽然说因为外头知道她们姨甥俩醒了过来,故意放缓速度,又离马车远了点,好让她们安心收拾,但盛惟乔是见过容睡鹤那种远超常人的耳目聪明的,担心吕时雨等人长年戍卫北疆,身手不凡,别把她们在马车里的谈话听的一清二楚。 那么太过坦白的话,人家听了哪怕知道是事实,也未必会高兴。 宣于冯氏正要回答,这时候忽听外头马蹄得得,跟着公孙喜的声音不冷不热的响起:“娘娘,老夫人,这是两位的早饭,方才伙夫听说两位已醒后,专门在路边临时起灶弄的,仓促之下若是不合胃口,还请两位海涵!” 仪珊闻言,连忙告了声罪,出去车辕上接,片刻后拿了个食盒进来,翻起马车上的机关,支开小桌子,开了盒盖,就见里头放着一钵碧梗米粥,几碟小菜,千层蒸糕、糯米凉糕、翠玉豆糕、金丝烧麦四样糕点。 “这些糕点是刺史府做的。”仪珊轻声解释,“昨儿个傍晚时分叫人专门送到营地。伙夫方才就是给热了一下,虽然味道肯定不出刚出锅的时候用,然而他们的军粮实在粗糙,郡王担心您两位吃不惯,趁着如今天冷,叫厨子做了好些备着。” “都是这么仓促的走人了,还管这些细节做什么?”盛惟乔这会儿其实没什么胃口,一来是担心益州城里的人,不仅仅是丈夫容睡鹤,还有跟了她多年的心腹,如菊篱、槿篱之流,以及初五跟十二娘。 之前由于容睡鹤说要当天就动身,而且轻装简从,盛惟乔自认为收拾点细软、带上菊篱槿篱桐月蚕月还有初五十二娘,这是简的不能再简单了。 结果,不等容睡鹤开口,宣于冯氏已经说:“密贞要咱们立刻起程的目的,不外乎是外界觉得咱们才主持了流水席,即使要走也得歇上两日。这么着,你的左右丫鬟怎么能带走?不然你自己不露面,还能说你如今要专心安胎,不见外人。丫鬟也不叫人看到,傻子都能猜到是有问题了。” 至于初五跟十二娘,更是被一口否决,“初五那么大,带上它就必须多出一辆马车,还得每天给它预备肉食!人家北疆军远道而来,气都没喘匀呢又要为咱们继续奔波,你倒好,带上我这个老婆子不说,还要带头豹子!即使他们的主帅厚道,不说什么,底下人会怎么想?” “那十二娘呢?”盛惟乔不甘心的问,“它只是一只狮猫,抱在手里就可以!吃食什么的,咱们吃剩下来的喂它点也就是了?” “也不行,它品相太好,西疆这边又不是很作兴养猫。”宣于冯氏继续摇头,“只怕满益州也就这么一只!而且你对它也不是特别亲热,以至于它都野惯了,成天不是跑这里就是跑那里!回头在路上没看好,叫它跑出去,在人前露了行迹,还不是会出卖你?” 于是在姨母跟丈夫的坚持下,盛惟乔只来得及将几件有特别意义的首饰钗环跟大夫之前给开的安胎方子、药丸这些带上,甚至都没来得及正式跟一干心腹道别,就被催促着匆匆离开刺史府! 昨晚又是道别又是出城,别说她,连宣于冯氏都难免心情凄惶,即使心生不忍,却也没功夫多想;这会儿左右已经在军中,各种各样的思绪也就全部涌上来了。 二来却是多年来精雕细琢的日子过惯了,忽然亡命天涯似的,难免有点不适应。 不过尽管对着面前的菜粥糕点食难下咽,她还是强迫自己尽量多吃点,末了说道:“这些糕点……有没有拿点给吕将军他们?” 仪珊说道:“郡王派人送糕点过来的时候,也备了一批劳军的。实际上,这些糕点就是掺在劳军的吃食里一块儿送进军营的。” 宣于冯氏就说:“密贞做事还要你操心啊?你还是多管着点自己吧!” 盛惟乔这会儿也没心思跟姨母斗嘴,用过早饭之后,接过仪珊递上来的茶水漱了口,又取出小靶镜整理了下仪容,就说:“你去看看吕将军有没有空,有空的话,请他过来说话吧!” 仪珊出去车辕上,招呼附近的士卒过来说了几句后,没过多久,就听数骑飞奔而至,就有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嗓音在车外恭敬道:“末将吕时雨,见过郡王妃、冯老夫人!请郡王妃、冯老夫人恕末将甲胄在身,不能全力!” “吕将军不必多礼!”盛惟乔连忙道,“此番承蒙将军慷慨援手,不胜感激!还请将军上车一叙!” 虽然这时候民风开放,但大抵针对未出阁的女子,已经出阁的,跟陌生男子单独相处于车中,到底不太合适。 不过车里有宣于冯氏在,这就是有长辈在场,却是无妨了。 吕时雨闻言,也就爽快答应下来,整整甲胄,下马入车,再次拱手为礼。盛惟乔一面客套,一面打量他:这吕时雨看起来大概三十七八岁的样子,熊腰虎背,身材魁梧,是很典型的武将模样。 他容貌不算出众,只是中人之姿,不过一双眸子炯炯明亮,显得很是精明能干。 “郡王妃、老夫人都太客气了,末将奉怀化将军之命,前来西疆受郡王驱策,未曾当面拜见郡王,就受托付护送郡王妃与老夫人,此乃郡王与郡王妃还有老夫人对末将的信任。”这人很会说话,没寒暄几句,就道,“末将肝脑涂地,亦要不折不扣的完成郡王之命!” 吕时雨既这样表态,盛惟乔跟宣于冯氏这边又是谢不绝口,双方自然聊的非常投契。 在盛惟乔暗示,等吕时雨他们抵达长安之后,不管是继续返回西疆,还是回去北疆,盛家、宣于家都会奉上丰厚的辎重壮行后,吕时雨越发的热情洋溢了,简直温柔体贴,比嫡系还嫡系。 如此半晌后,有传令兵过来,说是有些琐事需要他去处置,这人才带着歉意告退。 等他走远,宣于冯氏跟盛惟乔说:“密贞说那位怀化将军长袖善舞,大概是有样学样?”我瞧他嘴皮子利索的,长安那些文臣敷衍起来,都未必说得过他。” 盛惟乔嗔怪的看她:“姨母,说好了不再背后说人的!” “不过这样也好。”宣于冯氏道,“我就怕碰见个愣头青之类的,成天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真是那样的人,人家怀化将军也不可能派来西疆啊!”盛惟乔说道,“否则哪里还是示好了?这不是成了砸场子了吗?” 宣于冯氏“嗯”了一声,说道:“总之有这么个会说话会做人的主帅,咱们往后即使有些要求,也可以放心大胆的提了。” “也不好太过分,不然人家嘴上不说,但倘若拖累了行程的话,最后冒险的还是咱们。”盛惟乔连忙道,“左右西疆虽然广大,咱们这会儿基本就没什么累赘,快一点的话,几天就可以走出去了!出了西疆,纵然不能说立刻就安全了,但至少不太可能碰见大股的敌人了。” 宣于冯氏正要说话,这时候却有马蹄声靠近,跟着又是公孙喜的声音,说是:“刚刚接到长安的鸽信,未知郡王妃可方便视事?” 第一百四十七章 拒绝 “你进来吧!”盛惟乔之所以选择长安安胎跟待产,就是为了照顾公孙喜的任务,此刻闻言,自然不会拒绝,等公孙喜进来马车后,让仪珊斟了茶,她有点担心的问,“长安的鸽信,怎么没去益州,反而直接到你这儿来了?可是有什么急事?” 公孙喜没有回答,却看着宣于冯氏。 盛惟乔就皱眉:“姨母是可信之人,你直接说就好了。” 然而公孙喜垂下眼眸,没什么表情的说道:“郡王只说遇事可以与郡王妃商议,没说其他任何人。” 闻言盛惟乔顿时觉得尴尬,也有点恼火:“密贞肯定是忘记说了!且不说姨母这一年来陪我们长途跋涉,给我们操了多少心,就说密贞自己议事的时候,几时瞒过姨母?既然如此,你要说什么,姨母不能听?!” “人家忠于职守,你怪他做什么?”倒是向来泼辣的宣于冯氏,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没有生气,反而拍了怕盛惟乔的手背,安慰道,“再说在车里待了这么久,我也真是闷得紧。” 就问公孙喜,“你的坐骑借我用会?” 公孙喜垂着眼眸,说道:“老夫人请便!” 盛惟乔终究觉得被扫了面子,脸色很不好看,等听宣于冯氏骑马走远了,才没好气的说道:“现在可以说了吧?” “崇信侯有异动,有些日子了。”公孙喜也不理会她语气中的讽刺,平静的说道,“疑似与宫中的皇后有关系,所以到了长安之后,娘娘不妨时常去探望皇后。” “皇后?”盛惟乔怔了一怔,说道,“怎么会?皇后深居宫闱,崇信侯自从孟十一小姐做了广陵王的侧妃之后,必然受到郑国公等人的猜忌与防备,如何会给他与皇后联络的机会?” 公孙喜说道:“崇信侯之前十分长袖善舞,宫闱消息最灵通不过。而且他与他那几个伯父之间,虽然存下了罅隙,到底没有公开撕破脸,仍旧属于孟氏子弟之一。是以宫城内外,好些受过他小恩小惠的人,都还愿意给他行个方便的。” 盛惟乔沉吟道:“你说崇信侯有异动,是什么意思?” “按照郡王的计划,是让他替咱们占着春波湖水师的位子,然后禁军是实际上控制在咱们手里的。”公孙喜声音有点冷,“不过似乎因为舒氏姐妹为了给孟氏找麻烦,说服陛下抬举了他们兄弟,他们这段时间非常的不安分,很有脱离郡王自己干的意思!” 见盛惟乔脸色不好看,他想起来这位主母同皇后的关系是很不错的,不免皱眉,提醒道,“娘娘,且不说亲疏有别,您跟皇后娘娘关系再要好,到底不能同跟郡王的夫妻之情比;就说您如今是密贞郡王妃,与郡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是郡王吃了亏,何尝不是您吃亏?” “我不觉得青琅会害我。”盛惟乔心烦得紧,捏了捏眉心才道,“等到了长安之后,我亲自见到她再说吧!” 公孙喜说道:“娘娘,属下只是怕您到时候会优柔寡断!” “……你倒是个干脆利落的!”盛惟乔除了自家姐妹之外,这辈子最要好的同龄女眷,大概就是孟皇后了,她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跟皇后怼上,此刻心里正乱七八糟,见公孙喜还要督促自己下定决心,实在恼火,不禁冷笑出声,“亏皇后在你离开望春宫之后,还三番两次问过你!” 这话说出来她就后悔了,公孙喜跟旁边的仪珊也愣了愣,公孙喜随即神情冷淡道:“皇后娘娘知恩图报的好意,属下心领了,然而兹事体大,属下还是认为,郡王的事情,才是最重要的!” 盛惟乔见他将这话理解成孟皇后是惦记着他的救命之恩,暗松口气,急忙说道:“咱们这会儿才出发,说那么多有什么用?不到了长安仔细了解了情况再做决定,这会儿就想东想西的,万一到了之后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呢?” 大概公孙喜也怕把她逼急了大发雷霆,简直勉为其难的告退:“娘娘心里有数就好。” “你快点把姨母请回来!”盛惟乔见他要出去,冷哼道,“要是密贞在这儿,这么冷的天,他绝对不会把姨母赶出去的!” 公孙喜头也不回道:“日后到了郡王跟前,属下自会请罪!” 他跟外头的侍卫借了一匹马去找宣于冯氏了,盛惟乔朝车轸上靠了靠,恨恨的问仪珊:“他以前在玳瑁岛上也一直这么讨人厌?” 仪珊有点尴尬的赔笑:“阿喜他一直不爱说话,见天的跟着郡王……至于为人到底怎么样,奴婢身份低微,却是不知。” “你说他是不是在擅作主张啊?”盛惟乔不高兴的说道,“之前在刺史府时,密贞说机密之事时,也没有说不告诉姨母的。甚至很多事情,他觉得跟我商量不出结果,都拉了姨母给他做说客呢!方才那点子事情,有什么好保密的?还要避着姨母?简直就是笑话!以为这会儿教姨母走开去,就可以瞒住姨母了吗?我回头难道还不会跟姨母说来着?” “娘娘您息怒!”仪珊见她似乎当真动怒了,连忙宽慰道,“兴许就跟您说的那样,郡王发话时忘记提冯老夫人了?阿喜呢大概就是对郡王的命令不折不扣惯了,所以才不肯当着冯老夫人的面禀告?” 盛惟乔闻言,忽然沉默了两个呼吸,才淡淡道:“是吗?” 仪珊眼角瞥见她若有所思,心中奇怪,正要推测,却听她又问,“对了,仪珊,你什么时候离开刺史府的?我都不知道呢。” 实际上仪珊跟仪琉这俩丫鬟,打从闹出益州前任刺史盯着仪琉看的不错眼这件事情后不久,就好像悄没声息的消失在刺史府里了? 因为不是自己的丫鬟,职责又是在前院的书房里伺候笔墨,不涉后院,盛惟乔那会儿刚刚抵达益州城,忙的跟什么似的,也就没过问。 “奴婢前两日就过来了。”这会儿仪珊见她问起,忙道,“不过是乔装打扮之后过来的,所以没人发现。” 盛惟乔道:“噢!我好久没看到你们了,你跟仪琉这几个月都在做什么呢?” “都在给郡王做事呢!”仪珊赔笑道,“一点儿琐事,说出来怕娘娘听着烦。” 盛惟乔瞥了眼外头的大雪皑皑,哼道:“烦?还有比这种大雪天赶路,看着外头茫茫一片连点新鲜的景致都没有的时候更心烦的吗?” 仪珊只好把这几个月做的事情,挑能说的大概讲了几件,都是些刺探、潜伏、暗杀的差事,她没说太清楚,盛惟乔也没计较,听了一会儿,又问:“仪琉呢?她怎么没跟你一块儿在?这次我跟姨母一个身边人都没带,就你一个照顾我们,可也忒辛苦了?” “仪琉另有差事,所以来不了。”仪珊忙道,“不过郡王还安排了其他丫鬟的,是从长安调遣的,这会儿还在路上,得过两日才能够跟咱们汇合,还请娘娘海涵!” 盛惟乔道:“我跟姨母也不是那种娇气的人,就怕你一个人忙前忙后的太辛苦了。说起来你年纪还没我大吧?当初是怎么进的乌衣营?” 主仆俩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了好一会儿话,宣于冯氏才策马返回,她在车辕上待了一会儿,叫仪珊把小暖炉递出去,给她暖了好一会儿,觉得身上寒气退了大半了,才解了狐裘,掀帘入内,说道:“雪天驰骋别有一番风味,乔儿你这会儿偏生享受不了。” “姨母您不冷吗?”盛惟乔忙给她沏了盏热茶,“瞧您这脸儿,都发青了!” 宣于冯氏不在意的说道:“暖上一会儿也就好了……方才我看到狐狸了,不过只是寻常的狐狸,跑的很快。不然我都要跟士卒借弓箭试试手了。” “之前姨母跟吴大当家去狩猎,虽然被我打扰了,然而不也是出去了几日的吗?”盛惟乔就问,“那几日可有什么收获?” “有收获的话,不早就便宜你了?”宣于冯氏叹道,“在靶场射箭跟林中射箭实在是两回事,吴大当家同我说,习惯了静靶,碰见那会动的,会不适应。然而我说那哪里是不适应啊?弓还没举起来呢,那些个小东西,就跑的窸窸窣窣不见踪影了!有次倒是遇见个不跑的,然而那是一头站起来怕不比我骑在马上还高的熊!” “我射了几箭,就一箭挨到它身上,还连它皮毛都没伤着!” “最后要不是吴大当家带着几个女卫持刀上去把它剁吧剁吧了,只怕我就只好骑着马溜了!这还是我们的坐骑都是战马,见过场面,不容易被猛兽吓倒!” 盛惟乔笑的直打跌,调侃道:“那不管怎么说姨母也是出了手的,那头熊,吴大当家她们居然什么都没分给您吗?” 宣于冯氏道:“都说了剁吧剁吧了,还分个什么?肉醢吗?还是夹杂着熊毛的?” “您说的我要吃不下了!”盛惟乔嗔道,“其实不管是长安附近还是南风郡附近,都是有很多狩猎之地的,姨母喜欢狩猎,回头大可以去玩。” 想了想又说,“等我行动方便之后,陪您一块儿去!” “不过我这会儿的箭技,是肯定不行的。”宣于冯氏皱眉道,“还得继续练!” 就说,“等会儿我去问问,他们能不能匀副弓箭坐骑给我?我路上坐车闷了,好歹可以出去兜一圈。我跟你说,他们行军时,也有斥候在外游弋,顺带狩猎的。” “那姨母拿这个跟他们换吧,虽然那位吕将军八成会给这面子,但咱们也没必要平白占便宜。”盛惟乔闻言,就从手上摘下一只金镶珠翠软手镯,道,“这镯子是大内所出,成色水头做工都是极好的,换您要的那点东西应该够了。” 宣于冯氏道:“吕将军怕是不肯收的,不过咱们姿态总要做。” 旋即又说,“我看接下来有机会的话,还是让他们再弄驾马车吧?看那公孙喜的样子,不管对咱们感观如何,却是真心把你当主母了。否则不会在跟你商议事情时,坚持要我离开,这是怕你事事请问我呢!你这个傻孩子,还觉得他冒犯我,你也不想想,他来跟你说事情,既是商议,也是请示。然而你让我一个长辈坐旁边,到时候我说了我的建议,你不听也会受影响,从他的角度来看,这不就是被我左右了么?!” “他是密贞的心腹,听你的话也还罢了,凭什么听我的?” “且不说这个,对你这主母树立威信也不好啊!” “所以下次他来禀告事情时,我还是避开的好。” “不过我也不可能每次都出去吹风吹雪的,是以还是多预备驾马车,到时候他过来禀告事情我就换过去,你看怎么样?” 她本来以为盛惟乔就算反对,肯定也是怕给吕时雨添麻烦,叫人家心里不痛快,谁知道盛惟乔笑了笑,说道:“姨母,想都不要想!我是绝对不会让他们再弄第二驾马车来的!” 宣于冯氏愕然:“为什么?” 第一百四十八章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盛惟乔闻言瞬间敛了笑容,看了眼仪珊:“你要不要出去转转?” 仪珊连忙告退。 等马车里就剩姨甥俩了,她才淡淡道,“因为姨母想要的这驾马车,至少外观上,肯定跟我这辆马车,没什么两样?” “……”宣于冯氏想了一下,说道,“公孙喜露的破绽,还是仪珊?” 盛惟乔淡淡说道:“他们两个都有份吧,阿喜口口声声说密贞叮嘱了有事情得单独禀告我,仪珊无意中说阿喜对密贞的命令一向不折不扣。我就想着密贞照理来说是不会忘记您的,毕竟咱们此行凶险,即使密贞希望我能够在阿喜他们跟前树立主母的威信,肯定也不会拿我路上的安危来练手,这会儿遇事请您这样精明的长辈帮忙参谋,难道不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吗?” “然而密贞没提您,阿喜非要您走开不可,这会儿您回来了也要再弄个马车……我若还看不出来,这是因为你们准备瞒着我,联手设了场李代桃僵之计,也真的要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我爹娘的亲生女儿了?” 宣于冯氏说道:“你想的基本没错,不过这不是李代桃僵,只是为防万一罢了!其实也是因为我恰好学了骑术,真正遇见需要撤退的局面,我比你要方便很多。到时候不管是替你引走追兵还是分散兵力,也未必会有什么危险。” 盛惟乔无奈的看着她:“姨母,我都这么大了,您能不能不要再把我当小孩子哄?” “我倒是想不当你小孩子,但你能不做孩子气的事儿吗?”宣于冯氏挑了挑眉,反过来说她,“且不说你是我外甥女,作为姨母,我肯定要保护好你,这也是我来西疆之前,答应过你爹爹的。就说你如今对于整个大局的意义,你怎么能有事?大位之争这样的事情,赢者固然是扶摇直上九万里,输的人却是要赔上九族性命的。” “你就是不在乎自己这条命,也不在乎你孩子的性命,好歹想想盛家冯家宣于家还有徐家!” 她吐了口气,冷然说道,“咱们根本输不起!所以,乔儿,别意气用事了!我这个姨母死了,反正宣于家早就交给了你表哥,就算他不够聪明,有你那表嫂从旁协助,你爹娘你外祖父外祖母也会帮衬,对整个局势根本没有任何影响。” “但你的话……你自己想想!” “你一直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不是小孩子了……那么,你就该知道什么叫做顾全大局!” “………”盛惟乔久久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才哽咽出声,“早知道今日,我当初做什么要来西疆?!不来西疆的话,槿篱、菊篱、桐月、蚕月、初五、十二娘还有姨母您……你们都不会有事儿!!!” 她忽然就怨恨起容睡鹤来,“我那会儿是没料到今日,可是密贞他早在长安就预计到了这一切,竟然半点口风没透,任凭我起程时带了那么多人那么多东西!还有他的五哥跟我的十二娘!!!他这到底是什么心思?!” “这就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自己没当过家,更不曾白手起家过,就不要说这种小孩子话了。”宣于冯氏平静道,“谁都知道他真心悦你,为你拒绝了怀化将军的掌上明珠,还亲自南下求亲,这情况你们成亲之后,他要远赴西疆上任,你居然没有随行,又或者随行的时候带的人跟东西,就不像是要长住的样子,你以为外界会全部跟瞎子似的没看见呢,还是跟傻子似的反应不过来?!” 见盛惟乔神情愕然,宣于冯氏淡淡道,“只有你们主仆都不知就里,以为到了西疆这几年也就是按部就班的夺权跟练兵了,才会认认真真收拾东西、认认真真挑选随行的下属、认认真真考虑来了西疆之后如何做个贤内助,还专门置办了产业!” “如此,外界才不会多想,不会提前考虑要怎么来分润这份好处;而茹茹,也才有可能踏入陷阱!” “不然你当困扰了中原皇朝多少代的异族,是那么好算计的?!” “仅仅只是一些财物,还有一群世仆……这份诱饵的代价,已经是非常轻微的了!” 年长的妇人看着外甥女茫然的神情,有片刻的怜悯,但随即归于冷漠,“这世上从来没有平白无故的好事,你之前觉得好事易得,那不过是你命好,有我们这些人帮你付了代价,到你自己,就是什么也不必付出而已!这个也要那个也要……心肝,你不是小孩子了,哭闹一场、发了脾气,于是大家就什么都依你。毕竟茹茹可不是你爹!” “……”盛惟乔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哽咽道,“财物也还罢了,但我要是早知道,带的下仆,至少大部分可以用在长安临时买的。虽然也是人命,可是这次西行带的人,槿篱、菊篱她们,都是盛家家生子,像槿篱跟菊篱,那是打小就服侍我了,我一直想着以后要给她们找个好夫家,风风光光的把她们嫁出去……而且很多人的家人,都在长安或者南风郡……我这会儿就一个人回去见到他们,要怎么交代?人家世代给盛家做事,要是伺候的不好、不够用心,爹娘也不会给我陪嫁!” “这会儿却……” 宣于冯氏淡淡道:“这就是命了。” 她这种漠不关心的态度让盛惟乔觉得郁闷之极,忍不住道:“姨母的心腹大丫鬟也没带上,姨母难道一点都不觉得心疼跟不忍心?” “我再心疼再不忍心,左右也把人丢下了,再想有意义么?”宣于冯氏冷笑了一声,说道,“别说丫鬟了,我那个义女都还丢在刺史府里呢!你这会儿还有心情心疼下人,你就不怕咱们都不在刺史府里看着了,你的便宜表妹趁机打你夫婿的主意?” 盛惟乔没好气的说道:“以姨母的本事,会给她这个机会?别这会儿她在刺史府染病暴毙的消息已经报去倪府了吧?!” 宣于冯氏对她的烦躁无动于衷:“这倒没有,我只是让密贞看着办。密贞说他会处置的,我也就去收拾钗环了。” “……我现在心里乱的很,咱们先不要说话吧!”盛惟乔揉了揉额角,厌烦的说道,“说什么这是命,我看归根到底还不是今上作的孽?他要当真是桓公期许的那么个明君,早在三十来年前,周大将军就该马踏茹茹王帐了!又哪里来这许多事情!?” “今上要是个明君啊,就是玳瑁岛八成也是早些年就被朝廷端掉了!”宣于冯氏揶揄道,“那样你跟密贞哪里来的缘分?” 盛惟乔脸一黑,把头扭向一边,不说话了! 姨甥俩这边谈的不欢而散时,益州城,刺史府。 容睡鹤正似笑非笑的看着堂下的倪雁影。 “……郡王,方才丫鬟只说是去拿臣女母亲送的一些衣物、吃食过来。”良久,倪雁影终于撑不住,惶恐着,战战兢兢的,带着哭腔道,“臣女……臣女什么都不知道啊!” 容睡鹤曼声说道:“据说你在姨母还有郡王妃跟前提到孤时,都是以‘姐夫’相称,何以这会儿当面见到孤,反而生分的喊‘郡王’了呢?” 他嗓音清朗,此刻仿佛漫不经心的说来,别有一种慵懒的意味,衬着白皙昳丽的面容,说不出的风流写意。 然而倪雁影却绝对不会认为这是在跟自己调笑,更不敢生出趁势勾引的想法,这倒不是说她对这位便宜姐夫有多么深刻的了解,而是因为,片刻前,她从倪家带来刺史府的丫鬟,从角门给她带了个据说张氏专门送过来的包裹时,主仆二人还没打开包裹呢,容睡鹤就忽然带人闯入,招呼都没打一个,直接勒令左右将丫鬟三拳两脚就打死在刺史府安排给倪雁影住的闺阁里! 就现在,地上铺设的锦毡上,还沾着丫鬟尚未完全干涸的血渍呢! 这么心狠手辣的主儿,会看眼色如倪雁影,怎么会贸然招惹他? “这都是义母跟郡王妃抬爱,要臣女这么喊的。”她怯生生道,“但臣女自知不配,在义母还有郡王妃跟前,却不过她们的好意,所以斗胆。如今义母跟郡王妃都不在,臣女哪儿还敢冒犯郡王呢?” 容睡鹤好整以暇的看着她,直到把她看的毛骨悚然了,才微笑道:“不必紧张!不过区区一个称呼,怎么喊都无所谓,孤从来不在乎这些小节的。” 倪雁影闻言,却无端的打个哆嗦,迅速低头:“臣女不敢!” “倪家的情况,孤也是心里有数。”容睡鹤扫了一眼桌子上原封不动的包裹,正是方才被打死的丫鬟从角门接过来的,“可能比你这会儿还清楚一点:令尊大概是看你在刺史府这么久都没回去,觉得孟将军跟前怕是已经很难有位子了,却打算将错就错,让你给孤做侧妃……你以为如何?” “郡王明鉴,臣女冤枉啊!”倪雁影二话不说,“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呜咽道,“臣女从来没有这样的妄想!臣女当初就是因为不想以官家嫡女的身份给人做小,才壮着胆子求助义母的!” “臣女能够到现在都保持着清白女儿身,不似戴家姐姐、娄家妹妹那样沦为孟家乾的后院玩物,全赖义母恩德,还有郡王妃的照拂!” “既然如此,臣女又怎么会忘恩负义,觊觎郡王?!” “更遑论郡王与郡王妃珠联璧合,乃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佳偶,如臣女这样的蒲柳之姿,慢说是与郡王妃做后院姐妹了,那是给郡王妃提鞋也不配的!!!” 感受到容睡鹤周身萦绕的杀意,倪雁影一面努力想着说辞,一面哆哆嗦嗦的哽咽,“还求郡王明鉴,这都是家父的想法,与臣女毫无关系!” 容睡鹤温柔道:“但是俗话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的不亡。你是倪寄道的嫡亲女儿,他让你兜搭孤,算计孤,你不答应,怎么行呢?难道你要在刺史府躲一辈子?就算孤不在乎多养个闲人,然而也架不住令尊有朝一日找上门来要人吧?” 倪雁影听了这话,起初心头冰凉一片,以为没有活路了,但听到末了两句,却是眼睛一亮,“砰砰砰”,一口气连磕三个头,不顾额头鲜血缓缓沁出,抬眼恳切道:“臣女愚钝,求郡王指点迷津!” 第一百四十九章 来了 容睡鹤目光玩味的看了她片刻,微笑起来:“孤最早的嫡系,乌衣营,早两年前就有女子在内接受教诲,为孤所用……” “臣女愿意入乌衣营!”倪雁影闻言愣了愣,想问乌衣营中的女子都受着什么样的教诲,又要为容睡鹤做什么,但触及他冰冷的眸子,不禁一个哆嗦,下意识的把话咽了下去,硬着头皮道,“还请郡王莫要嫌弃臣女蠢笨!” “你若是蠢笨,孤别说如今诸事缠身,就算不是,也懒得亲自来见你。”容睡鹤笑着,柔声说道,“这益州城谁不知道倪家小姐温柔贤惠善解人意,最难得一片孝心!令堂若不是生了你这么个嫡女,早些年就跟长安的郑国夫人一样,被年轻美貌的新欢给挤下去了!据说那些跟令堂争宠的新欢,以及她们的子女,不管起初怎么得宠,下场却必定凄凉?” “……但这又有什么用?”倪雁影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敛了面上惶恐,苦笑出声,“臣女比起常人来说,应该是比较聪明的吧。所以小时候看到生母被小妾欺凌时,就无师自通的会得讨好爹爹,算计小妾跟庶出的弟弟妹妹们。确实如郡王所言,那些妾室跟妾生子,在臣女的挑拨离间跟栽赃陷害下,个个都没有好下场!” “然而臣女有什么办法?” “如果可以的话,臣女何尝不想父宠母爱,开开心心、无忧无虑、不要玩任何心眼的长大?” “可且不说臣女身为嫡女,一旦妾室占据上风,平日里过的战战兢兢也还罢了,倘若连婚事都掌握在妾室手中,这辈子还有什么指望呢?” “就说为人女儿,每天看着生身之母以泪洗面,却怎么忍心?” 她说到此处,潸然泪下,“只是臣女万万没想到的是!就算臣女卯足了劲儿的讨好爹爹,维护亲娘,最后,他们却还是不肯给臣女一个体面的结果!” “有时候臣女想想,真的觉得很绝望。” “如果不是义母慷慨援手,臣女这会儿,大概是早就一死了之了吧?” “其实臣女也知道,义母愿意帮臣女,自有其他用意。” “然而这也是臣女心甘情愿的事情!” “连生身父母尚且不在乎拿臣女去换好处,臣女又凭什么冀望非亲非故的人平白对臣女好呢?” “所以郡王若有差遣,请尽管吩咐就是了!” “自从爹爹决定将臣女送给孟家乾,而娘意思意思的反对了几下就不作声起,臣女对倪家,就彻底没了骨肉之情!” 女孩儿仰起泪水涟涟的脸儿,素白的面容犹如初开的莲花,眉宇之间弥漫的绝望、委屈、期盼、伤心等等的混杂,越发让她显得楚楚动人。 只是容睡鹤无论脸色还是眼神,都平静之极:“都说完了?” 见倪雁影微微一愣,他哂道,“你到底是迫不得已才坑你那些庶母跟庶出兄弟姐妹,还是天性狡诈,所以为之……对孤来说都不重要,左右你害的那些人,同孤根本不认识,孤难道还要给他们主持公道不成?!” 倪雁影瑟缩了下,嗫喏道:“郡王……” “孤交给你一件事,你若是办得好。”容睡鹤咳嗽一声,门外应声走入一个妙龄女子,虽然作着中规中矩的丫鬟打扮,却说不出来的媚态横生,顾盼生辉,她神情庄重的朝容睡鹤福了福,没有说话,“到时候就跟着仪琉。” 又对仪琉说,“接下来你来跟她说!” 仪琉嫣然一笑,说道:“郡王放心,奴婢一定把事儿办的妥妥当当!” 说这话的时候她吐字如珠,语气恭顺,从头到脚都写满了“柔情似水”四个字。 然而容睡鹤一走,登时换了副后娘面孔,刀子似的目光盯牢了倪雁影,冷嗖嗖的说道,“老娘不管你心里怎么想的,总之郡王既然把你交给了老娘,那么你要是敢丢老娘的脸,老娘就将你抽筋扒皮、剁碎了喂狗,明白没有?!” ……仪琉给倪雁影下马威的时候,离开西疆的路途上,盛惟乔正恹恹的问宣于冯氏:“姨母,您说,如果我去了长安,发现皇后她真的同崇信侯一块儿谋划针对密贞的事情,要怎么办?” 宣于冯氏说道:“你应该说,皇后同崇信侯谋划的是针对你们夫妇的事情,夫妻一体,她针对密贞,那就是针对你!” 盛惟乔心中百味陈杂,好一会儿才道:“我好像就这么一个朋友?” 虽然她在长安也认识了好几位贵女,像静淑县主桓夜合,像赵家姐妹,像孟氏其他女孩儿,还有方馨娘、罗琬婳等等,但真正算得上有“友谊”的,也就是皇后了。 “但你也就一个夫婿。”宣于冯氏淡淡道,“密贞若是下场凄惨,你也很难逃出生天。所以皇后如果针对密贞,那不管她是有意是故意,终归也就是针对你了!你若是没有搭上自己的性命、子嗣还有娘家也要成全她的心胸,该怎么做,还要问我?” “姨母以前有跟女友起争执吗?”盛惟乔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问,“当时是怎么处置的?” 宣于冯氏听了这话,有点没好气:“我没出阁那会儿,天真的程度跟你有的比!所以那时候人家只要说几句好听话,我就掏心掏肺的把人当好姐妹了!出阁之后,起初的时候,你那个早就该死的姨父的小妾们,但凡跟我诉说些心酸过往以及委身你姨父的不得已,我还陪她们掉过眼泪!” 她神情忽然就阴鸷了下来,“这种愚蠢的过往,你要不是我嫡亲外甥女,其他人谁敢问起来,我都想弄死!” “……”看着她生气的样子,盛惟乔怯生生道,“姨母,对不住啊!” “就是因为我这样的经历,所以我是不相信什么好友啊什么情同姐妹啊之类,统统都是靠不住的!”宣于冯氏冷哼道,“我好好儿的时候,她们一个个贴上来,看到我倒霉了,作鸟兽散不说,还变着法子落井下石……那会儿也就我真正的姐妹,就是你娘陪我掉眼泪,其他什么朋友什么亲的跟姐妹似的女伴,谁管过我死活?!” “倒是这两年,看我自己当家了,那些人居然又想贴上来……大概她们以为这么多年过去,我还跟你这会儿差不多?” 盛惟乔赔笑道:“姨母您消消气儿,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宣于冯氏吐了口气,郑重道:“我现在也不生气了!我只是要提醒你,不管你对你朋友有多信任,然而能够自己当家作主,千万不要把这个机会让给她!你赢了,你可以选择放过她;可是你要是输了,她却未必肯放过你!到那时候,你再懊悔,有什么用?” 她一字一顿道,“记住!绝对绝对,不要把当家作主的机会让给别人,任何人!!!” 见盛惟乔乖巧点头,才放缓了神情,又说,“你说你就皇后这么一个朋友,岂不是因为你之前在长安待的时间短,出门的应酬不够多,最关键的是,身份地位不够高?” “这次回去之后,你看着吧,想跟你做朋友的多了去了呢!” “所以皇后有什么好稀罕的?” “话也不能这么说,总不能有了其他朋友,早先的人就随意丢弃了吧?”盛惟乔叹了口气,“何况阿喜也说只是怀疑,慢说证据了,具体经过都不知道呢。还是等回到长安再说吧……唉!” 说到这里习惯性的想喊槿篱或者菊篱,话到嘴边方想起来,俩丫鬟都留在了刺史府,也不知道这会儿怎么样了? 心头一沉,越发没了兴致,就不作声了。 而此刻,踟蹰的骑兵队列里,副将程美竹正轻勒缰绳,让坐骑保持着与主帅吕时雨半个马身的差距,低声说着:“将军,咱们此番千里迢迢来西疆,为的就是接下来的大事。结果一路夜以继日,风雨兼程的赶到,马不停蹄的就要继续赶路!倘若是为了军功,也还罢了!然而密贞郡王竟叫咱们帮忙护送郡王妃与郡王妃的姨母回长安,这?” “丽节可是觉得心中不平?”吕时雨唤着程美竹的字,作为赵适的心腹,他为人处世深受赵适的影响,就是平易近人,没什么架子。 此刻单手控缰,空出的手摸了把颔下短髯,蔼声说道,“认为密贞郡王故意支开咱们?” 程美竹忙道:“末将不敢!末将只是担心郡王,毕竟西疆现在防务空虚,郡王独自留在益州城内,没有精锐护卫左右,实在令人提心吊胆!” “郡王?”吕时雨笑了笑,说道,“咱们这位郡王,你就放心吧!他可不是寻常贵胄子弟,别看他年轻,经历过的混战,只怕比你我见识过的都多!压根就是刀枪剑雨里头长起来的。所以起程之前,怀化将军再三强调,让咱们来了西疆之后,什么都听他的,千万不要擅自做主,免得触怒了他!” 程美竹道:“将军,不是末将对郡王不敬,只是就算郡王早先有过什么凶险的经历,且不说南风郡那边,多少年都没发生过战事了,顶多就是一点街头斗殴,再不济就是海匪劫掠,哪里能跟正经的疆场比?就说郡王今年才几岁?科考上的本事,却未必能够代表军中的能耐!这毕竟是关系两国大局的关键点,岂是一个二十岁才出头的年轻人可以一言以决的?” 吕时雨笑着说道:“丽节,你这话不对。所谓有志不在年高,郡王虽然年轻,然而才干却是无可置疑的。不然怀化将军何以会特意遣咱们来听命于他?再者……” 话才说到这里,眼角忽然瞥见不远处一员骑士逆着队伍飞驰而来,脸色瞬间凝重,“这话等等再说,似乎出事了?” 片刻后,那骑士飞奔到跟前,在马上一抱拳,沉声禀告:“将军、程副将:前方的路被堵住了!” 第一百五十章 险要之地 吕时雨与程美竹迅速对望一眼,沉声问:“是被什么堵住的?” 他们现在走的是官道,因为这段地形特殊的缘故,这官道其实也不是很宽敞,而且官道两侧,都是树林。 西疆的树林虽然没有南疆那么葳蕤,这季节草木凋敝,望去更觉稀疏,但影影幢幢的,就靠近官道的地方还好,再进去点的地方,可也是什么都看不到了。 最重要的是,吕时雨所率士卒,都是骑兵,在开阔之处集合冲锋有着这时候碾压性的优势,但是在这种既有树木遮挡、又满覆积雪不知深浅容易令坐骑受伤的林间,却是无法发挥出兵种的优势的。 这会儿听说前头的路被堵了,吕时雨一面询问,一面就传下命令,要两翼的士卒做好防护,避免林中杀出伏兵,打乱己方阵脚。 “回将军的话,是路上被挖出了大坑,咱们的坐骑可以牵着从旁边林子里走,但郡王妃所乘马车以及装载物资的牛车,只怕是过不去的。”那骑士说道,“而且斥候越过大坑去那边看了,说是过去没多久,路上又出现了差不多的坑。” 言外之意,就算眼前这坑,使人设法把马车牛车抬过去,又或者填平,接下来多半还有源源不断的坑需要想办法。 “去看看!”吕时雨沉着脸,说道,“叫人注意郡王妃所乘马车,千万不可让贼人惊扰到郡王妃!” 不过这时候盛惟乔已经在问了:“马车怎么忽然停下来了?” 她掀起车帘一角看了眼外头,四周白茫茫的一片,稍远处的琼枝玉树之间,偶然露出一截灰扑扑的树枝,在苍茫的天色下,说不出来的寂寥凄清。 这情况怎么都不像是到了歇脚的地方,尤其他们这会儿正急着离开西疆,不到万不得已都不会休息的。 “娘娘,前头的路有些不太好走。”马车旁边的士卒闻言,走开去打听了一阵,就回来告诉她,“所以着人修理一下,方便马车过去,请您稍候!” 盛惟乔顿时起了疑心:“大军行进,本有斥候、先锋在前探路,以策安全,遇见官道不平,也会顺手修缮一把。如果只是寻常的路不好走,怎么会要整个大部队都停了下来?莫不是出了什么事吧?” 士卒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含糊道:“小的未曾见到敌袭,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 “不是敌袭,那么多半是路出了岔子?”盛惟乔皱了皱眉,转头对宣于冯氏说,“姨母,难道咱们的行踪这么快就暴露了?” 宣于冯氏沉吟了会,摇头道:“应该不至于!而且,如果是行踪暴露的话,何以只是路出了岔子,而不见敌人?毕竟咱们如今夹杂在大军之中,不靠近,根本无法发现马车。就算发现了马车,后头还跟着装载辎重、箭矢等物的马车,外观都是一个样子的,哪里那么容易想到咱们头上?” 她觉得,“八成是不知道大军行军的目的,想用拖延行程的方式来试探吧?这事儿咱们不必太担心,看那吕将军的年纪,想来投军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自有对策。” 吕时雨这会儿正看着士卒从两旁的树林里砍树、挖土来填官道上的坑。 “这样不行。”程美竹在旁小声说着,“倘若就这么一个坑也还罢了,据探子回报,前头还有至少十几个坑!这不是一会儿就能够填完的,如果继续这么过去的话,咱们的行程至少要被耽搁一两天。” 如果只是耽误个一两日,他还不是很担心,因为就算盛惟乔在军中的消息传了出去,作为大穆朝第一精锐的北疆军,还是北疆军中的精骑,程美竹不认为自己这些人保护不了密贞郡王妃。 他主要是担心,“敌人只挖坑而不设伏,八成是因为,他们真正的埋伏不在这里,而是在前头的路上。” 之前他们是从北疆来西疆的,如今却是去关中的长安,所以路径并非完全一样。 但这会儿离开益州城没几步路,路线还是重叠的。 程美竹思索了会,就忧虑道,“将军,末将记得,以目前的速度再往前走大概三四天的路程,是一处窄谷?那地方非常的险要,要绕路的话,至少要绕出近百里,中间还有许多崎岖小径,马车未必能走。倘若敌人是在窄谷处屯兵或者设伏的话,对咱们可都太不利了!” 他说的窄谷是真的窄,两道十几丈高的峭壁,夹出一条仅容一辆马车通行的曲折小径,哪怕大白天进去,走不几步路,都是昏昏暗暗的看不分明。有人形容这类地形是一线天,但实际上这鬼地方连一线天都不如,因为峭壁陡峭归陡峭,却不是直劈而下的,上头还有些交错的地方,又生满了薜荔,所以有些地方,抬头连那一线天都看不到。 要命的是,这谷长达五六里,想迅速通过都不行! “这样,丽节,你去点齐一队兵马,先行赶去窄谷查看动静!”程美竹的猜测,吕时雨也有,此刻就神情凝重道,“既然敌人采用了挖坑的方式来拖延咱们的行程,显然他们要么还没赶到窄谷,又或者窄谷那边还没准备好!既然如此,咱们自然不能如了他们的愿!你提前去,或者打他们个措手不及,或者先行占下要害之地,以保咱们大军顺利通过窄谷!” 出了窄谷之后,接下来的路上虽然也有便于设伏的地方,但跟窄谷比,那些地方实在好太多了,至少不会出现毫无还手之力的情况。 程美竹答应一声,拨转马头去挑人,吕时雨则缓辔到了盛惟乔跟宣于冯氏所坐的马车畔,隔着车帘说道:“娘娘,冯老夫人,可否一谈?” “将军请进来就是!”里头姨甥俩是一直在听着动静的,闻言立刻招呼。 吕时雨道了声谢,才跳下马,爬上车辕,又抖去了斗篷跟盔甲上的积雪,告了声罪,挑帘入内。 “吕将军,方才听士卒说,前头路不太好走?”盛惟乔将一盏热茶朝他推了推,直截了当的问,“却不知道是怎么个不太好走法?” 吕时雨说道:“娘娘,是这样的,探子在路上发现接连的十几个大坑,都是前锋无法迅速修复,得等咱们赶上来才能派遣足够的士卒收拾的。所以末将的副将怀疑,这是因为有人想在前头一处险要地形设伏,只不过时间上不太来得及,这才用这种方式来拖延咱们的速度。” “险要地形?”盛惟乔跟宣于冯氏闻言,对望了一眼,就说,“可是一处狭窄山谷,抬头都不怎么看得到天的?” 吕时雨道:“娘娘真是好记性,正是那地方。” 盛惟乔心说,那么有特点地形,偏偏还是从东面去益州的必经之道,谁会记不得? 不过她之所以一听就猜这地方,却还有个缘故,就是之前他们来西疆的时候,容睡鹤之所以能带着一群干了多年盗匪的乌合之众,将孟家乾的三千精骑打的落花流水,便是择了这地方设伏。 她当时还以为伏击的地点是在临时安置过她们的小山寨附近,结果当时队伍经过这窄谷时,她随口跟容睡鹤说:“这地方怪吓人的,你当时怎么没选这儿坑孟家乾?八成效果更好。是因为离益州太近了吗?” 结果容睡鹤就笑了,道:“当初就是在这里下手的啊!只不过后来留了人收拾残局,我重新折回去接你们而已。” 此刻听了吕时雨的话,盛惟乔脸色就有点古怪:“莫非是孟家乾?” “末将已经派副将带了一部分士卒,先行赶往窄谷探路。”吕时雨谨慎的说道,“目前还不清楚是什么人想害咱们,不过两位请尽管放心,北疆军并非徒有虚名之辈,无论幕后之人有什么来头,末将必定会将两位平平安安的送抵长安!” 他这会儿过来主要是安抚一下两位尊贵的女眷的,所以说完事情,也就告退了。 留下姨甥俩悄悄咬耳朵:“是孟家乾么?” “他要是知道咱们在这里,十成十会这么做。但按照道理来讲,他应该还不知道吧?如此却也未必了。” “不过就西疆目前的情况,除了他之外,还有谁会这么做?北疆军精悍之名天下皆知,可不是散漫已久的西疆军跟什么乱七八糟的游兵散勇能打主意的。” “没准是茹茹买通的内奸呢?密贞不就是因为茹茹其实已经悄悄靠近,才催着咱们赶紧离开的吗?那么茹茹就算不知道咱们在这里,也未必肯放过老对头北疆军啊!这不就叫人在路上做手脚,想尽力把这支北疆军拖住?运气好的话,还能挑拨离间一把!” “这些也还罢了,我就怕幕后真凶是西疆黎庶。”盛惟乔叹了口气,“如今天寒地冻的,倘若是百姓饥寒交迫之下为非作歹,却就麻烦了!” 本来茹茹的进犯就够西疆喝一壶的,这时候再闹个民变,且不说孟氏肯定会就此发难,就说战局也必然不容乐观。 “什么百姓会蠢到袭击军队?”宣于冯氏认为这不太可能,“他们又不是傻了,远远的看到北疆军这甲胄鲜明秩序井然的样子,就该知道这是一支劲旅,要真有坏心的,躲都来不及呢!遑论是打主意了!” 盛惟乔说道:“姨母您忘记方才吕将军说的话了?路上可不只一个坑,乃是十几个大坑来的。这哪里是一会儿功夫可以弄好的?必然是前两日就开始挖的。算算北疆军的行程,十成十是他们才走过去就动的手!” “这么着,大部分人都不会料到北疆军抵达益州之后,气都没喘匀呢就又折回来了!” “所以这些坑没准人家是打算对付其他人的呢?只不过恰好被咱们赶上了而已!” 这话说出来,姨甥俩忽然一块儿变了脸色! 第一百五十一章 孟家乾 “这还真是歪打正着了!”车厢里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盛惟乔幽幽的说道,“吕将军他们过来的时候,路上肯定没有坑的,就算有,也早就被他们填掉了。这会儿忽然冒出来的坑,算算时间,就是益州城里正摆流水席贺我有孕的时候。看来有人早就猜到我不会在西疆安胎跟生产,专门在路上备下这份厚礼相候?” 宣于冯氏皱起眉:“猜到你不会在西疆安胎跟生产倒没有什么,因为西疆本来就苦寒,你又是南风郡土生土长的,就算过来这几个月也没见什么水土不服,毕竟一个人跟两个人是两回事。遑论西疆这边也没什么名医,医术最好的大概就是咱们自己带过来的大夫了,药材也不是很齐全。哪里比得上长安那边,太医云集,要什么都能找到?” “只不过……就好像密贞说让咱们连夜出城时候讲的那样,外人多半料不到咱们走的这么急!” “而这些坑虽然麻烦,多招些民夫填起来也是很快的。” “挖坑的人,何以笃定会用得上?” 因为一般来讲,外界都会觉得,盛惟乔跟宣于冯氏才举办完流水席,这两人一个是孕妇,一个已经做了祖母,肯定要休息一下,才好长途跋涉的。 而这个休息到底是一两天还是三四天还是四五六七八天……都有可能。 但官道上的大坑,挖好了之后就一直在这里了。 哪怕西疆素来地广人稀,这大冷天的,尤其没什么人愿意出门。 可凡事架不住意外,谁知道会不会恰好有人发现之后,去禀告衙门? 衙门知道了,哪里能不组织人来修缮? “他们笃定咱们这几日一定会走这边过!”盛惟乔脸色阴沉,“是有内奸,还是?” “内奸应该不太可能。”宣于冯氏摇头道,“你的安危关系重大,密贞要是在这种事情上都保密不了,也别做什么大事了!” 盛惟乔道:“会不会问题出在吕将军他们这边?” “赵适好歹是北疆二号人物,高密王一派在军中的代表。”宣于冯氏掀起车帘看了眼外头,见士卒们都守在几步开外,这会儿风雪正滔滔,料想听不到马车里的谈话,才小声道,“他又是有意同密贞交好,而不是派人过来砸密贞的场子,那么你觉得他会派个废物过来?” “不但不能派废物,还要派个心思缜密的,这样才能方便他更了解密贞!” “所以吕将军这边按说也不该有问题。” 盛惟乔深吸了口气,低声道:“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益州城,或者说整个西疆,将有动乱!” “这种动乱的程度与性质,都让密贞必须立刻将咱们送离西疆!” “所以这些坑才有意义!” 宣于冯氏缓缓点头,说道:“因此密贞让咱们连夜出发,其实是件好事。咱们提前发现了这里的陷阱,比幕后之人的算计,应该多了几日的应对时间!” “而且吕将军很有经验,已经派人去前头险峻的地形查探,确保大军能够平安通过了。” “北疆军是朝廷这几十年来最上心的边军,精锐之名天下皆知!” “错非陷入极端恶劣的地形之中,就算遇见茹茹,也可一战!” “……也不知道益州城里现在怎么样了?”盛惟乔听着宣于冯氏的分析,沉默良久,却只轻轻道,“但望他们都能平平安安的就好了。” 而此刻的益州城中,挂着“孟府”的府邸内,孟家乾正惊恐万分:“姑父,您……您说什么?!” “茹茹不日就要攻城,为了你的安全,我打算让你趁夜离开。”相比他的慌乱无措,高且仪却是心平气和,用温和的口吻道,“一来你受伤甚重,就算经过这段时间的调养,好了很多了,西疆毕竟不是适合养生的地方,要不是为了大局,早该去繁华点的地方了;二来你是孟氏子弟,不该也不能落在茹茹手里,所以……” 孟家乾心急火燎的打断了他的话:“姑父,茹茹攻城的消息,您从哪儿听来的?” 高且仪一皱眉,说道:“这个你就不要管了!” “我怎么可能不管?!”孟家乾被气笑了,“我乃云麾将军,调任西疆,自有守卫这一方疆土的责任!听说外敌来袭,怎么可能不弄个清楚?!” “你现在这个样子守什么疆土?”高且仪不悦道,“你顾好自己就是帮忙了……再说,你是云麾将军,调任西疆也对,但你莫要忘记!你过来这边,不是为了什么守卫疆土保家卫国,而是为了孟氏!” 孟家乾道:“这不矛盾!爹爹驻守边疆数十年,虽然与怀化将军没少勾心斗角,何尝不是为了北疆军呕心沥血?!我们孟氏可不是那种只顾一己自私不管天下黎民的奸佞!” 看着情绪有些激动的侄子,高且仪嘴角微微一扯,道:“行了!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但你等会儿必须走!你的三千精骑,之前遇袭之后损失惨重,我手里也需要点人……这样吧,等把你送去城外军营后,我安排一千精骑护送你离开西疆,多了的话,我这里的事情也不好办了。” “姑父,您要办什么?”孟家乾听出不对来,说道,“如果姑父知道了茹茹攻城的消息,要我放下守土之责离开西疆,为什么姑父反倒没有离开的意思,还要我留人手给您做事,给您做什么事?!” 高且仪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做什么事?等你回去长安,见着你祖父,自然就明白了!” 脸色倏然一沉,“至于现在,你就不要再啰嗦了,只管按我说的做就是!” “……祖父?”孟家乾一怔,仿佛想到了什么,原本满是狐疑的脸色渐渐变成了惊恐,吃吃道,“姑父,您、您的意思……意思是?!” 高且仪转过身,没有理会他,只扬声唤入孟家乾的亲卫:“给将军收拾一下东西,等入了夜,护送将军出城入营!” “姑父,你们跟茹茹……”孰料这时候孟家乾低喊道,“你们跟茹茹是不是……” “闭嘴!!!!”高且仪骤然扭头,目光锐利如剑,声若雷霆的大喝,“混账东西,你再胡说八道一个字试试!!!” 他是江南望族出身,积年富贵养出来的闲适雍容,说话做事从来都是不温不火、不疾不徐,鲜少会有明显的情绪外露。 此刻骤然发作,在孟家乾这个内侄看来竟是说不出的凌厉与陌生! 被他气势所慑,孟家乾愕然片刻,才反应过来,坚持道:“姑父,我一定要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不然我就不走!” “你说不走就不走?”高且仪闻言只是冷笑,对着刚刚进来的两个亲卫说,“按我说的做,不要理会他!他要是不听话,等会儿就找东西来,把他的嘴给我堵了,强行绑出去!” 孟家乾愠怒道:“姑父莫忘记他们是我的亲卫!” 正要吩咐亲卫强行扯住高且仪,要他说清楚了才能离开,不想高且仪冷笑数声之后,却从袖中取出一枚私印来,朝俩亲卫晃了晃:“骠骑大将军命,从现在开始,这宅子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必须听我的!” “……是!”俩亲卫对望一眼,其中一人踏前一步,仔细端详片刻,确认是孟伯勤的私印,而且是从不离身、专门当成紧要时候信物的印信后,给同伴使个眼色,异口同声抱拳应诺。 这情况看的孟家乾心猛然沉了下去,不仅仅是因为连贴身亲卫都背叛了自己,更因为他原本还抱着的一线希望破灭了! “姑父,您三思!”知道出自孟伯勤麾下的亲卫见着孟伯勤的私印后,不会再理会自己,孟家乾没有怒斥他们背叛自己,而是急急去扯高且仪的衣角,口中说道,“且不说我孟氏乃大穆土生土长的子民,怎可与茹茹这样下贱的外族勾结,就说您秘密前来西疆的消息,已经为密贞所知!只看密贞郡王妃之前弄的那个什么‘遇刺’,将倪寄道几个都闹的灰头土脸,就知道他们夫妇不是省油的灯!” “如此就算他们没有猜到姑父前来西疆的真正目的,又怎么可能不想方设法的盯梢姑父?” “说不定,这会儿咱们的计划就已经被他们知道了啊!” “那样的话,茹茹兵临城下之日,说不得就是孟氏、高氏身败名裂之时……姑父三思,千万三思啊!!!” 只是他说的苦口婆心,高且仪却嘿然道:“无知小儿!只晓得瞻前顾后,宁不知胜者为王?!” 孟家乾从病榻上扑下去,抱住他腿:“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姑父,而且密贞与高密王父子失和,西疆仅仅是密贞的布局,与高密王没有什么关系,即使咱们成功坑了他,对高密王的实力影响也是微乎其微……” “你忘记我刚才让你离开时说的话了?!”高且仪冷冷打断,“你是孟氏子弟,不能落入茹茹之手!同样的道理,密贞同高密王关系再坏,也是高密王嫡子!他做的事情,高密王想不负责,怎么可能?!” “但是密贞自幼流落在外!”孟家乾高声说道,“这是普天下人都知道的事情!哪怕咱们联手茹茹将他俘虏,逼他写下对高密王不利的供词,高密王大可以说不知道他在外面学坏了,来个大义灭亲就可以脱身!反正他也不喜欢这个儿子,没有什么舍不得的!顶多再把盛家等几家站在密贞这边的人家交出去平息众怒!” 他急切的说道,“姑父,密贞绝对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不是我替自己辩解,您只看我这次在西疆输的这么一败涂地……” “就是因为你输的一败涂地咱们才要剑走偏锋!”高且仪寒声打断他的话,“够了!你爹向来对你寄予厚望,难道你受了这么一次打击,就要从此对密贞退避三舍?!还是你想学密贞郡王妃的娘家祖父,效仿那盛世雄不惜一切代价的为国为民?!” 见孟家乾愣了愣,抓住自己衣角的手渐渐放开,高且仪深吸了口气,低声说道,“如今时间紧急,你不要闹了。一切听我安排就是!” 第一百五十二章 弃子 高且仪甩开孟家乾,到得外头,同几个负责戍卫的士卒交代了几句之后,就回到后面自己住的屋子里。 留守此处的老仆连忙去沏茶,片刻后,弄了茶水过来,高且仪心不在焉的呷了口,就问:“事情都办的怎么样了?” “都照家主的吩咐做了。”老仆低眉顺眼,有点欲言又止。 “什么事?”高且仪注意到,就问。 “老爷,真的要这么做?”老仆探头看了看外面没人,才小声道,“老奴倒不在乎别的,就是想着,这么紧要的事情,孟氏不派自己的人来办,甚至还要您在事发之前,将孟将军送走,这……万一事成之后,他们希望真相永远都是秘密,那……?” 高且仪听着这话,脸色就阴沉下来,不过倒不是恼怒老仆之语,沉默了会儿之后,他缓缓说道:“你道我不知道此行凶险,败则不堪设想,胜也是前途莫测?只是人家打着郑国公的旗号,咱们小小的高家,又如何能挡?” 老仆怔道:“打着郑国公的旗号?难道这事儿……不是郑国公亲自吩咐的?” “郑国公是什么身份,怎么可能沾上这样的事情?”高且仪冷笑了一声,说道,“当然是不是出自他的授意,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老爷,那咱们要不要做点准备,以防他日鸟尽弓藏?”老仆闻言,神情越发忧虑,低声说道,“孟将军这会儿不是不愿意走么?要不咱们就松松手,让他留下来?到时候要是出了岔子,孟氏也跑不了!” 高且仪叹了口气,说道:“要是孟家乾好好儿的,我倒也想疏忽一把!但他现在还在那里躺着呢,这情况我若是都看他不住,孟氏还能不知道我是故意的?” 又说,“你也别以为孟家乾留下来就可以把孟氏拖下水,我跟你说,孟氏之所以要孟家乾避这个嫌,除了因为想撇清外,主要也是觉得孟家乾这次虽然败给了密贞,也算是家族里的可造之材,不能轻易折在西疆!” “但要是孟氏当真因他惹上了无法平息的麻烦,你看着吧,他们只怕瞬间就能舍弃孟家乾!反正孟氏子嗣众多,茂盛着呢!” 他眉宇之间浮上一抹郁色,“说来说去还是高家跟孟氏比起来,底子太薄了,即使拿了人家把柄,也谈不了什么条件,反倒容易招惹杀身之祸!” “老爷,咱们高家拿了把柄也奈何不了孟氏,然而可以给那奈何得了孟氏的人啊!”老仆思忖了会,就说,“老奴还是觉得此举风险太大,一个不留神,说不得就要把高家累年积累累年清名给赔进去!这哪里像是亲家的做派?这根本就是把咱们整个高家朝悬崖底下推啊!” 高且仪脸色阴晴不定,好一会才道:“说起来都怪那个不孝子!我说了他多少次,别去管他外家的闲事!他也不想想,他外祖父再喜欢他亲娘,他亲娘到底只是女流!而他那俩舅父,一个是他外祖父的嫡长子,一个是嫡次子,论年纪论排行,都还在骠骑大将军之上!这两位之间的争斗,是他一个小辈能掺合的吗?” “若非他不懂事,好好的锦绣前途毁于一旦,今儿个这样的苦差事,怎么会轮到我头上来?!” “老爷息怒!”老仆赶紧劝,“公子当年年少无知,往后肯定不会再犯了!” “往后?”高且仪冷哼,“他还想有往后……他还能有这样的往后吗?!” 吐了口气,有些疲倦的说道,“只盼望他能够明白我的苦心吧!” 就是带来西疆的这老仆都不知道,这会儿江南的高承烜已经借口到偏僻的别院修身养性,隐姓瞒名的远走他乡了! 原因自然是高且仪担心事败之后家族受到牵累,独子更是难逃一死;又或者事成之后被孟氏灭口,高承烜同样难逃一死。 虽然他嘴上一口一个的“不孝子”的骂,但这辈子就这么一个儿子,高且仪无论如何也要替高承烜着想的。 实际上之前孟氏那边隐晦施压把这差使交给高家时,本来是让高承烜来办的,许诺就是如果高承烜办的好,正好给他谋取个军功入仕。 倘若办不好的话,那么也不要说什么了,权当孟氏废物利用,毕竟擅长念书的高承烜,横竖已经毁容,不能按照计划中的成为孟氏在朝堂上的羽翼了,目前看起来他好像也没其他长处,用在什么地方不是用? 是高且仪不放心儿子的安全,更怕儿子年轻没经验,会把事情搞砸,代他前来不说,更是提前给高承烜安排了退路。 如此有危险他来扛,有好处则记高承烜头上。 “所谓吃一堑长一智,公子这两年是越发的懂事了。”老仆安慰道,“往后必定会越来越孝顺的。” 说到这里,老仆短暂的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老爷,夫人素来得武安侯宠爱,还与孟二公子格外要好,何以……何以这样的差事,会落到咱们高家头上?” 也难怪他觉得奇怪,且不说高家作为孟氏最得力的钱袋子,地位特殊,向来在孟氏的众多姻亲之中,就是与众不同的;哪怕冲着孟碧晨在娘家的地位,怎么也轮不到高家做弃子啊? “还不是那贱妇掺合娘家事儿惹得麻烦?!”高且仪沉默片刻,恨声说道,“非但带坏我好好的承烜,还……唉,这些都别说了,且做事吧!” 老仆呆了一呆才醒悟过来:八成,是武安侯府的兄弟之争,已经出了结果! 而且,是原本的世子,也就是孟大公子孟伯慎胜出! 从高家成为弃子这情况来看,孟伯慎的胜出未必是他争宠争过了弟弟孟伯美,泰半是因为孟氏如今急需团结一致对外,不允许出现手足相残的情况! 所以孟伯慎与孟伯美兄弟之间多年明争暗斗落下的罅隙,需要一个替罪羊来下台,也是修缮双方的关系。 如高且仪所言,孟碧晨在娘家父母跟前再得宠,大事上头,她终究只是一个外嫁女,孟伯慎跟孟伯美兄弟,才是孟氏的血脉! 这位孟五小姐,所以被孟氏放弃,连带她的夫家,都被推入进退两难的险境! 老仆想明白这些之后,不禁暗叹一声:“俗话说伴君如伴虎,孟氏如今尚未临朝称帝,就已经这样难伺候,将来就算践祚登基了,对我高家来说,又岂是什么好事?早知今日,当初就该阻拦老爷求娶孟氏女的!” 他是高且仪跟前的老人,是看着高且仪长大的,对孟碧晨并没有什么好感。 主要是孟碧晨作为武安侯夫妇的爱女,在娘家时养成了骄横跋扈的习性,远嫁江南之后,仗着娘家撑腰,在高家十分的作威作福,不是欺负妯娌,就是藐视族人。 这些老仆作为下人还能闭口不言,但孟碧晨统共就为高且仪生了高承烜一个儿子,既不许高且仪纳妾,还把这儿子也朝目中无人教导,全没江南高家文雅含蓄的气度,老仆就十分看不过了! 他私下曾同高且仪进言过好几次,无奈高且仪一来不太拗得过妻子,二来高承烜生而聪慧,打小闻一知十、机敏非常,乃是个天生的读书种子。 高且仪看着这儿子,怎么看怎么喜欢,曾得意的说过,就算别人有十个儿子,他就一个儿子,但他这个儿子,却比别人十个儿子加起来都有出息! 如此孟碧晨再在旁边帮忙说话,可不就对老仆的劝说左耳进右耳出了么? 这会儿处境凶险,主仆俩再懊悔前事,却也无力回天了。 是夜,雪虐风饕掩盖了满城骚动。 刺史府中,书房,数十支小儿臂粗的牛油巨烛,将室中照的明若白昼。 灯下容睡鹤与乐羊文打头,一众心腹皆神情严肃。 “茹茹走的基本就是几十年前的那条路,现在已经到了这里。”说话的是乐羊文,他拿着容睡鹤案头作为陈设的桃果灵芝黄花梨嵌孔雀石玛瑙如意,在挂在壁上的舆图上指点着,“按照他们的行军速度,不出意外的话,大概三日之内,就会犯境。” 室中原本就严肃的气氛越发凛然,益州城虽然是州城,但实际上是从边城发展起来的,距离边线仅仅只有五十里不到。 对于男女老幼都在马背上长大的茹茹来说,在没有任何阻挡的情况下,五十里的距离,一个时辰都不用,就能呼啸而至! 虽然不久前,盛家、宣于家以及冯家还有洛家联合的商队,太太平平的将一批辎重送到益州,但! 这批辎重大部分都是给养,却没有他们这会儿急需的守城器械。 最要命的是,这次来犯的茹茹,乃是从北疆金蝉脱壳的茹茹主力,单前锋就有五万人! 虽然说益州附近也驻扎了西疆军主力,但号称八十万、编制四十万、实际只有二十万不到的西疆军,承平日久,军备松弛,战斗意志一塌糊涂,战力跟茹茹压根没法比! 就算是二十万人全部拉出去,只怕也未必打得过这五万前锋,遑论人家身后还有大部队? 盗匪出身的吉山营,尽管没有正经见识过疆场厮杀,兴许都比西疆军争气点,问题是吉山营统共才多少人? 满打满算,五千都没有! “最快的援军几时能够抵达?”匆匆返回的许连山眯起眼,脸上的刀疤在灯下望去格外狰狞,他闷声闷气的问,“如果援军不行,那咱们还是先预备撤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这会儿又不是在海上了,郡王可是身负守土之责的,怎么可能说走就走?”其他人反驳他,“这不是现成给孟氏弹劾郡王的理由吗?就是高密王那边,为了世子考虑,必然也是幸灾乐祸的!” 许连山皱眉道:“但茹茹来势汹汹,咱们却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会儿不走,难道给益州城陪葬不成?!就算郡王这么一走,回去之后不太好交代,只要人在,终归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高密王与孟氏勾心斗角多年,彼此都是根深蒂固,郡王年轻,好不容易才有今日的局面,此刻怎么能退?”那人坚持道,“退一步,就是粉身碎骨的万丈悬崖!从今往后,都不会再有机会掺合大事了!如今宜进不宜退,无论如何,也不能走!!!” 许连山冷然道:“不走?那就是以卵击石!你这是什么心思?竟要劝说郡王以身涉险?!还是收了谁的好处,存心激郡王身入险境?!” 见他们吵起来了,原本全神贯注看舆图的容睡鹤抬起头来,皱眉道:“都住嘴!先听乐羊先生说!” 第一百五十三章 许连山:难道我们以前做盗 许连山二人见容睡鹤亲自发了话,不敢造次,低声告了声罪,忙正襟危坐,看向乐羊文。 乐羊文道:“两位虽然各有想法,总归都是为郡王考虑,既然如此,好好的说就是了,何必伤了自家兄弟的和气?” 稍微圆场之后,他才继续道,“茹茹来势汹汹,敌众我寡,敌强我弱,局势确实不容乐观!但所谓富贵险中求,此战既是凶险,也是机遇。不知诸位以为如何?” 许连山偷瞥了眼容睡鹤,见他神情平静,不像是心情不好的样子,才小声道:“凭什么富贵,终归是要有命才能够享受的,不然又有什么意义?” “是这个道理,不过许校尉是跟着郡王的老人,该知道郡王从不打无准备之仗?”乐羊文安然说道,“实际上,从当年北上赶考开始,到即将来犯的茹茹,这一切大局走向,都在郡王的预料之内!” 许连山上岸的时候,身份是密贞郡王府的侍卫。 之前代盛惟乔去安抚灾民时,容睡鹤顺手给他安了个从六品的振威校尉的官职。 乐羊文此刻所以如此称呼,他这番话委实出人意料,底下顿时一阵骚动,看向容睡鹤的目光,惊讶之中夹杂着狐疑。显然都不太相信,容睡鹤在两年前,就料到了今日的局面。 “郡王从前在海上,确实是未曾一败!”唯独许连山不假思索的反驳道,“不然老海主也不会将公孙氏最紧要的乌衣营交给郡王主持。问题是,那是在海上,咱们这会儿不但是在岸上,还是在南风郡那边从来都没有过的冰天雪地里!再说盗匪之间的厮杀,固然也有血肉横飞海水染赤的局面,规模、调遣的人马、勾心斗角互相的算计,怎么能跟两国交战比?” “郡王初入乌衣营的时候,尚未束发!”之前跟他争吵的那人似乎卯足了劲儿要抬杠,闻言立刻嘿然道,“那时候也有人说过类似的话,然而后来呢?噢,我记得,你许连山当时是最出挑的刺头之一,一度声称倘若郡王能在乌衣营里站住脚,你就把‘许连山’三个字倒过来写?看来乐羊先生方才却是喊错了,你这会儿该叫‘山连许’,该称山校尉才对!” 许连山怒声道:“如今局势危若累卵,你还有心思在这里翻旧账?!” 那人道:“你那点儿陈芝麻烂谷子的账本,谁他娘的想提?老子就是提起来,还得担心诸位同僚懒得听哩!归根到底,还不是你这个怂货,明知道郡王才干,却愣是没有冲锋陷阵的胆子?看人家吴大当家,一介女流都能纵横西疆,你倒好!才听茹茹打过来就想着跑,没得丢尽我玳瑁岛的脸!” “老子是乌衣营出身!打开始就认郡王一个首领!这些年来风里来浪里去,什么时候皱过眉头?!老子要是没胆量,这天下岂不是十之八九都是孬种?!”许连山喝道,“再说这会儿乌衣营与吉山营同为郡王麾下,吴大当家巾帼不让须眉,老子也是非常佩服的!你他娘的口口声声玳瑁岛几个意思?存心挑事么!” 这两人都是积年海匪出身,脾气最是暴躁不过,话说到这里,互相问候亲属跟老子都出来了,顿时就挽袖子踹椅子的要动手。 “都给我滚出!”眼看局面就要闹将起来,四周同僚正要上前劝解,却见盯着舆图的容睡鹤头也不抬的冷然道,“再有人不好好议事,一律照办!” “……”原本怒火高炽的两人顿时蔫了,怯生生的行了个礼,一个字都不敢吭,臊眉耷眼的往外走。 乐羊文见状替他们说情:“郡王,两位校尉也是各持己见,互相说服不了对方,这才相持难下,并非故意争吵。如今咱们正是需要群策群力的时候,若教两位校尉这么出去了,接下来却少了两个人参谋,没准就错失了良策呢?” 容睡鹤仍旧看着舆图,只嘿然道:“这才开始没多久,他们已经吵了两场,留下来还献什么良策?咱们干脆叫底下人沏茶拿瓜果糕点来,专心看他们打一架岂不乐呵?” “郡王,两位校尉都是性情中人,一时不慎才会接连犯错。”其他人看乐羊文使眼色,纷纷帮腔,你一言我一语的,好说歹说了半晌,容睡鹤才勉强答应让许连山二人留下,不过也撤去了座椅,让他们站在末尾,以作惩罚。 饶是如此,许连山二人已经松口气了,躬身道谢后,灰溜溜的跑去底下抄手而立。 乐羊文见室中重归安静,复继续道:“郡王既然早就料到茹茹的动向,当然不可能没有应对之策!实际上,十万南疆控弦之士,早已经密道抵达西疆!如今正潜伏在西南方向的山岭之间,只等郡王消息送到,随时可以出兵益州,与咱们会师!” “当真?!”众人闻言,均是愕然,随即大喜过望,纷纷称赞容睡鹤神机妙算,当然更多的疑惑就是,容睡鹤是怎么说服南疆军配合然后又是怎么让这么多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抵达西疆的? 不过这里身份地位最尊贵的就是容睡鹤,他没有解释的意思,其他人确认了消息真假之后,也都识趣没有追问。 但这时候下首的许连山犹豫了会儿,却怯生生的踏前一步。 “许校尉可是有什么见解?请尽管说!”上首的乐羊文注意到,朝他点了点头。 众人闻言,也纷纷转头看他,包括容睡鹤在内。 可能是容睡鹤的目光让许连山感到紧张,他结巴了一会儿,才定了定神,说道:“卑职没有其他意思,但……但南疆军来的是控弦之士,且不说他们一直待在潮湿炎热的南疆,八成人这辈子怕都没见过雪,就说他们擅长弓箭,而弓箭是最怕受潮的。这会儿的西疆,成天大雪纷飞,望出去什么地方都是白茫茫的一片,不管是藏身林间还是山上,可不都是不适合弓箭发挥的气候?” “那终归是十万人,而且一直中规中矩训练着,没有像西疆军这么乱七八糟的。”同他一样罚站的校尉低声嘀咕,“哪怕因为水土不服跟气候的缘故战力有所下降,归根到底都是一支不容忽视的援军!” 大概怕再度吵起来之后,以容睡鹤的脾气,同僚求情也没用,许连山这次倒没有语气不善的怼他,而是说道:“然而据北疆那边传来的消息,茹茹此番非但倾巢出动,更裹挟了赤勒诸族,足有六十万大军!” 由于人种的差异,茹茹的健壮悍勇,原本就在中原之上。 而且他们以游牧为生,骑术水准更不是农耕为本的中原朝廷能比的。 最要紧的是,草原出良驹。 中原之前因为在草原诸族手里吃了太多亏,痛定思痛之后,在北疆、西疆都有开辟过马场,但西疆的马场因为倪寄道等人贪贿,早就名存实亡了。 北疆那边一直被朝廷重点关注,倒没人敢伸这个手,不过马场养出来的马,到底不能跟草原上出来的马比。 而且数量也不是很跟得上。 这时候的战争,除了攻城之外,列阵对冲,拼的就是骑兵。 骑兵的精锐,除了骑士本身素养外,考验的也就是坐骑的良莠了。 是以别看茹茹是六十万大军,北疆军有八十万,还占据地利跟坚城,却还是抵挡不住,因为除了据险以守外,沙场厮杀,别看北疆军已经是大穆最精锐的军队,人数差不多的情况下,照样要落在下风! 而北疆军的整体数目虽然高于茹茹,但首先这八十万并非所有都是骑兵……国库根本养不起的;其次北疆军也不可能说把这八十万士卒全部派出去同茹茹摆阵,毕竟茹茹是进攻,北疆军是防守,大军全部聚集一地了,茹茹清一色的骑兵,索性快马加鞭,去换个防务空虚的地方呢? 第三就是北疆军这些年来因为变成高密王与孟氏勾心斗角的要地,尽管比起其他边军来说还是名列第一,真实战力比周大将军那会儿的时候,差的不是一点两点了。 其他不说,就说上阵的时候还得防着袍泽在背后捅刀子这点,哪怕严格照搬了周大将军在时制定的一系列练兵策略,却也不可能像大将军在时那样,将士们只需要心无旁骛的奋勇杀敌就好,能够发挥出最大的战力。 是以许连山苦笑道,“六十万大军,对咱们号称百万,这是进攻北疆的数目。为了悄没声息的南下,他们肯定要留一部分人在北疆迷惑北疆军。但就算六十万只来一半,三十万大军!这也不是十万南疆军以及二十万西疆军能够抗衡的!” 容睡鹤这次没有发火,而是朝一个账房模样的心腹点了点头:“你来说一下城中的辎重。” “城中辎重大概是这样的,因为前些日子,商队带了不少要紧给养来……”那心腹站起身,朝四周拱了拱手,才不疾不徐的说道,“一共是……当然商队人手有限,带来的都是紧缺之物。咱们真正的依仗,却是吉山营在吉山的储备。虽然吉山距离益州有几日路程,到底就在西疆之内,这会儿益州怎么也有二十来万大军,以及满城黎庶的,仅仅五万前锋如果就能将益州城攻克的话,咱们也别混了。” 许连山皱眉道:“吉山营人数那么少,就算盘踞吉山多年,储备的物资对于益州城如今的人数来说,只怕也是杯水车薪?” “这个许校尉就猜错了!”吉山营的前任军师乐羊文闻言,抚了把短髯,微笑道,“吉山营人数虽少,然而十几年开垦,于荒山之中成就良田桑池之景,却也薄有积蓄。不敢说供得起数十万人长久嚼用,但撑到朝廷出面,还是没有问题的!” 这件事情,今儿个能在这里的吉山营出身的人都知道,容睡鹤也知道,但如许连山这样,出自玳瑁岛的就不清楚了,闻言不禁惘然:“可是吉山营之前不是……?” 你们不是盗匪吗? 说起来大家也算同行,就是地盘不一样而已。 做盗匪的,不就是抢抢抢? 为什么你们会去种田?! 最重要的是,如果种田的成果一般,还能认为是西疆军这些年来太废物了,你们纵横西疆没有敌手非常的无聊,索性就去开垦荒山野岭了! 但! 居然是能够短暂供应数十万人吃用的粮草! 这是吉山营上上下下包括外围跟家属在内,全部都是专业农夫,还得开荒的田地够多够肥沃种子够好每年都风调雨顺开垦的土地够大……才能做到的吧? 这哪里还是盗匪?! 压根就是专业农夫好吗? 所以,原来吉山营的前身不是吉山盗,而是吉山农夫偶尔兼职出门抢一抢? 还是我们玳瑁岛做盗匪的方式不对??? 许连山几个心潮起伏,久久不能平静。 偏偏乐羊文还没有给他们详细解释的意思,只说:“辎重跟后勤暂时不会有问题,现在的问题就是,如何守城?” 第一百五十四章 对策 “茹茹来势汹汹,益州城基本没什么防备,最重要的是,城中还有倪寄道、戴故莲、娄鹏以及孟家乾等人,未必跟咱们一条心。”许连山等人满腹疑虑时,方才那账房模样的人开口道,“这些人不解决的话,说不定就会在咱们背后捅刀子!” 又说,“尤其益州城门处,也是有他们的人在的。” “郡王身为益州刺史,有危急时刻节制举州一切事宜之权。”许连山毫不迟疑的抱拳请命,“如今茹茹犯境在即,为家国计,自该以雷霆手段,震慑宵小,以保全西疆上下!卑职请郡王恩准,让卑职即刻带人前往这四人居处,铲除后患!” “这不太妥当吧?”有人提出反对,“咱们毕竟来益州未久,那孟家乾也还罢了,倪寄道三个都是在本地经营多年的地头蛇了,声名响亮,若是这会儿杀了他们,万一他们的党羽闹腾起来,岂不是内忧外患了?” 许连山森然说道:“倪寄道三人在本地确实声名响亮,不过都是贪赃枉法的恶名而已!杀了他们三个以正国法,正是还西疆一个朗朗乾坤!正所谓人以群分,给他们做党羽的,八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若是留着他们,上蹿下跳的天知道会在紧要关头做什么?杀了他们,底下人群龙无首,还好对付点!” 方才反对的那人是吉山营的,名叫何英谦,闻言摇头道:“还是不妥,倪寄道三人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手底下也都是蛇鼠一窝,然而毕竟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没有三司会审就下杀手,哪怕郡王是刺史,关键时刻有节制全州的权力,也不好做的这么授人以柄的!” 他转向上首的容睡鹤,慎重其事道,“郡王!若郡王的目的,仅仅只是主持西疆,那么行事随意一些,倒也无妨!但倘若郡王的雄心,不止西疆一域,却不可轻易落下话柄,以免他日为人所用!倪寄道等人,不过是尸位素餐的蠹虫而已!他们的性命一文不值,郡王的前途却不可估量,岂可因他们而污了郡王的声名?!” 乐羊文轻轻颔首:“子朴此言有理!” 子朴是何英谦的字。 “……但茹茹近在眉睫,若要守城的话,这种蠹虫硕鼠,不可不防!”许连山闷声说道,“否则茹茹前锋只得五万人,也还罢了,一旦主力赶到,哪怕咱们有南疆军在近处为援,却也难保万一!” 容睡鹤“嗯”了一声,说道:“那三个人杀是要杀的,不过不能死在咱们手里。” “但这罪名给谁好?”何英谦皱眉道,“孟家乾?高且仪?且不说孟氏绝对不肯背这个锅,就说孟家乾所率兵马如今大抵都在城外驻扎,没有郡王手令根本无法进城,而就靠孟家乾带在身边的上百士卒,是否有能力杀得了仆从成群、子嗣众多的倪寄道三人!就说郡王如今节制全州,益州城就在郡王跟前,倘若还让孟家乾他们杀官成功,朝廷必然也要质问郡王治下不力之罪的!” 许连山想起来几年前南风郡宣于澈一家满门暴毙的事情,这事儿虽然不是玳瑁岛做的,作为容睡鹤的心腹,却也曾辗转听说过,此刻就问:“他们自己吃错了东西可以么?” “不太可能。”何英谦摇头,“倪寄道三人作孽太过,之前因为克扣军饷太过,跟了他们十几年的老部下都忍无可忍的哗变过!只是最终还是被他们弹压了下去!不过从那以后,他们也是做贼心虚,出入都会带上大批随从以及亲卫,饮食都用银器、犀盏,据说进食前还要让妾室、丫鬟试吃……前两日咱们府里为了庆贺郡王妃娘娘有喜,摆的流水席,他们虽然也曾到场祝贺,然而席上无论酒水菜肴,都只是略略沾唇,压根就没有入口。” 许连山闻言皱眉,倪寄道三个既然如此警觉,那么想让他们跟宣于澈一家一样“意外暴毙”,却非可行之策了。 “茹茹呢?”又有人提议,“装成茹茹做的如何?还能煽动益州城上下对抗茹茹?” “不行!”然而乐羊文断然否决,“如果这会儿益州局势一片大好,十拿九稳挡得住茹茹此番来犯,推给他们也就推给他们了。问题是如今局势险峻,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西疆这些年来局势过于糜烂,这会儿倪寄道这样身份的人都会被刺杀,何况底下人?到时候引起恐慌,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室中一时间静默下来。 “这件事情孤有方法,先不提了。”这时候容睡鹤缓声说道,“还是说说守城的事情吧!孤身为刺史,有守城之责,所以益州是绝对不能放弃的。现在的情况你们差不多也了解,辎重短时间内可以无忧,然而既缺精锐,也少守城器械,你们可有什么好主意?” 众心腹对望几眼,何英谦道:“郡王,精锐非一日之功,好在即将兵临城下的只是茹茹前锋,人数不过五万,咱们既据坚城,其实还是占着优势的。主要问题就是茹茹随后赶到的主力,那时候才是真正的考验。” 环视一圈之后,他眯起眼,“以卑职之见,莫如用这五万茹茹练一练兵!毕竟即使是勤于训练的士卒,不经沙场,也成不了精锐的。何况二十万西疆军荒废已久,若是连面对五万茹茹的勇气都没有,接下来还能指望他们什么?” “但倪寄道等人待下苛刻,这二十万西疆军忍耐已久,就算郡王与郡王妃之前曾有劳军之举,他们对朝廷怨望多年,只怕不是那么容易被感化的。”许连山皱眉,“万一见着茹茹之后立刻溃逃,对益州城上下的士气,却是一个致命的打击了!” 何英谦淡淡道:“朝廷养兵千日,岂容他们后退?吉山营虽然人数不多,做不来以一当十正面狙击茹茹的差事,当督战队却没问题的!” 这就是要逼着那二十万西疆军去跟茹茹拼命了。 如今聚集在这里的不是吉山营就是乌衣营,对西疆军没什么感情,自然也没人帮西疆军说话,只是许连山仍旧双眉紧锁:“但吉山营人数实在太少了,当然我们乌衣营人更少!一旦西疆军反抗,那……?” 仅仅只有数千人的吉山营跟人数在这种两国交战里可以忽略不计的乌衣营,根本挡不住西疆军的哗变的。 “这事儿好办!”然而容睡鹤轻描淡写道,“之前为了追查刺杀郡王妃之事,倪寄道几个同意咱们派人进入军营彻查时,不是把士卒名册也交上来了?去军营传命时顺便告诉他们,这份名册已经交给前两日抵达益州城外的北疆军带回朝廷,往后不管是论功行赏,还是追查罪责,一个都别想逃!” 又说,“郡王妃走之前,曾经叮嘱过孤,将她带来西疆的众多财帛,包括未曾带走的钗环首饰、衣料等等,一律变卖之后,作为施粥施药的用途。不过郡王妃当时以为西疆还有段时间才会出现变故。如今茹茹近在咫尺,这些东西仓促之间肯定是来不及变现了。然而好就好在郡王妃出身富贵,又深得孤那岳父岳母的宠爱,衣食住行无一不精,她留下来的东西,随便拿两件出来,就是外行也知道珍贵。如此,传命的时候,拿上几箱绫罗绸缎与金玉钗环,现场奖赏给愿意上阵杀敌的将士,想必颇有激励士气的效果。” “如此恩威并施,倘若西疆军还是不为所动,那就是彻底没救了,咱们也不必多想其他,先考虑后路吧!” 乐羊文颔首道:“据在下对西疆军的了解,应该不至于无药可救的地步。” 又说,“郡王妃深明大义,真乃贤妻良母。” “守城器械,咱们这会儿确实非常的缺少。”何英谦则道,“如今只能让西疆军顶在前头,尽可能的抵挡茹茹前锋,以及磨砺出一批能顶用的士卒。然后组织城中工匠,夜以继日的就地取材了。” “这季节天寒地冻,可以在城墙上泼水,待水凝结为冰墙后,十分滑溜,不易攀附。”其他人也纷纷献策,“还能让匠人做出模子来,提前冰上一批尖锐的冰凌,如此茹茹攻至城下时,用于投掷,可以减少箭矢的损耗。” “还可以仿照滚石擂木的形状,这两样城中库房里几乎没有。” “倪寄道三人真正该死!益州这样的边疆重地,居然也敢贪到这种地步!孟氏居然还愿意接纳他们,足见其真面目是何等龌龊,简直就是饥不择食!” “左右益州城宽敞,即使将五十里内所有村镇黎庶全部迁移入城,也不是住不下。既然如此,何不遣人将这些黎庶以及财货、粮草、牲畜等全部接入城中,放火焚烧房屋,坚壁清野,让茹茹入境之后,一无所获不说,还能防止他们驱赶我大穆百姓攻城!” “此举确实是一箭三雕,既阻止了茹茹劫掠,又避免了大穆百姓受要挟攻城时咱们的为难,还保全了这些人的性命……但!五十里范围之内的黎庶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也不是随便派几个人就能够把这事儿给做掉的,毕竟茹茹前锋是三天之内就能抵达了。那么谁去做这件事情?多少人做?去的人少了只怕连跑一遍都来不及,遑论是襄助众多百姓搬来城中了!” “去的人多了,城中没有咱们的人督促着,谁知道会怎么样?” “但若是不这么做的话,其他不说,单是被驱赶来益州城下求助这点就是麻烦了!” “毕竟这会儿益州城要撑住,主力还是指望西疆军,而西疆军大抵是本地子弟。就算以前不是,往往也在这里成了家,有妻子儿女。他们的妻子儿女,很多也在益州城以及附近生活。到时候看着底下结发之妻、年迈双亲还有亲生骨肉哀求,这?” 众人神情肃然的讨论着一件件事情,直到深夜,才总结出了一个大概的章程,顾不得时辰已晚,在容睡鹤宣布今晚的决议到此结束后,一行人离开刺史府,纷纷行动起来! 不过,许连山在出府之后,绕了一圈,却又回到了刺史府。 第一百五十五章 堵路 “今儿个委屈你了!”刺史府书房,下人已经进来收拾过,容睡鹤还换了一身家常衣袍,见许连山进来,点了点头,说道,“回头给你记一功!” 许连山行礼之后,抄手笑道:“郡王言重了,这么点儿小事,哪里就算功劳了?” 他今日在人前的争执以及种种质疑其实都是容睡鹤提前安排好的,目的就是在替吉山营的人问出疑惑的同时,也尽量少泄露一些机密。 毕竟容睡鹤嘴上说着吉山营与乌衣营在他看来都是平起平坐的心腹,左膀右臂并无高下,甚至因为目前的局势以及人数的缘故,他对吉山营比对乌衣营还看重点。 比如说吉山营的大当家吴旌出入刺史府跟在自己家里一样随意,连盛惟乔这个郡王妃都礼遇有加;再比如说吉山营的军师乐羊文,是抵达益州之后没多久,就成了容睡鹤的首席幕僚,备受重用。 但实际上,容睡鹤真正信任倚重的,还是乌衣营。 这是因为乌衣营,或者准确来说,现在的乌衣营,是他亲自一手打造出来的,上上下下的人,他都知根知底了如指掌,用起来当然也是如指臂使;而吉山营却是他的老师桓观澜的手笔,之所以投入他麾下,也是因为桓观澜。 若说容睡鹤心思深沉,他那个老师更是深不可测。 当年轻而易举的从朝堂退下,又在告老还乡后不久倏然失踪,流落海上多年、明明被玳瑁岛的公孙老海主看成了烫手山芋,却迟迟不肯返回岸上,更无视一干子嗣以及门生为了给他讨公道的种种努力……若说他是绝望到了随波逐流,偏偏留下了无数暗子的记录。 那样反常的潜伏与箴默。 哪怕他对容睡鹤精心栽培、倾囊相授,就容睡鹤的为人,对这老师却是做不到全心全意的信任的。 所以对于吉山营,他面上不显,心里却一直是既要拉拢也要防备的想法。 是以才会安排许连山当众与人争执,一唱一和的控制住局面。 此刻见许连山推辞功劳,笑了一笑,也没坚持,指了下面前的座椅:“坐下来说吧!” 许连山应了一声,坐下之后,就道:“郡王,方才所议诸事,倪寄道几个您说您自会处置,也还罢了。卑职觉得,最难解决的,就是益州城附近百姓无法在茹茹兵临城下前撤入城中的问题。” 到底是积年的惯匪,又不是西疆子弟,他对于这些百姓的死活是无所谓的,此刻皱眉说着,“若是茹茹抵达之后,烧杀抢掠也还罢了,哪怕全杀了都无所谓!最怕就是裹挟,到底西疆军已经非常不可靠了,再摊上这种事情,风险实在太大!” 其实裹挟敌国百姓攻城这种事情,古往今来都不少,应对之策摸索出来也就一句话:能救则救,救不了就杀! 反正无论如何都不能被他们冲散阵列以及冲上城头,那样等于被他们拉着陪葬! 要是容睡鹤已经在西疆有了根基,这个也没什么好讨论的,顶多多预备点兵刃箭矢,避免被炮灰耗费太过。 问题是容睡鹤来西疆前前后后半年都没有呢,西疆军除了倪寄道几个高层外,其他人八成都没见过他! 这么一支既不精锐、疏于训练已久、由于被克扣军饷贫病交加也是满腹怨气……的军队,不管是实际的战力,还是为国捐躯的决心,都实在不容乐观。 再看到父母妻儿什么的在城下哭喊哀求,许连山设身处地的想了一下,觉得换了自己,那铁定是联合四周并肩作战的袍泽,一块儿杀了督战队,跑下城头去开门迎接茹茹。 反正西疆军比吉山营跟乌衣营加起来都多那么多,哪怕吉山营下手再狠,都不用大部分人哗变,少部分人起了反心,这俩营全部搭进去都不管用! 至于说茹茹进城之后会发生什么,他可是不管! 许连山认为自己的想法乃是人之常情,对于益州城附近的百姓,当然就很上心了。 “我已命人去说服西疆军抢先赶往边境设伏,以这几个重镇为中心,互为犄角,以阻茹茹前锋。”容睡鹤说道,“到时候附近百姓听到消息,多半会主动奔逃州城或者后方。如此大部分人应该可以逃出生天,至于说那些故土难离或者无力离开的,也只能放弃了,毕竟局势如此。” 这样的话,就算那些被放弃的人,全部都是士卒亲眷,涉及到的人也会比较少,哗变的几率,或者说哗变的规模,也会减小。 许连山忍不住问:“咱们能不能托词茹茹或者孟家乾什么的,先把他们杀了?这样应该更省心吧?” 这话才问出来,不止容睡鹤无语的看着他,连刚刚端了茶水进来的公孙应敦都嘴角抽搐:“连山哥,你疯了么?咱们现在已经不是海匪了!” “这不是觉得挺麻烦的吗?”许连山意识到自己出了个馊主意,讪讪道,“以前出战,那就是杀啊!除了咱们自己人之外,其他凭什么,见到了先砍上几刀准没错的!哪里知道做了官军之后,还有这许多麻烦?” 公孙应敦见容睡鹤没阻止自己的插话,纠正他道:“现在还是一样啊,自己人不要动!但咱们做了官军,大穆百姓也是自己人了啊!” 又说,“方才吉山营的人,叫何英谦的那个,不是说了?小叔叔的目标可不止是西疆,既然如此,行事都要注意,免得将来被人拿去大做文章才是!这么着,这种杀自己人的事情,哪里能做?莫忘记孟家乾虽然到今儿个都起不来,他那个姑父高且仪,还有骠骑大将军拨给他的兵马,都在益州呢!这种事情要是被他们抓到把柄,还是在敌军犯境前夕,岂不是等于推小叔叔进火坑?” 许连山悻悻道:“我想着没准那些百姓的脑袋还能当战功呢!” “你省省吧!”容睡鹤哭笑不得道,“既然上了岸,就按岸上的规矩来!再说咱们当年在海上,以少胜多的次数还少吗?什么样的狠角色没弄死过?怎么现在手握二十万大军,后方还有十万援军待命,人家茹茹不过来了个五万前锋,你就怕了?” “当然没有!”许连山连忙道,“卑职只是怕您太费心了!” 容睡鹤道:“眼下不过是小打小闹,若是这点儿风浪都接不住,往后也别提了!莫忘记长安才是咱们的最终目的!”这话虽然说的含蓄,话中之意却让许连山跟公孙应敦都有些热血沸腾,他们生长匪窝,以前是做梦都没想到,自己还有做官军的一天,更遑论是立下多少为人臣子梦寐以求的从龙之功! 一时间都觉得即将到来的战争果然只是小场面了,答应一声,见容睡鹤没有其他吩咐,也就告退,继续各司其职。 而此刻,距离益州城三两日路程的官道上,临时搭建的营地内,吕时雨与程美竹正脸色铁青:“再派探马,去附近的村落里问!不可能就这么一条路!” 无怪这大半夜了,他们还这么心急火燎:之前探马在官道上发现大坑,吕时雨与程美竹判断是有人想迟滞他们的速度,所以令程美竹带人先行探路,以作准备。 结果程美竹领命之后,一路小心翼翼的摸到那窄谷前,却始终风平浪静。 但很快,一行人就懵了! 因为窄谷内外都没有埋伏,也不需要埋伏:这谷被堵起来了! 前面说过,这窄谷本来就非常狭窄,一线天都不是很名副其实,因为有的路段抬头压根就看不到天。 所以这地方既容易堵塞,关键是清理起来说不出的麻烦! 程美竹让人散开之后占据了有利地形,确保不会在清理的时候为人所趁后,下了马,亲自带人进去清理了一段,想看看能不能打通一条路出来,让大军可以通过。 结果他忙乎了半天,后面大部队都赶上来了,也才清理了数丈之远,而堵塞物却还是结结实实的看不出来通道的痕迹! “看这泥土的痕迹。”这时候吕时雨接到禀告,驱马过来观看,见这情况,皱着眉同左右说,“很多根本就是官道上挖过来的,就是那些坑!” 大部队上来之后,清理的速度却依然无法加快:谷太窄了!一次就能进去那么点人,多了之后也没地方下手,不过是站在后面看着。 吕时雨于是派遣擅长飞檐走壁的军中高手,从旁边的山崖上绕去窄谷两侧峭壁的顶端,让人系了绳索,下缒查探。 结果这一查探,发现五六里长的窄谷,足足堵了三分之二! “照目前的进展,彻底清理至少要耗费十天半个月的时间!”吕时雨估计了下,就叫人从谷里喊出程美竹,“咱们耗不起的,郡王妃更耗不起!这样,让士卒们去四周寻找向导,看看有没有小路之类的?” 然而士卒们虽然确实从附近找来了一些猎人、山民之类的黎庶,却无不一口咬定这条窄谷就是唯一的路径,此外只能绕出百里之外了。 吕时雨所以吩咐撤出窄谷数里,安营扎寨,以商讨对策。 只是商议来商议去,也就只有一个法子:绕路。 问题是找过来的向导根本提供不出新的路径,今天还能说是仓促之间去找的,都是在附近问的,兴许有疏漏。 万一明天后天找的人也说没有……那,怎么办? 吕时雨与程美竹正自头疼,偏生这时候亲卫来报,说是盛惟乔派了侍女过来询问,为什么队伍先是停下,继而后退,是否窄谷那边有什么情况? 第一百五十六章 郡王妃说 “这种事情瞒也是瞒不过去的,还是跟郡王妃说了吧!”程美竹闻言劝吕时雨,“免得郡王妃不知就里,暗自揣测,没准越发忧急。” 吕时雨脸色不太好看的点了点头,等亲卫出去传话了,方对自己的副手讲:“你可记得咱们来之前,经过这条窄谷时,也是派人到顶上去看着的?” 程美竹道:“当然。毕竟这鬼地方这么险峻,咱们的坐骑在里头完全施展不开,上头随便扔点石头火把什么的下去,根本就是毫无还手之力,哪里能不多留个心眼?” “那时候峭壁上什么都没有,不然咱们肯定会起疑心,就算不立刻出兵四周搜寻,也会派一队士卒守在附近观察,有什么异常就以烟火为号报信,以免后路断绝。”吕时雨沉声说道,“如果只是官道上的大坑也还罢了,虽然挖那十几个坑所耗费的工程也不小了,然而纠集上百正值壮年的民夫,三五日内也不是无法完成!这点儿人马调动,还是能够瞒过当时急着赶去益州城的咱们的。” “但。” “此刻这窄谷的堵塞情况,岂是区区数百人能够在这么几天里完成的?” “是孟家乾?倪寄道他们几个尽管手握西疆军,人手多的是,却断没有这样的胆子。也就孟家乾,虽然之前被密贞郡王打的一败涂地,到底是带了三千精骑前来西疆的,才有这样的人手。”程美竹皱起眉头,说道,“这个规模,必然是近乎倾巢出动,而非小打小闹……看来孟氏铁了心要铲除郡王妃了?” 吕时雨面无表情道:“不是要铲除郡王妃,而是要断绝南风郡三家以及江南洛家对郡王的支持!” 容睡鹤本身确实有才干,玳瑁岛的出身,也积攒了一笔不菲的钱财。 但这笔钱财供他自己挥霍度日固然绰绰有余,要参与到大位争夺,那就捉襟见肘了。 迄今为止,在财力上对他有信心的人,信心都不是来自于他自己,而是来自他的正妻盛惟乔! 这位天下闻名的财女,才是众人一致认为容睡鹤缺的只是时间的根本所在! 程美竹目光闪动,看了眼只有两人的帅帐,踏前一步,低声道:“将军,那……咱们要怎么做?” “……”吕时雨沉思了会儿,说道,“怀化将军让咱们来西疆,明说是要助密贞郡王一臂之力。既然如此,咱们总要尽力保护好郡王妃的。” 程美竹试探道:“但如果敌人实在狡诈,咱们人生地不熟的,叫郡王妃出了岔子,这……?” “咱们是北疆军,还是怀化将军亲自挑选出来支援西疆的。”吕时雨摇头道,“怎么能够连一个郡王妃都保护不了?传了出去,人家岂不是要认为怀化将军治下无方?!” “但孟家乾带的也是北疆军,虽然人数不如咱们,却比咱们早来西疆好些日子了。”程美竹垂下眼眸,说道,“孟家乾还收拢了倪寄道几个地头蛇,所谓天时地利人和,这会儿地利跟人和咱们都没有,就算是天时,这天寒地冻的……” 吕时雨皱了会儿眉,断然说道:“就算这样,终归也不能丢了怀化将军的脸面!” 见程美竹还要说什么,他摆了摆手,低声道,“丽节,我知道你心向王爷,不过,怀化将军毕竟是王妃的嫡亲兄长,对于密贞郡王这个才貌双全的外甥,其实是非常欣赏,也是非常喜爱的。” 他跟程美竹虽然是这两年才走近的,但因为谈得来的缘故,私交非常好。 此刻沉吟了下,就多说了几句,“虽然怀化将军还没决定好在世子跟密贞郡王之间选择谁,然而咱们到底不能在将军他给出确切命令前,就放任他的嫡亲外甥媳妇出事吧?” “只要密贞郡王好好儿的,怀化将军要多少外甥媳妇没有?”程美竹狡黠一笑,说道,“闻说怀化将军膝下有位爱女,姿容出众,还是秦老夫人一手调教出来的,这样的大家闺秀,那才配得上郡王呢!如今的这位郡王妃,除了身家不菲外,老实说,也就是一个乡下土财主的女儿罢了,实在是辱没了郡王的身份!” 吕时雨心里其实也是这么想的,他虽然没见赵桃媗,但出于对赵适的感激与崇敬,当然是先入为主的认为赵桃媗什么都好,关键是同容睡鹤门当户对。 而盛惟乔的话,尽管这两日的接触下来,让他觉得这位郡王妃倒也不似传闻中的不好伺候跟任性娇纵,但想来怎么都是不如赵桃媗的! 不过此刻他还是皱起眉:“这话不是咱们该说的!” 程美竹立刻低头请罪:“是末将孟浪了!” “而且你莫要忘记,如今遣人堵住归途的人,既然八成是孟氏所为,那么倘若咱们接下来不尽心尽力的保护郡王妃的话,一旦郡王妃有个闪失,你觉得孟氏会不告诉南风郡那边?”吕时雨否决程美竹的提议,其实也不全是不动心,也有这样的考量,“这位郡王妃在娘家是出了名的得宠!这点只看她嫁妆之丰厚就晓得了。” “若是盛家知道咱们的所作所为,禀告郡王,拿咱们治罪事小,关键是,必然会牵累到怀化将军头上去!” “到时候密贞郡王不愿意或者不能够按照南风郡那边的想法为郡王妃报仇的话,你觉得那几家会善罢甘休?!” “以他们的财力……后果可想而知!” 吕时雨吐了口气,“所以别打歪主意了,正正经经的做事儿吧!” 程美竹似乎有些遗憾,但犹豫了下,还是点点头:“末将遵命!” ……半晌后,回到自己住的营帐里,程美竹在亲卫的伺候下梳洗毕,就挥退左右,独自熄灯睡下了。 他躺下没多久,忽然察觉到有人无声无息的走了进来,到帐子外三步的位子才停下,轻咳一声。 “是你?”程美竹眯起眼,借着帐子的缝隙辨认出来者的轮廓后,才松开枕下的短刀,披衣坐起,小声道,“怎么忽然过来了?” 帐子外,公孙喜面容泰半隐藏在阴影中,看不分明,只一双眸子明亮如灼,没什么表情的看着程美竹,淡淡道:“郡王妃对于窄谷堵塞的事情非常忧虑,让我来问问你,这窄谷到底是谁堵的?” “听这语气,郡王妃怀疑吕时雨做的?”程美竹轻笑了一下,说道,“不会的。因为我同他关系不错,这一路行来都是形影不离,可以确定他根本没有下过这样的命令。遑论也没有能做这样事情的数目的士卒离队过。何况一来这地方距离益州城不远,当真出了岔子的话,密贞郡王大不了将郡王妃接回益州城!哪怕益州城如今看着局势危急,不过从郡王让我们这五千精骑护送郡王妃离开西疆,而不是留下我们当援军来看,显然郡王自有依仗!” 他说到此处停了停,意味深长道,“也许这依仗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愿意示人,然而密贞郡王的气定神闲必然是有缘故的!” “二来郡王妃是郡王亲自托付给吕时雨的,吕时雨也保证会将郡王妃还有冯老夫人都平平安安的送到长安!那么不管这路上,这两位娇客有什么三长两短,吕时雨,或者说,怀化将军,都需要向郡王交代!” “而郡王……会因为没有证据,就原谅怀化将军还有吕时雨吗?” “怀化将军素来讲究以和为贵,最擅长化敌为友,这些道理,他比谁都懂。是以,这事儿九成同吕时雨无关。” “那就是孟家乾了?”公孙喜“嗯”了一声,说道,“郡王妃的怀疑有两个,一个是吕时雨,一个是孟家乾。”程美竹道:“正是如此,我方才同吕时雨说起来,也觉得是孟家乾做的。” “如此,孟氏勾结茹茹看来是真的了。”公孙喜冷哼道,“不然他怎么能将时间掐的这么准?” “反正只要这一局郡王赢了,孟氏就是内奸,他们是否真正做过,都不重要。”程美竹不在意的说道,“现在的问题就是窄谷堵塞太严重,清理又迟缓,如果在这里驻扎个十天半个月的,路倒是能打通,怕就怕益州那边兵临城下,会有茹茹接到消息之后,分兵过来。” “那样的话就太危险了,这个法子不成。”公孙喜沉吟道,“这附近有其他路么?” 程美竹“噫”道:“方才传话的亲卫没跟你们说?方才让人出去找了附近的黎庶问过的,都说百里之内就这么一条路,不然就要绕出去百多里。咱们都有脚力,百八里路原本也不算什么,问题是看这窄谷的情况,就是为了逼咱们绕路的。倘若咱们还是按照幕后之人算计的步伐走的话……岂不是要一直被人牵着鼻子走了?” 这不仅仅是面子上过不去,也是容易陷入别人的连环陷阱里,甚至最后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个道理公孙喜明白,沉思片刻,说道:“郡王妃说,这窄谷如此险峻,又是前往益州的必经之路,附近不可能没有秘径的。毕竟其他人不要走,那些做不可告人生意的人,也要走。所以倘若两位将军找不到合适的向导的话,不如看看附近的富户。” 程美竹怔了怔,狐疑道:“这话真是郡王妃亲口所言?” 话说出来顿时觉得不对,忙打个哈哈含糊过去,“让郡王妃妊娠之中还要帮忙出谋划策,实在令我等羞愧!” 心中嘀咕:侯爷不是说他这世侄女天真娇弱,不谙世事吗?怎么提的出这么可行的建议? 不过转念想到盛惟乔的祖父盛老太爷,也就释然了,俗话说将门虎女,盛老爷子的嫡亲孙女儿,怎么可能真的一无所知? 他正担心公孙喜会把自己无意识说出来的话转告盛惟乔,惹恼这位贵人,不想公孙喜没什么表情的继续道:“郡王妃还说,南风郡三家都擅长经营,虽然不曾做过作奸犯科的事情,但对于私贩之举也是早有耳闻,幕后之人八成也是考虑到这点的。因此明儿个询问附近富户时,还需注意莫要找路心切,为人算计!” 又说,“郡王妃也说,虽然她如今有孕在身,但毕竟日子还浅,她也自觉身子骨儿还算健壮,实在不行,弃车换马,也是可以的。” “……”程美竹有点无语的点头,“郡王妃之语,明日我会转告吕时雨的。” 这哪里是天真娇弱、不谙世事,这根本就是兰心蕙质、吃苦耐劳么! 程美竹还只是腹诽,传话的公孙喜就郁闷的紧了,这郡王妃看着是越来越能干、越来越老练了,这么下去,自己岂不是越发要沦落成纯粹的打手?! “这样不行!”公孙喜离开程美竹营帐的时候,忿忿的想,“之前都是因为我没有事情发挥的缘故,等回头到了长安,看我怎么收拾孟归羽那个恩将仇报的白眼狼!!!” 他这里暗自发奋的时候,专门为盛惟乔姨甥准备的营帐里,烛火已灭,被褥的窸窣声却未绝。 姨甥俩静静听着彼此辗转反侧的动静。 良久,盛惟乔低声道:“姨母,我总觉得不太对劲!” “……”宣于冯氏有一会儿没出声,片刻后才道,“再不对劲,天色已晚,明儿个再说吧!” 盛惟乔低低的叹了口气:“好吧!” 她强迫自己入眠时,距离此处营地直线距离其实不算太远的地方,孟家乾正紧张的全身发抖! 第一百五十七章 一道寒芒 两个时辰前,高且仪手执孟伯勤印信,勒令益州城中的亲卫,趁夜将孟家乾送出城外,进入北疆军的驻地。 与此同时,一千北疆军业已收拾停当,与吕时雨部接到盛惟乔姨甥时一样,确认孟家乾被安置到马车上后,就立刻衔枚裹蹄的出发了。 不过因为某些考虑,他们没有走官道,而是抄了一条偏僻的小径,朝中原方向撤退。 踏上小径之后,大概是觉得这路十分隐蔽,附近肯定不会有什么人经过,不需要再保持静默了。 两名亲卫……这次是真正的亲卫,乃是同孟家乾一块儿长大的,知道他这会儿心情不好,专门勒马过来,隔着车帘低声安慰。 孟家乾看到他们就是后悔,其实作为孟伯勤的嫡子,他是有一班嫡系班底的,就是打小服侍他长大的小厮,以及习武时的陪练,在他进入军中磨砺后,也跟着进去做了亲卫,一块儿长起来的,对他最忠心不过,决计不会像之前的那俩亲卫那样,见着孟伯勤的印信,就立刻转而听从高且仪之命了。 只是之前孟家乾重伤在身,住在军营不方便养伤,容睡鹤又不许他将大军带入城内,试探过这位郡王没有趁他落单下毒手的意思后,孟家乾就决定带上百八十士卒进城去住。 因为还没抵达益州城就输的一塌糊涂,孟家乾即使一直很受孟伯勤宠爱,也难免心中发虚,就抱着“让爹爹身边的人帮我说点好话”的想法,点了一批跟孟伯勤那边麾下有关系的士卒陪同,却把自己的亲信留在军中。 他当时想着这样既方便自己跟亲爹左右之人的亲眷故旧,就是方才背叛他的亲卫们交流感情,而真正的大军也有自己的心腹看着,不至于因为他不在营中就失了对大军的控制与了解。 谁知道高且仪悄然而来不说,还带了孟伯勤的印信,一下子将他扔了出来? 此刻听着打小一块儿长大的亲卫的细语宽慰,心中感慨万千,思忖了会,挑起车帘,低声问:“这是要去哪里?” 一名亲卫道:“将军,咱们先去烟波渡。” “烟波渡?”孟家乾闻言一怔,他虽然之前输的很惨,但实际上并非不学无术之辈,来西疆前也是认真做过功课的,此刻稍微一想,就记起来烟波渡并不在益州到中原的必经之路上? 不禁疑惑的问,“为什么要去那儿?姑父之前跟我说,益州城如今危险之极,所以我不能继续留在那里。如今你们难道不是要送我回中原吗?” 那亲卫为难道:“回将军的话,属下也不知道!就知道这是高家主的命令,让咱们到了那儿之后,寻找隐蔽的地方藏起来待命。” “待命?”孟家乾喃喃低语了几句,骤然一惊,“姑父明明怕我身陷险境,专门拨了你们这一千人,说是要护送我的。怎么还会要你们去待命?八成,是因为他要算计谁,却怕剩下来的那点儿人手不够用,故此要我们一块儿过去附近,要是他那边顺利,也还罢了;倘若他失了手,再让护送我的人上前帮忙?” 俩亲卫对望一眼,都是摇头。 他们之前一直在城外营中,压根连高且仪的面都没见过,又怎么知道这样的秘密呢? 这个道理孟家乾也知道,此刻也没指望他们能够为自己解惑,脸色阴晴不定了一会儿,自语道,“这眼接骨上,姑父要算计的人,必然与大局有关!” 而关系西疆大局的,目前首推密贞郡王容睡鹤。 不过既然是去烟波渡,那就肯定不是容睡鹤了,因为容睡鹤此时必然还在益州城中,且很快就会收到茹茹来犯的消息,就更加走不开了。 至于其他人,就算在益州府衙里身居要职,要说影响大局却还不至于。如此想来…… 孟家乾脸色倏然一白:“郡王妃?!姑父想伏击郡王妃?!” 他下意识的探身出去,抓住离自己最近的侍卫的手臂,“告诉我,密贞郡王是不是已经接到茹茹逼近益州的消息,故此命人护送郡王妃离开西疆?!” 那侍卫吓了一跳,茫然道:“将军,这……这……这属下也不知道?” “但郡王妃既然是离开西疆,怎么会去走烟波渡?”孟家乾失望的松开手,继续思索,“那地方可不是什么近路……还是密贞在那里有什么暗手?” 他想了一会儿,骤然醒悟过来,“难道姑父在来时经过的那个山谷做了手脚,让他们不得不绕路?!” 这是非常有可能的事情,孟家乾这时候还不知道盛惟乔早已由吕时雨率部护送着离开益州的消息,他以为盛惟乔要么还在益州城内,要么就是出发不久或者等待出发。而茹茹前锋距离犯境只有三天不到的路程了,倘若窄谷那边被做了手脚,短时间里无法通行的话,盛惟乔的处境显然非常危险了。 毕竟以她的身份,尤其是如今还怀着身孕这点,足够让茹茹冒险孤军深入来俘虏她了! 而那窄谷距离益州城不算远,虽然说孟家乾手中残存的兵马也不容小觑,但盛惟乔对于容睡鹤的重要性,不管是感情上还是实质利益上都不容小觑。孟家乾不认为容睡鹤会轻忽了对妻子的保护,是以尽管高且仪先行一步设计,却也未必有把握能够一击得手,让孟家乾压后行事,也就说得通了! “密贞素来狡诈,窄谷这么紧要的地形,距离益州还没多少路,他会不时刻关注?!”孟家乾想明白高且仪的计划后,一点儿都没觉得这姑父高明,反而惊出一身冷汗,“倘若姑父当真是在窄谷做了手脚,真的瞒得过他么?!” 倘若容睡鹤一早知道窄谷有变,他的郡王妃将被迫绕路最近的烟波渡的话,他会怎么做? 孟家乾回想起几个月前自己一行人经过窄谷时的遭遇,要知道当时虽然吉山盗投靠容睡鹤的消息还没传出,他们经过这地方时也算谨慎仔细了的。 不但派了探子来来回回将整个窄谷搜查了一遍,还叫人爬到两旁峭壁上去检查的。 只不过吉山盗在西疆盘踞已久,对这处窄谷比他们不知道了解多少,这不就是设法弄了几个看起来像是浑然天成的绝地,就是压根就爬不上去、从而不会怀疑上面有伏兵的地方,硬是把孟家乾一行人给瞒住了。 等到大军护送孟家乾进入窄谷、走到中间位置,正是进退两难时,檑木滚石纷纷而下,一行人才醒悟过来是中了计。 要不是吉山盗究竟是做了多年盗匪,不管是军纪还是彼此之间的配合,都不能跟正规军对比,遑论是北疆军这样的精锐之师,孟家乾当时就是要全军覆没了! 这番经过他至今心有余悸,此刻脸上肌肉跳了又跳:“这位郡王心思深沉惯于算计,岂是好相与的人!姑父虽然是长辈,擅长的到底只是商场上的尔虞我诈,而如今彼此拼的却是疆场!!!” 要是跟容睡鹤夫妇玩商战,孟家乾对高且仪还是很有信心的;但在军国大事上,北疆生长、行伍出身的孟家乾,就不是很看好高且仪了。 或者有意或者无意,他觉得自己好歹是边疆长大又是孟伯勤这个骠骑大将军手把手教导出来的,孟伯勤的军事才干就算远不如周大将军,到底混到了北疆统帅的位子,也算是中规中矩的将帅之才了,在这种问题上的眼光,自己怎么都比高且仪一个商贾强吧? 想到这里,他心中焦灼万分,对面前的亲卫道:“去传我命:不得靠近烟波渡!” “可是高家主说……”两名亲卫闻言愕然。“我知道姑父身上有我爹爹的印信!”孟家乾飞快的思索着,说道,“是以随我来西疆的有些人是选择听他的了,不然我也不会被强行送出来!那么现在,你们也是打算听他的?” 两名亲卫犹豫了一会儿,最终摇头:“属下是将军的人!” 他们这么选择也不全是对孟家乾的忠心,也是考虑到,孟伯勤位高权重,身边根本不缺表忠心的人,遑论他们两个年轻的士卒了。 如果忠诚于孟伯勤,只怕回头什么好处都没有,也会失信于孟家乾这个孟氏嫡系公子,彻底绝了前途。 倒是选择这会儿被高且仪夺权的孟家乾,只要这位公子往后不沉沦,总有他们的好处。 退一步来讲,孟家乾即使从此一蹶不振前途渺茫,孟氏不倒,终归少不了他一份富贵。届时作为共过患难的亲卫,他们一样不会被亏待。 亲卫们这样的考量,孟家乾心里也清楚,他这会儿无暇计较也懒得计较,直截了当道:“既然如此,那就听我的!” “将军,营地这边现在是孟副将做主,咱们虽然愿受将军驱策,却人微言轻,如之奈何?”两名亲卫对望一眼,小声说道,“而去烟波渡待命的消息,是孟副将说的。” 他们说的孟副将,名叫孟成,是孟伯勤前往北疆时带着的仆从之一,初为亲卫,后来立下战功,才一步步的晋升上来。 这次孟家乾前来西疆,孟伯勤令其为副将,孟家乾还以为是亲爹宠爱自己,弄个家生子出身的有些年纪的副将,天然在自己面前矮了一头,既能利用他的经验,又不担心他会看不起自己这个主帅年轻。 结果这会儿才知道,合着孟氏早就做了两手准备! “……这样,你们现在去将孟副将请过来!”孟家乾此刻心中百味陈杂,沉默片刻后,缓缓说道,“就说我似乎伤口崩裂,看起来很不好。然后……” 接下来的话越说越低,只有面前的两个亲卫才能听见了。 俩亲卫越听脸色越是苍白,好一会儿,才战战兢兢道:“这……将军!这……?!” “是跟着我,死中求活的博一把,还是听高且仪那个外行胡乱指挥,糊里糊涂的走进人家陷阱里去……你们自己选!”见他们似有战栗拒绝之意,孟家乾脸色一沉,低喝道,“大丈夫行事就该果断痛快,如此婆婆妈妈的,这辈子又能有什么出息?!” ……片刻后,满头大汗的亲卫,领着孟成飞驰到安置孟家乾的马车畔:“将军,您快进去看看吧!” 亲卫说这话的时候嗓音有点发抖,顿时脸色也变了,唯恐被孟成看出破绽,然而孟成只道他是担心孟家乾有个三长两短之后,作为亲卫八成要被孟伯勤夫妇迁怒,所以恐惧,也没当回事,全副精神却在马车里:“五孙公子,您还好么?” 作为孟氏的旧仆,孟成为了表示自己不忘本,错非在重要的正式场合,否则都是以下仆的口吻来称呼孟氏子弟的。 此刻呼唤之后,过了会儿才能听到一点含糊的动静,似乎还夹杂着痛苦的呻吟,想到亲卫说的,孟家乾好好儿的跟他们说着话,忽然就倒在车厢里了,孟成心中焦急,一面问身后的亲卫:“孟翎呢?不是说去请军医了么?!怎么还没到!” 孟翎就是身后亲卫的同伴,这亲卫是叫孟霆的,闻言脸色煞白的强笑了下,努力不去抹面颊上的冷汗:“属下不知!” “那还不快点去看看?!”孟成没好气的甩了一句,跳下马,爬上缓行马车的车辕,一面掀起车帘,一面问,“五孙公子,您……?” 话音未落,却见黑黝黝的车厢里,骤然爆发出一道森冷的寒芒,直奔他胸腹要害! 第一百五十八章 揭发! 按下机关之前,孟家乾听着孟成在外的动静,先是赶到车畔,隔帘询问,继而训斥亲卫、催促军医,然后终于有上车的动作……他觉得自己的心都快停跳了,握着劲弩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虽然北疆出身,又是孟伯勤最欣赏的嫡子,孟家乾十来岁的时候,就被孟伯勤带着见过血,杀人这种事情,对他来说根本不陌生! 但对自己人下手,还是看着自己长大的孟成,他究竟是惶恐的。 只是想到此番倘若一直在高且仪的控制下,即使烟波渡那边没有陷阱、即使成功的杀死了密贞郡王妃,对自己来说,有什么意义?! 这些功劳都是高且仪的,同他孟家乾丝毫没有关系! 甚至他回头还要感激这个姑父的雷霆手段保下了他的性命、挽回了孟氏在西疆的利益?! 这对于年才二十五,正是人生当中最年富力强、也满怀雄心壮志要做一番事业来的孟家乾来说,是绝对绝对无法接受的! “我若是自己苦苦挣扎、斗智斗勇之后失败了,这是我技不如人,又或者命途多舛,我也认了!”他心中暗自说道,“但若是因为姑父或者诸长辈的遥控指挥才败的……我绝对不甘心!!!” 大概就是怀着这样的心情,在孟成掀起车帘、打算进入车厢查看他的伤势时,孟家乾忽然一点都不抖了,他几乎是心平气和的按下机关,将二十岁加冠那年,亲爹孟伯勤送的防身劲弩上,那支配套的淬了毒的弩箭,深深射入孟成的胸膛! “您……???”遇袭的孟成显然万万没料到,小主人兼上司的孟家乾会出手偷袭自己,还想置自己于死地! 他被弩箭的冲击力带着朝后踉跄倒下、撞到车夫的背上时,还努力向孟霆说,“快……有歹人在车厢里……五!孙!公!子!” 用尽最后的力气,提了一句孟家乾,他原本怒睁的瞳孔骤然扩散,声音迅速消失,人也软软倒下! 而这时候,尚未完全失去光彩的眸子,照出从车厢里边咳嗽边蹒跚走出来的人影。 孟家乾低头看着没了气息的孟成,在车夫的哆哆嗦嗦以及孟霆的战栗中,淡淡的道了句:“爹爹说这毒迅猛非常,果然如此。” 他甚至没有多看孟成一眼,转头看向旁边的孟霆,“本将军旧伤发作,孟副将来看本将军时,误触本将军袖中劲弩机关,以至于中毒而死!本将军心中十分悲伤,但如今局势危急,不是难过的时候……孟霆!” 孟霆一个激灵:“属下在!” “去将校尉以上军官都唤过来!”孟家乾深吸了口气,沉声说道,“快!” ……孟家乾骤下杀手夺回兵权的时候,长安。 安福宫。 宽广的偏殿里仅仅只点了十几盏香瓜式薄纱宫灯,不过照亮方丈之地。 这块方丈之地里站着乔装成内侍的孟归羽,被照的有点睁不开眼睛,但十几步外的软榻上,踞案斜坐的舒贵妃,面容却隐藏在混沌的黑暗里,看不清楚,只见一点点金玉光辉闪烁,是贵妃身上的珠翠,折射着烛光。 “你怎么又来了?”舒贵妃打了个呵欠,慵懒的语气,甜蜜中带着她这个年纪不该有的天真,结尾微微上扬,若非知道声音的主人,会勾勒出一个好奇的小女孩儿的模样。 然而与舒氏姐妹打过几次交道,目前也在努力迎合她们的孟归羽,知道这样天真甜蜜的语气,随时都可以吐出置人于死地的要求或者命令,所以丝毫不敢怠慢,他撩袍跪倒,认认真真的磕了头、行过礼,才低声道:“忽然接到了一个关系两位娘娘生死存亡的消息,不敢有丝毫耽搁,故此打扰娘娘安眠之处,还往娘娘饶恕!” “生死存亡?”舒贵妃吃吃的笑,这会儿夜色已深,她的嗓音里却没多少好梦初醒后的懵懂,也不知道是本来就没睡着,还是有其他缘故,还跪在地上、低着头的孟归羽看不到她神情,只听她媚声说道,“是什么事情,这样要紧啊?难不成,孟伯勤跟赵适废物的,没守住?叫茹茹从北疆杀过来了?要真是这样,这可确实是件大事。不过要说关系我们姐妹生死存亡……” 舒贵妃说到这里,忽然毫无征兆的声音转冷,“你当我们姐妹是你这个废物?!随便一点儿什么事情,都值得你大半夜的把本宫吵醒了听你神神叨叨?!” 说话间,一只里头还剩了大半盏茶水的瓷碗,兜头砸到了孟归羽身上,还烫着的茶水茶叶淋了他满头满脑,白皙的面颊更是被烫出了一道分明的红痕。 只是孟归羽脸色不变,眼角都不曾抽动一下,竟是平平淡淡的忍耐下来了。 这反应让舒贵妃挑了挑眉,不过也没什么赞赏的意思,而是又放缓了语气,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曼声问:“好啦!大晚上的,你不困,本宫可是困得紧呢!到底有什么紧要事儿,值得你堂堂崇信侯,这样大动干戈?” “娘娘可知,密贞郡王何以能在抵达西疆之后,犹如猛虎归山,几乎是心想事成?!”孟归羽低眉顺眼的说道,语气语调与适才没有任何差别,“即使骠骑大将军想方设法的为孟家乾拉偏架,却仍旧在他手里输的一败涂地?!” 舒贵妃有片刻的愕然,这倒不是觉得他说的有道理,而是觉得他简直有毛病:“密贞年才加冠就高中状元,这样的天赋,在西疆有那点儿成就有什么了不起?!” 这可是她跟她妹妹舒昭仪看中的嗣子人选,宣景帝驾崩之后的靠山! 就她们姐妹的得宠,容氏宗室子弟,可以说是随便挑的。 这情况下让她们一致认可的容睡鹤,表现出色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毕竟无论舒贵妃还是舒昭仪,对自己的眼力都是很有自信的。 如果说容睡鹤去了西疆之后表现不好,舒贵妃觉得,这才奇怪呢! “……”孟归羽尽管早就知道舒氏姐妹除了争风吃醋、后宫争斗之外,在军国大事上脸常识不齐全,闻言也不禁嘴角微微抽搐,“娘娘,密贞在西疆的成就绝对不简单!其他不说,单说吉山盗,那是密贞才到西疆就主动投靠的。娘娘您想,那些人盘踞西疆已久,西疆军的统帅以及益州前任刺史,都曾试图招安过他们,却次次都失败了。为什么从来没去过西疆的密贞郡王,还没招安呢他们就俯首足前了?” 舒贵妃理所当然的说道:“西疆军的统帅!还有益州什么前任刺史,归根到底不就是地方上的一些小官?那都是什么东西,怎么能跟密贞比?密贞可是宗室子弟,是天子的亲侄子!人家就算是盗匪,既然是盘踞西疆已久,显然也是有点本事有点底牌的。如此不甘心被寻常朝廷命官招揽,主动找个好上家,难道不是人之常情?!” 又说,“这也是天意,就是要扶持密贞做出一番事业来!岂不见自古以来,成大事者,都是得天独厚,即使身处困境之中,也能得到各种各样的襄助来解围?” “那倪寄道几人呢?”孟归羽深吸了口气,说道,“他们主持西疆军多年,在西疆可谓是根深蒂固势力庞大!密贞郡王就算身份尊贵,可是年纪摆那儿,就不是能够镇住人的样子!再说郡王迄今抵达西疆也才几天?何以就能让倪寄道他们战战兢兢,不敢怠慢,甚至前不久的鸽信里还说,密贞郡王已经逼着倪寄道他们交出兵权,亲自掌管西疆军了?!” “这……”舒贵妃皱了皱眉,到底觉得有点不对劲,因为不知道来龙去脉,更不知道真正的内情,她设身处地的想了一下,暗道要是自己是倪寄道他们,山高皇帝远的,管你来的是郡王还是王爷,反正想夺权没门! 而倪寄道他们居然主动交权,着实可疑! “莫非他们也想效仿吉山盗吗?”贵妃深思片刻的猜测,让孟归羽无语了一下,才道:“娘娘,您忘记了?倪寄道他们早就投靠了孟家乾。好像是孟家乾之前败给密贞郡王之后,担心在西疆无法立足,扯着孟氏的旗号,将他们收拢下来的。” 舒贵妃闻言,脸色一变,目光如电的看向跪在底下的他:“你的意思是,孟氏在针对密贞?!难道是孟氏有了谋害密贞的设计?!” 她顿时想起来孟归羽说是有关系自己姐妹生死存亡的事情要禀告,虽然方才又是砸茶碗又是大声呵斥孟归羽打扰了自己的安置,但实际上舒贵妃对孟归羽这人也算有所了解,知道他不是那种没分寸的人,没有要紧大事,不可能三更半夜来吵自己的。 此刻心头一跳,险些从软榻上站起身来,“还是密贞已经出事了?!你说!” “娘娘请稍安勿躁!”才受到舒贵妃的虐待,跟着就看到这位贵妃对容睡鹤的推崇与重视,孟归羽脸上却没有丝毫忿然,反而勾起嘴角,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用近乎温柔的语气道,“密贞郡王平安无事……不过,倘若郡王一直这么太太平平又顺顺利利的,只怕娘娘与昭仪娘娘,却要不好了!” 不等舒贵妃质问或者催促,他垂着眼眸,淡淡道,“因为,他之所以年纪轻轻就这么出色,乃是因为,他是当初的帝师桓观澜的爱徒!!!甚至,是关门弟子!” “!!!!!”舒贵妃骤然瞪大了眼睛! 好一会儿,她才举袖掩嘴,发出一声低低的、压抑的惊呼,“你……你说他是谁的弟子?!” “桓观澜!”孟归羽低着头,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快意与算计,用温和的语气继续道,“帝师桓观澜!他没有死,而且,还栽培出了密贞郡王!” “娘娘可还记得,郡王抵达长安后,从第一次见到娘娘起,就对娘娘还有昭仪娘娘十分亲热?” “两位娘娘大概以为,他是因为在高密王府不得意,反而觉得两位娘娘这伯母比较亲切?” “可现在看来……只怕,是出自桓观澜的算计啊!” 孟归羽慢条斯理的说道,“毕竟谁都知道,两位娘娘乃是陛下的掌上明珠心头肉!而桓观澜他,当年为了让陛下承位,可谓殚精竭虑!结果陛下当初却在他与两位娘娘之间选择了两位娘娘,试问桓观澜他心情会如何?!” “现在他的学生隐藏身份返回长安,主动接近两位娘娘,八成,就是想要以牙还牙,让两位娘娘尝尝锥心之痛、尝尝被最关心最爱护最疼爱的人背叛跟伤害的滋味?!” “两位娘娘难过了,陛下岂能不心疼的感同身受?” “这样,桓观澜大约就认为,他报了当年的仇怨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娘娘有没有想过一个可能? 舒贵妃藏在黑暗中的面容渐渐煞白,身侧几点金辉凌乱的摇晃着,是她鬓发耳际的珠翠,由于激烈的情绪而晃动,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忍住颤抖,尖声问:“这消息……你是从哪听来的,可有证据?!” “当然有证据!”孟归羽低着头,嘴角泛起一抹得意,但语气仍旧是谦卑的,他缓缓道,“不过证据不好拿入宫闱,还请娘娘派遣心腹,到宫外查验!” “好!”舒贵妃咬着牙,身体微微前倾,寒声说道,“倘若你说的证据是真,密贞当真是奉了那老不死之命才亲近我们姐妹的,那么无论是本宫,还是昭仪,都会给你记一大功!但你若是教本宫知道是在胡说八道蓄意栽赃……本宫保证,你们孟氏四房,包括你那个已经出阁有几年的大妹妹,叫孟归欣的是不是,总之你们这四个兄弟姐妹,一个都别想有好下场!!!” 孟归羽神情平静,说道:“娘娘的手段,我自是知晓。请娘娘放心,这么大的事情,我怎么敢欺瞒娘娘?” 顿了顿,见舒贵妃没有让自己告退,也没有说其他话,知道这位贵妃八成还在心乱如麻,沉吟了下,就提醒她,“娘娘,倘若我骗了您,也还罢了;倘若最后证明我没有撒谎,娘娘可想过以后?” “以后自然是要想的……”舒贵妃心烦意乱的回了他一句,才醒悟过来,复怒声说道,“本宫与昭仪往后要怎么做,与你何干?!你以为你来说了此事,就有资格对本宫指手画脚了不成?!” 孟归羽早知道她们姐妹被宣景帝惯的目中无人,相当的难伺候,此刻也不以为意,说道:“两位娘娘对密贞一片赤诚,原本是打算让密贞将来过继到膝下,为两位娘娘颐养天年的。可是密贞既是桓观澜弟子,接近两位娘娘也是狼子野心,想必两位娘娘也不会再引狼入室,收他做嗣子了?” “然而我的幼妹,就是被郑国公他们算计,不得不成为广陵王侧妃的,如今已经即将临盆!” “倘若这一胎是女孩儿也还罢了。” “如果是男嗣,按照孟氏的计划,是要过继给皇后,以嫡子身份谋取东宫的!” 舒贵妃冷笑着挑眉:“他们想的美!陛下压根就没正眼看过望春宫的那一位,哪里来的嫡子?!她偷野男人生的不成?!” 孟归羽淡淡一笑,说道:“娘娘,恕我直言:即使陛下竭力反对,然而……太后还在!” 贵妃先是不假思索的道了句:“那老妇还在又如何?也得陛下听她的!” 跟着就变了脸色。 孟归羽低笑了一声,道:“正如娘娘所想:虽然说陛下盛宠两位娘娘,在两位娘娘与太后娘娘的争执之中,从来都是向着两位娘娘的。但若陛下有个三长两短,太后娘娘却还在世,无论是陛下的嗣子人选,还是两位娘娘的今后,太后娘娘不说可以一言以决之,说出来的话,却也是分量极重了啊!” “……”舒贵妃脸色铁青,好一会儿,才皱眉道,“太后竟然舍得下手?!她可就陛下一个亲生骨肉!” 孟归羽淡淡说道:“这样的事情,谁会劳烦太后娘娘?反正陛下长年流连后宫,公认的沉迷酒色。即使忽然驾崩了,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不是吗?” “住嘴!”舒贵妃勃然变色,拍案喝道,“陛下素来御体安康,岂容你信口污蔑?!” 孟归羽心中冷嗤,倘若宣景帝当真御体安康,贵妃何必怕自己这么一说? 八成是贵妃姐妹心里也清楚,宣景帝专心在后宫嬉戏多年,身体已经被掏空的差不多了,只是皇帝已经养成了这样的生活习惯,贸然改变他,必定会惹他生气,从而动摇她们的宠爱。 到底她们姐妹已经不是才进宫那会儿十来岁水滴滴的少女了,就算精心保养下的面容依旧娇艳年轻,肌肤也白腻紧致,可是眼底的疲惫与世故,终究不是当年了。 即使宣景帝依然千依百顺宠爱有加,姐妹俩到这年纪却还没有一子半女傍身,反倒与太后、皇后等人关系恶劣,心中岂能没有忧惧? 所以这会儿根本不能听任何宣景帝时日无多的话,唯恐一语成谶。 “娘娘请息怒!”孟归羽不以为然,面上却做出恭敬之色来,说道,“是我失言了!陛下福泽深厚,必能长命百岁!” 舒贵妃阴沉着脸,在上头一动不动的坐了好一会儿,才淡淡道:“你既然连夜进宫来报信,那么对于密贞……对于这事儿,可是有什么想法?” “我确实有点想法,只是过于离经叛道,说出来只怕娘娘会杀了我。”孟归羽暗自深吸口气,说道,“所以娘娘若要我说的话,得先请娘娘承诺不因此对我有任何责备才成!” “……”贵妃狐疑的看了他一眼,思忖片刻,说道,“左右这里也没其他人在……你就说吧!本宫答应你,不管你接下来的言辞是何等荒唐,都不会治你的罪!顶多,把你赶出去!” 孟归羽道:“谢娘娘恩典。嗯,我的想法很简单,过继来的嗣子,不是自己亲生,终究是不可靠的。就算密贞同桓观澜没什么关系,只看他对生身父母都不是很亲近,老实说,两位娘娘又怎么能相信他目的达成之后,还将两位视作生身之母?” “所以两位娘娘若想着将来有靠,关键还是有个亲生骨肉才是!” 他缓缓道,“这一点,两位娘娘只看孟氏就是个鲜明的例子,陛下对太后娘娘其实算不得多么尊敬跟听从,然而孟氏仍旧靠着太后娘娘崛起迅速。这里头固然有陛下这些年来不怎么视事的缘故,导致大权旁落,却也因为陛下念及母子之情,有意无意的帮扶孟氏!” “试问倘若太后娘娘只是陛下的养母,而非生身之母,陛下可会如此信任、放纵孟氏?” “这亲生母子,血脉相系,情分到底不是义母义子能比的!” “反面的例子就是现在的郑国夫人,她对骠骑大将军其实非常的用心,然而他们母子三个被侍妾娇语欺凌的喘不过气来时,骠骑大将军何尝认真为他们出头?” “但若娇语欺凌的是骠骑大将军的生身之母,也就是郑国公的原配钟老夫人,试问,骠骑大将军还会继续漫不经心吗?!” 舒贵妃听着,沉默片刻,才寒声说道:“你说这些话,莫不是来消遣我们姐妹的么?!倘若能有亲生骨肉,这还要你说?!” 她们姐妹随便哪个,只要能生个皇子下来,普天之下,还有什么好怕的?! 什么孟氏什么太后什么高密王什么密贞……统统滚一边去! 整个天下都会是他们母子的!!! 问题在于,生不了好吗? 宠夺专房这么多年,那是妊娠都没有过一次的! 从前在舞阳长公主府里,身份卑微,生了病也没资格请大夫,只能硬熬,也还罢了;后来做了宠妃,一群太医围着转,也旁敲侧击的问过这个问题,然而每位太医都会用尽可能委婉含蓄的措辞告诉她们:她们是真的不能生! 至于原因,说来姐妹俩至今嘴上不提,心中却十分的懊恼。 就是之前她们入宫未久,心态还停留在舞阳长公主府家伎的身份上时,桓观澜不喜宣景帝为她们懈怠政事,亲自到馨寿宫劝说太后出面,管束宣景帝。 那次宣景帝在太后跟前为她们据理力争以及太后怎么要挟哭闹都奈何不了她们,既让她们恍然大悟自己的身份已经与往昔大不相同了,也让她们得意忘形之下展露出骄矜之气。 ……也不知道是得罪了谁,好吧,应该说那时候她们差不多把上上下下全部得罪了,也不知道是谁下的手? 也许是太后也许是其他宫妃,总之是肯定着了暗手,至于谁干的,家伎出身的舒氏姐妹,早些年哪里会懂得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后来被太医提醒,想去查,时过境迁,也是什么都查不到了。 除了发泄一番、狠狠折磨她们认为的幕后凶手之外,又还能怎么办? 此刻孟归羽的话,不啻是拿着刀扎舒贵妃的心! 她原本因为大受打击的气馁都消散了几分,漂亮的眸子再次凌厉的瞪向孟归羽。 “娘娘,宫中太医这些年来的看法,我也有所耳闻。”孟归羽垂着头,缓声说道,“然而当年家贫时候,我想自己给弟弟妹妹看病,也是看过几本医书的。就算两位娘娘早年不慎中了什么暗算,可是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两位娘娘这些年来的玉体,一直都是太医日日请着平安脉调理的,日常饮食也有专人看着,怎么都不该出岔子了吧?” “既然如此,又怎么可能无法妊娠呢?” “说句不好听的话,二十来年的时间,什么样的药还没有失效?” 舒贵妃怔了怔,说道:“那些被灌了哑药的人,不还是一辈子都说不了话?什么时间长了就要失效……真有这样的事情就好了!” 她眼中却分明透露出几许希冀来,几乎是鼓励的看着孟归羽,希望他能够带给自己一个好消息。 “娘娘有没有想过一个可能?”而孟归羽也没让她失望,“那就是两位一直没有妊娠的缘故,不在两位,而是在……” 他轻轻吐出两个字,“陛下?” “毕竟,借太医十个胆子,谁敢说陛下生育有碍?” “陛下?!”舒贵妃愣了愣,说道,“这怎么可能?!当初的金美人,还有小文氏出的那个小皇子……” 孟归羽说道:“娘娘,我不是说陛下一直无法让妃嫔妊娠。而是,陛下早先内宠虽然不算多,然而当年才娶废后文氏的时候,也是跟文氏恩爱非常过的。但文氏从承宠到被废,都是无所出!” “这宫里,怀过孕的,只有两个,金美人与小文氏!” “娘娘不妨看一下这两位的来历:金美人是废后文氏宠爱松弛之后,太后娘娘从宫女中挑选出来,为陛下侍奉枕席的。” “那时候陛下大婚已经有些年数了,膝下却仍旧空虚,太后娘娘自然心中忧虑。” “这情况,太后娘娘会为陛下选择什么样的人充实宫闱?” “当然是面相身段都宜男,至少也是宜子嗣的!” “而小文氏,是文家在废后文氏失宠之后,送入宫闱的最后的挣扎!” “当时废后文氏已经失宠,陛下身侧又有了两位娘娘,小文氏争宠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那么文家送她入宫,图的是什么?” “自然也是皇嗣!” “这种情况下,文家会挑选什么样的族女?” “与太后娘娘选择金美人一样,不会要最美貌的,也不会要最会奉承说话的,更不会要最有智谋会算计的……而是宜子!!!” “一个带着文家血脉的皇子,才是他们翻身的希望!” 孟归羽嘿然道,“这两位一个是太后精挑细选,一个是文家辛苦物色,也是陛下后宫之中唯二有过身孕的妃嫔!” “娘娘不觉得,由此可见,陛下的子嗣缘分,很不怎么样吗?” “而两位娘娘早年吃过许多苦头,兴许,也是难以有孕,而非无法有孕的情况呢?” “如此再赶上陛下这样的,两位娘娘直到现在都没有消息,却也不奇怪了!” “………”舒贵妃手按胸口,久久沉默之后,平静道,“本宫知道了。” 偏头看了眼屋角铜漏,“时候不早,你且回去,有什么事儿回头再说……还有,本宫明儿个就会安排人去宫外找你,记得准备好你的证据!” “是!”孟归羽对她这个反应也不意外,嘴角微微一勾,躬身行礼之后,悄然离去。 留下舒贵妃独自坐在昏暗里,望着不远处的一盏宫灯,神情变幻万千。 良久之后,贵妃终于下定决心,唤入宫女,哑着嗓子叮嘱:“明儿个早上,去请昭仪务必过来一趟!” 第一百六十章 贵妃的盘算 次日一早,舒昭仪带了一盒玉尖面到安福宫,这玉尖面是用肥熊肉配以瘦鹿肉作馅子,用面坯包成尖馒头状后制熟而成【注1】,向来为舒贵妃所喜。 此刻从乌木填金彩绘花卉的食盒里取出来,还透着新鲜出炉的热气,实在是赏心悦目,引人垂涎。 “姐姐快尝尝,昨儿个陛下念叨起来想吃这个,所以让厨子连夜做了,今早等会儿陛下醒来了好传膳。”舒昭仪一面将玉尖面放到贵妃跟前,一面笑着说道,“我听说你要我过来啊,直接就先拿了几个做好的过来给你尝尝!回头要是陛下觉得不够吃,就叫他再喊厨子做!” “我这会儿哪里还有心情吃这个?”但舒贵妃却叹了口气,看都没看那玉尖面一眼,无精打采的说道,“我跟你说件事情:昨儿个孟归羽忽然夜半入宫,说是有关系我们姐妹生死存亡的要事禀告!” 舒昭仪惊讶的挑了挑眉,说道:“他说了什么?是耸人听闻还是真有其事?” 贵妃脸色难看了一会儿,道:“不好说,我希望不是真的。然而看他笃定的样子……最重要的是,咱们都打听过的,这人不是那种冒冒失失的性子!他也不是不清楚咱们的脾气,该晓得在这么要紧的事情上撒谎,咱们绝对不会饶了他!!!” “姐姐,到底是什么事儿啊?”舒昭仪闻言,神情也凝重起来,顺手就将那盒玉尖面拂到旁边,大半个身子都伏到了姐妹之间的案上,“竟这样严重?!” 舒贵妃看了她一眼,深深叹息:“孟归羽说,密贞他……他其实是桓观澜的得意弟子!之所以接近咱们,乃是奉了桓观澜之命,要咱们品尝一下被亲近信任之人背叛的剜心之痛!!!” “……”舒昭仪瞬间瞪大了眼睛,倒抽一口冷气,“这么隐秘的消息,如果是真的,密贞绝对绝对不会轻易透露!孟归羽,他是怎么知道的?!” “他昨晚没说,我讲了今儿个命人出宫去他那里看证据。”舒贵妃皱着眉,“等去的人回来的吧!” 实际上贵妃这会儿的兴趣已经不在容睡鹤是否与桓观澜有密切关系、又是否是奉了桓观澜之命接近、利用她们姐妹上面了。 她脑子里翻来覆去,想的就是那句“两位娘娘只是难以生育,而非无法生育”,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能够有亲生骨肉,做什么还要去认嗣子? 哪怕容睡鹤这种要才有才要貌有貌的嗣子……归根到底不是亲生的!!! “姐姐,这样可不行啊!”舒昭仪不知就里,还在有点埋怨她,“怎么好叫他在宫外展示证据呢?谁知道是不是编造的?!怎么也要他拿到宫里来,咱们俩商议着好好儿的看好好儿的检查啊!岂不闻三人成虎,万一是孟氏看密贞在西疆混的风生水起,无可奈何之下想从咱们这儿给他釜底抽薪,咱们相信了,这不就是自毁前途了吗?!” 舒贵妃说道:“你听我说!我这么一大早的就喊你过来,不是为了密贞这件事情,而是为了孟归羽后来说的一些话!” 舒昭仪惊讶道:“什么?他昨晚还说了比这事儿更重要的话?他……他这都是从哪来的消息?!他哪里来这样的本事?!” “他说咱们可能只是难以妊娠,而非无法妊娠。”舒贵妃有点急切的说道,“之所以这么多年来都没个一儿半女的,八成……” 瞥了眼殿门,见殿门紧闭,才深吸口气,凑到妹妹耳畔,“八成是因为陛下生育上头也有问题!!!” 舒昭仪愕然道:“不可能的!金美人跟小文氏……”“除了这两个人之外,这么多年来,宫里还有第三个人有喜吗?!”舒贵妃反问,将孟归羽昨晚说服自己的推测复述了一遍,末了说道,“陛下既然本来就子嗣缘浅,如今还上了年纪,你说你我姐妹想要子嗣,如何指望得了他?!可叹世人无知,看着无儿无女,就都以为是咱们女子的错,真正可恨!!!” 舒昭仪无心抨击世人的眼目短浅与偏颇,急急道:“姐姐,你想做什么?难道?!” 她有点惊慌失措,“这实在是……万一被发现……?!” “这后宫现在是你我姐妹做主,那孟归羽一介外男,夜半出入,都无人得知,哪里有那么容易被发现?!”舒贵妃咬着牙说道,“何况就算发现了,只要陛下还相信咱们,其他人,包括太后那老妇在内,他们的想法看法,有什么用?!” 舒昭仪想了想宣景帝迄今对自己姐妹的盛宠,心头稍安,但还是很忧虑:“这些都是孟归羽的片面之词!他又不是太医!万一他这么说,就是要诱姐姐跟他……到时候拿了咱们的把柄来威胁咱们呢?” “他想的美!”贵妃闻言皱眉道,“你该不会以为我会选择他吧?我有那么蠢么?这主意就是他暗示我的,我还找他来,这岂不是送上门去被他坑!” 舒昭仪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唉,这法子到底冒险了点?要不咱们还是再找太医瞧瞧什么的?” “没有用的!”贵妃有点心灰意冷的说道,“自从咱们封妃以来,都瞧了多少遍了?太医院上下,谁没给咱们请过脉?!结果呢?还不是一次次的失望?!” 她脸色阴沉,“何况就算咱们现在查出来能生了,你说陛下都五十来岁了,还有那个能耐当爹么?!这两年,要不是太医给开了专门的药,他……呵呵!别说应付咱们俩了,随便哪个他都招架不住!这样的人,如何让咱们当娘?!” “而不管孟归羽打什么主意,我觉得他说的那句话没错:过继来的就是过继来的,永永远远都无法跟亲生骨肉比!” “咱们之所以有这许多烦心事,不就是因为无子?!” “但凡有个儿子,你说这天下还有值得咱们操心的事儿吗?!” 舒贵妃恨声说道,“只怪我早点没想到这点,否则早就该试试了……反正如今陛下到我这里来的也少!” “这是因为陛下最近时常感到力不从心的缘故。”舒昭仪急忙说道,“不是故意冷落姐姐的!” 贵妃道:“我知道,所以我才担心!毕竟你也晓得,咱们姐妹之所以能够快快活活的过日子,主要就是有陛下在。如今他身子骨儿越发的虚了,却还不肯停药,当然咱们也不能让他停,停了之后,他心思不在后宫了怎么办?!我性子急,照顾人不如你细心,他不来安福宫,只要常在你的乐宜宫,而不是去兜搭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尤其是不往望春宫去,我也就放心了……你还怕我吃醋不成?!” “姐姐,若果能有个亲生骨肉,那当然是再好没有!”舒昭仪皱着眉头,道,“然而……且不说您的法子是否会有效果,就算这么做了之后,有了孩子,日子咱们也能想法子糊弄一下,问题是,孟归羽要怎么办?” “正如姐姐所言,这人虽然姓孟,行事却从不孟浪的。” “他既然敢跟姐姐提这样的建议,必然会留下相应的后手!” “咱们就算这会儿就派人去杀他灭口,八成他也已经留下把柄,只要他有个三长两短的就公布出去什么的了!” “这样,孩子不是皇嗣,外人不知道,他却心里有数,他日以此为要挟,予取予夺,你我如何反抗?” 舒贵妃眯起眼,说道:“所以我不会找外头的人!” 她缓缓道,“容氏宗室,又不是都死光了,就剩陛下一个男嗣,不是吗?!” 舒昭仪心念电转,试探道:“姐姐是说……广陵王?” “广陵王!”舒贵妃闻言皱了皱眉头,说道,“广陵王虽然是先帝最小的孩子,今年也过了四十了,这么大的年纪,孟侧妃那种年轻女子,能够怀上他的孩子也还罢了,咱们这年纪,只怕是悬!他那个去年没了的正妃柴氏,是跟他同岁的么,不就是已经快十年没生孩子了?” 柴王妃给广陵王生的最小的孩子,是归德县主容彦姣,今年是十岁。 “高密王只怕不是那么好算计的?”舒昭仪沉吟道,“不过好在他的生身之母莫太妃还在,虽然他这十几年来鲜少跟太妃照面了,到底是亲生母子……” 说到此处姐妹俩都默了默,有点沮丧有点期待,就莫太妃当年做的事情,如果高密王不是她亲生的,怕不早就撕破脸、心狠点的甚至就弑母了,哪里会像现在这样,高密王不经常去探望太妃,主要还是顾忌高密王妃,私心里对太妃还是牵挂的。 亲生骨肉。 舒昭仪默默咀嚼着这个词,正要继续说下去,却听舒贵妃诧异道:“你老是想这些老东西做什么?高密王才比陛下小两岁,他膝下最小的孩子,要是还活着,这会儿也该成亲了,比广陵王还不如呢!” “……可是倘若去找更远一点的宗亲的话,平常他们就不怎么进宫,也不怎么同咱们来往的。”舒昭仪不明所以道,“到时候一来容易惹人猜疑;二来却是考虑滴血认亲之事,孩子的生父若是陛下的兄弟,与陛下滴血认亲也是可以的。但若是陛下的远亲,八成就不行了啊【注2】!” 只有滴血认亲过关,她们姐妹才能够确保这个这会儿还没踪影的子嗣,将来不至于被戳穿底细,从云巅打落凡尘! 舒贵妃看着她,嘴角抽搐:“你忘记无论高密王还是广陵王,膝下子嗣都已年长了?” “容清酌跟容清安?!”舒昭仪愣了愣,不过也没说什么,沉吟道,“这两人的年纪,倒是比他们的父王年轻多了,而且都不是很聪明……等回头宴饮的时候,咱们好好参详下?” 贵妃眯起眼,说道:“明儿个你哄陛下让太医看看,他还能撑多久?” 见舒昭仪不明所以,贵妃声音一低,“我寻思着,既然要瞒天过海,弄个亲生骨肉,当然是越聪慧越伶俐的好!既然如此,如你所言,这容清酌跟容清安都不是什么聪明人,就是他们膝下的子嗣,到目前为止,也没听说过有什么过人之处的!” “那么咱们何必还要选择他们呢?万一孩子也传了他们的愚钝,就算是亲生的咱们不嫌弃,然而终究是遗憾!” “毕竟,咱们的孩子,将来可是要做皇帝的!” “人太笨,容易被底下人左右,咱们这辈子辛辛苦苦,难为竟是为了外人,还是下人张罗的了?!” 贵妃冷笑,“所以,若是陛下还能有些日子,我倒是想……等一等远在西疆的密贞哪!” 她眼神冰冷,“毕竟,咱们这两个舒伯母,可是一直待他不薄!帮了他那么多,他也应该有所回报,不是吗?” 【注1】玉尖面的做法是百度找的。 【注2】嗯,这本的滴血认亲规则,就是近亲都可以。 第一百六十一章 姐妹密议 舒昭仪沉思了会儿,说道:“密贞才貌双全,心思也不简单,若是咱们的亲生骨肉能似他那样,自然是最好不过了!只是他如今远在西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而且,姐姐莫要忘记,高密王与孟氏都是野心勃勃,这些年来,他们之所以一直对咱们奉承居多,一则是忌惮咱们盛宠;二则,却是希望借咱们之手,将陛下笼络在后宫,免得去朝堂上盯着他们!三则就是咱们膝下无子,威胁不到他们日后的利益!” “所以,就凭咱们这会儿的一点人手,贸然有喜,只怕未必是好事?” 她低声提醒,“当年,废后文氏失宠,见弃于陛下,文家惶恐,想方设法的送了文氏的族妹小文氏入宫,又使了天知道多少见不得人的手段,让小文氏怀上了皇嗣……之后小文氏生下皇子,文家可不也是喜出望外,以为前途无忧?结果呢?” 结果包括孟太后这个嫡亲祖母在内,孟氏、高密王、舒氏姐妹……统统容不下小皇子的存在! 哪怕文家说服桓观澜亲自出手,但这位前朝时候力保宣景帝储位的顾命大臣,也是回天无力,眼睁睁看着小皇子夭折襁褓! 这是曾经的后族文家的命运,又何尝不会发生在舒氏姐妹身上? “照孟归羽话中的暗示,只要孟侧妃生下男嗣,说不得陛下都会被……何况咱们姐妹?”舒贵妃挑了挑眉,嘿然道,“这个道理我岂会不明白?这也是我看中密贞的缘故:所谓虎毒不食子,密贞如今气候将成,他也许会因为师命,对咱们姐妹口蜜腹剑,没什么真心情分。然而……对着亲生骨肉,却不知道是否还能继续听从桓观澜那老东西?!” 舒昭仪不是很信任容睡鹤对骨肉之情的看重:“密贞对高密王夫妇可不怎么样!万一他传了陛下的心性,那可怎么办?” 宣景帝作为皇帝,还是一个年过半百的皇帝,尚且不在乎膝下无子,成天就想着寻欢作乐呢! 何况容睡鹤还只是郡王,年纪轻轻的,压根就没到盼子心切的时候? “但他终归不敢说出去的,不然他自己也别想好过!”舒贵妃咬了咬唇,说道,“只要他不敢撕破脸,咱们想法子让他占不到上风,不就成了?反正不管高密王还是孟氏胜出,对他而言都不是什么好事!只要他赢不了,即使恨极了咱们,也不在乎亲生骨肉,然而为了自己考虑,他能不帮咱们?” 舒昭仪沉吟道:“这个分寸却不好拿捏!因为密贞太年轻了,起步又晚。高密王跟孟氏那群老家伙,却是比他多了足足几十年的时间来经营的。而且这两派还各有其他依仗:高密王乃先帝爱子;孟氏呢有太后!” “说实话,本来密贞的底子就薄弱,要不是他资质出众,娶了那盛惟乔,又有咱们的帮助,压根儿就没有跟这两方掰手腕的资格!” “倘若如今还要打压的话,万一高密王与孟氏落井下石,将他彻底压制下去……这?” 贵妃眼神闪烁片刻,说道:“那你觉得呢?” “先确认孟归羽那边的证据是否属实。”舒昭仪说了这句话之后,见贵妃立刻张嘴似乎要反驳,连忙道,“姐姐!我何尝不知道别人家的子嗣再好,也不能跟亲生的比?只是你想想,这事情是孟归羽来同你讲的。他口口声声跟你说血缘的紧要,咱们怎么能不想想他自己就是孟氏子弟,说什么因为孟侧妃的缘故同郑国公那三房闹翻了,你忘记他能够私下来联络咱们,还不是靠着皇后穿针引线?!” “而皇后是谁?郑国公的亲生女儿!” “他们都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血亲,谁知道那些翻脸是真是假?!” “哪怕咱们要过投名状,然而孟氏子弟多了去了,牺牲几个又算什么?” “就是皇后自己,何尝不是被家里当成棋子送进宫来的?!” “这亲生骨肉之间,凭他们闹的胡天胡地,一句血浓于水,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一笑泯恩仇,比从前还要好了呢?!” “像咱们,早年也不是没有埋怨过爹爹将咱们卖掉,然而怨归怨,恨归恨,回头还不是一样是一家人?!” “万一密贞跟桓观澜其实没什么关系,不过是孟氏看密贞势头迅猛,尤其之前孟氏子弟孟家乾,不是说跟他爹孟伯勤要了三千精骑的,然而还没抵达益州城就被密贞伏击,杀了个一败涂地?!” “孟氏吃了这么大的一个亏,哪能不想着报复密贞的?” “而密贞现在最大的依靠,至少明面上最大的依靠,不就是咱们姐妹吗?” “昨儿个孟归羽那么一番话,姐姐不但对密贞生出了戒备厌弃之心,更想着弄个自己的亲生骨肉……姐姐请想,倘若孟归羽不是别有用心也还罢了,万一他跟咱们说这话,就是设好了陷阱等咱们跳,咱们还真这么做了,是什么下场!?” 舒昭仪沉声说道,“陛下对咱们自来宠爱非常,等闲之事,哪怕是同茹茹勾结什么的,都无所谓!然而生下与其他人的子嗣……陛下怎么可能容忍?!” 她们出身寒微,娘家到现在都算不上高贵,一旦失去宣景帝的宠爱与维护,下场可想而知! “……”舒贵妃听着,脸色数变,好一会儿,才咬着牙道,“还好你冷静!不然我这次当真要被那小畜生蛊惑过去了!” 舒昭仪忙道:“姐姐这是替咱们俩的前途太操心了,才会被孟归羽趁虚而入!” “但我觉得他说的也是没错。”舒贵妃叹了口气,怏怏道,“你只看皇后之母向氏,同郑国公世子孟伯勤这对母子!向氏早先之所以能够以宫女的身份嫁给郑国公,哪怕是续弦,也是相当的高攀了,靠的是什么?除了当年伺候过太后的资历外,归根到底,不就是她将孟伯勤照顾的无微不至么?” “那孟伯勤还没去北疆的时候,人前人后都对这继母赞不绝口的。说起来孟伯勤生母早逝,他压根就没见过生身之母的模样呢!” “饶是如此,向氏被娇语百般欺凌时,孟伯勤可曾不顾一切的为她出头?” “以孟伯勤在孟氏的地位,都不需要不顾一切的,认认真真的跟郑国公谈一谈,或者恐吓一下娇语,就能让向氏母子处境好过不少!” “可他这么做了吗?” 贵妃冷笑,“所以说,不是亲生骨肉,你就是对他再好,哪里会有真心?!” 见舒昭仪似乎要说什么,她摇了摇头,说道,“妹妹你不要担心,我既然知道孟归羽昨儿个来同我说那些乃是不安好心,自然不会轻举妄动,主动自投罗网!不过这嗣子的人选,咱们还是好好儿的参详一下的好。” “姐姐如果有完全把握,能够让咱们的亲生骨肉承位,那当然是最好不过的!”舒昭仪原本也不是反对贵妃背叛宣景帝,只不过是怕孟氏设局罢了,此刻见贵妃决心已定,沉吟了会儿,就道,“不过,不管孟归羽那边,是否能够拿出证据来,证明密贞同桓观澜的关系,我觉得,咱们都该让他闭嘴,将这个消息牢牢的瞒住!” 鲜艳的红唇勾了勾,“然后,咱们还是跟以前一样对待密贞!” “跟以前一样对待他?”舒贵妃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轻笑出声,“没错儿!他不是喜欢演戏么?咱们陪他一块演!倒要看看,谁更技高一筹!” 舒氏姐妹商议停当的时候,孟归羽正在崇信侯府的花园里慢慢的走着。 这个季节,天寒地冻,朔雪飞舞,又还没到腊梅等冬季花卉盛开的时候,就算是巧手匠人精雕细琢的花园,也实在没什么可看的。 哆哆嗦嗦陪在他身后的书童孟砚,好几次想开口劝主子回屋里去暖一暖,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想说话前,又下意识的咽了回去。 如此走了一圈又一圈,就在孟砚觉得脚都快没知觉的时候,万幸孟归瀚来了,看到孟归羽鬓发、眉睫上的雪花,又是心疼又是埋怨:“六哥!你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 “你这时候过来,可是有事儿?”孟归羽闻言,总算不继续在雪地里兜圈子了,招呼着弟弟朝书房走,“十一妹妹快生了,我说过,这两天,其他事儿都放一放,先盯牢了那边!” 孟归瀚说道:“六哥,我知道的。我刚才就去看过十一妹妹,这不她恰好让人做了咱们以前爱吃的糕点,咱们俩还有十妹妹那儿都要派人送?见我过去,就让我自己拿回去了。我想着咱们也有两日没见,是以就给你带了过来。” 顿了顿道,“上次舒贵妃答应帮忙后,如今十一妹妹跟前的几个侍女都是咱们安排的,至于广陵王世子,前两日我也按照你的吩咐,让手底下人装作酒醉,在大街上拦下他的坐骑,将他暴打了一顿!这会儿他还卧榻不起呢,有那个心也没那个能耐去打扰十一妹妹!” “至于说广陵王世子妇之类,倒还算安分,也不需要咱们太操心!” 孟归羽“嗯”了一声,说道:“还是不能掉以轻心!毕竟夫妻一体,广陵王世子妇又是赵家女,谁知道心里都在想些什么?” 说话间兄弟俩已经走进书房,孟砚用发僵的手沏上茶水,本想侍立在旁顺便暖和下的,结果就被孟归羽吩咐:“出去看着点!” 年少的书童只好掩住失望,恭恭敬敬的退了出去。 屋子里曾经体贴宽厚的主人这次没有注意到他的小情绪,还在全神贯注的关心着身为侧妃的胞妹:“广陵王妃留下来的子嗣跟媳妇、女婿都不能遗漏,全部盯牢了!哪怕是孙辈里还没长成的小孩子也不例外!莫忘记之前密贞郡王成亲时新婚当晚发生的事情,怀远侯之女才那么点大就会的玩心眼了,可见小孩子歹毒起来也是防不胜防!” “六哥你放心吧,我一定会打起精神,不留任何破绽的!”孟归瀚点头道,“而且孟氏这会儿肯定也是不会让十一妹妹有什么闪失的!” 孟归羽闻言冷笑了一声,说道:“应该说,他们不会让十一妹妹生下来的男嗣在这个时候有什么闪失!至于说十一妹妹……只要孩子落了地,说不定他们还巴不得十一妹妹不好了呢?!” 兄弟俩就着孟归欢的生产以及安危问题讨论了好半晌之后,孟归瀚思忖了下,瞥了眼紧闭的门窗,方低声问:“六哥,孟思安那边……现在要怎么办?” 第一百六十二章 举棋不定的孟家乾 之前孟归羽说服孟皇后,将他引荐给舒氏姐妹时,舒氏姐妹出于不信任孟归羽孟氏子弟的身份的考虑,曾经提出过,要他将孟思安的性命,当成投名状。 这件事情,孟归羽曾与孟皇后商议过,两人达成一致的看法,就是满足舒氏姐妹的要求。 不过,孟皇后不知道的是,孟归羽事后又与舒氏姐妹讨价还价,最终达成了其他协议,以至于孟思安到现在还好好儿的活着。 这番经过,孟归羽没跟皇后说,作为胞弟的孟归瀚,却是清楚的。 此刻就是忧虑:“六哥你这些日子与二舒的联络越发的频繁了,就算二舒在后宫只手遮天,知情的宫人都不敢乱说话。可是俗话说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种事情做多了,很难不传出风声!” “到时候其他人那里也还罢了,皇后跟前却要怎么交代?” “皇后毕竟是大伯的亲生女儿,就算她跟大伯不亲,对整个孟氏也没什么好感,然而跟咱们的相处也不多,谈不上多少真情实意的。” “一旦叫她发现咱们骗她,必然生出芥蒂!” “而皇后与康昭县主关系很不错,到时候她一怒之下经康昭县主投靠密贞郡王,那?” 虽然说盛惟乔出阁之后,众人对她的称呼就从“县主”变成了“郡王妃”,只有如皇后等闺阁好友,才会用封号“康昭”来称呼,不过孟归瀚因为早先孟太后曾想将盛惟乔撮合给孟归羽,而他跟孟归欢也很赞成这门亲事,尽管由于种种缘故,这事儿别说成了,那是连公开都没公开过的。 但孟归瀚还是不太情愿喊盛惟乔“郡王妃”,坚持用盛惟乔出阁前的封衔。 “我之前留着孟思安,并非不忍心或者不方便对付他,主要还是因为他还有用。”孟归羽注意到弟弟的措辞,眼神一黯,他知道孟归瀚这么做,不是认定了盛惟乔当嫂子,而是出自自幼以来,长年生活在被压制被欺凌被约束的环境,却眼睁睁看着孟氏其他三房同龄人过着恣意的生活的愤慨。 那些年里渴求却无法企及的人与事,多少的心酸委屈与不甘心,此时此刻,却也只能用这一声“康昭县主”而非“密贞郡王妃”来表达了。 定了定神,孟归羽才继续道,“不过他的用处也就这么段时间里,再过些日子也就可以下手……皇后身在宫闱,对于外界的消息并不灵通,我之前又买通大伯母的左右,撺掇大伯母去跟皇后说皇后最厌烦听的事情,好让她们母女失和。如今大伯母被大伯锁在家里,皇后也没有主动召见大伯母的意思,如此,暂时瞒住皇后是没问题的。” 顿了一下,又说,“再说如果只是被皇后知道我最近与舒氏姐妹来往比较频繁也没有什么,就说我在努力讨好她们就是了,这种事情反正我也不是头一次做,皇后不会起疑心的。” 最后一句话他说的很平静,孟归瀚却难受极了,想开口安慰,又想不到合适的措辞,沉默了一会儿,只说:“六哥你心里有成算就好。” 接下来兄弟俩也没其他话题了,相对沉默了一会儿,也就散了。 这时候,他们的堂侄孟家乾,正勉强控制住军队。 之所以说勉强,是因为他召集军官,宣布自己将取代孟成指挥这支军队、同时废除高且仪的一切命令时,尽管大部分人问明孟成的下场后于惊愕中选择了沉默,或者说默认。 但有几个军官,乃是孟成多年的袍泽,感情十分深厚,闻言却是当场闹了起来,甚至性格最激烈的一个,还当场大骂孟家乾:“孟副将对你们孟氏忠心耿耿,一直以孟氏世仆自居!如今他也不过是奉命行事,你与高家主意见相左,好好儿的与副将说,副将素来通情达理,未必不能听从!结果你这歹毒的黄口小儿,居然直接痛下杀手,简直丧心病狂!!!” 又说其他人,“这小儿乳臭未干,不过是靠着个好家世才有今日,懂个什么?从北疆来西疆这一路上,若非孟副将,他有十条命也死光了,如今却这样恩将仇报!这样的人,你们也敢跟着他?!天知道哪天就被他给卖了!” 虽然说因为大部分人慑于孟氏,还是帮着孟家乾将这人拿下,又听孟家乾的吩咐将之枭首示众的,但这事儿实在是孟家乾理亏,接下来的军中气氛也就可想而知了。 不过孟家乾这会儿无暇在意这些细节,他拖着重伤未愈的身体,命人取了舆图,在马车里一遍遍的看,努力推测容睡鹤会在烟波渡设下什么样的天罗地网? “密贞郡王虽然歹毒狡诈,但毕竟年轻,底蕴太浅。”手下其实都不太理解,他为什么认定了烟波渡是容睡鹤设伏所在,而不是高且仪摆陷阱的地方? 由于孟成跟孟成拥趸的下场,这会儿众人对孟家乾正自畏惧,所以也不敢明着质疑,只能旁敲侧击,“高家主此番来西疆,却是带着国公爷几位的指令的。何况密贞郡王乃是益州刺史,之前又专注于同倪寄道等人争夺西疆军的兵权,只怕未必有暇他顾吧?” 孟家乾皱着眉道:“密贞虽然年轻,然而此人心思狡诈,不可因其年岁尚幼而轻视!所谓骄兵必败,这个道理你们都不懂得吗?” 众人听出他心情不好,一时皆喏喏,唯恐步上孟成的后尘。 只是心里不免腹诽:“这家伙八成是被密贞给打怕了!简直就是惊弓之鸟!” “烟波渡……到底去不去呢?”孟家乾确实有点草木皆兵了,除了之前在容睡鹤手中败的太惨的阴影外,其实也是因为最近孟氏这边的动作,都是高且仪主持的,他基本上就不知道什么内情,或者说,他知道的就是高且仪愿意告诉他的。 而孟氏勾结茹茹算计容睡鹤的这种事情,孟氏是绝对不可能让自家子弟掺合进去的,不然也不会想方设法的逼着高且仪过来。 所以关键性的布置,高且仪什么都没跟孟家乾说。 一无所知的孟家乾对于烟波渡的情况既然什么都不晓得,又对容睡鹤十分忌惮,可不就是要疑神疑鬼了? 他这时候就想着,“去的话,密贞肯定有阴谋!但要是不去的话,万一密贞也有后手等着我怎么办?” 孟家乾越想越觉得举棋难下,心里乱七八糟的,出神良久,总算注意到了四周之人看自己的目光,带着惊讶与不以为然,那种掩饰过的轻视,是他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的。 因为作为孟伯勤最疼爱的儿子,孟家乾绝非不学无术。身边这些人之所以跟他来西疆,除了孟伯勤的命令外,很多人其实也是看好这位孟家五孙公子的前途。 “他们是以为我怕了容睡鹤了?!”孟家乾人不笨,很快就猜到了缘故,就是震怒,“简直岂有此理!!!我岂是胆小之人!?” 他深吸了口气按捺住怒火,但转头又意识到,“我之所以瞻前顾后这么久,不就是在忌惮容睡鹤么?!” 孟家乾想到此处,原本的满腔怒火却是渐渐消散了,他神情变幻良久,最终在舆图上一划,冷冷道:“姑父长年操持商贾之事,根本不谙行军布阵!烟波渡这地方咱们压根就没去过,就算手里有舆图,却也只能知道个大概的情况,这还是在舆图与实际地方没有太大出入的情况下。如此单是地形这一块,咱们说不得就会吃亏了!” “不过既然姑父这会儿多半已经带人在那边设伏,我总不能丢下他!” “继续去烟波渡!” “但不要去之前姑父说的地方设伏,而是去……这里!” 他指的地方是看了这半晌舆图之后挑的一个可进可退的位子,离高且仪之前指定的地方有一段路,不过四通八达的,除非容睡鹤派的人比他们多了几倍,且也全是北疆军这个级别的战力,不然断没有说能够围歼他们的。 有人想劝他几句,因为这地方固然撤退方便,然而四周却没什么有价值的战略要地,显然高且仪设伏的地方不在附近。如此倘若高且仪需要支援,未必赶得及。 然而目光触及不远处孟成的尸体,顿时又沉默了。 ……盛惟乔被宣于冯氏摇醒时,有片刻的迷糊,末了才反应过来,一面起身,一面问:“姨母,他们找到路了不曾?” “你自己看看时辰,这才一大早,去附近找向导的将士,只怕才出发呢!”宣于冯氏皱眉道,“你先起来吧,不管等会儿问到的结果是什么,八成会有人来跟咱们说一声的。到时候来人一问,哦,郡王妃还没起呢?这都什么时辰了!自己想想,好听吗?” 盛惟乔悻悻道:“这不是还没人来吗?” 姨甥俩小小的吵了几句,梳洗之后,仪珊去取了早饭来,依旧是刺史府厨子的手笔,军中伙夫帮忙热的,口味虽然远不如在刺史府中新鲜出炉的时候,但对比又冷又硬也没什么滋味的军粮,怎么都好多了。 “要是等会儿一直找不到路的话,绕路烟波渡,只怕你真的要弃车骑马了。”用毕早饭,让仪珊将几乎没动的红烧麒麟烩面跟巨胜奴、单笼金乳酥拿出去分给附近的士卒,宣于冯氏皱着眉,说道,“你自己觉得怎么样?身子骨儿撑得住么?” 盛惟乔想了想,道:“我现在没觉得有什么不适,就跟没怀孕那会儿差不多。” “你是足月生的,本来也不是体弱多病之人。”宣于冯氏闻言暗松口气,说道,“你那对二十四孝爹娘,对你的身体又素来上心,打小一年四季的滋补之物就没断过,所以别看你一直养在闺阁,万事不操心,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实际上寻常健妇的底子,也未必有你好的。” 她说这话其实也只是为了安抚盛惟乔,免得这外甥女心中忧愁。 因为盛惟乔就算身体确实不错,也没好到天赋异禀的地步。如今妊娠在身,倘若形势所迫不得不骑马的话,宣于冯氏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然而对于她来说,盛惟乔跟盛惟乔的孩子,她肯定是选择盛惟乔的。 所以假如接下来情况不妙,大军需要迅速转移,宣于冯氏还是希望盛惟乔可以冒险骑马,跟上队伍。 “这是自然的。”盛惟乔颔首道,“姨母别担心,你们不是一直都说我福泽深厚吗?既然如此,不管遇见什么事情,咱们肯定都能够逢凶化吉的。” 姨甥俩互相安慰了一会儿,宣于冯氏想起来,就说:“既然如此,咱们将随身带的东西再检点一下吧?看看有什么马车能带,但骑马不方便带的物件?别到时候时间紧急,丢了要紧东西,即使咱们自己逃出生天,最后也是心头遗憾。” 盛惟乔认为有道理,于是叫仪珊去马车上取了包裹下来,挨个检查,再重新收拾。 结果她收拾着收拾着,忽然低呼一声,喊仪珊:“你方才在马车上就看到这俩包裹?没看到其他东西?” 仪珊忙道:“奴婢拿包裹的时候检查过的,没有其他了。” “怎么会?”盛惟乔迷惘道,“我有东西不见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选择 宣于冯氏跟仪珊闻言,都很惊讶:“是什么东西没了?” “你好好想想,是不是咱们出城还有经过那个小树林的时候不见的?”宣于冯氏紧接着道,“我记得那小树林很难走,咱们深一脚浅一脚的,若非阿喜搀扶,都不知道要走多久!当时光顾着走路,兴许就没注意呢?” “姨母,不可能的!”盛惟乔皱眉道,“我之前在刺史府收拾东西,挑了要带走的物件之后,因为不会打包裹,本来想去喊槿篱她们的,然后密贞说他会,就亲手帮我弄了。我那包裹方才解开的时候发现非常的牢固,里头的东西绝对不会掉出去的!” “这下可是麻烦了!”宣于冯氏跟仪珊都皱紧了眉,“阿喜跟仪珊是肯定不会碰你的东西的,我也没有拿,这么着……是谁拿的呢?” 宣于冯氏话是这么说,但实际上却已经认定了是士卒所为了。 毕竟她们这一路上出来,经手之人就那么几个,公孙喜跟仪珊作为心腹近侍,平时得到赏赐的机会就不少,犯不着眼皮浅的趁这机会对女主人的包裹下手。 倒是这会儿拱卫四周的士卒,就算出自举国待遇最好的北疆军,油水同贵胄人家的得力下属比还是差远了。说不定在她们离开马车的时候,悄悄进车厢翻到了包裹,抵不住里头金银珠宝的诱惑,顺手牵羊。 她为难的倒不是查出这个人来,而是这会儿她们还需要吕时雨护送,倘若揭发出吕时雨部下偷拿盛惟乔的东西,难免难堪,接下来的路上谁知道会不会因此发生什么“意外”? 但要是就这么算了吧,她又知道,盛惟乔自幼生长富贵,又深得父母钟爱,是最没金钱概念的。 这次这么匆匆的离开益州城,多少金银珠宝锦衣玉食都丢在刺史府里没有收拾,这会儿带上的东西,肯定都是意义重大,不能以本身价值论的。 就这么没了一件,心里岂能不难受? 而且,这会儿才出发几天?就开始丢东西了,接下来路途漫漫,要是这次不说,叫窃贼大了胆子,接下来她们岂不是要两手空空的抵达长安了? 正思绪纷纷之间,却听盛惟乔说道:“姨母,不会的,这件东西,应该不会是士卒拿的。” 她解释道,“因为这东西根本就不值钱!” 宣于冯氏正要说“你觉得不值钱的东西未必真的不值钱”,倒不是她看不起这外甥女的眼力,而是她知道盛惟乔眼里不值钱的判断跟常人未必一样。 “我丢的只是一只瓷簪,就是市面上十几文就能买到的那种,寻常女孩儿都可以随便买了戴着玩的。”然而盛惟乔说道,“朝廷素来宠爱北疆军,这些还是骑兵,待遇一向是最好的,有几个人会穷困到连这么支簪子也要偷?就算真想偷点什么,我这包裹里头价值连城的物件多了去了,谁会傻到挑这个啊?” “那怎么会没有的?”宣于冯氏听说只是一支十几文的瓷簪,也放下了对士卒的怀疑,却疑惑,“而且你哪里来这么支瓷簪,还当宝贝似的舍不得离身?” 盛惟乔脸色有片刻的沉郁:“这瓷簪是几年前,就是密贞进入盛府那年,我大姑姑一家子到南风郡给祖父祝寿,沈家表哥给的。他外出时买了两支,一支给了我表姐小乔,一支就给了我,当时就说过不值什么钱,就是觉得适合我们小女孩儿戴着玩……我当时也没放在心上,后来……” 她没说下去,但宣于冯氏已经了然,就安慰道:“吉人自有天相,你那小乔表姐看着也不像是福薄的,兴许她现在过的不错,只是不想被打扰呢?” 又说,“那么可能是这样:你对这瓷簪睹物思人,看它格外不同,但不知就里的人,肯定觉得咱们这次这样离开益州城,带这么个物件没准就是占地方!我看八成是密贞觉得你拿错了,因为赶时间也没跟你说,直接把它拿了出去?” “……可能是吧?”盛惟乔沉吟了会儿,说道,“只怪我当时没太注意。” 她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是狐疑。因为不太记得自己之前是否同丈夫说过这支瓷簪的事情了,此刻暗自沉吟:密贞他,到底是不知就里才将那支瓷簪拿出去的?还是,他根本就是故意悄悄拿走那支瓷簪的? 如果是前者也还罢了,盛惟乔这会儿肯定不可能折回益州城去找簪子,也只能抱憾了;如果是后者……盛惟乔的心“砰砰”跳了起来:难道,容睡鹤已经有沈九娘的下落了? 不然,他好好的拿那支瓷簪做什么?! “但是等等!”盛惟乔忽然想到一事,“他一早知道我对小乔的下落非常关心,如果知道了小乔的踪迹,为什么不告诉我,反而偷偷拿走那支瓷簪?!” “而且西疆正是风雨欲来!” “他身为益州刺史,这会儿正经大事都忙不过来的,哪里有功夫专门派人去找小乔?” “还是说……” “小乔如今的处境,与这场大事有关?!” 盛惟乔心念电转,越想越觉得容睡鹤怕是故意的,“哪怕我没跟他说过那支瓷簪的事情,当时那种情况下收拾行李,越不值钱的东西入选,岂非越发说明了其别有意义?这个道理密贞那么聪明怎么会想不到?就算想不到,他也该问一句吧?本来就是一边说话一边收拾,顺嘴问句怎么把支瓷簪也放进去,难道还会来不及?” “何况一支瓷簪又占不了什么地方,分量就更别提了!他就算觉得我可能错拿了,至于招呼不打一声的拿出去?!” “只是……倘若我猜对了,小乔她……到底怎么会跟眼下的时局牵扯起来?!” 以前容睡鹤曾经跟她推测过,说沈九娘有可能被沈家秘密送到北疆去改换身份重新来过。 但他派去北疆的人,却没有在北疆找到沈九娘的踪迹。 “难道密贞的人,最近找到了?”盛惟乔咬住唇,急速的思索着,“只是就算最近找到了……倘若小乔她只是在北疆成家过日子的话,这会儿同西疆也扯不上关系啊!” 她疑惑了一会儿,蓦然想到一种可能,不禁惨白了脸色! “你这若有所思的,都在想什么呢?”宣于冯氏见她半天没作声,不禁奇怪,“不会是想着回头要为这事儿跟密贞闹吧?这可就不讲理了,人家多半也不是故意的不是?” “没有呢!”盛惟乔勉强一笑,说道,“我只是想起了以前跟小乔的事情了。” 宣于冯氏狐疑的打量了她一会,才道:“都过去了,你也别太难过。何况咱们如今身处险境,也实在不是回忆往昔的时候。” 正说到这里,就听到吕时雨的声音从外传来,说是已经找到附近的路了,问盛惟乔是否方便接受他此刻进来详细禀告。 姨甥俩忙互相整理了下仪容,盛惟乔道:“将军请进!” 吕时雨低着头进来,躬身行礼毕,落了座,就说:“方才有士卒访到附近一户富户,乃是为富不仁的典范,传闻就是贩卖私盐发的家,因为对待族人苛刻,所以就被悄悄告了密。士卒得到消息后,回来禀告,程副将为策万全,亲自带人去‘登门拜访’了,刚刚送了消息回来,说那家确实招供出了一条秘径,距离此地不算太远,不须远远的绕到烟波渡。只是那路十分狭窄,勉强可供骡马通行,马车无论如何是过不去的。” “这没有什么,我这会儿也还撑得住,就将马车撇下,大家一块儿骑马就是了。”盛惟乔闻言,爽快的说道,又看了眼仪珊,“仪珊,你会骑马么?不会的话,回头我跟姨母轮流带你。” 仪珊忙道:“谢娘娘体恤,奴婢会的。” “等等!”见吕时雨得了这回答之后,就要告退,宣于冯氏一挑眉,插话道,“那人说的秘径,没有问题吧?” 吕时雨道:“老夫人请放心!那路咱们都没走过,光听人家讲怎么可以?是必然要请那户人家全家老小一块儿陪着走一趟的。” 实际上他不仅仅打算绑人全家,连那富户所在村子里的村民都不会放过,是必要杀了灭口的。 否则即使那户人家给的路没有问题,万一那些村民里头也凑巧有人知道那路,留着他们不是给追兵指路么! 不过考虑到盛惟乔跟宣于冯氏都是出身富贵的妇道人家,这种杀伐之事,盛惟乔不问,他自然不会主动提起。 “这世上不怕死的人有,不在乎一家老小的确实没多少。”宣于冯氏闻言,微微颔首,要笑不笑的说道,“将军真是有心了!” 不过,她跟着话锋一转,“只是我幼时听娘家父亲教诲兄长,曾经说过一些事情,倒是记在了心里。就是……那富户家里的老老小小,当真是他的家人么?” “毕竟,窄谷被堵,清理不太可能,人之常情,这时候就是就近寻找什么小路之类的吧?” 所以,万一下手堵塞窄谷的人,专门预备了这么个“私盐贩子”发家的富户一家子等着他们呢? 吕时雨闻言,顿时凛然,朝宣于冯氏一抱拳,沉声道:“老夫人心细如发,末将受教了!” 当下就吩咐门口的亲卫,“派人去告诉程副将,让那富户一家子滴血认亲!” 半晌后,亲卫神情沉重的回来禀告了一个坏消息:“将军,那富户一家子果然都是七拼八凑来的,彼此之间根本没有血缘!那村落里的人都招供了,说是前段时间,有人过来将村子里所有人家都绑走了人质,不好用人质威胁的人家就全杀了!如此让他们齐心协力的坑咱们!原本他们打算带咱们走的,是一处绝地,进去之后,外头稍微做点手脚,咱们就出不来了!” “那真正的秘径呢?”吕时雨连忙问。 “真正的秘径……已经被劫持人质的那伙人给毁了!”亲卫恨声道,“程副将验证了那富户合家彼此之间没有血缘后,当场杀了十几个人,有两个少年人吃不住吓唬,什么都说了出来,还带程副将去真正的秘径看过,那是一条在陡峭山径上悄悄搭起来的栈道,非常的狭窄,然而本来确实如那富户所言,骡马可以通行!” “但这会儿连接栈道的铁索已经被砍断,短时间里根本弄不起来!” 帐中之人顿时个个脸色铁青! 片刻后,吕时雨深吸了口气,倏然转头对盛惟乔、宣于冯氏道:“两位,这情况,对方是铁了心逼咱们绕路烟波渡了!虽然不知道对方在烟波渡预备了什么样的天罗地网,但当下已经是没有其他选择,不知道两位以为如何?” 盛惟乔面沉似水,说道:“不必顾惜我们!我们虽然不能如诸位一样奋勇杀敌,却也绝对不会太拖你们后腿的!” 她倒要看看,那个至今连路都走不了的云麾将军,就靠手底下那班被容睡鹤打残的兵马,顶多加上倪寄道几个悄悄给的部分西疆军,能在烟波渡玩出什么花样来! 第一百六十四章 老仆 而此刻,高且仪刚刚接到孟成身死的消息。 “老爷,这孟家乾实在该死!!!”老仆挥退报信的士卒,脸色铁青的低语,“老爷好心送他活路他不走,此刻非但杀了看着他长大的孟成,还置老爷的目的不顾,分明就是存心跟老爷作对!!!” 相比老仆的咬牙切齿,高且仪倒是心平气和:“我说是他姑父,然而不说夫人同孟伯勤只是堂兄妹,就说孟伯勤在孟氏地位特殊,超然于众多兄弟姐妹之中,孟家乾又是孟伯勤爱子,自幼耳濡目染,对我能有多少真心尊敬?” “此番大事虽然不能直接透露给他知道,但因为提前打发他离开益州城,又要调用他带来西疆的人,他猜也能猜到了。” “这么着,他这种被捧着长大、自己当家作主惯了的人,能安分就怪了!” “他不安分,自己去找死也就算了,如今这么做,岂不是要坏老爷大事了?”老仆皱眉说道,“老爷,咱们不能让他这么下去!!!” 高且仪嘿然道:“他不打算按我的计划来,确实会坏我事,但他杀了孟成,倒是帮了我一把!” 老仆不明所以,正待询问,忽见高且仪勒住坐骑,游目四顾了一番之后,朗声说道:“跟了一路的朋友,还不出来么?” “谁?!”闻言,不止老仆,连后头的士卒们也纷纷戒备起来! 然而片刻后,只见风吹琼枝,雾凇幢幢,杳无人迹。 “老爷弄错了吧?”见状,包括老仆在内,一行人都怀疑高且仪是不是误会了,因为高且仪虽然少年时候也学过几套拳法强身健体兼防身,但水准平平,后来做了家主,忙于操持家计,彻底松懈下来,这会儿论身手大概也就比普通人强点。 如今他们虽然就带了百来骑游弋在烟波渡附近,熟悉地形,然而这百来骑都是上过沙场见过血的士卒,若果有人靠近的话,且不说两侧散开的探马会先示警,身后的士卒断没有说敏锐程度还不如高且仪的。 “高某一介商贾,手无缚鸡之力。如今所携随从,虽有精锐,然而也不过百八十数。”但高且仪却只冷笑一声,紧了紧缰绳,扬声说道,“诸位隐匿在侧已久,四周是否还有埋伏,想必也十分清楚。怎么?到现在都不露面,是怕了高某这么点人不成?!” 这话说出来之后,过了会儿,周围还是没动静,老仆正心说看来真是弄错了,不想不远处的雪林中,却蓦然传来一个女子吃吃的笑声:“你这人真是不老实,既然都手无缚鸡之力了,却是怎么发现咱们的?” “因为密贞郡王已经知道高某在西疆了。”闻言,整个队伍除了高且仪之外都是一僵!继而纷纷拔刀出鞘,做好了战斗的准备。唯独高且仪心平气和,端坐马上,侃侃而谈,“高某虽然只是一介商贾,但侥幸在孟氏也有几分颜面。忽然出现在西疆,密贞郡王岂能不怀疑?” “而密贞郡王既然怀疑高某了,其他不说,至少也该派人盯牢了高某的一举一动吧?” “高某说了,高某手无缚鸡之力,即使有心甩开郡王的眼线,也是无可奈何!” “所以这会儿高某打发走侄子之后,悄然出城来这烟波渡……郡王怎么可能不派人盯着?” 他说到此处,眯了眯眼,“只是高某也没想到,来的不是郡王麾下的乌衣营,而是吴大当家?” “咱们大当家还在后头呢!”林中女子笑着道,“你这会儿就这么点人,也值得咱们大当家亲自出马?” 高且仪语带遗憾道:“未能亲眼一睹吴大当家巾帼不让须眉的风采,真是令人扼腕!” 那女子“嗯”了一声,说道:“这也没有什么,你们现在下马受缚,回头大当家过来了,自然要亲自审问的,到时候你不就可以瞻仰我家大当家的气度了么?” “老爷,来的只是女流,这会儿又一直不肯露面,八成是她们人手也不足!”老仆转过头,低声向高且仪说,“如此不管她说吴大当家在后面的消息是真是假,咱们宜先下手为强!” 高且仪却摇了摇头,露出一个古怪的笑来,忽然拨马转头,朝队伍中间退去! 身后的士卒不明所以,但长久的训练有素,还是立刻围成阵仗,将他层层叠叠的保护起来。 “高家主不是说仰慕我家大当家的气度么?怎么这会儿反而躲人堆里去了?”林中女声见状,有些失望的叹了口气,慢条斯理道,“你这样叶公好龙可是不成!咱们会以为你之前说什么仰慕大当家,乃是骗人的!你该知道,咱们女孩儿心眼素来小,最恨被骗了!你……” 这女子调笑到一半,忽见人群之中升起一团焰火,直冲云霄,在白昼苍茫的雪天里,炸出一团古怪的符号! “……”林中的笑声霎时静默,片刻后,那女子再次开口,全没了之前狸猫戏鼠的悠闲自在与得意,而是带着股咬牙切齿的味道,“混账!!!原来你是在拖延时间!!!?” 人群中的高且仪神情冷漠的拍去手上的硝烟,淡淡道:“这位女将军,既然高某都说了,早就知道郡王必定派人盯着高某,又知道高某肯定甩不开郡王的人,却没有坐以待毙,那么自然是有对策的。女将军自己好整以暇不急着对付高某……高某得以从容将计划完成,怎么能是骗呢?” 林中再次沉默了一下,那女子这回再不啰嗦,直接一箭射杀了距离雪林最近的士卒。 热血飞溅到雪地上的声音同刀戟交鸣同时响起。 半日后,孟家乾惊讶的看着面前形容狼狈的老仆,这老仆虽然没有直接跟他说过话,然而却不陌生:“你不是姑父的近侍么?怎么一个人跑过来了?还弄成这副样子?” 老仆未语泪先流:“将军,老爷没了!” “什么?!”孟家乾瞳孔骤然收缩,但随即冷静下来,“姑父怎么没有的?你说清楚!” “密贞郡王一直派人盯梢老爷,方才老爷带人在烟波渡左近巡视陷阱,结果!”老仆哽咽道,“结果被吉山营吴氏部下伏击,老爷为了不落入贼手,自刎身亡!老奴趁乱逃出,苟且偷生至此,不为别的,就为来给将军报信!以免将军错失良机!” “……”孟家乾脸色铁青,冷冰冰的扫视着四周的人群,被他看到的人,皆低眉顺眼,不敢与之对望:之前他对容睡鹤忌惮万分的时候,这些人个个不以为然,甚至觉得高且仪的安排才是对的。 现在好了,高且仪的计划还没来得及施展,人先死了!!! 足见容睡鹤城府深沉,行事狠辣! 尴尬的静默片刻后,才有人低声问,“高家主左右都有谁?怎么竟没发现眼线?” “家主亲自挑选了军中好手的。”老仆泣诉,“然而吴氏她们熟谙地形又先下手为强,百八十好手几乎全军覆灭!若非老奴的位子恰好在包围圈外,八成也是跑不掉的!” 他说着给孟家乾磕了个头,流着泪道,“将军如今身处林中,许是没有可见?家主身死之前,曾经拼着性命放出了一朵焰火!如今援军就在赶过来的路上,还求将军即刻前往烟波渡,无论如何也要拦阻密贞郡王的人!半天!只要您能拦住他们半天的时间,就能为家主报仇雪恨了!!!” “半天?”孟家乾一皱眉,先是疑惑,“家里悄悄派了援军在附近?在哪里?是谁人做主?” 这话问出来,老仆还没回答,他先自变了脸色,叫左右都退开,末了探手揪住老仆的衣襟,几乎是跟他脸贴脸的厉声喝问:“你给我老老实实的说清楚:你说的援军……是不是茹茹?!” 老仆满脸是泪,惨笑道:“将军简直明知故问!孟氏在西疆大败亏输,如今除了茹茹之外,还有什么援军,有把握留得住密贞郡王妃?!” “密贞郡王妃已经离开益州城了?”孟家乾喃喃自语了一句,下意识道,“她在哪里?由什么人护送?” 但旋即反应过来,就是暴怒,抬手一个耳刮子,将老仆抽翻在地,“混账东西!!!茹茹乃是外敌,我们大穆凭怎么斗的死去活来,如何能够做出这样引狼入室的事情?!” “此处也没外人在,将军何必作此惺惺之态?”老仆一动不动的倒在地上,只是冷笑,“勾结茹茹,本来就是孟氏的意思!可怜我家老爷,为孟氏鞠躬尽瘁了一辈子,连个善终都没落,到死都不忘记为孟氏放出那朵焰火!且叮嘱老奴无论如何也要过来通知您带人去绊住密贞的人……老奴是高家家生子,一辈子伺候老爷,如今老爷去了,老奴也没什么好活的!” “话都带到,将军要怎么办,尽管拿主意,不必想着推卸责任,您也没地方推卸责任:老爷没了,孟成被您杀了,现在将军不拿主意,谁拿主意?” “是顺应您诸位长辈的谋划,前往烟波渡绊住密贞郡王的人,与茹茹前后夹击,将密贞郡王妃交给茹茹;还是坚持您口口声声的大义,联络密贞郡王的人,伏击茹茹……嘿嘿,您自己选吧!” 话音才落,只见老仆双颊猛然一阵扭曲,重伤未愈的孟家乾低呼一声,伸手想拦,却已经晚了一步:老仆嘴角缓缓蜿蜒出一抹紫黑色的血渍,圆瞪的双目渐渐涣散……他嚼舌自尽了。 “……”孟家乾脸色铁青的看着这一幕,神情变幻万千:他该怎么做??? 第一百六十五章 那伏真 而此刻,距离烟波渡半天路程的旷野,一支从头到脚裹的严严实实的军队,正缓辔而行。 看似松散的队列,却训练有素,漫长而枯燥的赶路中,从头到尾,不闻丝毫人声。 偶尔瞥向四周的眼神,满是警惕与漠然,犹如引弦刹那箭簇的冷光,凌厉慑人。 这是真正百战之师才能有的气质。 打头的身影格外魁梧,只是风帽下偶尔飘出一缕发丝,却已透着灰白,显然是上了年纪的,但在这冰天雪地里,却任凭朔风吹开衣襟,敞露出布满疤痕的胸膛。 若是有经验的人,一眼可以看出,那些疤痕只有少部分出自刀剑,其余累累的痕迹,都出自于各种各样的刑具。 转过一个山坳,前面是一片茂密的松林,在这个季节纷纷披上了厚墩墩的棉被似的雪盖。 林中正有飞鸟与狐鼠之流受到行军惊扰,惊慌失措的逃离着。 “盖绵、仑珡(qin)!”为首的骑士抬头瞥了眼高飞的留鸟,淡淡开口,他嗓音十分嘶哑,不是连日奔波之后疲惫不堪的那种嘶哑,而是声带受损后的喑哑,低沉而怪异,但一口大穆官话却说的流利非常,若非抬头时可以清楚的看到风帽下那迥然穆人的深邃眉眼,简直都要以为是长安来客了。 被他点到名字的两名骑士,也同样用大穆官话答应一声,继而策马飞驰入林,片刻后,就听林中一片禽鸟小兽逃离的动静,末了,松林深处,传来一声大型野兽的咆哮! “那伏真?”为首骑士身后的人,似乎有些担心入林的盖绵与仑珡(qin),轻轻唤了一声,“我也去瞧瞧?” “图律提,听吼声,只是一头雪天里饿的饥肠辘辘的弱虎罢了!”只是名叫“那伏真”的首领没有答应,灰蓝色的眸子凝望着东南方,那是烟波渡的所在,冷冰冰的说道,“如果盖绵与仑珡(qin)两个人连一头饿的走投无路的饥虎都对付不了,还有什么资格为他们的父辈报仇雪恨?!” 图律提偷瞥了眼那伏真控缰的左手,他知道这并非那伏真惯用左手,而是因为,他的右手,连同手肘的一截,都已消失不见。 而那伏真看似完好无损的灰蓝色眼眸,其实也有一只,是根本看不见的。 右手、手肘、一只眼睛、满身的伤痕累累,以及……图律提没敢将视线转过去,在心里暗暗的叹了口气,心道:“也难怪那伏真跟大汗斗了这么多年,心性已经磨砺的炉火纯青,却还是在听说有俘虏盛世雄嫡亲孙女机会后,不顾一切的亲自赶过来!” 名为那伏真的主帅,有着在茹茹一等一的高贵出身,郁久闾(lv)氏的子弟,也就是茹茹王族。 他的生身之母曾经有过“草原明珠”的别号,是茹茹国中公推的第一美人,出自胏(zi)渥氏,亦是茹茹大族,深得老汗王喜爱。 爱屋及乌,那伏真才落地,就受到老汗王的格外宠爱与精心栽培。 而那伏真也没辜负老汗王的期望,年轻时候的他,英俊、健壮、聪慧、骁勇善战,虽然不是长子,却是老汗王最重视最信赖最期许的子嗣,没有之一。 那时候谁都认为,那伏真会是下一任汗王。 直到他爱慕上长兄登辰利予母族的表妹,那位从那伏真生母头上接过“草原明珠”桂冠的女孩儿,一颦一笑都令茹茹的男儿为之神魂颠倒。 尽管以那伏真在老汗王面前的地位,开口让她嫁给自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但是跟所有年少气盛又动了真心的少年人一样,他不愿意强迫心爱的姑娘,而是想方设法的用自己的真挚与爱慕去尝试着打动她。 何况新任“草原明珠”的要求是那样的令他热血澎湃:她既不要璀璨华贵的珠宝,也不要光滑的不可思议也昂贵的不可思议的来自大穆的丝绸、绫罗,连茹茹贵女们爱若珍宝的胭脂水粉,都轻蔑之极。 她只要那伏真向自己证明他的勇武,要他亲手到边疆斩下与他年岁一致的大穆士卒的首级作为聘礼,届时她会毫不迟疑的披上嫁衣,做他的妻子,为他生儿育女。 那伏真几乎是满怀欢喜的接受了这个条件,甚至在老汗王与生母都一致反对后,求助于登辰利予的帮助,偷偷带了几个“心腹”,星夜飞驰边疆。 生母的盛宠与老汗王的溺爱,以及爱情的盲目,令年少的郁久闾子嗣昏了头,他那时候甚至以为自己只要到了边疆,大穆的士卒就会像绵羊一样排着队,任凭他拿走他心爱的姑娘要的“聘礼”。 而事实是,他才踏上边疆土地不到半日,就落入了一个等待已久的伏击圈。 引以为傲的武技由于慌乱根本没来得及发挥,就被如狼似虎的大穆将士娴熟的打晕,醒过来时,已经是在偏僻的山谷里,捆绑太久的手脚早就没了知觉,以至于他恍恍惚惚的看着鞭影飞舞之间带起一蓬又一蓬血花,竟浑然不觉是自己在受刑。 “这小崽子倒是骨头硬,也不算太辱没了他的出身。”行刑者察觉到他的醒转,用流利的茹茹语跟同伴笑吟吟的说着,“倒是他那几个侍卫,奴颜婢膝的叫人厌烦,还没怎么折腾呢就什么都招供了!” “真没想到大将军陈兵北疆都有几年了,茹茹居然还有心思玩这种窝里斗!”行刑者的同伴朝地上唾了一口,满脸厌烦的用茹茹语回,“这小崽子也是傻,这年纪为了喜欢的小丫头,把亲爹亲娘的话抛之脑后,虽然是人之常情,然而他也不动动脑子想想那小丫头的来路?那可是他亲大哥的母家表妹,人家明知道你是最有前途的王子,却没有立刻嫁过来做王妃,反而撺掇着你朝危险地儿跑,还在亲爹亲娘阻拦之后搭手,简直唯恐你不来边疆,这摆明了就是不安好心!” “这么简单的道理都看不明白,简直傻的招人疼!要不校尉别折腾他了,放他好好儿的回去继承他亲爹的汗位呗?到时候大将军也省心!” 行刑者嘿然道:“他这会儿不明白,落咱们手里吃了吓,回去之后还能不长脑子?这不是放虎归山么!” 又说,“这小崽子的侍卫不是讲了?小崽子生母出身胏(zi)渥氏,是茹茹大族族长之女,深得茹茹可汗钟爱,是以对他爱屋及乌,里里外外的意思就是要立他做下一代汗王,不然也不会招了他那个长兄登辰利予的嫉恨,联合母家设下这样的陷阱来坑他!” “既然如此,咱们废了这小崽子再扔回去,胏(zi)渥氏还能跟跟登辰利予罢休?” 年少的那伏真吓的瑟瑟发抖,竟忘记了面前二人一直在用茹茹语交谈,用结结巴巴的大穆官话求饶:“别……别废我……我……我是茹茹王子!我父汗最喜欢我,你们可以跟他要东西,牛、羊、战马……都可以!我父汗一定会答应的!!!” “老子当然知道你父汗会答应!”行刑者抬起头来,那张年轻却已在边疆生活里养就一身粗犷习性的面容上须发虬张,笑容里的恶意与冰冷,就算时间已经过去了二十余年,那伏真每次合眼时,都历历在目。 他用鞭子托起那伏真的下巴,用茹茹语一字字的说着,“但老子什么都不想要……老子想要你们茹茹的东西,会用自己的刀剑去抢、去杀!不需要你们自己送上来,明白么?!” 那伏真哆哆嗦嗦的点头。 行刑者就又笑了起来:“小崽子,你想活?可是你知道么?昨儿个你们的人,才屠了我大穆一个村落,一个村子一百多号人,泰半是寡妇,其中跟你年岁仿佛的有十几个,比你年纪小的有五个,全部都被战马来来回回践踏成了肉泥……你说,你凭什么想活?!” 满布刀茧的手掌,重重的拍了拍那伏真彼时稚嫩的面颊,低头看着手掌上湿漉漉的泪痕,他似乎心软了一下,笑容愈发深刻,“好吧,你可以活!” 欣赏了一会儿那伏真绝处逢生的喜悦之情后,他慢悠悠的接上,“然而也只是活……毕竟,老子可是指望胏(zi)渥氏跟阿伏干氏好好干一场的!” 说话间,短刀的寒芒一点点从鞘中亮起,照出那伏真充满恐惧的眼! ……很久很久以后,那伏真才知道,登辰利予为他预备的是一份怎么样的大礼:名为盛世雄的行刑者,在少年时候目睹袍泽为茹茹虐杀后,是“以牙还牙”的坚定执行者。 这个明明战功赫赫也因为抛弃富裕生活主动投军的大穆军官,之所以晋升艰难,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他坚持虐杀,杀不了也要虐待一切落到他手里的茹茹,起初只是跟他那些惨死袍泽年岁仿佛的茹茹男子。 后来据说因为茹茹屠杀大穆村落的行径,盛世雄渐渐认为,茹茹整个就不该存在。 从此茹茹在他眼里不分男女老幼。 遑论十六岁的那伏真,与盛世雄那些袍泽遇害时年岁只差了一两岁,他还是茹茹的王族,是郁久闾子嗣,是老汗王最心爱的儿子,是茹茹一族默认的下一代的汗王。 最重要的是,他的出事,将直接导致茹茹最强盛的两个部族:胏(zi)渥氏与阿伏干氏的冲突! 盛世雄没有任何理由放过他。 所以他完好无损的出发,像是春天里刚刚诞生不久、还对世界充满好奇与希望的小马驹,那样欢快的、几乎是撒着欢的奔跑向远方,回去时却是血肉淋漓、伤痕累累的残废。 那一年他的生身之母已经年过三十,草原苦寒,再娇艳的容颜也经不住风吹雨打,母亲的庇护给那伏真争取到了最关键几年的医治,然而汗位,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数年后登辰利予将新任“草原明珠”,即那伏真曾经真心实意喜欢过的姑娘进献给老汗王,那伏真的生母很快失宠,且在不久后不明不白的染上了一场风寒,迅迅速速的去了…… 这中间,胏(zi)渥氏确实如盛世雄所料的那样,为了女儿与外孙的结果,向登辰利予与阿伏干氏发难。 然而在大穆朝的周大将军的威胁下,这场纷争最终达成了和解:胏(zi)渥氏的族长、那伏真的亲舅舅,将孙女许给登辰利予的长子为正妻。 登辰利予,则取代那伏真,成为储君。 现在,他是汗王,即图律提所言的“大汗”。 没人知道生母死时二十岁不到的那伏真,是怎么样熬过了那样一段岁月,又成长到了今日的地位。 即使是从小跟他一块长大、在他最艰难的时刻伸出过援助之手的图律提,也无法想象,这些年来那伏真每次跪拜登辰利予、还有那位也已经失去“草原明珠”称呼的女子时,是什么样的心情? 不过图律提知道,那伏真恨登辰利予,恨曾经心爱的人,甚至可能恨胏(zi)渥氏的族长以及老汗王,但最恨的,归根到底,还是盛世雄。 因为不管登辰利予设下过多少计谋陷害他,倘若不是盛世雄毁了他的话,他本不至于这样一败涂地。 孤零零的活在这世上。 是以,哪怕是用自己多年辛苦奋斗的积累作为交换条件,哪怕明知道即使此番成功虏获了盛世雄的孙女,登辰利予也不会放过失去所有的他……那伏真还是毫不迟疑的选择了这个交易。 也许他不择手段的活到今日,不是为了从登辰利予手中夺回汗位,而是为了,让盛世雄也感受下,自己当年的刻骨恐惧与仇恨? 图律提心中暗自叹息,他是很想劝那伏真不要如此冲动的,甚至之所以这次亲自跟了过来,就是怕他太过急着报仇,以至于乱了方寸。 只是…… 但凡知道那伏真经历的人,谁能说出阻拦的话? “就是盖绵、仑珡(qin)这些压根没见过盛世雄的人,何尝不是带着长辈对盛世雄的刻骨仇恨长大的?”图律提苦笑了一声,默默的想,“连他们尚且念念不忘要为父辈报仇雪恨,坚持加入了这次深入敌腹的突袭……遑论是那伏真呢?” 归根到底,盛世雄在北疆时,留给那一代茹茹人的记忆,委实是,太过惨烈与痛楚。 这个对自己同胞堪称豪爽仗义的男人精通所有军中的刑罚,看茹茹的目光永远都像屠夫看待宰的牛羊,那样的谈笑风生轻描淡写。 而且蛮不讲理的认为每一个大穆子民都值十个茹茹,意思是,茹茹每屠一个村落,他就会想方设法的虐杀十倍的茹茹,不问男女老幼。 以至于,后面几年,惯于屠村的茹茹,罕见的连偶尔遇见的落单的大穆子民,都不敢轻动。 “林中没有发现埋伏跟陷阱,走吧!”那伏真冷漠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回忆,图律提抬头一看,就见盖绵跟仑珡(qin)已经合力用坐骑拖着一头被射杀的林虎过来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 备战 孟家乾是在距离烟波渡六十里的地方截住吕时雨部的。 吕时雨跟程美竹接到禀告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程美竹亲自打马出阵,看到拥着狐裘、面容苍白的孟家乾独自一人拄着手杖孤零零的站在道中,一千精骑勒马停步于他身后十几丈之处时,亦愣了好一会,才道:“云麾将军不在益州城里好好养伤,怎么跑这里来了?” “我要见吕时雨。”孟家乾脸色因重伤未愈苍白若纸,眼睛里却俨然几天几夜没合眼一样,布满了血丝,他哑着嗓子,开门见山,“十万火急,除了见吕时雨,还有密贞郡王妃!” 程美竹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正要再试探一二,却见孟家乾大步朝自己走过来,冷笑:“我一个人去见他们,难为你们这么多人,还怕了不成?!” “云麾将军说笑了。”众目睽睽之下,程美竹自然不肯弱了己方的气势,翻身下马,上前去扶他,微笑道,“其实将军既然行动不便,带上部分亲卫,敝军亦不会计较!” 不过私下里却做了几个隐蔽的手势,提醒士卒快点去禀告吕时雨,令盛惟乔姨甥俩左右之人戒备起来。 虽然孟家乾如今独自入阵,又是个重伤未愈的,然而考虑到盛惟乔跟宣于冯氏的娇弱,程美竹认为还是谨慎点的好。 至于这位说见吕时雨的同时也要见盛惟乔,程美竹就假装没听见了……除非孟家乾有非常的原因,而且是在层层叠叠的保护之外大声交流,否则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茹茹前锋已有三千精骑秘密潜入西疆!”然而孟家乾见到吕时雨后,劈头一句话,就令吕时雨与程美竹同时色变,“是三千顶尖精骑!老汗王曾经的爱子、现在汗王的眼中钉肉中刺,那伏真,你们应该都不陌生!他这次下了血本,将他安身立命的家底全部拉了出来不说,据说还跟登辰利予达成了非常苛刻的协议,换取登辰利予对他此番突袭的支持!” 吐了口气,他面无表情道,“那伏真的目标,就是密贞郡王妃!” 那伏真这个名字在中原寂寂无名,朝堂上好多大佬怕是都没怎么听说过这个人,但是对于吕时雨、程美竹这种在北疆多年的老行伍来说,那就是老熟人了。 尤其是这位从重重艰难困苦之中崛起、差点把茹茹如今的大汗登辰利予拉下汗位的奋斗经过,支持那伏真的茹茹看到的是他的不屈不挠与聪慧果敢等等美德;反对那伏真的茹茹看到的是他的野心勃勃与阴险狡诈。 对于北疆军来说,这意味着老对手里又多了一个难缠的主儿! 要命的是,不知道是不是出自对当年初次出战就栽了平生最大的跟头、以至于改变了自己一辈子的命运的缘故,那伏真对于实力的兴趣,更在阴谋诡计之上。 他手底下的三千骑,搁在擅长骑射的茹茹里,也是一等一的精锐! 不然,也不至于做了登辰利予这么多年的眼中钉肉中刺,还大权在握了。 是以尽管吕时雨部的五千精骑跟孟家乾这会儿带过来的一千骑兵,算起来兵力都有那伏真两倍了,此战却也不容乐观。 毕竟吕时雨部这边还要保护好盛惟乔跟宣于冯氏的,根本抽不出全部兵力跟心思去对敌。 尤其这次居然是那伏真亲自来袭…… “那伏真现在人在何处?!”吕时雨神情急剧的变幻着,片刻后,沉声问,“这个消息你是从何处听来的?又为什么要来告诉我们?!” “方才那朵焰火,你们都看见了吧?”孟家乾身子微微颤抖,笑容比哭还难看,他不住的摩挲着手杖的顶端,垂眸看了眼地面,才抬头道,“那朵焰火就是给那伏真指明方向的……当时他距离烟波渡是半日路程。” 程美竹迅速一算,惊道:“那岂不是说他一个时辰之后就会赶到?!” “是两个时辰。”吕时雨语气冰冷的纠正,“咱们现在还没到烟波渡!” 他转过头,“探马!” “是!”在侧听命的士卒会意,扬鞭直奔西面,搜索茹茹的踪迹。 “所有人立刻下马备战!”吕时雨急速的下着各种各样的命令,末了吩咐程美竹,“丽节,你去指挥……云麾将军,虽然如今时间紧急,然而我还是要问……” 孟家乾惨笑着打断了他的话:“高家丧心病狂私通茹茹,本将军因为重伤在身,到方才才醒悟过来,从士卒之中找出高且仪的密奸,严刑拷打问出的情报……可以么?!” “……”吕时雨深深看了他一眼,“云麾将军高义,末将代全军上下,谢过将军今日恩情!” 却是终究没说是否会承认他这个将勾结茹茹的罪名全部推卸给高家的说辞。 只是孟家乾这会儿也没心思注意到,只似哭似笑的说道:“我方才……方才已经跟部下说好了,见到你们之后,他们也归你统辖,我如今心里乱的很,而且重伤未愈,骑不得马,也没法指挥。” “丽节!”吕时雨理解的点了点头,转头喊程美竹,程美竹瞥了眼孟家乾,命人打发了个能干的校尉,去阵外节制孟家乾部。 “对了,密贞郡王妃呢?”孟家乾见吕时雨与程美竹都是指挥若定,丝毫未因那伏真亲自出马而乱了方寸,心下稍定,皱眉问起盛惟乔,“那伏真这次之所以如此不顾一切,主要就是记恨当年落到盛家老太爷手里的遭遇……等会儿交战之后,务必要护好了郡王妃才是!” 吕时雨没有回答他的询问,只道:“云麾将军请放心。” 又皱眉呵斥左右亲卫,“什么眼力价?没见云麾将军伤势未愈?还不快点扶将军去军医那儿瞧瞧?” 孟家乾知道这“瞧瞧”不仅仅是为自己身体考虑,也是变相软禁,这也不奇怪,孟伯勤跟赵适在北疆一向斗的激烈,他跟吕时雨立场不同,这会儿忽然来说了这么重大的事情,吕时雨心中不免存疑,自然要扣住他以备不测。 ……一刻钟后,被刻意跟孟家乾隔离开来的盛惟乔以及宣于冯氏,才被告诉了那伏真的来袭,跟消息同时送过来的还有三套浣洗过的士卒服饰:“还请两位委屈一下,乔装成士卒,免得乱军之中,裙钗易为敌人发现。” “那伏真?”姨甥俩与仪珊在士卒就地搭建的帐子里匆匆换了衣袍,又将钗环全部摘下,梳成男子装束,且用煤灰将裸露在外的肌肤抹黑,末了宣于冯氏问外甥女,“盛老爷子跟你提过这人么?看周围士卒的动静,似乎来者不善?” 盛惟乔认真想了想,摇头道:“祖父以前倒是很爱给我们讲故事,然而从来没提过任何茹茹的名字。” 她不知道这是因为盛世雄眼里所有茹茹都一样,反正都该死,有没有名字、叫什么名字对他来讲毫无意义,还以为茹茹的名字与大穆不太一样,盛世雄怕孙子孙女年纪小记不住,会听的云里雾里所有没说。 此刻就有点后悔,“早知今日,当初该多问问祖父的。” “吕将军他们一向就是在北疆的,对这人肯定也不陌生。”宣于冯氏宽慰了一句,关切道,“你现在觉得怎么样?既然让咱们换了士卒的打扮,只怕接下来情况不容乐观,你要是有什么不适,趁现在赶紧教人弄碗安胎药喝着点?” 姨甥俩说话的时候,吕时雨正叫人将她们之前乘坐的马车弄回来,届时乔装成目标,以吸引那伏真的注意力。 本来程美竹是提议,既然那伏真还没抵达,那么大可以派遣数十轻骑,将盛惟乔跟宣于冯氏以及仪珊这三个女眷抢先送过烟波渡,然后摧毁船只,如此他们既可以放手与那伏真一战;哪怕输了,也可以在战败之前给渡口对岸发信号,让轻骑护送盛惟乔先行离开,叫那伏真追之不及。 然而孟家乾苦笑着摇头:“你们以为姑父为什么会在烟波渡附近放出焰火?他就是专门来看船只跟栈桥摧毁的怎么样的!别看烟波渡不算很宽阔,站在这边,能够清楚的看到对岸的情况,然而这季节水冷如冰,底下还有很多暗流、湍急得紧,没有船只想过河,简直千难万难!不然姑父也不会挑中这儿了!” “而且我手里的三千精骑虽然折损过,也不是就剩了这会儿在那边的一千,其他人你们觉得会在哪里?十成十是在对岸等着的!” “尽管这些人是我带来的,但我这些日子卧榻,天知道有没有被姑父拉拢过去?!” 他垂下眼眸,淡淡道,“实话说了吧,我如今没把握说服他们听我的。” “所以你们要送密贞郡王妃过去,我没什么意见,反正出了事儿也不要怪我就好。” “说起来吴大当家的人呢?”闻言全神贯注预备迎战的吕时雨跟程美竹总算想到一事,诧异问,“高且仪之所以会放出那朵焰火,乃是因为遇见了吴大当家部下的截杀,那么现在吴大当家她们去哪里了?” 第一百六十七章 挣扎与彷徨 吴大当家一行人的踪迹是在距离高且仪一行人战死的现场附近不远处消失的,这季节的西疆大雪皑皑,天然就能掩盖痕迹,所以吕时雨部的探马在附近找了几圈,都无法确认她们的行踪。 但可以确认一点:她们走的很仓促。 因为数名战死的女卫,尸身都不及带走,只草草用氅衣包裹,埋在了林间,附近有不起眼的记号,应该是为了日后过来正式收殓。 “吴大当家似乎不知道咱们在附近的事情,又或者知道但是怕把高且仪的援军引过来?”程美竹猜测,“这会儿仓促离开,也不知道是为了将敌军引走,还是为了赶回益州城去报信?” 他希望是后者,“那伏真虽然与登辰利予不和,然而在茹茹的地位跟权势都不低,倘若能够趁这次机会将他留下来,对西疆,不,对整个大穆的将士来说,都将军心大振。” “这不太可能!”吕时雨跟孟家乾闻言都是摇头,“益州城如今的兵员数目虽然不小,但骑兵却少的可怜。西疆军中的骑兵,早已是名存实亡,连坐骑都被倪寄道几个卖的差不多了,吉山营由于以前劫掠如风的习俗,倒有一批马上好手,但也只是马上好手,同茹茹才落地就在马背上长大也是不一样的。没有骑兵想留下那伏真,根本就是痴心妄想!哪怕益州城这会儿就接到消息立刻安排,步卒赶过来的时间,十成十已经打完了!” 程美竹想想也是,不禁一声叹息:“咱们这会儿要保护郡王妃跟冯老夫人,也得照顾好云麾将军,即使等会儿能够击退那伏真,也无力追击,甚至还得防着过烟波渡时被他偷袭!如此他竟是来去自如了!” “且让他逍遥些日子。”吕时雨沉稳道,“这人与茹茹如今的大汗不和已久,况且就登辰利予当年上位的手段,那伏真愿意揭过,登辰利予也不能放心!即使这会儿咱们奈何不了他,他回去了茹茹也不会有好日子过!” 说是这么说,但在场之人,都是茹茹的老相识了,谁不想将这位茹茹的实权派人物斩于马下? 只不过如今的情况实在不太可能做到,也只能自我安慰了。 “云麾将军,算算时辰,那伏真很快就会抵达。”半个时辰前,探马回报,发现那伏真一行人的踪迹,确认了孟家乾的消息,吕时雨所以命人在高且仪放出焰火的位置与那伏真一行人的路线之间找了个有利地形,试图伏击,此刻四周士卒正紧张的预备战场,吕时雨估计了下辰光,转头对孟家乾道,“将军如今伤势未愈,不宜与咱们一块儿上阵杀敌,还请移步后方!” “……哦,好。”只是孟家乾此刻似乎有点恍惚,两眼无神的看着不远处的雪地,吕时雨提高声音又说了一遍,他才仿佛惊醒似的,一个激灵站起来,茫然片刻,方在旁边士卒的示意下,拄着手杖,有些踉跄的离开。 程美竹看着他的背影,唏嘘道:“真没想到孟伯勤的儿子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这位能得到孟伯勤的宠爱也是花了力气的。”吕时雨由于地位更高一点,跟怀化将军赵适的关系又好,所以对北疆统帅孟伯勤的家人情况比较了解,此刻就随口说着,“他好像十二岁就随父兄上阵过,那时候虽然不是这会儿这种大举入侵吧,小打小闹的仗却经常有,所以他也是从少年时候就见血的。你知道茹茹那班畜生,越境之后见着我大穆子民,从来不留活口,碰着村落什么,除了密贞郡王妃的祖父盛老爷子在北疆那几年,统统都是屠戮一空!” “云麾将军虽然年轻,混迹疆场的时间却不短。他现在这年纪,还算得年轻,又一直在孟氏的庇护下,没受过什么挫折,自然也生不出什么愤世嫉俗的情绪,胸中热血尚未冰冷,对茹茹自然是深恶痛绝。” “这会儿既知孟氏居然为了一己之私勾结茹茹……年轻人么,一时冲动也是有的。” “看他方才那样子,应该是后悔了吧?” “不过这会儿后悔也晚了。” 吕时雨说的很对,孟家乾此刻确实后悔了。 生于孟氏,生来优渥。 只是人心自来不知道满足。 常人难以想象的荣华富贵唾手可得,父亲孟伯勤的格外宠爱也招来无数羡慕嫉妒恨,却因为是嫡子而非嫡长子,随着年岁渐长,在家中的地位也渐渐尴尬。 孟家乾曾经遗憾过,但更相信自己的才干与能力,可以为自己争取到相应的待遇和地位,证明自己的优秀,以及父亲孟伯勤的眼力。 然而平生第一次独当一面,就在容睡鹤出其不意的暗牌下一败涂地。 如今又亲自揭发了家族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补救方法…… 孟家乾不知道,自己回头该如何面对孟氏? 他的一切都是孟氏给的,孟氏也许亏欠过很多子弟,比如孟归羽,比如孟碧筠,但绝对不包括孟家乾。 生身之父孟伯勤,注定了他在孟氏的地位,子因父贵。 生母又是孟伯勤的正妻,是少年时候陪着孟伯勤风风雨雨几十年、即使容颜已然老去,却也与孟伯勤处出了年少美貌新欢所无法取代的情分,地位稳固,一直牢牢掌握着孟伯勤后院的大权。 这样的出身,孟家乾从来没有感受到任何来自孟氏的压榨、利用、打击等等伤害,他得到的,从来都是栽培与扶助。 孟氏于孟碧筠、孟归羽这些人,是残忍、冷血的,但于他,却始终都是满腔慈爱。 他不是没良心的人,对家族自然也是很有感情的。 哪怕孟氏要弑君,让他身先士卒冲锋陷阵,他绝对不会皱一下眉头! 毕竟他对长安皇城的那位天子,没有任何感情。 可是勾结茹茹…… 年轻的云麾将军眼前仿佛浮现出一幕幕血淋淋的场面:被屠戮的村庄、扔在路旁残缺的尸骨、衣裳不整的女尸、砌成京观的孩童首级……那一双双无法瞑目的或天真或悲愤或迷惘或恐惧的眼…… 从十二岁随父兄上阵起,孟家乾见过太多这样的场面。 最初的时候,他甚至无法控制的握着缰绳嚎啕大哭。 哭茹茹的暴行,更哭自己的无能为力。 这样的行为受到很多早已司空见惯的老将的嘲笑,认为他性情过于柔弱,大类女子,不是军中男儿该有的刚强。 然而孟伯勤不以为然,抚摸着儿子的发顶,温和的鼓励:“茹茹残暴,所以家乾,你的弓马武技,都不可懈怠,免得他日战场相遇,非但无法为我大穆的无辜百姓报仇雪恨,反倒将自己搭进去!” 这话非常有效果,原本孟家乾因为出身尊贵、知道自己不需要很努力也会有个常人难以企及的锦绣前程,无论习武还是做事,难免有几分漫不经心,却在这样的话语下,一日比一日更勤奋、更用心。 甚至有段时间,他效仿了盛世雄在北疆时的做法,对待茹茹的行径,比茹茹对待大穆子民更残忍、更血腥,他希望用这种方法阻止茹茹屠村的做法……只可惜很快被孟伯勤阻拦了。 原因很简单,盛世雄高尚的不在乎前途、不在乎一而再再而三的杀俘虐囚的影响,对孟家乾寄予厚望的孟伯勤在乎。 在父亲的压力下,孟家乾不得不收手。 然而对于茹茹的憎恨与厌恶,却是与日俱增。 今日,到底是积压已久的发泄,还是源自大穆子民对于家国的忠诚……孟家乾自己都不能确认。 “爹爹若是知道,他当年说来鼓励我上进的话,今日却成了我背叛孟氏的缘故,不知道会不会后悔?”他魂不守舍的被带到后方,这是一个山坳里,临时搭了一个小小的营帐,只能供孟家乾一个人以及两名士卒容身。 他像行尸走肉一样被带进帐子,士卒低声请他坐,他也就听话的坐了。 实际上他这会儿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只下意识的握紧了手杖,茫然的想,“吕时雨是怀化将军的部下,怀化将军素来以有情有义著称……不知道他们能不能看在我报信的份上,答应将勾结茹茹的罪名,全部推卸到高家头上,而不是我孟氏?!” 尽管反复回想赵适“以情动人”的做派,但来自孟氏多年苦心栽培的本能,都让孟家乾清楚的意识到:高密王是绝对不会放过这个绝佳的干掉政敌的机会的! 顶多,在胜利之后,放过孟家乾本人。 然而孟家乾如今对于自己的死活根本无所谓,他只希望自己的做法不要伤害孟氏的任何一个人。 但仓促之下,他已经将所有的牌都交了出来,如今却要拿什么去跟吕时雨谈条件?! 回想到跟高且仪生前最后一次见面时,他的堂姑父那样震怒的喝道:“就是因为你输的一败涂地咱们才要剑走偏锋!” 孟家乾全身一震,痛苦的蜷缩成一团,无视身侧士卒担心的询问,他以手遮额,脑中翻来覆去只有一个念头:“是我害了孟氏!!!” 不是他在西疆大败亏输,孟氏不需要出此险招联络茹茹;孟氏不勾结茹茹,他又怎么会亲自来提醒吕时雨?! 高且仪的话似乎又在耳畔响起:“你想学密贞郡王妃的娘家祖父,效仿那盛世雄不惜一切代价的为国为民?!” 在他半晌前做出决定,说服部下来找吕时雨时……他也是一腔热血,将生死置之度外。 只是…… 孟家乾此刻无法确认,再给他一次机会的话,他会怎么选择? “密贞郡王妃?”孟家乾怔忪良久,忽然抬头,哑着嗓子问士卒,“我能否拜见密贞郡王妃?” 第一百六十八章 立场决定态度 倘若吕时雨跟程美竹在的话,是肯定不会同意让孟家乾见盛惟乔的。 因为孟家乾虽然重伤在身,又是孤身一人,然而毕竟是男子,还是幼习弓马、上过沙场的将领,这种人可不是说伤的走路都要拄个手杖,就全没危险了。 为策安全,当然是彻底隔离他们……孟家乾现在在的这个营帐,跟盛惟乔姨甥俩所在营帐就隔了好远。 但出于对那伏真的忌惮,吕时雨跟程美竹这会儿全部在前线亲自督战,还要防备孟家乾带过来的那一千人别作乱。 而后方这边做主的校尉赵安云是赵适的远房族亲,由于听闻赵桃媗的事情,对盛惟乔多少有点情绪,觉得这么个乡下土财主的女儿,因缘巧合做了郡王妃已经是邀天之幸,装什么金贵娇弱? 接到底下人禀告之后,也懒得为这么点小事派人去前线请示了,就说:“敌军来势汹汹,两位将军责任重大,这么点儿事情就不要去打扰了,直接同郡王妃左右说一下,郡王妃愿意见,就派几个身手好的士卒盯着点;不愿意见,那就原话回禀云麾将军!” 而盛惟乔正跟宣于冯氏有一搭没一搭的猜测着这些事情呢,闻言就看向了公孙喜跟仪珊。 公孙喜没什么表情的问传话的士卒:“就孟家乾一个人?” 士卒犹豫了下,还是提醒了一句:“云麾将军是独自来咱们军中做客的。” 虽然说赵适的部下跟孟伯勤的人素来不和,但双方场面上还是勉强过得去的。 尤其这次孟家乾的举动怎么都算是以德报怨了,还对他指名道姓,未免显得太没良心。 不过公孙喜之所以会这么做,其实是因为孟家乾如今的病怏怏全拜他所赐,他海匪出身,不免染上强者为尊的观念,对于这种在一群人保护之下还被自己刺杀成功、差点身死,却连自己一片衣角都没摸到的手下败将,公孙喜实在很难提得起尊敬的心思。 这会儿也不理会士卒,径自转头道:“娘娘如果愿意见他,那就见吧!” 孟家乾的底细,公孙喜在刺杀之后当然是心里有数,别说他这会儿伤还没好全,就算全盛时期,公孙喜也不怕他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玩出花样来。 于是半晌后,孟家乾有些吃力的走进了盛惟乔所在的营帐。 这营帐比安排给孟家乾的那个要大,毕竟盛惟乔这边除了她本人外,还有宣于冯氏、仪珊跟公孙喜这三个,是不离盛惟乔左右的。 而且盛惟乔怎么都是郡王妃,娇生惯养的,不比孟家乾这种军中长大的子弟,即使出身好,也是吃过苦的,用不着太惯着。 “将军快请坐!”盛惟乔见孟家乾脸色不太好,忙关切道,“外头风大雪大的,将军请喝碗热茶暖暖身子!” “有劳郡王妃了。”孟家乾神情郁郁,接过仪珊递上的茶水呷了几口,脸上的苍青多少消退了些,升起几许红润来。 只是他眉宇之间依旧是沉甸甸的,与盛惟乔寒暄之际,也是分明心不在焉。 盛惟乔察觉到,对于他报信之举道谢完了,就开门见山问:“将军这会儿顶风冒雪过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是有些事情想与郡王妃单独谈谈。”孟家乾说了这话,看了眼盛惟乔左右之人,道,“不过想必这几位是不太放心的?所以路上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说了。” “这几位都是我的可信之人,将军有什么话尽管说就是了!”盛惟乔一面猜测他要说的话,一面说道,“我的事情从来不回避他们的。” 孟家乾沉默了一会儿,才涩声问:“我只想知道,您的娘家祖父,盛老太爷,当年解甲归田后,可曾提到过令祖母?我是说您的嫡亲祖母。” “……”盛惟乔不防他会问起自己祖父祖母,但旋即恍然,知道他八成是担心这次的事情会给孟氏带去天大的麻烦,心中既害怕又后悔,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想从盛老太爷当年抛下新婚的结发之妻艾氏投军、结果艾氏难产而死,从此天人两隔来寻求答案。 她沉吟了一下,如实说道:“我除了幼年时候常常被祖父抱在膝头讲故事外,稍长之后就一直由父母带在身边,跟祖父相处就不是很多了。因为我继祖母明老夫人对我很好,所以我一直以为她就是我嫡亲祖母。后来大概长到五六岁,开始入学,过年的时候祖父让我给嫡亲祖母的牌位磕头时,我看了那上面的字,问我祖父时,才知道原来我嫡亲祖母早就去了。” 孟家乾闻言,惨笑了下,说道:“这么说来,老爷子竟然从未主动在您面前提过艾老夫人吗?” “但祖父对我娘家爹娘,还有我都很好。”盛惟乔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颇为不忍,委婉安慰道,“我跟我娘家爹娘从来没有怪过我祖父这件事情。” 孟家乾说道:“娘娘,您从来没见过您的嫡亲祖母,您的娘家爹娘亦然。然而令祖父盛老太爷,却是一直到现在都在的,且对您几位都不错。如此您几位在令祖父与令嫡亲祖母之间,自然就偏向令祖父了。” 他不堪承受的抚住一侧面庞,低声说道,“而且令祖父投军之前,不会料到这一去就是夫妻永诀……否则他也未必能够这么狠心对不对?所以您跟您的娘家爹娘,是有理由原谅他的。可是我呢?我过来这里之前,就知道这么做对孟氏意味着什么了!” 盛惟乔明白了他的来意,这是怕孟氏因此出事儿,想跟自己说情啊! “虽然说孟家乾如今扯了高家做替罪羊,但他刚刚知道这件事情没多久,肯定来不及将高且仪做的事情全部扫尾。”她心里急速的盘算着,“然而吕时雨此刻只怕已经派人往长安跟北疆去禀告此事了,接下来也少不得要从孟家乾带来的那些士卒里挨个找证据!” 而在势均力敌的情况下,勾结茹茹谋害郡王妃、袭击西疆的罪名,足以令孟氏焦头烂额,一个应对不好,直接急转而下再无翻身机会也不无可能! “将军高义,我想吕将军他们,也不会让将军心寒的?”盛惟乔稍作思索,就柔声说道,“毕竟,不管是孟氏,还是父王,以及密贞,纵然彼此之间,有些政见不同,然而对于茹茹,想必大家都是一个看法,就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再者,当年穆宗皇帝陛下的遗愿,就是彻底宁靖草原!” “大穆君臣,自然要以完成先帝心愿为念,是也不是?” 孟家乾怔了怔,他过来找盛惟乔,确实是为了求助,希望这位郡王妃能够念在自己主动提醒茹茹来袭的份上,帮衬一二,免得孟氏因此一败涂地。 不过,他心里对此行其实不存多少指望。 毕竟朝堂争斗,拼的可不是一个人的得失,乃是一族,甚至是一派家族的前途。 这情况根本容不得心软! 换了孟家乾在盛惟乔的立场上,他觉得自己也不会答应。 却没想到这位郡王妃点头的这样爽快……? 然而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虽然盛惟乔一口一个“父王”,喊起高密王来很亲热,但她跟她丈夫密贞郡王容睡鹤,压根就不是高密王这边的啊! 这夫妇俩可是打算另起炉灶自成一家掺合大位之争的! 这么着,根深蒂固的孟氏要是现在就倒台了,同样根深蒂固的高密王必然一跃而上……那还有容睡鹤什么事? 毕竟高密王得势之后,立太子十成十是立这会儿的世子容清酌,可没有容睡鹤什么份! 最要命的是,由于容清酌的平庸,以及容睡鹤的出色,高密王以后不打压、流放容睡鹤就不错了,遑论是给他什么权势跟体面! 如此盛惟乔傻了才会希望高密王现在赢呢! 想通此节后,孟家乾顿时有种绝处逢生的感觉,几乎是如释重负的瘫倒在椅子上,缓了好一会儿,才挣扎着坐好,同盛惟乔道谢:“郡王妃深明大义,末将感激涕零,万死难报!” “将军这么说就是太见外了。”盛惟乔摇头道,“若非将军,这会儿我们几个会是什么处境还不好说,将军义举,等若是救了我们一命,我们又岂能恩将仇报?” 她之所以爽快答应孟家乾的请求,虽然确实有从立场出发的考虑,但也是真心感谢此人的。 哪怕她知道,其实孟家乾找吕时雨部报信,主要是出于对茹茹的厌恶以及对做卖国贼的反感,而不是为了她这个郡王妃的安全考虑……甚至孟家乾应该是希望她死掉,以杜绝容睡鹤的崛起。 然而不管怎么说,如今盛惟乔事实上是收到好处的,何况有盛老太爷那么个嫡亲祖父,盛惟乔对于孟家乾这次的做法,很难不感动,这份人情她是记下来了。 此刻与孟家乾认认真真的客套了一番,因为没有其他事情说了,孟家乾一个男子也不方便在盛惟乔姨甥的营帐里多待,也就告辞离开。 等他离开之后,宣于冯氏说道:“这人也真是出乎意料,早先咱们才抵达益州的时候,在城外十里长亭同他照面时,怎么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他会做出这样大义凛然的举动来!我还以为你祖父那么傻的人,世间再无了呢!” “这怎么能叫傻呢?”盛惟乔道,“就是因为有这样的人,这世道才有太平。不然谁都一门心思替自己着想,不管旁人死活,这世道能不乱吗?” 她沉吟了下,问旁边的公孙喜,“阿喜,这孟将军的伤势如何了?” 公孙喜淡淡道:“我当初重创了他肺腑,他也算有几分血性,不肯留在北疆调养,坚持赶路,没在半路伤势发作身死算他命大……最近应该狠狠调养过,这会儿死是不容易死的,不过想痊愈的话,没个一年半载卧榻休养就别做梦了。” 又说,“他如今压根就没有静养的可能,所以八成会落下痼疾……娘娘问这个做什么?” “这话听的我都觉得这孩子不容易了!”宣于冯氏叹息着插话,“孟氏长辈也真是作孽!” 盛惟乔先朝外面抬了抬下巴,待公孙喜跟仪珊都摇头,表示无人偷听,这才小声道:“你们都忘记了么?孟家乾是云麾将军,从北疆来西疆的缘故,就是调任。他也是有守土之责的!就算有重伤在身的理由,不好亲自上阵,然而也不能擅自离开益州城不是?不然可是有做逃兵的嫌疑了。本来高且仪主持孟氏在西疆的计划,对于他此刻出现在益州城外,自然有善后的准备。但这会儿高且仪死了,接下来吕时雨他们说不得还要抓孟氏的小辫子,这么着,倘若他来不及在茹茹进犯益州之前返回城中……说不得又是个罪名!” “本来这事儿跟咱们没什么关系,但这会儿咱们既承他情,也不能叫吕时雨他们得逞,这个忙能不帮他吗?” 她蹙眉道,“我方才看他这么顶风冒雪的走过来,想着是不是快好了?那么倒还好处置些,现在的话……却是麻烦。他那个身子骨儿原来压根就没好全呢,都是强撑着的,接下来的战事,还有孟氏的麻烦,这些操持下来,岂不是半条命都要去掉了?” 公孙喜说道:“娘娘要保他,还怕没法子?回头让人送个口信给郡王,让郡王跟朝廷说派了他个不在益州城内的差事也就是了,反正郡王这会儿应该已经节制整个西疆上下了,孟家乾自然也在调遣范围内!” 盛惟乔道:“这要是在益州城里自然是好办的,但咱们现在就这么几个人……要是其他事情还能请吕时雨帮忙派遣士卒送信,可这事不成,一旦叫吕时雨他们知道,八成要从中作梗!” 正说着,前头骤然传来潮水般的厮杀声,生生撕裂了咆哮的风雪! “那伏真!”帐中几人同时变了脸色,下意识的向那边看去,“他来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冷箭 “那伏真,咱们中计了!”图律提砍下一名北疆军士卒的脑袋,不顾胸腔里溅出的热血喷了自己满头满脑,大声对身侧的那伏真喊道,“孟氏违背了承诺,他们这是想伏击咱们!快走!!!” “走什么?!”那伏真长戟挥舞如龙,将围攻自己的数名骑士齐齐逼退一步,冷笑出声,“你听!周围的人马顶多数千,根本没有过万,这么点人手也想吞掉咱们?!继续杀!西疆疲惫已久,根本没有像样的骑兵,这些人马都是来自北疆,就算将孟家乾与吕时雨两部全部加起来,八千精骑,难道咱们三千儿郎就不敢战了?!” 茹茹性情本就凶悍,那伏真这三千部众尤其优中选优,闻言轰然应诺:“区区八千精骑,我等翻手覆之!” ……实际上他们本来不会这么轻易中伏的。 只是吕时雨狡诈,命人将盛惟乔姨甥俩之前坐的那驾马车弄到伏击圈中,派了部分士卒围住,又命孟家乾部装作与之厮杀缠斗的样子,伺那伏真赶到时,孟家乾部恰好“力不能支”,眼看马车就要脱离战场,堪堪抵达的那伏真想起昔年恩怨,唯恐盛世雄的嫡亲孙女就此逃走,血涌上头,想也不想就从小山坡上打马而下! 他是主帅,他都冲下去了,其他人,包括副将图律提在内,总不可能在山坡上看着吧? 这下好了,他们全部冲山谷里去了,埋伏在侧的吕时雨亲率士卒从旁上了山坡,马后系着从附近新伐的树木,枝叶未修,层层叠叠,顷刻间将回路挡住,不容茹茹依仗坐骑神骏遁去,继而一干士卒弯弓搭箭,兜头就是一蓬箭雨洒下! 饶是中伏的茹茹个个精悍非常,也被这猝不及防的伏击打了个手忙脚乱! 图律提自然就认为是孟氏欺骗了他们,压根就不是请他们过来里应外合弄死盛惟乔的,而是跟容睡鹤里应外合坑他们的! 当下就想劝说那伏真先行撤退,等大部队上来了再议。 无奈那伏真报仇心切,宁死不退,图律提没办法,只能陪着他继续厮杀,结果一番困兽犹斗下来,做好了血染沙场准备的二人,却惊讶的发现,即使吕时雨提前设了埋伏,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然而……压力似乎没有那么大? “他们的人数不对!”那伏真毕竟是在逆境之中一步步杀上来的,反应迅速,顿时醒悟过来,“根据咱们得到的消息,孟氏在这边做内应的是两千精骑上下,吕时雨部是五千!但这会儿埋伏咱们的,看情况仅仅只有四千出头!他们至少还有三千不到的人马没在!” 图律师道:“难道是想留作援军以逸待劳……” “以逸待劳?!”那伏真大笑道,“他们若果是三万人马埋伏在后,也还罢了!三千人马玩这手,不怕咱们看看情况不对,锥破这会儿的包围圈,四散而逃?!到时候,就凭大穆的脚力,追的上咱们草原上的骏马?!” 他面容陡然狰狞起来,“孟氏虽然骗了咱们,然而有个消息没错:盛世雄的孙女,大穆的郡王妃!她就在这里!在附近!那三千左右的兵马,必然是为了保护她,所以无法参战!!!” 而盛惟乔所在的方向,也很好判断:那伏真领着手下,朝各个方向都冲杀了一阵,发现西南角上的士卒人数既多,且在逼退他们之后也不怎么追击,自是可疑! “那伏真,吕时雨奸诈非常,方才就用马车设计咱们追下山坡,这会儿会不会还是陷阱?”图律提见状,连忙提醒,“万一这后面是什么绝地之类的,就算他们人数不足,也能占据地利之便!” 虽然说他们动身之前,孟氏就已经将西疆这一块,尤其是烟波渡附近的舆图,详详细细的送过去的。 但如今孟氏“背叛”了他们,那么舆图是否可信也未可知了! “不如以吕时雨为目标,他一定知道密贞郡王妃的藏身之处!”图律提担心那伏真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听不进去自己的劝说,紧接着又道,“咱们如今毕竟是孤军深入,倘若孟氏是真心实意跟咱们合作的,有他们帮忙掩护行踪、拖延益州城的救援,也还罢了!如今却必须得速战速决了!不然就算西南角上确实是密贞郡王妃的藏身所在,然而那边士卒那么多,还占据了居高临下的地利,咱们就这么点人,真正杀过去,郡王妃还不得早就走人了?毕竟孟氏之前说过,那位郡王妃,是会得骑马的!” “到时候这偌大西疆,茫茫大雪,到哪里去找她?!” “要知道这位郡王妃出身富贵,嫁妆富可敌国,如果她不是落入咱们手里,而是被大汗的人得了去,那么大汗多半是不肯伤她,必要用她同盛家换取好处的!” “届时,你的仇,要怎么报?!” 这番话说的那伏真神情变幻不定片刻,深深看了眼西南角,到底一咬牙,吩咐:“杀吕时雨!!!” “这蛮子居然不上当?”而在山坡上调兵遣将的吕时雨,见那伏真不再向西南角上冲杀,非常的失望,其实西南角的士卒后面还是有要保护的人的,只不过不是盛惟乔姨甥,而是孟家乾。 而且也确实附送一个易进难出的地形,那伏真倘若杀了进去,这一战不说全歼敌军,却也肯定赢定了。 结果那伏真本来看着都要不顾一切的朝西南角上冲了,最终却又退了回来。 吕时雨注意到图律提对那伏真吼过什么之后,那伏真才改变了注意,虽然因为隔得远,听不清楚具体的对话,吕时雨也知道,八成是这茹茹副将劝住了那伏真,就是皱眉,“神箭手呢?调一队神箭手来,找机会将图律提干掉!” 作为北疆将领,他对图律提也不陌生,知道这是茹茹老字号的贵胄,大族俟(qi)吕邻氏的嫡幼子,也是那伏真自幼的玩伴兼心腹。 原本是俟(qi)吕邻氏为了与下任大汗打好关系,刻意促进他们在孩提时的交情的。 结果后来那伏真被长兄登辰利予算计,失去继承汗位的可能,早先环绕那伏真周围的人都纷纷散去,图律提却由于跟那伏真处出了真感情,死活不愿意,几乎是冒着被家族流放的风险,对那伏真不离不弃。 由此受到那伏真的重用跟信任,眼下的情况,也只有图律提的话,那伏真还能听的进去。 对于吕时雨来说,这么个人在当然是很不好的,因为平时的那伏真尽管无论智谋还是应变、细心程度、狡诈都在图律提之上,否则也不会做了这么多年登辰利予的心病了。 可这会儿那伏真显然已经被仇恨所驱使,眼里除了报仇没有其他想法,偏偏图律提仍旧保持清醒,还不住的让那伏真也清醒…… 吕时雨正思索着铲除图律提之后,面对那伏真的震怒要如何应对,却见那伏真带头朝自己冲来,就是一惊! 他惊的倒不是自己成为目标,而是一旦那伏真冲破自己这道防线,再找到自己方才藏身之处、顺着线索找下去的话,差不多就是盛惟乔姨甥俩如今的位置了! 毕竟吕时雨受命护送盛惟乔,既然连刚刚行过大义之举的孟家乾都能当幌子利用上,又怎么可能放心将这位郡王妃的安危交给其他人? 必然是要亲自挡在前面才放心的! “那伏真应该不知道郡王妃的具体位置,这么说,他是想突围,或者冲着本将军来了?”吕时雨急速思索了下,心头才稍微安定,摘下马背上挂着的长枪,喝道:“左右,国家养兵千日,歼敌报国就在此刻,随本将杀!!!” 枪戟交击,火花四溅,将帅相对的一幕,令双方士卒越发战意沸腾,数千人的拼杀,却生生杀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声震层林,血与铁的气味,随朔风向四周散开,似在雪白里,徐徐绽开一朵巨大的曼荼罗。 “图律提!!!”茹茹的体魄原本强健于穆人,那伏真作为老汗王爱子,自幼就受到了最好的栽培,原本就比寻常茹茹还要悍勇,经历过磨砺后,武技越发娴熟老辣。 只不过他为了截杀盛惟乔,一路驰骋而来,跟着就一脚踏入吕时雨的陷阱,冲杀了半晌,体力消耗了小半;早年在盛世雄手里受尽折磨,还瞎了一只眼,对实力自然有影响。如今再与以逸待劳已久的吕时雨交手,虽然仍旧稍占上风,却也无法在短时间里拿下这位放在北疆诸将领中也排的上号的将军。 正飞快的思索着对策,不意身侧蓦然传来一声箭矢入体的闷响,那伏真由于起初还没在意,待听身后士卒悲恸的喊了句:“副将中箭了!” 他陡然醒悟过来,倏地转头,果见图律提一手捂住咽喉,一手还在挥舞着斧钺,试图为他拨开另一支迎面飞来的冷箭! 长戟调转,打落羽箭,那伏真双目赤红,厉喝一声,状若疯虎,一顿抢攻,将吕时雨逼退数步,猛然扭腰将摇摇欲坠的图律提从旁扯上自己的马鞍,怨毒又不甘的回望了眼西南方向,切齿道:“走!” 他不在乎为了报仇粉身碎骨,然而,若代价是牺牲自幼以来唯一的朋友的话,那伏真终究还是狠不下这个心! “将军?”看着那伏真打头撕开包围圈,带着残存的部下消失在茫茫大雪里,程美竹气喘吁吁的爬上山坡,遗憾的问,“要不要派人追一追?多砍几个首级做功劳也是好的。” 他身后跟着的几个将士,个个跃跃欲试。 然而吕时雨思索了会,却摇头:“还是算了,那伏真本来不打算退,这会儿骤然退去,无非是为了图律提!而图律提方才咽喉中箭,这会儿人就算没死,也是重伤。那伏真此刻必然是急着带他回去找大夫诊治,如果咱们再派人追击,耽搁他们的行程,导致图律提一命呜呼的话……那伏真没了牵挂,十成十会折返回来,跟咱们拼命!” 而他们如今的任务是护送盛惟乔,又不是杀敌,好不容易将那伏真这一关给过掉,这会儿不赶紧过烟波渡,反而去刺激已经主动撤退的那伏真,这不是没事找事么! 第一百七十章 出乎意料的伏兵 吕时雨吩咐手下伐木制舟,尽快渡过烟波渡时,那伏真一行人正慌不择路的朝西北方向逃窜。 “图律提,你怎么样?”骏马飞驰之间,那伏真感觉到怀中的图律提似乎动弹了下,连忙放缓了速度,急声问,“你撑一下,马上到了大营,我就找军医救你!” 图律提咽喉中箭,无法说话,挣扎了片刻后,抓住他的手,似乎打算在他手背上写字,就在那伏真全神贯注想辨认他要说的话时,蓦然一阵羽箭破空声从斜前方的密林中传来! “不好!”那伏真刚刚突围而出,虽然注意力放在了图律提身上,总体还在警戒之中,见状立刻一把抱住图律提,从箭雨袭来的反方向滚鞍落马,双双摔倒在雪地上! 下一刻,曾经是上万野马群马王的坐骑几乎同时被五六支羽箭射中要害! 箭枝来势沉重,射向马头的羽箭甚至直接贯穿了整个颅骨,令这匹万金难求的骏马,连发出最后一声哀鸣也做不到,就轰然倒地! “是伏兵!”那伏真瞳孔骤然收缩,眼中有着骇然的同时,更有迷惘:大穆哪里来的伏兵?! 虽然说这会儿他跟图律提都认定了孟氏挖了个坑给他们跳,然而以孟伯勤在北疆的身份,茹茹对孟氏当然也不会有太多信任,所以这次孤军深入之前,那伏真是确认过二十万西疆军跟吉山营,全部都在益州城附近,不曾离开的! 而那伏真深入大穆西疆的路线,最近的地方,距离益州城也有步卒至少两三日的路程! 这也是高且仪之前要把伏击地点定成烟波渡的缘故之一,倘若窄谷那边没有被堵塞起来的话,盛惟乔走窄谷远去,那伏真要追上,从益州城附近经过,有被西疆军伏击的危险;不走益州城附近经过,晚了那么几日出发,他还能不能追上盛惟乔且不说,即使追上了,三千精骑的后路也必然要被断绝了! 按说他们此番遭遇孟家乾与吕时雨联手,已经是最坏的情况,何以回程还会有伏兵? 那伏真想不明白:这些伏兵是从哪来的?! 但这会儿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图律提重伤,必须尽快救治,而他们一行人新败,尚在大穆境内,益州城就算离这儿还有段路,步卒暂时赶不过来,终究不可轻视……毕竟西疆军再不堪用,终归是二十万人! 那伏真即使踏入大穆境内时,也仅仅三千骑! “用坐骑做掩护,撤到那边的山梁后面去!”那伏真本欲将图律提交给亲卫看护,自己带人杀入密林,然而这次的箭雨来势不同于方才吕时雨部的弓手,竟是精准无比,突兀的一轮袭击,除了像那伏真那样及时弃马逃生的,距离密林比较近的数十骑,反应稍慢者,几乎没有一个能得幸免! 而且内中分明夹杂了一名用强弓的高手,箭矢的射程比其他人都远,连离密林稍远的位置都能招呼到! 那伏真看着四周顷刻之间多出来的尸首,目眦俱裂,这些都是跟随他多年的心腹,从艰难困苦之中一点点攒出来的,平时别说死一个,就是受了重伤,他都心疼万分,此刻……此刻…… 然而他终究是茹茹要人,多年来上位者的经验,以及与登辰利予的勾心斗角,早已让他脱胎换骨,不复少年时候的天真无知。 悲愤片刻后,很快冷静下来,用茹茹语扬声吩咐,“不要慌,他们没有出密林,可见人数不多,不敢追上来!” “那伏真,你说错了,孤不是不敢追上去,而是不必追上去!”谁知道这时候密林中忽然传出一声轻笑,跟着一阵积雪被踩下去的窸窣声,就见白茫茫的玉树琼枝间,走出一个玄衫赤裘的年轻男子,身无甲胄,作贵族装束,头上一顶赤金瑞云纹嵌猫睛石发冠,横插着羊脂玉竹节圆簪,墨发如云,眉眼若画。 那件裘衣应该是少见的火狐皮缝制,通体无一根杂毛,于此刻的苍茫雪地里望去,仿佛是一团火焰,愈加衬托得男子唇红齿白,肤光胜雪。 他手里拿着柄雕金镂画的长弓,看弓身的华丽璀璨,仿佛是个花架子。然而那伏真注目弓背与弓弦片刻,脸色就是微变,茹茹人人能骑射,他作为茹茹曾经的王子,现在的王弟,在弓箭上的眼力自然不差,如何看不出来,这男子手中所持之弓看似华而不实,实际上寻常武将只怕都拉不开?! “莫非他就是方才林中用强弓的高手?”那伏真心头凛然,这样的好手,即使出身寒微,只要脑子没进水的上司,也断不可能让他涉险,何况这男子打扮华贵,看着就是身份不俗,如今这么大喇喇的走出来,必然有恃无恐! 难道自己对于密林中伏兵不多的判断是错的? 那伏真心中懊恼,他这次孤军深入,犯的错误实在是太多了! 甚至没有太仔细的打听益州城上下! 简直不像他平时的为人! 归根到底,只能怪他对于向盛世雄报仇的决心压倒了一切,包括理智。 “孤只要拦截在这里,不使你们通过,也许你们还能坚持上一段时间,但你这位副将么……”贵族打扮的男子目光在进气少出气多的图律提身上打了个转,嘴角微微一勾,用生疏却吐字清晰的茹茹语温柔道,“看起来却不像是能撑太久的样子?” 那伏真终于注意到他的自称,微微一怔:“你是……密贞郡王?” “容睡鹤,字恒殊。”容睡鹤坦然点头,好整以暇的拱手为礼,宛若好客的主人,“孤的郡王妃本就娇弱,如今有孕在身,越发不好打扰,所以,还请诸位体恤孤为人丈夫的心情,一块儿到益州城做客段时间,好让郡王妃平平安安、定定心心的返回中原,如何?” 那伏真冷笑道:“图律提确实重要,但你若以为我们茹茹是这么容易受人要挟……” “那伏真,你误会了!”容睡鹤轻描淡写的打断了他的话,用茹茹语朗声说道,“孤不是拿图律提要挟你,是拿你的前途、你部下的前途以及家小要挟你!” 他慢条斯理的说道,“你们茹茹如今的可汗登辰利予当年用了很不光彩的手段,夺走了本该属于你的汗位,还间接害死了你的生身之母……噢,或者说,你生身之母染病之后那么迅速的死去,兴许还是他们直接做的手脚?” “假如你就这么死去,登辰利予也就彻底放心了!又或者到今日还是碌碌无为,登辰利予心情好的话,还能扔块骨头给你,展示一下他作为兄长的宽阔胸怀!” “但你没有。” “你虽然到现在都没能夺回汗位,却也拥有着茹茹王子该有的权势。” “这不是登辰利予的赐予,更不是你那个已经死了的老汗王父亲的遗泽,而是你用自己的双手一点点打拼出来的!” “但是这次为了报仇,你带着最忠诚于你的三千精骑深入大穆。” 凝视着远远近近的茹茹,容睡鹤微笑起来,语气越发的温柔,“假如你死了,你的三千精骑还在,登辰利予不会蠢到糟蹋了你多年心血攒下来的这批精锐,必然是将他们打散之后,充实自己的实力!” “然而假如这三千精骑也死了,你觉得登辰利予,会放过他们的家眷?” “就算登辰利予不屑于做这种事情,茹茹其他人呢?” “我知道你的生身之母出身茹茹大族胏(zi)渥氏,但你的崛起,却是受了茹茹另一个大族莫那娄氏的襄助。莫那娄氏的族长,因为爱惜你的才干,甚至在你最艰难的时候,将最喜欢的女儿嫁给你,为你生儿育女!” “你的部众,主要也是莫那娄氏的族人、附庸还有奴隶组成的。” “胏(zi)渥氏、阿伏干氏会放过这个瓜分莫那娄氏的机会?” “甚至连图律提所在的俟(qi)吕邻氏,也会受到波及!” “如果拒绝孤的话,你们这些人,必定个个死不瞑目!” 观察着那伏真变幻不定的神情,以及他手底下一干茹茹苍白的面容,容睡鹤柔声道,“那伏真!也许你觉得你最恨的是孤郡王妃的娘家祖父,因为他改变了你本该一帆风顺荣耀加身的一生!” “但你如今已经不是当年才十六岁的天真少年,你扪心自问,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到底是谁?!” “倘若你当年没有被登辰利予的表妹迷惑,即使你没有落入过盛家老爷子之手……没有经历过那样一番从天到地的磨难,你根本成不了今日的那伏真!” “到时候,即使你在老汗王的宠爱下,登上了汗位,你觉得,一旦老汗王去后,登辰利予会对汗位上的你做什么?” “因为你在登上汗位,甚至是羽翼丰满之前就失去了继承汗位的可能,所以登辰利予尽管害死了你的生身之母,又对你百般打压,但到底没有迅速取走你的性命,给了你喘息和翻身的机会。” “倘若你是在老汗王去后,才发现这个长兄的真面目……那么,只怕此刻你坟头的草已经有几丈长了吧?!” 他淡淡的说道,“所以看起来是盛老爷子毁了你,实际上,他等于救你一命!那伏真,你不是小孩子了,你自己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你最该恨的、最该报复的,是登辰利予,以及登辰利予的表妹!” “甚至在你们母子陷入困境时,抛弃、无视、利用你们的胏(zi)渥氏!” “而不是盛老爷子……两国交战,身为军人,彼此互相算计、厮杀,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倘若这样也要记恨的话,孤只能说:玩不起,就别上战场!” “莫忘记你们这些年来屠戮的大穆百姓,可比我大穆将士虐待过的茹茹不知道多多少!” “可是你看孤还不是好好儿的在这里跟你讲道理?” “那伏真,你是茹茹的王子,孤只不过是大穆天子的侄子,难为你的心眼就这么小,还不如孤一个年方加冠的晚辈?!” 那伏真看着他理直气壮的样子,再看看四周中箭倒毙的部属,只觉得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差点上不来! 第一百七十一章 那伏真:好想原地爆炸!! “郡王说这番话之前,先看看这四周比较好!”那伏真深吸了口气,冷静了下,嘿然道,“无非是成王败寇罢了,强词夺理颠倒黑白,没的叫人小觑!” 心中到底激愤难平,想了想又说,“你是盛世雄的孙女婿,你当然帮他说话!无论如何,不是盛世雄害了我,我的生母就不会死,所以,即使照你所言,没有盛世雄在我十六岁时的狠手,我一直不知道登辰利予的歹毒心思,继承汗位之后,未必能活。但盛世雄至少还欠我一条命,那就是我生身之母的命!!!” 容睡鹤神情不变,说道:“盛老爷子的手可伸不到茹茹王帐去!你生身之母的命,到底该记谁身上,你我都是心里有数。而且你要是继承汗位之后再被登辰利予算计,难道你的生身之母就能活下来?!你这么多年来,心心念念要找盛老爷子,却不肯提登辰利予,难道是因为发现无论如何也斗不过登辰利予,因此心灰意冷,甚至生出了对他的畏惧之心,连想,都不敢想能够找他报仇?!” 他大笑起来,将长弓在面前的雪地上敲了敲,“那么孤倒是可以给你一个机会,令你的生身之母瞑目,令你重归可汗之位……问题是,那伏真啊,你已经这个年纪了,还被仇恨与深藏的胆怯冲昏了头脑,不复当年在登辰利予的打压以及胏(zi)渥氏的冷漠中逆流而上的勇猛,你还有这样的雄心壮志么?” “你还敢有这样的野望与气魄么?!” “你不必激我!”那伏真朗声说道,“我知道你打什么主意,你不过是想从我了解茹茹,为西疆接下来的大战做准备罢了!然而我虽然痛失汗位,也确实对登辰利予的卑鄙无耻十分痛恨,但正如你所言,我毕竟是茹茹的王子,是郁久闾氏的子孙!我就算恨不得将登辰利予剥皮抽筋,恨不得将阿伏干氏那个贱人拴在马后活活拖死,我也绝对不会出卖茹茹的!” 容睡鹤微笑道:“那伏真,你真是一条汉子!” 那伏真慨然说道:“不错!你既然知道我不是那种卖国小人,那么也不必再浪费口舌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那伏真,你没明白孤的意思。”不想容睡鹤微笑着继续道,“但如果你不是汉子了呢?” 那伏真愣了愣,陡然一个激灵,难以置信的看着他:“你……你……你简直……你简直……!!!” 饶是他少年遭变,自认为见惯人世间所有的阴谋诡计与卑鄙无耻,也被这位看上去比谁都光风霁月风采照人的大穆郡王惊呆了! “古往今来,有战死的英雄;有断臂的豪杰;有瘫痪在榻的巨擘;也有目盲的智者;被毁容的谋士……”然而容睡鹤却一脸坦然,那眉宇之间的光明磊落,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在说什么大义凛然的话,“总而言之,残疾不可怕,因为残疾了不代表不能做出一番事业来!只不过世人的眼光总是狭隘,男儿残疾了什么地方都可以,唯独……” 他目光在那伏真等众多茹茹身上逡巡了一圈,毫不意外的看到了他们铁青的脸色,好整以暇的说道:“到那时候,却不知道茹茹举国上下,是纪念诸位的忠贞呢,还是以诸位为耻辱,连带诸位的家小亲族,都会受到唾弃与鄙夷?” “郡王好歹也是大穆有头有脸的人物,倘若做出这样丧心病狂的事情来,就不怕传到大穆朝堂之上后,引来诸公呵斥、也叫自诩礼仪之邦的大穆上下,都贻笑大方吗?!”那伏真以前一直觉得盛世雄是大穆将士里最难缠最残忍最狠毒的人没有之一。 但今日他觉得,中原所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真正有道理! 这位密贞郡王,盛世雄的孙女婿,难缠残忍狠毒的程度,比起盛世雄来根本就是青于出蓝胜于蓝! 至少那伏真当初落到过盛世雄手里后,多年来一直念念不忘要找盛世雄血债血偿,抓不到盛世雄,弄死盛世雄的孙女也是好的。 但跟前的容睡鹤,那伏真觉得,自己今日要是有机会生离此地的话,他别说他日孤军深入来大穆寻仇了,那是这辈子都不想再遇见这种人!!! 落在下风的那伏真,只能指望用“礼仪”二字压住容睡鹤,因为之前盛世雄战功赫赫却一直得不到晋升,解甲归田的时候,连声“将军”都没混上,可不就是虐俘、杀俘的事情做的太多,令朝廷不喜,觉得他行事过于歹毒,有伤天和,不是泱泱大国该有的气度? 盛世雄对茹茹虽然残忍,好歹也没做出过阉了俘虏的举动呢! 容睡鹤的身份比盛世雄高贵许多,不至于一点都不在乎自己的声名吧?! 然而那伏真显然太高估容睡鹤的节操了,他爽朗一笑,说道:“那伏真,你真是糊涂了!你方才不是自己说过,成王败寇?只要孤能大获全胜,无论做过多少常人眼里的恶事,无论践踏过多少人的尸骸、蹚过多少血水……自然有的是人为孤粉饰太平,书写美德!” 又说,“何况孤阉你们这些人也一点不亏心!孤虽然今年才来西疆,然而你们茹茹的习性,却也从北疆打听过不少!试问哪一年北疆少过被你们玷污清白又一刀斩杀道旁、连卷草席都没有的女子?你那伏真手里的这支精锐,别跟孤说不是从北疆的小战事里练出来的!既然如此,那些作孽你们岂会无份?!”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这笔债,北疆军自周大将军去后,无人能为大穆百姓讨回来……” 他笑了笑,“活该你们遇见孤!” 容睡鹤身后的密林里,吴大当家等女卫都是无声抿嘴:拿名声压这位? 这位可是海匪窝里出来的,还是其中的佼佼者! 他就是在意名声,那种环境里,在意的肯定也不会是什么宽厚仁爱孝顺恭敬让人一听就心生好感或尊敬的好名声,八成是凶残冷酷杀人如麻让人听了就全身发抖敬而远之的声名好不好?! 要不是种种缘故,容睡鹤连生身之父高密王都想砍,怎么可能把别人的评价跟议论放眼里? “郡王是不是忘记了一件事?”那伏真沉默片刻,忽然冷笑了一声,握紧了旁边马尸上的长戟,“我那伏真,可还没到你手里!!!” 他舌绽春雷,“茹茹的儿郎们!这位大穆郡王的话,你们都听到了?!不愿意受他羞辱的,都随我杀!!!” “哪有那么好的事情?”然而看着一群残兵士气大振,杀意崔巍,容睡鹤却神情不变,仍旧保持着优雅的微笑,一面手底下毫不停留的从腰间所垮箭囊里抽取箭枝,开弓阻拦茹茹的冲锋,一面慢条斯理道,“就算你们死在这里,孤也会将你们大部分的尸身,送回茹茹,供诸位的同族瞻仰!想战死沙场一了百了……问过孤没有?!” 想也知道,他说的大部分尸身,会缺少什么! “郡王真是……”这话音不高,却被容睡鹤以内力发出,使得整个战场到处听的清清楚楚,闻言不止是茹茹目眦俱裂,密林中的吴大当家等女子,边拉动弓弦掩护容睡鹤撤退,边也无奈的叹息,“他可是郡王啊!” 就算知道您早年出身不好,养就了不高的节操,可是现在都是这么尊贵的身份了,场面上是不是保持下身份? 这也幸亏她们之前是盗匪,听惯了同伙的男匪们闲暇打闹时的污言秽语,见惯不怪,不然换了寻常女流在这林子里,这会儿羞也要羞死了! “但效果很好。”吴大当家嘴角抽搐,显然也觉得容睡鹤的做法委实失身份,不过她很快注意到茹茹攻势的变化,提醒同伴,“你们看,茹茹不敢打了!” 茹茹确实不敢打了。 他们不怕死,不怕严刑拷打,问题是,正常男人都不会想做公公。 尤其是连战死沙场之后,尸身还要受到那样的羞辱,连累家小,在往后的岁月里,八成都是传为笑谈……谁能不怕? 因此包括那伏真在内,都会想:“就算伏兵不多,没办法留下咱们所有人,一旦我被留下来,就会被……那样的话,岂不是比死还要难受一万倍?!” 这种情况下,所有人尽管跟着那伏真朝密林冲,脚底下不经意的就缓了下来。 死战到底的气势,几乎是才提起,就迅速消散。 吴大当家等人不得不承认,容睡鹤的做法固然卑鄙的叫做手下的都无言以对,却着实正中要害! 最终,这场虎头蛇尾的冲锋才抵达密林边缘后,知道大势已去的那伏真,颓然摆手,止住众人,沉声问已经退入林中的容睡鹤:“郡王方才说,令我的生身之母瞑目,令我重归可汗之位……是怎么个意思?” 容睡鹤的声音似从四面八方传来,飘忽不定,听不出具体方位,但依旧带着温和的笑意:“孤很不喜欢登辰利予那种人,早就有意助茹茹换个大汗。倘若那伏真你做了大汗之后,为生身之母报仇雪恨,难道还要孤出手不成?!” “但我听说,你们大穆自来就以覆灭茹茹为目标!”那伏真冷冷道,“据说这是郡王的祖父的祖父的毕生心愿,只不过他在位的时候,大穆频繁遭到天灾人祸,有心无力,方才作罢!你是那位皇帝的子孙,岂能不惦记着先人遗愿?!” “孤连生身之父的心愿都懒得理睬,遑论是见都没见过的祖上?”容睡鹤笑着说道,“那伏真,你当孤是什么人?你看孤从头到脚,哪一点像孝子贤孙?你要是能说出来,孤马上就改!” 那伏真目光闪动,说道:“噢!这么说,郡王是承诺日后若是大权在握,也不会覆灭茹茹了?” 容睡鹤道:“这怎么可能?威加四海,万国来朝,是正常人主的天性!不可能每个中原皇帝,都像今上那么想的开的。孤觉得自己的心性,还是很随大流的。” 那伏真怒道:“你不是说你不会理会你祖上那位皇帝的遗愿么!” “孤不会理会他的遗愿。”容睡鹤道,“孤只是自己也想这么干……这是两回事。说起来,倘若孤一口答应日后大权在握了也任凭茹茹在草原上兴兴头头的壮大,你觉得可能么?” 那伏真道:“这不就结了?你的承诺根本就是在骗人!” “怎么能说骗人?”容睡鹤叹息道,“那伏真,你已经老了!论年纪,你给孤做祖父都勉强够了!你觉得,孤有必要怕你做可汗?孤今日能够陷你于进退两难之境,他日提兵北上,你信不信照样令你一败涂地俯首称臣?” 他理所当然的笑出了声,“既然如此,你觉得孤会在意放你回去取代登辰利予?” “……”那伏真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然而事实就是自己落在了下风,就是一阵意兴索然,没了争论的心情,只道,“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你以阉割威胁我等,就不怕我等日后,也用同样的方法来对付穆人么?!” 容睡鹤“嗯”了一声,奇怪的反问:“孤为什么要怕?你们茹茹对穆人,不是凌虐之后杀害,就是当成牛马一样使唤,使之生不如死!对于这样的两种命运来说,阉割算什么?倒是我大穆的那些高踞庙堂之上的老家伙们,一个个满口仁义道德,硬压着不许边军对茹茹俘虏太过……以至于你们落入大穆手里的人,死掉的也就算了,活着的往往顶多受点皮肉之苦,你们不怕这一手谁怕?” 他总结道,“归根到底,是你们对我大穆子民太残忍了!” 所以以牙还牙什么的……压根就没什么威胁力好不好? 那伏真:“………” 他觉得自己这辈子跟人说话,就从来没有这么憋气过! 哪怕是才被登辰利予算计后的那段时间,从天到地的失势后,四周人的冷嘲热讽以及胏渥氏大失所望后的训斥,都没跟前这位郡王来的气人!!! 大概是被气糊涂了,那伏真忍不住又多问了一个后悔莫及的问题:“要是我当初遇见的不是盛世雄,而是你,你会怎么做?” 第一百七十二章 容睡鹤:我要做个好人! 那伏真一问这个问题就懊悔了,简直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咬掉! 这答案不是明白着的吗?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容睡鹤的回答却不是干脆利落的“阉掉”,而是:“那当然是做个好人了!” 那伏真愕然道:“什么好人?” “当然是给你分析登辰利予还有阿伏干氏的用心,描述你要是没遇见孤这种‘好人’的下场。”容睡鹤说道,“教你怎么对付那些人,教你笼络部众,教你讨好老汗王,教你行军布阵,教你治国……” 那伏真目瞪口呆的打断他:“等等!你这么做,不怕玩脱了么!?” “嗯?”容睡鹤闻言,顿时就笑了,“那伏真,你真是天真,孤只说教你,又没说会教会你!这世上良师益友可遇不可求,误人子弟还不容易?你信不信孤将那些道理跟手段掰开了揉碎了给你天天讲,照样有法子让你云里雾里八辈子都学不明白,甚至是以后其他人跟你讲,你都没法明白?” 那伏真:“………” 这都是作了什么孽,老子怎么会碰见这么个玩意儿?! 他心中咆哮,觉得自己应该面无表情的闭嘴,不要再跟这头郡王讲下去了! 没错,是“头”。 那伏真自从当年在盛世雄手里走了一趟之后,对这份仇怨念念不忘,以至于他专门找人学了一口流利的大穆官话,图的就是有朝一日能报仇时,可以用大穆官话亲自诉说自己报仇雪恨的畅快! 所以他知道,大穆官话里的“头”,是用来形容牲畜的。 那伏真觉得容睡鹤压根就是牲畜……不,比牲畜还畜生!!! 但沉默了会儿后,那伏真实在好奇,心里想着“绝对不跟这头郡王啰嗦”,嘴上却飞快的问:“那这样我什么都学不会,岂不是还是要败给登辰利予?!” “少年人都是不长记性的。”容睡鹤从容说道,“你不在登辰利予手里吃足了苦头,怎么会明白孤的好?难道还让孤跟盛老爷子似的,自己去做这恶人,然后让你记恨到今日,不惜亲自孤军深入来报仇?!孤像那么坦荡的人么?!” “只有你学来学去学不会,又被登辰利予逼的死去活来,彻底明白了孤才是你唯一的依靠最后的后盾无可取代的救星……之后要怎么样,不用孤继续说下去了吧?” 那伏真心灰意冷道:“不用了!” 他本来一点没觉得自己老,这年纪驰骋在寒冬腊月西疆的风雪里,尚且能够浑不在意的敞开衣襟任凭雪打风吹,“老当益壮”这个词,妥妥的就是给自己备的! 可这会儿就跟容睡鹤说这几句话的功夫,他觉得,自己真的是老了! “不对!”那伏真垂头丧气,正要转开话题,猛然想到一事,激动的抬头道,“我当时可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可以依靠!莫忘记我出事前可是最受父汗宠爱的!若非盛世雄害了我,父汗绝对不会放弃我!而且我的母族胏(zi)渥氏,也不会那么干脆的答应与登辰利予还有阿伏干氏和解!!!” 有老汗王还有胏(zi)渥氏的庇护,那伏真觉得,自己就算当时年少无知,被容睡鹤哄住,认为他是个大大的好人,也不可能说对他言听计从啊! “上面说的那些,当然都是给你看到的了。”容睡鹤说道,“毕竟孤是要做好人的,那些影响孤做好人的行径,哪里能让你知道呢?” 那伏真深吸了口气,道:“比如呢?” “比如说。”容睡鹤笑声轻松,似乎是信口拈来,“找个好男风的士卒,跟他做个好人,完了在你最绝望无助时赶过来救下你……嗯,就算孤信誓旦旦的跟你保证,绝对不会传扬出去,还会好好儿的送你回茹茹,你觉得你以后还敢轻易拒绝孤的要求吗?” 那伏真:“……” “再比如说,也不用真的对你怎么样,在你不听话的时候,悄悄画两张你承欢男子身下的画像,暗中送与登辰利予还有阿伏干氏?顺便说下,孤的画技很不错,保证传神又生动,让看到的人全部深信不疑!” 那伏真:“………” “还比如说,写上一批不好外传的话本,在边疆大肆传扬?可能你听说过的?孤曾经高中状元,文采还成,写个话本只是小事,要香艳有香艳,要离奇有离奇,要脍炙人口有脍炙人口!” 那伏真:“………” “又比如说……” 那伏真忍无可忍的暴喝:“够了!!!” 他不可思议的问,“你真的是密贞郡王?不是开小倌馆的?还是你自己就有喜男风的嗜好,所以算计起敌人来,三句话不离这类事?!” “……孤只是喜欢用简单便捷的方法。”容睡鹤默然片刻才开口,不过这次的语气里半点笑意都没有了,哪怕看不到人,也能感受到他此刻定然是面无表情,“虽然孤会的技艺有很多,但能省点力气,为什么不呢?” 又阴恻恻道,“还有,孤不喜欢别人将孤与好男风联系在一起,再有下次,孤会让你后悔终身!明白么?!” 虽然他家小祖宗现在正在离开西疆,眼下不在跟前,听不到这话。 但夫妻俩他日总有团聚的时候,万一那伏真这混账三天两头在外面说他可能喜欢美貌男子,叫小祖宗知道了,这不是要他的命么! 那伏真不知他心思,本来只是随口一说的,闻言愣了愣,就想:“难道我无意之中说中了?” 看的出来这头郡王年纪虽轻,却是个心思深沉的,这种人通常喜怒不形于色,不戳到相当痛处,不管是什么关系什么立场,都能跟人心平气和的说话……容睡鹤方才就是这样的。 如今他也没吃亏,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了呢? 怎么想怎么都是被犯了忌讳啊! “那我还能投靠他么?!”那伏真顿时就纠结了,本来他都做好了投降的准备了,毕竟他对茹茹虽然忠心,但相比自己的男性尊严的完整,还是无法不选择后者。 可现在…… 容睡鹤大概感觉到了他的想法,愠怒道:“孤对郡王妃忠心耿耿,谁敢挑拨孤与郡王妃之间的感情,就别怪孤心狠手辣!” “但是你家郡王妃不在这里了啊!”那伏真心道,“她不是刚走么!?谁知道你这本该在益州城坐镇的郡王,忽然出现在这里,是不是想趁着郡王妃不在,出来偷偷的打野食?!” 他这想法要是被容睡鹤知道,必然会先打死他! 还好容睡鹤这会儿藏身暗处,跟他很是隔了段距离,只能大概揣测他的情绪,见他不作声,还以为他是脸上下不来,想到自己的计划,又放缓了语气,说道:“那伏真,你想好了选择没有?想好了的话,就说出来吧!其他事儿回头都可以慢慢说,别忘记,图律提这会儿可是重伤在身,再拖一会,就算孤在这里,他也未必救得回来了!” “图律提!”那伏真一个哆嗦,碰见的郡王太不按牌理出牌,他光顾着应付,差点把这副将兼好友给忘记了! 此刻正好借这话下坡,嘿然道,“图律提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最忠心的部属!方才在战场上,他正是为了给我挡冷箭,才受此重伤!我本打算送他回大营救治,然而登辰利予素来恨我,连带图律提也受到他的憎恶!这次茹茹前来西疆的大军,是由登辰利予的心腹统帅,他一定会为难我跟图律提,让大夫随便给图律提诊治!” 所以,“倘若你能够救下图律提,又承诺给跟着我的儿郎们一个好前程、也努力保全他们的家人的话……我那伏真这条命给了你,又何妨?!” 容睡鹤满意的笑了:“成交!” ……半晌后,解下铠甲、放下武器、摘去战马鞍缰、在寒风中脱了又脱、最后几乎只剩个裤头的一干茹茹,瞠目结舌的看着吴大当家等女卫笑嘻嘻的走出去收缴兵刃跟衣袍。 “密贞,你骗我!!!”那伏真看了半晌,也不见林中走出第二个男子来,差点没直接气死过去,悲愤的喊道,“早知道你只带了一群小娘们,我……” 话没说完,距离他最近的女卫,顿时轻挑柳眉、圆睁杏眼,解下腰间长鞭,想也不想的一鞭子抽过去,喝道:“小娘们?!小娘们方才还不是照样打的你们满地找牙!?不服的话,信不信老娘当场扒了你这裤头,叫你连块遮羞布都没有?!让这里的人都瞧瞧你能有多少本钱,敢对老娘姐妹们说这样的话,回头也说给益州城大街小巷的人听听!” 那伏真:“………” 女卫见他闭嘴了,这才满意的转身入林……她走进林子里去后,还能隐约听到里头传来的调笑声:“月娘,你平时不是最不耐烦听那些臭男人说龌龊话的么?谁敢当你面嘴巴不干净,都是一鞭子抽过去,非给人长足了记性才罢手!怎么今儿个居然要主动扒那老头子裤头、还要看人家本钱?该不会动春心了吧?” “呸!”就听那叫月娘的女卫笑骂道,“我大穆多少好男儿尚未婚娶,挑谁不好,要看中他一个年纪做我祖父也绰绰有余的老家伙?不过是看郡王轻描淡写将他收拾的服服帖帖,忍不住依葫芦画瓢罢了!” 其他女卫就笑:“啊哟!我们要去告诉郡王,你居然说郡王扒人家底裤……郡王才不是这样的人!” “你们坏死了!这种话也好意思讲……”后面的话虽然听不见了,然而那伏真已经想死的心都有了! 虽然他估计容睡鹤带的伏兵不会多,不然不会自始至终都独自露面,不肯让那伏真这边知道自己的真正虚实。 但! 他怎么都没想到,容睡鹤居然带的是一群女卫! 数目顶多也就三两百!!! 就算这群女卫弓术确实不错,比吕时雨部的弓手平均水平还要强上一筹……估计这是因为女子先天体弱,近身交战不如男子,所以苦练远程。 然而这世道毕竟是重男轻女的,尤其是战场上。 那伏真如果是被容睡鹤带着一群男性士卒,哪怕是一群步卒呢,给软硬兼施弄的投降的,虽然心里肯定不会痛快吧,但历史上这种事情也不是没发生过,只要以后有个好结果,他也不算太丢人。 毕竟容睡鹤年纪轻轻就有这样的手段,怎么想将来成就也不会低,输给这种人没什么好嘲笑的。 可这会儿容睡鹤竟然带的是一群女卫,这事儿要是传了出去,那伏真简直想都不敢想世人会说自己什么? 反正对他有多嘲讽多看不起,对容睡鹤就有多赞誉……身为垫脚石的悲伤,简直逆流成河!!! 第一百七十三章 惊变! “那伏真,你以为女卫就好欺负?”容睡鹤忍住笑,走上前去,边解下自己的狐裘给他搭上肩,边道,“这几位姑奶奶,孤都不敢轻易得罪!须知道她们的大当家,乃是孤的郡王妃的闺中好友,倘若冒犯了,回头到郡王妃跟前告一状,孤必然吃不了兜着走!所以,你输给她们可不丢脸,益州城里都知道,别管是谁麾下,见着这群姑奶奶,都是要退避三舍的!” 那伏真怒道:“你少拿这种话来搪塞我!你这种人还会惧内?!” “孤可是当着西疆军三大将领的面承认过什么都听郡王妃的。”容睡鹤将狐裘给他披好,抬手替他整理风毛,笑道,“大穆朝若是像贴杏榜、金榜那样贴惧内的榜,孤八成也能拿个状元!” 他可是有志于在妻奴这条路上碾压徐子敬的! 那必须是奔着“惧内榜”魁首去的啊! 那伏真:“………” 特么的,这什么郡王? 这简直就是块滚刀肉啊! 你这么不要脸,你家父王高密王知道吗?你的皇帝伯父知道吗? 这大穆皇室都是怎么教子弟的?! 宗室子弟要是个个都跟容睡鹤一样,他们到底是怎么活到现在还没被气死的?! 噢等等,这位主儿好像不是在皇室长大的? 他好像是盛家养出来的? 盛世雄那个老家伙! 果然这种心狠手辣的混账就是不干好事! 养出这么个玩意儿,存心不让全天下人好过吗?!! 最吐血的是,几十年前遇见盛世雄,几十年后居然又碰见了容睡鹤! 自己生来就注定被盛家克吗? 怎么摊上的俩魔星,统统跟盛家有关系?! “原来你能有今日,全是靠了岳家?”那伏真心潮起伏良久,不甘心的激他,“亏我还以为是你自己的本事!既然如此,我看我也不要投靠你了,趁早追上去跟郡王妃献殷勤,前途还更远大些!” 然而容睡鹤岿然不动,依旧笑着:“孤的岳家择婿挑剔之极,孤能杀出重围雀屏中选,足见出色的程度!那伏真你只是一个人,然而孤的岳家当初可是出动了整整三个家族,还有一个家族旁观,对孤那是从头问到脚从脚查到头,单是话题挑明后的谈判,就跟拉锯战似的来来回回多少回合……其间多少刀光剑影、勾心斗角,乃是外人难以想象的,这样孤都过了关,你这会儿居然觉得孤没本事?你也真是太没眼光了!难怪你这么多年都没能将登辰利予拉下来!” 那伏真:“………” 虽然很想吐他一脸,但不知道为什么觉得他说的好像很有道理? 又听容睡鹤继续道:“至于说跟郡王妃献殷勤,你不想死的话,还是打消这个念头的好!” 那伏真觉得找到了嘲讽的机会,立刻冷笑:“怎么?你不是很怕郡王妃么?哪里来的胆子拦着别人对郡王妃好?” “因为除了岳家的亲眷外,普天下只有孤能给郡王妃献殷勤!”容睡鹤慢条斯理道,“也只有孤能对郡王妃好……你不听劝,可以试试看!” 那伏真:“………” 这郡王到底是有病呢还是有病呢还是有病呢? 什么场合啊也这么一言不合秀恩爱?! 他忍不住恶毒的期待:要是那个郡王妃在路上再出岔子,来个香消玉殒;又或者过几个月悲剧的难产而死一尸两命……看这头郡王是什么脸色! 不过这话他可不敢讲出来,只哼哼唧唧的道:“你把狐裘给了我,我的部属呢?他们可也冷的!” 容睡鹤瞥他一眼,微笑……这会儿那伏真一看到他笑就觉得哆嗦,果然不出所料,这头郡王理所当然的说道:“那伏真,你投降了孤,就是孤的手下,孤不忍你在冰天雪地里受苦,故此解下狐裘相赠!” “至于你的手下……” 他扫了眼眼巴巴看着自己的众多茹茹,笑容愈深,转头对那伏真道,“他们都是你的下属,孤没打算打散他们,以后也是跟着你……所以,那伏真,你的下属,你也应该自己爱护才对!毕竟,孤才给你做了榜样不是?” “来,告诉孤,你要怎么做?” 看着他循循善诱的模样,俨然年轻的父亲教导幼儿,那伏真不禁泪流满面:老子为什么这么嘴贱?! 早就想明白过不要跟他说话了啊啊啊!!! 还好亲卫上前来给他解了围:“密贞郡王,您方才答应过要派人诊治我们副将的,如今我们已经投降,也按照您的要求解甲解刃,这会儿每个人身上都是一目了然,什么兵刃都没藏!您带来的女卫却还藏身林中,随时可以百箭齐发!是不是,该让大夫过来看看副将了?” 容睡鹤闻言总算不再继续揶揄那伏真了,却也没有转头唤出大夫的意思,而是将玄衫的袖子挽了挽,露出一截白腻如玉又线条起伏分明的手臂,颔首道:“抬过来!” 这语气却是打算自己给图律提看了? 那伏真一怔,下意识问:“你会医术?!” 不等容睡鹤回答,他又说,“你可不要不懂装懂,误了图律提的性命!” “其他的伤病孤也不会亲自出手!”然而容睡鹤下一刻就从怀中取出针石等物,还有一些现成的药膏、药丸,一样样的放到雪地上,头也不抬的说道,“至于外伤,尤其是两军厮杀造成的伤势么……只怕大穆皇城中的太医,也未必比孤高明多少!” 那伏真当然不相信:“我知道你们大穆的读书人,大部分都会看一些医书,懂得一些脉象。但真正行医救命,可没这么简单!你不能因为你做过状元,就以为也是名医了!” 容睡鹤懒得同他啰嗦,直接将衣襟一扯,露出比那伏真有过之而无不及的伤痕累累的胸膛,淡淡道:“你还觉得孤不擅长治外伤?” 那伏真与附近几个亲卫都是骇然,好一会,才道:“你这些伤……看起来似乎……都是在厮杀中正面交锋造成的?!” 见容睡鹤点了下头,蹲下仔细检查图律提的情况,那伏真脑中混乱良久,方说道:“你……不是说你虽然流落在外,却是富家收养的么?!” 为什么这一身伤,比积年的战士还要沧桑? “确实是富家收养,不过孤天性好战,没事也要找点事。”容睡鹤漫不经心的说道,“不然你以为南方最著名的海匪玳瑁岛公孙氏,为什么那么轻而易举的就接受了朝廷招安?” 那伏真恍然道:“您将他们打服的?” 却是瞬间换了尊称:茹茹天性尊敬强者,尤其赞赏勇猛的气概。 容睡鹤的回答,让那伏真以为他是跟盛世雄当年一样,放着好好的富家公子哥不做,主动跑去海上怼公孙氏,还怼赢了! 那伏真虽然还是觉得他很讨厌,但出于对他实力以及勇气的尊重,态度多少有些改变。 对于他这种想法,容睡鹤心知肚明,心中暗笑,也不揭穿,只道:“他们服不服,回头见到他们以前的少海主,你就知道了。” 嗯,想必公孙应敦一声“叔叔”,会让那伏真这伙人越发肃然起敬的:这都打的桀骜不驯的少海主喊叔叔了啊!要不是公孙应敦的年纪搁那,实在比容睡鹤小不了多少,岂不是要喊爹?! 他心里转着念头,手上也不停,动作麻利的为图律提清理伤口、拔出箭矢、再次整理伤口、上药、包扎……犹如行云流水,一看就是做习惯了的。 片刻后,原本脸上已经浮起一层死灰色的图律提,呼吸就平稳了许多,连气色也有一丝隐约的好转。 “今晚他会发一场热,撑过去性命也就无忧了。”容睡鹤将救人用的东西收回怀中,站起身,对那伏真说,“走!先给你们找个能避雪的地方去,不然就算你们茹茹身体强健,这样的季节在西疆只穿单衣也撑得住……图律提如今正虚弱,也是熬不过去的!” 那伏真无语的看着他:“不!我们撑不住!!!” 之前一路赶过来追杀盛惟乔时,他确实是穿着单衣敞着衣襟浑不怕冷,但这会儿是连单衣都被要求脱了不说,关键当时是一路飞驰,又被即将可以亲自报仇这点所激励,全身上下都热乎乎的,不冒汗就不错了,当然不觉得冷! 现在? 衣服没了,马也被收走了,一群人光着膀子站在雪地里,被朔风吹来吹去……死人才不会觉得冷呢! 至于容睡鹤方才给他的狐裘,这会儿自然是裹在图律提身上。 “那就再坚持下!”容睡鹤温柔道,“毕竟孤出来的仓促,也没带多余的衣袍。吴大当家她们都是女子,诸位要是不介意换身裙子什么的……” 那伏真果断道:“不必了!我们还能再撑会!” 他就知道这头郡王嘴里不会有好话!!! 还指望他良心发现给好点的待遇……简直就是太天真了!!! 时隔数十年报仇未果,还遇见这种人,命运对自己何其残忍!!! 那伏真心中再次泪流满面。 万幸的是,容睡鹤说的能避雪的地方就在附近,那伏真一行人在冻成冰雕之前,险险赶到。这时候只求有个能够遮风挡雪的地方就谢天谢地了,自然也没什么好挑剔的。哪怕这个空无一人的小村落确实破旧的可以,然而一行人没有一个抱怨的,纷纷自发去找火塘点火暖身子。 那伏真则赶紧把图律提放到距离火塘最近的位置,又吩咐亲卫赶紧去烧热水。 容睡鹤让吴大当家她们留在村外看守坐骑……嗯,他们刚才过来的时候,容睡鹤跟吴大当家一行人都是骑马的,那伏真几个都是步行不说,还得轮流背着尚在昏迷中的图律提。 自己独自跟着那伏真一行人进了屋子,这会儿也不帮忙,就正襟危坐在上首,微笑着看他们忙碌。 半晌后,亲卫烧好了水,又从屋外干净的地方抓了把雪水调和,试了试觉得温度差不多了,才双手捧给那伏真。 那伏真小心翼翼的喂图律提喝下,茹茹的体魄果然强健,图律提喝完水之后没多久,脸色就红润了不少,看着就能恢复过来了。 “郡王,多谢您!”那伏真仔细端详他片刻,暗松口气,站起身,一脸真挚的对容睡鹤按胸行礼,“图律提是我最好的朋友,为我付出很多!要不是俟(qi)吕邻氏死活拦着,他甚至想在我最落魄的时候,将自己最美丽的妹妹许配给我!您救了他,等于救了我!从今往后,我那伏真愿意为您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他这番许诺可不是空话,当下就紧接着说,“我知道有关即将抵达益州的茹茹的一个绝密情报!” 声音一低,“还请郡王借一步说话!” 容睡鹤微笑着依他走到屋子的角落里。 这是一个死角,左右两堵墙,没有窗户跟门,他站在角落里,那伏真挡在面前,就全没了退路。 不过容睡鹤大概是被那伏真所言的绝密情报所吸引,又或者没有多想,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个地形的微妙之处,站住之后,还笑着问:“是什么情报?若是能派上用场,孤给你记一大功!” “情报就是……”那伏真神神秘秘的低声说了半句,蓦然一声暴喝,“乳臭未干的小儿也想招降老子?!你去死吧!!!” 他明明方才已经脱的不能再脱了,这会儿却也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柄匕首,快若闪电的抹向容睡鹤的咽喉!!! 第一百七十四章 一阵子和一辈子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好几个在不远处忙碌的茹茹都没能反应过来,容睡鹤更仿佛是被吓呆了似的,愣愣的站着,一动不动。 “等会杀了这小儿,就用他的计谋:外头那群小娘们要是敢不把咱们的兵刃战马统统交出来再退避三舍……老子就还她们个变成太监的郡王!”那伏真满心欢喜的想着,“小兔崽子!演义话本看多了吧?老子纵横草原、同登辰利予勾心斗角时,你他娘的只怕还在吃奶呢,居然也想三言两语的将住老子、让老子投降你?!” 未想匕首堪堪触及容睡鹤的咽喉时,这位容貌昳丽的不像话的年轻郡王,忽忽抬头一笑,伸出二指,轻描淡写的夹住匕首,朝旁一挥,咄的一声闷响,匕首被他随手甩到对面的墙上! 那伏真大惊,不过反应也快,立刻沉腰跨步,兜头一记冲拳打出,拳到中途瞬间变招去扣容睡鹤的手腕,是要施展茹茹盛行的摔跤之技,制住容睡鹤。 然而! 他手指都碰到容睡鹤的肌肤了,下一刻,却就是冰冷的锋刃! 那伏真是先听到三声微响,才感觉到自己手指剧痛的,不等他低头查看发生了什么,胸口已经挨了重重一掌,身不由己的倒飞而出,“砰”的一下撞在不远处的柜子上,摔落在地! 这一下实在狠,那伏真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前心后背无一处不痛,喉头一阵腥咸翻滚,张嘴就是一口血呕在胸前! 不等他再有其他反应,耳畔已经传来不疾不徐的脚步声,是容睡鹤缓步而来,重重一脚踩在他脸上,将他面容整个踩的扭曲了,眼中无怜悯,无得意,无怒意,没有任何感情,语气却仍旧是温柔的,像是春日夜里情人之间的窃窃私语:“那伏真,你不是说,有绝密情报要禀告孤?情报呢?怎么不说了?嗯?孤可是等着听的啊!” “这群混账!!!”那伏真如今尚未缓过劲来,眼前兀自金星乱冒,又被容睡鹤朝里踩住脸,看不到一干部下的情况,只能在心中大骂,“就算方才没看到老子悄悄打的手势,没做好准备,这会儿老子都被他踩脸了,难道还不知道上来帮忙?!” 他其实本来没打算这么做的,主要是容睡鹤居然一个人跟他们进了屋子,哪怕那伏真手底下人不少,这会儿分散在整个村落的房子里头,跟那伏真同一屋的只有七八个从不离身的亲卫。 但! 那伏真不免想到,这是个绝佳的机会! 容睡鹤的弓术再好,屋子里怎么施展? 就算这小子近战不比他的弓术差……那伏真觉得,擅长摔跤的茹茹,怎么可能怕近战呢? 尤其他们这边有这么多人! 怼容睡鹤一个,耗都能耗死他了! 所以在进屋的时候,趁容睡鹤视线的死角,偷偷给附近几个茹茹比了手势,要他们配合自己,偷袭容睡鹤,以逃出生天! 见容睡鹤听到“绝密情报”后就欣然到角落里,那伏真还欣喜于计划实施的顺利,现在这么一看…… 那伏真心中几欲抓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自己偷袭失败也还罢了,问题是手下怎么一个都没上来的?! 难道这头郡王就在自己眼皮底下,把自己的亲卫全部收买了?! 这不可能啊!!! 他这里百思不得其解,容睡鹤却不会给他慢慢想的机会,见他一直不作声,似乎有点不耐烦了,说道:“本想给你们一条明路,既然不想走,那也不多说了……就按孤方才说的做吧!” 察觉到他松开脚,那伏真却没法高兴,努力睁开眼去看,就见容睡鹤飞快把玩着一柄寒光四射的匕首,目光正冷飕飕的看向他胯下,很有下一刻就悍然下手的意思! 那伏真吓的魂飞天外,慌忙蜷缩了身子,叫道:“老子认栽!” 想想不对,赶紧改口,“我认栽!郡王,大人不记小人过,请再给我个机会!!!” 容睡鹤微笑着,道:“绝密情报呢?” “绝密情报……”那伏真张了张嘴,最终颓然道,“没什么绝密情报,就是茹茹前锋的大军马上就到了,西疆如今这局势,就我知道的茹茹那边的情形,基本是打不赢的!就算郡王您再怎么神机妙算,然而有道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要我说,您还是趁早去跟上郡王妃罢!这地方绝对守不住,您强行留下来,八成没有好结果!反正有我们这伙俘虏,就算您是益州刺史,回头也勉强能交代了!到底您父王是高密王不是?” “孤那个父王想孤死很久了!”容睡鹤依旧笑着,道,“所以孤是绝对不会离开西疆的!你再好好想想,如果当真没有什么话能告诉孤的,那么孤守不住西疆的时候,也只能阉了你们几个发泄下了!” 那伏真:“……” 老子大概在雪地里走太久了,雪融化之后就是水,所以进了一脑袋水? 刚刚不是还觉得碰见这头郡王完全是倒了十八辈子的霉,这辈子都不要再碰见他?! 怎么好不容易来了有屋顶的房子里安身,就作死了呢??? 只可惜这会儿后悔也晚了,看容睡鹤的情况,不给个交代这一节绝对揭不过去! 他只能努力想:“等等!我想起来了!有件事情,跟登辰利予有关系!!!” 生怕容睡鹤下毒手,他飞快的说道,“这次,我之所以要亲自孤军深入追杀郡王妃,主要是因为,登辰利予给茹茹前锋的统帅下了命令,要务必生擒郡王妃,而且……” 偷瞥了眼容睡鹤的脸色,小心翼翼道,“而且要将郡王妃送往王帐……呃,登辰利予素来好色成性,他当年将母族表妹进献给汗王,令我生身之母失宠后,等汗王去世,就立刻援引我族早年的习俗,将表妹纳为大妃!” 茹茹原本有子继父妾的习俗,这主要是以前草原上人丁稀少,为了繁衍人口的需要。 但这几十年来,由于人口已经上来,不缺那么几个女人生儿育女了,而且受到中原礼仪廉耻的冲击,也不作兴让新任大汗纳老汗王的妃嫔了。 登辰利予这么做,难免为人诟病。 他未必不知道这点,还是这么做了,可见确实好色……毕竟他那个表妹,曾经是号称“草原明珠”的,不然也不会把那伏真坑的那么惨了。 不过算算时间,这位明珠也该步上那伏真生身之母的后尘,成为昨日黄花了? 如此登辰利予要部下俘虏盛惟乔之后送往王帐,打什么主意,不问可知! “孤的郡王妃虽然的确月貌花容,然而出身大家,自来深藏闺阁。”容睡鹤听着这话,脸色就是瞬间阴沉下来,语气里也没了笑意,森然问,“外界应该只知道她陪嫁丰厚,而未必知道她容貌过人……为何登辰利予会有那样的命令?!” “我不知道。”那伏真摇头道,“我与登辰利予的关系你很清楚,他的王帐向来防我防的跟贼似的,我哪里打听的到他身边的事情?不过,听说郡王妃才来益州时,不是同孟氏子弟孟家乾照过面?也许是孟氏为了取信我们,在同我搭上线的过程里,告诉了登辰利予?” 容睡鹤淡淡道:“噢?孟氏是通过登辰利予跟你搭上线的,你居然也相信?” 那伏真以为他这话乃是侧面承认了这次是孟氏跟他联手坑了自己,心中一苦,说道:“本来是不相信的,但后来确认了西疆防务空虚,又得知郡王妃人在这里,想起当年之事,我……” 脑子一热就朝陷阱里跳了。 本来还以为就算跳下去,也有一定把握跳出来;就算跳不出来,好歹能把诱饵给吃掉! 结果呢? 诱饵连看都没看到一眼,自己却已经摔的一塌糊涂,爬都爬不出去了! “……”容睡鹤凝眉思索了会儿,又问,“登辰利予喜欢我大穆女子?不是听说你们茹茹普遍看不起穆人,觉得我们穆人过于柔弱,远不及你们健壮?” 那伏真闻言沉默了一会儿,才幽幽道:“看来郡王的确对我们做了不少功课,我这次栽的也不冤枉,我是基本没怎么了解郡王就冲过来了。” 惆怅了这么一句之后,他才继续道,“说是那么说,我们的确不太看得起你们的男子。但是女子的话,娇柔美丽的大穆女子,我们也觉得好看、觉得喜欢的。” 就说,“登辰利予的王帐里,就养了好多从大穆卖过去的女奴,虽然经常会打死,然而也有几个颇为得宠,地位跟我们茹茹的低阶妃嫔差不多的。” 容睡鹤眯起眼,似乎想到了什么,过了会儿,淡淡道:“起来吧!” 那伏真龇牙咧嘴的,非常艰难的起了身,这时候才发现,自己右手的中指、无名指还有小指统统被削断了,断指正掉落在不远处的角落里。 不过这会儿他却顾不得惋惜自己的手指,而是震惊万分的指着倒了满地的亲卫:“你……你做了什么?!” 容睡鹤走到旁边椅子上撩袍坐了,漫不经心道:“一点软筋酥骨的药物而已,到明儿个就能好……药是下在图律提的伤口上的,对他也没什么坏处,就是昏睡的久一点,遇热就会挥发出来,附近闻到的人都会失去知觉。图律提重伤在身,进了屋子,你们肯定要生起火塘,把他放在靠近火源的地方取暖,现成就是中计了。” 瞥了眼那伏真,“你方才因为骗孤去角落里,离图律提比较远,所以才没倒下……不过也快了。” 话音未落,那伏真果然觉得一阵酥麻入骨,顿时站立不住,噔噔几步后退靠住了墙,兀自不成,顺着墙面软软滑倒。 他有气无力的坐在地上,拼着最后的清醒问:“那你呢?你为何还能站着?你什么时候服的解药?!我好像根本没看见!” “孤服什么解药?”容睡鹤失笑的看着他,“孤方才就暗示过你们了,孤早先久伤成医,自己受伤多了,对于治疗外伤就有了很多心得。那么这种迷药,用多了当然也就对孤没效果了!” 那伏真:“………” 他这会儿眼前已经开始模糊了,挣扎着道,“你是故意单独跟我们进屋的?!就是为了试试我们是否真心投降,所以提前预备了这药?只是……你是怎么料到图律提会中箭的?!他武艺很高明,为人也谨慎,今日会受这么重的伤,主要责任在我!” 要不是他冒失的冲下山坡,陷入吕时雨部的陷阱,图律提是不太可能中箭,更遑论需要容睡鹤的治疗的。 容睡鹤不给图律提治疗,就没机会下药不是? 却听容睡鹤笑着道:“孤做什么要预料?知道你对图律提看的很重、而图律提对你忠心不就是了?反正孤自己就带着弓箭,原本就是打算,在你跟图律提之间射伤一人,逼另外一个做主投降!完了再给那人医治……然而吕时雨既然已经将图律提射伤,孤也就不多此一举了。不然你还以为刚才是你躲的快,以至于孤只能射马?” 那伏真脸色铁青,瞬间想起来,方才骤然遇袭时,容睡鹤那五六箭全部都是朝着马身去的,确实没有射人的意思。 容睡鹤继续道,“至于说故意单独跟你们进来,试探倒是其次,主要也是孤确实希望能够尽早从你们嘴里问点情报,好让益州城的准备更充分!” 其实下面还有个原因的,但那伏真已经撑不住药力,手足酸软的昏睡过去了,容睡鹤也就摊了摊手没再讲:就那伏真在茹茹的身份地位、早年的经历还有年纪辈分上与容睡鹤的差距,会那么简单的投降才怪! 只有全方位无死角一而再再而三的各种碾压他,包括武力单挑的绝对压制,才能够彻底驯服这位茹茹王子! 要不是抱着这个目的,容睡鹤才懒得跟个异族将领啰嗦这么久,想方设法的揶揄、打击那伏真。 他可不是那种见到随便一个人都愿意谈的滔滔不绝的人! 他的热情,从来都是陷阱。 只不过对于不喜欢的人,他只会骗人家一阵子,譬如舒氏姐妹,再譬如那伏真;对于喜欢的人,如盛惟乔……自然是小心翼翼的掩藏真面目,骗她一辈子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 盛惟乔的提议 而此刻,容睡鹤打算骗一辈子的人,刚刚渡过烟波渡。 由于烟波渡附近的船只、船工统统被烧的烧、杀的杀、转移的转移,吕时雨部只能安排士卒砍伐树木,临时搭建了一座浮桥。 可能因为吕时雨之前伏击那伏真的地方,跟烟波渡隔了段距离,所以高且仪安排在此的伏兵没有察觉到变故;又或者他们对手持孟伯勤印信的高且仪的命令执行的十分坚决,浮桥搭到了大半就受到了攻击。 还好这部分伏兵人数有限,倘若配合孟家乾部以及那伏真部,倒也能起到关键时刻拖延吕时雨部行程,令盛惟乔一行人陷入重围的作用,这会儿孟家乾部投降,那伏真部败走,就剩他们这千八百人,却是翻不起什么风浪了。 程美竹亲自带头,从队伍里牵了负重的骡马驱赶下水,用骡马以及骡马背上的辎重作为屏障,阻挡伏兵的箭矢,上岸之后,一轮冲杀,就将近岸的林中清了场,掩护浮桥顺利搭成。 等浮桥搭好之后,事情就更简单了,吕时雨点了二千精骑率先过桥,篦子似的将方圆十里都篦了一遍,伏兵杀的杀俘虏的俘虏,确认无误了,方请盛惟乔一行人过去。 等大军全部过了烟波渡,负责断后的士卒立刻烧了浮桥,还在上岸的地方做了一堆陷阱,这才迅速追上大部队。 烟波渡之后大概三十里的地方是一个小镇,大军抵达的时候,天色正暮。 于是顺势宵禁全镇,征用了镇上最好的一座宅子,派遣士卒搜查过没有危险,让盛惟乔姨甥俩带着仪珊跟公孙喜入住,又征调了若干民女充当丫鬟仆役,忙碌了好一会儿,觉得没什么要补充的了,吕时雨才告退而去。 不过他走了之后,盛惟乔可没心思歇息,稍微吃了点东西,就遣散左右,让仪珊在外面盯着,以防隔墙有耳,喊了公孙喜到跟前商议:“听说方才吕将军他们伏击那伏真的时候,茹茹曾高声呼喝受了孟氏的欺骗。如今那伏真兵败而走,回到茹茹大军之中后,八成会将孟氏勾结茹茹的消息散播到大穆来,以作报复!” 而高密王一派也肯定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机会,然而这么着,孟氏若是因此倒台,容睡鹤要怎么办? 就算孟氏根深蒂固,还能支撑一下吧,但凡落了下风,高密王也能抽出更多的空来算计容睡鹤了! 盛惟乔可不希望自己丈夫被坑,此刻就跟公孙喜说,“咱们得想个法子,让他们两派继续势均力敌下去才是!” 公孙喜提醒道:“娘娘不是跟皇后关系不错?既然如此,何必不卖皇后一个人情,也让皇后在孟氏里长一长面子?反正这会儿孟家乾他们肯定都被看守起来,不容传递消息。但想必吕时雨还没胆子拦着您给长安报平安不是?” “你不是之前还劝我要早点想好同皇后的关系么?”盛惟乔闻言,挑了挑眉,狐疑的看着他,“怎么现在反倒让我主动联系皇后了?” 公孙喜淡淡道:“俗话说人以群分,娘娘自来心善,想必皇后娘娘能与娘娘投缘,也不会是忘恩负义之辈?如今左右是要提前告诉孟氏的,告诉谁不是告诉?与其告诉郑国公之类心如铁石者,知道了也不记咱们的好,还不如跟皇后娘娘说一声,说不得就有别样的收获,不是么?” 盛惟乔这才颔首:“那我等会儿就跟南婶母写信。” 虽然吕时雨明面上定然不敢拦着她跟长安联络,不过直接写信给孟皇后的话……这做的也太明显了! 这不是等于明着告诉吕时雨,这封信你一定要拦截掉吗? 不过盛惟乔让仪珊研磨铺纸,写信写的差不多时,忽然醒悟过来,扔了紫毫大骂公孙喜:“你方才说什么人以群分、别样收获?!你是在转着弯说我跟皇后都傻乎乎的好哄好骗是不是?!” 公孙喜严肃道:“娘娘想多了,属下没有这个意思。” 盛惟乔恶狠狠的瞪了他半晌,才冷哼道:“最好真没有!不然别以为密贞不在,我就收拾不了你!” 见他低头喏喏,一副特别乖巧听话的样子,最主要的是,旁边宣于冯氏也在打眼色让她不要追根问底,盛惟乔撇了撇嘴角,到底没有继续追究下去,只说,“这信你负责找人送去长安给南婶母,请南婶母设法拜见皇后,告诉此事……用吕时雨的人我总是不放心。” 公孙喜应下,又问:“娘娘还有其他吩咐么?” 盛惟乔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公孙喜于是识趣的拿了信离开。 他走之后,宣于冯氏就说盛惟乔:“早跟你说过了,这是密贞跟前的第一心腹,怎么能不格外给面子?一点儿小事,你同他计较个什么?” “他算什么第一心腹?”盛惟乔没好气的说道,“密贞的第一心腹,肯定是初五好吗?那可是密贞都要喊哥哥的!” 宣于冯氏啼笑皆非道:“你对初五也不好,密贞都喊五哥,你居然还是一口一个初五!” 盛惟乔道:“那头豹子对我又不好,还骗走了我的十二娘……有这样做哥哥的么!” 她这会儿也没心思念叨这些琐事,皱眉道,“姨母,您说接下来咱们要怎么走?” “怎么走?”宣于冯氏愣了一下,说道,“当然是去长安了……这不是你自己选的吗?” 其实本来她们回南风郡更安全一点,因为西南方向,是有南疆军主力埋伏,既可作接应,走南疆军秘密潜入西疆的那条路,也是隐蔽又沿途都有人把守,最省心不过。 但盛惟乔要照顾到容睡鹤在长安的布局,也是怕把追兵引去西南角上不慎暴露了南疆军,最终选择了长安。 此刻她问要怎么走,宣于冯氏就以为她懊悔了,便道,“咱们现在这个位置,如果要折向南方的话,却是麻烦。” “我不是想去南方。”盛惟乔皱眉道,“我只是想着,茹茹这次来势汹汹,你看那伏真,才带三千骑,居然就敢孤军深入,追杀我这宗室郡王妃!这摆明了就没把容氏放在眼里!” 宣于冯氏瞥了眼外头,见仪珊微微摇头表示无人偷听,就低声道:“这可怨不得人家茹茹,你也不看看现在坐在帝位上的那位,有什么值得人家放眼里的?当初周大将军在时那么好的局势,都能自己败掉,能怪谁?” 盛惟乔道:“那伏真现在以为是孟氏坑了他们,实际上孟氏确实是有勾结他们把我跟密贞都坑进去的打算的,这主要是密贞现在已经让孟氏感觉到威胁了,那么……我们那位父王呢?” “你担心高密王也会对密贞出手?”宣于冯氏沉吟道,“这倒是个问题……要不这样,等到了长安,你就借口头次妊娠心中没底,娘家母亲又不在身边,试探下高密王妃的口风,看她会不会主动邀请你去王府安胎?按说她应该会的,毕竟你这婆婆虽然不怎么喜欢你,却对密贞十分宠爱,爱屋及乌,她对密贞的孩子照理来说也很重视的。如此你收一收大小姐脾气,好生奉承她点,有她看着高密王,好歹能为密贞减轻些负担。” “密贞没到西疆之前就开始为眼下乃至于以后布局了,然而我呢?”盛惟乔闻言却是摇头,哼道,“我到现在对他的全盘计划都是懵懵懂懂,就知道他告诉我的那些好吗?我难道不是他的正妃了?他平时多少次信誓旦旦的说不会瞒我不会骗我,结果哪?不是玩文字把戏,就是敷衍糊弄!” “密贞可以这么对我,谁知道我们那位父王会不会也这样搪塞母妃啊?” “到底母妃深处闺阁,对于这种庙堂风云两国之战,不好名正言顺的插手,父王想哄住她,有的是办法!” “所以指望母妃,我是觉得不可靠的。” 盛惟乔道,“毕竟姨母莫要忘记,我那大伯子跟大嫂,就是高密王世子夫妇,可是出了名的孝顺体贴!还是一直在我那公公婆婆跟前的!前段时间,密贞收到母妃的手书,说是世子在海上出了岔子,暗示长安那边,怀疑是密贞做的。” “俗话说手心手背都是肉,我那婆婆之所以格外疼爱密贞,无非是因为密贞自幼流落在外,吃了许多苦头。但所谓日久生情,她对密贞是愧疚,对跟前长大的世子,难道就没有怜惜了么?” “婆婆的一念之间,说不得就是我们夫妇的从天到地!” “她不喜欢我,我也不信任她!” “反正我是不想把前途压在她对密贞的疼爱上的!” 宣于冯氏道:“嗯,所以呢?” “所以我想不去长安了。”盛惟乔沉默了一会,眉宇之间闪过一抹坚毅,说道,“我想去北疆!” “北疆?”宣于冯氏惊讶的挑了挑眉,“你为什么想要去北疆?!” 而且,“你一介女流之辈,还怀着身孕,去北疆有什么用?添乱吗?” “……”盛惟乔无语了一下,才道,“姨母,那伏真这次是冲着我来的,就算此番因为孟家乾的选择,咱们险之又险的逃出生天,然而那伏真也不曾被留下!回头即使他知道追杀我无望了,会怎么做?八成是拿西疆的黎庶做出气筒!如此压力还不是担在了密贞身上?!” “这会儿我要是去了北疆,他说不得也追去北疆了呢?毕竟他在茹茹身份不低,未必没有这点自由!” “再者就是,如果我那公公要对付密贞的话,我觉得最可能的情况,就是压住北疆军,不使他们向西疆增援!” “让密贞跟茹茹拼的两败俱伤……” 她眼中闪过寒意,“甚至是借茹茹之手,铲除密贞,再出兵坐收渔翁之利!” “大穆的军队就这么多,不可能全部派去西疆的。” “除了北疆军之外,能拉的援助,密贞都已经拉拢了。” “只是大穆承平日久,军队渐失锐气,这会儿能正面抵挡茹茹的,却也只有北疆军!” “而北疆距离西疆路途遥远,公公他有的是借口拖延援兵!” “倘若咱们这会儿去长安,固然是安全了,密贞他,说不得回头就要危险了!” “所以我思来想去,还是应该去北疆!” “届时北疆不出兵,不管出自谁的命令,我人在北疆,怎么都比在长安有法子吧?!” 宣于冯氏听罢,好一会儿没作声,片刻后才道:“这是你刚刚想出来的?” 盛惟乔沉吟道:“也不全是吧!因为我也没料到茹茹这么快就追了上来,我以为密贞那么急的催我们动身,就不会碰到他们了呢!不过我是从看到婆婆写来的那封信起,就对高密王府没了信任的……嗯,可能我以前一直觉得我爹娘那样的才叫亲爹亲娘,公公婆婆,哪怕是婆婆对密贞吧,我总觉得,仿佛缺了什么似的?” “如果你能说服吕时雨他们送你去北疆,而不是长安的话,我没有意见。”宣于冯氏深深看了她一眼,“不过你最好想清楚!去长安的话,即使你爹娘不在,你祖父祖母,徐家,这些人却是在的。就是你不信任的王府,场面上肯定也不好不帮你的。” “但去了北疆的话……这会儿那边做主的几个,可不需要给你什么面子!” “至于我,一介民妇,顶多就是提点你一些妊娠上的禁忌,其他就更帮不了你了!” “所以,在北疆,你什么都得靠自己!” “你行么?” 第一百七十六章 肥羊来了 盛惟乔闻言,笑着道:“姨母,我记得您几位,之前都是夸我聪明的?” “别撒娇!”宣于冯氏沉着脸,道,“说正经的呢!你是我们的血亲,我们当然怎么看你怎么好!但人家孟伯勤还有赵适,可没义务拿你当心肝看!” “我现在还没想好要怎么说服赵适或者孟伯勤,不过,此去北疆也不是一两天就能到,在路上慢慢儿想不就是了?”盛惟乔摊了摊手,道,“所谓车到山前必有路,又所谓急中生智,您几位一直说我聪慧一直说我福泽深厚的,没准我到了地方就有主意了呢?” 见宣于冯氏似要反驳,她不在意的说道,“我祖父当年只是一个寻常富家子弟,就算学过些武艺,我想我太祖父太祖母让他学武肯定也只是为了强身健体还有自保的,不是为了上战场!” “然而祖父投军之后,尽管没给老盛家混个将门的身份吧,终归也是正经武官解的甲不是?” “我爹早先是想当官的,打小专专心心念书,压根就没打理过祖业。” “后来因为祖父重病,爹爹致仕回去伺候,顺带接手祖业,可不也是从头学起,继而发扬光大?” “我这两位长辈能做到的,我难道连试都不敢试?!” 宣于冯氏道:“嗯,这话说的还有几分气概,倒是有点祖上的风采!只是你不要现在说的好听,回头到了地方,人家一句‘不行’,你马上就红了眼眶要哭鼻子……孟伯勤跟赵适可未必会惯着你!哪怕是场面上……等等!” 她忽然注意到,“你尝试说服赵适也还罢了,那毕竟是密贞的嫡亲舅父,据说素来爱才,纵然没跟密贞见过,想来也有些好感,否则不会主动派人到西疆帮忙!难道你还想跟孟伯勤打交道?!” “为什么不?”盛惟乔好整以暇的说道,“大家都是不希望我那公公得势的,当然有结盟的可能了!孟伯勤是孟氏的中流砥柱,不可能这点气度都没有吧?再说我们夫妇跟孟氏原本也没什么仇怨不是吗?” 反正不管是孟伯亨、娇语还是孟丽绛的遭遇,孟氏到这会儿也不知道真相呢! 不过老实说,盛惟乔觉得,即使孟氏知道了,倘若跟他们夫妇合作有利可图的话,孟氏也不会计较。 能混上朝廷巨擘地位的,都不傻。 宣于冯氏道:“莫忘记孟氏也不希望密贞得势!” “但谁叫他们动歪脑筋的?”盛惟乔说道,“现成那伏真这个把柄,就不相信孟氏会不头疼!” “这么说,你打算亲自去北疆同孟伯勤说这事儿了?”宣于冯氏道,“不跟皇后说了?” 盛惟乔道:“那怎么行呢?吕时雨他们八成这会儿就在给我那公公递消息了,倘若孟氏过个十天半个月才晓得这事儿,我那公公怕不早就布下天罗地网了?” 然后孟氏万一挣不开这次的网罗,就这么倒台,羽翼未丰的容睡鹤,岂不是就要遭殃? “所以皇后那边还是要说的,正好让南婶母去做这人情,请皇后走家族的路子,转达给孟伯勤!” “这样速度既快,又能保密,抬高皇后在孟氏的地位的同时,还可以让徐世叔在孟氏那边增加好感!” 她这个时候还没多想帮徐子敬夫妇刷孟氏的好感有什么用,只是本能的这么做了。 此刻沉吟了一会儿,又说,“如此到了北疆之后,孟伯勤不管怎么想的,肯定也要主动拜见我一回!不说别的,就冲着希望密贞在西疆配合孟氏,暂时压下‘勾结茹茹’的罪名,他至少不能得罪我不是吗?” 只要孟伯勤不给她吃闭门羹,那就有机会……嗯,这个信心来自于早年盛兰辞跟别郡大族谈生意,当时因为种种缘故谈的非常艰难,年幼的盛惟乔心疼亲爹,曾劝他:“既然他们不愿意,爹爹不如也别理会了,反正咱们家现在也不缺银子。” 盛兰辞当时开心的夸她:“乖囡真孝顺!” 随口也说了,“不过他们没有不愿意,就是还想压压价,要是真的一点不愿意啊,那肯定是连面都不见,索性躲起来喽!” “然而你们跟孟氏毕竟不是一路的。”宣于冯氏提醒她,“说实话,要是密贞亲自找上门去同孟伯勤谈,孟伯勤还有可能认真考虑暂时联手的事情。但,你?不是我这个做姨母的埋汰你,乔儿你作为你爹娘唯一的女儿,又比你弟弟元儿大了这么多岁,却从来没打理过家里的产业,也不曾传出有文采的声名……你可知道,如果我是孟伯勤的话,听说你来找我,我会怎么想?” 盛惟乔道:“嗯,八成是觉得肥羊来了?” “你知道就好!”宣于冯氏点了点头,心说这外甥女看来还有救,她缓声说道,“虽然俗话说有志不在年高,然而世人总是觉得,年纪大的人更稳重可靠。今年才十七岁的你,比孟伯勤的嫡五子还小了好几岁,你说怎么让他把你放在平起平坐的位子上?” “而且这个世道对于女子,原本就有很多歧视,别说你这会儿想掺合的是军国大事了,就是之前你那个早就该死掉的姨父去后,你表哥年岁尚幼,我作为你姨父的正室、你表哥的生身之母,代年幼的家主打理宣于家,岂非理所当然的事情?!” “遑论我出身不比宣于家差不说,娘家还就近在距离宣于府没几步路的地方呢!” “结果怎么着?” “你也应该听说过的,你表哥的那些叔叔伯伯,还有一些宣于家的远房老不死,可是到这会儿都没停止过嘀嘀咕咕!” “所以你要去北疆给密贞助阵我不拦你,按照我的想法,你既然做了郡王妃,就该有郡王妃的担待!仗着身孕或者女流的身份躲在丈夫身后什么都不做,坐享其成,虽然看着轻松,然而这也意味着你的将来全部寄托在密贞的喜怒哀乐上!” “这天下人的眼睛不瞎,耳朵也不聋,你做了什么,帮了密贞多少,以后他不记得了,总归有些人会记得的。” “到那时候,那就是你跟你孩子的底气!” “但你一定要知道,此行比你以为的还要难!” “甚至会出现你以前想都想不到的难堪!” 宣于冯氏叹了口气,“因此你不要现在一个激动就做下决定,反正咱们这会儿还没离开西疆的范围,不管是去北疆还是长安,左右走的都还是一个方向!” “其实也没什么好想的。”盛惟乔认真思索了会儿,抬头道,“我没有想过今日的举动做日后的筹码什么,反正我嫁给密贞也没图他什么前途,无非就是喜欢他罢了!如今他身处险境,却想方设法的把我送了出来,让我就这么被人护送着太太平平的去长安过日子……我觉得我做不到。” “那你可要哄好了阿喜!”宣于冯氏眯了眯眼,说道,“你也知道,密贞是想方设法把你送出来的!接下来益州局势危急后,上上下下的人少不得还要拿你在茹茹进犯前夕离开西疆这件事情攻讦他!这会儿如果他知道你不去长安要去北疆,不急的跳脚才怪!你这样可就不是给他帮忙,而是给他添乱了!” “所以你必须让阿喜对密贞闭嘴,不让密贞知道你北上才是!” 盛惟乔觉得很有道理,点头道:“今儿个太晚了,等明日阿喜来复命,我就跟他说。他向来对密贞忠心耿耿,肯定会答应的!” 却不知道宣于冯氏借着喝茶的动作掩住眼底一闪而过的算计:她当然知道公孙喜对容睡鹤忠心得很,在对容睡鹤有利的事情上绝对不会含糊。 不过,这会儿不说,是怕容睡鹤牵挂;等回头危机过去了,公孙喜还能不把来龙去脉仔细禀告? 到那时候,正好借这个容睡鹤的头号心腹……呃,是头号人类心腹之口,让容睡鹤知道他的郡王妃对他的心意! “这孩子,还是年轻!”宣于冯氏暗自嘀咕着,“为丈夫做事,怎么可以不让他知道?这不是白做了吗?!还好有我在,不然也不知道她这傻乎乎的会吃多少亏?” 又想到还在西疆的容睡鹤,挑了挑眉,心忖,“那伏真都敢孤军深入追杀我们了,可见茹茹大军已经即将入境!这么着,接下来密贞定然忙的不可开交!他那人疑心重,非常时期,警惕心就更高了!如此,即使有人想打他主意,爬个床啊、自荐枕席啊之类,他应该也不会给机会?” “对了,姨母!”盛惟乔可不知道宣于冯氏满心替她的婚姻打算着,思索片刻后,想起来一件旧事,就问,“您知道沈家的底子么?就是我大姑姑的夫家,小乔家里。听说他家的商队是专门走北方的,好像就是北疆那边?” “沈家啊?”宣于冯氏想了想,说道,“没错儿,他们家在北疆好像还有几个铺子。前几年过节,我去盛府时,碰见你那大姑姑,当时我说一件冬衣想弄点好皮子在领口、袖口的做些装饰,无奈咱们南风郡长年气候和暖,冬天压根用不着裘衣,所以当地也没有好皮子卖。” “当时你大姑姑就接口说这事儿交给她就好,回头就弄了十来张上好的狐皮、貂皮给我,还不肯要银子!” “后来还是你娘送了她点翠蝴蝶镶宝簪、点翠如意蝴蝶草花簪、点翠蝴蝶莲花簪跟点翠蝴蝶银杏叶簪一套四支簪子,才还上这个人情!” 她沉吟道,“你忽然想起你这大姑姑,莫非是打算去了北疆之后,找他们家铺子认亲?虽然沈家经营这条商路有些年头了,不过他们家的门楣还不如盛家呢!你要做的事情,只怕他们有心无力?” 第一百七十七章 套话与分析 盛惟乔说道:“唉,就是想起来问问。其实大姑姑家的铺子还在不在都不好说呢!姨母忘记啦?之前咱们在长安的时候,沈表哥不是受了重伤,找上门去求助的?当时就说是在北疆打理生意,结果赶着茹茹突袭,他这个少东家都出了岔子,铺子跟伙计啊掌柜什么的就更不要说了!” “这倒也是。”宣于冯氏不动声色道,“不过你那表哥原来是在茹茹手里受的伤啊?那还真是福大命大了!我还道是从北疆撤回长安的路上出的岔子呢!今儿个咱们虽然没跟茹茹直接照面吧,只看吕将军他们那脸色,就知道茹茹有多不好对付!你那表哥只是一个寻常富家公子,能逃得一命,还没缺胳膊断腿的,可真是他们沈家列祖列宗在天有灵了!” “可不是?”盛惟乔见她神色平静,不像有异的样子,有点失望,她之前在长安的时候,因为种种缘故,没来得及询问沈四郎是怎么受伤的,更遑论是打听沈九娘了,后来仔细想想,总觉得盛老太爷等长辈,似乎是故意不想让自己知道的? 所以趁这会儿才提过北上一会孟伯勤、赵适的话,想着宣于冯氏应该在沈四郎的问题上有所放松,故意提了出来,试图套个话什么的……然而到底道行不如这姨母,试探以失败告终。 不过盛惟乔稍微失望了下也就重振信心,自我安慰:“姨母是看着我长大的,我又没有看着姨母长大!所以姨母了解我,不会轻易上我的当,也是很正常。” 这时候夜已经很深了,宣于冯氏问了问盛惟乔的身孕,得知她一切无恙后,道了句:“虽然不知道这孩子是男是女,不过看这身子骨儿倒是传了密贞的健壮。” 盛惟乔笑道:“姨母说这话我不服!我小时候好像也是很康健的,记忆中基本就没吃过几回药,大抵还是自己贪玩弄的着凉了。” “你小时候那是多少人围着转,入口的东西哪一样不是精挑细选又悉心烹调,还要结合滋补的讲究来?”宣于冯氏道,“人家密贞呢?就不说他从长安流落到玳瑁岛那一路的颠簸,就说他在玳瑁岛上最初那几年的艰难,这样都熬了下来,那才是真正的好身体呢!你这种没受过考验的,也能算?” “孩子还没出生呢,您就想换一副心肝了吗?”盛惟乔打个呵欠,“我不跟您说了……该安置了!” 宣于冯氏关切道:“让仪珊去厨房炖碗燕窝,你吃了再睡!” 一夜无话,次日早上,盛惟乔非常不情愿的被喊起来梳妆,仪珊虽然伺候她的时间不长,但容睡鹤是早就将妻子的一些习性跟忌讳提点过了,所以也知道这女主人打小生活散漫,尤其的爱睡懒觉,不到日上三竿都不肯起来的。 此刻一边给她收拾,一边柔声细语的解释:“本来也不打算这么早打扰娘娘的,只是吕将军派人传了话来,说虽然烟波渡那边的浮桥被烧掉了,然而昨晚夜里接到消息,道是茹茹前锋的五万大军已经压境,如今益州城里一片兵荒马乱,郡王都亲自着了戎装巡视全城以稳定人心!所以吕将军觉得咱们还是赶紧动身、尽快远离益州的好!” “茹茹已经压境?!”盛惟乔吃了一惊,手中的白玉镂空凤衔绶带纹步摇一抖,原本打算插的发髻位置顿时就歪了,她定了定神,拔出来重新插好,蹙眉问,“情况怎么样?密贞撑得住么?” 仪珊虽然是乌衣营出身,比寻常女子受过格外不同的训练,但也没经历过这种阵仗,此刻心里也是没底,不过当着怀孕的女主人的面,当然不能露陷,此刻就镇定自若道:“娘娘放心吧,郡王以前在海上的时候,每次出战都是做足了预备,留足了退路的。不然郡王那会儿的年纪,底下人怎么肯那么服他?” “茹茹这次统共来了多少人?”盛惟乔按了按眉心,问,“前锋就有五万,主力少说二十万罢?” “奴婢不知。”仪珊轻声道,“不过西疆军也有二十万,就算精锐程度比不过茹茹,可是益州乃是州城,又紧挨着边境,自来就是壕深墙坚,可没那么好对付!古时候,据说有将领用这城足足守了好几年的!那还是国破家亡,朝廷自顾不暇的时候。如今咱们大穆连年风调雨顺,朝廷安稳,只要郡王撑上一段时间,北疆军还能不回援?” 盛惟乔暗道:“就靠那松弛已久的二十万西疆军,守个五万前锋攻城就谢天谢地了,怎么可能防得住茹茹主力?到时候说不得还要调用那潜伏的十万南疆军!” “如此孟氏也好,我那公公也罢,怎么可能给密贞派援兵?!” 毕竟容睡鹤头上的光环本来就很多了,这会儿拿了西疆军的兵权在手,又在舒氏姐妹的襄助下说动了南疆军为他所用,大穆的军队统共才几支?三大边军之外,就是沿海水师以及上林苑里驻扎的禁军而已! 以容睡鹤表现出来的才干跟城府,两大边军到他手里,假以时日,这大穆朝堂,还有其他人说话的份么! 可以说,只要孟氏没有坏了脑子,高密王没有忽然性情大变,在西疆军、南疆军彻底打没之前,孟伯勤与赵适是绝对不会派大军西行的! 谁叫西疆自来苦寒又地广人稀,这地方别说受到攻击,就是全部沦陷了,只要茹茹不进一步,也威胁不到大穆皇朝的稳定,既然如此,高层们勾心斗角的时候,自然也不需要太顾惜! “孟氏那边,可以用那伏真这件事情做文章。”盛惟乔眯起眼,飞快的盘算着,“至于赵适,自然是拉关系,套亲情!虽然我不是很相信我那婆婆会一直站在密贞这边,但至少目前婆婆的态度是明摆着偏袒密贞的。这一点,回头见到赵适之后,却可以用上!” 毕竟赵适跟高密王妃是嫡亲兄妹,从高密王妃的种种传言来看,她在娘家地位很高,不是那种会被兄弟忽略掉的姐妹。 她的态度,多少也会影响到赵适的态度。 不过这些都还不够,盛兰辞的亲生女儿,怎么会不明白这世上最普遍的坚固关系,从来都是“利益”? “孟氏是打算自己当家作主的,所以只能暂时笼络,既要拉拢又要防备。” “但赵适,却是可以争取的……唉,就是不知道赵桃媗那事儿,他会不会记恨?” 想到当初宣于冯氏说:“假如你爹是赵适,会怎么做?” 盛惟乔心里就是有点发虚,虽然讲道理赵桃媗的遭遇真的是个误会,但伤害却是真实的。 二十四孝亲爹又从来都是不讲理的一种人。 换了盛兰辞在赵适的位子上,抢我女儿喜欢的夫婿人选,还敢找上门来求助?老子不坑死你跟你姓! “不过我爹爹就我一个孩子……嗯,现在有了元儿,也就一儿一女,自然格外宝爱。”她努力给自己找生路,“但赵适的话,他膝下子女可是多了,孙辈那就更多了!就是女儿,也不止赵桃媗一个呢!” 如此父爱难免被分散,想必不至于为了赵桃媗而置大局不顾? 然后问题就是,自己要怎么用大局来说服他呢? 盛惟乔仔细分析了下,“赵适这会儿是公公的人,我的目的就是让他成为密贞的人,至不济,也要在密贞陷入危局时,能够搭把手!密贞跟公公关系再坏,到底是嫡亲父子。所以赵适如果转投密贞,只要修饰一下,就不会被人议论他背主。” 这是一个很大的优势,因为古往今来,“背主”都不是好名声。 赵适虽然如今任着怀化将军,然而他却是正宗书香门第出来的,从秦老夫人对孙女的管教来看,显然是非常注重门风的。 那么作为老夫人的亲生儿子,还是最受重视的嫡长子,赵适八成也有维护家族声誉的觉悟。 如此容睡鹤与高密王的嫡亲父子关系,好处不言而喻。 “第二个好处就是,赵适忠诚的是我那公公,而不是世子容清酌!” “毕竟我那公公之所以对密贞十分忌惮,主要就是觉得世子平庸,怕他弹压不住密贞这样有才干的兄弟!” “倘若世子有本事让赵适臣服他,我那公公还操什么心?” “而传闻中赵适爱才……也就是说,我只要说服赵适在世子跟密贞之间选择密贞就成?” 想到这里,盛惟乔挑了挑眉,那么下一个问题又来了,人家赵适放弃在长安吟风赏月的舒适日子,去北疆餐风饮雪的干了这么多年,硬生生的撑起了高密王一派的兵权,固然是因为胞妹被先帝聘给高密王做了王妃,不得不硬着头皮上了高密王的船,然而多年辛苦,人家难道肯做白工吗? 问题是,容睡鹤若是上台的话,最亲近的必然是盛家,冯家、宣于家也少不了好处,还有徐家、洛家,以及公孙氏、吉山营,这些先行投靠或者有恩于他的人家,沾光自然也要靠前。 这还是容睡鹤与桓观澜的关系没有曝露前。 一旦曝露了,从龙之功的排序,还得考虑一下容睡鹤的同门师兄们,那可是遍及天下的一张关系网,什么样的人才找不出来? 桓观澜“桃李满天下”的名声,可不是吹嘘出来的! 如此,赵家的前途在哪里? “必须在这个问题上打消赵适的疑虑!”盛惟乔皱眉,“但是,要怎么做?” 她总不能把郡王妃的位子让给赵桃媗来取悦赵适吧?! 第一百七十八章 公孙喜:这简直太悲伤了… “盛家其实不会威胁到赵家的地位,至少近十几二十年不太可能。”盛惟乔一家一家的分析着,“因为我胞弟元儿还小,堂兄弟们呢,到现在来看,性情虽然敦厚,却没有精明能干的!” 就算是长辈里头,“也就祖父跟爹爹是能当官的料,然而祖父年纪大了,爹爹得打理家业,就算将来爹爹放下家业起复,也就一个人而已。” 像她俩叔叔,盛兰斯跟盛兰梓,就算强行给了官做,八成也是个帮倒忙的。 以盛惟乔对自己亲爹跟祖父的了解,绝对不会同意给他们官身,要给也是空有头衔而无实权的散官,权当是白领一份朝廷俸禄。 “冯家跟宣于家,嫡长子都不出仕的。” “姨母就涉表哥一个儿子,涉表哥膝下的溪儿年纪还小,而且,可能因为表哥跟表嫂感情一般,有了溪儿之后,就没了动静。” “就算宣于家还有其他子嗣,总体人丁兴旺,然而姨母跟宣于家的族人关系不好,准确来说是很不好。” “因此姨母打压那些人都来不及呢!” “遑论是抬举他们去做官了!” “冯家的话,大舅舅跟大表哥要继承家业,多半也不会出仕的。” 虽然说士农工商,做官比做生意光彩多了,然而宦场的风险也大,冯家是南风郡老字号的势家,断不会因为一时得势就把祖业给扔下的。 因此冯家这边,可能出仕的只有长子长孙之外的子弟。 然后他们中间到现在连个秀才都没有…… 这情况想混上高位也真的是千难万难,毕竟郑国公他们三兄弟虽然也没功名,但人家是太后的亲兄弟、皇帝的亲舅舅不是? 如此看来,南风郡的三家,其实都不具备孟氏第二的资本,不会依靠姻亲的优势,挤压真正的功臣的利益。 至于说徐家跟洛家,洛家刚刚同盛家缔结婚约,盛惟乔到现在都没看到过自己那位准堂嫂呢,关系自是疏远。 而徐家跟盛家的情况差不多:三代单传,徐老侯爷年岁已长,即使徐子敬、徐抱墨父子都有才干……统共也就两个人。 “这么瞧着,倒是玳瑁岛跟吉山营才是大头了?”盛惟乔捏了捏眉心,心道,“这倒是个麻烦了,赵适是怀化将军,这俩也是跟兵权息息相关,还比赵适更早投靠密贞,赵适岂能不担心,自己带着北疆军倒戈后,反而还要排在他们后面?” “不如这样。”这个问题,半晌后,已经起程的路途上,被召进马车里说话的公孙喜,出了个“好主意”,“怀化将军的长子不是已经娶妻多年,膝下也有几个嫡子嫡女了吗?娘娘如今正有身孕,回头就跟怀化将军约定,若是小县主,便许给怀化将军的长孙为妻;若是世子,就娶怀化将军的小孙女!这样关系岂不是就拉近了?” 盛惟乔:“………” 她冷静了一下,才道,“那要是万一将来俩孩子不投契呢?!届时我这个当娘的岂不是害了孩子!” “娘娘这会儿还没生呢!”公孙喜不在意的说道,“等孩子长到能成亲怎么也得十几年吧?十几年之后不定这天下都是郡王当家作主了,到时候瞧不上怀化将军的子孙,暗示一下,即使赵家不识趣,也有的是人帮他们识趣!娘娘要是觉得为难,到时候您私下说一声,属下来办!” 你这么过河拆桥真的好吗?盛惟乔无语道:“这也太损了吧?!” 公孙喜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再说了,怀化将军要的也只是一个定心丸,郡王本来就不是任人唯亲的人,回头他看到了郡王的气魄,八成就不那么在乎联姻了!” “我还是觉得不太妥当。”盛惟乔思索了会儿,纠结道,“我孩子还没落地呢,哪里能就这么给卖了?” “属下记得娘娘跟徽懿县主的关系不错……”公孙喜说到一半就被盛惟乔打断:“你少打七妹妹的主意!!!” 公孙喜张了张嘴,这次还没开口,盛惟乔已经警觉道:“元儿更不可能!!!你就死了联姻这条心吧!!!” “那属下也不知道要怎么办了。”公孙喜遗憾的说道,“要不写信问问郡王……身边的乐羊先生?” 说到一半,见盛惟乔恶狠狠的瞪着自己,省起这位主儿刚刚叮嘱过,不要让容睡鹤知道他们打算放弃前往长安、而是改道北疆的事情,硬生生的改口道,“乐羊先生毕竟是一直给吉山营做军师的,肯定主意多?” “万一乐羊先生告诉密贞呢?”盛惟乔恨铁不成钢道,“就算不告诉密贞,这位先生同我娘家祖父似乎关系匪浅,倘若他觉得我怀着身孕还要北上太不安全,悄悄儿写信给我娘家祖父什么的,半路把我拦下来怎么办?” 公孙喜想想也是,就是沮丧,暗忖:“老子真的不是智勇双全的料么?!怎么这位郡王妃问计的时候,老子总是束手无策的多?!” 他觉得这简直太悲伤了! 好想出去杀几个人排遣下…… “算了,我们在这里凭空猜测也不是个办法,还是等去了北疆之后,亲自见到怀化将军再说吧!”盛惟乔凝神想了片刻后,道,“眼下要考虑的,还是怎么说服吕时雨他们同意咱们北上去见怀化将军!” 吕时雨初听盛惟乔说要去北疆,感到莫名其妙:“娘娘为什么会想去北疆?那地方比西疆还要苦寒,这季节尤其滴水成冰,就是末将这样在那儿已经过了几十年的,尚且觉得吃不消,娘娘乃是南风郡土生土长,怎么受得了那样的气候?尤其您这会儿还怀着身孕呢!” 程美竹也帮腔:“娘娘如果有什么事情要去办,请吩咐末将几个就是!” “只是想着这次得脱虎口,全赖两位将军指挥若定、将士们用命。”盛惟乔道,“溯本追源,却是大舅舅的一番爱护之心!想着我成亲也快转年了,却还没有拜见过大舅舅,故此打算前往北疆,当面致谢!” 吕时雨跟程美竹对望一眼,均道:“怀化将军乃郡王嫡亲舅父,看娘娘当然也是跟自家亲生女儿似的!只要知道娘娘好好儿的,怀化将军也就放心了!倘若娘娘为此大动干戈的亲自前往北疆致谢,却教怀化将军于心何安?” 委婉的拒绝了一下之后,两人就借口还有军务要处置,匆匆跟盛惟乔告退了。 然后心急火燎的跑角落里商量:“丽节,你听出来了没有?” “这位郡王妃年轻,还不怎么会兜圈子。”程美竹点头,“也或者她没打算兜圈子……总之她想去北疆,肯定不是,或者说不只是为了同怀化将军致谢,必然还有其他请求!” 吕时雨道:“这请求不外乎跟如今西疆的情况有关系了……不然她堂堂郡王妃,何至于要拖着身孕长途跋涉?” 他沉吟了下,道,“就是不知道此举是郡王妃自己的意思,还是郡王提前的安排?” 程美竹有点意外:“据说郡王十分宠爱这位郡王妃,这次茹茹进犯前夕,专门让咱们护送其离开西疆,足见爱护。怎么舍得让郡王妃亲自前往北疆呢?” “密贞郡王才貌双全,也有气运。”吕时雨眯起眼,说道,“不过有气运不代表必能一帆风顺,眼下西疆的局势,就是他的一劫。过去了,鲤鱼化龙,从此前途不可限量,就算是高密王爷,往后想辖制他,也难了!” “过不去,自然是一切休提!” “这一点我看的出来,怀化将军、高密王爷、孟氏等等,很多人都是心里有数。” “郡王他自己,岂会不知?” “这么紧要的时候,同他夫妻一体的郡王妃不出力,谁出力?” “那……”程美竹想了想,道,“将军,您觉得,咱们要不要同意这事儿?还是趁现在不管是去长安还是去北疆都不需要改路线,赶紧的,派人去请示怀化将军?” 吕时雨道:“这么要紧的事情,当然是请示怀化将军了!” 程美竹犹豫了会儿,说道:“按说这种事情既然有怀化将军做主,咱们做手下的就不该多嘴。只是高密王爷膝下三子,二王子是没人管的也不说什么了,就世子跟郡王的话……可能我在北疆待久了吧。” 他话没说完,但吕时雨已经明白他的意思:“咱们军中儿郎,自来都是钦佩有真才实干、不靠父荫的人的。不过兹事体大,这可不是说你喜欢谁就能拉他喝顿酒什么,乃是关系到朝堂大局还有个人家族前途的……还是让怀化将军定夺吧!” “这是当然。”程美竹试探出吕时雨其实也觉得容睡鹤比容清酌更适合做高密王的继承者,见好就收,慨然道,“我只是想到那伏真在茹茹也算是英明一世,是茹茹可汗登辰利予最懊悔没有下杀手的人,结果就这么被郡王连哄带骗的拿下了,这真是……” 容睡鹤俘虏并初步招降那伏真的消息,是昨天晚上就送过来的,然而因为一来容睡鹤尚有其他计划,不便现在就公开那伏真被逼降的事情;二来怕盛惟乔知道他亲自出马,直面那伏真,会心下担忧。所以叮嘱吕时雨跟程美竹,不要泄露风声。 “郡王派来的使者,口口声声说之所以追上来告知此事,乃是为了安定我等之心,叫我们知道后方暂时是不会有追兵了;同时也暗示日后会将这笔功劳记在我们二人头上。”程美竹此刻就想着,“此举看似体贴,实际上不无示威的意图,是叫我们知道他并非只有文才,审时度势,用计,口才,亲身犯险的勇气,虚虚实实的分寸……这些他都具备!” 所以,即使没有赵适的襄助,说不定他也能撑过来! 只不过到那时候,舅甥俩的关系,少不得就要存下罅隙了。 程美竹作为徐子敬的心腹,早就得了徐子敬的叮嘱,要想方设法见缝插针的给容睡鹤敲边鼓,此刻自然要在吕时雨面前,强调容睡鹤的才干与前途。 第一百七十九章 高密王的打算 吕时雨跟程美竹要等赵适的回应,短时间里没法给盛惟乔个准话,所以接下来的路上,两人不是忙这个就是忙那个,反正找了一堆事情做幌子,尽量避免跟盛惟乔照面,免得被她逼问起来不好回答。 不过盛惟乔这儿一早料到这一节,倒不是很急,却还有闲心为自己身孕的事情同宣于冯氏商议:“倘若怀化将军那边答应我亲自北上跟他照面的话,您说我是不是请祖父祖母帮忙,走我那婆婆的路子,从太医院请位擅长妇婴的太医,辛苦他长途跋涉下,到北疆陪着?虽然现在还不能确定我会不会在北疆生产,然而有备无患么!” “我还以为你忘记这事儿了!”宣于冯氏道,“擅长妇婴的大夫还有稳婆什么的肯定要请的,不过不能从太医院请!你别以为太医医术一准儿高明就靠得住,还想走你那婆婆的路子呢!前两日是谁自己说的,觉得你那婆婆也未必靠得住?” “就算你婆婆没有算计你的想法,你那公公,孟氏什么的,随便谁,在太医院的人脉跟布局,不比你跟密贞早?” “以前你们在长安的时候,有个头疼脑热的请太医也还罢了,现在去请,还是在生产这样的事情上请,万一引狼入室怎么办?” “依我看,还是跟你爹娘送信,让他们从南风郡调人吧!” “如此土生土长的,一家子底细都清楚,让他们单独北上照顾你,家小全在你爹娘手里捏着,方才可信!” 盛惟乔闻言沉吟道:“但南风郡毕竟偏僻,就算是杭蘅芳大夫,医术见识跟太医也是有区别的?” 宣于冯氏想了想,说道:“要么这样,你通过你婆婆请个太医,然后还是让你爹娘他们从南风郡另外派擅长妇婴的大夫。如此有咱们的人看着,太医也不容易做手脚。” 这时候旁边仪珊插话道:“咱们在长安也是有人手的,太医的家眷也可以看着点,不使旁人做手脚。” “对了!你之前说要去长安不去南风郡,图的不就是方便阿喜么?”宣于冯氏闻言想起来,就提醒外甥女,“这会儿你打算去北疆了,那么阿喜怎么办?去长安还是?他要是继续去长安,你去北疆可要缺个得力人手了;他要是不去长安吧,长安那边也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会不会有麻烦,坏了密贞的计划?” 盛惟乔说道:“姨母,计划再好,没有实力,也是枉然。” 倘若容睡鹤这会儿手里有一支足以横扫天下的精兵,那还要什么计划啊?直接上位就得了! 而他如今手中兵权有,人也有,就等一场战争磨砺,完了脱胎换骨,铸造问鼎大位的资本了。在盛惟乔看来,不管容睡鹤之前的计划是什么,在长安的布局又急切到了什么地步,最重要的,肯定还是西疆这一战。 只要这一战容睡鹤赢了,长安那边即使一败涂地,回头重新弄一批人,照样可以打开局面,甚至人心聚集起来比之前还要轻松。 倘若容睡鹤这一战输了,那么哪怕长安的谋划发展的如火如荼兴兴旺旺,到底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迟早要完。 然后这会儿茹茹前锋已经压境,主力就在后面,估计也没几天就能到了。 高密王跟孟氏都别有心思,不赶紧去北疆盯着点,免得他们找借口拖延救援,回头容睡鹤战败事小,一个不好,有个三长两短的……难道让长安的布置拥立盛惟乔肚子里这会儿还不知道是男是女的孩子为少主继续不成?!盛惟乔可不觉得自己有做开国太后的本事! 所以此刻坚持道,“我还是觉得北上最重要……姨母您都说了,此行必然艰难。既然如此,还是让阿喜跟在咱们身边比较好。” 毕竟这会儿想要她命的人也不少,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盛惟乔才不会放松对自己安全的上心。 虽然她跟公孙喜相看两厌,都觉得对方面目可憎,但对于公孙喜的武力,她还是很认可的。 这可是独自远赴北疆刺杀孟家乾之后还全身而退的高手! 有他在身边,就算碰见对面坐着的人拔刀相向,心里也有底气哪! “你还是回头跟阿喜商量一下的好。”宣于冯氏道,“毕竟密贞是让他去长安的。” 她心道这外甥女怎么一时精明一时糊涂的? 你那夫婿打发公孙喜给你做侍卫,说了在长安另外有差事给他的,这会儿你专横独断的做了决定,回头长安出了乱子,责任岂不是你一个人担了? 就应该把这问题交给公孙喜选择……公孙喜从听了盛惟乔的提议起就是支持的,可见要么长安那边情况不紧急,要么他也觉得去北疆督促北疆军救援西疆比去长安重要,如此必然也会决定陪盛惟乔去北疆,这么着长安再有什么事儿,问责就是公孙喜了嘛! 盛惟乔察觉到姨母的算计,哭笑不得道:“您前段时间还劝我要跟阿喜搞好关系呢!” 这会儿就想坑他了? “所以才让你问问他啊!”宣于冯氏瞥了眼旁边的仪珊,恨铁不成钢的打了她一下,“虽然阿喜是密贞的部下,到底是跟密贞一块儿长大的老人,你哪好这么不客气,也不问问人家意见就给人家做主?” 盛惟乔拗不过她,回头还是喊了公孙喜来问:“之前你说的崇信侯有异动,甚至疑似与皇后有关……这两日可有新的消息传来?” “前日有密信送到,说是宫里两位舒娘娘最近时常召见崇信侯。”公孙喜想了想,说道,“不过据咱们的人打听,他们见面,主要是两位舒娘娘授意崇信侯多跟孟氏作对,以及了解孟侧妃的近况。” 提到孟归欢,盛惟乔想了起来:“孟侧妃?她好像快生了吧?也不知道会生男生女?” 要是个女儿的话,眼下这局势还能拖一拖,倘若是个男嗣,朝堂十成十又要乱起来了……尽管如今大家都知道孟氏的计划,乃是让这个孩子过继给孟皇后,入主东宫,但这不代表着高密王、舒氏姐妹等等一干人就这么认了! “若孟侧妃生下的是男嗣,那我此行可就更加麻烦了!”盛惟乔暗想道,“本来若果赵适坚持听我那公公的话,存心看密贞在茹茹手底下被磋磨掉元气的话,我还可以找孟伯勤谈条件,然而如孟氏有了新君人选,怎么能让孟伯勤有借口离开北疆?!” 到时候他打着救援西疆的旗号一路南下,不来西疆反而跑长安去,武力支持孟侧妃与广陵王的幼子登基……怎么办? 不过…… 想到这儿,盛惟乔挑了挑眉,忽然觉得:这岂非就是个说服赵适出兵救援西疆的理由? “孟侧妃就要生了。”此刻的长安城内,围绕着孟侧妃的临盆,也正窃窃私语,“孟氏如今将广陵王府守的滴水不漏,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桃姌娘儿几个,简直是被见天的盯着……咱们要怎么办?就这么看着?” 说话的是赵遒,他皱着眉,“要命的是茹茹偏偏在这个时候进犯西疆,这会儿前锋怕不已经压境了吧?就西疆这些年来被倪寄道几个糟蹋的情况,十成十是挡不住的!回头必然是北疆军去收拾残局……若孟侧妃这回得了个男嗣,北疆军挥师南下时,天知道孟伯勤那边的人会干出什么事情来?!” 高密王神情淡淡的,说道:“孟伯勤虽然做了北疆军统帅,然而北疆军也不全是听他的!他想南下,想去西疆,哪有那么容易?!” “王爷,说到西疆……密贞夫妇还在那边呢?”赵遒犹豫了下,但还是说了出来,“咱们前两日就从北疆那边接到鸽信,说是发现茹茹好些日子没有主动攻城,骚扰的人数跟频次也有些可疑,因此派了有经验的斥候打探,果然发现茹茹主力已经绕路西疆。这会儿是不是赶紧跟大哥通个气,免得密贞夫妇出什么岔子?毕竟乱军之中,会发生些什么也不好说。尤其他们夫妇年轻,向来过着太平岁月,没有应对这种兵荒马乱的经验。” “盛氏确实是没有这样的经验的,不过反正她不是跟密贞在一起?”高密王不在意的说道,“密贞应对兵荒马乱的经验多着呢!再说了,他背后有人的事情你也不是不知道,他年轻,他背后那位可是一点不年轻了,正是老而弥辣的时候,所以援兵没必要那么快派遣的,左右那位到现在都没露面,就是密贞自己都没求援哪!没准他们自有谋划,咱们贸贸然的派人过去,万一帮了倒忙呢?” 赵遒哪里看不出来他这是不希望容睡鹤得势,存心逼出容睡鹤的底线? 要是其他事情,因为早先帮容睡鹤说话,颇惹这姐夫不喜过了,而且世子容清酌除了天赋不够外,在长辈们看来也真没什么好挑剔的,赵遒也不好意思总是劝高密王抛弃孝顺敦厚的世子,选择感情生疏的容睡鹤的。 问题是这会儿西疆正陷入烽火,二十一岁的容睡鹤跟十七岁的盛惟乔,这么年轻的夫妇,深陷危局,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茹茹可不是什么好人,未必会因为这两位身份尊贵就手下留情! 就算他们会留情,那也十成十不会对容睡鹤还有盛惟乔……盛惟乔的祖父盛老太爷当年在北疆都做过些什么,上点年纪的高层谁不知道? “然而密贞媳妇的娘家祖父是盛世雄,盛世雄在茹茹可谓仇雠众多。”赵遒此刻就提醒高密王,“寻常人不讲,单说茹茹老汗王生前最宠爱过的王子那伏真,他这些年来可谓是对盛世雄念念不忘,不但自己学了一口我大穆的流利官话,还带动身边人都成了半个大穆通!显然是衔怨极深!” “根据北疆的消息,此番茹茹主力绕路西疆,他也在其内!” “到时候怎么可能不公报私仇?!” “所以那位绝对不会袖手旁观的!”赵遒本来以为容睡鹤怎么都是高密王的嫡子,高密王纵然不喜欢这儿子吧,也不可能说对他的死活无动于衷? 不想高密王闻言,却心平气和道,“那位的手段你我都很清楚,哪怕我们跟孟氏加起来,对上他,也不敢掉以轻心!” “他已经失踪十几年了,这十几年间,可以做多少事儿?” “眼下这场面,咱们看着需要谨慎对待,他?” 高密王摇了摇头,淡淡道,“密贞你不用担心,他在外面这么多年,到哪里都是混的风生水起,如今在西疆自然也不例外……咱们还是继续商议孟侧妃即将临盆的事情吧!” 第一百八十章 父与子 赵遒这天是忍着一肚子的火回到赵府的,才回去,衣服都来不及换,就气愤愤的去找秦老夫人诉说:“我本来想着姐夫再怎么样也不可能不顾念骨肉之情,结果倒好!我这个做舅舅的,劝了半天,他愣是一口咬定密贞背后有桓公,什么都不需要他管!那么密贞到底是桓公的儿子还是他儿子?!简直岂有此理!!!” 秦老夫人头也不抬的说道:“天家无亲情!早先我说要给咱们预备后路的时候,你不是还嫌我想太多?现在可知道我的苦心了?” “娘,您的苦心孩儿早就知道了。”赵遒心不在焉的敷衍了一句,双眉紧锁道,“算算日子,茹茹已经犯境,西疆的局势那样糜烂,怎么可能挡得住把北疆军都打的节节败退的茹茹?!姐夫他……他这根本就是想让密贞去送死!” 沉吟了下,赵遒道,“娘,您看这样成不?明后日孩儿让嵇氏去看望姐姐,顺带给她提一提这事儿?” “你就别出这种馊主意了!”秦老夫人立刻反对,“且不说你姐姐跟你那姐夫的关系就够相敬如冰的了,她这两年可着劲儿想补偿密贞,要是晓得此事,不跟你姐夫拼命才怪!这会儿孟侧妃即将生产,朝中局势正一触即发呢!你这不是存心添乱么!” 而且,“你以为你做这样的手脚,你姐夫会不知道?密贞怎么说也是他儿子,又不是你儿子!你这么上赶着的给他找麻烦,这不是存心让他恨上咱们家么!” 赵遒忿然道:“姐夫既然是这样冷清冷意,我说咱们家还不如支持密贞算了!对亲生儿子都这样,对我们这些做臣子的还用说?” “你这个就是气话了。”秦老夫人在高密王父子几个中间,一直都是偏向容睡鹤的,但此刻闻言,却摇头,说道,“他对密贞不亲近,甚至不在乎密贞的死活,也是有缘故的。你看他对世子,怎么着都是掏心掏肺了吧?” “世子难道不是你外甥了?” “娘,您之前不是一直想把桃媗许给密贞的么?”赵遒一头雾水的问,“这会儿孩儿想明白了,您怎么又浇冷水来了?” 秦老夫人道:“我不给你浇冷水,你这会儿脑子一热就决定要支持密贞,过两天气消了呢?” 赵遒闻言,讪讪一笑,道:“孩儿这不是觉得姐夫他这次实在太过分了吗?” 脸色阴沉了一瞬,“其他不说,就说他明知道姐姐这些年来为了密贞都折腾成什么样了,这会儿还要对密贞的死活置若罔闻……这不是存心不把姐姐的命当回事?!” 当年容睡鹤失踪后,高密王妃直接去掉了半条命,如今容睡鹤回来了,王妃才有好转,倘若再听到这儿子的噩耗,这还能活? “你这是做小舅子跟做舅舅的想法。”秦老夫人平静道,“然而我膝下子嗣不丰,杉儿他们兄弟又还年轻,没到可以独当一面的时候。如今适儿远在北疆,遇事也只能咱们娘儿商议,你却不能太用感情了!” 赵遒低头领训,寻思了一会,说道:“然而就算不站在做小舅子跟做舅舅的立场去想,姐夫这会儿放任密贞在西疆自生自灭,何尝是什么聪明的做法?别管姐夫对密贞不亲近、不在乎密贞的死活有多少内情,天下人可不知道这点!他们只会看到姐夫对亲生嫡子都不在乎的冷血!到时候孟氏哪里能不趁机大肆宣扬,好败坏姐夫的名声?” “就是底下人,听了这话,哪里能不感到心冷呢?” “最要紧的是,姐夫不喜密贞,密贞同样对姐夫没有深厚的父子情谊。密贞是这样,密贞媳妇,密贞媳妇的娘家还有密贞的属下,自然也难免受影响!” “如今姐夫不管密贞的死活,回头密贞要是自己撑过来了,岂能不怨恨姐夫?”“他就是只身脱逃,无力再自起炉灶,凭他的心机,要给姐夫找麻烦,还怕没法子?” “就算他没撑过去,在西疆有了个三长两短,他的岳家、下属,一怒之下转投孟氏呢?” “这才像你该说的话。”秦老夫人颔首道,“不过,你这也只是站在为你那姐夫考虑的立场想了,仍旧不是为咱们赵家考虑的样子。” 赵遒垂头丧气道:“娘,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考我呢?就咱们说话的功夫,不定西疆就已经杀的血流成河了!” 秦老夫人不悦的呵斥道:“瞧你这点儿出息!打小的时候,我是怎么教你们的?每逢大事有静气!这点你别说跟你大哥比,连子夜一介女流都比你强!你别说她当初做的事情骇人听闻,她要没点冷静也做不来那样的事情!” 见赵遒苦笑着认了错,老夫人才继续道,“你那姐夫口口声声说他不必管密贞的死活,皆因密贞身后站着桓观澜……” “这只是猜测!”赵遒连忙打断道,“是不是真的也未可知呢?”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秦老夫人嘿然道,“密贞年纪轻轻,无论文章还是行事却十分老辣,这不是寻常人能够教导出来的!就南风郡那样的小地方,出个进士都就谢天谢地了,怎么调教得出这样的麒麟子?!” 赵遒道:“盛家父子虽然在常人眼里看来非常不俗,确实也教不出密贞这样的。然而娘您忘记了?外界不知道,咱们可是晓得的,就是密贞早先原来是在玳瑁岛长大的!这么着,俗话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他有那样的经历,行事为人比寻常这年纪的年轻人更通透更老练,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你真是读书读傻了!”秦老夫人冷笑,“穷人家的孩子也许可以早当家,但穷人家的孩子,还是在玳瑁岛那种与大陆隔绝的地方……岂能有他那样的见识跟眼界?!” “你且看看他中榜的文章,哪篇不是高屋建瓴,字里行间都透露出远大的志向与不俗的见解来?” “外头不知道他其实不是盛家养大的,想着盛老太爷当年保家卫国的豪气、盛兰辞也有才子之名,盛家又富庶,只道密贞出挑也是情理之中……你也昏了头,认为区区盛家,能在短短三两年里,调教出密贞这样的人才?!” 老夫人冷冷道,“要是盛家当真有这样的本事,他们家的嫡亲血脉,还会到现在连个秀才都没考取?!密贞媳妇,那盛氏,还会任性到头次进宫拜见太后娘娘就出言顶撞?!” “现在你给我好好想想,密贞背后,到底有人没人?!” 赵遒小心翼翼道:“这不结了吗?倘若密贞背后当真站着那一位,以他的手笔必然能够保全密贞……如此密贞跟他的关系越发亲近不要紧,关键是密贞往后会怎么想我们这些做血亲的?” “然而如果密贞背后当真站着那一位,对咱们来说岂是什么好事?”秦老夫人恨铁不成钢道,“孟氏的前车之鉴,你以为他还会再犯?!” 赵遒愣了愣,会过意来,说道:“娘!您是觉得,如果密贞背后站着桓公,那么咱们再设计令桃媗取代密贞媳妇,届时会被桓公出于防范咱们家成为第二个孟氏的考虑针对?” 他有点如释重负,“那就别让桃媗跟密贞有什么呗!早先孩儿就不赞成这决定,后来您看大哥也反对的。如今还有可能因此成为桓公的眼中钉肉中刺,您说咱们还做这样的孽做什么?” 秦老夫人这次倒没有呵斥他了,皱着眉头道:“我何尝愿意同那位怼上?这不是现在正好有试探密贞虚实、侧面验证那位是否还在人世的机会,反正你那姐夫率先反对立刻驰援西疆的,他的亲生嫡子他都不心疼,咱们何必抢在前头冲锋陷阵?”“然而密贞……”赵遒张口想要反对,就被秦老夫人狠狠剜了一眼:“他生身之父做的决定,你一个做下属的能怎么样?而且只是让你暂时别管这件事情,又不是说真的一点不伸手!赶紧的,写家信给你大哥,让他密切关注西疆的战事,一旦密贞有不支之向,怎么也要搭把手……实在抽不出人来,姿态总要做到!” “如此回头密贞要恨,也是你那姐夫在前头挡着,怨不到咱们家多少!” 赵遒哭笑不得道:“那孩子心思深着呢!装模作样那一套,哪里骗得过他?” 不过转念想到自家长兄赵适对容睡鹤这外甥似乎非常的欣赏,兴许接到家信后,会做的更好呢?毕竟赵适本来就是以长袖善舞出名的,外人都能笼络的恨不能为他肝脑涂地,何况嫡亲外甥?! 他于是同秦老夫人告退,去书房写信。 这时候,距离赵府不远的高密王府内,同样是书房,气氛正自僵硬。 简直想吐血三升的高密王,看着脸色煞白却还坚持跪地不起的世子,恨不得上去一巴掌把他打醒:“孤这么辛辛苦苦算尽机关是为了谁?!啊?!你就这么不争气,非要看着孤这许多心血付之东流才高兴?!” “父王,孩儿实在不是做世子的料!”容清酌伤势未愈,不过才能起身,方才的一番争执,已经让他有些吃力了,这会儿又跪了许久,就流露出摇摇欲坠之势来,但还是坚持着说道,“从前孩儿跟在您左右,帮忙打打下手,已经觉得自己愚钝。这次出门办差,见了海上风波,越发感到自己资质蠢鲁,根本承担不起您的基业!倘若当年流落海上的是孩儿,孩儿一定早就死了!” “孩儿无法想象,三弟那会儿是怎么活下来,甚至还一步步爬上去的?!” “如今孟侧妃生产在即,北疆、西疆都有兵燹,朝堂上下,正一片外忧内患,这会儿父王非常需要三弟那样的出色子嗣分忧,而不是让孩儿这样的占着位子不做事!” 容清酌边说边膝行上前,扯住高密王的袖子,恳切道,“所以求父王不要再试探三弟了,即刻请大舅舅派兵救援西疆,以免三弟跟三弟妹陷入危局啊!!!” 看着长子苦苦哀求的样子,高密王面沉似水,好一会儿,才淡淡道:“清酌,为父只问你一句:倘若要你在为父与密贞之间选一个,你选谁?” 容清酌怔了怔,眼泪就落了下来,道:“父王,嫡亲骨血,何至于此?!孩儿宁可现在就粉身碎骨,没有看到这一幕的机会!” “为父不是在逼你!”高密王闭上眼睛,疲惫中夹杂了一丝无奈,“然而……你想想公孙氏的那位老海主!!!” 容清酌茫然了片刻,猛的想到什么,瞳孔骤然收缩:“父王,您的意思是?!” “有些事情……谁知道呢?”高密王睁开眼,注目不远处的烛火,幽幽道,“你们母妃身体不好,这事儿既然如今还没传的沸沸扬扬叫她牵挂,就先什么都别跟她说了,明白么?” “………”容清酌不知所措的继续跪了好一会儿,才踉跄起身,低声道,“是!” 转头的刹那,高密王眼角看见长子面颊有水滴甩到自己面前的书案上,却只一叹,疲倦道:“你伤还没好,回去翠篁院好好歇着吧……还有你海上带回来的侍妾不太安分,别太惯着!到底世子妇才是你的正室,就算世子妇贤惠大度,但这不是你一次次纵着侍妾落她脸面的理由!尤其,你们母妃是最看不得这个的,你该明白!” 已经走到门口的容清醉脚步停了停,转过身来,躬身道:“是!” 站了会,见高密王取下一本奏折开始批阅,知道他没其他吩咐了,才转身离开。 第一百八十一章 赵适的迷惑 北疆,赵适看着吕时雨派人快马加鞭送来的消息,凝眉深思:“密贞媳妇要亲自北上来道谢?看来是不放心妹夫了……嗯,这少年女子传闻是个天真的,未必能有这样的考量,八成,是密贞的安排?” 想了想,就问送信的士卒,“郡王妃左右,可有什么人比较打眼?” 士卒不明所以,道:“郡王妃左右,除了南风郡宣于家的冯老夫人外,只得郡王安排的一名丫鬟、一名侍卫。” 赵适道:“仔细说说那丫鬟跟侍卫。” “丫鬟名叫仪珊,小的只远远见过两次,不曾近前说过话,听军中兄弟说,那丫鬟很会说话,也没有得脸下仆的傲气,很好相处。”士卒仔细思索了会,说道,“至于那侍卫,就要冷傲得多,基本不开口,传闻对郡王妃也是不冷不热的……噢,听说那侍卫是跟郡王一块儿长大的,因为武功高强,专门被派在郡王妃身侧护卫。” “那侍卫叫什么名字?”赵适皱眉问。 士卒道:“郡王妃还有冯老夫人都喊他‘阿喜’,听说是姓盛的,不过也有人说他姓公孙。” 赵适点了点头,挥退士卒,心道:“看来这次真正要来北疆同我谈判的就是这公孙喜了!” 不过又觉得奇怪,“那让公孙喜一个人过来就是了,还神不知鬼不觉的不易引人注意……密贞媳妇一个孕妇凑什么热闹?!” 虽然说盛惟乔如今有他派遣的吕时雨部保护,在摆脱了茹茹的追杀后,不管是去长安还是北上北疆,按理来讲都不会遇见什么生死危机了。要是来北疆呢,他这个做舅舅的,于情于理也不可能不负责外甥媳妇的安危。 但北疆本就苦寒,眼下还是北疆一年之中最难熬最酷烈的季节,一个娇生惯养的孕妇,这时候跑过来,这简直有点不想好了啊? 赵适负手在室中来来回回的踱了几圈,觉得无法理解,“记得密贞媳妇的嫡亲祖母,艾老夫人,就是难产去的?家族里出过这样的事情,难道不应该格外注意么?这次密贞之所以安排她离开西疆,主要也是考虑到她怀了身孕,唯恐她受不了西疆的气候?西疆再怎么说比北疆还要好点呢,她这到底想做什么?” 都有点怀疑吕时雨了,“该不会是娘听说我不赞成算计密贞媳妇后不死心,偷偷儿的给时雨叮嘱了什么,这会儿时雨就趁机撺掇密贞媳妇亲自北上吧?” 思来想去,赵适最终在回信里表示,考虑到北疆的气候,以及目前的局势,不赞成盛惟乔亲自来北疆,不过倘若这外甥媳妇实在过意不去的话,可以派遣身边人作为代表,前来致意,也顺便给他说说外甥、外甥媳妇的近况。 数日后吕时雨接到这信,转呈盛惟乔。然而盛惟乔看过之后,却坚持要亲自过去:“舅舅乃是长辈,哪有跟长辈致意,却遣下人代劳的道理?” 她虽然不知道赵适误把公孙喜当成了容睡鹤的代表,所以才会暗示她让公孙喜北上就成了,但因为不能确认赵适在容睡鹤身陷险境这件事情上的真正态度,以及到时候的具体做法,不亲自去北疆盯着这舅舅,怎么放心? 其实就算知道赵适这误会,盛惟乔肯定也是要亲自走一趟才能够放心的。 这主要是个身份的问题,公孙喜跟容睡鹤情分再深厚,哪怕容睡鹤都同意了宣于冯氏的提议,就是认公孙喜做义弟,但现在这层关系到底没确定,就算确定了,缺少一层血缘,究竟不如盛惟乔这个容睡鹤的结发之妻有分量。所以同赵适会晤时,容睡鹤这边,出面的代表是盛惟乔还是公孙喜,赵适给予的重视以及待遇,必然也是不同。 说句不好听的话,倘若公孙喜独自北上的话,一旦高密王那边压住了赵适,令他坐视容睡鹤陷入重围,赵适都不要想着怎么搪塞公孙喜的,直接闭门不纳,公孙喜能怎么办?依仗武力冲击怀化将军府? 他一个人,武功再高,还怼得过如狼似虎的北疆大军? 但换了盛惟乔就不一样了,论关系她是赵适的嫡亲外甥媳妇,论身份她是宗室郡王妃,别说赵适了,就是孟伯勤这个骠骑大将军,都不好把她拒之门外的。 正如当年盛兰辞无意中教导女儿那样,只要不是连面都不见,哪怕是不得不见,就还有争取的机会! 而且具体谈起条件来,她能许诺的范畴,跟公孙喜能许诺的范畴,必然也是不一样的。 当然最重要的是,公孙喜武功是高,刺杀潜伏绑架撕票这类事情倒是手熟,但论到谈条件之类需要动脑筋的事情,他连盛惟乔都不如,让他独自北上,盛惟乔宁可相信自己姨母宣于冯氏! 因此这会儿自然是坚决不同意跟公孙喜兵分两路,坚决要求一块儿去北疆。 吕时雨没办法,只好动用鹞鹰,再次给赵适送信请示。 “我暗示密贞媳妇,让那公孙喜过来见我就成了,等若是委婉告诉她,我不会对密贞的死活置之不理的。”赵适看了信,就是沉吟,“怎么这孩子还是想亲自北上?难不成是不信任我,以为我是想搪塞她?” 他寻思了一回,就派人将负责跟长安方面联络的下属喊了来,仔细盘问长安最近发生的事情。 尤其是高密王的动静。 下属抄手答:“长安这段时间都在讨论孟侧妃的事情。” “赵家呢?”赵适对自己生身之母的为人还是很了解的,秦老夫人看着是个温厚慈爱的长者,不妨碍她利益的时候,她也确实是,然而在关系赵家前途的问题上,这位老夫人随时都可以比谁都狠辣! 赵适虽然跟赵遒一样,时常反对秦老夫人的做法,但兄弟俩的出发点却不同。 赵遒是单纯的认为有些做法实在太不厚道、太没道德了,而赵适则是走的化敌为友的路子,与老夫人乃是行事风格的差别,从本质上,他对赵家的未来也是非常关心的。 此刻就问起秦老夫人最近都在做什么,“老夫人近来可有同王府那边有什么不一样的来往?” 下属摇头道:“老夫人最近一直在颐养天年,还在给五公子物色正室人选。” 他想了想,说了句,“本来大少夫人给五公子介绍了娘家妹妹,据说那位厉小姐姿容不俗,谈吐也得体,老夫人也很赞成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似乎五公子有些勉强?五公子倒是对密贞郡王妃的娘家堂妹、福昌县主颇为关注。大少夫人为此十分担心,曾经辗转托人让属下有机会跟您提一提。” 赵适道:“那福昌县主有什么问题么?” 下属含蓄的将盛惟妩的往事说了一下:“虽然大少夫人也觉得这事儿怪不得福昌县主,但五公子毕竟是您的嫡子,他的正室,断没有娶这样女子的道理。而福昌县主虽然出身不高,但沾了密贞郡王妃的光,得封县主,怎么也不可能给五公子做小的。” “这都是小事,让他们年轻人自己琢磨去吧。”赵适点了点头,说道,“反正小五是男子,晚点成亲也没什么。”如盛惟乔所想,赵适膝下子嗣不少,这会儿孙辈都好几个了,他又一直远在北疆,不可能对每个子女都一样关注的。 最重视的肯定还是长子长孙这种家族未来的栋梁,至于其他孩子,就取决于他们的天赋跟努力程度了。 像赵栎,虽然是嫡子,但排行不占长,还不务正业的追求丹青之道,赵适由于父子长年分别,舍不得责怪他什么,然而也实在没精力给予太大的关注了。 此刻觉得一点感情上的事情,既然秦老夫人还没有在家信里提起来,显然还在她的控制之内,那么自己也没必要心急火燎的发表意见。 揭过这一节,他说起正事:“我看密贞媳妇似乎很担心妹夫会对密贞不利,长安最近发生过会让她这么想的事情么?” “要么是世子之前在海上受伤,很多人都议论是郡王所为?”下属闻言就道,“但后来王妃大发雷霆,一口气惩罚了好些王府的下仆,世子也说相信郡王绝对不是这样的人……这种议论差不多也就被压下去了。” 赵适皱眉道:“这事情发生的时候,密贞夫妇都在西疆,千里迢迢的,担心三人成虎,倒也难怪……” 他心想说来说去,还是高密王当年深得先帝宠爱,表面上再谦逊,骨子里的高傲总是难免,对着外人,还能礼贤下士的做姿态,对着亲生骨肉,就觉得放不下架子:就算做不到真心喜欢容睡鹤,你倒是装一装啊! 现在好了,连公认天真的盛惟乔,都对公公半点信任没有,这哪里是做大事的样子! 然而赵适腹诽归腹诽,这种话也不好说出来,沉吟了会儿,就说:“既然密贞媳妇执意要亲自来北疆,那就让她来吧!说起来他们夫妇我都没见过,如今先见见外甥媳妇也是好的。没准,还能连甥孙都看到呢!” 说了这话,就给吕时雨回信,顺带又草草书就一封家信送去长安,与秦老夫人。 秦老夫人看到信之后,忙将赵遒喊到跟前告诉:“盛氏已经离开益州,正在吕时雨部的护送下撤离西疆!不过,本来她说要回长安的,这会儿,却是想去北疆,见你大哥了!” 赵遒吓了一跳:“她?去北疆?这不是胡闹吗?!” “胡闹?”秦老夫人皱着眉,深深看了他一眼,“你仔细想想她这会儿去北疆见你大哥意味着什么?!你以为她真的只是想拜见密贞的嫡亲舅父么!” “难道是想逼大哥做出决定?”赵遒定了定神,诧异道,“等等……算算时间,哪怕密贞夫妇在王府安插了眼线,且不说能不能探听到孩儿与姐夫在书房的密议,就算听到了,这么几天也未必能把消息送到密贞媳妇手里吧?既然如此,她至于这么急吗?” 心念一转,“会不会……是盛世雄教的?” “盛世雄的为人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秦老夫人摇头,脸色非常难看,“倘若不是出自密贞的授意,八成,是那盛氏的娘家父亲或者外祖父的手笔……那两位可不是盛世雄,有为国为民牺牲的觉悟!” 她沉吟,“现在就是不知道,盛氏去了北疆,见到你大哥之后,会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赵遒忧虑道:“娘,现在的问题是,大哥答应了让密贞媳妇北上,单是这一点,叫姐夫知道后,多半会多想吧?” “所以你大哥这不是写信回来给咱们了?”秦老夫人叹了口气,“这就是要咱们给他圆起来呀!你别吵……我好好想想!” 第一百八十二章 出人意料的不速之客 秦老夫人思忖良久之后,最终决定让赵遒去同高密王说这件事情,叮嘱他一口咬定,赵适之所以写信通知赵府此事,却没有给高密王去信,皆因怕高密王妃知晓。 对于这个理由,高密王也是认可的,他对于容睡鹤的感情其实很复杂,是那种想亲近不敢、想放弃又有点舍不得。这会儿他是打定主意不会让这儿子轻易得到支援,但要说他巴不得容睡鹤就这么死了,他也未必有这样的心思。 在他看来,最好的结果,就是通过这件事情,逼出容睡鹤背后的桓观澜,或者其他什么人,反正让容睡鹤打光所有底牌,输的一败涂地,没法再威胁到容清酌了,那么接回长安,好好儿承欢王妃膝下……将来自己登基之后,封个王爵,让他做个闲王,锦衣玉食过一辈子,也不算太对不起这儿子了。 此刻听赵遒说了盛惟乔要亲自北上的消息,脸色难看良久,才道:“这简直就是胡闹!!!她有身孕的消息,我们前两日才收到消息,王妃当时就说了不放心她在西疆安胎跟生产,定要接回长安亲自照顾呢!这会儿好不容易从益州城离开,竟然还想跑到北疆去?!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又说赵适,“大哥也真是的,这样荒唐的要求,竟然还跟她三番两次的去信,最后还答应了?!” 赵遒帮自家兄长解释:“大哥也是没办法,因为据吕时雨的禀告,密贞媳妇态度很坚决,您也知道,密贞媳妇在娘家很得宠,过门以来,密贞也是捧在手心里,千依百顺从来没说过半个‘不’字的。大哥就想着,她这会儿还有身孕,又是一口一个要拜见舅舅的,万一强行拒绝了,叫孩子委屈上了,对胎儿不好怎么办?这不,大哥这会儿一面写信假装同意稳住她,一面可不就是让我来通知您,想法子了么?” “北疆是绝对不能让她去的!”高密王对盛惟乔的目的心知肚明,他这会儿正想着西疆之事乃是天赐良机,现成的苍天站在容清酌这边呢,怎么能让盛惟乔去搅局? 于是在室中来回踱步几次,停下之后,就说,“这件事情暂时不好让王妃知道,所以我们夫妇都不好出面。这样,你去同徐家还有盛家说,让他们设法将盛氏拉回长安!” 就不信了,那两家把这娇气的郡王妃看的眼珠子似的,会放任她怀着身孕北上北疆?! 但赵遒委婉道:“家母的意思是,密贞媳妇素来天真烂漫,未必会有这样的异想天开。也不知道她这么做,是否同南风郡那边有关系?因为据南风郡那边的消息,密贞媳妇的娘家父亲盛馨章,同岳父冯老太爷冯理,最近这段时间,来往非常的密切。虽然他们翁婿关系素来要好吧,以前也没有接触这么频繁的。” 这要是盛惟乔自己的主意,倒是可以利用盛家徐家去拉她回来,万一这主意压根就是盛家给她出的呢? “……这样,你去私下里找盛老太爷!”高密王沉默片刻,说道,“就跟他说,他的计划进行的非常顺利,这会儿唯一的问题,就是密贞媳妇不知怎的居然要往北疆跑……她是我大穆宗室郡王妃,身份尊贵,一举一动,想瞒过外人都不可能!这会儿去北疆,不是提醒茹茹要赶紧捞一票走人么!让盛老太爷设法把她截回来!” 赵遒为难道:“这不太好吧?万一盛老太爷不愿意呢?” “这是千载难逢的打残茹茹的机会,老太爷之前就做好了牺牲孙女儿的准备的,这会儿怎么会不同意?”高密王冷然道,“要是他下不了狠心……” 他眯起眼,“据说密贞媳妇素来孝顺?” 赵遒明白他的意思,就是如果盛老太爷不愿意劝阻盛惟乔去北疆,又或者劝不动,就让盛惟乔重视的长辈发生点什么意外,逼着她没法去北疆! “这是铁了心要绝密贞的活路啊!”赵遒心中冰寒一片,“密贞这次撑不过去也还罢了,要是能过关,岂能不跟这样的父王反目?!” 想到那个外甥从海匪窝里一路杀出来的经历,他实在忧虑,含蓄的提醒高密王:“密贞素来疼他媳妇,这眼接骨上,要是他媳妇娘家有什么事儿,只怕他也要跟着担心?” 高密王垂下眼眸,淡淡道:“他都舍得让他媳妇去北疆了,这么点事儿又算什么?” 因为怀疑盛惟乔打算亲自去北疆,不是容睡鹤唆使的,就是盛家给出的主意,而且是告知过容睡鹤的,是以两人压根没想过,这会儿最好的阻止盛惟乔亲身北上的方法,是告诉容睡鹤。 赵遒是很不愿意去找盛老太爷的,算起来他其实是赵家最正气凛然的一个,然而作为幼子,又受到从小耳染目濡的以家族为重的教诲的影响,他又时常没法坚持自己的良心。 按照他的为人,是最崇敬盛老太爷这样的人的。 如果赵家是他做主,那么别说趁机算计盛惟乔了,那是帮着盛家都来不及。 然而不管是秦老夫人的吩咐还是高密王的意思,他都没法反抗。 此刻也只能硬着头皮,借口告诉盛老太爷计划的进展,将人约出来利用了。 只是赵遒万没想到的是,他早了半个时辰到酒楼,以平静心神,到了时间,来的却是两位老太爷。 “不请自来,还望侍郎海涵!”一派斯文儒雅、看着比盛老太爷还像盛兰辞亲爹的冯老太爷一照面就笑呵呵的走上前来同他见礼,也不管赵遒脸上的愕然,微笑着说道,“草民素来最是仰慕侍郎大人,闻说侍郎大人约了亲家相见,于是厚颜跟来,侍郎大人可千万要念在草民偌大年纪的份上,莫要将草民赶出去才是!” “老太爷言重了!”赵遒心里七荤八素的,他跟冯老太爷不熟,压根就没照过面,要不是冯理自报家门,他根本就不知道这老头子是谁。 虽然说冯老太爷的身份跟他有着天壤之别,但因为盛惟乔这层关系,赵遒的性情,是做不出来对他端架子的事情的,此刻尽管很想吐血,还是堆起笑脸招呼,“之前听说老太爷已经回南风郡了,不意今日又在长安相会,实在是缘分!” 冯老太爷安然笑道:“是这样的:草民回去之后住了些日子,闲极无聊,想到亲家还在长安,索性就跟着家里的货船过来,找亲家唠唠嗑。” 这当然是随口说说的,实际上他是受盛兰辞所托,专门过来盯着盛老太爷的。 来的也是巧:两天前堪堪赶到。 抵达之后,冯老太爷当然不会轻易告诉盛老太爷自己的真实来意,只说跟展老夫人拌了嘴,一气之下打算出门些日子散心,因为儿子孙子都在身边,俩女儿又全部嫁的近,冯老太爷思来想去,索性就来长安投奔亲家了。 盛老太爷信以为真,这两天都跟明老夫人一块儿开解他呢,昨天还喊了徐老侯爷以及夏侯老夫人过府,同他说“少年夫妻老来伴”的道理。 今儿个赵遒下帖子请盛老太爷出来说话,盛老太爷虽然知道必然是说机密之事,但冯老太爷看着帖子说自己也想过来,盛老太爷想想这亲家是来散心的,要是不答应,下了人家面子,岂不是越发的闹心了? 别到时候冯老太爷连盛府都不住了,自己搬出去……这都快过年了,哪好这样呢! 而且冯老太爷一贯给人的印象就是很有分寸很会做人,想来这种要事是不会乱说的,遂就领了他一道。 这会儿注意到赵遒面上的勉强,盛老太爷有点讪讪的解释:“我这亲家,跟亲兄弟似的,没什么不能说的。” 赵遒对冯老太爷虽然根本不了解吧,然而南风郡再是小地方,这位老爷子好歹也是势家当家人,俩女儿还一个掌了宣于家、一个将盛家主事人吃的死死的。 要说冯老太爷是个没远见没本事纯靠祖上福荫的,谁信? 再说赵遒本身也觉得,此行不是什么光彩的举动,就他跟盛老太爷两人,就很有点羞于出口了。如今还有个冯老太爷在侧,赵遒几次想说正事都感到无地自容。 于是支支吾吾了好一会,连盛老太爷关心战事,主动询问,也都含糊答了,至于说劝盛老太爷去拦盛惟乔什么,那是压根没提! 如此三个人都是食不知味的用完饭后散了,回盛府的路上,冯老太爷很是“歉意”的跟盛老太爷说:“亲家,看来我耽误你事儿了!我看的出来,赵侍郎约你本事有要紧事情要讲的,却因为我在旁边,他不好明说,只能拣不打紧的敷衍几句。” 盛老太爷也这么觉得,但嘴上还是道:“哪里的话!我都说了,你我没什么可见外的,让他只管讲……估计他本来也就是想找我吃个饭而已。” 冯老太爷道:“我听他跟你提到西疆,怎么西疆有什么事儿吗?” “我们就是随便聊聊。”盛老太爷顿时警觉,努力装作若无其事道,“可能他觉得密贞跟乔儿都在西疆,所以提了提吧?” 冯老太爷深深看了他一眼,道:“是吗?嗯,这也难怪,毕竟是密贞的嫡亲舅父。” 盛老太爷暗松口气,急忙附和:“没错没错……对了,亲家,你看那边,就是我昨儿个跟你说的铺子,卖的卤味比咱们家厨子做的别有风味,咱们去尝尝?” 冯老太爷任凭他扯开话题,全程应付的滴水不漏,只不过这天晚上回到盛府后,他寻机独自到了自己住的客院,就召了心腹到跟前:“盛家这老头子简直就是疯了!我没那么多功夫去说服他,这样,你去联系下舒葶,我冯家这么多年好处,不能白给了,请他帮忙安排,联络宫里的两位舒娘娘!” 第一百八十三章 回收成本? 舒葶虽然是舒贵妃跟舒昭仪的生身之父,在俩女儿入宫承宠之后也得了很大的好处,不过因为他当初为了养活儿子,将俩女儿全卖给了舞阳长公主府使唤,姐妹俩心里到底有些怨怼的。 所以跟舒葶也不是非常的亲近……嗯,主要也是舒葶没什么能耐,不像郑国公几个一样,给个机会就风生水起,反过来成了后妃的靠山。舒氏姐妹扶持了几回,见娘家父亲还有兄弟均是一路货色,实在烂泥糊不上墙,也就死了这条心,平时只吩咐些跑腿之类的事情。 像孟归羽所言的容睡鹤乃桓观澜关门弟子这样的机密,却是没跟舒葶讲的。 舒葶是以不知道舒氏姐妹对容睡鹤的态度已经改变,接到冯家人传来的口信后,还专门进宫了一趟,叮嘱俩姐妹:“这冯家是最早一批孝敬咱们的人家了,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提过任何要求,年节的土仪却是从来没断过的。这会子他们家老太爷亲自求上门来,不拘是什么事情,你们多少上点心,也叫那些给咱们上供的人家瞧瞧,知道你们姐妹的本事!” 舒贵妃不耐烦道:“我们姐妹的本事,还需要显摆给谁看不成?” 她冷冰冰的打发了舒葶,命人去请了舒昭仪来商议,“你瞧这事儿怎么着?” “八成跟密贞有关系了。”舒昭仪说道,“冯家这么多年都没来开过口,显然本身也不是善茬,不是那么好欺负的!就算这会儿遇见麻烦了,这不是现放着宁威侯府还有密贞的权势可以用?那两家,一个是姻亲的知交好友,一个是外孙女婿,找起来既方便,也不需要太小心翼翼的伺候着。” “倒是咱们姐妹俩,尽管受他供奉极多,然而长年深处宫闱,同他可没什么交情!” “这会儿求咱们一趟,耗费的就是冯家积攒了几十年的孝敬……不是密贞都解决不了的事情,那老头子怎么会动用?” 舒昭仪这么说的时候皱了皱眉,有些隐约的不安。 因为冯老太爷亲自出马讨这人情,除了她说的这种,是冯老太爷能找的人都解决不了、只能来求舒氏姐妹外,还有一种情况,就是冯老太爷认为她们姐妹俩恣意不了多久了! 为了不让冯家这么多年的投入打水漂,这是专门来收回成本的。 “陛下虽然身子骨儿大不如前,却也不是说三不五时就撑不住的!”舒昭仪咬了咬唇,心道,“太后那老妇,比陛下年长那么多,这会儿还不是活的好好的?冯家那老头子,应该没胆子这么乱想!” 不过心里多少有点不高兴,就说:“虽然冯家对咱们素来恭顺,但他们的外孙女,就是密贞郡王妃,可不是什么好脾气!姐姐还记得之前她在春波湖畔冒犯您的事情吧?咱们姐妹可不是好欺负的,要不就别理他了!” 舒贵妃提醒道:“你之前不是说了,密贞会装,咱们姐妹也未必会输给他?” 容睡鹤又不是傻子,本来冯家对舒氏姐妹素有供奉,按照默契,冯老太爷亲自求上门,舒氏姐妹怎么都不该闭门不纳,怎么都要问问缘故的。 这会儿居然直接不理会,容睡鹤还能想不到她们对自己改变了态度?否则就是看在他的面子上,也没有说这样扫冯老太爷颜面的道理。 “这老头子也真是的。”舒昭仪不悦道,“那边孟侧妃快生了,如今上上下下多少眼睛盯着呢!偏他早不来、晚不来的,这会儿跑过来,这不是添乱么!” 贵妃道:“孟侧妃那边,高密王比咱们还要急,咱们看着点就是了。至于这冯家老头子,他来都来了,且派个人去问问什么事儿罢!到底是供奉了咱们几十年的人……想想这时间也真是快,一晃眼这么多年就过去了。” 这话说的舒昭仪也有点唏嘘:“还记得咱们才进宫的时候,战战兢兢的,见着个穿戴华丽点的就想磕头请安,有一次,把个女官都吓着了,来不及搀扶咱们,索性也‘扑通’一下跪下……那时候也真是不懂事。” 她说的“不懂事”,倒不是说她身为宠妃去跪女官,而是觉得倘若当时就能料到今日的处境,不管是弄个孤女侍奉宣景帝,完了去母留子,还是早点采用舒贵妃的提议,从宗室里秘密借种生下“皇嗣”,姐妹俩这会儿怎么都不会这么被动。 舒贵妃察觉到妹妹的情绪,安抚的拍了怕她手背:“太医不是才给陛下看过?咱们还有时间。” “但密贞短时间里怕是回不来的,而且孟归羽也不是非常可信。”舒昭仪皱眉,“算了,不说这些烦心事……就依姐姐说的,派人去问问冯家那老家伙,到底有什么事儿吧!” 她们于是派了一名宫女去舒府,通过舒府遣人喊了冯老太爷过去询问。 这宫女回到宫里之后,倒说了冯老太爷好些好话:“那老太爷对两位娘娘显然是发自肺腑的尊敬的,才见面的时候,差点就要跪下来给奴婢行大礼呢!娘娘您说奴婢这样的身份,外头人看到了喊声‘姑娘’都是给脸了,哪里有这样的资格?归根到底,还不是他敬您两位吗?最后是咱们家老爷再三说不用,硬拉起来的。而且老太爷的所求,说起来也是人之常情。” 舒贵妃似笑非笑道:“他给了你多少好处啊?要你这么不遗余力的给他说好话!” “足足一整套的点翠头面。”这宫女是舒贵妃的心腹,伺候多年,很有些体面,所以此刻被贵妃问了,也不害怕,笑嘻嘻的说道,“最难得是贴心的做成了很低调的样式,就是奴婢这样身份也能用!” 贵妃道:“嗯?这是打算全部留下来,不上缴了?” “上缴什么呀?”宫女笑着从袖子里取出一只锦囊来,“人家另外给了两位娘娘十万两胭脂钱呢!奴婢得的那么点东西,还不当跑腿的赏钱啊?” “哟,这出手,他到底摊上什么难事了?”舒贵妃皱眉,“可别是为难我们姐妹的吧?” 宫女说道:“您这话说的!这天下还有什么事情为难得了您啊!” 就把冯老太爷的所求道来,“他说他刚刚接到消息,关于西疆的。” 大概说了下事情的来龙去脉……冯老太爷因为认为舒氏姐妹想要容睡鹤做嗣子,断不会对容睡鹤的事情袖手旁观,更不会对容睡鹤不利,所以将自己知道的统统都说了。 如今这宫女也依葫芦画瓢的转述给舒贵妃,末了道,“这不,冯老太爷在南风郡的时候,就揣测出盛老太爷的狠心计划,故此找了理由专门北上,原本打算说服盛老太爷来着,可这两日试探下来,发现盛老太爷心意已决,同他挑明,于事无补,没准反而要被他防备了!偏生高密王偏心,如今很有借这机会打压甚至铲除密贞郡王,以免他日郡王威胁到世子的嫌疑!所以只能来求两位娘娘帮忙,千万千万,保住密贞郡王夫妇,还有老太爷的亲生长女,冯老夫人!” 舒贵妃听着,神情变幻不定,好一会儿,颔首道:“这事情本宫知道了,不过兹事体大,毕竟高密王在朝中也是树大根深……本宫等下请了昭仪过来,好生商议之后,再给他答复吧!” “那盛家老头子有毛病吧?还有高密王还真不是一般的狠心!”半晌后,舒昭仪过来,晓得此事,就是冷笑,“这样出色的儿子也舍得!” 舒贵妃皱眉道:“你说这事儿咱们到底要不要帮忙?” 昭仪道:“姐姐,怎么能不帮?且不说放眼整个宗室,如今就没有比密贞更适合做咱们孩子的生身之父的人了。就说如今孟侧妃临盆在即,一旦生下男嗣,天知道孟氏会干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来?!” “这种时候,密贞倒台了,能够阻止孟氏的,就只一个高密王!” “人家说狡兔三窟,高密王作为先帝爱子,得了先帝那么多好处,还硬拉了元家、赵家这样的重臣给他做帮手,到今儿个尚且奈何不了孟氏呢!” “万一他输给了孟氏,咱们岂不是完了?” “所以还是留下密贞的好,有他在,即使高密王不行,好歹还能推他上去做会儿挡箭牌!” “我也觉得咱们这会儿不好袖手旁观。”贵妃点了点头,眉头却未曾展开,“只是……这要怎么帮?高密王肯定也不想背负上害子的名声,这些事情都是私下里做的,咱们若是直接去跟他说不许这么做,他一准儿不会承认!” “甚至这么去一讲的话,反倒是打草惊蛇了!” 舒昭仪沉吟了会儿,说道:“要么就别跟高密王说,跟高密王妃讲?她不是很宝贝她这个小儿子的么?” “要是高密王跟密贞给她选,她倒是肯定会选密贞。”贵妃摇头道,“但这件事情,归根到底是世子跟密贞让她选,这手心手背都是肉的……却不好说了。毕竟高密王世子虽然远不如密贞出色,却是一直承欢高密王妃跟前,对王妃素来孝顺恭敬的。他身为嫡长子,本是理所当然的继承人,倘若失位,且不说密贞日后会不会容得下他,就说这份难堪劲儿,高密王妃也未必舍得!” 而且,“高密王妃卧病多年,早先就传说她没几年好活了,如今大概也就是因为密贞好好儿的归来,人逢喜事精神爽,所以还能撑着。这会儿要是被刺激一下,谁知道会不会一命呜呼?!到时候,密贞必得回来奔母丧,这么着,他就算因此保下一命,前途还有吗?他没了前途不要紧,关键是咱们这会儿还需要他有前途呢!” 昭仪想想也是,就忧愁:“那要怎么办?咱们那么点儿人手,可看不住高密王。” “这种庙堂谋算咱们也不擅长。”贵妃沉吟道,“要么……召见崇信侯,问问他可有什么建议?” 昭仪不喜欢孟归羽:“这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别看他跟咱们说了密贞的秘密,这可不是为了咱们着想,是他自己想挖密贞的墙角呢!好像密贞离开长安前,还托付了许多事情给他?他身上那个左威卫将军的差事,都是密贞给他弄的!就算密贞这么做也是别有所图,到底是给了他一个机会!怎么都比孟氏给他的待遇厚道了。结果你看他,卖起密贞来也不手软的,足见本性!” 她总结道,“这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可以利用,不值得信任!” 舒贵妃颔首道:“你放心吧!这些年来想方设法朝咱们跟前钻营投机的人还少么?也就使唤下而已,谁还对他掏心掏肺不成?这会儿他要是有法子那最好,没法子的话,现成就是咱们敲打他的机会!” 于是姐妹俩商议既定,次日就命人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转达给孟归羽,要孟归羽想出个妥当的计划来。 第一百八十四章 正中下怀的消息 “……这是天赐良机!”门窗紧闭的书房内,孟归瀚按捺住激动,向孟归羽说道,“万没想到高密王会舍得放弃密贞郡王!只要密贞郡王老老实实的死在西疆,那么他留在长安的安排,也就全部便宜了咱们!” 孟归羽却没有他这么激动,而是冷静道:“莫忘记,宫里那两位传这些话来,是让咱们帮忙出主意,要保下密贞的。倘若密贞这会儿有个三长两短,舒氏姐妹肯跟咱们罢休?!” “这俩老妇到底怎么想的?!”孟归瀚闻言,犹如兜头浇了一盆冰水,悻悻道,“您都跟她们说了,密贞乃桓观澜的弟子,对她们绝对是不安好心!居然还是不肯跟密贞撕破脸,甚至还严令咱们不许外传……这会儿居然还要保下他?!” “难为这俩老妇仗着陛下宠爱,娇纵轻狂了一辈子,这会儿却打算做低伏小的感化密贞不成?!” “然而密贞连自己生身父母都冷冰冰的,遑论她们两个所谓的‘伯母’?!” “简直就是异想天开!” 孟归羽道:“舒氏姐妹哪里来这样的好心?她们之所以这么做,无非是因为密贞于她们还有用处罢了!” 又垂眸,“而且,你以为只有高密王以及孟氏畏惧桓观澜?” 孟归瀚不解的说道:“难道舒氏姐妹也怕桓观澜么?她们又没失宠!” “你也不想想,当年陛下登基才几天,就迷上了舒氏姐妹?”孟归羽冷笑,“说句不好听的话,要不是桓观澜自己恪守臣子本分让了步,当真跟陛下怼到底的话,当时孟氏根基未稳,他要废了陛下改立高密王或者广陵王,比舒氏姐妹将他赶回碧水郡可是容易!这么位主儿,失踪十几年,天知道都在做些什么?” “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这十几年来做的事情一朝不查清楚,长安城的贵人们,心里就没法安定下来!” “不然你只看吉山盗,嗯,现在是吉山营了,就是个鲜明的例子!” “若非密贞前往西疆动用了这支伏兵,谁能想到他们与桓观澜有关系?!” “难怪舒氏姐妹明知道密贞接近她们不安好心,却还要继续装模作样!”孟归瀚恍然道,“但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错过了,岂不是太可惜了?” 孟归羽目光闪烁,片刻后,说道:“你说的是!之前咱们做事心急了点,以至于密贞的手下已经有所察觉,我本来料着这个月密贞的质问就会过来的。如今茹茹大军压境西疆,倒是上天难得的站在咱们这边了!” 他沉吟了会儿,“密贞现在不能死,甚至不能一败涂地!不然,舒氏姐妹固然饶不了咱们,其实对咱们自己来说,也未必是什么好事!毕竟正是因为他跟高密王的存在,牵制了孟氏绝大部分精力与注意力,才使得咱们有机会私下里做手脚!一旦他有个三长两短,孟氏腾出手来,咱们的举动,就很难瞒过去了!” “不过,眼下这机会也不能放过……最好就是西疆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都保持着胶着的状态。如此既牵制住密贞,让他没法关注到长安,方便咱们挖墙脚;又满足了舒氏姐妹的要求!” “这分寸可不好拿捏!”孟归瀚忧虑道,“茹茹可不会听咱们的!而且据说西疆军备十分糜烂,碰上茹茹主力,八成是一触即溃!北疆军的救援不及时的话,密贞只怕就是自身难保!北疆军救援及时的话,自有北疆军将领去跟茹茹拼,他大抵是在后方坐镇,却哪里会腾不出手来?” 孟归羽想了半天,也没想出合适的法子来,正自愁烦,这时候却有下人来报,说是孟皇后那边传了口信来,有十万火急的事情,要与他面议。 孟皇后深居宫闱,因为只是一个挂名皇后,既未跟宣景帝过过夜,也没有实质上主持六宫的权力,所以对于朝堂的消息,是很不灵通的。 这会儿她说有十万火急之事,孟归羽跟孟归瀚兄弟起初都还没放在心上,闻言只说:“知道了!” 孟归瀚正要跟下人说,舒氏姐妹的吩咐压着,只怕孟归羽这两日无暇去见皇后的,还好孟归羽多问了句:“可知道最近是不是有谁去见了皇后?” 下人说道:“好像宁威侯夫人为了盛家大公子的婚事,想跟皇后娘娘讨要几匹罕见的锦缎。那种锦缎宁威侯原本也有赏赐的,只是之前他们家世子还有康昭县主出阁时,分着用完了。这会儿轮到盛家大公子,就拿不出来。宁威侯夫人想着皇后娘娘与康昭县主私交甚笃,就想问问皇后娘娘那儿可有剩余的?最后皇后娘娘专门亲自去了太后娘娘那儿,磨了好半晌,开了太后娘娘的私库,拿了十匹给宁威侯夫人。” 兄弟俩闻言交换个眼色,神情就凝重了起来,孟归羽站起身:“七弟,你在这里等着,我进宫去瞧瞧!” “六哥,要出大事了!”不出他所料,轻车熟路的从角门进了宫城,一路拣没人的小路抵达望春宫,孟皇后早已清场相待,才见面,劈头就说,“孟氏勾结茹茹、意图里应外合谋害康昭还有密贞,因为家乾的临阵倒戈,已经被高密王还有密贞拿了铁证!!!” 孟归羽瞳孔骤然收缩,用力攥了下拳头,才沉声问:“家乾的临阵倒戈?!” “康昭这会儿正在吕时雨部的护送下离开西疆,因怕被吕时雨发现她通风报信,所以没法长篇大论,只能草草解释了下来龙去脉。”孟皇后双眉紧蹙,快速又低声道,“据说这事儿,孟氏是派遣高且仪假冒商队里的管事,秘密潜入西疆做的。大概是想着一旦事发就把高家推出去做替罪羊,所以压根就没跟家乾说!可能家乾这些年来生长北疆,见多了茹茹的残暴,对茹茹厌憎已久,接受不了这样的做法,是以在被高且仪强行送出益州城时,设计杀了听从高且仪命令的副将孟成,找到吕时雨部投了诚!反过来跟吕时雨部伏击了一把茹茹的那伏真!” “康昭县主已经在离开西疆了?!”孟归羽愣了愣,却是顾不得理会孟家乾,急急问,“那么县主接下来打算去哪里?” 孟皇后莫名其妙的看着他:“康昭有了身孕,离开西疆之后,当然是来长安了!” “长安?”孟归羽眯起眼,沉声问,“可知道她都有些什么人随行?” 皇后皱起眉,狐疑道:“你不关心家乾倒戈的事情,问这个做什么?” 孟归羽心中惶恐,这会儿也没心思糊弄皇后,直截了当道:“我最近做了些事情,恐怕为密贞所不容!倘若康昭县主这会儿回来,随行有密贞手底下的得力干将陪同,说不得就是冲着我来的。那么我当然要好生善后,免得到时候灰头土脸了!” “你都做了些什么?”孟皇后诧异道,“怎么都没跟我说的?” 孟归羽道:“也不是不跟你说,这不是还没做完么?咱们见面得瞒着大伯父他们,时间这么紧,还没落实的事情当然也就不说了……且说正经的吧!” 皇后用不信任的目光看了他片刻,到底因为找不到其他合作者,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继续说道:“康昭信里没说,宁威侯夫人也没提。毕竟这会儿最要紧的难道不是高密王跟密贞抓了孟氏勾结茹茹的把柄吗?这事儿一个不好,孟氏吃不了兜着走,对你我又岂是什么好事?” 虽然他们堂兄妹对孟氏也没什么好感,甚至比起有些跟孟氏没什么关系的外人,还要痛恨些这个家族。但事实就是,这个家族的光彩与权倾朝野,他们未必有份;这个家族悲剧了,覆巢之下,他们还逃不掉! 孟皇后心烦意乱道:“所以,现在要怎么办吧?!” “你也不要太担心,这事儿其实就是高密王拿了把柄比较麻烦。”孟归羽到底是混朝堂的,此刻闻言略作思索,就说,“至于密贞那边,他要是打算拿这事儿对付孟氏,还会让康昭县主给宁威侯夫人写信,让宁威侯夫人找借口进宫来禀告你?就算康昭县主自己写了,密贞的人也能轻而易举的在半路或者拦截、或者把信改头换面吧?” “我看,密贞还有康昭县主在这件事情上的想法,跟咱们是差不多的:要是让高密王借此事扳倒了孟氏,密贞岂非就没了发展壮大的机会?!” “所以密贞这会儿非但不会落井下石,反而会可着劲儿的帮孟氏脱罪!” “他是益州刺史,放牧西疆,他的话,可比吕时雨他们有分量多了!” “然而家乾跟他的部下,如今可都在吕时雨部手里!”孟皇后烦恼道,“这些都是现成的人证!高密王一派树大根深,根基根本就是先帝一手为他打造的,岂容小觑?!” 孟归羽不以为然道:“高密王确实不好对付,然而孟氏不是一直跟他势均力敌吗?眼下这危机,是孟氏造成的,要怎么解决,当然也是让孟氏去办!你回头只管通过姑母,告诉大伯父,让他们头疼去好了!” 皇后道:“我当然会告诉他们去!不过我要是去说了,郑国公他们肯定要问消息从哪里来的?不说的话根本交代不过去,说的话,我就怕他们恩将仇报,反过来算计宁威侯府还有康昭!” “你当康昭是咱们呢?爹不疼娘不爱什么都得靠自己!”孟归羽闻言,嘴角抽搐了下,淡淡说道,“她背后站着的人那么多,一个比一个精明,岂是那么好欺负的?!孟氏想算计她,那还是等把密贞斗垮了再说吧,不然顶多就是点不痛不痒的小动作!” 孟皇后想想也是,叹口气:“好吧,那我等下就去跟姑姑说……对了,你最近有没有什么可以跟郑国公他们提的要求?这么大的消息,可不能白给他们!我反正深居宫闱,也没什么好处可要的。你那边要是有需要,我试着在不引他怀疑咱们关系的前提下提一提。” 第一百八十五章 惊慌 孟归羽带着满身寒气进门的时候,天色已暮。 书房里点着两盏香瓜式碧纱海棠宫灯,进门的地方烧了一炉瑞龙脑,鎏金宝鸭中一炷青烟正直冲房梁,被他开门时放进来的寒风一吹,仿佛花容失色的美人一样四处流散。 不远处的灯下,孟归瀚正奋笔疾书,却是在模仿他的笔迹批阅公文。 见兄长归来,忙放下紫毫,起身相迎:“六哥,怎么样?” “出大事了!”孟归羽朝他点了下头,转头看了眼书童孟砚,见他乖巧的出去且带上了门,这才接过弟弟斟来的热茶,呷了口,被寒风吹的苍青的面容上多少浮起几分红润,低声说道,“西疆那边拿了孟氏指使高且仪主持勾结茹茹谋害康昭县主之事的证据……索性密贞跟康昭县主都不希望孟氏此刻倒台,故此写了密信给宁威侯夫人,宁威侯夫人所以借口进宫讨要锦缎,趁机将此事告知了皇后娘娘!” 孟归瀚闻言手一抖,正给自己斟的茶水顿时误倒到了桌子上,他赶紧停手,张口结舌了好一会,才哑着嗓子道:“这……那现在?!” “我让皇后去跟姑母说了。”孟归羽垂着眼皮,淡淡道,“谁惹的事情,谁去善后……管咱们什么事儿?” 孟归瀚心神不宁道:“说是这么说,但……这?万一……咱们现在比以前虽然好多了,可是……可是……” “这个事情左右就是看孟氏的了,高密王那边必然已经在暗中运作,准备发难!”孟归羽看了他一眼,从容道,“能够提前得知消息,做出应对,已经是邀天之幸!要是孟氏当真撑不住,这也是命,咱们没什么好讲的……不过,关于康昭县主已经撤出益州城,正打算离开西疆返回长安这点,却是咱们要考虑的事情了!” 孟归瀚还有点没缓过来,张了张嘴,才道:“康昭县主她……她居然已经离开益州城了吗?算算日子,是茹茹压境前就走的?密贞倒是……嘿嘿,也不怕人说他自私自利,知道茹茹即将来犯,忙不迭的转移家小!” 孟归羽摇头道:“这是有缘故的:康昭县主已经怀孕。密贞可能是在接到茹茹转路西疆的消息前,就起了送她回来长安的打算。毕竟那位县主素来娇生惯养的,能跟着密贞去西疆就很不容易了。要她在西疆安胎跟生产,盛家首先就不会放心!” “如今这位县主的性命,可是直接关系到密贞与盛家等几家财主之间的关系是否稳固。不管是对这位县主的感情还是从利益角度考虑,密贞怎么会让她冒险?” 孟归瀚焦灼的摩挲着手里的杯盏,心不在焉道:“好吧,康昭县主正在离开西疆、返回长安的路上……这事儿,咱们?” “不能让她来长安!”孟归羽断然道,“皇后对咱们的布置一知半解的,之前宁威侯夫人觐见时,她也没问清楚康昭县主随行的都有些什么人?我怀疑密贞顺便遣了得力心腹在其中,既是护送康昭县主返回长安的密贞郡王府,也是冲着咱们来的!” “一旦康昭县主抵达长安,咱们这些日子的心血,只怕就要付之东流!” 虽然说容睡鹤还是很有一班班底的,但之前去西疆时,最信任也最倚重的老人,如公孙喜、许连山、郑森之类,包括仪珊、仪琉这种乌衣营出身的丫鬟,都是统统带走的。 这一来是他跟盛惟乔的看法一样,就是实力才是硬道理,因此西疆的争斗是最重要的,只要将西疆,也就是西疆军争取下来,其他地方的布局再怎么一败涂地,大不了重新来过! 所以自然要全力以赴。 二来却是容睡鹤当时就做好了一旦发生战事,或者盛惟乔有喜,那么就安排妻子返回长安。那时候他也没料到赵适的援手会来的那么巧,刚好在盛惟乔有喜不久抵达,将得力心腹尽数带上,也是考虑到必须依靠自己的力量送走妻子时,心腹多了夫妻俩都能更放心。 这么着,长安这边的人手,就显出捉襟见肘来。 哪怕容睡鹤专门留了公孙夙坐镇,但公孙夙到底就一个人,招安之后授予的官职也远不如孟归羽、孟归瀚兄弟,之前容睡鹤人在长安的时候,公孙夙有这义弟做靠山,还能压得住孟氏兄弟。 现在容睡鹤远在西疆,孟归羽跟孟归瀚又在舒氏姐妹的帮助下一而再的加官进爵增加权力,对于公孙夙自然就冷淡下来。公孙夙没人依仗,拧不过他们,也只能向西疆报信,让容睡鹤想法子。 本来孟归羽知道公孙夙的报信后,是打算退让一步,换取容睡鹤的谅解的。 毕竟他如今的羽翼丰满程度,还不敢跟容睡鹤正面怼上。 别的不说,单是孟家乾没出北疆就遇刺的事情,就是给他敲了个警钟! 可现在既知盛惟乔的行踪,他就想着,是不是用这位主儿拖住容睡鹤原本派来长安的心腹? 孟归羽沉吟道,“最好就是康昭县主半路上有什么不适,就地安胎!” “这位县主自来娇生惯养,之前去西疆的时候,单是衣料首饰据说就专门用了好几驾马车装载!”孟归瀚为难道,“这次回来,说是吕时雨部护送的,随行的下仆也不知道有多少?那么多人盯着,还都是盛家伺候了几代的家生子,家眷不是在长安盛府,就是在西疆,再不是在南风郡,都在盛家或者密贞郡王的眼皮底下盯着,既不好收买又不好威胁……这么着,咱们只怕是没法伸手过去?” “从西疆回长安,路上有没有规模比较大、也胆大包天不怕死的盗匪?”孟归羽思忖了会儿,就叫孟归瀚拿了舆图来桌子上铺了研究,“不能从康昭县主身边下手,但可以让她路上遇见袭击,乱军之中,不管是马车翻倒还是受到惊吓……以这位主儿的娇养,八成都会有些不适的。如此,就算她自己还想坚持,左右为策安全,肯定也要劝她停下,就地找地方静养。” “不过这个地方不能离长安太远,那样的话,考虑到西疆目前的局势,会被认为是非久留之地;也不能太近,抓把劲就能赶到长安,那还停留个什么?” 孟归瀚边听边点头,只是让兄弟俩失望的是,据他们的了解,是没有这样合用的盗匪的。 想也不奇怪,西疆最大的盗匪,已经成了容睡鹤麾下的吉山营。而就算是吉山营还是吉山盗的时候,也挡不住五千北疆精骑。 吉山盗已经是倪寄道等人一心一意贪赃枉法的放纵结果了,不是每个地方的地方官都跟西疆官员一样不负责任的。所以其他地方的盗匪,根本发展不到吉山盗的规模,更遑论挡得住吕时雨部。 这还是离长安比较远的地方。 近一点,京畿这种地儿,那是天子脚下,首善之地,真当数十万禁军养着吃白饭的呢?! “没有盗匪可以利用。”孟归羽沉思了会儿,叹口气,说道,“那么为今之计,只有一个法子了:说服这位县主不要来长安!” 孟归瀚吃惊道:“说服她?这不太可能吧!且不说男女有别,她又在吕时雨部的保护之下,咱们压根就没法跟她直接联络,就说六哥你不是刚刚讲过,这位县主娇生惯养的,如今还有了身孕,肯定是要回长安来安胎跟生产的,这会儿她怎么可能去其他地方?难道是转回西疆去找密贞同甘共苦不成?!她就是自己昏了头要这么做,左右肯定也不会答应的!” “你忘记皇后了?”孟归羽瞥他一眼,提醒道,“她能对孟家乾的事情给皇后报信,皇后承情之余,给她些回报,告诉她长安不宜前来的消息……有什么问题?” 孟归瀚道:“但是皇后要怎么说服康昭县主?” “……”孟归羽凝神良久,一咬牙,道,“这样,把舒氏姐妹已经得知密贞与桓观澜的关系的事情告诉她!这姐妹俩左右恶名在外,之前陛下亲生的小皇子都遭了毒手,遑论是康昭县主?!尤其陛下还在,康昭县主就算靠山众多,也不敢说就一定挡得住这两位的算计!” “如此为了自己跟孩子的康健,不怕她不找借口躲开长安!” “但这个消息这么紧要……”孟归瀚迟疑道,“而且舒氏姐妹叮嘱过,不能告诉密贞的!” 孟归羽说道:“所以我打算让皇后出面,做成她的人情,告诉康昭县主!至于说皇后从何得知的,就让她另外找个人顶缸罢!反正密贞崛起的这样迅速,孟氏也好,高密王也罢,都不是死人,岂能没有怀疑?只要不说是咱们告密的就成。康昭县主不是密贞,这位县主性情比较天真,没有密贞那么没良心跟不要脸,绝对不会转过头来就把皇后卖给舒氏姐妹。如此咱们也就不会暴露了!” 又说,“其实密贞知道这事儿对咱们也没什么坏处,因为不管是舒氏姐妹还是咱们,这会儿都不希望密贞就倒台的。既然如此,密贞跟舒氏姐妹左右也要继续互相装模作样……甚至密贞本来以为舒氏姐妹不知道他的底细,对他乃是掏心掏肺的,对这姐妹俩存了算计,却未必有多少防备!” “如今晓得这姐妹俩不安好心了,必定要多一份心思防着她们!” “这样的话,也等于是为咱们减轻压力了。” 他目光闪动,“嗯,最好回头去舒氏姐妹跟前再挑拨下,免得康昭不来长安,在外头过的轻松了,密贞安排在她左右的心腹放下心来,独自前来长安……我想想到时候要怎么说?” 第一百八十六章 敲打与献策 次日晌午后,孟归羽到舒氏姐妹跟前是这么说的:“臣昨日从皇后那里打听到一个绝密消息,深觉与两位娘娘息息相关,特此来报!” 舒贵妃小睡才起,脸上还有些慵懒的痕迹,曼声道:“什么事呢?” “密贞郡王妃已然离开西疆,正在往长安而来!”孟归羽低着头,轻声细语道,“据说,郡王妃已有身孕!” 前几年的时候,舒氏姐妹盼子心切那会儿,是非常听不得人有身孕的。 众人也不敢在她们跟前提这样的字眼。 不过这些年下来,到底有点死心了,她们这忌讳却是减轻了不少。 此刻听了这话,贵妃跟昭仪对望一眼,眼中都有些自伤之情,然而转念就压下,说道:“那个娇气主儿有身孕了?她倒是命好!呵,想她那个亲娘,据说是进门快二十年才生了她一个的?之前本宫还想着,要是这位郡王妃步上她娘家生母的后尘,也不知道密贞会是个什么脸色?” 这话老实说很有点酸溜溜的意思,然而也难怪,贵妃自从知道容睡鹤与桓观澜的关系后,又被孟归羽引诱,起了自己借种生个亲生骨肉的心思,看容睡鹤这个原本的嗣子人选的眼神就不一样了。 如今容睡鹤还没从西疆回转长安,容她设计呢,容睡鹤的正经妻子盛惟乔倒有了身孕,贵妃在宫闱里盛宠多年,这两年地位稳固没人敢挑衅了,早先也是跟妃嫔们争风吃醋过的,从将容睡鹤列为自己亲生骨肉生身之父起,看盛惟乔就有些看情敌的意思。 此刻闻讯,不免生出自己落在下风的感觉。 还好舒昭仪还记着正经事儿:“密贞郡王妃有喜,回来长安安胎,乃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同我们姐妹怎么息息相关了?” 孟归羽说道:“两位娘娘,倘若密贞郡王妃就这么回来长安,当然是理所当然的。然而据臣所知的消息,密贞郡王妃其实是不打算来长安的!” “噢?”舒昭仪不是很关心的样子,淡淡说道,“她爱来不来,关我们何事?反正她活着死了,也不是我们的骨血,难道还指望我们怜香惜玉不成!” “与两位娘娘比,这天下还有什么人能称香玉?”孟归羽小小的捧了她们一记,方继续道,“两位娘娘可知道,密贞郡王妃何以声称要来长安,却其实不来?毕竟说句实话,论繁华,论名医,论享受,论长辈的数目,什么地方比得上长安?密贞郡王妃有孕在身,正是需要好生安胎的时候,这会儿还有比长安更适合她去的么?” 舒昭仪皱了皱眉,暗中扯了把还在生气的舒贵妃的袖子,说道:“怎么?你的意思是……她声称要来长安,其实不打算来,难为还跟我们姐妹有关系?” 孟归羽垂眸道:“娘娘,只怕密贞郡王对两位,嘴上尊敬,心中怀疑啊!不然,若非不放心两位娘娘,他何必不让郡王妃找借口不来长安呢?” “他在打些什么主意,你之前不是就跟我们说过了?”舒昭仪冷笑了一声,说道,“我们也叮嘱过你,不要再提此事!你这会儿又说起来做什么?还这么耸人听闻的……本宫还道你又得了什么了不得的消息!” 又想起来,“对了,前儿个交给你的事情,你都想到法子没有啊?人家冯老太爷可还眼巴巴的等着的!那是打从几十年前就孝敬我们姐妹的人了,这点儿面子,我们岂能不给?你这正事没做,倒是有闲心偷偷进宫觐见皇后?怎么着,你口口声声说要为我们姐妹分忧,乞求我们姐妹的庇护……都是说着好玩的是不是?!” “看来白给你随意出入宫闱之权了!” 贵妃帮腔道:“正是这个理儿!你不要以为我们姐妹深处宫闱,对外头的消息不那么灵通,就好欺负!别忘记你们兄弟今儿个的地位,包括孟归欢在广陵王府这段时间的舒服日子,是谁给的?!” “我们能给,也能拿走!” “你不要错了主意,以为这会儿人人对你们恭恭敬敬的,喊着‘孟侯爷’,就昏了头的自以为了不起!” “没了我们姐妹在陛下跟前的美言,你们啊什么都不是!” “郑国公、武安侯、成阳侯……哪怕是你们的侄子、外甥辈里随便出来一个小辈,都可以轻轻松松的骑在你们头上作威作福!” 她朝西面抬了抬下巴,冷笑着说道,“密贞人在西疆,管不了你在长安这儿搞风搞雨!我们姐妹可就在皇城之内!你想在我们眼皮底下做手脚,尽管试试看!” 孟归羽知道她们是在故意敲打自己,并非真的要撕破脸,心里也不惊慌,只越发做出恭敬之色来,恳切道:“两位娘娘实在是误会了!两位娘娘都是冰雪聪明,臣哪里有胆子蒙蔽您二位呢?其实臣这次进宫,除了禀告密贞郡王妃的行踪外,也是因为想到了应对之策!” 他顿了顿,继续道,“说起来这应对之策,与密贞郡王妃的行踪也大有关系!” 于是将孟家乾出卖孟氏的经过简短讲了一下,“吕时雨部是怀化将军麾下,如今这消息必然已经传到了高密王手里,想必不日就会对孟氏发难了。” “而密贞郡王如今羽翼尚未丰满,不欲孟氏就此倒台,故而借密贞郡王妃之手,告知皇后,以图让孟氏现在就开始做准备!” “臣的想法是,高密王之所以可以罔顾密贞郡王身处险境,除了父子分别多年感情淡薄外,还有个缘故:就是孟家乾之事,让高密王看到了扳倒孟氏的机会,那么密贞郡王的存在,就是个彻底的隐患了。” “因此倘若让高密王知道,一旦他阻拦北疆军及时救援西疆,密贞郡王就有与孟氏结盟、甚至索性投靠孟氏的可能!那么……试问高密王敢冒这个险么?!” 舒贵妃跟舒昭仪闻言,对望一眼,说道:“这个理由说不通,密贞怎么可能跟孟氏结盟、更不要说投靠孟氏?他可是高密王的亲生骨肉!” 昭仪又道:“你该不会为了孟氏考虑,骗我们姐妹帮孟氏说话吧?还有孟伯勤是死人么?他是怎么教儿子的?!据说那个孟家乾,还是孟伯勤最喜欢的一个儿子?!从这次他去西疆赴任,孟伯勤直接给了三千精骑就看得出来,对这儿子多宠爱多支持了!” “这么着,你跟皇后这种在孟氏爹不疼娘不爱,过的凄凄惨惨的子弟,想着把孟氏卖个好价钱,也还罢了。孟家乾怎么也会这么做?!总不至于孟伯勤所谓偏疼这个儿子都在人前假装的吧?!” 孟归羽脸上肌肉抽了抽,强自忍耐了下,才苦涩一笑,说道:“娘娘,臣其实也很想知道这个问题。倘若换了臣是孟家乾,按照道理来讲,必是心甘情愿为孟氏抛头颅洒热血,赴汤蹈火都不皱一下眉头的!” “这其实也很好猜。”不过贵妃对这问题倒觉得没什么奇怪的,“正因为孟家乾深得孟伯勤宠爱,一直过着好日子,难免心生娇纵,才有这样的胆子坑全族!换了皇后还有崇信侯这样的,私下做点手脚都战战兢兢,让他们公然这么干?借他们十个胆子,他们敢?” 又说盛惟乔,“看她就是个例子!头次觐见就敢顶撞太后,哪里来的底气?还不是全家老小给惯的!想我们姐妹才进宫那会儿,是多么的小心谨慎?!” 昭仪心道姐姐这吃味劲儿,不过一个怀孕的消息,都说这么半天话了还没过去呢? 定了定神,昭仪说道:“这些话且不说,说正经的吧!没有非常缘故,密贞是不可能同孟氏联手的!这个道理本宫都知道,更遑论是高密王了!” 孟归羽说道:“这非常的缘故,岂不是高密王自己找的?他身为生身之父,竟亲自出手断绝密贞郡王的活路,密贞郡王从来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可没有舍己为人的觉悟!难道还指望他就这么憋屈的陪西疆同生共死,又或者落入茹茹之手?那肯定是想方设法的求活路!” “他是益州刺史,孟家乾是在益州卖的孟氏。” “这么着,孟氏想脱罪,他想要援军,岂不是一拍即合?!” “只要让高密王明白了这种可能,他就绝对不会坐视密贞郡王陷入九死一生的局面,更不要讲落井下石的巴不得密贞郡王去死了!” 贵妃跟昭仪对于庙堂之争不是很在行,此刻听着,觉得也有道理,但还是说:“这法子太冒险了,密贞的前途都在高密的一念之间!万一高密心一狠,不管不顾非要置密贞于死地怎么办?!” 孟归羽笑着说道:“两位娘娘,这不是还有孟氏吗?冲着孟家乾这件事情,孟氏这会儿无论如何也要保下密贞郡王的!” “毕竟一旦密贞郡王战死沙场,孟氏勾结茹茹谋害密贞郡王妃乃至于卖了整个西疆的罪名,还怎么洗的清楚?!密贞郡王妃再天真,她娘家父亲、外祖父等长辈可不糊涂!肯定要想法子替她跟她肚子里的孩子讨个公道的!” 贵妃哼道:“但孟氏确实勾结了茹茹想谋害密贞跟他的郡王妃!若果密贞死了,郡王妃他们的怒火,首先应该对准了孟氏跟茹茹吧?” “这可未必。”孟归羽道,“茹茹跟我大穆乃是两国交战,用什么手段都是理所当然!而孟氏与密贞郡王是政敌,互相算计,亦是情有可原。唯独高密王,那是密贞郡王的生身之父,当年让密贞郡王幼年流落在外,受尽磋磨,已经是他这个父王没做好了。从郡王归来起,也不似王妃那样嘘寒问暖、加倍弥补,以至于父子之间罅隙有增无减不说,居然还刻意阻拦援军,存心害这儿子去死……试问两位娘娘,这样的三个仇家放面前,却只能优先报复其中一个时,郡王妃也好,郡王妃背后的人也罢,会不选高密王?” 贵妃眯着眼,与昭仪交换了个眼色:“看来你也想不出其他法子了……那就先试试吧!” 想了想,又问,“你确定孟氏这会儿不会对密贞的处境袖手旁观?” 孟氏当然不能袖手旁观了! 不过,出兵西疆保容睡鹤性命,必须飞报北疆的孟伯勤去办。 如今长安这边,郑国公府内,济济一堂的孟氏重要成员们,首先要解决的问题是:“是谁派高且仪去西疆勾结茹茹的?!赶快给老子滚出来老老实实的交代都还做了些什么?!!!” 第一百八十七章 抓狂的孟氏 连已经被吴大当家带领的女卫杀死在烟波渡畔的高且仪都不知道,所谓“郑国公之命”,郑国公自己压根就不知道! 所以刚才在宫里,听太后转述的皇后之语后,面对孟太后不赞成的:“你怎么能做这样的事情呢?谁都知道茹茹同咱们大穆仇深似海,先帝爷,哀家是说穆宗皇帝陛下,那可是驾崩前都念念不忘惦记着要覆灭茹茹的!” “退一步来讲,你就是想着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为什么要派那高且仪去?” “他是高家家主,做生意一把好手,掺合这种军国大事,这不是开玩笑么!” “还有家乾!” “那是伯勤看着长大的孩子,什么性情,你不知道,哀家不知道,伯勤能不知道?!” “明明有那样的安排了,居然还派他去西疆?!” “这不是自己找事是什么!” “还好密贞夫妇如今别有所图,私下给皇后送了信!” “不然过两天高密王那边发起难来,咱们都还不知道为什么事!!!” 郑国公当时就懵了:“大姐,我没派遣高且仪去西疆啊!更不要讲勾结茹茹了!” 孟太后不相信:“不是你的意思,谁能调动得了高且仪?更不要讲,高且仪之所以可以压住家乾做事,乃是拿着伯勤的私印的!” 见郑国公一脸冤枉,太后迟疑道,“难道是伯勤?!可这么大的事情,他没道理招呼都不跟咱们打一个吧?!” “不可能是伯勤的。”郑国公连忙说道,“那孩子是咱们看着长大的,他什么性子大姐您还不知道?绝对不是这么没分寸的人!” 孟太后闻言就迷糊了:“那高且仪手里的私印是哪里来的?” “要不还是把皇后喊过来问问吧?”郑国公打量了下太后的脸色,小心翼翼的说道,“这孩子,也真是的!平时躲着不见我也还罢了,这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使这小性子?简直就是不知轻重!” “你还好意思说孩子!”孟太后不悦道,“要不是你之前一味的惯着那贱妾,弄的跟正经的国公夫人离了心,连带疏忽了对嫡子嫡女的教诲,好好的孩子会跟你不亲近,以至于这么大的事情,还得哀家这个老东西来同你讲?” 郑国公赶紧赔笑:“这不是想着我政务繁忙,顾不过来,左右也有大姐您疼他们吗?” 孟太后冷笑:“你政务繁忙,倒是从来不缺跟那个贱妾卿卿我我的时间?听说前两日还又纳了个美姬?” 抬手止住郑国公的辩解,“一把年纪的人了,哀家再跟你计较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你自己不觉得烦,哀家都觉得丢脸!哀家只跟你说一句:等会儿碧筠那孩子过来了,你要是敢跟她端爹爹的架子,弄的孩子下不了台,哀家可不跟你罢休!” 这么着,半晌后,孟皇后一脸不情不愿的到场,寒着脸给太后请了安,也不理会郑国公,直接去太后下手的座位上坐了,一言不发。 太后狠狠剜了眼郑国公,堆出笑脸来同皇后说话,皇后这才道:“事情的经过,我都同姑姑您说了的,虽然我在郑国公府的时候过的很不开心,若非姑姑,只怕这会儿坟上草都长了好几尺了,然而唇亡齿寒的道理,我还是懂的的……难道郑国公认为我会故意瞒着什么消息不说不成?!” 郑国公尴尬道:“不是……怎么会呢?这不是……嗯,就是想再问下,免得你小孩子家不懂,有什么地方疏漏了?” 他抱着万一的希望问,“说起来,密贞郡王妃写来长安的那封信,你见没见到?” “当然没见到了!”孟皇后说道,“那是人家写给宁威侯夫人的!国公也不想想,康昭她这会儿可是在吕时雨部的军中,光明正大写信给我,这不是存心得罪人么!” 她扫了眼郑国公,“按说这种大事,向来没我说话的份,我也不想多管。然而这次的事情……我说家里做的也忒乱七八糟了吧?五姐夫明摆着就是个做生意的,这种军国大事,他压根就没有掺合的经验!喊他出马主持大局,这能不出事吗?!现在好了,要怎么办吧?!” 指了指广陵王府方向,“这段时间,高密王那边为着十一姐姐的临盆,正卯足了劲儿使绊子呢!简直就是唯恐他们找不到法子来断咱们家前程似的!” 郑国公跟孟皇后这对嫡亲父女向来不亲近,因为从前娇语母子三个的挑拨,父女俩不是压根就不照面,就是照面之后也没个好言好语……大部分情况,当然是郑国公单方面训斥孟皇后了。 这还是皇后头一次数落郑国公,郑国公虽然知道她不无借题发挥的用心,然而碍着孟太后在场,皇后又占据着为家族考虑的道德高度,他也不好说什么。但他毕竟是这把年纪的人了,早年的寒微早已在一年年的大权在握里淡忘,被亲生女儿,还是不宠爱的亲生女儿劈头盖脸的训斥,实在有点下不了台。 见孟皇后说的没完没了的,就随口道:“我岂会做这样的糊涂事!这事儿八成有蹊跷,我刚才还跟你姑姑说呢,你三哥也不会这么傻的!咱们手底下又不是没人使唤,这种事情怎么会教高且仪去办?等会儿回去之后,我定要好好问问你那俩叔叔,究竟是谁出的昏招,招呼都不跟家里打一下,便捅出这样的篓子来!” 皇后闻言微怔,怀疑道:“不是你跟三哥的意思?!但康昭非常肯定的说,五姐夫就是拿着三哥的印信,才越过家乾,节制住了家乾带去西疆的三千精骑啊?!” “我等会回去问问!”郑国公面沉似水,“顺便再派人去宁威侯府,看看能不能把密贞郡王妃的亲笔手书拿到手,仔细研究下遣词造句之中是否还有什么线索……大姐还有碧筠,你们且放心!” “不管这次是谁干的,不管他在家族里有什么样的地位,决不轻饶!!!” 郑国公这么说的时候其实心里已经有了怀疑的目标了:武安侯的世子或者嫡次子! 原因非常简单:武安侯之前偏疼嫡次子孟伯美,动过改立世子的心思。 当时由于孟家五小姐孟碧晨母子也偏向孟伯美的缘故,武安侯世子孟伯慎地位不保的传言,一度尘嚣甚上。 也正因为这个缘故,孟伯慎之子孟家彦,在孟归羽的暗中挑拨下,当机立断,在去岁殿试前夕,用一个粗浅到一目了然的计谋,将孟碧晨与高且仪唯一的儿子高承烜给废了! 后来由于孟氏与高密王之间的争斗越发激烈,年轻的密贞郡王容睡鹤又虎视眈眈,孟氏决定以稳为主,武安侯遂将孟碧晨一家子赶回江南,又敲打了孟伯美,以安孟伯慎之心! 虽然如此,因为武安侯毕竟流露出来这样的想法,而且孟伯慎这些年来的表现,又确实不如孟伯美。那么孟伯慎会不会私下谋划这回的事情,以挽回自己在武安侯心目中平庸无能的形象,顺带坑死高家作为孟碧晨偏袒次兄孟伯美的报复,也未可知? 当然差不多的理由,这事儿也可能是孟伯美干的,目的是为自己加分,为他日再次提出改立世子做准备! 也只有这兄弟俩,会将这样的大事瞒的滴水不漏,以免被对方知道了,分润了自己的功劳! 如果孟家乾没有临阵反水,又或者这次的谋划成功了,不管始作俑者是孟伯慎还是孟伯美,郑国公顶多训斥几句,肯定还是照样记功劳的。 问题是现在失败了……武安侯与成阳侯莫名其妙的带着膝下最重视的几个子嗣来到郑国公府时,非常难得的看到素来冷静自若的长兄,竟然是脸色铁青的高踞上首相候。 看到弟弟、侄子、侄孙们进来,也全没了平时的和蔼可亲,望下来的目光冷飕飕的,满是严厉。 “大哥,这是怎么了?”武安侯跟成阳侯都觉得很奇怪,行过家礼之后,在下首坐了,见左右也没个端茶倒水的下人在,一面指挥带过来的子孙去沏茶,一面关切的问,“瞧您这脸色,莫非出什么大事了?” 郑国公冷笑着说道:“岂止是大事!若非天不绝我孟氏,咱们这次直接就栽了!什么过继、什么扶立幼主、什么摄政……那都是一场笑话!!!” 二侯闻言都吃了一惊,双双朝他探了探身子:“大哥这话是怎么说的?到底发生什么了?!” 待听郑国公措辞严厉的将来龙去脉一说,三兄弟却是想到一起去了,二侯几乎是立刻看向孟伯慎、孟伯美俩兄弟:“你们两个畜生,还不快点过来说清楚,到底是谁干的?!” 孟伯慎跟孟伯美吓的当场就撩袍跪下了:“爹、大伯、三叔:这事儿孩儿听都没听说过啊?!” 天地良心,他们俩兄弟因为世子之位,确实一向不和,就算是武安侯明确表态不会换世子、强压着他们和解后,彼此之间肯定也是存着罅隙,相处的疙疙瘩瘩的。 可是染指西疆,谋划卖国这样的大事,他们是真的没做啊! 郑国公三兄弟起初不相信,要不是成阳侯的长子四公子孟思孝还有孟家彦等子嗣出来劝说,尤其是孟家彦几个孙辈,都跪下来膝行到郑国公三人跟前苦苦哀求,力证孟伯慎跟孟伯美的无辜,他们都要打算传家法了。 “不是老大也不是小二,更不是咱们三个还有小三……这到底是谁?!”成阳侯所以就纳闷了,“瞧孩子们的样子不像是撒谎,再说事情都到这地步了,谅他们也不敢撒谎……这都怎么回事啊?!” 他这里嘀咕着,郑国公跟武安侯的脸色就沉了下来,对望一眼,异口同声道:“难道,压根就不是咱们家的人?!” “那这人是怎么弄到伯勤的印信的?!”武安侯不解的问,“就算是假的印信吧……能骗过孟成这种跟了伯勤几十年的老人,必然也是见过真的印信才做的出来!” 成阳侯倒抽一口冷气:“难道咱们家有内奸?!” 这话才出口,室中就是一静! ……孟氏聚集一堂,试图找出幕后真凶时,即将彻底走出西疆地域的盛惟乔,在经过与吕时雨、程美竹的轮番讨价还价之后,总算得到了一个跟孟家乾单独说话的机会! 第一百八十八章 北辰即紫微 说是单独谈话,但为了盛惟乔的安全考虑,公孙喜却还是在侧的。 “将军这两日清减了不少。”才照面,盛惟乔就发现孟家乾短短时日里跟变了个人似的,之前的他尽管算不上大腹便便,然而即使是在身受重伤之后连夜赶路的奔波操劳下,也看的出来原本健壮的底子的。 可这会儿望去,竟有些形销骨立的意思了。 他一早被解了兵甲,如今穿的也只是常服,本来肯定是量身定做的衣袍,此刻却晃晃荡荡,大了足足两三圈,看起来很有点触目惊心,足见他心中煎熬……不过老实说,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所以盛惟乔并不觉得奇怪,亲手斟了盏茶水给他之后,就温言说道,“我已托宁威侯府的南婶母入宫拜见皇后娘娘,贵家怎么说也是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这两位的娘家,且令尊统帅北疆军,门第非凡,此番之事,固然关系重大,却也不无生机……还请宽心!” 孟家乾接过茶水,有些勉强的笑了笑,说道:“多谢娘娘了!” 他听说孟氏已经接到消息而且开始了应对后,有片刻的如释重负,这是出自一个备受家族厚爱的子弟,在得知家族还有救之后本能的反应。 但旋即又是忧心忡忡……虽然说他之前想过哪怕自己粉身碎骨,只要不连累孟氏就好,然而人心总是贪婪的。 家族有倾塌危险时,想着家族能保存下来就好了;家族没事儿,或者说还有希望了,不免就要考虑到自己了。 就孟氏给孟家乾的栽培跟机会,他却卖起孟氏这样不手软,回头打入冷宫终身不复使用,一点不冤枉。 而孟家乾今年才二十五岁,可谓风华正茂,又不是那种胸无大志的纨绔子弟,乃是同辈中备受长辈厚望的佼佼者的,冲动过后,想到自己即将迎来的下场,自是坐立难安。 正心神不宁的想着盛惟乔此番同自己照面的目的,忽听她说:“我打算前往北疆拜见舅父,不知道将军可愿意同行?” 孟家乾愣了一下,才道:“娘娘说的舅父,可是怀化将军?!” “虽然我很有几位舅父的,但这会儿在北疆的,当然只有赵家大舅舅一位了。”盛惟乔微笑道,“本来我与将军见面不多,也不算熟悉,贸然邀请将军好像有点过于孟浪了。但考虑到将军的生身之父骠骑大将军如今也在北疆,将军重伤未愈,兴许愿意回到父母身边也未必?” 孟家乾飞快的思索着:“这郡王妃不是有喜了么?怎么会要去北疆?!这是密贞的意思,还是吕时雨等人的计谋?!” 虽然说盛惟乔肯定是跟容睡鹤一伙,在孟氏勾结茹茹这件事情上,同吕时雨他们不是一个立场,但孟家乾受传闻影响,觉得如今容睡鹤不在,盛惟乔左右也没什么像样的谋士,说不准就被吕时雨他们骗住了呢? “将军不愿意跟骠骑大将军团聚么?”盛惟乔等了一会儿,见他没作声,就问,“难道将军多年不见郑国公,打算往长安去见国公爷?” 这话里有着分明的揶揄之意:你孟家乾在孟氏的地位,无非来自孟伯勤,虽然说郑国公也是你的嫡亲祖父,但人家郑国公的孙子多了去了,连继室嫡出的一双子女都不是很上心呢,何况是隔了一辈、到现在都没见过面的孙子? 要是以前,看在血缘的份上,也是出于对孟伯勤的爱屋及乌,郑国公对孟家乾还能有几分疼爱与冀望。 如今孟家乾闹出这样的事情来,还敢去长安见祖父……郑国公不活活打死他,就是顾念亲情了! 倒是去北疆,好歹他是孟伯勤看着长大、最疼爱的亲生骨肉,兴许还有一线生机!孟家乾听出盛惟乔的话中之意,苦笑了下,说道:“娘娘说笑了,末将这次做的事情,自然是要当面向爹爹请罪的。至于祖父那边……祖父他身居高位,想必政务繁忙,末将想着,还是不要轻易打扰的好!” 他这段时间一直处在软禁之中,消息不通,所以一点儿也不知道盛惟乔为了亲自北上,已经再三跟赵适要求过。 此刻表态愿意回北疆后,自然要问:“只是娘娘如今妊娠在身,却不知道何事竟要亲自北上拜见怀化将军?此去千里迢迢,大雪纷纷的,娘娘身份尊贵,受得了颠簸么?” “这是因为南风郡的亲家老爷,前些日子被异人找上门去告诉,说咱们娘娘这一胎,当在北方生产,才是大吉大利。”盛惟乔正要回答,旁边公孙喜忽然开口,“是故娘娘才要亲自北上……当然,到了北方,拜见怀化将军,乃是应有之义。” 闻言孟家乾跟盛惟乔都是愕然,继而神情就复杂起来:这会儿上层大抵都知道容睡鹤有角逐帝位之心,这种时候,他的正妃有喜,有人跟盛家说要往北方生产,还什么大吉大利,谁能想不到,这是在暗指盛惟乔所怀的这个孩子来历不简单?! “郡王妃真是福泽深厚。”室中有片刻的沉默,孟家乾垂着眼眸,缓缓开口,“末将就先在这里祝郡王妃母子平安了!” 盛惟乔瞥了眼公孙喜,心不在焉道:“谢将军吉言。” 半晌后,送走了孟家乾,她立刻质问公孙喜,“这是谁的意思?!谁准你擅作主张的?!” “是我叫他这么做的!”公孙喜尚未回答,宣于冯氏的声音忽然从屏风后传出,之前说好了是盛惟乔单独跟孟家乾谈,只留公孙喜一个做护卫,但宣于冯氏借口帮盛惟乔参详,硬是藏在了屏风后。 此刻正好走了出来,平静道,“新收到的消息,乔儿你现在已经不是要不要去北疆的问题,而是必须去!” 盛惟乔一惊,忙问:“可是西疆战况不利?!” 宣于冯氏看着她,目光闪烁了片刻,方道:“西疆目前还算撑得住,问题出在长安,有确切消息,你那公公已经决定阻拦北疆军驰援益州,理由是……他跟孟氏都已经猜到了桓公的存在……” 声音一低,“他们认为桓公还在人世,且隐藏幕后操纵大局!所以,打算趁这个机会,将桓公逼出来!” “但桓公的灵柩都秘密运回碧水郡安葬了,密贞现在背后根本没有这么一位帝师撑腰!” “如果你不能说服赵适违背你那公公的命令的话……接下来的事情你知道的: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密贞丢下西疆,全须全尾的撤回长安!” “然后成为下一个孟家乾!” “甚至连孟家乾都不如,毕竟孟家乾的地位权势大抵来自于孟伯勤,孟伯勤是真心疼这个儿子的。哪怕他做出了出卖孟氏成全自己心中道义的举动,孟伯勤倘若是你爹这样的父亲的话,却也未必狠得下心来从此断绝他前途!生上几年气,等以后气消了,少不得还要再给他机会!” “可是你那公公什么为人、对密贞如何,你该很清楚!” “他是巴不得把密贞踩到泥里去,免得威胁到他那个废物世子的!!!” 盛惟乔听的脸色铁青,好一会儿,才狐疑的问:“这些消息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我又不是听不进去!这弄的……还异人登门,还大吉大利……就是我这样念书不认真的,也知道北辰乃北极所在,北极星即紫微星,如今密贞根基尚未稳固,就弄出这样的传言来……真的好么?!” 这话简直就是直说盛惟乔怀的乃是一代帝王了,而她帝母的身份从哪来? 显然就是容睡鹤登基践祚,她作为正妻,所生嫡长子名正言顺继承大统么! 而容睡鹤如今是什么情况? 羽翼未丰都是轻的,根本就是身处险境! 这会儿暴露出这样赤裸裸的野心,这是唯恐不够招人恨的呢?! “此去北疆千里迢迢,没有吕时雨部的护送,咱们自己必定寸步难行。”宣于冯氏冷静道,“问题是吕时雨乃怀化将军麾下,也是你那公公的人!如今怀化将军同意你北上,你觉得你那公公会不知道?” “他铁了心不给密贞活路走,又怎么可能不拦着你?” “其他不说,就说你那个婆婆,乃是全长安都知道的病秧子!” “这会儿如果她有个头疼脑热的不舒服,再传点话出来说想密贞、想你了,你能不回去侍疾?!” “你就是坚持不回去,回头怀化将军那边也拿这个堵你的嘴,要你安心做个孝顺媳妇、别成天掺合你不该掺合的事情呢?” “占据着长辈的身份,你那公公要坑你简直太容易了!” “与其到时候见招拆招的后患无穷,成天胆战心惊等他出手……还不如咱们主动挑事儿!也免得他太闲了,没事儿就想着怎么害你们!” 宣于冯氏挑了挑眉,“反正密贞眼下这关要是过得去,你所怀子嗣来历非凡正好锦上添花;要是过不去,大不了被人笑话……到那时候,一点笑话算什么?” “至于现在,岂非正好增加你此行受重视的程度?你别以为这话上层不当回事就没什么用,底下人吃这套的可不少!不然为什么自古以来,生有异兆的大人物从来没少过!?” 盛惟乔眯起眼,宣于冯氏这话说的没错! 她此行北上,乃是为了说服赵适不要听从高密王的命令,驰援西疆。 赵适作为高密王的妻舅,跟高密王之间既是上下级,又是亲戚,论情分比至今都没照过面的容睡鹤,肯定要深厚! 一旦赵适铁了心对外甥的死活袖手旁观的话……拥有“所怀子嗣尊贵非常”光环的盛惟乔,至少还有煽动他手底下将领的可能。 不然她要是只是一个寻常的宗妇,人家手握重兵的大将,凭什么跟她合作、为她出力?! 但…… 仔细思索了下,她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盛惟乔狐疑的说道:“姨母您也真是想得开!您就不怕我那公公丧心病狂的,对儿子下毒手还不放心,甚至因为这传闻,见不得我肚子里这孩子?!” “他敢!”宣于冯氏冷笑,“我们这几家,能多不遗余力的支持你们夫妇,要是你们夫妇都出了岔子,我们就能多不遗余力的跟你那公公拼命!倘若只是密贞出事儿,你跟孩子还好好的,我们还能为了你们娘儿忍一忍,要是……真当咱们做商贾的就好欺负吗?!” 见外甥女双眉紧蹙,很担心的样子,怕她孕中多思,就下意识的安慰道,“你外祖父已经亲自赶到长安坐镇,他的手段你还不相信?别怕,你只管照着你之前的打算去北疆同赵适会晤就是!要是年岁仿佛的平辈互相算计,让你练练手、吃吃亏也还罢了,你那公公一个长辈居然好不要脸的想坑你们……真当我们这些娘家人全死光了不成?!” “外祖父为什么会亲自赶到长安坐镇?!”谁知盛惟乔闻言顿时怀疑,“他老人家上半年送我出了阁之后才回南风郡,这长途跋涉的,这会儿只怕才缓过来呢啊?!怎么又要到长安?!是不是长安出了什么事情,所以您方才说让我必须去北疆不能去长安!?” 第一百八十九章 暗流汹涌 宣于冯氏难得被外甥女问的噎住,想了一下正要回答,盛惟乔却已察觉出不对,微微倾身,逼近了她,沉声说道:“姨母,您想骗我?” “……好吧,事实就是,舒氏姐妹已经知道密贞的底细,就是他其实是桓公弟子的事情了。”听出盛惟乔语气中的笃定,宣于冯氏咬了咬唇,无可奈何的说道,“那姐妹俩的为人,乔儿你也知道的,自来就是只许她们委屈别人,没有别人委屈她们的道理!当初对密贞有多满意多维护,这会儿自然是有多痛恨多恼怒!” “俗话说夫妻一体,你这会儿怀着身子回去长安,这不是现成送上门去给她们出气么?!” “哪怕密贞在西疆知道,肯定也要替你悬着心的,所以这又是何必?反正你本来也就没打算去长安不是?!” “你外祖父,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匆匆赶到长安,试图利用冯家这些年来对舒氏的供奉,从中斡旋,看看能不能尽量挽回关系……到底这姐妹俩这会儿还是不要得罪的好不是?” 盛惟乔怀疑的看着她:“真的假的?舒氏姐妹怎么会知道这么机密的消息?!在密贞亲自南下跟你们提亲、被你们逼的统统交底前,他跟桓公的关系,您还有外祖父他们都不知道的!这会儿密贞离开长安还没转过年来呢,却怎么就走漏了?!” “你这个说的什么话啊?”宣于冯氏有点急眼了,“什么叫做我们把密贞逼的统统交底?说的好像我们这些做长辈的不通情理故意为难他似的!你也不想想,哪有嫁掌上明珠,不把人家底细弄清楚的?合着你以后做了娘,有了亲生女儿,是个人上门来,看着光鲜亮丽就许婚吗?!我们这是为你好,你这个胳膊肘朝外拐的,简直太没良心了!!!” 看着她忿忿然的样子,盛惟乔心中却是越发狐疑,说道:“姨母,说正经的事情,您这七岔八岔的,我怎么觉得您是在故意转移我注意力?您跟阿喜到底瞒了我什么?!” 宣于冯氏道:“事情都到现在这地步了,你觉得我们能瞒你什么?!” 她这么说的时候面色如常,心却多少有点悬着,生怕被盛惟乔看出破绽来,还好盛惟乔怎么都想不到自己有被嫡亲祖父当成诱饵兼弃子的一天,自然也不会揣摩出自己姨母要联合公孙喜玩什么“北方大吉大利”的把戏,归根到底就是南风郡那边的翁婿,冯老太爷同盛兰辞经过几番商议,委实不能放心盛老太爷,故此,冯老太爷亲自北上去盯着亲家的同时,也秘密派遣使者朝西疆赶,给女儿、外孙女提醒! 由于西疆距离南风郡遥远,使者不知道盛惟乔一行人早已离开益州城,辗转到前两日才找过来。 生人自称盛家下仆,要拜见盛惟乔,士卒自然不敢擅自做主,遂报到吕时雨跟前。 而吕时雨一早从赵适那边知道了盛老太爷的计划,赵适在这件事情上的态度又是不掺合,他想着盛惟乔传闻中在娘家非常受宠,如果乍听到这样的消息,八成要受到刺激,到时候万一危及胎儿,可不就是自己的责任了吗? 于是勒令士卒不许声张,却悄悄把宣于冯氏请过去说明来龙去脉,要宣于冯氏决定,到底告诉不告诉盛惟乔? 言外之意,如果宣于冯氏决定告诉盛惟乔,那么不管盛惟乔听了这话之后有什么影响,可不关他的事。 宣于冯氏闻讯之后,气的死去活来,恨不得立刻冲去长安,挽袖子把盛老太爷的脑袋按进春波湖里好好清醒清醒才好! 但冷静下来,却也赞成吕时雨的意思,决定向盛惟乔隐瞒此事,免得刺激到她。 究竟盛惟乔这两年虽然渐渐有成熟懂事的趋势了,到底一直被哄着捧着长大的,又非常坚定的认为自己的祖父视自己犹如珍宝。 一旦得知盛老太爷疼她的时候固然是心肝宝贝的惯着,用起来却犹如草芥……眼下这局势,连个卧榻休养的机会都没有,宣于冯氏哪里敢冒险? 吕时雨因为在宣于冯氏看来只是外人,他本身也没有介入此事的意思。两人约定共同瞒住盛惟乔之后,也就散了,权当盛家从来没派人来过。 但宣于冯氏离开帅帐后,不免要跟公孙喜还有仪珊商议对策。 公孙喜跟仪珊都是容睡鹤的嫡系,一切以容睡鹤的利益为上,听说盛老太爷居然要将容睡鹤夫妇都当诱饵,自然非常的愤慨。 仪珊甚至要求现在就着手报复盛老太爷,让他知道算计自家首领的下场! “咱们这会儿还是先想着怎么不被坑吧,报复什么的,顾得过来吗?”不过这提议很快就被宣于冯氏否决了,“那是乔儿的嫡亲祖父,你们要怎么报复他?他的儿孙不也是乔儿的手足亲人?他自己的话,自有盛馨章去对付,乔儿她亲爹可比乔儿自己靠谱多了……这个先不说,先说去北疆的事情吧,那老家伙既然是个自己愿意抛头颅洒热血为国为民且还要拉着子孙一块儿这么做的主儿,我要是孟氏或者高密王,岂能放过这么好用的棋子?!” “高密王不是正等着看密贞倒霉么?” “也肯定不会让乔儿去北疆……谁知道会不会就撺掇着那老家伙捅乔儿一刀?!” 因为不知道盛老太爷的算计什么时候就到了,到时候再劝盛惟乔不要听祖父的,没准会引起她怀疑,三人匆匆忙忙的,短时间里要想个对策出来,难免仓促。 这中间仪珊灵光一闪,想到一件事情:“奴婢前两年给郡王侍奉笔墨时,曾听郡王读史,很多帝王将相,都是生有异兆,当时好奇问了句,为何国朝诸帝,诞生之时不曾出现过异兆?郡王当时随口说,是因为国朝诸帝要么用不着这法子,要么用不了这法子。” “既然如此,何不宣扬娘娘腹中子嗣来历非凡,以鼓动人心?” “毕竟怀化将军与郡王也是骨肉至亲,倘若郡王取得天下归心,他陪着高密王顽抗到底、赔上赵家前途的可能性能有多少?” 宣于冯氏跟公孙喜都认为此举有助于盛惟乔北上,于是当场对了口供,至于糊弄盛惟乔的法子,却是宣于冯氏想出来的,就是舒氏姐妹已经知道容睡鹤与桓观澜关系……是的,这是宣于冯氏随口胡扯的,目的就是利用舒氏姐妹深入人心的心狠手辣,阻止盛老太爷以祖父的身份,骗盛惟乔取消亲自前往西疆的打算! 这些事儿都是这两日发生的,这两日盛惟乔又为了见孟家乾,反复跟吕时雨、程美竹纠缠,所以宣于冯氏还没来得及找机会同外甥女说“腹中子嗣极贵”的话。然而公孙喜不知道,还以为已经说了,方才孟家乾询问盛惟乔亲自北上的缘故,他觉得造势的机会来了,这不就说了? 开口之后看到盛惟乔的表情才知道不对,这时候也只能住口等宣于冯氏圆场了。 如今宣于冯氏端出自己想好的理由来,心说这说辞应该没什么问题的。 不过盛惟乔大概是被她骗多了,这会儿却不那么好上当了,闻言眯起眼,定定看了她片刻,才道:“姨母您说了这话,越发叫我觉得您是藏着掖着什么事情,不肯跟我说了!” 宣于冯氏面不改色道:“那你倒是说我藏了掖了什么事情不肯跟你说啊?” “您给我说实话!西疆的密贞到底怎么样了?!”盛惟乔抓着她确认,“他是不是很危险?!” 宣于冯氏没好气道:“他那边战况还算稳定,二十万西疆军于前几日由他带着吉山营充当督战队压着,赶在茹茹主力犯境前夕,同茹茹那五万前锋有过交手,靠着人数,小小占了点便宜,还封赏了好些人……嗯,用的是你留在西疆没能带走的衣裳首饰金银珠宝什么!”“南风郡跟长安你那些亲眷也都好的很!我发誓!成了吧?!” 盛惟乔目不转睛的看着她,没觉得她这话是在撒谎,很是迷惘:“还是觉得姨母在瞒我,但如果这些人都没事儿,我好像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这么想着,她又磨了宣于冯氏一会,见这姨母死活不肯松口,只好先行作罢,说起正事:“孟家乾愿意与我们一块去北疆,按照我的想法,带他去北疆是最好的。因为孟氏现在还不能倒台,而这人虽然深得孟伯勤喜爱,城府却实在不怎么深,一旦他被吕时雨送往长安,交给高密王他们的话,很难不招供出对孟氏不利的口供!” “问题是,吕时雨八成不会同意我们这么做!” 宣于冯氏见她不缠着自己刨根问底了,心下稍安,彻底镇定下来,说道:“那就看你有什么法子了,毕竟大家身份搁这儿,你别看吕时雨对我一口一个‘老夫人’,还不是看你面子?不然我这种民妇,他一个正经将军怎么瞧得起?” “吕时雨是赵适的心腹,我想他对赵适的忠诚,应该更在对我那公公之上!”盛惟乔也没指望姨母代劳此事,此刻沉吟了会儿,就说,“所以从赵适的利益出发的话,未必没有指望说服他!但世事难料……要是实在不行的话……” 她看了眼旁边的公孙喜,“带孟家乾一块前往北疆,既能防止孟氏被我那公公抓住机会穷追猛打彻底击垮,也能卖孟伯勤一个面子……你觉得呢?” 公孙喜思索了会儿,说道:“据属下这段时间的观察,这五千骑中至少有一半,是副将程美竹手把手带出来的,无论什么时候,都会唯程美竹马首是瞻!而程美竹与吕时雨关系甚好,倘若效仿之前孟家乾对孟成,突然袭击的话,成功的几率会很大!” 顿了顿,他又说,“当然那样做了之后,程美竹的身份十成十也要曝露了,这样很划不来。不如哪天娘娘给属下作证说属下一直在您左右,属下换身衣裳蒙个脸,去主帅大营走一遭,直接摘了吕时雨的头颅!如此三军无首,程美竹这副将不上谁上?!正常情况下也怀疑不到咱们头上来!” 盛惟乔无语道:“这太冒险了!就算你武功高强,也不能把其他人都当傻子罢?这会儿都已经出了西疆的疆域了,五千精骑足以横扫附近州县,什么人能够潜入军营行刺主帅?能不怀疑是内贼么!而军营之中就咱们这些属于外人,他们不怀疑咱们,难道还互相怀疑不成!咱们此行是对怀化将军有所求的,这还没见到他呢,先把他麾下大将给干掉了,不叫他知道也还罢了,一旦他知道了,只怕原本打算好好儿的谈,都要翻脸了!” 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吕时雨虽然距离周大将军那种稀世名将很有距离,也算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了,赵适自己不通兵事,能在北疆做二号大佬这么多年,全赖手底下笼络的这班班底,折损任何一个,必然都是剜心似的痛。 盛惟乔这会儿还不确定赵适对容睡鹤的态度,自然不能冒这样的险。 宣于冯氏在旁提醒她:“但程美竹暴露的话,同样会惹恼赵适吧?还会降宁威侯拖下水!” “那就退一步!”盛惟乔思索了会儿,说道,“公孙海主他们不是还在长安的吗?假如吕时雨执意要将孟家乾送往长安,因为怀化将军已经答应我亲自北上。那么我就有理由,阻止吕时雨分出太多士卒押送孟家乾!回头请公孙海主他们帮忙,半路劫人也就是了!” 公孙喜跟仪珊闻言都点头,欣然道:“这法子好!” 上岸这么久,总算有点熟悉的事情了! 而此刻,西疆,容睡鹤抹了把脸上飞溅到的血珠,听着城上城下震耳欲聋的厮杀声,却也露出一个阳光灿烂的笑容:“好几年了,总算回到熟悉的场合了!” 第一百九十章 益州 站在西疆第一边城益州城的城墙上俯瞰下去,人群犹如蝼蚁,洪水一样涌上来,随着滚石擂木与热水滚油的落下,又潮水一样退下去。 即使是呼号的朔风,也吹不散城下一日比一日浓郁的血腥气。 若从高空俯瞰,此刻的益州城,就宛如一朵徐徐绽开的曼荼罗,于雪白的雪地里,开放着妖艳的红。 吕时雨部护送盛惟乔过烟波渡的次日,茹茹前锋大军抵达边境六十里处,而容睡鹤则带着三千吉山营,押着十万西疆军于边境陈兵相待。 剩下的十万西疆军,由乐羊文、许连山督促着倪寄道三人传令,紧急修缮城守。 单单这一天,由于抗令不尊、懈怠工事、聚众闹事等等缘故,被杀鸡儆猴的士卒,就有数百。 西疆军的松弛,可见一斑。 十万步卒对五万茹茹精骑的结果,是容睡鹤小胜一筹,这个小胜不是兵力悬殊造成的,而是那伏真部倾情奉献,竹筒倒豆子般交代了茹茹前锋各种巨细无遗的情报,尤其是主将乞干矣与副将阿坨之间的恩怨,容睡鹤与乐羊文等人彻夜计算之后的成果。 然而大穆军队的胜利也就到此结束了。 十万步卒在这一战中战死数千,失散的倒有上万,还有部分逃卒,在容睡鹤下令撤回益州城后跟着跑了进去,但隔天就被吉山营找出,当众枭首,以儆效尤。 “军心不可用哪!”面对这样的情况,乐羊文等人均是面沉似水,“就算据城而守,有着地利,这样的士卒,全没志气,遇敌不是想着逃跑,就是想着投降……之前命丧茹茹前锋之手的人里,有至少上百人是跪地投降之后,被茹茹冲上来直接斩首的!如此四面城墙上若无可靠之人督战,万一底下云梯才架上来,就一哄而散……后果不堪设想!” 容睡鹤平静道:“从今日起,孤、乐羊先生、连山还有应敦,各守一面城墙,茹茹主攻的城墙由孤坐镇。” “郡王,这样只能解燃眉之急。”乐羊文提醒他,“如此咱们四个人都被看在城墙上脱不开身,根本无暇整理大局,更遑论是兼顾城内!就算高且仪与孟家乾都已不在,然而其他人不说,倪寄道几个,终究是个隐患!” “再有就是城中地痞流氓,平时是癣疥之疾,这会儿倘若被人煽动起来,又或者自己心生歹意,于城中四处肆虐,亦有动摇大局的可能啊!” 他叹息,“归根到底是咱们来益州的时间太短了,这么几天根本就没办法教诲城中军民万众一心共抗茹茹!要命的是,西疆不似北疆,这地方承平日久,只怕早就忘记了茹茹的残暴狠辣,就如同那些跪地投降的士卒一样,很多人哪怕听说过茹茹是如何对待我大穆子民的,只怕也是心存侥幸,以为跪地相迎、俯首委命,能够有一线生机!” “只是权宜之计。”容睡鹤慢条斯理道,“先生放心吧,要让人万众一心共抗茹茹,也未必要长年经营。” 他冰冷的笑了起来,“让他们彻彻底底的绝望,明白除了拿起刀剑与茹茹拼命之外,别无活路,想活的人,自然就会起来抗争了!” 又说,“孤特意将那伏真部安排在城外,又留着倪寄道、戴故莲还有娄鹏三人……正是为了此刻做准备的!” 翌日容睡鹤亲自盯着倪寄道三人上城楼督战,年轻的郡王亲冒箭矢视察战局之余,还觑机亲手射杀了一名有些过于靠近战场的茹茹军官,使得附近一段城墙上的士卒,士气多少有些提升……但也只是这一段的士卒,况且提升的不是很明显。 倪寄道三人早年虽然也是刀枪剑雨里拼杀上来的,这些年养尊处优下来,却早已在锦绣堆里销去了一切雄心壮志,面对上万人厮杀的血腥场面,全没武将该有的风采,甚至有点晕眩,见这情况,纷纷劝说容睡鹤撤回城中,主要也是带他们下去:“郡王身份尊贵,身系满城安危,还请莫要亲身涉险!” 然而容睡鹤根本不予理会,不但自己悍不畏死的四处查看、鼓励士卒、调兵遣将,到什么地方都要拉上他们,但凡三人脚步稍有拖沓,四周亲卫杀气腾腾的目光就投了过来,无声的催逼他们跟上。 这情况已经让倪寄道三人叫苦不迭了,满心诅咒他最好被城头流矢射伤或者吓到什么的,总之想死也别拖上他们! 偏偏容睡鹤并非空有勇气之人,本身武功也是十分高明,而且令倪寄道三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他对于这种兜头箭如雨下的场面诡异的熟悉,简直熟悉到如鱼得水,自保之余,竟然还有功夫照顾一下左右亲卫。 当然倪寄道三个也在他的部分保护范围内,这个部分的意思是,朝他们三个去的箭矢,凡是瞄准了致命处的,容睡鹤都会出手打落。 但若不致命,譬如说戴故莲惨遭一箭穿肩,容睡鹤就权当没看见! “这样下去不行,这样下去的话,茹茹还没打进来,咱们这三条老命,就先要交代在那小儿手里了!”借着戴故莲受伤的机会,倪寄道三人总算得到了容睡鹤大发慈悲的准许他们离开城墙。 三人聚集戴府,等大夫给戴故莲处理好伤口之后,戴故莲清了场,就凄凄惨惨的同倪寄道还有娄鹏说,“必须想个法子才是!” 倪寄道苦笑道:“哪里不想想法子了?只是别院那边,孟将军一行人都已人去楼空!之前咱们按照孟将军的意思,兵权都交给了那小儿,如今除了家丁之外,其他人咱们根本就使唤不动!这情况,怎么跟他斗?!” “如今是非常时期,那小儿又是个心狠手辣的。”娄鹏也赞成倪寄道的话,“没有万全的把握,贸然违抗那小儿的话,万一他对咱们下毒手怎么办?咱们的家小,可全在益州城内!” 三人沮丧良久,最后倪寄道一咬牙,提议道:“莫如……投靠茹茹?” 戴故莲跟娄鹏闻言一惊,说道:“这……这如何使得?!” “怎么使不得?”倪寄道反问,“咱们到底是在西疆经营多年的,就算不是很得底下士卒之心,一二心腹总也还有!现在密贞小儿正得势,这些心腹也未必可以信任。只是让他们为咱们去跟密贞小儿拼命也许不可以,夜间缒咱们出城这点要求,总不至于也拒绝吧?何况西疆军是个什么想法,咱们还不知道?大抵都是混着日子,谁肯卖命?!” “要是咱们出城之后,被茹茹接纳,得了好处,于城下喊话,使得益州城上下知道,顽抗到底不过是死路一条,想活命,就得杀了密贞小儿,投降茹茹!如此西疆军也不需要再拼命,他们有什么不愿意的?!” “那茹茹能善待咱们么?”戴故莲与娄鹏对望一眼,迟疑的问,“据密贞手底下的人说,前两日密贞亲自带大军去边境同茹茹前锋交手时,那些跪地投降的士卒,可是全部被茹茹斩首之后,系在马鞍上夸胜的!” 倪寄道冷笑着说道:“密贞小儿不知天高地厚,一心一意想着死守益州,自然要编造出茹茹残暴不仁、不接受降卒的谎言来恐吓西疆军!当日情况到底如何,咱们压根就不在场,谁知道他手底下人说的是真是假?不过那天咱们被乐羊文那个老家伙盯着在城里看士卒加固工事,却知道乐羊文奉了密贞小儿之命,没少杀鸡儆猴!” “既然如此,天知道那些士卒是不是密贞杀的?!” 又说,“就算茹茹当真杀了那些投降的士卒,然而咱们三个都是将领,身份岂能跟士卒比?他们杀降卒也还罢了,反正小小的士卒无足轻重!倘若杀了咱们,这益州城上下,岂能不想,连咱们这样的人,投降都是死路一条,何况他们?理所当然要跟茹茹死磕到底!要是善待咱们,益州城上下难免就觉得,朝廷遥远,不及救援,为了活命,还不如也投降了茹茹呢!” “如此兵不刃血之计……茹茹的统帅得傻到什么地步才不用?!” 戴故莲跟娄鹏沉思片刻,还是有点下不了决心:“这话倒也有道理!然而咱们毕竟是大穆将领,自己跟家眷都受朝廷封赏,这一投降,半生戎马挣来的功名,却也要付之东流了!所以不到万不得已,还是再看看吧!” 戴故莲又说,“何况我这会儿受了伤,要卧榻休养些日子也是人之常情。你们就说不放心,要亲自照顾我,拖上一拖……等接下来战事激烈了,密贞小儿也未必顾得上咱们?” “你这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倪寄道闻言,叹息道,“你还看不出来吗?密贞小儿对咱们根本就不放心,不然也不会连上城督战都要压着咱们了!如果他真的忙不过来,那绝对不会顾不上咱们,而是索性下毒手啊!” 又说,“何况我与老娄又不是大夫,你受了伤可以留在府邸里养伤,我们岂能一直待在你左右?” 戴故莲目光闪烁道:“要不这样,倘若密贞接下来还要押着你们上城墙去,你们也找机会受点伤,然后借口养伤脱身?” “咱们都多少年没上战场了,那场面,到现在回想起来,心跳的还有点快!”倪寄道说道,“还找机会受伤?乱军之中箭矢可不长眼睛,万一失手的话,岂不是直接送了性命?” “老倪,你真是傻了!”娄鹏闻言倒是有了主意,就笑道,“反正咱们只要受伤就有理由不上城墙,既然如此,何必非要去了城墙上,挨茹茹的箭矢?!就不能在城中摔上一下、等会儿回自己府邸时从马上掉下去什么的?” 这话说的倪寄道茅塞顿开,连连点头。 于是两人迫不及待的同戴故莲告辞,在回各自府邸的路上,一个从马上摔下来自称腿里使不上劲了、一个回到府里之后喝了盏茶就烧的人事不省了。 只是万没想到的是,容睡鹤压根就不吃这套,听了两家管家的禀告后,直接吩咐:“只要人没死,自己上不了城墙的,那就给孤抬上去!” 连今日受伤后被放行的戴故莲都受到了牵累,“他腿不是没事?明儿个给孤自己走上城楼督战!不然孤看他那双腿也别留了!” 这话传到倪寄道三人耳中后,不啻是晴天霹雳! 第一百九十一章 京观与适合的人 “老倪说的没错儿!”三人顿时顾不上装人事不省跟腿使不上劲,乔装打扮一番后,不约而同的再次聚集到戴府,咬牙切齿的商议,“这心狠手辣的小儿,乃是铁了心不给咱们活路走!!!” “就不知道这小儿到底哪根筋搭错了?!”戴故莲恨声说道,“就西疆这情况,我们这些经营多年的老人都觉得守不住,他一个初来乍到的后辈,哪里来的信心?!还是他自以为考取过状元就天王老子第一,什么事儿都能干了?!根本就是狂妄自大不知死活!!!” 娄鹏心有余悸道:“他自己不怕死不要紧,却非要拖上咱们这些无辜之人,实在是用心险恶!” “连孟将军他们都撤走了,可见孟氏都不看好这会儿的益州。”倪寄道苦涩道,“本来西疆军的最高统帅应该是孟将军,他是云麾将军,级别比咱们都高。这会儿擅自离开,日后朝廷必有诘问的。可是人家有孟氏撑腰,怎么会让他一个嫡系子弟吃这样的亏?” “倒是咱们,即使被密贞收了兵权,又没解职,人在益州,自然也有守土之责!” “回头一旦失土,密贞固然是首当其冲……但人家乃高密王嫡子,有高密王撑腰,说不得被当替死鬼的就是咱们三个啊!” “不然密贞这会儿忙的跟什么似的,兵权也拿过去了,做什么还要扯上咱们去城头督战?!” “说句不好听的话,就咱们这会儿见着沙场的战战兢兢,去了城楼上,士卒看到了,不心灰意冷就不错了,压根就起不到激励他们的作用!” “我看,根本就是这小儿早就考虑好了,咱们要是不露面,回头出了岔子,好歹可以说他依仗刺史跟郡王的权力,将事儿全部揽下,不许咱们插手,那么咱们也不需要承担什么责任。” “但咱们在城头露面了,日后有事儿,自然也可以推卸到咱们头上!” “当初,孟将军才来西疆的时候,是主动联系咱们几个的。” “这会儿离开的时候,竟是招呼都没打一个,连咱们送给他侍奉床榻的女孩儿,也都锁在后院就这么撇下了!” “你们说……” “会不会,他跟密贞那小儿,都觉得西疆这次是守不住,是以达成协议,用咱们仨垫背,换取他们日后在朝堂上顺利过关?!” 这话说的戴故莲跟娄鹏都变了脸色:容睡鹤跟孟家乾分别作为高密王跟孟氏的代表,双双空降西疆,一个是行政上的最高长官,一个是军事上的最高将领,按说西疆出了岔子,他们两个一个也跑不掉,是必要被问责的。 可前者是高密王嫡子,高密王膝下统共才几个儿子? 后者呢是郑国公的嫡孙,郑国公膝下孙子虽然多,然而谁都知道孟家乾是孟伯勤跟前最得宠的一个。 倪寄道三人在边疆作威作福惯了,警惕心松弛,这几年根本没有关注过朝堂的情况,自然也不清楚高密王跟郑国公对待膝下子孙的具体态度,以己度人的认为,这两位巨擘,是绝对不会放弃自己的后嗣的。 然后他们又觉得西疆肯定守不住。 这么着,倪寄道的推测,岂非就很有道理了? 一时间室中寂静无声,好一会儿,戴故莲才颤声说道:“要真是这样……那咱们要怎么办?!” 倪寄道没作声,娄鹏擦着额上的冷汗,片刻后,强颜欢笑道:“老倪方才不是就说了明路了?既然大穆对咱们不仁,也就怨不得咱们对大穆不义!我算是看明白了,说什么咱们跟家眷都受大穆封赏,归根到底那些封赏还不是咱们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是咱们理所当然应该得到的?!” “既然如此,这会儿两大朝廷巨擘都要联手不给咱们活路了,不投靠茹茹,难为等死么!” “问题是如今密贞把持全城。”戴故莲看着他,“倘若他真的跟孟家乾达成协议,要用咱们三家来跟朝廷做交代的话……你觉得他会给咱们悄悄夜缒而出去投奔茹茹的机会么?” 娄鹏顿时僵住。 还是倪寄道安慰他们:“之前不也说了么?咱们觉得西疆守不住,这益州城上下的军民何尝不是这么认为?只不过如今迫于密贞小儿的淫威,不得不硬着头皮守城罢了!只要能给他们一个机会,何愁那小儿不倒台?!” “到底他来西疆才几天?西疆军大营都不怎么认识呢,想让这偌大城中人人都听他的……他哪里来的那么大脸面?!” “那么事不宜迟,咱们最好今天晚上就行动起来,免得接下来夜长梦多!”戴故莲跟娄鹏思忖片刻,下定决心道,“为了防止被密贞一网打尽,咱们还是分开行动,各找自己信赖的部属罢?” 这事儿就这么决定了,三人各自回府,收拾细软,联络心腹,安排家眷……这一夜风大雪大,星月皆隐,多少让他们松了口气,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 然而次日一大早,西门下突兀多出来的京观,却让城头士卒无不大惊失色! 那是由戴故莲跟娄鹏二人以及二人最重视的子嗣、宠妾以及心腹的头颅搭建而成的,为了证明他们的身份,旁边的雪地上,还扔着他们从城中携带出来的细软跟印信等物件。 “戴将军跟娄将军在西疆已经是仅次于郡王跟孟将军的高层,妄图趁夜叛逃茹茹大营,尚且是这样的结果,遑论他人?”士卒惊恐之际,一个消息迅速传遍了满城,“茹茹残暴,之前在北疆,每遇我大穆子民,无论军民,无论男女老幼,皆是不留活口!即使美貌妇人,蹂躏之后也是挥刀相向!如此禽兽不如的异族,尔等难道还指望他们有什么怜悯之心吗?!” “不想被当成猪狗一样屠戮的,那就拿起刀来,跟他们拼了!!!” “郡王,城下的京观,固然令满城骇然,许多军民因此鼓起勇气,决定与城共存亡,但也有很多人,直接被吓破了胆子,越发恐惧茹茹了。”半日后,趁着容睡鹤走下城墙用午饭的光景,底下人悄然前来禀告,“甚至有人打算图谋不轨,对库房还有……郡王您下毒手,以换取茹茹的网开一面!” 容睡鹤还没开口,左右亲卫都已不可思议道:“前两日吉山营才杀了一批不思进取得过且过的士卒,那还是茹茹初初犯境,尚未攻城的时候!当时据说也是血流满街,吓的人群四散而走……怎么这才几天他们就忘记教训了?!” “难为茹茹会杀人,咱们的刀子就不快么?!” 而且,“戴故莲还有娄鹏两家的脑袋都还在下头砌着,这些人哪里来的自信,茹茹会饶了他们?!这到底长不长脑子的?!” “没别的,吉山营手段太和软了!”恰好这时候公孙应敦端着饭碗跑过来跟容睡鹤请示一些事情,闻言扫了眼四周,见没有吉山营的人在,果断插话,“杀了几百个人都镇不住场子!简直不知道他们当初是怎么纵横西疆的?八成是倪寄道他们太废物,惯出来的吧?换了咱们玳瑁岛的行刑手,随便亮上一手,保证这满城上下,这辈子都忘不掉!” “这倒是!”亲卫们觉得很有道理,“杀人也看怎么杀的,一刀枭首虽然快,到底起不到太大的震慑……要不,郡王,遣从前负责行刑的兄弟,去帮那些蠢材醒醒脑子?” 容睡鹤笑着看公孙应敦。 一直看到公孙应敦缩头缩脑不敢作声、四周亲卫也意识到不对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了,才淡淡道:“孤之前叮嘱过你什么?” “……吉山营与乌衣营都是您的部属,恰如左膀右臂,只看能力,不问资历。”公孙应敦怯生生答。 容睡鹤语气温柔道:“那你刚才说什么?” “……属下知罪!”公孙应敦恨不得把自己埋进饭碗里,暗悔嘴快。 只可惜这会儿后悔也晚了,容睡鹤当场宣布解除他一切职务,从负责一方城墙戍卫的从五品下归德郎将,一口气贬成从七品下的翊麾副尉,取代他的,则是火线提拔的吉山营正六品上昭武校尉严可铮,连晋两级为从五品上的游骑将军,负责戍卫北面城墙。 乐羊文知道此事后,专门过来给公孙应敦说情:“不过一句无心之言,而且吉山营因为效仿军中规矩,行的都是公开的军法,于刑罚不算精通。之前的杀鸡儆猴,的确做的不到家,没有起到该有的震慑作用。郡王何必如此严厉?到底是郡王的侄子。” 容睡鹤说道:“无论乌衣营还是吉山营,能力才干胜过他的人都有大把,当初之所以会让他上任,也是想到前两日才收到长安大哥的手书,让孤给他多些磨砺的机会。孤已经为他破例至此了,他不思团结同僚,好生当差,倒是有闲心拉帮结派,这样还让他继续独当一面,谁能放心?!这事儿我心意已决,你不用多说了!” 又道,“让严可铮好生做事,不要多想!” 乐羊文见他态度坚决,也就没再多说此事,只想着回头要叮嘱严可铮打点精神,不可懈怠,因为容睡鹤把公孙应敦说的一点都不争气似的,实际上这位前任少海主的基本功还是可以的。 怎么说他也是海主之子,虽然早先有他嫡长兄在,少海主的位子轮不到他,然而生在海主膝下,自幼耳濡目染,见识跟常识也比寻常人要强。又跟着容睡鹤在桓观澜手底下听课多年,再不学好,总也记得些皮毛。 后来公孙氏遭变,他做了少海主,被公孙夙专门带在身边狠狠调教了一番,多少有点少海主的气势;谋划玳瑁岛之变失败后,受完三刀六洞之刑,从此就一直跟着容睡鹤了。 容睡鹤说是拿他当奴仆,但毕竟是救命恩人兼结义大哥的亲生骨肉,其实也是当半个弟子栽培教诲的。 比起乌衣营跟吉山营的众多野路子,公孙应敦其实已经属于有功底也见过大场面的人了。 乐羊文自然要担心严可铮表现不好,丢了吉山营的脸事小,对于他们这伙人来说,益州城失,后果根本就是不堪设想! “不过城里那些昏了头的东西,也不能不管。”乐羊文想着严可铮取代了公孙应敦,固然是容睡鹤的意思,也很该给乌衣营一个面子,免得双方产生龃龉,就提议,“要不就请乌衣营的行刑手出马?” “这个不用。”然而容睡鹤摇了摇头,露出似笑非笑之色,“有个人最适合去做这事儿了,孤方才已经传话给他……想必这会儿就已经在干了?” 第一百九十二章 军心的博取 容睡鹤说的人,此刻正站在刺史府的厢房里,不住的抹着冷汗:“戴故莲跟娄鹏……郡王真的会放过我?!” “这就要看爹爹您接下来的表现了。”上首高踞着的是他女儿倪雁影,只是这女孩儿全没了从前在他面前的讨好与逢迎,微扬的眼角眉梢都写满了趾高气扬,漫不经心的把玩着腕上的赤金环珠九转玲珑镯,好整以暇的说道,“郡王如今正值用人之际,您要是做的好,让郡王觉得您有用,最好是很有用,郡王自然不会拿您怎么样了。” “要是您跟戴故莲还有娄鹏那两个昏了头的老糊涂似的,阳奉阴违,不珍惜郡王给的机会……那,能怪谁呢?” 倪寄道有点气急败坏:“雁影!你糊涂了么?我是你爹爹!你姓的是倪!要是我有个三长两短的,倪家肯定好不了,到时候你又能有什么好处?!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里跟我说风凉话?!” 他看了眼四周,见里外一片安静,并无第三人的踪迹,就压低了嗓音,语重心长道,“是不是密贞郡王跟你许诺了什么?只是男人的话到底靠不住的,这世道,女孩儿家想过的好,哪有不靠娘家的?你看密贞郡王的正妃,那盛氏出身豪富,据说还深得密贞郡王宠爱,如今还有着身孕!这情况你要是没有倪家撑腰,只怕在后院都无法立足,遑论其余?” “你素来就是个聪明的孩子,总不至于跟那些不懂事的小丫头一样,被男人花言巧语的就哄住了吧?” “爹爹不要说的自己不是男人一样!”只是倪雁影对他这番劝解不过轻蔑一笑,说道,“这男人靠不住呀,女儿我都不用出阁的,看您就知道了!” 她阴沉沉的冷笑起来,“想当初,我为了讨好您,花了多少心思、用了多少计谋?说句不好听的话,换个但凡有点良心的,别说是亲爹了,就是干爹,也没有说转头就毫不迟疑的要把我送人做小的!结果您呢?” 倪寄道忙道:“爹还不是为了你好?你也知道,当时密贞郡王跟孟将军前后脚抵达益州,咱们家夹在中间,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之祸!你给孟将军做小,虽然委屈了,可是至少能借到孟氏的光,哪怕倪家没了也能继续过活啊!” “何况爹还给你争取到了在西疆这地界上有正妻的待遇哪!” 倪雁影怒极反笑,说道:“噢,这么说,您送我这个嫡女去给人当小,我还要谢谢您了?!” 不等倪寄道说话,她骤然翻脸道,“我呸死你这个不知廉耻的老东西!!!朝廷简直就是瞎了眼,才让你这样的货色主持西疆这些年!你看人家孟氏,同样是送女儿做筹码,郑国公的女儿好歹是正宫皇后,就是孟氏最不受重视的四房之女孟十一小姐,怎么也是个上了玉碟的侧妃!” “再看高密王,长女庆芳郡主嫁的是两朝元老之子怀远侯元流光;长孙女建安郡君嫁的是新科榜眼,年少有为的黄无咎!” “哪怕是南风郡盛家,说起来都说是小地方,可人家给女儿找的夫婿是谁?要才有才要貌有貌的密贞郡王!!!” “你哪?!” “妻妾成群儿子女儿都不止一双的孟家乾!” “堂堂嫡女上赶着给人做小!” “人家送小妾送家伎送青楼赎身的娼妇都没你这么爽快的!!” “要不是咱们眉眼仿佛,我简直怀疑我压根就不是你亲生的!!!” “简直倒了十八辈子的霉,才摊上你这种爹!!!” “亏你还有脸在这儿说为我好!” “你该庆幸我生作了女儿身,无法支撑门户,为了官家小姐的身份,不能不忍着你!” “我要是男儿,你这种老混账,早就被我弄死了取而代之了!!!” 倪雁影破口大骂,恨不得将这些年来积压在心底的愤恨统统倾诉出来! 她向来口齿伶俐才思敏捷,父女之间又确实是倪寄道理亏,一时间被她骂的脸皮紫涨,羞恼万分,想发作,一来心虚气短,二来却是不知道倪雁影与容睡鹤到底有了什么样的关系,投鼠忌器。 索性他僵立片刻,倪雁影还在滔滔不绝的数落自己在倪府时候的委屈,以及倪寄道的种种不配为人父、为人夫的事迹,有人却听的不耐烦了。 仪琉寒着脸,直接从外头走了进来:“你有完没完?!郡王让你见你爹,是为了正经事情,不是为了让你狐假虎威的出口恶气的!” “……呃,姐姐,对不住啊,我失态了。”倪雁影一噎,脸上现出几分尴尬来,不过她自幼看惯了倪寄道的脸色,善于应变,倒也不觉得下不了台,稍微面红耳赤了一回,就若无其事的转向倪寄道,清了清嗓子,说道,“就你跟戴故莲、娄鹏三个从前做的事情,死上一万次都是不冤枉的!然而郡王仁慈,单独给了你一个机会!” “既然你已经将戴故莲还有娄鹏骗出城外做了京观,给这满城军民做了榜样,那么接下来,那些死不识趣的软骨头们,自然也该你来解决!” “打茹茹你不敢,斗权贵你也不敢,如今昏了头的只是些寻常百姓,或者低阶军官、吏员……这你总不至于也束手束脚吧?” 倪雁影冷笑出声,“倘若如此的话,我看你也别活了,索性下去跟戴故莲他们作伴,这差使我亲自来就是!!!” 倪寄道恼羞成怒道:“你一介女流之辈,若非借助郡王之威,安敢如此对我?!” 又跟仪琉说,“姑娘,你都看到了,这贱婢原是我亲生骨肉,一朝得势,便这样对待亲生父亲,可见心性!这样的人,如何能够留在刺史府中?岂非平白叫郡王妃还有冯老夫人她们操心么?不如回头还是让她回倪府去罢?” 倪雁影一听,脸色微变,还好仪琉看都没看倪寄道一眼,只冷冰冰的说道:“郡王让表小姐转达你的差事都听清楚了不曾?没听清楚了,趁早问明白!免得到时候耽搁了郡王的事情,你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至于表小姐如何,自有冯老夫人还有郡王妃娘娘做主,你就不需要惦记着了!” 继而嗤笑道,“你瞧不起女流之辈?这会儿对你呼来喝去的,就是女流之辈!不服就去死啊!” “母老虎!”倪寄道这才意识到,这密贞郡王跟前的心腹丫鬟仪琉,可不也是女儿身? 他自觉颜面无光,却到底没胆子跟仪琉撕破脸,只暗啐道,“你现在嚣张!等城破之后,茹茹乱军涌进来,看到你这月貌花容的狐媚样子,天知道多喜欢!到时候看你成了残花败柳,就算一死了之,也是羞辱爹娘门楣!” 当然这话半个字都不敢说出来,哼哼唧唧的跟倪雁影确认了差事的具体内容跟范围后,也就悻悻而去了。 他走之后,倪雁影立刻换了一副讨好的神情,凑到仍旧冷着脸的仪琉身边撒娇卖乖:“姐姐啊,我知道错了!要怪只怪我命苦,摊上这么个亲爹,这些年下来,心里头的苦水,真真是,倒都倒不完!方才明明心里想着郡王的事情的,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就来气,忍不住就翻了翻旧账!我绝对不是故意的!姐姐回头不要告诉郡王好不好?下次我一定不会了!” “郡王如今忙得很,这么点儿小事他才懒得跟你计较!”仪琉没什么表情的睨她一眼,冷淡道,“只不过我就未必这么好说话了!郡王把你交给我,我自然也要跟他交差!你要是表现的不好,叫郡王以为我无能……后果你知道的!” 倪雁影闻言,下意识的打个哆嗦,脸上的笑容都有点僵硬了,但还是强笑道:“姐姐放心,我都记着呢!” 犹豫了下,忍不住又问,“但……不是我故意报复啊,可是我那爹爹这些年来除了贪赃枉法,压根就不干正事!这会儿郡王他们都在城墙上亲自压阵,却给了我爹爹人手跟权力巡视全城……且不说他会不会趁机对郡王不利吧,那起子昏了头的混账,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谋害郡王、出城投降,可见他们糊涂的程度!” “就我爹爹这样的,弹压得住他们么?” 仪琉冷笑了一声,说道:“这个你就放心吧!城里巡视的又不是只你爹爹一个!他要是有能耐靠那么点儿临时拼凑起来的人手,就给郡王找出来麻烦的话,也不至于窝囊到如今这地步了!” “至于说他是否弹压得住那些人……” 说到此处,仪琉有些讥诮的扫了眼倪雁影,道,“只看他对你如何不就知道了?用郡王的话来讲,有些人对着外人各种卑躬屈膝,丑态毕露,但对着自己人,再没有比他更威风更有办法的了!” 接下来事情的发展也正如她所言,倪寄道在孟家乾面前唯唯诺诺、在容睡鹤跟前不敢多言,哪怕是亲生女儿倪雁影借了点容睡鹤的势,都能压得他闭口无语。 然而对着底下一群要靠山没靠山要权势没权势的人,他立马来了精神! 前后不过三两日,都没见什么大动静,就将一群原本蠢蠢欲动想卖城求生的人整治的死去活来,别说暴乱了,那是连吭都不敢吭一声! “要不怎么说术业有专攻呢,之前只听说他跟当了京观的那两位联手,把持西疆军上下,不是一次两次闹的乌烟瘴气,却还是稳坐位子上多年,只道是个没用的。”乌衣营跟吉山营闻讯之后,不免感慨,“现在想想,能那么招人恨还八风不动……终归是有几把刷子的。” 有乌衣营的人不太服气:“他那些手段,我们营里负责刑讯的兄弟其实都会。我们在海上的时候,比这手段更酷烈的花样也有很多呢!只不过郡王没让我们的人去,才叫他出了这风头罢了!” 然而这话才出口就被他同伴给嘲笑了:“郡王自己就是用刑的好手,会不知道?这还不是怕脏了咱们的手,这种招人恨惹人厌的活计,专门安排给倪寄道这种外人去做,让咱们的人腾出空,好堂堂皇皇的立军功!好心好意的体贴都不懂,还以为是出风头……真是蠢!” 像是为了证明这人的话一样,这边倪寄道才血腥镇压了城中隐隐欲发的乱子,那边容睡鹤就叫人抬了金银财宝上城墙,现场嘉奖杀敌奋勇之人! 老上司那么残暴,新上司如此大方,此消彼长,二十万西疆军……嗯,虽然中间折损了不少,但容睡鹤在茹茹犯境的同日宣布西疆军就地征召城中青壮入伍,所以总体人数差不多持平甚至还有超过。 二十万西疆军的军心,理所当然的朝容睡鹤滑去,而且速度飞快。 第一百九十三章 盛惟乔的口才 西疆以益州为中心杀的天昏地暗之际,吕时雨正与程美竹商议着孟家乾的处置:“送去长安是最稳妥的,问题是,这会儿郡王妃不想去长安,打算去北疆……分兵的话,只怕分多了郡王妃会不满,认为没有留下足够的人手保护她;分少了的话,孟氏必定会半途截人!” 程美竹记着徐子敬的叮嘱,能顺着盛惟乔的就顺着盛惟乔,便说道:“依末将看,还不如照郡王妃的意思,索性带去北疆算了!” “这不行。”吕时雨皱着眉道,“怀化将军毕竟还在孟伯勤之下,孟家乾又是孟伯勤最宠爱的儿子,就算不是,孟伯勤为了孟氏的前途,这会儿也肯定不会让他落在咱们手里的!如此,只怕咱们才踏入北疆,孟伯勤就会派大军来‘接’他回去亲自处置了!” “到时候,长安那边,王爷还怎么对孟氏发难?!” 程美竹想了想,说道:“将军,末将说句诛心之语:您觉得怀化将军同意郡王妃亲自北上,这意味着什么?” “……”吕时雨拧紧了眉头,“你是说……?但怀化将军虽然有交好密贞郡王的意思,到底一直都是听王爷的!至少从最近的来信里,我看不出来将军他有明确的选择,既然如此,咱们做下属的,岂能越俎代庖?” “王爷跟郡王是嫡亲父子,就算有些不和睦,归根到底也是一家人。”程美竹说道,“咱们这些外人,何必分的这么清楚?再说了,北疆说是孟伯勤的地盘,怀化将军也不无一拼之力!孟伯勤想抢人,咱们手底下的兄弟们也不是吃素的!” “倒是将孟家乾送往长安,其他不说,就说禁军,由于舒氏姐妹的进言,孟氏四房的崇信侯跟永宁伯这段时间以来在禁军之中频频升迁,就算根基未稳,怎么都比王爷强吧?万一孟氏动用禁军拦截,咱们哪怕说服郡王妃,派出泰半兵力押送孟家乾,又岂能安全?” “毕竟上林苑里可是驻扎了数十万禁军的,足以将整个京畿围的密不透风!” “崇信侯还有永宁伯兄弟与孟氏不和,据说舒氏姐妹正因为这个缘故才抬举他们的。”吕时雨摇头道,“而且他们虽然入了禁军当差,哪里可能将数十万禁军全部指挥起来?这样别说宫里的贵人们了,就是长安上下的贵人们,也都要睡不着了。” 说起来宣景帝流连后宫多年,不问朝政,能够迄今都稳稳的坐在帝位上,除了高密王跟孟氏迟迟没能分出胜负的缘故,跟禁军也是大有关系。 禁军大抵是世袭,从开国起就代代相传,不掺合任何政事,不问皇家恩怨是非,谁登基就忠于谁。 如此他们有时候兴许显得不那么讨喜,但至少可以信任。 由于绝大部分禁军都是世袭的缘故,像孟归羽、孟归瀚兄弟,就算靠着舒氏姐妹的进言,被强行塞进了禁军的行列,也受到了深重的排斥。 因此吕时雨并不认为出任左威卫将军的孟归羽,就靠这么点儿时间,能笼络到多少人为他卖命。 “崇信侯兄弟跟孟氏关系再坏,怎么都是一家人,所谓一笔写不出两个孟字。”程美竹道,“其他的事情,崇信侯兄弟兴许还会看郑国公他们的热闹,这次这事情是要波及整个孟氏的,他们兄弟倘若继续袖手旁观,一旦孟氏倒台,他们又岂能幸免?所以这会儿的孟氏,肯定是众志成城!” “至于说他们指挥不了所有的禁军,但有部分也足够了,毕竟单是春波湖水师,人数就已上万。而王爷这边,到现在都没有笼络到禁军里的高层。咱们倘若是护送郡王妃前往长安,全员出动,兴许还有把握,如今只能分兵的话,却哪里能够稳妥?” 吕时雨牙疼似的砸着嘴,说道:“那还不如劝郡王妃改变主意算了!” “郡王妃摆明了心意已决!”程美竹道,“怀化将军都劝了几次了,最后还不是实在拗不过她不得不答应?这位娇客可不是一般的众星拱月长大的,咱们这种粗人,哪里劝得住她?别到时候说多几句,她发起脾气来,可就尴尬了。” 正说这话的时候,外头有人来禀告,说是盛惟乔请吕时雨过去说话。 “看来郡王妃是考虑好了,要跟您说孟家乾的事情。”程美竹闻言对吕时雨说,“要不您跟这位郡王妃好好谈一谈,再做决定?” 吕时雨叹着气,说道:“这些弯弯绕绕啊……老子有时候真想什么都不管不顾,冲上去跟茹茹大战三百回合还来的痛快些!” 抱怨了一句,到底整理衣袍出去了。 他到了盛惟乔的营帐里,果然见礼奉茶毕,盛惟乔就开门见山的说起了孟家乾的事情:“孟将军当初的慷慨之举,想必吕将军与我一样,都铭记在心!如今咱们已出西疆,不日大军就要折往北方,却不知道吕将军打算怎么安排孟将军?” 吕时雨打太极道:“末将还在等候怀化将军还有王爷的吩咐,娘娘可是有什么想法?” “我知道将军多半是想将人送去长安,听候父王发落的。”盛惟乔微微一笑,说道,“所以咱们不妨来推演一下此举的结果:首先吕将军主要的任务还是护送我前往北疆,那么注定分不出太多人手押送孟将军!押送的人太少的后果,咱们都很清楚,最坏的就是全军覆灭,吕将军平白折损手下,人呢,也不知所踪!” “退一步来讲,就算吕将军用兵如神,硬是把人送到了父王手里,难道将军以为,真的就能对孟氏一锤定音?” “末将以为是可以的。”吕时雨不愿意被她牵着鼻子走,故意道,“王爷与孟氏相持多年,原本不分上下。如今孟氏做出如此自绝于大穆的举动,一旦公开,必受天下唾弃!王爷再趁胜追击,何愁孟氏不倒?” 盛惟乔看着他,似笑非笑:“将军说的这个,只能建立在孟氏迄今对此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倘若孟氏现在就已经知道了此事,且做出了准备的话。即使从孟将军入手彻查,也什么都查不到!毕竟他其实本来就什么也不知道,出面的都是高且仪不是吗?” “到时候,顶多也就是拖个高家下水,孟氏舍车保帅,重整旗鼓,又还是那个强敌!” 吕时雨眉头一皱,沉声说道:“娘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盛惟乔自然不会明确承认自己有给孟氏通风报信,只微笑道,“孟氏没有那么好铲除的。” “究竟是孟氏没有那么好铲除,还是娘娘不希望他们那么好铲除?”吕时雨硬邦邦的说道,“娘娘自己心里清楚!” 盛惟乔见他似乎有些动怒了,也不紧张,继续笑着:“好吧,那么咱们可以再退一步来设想!” “将军神机妙算,顺利将孟将军送到了父王手里。” “父王与众幕僚运筹帷幄,成功干掉了孟氏,大获全胜!” 她嘴角勾起,笑意盈盈的问吕时雨,“然而……这对于将军这样的有才之士来说,真的是好事吗?” “为何不是好事?”吕时雨眯起眼,反问,“我等汲汲营营,辛苦多年,图的不就是帝位复归明君,而不是由那个只会在后宫饮酒作乐不问政事不管天下苍生死活的昏君霸占?!” 盛惟乔道:“将军高风亮节,倒是我小人了!” 赞了一句,不等吕时雨接口,她跟着就说,“不过呢,我倒忽然想起才成亲时候的一件小事了。” “密贞自幼豢养有一头黑豹,取名‘初五’,他自己喊‘五哥’,下人跟晚辈们都是尊一声‘五爷’的。” “此番将军抵达益州来去过于仓促,不然兴许还能见上一面?” “当时我看着初五通人性,回娘家的时候,就同娘家长辈提了一句,就是也想养头差不多的,山虎啊、豹子啊、狮子啊、狼啊……反正长的俊俏又威武的猛兽,都可以啊!” 她把玩着手里的茶碗,仿佛闺中闲话似的,慢悠悠的说着,“那时候我想着我娘家长辈们对我素来宠爱,打小要什么给什么的,这么简单的要求,他们断没有不允的?” “结果将军知道怎么着么?” 挑了挑眉,满意的看到吕时雨渐渐紧皱的眉头,盛惟乔笑容转浓,“我的嫡亲祖父、祖母、爹爹、姨母、徐家老侯爷、夏侯老夫人、徐世叔、南婶母……包括一干兄弟姐妹,没有一个赞成的!” “不但不赞成,甚至为了打消我这个念头,那天我祖父跟徐老侯爷,连午饭都没用,亲自赶去市中,买回一只模样漂亮性情最最温驯的狮猫!” “饶是如此,我娘家爹爹还不放心,亲自将狮猫抱上手,又捏又揉的折腾半晌,确认它确实温柔懂事,不会随便抓人,这才抱到我跟前,跟我说养只狮猫也是很好的,反正狮猫也有个‘狮’字么!” 说到此处,她定定看住了脸色铁青的吕时雨,柔声道,“将军,您觉得……这天下做父母长辈的,疼爱孩子的心,是不是,都差不多?” 吕时雨没有说话。 他明白这位郡王妃的话中之意:既然她的娘家亲长们,因为担心盛惟乔是个娇弱女流,怕给她养了狮虎之类的猛兽伤着自己,不惜想方设法的哄她养只狮猫取代,那么同样以疼爱世子出名的高密王,会不会,将来也会为平庸无能的世子铲除一干狮虎,只留狮猫,还是反复确认性情温驯无害的狮猫,伴随世子左右? 如此,他吕时雨,还有他重视的一干袍泽,上至怀化将军赵适,下至看着长大的亲卫……又该何去何从? 须知道北疆军作为大穆最精锐的军队,人人以虎狼之师自诩,最是骁勇善战也最是桀骜不驯的! 这样一支大军,只怕公认有才干有名声有魄力的容睡鹤想驯服,都非易事,遑论高密王那个怎么扶也不见起色的世子?! 如盛惟乔所言,疼爱子女的父母,不会认为这是自己孩子的无能,只会越发怜惜骨肉,为了保证亲生骨肉的安全,自然是铲除一切孩子无法驾驭的危险,只留下安全无害的存在! ……到那时候,他们是作为狮虎被爱子心切的高密王铲除呢,还是强迫自己压抑天性,转变成被又捏又揉都不敢反抗还要努力展示温柔懂事的狮猫?! “家祖父好战亦好兵刃,所以他老人家所居之处,多见斧钺枪戟之物,虽多不乱,而且件件亲自擦拭保养,爱护有加。” “家父好文,居处就是不见刀刃,只见文房四宝,同样爱惜珍藏,时时把玩,一掷千金也在所不惜!” “到了我这儿,我既不好文也不好武,胸无大志,就想着吃喝玩乐,好生享受,乃是典型的不学无术!” 吕时雨正自天人交战,又听盛惟乔幽幽说道,“所以我住的闺阁里啊,最受重视的,就是那些华而不实的珍玩、奇技淫巧之物,至于祖父跟家父给的物件,哪怕价值连城呢,也不过扔在角落里蒙灰,还要腹诽他们不知我心意罢了……譬如说,祖父曾经最爱惜的御赐短刀,就是他老人家当年百战沙场,解甲时才得的那柄,在咱们闺阁里,是派什么用场的来着?” 她转头看了眼仪珊,仪珊抿嘴笑:“您有时候让咱们用来切些瓜果什么的,后来夫人看到了,说那刀杀过人,不好,就改做镇纸,但没几日,又嫌太重,之后零零碎碎派过几次用场吧。有一回,您嫌外头的东西太乱,就直接扔箱子里去了!” “至于扔哪口箱子……奴婢也记不得了?反正咱们来西疆,收拾要紧东西的时候,您是根本没提到的,回头回了长安的郡王府,可得认认真真找一找。” “……”吕时雨如有所感,抬起头,就见对面盛惟乔定定看着自己,眼神平静而怜悯。 第一百九十四章 怀疑与应对 “密贞自幼豢养初五,家中长辈无一人质疑,不是因为不疼爱不重视他,而是因为知道他武功高强,反应敏捷,即使初五忽然发了兽性,也伤不到他,是故放心。” “而如我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弱晚辈,家中长辈是连只才睁眼的狮猫,都要确定性情温驯才让我直接接触的!” “自来疼爱骨肉的父母,不会强求子女的改变,而是改变子女所在的环境。” “再者祖父好武,是以刀剑得重视;家父好文,所以为文房四宝慷慨解囊而丝毫不觉心疼;我好享受,名剑宝马、古砚孤本,明知道来历不凡,也全不上心!” “密贞文能高中状元,武能身先士卒,文武既双全,与将军这样的有才之士也有共同语言,自然也爱惜珍重将军这样的人才!” “如世子那样优柔寡断又不见明显长处的人,对于将军之流,恰如手无缚鸡之力、不懂得丝毫武艺的人,面对名剑名刀,纵然知其珍贵,却又如何发自肺腑的重视?遑论使用在恰当之处,人尽其才了!最重要的是,世子他,真的懂得分辨真才实学与华而不实吗?” “反正我是分不出来祖父还有家父那些心爱之物,哪样最好、好在哪里的!” “这盒胭脂,是长安最出名的脂粉铺子所售,不过小小一盒,要价便是十两金子,等闲人家,一年都未必花的了这许多!” “我从长安去西疆,带了一堆。” “之前密贞让我匆匆收拾东西离开益州,多少陪嫁的价值连城之物都丢下,却也不忘记拿上一盒!” “倘若将军没有家眷要送的话……它在您这样的大丈夫面前,能有什么价值?别说十两金子,只怕您连十个铜钱都懒得出吧?” “俗话说,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 “但俗话也说……宝剑赠英雄,红粉赠佳人!” “英雄不会让宝剑寂寞,佳人不会令红粉蒙尘。” “若使宝剑送佳人,束之高阁;红粉赠英雄,弃若敝履。虽千金之剑,重价之粉……于它们本身,又有何意义?” “货卖识家的道理,将军是明白人,想必也是心知肚明。” “要如何选择……还请三思!” ……吕时雨返回帅帐的路上,耳畔似乎还回响着盛惟乔的柔声劝解,他其实很清楚,这都是盛惟乔希望他能够选择容睡鹤的说辞,并不公允。 然而…… 盛家人确实放任了容睡鹤豢养豹子,却只肯让盛惟乔养只狮猫,不是吗? 低头看着手中无意中接过来的胭脂盒,吕时雨神情变幻莫测,良久,才站住脚,吩咐亲卫:“叫丽节来!” 程美竹来的很快,一进门就问:“怎么样?郡王妃可愿意改道去长安?” “丽节,咱们之前对这位郡王妃的了解,只怕有误。”吕时雨脸色非常的难看,指了指面前案上的胭脂,沉声道,“你道方才郡王妃都给我说了些什么?” 他大致描述了下盛惟乔的说辞,叹息,“我心里非常的清楚,她就是想说服我为密贞所用,至不济,眼下也别碍她的事儿!然而我这心里……却是怎么想怎么觉得她有道理。” “别说将军您了,末将这会儿就是只听着您的转述,都想帮她劝您了。”程美竹闻言愣了一下,失笑道,“这些说辞真的是她自己想出来的吗?那咱们之前一直认为这位郡王妃是个没什么城府的深闺贵妇,确实是有误了。” 吕时雨叹道:“是谁想出来的都不重要……问题是咱们现在要怎么选择?归根到底,世子的才干与性情,实在教人不能放心!你说如果郡王才是王爷的嫡长子,又或者世子拥有不亚于郡王的才干,那该多好?咱们这些做底下人的,也没什么好头疼的了。” “反正王爷不是已经知道,孟家乾跟郡王妃都在咱们军中?”程美竹想了想,说道,“那就先走着呗!看看回头王爷会不会有什么举动?没有的话咱们就依了郡王妃的意思;有的话咱们再作计议?” 吕时雨头疼道:“但好不容易抓到孟氏这么大的把柄……” “然而郡王妃有孕在身。”程美竹半是提醒半是恐吓的说道,“她要是咱们早先以为的天真好糊弄也还罢了,这会儿瞧着却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您说她都苦口婆心到这地步了,万一咱们还是不依她,回头来个肚子疼啊动了胎气什么……就是怀化将军也却不过情面,必要责罚咱们给她出气的吧?这种富家娇养出来的金贵人,咱们还能跟她讲道理不成?” 知道吕时雨对赵适非常的忠心,又说,“如果只是咱们受点委屈倒没有什么,最怕的就是,密贞郡王非常宠爱这位,到时候对她的话信以为真,只道咱们没有好好照顾她……您知道的,赵三小姐的事情。回头郡王不定就要以为咱们公报私仇什么,到那时候,连怀化将军都是吃力不讨好了,这该多冤枉?” 这话说的吕时雨脸上阴晴不定,好一会儿才说:“西疆这一战,只要密贞郡王能撑过来,必然就是羽翼丰满,有资格与王爷还有孟氏较一较力了。” “而郡王手底下的乌衣营、吉山营,也必然水涨船高!” “到那时候……” “你我,哪怕是怀化将军,在他面前的地位,又岂能越过那二营去?” “难为咱们辛辛苦苦这么多年,就为了做牛后不成?” 程美竹一怔,说道:“怎么会?密贞郡王当成眼珠子看的郡王妃,不就是咱们在保护?” 他知道吕时雨其实也未必是在计较投靠容睡鹤之后的地位跟排序,归根到底是心中过于矛盾,难免患得患失,要找出各种理由来说服自己。 正思索着要如何不留痕迹的敲边鼓,忽然吕时雨双目如电的看向他,意味深长道:“丽节,我记得从前问你对某人某事的看法,你都是持中的?怎么自从抵达西疆起,你就处处想方设法的为密贞郡王还有郡王妃说话?变着法子要我满足他们的要求?” 他淡淡道,“我记得……你曾经是北疆前任统帅、当朝宁威侯的旧部?据说宁威侯因为徐盛两家的交情,对盛家子弟,尤其是盛馨章爱女的密贞郡王妃,一向视若己出,疼爱有加。想必爱屋及乌,对密贞郡王也是非常的垂青?” “怎么,丽节你……也爱屋及乌了么?” 程美竹不妨这话,瞬间愣住,但旋即就轻松的笑了,说道:“将军,您怀疑末将?” “不是怀疑,而是陈述事实。其实你也不用紧张,毕竟宁威侯当年待兵若子,威望极高。”吕时雨缓缓说道,“别说作为旧部念着他,就是怀化将军提起来,都说宁威侯行伍出身,最懂得体恤士卒跟低阶军官们的辛苦,这点上,除了周大将军外,本朝将帅,可以说是无人能及!” “宁威侯的名望,北疆的老人都知道。”程美竹心中暗哂:你说是这么说,然而老子要是承认了,那就是傻了! 毕竟徐子敬已是前任统帅,他如今投靠的可是怀化将军赵适,最近的提拔也是赵适给的恩惠,拿着赵适给的好处却念着前头的上司……谁会对这样的底下人没有芥蒂? 程美竹不太清楚徐子敬与容睡鹤的整个计划,他这次得到的任务就是潜伏,以及保护好盛惟乔等人,在得到新的指示之前,务必不能露馅。 索性他能接下这样的差事,还能混到吕时雨手底下,自然也非等闲之辈,此刻心平气和道,“不过末将之所以近乎明摆着偏袒密贞郡王夫妇,却与宁威侯无关!” 吕时雨饶有兴趣的看着他,看不出来是信了还是没信,只道:“噢?那是为何?难道这两位贵人,特别合丽节的眼缘?” “将军,您想过以后吗?”程美竹摇了摇头,不答反问,“咱们都是三十多近四十的年纪,说是春秋正盛,其实,不几年也少不得要服老了。” “承蒙怀化将军提携,若无意外的话,末将多少也能为后辈挣得一份荫庇,三四代间,不出败家子的话,想来是衣食无忧的。” 说到此处,他神情却黯淡下来,低声道,“但是……大穆呢?” 吕时雨怔了怔,一时间没明白他的意思:“什么?” “大穆呢?”程美竹反问,“这次咱们五千精骑从西疆护送郡王妃离开,茹茹的那伏真不过领了三千精骑,若非孟家乾报信,咱们说不得就要吃个大亏!甚至连郡王妃都未必安全!将军,我北疆男儿,已经是号称举国最精锐的虎狼之师,尚且在茹茹面前如此孱弱……您甘心么?” “……你这是,把希望寄托在郡王身上了?”吕时雨回想起那日紧急磋商之后伏击茹茹的经过,如果不是神箭手及时射伤了那伏真重视的副将兼好友图律提,那伏真绝对不会那么轻易的退去,而他当时误打误撞已经朝着吕时雨,也就是盛惟乔所在的方向冲杀! 当日亲自上阵枪戟交锋的记忆浮现,吕时雨脸色变幻不定,北疆军自来最受朝廷重视,自来骄兵悍将层出不穷。 可是这样的骄兵悍将,跟其他边军比也还罢了。 跟茹茹? 归根到底是不如的。 “我虽然年轻,然而祖上却也吃的行伍这碗饭。”程美竹低头看着不远处的毡毯,闷声说道,“周大将军在时,北疆军不是这样的。那时候,盛老太爷那样的品级,随便带一队人满草原扫荡,烧杀抢掠……啊不,是侦查敌情,来去从容,茹茹甚至无可奈何!” “现在……” 他嘴角微勾,露出一抹讽刺的笑,“据城而守,尚且输的丢盔弃甲!” “如今举国都在说茹茹是何等强盛,什么非战之罪,再不就是政敌的愚蠢造成的……那些庙堂上的事情,末将一个粗人既不懂得也不想懂得,末将只觉得,丢脸。” “拿着朝廷最丰厚的军饷,有着举国最精锐的名号……最后呢?” “一败再败,溃不成军!” “就这还是周大将军留下来的老本没败光的缘故!” “否则……” “将军,身为大穆将领,说句诛心之语:谁坐那个位子,末将都无所谓。” “末将只是希望,有朝一日,对得起朝廷给的待遇,对得起这大穆上上下下的黎民百姓!!!” 他抬起头,眉宇之间满是沉甸甸的哀伤,“毕竟,我们是北疆军,不是南疆军不是西疆军不是沿海水师也不是禁军……我们的待遇,这些年来,比禁军还好!” “古时候以武犯禁的探丸郎,尚且知道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咱们呢?” “孟家乾一介黄口小儿,在茹茹进犯大穆、意图截杀郡王妃之际,尚且做出背叛家族向咱们示警的举动!” “难道……咱们还不如他?!” “末将不是说要因此放过他……末将只是觉得,朝堂争斗这么多年,是不是,得空也兼顾下边疆百姓?!” 吕时雨闭上眼,久久说不出话来。 好一会儿,他才合着眼,有些含糊的问:“你就这么肯定,密贞他能行?” “如果密贞郡王不行的话,那么将军觉得谁更行?”程美竹冷静反问,“世子?还是已经被所有人都忘记的差不多的二王子?又或者,您觉得年已半百的王爷,在击败孟氏、践祚登基之后,还能以五十余岁的年纪,燃起满腔雄心壮志?” 吕时雨这次只短暂的停顿了下,说道:“我会先带着孟家乾朝北疆走,希望在怀化将军就此事回信之前,王爷不会有强烈的阻拦来到。” 他顿了顿,“如果王爷执意要孟家乾去长安的话……咱们总归是要听命行事的。” 程美竹暗松口气,知道自己这关是过了,复眯起眼,暗忖:“能做的老子都做了,接下来……也不知道长安那边,侯爷是否兜得住?” 第一百九十五章 孟侧妃生产 长安。 宁威侯府,书房。 青衫革带、打扮俭朴的徐子敬,亲手为对面沏上一盏热茶:“亲家,请用!” “侯爷客气了!”相比之下,华服锦袍的公孙夙,看着倒比他还像侯爷些,不过这也不奇怪,徐家祖上穷困得很,就算徐子敬出生时,徐老侯爷已经在军中混出点样子,家里不至于吃了上顿没下顿了,同样是寒门出身的夏侯老夫人持家从俭,也是绝对不会铺张浪费的。 徐子敬所以压根就没奢侈过,到了南氏手里就更没这机会了……毕竟这年头男人奢侈的第一件事,就是纳小。 故而这位宁威侯平常穿戴都很普通。 倒是公孙夙,虽然是草莽出身,作为四代海主,那是从出生起,衣食住行的精致讲究程度,就比岸上寻常富家还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如今得了官身,那就更不会委屈自己了。 两人虽然是亲家,不过出身跟性情使然,原本其实不太走的到一起去,平常也很少碰面的。 这会儿照面,不免互相客套一番,才转入正题:“亲家去见过那小子了?他怎么说的?” “还能怎么说?”公孙夙闻言,哂道,“自然是满口答应了,还狠狠表了一番忠心……不过他心里想些什么,咱们都很清楚:他是巴不得郡王妃还有郡王安排给郡王妃的随从不要来长安,免得他这段时间做的事情曝露在郡王面前,交代不过去!” “如今咱们要他私下调动禁军,阻拦高密王还有盛老爷子要求郡王妃前来长安的计划……正中他下怀,只怕他这会儿心里庆幸都来不及!” 徐子敬点头:“他私下做的手脚,咱们且记着,回头不怕没有算账的时候。归根到底,如今西疆跟北疆才是关系到全局走向的重点。” 公孙夙皱眉道:“只是禁军近在上林苑,舒氏姐妹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这段时间根本就是可着劲儿的抬举他们兄弟!这样下去,就算禁军的大权一直把持在世袭的那几家手里,迟早也要被他们站住脚!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吧?不过亲家你也知道,我就是在海上混了几年,这种事儿还得您掌眼。” 他这话也不算谦虚,海主听着威风,归根到底只是一窝海匪,徐子敬却是掌过实际八十万、号称一百五十万的北疆军的,眼界跟经验不是他能比的。 “只要孟氏不出手,孟归羽、孟归瀚兄弟顶多就是在禁军里站住脚,想跟开国时候传下来的那几家扳手腕,这俩小辈还不够格。”徐子敬闻言微微颔首,说道,“那俩兄弟跟孟氏其他三房之间罅隙不小是一个,他们也怕再次被郑国公他们当跳板,利用他们掌握了禁军之后,将他们踢开,所以是不会轻易在这儿跟孟氏合作的。” 公孙夙暗松口气,说道:“这么说,这两人成不了气候?” “也不一定。”徐子敬沉吟了下,提醒他道,“亲家忘记了吗?这兄弟俩,可都没成亲的!禁军那几家,据说都还有待字闺中的女孩儿?” “联姻?”公孙夙皱了皱眉,说道,“禁军这样要紧的地方……陛下就算昏了头了,应该也不会放任孟氏兄弟用这种方式壮大吧?” 徐子敬嗤笑了声,道:“亲家,正常的天子当然不会这么做了。正常的天子根本就不会让外戚进入禁军当权!问题是,咱们这位陛下……是正常天子么?” 想到宣景帝的任性,公孙夙这种见惯阴暗的海主都下意识的嘴角一抽,想了想道:“既然陛下指望不上,咱们却要盯牢了他们了!” “嗯,不过也别太花心思,毕竟咱们这会儿人手实在有点捉襟见肘,眼下好几件事情都比这事儿要紧呢。”徐子敬说道,“反正他们那三个伯父,还有一堆堂兄弟姐妹,应该也不会想看到他们跟掌禁军的那几家太要好……其实长安这边对密贞的大局关系不是非常紧要,现在最要紧的,还是力保他在西疆跟北疆的安排,不被阻拦!” 公孙夙道:“高密王跟盛老爷子这两边都一直派人盯着,赵家、元家还有戚家都是。不过,据宫里送出来的消息,道是皇后娘娘在亲家母出宫后次日,有托孟归羽给郡王妃传递亲笔手书,手书的内容,大致就是感谢郡王妃的通风报信,以及询问郡王妃的近况,这些也还罢了,有一点却很让人意外。” 他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皇后娘娘说,指使高且仪勾结茹茹之事……并非孟氏所为!至少郑国公完全不知情!” “我对郑国公并不了解,不过曾听女儿应姜说起过,就是这位皇后娘娘不是那种擅长装模作样的人,待郡王妃很有几分真心!” “那么她这话,到底是真是假?” “如果只是出于不希望孟氏倒台,为自己生身之父的辩解也还罢了;如果是真的……这事儿?” “还有这样的事情?”徐子敬闻言愣了愣,脸色也严肃起来,凝眉思索了会儿,一拍脑袋,懊恼道,“打仗我在行,这种勾心斗角的事儿……还是赶紧写信给密贞,让他自己参详去吧。至于咱们这边,回头找机会请了冯老太爷过府,请他老人家帮忙掌掌眼?” 提到冯老太爷,公孙夙难免想到盛老太爷,就苦笑:“您说盛老爷子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就那么想不开,净想做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 “这位老爷子的心情,我倒是能够理解。”徐子敬叹了口气,解释道,“亲家是没去北疆待过,但凡去过北疆,看到被那些畜生祸害的黎庶,您就知道,为什么盛老爷子不择手段不惜代价也要设计他们的主力了!不过理解归理解,这点上我跟我爹倒是一个看法,就是辛辛苦苦玩命多年,图的就是子孙后辈不要像咱们那样得拿命去换富贵,怎么好为了大局就牺牲他们?!朝堂上享受万民供奉的人那么多,个个比咱们尊贵荣耀,也不见他们做这样的举动呢?” 公孙夙道:“唉,这年头,谁不是为了混口饭吃?盛老爷子这样的人,高尚是高尚,对于亲生骨肉来说,到底有些残忍了。如今密贞夫妇还不知道这事儿,一旦将来知道……郡王妃会怎么样我不晓得,然而密贞……侯爷您也知道,他早年流落在外,就有亲人的手笔,嘴上不提,只看他至今都跟王府不亲近,就知道他对这事儿其实一直是介意的。” “以后……唉……您说要不要想个法子瞒过去?” 徐子敬也是头疼:“密贞为人精明,盛老爷子狠是狠的下心来,要说这装模作样却就不怎么样了……尤其冯老太爷跟馨章兄都已经猜到了他的举动,回头要瞒的话,至少也要说服了这两位……馨章兄还好,到底是盛老爷子的亲生骨肉,也素来受盛老爷子宠爱,父子之间应该还能说开。然而冯老太爷……那位的亲生女儿,宣于家老夫人,可也在西疆的!” “那位主儿我虽然不熟,却也听闻,是个精明厉害的,如今嘴上跟盛老爷子亲家长亲家短,亲热的跟什么似的,谁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他揉了揉眉心,苦笑,“还是先把跟前的事儿做掉吧,至于这些,回头再说……反正有郡王妃在,密贞就算恼怒盛老爷子,照郡王妃的为人,再伤心也要拦着的。” 这时候他们两个都很忙,所以话说到这里,也就散了。 徐子敬亲自送了公孙夙到门口,正在寒暄道别之际,却有下人飞奔过来禀告:“广陵王府传出消息,孟侧妃发动了!” 二人都是凛然,异口同声吩咐:“速去再探,一有消息,立刻来报!” 不止他们,这会儿的长安,上至宫廷,下至黎庶,都在密切关注着孟侧妃的生产,恨不能守到产房外等消息。 偏偏孟侧妃大概是因为初次生产的缘故,竟赶上了难产! 从晌午后发动,足足挣扎了一天一夜,到得次日早上,嗓子连声音都喊不出来了,孩子却还是无法出生,太医院擅长妇婴的太医差不多全部被喊到了王府,轮番诊断,又是针灸又是灌药,折腾到傍晚,总算孩子落了地! 只是…… 让孟氏失望、让很多人松口气的是,孟侧妃生了个女儿。 “本宫就说那小蹄子看着也不像是个有福气的,真有福气,还会连嫁探花做正室的机会都没有,糊里糊涂的被伯父们弄进王府做侧妃?”宫里的舒氏姐妹闻言,均是喜笑颜开,贵妃当场就说,“这下好了,勾心斗角这么久,孟氏还大动干戈的弄了一堆人去守着护着,她那俩娘家兄长,孟归羽跟孟归瀚,这两日只差住进广陵王府了吧?这么大的阵仗,却也就生了个女孩儿下来,只怕长安城上下,这会儿都笑掉了大牙?” “这没福气就是没福气,再抬举也是白搭!” 旁边舒昭仪虽然没有她这么明显的幸灾乐祸,也是抿嘴而笑,深觉痛快。 不过令人无语的是,她们还没高兴完呢,也就差不多一个多时辰吧,又有消息来,说孟侧妃怀的乃是双生子,这会儿又生了,这次就是个男胎了! “这怎么可能!?”这下子,姐妹俩的笑容顿时凝结在脸上,贵妃气急败坏道,“之前压根就没传出来这样的消息,双生子,还是龙凤胎,那是说有就能有的么?!这必然是孟氏做的手脚,提前送了男婴进产房,以防孟侧妃生不出儿子来,想着鱼目混珠!!!” 不止她们这么怀疑,才因为孟侧妃生的是女孩儿,将心上大石落下的人家,个个都是这么想的,而且很快串联起来,要设法戳穿孟氏混淆宗室血脉的骗局! 作为众矢之的的孟氏,此刻却没多少心思来应对此事。 或者说,他们认为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经过这段时间紧锣密鼓的彻查,指使高且仪勾结茹茹的幕后主使,总算有了线索! 问题是,这个幕后主使,委实是出乎孟氏上下的意料! 第一百九十六章 狂怒的郑国公 “畜生!你这个畜生!”孟氏三兄弟里向来最冷静的郑国公,还是头一次在人前气到如此失态,他几乎是歇斯底里的大骂着,疯狂的踹打着地上的幼子、年仅十二岁的孟思安,“老子素来拿你当宝,你居然瞒着老子做下这样的事情?!你到底是不是人?!啊?!” “早知道有今日,老子当初就该在你那个贱婢生母去时,亲手也送了你上路!!!” “贱婢生的贱东西,果然就是不上台面!!!” “伯勤宠家乾,结果家乾卖了孟氏去成全他想的大义!” “当时老子还想着伯勤实在太疏忽了对子嗣的管教,居然宠出这么个玩意儿来!” “不想,始作俑者居然是你?!” “孟氏有哪里对你不起,你要这样害孟氏!?” 郑国公的咆哮在厅中回荡,旁边坐着的武安侯跟成阳侯只冷眼旁观,之前才从太后、皇后那儿得知孟氏勾结茹茹之事时,三兄弟都认为是武安侯膝下的子嗣,后来怀疑这个怀疑那个,甚至连成阳侯的世子都列入了嫌疑人选。 唯独郑国公,他膝下三个儿子,世子孟伯勤在家族中的地位其实不比郑国公三兄弟差多少,即使要勾结茹茹,怎么也不可能做的这么拙劣,还瞒着郑国公等人;继室嫡出的孟伯亨,是个公认的纨绔,还在碧水郡出了岔子,新近接回长安,人尚且不良于行,又遑论谋划这样的大事? 最小的儿子就是孟思安,这是郑国公恨不得时时刻刻带在身边的幼子,年才十二,在郑国公心目中,他还是个小孩子,寻找内奸时,是压根就没考虑到他的。 谁知道,最后查出来,还偏偏就是他?! 这会儿武安侯与成阳侯默不作声,一来是给郑国公个发泄的机会,二来却是用这种方式,为自己膝下那些差点蒙受冤屈的子嗣们抱不平了。 只是孟思安毕竟年幼,向来又养尊处优的,没一会儿,就被郑国公打的又是呕血又是抽搐,眼看着就不太好了。 见状,成阳侯叹口气,出言道:“大哥,咱们还没问清楚来龙去脉,您先消消气儿?” “其实思安到底才这么点大,又一直养在国公府。”而武安侯见弟弟开了口,想了一下,也说道,“我是不太相信他能有这样的能耐的,八成,他背后还有人在指使?” “嗯?”郑国公闻言,总算冷静了点,停下手,整了整衣冠,想想还是气不过,再次狠踹了孟思安一脚,铁青着脸回到上首坐了,接过丫鬟低眉顺眼递上的茶水呷了口,才用有些疲倦的语气道,“你们来问吧,我……我简直恨不得将这小畜生……” 他没说完,摆了摆手,似乎有些不堪承受。 武安侯跟成阳侯连忙关心几句,劝他保重身体,不要因为孟思安坏了自己的康健:“到底只是一个庶子罢了!大哥老当益壮,新近不是又纳了美姬?说不准过两年膝下又要添丁,有的是子嗣承欢膝下。这小子生在福中不知福,大哥何必为他动怒?不值得的。” 他们劝了郑国公一回,转过头来要问孟思安的时候,却见他已经不省人事了,只好命人去请大夫。 要搁以前,孟思安卧病,郑国公不说亲自一直在榻前守着,至少也要盯着大夫诊断完,详细问过情况,才能放心离开的。 然而这会儿郑国公被这儿子的背叛伤透了心,却没这份慈父心怀了,虽然留下了心腹大管事督促,却只是为了接下来的追查不至于因为孟思安发生意外出岔子。 他自己带了武安侯跟成阳侯去书房说话,为免兄弟之间生出芥蒂,很是检讨了一回,说是对不起孟伯慎他们,明明是自己教子无方,反倒是错怪了侄子们。 “大哥这么说就见外了,就思安那个年纪,不是铁证如山,谁会相信他在作怪?”武安侯跟成阳侯忙道,“要怪也只能怪伯慎他们不好,要不是他们之前不懂事,嫡亲手足还要勾心斗角,弄的兄弟之间乌烟瘴气,何至于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咱们全部头一个想到他们?” 武安侯又说:“而且当时怀疑伯慎他们的也不止大哥,我这个当爹的,还有三弟,不也是那么想的?如今知道弄错了,总不能全赖大哥吧?” 于是兄弟三个互相谅解了一番,说回孟思安:“这事儿实在蹊跷!之前他生母还在时,因为有生母的照顾,大哥您对他虽然宠爱,但也不需要亲自过问生活起居的。那时候他私下里做什么手脚,倒还可能些。” “可这会儿他生母不在,大嫂……大嫂自己手里事情多,难免有顾不过来的地方,所以大哥这段时间,据说一直都是亲自为他打点的,还让他在自己院子的厢房里住过些日子?” “这情况按说思安如果有什么异动,怎么也瞒不过大哥身边的人啊?” “他却是怎么哄住高家,又跟茹茹弄上的?” “你就别帮向氏遮掩了!”郑国公冷笑了一声,说道,“什么叫做手里事情多难免顾不过来?!她就是妒火攻心,看不得庶出子女!也不想想她之前是什么身份?不过是大姐跟前的婢女罢了!因为人蠢不会来事,不得不一直跟着大姐,靠沾大姐的光才做了女官,嫁给我之后,倒是立刻学会了摆国公夫人的架子!” “摆架子就摆架子吧,好歹把国公夫人的正经事儿给做好?” “结果呢?” “我看她到现在都不知道,孟思安在她眼皮底下都做了什么?!” 武安侯跟成阳侯都知道他这是迁怒向氏,因为向氏是续弦的缘故,其实这兄弟俩对这位大嫂也没多少尊重,不过此刻还是劝:“大嫂出身寒微,行事偶有小家子气也是难免。但她到底为大哥生儿育女、陪伴多年,正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大哥权当看皇后娘娘的面子?这次的事情,若非皇后娘娘与郡王妃的私交,咱们只怕也不会这么快得到消息!” 郑国公道:“密贞郡王妃还不是为了密贞郡王才这么做的?” 不过到底没有继续怪向氏了,只叹了口气,说道,“我本来想着我膝下不过三子,伯勤向来就不要操心;伯亨不争气,现在又……也不指望他什么了;思安年纪最小,我怜惜他小小年纪就没了生身之母,且看着也聪慧机灵,好生栽培,他日也能为我孟氏发扬光大尽一份力,谁知道……” “其实我觉得思安首先未必有这能力谋划这样的事情。”武安侯沉思了一会儿,说道,“就算有,他只怕也不是想害孟氏吧?毕竟目前的局势之所以对咱们不利,归根到底是因为家乾的做法。如果不是家乾犯了糊涂……即使那伏真截杀密贞郡王妃无果,咱们家也未必就会被高密王那边抓到把柄?” 成阳侯皱眉道:“你说家乾,我倒想起来,他现在还在吕时雨部手里吧?连同他手底下人……这总不能不管?” 孙子才明着卖了全族,又查出来儿子是始作俑者,郑国公这辈子从来没有觉得这么心力交瘁过,此刻真是连发脾气的心情都没有了,只面无表情道:“管?怎么管?救他出来,听他教训咱们家国大义?!还是放任他跟容菁那厮一见如故,共谋如何铲除我孟氏?!” 武安侯劝道:“家乾肯定也是一时糊涂,孩子还年轻,弄回来稍微教训下,慢慢儿教着也就是了!” “他膝下子女都不止一个了,当了爹的人,还年轻?”郑国公捏了捏额角,眼中闪过冷然,“容菁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的……而且吕时雨部足有五千精骑,还护送着密贞郡王妃!哪怕他们进入北疆,伯勤也不敢明着遣人对付他们,否则就有谋害宗妇的嫌疑!勾结茹茹之事还需要密贞郡王的配合,才好撇清,这会儿怎么能得罪他的正妃?!私下出手,能够调动的兵马必然有限,却要如何从五千精骑手里抢人?” 沉默了一下,他淡淡道,“家乾是救不出来的,与其让他落在容菁手里,为敌所用,还不如让他闭嘴,多少也算对得起这些年来孟氏对他的苦心栽培了!” 武安侯跟成阳侯对望一眼,都说:“大哥,何至于此?那毕竟是您的嫡亲骨血!而且伯勤据说最疼爱这孩子的!” “那是因为伯勤以前根本不知道他是个这样的玩意儿!要是知道,他只怕宁可去疼一条狗!好歹狗还知道远近亲疏!”郑国公冷然道,“再说伯勤膝下根本不缺子嗣,正好杀一儆百,看看往后姓孟的里头,还有谁敢做这种混账事!!!” 又恨声道,“我要是早知道会有这么个孙子,当初他才落地时,我就会让伯勤把他摔死!” 武安侯跟成阳侯其实也觉得,像孟家乾这种为了大义就出卖全族的行为,如果不从重处罚的话,万一日后家族里哪个小辈有样学样……那孟氏倒台倒的也忒冤枉了! 毕竟他们平常政务繁忙,还要跟高密王那边斗,还要跟同僚、幕僚什么的联络感情,得空的时候,妻妾后院也要顾……能够分到子女头上的时间,委实是少之又少。 如此怎么可能对每个子孙的心思跟动向都了如指掌? 所谓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回头谁或者在家里受了委屈,或者被什么大义凛然的话语洗了脑,来个大义灭亲,那…… 但这会儿郑国公竟然起了杀心,他们多少有些不忍:“家乾能力还是有的,否则也不会得到伯勤的偏疼。就这么去了,如何不是咱们家的损失?虽然他是当了爹的人了,可是在伯勤、在咱们面前,还不是小么?还是尽力而为吧,事情已经发生,杀了他灭口,也无法挽回,让他戴罪立功,没准他日浪子回头金不换呢?” 又说,“而且吕时雨部跟密贞那边都对此事讳莫如深,守口如瓶,咱们眼下关于此事的消息,大抵来自密贞郡王妃的书信。谁知道是真是假?万一里头还有什么内情,咱们又冤枉孩子了呢?就好像之前咱们三个不都认定了伯慎跟伯美他们的不是?” 他们好说歹说的,郑国公才勉强答应,让手下尝试援救孟家乾,再给这孙子一个机会。 也是凑巧,这话才说定,下人就来禀告,说是孟思安醒了。 这会儿郑国公三人当然不会嘘寒问暖什么的,均吩咐立刻将他抬进来亲自审问。 第一百九十七章 屋漏偏逢连夜雨 孟思安作为宠妾娇语的亲生儿子,从小到大就基本没见过亲爹郑国公发火的样子。 尽管娇语去后,他在各式各样的议论里迅速褪去稚气,曾经单纯的孺慕情怀,也掺杂进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然而对于一个才十二岁的贵胄公子来说,生身之父郑国公,迄今为止,依旧是他最大的依靠。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被这个父亲亲自拳打脚踢的一天。 这会儿初初缓过一口气,就被抬上堂来受审,整个人都有点呆滞了。 高踞上首的郑国公看了出来,心中百味陈杂,怎么说也是捧在手心里十一年的亲生骨肉,要说他看到原本活泼伶俐的小儿子变成眼下这模样一点不心疼,那是假话。 只是想到这儿子对自己的辜负,怒火也有点忍不住:说实话,倘若今天查出来的始作俑者是孟伯亨、孟皇后,郑国公就算愤怒,也不会太伤心。 毕竟他自己心里清楚,他对继室所出的一双子女,实在是没多少关心跟爱护,着实有点苛刻的。因此孟伯亨跟孟皇后背叛、报复他,他会生气,却不会有这种心上被捅了刀子的感觉。 可是孟思安,虽然这是庶子,无论重视程度还是待遇还是对前途的安排……郑国公自认没有半点对不起他! 为什么偏偏就是这个儿子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思安,你还小,就算做了错事,只要肯改正,无论是你爹,还是我们这些做叔叔的,断没有不原谅你的。”郑国公神思不属,一时间出了神,旁边武安侯见状,还以为他气的说不出话来了,干咳一声,代为开口道,“现在的关键是,这事儿不弄个清楚的话,咱们家的应对一旦出了岔子,合族都没有好下场!到那时候,你一介小儿,又如何得以幸免于难?这个道理,你可明白?” 底下孟思安闻言,哆嗦了下,有些怯生生的朝后缩了缩,没吭声。 武安侯等了一会儿,见他不作声,只好继续问:“是谁教你做那些事情的?” “……没人教。”孟思安沉默着,就在武安侯都有点端不住慈爱叔父的架子时,他才低低的开口,要不是这会儿堂上鸦雀无声,都没人能听到,嗫喏道,“我自己做的。” “你?”武安侯闻言,皱了下眉,才忍住发作的冲动,说道,“你才多大?却怎么骗得了你那五姐夫?!更遑论,你五姐夫手里的印信,又是怎么回事?!” 孟思安先是看了下郑国公,才继续道:“要骗五姐夫很容易,我从爹爹书房里偷了张名帖,趁爹爹不注意,盖上爹爹的私印,让老仆去了江南,借爹爹的名义吩咐下去……五姐夫弄清楚了老仆的身份以及私印的真假,也就相信了,因为是关系重大的机密之事,他也不敢跟爹爹还有二叔什么的求证。甚至在离开江南的时候,也会设法掩藏行踪,如此,爹爹跟二叔这边,自也什么都不知道!” “你爹的名帖跟私印,你能偷到手,还能说是近水楼台先得月。”成阳侯闻言将信将疑道,“老仆呢?你派了谁?难道国公府的大管事一点没察觉?” 郑国公也是这么想的,疑虑的目光看向旁边垂手侍立的大管事:“这段时间有下仆去过江南?” 大管事脸色凝重,认真想了一会儿,才道:“是有人过去采买府中所需之物,但那些人应该不会为十公子做这样的事情。” 他补充道,“原本去江南采买的人都是娇语姨娘安排的老人,但娇语姨娘去后,夫人就把人手全部换掉了。新换上来的很多都是从外头买进来的,身契皆在夫人手里,没有理由为十公子瞒天过海。” “向氏的人,不害我就不错了,我怎么使唤得了他们?”孟思安接口说道,“我用的是我娘留下来的人,他们原本都是在国公府里做了十几二十年的老人了,就因为之前是我娘当家,我娘去后,夫人便不问青红皂白的统统赶了出去!” “其中有人家里双亲染病在榻,没了这份差事,日子就过不下去,跪在夫人跟前苦苦哀求,也未得到怜悯!” “之后他双亲中有一位快不行了,找大夫开的药里用到一味山参,他根本买不起,就抱着万一的希望,贿赂了门房给我传口信。我心中不忍,从爹爹赏我的东西里头挑了最小的一支山参给他,他千恩万谢的走了,走的时候说愿意为我赴汤蹈火。” “本来我想着虽然娘不在了,可是爹爹却更疼我了,我也没什么要他做的事儿。” “但前些日子……前些日子夫人她……爹爹固然是一直站在我这边的,夫人到底是我嫡母,总是叫爹爹为了我责罚夫人,其他的不说,单是宫里皇后姐姐的面子,却往哪里放?” “我不想再找爹爹告状,叫爹爹忙完了一日政务下来,还要为我操心,也不想总是被夫人厌恶……我就想……就想做点事情出来,既为爹爹分忧,也是叫夫人不敢小觑我,然后我想她应该就不会再针对我了?” “所以我就想到了那个人,偷了爹爹的名帖跟印信,将娘留下来的一些首饰当掉,给他做盘缠,叫他去江南找了五姐夫……” 说到此处,他哽咽起来,“我没想到家乾会出卖咱们,以为就算茹茹截杀不了密贞郡王妃,也能在西疆肆虐一番,如此总归是给密贞找了麻烦,于咱们孟氏是有利的!爹爹,正如二叔所言,我是孟氏子嗣,是您的亲生骨肉,与孟氏正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果孟氏不好了,对我有什么好处?!再说我从小到大,您一直都很疼我,我就是想谁不好,怎么可能想故意惹您生气?我真的只是想给您分忧啊!” “……”郑国公三人面沉似水,彼此交换着眼色。 片刻后,武安侯看了看左右的兄弟,再次代为开口:“你既然是有心为咱们分忧,为什么做这么大的事情之前,招呼都不跟咱们打一个?!你就没考虑过一旦事败,对整个孟氏的影响?!” 还有,“你为什么要选择欺骗高且仪前往西疆主持此事?高家得罪过你?” 说到最后一句,武安侯语气中透露出分明的不悦:高且仪,不但是孟家钱袋子的主持人,也是他最喜欢的女儿的夫婿! 虽然武安侯对这女婿肯定没有对自己亲生骨肉在意,然而就这么糊里糊涂的被庶出的侄子跟天知道脑子是不是有毛病的侄孙坑死在西疆,他心里岂能不窝火?! “我年纪太小了。”对于这个问题,孟思安嗫喏了一会儿,才怯生生道,“这么大的事情,爹爹也好,两位叔父也罢,要是知道了,肯定不会让我做的!这样的话,只是提出建议,且不说能否通过,就算能,也不是我独当一面,又怎么显得出我的能力?显不出我的能力,又如何取得大家的重视?” 至于说事先对于事败的考虑,“所以我没有自己出面,而是骗了五姐夫去西疆。这样一旦有什么变故,火也不至于直接烧到咱们孟氏头上。” “我之所以选择高家,并非对高家有什么意见,而是因为两个缘故:一个是我能够信任跟调动的底下人有限,当时就那人一个,他是一直负责江南采买的,唯一接触的跟咱们孟氏关系密切可以托付这样大事的,也只有高家;” “第二个是因为承烜外甥。我当时真的没想到事情会失败的这么干脆,我以为至少有八成的几率可以成功的,就算不能成功,也于大局无损!所以想着这个机会不如将承烜外甥带上,毕竟他虽然比我年长,却因为破了相,止步金榜,就这么荒废却忒可惜了!” 这个解释并不能说服武安侯,他寒着脸道:“如果你真是想为了承烜好,为什么不跟高家说清楚,而是打着你爹的旗号招摇撞骗?” 孟思安不答反问:“二叔,如果不是您几位查到了证据,您会相信我可以谋划这样的事情吗?” 武安侯顿时语塞,没错,要不是铁证如山,他们怎么都不能相信这段时间连国公府都没有踏出过一步的孟思安,居然不动声色的谋划了千里之外勾结外族的这等大事! 那么倘若孟思安一开始就跟高家说清楚,这不是郑国公的意思,甚至郑国公根本不知道,只是他个人的想法……高家傻了才会听他的! 十成十是禀告到武安侯跟郑国公面前! 而郑国公与武安侯,会成全他么? 不可能的! 他太小了。 就如孟思安自己说的那样,即使采纳了他的建议,顶多夸他几句机灵,执行必然是另外派人! “你还没说你怎么知道西疆的局势呢?”堂上寂静了片刻,成阳侯提醒,“而且又是怎么联络上茹茹的?高且仪手里拿着的你三哥的印信,又是怎么回事?” “……”对于这个问题,孟思安沉思了好一会儿,中间郑国公几次想发作,都被武安侯跟成阳侯低声劝说作好作歹的拦了下来,良久之后,他才吞吞吐吐的说道,“我是从……从六哥那边得知的!” “孟归羽?!”郑国公三人勃然变色,“蠢货!只怕你是落入他算计而不自知了吧?!” 武安侯尤其的震怒:“我就说你找谁当替罪羊不好,为什么找我女婿?!必然是因为承烜当初来长安时不懂事,话里话外对孟归羽多有轻慢,那小子记恨在心,这会儿撺掇着你自以为运筹帷幄,算计着让高且仪去西疆送死!!!” 亏他刚才还以为孟思安虽然这次事情办砸了,居心也算不良,然而出发点怎么都比二十五岁的孟家乾靠谱,尤其十二岁的年纪就能有这样的心计,好生栽培,他日必能成为孟氏的中流砥柱! 所以才拦住郑国公,要好生听孟思安的回答。 结果呢? 虽然孟思安只说从孟归羽处听说了些消息,但武安侯几个自己早年就没少用这种潜移默化的手段坑别人,岂能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压根就是孟归羽隐藏幕后主导一切,却还叫孟思安认为整个事情都是他自己的主意!!! 郑国公气的一把掀翻桌子,指着孟思安破口大骂:“老子怎么会生出你这样不长脑子的蠢材?!” 又想到正在吕时雨部的孟家乾,那也是自己的亲孙子,论起来坑爹程度比孟思安还有过之而无不及,简直要当场吐血三升,颤声说道,“孟家祖上到底作了什么孽,会有你们这样不孝的子孙?!” 大概屋漏偏逢连夜雨,郑国公正被自己的儿子孙子气的全身发抖,这会儿又有下人来报了个坏消息:“宫里传了陛下口谕,道是陛下听说广陵王喜得龙凤胎,十分欣喜,要广陵王即刻带两位才落地的小王子、小王女入宫觐见!” 第一百九十八章 意想不到的结果 这口谕不用脑子想也知道,肯定不是宣景帝对小侄子、小侄女起了什么兴趣,而是舒氏姐妹的意思。 才落地的龙凤双胞胎进宫容易,还能不能活着出来,大概只有天知道? 孟侧妃才生下来的男嗣,关系到孟氏的大计,郑国公三人自然不能坐视,顾不得跟孟思安蘑菇,随口吩咐了底下人将他关进柴房,不允许任何人探视,就匆匆商议对策:“这俩毒妇!光天化日之下,居然就敢谋害宗室子弟!” “别说宗室子弟了。”成阳侯嘿然道,“当年小皇子之死,普天下都知道是她们吩咐的乳母,可谁叫咱们这位陛下,是个只图眼前不顾往后的主儿呢?他自己的亲生骨肉都不顾惜哪,遑论是广陵王的子嗣?” “得赶紧想个对策!”武安侯面沉似水,“抗旨是肯定不行的,高密王那边才得了家乾的告密,倘若这会儿咱们还直接对上舒氏姐妹,只怕容菁要高兴的睡不着了!” 郑国公眯起眼,对旁边的大管事道:“这样,你赶紧去附近找找,看看有没有刚出生的男婴,随便找一个,包上小王子的襁褓,走角门送进广陵王府,代替真正的小王子入宫觐见!” 成阳侯担心的问:“大哥,随便找的男婴,万一与广陵王还有侧妃容貌不相似……” “才出生的孩子,哪里就能看得出来那么多?”武安侯不以为然的接口道,“何况舒氏姐妹压根就连妊娠也没有过呢,她们见过才落地的婴儿么?到时候但凡有疑问,只管一推二六五也就是了!” 顿了顿,冷笑,“没准她们压根就懒得看孩子的模样,一个照面就下杀手呢?就凭咱们那位陛下对她们的盛宠,你信不信就算她们当众摔死了俩孩子,陛下不但不生气,八成还要怪广陵王不好,惹了他的心尖尖不高兴!” 成阳侯想想还真有这可能,不禁无语:“问题是,如果孩子当场被弄死了,回头广陵王府的小王子却还活着,那要怎么办?” 郑国公说道:“这个没什么,回头就说广陵王府的下人恰好也生了孩子,那下人居心叵测,妄图狸猫换太子,结果自食其果,也正好验证了小王子福泽深厚,自有上天庇佑……今儿个是咱们没料到舒氏姐妹居然会心急到这种地步,小王子才落地,居然就这样不加掩饰的要针对了,接下来怎么还能给她们类似的机会?” 见武安侯跟成阳侯都没反对,旁边大管事就问:“那找到合适的男婴后,其生身父母……?” “当然是全部灭口了!”成阳侯不耐烦的说道,“不仅仅是父母,稳婆、知道的亲族,还有左邻右舍……这么简单的问题还要问?” 大管事遂去照办。 然而半晌后,广陵王带着刚刚落地的一双子女进了宫,舒氏姐妹倒没有说一见面就把男婴抢到手里摔死什么的,却在随便扫了眼男婴后,就冷笑:“这就是广陵王你才得的幼子?本宫怎么瞧着,跟王爷一点儿都不像的?” 广陵王照孟氏之前教的话,说道:“娘娘,才出生的婴孩,眉眼还没长开,所以看着不像。” “噢?”舒贵妃挑了挑眉,与妹妹舒昭仪交换了个眼色,慢条斯理道,“虽然本宫跟妹妹都无福为陛下生儿育女,然而当年小皇子落地之后,本宫也是见过的!那时候小皇子固然也才一团儿大,眉眼什么都没长开,可是轮廓之中,可是实打实的陛下的模样儿啊!” “怎么广陵王这孩子,却是半点都不像广陵王呢?” 广陵王道:“娘娘,也不是所有的孩子都一定酷似生身之父的,譬如密贞郡王,就是既不肖父也不肖母,却像极了祖母莫太妃!” “然而这孩子身上,本宫还真看不出来他生身父母、祖父祖母该有的样子?”舒贵妃似笑非笑,“虽然本宫侍奉陛下的时候,先帝跟先贵妃都不在了,不过也曾在画像里瞻仰过两位先人的慈容……不是本宫说话难听,广陵王,你确认,这真是你亲儿子?” “娘娘说笑了,臣寸步不离的守在产房外,看着孩子抱出来的,怎么会有误?”广陵王见贵妃穷追不舍,心头暗沉,但面上还是丝毫不露,说道,“而且侧妃为人贞静,自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最守规矩不过的,又怎么会做出对不起臣的事情?还请娘娘收回前言,不然传了出去,侧妃还怎么做人?” 舒昭仪轻哼一声,说道:“广陵王,姐姐好心好意的提醒你,你倒是觉得咱们是在故意败坏你那个侧妃的闺誉了?” 说着不等广陵王回答,转头就扑到宣景帝肩上哭诉,“陛下,您看看!您看看!妾身就说妾身姐妹命苦!不过是成天在宫里侍奉陛下您,既不曾上朝干政,也不曾贪赃枉法,偏生就有那些吃饱了饭没事儿做的人,见天的败坏妾身姐妹的名声!这会儿明明是关心广陵王,怕他受了蒙蔽而不自知,结果呢?开口就被认为是恶人了!这样下去,叫妾身姐妹日子怎么过啊嘤嘤嘤嘤嘤嘤嘤……” 看着哭的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昭仪,本来有点心不在焉的宣景帝,脸色顿时就难看起来了,看底下的广陵王的目光非常之不善:“广陵王!你当着朕的面就敢冤枉贵妃还有昭仪,可知罪?!” 广陵王:“……” 形势比人强,这会儿可不是先帝在的时候,他是最受宠爱无人能得罪的皇幼子,宣景帝是先帝无比后悔让他出生、巴不得他生个病出个意外什么死掉免得占了太子之位的皇长子,兄弟之间地位更易,他还得罪了这些年来一直照顾、庇护他的次兄高密王,哪儿敢跟宣景帝顶撞? 只能按捺住无限的委屈与愤懑,撩袍跪倒,道:“臣知罪!” 宣景帝都没再看他一眼,一面柔声哄着昭仪,一面就问:“昭仪,广陵王已经知罪了,你想怎么罚他?尽管说!” “哎呀陛下您真是的!”得了这句话,舒昭仪又不依了,不轻不重的拧了宣景帝一把,娇声说道,“人家都说了,是关心广陵王,又不是说找广陵王的麻烦!您这话讲的,可不要叫广陵王越发惶恐了么!” 底下广陵王嘴角抽了抽,低着头,听帝妃互相打情骂俏了几句,似乎宣景帝还趁机占了点便宜,惹得二妃又是一阵笑闹,好半晌,他们总算想起来下头还跪着位王爷了,才窸窸窣窣的整理好衣冠,宣景帝又问贵妃跟昭仪要怎么办? 昭仪就说:“其实这事儿也很简单,这会儿广陵王跟小王子不是都在吗?就滴血认亲呗!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这么着,大家往后也不至于说心里有什么疙瘩,是吧广陵王?” “……”广陵王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他虽然是先帝最宠爱的皇子,但其实不算很出色,或者说,他根本没得到太多出色的机会:除了幼年在先帝跟生母柔贵妃的庇护下过的很不错外,宣景帝才登基,柔贵妃就被孟太后逼着殉了葬。 由于彼时的他过于年幼,尽管谁都知道先帝最疼的是他,驾崩前却不得不将家底统统交给次子高密王! 老实说高密王不算亏待他,不然他也活不到今日。 问题是宣景帝十七登基,高密王比宣景帝还小两岁,当时才束发! 那种时候,高密王既要防着孟太后以及孟氏的毒手、也要保护宫中的母妃莫太妃不至于步上柔贵妃的后尘、还要护着幼弟广陵王……得空当然不能忘记谋划如何夺回帝位。 这情况下他能够分给广陵王的时间跟精力委实有限,除了保证广陵王的安全,以及不被下人欺负外,其他也真的顾不上什么了。 而那会儿不到十岁的广陵王,乍失疼爱他的父皇后,跟着目睹了生母被拉去殉葬的一幕,由此造成的惶恐与忧惧……十五岁的高密王就算察觉到了,也是有心无力。 这情况下,广陵王战战兢兢的长大是长大了,却养成了优柔寡断、容易被人操纵的性子。不然也不会教高密王庇护了那么多年,说投孟氏就投孟氏。 所以今儿个入宫前,孟氏紧急教了他的话,他来了是会回答的,可舒昭仪的做派却出乎孟氏的意料,广陵王顿时就不知道要怎么应对了? “来人,去打水来!”他呆立当场,嗫喏着说不出话来,舒氏姐妹却当他已经答应了,贵妃立刻吩咐左右,“再取银刀跟伤药来……快点!” “陛下,两位娘娘!”广陵王见状顿时有点慌了手脚,下意识的想阻止,“这、这万万不可呀!孩子才落地,还这么小,怎么能动刀?” 舒昭仪笑着说道:“瞧把王爷给急的!果然父子连心吗?不过血脉这种事情,还是慎重点的好,不然疼错了人,多年之后才晓得,该多伤心?” 又嗔贵妃,“姐姐素来雷厉风行,可不能因此就丢三落四啊?都要银刀跟伤药了,还能不喊太医来?别说这小孩子需要,广陵王身娇体贵的,等会儿滴血之后,哪里就不要太医瞧瞧了?” 贵妃“嗯”了一声,说道:“是这个道理。” 就命左右再出列一名宫女,去太医院召个擅长外伤的太医来。 广陵王听的满头大汗,强笑道:“所谓滴血认亲,只是民间传言,未必可信吧?” “王爷这话说的可是叫人惊讶了!”昭仪微笑,甜美的笑容在广陵王看来无比恶毒,“难不成王爷怀疑密贞郡王与王府的血脉是假的不成?这法子自古以来就是辨认失散亲眷的不二法门,怎么到了王爷这里,就是区区民间传言了?” 贵妃也笑,她的笑容就要张扬许多,几乎是明晃晃的嘲讽了:“还是王爷心知肚明孟侧妃这一胎有什么问题,却碍着面子不好意思声张?那王爷可就太糊涂了!须知道陛下的口谕,乃是让王爷带着小王子跟小王女来觐见。只有王爷的血脉,才能以‘王子’、‘王女’相称!其他什么莫名其妙的婴孩,算个什么东西,也配面圣?!” 她语气倏忽转为严厉,甚至还有点狠辣与警告的声音,“若果王爷什么都不知道,所谓不知者不罪,也还罢了!若果王爷知道了却还是带着不相干的人来……嘿嘿,这欺君之罪,陛下您说该怎么办?” 宣景帝正被舒昭仪拉着说悄悄话,笑眯眯的很高兴的样子,闻言哼唧一声,似睡非睡道:“自然是爱妃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贵妃嘴角一勾,好整以暇的看向底下的广陵王。 广陵王犹豫片刻,低下头,不作声了:孟氏应该有办法善后吧?他们那么厉害……他们没办法,那孤就更没办法了…… 他心里七上八下的,连宫女怎么打了水、捧了刀、带了太医过来都没注意,一切准备好之后,恍恍惚惚的上前滴了血,见宫女拿刀走向抱着“小王子”的襁褓时,广陵王甚至有种索性晕过去的冲动……他实在不知道要怎么面对接下来的场面? 然而接下来,让他万万没想到的一幕出现了:“小王子”与他的血,完美的融合到了一起!!! 第一百九十九章 毒手 “这怎么可能?!!”要不是广陵王素来深居简出,不是那种到处留情的纨绔宗室,他都简直要怀疑孟氏给自己抱过来的男婴,是自己偶然流落在外的亲生骨肉了! 问题是,他怎么都想不起来,他在外面有过这样的风流! “而且这孩子也确实一点都不像我!”广陵王之前压根就没细看婴孩的模样,因为这个孩子反正是来替他真正的幼子死的,还有什么好上心的? 此刻看着滴血认亲的结果,他反倒是快步上前,从乳母手里一把接过襁褓,仔仔细细的端详了一番了,“这肯定不是孤的子嗣……那怎么会?!” 他瞪大眼睛,看着不远处的金盆,一时间感到手足无措。 然而丹墀上的舒氏姐妹,却都露出甜蜜的笑容:“广陵王,看来本宫跟妹妹,的的确确是冤枉你了,还请你莫要见怪!” 贵妃说着,意思意思的把手放在腰间,作了个行礼的动作,身子却是压根就没离开过宝座,柔声道,“毕竟咱们姐妹膝下无所出,在这种事情上难免闹糊涂!” “不……没什么的。”广陵王有点心烦意乱的回答道,“现在血脉已经证明……臣……臣是不是就告退了?孩子年纪小不懂事,这哭闹的,恐怕惹了陛下还有两位娘娘的清净?” 才出生的孩子本来因为进宫的这番折腾,是昏昏沉沉的睡着的,然而“小王子”挨了一刀,可不就痛醒了? 此刻正咧着嘴嚎啕大哭,这孩子也不知道孟氏从谁家抱来的,约莫家境还算不错,非常的健壮,哭声嘹亮,简直震彻广殿。 舒氏姐妹跟宣景帝膝下多年空虚,根本不习惯这种“热闹”,这会儿听着,眼中多少流露出几许厌烦来,倒也没有为难广陵王的意思,笑着道:“王爷走好。” 广陵王见宣景帝也点了头,赶紧躬身一礼,忙不迭的带着俩抱着孩子的乳母告退。 他跨过殿槛的时候,心头正松了口气,觉得不管滴血认亲的结果为何那样诡异,这一关总算过了! 谁知道,就在这时候,旁边伸出一双手,猛然从他身后抱着“小王子”的乳母怀里,一把抢过襁褓,不由分说就扔进了栏杆外的池塘! 那池塘约莫半亩大小,这季节本来应该都结了冰、上头覆了雪的,只是八成是舒氏姐妹安排好的,冰面上被凿开了一个数丈大小的窟窿,襁褓正正好好,就落进了这窟窿里! “!!!!!”广陵王跟身后的两名乳母都被这一幕惊呆了! 好一会儿,他才大喊一声,怒视着扔襁褓的人,“你……你好大的胆子!!!” “哎呀,怎么教他跑出来了?!”只是不等他继续发作,殿中立刻奔出一个女官打扮的宫人来,急急忙忙的叫人把那人按住,飞快的给广陵王行了礼,一迭声的解释,“这是后殿伺候洒扫的内侍,也不知道怎么着,前两日起就有点不太正常了!这两天莫名其妙打了殿里好些人,本来应该送出宫去的,只是娘娘念他伺候多年,心中不忍,所以就叫关在后头一间屋子里,让人一日三餐的给他送饭送药,打算等好了之后继续叫他当差!” “结果这会儿也不知道哪个该死的把人放了出来,竟叫小王子受这样的委屈!” “王爷您别急啊,奴婢这就去喊人下池塘救小王子!” “小王子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这宫人口齿伶俐,一句又一句说的反应不算敏捷的广陵王根本插不进话,好容易等她停顿,广陵王不禁跳脚:“混账!孤的子嗣才多大?这是什么季节?!你还在这里啰嗦?!还不快点下去救人?!” “你们没听见吗?还不快点下去救小王子?!”那宫人从善如流,立刻呵斥殿廊下侍立的宫人,“要是小王子有个闪失,看娘娘怎么罚你们!” 那些人闻言,二话不说,脱了外衣就朝池塘跳,有跳的近的,因为边缘的冰层太厚,以至于没能入水,还爬起来使劲儿跺几下好让冰面破裂,将自己沉下去。 跳的比较远、直接砸破冰层入水的,则深吸口气,就潜下去似要寻找襁褓的踪迹。 十来个侍者下饺子似的挤在池塘里,摸针一样找来找去。这情况看着倒是忙忙碌碌的,然而广陵王顶着朔风在廊下等了半晌,等到的却是一名年轻内侍终于举着个襁褓惊喜交加的冒出水面:“小王子找到了!” 跟脚就换了副悲伤脸孔,“王爷节哀,小王子他……他已经……” 最终递到广陵王面前的,是一张冻的苍青的面容,小小的脸上,还维持着挣扎与哭喊的表情,稚嫩的眉宇间,满是茫然。 广陵王有些木然的接过襁褓,似乎贵妃亲自走了出来,一惊一乍的询问着经过;又似乎是昭仪在呵斥那“不太正常”的宫人,要传廷杖来,当场将他杖毙了好给“小王子”赔罪;又似乎有人劝住了昭仪,理由是快过年了,宫里见了血不好;又似乎……安慰、许诺、似有似无的威胁、贵妃掩嘴之际志得意满的笑容、昭仪语气温柔然而眼底却一片寒凉…… 一直到浑浑噩噩的回到广陵王府,守在这儿的孟氏管事忙不迭的迎上来询问:“王爷,怎么样?” 他才有些哽咽的说:“小王子没了!” “没了?”孟氏管事有点诧异他这失魂落魄的神情,送进宫的“小王子”,不是一早打算让舒氏姐妹下毒手的么? 压根就不是广陵王的子嗣,广陵王这一副死了亲儿子的模样做什么? 他心里腹诽着,但面上还是出语安慰,“王爷不必难过,国公爷他们早有安排,等过些日子,小王子就可以回到您身边了!” “两位娘娘是先传了太医,当众让孤与小王子滴血认亲,确认孤与小王子乃是亲生父子,然后才让人将小王子的襁褓扔进冰窟窿……”谁知道话音未落,就听广陵王微微哆嗦着说道,“孩子捞起来时,已经全没了气息!回来的路上,孤……孤打开襁褓看了下,他胸口有瘀青,分明……分明就是被人强行按在池底,硬生生溺毙的!” 管事怔了怔,倒抽一口冷气! 却不是觉得代替真正小王子的男婴死的惨,而是:“舒氏姐妹真正歹毒!这是要坐死了小王子已死的消息啊!” 显然那姐妹俩早已料到孟氏不会让真正的小王子进宫冒险,所以利用宣景帝的宠爱,逼着广陵王同意滴血认亲,做手脚当众确认了那男婴是广陵王与孟归欢亲子的身份,完了再当众弄死这孩子,如此,理所当然的宣布,广陵王与孟归欢的男嗣,已经死了! 真正的小王子即使活着,却怎么恢复身份? “之前你不是说,府里正好生了孩子的下人居心叵测,狸猫换太子么?”广陵王心神不宁的问,“这法子……” “之前是以为舒氏姐妹顶多直接下杀手,没有滴血认亲这一节,您咬死了被底下人蒙蔽就成了。”管事皱眉道,“哪里想到她们还有这一出?这事儿现在可麻烦了……不行,我得赶紧回去禀告!” 长安这边因为“小王子”之死掀起轩然大波的时候,孟皇后的亲笔手书堪堪送到盛惟乔手里。 这封信是孟归羽帮忙送的,孟归羽的书信自然也在其中。 由于太希望盛惟乔别去长安了,孟归羽这次算是下了血本,不但提醒她舒氏姐妹已经知道容睡鹤与桓观澜关系、而且打算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事情,还将孟氏最近的动向,他所知道的,统统都和盘托出,只差没明说“长安一切有我,我很乖,你就放心的北上好了”。 “她们姐妹这到底是从哪知道这消息的?”他这番招供,与宣于冯氏哄盛惟乔的话不约而同,倒让盛惟乔彻底放下了对姨母的怀疑,皱眉思索,“难道密贞手底下人出了岔子?” 宣于冯氏一语成谶,心中的震惊更在她之上,此刻也是百思不得其解:“照密贞的仔细程度,但凡知道这秘密的人,怎么可能给他背叛的机会?” 而且,“舒氏姐妹膝下无子,天子年岁渐高,她们自己不能生,正是迫切需要嗣子的时候。不可能空口无凭的就相信这样的话,必然是有足够说服她们的证据,她们才会相信的!” “姨母,您说会不会是桓家出了问题?”盛惟乔猜测道,“桓家其他人我不知道,但静淑县主桓夜合,是很早就知道密贞与她祖父的渊源的。” 宣于冯氏也怀疑桓夜合:“很有可能……唉,密贞当初做什么要去找她?一个丫头片子能济什么事儿啊!就算是要送桓公的灵柩落叶归根,反正这会儿也没法光明正大的入葬,还不如就在玳瑁岛或者南风郡找个风水宝地先入土为安了,回头大事成就之后,风风光光的移棺岂不是好!” “还好咱们现在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不至于全没防备。”盛惟乔心中郁闷,但事已至此,一味的叹息也是无济于事,只好自我安慰,“何况舒氏姐妹既然暂时不打算跟密贞撕破脸,显然也是顾忌到膝下无子,心存侥幸的。” 宣于冯氏道:“关键就是桓公当年出事,是否真的是她们的手笔?这点密贞可给过准话你?如果不是,只是顶了这名声,我想她们兴许还会想着跟密贞解释清楚什么的……化干戈为玉帛;如果是的话,就算密贞肯原谅她们呢,你觉得她们会相信吗?” 盛惟乔吁了口气,说道:“这个……反正我跟密贞暂时都不会去长安,先放一放吧!姨母您再看皇后的信,她说指使高且仪勾结茹茹的事儿,郑国公根本就不知道!这是在太后娘娘跟前说的,据她对郑国公的了解,不像是假话?” “郑国公对皇后也不怎么样,很没有亲爹的样子。”宣于冯氏向来疑心重,立刻道,“谁知道是不是故意演给皇后看的?” 一直没作声的公孙喜,则插话道:“而且皇后怎么说也是孟氏嫡女,就算与娘娘交好,这种关系到家族存亡的大事上,未必不会利用娘娘与她的交情,设计误导。所以这话娘娘听听就算了,不见得要当真。” 盛惟乔恼怒的瞪了他一眼,指着信笺低喝道:“你倒是个警惕的!但你给我解释清楚:皇后说郑国公不知道高且仪去了西疆以及在西疆的动作……如果我相信了,会是什么结果?” 不等公孙喜回答,她已自己道,“我跟密贞立场使然,这会儿本来也不会承认孟氏勾结茹茹!这点皇后岂能不知?她还要特别说明此事,这不是多此一举么!” 公孙喜道:“也许是怕您日后拿了做证据?” “那她应该为整个孟氏开脱,说这事儿跟孟氏半点关系都没有,孟氏上上下下都不知道!”盛惟乔冷笑,“可她就提了郑国公……难道你认为在皇后心目中,郑国公比整个孟氏都重要,重要到皇后不在乎孟氏有没有嫌疑,却一定要为郑国公撇清?!” 她沉下脸来,“我知道你对密贞忠心耿耿,遇人遇事也喜欢三思,但你能不能有点脑子?!” 第二百章 北疆 “你怎么说话的呢?”宣于冯氏见状忙低喝道,“阿喜还不是为了你好?谁叫你之前天真的紧,差不多人家说什么你就信什么?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要不是你之前太容易轻信,咱们至于到现在都跟着你操不完的心吗?好好儿的为你考虑,你还甩起脸子来了?” 又安抚公孙喜,“阿喜啊,你别理她!她这会儿有孕在身,孕中么,总是容易多思的,脾气也会比平时急。你是密贞最信任最倚重的膀臂,也是他当弟弟看着长大的,乔儿其实也是拿你当小叔子看呢,她这个人就是这点不好,对着外人总是客客气气的,对着家里人,反而什么遮掩也没有,动不动就使小性子发脾气!” 虽然有她从中斡旋,但盛惟乔不买账,冷着脸一声不吭的坐在那儿,帐中气氛难免还是尴尬起来。 见这情况,宣于冯氏就使眼色,让仪珊把公孙喜先拉出去回避下,自己留下来数落盛惟乔不懂事:“且不说他跟密贞的感情,就说这会儿咱们身边就这么两个人,你还要落他面子,万一他回头使点绊子坑你,就你这会儿的情况,禁得起吗你?” 盛惟乔不耐烦道:“我对他够客气的了!倒是他,天知道怎么回事,左看我不顺眼,右看我不顺眼,嘴上虽然不说,然而当我全没感觉吗?说句不好听的话,我正经公公婆婆也不喜欢我,都没他表现的明显!” “那是因为你跟你公公婆婆相处的不多!”宣于冯氏瞪她一眼,说道,“我跟你讲,这小子阴阴沉沉的,看着就是个什么事儿都积压在心里不作声的!这样的主儿,最容易蔫儿坏,要么不发作,一旦发作起来,指不定多恶毒呢!” “你现在要是在长安或者在南风郡,仆从如云的时候,当然没必要怕他。” “可你现在身边有那些可心人在吗?” “为了几句拌嘴,叫他跟你离了心,这是何苦?” “做人要能屈能伸,你懂不懂?” 盛惟乔道:“怕什么?反正他对密贞忠心着呢!不然密贞怎么放心让他跟着我?您方才不是才说过,密贞那么仔细,这种事情绝对不会出纰漏的。” 她懒得跟宣于冯氏就这个话题争执,继续说道,“皇后说的这个事情我觉得八成是真的,勾结茹茹那么大的事情,郑国公居然不知道……这可是奇怪了!” “难道孟氏内部出了岔子?”宣于冯氏多少有点幸灾乐祸的说道,“孟氏这些年来一直都是大房领头,有什么好事都是大房上,脏活累活粗活呢却大抵推给了二房三房四房!四房福薄,父母早逝,四个孩子互相拉扯着长大就不错了,拗不过伯父们也还罢了!二房三房可是跟郑国公一样撑起孟氏的人,这些年来,郑国公仗着跟太后乃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占了那么多便宜,谁知道他们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尤其孟氏的野心如今已经展露无遗,他们可是想对容氏取而代之的!” “这么着,这可是大位之争,自古以来,虽嫡亲父子、兄弟之间,不乏骨肉相残呢!” “没准就是武安侯跟成阳侯为今后计,假借郑国公的名义为之,回头再揭露出来,好打击郑国公的威信,自己掌舵孟氏?” 盛惟乔无语道:“郑国公是孟氏现在的家主,他都勾结茹茹了,其他人,武安侯跟成阳侯,难为还跑的掉?他们就是要给郑国公挖坑,也不至于选择这种同归于尽的方式吧?至于说他们想掌舵孟氏就更不可能了……太后还在呢!” “您只看孟氏那么多女孩儿,太后当初最重视最喜欢的就是这会儿的皇后,就晓得对于太后来说,虽然孟氏都是她的娘家人,然而她最看重的,归根到底还是郑国公!” “假如郑国公不好了,太后可未必会给武安侯还有成阳侯面子!” “不管孟氏的野心有多少,至少目前他们还需要太后的帮助,所以郑国公的地位,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动摇的!” 又说,“郑国公也不是傻子,武安侯跟成阳侯就在他眼皮底下,若那两位要算计他,他能糊涂到一点风声都听不到么?究竟武安侯还有成阳侯都是孟氏中仅次于郑国公还有太后的要人,盯着他们的人那么多,哪里是那么好做手脚的?” “之前说让阿喜晚点再过明路给密贞做义弟,不就是怕招眼?” “最重要的是,这次事情出面的是谁?” “高且仪!” “武安侯的女婿!” “您说人家武安侯就算不心疼女儿、外孙、外孙女,舍得用女婿做弃子吧,他就不怕招郑国公怀疑?” “所以您这压根就是乱猜嘛!” “哟哟哟!”宣于冯氏哼道,“这会儿倒是教训起我来了?那你倒是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儿啊?也给姨母我长长见识!” 盛惟乔道:“我想着是不是有人给孟氏下了套?但想想又觉得不太可能。这么大的事情,还调动了武安侯的女婿来西疆出生入死……嗯,最后还真的死了。孟氏要是这么好对付,也白在朝堂上混了这么多年了。所以问题八成还是出在他们内部!” 宣于冯氏道:“那么……是谁呢?” “我猜是不是跟孟家乾差不多的情况?”盛惟乔思忖了会儿,说道,“孟氏子弟众多,大部分咱们都不熟悉。不过所谓一样米养百样人么,既然有孟家乾这种深受孟氏恩惠,却还是更看重心中大义的人,谁知道有没有行事偏激、不择手段的子弟?” “郑国公他们年纪大了,难免求稳,如今孟氏也没有说落在明显下风,到了需要孤注一掷的地步,未必同意与异族里应外合的提议。” “说不准就有哪个孟氏子弟立功心切,假传郑国公之命,这么做了呢?” 她推测到这里,却跟郑国公他们三个之前想到一块儿去了,“派过来冒险的人是高且仪,八成是武安侯世子孟伯慎那一派?因为孟五小姐,也就是高且仪的发妻,一向跟武安侯次子孟伯美走的近,高且仪的独子高承烜,就是孟伯慎之子孟家彦废掉的。没准孟伯慎一派打算顺手斩草除根?” “姨母!”盛惟乔眨了眨眼睛,悄声道,“您说……倘若当真如此的话,咱们有没有落井下石的机会,给他们兄弟不和添把火啊?” 宣于冯氏思忖了下,说道:“问题是,这些只是你的推测,未必是事实。而且人家郑国公他们也不是傻子,这眼接骨上,怎么可能让内部出乱子呢?必然是快刀斩乱麻的处置好的。你看之前都说武安侯要换世子,最后还不是把给嫡次子摇旗呐喊的高家一家子都打发回江南去了?那三个老东西当家,底下子孙都拗不过的。他们心有成算,像孟伯慎啊孟家乾啊这些人,我看是很难翻出什么浪花来。从他们入手,即使成功了,只怕也于大局无补。” 又说,“别想那么多了。你这会儿有孕在身,不适合太费心思。何况你自己都说了,西疆才是要紧的,长安那边,能成就成不能成就算,无关大局!” “你有那闲心,不如好生想想你那公公派了人来要带走孟家乾,你要怎么拦?” “崇信侯不是打包票了么?”盛惟乔说道,“他会尽力调动禁军阻拦的。要是他拦不住,人还是来了军中,那也没什么!要是我公公婆婆亲自来,我多少还要顾忌点儿,不是他们亲至,区区下属,大不了胡搅蛮缠!我就不信一个底下人能拿我有什么办法?” 宣于冯氏啼笑皆非道:“到时候大家都要知道你是个蛮不讲理的泼妇了!” “反正他们现在都觉得我是个不长脑子的娇气人。”盛惟乔无所谓的说道,“也不见得比蛮不讲理的泼妇好听多少……既然如此,我还自欺欺人的爱惜羽毛不成?” “那也得把身体养好了!”宣于冯氏语重心长道,“身体不好,你想闹都闹不动,这还怎么办啊?别以为这会儿好好儿的就可以掉以轻心,我跟你说,咱们接下来的路还长着呢!” 接下来北上的路途确实很漫长,不过却没有姨甥俩想的那么坎坷。 一来是北疆军是这几十年来最受朝廷重视的军队,所以通往北方的官道,一直都修缮的不错,以方便辎重的运输;二来则是高密王的人始终没有出现,倒是孟氏,有疑似他们死士的人,组织了好几次劫营,试图带走孟家乾。 然而吕时雨麾下的五千精骑不是样子货,就死士那么点儿人数,压根就掀不起风浪。 最后还是孟家乾得知此事后,托了盛惟乔说情,让吕时雨同意他派遣一名亲卫,离开营地去同死士头领交谈了一番,那之后,死士又跟了大军几日,可能长安那边同意放弃,也就悄没声息的不见了。 此后的路途,基本没再发生什么意外。 接近腊月的时候,一行人终于踏上了北疆的土地。 可能是因为冬季的缘故,盛惟乔从马车里望出去,第一眼并不觉得北疆同西疆有什么区别。 白茫茫的大雪,鹅毛似的铺天盖地。 荒凉死寂中又有一种迥然南风郡以及长安的磅礴气势,无声无息的咆哮而来。 大概是嫌这样的环境过于清冷了,行进的大军里,有士卒拍着刀鞘唱起了苍凉绵长的古调,混杂着风雪滔滔,别有一种天高地远的壮阔与苍莽。 进入北疆后次日,探马传来消息,骠骑大将军孟伯勤,遣世子孟家源率六千精骑,从北疆军大营出发,往迎密贞郡王妃。 第二百零一章 告知 “将军以为如何?”盛惟乔接到消息后,迅速会晤了孟家乾,“令兄说是来迎我的,实际上,亦有与将军团聚之意吧?” 孟家乾苦笑,自嘲道:“阶下之囚,去留岂能随己意?但凭娘娘还有吕将军做主就是了。” 顿了顿,他又说,“何况卖族之人,如今也是无颜见父兄。” 他确实没脸见孟家源,作为孟氏嫡孙,从出生起就受到孟氏不遗余力的栽培,就算不是嫡长子,无法像孟家源一样被视作孟氏未来的家主,然而孟伯勤到底给了他三千精骑,让他去西疆打拼的,算是为他的前途尽心尽力了。 结果他呢? 先是遇刺,再是战败,令孟氏在西疆的布局溃不成军! 家族弄了个后手,正到关键时刻,却被他卖给了政敌……如果不是因为孟伯勤多年来的宠爱,让他还存着一丝微渺的希望的话,孟家乾这会儿都要有一死了之的念头了。 尽管他在百般犹豫之后选择了苟且偷生,可这会儿哪里提得起勇气见孟家源? 听盛惟乔说:“将军言重了,将军在这里与我一样都是客,如何能以囚犯自比?难道吕将军他们有什么怠慢之处么?” “娘娘误会了。”孟家乾连忙摆了摆手,叹道,“末将只是巴不得自己此刻是囚犯,也还好过些。” 这是实话,他要是战败被俘,不得已之下招供出孟氏勾结茹茹之事,还能说年纪轻轻的看不穿生死也是人之常情。 偏偏他是自己找上门去卖家族的……这会儿吕时雨扣着他不让孟氏的人见到,对他来说反而是件好事了。 “将军的难处,我自晓得。”盛惟乔了然的点头,说道,“不过,据我收到的皇后娘娘的亲笔手书,将军此番行事,其实是有点歪打正着了!” 孟家乾不明所以道:“娘娘这话是何意?” “高且仪不是曾对左右暗示,他的所作所为,都是出自令祖父郑国公的授意,所以明知道此行凶险非常,也不敢反抗?”盛惟乔微微一笑,道,“关于这点,就是将军嘴上不说,心里也是这么认为的吧?” “这个……”孟家乾虽然晓得盛惟乔为了容睡鹤的缘故,这会儿必然是站在高密王的对立面的,但因为吃不准她用心,却不敢随意回答,斟酌了一番措辞,才道,“娘娘,这人虽然是末将的姑父,然而与末将见面不多,也不熟悉的。他一介商贾,掺合军国大事,可见不务正业,心思不正。既然如此,他的话……未必能作准吧?” 盛惟乔道:“这就是了。高且仪乃是商贾,在经商之道上固然做的有声有色,却从来没听说过他懂得军国大事,怎么会被派遣掺合此番之事呢?倘若此番支使高且仪的,乃是一个昏庸无能之人的话,也还罢了。然而郑国公怎么说也是天子之舅,孟氏的当家人,将军以为,他会连人尽其才的道理都不懂得吗?” 孟家乾猛然抬起头,目光炯炯的看着盛惟乔,由于过于激动,他喉咙有点干,声音也是异常的喑哑:“娘娘……您是说?” “皇后娘娘的在手书里确认,郑国公,根本就不知道高且仪的行动!”盛惟乔朝他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柔声说道,“将军,您的无心之举,其实未必不是对孟氏有功!毕竟,不管将高且仪派遣到西疆勾结茹茹的人是谁,是孟氏中人,还是外人,单凭他对郑国公瞒天过海、让武安侯的女婿糊里糊涂的死在西疆、令您一夜之间从孟氏最受支持的嫡系子孙沦落到愧对父兄……您觉得,这人会是对孟氏满怀善意呢?还是无心之失?” “……”孟家乾急促的呼吸着,瞳孔骤然收缩又放大,好一会儿,他才咬着牙问,“娘娘,这人是谁?!” 他之前一直以为主持勾结茹茹的是郑国公,也是整个孟氏上层的意思,为的就是用这种方式,挽回他在西疆的失利。 由于深受孟氏恩惠的缘故,孟家乾就算非常反对,且反感这样的举动,到底说不出来埋怨郑国公等人的话来。 就是听到孟家源前来,也是自觉惭愧。 可这会儿却晓得原来郑国公根本不知道这事儿,孟氏高层也没有卖国的意思……始作俑者甚至未必是孟氏中人,他如何能不怒?! 本来就算他在西疆不敌容睡鹤,一败涂地,作为孟氏的孙辈,孟伯勤的爱子,也未必会被家族放弃,更遑论是无地自容到连家里人都不敢见的地步。 现在好了,就算孟氏高层卖国是个误会,他在大义与家族之间的选择,却是明明白白的展示在了一干长辈面前! 可想而知,日后家族对他的评价是什么? 别说继续不遗余力的支持、栽培他了,不把他赶出家门就不错了! 毕竟郑国公等人可不是盛老太爷,有着牺牲自己牺牲家人牺牲一生心血牺牲一切也要保家卫国的觉悟! 照孟家乾对自家长辈们的了解,他们也许不会卖国,但也绝对不会为了国家委屈自己! 所以像他这种没有将家族利益放在第一位来考虑的子弟,即使以后还有出仕的机会,那么也必然是沦为边缘,不但接触不到核心机密,关键时刻,不是做弃子,就是做幌子……倘若孟氏高层真的卖了国,孟家乾就算这段日子心中煎熬万分,不无后悔,然而到底是自己的选择,他也认了! 偏偏孟氏高层没有那个意思,他平白的毁了前途,心中的仇恨与怒火,可想而知! “皇后娘娘在孟氏的地位,将军难道不曾听闻?”然而盛惟乔闻言,诧异反问,“娘娘她在郑国公面前,可不像将军在骠骑大将军跟前,言笑无忌,泰然自若。这样的事情,娘娘哪儿得知?就是郑国公压根不知道此事,那还是皇后娘娘辗转得到我的报信后,前去觐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召了郑国公说明,郑国公怕太后娘娘转述中有所遗漏,专门提出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见着郑国公的惊色,方才晓得呢!” 又说,“皇后娘娘所以专门找人给我送信说明此事,要我好生开导开导将军,免得将军自责太过,伤心伤身!将军可不要辜负了皇后娘娘的一片爱护之心,保重才是!” “谢娘娘关心。”孟家乾心中百味陈杂,他跟孟皇后这个姑姑根本没见过面,按说也没什么感情的,这会儿听着盛惟乔说的皇后的关怀,尽管知道即使皇后真的在手书里提到过自己,八成也是一带而过的客气话,但许是这段时间一直处在孤立无援、愧对亲族的环境里,却多少生出几分暖意,对于远在长安、年纪比自己还小几岁的姑姑,不期然的就有了一份好感,“末将不曾尽孝于皇后姑姑膝下,承蒙姑姑如此厚爱,实在是……实在是受之有愧!” 盛惟乔温言道:“所以回头你那兄长要来见你,你也不必觉得不好意思跟人家照面。到底这事儿你家长辈什么都不知道,若果如了幕后之人的意……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不定反而把你们全族都坑进去呢?悬崖勒马,固然惊险,到底得以保全,不是吗?” 孟家乾怔了怔,不太确定的问:“娘娘,您跟吕将军同意末将与家兄会面吗?” “为什么不同意?”盛惟乔不以为然道,“你离开北疆也有些日子了,身上的伤又一直还没好,这会儿同胞兄弟来了,想见见你,乃是人之常情吧?” 又说,“当然之前咱们在西疆伏击那伏真的事情,吕将军必然要同怀化将军禀告的。所以还得委屈将军在这儿些日子,回头见了怀化将军之后,再回骠骑大将军膝下。” 这就是说,可以让他跟孟家源见面,但不能跟着孟家源走? 孟家乾斟酌了下,要是他不知道孟氏高层没有勾结茹茹,这会儿必定还在纠结,就是不敢见孟家源。 但现在知道了,他却是迫不及待的想把事情弄清楚,就算最后仍旧不免为家族所弃,怎么也要拖着那个幕后真凶一块儿死才甘心! 所以倒是巴不得早点跟孟家源照面,最好可以立刻回到疼爱他的父亲孟伯勤跟前,借助孟伯勤的力量来彻查此事。 他这么想着,就试探的问:“其实家父在北疆的府邸,距离怀化将军府也不远。就算末将回去给家父请罪了,要到怀化将军跟前回话,也是很快的?” “倒不是我不肯帮将军去同吕将军斡旋。”盛惟乔闻言,微笑着呷了口葛根饮,说道,“然而将军不知,骠骑大将军这段日子一直心绪不佳,除了牵挂将军外,主要就是,将军的副将孟成的家眷,跪在骠骑大将军府门前哭诉委屈、要骠骑大将军做主,已经有几日了。将军这会儿回去,岂不尴尬?” 提到孟成,孟家乾不禁默默无声。 他当时因为脑子一热,想着无论如何也不能卖国,又怕孟成一旦不同意自己的想法,以他当时的伤势跟被夺权的状态,连偷袭的机会也未必能有了,所以就狠下心来直接下毒手。 那是孟伯勤从长安带到北疆的老人,也是看着孟家乾长大的。 之前从北疆去西疆的路上,孟家乾拖着重伤赶路,全亏孟成悉心照料,才能够在抵达西疆之后跟脚惨败,还能继续视事。 孟家乾对他绝非毫无感情。 当时觉得别无选择,此刻难免心生愧疚,顿时踌躇。 却听盛惟乔又说:“虽然孟成的家眷不至于敢要将军抵命,但毕竟是令尊的心腹,令尊哪怕意思意思,也肯定要给他们个说法的,否则岂不是冷了左右的心,对将军的将来也非常之不利?这事儿骠骑大将军肯定会处置,所以将军这会儿还是暂且不要出面,免得坏了大将军的计划罢!” 孟家乾心神不宁的,正要答应,猛然意识到一事,不禁脱口道:“等等!我杀孟成的缘故关系重大,这才多少日子,西疆跟北疆千里迢迢,只怕北疆高层知道内情的如今也是寥寥无几吧?孟成的家眷是怎么知道这事儿的,还在骠骑大将军府前闹了几日了?!” 第二百零二章 挑拨与敲打 盛惟乔心说:“你才注意到啊?亏我还引导了这么久!” 面上却不动声色道:“这个我可不知道了,我跟将军一样,都是从西疆来北疆的。骠骑大将军府前发生的事情,还是方才吕将军过来请安时,顺口告诉我的。” 孟家乾脸色铁青,神情变幻了好半晌,就无心再坐下去,借口伤势尚未痊愈,同盛惟乔告退。 他走之后,宣于冯氏从屏风后走了出来,似笑非笑的说道:“乔儿,你真是越来越坏心眼了你!人家兄弟好好儿的久别重逢,偏你就要挑拨他们互相猜忌?” 盛惟乔嗔道:“我挑拨什么了我?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孟家乾一片丹心图报国,却落到如今连嫡兄都不敢见的地步……还不许我给他说些北疆近来发生的事情啊?” 宣于冯氏笑呵呵道:“你跟姨母我还装模作样呢?你先告诉他所谓孟氏勾结茹茹其实别有内情,他这会儿的处境,实打实就是被坑了的!跟着再同他讲孟成家眷在骠骑大将军府门口闹的事儿,引动他疑心!这么着,回头他查到是谁将孟成之死告诉其家眷的,还能不怀疑那人与谋划孟氏勾结茹茹的幕后真凶是一人,至少也是同伙?” “那这也不怪我啊!”盛惟乔把玩着手里的茶碗,悠闲的说道,“谁叫有的人他就想落井下石呢?而且是谁告诉孟成家眷的,我也不晓得。倘若不是孟家源呢?姨母现在就说我挑拨人家兄弟不和,也太冤枉人了!” 宣于冯氏道:“不是他也八成跟他有关系!孟家乾虽然之前一直很受孟伯勤的宠爱,到底只是一个小辈。这会儿还已经处在前途尽毁的边缘,如怀化将军之流,难道还要穷追猛打不成?撺掇孟成家眷到大将军府前闹,归根到底就是想把事情做绝,彻底不给孟家乾翻身的机会!” “有这必要的,最可能的就是孟家源了吧?” “虽然他是嫡长子,可谁叫孟伯勤最疼的就是孟家乾?” “之前孟家乾去了西疆,虽然带走三千精骑,好歹没有留在北疆跟他争。” “如今这弟弟灰溜溜的回了来,万一孟伯勤念及父子之情,打骂一顿之后,还要给他机会……西疆显然已经没了孟家乾的立足之地,说不得就要分孟家源的权了啊?” 她轻笑了一声,“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利用孟成之死,彻底败坏孟家乾在孟伯勤左右心目中的印象,叫这弟弟日后即使靠着父亲的宠爱东山再起,也将受到一干老人的排斥与防备,无法与他抗争……岂非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这些都是姨母的猜测。”盛惟乔淡然一笑,不承认也不否认,“做不得准的,事实如何,还得孟家乾自己去查……嗯,孟家源来了,怀化将军的人,也该不远了吧?” 赵适的人确实不远,就在次日晌午,便带了一批绫罗绸缎、胭脂水粉、钗环等女眷用的物件,以及专门给盛惟乔的安胎滋补之物,并七八个模样端正的丫鬟,抵达军中。 “大舅舅真是太客气了!”盛惟乔和颜悦色的接待了来人,这人并非西疆军中的将领,也非西疆官员,却是赵适跟前的老仆,叫赵保的,年纪跟赵适差不多,已过半百,鬓发都有了斑白的痕迹,不过看着倒还很精神,下马的动作透着股利落劲儿。 听了盛惟乔的话,就说:“娘娘这是哪里的话?娘娘千里迢迢来北疆,这一路上必然吃了许多苦头,咱们将军是打从前些日子就望着了,巴不得早点见到您呢!老奴悄悄给您说个趣事儿:老爷前两日还在苦恼的问左右,说头一次见外甥媳妇,该给什么见面礼才成?那帮杀才见天的上阵杀人,出的那叫一个馊主意,这个说送您骏马,那个说送您宝剑,还有个昏了头的居然说送您一群美姬!弄的老爷哭笑不得!” “我因为动身仓促,都没来得及带什么东西给舅舅,这会儿哪里好意思要舅舅的东西呢?”盛惟乔闻言忙道,“舅舅近来可还安好?说来都是我们不孝,成亲这些日子了,到现在也没拜望过舅舅。” 赵保笑道:“托您跟郡王的福,将军一切安好。” 双方寒暄了一阵,话题不免转向长安,赵保仔细问了赵家上下的情况……盛惟乔对于这类问题其实有点尴尬的,因为她跟赵家也没怎么走动过,由于赵桃媗的缘故,彼此见面还很有些别扭,那就更加不会用心去了解对方了! 还好赵保跟着赵适在北疆多年,对于长安早已陌生,就是赵家的小辈,他也不熟,问来问去,主要关心的还是秦老夫人跟赵遒以及高密王妃这三位。 盛惟乔于是拣好话将这三人夸了又夸,赵保听的很是满意,唏嘘道:“好些年没见老夫人、二老爷还有王妃娘娘了,不意老奴这把老骨头,今日还能够亲眼目睹郡王妃的风采。” “老人家老当益壮,何愁他日不能一偿夙愿?”盛惟乔闻言挑了挑眉,仔细端详了下他神情,也吃不准这话是有意无意,却在心里暗暗记下,含笑说道,“长安的外祖母跟二舅舅还有母妃,也时常惦念着大舅舅还有您几位呢!” 赵保毕竟是男子,这时候天又暮的早,说了会儿话之后,看着外头渐渐暗了下来,他也就起身告退了。 当然丫鬟跟杂七杂八的东西都留了下来,盛惟乔喊了仪珊带人去归置,自己入内去换回家常衣裙,又同宣于冯氏说:“方才那老仆话语之中颇有怀念长安的意思,也不知道是他自己这么想,还是怀化将军也是这样的心情?” 宣于冯氏沉吟道:“有道是梁园虽好,非久恋之乡。尤其北疆压根就不能跟长安那种繁华地比,怀化将军思念长安也不奇怪。嗯,你想到了什么?回头见怀化将军时,从这入手?问题是,你那个公公,有先帝给他撑腰布局,到今儿个都没能压下孟氏呢!密贞的话,就算过了西疆这一关,也只是有资格参与到大位的角逐里吧?” “却怎么成全怀化将军早日返回长安,与家人团聚的心愿?” 盛惟乔道:“但是密贞年轻呀!” 她微笑,“我那公公都多少年纪了?即使皇子出身,底子打的好,这些年来也不像陛下那样花天酒地的折损元气,然而岁数搁那儿,到今日都没能跟孟氏决出胜负来,万一再拖上几年,他吃得消么?” 宣于冯氏道:“太后还有郑国公三兄弟,好像年纪都比你那公公大吧?” “然而人家人多势众,遇事大可以有商有量。”盛惟乔施施然道,“还后继有人……不管是孟伯勤还是武安侯、成阳侯的世子,包括孟氏四房的孟归羽,随时都可以代郑国公这辈人顶上去!” “但是我那公公呢?他一心一意扶持的世子,别说压得住孟氏那一群人了,随便挑一个出来,单对单,世子也未必能赢吧?” “这情况怀化将军不选择密贞,除非公公快刀斩乱麻的跟孟氏决出胜负来,否则岂不是看得到的前途暗淡?” “……”宣于冯氏仔细思索了下,颔首,“试试看吧!人家是驻守北疆多少年的大将,这种人心志最坚毅不过,不是那么容易说服的。” 姨甥俩商议既定,就喊了仪珊进来,专心讨论起梳妆打扮的事情了。 这天晚上,吕时雨在军中设宴,邀请孟家源赴宴,孟家乾亦有出席。 盛惟乔作为女眷又是孕妇,自然是不会出现在席上的。 不过孟家源是打着迎接她的旗号来的,入营之后,自然首先要来请安。 她倒是趁机打量了一番这位郑国公的嫡长孙,孟家源说是孟伯勤的嫡长子,与孟家乾之间排序隔了三个弟妹,实际上就比孟家乾大两岁。 也就是说,孟伯勤膝下,排行二三四的孩子,都是庶出。 这孟家源眉眼很像孟太后,不算俊美,只能说五官端正。 得益于孟氏的精心栽培,孟家源虽然在北疆身份非同一般,但通身气度沉稳,没有丝毫贵胄子弟的骄矜与浮躁,跟他远在长安的那些成天斗鸡走马的纨绔堂兄弟,简直不像是一家人,眉宇之间隐约流露些许铁马兵戈的味道……看来没少被安排去战场上磨砺。 他对盛惟乔的态度非常正式,意思就是恭敬而疏远,规规矩矩的行礼问候,客客气气的嘘寒问暖,礼节周到的感谢她为孟氏、为孟家乾做的斡旋,然后再在恰到好处的时候告退去赴宴。 走的时候留下一份礼单,仪珊拿给盛惟乔一看,跟赵保送来的东西种类差不多,丫鬟十名,女眷用的衣料首饰脂粉以及给孕妇滋补的药材如阿胶燕窝若干。 无论人数还是分量,都比赵保那份稍多。 “大概是因为骠骑大将军品级更在怀化将军之上。”宣于冯氏说道,“所以怀化将军麾下的吕时雨部有五千精卒护送你,骠骑大将军就要派六千来迎;怀化将军让赵保送了礼来,骠骑大将军也一定要预备更多的礼物?” 盛惟乔沉吟道:“说不准也是故意敲打咱们呢?就算怀化将军是密贞的嫡亲舅父,这北疆的头号人物,归根到底是他孟伯勤?” 宣于冯氏道:“如果这些东西是为了表达这个意思的话,回头你跟孟伯勤会晤的时候,可要慎重了。如今孟氏因为孟家乾的事情,还有求于密贞,他尚且不忘记同你示威,可见骨子里就是个不愿意低头、不喜欢被别人牵着走,习惯将诸事都掌握在自己手心里的。” “这没关系。”盛惟乔不以为然道,“孟伯勤毕竟不是怀化将军,怀化将军既是密贞的舅父,也没有自立的想法,是有指望拉到密贞麾下的。至于这位骠骑大将军么,临时合作下也就是了,谁还指望跟他天长地久不成……不过是说服怀化将军遇见麻烦时的一个退路,未必用得上呢?” 宣于冯氏“嗯”了一声:“你知道就好。” 接下来几日,姨甥俩一面打听北疆的情况,一面商议着届时的说辞,不知不觉,一行人就抵达了北疆首府,冀州城。 由于赵适毕竟是舅父,是长辈,不可能亲自出来迎接才十七岁的外甥媳妇,而他又没带家眷在身边,此刻就是赵保代为出面,于城外十里处设席相待。 倒是孟伯勤那边,他一家子都在冀州城里,却着实派了几个儿子媳妇过来……当然,八成也是考虑到孟家乾。 第二百零三章 赵适 “娘娘,请尝尝这个,这是咱们北疆的特产,其他地方都看不到的。”孟伯勤的妻子不知道是真的恰好抱恙,还是觉得盛惟乔年纪太小不愿意亲自出马,总之来长亭相迎的人是以孟家源之妻彭氏为首,她解释说她婆婆这段时间偶感风寒,尚未痊愈,怕过了病气给盛惟乔,故此没有出现。 彭氏比孟家源大了四岁,如今已然年过三旬,可能是北疆苦寒的缘故,她看起来远不如长安这年纪贵妇年轻娇嫩,被脂粉强行抹出白里透红的面容上,已经有了明显的纹路。 衣裙首饰还有发式的样子,也都是长安人眼里落伍的,望去实在没多少贵妇的气派,搁到长安城中,八成会被认为是落魄贵胄家的管事娘子,正当权人家的管事打扮比她还鲜亮点。 不过她的来头却不小:她祖父是周大将军的副手,彭沛。也是周大将军遵从圣旨自刎后,一手安抚下北疆军的军中要人。 当年徐子敬从行伍崛起,一路累功升迁至北疆军统帅,初时是受了盛老太爷的提携,中后期就跟彭沛的鼎力支持分不开了。 后来因为高密王跟孟氏的争斗波及军中,徐子敬被召入朝堂,封侯任官,免去兵权,北疆军对于孟伯勤与赵适的到来并不欢迎,亦是彭沛居中调解,斡旋有方,给了这两位台阶下,助他们融入北疆。 有小道消息说,之所以孟伯勤能够成为北疆军的统帅,不是因为他才干胜过赵适,而是因为他让嫡长子娶了彭沛的孙女,使得原本在他跟赵适之间一碗水端平的彭沛,朝他偏了偏。 所以尽管彭沛已经在前几年就去世了,彭氏在孟家的地位,却依然稳固。 此刻她笑的落落大方,丝毫不因自己容貌平凡、装扮落伍而自惭,热情又不谄媚的招呼着盛惟乔,“臣妇之前问过大夫,此物于胎儿有益,北疆这边怀着身子的妇人,大抵都会特意多吃点呢!臣妇妊娠的时候就是!” 又跟宣于冯氏推荐,“老夫人不妨试试这盅山参炖野鸡,野鸡是士卒刚刚打到的,山参呢也是这会儿新鲜收来的,最是补气养元。” 她不是孟氏此番出迎唯一的女眷,相比她的热情,同来的一名看起来约莫二十出头的女子,就显得格外沉默了,还有点愁眉不解的意思。 姨甥俩同彭氏你来我往的寒暄了一阵,她都没作声,盛惟乔与宣于冯氏也还罢了,权当没注意,彭氏见着,就有点皱眉,趁着个空当,干咳道:“五弟妹,你不舒服吗?” “……没有!”那五弟妹正是孟家乾的妻子傅氏,闻言一惊,连忙举起酒樽,说道,“我嘴笨,不会说话,怕一开口就扰了您几位的兴致,万望海涵!” 说着自罚三盏,以示赔罪。 这傅氏容貌娟秀,肌肤白皙,此刻因为长亭四面设了屏风阻挡风雪,里头又烧了炉子取暖,并不寒冷,一干女眷皆解了裘衣。 她就露出一身绿底鸑鷟衔花窄袖夹衫,襟口露着鹅黄诃子,腰系白玉金厢孔雀牡丹中阔女带,下拖水色瑞云纹留仙裙的装束来,衬着十字髻上的镂空累丝莲蓬簪,有种长安小家碧玉的感觉。 此刻眼带惶恐,越发楚楚动人。 “傅夫人不必拘礼。”盛惟乔一面打量着她,一面笑道,“我看傅夫人眼带愁绪,可是担心孟将军吗?” 傅氏露出惭愧之色:“孟副将的家眷近日一直在府外啼哭,他是家中独子,由寡母跟祖父祖母合力养成,如今寡母跟祖母都还在,膝下三女一子,儿子年岁最小,尚且不知道生离死别。我……啊,是臣妇……臣妇这心里……” 注意到彭氏皱眉投来警告的一瞥,她低头揉着衣角,讷讷的住了声。 盛惟乔闻言,嘴角扯了扯,她不知道这傅氏这么说,是真的天真无知呢,还是跟孟家乾夫妻不和故意的? 然而无论是哪种情况,这话都不合时宜了。 毕竟孟家乾如今正前途渺茫,这会儿作为结发之妻的傅氏,不为丈夫的前途牵挂,反而去怜悯孟成的家眷,还是在家族政敌的女眷面前……虽然孟成的确冤枉,但是站在傅氏的立场上,这么做很有胳膊肘朝外拐的嫌疑了。 “斯人已去,总归无法再挽回。”盛惟乔于是微笑道,“与其耿耿于怀,莫如考虑如何善后,尽最大努力安置家眷,令九泉之下的孟副将能够瞑目。傅夫人,你说是不是?” 傅氏怯怯道:“娘娘说的是。” 彭氏笑道:“娘娘,马上就要过年了,听说长安的年后,元宵灯会的热闹劲儿,乃是天下之冠,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您能给我们说说吗?” 直接把话题岔开,接下来也没再给傅氏开口的机会。 盛惟乔吃不准傅氏怎么回事,当然也不会主动再找她攀谈。于是同彭氏从长安的元宵灯会,谈到了北疆的风土人情,最后又给彭氏说了一番孟氏诸人的近况……可能彭氏知道盛惟乔同孟皇后关系不错,她特别多问了几句皇后的容貌、性情以及喜好,末了感慨道:“我们一向在北疆,到现在还没给这位姑母请过安呢!” “皇后娘娘对诸位也是想念的紧。”盛惟乔笑道,“我还在长安的时候,入宫觐见,好几次听她提到你们呢!” 如此寒暄了一阵,那边吕时雨跟孟家源、孟家乾还有孟佳行……孟佳行是孟伯勤的庶次子,与孟家源同岁,只比孟家源小了几天,他是护送彭氏、傅氏过来的。 本来他来了,彭氏跟傅氏也在,他的妻子也该来的。 不过那位邱夫人恰好不久前生下一女,如今还在坐月子,吹不得风,跟婆婆一样,托彭氏给盛惟乔告了罪。 男子这边吃喝的差不多了,跟下人打听女眷这边的席面也有搁箸的意思,便遣人来跟盛惟乔请示,是否现在就撤席登车,动身进城? 盛惟乔跟彭氏、傅氏也聊得七七八八,看着套不出更多消息来了,自然点头。 于是这日的掌灯时分,马车在长途跋涉之后,终于停在了怀化将军府的牌匾下。 早就接到消息的赵适,专门换了一身新衣,正襟危坐在府邸正堂上,等待着盛惟乔。 可能因为赵适只是一个人在北疆,没带家眷的缘故,他这座将军府说是府,其实地方小的很,不过是一座三进三出的院子,连时下很多富户都不如。 这季节大雪皑皑的,也看不出来庭院里的假山水池草木是否有什么精心雕琢的玄机,但从回廊、垂花门、栏杆、美人靠等细节看来,这府邸普通的很。 堂上含笑相候的赵适,穿戴也很普通。 他的模样跟盛惟乔想象的差不多,说是将军,实际上骨子里仍旧是赵家诗书传家浸润出来的文士气度。 “好孩子,你一路辛苦了。”赵适对盛惟乔态度非常和蔼,似乎完全不介意小女儿赵桃媗曾经与盛惟乔还有容睡鹤之间的纠葛,受了盛惟乔的拜见后,取出一张油光水滑的虎皮,说是给她做见面礼。 盛惟乔对着这张虎皮有点发懵,虽然她早几日就从赵保处听说赵适为了给她见面礼的事情,请教了一群非常不靠谱的下属,却也没想到,他最后的选择还是这么的……呃,与众不同? “……北疆这边苦寒,原本也没多少适合女儿家的物件。”赵适看出她的哭笑不得,也有点尴尬,无奈的解释,“我之前独自前来,身边没有妻女,所以从来也没注意过这类东西。这张虎皮是我亲手所猎,想着就算你不太适合用,但你肚子里的孩子,没准用得上?” “舅父误会了!”盛惟乔忙道,“您知道的,我是南风郡人,南风郡一年到头都是郁郁葱葱,暖和的很,就算是三九天里,穿身夹衣也就够了,所以从小就没怎么见过裘衣。我还是头一次看到这么好的虎皮呢!” 旁边赵保笑道:“这其实也是郡王妃娘娘跟小世子赶巧了,老爷这几年每年入了冬都会亲自出猎,然而每每都只能猎些兔狐之类的小兽。偏偏今年居然射到了一头饿极了想袭击咱们坐骑的山虎,还正正好好是一箭穿眼,半点儿没有伤着皮子!” “倒仿佛是专门给娘娘预备的一样了!” 盛惟乔不知道这话是真是假,不免又在心里揣测了一回:“之前姨母曾让阿喜说过什么北有吉兆、子嗣来历非凡的话,这会儿这舅舅多少年来都没猎过猛兽,却在我来的时候得了一张完好无损的虎皮……这到底是凑巧的无心之言呢,还是顺应姨母编造的谎言,故意为之?” 她当然是希望后者的,这意味着接下来请求赵适出兵西疆,解益州之围,乃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不过这会儿才照面,赵适的性情为人还没摸清楚,盛惟乔尽管心中迫切想知道他的真实想法,也不好冒昧询问,只能含笑跟赵适说了几句道谢的话,陪他回忆长安的岁月与亲人。 因为进府的时候天色就不早了,这会儿稍微谈了会儿,也就开了家宴。 赵适陪着盛惟乔还有冯老夫人用了家宴后,再少坐片刻,表达了“舅舅家就是你们家,尽管住,随便住,千万别客气”之类的好客后,也就同她们道别,说是要去军营巡视了。 这当然是借口,实际上是因为宣于冯氏跟盛惟乔都是女眷,赵适的妻女儿媳都不在这边,同居一府的话,容易惹人闲话,为了避嫌,他把府邸让出来,自己则去军营过夜了。 这点盛惟乔跟宣于冯氏也清楚,等赵适离开后,由将军府的下人引到客房,挥退左右,就聚到一起商议:“明儿个叫阿喜出去瞧瞧,看有合适的宅子买个,再买些伺候的下人使唤吧。不然老是要这舅舅给咱们腾屋子,怪不好意思的。” 宣于冯氏点头:“要是怀化将军拦着不让,你就扯个朝向布局吉利的理由好了。” 她们不知道,这会儿,赵保正站在公孙喜面前,微笑着告诉:“娘娘与老夫人既然进了这府邸,安全自然不必您操心了。若是您觉得还撑得住,不如,随老奴来,这就同咱们老爷聊一聊?” 赵保的邀请当然来自于赵适的授意,这是因为赵适多少还是怀疑公孙喜带着容睡鹤的指示,打算亲自见一见这个名义上的密贞郡王妃侍卫。 然而公孙喜浑然不知,却不打算擅离职守。 任凭赵保苦口婆心还是软硬兼施还是暗藏威胁,都无动于衷,非要守在客院外不可。 赵保没办法,只好羞惭的去跟赵适禀告:“老奴无能,未能将那侍卫请过来!” “他们才来,我这府邸又不起眼,不放心也正常。”赵适倒是气定神闲,反过来宽慰老仆,“等过几日,这侍卫知道咱们府邸的安全了,想来就愿意离开了……密贞倒是给他的郡王妃找了个好侍卫,是个有心人。他要是一听你说就马上扔下我那外甥媳妇过来,我反而要质疑密贞的眼力了。说起来是我考虑不周,不该这么心急的喊你去喊他的。” 于是主仆俩决定心平气和的等待。 这一等就是三日,这天赵适正琢磨着自己府邸的防卫森严程度已经向公孙喜展示的差不多、可以私下谈了,谁知道,还没来得及派赵保去传公孙喜,等的不耐烦的盛惟乔却主动找上门来了! 第二百零四章 主仆交谈 其实盛惟乔本来次日就要过来找赵适开门见山的,但宣于冯氏以做生意的经验劝住了她,理由是这么急切这么主动,太容易让人当肥羊宰了。 尤其眼下要谈的事儿,被宰的话还不是生意上那种损失些银钱的问题,说不准就要涉及到乌衣营、吉山营的想法,甚至包括盛惟乔本人在后院问题上的妥协之类,可以说每退让一点,都意味着巨大的损失与无穷的麻烦,自然是能争则争。 倘若西疆那边已经是十万火急,那么形势比人强,没办法只能忍着。 然而就她们最近一次收到的益州战报,固然西疆军被茹茹打的毫无还手之力,甚至高层将领中的戴故莲、娄鹏心慌之下趁夜缒出城外,意图投降茹茹苟且偷生,都被茹茹杀了做成京观,以震慑益州军民,但短时间里,茹茹却也没指望破城的。 反正赵适既然同意盛惟乔北上,说明对于救援西疆之事,至少是并非绝对反对的,不然他答应盛惟乔过来,却坐看容睡鹤陷入死地,盛惟乔能不跟他纠缠哭闹? 这不是自讨苦吃么? 所以等一等兴许能够谈下来更优惠的条件呢? 宣于冯氏认为,盛惟乔应该表现的淡定一点,要不慌不忙、要冷静自持、要……嗯,盛惟乔第一天觉得有道理,第二天觉得有点心急,第三天就摔了:“西疆跟北疆距离这么远,那边的战报传到这里来,都是猴年马月的事儿了!咱们这里气定神闲的玩勾心斗角,谁知道那边是不是城池失守巷战都打上了?!那可是我夫婿啊!” 于是将宣于冯氏的建议扔到脑后,急三火四的就要找赵适! 赵适这边听说外甥媳妇要求跟自己单独谈事情,有点惊讶的对赵保说:“莫非密贞是让他这郡王妃充当了传话之人吗?看来这郡王妃也不是全不能托付事儿?” 赵保微笑道:“要是不能托付事儿的,岂有胆量带着个姨母跟一侍卫一丫鬟,就远道来北疆?” “请她去花厅少坐,我等等就过去。”赵适随口吩咐下人,起身整了整衣冠,笑道,“嗯,我去瞧瞧密贞都让他这郡王妃带了什么说辞过来?他是高中过状元的,倘若说辞不够巧妙不够动听,我可是要认为,他是在敷衍我了。” 赵保垂手笑问:“老爷,您这话,老奴会认为,您已经决定选择密贞郡王了吗?” “也不一定。”赵适摇头道,“这么大的事情,怎么可能轻易决定?只不过对这孩子颇有好感跟期待,是以打算给他一个机会罢了!你知道的,为了这次密贞媳妇北上,长安那边,我那个妹夫且不论,就是戚家,戚见珣也专门写了措辞严厉的信给我,历数密贞十大罪状,要求我就算见了密贞媳妇,也一定要将这十大罪状数算给她听,要她明白劝说密贞做个恪守规矩、服从父母长兄的宗室子弟,才是她一个妇道人家该做的……作为舅父,我认为我已经对密贞非常偏袒,算是弥补他这些年来流落在外的辛苦了。” “如果密贞或者密贞派遣的代表,无法打动我,以及我的麾下的话……” “这只能说明他的才干、眼力甚至是气运,还取代不了他的生身之父。” “那么就不要折腾了,老老实实的回去长安,给父兄打下手就是。” 赵保沉吟道:“密贞郡王虽然才貌双全,能力出众,但毕竟年纪尚轻,而且早年流落在外,底子过于单薄……虽然最近各方都怀疑他很可能是桓公传人,然而这到底只是揣测,没有证据。倘若老爷看好这位郡王,何必如此严厉?” “你也觉得世子不堪大用?”赵适了然的说道,“所以偏向密贞?” 赵保是他相处多年的心腹,主仆之间没什么不能说的,此刻就点头:“家里老夫人之所以到这会儿还不能专心颐养天年,见天的为赵家谋划,可不就是因为世子不够英明,让老夫人担心世子将来会为戚家所掌控,于赵家不利?” 赵适叹口气,道:“但密贞是嫡幼子,他的排行对他不利。如果世子是个吃喝嫖赌无恶不作的纨绔,那么他上位还有个说法。可世子除了才干不行外,对长辈孝顺,对手足友爱,对底下人也十分宽容……做事也是尽心尽力。要不是这会儿那个位子上坐着的还不是高密,这样的少主,厚道点的人,谁忍心提议废弃他?” “所以密贞想取代这样的兄长的话,只是表现出色,是不够的。” “只有惊艳到让绝大部分人都心服口服,才是稳妥!” “但之前世子不是悄悄写过信来给您?”赵保说道,“道是他真心实意想将世子之位让给密贞郡王,只奈何王爷不肯答应,所以问问您能否帮忙劝说王爷点头?世子自己有让位的意思,慢慢儿说着,就算王爷他执拗,大部分人,早晚也能体会世子的苦心吧?” 赵适摇头道:“你只看到了世子跟密贞兄弟这儿,世子不愿意跟密贞争,所以觉得只要密贞接受世子的退让,也就没事儿了。但你莫要忘记,世子也是有儿子的!灵瞻已经进学,据说天资颇似密贞幼年,十分聪慧?” “你觉得,倘若灵瞻将来长大了,对于世子如今让位之举感到委屈怎么办?” “莫忘记戚家是坚决反对世子让位的,那么他们会教灵瞻认命么?” “看似世子让步就能解决的问题,实际上,密贞要是当真就这么接受了,才是后患无穷!” “因为不服他的人,即使被世子苦口婆心暂时说服,心中到底是看不起、不信任他的。将来但凡有点什么事情,这部分人很容易背弃他。” “与其日后折腾,还不如将隐患提前扼杀。” “归根到底,是要他自己能够服众!” “如此不管世子愿意不愿意让着他……他的地位,他的前途,才能够稳固!” 赵保道:“郡王才二十出头,文能高中状元,武能戍卫边疆,这样的资质与表现,就算是子嗣昌盛的孟氏,说实话也没人能跟郡王比的。这样还不够说服众人的么?排行若是那么紧要,试问上下诸位,又为何要支持王爷?” 高密王也不是先帝长子,正因为不是长子,他才没能做成太子,不是吗? 赵适笑了笑,淡淡道:“太容易得到的东西,难免不被珍惜。再者,虽然目前还没证据证明密贞背后就是桓公,然而就是他明面上的后盾,南风郡三家,也非等闲。他能高中状元,一来自身天赋绝佳,二来即使没有一个桓公隐藏幕后指导,南风郡的盛馨章,也未必调教不出一个三甲之材来!” “至于如今戍卫边疆……被围在城中打的不敢冒头也叫表现?” 赵保道:“西疆局势糜烂,大军不堪用,贸然出头才是下下之策。如今的情况,哪怕换了周大将军复生,十成十也是据城不出,利用守城之战磨砺出一批可用的士卒来,单独编制,单独调教,等手里有点底子了,还得仔细挑选时机、想方设法探听敌情,知己知彼了,方是出战的时候。恕老奴看不出来郡王如今的做法有什么不对?说实话,老奴之前可还担心过,就是郡王年轻,禁不住敌军挑衅,会轻率的出城与敌军交战。” “密贞的情况跟寻常年轻人不一样。”赵适摇头道,“他年轻是年轻,经历却复杂。就他在玳瑁岛的那些年,子夜以为心疼万分,我倒觉得,这是他将来有所成就的关键之处!从微末到显赫,他受过的羞辱、吃过的苦头、上过的当、经历的生死难关、应酬过的形形色色……根本不是寻常贵胄子弟能比的。如世子那样生长宗室之中,大场面大人物是容易见,也时常能够听到长辈们的教诲与经验的传授,但所谓隔岸观火,很多事情不亲身体验到,是没法理解透彻的。” 赵保不太认可这种看法:“坊间如郡王那样受尽艰苦的人有很多,然而寒门贵子,到底是稀少的。” “一直在那样的环境里当然是不行的,因为生计艰难之下,人的眼界是很难开阔的。”赵适说道,“但男子么,年轻时候吃点苦头、长点记性,实在不是什么坏事……密贞的耐心跟隐忍能力比常人强,这是应该的。否则就显得过于得意忘形了:离开海上才几年,就忘记从前做人做事的谨慎了?” “是以密贞到迄今为止的表现,我认为只能说是差强人意,还没达到令人眼前一亮的地步。” “还不足以说服我,以及时雨等人。” 赵保沉默了一下,说道:“老爷没觉得吗?吕将军还有程副将,他们这会儿的态度,是很明显在偏向郡王了?” 赵适道:“这是因为程丽节本来就是宁威侯的人,之前主动靠近我,八成也是为了给密贞铺路。时雨跟程丽节关系不错,又不知道程丽节的底细,难免被他影响。不过真正要做决定的时候,时雨肯定还是以我的看法为主的。” “程副将是宁威侯的人?!”赵保吃了一惊,“他却装的仿佛仰慕您一样,简直居心叵测!” 赵适倒是不在意:“宁威侯行伍出身,一步步杀上北疆军统帅之位,这样的人,即使被朝廷召还朝中,在军中仍旧有一班忠心耿耿的班底,一个招呼就马上唯马首是瞻,是很正常的。何况程丽节原本为人低调,在我跟孟伯勤之间不偏不倚,这会儿就算是别有所图,至少是朝我靠拢了不是吗?如此倒是给了我一个笼络他的机会,你又何必生气?” 又说,“所以我说密贞还要更出色,他的牌面,实在太好了:天生的资质与后天的栽培成就了状元之名;少年经历磨砺了性情能力与手段;盛家为首的几个姻亲提供了财力的支持;还有个跟盛家相交莫逆的徐家子嗣单薄,愿意将军中底蕴慷慨相赠……对于他这个年纪来说,上位太顺利,不是什么好事。” 他目光沉沉,“你看今上,就是个例子!” 赵保沉默了一会儿,幽幽提醒:“老爷,郡王妃还在花厅等着呢!” “……”赵适噎了一下,有点恼羞成怒,“不早说!那孩子八成以为我是故意晾着她了!” 第二百零五章 无奈的赵适 盛惟乔确实认为赵适在故意晾着自己了,不过因为决定亲自北上时,就做好了兹事艰难的心理准备,她这会儿倒没多少慌张,而是将预先预备好的说辞,在心中反复演练,以求等会儿面对赵适的时候,显得更自信更老练……没办法,她才十七岁,还一直娇养闺阁,掺合这等军国大事,委实过于年轻稚嫩了。 这会儿也只能指望提前做好的各种准备,能够装的比较像样吧。 然而半晌后,赵适总算过来了,笑呵呵的道歉,说是自己本来已经朝花厅走来着,偏偏被亲卫追上批示一份紧急公文,故此耽搁了时辰,盛惟乔对这话半点不信,这会儿的北疆由于茹茹主力转道西疆的缘故,战事非常的平淡,根本没什么危险了,能有什么紧急公务,偏巧这会儿过来? 她觉得就是赵适故意拿乔。 但如今有求于人,不好点破,当然是说无妨了。 舅甥俩寒暄了一会儿之后,盛惟乔正要把话题转到西疆,却见赵适抚了把颔下短髯,微笑着抢先开口道:“康昭,你一介娇弱女流,还有孕在身,却不远千里的赶来北疆,说是来给我这舅舅拜见的,却也是不放心密贞吧?” “舅舅目光如炬。”盛惟乔一怔,忙笑道,“密贞他……” 她正要将早就预备好的说辞娓娓道来,力求说服赵适,谁知道才开口就被赵适做了个手势打断,和蔼道:“你的想法,我已略有所知!只是且不说其他,就说这北疆军,也不是我一个人能够调动的!上面有孟伯勤,底下诸将,很多也非我一言就能让他们千里迢迢驰援西疆!” “何况茹茹主力虽然绕路西疆,北疆这边的战事,却也未曾完全停歇!” “茹茹如今在西疆,设若北疆军去了西疆,他们又悄然北上,回来北疆了怎么办?” “军国大事,不容丝毫懈怠。” “就算密贞是我嫡亲外甥,我也不能公器私用,是也不是?” 盛惟乔道:“舅舅,驰援西疆,怎么能说是公器私用?难道西疆就不是大穆的疆域了吗?我听我祖父说过,数十年前,茹茹就曾久攻北疆不下,猝然绕路西疆,以至于西疆军毫无防备之下,大败亏输,连周大将军的兄长,都战死沙场!之后茹茹一路攻城下州,连克关卡,险些兵临长安城下,朝野为之震动!” “如今西疆首府益州城被围,数十万军民困于城中,北疆军倘若坐视不理,难道是要重演数十年前的一幕吗?” 赵适道:“唉,今日之事,与数十年前岂能一样?彼时刚好中原蝗灾连着水灾,连续三年歉收,关中的灾民不得不跋涉至长安乞食,西疆、北疆的供给也受到了极大的影响。以至于边疆将士,上至将帅,下至士卒,都难以果腹。周大将军的兄长,之所以会战死沙场,归根到底,也是因为连日饥饿,身虚力亏,握不住长枪,战乱之中坠马,失了坐骑,为茹茹围杀!而如今天佑明君,连年风调雨顺,益州城粮草想必不至于缺乏,据高墙深壕,守上些日子,岂是困难?” 盛惟乔还是头一次听说周大将军的兄长,当年之所以战死沙场,乃是因为饥荒所至,不禁愣了愣,暗自腹诽:“真亏你说的出来天佑明君四个字……当今天子都是明君,古往今来还不得九成九都是明君了?” 她道:“舅舅这话说的不对。如今确实连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只是西疆与北疆仿佛,地土贫瘠,粮草全赖中原。然而戴故莲、娄鹏这二人统领西疆军期间,贪赃枉法,多行不义,原本的军粮,皆成两家室中明珠、头上珠翠、庭前娥眉。密贞领西疆未久,才知这两人罪行,尚未来得及禀告朝廷、以正国法,茹茹已至!如今益州城中军民,却哪里享受得到大穆的五谷丰登?” 戴故莲跟娄鹏还有倪寄道这三个的下场,是前两日公孙喜接到消息之后告诉她的。 虽然盛惟乔对倪寄道也没什么好感,不过既然容睡鹤留了这人用着,她这会儿也就不对这人落井下石了。 “然而北疆之前遭茹茹猛攻,损失惨重。”赵适不动声色道,“不止士卒黎庶死伤纷纷,单是库房就陷落了不少,皆为茹茹掳掠一空!如今若是要驰援西疆的话,这粮草损耗,可不是个小数目?最要紧的是,如今天寒地冻,道路难行。茹茹都是骑兵,来去如风,我北疆士卒步行到西疆的功夫,不定他们又杀回北疆了不是吗?” 盛惟乔蹙眉道:“舅舅,既是驰援西疆,怎么会是步行?难道不应该派精骑吗?” “噢,你才来,不知道。”赵适道,“之前茹茹突袭马场,战马损失惨重。所以这会儿能够调动的精骑,数目实在不多了。” “粮草这个好说,我略有陪嫁,愿意捐献出来,以飨士卒。”盛惟乔沉吟了会儿,说道,“至于说战马损失惨重,还有北疆需要戍卫……舅舅您看这样可以么?就是让骑兵全部去西疆驰援,步卒还有没了战马的骑兵留下来戍卫北疆?” 赵适说道:“真是荒唐!哪有打仗用郡王妃嫁妆的道理?!而且北疆没了骑兵的话,茹茹一旦卷土重来,我们岂不是只能据城而守,无法出战了?” 盛惟乔噎了一下,很想说自从茹茹大举进犯以来,北疆基本就没传过什么像样的捷报,一会儿丢了城一会儿败了战……就这样,还想着出战呢?龟缩防守不好吗? “那舅舅可想过一旦密贞守不住益州,茹茹倾巢进犯中原的结果?”她急速的思索了下,赵适同意她来北疆,按说不至于下定决心要看着容睡鹤去死,然而此刻想方设法的找借口,又不像是想帮忙的样子……这么说来,他是想看自己的说辞来做决定了? 盛惟乔咬了下唇,朝后靠了靠,让原本挺直的脊背又挺拔了几分,换了沉稳的语调,缓声道,“到时候兵锋直指长安,朝廷与皇室危在旦夕,北疆军岂有不勤王的道理?” “你这个只是设想。”赵适气定神闲道,“毕竟西疆与长安之间也是隔了重重山水的,茹茹即使下了益州,也未必能够打到长安城下!退一步来讲,茹茹当真胆大妄为到进犯长安的话,上林苑中的禁军也不是纸糊的。” 盛惟乔看了看内外,忽然就笑了,语气也轻快起来:“舅舅,咱们是一家人,这会儿也没其他人在,我就跟您说几句老实话了?” 见赵适颔首,她似笑非笑的说道,“首先,禁军确实不是纸糊的,问题是,孟氏四房的兄弟,崇信侯孟归羽,还有永宁伯孟归瀚,在舒昭仪的美言下,如今都在禁军当中任职。” “就算禁军大抵是世袭,不是那么好融入的。可是据我所知,父王他到现在都没能在禁军当中有所布局不是吗?” “其次,孟氏塞给广陵王的侧妃,算算时间,如今已经生产了吧?” “虽然不知道她这次生的是男是女,但我要是郑国公他们,肯定事先备下才落地的男婴候着!” “到时候孟侧妃生下男嗣则罢,生下来的是女孩儿……那就换成男婴!” “这么着,如果长安需要勤王……舅舅方才也说了,这北疆军,不是您一个人能够调动的!” “上头有孟伯勤呢!” “试问如果孟伯勤率领大军抵达长安之后,是专心勤王呢,还是专心为孟氏的前途?” “第三,密贞的底细,外人不知道也还罢了,您是他的骨肉至亲,您肯定晓得的吧?” “不是我说自己夫婿的坏话,只不过……我离开西疆的时候,他答应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抛下我跟孩子。” 说到此处,盛惟乔眯起眼,淡淡道,“反正他也不是没低过头,不是吗?”“……”赵适听“首先”跟“其次”的时候,都保持着微笑聆听的姿态,但听到这个“第三”时,他脸上也有点无奈了,干咳道,“康昭,兹事体大,你不要乱说!” 这外甥媳妇根本就是在暗示:你要是不派兵给益州解围,回头我丈夫吃不消了,索性就投靠茹茹! 盛惟乔笑了笑,说道:“舅舅,我可没乱说!我的底细,不知道您是否也有所知?我爹娘好些年里就我一个孩子,自来视作掌上明珠。打从我十二三岁上起,爹娘就为我的择婿操碎了心!说句请舅舅不要外传的话:如今长安城里的宁威侯世子、舞阳长公主的爱子宜春侯,这两位当初可全是推荐给我做夫婿备选的!” “然而我还是选了密贞!” “所以您觉得,我会轻易放弃他么?” “只要他好好儿活着,其他的,我才不在乎!” 赵适皱眉道:“你是盛骏豪的嫡亲孙女。” 你祖父当年杀起茹茹来,简直不分男女老幼好吗? 有这样跟茹茹不共戴天的祖父,你居然想到撺掇丈夫投降茹茹……你良心不觉得痛吗?! “我爹还进过翰林院呢!”然而盛惟乔不为所动,不以为然道,“我还不是连个才女的名声都没混出来?虽然人人都希望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然而虎父犬子这种事情,总是难免的。反正从我小时候起,我爹娘一直都说只要我过的开心,其他都不打紧……他们一定会原谅我的!” “而我祖父最疼我爹了,我爹愿意原谅我,我祖父肯定也能理解的!” 赵适出身书香门第,又是高密王的大舅子,就算这些年来跟孟伯勤在北疆勾心斗角没停过,互相没少给对方使绊子,然而场面上大家都是客客气气的,所以还从来没见过盛惟乔这么恃宠生娇的理直气壮。 他嘴角抽了抽:“我的意思是,令祖父当年一度令茹茹闻风丧胆……你觉得茹茹会接纳你们?” “这有什么办法?”盛惟乔满脸无辜,“舅舅这样亲切,却也不愿意管我们夫妇死活,不投降,难道为国捐躯吗?!” 赵适:“……” 你是盛世雄的孙女,难道不应该认为为国捐躯是应该的吗?! 然而他仍旧低估了被容睡鹤言传身教耳濡目染出来的郡王妃的不要脸:“而且就算茹茹记恨往事,我们夫妇也未必没有活路……密贞怎么都是大穆郡王,之前在长安的时候,多少知道些茹茹想知道的事情呢?大不了和盘托出,没准还能在茹茹那边混个官当当?” “……”赵适哭笑不得道,“康昭!你真是小孩子脾气,怎么这样的话也说得出口?” 盛惟乔笑道:“哎呀,反正这儿又没其他人在,舅舅左右也不会出卖我们的是不是啊?” 她这么说,赵适反而觉得这外甥媳妇指不定真的做得出来唆使容睡鹤卖国的举动,暗骂盛家教女无方之余,也有点头疼:“密贞这是怎么回事?什么都没交代他的郡王妃吗?难道他就指望这郡王妃胡搅蛮缠到我点头?” 他要听的是干货,比如说容睡鹤下个五年计划什么啊,背后站着的到底是不是桓观澜啊,还有些什么不为人知的底牌……可盛惟乔这才开始谈呢就拿投敌威胁了,这话题歪的,还能扭回去吗?! “康昭,明人面前不说暗话。”赵适寻思着,也不跟盛惟乔兜圈子了,径自道,“出兵西疆,于我并非做不到。然而密贞不是长子,要我们违抗王爷,抛弃温良恭俭让的世子……你们夫妇,总该给点实质上的理由吧?” 第二百零六章 邀请 盛惟乔心说,你可算肯切入正题了! 就暗暗庆幸还好自己坚持来的北疆,万一来的是公孙喜,得跟赵适绕多久? 尤其公孙喜压根就不擅长搞谈判,然后他的身份也不好像盛惟乔这样胡搅蛮缠的耍赖,岂不是八成要陷入僵局? “在我给舅舅理由之前,舅舅能告诉我,您当初为什么会同意我北上吗?”她定了定神,反问,“算一算时间,那会儿舅舅应该不及请示父王的意思?而且我也想不到父王会让我来北疆的理由?” 赵适抚了把颔下短须,笑道:“你都说咱们是骨肉至亲了,我怎忍拒绝你这孩子的一番孝心?” 盛惟乔暗骂一句“老狐狸”,不过心里也知道,赵适就算有心给机会,这会儿肯定也不会承认的,否则岂不是被自己顺杆爬的请他说说为什么要给机会、是不是就是觉得容睡鹤很有前途、比容清酌值得支持了。 “舅舅虽然是出于成全我的孝心才同意我北上的,然而此举意味着什么,想必舅舅也是心知肚明。”盛惟乔沉吟了下,开口道,“可见舅舅并非不能为了密贞违抗父王、放弃世子。” “至于我劝舅舅这么做的理由,其实千言万语汇集成一句:良禽择木而栖。” “不知舅舅以为如何?” 赵适道:“嗯,这话是没错的。问题是,密贞要如何证明他是嘉木秀枝?” “难道密贞迄今的表现,还不能证明他比世子的出色?”盛惟乔反问。 赵适微笑道:“康昭,这个不是这么比的。如果世子不是嫡长子,只是庶子,密贞是嫡子,那么只要密贞比世子出色,就足以说服大部分人了。问题是,世子是嫡长子,且无恶行,反倒是颇具美德。还是我们这些人看着长大的,又与王爷麾下膀臂戚家结有婚姻,噢,如今他的长女,你的侄女建安郡君,又嫁进了王爷另一膀臂黄家!” “这种情况下,要我们选择密贞,那么密贞就不能仅仅只是比世子出色,而是要让所有人都心服口服才是!” “然而密贞目前还没达到这个地步,是吧?” 盛惟乔笑道:“舅舅,若是诸位将长幼秩序看的这么重,却为什么还要认为父王比今上更适合践祚呢?” “长幼秩序,只是一个说辞。”赵适莞尔道,“归根到底,还是远近亲疏!密贞自幼流落在外,就是我这个嫡亲舅舅,都到现在连见也没亲眼见过他呢,何况是其他人?” “这样?”盛惟乔笑了笑,说道,“然而论到远近亲疏的话,舅舅才说世子与戚家结亲、又向黄家嫁女,他日世子有所成就,最沾光的,岂非是戚家跟黄家?如此,赵家说不得还是要靠后排的不是吗?所以,戚家黄家坚决站在世子那边,也还罢了。舅舅却何必也与他们一般立场?” 赵适笑道:“康昭,密贞岂非是同样的道理?收养过他的有公孙氏跟你们盛家,盛家与宣于家、冯家还有徐家都很要好。这些人家对密贞也有过帮助,据说连江南洛家,他们家在南风郡做郡守的那个子弟,还给密贞当过老师?之前密贞在西疆又收服了吉山盗,对吉山盗的军师非常倚重,传闻视若腹心。这么着,倘若密贞功成,我赵家还不是只能往后站?”盛惟乔摇头道:“舅舅您这话说的可是不对。听起来密贞要照顾的人家似乎很多,然而与赵家根本没有什么利益上的冲突!因为冯家、宣于家都是专心商贾的,我姨母膝下就一子,目前我那表哥也只一个儿子,压根就没有考虑过出仕!” “至于宣于家的族人,因为在我姨父去后,曾经对我姨母有过欺凌,我姨母是绝对不会赞成他们入仕的!” “冯家子嗣倒是要兴盛点,然而我几个表哥品行固然敦厚,于学业上的天资却令人扼腕,到现在连个秀才都没有呢!这情况即使荫封,又能做几品官?何况冯家豪富,若是官职不高还要受气……他们宁可在南风郡做富家翁还来的清闲自在!” “我娘家盛家就更不要讲了,跟冯家差不多的情况。” “徐家则是跟我姨母家仿佛的情况,子嗣单薄,徐世叔跟世兄,统共也就两个人,能怎么个照顾法?” “而洛家的那位洛郡守,虽与密贞有过师徒名份,其实也就是密贞考取解元,尊郡守一声‘老师’而已,要说感情,自然不会很深刻的。尤其我堂哥才与洛家小姐定亲,自来高门嫁女、低门娶妇。我那堂哥又是个特别老实的人,您觉得,我娘家祖父、娘家父母还有娘家叔父,会希望洛家门庭太显赫么?” “若是那样的话,我堂哥在堂嫂面前,如何自处?” 解释完容睡鹤的姻亲故旧根本威胁不到赵家之后,她话锋一转说起戚家还有黄家了,“戚家子嗣众多,而且戚尚书年岁已长,膝下子孙都已长成!从戚尚书这些年来对待晚辈的做派,可见他不是那种放任子孙自己努力的人,乃是非常关爱一干晚辈的!” 所以,将来要是容清酌上台,戚见珣会不利用这个女婿,给戚家上上下下,包括其他女儿女婿、外孙、外孙女婿,统统都谋取个好前程? 他们人那么多,得占掉多少肥差? “黄家也不是人丁单薄的门第,尤其黄无咎幼时就有蜀中神童之称,之前的科考里,也就比密贞低了一名而已!” “密贞因为宗室子弟的缘故被取消状元后,他其实就是那一科的状元了。” “这样的人物,目标岂能是寻常臣子?” “必然是奔着封侯拜相去的!” “而自古以来,位极人臣的,有几个是孤臣?” “说起来大舅舅戍卫边疆多年,小舅舅呢侍奉外祖母膝下、在朝中辅佐父王也是兢兢业业!” “难为……最后反而要跟黄无咎一个后辈争不成?!” 赵适静静听罢,说道:“你这说辞也有道理,不过戚家跟黄家人多,想分润的利益也多,这都是事成之后的麻烦了。现在的问题是,外有茹茹,内有孟氏,这情况下,戚家跟黄家,却是人多势众,是必须争取的力量了!” “因此即使世子平庸,有这两家保驾护航,还有其他一些看着世子长大、又或者是喜爱世子敦厚品行的人支持……你跟密贞,却打算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盛惟乔仔细品味了下他这个问题,若有所思道:“这个问题不是我们需要解决的,到了时候,自然迎刃而解。” “是吗?”赵适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说道,“当真迎刃而解?” 盛惟乔道:“密贞没有跟我详说,但我观他对于除了舅舅之外的人,如戚家黄家,其实都不在意。” “………”赵适闭上眼,深思片刻,睁眼道,“这事儿我知道了,康昭,你有孕在身,不好劳累。要不先去歇着?” 盛惟乔记挂西疆,急道:“那益州……?” “大军开拨,哪里是说走就能走的?”赵适语气和蔼,却不容拒绝,“急不在一日两日的,何况你自己也说了,密贞可没有为国捐躯的觉悟,益州当真守不住的话,他还不会跑吗?” 盛惟乔忙道:“舅舅这话,是打算出兵了吗?” 然而赵适没有明确回答,只道:“我要一个人好好想想。” “……那我不打扰舅舅了。”盛惟乔心中焦灼的很,但赵适摆明了不想再跟她说下去,这情况继续纠缠,说不得反而要让他心生厌恶了,只好福了福,怏怏离开。 她回去客院,急忙跟宣于冯氏复述了整个谈话经过,担忧的问:“姨母,我没说什么不该说的吧?” “他最后问的话,应该就是委婉询问桓公的存在与否。”宣于冯氏思索了会儿,冷静道,“你暗示了他桓公还有其他后手留给密贞,所以密贞根本不需要在乎戚家跟黄家,这应合了桓公的桃李满天下,即使失踪十余年,登高一呼,必有从者。” “以桓公的身份地位,他这会儿需要一个人好好静静,是很正常的事情。” “依我看,他既然让你叙述理由,可见心里也是偏向你们的,只不过还没下定决心,所以让你来给他信心。” “你的一番说辞我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再加上桓公的分量……应该不会是坏结果?” 盛惟乔忧虑道:“只是他不要我留在那里,我就怕我那公公为了世子,这期间,甚至就是现在已经派了人来冀州,私下与他接触,为世子游说!我那公公跟他做了这么多年亲戚,彼此之间的了解,岂是我能比的?必然更知道我这位舅舅的心思,万一……万一这位舅舅本来打算偏向密贞了,却被来人截了胡怎么办?” 宣于冯氏道:“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咱们总不能把堂堂怀化将军抓起来软禁吧?不过怎么看密贞都比世子有出息,除非特别迂腐守旧的人,否则肯定更愿意考虑密贞的。” “唉,我真不知道这位舅舅既然也不是全不考虑倒向密贞,怎么这会儿还有功夫慢悠悠的?”盛惟乔郁闷的说道,“益州都被茹茹围了这么些日子了,他就不怕这会儿那边已经出了岔子了吗?!须知道就是北疆之前在茹茹的攻势下,都是丢了好些土地,迄今也没全部收回来的!” “所以密贞能够守住益州,他日必有功劳。”宣于冯氏安慰道,“这种打仗的事情,怀化将军肯定比咱们妇道人家懂得!他不急,显然事情还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再说密贞何尝是省油的灯?茹茹打北疆轻松,想从他手里占便宜可没那么容易!” 她们窃窃私语的时候,外头忽然传来仪珊的咳嗽,跟着是禀告:“骠骑大将军府送了请帖来,欲请娘娘还有老夫人过府赴宴……来人此刻就在门口。娘娘,老夫人,要见吗?” 第二百零七章 满月酒 盛惟乔跟宣于冯氏闻言对望一眼,先喊了仪珊进来:“那边送了请帖来?是怎么说的?” 仪珊道:“说是他们家有喜事。啊,就是那天去城外长亭过的孟佳行,当时彭夫人不是帮忙解释,说孟佳行之妻正在坐月子,所以不好去迎接您两位么?就是孟佳行女儿的满月酒。” “这样的喜酒,我们当然要去的。”盛惟乔点头道,“你去告诉来人,我因为有孕在身,又才赶过路,如今乏着,就不见他了,帖子留下,到了日子,我自过去。” 等把送帖子的人打发了,又叮嘱仪珊,“明儿个你带人去外头看看这边都有些什么铺子,拣那适合做小孩子满月贺礼的物件买上一批。咱们这次从西疆出来的太过仓促,差不多东西都没带,也只能临时买了。” 不过这天的傍晚,赵适那边却遣了人来,说起满月酒的事情,道是赵适已经让老仆赵保给盛惟乔预备了贺礼了,让她不必再为这个操心:“老爷说您如今有孕在身,合该好生安胎,这等琐事,交给老奴就成了。” 盛惟乔谢了他,问:“舅舅到时候有空去吃这酒么?” 赵保笑道:“老爷自然要陪您两位过去。” 他走后,盛惟乔就对宣于冯氏道:“孟家这满月酒是摆在后日的,也不知道在这之前,这位舅舅会不会给我个准话?我现在真是一天都等不下去了。” “你就是等不下去,这会儿也得熬到后日。”宣于冯氏冷静道,“怀化将军那边还在考虑,都说了要一个人想了,你硬找过去逼他选择密贞,没准就是适得其反,到时候岂不冤枉?至于孟伯勤,人家才下了帖子来,你就找上门去,这不是等于告诉人家,尽管下刀子?怀化将军这边,好歹是亲戚,也还罢了。孟氏跟咱们压根就不是一路,顶多临时做个盟友。既然如此,你说他们有留手的必要?不定怎么个狮子大开口呢!” 盛惟乔道:“但是西疆……” “怀化将军不是说了?密贞也不是傻的,真要守不住,他还不会走吗?”宣于冯氏道,“他之前在海上,大海茫茫,都能多少次逃出生天,何况这会儿在陆地上?什么地方不是路不能走?” “海上跟路上哪里能一样?”盛惟乔皱眉,“而且那伏真为了截杀我,不惜孤军深入,结果非但未能得手,甚至连副手都被射伤,他当时退去,岂能不想着回头报复?如今咱们人在北疆,他鞭长莫及也还罢了,哪能不迁怒到密贞头上去?” 宣于冯氏道:“恨密贞的人多了去了,不缺那伏真一个。再说那伏真最恨的莫过于你祖父,然后你祖父还不是在长安逍遥快活?” 说到末了一句,想到盛老太爷的所作所为,她声音就有点冷。 见盛惟乔疑惑的看向自己,才省起说漏嘴了,连忙补救,“你祖父当初也真是的!他那会儿手底下也不是没见过血,又不是下不了手,做什么还要留下这个后患?” “那毕竟是茹茹的王子,不是寻常人物。”盛惟乔替盛老太爷分辩,“祖父那会儿官职也不高,这样的要人,肯定要交给上司处置,哪能他自己决定杀不杀?” 宣于冯氏道:“我管那么多?谁叫他给你添麻烦了?” 又说,“这不是结了吗?那伏真是茹茹王子,所以你祖父那样的人,抓到他之后,也不好下毒手的。密贞何尝不是大穆的宗室子弟?哪怕他失了手,落到茹茹手里,茹茹哪能说把他说杀就杀了?” 盛惟乔果然以为姨母是在绕着弯宽慰自己,道:“那样的话,皮肉之苦是免不了的。” 这天接下来姨甥俩说说话也就过去了,让盛惟乔失望的是,当天晚上赵适照例避去城外军营后,就干脆没再回来过,只遣赵保回来告诉:“军营里有些事情,把老爷给绊住了。” 一直到孟家的满月酒开席了,赵适才从军营匆匆而归,邀姨甥俩一块赴宴。 骠骑大将军府距离怀化将军府略有一段路,与怀化将军府恰好一个在城西一个在城东,有些对峙的意思。 可能因为孟伯勤是一家人在这里的缘故,大将军府比怀化将军府排场多了,只看门口一对形神兼备的石狮,以及石狮后威武高大的朱漆大门,就知道主人来历非凡,此刻中门大开,孟伯勤之妻连氏亲自带着媳妇女儿以及两排彩衣丫鬟,于石阶下相候。 见着马车停下,仪珊扶着盛惟乔出来,忙上前行礼:“臣妇给娘娘请安!愿娘娘早生贵子!” “谢夫人吉言。”盛惟乔含笑打量她几眼,连氏是朝臣之女,其娘家父兄都是孟氏党羽,早先孟氏刚刚崛起那会儿,连家家主看出孟氏潜力,主动投靠,郑国公为了表示对连家的看重,特意聘了连氏为世子之妻。 她比孟伯勤小一岁,这会儿也是四十出头的人了,可能北疆的水土确实不养人吧,连氏看着远没有跟她年岁仿佛的冯氏年轻,胭脂水粉强行打扮出来的一点气色,也因为臃肿的身量,丝毫沾不上“美貌”二字。 不过到底是长安贵女出身,这会儿穿着松绿地撒绣如意纹交领窄袖襦裙,外披紫貂裘,乌发绾成回心髻的样式,斜插鎏金烧蓝镶玛瑙宝相花珍珠流苏步摇,银鎏金花丝嵌宝插梳,带着金厢大青宝石大珠耳坠子,却也不失贵妇气度。 她问候了盛惟乔之后,又跟后下马车的宣于冯氏打招呼,三人在马车畔略作寒暄,彭氏上来劝:“这边风大雪大,郡王妃有孕在身,冯老夫人跟娘也都有岁数了,还是入内说话吧!” “瞧臣妇这糊涂的。”连氏忙跟盛惟乔还有宣于冯氏告罪,请她们进门,“冀州苦寒,一些简陋茶水,还请郡王妃、老夫人莫要嫌弃!” 盛惟乔道:“夫人哪里的话?骠骑大将军戍卫边疆多年,诸位陪同在侧,都是劳苦功高。这些年来,也不曾叫过苦。我与姨母不过初次前来,岂有挑剔的道理?” 一干人客套着走进去,就见雕梁画栋的,陈设虽然不如长安的郑国公府,却也处处彰显大家气象,充斥着富贵气息了。 到得后堂入座后,连氏叫丫鬟奉上香茗,就挨个给她介绍自己的儿媳妇跟女儿、孙女们。 盛惟乔没打算跟孟氏深交,所以对于这些人不过一带而过,看到人上来请安就说两句好话,给上一份见面礼,也就不放心上。 这时候又有乳母抱着今儿个满月酒名义上的主角过来给她磕头,盛惟乔瞥见襁褓里的婴孩肌肤白皙,模样清秀,许是自己也是快当娘了,心头忽忽就柔软了一下,笑道:“给我抱抱成么?” 连氏尚未说话,宣于冯氏却忽然变了脸色,说道:“你压根就没抱过孩子,这两日手上还没什么劲儿,万一摔着孩子怎么办?” 盛惟乔不明所以的看了她一眼,心说自己这两日什么时候跟宣于冯氏说过手上没劲了? 不过看出这姨母是不想自己去抱那孩子的,抿了抿嘴,听连氏说:“无妨的,娘娘愿意抱她,是她的福气。” 到底笑着推辞了:“算了,我看孩子长的白净可爱,心中喜欢,倒忘记如今不方便了。还好姨母提醒,不然可要怎么跟诸位交代才好?” 可能连氏等女眷都是不掺合军政之事的,接下来她们说的都是一些女眷之间的话题。 连氏问了很多长安的事儿,由于盛惟乔跟她的娘家从无交情,所以只能将长安的一些街道、景致、点心什么的说给她听,连氏边听边点头,就是感慨:“当年出阁的景象还历历在目,一转眼,臣妇的孙儿都大了。” “谁说不是呢?”这话题宣于冯氏跟她很有共鸣,“我现在还记得乔儿办满月酒时候的模样,这会儿她自己都快当娘了。” 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陆陆续续就有宾客过来了。 也不知道是北疆这边大家都默契的维持面上情,还是因为今儿个赵适前来赴宴的缘故。虽然来给盛惟乔请安的女眷没有说的太清楚,但从态度以及泾渭分明的座位,大概也能猜到,今日的宾客到的非常整齐,孟伯勤跟赵适的心腹都有到场。 孟伯勤那边的人对于盛惟乔是一种敬而远之的态度,见礼完了就退到旁边去,绝对不朝她凑的。 有个随母嫂前来赴宴的小姐,年纪比较小,才六七岁,大概是好奇盛惟乔迥然北疆的装束跟首饰,朝她多看了几眼,就被嫂子拉到旁边去低声叮嘱了。 盛惟乔眼角瞄到,不免有些啼笑皆非:“这是当我洪水猛兽吗?” 至于赵适的手下人,对她却也没有什么特别亲近的意思,只用一种犹豫而打量的目光,隐晦的交换着眼色。 “看来,北疆这边,对于密贞的态度,总体还是很暧昧的?”盛惟乔注意到这一幕之后,轻轻咬唇,暗忖,“毕竟不可能每个人都将外头的事情对家眷瞒的滴水不漏,如果这些人的丈夫或者儿子里头有人私下表达出对密贞的好感与倾向,没理由这会儿一个上来跟我说话的人都没有不说,连个目光跃跃欲试的都没有?” 她心下暗觉失望,但想想也觉得这是常理:容睡鹤声名广为人知是这两年的事情,主要就是他中了状元,然后被发现是王府嫡子,这两件事情都发生在长安,而北疆距离长安千里迢迢的,消息流通既不灵便,这边做主的两位,孟伯勤肯定不会帮政敌的儿子宣扬名声;赵适呢还没想好立场,自然也不会大肆传播容睡鹤的才干啊能力啊之类。 所以赵适的手下,除非自己有消息途径,否则对容睡鹤顶多就是耳熟,远远没到纳头就拜的地步,又怎么可能抛弃平庸但熟悉又有嫡长子身份的世子容清酌,选择容睡鹤呢? “偏偏现在是在骠骑大将军府赴宴,如今有连氏等人看着,我也不好主动去找她们。”盛惟乔有点遗憾,“不然没准还能说服几个,间接影响到给她们挣诰封的人呢!” 这时候有下人进来禀告,说是孟伯勤等人从军营回来了,听说盛惟乔已经在府中,就要过来请安。 盛惟乔闻讯,忙收起东想西想的心思,正襟危坐之后,定了定神,做好了直面这位北疆军现任统帅的准备! 第二百零八章 误会 孟伯勤年过四旬,眉眼平整,但身材矮小,比盛惟乔也高不了多少,这使得他看起来与北疆军统帅这个身份不大相称。 不过鹰视狼顾,顾盼之间很有一番气概。 由于这会儿女眷众多,不是说事情的时候,他带着孟氏子弟规规矩矩的请了安,也就告退了。 之后就是开席,酒过三巡,盛惟乔找到机会问宣于冯氏:“姨母为何不要我去抱那女孩儿?” “你忘记你自己还怀着身子了?”宣于冯氏用酒樽挡住唇,低声说道,“今儿个满月酒的主角是个女孩儿,虽然我也不是说不喜欢女孩儿,但你如今还是生个男嗣好……万一方才抱了那小姑娘,回头也生个女孩儿呢?” 盛惟乔:“……” 她无语了片刻,才道,“我小时候,冯家两位舅舅也没少抱我啊,然后到现在为止,膝下还不全是男嗣?” 宣于冯氏坚持道:“谨慎为上!” 盛惟乔正要反驳,这时候有个丫鬟从后面走过来,轻声道:“娘娘,大将军已经离席,问娘娘是否方便去花厅说话?” 她今儿个就是为了见孟伯勤才来赴宴的,此刻自然立刻应允。 半晌后,清过场的花厅内,孟伯勤独自起身相迎:“娘娘玉驾光临,敝府蓬荜生辉!” “大将军过誉了。”盛惟乔同他客套了几句,就问起孟家乾,“不知道孟将军近来如何?” “托娘娘还有郡王的福,犬子如今虽然有些消沉,倒还算精神。”孟伯勤淡然一笑,道,“说起来全亏娘娘转达了皇后娘娘的关怀,否则这糊涂孩子还不知道要吃多少亏。” 盛惟乔听不出他这话是否有暗指自己挑拨孟家乾跟孟家源关系的意思,不过就算有她也不会承认,此刻只笑道:“我与皇后娘娘虽然差着辈分,然而自来要好。些许小事,大将军不必放在心上!” 又说,“皇后娘娘私下对大将军常有感激之语,言若无大将军,娘娘未能有今日。” 其实孟皇后是没有跟盛惟乔说过多少对孟伯勤的感激的,因为皇后自己都理不清楚对孟伯勤这个从未见过的异母嫡兄,是什么心情? 感激他选择自己成为棋子,脱离了娇语母子的欺凌以及生母向夫人的偏心? 还是怨恨他明明有能力可以轻而易举的帮助自己早日过上孟氏嫡女该有的生活,却一直无动于衷? 盛惟乔这会儿这么说,一来是为了拉近关系,二来也是帮孟皇后在孟伯勤面前卖个好。毕竟皇后作为孟氏女,给孟伯勤这个孟氏实权人物留下好印象的话,总归不会是坏事的。 “听说舒氏姐妹善妒,十分嫉恨十四妹妹继后的身份”孟伯勤闻言,叹息一声,说道,“臣这做兄长的远在北疆,想回护她一二,也是鞭长莫及……不知道她近来如何?” 两人围绕孟皇后说了几句,话题就渐渐转到了正事上:“此番西疆之事,未知大将军打算如何处置?” 孟伯勤不答反问:“娘娘可知道那伏真部在孤军深入截杀娘娘无果后,去了何处?” 盛惟乔微怔,说道:“去了何处?他们没有跟茹茹主力汇合吗?噢,他们孤军深入我大穆时,茹茹主力尚未抵达,但前锋大军五万也是到了附近的。否则那伏真就算性情凶残,又却非不长脑子,哪里来这么大的胆子?”“实际上,臣近日接到消息。”孟伯勤深深看了她一眼,见她脸上的诧异之色不似作伪,才道,“茹茹那边,也正在寻找那伏真部的踪迹。有些不服茹茹可汗登辰利予,又或者是在一些利益相关的问题上同登辰利予有分歧的大族头人,最近已经就此事向登辰利予发难,怀疑他同咱们大穆设陷阱谋害了那伏真!” 盛惟乔愣了愣,急速的思索着:“孟伯勤是北疆统帅,这种事情,我回头必然要跟舅舅那边求证,他总不可能撒这样的谎言……如果这是真的,那么……那伏真是跟那些头人约好了藏起来,好针对登辰利予,还是真的出事儿了?” 若那伏真部的失踪,是他跟人约定好的,八成是这位老可汗曾经的爱子,要对汗位发起冲击了。 这对于盛惟乔来说自然是个好消息,因为茹茹主力如今正在猛攻益州,高层生乱,少不得要影响到前线的士气跟状态。 但如果那伏真是真的出事儿了……是登辰利予,还是? “会是密贞吗?”盛惟乔想到这种可能,心砰砰的跳了起来,她肯定是希望那伏真在容睡鹤手里的,因为这意味着孟氏是否勾结茹茹背叛大穆这点,主动权完全掌握在容睡鹤手里。 只要让那伏真隐藏起来,哪怕这会儿帮着孟氏说话让孟氏过了关,回头不需要孟氏了,随时可以将那伏真拖出来翻供! 不过盛惟乔也觉得奇怪,“可是西疆根本没什么像样的骑兵,那伏真当时虽然是溃败而走,然而因为吕时雨部考虑到我的安危,没有追击,三千精骑终究也走脱大半。这情况密贞是怎么让他们一个不落的‘失踪’,竟然叫茹茹那边半点风声都没听到不说,就是大穆这边,也是一头雾水的?” 消息这样保密,可见那伏真部十成十是被全歼的。 问题是他们是骑兵,就算益州城坐拥二十万西疆军,压根就追不上好吧? 至于说容睡鹤早有所知,提前设伏,盛惟乔觉得要靠步卒布下能够吃掉那伏真部的包围圈,那得多少人? 关键是如此折腾出来的动静,那伏真部至于来回都没发现? 那他们也太蠢了,斥候都是不长脑子的吗? “难道是那伏真太担心图律提了,所以光顾着赶紧回去大营给图律提医治,犯了跟之前急于追杀我、以至于一头撞进吕时雨包围圈里才反应过来一样的错误?”盛惟乔暗自沉吟,“但这也不对啊,就是吕时雨部的包围圈,最后还不是被他们冲破了?遑论是步卒,还是松弛已久的西疆军?” 倘若那伏真部不在容睡鹤手里,而是折在了别处,比如说像茹茹头人们质问登辰利予那样,乃是遭了这长兄的毒手……盛惟乔皱皱眉头,心说:“登辰利予八成是要把这口黑锅扣在大穆,尤其是密贞头上,好引祸水东流的。” 要是这样的话,对益州可不是什么好事。 因为虽然茹茹目前已经在大举攻城了,但这还只是正常的进犯。如果登辰利予害了那伏真却栽赃大穆的话,接下来为了平息内部的矛盾,必然要加大对西疆兵力的投入,以证明他在那伏真部出事上的清白,以及对失去弟弟的愤怒与伤心。 她思索了一番,抬头问孟伯勤:“大将军以为,那伏真的下落究竟如何?” 孟伯勤这中间一直观察着她的神情,此刻就有点失望,因为他对于那伏真部下落的猜测,跟盛惟乔差不多,而且是比较怀疑容睡鹤的。本来还想着从盛惟乔这里套点消息,但这会儿看着,这位郡王妃显然也是一无所知? “西疆地广人稀,如今又是冬日,大冷天的没什么人外出,消息传递就更不灵通了。”孟伯勤道,“臣以为兹事体大,各种可能都有,应该谨慎为上,做好防范。” 盛惟乔心道你说了跟没说一样,她这会儿也是为难,要是没有孟侧妃已经生产这件事情,按照她对容睡鹤处境的担忧,是巴不得立刻劝说孟伯勤派兵增援西疆的。 然而即使在赵适跟前说了,只要容睡鹤平平安安,她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也不会理会什么大局。但事实就是,倘若孟氏上台的话,容睡鹤作为容氏血脉,还是公认能干的容氏血脉,是不可能有好结果的。 因此她此刻既不敢给孟伯勤带大军离开北疆的机会,又要防着赵适那边死活不管容睡鹤的安危,到头来说不得还要赌上一把来找这位骠骑大将军。 沉吟再三,盛惟乔道:“茹茹此番进犯,先攻北疆,如今又绕路西疆,显然所图甚大。北疆军的精锐,居大穆军队之冠,却不知道大将军可有什么想法?” “臣只是一介武夫,除了打打杀杀之外,其他也不怎么懂。”孟伯勤淡然一笑,朝长安的方向拱了拱手,说道,“自然是朝廷怎么吩咐,臣就怎么做了。” 盛惟乔有点惊讶的看了他一眼,因为孟伯勤这个态度,显然就是压根不想谈的。 “就算我不是密贞,然而到底带着孟家乾一路北上来这里,他这是什么意思啊?”她所以觉得奇怪,“而且他还跟我说了那伏真部失踪的事儿,显然对于那伏真是否在密贞手里也有怀疑……这情况他还对我这么敷衍?” 还好这疑问很快就被解答了:两人的私下会晤草草结束后,各自还席,没过多久,满月酒也就散了。 回到怀化将军府后,赵适等盛惟乔回房换了身衣裳后,命人请了她到正堂说话,照面之后也不啰嗦,直接告诉她一个消息:“孟侧妃前几日已然生产,不过是难产,据说折腾了将近两天时间,中间来来往往了很多人,最后生下一女一子的双胞胎。” 他意味深长道,“双胞胎的女孩儿先落地,而后过了会儿,男嗣才诞生!” 盛惟乔愣了愣问:“那父王还有宫里是什么个想法?” “关于那个男嗣现在也没什么想法了。”赵适说道,“双生子落地未久,宫里传出上谕,道是陛下要看小侄子小侄女,广陵王只好立刻带着两个孩子入宫。结果陛下在安福宫同舒贵妃还有舒昭仪看了会孩子后,因为贵妃质疑小王子眉眼与广陵王不似,要求当场滴血认亲。证明广陵王与小王子乃是亲生父子罢,由于小王子啼哭,也就挥退。” “广陵王带小王子出殿后,却碰见昭仪宫里一个据说坏了脑子的宫人,夺了小王子的襁褓扔入冰池,捞起来的时候已经没了声息……现在长安上下,都知道广陵王才得的小王子当天就夭折了。” “为此陛下还赏了广陵王一些钱帛作为安抚。” “……”盛惟乔抿着嘴,心说,“我算是知道孟伯勤刚才为什么是那种态度了!!!他一定认为舒氏姐妹这么做,是受密贞撺掇的!!!” 至不济,也是认为容睡鹤的存在是造成了舒氏姐妹这么做的根源! 第二百零九章 故人 虽然宣于冯氏的谎话,以及孟归羽的确认,都让盛惟乔明白,舒氏姐妹由于知道了容睡鹤与桓观澜的关系,对这个原本认定的嗣子人选产生了怀疑,这会儿别说跟之前那么不遗余力的支持容睡鹤了,不想方设法的坑容睡鹤就不错了。 但以孟归羽跟孟氏其他三房之间的恩怨,却未必会告诉郑国公等人。 联系公孙喜曾说,孟归羽自从容睡鹤离开长安之后就很不安分这点,八成他非但不会告诉郑国公等三个伯父,舒氏姐妹已经对容睡鹤生出怀疑警惕之心;没准还会故意引导郑国公他们将孟侧妃所出小王子之死联想到容睡鹤头上! 这么着,郑国公的世子孟伯勤,当然也会觉得,这事儿乃是容睡鹤不愿意失去嗣子上位的捷径,或撺掇或暗示或鼓励舒氏姐妹直截了当害死孟氏预备的储君人选了。 “没准这也是舒氏姐妹希望的?”盛惟乔暗忖,“她们如今心中已对密贞生出厌弃与防备,但表面上却还要装作重视密贞的样子。如此表现出为了密贞不惜痛下杀手,激起孟氏的愤怒与反击,少不得就要波及到密贞身上去!” 她正思索着这事儿接下来会引起的变化,就听赵适说道:“今日趁着在骠骑大将军府赴宴的机会,我跟手底下人说了说驰援西疆的事情。” “舅舅请说!”盛惟乔闻言立刻坐正了,慎重道,“舅舅可是有了决断了?” 赵适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道:“兹事体大,我觉得你还是亲自跟他们见一见比较好。” 他沉吟了下,“不过,他们都有戍卫的差事在身,不好来这府邸里见你。” 盛惟乔疑惑道:“我听我祖父说,女子是不能进军营的?” “是这样的。”赵适温和道,“本来军营外有些铺子,可以腾一处出来用。但我觉得,如果你觉得吃得消的话,不如……等茹茹攻城时,上城墙去说?” 虽然茹茹主力已经转道西疆,但北疆这边还是留下了一定的兵马,既是为主力转移做掩护,也是牵制住北疆军,不让他们毫无后顾之忧的驰援西疆。 所以这会儿的北疆,战事仍旧未曾平息,只不过不如之前那么激烈罢了。 但就算如此,由于北疆军之前的接连失利,尤其是战马的损失,这会儿天寒地冻的出行又越发艰难……可能还要加上朝中局势的影响,以至于北疆军这会儿仍旧是据城以守,没有主动出击的意思,这些以滋扰为主的茹茹,态度十分嚣张。 他们骑射功底又好,虽然不指望靠着留下来的这点儿人马继续攻城掠地,却也时不时的冲到没有巡逻或者巡逻队刚刚离开的城墙下收割几个战功。 草原马多,他们选出白马来,身穿白袄,头戴白帽,弓箭也用白色做掩饰,现在这季节,很多时候发现有士卒中箭倒地了,仔细搜索,才能找到他们的踪迹。 因此如今上城墙去,其实还是有风险的。 不过盛惟乔一来自忖公孙喜在侧,二来觉得赵适既然提出这个要求,必然也对她的安全有所把握,是以一口答应了:“我自幼常听祖父讲他老人家在北疆的经历,久有一睹祖父昔年鏖战之地风采的想法。只是来北疆未久,怕麻烦了舅舅。如今既然有观摩战场的机会,自是求之不得!” 赵适笑道:“也是,盛骏豪的嫡亲孙女,自然非同寻常女流。” “我估计这建议未必是这舅舅提的。”盛惟乔牵挂容睡鹤,不愿意拖延,硬磨着赵适答应次日就安排会晤后,回到客院,悄悄的跟宣于冯氏说,“八成是那些因为密贞考取过状元,以为他才学虽好,论到战事,却未免是一厢情愿的书生意气了。” “这会儿打算给我个下马威呢!” 宣于冯氏笑道:“那他们可是打错主意了!咱们乔儿虽然年轻,也一直娇养,血淋淋的场面也不是没见过……嗯,等等,好像你之前几次见了那种场面后,都有卧榻数日才缓过来?你撑得住吗?” 盛惟乔被她一提,脸上也有点变色,强自镇定道:“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再说这会儿的战事也就那么回事,真正鏖战的时候,谁敢让我上城头去啊?我估计顶多就是看到几枝冷箭什么的……又不是短兵相接,哪里有那么多血肉模糊的景象哦!” “还是当心点的好。”宣于冯氏道,“记得出门前喝碗安胎药!” 次日,盛惟乔依言喝了安胎药,才在仪珊、公孙喜的陪同下登车出门。 本来宣于冯氏也想一块的,然而被赵适委婉的拒绝了:“夫妻一体,如今密贞不在,郡王妃就是他最好的代表。倘若老夫人在侧,诸将士难免认为,郡王妃事事离不开老夫人的指点,尚未能够独当一面,心中岂能不生出疑虑?所以,这次还是让郡王妃一个人去吧!” 宣于冯氏看盛惟乔,见她对自己肯定的点了点头,只好答应。 去城墙的路上,因为赵适是乘马的,马车里就盛惟乔跟仪珊还有公孙喜。 仪珊低眉顺眼的保持着一个丫鬟该有的样子没作声,公孙喜却心事重重的,快到城墙的时候,到底忍不住,低声问:“娘娘,这些边疆的将士,这些年来先后经历了周大将军之死以及宁威侯的崛起还有骠骑大将军与怀化将军的争权……都不是省油的灯,您有把握么?” “我见都没见过他们,能有什么把握?”盛惟乔瞥他一眼,“只能说尽力罢了!” 公孙喜不甘心的说道:“益州被围,周围村镇不及撤入益州城以及远离战场的黎庶,十成十已经无幸!那些都是大穆的子民,这偌大北疆军,难道就没有第二个如孟家乾那样以大局为重、以大义为先的人了吗?!” “就算有,看到孟家乾的下场,估计也要退缩了吧?”仪珊小声插话,“说实话,吕将军一路护送咱们来北疆,很值得感激。然而在孟家乾这件事情上……到底显得咱们小家子气了。” 盛惟乔叹口气道:“没错儿!就是祖父那样的人,舍得撇下我那嫡亲祖母,作生离死别,也要上沙场报国,何尝不是在周大将军出事之后,愤然解甲?这世间没有冷不掉的心,心冷了,自然无所谓道义,讲的就全是利益了。” 她抿了抿嘴,“不过肯讲利益,也是件好事。最怕的就是无欲无求,一门心思的坚持。” 比如说跟桓观澜当年一样,死保长子。先帝亲自出马都劝不好……摊上这样的主儿,盛惟乔觉得自己也肯定是束手无策,只能希望这种人少一点,而且千万威望不要太高,影响不了大局。 不然的话,她也只能考虑动用公孙喜了。 “然而郡王如今的处境,只怕暂时是没法给出很大的利益的?”公孙喜质疑,“顶多许诺以后!万一碰见那种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可要怎么说?” 盛惟乔道:“那就要看具体是什么样子了……反正我想着我爹爹我姨母我外祖父做生意都那么厉害,就算我从来没学过,碰见这种做买卖的事儿,我也不该发憷才是!毕竟坊间不是讲?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不是?我爹他们以前谈生意的时候可从来没有故意避开我的。” 公孙喜嘴角一扯,心道您耳濡目染了这么久了,也没给谁留下过精明的印象……哪里来的信心? 不过想到盛惟乔马上就要跟人照面,这会儿怀了她心情不好,到底闭了嘴,暗自祈祷她继承自盛兰辞的血脉千万表现一把! 片刻后马车在城墙下停住,仪珊扶了盛惟乔出去,见外头除了赵适一行人外,就只有几个戍卫的士卒,眼中就有了担忧:这情况虽然不知道那些将领是人还没到呢还是已经到了但没在这里迎接,显然都表现出对盛惟乔的怠慢。 这种怠慢不管是出于拿架子抬价,还是真心实意的没把这个十七岁的郡王妃放在眼里,对于盛惟乔此行的目的显然都是不利的。 “舅舅,咱们是在这里等人呢,还是先上去瞧瞧战况?”这点盛惟乔也考虑到了,她环视了一圈,巧笑嫣然的问赵适。 赵适抚了把短髯,微笑道:“这个时辰,那帮杀才一准儿已经到了。咱们且上去吧!” 可能怕盛惟乔年轻尴尬,又说了句,“北疆这边向来直来直往,没那许多繁文缛节,不管是孟伯勤还是我,到什么地方去,都不要接的。所以这些不知礼仪的混账,大概以为你过来也是一样了。” 盛惟乔道:“舅舅放心吧,战事要紧,几位将军没准儿在上面指挥呢?我娘家祖父早年也在这边待过,一些规矩禁忌,我还记得。祖父解甲归田都多少年了,如今还是雷厉风行的做派,说这才是军中男儿该有的气势。” “盛骏豪那老东西,现在还这么说啊?”他们边说边朝城墙上走,才走到一半,忽见上头探出个脑袋来,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将军,左脸颊有道一指长的陈年伤疤,蜈蚣似的爬在上头,肩头露出一副半旧的明光甲,上头交错着几道刀剑痕迹,身后被朔风扬起猩红披风。 此刻嘿嘿笑的俯瞰着他们,插嘴道,“老子还当他回去重新做回富家翁,儿子又那么争气,一准过着富家老太爷的好日子,懒洋洋的跟座肉山似的走都要人抬了!” 盛惟乔听这语气是自家祖父的老熟人,虽然因为盛老太爷除了徐老侯爷跟敖家老太爷之外,基本没说过其他人的姓名,也不知道他该如何称呼,但立刻抿嘴一笑,扬声说道:“那可要让您失望了!我祖父这些年来虽然一直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却一点儿也不懒,每日里起身后头一件事情,就是打一趟拳,兴致上来了还会耍几套枪棒给我们看呢!别说走路要人抬了,有时候他老人家出门归来,我们一群晚辈在门口迎接,一路走到后堂,都跟不上他呢!” “那他揍你们没有?”说话的功夫已经走上城墙,那老将军迎上来,笑嘻嘻的给赵适还有盛惟乔见礼,漫不经心的,没有很尊重的意思,好奇的问,“那老小子!跟老徐那老家伙一个样,教子就是下狠手,你爹他们几个小子,当年差不多隔三差五都要鬼哭狼嚎的满城蹿上一回!” 盛惟乔抬手虚扶了他一把,先笑道:“您是家祖父的故人,也是我长辈,我哪好受您的礼?” 这才说,“大概隔代亲吧,祖父对我们孙辈倒是很好的。” “那难怪你们连他脚步都跟不上了。”那老将军还是抱了抱拳,才遗憾的砸着嘴,“你爹跟你叔叔,还有徐家小子,嗯,现在要喊宁威侯爷了,那身手就是挨揍多了自然利落了……你那祖父当年解甲的时候,还信誓旦旦的说日后一定要让子孙后辈也投军,好继承他的盔甲跟兵刃呢!结果我们这帮老兄弟,在北疆等了一年又一年,也不见盛家人来!” “之前还怪他出尔反尔,现在想着,八成是他看你们这娇娇弱弱的样子,怕来了丢脸?” 盛惟乔闻言也不生气,微笑道:“儿子孙子是后辈,孙女孙女婿难道就不是后辈了吗?我一介女流,未曾习武,不好亲自上阵杀敌,也还罢了。然而我丈夫密贞郡王,如今可不就在戍卫西疆?所以家祖父可没有出尔反尔,只不过履行前诺的地方,不在北疆而已!” “但西疆与北疆同为大穆国土,当年家祖父慷慨投军,奔着的乃是保家卫国,而非只是戍卫北疆啊!” 趁势道,“然而密贞抵达西疆未久,西疆军之前的将领都是些什么人,诸位德高望重,必然早有听闻!如今益州陷入重围,却不知道诸位可有同仇敌忾之心?” 第二百十章 说服(上) 那老将军抚了把颔下长须,笑吟吟的说道:“郡王妃,您是盛骏豪的嫡亲孙女,也愿意给我这把老骨头面子,那我也不兜圈子了:我们这些做将士的,阵前生死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要说明知道茹茹肆虐西疆,却心安理得的在北疆消磨辰光,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然而周大将军的结局,想必郡王妃也曾听盛骏豪说过?” 赵适微笑着在旁介绍:“这位曹将军,单名一个‘岸’字,字之泰。当年是与盛老太爷平级的同僚,沙场并肩多年,虽然不如徐老侯爷还有敖老太爷两位投缘,却也时常推杯换盏、相互戏谑。” 盛惟乔点了点头,先唤了声“曹将军”,复抿嘴一笑,说道:“将军所虑极是,周大将军英雄一世,却晚景凄凉,连带家眷也受牵累,身为边疆将士,心寒与心有余悸,都是理所当然。” 她看了眼赵适,话锋一转,“不过从曹将军与舅舅交好来看,显然曹将军也认为,不是说不沾任何庙堂之事,就能够避免步上周大将军后尘的?” 曹岸也不在乎赵适在侧,坦然道:“高密王毕竟是先帝爱子。虽然说密贞郡王据说十分出色,但一来不曾亲眼看见过,谁知道是否传言有所扩大?二来他忒年轻了,根基既浅,羽翼未丰,前途自是不如高密王,已经根深蒂固多年,来的稳妥可靠。” “倘若这会儿朝堂安稳,驰援西疆乃是应有之义。” “可如今西疆正牵动各方风云……要我们这些人冒着步上周大将军后尘的风险,为他出生入死,恕我直言:不是每个人都如令祖父那样坦荡磊落、不顾后果的。” “实际上当年您亲生祖母过世的消息传来北疆后,盛骏豪也是追悔莫及,当场嚎啕大哭!” “不然,他也不会对令尊偏疼多年,视若珍宝,甚至一早就回绝了让他子继父业上沙场的建议。” “归根到底,就是觉得对不起您那个没照过面的亲生祖母,不是吗?” “曹将军此言差矣。”盛惟乔笑了笑,说道,“虽则说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却也有话说,盛名之下无虚士!正因为密贞年轻,自出南风郡,抵达长安未久,就已令天下闻名,连将军戍卫边疆多年,都有所知,可见密贞的出色,乃是毋庸置疑的。” “而且密贞现在是羽翼未丰,根基浅薄,然而所谓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只要借得诸位这阵东风,何愁不能飞入九霄云上?” 曹岸不赞成道:“西疆之危纵解,就算密贞郡王籍此磨砺出一支嫡系兵马,又在益州立下根基,于庙堂之上,归根到底还是过于薄弱了。” 这时候赵适已经走了开去,连带附近的士卒也都保持了一个比较远、听不到他们交谈的距离。 曹岸左右看看,索性就直说,“就算郡王背后有人,那位来头也是非同小可。但孟氏也好,高密王也罢,这些年来在长安的经营也不是白做的。想一呼百应的扭转乾坤……未免有些过于想象美好了。” “将军可想过自己的以后?”盛惟乔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您跟家祖父年岁仿佛,这会儿恕我说句实话,也是英雄迟暮的年纪了,尽管已经挣得将军之衔,但老实说,我在长安,在南风郡,都不曾听闻过您的声名!” “我资质平庸,不堪造就。”曹岸闻言也不生气,笑道,“能得封将军,已经是怀化将军给的好处了。其中缘故,你是盛骏豪的孙女,想必应该知道?周大将军……当年也才几品?” 盛惟乔道:“周大将军的事儿,已成过去,我一个后辈,不敢妄言。但叫我说,将军之所以这些年来寂寂无名,其实主要是没有机会!” “北疆军作为大穆最受重视的边军,原本寄托着自开国以来历代先帝的厚望,就是要北伐茹茹,扫除王庭,帅师伐国,执其君长问罪于前!” “可是周大将军苦心经营多年,最终心血尽付流水。” “这些年来,虽然孟伯勤与怀化将军都在不遗余力的拉拢周大将军遗留下来的老人,但他们的目的,可不是为了完成周大将军生前的夙愿,告慰大穆先皇的在天之灵,而是为了争权夺利!” 曹岸嘿然插话:“难道郡王妃如今想方设法的为郡王说话,不是为了拉拢我们这些人,为郡王争权夺利,谋取大位?” “三方虽然目标都是大位,然而结果岂能一样?”盛惟乔说道,“先说父王吧,他年纪大了,所偏爱的世子,什么都好,就是才干太欠缺了些!所以一旦父王践祚,即使心中对于穆宗皇帝陛下的遗愿有所触动,但首先要考虑的,肯定是给世子铺路!” “到时候别说想着北上剿灭茹茹了,说句不好听的话,当年周大将军之所以功高震主……归根到底,还不是因为今上懈怠朝政,有昏庸的迹象?” “毕竟自来贤君,对于贤臣猛将,那是求之不得!” “遑论忌惮?” “只有君上无能的情况下,才会猜忌臣子,生怕底下人造反不是吗?” 她搬出之前劝说吕时雨的说辞,“就好像我娘家一干亲戚,对于密贞豢养豹子,不以为然;对于我,养只狮猫,都是祖父、徐老侯爷还有我爹爹三个人反复检查确认是性情温驯,才送到我跟前!” “岂是他们觉得密贞跟前的豹子就不是豹子了吗?” “归根到底,还不是我跟密贞武力差距悬殊,密贞压得住猛兽,而我压不住?” “因此一旦世子登基,父王八成是将他认为世子镇不住的臣子,统统处置一番吧?” “到那时候,诸位将军,可敢保证自己一准儿不在处置之列?” “尤其世子的岳家戚家,人丁既兴旺,戚尚书对子嗣前途也非常的关心。” “届时不说又一个孟氏,然而戚尚书本来就主持兵部,到时候再对自家子弟照顾下,谁知道北疆军,或者其他边军,有一天会不会变成戚家军?” “到那时候,将军纵然已经意气全消,只想着安度晚年,少不得也要被打扰?” “再说孟氏,其实将军如今既然已经选择了父王,照理来说是肯定不希望孟氏胜出的。不过我还是要说一下:孟氏只是外戚,却野心勃勃的意图取代容氏!” “而容氏立国以来位传六代,虽然今上沉迷酒色不思进取,然而政事委托父王还有孟氏平分秋色,彼此牵制之下,反而上浊下清,坊间大抵也算安居乐业。凭着容氏当年平定乱世的功劳,以及早先几位先帝的治世之功,我说一句容氏福祚未衰,气数未尽,将军想必也是赞同的?” “既然如此,那么孟氏即使这次侥幸胜出得手,想让整个天下都认可他们,也是千难万难!” “到那时候别说远击茹茹了,八成又是一个乱世!” “等到中兴之主出世,还太平于中原,再谋划扫除茹茹……那又是何年何月?这期间中原气数,又会被消耗多少?” 盛惟乔看着脸色变幻不定的曹岸,微笑,“只有密贞!他年轻,正是欲一展抱负的时候!登基践祚之后,又岂容他人于榻侧酣睡?” “今上当年也很年轻。”曹岸思索片刻,忽然说道,“那时候,桓公也是认为他雄心勃勃,会完成穆宗皇帝陛下以来先帝未能完成的伟业吧?然而世事难料……郡王妃,我知道密贞郡王如今非常宠爱您,但不是我咒您:您凭什么保证,郡王会一直保持如今的雄心壮志,而不是登基之后立刻步上今上的后尘,沉迷于声色犬马之中?” “毕竟今上在承位之前,也是温良恭俭让,否则即使是皇长子,又岂能得到桓公的鼎力支持,不是吗?” 盛惟乔反问:“难道父王与世子的存在,还不足以促使密贞发愤图强?” 曹岸摇了摇头,说道:“当然不足。郡王妃莫怪我说话直:一旦郡王登基,高密王与世子,安能奈何他?” “但密贞与今上是有区别的。”盛惟乔眯起眼,缓声说道,“今上当初做皇子的时候,自身其实没什么建树,主要就是靠着桓公。要说他当时对于他入主东宫唯一做的一件事情,大概就是恭敬谦让不惹事?” “不过老实说这不能算是今上品行好,而是因为彼时柔贵妃盛宠,先帝爱屋及乌,一心一意要将帝位传给广陵王,以至于今上母子都是战战兢兢,又哪里敢张扬?” “是以,没有桓公,就没有今上!” “但密贞不然。” “他有今日,固然离不开方方面面的襄助,更多的,却是他自己拼出来的!” “从五岁流落玳瑁岛起,在海匪窝里杀出一片天地,每一步都是踏着血淋淋的战功与多少次的出生入死换来的!” “上岸之后,在盛家做子嗣的时候,也是顶着我还有我外家的刁难,连捷解元,风风光光的北上赴试!” “无论是杏榜的屈居第二,还是殿试的状元……敢问将军,哪一样,是别人出谋划策操劳奔波之后让他坐享其成的?” “所以将军将密贞与今上相比,对密贞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今上根本就没有为自己的登基出过什么力,他就是靠着皇长子的身份,在桓公的护航之下,稍微忍耐了些年,就不费吹灰之力的继承了这偌大天下!” “因此他不在乎这天下苍生,不懂得天子之位所要承担的责任,一点都不奇怪!毕竟容易得来的东西总是不珍惜的!” “可密贞呢?” “他如今尚未登基,若果将军亲自看到他,可以请他脱下衣裳,数一数他身上的伤痕,问一问每道伤痕的来历,然后扪心自问,他是否是那种稍微得意就忘形之人?!” “历来开国之君都会励精图治,是因为他们知道创业的艰难与不易。而这份艰难辛苦的体会与经历,纵观如今整个宗室,纵观诸位将军目前可以选择的人,还有谁,能跟密贞比?” 盛惟乔凝视着曹岸紧皱的眉头,缓缓道,“曹将军,您与家祖父是同一代人,纵然老当益壮,又能叱咤马上多少年?错过了年富力强的密贞,您还能等到下一位剑指茹茹、挥师北上,为这些年来惨死边疆的黎庶还有将士报仇雪恨、扬我大穆国威的君主么?” 第二百十一章 说服(下) “娘娘是头次来北疆,还没游览过城墙吧?”曹岸久久不语,伫立的宛然雕像,好一会儿,他花白的须发都已为大雪所染,才缓缓说道,“这里盛骏豪当年可是一点不陌生,若有兴致,不如我带您走一走?” 盛惟乔笑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走了几步之后,她有点惊奇的左右顾盼,“未知其他几位将军何在?” “军营那边也需要人看着的,哪可能一窝蜂的跑过来巡城?”曹岸抚了把长须,淡声说道,“而且我们几个的想法都差不多,郡王妃说服了我,我回去转述之后,他们自然也会赞同。” 盛惟乔觉得好无语,合着所谓城墙约见就你一个啊? 那赵适还说什么要看看大家的意见,弄的她以为会看到一堆人呢! 嘴角抽了抽,她道:“那么曹将军,不知您是否已经被说服呢?” “咱们先走一走吧!”曹岸笑着回避了这个问题,“说好了要请郡王妃来城头瞧瞧的……总不能就站一个地方说说话就算了吧?” 他伸手接住一片雪花,淡淡道,“固然北疆苦寒,一年到头,也没什么像样的景致可看,遑论如今这天气。然而于风雪中嗅着茹茹头颅飞溅的血腥气,倒也是种别样的心旷神怡。” 这话要是说给那种真正的娇养闺阁的女子听,八成要花容失色了。 不过盛惟乔毕竟是见过几次生死的人,倒是无所谓,还附和道:“他日王师北伐,于王帐以茹茹王室的头颅,砌筑累累京观,方能告慰我大穆这些年来的无辜百姓之恨!” “说的好!”曹岸赞赏的看了她一眼,“这才是我们北疆军后嗣该有的气魄!” “家祖父无日或忘周大将军之愿。”盛惟乔道,“我们兄弟姐妹,包括密贞,都是听着他这样的叙述长大的。” 曹岸嘿然道:“盛骏豪!” 他眼中流落些许复杂,摇了摇头,没说话,只道,“郡王妃请来这边看看,从这边望出去,眼力好的话,可以看到前方的山峦,当年盛骏豪在那儿驻扎了好些年。” “就是茹茹的那个那伏真,就是被他在那边逮到的。” “祖父说那边看着荒凉,其实有些小兽也很好抓。”盛惟乔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大雪茫茫,天色灰蒙,什么也看不清楚,就笑道,“祖父在那边练就了一手烤野兔的绝技,若非南风郡地气和暖,不适合常吃这种烟熏火燎之物,他时不时都要给我们露一手的。” 曹岸道:“他那个手艺……也就糊弄你们没来过军中的晚辈!实际上当时手艺最好的可不是他,他连前十也排不进去呢!这也难怪,他毕竟是富家出身,哪里是我们这种打小穿不暖吃不饱,不得不早早打上野味主意的人能比的?回头我让军中最擅长做烤肉的士卒,给您烤上几只山鸡,您就知道什么才叫地道了。” 盛惟乔笑道:“是么?那我等着了啊。” 两人一面闲聊,一面顺着城墙走,起初四周除了戍卫士卒的甲胄兵刃相击声外,只有风雪滔滔。 但转过一个弯之后,上了另一个方向的城墙,就隐约听到了刀戟相交的动静。 “曹将军,不过去瞧瞧吗?”盛惟乔拢了拢披风,扬眉问曹岸,“我有丫鬟跟侍卫在侧,不妨事的。” 曹岸只朝前头扫了一眼,摇头道:“一点儿小事,底下儿郎们自然会做好的。” 他不急,盛惟乔也就不再劝说,依旧保持着不疾不徐的步伐朝动静传来的方向走去。 走不几步,就听出来动静是从城下传来的。 盛惟乔起初以为是又有茹茹来滋扰,但循声探头看了眼,才发现底下原来是数十骑在厮杀。 双方都是白衣白马白帽,曹岸在旁解释:“这群侉子三天两头过来放冷箭,虽然上头如今没有大举反击的意思,然而年轻的儿郎们气不过,坚持要出战。大将军跟怀化将军商议了一番之后,就让些个精善骑射的人编了小队,在城下巡逻。今儿个可是巧,恰好碰见了。” 盛惟乔看着底下雪地上的血渍,道:“我瞧这距离似乎是在箭矢的射程之内,城上不帮忙吗?” 曹岸抚着长须笑道:“看来盛骏豪解甲归田之后一身本事确实没怎么落下,不然郡王妃这样的身份,可没法一眼估出射程……儿郎们成天在军营里闲的紧,这不就是想松松筋骨呢,自然就不扰他们兴致了。” “那位小将军很是英武不凡,未知是哪位将军麾下?”盛惟乔闻言笑了笑,心说你当我傻的么?今儿个都说好了我要来,除了我自己带的仪珊跟公孙喜外,还就你一个老头子陪同在侧,亲卫都站的不远不近……这情况城墙下出现了茹茹,还在城头射程之内,不让城头士卒帮忙驱散,万一有神箭手,给我来一下,即使没射中,惊了我你负的起责? 她沉吟了下,就仔细端详了一番战局,果然发现其中一骑势如猛虎,在人群中左突右冲,颇有无人能挡之势。 虽然这会儿大雪皑皑的,底下打扮都看着差不多,但观曹岸神情自若,含笑不语,丝毫没有恼怒之色,想也知道,那人八成不会是茹茹了。 就微笑着问,“瞧着可真是一员虎将呢!” “郡王妃过奖了。”曹岸听了这话,眉眼一松,但神色还是矜持的,只用不在意的语气道,“不过是人少让他出点风头罢了,真正碰见大战,他这点儿本事可差得远!” 盛惟乔心知底下那表现出色的骑士八成跟曹岸关系匪浅,估计就算不是后辈子侄,也必定是世交之后,笑问:“将军见多识广,难免眼界高。然而我看那位小将军,已经非常出色了。” 就顺势问名字,曹岸摆了摆手道:“黄口小儿,哪里值得郡王妃过问?不过是我膝下一个侄子,叫曹琥的。” 说话间,曹琥已经将围杀他的数骑茹茹斩于马下,跟着帮助同伴杀退敌人,茹茹大概看到败局已定,不敢恋战,纷纷控缰退去。 曹琥用长枪指着他们,似乎说了几句狠话,然而跟着就去照料同伴了……他的同伴不知道是确实没他出色呢,还是为了彰显他的出色专门挑选出来的陪衬,方才多少都受了伤,有个还差点被斩于马下。 不想撤退的茹茹大概发现城头观战的盛惟乔跟曹岸衣着不凡,快出射程时,忽然有个茹茹反身就是一箭,直指盛惟乔眉心! “郡王妃小心!”曹岸看到,脸色顿变,慌忙上前相护,不意他才有动作,原本站在盛惟乔身后的公孙喜,已经动如脱兔的劈手抢下旁边亲卫挂在腰间的长弓,同时灵巧的从对方箭壶中抽走二支羽箭,只听弓弦嗡嗡,几乎同时而响,两道流光迅捷飙出!第一支羽箭与茹茹试图射杀盛惟乔的箭矢在半空对撞,同时坠地! 第二支羽箭却直追那射箭的茹茹而去,在对方惊愕的目光中,以余势贯穿了其肩骨! 城头上,公孙喜面无表情的将弓还给亲卫,淡淡道:“多谢。” “……”曹岸有些惊奇的打量了他一番,问盛惟乔,“郡王妃,这位是?” “这是密贞派给我的亲卫。”盛惟乔有意在他面前宣扬容睡鹤的实力,自不肯将公孙喜说的特别,只轻描淡写道,“他不擅言辞,得罪之处,还请将军别跟他一般见识!” 曹岸果然讶然道:“这样的亲卫,郡王左右多么?方才那一手,可是非同凡响,便是我北疆军中也找不出多少的。” “将军谬赞了,郡王左右胜过属下的不知凡几。”公孙喜看出盛惟乔的用心,配合的说道,“就是郡王自己,论箭技,也在属下之上!倘若此刻在这里的是郡王,方才那茹茹就不只是负伤而去,而是十成十把命留下了!” 他心说就自家郡王的睚眦必报跟对盛惟乔的宠爱,别说刚才对着盛惟乔射箭的茹茹必死无疑,那人的同伴都一准没有好下场!容睡鹤就是追到草原上去,也要斩草除根的! “看来郡王妃所言无差。”曹岸沉默了一会儿,叹道,“郡王确实……嗯,与众不同。” 其实他想说的本来是容睡鹤确实跟宣景帝不是一样,但这会儿周围一圈人跟着,他说话自然也要避讳些。 盛惟乔等了一等,不见下面的话,就有点无语:你都觉得密贞跟宣景帝不一样了,我还给密贞列了那么多优势,怎么还不给准话?! 要是平常时候的游说,你还能讲兹事体大要仔细考虑。 问题是如今西疆可是战火连天啊! “这事儿都是曹琥不好!”曹岸却已说起了侄子,“未曾注意城墙的动静,险些惊扰了郡王妃!左右,与我传他上来,给郡王妃请罪!” 盛惟乔心说那曹琥要是不知道我在城墙上才见鬼,倒是那个茹茹会在撤退时选择射杀我八成是意外,就道:“反正是有惊无险,何必扰了小将军大获全胜的兴致?而且我看曹小将军的同袍很有几个受伤的,他牵挂袍泽,乃是人之常情,这会儿喊他上来可是不妥。” 曹岸道:“这么点儿人,小孩子打架似的,还是在咱们城墙下,赢了都是应该的。” 到底还是把曹琥喊上来问罪了,到了跟前,就见这曹琥眉眼跟曹岸非常的相似,一看就是有血缘的。 看他方才杀敌英武非凡,实际上为人却有些憨厚,不知道是见了生人还是因为盛惟乔是女眷的缘故,曹琥行礼问安完了,盛惟乔随便问了几句,他就结结巴巴的涨红了脸,看情况简直要在城墙上挖个洞钻进去了。 旁边曹岸眼中闪过无奈,帮着说了几句解围,又训斥了他一番,也就放他下去了。 盛惟乔本来以为今日还有其他戏码,然而却没有了,曹岸把她送回赵适身边,赵适瞥了眼她身上斗篷的积雪,就提议送她回府:“你有孕在身,可别着了冷。” 回到怀化将军府后,盛惟乔挥退左右,有些疲倦的问宣于冯氏:“我怎么觉得,这位舅舅有点雷声大雨点小?” 与此同时,赵适也在问曹岸:“你决定了?” 第二百十二章 决定 曹岸叹了口气,有点意兴阑珊:“不决定还能怎么样?密贞郡王的为人,您不是都告诉咱们了?那是个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的主儿,嫡兄都没放过的,遑论是咱们?据说他盛宠这位郡王妃,这次居然派了这位郡王妃亲自北上,还是带着身孕北上,显然就给咱们两条路:要么投靠,要么为敌。” “他要是个夸夸其谈,没有实质才干的主儿,咱们也不怕得罪他。” “问题是,纵观他的整个经历,就算您说他迄今表现的还不够惊艳,但有一点可以很确定:就是他在玳瑁岛磨砺的非常好,不是那种冒进的人。” “这样的主儿,即使这次西疆败了,有南风郡那三家还有洛家的财力支撑,再加上乌衣营、吉山营的人手不折掉大半的话,他日未必没有卷土重来的机会……实际上咱们已经接到消息,就是南疆军这段时间的异动,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了不是吗?” “可见早在茹茹进犯西疆之前,他就预备好了退路:赢了最好,输了就随南疆军退回南疆,休养生息积攒实力。孟氏与王爷之间争斗多年,面上虽然还能客气下,彼此可以说是仇深似海,不管是哪方上台,必然也是惨胜!” “到那时候,元气大伤,又岂能奈何得了他?” “如郡王妃所言,这位郡王年轻的很,他败的起,也等的起,更熬的起!” “可是咱们呢?” 曹岸苦笑道,“咱们是完完全全等不起了呀……别说我这把老骨头,就是将军您,才来北疆时何等风华正茂?一转眼,您这鬓发,都有了霜色了。” “而王爷跟孟氏却还在胶着……说是一直说陛下御体欠佳,可是这都宣景三十三年了,他还不是好好儿的坐在帝位上?” “万一他随了太后娘娘的寿数,还能再活个十几二十年,那要怎么办?” “孟氏人多势众,王爷膝下却子嗣单薄。” “尤其世子……唉……为什么郡王不是嫡长子呢?” “那样的话,不管王爷是否喜欢他,名份排序搁那,咱们支持起来也是名正言顺。” “但即使如此,从长远考虑,归根到底还是得选郡王的不是吗?” “一来咱们无法承受他功成之后翻旧账的报复;二来,郡王妃说的很对,如果咱们还存着完成周大将军遗愿的想法,最可靠的人选,就是这位郡王了。” “……军中其他兄弟也这么想?”赵适听着,合目良久,轻声问。 曹岸说道:“将军,其实很早以前,就有人提议支持郡王了。这事儿说起来还得追溯到宁威侯头上:宁威侯出身行伍,其父徐宝亭虽然也是咱们北疆军出身,但官职地位都不甚高,还没有郡王妃的祖父盛骏豪来的体面。” “宁威侯之所以能封侯,归根到底,就是军功!” “就算北疆军是大穆最受重视的,可也是朝廷盯的最紧的,您跟孟伯勤都以身作则不朝辎重动手了,何况是我们这些底下人?” “在这鬼地方餐风饮雪这么多年,能够似我这老骨头一样运气好混到将军的毕竟少。” “就算是我,其实很多时候,家底也是捉襟见肘的。” “军中捞不到油水,跟茹茹又是守城居多,他日年老解甲,没有盛骏豪的福气,祖上传下丰厚产业,还有个孝顺又会赚银子的嫡子,怕是连药钱都出不起,只能拖着一身伤病熬一天算一天!” “说句不好听的话,盛骏豪那样的人毕竟是少!” “寻常人家,只要日子过得下去,谁肯投军?” “便是有那生计不愁也不怕死的,也是抱着富贵险中求的想法!” “哪里有那么多人无欲无求,只为保家卫国呢?” “迫于无奈投军的,家境自然清贫,岂能不为解甲之后的家计考虑?为了富贵剑走偏锋的,冲的是前途。” “而这两样,无论孟氏还是王爷,都没法给予他们。” “因为这两位不管谁赢,第一件事儿必然是稳固帝位,为子嗣计,哪里还有功夫同茹茹纠缠?不速速让步的媾和就不错了!” “唯独郡王,最有可能在践祚之后,以雷霆手段排除异己,谋划北伐,犁庭扫穴!” 毕竟容睡鹤整个崛起的步伐,都是告诉身边以及他想笼络、收服的人:跟着他,一块儿挣前途! 对于孟氏还有高密王来说,剿灭茹茹,对他们利益不大,因为他们在大穆的权势已经足够根深蒂固,只要战胜对手,这几十年来的经营,自可徐徐接手皇朝;然而容睡鹤不然,就算他背后站着桓观澜,就算赵适等人认为桓观澜还活着,且在失踪的十几年里,做了许许多多的事情,控制偌大国家的势力,到底不是一蹴而就的。 所以讨伐茹茹,完成穆宗皇帝陛下的遗愿,给予北疆军,也许还有西疆军、南疆军跟沿海水师乃至于包括禁军在内,举国将士一个封侯拜将的机会,对于容睡鹤而言,不但是完成自己抱负的举动,更是彻底将兵权牢牢控制在掌心的一箭双雕之计! 拥兵权自重,又有大义名分在手,文臣那边,自可徐徐图之! 而军中将士,除了少数一心一意混吃等死的人外,对于这样一位人主,岂能不欢迎? “宁威侯啊!”赵适眯起眼,叹息,“真没想到,当年碍于周大将军的遭遇,为了平息军中怒火,王爷跟孟氏共同赞成给徐子敬封侯入朝的做法,今日反倒是成就了密贞!” 曹岸也有些唏嘘:“我怀疑这话最早就是从宁威侯那些忠心部属口中流传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给密贞造势。只可惜之前密贞虽然因为考取状元的缘故,名传举国,彼时还没人想到他会在短短时日内走到如今这样的地步,是以北疆这边,大家都觉得跟自己好像没什么关系。” “传播谣言的人又做的非常隐蔽,等到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 因为,就连曹岸跟赵适,都在认真考虑要不要转投容睡鹤麾下,在他们自己考虑清楚前,当然不会彻底杜绝这类私下的串联与说服。 “发现的晚,没来得及阻止,这是很正常的。”赵适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抹忌惮,“毕竟,那位背后,可不只有南风郡三家以及宁威侯!那位至今都没露面的主儿,谁知道这些年里都做了些什么?连吉山盗都有插手,我不相信,他在北疆军里没有自己人!甚至,这个自己人的身份地位,必然不低!” “否则当年周大将军去后,北疆军怎么可能群情激奋了会儿就忍了下来?!” “彭沛……嘿嘿,彭沛……要不是他去的早,我这会儿非找上门去刨根问底不可!” “将军怀疑彭将军与那位有瓜葛?”曹岸怔了怔,说道,“不可能的!彭将军乃是周大将军最信任的副手,他怎么可能背叛大将军?!” 赵适目光闪烁,过了一会儿才道:“这个大概只有彭沛自己以及桓观澜才知道了吧?” 他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说回正事,“既然大家都支持密贞,那自然也要有所表现,就你们叔侄出马,厉兵秣马,驰援西疆吧!” 曹岸闻言吃了一惊,道:“我也去?那北疆这边怎么办?!孟伯勤必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针对您的!” 北疆这边,赵适一系,最受赵适期许跟欣赏的是吕时雨,这是赵适手把手带上来的人,几乎无话不谈。 但真正倚重的,却是曹岸这个老资历了。 曹岸在盛惟乔跟前说他是投靠了赵适才得晋将军行列,实际上他也是有真才实学的,否则泱泱大军,跟他一样的老资历也不是没有,赵适何以选中他? 如果他带着大军离开北疆的话……赵适就等于缺着胳膊跟孟氏斗了。 “我在这里是代表王爷。”然而赵适淡淡道,“既然已经决定选择密贞了,那么西疆才是最重要的,北疆败了就败了呗!” 又说,“不过我留在这里没什么,然而郡王妃必须走。免得孟伯勤狗急跳墙,拿郡王妃要挟密贞!虽然密贞颇具雄才,未必肯受儿女情长束缚,但那位郡王妃来头可不小!她要有个三长两短,盛兰辞做主的盛家,十成十会跟密贞翻脸!噢,还有那位冯老夫人!那是宣于家的老主母,可也不好让她出事儿的。” “但大军调动,须经孟伯勤。”曹岸皱眉道,“到时候他不允郡王妃离开怎么办?毕竟郡王妃如今有孕在身,他不是没理由挽留郡王妃在北疆长住!” 又低声提醒,“之前,盛家那边不是送了消息来,说有异人登南风郡盛府之门,说郡王妃如今所怀之胎来历非凡,宜来北方?” “咱们虽然让吕时雨勒令知道的士卒都闭嘴,孟氏那边,孟家乾虽然亲耳所闻,却必定不会帮密贞宣扬,以至于如今晓得的人不是很多……然而到底是有泄露出去的可能的。” “这会儿郡王妃离开北疆,却是为难哪?” 赵适想想也是,沉吟片刻,说道:“茹茹凶悍,去少了人必定无法为益州解围,也体现不出咱们的诚意!” “去多了郡王妃在北疆的安全无法保障……嗯,对了,咱们不是还有个孟家乾没用?” “孟氏不是想否认他们卖国么?” “口头上说说有什么用?” “归根到底,还是得跟茹茹真刀真枪的拼杀一场才是见真章,不是么?” 赵适跟曹岸这天商议到深夜,次日就亲自给了盛惟乔准信,言已在着手调动兵马,不日便出发驰援西疆! 盛惟乔闻讯当然是喜出望外,连连道谢。 两人一番客套之后,赵适忽然就问起了公孙喜的情况:“我看你带来冀州的侍卫,似乎来历不一般?” “他是密贞打小一块儿长大的。”盛惟乔虽然希望让公孙喜看起来显得不突出,以证明容睡鹤手底下类似的高手多了去了,但赵适亲自询问,考虑到赵适作为容睡鹤的亲舅舅,八成早就打听过公孙喜的底细了,而且即使现在不知道,以后也肯定会知道……最重要的是,赵适刚刚答应下来的事儿,总不能因为一个公孙喜就反悔吧? 她也就直说了,“密贞自来拿他当亲弟弟一样看待,我前番还跟密贞说,等回头摆酒,正式认他做义弟呢!” 赵适闻言,眼睛一亮,笑道:“我就说我瞧那孩子非同常人,非但武艺高强,人也是一表人才。” 盛惟乔听出他话中之意,心头就是一跳:这该不会看中公孙喜做女婿了吧? 第二百十三章 孟归羽的误导 “阿喜确实不错。”盛惟乔定了定神,微笑道,“就是沉默寡言了点。” 赵适笑道:“男子么,话不多显得沉稳。” 不过他也没再多说这个问题,点到为止之后,也就言归正传,同盛惟乔说起了曹岸带兵驰援西疆后的麻烦:“孟氏恐怕会因为忌惮密贞,对你不利。原本我想着,是让你跟曹之泰你一块儿走,仍旧由吕时雨部护送,离开北疆之后,曹之泰他们去西疆,你去长安。” “不过听说军中有传言,你娘家那边来的消息,说是你在北方生产比较好?” 盛惟乔沉吟道:“是有这么回事……这倒是麻烦了。” 赵适道:“我跟曹之泰他们商议了下,为今之计,就是利用孟氏勾结茹茹卖国这件事情,令他们不敢对你动手。不过这得孟氏没被逼入绝境,否则狗急跳墙,必然是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的。” “就算援军抵达西疆之后,与密贞里应外合大败茹茹,密贞也不至于说在短短一年半载当中,把孟氏逼入绝境吧?”盛惟乔思索了会儿,说道,“我如今已经显怀,过上几个月也就生了。届时自可离开北疆,令孟伯勤鞭长莫及。就是接下来的这段日子,少不得要劳烦舅舅。” 赵适和蔼道:“都是一家人,何必如此见外?” 但又说,“我毕竟是被孟伯勤压一头的,手底下又分兵去西疆的话,万一顾不过来,却没法对密贞交代了。说起来你祖父还有世交的徐家,在北疆军中也颇有人脉,不如你写信去长安,请宁威侯设法照应一二?” 盛惟乔不知道他这么说是否有试探之意,但还是谨慎道:“徐世叔还朝之后,与北疆军就没什么联系了的。” “虽然说人走茶凉,但总也有念旧的。”赵适笑了笑,“左右不过一封书信,也不费什么,不定什么时候就能够起到作用了呢是不是?” “舅舅说的是,回头我去写信。”他既然这么说了,盛惟乔也就随口答应下来,决定回去之后跟宣于冯氏好好讨论下,赵适是否已经怀疑程美竹? 两人又商议了些事情,赵适看了看时辰说要去军营了,盛惟乔于是起身告退。 她回到客院,同宣于冯氏一五一十说了经过,姨甥俩都吁了口气:“总算成了。” “这些日子也真是乱七八糟。”宣于冯氏心疼的端详着她尖了不少的下巴,一般来说,富贵人家的女眷,妊娠期间由于着意进补的缘故,都会稍显丰腴的。 然而盛惟乔这段日子又是长途跋涉,又是操心劳碌,反倒是瘦了一大圈。 做姨母的看着自是不忍,劝道,“接下来也别烦其他事儿了,专心安胎吧!” 又说,“至于稳婆之类,我前番已经写信给你爹娘,不几日就会有人来的。” 盛惟乔点头应允,但回头就趁宣于冯氏不在,喊了仪珊到跟前,悄悄叮嘱:“你出门的时候,设法打听下沈家,就是我娘家大姑姑的夫家,在这边的产业,是个什么情况,有没有什么异常?” 虽然容睡鹤说,在北疆没有找到沈九娘,但盛惟乔知道这丈夫在很多事情上也是不尽不实,遑论自己此刻亲自在北疆,岂有不顺便打探消息的道理? 数日后,长安的高密王与北疆的赵适一块儿发难,举出证据,直指孟氏卖国。 此事在长安还有北疆都掀起了轩然大波,长安那边本来因为“小王子”之死,都觉得接下来孟氏必有反应,宫城内外,很有些风声鹤唳的意思。 宫中的舒氏姐妹更是跟紧了宣景帝,寸步不肯离开,闻讯毫不迟疑的落井下石,撒娇撒痴的让宣景帝开了场大朝,当众质问孟氏勾结茹茹谋害密贞郡王妃之罪。 然而这场大朝的结果对于姐妹俩来说不是很开心,因为虽然高密王一方努力攻讦,宣景帝听着她们的意思也是不遗余力的帮着高密王,但在近半臣子死保孟氏、坚决要求彻查到底还孟氏一个清白的情况下,还是没能直接处置掉孟氏,只是将郑国公、武安侯还有成阳侯各自削去一级爵位,又罚了一年俸禄了事。 最重要的是孟氏死活不肯承认这件罪名,一口咬定是被陷害的。 这样对郑国公三兄弟的处置,倒成了没道理一样了。 “两位娘娘,怎么行事如此鲁莽?”大朝结束后的当天晚上,孟归羽就匆匆入宫,求见舒氏姐妹,才见面,便焦急道,“孟氏崛起已有数十年,在朝在野都是根深蒂固!就算两位有陛下撑腰,公然与他们撕破了脸,也是不智之举啊!” 更要命的是,“陛下虽然懈怠朝政多年,然而终究是这天下名正言顺的主人!结果陛下多少年没有正经上朝了,今儿个终于起用了一次兴德宫,结果却未能如愿以偿!传了出去,岂非是要助长孟氏的气焰?!” 舒贵妃有点烦躁的说道:“虽然未能如愿以偿,然而你那三个伯父,不是也没能讨得了好吗?而且此举也等于给高密王一个提示,让他接下来尽管针对孟氏出手,陛下终归是站在他那边的!” 孟归羽苦笑着提醒:“但是娘娘,您忘记密贞郡王了吗?那位郡王如今正在西疆陷入重围,由于高密王偏爱世子,这段时间一直在阻挠北疆军驰援益州。其妻康昭县主为此不惜于妊娠之中跋涉千里,前往北疆试图说服怀化将军……一旦她成功,不啻是将高密王最紧要的墙角给挖倒了!” “到那时候,高密王还有心情找孟氏的麻烦?” “没了高密王也没什么。”舒昭仪接口道,“这老家伙跟孟氏斗了这么多年,也没见有什么起色。换了年轻的密贞兴许做的比他还要好呢?” 又说,“何况要孟氏倒台,不是还有你吗?对了,这次孟氏勾结茹茹,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能是怎么回事?”孟归羽脸色阴沉了下,才道,“大房一嫡一庶的兄弟俩惹的麻烦,最后却想栽赃我们四房头上!还好我早有防备,拿出铁证,才让他们没话说!” 舒贵妃惊讶道:“孟伯亨跟孟思安?这俩不是一个已经成了废人,据说到现在还起不了身,还个才十二岁吧?” 孟归羽说道:“是这样没错,所以一开始西疆那边传了消息过来,谁都没想到他们。后来查啊查,竟查到了孟思安头上!也不知道孟思安是怎么跟我那三个伯父说的,总之他们怀疑我主导了整个经过……这简直就是一派胡言!我要是有那样的本事,这些年来还至于被他们欺负成这样?!” “还好我有几分运气,发现了一些疑点,找出了真凶!” “真凶就是孟伯亨么?”贵妃跟昭仪对望一眼,都是皱眉,“他是郑国公,嗯,现在是郑侯了,他是郑侯的继室嫡子,却因为生母向氏失宠,向来不受郑侯的喜爱,倒是有理由仇恨郑侯的。然而勾结茹茹?且不说他这么做,乃是把自己都坑了进去,就说他有这个本事吗?这孟八公子,可是出了名的纨绔,什么声色犬马他倒是行家,谋划这样的事情……他有这才干也不至于被忽略到今日了吧?” 孟归羽道:“两位娘娘,这事儿说来话长。不过要说孟伯亨没有才干,却也未必。毕竟两位娘娘也知道,之前娇语姨娘还在,她盛宠非常,将向氏这个正经国公夫人,都逼迫得非常狼狈。若非太后娘娘还有孟伯勤,向氏甚至连国公夫人的座位都保不住。” “而郑侯膝下已有孟伯勤这样出色的子嗣,孟家乾等嫡孙也陆续长成,还有个一直被郑侯寄予厚望的孟思安,对于孟伯亨是否是可造之材,没有很迫切的要求。” “这时候倘若孟伯亨表现的非常出色,以娇语姨娘的为人,怎么可能放过他?” 昭仪沉吟道:“你的意思是……孟伯亨,他一直在藏拙?” “其实当年碧水郡之事发生之后,就该想到他有问题的。”孟归羽点头,神情肃然道,“碧水郡之事,虽然官面上认为是茹茹所为,私下里有各种猜测。但事实就是,孟伯亨与容清醉同时在碧水郡出事后,孟伯亨失踪,容清醉则被当场发现,然后顺理成章的送回长安调养。” “试问如果孟伯亨当时也跟容清醉一样被发现,结果难道不是跟容清醉一样,返回郑侯府养伤?” “如此他的一举一动,统统都逃不过娇语姨娘的耳目,又能做什么动作?” “但他当时却失踪了!” “之后被找到时,又因为伤势太重,无法长途跋涉,不能不就近留在碧水郡,等身体恢复到一定程度后,最近才来长安!” “由于一贯都认为孟伯亨是个废物,还成了废人,这两年长安这边又是风起云涌的发生了很多事情,甚至娇语姨娘母女都死了,这情况很多人都索性把这位孟八公子给忘记了,遑论是密切关注他在碧水郡的举动?” 舒贵妃倒抽一口冷气,说道:“他故意自残,还重伤容清醉,目的就是为了留在碧水郡,得到私下做手脚的机会?!” “但他成为废人这点,是碧水郡那边的大夫,还有太医院的太医们一致认定的。”昭仪不解道,“即使他真的心机深沉,之前的种种纨绔无能都是装出来的,至于玩这么大?他都成废人了,就算报复了郑侯等人,又能如何?” 孟归羽笑了笑,说道:“两位娘娘,男子只要有所作为,身体有些残缺,根本不足为道。前朝有君主独目,还不是一样称孤道寡?” “再者,孟伯亨与皇后娘娘是同胞兄妹,就算他之前一直以纨绔示人,皇后娘娘正位中宫之后,他这个兄弟能不受到注意么?” “可是他都成为人尽皆知的废人了,别说是皇后的兄弟,就是宗室的王爷,谁还会在意他呢?这可不就方便他动作了?” 贵妃“嗯”了一声,厌烦道:“你们这些孟家人,真是一个比一个阴险!” 又问,“那孟伯亨现在怎么样了?” “郑侯好像还在犹豫。”孟归羽道,“主要是考虑到皇后娘娘,而且太后娘娘对孟伯亨多少也有点爱屋及乌。” 贵妃嗤笑了一声,说道,“爱屋及乌?那老太婆就会装模作样!” “这个先别说了!”昭仪拉回正题,“今儿个我们跟孟氏差不多算是撕破了脸,接下来孟氏八成要想方设法的报复……你觉得他们会怎么做?” 她皱着眉,“就算高密王正面临着密贞的威胁,应该也不至于无能到被孟氏发动宫变吧?” 第二百十四章 皇后的对策 “这怎么可能?!!!”舒氏姐妹与孟归羽密谋的时候,望春宫中的孟皇后,却才接到自己兄长主谋了勾结茹茹一事的消息,她惊的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八哥要是有这样的本事,这些年来还会在长安混出那许多荒唐名声?!” 春来为难道:“夫人跟八公子都是这么解释的,可是国公爷……可是侯爷他好像不太相信?现在府里头似乎都认为八公子是因为忌惮娇语姨娘的缘故藏拙了。” 孟皇后怒极反笑:“八哥要是有这藏拙的本事,早就弄死娇语几个了,还能让他们活那么久?!毕竟娇语也就是仗着年轻美貌会伺候人,哄的郑侯什么都听她的而已!真正论手段,她也就那么回事!没有郑侯给她撑腰,她是个什么东西!” “府里考虑到您还有太后娘娘,这会儿只是将八公子软禁着,也没断了伺候的人跟药材的供给。”春来试图安慰她,“奴婢想着,八公子到底是郑侯的亲生骨肉,不管勾结茹茹的事儿是不是八公子做的,虎毒还不食子呢!郑侯怎么也不可能真的拿八公子怎么样的,顶多就是教训一下而已!” 孟皇后咬着唇,冷笑道:“你不懂!郑侯自从移情别恋上娇语之后,对我们母子三个的情分就日渐稀疏!在娇语那贱婢这些年来孜孜不倦的挑拨下,他是早就把我们当陌生人看了!这会儿有什么舍不得的?!反正他膝下子嗣昌盛,死上几个压根就没必要心疼!” “娘娘……”春来张了张嘴,想说些安慰的话却又觉得无从说起:毕竟郑侯对待向夫人三人究竟如何,这长安上下,贵胄人家没有不清楚的,确实不像是有多少情分的样子。 而且她还有话没跟皇后讲,就是郑侯起初以为孟思安是罪魁祸首时,是差点把孟思安活活打死的! 那还是他一直捧在手心里的幼子呢,遑论是孟伯亨这个不讨他喜欢的儿子? “我在郑侯心目中没多少地位。”皇后用力捏了下拳,说道,“郑侯到现在还没动八哥,无非就是因为两个缘故:一个是顾忌姑姑;第二个,却是怕高密王那边怀疑!” “毕竟高密王才弹劾了孟氏卖国,八哥他虽然之前受了重伤,却是伤势稳住之后才回长安的。回来的这些日子,也不见他有什么不好的消息传出去,若是忽然没了,八成高密王那边要怀疑,是因为知道孟氏卖国之事,被灭了口!” 春来道:“娘娘您的意思是?” “把这个消息传出去!”皇后冷哼,“就是八哥乃是被孟氏当成幌子,糊里糊涂主持了勾结茹茹之事……之前他在碧水郡遇袭,朝廷不是口口声声说,乃是茹茹所为吗?其实就是孟氏趁这机会跟茹茹联系上了,打算借助茹茹的力量篡位!” 无视目瞪口呆的春来,她自顾自的继续,“为了掩人耳目,孟氏不顾骨肉之情,将他重伤!” “这会儿因为高密王那边的攻讦,甚至,又有索性灭口的打算!” “娘娘!”春来急切的说道,“这消息要是散播出去,必然会引起高密王那边对八公子的重视,孟氏也不敢轻易害了八公子导致死无对证!可是您要怎么办?咱们就这么点儿人手,能把消息递出去就不错了,郑侯迟早会查到您头上的!” “广陵王跟孟侧妃的小王子还已经被舒氏姐妹给害死了,谁知道孟氏会不会因此改变计划?” “到那时候,您要如何自处?!” “奴婢说句该打嘴的话,八公子虽然是您的嫡亲兄弟,可是自来就跟您不亲!换了您现在是他的处境,他是十成十不会管您死活的!既然如此,您这会儿却为什么还要为他冒偌大风险?!” “……”孟皇后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你以为我这么做,只是为了八哥吗?正如你所言,我跟他说是同胞兄弟,其实根本不亲!就是之前我那个生身之母几次三番进宫来,要求我帮他弄个差事什么的,我都没理会呢!遑论如今这样的事情?” “我这是为了自己考虑!” “孟氏打算推上东宫之位的孩子,已经被舒氏姐妹在众目睽睽之下,弄的‘夭折’了。” “西疆的战事、康昭的亲自北上、孟家乾的做法、陛下的御体安康、姑姑的日渐衰老……这些都让大穆的未来越发扑朔迷离。” “你觉得孟氏若非立刻找出再一位适合的‘小王子’过继给我,早先的计划还能继续吗?” “如果不能继续,我就是废子。” “到那时候,其他不说,望春宫的侍卫,不定大部分都会撤走!” “他们走了之后,舒氏姐妹随便一个暗示,八成就能要了我的命!” 皇后眼中闪过冷然,“这会儿怎么能不提醒一下孟氏的上上下下,要是不管我死活的话,就别怪我学孟家乾,卖掉整个孟氏?!固然我只是一个深闺女流,没法像孟家乾那样掺合孟氏的大事,可是作为郑侯之女,我相信希望孟氏倒霉的人,总会想到利用我的地方的!” 春来怔忪了好久,才吃吃道:“可是……可是娘娘,倘若孟氏知道之后勃然大怒,索性……索性……” 索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您干掉、永绝后患呢? 毕竟孟皇后之前在孟氏的地位一点儿也不高,还没有她在二房、三房的嫡出堂姐妹们过的滋润快活呢!孟氏对她也始终都是轻看的,如何肯接受她的威胁? “难道我什么都不做,他们就会给我一条生路?”皇后冷笑了一声,说道,“春来,别天真了!我这个娘家,是些什么东西,你跟了我这些日子,还不清楚吗?他们对敌人狠,对自己人更狠!好言好语、乖乖巧巧,是得不到他们的怜悯与好感的!只能争啊抢啊算计啊,倒还有些希望!” 说到此处,见春来还是满脸惶恐,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很害怕,其实我也怕。但是春来,咱们是没有依靠的人,什么都要靠自己!如果一件事情做了是死,不做也是死,为什么不去试试呢?至少让自己痛快一把?” 又道,“你要是实在不愿意,回头设法联络了六哥过来,我跟他说,让他去办吧!唉,说起来是我对不住你,你要不是跟了我,也不会落入眼下的处境。” “奴婢要没跟了您的话,这会儿还在馨寿宫呢!”春来勉强笑了笑,说道,“太后娘娘年纪大了,一旦山陵崩,以太后娘娘跟舒氏姐妹的恩怨,馨寿宫上下,八成都讨不了好!奴婢又岂能幸免?而且在馨寿宫的时候,奴婢只是偏殿的寻常宫女,被池作司她们呼来喝去,做的事情多,拿的例钱少,也没什么得脸的机会。” “娘娘不嫌弃奴婢人笨,带了奴婢来这望春宫,一来就是管事大宫女,待遇比从前不知道好了多少!” “所以娘娘,不管将来怎么样,奴婢都不后悔跟了您的!” 她吸了吸鼻子,“不过这件事情的话,奴婢还是建议跟崇信侯商议下?毕竟咱们深居宫闱,对于外界的消息委实不灵通!不定这么会儿功夫,又有什么变化了呢?再说崇信侯是男子,见的场面也比咱们多,兴许有更好的主意?” 孟皇后蹙眉思索了会儿,点头道:“就这么做吧。” 而此刻,不知道即将收获皇后倒戈这个意外惊喜的高密王,正脸色铁青的质问赵遒:“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赵适他是什么意思?!” 赵遒看着北疆刚刚送到的消息,苦笑道:“其实密贞媳妇打算亲自北上,我就知道必然是这个结果了!您忘记那孩子有多么胡搅蛮缠不讲道理了?大哥向来措辞委婉,他在信里说的是却不过密贞媳妇苦苦央求,且有盛世雄旧时同僚的帮衬劝说,只得发兵西疆!” “然而实际上,不定就是密贞媳妇当众跟他又哭又闹,又撒泼、又纠缠!” “她一个年纪轻轻正值芳华的后辈,还怀有身孕。” “为了丈夫的安危,冰天雪地的跑去北疆,谁能不同情几分?” “大哥这个当舅舅的,一次两次还能硬着头皮不理会,次数多了,他也吃不消啊!” “而且您也知道,大哥其实不擅长兵事,只是将军中部分将领笼络在麾下而已!” “这情况密贞媳妇有本事让那些将领给她说话,大哥岂能不考虑手底下人的意见?” “说到底,密贞媳妇的出身占了便宜,盛世雄解甲归田时固然官职不高,可他忠心报国的名声太响亮,北疆那边的老人,谁不知道?” “当年周大将军都因为耳闻他的大义凛然,专门召见了他的。” “这会儿密贞媳妇作为他的嫡孙女,去了北疆,老人里头总有些念旧的,会看顾她一二的。您看徐家,可不就是将盛家子嗣当成自家血脉一样照顾着?” “噢,还有宁威侯呢,他离开军中虽然有些年了,到底是做过一军统帅的,怎么可能没几个誓死跟随他到底的心腹?” “那些心腹知道盛徐两家的渊源,少不得也要帮密贞媳妇说话!” “这么着,大哥不想失了人心,能不依着还能怎么办?” 赵遒叹口气,一脸无奈的说道,“归根到底,咱们当时实在不该让密贞媳妇去北疆的!” 高密王脸色阴沉道:“你道我不知道么!然而八成那逆子跟孟氏达成了秘密协议,孟归羽那小儿跟疯了似的,简直就是豁出一切拦截咱们的人!” 就算有零星杀出重围、侥幸逃出京畿,也就是禁军无诏所能活动的范围的,也被一群乱七八糟的人,给补了刀! ……后来高密王府很花了点力气才查清楚,那些人都是南方那边以武犯禁的江湖人,接了南风郡盛家冯家挂的悬赏,专门追杀他的使者的。 虽然这些人实力参差不齐,为了争夺赏银也未必齐心协力,然而盛家冯家这次据说悬赏蔚然可观,以至于南方那边道上混的差不多是倾巢出动,而且这些人三教九流都有,做起事情来半点底线都没有,完全不择手段,愣是对高密王的人赶尽杀绝,半个都没放过去! 以至于高密王阻止吕时雨他们的命令,根本就没送到吕时雨手里过! “木已成舟,咱们现在还是想想弥补的法子吧?”赵遒说这话的时候有点心虚,因为赵适陈述事实的秘信是昨天就送到赵府的,专门拣晚上走角门进的府,唯恐声张出去。 所以他是知道赵适已经决定抛弃高密王、选择容睡鹤,这会儿说的话,不过是秦老夫人教他安抚和糊弄高密王的,他的为人素来是比较正派的,不免感到害臊,强撑出郑重其事的样子来,道,“不如您现在就将西疆之事提上朝堂?督促朝廷对于西疆的战局拿个主意出来。回头就说大哥之所以会出兵救援西疆,正是出自您的授意……如此天下人都知道您对密贞的爱护,回头密贞总也不能不报答您的?” 高密王寒着脸,说道:“那逆子素来不孝,不气死我就不错了,还报答?!而且北疆出兵了又怎么样?北疆军又没长翅膀,可以一下子飞到西疆!没准那逆子这会儿就撑不住了呢?” 实际上,益州这会儿也确实有点撑不住了。 第二百十五章 战马的来源 “郡王,只怕城破就是这两日了。”刺史府,书房,满身烟尘的许连山一边胡乱抹着脸走进门,一边哑着嗓子道,“能用的手段都用上了,然而这鬼地方底子太薄,也只能到如今这地步了……咱们是不是叫兄弟们收拾东西,预备撤退?” 生怕容睡鹤不肯撤退,他跟着就又说,“虽然郡王身负守土之责,然而孟氏那个云麾将军,脸都没露就率部回北疆去了的,相比之下,郡王日日亲临前线,守城至今日,谁还能说什么?尤其朝廷那班老杀才,西疆告急的文书早他娘的送过去了,到今儿个都没个准信不说,咱们在长安的人送回来的消息,那边正为广陵王跟孟侧妃的小王子之死闹的沸沸扬扬,至于西疆战况,竟是压根没人提!” “这等尸位素餐之徒,有什么资格要咱们在西疆继续舍生忘死下去?!” “先坐吧。”容睡鹤不置可否的指了指不远处的椅子,“茹茹那边现在怎么样了?” 许连山慨然道:“还能怎么样?登辰利予当年得位不正,这点草原上的大族头人,谁心里没数?尤其他之前没有杀那伏真,叫那伏真成了气候,这些年来,虽然不曾从他手里夺回汗位,却也是地位非凡,自有一帮心腹可用!” “这会儿那伏真迟迟不闻踪迹,咱们这边又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茹茹王帐早就吵翻天了!” “正因为这个缘故,登辰利予为了证明自己没有谋害那伏真,一口咬定那伏真乃是报仇心切,孤军深入之际,被咱们打了埋伏,为的就是挑唆他们茹茹内部不和!” “最新的消息:登辰利予对于茹茹在益州的进度很不满意,也是为了给那些找他要那伏真下落的头人们交代,决定派遣王帐侍卫前来助阵!” “大概十天之内,这批增援就会赶到!” 他是知道容睡鹤私下调动南疆大军的事情的,此刻看了眼内外,压低了嗓子道,“王帐侍卫虽然统共也就八千人,却个个精锐非凡,是从天生擅长骑射的茹茹中间千挑万选出来拱卫可汗的。据说登辰利予最近被逼迫的厉害,打算至少派遣三千人前来!” “这批人抵达之后,对于咱们不啻是雪上加霜!” “即使有南疆军在后方埋伏,然而那些都是步卒,压根就跟不上茹茹的。” “哪怕只让他们来守城……可是人多了之后,辎重也未必吃得消了!” “吉山盗的储备虽然丰富,但在几十万人的吃喝嚼用之下,怎么都是不多的!” “辎重已经从南方开始运转,走的就是南疆军潜入西疆的那条路。”容睡鹤冷静道,“不过南疆军的埋伏圈先不动,正如你所言,那些都是步卒,移动速度根本跟不上茹茹,一旦动了,暴露了存在,不管是朝堂上的质问,还是茹茹那边的警觉,都是麻烦!” 许连山忙道:“郡王的意思,是咱们把茹茹主力引过去?” “嗯。”容睡鹤道,“益州守了这些日子,也算孤这个刺史很有诚意了。如今既然事已不可为,当然是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许连山松了口气,道:“那么咱们都带上谁?西疆军这些日子折损的非常厉害,战死跟军法处置的加起来扣除之后,如今顶多也就十万不到的人了。要不是咱们反复吓唬他们,投靠了茹茹乃是死路一条,而且还往往不得好死,只怕这群孬种早就跑去敌营投降了!饶是如此,这些日子,趁着夜间戍卫,也有好些人夜缒出城,试图逃往后方。” “若非吉山营盯得紧,及时带回大部分人的头颅威慑,只怕这满城军心,说散就散哪!” 其实说起来这不能很怪西疆军,主要还是西疆告急的文书已经是在雪片似的朝长安送了,然而长安那边就跟偌大朝堂都死光了似的,迄今也没动静。 这情况就算是训练有素的精锐,心里肯定也要生出怨愤来:毕竟救援每拖延一日,守城消耗的都是他们的性命! 那么就很容易产生类似的想法:“朝廷那帮尸位素餐的大佬们,住着长安,过着花天酒地的日子,茹茹再凶悍,左右一会儿折腾不到他们跟他们的家眷,全不管咱们在这里出生入死!咱们又何必还要犯贱的拿命去保这大穆江山?!” 要不是知道容睡鹤自己也不是那种愿意为大穆抛头颅洒热血的主儿,苦苦支撑必有所图,许连山都要抱怨这益州有什么好守的,就该让茹茹长驱直入,杀到长安去,让那些看到西疆告急文书却没动静的混账们尝尝兵临城下的滋味了! “带上谁?”手下的心情容睡鹤能够理解,此刻就反问,“当然是带上咱们的人了!” 他回答的这么干脆,许连山愣了一下才道:“郡王的意思是,就带吉山、乌衣二营,还有这些日子从西疆军中挑选出来的那些人?” 容睡鹤道:“不。郡王妃留下来的陪嫁里,那些能干的管事、丫鬟也带上!那些都是盛家精挑细选,要撑起郡王妃陪嫁产业的人才,之前为了迷惑各方,所以让他们毫无防备的跟来了西疆,这会儿自然不能让他们轻易折在这里。” 许连山为难了会儿,说道:“郡王,那百姓呢?” 他倒不是心疼这益州城上下的百姓,毕竟是海匪出身,良家百姓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就是肥羊。主要还是容睡鹤身负守土之责,“倘若咱们就带管事丫鬟还有大军撤退转移的话,其他不说,只怕西疆军那些人,会为了家眷的缘故不肯听命?再者就是朝廷死光了似的,迄今对咱们的告急都没个准话!显然是不怀好意!要是晓得咱们没管百姓死活,八成又要攻讦您!” 容睡鹤反问道:“兵权在手,区区攻讦算什么?” 许连山道:“但这些日子虽然从西疆军里挑了些可造之材,可人选满打满算也才一万不到?” 这数目能顶什么事啊? 尤其这些人之前各有队伍,如今忽然被抽调成单独的建制,跟容睡鹤这主帅之间压根就不熟悉,遑论是配合的天衣无缝了。 “这些人我是要栽培成正经精骑的。”容睡鹤解释,“整个大穆才多少精骑?而且也不止这部分人,南疆军那边,我必然还要与他们商议,让我挑上一批人手!按照咱们目前的财力,养两万精骑……” 许连山惊呼一声,打断道:“郡王,两万精骑?咱们真的养得起?” 虽然不管是容睡鹤还是盛惟乔都是财主,他们背后的南风郡三家,也个个腰缠万贯,甚至还有可能拉到江南洛家的赞助,可集大穆举国之力,正经的精骑,十万都养不起的! “精骑大头开支里的一个就是马,只要这个问题解决了,其他事情就要简单多了。”容睡鹤淡淡说道,“而你以为我留着那伏真是做什么用的?” “郡王是让他给咱们供应战马?”许连山思索道,“但即使草原盛产骏马,两万精骑用到的数目可不是偷偷摸摸就能凑出来的?” 容睡鹤奇怪的看着他:“为什么是偷偷摸摸的凑?” 许连山道:“茹茹的可汗登辰利予不是同那伏真有仇?既然如此,他怎么可能答应用战马跟咱们换那伏真回去?就算答应了,说实话,朝廷那班老不死,见天的偏袒北疆军,十成十要插一手,分上一杯羹!” “到那时候,能落到咱们手里的,只怕有一半就不错了!” “孤要登辰利予答应做什么?”容睡鹤失笑道,“放那伏真回去,让那伏真给孤准备不就是了?私下交易,在朝廷上根本就不承认,朝廷凭什么分润?!” 许连山愕然道:“放那伏真回去?!这……那战马什么时候给咱们?事先给的话,就算那伏真在茹茹颇有地位,哪怕按照一人双马算,四万战马,估计他那些手下是不可能拿得出来的。” “要是事后给,他脱身之后,怎么肯认账?!” 容睡鹤道:“你忘记咱们的老本行了吗?他都落在咱们手里了,还敢不付赎金?!” “只是茹茹中的要人,又还有可汗登辰利予这个杀母毁前途的仇人在,想赖咱们的债可能么!” 许连山道:“郡王,绑架勒索确实是咱们的老本行,只是四万匹战马,就算那伏真回去了茹茹,只怕也拿不出来吧?就算他拿得出来,岂能瞒得过其他人?到那时候,却要怎么跟他的同伴们解释?!” “当然是为了对付登辰利予了。”容睡鹤淡淡道,“他给咱们战马,咱们也给他支持,还有一些草原上没有出产的货物,都可以高价卖给他们……正好南风郡三家都是做生意的,多开拓条商路,也给咱们西疆带点热闹劲儿。茹茹那边跟着那伏真的人,谁会不希望那伏真取代登辰利予做可汗,使他们的身份地位也水涨船高?” “那伏真此番失踪,乃是为疑似王帐侍卫的刺客偷袭,身负重伤,不得不潜伏进大穆的深山老林调养身体,等恢复了点元气,方能返回草原。” “他跟登辰利予本就有仇,经此之事,决定孤注一掷的向汗位发起冲击,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么?” 说到这里,他笑了笑,“孤之前劝降他的时候,就说过,会帮他取代登辰利予,成为茹茹可汗的。你看,孤向来说话算话,这不就是打算帮他了吗?” 许连山迟疑了一会儿,才道:“郡王,此举确实可行。但茹茹毕竟是外族,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那伏真少年时候天真,吃了大亏之后,这些年来却成长极快,如今既是茹茹中的要人,也不缺眼光跟手段。如果咱们扶持他上位了,纵然解的今日危局……恐怕来日会成心腹大患啊!” 第二百十六章 套路 “他不成心腹大患,我如何问鼎大位?”谁知容睡鹤闻言,冷笑一声,说道,“世人总是善忘,穆宗皇帝时候,由于接二连三的天灾人祸,中原无力对抗茹茹的趁火打劫,朝野上下几乎做梦都希望有位百战百胜的名将出现,一雪前耻!” “只可惜雄才大略的穆宗皇帝到死都没等到的人,孝宗皇帝时候倒是出现了,便是周大将军!” “在孤看来,这位大将军什么都好,就是犯了武人的通病,只知道奋勇杀敌,全不管朝堂局势,不懂得养贼自重的道理!” 他眼中闪过冷然,“假使他当年戍卫北疆时,不那么尽心尽力,让北疆的防线稀疏的离开他就一准儿挡不住茹茹,你看看谁敢轻易针对他!” “孤如今在朝堂上的处境,乃是四面皆敌!” “即使如宁威侯等人看在长辈的面子上愿意襄助一二,然宁威侯自身就没什么实权在手!” “他在北疆军的那点儿人情,放在大位之争这样的事情面前,不过也是杯水车薪!” “孤还这么年轻,朝野上下,冲着年纪都要质疑孤何德何能与高密王还有孟氏角逐?” “你觉得,孤要证明给天下人看,是选择治国之道,还是妇孺都能一目了然的赫赫战功?噢,到时候应该叫保家卫国为黎庶计!” 治国之道这种事情,且不说容睡鹤迄今还没上手过,就算以前曾听桓观澜传授要诀,到底是隔岸观火,并不深刻,未必能够有惊艳的表现;就说高密王跟孟氏,哪个不是把持朝政几十年的巨擘,他们到现在都没倒台,于此道上自然有可取之处。 而且很多事情都是难以两全的,真要挑刺,怎么都能说不对。 放在高密王跟孟氏这种成名已久的权贵身上,自有一干党羽帮忙解释洗地,叫无可奈何之下最好的抉择;放在年轻的容睡鹤身上,就是年轻人到底不靠谱了。 所以容睡鹤傻了才跟这俩对手比政事! “郡王的意思是,借助那伏真之手,目前暂且壮大咱们自己。等到时机成熟之后,就让那伏真入侵中原,待孟氏与高密王都束手无策之际,就是咱们出手、笼络人心的时候?”许连山沉吟了会儿,问,“如此,咱们却得确保那伏真一直在掌握之中才是!但不管如今握着他什么样的把柄,只要他在汗位上坐稳了,日后只怕都会生出反噬之心啊!” 就提议,“要不要现在就将登辰利予的一个子嗣设法弄到手,以后好给那伏真使绊子?” 容睡鹤摇头道:“那样太麻烦了,而且也没这个必要:茹茹的人口跟疆域都远远逊色于大穆,两国交战,死磕到底的话,输的必定是茹茹!” 许连山吃了一惊:“郡王是打算?” 难道是打算硬生生耗死茹茹不成?然而即使大穆疆域跟人口都在茹茹之上,强行拼掉一个国家,也必定元气大伤! 到那时候,天下不说揭竿四起,民间也肯定要生出怨愤来了。 这种平白消耗容氏福祚的事情,却是何必? “那伏真不敢跟孤打到底的。”容睡鹤看出他心思,淡然一笑,说道,“从他被孤劝降起,他对孤是个什么样的人就很了解了。所以如果他日后做了茹茹可汗,除非他笃定能打得过大穆,否则要么就是带着部众远遁大漠,等孤死了再回来……嗯,他年纪比孤大了两倍,这辈子都没希望了;要么就是爽快点,直接投降!” “然而那伏真自己惧孤,茹茹的头人们却未必!” “说服不了头人们,那伏真就没办法带着部众远遁。” “因此他做了茹茹可汗之后,只有一个选择,就是归顺孤!” “郡王,此一时彼一时,这些异族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做阶下囚时的承诺,如何能信?”许连山虽然知道容睡鹤很会调教人,十几岁的时候就将乌衣营那些凶神恶煞的主儿收拾的一个比一个乖巧,然而那伏真身份究竟不同,那是老可汗曾经最喜欢的儿子,离可汗之位原本只有一步之遥,就是现在,也是可汗之下第一人,身份既尊贵,也非未曾经历过风雨,即使落入敌手,又怎么可能在返回草原后还对容睡鹤心有余悸? 他是容睡鹤跟前的老人,信任跟亲近程度只在公孙喜之下,说话也就直白了,“茹茹的头人们不会因为那伏真对您的惧怕,就选择跟那伏真远遁大漠。同样的道理,咱们大穆上下,也不会同意您跟茹茹拼命到底的!那些高居庙堂的老杀才们,一个个家财万贯妻妾成群,茹茹倘若只在边疆打转的话,就算天天过来屠村,左右杀的也不是他们的亲眷子女,他们才不心疼!” “又怎么可能有损耗国力也要同茹茹见个真章的决心?” “哪怕郡王以权势相迫,他们肯定也是想方设法的拖后腿!” “所以属下还是觉得,放那伏真回草原上,委实太危险了!” 容睡鹤看着他,道:“连山,你忽略了一点:那伏真的经历非常曲折,也是公认的茹茹上层里有才干之辈;然而即使如此,他到现在都没能跟登辰利予报仇成功!” “你觉得,即使有咱们的暗中帮忙,那伏真登上汗位之后,茹茹的实力,会在内斗中损耗多少?” “其他不说,就说茹茹那八千王帐侍卫,登辰利予会让他们完好无损的留给那伏真使唤?!” 登辰利予跟那伏真之间的仇怨,乃是夺位之仇与害母之恨,正常情况下,基本不存在和解的可能。 所以倘若登辰利予觉得回天无力,他必然会疯狂报复,将手里所有的力量都打出去,以免自己去后,便宜了那伏真。 这种情况下,茹茹不伤元气才怪! 毕竟他们虽然无论男女老幼都会骑射,可八千王帐侍卫,那可是从整个茹茹中精挑细选出来的好手,这样的精锐,没有时间的积累根本弄不出来! 尤其这八千王帐侍卫得有多少亲属? 他们一旦全军覆灭,那伏真会受到多少人的仇视? “但茹茹元气大伤之后,要如何威胁到中原?”许连山又问,“他们威胁不到中原,中原就不会知道拥立您的重要性!” 容睡鹤道:“两个方法:一个是咱们跟那伏真配合,放开益州让他们长驱直入,最好帮他们兵临长安城下,震动朝野!” “第二个方法就是,就让茹茹在草原上休养生息止息刀兵……不过既然如此,西疆军跟南疆军也还罢了,北疆军就没必要有那么多人,待遇也不需要那么好了不是?” 许连山沉吟道:“第一个法子最直观,自从国朝定鼎以来,虽然与茹茹时有兵戈,但从来没有异族践踏至京畿的前例!那些怕死的高官显宦,闻讯之后必然惊慌失措,只求周大将军复生来保护他们!” “但恕属下直言,这法子却不可取,因为后患太大了!” “就好像之前议事时,同僚所言,郡王倘若只是想在西疆称王称霸,声名是没什么要紧的。” “可郡王既然意在天下,却怎么好落这样的污点?” “岂有贤君卖国之后再救国的?”“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茹茹也非信人,不定就会在兵临长安之后,将郡王的打算大肆宣扬!” “所以属下以为,还是第二个法子好!” “北疆军坐享朝廷的万千宠爱已经有好些年了,所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些年来,朝廷源源不断的拨款颇养出一群骄兵悍将来。” “那些底层的士卒,或者因为恐惧战死而盼望解甲归田。” “但北疆军的将领、军官们,却就未必了!” “古话早就说过,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没了茹茹这个威胁,北疆军的地位必定一落千丈!” “到时候哪怕没有郡王提出来裁军,他们中间稍微有点脑子的,也该知道他们这几十年来的滋润日子是到头了!” “如此北疆军岂能不慌?” “他们慌了,自然要有所行动。” “军队么,想要提升地位,自然就是打仗。” “要么内战,要么外战。” “只是内战风险太大,一旦输了,就是祸及父母妻儿!” “倒是外战,只要不是大穆覆灭,他们即使战死也是为国捐躯!不说泽被家眷,至少不会给家里带去麻烦!” “届时只要咱们利用桓公还有宁威侯在北疆军中的暗子,进行引导,不怕他们不支持郡王!” 许连山一口气说到此处,端起桌子上的茶碗一口喝干,随意抹了把嘴,“郡王,您觉得呢?” 容睡鹤沉吟道:“如果用第二个法子的话,那么这会儿咱们要撤出益州,怎么也要带上部分百姓了。否则这会儿就落下个弃城不顾的名声,下一步的计划必然要出波折……问题是,不是孤不想带人,而是茹茹本就擅长奔袭,西疆军又不可靠,一旦被追上,必然就是兵败如山倒之势!” “到那时候,即使将茹茹引入南疆军的包围圈,只怕茹茹还没发现陷阱,咱们的人先要将南疆军的队列给冲散了!” “届时的后果,可想而知!” 许连山闻言思索了会儿,也觉得头疼,正要讲挑挑选选的带上几个头面人物糊弄下成不,却听容睡鹤说:“所以只有这样:兵分两路撤退!孤作为诱饵,单独走一路,让乐羊文跟你带着城中百姓还有郡王妃留下来的人手,走其他路!如此即使茹茹也分兵,但孤相信,相比掳掠百姓,他们对孤更有兴趣!” 毕竟,撇开容睡鹤宗室子弟、郡王身份不提,就说他娶了天下闻名的财女盛惟乔这点,身价就显然不菲!一旦得手,油水未必比一城百姓少! “万万不可!”许连山听了这话,差点跳了起来,一迭声的说道,“这怎么行?!要护送城中百姓撤退,咱们这会儿的兵力全部搭进去也是捉襟见肘的!” “这么着您还要去承担诱饵,带的兵力肯定不能多!” “本来茹茹就行动迅捷,咱们如今手底下根本没有像样的骑兵,战马都是之前从孟家乾那儿弄来的!” “万一您被追上,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孤是那么好抓的人?”容睡鹤淡笑了下,“还是你以为孤的本事,离开海上就不行了?” 见许连山似乎还要说什么,他抬手止步,似笑非笑道,“不是你自己说的么?孤是意在天下的,那么名声岂能不考虑好?” 许连山怔了怔,会过意来,恍然道:“郡王,您早就想当诱饵了,怕属下反对,这是存心设了圈套给属下啊!” 第二百十七章 被玩坏的那伏真 虽然许连山醒悟了过来,又竭力劝阻,甚至拉上乐羊文一块儿要容睡鹤以自身安危为重,无奈容睡鹤坚持己见,起先还耐着性子跟他们解释几句,提醒下他们自己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者,追杀跟被追杀的经验都十分丰富,绝对不会失手。 后来看他们太烦人了,索性变了脸,一顿发作,将许连山跟乐羊文都骂的灰头土脸,撵出书房! “要是郡王妃没提前撤离益州就好了。”两人灰溜溜的到了外面,许连山就跟乐羊文感慨,“郡王拿定了主意的事情,也就郡王妃有指望劝上几句!” 乐羊文幽幽的说道:“郡王妃要是如今还在这里,郡王还不得抓狂?眼下益州城可是城破就在眼前啊!” 两人唉声叹气了一回,实在拗不过容睡鹤,只得心不甘情不愿的去通知底下人。 因为怕内奸向茹茹告密,撤退的通知是先让容睡鹤信任的人,比如说吉山营、乌衣营以及盛惟乔留下来的下人们收拾好之后,才通知城中百姓的。 就给了他们一日时间收拾行李。 由于益州城目前的局势已经是岌岌可危,有两日甚至到了需要征召健妇上城协助防守的地步了,城中百姓早就巴不得逃离此地,大部分人对于这消息倒不是很抵触,反而有点松口气:因为容睡鹤在茹茹犯境之前就将妻子盛惟乔送离西疆,益州城上下难免有传言,就是容睡鹤压根就没打算在益州太花心思,是想着做做样子就抽身而去的。 否则怎么会提前把家眷送走,让自己没有后顾之忧? 如今既然告诉了他们要弃城撤退的消息,显然是不打算这么做,是要带上他们的。 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没意见,譬如说城中几个大户人家,闻讯之后,就纷纷聚集到刺史府门口哀求,让容睡鹤多给他们点时间,因为他们产业众多,要收拾的东西也多,一天的功夫,根本带不全。 而带上的兴许还有机会保全,撇下来的却肯定要便宜茹茹了。 当然刺史府对这种要求肯定是不予理会的,当值的士卒都没进去请示,直接扔下一句:“反正一日之后,大军就会出发!诸位舍不得产业,那就留在城里陪着产业好了。左右郡王也没求着你们一块走!” 这让大户们对容睡鹤难免有些怨愤,公孙应敦知道后,跟许连山私下说:“这样会不会不太好?毕竟这些大户人家在西疆多少有点势力,得罪了他们,只怕回头议论起郡王来,会说坏话,误导那些不了解郡王的人?” 许连山嘿然道:“这种扃牖一地的大户算个什么东西?郡王翻手之间就能覆灭,翻手之间也能扶持……不必理会!” 又提醒他,“虽然吴大当家骑射更在你之上,还有一班自幼一块儿长大的女卫形影不离,然而毕竟是女流!你们的婚期已经因为战事耽搁了,回头撤退的时候,你小子机灵点,多殷勤些!” 公孙应敦尴尬道:“我倒是想呢!可是你也知道,我骑射比吴大当家差的不是一点两点,万一老是朝她身边凑,最后还得她来保护我怎么办?” 毕竟他是海匪少主出身,水性精熟,海战经验丰富,杀人放火也很有心得……可是玳瑁岛它只是个岛,地方有限,他学骑马还是上岸之后的事情哪! 怎么能跟西疆长大、六七岁就成天待在马背上的吴大当家比? “……你好歹有点压得住你未来媳妇儿的本事吧?”许连山沉默了一会儿,无奈的说道,“否则岂不是丢尽了咱们乌衣营的脸?” 他们闲话的光景,容睡鹤正带着吴大当家等数名女卫,悄然出现在益州城外约莫三十里的一个山坳里。 这山坳非常的隐蔽,入口乃是一个不起眼的山洞,洞里还做了伪装,不知道的人,根本想不到山坳的存在。 “你怎么又来了?”进入山坳之后,在雪地上走了一段路之后,就见稀疏的玉树琼枝之间,用简易的材料盖了几间破破烂烂的屋子,背风的一面漏着窟窿,里头的人恰好从窟窿里看到容睡鹤,顿时眉心一跳,抱怨着走出来,目光却在他跟吴大当家等人手里扫来扫去,待看清楚他们什么都没拿,眼中既失望,语气也不善起来,“大冷天的,我都说了,知道的全告诉你了,你又跑过来做什么!?” 容睡鹤也不以为意,笑道:“孤今儿个虽然没给你们带酒菜来,却带了个好消息给你们。” 那伏真闻言,不喜反惊,几乎是瞬间警惕起来:“你想干嘛?!” 这不是他胆子小,而是这段时间,他已经被容睡鹤玩的七荤八素了! 当初糊里糊涂答应投降之后,才发现容睡鹤居然是带着一群女卫解决他们的,那时候那伏真就知道容睡鹤不是省油的灯了。 结果投降之后,他才发现,容睡鹤的狡诈,根本就是一次次突破他的预料:他起初没打算很卖茹茹的,还想仗着容睡鹤年轻又是来西疆不久,对茹茹了解不算深刻这点,好生误导一下这个大穆郡王。 然而容睡鹤随口跟他闲聊了没一会儿,当着他的面就说出一番关于茹茹的推断,那叫一个精细缜密! 简直比他亲口告诉的还要准确! 那伏真当时就抓狂了! 第二次容睡鹤再找他聊天,他索性闭嘴不说了! 但就是这样,容睡鹤还是靠他一些下意识的反应以及神情上的变化,再次推断出一番情报之后,心满意足的离开。 第三次,那伏真不但闭嘴,还闭眼,让自己的神情保持着面无表情! 他想这样容睡鹤总没有办法了吧? 谁知道,这一回容睡鹤不跟他聊天了,而是招呼他下棋。 那伏真很警觉的拒绝了,于是容睡鹤就下棋的事情劝了他几句,他拒绝了几次……天知道这见鬼的郡王,这么几句话,他都能分析的头头是道?! 第四次…… 第五次…… 第六次…… 容睡鹤的手段简直就是层出不穷! 到最后那伏真已经彻底麻木了,既然他想方设法的保密,却还是会泄露情报,却还何必折腾?把自己弄得心力交瘁之余,对自己的信心也是一溃千里:他没记错的话,这郡王才二十一岁?! 比他当年天真无邪的落入盛世雄之手时,也不大几岁的! 他在容睡鹤现在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接二连三受到打击了,可饶是如此,当时的他,也没法跟容睡鹤的心计比! ……好吧,看起来就是现在的自己,论勾心斗角也远不是容睡鹤的对手? 不然为什么会做阶下囚?! 所以那伏真此刻听说容睡鹤给他带好消息,都快炸毛了,面上努力保持平静,心底却已经在声嘶力竭的呐喊:“他肯定又有阴谋了而且是比之前算计老子的还要狠毒还要卑鄙还要无耻还要不要脸还要折腾人老子一定要警惕一定要小心一定不能让他得逞!!!” “那伏真,你在孤这里‘做客’了这么久,你在茹茹的盟友,都很担心,最近已经在联手向你兄长登辰利予要人。”容睡鹤打量着他几近毛骨悚然的表情,轻笑了一声,说道,“登辰利予为了证明他的无辜,遂派了王帐侍卫前来西疆,加快攻破益州城,好逼问你的下落。然后西疆军的情况你也知道,孤守到今日已经殚精竭虑,这会儿是打算撤退了。所以你……” 那伏真听到这里,忍无可忍的大喊道:“等等!这个不关老子的事啊!!!” “老子自从落到你手里起,压根就没跟外界接触过,怎么可能传信回去给盟友,让他们去找登辰利予算账?!” “所以王帐侍卫驰援西疆……这个跟老子半点关系都没有绝对不是老子指使的你一定要相信老子!!!” 他心急之下,甚至踏前一步,抓住容睡鹤的手臂,使劲儿摇晃,急切的说道,“再说老子跟登辰利予仇深似海,他这么做八成就是知道了老子的处境,想要借刀杀人!你可千万不要上他的当啊!!!” 容睡鹤:“……” 吴大当家等人:“……” 这是草原上赫赫有名的那伏真? 半生经历跌宕起伏简直比话本还话本的那伏真? 屠戮众多大穆黎庶、传闻中杀人不眨眼的那伏真??? 然而那伏真这会儿可不管容睡鹤等人的无语,他还在努力的解释,希望容睡鹤千万不要因为益州城守不住了迁怒自己,把自己还有投降的部下全部“咔擦”掉! 这不能怪他表现的不够英雄,一来这些日子他已经被容睡鹤折腾成惊弓之鸟了,尤其是自信心简直被打击的千疮百孔! 如此也生不出来鱼死网破的心思,那么对于生存也看的很重要了,当然不可能轻易的去死。 误会容睡鹤要拿他们泄愤之后,自是率先考虑要如何打消容睡鹤这样的念头。 二来却是因为容睡鹤提到了登辰利予,这是主谋毁坏那伏真前途、疑似谋害其生身之母的大仇人,那伏真死在谁的手里都能够接受,唯独对于死在登辰利予的举措之下,那是绝对咽不下这口气的! 此刻所以拉着容睡鹤,绞尽脑汁搜肠刮肚的想着说服之词…… 最后还是容睡鹤记挂着撤退在即,时间紧急,无奈的打断:“那伏真,你对孤很不信任啊!孤都说了是好消息,你却认为孤要杀你?你真是……叫孤怎么说你好?难道孤在你心目中,竟是喜怒无常蛮不讲理生性残忍的人吗?” 那伏真:“……” 你不是……才怪吧! 要不是因为从没见过比你更残忍更无耻的人,老子会在你这年纪跟老子孙子差不多大的小儿跟前乖乖儿的?! 他心里这么想着,面上则毫不迟疑的说道,“郡王当然是英明神武文武双全风流倜傥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用兵如神神机妙算……”一口气将自己所有会的褒义词给加上,末了才眼巴巴的问,“您这么英明,一定会主持公道的对不对?” “哈哈!”吴大当家等女卫从头看到现在,再也忍不住,个个掩嘴笑出声来! 容睡鹤嘴角也抽搐了下,觉得那伏真好像跟自己想象中的不太一样……也不知道是本性如此,还是这段日子被自己折腾的性情大变了? 他定了定神,说道:“孤的意思是,孤打算放你返回草原,而且,暗中支持你取代登辰利予,成为茹茹可汗!” 第二百十八章 容睡鹤:孤就是这么信守承诺 “………”那伏真瞪着他,好一会儿,才哑着嗓子道,“真的?” 容睡鹤失笑:“那伏真,孤有必要骗你?” “有!”那伏真毫不迟疑道,“当初,你就是骗我们投降的!” “那伏真,你说话,可要想想好!”他到现在还为被一群女卫吓住耿耿于怀,陪容睡鹤过来的娘子军闻言,顿时就不高兴了,吴大当家当即冷哼一声,说道,“到现在为止,你们的下落,不管是对茹茹那边,还是对大穆的绝大部分人来说,都是个秘密!” “也就是说,外人连你们已经跟郡王投降都不知道,遑论是你们怎么投降的!” “但你要是敢再轻视我们姐妹的话,回头可别怪咱们跟人闲聊的时候,好生说道说道,你们这些人几近赤身裸体在冰天雪地里瑟瑟发抖的模样儿!” 那伏真:“………” 他觉得自己被容睡鹤玩的死去活来也就算了,吴大当家区区一个女流也想压他头上?简直反了天了! 于是冷笑一声:“小姑娘,你们敢说这话?早就听说大穆是最讲究礼义廉耻的,你们说了,名节也就没有了!到时候看你们怎么嫁的出去!老子这些人正好派人上门提亲,纳你们进门做个小,反正老子看过了,几位都是如花似玉又正值青春,老子这帮年纪能跟你们做祖父的人怎么都不吃亏!” “老家伙,你失心疯了么?”他正得意自己这些年来孜孜不倦的钻研大穆官话以及各种风土人情的功夫没白费,谁知道吴大当家几个对望一眼,都笑出了声,“姑奶奶纵横西疆这么多年,见过的人多了去了,还没跟敢跟咱们说那些劳什子名节不名节的……还做小?若非你这会儿又老又丑,但凡长的俊美健壮些,信不信姐妹们这两日早就拿你享用过了?” 那伏真:“………” 吴大当家走过来,拿鞭子朝他身上不轻不重的抽了下,似笑非笑:“虽然我们姐妹看你不上,但手底下一班专司做饭浣衣的粗使仆妇,倒是生冷不忌!念在你是茹茹王子的身份上,八成会有兴趣的。你可以再试试说句瞧不起我们姐妹的话,回头正好让她们一群人过来尝尝鲜!” 女卫们吃吃掩嘴笑:“那她们以后可有的炫耀了,可不是每个人都能睡到茹茹可汗的亲弟弟的!” 那伏真:“………” “郡王!”他果断转向容睡鹤,“您绝对不会平白无故放我回草原,有什么吩咐,请尽管说!” 在旁边看戏的容睡鹤这才笑着摆了摆手,让吴大当家等女卫退了开去,方道:“两件事:第一,孤需要战马,上好的战马,不能低于四万匹!” 那伏真倒抽一口冷气,急急道:“郡王!这不可能!您别看茹茹号称人人都能骑射,仿佛战马不值钱似的,然而实际上除了王帐侍卫等头人专门栽培的私兵外,正经的战马也是不多的,绝对匀不出这个数!您要是就要个几千匹,我还能想想办法。四万匹,您杀了我我也做不到!” 容睡鹤道:“你现在当然做不到,但等你做了茹茹可汗之后,难道也做不到?” “郡王的意思是?”那伏真心砰砰的跳了起来,又怀疑,“您要支持我做可汗?为什么?您就不怕我做了可汗之后,对您过河拆桥?!” 容睡鹤看着他,温柔的笑了笑,笑的那伏真浑身上下无一处对劲,恨不得给自己两个耳刮子,心说这黄口小儿的混账性子老子早就领教过了,这会儿为什么还要嘴贱?! “这当然因为孤是个言出必行的人。”容睡鹤语气柔和的能掐出水来,义正辞严道,“孤早先就说过的,那伏真你投靠了孤,孤就给你一个令你生身之母瞑目、令你重归大汗之位的机会!” “难道你都忘记了?!” 他一脸惊奇,“你居然不是因为这个缘故才选择投降的,那是什么缘故?” 那伏真:“………” 老子以为你这话是为了给老子一个比较体面的台阶而已! 你也不看看你那变幻无常的样子,老子发憷都来不及,哪里还敢指望你信守什么承诺?! “郡王误会了!”他不敢将腹诽说出口,干笑几声,说道,“只是不是我看低郡王,方才郡王自己也说了,如今益州城危在旦夕,登辰利予势大,您要放我回草原也还罢了,至于给我令家母瞑目还有重归大汗之位,这个……” 容睡鹤一脸的和蔼可亲:“噢,事情是这样的:那伏真,你之前不是同孤说过,此番茹茹进犯西疆的大军,大抵都不是你的人?” 那伏真不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迟疑了会儿才道:“是这样没错……因为西疆守备空虚,登辰利予认为这是个好差事,是以将我的部下都压在北疆那边同北疆军对峙,以防西疆得到及时救援,却让忠诚于他的人跑过来啖头汤……我是因为同盛世雄的恩怨,再三要求之下,才带着三千骑随前锋动身的。” “那么倘若眼下西疆的茹茹大军一败涂地,你回到草原上之后,岂非就有了趁火打劫的机会?”容睡鹤微笑道,“反正中原如今乱七八糟的,自己都斗不过来呢,哪里有空管你们草原上的恩怨?如此大家各自料理家事,回头再行较量,不是很好吗?” “这个……”那伏真迟疑,他本来对于容睡鹤会放了他是很怀疑的,因为今日不同往日,当年他落到盛世雄手中时,还是个十来岁的满怀天真的茹茹王子,盛世雄绝对料不到他有过那样的惨痛经历之后,还能崛起,是以折腾了一番之后,茹茹接到消息,老汗王亲自给大穆要人,付出一定代价后,盛世雄也没伤他性命。 但如今的那伏真,已经是茹茹仅次于登辰利予的要人,且令登辰利予如芒在背。 为大穆计,容睡鹤怎么可能纵虎归山呢? 此刻他就飞快的思索着,“这黄口小儿卑鄙狡诈,不是盛世雄那种不计个人得失也要为国卖命的主儿……他意在大穆的帝位,却因为起步太晚,底子薄弱,希望借助大败茹茹来积累声名与威望,为此不惜留下我这个大穆的心腹大患……好像也不无可能?” 要是这样的话,那么容睡鹤说放他回草原,就是真心实意了? “但登辰利予的部属,也是我茹茹男儿!” “且是茹茹积攒多年的主力……”“若是在西疆被打残了,回头即使我做了大汗,手中无人,国中空虚,却还不是任凭这位捏扁搓圆,成就他的赫赫威名?!” 似乎察觉到他的想法,容睡鹤温柔道:“那伏真,你舍不得吗?却不知道你那兄长登辰利予,是否也舍不得你还有你的妻子儿女还有部属呢?” “……”那伏真脸色微变。 的确! 他为茹茹考虑,但登辰利予又岂会为他考虑?! “你这段时间的经历,正如吴大当家所言,到目前为止还是保密的。”容睡鹤侃侃而谈,“相信孤,孤有把握,让你回到草原上之后,也无人能察觉你曾经落入敌手过!” “但即使孤这边为你守口如瓶,不提你之前为了能够前来北疆找盛家老太爷报仇,给过登辰利予的承诺,就说登辰利予一旦在西疆大获全胜,于茹茹中的名望必定大大提升!” “到那时候,他首先要做什么?” “自然是趁胜追击,铲除你这个令他如鲠在喉多年的弟弟!” “毕竟这些年来,他为他当初的心慈手软,已经付出了太多代价了,不是么?!” “他心慈手软?!”提到往事,那伏真心中一股激愤顿时涌上来,原本的冷静思索也抛到九霄云外,握着拳,咬牙道,“他之所以不杀我,一来是因为阿伏干氏那个贱人,要留着看我成日的绝望取乐,二来是我毕竟曾经是父汗最疼爱的孩子,父汗对于我的遭遇也是心知肚明,所以传位给他时,专门要他当着各部头人的面保证,无论如何也要留我一条性命!!!” “若非如此,他连我的生身之母都不能见容,何况是我?!” 容睡鹤看着他激动的模样,淡淡笑着:“所以呢?现在一个现成的机会摆在你面前,让登辰利予在西疆兵败如山倒,你可以恢复自由,可以趁势打击登辰利予,这是为母报仇的曙光,是夺回原本属于你的一切的唯一的可能!你是迫不及待的抓住它,还是在优柔寡断之中断送所有未来?” “但我不能相信您。”那伏真沉默了会儿,低声说道,“我这辈子,因为轻信,已经一败涂地过。说实话,那时候我没想到登辰利予还有阿伏干氏那个贱人会设计我,而现在,我想不到您不设计我的理由?” 容睡鹤叹息道:“明明白白的跟你讲清楚了,让你自己选择,这如何能是设计?这是给你指一条明路啊!那伏真,你的年纪足以做孤祖父,为何还是跟十几岁时在老可汗膝下做无忧无虑的小王子时一样天真的令人无语?孤与你非亲非故无冤无仇,难道你觉得我应该平白无故的为你做牛做马?” “孤已经将要求全部告诉了你,又贴心的为你往后出谋划策,在你眼里,这居然叫设计?!” “还是你觉得这天下人全部都活该为你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就是当今天子,这么认为也离亡国不远了吧?!” 那伏真:“……” 老子知道这郡王惯会胡说八道,但为什么就是觉得很有道理? 他冷静了下,沉声道,“你究竟想怎么样?” 第二百十九章 讨价还价 容睡鹤依旧温柔的笑着,说道:“四万匹战马,你说你拿不出来,孤也相信。但茹茹如今在西疆的战马,应该就不止四万匹了吧?” 他抬起手,拍了拍那伏真的肩,和蔼的说,“此战的缴获,全部都从那四万匹战马之中扣除,如何?” “……”那伏真张了张嘴,好一会,才艰难道,“茹茹马背上长大,要他们的战马,就等于要他们的命!何况我之前说了,正经的战马,就算茹茹也不是到处都有的!您打算缴获四万匹战马,这……这绝对是要动摇茹茹国本了!您这是……您这是打算全歼茹茹吗?!” “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容睡鹤摇头道,“孤如今羽翼未丰,你只看西疆打生打死这么久,南疆军且不说,北疆军是专门照着抵御你们栽培的,却竟也冷眼旁观至今,就晓得孤在这大穆的处境,可也跟你差不多,都是深为上位者所忌的。” “这么着,倘若你们茹茹在西疆败到主力全军覆灭的地步,你觉得北疆军会不拣这便宜,索性杀去草原上找你们的王帐?!” “孤辛辛苦苦、殚精竭虑、呕心沥血……最后却成全了他们的功劳跟实力,最后甚至用这份功劳这份实力来对付孤,你看孤有那么冤大头?” 那伏真咽了口口水,道:“那您打算……打算怎么对待茹茹主力?” “孤刚刚从西疆军里抽调了一批人手出来,打算当成嫡系栽培。”容睡鹤柔声道,“多了暂时也用不上,让茹茹留下两万匹马,至少八千战马,孤就心满意足了。” 那伏真道:“两万匹马没问题,但八千战马太多了!” 他急急的说,“大穆目前的局势,我也略有所知!高密王与孟氏分庭抗礼多年,虽然郡王您异军突起迅速,到底时日太短根基浅薄。一旦他们联手对付您,您就很危险了!要知道北疆军的精骑统共才四万,他们手里的战马,对外号称二十万,实际上连八万都悬!” “这情况您一下子得了八千战马,是他们所得的十分之一!” “您觉得无论高密王还是孟氏,会不眼热?” “到时候天知道会使出些什么手段来分润!” “如此,说不得您接下来的种种计划,横生波折了不是么?” “而且茹茹留下这么多战马,也很容易给北疆军,以及大穆朝堂上的那些老家伙一个错误的印象,就是我们茹茹很好打,只是虚有其表!” “您这会儿已经决定要放弃益州了,即使日后再有胜绩,也难免叫人误会您的能力!毕竟高密王跟孟氏,是绝对不会放过抹黑您的机会的不是吗?” “还有就是,万一跟您说的那样,高密王、孟氏误判茹茹实力,以为有便宜可占,决定挥师北伐……我就算回去之后也没法对登辰利予发难,必定被要求与他共渡难关!” “如此,我当然也没法从茹茹大规模的给您弄战马了!” “最重要的是,西疆军何其败坏,就算经过这些日子守城的淘汰,您也未必凑够能用上四万匹战马的人数吧?战马的消耗是很大的,您如今才起步,八成也没有足够的马夫来照顾它们。要知道战马金贵的很,搁外行手里,再神骏的马,都能跟您养成废物!” “所以您这会儿根本没必要凑齐这么多战马!” “还不如这样:先弄上一批普通的骏马,把兵给练上!” “等我回去之后,料理了登辰利予,再给您悄悄儿送战马来,到时候您这边马夫什么的估计也找的差不多了,岂不是好?” 容睡鹤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说道:“这么说,孤想要战马,首先得扶持你取代登辰利予了?” “这不是我想算计您。”那伏真诚恳道,“虽然您将我率部投降的事儿瞒了下来,但事实就是,我手底下落您手里的人太多了,即使他们都是跟随我多年的心腹,却也未必没有登辰利予的眼线,又或者是如盛世雄那样,心甘情愿为茹茹死的。所以如果您放我回去的话,我肯定不能把人全部带走!” “不然您的保密,也就毫无意义了!” “是以我只能挑选部分绝对可信之人,与我一块儿回去!” “其中图律提得留下,因为一来他伤还没好全,大穆这边的大夫,比我草原上的巫师要厉害得多,他在这边养伤,我觉得比被我带回茹茹好;二来我留下来的人,固然有我不能彻底信任的,但大抵也是跟着我出生入死这么多年的左右膀臂,我不能因为谨慎就冷了他们的心。” “所以我必须留下图律提给他们做榜样,证明我不是不信任他们,而是为了不让登辰利予怀疑!” “这么着,没有图律提在侧,我如失一臂,而且在茹茹那边看来,我乃是大败而归,声望必然跌落,也必然面临登辰利予的指责与追究!” “要是还立刻给您送战马,登辰利予也不是死人吧?” 容睡鹤笑道:“问题是,到那时候,你还肯给孤送战马么?孤怕你会反过来给北疆军什么的送人送马,借刀杀人啊!” “我愿意派遣亲子作为人质!”那伏真道,“我最重长子,他的生身之母是我的正妻,莫那娄氏的明珠。您知道的,莫那娄氏对我有大恩,在我最艰难的时候,以最心爱的女儿下嫁,我曾发誓有朝一日我从登辰利予手里夺回汗位的话,储君必定也是莫那娄氏的血脉!所以长子降生后,我在他身上几乎倾注了所有的心血,此番出战前,甚至就已经叮嘱部属,一旦我有什么三长两短,就拥立他取代我的地位!这也是登辰利予会抵挡不住众头人质问的缘故,我是后继有人的!可不是群龙无首,一旦自己出事儿,手底下就一盘散沙!为了这个儿子的安全,我绝对不会背叛您!” 容睡鹤笑容不变,道:“啊,不行,孤不相信。毕竟我大穆的天子,就是个不在乎骨肉的,谁知道你是不是也一样呢?” 那伏真气结道:“你们大穆的皇帝是个特例,虎毒还不食子,哪有人不心疼亲生骨肉的?” “嗯,家父也是。”容睡鹤遗憾的说道,“你看孤在益州这么舍生忘死的守到今日,朝廷那边却是无动于衷,显然高密王他不但不在乎孤的死活,甚至巴不得借你们茹茹的手干掉我!你说孤这么命苦,所谓人以群分,谁知道你送来做人质的长子,会不会也跟孤是一样的命?” 那伏真暗吐一口血,说道:“令尊跟你们大穆的皇帝是亲兄弟,所以都不太正常。其他人家怎么会一样呢?您看您的郡王妃,不是据说深得她娘家父亲的宠爱,爱若珍宝的吗?” 容睡鹤微笑:“但孤那郡王妃的娘家祖父,可是亲自把她还有孤当诱饵的啊!” 他亲切的拍了拍那伏真的肩,“来,给孤仔细说说,给你消息的人都是谁,有没有法子帮孤坑他们一把?没有法子也没关系,多给孤几百匹战马宽慰下,孤还是很好说话的。” ……山坳中讨价还价的时候,北疆,公孙喜匆匆走进客院,敲响了门。 “谁呀?”屋里传来女孩儿的声音,边问边已经开了门,见到是他,忙屈了屈膝,正要问候,公孙喜已皱眉问:“娘娘在么?可方便说话?” 面前的小丫鬟忙道:“娘娘在里屋跟冯老夫人喝茶呢,奴婢进去问问,您先进来避避风雪吧!咱们北疆这会儿可不是一般的冷,这廊下可是不好受。” 这时候里头的盛惟乔已经听见动静,叫仪珊出来问了。 闻说是公孙喜过来,就说:“叫他进来坐,我马上出去。” 公孙喜于是解了裘衣走进门,在底下拣座位坐了,片刻后,盛惟乔跟冯老夫人一块儿出来,见他皱着眉头,诧异问,“怎么?出事儿了?” “……”公孙喜没说话,先看了眼左右。 盛惟乔会意,让下人都出去,宣于冯氏也站了起来,道:“你们说吧。” 待屋子里就剩主仆三人了,公孙喜看着仪珊给自己沏了盏热茶,退回盛惟乔身后,抄手立定,才道:“郡王有事儿差遣北疆这边的人,属下顺便看了眼命令,得知那伏真及孤军深入大穆的部下,皆在郡王手里,特来禀告娘娘!” “什么?”盛惟乔低呼一声,惊讶的掩住了嘴,“真是他做的?他是怎么做的?” 公孙喜道:“命令非常紧急,郡王无暇多说,只讲了结果。现在的问题是,这两日,由于长安那边,高密王一方正式弹劾孟氏勾结茹茹意图截杀您的事儿,还有北疆这边也到处充满了这类传言,闹的沸沸扬扬,倘若孟氏也知道了此事,很可能会出于担忧被郡王抓住把柄,从而对您不利,好用您去跟郡王交换!” 盛惟乔皱眉道:“这个舅舅已经同我说过,但这会儿的情况你也知道,是没办法的事情,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顿了顿又问,“对了,你刚才说密贞有事儿差遣北疆这边的人,却不知道是什么吩咐?” 公孙喜道:“是关于草原上的布局……郡王一直没有公布那伏真部被俘的消息,是打算放长线钓大鱼,这会儿整个计划已经差不多了,不打算继续扣着那伏真。只不过这人毕竟是茹茹王子,即使跟茹茹如今的可汗登辰利予之间仇深似海,对整个茹茹却非没有感情。” “如今郡王与他常有接触,倒是方便说服他。” “怕就怕他回到草原上之后,淡忘了郡王的提点,脱离控制,所以打算给他长点记性。” 盛惟乔道:“什么样的记性呢?” “比如说告诉登辰利予,那伏真返回草原的时间跟路线?”公孙喜道,“反正就是让他清楚的明白他不照郡王说的去办,是绝对不会有好下场、也对茹茹的结局无济于事的。” 又说,“而且这么做也能让咱们的人在登辰利予面前混个好印象,说不准日后就有用处。” 盛惟乔想了想:“之所以这事儿要吩咐北疆这边的人做,是因为密贞不想让那伏真知道?” 公孙喜道:“是的。郡王说那伏真人还不错,他有彻底收服对方的想法,故此必须保住在那伏真心目中光明磊落的形象。” “……那那伏真还真可伶!”盛惟乔嘴角抽了抽,却是想起之前容睡鹤还叫盛睡鹤时,信誓旦旦要做个“好哥哥”时的种种举动,那哪里是他做好哥哥啊,压根就是逼着自己做个善解人意怎么调侃怎么捉弄都不生气简直完全没脾气的好妹妹好吗? 公孙喜对她这说法很不满意,反对道:“娘娘,话不能这么说!郡王对手下一直都很不错的!” 盛惟乔斜睨他一眼:“怎么个不错法啊?瞒着那伏真偷偷派人跑北疆来给那伏真的归途挖坑,没准还要掐时辰去做救命恩人……这样的不错?” 公孙喜沉默了一下,果断转移话题:“郡王到现在都不知道您在北疆的消息,但这次来北疆送信的是乌衣营中人,他一路上为了掩人耳目专拣小路走,与外界消息不通,可一进冀州城就听说您在这儿的事情了。虽然碍着身份需要保密不好来拜见您,但想必您在北疆的密信,已经在飞往西疆的途中了!” 盛惟乔:“………” 第二百二十章 王妃的推断 盛惟乔冷静了下才道:“密贞知道我没去长安,而是来了北疆,又怎么样?我去哪里,还要他的准许不成?再说了,我这不也是为他着想!?你这话什么意思啊,什么叫做乌衣营的人已经将我在这里的消息飞报西疆?难为我还怕了密贞不成?!” 她冷笑,“这么点儿小事,亏你还专门来说一嘴……这天下之大,我高兴去哪里就去哪里,我生身父母都没说什么呢,轮得到他来管我!” 说着特别淡定的端起茶碗呷了口里头的桂圆红枣羹。 公孙喜没什么表情的等她一番话说完,才幽幽道:“娘娘,倘若您觉得这没什么,何必如此激动?” “砰!” 盛惟乔闻言,气的拍案而起,指着他鼻尖怒斥:“我激动了吗?!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激动的?!没见我正安安稳稳的品茶呢吗?!就你在这里乌七八糟的碍我眼,扫人兴致!” 说着再次重重一拍案,“没其他事儿你就走吧!简直每次看到你都闹心!” 大发雷霆赶走公孙喜之后,她都顾不上去跟宣于冯氏通声气,赶紧拉了仪珊问,“乌衣营发出的密信,有法子拦截么?一定有法子的对不对?!” 仪珊惊讶的问:“娘娘,您怎么忽然问这个了?密信大抵都是关系重大,所以当初郡王定下许多规则,一般来讲,发出之后,是没可能拦截到的。” 她以为是密信出现了错误消息,会误导容睡鹤那边做出错误判断的那种,神情凝重的出谋划策道,“不过可以这样:再送一封加急密信过去,抢在有问题的密信之前抵达,好提醒郡王!” “那你快点写!”盛惟乔亟不可待的催促道,“让西疆那边负责收取密信的人,千万千万不能让密贞知道咱们不在长安在北疆的消息!” 仪珊闻言也吓了一跳:“乌衣营在北疆的人发现这事儿了?!等等,不应该啊!乌衣营人少的紧,郡王当初全部带去了北疆,就奴婢还有阿喜陪着您左右来了北疆,这边应该只有那位留给郡王的人才是!那位的人,应该不会这么多嘴啊!” “毕竟咱们来这边也有些日子了,郡王不是一直不知道?” “……这不是密贞有事儿派人过来了吗?”盛惟乔悲伤道,“方才阿喜就是过来说这事的,他说给密贞的密信已经在路上了!你说密贞之前匆匆忙忙的打发我离开西疆,图的就是避免我身陷险地!结果我这会儿竟不在长安,而是在北疆,他要是知道了,还不得发飙?!” 她郑重声明,“我可不是怕他啊!我就是觉得,这会儿西疆正打的昏天地暗,他作为刺史,总领全局,战事都忙不过来呢,还要操心我这儿,却是何苦?” 仪珊脸色惨白的点头:“您说的是……奴婢这就去想办法!” 她心不在焉的告退之后,盛惟乔左思右想了下还是觉得心虚,于是又去找到宣于冯氏,三言两语说明经过,请教道:“姨母啊,您说如果密贞抓着这事儿跟我计较我要怎么办?” 宣于冯氏不满道:“啊?什么叫做要怎么办,你替他考虑,还要看他脸色啊?再说你之前想方设法撺掇我同意你来北疆时,怎么就没想到这事儿不可能瞒他一辈子?我以为你早就想好了要怎么给他说的。结果你什么都没想,这会儿来问我?我怎么知道!” “……”盛惟乔语塞了下才道,“话是这么说,然而,嗯,也不是看他脸色啊,反正就是……啊,算了,反正我现在人在北疆,随便他接到消息怎么想,也没法子跑过来!再说仪珊已经去想办法,不定他根本就知道不了呢!” 宣于冯氏哼道:“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 她懒得管小两口的事情,想了想说道,“说点正经的吧!你之前不是讲,怀化将军似乎有将赵桃媗许配给阿喜的意思?这事儿你考虑好了没有?” 盛惟乔皱眉道:“这事儿既然舅舅没有挑明,我考虑个什么呢?我问过阿喜,他是只要对密贞有利,半点意见都没有的,反正赵桃媗如今在长安,阿喜在北疆,这事儿一时半会的也顾不上,我想着回头战事稍平,给密贞说了,让密贞考虑吧。” 她这么做倒不是惦记着孟皇后的心思,而是赵桃媗的情况跟吴大当家不一样。 吴大当家所在的吉山营,是全盘追随容睡鹤的。 而赵家的话,就算赵适这会儿表态愿意驰援西疆,莫忘记赵家可不只他一个,那位远在长安的赵二老爷赵遒,据说与高密王的关系非常密切,谁知道是怎么想的? 公孙喜作为容睡鹤最信任的心腹,盛惟乔不希望他的婚事将来会有立场上的为难,因为公孙喜虽然现在什么都以容睡鹤为重,婚后与妻子朝夕相处,岂能无情? 就算他可以做到为了容睡鹤不管妻子儿女,盛惟乔觉得,冲着这份忠心,也不该让他为难。 再者,她跟容睡鹤的事情,当年多多少少坑了赵桃媗一把。 事后两人虽然照面的时候若无其事,然而从赵桃媗的许多细节可以看出来,这女孩儿心里还是有芥蒂的。 这也是人之常情……赵适这边觉得公孙喜不错,跟他长年累月不照面的女儿赵桃媗可未必这么想。 万一现在上赶着同赵适确定下来此事,回头赵桃媗却哭哭啼啼的不答应,可是尴尬了。 盛惟乔估计赵适也是这么想的,所以稍微提了一下就不说了,这是暗示公孙喜先别说亲,回头跟赵桃媗互相试了缘分再决定呢。 “你这会儿拿密贞做挡箭牌是对的。”宣于冯氏对于盛惟乔没有促成公孙喜做赵桃媗夫婿的做法也是赞成,不过她的目的就不那么单纯了,而是,“赵桃媗之前跟你争密贞失败,心中多少有些怨愤,在长安那会儿,她不是宴会上碰见了都不大爱理会你的?而阿喜本来对你态度就比较冷淡,你又不肯下功夫去笼络他,回头要是他跟赵桃媗成了,夫妇两个对你都冷冰冰的,还一个是密贞的心腹,一个是密贞的嫡亲表妹,对你岂是什么好事?” 她觉得,“就算一定要密贞手底下人跟赵家联姻,宁可让那位赵三小姐同许连山呢!好歹许连山为人沉稳,对你也尊敬!” “……”盛惟乔黑着脸道,“我有那功夫笼络人,不笼络密贞反而笼络阿喜,传了出去好听吗?至于说赵桃媗的婚事,这又不是咱们做主的,您不是说了,许爹爹拿我当宝,也不能觉得别人家女孩儿都是草啊!那位姿容出身都不俗,许连山就算为人沉稳,然而脸上的疤痕,人家赵桃媗可未必看得上!” 又说,“姨母,这话以后就别说了!这儿可是舅舅的地盘,您净想着算计他亲生女儿,一旦叫他知道,这不是要坑密贞嘛!” 宣于冯氏哼道:“跟你说经验,你现在不听,以后等后悔了,可别找我哭!” 到底不说这个了,瞥了眼屋外的雪景,叹息,“一晃眼居然又过年了!去年的过年是在长安,我那会儿还想着,这大概是我这辈子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在外地过的年节,谁知道,兜兜转转的,到如今还没能回去!” “南风郡有爹爹跟外祖父他们看着呢,您别担心!”盛惟乔连忙安慰,“再说表哥跟表嫂都是精明能干的,就是小溪儿也聪慧得紧,一准儿过的好好儿的!” 宣于冯氏恼怒道:“什么?我不在,他们全部一准儿过的好好儿的?!这是嫌我多余呢啊?” “我的意思是,他们肯定都把自己料理的井井有条,除了思念姨母您之外,再没什么好愁的。”盛惟乔赶紧补救,又说宣于冯氏,“我这还没生呢,您就想换一副心肝了不成?!见天的挑我不是!” 她们姨甥俩互相戏谑的时候,长安。 高密王府。 王妃笑盈盈的送走外孙女元冬籁,门口的人影才不见,她脸色已经沉了下来:“都退下,赵姑姑你留着!” “娘娘,怎么了?”赵姑姑看着其他下人都散了,亲自过去关了门,走过来一面替高密王妃捏肩,一面疑惑的问,“可是表小姐方才惹您不高兴了?” 不然怎么元冬籁才走,就变了脸? 但仔细回忆了下片刻前的经过,似乎元冬籁也没做没说什么会使得高密王妃不高兴的事儿啊? 实际上,由于高密王妃长年卧病,跟孙辈们见面不多,不管是孙子孙女,还是外孙外孙女,对她敬畏都超过了亲近,是以即使是元冬籁这种被母亲宠溺的颇有几分娇纵任性的晚辈,到了她跟前,也都不敢造次的。 尤其元冬籁自从被盛惟乔动手教训过之后,跟着又被父亲元流光狠狠调教了一番,如今娇气渐褪,倒是有了几分大家闺秀的知书达理的意思了。 这次过来拜见高密王妃,全程都是甜言蜜语,几次撒娇也都恰到好处,连告退的时间都拿捏的很好,正是高密王妃兴致跟精力稍减又还有些回味的时候,不至于扫兴也不至于让这外祖母生出“怎么还不走”的厌烦。 赵姑姑自是觉得王妃的反应很奇怪。 “跟冬籁没关系。”高密王妃皱着眉,从袖子里取出一个纸团来,“这是她方才趴我怀里撒娇时放的,我估计八成是流光的手笔!” 赵姑姑吃了一惊,道:“是什么事儿,姑爷要这样躲躲藏藏?” “是什么事儿,我还没打开来看,自不清楚。”高密王妃闻言,就冷笑了一声,目光刀子似的看住了她,一字字道,“不过,想也晓得,流光之所以要用这方式,十成十是因为,这纸团里说的事情,乃是对我封锁的,这王府上下,包括你在内,都在联手隐瞒我,是不是?!” 她咬着牙,“而这会儿有什么事情,能让你们这么齐心协力的让我做瞎子、聋子?!必然,是跟鹤儿有关!!!” 晃了晃纸团,王妃森然道,“要我打开之后看了,再来问你么?!” 赵姑姑脸色瞬间煞白,她哆嗦着嘴唇,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扑通”一下,跪倒在高密王妃足前,哽咽道:“奴婢知罪!” 第二百二十一章 赵姑姑的劝说 “这么说,我猜对了?!”就在赵姑姑心慌意乱的时候,却蓦然听到高密王妃阴恻恻的说道,“果然鹤儿出事儿了?!” 赵姑姑愕然抬头,瞠目结舌的看着她。 高密王妃面无表情:“自从接到消息说康昭有喜以来,西疆就再没有只字片语!鹤儿不写信过来也还罢了,毕竟我这个亲娘对不起他,叫他流落在外长到成人才归来,他不跟我亲,平时也不会想到我。然而康昭固然不如世子妇贤惠,到底是富家女出身,基本的礼仪还是懂得的!” “哪怕她不懂,又或者孕中无力顾及,同他们夫妇一块儿去西疆的宣于家老夫人,还能不提点?!” “尤其这会儿已经临近年关,即使年礼是提前送到的,何以康昭都没有代鹤儿写封嘘寒问暖的家信来?” 她冷笑出声,“我这些年来因为思念鹤儿,身体每况愈下,也没心情敷衍场面,所以与外界渐渐不通消息。就算鹤儿如今回来了,他跟我不亲,我想着他那媳妇不是省油的灯,我多活几年,还能帮他多看着点儿!是以专心待在后院调养,没想到,你们倒是因此当我好欺,明目张胆的糊弄我!” 越想越气,高密王妃猛然推翻了面前的小几,厉声喝道,“容菁瞒着我也还罢了!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自来就对鹤儿讳莫如深!!!可你是我陪嫁,这些年来我总以为任谁背叛我,你都不会的,结果?我还没死呢你就帮着容菁了?!” “娘娘!”赵姑姑泪流满面,扶着她膝,哽咽道,“不是老奴对您不忠,实在是您如今身子骨儿不好,禁不得啊!” “你说什么?!”高密王妃闻言,脸色一白,险些当场晕厥过去,“你……你是说鹤儿他……他……不……那孩子五岁流落到海匪窝里,那样都活了下来,何况他如今已然承认又封得郡王,放牧西疆才几天,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赵姑姑慌忙擦了把眼泪:“郡王现在平安无事,娘娘您千万别误会!” 高密王妃不相信的追问:“你说的是真的?!鹤儿当真没事?” “娘娘,要是郡王有什么三长两短的,且不说老奴哪里敢瞒着您,就是郡王妃,还能不回来长安找您给郡王做主?!”赵姑姑潸然道,“问题就在这里,郡王没事,世子也很好,那么娘娘,您说王爷的这番心血,将来要交给谁?!” “老奴知道您心中对郡王十分亏欠,可是世子也是您的亲生骨肉,这些年来,一直守在您跟前的,只有世子跟世子妇!” “您要是将妆奁什么,哪怕是王府的产业,多分点给郡王,老奴相信,以世子夫妇的贤惠孝顺,是怎么都不会有意见的!” “可是王爷的位子,这个不是产业,它不能分哪!” “世子纯孝,一早就提出来要给郡王让位。” “只是王爷不忍也不肯……那么娘娘,您舍得么?” “……”高密王妃张着嘴,好一会儿,才怔怔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给我从头到尾说清楚!!!” 赵姑姑胡乱抹了把脸,低声道:“是!” 她定了定神,说道,“郡王流落在外的这些年很不简单,甚至,王爷那边怀疑,当年郡王会那么巧合的流落出去,叫咱们找不着,还出人意料的活了下来且出落的文武双全……不是巧合,乃是,出自桓观澜的算计!” 高密王妃瞳孔一缩:“桓观澜?!”虽然大穆上下都知道这位帝师的厉害,但高密王妃格外有着切身的体会:如果不是这位死保宣景帝,她如今就不是王妃,而是皇后了! 而容睡鹤,也未必会幼年流落在外,令整个高密王府都几乎分崩离析…… 垂眸掩住眼底一闪而过的痛色与怨愤,她冷然问,“桓观澜他居然还活着么?!” 赵姑姑流着泪道:“这个大概只有郡王知道了。然而茹茹进犯西疆已经有些日子,虽然告急文书已经来了好几道,从郡王还在死守益州城、未曾动用私下的情谊,向北疆的怀化将军还有您求助来看,至少郡王自己,不认为他应付不了如今的场面!” “茹茹进犯西疆了?!”高密王妃怔了怔,顿时怒不可遏,“告急文书还来了好几道,你们却说鹤儿尚未求大哥还有我,所以不打紧?!怎么朝廷上下都死光了不成?!难道到现在都没处置救援的事情?!居然还等着鹤儿自己找人!?这天下到底是宣景的天下,还是鹤儿的天下?!我儿在边疆舍生忘死,他们高居庙堂一个比一个气定神闲……如此丧心病狂的朝堂,简直就是闻所未闻!!!” 赵姑姑忙道:“娘娘息怒!郡王那边真的没事儿,真要是身处险境,其他人不说,跟盛家相交莫逆的徐家,那位宁威侯夫人什么脾气您还不知道?她就是带人强闯咱们王府,也一定要来找您求助的!” 高密王妃以手抚胸,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镇定,然而脸色还是铁青,冷笑着道:“我知道了!容菁他们大概从鹤儿的举动上,揣测出了桓观澜的存在,所以乐见鹤儿陷入重围,好逼出桓观澜的踪迹,是也不是?!” “娘娘,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赵姑姑急急的解释,“郡王自来跟咱们王府不亲,这种事情就是问他,他肯定也不会说的!然而不是王爷不相信郡王,可桓观澜是什么人,咱们府里最清楚不过!” “您说如果郡王这些年来都在他的栽培之下,那么且不说桓观澜会怎么跟郡王描述王府,就说桓观澜此人,假借失踪之名,隐藏这许多年,难道只是觉得咱们郡王乃是良才美玉,动了授艺之念?!” “虽然正常人都觉得,冲着今上在桓观澜失踪之后的做法,桓观澜十成十要心寒彻底,不报复今上还有舒氏姐妹就是心胸开阔的常人所不能及了。然而谁又知道那位会不会跟郡王妃的娘家祖父一样,对今上是‘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毕竟他可一直以忠臣良相自诩的!” “所以在郡王不肯透露跟他有关的丝毫线索,甚至根本不承认与桓观澜有什么关系,然后桓观澜这些年来隐藏在暗中的行动又未必不是对咱们王府不利,甚至于对郡王本身也不一定是存着善意的情况下,您说咱们除了用这个法子试探之外还能怎么办?” “这也是为了郡王好!” “那鹤儿的安全呢?”高密王妃脸色铁青,“他这会儿已经是身陷重围了,万一桓观澜看出容菁的用心,又或者他对鹤儿没有那么重视,对于鹤儿的处境无动于衷,容菁打算怎么办?!” 不待赵姑姑回答,她已冷笑了一声,说道,“这是容菁求之不得的事情吧?他厌烦的子嗣不需要自己背负杀子的名声就可以铲除?!” 赵姑姑急忙道:“娘娘,不可能的!王爷如何会眼睁睁看着郡王出事儿?王爷早就派了死士秘密潜入西疆,一旦益州守不住,就会将郡王强行带回长安,保证完好无损的送到您跟前!” 又说,“何况郡王年轻,正是雄心壮志的时候,之前去西疆,就是他自己的意思。既然如此,您说就算这会儿王爷让他别守城了,不顾一切的回来了再说,他怎么肯?!” 高密王妃咬着牙,道:“那么康昭呢?!虽然我不喜欢这儿媳妇,可是鹤儿喜欢她!就那么几个死士,能不能在乱军之中将鹤儿好好的带回来也未可知,康昭一个弱女子,还怀了身孕,要怎么办?!” “噢,还有宣于家的那个冯老夫人!” “那是康昭的嫡亲姨母,据说康昭在娘家乃是被盛家冯家宣于家一块儿捧手心的,她这姨母膝下无女,自来视她犹如亲生!” “若是折在了西疆,回头康昭知道容菁做的事情,你道她是世子妇么?会懂得识大体?!” “你信不信她一准儿能大闹王府?!” 她对于王府丢脸不是很在乎,关键是,“她本来就将鹤儿迷的神魂颠倒,桃媗那么好的女孩儿都不肯要非要娶她!如今还有孕在身,鹤儿还不得对她言听计从?!容菁待鹤儿情分淡薄,鹤儿对容菁也没多少父子之情!” “这么着,康昭若是敢撺掇鹤儿弑父,你信不信鹤儿未必做不出来?!” “容菁好算计啊!” “我看他根本就是故意设计,一步步逼着鹤儿主动对他出手,然后他名正言顺的清理门户是不是?!” 赵姑姑慌忙道:“娘娘,您真的误会了!郡王妃跟冯老夫人,早就离开了西疆,这会儿都好好儿的啊!要不然,就郡王对郡王妃的重视,怎么可能死守益州至今?!” 王妃看着她:“那康昭跟她姨母,现在在何处?” 赵姑姑犹豫了下,方道:“她们现在在北疆,据说住在怀化将军府里……娘娘,虽然康昭长途跋涉过,但那边传来消息,说这位打小被家里宠溺,每个月都有名医请着平安脉,但有小恙就要精心调养,底子非同一般的好,却竟什么事儿也没有!中间还跑到城墙上参观了一回,必然能够为娘娘诞下一位健壮的嫡孙的!” “……”高密王妃闻言,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茫然说道,“这是……桓观澜的意思?” 赵姑姑小心翼翼道:“王爷那边起初以为是郡王,后来有人觉得郡王应该不舍得叫郡王妃冒这样的险,即使舍得,冲着郡王妃如今对郡王大事上的重要性,也不会这么做的。至于说是盛家的指点也不可能,因为正如娘娘所言,郡王妃在娘家是出了名的得宠,其父母压根就舍不得她有半点委屈,遑论是拖着身孕赶路?” “所以最可能的,就是桓观澜了。” “那么大哥应该也已经选择鹤儿了吧?”高密王妃怅然说着,眼泪落了下来,“桓观澜既劝康昭亲自北上,岂能叫她白跑一趟?嗯,他挑的康昭这个人选可真好,那是盛世雄的嫡亲孙女,宁威侯当自己女儿看的后辈……北疆军的老人,十个里头有三四个愿意给她面子,大哥又岂能不掂量掂量?到底他不是靠战功跟武艺镇住手下的,威信不足,根本没法子一言而决!” “尤其大哥的为人,本就爱才。” “世子与鹤儿之间,他一定更喜欢鹤儿!” 赵姑姑也流着泪:“所以娘娘,您看,郡王看似可怜,实际上根本什么都不用您操心!倒是世子,没了您跟王爷,他要怎么办?” 第二百二十二章 容睡鹤的问心无愧 赵姑姑为容清酌苦口婆心劝说高密王妃的次日,西疆。 靠近茹茹攻击最为猛烈的西门、北门的屋舍,都已被拆的干干净净,就地取材,做成守城器械。 城中所有的油脂都被收集起来,在城头临时架起的大锅里,煮成沸腾。 飞蝗般的箭矢,倾盆的滚油与檑木。 激烈的喊杀声,夹杂着被兜头浇油的惨呼与箭矢入体的闷响,从高空俯瞰,像是在白宣上反复描绘着一朵曼荼罗,从绯红,到大红,到深红。 而如今,是近乎黑色的血色。 煞气冲霄。 “郡王,咱们现在就走?” 暂时打退了茹茹的一波攻势,看着敌军退到城头射程之外的远处整顿,显然打算等会儿就卷土重来,许连山随手将弓扔给旁边一名士卒拿着,活动着酸痛的手腕,走上前去,低声问容睡鹤,“百姓早在两个时辰前就开始从东门撤退,再拖下去的话,这边的茹茹也要察觉了!到那时候,只怕根本不会给咱们脱身的机会!” 容睡鹤眯起眼,端详了下远处的茹茹,摇头道:“不妥!城中军民这么多,两个时辰,只怕人都没撤完吧?哪怕是走在最前面的人,这才离开多久?咱们现在就撤,等于是让他们送死!毕竟留在城中好歹还有城池可以依托打巷战,这会儿出了城被茹茹追上,岂不都是砧板上的肉?” 许连山本来应该跟着大部队走的,然而他不放心容睡鹤,执意要留下来,此刻闻言简直急的要跳脚了:“郡王,难道您要等他们全部走远了之后才离开不成?!那得等到什么时候?!要知道百姓大抵都是没有坐骑,是走路的!又那么多人,走个十天半个月,茹茹三下两下就能追上!您还把西疆军的主力派去护卫他们,城中如今就留了咱们这么点儿人,撑到现在就不容易了,再留下去,这儿可不是海上,指不定就真的走不了了!” “十天半个月不可能,但既然孤都说了要亲自为百姓断后了,样子总要做到吧?”容睡鹤叹口气,拍了拍他手臂,“你不要担心,孤敢揽这事儿,怎么可能不为自己留后路?” 他看了眼左右,见士卒都在收拾,示意许连山跟自己到旁边的僻静角落,“你以为孤为什么要放那伏真回草原上?除了跟他说的那些缘故外,最重要的就是,茹茹的主力,一个时辰之内,应该就能接到那伏真踪迹的禀告了!” “他们这会儿的统帅塞厉是可汗登辰利予的人,益州现在打成这个样子,他们又不知道咱们还有伏兵在后,宁可放弃益州城都不曝露的,你说他会怎么做?” 许连山低声道:“郡王,即使塞厉认为此刻去找那伏真更重要,然而茹茹那么多人,总不可能全部去找吧?!” 容睡鹤淡淡道:“那如果那伏真身后有追兵,局势危险万分,要求塞厉立刻派兵救援呢?登辰利予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刚刚派了王帐侍卫来西疆增援,塞厉能不管那伏真的求助?” “谁在追杀那伏真?”许连山一怔。 “自然是吴大当家她们。”容睡鹤道,“茹茹的马普遍比咱们的好,西疆这边,也就吴大当家跟她的女卫们,由于身份特殊,自来配备了堪与茹茹相媲美的战马不说,她们女子身姿轻盈,战马负重不高,多少能占点便宜……不然这会儿且不说根本抽调不出其他人手去办这事儿,就说塞厉派人去救之后,其他人哪里逃得掉?” 许连山皱眉道:“但女卫……不是属下看不起吴大当家她们,只是她们的人手也忒少了!塞厉根本不用派太多人救援,压根就影响不到这边的攻城战吧?” 容睡鹤闻言,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那伏真向塞厉求助,塞厉在众目睽睽之下不得不救援,问题是,他真的想救下那伏真么?”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塞厉是登辰利予的心腹,登辰利予对那伏真乃是欲除之而后快,塞厉当然也是巴不得那伏真早点死。 “那么那伏真的求助,对于塞厉来说,岂非就是个立功的机会?” 说句不好听的话,以那伏真在茹茹的特殊地位,塞厉杀了他,功劳未必比打下益州小。 甚至在登辰利予的私心里,别说益州了,就是整个西疆打下来,估计都没有那伏真伏诛来的重要! 毕竟这会儿茹茹是在侵略大穆,怎么都是占便宜,区别只是便宜的多少罢了。 而那伏真一天不死,登辰利予就要担心自己汗位不稳,不,算算年纪,登辰利予是得担心自己的子孙没有葬身之地。因为那伏真比盛老太爷也小不了几岁了,登辰利予还是他长兄,年纪就更大了。这么多年都干不掉这弟弟,一旦自己年老体衰镇不住场面了,自己的儿子,会是这叔叔的对手么? 这次那伏真只是失踪了一段时间,就有那么多人到王帐找他要说法,逼得他将小半王帐侍卫都派出来了。 这么个仇人,不早点解决,绝对后患无穷!!! 所以登辰利予对于铲除那伏真的需求,肯定更在侵略大穆之上! 实际上登辰利予之所以要在今年发动这场战争,不无提高自己的声望,稳固汗位、利用那伏真与盛老太爷之间私怨削弱那伏真的用意……这也意味着,他对那伏真忌惮到坐不住的地步了! “如此,倘若那伏真死在徉作追杀他的吴大当家手里,塞厉倒是拣了个便宜。” “但那伏真能有今日,也是真刀实枪一点点拼上来的。” “他年纪是大了,雄心未泯,人也还没到老糊涂的地步。” “倘若塞厉随便派点人去 ‘救援’,万一那伏真就活了下来,还亲自指证他意图谋害自己呢?” “要知道那伏真的人虽然大抵被登辰利予留在北疆牵制北疆军,却也是带了三千精锐前来西疆的。有那三千精锐在,塞厉根本没法子将他神不知鬼不觉的铲除!” “而这会儿那伏真就带了区区上百骑仓皇而逃!” “错失这等良机,传回王帐之后,你信不信即使塞厉一路打到长安城,登辰利予都饶不了他?!” 许连山眼睛发亮:“这么说,塞厉接到消息后,就算不亲自出马去‘支援’,也会派遣得力心腹,调动大批人马,从而因此放松对益州的进攻?” 容睡鹤说道:“这是当然的。益州城跑不掉,顶多就是被多带走点细软之物,就算带走的这些,他也未必追不上!所以他根本没必要急,倒是那伏真,是驰骋草原的老手,稍微疏忽下,那可天知道会跑哪去了!” “这样吴大当家她们岂不是很危险?”许连山犹豫着问,“吉山营那边……不会有什么想法吧?” 虽然吴大当家只是女流,实际上把持吉山营的还是乐羊文,但毕竟是名义上的大当家,也有议事权,不是那种可有可无的傀儡,在吉山营中的地位,比公孙应敦在玳瑁岛还要高,是类似容睡鹤在玳瑁岛的身份了。 要是因为执行容睡鹤吩咐的任务出事儿,只怕吉山营中会有人生出不满来? 尤其吴大当家一行人都是女流,还都容貌不差身姿曼妙,这要是落到茹茹手里,可不会仅仅是简单的战死那么简单…… 到时候吉山营受得了么? 换了同为乌衣营出身的仪珊仪琉落到茹茹手里屈辱而死的话,许连山觉得,自己大概从此以后,每天不杀几个茹茹都没兴致吃饭? 这不是他对仪珊仪琉有什么特别的想法,而是出于维护袍泽……嗯,准确来说,这是做海匪多了,一直光占便宜不吃亏,完全无法接受自己人吃亏的习惯使然。 毕竟之前在海上劫船的时候,船只老老实实的也还罢了,要是敢反抗,尤其是反抗过程里伤了他们的人,十有八九就是杀光船上人把船直接拖回岛上了。 少数没有杀光船上人的,那一定是恰好有年少美貌的女子,下场不言而喻。 许连山将心比心,自然担心容睡鹤会因此跟吉山营生出罅隙来。 “塞厉接到消息的时候,吴大当家她们应该就已经往回折返了。”容睡鹤摇头道,“茹茹之间的恩怨,孤怎么会让吴大当家她们硬凑上去?等塞厉的人赶到,正好让那伏真自己应付去吧!” “那伏真应付得了吗?”许连山忧愁,“他就带了几百骑,塞厉如今可是掌着二十来万人马的。” 茹茹此番进犯西疆的兵力号称五十万,据容睡鹤等人的反复推测,估计真实数目应该是二十五六万的样子。 不过攻城肯定有折损,尤其是益州这种边疆重镇,那是经过历朝历代的加高巩固的,游牧为生,不擅长制造器械的茹茹,攻打起来就更艰难了。 说起来益州之所以会这么快就守不住,归根到底要怪北疆那边,因为茹茹的攻城器械,乃是之前突袭北疆,连克城池后,从当地城池的库房里找出来的战利品,千里迢迢运来西疆,正好用在对付益州城墙上! 由于茹茹不出意料的搜罗驱赶了益州附近的黎庶,蚁附攻城,用大穆百姓的性命消耗益州守军的箭矢檑木滚石等等,茹茹自己的兵力,折损却不是很大。 容睡鹤跟乐羊文等人结合探子的禀告,认为塞厉手下如今应该还有二十万上下的兵力。 相比之下,那伏真那点儿人手,简直就是个笑话了。 “孤对那伏真素来推心置腹,怎么会让他才踏上草原就为人所害?”容睡鹤平静的说道,“孤早就让他提前写下若干指控登辰利予还有塞厉谋害他的血书,让数十名部下分散而去,茫茫草原,塞厉只要漏掉任何一封血书,登辰利予未必有事儿,他自己,就等着给那伏真陪葬吧!” “还有,那伏真只是就带了几百骑踏上返回草原之路,他在北疆的人马,早些日子,就接到消息,如今正沿着之前茹茹主力南下的路线,日夜兼程而来!” “算算日子,顶多一两日,也就能跟塞厉这边碰头了!” 容睡鹤安然说道,“是以连山你不必担心,接下来茹茹的攻势是激烈不了的。咱们再拖上一会儿,站在城头看不到百姓了,也就可以理直气壮的离开了……如此,回头不管那些百姓有多少人能够逃出生天,无论官面上还是扪心自问,孤也不算对不起他们!” 毕竟西疆局势如此糜烂,首先就该怪朝廷的忽视,导致倪寄道三人败坏大军,以及益州前任刺史的昏聩与无作为,初来乍到的容睡鹤,面对这么个烂摊子,他觉得自己已经尽力了。 换了他的老师桓观澜来,也未必能好多少……这完全就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好吗? 许连山知道劝不动他,叹了口气,忐忑的眺望远方,暗暗祈祷,事情能够完全照这位主子的设想进行。 第二百二十三章 一波三折 实际上,塞厉接到那伏真正从大穆西疆往草原逃命的消息后,比容睡鹤估计的还要重视。 他几乎是立刻下令缓攻益州,好腾出手来,全力以赴的应对此事。 手底下有人提议:“左右益州已经摇摇欲坠,刚刚东门送了消息来,道是大穆的密贞郡王已经命麾下骁将冲破他们的封锁,护送百姓朝中原逃遁了。那伏真那边统共才几百骑,咱们大可以继续攻打益州,分些人手去‘救’那伏真也就是了!” 然后话音才落就被塞厉狠狠瞪了一眼:“这段时间,为了那伏真失踪之事,各部头人,尤其是那伏真的岳家莫那娄氏,见天的到王帐闹腾!这会儿好不容易找到那伏真的踪迹,还是在被大穆追杀,咱们边攻打益州边去救援,万一重视不够,叫那伏真有个三长两短,莫那娄氏那些人,岂能不将矛头对准了咱们,认为都是咱们没把那伏真的死活放在心上?!” 他虽然是登辰利予的心腹,可也没打算用做替死鬼的方式来尽忠好吗? 那伏真要杀,但自己的责任必须降到最低! 所以无比重视那伏真的态度,怎么能不端出来?! “益州城就在那里,那些撤退出城的百姓大半都是靠两条腿走路的,能跑得过咱们草原上的骏马?!”塞厉冷冰冰的继续道,“那伏真是老汗王的爱子,咱们大汗的亲弟弟,自从他一意孤行孤军深入大穆后,乍失消息,如今终于有了音讯,咱们岂能当寻常事情处置?!” “攻城跟追杀密贞的事情先放一放,我要亲自往迎那伏真,用实际行动让莫那娄氏知道大汗对这个弟弟的看重与爱护!” 手下心领神会道:“但是倘若那伏真自己不中用,在咱们抵达前就为大穆所杀……那就跟咱们没关系了,只能怪他刚愎自用,不听劝阻!” 塞厉满意的点了点头:“那伏真身份尊贵,去迎接的人少了,排场可不够,吩咐下去,三军拔营!” 想了想又说,“大军人多,行动难免迟缓,这样,你去请王帐侍卫的统领过来,让他们先行一步,去接应那伏真!” “至于怎么个接应法,相信他们比我明白!” 王帐侍卫当然明白了,塞厉都决定暂时放弃进攻已经只剩一口气的益州城,打算出动三军去迎接那伏真了,这显然是希望迎回一具尸体的。这种情况让他们先行赶过去,与其说是担心去晚了那伏真会死在大穆追兵手里,倒不如说是要确保那伏真死在“大穆追兵”手里。 ……益州城,接到茹茹退兵,而且主力似有归返草原之意的禀告后,许连山目瞪口呆良久,才苦笑道:“果然亏心事要么不做,要做就千万要赶尽杀绝不留后患,否则迟早成为报应!” 来报这消息的探马是西疆军出身,闻言嘴角一扯:怕报应,难道不是应该不做亏心事吗?! 不过这种前海匪的上司,也不能指望他正气凛然。 所以假装没听见,只问:“校尉,那咱们现在要怎么办?” 许连山琢磨了一下,笑道:“怎么办?百姓这会儿撤离益州才几步路,咱们当然是继续固守,为百姓断后了!” 反正茹茹已经暂时退兵,益州短时间内不会有危险,还不如抓住机会,将“亲自断后”的样子做做好,也给容睡鹤在天下人面前刷一刷“爱民如子”的形象。 只是许连山才这么想着没多久,却有麻烦找上门来:“什么?有百姓折回城中?为什么?!” “据说是走在最后面的百姓,听说了茹茹主力撤退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在队伍里传开,他们以为茹茹这是要撤兵了,所以不打算背井离乡,决定返回城中!”传令兵无奈的说道,“弟兄们已经反复解释,茹茹只是暂时鸣金收兵,是否真正撤退,不一定的!这会儿不走,回头茹茹卷土重来,不定就走不成了!” “然而他们不肯听,有些人倒是相信茹茹只是暂时离开,但他们说他们之前走的仓促,郡王才给了一日光景,根本来不及收拾多少东西,打算趁这机会,回来再带多些细软,免得去了别处,衣食无着……倪将军派属下来请示,是否需要阻拦他们?” 虽然容睡鹤之前说的是让许连山跟乐羊文带领百姓撤退,自己单独走一路作为诱饵尽可能的引开追兵,同时也是将茹茹主力朝南疆军的包围圈里带,但名义上带领百姓撤退的,却是倪寄道。 原因很简单,傻子都知道,即使益州城中的百姓不是每个都愿意随大军撤退,肯定有些人死抱着故土难离的想法,又或者认为茹茹不可能真的见人就杀等等留下来,然而光是愿意走的黎庶,就足够将速度拖累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哪怕有容睡鹤引开追兵,这群百姓十成十也不会完好无损的撤入下一个有能力庇护他们的大穆城池的。 万一路上的伤亡远远超过了预期,这个责任肯定要有人来背负的。 乐羊文跟许连山都是容睡鹤的膀臂跟心腹,容睡鹤当然不会让他们的履历上出现这种污点了。 于是倪寄道又派上了用场。 此刻传令兵说是倪寄道的询问,其实是乐羊文打着倪寄道的旗号罢了。 “想回城的人有多少?”许连山皱眉问,“西疆军呢?他们是怎么想的?也想回来?” 传令兵说道:“百姓大抵是想回来的,经过弟兄们的劝说后,有些人倒是醒悟过来,决定跟着大军走,大军不回来,他们也不回来。但还有些人要钱不要命,非回来不可!这部分人,据乐羊先生初步估计,大概在半数不到?” “至于西疆军,倒是没多少人想回益州。” 许连山冷哼道:“西疆军号称八十万,满员应该是四十万,实际上之前也就二十万,这些日子的守城下来,如今是十万人都不到了。他们若还不长记性,听说茹茹有退兵的意思就欢天喜地跑回来,那我也真想知道他们到底长不长脑子了!” 传令兵是吉山营的人,这段时间一直充当着监军的角色,此刻看了眼左右没有其他人在,也就笑道:“可不是吗?倪寄道几个算是把这支边军给养废了,郡王这些日子将那些还有指望的挑了出来单独建制,如今都留在了益州城里随郡王亲自为百姓断后。那些护送百姓撤退的,都是被吓破了胆子的。别说茹茹只是疑似退兵,就算茹茹真的退兵了,估计他们也巴不得离益州城远点!” “既然军队不打算回来,那么百姓要走,意思意思的拦一拦也就算了。”许连山想了想,就说,“本来撤退的人那么多,就很顾不过来了,他们愿意给咱们减轻负担,何乐而不为?回来这城中的人多了,回头茹茹砍杀掳掠起来要花的时间也会长,对咱们左右没坏处!” 传令兵小声道:“乐羊先生担心,回来的人太多,到时候茹茹再杀过来,他们再求郡王给他们断后什么的……” “做梦!”许连山冷笑,“郡王为了掩护他们撤退,花了多少心思、明里暗里做了多少安排!其他不说,就说吴大当家那些女流,这会儿都接了追杀那伏真以引开茹茹主力注意的差事,正在草原上亡命哪!这群混账为了自家那么点儿蝇头小利,居然敢再次让郡王置身危局?!谁敢这么想,老子到时候头一个砍死他全家!真以为老子的刀只会杀茹茹不成!” “吴大当家她们正在草原上逃命?!”传令兵脸色顿变,惊呼道,“怎么会?!” 许连山这才察觉到自己激愤之下失了口,忙道:“这事儿说来话长,不过郡王肯定不会坐视吴大当家她们出事儿的……” 正说到这里,就看到一身戎装的容睡鹤带着两个亲卫,边说话边走了进来,忙与传令兵一块儿上前行礼:“郡王!” “嗯,你是乐羊先生身边的人。”容睡鹤摆了摆手,瞥了眼传令兵,就说,“怎么会在这里?乐羊先生可是有话传来?” 传令兵心中牵挂吴大当家等人,但还是先说正事:“茹茹暂时撤退的消息不知道怎么在百姓中间传扬开来,这会儿半数百姓都想回来,或者侥幸的以为茹茹就此撤退了,或者就是想回来再收拾些细软之物。倪将军拿不定主意,所以来问郡王的意思。” “这城马上就要被付之一炬了,他们回来做什么?”容睡鹤闻言,淡笑了一下,说道,“吊唁吗?还是殉葬?” “付之一炬?”许连山跟传令兵都是一怔,继而倒抽一口冷气,“郡王,这是西疆第一重镇,益州首府……这?” 容睡鹤淡然道:“正因为是西疆第一重镇,益州首府,咱们不烧,茹茹占领之后,若是好生经营,你们说到时候咱们要花多少代价才能够夺回来?益州之后除了窄谷那一段地形外,根本就是一马平川,无险可依!如此小半个西疆都将成为茹茹驰骋来往之地!” “若是茹茹对于占领益州没什么兴趣,那么你们觉得,他们会好生对待这座城池么?” “八成也是掳掠之后,一把火了事!” “既然如此,还不如咱们现在自己烧了它,既让茹茹一无所获,也能断绝那些想要返回的百姓的念头!让他们老老实实跟着大军走,而不是为了些许银钱跑回来送死!” “但焚城之举,过于骇人听闻。”许连山急忙道,“这罪名绝对不能落在郡王头上!” 他环视了一圈,“就说我……” “焚城当然是城中那些还没走的地痞流氓以及借茹茹主力撤退掩护悄悄潜入城中的茹茹奸细干的。”不想话没说完就被容睡鹤打断,“孤是大穆郡王,对大穆的一草一木,爱护都来不及,怎么舍得亲手烧了它们?这显然就是咱们只带部分兵力为百姓断后,偌大城池看不过来,叫他们钻了空子!虽然发现的时候,益州城已经没救了,但咱们至少砍下了他们的头颅以正国法!” 他淡淡道,“不让益州城的军民反复切身感受茹茹的残暴,如何懂得孤的爱民如子?仁慈都是对比出来的。” 许连山:“……” 传令兵:“……” “郡王!”传令兵定了定神,递给许连山一个抱歉的眼神,就直截了当的问起吴大当家等人,“听说我家大当家还在草原上,不知道这会儿?” 第二百二十四章 懊恼的女卫们 吴大当家此刻正在为难:“你们说,这事儿,到底要不要给郡王讲?” 她麾下的女卫自来英姿飒爽行事干脆利落,此刻面面相觑片刻,却也是踌躇得紧:“这个……按说这么大的事情,不该瞒着郡王的。可是如今西疆的局势,正是千钧一发之际,万一禀告上去,扰乱了郡王的心境,导致大事功亏一篑……” “那就是不说了?”吴大当家头疼道,“可是北疆那鬼地方!又是孟伯勤的地盘!就算那劳什子怀化将军是郡王的嫡亲舅舅,好像舅甥俩到现在都没照过面,谁知道他对郡王能有多少感情,会不会想方设法的保护郡王妃?!万一出了岔子,回头郡王追究起来……” “要不就说?”一名女卫讷讷道,“拣个合适的机会,提前跟先生他们通气,万一郡王闻讯之后动怒什么的,也有先生他们劝着点?” “你找得到合适的机会吗?”她的同伴提醒,“郡王的目的可不只是让茹茹退兵,而是要打个漂亮的胜仗的!放那伏真返回草原只是关键的一步,接下来还有关键的许多步,咱们这些听命行事的人都忙的死去活来,不敢有丝毫懈怠,何况是郡王这个出谋划策还拿主意的?” “但是郡王妃只是寻常闺中女流,娇弱的很!倘若在北疆出了岔子,郡王的追究且不说,她背后的盛家冯家宣于家,岂是省油的灯?届时打听到咱们接到了北疆密信,却隐而不报,不定会怎么误会咱们的用心呢!” “要我说,咱们不如把这密信给它依照原样封回去,叫那鹞鹰休息好了,放它继续朝益州飞呗!到时候别管是乌衣营里其他什么人接到的,让他们头疼去吧!” “咱们进乌衣营才多久,这封存密信的手法还没学全呢,这密信是关系郡王私事,所以封存的手法跟公事上都不一样,你们会么?再者,咱们为什么要打呼哨让这只鹞鹰落下来?还不是塞厉那边疯了似的满草原找那伏真踪迹,怕它再往前飞会撞见茹茹,将它射下去?!毕竟这扁毛畜生自来都是直飞的,你跟它说绕个圈子,它听得懂么!” “而且郡王已经打算放弃益州,它这会儿飞去益州,找得到人吗?别便宜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做一锅汤喝了!” 听着手下七嘴八舌的争执,吴大当家以手抚额,感到好不头疼! ……这事儿说来话长:吴大当家本来以为,吉山盗投靠了容睡鹤之后,自己这些女流,除了联姻之外,也就是陪陪盛惟乔、宣于冯氏了。 但不久前,她们偶然得知乌衣营是有女子的,而且还不是花瓶,更非家伎的性质,乃是承担实质上的差事,类似于密间的。 吴大当家于是试探着向容睡鹤提起,能否收她跟她的手下也进乌衣营? 她没其他目的,就是觉得自己生来就跟寻常女流不一样,人家学女工针黹的时候她在舞刀弄枪,人家学勤俭持家的时候她在学抢烧杀抢掠,人家学如何跟未来夫家相处的时候她在学御下之术……这么多年下来,如果容睡鹤是个不肯使用女子的人,也还罢了,既然他愿意给女子一个发挥长处的机会,吴大当家觉得,为什么自己跟自己的一班姐妹,就要同寻常女流一样,乖乖儿等着嫁人,完了千篇一律的相夫教子? 她们完全可以跟男子一样建功立业,做出一番事业来啊! 就算没法得到直接的封赏,怎么都比成天游手好闲好! 容睡鹤起初是拒绝的,倒不是不信任她们的能力与忠心,而是吴大当家本是吉山盗首领,吉山盗现在成了吉山营,吉山营的老上司倒进了乌衣营,恐怕不利于两营之间的和睦相处。 但却不过吴大当家反复纠缠,又托了乐羊文在私下帮忙进言,最后还是答应下来,一面让仪琉给她们培训乌衣营的密间手段,一面带她们收服了那伏真……嗯,后者让吴大当家几个非常激动。 她们都还是年轻的姑娘们,锐气尚存,打小生长环境使然,对于沙场的兴趣,比情场大多了。 亲眼见证且参与了容睡鹤劝降那伏真之后,越发的兴致高昂。 这次接下“追杀”那伏真的任务,个个都很雀跃。 结果方才算算时辰,已经到了返回的时候,就与那伏真道别折回西疆,途中将一只临时落地休息的鹞鹰惊动,看它振翅欲去,就有女卫认出是乌衣营专用,忙吹了训练时学到的呼哨引它落下,免得被塞厉那边的人给伤了。 见它所携书信的保密程度是自己这边也能看的,于是兴兴头头的打开,还以为又有了出马的机会呢,谁知道却是盛惟乔跟宣于冯氏没去长安、乃是去了北疆的消息! 这下好了,女卫们顿时愁的展不开眉:按照规矩,乌衣营接到这样的密信是要立刻禀告容睡鹤的,可这种摆明了会乱容睡鹤心境的消息,这眼接骨上能说吗? “郡王不是让咱们以安全为上,宁可绕个大圈子,也别冒险吗?”面面相觑良久之后,有个年纪比较大点的女卫叹口气,道,“我看,不如咱们就兜个特别大的圈子,过些日子,等局势缓和了再跟郡王汇合!到那时候,一照面就禀告上去,如此既避免这会儿扰了郡王的心绪,又没有违背规矩……嗯,应该没有违背?” 吴大当家思来想去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遂点头:“就这么办!” “那咱们现在去哪里?”但立刻又有女卫问,“咱们出来的时候,可没想到会碰见这样的烫手山芋,所以根本没带多少辎重,是打算顶多绕个三两日,就去跟郡王汇合,一块朝西南撤退的。这会儿的局势要缓和,没个十天半个月不太可能吧?这么长的时间,咱们得找个安身的地方才是。” 有人问:“去先生那里呢?” “不成!”这女卫摇头,“先生那边肩负重任,处境凶险,一旦茹茹追上去,按照郡王的吩咐,是让倪寄道死战到底,他不肯死战逃跑的话,责任也全是他的,总之先生等自己人是必须立刻走人,避免损伤的!咱们若是去了,万一恰好摊上这种时候,这不是给先生添乱吗?” 吴大当家也不赞成去找乐羊文:“营中已经派了倪雁影跟在倪寄道左右,督促他了,咱们忽然跑过去,万一倪雁影以为郡王不信任她呢?到底都是一个营里的,她还比咱们先进去,且是郡王亲自点的将……何必得罪?” “要我说,咱们干脆去北疆,保护郡王妃呗?”有女卫开玩笑道,“这样回头郡王知道了也能放心点。” “你道郡王是好糊弄的!”吴大当家叹口气,“你信不信咱们一禀告说去北疆,他马上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最终她们勉强讨论出一个主意,就是借口不放心乐羊文,打算在返回西疆后,暗中尾随乐羊文左右,以备不测之时的接应。 ……差不多的时候,长安,皇城,安福宫。 看着宣景帝于酩酊大醉中沉沉睡去,舒氏姐妹齐齐松了口气,吩咐心腹宫人留下来伺候着,自己则拖着疲乏的身体前往偏殿收拾。 “玉卮醪喝多了也就那样。”这偏殿是沐浴所在,筑了很大的一个池子,皆以汉白玉贴壁,雕着缠枝番莲以及瓜瓞连绵的图案。 姐妹俩陪宣景帝胡闹了大半日,到底这年纪的人了,也难免觉得吃不消,此刻解了罗裳,露出欺霜赛雪的一身肌肤,双双步入早就注好了温泉水、羊乳、玫瑰花瓣等滋养肌肤之物的池中,由心腹宫女跪在池畔,帮忙濯洗,懒洋洋的说着话,“下次还是换蜜酒吧,嗯,白玉腴也可。” 舒贵妃劝道:“你往后还是让陛下多喝点,自己少喝几口吧,瞧你这会儿脸红的这样子……” 语气里流落出几分红颜迟暮的黯然来,“到底不是才进宫那会儿了。” “也没什么,再怎么说,也比陛下年轻呢是不是?”昭仪显然还有点醺醺然,吃吃的笑着,星眸朦胧,道,“唉,这池子四周的图案有好些年了,看着都厌了,回头,叫人过来换一副罢!” 贵妃本来没注意的,闻言扫了眼,那些缠枝番莲也还罢了,瓜瓞连绵却实在教人心里难受,说起来这池子还是昭仪才被赐居安福宫的时候,亲自挑的图案跟样式。 结果这么多年过去了,象征子嗣连绵不断的瓜瓞连绵一直在这里,姐妹俩却始终没动静。 “茹茹进犯西疆,据说益州被围了好几日了。”舒贵妃咬着唇,吩咐宫人都退出去,才低声跟昭仪说,“里里外外都在说密贞已经凶多吉少,但孟归羽认为密贞为人狡诈,不会轻易让自己陷入绝境。所以要么他还有后手,要么就是打算关键时刻逃出益州。” 昭仪侧过脸来,一缕没盘好的发丝贴着她面颊滑落池中,愈显肌肤如雪,只是面容仍旧如少女,眸子里的疲倦却是中年妇人的无奈了:“就算他会平安无事,然而此战他赢了,必然以西疆为地盘,不到足以问鼎大位时,不会回长安!若是输了,固然会被押回长安问罪,但前途也渺茫了。到时候,咱们要他做孩子的生身之父,意义可是不大了。毕竟高密王与孟氏都是虎视眈眈,没有足够的权势扶持,孩子再聪慧,长不大,有什么用?” “……”贵妃沉默了会儿,轻声问,“那你的意思是?” 昭仪眯起眼:“反正只要是宗室血脉,是陛下的近亲,就能通过滴血认亲。” “陛下、高密王还有广陵王都上了年纪了,然而,高密与广陵二王膝下,可不都是只有一二子嗣啊!” 贵妃沉吟道:“只是咱们之前素来不跟他们来往,这会儿……” “爹不是说专门请了人调教咱们那几个侄女吗?”舒昭仪提醒,“之前因为知道密贞宠爱郡王妃,所以虽然备着人,却不打算硬塞给他的。但这会儿,大可以借口密贞郡王妃有喜,怕密贞没人伺候,送俩侄女过去给他做侧妃!密贞八成是会拒绝的,如此,咱们可以装作为了逼迫他答应的样子,再接触他那些兄弟们,谁会怀疑?” 她冷笑,“毕竟现在除了孟归羽之外,谁不觉得咱们是拿密贞当亲生儿子看待的了?” 贵妃说道:“但密贞现在还在益州城内,听人讲那边情况非常的危急,不定这会儿城都破了,密贞去了什么地方谁知道?这信来得及送吗?” “姐姐,咱们也不差这么几日,左右陛下还在呢!”昭仪安抚道,“尤其眼下临近年关,要忙的事情多了去了!” 与此同时,崇信侯府内,孟归羽却也在同孟归瀚商议:“舒氏姐妹实在狡诈,虽然对于以亲生骨肉为将来依靠非常的动心,却至今也不曾走出那一步!她们一日不背叛陛下,咱们拿不到把柄,就一日只能跪在丹墀下,忍受她们的趾高气扬!” 孟归瀚为难道:“那两位在宫中地位崇高,连咱们那位姑姑都奈何不得。皇后更是成天躲在望春宫里,唯恐被她们找了麻烦!这情况……除非她们自己愿意,否则咱们有什么法子呢?” “……”孟归羽沉默了会儿,道,“试试看吧,不试试怎么知道?” 第二百二十五章 赵桃姌 广陵王府,后院。 世子妇赵桃姌惊讶的看着面前的丫鬟:“侧妃要见我?为什么?” 她跟孟侧妃一直都是井水不犯河水,之前由于柴王妃的去世,世子容清安迁怒孟侧妃,这段时间,没少找孟侧妃的麻烦。 虽然赵桃姌个人认为孟侧妃是无辜的,对这位年轻的侧妃也不无同情,但站在她的立场上,为了不得罪丈夫,她选择了冷眼旁观,没有故意欺凌孟侧妃,然而也不会对容清安的行径有什么劝阻。 至于孟侧妃,在赵桃姌的印象里,这位出阁前似乎也不见得有多少活泼的女子,从入王府以来,就始终是沉默寡言的形象,对于容清安的种种针对,她好像一直都是默默忍耐。 赵桃姌有次恰好撞见容清安折腾她,年少的侧妃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底尽是木然。 这会儿忽然派人过来请自己过去说话……赵桃姌沉思了会儿,问丫鬟:“侧妃有什么吩咐吗?” 丫鬟低着头:“奴婢不知道。奴婢是侧妃院子里洒扫的粗使,方才侧妃跟前的姐姐走出来让奴婢来传话,奴婢就来了。” 她有点瑟缩,是知道容清安对孟侧妃厌恶至极,对孟侧妃的左右自然也没好声气,担心世子妇夫唱妇随的责罚自己。 “这两日,崇信侯府还有永宁伯府,有人来看望过侧妃吗?”还好重视门风的赵府调教出来的大小姐,不是那种暴躁的人,此刻赵桃姌心中虽然疑虑,对于一问三不知的丫鬟也没什么发怒的意思,依旧是温和的口吻,“或者只是送了东西来?” “……奴婢不知道。”丫鬟的语气有点恐惧了,“奴婢……奴婢平时做完事情,都是就回房里了。主子有什么吩咐,打发人去喊奴婢,奴婢才出来。” 她以为这下肯定要挨打了,然而赵桃姌抿了抿嘴,却只叫人送她出去:“告诉侧妃,我这里有点事情,得过会才能过去,请她稍等!” 送她的大丫鬟到了门外,见她哆哆嗦嗦的样子,“扑哧”一笑,解下腰间荷包,拿了几个铜钱给她:“瞧你这战战兢兢的样子!咱们世子妇还能吃了你不成?” 见她不敢接,硬塞进怀里,道,“好了,你也是府里伺候的,又不是不认识路,不用我一路送回侧妃跟前吧?去吧去吧!我就偷个懒了。” 片刻后回到屋子里,就敛了笑色,跟同样神情凝重的赵桃姌说:“崇信侯兄弟素来重视孟侧妃这妹妹,因为世子迁怒孟侧妃的缘故,这兄弟俩近期傍上了舒氏姐妹后,颇仗着那两位的权势,给世子使绊子!上次在街上,永宁伯甚至公然唆使一群地痞流氓,将世子给打的好些日子下不了榻!” “虽然世子回头就命人将那些人全部找出来活活打死了,却也足见那兄弟俩有了靠山之后,一点不把咱们放眼里了!” “这会儿他们通过侧妃约您过去,只怕是来者不善?” “倒也未必。”赵桃姌沉吟了会儿,说道,“我又不是世子,可没亏待过孟侧妃。他们要计较这份恩怨,也该先找世子去,找我算什么事儿?何况他们不惧世子,主要是因为公公背叛了姑父,如今是在孟氏麾下。他们是孟氏子弟,对公公先有几分轻看,何况是世子呢?” “但我的话,虽然自从公公投靠孟氏之后,我跟赵家的联系就一下子淡了下来,到底是赵氏嫡女!我娘家爹爹还是姑父的左膀右臂,崇信侯兄弟即使有舒氏姐妹关照,到底才崛起,底子薄,料想也没这胆子直接对我下毒手!” 大丫鬟说道:“奴婢想不明白,他们找您要说什么事儿?咱们跟他们压根就无话可说吧?” “以前也许是无话可说。”赵桃姌挑了挑眉,道,“毕竟我虽然同情孟侧妃,却也没同情到愿意为她得罪世子的地步。但是现在的话,天下人都知道孟侧妃好不容易生下来的小王子已经在落地当天就夭折在宫里了,她如今还在坐月子,公公都这个年纪的人了,谁知道下一个小王子得什么时候?” “一旦孟氏改变计划,孟侧妃成为弃子的话,舒氏姐妹也未必有心思管她死活!” “她那俩兄弟想保她一命,急病乱投医之间,不定就想找我说道说道?” “其实奴婢看那所谓的小王子,八成就不是孟侧妃生的。”大丫鬟嘀咕道,“毕竟崇信侯兄弟俩既然那么重视孟侧妃,爱屋及乌对孟侧妃的亲生骨肉肯定也是非常爱护的!而他们那位外甥,才落地就被舒氏姐妹给折腾死了,还是寒冬腊月的当众扔进了冰窟窿里!真是想想就觉得那孩子可怜!” “然后崇信侯兄弟却仿佛压根没有这回事一样,继续见天的讨好舒氏姐妹……世子妇您说是不是?” 赵桃姌道:“这个可不好说!那兄弟俩父母去的早,长这么大,脸色必然看的不少。这么着,也未必不是忍辱负重呢?” “奴婢觉得舒氏姐妹也够奇怪的。”大丫鬟想了想,说道,“她们一直就不希望孟侧妃生下小王子的,在孟侧妃生产之前,帮助崇信侯兄弟关照孟侧妃,尤其是阻止咱们世子去找孟侧妃的麻烦,还能说是为了掌握孟侧妃的一举一动。” “前两日孟侧妃生产后,她们可不就是立刻撺掇陛下召见小王子,干脆利落的下了毒手?” “但现在小王子都死了,她们却还跟崇信侯密切来往……哪怕那位小王子确实不是孟侧妃的血脉吧,彼此心里就没有一点膈应吗?” 赵桃姌笑了笑,道:“要不人家为什么是尊贵的娘娘,而你只是个丫鬟?高处不胜寒,别看那两位出身卑贱,能在贵妃跟昭仪的位子上一坐这许多年,将陛下笼络至今荣宠不衰,必有过人之处,可不只是以色侍人那么简单!” 大丫鬟笑道:“奴婢才不羡慕那两位,能跟着您啊才叫心满意足呢!” “不说笑了,过来帮我换身衣裳吧。”赵桃姌站起身,“毕竟是正经册封的侧妃,论起来算是庶婆婆,又还在坐月子……还是稍微郑重点的好,倒不是怕了她跟她背后的崇信侯兄弟,而是犯不着堕了赵家女的名头。” 大丫鬟有点担心:“虽然世子这会儿不在府里,怕就怕他忽然归来……” “不会的。”赵桃姌笃定的说道,“倘若是孟侧妃一时起意要找我说话,还有可能被世子堵到。但既然是她那俩娘家兄弟要借她的名义给我传话,世子那边岂能不做安排?” “否则世子要是恰好回来,知道我被孟侧妃请过去,八成要借题发挥,冲过去找茬!这不是坑自家姐妹么?” “还是世子妇聪慧,奴婢这笨人就想不到了。”大丫鬟这才放下心来,服侍赵桃姌梳妆打扮。 因为考虑到孟侧妃是才遭了“丧子之痛”的,赵桃姌说是要打扮的郑重点,实际上也没什么花哨的,发式是端庄的十字髻,中间插着镂雕卷草纹喜上眉梢象牙梳,对簪赤金半月云纹翠玉步摇,薄施脂粉,穿了铁锈红挑金线瑞云纹宽袖上襦,靛蓝海水纹团绣梅花百褶裙,腰间一条墨玉竹节女带。 见大丫鬟拿了件雪狐裘过来,就摇头:“我这两日出门虽然素来穿这件,但白色到底与丧事有些关系,还是换那件紫貂裘来吧!” 半晌后,她到了孟侧妃的院子,这地方是已经清过场了,侧妃只留了两个丫鬟在房里照顾。 看到赵桃姌到,让她们沏了茶点来,也就挥退。 室中只剩婆媳二人,赵桃姌意思意思的问候了几句,就直截了当的问:“未知侯爷有何指教?” 孟侧妃闻言怔了一下,轻笑道:“早先就听说世子妇出身赵府,是秦老夫人一手栽培出来的,果真兰心蕙质……确实是六哥有话带给您!” “侧妃谬赞了。”赵桃姌一上来就道破孟侧妃乃是受人指使,却不是为了开门见山,而是希望抢到主动权,把握谈话的节奏。 此刻淡然一笑,也不问孟归羽有什么话带给自己,先道,“崇信侯与我素无瓜葛,即使世子这些日子对侧妃多有冒犯,想必贤兄妹也不是会迁怒无辜之人?如今忽然有话带给我……莫非,与侧妃有关系吗?” 孟侧妃做女孩儿的时候不算笨,但也只是一些小聪明,会的看眼色,论到真正的心计是不怎么样的,这些日子在王府苦苦忍耐,倒比从前还恍惚些了。 这会儿又在坐月子,也实在没精神跟赵桃姌斗,就苦笑道:“确实如此……不然正如世子妇所言,咱们向来没什么瓜葛的,又怎么敢劳烦您?” 她抿了抿嘴,不待赵桃姌询问,就说,“六哥的意思是,问您想不想做皇后?” 饶是赵桃姌来之前做好了各种设想,也知道古往今来的说客,都爱用危言耸听、先声夺人这一手,此刻也不禁瞠目结舌! 好一会儿,她才微笑道:“侧妃,您糊涂了么?这样的话,也说得出口?且不说我与世子素来恩爱和谐,膝下子女都已成行。就说陛下乃是世子的亲伯父……你说这样的话,岂非是在侮辱我?!” “世子妇误会了。”孟侧妃摇头,淡淡道,“六哥的意思是,陛下无子,世子既是陛下的亲侄,何以密贞郡王可以觊觎帝位,世子不可以?” 赵桃姌心念电转,倏忽冷笑出声:“世子素来视侧妃犹如仇雠,令兄居然还有心思建议他登临大宝?恕我直言,贤兄妹这些日子以来的做法,可不像是这么以德报怨的人?” “还是……” “你们的目的不是支持世子入主东宫,而是打我娘家父亲的主意?!” 第二百二十六章 世子妇的质疑 赵桃姌因为广陵王府在长安贵胄中的尴尬地位,自从出阁以来就非常的低调。 以至于很多人轻视广陵王府的同时,也将她忽略了过去。 实际上,她跟赵桃媗一样,都是怀化将军赵适的亲生女儿。 甚至作为长女,她跟赵适相处的时间还更多点。 只不过人人都知道,赵家一直以来支持的都是高密王,对于赵桃姌嫁给广陵王世子这点,就觉得不以为然了。 这会儿孟侧妃转述孟归羽之言,撺掇容清安觊觎大位,赵桃姌自然立刻想到,这兄妹俩,是打着拉拢自己娘家父亲的主意! 她不禁嘿然道:“贤兄妹倒是一片苦心,只可惜且不说嫁出门外的女子,泼出门外的水,我既为广陵王府世子妇,那么娘家的起落,与我关系也就不大了;就说家父与家姑家姑父的情分,又岂是我一个小辈能比的?!” 说着就起了身,“贤兄妹是打错了主意了!念在侧妃还在坐月子的份上,这事儿我不会对任何人说!但以后这类事情,也不必再召我来!” “世子妇!”孟侧妃见状,稍稍扬高了声音,喝道,“令尊对高密王忠心耿耿,天下皆知!我们兄妹怎么敢痴心妄想到让您去劝说怀化将军的地步?!” 赵桃姌已经走出两步的脚步一顿,有些诧异的回过头来:“哦?那么贤兄妹却拿什么撺掇世子去争那个位子?说句不好听的话,侧妃现在也是王府的人了,该知道王府的情况:哪怕密贞郡王争储失败,上有高密王伯下有高密王世子以及世子的子嗣,怎么都轮不到广陵王府的不是吗?!” “世子妇忘记密贞郡王是怎么迅速崛起的了吗?”孟侧妃说道,“虽然这位郡王确实出色,然而归根到底,也是合了贵妃娘娘的眼缘!” “若无贵妃娘娘说服昭仪娘娘,又一块儿在陛下跟前给他说话,给予他种种便利……他焉能有今日?” “以陛下对那两位娘娘的宠爱,两位娘娘看中的嗣子人选,陛下还能不当太子全力栽培?!” 赵桃姌啼笑皆非道:“侧妃,您都说了,那两位早已看中了密贞郡王。东宫跟大位,从来都只有一位!难道您以为,世子能跟密贞争?不是我瞧不起自己的夫婿,可密贞绝对是容氏同龄宗室里头最出色的!那两位得糊涂到什么地步,才会放弃那么出色的嗣子人选,选择世子?” “还是令兄在那两位面前的地位,已经到了可以说服她们放弃密贞的地步了?” 最后一句,多少透露出些许揶揄来。 孟侧妃咬了咬唇才道:“家兄在那两位娘娘跟前,当然是没有这样的地位的。” 她垂下眼眸,“实际上……是家兄察觉到那两位娘娘的心思,打算趁着事情还没显露之前,占个先手,这才让我给您传话!” 赵桃姌脸色微变:“难道密贞战死在西疆了?不可能吧?!近来根本没听到有八百里加急入城!”“密贞郡王目前的具体情况,我们也不是很清楚,不过确实没有噩耗传来……”孟侧妃解释的话说到一半,就被赵桃姌打断:“既然密贞还活着,那两位又怎么可能换嗣子人选?!” 孟侧妃叹口气:“是因为密贞郡王妃!” “康昭县主?”赵桃姌好奇道,“她不是随密贞一块儿去西疆了吗?虽然听说这位主儿娇气的很,所以一直不大讨长辈喜爱,也就她娘家那边当个宝……但千里迢迢的,却怎么能得罪得了宫里那两位?” “前些日子,这位不是写了信过来,说是已经有了身孕?”孟侧妃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毫无笑意的笑容,淡淡道,“按照一般人家的规矩,这时候既要与夫婿分房而卧,自然也该将姨娘的人选预备起来了?” “虽然密贞郡王按照规矩还可以有两位侧妃的,可是宫里那两位娘娘考虑到密贞郡王妃素有善妒的名声,也不打算太过咄咄逼人,想着让舒家女孩儿做个姨娘就好!” 赵桃姌皱眉:“怎么?那位主儿没答应,于是宫里那两位就想换人了?” 孟侧妃迟疑着说道:“要只是密贞郡王妃不答应,宫里那两位顶多怨恨郡王妃,倒不至于说生出换了郡王的想法。” “只是……您大概也晓得的,郡王对那位郡王妃非常的宠爱,自来千依百顺。” “可能因为这个缘故,他哄郡王妃的时候,说了一些对于宫里那两位娘娘来说,无法接受的话。” “两位娘娘辗转得知后,非常的忧愁,担心将来陛下不在了,会被过河拆桥!” “毕竟就算郡王当时是为了安抚郡王妃,随口讲讲的,没有往心里去,可他那么顺着郡王妃,万一郡王妃记住了呢?” “日后翻起旧账来……宫里那两位……您说是吧?” 赵桃姌没有亲自见过盛惟乔,对这位前县主现郡王妃的了解,全部来自娘家人。 而赵家对于盛惟乔的得宠跟娇纵是深有体会的,尤其是当初盛老太爷为了拆散盛惟乔跟容睡鹤,亲自闹上赵府,虽然赵府赔礼道歉的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但即使是一直以宽厚形象示人的秦老夫人,私下里对于盛惟乔也不无微词……老夫人对孙女们管得紧归管得紧,并非不疼爱。 所以这会儿对于孟侧妃的话,倒有点半信半疑。 但想到孟氏兄妹的提议,还是觉得古怪:“好吧,就算宫里那两位动了换嗣子的想法……密贞没了机会,高密王伯与那两位同辈,不是还有高密王世子以及世孙们?” 当她不知道,容清安的生身之母柴王妃,当初死的那么含含糊糊不明不白,同宫里那两位就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既然会担心盛惟乔日后算账,岂能不怕容清安秋后为母报仇?! 赵桃姌认为孟氏兄妹一定有阴谋。 当初柴王妃猝然过世,她惊慌失措之下,是立刻给娘家送了信的。 赵府那边闻讯也是惊讶非常,因为柴王妃是北疆将士留下来的孤女,由赵府养大,也是赵府撮合给了广陵王做正妃,论起来赵府既是赵桃姌的娘家,也是柴王妃的娘家。 后来秦老夫人跟嵇氏亲自过府吊唁,趁势跟赵桃姌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狠狠整理了一番,当时就怀疑上了二舒。 只不过,秦老夫人一直不允赵桃姌将这个真相告诉世子容清安。 容清安作为柴王妃跟广陵王的嫡长子,与母亲感情非常深厚,柴王妃过世的时候,他一度哭的昏厥过去,悲痛欲绝真情流露,在不知道真凶是谁的情况下就先迁怒了孟侧妃,要他知道确切的杀母仇人,谁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情来? 而柴王妃是不在了,赵桃姌母子却还是要过日子的。 秦老夫人虽然对于一手养大的柴王妃也充满了怜爱,不无为这义女报仇的想法,却总不能因此罔顾嫡亲孙女的死活吧? 当时赵桃姌看着容清安的悲恸还有点不忍,后来见他发疯似的跟孟侧妃耗上,就一点儿也不敢说了……这还只是折腾孟侧妃,尚且引来孟归羽兄弟的反击与打压;要是晓得了真相,谁知道会不会冲宫闱里去送死啊? 到那时候,她跟她的子女可要怎么活! 不过此事固然容清安到现在都不清楚,宫里的舒氏姐妹却肯定是心里有数的。 所以即使她们不要容睡鹤了,那也不可能考虑广陵王府的子嗣的:广陵王府的子嗣,除了孟侧妃才生的那对龙凤双胞胎外,全部都是柴王妃的血脉。 “高密世子的岳家是戚家,戚家人多势众,且对密贞郡王很有敌意,显然也是野心勃勃,不定就是下一个孟氏。”孟侧妃道,“最重要的是高密世子本身性情优柔寡断,令两位娘娘无法信任。” 赵桃姌道:“那还有高密世子的子嗣,他膝下三个儿子年纪都不大,就算也是戚家的外甥,这会儿开始养,很快就会跟亲生父母生疏,同养母亲近的不是?” “最重要的是,东宫出自高密王府,容易得到高密王伯的支持,这对于宫里那两位来说,不啻是个好消息吧?毕竟舒家的权势地位,怎么都没法跟孟氏比的。” 她打量着孟侧妃的神情,“而你们兄妹却建议我的夫婿考虑践祚……难道世子他有什么在两位舒娘娘眼中看为特别的优势?这个我却是毫无头绪了,却不知道侧妃能否教我?” 孟侧妃说道:“主要是王妃去后,世子哀痛万分,令人动容。” 见赵桃姌笑的讽刺,她停顿了下才继续,“其实之所以约世子妇单独来谈,主要是因为,这次宫里那两位之所以会厌弃密贞,归根到底就是希望让娘家侄女,在嗣子的后院有一席之地!” “所以,你们希望我主动跟两位舒娘娘请求,让世子纳她们的娘家侄女为侍妾?”赵桃姌要笑不笑的说道,“还是索性更大度更贤惠点,自请下堂,让出世子妇之位?” 第二百二十七章 失口 “世子妇都说了,您的娘家父亲是怀化将军,让您下堂,或者谋害您,这不是现成让世子得罪赵家么?”孟侧妃皱眉道,“两位娘娘既然有意择立世子,又怎么可能给世子这样使绊子?再说世子妇与世子伉俪情深,膝下更有众多子女作为羁绊,岂是至今都跟世子素未蒙面的舒家小姐可以取代的?” 赵桃姌道:“嗯?这么说,宫里那两位,不打算给我后院塞人了?既然如此,却不知道她们支持世子入主东宫,有什么好处?” 她淡淡笑道,“虽然说母妃去后,世子悲痛万分,令人动容,但……母妃是世子的生身之母,宫里那两位,可是从来没抚养过世子一日的。就算那两位扶持世子上位,说句不好听的话,谁能保证世子会像对待母妃那样对待那两位?” “世子妇冰雪聪明,我也不跟您兜圈子了。”孟侧妃目光闪了闪,说道,“实际上,那两位看中的,除了世子的孝心外,就是世子不善作伪这点了。毕竟,那两位可没打算一定要弄个明君坐那位子,关键就是对她们好……像密贞郡王那样的,固然看着就是个雄才大略的胚子,然而心思深沉的程度,只怕还在那两位之上!如此,那两位欣慰之余,却怎么能够放心?” “要不然,那两位至于对千里之外的郡王还有郡王妃的闺房谈话一清二楚?归根到底,还不是密贞让她们觉得,不看着点不成?” 赵桃姌道:“简单来说,是宫里那两位觉得世子毫无城府,想什么做什么,全在脸上,好控制?” “您一定要说的这么坦白我也没办法。”孟侧妃垂眸道,“主要就是那两位有个条件,不给世子塞人,但您跟世子的嫡长子……贵妃跟昭仪娘家有三位年岁仿佛的小姐,姿容都好,舒家且请了先生日日教诲,两位娘娘的意思,是让您挑一个做嫡媳,却不知道您是否愿意?” “这说来说去,还不是在打我娘家主意?”赵桃姌听着就冷笑了,“宫里那两位,哄陛下是没问题的。只是高密王伯跟孟氏即使这会儿拗不过陛下,还不能回头再算账吗?到那时候,别说让世子入主东宫了,就是已经坐在帝位上,又有什么用?少不得要求我娘家父亲帮衬!” 孟侧妃道:“但这对赵家也是件好事!” “好事?”赵桃姌笑了笑,“步上周家后尘的好事吗?” “如果是其他人家这么说也还罢了,但赵家?”孟侧妃看着她,“赵家原本根本不用趟浑水的,无奈先帝对今上百般不喜,一心一意希望高密王取代今上,故此驾崩之前软硬兼施将令姑聘给高密王做正妃,从那时候起,赵家就注定跟朝廷风云脱不开干系了!” “既然左右都逃不掉,为什么不争取一个好结果?” “从世子妇自身来说,同样是赵家女,高密王妃当年风光出阁,深受高密王尊敬,就算王府发生那么惹人怀疑的‘时疫’之后,仍旧地位稳固至今!” “朝野上下,谁不知道,高密王对于王妃,有多么敬重?” “就说这次西疆之事,王妃始终没有动静,不用问就知道,肯定是高密王不敢跟她说!” “而世子妇呢?” “我知道您其实是个心善明理的人,好几次,世子针对我时,您其实是同情我的,就因为不想惹祸上身,只得默默走开。” “换了高密王折腾人的时候,高密王妃看不过眼,您说她会不敢讲么?” “更遑论当年高密王妃的出阁,赵家虽然未必情愿,到底嫁的也是其时风头最劲的王爷!” “您呢?” “您跟世子之所以会结为夫妻,归根到底就是高密王要向世人证明,他没有忘记先帝驾崩前的托付,没有白拿先帝临终的馈赠,是用了心照顾广陵王的!” “所以将赵家养大的柴王妃许给了广陵王,将赵家大小姐您许给了广陵王世子!” “实际上按照才貌按照门第……” “广陵王世子,配得上您?” “这几年来,由于陛下膝下无子,围绕陛下百年之后何人承位这点,高密王与孟氏勾心斗角不断,连年轻的密贞郡王都在跃跃欲试,可唯独广陵王府,不是给高密王做幌子,证明他的兄友弟恭,就是给孟氏驱策,借种篡位!” 孟侧妃冷笑,“广陵王如此,世子,您,就越发不被重视了!” “其他不说,就说从广陵王选择孟氏开始,赵府就迅速疏远了您……可广陵王选择孟氏的事情,您别说参与了,您是压根就不知道!” “然而您的娘家,为了不被高密王猜忌,还不是一样同您淡漠了关系?” “被当棋子一样利用到今日,世子妇难道一点点为自己、为自己的子女争取的想法都没有?!” 赵桃姌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说道:“侧妃口才很好,只不过……您口口声声让我不要被当棋子用了这么久,还不知道醒悟,您自己难道,就不是棋子了?这些话,全部都是您那两位娘家兄弟,主要是崇信侯教的吧?” 她眯起眼,“我倒是很好奇,崇信侯跟密贞郡王有什么恩怨,需要趁着郡王在西疆被绊住的机会,这样不遗余力的挖他墙角?甚至打起我们夫妇的主意来?” “您误会了,我六哥跟密贞郡王不熟,能有什么恩怨?”孟侧妃看着不远处的地砖,淡淡说道,“您是长安土生土长的,我们兄妹的经历您最清楚不过。说来说去,我们也不过是讨生活而已!” “从前因为打听到三哥跟太后姑姑都属意十四妹妹做继后,于是我们就立刻抛弃了娇语母女,投靠了大伯母。” “这会儿也是差不多……” “抛弃?”赵桃姌眯起眼,“这么说,你们这次是听说了什么消息,抛弃了密贞?没想到,崇信侯他们之前居然投靠的是密贞吗?” 孟侧妃心中一惊,暗悔失言,立刻否认:“没有!我只是打个比方!” 但赵桃姌笑吟吟的看着她,一副了然的样子,只说:“侧妃说不是就不是吧,反正到底怎么回事……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不过倘若崇信侯之前是投靠密贞郡王的,我倒是奇怪了:密贞郡王虽然年少有为,却起步晚,底子很是薄弱。按说正是用人之际?” “如崇信侯这样的才干以及身份地位,即使对郡王偶有冒犯,郡王也不该小气吧?” “是什么事情,居然让崇信侯担忧到了想方设法撺掇宫里那两位放弃密贞,还要立刻给那两位再找嗣子的地步?” 孟侧妃这会儿砍死自己的心都有了,她从进门以来,就一直愀然不乐,柴王妃在的时候还好,广陵王府虽然包括广陵王在内,对她都很冷漠,好歹独居一院,除了给广陵王侍寝外,也没什么打扰。 后来柴王妃去后,世子容清安算是跟她耗上了。 那个时候孟归羽尚未得到舒氏姐妹明着照顾,有心无力,孟侧妃也没想到娘家兄弟崛起的这么快,所以过的非常抑郁,成天都了无生趣。 之后虽然孟归羽求得舒氏姐妹插手,阻止了容清安的找茬,到底没有彻底改变孟侧妃身为家族棋子的命运,她的心情又怎么好的起来? 压抑久了,人麻木了,反应就慢了。 尤其如今还在坐月子,身体上的疲惫与伤痛,造成精力上的不济,哪里是赵桃姌的对手? “世子妇自己都说了,密贞郡王现在正是用人之际,我那两位兄长,不敢说是多么出色的人才,却也足以担当郡王的重视了。”侧妃暗吐一口血,努力挽回局面,“何况他们从来就不是轻狂的人,怎么可能故意做出得罪郡王的事情?” “既然如此,又谈什么背叛郡王?” “所以我那两位兄长,与密贞郡王没有任何关系!” “只不过是最近一直在给宫里那两位做事,从那两位的近侍口中,得知郡王见弃,故此打算抢先一步罢了!” 赵桃姌笑了笑:“侧妃说不是就不是吧。” 却也不打算跟她多说了,“侧妃还在坐月子,我瞧您说了这么会儿话,有些乏了?那我不打扰您!” 说着也不等孟侧妃开口留客,径自起身告退。 她离开之后,孟侧妃懊恼的捶打了下玉枕,方唤进大丫鬟,无精打采的吩咐:“去告诉六哥,我好像把事情办砸了。” 却不知道赵桃姌回到自己屋子后,皱眉坐了会儿,也跟大丫鬟讲:“临近年关,我思念家人,你明儿个回一趟赵府,问问老夫人可有闲暇,后日在赵府门口不远处的茶楼碰个面,让我拜见。” 次日秦老夫人接到这消息,就说:“自从广陵王跟孟氏走动后,咱们同桃姌就是能不见面就不见面,尤其她婆婆的孝还没满,这年节之前,忽然要见面,八成是有事情说。” 嵇氏担心的问:“是不是她在广陵王府遇见难处了?那孟侧妃好容易生的小王子才去,说不准广陵王府这会儿就闹的厉害?” “寻常事情那孩子自己就能处置,我看不像。”秦老夫人皱着眉头,“明儿个咱们一块去茶楼候着就是……反正如今府里过年过节的事情都有孙媳她们处置,用不着咱们操心!” 不过秦老夫人也不认为广陵王府能发生什么大事,此刻她最牵挂的还是高密王府的一摊子麻烦,“手心手背都是肉,我倒是看得开,却不知道子夜她,能不能撑得住?唉,归根到底,是莫氏姑侄作的孽,不然密贞一直在子夜跟前长大,与世子必定感情深厚,不管什么事情,都还有商量的余地,何至于闹到如今的地步?” 无怪秦老夫人要愁眉苦脸,因为高密王府的近况实在不怎么好。 第二百二十八章 妻与妾 先是高密王妃还没设计诈出西疆之事前,世子妇戚氏就接到娘家的叮嘱,让她盯牢了容清酌:“千万别让你那夫婿犯傻,为了密贞的安危,跑去求你那公公婆婆!” 戚氏闻言虽然理解娘家的做法,也很担心小叔子的能干,会夺走自己一家子本来会得到的权势地位,然而她也不是歹毒的人,想到妯娌盛惟乔刚刚有了身孕,即使这会儿被容睡鹤送出西疆,一旦容睡鹤自己在西疆有个三长两短的,盛惟乔娘儿也是可怜。 故此心中实在有点难安,到了容清酌跟前,心神不宁之下,话也说的干巴巴的:“我爹说,母妃身子骨儿不大好,父王年纪也大了,让咱们能不打扰他们,就别打扰。” 容清酌自来不算聪慧,闻言没有立刻会过意来,还以为妻子是在委婉抱怨自己这段时间的冷落,只歉意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倒是姨娘彤莲,在旁边捂嘴笑:“世子,她的意思,是让您别多管闲事的去给密贞郡王说话呢!这也难怪,戚家当初就是冲着出皇后才把女儿许给您的,这会儿密贞郡王异军突起,他们能不急吗?” “你给我闭嘴!!!”戚氏气的脸色通红,怒斥道,“主子们说话,有你一个做姨娘的插话的地方!?给我拖下去,掌嘴二十给她长记性!” 她为人贤淑,对人对事素来有耐心,虽然彤莲出身草莽,仗着容清酌的宠爱,这段时间没少生事,但戚氏都是退让的。 此刻骤然发作,连容清酌都被吓了一跳:“瑗儿!?” 瑗是戚氏的小字,向来只有单独在闺阁里时才会用,这会儿喊出来,就有些为彤莲说情的意思。 “拖下去!”然而戚氏这次难得没给丈夫面子,冷着脸,朝丫鬟抬了抬下巴,也不理会彤莲的挣扎与詈骂,定了定神,就对容清酌冷笑,“世子,我们夫妻一场,自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就算是为了孩子们,我也不会害你!所以从这彤莲进府以来,就算她百般折腾,我都没计较过!可你看看,这会儿她都成什么样子了?!方才那么多丫鬟下人在侧,亏她说得出口!” “回头叫三弟跟三弟妹那边知道了,你说他们是什么心情!” 容清酌张了张嘴,低下头没说话,这却是戚氏跟戚家有所不知了,他其实早就为容睡鹤求过高密王高抬贵手,只是高密王的提醒,又让他迟疑:如果在父亲与胞弟之间只能选择一个,他归根到底还是要选择高密王的。 毕竟对于他这种恪守规矩的人来说,长辈高于平辈,父亲重于兄弟,何况高密王这些年来对他真的不坏。 他对容睡鹤再觉得愧疚跟怜惜,到底兄弟分别多年。 这会儿听着戚氏的话,心中就是百味陈杂,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才好? 不过在戚氏看来,这却是丈夫用沉默来表示反对了。 她深吸了口气,说道:“二弟当初在碧水郡……到底怎么回事,你也应该心里有数。你善待三弟,我一点都不反对!因为王府的确亏欠他,咱们也算是占了他便宜。可是一旦他当了家,却也不知道是否会给我们一条活路?” 见容清酌不作声,戚氏想着别把他逼急了,暗叹一声,起身道,“你好好想想吧!灵瞻已经入学,灵眺跟灵睢也快了,他们还那么小,你作为生身之父,对他们可有父王对你的尽心尽力?” 回到自己屋子里后,大丫鬟上来伺候,看着戚氏大腹便便的样子,就是心疼:“世子妇都快临盆了,凭什么琐事,以后还是缓一缓罢!方才彤莲那贱婢插话的时候,奴婢好生担心,就怕您给气着了!” “那么个粗鄙的东西,也就世子糊里糊涂的不嫌弃!”戚氏冷笑了一声,“也值得我操心?要不是想着我这会儿正有孕在身,为了给孩子积德,生产之前且饶她一命,早就送了她下去了!湘霁堂后头能有池塘,我这翠篁院里,难为就埋不得人了?” 她淡淡道,“不过是对世子不放心,所以才要一直派人盯着她罢了!” 毕竟是快有孙辈的年纪了,这会儿说了几句话也就露出疲倦之色,摆了摆手入内安置。 大丫鬟陪着进去服侍了一番,就到外头唤了人,吩咐眼线看住了彤莲:“这贱婢素来给脸不要脸,今儿个世子妇去跟世子商量正事,她也敢大放厥词!虽然世子妇只稍微给了一番规矩,这会儿指不定不知道感恩,正筹谋着要针对世子妇呢!世子妇如今有喜,容易乏,咱们做底下人的,哪里能不帮着上上心?” 戚氏主持高密王府多年,自然不缺人手,没多久,就过来跟大丫鬟回报,说是彤莲挨打之后,果然到容清酌跟前哭哭啼啼。 只是容清酌好像还在思索戚氏跟他说的话,却难得没什么兴致仔细安慰侍妾,只随口敷衍了几句。 “我就知道这贱婢不会安分!”大丫鬟冷笑了一声,“继续看着,倒要看看她一个下九流出身的贱婢,能进王府就是祖上八辈子积德了,不知珍惜反而一个劲的作死,能作到什么程度?” 但半晌后,那边传来的消息让她就费解了:“你说她劝说世子听世子妇的,千万别给郡王帮忙?这怎么可能?!那贱婢打从进门以来,可是处处跟世子妇作对啊!连建安郡君都因此很受了一番委屈,怎么这会儿就忽然转了性子?” 报信的小丫鬟抿嘴笑:“许是咱们世子妇性情温柔,从前太惯着她了,以至于她放肆的理所当然。今儿个挨了一顿规矩,顿时就知道怕了,自不敢不识趣!” 大丫鬟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因为彤莲看起来实在不像这么容易屈服的人,于是趁着傍晚戚氏醒来的机会,一面服侍她梳洗,一面三言两语的禀告了经过。 戚氏闻言就是冷笑,说道:“什么识趣!她这是想的美!” 就给心腹解释,“自来妻妾有份,尤其她的出身跟我根本就是天壤之别,我膝下还有诸子女为依仗。倘若世子一直是世子,是臣子的身份,势必不能太乱了规矩,她就是将世子哄的千依百顺,譬如娇语之于郑国公,噢,这会儿是郑侯了,当初还不是说死就死了,死了也没个说法?” “无论她生前将向夫人欺凌的多么可怜多么凄凉,归根到底她也只是妾,正室的位子轮不到她坐!” “但皇家,主要是后宫就不然了!” “现成废后文氏与舒氏姐妹的例子呢,废后文氏出身那么高,舒氏姐妹出身那么低贱,就算这姐妹俩被孟氏截胡,到现在还没正位中宫,可孟皇后那个名义上的正宫,跟被禁足望春宫有什么两样?” “也就是舒氏姐妹无子,否则这会儿父王、孟氏只怕都要歇着了!遑论是早就被遗忘的文家跟废后文氏!” “所以彤莲当然要劝世子千万别让着三弟了!” “如果世子执意让三弟,回头就算继承了父王的王爵,归根到底也是臣子!” “彤莲她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人家娇语那么得宠,就是长安上下,也就是关心大家后院的一些闲人知道她;可舒氏姐妹,这大穆上下,哪怕是僻壤之地,但凡知道今上的,谁不知道她们啊?” 大丫鬟这才明白过来,不禁啐道:“她还真是想的美!咱们世子虽然性子软和些,可怎么说也不至于跟今上那样啊!” “先不管她。”戚氏冷哼道,“我之所以要忍她这些日子,除了为了肚子里这孩子考虑外,归根到底也是知道她在这件事情上,肯定比我还急!留着她多少有些用处……毕竟我如今有孕在身,世子伤势未愈,虽然同在一府,却分居两处,哪里有那贱婢方便见缝插针的劝说?” 大丫鬟道:“那么这贱婢倒是好运,多少可以给她这些日子的恶行赎点罪了。” 然而想想又觉得奇怪,“世子妇,既然贱婢她也是不赞成世子让着密贞郡王的,何以您方才去跟世子说这事儿时,她不给您帮腔也就是了,还要说惹您生气的话?” “目的相同,然而身份地位不同,却也未必能够做盟友的。”戚氏淡淡道,“我是王府正儿八经抬进来的嫡长媳,公公婆婆都认可的贤惠孝顺,膝下还有众多儿女。她呢?别看她这些日子被世子一味的护着,那是父王还有母妃恰好都顾不上她!饶是如此,听前院的人私下透过来消息,父王已经旁敲侧击的让世子别太惯那贱婢,免得让我寒心了!” “你说回头等父王母妃腾出手来,她能有什么好下场?” “所以她要劝世子跟三弟争,但绝对不能是给我帮腔,甚至最好是把我气走,她一个人去劝!” “这样的话,才能够讨好父王,让父王觉得留她在世子身边,还是有点用处的。” “否则,父王对世子那么重视,怎么会允许这么个东西老是赖在世子跟前?” 大丫鬟闻言脸色微变,说道:“她真是好深的心计!娘娘,那咱们绝对不能让她得逞!不然入了王爷的眼,咱们再要动她,可不就麻烦了?!” 第二百二十九章 姐与弟 “你放心吧,她这么点儿小心思,连我都瞒不过,遑论是父王?”戚氏摇了摇头,不屑的说道,“只要等世子下定了决心,她没了用处,父王又怎么可能为了一个贱婢,让我这个正经儿媳妇委屈?” 犹豫了会儿,到底叹口气,“其实最主要的也是,三弟聪慧非常,背后八成还站着那么一位主儿,据说赵家两位舅舅,对他都非常的欣赏!就算世子有父王跟我娘家的鼎力支持,也不是说他想争就一定争得过三弟的。” “倘若将来事败……好歹兄弟俩还有借彤莲这个幌子保持表面上的和睦的可能。” “如果是我或者父王直接出面,你说回头叫世子跟三弟要怎么相处?那么届时又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大丫鬟恍然:“奴婢就说么,王爷跟王妃素来最疼您的,王妃也还罢了,因为身子骨儿不好,长年在湘霁堂调养,您孝顺的不拿事情去打扰,也不许奴婢们帮您说;就是王爷,又怎么舍得叫您还有郡君反复在那贱婢手里受辱?原来是因为她还有些用!真亏那贱婢这段日子一直沾沾自喜,只道是自己多么了不起呢!” 她们主仆的谈话到这里且告一段落,那边高密王听了底下人的禀告,也是欣慰:“儿媳明理,懂得进退分寸,又会揣摩上意,做长辈的就是省心。” 然而他欣慰了没多久,庆芳郡主却找上门来了,看起来很急,开门见山:“父王,您能不能帮二弟请封郡王?” 高密王险些以为自己这些日子政务繁忙,以至于出现了幻听:“什么?!” “二弟都快而立之年的人了,您不让他住王府,不给他家产,对他死活不闻不问也还罢了,总不能连他应得的爵位都不帮忙吧?!”庆芳郡主理直气壮,“国朝旧例,帝孙为郡王,三弟是认祖归宗之后没多久就封的爵位,论长幼二弟还在三弟之前,这会儿……” 话没说完,就被高密王抓起茶碗砸到面前:“混账东西!真亏你说得出口!密贞能那么快封郡王,是什么缘故,你不知道?!他那个郡王之封,基本就是他拿状元换来的!且不说容清醉学业不成一无是处,就算他有什么本事……你忘记你们母妃当年说过的话了?!你这是存心想气死她么?!” “父王,这是有缘故的。”庆芳郡主朝旁边踏了一步,躲开碎瓷,解释道,“二弟要成亲了,他……” 高密王再次打断她的话,厉声喝道:“他就是要死了,又同王府有什么关系?!早在当年,我们就说过,我们没有这个儿子!!!若非你外祖母寻死觅活的拦着,老子早就让宗人府将他从玉碟之上勾去,岂能容他留着宗室子弟的身份这么多年?!” “但父王可知道二弟要娶的女孩儿是谁?”庆芳郡主抿了抿嘴,低声而快速的说道,“是赵家二表妹!二表妹已经……已经把什么都给了他,您忍心不管二弟的死活,难道忍心不顾二表妹的前途,不在乎小舅舅跟小舅母的面子?!” 见高密王瞬间浮现出的惊愕,郡主再接再厉,“两位舅舅本来就偏爱三弟,又知道您是偏爱大哥的。若果二表妹这次得不到体面的对待,赵家那边爱女心切起来,万一迁怒大哥,这……父王您难道愿意看到那一幕吗?” “是你做的是不是?”高密王怒极反笑,“好啊!真是好!本以为我跟你们母妃虽然前世作孽,摊上那样的亲生子女,注定这辈子要在儿女身上有还不完的债,然而终归还有一双子女是可以像寻常人家那样常伴左右,承欢膝下的!谁知道,人家说女生外向,出了阁就是夫家的人了,再不会很念着娘家。你倒好!既不顾念生身父母,也不心疼结发之夫,成天惦记着娘家不争气的弟弟妹妹!” “甚至不惜拿你大哥的前途,来要挟生身之父!!!” 他吐了口气,对旁边被惊呆了的书童摆摆手,示意书童出去,末了沉声问,“你老实告诉我,你对你弟弟妹妹,到底怎么想的?!” 庆芳郡主起初没明白他的意思,会过意来之后,就是面红耳赤:“父王!我真的只是觉得他们当时年纪小,不该承受这些年来的折磨!您……您怎么可以这么想?!那可都是我的同胞弟弟妹妹!” 高密王冷笑着道:“你还知道他们是你的同胞弟弟妹妹?不是你的心上人?!这天底下也不是人人都会为了姘头不孝父母罔顾原配丈夫……你还有脸问我怎么可以这么想,我倒奇怪你怎么有脸这么做?!” “……我没有拿大哥前途要挟您的意思。”庆芳郡主被说的满脸通红,僵立了会儿,才吃吃道,“二弟自己找到了赵家禁足二表妹的庄子,也不知道怎么买通里头的人联络上了……后来有一天他派人跟我说,他跟二表妹私会了有一个月了,很怕二表妹会……有喜!所以……所以求我帮他说情,无论如何也要把二表妹风风光光的迎娶过门!我……” 高密王气的直想吐血,反倒是冷静下来,冷笑道:“好了,不必再说,老子已经清楚了:方才拿清酌前途要挟的话,是那畜生教你的,是不是?” 庆芳郡主想否认,只是被他刀子似的目光盯着,张了几次嘴,才不情愿的说道:“……他说考虑到大哥跟三弟这会儿的情况,如果这眼接骨上,二表妹嫁的太寒酸,只怕赵家会对大哥不利,所以虽然本来不想打扰您的,但恐怕被误会,还是请我来跟您说下,我……” “他倒是会挑时机!”高密王脸色阴沉,目光闪烁了会儿,怒意却渐渐消退了下去,淡淡道,“只不过他妄想拿这个来要挟,却是错了主意!赵家那几位都不糊涂,肯不肯将女儿许给他也未必!” 庆芳郡主惊讶道:“但是二表妹都跟他……” “密贞那小姨子福昌县主还流落海匪手里过呢!”高密王冷冰冰的说道,“还不是照样挑挑拣拣的选夫婿?!赵家门楣摆那里,桃妆正值青春年少,即使有行差踏错,难为就没人要了?!” 见庆芳郡主似要说什么,他转过头看着这个女儿,淡淡道,“你再给这畜生说一个字,信不信老子今儿个活活打死你?!” “……”庆芳郡主从来没见过父亲这么暴戾的神情,一个哆嗦,下意识的低了头。 喝住她之后,高密王思索了会儿,说道:“让那畜生预备一下,过两日在我常去的茶楼顶层雅间等着!” 庆芳郡主欣喜道:“那爵位的事儿……?” 话音未落,已经被忍无可忍的高密王扬手一个耳刮子,打的眼前金星乱冒,半边脸麻木了好一会儿,才尝到一股子腥咸味:“那畜生到底是我跟你们母妃生的,还是你生的,你要这样不计代价无所畏惧的帮他,啊?!还是他就这么会灌迷魂汤,你见到他就昏了头?!不要脸皮的东西,你是他嫡亲姐姐,不是他三生三世的冤家你知道不知道?!” 将女儿赶打出府仍旧不解恨,高密王转头就把女婿元流光召到跟前嘘寒问暖了一番,重点追忆了下怀远庄侯当年的劳苦功高,暗示他不妨广纳姬妾,多为元家开枝散叶,也好告慰怀远庄侯的在天之灵。 元流光一听这话就知道庆芳郡主又去掺合娘家事情了,而且绝对将岳父气的不轻! 从岳父跟前告退之后,衙门都不回了,直接回府去质问经过。 见庆芳郡主话里话外还是帮着容清醉,他也不啰嗦,直接吩咐左右,将妻子从此软禁在后堂的三进独门院落里,没有他的准许,既不能踏出一步,也不许子女以及小叔子进去见她! 完了就叫人去找人牙子,一口气买了八个年少美貌的女孩儿,全部给了姨娘的名份! 这中间元开跟元冬籁母子连心,元流金则念着长嫂如母的情分,都曾跪在元流光跟前苦苦哀求,试图为庆芳郡主说情。 然而这回元流光半点不心软,随他们陆陆续续跪了三天三夜,什么昏倒晕厥哭闹,甚至是元冬籁绝望崩溃之下的满地打滚,都一律不理! 最后元流金看出兄长决心已下,只得苦笑着劝说元开兄妹起来,互相扶持着回屋找太医诊治,从长计议如何帮助庆芳郡主。 怀远侯府的这番风波,由于元流光的治府从严,不曾外传,对外就说庆芳郡主不慎着了冷,病倒了,怕临近年关过了病气给家里人,他们不好走亲戚,故此专门独居。 不过元流光听着底下人暗中禀告元流金等人长跪之后,多多少少都有些抱恙后,心里实在气不过,遂又派人去找到容清醉,狠狠警告了一番:往后再敢趁元流光政务繁忙,撺掇庆芳郡主给他当枪使,害的怀远侯府合府不宁的话,元流光保证打断他的腿! 只不过容清醉表面唯唯诺诺,等警告他的人离开后,就是不屑一笑:“父王都已经看到我的才干了,既然愿意亲自见面,显然就是存了用我的心思!如此我往后只需靠才干过活,还用得着继续讨好这些贱人?!” 他对庆芳郡主的下场毫不关心,甚至还有点痛快的意思,“这些年来,我在赵府寄人篱下,这所谓的长姐却在王府享尽荣华!说什么疼爱我愿意帮我,归根到底也没见我处境有什么改变,我能有今日,还不是靠着自己的聪慧跟应变?!” “如今也该这长姐尝尝我这些年来为人所制战战兢兢的滋味了!” 对着铜镜整理衣冠,容清醉将庆芳郡主彻底抛之脑后,只仔细斟酌着见到高密王之后,该如何表现? 第二百三十章 争功与说服 “父王!”次日,茶楼,雅间,衣裳俭朴的容清醉,小心翼翼的跪在空无一人的室中,待见门开,一袭便衣的高密王方踏进来,波澜不惊的扫他一眼,独自走到上首坐了,他就落下泪来,膝行上前,狠狠磕头,“不孝子清醉当年所犯之过万死难赎,万没想到,今生今世还有再见父王慈颜的一日,即或这会儿便死在父王跟前,不孝子也是死而无憾了!” 高密王闻言,眼中闪过一抹厌烦,淡淡道:“收起这一套!孤不是你那个不长脑子的大姐,由得你甜言蜜语几句就昏了头!” 又冷笑,“你没想到还有再见到孤的一日?你这次掐着时机算计庆芳,不就是为了吸引孤的注意力?!” “……什么都瞒不过父王。”容清醉闻言,似乎愣了一下,继而就流露出羞赧来,讷讷道,“但不孝子是真心悔过……” “孤懒得管你怎么想的!”高密王粗暴的打断了他的话,“你既然想出这个法子来见到孤,也该知道孤这会儿来见你的目的!” 他冷冰冰的说道,“密贞郡王妃已经说服怀化将军出兵驰援西疆,密贞气候将成,他日必为世子心腹大患!偏生世子仁厚,至今都不忍与之敌对!孤不想太过逼迫世子,所以,你行,你上,你不行,那么从哪里来滚哪里去!” 容清醉飞快道:“不孝子只求能为父王分忧,万死不辞!” “那么你绝对不能娶赵桃妆!”高密王冷漠道,“你心机胜出世子太多,而且心术不正,说句不好听的话,孤虽然不喜密贞,然而密贞好歹有恩必报,而你……也就赵桃妆跟庆芳这俩妇道人家长头发短见识,瞎了眼的一门心思帮你!” “要是你娶了赵家女,谁知道日后会不会将整个赵家收入囊中,反过来觊觎世子的位子?!” 容清醉正要表一番忠心,然而高密王已经继续道,“孤如今要忙的事情多了去了,没那么多功夫既用你又盯你,所以你自己想个法子,打发掉赵桃妆,记住,不能让赵家对孤还有你大哥有任何怨怼,最好就是把赵家的不满引向密贞!” “至于你的正妻人选……孤已经有了想法,过两日就会告诉你的!” “不孝子什么都听父王的!”容清醉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就飞快答应下来,这情况让高密王眼中的厌恶又加深了一层,不过他没说什么,只道:“就这样,三日之内,孤要听到你跟赵桃妆一刀两断、再无瓜葛的消息!” 说着,起身就走,从头到尾,连正眼都没给过这儿子。 而容清醉则始终保持着恭顺的神情,一直到回到自己的住处,挥退左右进入内室后,他才脸色一变,从乖巧温驯瞬间转为怨毒:“老东西!自己作的孽,反而怪到我头上来!要不是你跟那贱人将我小小年纪就赶出家门,在赵家寄人篱下,束手束脚,我这岁数,早就跟密贞一样做出一番事业了,何至于需要在你们这些人面前卑躬屈膝、摇尾乞怜?!” 他摔摔打打,低声大骂了一阵,总算将胸中的愤懑之气出的差不多了,才拣了个地方坐下来,仔细思索:“老东西对我并无父子情谊,这会儿愿意见我,也是因为密贞实在出色,他喜欢的世子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无可奈何之下,只得指望我帮衬世子压制密贞……嗯,看来凡事果然是有一弊必有一利。之前我还觉得密贞好好儿的活在世上,对我委实不公!” “这会儿要不是他好好的活着还有后来居上之势,王府里那对老东西,只怕这辈子都想不起来我!” 又觉得庆芳郡主无能,“身为王府嫡长女,没有侧妃姨娘碍眼,没有庶出姐妹分宠,这么多年了,说服不了那俩老东西让我重回王府也还罢了,居然连自己夫婿都管不住!堂堂宗室郡主,没用到这地步,简直不如一根绳子上吊死了算了!” 想到这里,心中就生出几分幸灾乐祸来,暗忖,“那俩老东西正经养大的亲生骨肉就世子跟庆芳,结果这俩一个比一个不争气!惠和只是一介女流,当透明人一样长大也还罢了。流落在外的,无论我还是密贞,反倒是一个比一个出色……这么不长眼睛,活该他们往后没个好下场!” 但不管怎么看高密王府的笑话,当务之急就是将高密王交代的事情做好,不然,这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机会不了了之之后,那边怀远侯元流光已经派人过来警告,庆芳郡主是指望不上了,容清醉日后再想翻身可是艰难。 “老东西交代的两件事情,打发赵桃妆倒是简单,正好我也玩够了。”容清醉皱着眉头,站起身,在室中来回踱步,“不过他要求不能让赵家恨上他还有世子,最好是将赵家的怒火引导到密贞头上……嗯,要怎么做呢?” “还有就是助世子对付密贞……等等,这两件事儿,兴许可以搁一块?” ……远在西疆的容睡鹤尚不知道生身之父与同胞兄弟的算计,他正对着最新送到的战报拊掌而笑:“那伏真已经逃出生天了?还在跟匆忙南下的嫡系大军汇合后,打了塞厉一个措手不及?很好很好!” 他转头对许连山说,“塞厉虽然是登辰利予的心腹,论到在茹茹中的身份地位,到底还是不如那伏真的。他这次为登辰利予截杀那伏真,倘若成功也还罢了,即使不打西疆都没什么;然而如今非但功亏一篑,甚至还同那伏真结下死仇。等那伏真返回王帐之后,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就算登辰利予有意庇护手下,然而明明白白的证据证明塞厉意图谋害可汗之弟,没点功劳是不可能平平安安过关的!” “因此接下来塞厉一定会卷土重来,大肆攻城略地,好将功赎罪!” 许连山心有余悸道:“这正是天佑郡王!谁能想到塞厉在草原上布下天罗地网,却还是让那伏真从容遁去,还反过来给了他一个教训?要是塞厉截杀那伏真成功,纵然立刻返回王帐表功,冲着益州被焚这一点,只怕朝廷那群尸位素餐之徒,也不会同咱们罢休!” 不过想到计划的顺利,他不禁振奋了精神,“当然,那伏真对塞厉,只是小作惩戒,真正给塞厉长记性,还得咱们来!” 半日后,探马再报,塞厉返回大营之后,果然即刻下令,三军拔营,连夜起程,再犯西疆! 只是许连山等人才欣喜于茹茹的动静皆在容睡鹤预料之中时,突兀的消息却让他们面面相觑:“北疆军来援?!还是北疆军中老字号的老将曹岸亲自出马?!” “这不是捣乱么!”许连山气的把马鞭扔到地上,“好不容易设计了塞厉一把,正等着他不顾一切的追进南疆军的包围圈里去!这会儿北疆军大张旗鼓的来救援,塞厉就是脑子坏掉了,又怎么可能不因此提高警惕?!” 又怀疑,“他们为什么来的这么巧?之前咱们正经守着益州打生打死的时候,别说北疆精骑驰援了,整个朝廷都跟死了似的,连个吱声的都没有!这会儿北疆军说来就来了,也不见提前有朝廷文书告诉说已经着令北疆出兵……该不会,是那群杀才悄悄盯着咱们,如今见着有便宜可占了,就马不停蹄的过来想抢功劳了吧?” 这话得到了众多同袍的支持,一时间整个帐中杀气腾腾,人人面色不善:“咱们好不容易才斡旋出来的局面,别说北疆军不声不响的跑过来抢功,就是朝廷下了正式文书,皇帝诏令,也都想都不要想!” 他们可都指望这一战封妻荫子走上人生巅峰的,所谓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这会儿一干人对北疆军的仇恨,都快超过对茹茹的仇恨了! “他们要是这会儿才起程,那么到时有可能来抢功的。”还好容睡鹤皱眉思索了会儿,摇头道,“但现在人都快到了,显然是早就出发了的。八成是真心想来救援,只不过因为种种缘故,到这会儿才来告诉。” 这个种种缘故,许连山等人也是心里有数:曹岸是赵适的人,这个他们是知道的。而赵适在北疆军中只是二号人物,出兵支援西疆,必然要受孟伯勤的刁难。 哪怕孟氏才发生了“勾结茹茹”的事情,孟伯勤在北疆经营多年,始终压了赵适一头,想不留痕迹的找麻烦,总是有法子的。 此外朝廷到现在都仿佛完全不知道西疆被犯……天知道都在暗流汹涌些什么? “就算怀化将军一片好意,但若因此断送了如今这大好局面,实在划不来。”许连山皱眉了会儿,说道,“郡王,要不咱们找个借口,打发他们回去?实在不行,就由属下去见曹老将军,将方才那番话添油加醋的在老将军跟前骂上一遍,将他们气回北疆去?” 大败茹茹的功劳这会儿已经被许连山等人视为囊中之物,即使认为曹岸他们是真心来救,众人也是打从心眼里不愿意被分了好处去。 他们这种心情容睡鹤也能理解,不过他却不打算依从的。 毕竟他这会儿手底下正缺人手呢,设伏的南疆军是用密诏借来的,计划中的西疆精骑连个轮廓都没囫囵出来,送上门来的北疆精骑,怎么可以放过? “其实这是件好事。”容睡鹤思索了会儿,缓缓开口道,“那伏真在茹茹地位不低,此番茹茹进犯我大穆,却是塞厉为统帅。虽然这里头有登辰利予绝对不会将茹茹大军交给那伏真的缘故,却也足见塞厉并非无才之人!” “其他不说,就说这次那伏真‘逃’回草原,塞厉为了替登辰利予铲除心腹大患,果断放弃对益州的进攻,可知此人不是那种只会打仗的莽夫!” “他之所以失败,归根到底是因为对孤不了解,完全意想不到那伏真会被孤劝降,而孤劝降那伏真后,又会放虎归山!” “为了让那伏真从塞厉手底下逃生,乌衣营这段时间几乎是全军出动,耗费无尽心思,更是将局一路布到了估计塞厉此刻完全想不到的北疆!” “以有心算无心,方才胜了这一局!” “却非塞厉无能。” “所以,尽管塞厉此刻非常需要战功来保命,贪功冒进的可能却不是很大!” “甚至他还会格外的谨慎,因为他这会儿是输不起的!” “如今北疆军在这眼接骨上赶到,却可以最大限度的帮了咱们这个忙了!” 许连山等人对望几眼,疑惑的问:“郡王,此话怎讲?” 第二百三十一章 意外的得知 容睡鹤不答反问:“倘若你们是塞厉,对于大穆朝堂无视西疆告急之事,是否会有疑惑?” “塞厉是茹茹要人,对于我大穆上层的情况,不说了如指掌,必然也会有所耳闻的。”许连山不假思索道,“我大穆当今天子昏聩,数十年来不理朝政,只知在后宫花天酒地的享乐。受托国事的高密王与孟氏,则勾心斗角不断,为此罔顾大局,也不无可能?” “你这还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想,而不是塞厉的想法。”容睡鹤闻言摇头道,“塞厉是大穆敌国的统帅,就好像咱们设想茹茹上下,首先就不会考虑他们会是仁慈宽容友善一样,他揣测咱们,同样会从最歹毒最阴险的角度出发!” “所以孤如果是塞厉的话,孤会认为,所谓大穆天子昏聩、朝臣勾心斗角,罔顾益州陷入重围,这都是大穆为了诱敌深入抛出来的烟幕。因为其他不说,就说孤乃高密王嫡子这点,塞厉怎么会相信,朝堂会轻易放弃孤?!” “因此即使咱们守城时,再艰难都没让南疆军露面,塞厉也会怀疑,一旦深入西疆,必有陷阱!” “这样,且不说咱们还能不能将他引入南疆军的埋伏圈,就算能,还有两个问题要解决:第一,南疆军此来西疆待命的仅仅十万控弦之士,塞厉手底下却还有二十万大军!人数悬殊至此,就算将战场选在西南方向的密林与山谷一带,也很难保证必胜!” “第二,塞厉手下几乎全是骑兵,打不过可以跑,哪怕是林中骑兵速度会最大程度受到限制的地形,咱们追的上么?” “如今北疆军恰好在这眼接骨上赶到,既可以解决这两个问题,最重要的是,打消塞厉的疑心,让他以为大穆朝堂的应对,或者说咱们的底牌,就是北疆军的驰援!” 他在面前书案上铺设的舆图上点了点,“虽然南疆军自来不引人注意,但按照常理,咱们撤离益州之后,最可能撤退的方向,一个是长安,一个是北疆。因为长安有禁军,北疆有北疆军。只有这俩地方,拥有足以匹敌茹茹的大军,是战败之后最好的选择!朝其他方向撤退的话,要么就让人觉得糊涂,要么就是可疑了。” “而为了发挥出南疆军最大的优势,削弱茹茹的长处,以及保证十万大军的潜伏不被提前发现,南疆军的伏击圈却必须设在西南角。” “所以在北疆军前来之前,咱们要在塞厉没有怀疑的情况下将他引去西南角,是非常费心力、也不易成功的。” “但现在……” 年轻的郡王笑了笑,“塞厉会自己帮咱们解决这个问题的!” 毕竟,一心求胜以将功赎罪的塞厉,怎么可能给容睡鹤跟曹岸汇合的机会? 只要他派出先锋部队滋扰容睡鹤,容睡鹤自然会给足他理由,“被迫”逃往西南方向! 由于南疆军前来西疆的道路是用了私盐贩子代代相传的秘径临时打通而成,此刻还非常的保密,正常情况下,塞厉根本意想不到西南方向的埋伏,只要容睡鹤演技别太惨,那就是顺理成章的大穆郡王不敌茹茹精锐,无法与曹岸汇合不说,还被迫慌不择路的朝曹岸部越来越远的方向逃遁! 那么塞厉会怎么办? 自然是穷追不舍! 如此……许连山等人可以想象到塞厉一头撞进包围圈之后,紧接着受到南疆军与北疆军夹击的场面! “虽然这么做的话,曹岸部必然也要分润功劳,但合作之下,战果必然也越发丰硕……斩首……缴获……”众人飞快的计算着,“咱们却也不算吃亏?” 要是运气好,没准还能俘获几个茹茹要人,比如说把塞厉押去长安献俘什么的,真是想想就激动! 见一干手下心平气和下来,容睡鹤暗自一笑,说道:“连山,你方才既然请命,那么这次同曹老将军联络的差事,就交给你了,该怎么做,你明白么?” 许连山严肃道:“郡王请放心!属下一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说服老将军尽可能的配合咱们!” “曹老将军应该不会喧宾夺主。”容睡鹤点了点头,提醒道,“他跟孤没什么交情,此番驰援西疆,十成十是出自怀化将军之意。就好像之前的吕时雨部一样,既然是带着怀化将军的善意而来,主帅是肯定不会找茬的,否则就是来结仇了。怕就怕北疆军素以骄兵悍将闻名,上次吕时雨部匆匆来去,也还罢了。这曹老将军部下,说不得就会有年轻气盛之辈,试图称量你们的斤两。” “届时你们周全孤的面子之余,也别太让他们下不了台,免得伤了和气……毕竟咱们这会儿还是要用到他们的。” 许连山笑着道:“郡王,要是属下技不如人,没法周全您的面子怎么办?” “那孤就说你假冒身份,孤压根就没有你这么废物的下属,让曹老将军将你拖出去正军法吧!”容睡鹤笑骂道,“快点去!免得曹老将军救援心切,抢在塞厉阻拦之前就主动朝咱们靠近……到时候拉着北疆军诈败,哪里来的理由朝西南走?你们的功劳还要不要了?!” 因为功劳在望,虽然大战即将开始,营帐中还是一片轻松的。 只不过,两日后,许连山硬着头皮派人从曹岸那边传来的消息,却让容睡鹤倏然起身:“什么?!你再说一遍!” 传令兵抹着冷汗:“曹曹曹曹老将军说,郡郡郡王妃……郡王妃虽然长途跋涉到了北疆,然而瞧着精神十分不错,同行的冯老夫人也好,如今都住在怀化将军府里,有怀化将军亲自看着,让您不必挂怀!” 其实这传令兵本来什么都不知道,是不会这么惊慌的。 主要就是吩咐他来传这话的许连山,跟天塌了似的,那叫一个魂不守舍惊怖欲死,弄的一头雾水的传令兵也吓着了。 此刻见容睡鹤的反应,越发害怕,哆哆嗦嗦道,“曹老将军还说……说他曾邀郡王妃上城观战,郡郡郡郡王妃很有盛家老太爷当年的气概,与……与郡王正是珠联璧合!” “……”容睡鹤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才问,“郡王妃,何以会去北疆?!还有乌衣营是死的吗?阿喜跟仪珊,为什么始终没有只字片语传来?!他们现在在什么地方?境况如何?!” 传令兵再抹一把冷汗:“据曹老将军说,是因为朝廷一直对西疆的告急文书视而不见,郡王妃担心益州孤军作战,守久必失,故此亲自北上,说服了怀化将军,驰援西疆!” 又说,“至于乌衣营的两位……曹老将军说一直跟着郡王妃左右,曹老将军尤其赞赏盛侍卫的武艺,因为……” 他犹豫了会儿,才小心翼翼的道,“因为曹老将军邀请郡王妃上城观战时,有茹茹从城下偷袭,意图射杀郡王妃!当时曹老将军救援不及,全亏盛侍卫反应敏捷,瞬息两箭,非但射落茹茹偷袭的冷箭,还射伤了偷袭的茹茹!” “为此怀化将军还亲自向郡王妃询问过盛侍卫的婚娶情况……曹老将军……曹老将军以玩笑的口吻跟许校尉说,没准怀化将军有意打破门户,招盛侍卫为婿……” “砰!”话没说完,忍无可忍的容睡鹤已经一掌拍在面前的书案上,将寸厚的案面硬生生的击出四五道裂缝,足见心中怒火! “……”帐中瞬间鸦雀无声。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寒声问:“那么既然怀化将军已经决定驰援西疆了,郡王妃可曾踏上返回长安的路途?” 传令兵恨不得把头低到胸腔里去:“曹老将军说,军中有传闻,好像是南风郡盛家那边得的谶语还是什么的,反正就是说郡王妃在北疆生产吉利。” 他怯生生中又带着一丝隐秘的期盼情绪,“说是郡王妃此番所怀之胎……非比寻常!” “……”容睡鹤脸色铁青,再次沉默良久,才狠声道,“传令下去,此战谁敢懈怠,耽搁老子往北疆接应郡王妃,老子亲手扒了他的皮!!!” 想了想还是不放心,遂又问左右,“吴大当家她们呢?为什么到现在还不见人影?” 左右小心翼翼的提醒:“郡王,您忘记了?之前吴大当家说,不放心乐羊先生,所以从草原上回来之后,遂尾随乐羊先生左右,暗中保护。” “乐羊先生的安全孤自有分寸,用不着她们多此一举!”容睡鹤不耐烦的说道,“接下来的诱敌深入跟前后夹击,也不必女卫们冲锋在前!这样,传令过去,让她们即刻启程,前往北疆,护卫郡王妃!” ……半日后,接到命令的吴大当家都快傻掉了! “咱们不是已经决定要拖延到时局稳定了吗?”一群英姿飒爽的姑娘们面面相觑,“为什么郡王这么快就知道了?难道是咱们当中出了叛徒?!” “别乱说这话!”吴大当家连忙阻止这种无端的猜测,说道,“没准是北疆那边的人不放心,所以发了两次密信,咱们只拦到了一份,还一份到底还是到了郡王手里?” “那现在怎么办?”女卫们顿时紧张,“郡王是不是已经知道咱们做的事情了?他会不会生气?” 她们倒不怕容睡鹤的责罚,归根到底是担心,“他会不会把咱们赶出乌衣营,以后再有惊险的事情,都不带咱们玩了啊!?” 这话说的吴大当家都担心起来了,左思右想,觉得坦白从宽,于是道:“虽然从郡王送来的命令里看不出来郡王是否知道咱们先得了一封密信的事情,但郡王素来城府深沉,没准就是什么都知道了,故意不说,等着看咱们是否自觉?要不,咱们还是派个人回去,给郡王解释一下?免得郡王以为咱们居心不良,又或者是对他不够忠诚?” 女卫们觉得非常有道理,于是公推出口齿最伶俐的女伴做代表,连夜赶路去找到容睡鹤忏悔。 其实根本不知道的容睡鹤:“………” 第二百三十二章 大捷 远在北疆的盛惟乔浑然不知道丈夫此刻的暴躁,她因为不晓得吴大当家等人拦截鹞鹰的事情,以为容睡鹤是一早就知道自己在北疆了,提心吊胆了几日,算算鹞鹰的速度,差不多有回音的时候还没动静,就自我安慰:“要么他没有很生气,要么他忙的没功夫生气。” 不管是哪一种,她觉得自己总算可以松口气了! 于是愉快的进入了全心全意安胎的模式。 这时候距离除夕已经没几天,由于留在北疆牵制北疆军的茹茹为了接应那伏真,倾巢离去,北疆军兵不刃血的“收复”了失地,孟伯勤跟赵适商量后,决定犒赏三军,顺便上表朝廷请功,所以冀州内外,很有欢腾的氛围。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这种氛围的影响,冀州上层的女眷们,开始频繁的同盛惟乔走动起来。 其中赵适这一派的女眷是理所当然,毕竟连赵适都决定选择容睡鹤了,她们怎么能不提前跟未来的主母打好关系? 然而孟伯勤膝下的两个女儿也隔三差五的过来拜访,却教盛惟乔有点莫名其妙了,私下里跟宣于冯氏说:“我跟孟家女孩儿特别有缘分吗?之前在长安的时候,我出阁当日,孟家的小姐、孙小姐都去给我送嫁过。这会子孟伯勤的女儿居然也主动来找我说话?” 宣于冯氏哂道:“长安那几个孟氏女,跟你亲近,八成是为了孟皇后。因为皇后看重你,她们想在皇后跟前得脸,于是委婉走你的路子;至于说孟伯勤膝下这两个么,你看看年纪就知道,跟孟霜晓仿佛,八成也是在为选夫婿操心了。你没注意到她们话里话外,就是找你打听长安上下的俊彦吗?我估计她们家里打算给她们在长安找婆家,然而孟氏坑自家女孩儿也不是一次两次,这俩还是庶出女,生母出身寒微,无力帮她们去长安打探,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的找你套点消息了!” “……”盛惟乔无语了会儿,说道,“我自己对长安上下的俊彦就不认识几个,能给她们什么消息啊?” 然而她就是这么说了,人家孟小姐不相信,得了空还是跑过来拜访。 盛惟乔一来如今没什么可忙的,二来孟伯勤在北疆势大,也不好老是扫了他亲生女儿的面子,是以也都是客客气气的接待着。 这么着,几次下来,双方多少也算熟悉了,那两位孟小姐套话之余,却也跟盛惟乔说些家务事:“五哥跟五嫂又吵架了,娘亲自去劝都差点没劝住,这会儿家里乱的一团糟,我们趁机跟姨娘说了声,跑过来躲一躲,打扰郡王妃的地方,还请郡王妃海涵!” 盛惟乔笑着叫人给她们沏上茶点:“什么打扰,我就是个闲人,有人过来跟我说说话还热闹点。” 同她们寒暄了一阵,才好奇问,“孟将军与傅夫人为什么会吵架?我看傅夫人瞧着怪温柔的,八成是孟将军行事孟浪,得罪了傅夫人吧?这可是孟将军的不是了,堂堂男儿,在家里欺负结发之妻算什么?” “……这个倒也未必全怪我们五哥。”两位孟小姐闻言,对望一眼,犹豫了会儿,却道,“这段时间,爹爹跟大哥没少训斥五哥了,五嫂还要火上浇油,也难怪五哥会按捺不住脾气。” 盛惟乔道:“啊,这倒是傅夫人考虑不周了,孟将军这段日子着实艰难,傅夫人确实不该多言,使他不快的。不过想来也是傅夫人心肠柔软,怜悯孟成家人吧。” 两位孟小姐听了这话只是笑,显然是有内情的,不过她们不说,盛惟乔也不问,只笑着说起其他事,“你们今儿个来的巧,我这两天想吃单笼金乳酥,让仪珊手把手的指点厨子做了好几笼,昨儿个才像点样子。今早又叫做了,估计过会儿就拿上来了。” “娘娘想吃这个?怎么不早说?”两位孟小姐闻言,就道,“我们家厨子是爹爹从长安带过来的,寻常点心都会做,您早点说的话,我们就给您送过来了!” 盛惟乔笑道:“左右闲的紧,也不费什么功夫,就没去打扰。而且这边厨子学会了,往后也好给舅舅做,倒也不算白忙一场。” “郡王妃真是孝顺。”做姐姐的孟小姐就掩嘴笑,“说起来怀化将军过的忒清苦了点,不过也是怀化将军的家人不在北疆。像我们家,娘身子骨儿不大好,见天的燕窝鱼翅花胶雪蛤养着,也是三天两头的要躺一躺,要是再俭朴点,日子可怎么过?” 盛惟乔惊讶道:“连夫人身体不好吗?之前我才来的时候说是抱恙,我还以为是偶然呢!上次府上小小姐生辰,我去吃喜酒,同连夫人照面,瞧着却不像是身子骨儿不好呢,可请名医看过?” 做妹妹的孟小姐说道:“怎么没请过?之前还请过告老的太医呢,只不过都说娘这是不服北地水土,只要待在这里,免不了有这些那些的不舒服。还好这些年补下来,娘已经好多了。像以前,我们一年到头都很难看到娘的。” “那连夫人为什么不回长安去将养?”盛惟乔有点诧异,心说孟伯勤反正早就有了妾室跟庶出子女了,连氏留在北疆也是跟一群人分享丈夫,又不是说独霸后院,舍不得走开,就这么一天天熬,也幸亏她熬到现在,万一来个水土不服年纪轻轻的撒手而去,划得来吗? 毕竟这时候大家女眷讲究娴静,长年莲步姗姗,举止贞静下来,深闺贵妇的体质,往往都是很孱弱的。 像盛惟乔这样打小上蹿下跳的活泼,已经是父母宠溺之下的特例了。 “娘不放心我们。”两位孟小姐异口同声道,“爹爹膝下子嗣众多,娘怕自己回去长安后,我们留在这边无人教诲,出阁的时候被人小看。” “连夫人真是贤妻良母。”盛惟乔闻言就笑着打趣,“只是不知道两位小姐的好日子是什么时候呢?” “……”姐妹俩听了这话顿时就脸红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最后双双低了头,绞着帕子,说道,“……家里还在看呢,也不知道最后会选谁?” 盛惟乔微笑道:“回头定了下来,可千万跟我说声,我好给你们添妆。” 说笑了几句之后,骠骑大将军府的人找了过来,说临近年关,大将军府里事情多,主母连氏认为这俩庶女的年纪该学着管事了,所以要她们回去分派任务。 目送姐妹俩离开,盛惟乔伸个懒腰,走进内室,同宣于冯氏说:“也不知道孟伯勤夫妇怎么想的,放任女儿成天往咱们这边跑,看着也不像是要打探消息的,俩女孩儿倒把大将军府后宅的事情没少透露……他们就不管管吗?” 宣于冯氏道:“那俩庶女虽然是妾室所出,看模样却未曾受到亏待,就算连夫人没有当亲生女儿对待,估计也是不曾折辱欺凌的,八成还会希望她们日后有些作为,不管是为娘家出力还是替她传扬贤惠的名声,总归不亏。” “然而北疆这地方,论繁华比长安差太远了。” “女孩儿家的眼界很难开阔,这气度啊城府啊自然就难以上升。” “连夫人自己虽然是长安出来的,毕竟跟庶女之间隔着身份辈分,也未必有暇成天指点她们。” “没准你跟我说这些话的时候,人家母女正在府里分析你的言谈举止,好教那两位孟小姐学着点,免得出阁之后露怯呢!” 盛惟乔啼笑皆非道:“身处僻壤之地的人想开阔眼界,难道不是应该多读书?我看皇后气度就很好,归根到底,还不是腹有诗书气自华?至于说找我闲聊什么……能学到什么?我又不是静淑县主!长安公认的淑女楷模,跟她学才是正经长安贵女的做派呢!” “还有种可能就是人家确实无所谓,反正只是两个庶女,人家寄予厚望的嫡子都卖过家族,所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骠骑大将军是见过世面受过风雨的,还怕俩庶女胳膊肘朝外拐?”宣于冯氏慢条斯理道,“你要是把她们拉拢过来,没准孟伯勤索性就把女儿送给你,平白省了两份嫁妆。” 她们姨甥正说笑,仪珊忽然带着公孙喜走了进来,两人神情都很严肃。 见状盛惟乔跟宣于冯氏也迅速收敛笑色,诧异问:“怎么了?” 盛惟乔尤其的提心吊胆,生怕是容睡鹤对她擅自做主北上之举的反应到了。 却见这两人对望一眼,公孙喜言简意赅道:“你来说!” 仪珊点了下头,认真的对盛惟乔道:“娘娘,咱们得换个住处,而且最好找个理由,别再接受众人的拜见了!” 盛惟乔不解的问:“为什么?” “因为孟家小姐等人这些日子陆陆续续的来访,这座怀化将军府的格局以及岗哨,她们不说彻底掌握,估计也探查的七七八八了。”公孙喜没什么表情的说道,“一旦她们背后之人对娘娘有恶意……那咱们就太被动了!” 盛惟乔:“……” 宣于冯氏:“……” 无语了片刻后,姨甥俩还是接受了这个建议,“咱们要换地方,理由好找,就说乔儿最近有些乏,需要卧榻休养些日子。不过要搬出怀化将军府的话,却得跟怀化将军好生商议才是。” 而赵适对于公孙喜跟仪珊的建议非常重视,几乎没怎么考虑就应允下来为盛惟乔另外找个安全隐蔽的住处。 只是不知道是时候到了还是一语成谶,数日后,盛惟乔一行人悄然离开怀化将军府,在冀州城一处偏僻的别院里落脚后,本来从怀孕起一直好吃好喝、长途跋涉也不见不适的盛惟乔,次日就开始孕吐、厌食、浑身酸软、头晕等等,反正各种不舒服差不多全来了! 吓的赵适等人好一番手忙脚乱,秘密请了好几位大夫在别院守着,连年都没过好。 还好盛惟乔这一番反应,到了正月中旬的时候,在各路大夫使出浑身解数的诊治下,总算缓和了过来。 而此时,西疆大捷的消息,堪堪传来! 第二百三十三章 焦急与无奈 西疆这次大捷,是真正的大捷,而非北疆这边“一夜收复失地”的注水战绩。 在容睡鹤的精心设计,以及许连山、曹岸等人的配合下,塞厉几乎是率领大军一头扎入南疆军的埋伏圈。 精心挑选的陷阱所在最大程度的限制了骑兵的优势,却给予了南疆军发挥特长的机会。 不过最终打破兵力悬殊差距、导致茹茹大败的,却不是北疆军与南疆军的前后夹击,而是图律提的献计:他让手下乔装成塞厉麾下,混进茹茹大军,一把火烧掉了八成辎重不说,还差点刺杀塞厉的副手成功! “若是阿喜在,有他亲自出马,别说塞厉的副手,就是塞厉本人授首,也不在话下。”事后许连山不无惋惜的说,“那些茹茹骑射之技虽然出色,轮到潜伏暗杀的精细活计,就太粗糙了,跟阿喜是完全没得比的。” “杀了塞厉,茹茹群龙无首,就算人数众多,八成也会在溃逃之中一败涂地。”不过容睡鹤却摇头,“到那时候,茹茹元气大伤,朝廷忙不迭的拣便宜,对咱们有什么好处?咱们现在可没实力一路杀到茹茹王帐去……就算有这实力,如今名分未定,立下功劳多寡还得别人帮着定,何苦操这个心?” 又说,“不然阿喜不在,孤难道还不能亲自出手?” 许连山吓了一跳:“郡王如今身份尊贵,今非昔比,怎可轻易以身涉险?” 他不敢再惋惜没弄死塞厉等茹茹要人了,转了话题说起图律提,“早就听说他跟那伏真关系好,没想到得知塞厉意图截杀那伏真后,会做的这么狠!属下本来还以为,图律提即使恼恨塞厉,念在同为茹茹贵胄的份上,给咱们说点情报也就是了,不想他居然亲自派人动手!” 就建议,“或者可以趁他在咱们手里养伤的功夫,把人劝过来,回头让他去说服那伏真真心归顺您,想来比咱们自己去说容易?” “你以为那伏真当初为什么要留下图律提?”容睡鹤闻言淡淡说道,“他这就是委婉向孤表态,不会因为回到草原就将对孤的承诺抛之脑后!图律提的留下,既是为了养伤,也是为了安抚其他被留下的茹茹,但归根到底,是为了做人质!不然,孤能助他从塞厉手中逃出生天,也能助登辰利予送他下去见老汗王!” “那伏真既然没有为了茹茹的前途牺牲自己这派人的打算,那么就只能按照孤给他指的路走了。” “至少目前,在登辰利予还是汗王的时候,他只能听孤的。” “所以这次图律提之所以会不惜亲自派人对付塞厉,为那伏真报仇只是一部分,更多的,却是做给孤看的。是要让孤放心,他跟那伏真都是聪明人,不会贸然干出蠢事来!” 许连山皱眉道:“但越是聪明人越不会甘心居于人下,尤其那伏真跟图律提在茹茹的身份都很尊贵,皆是贵胄,这会儿姿态放这么低,表现的这样懂事,却未必可信?” “现在还不到说可信的时候。”容睡鹤摇头道,“那伏真刚刚跟部下汇合,孤这儿也是百废俱兴才起步,所谓的约定都没有正式开始,谁出卖谁都划不来,因此也无所谓背叛与信任。且等往后再说吧……” 他脸色就沉了下来,“战场收拾的怎么样了?” 许连山知道他变脸的缘故,立刻换了小心翼翼的语气:“还在清点。郡王,这不是手底下人惫懒,而是因为茹茹人多,又都是骑兵,就算设伏的地点是在密林中,溃逃的时候往往慌不择路的就跑远了。曹老将军的意思是,茹茹残暴,哪怕只有二三漏网之鱼,一旦流窜到小村落之类的地方,也能让一个村子遭殃。是以必须赶尽杀绝,如今正亲自带人四散追剿。这会儿收拾战场的主要就是南疆军还有吉山营,咱们选的这地方林子太深了,还有很多悬崖、山谷,其他财帛也还罢了。您说过,活着的战马无论如何也要能找则找的,所以这两日,都在篦子似的一块块地篦过去,速度就慢了。” 南疆军地域使然,是基本没有骑兵的。 因为南疆没什么平原,还一年四季地气和暖,草木茂盛,骑兵在这地方基本施展不开,所以都是步卒。 吉山营倒是有马的,是之前抢了孟家乾部的,问题是吉山营的人骑术参差不齐,在平地上驰骋也还罢了,在密林中打马狂奔……那就是找死了。 何况搜查、清理战场跟逃命不一样,呼啸而过,不定就漏了蛛丝马迹,所以这会儿都是靠两条腿到处跑着找,这速度也确实快不起来。 其实这个道理容睡鹤未必不知道,他之所以要催促,无非就是牵挂在北疆的盛惟乔。 许连山所以又劝道,“从曹老将军对咱们的态度来看,怀化将军显然已经做出决定,是要选择您了。既然如此,又怎么可能不照顾好郡王妃?再说郡王妃的娘家祖父,盛老太爷,那是北疆军当年响当当的人物!哪怕老太爷解甲多年,如曹老将军这样的昔日袍泽,多少还有在的。怎么可能不对故人之后看着点呢?” “还有宁威侯!” “那是孟伯勤的前任,离开北疆军统共几年?” “他的世侄女,北疆军还能亏待了?” “正因为怀化将军选择了孤,孤才不放心!”容睡鹤面沉似水,“北疆军现在当家的是孟伯勤,孟氏的目的,跟孤的目的之间,根本无法共存,必有一争!” “这种情况下,他知道怀化将军抛弃高密王倒向孤,岂能不将孤的威胁程度提高到高密王之上?” “而孤人在西疆,他鞭长莫及也还罢了。” “现成郡王妃就在北疆,他不做手脚怎么可能?!” “你以为所有的孟氏子弟都跟孟家乾一样天真高尚么!” 许连山说道:“孟伯勤只是北疆军统帅,也没有说对北疆军全部如指臂使,怀化将军未必没有一拼之力。何况孟氏如今还没有篡位的资格,他贸然针对郡王妃,岂不是坐等朝廷问责?” “朝廷问责?”容睡鹤冷笑了一声,反问,“谁问他的责?孟氏?还是高密王?除此之外,其他人就算写上一屋子的弹劾文书,有意义吗?” 许连山怔了怔,本来想说高密王怎么都是容睡鹤的亲爹,转念就想到高密王对自家这郡王素来表面一套背后一套,这次却被自家郡王挖走了兵权,岂能不怒? 若果孟伯勤算计盛惟乔,叫高密王知道了,别说替儿媳妇讨公道了,不定认为这是个借刀杀人的好机会,火上浇油希望容睡鹤跟孟氏死磕到底,他好拣便宜呢! “郡王,属下觉得,这位王爷的存在,是不是……有点碍事?”许连山设想了几个破解的法子,都觉得不是很可用,看了看这会儿左右无人,就忍不住旧病复发,试探道,“要不要让他消停下?” 这种亲爹,就该果断弄死了好继承他的家业人手势力什么啊! 要不是公孙喜不在西疆,他都有点想找这同僚商议下,是不是先斩后奏,瞒着容睡鹤设法把高密王“咔擦”掉再说了! “不行!”容睡鹤断然拒绝,当然不是因为舍不得,而是,“你怎么老是忘记?孤意在天下,不说成为世人眼里的道德楷模,至少也不能背负上‘弑父’之类的恶名!毕竟咱们这会儿的嫡系大军才是个雏形,还没到兵锋横扫天下,老子就算明着弑父杀兄上位,都无人敢指手画脚的地步哪!” 恨铁不成钢的教训完手下,他微微沉吟,“形势比人强,孤也不是不知道变通的人……这样,孤仔细想想,让他感受下孤的孝顺懂事吧!” 许连山嘴角一扯:他家郡王这么说,绝对不是去跟高密王表现孝顺懂事,而是想办法让高密王的其他孩子既不孝顺也不懂事,以衬托他的孝顺懂事! “不过以孤跟高密王的关系,估计孤就算让他觉得孤孝顺又懂事了,他也未必会放弃坑孤。”但容睡鹤思忖了会儿,又说,“孤看,孤还是给他找点事情做,免得他没事儿就惦记着孤吧!” 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他再次转回正题,“连山,你好生计算下,孤几时可以亲往北疆迎回郡王妃?” “郡王,这会儿西疆的局势,您一时半会儿的怎么可能走的开?”许连山苦笑,“其他不说,您之前还讲,要让曹老将军来了就走不掉,要走也要把麾下跟战马一块儿留下,顶多他一个人回去同怀化将军复命哪!还有好容易挑选出来的西疆精骑,人有了,战马这次也缴获了一大批,虽然还是不够,但也可以开始调教了。” “那伏真前两日已经抵达王帐,正就自己被塞厉追杀之事向登辰利予发难,据说开出了十万战马的补偿条件!” “不管他跟登辰利予兄弟俩怎么讨价还价,反正最后的补偿肯定有咱们一份!” “问题是,没有您亲自坐镇,谁知道那伏真会不会出什么幺蛾子?” “还有益州城毁于一旦,城中百姓如今虽然就近安置在附近的城郭里,大部分人早晚都是要回去重建家园的!” “益州城原本的官吏,在之前的守城以及后来的撤退里都死伤大半,这重新挑选官员补充的事儿,您作为益州刺史也是责无旁贷!” “……这一件件一桩桩,您怎么脱得开身啊!” “所以您哪里可能亲自去北疆迎郡王妃?” “依属下看,你还是让别人代替吧?” “比如说,乐羊先生,或者属下?” 许连山苦苦哀求,“属下知道您看重郡王妃,然而属下说句不知趣的话:只要您地位稳固大权在握,即使孟伯勤对郡王妃有所算计,必然也会投鼠忌器,不敢贸然下毒手!” “然而您这会儿要是不管不顾的去了北疆,西疆这边功亏一篑的话……您说你跟郡王妃两个人的前途,还有还没出世的小世子,将来要怎么办?” “……”容睡鹤脸色非常难看,他何尝不知道自己此刻不能离开西疆? 只是想到妻子如今的处境,不亲自走一趟北疆哪里能安心? 沉默良久,他最终涩然道,“乐羊先生擅长内政,接下来刺史的差事,孤打算全部交给他去做!所以他是没空去北疆的。这样,你带人去北疆,见机行事,无论如何也要保护好郡王妃娘儿!” 许连山暗松口气,肃然道:“属下发誓,属下一定会将郡王妃母子平平安安的护送到您跟前!” 第二百三十四章 多才多艺的公孙喜 远在西疆的盛惟乔在撑过妊娠的不良反应后,过的其实很悠闲。 因为公孙喜跟仪珊的警惕心,她跟宣于冯氏在别院里闭门不出,一应生活所需,都交给了赵适的人去办,久而久之难免无聊,宣于冯氏也怕她闷出事儿来,于是拉着她一块跟仪珊学做针线……没办法,别院就这么大,就算有个小花园,且不说这季节的北疆到哪都是冰天雪地实在没什么好看的,就算姹紫嫣红一片,那么点地方,看多了也就腻了。 而无论宣于冯氏倒是想给盛惟乔讲一讲后宅争斗以及持家之道,只不过蜜罐里泡到现在的盛惟乔,对她那套不是很感兴趣,听宣于冯氏念叨了几日,宁可去厢房找仪珊东拉西扯。 宣于冯氏见状,只好放弃将外甥女朝心机深沉的方向调教,改成跟她一块儿找仪珊说话。 仪珊:“……” 她这种身世凄苦,只能靠进乌衣营博取前程的薄命人,跟富家千金出身的姨甥俩,有什么好说的? 为了不冷场,她想到一个好主意,就是,“老夫人,娘娘,咱们出来的仓促,什么都没带,不如趁现在给小世子做点衣裳穿吧?” 姨甥俩觉得很有道理,于是派人去找赵适要了一批布料针线,三个女眷愉快的开始了女工针黹的交流。 交流的开始很美好,交流的过程很曲折,交流的结果……交流的结果是,主要的活计都是仪珊做的,宣于冯氏努力了一段时间后,总算能够打打下手了,而盛惟乔显然千金大小姐天赋太强大,怎么教都教不会,最后在失手糟蹋掉两匹北疆非常罕见的绸子后,被宣于冯氏勒令只许看不许动! “娘娘福泽深厚,自来就不需要会做这些琐碎事儿。”仪珊善解人意的安慰,“再说您不是给奴婢参详花色的搭配的吗?您这会儿有孕在身,原本也不适合亲自劳碌的。” 然而对于盛惟乔来说,让她郁闷的不是没法亲手给孩子做衣物,而是:“我这么聪明,怎么可能学不会!!!” 于是趁宣于冯氏不注意,她偷了点布料针线,悄悄拿到后花园暖阁里去做,七做八做的越做越不成样子,正心灰意冷之间,亦步亦趋保护她的公孙喜都看不过眼了,提醒道:“您从第一针就错了!” 盛惟乔正有点恼羞成怒,闻言不耐烦道:“你一个八尺男儿,只怕连穿针都不会,知道个什么?!” “早先在玳瑁岛的时候,属下跟郡王身边没有女眷照顾,针线活计都必须自己来。”公孙喜面无表情道,“所以略知一二。” 盛惟乔怀疑的将针线朝他手里一塞:“我不相信!你做给我看看?” “……”公孙喜嘴角扯了扯,看了下四周无人,心说反正也没人知道,而且可能是早年的穷苦经历,他实在有点看不下去跟前这位郡王妃糟蹋好东西,所以犹犹豫豫的接过,飞针走线一番,一片芭蕉叶跃然而出,虽然谈不上栩栩如生惟妙惟肖,却也是中规中矩,属于寻常女眷的水准了。 相比盛惟乔,自然是甩了十八条街都不止! “阿喜,你好厉害啊!”盛惟乔赞叹道,“真没想到你还有这一手……哎,奇怪,为什么你们以前的衣裳都没有刺绣的?我记得密贞还有你,穿戴都是素色?” 她察觉到不对劲,放下刺绣,狐疑的看着公孙喜,“而且,就算你们没有女眷照顾,针线活计必须自己来……应该也就是缝缝补补吧?为什么你连刺绣都会?” 公孙喜被她看的毛骨悚然,恼怒道:“娘娘既然知道玳瑁岛是什么地方,还问这样的话?!属下那时候年纪小,怎么知道男子是不需要学刺绣的?!” 那会儿就算是被公孙家认作义子的容睡鹤,都给那群杀才坑的认认真真将《香莲品藻》、避火图什么学了个遍,完了才知道上当呢! 何况是他?! 虽然说他其实没学几天就被容睡鹤提醒了,然而就好像容睡鹤天资聪慧过目不忘,那些什么香莲十八品、十友五容三十六格……一丝不苟学完之后就难以忘怀,公孙喜在学武上面的天赋非常好,而且走的就是重视技巧的精细路子,不然也不会成为许连山等人公认的刺杀高手。 而刺绣也是细致活儿,他上手当然非常快了。 就算明白这不是他该学的之后再也没继续,多年习武的根基在,下针自然精确。 尤其盛惟乔笨手笨脚的比划了半天还没会过意来,他在旁边都看会了! “你那时候可见是真的小,居然这样的话也信!”盛惟乔弄明白之后扑哧一笑,说道,“我还以为你个人爱好刺绣,私下里没事就绣着玩呢!” 公孙喜默念了好几遍“她是主母她是郡王的心肝她有孕在身她不能打”,才忍住挽袖子暴揍她一顿的冲动,转头去看外头的雪景了。 这时候恰好仪珊发现盛惟乔不见找了过来:“娘娘怎么跑这里来了?还好阿喜跟着,不然这大风大雪的,可不叫咱们提心吊胆?” 盛惟乔说道:“只是在暖阁里,又不是在外面风吹雪打。来回都是回廊相连,这会儿都用琉璃封上了,外头再怎么冷,里面还不是温暖如春?” 仪珊笑道:“您一个人在这里可没意思,不如还是回房去吧?恰好厨房里做了羹汤来,有您这两日喜欢的桂花酒酿赤豆圆子。” 说到这里,晃眼看到盛惟乔手里拿着的绣件,不由吃了一惊,“娘娘,这芭蕉叶子……是您绣的?!” “不是……”盛惟乔才说了两个字,已经被公孙喜粗暴打断:“不是娘娘绣的,难道还是你绣的?不是说要请娘娘回房去喝汤么?僵在这里做什么?没点眼力价!” 仪珊:“……” 盛惟乔:“……” 迎着公孙喜“敢说出真话老子就死给你看”的目光,她识趣的默认下来,“嗯!” 仪珊不满的瞪了公孙喜一眼,转头称赞盛惟乔:“奴婢就说娘娘手生的好看,正是纤纤十指如春笋,看着就是灵巧的,怎么可能学不会呢?这不,娘娘前两日绣的花儿还跟杂草团似的,这会儿就跟真的芭蕉叶子一样了,可见娘娘天资卓绝!” “……嗯,呵呵,你方才不是说有桂花酒酿赤豆圆子吗?”盛惟乔心虚的干笑了几下,将绣件朝袖子里一塞,加快脚步朝屋子里走去,“我忽然觉得饿了,赶紧过去吧!” 回到屋子里后,仪珊少不得也要给宣于冯氏报喜,大大称赞一番盛惟乔的进步。 宣于冯氏不相信,道:“给我看看,有没有仪珊说的那么好?你几斤几两我还不清楚?” 盛惟乔起初不肯给,后来却不过宣于冯氏纠缠,只好从袖子里拿出来扔给她。宣于冯氏展开一打眼也是一惊:“真的是你绣的?不是仪珊这会儿功夫帮你绣的,然后说是你做的吧?” “果然是嫡亲姨母,就是了解我。”盛惟乔心道,“不过谅姨母也想不到虽然确实有人帮了手,却不是仪珊,而是阿喜。” 她嘴上则道:“您问仪珊。” 仪珊当然是力证自己没有给盛惟乔作假,是盛惟乔自己做的:“娘娘这身份,不会做针线也不是什么大事儿,至于要奴婢帮忙糊弄您么?再说了,奴婢方才就离开了那么会子,就算想给娘娘代劳也来不及呀!” 宣于冯氏惊叹道:“之前在咱们跟前,手把手的教了那么久都没学会,还以为你这木头脑袋,这辈子都没法教你亲生骨肉穿上你亲自做的衣物了,谁知道转头就会了,这莫非是顿悟吗?” “姨母,您看完没有?看完就还给我呗?”盛惟乔偷瞥了眼跟进来的公孙喜,这人面沉似水,落在那幅绣件上的目光跟刀子似的,想将之碎尸万段的心情昭然若揭! 盛惟乔心中哭笑不得,她可没想捉弄公孙喜,可谁叫这人自己运气不好,偏偏让仪珊发现了呢? “给你?”公孙喜的坏运气还没结束,宣于冯氏抓着绣件仔仔细细的端详了一番,忽然眼珠一转,把东西朝怀里一塞,笑呵呵的说道,“我家心肝儿平生第一件像样子的绣件,落到我手里,当然是有来无回,要留作纪念了!” 盛惟乔:“……” 她这会儿是看都不敢看公孙喜的脸色了,只央求道,“姨母,我这个做的也不是很好,您还给我,我回头给您做个更好的成么?” 然而宣于冯氏不以为然:“不用,我又不缺顶尖的绣品,不过是觉得这绣件有特殊意义而已!” 还警觉的问,“你是不是想骗回去,回头给你爹娘以及密贞献宝啊?我告诉你,想都不要想,姨母陪你辗转大江南北这么久,正是近水楼台先得月!谁都别想跟我抢!” 为了证明自己绝不归还的决心,她得意洋洋道,“从今儿个起,我就贴身带着它了!你就是耍赖,腻我怀里来想偷走啊,也是别想!” 盛惟乔生怕继续纠缠被看出破绽来,虽然她是不在乎担下篡取公孙喜功劳的名声了,但想必公孙喜绝对不会希望公布他刺绣技艺不让女流的真相,遂干笑道:“嗯……姨母……这个……嗯,那就先这样吧!” 这天接下来的时间她都过的如坐针毡,到了晚上,姨甥俩安置的时辰过后不久,她听到后窗有公孙喜的低声呼唤,因为这段时间她已经恢复了,不必仪珊再在脚踏上陪夜,按照打小入睡时的习惯,偌大的内室是就她一个、陪夜的仪珊睡在外间的,此刻就只好自己跑过去。 “娘娘,外头风大,您不必开窗。”到了后窗面前,手才伸出去,外头公孙喜已低声道,“属下只是来跟您说那绣件的事情……” “那个绣件我也没办法,刚才的话你都听到了,我已经尽力了!”盛惟乔连忙解释,“只能回头趁姨母不注意,我看看能不能瞒着她偷出来!” 公孙喜似乎在咬牙切齿:“不用那么麻烦,请娘娘将老夫人房里的陈设告诉属下,属下自己去拿!” 盛惟乔:“……” 她冷静了一下,才幽幽问,“阿喜,就算你是我未来小叔子,我姨母你也可以喊声姨母,到底男女有别,你大半夜的跑她房里,是不是不太好?” 尤其还是让我这个外甥女配合你,你觉得我会答应?! 公孙喜:“……” 他也冷静了下,道,“娘娘,假如冯老夫人一直留着那件绣件,回头却曝露出来出自属下之手,那才不太好吧?” 这话太有道理了,盛惟乔打个哆嗦,正要说话,不想窗外的风雪中忽然传来微弱的“嗡”声,刀刃打落箭矢的动静,与公孙喜的厉喝同时响起:“有刺客!仪珊,快快护卫娘娘!” 原本寂静的别院,悚然沸腾! 第二百三十五章 咬牙切齿的容睡鹤 之前盛惟乔从怀化将军府搬到这别院来,就是为了安全。 尽管这段时间的风平浪静,让别院上上下下,不免有了几分松懈,然而北疆军统帅一日是孟伯勤,众人心上的大石总归是一日放不下来的。 所以公孙喜这一声暴喝,非但仪珊整个人从榻上猛然跃起,直扑内室,整个别院的人都被惊动了! 只是…… 仪珊才将还趴在后窗发懵的盛惟乔拖到屏风后,尚未来得及指挥余人动作,却听外头风雪里传来一个诧异的声音:“盛……你是阿喜?!” 那声音清脆悦耳,对于盛惟乔还有仪珊来说,更透着几分熟悉。 主仆俩正在惊疑之间,却听公孙喜也愕然道:“吴大当家?!” “是吴大当家来了?”盛惟乔闻言,面上一喜,忙对仪珊道,“看来是个误会……” “娘娘您等等!”只是仪珊却不肯放松警惕,仍旧扯着她,手里的短刀也没有收回去的意思,外间的公孙喜亦然,沉声说道:“你敢背叛郡王?!” 吴大当家显然被这个指控惊的呆怔了一下,继而嗤笑出声:“郡王手令在此!你先看看真假,然后,再想想怎么跟郡王解释,郡王妃亲自北上这么久,为什么郡王最近才得知?!” 这话说的里头的盛惟乔跟仪珊面面相觑,都不禁变了脸色! 公孙喜显然也是心虚,语塞了片刻,才闷声闷气道:“确实是郡王手令……但你们为什么夜半翻墙进来?” “郡王妃为什么要来这别院安置?”吴大当家没好气的说道,“不就是为了掩人耳目?既然如此,难道我们大喇喇的登门不成?这不是唯恐别人不知道郡王妃在这儿?!” 又道,“再说我们本来是想悄悄去找到你说明情况,让你明儿个转告郡王妃,免得惊扰了郡王妃的!谁知道你……” 她哼了一声没有多说。 然而公孙喜已经风中凌乱了,赶紧解释:“我有事情……” 想想不对,这会儿整个别院只怕都在偷听呢! 于是干咳一声,走回后窗的位子,扬声道,“娘娘,没事儿了,是吴大当家她们夤夜而来,持有郡王亲笔手令……您继续安置吧!” 盛惟乔怎么可能安置的下去! 她赶紧道:“吴大当家一行人辛苦了,仪珊你快去叫人预备热水,给大家解解乏,再让厨房做些酒菜来!” 似乎吴大当家走了过来,隔着窗户道:“娘娘千万别为我们费心,您如今有孕在身,合该静养才是!都是我们不好,贸然而来,叫您受惊了!” 两人客套了一番,盛惟乔究竟惦记着容睡鹤对于自己前来北疆的反应,硬是换了身衣裙,跑出去陪她们梳洗用饭,好容易找到个空当,就把吴大当家单独拉到旁边旁敲侧击:“密贞最近怎么样啊?” “听底下人说,郡王近来清减了不少,许是连番战事殚精竭虑的缘故。”吴大当家眼神复杂的看着她,说道,“不过我们在路上的时候,西疆大局已定,想来接下来就可以好生将养了。” 盛惟乔这会儿全副身心都在惦记着容睡鹤的秋后算账,却没注意到。 毕竟两人还是兄妹的时候,她算是领教够这位自诩“好哥哥”的手段了。 那时候她其实还没真正激怒过他呢,这次亲身涉险,是前所未有过的事情,谁知道容睡鹤会怎么个抓狂法? 他有多抓狂,回头收拾她的时候就有多出其不意变幻莫测! 盛惟乔算是看透这个丈夫了,此刻自然不敢贸然放下警戒,小心翼翼的继续问:“那他是什么时候知道我在北疆的啊?是不是接到捷报的时候?” 这会儿他应该心情比较好,没准就不那么生气了…… 吴大当家沉痛的看了她一眼:“娘娘,是这样的:当时曹老将军不是刚刚进入北疆么?知道郡王被迫放弃益州,就派人与郡王联络,意图合力对付茹茹。曹老将军不知道您是瞒着郡王来北疆的,所以为了跟郡王拉近关系,见到郡王的使者许校尉后,很是称赞了一番您,许校尉吓的赶紧派人一路飞驰到郡王跟前说了这事儿。” “……”盛惟乔欲哭无泪,这老将军要不要这么坑人的!!! 她冷静了下,抱着万一的希望问,“他当时肯定很生气,但后来听到捷报,是不是很高兴,对这事儿也不在乎了?” 吴大当家沉默了会儿,才幽幽道:“我们路上接到消息,说是郡王本来打算亲自前来北疆接您,后来因为西疆这会儿的情况,实在离不开郡王主持,所以郡王在许校尉的苦苦劝说下,最终决定让许校尉带人前来保护您!” 盛惟乔哽咽:“这许连山,我到底该谢谢他,还是整死他?!” 要不是这人多嘴,自己在北疆的事情原来根本不会泄露啊! 但要没他劝住容睡鹤,不久之后她就要面对容睡鹤的亲自到来,真是想想就有种逃之夭夭的冲动! “……那个,娘娘?”吴大当家对这个问题只能抱之微笑。 两人僵立片刻,见盛惟乔无精打采的似乎打算离开了,她按捺不住,小声道,“您……您方才……阿喜他……这个……我没其他意思啊……就是……这个……太晚了……这个……您说是吧?” “这个是有缘故的。”盛惟乔愣了愣才会过意来,暗吐一口血,赶紧解释,“阿喜碰上一件特别尴尬的事情,当着人前不好意思说,然后我白天身边又不会断人,所以他只能趁着晚上来找我。结果还真是巧了,方才没说几句,就被你们当成了敌人,然后他也把你们当成了敌人。” 吴大当家这才松口气,之前她们女卫手贱的招了那鹞鹰,摊上知道盛惟乔在北疆的事情,已经有点后悔莫及了,要是千里迢迢赶来北疆,尚未来得及将功赎罪的弥补之前知情不报还妄想拖延的过错,别又发现郡王妃把郡王给绿了,这日子还怎么过? 虽然这会儿盛惟乔的解释有点含糊吧,但吴大当家也懒得追究了,她可不想重蹈覆辙的给自己找事! 于是附和几句,说了些类似于“这可真是巧”的话,看了看时辰,也就顺理成章的劝盛惟乔去安置。 这晚上整个别院的人都没怎么睡好,次日除了仆役外,大抵都是将近晌午才起的身。 宣于冯氏跟盛惟乔起来后,头一件事情就是给吴大当家等人安置住处,吴大当家这些女卫统共有数百人,当然不可能全部住进来,实际上她们昨晚也只来了十几人,不然这么多女子一起入城,孟伯勤又不是傻子,怎么会不知道? 这会儿大部分女卫都在城外的一个庄子里藏着,就吴大当家等身手最好的女卫前来此处汇合兼报备。 盛惟乔闻言就关切问:“那庄子是谁的?安全吗?” “那庄子是郡王提供的,说是郡王老师的人的产业。”吴大当家给她递了个“你懂得”眼色,说道,“所以姐妹们在那边应该没什么问题,娘娘不必担心。” 既然是桓观澜暗子的庄子,隐蔽性跟保密性应该是可靠的。 盛惟乔松口气,说道:“别院这边空着的屋子还是比较多的,昨儿个大家才来,仓促之下只能临时收拾俩房间凑合,这会儿就全部打扫出来,都住的宽敞些吧?” 宣于冯氏因为向吴大当家学过骑射,彼此之间的关系素来不错,闻言就说:“让吴大当家跟我住吧,正好我觉得我那院子空荡荡的。” 因为北疆这边比较荒凉,就是冀州这种一州首府所在,人也不是特别多,所以土地不值钱。 这座别院别看细节上的规格不如怀化将军府,论占地却比怀化将军府还要大。 盛惟乔跟宣于冯氏住的都是在宅邸里可以独立的独门小院。 所以宣于冯氏说让吴大当家跟她一块住,有将吴大当家当成后辈子侄看待的意思,倒也不算羞辱了吴大当家的特殊身份。 接下来的几日,女卫们都在收拾东西,盛惟乔也让别院里负责采买的下人,帮忙买了许多女孩儿家的用具给她们添置上。 如此忙碌了约莫小半个月,也就安定下来了。 然后这时候给盛惟乔肚子里孩子做衣裳的就只有仪珊了,因为宣于冯氏跟吴大当家见天的腻到一块谈天说地,早就把给甥孙做衣服的事情忘记到九霄云外,而吴大当家等女卫,则盛惟乔半斤对八两,针认得她们,她们不认得针。 盛惟乔看仪珊有点忙不过来,去找她撒娇,还被她不耐烦的赶开:“去去去!没见我正忙着……再说你现在自己都会做了,还想使唤我呢?” 不敢说出真相的盛惟乔:“……” 给仪珊找帮手失败,她只好自己去给仪珊帮忙,然后没帮多久就被仪珊客客气气的下了逐客令:“娘娘,您不好奇郡王这些日子在西疆的经历吗?要不要去跟女卫的姐姐们问问?这儿有奴婢一个人来就成了。” 这种什么都不会还教不会的主母,所谓的帮忙没有不是帮倒忙的! 盛惟乔听出她的意思,悻悻离开,因为别院就这么点大,走来走去也是无趣,她最后还真硬着头皮去找女卫们了……其实按照道理来说,她早就该把容睡鹤这段时间在西疆的经历巨细无遗的问个清楚了,但因为亲自前来北疆的事情总是觉得心虚,这种心虚的情绪彻底消弭之前,她不免有点不敢听到丈夫的事情。 索性这段时间下来,她总算冷静了点,自觉自己还是可以抢救一把的……嗯,就算本来不可以抢救了,没准听听容睡鹤这段时间的经历,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了抢救的机会呢? 而此刻,远在西疆的容睡鹤,正看着鹞鹰刚刚送到的密信咬牙切齿:“除了第一天,跟吴大当家问了问老子知道她偷跑去北疆后的反应,之后提都没提过老子?!有空跟姨母撒娇有空跟仪珊学做针线,就是没空关心下老子?!好!非常好!你这个混账可恨的坏囡囡,等回头照面之后,老子一定要好好管教你、让你这辈子都不敢不乖啊!!!” 第二百三十六章 西疆与长安 与容睡鹤此刻心情相反的是,西疆目前可谓是蒸蒸日上。 塞厉遭遇伏击之后,兵败如山倒,出于养寇自重的考虑,容睡鹤没有太过赶尽杀绝,重心都放在了掳掠战马以及辎重上面。 待塞厉率领残部败走数百里,彻底撤出大穆的国土之后,容睡鹤与曹岸清点缴获,单是无伤或者轻伤的战马,就足有上万。其他驽马、牛羊之类的物资,在层层克扣瞒报之后,依旧令见多识广的曹岸都喜笑颜开。 由于赵适跟曹岸的政治选择,尽管曹岸出于老将的本能,对于这批战马非常的眼馋,但最终还是恋恋不舍的谢绝了容睡鹤双方瓜分的提议,表示西疆百废待兴,尤其是精骑需要从头开始,正是需要战马的时候,自己跟部下分点驽马、辎重什么就成了。 容睡鹤本来也没打算真的分给他战马,见状很是满意,叫人从那些战马中挑选了四匹良驹,单独赠送给曹岸,作为回报。 在和睦友好的氛围里分赃完毕,确认塞厉已经返回王帐……他想不返回也不行,那伏真在跟自己的部下汇合后,就令手下以鹞鹰送信给支持自己的各部头人,抓紧逼迫登辰利予给交代,本来登辰利予就是在苦苦支撑,指望塞厉能够用一场大获全胜,用来自大穆的众多战利品,最好还有个大穆郡王的俘虏,为自己这边争取到更多的支持者以及威望,来解决这场类似于逼宫的风波。 这会儿塞厉败退回草原,而且短时间里根本看不出来重整旗鼓获得胜利的可能,被那伏真一派逼的有点无计可施的登辰利予,自然要召塞厉回去,要么商议个对策,要么就是让塞厉做替罪羊了。 塞厉这一走,西疆算是暂时太平。 之前疏散的益州百姓,也得到允许归回城中。 被付之一炬的益州城可谓是满目疮痍,富家固然是元气大伤,贫家则是身无片瓦,彻底没法过了。 这时候容睡鹤命人从刺史府后院的井中吊起撤退时沉入的数口牛皮大箱,里头皆是郡王妃盛惟乔带来西疆的众多陪嫁,黄金古董绫罗绸缎珍玩摆件应有尽有。 按照盛惟乔用于百姓的叮嘱,他将这些财物公开售卖给前来西疆的商队,换取粮食、布匹,作为工价,雇佣流离失所的百姓重建家园。 又于城内城外设立粥棚,供老者、幼童、女眷取食,有青壮男子想不劳而获,则处鞭刑之后罚以苦役。 至于地痞流氓等趁乱滋扰百姓、调戏良家之类小事,都没用上报容睡鹤,公孙应敦不耐烦道:“这等鸡毛蒜皮的事儿也值得打扰郡王?之前益州城是怎么被烧的?不就是城中地痞给茹茹奸细引的路?既然如此,这会儿这些人谁知道是不是跟那些甘做内奸的畜生是一伙儿的?先砍几个示众再说!” 如此一番恩威并施,非但益州城一日日重建起来,容睡鹤在西疆的声望也是日益增长。 这期间乐羊文抽空组织一群文人写了几个话本,内容不外乎是茹茹多么残暴,我大穆的密贞郡王多么爱民如子多么英勇杀敌,以及某些居心叵测的青皮自作自受咎由自取之类,让说书先生在整个西疆到处讲。 当然他也没忘记在话本里提醒听的人,朝廷自始至终,都没管过西疆死活。 哪怕是益州这种首府被焚,驰援的北疆军,还是北疆的怀化将军,在深明大义的密贞郡王妃盛惟乔的劝说下,才冒着被朝廷问罪的风险,擅自派的兵!这样一番运作下来,西疆上下,对容睡鹤夫妇都肃然起敬之余,与朝廷之间的罅隙,顺理成章的产生。 乐羊文还嫌不够,又让容睡鹤给朝廷上表,要求减免西疆接下来十年的赋税,理由是大战才过,满目疮痍,百姓急需休养生息。 长安接到这封理直气壮用词傲慢唯恐他们答应的奏疏时,一干权臣差点没气死:当他们看不出来吗? 这种整个西疆百姓都知道的上奏内容,他们答应了,好人是容睡鹤做;他们不答应,从此在西疆百姓心目中,他们就是妥妥的“奸臣”! 不过这会儿最愤怒的还是高密王,因为郑侯那边非常坚决的将这差事推给了他,理由是:“这段时间朝堂多事,以至于茹茹兵犯西疆,都没来得及顾上,如今密贞郡王守土有功,又上这样体恤百姓的表书,自该王爷定夺,以全父子忠孝的情谊!” 高密王当然不愿意了! 他看中的继承人是世子容清酌,可不是突兀归来的幼子容睡鹤! 这次西疆告急,他费了多少力气,才让朝廷视而不见? 图的就是逼出容睡鹤的底牌,重点是弄清楚他跟那位至今生死成谜的帝师桓观澜究竟有什么关系,结果天不遂人愿,帝师依旧如花隔云端,容睡鹤反倒是趁机破茧成蝶看着就要将西疆经营成大本营了! 高密王这会儿想给这儿子治罪都来不及呢,遑论是给他做垫脚石?! 于是搬出国朝回避的原则,道是正因为容睡鹤是他亲生儿子,为了避嫌,这种事情应该郑侯这边来才是! 然后郑侯就说:“王爷怎么忽然这么见外了?所谓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之前咱们商议靖海之事,您不就是力荐令郎世子前往的吗?当时咱们这边还质疑过,就是世子一向生长长安,压根就没出过海,而且为人仁善,未必镇得住那帮杀才。您可是信誓旦旦的说世子虽然一直在长安,没去过海外,然而身份尊贵天资聪慧,必然能够马到功成的。” “至于为人仁善,正是适合感化那些不服王化的匪徒!” “怎么现在轮到幼子密贞郡王,您就要撇清?同为您膝下的亲生骨肉,还都是原配嫡出,王爷这样厚此薄彼,叫密贞郡王知道了,岂不是伤心?就是西疆百姓晓得了,也必然要为郡王抱不平的!” 高密王被堵的脸色铁青,只好强行推脱:“世子心善又孝顺,从无行差踏错的地方,所以根本不需要管教,只要鼓励就好。然而幼子长年流落在外,难免有桀骜难驯之处,自然要严加管教,免得他骄傲自满。孤对膝下二子向来一视同仁,只不过是因材施教罢了!” 结果孟氏转头就把消息透露给了盛老太爷跟徐家。 盛老太爷虽然之前为了大局考虑,卖过嫡亲孙女还有孙女婿以及长媳的娘家亲姐姐,但这会儿茹茹已经兵败,西疆跟北疆都有大捷传来,他当然也就做回慈爱的长辈了。 闻讯之后非常恼怒,带着徐老侯爷跟冯老太爷,三个老头子一块儿到王府拜见,要高密王好好说说,容睡鹤怎么就桀骜难驯了?! “我盛家子弟如何,从南风郡到长安,随便打听一下,没有说不好的!”老太爷既是心疼晚辈,也是出于对之前放弃晚辈的愧疚,此刻格外卖力,将王府的桌子拍的震天响,愤然道,“密贞郡王之前在盛家,我们这些做长辈的,一直视若己出的教养,从来没有谁认为他桀骜难驯骄傲自满,如果他恢复宗室身份之后有这样的举动,王爷大可以说出来让他改正,他要是不改,王爷王妃舍不得教训,老头子绝对可以代劳!” “如果孩子根本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王爷身为生身之父,对世子疼爱有加的时候,是不是也疼一疼密贞?!” “都是嫡出子嗣,做长辈的偏心,既伤了孩子的心,对孩子们之间的和睦,难道是什么好事吗?!” 盛老太爷跟徐老侯爷一唱一和配合无间,从头到尾高密王连话都插不进去,偏偏还有个冯老太爷唉声叹气的补刀,表示自己这把年纪的人了,之所以孤零零的跑来长安,就是因为得罪了家中老妻,而他老妻展老夫人生平最疼外孙女盛惟乔。 爱屋及乌,对外孙女婿容睡鹤也是爱若珍宝。 如果知道他人在长安,却教容睡鹤受了欺负,只怕这辈子都不敢回南风郡了,所以如果高密王不就此事给个说法的话,他一个平民无权无势无可奈何,也只能靠着从前的一点缘分,去找宫里两位舒娘娘哭诉了! 这三位虽然论身份都在高密王之下,然而勾连牵扯的关系,以及年纪,高密王也不好强行驱逐出府,足足被纠缠了大半日,最后还是悄悄送信给宫里的莫太妃,让莫太妃派遣宫人来说自己病了,要儿子入宫探望,才借机溜走。 之后的好几日,他连回王府都不敢走正门,唯恐被这三位再次堵上。 这么着,心力交瘁的高密王,左思右想之下,再次到了上次的酒楼,召来容清醉:“你之前说的那个计划……现在用,可行否?据说密贞已经派人在西疆到处宣扬他的美名了。” “父王,现在用,比之前效果还要好!”生怕派不上用场、痛失良机的容清醉,立刻抖擞了精神,忙不迭的劝说道,“密贞年纪轻轻就有这样的成就,不止令父王操心,孟氏那边,又岂能心甘情愿的看到他顺风顺水的发展起来?只要咱们对他出手,孟氏必然心照不宣的帮忙!” “就算密贞刚刚熬过一劫,他到底起步晚底子薄弱,又怎么可能抗衡得了父王与孟氏的联手?!” 又说,“父王,这事儿宜早不宜迟,密贞现在才开始上手调教西疆精骑,一旦精骑成形,他有了嫡系大军在手,到时候进可问鼎大位,退可坐拥西疆一隅之地,届时区区名誉,可就影响不大了!” 高密王面沉似水,说道:“这个孤知道!” “父王可是念及父子亲情,心有不忍?”容清醉察觉到高密王的烦躁与迟疑,心念转了转,垂眸道,“只是密贞明知道大舅舅辅佐父王多年,是父王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却依然指使郡王妃依仗盛老太爷与宁威侯在军中的遗泽,逼迫大舅舅倒向自己,令父王成为孟氏口中的笑谈……他这么做的时候,又何尝将父王放在眼里?如今父王不过是想给他个教训,又没有想取他性命,父教子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孤做事,用不着你指手画脚!!!”高密王闻言,瞬间转过头来,低喝道,“你做好自己的事情就是了,别以为孤忘记了你当年作的孽!!!” 容清醉立刻收声,乖巧的跪下:“孩儿知错!” 高密王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片刻后,一声不吭的走了出去。 人到门外了,才飘回一句:“人手孤会给你,记住,此事是你一人所为,与孤,与世子,与王府统统没有关系!” 第二百三十七章 谣言 “郡王,长安急报!”西疆,仪琉拿着鸽信匆匆走进书房,又扫了眼原本在书房里议事的乐羊文等几个负责文职方面的幕僚,众人见状,连忙起身回避。 容睡鹤等他们都出去了,才边接过鸽信边问:“什么事情,连乐羊先生他们也不能听?” 说话间已经打开鸽信,脸色就是一沉,“这谣言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出自何人之手?!” “长安那边还在查,据说盛老太爷以及宁威侯府都有帮忙,只是幕后之人似乎得到了孟氏以及高密王府共同的默许,所以暂时还无法确定真正的来源。”仪琉神情凝重,“这谣言委实居心叵测其心可诛,倘若放任不顾,迟早会流传到西疆,扰乱军心!” 她说到此处,迟疑了下,但还是说了出来,“这封急报是乌衣营留在长安的两个人手之一送回来的,海主……奴婢是说公孙夙那边,似乎对此态度有些暧昧。不过目前只能确定是公孙夙的几个手下,有些听信谣言的意思,至于公孙夙自己,还没表态。” “……”容睡鹤沉思了会儿,缓缓开口,“这谣言来者不善,是看准了孤如今刚刚起步的劣势,存意要动摇孤的根基的!既然如此,外头流传的只怕都是小道,八成还有证据之类的东西,送到了大哥跟前,不然大哥手底下的人也不是傻子,怎么会听风就是雨?所以且不要互相怀疑,先弄清楚来龙去脉是正经!” 仪琉为难道:“郡王,之前咱们前来西疆的时候,将原本布置在长安的人手,几乎抽调的一干二净。仅有的两个留下的,还是长期潜伏,作紧急时联络用,轻易不作举动,以免引人怀疑的。这会儿要让他们追查虽然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当初留人的时候,选的就是擅长潜伏的,这次贸然传递消息,已经是有暴露的风险了,他们都于追根问底上头不是很擅长,受这差使,万一徒劳无功……” 又说,“而且不是奴婢有意挑拨郡王与公孙夙之间的关系,只是老海主在时,对公孙夙有多好,咱们玳瑁岛的人谁不知道?他们父子情深,这种事情,也是说不清楚的。依奴婢之见,还是从现在起,就防着点公孙夙的好。” 咬了下唇,声音一低,“还有就是,公孙应敦与吴大当家的婚事,因为战事耽搁了,如今吴大当家又去了北疆护卫郡王妃。奴婢觉得,眼下这件事情没有解决,郡王不妨让吴大当家与公孙应敦的婚事暂时搁置,免得他日吴大当家为难!” 也无怪她要这样建议,因为这次的谣言起的太要命了:玳瑁岛的公孙老海主公孙图,当初之所以会被韩潘两家联手截杀成功,乃是因为容睡鹤谋取公孙氏的四代基业,故而秘密出卖了老海主的行踪! 实际上当初公孙老海主之所以会战死,主要缘故,的确是因为内奸的出卖。 只不过从老海主战死到现在,玳瑁岛一干人都认为,内奸是公孙夙的那些叔伯,原因不外乎是想趁公孙夙年轻,夺取海主之位。 毕竟公孙老海主去后,那些人可不就是这么做的? 至于容睡鹤,是没人怀疑过他的:要不是他浴血奋战救下公孙夙跟公孙应姜、公孙应敦父子三个,公孙老海主这一脉就绝了! 为此他付出了九死一生的代价,要不是盛兰辞爱惜他才干,出手援助,只怕他当时侥幸逃出生天,事后也会因为伤势过重、得不到及时的诊治而死! 如果是他出卖公孙老海主,还会这么卖命? 但这会儿传出谣言的人,显然非常了解事情的经过,所以质疑的十分到位:第一,公孙图这位老海主,平生杀人无算,仇家遍布海上岸上,没点警惕心,早就被干掉了。这种情况下,精确取得他行踪、且神不知鬼不觉传递给韩潘的人,肯定不会是什么无关紧要的手下,必然身份非凡。 公孙图的兄弟们,虽然在公孙图在世时普遍比较乖巧,然而公孙图却未必信任他们。 这一点有个很好的证据,就是这些做叔叔伯伯的,在公孙图死后,意图谋夺海主之位时,固然暂时占得上风,却在公孙夙借得盛家这股东风后,几乎是翻手之间将之覆灭。 可见在公孙图活着的时候,他们其实没有掌握很大的权势,更没有建立起深刻的根基,否则即使公孙夙通过容睡鹤,得到了盛家的支持,也不可能这么轻松的铲除他们。 相比这些人,倒是身为公孙图义子的容睡鹤,更加可疑! 毕竟容睡鹤虽然不怎么受公孙图喜爱,却很得公孙夙的信重。 尤其他身为乌衣营首领,自身跟心腹公孙喜,都很擅长潜伏暗杀,于刺探消息跟传递情报上,有着天然的优势。 第二,密贞郡王妃盛惟乔曾在海上遇险,与当时同行的宁威侯世子徐抱墨双双落入海匪韩氏的少主手中。若非容睡鹤及时赶到救人,后果不堪设想! 那么问题来了,茫茫大海,容睡鹤是怎么知道盛惟乔跟徐抱墨遇险,那么及时的折回来救人的? 而且还有一个可疑的地方,就是当时玳瑁岛为韩潘围困,局势非常的危急。 作为公孙图义子、公孙夙义弟的容睡鹤,既然都带伤赶回玳瑁岛增援了,路遇韩少主,居然没有打算留个活口,好跟韩氏讨价还价,为玳瑁岛争取一线喘息之机,而是直接射杀,岂非很有灭口的嫌疑? 因为他根本就是勾结韩氏的人,所谓及时救人,也不过是与韩氏勾结好了的英雄救美,目的不外乎是同时得到盛徐两家的感激,以及更快的融入盛家。 后来韩氏上层被屠的一个不落,固然有公孙夙为报父仇的缘故,谁知道是不是也是容睡鹤暗中推动的手笔? 毕竟那会儿他挟救下公孙夙父子的功劳以及玳瑁岛前途所在的双重身份,在岛上地位超然,就是公孙夙这位新海主,对他也是推心置腹,他要求杀尽韩氏上层,现成就有理由是心疼义父,谁能说什么?谁会怀疑? 至于说跟韩潘报仇是公孙夙亲自打头,容睡鹤根本没去,韩氏众人何以没有说出容睡鹤,这也很好解释,容睡鹤会傻到跟韩氏暴露身份吗?他必然是借了其他人的名义。 没准就是那些在玳瑁岛出战前就被公孙夙砍瓜切菜般杀的利索的公孙氏成员呢? 就算韩氏猜到了真相,那会儿的公孙夙又怎么会相信?必然认为是韩氏不甘心失败,故意挑唆,以报复救下自己以及一双子女的容睡鹤。 第三,容睡鹤很有谋害公孙老海主的理由。 因为他之前就有过前科,曾经与他一块儿被公孙老海主收为义子的义兄,一度死的惨不忍睹不明不白,容睡鹤是首当其冲的嫌疑人! 而为那位义兄招致杀身之祸的,就是他曾多次欺凌年幼的容睡鹤。 公孙老海主当初并不想收容睡鹤为义子,不过是却不过自己的亲生儿子公孙夙的要求,勉为其难的答应下来罢了。 也由于这个缘故,他对容睡鹤很是漫不经心,并没有真正当儿子来看,倒是容睡鹤涉险谋害的那个义子,是他旧部独子,很得他喜爱与照拂。 那么容睡鹤能杀掉对他不好的兄长,为什么不能杀掉对他冷漠的义父? 最重要的是,当时公孙氏已经做好了上岸的准备。这个准备说是说将前途指着容睡鹤,然而公孙老海主若在世,挟义父的身份以及对容睡鹤的抚育之恩,对这个义子的辖制程度,岂是公孙夙这个同辈能比的? 那样的话,玳瑁岛就未必全部依附于容睡鹤,不说压他一头,至少也是平起平坐,遇事有商有量才成了。 ……至于说容睡鹤的身份尊贵,根本不是一介海匪投诚朝廷之后就能比的,容睡鹤不是口口声声说,他没有小时候的记忆,压根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既然如此,没有宗室子弟的光环,他只能靠自己,就算状元入仕,起点也是不高的,没准还真可能品级还在公孙老海主之下呢! 对义父积怨在心,又担心日后成为自己的樊笼,故而先下手为强,干掉公孙老海主的同时,亲自救下公孙夙父子,成就自己“知恩图报”的名声;以此引起南风郡势家之主盛兰辞的注意力,混淆血脉,认为亲子,接入盛府,以盛家之力为其铺路不说,连宁威侯府的徐家,也念在两家情分上,将之视若亲子……最后甚至娶得盛兰辞的掌上明珠,一举得到南风郡三家以及江南洛家的财力支持! 简直就是一箭数雕的绝妙计策! “这次谣言具体主持的人是谁或者还需要查探,但源头,或者说参与者不问可知,必是高密王无疑!”容睡鹤闭上眼,思索片刻,睁开,淡淡道,“毕竟孤跟玳瑁岛的渊源,孟氏那边,本来一直都不知道的。这些细节,只有高密王才晓得!” “还有高密王妃,记得郡王妃与徐抱墨曾为韩少主所掳的消息,是她派人跟郡王妃的小姑姑打听到的?这事儿本来高密王应该也不清楚。” “但公孙夙那边也未必清白!”仪琉立刻道,“如果不是他们提供详情的话,高密王那边怎么可能了解的这么详细?” 容睡鹤摇头道:“高密王早先遣人去南风郡追查孤的底细时,孤是授意玳瑁岛那边透露过一些细节的,所以这个不能作为大哥背叛我的证据。不管外人怎么看公孙氏跟孤的关系,在孤看来,大哥对孤确实是恩重如山的。何况老海主之死,确实有些疑点一直没有弄清楚。” “诚然孤跟老海主的感情不深厚,对此不是很上心。但老海主对大哥掏心掏肺,大哥却绝对不能忘怀。” “原本孤想着,等孤将西疆精骑训练出来,彻底站住脚之后,就腾出手来帮大哥彻查到底。” “现在倒是给长安逮到机会了。” 他缓声道,“既然盛家还有徐家都有帮忙,且请他们操心着此事吧,这种事情其实没什么好辩解的,外人大抵不明真相,如何分辨证据与伪造?而且事不关己,不过是起哄罢了!高密王跟孟氏的目的,无非是让孤陷入千夫所指的处境,而后可以堂而皇之的对付孤……毕竟孤刚刚击退茹茹,在西疆声望正隆,他们还没到完全不要脸皮的地步,总要找个幌子的。” 仪琉恨声道:“这些老贼,自己只顾勾心斗角,全不管百姓死活,郡王出生入死的管了,他们非但连句好话都没有,还要可着劲儿的对付您!如此作孽多端,真不知道怎么到现在都活的好好儿的,竟不曾无疾而终?!” “孤现在写两封信,你叫人立刻送去长安。”容睡鹤摆了摆手,示意她莫要被怒火冲昏了头脑,“等会孤还要写封信去北疆,免得郡王妃听到之后不安……其实这些都没什么,所有的风风雨雨,不过是不想孤在西疆落地生根,发展壮大!越是如此,咱们越好盯牢了西疆上下,绝不给他们任何机会!” 他眯起眼,“日后,总有算账的时候!” 第二百三十八章 公孙夙的选择 西疆的容睡鹤虽惊不乱,长安的公孙夙,却正陷入深深的踌躇之中。 “海主,谣言虽然居心不良,但前两日送过来的东西,也证明了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心腹之一的栾玉嗣咬牙切齿的说道,“老海主对郡王固然谈不上视若己出,好歹给了他义子的身份,又同意他去那人那儿进学!若非如此,他焉能有今日?不想他居然恩将仇报,对老海主下此毒手……” “你冷静点!”另一名心腹康贵则皱紧了眉,不满的打断道,“你知道谣言居心不良,怎么不想所谓的证据是真是假?高密王跟孟氏都是只手遮天的权臣,以他们的势力,做出来的伪证,咱们这种草莽之人,分的清楚?” “孟氏也还罢了,高密王那是郡王的生身之父,却也落井下石的要把‘弑父’的罪名扣到郡王头上,为人可想而知!” “虎毒还不食子呢!” “这样的王爷,能是什么好东西!” “这摆明了就是忌惮郡王坐大之后对他取而代之,所以不择手段!” “咱们要是信了他的邪,那就是个笑话了!” 栾玉嗣怒道:“密贞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要这样为他说话?!” “你别跟疯狗似的见人就咬好不好?”康贵没好气的说道,“我这是为郡王说话?我这是为海主、为咱们大伙着想!密贞郡王在西疆好不容易撑过战事,如今正是羽翼即将丰满的时候,眼看着就要欣欣向荣了,咱们这些人,将来都会是从龙之功!现成的好前途,因为人家一些明摆着不安好心的话,就自己葬送,你八辈子都是蠢死的么!” 栾玉嗣冷笑着说道:“所以,就因为密贞这会儿眼看着有前途了,老海主的死,对你来说就不打紧了?!只是你固然能够忘记老海主的恩情,我姓栾的却不是这种没良心的人!你尽管去抱密贞的大腿便是,我栾玉嗣,是怎么都要追根问底,为老海主讨个公道的!!!” 康贵喝道:“我看你根本就是在钻牛角尖!外头谣言胡说八道说什么郡王一早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所以怕老海主在世会压制他,故而容不得老海主活着!然而即使郡王从来不承认是记得流落到玳瑁岛之前的事情的,咱们这些人,察言观色,还不晓得,郡王根本一早就记得自己的身世!既然如此,他身为天子亲侄,还有什么好怕的?!” “反倒是老海主在世,凭老海主的手腕与眼力,更能成他臂助呢?!” “他一直都记得自己的身世难道就可以证明他的无辜?!”栾玉嗣冷冰冰的说道,“这会儿伙同孟氏坑他的高密王,有这样的生身之父,是他能指望的?!倘若老海主在,最高兴的难道不是高密王?只要说服了老海主,亲爹义父一块儿上阵,还怕密贞不焦头烂额?!” “如今老海主没了,就高密王一个亲爹独木难支,还有密贞的岳家,为了郡王妃的前途,不问青红皂白的给密贞拉偏架,倚老卖老动不动就闹上王府……高密王没法子拿孝道做文章,所以硬着头皮捅出这件事情,岂非顺理成章?” 康贵目光古怪的看着他:“高密王给了你多少好处,你要这样不遗余力的朝郡王身上泼脏水?!其他不说,就说当初郡王救下海主还有公子小姐时,有多么惊险?你我当时也都在场,那情况到底是演的双簧还是真的殊死搏杀会看不出来?!而且说句海主莫怪的话:倘若郡王不喜被公孙氏约束,当初还救下海主做什么?随便救下一位公子,以叔父的身份辅佐公子登临海主之位,还不是什么都由他说了算?!” 栾玉嗣破口大骂道:“你娘的!你才是收了密贞的好处吧?密贞当初救下海主父子三个时,老子正想方设法的从韩潘那群直娘贼手里保命,还顾得上观察他跟敌人装没装?!” “何况他救下海主算什么证明!” “要知道那时候老海主的一干兄弟都还在,而且一个个野心勃勃!” “密贞他一个外人,倘若只救下一位公子,公孙氏怎么可能让他一个外人当家作主?!肯定是首先联手起来对付他!” “那样的话,什么乌衣营什么玳瑁岛,跟他半点儿关系都没有,他哪来的起家的家底?!” “只有海主在,是老海主的独子,承位天经地义!” “密贞挟救命之恩,以及兄弟情义,可不是让海主对他言听计从,还将乌衣营都送给了他?!” “这跟密贞自己说了算有什么两样?” “最重要的是,他野心极大,根本不满足于区区一个玳瑁岛!” “盛家那位家主,之所以看中了他做儿子,这会儿做女婿,不就是因为他拼死救下海主父子三个这点,很是诠释了知恩图报这点?!” “八成密贞那么做,就是为了入盛兰辞的眼呢?!” “不然他救完海主三个之后,侥幸逃出包围,怎么就那么巧的被盛兰辞碰见?!” “盛兰辞作为南风郡三大势家之一盛家的家主,事务繁忙,是那么容易偶遇的?!” “何况海主膝下子嗣昌盛,胜过应敦公子的足有好几个,除了一向跟在老海主跟前的大公子外,其他几位出色的公子,当时有两位比应敦公子离密贞还要近,也曾向他呼救,他却一概没有理会,专门去救了应敦公子不说,后来更是宁可花费力气去救应姜小姐一个女流之辈,都不愿意再给海主救一位男嗣出来!” “这是什么用心?!” “你现在来说这是什么用心了?”康贵冷笑道,“当初郡王即将前来长安,携郡王妃到玳瑁岛上道别时,应敦公子谋划变故,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栾玉嗣冷冰冰的说道:“那时候,老子没想到老海主是密贞做的!否则老子还能让他平平安安的来长安赴考,早就送他下去跟老海主请罪了!” 康贵继续冷笑:“说的好像你想对付就对付得了郡王一样,也不知道是谁放着好好的正路不走净想歪门邪道,结果要不是海主拦着,差点被人家公孙喜活活打死!公孙喜的武功尚且不及郡王,你想送郡王下去见老海主?真要那么做了,只怕你坟上草都长了几茬了!” 不待栾玉嗣接口,又说,“噢,不对,郡王在海上料理的人,一般来说都是没有坟墓的!” “老子看得上公孙喜是他的福气!”栾玉嗣本来就满怀怒气,被揭了旧疤,越发的恼羞成怒起来,喝道,“一个来路不明的小白脸,在岛上白吃白喝那么多年,连摸都不让摸,凭什么?老子又不是他亲爹,活该供他吃喝!” 康贵冷冷道:“玳瑁岛上什么时候有过可以白吃白喝的人?就是郡王当初一上岛就得海主另眼看待,做了公孙氏的义子,还不是从苦役做起?!公孙喜那会儿的差事比郡王还要繁重,你给过他一碗水一个馒头?!后来他做了郡王的书童,那就是郡王的人!你居然还想打他主意,要不是郡王给海主面子,照郡王的脾气,你八百条命都不够用!” 他们两个各执一词,唇枪舌战,互不相让,良久之后,听的头都大了的公孙夙,叹口气,问一直没说话的心腹邵言:“你看这事儿要怎么办?” 这时候栾玉嗣跟康贵也吵的有点累了,闻言双双住了嘴,看向邵言。 邵言人如其名,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他在玳瑁岛的身份有点特殊,是除开容睡鹤跟桓观澜这对师徒之外,最有学问的人。 这是因为他爹是个落魄的童生,因为屡试不中掏空了家底,一怒之下出海寻死,结果遇见海匪,见其识字,弄到岛上做了账房,顺带给公孙氏的子弟教授文字。 由于岛上能够识文断字的人少,老海主公孙图又不希望子女做睁眼瞎,所以对邵言之父很是礼遇,这人觉得在玳瑁岛上过的比在岸上滋润多了,也就定定心心留下来,还娶了公孙氏的一个女儿为妻,生下邵言兄弟几个。 不过之前公孙老海主战死的那场突袭里,邵言全家,包括外祖父外祖母舅父姨母等一干人都死了个干净,就剩他一个侥幸活了下来。 从那以后,本来就不爱说话的他,越发的沉默不语了。 但也因为外祖父外祖母死掉了,公孙夙继承海主之位后,为难这位年轻海主的人里,没有邵言亲近的亲戚,反倒是因为他一直坚定不移的站在公孙夙这边,以及两人属于表亲的关系,越发受到公孙夙的信任与倚重。 此刻他沉思了会儿,才慢吞吞的开口:“玉嗣跟阿贵说的都有道理,现在最关键的就是,咱们出身不高,底子薄弱,并不清楚当年之事的真相。而这事儿,一旦决断错误,后果是不堪设想的:假如密贞郡王没有谋害老海主,咱们这会儿听信谣言,乃是亲者痛仇者快;” “假如郡王确实是谋害老海主的真凶……那么错过眼下这个机会,咱们只怕是没指望为老海主报仇雪恨了!” 栾玉嗣性子急,闻言急忙说道:“这些道理大家都懂,阿言你快说说,这事儿的真相到底是什么?我觉得密贞八成不清白!这小子打小就睚眦必报,怎么可能不记恨老海主对他不如勇公子?!” 他说的勇公子是公孙勇,就是被容睡鹤弄死的那个义兄,公孙老海主真正当成义子看待的那位。 “郡王确实很会记仇,然而更记恩!”康贵不满的反驳,“其他人不说,就说郡王妃,之前郡王才进入盛家时,郡王妃那叫一个鸡蛋里挑骨头,见天的找郡王麻烦,据说天天嚷着要让郡王滚出去!郡王也就是捉弄一下郡王妃,非但没有下狠手,甚至还跟郡王妃成了一对不是吗?” 栾玉嗣冷笑道:“男女之间,跟父子之间,岂能一样?再说那位天下闻名的财女,除了脑子坏掉的,谁不想娶?!何况这郡王妃嫁给郡王才几天?指不定日后就被过河拆桥的下堂了呢?!现在就说密贞记恩,不觉得太早了么?!” 康贵怒道:“你这根本就是胡搅蛮缠!” “难道你不是?!”栾玉嗣喝道,“你……” “够了!”公孙夙心烦意乱的打断,“要吵出去吵!邵言,你继续!” 邵言低眉垂眼,仿佛根本没看到栾玉嗣跟康贵的吵架,听了公孙夙的话,才道:“其实现在最重要的,不是事情的真假,而是选择:海主,这会儿没有外人在,咱们用的还是旧时称呼,所以属下请您真心实意的说一句,您现在觉得,是老海主之死的真相重要,还是咱们的前途重要?” “您在这俩件之间做出选择之后,才能够决定咱们接下来的做法!” 第二百三十九章 警告 邵言此话一出,室中顿时一静! 栾玉嗣面上闪过一抹怒色,似乎想说什么,但邵言看着他,已经抢先道:“你闭嘴!别说什么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为老海主讨个公道,假如今儿个老海主的魂灵在此,八成是劝海主以前途为重!莫忘记海主是老海主独子,一旦海主有个三场两短,老海主这一脉就断了!” “而且老海主生前最心心念念的,就是上岸,洗白公孙氏盗匪的身份!” “如今密贞郡王在西疆堪堪站住脚,正是望得见的前途大好。” “尽管咱们没有跟去西疆,但且不说应敦公子是被他带过去的,就说如今公孙氏对他的恩情已经由高密王还有孟氏帮着大白于天下,将来他登临大宝的话,为了名声考虑,也绝对不会亏待海主,一个爵位八成是跑不掉的!” “当然倘若他功亏一篑失败,咱们八成也要倒霉!” “但目前的情况,不管是投靠孟氏还是高密王,前途都比不过跟着密贞!” “因为孟氏跟高密王手底下根本不缺咱们这样的人,拉拢咱们,无非就是为了对付密贞!” “只要密贞倒台了,咱们也没什么用了!” “到那时候,打入冷宫不理不睬已经是邀天之幸,就算他们过河拆桥,咱们又能怎么样?!” 他一口气说到这里,转向脸色阴晴不定的公孙夙,“当然属下说这些其实也不是为了劝说海主装糊涂,而是提醒海主做出决定之前,一定要考虑清楚!” “您追根问底的话,即使密贞是清白的,兄弟之间的感情也必定会生出罅隙!” “届时就算密贞顾念前情,成就大业之后不予追究,公孙氏也肯定会被冷落,顶多不咸不淡的过着罢了。” “而且到时候玉嗣十成十是要倒霉的……因为阿喜看起来不像是会忘记前怨的人。” “之前郡王给海主面子,阿喜只好忍着。” “如果海主怀疑郡王,郡王对海主也冷淡下来了,他可未必会手软了,他的刺杀之术咱们都有所知,说句不好听的话,他不出手也还罢了,他一出手,玉嗣必死无疑!” “如果密贞确实是谋害了老海主的人,那么海主如今追根问底,一旦借助高密王或者孟氏的势力报仇成功也还罢了,一旦失败,他也肯定不会再留后患!” “再说装糊涂,其他不说,这会儿谣言都在信誓旦旦的说老海主是郡王害死的。” “这谣言背后有着高密王跟孟氏的双双推动,他们的势力不问可知!” “至于郡王,他羽翼未丰,还远在西疆!” “就算有心给咱们解围,也是鞭长莫及!” “所以现在的问题就是,即使海主愿意装糊涂,高密王跟孟氏估计也不会答应!” “到那时候,正如玉嗣方才所言,质疑海主为了富贵罔顾父仇的言论肯定蜂拥而至!”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最要命的是,这双方会不会一不做二不休,对海主下毒手,然后伪造成密贞杀人灭口?” “毕竟如阿贵方才所言,高密王连亲生骨肉都能这么下死手的整,可见不是一般的狠毒,却有什么理由对海主手下留情?!” 他吐了口气,慎重道,“海主……您觉得呢?” “………”公孙夙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爹爹这辈子,待人确实算不上宽厚,对密贞,也着实有许多不近情理的地方。然而,爹爹对我这个唯一的亲生骨肉,是怎么都没得说的。所以密贞怨恨他、报复他,我都可以理解,但,作为爹爹在世时倾尽心力对待的儿子,我绝对不会在爹爹之死的真相上含糊!” 栾玉嗣松口气,笑道:“海主,那咱们是选择孟氏还是高密王……” “为什么要选择他们?”不想公孙夙闻言却摇了摇头,淡淡说道,“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他们说的是真的?” 栾玉嗣张了张嘴,急切道:“但是密贞郡王羽翼已成,不趁现在对付他,日后就算查出来铁证如山,还有机会为老海主报仇雪恨吗?” “但老子也绝对不会给卖儿子的货色当枪使!”公孙夙冷冰冰的说道,“很多人说爹爹是因为膝下是独子才格外怜惜,就如同盛兰辞对密贞郡王妃爱若珍宝一样,实际上老子对膝下的众多子嗣,确实不如爹爹对老子好。但就是老子最不喜欢的应敦,还有女孩儿的应姜,老子不上心归不上心,看他们不争气的样子,打骂下重手都有,也没有会想方设法的给他们泼脏水朝死里坑的!” “以前虽然知道高密王对密贞不亲近,老子想着他们亲生父子之间的事情,老子一个做义兄的也别管太多。” “可这次,老子打从心眼里,不想如他的愿!” 栾玉嗣讷讷道:“但老海主的仇……” “密贞是老子从海上救下来带回岛上的。”公孙夙嘿然说道,“他成为公孙氏义子,也是因为老子看他模样不像等闲人家出来的,觉得扔岛上自生自灭过于可惜。” “假如老子当年的一念之仁,却害死了自己的生身之父……你们觉得,老子就算杀了密贞,有脸去见爹爹?!” 三个心腹都没想到公孙夙会这么想,急忙说道:“就算密贞害了老海主,如何能怪海主您……” “闭嘴吧!”公孙夙冷冰冰的说道,“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考虑到长安是高密王跟孟氏的地盘,咱们为了自己的安全,暂时不能不跟他们虚与委蛇!但私下里务必跟密贞说清楚!” 他深吸口气,“关于爹爹的死,我会在日后跟他见面时,亲自一句句的问!任何的疑点,我都会亲口问清楚,要他亲自解答!” “是真是假,到时候我亲自分辨!” “老子救下他时他才五岁,这些年来,老子是看着他长大的!” “他是什么人,老子心里多少有数!” “公孙勇的死十成十是他做的,但谋害爹爹……不太可能!” “如果他能够从五岁就骗老子骗到现在……” “栽在这样的人手里,老子也认了!” 栾玉嗣下意识的问:“那如果海主当面跟郡王确认下来,发现确实是郡王呢?那?” “那老子就跟他单对单的拼个你死我活!”公孙夙冷漠道,“当然老子根本不是他对手,如果他杀了老子之后,连老子的血脉都不放过……其他人也还罢了,应姜嫁的是宁威侯世子,是徐家的儿媳妇,他总归不好动手。你们到时候没有被牵累的话,帮老子给应姜带句话,让她跟徐抱墨多生几个儿子,往后过继一个给公孙氏,好歹将爹爹这一支人给延续下去!” 栾玉嗣急切道:“海主,这如何使得?!” 康贵跟邵言也皱眉:“海主既然不喜高密王也不喜孟氏,是决定在大局上站在郡王那边的,又何必多此一举,自毁前途?!” “这不是多此一举。”公孙夙淡淡说道,“这叫问心无愧:我不想冤枉了当成手足对待的兄弟,也不想自己的生身之父沉冤莫雪。所以,只能这么做!” 他是在说了这话之后五六天的样子收到辗转送来的容睡鹤亲笔手书的。 知道容睡鹤从西疆送了书信来,栾玉嗣三人都匆匆赶到,想知道这位郡王是怎么为自己辩解的。 谁知道书信打开后,里头半个字的解释都没有,除了跟以前的书信一样对公孙夙嘘寒问暖了一番之后,直截了当的提起“弑父”的谣言,竟只有轻描淡写的一番叮咛:“兄可悉数承认,以自身安危为重,莫以弟为念。弟在千里之外逍遥,西疆风大,些许闲言碎语,未至益州,已随风沙而去。” “……郡王这是一听到消息,就想到海主人在长安,若是执意为他辩解,八成要遭毒手。”康贵神情复杂的说道,“是以要海主以自身安危为重,不必担心这么做对他造成的压力。” 他叹口气,环视左右,“假如郡王曾经谋害过老海主,怎么可能这眼接骨上首先想到的就是为海主考虑?” “招揽人心的手段罢了。”栾玉嗣反对,“古时候大将不就有例子?爱之若亲子,用之若草芥。不外乎是!他知道自己此刻远在千里之外的西疆,一时半会回不来,无法左右长安的舆论。所以就写这么一封假惺惺的信过来,如果海主没有怀疑他,越发会因此感动;如果海主怀疑他了……他也能由此争取到像你这样的看法!” 康贵皱眉道:“你对郡王成见太深了!我看八成是因为阿喜的事情,公报私仇吧?” 栾玉嗣道:“那你呢?你也太为密贞说话了,莫非你跟他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私交,见天的撺掇海主对他深信不疑?!” “你们两个不要吵了。”邵言皱眉道,“这事儿要怎么做,海主已经拿定主意。而且这封信里说的,也正好是应和了海主的想法,既然如此,咱们一切照旧就是了!” 顿了顿,“玉嗣,我要提醒你一句:就算你对密贞郡王深为怀疑,跟他所倚重的心腹阿喜还有私怨,但这会儿顺应谣言,做其他事情也还罢了,唯独一件,我希望你能够闭嘴!” 栾玉嗣目光闪了闪,说道:“什么?” “那一位!”邵言冷然道,“那位的一切!不管是他的经历,如今的情况,与郡王的关系……一个字都不要提!” “最好根本不承认自己知道这么个人!” 见栾玉嗣似乎有些不以为然,他微微提高了声音,“你家世世代代都在玳瑁岛上土生土长,所以不知道那位的可怕!我爹爹在世的时候,亲自教授我功课时,曾经羡慕的说如果能去那位的窗外听上几句就好了,我曾问爹爹,那位的窗外并不禁止偷听,而且咱们可以悄悄的去,为何爹爹只是羡慕却没有行动?” “我爹爹说,那位身份非同小可,而且心智过人,谋算起来,咱们这样的人,只怕想都想不到!” “所以,绝对不能跟他有任何瓜葛,以免被卷进涉及社稷民生的风波里去,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密贞郡王被他看中也还罢了,他没注意到我们,那是我们的幸运,所以绝对不要主动凑上去,再钦佩再仰慕,顶多在远处看看!” “但他已经死了!”栾玉嗣嘟囔道,“一个死人有什么好怕的……” 邵言嘿然道:“那位是什么样的眼界,你觉得他会让自己的关门弟子在玳瑁岛过一辈子?既然设想过郡王走出玳瑁岛,岂能不期许郡王有所成就?那么,他会不防着咱们这些人跟郡王捣乱?!” “相信我,你不会想感受那位的手段的。” “要知道即使是高密王跟孟氏,对那位都是闻之色变!” “何况咱们这样的?!” 栾玉嗣还有些不服,但公孙夙缓缓开口:“听邵言的!” 他才不情不愿道:“属下遵命!” 第二百四十章 反击 收到容睡鹤信笺后的次日,公孙夙带着栾玉嗣与邵言,秘密拜访了孟氏。 他受到了远远超过他身份的接待,郑侯亲自出面,与他深谈了足足半日,最后还暗示最近他的上司有点事情,可能会致仕,郑侯本人认为公孙夙很适合接替上司的差事。 再次日,公孙夙又带着栾玉嗣跟康贵去了高密王府,待遇、证据、承诺……与郑侯府如出一辙。 “高密王可真狠!”回去的路上,一直坚定的认为容睡鹤就是谋害公孙老海主的真凶的栾玉嗣,都忍不住感慨,“郑侯与密贞毕竟毫无瓜葛,还是政敌,再怎么不择手段的使绊子,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这位可是密贞的亲爹啊!” “亲爹算什么?”康贵冷笑,“郡王的亲娘都靠不住呢!就算那位高密王妃身子骨儿不大好,也不爱跟人来往,长年扃牖后院,打从西疆告急到现在,这都多少日子了?!她要是还什么都不知道,岂不是跟死人没什么两样?那么她有站出来为郡王说话么?真亏她当初口口声声说疼爱郡王,到头来还不是选择了看着长大的嫡长子?” 叹口气道,“倘若郡王将来事成,八成还要封他们为太上皇、皇太后……就算不让他们当权,场面上的荣养却是少不了的。这年头岸上讲究百善孝为先,摊上爹不疼娘不爱的命,做儿子的也真是苦命!” 栾玉嗣哼道:“倘若密贞当真谋害了老海主,他这对亲生父母,能不能活着看到他登基都是个问题,还妄想沾光?!” 他们议论着回去了,从这天下午开始,有关公孙夙对义弟容睡鹤生出疑虑的传言,开始出现在街头巷尾,为本就尘嚣甚上的谣言推波助澜,使之更上层楼。 盛府徐府得知此事,非常的忧虑,宁威侯徐子敬特意借着请亲家吃茶的理由,邀了公孙夙过府小聚,为容睡鹤说话:“这孩子虽然做事手段有时候确实激烈了点,却最是知恩图报的。他时常主动提起公孙氏的恩惠,对玳瑁岛上下都是感激在心!怎么可能谋害老海主呢?这必然是高密王跟孟氏忌惮密贞如今前途大好,故意弄出来的谣言,亲家可千万别信!” 公孙夙没打算跟容睡鹤勾心斗角,也就直接跟他说真相了:“这事儿我跟密贞已经通过信了,如今却也是不得已为之!因为密贞好歹远在西疆,长安这边再怎么败坏他名声,西疆那儿他刚刚大败茹茹、又拿出郡王妃陪嫁来帮助灾民重建的功劳与口碑,不是那么容易动摇的。倒是我,不是我怕死,只是一旦如今我有个三长两短,依着那两家的做派,八成要讲是密贞杀人灭口了。” “届时死无对证,密贞岂不是连日后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故此无论是密贞还是我自己的想法,都是暂时同那两家敷衍着。” 徐子敬这才释然,跟他赔礼:“原来如此,是我孟浪了!” “亲家这也是关心我们兄弟。”公孙夙笑了笑,他跟徐子敬虽然是儿女亲家,但自来也不是很熟悉,主要是一个官一个匪,天然就不太合得来,何况公孙夙跟容睡鹤是结义兄弟,容睡鹤呢又是徐子敬的世侄女婿,错着辈分,称呼起来难免尴尬。 是以这会儿说清楚之后,稍微坐了坐,也就告辞了。 当然离开的时候,大家都作出不欢而散的模样来。 徐子敬事后将经过禀告了盛老太爷、冯老太爷还有自家爹娘,四位老人经过商议之后,一致认为做戏要做全,假如公孙夙没有说明缘故,他们肯定不会只让徐子敬出马就作罢,于是接下来很是纠缠了公孙夙一番。 他们的打算是至少纠缠个四五次,四位长辈都要出面,才显得逼真。 结果才做好了这个决定呢,容睡鹤的反击就开始了,来势汹汹,恶毒之处,比起高密王卖子还有过之而无不及:直指高密王的心肝世子容清酌! “你听说了没有?高密王膝下的嫡幼子,搁十几年前王爷膝下子嗣昌盛那会儿,都是顶顶聪慧的密贞郡王,当年何以流落在外?” “什么人贩子什么不当心,那是王爷的嫡子,天子的亲侄,其他不说,就说他生身之母高密王妃,那可是赵家大小姐,没出阁的时候就名满长安,据说先帝亲自做媒,都是好说歹说了多少日子,才让赵家勉为其难的松口允婚!” “这样的一位娘娘,她的亲生骨肉,能不是一落地就前呼后拥的一群人?!” “人贩子别说拐走密贞郡王了,怕是从人缝里远远的瞅一眼,都是没门啊!” “这么着,这位郡王之所以流落在外,显然就是有内奸!” “我跟你说啊,这个内奸,不是别人,就是王府里头那位至今还顶着孝顺体恤宽厚待下名声的世子!” “不相信?” “莫名其妙没了的莫侧妃他们更可疑?” “唉,你这真是不动脑子!” “都说了,密贞郡王的亲娘可不是王府什么角落里的小妾,那是王爷正妃、娘家自有来头的!” “那位王妃在密贞郡王宣告‘夭折’前,可是一直亲自掌管合府的!” “她那样的出身,还能让侧妃在自己眼皮底下作妖?” “也只有世子,是王妃的亲生骨肉,能够让王妃毫无防备了!” “什么?被王府冷落在外的二王子容清醉很有嫌疑?” “容清醉只是嫡次子,当时也才十岁,他能做什么?他就是算计了密贞郡王,长幼有序之下,世子之位轮得到他吗?他要谋害,也应该是谋害世子才对!” “也就是世子自己,虽然占了长子的身份,却资质平庸,那些庶出子表现出色也还罢了。偏偏王妃又给他生了个聪慧非常的嫡弟!” “而王爷那时候,啊不,直到现在,都跟孟氏斗的死去活来,你们说,能不想要个能干的儿子帮衬着分忧么?” “倘若密贞郡王跟世子一样一直在郡王跟前长大,正所谓上阵父子兵,哪里还有世子的事儿?” “所以啊,密贞郡王这一‘走丢’,没了出色胞弟的对比,世子这地位可不是稳固了?” “不但如此,莫侧妃那些人的‘时疫’啊,八成也跟这事儿有关系……为什么?因为世子平庸啊!” “前面讲了,高密王妃可不是好欺负的!” “本来王妃有密贞郡王这个出挑的亲儿子,自然不憷莫侧妃。” “可是这个小儿子说不见就不见了,当年莫侧妃给王爷生了那么多儿子,还有侍妾所出的子嗣,据说大部分都比世子能干。这么着,王妃不动手,难道看着侧妃还有侍妾的儿子,爬到自己儿子头上去,再母以子贵的轻慢她不成?!” “‘时疫’之事过后,高密王迄今后院清净,只得王妃一个,膝下也寥落的只剩了嫡出子女。” “对于世子来说,岂非是一箭双雕之计,既铲除了眼中钉的胞弟,又借生母之手干掉了庶母、庶出弟弟们,从此无忧无虑,坐等承位?” “只可惜天理昭昭报应不爽,谁能想到密贞郡王非但没有糊里糊涂的死在外面,被王府认回不说,还一而再再而三的大展拳脚,这会儿在西疆厉兵秣马的,眼看着气候就要成了,世子可不就是坐不住,生怕当年的真相揭露出来,所以急急忙忙的弄了个郡王谋害义父的说辞出来,意图对胞弟赶尽杀绝?” “一派胡言!简直就是一派胡言!!!!”高密王府内,听着底下人打听来的流言,高密王差点没气死过去,“世子素来温文尔雅,孝顺体恤,多少次在孤跟前为密贞那逆子苦苦求情,更几次三番的主动提出将世子之位让给密贞……密贞非但不念长兄恩情,反而恩将仇报至此,孤就知道这个逆子活着不会是什么好事!!!” 老管家小心翼翼的提醒:“王爷,您得赶紧拿个主意!郡王这次做事做的很绝,这消息乃是从孟氏那边传出来的。孟氏乐见王府骨肉相残,所以根本就是不遗余力的宣扬!本来咱们世子就低调,外头哪里了解?要是当真信了这话……对世子可是不利啊!” 容清酌可不是容睡鹤这种靠能力就能撑起一派势力的人,他最大的优势除了嫡长子的身份之外,就是众口交赞的品行了。 倘若失去了名誉,打击绝对是致命的! 毕竟赵适到现在都承认这个大外甥实在是个好孩子,脚下还不是诚实的站到了容睡鹤那边? “这谣言根本就是胡扯,连道理都不通!”高密王一口气摔了整套茶具,才勉强冷静下来,冷笑着说道,“既然讲世子资质平庸,当年密贞那逆子流落在外时,他也才十四岁,却是怎么设下这样复杂的计谋的?而且王妃对密贞疼爱无比,若果世子谋害了密贞,王妃这些年来还能跟世子相处如常?!” “你派人去外头好生驳斥下这种无稽之谈……再加派人手去西疆好生宣扬下所谓的爱民如子的郡王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孤看他那些战绩还有关心黎庶的事儿,十成十是注的水!!!” 他以为找到了破绽,谁知道老管家欲言又止了会儿,到底还是硬着头皮说了出来:“王爷,关于世子资质平庸却能够想出这样设计密贞郡王的计谋的缘故,谣言说,这都是因为……因为世子得到了岳家戚家的指点!” “至于王妃……谣言里没讲,但市井中的无知之辈,都猜测是因为王妃只要稳坐正妃之位,保证世子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其他都不计较了!” “还说……还说王妃这些年来的卧榻,指不定是牵挂密贞郡王,还是心虚?又或者是做出这样的姿态来,有朝一日真相大白了,王妃也能有理由推脱责任,依旧站在令人同情的立场上?” “郡王,这些说辞里头肯定有孟氏那边的引导……” 高密王听着,气的简直想吐血! 这压根就是赶尽杀绝,矛头看似直指世子,实际上高密王夫妇不说,连世子的岳家戚家都不放过啊! “这畜生到底有没有心肝?!”他一脚踹翻铁梨木螭纹卷头案,愤然咆哮,“针对他的事情全部都是孤做的,世子除了给他求情就是想给他让位,他要报复尽管冲着孤来,拿世子开刀算个什么?!啊?!” 不止高密王替世子容清酌感到委屈,其实就是盛老太爷闻讯之后都有点迟疑:“据说高密王世子还有世子妇对乔儿夫妇都不坏……密贞这么做,未免有些寒了长兄长嫂的心了?” 但无论冯老太爷还是徐老侯爷,都觉得他想多了:“乔儿夫妇跟世子夫妇统共就没怎么相处过,不过是些面上情,私下里他们是怎么想的谁知道?毕竟世子一面说着疼爱弟弟,高密王偏袒他给的好处,他什么时候客气过?” “再者高密王毕竟是密贞的生身之父,密贞直接对付他,难免在孝道上为人诟病。” “倒是从高密王的软肋世子入手,既保全了父子情谊,又达到了让高密王罢手的目的……说句不好听的话,除了桓观澜这一件之外,高密王这次算是把密贞的底细都抖了个干净。之所以不提桓观澜,也未必是顾念父子情谊,只怕是忌惮着那位的手段!甚至连咱们乔儿曾经为海匪所掳的话都讲出来了,这是几个意思?!” 冯老太爷面沉似水,“这根本就是想败坏乔儿的名节!也亏我家那老婆子现在不在长安,不然非拉着我去王府跟高密王拼命不可!做公公的行事龌龊到这地步,活该连累他看重的世子身败名裂!” “……”盛老太爷听的讪讪的,赔笑道,“亲家,我就是怕密贞总是变本加厉的报复,心性如此激烈,将来会走上歪路……怎么说也是咱们自家孩子,哪有胳膊肘朝外拐的呢?” 冯老太爷心说,你要是当真胳膊肘不朝外拐,老子至于放着好好的晚年不过,跑这异乡来跟你蘑菇?! 他含糊了几句,就提出:“密贞既然已经反击,咱们做长辈的,总不能什么都不做!之前谣言传密贞乃是谋害公孙老海主帮凶时,公孙海主不是去了孟氏还有高密王跟前请问的吗?既然如此,这会儿上上下下都在说世子乃谋害了密贞的真凶,咱们岂能不去王府弄个清楚,同世子当面对质?!” 第二百四十一章 各自思量 长辈们心急火燎,当事人又岂能无动于衷? 容清酌站在庭院里,神情落寞的看着不远处的一树红梅。 彤莲拿着裘衣从后头走过来,一面加快脚步给他披上,一面嗔道:“我的世子爷!你这伤都还没好呢,就跑外头来不说,连裘衣都不穿,这会儿说是说入了春了,可不是还是积雪未消么!你这会儿哪里禁得起?” 又骂伺候他的下人废物,“对主子这么不上心,世子妇也不知道管管!成天就知道惦记着自己的肚子,一点儿也不关心你!” “瑗儿离临盆没多久了,如今自顾不暇,怎么好责怪她?”容清酌叹口气,温言说道,“而且下人也没有疏忽我,是我心里烦,故此将人都打发了出去。” 彤莲眼珠转了转,上前抱住他腰,努力把脑袋架到他肩上……只不过容清酌传了高密王的身材高大,彤莲却是娇小玲珑,足足比他矮了近两个头,站一块就跟父女似的,自然是够不着的。 她尝试了几次,气馁的放弃,将面颊在他手臂上擦了擦,怏怏问:“你是不是在想外头那些话啊?其实想都不用想,肯定是密贞郡王做的!你这个兄弟也真是太歹毒了,他自己没福气不讨爹娘欢心,就见不得你得宠,居然把流落在外的责任都推卸到你头上!简直活该他在外头吃那许多苦,怎么就没索性死在外头……” “彤莲!”彤莲念念叨叨的说到一半,未想素来纵容她的容清酌就是脸色一沉,低喝道,“那是我兄弟!我从来没希望过他死!!!” 彤莲愣了愣,她因为年纪小,跟建安郡君年岁仿佛,又救过容清酌,容清酌虽然晓得她闹腾,却也素来纵容几分的。 之前怼戚氏,怼建安郡君,容清酌知道后,固然劝说过一二,但都是好好儿的说,很是耐心的样子,从来没有这样直接发作。 此刻吓了一跳之余,也有点委屈,顷刻间红了眼圈:“我……我就是替你抱屈!明明你对这兄弟这么好,甚至连世子的位子,要不是王爷还有戚家、世子妇他们一块儿劝着,都想要让给他的,为什么他还要这样对你?” “……”容清酌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幽幽道,“你不懂。” 彤莲茫然看着他:“世子?” “我这个世子,本来就是他给的。”容清酌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松开自己,上前几步,从不远处的梅树上折下一枝开着零星花朵的枝条,低头嗅闻了一下,语气中就有了苦涩,“记得当初三弟才学步的时候,还在府里,那一年也是这样的风雪,我跟二弟一块儿抱他来这株梅树下折花枝给母妃插瓶。” “那时候我十一岁,二弟七岁,我抱三弟久了,就有些吃不消,二弟于是在旁边用手托着三弟的腿,努力给我帮忙……这样兄弟和睦的景象,我都以为自己完全忘记了。” 彤莲迷惘道:“世子,你说你的世子是他给的……这……怎么可能?你是嫡长子啊!” 然而容清酌没有给她详细解释的意思,目光淡漠的看着手里的梅枝,忽然松手,任凭它落到足前的雪地上,淡淡的说道:“彤莲,你回去吧,我有事儿,要去跟世子妇商议。” “我也要去!”彤莲闻言心头一沉,忙道,“我也好久没给世子妇请安了……我跟你一起去!” 只是向来宠爱顺从她的容清酌,却丝毫没有等她的意思,说话的功夫,就走的不见了。 ……而此刻,城北的小院里,原本好好开放的一树梅花,被抽的零落纷纷,满庭狼藉。 容清醉面容狰狞,恨恨的扔下手中长鞭。 市中买来的仆役吓的瑟瑟发抖,却不敢不上前劝说,他的前任就是因为在容清醉发怒后一声不吭,被容清醉以“对主子半点不上心的下贱东西有什么用”活活打死的。 此刻战战兢兢的捧了茶水高举过顶:“王子请息怒!” “我算什么王子?!王子能住在这卑贱的北城?!”容清醉厌烦的骂了一句,到底有些渴了,接过茶水,只随便踹了一脚下人,就呷了茶水润嗓子,末了继续喝道,“真正的王子不是在王府里享受父宠母爱,就是在西疆蒸蒸日上!就我……我……那两个早就该死的老贱人!!!” 下人试图讨好他:“那两位如今正斗的死去活来,互相把对方的老底都揭了个彻底,完全不留情面了!这情况不定就会两败俱伤同归于尽,到时候,高密王膝下就您一个子嗣,这偌大基业,不传给您,能传给谁?” 想到容清酌膝下已有诸子,忙又补充,“高密王世子膝下那几位王孙才多大?哪里担当得起事情?归根到底,还是得指望您啊!” 他以为容清醉野心勃勃,私下里一直怨恨高密王夫妇耽搁了他的前途,总说如果自己有高密王府栽培或者桓观澜哪怕只是盛家的教导,也不至于在今日寂寂无名,或者说是长安公开的笑话,怎么都有一番成就,而且绝对不在容睡鹤之下了。 所以这么说了,主人必定会高兴。 谁知道话才说完,就被容清醉踹了个踉跄,跟着茶碗就照转了脑袋上砸过来,直砸的他头晕目眩,正骇然自己到底说错了什么之际,就听容清醉破口大骂道:“蠢货!你居然还以为你家主子我这会儿可以坐收渔翁之利?!老子就快大祸临头了你知道不知道?!” “从公孙老海主之死入手败坏密贞的名声,再引导到他忤逆高密王、有一而再弑父的意图,这个主意是老子出的,事情也是老子做的!” “高密王同意这建议,图的就是铲除密贞,给世子铺路!!!” “结果这会儿密贞那个畜生,连查都不查,白瞎了老子的种种金蝉脱壳的设计,直接给了世子一下狠的!” “这下好了,高密王岂会怪他的世子无能?!” “必然是全部怪到老子头上!” “他私下里怪老子也还罢了,一旦他那个窝囊废世子禁受不住密贞的攻讦,说不得就要将老子拖出去给世子做挡箭牌!!!” “到那时候,老子会是什么下场?!” 他对下仆又骂又踹,又打又砸,好一会儿,瘦瘦小小的仆人已经蜷缩在地上动也不动了,容清醉心中的暴戾才稍稍减缓,抹了把脸,也懒得看这下人是死是活,径自扶着墙走回内室去歇息。 “高密王除了对世子珍爱万分外,对其他子女都很淡漠。”在屋子里坐了会儿,容清醉恢复了点体力,就寻思着,“尤其是对我跟密贞,简直没有一点点的父子情谊可言……为了世子,他一点都不会在乎我跟密贞是死是活!” “只可惜我跟密贞之间仇深似海,根本没法联手,否则这会儿就该说服他将世子铲除!然后再利用他远在西疆这点,挑唆高密王与他之间的罅隙,届时设法让世子那几个儿子来个三长两短……还怕世子之位不入我手?!” 他遗憾了一会儿,皱眉,“现在要怎么办?密贞太狠了,这一招釜底抽薪,只怕高密王往后都不敢使这类手段了。而我在他心目中的评价,自然也要大大的降低!” 本来高密王对他就是厌憎居多,毫无怜爱,如果没了利用价值,除了做弃子还能怎么办? 他这里思来想去都觉得束手无策,正绝望之间,却迎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不速之客…… 长安这边沸沸扬扬的时候,远在西疆的容睡鹤心情却不错。 这倒不是吴大当家又来了信,告诉他盛惟乔终于想起来询问他的近况了,而是那伏真跟登辰利予的谈判取得了初步的胜利,履行诺言跟他分赃来了! 当然那伏真给茹茹的解释是,他把东西卖给了茹茹中的商贾,至于商贾怎么处置他就不知道了。 打着这个幌子,那伏真一共给容睡鹤送来战马一千匹,驽马五千,牛羊各五百。 来人用略为拗口的大穆官话,信誓旦旦的向容睡鹤保证:“可汗锱铢必较,什么都不愿意给大人!就这些,还是塞厉伏诛之后,大人从他家族分到了一大笔好处,将其中绝大部分,送来给您!” 说到塞厉也是倒霉,本来作为登辰利予的心腹,又是任着茹茹进犯大穆的统帅这样的要职,就算刺杀那伏真的证据非常确凿,回去之后官职地位兴许会受到巨大打击,本来也未必会身死,且在死后连家族都被人瓜分的。 只是截杀那伏真未果之后跟着遭遇惨败,给他造成了极大的压力,可能是担心回去之后被登辰利予放弃吧,他让副手带着大军行进,自己悄悄抢先回到王帐附近,试图买通……应该是试图买通登辰利予目前最喜爱的妃嫔束黎,为自己在登辰利予面前美言。 然而也不知道是登辰利予年岁已长,束黎独守空闺久了,见着正当壮年的塞厉把持不住;还是塞厉为了保证束黎会下力气帮忙故意勾引;又或者有其他什么内情……反正束黎的女奴引登辰利予进入束黎的帐子时,正正好好抓了奸! 这下子塞厉肯定是没活路了,登辰利予盛怒之下,索性将他的家族都交给那伏真处置! 而那伏真将人口帐篷之类留下后,将塞厉家族的马匹牲畜归拢了一番,就赶紧送过来给容睡鹤,免得图律提等人日子不好过了。 “一千匹战马少了点,以塞厉在茹茹的地位,他的家族不该只有这么点战马的。”不过乐羊文过来看了数目之后,悄悄的跟容睡鹤说,“那伏真这是在存心拖慢咱们调教精骑的步伐。” “他的人给的解释是塞厉家族确实不止一千匹战马,问题是给多了他没法在茹茹交代,也怕咱们这边太过引人注目。毕竟长安那边的议论,最近好像已经传来西疆了?”容睡鹤说道,“嗯,最近很有些人私下说,益州城根本就是孤烧的?” 他这儿打算给西疆不识趣的人们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时,北疆的盛惟乔,堪堪听到长安的风波。 第二百四十二章 甩锅小能手盛惟乔 孟伯勤跟赵适这些人,对于朝廷的动静一直都是很注意的。 尤其是高密王父子之间的争执,涉及大局,自然也是他们密切关注的重点。 所以长安这场风波,从“密贞郡王弑杀义父”开始,没几天他们就已经知道了。 只不过赵适考虑到盛惟乔正在孕中,之前还折腾了段时间,觉得反正容睡鹤人又不在长安,正常风波暂时还动摇不了他,就先不跟盛惟乔说了,免得刺激了这外甥媳妇。 结果跟脚容睡鹤反击,矛头直指世子,他就有点坐不住了,亲自乔装了一番,掩人耳目的到了别院找盛惟乔:“不是我偏袒世子,但世子的为人,这些年来,我们这些老人也算是看在眼里的。这次的事情,的确是高密王有些过分了,父子之间纵然有隔阂,哪有散播儿子弑父谣言的道理?哪怕只是义父!” “可密贞这会儿迁怒世子,固然是让高密王投鼠忌器的做法,但在了解世子的人看来,难免要对密贞生出反感了。从长远看,密贞此举,却是下策!” 盛惟乔闻言一惊,先问:“舅舅,我不明白,密贞到底是不是父王的亲生骨肉?如果不是,为何父王跟母妃,口口声声都说他是王府血脉,且母妃当初,乃是当众滴血认亲,确认过密贞是她亲子的!如果是,就算父王属意世子,何以要这样对待密贞,全没半点骨肉情分不说,甚至连一家人的脸面都不顾了?!” 赵适为难片刻,吞吞吐吐的说道:“这个事情说来话长,我因为一早来了北疆,其实也不是很清楚。” “但舅舅多少总是知道点的吧?”盛惟乔皱眉道,“毕竟外祖母跟小舅舅还有母妃,可都一向在长安的,这些年来的家信来往,岂会什么都不跟您提?” “我确实知道一点,不过也不是很详细。”赵适踌躇了一阵,说道,“但我不能告诉你,不是说不想让你知道,而是这事儿……怎么说呢?一则是为尊者讳,不该出于我口的;二来也是为了密贞好,这事情的真相流传出去,对他未必是好事。” 又说,“密贞当年虽然年纪小,但资质聪慧,想来也该有些记忆?如今长大了,推敲来龙去脉,我估计他自己也是猜了个七七八八。你若是想知道,日后同他团聚,不妨旁敲侧击。不过说实话,他要是实在不想讲,你还是不要追问的好。因为……” 他苦笑了下,“这实在不是什么体面的事情。” “不体面?”盛惟乔闻言,顿时就想歪了,脸色微变道,“难道密贞的身世……?” 她想起来之前的滴血认亲,高密王本来心疼王妃身子孱弱的,王妃却执意要求自己来,这? “……你想什么呢!?”赵适听了出来,顿时黑了脸,轻喝道,“我赵家是什么人家!你母妃是那种人么!密贞毫无疑问就是她跟王爷的嫡亲之子!” 他也是知道当初滴血认亲的详细经过的,猜到外甥媳妇八成就是对这事儿起了疑心,于是解释,“当初之所以你那母妃要亲自验证同密贞的血缘,却是因为密贞容貌酷似莫太妃,而不像你那母妃还有我们赵家的人。所以你那母妃担心,倘若你那父王早先在外头有外室生子,想要假冒她失散多年的亲生骨肉……毕竟你也知道,王府的后院只是这些年来才比较清净,早先什么莫侧妃,什么侍妾之类,也是很多人的。” 盛惟乔这才释然,讪讪的同他赔罪:“是我鲁莽了,还请舅舅不要跟母妃说,不然我日后可没脸去见她了。” 赵适摆了摆手表示不在意,沉吟道:“关于王爷对密贞的态度不似寻常父子,这个是有内情的,但还是那句话,这个不是我能开口的。而且就算说出来,老实讲也于事无补。毕竟你也知道,自古以来,朝廷都讲究以孝治国。王爷是密贞的亲生父亲,凭这一点,他就有凌驾密贞之上的资本。” “所以密贞也是没办法。”盛惟乔立刻接口道,“父王可以对付他,他却不能对付父王,除了旁敲侧击的让父王收手,还能怎么办呢?西疆的情况,舅舅比我更清楚,固然茹茹已经退兵,然而西疆还是那个西疆,朝廷不管不问的,什么事情都压在他身上,做得好,别说夸奖了,能不惹人眼红就不错了!” “做不好,不问可知,质问、弹劾、问罪铁定少不了!” 她就簌簌的落下泪了,凄楚哀婉的说道,“舅舅,密贞他再能干,今年才多大?连个能帮衬的兄弟也没有,一个人一步步走到今日,又是远道跋涉又是身陷重围,多少出生入死才有今日……您说世子是什么人,您几位这些看着世子长大的人心里都有数,可是密贞是什么人,舅舅您肯定也知道吧?不然当初又怎么肯派人去驰援西疆?” “您说密贞是会犯这样糊涂的人吗?” “他迁怒无辜的世子,显然眼下除了这个法子之外,他已经想不到,或者说,没精力去想其他方式了!” “您可能想象他这会儿的艰难?” “按说作为儿媳妇,我不该说父王的不是,可是父王既然是真心疼爱世子的,世子又是重视兄弟和睦的人,他却厚此薄彼到这样的程度,这不是存心要让密贞跟世子之间产生罅隙吗?!” “舅舅您说句公道话,在父王彻底揭发密贞的底细之前,密贞可曾对世子做过什么没有?” “他这会儿这么做,压根就是被父王逼的呀!” 她哭的梨花带雨,“我娘家父母如今远在南风郡,祖父祖母都上了年纪,不敢打扰!这会儿唯一能帮我们夫妇说话的,只有舅舅还有外祖母了!您几位要是不管,这却教我们日后如何跟世子夫妇相见?” 赵适:“……” 等等,我是来找你劝说密贞收手,不要继续怼世子的啊! 为什么现在变成你求我,不,是求赵家出马摆平此事,而且话里话外的意思,这种摆平还得建立在密贞不吃亏的基础上? 他张了张嘴想说话,但看着珠泪盈盈娇娇弱弱、似乎自己一个拒绝就随时会哭晕过去的外甥媳妇,斟酌片刻,只能干笑了下,说道,“这个,你放心!我今儿个过来,就是为了让你宽心的,怎么会不管呢?我回去就给长安写信,请你们外祖母出马劝说……不过关于世子……” 盛惟乔一听,马上三下两下擦干眼泪,嫣然道:“舅舅请放心!密贞的为人您还不知道?他最是讲究礼尚往来的,世子跟世子妇素来待我们好,要不是他走投无路,为了手底下人的前途着想,怎么会迁怒无辜呢?” 等赵适走后,屋后听壁脚的宣于冯氏跟吴大当家等人就立刻进来了,宣于冯氏一进来就骂高密王不要脸:“偏心偏到这个份上,活该摊上个扶不起来的东西!就是乔儿祖父也算偏心了,然而也没有说对继室嫡子不待见到这样苛刻刻薄的地步!” 吴大当家哼道:“赵适也不是什么好人!口口声声世子好世子不是那种人,说的仿佛密贞郡王多没良心一样,也不想想高密王那边压根就是想把郡王朝死里坑!这情况郡王还跟他讲道义,那才是傻了!” 说到这里就夸盛惟乔聪明,“还是郡王妃厉害,一番话堵的他哑口无言,还自己答应把事情揽下了!” “但乔儿你不该代密贞答应他罢手。”宣于冯氏补充道,“西疆千里迢迢的,咱们根本就不清楚密贞的计划,就算赵家劝说着高密王不再拿密贞谋害义父的事情攻讦了,谁知道密贞是否打算一鼓作气的对付这亲爹?你这会儿应下了此事,回头坏了密贞的计划怎么办?” 谁知道盛惟乔无辜的看着她:“姨母都说了,西疆千里迢迢的,消息不通或者不及时也是理所当然!何况现在事情主要发生在长安,就算密贞接到我的手书答应作罢,谁知道这命令传去长安的时间里会发生什么?我只是跟舅舅说密贞不是坏人,我又没保证什么!” 宣于冯氏:“……” 她冷静了一下才道,“人家都说妊娠中间会变傻,我瞧你倒反而是精明点了?我刚才还以为你会拍着桌子为密贞跟人家怀化将军吵起来。” 盛惟乔笑道:“他要是还没选择密贞,我倒有可能以为他是在偏袒世子,从而为密贞抱不平,跟他吵架。但他都已经站密贞了,我干嘛得罪他?让我那公公帮着世子把他重新争取过去吗?” 又说,“其实这位舅舅之所以会来找我为世子说情,归根到底是因为世子是他最熟悉的外甥,而且除了资质才干之外,并无劣迹。他放弃了世子,心中多少有些愧疚不忍,这会儿见密贞对世子出手,自然就要生出怜悯世子的情愫来……若非不知道密贞的计划,担心坏了他的布局,我倒想答应下来,好让他自觉还了世子人情,免得往后有什么风波的。” 吴大当家笑道:“娘娘何必担心?既然他选择了咱们郡王,显然是个明事理的人。既然如此,往后顶多在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上说道说道,正经大事,怎么可能犯糊涂呢?” “这倒也是。”盛惟乔点了点头,复又皱眉,“这位舅舅现在也是自己人了,倒是好打发。就是不知道长安那边,这场风波,会怎么了结?我说我那个公公,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孟氏还没倒台,他就这么急切的要铲除亲生儿子,这是宁可将这偌大天下让给孟氏,也不给密贞?嘁!” 宣于冯氏这会儿倒是淡然下来了,微笑道:“怕什么?反正密贞也没把他当亲爹看待。” 又若有所思,“这父子俩,到底什么仇什么怨,竟至于此?回头你跟密贞团聚了,可一定要问个清楚才是!” 第二百四十三章 意外的“礼物” 姨甥俩的疑惑且不提,且说赵适回到怀化将军府后,就履行承诺,给赵府写了家信。 这家信由心腹快马加鞭夜以继日,不久就送到了长安秦老夫人的手里。 老夫人见着信中所言就是头疼,唤了小儿子赵遒到跟前:“本来以为让你大哥去劝说密贞媳妇,好歹能缓和下密贞兄弟俩的关系的,结果密贞媳妇哭哭啼啼的,她又是有孕在身,正金贵的时候,闹的你大哥反过来安慰了她半晌不说,还主动承诺会解决此事!这下好了,这差使竟是落咱们头上了!” “孩儿才听说密贞的谣言时,就找王爷问过,然而王爷死活不肯承认同他有关系。”赵遒也是叹息,“后来密贞反击,攻讦世子是自己流落在外的罪魁祸首时,王爷在府里大发雷霆,孩儿前往劝说,再提此事,王爷还是不认……这会儿,要怎么说?” “事情的来龙去脉是明摆着的。”秦老夫人皱眉片刻,说道,“高密王怕密贞成了气候,宁肯勾结孟氏一块儿对付他,因为密贞才退外敌,又抚民有功,他们在政事上扯不出什么破绽,也只能从以往的经历里找了。同时也是试探那一位……只不过没想到密贞也不是好欺负的,闻讯之后,立刻拖了世子下水!” 她就冷笑起来,“要我说,这两位真不愧是嫡亲父子,这罔顾骨肉之情的干脆劲儿,谁敢说不是一家人?” 赵遒无奈道:“归根到底,是密贞不在王府长大的缘故。没有长年朝夕相处的情分,他又是要才干有才干要雄心有雄心的那种人,自然也就看淡血缘了。” “你这是在怪我吗?”秦老夫人闻言,脸色倏忽就沉了下来,不高兴的说道,“当年我是怎么劝说子夜的?她听一半留一半的,我有什么办法?!她要是全部听我的,这事儿岂会如此?!打小我就跟你们说,打蛇不死,必受其害!结果你们总是不放在心上,回头吃了亏,又怪我没说全……我能怎么办?啊,你说,我能怎么办!” “娘,您误会了!”赵遒嘴角一扯,苦笑着赔礼,“孩儿压根就没有那个意思……孩儿就是随便一感慨。好吧,其实按照高密王的为人,估计密贞纵然是在他跟前长大的,八成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没准还会因为天赋,被压制得更狠!” 他好言好语的哄了秦老夫人一会儿,老夫人才解了愠怒之色,哼道:“高密王这次说是想坑密贞,其实也算是把世子坑惨了,他跟谁联手不好,非要孟氏一块儿联手坑密贞?如今密贞抛出的这说辞,其他人信不信且不说,孟氏是肯定愿意相信的!” “但先帝留给高密王的老人,就是看着世子长大的人里,因为世子无辜被迁怒的缘故,对密贞感观变坏也是个问题。”赵遒皱眉道,“就算不考虑密贞兄弟之间的关系,单说大局,密贞现在人在西疆,还在夯实基础,也还罢了。日后若要问鼎大位,复返长安,这些人本来都有争取过来的指望的。” 叹口气,“尤其是,好些人都知道,世子对密贞十分爱护,几次三番想主动将世子之位相让!结果密贞这次却……” “你忘记密贞背后那位了?”秦老夫人不在意的说道,“只要密贞把西疆经营好,有足够的实力之后,要成就势力还不简单?别看那位杳无音讯十几年了,两朝元老海内大儒的成就都是实打实的,只看桓家至今都地位超然,可见一斑!他露面登高一呼,还怕天下读书人没有支持密贞的?” “说实话。”赵遒犹豫了一会儿,才道,“虽然咱们都揣测密贞背后是那一位,但不管是桓家还是密贞,从来没有承认过。就密贞之前身陷重围,以及这次遭受高密王跟孟氏联手攻讦名声,那位也从来没出现过。所以,娘您说,密贞背后到底是不是那位?” 秦老夫人叹道:“家大业大,就是顾虑重重。所以只要一日没排除可能性,咱们就无法掉以轻心!而且即使这是个误会,密贞本身的才干,以及目前的发展势头,也值得咱们小心翼翼的对待了……你觉得有朝一日他挥师东进,会是几个老臣的反对能够阻拦得了的么?” 赵遒讷讷道:“娘的意思是,不管那些人对密贞的看法?” “管是肯定要管的。”秦老夫人皱眉道,“外人对密贞的看法还在其次,连桓观澜那样的人,都可以被驱逐还乡,遑论是他们?要紧的是你那姐夫!他跟密贞毕竟是嫡亲父子,这样你死我活的闹下去,既便宜了孟氏,一家子骨肉从此往后还怎么相处?你那姐姐该多么为难?” 赵遒叹道:“姐姐只怕还不知道这些事情……” “你当子夜是你?”话没说完就被秦老夫人冷笑着打断,“都闹的这沸反盈天了,她要是还不知道,早就叫莫家那些贱人给生吞活剥了!” 赵遒吃惊道:“孩儿没听说王府这些日子有什么风波?倘若姐姐已经知道此事,以她对密贞的疼爱,岂能不跟王爷理论?” “要是其他事情她肯定会护着密贞。”老夫人淡淡道,“但是你莫要忘记,这次高密王乃是为了世子才这么做的!子夜是疼密贞,可世子作为儿子,你说他有什么错?” 赵遒顿时不吭声了。 容清酌作为世子固然不合格,作为儿子,真的是没什么好挑剔的。 孝顺体贴,懂事温驯,而且从不记仇。 “如果姐姐也支持世子的话……”好一会,他才沉吟道,“虽然密贞对姐姐这些日子以来的补偿无动于衷,但从碧水郡之事来看,他心里可不一定是这么想的。姐姐先亲近他又选择了世子,密贞会不会觉得姐姐这是再次抛弃他了?” 秦老夫人思索了会儿,说道:“应该不会……我是说子夜之所以到现在都按兵不动,八成是因为还没做好选择,故而迟疑。这也难怪,手心手背都是肉,她这会儿当成亲生骨肉看待的孩子,也就世子跟密贞了,这叫做亲娘的一时半会,怎么可能就下定决心?” 赵遒语气里多少有些埋怨:“归根到底,还是王爷太过固执,死活不肯接受密贞!其实世子自己都说过好几次要给密贞让位了。” “就密贞那脾气,你以为世子肯让他就肯接受?”秦老夫人意兴阑珊的叹息道,“这一家子有的折腾……你那姐夫的死活我不关心,只要子夜跟世子好好儿的,我啊也就心满意足了。” 就吩咐,“你将近来跟你那姐夫照面时的感受与我仔细说说,这次我得亲自出马,必须先摸清楚他近来的想法!” ……远在西疆的容睡鹤全然不知盛惟乔已经帮他解决了一个麻烦,他还在等着赵家元家等人为容清酌的说情。 结果说客没来,那伏真倒又派人送了东西来。 只不过容睡鹤兴致勃勃的带着乐羊文等人到地方接收后,才看到情况就黑了脸:“这是什么意思?!” 负责送“东西”过来的人满脸堆笑,用半生不熟的大穆官话道:“这些都是塞厉族中精挑细选出来的,我家大人的意思是,专门用来孝敬您的,并不算在之前的约定里!” 本来那伏真有意讨好,就算不是约定的战马,容睡鹤也就笑纳了。 问题是,这次送过来的……赫然是四十个美人。 茹茹的人种本来就偏于雪肌,这些女子以前八成是贵胄,个个肌肤胜雪,蓝眸褐发,眼波盈盈。如今寒气未消,但可能茹茹生长苦寒之地,对于寒冷的忍耐比中土人氏更甚,眼前这四十个美人仅披轻纱,虽然纱的质地不是很好,不够透明,到底不如布帛遮蔽能力强,望去影影幢幢,似现还隐,说不出来的诱惑。 乐羊文这种上了年纪的长者还好,只是立刻转开视线罢了,几个年轻点的亲卫、新晋将领,尚未婚娶,正血气方刚,顿时就有点看的移不开眼睛了! “……你家大人的好意,孤知道了。”容睡鹤努力忍了忍,才忍住一掌拍死面前这茹茹的冲动:他刚刚给那个远在北疆的坏囡囡记了一笔账哪,那伏真就给他来这手,这是唯恐他没有把柄落在那个坏囡囡手里? 想都不用想,今儿个这事儿要叫盛惟乔知道了,非跟他闹上一场不可! 那小祖宗才不管他有没有跟那伏真要过美人、是否接纳了这些美人! 她只要听到有人给他送美人这句话,就可以跳起来了! 那伏真根本就是在用这个方法报复自己!!! 这个老家伙,简直太毒了! 当初怎么就让他好好的回去了? 就该亲手暴揍他一顿,打到他这辈子都不敢动这些歪主意啊!!! 几乎咬牙切齿的打发了茹茹,容睡鹤转过身来就指着那群想方设法给自己暗送秋波的美人吩咐乐羊文:“以三月为期,军中表现最佳的前四十名,可以择一为妾……记住,只能是妾!” 乐羊文表情古怪的问他:“郡王,郡王妃如今不在西疆,您左右无人伺候,那伏真一番好意,您难道丝毫不取?” “孤对这种庸脂俗粉没兴趣!”容睡鹤狠狠瞪了他一眼,眼中写满警告,“这事儿你去办吧,不要再来打扰孤!” 说着连停留都不敢,借口还有政务要处置,匆匆而去。 他走之后,乐羊文乐道:“之前郡王说自己惧内,咱们还以为只是托词,这会儿瞧着,合着压根是真话啊!” “这话也就您敢说。”公孙应敦笑嘻嘻道,“咱们可不敢这么编排郡王!” “你在这里凑什么热闹?”乐羊文看到他,顿时拉长了脸,“你已经有未婚妻了,未婚妻尚未过门,就惦记着纳妾不成?” 公孙应敦全不知道仪琉那边已经在建议取消自己跟吴大当家的婚事了,他知道吴大当家之父去后,全赖乐羊文扶持才坐稳了大当家之位,自觉应该将乐羊文当半个岳父看,闻言就嬉皮笑脸道:“谁叫大当家现在不在跟前,我想着她也见不到人,闲了就到处帮忙,这不,听说草原上又送了东西来,还以为有事儿做了呢,结果谁知道这次来的是这些啊?” 乐羊文正要回答,不意这时候外头忽然闯进一名亲卫,正是方才跟容睡鹤一块儿离开的,见他这么快就去而复返,乐羊文顿时肃然,正要询问缘故,亲卫已急切道:“长安刚刚来了要紧消息,请诸位速速返回刺史府议事!!!” 等乐羊文一行人三步并作两步赶回刺史府后,方知消息确实紧要:莫太妃病危! 第二百四十四章 太妃病危 在先帝驾崩后,虽然有了柔贵妃的例子,但因为高密王的缘故,莫太妃还是张扬了一段时间的。 直到王府“时疫”,这场至今都不为外人所知的变故发生后,这位太妃才突兀的销声匿迹,似乎是专心抚养孙女德平郡主了。 容睡鹤归回王府后,甚至都没有去拜见过她。 但即使乐羊文等人之前从来没想到过莫太妃,此刻闻说她病危,仍旧是惊出一身冷汗! 因为莫太妃怎么都是容睡鹤的亲祖母。 她要是病着也还罢了,一旦有个三长两短,按照规矩,子孙们可都是要致仕守孝的! 高密王长年居住在长安,他就是名义上解下各样差事,依然有着控制局面的能力。 可是容睡鹤就不一样了,他这会儿根基全在西疆,别说跑回长安去守一年的孝,就是回去奔个丧,不定底下人就有心思浮动的……毕竟高密王跟孟氏绝对不会放过这个坑他的机会。 所以此刻乐羊文等人闻讯之后简直是心急如焚:“这消息是真是假?!那位太妃虽然好长时间没出现在人前了,不是一直都好好儿的么!?怎么忽然就不好了?” “消息是孟归羽送来的,他虽然自从孤离开长安之后,就一向不太安分,然而从他的立场,绝对不会希望孤在此刻就倒台!”容睡鹤面沉似水,缓缓说道,“毕竟一来孤如今失势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好处不说,甚至他还将失去一个靠山;二来,孤的为人他也略有所知,孤要是不好了,也绝对不会放过他!他现在,可没本事对抗他那三个伯父!孤只要将他这段时间私下里做的事情随便告诉几件郑侯,有他受的!” “长安那边前些日子就禀告,说孟归羽最近跟宫里的两位舒娘娘走的很近,估计消息就是这么打听到的?”乐羊文皱紧眉头,说道,“好像之前攻讦郡王的谣言才出来的时候,盛老太爷等几位,曾去高密王府当面质问高密王,当时高密王一度被几位老爷子弄的狼狈不堪,正疲于招架的时候,似乎就是宫里的莫太妃派人召见,才给他解的围?” 就怀疑,“是不是高密王那次进宫的时候,跟莫太妃商议了什么,让莫太妃称病,好给郡王施加压力?” 不止是乐羊文这么想,长安,高密王府,得知莫太妃病危后,倏然而起的高密王妃,同样是如此存疑:“来人,伺候梳洗,我要入宫探望!” 原本是儿媳妇听说婆婆快不行了的时候该有的举动,可王妃说来却仿佛每个字都充满了咬牙切齿的愤恨。 实际上她见到病的奄奄一息的莫太妃时,也没什么嘘寒问暖的意思,径自就问:“你装的?” “本来想装的,后来想想觉得这些年活着也没什么意思,所以就吃了点药性冲突的药,这会儿却是真的感到不太好了。”病榻上的莫太妃闻言,也不生气,吩咐左右宫人退下后,淡淡的说道,“毕竟我就高密一个孩子,死之前,能够遂了他的心愿,我啊,也不算白赖在世上这些年了……对不对?” 高密王妃一个箭步上去,扯住她衣襟,抬手就是一个响亮的耳刮子,切齿道:“毒妇!你当我不知道?!你就是想逼死密贞!就好像你当年没有成功的那样!!!是也不是?!” “我确实希望他死。”莫太妃虽然上了年纪了,但因为长年养尊处优,肌肤仍旧是白皙的,此刻半边脸颊高高肿起,望去颇有些吓人,不过她眼里却是全没所谓,只冷静道,“实际上,看看现在这情况,我当年想他死是对的!你觉得我错了,只不过因为你是高密的妻子,而我,是他亲娘!” 她微微侧头,看着高密王妃气的发青的脸色,突兀的笑了,“换成密贞碰见差不多的事情,难道你会在意盛惟乔的心情?!早些年我跟你说,不要恨我,你自己做了婆婆,就能体谅我的做法。只是你不相信,后来你有长媳,特意派人来告诉我,我是婆婆当中最恶毒最该死的那一种,而你绝对不会跟我学。” “然而那是因为戚氏实在是个难得的好儿媳妇,就跟你才进王府做王妃一样……我承认那时候的我没有你对戚氏好,但在密贞这件事情上,你只是运气好,没碰上而已!” “毕竟盛惟乔只是娇气任性不懂事了点儿,你对她已经非常非常不满意了不是吗?” “须知道,不提爱屋及乌,单说她那个娘家对密贞的意义,可不比当年赵家对高密的意义轻!” “这样你都没法子像对戚氏一样对待她……” “子夜啊,你现在气势汹汹来质问我……我想说,凭什么呢?” “………”高密王妃死死盯着她,好一会儿,扬起手,又给了她一个耳刮子,几乎是一字字的说道,“正因为密贞……我很早很早就发誓,如果我的儿媳、孙媳遇见类似的事情,我绝对绝对,不会像你这么做!” 莫太妃淡淡道:“是吗?不过都无所谓了,反正,我活不长了。” 见高密王妃一脸想掐死自己、却偏偏不敢动的表情,她忽然就笑出了声,笑声里满是畅快,“多好啊……你做了那样的事情,还继续笼络住了我的儿子,我唯一的儿子!这些年来,除了每年除夕我能够单独跟他说上几句话,甚至就在那么短暂的时间里,他还要频频的看滴漏,生怕留久了会惹你不高兴……哪怕那时候的你根本没有赴宴,也根本不见他……你知道不知道,那时候我的心里有多难受?简直像是……像是一把刀子来来回回的锯着我的心,然后我还要对他笑着,理解的说他要是有事儿可以先走……” “因为我怕我要是不耐烦了、对他发脾气了,他回去之后你再一挑拨,他以后,都不来看我了……” “那时候我以为我这辈子都没办法赢过你,都要活在你的阴影里了!” “谁能想到,以为死了的孙子的归来,却带给了我扳回这一局的机会?!” “赵子夜,你已经恨了我十几年,因为密贞的归来,是不是也觉得累了乏了,懒得恨我,只是习惯性的厌恶我了?” “然而,从今往后,你这辈子都休想从恨我里头解脱出来……这辈子都得带着对我的滔天仇恨过下去!!!” 开心的看着高密王妃一边尖叫一边将自己病榻前能砸的东西统统砸了个遍,莫太妃用甜蜜的语气说道,“密贞可不是温文尔雅与世无争的世子,他对那个位子根本就是意在必得!” “假如他在西疆失败了,那么最好的上位机会,就是杀了世子,逼着高密立他为储君……又或者,高密技高一筹,杀了他,为世子铲除后患!” “不管是哪一种,子夜,你承认的这两个亲生儿子里,注定有一个不能善终,要走在你前面!” “还有可能就是密贞跟世子都保不住,只能让你那个连看都不想看一眼的次子容清醉上台……子夜,你的将来,是看得到的痛苦,我真不知道,你为什么还要活下去?” “你少说了一种可能!”高密王妃大口大口的喘息着,蓦然扑上去,一把扼住她的咽喉,露出失崽母狼般凶狠的神情,“我可以杀了高密,你唯一的儿子!然后,让密贞继承他的一切!世子性情才干本来就不适合做世子,而且素来孝顺,只要我劝说,他一定不会跟密贞争夺!” “这样,你所有的孩子都死了,我的两个儿子,却都可以保全!” 莫太妃平静的感受着她的指甲一点点掐进自己肉里:“但你现在杀不了高密,尤其是在我决定帮我的孩子一把时……子夜,你以为我们母子会给你这样的机会?!” 又说,“何况,你现在就是有这个机会,你敢动高密?” “密贞人不在长安,就算你写信喊他回来,以那孩子对你的信任,以及西疆目前的情况,你觉得他会选择相信你、离开自己正在成形的根基,跑来长安?” “他不及时回来,高密没了,你自己都说了,世子性情才干本来就不适合做世子,他压不住场面,孟氏会放过这个彻底覆灭高密王一派的机会?!” “到那时候,包括你自己、你的娘家,你所有的孩子,统统都将没有活路!” “留着高密,你的骨血,多少还有希望,不是吗?” 王妃冷笑道:“你怎么知道密贞不回来?!他跟高密固然相看两厌,然而对王府的基业,却未必不感兴趣!” 莫太妃懒洋洋的说道:“啊,是的,他感兴趣,不过,他八成首先怀疑你是不是倒向了世子,想诓他回来加害吧?” “毕竟这次沸沸扬扬的谣言……你这个口口声声最疼他的生身之母,可从来没有站出去为他说过话!” “相比之下,他岳家那边倒是有情有义,一度为他闹到高密跟前……” 看着王妃一怔之后迅速灰败的脸色,她再次露出甜蜜而得意的神情,“要不是高密被他们逼的没办法了,只好派人来宫里找我帮忙,我见不到他人,都没法子给他提这么个好方法呢!说起来,还得谢谢那几位老爷子。子夜,你说,对吗?” 高密王妃的回应是又一记耳刮子! “莫家还有人在,我现在动不了高密,却可以对他们下手!”王妃哆嗦良久,惨笑一声,道,“你给我老老实实的吃药,乖乖的配合太医……就是拖,也给我拖上几年!否则的话,你信不信我将整个莫家无论男女老幼全部抽筋扒皮,给你这偏殿换上一水儿的人皮帐子罩子毡子,让你吃饭喝水的器皿都用自家亲眷的头骨雕刻?!” 这话显然戳到了莫太妃的痛处,年老的贵妇瞳孔骤然一缩,但旋即归于无动于衷:“我当然相信了,好孩子,你之前,不就是这么对待我那苦命的侄女儿还有她的孩子们的么?” 高密王妃冷笑了一声:“当年我不够冷静,可是给了他们个痛快!居然一个晚上的功夫就让他们蒙混过关了!至于现在,想的美!!!” 但莫太妃平静道:“莫家现在确实还有人在,不过我所在意的莫家人……现在却是一个都不在了。剩下来的那些人,还不足以威胁得了我,所以你觉得折腾他们能够解恨消气,就去做好了,我可没那闲工夫拦你!” “你!!!!”高密王妃怒目喷火的看着她,想骂,想打,可是抬起手的,却僵在半空,感到前所未有的茫然。 ……王妃铩羽而归的时候,她远在北疆的小儿媳妇盛惟乔,却正冷笑:“病危?她要是当真病危也还罢了,若是装的,真当没人治得了她了?!” 第二百四十五章 盛惟乔的分析 本来北疆跟长安距离遥远,正常渠道,消息是不会这么快的。 但太妃病危对于眼下时局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所以不止孟归羽,秦老夫人、冯老太爷、徐子敬几乎在闻讯之后,全部第一时间动用最迅捷可靠的手段,给赵适、容睡鹤还有盛惟乔报信! 盛惟乔这会儿知道的消息就是徐子敬跟冯老太爷两个人前后脚送到的。 算算时间赵适那边肯定也知道了,不过这次的事情跟上次不太一样,上次是高密王父子之间的私事,赵适出于补偿容清酌的考量,所以单独跑过来跟盛惟乔商议;这次却是整个容睡鹤一派的前途受到了影响,赵适十成十在召集手下商议对策呢,自然无暇来专门给盛惟乔通风报信兼讨论了。 好在盛惟乔有外祖父跟世叔照拂,接到消息也不慢。 别院这边闻此消息都有点抓狂,宣于冯氏是一听完就骂莫太妃:“早不死晚不死,偏偏这眼接骨上要死要活,密贞怎么就这么命苦,净摊上这样的血亲?!也是太后这个废物,早先送柔贵妃去给先帝殉葬的时候,做什么不把她也送下去?!” 又说高密王,“先帝根本就是瞎了眼,这都什么东西!为了把亲生儿子朝绝路上逼,连亲娘都能舍出去!莫太妃居然还由着他,我要是有这样的亲生儿子,早就自己一碗堕胎药下肚了事了!” 她这边发作良久,一干人凝眉深思的凝眉深思,愤懑的愤懑,都没有劝说,半晌后盛惟乔缓缓开口说了这么一句,众人闻言一惊复一喜,宣于冯氏忙问:“乔儿,你想怎的?” “还能怎的?”盛惟乔冷笑着道,“莫太妃要是真的病危,那也只能听天由命,指望长安的太医能治好她了。但她要是装的,八成是为了我那公公!既然如此,从我那公公入手不就是了?” 她环视了一圈四周之人,最后将目光停留在公孙喜身上,“阿喜,你身手不凡,若有人襄助,可能潜入深宫大内,震慑莫太妃?” 公孙喜怔了一下,思索片刻,说道:“要看怎么个襄助法,宫城毕竟是重地,内外把守森严。若无人带领入内,这一关我是没把握过的。” 盛惟乔道:“这一关好过,你之前不是叫我写信给皇后报信,卖她个人情么?现成请皇后还人情的机会,让她帮你好了。” “但皇后毕竟是孟氏女,她会肯么?”宣于冯氏在旁听到,不等公孙喜问,先自道,“就算她跟郑侯他们不和,然而之前阿喜不是讲了,皇后似与孟归羽来往密切?孟归羽好像最近都不太安分来着?” 公孙喜闻言,忍不住白了盛惟乔一眼:他当初特意坚持要打发走宣于冯氏才说这事儿的,结果这主母转头又跟姨母讲了! 虽然宣于冯氏这会儿也是自己人,到底让他觉得有点不高兴。 不过盛惟乔此刻可懒得管他高兴不高兴,说道:“孟归羽不安分归不安分,从他之前非常赞成我北上来看,显然他这会儿还没做好跟密贞分道扬镳的准备。” 宣于冯氏道:“着啊,要是阿喜过去,他把阿喜卖了做投名状呢?” “卖给谁?”盛惟乔不以为然道,“因为孟侧妃的缘故,孟归羽是不可能跟他那三个伯父一条心的,郑侯他们也未必会信任他,就算信任,也肯定不会重用他。一来他的能力还没强到无可取代的地步;二来他那三个伯父膝下子孙众多,有要紧差事给自己人分都来不及呢,哪里有他份?” “至于我那公公,他一个孟氏子弟,我公公还会真心用他不成?!” “所以他这会儿卖密贞做什么?我要是猜的不错。” 她转过头来看了眼公孙喜,“他的不安分,应该不是想转投他处,而是想打密贞在长安的安排的主意,想着借鸡生蛋,完了踹开密贞自立山门吧?” 公孙喜没说话,只微微一点头。 盛惟乔道:“朝堂本来是泾渭分明的两派,就是我那公公还有孟氏。不肯站队的,如徐世叔,那是早就被排挤出圈子,没什么实权在手的。” “对于无法进入孟氏高层的孟归羽来说,这种情况他根本没什么出头的机会。” “只有密贞异军突起,打破两派对立的简单局面,他才能浑水摸鱼。” “这会儿他根本没本事取代密贞,就算私下里挖密贞墙角呢,也肯定不会希望密贞倒台的。” “所以阻止我那公公用太妃做文章对付密贞,他必然也会支持!” “那么与他来往密切的皇后,为什么要坑阿喜?” 宣于冯氏皱眉道:“但这些只是你的猜测,阿喜是你们夫妇当弟弟一样看待的,这么危险的差事,怎么能叫他去办?” 又说,“而且你不是说要从你那公公入手么?怎么要让阿喜进宫里去针对莫太妃?” “世人都知道我那婆婆疼爱密贞,据说我婆婆跟太妃关系很不好,如果让阿喜去高密王府恐吓的话,万一太妃认为是我婆婆帮了忙,以为看好了我婆婆就成呢?”盛惟乔说道,“毕竟这么大的事情,谁还没点侥幸?最重要的是,我那公公好歹身居高位这么多年,又是皇子出身,轻易只怕吓他不住,下重手的话,如今密贞人不在长安,他有个三长两短,谁知道会发生些什么?” “而太妃是深宫女流,胆子未必有我那公公大。” “且身处皇宫大内,这样都被警告了,她岂能不想象我那公公人在王府,防护程度肯定不如皇宫的,阿喜要取他性命,岂非越发易如反掌了?” “这个法子确实可行。”这时候吴大当家说道,“不过正如娘娘所言,人都有侥幸。万一太妃受到恐吓之后,还是坚持病下去怎么办?因为郡王人不在长安,兴许太妃跟高密王也会认为,郡王的人不会在这个时候真的拿高密王怎么办呢?” “毕竟太妃只是郡王的祖母,高密王可是郡王的生身之父!” “一旦他有个三长两短,世子撑不住场面,孟氏必然趁火打劫!” “到时候高密王的基业风流云散,即使郡王强撑着不去长安奔丧……但郡王在西疆的根基,尚且不算深厚,只怕是无法独自对付孟氏的啊!” 盛惟乔说道:“嗯,所以要让阿喜去长安呀!阿喜武功高强,孟归羽底子薄弱,目前手底下应该没人留得住他。” 她眯起眼,“到时候莫太妃吓得住就吓唬,吓不住的话……就让孟归羽联系舒氏姐妹,跟陛下弄张夺情的圣旨备着!反正这会儿夺情密贞,理由都是现成的:茹茹才退去,谁知道什么时候会不会卷土重来?西疆军之前几乎打残,益州整个被焚,他这个益州刺史怎么脱得开身?为了家国计,也只能忍受着失去至亲的痛楚,继续在西疆做事儿了!” 看了眼公孙喜,“孟归羽最近不是跟舒氏姐妹来往密切么?这样的圣旨他不可能要不来的。如果他拒绝……” 公孙喜打断道:“他没资格拒绝。” 盛惟乔点头:“反正只要有实力,这种事情有个幌子就好,有脑子的人都不会太计较的。” “……现在还有一个问题。”公孙喜思索了会儿,抬头道,“就是郡王给属下的命令,是跟随娘娘左右,护卫娘娘安全的。如果属下这会儿前往长安办理此事,娘娘这儿?” “我这儿不是有吴大当家?”盛惟乔说道,“前两日收到消息,说许连山也率部赶过来呢?这么多人,还缺你一个不成?你就放心吧!” 公孙喜踌躇了会儿,小声道:“娘娘,您这儿的安全,属下知道有其他人负责。问题是,郡王的脾气您也知道的!之前娘娘北上,属下没有告诉郡王,郡王已经非常震怒了,如果属下再次违背他的命令,这个……” 这话说出来,吴大当家脸色也有点别扭了:等等,自己是不是先回避下?不然回头那位郡王也追究自己知情不报怎么办? 这可是她第二次知情不报了吧? 正纠结着,就听盛惟乔说道:“你真是傻了,我跟密贞是夫妻啊!要是莫太妃真的有个三长两短撒手而去,密贞还可以用夺情躲避返回长安奔丧,我一个女眷,岂能不代他前往?我那个公公都不要脸到宁可跟孟氏联手也要坑密贞的地步了,你说我这会儿去了长安能安全?万一他一个发疯,绑了我们娘儿做人质,要挟密贞呢?!” “这样岂不是比在北疆还危险?!” “所以你这么做,就是出于为我安全的考虑,他为什么要怪你?” “你这根本就是将功补过好不好!” 公孙喜被她说的一愣一愣的,好一会儿才道:“那要不要先跟郡王说声啊?” “说什么说?”盛惟乔不可思议的看着他,“这消息是鹞鹰送来的,你速度再快,能赶得上有翅膀的?莫太妃可是病危,不是病倒,是病危啊!什么叫病危,不定她这会儿就要咽气了!!!” “你不赶紧动身去办事,还想等西疆那边密贞亲自给你准许不成?!” “那样还费什么功夫,直接准备回长安去做孝子贤孙算了!” 她劈头盖脸一顿说的公孙喜哑口无言,干脆利落的去收拾东西,打算即刻动身了,才走进内室,去匆匆写了封给皇后的书信,完了想了想,又开匣子取了一支皇后见过的簪子,跟信一块儿包好,等片刻后公孙喜来告辞,就给了他,叮嘱道:“这东西你见到皇后之后给她就是了,要是路上想看也无所谓。” 沉吟了下,复道,“皇后的为人我还是有点把握的,你救过她性命。她就是不帮忙,也肯定不会害你。不过孟归羽则不然,你对他多留点心眼,必要的话,孟归瀚跟孟归欢,都可以用作人质,总之不要委屈了自己。” 公孙喜“嗯”了一声,见她没其他吩咐了,于是一拱手,也不走门,直接跃上墙头,几个起落就不见了。 旁边仪珊走上来扶盛惟乔进门,笑道:“娘娘请放心,别看阿喜在咱们面前不声不响,好像很好说话似的,他对外人可是狠着呢!咱们之前在岛上干的是提头的买卖,自然要谨慎谨慎再谨慎的。他这人跟着郡王,素来仔细,坑孟归羽也许难,但孟归羽想坑他也是没门!” 盛惟乔叹道:“也是知道他有刺杀孟家乾还全身而退的过往才敢让他去。” 这可是容睡鹤一块儿长大的首席心腹,当弟弟一样看待,拿盛惟乔身边的人比的话,估计比沈九娘、盛惟妩这样的姐妹也不差什么了。 要是折在她的命令之下,就算容睡鹤不怪她,她心里也过不去这个坎的。 虽然觉得以公孙喜的实力,以及对皇后品行的判断,此行不太可能遭遇生死……但世事难料,盛惟乔总归觉得心里七上八下的。 这时候宣于冯氏唤她:“乔儿,你跟我来,我要单独问你几句!” 第二百四十六章 纠结的舒氏姐妹 盛惟乔不明所以的跟宣于冯氏到了后面的屋子里,挥退左右,看着门窗都关了,就问:“姨母,什么事儿啊,这么保密?” 宣于冯氏脸色沉重道:“乔儿,你方才出的主意不错,不过万事备不住意外。倘若,我是说倘若,倘若你那公公这会儿当真有个三长两短的,高密王一派兵败如山倒,密贞直面孟氏,你要怎么办?” “不太可能吧!”盛惟乔闻言愣了愣,说道,“我那公公一直好好儿的,他既然想出让太妃病危来给密贞施压,岂能不对自己的安全上心?何况我只让阿喜去吓唬莫太妃,可没让阿喜对公公下手!” 宣于冯氏凝视着她:“乔儿,连你都想的到派人潜入大内去吓唬莫太妃,你觉得,这会儿的密贞会怎么做?他海上长大,见惯血腥,对那班乱七八糟的血亲,也没多少感情!我说句实话,公孙老海主的死,在外面我肯定不承认跟密贞有关系,但实际上,我觉得如果是密贞做的,也不是不可能!” 盛惟乔皱起眉:“姨母是担心密贞会弑父?公孙老海主的死,我也不知道真相,不过我觉得密贞即使心中不喜这义父,看在公孙海主的份上,也未必会下那样的杀手。何况那一战里他伤势沉重,事后将养了好长时间才恢复的,即使是苦肉计也太过了吧?那时候玳瑁岛都商议好了,要通过我爹爹,给他弄个清白出身上岸。玳瑁岛也好,密贞也罢,那会儿谁能想到我爹爹会给我弄个哥哥回去的?所以他也没理由专门表演知恩图报给我爹爹看不是吗?” “就算公孙老海主不是密贞害的,但高密王那边既然放出这样的谣言来,这说明什么?”宣于冯氏吐了口气,凝神道,“这说明,在高密王看来,密贞是会做出弑父的举动的。这次他拿了太妃出来,如果这一计不成,你说他会不会丧心病狂到亲自上阵?” 盛惟乔愕然道:“他亲自上阵……他怎么个亲自上阵法?难道他打算亲自病危吗?然而世子撑不起他的基业的,他要是病危了,我看他手底下的人,除了戚家黄家这种跟世子关系密切的,八成都要转投密贞吧?毕竟孟氏还没倒台哪!” 又说,“或者是苦肉计,亲自上阵说是密贞干的?我想他没这胆子。毕竟他才攻讦密贞弑父,密贞就说世子陷害胞弟,有了这么个教训之后,他做事之前怎么都要想想世子的。” 宣于冯氏摇头道:“虽然不知道你那个公公跟密贞之间究竟有着什么样的心结,但我看他大概是老糊涂了!不然怎么会在孟氏尚在的时候,可着劲儿的内斗?说句不好听的话,世子名声不坏,跟世子妇这对兄嫂对你还有密贞也算有长兄长嫂的样子,倘若将来践祚的是密贞,他们失势归失势,却未必一定会死。” “但若孟氏当家,怎么可能放过容氏血脉?” “可见你那公公铲除密贞的心意有多坚决!” “这情况很容易被孟氏趁虚而入……一旦他没法视事,世子又不顶用,密贞如今还没法跟孟氏分庭抗礼。” 她说到此处顿了顿,“要是真到那种地步,你会怎么做?” 盛惟乔愣了一会儿,说道:“首先我觉得这不太可能,其次如果当真落到这样的处境的话,密贞即使暂时无法抗衡孟氏,但守住西疆也不是没有指望的,且徐徐图之吧?” 又说,“他背后那位,不是人人都说不简单,就算……也未必没有后手留下来?” “我倒是担心,密贞会做孟氏之前想做而没做成的事情哪!”宣于冯氏闻言,叹了口气,说道,“这孩子究竟是匪窝出身,虽然念书有天赋,一路考到了状元,可骨子里,终究还是有些无法无天的意思。” 盛惟乔怔了下才明白她的意思,就有些怫然:“姨母担心密贞到时候会引茹茹犯境,以搅乱池水,为自己争取喘息之机?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宣于冯氏冷笑,“你以为他对那伏真先劝降后释放,图的是什么?这 就是在给自己留后路呢!他要是在大穆发展的顺风顺水,那么留着那伏真就是给他践祚之后巩固地位、树立威望用的;要是大穆这边有人断他前程想坏他根基,你信不信他分分钟招来那伏真兵临长安城下,叫他的敌人腾不出手来对付他?!” 关于那伏真的事情,容睡鹤没有特别跟盛惟乔说明,但吴大当家她们是参与了整个经过的,这些日子,宣于冯氏跟吴大当家无话不谈,早就套了个一清二楚。 “……”盛惟乔有些疲惫的捏了捏眉心,说道,“那么姨母到底希望我做什么?劝说密贞不要这么做?” 宣于冯氏闻言倒是语塞了会儿,才道:“我就是让你做个心理准备,从密贞这次对待世子来看,这孩子……他对待血脉亲人,是真的干脆利落。所以他往后做出什么事情来都不奇怪,你……你也该多想想才是。” “他迁怒世子是不对,可我觉得,归根到底还是我那公公作的孽。”盛惟乔不悦道,“姨母您就是想太多了。” 她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于是岔开道,“我前两日给孩子想了一些名字,姨母要帮忙参详下吗?” 正说着,外头有人来报,说赵适过来了。 宣于冯氏就说:“你去见他吧,我估计是他那边商议出对策来了,不过他毕竟是你那公公的大舅子,身份辈分搁那,不好意思使什么盘外招的,八成就是找秦老夫人什么的去劝说你那公公……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实际上也跟她说的差不多,赵适脸色不太好看的对盛惟乔说:“太妃病危,如今这消息是真是假尚未得知,我已命人速速前往长安打探消息了。你且放心,茹茹堪堪退兵,西疆正满目疮痍,这会儿是离不开密贞安抚的,就算……我们也会为密贞请求夺情!” 盛惟乔闻言倒对他有了几分真心感激,她还以为赵适是来找自己商议对策的,听语气却是生怕她多想,专门来安慰开解的。 不过感激归感激,盛惟乔可不会把自己的做法告诉他,因为站在赵适的立场上,他就算想同意,面子也未必抹的开。所以同他讲了,不过是叫他为难。 只搪塞了几句,说道:“我也是放心不下,故此叫阿喜专门回去打听下了,顺便也看看密贞在长安的一些产业,早先就有底下人传话说出了点岔子,这会儿一晃几个月过去,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赵适不知道孟家乾遇刺乃是公孙喜的手笔,闻言倒是想到别处去了,就问:“他几时动身?我正有些东西想带给家里,要是他方便的话,可否帮个忙?” 他作为北疆军二号人物,手底下可供差遣的多了去了,所谓请求帮忙,倒不如说是给公孙喜一个光明正大拜访赵府、让秦老夫人等人过目的机会。 盛惟乔尴尬道:“阿喜牵挂密贞的事情,是已经走了的。” “忠诚之士,自来如此。”赵适理解的点了点头,“这样吧,我回头修书一封,如果密贞在长安的产业麻烦尚未解决,叫他只管去赵府说。” 盛惟乔连忙谢了他,回头少不得让仪珊追一封信给公孙喜,叫他不管有没有用到赵府,都去赵府拜访下,以示对赵适的尊重。 ……由于莫太妃的病危,西疆的容睡鹤,北疆的赵适、盛惟乔,以及长安的高密王府、赵府等等相关之人都忙的团团转,一片兵荒马乱之间,原本就不引人注目的广陵王府,越发的安静。 大丫鬟拿着羊脂玉雕花鸟桃枝半月梳,轻手轻脚的给赵桃姌梳着几近及地的长发,口中轻声说着:“昨儿个给老夫人送去的口信,方才已经有了回复,老夫人跟上次照面时的想法差不多,就是崇信侯担心孟侧妃成为孟氏弃子,故此匆匆忙忙的想挣扎……老夫人不看好他,说是不必理会也就是了。” 赵桃姌好一会儿没作声,半晌后,见发髻都快梳好了,才从面前的妆匣里取了一支金缧丝点翠嵌红宝石龙凤呈祥大金簪朝后递去,淡淡说道:“祖母自来看重姑姑那边,平时就不太在意我们这儿,如今莫太妃病危,姑父还有密贞表弟都在牵累之内,祖母操心他们都来不及,就更加分身乏术了,这眼接骨上去打扰,也难怪她没什么心思理会。” “其实奴婢觉得崇信侯那边说的有一句没有错。”大丫鬟犹豫了会儿,到底还是仗着赵桃姌平时的信重说了出来,“一般都是赵家女,世子妇的生身之父还是怀化将军,外甥跟外孙子,怎么都是外孙更亲才是!” 赵桃姌叹口气:“然而谁叫世子才干不成?我娘家爹爹的为人我很清楚,他也不是非压着不让我这女儿出头,只是世子的本事,哪里能跟密贞表弟比?那位表弟,虽然至今没见过,但只听他做过的事情,尤其是这次姑父同他撕破脸,将他流落在外真正的经历说了出来,越发叫人觉得他深不可测了!” 她摇了摇头,“世子不会是他对手的,有如此珠玉在前,爹爹又怎么可能选择世子?” “高密王世子是真的扶不起来。”大丫鬟轻哼道,“咱们世子可是未必……咱们世子早先不也是很聪慧的?只是担心高密王那边误会,所以合府上下低调都成习惯了,世子也就没在功课上下功夫而已!” 赵桃姌道:“就算如此,你让他现在去下功夫,还来得及?密贞表弟羽翼已成,世子这会儿想追赶,赶的上么?” 她沉吟了一回,“算了,这样,你回头从我陪嫁里拣个可靠的能走远路的下人来,给我送封信!” 大丫鬟忙问:“是要给怀化将军吗?” “不!”赵桃姌摇头,“是给密贞表弟!” 大丫鬟惊奇道:“您是说……?” “崇信侯肯定是不怀好意的,只是咱们王府自来深居简出,对外界的消息不甚灵通。”赵桃姌面无表情,“我本来想跟娘家求助,但这会儿,无论祖母还是婶母,顾高密王府那边都来不及呢,哪里有空管我们?就这么听之任之的不管不问吧,我又怕糊里糊涂的栽进陷阱里而不自知……思来想去,还是试试密贞表弟吧,孟归羽跟这位有什么恩怨,自己撕扯去,少来招惹我们想太太平平过日子的人!” 而此刻,舒氏姐妹正在纠结:“莫太妃是真的病危了,若果她死掉,密贞须得回来奔丧……只是他回来奔丧的话,前途如何可不好说了!不回来呢,于咱们又有什么用?” 第二百四十七章 召见 “还是不能考虑密贞。”姐妹俩商议良久,最终昭仪下定决心,同贵妃说道,“一来他原先表面的经历就不好控制了,这次高密王主动揭穿他原来流落草莽,乃是一步步杀出来的主儿,姐姐想这样的人该多可怕?陛下年事已高,你我也不年轻,折腾不起了!选他委实过于冒险!” “二来他如今一旦离开西疆,前途就很难讲了。没了前途,他也只是一个寻常宗室子弟,顶多天赋特别好一点而已,对咱们来说有什么用?而咱们总不能自己跑西疆去吧?” “那你说选谁?”舒贵妃头疼道,“宗室里就这么几个人……本来密贞怎么都是合适的,也没考虑过其他人,这会儿大概因为他实在珠玉在前吧,看其他人总觉得这个不满意那个不满意。” 昭仪沉吟道:“这不是莫太妃病危么?高密、广陵二王都携子孙轮流到馨寿宫偏殿侍疾,咱们趁这机会,好生打量下?” 虽然莫太妃只是高密王的生身之母,但从前先帝还在的时候,由于广陵王之母柔贵妃盛宠,宫妃们没有不主动跟柔贵妃示好的。 后来先帝驾崩,孟太后逼着柔贵妃殉葬,其时广陵王年幼,不到十岁,还没到可以出宫开府独居的时候,桓观澜等大臣又坚决反对孟太后让广陵王去帝陵守孝三年的提议,最终就是交给莫太妃抚养。 虽然莫太妃在柔贵妃去后对广陵王的态度大不如前,然而因为高密王的劝说,以及笼络如怀远庄侯等老臣的考虑,也算尽了养母之责。 是以广陵王开府之后,逢年过节,都是将莫太妃当成生身之母对待的。 只不过当年高密王府“时疫”后,莫太妃与高密王妃同时性情大变,闭门不出,就算是除夕节宴上,太妃也只肯见一见亲生儿子高密王,对广陵王的拜见,是一律推辞的。 这份养母养子的情分,也就渐渐的淡了下来。 不过这会儿莫太妃病情严重,据说已经时日无多,广陵王于情于理,当然也要到病榻前尽人子的职分了。 本来高密王政务繁忙,既然有广陵王这个兄弟帮衬侍奉太妃,按说应该是广陵王伺候榻前的时间多一点,免得打扰了兄长的正事。 但之前广陵王投靠孟氏,府里至今还有一位孟侧妃在,高密王所以不能信任他,每每广陵王入觐,他都要亲自守在旁边盯着,弄的气氛反而尴尬了。 两三次下来,广陵王觉得难堪,就称病留在府里,只让世子夫妇代为入宫尽孝。 这日赵桃姌穿了比较素净又不至于叫人觉得是在预备守孝的衣裙,同容清安一块到了馨寿宫的偏殿。 本来馨寿宫是太后居处,外人来了总要先去拜见太后的。 但孟太后年纪大了,这些日子精神日短,懒得见不相干的人,所以赵桃姌夫妇也就直接去了莫太妃住的地方。 到了之后,就看到高密王世子容清酌带着侍妾彤莲已经在了,容清酌看到堂弟、堂弟媳,忙起身相迎:“你们来了?” 容清安跟生母柴王妃感情深厚,受柴王妃的影响,他对高密王府感观一直不错,之前广陵王转投孟氏,他其实是很反对的,尤其是孟侧妃的过府,使他对广陵王产生了很大的意见。 此刻见到容清酌,自然不会怠慢,上前一步施礼道:“大哥!” 不过对彤莲就懒得看了,他一直觉得自己母亲柴王妃之死,就算孟侧妃不是罪魁祸首,也是帮凶之一,因此对于侍妾侧室之流有着迁怒的厌憎。 这会儿连个眼色都不屑于给,只问,“大嫂近来如何?” 戚氏是去年上半年有喜的,前段时间已经生产,这次又是一个女儿,因为膝下已经有了三个男嗣,对于这一胎的男女都无所谓了,所以不管是戚氏还是容清酌都很高兴。 只是戚氏之前为了得男吃了太多汤药,而先后生的七个孩子,对于母体总归会有损耗。 可能还有容清酌带回彤莲的缘故吧,反正这次生产完了之后,坐完月子,人跟着就病倒了,到这会儿还有些恹恹的,因怕带了病气入宫,所以没来,否则彤莲也未必会出现在这里。 此刻容清酌见堂弟问起妻子,眼角眉梢也升起一抹忧虑,说道:“昨儿个太医看过,又改了方子,希望这次有效果吧!” “不是说风寒么,怎么这么久都不见好?”容清安关切道,“是不是太医在糊弄?大哥您素来好脾气,别是有人觑中这点,诊治的时候不上心吧?” 容清酌摇头道:“风寒只是个引子,实际上是瑗儿她身子一直有些亏,只是早先一直没发现。为了去病根,这会儿也只能慢慢来。” 兄弟俩就戚氏的康健情况聊了几句,赵桃姌又问了问容清酌新得的女儿:“侄女儿的满月酒,我们因为还没出孝不好去,实在怠慢她了。等回头我们出了日子,一定给侄女儿补上!” “弟妹太见外了,你们人是没到,礼不是已经到了?既然如此,何必再补?”容清酌温和道,“倒是孩子虚受了你们的好处,到这会儿也没给你们请过安,等她长大了,才要给你们补上呢!” 这么寒暄了几句之后,容清安夫妇才想起来问莫太妃的情况……之所以会到这时候才想起来莫太妃的情况,主要是他们根本就不太相信莫太妃好好的说病危就病危了,均觉得太妃此举不过是给高密王助阵,为的就是向容睡鹤施压罢了。 容清安夫妇对于高密王府的父子争斗没什么兴趣,对于莫太妃也谈不上感情,此刻抱着听从父命的想法,颇有些点卯的意思。 “祖母很是不好。”不过容清酌闻言,倒是迅速黯淡了神情,叹道,“其实我私下问了太医,太医说祖母还是有希望的,只是祖母自己没了求生的念头,也不肯好好的吃药……这么下去的话,却是……” 容清安夫妇这才流露出惊色,对望一眼,就问:“太妃何以如此?难道是在哪里受了委屈吗?” “我跟宫人旁敲侧击过了,太后娘娘那边素来跟祖母没什么瓜葛,伺候的人也没有谁顶撞祖母的。”容清酌闻言犹豫了下才道,“所以也不知道祖母为什么会这样?” 他说这话的时候有点心虚,因为之前听说莫太妃自己没有求生欲望时,他也跟容清安夫妇一样,认为太妃是受了气。 谁知道跟宫人一问,都说太妃确实受了委屈,不过不是孟太后那边给的,而是高密王妃进宫来给的……那天高密王妃抽完婆婆,气的浑身哆嗦的回去了,服侍莫太妃的人进去就看到太妃双颊的掌印,自然对王妃多有怨怼。 因为知道高密王妃在王府的地位,高密王父子不问,她们也不敢说。 容清酌去问了,她们自然不会客气,转弯抹角的就给他讲了来龙去脉。 而对于容清酌来说,朝夕相处的生身之母,肯定是比多少年没见的祖母亲的,何况当年之事,他也知道,嘴上不说,心里对于莫太妃不无埋怨。 所以却没什么为祖母跟亲娘闹翻的意思,听完只是搪塞的安抚了几句宫人,叮嘱她们好生伺候莫太妃,也就没其他话了。 他不惯撒谎,此刻被堂弟、堂弟媳一问,多少有点不自然。 好在容清安夫妇对于莫太妃并非真正关心,也没注意他的神情,只问了可否入内去给莫太妃请安。 听说莫太妃现在不肯见任何人,包括容清酌这个嫡亲孙子,与容清酌站在外头说了会儿话,自觉完成了广陵王给的任务,也就告退了。 他们出了馨寿宫,赵桃姌看了看左右,见只有引路的宫人走在前头,就低声跟丈夫说:“大嫂这会儿病着不方便出门,大哥怎么把那彤莲带来宫里了?就是怕没女眷在身边,伺候太妃不方便,把建安喊上也好啊!左右建安就嫁在长安,黄家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家。哪怕不想打扰建安,云阳跟广昌也是半大的女孩儿了。” 容清安哼道:“狐媚贱婢,也就大嫂好脾气不计较,换了在咱们府里,就算你心慈手软,我也必叫人当场打死了事!” 赵桃姌闻言眼中就有些笑意,虽然她知道容清安在柴王妃去世后,受到很大的刺激,对于侧室侍妾的反感,比做正妻的更甚,但孟归羽让孟侧妃传的话,终归叫她有些踌躇,担心这兄妹俩会想方设法的给自己后院塞人添堵。 如今旁敲侧击了丈夫这样的态度,她总算松口气了。 正要说几句话把自己的目的含糊过去,前头却匆匆走来一名管事打扮的内侍,手把拂尘,到了近前,就朝容清安夫妇深施一礼,说着:“世子、世子妇,贵妃娘娘有请!” 夫妇俩听了这话,都是相顾愕然,赵桃姌想起来柴王妃之死的真相,心头一沉,下意识的问:“公公,不知道贵妃娘娘召见我们,有什么吩咐?” 说话间,身后的大丫鬟已经机灵的塞过一个沉甸甸的荷包。 那内侍利落的收起之后,笑着道:“两位不必担心!说起来也是乐宜宫的宫女多嘴,好好的提起来去年没了的小王子了,贵妃娘娘所以十分消沉,闻说两位恰好在宫里,故此想请两位过去说说话,顺带问问广陵王爷还有孟侧妃的近况。” 这话夫妇俩半点不相信,然而忌惮舒氏姐妹的盛宠与狠辣,不敢拒绝,只好硬着头皮跟他走,一面走一面祈祷:贵妃可千万不是专门找他们麻烦的! 第二百四十八章 孟归羽的婚事 容清安跟赵桃姌满心忐忑的到了乐宜宫,这时候已经是冬去春来,虽然还没到草木葳蕤的盛夏,乐宜宫内外,却也一片欣欣向荣之势。 尤其是正殿前的广庭中,种了许多牡丹、芍药,放眼望去,翠绿的枝叶间,一个个花苞果实似的,琳琅满目。 有早开的品种,微露浅粉深红色,恰似十二三岁的少女,说不出的娇俏。 只是广陵王世子夫妇都没心思欣赏,随便看了眼,就将注意力投向正殿之中。 引路的内侍很客气的请他们在门口稍等,独自进去禀告。 夫妇俩下意识的伸长了脖子,想探听内中动静。 然而正殿深广,什么也听不到,少顷那内侍走了出来,笑道:“娘娘请两位入内说话!” 他们深吸了口气,对望一眼,才一块儿走了进去。 入内之后,只迅速扫了眼上头,就见一派花团锦簇里拥着个满头珠翠的华服丽人,没敢细看就低了眼,恭恭敬敬的到了近前,便双双俯身行礼。 “起来吧!”舒贵妃拿帕子掩着嘴,轻笑着,很是和颜悦色,“都是自家人,何必如此见外?” 她这会儿穿着绯红地撒绣缠枝梨花对襟半臂,里头是荼白交领窄袖暗绣鸾鹊纹上襦,腰间束着金厢嵌宝人物楼阁玉带,下系绛色留仙裙,裙角绣了一丛兰草,一对黄蝶翩飞在侧。 头上绾着繁复的九环望仙髻,正中一顶金累丝镶玉嵌宝牡丹鸾鸟纹花冠,对插着金嵌宝蜂赶海棠琉璃步摇,精心描绘的娥眉下,清亮亮的眸子一点漆一样,含着丝似有还无的笑意,稍一动作,耳畔的金厢珠宝童子捣药耳坠子就是一阵摇晃。 赤金与宝石在宫灯下折射点点光芒,碎金一样洒在她面容上,愈显肌肤如瓷,脸若明玉。 荼白窄袖下露出一只纤细若笋尖的红酥手,瞧肤色倒比衣袖更苍白些,偏生指尖还反复染了凤仙花汁,才挨过拶指似的,血淋淋的感觉,将那手衬托的格外的白……这种白是带着病弱的白,让贵妃有种莫名的脆弱之美。 仿佛是雨中无奈凋敝的花儿,说不出的惹人怜惜。 只是此刻无论容清安还是赵桃姌都规规矩矩的低头敛目,压根没敢端详,自然也感受不到贵妃的魅力……实际上有鉴于舒氏姐妹凶残的名声,夫妻俩这会儿心情沉重的可以,搁个真正的天仙面前,也是欣赏不来的。 舒贵妃对此见怪不怪,自从当年小皇子去后,她们姐妹算是在举国上下的心目中定下了“奸妃”的名声,从此仿佛人人都觉得她们不管做出多么残酷狠毒的事情来都理所当然一样了。 “坐呀,愣着做什么?”轻声细语的安抚了一阵,见容清安夫妇还是很紧张,贵妃挑了挑眉,吩咐左右,“没眼力劲儿的,还不快点给世子、世子妇上茶?” 待容清安夫妇战战兢兢的坐下之后,宫人端了茶水上来,两人食不知味的稍微尝了口,贵妃就当真问起广陵王还有孟侧妃的近况来。 由于吃不准这位主儿的喜好,夫妇俩回答的非常谨慎,几乎是字斟句酌,唯恐哪儿说的不好得罪了她,招来大祸。 索性舒贵妃今儿个似乎格外好说话,既没有对他们这种如临大敌的态度表示不满,也没有否定他们的回答,甚至还不时附和几句,又称赞了夫妇俩的品行跟前来宫中探望莫太妃的孝心。 就在夫妇俩心惊胆战的如坐针毡之际,总算贵妃说道:“知道你们府里忙,且不留你们了,且去罢!”容清安跟赵桃姌如闻大赦,赶紧起身行礼:“叨扰娘娘之处,还请娘娘海涵!” 跟着头也不回的一溜烟就走了,那架势生怕走慢了又被留下来似的。 却不知道他们前脚离开,后脚贵妃就同后殿出来的昭仪抱怨:“你看看!你看看!比密贞不知道差了多少!密贞在咱们跟前,那是何等谈笑自若、举止从容!真真是看着就觉得赏心悦目,心情舒畅!这两个,世子妇且不说,一个妇道人家没什么好讲的。这世子,说起来还是广陵王的嫡长子呢!跟个鹌鹑似的,从头到尾,连看都不敢看我一眼,好像我是洪水猛兽一般!简直气死人了!” 舒昭仪也觉得容清安的表现,比起容睡鹤在自己姐妹跟前实在差的远,叹口气,说道:“这也难怪。虽然广陵王是先帝最疼爱的皇子,无奈先帝去的早,当时广陵王年幼,先帝只好将遗泽交给高密王,再托付高密王照顾广陵王。之后广陵王长成,为了不让高密王误会他想争夺先帝所留,自然不敢出挑。不敢广陵王自己不敢,膝下子嗣又哪里敢跟高密王的子孙争锋呢?” “偏生密贞打小流落在外,高密王府自从‘时疫’之后,子嗣凋敝,最受高密王重视的世子还是个什么都好就是没才干的……广陵王膝下的子孙,这不只能韬光养晦,半点不敢表现了?我看广陵王之所以会转投孟氏,未尝没有这个缘故!” “这种情况下,这容清安哪里能跟密贞比?” 又皱眉,“不过密贞当初的挥洒自如,咱们彼时以为是他气度雍容,非常人所能及。这会儿想着,未尝不是他根本没把咱们放在眼里!” 贵妃无奈的说道:“但是孟归羽说的也没错,就算咱们知道他对咱们不怀好意了,这会儿也不是翻脸的时候……孟氏跟高密王哪个是省油的灯?没有密贞搅局,你我压根就没有火中取栗的指望!” “所以不管是他擅自调动南疆军,还是其他一些胡作非为之事,咱们少不得还要为他在陛下跟前、在朝堂上圆起来!” 舒昭仪咬着唇,道:“咱们娘家人不争气也是没办法……嗯,不过容清安的岳父,好歹是怀化将军?” “就因为他岳父是怀化将军,而不是舅父是怀化将军,我觉得他不太合适。”贵妃说道,“你看容清安到现在都没个侍妾啊通房什么的,就算他的世子妇赵桃姌是号称门风清正女子贤惠的赵家嫡女,独宠后院了这么多年,再贤惠再大度也被惯坏了,哪里受得了容清安有人?” 她皱眉,“到时候她发疯不要紧……拉不过来赵适反倒成为冤家才是要命。” 舒昭仪说道:“除了密贞之外,高密、广陵二王膝下再无出挑子嗣,我看来看去,觉得都是半斤对八两。你不满意容清安,且看容清酌呢?他是高密王的心肝儿,高密王为了他,只怕打落牙齿往肚吞,也是愿意的。” “然而高密王在跟密贞的争斗里头已露颓势。”贵妃叹息,“其他人被密贞撬走也还罢了,连赵适都转了门户……我看高密王也撑不久了。不过要不是这样,他也不会孤注一掷的揭发密贞原来并非出身盛家,而是出身玳瑁岛的真相。” “……那就让赵家也脱不开身不就是了?”舒昭仪沉思了一回,忽然说道,“赵家子弟也不少不是吗?赵适的儿子女儿,谁不是在长安?!” 贵妃一怔,说道:“但是血脉……” 话没说完,她就明白了过来,微微一笑,“只要血脉是皇室的就成了!”“只是咱们平素不见外臣,要跟这些人照面却是艰难?”昭仪托腮沉思,“得想个理由才好!” 贵妃笑道:“妹妹,你真是傻了,这理由还要想做什么?不是现成的吗?莫太妃病危,这时候办场热热闹闹的宫宴,叫朝堂上下,都必须携带家眷参加,好给太妃冲喜啊!” 她慢条斯理道,“毕竟世人还道咱们乃是想着密贞做嗣子的,如今太妃病危,咱们岂能什么都不做?” 又说,“正好给他们编排些把戏,到时候比试一下,也好让咱们仔细瞧瞧!” 姐妹俩遂定下这计策,昭仪想到一事,又跟贵妃说:“咱们安排在孟侧妃左右的人禀告,说孟侧妃这段时间趁容清安不在府里的时候,频繁约见世子妇。她们两个本来毫无瓜葛的,这情况却是可疑。” 贵妃冷哼道:“八成是孟归羽之前献计之后久等无果,这是想旁敲侧击的打听咱们的动静了!容清安的岳父是赵适,他大概以为咱们会在放弃密贞之后选择容清安吧。只不过他们兄妹几个跟容清安关系恶劣的可以,只能找井水不犯河水的世子妇套话。” “孟归羽太不老实了。”舒昭仪说道,“得给他点教训才是!” “这个简单!”贵妃笑着说道,“他不是还没婚娶么?咱们就做做好人,禀告陛下,给他找门好亲事呗?” 昭仪来了兴趣:“姐姐打算把谁说给他?” 贵妃说道:“家世不能太好,不然反倒是帮了他的忙了;为人不能太老实或者太贤惠,否则顶多就是让他没法自己找个好岳家,起不到教训他的作用。所以最好就是出身不高、脾气不小的那种……咱们这些年来人在宫里,对外头女孩儿倒不是很了解了,明儿个照着这个章程打听下吧,贤良淑德家世也好的大家闺秀少见,胡搅蛮缠的刁蛮女孩儿还难找吗?” “……我怎么觉得咱们娘家的侄女里头很有合适的?”昭仪闻言忽然笑了起来,“就是爹爹老在咱们跟前夸奖的几个,底下人不是偷偷禀告过吗?说其实一个赛一个的刁蛮胡闹,不过是在长辈面前惯会装乖。年节时候来咱们跟前请安时,还以为咱们不知道呢!一个个羞羞怯怯的,硬扮着一副娴静模样,结果才出宫门就互相推搡上了。” 贵妃叹口气:“没办法,咱们舒家福薄,虽然出了咱们姐妹,也算是今非昔比了,可是一家子男丁没有一个顶用的,又怎么教的出来真正的大家闺秀?” “反正咱们也不止一个侄女儿。”昭仪就说,“随便塞一个给孟归羽就是了,还能盯着他一点。” 她们姐妹因为当年被舒葶卖了换钱帛去养儿子,对父兄不无怨怼,尤其这些年来依仗帝宠,明明给了舒家好多扶持,无奈舒葶父子都是志大才疏之辈,令姐妹俩一再的失望,多少有些罅隙。 这还是幼年朝夕相处过的父兄,那些逢年过节才能见一面的侄女,感情就更疏远了,当棋子用着一点不心疼。 此刻姐妹俩一合计,就派人去给舒家传口信,直接拍板下来。 而孟归羽还不知道自己的婚事已经被决定了,还在焦急的等待着容睡鹤的回音,只是他没想到的是,西疆的使者尚未抵达,北疆来客却先到了:到来的方式还非常不友善。 公孙喜半夜走进他屋子里,粗暴的把人摇醒:“奉郡王妃之命,有书信及信物要交与皇后娘娘,你速速起来想法子!” 孟归羽:“………” 第二百四十九章 夜谈 “盛兄弟一路辛苦,怎也不提前报个信,我好派人接应?”这时候就看得出来涵养,或者说城府了,孟归羽沉默了一下之后,立刻就若无其事的起了身,一面披衣一面招呼公孙喜,“那边的桌子上是入夜时下人新换的参茶,拿锡奴温着的,是备着我夜半口渴所用。盛兄弟不嫌弃的话,不妨先喝些解解路途辛苦……我收拾一下仪容,就来与你说话。” 他讲这番话时心平气和,仿佛不是半夜被不速之客惊扰而起,而是亲自迎了个远道而来的故人似的。 公孙喜见状却反而皱了皱眉,心道:“之前郡王自己人在长安,跟这位崇信侯打交道都是亲自来,我不曾独自面对过他,只觉得是个牵掣众多所以擅长隐忍的人罢了。这会儿瞧着,郡王妃没有说错,此人当真不简单。” 他是故意大半夜潜入进来的,为的就是先声夺人的压倒孟归羽,让这人接下来不敢乱出什么幺蛾子坑自己。 然而此刻瞧孟归羽这气定神闲从容不迫的样子,显然根本没被震慑到。 “不过此人家底薄弱,手底下没有高手,只要我谨慎行事,不踏入他的陷阱,敢跟我玩花样,他们兄弟姐妹几个都别想好。”公孙喜有些失望有些不喜,暗忖着,“他是个聪明人,该知道什么时候要安分守己。” 片刻后孟归羽从屏风后出来,已经整理好了衣冠,见公孙喜纹丝未动的坐在桌边,自己推荐的参茶却是压根没碰,也不在意,到外间喊醒陪夜的孟砚,令他去厨房预备吃食茶水。 末了回来到主位坐了,也不赘言,直接问:“盛兄弟方才说奉了郡王妃之命,带了东西给皇后娘娘?却不知道此行与莫太妃病危可有什么关系?” 公孙喜说道:“是有些关系,不过必须皇后娘娘帮忙才成。” “皇后娘娘与郡王妃情同姐妹,自然不可能拒绝郡王妃的托付。”孟归羽温和道,“这么说来,盛兄弟来敝府,乃是为了同皇后娘娘联络?这会儿夜深人静,宫门早已下锁,却得天明之后才好通知娘娘了。” 就说,“若盛兄弟不嫌弃,不如在敝府将就一晚,明儿个一早,我就带您入宫,如何?” “休息就不必了。”公孙喜察觉到他想控制谈话的节奏,暗哼一声,说道,“郡王与郡王妃离开长安已有经年,虽然这些日子,长安时有禀告,然而到底山水迢迢,只字片语难寄全貌。不如你同我说一说,期间都发生了些什么,你又在做些什么?” 他说到最后一句时,手掌摩挲着腰间刀柄,语调森然。 孟归羽瞳孔微微一缩,但旋即恢复如常,微笑道:“盛兄弟不惧连日奔波,夙兴夜寐,我自然是舍命陪君子。不过盛兄弟到底千里奔波,想来此刻也是疲惫,还请一边用些茶点助长精神,一边听我与你细细道来才是。” 这时候恰好孟砚叩门,说道:“侯爷,茶水点心来了,是现在就送进去么?” 孟归羽询问的看了眼公孙喜,公孙喜淡淡颔首,于是扬声唤进孟砚,孟砚看到公孙喜的时候目光很是惊异,显然有点想不通这么个人是什么时候来的,不过听到孟归羽干咳一声,迅速回神,手脚麻利的将茶点布置上去,末了一躬身,倒退而出。 “盛兄弟请尝尝敝府这鳝面,乃是府里厨子最拿手的一道点心。”孟归羽将一碗鳝面朝公孙喜推了推,殷勤劝说,这鳝面是将鳝鱼熬成卤汁,浇在单下的面食上的,上头撒了许多葱花芫荽,旁边又配了几碟酱菜,望去很是引人食欲。 公孙喜连夜赶路,此刻确实也饿了,见状并不推辞,接过碗筷,挑了根面条尝了尝,没发现什么异常就开动起来,他擅长暗杀潜伏,对于用毒也很有心得,却不怕孟归羽在面里做什么手脚,而且眼下的情况,孟归羽正指望容睡鹤这边解决掉莫太妃病危之事,八成也不会这么做。 他吃面的时候,孟归羽端起茶水呷了口,就缓缓道:“自从郡王、郡王妃离开长安之后,这些日子朝野上下都不是很太平。要仔细说来,可就话长了……” 他看起来很老实,果然是从头说起的。 不过这么一说,足足说到天亮,也才讲了三两件事儿,这期间公孙喜用完饭菜,茶水都喝了好几盏,倒是认真听了的,只不过孟归羽说的严丝合缝、入情入理,他也听不出有什么不对,就是皱眉:“这人很是奸诈,我才来长安,手中没有凭据,听他空口白牙的一顿说,岂能知道真假?” 他寻思着自己此行最要紧的就是解决莫太妃病危之事,而不是对付孟归羽,所以虽然心头不喜,也没发作,只看了眼外头蒙蒙亮的天色,道:“这时辰不早了,侯爷大概要出门了吧?我就先不打扰,你尽早联络皇后娘娘,安排好了通知我。” 孟归羽这会儿也有点疲乏了,闻言就请他去客院小憩。 大概也就过了半日,客院的下人将公孙喜唤醒,说是孟归羽请他到书房说话。 见面之后就告诉:“皇后娘娘已经知道盛兄弟来了,很是欢喜,直问郡王妃的近况。要我今晚就带你入宫!” 公孙喜曾经在望春宫做过侍卫,所以知道大内的戍卫是很森严的,他之前一直认为自己武功高明,天下都可去的,然而夜探小皇子夭折的宫殿后,还不是立刻就叫孟皇后知道了? 闻言便有些狐疑:“晚上去?去得了?” “盛兄弟大概不知道,这段时间,为了我那十一妹妹在广陵王府过的稳妥点,我很花了一番力气,取悦宫里那两位娘娘。所以在宫门各处,都还有些体面,就算夜间入内,也不是不可以。”孟归羽解释道,“就是得委屈下你,打扮成内侍,否则禁卫那一关不好过。” 公孙喜深深看了他一眼,说道:“崇信侯真是交游广阔。” “这也是郡王不在长安。”孟归羽立刻道,“否则以郡王在两位娘娘跟前的地位,宫门的人还不得上赶着主动讨好?盛兄弟跟着郡王,却是压根不需要乔装了。” 公孙喜道:“侯爷不是曾给郡王妃送信,说那两位因为某位的缘故,对郡王已经生出了罅隙?甚至到了要郡王妃千万不要来长安的地步?” 孟归羽道:“说到这事儿,我正打算回头就跟盛兄弟说的。这次莫太妃病危,高密、广陵二王不是都携子孙入宫探望么?那两位娘娘差不多将诸位皇侄都召见了一回,似乎就是想择人代替郡王为嗣子。然而一圈儿的看下来,却没人再蒙召见,我瞧八成是有郡王珠玉在前,瞧不上其他人了。” “郡王文才武略,岂是那些人能比的?”公孙喜素来觉得容睡鹤是天底下最出色的人才,虽然对孟归羽满心防备,此刻闻言也是颔首,说道,“不过那两位既知郡王与那位的关系,这罅隙不是那么容易弥合的,就算觉得那些人不如郡王,估计还是会勉强择出一个。” 孟归羽含笑说道:“我说句实话:那几位帝侄,兴许还需要做那两位的嗣子,然而郡王么,咱们郡王这会儿羽翼已成,只等丰满,对于宫里这两位,难道不是可有可无吗?” 公孙喜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但嘴上还是说:“到底是天子言听计从的宠妃,不容小觑。” “所以我劝郡王妃不要轻易回来长安。”孟归羽道,“因为那两位平时跟娘家人也不是经常来往,顶多见一见舒葶,最近却频繁召见起了娘家侄女。据宫闱传出来的消息,是想给郡王推荐侧妃或者侍妾,然而郡王那边以政务繁忙、无暇顾及些许私事给一律推辞了。外头不知道那位跟郡王关系的人,都道宫里两位是不是想给郡王后院塞人失败,这才故意同高密王世子等帝侄亲近,好给郡王施压?” “虽然未能完全确认那两位的心思,不过既然她们有意以侄女侍奉郡王,说不准就会将郡王妃当成眼中钉肉中刺。郡王妃如今有孕在身,禁不得折腾,是以还是避其锋芒的好……盛兄弟觉得可是如此?” 公孙喜厌烦道:“那两位自己运气好碰见了今上,难道以为咱们郡王也是昏庸好色之徒?什么庸脂俗粉都想塞给郡王……这是当郡王是又一个今上,心思都在女色上头;还是当郡王离了她们就没法过、所以必须容忍她们这些乌七八糟的做法?真是糊涂透顶!” 容睡鹤这会儿就盛惟乔一个正妃,公孙喜都成天担心这位主子沉迷美色、忘却雄心壮志呢,要是再添几个姣美可人的姬妾,照盛惟乔那脾气,八成要起后院纷争,到时候成天鸡飞狗跳的,得牵掣容睡鹤多少时间跟精力? “咱们郡王自来清醒,当然不是那两位能够左右的。”孟归羽微笑道,“说起来她们虽然名满天下,归根到底只是舞姬出身的宠妃,眼界狭窄,所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哪里能够想象得了郡王的抱负?” 他试探出公孙喜对容睡鹤的推崇,就开始不断的夸奖容睡鹤,果然这一手很有效果,公孙喜即使察觉到他是在故意讨好自己,仍旧下意识的和颜悦色,说道:“此刻距离晚上还有些时候,侯爷昨晚辛苦,且先休憩片刻,免得觐见皇后娘娘时困乏吧。” 而此刻,望春宫中的孟皇后,正对着满殿绫罗绸缎以及珠钗玉环皱眉:“春来,你来帮本宫参详下,本宫穿什么比较好?” 第二百五十章 女儿心事 春来走进来,看到差不多全部打开的衣箱以及钗环,怔了一怔,劝解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自从向夫人被软禁,孟侧妃所出小王子夭折,孟伯亨又曝出设计异母弟弟孟思安的这一系列事情以来,年轻的皇后差不多是终日深锁娥眉,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流露出郁色之外的神情了。 “难得皇后娘娘今儿个高兴,就随她去吧!”春来这么想着,就拿起一件浅粉底绣过肩缠枝海棠祥云蝴蝶的宽袖短襦,笑道:“娘娘,奴婢觉得您穿这件好看!” 不意孟皇后接过短襦在身上比划了几下,却没有去屏风后换上的意思,反而拿着衣裳消沉起来了,自嘲的说道:“本宫也真是在这望春宫里待久了也待傻了,听见有个不常来的过来,就迫不及待的想梳妆打扮……又不是康昭来,一个外男,回头还要挂上帘子的,这兴师动众的,岂不是笑话?” 春来忙道:“虽然不是郡王妃,却到底是郡王妃派来的呢!要是您到时候不好好收拾,瞧着形容憔悴的模样儿,叫盛喜看到后禀告给了郡王妃,郡王妃岂能不心疼?郡王妃如今有孕在身,可不能操心啊!” “娘娘你向来跟郡王妃最是要好的,这会儿怎么忍心不好生梳洗妆扮下呢?” 皇后知道她不过是给自己一个盛装打扮的理由罢了,所以只是摇头:“你把这些东西都收起来吧,留两件才浣洗过的常服就好。这宫里头也不全是我的人,叫他们看到我无缘无故的打扮,不定就要起疑心。” 这日到了晚上,皇后最终也不过穿了件绛色暗绣茱萸纹窄袖上襦,束了条珠王母女花带,下系浅粉百褶裙,裙摆绣了一溜儿的雪花锦绣球纹,于绛衣的庄严里透出几许这个年纪女孩儿该有的活泼娇俏。 梳妆的时候孟皇后是心事重重的模样,没说什么要求,春来就自作主张给她梳了个垂髫分绍髻,斜插了一对银镀金挑杆镶翠镂雕双面蝙蝠流苏簪。 虽然皇后至今不曾侍奉过宣景帝,但也不适合梳垂髫分绍髻这种在室女标致的发式了。 不过春来弄好之后,孟皇后凝视了会儿镜中的自己,却没说什么,只沉默着接过春来递来的绛色口脂抿了抿。 镜中的人儿虽然不如舒氏姐妹的妖娆艳丽,也没有盛惟乔的精致娇嫩,却也称得上云鬓花颜。 只是……皇后眼色一黯,无声的叹了口气,转开了头,不再端详自己。 “皇后娘娘,郡王妃的手书与信物都在其中,请娘娘一观!”公孙喜根本不知道皇后这一日的心情,在孟归羽的带领下,混入望春宫之后,进了内殿,隔着帘子给孟皇后行了礼,就从怀中取出之前在北疆时,盛惟乔交给他的小包裹,双手呈上,口齿干脆的禀告,“劳烦娘娘之处,郡王妃没齿难忘!” 孟皇后让春来出来接了包裹,趁着珠帘开合的间隙,她抓紧打量了下公孙喜。 这人比去年最后一次见到的时候瘦了很多,很守规矩的低着头,看不到神情,只能看到他抓着包裹的手,白皙修长,瘦削中充满了阳刚的味道。 不知怎的,皇后心里忽然就腾起了一股怒火:一别经年,你……你就连抬头看我一眼,都不肯? 到底这人是守规矩,还是,压根就漠不关心帘后的人什么模样、近况如何? 她心里有着淡淡的委屈与自嘲,明明这人什么都不知道,明明这人没义务关心她……她这千回百转的心思,又何苦来哉?七想八想的,连春来什么时候将包裹递到跟前都没发现。 还好有珠帘阻隔,外头的公孙喜应该没有发现。 定了定神,皇后伸手将包裹打开,见到簪子,就是唏嘘:“这是去年康昭进宫时,我专门从自己妆台上挑出来送给她的。之前听说她匆匆离开益州,几乎什么都没带,还以为这簪子要么没被带去西疆,要么多半要毁在战火里了。谁知道她竟然一路带去了北疆。” 要是换个八面玲珑的,这会儿肯定要接几句话,说一点比如“皇后娘娘与郡王妃感情深厚,郡王妃无日或忘皇后娘娘”了。 但公孙喜素来沉默寡言,自觉皇后跟盛惟乔关系好,性情也不是那种苛刻的,此刻却没作声。 帘子里的春来气的直咬牙,恨恨的想:“这木头!你说句话会死么!” 但转念想到两人之间犹隔天堑,又暗自一叹,心说,“这样未尝不是好事,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索性叫娘娘死了心,在这冷冷清清的宫里头,过的也还不至于觉得太煎熬。” 从前孟皇后才入宫的时候,人人都可怜这位少年皇后的守活寡,中宫犹冷宫。 可是那会儿的皇后自己却是很开心的,她恣意的做着从前在郑侯府时想做而不能做的事情,甚至还亲手在殿前栽花种草。 这些日子下来,大家都已经习惯,不再提“皇后可怜”的话了,皇后却开始了郁郁寡欢。 在春来看来,与其让皇后在压抑中一日日憔悴,还不如干脆的绝望,兴许还有过回之前兴兴头头打扮望春宫的自在。 “康昭说的事情我知道了。”她偷瞥见皇后咬了咬唇,然后垂眸,一声不吭的拆了信看,殿中一时间只闻纸张的窸窣,片刻后,皇后抬起头,轻声细语的说道,“只是莫太妃住的偏殿,我没有去过。这样,我明儿个找个借口去那边兜一圈,看好了地形跟伺候的宫人,再来跟你说……明日让六哥再带你过来就好,他这会儿出入都很自由,你跟着他,不做什么引人注意的事情的话,是不会被盘查的。” 公孙喜闻言,沉思片刻,说道:“娘娘,从莫太妃传出病危的消息开始,已经过去好几日了。恐怕夜长梦多,卑职可否在宫中过夜,明日娘娘一得消息,卑职就可以做好行动的准备?” 孟皇后听了这话,皱眉道:“你想在宫里过夜?只是……无论我还是春来,都是女流,你住哪里呢?” “卑职随便找个地方对付一晚上就好。”公孙喜不在意的说道,“卑职从前蒙娘娘福泽,曾在望春宫做过一段时间侍卫,对于望春宫还有左近的宫殿都还算熟悉,寻个没人的角落也就是了。” “这怎么行呢?”皇后立刻反对,“这会儿说是快入夏了,归根到底还有些料峭的。大半夜的你就这么赤手空拳出去找个角落待一夜,明儿个万一冻着了怎么办?” 公孙喜道:“娘娘放心,这是不可能的。卑职从北疆一路过来,餐风露宿不是一次两次,如今岂非还是好好的?” 他不这么说还好,他这么说了,皇后顿时觉得心疼,忍不住冲口道:“其实你根本没必要这么拼,我六哥是绝对不会让莫太妃在这个时候影响密贞的,就算你不来,他肯定也要想法子!” 话出口之后,皇后跟公孙喜都愣了一下,皇后是懊恼自己这话会不会关心太流露了点,让公孙喜听出自己的心思? 公孙喜则想:“乌衣营在长安的人不是禀告,说孟归羽与皇后疑似结盟,按说这对堂兄妹应该是一伙的,怎么如今听起来皇后有拆孟归羽台的意思?难道这堂兄妹之前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龃龉,皇后所以想借我之手敲打孟归羽?” 他觉得这只是小事。 本来此行就打算好好收拾一下孟归羽,用实际行动告诉这位崇信侯,在容睡鹤手底下做事该有的忠诚与态度的,这会儿顺水推舟的送皇后一个人情也是无妨。 于是自信道:“娘娘请放心,卑职回头一定办好!” “……”孟皇后莫名其妙的看着帘子外的身影,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接这样的话? 正踌躇着要不要追问呢,公孙喜已经提出告退了:“夜色已深,卑职不打扰娘娘安置了!” “你等等!”孟皇后见他要离开,急忙喊住,转头低声对春来说,“你去把本宫新得的鎏金镂空银香薰球拿出来,再取一份银霜炭!” 公孙喜听出是要给自己取暖,颇为无语,他虽然是南方长大的,但玳瑁岛孤悬海外,不管春夏秋冬,晚上都是很冷的。跟着容睡鹤跌跌撞撞长大的这些年,对于饥寒交迫是早就习惯了,就这个季节的长安,熬一晚上不过是小事。 “娘娘,不必这样麻烦的。”他叹口气,说道,“而且香薰有气味,沾了衣襟之后容易留下踪迹。” “我这个香薰球是新得的,从来没用过。”孟皇后急忙说道,“银霜炭无味,不会给你带去什么麻烦的。” 又说,“你这么晚过来,一定饿了吧?等下再叫春来去弄碗冰糖燕窝来,你吃了再走!” 公孙喜接触的女子,大抵都是公孙应姜、仪珊、仪琉这种标准玳瑁岛女孩儿,看似美貌天真,实际上心思不知道多叵测。 到了盛府之后,虽然也见过正常的大家女眷,而且如槿篱等大丫鬟对他还很有好感,私心里想着嫁给他什么,但因为盛兰辞跟冯氏在这种事情上管的很严,盛惟乔又是个什么都要伺候的,作为大丫鬟,根本没多少空闲去兜搭公孙喜。何况槿篱等人都是打小采买进府,由姑姑教着规矩长大的,即使对公孙喜有着爱慕,却也不敢表现的太明显。 那些隐晦的暗示,一门心思辅佐容睡鹤干出一番大事业的公孙喜哪里看的出来? 他关注的女子,比如说盛惟乔,又是个娇纵任性,处处要容睡鹤哄着的。 所以像孟皇后这样的嘘寒问暖,他还真没领受过,此刻觉得很是别扭,再三说了自己什么都不需要后,见皇后坚持,有点不耐烦了,就起了身,打算强行离开,就不相信皇后还能追上他不成? 结果脚下才动,察觉到的孟皇后急了,就是动怒:“你敢走!!!你要是走了,什么都别指望我!!!” “……”公孙喜终于感觉到皇后的异常,非常惊讶的看了眼帘子,试探道,“娘娘?” 里头的春来刚好拿了鎏金镂空银香薰球跟银霜炭出来,见状愣了愣,才对皇后说:“还好娘娘前两日打算将庭中的几株牡丹熏一熏,让它们早点开。不然这会儿咱们殿里不需要烧着炭火取暖了,奴婢一时半刻的只怕还弄不到这银霜炭。” 孟皇后面红耳赤,也不回答公孙喜,只接过香薰球跟炭,低声道:“本宫来装,你且去小厨房要点心吧。” 春来犹豫了下,低声道:“是!” 她走之后,殿中就剩了皇后与公孙喜。 第二百五十一章 公孙喜:没有对比,没有伤 第二百五十一章 公孙喜:没有对比,没有伤害。 孟皇后有点心慌意乱的装着炭,她以前在郑侯府的时候虽然因为娇语母子的缘故,不受郑侯宠爱,上头有个胞兄,又占去了生母向夫人的关心,属于双亲都不怎么在意的子女,然而毕竟是嫡女,又有孟太后的喜爱,所以伺候的丫鬟还是有的。 这鎏金镂空银香薰球又是新得的,还没用过,未免手生,装了半天,炭没装好,还差点把自己给烫着了,幸亏反应快,及时移开腿,饶是如此,仍旧将裙摆烫出了一溜儿的洞来。 “娘娘。”公孙喜在珠帘外听到皇后低低的惊呼,抬头一看,见帘子上原本坐着的人影倏然起身,诧异问,“娘娘怎么了?” 孟皇后顿了顿才道:“没什么,炭掉地上了,你等会儿。” 公孙喜很想说自己真的不需要这么麻烦,实际上皇后非要给自己这个那个,才是在耽搁自己去熟悉地形、计算撤退路线等等。不过他虽然没多少儿女情长的心思,也本能的感觉到,这种真心话,此刻还是不要讲出来的好。 于是犹豫了下,他道:“娘娘,炭火危险,不如还是卑职自己来吧?” “……东西都掉地上了,你进来收拾吧。”孟皇后本来因为吓了一跳,站起身来定了定神,就打算弯腰一一拾起来的,闻言心念一转,却朝旁走了几步,低声道,“春来不在,我……我正不知道要怎么弄?” 公孙喜说自己来的本意,是让皇后把香薰球跟银霜炭从珠帘里递出来,如今皇后却要他进去,不免一怔,就没有立刻回答。 里头孟皇后见状,双颊腾的绯红,只觉得火辣辣的,暗忖:“他……他这是……这是在觉得我不知检点么?” 其实皇后没有其他意思,就是想仔仔细细的看一眼公孙喜罢了。 这会儿公孙喜这么一沉默,反倒显得她居心不良似的,顿时就尴尬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殿中沉默片刻,眼看气氛越发的僵硬了,皇后已经有了转身进去后殿的想法,却见公孙喜低声道了句:“是!” 继而上前数步,分开珠帘,走了进来。 孟皇后暗松口气,但跟着又有点手足无措,下意识的想掠把鬓发,缓解下紧张,可手才抬起,就想到这动作是否有些搔首弄姿的嫌疑?顿时就僵了一下,最终只是将手在小腹的位置交握住,看了眼散落在地上的银霜炭跟香薰球,低声道:“你当心点,别烫到手。” “谢娘娘提点。”公孙喜其实根本没注意皇后的动作,他虽然进来了,却也始终按照礼仪要求,目光微垂,连皇后的手臂都不怎么看得到的。 之前皇后是坐在正对着珠帘的软榻上给香薰球里装炭的,他一进来就看到了榻前地砖上掉落了一地的炭火,香薰球却不见踪影。在附近找了找,才不得不抬头看向皇后,“娘娘,您说的鎏金镂空银香薰球呢?” 孟皇后跟他对望一眼,原本绯红的面颊越发像喝醉了似的,红的几乎滴出血来,讷讷道:“是不是滚到软榻下面去了?” 话音才落,却见公孙喜看着自己的袖口,满脸无语。 她低头一看,绛色的衣袖中间,正露出小半个球身来,可不就是那只鎏金镂空银香薰球么? “……”皇后张了张嘴,过了一小会儿才无地自容道,“我忘记了。” 公孙喜本来想默默接过来的,然而被孟皇后紧紧盯着,总觉得这时候不说点什么,这位皇后很有快哭出来的意思,犹豫了下,说道:“娘娘方才被吓着了吧?可曾烫到?” 谁知道不开口还好,一开口,皇后越发的慌张,想从袖子里将鎏金镂空银香薰球递给他,却没等他接住就放了手,看着香薰球要跌到殿砖上,皇后赶紧伸手去抓,这一抓没抓住香薰球,却恰好扣住了公孙喜的手腕。 这人身量瘦削,手腕较于这年纪的男子,也是偏于瘦弱的,只是力气却一点也不小,反应更快,几乎在皇后抓住他手腕的刹那,就下意识的一拧一转挣脱出来,还下意识的推了把皇后。 孟皇后正为突如其来的肌肤相触而震惊,哪里料得到公孙喜会对自己动手? 当下就被推的一个踉跄,心不在焉之间又踩中裙摆,低呼着摔倒在地! “……娘娘,卑职孟浪了!”公孙喜这才反应过来,眼前的是手无缚鸡之力、不当心才抓住自己手腕的深宫皇后,而不是心怀叵测、妄图扣住自己脉门要害的敌人,他心中懊恼,躬身行礼,“请娘娘责罚!” 孟皇后则是好一阵气苦,她知道公孙喜对自己未必有什么特别的情愫,所以也不敢表现的太明显,只是方才本是自己无心之失,这人不让自己碰也还罢了,挣开之后,居然还要推自己一把! 这是什么意思? 自己就这么被他嫌弃?! 又想到自己这辈子的经历,生而为孟氏嫡女,却因为生母偏心、宠妾挑唆,在娘家过的一点也不开心。 好不容易熬到出阁的年纪,又赶上了孟氏需要棋子,于是一道懿旨,年才二八却做了年过半百的表哥的继后。 名义上是中宫之主,实际上命令不出望春宫也还罢了,舒氏姐妹不来找麻烦,就要谢天谢地! 然后孟氏的计划也不顺利,孟侧妃与广陵王所出的小王子在人前已经是被认为夭折了,天知道孟氏接下来会不会因此放弃她? 十几年来唯一另眼看待的男子,连被自己不当心碰了下都要当场推一把报复……皇后越想越伤心,眼里渐渐蓄满了泪水。 而公孙喜保持着躬身的姿势好一会儿,不见孟皇后作声,犹豫了下,到底抬头想偷瞥一眼这位皇后娘娘到底在做什么? 这一看却见皇后一手支地,一手掩嘴,眼泪簌簌而下,却是在默默哭泣。 他愣了愣,顿时尴尬的不行,因为本来跟女子接触就少,在他面前哭的就更少了,尤其皇后这会儿摆明就是被他弄哭的,这要怎么办? “我就说这种娇娇弱弱的女孩儿,就该敬而远之!”公孙喜头疼的想,“我其实是收了劲儿的,没下力气啊!真下力气,这皇后娘娘八成不死也要去掉半条命……她怎么还是哭了?” 他自己根本没有应对这种情况的经验,思来想去,觉得只能学从前看到的容睡鹤哄炸毛的盛惟乔,干咳一声,上前道:“娘娘,千错万错都是卑职的错,您心里不痛快,尽管责罚卑职出气就好,千万别气坏了凤体!再者,如今夜色已深,地上凉,您先起来说话?” 只是容睡鹤那种亲呢调笑的语气到底学不来,面无表情的冷飕飕的一顿讲,倒仿佛是为了息事宁人的搪塞了。 皇后心里越发不爽快,闻言继续落着泪,只是不理。 公孙喜为难了会儿,继续努力回想容睡鹤安抚盛惟乔的场景,他以前最烦盛惟乔闹腾的,这会儿却有点感到盛惟乔的闹腾其实也蛮好的。因为按照他对这位郡王妃的了解,要是盛惟乔被容睡鹤失手推倒,八成是立刻跳起来抓住容睡鹤暴打一顿。 然后容睡鹤只要乖乖儿挨着,等她打完再赔礼道歉就是了。 可孟皇后分明不是盛惟乔那种泼辣刁蛮的性子,她受了委屈也不说也不闹,就这么默默的哭着……这? “娘娘,要不,您也推卑职一下?”公孙喜左思右想片刻,硬着头皮蹲下来,凑到皇后跟前,小心翼翼的问,“推几下也成……要不您打卑职一顿?” 皇后闻言,动作一顿,只是泪眼朦胧的看了他一会儿,却将掩面的手朝上移了移,遮住大半个脸,肩膀一抽一抽,哭的更厉害了! 公孙喜:“……” 他现在有点理解容睡鹤为什么有时候会喊盛惟乔“祖宗”了。 跟前这皇后同样有让他跪下来磕三个头喊“祖宗”的冲动! 是! 老子不对! 老子不该推你! 问题是,老子已经在认错了! 你要怎么办,你倒是说呀! 别说让你推回去,让你砍几刀都只是小事! 你这一味的哭啊哭的……到底想怎么样怎么样怎么样?!! 这个时候的公孙喜沉痛的意识到公孙应姜的好处,因为如果是他不当心推了公孙应姜一下的话,公孙应姜绝对不会哭,八成还会觉得占到了便宜而沾沾自喜。 就是盛惟乔都很可爱:这位郡王妃铁定是柳眉倒竖杏眼圆睁的质问他为何要冒犯自己,气急了亲自动手找回场子也不无可能,那么该认错认错该受罚受罚……多爽快? 而这位孟祖宗,她到底想哭到什么时候??? 公孙喜也不全是拿这种不爱闹腾的娇弱女流没法子,换个大家小姐,就算是被自己弄哭的,这么哭哭啼啼了一番还问不出个章程来,他早就一走了之,随便人家自生自灭了。 毕竟之前在玳瑁岛,他可没少见被掳掠过来的哭的死去活来的大家闺秀,要是这一手就能镇住他,压根就混不到今日。 问题是这位皇后娘娘是盟友,接下来的行动还需要她帮忙呢! 哪里好得罪死? 公孙喜心中抓狂,索性变蹲为跪,“扑通”一下拜倒,结结实实的给皇后磕了三个响头,几近哀求道:“娘娘,要杀要剐,您给句准话成么?” 第二百五十二章 鼓励 他这么一跪,孟皇后反而觉得狼狈了。 因为皇后这会儿哭的停不下来,被公孙喜推了一把只是引子,真正触动伤怀的还是眼下这种守活寡又看不到未来的处境,让她觉得好不绝望。 所以看到公孙喜焦急的模样,皇后心里对他的那点儿怨怼早已不翼而飞,却是忐忑起来:“糟糕,我这些日子一直不开心,压抑久了,偏生拣今儿个这会哭了起来,瞧他这急赤白脸的模样,八成要以为我是那种蛮不讲理胡搅蛮缠的人了?” 皇后心中担忧,胡乱擦了把脸,急忙说道:“你快起来!不干你的事儿,只是我……我自己想到最近的一些心事,忽然就难过起来了!” 公孙喜哪里相信,他这辈子见过的女子归纳一下就两类,一类是公孙应姜,貌若桃李,心若蛇蝎;一类就是盛惟乔,刁蛮泼辣,娇纵任性。哪怕将丫鬟都算进去,也没接触过多愁善感这个类型的! 因此完全理解不了想想心事就哭的停不下来的情况,只道皇后为人温婉,不愿意责备别人,随口扯的理由,心说好不容易让这位孟祖宗止了哭泣、开了口,这会儿说什么也不能让她再找到继续哭的理由! 就跪的纹丝不动,坚持道:“娘娘不起来,卑职怎么敢起身?” “……”孟皇后目光似嗔非嗔的看了他一眼,既有点欢喜他这紧张自己的模样,又恼他这话很有强调双方身份地位差距的意思,心里千回百转了一番,她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道,“唉,那我起来,你也起来吧!” 说着一撑地面,就待起身。 然而她哭泣良久,腿早就麻了,不动还好,这一动,才察觉到一双腿都没了知觉,“哎呀”一声,就朝地面摔去! 这时候公孙喜就跪在她面前,见状不假思索的伸手去扶,而孟皇后正本能的挣扎着,触到他手臂,登时抱了个结实! 公孙喜幼年时因为容貌清秀又无人庇护,差点被当成娈童,幸得容睡鹤及时解救,才逃出生天。从那以后,对于除了容睡鹤之外所有人,不问男女老幼的靠近,都抱着很深的戒备与厌恶。 后来长到可以议亲的年纪,为公孙应姜看中,明里暗里的撩拨不成,一度玩起了下药锁门霸王硬上弓的花样。 错非考虑到容睡鹤对公孙夙的感激,公孙喜早就将公孙应姜砍成十八块,丢进海里喂鱼了! 纵然如此,对于跟人近距离接触的戒心却愈深刻了。 这也是刚才皇后碰到他就激起他本能反应的缘故,除了跟容睡鹤并肩作战外,对于公孙喜来说,一个跟自己几乎贴身接触的人,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来杀自己的,一种是自己要杀的。 此刻伸出去想扶皇后的手被抱住,他差点直接把整个人都扔出去! 还好臂上肌肉才绷紧,脑子已经反应了过来,暗呼侥幸:方才只是轻轻轻轻推了一把,这位孟祖宗就哭了个没完没了,要是把她整个人都扔出去,这得哭上三天三夜吧? 思及教训,他强忍住推开皇后的冲动,小心翼翼的扶住她膀臂,低声道:“娘娘,您还好吗?” 他这么问的用意,就是提醒孟皇后回神,好借助自己的力量站起来。 实际上皇后也想赶紧站起来,无奈麻了的腿不是那么快就能恢复的,尤其她虽然没有过公孙喜那种厌恶被人亲近的过往,然而也是头一次跟没有血缘的异性亲密接触,还是暗存情愫的人,此刻的慌乱可想而知! 结果就是越紧张越要出岔子、越想起来越起不来,没几下,甚至整个人都蜷缩到公孙喜怀中去了! 陌生男子的气息让皇后感到一阵晕眩,这季节因为已经快入夏,又是在内殿,衣裳都不算厚,衣料很轻易的传递着彼此的体温,愈加令女孩儿心神摇动。 正不知所措之间,她听到公孙喜似乎忍耐的叹了口气,沉声说道:“娘娘,卑职得罪了!” 孟皇后还没明白过来这话的意思,整个人忽然一轻,却是被他打横抱起,快步走到不远处的软榻畔,俯身放下。 他让皇后在软榻上坐好了,就迅速抽开手,朝后退去。 孟皇后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抑或是一时冲动,蓦然抓住他袖子! “娘娘?”还好公孙喜这会儿一直在念叨着“这是皇后这不是敌人千万别反击”,所以皇后这动作虽然让他五指骤张,却跟着就顿住,总算没有干出毫不迟疑扼住皇后咽喉顺手扭断脖子的事情来! 不过他看皇后的目光仍旧有些提心吊胆,“娘娘这是……?” “你方才……你方才做什么要推我?”孟皇后其实扯住他袖子的时候也没想好要做什么,只不过看到他后退的动作,下意识的就是这么做了。 此刻被他一问,羞怯之余,也有点气急败坏:非亲非故,年岁仿佛,扯你袖子,为什么缘故,这还要问? 这人到底是就有这么木讷,还是心中对我十分厌烦,故意装糊涂? 皇后这么想着,眼泪几乎又要掉下来,深吸了口气,定了定心神,说道,“可是觉得我手脏么?” 后面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已经带了几许委屈的呜咽,听的公孙喜眼皮直跳,心道这种高门大户的小姐,果然一个比一个珍贵易碎,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压根不是自己这种人能打交道的。 他生怕再次惹哭这位,字斟句酌了会儿,才用谨慎的语气道:“娘娘,您误会了。卑职方才那么做,是因为卑职这一路南下,路上餐风露宿,难免遇见过几次凶险,这会儿尚未反应过来,故而下意识的推开了娘娘,绝无嫌弃娘娘之意!” 想到容睡鹤之前得罪盛惟乔后,都是夸了又夸,要说一堆好听话的,他鬼使神差的又补了一句,“娘娘国色天香,母仪天下,世人多看您一眼都是亵渎,岂有卑职嫌弃娘娘的道理?要嫌弃,也应该是娘娘嫌弃卑职才是。” 果然孟皇后本来还有点泫然欲泣,闻言顿时眼睛一亮,抬头道:“你真的这么想?” 公孙喜暗道自家郡王的法子就是有效果,毫不迟疑的颔首。 然而这话却大大鼓励了孟皇后,皇后心中急速的思索着:“他这样信誓旦旦的说我好,就算对我没有其他意思,总归也是不厌烦我的吧?” 又想到自己好歹是个皇后,公孙喜说这样的话未尝不是出自敷衍,但,“他肯敷衍我,总比连敷衍都不愿意好。” 毕竟,她不是父宠母爱、双亲恨不得把全天下的好东西捧到面前任凭挑选的盛惟乔,漫漫深宫之中,能够有这么一句安慰,也值得如获至宝了。 只是正想再接再厉的跟公孙喜说几句话,就听到外间殿门打开的声音,跟着春来明显一愣之后的话声:“娘娘?奴婢取了您要的宵夜来了。” 春来这会儿确实有点发懵,她奉命去小厨房要宵夜来给公孙喜充饥,知道自家娘娘心思的大宫女,自认为知情识趣的在小厨房里挑三拣四,指使厨子重做了好几道糕点,来回路上也是磨磨蹭蹭的,觉得已经尽力给足了皇后跟公孙喜单独相处的时间。 可是! 她以为孟皇后顶多就是隔着帘子跟公孙喜说说话啊! 怎么会想到这么会儿功夫,自己回来的时候,公孙喜就不在外间了? 不但不在外间,帘子里的烛火,明晃晃的就照出这人站在软榻前的身影! 由于珠帘的阻隔,春来看不到内中二人的具体姿势,但只看影子就觉得不是一般的亲密:就是她侍立皇后跟前时,也没有说站这么近的…… 春来想到这里,就有点慌了,她对皇后很是忠心,出于怜惜皇后年纪轻轻在这宫里守活寡的缘故,对皇后暗恋公孙喜的事情,虽然明知道既不对也危险,却还是忍不住推波助澜的给机会。 然而她是绝对不赞成皇后跟公孙喜真的有什么的。 一来这两人之间天差地别,根本不可能;二来别看皇后冷冷清清的在这望春宫里跟被发配似的过日子,盯着的人也是不少的。 其他不说,就说舒氏姐妹,哪怕天天陪着宣景帝寻欢作乐呢,隔三差五也要亲自过来找点麻烦,敲打皇后是其一,也是发泄下她们盛宠却最终未能入主中宫的嫉恨。 倘若皇后只是对公孙喜怀着情愫,还能遮掩,即使被察觉到蛛丝马迹,两人什么都没有,大可以抵死不认。 而孟氏也肯定不会让自家皇后落下不贞的名声的,必要站在皇后这边给她撑腰! 但两人要是有了什么首尾,那可糟了! 孟氏尽管原本寒微,但皇后生的晚,落地时孟氏已经很显赫了,所以臂上乃是点着守宫砂的。 哪怕正常情况下,没人想的到查皇后的守宫砂,万一有了身孕呢? 就算没有身孕,这深宫之中,最不缺的就是眼光毒辣的宫人,不定就从皇后身上看出点什么! 要传了出去,都不要舒氏姐妹落井下石,孟氏为了自家门风,首先就会杀人灭口! 春来心中担忧,恨不得立刻闯进去分开二人,但考虑到皇后年轻,脸皮薄,又怕贸然入内,会看到不该看的,让皇后没法下台。 此刻深吸口气,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出声打扰了:“您方才只说了冰糖燕窝,奴婢想着您这几日都没什么胃口,所以自作主张给您加了些糕点果子……您出来看看是不是合意?” “……你方才的做法我很生气,你得补偿我才成!”本来孟皇后还想委婉一点表示下自己的不满的,但这会儿春来忽然回来了,她心中羞惊交加,不及思索,压低了嗓子,急急说着,“你可愿意,嗯?” 公孙喜这会儿满心想着哄好她脱身,闻言自是立刻点头,又轻声问:“娘娘想要什么?卑职回头出了宫就去买!” 他之前虽然动身的匆忙,但身上还是带了些银钱的。 就算孟皇后要的东西十分金贵,他的钱不够,回头跟孟归羽“借”点也就是了。 反正能用银子摆平就好,怎么都比他刚才跪地哀求轻松……他这辈子包括容睡鹤在内,统共才跪过几个人? 就是主母盛惟乔,他好像都没行过这样的大礼! 谁知道这话说出来,皇后脸色骤变,低喝道:“谁要你买来的东西!” 说着将他袖子一扔,把头朝旁边一转,看着肩头微微颤抖,竟似又要哭了! 公孙喜:“………” 心好累! 第二百五十三章 公孙喜:??? “这一定是盛惟乔的阴谋啊!!!”公孙喜悲愤的想到,“她跟这皇后关系要好,岂能不知道这皇后的秉性?然后她又知道老子素来看她不顺眼,这会儿八成就是故意让老子过来面对这种局面的!!!” 心中咆哮,面上则是根本不知道摆什么表情了,只讷讷道:“娘娘不要卑职买的东西,那么要卑职怎么给您补偿?” 其实他刚才要是就说前半句“娘娘想要什么”,孟皇后八成也就知足的暗示下自己想要的东西了。 问题是他偏偏加了一句“出了宫就去买”,这顿时就让前一刻还满心欢喜的皇后,感到一种“你不就是想讹我一笔”的羞辱,她好歹也是郑侯府嫡出小姐,入宫以来固然算不上真正的六宫之主,但因为孟太后在,吃穿用度上还是没人克扣的,怎么能够忍受被认为是贪小便宜的人? 尤其还是被公孙喜这么认为! 登时就怒了! 只是负气的话出口之后又是后悔,既怕公孙喜觉得自己难伺候,又想着此刻不比方才,春来已经回来了,虽然是在帘子外头,却也能看到身影、听到动静,见着自己这胡搅蛮缠的模样,好不尴尬! 此刻见公孙喜询问,面色一红,到底还是转过头来,低声说道:“反正不要你买的……你自己想!” 说着脸上一阵害臊,觉得待不下去,就站起身,一面朝后殿走去,一面扬声吩咐外间的春来:“你将点心拿给他吃,再把那香薰球装起来给他……本宫且进去安置了!” 见她避入后头,公孙喜真格是如释重负,简直就是逃也似的溜出珠帘,见春来在桌边摆弄碗碟,就道:“我不吃了,什么香薰球也别给我,就先走了。姑娘回头帮我跟娘娘说声……” “说你个头啊说!”春来原本还觉得心上大石落下,因为看公孙喜衣襟虽然有点乱,大体还算齐整,看来他跟皇后方才固然站的太近了点,却也没发生什么不该发生的,闻言顿时大怒,将正在摆的一碗鸡肉馅烫面饺子朝桌子上重重一放,压低了嗓音,切齿道,“你敢走,信不信我跟你拼了?!” 公孙喜:“……” 这望春宫的主仆是不是都有毛病?! “娘娘特意叫我去小厨房要的饭菜,我还拿了这么多。”春来见他面无表情的样子,心中越发恼怒,低声呵斥道,“你不吃就走,那么这些菜肴怎么办?!难不成叫我跟娘娘吃?!且不说娘娘身子骨儿弱,入夜后除了一盏燕窝外,什么都不用的。就是我跟娘娘豁出去的用,只怕三天三夜也吃不完!那么明早宫人进来送早膳,要怎么办?啊?!你是唯恐别人不起疑心是不是?!” 公孙喜不可思议的看着她:“姑娘为什么要取这么多?!” 他记得皇后之前就让春来去拿一碗冰糖燕窝吧??? 那么这会儿……这宫女是把小厨房的存货全部搬过来了吗?! “我们女儿家自来秀气,吃不上几口东西也就成了。”他不这么问还好,一这么问,春来更生气了,怒目喷火的看着他,“你这种粗人,想来也是大碗吃肉大碗喝酒惯了的,这不是怕你饿着,所以多拿了点?!早知道你这么不识好人心,就该让你饿着肚子就这么滚出去!” 说着把牙箸朝桌子上一拍,一甩手就进帘子里去了! ……其实春来之所以拿这么多菜,除了想给皇后跟公孙喜多一会儿相处时间外,主要也是想到皇后跟公孙喜身份悬殊,一旦自己取了饭菜回来,公孙喜用的时候,皇后断没有说在旁边守着的道理,如此皇后岂非难过? 所以干脆多拿了点,想着到时候借口皇后也饿了,让她跟公孙喜一块儿用饭,当然是一个在帘子里摆膳,一个在帘子外用饭。 虽然如此既不同桌也不照面,但想来皇后看着帘子上的身影,心里多少是些慰藉。 这会儿皇后人都去了后殿,春来的计划自然也行不通了,公孙喜再问她为什么拿这么多吃食,她自不会承认。 不但不承认,想到这人再三不领皇后怕他冻着饿着的情分,暗自恼恨,在帘子后站了站,冷哼道:“这些都是娘娘的心意,你要是敢不吃个七七八八的,回头娘娘给郡王妃写信,我定要劝娘娘好好跟郡王妃说一说你的无礼之处!” “……知道了。”公孙喜硬生生咽下一句“老子又不是猪怎么吃得掉这么多”,嘴角扯了扯,心道老子可不怕盛惟乔,你家那位娘娘比盛惟乔难缠多了好吗? 拿起牙箸后,他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就是容睡鹤惯常喜欢用敌人来衬托他的高尚品德,所以,有没有可能,盛惟乔依葫芦画瓢,用孟皇后来衬托她的好说话好打发? 打个哆嗦,公孙喜决定,回去之后,对盛惟乔再恭敬点。 嗯,等等,他接下来首先要头疼的,应该是给孟皇后什么样的补偿吧? 公孙喜为给孟皇后交代抓狂的时候,宫城的僻静角落里,一灯如豆。 微弱的光芒下,孟归羽的面庞含糊而阴沉。 他注视着烛火,淡淡说着:“没想到西疆的人还没到,北疆的郡王妃倒是先有了动作,来的还是密贞最信任的心腹盛喜。” “六哥,这盛喜来者不善。”旁边孟归瀚安慰道,“不过你不是也说了么?盛喜武功高强,孟家乾的遇刺,八成是他干的。但性情阴沉,不擅长计谋,就您之前跟他的夜谈来看,未必没有搪塞过去的指望?毕竟郡王妃如今还在北疆,他受命来长安办事,不可能久留的,过些日子,八成还要回去。之前盛家弄了个贵胎宜北的谶语,这么着,郡王妃在八月之前,都不可能离开北疆的。” 盛惟乔这一胎算起来是去年十月左右怀上的,算来产期是在今年的七月,距离现在还很有点时间。 而且大穆女子不比茹茹健壮,像盛惟乔这种娇生惯养的,月子肯定会坐好,更不要讲一生产就赶路了。 因此正常情况下,她离开北疆,怎么都是八月之后的事情了。 “指望他什么都看不出来,只能是没办法之下的侥幸了。”但孟归羽摇着头,说道,“莫忘记郡王妃虽然就派了他一个过来,密贞的人还没到呢!而且,这长安城里也不是没有向着他们的。其他人不说,就说宁威侯府的徐老侯爷以及宁威侯父子,以及冯家那位冯老太爷,哪个不是精明能干的主儿?就是盛老太爷看着正气凛然,实际上也就是对自己人比较讲究,否则当年是怎么让茹茹对他闻风丧胆的?” “盛喜自己看不出来的弯弯绕绕,大可以去找他们参详!” “所以仍旧不能掉以轻心!” 孟归瀚闻言,十分忧虑:“六哥,倘若如此的话,咱们却要怎么办?那么多人呢,不管是杀是绑,都不好下手。何况他们的身份,也不是咱们能够威逼利诱得了的。” “为今之计,是赶紧抓住舒氏姐妹的把柄。”孟归羽目光沉沉,说道,“这样不管密贞那边是否有所发现,又或者是否会因此动怒,对咱们起杀心,咱们多少有了张护体的底牌!” “但舒氏姐妹这些日子虽然趁着高密王还有广陵王携带子嗣入宫探望莫太妃的机会,召见了好些帝侄,可是却始终没有兜搭谁的意思?”孟归瀚为难道,“她们两个不起这心思,其他人就算有这个心也有这个胆,又怎么有机会?” 说到此处,想到孟归羽的某些未雨绸缪,悚然而惊,劝道,“六哥,兹事体大,不可轻易涉险啊!” “……不说这个了。”孟归羽岔开话题,“朝堂最近如何?这次高密王府父子闹的非常厉害,咱们那三位伯父,该高兴了吧?” 孟归瀚说道:“二伯跟三伯还好,大伯么,还在为孟家乾的事情耿耿于怀,据府中眼线回报,说他这些日子脾气越发的古怪了,连新欢上前奉承,都遭了好几次呵斥。” “孟伯亨跟孟思安呢?”孟归羽问,“还都在庄子上反省?咱们那位大伯母也是?” “这会儿还都在庄子上,不过听说二伯跟三伯都劝大伯,就是孟伯亨跟孟思安搁外头思过也还罢了,大伯母到底是一府主母,她不在,郑侯府如今连个家宴都不好摆,却成何体统?”孟归瀚道,“所以一致劝说大伯将大伯母接回来主持大局,毕竟其他宴会可以拖一拖,或者索性不办,但霜晓的婚事,就在年底。三哥一家子全部在北疆,没有大伯母帮忙张罗,总不能叫霜晓自己去办吧?就是二伯母、三伯母肯帮忙,隔着府邸,到底不方便。” 孟归羽沉思了一会儿,说道:“你不提霜晓的婚事我都差点忘记了,给她的贺礼也要预备起来了。到底是三哥的嫡女,还是头一个出阁的嫡女,这贺礼可不能太轻。” 他们兄弟这会儿境况比以前好了很多,不说权倾朝野,但也不需要扣扣索索的,唯恐盖不过来,此刻孟归瀚就随口道:“到时候看看二房、三房的堂哥们怎么送的,咱们照着样子来就是了。” 也没放在心上。 “高密王这次输的很惨,密贞虽然势头迅猛,但根基不稳。”孟归羽“嗯”了一声,继续道,“这样不行,这样万一孟氏一举压倒密贞父子,咱们还混个什么?” 他眯起眼,淡淡道,“得给孟氏找点麻烦,也跟高密王父子一样,被狠狠削掉面子才是!” 孟归瀚想了想,说道:“咱们孟氏可没有密贞那样的逆子啊!想跟家族造反的,要么就是咱们这种没能力的;有能力的,压根不用反家族,家族可是他们的助力,比如三哥。” 其他重量级人物的话,“太后娘娘乃是家族根基所在,哪里好做文章?至于皇后娘娘,且不说手中并无权势,不过是名头好听。就大伯对她的薄情,只怕她有个三长两短的,大伯撇清的比谁都快!” “何况,这还是咱们的盟友?” 第二百五十四章 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皇后 孟归羽兄弟窃窃私语了一个晚上,到天蒙蒙亮,才和衣小憩了片刻。 晌午后不久,就有心腹来唤,说是馨寿宫出事儿了,病的只剩一口气的莫太妃,这段日子都是昏昏沉沉的,方才好不容易才小憩了会儿。 结果到了吃药的时辰自己醒过来,才睁眼,不过转了下脑袋,脸颊上就挨了一道血印子,是因为一把吹毫可断的匕首贴着她面颊插在玉枕上。 这情况让整个偏殿都乱作一团,因为莫太妃传出病危的消息有几日了,就算高密王妃亲自督促着一群太医日日为之忙碌,也是一天天看着衰弱下来。 最近这几天,高密王妃差不多是衣不解带的待在莫太妃病榻之前。 长安贵胄都知道,高密王妃与莫太妃婆媳不和,甚至可以说非常不和。然而高密王妃又偏爱小儿子容睡鹤,这次莫太妃病危,对容睡鹤的前途影响巨大,所以高密王妃就算一点都不在乎莫太妃的性命,却怎么也不会让她现在死,否则这两日也不会拖着病体忙前忙后,试图将莫太妃救回来了。 本来莫太妃作为高密王的生身之母,就算是跟着太后住偏殿,伺候的人手也是很有几个的。 高密王妃在这里守夜,她自己卧病多年就没好全,也是带着赵姑姑等一干伺候多年的心腹进的宫。 还有太医之流,偌大偏殿说起来也是里外三圈,人数绝对不在少数。 可是这么多人,却没人说得清楚莫太妃枕畔的匕首是哪里来的? “他们不知道,我知道,八成是密贞干的。”莫太妃看着太医给自己包扎好伤口,眼中难得闪过一抹愠怒,挥退左右,只留高密王妃说话,“他是在警告我,对不对?” 高密王妃冷冰冰的说道:“我不知道是谁,不过倘若是密贞的话,我更希望他的人将这把匕首插在容菁的枕畔,叫你们母子知道算计他的下场!” “他过分了。”莫太妃没理会这话,只语气阴沉道,“他用其他法子来吓唬我也还罢了,竟然损毁了我的容颜……这叫我下去之后,怎么见先帝?!” “你现在这副容颜,还有什么损毁不损毁的。”高密王妃闻言,讥讽的笑了笑,“又老又丑,比年轻时候的孟太后还碍眼些,先帝泉下有灵,也只会懊恼当初怎么就不长眼看上了你?” 又嘿然道,“何况即使你还拥有少年时代的美貌……冲着你对先帝最出色的亲孙做的事情,只怕先帝见到你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赐你魂飞魄散吧?!” “你用不着幸灾乐祸。”莫太妃摸着脸上包扎的地方,沉默了会儿,淡淡说道,“我病危的消息才传出去几天?密贞就迫不及待的派人来了,而且还深入宫闱……这说明,他急了。看来,我这把老骨头,在他心目中,还是很有些地位的?” 她轻轻笑了起来,但很快因为牵动了面颊的伤口,恢复了面无表情,“嗯,这也不奇怪,他志在天下,那么名声上就不能有太大的瑕疵!不然之前他真正的底细被揭穿出来后,怎么会立刻把矛头对准了世子?不就是怕当真被落实了‘弑父’的名声,故而急急忙忙的把水搅混么?” 高密王妃没什么表情的说道:“容菁已现颓势,孟氏却还好整以暇。若果密贞也毁在你们母子手里,你以为你儿子能有什么好下场?密贞怎么说都是容菁的亲生儿子,即使他不喜容菁,容菁但凡识趣点,他也未必当真做出弑父之举来!你现在这么做,根本就是存心带容菁一块去见先帝!” “按理来讲是这样的。”莫太妃柔声说道,“但密贞不是在王府长大的,我对他的性情不太吃的准。从容清醉的遭遇来看,这孩子,实在不像是会因为骨肉之情而手下留情的样子。再加上我希望你不好过,这心里就偏向于找密贞的麻烦了。” “而且我就容菁一个孩子,他决定了要拆密贞的台,做亲娘的自然是听他的……就好像,你这会儿努力的想劝我打消主意,归根到底,不就是为了密贞考虑么?你能为你的儿子着想,就没资格拦着我为我儿子做事,对不对?” 高密王妃脸色铁青,看着她脸上的伤口:“你们母子都疯了!!!密贞既然这会儿就能派人将匕首插到你枕边,倘若他前途被毁,你信不信,他能亲手宰了容菁?!你恨我很正常,怎么连你唯一的儿子的死活你都不管了吗?!” “那也要他回得来长安。”莫太妃慢悠悠的说道,“虽然那孩子如今羽翼尚未丰满,但已经足够人看出他的潜力了。容菁反应慢了一步,非但未能在他事成之前阻止,甚至连你娘家大哥都被他笼络了过去!这会儿只能孤注一掷的摧毁他前途,以换取你娘家大哥的回心转意……但孟氏眼睁睁看着这番经过,他们是绝对不会犯容菁的错误的!” “只要有任何一点点机会,他们绝对会不择手段的干掉密贞!” “到那时候,密贞身死,他的嫡系兴许会风流云散,但如赵适、曹岸之类的老人,纵然是看在世子的面子上,岂能不重归容菁麾下?” “……密贞现在还没回来。”高密王妃怨毒的看着她,“他要杀容菁,根本没必要亲自动手!你们母子串通起来这么做,不过是逼着他提早继承父业罢了!” 她深吸了口气,“贱婢,原来你还有在意的东西?这很好。这次你要是真的死了,我定会亲自将你的脸彻底划烂!叫你八辈子都没法见先帝!!!” 语罢,她一拂袖,愤然而去! 空荡荡的室中,被留下来的莫太妃静静望着她的背影,直到完全看不见了,才流露出些许惆怅与懊恼,但随即转为坚定,衣裳华贵的老妇低声呢喃:“反正,是不可能回去了,不是吗?” “赵子夜离开偏殿了?”差不多的时候,馨寿宫的正殿,孟太后正支着下巴,轻声细语的跟池作司议论这对婆媳,“看方向是打算出宫,回王府去?嗯,看来她是真的急了。” 池作司轻笑道:“有什么用?她跟莫太妃积怨极深,甚至到了连表面上的礼节都没法周全的地步,莫太妃冲着故意气她这点,也不会理睬这儿媳妇的想法的,甚至高密王妃越不高兴越难过的事情,太妃越是要去做。” 她说到这里,沉吟了下,有些不解,“说起来高密王妃也是奇怪,之前高密王败坏密贞郡王名声时,也没见她出来做什么。怎么现在她却要不顾病体的忙里忙外,为密贞郡王考虑了呢?” “你一直陪着哀家,未曾成亲,所以不知道。”这个问题孟太后倒是很能体会,“对于亲娘来说,最为难的,莫过于子女不和。手心手背都是肉,委屈了哪个都舍不得!要是一直在身边长大的孩子,还能说就按照古时候传下来的长幼秩序。可是偏偏密贞打小流落在外,赵子夜一直认为这孩子的命途多舛,大抵是自己的责任,未能看好他,不免就存了几分偏爱。” “这么着,这两个儿子争同一个位子,她可不就为难了吗?” “所以她之前没有站出来说话,归根到底不是不疼密贞,也未必一定偏袒高密王世子,八成是没想好决定。” “可如今莫太妃的所作所为,有明显的左右她膝下两个儿子命运的用意,她怎么能忍?” “你别看她这会儿三天两头的进宫来侍疾,弄的跟贤惠媳妇似的,这段日子,她人在偏殿,不定怎么个折腾莫太妃法!” “莫太妃是早就传出病危的名头来了,这次‘病危’本来也是奔着一死了之的目的去的。却到现在还拖着,不会是莫太妃不想死,又或者还想赖上几日,十成十是赵子夜盯着太医,给她诊治的用心,不许她死!” “摊上这么个儿媳妇,莫太妃也真不知道前世里作了什么孽?” 太后说到这里,自己也伤感起来,“当然,她再作孽,也没哀家作的孽多。好歹她还是很有几个孙子的,甚至建安郡君出阁也有些日子,不定死前还能听到曾外孙子的消息。倒是哀家,这把年纪了,膝下连个亲孙女都没有。” 池作司见状连忙安慰:“娘娘您说的这话,您是大穆最最尊贵的皇太后,这天下亿兆黎庶,谁不是您的子民?” 赶紧岔开话题,“皇后娘娘这段时间不是一直都恹恹的,看着不太好吗?方才望春宫的人禀告上来,说皇后娘娘的宫女昨晚要了好些菜肴点心,说是娘娘忽然有了食欲。奴婢想着,八成是皇后大好了,否则怎么会胃口这么好?” “她们年轻女孩儿家,确实应该多吃点。”孟太后闻言果然心情好了点,微笑着问,“她都吃了些什么?大半夜的,那些不好克化的,可不能多吃,不然积了食,可不舒服的。” 池作司就说:“奴婢就是听底下人随口提了那么一嘴,具体的也不清楚。不如等会儿就请皇后娘娘过来陪您说说话,顺带用晚膳?反正娘娘成天一个人待在望春宫里,也有些冷清。” 太后欣然颔首:“就叫孩子过来吧,唉,这孩子,也是可怜!” ……半晌后,孟皇后有些心神不宁的到了馨寿宫。 心神不宁的缘故,不外乎是她前脚去莫太妃住的偏殿晃了一圈,后脚莫太妃就出事了,这会儿太后召见,自然心虚,以为被太后发现了蛛丝马迹什么的。 “十四,你这是怎么了?魂不守舍的?”年轻的皇后做坏事经验太少,装若无其事的水准太低,没说几句话,就因为前言不搭后语,被太后看出端倪,狐疑的问,“方才池作司还说你最近大好了,怎么哀家瞧你更恍惚了?” 孟皇后闻言一惊,索性急中生智,说道:“姑姑,本来确实是大好了。可是方才听说了馨寿宫偏殿发生的事情,有些害怕。毕竟莫太妃住的偏殿,距离姑姑住的正殿也不差几步路。那边出了岔子,姑姑这儿,实在教人担心!我本来想劝姑姑暂时换个地方住的,可是将宫城中的宫殿里里外外想了一圈,也没想到什么合适的地方,故此烦恼。” “好孩子,难为你了。”孟太后不知道这话是搪塞,听的非常高兴,含笑拍了拍她手背,亲热道,“不过你不要担心!这事儿摆明是莫太妃的子孙债,同哀家可没什么关系!再说哀家是太后,莫太妃不过是太妃,哀家这正殿的戒备森严程度,哪里是她那个偏殿能比的?所以哀家根本不需要换地方,倒是你,望春宫忒冷清了点,得让侍卫好生上心,免得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打扰到你才是!” 就转头吩咐池作司,“等会儿去望春宫那边敲打下侍卫,叫他们都上上心,不许欺负十四年轻面嫩,不好意思数落他们的懈怠!” 池作司低头应了,笑道:“娘娘放心吧,望春宫那边的侍卫,大抵都是孟氏举荐的,怎么可能对保护皇后娘娘不上心呢?” 孟皇后努力露出感激的笑容:“谢姑姑关心,姑姑也要保重自己才是!” 心里却怄的没法说:上心?望春宫的戒备本来就不算松散,没有相当的内奸,比如说春来比如说孟归羽之类,公孙喜根本进不到里头好吗? 这下子好了,太后亲自让身边女官去敲打,那边就算做样子,接下来的几日,想也知道,必定是恨不得连只苍蝇都不让出入的! 然后公孙喜还在宫城里呢,他要怎么办?! “姑姑的好意,我不可能拒绝。”皇后急速的思索着,“侍卫们的提高警惕,我就更没理由阻拦了。虽然阿喜武功高强,然而大内重地,非同小可,一旦被人发现,伤着他可怎么办?甚至……” 她目光闪了闪,就想出一个法子来,正了容色,跟太后说:“姑姑,我觉得,这次的事情,就算是莫太妃的子孙债,您也不能掉以轻心!” 第二百五十五章 移宫 见太后望过来,孟皇后低声说道:“姑姑,太妃虽然身份远不如您,怎么也是先帝留下来的人,又生有子嗣,所以这些年来,一直都跟着您住这馨寿宫的。这会儿她在距离您没多远的偏殿里受到惊吓,闻说容颜都损毁了,外头的人不知道许多弯弯绕绕,必然也会觉得您这儿多半也不安全!” “这么着,一旦您这儿也受到了惊扰,天下人岂能不觉得,这不奇怪?” “高密王为人奸诈,否则也不至于跟咱们家纠缠了这么多年了,万一这次所谓的太妃受惊,其实是他一手主导,目的不是冲着密贞郡王去的,而是朝着咱们家,甚至是姑姑来的呢?” 这话说的孟太后跟池作司都有些愕然,太后若有所思道:“十四,你跟平时不太一样?你平时从来不会说这些话的。” “姑姑,可是现在不是平时啊!”孟皇后起初还有点撒谎之后的紧张,这么一番话讲下来,她反倒镇定起来了,闻言不慌不忙的说道,“这等于就在您卧榻之畔出了岔子,您说我能不急吗?您可是我嫡亲姑姑!” 说着眼眶一红,“自打我落地以来,对我最好的就是您了!我不对您的安危上心,还是个人吗?” 孟太后城府不深,又重感情……不然也不会将贴身女官许配给当时已经封爵的胞弟孟诲,还至今都对向夫人母子另眼看待了。 此刻被孟皇后这么一讲,就是动容,很快就把些微的怀疑抛之脑后,嗔怪道:“瞧你这孩子!哀家还不是觉得,你难得有跟哀家长篇大论的时候,可见池作司说的对,你是真的大好了,心里高兴?你倒以为哀家疑心你了吗?真是傻,你是哀家的嫡亲侄女,哀家最喜欢的侄女就是你了,怎么可能对你盘根问底呢?” “我哪里是觉得姑姑怀疑我?”孟皇后就势抱住她手臂,撒娇道,“我是怕姑姑不把我话放心上,执意继续留在这正殿里呢!” 旁边池作司不知道皇后的真正目的,闻言思忖了会儿,倒觉得她的担心很有道理,就帮腔道:“太后娘娘,奴婢觉得皇后娘娘所言有理。其他不说,就说莫太妃这次出的岔子,咱们心里有数,都知道是高密王教子无方,父子反目,莫太妃闲的没事儿做,掺合子孙之间的争斗,给闹出来的。” “但是外头不知道,跟他们讲了也未必会相信!” “不定觉得,太妃既然是跟着您住的,她出了事儿,您也有责任!” “您说这是不是太气人了?” “说到这个,我得跟姑姑请罪!”皇后心念一转,就势起身,顺着榻沿拜倒在太后足前,略带惶恐道,“莫太妃病了有几日了,我这些日子在望春宫待的气闷,昨儿个晚上好了点,叫春来去小厨房取了些东西吃了。不想好久没有正儿八经的吃过东西,一下子就积了食,弄的一晚上都没睡好,今儿个一大早,天没亮就起了身!” “之后因为睡不着,就想出去走走。” “本来想过来给姑姑请安的,可是走到了附近,算算时间,您还没起来呢!” “想着不要打扰了您,本欲回头,临时想起来莫太妃的病……也是我不好,竟想着过去凑个热闹,瞧瞧人!” 皇后流露出惭愧之色来,“其实也不是打算去看莫太妃的,而是想看看高密王妃!主要是早就听说这位王妃从前名满长安,乃是先帝都十分赞许的女子。然而自从当年密贞郡王出了事,她就在长安的宴饮中间销声匿迹,根本看不到人影了。我从前没进宫的时候,曾听静淑县主桓夜合说过,道是王妃如今姿容虽然减损了许多,谈吐气度却兀自不俗。” “就是静淑县主乃是桓公之后,到了这位王妃跟前,也是自愧不如的。” “那时候我心里就存了好奇,久已想要单独见她一见。” “固然密贞郡王归来之后,这位王妃也开始出来走动了,不过宴会上匆匆一瞥,也没机会说话。” “所以……” “所以当时我就……就下意识的走去偏殿了!” 她当时去偏殿是为了给公孙喜踩点的,而高密王妃全副身心都放在了盯牢了莫太妃不让这婆婆死掉上面,对于一个年纪比自己女儿还小、手无权势的皇后的到来,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关注,是以两人压根就没照面。 此刻皇后就说,“到了偏殿之后,看着里里外外的人忙碌着,我才想起来如今莫太妃病危,高密王妃作为儿媳妇侍奉榻前,哪儿有空接待我呢?为了不惹她厌烦,我就让宫人不必禀告了,就在那边随便转了一圈,也就回了望春宫!” “哪里晓得,我回去之后没多久,莫太妃就出事儿了!” “这不,这会儿我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怎么就这么巧的?” 闻言孟太后跟池作司脸色都凝重起来:“竟然有这事儿?” 由于太后年事已高,身体大不如前,这两年连娘家人也不是每个都见了,池作司为了太后的凤体考虑,就吩咐馨寿宫里发生的事情,错非关系重大又或者十万火急,否则都交给她筛选,以决定哪些禀告太后。 那种无关紧要的,就没必要浪费太后的时间跟精力了。 而太后只要醒着,池作司八成都是侍奉左右的,底下人要是当着太后的面禀告,太后多半要询问,这就等于直接告诉太后、劳烦太后了。 是以正殿这边的宫人,一般都是等太后安置之后,池作司还没入睡,这个时间差里,再巨细无遗的禀告一宫之中发生的事情。这样的做法,虽然会导致馨寿宫遇见事情反应迟缓,然而太后宫里本来也一直风平浪静的,所以太后跟池作司都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 以至于孟皇后今儿个去看过莫太妃的事情,她们到此刻还不知道。 此刻听了不免一惊,想起来池作司随口说的可能,心里均是一个“咯噔”,池作司就讷讷道:“太后娘娘,奴婢怎么听着……这事儿还真可能是冲着咱们来的?” “其实我一直觉得很奇怪。”孟皇后趁热打铁道,“如果莫太妃病危,只是为了利用祖母有了三长两短,孙儿必要奔丧跟守孝的习俗,来帮高密王对付密贞郡王的话,她为什么要病危?索性就直接去了,岂非能叫密贞郡王猝不及防?” “倒是现在,说着病危,拖到今儿个都还好好的活着。” “偏生在我无意中去了趟偏殿,就跟脚有事情了。” “怎么都觉得,有内情?” “派个人出宫去喊郑侯过来。”孟太后捏了捏额角,低声吩咐池作司,见池作司出去喊人了,她叹口气,跟皇后讲,“哀家真是上了年纪了,这脑子就是转不过来。这些日子,还一直以为莫太妃对高密王妃衔怨极深,故意用病危来折腾王妃,好在临死之前的这段时间里,狠狠的折磨儿媳妇呢!谁知道,哀家这儿定定心心的看着戏,那边却在不动声色的给咱们挖坑!” “若非你这孩子警醒,咱们娘儿还不知道要被害成什么样子?” 孟皇后看这情况,太后竟是完全相信了自己的话,心中不免又有些愧疚,虽然她也私下难过过太后为什么不给她找个才貌双全又知冷知热年岁仿佛的夫婿,偏要她来给宣景帝做劳什子继后,但平心而论,太后已经是孟氏对她最好的人了。 这会儿怕太后忧心太过伤身,忙又说道:“姑姑您也别太担心了,咱们这会儿不是已经察觉到了吗?不管高密王那边有什么阴谋,都肯定害不到咱们的了。” “虽然你爹还没过来,不过我估计他来了之后,多半也是赞成你的建议,就是让哀家暂时移出馨寿宫的。”孟太后摇了摇头,说道,“其实本来哀家是太后,莫氏只是太妃,要回避,也该是莫氏回避哀家。只是她如今想来也没多少日子了,哀家犯不着跟一个快死的人计较。还是哀家换个地方罢!” 就是皱眉,“然而你的考虑很对,宫里空置的宫殿虽然多,但哀家身份搁这儿,那些规格不够的,哀家怎么可以自降身份去住?岂非现成给西宫那两个贱婢看热闹?规格够的,如今又都是空置多年,这会儿固然已经不是冬季了,晚上还是很冷的,哀家这把老骨头,如今可是经不住折腾啊!” “姑姑,您要是不嫌弃,不如去我的望春宫住?”孟皇后就提议,“那边正殿我一直住着,不会冷的。我年轻,可以搬去望春宫的偏殿。” “好孩子,就知道你最孝顺了!”孟太后慈爱的摸了摸她头发,摇头道,“望春宫自来是咱们大穆的皇后居处,乃是天子之妻的寝殿所在!哀家住过去这成什么样子?可不妥当!” 虽然孟皇后只是嘴上说说,心里一点都不打算让太后住过去的,但见太后拒绝了,还是很坚定的拒绝,才暗松口气,做出为难之色来:“那……怎么办呢?” “哀家倒有个想法。”孟太后闻言就笑了起来,说道,“宫城里没有合适的住处,咱们黄家又不是只有皇城可以住……离得远的行宫就不提了,一来也是多年没收拾过,二来别叫人说咱们孟氏女的胆子这么小,偏殿的太妃出了点岔子,哀家堂堂太后居然就要跑出去多少路!” “但就在长安城旁边的上林苑,不是多得是楼阁么?” “那凌波宫之前才用过的,里头积的灰应该不多,哀家记得也有地龙,叫人连夜烧起来,拾掇个一两天,也能将就下了。” 说到此处,就问皇后,“十四,你跟哀家一块儿住过去?不然哀家可不放心你!” 第二百五十六章 疑惑 孟皇后说了半天,目的就是引太后搬去上林苑。 她的想法是太后移宫非同小可,尤其是孟氏绝对会无比重视,这么着,就会下意识的忽视其他地方,从而减少公孙喜被发现的可能了。 本来她还专门给太后有可能选择的几座宫殿找了毛病,谁知道太后三言两语的就自己想到上林苑了。 此举固然省了她一番口舌,却因为太后的邀请,让她陷入进退维谷的处境:刚刚跟太后说了这么多的继续留在馨寿宫不安全的话,这会儿太后从善如流,决定避一避风头,还不忘记带上她,她居然不感激零涕,还想留下来,哪怕太后城府不深,对她也十分信任,八成也要起疑心了吧? 可是要是跟着太后走了的话,还留在宫城里的公孙喜要怎么办? 孟皇后心道:“虽然六哥肯定是会接应他的,然而六哥对密贞郡王并不忠心,对阿喜岂能存什么善意?那人自来沉默寡言,看着也没什么弯弯绕绕的心思,如何玩的过六哥?” 她实在不放心不管公孙喜,故此踌躇了会儿,硬着头皮找借口:“姑姑,您一个人去上林苑吧?虽然目前还不知道高密王那边在搞什么鬼,可是咱们不能总是一走了之!毕竟俗话说的好,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所以不如这样,您去上林苑以策安全,我留下来静观其变?” “傻孩子,咱们姑侄俩,在这宫里是什么身份?”孟太后不赞成的说道,“也是这段时间哀家短了精神,很多事情顾不上,才让他们进进出出的,没个规矩!等回头哀家去上林苑安顿好了,问起详细,底下人还能不上心?” “到那时候,别管高密他们玩什么把戏,在这宫城之内,岂有瞒咱们娘儿的道理?!” “所以你又何必留下来?” “毕竟,你方才不是说了,是你去偏殿转了一圈之后,莫太妃就出了岔子!” “万一那边就是冲着你去的呢?” “你跟着哀家,不管发生了什么,哀家总能为你做主的。” “你这一个人留在宫里,其他人不讲,就说西宫那两个贱婢,万一趁机欺负你,哀家还不在,这要怎么办?” 太后说的句句属实,孟皇后无法反驳,只好强颜欢笑:“还是姑姑考虑周到!” 她顿时就没了心思在馨寿宫盘桓,稍微敷衍了太后几句,也就找借口告退,三步并作两步回到望春宫之后,正为公孙喜忧愁,这人就忽然从窗子里翻了进来,迅速闪身到殿中阴暗的角落里藏好身形,这才躬身行礼,低低道:“娘娘!” “你方才在哪里?”皇后看到他,就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很努力的压住了,方轻声问,“我以为莫太妃那边出事儿之后,你就会立刻回来呢!结果等了半晌你没来,倒是池作司派人来请,吓的我!还以为你抓到你,要我去对质来着。” “娘娘请放心,卑职就算被抓住,也绝对不会供出娘娘的。”公孙喜低着头,面目掩在暗影里看不分明,只听他语气平静的说道,“卑职方才离开馨寿宫偏殿后,为策安全,绕了一个大圈,所以此刻才回来。” 孟皇后知道他所谓“绝对不会供出娘娘”,八成是出于为容睡鹤跟盛惟乔撇清的考虑,但此刻听着,心里仍旧觉得很是高兴,抿了下嘴,方道:“这么半晌……你饿了么?我叫春来去传膳?” 公孙喜赶紧道:“娘娘,不用!昨晚春来姑娘取了很多吃食,卑职吃不完,将点心之类带走了些,方才在路上正好用了,这会儿一点都不饿!” 他这话虽然是真的,却也是怕了孟皇后的关心了。 “……这样啊?”孟皇后闻言,有点失望,想了一想,到底记起了正事,说道,“你这会儿来我这里,可是为了等六哥的接应?只是我跟你说个事情,方才我去了馨寿宫,见了我姑姑。” 就把来龙去脉讲了一遍,当然她为了公孙喜的安全考虑,撺掇太后去上林苑的这份心思,没好意思说出来,只道是为了避免自己前脚离开太妃住的偏殿,后脚太妃就受到了警告的嫌疑,故此为之。 公孙喜听罢,先赔罪:“是卑职考虑不周,累娘娘操心了!” “这没有什么,一般来讲,孟氏也怀疑不到我头上。”孟皇后忙说,“再说舒氏姐妹最近脾气越发的乖张,我也正想着离开这宫城,出去喘口气……就是你……” 公孙喜以为她的意思是要收拾去上林苑的行李,自己留在此处不方便,就道:“娘娘放心,卑职这就离开,免得等会儿帮娘娘抬箱笼的人进来不便。” “我不是这个意思!”孟皇后连忙说道,“我的意思是,要是我离开了,你千万当心!” “谢娘娘提点,卑职会谨慎行事的。”公孙喜面上恭恭敬敬,心中颇为无语,暗道:“这不是废话么!这可是深宫大内,老子就算自恃武艺高明,难道会傻到大喇喇的行事?” 他脑子又没毛病! 孟皇后见他答应的干脆利落,倒是有了些幽怨,因为感到好像找不出其他的话题了? 顿了顿,看公孙喜移动脚步,似乎有告退的意思了,心里越发焦急,就对春来说:“你先出去下!” 春来迟疑,但见皇后的目光,羞恼里透着恳求,到底不忍,低声道:“是!” 她这么一出去,公孙喜就紧张了,心说这皇后该不会又来个不高兴就哭吧? 心里正七上八下的,就听到皇后低声问:“喂!我的补偿呢?” “……娘娘,卑职昨晚进宫,什么都没带。”公孙喜没想到皇后会这么直接的追问,语塞了下,才道,“这会儿还没出宫,哪里来的预备呢?” 孟皇后咬着唇,低声说道:“那我马上就要去上林苑了!” “这样吧。”公孙喜沉吟了下,道,“等卑职出宫之后,给娘娘预备好了补偿,回头托崇信侯转交您?” “你!”他以为这个是很好的方法,然而皇后却是气结,坐在软榻上,轻轻跺了下脚,恼怒道,“你说让我六哥转交?!那我六哥岂不是什么都知道了!?那我……且不说我以后怎么见六哥,你就不怕他拿这事儿拿捏你吗?!” 这话一口气说出来,皇后顿时后悔,虽然她对自己这六哥也不是很信任,不过是实在找不到其他合作者,不得不跟孟归羽合伙。 然而两人毕竟是盟友,她对公孙喜有着特别的情愫,对盛惟乔也是真心感激,但老实讲,对于容睡鹤,就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了。 所以孟归羽挖容睡鹤墙角的事情,皇后是无所谓,甚至是赞成的。 如今这话等若是明着告诉公孙喜,孟归羽不可靠了。 孟皇后所以瞬间苍白了脸色,暗道:“完了!给六哥找了这么大的麻烦,往后可要怎么办?” 索性公孙喜压根就不信任孟归羽,对皇后这话也没什么想法,只道:“娘娘不要崇信侯转交,然而无论皇城还是上林苑,都是皇家重地,卑职出入十分的艰难。到时候却要怎么亲自将东西交给娘娘?” 他这么说的时候目光微闪,有片刻的失神,是皇后那句“那我六哥岂不是什么都知道了”,让他一直下意识,或者说故意忽略的那份感觉,几近点明。 说起来公孙喜虽然因为幼时的遭遇,对人保持着强烈的戒心,也不喜欢跟人接触,更遑论是有爱慕的女孩儿。但他被爱慕的经验还是很多的,那些对他抱着不可告人心思的男子且不论,就说年岁仿佛的女孩儿,公孙应姜、菊篱、槿篱……只是公孙应姜因为是公孙氏的女儿,对于在玳瑁岛过的一点也不痛快的公孙喜来说,公孙氏这个姓氏先自有了一份厌恶感。 公孙应姜对他的喜欢,又是那种纯粹出自美色与肉欲的,这不免让公孙喜想起幼时为男子觊觎的经历,对她素来只有反感没有丝毫倾倒海主之女的成就感。 至于说菊篱跟槿篱,这俩丫鬟毕竟是大家子的奴仆,还是盛惟乔的近侍,一举一动都不敢放肆。 就算看上了公孙喜,也都是委婉含蓄的暗示,从来没有什么明着的动作与言语的。 然后心思全在建功立业、从来没有考虑过这方面事情的公孙喜,是压根没看出来。 这会儿皇后几次三番的心绪流露,总算让他察觉到,跟前这位年纪比他还小的大穆皇后,对他有意。 公孙喜有片刻的怔忪,他因为出身玳瑁岛,自幼见惯了各种匪夷所思的龌龊,对于皇后乃是天子之妻,竟然会私自恋慕外男,倒没什么义愤填膺的想法,更不觉得皇后水性杨花。 毕竟他对宣景帝毫无尊敬的想法,孟皇后这种大婚之后就被扔望春宫到现在的中宫,公孙喜觉得她出墙既不足为奇,也没多少可责怪的地方。 不过是你不仁我不义。 只是…… 皇后怎么会恋慕上自己? 他觉得这事儿实在想不通,因为皇后是见过容睡鹤的。 公孙喜没有断袖之好,对容睡鹤只是单纯的崇敬与忠诚。 但他觉得,即使是站在公允的立场上,容睡鹤无论是外貌、武艺、地位、才学、哄人高兴的本事、城府、前途……哪样不在自己之上? 所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孟皇后即使春心萌动,见过容睡鹤之后,怎么都该选择容睡鹤吧? 何以是自己? 他沉默着,皇后猜不透他的想法,又懊悔自己的失言,咬唇片刻,眼里顿时有了晶莹之色。 角落里的公孙喜眼尖的看到,心头就是一沉! 第二百五十七章 峰回路转 “……那么皇后娘娘希望卑职怎么做?”公孙喜生怕孟皇后又哭个没完没了,压下心头纷繁,沉声问。 而皇后注意到他对自己的称呼,在“娘娘”之前,加上了“皇后”二字,摆明了就是提醒自己,二人之间身份的差距,心中就是一凉,张了张嘴,本来打算说的话,倏忽之间就没了兴趣,良久,她涩声说道:“你走吧!” 公孙喜一怔,抬头不解的看了她一眼。 却见皇后垂着头,掩住面容,只狠狠摆弄着手中的丝帕。 “……”他犹豫了会儿,朝她一抱拳,悄没声息的离开了。 孟皇后没有去看他离开的背影,只将平素最喜欢的丝帕一点点撕成了条缕,末了才唤进春来,淡淡吩咐:“叫人进来收拾东西,预备陪姑姑去上林苑。” 这时候馨寿宫那边恰好有宫女过来禀告:“郑侯方才入宫,闻知偏殿之事,非常赞成太后娘娘移步上林苑。” 她迟疑了下,才继续道,“不知怎的,这消息叫西宫那边也知道了。这会儿两位舒娘娘,都派了人到太后娘娘跟前,说这季节很适合去上林苑看花,让太后稍待半日,她们陪陛下一块儿过去。” “她们怎么忽然要凑热闹了?”孟皇后还沉浸在公孙喜一言不发离开的沉郁里,心不在焉的问了一句,也就吩咐春来,“赶紧的,别叫姑姑那边等急了!” 而这时候,不动声色擦去额角冷汗的孟归羽,却暗松口气。 舒氏姐妹决定跟太后一起去上林苑,是他撺掇的。 理由跟孟皇后说服太后移宫差不多:皇后才去过莫太妃住的偏殿,莫太妃就出了岔子,谁知道是怎么回事? “馨寿宫偏殿距离乐宜宫、安福宫虽然不算近,但都在皇城之内!” “从事情发生到现在,偏殿内外乱成一团,迄今关于凶手,也没个说辞!” “万一两位娘娘这儿也受到惊扰……那莫太妃毕竟年老色衰,脸颊被匕首划破一道口子也还罢了。” “两位娘娘月貌花容,就是碰着了一根头发,却教陛下怎么舍得?!” 舒贵妃跟舒昭仪因为膝下无子,对于帝宠就格外的上心。 她们已经不年轻了,就算想方设法保留着年轻时候的容颜,心里的自信却也一日日的散去。 孟归羽只说危险,她们还能不以为然,提到毁容,二妃顿时就变了脸色。 将他打发之后,没商议多久,就决定还是避一避的好:“莫太妃的遭遇,八成跟密贞有关系。那桓观澜早年为了小文氏所出的小皇子,宫里宫外,颇花过一番心思!之后小皇子夭折,文家大败,贬谪之后,不管是为了报仇,还是为了避免便宜了高密王还有孟氏,八成也会将文家在宫里的经营,统统交给他!这会儿密贞可不愁没人跟他里应外合!” “固然密贞这会儿还不知道咱们晓得了他的底细,八成不会对咱们动手。” “可之前孟侧妃跟广陵王所出的那位所谓的小王子,是才落地就于乐宜宫出了岔子的。” “孟氏必然对咱们恨之入骨。” “谁知道会不会趁这个机会,对咱们下手?” 这时候外头有宫人来报,说是打听到孟太后决定暂时搬去上林苑住些日子。 舒氏姐妹闻言,越发觉得可疑了:“太后是孟氏崛起的根本所在,她住的馨寿宫正殿,素来就是铁桶也似,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这会儿莫太妃的遭遇,究竟什么回事,外头人不知道也还罢了,咱们这些人,谁心里没数?” “堂堂太后,至于这么慌慌张张的,连住了几十年的寝殿都不敢待?” “八成就是想把事情闹大,坐实了真凶武艺高明、行事狠辣的声名,回头对咱们下了阴手,也好将罪名栽赃给密贞吧?” 昭仪所以提出来:“那咱们也去上林苑!正好这会儿春暖花开,去那边还松快些!” 看了眼左右无人,她声音一低,“上林苑广大,草木又葳蕤,虽然内中驻扎着禁军,但军中规矩森严,等闲也不好在园囿里到处闲逛。到了那儿,咱们想做点什么,见点什么人,岂非比在宫中还要方便?毕竟无论乐宜宫还是安福宫就这么点大……转转身子,不定都要撞上三两个!” 贵妃眯起眼:“但是咱们过去上林苑倒是方便,其他人要过去……?” “宴饮啊!”昭仪说道,“还有现放着上林苑那么大的地方,闲着没事儿,叫陛下召些人到场凑热闹,有什么不可以?” 她们姐妹俩所以打发人到馨寿宫,要跟太后一块儿去上林苑。 孟太后对这姐妹俩厌恶至极,打从心眼里不想等她们,尤其是这姐妹俩素来没少欺负孟皇后,太后也怕皇后再次受委屈。 只是郑侯这会儿还没走,闻言等舒氏姐妹的宫女离开后,就劝太后:“只是一点小事,何必置气?大姐到底年纪长了,不比年轻的时候,还是得过且过罢!不然闹了起来,陛下一心一意向着那两位,您平白的伤心一场。” 太后叹道:“哀家这把年纪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就是想着那两个贱婢见着皇后,不定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皇后年轻,年轻时候吃点苦也是应该的。”郑侯对皇后没多少父女情分,闻言不以为然的说道,“想大姐当年在皇后这年纪时,过的哪里有她这般尊贵?何况皇后到底是正宫之主,当着您的面,那姐妹俩顶多也就是言语上占点便宜,皇后不理她们不就是了?” 孟太后不喜欢他这对皇后漫不经心的态度,只是碍着宣景帝拿舒氏姐妹当宝,自己这个亲娘也没法太多的庇护皇后,闻言皱眉道:“哀家让人去跟皇后说一声……让她做个心理准备吧!” 于是这会儿见孟皇后似乎没察觉到舒氏姐妹同去上林苑的结果,太后打发来报信的宫女委婉提醒:“太后娘娘说,西宫那两位自来轻狂没规矩,如今软磨硬泡的要跟太后娘娘还有您一块儿去上林苑,请您多担待些!” 这话顿时提醒了皇后,她正不放心公孙喜一个人留下来呢! 闻言心念电转,方才在公孙喜跟前强忍住的眼泪,倏忽就下来了,哽咽道:“什么担待不担待?本宫只求那两位大发慈悲,念在姑姑年岁已长,禁不得许多场面的份上,给我个痛快罢了!” 宫女见状顿时慌了,赶紧跪下来:“娘娘息怒!” 想想不对,皇后这可不是生气,而是难过,赶紧转口又劝,“娘娘您冷静点,太后娘娘也只是防着有事儿才叫奴婢来给您提醒一下的,却也未必当真会有什么风波呢?再说了,当着太后娘娘的面,那两位想来怎么都不可能过分的!” “过分不过分的,本宫也不是头天进宫了,这些日子是怎么过来的,你们馨寿宫的人还不知道?”孟皇后擦着眼泪,抽噎着说道,“算了,本宫不想姑姑涉险,也不想受那两个的闲气,这样,就叫她们陪着姑姑去上林苑吧,本宫……本宫就不去了!” 接下来任凭宫女怎么个劝说法,她都一口咬定怕了舒氏姐妹,死活要留在皇城之中,“留在这里纵然碰见凶人,左右不过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终归也是干脆利落!怎么都好过跟那两位在一起,软刀子左一下右一下,没完没了的折腾人!真真是想一想就叫人觉得还不如自己死了算了!” 至于舒氏姐妹担心的毁容,她表示自己没什么好怕的,“本宫成天孤零零的待在这望春宫,出入见的除了宫人之外就是姑姑那样的亲人,姿容有什么紧要的?左右姑姑也不会嫌弃本宫!” 皇后铁了心不肯走,那宫女绞尽脑汁,连换了五六种说辞,都没能说动她,实在没办法,只得先行告退,回去馨寿宫跟太后禀告。 孟太后闻言就哭了:“可怜的孩子!之前还没进宫的时候,娇语娘儿也没少找她麻烦,她何尝怕过来着?就是当着哀家的面,也曾教训过十五的。这会儿进宫才几天啊,就被那两个贱婢折腾成这胆小的样子!” 郑侯不太高兴:“这都是皇后不懂事,明知道您心疼她,偏来这一手!摆明了恃宠生娇!不如大姐让我去望春宫,好好教训她一番!免得往后再给您找麻烦!” “你没在宫里受过冷落欺凌,当然这么说了!”然而孟太后本来就喜欢皇后,再者皇后如今的处境,跟她从前少年时代非常的相似,虽然说皇后有她这个姑姑护着,性命跟平时的待遇有保障,然而至今都没跟宣景帝圆房,膝下无所出,将来一片迷惘。 相比之下,她那个时候,在宫里没有靠山,先帝跟柔贵妃还有莫太妃都巴不得她跟宣景帝早点死。 柔贵妃更是隔三差五的亲自上门找麻烦,先帝非但不阻止贵妃,甚至衷心希望贵妃早日得手。 但她至少有儿子,还是先帝的皇长子,受到以桓观澜为首一干老臣拥护的储君人选。 所以就算是最艰难的日子里,孟太后好歹有个指望,而且这个指望也成了真。 同病相怜,对于皇后的处境,太后自然深有感触。 此刻就骂郑侯心狠,“亲生骨肉啊,你有没有良心?!” 郑侯怕她年纪大了,动怒伤身,只好无奈的请罪:“是我不好,大姐您千万别生气!” 虽然如此,太后余怒未消,骂骂咧咧的数落着他,甚至打算亲自去望春宫看皇后,郑侯好说歹说的才把她劝住,只叫了池作司去。 只是池作司去说了半晌,西宫那边都传来消息,说二舒已经跟宣景帝说定,已经在收拾行李为出发做准备了,皇后却还是死活要留下,说什么都不肯跟舒氏姐妹照面。 最后郑侯不耐烦了,按捺住脾气跟太后说:“大姐,她不想去上林苑,那就随她去吧!反正她一个年纪轻轻至今没有承宠过的皇后,原本也不是多重要的人,这点谁不知道?就算高密王那边有人想对付咱们,也犯不着为了她留下蛛丝马迹!” 又暗示宫人去召了望春宫的侍卫来,跪在丹墀下,再三给太后保证,一定会用心戍卫,保证皇后平平安安。 孟太后纠结了一阵,到底拗不过众人相劝,只得叹口气,叮嘱了一番留守之人务必照顾好皇后,这才闷闷不乐的打发了郑侯等人,叫池作司带领宫人收拾箱笼,预备搬家。 而这时候,容睡鹤的使者,正风尘仆仆的踏入长安城。 第二百五十八章 舒葶 容睡鹤这次派的使者有两名,是吉山营跟乌衣营各出一人。 他们入城之后,先寻了家客栈梳洗更衣,完了就上街采买礼物,预备好之后,就去了盛府找冯老太爷。 冯老太爷听到下人禀告,出来一看,都很面生,就是诧异:“两位,恕老夫眼拙,不知道两位是?” 待听他们报明身份,就关切问,“可是为了莫太妃病危之事来的?” “老太爷,正是如此。”乌衣营的人是玳瑁岛出身,跟冯老太爷也算老乡,此刻就先说道,“郡王麾下各执己见,颇为争论了些时候,所以此时才到。这些日子,叫诸位操心了!” 冯老太爷叹道:“这些都不说了,且说密贞那边是打算怎么办?不是我故意挑拨他们父子不和,然而这次,高密王真的过分了。嫡亲骨血啊,至于闹的跟生死仇人似的么?” 这两人跟着容睡鹤,图的就是前途,就算高密王是容睡鹤的亲爹,此刻在他们眼里,也跟杀父仇人没什么两样,对于冯老太爷的话,自是非常赞成,附和了几句之后,就说:“郡王的意思,是请老太爷帮忙,前往舒府拜访,请宫里的两位娘娘,尽快促成过继之事!” “只要郡王从高密王之子,变成今上的嗣子,那么莫太妃就算是郡王的亲祖母,也会变成庶祖母了。太后娘娘还在呢,区区一个庶祖母的死活,哪里有资格叫郡王费心?更遑论是为她守孝了!” 冯老太爷闻言一惊,专门让随侍身侧的心腹出去看着点别叫人听了壁脚,这才低声道:“但之前乔儿那边送了消息来,不是说崇信侯说的……?” 之前孟归羽为了坚定盛惟乔北上的决心,不惜甩出舒氏姐妹已经知道容睡鹤与桓观澜关系匪浅,从而打消了将容睡鹤当成下半生依靠的念头不说,反过来对容睡鹤充满了戒备与恶意的秘密。 盛惟乔晓得此事后,非但让人飞报西疆的容睡鹤,也没落下长安这边的一班亲眷,免得他们不知就里,被舒氏姐妹算计了都不知道。 此刻冯老太爷不免一头雾水,“宫里那两位娘娘,怎么肯?” 他才来长安的时候因为不知道这番内情,还想着拿冯家供奉舒家多年的情分,去给容睡鹤讨一讨公道,后来被舒氏姐妹搪塞了,只道这姐妹俩今非昔比,如今胃口越发的大了,是想趁机狠狠敲自己一笔,还在拟礼单呢,结果这时候盛惟乔的消息送到,方知缘故。 那姐妹俩如今对容睡鹤心怀歹意,连帮忙压制高密王都不肯,遑论是将容睡鹤过继到名下? 毕竟容睡鹤倘若是她们姐妹能够压得住的,还能说有了母子名份之后,可以借助孝道,更好的辖制这嗣子。 问题是这位密贞郡王流落在外的经历没有全部曝露出来之前,大家就认为他不是省油的灯了,最近他真正的经历公布于众,只要不是脑子进了水,谁还敢小觑他? 舒氏姐妹错非疯了,否则怎么可能同意将他过继到宣景帝膝下,给予他皇帝嗣子、东宫之主的名份?! “老太爷,是这样的,乐羊先生说,宫里那两位娘娘,既然在知道了那位跟咱们郡王的关系后,仍旧装作若无其事,那么显然她们也有不想跟郡王闹翻,至少暂时不闹翻的想法。”来人也低声解释,“所以这会儿郡王有事情找她们,她们还是有一定可能,会继续帮忙,以避免郡王怀疑的!” 冯老太爷说道:“这个老夫知道。问题是这会儿可不是小事!要是那两位一口回绝,却该如何是好?” “老太爷以为,那两位与孟氏,还有高密王之间,可有亲密无间合作的余地?”来人不答反问。 “这个……”冯老太爷不解其意,但还是认真思索了一番,最后摇头道,“依老夫之见,不太可能!先说孟氏,舒氏姐妹几次三番顶撞太后娘娘、折辱皇后娘娘,长安上下莫不耳闻,这会儿都不是什么秘密了。” “皇后娘娘年纪小,辈分低,据说也不受郑侯宠爱,也还罢了。” “太后娘娘是孟氏崛起的根基所在,就是现在,孟氏权倾朝野了,太后对于孟氏的重要性,依旧是无可取代的。” “遑论太后与孟氏的掌舵人郑侯一母同胞,姐弟自来要好。” “若果孟氏独揽大权之后,郑侯怎么可能不替太后娘娘讨回公道?” “就是太后娘娘自己,也不可能放过那姐妹俩的,先帝时候的柔贵妃,就是个现成的例子。” “而舒氏姐妹也不可能信任孟氏!” “至于高密王,虽然没听说过舒氏姐妹跟高密王府有过什么恩怨,而且在针对密贞的这个问题上,高密王跟舒氏姐妹似乎立场一致,然而只要高密王妃在一日,那姐妹俩只怕也不放心的。” 虽然说之前容睡鹤“弑杀义父”的传言兴起时,高密王妃没站出来帮小儿子说过话,但知道内情的人都晓得,这是因为涉及到了高密王夫妇膝下两个嫡子的争执,做亲娘的没法选择。 但要是高密王赢了,高密王妃水涨船高成为皇后,可不会在乎拿舒氏姐妹的性命,哄自己小儿子高兴! 毕竟大穆高层,基本上都认定了当年高密王府的“时疫”,就是高密王妃做的。 王妃能够为了这个小儿子,弄死了高密王的侧妃、姬妾以及德平郡主之外所有的庶出子女,遑论是两个名满天下的奸妃? 冯老太爷所以总结,“陛下虽然年过半百,之前也传出过几次重病,但迄今行动无碍,考虑到太后娘娘作为陛下的生身之母,仍旧耳聪目明,陛下春秋尚久,也未必没有可能。是以这两位娘娘,不见得会放弃将来入主馨寿宫的指望。” “这就是了。”来人说道,“郡王跟乐羊先生几位,也都是这么认为的。只是高密王跟孟氏,却未必肯让这姐妹俩如愿以偿。孟氏就不说了,他们跟舒氏姐妹之间罅隙极深,广陵王与孟侧妃所出的小王子在乐宜宫夭折后,双方就差撕破脸了。” “就是高密王,曾经差点将嫡次子容清醉过继给那姐妹俩的,虽然不知道当初为什么没成。可从高密王此番对付郡王的狠毒来看,显然他是铁了心要偏袒世子。咱们郡王文才武略,样样出色,可以说是普天下做父母最想要的子嗣了,尚且不被他接受,遑论是打小被扔在赵家寄人篱下的容清醉?” “舒氏姐妹除非过继高密王世子,否则都要担心,孟氏倒台之后,高密王没了对手,会立刻跟她们翻脸,干掉她们的嗣子,让世子取而代之!那么嗣子的养母,又何以自处?!” “然而一来高密王世子乃是高密王的嫡长子,按照规矩不好出继的,尤其他生身之母高密王妃还在,且世子是出了名的孝顺王妃,能对养母有多少感情?!二来就算强行出继了,因为怀化将军已经明确表态支持咱们郡王了,高密王也未必还有能力,保证这位可以顺顺当当的坐稳东宫之位!” “所以舒氏姐妹之所以知道了郡王同那位的关系,却一直隐而不发,郡王那边讨论下来,一致认为,她们是怕没有郡王这样的人出来搅乱孟氏以及高密王长年平分庙堂的局面,如此就算找到了合适的嗣子,甚至老蚌生珠,生下陛下的亲生子嗣,也会步上从前小文氏所出小皇子的后尘,连襁褓里都活不过!”“这种情况下,她们怎么敢让郡王遭受巨大的打击呢?” “而既然不希望郡王这会儿就一败涂地,您说,聪明人会跟郡王闹翻么?” 冯老太爷听到此处,眉宇舒展,抚着颔下长须,含笑说道:“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既然那两位还是需要郡王来搅乱池水的,那当然是先不撕破脸比较好了。其他不说,就说郡王要是一直被她们蒙在鼓里,且不说将来关键时刻她们捅刀子得有多利索,就说一旦她们失败了,郡王功成,还能徉装一无所知,数算自己对郡王的扶持,换取礼遇呢!” 他慨然说道,“此计甚好!二位少等,老夫这就派人去舒府投贴:虽然那两位娘娘矜持得紧,但她们的父亲舒葶,倒还算念旧,这些日子以来,对老夫十分客气,想必明后日就可登门的!” 事实证明舒葶确实很念旧情,当然也可能是冯家对舒家供奉极多,这些年来却从来没麻烦过舒家不说,冯老太爷亲自北上提的要求,最终还不了了之,这让这些年来收惯好处的舒家也觉得不好意思了。 冯老太爷这边拜帖递过去之后,当天下午就有了回音,舒葶亲自召见了去送拜帖的下人,表示冯老太爷不是外人,有什么事情随时过去就是了。 次日老太爷亲自带了厚礼登门,趁舒葶看着厚厚的礼单喜笑颜开的光景,委婉提起过继之事,舒葶一来不知道容睡鹤同桓观澜的事情,二来横财当前心情愉悦,当下一口答应下来:“其实之前进宫的时候,我就劝说过两位娘娘,早点跟密贞把名份定下来是正经!然而两位娘娘在宫里也是有难处,毕竟老太爷也知道的,太后,孟氏,高密王什么,对密贞郡王,都颇有敌视。两位娘娘不免有些双拳难敌四手,故此拖延下来!” 冯老太爷微笑道:“两位娘娘的难处,草民也能理解。只是这次孟氏跟高密王联手,存心置密贞于死地!密贞也是怕辜负了两位娘娘的期望,叫两位娘娘往后受委屈啊!” “毕竟孟氏对两位娘娘衔怨极深,高密王对待亲生骨肉犹自毫不容情,遑论是外人呢?” “两位娘娘这些年来都是陛下的珍宝,看的眼珠子也似!” “他日若是虎落平阳……密贞真是想都不忍想!” “错非后果严重,密贞这会儿也实在想不出来对策了,您知道的,这孩子素来知恩图报,冲着之前他在长安的时候,两位娘娘对他的推心置腹,以及他去西疆这些日子里,两位娘娘在陛下跟前为他的美言,他也不敢贸然打扰两位娘娘的!” 舒葶道:“老太爷这话是正理。你且放心,我见到两位娘娘之后,一定会跟她们转告郡王的孝顺与体恤的。” 又装模作样的推辞礼物,“密贞马上就是两位娘娘的子嗣了,也就是我的亲外孙!您呢,是密贞媳妇的亲外祖父,大家也就是亲家!这都是自己人,却是做什么?还是拿回去吧!” 冯老太爷自然不将这客气话当真,坚持将厚礼留下,还说:“我那外孙女,是个被惯坏了的。回头等名份定下来,她回来了长安,少不得要来拜见您!届时倘若有什么没规矩的地方,您可得包涵点!” 舒葶顿时会意,这是暗示,如果容睡鹤顺利过继给了宣景帝,盛惟乔这个便宜外孙媳妇,逢年过节对自己的孝敬也不会少。 那位财女的名头他是早就垂涎已久的,当下觉得动力更足了,即使打听到舒氏姐妹正在紧急迁往上林苑,乐宜、安福两宫都正忙碌,仍旧不顾宫人暗示他没大事儿别在这时候打扰,送走冯老太爷就巴巴的跑去找两个女儿报信。 第二百五十九章 误会 本来像皇太后、皇帝这种重要人物换住处,哪怕是皇城跟上林苑离的很近,几乎就靠在一起了,也不是小事。 怎么也得提前小半个月乃至于一两个月开始准备,还得让钦天监选个宜出行的黄道吉日什么的。 但是高层之间的互相怀疑,皇后以及孟归羽出自私心的挑拨,让太后还有舒氏姐妹心中都是危机重重,一个个跟逃也似的要赶紧离开皇城,这会儿自是一切从简……当然也只是相对于大动干戈的一切从简,以这几位的身份,单是日常用品收拾一下,那也是以车来衡量的。 固然有一群人使唤,这会儿到底也是手忙脚乱。 听说舒葶进宫来了,有要紧事情要说,贵妃就是恼怒:“就他那点儿本事,真有什么要紧事情,八成也是最后听到的!这会儿既然无人来报,可见不是被人骗了,就是自己杞人忧天……这会儿收拾箱笼都没功夫呢,谁耐烦理他?叫他回去,过两日等咱们在上林苑安顿好了再来!” 到底昭仪性情温柔些,闻言劝住了她:“终归是咱们爹爹,他亲自来了,咱们见都不见就打发他走,彼此既难堪,说了出去,也肯定要全派咱们的不是。不如就让他过来,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当面给他讲清楚轻重缓急,免得他下次再犯!” 贵妃给昭仪面子,哼道:“那就这样吧!” 想到此番急急忙忙离开皇城的缘故,少不得发几句牢骚,“若是咱们这位爹爹有郑侯一半的本事,你我何至于此!” 说是这么说,等舒葶来了之后,姐妹俩还是和颜悦色的带了他到旁边偏殿里说话:“爹爹说有要紧事情,不知道是什么事情?” 舒葶道:“你们如今这金尊玉贵的,除了一件之外,还有什么要紧的呢?自然是子嗣了。” 姐妹俩闻言对望一眼,还以为是宣景帝哪个侄子想做储君,走门路走到舒葶跟前去了,就问:“爹爹想说什么,就直接讲吧,咱们乃是亲生父女,难为还兜圈子么?” “就是密贞啊!”舒葶也不觉得跟女儿们说话需要兜圈子,直截了当道,“这孩子什么都好,偏生他亲生的父亲高密王是个没眼力的,居然处处护着那个没本事的世子,想方设法的要毁了他!这不,这次甚至连久不问世事的太妃都出动了,豁出性命的给他使绊子?这会儿他无计可施,只能通过冯老太爷求到咱们头上。” “我想着,左右你们之前就打算要他做儿子的。还不如趁这次机会,索性将他过继到陛下膝下!” “一来你们姐妹从此有了依靠,咱们舒家的富贵也能得以延续;二来密贞做了陛下的嗣子,那么莫太妃这个亲祖母,就算不得什么了……太妃太妃,说的好听,还不是先帝的妾?咱们大穆嫡庶分明,哪有嗣子给祖父小妾守孝的道理!如此密贞不需要为莫太妃的死活操心,可以专心致志的在西疆巩固根基,他日羽翼丰满,咱们可不就是高枕无忧了?” 他越说越高兴,浑然不觉两个女儿脸色难看无比,“之前你们不是说,密贞极爱他那个正妃,所以不好将咱们家女孩儿给他做侧妃,免得存下罅隙么?但是这次他主动上门相求,咱们帮了他这么大的忙,若是再给他推荐姬妾,他总不好意思再拒绝了吧?” “……姬妾?”贵妃撑不住冷笑出声,“您这会儿还有心思考虑这个?” 舒葶不明所以的看着她:“贵妃,你这话是何意?” 舒贵妃懒得理他,神情凝重的转头跟昭仪说:“他这是在试探咱们!?” 她说的这个“他”,自然是指容睡鹤,不过舒葶不知就里,还以为是说自己,忙道:“这话说的,我好好的试探你们做什么!” “不好说。”舒昭仪沉着脸,说道,“这人心思深沉得紧,又非常会装模作样,否则当初怎么会把咱们姐妹骗的团团转?他在长安的时候,咱们尚且无法对他了如指掌,硬生生的叫他哄了那么久,单是圣旨就要了好几张!后来去了西疆,千里迢迢的,消息传递不便,咱们也缺人手,就更不清楚他的动静了。如今到底是听到了什么告密,趁这机会故意试探咱们,还是真的希望咱们给他解决这一关……却也说不准。” 又说,“其实他到底是不是试探,这会儿都不打紧!因为咱们这会儿也是需要他的发展壮大,好牵制住高密王还有孟氏。尤其高密王最近频露颓势,这人就比陛下小两岁,年纪也不小了,一旦撑不住,密贞又无法迅速继承他的基业的话,孟氏独揽大权,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不管他找不找上门来,这次的忙,咱们肯定要帮的!” 贵妃气急败坏道:“帮?怎么帮?!打从莫太妃病危起,高密王妃就扮起了贤惠媳妇,几乎吃住都在馨寿宫偏殿了!太医院的太医,除了专门给太后那老妇还有陛下请脉的人外,就是咱们俩常看的太医,都被她请过去,一群人守在莫太妃病榻前了!” “就是这样,这两日的消息,还不是一路衰弱下来?!” “高密王妃跟这个婆婆相看两厌,她亲自守着,必然是盯牢了莫太妃,不许她做任何对康复不好的事情,什么吃药、施针,也一定都是全部按照大夫的想法来,不让太妃反抗的。” “可是太妃若果一心一意想去死,咱们出手,能做的,跟高密王妃这些日子做的,能有什么两样?!” 她深吸了口气,“总不能当真把密贞过继到膝下吧?!他还只是帝侄的名份,不过离开长安才几天?就在西疆混的风生水起,连亲爹都被他逼到几近走投无路了!要是有了陛下子嗣的名份,东宫之位还能是其他人么!” “……莫太妃那边,咱们等会儿就联系高密王妃,问个清楚。”昭仪咬唇道,“之前还以为密贞自己会有对策,用不着咱们操心,谁知道麻烦最终还是找上门来了……唉!” 舒葶到这时候总算找到了插话的机会,诧异道:“你们在说什么?难道不要密贞过继了吗?为什么?” “他是桓观澜的弟子,还是最受重视的关门弟子!”舒贵妃没好气的说道,“让他给我们做嗣子,将来别说住进馨寿宫了,不步上柔贵妃的后尘就该谢天谢地了!” 舒葶闻言吓了一跳:“这怎么可能!?桓观澜不是早就死在海上了么!?” “怎么不可能?!”他不说这话还好,说了这话,贵妃更生气了,忍不住数落道,“当初我们姐妹要在宫里伺候陛下,所以把事情托付给你了,你是怎么说的?信誓旦旦的保证会把事情办的漂漂亮亮!结果呢?!” “桓观澜失踪的事情弄的天下皆知,要不是陛下下死劲的护着我们姐妹,他那些学生都恨不得冲进宫来撕了我们!!!” “然后还让他逃出生天不说,更在玳瑁岛优哉游哉的过了这些年!” “我们不求你跟太后那老妇的娘家人一样能干,就这么点儿差事你都不能做做好,你……我们怎么就这么命苦!!!” 舒葶闻言也不高兴了,梗着脖子说道:“是啊!你亲爹我没本事,帮不了你们什么不说,还总是拖你们后腿!可我是故意坑你们吗?人笨,没见识,没能力……你当我乐意?!还不是咱们老舒家祖上福薄,饭都吃不上了,还顾得上其他?!” “要不然,我舍得把亲生骨肉卖进长公主府?!”“我再混账,终归也比高密王好!” “至少我从来没想过故意害你们不是么!” “当初你们姐妹颜色好,多少达官贵胄想买你们去做小,我都没答应,之所以送进长公主府,还不是为了给你们个好前程?!” “我作为亲爹,是尽了力的!” “……”舒贵妃跟舒昭仪对望一眼,都有点想吐血:当她们不知道?舞阳长公主豢养美貌歌舞伎人以讨好宣景帝的事儿,当时的贵胄人家是全部心知肚明的。可是就舒家的门楣,舒葶怎么可能晓得?! 那会儿舞阳长公主的驸马阳武侯郦均则还在,普通人都认为长公主买人,要么为了充当家伎招待宾客的,要么就是为了笼络驸马的! 谁会想到是给宣景帝准备的? 之所以舒葶会拒绝其他买家,把一双女儿卖给舞阳长公主,原因不过是舞阳长公主府的采买给的银子最多而已! “天下当爹的那么多,你偏偏要跟高密王比,我们这做女儿的还有什么好说的?”贵妃定了定神,冷笑道,“你怎么就不跟密贞郡王妃的娘家父亲比?!” 她懒得跟这个爹争论,正要继续同昭仪商议对策,舒葶有点恼羞成怒的说道:“我有盛兰辞的身家么?我要是有南风郡盛家那么多银子,还能不让你们成天过着呼奴使婢的日子!?” 又说,“反正你们如今得宠的很,陛下什么都听你们的!既然如此,密贞不好,换一个嗣子不就是了?那个冯理,我回去就给门子说,以后都不见他了,成了吧?” 贵妃怒道:“你说的轻松!!!换个嗣子,你说换谁?!没有权势实力的支持,回头陛下一个三长两短的,你真以为一道遗诏就能决定帝位人选?!而且你这一路进宫来,难道没听说馨寿宫偏殿发生的事情?!” 舒氏姐妹不知道公孙喜乃是受盛惟乔之命前来,出发之前也压根没只会过西疆,只怕西疆的容睡鹤,也是此刻才得到消息。 所以想当然的认为,警告莫太妃,以及托冯老太爷去舒府找舒葶来做说客,都出自于容睡鹤之手! 这么着,她们顿时就想到,“那边莫太妃才被匕首划破了脸,这边冯老太爷就让你来说服我们将密贞正式过继到膝下!这是什么意思?!显然就是在委婉警告我们,倘若不依的话,莫太妃就是个例子!” “那老妇左右是先帝的未亡人,也这把年纪了,一张老脸被划烂也无所谓!” “我们姐妹呢?!” “虽然陛下对我们自来宠爱,然而男子总是好色的,若是我们这面容挨上几刀……你说会怎么样?!” 舒葶吓了一大跳:“你们可是天子宠妃!自来侍从如云的,密贞想对你们动手怎么可能?!” 昭仪叹口气:“爹爹,您忘记他是谁的弟子了吗?桓观澜!那位乃是两朝元老,当年手一度伸到周大将军的左右,何况这皇宫?!而且莫太妃固然这些年来声名不显,到底是高密王的生身之母,高密王对他这亲娘的安全还是很上心的,偏殿那边的人手可也不少!就这样,到现在都摸不着头脑呢!可见这内奸隐藏之深!” “要知道馨寿宫因为住着一位太后一位太妃,乃是被孟氏还有高密王再三篦过的,尚且出了这样的事情,何况咱们这乐宜宫还有安福宫?!” “您没看到,太后娘娘都在事发当天,就急急忙忙的要搬家,避去上林苑?!” “就算咱们这两宫的人,如今用的大抵都是桓观澜出事后才提拔上来的,可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个万一咱们承担的起么!?” 第二百六十章 鸿雁传情 舒葶父女当然承担不起这样的代价,本来舒氏姐妹就是靠年轻美貌上位的,这会儿已经没了年轻,再失美貌……他们可不敢拿自己的富贵以及前途,去考验宣景帝的真心程度! 所以这回合计了半晌,最后得出结论,就是过继是不能过继的,只能尽力保全莫太妃,如果莫太妃还是死了,舒葶道:“让陛下下旨夺情呢?反正西疆才经战乱,密贞脱不开身情有可原。” 贵妃头疼道:“问题是密贞会同意吗?这人野心勃勃,对自己的名声岂能一点不在意?他之前才被传过‘弑杀义父’的流言,说不定就不想在亲祖母的事情上失分呢?” “他认祖归宗后,压根就没拜见过莫太妃,难道还想装孝子贤孙?!”舒葶气恼道,“这小子也忒不要脸了吧?!” 昭仪皱眉:“有什么办法?归根到底咱们势力太单薄,不能不接受他的委婉要挟!” 叹口气,“要是他不满意夺情圣旨的话,要么就想办法逼高密王府承认,莫太妃深明大义,临死之前,逼迫高密王夫妇发誓,无论如何也要阻拦密贞回来奔丧,以免茹茹趁虚而入,使西疆百姓再次惨遭蹂躏,否则太妃在九泉之下的魂魄,永世难安!” “就是不知道这样能不能打发他了?”贵妃双眉紧锁,厌烦道,“这小畜生……当初咱们怎么就痰迷心窍的觉得他不错?这下好了,明明厌他厌的要死,偏生还不能不捏着鼻子给他做事!小小年纪就这么多心思,也不怕思虑过多活不长!” ……远在西疆的容睡鹤可不知道舒贵妃气急败坏之下对自己的诅咒,他这会儿正在琢磨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以至于整个人都散发出肃然的气息,惹得旁边伺候笔墨的仪琉眼观鼻鼻观心,一举一动都被感染的充满了庄严。 “灵睦、灵睿、灵真、灵矗……”他皱着眉,翻过来,继续默读,“遣心、棘心、天心、悠心、秉心、嘉心……嗯?看来那只坏囡囡最近没少翻书,也是花了心思在孩子的名字上的,男女都有,不过,怎么全部都是按照世子膝下子女的名字来的?” 之前他接到吴大当家的信,描述女卫们抵达北疆之后,与盛惟乔的相处经过。 虽然吴大当家努力使用了委婉含蓄的措辞,但在高中状元过的容睡鹤跟前,还是迅速提炼出核心,就是盛惟乔压根就没问过他的近况!!! 这让容睡鹤非常的愤怒,好在不久后吴大当家的第二封信里,仔细说了盛惟乔对他的询问与关怀,多少安抚了他为人夫的自尊心。 他一高兴,亲自写了一封热情洋溢的情书,命人送去给了盛惟乔。 然后盛惟乔就认为,瞒着他私自北上的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这不能怪这位郡王妃心大,毕竟她之前给容睡鹤惹麻烦,或者惹恼容睡鹤之后,这人就算生气,也不会很久。要是她动用撒娇发嗲,那揭过就更快了! 算算容睡鹤知道她人在北疆的时间,到现在,好长时间了嘛! 所以他肯定早就把这事儿给抛之脑后了! 这么想着,盛惟乔心头一松,也亲笔给他回了信,叙述了近况以及相思之情,末了还附上自己闲暇时为孩子起的名字。 前段时间,盛兰辞夫妇在南风郡找的大夫跟稳婆,已经抵达北疆。其中大夫是盛家最熟悉的杭蘅芳打头,以杭蘅芳的经验,现在已经可以断出盛惟乔所怀之胎的性别了。 只是人人都说容睡鹤这会儿非常需要一个儿子来巩固声势,盛惟乔又担心自己传了亲娘冯氏的子嗣缘薄,担心杭蘅芳说是个女孩儿,又或者这位老大夫失手,说了男孩儿,最后生下来却是女儿……她是没有重男轻女观念的,但容睡鹤目前面临的局势严峻也是事实。 所以盛惟乔嘴上不肯承认,但在多方压力之下,心里也觉得,如果这次生下来是儿子,无论从公从私来说,都能松口气。 担心提前知道了结果会导致自己更加焦虑,她直接让杭蘅芳闭嘴,断出来胎儿的性别也别告诉她! 这么着,起名字的时候,男孩儿女孩儿的她都有起,全部抄录下来,随信寄来,要容睡鹤从中挑选一个,当然如果容睡鹤有觉得不错的,也可以记下来给她看看。 此刻容睡鹤看着妻子苦思冥想的成果,却不是很满意,叫仪琉研了墨,从旁抽了张杏花笺,给盛惟乔回信。 他先夸奖了自家坏囡囡学问上的进步,以及作为亲娘对孩子的上心,末了才委婉提出,自己跟世子虽然是亲兄弟,但既未一块长大,关系也不是很好……自家孩子的名字,好像没必要跟着世子的子女走? 最后没忘记再附上若干甜言蜜语,还有亲手雕刻的簪子一对,以扑灭那位小祖宗看到自己辛辛苦苦起的名字被全部否定的愤怒。 “这是密贞亲手做的?”然而容睡鹤没想到的是,盛惟乔这边收到信跟东西时,宣于冯氏恰好在场,顺便围观了下,看到簪子,就啧啧赞叹,“这孩子,竟然还有这样的手艺?” 容睡鹤这次用的是葵黄玉,整个簪身呈如意形,簪头另外刻着米粒大小的灵芝瑞草,仔细看去,灵芝畔还有一只长尾鸾鸟,栩栩如生,灵动非常。 宣于冯氏所以打趣盛惟乔,“幸亏你绣技见长,不然人家亲手做了这么好看的簪子给你,你回他一团乌七八糟你亲爹亲娘都认不出来的玩意,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恩将仇报呢!” “姨母,他说不想孩子跟着世子膝下子嗣取名字。”盛惟乔闻言十分心虚,公孙喜已经被她派去长安了,没了这众人意想不到的枪手,她可“绣”不出来什么像样的东西,所以假装没听到这话,将信笺扬了扬,说道,“之前我取的那些可要全作废了呢!” “反正你生产还有点时间,再想就是了。”宣于冯氏随口说了一句,放下簪子,却又若有所思,“连孩子的名字都不想随世子膝下的王孙、郡君取,看来高密王之前的所作所为,算是让密贞彻底寒了心啊!” 盛惟乔道:“那样的亲爹,换了我我也寒心!” 她迟疑了下,“不过,我跟世子虽然没怎么打过交道,世子妇为人却是不错的。” “世子妇素有贤名,我也听说过。”宣于冯氏端起茶水呷了口,说道,“不过你别犯糊涂:嫂子对你再好,到底丈夫更亲!可别为了在世子妇跟前却不过面子,同密贞置气!” “这个当然不会。”盛惟乔白了姨母一眼,“我就是觉得很遗憾罢了!要没我那公公的掺合,就算密贞跟世子没法子处的很亲热,场面上总归是过得去的。然而从密贞对孩子名字的建议来看,显然从此都要跟高密王府撇清了!” 宣于冯氏道:“你小孩子不懂事,就你那公公的偏心程度,密贞断的这么干脆是好事!否则往后零零碎碎的,有的是你气不过的时候!” 盛惟乔不欲多谈这个话题,捏着信笺沉吟:“不过他只说不要随着世子膝下的子嗣取名,又没说其他……嗯,这下子范围可不就是太大了吗?” “这不是很好嘛?反正咱们这会儿也没什么事情。”宣于冯氏笑道,“闲着也是闲着,你多想想就是了。” 她们这会儿悠闲交谈的时候,长安,舒氏姐妹正按捺着焦急的心情,与高密王妃密谈:“这么说,那老妇是铁了心不想活了?!” 高密王妃脸色铁青的点头:“她心存死志,就算我亲自盯着,让太医用最好的药……然而太医说,她这把年纪的人,本来也不是很禁得住折腾了,偏还一心求死,药石也是难以凑效的。” “这老东西!要死做什么不早点死?!”贵妃骂道,“活到现在来害人……你也真是无用,这么个居心叵测的婆婆,还让她活到现在!倘若太后跟这老妇一路货色,咱们早就容她不下了!” 王妃苦笑了下:“之前哪里料得到这样的事情?我以为让她活在这世上日日煎熬,比叫她死了还要难受,这么想着,心里多少痛快些,也就随她去了。” “姐姐,现在不是怪王妃的时候,想法子要紧。”昭仪圆场了一句,转问高密王妃道,“今儿个我们姐妹之所以请你过来说这事儿,主要就是密贞派了人来,催问过继之事,不知道王妃是怎么看的?” 高密王妃听说容睡鹤派了人来找舒氏姐妹,已经觉得伤心了,自己是亲娘,儿子有了麻烦,宁可找外人,都不找自己? 但转念想到之前满城议论容睡鹤弑杀义父时,自己的沉默,咬了下唇,到底觉得没脸委屈。 再听昭仪说到“过继”二字,就是一惊:“他?!” 手下意识的攥紧了帕子:这个失而复得的孩子,果然对王府已经没有任何眷恋了么?! “……”王妃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涩声道,“这样啊?我……两位也知道,我亲生的子嗣里头,最对不起的就是这孩子。如今他也大了,这种事情……老实说我是舍不得的,然而两位对他视若己出,他也愿意孝顺两位,我这个做亲娘的,若还要为一己之私反对,也忒狠心了点……所以,这件事情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请两位尽管说!” 她惆怅道,“这大概是我唯一能够补偿那孩子的地方了吧?” 舒氏姐妹:“………” 不! 你为什么不反对了?! 你不是为了这个儿子在后宅大杀特杀、连亲生子女都放逐了两个?! 提到让容睡鹤过继,你难道不是应该“只要老娘活着就绝对不可能”?! 这会儿居然还问我们“有什么需要帮忙”!? 你到底是不是高密王妃、是不是亲娘啊!!! 你这么想得开,我们姐妹要怎么办??? 她们可就等着高密王妃抵死反对,然后顺理成章的劝说容睡鹤“毕竟是你亲娘而且身体也是出了名的不好万一逼急了她有个三长两短的对你名声就更不好了”,好将过继之议推脱掉。 没想到高密王妃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几日跟莫太妃纠缠太过,精力不济之下犯糊涂了,居然会同意?! 还想帮忙?! 这……没了这个计划中最方便最合适的幌子,她们要如何在不引起容睡鹤疑心的前提下,婉拒过继之事? 贵妃跟昭仪面面相觑,无语凝噎。 第二百六十一章 王妃的抉择 冷静了下,舒贵妃放缓了语气,说道:“我们姐妹福薄,伺候陛下这许多年,膝下都没能有个一儿半女。往常也还罢了,这两年,许是年纪大了吧,却是越发的羡慕起人家的儿孙绕膝了。” “正因为这个缘故,也更能体谅你跟密贞母子分别多年的心情。” “虽然说密贞实在是个好孩子,论才学,论容貌,论聪慧,说是举世无双也不为过!” “可是想到我们将他认到膝下,不啻是将你心头一块肉剜去……到底有些不忍。” “毕竟其他人也还罢了,你的话……咱们也算妯娌一场,不说情同姐妹,终归也有些交情在。” 说到此处,昭仪会意的接口道:“所以我跟姐姐商议了下,觉得过继的事情,还是先缓一缓,等回头密贞回来长安了,你们母子再好好谈谈?当然,密贞这孩子,我们是非常喜欢的,所以这回莫氏那老妇作的妖,咱们总归是一块儿合计着解决。” 舒氏姐妹想着自己都这么说了,高密王妃总该欢欢喜喜的磕头谢恩了吧? 然而高密王妃闻言,怔了一怔,却暗忖:“这姐妹俩话里话外的意思,竟仿佛是不想要密贞做嗣子了?这怎么可能呢?” 王妃之前觑破赵姑姑等人对自己的隐瞒后,着实狠狠盘问了一番高密王,所以是知道容睡鹤与桓观澜疑似关系密切,甚至一系列的举动,包括主动前往西疆,都有着桓观澜的影子的。 但她毕竟不被容睡鹤夫妇信任,所以舒氏姐妹也知道此事这点,小儿子小儿媳妇都没给她通风报信。 这会儿自然觉得舒氏姐妹此举非常的可疑,“这姐妹俩偌大年纪,陛下都年过半百了,难道还指望自己生下亲生骨肉来做晚年依靠不成?!” 没有亲生骨肉,不过继,难道听天由命吗? 高密王妃不觉得舒氏姐妹像是会认命的人,故此心念转了转,就怀疑:“难道这姐妹俩是正话反说,故意试探我的?” 她这么想着,心头就是一热,“莫非鹤儿根本没有派人同她们催促过继之事,甚至反过来,鹤儿……鹤儿他压根就不想过继?” 从王妃所掌握的情况来看是很可能的:你看,容睡鹤与桓观澜关系密切,之前主动前往西疆发展,背后充满了桓观澜的影子。 而桓观澜当年被逐出朝堂,以及在桑梓失踪,莫不都有舒氏姐妹的手笔在里面。 那么容睡鹤对舒氏姐妹,肯定不会有表面上的这么亲热,之所以会跟她们亲近,八成是不安好心别有图谋的。 如今挟大败茹茹之势,又策反了怀化将军赵适,容睡鹤接下来都不用再有什么大动作,将手头的势力好生巩固,就能一跃成为大穆朝堂后来居上的话事人之一! 就他目前的情况,对于舒氏姐妹的倚重程度,不说几近于无,也是不大了。 所以,也许是为了跟暗中的桓观澜表忠心,也许是本身就不喜欢舒氏姐妹,又兴许是……高密王妃死死咬住唇:兴许是对生身父母,还有些许的眷恋? 总之容睡鹤很有可能撕毁了同舒氏姐妹的约定。 不甘心的舒氏姐妹,此刻就借着莫太妃之事,邀自己这生身之母前来,试图挽回? 至于说这姐妹俩既然想挽回,却为什么口口声声的说不忍心看到高密王妃母子分离,高密王妃觉得,这八成是这姐妹俩心思歹毒,不定就是起了拿自己做人质,私下里要挟容睡鹤的想法,表面上却装模作样,试探自己的真实想法,好去跟容睡鹤攻心呢? 她急速的思索着:“我当然是不愿意鹤儿喊其他女人‘母妃’的!但是……但是鹤儿如果不出继的话,莫氏那个老不死的,如今一门心思的不想活下去了,就算我日日督促太医给她吊命,到底也不可能吊个三年五载!而鹤儿去西疆才几天?哪怕迄今为止的发展,超过了所有人的想象,终究时日尚浅,根基不深!” “没个三年五载……三年五载其实都太短了,没有时间的沉淀,他哪里有资本同孟氏这样的庞然大物对峙?” “我这会儿若是顺了自己的心意,将鹤儿留下来,岂不是害了他?!” 一心一意做个明事理的好娘亲的王妃一咬牙,抬头说道:“两位娘娘这样体恤,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呢?鹤儿,噢,是密贞能够有您两位这样的母妃照拂,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她伸手按住胸口,凄然道,“至于我……我这个亲娘向来就对他不起,勉强他在膝前母子相称,他既不自在,我又岂有颜面?只望他往后好生孝顺两位娘娘,与您两位尽享天伦之乐,彻底忘记我这个不称职的母妃对他的亏欠罢!!!” 这番话她说的情真意切,舒氏姐妹都听傻了! 好一会儿,舒昭仪才瞠目结舌道:“王妃,你……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这王妃该不会觉得她们是想极了过继容睡鹤,却怕她这个亲娘从中作梗,故而以退为进的敲打吧? “……”只不过昭仪这话才出口,就被贵妃悄悄捏了把,忙改口道,“其实之所以这会儿不跟陛下提这事,主要也是怕孟氏还有高密王的反对。王妃你是知道的,兹事体大,说是关系国运都不夸张,不是咱们三个妇道人家决定了就能做的。” 还好高密王妃虽然决定为容睡鹤的前途考虑,心情到底激荡,没注意到破绽,只说:“那些人总是看不得两位娘娘好,然而两位娘娘自有陛下维护,又岂会怕了他们?” “……”舒氏姐妹再次面面相觑,这王妃是没吃药呢还是吃错了药,怎么上赶着要把儿子塞给她们了? 说好的偏爱小儿子呢?! “这事儿不是一时三刻就能办好的,咱们还是讨论莫氏那老妇吧!”舒昭仪捏了捏眉心,“照王妃你的话,错非那老妇自己想活,不然是拖不了多久了的?” 高密王妃叹气道:“所以我才说,两位才是密贞该有的母妃!他要是继续在我膝下,摊上这样的亲祖母跟亲爹,您两位说说,这日子还怎么过?!” 又恨道,“其他不说,就说密贞媳妇,刚刚有了身孕,正是要紧的时候!孩子人在北疆,距离长安何等迢迢!要是那老妇有个三长两短的,纵然密贞夺情,她也必然要代夫前来吊唁的!那孩子在娘家的时候就是出了名的娇宠,她生身父母自来爱若珍宝的,哪里吃过苦头?出阁之后,密贞对她也是千依百顺宠爱有加!这次西疆告急,她一介女流之辈,拖着身孕长途奔波已经十分不容易。倘若因为返回长安有个好歹……那老妇也不怕到了底下数算罪孽,八辈子都做不得人!!!” 舒氏姐妹耐着性子说道:“那老妇死十万次都是理所当然的,不过眼下偏偏她不能死。唉,这事儿……这样,眼下大家也拿不出更好的法子来,不如先散了,回头再各自找人琢磨对策?” 草草打发了高密王妃之后,姐妹俩就怀疑:“莫非密贞提前跟她通了气?不然这位前些日子还是一副‘谁敢动我小儿子我跟谁拼命’的架势,怎么现在就是生怕咱们不肯要密贞的样子了?” “实在不行,叫密贞猜到就猜到吧!”舒贵妃捏着眉心,心烦意乱道,“成天装啊装的……他不累我都觉得累了!” 昭仪忙道:“姐姐别这样!咱们都跟他装了这么久了,早先没觑破他底细前,好处也给他捞了不少。接下来说不得还有用到他的地方。这会儿同他撕破脸,岂不是一亏到底?” “我是真的后悔。”贵妃也不过是说气话,此刻见妹妹劝了,就悻悻下台,说道,“早知道会有今日,当年怎么也要弄个孩子!”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昭仪苦笑,“世人都说天子膝下无子,全赖咱们。但实际上,除了金美人以及小文氏这俩子嗣,陛下有过其他孩子么?” “金美人是自己找死,当时咱们才入宫,风头正劲呢,她自以为有了身孕就了不得,三番两次的显摆她的肚子,咱们不拿她立威,这偌大宫闱里从来不缺高门贵女、名门闺秀,怎么看得起你我这样出身的妃嫔?!” “至于小文氏,太后、孟氏、高密王这些人的态度不说,冲着她是废后文氏的娘家族妹以及她背后的文家,她的儿子咱们也不可能收养的。那等于是帮文家养的!” 贵妃黯然道:“早点弄个无父无母六亲都不在了的孤女,去母留子,做的隐蔽些,认认真真把孩子养大,就算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孩子大了之后知道真相,总也有多年来的抚育之情缓冲,未必没有继续孝顺咱们的可能。怎么都比这会儿在密贞身上倾注完心血发现被骗来的好……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用了。” 定了定神,“还是说莫氏老妇这一件吧,似乎能做的高密王妃都已经在做了,看她方才那样子,接下来八成是要努力说服咱们快点过继密贞……这真是岂有此理!” “……要不喊崇信侯过来?”舒昭仪也是束手无策,她们姐妹在勾心斗角上其实水准一般,毕竟宣景帝这些年来也不是看中了她们的聪慧机敏,然后靠着帝宠什么都有了,谁还花那么多心思去深沉城府? 忙着陪好了皇帝是正经不是么? 此刻绞尽脑汁也一无所获,寻思了一回,昭仪就说,“看看他有法子没有吧……之前他建议咱们搬来这上林苑时,可是心平气和,一点也不像是为密贞担心的样子?如此看来,要么他知道点什么,要么他有了对策。若是两样都不是,顶多就是让他跑个腿,左右劳动不了咱们。” 贵妃觉得很有道理,于是姐妹俩命宫人去传孟归羽。 孟归羽兄弟如今都在禁军任职,也在上林苑内,所以来的非常快。 到了之后,行礼问安毕,听了舒氏姐妹的询问,他略作思索,说道:“其实臣确实有个主意,只是用了之后,会引起什么样的后果却不好说……关键是,此计十分歹毒,得罪的人不是一般的多。说出来之后,臣的命也许就不是自己的了!” 第二百六十二章 毒计 舒氏姐妹这会儿正心烦,闻言都很不高兴,昭仪就轻斥道:“少来这套危言耸听!只问你有法子没有,有就直接说,没有也明说!装神弄鬼的……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 孟归羽早就习惯了她们盛气凌人的态度,此刻也不生气,只说:“两位娘娘,是这样的,这次莫太妃病危的消息传出来之后,里里外外,头一个想到的就是,一旦太妃不好了,那么密贞郡王于情于理都要返回长安奔丧,甚至是辞去一切官职守孝……” “这些人尽皆知的废话就没必要说了!”舒贵妃喝道,“你速速说正经的!” “娘娘,莫太妃虽然近些年来一直在馨寿宫偏殿深居简出,不为外人所知,但之前也从来没传出过她生病的消息不是吗?”孟归羽踏前一步,低了头,低声说道,“既然如此,怎么会说病危就病危了?!要知道太妃可是一直住在宫里头,还是跟着太后娘娘住的馨寿宫,宫里自来有规矩,贵人们一个月至少请一次平安脉,伺候的人但凡有点头疼脑热的,都要避着主子们走,要是得了足以卧榻的病,是索性要移出宫城,免得冲撞了贵人们的!” “所以莫太妃好好儿的这么多年,忽然就病危了,岂能没有内情?” 贵妃焦急的说道:“你存心气本宫不成?这内情谁不知道?只是说了出来,高密王肯认么?莫太妃肯认么?他们母子一口咬定不松口,咱们又能怎么样?” “娘娘,只要大家怀疑莫太妃的病危不简单也就是了。”孟归羽解释道,“至于说事情的真正真相,咱们自然没必要揭穿!” 他冷笑了一声,“咱们给这事情安上一个对咱们有利的真相,而且是让莫太妃不敢病危,更不敢病死的真相,不就是了?” 舒氏姐妹闻言一愣,对望一眼,沉吟道:“你是说……?” “太妃之所以病危,其实不是真的身体出了岔子,而是因为做了有愧于先帝之事,为宫人撞破之后,既羞又怕,所以想不开自己吃了不好的东西。”孟归羽朗声说道,“而太后娘娘跟两位娘娘以及陛下,之所以在太妃病危后,不闻不问,连句安慰都没有,反倒是将她丢在馨寿宫的偏殿来了这上林苑,也是因为知道她做的丑事,羞于同她共处宫城之内!” “只不过念在莫太妃伺候先帝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又生育了高密王,如今幡然悔悟,也打算下去见先帝请罪了,太后娘娘还有陛下、两位娘娘慈悲,不忍说出真相,以保全皇家声名!” “这消息只要散布开来,莫太妃自然就不甘也不敢死了,否则就是默认了谣言的内容。” 孟归羽叹口气,“然而高密王那边,甚至包括密贞郡王在内,只怕非杀了臣不可了!” 舒贵妃跟舒昭仪对望一眼,彼此交换了个眼色,贵妃缓缓道:“这个你不必担心,他们不知道是你出的主意,又怎么会针对你?” 昭仪紧跟着问:“但要是莫太妃还是死了呢?那老妇,之前也不知道吃了些什么,这些日子高密王妃都天天在偏殿盯着了,她还是眼看着衰弱下去。我们方才已经问过王妃,说她情况很不容乐观!万一她就是想活都没活成呢?” “寻常人家女眷红杏出墙,尚且会被休回娘家。”孟归羽立刻道,“何况皇家为天下表率,规矩格外森严?先帝是什么人物,在世时对莫太妃也是礼遇非常,莫太妃却不知廉耻、恩将仇报,辱没了先帝的一世英名!前朝有现成的例子,就是家主去后,嗣子承位,先父所遗姬妾与人有染,嗣子为保亡父名誉,下令将姬妾与奸夫一块处死不说,且将姬妾从族谱除名,所生子女,也一概不与相认!” 舒氏姐妹怔了怔,同时笑了起来,深深看了他一眼:“你真是有心了!” 没错,让容睡鹤在不伤及名誉的情况下规避为祖母守孝的习俗,除了阻止莫太妃逝世,还有将容睡鹤过继出去外,还有个法子,就是否定莫太妃与容睡鹤之间祖孙的名份啊! 要是莫太妃是先帝正宫……嗯,这样的话,哪怕高密王是次子,也肯定是储君,这大穆江山,也没孟太后母子什么事情了。 事实就是,莫太妃只是先帝的妃子,就算先帝在时,她位份很高,也得宠,境况能甩孟太后十八条街,但是妃就是妃,说的再好听,终归不是正室。 庶母虽然也是母,地位却与嫡母有着天壤之别。 尤其这事儿要是运作的好,莫太妃被敲定了不守妇道的名声后,宣景帝为先帝出头简直理所当然! 乃是尽孝道的体现。 毕竟这世道父重于母,先帝更不是莫太妃一个妃子能比的。 “两位娘娘见问,不敢不答。”孟归羽低着头,说道,“然而兹事体大,用不用这法子,还请两位娘娘定夺!只求两位娘娘念在臣素来还算勤勉的份上,千万千万,给臣一条活路走!” 舒贵妃微笑道:“这个你就放心吧!本宫跟妹妹有那么蠢吗?为了个混账老妇,搭上皇室名誉?就算陛下素来听我们的,皇家名节也没有这么败坏的!本宫会让人把这番算计,一五一十的告诉莫太妃还有高密王,让他们自己斟酌的!” “反正世人都说我们姐妹歹毒!”旁边昭仪慢条斯理的摩挲着一把玉如意,用甜蜜的语气说道,“做出什么样荒唐的事情来都不奇怪……就看高密王母子,相信不相信了!” 她说着,朝贵妃眨了眨眼睛,曼声道,“姐姐,崇信侯给咱们跑腿做事也有些日子了,正如他自己所言,素来勤勉,而且非常的用心。今儿个他又给咱们出了这么个好主意……您说咱们要是就这么打发他走了,岂不是太没良心了?” 孟归羽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还是立刻躬身道:“能够为两位娘娘做事,是臣的荣幸,两位娘娘千万不要这么说!” “姐姐,你瞧他这懂事的样子!”舒昭仪举手掩嘴,吃吃的笑,“我真是越看越喜欢!” 舒贵妃会意的说道:“你最近看谁都是越看越喜欢吧?前两日,咱们还没搬来这上林苑时,爹爹带了萼珠给咱们请安,你不就是拉着萼珠稀罕的跟什么似的?” 舒昭仪嗔道:“什么呀!那天爹爹带了好几位侄女儿的,我也就是独独喜欢萼珠而已!” “也难怪你格外喜欢她,我瞧了那孩子都觉得眼前一亮,那模样活脱脱就是咱们少年时候。”舒贵妃感慨道,“年岁不饶人哪!还记得咱们当年出门的时候,比她这会儿还小点呢!一晃眼的功夫,萼珠都到了说亲的年纪了!” “咱们那会儿家境清贫,还好经舞阳长公主,入了陛下的眼,这些年来恩宠不断,也算是苦尽甘来了。”昭仪轻声细语道,“萼珠几个,却是当大小姐一样养大,打小请人教授诗词歌赋,跟那些高门里头养女儿,相去不大的!她的婚事,咱们可得好生参详,务必给她找个才貌双全又知冷知热的如意郎君才是!” 贵妃闻言就朝底下一指,笑着说道:“你这两日就在念叨这个了,可是我说你根本就是灯下黑!要说才貌双全又知冷知热,这满长安的勋贵士子拨来拨去,没成亲的,还有谁能跟崇信侯比?” 底下孟归羽从贵妃提到“萼珠”起,就已经明了了她们的心思。 因为这个时候虽然风气开放,但是作为长辈,在未婚男子面前提到自家未曾许人的女孩儿的闺名,就是一种赤裸裸的暗示了。 此刻这姐妹俩看似言笑晏晏的询问,实则等于委婉的告诉他:你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那咱们就走着瞧! “还是势力不足,少不得要受制于人!”孟归羽心里淡淡的叹了口气,面上却露出一个诚惶诚恐的神情,忙不迭的上前一礼:“两位娘娘谬赞了,臣这样的微贱之躯,如何能够肖想两位娘娘的掌上明珠?” “崇信侯,你这话可是不对了!”舒氏姐妹闻言以为他想推辞,果然双双拉下脸来,连语气都迅速冰冷,“你是太后与郑侯、武安伯、成阳伯的亲侄,堂兄孟伯勤正任着骠骑大将军!这样的出身,都是微贱之躯的话,却置我们姑侄于何地?!” 孟归羽低着头,说道:“两位娘娘还有萼珠小姐都是金玉一样的人物,臣只恐委屈了萼珠小姐,辜负了两位娘娘的厚爱!” 舒氏姐妹见他识趣,方露出微笑,转为和蔼:“萼珠虽然有些娇气,不过女孩儿么,终归是有点小性子的,你看着是个脾气好的,想来会好好照顾她,不会轻易同她计较。至于什么委屈不委屈的,你如今好歹也是个侯爷了,萼珠也不是那种得陇望蜀的人,只要你专专心心的对待她,她岂能不被你感动?” 她们这个侄女,叫萼珠的,论容貌在姐妹里头确实出色,不过老实讲,比舒氏姐妹年轻时候还有差距。实际上舒家女孩儿的容貌,有点一代不如一代,年轻辈里竟没有一个真正比得上姐妹俩少年时候的。 这舒萼珠也就是在一干姐妹里头算是出类拔萃,要说稳排第一还不足够。 然而这是论美貌,论脾气恶劣,却是她排第二没有哪个姐妹能排第一。 舒氏姐妹早先就听舒葶抱怨过,说儿子纳妾众多,心思无定,今天宠这个明天爱那个,以至于后院争风吃醋之事从来没有断绝过,连带着一干孙子孙女儿都是随着各自的生身之母斗个没完没了。 他一心一意想栽培几个后辈,然而花大力气请的先生,但凡有点脾气的,无不被学堂上层不出穷的争宠激怒,从而拂袖而去! 那时候姐妹俩懒得理会,之前想给孟归羽说亲了,顿时就想到了这个。 这是在舒府挨过十几次家法都不消停的不孝女,嫁给孟归羽之后,还愁这小子敢跟她们玩心眼? 见孟归羽诺诺称是,姐妹俩满意的挥手:“你且下去吧!今儿个就是给你透个底,回头我们定要请陛下下旨给你们做主,让你们风风光光的成亲的!” 第二百六十三章 母子交谈 将侄女硬塞给孟归羽,在舒氏姐妹看来只是一件小事,趁机办成了,了却一件心事的同时,也顺便出一口被容睡鹤要挟的气,如此而已。 当务之急,还是摆平莫太妃。 因为有高密王妃透露的,莫太妃身体情况不容乐观,怕她上了年纪,衰弱到一定程度后,自己懊悔了也是回天无力,于是打发走孟归羽之后,姐妹俩跟脚就派了两拨人,分别去皇城馨寿宫的偏殿,以及高密王府下通牒。 莫太妃接到消息之后,气的几欲吐血,左右太医好一番抢救才没晕过去,当下就催着宫人去喊高密王。 母子俩碰头之后一合计,觉得高密王妃最是可疑:“虽然之前是舒氏姐妹主动召见赵子夜的,可是早从清醉出继之事被打断起,赵子夜就同她们有了瓜葛!这会儿谁知道是不是赵子夜主动派人联络她们,让她们召见自己?不然那姐妹俩一直都在袖手旁观,怎么会忽然插手此事,还一出手就是这样歹毒的手段!?” 高密王苦涩道:“谧雪之前迟迟不能下定决心,但现在看来,她大概已经选择了密贞了。” “我早就说她不是个好东西!”莫太妃激动的说道,“诚然密贞打小流落在外,做亲娘的难免心疼!但是世子呢!?密贞之前教人到处散播谣言说什么他之所以会深陷贼窝,皆是因为世子之故,但咱们这些做长辈的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同世子压根就没有关系!” “好好的一个嫡长子,又孝顺又懂事又体贴,见天的在跟前长大,竟然又被小的泼脏水又被小的比下去!” “她这个做亲娘的居然忍心!!!” “要是密贞有做儿子的样子,愿意跟世子兄友弟恭,对你也孝顺体贴,也还罢了!” “可他根本就是个逆子!” “这样的儿子,赵子夜也要护着!” “她昏了头了只顾偏心密贞,全不想自己跟你的往后不说,连世子一家子都不管了……难道你就这么看着?!” “菁儿,母妃知道你是真心喜欢她,所以当年王府‘时疫’那么大的事情发生之后,你非但没跟她算账,反而自觉对不起她……可是这些年来,她不好过,难道你就好过!?” “就算你欠她的,这么多年怎么都还清楚了!” “何况如今这事情已经不是你们夫妇之间恩怨情仇的问题,是世子世子妇世孙几位郡君前途性命都在你一念之间的问题!!!” 莫太妃一口气说到这里,苍白的面颊上泛起不正常的晕红,她缓了缓,沉声说道,“所以你还要为了顺着赵子夜,不管不顾吗?!” 高密王心中有所预兆,却疲倦的不想去想,只木然道:“母妃,您要孩儿怎么做?” “去告诉舒氏姐妹真相!”莫太妃眼中闪过一抹狠色,“那两个贱婢之所以豁出皇家声誉也要护着密贞,不就是指望密贞做将来的依靠?!只是她们若是晓得密贞其实是桓观澜的关门弟子,年纪轻轻能有今日前途也全赖那位帝师的幕后指点与扶持……还会不会这样信任倚重密贞?!” “母妃,实际上不管是孩儿还是孟氏,是早就动过这个念头的。”高密王沉默了会儿,涩声说道,“只是桓观澜声望太过隆重,主政两朝以来,可谓桃李遍天下!孩儿麾下的罗朴,孟氏倚重的郝隆室,都是他一手调教出来的得意门生,且至今对恩师念念不忘!他们当初愿意投靠孩儿还有孟氏时,多少都暗示过,早晚有一日,要取舒氏姐妹项上人头,祭奠桓观澜的!” “一旦他们知道桓观澜尚在人世,而且扶持了密贞出来……密贞如今也是有资格收门客的了,赵适已经率先投靠过去,倘若罗朴等人知道了他的存在,学习赵适,那?!” 莫太妃愣了一下,喃喃道:“那老东西都失踪了十几年了,罗朴等人的前途,这些年来全赖你提携,难道就因为他还在,又教出密贞这个逆子来,他们就要弃你而去?!这……这跟过河拆桥有什么两样?”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高密王苦笑,“不然孩儿跟孟氏,怎么会在察觉到桓观澜尚在人世之后,悚然而惊?他从前指点、调教过的人多了去了,彼时乃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些人有的为了尊重,有的为了攀附,莫不以他门下子弟自居!” “他失踪之后,太后之所以给他嫡长子封伯,又礼遇整个桓家,岂止是感激他当年力保今上的帝位?亦是为了安抚他这一派的人啊!” “倘若这会儿密贞处境艰难,又或者本身一无是处,孩儿与孟氏还有留人的可能。” “可是瞎子都能看出来密贞才貌双全前程远大,且已于西疆立下根基,可进可退!” “这情况,您说罗朴等人,但凡不想落下个罔顾师恩的名声的,能不起投奔他的心思?” 莫太妃皱眉问:“罗朴还有郝隆室的合家都在长安,你那个不孝逆子却远在西疆,他们敢起这样的心思,莫非连一家大小的死活都不管了吗?” “他们又不需要这会儿就辞官跑去西疆给密贞做事!”高密王摇头,“私下里探听消息充当内应,朝堂上想方设法的给密贞说话……让那些不在长安的桓观澜门生跑去西疆给密贞做事不就成了?须知道密贞刚刚大败茹茹,据西疆的探子回报,他跟茹茹的那伏真似乎达成了什么协议,如今借着贸易的借口,从那伏真手里换了大批战马,正在夜以继日的调教西疆精骑!” “赵适派遣去西疆救援的曹岸部,如今正与他打下手。” “而他自己的嫡系,无论是乌衣营还是吉山营,都是作奸犯科的行家聚集地,最是悍勇好斗的。” “所以他手底下暂时不缺武人。” “倒是一干文职,有些捉襟见肘,虽然他曾经有状元之名,足以慑服寻常读书人。可是西疆那边毕竟荒僻,当地文风不昌,他如今固然已成气候,终究羽翼未丰,还没达到让自负有才的人长途跋涉过去投奔的地步……可是桓观澜关门弟子的身份一亮出来,您说这个问题能不解决?!” “到时候他要文有文,要武有武,除了指望天有不测风云之外,还能怎么阻止他?!” “那他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抬出这个身份?”莫太妃闻言,思索了会儿,忽然问,“桓观澜弟子这个身份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更让你们怕的死去活来的,他做什么不公布于众?!” 高密王说道:“想来一则是还想继续利用舒氏姐妹,二则是怕孩儿与孟氏出于忌惮桓观澜的缘故,落实了这个猜测之后,联手率先对付他?” 莫太妃摇头道:“这个不对,桓观澜城府很深,他不会料不到你们这会儿都还不知道他的存在!那么他怎么会保持沉默呢?这样岂不是把密贞底细揭露的主动权让给你们了?他可不是这种谦和的人!否则当初怎么会三番两次说的先帝哑口无言,到驾崩都没能改立储君成功?这人向来最爱把一切算计好,享受那种尽在掌握的感觉的。” “所以你有没有想过?你这边担心密贞与桓观澜的关系公布之后,会助长密贞的崛起,不定他们师徒早已在暗中联络众人,拿着你跟孟氏给的好处,补贴密贞了呢?” “那么你不揭发他,不是等于放任了他们师徒的壮大?!” 这话说的高密王微微变色,好一会儿才道:“母妃,兹事体大,这话不好乱说的。一旦传了出去,人心就要散了!” 莫太妃的猜测,他岂能没有? 只是容睡鹤那边没有公布,他又怎么可能率先猜忌罗朴等桓观澜的名声? 毕竟桓观澜杳无音讯十几年,从蛛丝马迹推测,八成早已在海上遇害。是以朝堂上提到这位帝师时,固然嘴上都说盼望他太太平平的归来,实际上大抵认为他已经不在了。 罗朴等人分别投靠之后,高密王跟孟氏既是爱惜他们的才干,也是看重他们“桓观澜得意弟子”的名头对于天下读书人的吸引力,都给予了重用。 像高密王麾下的罗朴,如今任着翰林大学士,高密王一派的重要行动、密议,基本没有不参加的。 女儿罗琬婳既与刑部尚书方安世的亲孙女熟悉,方安世乃是高密王这边的元老了,罗朴本人,与方安世等人又岂能生疏? 那么如果高密王怀疑罗朴……罗朴这些年来接触过的人,岂非也有嫌疑? 而罗朴跟同僚相处的一直很不错,这一怀疑,高密王手底下差不多没人清白了! 毕竟刚刚甩了高密王选择容睡鹤的赵适,那可是打从先帝还没驾崩时就站队高密王的,还是高密王的大舅子! 如此人人自危,人心涣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母妃,密贞一直没有公布自己的师门背景,八成也是打算让咱们自乱阵脚。”高密王深吸了口气,再次提醒太妃,“如今是非常时刻,赵适的叛变已经让咱们这边的人人心浮动了,倘若再怀疑罗朴,孩儿就真的要一败涂地了!” 太妃难过的说道:“我的儿,我何尝愿意叫你疑虑重重?只是这事儿未必没有可能啊!” 她究竟病重之中,就算靠着药物提神,说了这会儿话,也觉得吃不消了,遂道,“这件事情,孟氏那边未必没有烦恼。要不你还是跟他们商议下吧,密贞此子不除,终究,是要害了你啊!” 高密王苦笑了下,却是摇头:“母妃,之前孟氏愿意跟咱们合作,对付密贞,是因为他们也看到了密贞后来居上,与咱们双方平起平坐之后的威胁!” “但如今孩儿已露颓势,密贞却还稚嫩,对于孟氏来说,只怕会认为不如先铲除孩儿,然后再去对付根基尚浅的密贞啊!” “那么他们又怎么可能还愿意跟孩儿合作下去?” “不撕毁前番约定,拿密贞出身玳瑁岛之事对王府发难,将海匪之患栽赃王府头上,就是信守承诺了!!!” 第二百六十四章 教训 高密王料的不错,此刻的孟氏,正在酝酿着对王府的致命一击:“高密王不中用了,区区一个失而复得的幼子,归回王府才几天?就将赵适都撬了走,这还是桓观澜弟子身份未曾揭露、桓门子弟尚未发动的情况下。倘若密贞他日再出什么底牌,高密王一败涂地,不过是转眼之间的事情!” “然而他毕竟是密贞的生身之父,不管是考虑到血脉亲情,还是密贞的野望,这些日子尽管反目成仇,他日化干戈为玉帛……至少在对付咱们时化干戈为玉帛也不无可能!” “所以,还是先解决掉一个的好!” 郑侯抚着颔下长须,淡淡说道,“咱们家打虎亲兄弟也还罢了,可不能让他们上阵父子兵!” 武安伯跟成阳伯都是点头:“大哥所言极是。” “只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高密王毕竟是先帝爱子,这些年来跟咱们勾心斗角始终平分秋色。”武安伯跟着皱眉,说道,“就算这次赵适转投密贞,对他打击很大,然而归根到底,此事乃是赵适认为密贞比高密王世子更适合继承高密王的基业,却无背叛高密的意思。” “倘若这会儿咱们直接对着高密王而去的话,恐怕赵适不会坐视不说,还会找上密贞,为高密王出头?” “再者密贞虽然年轻,却非庸才。” “岂能不知道自己此刻根基未稳,根本没到能跟咱们家直接对上的程度?” “是以他就算恨不得亲手弑父,却也不会让高密王在这时候倒台的……他目前还需要这亲爹给自己做挡箭牌呢!” 他说到这里,微微一笑,“不过眼下有个对咱们有利的地方,就是密贞如今人在西疆,而且轻易不好离开!千里迢迢的,就算遥控指挥,到底反应迟钝!因此,咱们只要速度够快,下手够准,一举击垮高密王,如此即使密贞接到消息之后对生身之父进行支援,也是晚了!” 成阳伯摩拳擦掌的问:“二哥,你说了这么多,到底要怎么做?说实话,这段日子,成天看着满城风雨的议论,尽是来来回回的一些谣言,全没点真刀实枪,好生无趣!” “依我之见,还是从莫太妃入手。”武安伯说道,“一来这是高密王母子自己串通起来做的事情,咱们是推波助澜,比较不容易打草惊蛇;二来莫太妃身死,高密王父子都需要奔丧,倘若密贞必须返回长安的话,有理由弑父以接管高密王的基业,好弥补他此刻离开西疆之后造成的根基不稳的后果。” “要是当真落实了这位弑父的声名倒是好了。”成阳伯皱眉道,“只是这小子据说奸诈得紧,恐怕未必肯老老实实的随着咱们的步调走。” 又说,“上林苑的消息,那俩贱婢不久前召见了高密王妃,跟脚就给莫太妃还有高密王送了信,虽然目前还不知道具体的内容,不过那俩贱婢不是一心一意给密贞做义母么?八成就是被高密王妃说动,要阻止莫太妃找死了!” “莫太妃当初在跟高密王妃的婆媳之争中败落,这些年来过的十分憋屈。”武安伯淡淡说道,“她本是先帝宠妃,从前先帝还在的时候,论宠爱论礼遇只在柔贵妃之下,叫先帝捧着惯着那么多年,结果在儿媳妇手里输了个灰头土脸,连亲自塞给高密王的侧妃莫氏都死的不明不白不说,前些年连莫侧妃的娘家人都去了个七七八八,这背后据说很有赵家的手笔。莫太妃心中的感受可想而知!” “偏生高密王不知道是真心爱慕还是出于需要赵家的考虑,非但没拿高密王妃怎么样,反而对她素来千依百顺。他从一开始就不喜欢密贞,所有的重视,都是装给高密王妃看的。” “这些莫太妃都心里有数,多年煎熬下来,她这会儿不想活了实在理所当然,也未必全是为了给高密王帮忙,八成也是她觉得活着没意思了,可不是那么容易回心转意的。” “把指望放在她执意想不开上到底不是个事儿。”成阳伯说道,“这位太妃的安危一直都是高密王亲自督促的,如今高密王妃生怕她死掉,更是亲自在偏殿守着。前两日的枕畔匕首事件发生后,高密王更是差不多派人把整个偏殿围的水泄不通了!” “这会儿咱们想派高手依葫芦画瓢只怕不成是其一,其二就是这些年来,咱们跟高密王自有默契,就是绝对不会对对方的家眷要人玩暗杀!” “毕竟高密王膝下就那么几个子嗣,咱们家枝繁叶茂的,子孙多了去了,即使手底下人多也是保护不过来的。” “一旦流露痕迹,高密王以牙还牙起来,吃亏的肯定还是咱们!” “何况密贞对于这种情况必定乐见其成,以前咱们不知道他底细也还罢了,现在知道了,这人乃是海匪窝出身,自己就是擅长暗杀的。手底下的乌衣营,专精就是杀人放火打家劫舍!” “回头别他们父子联手给咱们玩阴的,反倒是促成了他们化解恩怨?” 武安伯道:“三弟你别急,我怎么可能在这么大的事情上抱着侥幸?” 他眯起眼,“莫太妃之前求死之念十分坚决,以至于高密王妃几乎衣不解带的侍奉榻前,迄今也没有好转的趋势。就算舒氏贱婢忽然有什么法子劝住了她,她也不是一时三刻可以好起来的!” “莫太妃因为跟高密王妃的恩怨,这些年来基本就没怎么见过自己的孙辈、曾孙,对这些子嗣自然也谈不上多少感情!” “她亲自养大的孙女德平郡主已死,这个世上最重视的人除了自己无非就是高密王!” “这次愿意豁出性命去,也是为了帮高密王。” “所以只要高密王陷入危机,她必受刺激!” “就她这会儿的奄奄一息,就算这次不死,接下来得知高密王难以从危机中脱身,说不得也要去了!” 成阳伯立刻提出疑问:“那么要怎么让高密王陷入危机?” “高密王夫妇这些日子不是经常入宫侍疾么?”武安伯说道,“太后、陛下还有舒氏贱婢如今倒是移居上林苑了,但是皇后跟陛下的一干妃子可都还在皇城里!” 宣景帝这些年来盛宠舒氏姐妹,但后宫里并非只有舒氏姐妹。 除了大婚时封后不久册立的一干妃子外,由于大婚之后膝下无子,不管是孟太后还是桓观澜,都曾再三劝他广纳妃嫔,以开枝散叶的。 后来舒氏姐妹入宫,他爱若珍宝,很是宠夺专房了一段时间。 不过这些年来,陆陆续续也添了点新人:要么是姐妹俩不适合伺候他的时候,要么是跟姐妹俩闹翻了的时候。 也有就是纯粹的想尝鲜。 总之这位天子如今的后宫里其实很热闹,只不过舒氏姐妹风头太盛,又是公认的狠毒,这些妃嫔根本不敢跟她们争锋,一个个蜷缩在各自的住处,鲜少出门,更遑论是主动到宣景帝跟前邀宠献媚了。 早先孟皇后受册入主望春宫的时候,她们还幻想过孟皇后挟孟氏之力,能够为她们做主。 不说怎么个雨露均沾法,好歹别叫她们一年到头的守活寡。 无奈皇后压根就不是舒氏姐妹的对手,自顾不暇,最后连请安都免掉了,只好继续装鹌鹑。 此刻武安伯提起这些外界连封号都不清楚的妃嫔,成阳伯愣了一下,咋舌道:“二哥,你的意思是……?这个也太明显了,有用吗?” 武安伯冷笑道:“找个借口而已!关键就是趁高密王进宫的时候,直接动手!只要铲除了他,密贞人不在长安,就高密王世子的无能,能济什么事情?!至于赵遒、元流光、戚见珣、罗朴、方安世之流,虽然都是高密王麾下的得力干将,然而也正因为彼此都有才干有地位,没有人能够力排众议,主持大局!等西疆的密贞接到消息再做出决断的这点时间,咱们手脚快点,还怕高密王一派在朝堂以及京畿的势力,不土崩瓦解?!” 他说到这里转向郑侯,“为了做的尽量好看点,还得请皇后娘娘帮忙……毕竟管束妃嫔本是皇后娘娘的责任。此事发生在皇城之中,若果不是皇后娘娘出面的话,一来世人必定要质问皇后娘娘治宫无方;二来也会怀疑咱们孟氏居心叵测,私自窥探宫闱重地!” 好一会儿没说话的郑侯问:“二弟平时不像是这么冒险的人,这主意是二弟自己想的,还是底下幕僚献的?又或者是?” “……不敢瞒大哥,是伯慎的提议。”武安伯怔了一下,说道,“他说是他想为咱们分忧,不过我让人打听了下,其实是家彦忌惮伯美父子几个的能干,再三撺掇伯慎好生表现一番。当然我也不全是为了安伯慎这个长子的心,主要也是觉得这主意不坏。” “家彦啊?”郑侯沉吟道,“这孩子……嗯,他确实是这种孤注一掷的性子,倒确实有可能如此建议。” 之前孟伯慎跟孟伯美勾心斗角时,孟五小姐孟碧晨与孟伯美亲近,时常为这个二哥说话,孟家彦可不就是果断下手,在孟碧晨的独子高承烜高中会元、距离状元只有一步之遥时,悍然出击,以胞妹的名节为代价,硬生生的毁了高承烜的仕途,以削弱孟伯美一派的势力与声望? 鉴于这个侄孙有这样的前科,如今这个简直一个模子里出来的提议,倒不违和。 抬头解释,“倒不是为了别的,主要就是前番出了思安跟伯亨那俩混账的事情后,尽管四房的归羽、归瀚信誓旦旦,也拿出了足以撇清的证据,我这心里到底有些怀疑。这家族兴盛固然有人多势众的好处,也难免有子嗣太多根本不可能全部看过来的弊端。” “若果是咱们自己人的出谋划策,即使不被采用,终归是为了家族的一番心意,也还罢了。” “若果是外人所思,哪怕听着合情合理,却也不可轻易听从,免得踏入陷阱而不自知!” “大哥您放心,我等会回去之后,一定好生盘问伯慎还有家彦!”武安伯闻言凛然,忙道,“而且会召集家仆,仔细盘查他们最近都跟了些什么人接触!” 第二百六十五章 清官难断家务事 武安伯回府之后,立刻雷厉风行的行动起来。 只是下仆那边的问话倒是顺利,孟伯慎父子才到跟前,武安伯不过提了个开头,孟伯慎就虎目含泪,“扑通”一声跪倒,悲声说道:“爹爹!难道在爹爹心目中,孩儿就是这样无能的人么?!” 一看到这情况,武安伯就头疼了,孟伯慎是他的嫡长子,也是孟氏这一代的头一个男嗣,当初郑侯作为长兄,率先成亲,然而连妻带妾,连生了四个女儿,也不见男嗣的踪影。 那时候孟太后还是先帝宫中的小可怜,孟氏尚未显赫,孟国丈还在人世,正对幼子孟宝疼爱万分,对于郑侯、武安伯、成阳伯这三个年长的儿子本就有些嫌弃的意思,见这情况,越发不喜,甚至一度说出孟氏的传承全靠孟宝的话。 在孟四小姐降生的当年,新婚的武安伯与发妻姚氏生下孟伯慎,对于郑侯兄弟三个的意义,可想而知! 那个时候郑侯并无权势,也不富贵,又以为自己命中无子,满月酒上抱着孟伯慎的襁褓,一度几欲落泪,私下里更是凄凉的对武安伯说过:“爹爹偏爱四弟,四弟为人骄矜,不是会念兄弟之情的人。我身为长兄,至今无后,他日垂老,只怕全赖二弟之子了!” 武安伯闻言,想起孟国丈的偏心,与成阳伯都是心有戚戚焉,三兄弟一度抱头痛哭……这也是后来孟国丈去后,他们会对孟宝格外冷淡的缘故。 彼时的孟伯慎,得宠程度犹如盛惟乔在南风郡,伯父、亲爹、叔父都视他如掌中珍宝,堂姐妹对他更是恭恭敬敬,丝毫不敢得罪。 谁知道不几年,不但郑侯跟成阳伯陆续有了亲儿子,姚氏且又为武安伯生下了胞弟二公子孟伯美,以及胞妹五小姐孟碧晨、六小姐孟碧珲。 武安伯的妾室亦生下一子五公子孟思义。 子女多了,父母的爱自然也就分散了。 尤其孟伯慎作为孟氏这一辈头一个男嗣,自幼受到了郑侯为首一干长辈的溺爱,养就了骄纵任性的性情,不但早早把郑侯膝下的堂姐们得罪了,对于后面的弟弟妹妹们,也是居高临下的态度,以至于胞弟胞妹同他都非常的生疏。 跟孟伯美为人长袖善舞,与一干姐妹相处和睦不说,同堂兄弟们的关系也处理的非常好,更兼对武安伯夫妇孝顺体贴,成亲后,教的一干子女也惯会讨好卖乖,简直就是鲜明对比。 久而久之,就把孟伯慎给比了下去。 出于自古相传的重视长子的心态,武安伯也不是没提醒过孟伯慎,然而那时候的孟伯慎正是年轻气盛目空一切的时候,对于武安伯的提点与管教,非但没有警醒,反而充满了反感与厌恶。 认为这是武安伯变了心,偏爱孟伯美之后,自然看自己怎么都不顺眼。 他这种想法不啻是加深了武安伯对这个儿子的失望,同时又有孟伯美的体恤跟劝慰做对比,武安伯既是觉得嫡长子不堪大用,又是认为孟氏如今未到高枕无忧的时候,非常需要一个能干的出色的可靠的继承人,还有疼爱的女儿的劝说,故此就动了换世子的念头。 但因为孟伯慎的长子名份,以及骨肉之情,他迟疑了几年。 结果就是这么一迟疑,给了孟家彦成长的机会。 武安伯的长孙孟家彦为人全然不似长子孟伯慎,这可能是因为孟伯慎本身飞扬跋扈,对发妻跟嫡子都不是很重视,为了确保自己的地位,以及生身之母主母的尊严,孟家彦从小就学会了察言观色,生长环境跟孟伯慎压根就不能比。 他那个时候也才十一二岁,已经很会给孟伯慎进言了。 可能因为武安伯作为亲爹,劝诫的方式是呵斥,孟家彦作为儿子,劝诫的方式是陪着小心见缝插针的引导,武安伯希望孟伯慎明白却终究未能说服儿子的那些道理,孟家彦却一点一滴的给亲爹灌了进去。 只是这时候孟伯慎再改变,已经有点晚了:孟伯美羽翼已丰,连父带子,都在整个家族刷足了声望,更在武安伯夫妇以及胞妹孟碧晨等人面前树立了良好的印象。 所以那会儿对于长子的转变与幡然醒悟,武安伯夫妇与其说是高兴,倒不如说是尴尬:要是这大儿子一直蛮不讲理胡搅蛮缠忤逆不孝该多好?废了他的世子之位既理所当然,做父母的心里也不需要有什么歉疚……偏偏他这个时候悔改了! 不原谅他吧,显得自己这对爹娘小气不说,到底是头一个儿子,感情上名份上都是特殊的存在,不然也不会生出改立世子之心还拖了这么多年;原谅他吧,如今感情已经转移,投注在孟伯美这边了,再转过去……哪里那么容易! 武安伯夫妇于是又迟疑了好几年,然后他们这次迟疑的时候,孟伯慎父子同孟伯美父子就斗上了! 这一斗就斗到了高承烜仕途被毁,容睡鹤异军突起等等大事发生,导致孟氏为了维稳,武安伯决定维护嫡长继承制,忍痛放弃孟伯美。 然而兄弟之间的裂痕产生之后不是这么好弥合的,尤其孟伯美在被谈话之后,仍旧一副兄友弟恭、心甘情愿为家族牺牲奉献的样子,在武安伯夫妇,以及郑侯、成阳伯等人看来,这是识大体,是懂事,是孝顺。 可在孟伯慎父子看来,这是贼心不死,还妄想着卷土重来! 因此俩兄弟在长辈们的压制下,明面上客客气气,暗地里的交手却从来没停过。 尤其是最近这段日子,双方差不多是吃住在衙门,卯上似的争先恐后的表现。 武安伯对于儿子、孙子们的心思了如指掌,不过清官难断家务事,何况只要儿孙们不互相下狠手,这种竞争导致的上进,也是武安伯希望看到的,所以也就装糊涂了。 可是这会儿孟伯慎这一跪一质问,显然是怀疑武安伯轻视他的才干了,这事儿一个处置不好,说不得这长子又会疑心到胞弟孟伯美那边去。 要是就孟伯慎一个,照他之前的行事风格,顶多就是直截了当的打上门去大吵大闹一番。 然而如今孙子也大了,孟家彦可比孟伯慎阴险多了,之前高承烜的事情,着实让武安伯心疼了好久,要不是嫡亲长孙,孟家彦早就被他处死了! 这会儿若是叫这父子俩认为孟伯美在背后捅了刀子,回头就理直气壮的去捅孟伯美父子刀子怎么办?! 武安伯在心里叹口气,说道:“你且起来说话!” 见孟伯慎不肯,后头的孟家彦甚至都撩袍陪亲爹跪上了,他脸色沉了沉,开门见山道,“你们别多想!我方才刚刚从你们大伯那边过来,这个问下门子就知道了。之所以找你们来确认,乃是因为你们大伯担心出现伯亨还有思安那样的事情,那次事情你们也知道,本来都以为是伯慎你跟伯美干的,结果最后兜兜转转,一忽儿是思安一忽儿是孟归羽一忽儿又是伯亨……纵然当时孟归羽拿出证据证明了自己的清白,然而你们大伯心中到底对他有些疑惑,是以方才听了我转述的你们父子的提议,就要我回来再确认一下,免得你们被人当枪使,坑了整个家族还不知道!”孟家彦见孟伯慎脸色铁青的不作声,犹豫了下,说道:“祖父,这法子真的是爹爹一个人的主意,孙儿顶多帮忙润色的,实在没有外人掺合里头,还请祖父明鉴!” 武安伯不是很相信,孟伯慎性情粗鲁,哪怕在孟家彦的规劝以及孟伯美的压力下,这几年努力的修身养性了,本质还是暴躁的,否则怎么会自己一问就跪下来反问是不是觉得他无能? 念在父子情分上,他委婉道:“伯慎你这几日不是在忙西疆那边传来的消息,怎么忽然想到要对付高密王了?” 孟伯慎没什么表情的说道:“正因为孩儿这些日子都在处置跟密贞郡王有关系的消息,觉得不胜其烦!想着若是这父子俩一块儿下黄泉,孩儿可就轻松了,咱们整个孟氏也就放心了!” 孟家彦轻声细语的给他补充:“爹爹将这话跟孙儿说了之后,孙儿就说祖父还有伯祖父、叔祖父以及上林苑的姑祖母肯定也是这么想的,倘若爹爹有闲暇的话,不如琢磨一下可行性,回头要是成功了,也能为诸位长辈分忧!” 武安伯“嗯”了一声,寻思着:“要这些话都是真的,那么事情的真相应该是:伯慎没耐心处置公务,为了跟伯美比,强压着性子做了,只是回府之后,私下里同家彦发作,家彦谋划了整个经过,教伯慎来我跟前献计!” 虽然孟家彦毁掉高承烜的做法,既坏了武安伯的一系列计划,也让武安伯对外孙的遭遇心疼万分,不过这事儿多少也让武安伯对这孙子刮目相看:此举虽然不顾大局,但站在孟家彦的利益立场上,真格是又快又狠又绝,说是个人才绝对当之无愧! 对这孙子既然有这样的印象,此番对付高密王的计策又跟孟家彦毁掉高承烜的经过几乎如出一辙,只不过是将胞妹换成宫中妃嫔而已,武安伯怕激化了子孙之间的矛盾,就不太想仔细问下去,暗忖:“回头问问下仆,这俩孩子最近的行踪,倘若没什么可疑的地方,那就应该没问题了。” 就说:“我知道了,这次的主意,我们几个长辈合计了下,觉得可行,所以如今正在商量细节。既然是出自伯慎,不是外人辗转传递来的陷阱,那么估计不几日也就要发动了。” 顿了顿,“等事成之后,你们父子的功劳,自然不会少!” 一番许诺安抚毕,见孟伯慎的脸色总算好看多了,武安伯才按捺住苦笑,挥手,“你们且去忙罢,我这儿也要有事情了。” 半晌后负责盘查家仆的大管事来报,说是下人们近来一切正常,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武安伯又问孟伯慎父子:“他们最近去了些什么地方,见了些什么人?” “大公子跟四孙公子最近十分勤奋用功,大部分时间都在衙门,方才您召见之后,底下人也是去衙门里把人喊回来的。”大管事说道,“老奴问过他们左右的近侍,都说他们在衙门里只是处置公务,偶尔商议些事情,也很正常,见的也都是衙门里的人,没有什么特别的。” 武安伯盘问半晌,看不出来有什么问题,也就放心了,随手抽出一张便笺,写了一封短信,封好后交给大管事:“你拿去给大哥!” 郑侯这边接到消息兀自不放心,派自己的人私下打探了下孟伯慎父子,结论也是没有可疑的地方,于是决定行动,三兄弟再次汇聚一堂,紧锣密鼓的一番计划后,敲定的七七八八了,郑侯遂传信望春宫,要皇后配合。 而这时候,孟皇后正认真的问孟归羽:“你要我怎么做?” 第二百六十六章 撞破与疑惑 “大伯让十四妹妹怎么做,十四妹妹就怎么做,其他的,交给我就是了。”孟归羽温和道,“毕竟我如今有舒氏姐妹做靠山,在禁军当中也有了些地位,哪怕招了大伯他们的怨恨,也有自保的余地。十四妹妹你一介女流,手无缚鸡之力,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得罪一干长辈的好。何况其他长辈也还罢了,姑姑对你到底有些真心疼爱,要知道你跟大伯不是一条心,甚至对整个孟氏的死活也不是很上心,八成会伤心的。她老人家年纪大了,禁不得这些,咱们做晚辈的,却不能不考虑到。” 孟皇后皱眉道:“我当然是不想伤了姑姑的心的,可是我更不想认命!兹事体大,你一个人办的来么?” “也不是我一个人。”孟归羽解释道,“其实也是密贞的意思,他那个人,岂是光挨打不还手的?这些日子,他跟生身之父之间你来我往斗的固然激烈,孟氏推波助澜的看热闹享渔翁之利,早就被他恨上了。这不,这次派来的使者,先是去了盛府找冯老太爷,到舒氏姐妹跟前进言,跟着就暗暗找到我商议……反正大家现在都不希望孟氏太占上风,自然是要同心协力。” 皇后低声道:“宫闱重地,他竟有这样的把握,看来那位果然还在,而且对他鼎力支持了?” 就有些忧虑,“你说咱们会是那位的对手么?别辛辛苦苦,到最后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这担心应该是我来才是。”孟归羽闻言微微一哂,说道,“十四妹妹好歹跟密贞郡王妃情同姐妹,若是他日密贞践祚,冲着结发之妻的面子,不说怎么个礼遇你,怎么也能衣食无忧的过一辈子罢?倒是我,跟密贞周围的人既无交情,这些日子做的手脚叫他知道了,不砍了我才怪!” 孟皇后摇头道:“我跟康昭确实关系不错,也跟她讲过将来无论谁得意,都不忘记对方。然而要说因为这个缘故,我就漫不经心的将前途全部寄托在她夫贵妻荣之后的念及旧情上,却是不能的。毕竟我跟她是做朋友,可不是攀附。自己能做的事情,何必指望旁人?” 她不欲多说这个话题,只道,“虽然你如今手头也有了些权势,然而还是谨慎点的好。郑侯他们对三哥那些子弟宠爱无比,对咱们却一直都是可有可无!一旦惹了他们发起性子来,付出些许代价也要对付你,你也是很危险的!你说舒氏姐妹可作靠山,然而那姐妹俩心思诡谲,也不是什么可靠的人。” 说到此处就是叹息,“早知道那姐妹俩会将侄女硬塞给你为妻,我就该替你想想法子,早点求娶禁军大统领家的女眷做侯夫人的!这下子好了,那舒家压根就扶不起来,舒萼珠更是出了名的刁蛮任性脾气坏,弄这么个妻子进门,别说指望岳家扶持了,不被她闹的鸡飞狗跳就是了!” 孟归羽对此倒是神情平静,淡淡道:“个人的缘法不同,强求不来。如今还有用到舒氏姐妹的地方,这门亲事到底拒绝不得……不过娶舒萼珠也未必没有好处,舒氏姐妹对于当年父兄将她们卖入舞阳长公主府的举动固然有些怨怼,却还是认了他们,且给了他们富贵,可见还是看重血亲的。给她们做了侄女婿,多少可以拉近下双方的关系。” 又说,“至于禁军那边……归瀚也是尚未婚娶。” 孟皇后心中有些悲哀,她是知道孟归羽从前反对弟弟妹妹拿婚姻做交易,来提升四房的权势的做法的。 然而这会儿,他却主动开始考虑这么做了。 “六哥千万小心!”皇后想安慰他几句,但看着他平静到毫无波动的眼神,心中一叹,到底什么都没说,只叮嘱道,“若事不可违,还请以保全自身为上!” ……孟归羽离开之后,公孙喜从皇后身后的屏风后转了出来,若有所思:“娘娘真的相信他么?” “你?!”孟皇后惊的差点从软榻上摔下来,手按胸口,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你怎么会在这里?!” 想想不对,又问,“你来了多久了?!” 公孙喜淡淡说道:“卑职是跟着崇信侯进来的。” 这就是说他什么都听到了?! 孟皇后一时间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好一会儿,才哑着嗓子道:“你……你怎么可以这样做?!” “娘娘难道以为郡王人不在长安,就不知道崇信侯这些日子的不安分?”公孙喜反问,“若非郡王一来还有用得上崇信侯的地方,二来根基也不在长安,早就派人收拾他了,还能让他逍遥至今?” “既然这次卑职在宫里,发现他来跟娘娘会面,自然要旁听一下,看看他都在撺掇娘娘些什么了!” 孟皇后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半晌后,她冷着脸,说道:“事已至此,你想怎么样?” “卑职想请娘娘择良木而栖。”公孙喜在屏风后就考虑过了,此刻便道,“娘娘本来就跟郡王妃相善,有郡王妃作保,难道郡王的信用还不如崇信侯?又或者您这堂兄的前途,会比郡王更明朗?” “我要是不答应呢?”孟皇后冷冷的说道,“你打算怎么办?杀了我?还是跟对莫太妃一样,趁我安置的时候,将吹毫可断的匕首擦在我枕畔,让我醒来之后自己割破面颊,看着容貌毁于一旦?!” 公孙喜沉默了一下,说道:“娘娘想多了,卑职不会这么做的。” 孟皇后闻言,目光闪了闪,语气也下意识的缓和了许多:“为什么?你不是对密贞忠心耿耿么?明知道我与六哥合作,对密贞未必存着善意,竟不对付我?难道你想背叛密贞?” 她这么问,当然是希望公孙喜说几句对自己另眼看待,或者重视的话。 结果公孙喜没什么表情的道:“因为郡王妃十分看重皇后娘娘,之前卑职提醒郡王妃,皇后娘娘可疑时,还遭到了郡王妃的呵斥!倘若卑职不经准许,直接对娘娘下手的话,日后叫郡王妃知道了,必然不会跟卑职罢休!” “郡王妃深得郡王宠爱,卑职就算跟了郡王多年,也不敢得罪她的。” “更何况郡王妃这会儿还有孕在身,禁不得刺激。” “为了小世子考虑,卑职行事,自然要以稳妥为上!” “……”皇后被气的眼前发黑,咬着牙,道,“还有么!?” 公孙喜思忖了下,说道:“还有,就是皇后娘娘这个中宫之主有名无实,能做的其实非常有限,就算对郡王没什么善意,其实威胁很小,基本上做不了什么。所以卑职也没必要对您喊打喊杀的,归根到底,需要料理的是崇信侯!” 孟皇后脸色铁青,抓起桌子上的茶碗朝他扔过去:“滚!男女授受不亲,谁准你擅自闯入本宫的寝殿?!你给我立刻滚出去!!!” ……公孙喜离开望春宫之后,轻车熟路的到了一处偏僻的宫殿里。 这地方从前想来是辉煌过的,残垣断壁之间时常可以看到惊鸿一瞥的富贵余烬,只是如今荒废的厉害,一路走过来,单是已经倾塌的宫室就有好几座。 甚至还有许多狐兔之类的小兽,被他惊动,悚然逃窜。 “你老是去窥探望春宫,可是对那位年轻美貌却独守空房的皇后娘娘存了心思?”他脚步不停,一路走到最后面的屋子,这是一排的平房,已经倒了好几间,只有最边上的两间屋子,还在努力支撑着。 此刻就有声音从其中一间里传出来,带着揶揄的笑意,“左右那位皇后也只是顶个名头,当真喜欢,咱家也不是不能给你想想法子?” “皇后看起来跟孟归羽来往不是一两天了,孟氏当真一无所知?”公孙喜懒得理这话,一面走进去一面说道,“就算灯下黑也不至于如此吧?” 这屋子的里头跟外表一样残破,不过此刻最里面的角落里,却被打扫出一块地方来,搁了张与四周格格不入的铁梨木蟠魑纹翘头案,案上摆了一套甜白釉绘鹦鹉衔桃的茶具,一双白皙柔嫩如女子的手,正有条不紊的沏着茶。 翠绿的茶汤注入盅内,犹如一握翡翠,清冽的茶香徐徐弥漫满室,冲淡了四周陈腐旧物散发出来的异味。 手的主人端起自己面前一盅,放到鼻下轻嗅了下,语带遗憾的说道:“前朝有诗赞这日铸雪芽,道是‘取泉石井试日铸,吾诗邂逅亦已成【注1】’,又说‘只应碧缶苍鹰爪,可压红囊白雪芽【注2】’,然而偷偷摸摸的过来,没能带上好的山泉水,只能以井水烹煮,味道到底欠了一层。” 这时候公孙喜已经到了案前,撩袍跪坐下来,抓起给自己的那一盅茶,扬颈一饮而尽,末了淡淡道:“太少,再来!” “你这牛嚼牡丹,就不能稍微学着点?”那人叹息着,面容隐在暗影里看不分明,只一双宛如女子的手伸出来,给他斟满,说道,“你说孟氏对皇后还有孟归羽的动静一无所知……就孟归羽跟皇后当然做不到,这不是还有咱家么?” 公孙喜皱眉道:“你早就知道他们做的事情?为何一直没跟郡王说?” 那人道:“说了做什么?他有精力成天看着这对堂兄妹?何况这两个对郡王固然不安好心,对孟氏更加不怀好意。接下来要做的,就是预备坑孟氏一把大的……要是咱家不帮忙,打从一开始就叫郑侯把他们收拾老实了,还能有今儿个这样的收获?” 又说,“何况人想不安分,看是看不住的。还不如像现在这样,放任他们去上蹿下跳,咱们只管在暗中盯着,看看情况差不多了,再来个一击必杀!” “倒是你……你跑去望春宫听壁脚也还罢了,做什么要现身?这不是打草惊蛇么!该不会当真对皇后有什么想法吧?” 公孙喜没什么表情的说道:“我以为可以说服皇后投靠郡王。” “……”那人似乎笑了一下,“那位皇后要是那么好说服,咱家早就这么做了,还会等你来办?”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公孙喜皱眉,“郡王岂是孟归羽能比的?皇后左右与生身之父感情疏远,并不在乎整个孟氏的利益。既然她都愿意跟孟归羽合谋算计郑侯等人,为什么不能为郡王所用?尤其皇后还跟郡王妃关系密切,她该知道,冲着郡王妃,郡王也不会亏待她的!” 【注1】陆游《南堂》。 【注2】陆游《安国院试茶》。 第二百六十七章 红杏出墙 “问题就出在郡王妃身上!”那人微笑着说道,“皇后娘娘年轻,与郡王妃同岁,今年不过十七,就算之前在郑侯府过的不如意,到底是嫡女,也一直受太后娘娘的偏疼,从她以前几次三番当众殴打孟丽绛可见,多少有些心气的。她跟郡王妃关系好,两人一直平起平坐的交往,倘若投靠郡王之后,自然而然成了郡王妃的麾下,就算郡王妃不会因为这个轻看她,甚至还会有所照顾,她自己心里却未必过得去这个坎……主要是这位娘娘之前似乎都没什么关系好的可以交心的女伴,难得跟郡王妃格外投契,这不就越发不愿意被郡王妃轻看?” “所以她宁可选择同孟归羽合作,也不肯轻易投靠郡王的。” 公孙喜觉得非常无语:“且不说孟归羽必定不是郡王的对手,到时候皇后娘娘同这堂哥一块儿谋事,事败之后岂能有什么体面,就说即使她跟孟归羽赢了,难为看着郡王妃落难她很高兴?” 那人道:“倒也不是想看到郡王妃落难,归根到底是少年意气,想着做出一番事情来在同伴面前夸耀的心态罢?到底才十七岁的小孩子,且自以为吃过亏,其实也没见识过真正的磋磨,在在意的人面前,难免还保留了几分争强好胜,想方设法的图个表现……随她去好了,反正咱家在暗中盯着,出不了什么岔子。” “……”公孙喜沉默了一阵,说道,“原来如此,我倒是给你添麻烦了。” 想了想忽然狐疑,“你的眼线也太厉害了吧?是怎么知道我方才跟皇后娘娘面前现身的?当时四周应该除了皇后跟春来之外再无他人,是你手底下有连我都发现不了的高手,还是春来是你的人?” 那人笑了一下:“就算春来是咱家的人,这么点时间,消息哪里就能传过来了?不过是看你脸色不对,诈你一诈,谁知道还真让咱家料到了。” 公孙喜脸色瞬间僵硬,有点恼羞成怒的瞪了他一眼,定了定神才道:“说正事吧!这次请君入瓮……具体要怎么做?” 他们商议如何同孟归羽里应外合坑孟氏时,北疆,盛惟乔正惊讶的问吴大当家:“这事儿真的假的啊?” “都满城风雨了,我手底下那班不安分的小蹄子,这会儿还趴墙头听壁脚呢!”吴大当家哂道,“想来就算其中有添油加醋的成分,也是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吧?” “虽然我没见过那孟成,但听说是孟伯勤从长安带来北疆的老人,算算年纪,哪怕不是孟家乾的父辈,这年纪也差着一辈了吧?”盛惟乔不可思议的说道,“而傅夫人比孟家乾还小两岁,长的也是如花似玉的,这……怎么会?” 这事情是这样的:今儿个负责采买的下人出门不久就跑了回来,神神秘秘的禀告,说是骠骑大将军府出事儿了,街头巷尾都在议论,孟伯勤的五儿媳妇、孟家乾的妻子傅氏,原来跟被孟家乾在西疆杀掉的副将孟成有私情,所以孟成身故的消息传来北疆之后,傅氏一直心神不宁不思茶饭。 一开始骠骑大将军府,包括之前跟盛惟乔一块儿回来的孟家乾,都没放在心上,以为她妇道人家,胆子小,听说丈夫杀了自己认识的世仆,有点骇着了。 谁知道傅氏这一恍惚就恍惚了好几个月,都转过年来了还没完没了,而这段时间,孟家乾也养伤养的差不多了,精神恢复大半,顿时觉得不对劲,派人一查,竟然就查出这妻子与孟成有私,给自己至少戴了三四年的绿帽子来了!!! 孟家乾自然是暴跳如雷,然而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事儿竟然还曝露了出来,如今在整个冀州都传的沸沸扬扬! 盛惟乔等人闻讯都觉得很惊讶,吴大当家所以派人出去打探消息,这会儿稍作整理,前来禀告,见盛惟乔疑惑,旁边宣于冯氏倒是不奇怪:“孟家乾在孟伯勤的子嗣里头并不居长,却深得孟伯勤喜爱,也是花了不少时间精力表现的。这么着,他一心一意扑在前途上,在后院的时间当然就不会很多。傅氏年轻美貌,长年独守空房,红杏出墙有什么好奇怪的?” “只是这傅氏……”盛惟乔一脸的一言难尽,“她到底长没长脑子?红杏出墙也就罢了,怎么还在情夫去后郁郁不乐这么久,这不是唯恐丈夫不怀疑吗?这下子好了,她的家族跟子女,八成也不会有好下场了!” 吴大当家说道:“我倒是奇怪这种事情怎么会闹的满城风雨的?孟伯勤在北疆虽然有怀化将军制衡,到底也是第一号人物了,孟家乾作为他的嫡子,哪怕之前刚刚犯下大错,然而且不说孟伯勤这些日子并没有责罚他的意思,就算孟伯勤恼上了这儿子,也不至于说愿意将这样的丑闻传播出来,叫整个骠骑大将军府都跟着没脸吧?” “倘若不是意外的话,八成就是孟家乾所为?”盛惟乔猜测道,“据说他回来之后境况一直很不好,尤其是孟成家眷在骠骑大将军府前为孟成之死的哭闹,更让孟伯勤左右的一干老人,对他印象差到了极点!” “然而如今传出来原来孟成早就对不起孟家乾了,哪怕孟家乾之前不是为了这个缘故杀他的,孟成那些同僚从此也没理由为孟成抱不平了。” 宣于冯氏不赞成这看法:“孟家乾虽然在孟氏这一代的子弟里头还算出色,到底年轻,未必忍得下这样的羞辱。何况这会儿这事情,几乎是一夜之间人尽皆知!没人推波助澜、只是自然走漏风声,不可能有这样的规模的。就算孟家乾不在乎被人笑话,孟伯勤等人也未必落得下脸。遑论孟家乾的胞兄孟家源,肯定不会希望看到这弟弟再次得到孟伯勤的宠爱与重用的,更何况是坐视他拿整个家族的名誉做垫脚石?” “孟家源从前也许没有孟家乾在孟伯勤跟前得宠,但孟家乾出卖家族的事情刚刚过去,这眼接骨上,他这个嫡长子的分量,怎么可能还压不过孟家乾?” “然后孟家乾从西疆回来就被解除了所有职务,手底下除了几个亲兵外什么都没有……他自己一个人,拿什么传这种规模的流言?” 她倒是怀疑,“该不会是密贞做的吧?之前长安沸反盈天的,多少人对高密王府的父子津津乐道。就密贞那睚眦必报的性子……怎么可能只跟高密王算账?” 盛惟乔意外道:“他人远在西疆,怎么会知道这么多,还做下这样的事情?” 就命人去跟赵适还有许连山打听。 许连山是前段时间就抵达北疆的,因为是男子,又带着军队,所以没有进城,只乔装打扮之后单独过来请了安,跟脚就在赵适的安排下在城外的一个山谷里驻扎了。 他很快回复消息,就是这事儿他一点风声都没听到过,就算是容睡鹤的手笔,也肯定不是走他这边过的。 赵适那儿则是拖了点时间才给答复,却说他也是一头雾水正在追查……甚至孟伯勤那边也在怀疑是他做的,孟伯勤已经亲自约他吃茶,旁敲侧击的让他别太过分了。 “北疆这几年自来就是舅舅跟孟伯勤说了算,不是舅舅,也不太可能是孟伯勤自己坑儿子,这是谁干的?”盛惟乔等人都是惊奇,于是给容睡鹤写信告知此事,以作提醒。 那边容睡鹤收到妻子的亲笔书信后,原本还是笑盈盈的,然而看到盛惟乔对于傅氏出墙之举的看法后,脸色就不太好看了:“这坏囡囡果然不是什么好人,没有一日不叫我提心吊胆的!傅氏不守妇道,跟世仆私通,还动了真情,令孟家乾颜面扫地,她居然觉得傅氏的错误乃是掩饰功夫不到家,叫孟家乾看出了破绽!?” 这个三观简直太有问题了! 尤其他们夫妻如今两地分居,自己偶然得空,想嘘寒问暖一番,都要过个十天半个月的才能抵达盛惟乔手里,盛惟乔这压根不觉得傅氏错在水性杨花的观念,万一碰见个才貌双全又会油嘴滑舌的,岂不是也要绿了自己?! 容睡鹤心中危机重重,选择性的遗忘了盛惟乔如今非但有孕在身,身边除了个嫡亲姨母外,还有他的众多心腹盯着,乃是想绿他都没机会的状况,字斟句酌的写了一封唯恐被妻子抛弃的可怜兮兮的书信,又连夜赶工雕了一对鸳鸯玉佩,将其中一枚随信附上,鸿雁传书与盛惟乔,以巩固夫妻之情。 盛惟乔收到书信之后非常的开心,当场换下原本压裙角的佩饰,将那鸳鸯玉佩给带上。 宣于冯氏跟吴大当家等人打趣了一番小夫妻之后,宣于冯氏旧话重提:“密贞如今在西疆正忙着,却还不忘记接二连三的给你送亲手做的物件,你这会儿闲的跟什么似的,就不能给他也送点什么去吗?这情分都是处出来的,就算他这会儿疼着你,不会因为你无动于衷而生气,你也不能老是这么只进不出啊!” “……那我给他做点吃的送过去吧?”盛惟乔认为很有道理,只是最佳枪手人不在,宣于冯氏等人建议的针线活,她可是做不来,所以思来想去,决定,“我厨艺上的天赋还好啦!” 宣于冯氏立刻反对:“这会儿你们要是在一起,你亲自给他下厨是情趣。问题是,你们现在千里迢迢的相隔好吗?如今天也渐渐的热了,你这边做的再怎么美味佳肴,哪怕是八百里加急送过去,八成也是馊了坏了,这不是折腾人吗?” 她心道小祖宗你就省省吧,就你那手艺,也就你那对爹娘惯的你至今都以为自己厨艺不错! 人家密贞如今正操劳着,你这会儿给他送上亲手做的饭菜,就算没坏……这不是谋杀亲夫么! 然而盛惟乔自觉就厨艺拿得出手,非常的坚持,吴大当家等人不明所以,见状纷纷劝说宣于冯氏:“大不了一路用冰,而且无论北疆还是西疆,自来寒凉,这会儿说是入了夏了,也没有热到东西转天就坏的地步……让郡王妃挑那放的住的糕点什么做一些也就是了。主要是心意。” 当着外甥女的面,宣于冯氏不好跟她们说“真相”,只好勉强答应下来,心道:“回头就悄悄叮嘱送东西的人,务必将乔儿做的糕点扔掉,回头随便去买一盒充数!” 她们这儿各自思量着琐事,因为成天待别院里不出门,也就忽略了,孟家乾之事的种种疑点,容睡鹤在信里却是只字未提。 不过,不几日,这场风波竟然再添波折,将整个北疆都惊动了! 第二百六十八章 该斩!!! “孟伯勤的庶次子孟佳行觊觎嫡兄之位,串通孟家源部下,宣扬了孟家乾之妻红杏出墙的经过?”盛惟乔无语,“这个说辞是不是……太不走心了点儿?就算大家子里子弟多了,难免勾心斗角,但这孟佳行又不是傻子,孟伯勤还没死呢,他这么玩,这不是分分钟被揪出来么?” 宣于冯氏嗤笑道:“你说孟佳行不是傻子,我却觉得,那孟家源怎么说都是孟伯勤嫡长子,岂是孟佳行一个庶子能争锋的?所谓孟佳行乃是罪魁祸首,不定就是给孟家源做替罪羊呢!重视嫡庶的大家子里,这样的情况也不新鲜。不过这也难怪,孟伯勤对孟家乾这样宠爱,这叫做长兄的孟家源如何能不忧心?” “这事儿可没这么简单。”这次的事情还是吴大当家使人出去打听的,此刻听着姨甥俩的议论,她笑着呷了口茶水,摇头说道,“你们道那孟佳行如今怎么样了吗?他自己被逐出家族,说是一家子都被族谱除名,孟伯勤念在父子情分上,虽然不打算作其他追究了,却也不容他在府里了,这会儿带着哭哭啼啼的妻儿,弄了几个大车,说是要回中原去呢!” 盛惟乔跟宣于冯氏听出蹊跷来,讶然道:“族谱除名、赶出家族?!此外没有其他惩罚?这?” “没错儿,我一听到这情况就想到,这不是想方设法的将孟佳行从孟氏摘出去么?”吴大当家嘿然道,“至于说摘出去之后会做些什么,虽然这会儿也能猜到,但我还是派人缀上那一家子了,且看看接下来的情况,是否如我所想?” 盛惟乔若有所思:“大当家,你是怀疑……孟氏打算勾结茹茹?” “这是明摆着的事情!”吴大当家颔首,“找个理直气壮的理由将子弟驱逐出去,公开的撇清干系。之后这子弟随便做什么,反正一人做事一人当,同家族是没有瓜葛了的。当然若果功成,重列门墙也不过是他们自说自话就能解决的。而且连家小都撵了出去,既是证明了断的干脆,更是现成的人质……你们看着吧,不久之后,这一家子,要么出了意外,要么不了了之,反正就是全部销声匿迹。然后实际上,八成是孟佳行的家小被孟氏带到什么僻静的地方安置起来,孟佳行自己当然是去替家族办事!” “茹茹那边,如今最值得重视的事情,无非就是大汗登辰利予跟异母弟弟那伏真之间的恩怨。”盛惟乔于是皱了眉,“登辰利予年事已高,他膝下子嗣不够出色,所以对那伏真格外忌惮。而那伏真也已经是年过半百的人了,同样希望临终之前了却恩仇……这兄弟俩斗的越发激烈,那伏真与密贞有约,那么孟氏八成就要选择登辰利予了?” 吴大当家沉吟道:“很有可能!自从塞厉被杀后,登辰利予的声望下降的不是一点两点。面对那伏真的步步紧逼,他跟孟氏结盟的可能性很大……嗯,咱们得赶紧联系人,给那伏真送个信才是!” “孟氏也真是豁得出去,为了勾结外敌,连儿媳妇出墙的事情也抖落出来!”宣于冯氏摇着头,“这一家子,到底出身寒微,真正是没脸没皮!” 盛惟乔说道:“姨母,我倒觉得这事儿没有这么简单,未必是单纯的为了找借口同孟佳行撇清,好让他去主持勾结茹茹之事!说不定是不当心泄露出来了,然后有人将计就计呢?何况孟成作为孟氏老仆,素来有对孟氏恭谨的名声,他在西疆死于孟家乾之手,于情于理,孟伯勤父子,也要给出一个交代,免得冷了一干老人的心!” 宣于冯氏道:“这种事情还玩将计就计,这也够想的开的了。寻常人家,这类事情难道不是上赶着瞒下来么?不过也可能是孟家源之类做兄弟的看孟家乾实在不顺眼,故意借这事儿落他面子,好让他接下来没法争权吧?” 议论了几句孟氏的私事,话题重新回到正题上来,宣于冯氏皱着眉道,“孟氏既然已经决定同茹茹那边接触,还为此不惜令家丑外扬……乔儿,我恐怕接下来咱们的处境,会很危险啊!” “老夫人说的没错!”吴大当家也是点头,“怀化将军已经选择了郡王,对于孟氏来说,目前最大的威胁,已经从高密王,变成了郡王!现成娘娘在北疆,孟伯勤就算考虑到天下悠悠众口,不能公然对付您,却可以引狼入室、借刀杀人!” “然而我如今月份已经大了,就算精神还好,长途跋涉一来未必吃得消,二来若果孟氏勾结登辰利予打算害我,离开了冀州,路上没了高墙遮挡,越发的不安全!”盛惟乔蹙眉说道,“这会儿也只能硬着头皮坚持下去,却得辛苦你们了!” 吴大当家道:“咱们保护娘娘都是应该的,说这话不过是提醒娘娘警醒些。” 又怕盛惟乔思虑过重,影响胎儿,想了想,复安慰道,“冀州怎么说都是北疆首府,哪怕孟伯勤存心卖国,想来也不敢贸然将此地让出的。娘娘人在城里,只须应付小股潜入的敌人就成,这一点,不管我们女卫,还是许校尉那边,都是擅长应付的。” “依我看,先将长安的阿喜喊回来?”宣于冯氏提醒,“上次密贞写信过来的时候,不是就说了?莫太妃那件事情,他已经派人去处置了,叫咱们不要担心?既然如此,阿喜那边不管事情做没做,不定就不需要他了呢?叫他回来看着你,咱们也都省心点。” 她笑着对吴大当家道,“可不是不信任你们,只是兹事体大,恐怕你们太辛苦,多个人分担总是好的。” 吴大当家爽快道:“老夫人说这话就是见外了,阿喜的武功,我们之前在西疆的时候,早有耳闻,知道是郡王一手调教出来,非常人能比的!论单打独斗,只怕郡王麾下,没人有把握稳赢他!若果他归来,咱们肯定要松口气!” ……此刻被她们议论的公孙喜,正潜伏在皇城隐蔽的角落里,静静的观察着。 在他视线的斜下方,正是沸反盈天的场面:衣裳不整掩面而泣的美貌妃子、脸色铁青怒目喷火的武安伯、神情愕然不知所措的孟皇后、四周里外三圈挤的水泄不通的宫人、禁卫,以及人群中心面无表情的高密王。 黑压压一片却又鸦雀无声的殿中,无声的对峙良久,武安伯终于缓缓开口:“容菁,这一局,你赢了!不过,若以为泼这样的脏水,就能奈何得了我们孟氏,不过是做梦!” 高密王面上毫无得色,只冷冰冰的说道:“武安伯!你身为天子亲舅,数十年来深沐皇恩,不思回报朝廷社稷,反而趁陛下奉太后娘娘移驾上林苑的机会,凌辱妃嫔,简直罪该万死!此刻还想巧言令色,妄图逃出生天,才是做梦!!!” 武安伯听出他话中不对,脸色微变,正要说什么,然而高密王已经转头对身后脸色微微发白的世子容清酌厉喝:“擅闯禁城、秽乱宫闱,该当何罪?!” 公孙喜的视力非常好,就算隔了不短的距离,仍旧清楚的看出容清酌手臂的颤抖,但在高密王刀子似的目光的逼视下,他还是不假思索的抽出旁边侍卫的佩刀,高声回应:“该斩!!!” 与此同时,他狠狠砍向武安伯的脖颈! 武安伯似想反抗,然而高密王既然打算让世子出手,自不会给他这机会,就在武安伯意图挣扎闪避的同时,四周人群里飞出数枚暗器,恰恰好好的钉住他周身要穴,令他几乎是僵立不动的看着容清酌这一刀落下来! 刀光如月华,绸子一样滑过武安伯的项间,一颗大好头颅伴随着飚射而出的血花轰然飞起,继而重重落下,于地上的血泊里,再次砸出一溜儿飞溅的血珠! 其中大半血珠都洒在了一条藕荷色留仙裙的裙摆上,裙子的主人脸色煞白,用力捂住嘴,眼中瞬间泛起的泪光与惊恐,让暗处的公孙喜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心道:“这皇后怎么就这么笨的?她又不是郡王妃,深得父家宠爱,据说她很不受郑侯待见,这样的事情,竟然也敢掺合?!这下子好了,就算此刻高密王不拿她怎么样,回头要怎么同孟氏交代?!” 高密王确实没打算拿皇后怎么样,他只冷冰冰的扫了眼因为目睹这样血腥的场面、几欲瘫软在地的皇后,淡淡道了句:“皇嫂身为六宫之主,又是孟氏嫡女,无论是治理宫闱,还是约束家人,都该上上心才是!否则却有何面目母仪天下?” 末了冷笑一声,带着世子等人扬长而去! 他们父子这一走,原本拥挤的殿中顿时就空荡荡起来了,春来看了眼四周剩下来的宫人,见他们个个神色仓皇,暗叹一声,上前扶住孟皇后,低声道:“娘娘,咱们先回望春宫吧?” “不能回去!”孟皇后整个人都不住哆嗦,扭着头不敢去看武安伯的模样,只低声跟春来说,“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岂能不报与姑姑还有郑侯他们得知?本宫……本宫可是皇后!” 她这么说着,眼泪却不自觉的下来了,狠狠擦了一把,厉声吩咐,“备车!本宫要往上林苑向姑姑、陛下请罪!!!” “你们都傻了么?”春来见状,就朝宫人发作,“没见娘娘这一身……还不快点打水过来,再取面脂之类,伺候娘娘好歹收拾一下,免得觐见太后娘娘还有陛下时仪容不整有失体统?!” 她呵斥着宫人好歹给皇后整理了一下,因为宫车赶过来还有点时间,于是劝说皇后到旁边偏殿里休憩会,趁机挥退左右,忧虑的同皇后进言:“娘娘,这事情闹成这个样子,您这会儿去请罪,这不是撞枪口上么?尤其是舒氏姐妹觊觎后位已久,哪里能不趁这个机会落井下石,甚至……甚至意图置您于死地?!” 孟皇后接过她递上来的热茶呷了口,正要说话,这时候身后的窗外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低沉道:“娘娘,春来姑娘说的没错,您此举殊为不智!” 她一惊,手中才拿住的茶碗顿时朝地上跌落! 第二百六十九章 禁军大统领 “你过来做什么?”还好春来眼疾手快将茶碗从旁打开,才避免了皇后被茶水烫到。 皇后心神不宁的按住唇,冷静了下,才转头问,“又来给密贞郡王做说客么?” “娘娘真觉得眼下这事情,您还能摘的清楚?”公孙喜不答反问,“孟氏从头到尾都认为这陷阱是设给高密王的,如今踏入陷阱的却是娘娘的二叔武安伯,且不说令尊郑侯与武安伯兄弟情深,就说武安伯对于孟氏的重要,以及他的逝世,必定会造成武安伯膝下子嗣致仕守孝这点……郑侯与成阳伯,会放过您?!” 孟皇后冷笑了一声,说道:“你这会儿不过来,我还不会多想!但你既然来了,这是生怕我想不到你做的好事吗?” 后窗外的公孙喜微微一怔,还没想明白她这话什么意思,已听皇后沉声说道,“六哥跟我交代好的,高密王父子赶到的时候,是会先制住我,好让我回头跟孟氏交代的!结果方才高密王除了临走之前提醒众人我的存在外,什么都没对我做!现在你来问我要怎么同孟氏解释?这不就是你要的结果,让我走投无路不得不照你说的做?!” 她深吸了口气,冷笑,“现在你满意了?” “……”公孙喜心念电转,暗道,“莫非当真是那老宦官做的?” 他之前在偏僻宫殿里会面的老宦官,是先帝时候就进的宫,至今地位不算显要,却对偌大宫闱了如指掌。说起来这人原本是先帝留给高密王的人,也不知道桓观澜用什么法子将他笼络到手,如今就成了容睡鹤在宫中最紧要的一环。 公孙喜能在宫闱里停留这些日子,此人功不可没。 不过毕竟见面不多,又是容睡鹤继承来的人手,公孙喜跟对方既没多少了解,喜好性情也有点格格不入,也吃不准这人的举动。 这会儿见孟皇后怀疑是自己坑了她,就想到当初那老宦官开玩笑似的询问,他是否对皇后有兴趣,若果有,自己可以帮忙……难道因为这个缘故,那老宦官就给皇后使了这绊子? 公孙喜思索了会儿,缓缓开口道:“娘娘,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孟氏子嗣众多,郑侯等人也不是会对所有子弟一碗水端平的人。就算是深得孟氏恩泽的孟家乾,返回北疆之后,迄今也是足不出户,形同软禁!何况是娘娘您?” “你这么说,是承认了?”孟皇后呷了口茶水,定了定神,低声问,“你……你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我记得你之前不是说过,我这个所谓的皇后,左右也做不了什么,哪怕我存心跟密贞作对,也影响不大?” 她片刻前听起来似在暴怒,不知怎的,这会儿却仿佛怒气消散似的,最后一句问话,更有些惆怅的意思在里头了。 皇后等待着公孙喜的回答时,靠近宫门的角落里,高密王正与禁军大统领对峙。 世子容清酌以及一干宫人、禁军无不远远退开,连抬头观望都不敢。 好一会儿,禁军大统领率先开口,他是个四十来岁的短髯男子,容貌算不得丑陋也称不上英俊,是那种扔在人堆里转眼就忘记的类型,只一双眸子精光四射,远逾常人。 他淡淡说道:“王爷,这是不可能的事情。禁军的规矩,打从开国以来就没有变过!方才让你们父子杀了武安伯,已经不妥,这会儿您要我们挥师上林苑,逼着太后娘娘还有陛下处置孟氏……除非您这会儿手拿玉玺登基,否则断无可能!” “你糊涂了么?!”高密王脸色铁青,低声呵斥道,“武安伯在孟氏的地位你不知道?!他死在宫中,罪名还是秽乱宫闱!固然人是孤让世子动的手,没有你们禁军的默许,这一切又怎么发生?!现在都这个局面了,不先下手为强,他日若是孟氏胜出,你这个禁军大统领,能是什么结果!?” 禁军大统领冷漠道:“武安伯与陛下妃嫔被抓现行,不管有什么内情,为了皇家威严,他都必须死!!!” “然而我陶家世代忠良,却不是王爷这点小心机就可以辖制得了的!” 他不欲跟高密王多言,一抱拳,“王爷好自为之,末将告辞!” “禁军只知忠君,也只忠诚于帝座上的那一位。”高密王看着他,目光如炬,低声一字字道,“所以,连混淆血脉也不管了吗?!” 禁军大统领一皱眉,放下手臂,说道:“王爷请慎言!陛下是您同父异母的亲兄弟,您这话非但对陛下大不敬,却又置先帝的清誉于何处?” 高密王冷笑着说道:“大统领对朝堂上下素来洞若观火,岂会不知道孤这话指的不是今上,而是今上去后的践祚之人?!你别说孟氏的盘算还有广陵与孟侧妃到底生没生下所谓的小王子,这些事情你一概不知道!” “广陵王与孟侧妃的幼子早已身故。”禁军大统领淡淡说道,“至于孟氏的盘算,对于末将来说,与王爷的盘算是一样的,都是末将不感兴趣也不想感兴趣的事情!” “那接下来的局面呢?”高密王面容阴沉,“郑侯跟成阳伯什么脾气,你不知道?他们绝对不会咽下这口气的!尤其密贞在西疆正自崛起,这眼接骨上孟氏受到这样的打击,若无迅猛报复的举动,家族声望必然一落千丈,到最后不过是便宜了密贞……他们会甘心?!” 他抬手,虚点了点宫墙内外,“孟氏出身寒微,野心勃勃,不懂得体恤,更无爱惜黎庶社稷的心思!若果你此刻一走了之,一夕之间,这长安内外,皇城之中,血流成河,也未必不可能!大统领身为禁军之首,受皇家恩泽,享百姓供奉……难道忍心?!” 禁军大统领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片刻才道:“王爷不必费心再劝末将了,末将只是一介粗人,不懂得那许多也不想懂得,总之就是一切听凭圣命!” “圣命!!!”高密王情急之下微微抬高了嗓音,厉斥道,“今上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侍奉丹墀之下多年,岂会一点没数?!他所盛宠的舒氏姐妹,之前就已经将孟氏的崇信侯、永宁伯塞入禁军,有着谋划兵权的意图!” “前两日舒氏姐妹又为侄女舒萼珠与崇信侯约定婚事,不日就要大婚!” “如今宫里出了这样的岔子,孟皇后固然首当其冲,你身为禁军大统领,又怎么没有戍卫宫城不力的责任?!” “傻子都能想到,舒氏姐妹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攻讦你的机会,就如同当初被贬谪惩处的左威卫将军一样……她们当初能让今上同意一无是处的孟归羽取代将门之后的欧阳弧,这会儿难道不能依葫芦画瓢的让你步上欧阳弧的后尘?!” 高密王冷笑出声,“你们陶家世代忠君,一家子大大小小,兄弟连襟子孙侄儿几乎都在禁军之中!” “若是孟归羽在舒氏姐妹的支持上取代了你,你说他头一件事情会怎么做?!” 当然是网罗罪名,彻底铲除陶家! 不然即使孟归羽有着禁军大统领的名份,又怎么指挥得动手下? 禁军大统领闻言,瞳孔骤然收缩,自然垂落在身体两侧的手臂也是微微一动。 高密王见状,再接再厉的劝:“当年太祖皇帝陛下为禁军立规矩的目的,无非就是拱卫皇室,准确来说,是确保容氏血脉的传承,以及天子的尊严不受挑衅与侵犯!” “然而今上无道,为了区区两个贱婢,罔顾血脉,为大穆天下埋下巨大隐患!你这会儿不早定主意,却还是傻乎乎的什么都听他的,且不说那位眼里只有舒氏姐妹的天子,会不会在意你的牺牲与忠诚,就说你这么做,岂对得起太祖皇帝陛下设立禁军时的用意?!” “……”禁军大统领没有说话,脸色急剧的变幻着,好一会儿,他才沉声说道,“我陶家就算一家子致仕还乡,也绝对不会做出左右帝位更替的事情!” 高密王闻言就是冷笑:“致仕还乡?大统领,你想的可真美好!你扪心自问一下,以舒氏姐妹的为人,连小文氏所出小皇子,一个襁褓之中的无知无辜孩童都不肯放过,遑论是你?!孤说句实话:除非禁军一直在陶家手里握着,否则不管是谁坐上你现在的位子,陶家人不死的七七八八,都不会放心!” “毕竟周大将军合家罹难距今已经二十多年过去,却还是为朝堂上下念念不忘的例子现成在跟前,不是吗?!” “………”禁军大统领这次沉默了更久,方缓缓道,“这会儿去跟陛下一五一十的回话,两位舒娘娘固然会趁机落井下石,倘若依了王爷的意思,难道王爷会放心一个动摇过的陶家,继续掌管禁军?!” 高密王看出他的踌躇,暗自欣喜,说话却越发的慎重:“孤若是信誓旦旦的给你保证,只怕你也未必相信!所以孤只说事实:孤手里如今谁能够取代你?谁能够取代陶家?” 他手里的武将是以赵适为主的,如今都跟着赵适投靠容睡鹤了。 要说身边的左膀右臂们,戚见珣这个兵部尚书,虽然没怎么在沙场厮杀过,但精读兵法,倒也算知兵,而且戚家人丁兴旺,子弟里头固然没有特别惊艳的,也不乏精明能干的人才,倒是有能力取代陶家的。 不过,高密王冷笑,“戚家是世子的岳家,世子性情温文尔雅惯了,对岳家本就尊重!若与戚家兵权,他日孤去之后,这天下到底是姓容还是姓戚?到时候即使戚家不篡位,也必定会成为世子的绊脚石,处处牵掣世子的举动!孤如何能忍?!倒是让禁军继续保留在大统领手里,既为孤麾下添一膀臂,又有戚家盯着,方是制衡之道,有长久之望,不是吗?!” 禁军大统领心神不宁的握了握拳,深吸口气,沉声问:“你打算怎么做?!” 第二百七十章 兵荒马乱 高密王深深看了眼大统领,嘿然道:“当然是……清君侧!!!” 禁军大统领面色剧变时,相隔了重重宫墙的偏殿内,孟皇后正自嘲一笑,以化解后窗久久没有回答的尴尬:“是为了康昭?” 她垂下眼帘,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落寞与失望,“我从前说她是我命里的贵人,她还不肯承认。现在想来,我这辈子的化险为夷,八成都跟她有关系呢!” 见窗外还是没动静,孟皇后沉默了一下,又问,“若果我现在抛弃六哥,投靠密贞郡王的话,且不说从长远看的好处……眼前这一关,你打算怎么帮我过?我知道密贞前途远大,可不管是他,还是康昭,如今都距离长安千里迢迢,只怕是远水难解近渴吧?” 她抿了抿嘴,看了眼跟前眼观鼻鼻观心,站的一丝不苟俨然木雕的春来,犹豫片刻后,到底小声问了出来,“难道你打算……带我偷偷潜出宫闱,隐姓瞒名的……去北疆找康昭?” 这句话她停顿了两次,用力掐着掌心才有勇气说出来,只是不想公孙喜也不知道怎的,居然还是不作声! “……”孟皇后双颊腾的血红! 好一会儿,她觉得四周气氛僵硬的无法忍受了,终于按捺不住,换了冰冷的语气,“难道你专门跑过来,就是为了说方才那几句话给我听?!还是我刚刚大大的得罪了你,你一个字儿都懒得给了?!” “……娘娘。”这话讲了之后,公孙喜却仍旧未有回答,见孟皇后气的微微哆嗦,泪水在眼眶里不住的打转,本来一直在装壁花的春来迟疑了下,到底抬头轻声提醒,“那位……现在还在后头么?” 孟皇后闻言怔了一怔,立刻站起身,三步并作两步的绕到屏风后一看,就是愕然,也有点无地自容,喃喃自语:“他……他这是什么意思?!” “正殿那边才出了那么大的事情,就算高密王他们都离开了,这附近哪里能不风声鹤唳的?”春来猜测,“说不定是看到侍卫恰好在附近,怕被发现之后,于您名节不好,故此临时避开了。” 皇后觉得很有可能,一时间既觉得尴尬,又感到担心:“外头方才一直没动静,他应该没事吧?” “这人武功高强,不会有问题的。”春来安慰了句,忽然皱眉,“奇怪,宫车怎么还没到?就算这处宫殿比较偏僻,算算时间,也该来了呀!” 春来察觉到情况不对时,公孙喜正脸色铁青的闯进皇城东北角上一座不起眼的屋子里。 屋中正低头谈话的孟归羽、孟归瀚兄弟被惊动,双双悚然站起,定睛一看认出之后,孟归瀚兀自警戒,孟归羽则立刻嘘寒问暖:“盛兄弟!这两日一直没找到你,我正担心着,还想着等一会儿就……” “没时间说废话了!”公孙喜断然说道,“葛太监有问题,高密王已经说服禁军大统领支持他,如今宫中已然开始戒备,封锁消息,不容出入!” 孟归瀚本来看他对自己兄长态度不好,还打算怒目而视,闻言顿时大惊失色:“葛太监怎么会有问题?!他不是你家郡王的人么!?” 公孙喜此刻心情很坏,不假思索的反唇相讥:“你们还是孟氏的血脉,不也一样想着坑孟氏!?” “七弟!”孟归羽面色阴沉,给孟归瀚使着眼色,要他闭嘴,转而对公孙喜说,“盛兄弟,多谢你此刻来告,我七弟不懂事,得罪之处,还请你多多包涵!毕竟一旦禁军为高密王所用,他很有可能会立刻逼宫,甚至勒令陛下将帝位禅让给他!” “如此挟生身之父与大穆天子的双重优势,即使郡王在西疆羽翼丰满,却也必定进退维谷……此刻不是争吵的时候!” 公孙喜冷冰冰的说道:“我这会儿也没心思跟你们吵架,你且赶紧拿个主意出来!须知道郡王到底是高密王亲子,哪怕与高密王失和已久,然而王妃还在,看在王妃的面子上,高密王此番即使功成,也未必会不给郡王任何活路走!倒是你们兄弟,那是必然不会有好下场!” “盛兄弟请放心,我们兄弟自也不是坐以待毙之人!”孟归羽沉声道,“现在还请盛兄弟帮忙,送我们兄弟前往上林苑!” “上林苑?”公孙喜皱眉,“太危险了!我过来的时候,禁军大统领已经在调兵遣将,封锁整个宫城!虽然上林苑就在皇城的西侧,与皇城只一墙之隔,然而此刻西墙之下,只怕早已被布下了天罗地网!别说带着你们俩,就是我自己,也只能强闯,没把握悄然离开的。” “不但西墙,南门也一样危险!南门之外乃是一片坦荡,无处藏身,战马很容易撵上!” “所以为今之计,只能走北门,躲入城中,争取时间!” 他说到此处,看着孟归羽,“还有个问题,就是你们兄弟进入禁军没多少时间,那姓陶的却是世代掌握禁军的,你们这会儿去了上林苑……有用么?” “有用的!”孟归羽目光闪动,低声说道,“禁军关系重大,所以太祖皇帝陛下岂能不防着大统领作乱?实际上禁军名义上以大统领为首,暗中却还有制约大统领的手段,平素隐匿,只在大统领做出不合规矩之事时露面!这一点,在禁军高层中待上一年半载之后,就会知道了!” “所以哪怕大统领被高密王说动,此刻就前往上林苑去发动宫变,只要抢在他们威胁到陛下之前传开消息……” “那些制约大统领的手段就会发动?”公孙喜狐疑道,“到底是什么手段?有用么?” 孟归羽道:“我们兄弟进入禁军的时间不长,又非禁军世家,所以具体什么手段我们也不是很清楚。但效果肯定有,不然一干人也不会提起来都讳莫如深。” 又道,“何况四十万禁军近在身侧,咱们当今这位天子虽然不可靠,诸位先帝可不糊涂!怎么可能贸然将决定王朝更易的大权,交给区区一个大统领?!” 公孙喜觉得有道理,沉吟了下,说道:“那么闲话少说,我先陪你们离开皇城……路径我不是很熟悉,你们指路,快!” “上林苑那边交给我们兄弟!”孟归羽一面指了个方向,跟上他脚步之余,飞快的说道,“还请盛兄弟在离开皇城之后,即刻与郡王的亲眷们报信……尤其是宁威侯!” 公孙喜闻言愣了一下:“宁威侯虽然曾为北疆军统帅,一来已经是多年前的事情了;二来从未执掌过禁军,找他有用么?” 孟归羽解释:“宁威侯还朝时是带了一批亲卫回来做侍卫的,那些都是跟茹茹真刀实枪干过的精锐,不是禁军这边几代都没见过血的士卒能比的。哪怕那些人少,然而万一情况不对,咱们其实也不需要保护太多的人撤退,只要陛下在手,高密王的阴谋就无法得逞!郡王也不会陷入彻底的被动,其他的人与事,暂时扔下来,谅他也不敢怎么样!” 又说,“何况四十万禁军,嚼用都是朝廷拨给,又不是那姓陶的养出来的!就算姓陶的心腹愿意跟着他造反,总有不愿意的!这些不愿意的人里,未必有人能够站出来统领大局,就算有,又怎么比得上宁威侯出面来的可靠?” 他这番解释合情合理,公孙喜这辈子经历过的凶险虽然多,但这种关系社稷江山的重大变故,还是头一次接触,不免有点目眩神迷,思索片刻,也就答应下来。 只是半晌后,在熟悉宫城又有这些年来陆续积攒的人情行方便的孟归羽带领下,三人轻车熟路的出了皇城之后分头行动,公孙喜率先赶到宁威侯府,找到宁威侯如此一说,宁威侯震惊之余,却道:“阿喜,你只怕上了孟归羽那小儿的当了!” 实际上这时候,孟归瀚就在问孟归羽:“六哥做什么要编造出什么禁军里头有制约大统领的话来骗那盛喜?虽然他没入过禁军,对禁军一无所知,但这种谎话只怕是瞒不久的。” “你忘记葛太监是什么人了?”孟归羽面色凝重,低声说道,“那本来是先帝留给高密王的,后来为桓观澜所策反……现在看来,要么他从来就没被策反过,只不过连桓观澜都骗了过去,要么就是他服桓观澜但不服密贞!总之从今晚的经过来看,真正的黄雀已经不是咱们,而是高密王了!” “当年先帝极爱高密王,深恨今上。既然能够在宫城里给高密王安排葛太监,谁知道禁军里头有没有也留一手?” “咱们兄弟俩这两年说是风光,实际上也就那么回事,好不容易积攒的一点资本也就是在禁军里头……倘若叫盛喜知道咱们这会儿有可能什么忙都帮不上,反倒是纯粹的需要保护,你觉得他会怎么做?他绝对会立刻扔下咱们转头就走,自己想办法!” “接下来也不可能再给咱们丝毫关注!” 孟归羽冷笑了一声,说道,“这样倘若咱们一番心血毁于一旦了,倘若此番就死在高密王手里也还罢了,如果没有,还怎么再借助密贞郡王东山再起?!” 他深吸了口气,“要知道对于密贞这种人来说,最让他厌弃的,未必是背叛者!因为他知道我有异动好些日子了,却一直没有采取什么暴戾的手段,这跟他平常为人根本就不像!这不仅仅是因为他如今人不在长安,腾不出手来,也是因为我如今的所作所为,对很多也是正投他下怀!于他是有益的,他自觉不会让我发展到脱离控制的地步,乐得坐享其成!” “他最厌弃最不耐烦的,是毫无利用价值的人!” “那才是看都懒得看一眼……咱们家底这么薄,怎能不处处谨慎小心、留足后路?!” 孟归瀚怔了一会儿,说道:“六哥,那你说服盛喜去找宁威侯,可也有什么打算?” 而此刻,徐子敬正叹息着告诉公孙喜:“孟归羽这压根儿就是空手套白狼:打着我的旗号去收拢禁军里不愿意跟着大统领造反的将士哪!虽然眼下这种情况,他不这么做,我也不可能不站出来,只是不管是他还是我,反对高密王逼宫,归根到底的靠山是密贞!” “你要是不被支开,那些将士自然以你为首!” “现在倒是给了他一个狐假虎威壮大声势的机会了!” 公孙喜:“……” “不过现在没功夫计较这些细节。”徐子敬眯起眼,“你且将方才的来龙去脉与我说一说……老子离开北疆虽然有些年头了,怎么说也是一步步从行伍里杀出来的,什么争功冒名没见过?!孟归羽那小儿想班门弄斧,真以为老子拉不下脸来欺负小孩子?!” 第二百七十一章 经过 公孙喜定了定神,说道:“之前我奉郡王妃之命,前来长安阻止莫太妃算计郡王。按照郡王妃的指点,通过孟归羽进入宫城,面见皇后娘娘。在皇后娘娘的襄助下……” 简短说了恐吓莫太妃的经过,他继续道,“原本我打算立刻离开皇城,按照路上接到的消息,前往赵府拜访的。只是葛太监察觉到我行踪,派人联络了我,说是长安如今正是多事之秋,要我留在宫中僻静处以备不测。” 之前桓观澜陨身海上,容睡鹤为其收殓之后,接管了他的遗产,从中得到了桓观澜一干暗子的联络方式,这葛太监名列其中,而且是地位最要紧的几个人之一。 葛太监全名葛中鹏,如今任着奚官局的奚官令,奚官局是內官官署,司掌奚隶、工役、宫官品命、宫人的疾病死丧之类杂事,在內官诸署里,不算是特别有权势或者油水。因此葛中鹏这个奚官令也很少被想到。 不过此人幼年入宫,见证了两朝风云,数十年积累,在宫闱内外,包括上林苑中都有着广泛的人脉,势力绝对不容小觑! 容睡鹤将桓观澜关于这人的记载仔细看毕,来到长安之后,就开始谋划与之接洽。只是葛中鹏虽然在宫外买了宅子,却长年累月的不去住,成日只在宫中,哪怕在宫闱里,他的活动范围也只在奚官局及附近,几乎是埋头做事不问是非的典范。 因怕他在城外买的宅子久无主人,其中守门的下人未必可靠,而深居宫闱的葛中鹏难以接触,公孙喜所以在孟皇后为报救命之恩、提出让他到望春宫做侍卫时,一口答应下来。 也正是在望春宫做侍卫期间,他顺利的与葛中鹏接头成功,经过互相的几番试探,葛中鹏在确认容睡鹤乃桓观澜亲传关门弟子后,几乎是不假思索的表达了投靠之意,而且迅速献上许多宫闱机密,作为投名状。 由于这个缘故,公孙喜对于葛中鹏的要求,自然不会拒绝。 而且他没告诉徐子敬的是,孟皇后对自己的异常态度,也让他有点心烦意乱,需要找个僻静角落好生冷静下。 “在宫里待了两日后,葛太监找到我,说是郡王从西疆派来的使者已经抵达长安,通过冯老太爷说动了舒葶亲自入宫,要两位舒娘娘尽快将郡王过继到膝下。而两位舒娘娘可能将莫太妃的遭遇,当成了郡王的警告,十分惶恐。孟归羽抓住机会,给她们出了个阴损的主意,逼迫高密王母子妥协。” “葛太监说,从这些事情里可以看出来,高密王气数将尽,接下来纵然再有什么折腾,对于郡王来说,也是不痛不痒了。所以这会儿对郡王威胁最大的,就是孟氏!” “我不擅长勾心斗角,所以向他问计,安有对策?” “他说刚刚与舒氏姐妹的侄女舒萼珠约定婚姻的孟归羽,也不希望孟氏占据上风,可以利用。” “不几日,他再次找到我,说了孟归羽的计划……” 说起来孟归羽这次能把武安伯坑死,跟容睡鹤还有点关系。 早两年,就是容睡鹤同盛惟乔还没成亲那会儿的元宵节,两人带着徽懿县主盛惟妩去天街看灯,却在不夜阁与武安伯的外孙、孟碧晨同高且仪之子高承烜发生了冲突。 当时是孟归羽赶到圆场的,然而高承烜事后好死不死的发誓要报复盛惟乔跟盛惟妩姐妹,这番话被容睡鹤的人听了个一五一十,回头尽数禀告之后,容睡鹤这人本来就有点睚眦必报,对盛惟乔又宠爱非常,自来别人碰他这小祖宗一下,他都恨不得把人骨头都拆掉的,像高承烜这种居心叵测的,他怎么能容忍? 尤其高承烜作为孟氏当年最支持的子弟,跟容睡鹤还有春闱的竞争关系。 也正因为这高承烜在孟氏当中地位不低,深得武安伯喜爱,容睡鹤那会儿还在蛰伏,羽翼不丰,直接对付他恐怕会落下痕迹,故而逼迫孟归羽出马。 孟归羽起初不肯,却不过容睡鹤的压力,只得冒险行动,利用武安伯膝下嫡长子与嫡次子竞争世子之位的罅隙,买通了武安伯长孙孟家彦的近侍,撺掇孟家彦以胞妹的名节为代价,猝下杀手毁了高承烜的前途,以削弱叔父的势力。 当时容睡鹤声名不显,如郑侯、武安伯、成阳伯这些人,压根是连想都不会想到这么个小辈。 而孟归羽的胞妹孟归欢也没被算计的抬进广陵王府去做侧妃,他作为孟氏血脉,谁也想不到他会帮着外人害自家亲眷。 再加上武安伯膝下长子、次子的勾心斗角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事发之后,不管是武安伯,还是受害者高承烜的父母,孟碧晨跟高且仪,都没怀疑过孟家彦也是为人利用,都以为他是为了巩固亲爹孟伯慎的地位,悍然对表弟下毒手! 这件往事就造成了,孟家彦父子信誓旦旦的表示,利用宣景帝妃嫔,栽赃这段时间频繁入宫给莫太妃侍疾的高密王秽乱宫闱,这个主意是他们自己想出来的,没有受到任何人的引导,武安伯与郑侯等人,稍作调查之后,都深信不疑。 因为这次的这个计划,跟孟家彦之前对付高承烜的,实在是太相似了,不用说明都晓得出自一人之手。 是以郑侯跟武安伯自以为已经足够谨慎,归根到底还是犯了灯下黑的错误,从数年前的往事推断今日,可不就是先入为主的相信了? 徐子敬听到此处,皱眉道:“之前高承烜的那件事情也还罢了,但这次……既然武安伯跟郑侯都反复跟孟家彦父子确认了,他们父子难道没有一点点的疑心,居然就这样坐视武安伯步入陷阱么?那可是他们的血脉至亲,就算不考虑父子、祖孙之间的感情,单说利益,武安伯一死,孟伯慎父子可都在守孝之列!这眼接骨上去了官职,在家族中的地位岂能不一落千丈?!” “尤其武安伯还死的这么不名誉,能不能保下爵位都是个问题!” “孟家彦父子就蠢到这地步?!” “葛太监说是因为一来孟归羽买通的下人深得孟家彦信任,二来则是那父子俩抱有侥幸之心罢了!”公孙喜解释,“毕竟孟伯慎这个世子,由于性情粗鲁骄纵,为人处世远远不敌胞弟孟伯美,就算武安伯出于家族需要,打压了支持孟伯美的孟五小姐孟碧晨夫妇,坚持以嫡长子为嗣子,然而正因为如此,武安伯夫妇私心里却越发觉得委屈了孟伯美的。” “现在孟氏需要一致对外,为了不让底下子孙有样学样,闹的人心浮动,孟伯慎只要不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情来,世子之位总是他的。” “可是一旦孟氏的处境得到缓解,谁知道武安伯夫妇会不会重提改立世子之事?” 公孙喜说道,“他们当初献策,就是为了争宠,为了巩固地位!” “倘若武安伯跟郑侯询问的时候,承认了这主意,连同之前断高承烜前程的主意,都不是他们出的,而是底下人的进谏,那么也许孟氏可以避免今日之祸,但他们父子的将来,却肯定是不行了的。” “这样他们为了一己之私,就算心中惴惴,面上也一定会坚持到底,绝对不肯吐露真相的。” “葛太监说,要没意外的话,被孟归羽买通的那名下人,估计也已经被他们父子灭口了。” “如此即使孟氏接下来想查,八成也是死无对证!” “果然是有一利必有一弊,孟氏崛起迅速,人丁兴旺也是其中一个缘故,然而也因为子嗣众多,做长辈的教养不过来,以至于良莠不齐,反而不能齐心协力!”徐子敬感慨了一句,摆手道,“我知道了……你继续说正事吧!” 公孙喜道:“按照孟归羽撺掇着孟家彦父子的献计,是趁高密王入宫的机会,设计让他与陛下的妃嫔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然后由武安伯带人捉奸,历数高密王诸罪状之后,将之当场格杀!然后挟此声势面圣,要陛下下诏治高密王府合府之罪,并收戚见珣、罗朴、方安世、黄赵元三家等党羽下监,抄查诸府邸,寻找高密王谋逆之类的证据,彻底铲除高密王的势力!” “如果陛下不肯下诏,因为事涉后宫,太后娘娘的懿旨,也可以充数……反正有个幌子就好!” 徐子敬再次抬手打断:“为什么是武安伯?既然孟氏打算用这法子坑死高密王,找个身份差不多的人出面也就是了吧?比如说这主意是孟家彦父子出的,让他们父子出面不就成了?武安伯亲自出马……陛下跟太后娘娘都不在宫城里,全部避去上林苑了,他跑到后宫去捉奸,就一点没考虑过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么?” “……这是因为皇后的缘故。”公孙喜迟疑了下,才道,“孟归羽很早以前就说服了孟皇后与他结盟,共同反抗孟氏的操纵。虽然皇后如今手中并无权势,但却是陛下正式迎娶入宫的正室,皇后发现宫妃有不轨的行径,由于陛下、太后娘娘都在上林苑,不及告知,临时派人出宫向父叔求助,因郑侯政务繁忙而且年事已高,故而武安伯这个叔父代为入宫……孟氏那边以为经过是这样的。” 徐子敬道:“实际上呢?” 第二百七十二章 去而复返 “实际上孟氏那边决定下来之后,派人通知皇后配合,皇后就说自己在宫中形同软禁,这么大的事情未必做的来,必须有家族中的长辈亲自出马坐镇她才放心。”公孙喜嘴角扯了扯,露出一个苦笑,“皇后当时以为只是栽赃武安伯与宫妃私通,谁知道高密王望子成龙心切,非但带了世子一块儿入宫‘捉奸’,还勒令世子当众斩杀了武安伯!” “这会儿皇后处境既危险也尴尬,我尝试说服她投靠郡王……不过,隔着殿窗,才说了几句话,我忽然想到一事:就是高密王世子一直有平庸之名,不管是文才还是武功均不出色,然而他出手斩下武安伯头颅时,是非常的轻松的,这实在有些反常!” 公孙喜皱着眉,“是以我不及跟皇后说明,就去了正殿重新查看武安伯的尸体,果然发现了破绽:武安伯的尸首分离处光滑如镜,显然是被神兵利器切断的。这才是高密王世子下手轻松利落的缘故!” “问题是,据我在暗处看到的经过,高密王世子当时是看似随意的从旁边一名禁军腰间抽出佩刀,斩杀了武安伯!” “试问寻常禁军,怎么可能拥有如此名帅大将都视若珍宝的利器?!” “必然是为了让高密王世子当众表现,专门给他配的!” “因此我怀疑高密王此番入宫‘捉奸’,绝对不是葛太监所言的,将计就计的挣扎那么简单,而是……做好了逼宫的准备!” “先帝在禁军之中给他留的后手,只怕八成都已经在发动了!” “毕竟按照高密王对世子的宠爱与维护,若非有着相当的把握,他根本不会让世子出这样的头!” “之后我追上尚未出宫的高密王父子,发现高密王与禁军大统领单独站在一处说话,那四周十分的空旷,我不敢靠近,只能远远的找个位置读唇,然后推测他们的谈话,乃是高密王以前任左威卫将军欧阳弧的经历,劝说禁军大统领倒向自己,协助逼宫!” “得到这个消息后,我不及听完,就立刻去找了孟归羽兄弟,一块离开皇城……出宫之后,他们兄弟自找门路去上林苑报信,我则在孟归羽的建议下,前来找侯爷。” 公孙喜一口气说完,抄手而立,静待徐子敬作出决定。 “他们兄弟居然都不要你护送他们进入上林苑?”徐子敬思忖了会儿,说道,“如此看来,他们这些日子在禁军之中也不是白待的,多少有些根基……嗯,看来他们是想跟高密王拼速度了,谁能更先将陛下掌握在手里!” “侯爷,那咱们要怎么办?”公孙喜焦急的问,“兹事体大,一旦高密王践祚……” 徐子敬倒是心平气和:“就算高密王践祚,想坐稳那个位子也没那么容易!别忘记,即使武安伯死在高密世子手里,高密王如今也有可能翻手之间杀了郑侯、成阳伯,然而孟氏第二代人中的中流砥柱孟伯勤,如今可是远在北疆,还手握兵权!” “别看禁军给养、甲胄、兵刃等等待遇都是最好的,你也不想想,长安多少年没有兵燹了?这种压根没见过血的军队,哪怕平时训练严谨,战斗力跟成天在北疆同茹茹厮杀的北疆军是不能比的!” “除却士卒外,禁军的将领就算家学渊源,然而也是没有见过真正的战争的!” “所以高密王即使这会儿登基成功,郑侯等人他也未必敢杀!” “他敢杀了郑侯,孟伯勤没了牵掣,随时可能挥师南下,决战长安!” “到那时候,郡王大可以坐山观虎斗,坐收渔翁之利!” “然后高密王不杀郑侯等人,孟氏多年来遍及朝野的声望在,岂会甘心臣服于他?!到时候他人是坐在了那个位子上,然而所谓的诏令有多少人会当回事就是个问题了!” “照侯爷这话,高密王这回逼宫即使成功了,前途也是渺茫?”公孙喜诧异问,“那他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徐子敬道:“我素来不方便打探这些消息,所以对于这位王爷的情况也不了解,这会儿凭空猜测,未必是真。不过在我看来,高密王逼宫成功之后,最好的选择就是迅速屠戮孟氏,最好连太后都干掉,然后,立刻以新君的身份,颁布圣旨,遥立郡王为储君!” “这样,既从名份上将郡王划归自己这方,壮大声势,又限制住了郡王,让郡王无法,至少在明面上无法对付他!” “同时还是委婉的胁迫郡王替他对付孟伯勤!” 公孙喜闻言,目光沉了沉,声音都有点冷:“然后,等郡王帮他对付完孟伯勤之后,他就该对付郡王了吧?” “他是郡王的生身之父。”徐子敬冷静道,“郡王能利用这个优势,从他手里撬走赵适,他当然也可以利用这重关系,算计郡王……自来天家无亲情,尤其是父子之间,为了争位,什么手段不可以使出来?只看手段高低罢了。” “……那咱们就这么看着郡王被算计?”公孙喜有点心浮气躁的摩挲着腰间的匕首,“而且孟归羽兄弟狡诈,如果他们进入上林苑之后,有所建树,那?” 徐子敬道:“不是看着密贞被算计,而是咱们这会儿不宜乱动:高密王乃先帝爱子,先帝在禁军之中八成给他留了后手,如今又说服了禁军大统领;孟归羽兄弟有舒氏姐妹栽培,还是禁军中的将领。他们如今汇聚上林苑中一决雄雌也还罢了,你我是什么身份?没有召见,甚至无法光明正大的踏入上林苑!” “如今高密王谋逆的消息又还没有传开,上林苑中未曾有护驾的诏令出来,贸然行动,且不说会不会有人理会咱们,就说世人皆知咱们同郡王的关系,不定还以为高密王此番逼宫,郡王也有份!这不是平白坏了郡王的声名么?” 他沉吟了下,说道,“所以为今之计,是等!” “如果高密王赢了,他应该知道单靠禁军是挡不住孟伯勤的,所以违心的立郡王为储的可能性很大!” “到那时候……” 徐子敬冷笑了一声,“郡王作为名正言顺的东宫之主,只要高密王同世子死掉,便理所当然的践祚登基!哪怕郡王人不在长安,也有着十足的名份!” “咱们要怎么做,还用说?” 公孙喜心领神会,沉声道:“我别无所长,唯独于刺杀之道,还有几分心得!” “不见得要你去。”徐子敬摇头道,“你跟葛太监接触太多,此番又对太妃下过手,无论身份还是身手都已经暴露太多。我之前从北疆退下来时,为防不测,却是留了几个压箱底的人才在暗处,打算回来长安之后假如遭遇不测,也有人保护家眷的。他们这些年来固然一直派不上用场,本事却没落下,真有需要的时候,倒是现成可用!” 又说,“如果高密王赢了之后却兀自顽梗到底,不肯遥立郡王为储君,那么他杀了郑侯等人,咱们就暗中救下孟氏里头适合做幌子的子弟,打着他们的旗号,收拢孟氏的势力,以及禁军之中不愿意支持高密王的人,为郡王挥师长安做准备!” “假如高密王不杀郑侯他们,那咱们就帮他杀!”公孙喜点了点头,说道,“那两个老家伙不死,孟氏的人就有主心骨,不会为咱们所用!” 他沉吟道,“但若是高密王失败了……” 徐子敬叹口气,说道:“那么咱们就要转变策略,改成保护他了!” “逼宫失败,要想保下他,只怕艰难无比?”公孙喜其实想说这不太可能的,因为宣景帝再沉迷酒色,面对一个想杀了自己取而代之的兄弟,难为还会再给机会不成? 尤其宣景帝跟高密王之间本来也没有什么深厚的兄弟感情:他们少年时候,一个是先帝恨不得亲手弄死的庶长子,一个是先帝爱若珍宝的宠妃之子……冲着先帝这份态度,兄弟俩怎么可能有真心实意? 遑论孟氏也绝对不会放过这个铲除高密王一派的机会! 徐子敬眯起眼:“所以,咱们现在先不要去管上林苑,先应该注意郑侯府以及成阳伯!” “武安伯已经死在宫闱里,只要这两个也死掉,哪怕高密王保不住……大家都是在长安这边群龙无首,不是吗?” 公孙喜倏然起身:“我这就去郑侯府!” “你去的时候不用太担心。”徐子敬说道,“我猜你跟孟归羽兄弟那么轻松的从皇城里脱身,八成不是因为禁军大统领反应太慢,给了你们可趁之机,而是因为高密王跟葛太监,本来就没打算把你们留在宫里!” “侯爷这话是何意?”公孙喜微怔。 徐子敬冷笑:“自然是为了借刀杀人……你看,这会儿咱们不是打算无论如何先铲除郑侯与成阳伯了吗?你也说了,你刺杀之术非常出色,而且玳瑁岛出身,实战经验异常丰富,只怕高密王麾下,也没有你这样的人才,毕竟他这些年来跟孟氏争斗,朝廷手段玩的多,一言不合下杀手的次数少!” “如此设法让你代为出手,一来把握更大,二来也是将孟伯勤的仇恨,引向郡王,以免郡王与孟伯勤结盟,先干掉他再一决胜负!” “所以你去刺杀郑侯时,高密王非但不会阻拦,没准还会给你帮忙!” “但你刺杀完成之后,撤退的时候,八成他就要卸磨杀驴了!” 公孙喜扬眉说道:“孟伯勤给孟家乾的三千北疆精锐尚且拦我不住,遑论是侯爷所言远不及北疆军的禁军士卒?!” 徐子敬行伍出身,做事干脆利落惯了,此刻也不多言,直接叫人唤来世子徐抱墨,令徐抱墨将腰间软剑取下,交与公孙喜:“我这里没有上好的匕首,这柄软剑,是府中最好的兵刃,你且带上,以备不测!” 待公孙喜一抱拳,飘然离开后,一头雾水的徐抱墨才问:“爹,那是阿喜?他不是在北疆么?怎么忽然来咱们府里了?你还让孩儿将软剑给他……发生什么事了?” 徐子敬没理会儿子一连串的询问,只简短吩咐:“你立刻回墨彩轩,带上你媳妇还有你两个妹妹,去盛府喊上盛家三个孩子,速速前往城北!至于去什么地方,等下我会让管家给你带路!” “出事儿了?”徐抱墨心头一跳,立刻道,“那孩儿怎么能撇下您跟娘?还有祖父祖母……” “没你们这些小辈碍手碍脚,老子几个做事不知道多利落!”徐子敬不耐烦的一巴掌过去,“遑论这只是为防不测,咱们老徐家还没沦落到要抄家的地步好么?!你再胡说八道,信不信老子抽死你?!” 徐抱墨正待争论,这时候却有下人飞奔入内,神情古怪的说道:“侯爷,世子,方才那位又回来了!” 第二百七十三章 幕后 徐家父子听说公孙喜去而复返正自诧异时,孟归羽跟孟归瀚堪堪踏入上林苑内! “六哥,咱们现在是去召集部众,还是先去凌波宫告知姑母?”孟归瀚擦拭着额上的冷汗,他没进禁军之前就知道,开国功臣之后的陶家世代掌管禁军,在上林苑中势力庞大,近乎无处不在。 只是他们兄弟因为有着舒氏姐妹的撑腰,本身也是很努力的经营人脉,自认为这两年来的积累,在上林苑中也算是有一席之地,此刻距离高密王说服禁军大统领一块儿犯上作乱也没多久,稍微绕点路,总能找到还不知道变故的入口进入上林苑的。 谁知道一路走过来,若非兄弟俩谨慎,差点就被逮住了! 索性孟归羽为人仔细,主持春波湖水师的时候,下过功夫,带着弟弟找了一条隐蔽的水路,两人放下身为贵胄子弟的体面,几乎是在淤泥里头摸爬滚打了半晌,才避免了被禁军抓去见大统领的下场。 这会儿两人虽然临时找了个水源稍作洗涤,一来身上湿漉漉的衣袍一时半会儿的干不了;二来进上林苑已经这么艰难了,之前对自己还算恭敬听命的士卒,这会儿真的可靠吗? 孟归瀚所以感到迷惘,“又或者去见陛下还有两位舒娘娘?只是六哥,就咱们刚才所见所闻,你觉得高密王此番篡位,可能失败吗?”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要是成功了那才叫奇怪!”然而不同于他的惴惴,孟归羽冷笑了一声,竟是信心十足,“带着世子入宫捉奸,还让世子当众斩杀武安伯……高密王这是孤注一掷,想方设法的为世子铺路了!” “所以他这次基本上是不可能成功的!” 孟归瀚茫然说道:“但他现在怎么个失败法?陶家已经被拉拢过去,长安左近,虽然也有一些零星的驻军,然而又哪里能跟禁军比?” 想到方才孟归羽支开公孙喜的说辞,他狐疑,“你指望宁威侯登高一呼,禁军纷纷倒戈护驾?然而宁威侯从来没主持过禁军,哪里来这样的声望?何况说句不好听的话,就咱们这位陛下,也不是那种深入人心的君上,有多少士卒愿意为他而死,真的不好说!” 孟归羽眯起眼,淡淡说道:“这只是咱们表面上看到的,你有没有考虑过一个问题?” “什么?”孟归瀚不解的问。 “密贞为人最是睚眦必报,他虽然是高密王的嫡亲之子,却不受高密王宠爱,甚至因为才干远逾世子的缘故,说是高密王的眼中钉肉中刺也不过份!”孟归羽冷笑了一声,低声说道,“前些日子,高密王为了遏制他的壮大,不惜与孟氏联手!虽然之后长安马上传出高密王世子乃是导致密贞流落在外的真凶……然而以密贞的狠辣,他会认为这样就讨回公道了?” 孟归瀚怔了一下,说道:“不是还有赵适?那是高密王的大舅子,也是高密王在军方的当家人,结果轻描淡写的就站到了密贞那边,这个打脸也够狠的。” “密贞一早就打算争取赵适,这个算不得他的反击。”孟归羽摇头说道,“那位康昭县主亲自北上时,长安这边一系列的谣言都还没开始呢!” 他顿了顿,“我怀疑,今儿个这事情,才是密贞真正的报复!”见弟弟一头雾水的看着自己,叹口气,“高密王府这段时间以来频繁爆发出的谣言,在不知道的人看来,兴许只是场热闹。但在知道的人看来,谁不晓得是父子交锋?而且因为赵适的选择,高密王这会儿是摆明了落在下风了!” “然而高密王毕竟是先帝爱子,世人都知道,先帝当年一点都不想立今上,乃是掏心掏肺的希望高密王或者广陵王承位的。由于先帝驾崩时广陵王尚且年幼,故此将一干遗泽,乃至于不赞成桓观澜力主立长的老臣,统统交给了高密王!” “所以即使这会儿高密王已露颓势,冲着先帝在帝位上的那些年,谁能否认他还有关键时刻的绝杀一击?!” “他跟密贞如今不过维持着表面上的父子关系,私下里早就撕破了脸!” “密贞所图极大,然而崛起太快,根基不稳,如今又是立足西疆,徐徐发展,在朝堂上的势力非常不足,又有孟氏这个大敌在。因此他尴尬的一点是,高密王可以毫不留手的干掉他,他却不能杀高密王。” “这不是他不愿意弑父,而是因为他目前需要高密王帮他挡住孟氏!” “然而高密王对他毫无父子之情,又是跟孟氏勾心斗角多年的朝斗行家,一旦醒悟过来,韬光养晦,谁知道会不会在将来某个千钧一发的时刻,给密贞来一下狠的?” “他是密贞的生身之父,密贞之妻如今虽有身孕,却要到七月才会生产,就算一举得男,襁褓里的孩子能济什么事情?” “哪怕那孩子天资聪慧到了无人能及的地步,古往今来有能力独自亲政的人主,怎么也得束发吧?” “十几年的功夫,庙堂上风云都不知道变幻了多少次了!” “如此一旦密贞有个三长两短,高密王理所当然以父亲的身份接管他的基业……密贞能在玳瑁岛那种地方生存下来,还在数年出生入死的生涯里全身而退,可见谨慎与多疑,怎么可能给他这样的机会!” 孟归羽冷笑着指了指凌波宫方向,“我若是猜的不错,今儿个这事情,看似是一件件无心之举误打误撞促成,实际上,全部都在密贞的设计之内,包括皇后劝说姑姑、我劝说二舒搬来上林苑,包括我提议削弱孟氏……就算我们没有这么做,密贞的人也会想法子达到目的!” “他这是……要利用自己此刻人在千里之外,可以从容置身局外的机会,将高密王的底牌,看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啊!” “说白了,他就是利用我们这些人,设下一个连环计,以针对孟氏的陷阱为诱饵,吸引高密王入局,让孟氏帮他将先帝留给高密王的人脉与关窍,趟个七七八八!” “如此往后他羽翼丰满,问鼎大位时,高密王别说跟他斗,连虚张声势都做不到了!!!” 孟归瀚瞠目结舌,良久才讷讷道:“六哥,那你的意思是……葛太监,没有背叛密贞?!” “桓观澜是什么人?密贞又是什么人?”孟归羽眼中流露出一抹深刻的忌惮,“这师徒两个城府何其深沉,既然招揽了葛太监,又怎么可能给他轻易背叛的可能?!” “何况说句不好听的话,物以稀为贵,站在葛太监的立场上,急需人手的密贞跟根基稳固人才充沛的高密王,他为什么不选前者?!” “而且……有个现成的证据证明葛太监对密贞的态度:你不觉得咱们离开宫城离开的太容易了么?要是刚才,咱们还能认为事发突然,禁军不及反应。但现在,咱们进入上林苑这么的艰难,你还觉得禁军会反应不过来?!这摆明了就是葛太监在故意放水!” “……”孟归瀚脸色苍白起来,“密贞心机如此深沉,六哥,咱们往后……往后?” 这样的主子,背叛的压力委实太大了啊! 孟归羽苦笑道:“七弟,咱们终究是孟氏血脉。就算忠心耿耿的为密贞做事,你觉得密贞上台之后,会给咱们好待遇?哪怕他肯给,咱们敢要?” 毕竟孟氏伴随着宣景帝的登基崛起,迄今已经三十来年了! 这么久的时间,足够他们发展到方方面面。 即使容睡鹤上台之后,将孟氏四房之外的子弟全部屠戮殆尽,怎么都不可能将普天下所有支持过孟氏的人都杀掉吧? 然后孟归羽兄弟,说不得就要成为这些“余孽”的新任忠心对象,他们还有背着容睡鹤搞风搞雨、甚至是挑拨容睡鹤同舒氏姐妹关系的前科,就容睡鹤对亲爹跟亲哥都毫不手软的作风,会放过他们才怪! 侥幸破灭,孟归瀚强笑了一下,定了定神,说道:“那刚才盛喜的反应,莫非是为了试探我们吗?还好六哥当时没跟我说真相,不然我说不得就会露出破绽了。” 孟归羽摇头道:“看盛喜的样子,是真的怀疑葛太监有问题。这也不奇怪,他虽然是密贞最信任的心腹,这段时间却一直跟在康昭县主身边,北疆跟西疆相距迢迢,密贞那边的谋划一时半会的来不及告诉他也很正常。” “不过这人也够蠢的。”孟归瀚说道,“我仔细想了想,要是葛太监有问题,他在宫城里的这几日,早就被葛太监坑死了,还有命跑过去跟咱们通风报信?” 孟归羽道:“不是这样的。这人武功很是高明,尤其擅长刺杀,我看他之前对我分明是怀疑的,对于我拿给他的食物却并不防备,显然自有手段对付下毒、迷药这一类的陷阱。就算葛太监对他心怀恶意,八成也是按兵不动,免得万一坑不成他,反而打草惊蛇,叫他去找其他人通风报信,坏了大事!” 他沉吟了下,看了看两人身上半干的衣袍,“咱们且不要在这里说话了,且去凌波宫面圣,既知陛下这会儿不会出事,现成救驾的功劳,为什么不要?” 孟归瀚悲观的说道:“咱们这会儿去了有用么?如果这一切是密贞谋划的,救驾的功劳怎么会给咱们?如果这一切不是密贞谋划的,高密王只怕已经在陛下跟前要玉玺了吧?” “如果这一切是密贞谋划的……你觉得葛太监故意放走盛喜也还罢了,为什么连咱们也放过?”孟归羽淡淡的说道,“可见咱们对密贞还有用处,既然如此,吃肉轮不到咱们,汤汤水水总也有些剩吧?如果这一切不是密贞谋划的……” 他冷笑了一声,“咱们到了高密王跟前,不是现成可以卖密贞么?好歹咱们给密贞做了这么久的事情,高密王岂能不感兴趣?!” 吐出一口浊气,孟归羽转过身,“走吧!” 第二百七十四章 容睡鹤:论亲爹的用途! 长安城的百姓们在风起云涌的巨变中惶恐时,远在西疆的容睡鹤,正从一匹通体乌黑、皮毛光滑如绸缎的骏马上翻身而下,随手将马鞭交给旁边的侍从,大步走向迎上来的乐羊文:“如何?” “刚到的鸽信,计划一切顺利。”乐羊文压抑住眼底的喜色,矜持的微微颔首,“从高密王此番发动的禁军人员来看,先帝留给他的后手,就算没有全部用上,也已经曝露了十之八九,剩下来的,已经不足为惧!” 这个数目很好估计,因为如果先帝在禁军中留给高密王的人手再多点的话,这位王爷压根就不需要跟孟氏掐上这么久,早在孟伯勤还没进入北疆军的时候,就可以强行登基了。 容睡鹤微微一点头,他这段时间将益州的政务全部托付给乐羊文为首的一干文官,自己吃住几乎都在军营里,陪着新鲜出炉的骑兵们摸爬滚打,忙碌跟疲惫之下,无暇打理仪容,以至于留了一圈儿的短髯,望去沧桑了许多。 这人本来容貌昳丽,面容白皙,是典型风流俊俏的长相,最适合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这段时间的军旅生涯下来,面皮依旧白皙,轮廓却粗犷了不少,一颦一笑都有着刀锋般的凛冽。一双眸子尤其的明亮锐利,顾盼之间犹如鹰隼,就算长年伪装出来的性情使然,谈笑洒脱,依旧难掩气势逼人。 仪琉在他心情好的时候曾经打趣:“郡王如今越发有威仪了,雁影上次过来回话,出去之后在回廊上按着胸口站了好一会儿,直说看到您这会儿的样子就害怕,好容易下去了得赶紧定一定神呢!” 容睡鹤闻言之后,觉得自己可能心底有些着急了,以至于无暇伪装。 他这会儿急的不是别的,就是盛惟乔人在北疆这件事情。偏生不提谶语之类的事情,这妻子身孕日渐沉重,也是轻易不能回来他身边。 如孟归羽所言,他的生长环境,注定能够一步步到今日,性情难免多疑。尤其这会儿朝野上下都不太平,似盛惟乔这种重要之人,按照容睡鹤的脾气,交给谁照顾他都没法子放心,必然要放在身边亲自看着才成的。 不过乐羊文等人却认为没必要收敛这样的气质:“郡王年轻,就算有着一路走来的成绩,在那些以貌取人还有以资历取人的眼里,终究有着怀疑。然而年轻有年轻的优势,就是犹如朝阳徐徐而升,希望无限……要的就是这股一往无前的气势!” 所以容睡鹤也就没有刻意掩饰锋芒,此刻接过亲卫递过来的水袋打开喝了几口,眯起眼,寒气四溢,淡淡说道:“这样就好,咱们这会儿要忙的事情多了去了,谁有功夫成天应付他那些折腾?乖乖儿的亮出底牌,给老子削弱孟氏做幌子做诱饵,回头再老老实实的滚下台,死也好活也好,也就不需要老子操心了……能派上这些用场,总不枉老子人前喊的那些‘父王’!” 乐羊文微笑道:“郡王杀伐果决,我等也就松口气了。” 他犹豫了下,看了看四周,到底还是试探着问了出来,“在下有一事不明,只是不知道是否说出来会冒犯郡王?” “先生但说无妨。”容睡鹤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先生可是想问,孤在禁军之中是否有人手?” 乐羊文赞道:“郡王真是洞察人心!不错,在下听说郡王为了往禁军之中安插人手,不惜将孟氏四房的子弟孟归羽扶上左威卫将军之位,哪怕知道孟归羽与其弟孟归瀚在舒氏姐妹跟前挑拨离间,野心勃勃,但因为他们始终没有将郡王的义兄等人驱逐出禁军,也一直忍着……在下就觉得奇怪,难道郡王在禁军之中,没有其他顶用之人了吗?” “说起来孤也觉得很奇怪。”容睡鹤沉吟了一下,示意他跟自己朝旁边没人的地方走了几步,才低声说道,“当初老师留下来的名册所记暗子,可谓是星罗棋布,朝野上下,街头巷尾,三大边军以及沿海水师……差不多都有人在!就算位子未必紧要,多年下来也未必可靠,服老师却未必服我,但至少名册之中有所记载!” “问题是,唯独禁军,却是没有只字片语!” “哪怕孤让义兄他们在禁军中待到现在,也从来没有接到任何密信、暗语之类。” “孤甚至一度怀疑,是不是老师在禁军当中根本没有人手?” 乐羊文怔了怔,说道:“这不可能!” “孤也觉得不可能。”容睡鹤说道,“当年先帝几乎是寻死觅活的不想立今上,全仗老师运筹帷幄,力挽狂澜,才有今上今日。而今上登基之前并无出色表现,登基之后也才振作了几天就沉迷酒色,哪里来的本事,在禁军之中笼络到大半以上的人心?归根到底全赖老师之功!所以老师倘若在禁军无人的话,凭着高密王此番调动的人马,早就干掉今上自己做皇帝了,又怎么会有这几十年的风风雨雨?” “是不是留给桓家了?”乐羊文沉思了会儿,说道,“其实高密王跟孟氏这些年来之所以会礼遇桓家,又让各自的子弟去追求静淑县主,除了看中桓公留下来的名望外,也是打桓公昔年力保今上登基的那些手段的主意。” 容睡鹤道:“孤曾经借重五节宴试探过,就是在上林苑里开办的那一次,贵妃不是从楼船上摔落甲板,以至于当场重伤,陛下与昭仪为此勃然大怒,几乎欲杀春波湖水师的前任统帅左威卫将军欧阳弧么?当时静淑县主曾经夜访孤,要孤设法保全欧阳弧,因为欧阳弧是老师的人。” 他皱起眉,“如此看来,老师确实留有遗泽给桓家。然而孤还是觉得很奇怪,因为静淑县主在高密王与孟氏之间,若即若离了好些年,始终没有选择!” “确实奇怪。”乐羊文不解的说道,“倘若桓家有左右禁军,哪怕是大部分禁军的力量,就足以倾覆已经持续了几十年的两军对峙的局面。而桓家这些年来公开的目的,就是为桓公讨个公道!之前高密王与孟氏想拉拢他们时,暗地里全部答应过这个条件、信誓旦旦会把舒氏姐妹交给桓家处置的,也不太可能会食言,那么为什么他们还是保持中立,不进行选择?” “难道他们也跟孟氏一样,打算取代容氏不成?!” “人家孟氏好歹是外戚,至今太后都在,他们桓家,连位娘娘都没有,哪怕禁军悉数在手,也非边军之敌……如果抱着这样的想法,不啻是异想天开啊!” “桓家的做法既不合常理,桓公将欧阳弧之类的人手留给家族也说不通!” “这些人手给桓家哪里有给您来的合适?” “哪怕需要桓家帮忙维持关系……郡王与桓家联系上之后,可曾跟桓家要过人?” 容睡鹤哂道:“暗示明示都有过,然而静淑县主始终装糊涂。她这样的态度,孤也吃不准强行让她交出来的人手是否可靠,想着自己左右有玳瑁岛的班底在,来了西疆又有先生等一干吉山营的兄弟帮衬,禁军也就可有可无了。” 说是这么说,乌衣营与吉山营再厉害,到底不比就驻扎在上林苑的禁军位置险要,正常人怎么舍得放弃呢? 乐羊文不知道容睡鹤对桓观澜这个老师其实也不是完全信任,对于桓观澜留下来的遗产,始终都是挑挑拣拣、绝不强求的态度,闻言暗忖:“看来郡王八成是念及桓公的栽培恩情,不忍对桓家过于施压了!问题是……桓家为什么不愿意给人?他们在高密王与孟氏之间周旋多年,却也不打算选择郡王,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该不会,赤胆忠心的只求宣景帝安好? “不过那些人就算没交给孤也没什么。”容睡鹤又说,“既然桓家这些年来一直没选择高密王,这会儿八成也不会给他篡位的机会,总归也等于是为孤做事了。” “就是郑侯三兄弟老奸巨猾,不知道能不能顺利得手?”乐羊文闻言思索了下,说道,“高密王明着逼宫犯上了,那三位怎能不死?” 容睡鹤道:“本来也许把握不大,不过郡王妃胡闹,居然把阿喜派了过去!” 他说到此处皱了皱眉,才继续道,“这种事情,阿喜赶上了,怎么都会出手的。他的本事我知道,成功的可能性很高!” 又说,“如果阿喜失手的话也没关系,孤一直留着孟归羽兄弟,此番派人过去时,也让他们转告宫中的葛中鹏,务必注意给孟归羽兄弟拉偏架……可不就是让他们及时给孟氏补刀的?” 孟归羽跟孟归瀚与郑侯等三房人虽然是血脉至亲,却隔阂重重。 冲着孟归羽早先在容睡鹤的胁迫下、后来在仇恨的驱使下做的一系列事情,他不弄死郑侯那些人,自己都心里难安! 所以要是高密王这次逼宫失败,孟归羽只怕比谁都希望郑侯几个死掉! 不然高密王身败名裂,成为孟氏进一步壮大的垫脚石之后,就算郑侯他们这会儿无心清理门户,容睡鹤只需要将手中关于孟归羽坑孟氏的事情跟证据朝外一抖,足够他们四房全军覆没了! 这个道理,容睡鹤没有让使者特别告诉孟归羽,他也相信,孟归羽不需要自己的特别告诉。 “孟归羽兄弟家底比咱们还要薄弱,所以派遣高手趁乱刺杀郑侯等人的事情他们可能做不来,然而趁火打劫吞噬孟氏的基业、掠夺权势、弄死弄残几个同辈或者晚辈、姻亲之类,却并非没有可能。”容睡鹤淡淡说道,“这是孤专门给他预备的崛起的机会,希望他不要让孤失望才是!” 乐羊文闻言,皱了皱眉,到底还是问了出来:“郡王,孟归羽并非善类,您不怕养虎为患么?” “孤曾于山林中赤手空拳搏杀过成年猛虎,遑论孟归羽?”容睡鹤轻蔑道,“而且孤的便宜岂是那么容易占的?今日既受孤之恩惠壮大,他日自然有归还的时候!” 他没有告诉乐羊文让孟归羽还债的方式,只说,“曹老将军提供的练兵之法虽然详细,但孤看着,却不如先生前两日专门送来的要略……想来吉山营皆赖先生之功?先生既然有此大才,如今一支名副其实的精骑,又是我西疆必须,不若将手头政务放一放,先将练兵策略完善?” 第二百七十五章 火不侵玉 容睡鹤跟乐羊文讨论练兵之法的时候,长安,上林苑。 时已深夜,宣景帝携二舒驻跸的合欢宫内外,却被无数灯笼火把照的通明。 正殿,三重纱幕后,年过半百的皇帝面沉似水的端坐帝座上。 到底是十七岁践祚、迄今已经做了三十来年人主的人,虽然这些年来他的时间都花费在后宫享乐上,长年高居人上的养尊处优,到底将气度沉淀了出来。 此刻固然神情凝重,却还算镇定,不至于失了天子该有的体面。 相比之下,舒贵妃与舒昭仪究竟要慌乱一些,此刻双双花容失色,一左一右抱住了他的手臂,鬓发间的步摇不时瑟缩作响,似她们此刻内心的不平静。 纱幕前的丹墀下,翻滚着金盏玉盘,数十名原本正翩翩起舞的伎人三三两两的蜷缩在墙角下,不时从指缝中偷看一眼四周,明媚的眼中尽是难以置信的茫然与仓皇。 夜风从大开的殿门外吹入,卷走倾倒于地的酒菜的气味,也卷走了原本浓郁的脂粉香气,只留下满殿肃杀,以及刀枪和甲胄的森然。 从帝座上俯瞰下去,是如林的刀戟与森寒的盔甲,排列成墙,挡住了天子的视线,也挡住了叛军的枪林箭雨。 然而人墙挡不住的喊杀声,与箭矢、刀剑入体的闷响,依旧不断传来,使得帝妃不时不安的调整着坐姿。 “高密王!你身为皇家子嗣、天子亲弟,罔顾圣恩,犯上作乱,简直丧心病狂罪大恶极!!!”殿外,左金吾卫将军陶遥手持长刀,砍翻一名士卒后,朝着远处被重重保护起来的高密王怒吼,“若不悬崖勒马,乞陛下隆恩赦免,身败名裂、连累妻小,就在跟前!” “杀了他,孤赏黄金千两!”高密王冷冰冰的扫了他一眼,无动于衷的吩咐左右,只是不及部下领命上前,陶遥又注意到了高密王不远处正指挥士卒变阵的禁军大统领,一时间目眦俱裂:“大哥!真的是您?!方才听底下儿郎们说您反叛,我只道是敌人故意散布谣言好动摇军心,怎么您?!” 禁军大统领淡漠的扫了他一眼:“宣景无道,承位三十余年来,不思民生社稷,成日流连后宫,沉迷美色,又听信二舒之言,戕害无辜臣子……二十六弟,你难道忘记了欧阳弧的下场?那还是有人帮他奔走说情的结果!这样的例子在前,何必还要再为里头的昏君奸妃卖命?!不如现在就投了高密王,等王爷登基践祚之后,泼天富贵,就在眼前!” “什么泼天富贵,泼天大祸还差不多!!!”陶遥惨笑了一下,挥刀斩开一支冲着自己门面而来的箭矢,高声说道,“我陶家自祖上受命以来,世代掌管禁军,之所以地位从无动摇,便是因为我陶家从来不掺合皇家之事,只知忠君!如今大哥您开了先例,日后不管谁当权,可还会再信任我陶家?!” “没了君上的信任,却在禁军之中经营了六朝皇帝,我陶家除了满门覆灭之外,还能有其他结果?!” “简直荒谬!”高密王立刻喝止,“倘若太祖皇帝陛下复生,如宣景这样昏庸无能的后人,焉能见容?!大统领今日的举动,不是反叛,乃是兴正义之师,行堂皇之事,为的天下苍生,为的是社稷未来,为的是容氏的千秋万载!!!” “倒是你陶遥,不明天数,必受反噬,陨身之劫就在眼前!!!” 他担心陶遥会将自己好容易说服的禁军大统领拉拢过去,急忙催促左右上前诛杀此人,这次逼宫,高密王可谓是底牌尽出,好容易杀到合欢宫外,距离宣景帝只一步之遥,自不希望功亏一篑。 重赏之下,士卒踊跃,不多时,陶遥便被夹攻而死,只是此刻的合欢宫外不止陶遥一名将领,右金吾将军黎振邦迅速接手指挥权,他为人比陶遥谨慎且狡诈,学高密王躲藏在人群之后,只遥控战局,命士卒将殿中屏风、几案之类的大件家具拆了封住门户,以作屏障,阻拦高密王一方,却是完全放弃了诛杀叛逆,只死守待援。 高密王固然有心迅速冲开屏障,入内逼宣景帝同意让位,然而这位皇帝再怎么不得人心,到底在帝位上一坐三十来年,偌大禁军,终归还是有些忠心耿耿的将士,愿意为他舍生忘死的。 又因为舒氏姐妹选择的这处合欢宫,是距离长安皇城有些距离的宫阙,高密王与禁军大统领在皇城中达成协议,哪怕稍作安排之后立刻杀来,这一路上也是消耗极大,士卒都已经流露出明显的疲惫态,一时间竟是僵持不下。 “王爷,这样下去不行!”禁军大统领虽然在徐子敬口中只是没见过真正战场的雏儿,到底家学渊源,论兵事比高密王擅长多了,此刻看了看天色,神情顿时凝重,上前与高密王低语,“天色将明,再不得手的话,只恐天明之后,将有变故!” 高密王心中也是焦急,但自知此刻方寸不能乱,故作镇定道:“莫急!孤之前已命世子带人去郑侯府还有成阳伯府捉拿祸国奸臣,如今长安城内必定乱的一塌糊涂!就算天明之后,也是兵荒马乱,足以为咱们争取到足够的时机!” 禁军大统领闻言就是一皱眉,之前他跟高密王说好之后,是立刻分头行动的:高密王给世子等手下安排差事,他则是火速调动禁军,所以不是很清楚高密王世子在长安城的行动。 此刻闻言就不信任的问:“世子打头?” 虽然能够理解高密王对世子寄予厚望,今日这样要紧的关头,希望世子努力表现的心情,然而……这种关系到合家前途性命的时刻,是能给高密王世子那种庸才练手的吗?! “当然是世子!”高密王明白他的意思,眯眼道,“不过怀远侯、戚尚书等人也会辅佐……毕竟孟氏依仗太后包庇,乱政已久,如今需要抄斩满门的人家也不是一户两户,世子只有一人,分身乏术不是吗?!” 禁军大统领这才释然,但仍旧眉头紧皱:“陶家如陶遥想法的人不会只有一个两个,还请王爷早作决断!” 高密王听出他话中有话,下意识的问:“大统领想说什么?” “火不侵玉。”禁军大统领深吸了口气,沉声道,“王爷以为如何?” 高密王瞳孔骤然一缩:这是劝自己放火焚宫?因为玉玺是烧不坏的! “……”他急速的思索着,按照原本的打算,是要杀到宣景帝跟前,逼这位兄长让位给自己,顺带交出玉玺等天子象征的物件。 之后,则是将之软禁。 嗯,不杀。 这不是高密王念及兄弟之情,打算放宣景帝一马,而是考虑到了两大边军,或者说顾忌两个人:孟伯勤,还有容睡鹤! 他得留着宣景帝做人质。 只是没想到从皇城一路杀到合欢宫外了,却在这时候被挡住,一时间根本到不了宣景帝跟前! “上林苑草木葳蕤,这合欢宫为着景致,建造的时候就是选在地气和暖花木葱茏之处,里里外外也种了许多奇花异草。”高密王斟酌,“倘若放火焚宫,以此刻的风向,殿中的宣景十有八九是活不了的……只是如此一来,即使能够找到玉玺,却没了这个人质。到时候北疆的孟伯勤,还有西疆那个逆子,挥师长安,孤要如何抵挡?” 容睡鹤的话,他还能用父子名份辖制下,实在不行,就是孟归羽推测的那样,先遥立这儿子做太子,稳住他的同时,也让他没法跟自己作对:毕竟亲爹都立你入主东宫了,你还要领兵跟亲爹作对,说的过去么?! 问题是孟伯勤,高密王为了防备事败之后合府没有好下场,也是为了逼宫之后更迅速的控制住局面,是勒令世子等人,无论如何也要将孟氏在长安的子弟屠戮殆尽,如郑侯、成阳伯、孟伯慎、孟伯美、孟家彦、孟归羽之类孟氏族中的中流砥柱,更是宁可错杀不容放过! 这么着,孟伯勤没了顾忌,回头肯定是要南下平叛的。 高密王虽然对于军事不怎么在行,却也知道,别说这会儿他只勉强掌握了近半禁军,就算是将四十万禁军全部如指臂使,也未必打得过举国最精锐的北疆军! “偏生那逆子娶的正妃也是个不安分的!”他这会儿所以暗暗埋怨盛惟乔,“倘若那盛氏如今人在长安,密贞那逆子即使一万个不愿意为孤所用,为了他的妻小安危,又岂能不乖乖儿的出手为孤对付孟伯勤?!” 当初他想方设法阻拦盛惟乔前往北疆,除了不希望容睡鹤拉拢赵适外,其实也是暗暗盘算,盛惟乔来了长安之后,但有机会,就是现成的人质! 谁知道那个传闻中娇生惯养什么事情都担当不起来的儿媳妇,天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居然连有孕在身都不顾,顶风冒雪也要亲自去北疆! 这下好了,他拿捏不到容睡鹤的软肋,此刻只能自己想法子面对孟伯勤! “……天色将明,就算长安城里如今乱成一团,但宣景到底为君多年,这世上又从来不缺愚忠之人!”左思右想之下,高密王一咬牙,“眼下我方士卒已经疲惫不堪,倘若过会儿又有人来勤王救驾,岂不糟糕?!” “孟伯勤即使挥师南下,也不是一两天的事情。” “若果今晚失败,孤与王府,却是覆灭只在顷刻之间了!” “到时候,没的白白便宜了密贞那逆子!!!” 他下定决心,对禁军大统领点了点头,“时候不早,既然那昏君不愿意出来,这些不知良禽择木而栖的禁军又糊涂透顶……就依大统领之言!” 合欢宫内外燃起冲天大火时,长安城中,亦已乱成一团。 第二百七十六章 黄雀是谁? “世子,如此大事,岂能妇人之仁?!”戚见珣脸色铁青,从旁抢过士卒手中的长枪,踏前一步,眼都不眨一下的刺入抱着容清酌的腿大声哀哭的孩童躯体,跟着手臂一抖,将还在挣扎抽搐的尸身抖下,厉声呵斥女婿,“倘若这小童怀藏利刃,刃上且有剧毒,趁你心软之际痛下杀手,你此刻该是何等情景?!” 又附耳低声,“混账东西!你看这小童可怜,你膝下那些个孩子,尤其是最小的女孩儿,尚在襁褓,难道就不可怜了吗?!如今王爷起事,不成功便成仁,王府一干人的身家性命前程,包括老夫这些人的举族,都已经压上赌桌,你也敢做好人?!你简直就是昏了头了!!!” 无怪戚见珣这么生气,本来高密王在得到葛太监那边的消息之后,是没打算搞这么大的,只想着趁势将郑侯三兄弟里随便一两位诓骗入宫,趁势击杀,以弱孟氏,也就是了。 是他跟戚见珣商议的时候,戚见珣忧心容睡鹤气候已成,只要在西疆稳打稳扎的发展一段时间,哪里还有容清酌什么事情? 所以鼓动三寸之舌,硬是说动了高密王,决定借着这个机会,直接逼宫,以定乾坤! 为了这个缘故,戚见珣不辞劳苦,这几日几乎昼夜都奔波在黄无咎、方安世、黄献允等人的府邸上,以说服他们赞成且配合此事。 包括之前在宫城里,安排禁卫携带吹毫可断的利器在侧,让容清酌持之亲手斩杀武安伯立威,也是戚见珣的建议。 作为岳父,怎么都算是掏心掏肺了吧? 谁知道这女婿就是这么不争气! 方才高密王与禁军大统领离开后,戚见珣亲自陪着容清酌,带着禁军大统领给的兵马直奔郑侯府。 郑侯这边固然由于子孙不孝,懵懵懂懂的踏入陷阱,然而他们既然打算此夜算计高密王,当然也要防着高密王垂死反扑,所以合府都在枕戈待旦的。 察觉到情况不妙,府中管事立刻一面飞报内院,一面开了库房,给家丁发放兵刃抵抗。 索性一来孟氏私下训练的家丁不是甲胄齐全的禁卫对手,二来郑侯他们根本料不到高密王府并非仓促之间反抗,而是有备而来,什么火攻、下毒,甚至戚见珣利用自己是兵部尚书的便利,悄悄提前准备了小型冲车,几乎一上来就将准备不足的郑侯府大门撞开,士卒一拥而入,打了郑侯府上下一个措手不及! 接下来自然是势如破竹的杀向后院,这中间容清酌除了茫然的跟着队伍走之外,基本上就是戚见珣在旁边低声提醒一句,他才知道下一道命令,这表现已经让戚见珣不满意了,之后孟霜晓等女眷被搜查出来之后,士卒请示如何处置,戚见珣心道这么简单的道理这女婿总该不会不知道吧? 结果容清酌知道是知道,今晚王府要做大事,人手却未必足够,根本没法子留人下来做看守,而且孟氏势大,就算是妇孺之流,放了出去,天知道会不会纠集部属翻盘? 所以必须是杀! 可他犹豫片刻,愣是顶着戚见珣几欲喷火的目光,讷讷问:“爹爹,只是几个女流之辈……”要不是左右一大群人在,戚见珣简直想给他两个耳刮子好生清醒清醒! 这次事情之后,戚见珣已经拣机会痛骂了女婿一顿,要他务必不能再犯糊涂了,然而这会儿,为了成阳伯府上的一个孩子,容清酌居然又心软了!!! 戚见珣简直是:“……” 要不是容睡鹤娶的是跟戚家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盛惟乔,他一准甩手就走! “情况有些不对劲!”这会儿亲自杀了求饶的小童后,戚见珣阴沉着一张脸,正要将容清酌喊到旁边继续耳提面命,不想一名士卒带着黄无咎匆匆而来,一见到他就劈头说,“戚尚书,郑侯与成阳伯的首级可曾见到?” 戚见珣点了一点头,说道:“我亲自看到的,也确认过……怎么不对劲了?” “就算孟氏此番聪明反被聪明误,无论郑侯府还是成阳伯府,得手都太容易了。”黄无咎解释,“孟氏到底崛起了三十来年,其他不说,难道府里连个地道、密室都不备着?怎么就那么容易被咱们斩首示众?” 不等戚见珣说话,他已经继续道,“下官方才所以审讯了几个管事,据他们招供,咱们此番之所以得手如此迅速,乃是因为在咱们包围府邸的时候,府中也发生了下仆作乱,甚至假传命令,故意误导家丁到弓箭手面前送死!就是郑侯跟成阳伯,也不是不想潜逃或者躲避,乃是因为行动之际,受到了近侍的袭击与拖延!” 戚见珣闻言愣了愣,脸色顿变:他因为担心夜长梦多,又想着赶紧把长安城内的事情解决掉,再入上林苑接应高密王,以策万全,所以见到郑侯与成阳伯等必杀之人后,压根没有废话,直接就让士卒动手的。 所以并不晓得孟氏的大房、三房乃是在里应外合之下才覆灭的这么速度,还以为是孟氏坐等高密王落入陷阱,毫无防备之下,才给自己这边长驱直入。 此刻心头一沉,抱着万一的希望问容清酌:“王爷是不是也起用了在孟氏中的暗子?” 然而容清酌茫然看着他:“父王在郑侯等人左右虽然有一二眼线,但绝无可能做到眼下的情况?” 毕竟高密王的势力,主要来自于先帝的遗泽。 然后先帝驾崩的时候,孟氏还是不起眼的小门小户呢,先帝要是知道他们有后来的成就,那是怎么都不可能将帝位传给宣景帝的,就算实在要传,十成十也会先赐死孟氏满门。 所以渗透孟氏,是高密王自己的功课。 说起来这里还有桓观澜的事情:宣景帝才登基的时候,孟氏固然鸡犬升天帝位大不一样,然而最初的时候,朝野上下也只当他们是寻常外戚看,根本没想到他们会有成为孟半朝的一天。 那个时候的朝堂上,主要就是怀远庄侯、方安世等支持立高密王的老臣,与桓观澜为首拥护宣景帝的臣子之间的争斗。 年轻的宣景帝与高密王,看似是中心,实则只是幌子……他们当时都没能力插手那个级别的勾心斗角。 只是高密王在怀远庄侯等人的教诲下努力成长了不几年,宣景帝就碰见了舒氏姐妹从此懈怠朝政,本来怀远庄侯他们还认为这是个好机会,谁知道正因为宣景帝坑了,桓观澜的手段越发严苛,周大将军的下场就是个现成的例子。 结果就在桓观澜同怀远庄侯等人战的不亦乐乎的期间,孟氏不声不响的就壮大了! 这时候高密王这边再注意到外戚的崛起,已经有点晚了。 所以哪怕当时怀远庄侯等几个两朝元老还在,也已经回天无力,高密王在孟氏这边安插的暗子,自然也不会太关键……不然他还用得着忍这么多年? 这个道理戚见珣跟黄无咎都能够明白,此刻双双变了脸色:“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是三弟?”容清酌看到这情况,心里也是一个“咯噔”,低声问,“是三弟做的?!” 他此刻心头百味陈杂,老实讲他对于自幼流落在外的幼弟,是一直抱着歉疚的心情的。在对方挟状元之势归来后,更是有了自惭,是真心实意的想将世子之位让给这个弟弟,以化解早年恩怨,保全王府的父慈子孝。 然而在高密王的反复申斥下,尤其是高密王让他在生身之父与同胞弟弟之间选择一个后,他也是茫然无措。 这会儿想到今晚的一切可能出自容睡鹤之手,容清酌顿时脸色煞白,颤声说道,“三弟……三弟怎么都是父王的亲生骨肉,他……他……他对父王……?!” “密贞郡王确实是王爷的亲生骨肉。”只是不待他期期艾艾的把话说完,戚见珣与黄无咎交换了一个了然的眼色,却打断道,“然而桓公可没理由对王爷手下留情啊!” 见容清酌不明所以的看着自己,黄无咎叹口气,温言说道:“岳父,郡王年轻,连王爷都没法子在孟氏府里埋这么多钉子,何况是他?今晚给咱们搭手的这些人,绝对不会出自郡王之手,最可能的,就是桓公!” 容清酌比容睡鹤大了九岁,桓观澜在朝时他已经记事了,虽然那会儿年纪还小,无法亲身感受到这位帝师的手段,然而这些日子高密王等人提到帝师也许尚在人间时的慎重其事,还是让他下意识的悬了心:“桓公……他这是?想帮咱们还是?” 戚见珣跟黄无咎急速的思索着,道:“不好说!今上无道,膝下且无子嗣,桓公即使不计前嫌的想做忠臣,按说也不该继续支持他这么胡闹下去。似孟氏意图混淆血脉、犯上篡位,更是桓公的大忌!” 容清酌忙道:“那么桓公对咱们没有恶意?” “这怎么可能?!”戚见珣与黄无咎异口同声道,“倘若桓公没有收郡王这个关门弟子,还有这样的指望,既然有了郡王这个手把手教导出来的传人,郡王与王爷父子还不和,桓公即使不教唆郡王对付王爷,又怎么会在这么大的事情上向着王爷?!” “八成是考虑到孟伯勤在北疆的地位,想着让王爷给密贞挡一挡?”黄无咎猜测着,“毕竟王爷今晚倘若有个闪失,孟氏的矛头就直接对着密贞去了!” 说到此处,他沉吟了下,抬头道,“戚尚书,您看……既然桓公在覆灭孟氏的事情上愿意给咱们帮忙,上林苑那边?” 第二百七十七章 替身 上林苑中高密王的情况很不好! 本来以为采用了禁军大统领火攻的计策之后,虽然会后患无穷,却也必能速战速决。谁知道,才在合欢宫中点了几处火,又有护驾的禁军赶到,非但帮忙扑灭了火源,还占了以逸待劳的优势,将高密王这边的人手差点杀出合欢宫! 最要命的是,这支援军不是别人,赫然正是孟归羽兄弟率领的春波湖水师! “公孙夙!你是我儿的义兄,还对我儿有着救命之恩!”高密王见状,只得抱着试试看的想法,朝孟归羽兄弟身侧的公孙夙等前玳瑁岛海匪喊话,“倘若孤今晚事成,岂能不谢你当年的救子恩情?!若果你助孟氏,孟氏与密贞之间不共戴天,怎会善待你?!” 只是这话立刻被孟归羽义正辞严的挡回去:“王爷请自重!虽然王爷与密贞郡王乃是嫡亲父子,然而且不说郡王如今人在千里之外,根本不可能掺合王爷的叛乱之举!就说郡王不久之前,刚刚大败茹茹,足见赤胆忠心!所以王爷今晚会犯这样的糊涂,可不代表郡王会是一样的人!世人都知王爷偏爱世子,对密贞郡王深为忌惮厌烦,怎么如今王爷自己走上绝路不甘心,竟也一定要扯郡王下水不成!?身为人父,不觉得过于无情无义了么?!” “众将士,你们跟随如此无情无义之人,且不说前途如何,就说他日返家,父母亲长跟前,更有何颜面?!” 而公孙夙本人则是压根懒得跟高密王啰嗦,表情冷漠的举刀:“公是公,私是私,下官如今忝为春波湖水师,自该尽忠职守!王爷若是此刻退去,静待陛下发落,下官自然是收刀还鞘,不敢对王爷有丝毫不敬!但若王爷胆敢踏前一步,必见生死!” “大统领,现在要怎么办?!”高密王额头见汗,低声问禁军大统领,“你可还能调动其他兵马来援?咱们的人鏖战终夜,这会儿已经吃不消了!” 禁军大统领脸色非常的难看:“若是有,我还会到现在都不喊过来?” 他深吸了口气,“王爷,此刻事已不可为……您还是早做决议的好!” 高密王听的心头凛然,他之前连哄带吓的说服了这位大统领,此刻却功亏一篑,眼看就要陷入万劫不复的局面,这大统领万一气不过,不定就会等不及孟氏还有宣景帝来算账,先下手砍了他! “……为今之计,就是退守长安城!”高密王思索了会儿,低声说道,“然后散布谣言,说宣景已死,如今上林苑中的,不过是孟氏找来的替身!” 急中生智,他越说越流利,“孤跟你之所以会起兵入上林苑,也是因为接到风声,道是陛下早已驾崩,只是孟氏欺陛下膝下无子,意图混淆血脉,持续把持朝政!故而秘不发丧,且勒令舒氏二妃委身替身,假装陛下仍旧在世!” “否则如今也没到需要避暑的时候,陛下从来没有在这个月份移驾上林苑过,怎么会忽然生出离开皇城的心思?” “无非是因为陛下在皇城的时间长,那边熟悉天颜的宫人众多,担心替身被看出破绽!” “而且孟氏自从四房的孟归羽兄弟进入禁军后,依仗舒氏姐妹的进言,在禁军之中已然自成一派!” “替身与舒氏二妃到了上林苑,自有孟氏把持的禁军帮忙遮掩!” “还有个很好的证据,就是太后娘娘率先前来上林苑!” “太后娘娘因为年事已高的缘故,近来连娘家晚辈都不怎么见了,就是素来疼爱的皇后娘娘,也是隔三差五的才喊到跟前说上片刻话,偌大年纪,突兀离宫,说不是为了配合孟氏的阴谋,掩饰陛下已然不在人世的秘密,谁信?!” “至于留在皇宫的皇后娘娘,更是因为孟氏居心叵测,意图里应外合谋害孤,好瞒天过海目,专门没有来上林苑,好给武安伯策应的!” “索性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有宫中忠心近侍悄悄送出消息,使得真相大白!” 高密王一边思索,一边飞快的说着,“今晚孤与你本打算将替身揪出来,好彻底揭发孟氏!谁知道孟氏在禁军之中发展迅速,只能暂时退守长安城,号召天下人共讨孟氏!!!” 禁军大统领怔了一怔,眉头跳了又跳,片刻后,才哑着嗓子道:“……但陛下明明还在的!” “那又如何?”高密王冷笑,“陛下多少年没有正经上朝过了?若非舒氏二妃喜好奢华热闹,年节宫宴都会出席,朝堂诸官,只怕年轻点的,压根就不知道陛下长什么样吧?纵然如此,一年也不过见他那么几次!” “连孤这个亲兄弟,对他的近况也不是很熟悉。” “遑论诸臣?!” “孤说他是假冒的,有多少人能够信誓旦旦的说他是真的?” 他深吸了口气,“而且孤方才已经派人前往郑侯等人的府邸,诛灭孟氏及其党羽!倘若没有意外的话,这会儿除了孟归羽兄弟外,孟氏其他子弟,八成都已经下去了!孟伯勤接到这个消息,必然会挥师南下!” “而孤那个逆子密贞……又岂能继续定定心心的在西疆练兵?!” “孤与孟伯勤有了杀父之仇,彼此之间绝无转圜余地;然孤毕竟是密贞的生身之父,就算密贞大逆不道,愿意与孟伯勤结盟,先解决了孤再议大位归属,孟伯勤肯相信他?!” 想到一事,高密王冷笑出声,“噢对了,孤的小儿媳妇,康昭县主,如今正在北疆,而且怀着身孕,算算日子,即将临盆!” “设若她有个三长两短……只怕密贞连长安都不来了,直接北上与孟伯勤决一死战!!!” 禁军大统领面色变幻不定,说道:“你打算自己谋害密贞郡王妃,以栽赃孟伯勤?!” 孟伯勤就算要利用盛惟乔人在北疆这点要挟容睡鹤,肯定也不会轻易让这位郡王妃有事的,否则人都三长两短了,还怎么做人质? 高密王这话,分明就是暗示要对儿媳妇下毒手了。 虽然这位王爷在北疆的最高代表赵适已经带着家当投靠容睡鹤了,但高密王与孟氏在北疆军中的争斗非一日之功,不可能因为赵适的选择,高密王在北疆就一个人都调动不了了。 更有甚者,没准赵适左右,就是可能直接接触到盛惟乔的人里,就有高密王的人手。 自来家贼难防,高密王要对盛惟乔下手,肯定比孟伯勤出手还方便! 察觉到禁军大统领似乎不赞成,高密王森然说道:“若果孟伯勤与密贞兵临城下,你觉得谁赢了会给咱们好果子吃?!” “那也得咱们应付得来如今的局面!”禁军大统领提醒他,“如今无论孟伯勤还是密贞郡王都远在千里之外,只怕还未必知道此刻的事情!然而咱们却是要做退守长安的打算的!” 高密王冷笑着说道:“所以孤说要退守长安……兹事体大,关系社稷,所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长安城上上下下那许多人,无论贫贱富贵,岂能不出把力?!” “强迫百姓为前驱反攻?”禁军大统领一眼看出他的目的,暗忖皇家子弟,就是心狠,这种事情,寻常将领都未必做的来,高密王从来没上过战场,却是眼都不眨一下就想到了。“岂止是百姓?”不过高密王的打算比他想的还要狠辣,此刻阴恻恻的补充,“高门大户的护院家丁,也该出把力的不是吗?!咱们手里这点人手,暂时打不下合欢宫,还不能同那些大户人家讲道理?!” 禁军大统领凝神片刻,说道:“咱们如今也没其他选择了,自然是依王爷……不过,王爷莫要忘记,事情闹的这么大,明后日京畿不可能一点风声听不到!到时候会不会有官员组织青壮来勤王……” “所以孤说陛下早就驾崩了!”高密王打断道,“陛下年事已高,又是出了名的风流成性,偌大年纪还日日与舒氏姐妹笙歌不断,更兼年年添置娇艳舞姬助兴,这情况猝然而去,岂非理所当然?!” “京畿诸官,包括长安寻常官吏,在无法确定上林苑中那位乃是天子真身之前,贸然勤王,谁知道会不会成为反贼同党?!” 他轻蔑的说道,“他们敢轻举妄动?!” 这个时候,高密王尽管面上镇定,心中却十分的惴惴,不仅仅是怕事败之后王府全军覆灭的下场,更是担心祸不单行,自己逼宫遭受挫折,世子那边也出岔子。 待半晌后,天色已明,收拢残军退出上林苑,退守长安城,见着了完好无损的世子容清酌,以及容清酌亲自奉上的郑侯三兄弟的头颅,他才暗松口气,一面三言两语讲了接下来的打算,让黄无咎去主持散布谣言的事情,一面问:“你们这边看起来十分顺利?世子经验少,却是辛苦亲家了。” 戚见珣看了看左右,低声说道:“王爷,臣等却是一点都不辛苦,简直就是拣现成的便宜了!” “嗯?”高密王听的这话不对,眯起眼,摆手让左右无关之人都退开,才问,“亲家这话?” “桓公出手了!”戚见珣一句话令高密王瞳孔骤然收缩,“咱们对孟氏下手时,处处都有内应配合,只是事发突然,根本来不及辨认内应是谁,如今只能笼统关押,等有空再挨个审问……这样的手笔,除了桓公,再无他人!” 高密王脸色变幻片刻,喃喃道:“他……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跟戚见珣、黄无咎的想法一样,高密王也觉得,在已经有了容睡鹤这样一个出色的皇家弟子的情况下,桓观澜怎么都不可能在大位之争这样的事情上真心实意帮自己的。 这位帝师不坑死自己替容睡鹤清扫道路,就很不错了! 这会儿听说疑似桓观澜出手为自己帮忙,高密王不禁迷惘万分,“而且桓公到底是什么时候给孟氏埋了这许多暗子的?他当初有这样的算计,如何还会让孟氏壮大到了这些年的权势与地位?!” “而且臣以为上林苑中的事情与桓公只怕也是不无关系。”戚见珣叹了口气,心累的说道,“孟归羽兄弟在禁军之中虽然有舒氏姐妹撑腰,也非常的用心经营,这兄弟俩到底文不成武不就,根本没有足够的威信压住场面!实际上这小半年来,倒是密贞郡王通过他们硬塞进春波湖水师的公孙夙等人,靠着实力,很是得到了一些禁军的认可!” “但就算是公孙夙那些人,也不过是得到认可,距离对禁军如指臂使还差得远!” “那些积年传承的人家,怎么可能这么容易接受外来者!” “方才孟归羽兄弟居然能够带领援军及时赶到,还一鼓作气的打退了王爷……怎么想怎么可疑!” 旁边容清酌所以一头雾水的问:“桓公他帮咱们诛灭了郑侯等孟氏族人,却又阻止了咱们攻破合欢宫,这……他到底想做什么?!” 第二百七十八章 机会 高密王这边如坠五重云中时,上林苑内,孟归羽正带着弟弟孟归瀚、公孙夙等人拜见宣景帝与舒氏二妃。 “今晚辛苦诸位卿家了。”宣景帝脸色有些灰败,但天子风范仍存,说话不紧不慢的,似乎没有多少惊慌的意思,将众人挨个夸奖了一番,也许诺会追封陶遥等战死的将士,厚赠其家眷,这么一番话说下来之后,他流露出明显的疲色,舒贵妃见状,干咳一声:“陛下乏了,诸位想必也是辛苦,不如先散了吧!” 这就完了?! 其他人不说,您连太后都不问一句? 我们都做好了回答的准备的啊! 众人闻言都有点面面相觑,告退到了外头,黎振邦才开口,同孟归羽商议:“侯爷,太后娘娘还有长安皇城里的皇后娘娘?” “……太后娘娘那边,我方才已经派人去看了,叛军主要攻打的就是合欢宫,凌波宫那儿虽然也有侵扰,倒还不是很严重。”孟归羽轻声说道,“到此刻那边还没消息过来,估计八成是没有大碍的。” 至于皇后,孟归羽苦笑了下,“片刻前探马的禀告,将军也听到了,叛贼容菁如今退守长安,四门都已封闭。虽然皇后娘娘乃陛下正室,也是我的嫡亲堂妹,但……咱们这会儿手里就这么点兵马,终归是要率先拱卫太后娘娘还有陛下的不是吗?” 黎振邦等人其实也不是真的那么关心孟太后还有孟皇后,只不过宣景帝把这两位抛之脑后,他们这些人却没法子提都不提,闻言叹了口气,商议了会儿求援的事情,也就各自去数点残部、检查上林苑中的损毁情况以及着手防备高密王那边卷土重来了。 这时候孟归瀚问孟归羽,要不要去凌波宫看看太后,然而却有宫人从身后的合欢宫追出来,道是昭仪召见。 “七弟,你去看望姑姑,公孙兄弟,你们去水师那边顾着点。”孟归羽将公孙夙拉到距离内侍有几步路的地方,低声说道,“今晚发生了这样的大事,想必兄弟们都十分惴惴,还请公孙兄弟帮忙安抚则个。” 公孙夙深深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一抱拳也就带着邵言等人走了。 孟归瀚看到这种情况,没有立刻去凌波宫,而是有些忧虑的问孟归羽:“六哥,他好像有点怀疑你是故意支开他的?” “这么现成要兵权的机会,就算他怀疑,我也不可能让他去的。”孟归羽冷静道,“再说即使因为之前密贞弑杀义父的传闻,他这个做义兄的,同密贞之间多少有了点罅隙,到底是相处了十来年的兄弟!他没有实质上的投名状上来,舒氏姐妹岂会信任他?就算我带他去了昭仪跟前,也是白搭!所以还不如让他走开,回头我跟昭仪说话也方便点。” “六哥,大统领投了高密王,他的位子空了出来……”孟归瀚闻言眼睛一亮,“舒氏姐妹在禁军当中最熟悉的就是咱们了吧?而且你跟那舒萼珠才约定了婚事,怎么都算是舒氏姐妹的自己人了。” 孟归羽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那姐妹俩可不好伺候,只能说尽力吧……”他脸色沉了沉,“不过,就算是我得了这个位子,仍旧不能掉以轻心!且不说高密王与禁军大统领如今把持着长安城,就说十一妹妹,可还在广陵王府中!” 提到胞妹,孟归瀚也是一个激灵,擦了把冷汗,说道:“这一晚上事情太多,我都险些忘记了,十妹还好,夫家在京畿,想必高密王这会儿也是火烧眉毛,没工夫专门去找她一家子的麻烦。然而十一妹妹……且不说她跟咱们的关系,就说广陵王当年背叛高密王的举动,只怕高密王这会儿也要?” 孟归羽吐了口气,面色凝重道:“现在想这些也没什么用,你且去见姑姑,该怎么做应该明白!” 心里到底惦记着一手带大的妹妹,走了一步,忍不住又回头说,“高密王功亏一篑,全因咱们兄弟,至少表面上是咱们兄弟援救及时,他如今短时间内都没把握再次强攻进来拿下合欢宫!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应该宁可留着十一妹妹跟咱们谈条件,而不是直接对十一妹妹下手的!只要他愿意谈,事情总有转圜的余地!” 孟归瀚心神不宁的点头:“六哥你快去见昭仪吧,别让昭仪等急了!” 他现在心里有点乱,如果说孟归羽最重视弟弟妹妹们,他最重视的毫无疑问是孟归羽。 这位长兄已经为他们付出太多,甚至到现在都在付出着,在孟归瀚看来,自己跟孟归欣、孟归欢三个,委实不该再成为他的拖累。 “如果是我落在六哥的敌人手里,我是宁可死也不会成为敌人要挟六哥的人质的。”这样的想法就下意识的浮了上来,孟归瀚边朝凌波宫走,边不由自主的想着,“然而十一妹妹到底是女流……” 一阵夜风吹来,拂过孟归瀚沾染汗水、尘土与鲜血的衣袍甲胄,让他微微一个哆嗦。 似乎脑子清醒了点儿,他顿时懊恼,暗暗责备自己:“我都在想些什么?!简直昏了头了!” 他晃了晃脑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步走向凌波宫。 而此刻,孟归羽正跟着宫人从弯弯曲曲的回廊上走进一间不大的偏殿。 熹微的晨光下,可见这座偏殿精巧细致,处处都有着巧手匠人煞费苦心的镂刻与装饰,只是东南角上被焚焦了一块,让人暗觉暴殄天物。 “崇信,你来了?”舒昭仪一个人在殿内相候,她应该是陪着舒贵妃送了宣景帝入后殿安置后,立刻就过来的,仍旧是之前在正殿时的打扮,藕荷色掐金绣忍冬纹宽袖鲛绡衣松松的系着,若隐若现里,胸口露着一截石榴红底绣鸳鸯戏水的诃子,下系一条暗绣雪花锦绣球纹的郁金裙。 脸上妆容残褪,不及往常准备齐全时照面的娇艳,仿若经霜花枝,雨后残红,多少有些美人迟暮的感觉了。 昭仪的嗓音也是充满了疲惫,虽然她这些年来伴驾宣景帝左右,通宵达旦的取乐都是常事,但那些都是轻松写意的享受,哪像过去的这一晚,充满了惊心动魄? 以至于她这会儿甚至都没什么心情跟孟归羽兜圈子,直截了当的说道,“真没想到高密王如此丧心病狂,竟然会公然武力夺宫!索性你们几个还算忠心,挡住了他。只是方才未能将他击杀,终归是个后患。” 孟归羽连忙解释:“娘娘,因为事出突然,臣与七弟仓促而至,黑夜之中也不知道叛军有多少人,更有什么后手,担心贸然追击,如陶遥将军那样战死沙场事小,若因此叫陛下与两位娘娘有个闪失,臣等就是万死也难赎罪过了!” 舒昭仪寒着脸,微微颔首,说道:“你们兄弟的忠心,本宫与姐姐,还有陛下,都看在眼里!” 她稍一沉吟,就说,“陛下这会儿已经安置了,姐姐头疼,故此就本宫一个人来跟你说:方才服侍陛下睡下后,本宫与姐姐商议了一下,觉得连禁军大统领都能背叛,这禁军固然是太祖皇帝时候的功臣世代传承下来,专门戍卫皇家、受命天子,也实在不可靠!” 孟归羽心砰砰的跳着,就听舒昭仪继续道,“所以接下来,本宫与姐姐打算劝说陛下整肃禁军……” “娘娘,万万不可!”他立刻打断,“虽然大统领叛变,但如今正是用人之际。错非高密王伏诛,这会儿咱们自相怀疑的话,岂非自乱阵脚?这是高密王那边求之不得的事情啊!” 舒昭仪说道:“这个道理我们姐妹怎么会不明白?本宫的意思是,让陛下破格提携你们今儿个前来护驾的人取代原本的大统领主持禁军!毕竟高密王猝然背叛,偌大禁军谁可信谁可疑,一时半会的哪里分的清楚?!终归是你们今晚过来救驾的人是经过检验的可靠!至于具体的人员,本宫方才心里乱着,除了你们兄弟之外也没怎么注意,你且拟个名单上来,回头我们拿给陛下看也就是了!” “臣等赶到之前,陶遥将军战死正殿之前,至死不退半步,该列首功!”孟归羽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利,根本不需要自己提出来,舒昭仪就决定这么做了,他定了定神,试探着说道,“第二就是黎振邦黎将军,若非黎将军应对巧妙,陶遥将军牺牲后,咱们这边的禁军士气大降,也未必能够撑到臣等赶到;第三则是……” “本宫这会儿困极了。”不等他说完,舒昭仪已经偏头,掩嘴打了个呵欠,疲倦道,“你回去自己写个折子上来吧,那个什么黎振邦,是什么来路,你打听一下,给本宫列上去。还有,高密王如今是退守长安了?那么他等会儿会不会再打过来?!” 孟归羽摇头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高密王昨晚未能攻克合欢宫,如今退走长安城内,首先就是弹压城中不服他的人……”说到这里,他流露出黯然之色,“臣与七弟的家人,都还在城中,但望他们平安无事才好!” “你那几个伯父也真是废物!”舒昭仪被提醒,不禁皱眉,“之前不是一直号称与高密王平分朝堂的么?怎么容菁一朝起事,他们就跟死了似的,半点儿动静也没有?!” 吐了口气,昭仪凝神道,“算了,不说这些……你说的家人,是孟侧妃吧?她只是一介女流,高密王身份地位搁那儿,想必也不好意思刁难她的。” 意思意思的安慰了一句,昭仪继续道,“这么着,你去跟外头的人说,只要保护好了陛下还有本宫姐妹,将来前程自不必说!” 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桓观澜的下场,担心底下人不信任这样的承诺,舒昭仪尽管信誓旦旦的许诺了,还是不太放心,又叫进宫人,带孟归羽去后头的库房里,取了一箱子金锭出来,让心腹宫人陪着孟归羽去赏赐给昨晚用命的将士。 这一番收买人心的举措做完之后,尽管昭仪还是满心担忧,到底却不过疲乏,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寝殿去安置了。 而孟归羽虽然也已是满眼血丝,却兀自无心睡眠,匆匆赶到春波湖水师,喊了孟归瀚、公孙夙等人商议事情:“昨晚之事委实古怪!” 第二百七十九章 诈死? 孟归瀚本来正打算跟他说孟太后那边的情况,闻言一怔,但立刻道:“六哥说的是!高密王跟孟氏勾心斗角了这么多年,自来彼此克制,将公开的冲突保持在朝堂上,这次竟猝然发动叛变,还说服了禁军大统领等人……实在蹊跷!莫非是感受到密贞郡王日渐壮大的压力?” 公孙夙等人吃不准孟归羽此举是否有针对容睡鹤的意思,都沉默的看着他们兄弟。 “我说的不是高密王反叛之事。”然而孟归羽摇头道,“你们不觉得咱们昨晚调动兵马太顺利了吗?” 他朝公孙夙微微颔首示意,“大家做袍泽不是一天两天了,彼此有什么本事,也都心里有数!我们兄弟虽然侥幸在禁军之中职位较高,然而文不成武不就的,自来也没什么能够服众的能力,不过是禁军上下,念着两位舒娘娘的面子,没有赶我们出去罢了!” “就是公孙兄弟你们几个,于水战、水性等技巧,乃是打遍水师无敌手的,可是老实讲,水师上下,固然对几位十分推崇,却也没达到一呼百应的地步吧?” 这是实话,公孙夙几个都是海匪出身,见过海上的风浪之后,春波湖这种常人眼里的大湖,简直不值一提。而且他们之前干的都是提头的买卖,风里来浪里去,什么凶险阵仗没见识过? 虽然春波湖水师的前任统帅,前左威卫将军欧阳弧治军也算严谨,水师训练还算严格,但也只是严格,士卒做的不好顶多挨军棍,像公孙夙几个,在海上技艺不精,说不得就是有去无回的。 所以哪怕公孙图对自己的独子公孙夙爱若珍宝,海上讨生活的一干手艺,却是绝对不允许他放下的。 尤其长安近年一直太平无事,这班水师根本没有实战经验,公孙夙他们海上掳掠经验丰富,又同韩潘做过一场,相比之下,水准自然远远超过了水师。 军中自来崇尚强者,哪怕部分人知道他们从前是海匪后,出于官匪之间的罅隙,对他们颇为不齿,但大部分人,看到他们在湖中嬉戏如平地的自在后,到底还是钦佩的。 不过正如孟归羽所言,钦佩归钦佩,也就是态度上比较尊重,还没佩服到愿意对他们唯马首是瞻的地步! “侯爷,您到底想说什么?”此刻公孙夙挑了挑眉,就问。 “我怀疑,水师此番的如指臂使,不是咱们威信高,也不是他们齐心协力想救驾,而是有人在幕后安排,不希望高密王夺宫成功。”孟归羽注视着他,缓缓说道,“刚才从舒昭仪跟前告退出来,恰好宫人有急报到合欢宫,我站住脚听了一耳朵……长安城中大乱,我那三位伯父,诸多堂兄弟、侄子还有他们的眷属,差不多被高密王世子一锅端,连妇孺都没放过!” 公孙夙与邵言、栾玉嗣、康贵三人互相望了望,神情就凝重起来,他们都是玳瑁岛的头面人物,招安之后,大小也有了个官身,虽然这会儿人在上林苑内,家眷大抵可都在长安城里的。高密王对孟氏如此狠辣,焉知会不会同样对待他们的家人? “一开始听说此事时,我最怀疑的幕后之人是密贞郡王……”孟归羽让他们思索了会儿,再次开口,不过话没说完就被公孙夙打断了:“不可能!密贞没有这个能耐!” 栾玉嗣冲口道:“海主,您忘记那位……” 见邵言与康贵同时朝自己投来森然的目光,才醒悟过来,赶紧闭嘴。 “几位兄弟不必如此惊慌,桓公的存在,就算郡王没有直接提起过,这些日子下来,很多人猜也猜到了。”孟归羽平静接口,“其实不只是我,就是高密王与孟氏,之所以对郡王忌惮万分,归根到底,也与此事有关!” 他转向公孙夙,“问题是,这么大的事情,郡王不通知我也还罢了,连公孙兄弟都瞒过了,可能性实在不大!” 栾玉嗣一直有点怀疑公孙老海主的死,同容睡鹤有关系,此刻顿时就犯了疑心,说道:“难道他是心虚?” “你闭嘴吧!”康贵怒道,“侯爷同咱们海主商议事情,海主还没开口,你插什么嘴?!还有规矩没有?!” 栾玉嗣瞪起眼睛,正要怼回去,被公孙夙冷冰冰的扫了一眼,到底缩了缩脑袋没吭声。 公孙夙收回目光,跟孟归羽说:“我也觉得这事儿不会是密贞做的,毕竟就算我们这班人如今济不了什么事情,于他如鸡肋了。但侯爷这段日子在禁军之中交游广阔,密贞就算人在西疆,想来也是清楚。兹事体大,断没有平白放着侯爷这样的臂助不用的道理。” 当他听不出来么? 这孟归羽名义上是在分析事情,实际上却是在有意无意的挑拨! 栾玉嗣不长脑子,公孙夙可不想被这位崇信侯牵着鼻子走。 这会儿话里话外却是在警告孟归羽:别以为就你一个人聪明,你进入禁军以来做的事情,人家密贞什么都清楚! 所以小手段什么的还是收起来吧,安安分分的说事情有什么不好?! “你们说,会不会是那位?”孟归羽对他委婉的敲打无动于衷,好像完全没听出来一样,只皱着眉头问,“毕竟这么大的事情,能够在完全不露脸的情况下,左右大局,除了那位之外,好像也没其他人选了?” “……”公孙夙皱了会儿眉,他是见过桓观澜的。 不过他见到桓观澜时,对方也不知道经历了些什么,总之全然不是一言决定国家大事的帝师兼名相,而是朴实无华的跟自称的屡试不中穷困潦倒老童生毫不违和的老人。 那个时候年轻气盛的公孙夙,知道桓观澜身份后,一度动了拜师的念头。毕竟这种大人物,就算落难了,随便跟着学几手,终归不亏。 只是公孙图对桓观澜非常的忌惮,坚决不让公孙夙同他接近,甚至有件事情公孙夙到现在都没告诉容睡鹤,就是公孙图起初对于容睡鹤这个义子确实是没放在心上,全是看在公孙夙的面子上才认下来的。 但后来对容睡鹤始终不亲近,还故意将之塞进战损几率最高的乌衣营,让容睡鹤小小年纪就经历九死一生的局面,归根到底,是因为桓观澜。 公孙图针对的不是义子,而是桓观澜的弟子。 不知道为什么,公孙夙隐约感觉到,自己父亲似乎不愿意桓观澜的传人活下去。 那个时候他完全没想到公孙图会去的那么突兀那么早,以为有很多时间可以询问来龙去脉,所以并没有非常坚决的寻根问底。 后来有种种的疑惑,公孙图却已经不在了。 此刻孟归羽再提桓观澜,公孙夙有片刻的怔忪,才道,“你既然也知道他,那么何必还要我说?” “公孙兄弟是说桓公去世的事情么?”孟归羽平静一句,让公孙夙、康贵还有邵言都是脸色剧变,栾玉嗣也是迅速眯起眼,目光惊疑不定。 “诸位,敢问你们可曾见过桓公的遗体,确认他真的不在人世了?”孟归羽没有理会他们的反应,继续平静问,“据说桓公在玳瑁岛上时,是离群索居,单独教导郡王的?虽然公孙氏的一位小姐还有一位公子,也算是桓公门下,实际上,因为年幼贪玩,为桓公不喜,所以跟桓公并不是很熟悉?” “桓公陨落海上,海水浸泡多日之后,其遗体必然有所变形,尤其南方终年气候炎热,彼时公孙氏境况也不是很好,只怕无法立刻为其收殓吧?真正到了收殓之日,除了与桓公朝夕相处的郡王外,其他人,谁能真正肯定那就是桓公?” “………”这话犹如一道晴天霹雳,令公孙夙等人无不面面相觑,心神狂震! 好一会儿,栾玉嗣才哑着嗓子问:“这……这……他们师徒为什么要这么做?!” 孟归羽苦笑着说道:“如果是郡王的想法,我还能猜测一二,如果是桓公的主意,以我的浅薄,如何能够测度?” “……”公孙夙看着他,沉默了好一会儿,问,“你是如何知道的这么详细的?我不觉得密贞会给你说那么多关于那位的事情!” 孟归羽淡淡说道:“公孙兄弟,眼下的问题,好像不是我是怎么知道这些的,而是如果桓公真的还在人世的话……难道你不觉得,令尊的死,就太可疑了么?” “桓观澜当年隐藏身份流落岛上,咱们老海主起初不知道他身份时,也是给吃给喝的让他教导郡王的。”康贵向来比较亲近容睡鹤,此刻忍不住说道,“后来知道他身份后,一度想送他上岸返家,是他自己不要,非要继续待在岛上!之后但有要求,只要老海主能够做到的,基本也没有反驳过!” “所以他有什么理由谋害老海主?!” 孟归羽闻言冷笑了一声,慢条斯理问:“敢问康兄弟,设若老海主还在人世……玳瑁岛也好,乌衣营也罢,有郡王的份?!” 第二百八十章 你不行! 公孙夙面色一沉,说道:“我们公孙氏四代为匪,罪孽深重,能够借的密贞的东风,平安上岸,从此不必为了生计打生打死,又得官身,得列士族,乃是邀天之幸!何况儿郎们除了打打杀杀什么都不会,给朝廷做事跟给密贞做事,还不是一样做事?!” “密贞乃是我结义兄弟,与我情同手足,跟着他,怎么都比跟着不知底细来路不明的人好!” “既然如此,又谈什么有没有密贞的份?!” 他冷冰冰的看着孟归羽,“乌衣营,是我做主给密贞的,怎么你觉得我此举是败家么?!” 之前长安传出谣言,说容睡鹤跟公孙老海主的死后有关系后,公孙夙出于安全考虑,出面表态的时候,一直都是含糊其辞,让人认为他对容睡鹤归根到底是有怀疑的,只是忌惮对方如今的地位权势,不敢贸然撕破脸。 这会儿这么一讲,孟归羽就暗骂他现实:“才知道桓观澜可能是诈死,其实根本还在人世,这人居然就正气凛然的说跟密贞情同手足了,也不想想就在前几日,宴饮的时候,还话里话外的怀疑密贞?!” “义父与义兄到底差了一辈,身份是有区别,而且是很大的区别的。”他定了定神,说道,“何况令尊一直不喜密贞,之前让密贞进入乌衣营,也是为了让他为公孙氏卖命,而非栽培!这种情况下,即使公孙氏靠着密贞上了岸,令尊对密贞的支持,岂能与兄弟你对密贞的支持比?” “桓公是什么人物?”康贵皱眉,说道,“我们玳瑁岛虽然在南风郡那边也算是数得上的字号,然而放眼举国上下,也不过是那么回事!他至于要这样算计咱们么?” 栾玉嗣表示不服:“如今的七海,可不是周大将军扫荡之前的情况了,咱们搁七海诸岛里头比一比,就算不是屈指可数的大岛,然而也是名列前茅!至于说咱们是海匪这点,吉山营之前还不是盗匪来着?!” 又说,“吉山盗的大当家,也就是应敦公子的未婚妻,据说是年纪比应敦公子大不了几岁的女流?其大当家之位,继承自亡父?依我说,这事儿可是透着古怪!咱们老海主天不假年也还罢了,怎么吉山盗的老当家也年纪轻轻的去了?” 康贵说道:“你知道吉山盗的老当家去的时候年纪轻轻?” “算算吴大当家的年纪,她亲爹能有多大?”栾玉嗣道,“怎么都还在壮年吧?!一个海主一个匪首,双双壮年离世,撒手留下偌大家业给子女,然后子女又因为种种缘故投奔于密贞郡王麾下……嘿嘿!海主,属下却是越发觉得,崇信侯说的没错儿了!” 见公孙夙只是沉默,没有赞成的意思,栾玉嗣吃不准这旧主的喜怒,干笑几声,摸了摸下巴,默不作声的朝后缩了缩。 孟归羽则道:“诚然按照桓公的身份与眼界,似乎没有必要算计玳瑁岛。只是……玳瑁岛如今成就的也不是桓公本人,而是他的关门弟子密贞郡王!” 康贵脸色不太好看的说道:“侯爷,您说话慎重点的好!不是我长郡王志气灭自己威风!郡王能有今日,乌衣营也好,咱们这班兄弟也罢,多多少少都给他的前途搭过手,这个是事实!问题是,郡王如今的权势地位,更多的是他出身皇室,以及个人才干,还有桓公栽培!可不全是咱们一伙儿海匪成就的!” “你到底是海主的人还是密贞的人啊?”栾玉嗣跟他素来有些不合,之前为了容睡鹤谋害公孙老海主的传闻就掐过一场的,此刻闻言,忍不住出言讽刺道,“怎么总是见缝插针不问青红皂白的给密贞说话?” 康贵愠怒道:“我说的有错么?!密贞郡王能有今日,他乃天子亲侄、高密王嫡子的身份没起作用?没有这个身份,他年纪轻轻的,就算高中状元,又怎么可能换得到一个郡王的爵位?!没有足够的才干跟胆识,他能得到舒氏姐妹的喜爱,许他为嗣子,想方设法的为他在陛下跟前进言,得授益州刺史之官,得到了去西疆发展的机会?!” “要没去西疆,就在长安这一亩三分地上,顶多也就是在朝堂上吵吵架,哪里来的大败茹茹的战绩,还有这会儿的西疆精骑?!” “西疆那个烂摊子,他能解决下来,还不是靠了岳家?”栾玉嗣冷笑着说道,“就盛家那位财女,谁娶了她,做不成大事?” 康贵也冷笑:“那盛家做什么不将康昭县主嫁给你?!那位南风散人对独生女儿有多宠爱,南风郡上下谁不知道?就是咱们玳瑁岛上,也都有所耳闻!能够打动他,让他许嫁女儿还陪送大半家业……这是咱们玳瑁岛帮的忙?!” 栾玉嗣嘿然说道:“这个忙就算不全是咱们玳瑁岛帮的,泰半功劳还真是别人抢不走的:密贞郡王同康昭县主的姻缘之始,不就是两人做兄妹那会儿的朝夕相处么?南风散人城府何等深沉?!要不是因为当初老海主战死的那场变故里头,密贞表现出了知恩图报的品德,那位散人怎么可能明知道两人毫无血缘还把他当儿子认回去?!” “遑论是让他接近自己的宝贝女儿了!” 一直沉默的邵言有点忍无可忍的喝止:“都闭嘴!听侯爷还有海主说正事!” “你这话,到底什么意思?”公孙夙没理会争执的旧部,只冷冰冰的问孟归羽,“密贞是桓公爱徒,桓公身份地位放在那里,要给密贞弄点家底,不过是翻手之间的事情!却为什么非要算计家父?!” 孟归羽说道:“公孙兄弟,你长年在海上,就算见惯了匪窝中的勾心斗角,对于庙堂之算,到底还是不够熟悉!你想密贞郡王容貌酷似莫太妃,而桓公作为两朝元老,自然不可能不知道莫太妃的容貌!那么当年桓公见到郡王时,八成就该猜到郡王的身世了吧?” “要说桓公对密贞郡王不上心,何必收为关门弟子,至今还在背后影影幢幢的支持着他?” “要说桓公对密贞郡王上心吧,明知道他一介王孙贵胄,流落海岛,令尊公孙老海主又愿意给他面子,做什么不肯送郡王返回高密王府享回富贵生涯,而是任凭他在岛上摸爬滚打,甚至还为公孙氏出生入死的冒险呢?” 这个问题别说公孙夙等人了,容睡鹤自己都想不通。 此刻孟归羽也不需要谁回答,自顾自的说道,“原本我也觉得奇怪,但这两年看下来,确认了高密王对密贞郡王的态度,大概也知道缘故了:因为桓公早就知道,郡王虽然是高密王嫡子,实际上却不受高密王喜爱,甚至因为世子平庸的缘故,天资聪慧的郡王若是回了来,对郡王而言,可未必是好事!” “譬如说高密王的嫡次子,被流放在赵家养废的容清醉,就是个现成的例子!” “那么还不如就让郡王在岛上长大,如此学有所成了,心性也成长到不容易受父母左右了,再让他上岸,自是最大程度的减轻了高密王这种偏心的影响!” “似前些日子,高密王明确针对郡王的时候,郡王因为根本不在他跟前长大,心中没多少对生身之父的仰慕尊敬,还手也是干脆利落不是吗?” “由于郡王是在玳瑁岛长大,那么桓公对玳瑁岛的算计,其实现在看来也是必然的:桓公不知道出于什么缘故,到现在都不愿意曝露人前。” “但对于关门弟子密贞郡王的前途,他是早有规划。” “这个规划咱们现在也都知道了,就是从西疆起家!” “然后就是,桓公在西疆为密贞预备了吉山盗……各位请设想一下,假如没有乌衣营,没有玳瑁岛的人手跟家底,郡王他就带着些家丁之流前往西疆,就算仍旧能够借助吉山盗的归顺打孟家乾一个措手不及,占到上风,他麾下却也只有吉山盗一伙人了!” “密贞毕竟不是桓公,桓公能够让吉山盗蛰伏多年,一朝归顺他的弟子。可是密贞的年轻,弹压得住那些悍匪么?” “尤其是吉山盗的军师乐羊文,据说虽然人在草莽,论才学堪比我大穆正儿八经的进士!” “这人能够在吉山盗的老当家去后,扶持女流之辈的吴大当家继任,还将吉山盗打理的井井有条,丝毫没有女主当家的柔弱,能力可见一斑!” “桓公不肯亲自露面,出头的都是密贞,如果密贞手里没有乌衣营作为依仗,制衡吉山营,岂不是很容易被他架空?!” “再有就是,纸上得来终觉浅,须知此事要躬行!” “桓公的身份,亲自教诲的关门弟子,本来就足够引人瞩目。尤其密贞郡王还是皇室子弟的身份,天子膝下又无子,他的目的,不问可知!” “这种情况下,桓公对于密贞郡王的要求,当然也不会低!” “这么着……就近将玳瑁岛交给密贞郡王练手,也不无可能不是吗?!” “说起来令尊之所以知道桓公的身份,却对桓公还有密贞郡王始终不亲近,说不定就是因为不甘心成为桓公手中的棋子?” 他一口气说到此处,静静看着神情变幻不定的公孙夙,“这些虽然都只是我的猜测,然而……公孙兄弟请自己回忆一下诸多事情的细节,扪心自问,我的怀疑,是否有道理?!” “……如你方才说,现在不是追究你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时候。”公孙夙沉默良久,气氛都有点僵硬了,他才低声说道,“在我看来,现在也不是追究那些疑点的时候,而是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他目光渐渐锐利,近乎咄咄逼人的看着孟归羽,“你明知道我是密贞的义兄,昨晚从皇城好不容易潜入上林苑之后,抵达水师驻地,却第一个将我们叫起来!这会儿又尽心尽力的给我们分析桓公还在、密贞可疑……你是想让我们背叛密贞,投靠你?!” 孟归羽摇头:“公孙兄弟,你对密贞,怎么能说背叛?你是兄,他是弟,自来只有做弟弟的忠诚于兄长,做兄长对弟弟,乃是爱护、是教导、是督促,长幼秩序摆着,无论如何,也不该是服从不是吗?!” “你不行。”公孙夙没理会这番吹捧,淡淡说道,“孟氏如今大厦将倾,你自身难保,还想招揽我们?这有点异想天开了……说句不好听的话,密贞好歹是皇室子弟,这会儿要地盘有地盘,要兵马有兵马,你呢?你算什么?外戚孟氏的一个不受重视的晚辈,父母早故,连个像样的可靠的靠山都没有!” “就算你将桓公将密贞这对师徒说出个花来……我只问你一句:你有承诺我们前途的资格么?!” 第二百八十一章 胁迫 “公孙兄弟口口声声说前途,却不知道,诸位心目中的前途,是什么样子?”公孙夙语气之中毫不掩饰对孟归羽的蔑视,孟归瀚不禁对他怒目而视,不过孟归羽倒是心平气和,摆手止住弟弟想为自己出头的举动,缓缓说道,“是封侯拜相,是赏赐万贯,还是大权在握?” 公孙夙没什么表情的说道:“这三个,都是人之常情,却不知道你有什么底气,给予我们任何一个?” 孟归羽盯着他面庞,片刻后,得逞似的笑了起来,指了指身后皇宫的方向:“第一,众所周知,我妹妹曾经为广陵王生下一子一女。小郡君现在还在,小王子是在落地当天被抱进宫里就出了岔子,夭折了。” “不过,当时夭折的孩子,其实不是小王子,只不过用了小王子的襁褓而已。” “至于缘故,这个不重要,反正真正的小王子,能够通过与陛下的滴血认亲,足以证明他的皇室身份,也就是了!” “我准备将这个孩子过继给舒氏姐妹,由她们亲自抚养,立为东宫!” “第二,舒氏姐妹被昨晚的变故吓的不轻,方才单独召见我,就是想让昨晚参与救驾之人来主持禁军,避免出现大统领那种叛变的情况!” “储君的亲舅舅,确实是一条进身之阶。”公孙夙淡淡说道,“不过……你拿什么保证你那外甥活到承位?舒昭仪的许诺?一介女流之辈,全赖陛下才有今日罢了。如今禁军大统领反叛,整个禁军都是一片兵荒马乱,边军短时间里根本赶不到。哪怕你名义上顶替了禁军大统领的位子,且不说这数十万大军可愿意服你一个骑射一塌糊涂的人,莫忘记你方才还说过,今晚咱们之所以行事如此顺利,靠的不是咱们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的经营,而是……那位的意思!” “说句不好听的话,侯爷你这会儿,不说自身难保,也是焦头烂额吧?” “这会儿还惦记着招揽我们这几个人草莽之人……我很好奇,侯爷到底要我们做什么?” 他眯起眼,“要知道,以我与密贞的关系,就算接下来什么事都不做,只要他最后功成名就,哪怕为着面子,也少不了我的好处!” “也有可能,为了将老海主之死的真相彻底掩盖,给予海主哀荣?”孟归羽冷笑了一下,说道,“至于我为什么要招揽海主几位,与几位是否出身草莽,是没什么关系的。纯粹就是看中了几位的才干而已!” “毕竟舒昭仪让我拟定请功折子,这情况我必然要高升,春波湖水师的统帅之位,看来看去,不管是论能力还是论与我的熟悉程度,还有比几位更合适的人选吗?” 他缓缓说道,“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左威卫将军的位子,我是打算给海主的。只不过……说句不好听的,我跟海主的关系,似乎没有深刻到给予海主这样的荣华富贵而不求回报吧?” 公孙夙针锋相对的说道:“若果是昨晚之前,侯爷这么说,还算理所当然。但此刻提这话,侯爷不觉得亏心么?禁军大统领都被高密王策反过去,那位王爷如今虽则退守长安城,随时都可以卷土重来!” “而长安左近根本没有能够弹压他们的兵马,等到边军过来勤王,只怕黄花菜都凉了!” “这情况,我等倘若一直是目前这样的默默无闻,回头看情况不对,弄几匹坐骑说走也就走了!” “倘若被侯爷提拔上去,一来在世人眼里乃是深沐皇恩,二来也必引起高密王那方主意,说不得对我们在长安城中的家眷都殊为不利!” “这根本就是百害而无一利的事情……侯爷还要当成好处,莫非是存心消遣我们么?!” 孟归羽似笑非笑道:“海主,你也说了,昨晚咱们之所以能够及时赶到合欢宫,阻止高密王的逼宫,归根到底是那位的意思!既然如此,就算高密王如今退守长安,还想着负隅顽抗,你觉得那位,会给他这机会?!” “这人败亡不过是早晚的事情,如今昭仪的许诺,说是千载难逢的晋升之机也不为过不是吗?!” 公孙夙嘿然道:“那么那位为什么要让高密王败亡?你方才说你浅薄,揣测不出帝师的心思。然而我虽是一介粗人,倒有些想法,就是帝师属意密贞,然而高密王却偏爱世子,是以帝师为免高密王逼宫成功之后对密贞不利,当然要阻止他!” “既然如此,我何必要放弃密贞,选择你?!你今日所能给的这些,搁在他日的密贞手里,说不得就是不值一提!” “倘若帝师当真全心全意的辅佐郡王,我自然是甘拜下风!”孟归羽分毫不让的说道,“问题是,帝师当真属意密贞么?!且不说帝师到现在连公开师徒关系的意思都没有,就说帝师既然在禁军当中有昨晚那样的底蕴,为什么密贞还需要安排诸位到我手底下做事?!” 公孙夙一皱眉,他因为跟桓观澜不怎么熟悉的缘故,又被公孙图在世时反复叮嘱别跟容睡鹤打听桓观澜的事情,所以对于这位帝师潜居玳瑁岛期间的所作所为也不是很清楚。 连吉山盗,都是孟家乾遭到伏击、大败亏输的消息传来长安之后,才晓得的。 桓观澜在禁军当中的布局,那就更加一无所知了。 不过孟归羽说的很对,如果桓观澜在禁军当中有着相当的话语权,且交给了容睡鹤的话,容睡鹤当初根本不需要将公孙夙这些人安插进春波湖水师! 而且其他人不知道,公孙夙却是明白,容睡鹤要他们进入禁军,可不是为了做幌子的,而是真的希望他们能够有所成就的! “也许帝师是为了磨砺密贞。”公孙夙皱着眉头,说着自己都不相信的话,“所谓玉不琢不成器,帝师那样的身份,对弟子怎么可能娇惯溺爱?必然是照着独当一面去栽培的。” 孟归羽立刻反驳:“密贞郡王在西疆的经历,难道还不够磨砺的?又何必多此一举?帝师该知道过犹不及的道理!” 又说,“何况就算退一万步来讲,帝师属意密贞,密贞如今人在千里之外,自古以来,却是国不可一日无君!” 闻言公孙夙跟邵言脸色都是一变! 栾玉嗣脱口道:“高密王昨晚又没攻破合欢宫,陛下不是还好好儿的?” 话音才落,他已经醒悟了过来,神情顿时僵住:孟归羽方才说了他的外甥,孟侧妃与广陵王所出的小王子还在人世之事,暗示他是可以用国舅的身份摄政的,这会儿再说“国不可一日无君”,意思还不清楚? 乃是要弑杀了宣景帝,将嫡亲外甥立为新君!!! 按照孟归羽的实力,这种事情本来是不可能做成的。 问题是,高密王恰好在此刻反叛,就算他这会儿退去了,但宣景帝跟脚出事,未必不能栽赃在他头上! 而跟高密王勾心斗角、平分朝堂多年的孟氏,昨晚一口气折损了郑侯、武安伯、成阳伯三位栋梁级的长辈不说,连孟伯慎、孟伯美、孟家彦这些中流砥柱,都死的七七八八! 虽然孟氏还有些出色的子弟不在长安,比如说孟伯勤一家子,然而却都是远水难解近渴,一时半会的,根本来不及反应。 这会儿的长安城内外,只怕孟归羽已经是最出挑的子弟了。 就算谁都知道他跟那三房人关系不好,然而只要他这会儿不明确表露出跟那三房人不一条心的做派,以孟氏子弟的身份,收拢党羽,或者坦白点讲,对那三房人趁火打劫,是没有问题的。 势力有了,边军暂时又干涉不到长安,京畿之地,暂时就是谁主禁军谁说了算! 那么就算孟归羽对于禁军的掌控,既不如高密王,也不如生死成谜的桓观澜,只要桓观澜不想让高密王篡位成功,他就有机会借势,干掉高密王,扶持自己的外甥承位! 甚至都不要怎么找机会,按照昨晚高密王在关键时刻功亏一篑的情况来看,倘若让桓观澜……如果这位帝师当真还活着的话,让他来选,估计也未必肯选高密王! 这么着,孟归羽那个外甥都还没满周,做了皇帝还不是一个名头? 届时可不就是什么都依着他做主,重复郑侯当年的路子权倾朝野了么?! 栾玉嗣面色如土,惊骇的看着孟归羽。 只是孟归羽没有理会他的意思,只盯着公孙夙:“海主,富贵险中求,封侯拜相,就在眼前,就看你敢不敢了!” 公孙夙也看着他,片刻后,吐了口气,苦笑:“侯爷,现在还有什么说的?你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我们可还有拒绝的余地?!” 见孟归羽微微一笑,他忽而转了严厉的语气,“不过侯爷若是以为玩这么一手,就能对我们生杀予夺,净做卖命之事……那可是错了主意!!!” “我们公孙氏辛辛苦苦谋求上岸,图的就是过个安生日子,可不是为了继续提头讨饭吃的!” “怎么会?”孟归羽目的达成,心中一松,含笑说道,“其实,我只是希望诸位能够在郡王面前,为我掩饰一二而已!” 公孙夙才松了口气,谁知道孟归羽却继续道,“当然了,兹事体大,虽然我信任诸位,诸位是否也给我一个凭证?” 这就是要投名状了? 公孙夙顿时眯起眼:“侯爷想要的凭证,是什么?” “密贞郡王的亲眷故旧有在长安的,不过几位老太爷都是颐养天年的年纪了,我也不敢打扰!”孟归羽说道,“至于宁威侯父子,那是海主的亲家跟女婿,我当然也希望他们平安无事了!倒是有个人,海主若愿意借他头颅前来,此后你我便如同嫡亲兄弟一样了!” 公孙夙与邵言等人交换了个眼色,道:“还请侯爷明示!” “盛喜!”孟归羽眯起眼,“此人的来历,据说原本是玳瑁岛上的奴隶?乃是海主的故仆。就算后来交给密贞郡王做书童,成了郡王的心腹……海主作为旧主,处置他也是理所当然不是吗?!” “不行!”只是公孙夙一口否定,他没什么表情的说道,“侯爷请不要开玩笑,既然你对玳瑁岛上诸事都清清楚楚犹如亲身经历,会不知道盛喜乃是密贞麾下第一高手,尤其擅长隐匿刺杀!若是要拿他当投名状,天知道是不是我们送上门去给他试刀?!” 孟归羽笑了笑,说道:“海主何必担心?我既然这么说了,岂能不考虑到此人武艺高强?只要海主愿意下手,机会,我来给海主就是!” 第二百八十二章 争执 等孟归羽兄弟先行离开后,栾玉嗣、康贵还有邵言彼此对望片刻,走上前来,低声问公孙夙:“海主,咱们当真转投这崇信侯?!” 康贵忧心忡忡道:“且不说这姓孟的前途如何,就说他之前明明是给郡王做事的,结果这段日子小动作不断,也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法,哄的舒氏姐妹对他亲热非常,甚至还把娘家侄女儿许给了他!这里已见此人狡诈了!” “听他方才的语气,由于昨晚的救驾之举,舒昭仪对他深信不疑,甚至有意劝说陛下,将偌大禁军都交给他主持!” “然而他是怎么做的?” “转头就拉着咱们商议,要‘国不可一日无君’!” “说什么将外甥过继给舒氏姐妹,一旦当今天子不在了,那姐妹俩算个什么东西!” “这样的人,岂可信任?!” “这话还用得着你说?”栾玉嗣自来跟康贵不太和睦,这会儿急急忙忙的就吵上了,“一目了然的事情,亏你啰嗦这半晌!只是你没听海主方才讲么?姓孟的连‘国不可一日无君’的话都当着咱们的面说出来了,咱们若是还不依他,那就是瞬间见生死!” “正如海主所言,咱们辛辛苦苦,费尽心机,好不容易洗白身份上岸,得了官身?图的是什么?!图的就是从此不必再提着刀去跟人家拼命才能够混口饭吃!” “这会儿姓孟的有备而来,还有不明就里的舒氏姐妹做靠山!” “咱们呢?” “郡王不在,宁威侯人在长安,只怕这会儿已经是自身难保,遑论是照顾咱们了!” “不受姓孟的要挟,难道跟那些十来岁的不懂事的小孩子一样,热血上头,拔刀跟他拼命?!” 康贵冷笑着说道:“他们兄弟俩有几斤几两,咱们还不清楚?!要我说,方才咱们就索性拔刀出来把两人都砍了,提着头颅去合欢宫觐见,道明他们的阴谋,既痛快,不定前途还好些!” “你要提着他们的头颅去合欢宫觐见?”栾玉嗣也冷笑,“你是什么身份?你以为你是郡王,还是这姓孟的?郡王是天子亲侄,跟舒氏姐妹也有母子之约;这孟归羽纵然向来做低伏小的装孙子,怎么都是太后娘娘的娘家后辈!他们两个要觐见陛下,自是容易!” “似咱们这样的,出了水师都没人认识,拿不出腰牌对不上切口就要当擅闯军营的探子给斩了的……你想面圣,你面得着么?!” “还提着他们兄弟俩的头颅去……只怕走到半路,就要被当成意图投靠高密王,给攒射成刺猬了!” 康贵怒视着他:“那你这什么意思?!咱们在海上何等逍遥自在,纵然有些凶险,终归也是痛痛快快!难为上岸来就是为了做孙子的不成?!那两个黄口小儿,大半年前见到咱们还是客客气气恭恭敬敬,鞍前马后的献着殷勤生怕咱们给郡王告状!这会儿稍微得到点机会就又是要挟又是要投名状!还要谋算阿喜……真亏他说的出来!!!” “阿喜在郡王心目中的地位,别人不知道,咱们这些岛上的老人谁不清楚?!” “那是名义上的属下,实际上就跟弟弟没多少差别!” 他转向公孙夙,“海主,这件事情上,咱们万万不能听他的!郡王一直记着您的恩惠,倘若咱们只是无可奈何之下,随着孟归羽做些违心之事,他日兄弟照面之后,您同郡王分说明白,想来郡王也不可能当真计较!” “然而一旦谋害了阿喜,就算郡王不忍拿您怎么样,心中岂能不落下芥蒂?!” “毕竟阿喜不但是跟郡王一块儿长大的,更是郡王手把手教导出来的!” “说句不好听的话,就是那位不是人的五爷,一头畜生而已,郡王到现在还一口一个‘五哥’的喊着,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这打小积攒的情分,哪里能轻动?!” 栾玉嗣冷言冷语道:“反正你总有理由帮密贞那边的人说话!” “我这是为了海主好!”康贵怒道,“倒是你!方才什么不好说,偏偏提到那位?!” 栾玉嗣道:“我那不是一时失口……” “一时失口?”康贵冷笑,“噢,我还以为你是在姓孟的跟前说习惯了呢啊?” “你什么意思?!”栾玉嗣听出他话里有话,顿时瞪起了眼睛,“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康贵冷冰冰的说道:“你不让我说清楚,我也要让你说清楚!那姓孟的这辈子都没去过南风郡,更遑论是咱们岛上,怎么会对那位的事情,诸多细节,都了解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就算他是郡王亲自招揽下来的,然而知道郡王为人的人,都不会认为郡王会有闲心给他说那么多吧?!那么他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你怀疑有内鬼?!”栾玉嗣喝道,“怀疑我就是那个内鬼?!不错,我是因为公孙喜的缘故,对密贞也有些提心吊胆,总担心有朝一日他会帮着公孙喜害死我!但那位在玳瑁岛上住了十来年,牵涉起来,咱们这些人谁能置身事外?!好好儿的老子做什么要捅出去?!” “更何况孟归羽他就算这会儿得了舒昭仪给的机会,论底气论实力,如何能与密贞比?!老子至于昏了头的去投靠他?!” 康贵冷然说道:“你既然担心郡王有朝一日会帮着阿喜同你算账,说不得就乐见孟归羽挖郡王的墙角,然后只要郡王事败,阿喜没了靠山,自然也就奈何不了你了不是么!?” 栾玉嗣怒目喷火的看着他,举手发誓:“我栾玉嗣倘若曾向孟归羽告密,就教我不得好死、断子绝孙!!!” “都给老子闭嘴!!!”面无表情看着他们吵的公孙夙终于阴恻恻的发话,“每次碰到点事情,你们一个两个比老子还能说会道,干脆你们索性连主意都帮老子拿了好不好?!” “……”康贵跟栾玉嗣立刻收声。 一直没说话的邵言轻声圆场:“都别吵了。大家同在海上长大,原本的一群兄弟,自从老海主战死海上后,就剩咱们这几个了。彼此什么人心里还没数?阿贵你不要怀疑玉嗣了,他虽然同郡王有罅隙,但确实不会是出卖兄弟的人!” 又说栾玉嗣,“你同阿喜的恩怨,我早说过,不了断是不行的。阿喜一向沉默寡言,瞧不出心思,也不知道他是否至今还在记恨着要报复你。然而你一直假装若无其事,没个交代,怨不得暗地里心神不宁的怕被报复!早知如此,你当初就该在郡王还在长安的时候,登门请罪,请郡王说和,让你跟阿喜化干戈为玉帛!” “郡王就算心疼阿喜,念在海主的面子上,岂能不允?!” “如此走过了明路,以后即使阿喜还想给你小鞋穿,顶多也就是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不可能说奔着要你性命去了!” 栾玉嗣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道:“阿言,你这会儿给我说这法子有什么用?公孙喜的武功有多高明,咱们知道,孟氏兄弟也知道!看那孟归羽的样子,却是有笃定的把握能够干掉阿喜,只不过要咱们下手做投名状而已!如今咱们家眷全部失陷在长安,人呢又在孟归羽的手里……等等!孟归羽真有那本事么?” 他忽然想了起来,狐疑的问同伴,“刚刚他不是还主动说,昨晚之所以水师听命迅速,如指臂使,皆因桓观澜在幕后操纵?!” “桓观澜没死的消息还是他亲口说的呢?谁知道是真是假?”康贵心烦意乱道,“但这人素来谨慎,他既然敢跟咱们商议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这会儿也不软禁咱们怎么的,就这么带着亲兄弟一走了之……你能笃定他在禁军当中当真像他自己说的那么没用?真要那样的话,哪怕有舒昭仪拍着胸脯帮他在陛下跟前进言,他也弹压不住这数十万兵马吧?!” 邵言皱眉说道:“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事出突然,咱们昨晚索性就是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从睡榻上被拖起来参与的救驾。迄今为止,收到的消息,就没有一个是自己人证实的!因此对于孟归羽所言,到底是真是假,几分真几分假,都是茫然!” “可这会儿咱们找得到自己人去证实么?”栾玉嗣叹口气,“高密王退守长安城,上林苑这边,已经是风声鹤唳!有人敢往那边走,十成十会被当成意图投靠高密王吧?咱们虽然也是打小习的拳脚,大抵都是正面交锋,可没有公孙喜那种无声无息潜入敌营的本事!而且进入禁军的时间这么短,又受出身的限制,除了水师之外,根本没什么熟人!就算是水师之中,大部分也都是泛泛之交而已!这会儿去打听,天知道打听到的是真相,还是孟归羽或者其他什么人要咱们以为的?!” 他看向公孙夙,“照孟归羽临走前说的话,这会儿他暂时还不要咱们做什么,只是要个投名状而已!我想着,是不是按他说的做,杀了阿喜之后,趁他疏忽,再作计议?” “杀了阿喜之后,你再计议什么?”康贵想发作,看了眼邵言的脸色,到底按捺住火气,“而且你考虑过一个问题没有?方才海主说咱们未必杀得了阿喜,可不是搪塞那孟归羽的!就阿喜的本事,他对咱们也不是很亲近,不说保持警惕,却也肯定不会放松!你真觉得咱们几个联手偷袭就一准能够留下他?!” 栾玉嗣道:“阿贵,你真是糊涂了!莫忘记方才海主这么说了之后,孟归羽可是信誓旦旦的不会有问题的!显然他一早就决定要坑阿喜的,只不过顺便让咱们动手表个态而已!” “既然如此,可见没有咱们,阿喜该倒霉还是要倒霉的!” “他要有本事逃出生天,咱们也是现成的打不过他的理由在!” “所以还不如顺其自然,回头孟归羽拿住了他,咱们就动手,也是给他个痛快了!” “孟归羽拿不住他,那么也就不了了之了……如阿言所言,如今咱们这两眼一抹黑的,不想被孟归羽牵着鼻子走又能怎么样?先答应了他,拖上一拖,不定回头就峰回路转了呢?!” 而此刻,被他们议论生死的公孙喜,正皱着眉头,走进宁威侯府的书房。 第二百八十三章 雪上加霜 公孙喜是之前跟徐子敬交谈之后,才出宁威侯府,就被人拦住,拿出容睡鹤的信物,说明高密王反叛之事的内情的。 他本来心急火燎的以为高密王此番动作出乎了容睡鹤所料,生怕会因此造成容睡鹤远在西疆、应变不及时,陷入被动局面。 既知幕后推手是自家郡王,当然也就心平气和了,于是跟来人接头完,立刻转回侯府,通知徐子敬,免得这位侯爷跟着急三火四……实际上他转回的也是及时,要是再晚一点,徐子敬不但要把自己的儿子媳妇女儿打发走,是连盛家后辈都考虑到了。 不过听完公孙喜的叙述后,徐子敬考虑再三,还是让徐抱墨等晚辈离开侯府,前往城北的秘密别院安置:“高密王猝然发难,若是出于自己,成败犹未可知。但既有密贞手笔,八成是要失败的。然而目前的情况,密贞又不能当真将他逼上绝路,这么着,接下来的长安城内外,说不得还是要继续乱下去的。这种时候,还是让孩子们出去躲一躲的好!” 公孙喜闻言就有点讪讪的,因为如果容睡鹤也没料到高密王会起兵反叛的话,徐子敬这会儿的担心也还罢了。 偏偏这次的事情,容睡鹤乃是推波助澜,却事先说都没跟徐子敬等人说一声,这就很有故意坑徐家还有盛老太爷等人的嫌疑了。 徐子敬看出他心思,笑着说道:“你不要多想!密贞的为人你还不知道?他此番派来长安的使者,既然能够在我府邸外头堵住你,显然对咱们老徐家的安危是上心的,必然备了手段保下咱们。我之所以执意要让抱墨他们离开,倒不是不信任密贞的手段,而是想着他人在西疆,遥控指挥不便,我把儿女媳妇都打发了,无事一身轻,说不得碰见什么变故,还能放开手脚给他搭把手!” 又说,“既然密贞已经有安排,我看你也就在府里头歇着,静观其变吧!免得坏了他的计划……对了,他打算怎么善后来着?” “那俩使者说,郡王此番的主要目的有两个:一个是借高密王之手,铲除孟氏在朝堂上的势力,至不济也要让他们元气大伤,从而拖延北疆军的给养;还个就是借孟氏以及陛下那边的人手,看清高密王的底牌。”公孙喜定了定神,说道,“至于说善后,郡王的意思是,等他们双方两败俱伤之后,也就不足为惧了!” 意思就是,只要孟氏的主事人死个七七八八,高密王的底牌呢也用的差不多了,随便到时候长安怎么个千疮百孔法,容睡鹤都无所谓? 徐子敬若有所思了会儿,让人带公孙喜去客院安置,自己则转回后堂,去见南氏。 南氏这边堪堪从墨彩轩帮儿子媳妇打点完行李回来,正蹙着眉头坐着。 到底是陪着徐子敬在北疆熬过来的人,她这会儿虽然有些烦恼的样子,倒没多少惧怕的神情,见丈夫进来,还跟他说:“抱墨这混小子真是太不争气了,方才连采葵跟采芙都懂事的去收拾东西了,偏他还嚷着要留下来帮忙!还好儿媳妇贴心,及时给我递了把拂尘,结结实实抽了他一顿,总算是老实了!” “这小子见的阵仗太少,就是拖泥带水!没的劳累了你!”徐子敬连忙上前替她握了皓腕揉一揉,边揉边赞成道,“还好儿媳妇生长海上,自幼见惯场面,将来碰见大事,他不成,总还有儿媳妇做主。” 南氏感慨道:“他这辈子最大的福气大概就是碰见这么个克己让人的结发之妻了!所以我这会儿感到对密贞有些不喜,这么大的事情,招呼都不跟咱们打一下的!我倒不是为自己的性命安危担忧,就怕咱们有个三长两短的,抱墨旧习难改,继续亏待应姜!到那时候,就应姜那忍辱负重的性情,岂不是要被他活活逼死?!” 徐子敬安慰的轻捏了下她手背,说道:“没事儿,咱们就算没了,西疆的乔儿夫妇不是还在?” “你不说乔儿我还能放心点!”南氏恨道,“这孩子按说是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啊,不说一身的娇纵脾气,多少也该有点傲气不是?结果呢?每次应姜同抱墨发生矛盾,她差不多全部站在抱墨这边!真是想想就叫我生气!” “还有馨章夫妇呢!那是应姜的义祖父义祖母。”徐子敬继续安慰,“馨章兄最护短了不是?” 南氏叹口气:“就怕到时候馨章兄念及咱们,对那小兔崽子百般宠爱,舍不得教训,最后到底还是委屈了应姜……算了,咱们现在还活着,没的咒自己,且说正事儿吧!到底怎么个来龙去脉法?我方才虽然打发了辰砂在后面听着,然而她怕打扰到你们,没敢站近,也没怎么听明白。” 徐子敬说道:“还能怎么样?密贞那脾气,咱们都是见识过的。当年为了采葵一句话,咱们办法用尽,他仍旧是带着乔儿姐妹一走了之!可见气性之大!前些日子,高密王对他的打压,但凡知道那些谣言的出处与缘故的,都要替密贞抱不平呢!何况是他自己?这孩子出身富贵沦落匪窝,硬生生的杀出一条血路,十几年来,风里浪里,都是亲自顶着,什么时候要过别人给他出头做主?” “是以就算几位老爷子给他去高密王府闹了一场,他哪里能满意?” “这次什么一个目的两个目的的,要我说,他就是在报复!” 南氏对高密王的感观一直就不怎么好,这会儿闻言就道:“就密贞那个亲爹!比人家后爹都要狠!密贞但凡柔弱些,怕不被他吃的骨头都不剩了?到那时候,却教乔儿跟她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我看密贞这次做的没错儿!” 说到此处眉头一皱,“不过,这么大的事情,孩子事先居然一个字都没跟咱们透露,还是发动之后,才派人到门口来说,且比不知就里的阿喜还慢了一步……这是什么情况?虽然密贞气性大,可是采葵的事情,这么久了,早就该揭过了吧?他的为人,也不太可能会在这种地方出现疏忽?” 徐子敬皱眉思索了会儿,停了给妻子揉手腕的手,警惕的朝外头看了看,给垂手侍立在侧的辰砂使个眼色,要她出去守好了门户,才低声说道:“关于这点,我倒是有个想法,就是……帝师!” “桓观澜?!”南氏惊奇的低呼了一声,但想到丈夫此刻的态度,赶紧掩了嘴,诧异问,“怎么忽然扯上他了?!” 又用耳语道,“再说,他不是已经死了?!人还是密贞亲自秘密送到碧水郡交给桓家人的呢?” 徐子敬小声道:“那样的人物,自己死了,还不能留下一批忠心部属,按照他生前留下来的叮嘱行事?正如你所言,密贞为人精细,而且跟咱们相处也还不错。他要发动这么大的事情,竟然事先一点提醒都没有,只在事情已经发生后,才派了人过来报信……这实在不正常!” “要么他因为采葵得罪过乔儿的事情,或者其他什么咱们没注意到的恩怨,故意坑咱们;要么就是,他的后手很有把握,不会惊扰到咱们;最后个可能,却是他不是不想提前提醒咱们,而是因为……” 他脸色阴沉下来,“因为咱们府里有眼线,他没法子在不惊动眼线的情况下,提醒咱们!” 南氏吃了一惊,说道:“采葵那件事情早就过去了,我不相信密贞是这样小气的人!至于其他什么咱们没注意到的恩怨……那可实在有点没影!虽然都说那孩子睚眦必报,但我看来,那孩子其实是恩怨分明!就咱们对盛家、对他跟乔儿,不敢说多么的掏心掏肺,至少也是绝无恶意的,他又不是那种糊涂人,被什么乱七八糟的一顿撺掇,就会恨上了世交的,怎么可能故意坑咱们?” “至于说后手有把握,所以就不跟咱们说了,这个也是说不通……哪怕他能确保咱们平安无事,瞧这会儿外头沸反盈天、那边上林苑里甚至火光冲天的样子!” “咱们怎么可能不担心!” “尤其兹事体大,提前同长辈知会一声,咱们好歹心里有数,也能做好准备给他拾遗补缺不是吗?!” “再说这也是人之常情,是该有的礼数!” “那孩子平时一直斯斯文文,可是各样礼仪都不缺的!” 她沉吟片刻,才狐疑的问,“你说咱们府里有眼线……这是怎么回事?!” “我是猜的。”徐子敬迟疑了下,说道,“咱们家家底薄,就算你持家有道,这会儿的这点东西,还有下人,也是来了长安之后,陆陆续续的置办下来的。才还朝开府那会儿,爹娘就有写信过来,说是盛老太爷提醒,底下人务必仔细甄别,免得偌大府邸成为筛子,你可记得?” 见妻子点头,他道,“当时咱们为了安全,是专门请馨章兄帮忙,从南方采买了一批下人过来做近侍的。至于粗使之类,由于朝廷赏赐还有各家,尤其是当时的孟氏以及高密王的赠送,实在不好推脱,故而留了一部分。尽管在之后的几年里,陆陆续续的打发到底下庄子上去了,但是就咱们这么几个人,哪里看得过来?不定留下来的南方采买来的下人里头,就有被他们买通的?” “你是说,密贞怕提前过来通知,会被高密王还有孟氏察觉?”南氏点头道,“原来如此!那我就不生他的气了。” 徐子敬摇头道:“不是那么简单的,我怀疑,帝师……桓观澜没准在咱们府里也有人手!” 南氏愕然道:“桓观澜死的时候,密贞都还没进入盛家,他手至于伸这么长?!” “这个跟盛家没有关系。”徐子敬提醒她,“你忘记周大将军的结局了?周大将军去后,北疆一度群龙无首,由其副手代为打理了些年,直到我积累军功晋升上去!凭着这一点,你说那位帝师隐匿玳瑁岛期间,倘若仍旧心怀天下,会不注意到我?!” 声音一低,“帝师既然在西疆预备了吉山盗,那时候密贞跟咱们家又没什么关系,你说帝师能不在咱们家顺手按上几个钉子?!” 南氏不解的说道:“可是帝师留下来的钉子,也该是站在密贞那边的吧?密贞不敢提前传消息,怕高密王还有孟氏那边知道也还罢了……为什么还要怕帝师的人知道?!” 徐子敬思索了会儿,说道:“这个我也不太清楚。毕竟密贞从来不跟咱们说他同帝师相处的情况的……我只是觉得,这次高密王跟孟氏都自以为是黄雀,被算计到现在只怕还没回过神来,密贞可以把局做到这个地步,如果只是忌惮这两家的眼线,他没道理连一点风声都不给咱们透!” “所谓知徒莫若师,我觉得能叫他在如此大事上滴水不漏给咱们的,也只有帝师了!” 夫妇俩这么商议了下来都觉得心情沉重,也是云里雾里,相对沉默了一阵,南氏就问:“孩子们刚才已经离开了,咱们要做什么?” “我将阿喜留在客院修整。”徐子敬告诉她,“至于现在……这大晚上的,外头还那么闹腾,自然是一动不如一静,且先待在府里,没人来打扰最好,有人来的话,见招拆招吧!” 顿了顿,“天亮之后,再打听下情况。” ……这会儿公孙喜才进门,徐子敬就面色凝重的拿了情报给他看:“高密王在合欢宫功亏一篑,如今退守长安城,只怕城中各家,除了支持他的那一派人外,都要遭殃了!” 公孙喜没接这个话,却说了一个雪上加霜的消息:“乌衣营十万火急的消息:茹茹可汗登辰利予遇刺重伤,怀疑可能时日无多!!!” 徐子敬悚然起身:“当真?!” 第二百八十四章 危机! 自从当年穆宗皇帝受制于天灾人祸,在雄心勃勃诛灭茹茹时功亏一篑,之后终孝宗皇帝一朝,除却储君上的争议外,最主要做的事情,就是休养生息,积蓄力量,为彻底扫除北面的隐患而努力。 原本按照孝宗皇帝还有桓观澜为首几位重臣的考量,这份继先人余烈的伟业,是要在宣景帝手里完成的。 然而宣景帝不争气,上台没几天,就沉迷酒色流连后宫去了。 此举非但辜负了桓观澜、周大将军等人的多年心血,更给了茹茹发展壮大的机会。 去年茹茹犯边,连下数城,很多人都揣测是因为有内奸配合,毕竟周大将军耗费十年心血打造的防线,后人就算继承的不完全,也断不可能如此不堪一击。 然而因为种种原因……简单来说,就是朝堂大佬们这会儿最关心的不是茹茹,不是北疆,也不是边防,而是宣景帝去后的新君人选花落谁家。 因此这么大的事情,居然只在私下里的议论中间流传,甚至于公开的场合,压根就没人正式提起来:左右没抓到对方的把柄,提起来不过是平白的耗费功夫,还不如节约时间,好把精力全部投注在勾心斗角上。 这情况已经很离谱了,不过还有更离谱的,就是茹茹绕道西疆,跟容睡鹤做过的这一场,那可是连西疆首府益州城都丢了的,就算是风评不算很圣明的孝宗皇帝在位,也足以震动朝堂了。 结果呢? 西疆打的死去活来满目疮痍百废待兴……长安还在津津乐道高密王府不得不说的二三事! 事后容睡鹤的叙事及请功折子,也跟从来没递上来过一样,石入大海杳无消息! 而上层的刻意疏忽,也给底下那些没有直面过茹茹的黎庶带去了一种错觉,就是茹茹其实也没有那么可怕,就算可怕,左右也被容睡鹤打回草原上去了,这件事情,已经属于过去。 但徐子敬这种一步步从底层杀上北疆统帅的人,却深刻的明白着那个草原上的邻居的危害性有多大! 其他不说,就说周大将军是何等大名鼎鼎,如果茹茹真的那么好相与,他至于花费十年时间备战,才考虑出击? “前番茹茹先犯北疆,后入西疆,密贞差不多是殚精竭虑,还是占了以有心算无心的种种便宜,才令塞厉兵败!”此刻这位宁威侯心念略转,就是脸色铁青,“其实塞厉当时未必没有收拾残部再同密贞一战的指望,归根到底,是因为那伏真一派的诘问,才不得不返回王帐请罪!” “之后他所谓的同登辰利予宠妃有染,八成也是有内情的!” “也就是说,如今阻止茹茹再次犯我大穆的,归根到底是茹茹可汗登辰利予当年得位不正,又不曾斩草除根,与其弟那伏真之间势同水火!” “他们兄弟俩互相牵制,方才会腾不出手来针对大穆。” “哪怕他们勉强达成协议,彼此之间的重重隔阂,也大有挑拨离间的机会!” “一旦登辰利予身故,其膝下子嗣据说资质都是平平,多半不会是那伏真的对手……如此那伏真杀侄登基,成为茹茹新任可汗之后……” 徐子敬停下绕室彷徨的脚步,面沉似水,“后果不堪设想!!!” 这不是他觉得大穆打不过茹茹,实际上,由于自孝宗皇帝以来的风调雨顺,大穆如今的综合国力绝对是在茹茹之上的。 问题是,大穆这会儿的劲儿根本使不到一块去! 北疆有孟伯勤跟赵适,西疆是容睡鹤,长安这边更是索性乱成一锅粥……这情况自顾不暇,哪里来的精力应付外敌?! “密贞为人精细,当初放那伏真返回草原,就是为了长远考虑。”他急速的思索了片刻,问公孙喜,“他就算给那伏真有什么许诺,眼下这情况,也肯定会想方设法的维持住那伏真与登辰利予彼此牵制的局面,绝对不会让任何一方占到上风!登辰利予年事已高,膝下没有出色子弟,对那伏真尤其的戒备……怎么会遇刺?只怕必有缘故!” 公孙喜皱着眉头,说道:“乌衣营刚刚到的消息只有登辰利予遇刺,时日无多。” 这就是说即使有内情,乌衣营暂时也不得而知了? 徐子敬在室中绕了一个圈,站住脚,说道:“如果这事儿只是茹茹之间的勾心斗角,不管真凶是谁,也还有斡旋的可能!怕就怕,跟咱们大穆有关系!” 公孙喜心头一跳,道:“侯爷,您的意思是?” “孟氏或者高密王!”徐子敬断然说道,“那伏真虽然已经年过半百,然而由于少年时候的天真,落入登辰利予的陷阱之中,非但痛失汗位,更接连遭受失宠于老汗王、生母死因可疑、为外家放弃等打击,可谓是一朝云端一朝淤泥!后来有所成就,往昔的遗憾也已无法弥补!是故他若从登辰利予手中夺得汗位,绝对不会就此心满意足!必要取得足够功业来洗刷从前的耻辱的!” “而论公,密贞身为容氏子弟,在今上膝下无子的情况下,身份本就微妙。” “论私,不管是密贞之前俘虏那伏真的举动,还是盛老太爷同那伏真的恩怨……那伏真在掌握茹茹大权之后,目注大穆,对西疆的兴趣,都该大过北疆才是!” “高密王与孟氏,都有理由对密贞出手……就是不知道是谁干的?!” 公孙喜沉吟道:“侯爷,我对军国大事不是很了解,不过说句班门弄斧的话:设若登辰利予遇刺,是有人以襄助那伏真成为新可汗为条件,换取那伏真上台之后进攻西疆,那么应该孟氏最可疑?因为如果是高密王所为的话,郡王被那伏真绊住,孟伯勤正好挥师长安,同他算一算昨晚的血债……他要如何抵挡?!” 徐子敬道:“是这样没错,但登辰利予到底是茹茹可汗!还是有那伏真这个弟弟虎视眈眈在侧的可汗,你觉得他会疏忽自己的安危么?” “若果他是那么好刺杀的,那伏真还能让他活到现在?!” “孟氏虽然崛起迅速,底蕴到底不如高密王,有着先帝遗泽来的防不胜防的。” 又说,“而且那伏真当权之后,会优先攻击西疆,也只是我的猜测。若果他出手对付的是北疆的话……结合高密王昨晚的举动,乃是神来一笔了!” 昨晚高密王差不多将孟氏在长安的势力连根拔起,侥幸逃脱在外的,稍微像点样子的族人,大概也就是孟伯勤一家还有孟归羽、孟归瀚兄弟了。 相比身为北疆统帅的孟伯勤,孟归羽跟孟归瀚如今还不怎么为人所知。 这会儿包括徐子敬还有公孙喜在内,都认为,只要干掉孟伯勤,孟氏也就彻底完了。 倘若这会儿那伏真上位,跟着进攻北疆,拖住孟伯勤,那么可以说,没人能够挽救孟氏。 如今国中有能力角逐,或者说左右帝位的,只有三派势力,老字号的高密王跟孟氏,新崛起的容睡鹤。 问题是容睡鹤的势力落下根基未久,还很稚嫩,没个三年五载的成长,根本不好东来长安。 如果孟氏彻底的覆灭了,在这个时间差里,高密王早就可以登基践祚,巩固帝位,顺带收拢各方大军了! 到那时候,容睡鹤再想筹谋帝位的话,说不得只能以“逆子”的身份造反。 公孙喜感到事情严重,沉默了会儿,道:“那侯爷以为,咱们如今该当如何?” “……此番高密王悍然逼宫之举,不是主要由宫中的葛太监主持的?”徐子敬皱着眉头,他打仗很有天赋,不然也不会成为周大将军的继任者,但勾心斗角的本事就很一般了,这会儿的局势又这样严峻,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来。 沉吟了会儿,就提议,“要不,你去他别院递个口信,说下这事儿,看看他的意思?那是帝师亲自收拢的人,又在宫闱里浸淫已久,没准会有些高瞻远瞩的看法?” 公孙喜说道:“去别院递口信太慢了,我还是直接去宫里找他吧!他平时基本不怎么出宫,万一耽搁了辰光怎么办?” “不行!”徐子敬提醒,“昨晚高密王刚刚逼宫未果,这会儿已经封锁全城了!皇城里就算只有几位女流在,太后、陛下等要人皆在上林苑内,然而到底是皇家重地,又还住着高密王的生身之母莫太妃,只怕里里外外的禁军也是绷紧了弦的。这会儿还没有孟归羽给你打掩护……你要怎么进去?万一失手被发现,高密王知道你跟密贞的关系,绝对不会放过你!到时候岂不是送上门去做人质的么?” “……那我先去葛太监在宫外的别院里递个口信。”公孙喜沉思了会儿,说道,“晚上再去皇城附近看看,有机会的话就直接进去跟葛太监说。要是守卫太过隐秘就算了!” 他对自己在容睡鹤心目中的地位还是有点把握的,可不愿意落入人手、拖容睡鹤的后腿。 ……长安距离草原遥远,徐子敬与公孙喜才听到登辰利予遇刺且时日无多的消息时,西疆,刺史府。 容睡鹤与乐羊文等手下已经就这个问题翻来覆去的探讨了若干遍了。 第二百八十五章 早产 “这事儿毫无疑问是孟氏所为!”不同于长安那边到现在也才接到一个登辰利予遇刺的消息,西疆这边,因为早有盛惟乔的报信,就是孟伯勤将庶次子孟佳行一家子赶出家门的事情,吴大当家都一眼看出是为了让孟佳行去做一些孟氏子弟不好做的差事,西疆的乐羊文等人,就更加心里有数了。 所以登辰利予遇刺之事刚刚被报上来,乐羊文等人就断言,“看来咱们还是小觑孟氏了,本来以为他们会襄助登辰利予对付那伏真,谁知道,他们竟然也选择了那伏真!”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容睡鹤倒是不意外,他冷静的说道,“登辰利予年事已高,膝下又无出色子孙,所以早就没了雄心壮志,一心一意就是想着铲除虎视眈眈的兄弟那伏真,将汗位顺顺利利传给自己的血脉!” “之前塞厉率军侵犯大穆,虽然是出自他的授意,但主要目的不是为了开疆拓土,而是为了提高自己的声望的同时,设计那伏真!” “换了孤是孟氏,孤也不会选择此人!” “毕竟倘若这会儿遭遇刺杀、命在旦夕的是那伏真,登辰利予心上一块大石落下,盘算的必然是在那伏真死后,如何处置他这一派的人,如何保障自己的子嗣承位……哪里还有工夫干涉我大穆?” “郡王,那伏真狼子野心,不可信任!”乐羊文等一干部属都是面沉似水,说道,“如今登辰利予传闻已经是回天无力,为免那伏真继承汗位之后,发兵中原,使我汉家百姓生灵涂炭,是否立刻动用一切手段,击杀那伏真?!” 容睡鹤摇头道:“那伏真是个聪明人,登辰利予遇刺之事不管跟他有没有关系,这会儿必定也是做好了防范刺杀的准备!而且你们莫要忘记,当初那伏真合部落入孤手里,孤虽然放了那伏真等数十骑返回草原,包括那伏真最信任的副手图律提在内的大部,可都被留了下来的!” “然而汗位动人心!”有人委婉的提醒他,“那伏真少年时候,曾是老汗王爱子,那会儿人人都期许他会成为下一任可汗的。谁知道风云突变,吃了诸多苦头,才有今日!汗位对于此人来说,只怕不仅仅意味着地位权势,更意味着一雪前耻!” “这种情况下,区区一个图律提,只怕分量不足?” 容睡鹤说道:“图律提分量或者不足,然而那伏真曾为孤所俘虏之事,他却未必希望流传出去的。” 乐羊文皱眉道:“郡王,这事儿得看他的速度,假如他在登辰利予去后立刻继承汗位,又或者登辰利予还没咽气,就把名份定下来,咱们再揭发出当日的真相,他也大有斡旋的余地了?” “登辰利予当年对待那伏真的手段十分歹毒,你觉得这会儿他但凡还有一丝意识在,会不安置好自己的血脉,以免后继无人?”容睡鹤反问,“不管支持那伏真的人怎么替他当年错失汗位抱屈,事实就是,这些年来,登辰利予才是茹茹的可汗!” “那么登辰利予的子孙,才是名正言顺的新可汗人选!” “这人做了那么多年可汗,临了临了,不能什么都给不了儿孙吧?咱们大穆的先帝,孤那位皇祖父,生前据说一切沿袭前人,没多少建树,饶是如此,留给高密王的人与事,还少了么?” “那么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派人前往草原,宣扬那伏真曾经投降郡王的事实?”幕僚中有心急的人,听到这里就问,“免得登辰利予过两天就咽气了,他那些后手万一不及发动,就为那伏真击垮,却是麻烦!” 容睡鹤闻言却笑了笑,意味深长道:“设若登辰利予身死,那伏真继承茹茹可汗之位……诸位为什么一定要认为,此举对咱们不利?” “……那伏真承位,本来也确实未必对咱们不利。”乐羊文怔了一下,下意识的说道,“然而,登辰利予若是孟氏勾结那伏真所为,那么这事儿必然就是冲着咱们来的?” 容睡鹤说道:“嗯,他们怎么个冲着咱们来?” “自然是进犯西疆……”乐羊文说到这里,心头一跳,脱口道,“郡王,难道……难道到时候您不打算守土?!” “为什么一定要守土?”容睡鹤冷笑出声,环视了一圈室中的幕僚们,缓缓说道,“前番茹茹来犯,咱们给朝廷上了多少折子求救,之后请功的奏折难道写的就少了?结果呢?北疆军肯拨援军,原因是什么,底下人不知道也还罢了,你们不晓得?!” “这天下是宣景的天下,他自己都不当回事,成天待在后宫醉生梦死……咱们凭什么就要在这里舍生忘死?!” 他吐了口气,眯起眼,眉宇之间尽是冷酷,“那伏真要打过来就让他打!左右大穆底蕴深厚,他胃口再大,一时三刻也根本吃不下!倒是长安,这会儿不是乱着么?这些年来长安朝堂就没有太平过,这会儿是索性连庶民都不让好好过日子了,简直成何体统!禁军乱七八糟的镇不住场面,咱们不去帮忙,难道拱手让给孟伯勤指手画脚?!” 这是要放弃西疆,直接挥师长安了? 乐羊文等人面面相觑片刻,瞠目结舌的提醒他:“郡王,咱们的骑兵建起来才几天?这会儿就去长安,似乎不太合适?” “而且孟伯勤丧心病狂,竟然不惜逐出亲子,襄助那伏真谋害登辰利予,亲手成全出一个大敌来!足见图谋之大!若知郡王返回长安,岂能不动?咱们如今手里的兵力,纵然不惧那些压根没见过血的禁军,却怎么是北疆军的对手?” “最重要的是如今高密王反叛之举天下皆知,郡王这会儿返回长安,说不得就要被认为是高密王的同谋了!郡王之前不是一直说,要注意着点儿名声么?” 见他们七嘴八舌的反对,容睡鹤淡淡说道:“你们忘记孟氏满门都被高密王杀了个七七八八的事情了?孟伯勤左右都是要奔丧的,这会儿要么就是带着大军回长安,要么就是只带着家小回长安……你们说他选哪个?” “北疆还有怀化将军在。”乐羊文皱着眉头说道,“孟伯勤想将八十万北疆军拉回长安城去报私仇,如何可能?” 容睡鹤看着他:“然而郡王妃也在北疆!” 乐羊文一怔,会过意来:“怀化将军原本就比孟伯勤弱了一筹,再要保护郡王妃……确实不敢在其他事情上同孟伯勤争执什么!” 他顿时明白容睡鹤急着挥师东进,八成就是牵挂盛惟乔的安危了,虽然乐羊文因为盛老太爷的缘故,对盛惟乔印象不错,然而归根到底是认为正事更重要的,此刻沉吟了下,又说,“怀化将军在军中多年,同孟伯勤乃是老对手了!郡王此番行一箭数雕之计前,也已遣人提前同他告知过!怀化将军岂能不保护好了郡王妃?” 容睡鹤没什么表情的看着他,平静道:“先生,如今已经是六月,下个月,就是七月了!” 乐羊文呆了一下,才想起来,七月正是郡王妃盛惟乔的预产期。 这位郡王是出了名的宠爱正妃,结果这会儿正妃即将临盆,人在千里之外,还是孟伯勤的地盘,哪怕有赵适看着,西疆也遣了人马去保护,叫他怎么放心? 乐羊文思前想后,叹口气:“郡王要兵行险着,在下只问一句:就咱们西疆如今的情况……您拿什么去跟盛怒中的孟伯勤拼?莫忘记长安还有四十万禁军,与咱们并没有什么关系,说不得到时候会站在哪一边!” “正是因为那四十万禁军,孤才有这个底气。”容睡鹤摩挲了下椅子的扶手,看了眼其他人,缓缓说道,“诸位这会儿多半都该知道了,孤这身本事,并非天授,也非来自盛家,而是出自老师桓讳观澜的谆谆教导!” 这事儿虽然自从高密王那边刻意流传出容睡鹤流落在外那些年里的真实经历后,谣言传来西疆,上上下下都听说过一次了,但见容睡鹤亲口承认,室中还是有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容睡鹤等他们交头接耳的议论了一回,才继续道,“众所周知,今上的帝位,全赖老师。此番撺掇高密王强行夺宫,除了议计时所言的试探高密王的底牌,以及削弱孟氏等等缘故外,还有个当时孤不曾说出口的原因,就是孤从老师那儿得到了众多支持,唯独禁军,一无所有!” 他朝乐羊文微微颔首,“上次先生向孤问起这问题后,孤苦思冥想,最终觉得,绝对不是老师在禁军当中没有人手,而是老师没有告诉孤!” “虽然不知道老师为何要这么做……但孤相信,老师让孤走到今日,不是为了功亏一篑给他看的!” “郡王,不是在下扫兴,或者挑拨您与桓公的师徒关系。”乐羊文有些忧虑的说道,“只是桓公此举,令人实在无从揣测……再说他……一旦您算计失误,北疆军之骁勇,观曹老将军部,可见一斑哪!” 容睡鹤亲自组建、调教的西疆精骑,迄今跟曹老将军部的战绩,乃是从无一胜! 这年头交战,主要就是看骑兵,这还怎么打? 哪怕是拿步卒上去堆人命……北疆军八十万人马,数目也在西疆之上! “再骁勇,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又能发挥出几分?”容睡鹤淡淡说道,“孤之前不是说了?孤要借高密王之手铲除郑侯等人,图的就是给北疆军的给养找麻烦!” “还有……” 他话才说到这里,书房的门忽然被打开,仪琉神情努力保持镇定、却还是有着一丝无法掩饰的惊慌,不及行礼跟请罪,劈头就说:“郡王,北疆消息,郡王妃孕中遭受变故,有早产的迹象!” 满室皆惊! 第二百八十六章 难产 北疆,冀州城,地处偏僻的一座别院,看似不显山露水,院门之内,却是一片肃杀! 后堂上,吴大当家等女卫听着里头传来的阵阵哭喊挣扎,以及宣于冯氏带着压抑哭腔的安抚,面面相觑,如坐针毡。 “大当家,郡王妃不会有事儿吧?”一名女卫却不过越来越凝重的氛围,不安的绞动着手指,低声问,“这都一天一夜过去了……冯老夫人跟稳婆不说,大夫都进去了三个,却还是……这?” “不要乱想!”吴大当家心里也没底,她虽然自幼弓马娴熟,向来有些天不怕地不怕的,到底是没出阁的女孩儿,赶着主母生产这么大的事情,还是早产兼难产,还是主子人在千里之外,岂能不惴惴? 只不过这会儿宣于冯氏跟进产房里陪外甥女,偌大别院由她做主,这会儿也只能硬着头皮稳定军心,“郡王妃出身富贵,深得长辈钟爱,打小就有名医调理身子骨儿,最康健不过的!之前一路从西疆跋涉来北疆,从来没有半点儿不适的,方才不过是不当心摔了下……怎么可能就出事了!?” 她这么讲的时候心里着实有点想吐血:因为盛惟乔本来是不会摔着的! 寻常大户人家,主母妊娠到了大腹便便、行动不便的时候,都有侍女时时刻刻侍奉在侧,以防不测。遑论盛惟乔身份尊贵,这偌大别院,里里外外的一堆人,都是为了她布置的。按道理怎么都不可能摔着碰着。 问题是,正因为盛惟乔从怀孕开始,除了才搬来别院时不适了一段时间,其他时候都是若无其事的跟没怀孕一样,甚至比很多没怀孕的人还表现的康健些! 哪怕这几个月随着肚子越发隆起,行动不比往常敏捷,但也不似寻常孕妇那样步履蹒跚,行走之间依旧有着轻快。 所以不管是盛惟乔自己,还是宣于冯氏、吴大当家等人,嘴上说着:“有孕在身,一切都要小心点才是!” 实际上多多少少,心里都有点放松了。 这么着,昨儿个她跟仪珊站在回廊下说话,恰好小丫鬟过来跟仪珊禀告几件琐事,仪珊于是分了下心,也放开了挽着她的手臂。盛惟乔本来静静站在旁边的,然而小丫鬟说的事情有点琐碎,一时半刻没结束,她有点无聊,看着庭中几丛玫瑰开的好看,一时兴起,想走下去近点观赏,谁知道下台阶的时候,一个不留神就滑倒,跟着就动了胎气要生了? 万幸这位郡王妃有个好娘家,盛兰辞夫妇一早将可靠的稳婆、大夫等人预备好了送来北疆候着的,闻讯之后立刻收拾了一间厢房出来当做产房,把人安置了进去。 宣于冯氏素来精明能干,进去陪外甥女之前,不忘记吩咐下人转告吴大当家,务必将那跟仪珊禀告事情的小丫鬟彻查到底……然而这一天一夜以来,吴大当家已经是手段用尽,甚至因为兹事体大,还专门派人同城外的许连山联系,让许连山派了玳瑁岛出身的刑讯高手前来助阵,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这小丫鬟来历清白,没有故意谋害盛惟乔的意思,纯粹就是恰好撞上了! 这结果让吴大当家跟夜半时分亲自赶过来的许连山都觉得心好累,许连山当时就提出一定要保密:“之前郡王妃来北疆,曾有过此地宜贵子的谶语,这会儿如果是有人谋害郡王妃也还罢了,如果叫人知道没人谋害,一切都是巧合,焉能没有风言风语?” 不定就会有人翻出之前的谶语来,质疑盛惟乔这一胎的孩子的来历是否足够不凡?要真是天命贵子或者贵女,那是什么样险恶的环境里都有上天庇佑,能够逢凶化吉遇难成祥的,怎么可能好好儿的下个台阶就摔的早产?! 这摆明了就是这孩子福气不足,然后孩子没什么福气,可见父母也是不够高贵,否则怎么可能连亲生骨肉都荫蔽不了? 如此顺理成章的证明,容睡鹤命里就没有成大事的份! ……虽然这世上有人压根不把这种话放在心上,然而大部分人,还是很吃这一套的。 不然古往今来,也不会有那么多人起事之前,都要玩点鬼神把戏了。 所以这会儿那小丫鬟由许连山的人亲自看押起来,无论如何也要给她安个里通外贼、谋害主母的罪名的。 这些琐事在吴大当家心里头转了一转就压下,她皱了皱眉,忧愁的想:“这些善后之事都是小节,关键就是郡王妃这次能否平安生产?” 在之前盛惟乔好好儿的时候,她跟许连山等人都希望盛惟乔能够一举生下健壮聪慧的男嗣,好坚定容睡鹤这一派的决心的。 可现在,吴大当家只求盛惟乔娘儿两个平平安安的,至于男女那都无所谓了,首先人活下来才好。 实在不行,盛惟乔怎么都不能出事儿,毕竟容睡鹤这会儿可还离不开南风郡那几家以及江南洛家的财力供给的! 她这儿心里七上八下的,产房里的盛惟乔则是喊的嗓子都哑了,再一次服下稳婆端上的助产汤,她多少提了点力气起来,反握住被宣于冯氏抓着的手,哭着问:“我素来身体很好,之前隔三日都请一回平安脉的,个个都说孩子跟我都很好,怎么会难产?!” “小孩子不懂事,别乱说话!”宣于冯氏这会儿也是慌得不行,她自己这辈子就生过宣于涉一个儿子,唯一的妹妹冯氏也才生了盛惟乔与盛惟元,其中生盛惟元的时候,为了防止盛惟乔留下心理阴影,还专门拉着外甥女避开了。 所以说是过来人,生产经验也不是很丰富,这要是在南风郡,或者在长安,还有一堆人可以商量跟壮胆。 但在这北疆,盛惟乔的女性长辈就她一个,这次意外摔倒早产,还生了一天一夜都生不下来,宣于冯氏要不是用空着的手使劲儿掐大腿,早就颤抖的要让盛惟乔发现了。 此刻感受着外甥女掌心湿漉漉的汗水,想到盛惟乔素来娇惯,身体好是好,却压根没吃过什么苦头,如今这么久的折腾下来,不定心气儿就要散了,这时候没了心气,下场可想而知! 她忍住恐惧,强自镇定的说道,“头一胎生产艰难也是常事,怎么会是难产?!你不要慌,听稳婆跟大夫的,马上就能好!” “姨母,这话您已经说了好几遍了。”然而盛惟乔确实感到有点撑不下去了,哽咽出声,“我觉得我受不了了……要是我有个闪失,您帮我跟我爹娘还有密贞……” “你给我闭嘴!!!”宣于冯氏失控的尖叫起来,“你祖父祖母外祖父外祖母一堆祖辈的老家伙都精神抖擞的活着,年纪轻轻的说什么丧气话?!你也不想想你爹娘素来当你心肝宝贝,看的跟眼珠子一样!你要是有个不好,跟硬生生的要了他们的命去有什么两样?!” “别以为你有了弟弟就成!” “想当初你弟弟才落地,你爹就为了你的婚事亲自赶到长安,忙前忙后待了多少日子?!” “归根到底你在他们跟前一点点长到现在,你弟弟同他们照面才几天?!在他们心目中的地位能跟你比?!你爹娘可不是那种重男轻女的人你不知道?!” “还有密贞!” “他年纪那么轻,地位那么高,往后说不得富贵之极!” “这样的人,会因为你这会儿出了岔子就终身不娶了?!” “你甘心将他让给后来人么你?!” 旁边稳婆也过来帮腔:“郡王妃您冷静点!正如冯老夫人所言,您这会儿只是生产时间长了点,根本不是难产,您多吃点东西,加一加力气,小世子很快就会落地的!” 一群人七嘴八舌的劝着,又举了盛兰辞夫妇还有容睡鹤等人的种种优点,鼓励盛惟乔千万不要因为一时疼痛难忍叫这些真心实意关心她的人失望。 好说歹说了半晌,总算让盛惟乔调整好情绪,重新配合稳婆与大夫的指示,继续生产。 接下来的时间里,可谓是惊心动魄,不止产房里每个人都悬着一颗心,产房外的吴大当家、许连山等人个个坐立难安,连这几日一直在应付孟伯勤的赵适,都特意抽空跑了过来,亲自守了一个时辰后,脸色就是煞白,想问又因为外头这些人没有一个懂行的,张了张嘴又闭上,只在庭院里不住转圈子。 他的老仆专门去找人要了盏茶水想让他喝了定一定神,谁知道赵适接了三次都没接住,最后直接把茶盏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这情况让吴大当家跟许连山神情越发凝重,觉得是很不好的兆头,哪怕老仆圆场说这是碎碎平安,也难以缓解院子里越发凝重的气氛。 直到这日的傍晚,听着产房里头盛惟乔的呻吟越发微弱,连稳婆等人的声音都透着疲惫与沙哑,赵适几个都快绝望的做好迎接噩耗的准备了,总算一声虚弱却清晰的婴啼声透窗传出! 赵适几个足足等孩子哭了三四声,才不敢置信的彼此对问:“生了?孩子出来了?!” 再等听到稳婆喜气洋洋的隔门告诉:“是位小世子!” 庭院之中有片刻的寂静,旋即爆发出一阵压抑着的欢呼! 连赵适都全没了平时的稳重,激动的问:“世子情况如何?” “世子有些瘦,也有点累着了,然而脉象平稳,并无不妥。”片刻后稳婆将收拾好的婴孩抱出来给他们看,鱼贯而出的大夫们,带着劫后余生的表情,肯定的说道,“将军请看小世子的筋骨,郡王妃这一胎养的很好,虽然并非足月而降,世子的底子却是极好的!” 他们几个这会儿的欢喜不在赵适等人之下,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毕竟盛兰辞夫妇虽然为他们的远道北上付了天价,同样扣留了他们一家老小做人质。 照那夫妇对女儿的重视程度,只要盛惟乔有个好歹,别管他们是否尽心尽力,八成合家都要被当出气筒。 如今盛惟乔虽然很是折腾了一番,到底母子平安,他们这些人连同家眷在内,也算是拣回性命了。 赵适仔细端详着大红缂丝麒麟戏珠锦缎襁褓里的婴儿,诚然如大夫们所言,比起人家十月而降的孩子,确实瘦了点,不过眉眼端正,红通通的小脸看着很让人安心。 他暗舒了口气,转头吩咐老仆:“速速派人往北疆报喜!” 吴大当家跟许连山也是笑容满面的围上来看,正要议论一下这位小世子的容貌比较像容睡鹤还是盛惟乔,蓦然听到内室宣于冯氏慌慌张张的问:“乔儿?乔儿?乔儿你怎么了?!” 第二百八十七章 新上任的亲娘 外头正围着孩子的几人一惊,这才想起来盛惟乔,忙呵斥不远处的大夫等人:“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点进去看看郡王妃?!” 索性盛惟乔只是力竭之后昏了过去,几个大夫一块儿请了一回脉,再三保证她没有大碍后,宣于冯氏才勉勉强强的放下心来,看着稳婆给外甥女擦洗干净身子,换上干净软和的被褥安置好了,又叫人点了一炉安息香,方退出产房。 这个时候,才注意到自己一身罗衫早已被汗水打湿,脸上更是又是汗又是泪的,发髻早就松散的不成样子,连簪子都掉的只剩两支,昨儿个抹的脂粉,更是已经一塌糊涂了。 她拿袖子胡乱擦了把脸,低声喊自己丫鬟去打水来收拾,趁这功夫,道:“孩子呢?在哪里?我瞧瞧。落地之后我还没看过呢!” 这话说的赵适几个,包括一向跟她关系很好的吴大当家等人就很尴尬了。 方才从听到婴啼声起,他们想的都是容睡鹤后继有人,且是谶语里头的男嗣,尽管早产,看起来也不像是活不长的……总之,正是现成可以包装成贵子、为容睡鹤张扬声势的样子。 却压根没想到盛惟乔。 这会儿宣于冯氏开了口,赵适讪讪的说道:“小世子在隔壁屋子里,方才吴大当家她们叫人收拾起来的……老夫人去看看,正好帮忙瞧瞧可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到底女卫们都是没出阁的女孩儿,不比您老见识跟经验。” 他这话本来是想缓和下气氛的,结果宣于冯氏眼皮都不抬一下的说道:“小世子的事情哪里用得着我操心?为他上心的多了去了,倒是我家乔儿,打从落地起,自来什么时候不是千宠万爱于一身?可怜这会儿挣扎了这两天一夜才生完,除了我这姨母,连稳婆大夫都是说走就走的!我进去瞧一眼孩子,等会儿她醒了也好给她说一说……至于小世子,就烦请诸位操心了!” 赵适顿时尴尬,还想说点什么圆场,宣于冯氏却已经一扭身进去隔壁屋子了。 她也是说得出做得到,就在摇篮旁边看了会孩子,全程也没多少喜爱的表情,转头丫鬟打了水来,就在回廊下草草梳洗了一番,跟着回房去换了身衣裙,也就重新进去产房,一副要亲自守到外甥女醒来的架势了。 “咱们糊里糊涂的,竟然忽略了郡王妃!”赵适看这情况,就跟吴大当家还有许连山商议,“这会儿也难怪冯老夫人会生气!接下来可要好生弥补才是。” 他们接下来怎么个绞尽脑汁的献殷勤且不说,且说盛惟乔筋疲力尽之际听到一声惊喜的“小世子”出来了,差不多是跟脚就昏了过去。 足足一天一夜方才醒来,醒来的时候,才睁开眼睛,就看到姨母宣于冯氏蜷缩在自己脚边,低着脑袋,头一点一点的,若非靠着身后的榻柱,只怕早就摔到脚踏上去了。 “姨母?”她心中感动,轻声唤道,“您怎么亲自守在这儿了?赶紧回屋里去安置会儿?” 宣于冯氏一个激灵,张开眼睛,端详了下外甥女的气色,笑道:“你先别说话!虽然这一天一夜,给你喂过几口水,然后之前总是太累了,瞧这会儿嗓子这哑的!” 复问,“现在觉得怎么样?身上还难受么?难受的话,就点点头。” 边说着边起了身,去旁边桌子上拎起小银壶斟了大半碗,递到盛惟乔手里:“这是厨房里刚刚熬好的鸡汤,你先喝点长长力气。” 盛惟乔喝了两口鸡汤,觉得嗓子滋润了不少,试着开口道:“还有点难受,不过比起之前已经好太多了……嗯,姨母,您脸色怎么这么难看?难道您一直在这里?” 她皱起眉头,“我睡了一天一夜?怎么也没人跟您换一换的?” 宣于冯氏之前在赵适跟前毫不客气的甩脸子,然而在盛惟乔面前却瞒的滴水不漏,只笑道:“谁说没人要跟我换的?这不是不放心么!既然你醒了,也不哭啊闹啊了,那么我过会儿就要回去屋子里好生睡一睡的……对了,趁你现在有精神,要把孩子抱过来瞧一瞧么?” 盛惟乔忙道:“您不说我都忘记了……赶快抱过来我瞧瞧!我之前都没顾得上看一眼呢!” 片刻后,神情忐忑的乳母抱着襁褓进来,小世子一共配了四个乳母,因为南风郡距离北疆遥远,大夫、稳婆可以提前抵达,乳母就比较麻烦了,哪怕是掐着日子,然而长途跋涉之后,乳汁想也不会太养孩子,是以是赵适就近从心腹家眷里头挑选的。 由于宣于冯氏之前的发作,赵适非但亲自讨好了好一会儿,还反复耳提面命四个乳母要好生当差,不可有丝毫懈怠。这乳母此刻就有点诚惶诚恐的意思,生怕哪里做错。 只是她这模样却让盛惟乔起了疑心,有点吃力的接过孩子之后,坚持将襁褓解了,左看右看的,还硬把孩子掐醒了听了会儿哭声,才疑惑道:“孩子好像……没什么事儿?” 宣于冯氏因为陪了她三天两夜没怎么合眼,实在累的很了,看到盛惟乔接过孩子,想着不打扰新手亲娘跟孩子的亲热,就在桌子旁边的绣凳上坐了,闭目养神。 听到甥孙的哭声才张眼,闻言就是无语:“你看我这定定心心的样子,也该知道孩子没事儿,这都是什么疑心病……嗯?怎么这孩子很难带吗?” 话说到一半,也注意到乳母战战兢兢的样子,就是皱眉,“你这是什么脸色?” “民妇头一次见到郡王妃,所以……”乳母本来就很紧张,见状吓了一跳,胡乱行了个礼,小心翼翼的说道,“民妇不是故意的!小世子很乖巧,身子骨儿也健壮,将来必能长成跟郡王一样的伟丈夫!” 盛惟乔自来好说话,看她害怕的样子,忙圆场了几句,一面说着,一面想把襁褓重新包好的,然而小孩子本来被乳母喂饱了奶,好生睡着,硬被她掐醒,这会儿就哭哭啼啼的,手脚也试图挣扎。 做亲娘的之前生产艰难,以至于脱了力,这会儿固然睡了个长觉,一时半会的却也没有恢复过来,竟有点制不住他,手忙脚乱的应付了会儿,只好喊乳母:“你来给他弄好,免得着凉了!” 见乳母麻利的将孩子重新包起来,抱着柔声安慰,赵适之前肯定是花了力气挑选的,这乳母抱孩子的姿势恰到好处,哄起来也是立竿见影,在盛惟乔手里哭闹不休的孩子,到她手里,没多久就渐渐低下声去,看着就重新睡了。 罪魁祸首暗松口气,跟扔了个烫手山芋似的,赶快说道:“你且带他去安置吧……我这会儿还没缓过来,自顾不暇,等下回再陪他。” 说话的功夫,外间丫鬟已经去厨房传了话,就有婆子抬着食盒进来,就在榻上铺了张小几,方便盛惟乔用饭。 宣于冯氏说是马上就回房去了,这会儿却还没有走的意思,反叫人也给自己盛了碗碧梗米粥,撩袍坐到榻沿上,同外甥女一块儿用着,取笑道:“瞧你方才对着孩子那手足无措的不争气样子!活脱脱就是你娘当年!那会儿你外祖母开心的把你抱给她看,结果她头一次做亲娘,不会抱孩子,把你抱的不舒服,哭了。她急的不行,又不知道怎么办,于是也哭了,边哭边跟你外祖母说‘娘您看看她、你看看她’!” “把你外祖母弄的那叫一个哭笑不得,直问她‘怎么着,你把我的心肝儿弄哭了,还要我帮你打她不成!我不打你就不错了’。” “我还不是看那乳母胆怯的样子,想着别是孩子有什么不好。”盛惟乔解释,“然后解开襁褓看了下,没找到什么不妥当的,就想看看他是否哑巴怎么着……” “呸呸呸!你真是童言无忌,哪有这样说亲儿子的?!”宣于冯氏不悦,“再说你真是傻的……之前你就算没来得及亲眼看他一眼,好歹也听到哭声的吧?那哭声跟正常小孩子一个样子,能有什么问题?!这么着,还要掐他做什么?!也亏得你爹娘不在,不然非心疼的揍你一顿不可!” 盛惟乔哼唧道:“他们要是在这里啊,才不会揍我呢!心疼我还来不及……这可是姨母您之前口口声声跟我说的!” 这话说出来之后,姨甥俩都有片刻的沉默。 过了会儿,盛惟乔幽幽说道:“我想我爹娘了。” “谁不想呢?”宣于冯氏叹口气,“你握着我的手说吃不消的时候,我何尝不希望你外祖父外祖母都在这里,哪怕他们也束手无策吧,看到双亲在跟前,总觉得心里都安定下来了?你这个傻孩子,现在知道远嫁的下场了?这还是你爹格外的疼你,好说歹说的让我陪你这辗转千里。不然,你这次生产的情形……要是没个亲长在,我真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我是连设想都不怎么敢想!” 说到末了一句,思及赵适等人围着孩子稀罕,将盛惟乔抛之脑后的情况,眼神就冷了冷。 虽然理智上明白,赵适也好,许连山也罢,包括跟她们姨甥私交不错的吴大当家,之所以会齐齐赶来别院,为盛惟乔的难产牵肠挂肚,归根到底,是因为他们都是容睡鹤这一派的人。 关心的不仅仅是主母与少主,更是整个容睡鹤一派,或者说他们自己的前途。 论到对盛惟乔的私人感情,到底没有很深厚。 但宣于冯氏从来就不是什么大度的人,这会儿不免暗自冷笑:“要不是我在这里,乔儿难产,他们八成会放弃乔儿,用破腹取子之类的方式,保下孩子吧?” 毕竟站在容睡鹤手下的角度考虑,哪怕盛惟乔没了,她有亲生骨肉留下来,南风郡三家纵然心中不满,为了这个孩子,少不得也要委曲求全! 这样的做法固然残忍,从利益来看,怎么都比一尸两命好! 不过这些话宣于冯氏暂时不打算告诉盛惟乔,这倒不是她决定烂在肚子里,而是怕影响了盛惟乔坐月子,落下什么痼疾。 等这外甥女出了月子,不打紧了,她可是要好好的耳提面命一番! 而盛惟乔不知就里,闻言还以为姨母只是单纯的心疼自己,想到自己之前迟迟生不下孩子时的崩溃,面上就有些狼狈,转移话题道:“我才进产房后,好像听到姨母叮嘱人追查那个跟仪珊禀告事情的小丫鬟?可问出什么来?还是个误会?” 第二百八十八章 想密贞了? 宣于冯氏看了眼左右,见下人都识趣的推下去了,才道:“许连山跟吴大当家都没查出问题来,不过当时因为孩子还没落地,他们怕消息走漏之后,会引起什么风波,所以把人关进地牢,打算等你这边结果出来之后再行决定。” 又说,“仪珊也被关起来了,虽然我也不觉得她会有不好好照顾你的心思,但毕竟你出事时,她离的最近,却没能及时拉住你,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怎么都要有个处置的。就是她自己,也是这个意思……不过因为她是密贞的人,我以为还是交给密贞亲自发落的好,所以只叫人关了起来,也没动她。” “既然是意外,这会儿孩子生也生了,我们娘儿又没什么不妥。”盛惟乔闻言就说,“那就把人都放了吧,那小丫鬟赏几个钱,安抚下……我记得她好像才十二三岁?这年纪被彻查了一番,想必吃苦头不说,吓也吓坏了,怪可怜的。” 宣于冯氏皱眉道:“你怎么老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也不想想,昨儿个你还在这里打算叫我带话给你爹娘还有密贞呢!这会儿就要不了了之了?” 盛惟乔撒娇道:“权当是为孩子积德……况且这事儿归根到底是我自己大意了,我要是不走下台阶去看花,或者走下去的时候喊仪珊扶一把,原本也不会出事儿的。如今倒是赖无辜丫鬟头上去,怎么想怎么觉得过意不去。” 又低声道,“其实这次生产虽然艰难,现在想想也是件好事。长安那边莫太妃的事情,还不知道能否善了;前些日子,孟伯勤又借故驱逐了庶次子……本来咱们以为太后娘娘跟陛下固然都不年轻了,然而三五年的太平总归还是撑得到的。可是这会儿这风起云涌的,姨母您说,哪里还有那么多时间慢慢来啊?说不得大变就在眼前!” “而孟伯勤在北疆势大,这地方对于咱们来说可不是久留之地!” “偏生因为谶语的缘故,也是因为我之前身孕已经沉重,轻易也不好走开!” “如今提前了一个月生产,只要守好了消息,不定反而是因祸得福呢?” 宣于冯氏闻言沉吟了下,心道:“外界都知道乔儿的产期是在七月,倘若孟伯勤不安好心的打算利用此事做文章,这会儿乔儿提前生下孩子来,到得七月,正好出月子,却是行动恢复便利了……” 正思索间,又听盛惟乔问:“说到大变,阿喜最近可有消息过来?” 她正拿勺子吃着粥,一时来不及回答,咽下之后抬起头,就见盛惟乔拧着眉头,忧心忡忡的说道,“之前因为舅舅的要求,我专门让仪珊派人追着给他送了信,就是着他正事办完之后,去赵府拜访下……唉,他这人素来冷冰冰的不爱说话,也不知道赵府对他感观如何?” “人家怀化将军本来也不是冲着能言善辩才想招他做女婿的。”宣于冯氏端起旁边的茶水呷了口,说道,“归根到底还不是看中了密贞么?这么着,赵府那边若是看好密贞的前途,验证过阿喜没有什么会亏待自家女孩儿的嗜好,八成也就会答应了……阿喜长的还是可以的。” 相比公孙喜的私事,她倒是更关心大局,“莫太妃在先帝时候得宠程度据说仅次于那位被太后逼迫殉葬了的柔贵妃,就算先帝去后,有高密王这个儿子,在宫闱里也有着底气,也不知道你那一手,镇不镇得住她?” 盛惟乔说道:“我压根没见过那位太妃也是说不好,不过她就我那公公一个儿子,且不说母子情分,就说她这会儿,要是没了这个儿子,那就什么都不是!这也足够威胁她了吧?总不能她为争一口气,什么都不管不顾?这样的人也不是没有,只不过少之又少。既然她在先帝时候不是最得宠的,当时还有个柔贵妃压在头上,可见就不是那种会得太钻牛角尖的主儿,不然那会儿的柔贵妃就该给她长记性了!” 说完了这番话,她沉默了会儿,才又问,“西疆最近有消息来吗?” “想密贞了?”宣于冯氏察言观色,心里有数,轻笑着问,“你之前以为自己不行了,想让我带话,难为有良心先提父母,只是跟着就想到密贞,可怜你外祖父外祖母,心肝宝贝的疼了你这么多年,却是什么地位都没混到!也不知道他们回头晓得了这事儿,心里头是什么滋味?” 盛惟乔赶忙说道:“怎么会忘记外祖父还有外祖母?!这不是当时太疼太难受了,没力气多说吗?” 她急的放下牙箸,探手过来拉住宣于冯氏的手臂撒娇,“姨母您可千万不能跟他们这么说啊!您就是不肯给我面子,外祖父外祖母都什么年纪了,若再伤心可怎么好?” 又许诺,“您帮了我这一回,以后我什么都听您的!” “瞧你这心虚的样子!”宣于冯氏这两天过于劳累,到底是做祖母的人了,精力不比年轻时候,这会儿一碗粥虽然才吃了几口,却也没了胃口,就势搁了箸,从袖子里抽了丝帕出来,慢条斯理的擦拭嘴角,说道,“看在你还算有几分良心的份上,我就装了这个糊涂吧!” 她沉吟了下,将丝帕放到面前的小几上,道,“你提前生产,吴大当家跟许连山还有怀化将军他们都很担心,当日俱在产房外守了好久 ,像吴大当家更是从头待到尾。这么大的事情,他们肯定率先给密贞送消息了。然后孩子才落地,怀化将军当场就吩咐要给密贞报喜的。” “虽然密贞那边肯定也知道轻重,不会轻易将这消息泄露,免得被孟氏利用……然而最好还是写封信过去,同他提点一下,顺便也商议下孩子的事情。” “毕竟你们夫妇之前给孩子起了那么多名字,好像一直没定下来?还有,算算时间,这孩子的满月,肯定是在北疆,而且没法子公开大办了。” “没落地前就被一群人‘小世子’、‘小世子’的喊着,落地之后,更是坐实了‘小世子’的身份,这孩子是你跟密贞的嫡长子,又生在现在这个时候,对于密贞来说,局势上的意义,只怕还在得子的喜悦之上!” “所以关系他的事情,顶好还是跟密贞商议着来。” 盛惟乔认真听着她的叮嘱,末了颔首道:“等会儿我就让人拿纸笔来,给密贞写信。” 宣于冯氏微笑点头,嘴上温柔的叮嘱外甥女:“密贞如今压力极大,这个你是知道的。你们虽然是夫妇,但现在相隔迢迢,很多事情,即使知道了,也是有心无力,不过徒增忧愁!所以,你这次生产艰难的事情,还是别跟他说了,且报喜不报忧,免得他百事缠身之余,还要对你牵肠挂肚的,耽搁了正事!” “姨母放心吧,我这会儿好着呢。”盛惟乔虽然这次生产吃足了苦头,偏生父母跟丈夫都不在身边,心里多少有点委屈,但她素来不是不讲理的人……嗯,至少大部分情况下,她还是非常通情达理的,此刻听着宣于冯氏的话,觉得很有道理,稍微纠结了下,就点头道,“我不会给他拖后腿的!” 却不知道自家这姨母面上温温柔柔善解人意,心里却恶狠狠的暗道:“老娘倒要看看密贞的回信会是怎么个章程?要是也跟赵适那班人一样,全心全意关心他新得的儿子,半点儿不在乎乔儿的死活……这么无情无义的外甥女婿,还是趁他羽翼尚未丰满,让他干干脆脆的兵败身死,别耽搁我家乔儿改嫁的好!” 这么想着,宣于冯氏眯了眯眼,看着盛惟乔吃饱喝足,露出乏色,就款款起身:“你这次消耗太大,好生歇着。孩子有的是人关心,不必牵挂……我先回房去安置了,叫婆子丫鬟过来守着,要什么同她们说,有事情就打发人去找我,啊?” 见盛惟乔乖巧点头,唤进伺候的下人,叮嘱几句,也就离开了。 她出了门,回到自己屋子里,叫了丫鬟服侍,只是梳洗之后,虽然已经十分疲乏了,却没有立刻入帐,而是吩咐丫鬟研墨:“乔儿喜得一子,虽然如今还不适合外传消息,不过也该给南风郡三家的主事人报个信了……他们都是有分寸的,不会泄露出去。” 这封看似寻常问候跟报喜、实际上却充满了暗语跟心照不宣的家信通过乌衣营的渠道,在数日后就送到了冯老太爷的手里。 而这个时候,长安已经是一片兵荒马乱。 四十万禁军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分裂之中,以禁军大统领为首的一派支持着高密王牢牢把握了长安城的四门;而忠诚于宣景帝的禁军则在混乱之中迎来了出人意料的新任大统领:孟归羽。 只是孟归羽上任的时候,没有丝毫喜悦的感觉。 这不是因为上林苑如今面对的局势险峻到朝不保夕的程度,所谓的大统领之位压根就是烫手山芋;也不是因为即使解决了长安之乱,面对八十万北疆军以及涅槃新生的西疆军,哪怕四十万禁军完好无损如指臂使,也显得前途叵测…… 而是因为,孟归欢死了。 第二百八十九章 广陵王府之变 虽然在高密王起兵作乱后的当晚,孟归羽跟孟归瀚分析局势的时候,就担心过还在广陵王府内的胞妹孟归欢,但当时兄弟俩提心吊胆之余,未尝不抱有希望的。 甚至是相当的希望。 一来孟归欢只是一介女流,而高密王逼宫的突兀,长安城里的孟氏一派压根就没反应过来,就算高密王要算账,债主多了去了,短时间里也根本轮不到孟归欢,何况高密王只要脑子没坏掉,就该知道当务之急,乃是控制住局面,而不是发泄委屈。 二来就是孟归羽想方设法逼着公孙夙等人投靠自己的缘故了:只要他大权在握,即使孟归欢身处险境,总也会因为他这兄长的权势地位,得到特别对待,哪怕是做人质,总归好过被漫不经心的一刀了结。 孟归羽自以为动作已经够快,尤其舒昭仪给的机会也干脆,怎么都能保下孟归欢的性命的。 只是他没料到,孟归欢没有死在高密王手里,也没有出于不拖累兄长的考虑自尽,却出人意料的被她年长的丈夫亲手扼杀,香消玉殒。 实际上别说在妹妹去后两日才接到消息的孟归羽兄弟了,就是第一时间接到禀告的高密王,都因为觉得不可思议,有片刻的恍惚:“广陵……自刎了?” 底下人垂着手,正要回答,就见高密王扶着书案,缓缓起身。 他起来的动作很是缓慢,不是年事已高的那种蹒跚,也不是大受打击之后的虚弱,而是充满了迟疑与悲伤。 “……孤自己去看看吧。”高密王低头看着面前堆积如山的公文,沉默了一下,最终还是幽幽的说道,“先帝驾崩之前,反复叮嘱孤好好保护他,孤……孤一直都以为,孤是做到了的。” 从他做皇子的时候就伴随左右的内侍理解他的心情,出门去说了一声,片刻后就安排了马车与侍卫,前呼后拥的送了高密王到广陵王府。 其实这个时候广陵王府也没什么好看的了,因为广陵王先杀了包括孟归欢在内的一干后院,跟着骗世子容清安在内的诸多子女都服下了毒物,尔后将偌大府邸全部浇上火油,点燃之后,举剑自刎。 自刎用的宝剑材质很不错,从废墟中被翻出来的时候还保持着大部分的轮廓。 侍卫双手捧与高密王,高密王看着剑,久久才道:“这是广陵束发那年,孤得了空,亲自教导他剑技时,从先帝生前所遗兵刃里挑出来送给他的。他用此剑自刎,是要跟世人说明,孤对不起他么?” 旁边内侍本来在远处听了个消息转回来想跟他禀告的,这时候却有点迟疑了。 高密王注意到,皱眉问:“何事?” “……王爷,广陵王府还有幸存之人,即世子妇赵桃姌及膝下一双子女。”内侍小心翼翼的说道,“幸存的缘故是广陵王召开家宴时,归德县主偶感不适,世子妇与世孙不放心,所以与广陵王告罪,专门留在了归德县主的屋子里照顾。广陵王可能是怕惹人怀疑,所以没有强行要求他们母子必须出席。” “只是归德县主的屋子过于偏僻,世子妇很晚才发现火灾,匆匆带着县主跟世孙逃出火场,什么都没带出来。” “还是赵家接到消息,派了马车过来接了他们去赵府暂住……您看这?” 高密王没什么表情的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广陵王都用孤送给他的剑自刎了,设若孤连他唯一活下来的儿妇跟孙儿孙女都不照顾好,将来还有什么面目,下去见先帝?” 他淡淡吩咐,“检点一下广陵王府残存的产业,编造成册之后,立刻送往赵府给广陵王世子妇过目……再让孤的儿妇择空前往安抚一二。” 内侍松了口气,虽然广陵王这些年来无论在朝还是在野都默默无闻,然而毕竟是先帝在时最宠爱的皇子。 年长点的臣子都知道,坊间也有传闻,就是如果不是先帝实在弄不过桓观澜,如今坐在皇位上的人,绝对不是宣景帝,也不是高密王,而是先帝的幼子广陵王。 甚至倘若先帝能够多活几年,熬到广陵王十来岁能承事了,那么那些至今都令各方心怀忌惮的遗泽,也不会轮到高密王。 而高密王接受这些遗泽时,是反复保证,会好好照顾广陵王的。 如今高密王起兵造反,宣景帝还没干掉,只能靠谣言来打击对方的军心以及争取天下的民心,在先帝跟前信誓旦旦要善待的幼弟,却拿着他若干年前给的利剑自刎了……这情况要是还不好好对待赵桃姌母子,都不怎么要上林苑那边宣传,足够他声名狼狈了。 因此看到高密王对于广陵王自刎用的剑似有怒意时,内侍不免担心,他火头上会迁怒? “奴婢遵命!”内侍躬了躬身,见高密王转过身离开,连忙跟上,只是扶高密王上马车时,这位王爷蓦然转过头来,嘴唇几乎擦着他耳畔,低声而快速的说道:“广陵是孤看着长大的,他什么性情孤最清楚不过!他绝对做不出来这样激烈的事情,更遑论是毒杀亲生骨肉焚烧合府……叫底下人给孤仔细查!到底是谁干的!!?” 实际上不仅仅是高密王这么怀疑,半日后,接到公公吩咐,匆匆赶到赵府安慰堂妯娌的戚氏,陪赵桃姌抹了半晌眼泪,帮着劝了归德县主还有广陵王世孙,最后看陡遭变故的母子三个都乏了,才找借口告辞。 到得外头,见赵桃媗折了枝凌霄花,神情郁郁的迎面而来,朝自己颔首示意,就轻声告诉:“桃姌妹妹跟两个孩子都累极了,刚刚睡下。” “我知道呢。”赵桃媗叹口气,“方才大嫂才接了大姐姐回来,我们都想过来看的。然而祖母说大姐姐忽然遇见这样的事情,这会儿必然心力交瘁,叫我们不许打扰,只让二婶跟大嫂陪着说了会话,接下来就是您过来了。这会儿大嫂跟二婶正在商议事情,不好打扰,我所以在这里等表嫂,表嫂给我说说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想到目前长安的情况,以及自家亲爹转投容睡鹤之后赵家的尴尬处境,她忙又补充道,“若是表嫂觉得不适合告诉我,那就算了,只跟我说大姐姐还有两个外甥如今如何就好。” 戚氏叹口气,拉着她走了一段路,到的一个僻静的凉亭里,才站住脚,轻声道:“外头那些纷纷扰扰且不去管,我只知道你是我妹妹……有什么不好说的呢?只是我也是才接到消息,父王要我过来宽慰些个桃姌妹妹,才晓得此事的。” 她蹙起眉,“传话的人仔细说了来龙去脉,道是八成广陵王叔他以为父王主持了长安之后,一准儿就要追究他从前转投孟氏之事,故此自绝满门,免得被父王折腾……可是且不说父王一直念着昔年在先帝跟前的承诺,绝对不会对广陵王叔怎么样的,就说广陵王叔的为人,咱们都是亲戚,彼此之间也有所知,我是怎么都想不到,他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赵桃媗咬着唇,凝神片刻,也是茫然,“表嫂说的没错,广陵王他委实不是这样激烈决绝的性子!” 这一点其实都不需要对广陵王多么了解,只要看他从高密王阵营转投孟氏就知道了:真是有这种愤然之下自灭满门的气性,怎么可能同杀母仇人的娘家媾和?! “我就想着是不是有人要陷害父王?”戚氏迟疑了下,轻声说道,“因为听说广陵王叔自刎用的剑,好像同父王有关系……听报信的人说,父王当时很不高兴。” 赵桃媗心里也有点这么怀疑,同戚氏又说了几句话之后,姑嫂道别,才想回自己屋子,却被下人请到后堂。 堂上秦老夫人单独等着,待孙女行礼问安毕,温言问:“你方才撞见你表嫂了?都说了些什么?” 赵桃媗低着头将经过三言两语讲了,有些惴惴的说道:“祖母,表嫂说,姑父是打算好生照顾大姐姐母子的。” “怎么你怕我将他们赶出去不成?”秦老夫人听罢,原本正在思索,闻言就有点没好气,轻喝道,“杉儿媳妇才接到消息就跑过来跟我说了,还是我拍板让她立刻打发马车去接人的!我要是怕了你那姑父,不愿意管长孙女儿的死活,却何必做这个好人?!” 见赵桃媗被训的唯唯诺诺,她面上露出一抹伤感,叹道,“你是不是看到了桃妆的事情,就以为我对你们做孙女的,全部当棋子看,没有半点儿真心?孩子,你怎么不说说桃妆做了什么?我要是不下狠心,你自己想想,咱们家如今会是什么样子?” “祖母,孙女没有这个意思,您别多心。”赵桃媗低眉顺眼的,很是恭敬,然而心里对秦老夫人这话其实很有点不以为然,在她看来,赵桃妆自己的确糊涂,然而这种糊涂,说没有秦老夫人的故意放任,也真的违心。 不过她不想就这个问题跟秦老夫人争论,只说,“孙女只是替大姐姐母子担心,因为姑父这会儿嘴上说了要好生照顾他们,可是表嫂又说,姑父对于广陵王爷的自刎非常生气,尤其是那柄剑……孙女也不知道大姐姐接下来会怎么样?” 秦老夫人看着她,沉吟了会儿,说道:“你有些日子没见你姑姑了吧?” “啊?”赵桃媗一怔,实际上,自从之前跟容睡鹤“两情相悦”失败,之后除了逢年过节以及高密王妃的生辰,这类不得不登门的日子外,她就再也没去看望过这姑姑。 哪怕是不得不去了高密王府,她也是沉默寡言,竭力避免任何与高密王妃单独相处的机会。 此刻听祖母这么讲,赵桃媗迟疑了会儿才道,“祖母要我去跟姑姑打听消息?可是……可是前两日不是说,姑姑跟姑父闹翻了,这几日连面都没照过?” 秦老夫人淡淡说道:“不见面,不见得你姑姑就没有办法。至少她一个人待在湘霁堂里生闷气,偌大高密王府,还是当她是女主人的奉承伺候着,不是吗?” ……打发了孙女去高密王府找高密王妃探听消息后,老夫人沉思了会儿,叫来次媳嵇氏:“你找个稳妥又不容易被认出来的下人,去宁威侯府捎个口信!” 第二百九十章 仇恨 宁威侯府收到秦老夫人的报信后,徐子敬夫妇起初感到莫名其妙:“高密王跟广陵王兄弟之间的事情,同咱们有什么关系?” 但细细品味之后,就是一惊,“难道秦老夫人认为这事儿是咱们做的?!” 南氏瞠目结舌的说道:“咱们跟广陵王府自来毫无瓜葛啊!” “然而咱们同盛家的关系自来要好,如今又因为乔儿,站在了密贞那边。”徐子敬皱眉,“这会儿高密王起兵作乱占了长安,将一干宗亲贵胄全部握在手里当人质……广陵王若是自己想不开,带着子孙儿女下去见先帝也还罢了。既然广陵王府的事情有可疑之处,高密王怀疑咱们为了密贞考虑,故意坏他名声,也不无可能?” 南氏头疼的说道:“他就多心去吧!反正晚辈们都被打发去城北躲避,除非高密王丧心病狂到屠城,否则孩子们未必不能混出城外,去找密贞或者南风郡那边投奔……懒得管这些人怎么个想法,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烦的要死!” 本来从惊闻高密王武力夺宫的那个晚上起,宁威侯府上下,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结果高密王在合欢宫外功亏一篑,退守长安城之后,虽然跟脚就将长安城上下大概的篦了一遍,孟氏及党羽的抄家灭门自不在话下,如徐子敬这种从前的中立派、现在的密贞派,也被人登门话里话外的警告了一回。 嗯,也就那么一回。 不过徐子敬夫妇当然不会天真的认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 只是高密王那边迄今却都没了动静,就好像完全忘记了他们一样。 这种未知的等待最是煎熬,也难怪南氏这会儿要发作。 “你不要急。”徐子敬见状,安抚的拍了拍她背,说道,“高密王夺宫无果,返回长安城的当天,就宣布陛下早已驾崩,如今上林苑中陪伴舒氏二妃左右的,乃是孟氏为图谋不轨,故意秘不发丧,所预备的替身!可见他自知实力有限,无法压下悠悠众口,不欲背负上谋逆的名声的!既然如此,对于咱们这些贵胄人家,当然也不会轻易加罪。” “如今只是秦老夫人的通风报信,可不代表高密王的态度!” 他眯起眼,轻声道,“何况错非高密王方寸大乱的话,就算认定了广陵王府的事情,是咱们做的,等闲也不会同咱们撕破脸的……毕竟,他这会儿可没法子对抗孟伯勤的北疆军!少不得要指望密贞给他分担压力呢!又怎么可能在这时候对咱们这些跟密贞关系密切的人下手?” “你看咱们府里多少还听到些警告,盛府那边,从头到尾,连个打扰的人都没有!” 南氏皱眉说道:“我真是不明白这位王爷是怎么想的?现成放着密贞那么好的孩子,父子俩齐心协力,孟氏算个什么东西!好好的日子不肯过,非要折腾!现在好了,夺宫失败,两大边军虎视眈眈,自己里外不是人,就算靠着造谣跟禁军大统领的支持,暂时稳住局面,却哪里是长久之计?” 她沉吟了下,说道,“陛下沉迷酒色已久,早就没了昔年的雄心壮志!哪怕高密王上次攻打上林苑未果,接下来却绝对不会放过弑君的可能!你说陛下会不会离开长安,驾幸他处?那样的话,局势就更复杂了!” “陛下绝对不可以离开上林苑!”南氏这么问的时候,上林苑内,秋心宫,孟归羽面色冰冷,一口否决了舒贵妃的提议,“至于说微服出行,北上去跟骠骑大将军他们汇合,更是想都不要想!” “你……”舒贵妃正要发怒,已听他解释:“这不是臣存心要害陛下,而是为了陛下好!贵妃娘娘该知道,逆王容菁自从夺宫失败、退守长安起,就大肆宣扬真正的陛下已然驾崩,如今的陛下乃是替身!” “臣说句实话:陛下这些年里终日流连后宫,诸臣工都难得近前。所以外臣瞻仰过天颜的人少之又少。如臣的伯父、堂兄弟之流,以及他们所网罗的心腹,在此番变故当中,更是被容菁屠戮一空!” “这情况,一旦陛下在此刻离开长安,说不得就要被说成心虚,坐实了传言!” 舒贵妃不高兴的说道:“然而陛下根本就没有驾崩!逆王容菁胡说八道,难道反而要被信以为真不成?!” 又说,“何况不是还有太后在?太后总不可能分不出来谁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吧?” “娘娘,逆王容菁早有准备,所以将替身之事全部栽赃在了孟氏的头上。”孟归羽提醒她,“太后娘娘虽然是皇家宗妇,归根到底姓孟!” “但本宫还有妹妹这些日子都在陪着陛下的!”贵妃不可思议的说道,“太后再偏袒孟氏,陛下怎么说都是她的亲生骨肉,是她唯一的孩子!难为她还能看着一个替身,羞辱陛下的身后名不成?!” 孟归羽叹了口气:“娘娘,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遑论孟氏崛起,全赖太后娘娘,这点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再者,娘娘想过没有?太后娘娘出身寒微,昔年先帝在时,也不受宠。之所以如今尊贵非凡,归根到底,就是因为陛下的缘故。倘若陛下有个三长两短的,眼下这情况,不管是谁承位,对太后娘娘来说,岂是好事?如此,太后娘娘理所当然,要保住孟氏的富贵,免得他日见弃于新君?” 舒贵妃脸色非常的难看,说道:“然而如今禁军分裂,那起子乱臣贼子包藏祸心,图谋甚大!虽然当日退去,这些日子却一直在长安厉兵秣马,迟早会再起烽火的!不趁现在让陛下驾幸他处,你这个临时上台的禁军大统领,根本就没打过正经仗!可有一定把握挡住叛军么?!若是挡不住,后果不堪设想,你却怎么承当得起责任!” 关于孟归羽就任禁军大统领之位这件事情,贵妃跟昭仪是有过一场小小的争论的。 舒昭仪之所以赞成孟归羽,乃是因为昭仪认为,高密王逼宫,孟氏首当其冲遭难,哪怕孟归羽所在的四房跟郑侯等人不亲热,到底是血脉至亲,而且孟归羽本人也不是省油的灯,不会得到高密王的信任。 故此孟归羽不管愿意不愿意,为了自己考虑,都只能忠君。 在那位背叛宣景帝的禁军大统领的教训下,新任禁军大统领的人选,务必要选择这种忠诚有保障的。 而舒贵妃却觉得,就算前任禁军大统领追随了高密王,如今要是风平浪静的,叫孟归羽这种外行统帅军队也还罢了。 这会儿高密王跟那位前任禁军大统领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重新打回来的! 那这么还能把这么紧要的位子交给孟归羽? 孟归羽根本没打过仗,家庭也没有这类环境,一无耳濡目染,二无家学渊源,三无亲身经历,四无妥当之人指点……叫他统帅禁军,这不是个笑话么! 只不过舒昭仪最后问了贵妃一句:“前任禁军大统领家世显赫,族亲遍布禁军上下!虽然内中也有类似于陶遥那样的忠贞之士,然而谁知道其他人,会不会被他说动,转投逆王容菁?!” 舒贵妃思及陶家在禁军当中的地位,无话可说,这才没有继续反对孟归羽的上位。 这会儿贵妃拿这事情说嘴,孟归羽左侧的眉头极快的跳了一下,才道:“娘娘!如今对垒的两军,都是禁军!前任禁军大统领在军中多年,又是子继父业,对于禁军上下,任何一位将领的了解,都在臣之上!” 所以,您要是找个其他正经将领过来坐我这个位子,不定那位前任禁军大统领打起来更得心应手呢? “禁军的设立,不外乎是戍卫宫城与京畿!” “既然如此,那么前任禁军大统领在位多年,对于上林苑,以及京畿附近,必定十分了解!” “甚至,各个紧要的路口,都有他的眼线之类。” “咱们如今一旦撤出上林苑,没了上林苑中历代禁军经营的工事可用,岂非是自投罗网?” 醒醒吧蠢货! 上林苑作为禁军驻地,又是肩负着拱卫皇室还有长安的重任,从设立之初,就做好了迎战强敌的准备:一般情况下,能够打到京畿的,怎么都有两把刷子了! 不管是工事还是辎重还是器械,统统都不缺! 这会儿要是因为害怕就一走了之,能搬走多少? 搬少了只怕还没找到靠山就先饿死了,搬多了影响速度十成十根本跑不掉! 尤其上林苑占地广大,绵延百里的山林,与京畿左近州县直接相连。 里头的诸多宫室、粮草,带不走的话,留下来不过是便宜了高密王;烧掉的话,这么大的林子,一个不好,风向突变,别把自己也干掉! 所以不管是政治考虑还是军事考虑,压根都没法子动身好吗? “那北疆军呢?”舒贵妃听出孟归羽的言外之意,心中恼怒,狠狠瞪了他一眼,才气急败坏的问,“还有附近州县的官员……他们都死了不成?!容菁闹出这么大的事情来,哪怕是聋子也该听见了吧?为什么到现在连个回音都没有?!” 孟归羽嘴角扯了一下,才苦笑着提醒:“一来容菁说了陛下乃是替身,诸多地方官心中所以迟疑;二来则是密贞郡王如今声名响亮,未必抵抗不了骠骑大将军!” 归根到底,高密王跟容睡鹤的父子名份,帮高密王扳平了这一局! 舒贵妃深吸了口气,按捺住抓狂的冲动,道:“这么说,这会儿竟只能坐以待毙?!” “当然不会了。”孟归羽眯起眼,淡淡说道,“外人以为容菁同密贞郡王是嫡亲父子,纵然有些龃龉,大事上头必然也会同心合意。然而咱们却知道,容菁跟密贞差不多是水火不相容!只要将他们父子的真实关系在天下人面前揭露出来,还怕高密王会没有墙倒众人推的一天?!” 最后一句话,他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出来的! 孟归欢的死,虽然明面上是广陵王亲自下的手。 但在孟归羽看来,如果不是高密王猝然夺宫的做法,压垮了广陵王,自己年轻的妹妹,何至于会那样惨死?! “你打算怎么个揭露法?”舒贵妃沉思了会儿,挑眉,“他们父子当初虽然闹过一阵,然而可都遮着脸,不曾曝露自己的。到底他们两个也不傻,知道你那三哥孟伯勤不好惹!” 第二百九十一章 贵妃心思 孟归羽淡然说道:“娘娘不知,密贞出身高贵,然而幼年流落在外,吃尽了苦头,心中一腔愤懑,所以胸襟狭窄,最是睚眦必报!这一点,其麾下都是心知肚明!早先容菁父子隔空交手,他没有明显的吃亏,是故这会儿还能够为了大局,同容菁维持着面上情!” “一旦他真正受了委屈,这人可不会将父子情分看的太重!” 舒贵妃皱眉说道:“本宫说了,容菁也不是傻子!他岂不知道跟这个儿子维持一家人的表象,对他这会儿的处境有多么重要?怎么可能在这眼接骨上惹怒密贞?昨儿个探子还说,容菁将长安上上下下的大户人家都拜访了一番,唯独盛府那边,是秋毫无犯!” 说到此处,她醒悟过来,悄声问,“你打算假借他的名义,对跟密贞关系密切的人家下手,栽赃容菁?” “臣倒是这么想,只是娘娘容禀:容菁此番作乱突兀,无论盛府还是宁威侯府,都不是小门小户,咱们在长安城里固然有些眼线,一来还要留着继续打探消息,二来容菁反复盘查筛选之下,也没多少高手了。”孟归羽摇了摇头,说道,“盛家豪富,护院众多;宁威侯府就更不要讲了,里里外外都是北疆军中的亲卫退下来的。这两家不是随便出了两个身强力壮的人就能踹开大门冲进去为所欲为的地方,针对他们下手,咱们现在做不来的。” 又说,“何况即使做的来,也不好做:容菁说不得早就防着这一节了!” “那你要怎么办?”舒贵妃捏了捏眉心,她今儿个描的是小檀眉,似弯月又没多少弧度,望去仿佛芍药笼烟,别有一种楚楚可怜的姿态,有些厌倦的说道,“你不要老是兜圈子成么?!” 孟归羽低头道:“不敢瞒娘娘:前些日子,密贞郡王最信任的心腹、前望春宫侍卫盛喜,秘密潜入长安!如今人应该也在长安城内……臣的想法是,从他入手,栽赃容菁!密贞郡王为人本就心胸狭窄,对麾下也素来护短,若知自幼一块儿长大的左膀右臂为容菁所害,绝对不会同容菁善罢甘休!” “只是一个手下,这分量够么?”舒贵妃不信任的问,“怎么说容菁也是密贞的亲爹,当然本宫不是说密贞会对容菁有什么情分,只是弑父归根到底不是好名声,密贞竟对一个手下,重情至此?” 她这么问的时候,心里就有点复杂。 之前她们姐妹俩本来是很看好容睡鹤的,甚至都畅想过因为这个嗣子做了皇太后之后悠闲自在的生活了。 后来因为孟归羽的告密,出于对桓观澜的忌惮,最终决定放弃容睡鹤,另辟蹊径来解决膝下无子、老来无靠这个问题。 那个时候之所以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主要也是对容睡鹤不够信任。 准确来说,是不够了解。 毕竟,当初盛兰辞就是知道了容睡鹤在公孙氏遭遇韩潘联手伏击之后的表现,认定了自己善待容睡鹤不会没有回报,这才将他认回盛家做嗣子的。 假如舒氏姐妹当时就晓得此事,肯定不会那么爽快的否定掉这个简直万里挑一的嗣子人选。 此刻听着孟归羽叙述着容睡鹤对下属的看重,舒贵妃不免暗忖:“密贞对一直跟着他的底下人都如此重情重义,连生身之父都不能比!倘若我们姐妹当初不知道他跟桓观澜那老东西的关系,依旧是掏心掏肺的对他好……说不定即使他本来接近我们姐妹的时候不安好心,渐渐的也就被感动了呢?” 她对于目前的局势是比较悲观的,姐妹俩娘家人不争气,一身荣华安危全部系在了宣景帝身上。 以往高密王跟孟氏再怎么勾心斗角,都不涉帝妃,她们左右也就是陪着宣景帝风流快活,得空由着心情插个手,这双方出于忌惮宣景帝给对手拉偏架的考虑,非但敢怒不敢言,还得对她们奉承着。 所以舒氏姐妹这几十年来可谓是顺风顺水,就没见过什么变故。 谁知道一朝风云变幻,高密王说反就反,还污蔑宣景帝早已不在人世,她们姐妹不过是被孟氏要挟,委身事贼! 虽然高密王前番败退长安城,然而两大边军由于路途遥远,暂时赶不过来救驾也还罢了,附近州县,怎么都该接到消息了,却也是至今杳无音讯。 这种情况,不管是被“替身”的谣言迷惑住了,还是本身就存着观望局势之后站队的考虑,对于宣景帝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 因为这意味着他这个天子,在世人心目中威望的降低。 何况即使上林苑这边,可以撑到两大边军抵达,在舒贵妃看来,对于她们姐妹,甚至包括宣景帝在内,也都非喜讯。 孟氏久有谋朝篡位之心,容睡鹤也是野心勃勃。 之前宣景帝一直四平八稳的在皇城之中做风流天子,朝堂上两派分立,互相牵制,谁都没把握强行夺宫,是故只能做做小动作,对宣景帝跟舒氏姐妹,也都给足了面子。 这会儿长安乱成一团,禁军分裂只是小事,要命的就是州县的观望,这直接暴露出宣景帝这些年来不问政事的弊端:民心对他已经没什么依恋不舍了。 那么换一个皇帝上台,哪怕上台的方式不那么光彩,黎庶八成也不会有什么激烈的反对。 要是这个新君再好好表现,底下人只怕会迅迅速速的忘记宣景帝,欢欢喜喜的去给新君歌功颂德! 所以最后不管是孟伯勤赢,还是容睡鹤笑到最后,宣景帝都注定会成为过去。 “若果孟伯勤胜出,冲着我们姐妹对太后的顶撞,还有对皇后的磋磨,他也不可能手下留情!”舒贵妃咬住唇,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十指纤纤如春笋,仿佛就是为了她写的,白腻光滑如凝脂的肌肤,若不明言,谁能相信她已经四十有余? 这份美色还没到消耗殆尽的地步,未尝不能够继续用下去。 问题是孟伯勤跟宣景帝不一样,宣景帝是先帝庶长子,在没有嫡子的情况下,天然受到重臣的支持,由桓观澜扶上帝位之后,顺理成章的继承了容氏的这份基业。 所以哪怕登基未久就开始沉迷美色,因为名正言顺又先后有桓观澜跟孟氏力保的缘故,到底还是做了三十来年天子。 而孟伯勤不是容氏血脉,只是外戚,容氏六代帝王,内中有雄才大略的,有平庸无为的,也有宣景帝这样公认的昏君……可是就算是宣景帝这种昏君,他的昏聩大抵也就是不问政事,并没有做出什么残害百姓的举动。 所以民间即使不留恋宣景帝了,对于容氏的感情,却不可能猝然消失。 孟伯勤即便靠着武力践祚,也肯定没什么功夫跟美人腻歪,少不得要励精图治,巩固帝位,以免昙花一现。这样就算舒氏姐妹能够进入他的后宫,又哪里能有现在这种宠夺专房的待遇? 而且孟伯勤有发妻、有侍妾,有儿有女,孙辈都一堆了,这许多人对于舒氏姐妹的介入,岂能不怀着警惕?毕竟已经有了宣景帝这么个为了美色连后嗣都不要的例子,只怕孟伯勤稍微分下心,姐妹俩就能被他们不顾一切的弄死以策万全! “若是赢的是密贞……”舒贵妃摆弄着手指,怔怔出神:容睡鹤是容氏血脉,而且年方及冠就高中状元,恢复宗室身份后放牧西疆,也有大败茹茹的战绩。 正是年轻有为才貌双全。 还曾是宣景帝的嗣子人选。 只要干掉了孟伯勤等挡路之人,他践祚简直就是顺理成章! 想到之前跟妹妹舒昭仪商议的借种之事,舒贵妃眼底微闪,暗忖,“这段日子,密贞人一直在西疆,未必知道我跟妹妹打算放弃他的事情……若是如此,我们姐妹同他,岂非还能有做母子的指望?” 回忆起这个曾经的准嗣子的姿容风仪,还有种种精明强干之处,贵妃竟有种回到少年时候的心动之感,“若果我们姐妹福泽不竭,名为母子,实为夫妻……” 眼角瞥见底下还没走的孟归羽,她总算定了定神,止住思绪,强自镇定的问:“你方才说什么?” 方才她问了公孙喜的分量是否足够容睡鹤同生身之父彻底翻脸时,孟归羽是说了好一番话的,只不过贵妃正在专心致志的走神,却是一句也没听到。 这会儿孟归羽也没再长篇大论,只简短道:“请娘娘放心!密贞郡王为人虽然睚眦必报,却也重情重义,容菁从未善待过他,他对容菁是以毫无感情。那盛喜对他忠心耿耿,这样的心腹为容菁所害,密贞郡王无论如何都要为他讨个公道的!” 舒贵妃抿了抿嘴,有些敷衍的说道:“既然如此,那你就去做吧!” “娘娘,这事儿臣所以需要您的帮助。”孟归羽提醒道,“盛喜现在人在长安,他此次前来,主要就是代表密贞郡王妃,同皇后娘娘联系。这段时间,说不得还会再入宫城!娘娘主持后宫多年,宫里的人手……” “本宫知道了!”舒贵妃眯起眼,道,“你且等着,本宫去写个手令,宫城那边留守的宫人看到之后,自然会听你吩咐!” 说着起身入内,背对着孟归羽的时候,鲜红的菱唇微微一弯,却露出一个不屑的笑容:本宫正想着与密贞修复关系,你就送上门来? 倒是没有辜负本宫姐妹提携你的一番心思! 第二百九十二章 不能全信 孟归羽虽然为人隐忍多疑,城府很深,但这段日子,先是接任了禁军大统领之位,跟着又遭遇了幼妹惨死的打击,多少有些吃不消。 这会儿却没发现舒贵妃的别有用心,片刻后,拿了舒贵妃给的手令也就走了……舒氏姐妹入宫多年,长盛至今无衰,不管是皇城内,还是上林苑中,宫女内侍里头,上赶着侍奉的人从来不少。 就算如今风云突变,人心浮动,总也有些人或者出于忠诚,或者出于心存冀望,愿意继续为这姐妹俩所用的。 孟归羽推敲着自己的计划,大步离开了秋心宫。 这秋心宫是距离春波湖水师不远的一座宫殿,地方比帝妃之前住的合欢宫要窄小。 之前高密王因为久攻合欢宫不下,打算用火,虽然火才起来就被孟归羽等援军扑灭了,然而上林苑中的宫殿,大抵都是木制,极易引燃,所以许多宫室到底受到了损坏。 而且帝妃当日都有些惊骇,不愿意再留在合欢宫,频繁被提醒那晚的惊心动魄,又因为舒氏姐妹极力推荐了孟归羽担任新的禁军大统领,而孟归羽进入禁军的日子不长,在水师的时间更久,舒氏姐妹以为靠近水师比较有安全感,撺掇着宣景帝将新的住处选在了这里。 对于早就习惯了华服广厦的姐妹俩来说,秋心宫实在是宫如其名,看到了就发愁:这也忒狭窄了! 这会儿舒贵妃打发了孟归羽,使人去请来舒昭仪,昭仪才进门就抱怨:“就这么几步路,还打发人做什么?姐姐站门口喊一声,我就是在内殿,也一准儿听到了!” “陛下怎么样了?”贵妃指了指自己身侧,示意她坐下,摇着团扇,轻声问,“这两日太医开的安神汤似乎不错,我都是一觉睡到大天亮来着,不知道陛下吃了可还好么?” 舒昭仪叹口气,看了眼左右,待宫人都识趣的退了出去,才低声道:“他大概年纪大了,终归有些精力不济,却没多少用处。这不,我才出来前,刚刚又同小厨房要了一碗安神汤喝了,说是补一觉。” 姐妹俩商议了一番宣景帝的身体情况,都觉得很是忧愁:“本来这个岁数就让人很不放心了,前些年那一场病,差点把咱们吓的魂飞魄散!这会儿这个样子……都是那容菁咒的!自从他胡说八道陛下早已驾崩起,似乎陛下的御体就真的越发不济了!” “呸呸呸!”昭仪闻言,心头一沉,连忙否认,“姐姐,那容菁之前也不过是个王爷,哪里比得上陛下尊贵?他哪里来的本事诅咒陛下?我看陛下也只是被猝然发生的事情给惊着了,养上几日也就好了!” 贵妃挑了挑眉,朝她倾了点身子,低声说道:“就算他好了,你觉得咱们这样逍遥的日子,还能过多久?” “这有什么办法?”舒昭仪这几日服侍宣景帝左右之际,也不是没想过法子,只是手中的牌面就那么大,她也真的是束手无策了,此刻就沮丧道,“咱们娘家人不争气,慢说学孟氏自己当权了,就是连几个有能耐的臣子都没结交到!这会儿除了委托孟归羽,一时半会的,哪里找得到可靠的人呢?虽然孟归羽未曾打过仗,然而这人素来狡诈,手底下一班禁军将领,总归能够辅佐些吧?” “我不是说咱们这会儿不该将禁军交给孟归羽。”舒贵妃摇头道,“我是说,这些日子长安发生的事情,不可能不惊动边军的!不定北疆军跟西疆军都已经厉兵秣马,准备打着平乱的幌子朝长安赶了!” “问题是,他们赶到之后,当真平定了长安,你说会怎么对待咱们?” “那也只能听天由命了。”舒昭仪悲观的说道,“要怪只怪咱们出身寒微,眼界太窄,不然早就应该明白,没有娘家依靠,便只能指望子嗣!若是早些弄个嗣子在膝下,定下来东宫名份,这会儿哪里轮得到容菁上蹿下跳?!” 舒贵妃低声说道:“方才孟归羽过来同我要宫城那边的人手,为了对付密贞的心腹盛喜,我倒是忽然想到,密贞对个心腹都掏心掏肺的。倘若咱们一直对他真心实意的好,你说就算他是桓观澜的弟子,会不会也同咱们化干戈为玉帛?” “密贞?”舒昭仪怔了一怔,说道,“他自己愿意同咱们化干戈为玉帛有什么用?孟归羽不是说了?密贞能有今日,八成都是赖桓观澜扶持!他反抗得了桓观澜的意思么?” “那可不一定!”舒贵妃眼中闪过冷色,嘿然道,“他跟桓观澜毕竟不是一个人,怎么就不能一条心了?想陛下还是太后的亲生骨肉呢!结果自从咱们进宫以来,每次同太后意见相左,陛下还不是听咱们的?!” 舒昭仪皱着眉头,说道:“你是想挑唆密贞同桓观澜的关系?” “如今局势已经很清楚了。”舒贵妃看着她,“陛下疏忽朝政已久,经过此番变故之后,威望必定进一步下降,一旦孟伯勤或者密贞挟重兵兵临城下,大位少不得就要换人坐!” “咱们同孟氏那对姑侄的恩怨,不说人尽皆知,也不是什么秘密!” “太后跟皇后对咱们有多怨恨你也是知道的……设若孟伯勤胜出,你我只怕连个全尸都留不下来!” “咱们虽然出身不高,然而进宫以来,哪一日不是金尊玉贵、珠围翠绕?” “就是陛下贵为一国之君,何尝不是对咱们小意温存,宠爱有加?” “难为风风光光了一辈子,竟要对那位骠骑大将军俯首委命不成?!岂不是想想都要气破了肚肠?!” 舒昭仪沉吟了会儿,说道:“姐姐,只是咱们这些日子,虽然没有同密贞明着翻脸,私下里对他的支持,却是一落千丈!他的为人你也知道,最是精细的,只怕早就有所察觉了!否则前两日,做什么要忽然派人来长安,辗转要咱们将他正式过继?而且咱们当时虽然扯了高密王妃出面,归根到底是拒绝了的!” “没有明着撕破脸、没有证据,他凭什么说咱们对不起他?”舒贵妃心平气和的反问,“毕竟天下人都知道,咱们姐妹对他不薄!再者……当初拒绝将他过继到膝下,一来是想着高密王妃身子骨儿素来不中用,怕她偏爱这小儿子,万一来个受不了刺激有什么三长两短,这不还是拖累密贞么?” “二来那会儿咱们也是跟高密王妃说了的,就是孟氏跟高密王都在努力阻止此事,咱们人在宫闱,朝堂之上没什么可用的人手,暂时争不过,有什么办法?” “而且这会儿咱们不是还可以补救么?” 她眯起眼,“密贞素来同容菁不和,但血缘上两人到底是父子!” “这次容菁反叛的消息传开去,孟伯勤固然可以立刻有理由带兵前来长安救驾,密贞那边,可是尴尬吧?他是叛乱始作俑者的亲生骨肉,他要带兵回来,孟伯勤那边肯定会说他是想给容菁助阵,而不是救驾的!” “就是沿途州县,又岂能不心生狐疑?” “哪怕密贞不惜公开讨伐容菁,以证明自己是真心救驾……做儿子的公开反对生身之父,说不得就要被那些愚孝的蠢货抓住把柄,使劲儿编排!到时候跟孟伯勤争斗起来,大小总是个破绽!” “不如咱们这会儿就劝陛下正式将他记到名下,册封太子!” “如此密贞千里救援父皇,岂非理所当然?” “他日对付起容菁来,也是师出有名,乃是为陛下讨回公道了!” 舒昭仪听着姐姐这番叙述,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道:“问题是,密贞会愿意么?他之前要是没怀疑咱们,催促咱们将他尽快过继,也还罢了;他之前若是已经怀疑了,派人来提这个要求,天知道什么想法呢?” 又说,“何况孟归羽……咱们如今可是要用着他的,哪怕有机会铲除他,也不好动手吧?不然这偌大禁军,谁来主持?” 贵妃冷笑了一声,说道:“这个没有关系!当初,密贞跟桓观澜的事情,岂非正是孟归羽透露给咱们的?他这么做,从来就是包藏祸心!而咱们姐妹,在宫闱里这么多年,也不是好哄的。只是因为密贞远在千里之外,咱们娘家不足依靠,宫闱里的心腹,一来没出过远门,二来职责在身,也不好离开长安。是以根本没有足够可以信赖的人手,去提醒密贞!只能与孟归羽虚与委蛇……” 她眯起眼,将孟归羽打算向公孙喜下手的事情告诉了昭仪,“孟归羽信誓旦旦说这盛喜对密贞来说非常的重要,既然如此,咱们只要救下这盛喜,还怕没法子跟密贞表达善意?” 昭仪皱着眉头,思索了会儿,才道:“盛喜?这人我都没怎么听说过……孟归羽打算怎么谋害他?” “说是被密贞郡王妃派遣过来的,好像是给皇后送信怎么的?”舒贵妃回忆着孟归羽方才的说辞,因为怕孟归羽看出破绽,她也没敢多问,这会儿不太确定的说道,“孟归羽既然跟我要了宫里的人手,应该是打算在皇宫里设计他吧?” “啊,对了,孟归羽说,害了盛喜之后,会将罪名栽赃给容菁!” “如此让密贞跟容菁没法子保持表面上的和睦!” “孟归羽素来狡诈,他的话,可不能全信!”昭仪哼了一声,“那盛喜既然是密贞郡王妃派过来的,目的又是替郡王妃给皇后送信,做什么还要在宫里对他下手?就算容菁如今人手有限,又因为宫城里除了他生身之母之外,皇后是人尽皆知的摆设,此外没有紧要之人,对于宫城大部分地方的看守,不是很严密。那盛喜竟然能够潜入皇城给皇后送信,八成武艺高明!” “既然如此,哪里那么容易被容菁的人碰上?” “所以,孟归羽说事后会把罪名栽赃给容菁,可别把咱们也捎带上了,做他跟密贞消除芥蒂的投名状吧?” “毕竟他跟北疆的孟伯勤虽然是堂兄弟,一来基本没照过面,二来孟伯勤之父郑侯可没少坑孟氏四房,兄弟之间想来也是罅隙重重!” “他之前又给密贞做过事,若去投靠孟伯勤,别被当成吃里扒外的暗子,下场可是很不好说了!” “……”舒贵妃听的频频皱眉,好一会儿,才沉吟道,“这么着……先让宫城那边的人,盯牢了皇后,看看那盛喜什么时候过去见皇后,完了拦下他报个信吧!其他的,等将孟归羽此番的计划套点出来之后,再作应对!” 而此时,公孙喜正在走向望春宫。 第二百九十三章 陷入重围 公孙喜其实很意外自己还会再到望春宫,那天他察觉不对,匆匆而去之后,跟着就同孟归羽兄弟出了宫城,分头行事。 虽然当晚高密王功亏一篑,退回长安城,然而皇宫总是在这位王爷的手里了的。 公孙喜没有刻意的打听孟皇后的下落,因为他觉得不会听到什么好消息,还不如索性装糊涂当不知道……他甚至有些惆怅的想,哪怕日后容睡鹤登基,盛惟乔册后,成为望春宫的新主人,同这对夫妇关系密切的自己,约莫也不会再到望春宫了。 他以为这样的情愫是一种祭奠,也做好了封存关于这座宫殿的一切回忆的准备。 所以后来因为种种缘故潜回皇宫,同葛中鹏接洽时,问起宫城中的情形,也没有提过孟皇后只字片语……长安如今正乱着,他有许许多多的正事要做,根本分不出心思来感受悲伤与遗憾。 倒是葛中鹏,正事办完之后,似笑非笑的告诉他:“皇后娘娘之前受了些惊吓,这两日一直在望春宫卧榻,她身边的那个宫女倒还有几分忠心,这种时候了也不肯撇下她不管,成天到太医署苦苦哀求……最后还真有老太医看的心软,过去看了一回。只是太医到底是太医,上好的药材用惯了的。” “从前那位到底是皇后,上头有太后娘娘护着,外头有孟氏撑着,即使在舒氏二妃跟前不得意,吃药这种事情上,也没谁敢短了她什么。” “可现在这局势……哪怕宫中库房有储备,不清楚王爷的态度之前,谁敢将好东西继续给孟氏的皇后用啊?” “这不,那宫女只能重新去求那老太医改方子,改来改去,那老太医一来有点不耐烦,二来也是担心惹祸上身,就躲着不见了。” “……也不知道那主仆俩这会儿在望春宫如何了?” 公孙喜闻言皱起眉,有些不悦:“我只是奉郡王妃之命给皇后娘娘送信而已!公公想多了!” “咱家怎么就想多了?”葛中鹏莫名其妙的看着他,“咱家跟你说这些话,意思就是,郡王妃同皇后娘娘乃是闺阁至交!这会儿皇后娘娘不大好,你什么都不管的话,回头不管这位娘娘能不能撑过来,叫郡王妃知道了,岂能不找你算账?!虽然咱家没见过郡王妃,然而却早就听说郡王对这位郡王妃乃是言听计从千依百顺……哪怕你在郡王跟前颇受信任,确定要得罪她么?” 公孙喜:“……” 他冷静了下,说道,“公公,这事儿我怎么管?我在这宫城里,连公开露面都不敢。若要为郡王妃照拂皇后娘娘,怎么都该求您搭把手吧?” 葛中鹏哂笑道:“我的盛爷哎!虽然高密王这会儿的重心不在皇宫,看起来也没什么针对皇后娘娘的意思,然而你信不信,咱家只要稍微吩咐底下人照顾着点儿望春宫,王爷左右的人就要找上门来陪咱家吃茶,顺带让咱家解释,为什么要善待孟氏女?到那时候,你说咱家要怎么回答?!咱家可是还想继续给郡王效犬马之劳的!” “……”公孙喜无语了会儿,道,“那么公公的意思是?” “当然是你悄悄儿把东西送过去了!”葛中鹏说着,变戏法似的从身后取出个大包裹,笑眯眯的推到他面前,“喏,药材、吃食、消暑之物……那位皇后娘娘虽然在娘家的时候不受宠,到底是孟氏嫡女,也是锦衣玉食长大的,可受不得折腾!这些日子要不是她挑心腹宫女还有点眼力价,八成早就撑不住了!” “饶是如此,没有这些东西,主仆俩也不过是多熬个几日罢了!” “你要是想给郡王妃交代,最好今儿个晚上就送过去……别担心望春宫的侍卫们,孟氏的人早就被高密王铲除殆尽了!其他的呢,这会儿也没心思管皇后的死活!” 葛中鹏悠闲的啜了口杯中茶水,“嗯,暂时想不到其他叮嘱了,要不要做,要怎么做……你自己想吧!” 公孙喜踌躇了会儿,最终站起身,接过包裹,一言不发的走了出去。 他离开之后,一个小内侍走进来收拾茶水,顺带好奇的问葛中鹏:“义父,您打算撮合这位跟皇后娘娘?” “小孩子胡说个什么?”葛中鹏笑骂,“咱家在宫里这么多年,什么时候干过红娘的差事?同盛喜说的可都是真心话,就是怕皇后娘娘没死在高密王手里,倒在咱家眼皮底下硬生生的去了,回头郡王妃知道,迁怒咱家,这会儿左右没其他适合的人手,打发他去跑个腿罢了!” “义父,孩儿瞧那盛喜嘴上不肯承认,言谈举止之间,对皇后娘娘可是有些意思的?”小内侍笑嘻嘻的问,“您既然没有撮合他们的想法,这会儿打发盛喜去雪中送炭,万一送出点情不自禁来……这?” 葛中鹏不以为然的说道:“咱们现在这位皇后娘娘,谁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之前孟氏还在鼎盛的时候,她尚且是守着活寡哪!这会儿郑侯几个死的死不知所踪的不知所踪,哪怕她同父异母的兄弟是骠骑大将军,然而兄妹两个长年不在一处,还不同母,估计也没多少感情。日后即使孟伯勤有什么成就,她也未必沾得到多少光!” “盛喜怎么都是郡王的心腹,论前途可比那位皇后好了不知道多少,少年人偶尔风流一把有什么打紧?左右皇后姿容甚美,盛喜也不吃亏!” 他淡然说道,“咱家这几十年来在这宫闱里头,见过的腌臜事儿多了去了,偌大宫城,不多这一件,也不少这一件,随他们自己去罢!只要回头能用这件事情,同郡王妃卖个好,咱家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虽然是先帝留下来的人,是宫里的老资历了,然而他今年不足六十,又是老当益壮,可还雄心勃勃,希望在容睡鹤定鼎之后,再进一步的。 那么容睡鹤的正妃、未来的后宫之主盛惟乔,自然要提前开始讨好。 ……公孙喜不知道葛中鹏的想法,他这会儿也没功夫去想葛中鹏此举是否有什么深意,只想着见到皇后之后要怎么说? 毕竟他当晚明明察觉到情况不对,还误会葛中鹏背叛了容睡鹤,却丢下皇后一走了之,甚至护送孟归羽兄弟离开皇城,却连消息都没给皇后报一个……如果再给他一个机会的话,他还是会这么做。 只是想到向孟皇后呈上盛惟乔亲笔信笺的那回,心里不知为何,总有些发虚。 最终他决定,悄悄的把东西放下就走,不跟皇后主仆照面。 然而熟门熟路的到了望春宫之后,公孙喜发现自己的计划落空了。 不是孟皇后或者春来恰好将他堵了个正着,而是他才踏入望春宫的正殿就察觉到不对劲:这里安静的根本就不像是有人的样子。 “有人”的意思,是活人。 公孙喜心头一沉,扔下包裹,一脚踹开寝殿的门,果然,梁上系了两条白凌,孟皇后与宫女春来,一人一条,将自己高高挂起,地上是倾倒的绣凳。 他瞳孔骤然收缩,正待上前解下两人查看情况,门外蓦然传来一阵急促且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去一队人看住后窗,他跑不了”的呼喝! 公孙喜落入重围、局势岌岌可危的时候,北疆,盛惟乔看着乳母将哇哇大哭的儿子抱出屋子,再一次露出劫后余生的表情。 这让旁边的宣于冯氏感到不可思议:“若非这孩子是我看着落了地的,从头到尾就没出过院子,不存在被调包的可能,我简直怀疑他不是你亲生的了……怎么谁抱都没问题,就你一上手就要哭?” 盛惟乔郁闷的说道:“我正要请教姨母呢!前两次一抱他就哭,你们说是我手势不对,把他弄的不舒服了。还一次他哭,是我看他怪可爱的,捏了捏脸,不当心用了点力气。今儿个我可是小心翼翼再小心翼翼,手势也是尽量学着乳母了啊……他为什么还要哭?!” “……算了,哭就哭吧,反正小孩子长起来也很快的。”宣于冯氏沉思了会儿,不肯承认自己因为只有一个亲生儿子,所以育儿经验也不是很丰富,解释不了甥孙的心思,就含糊道,“过点时间他长大了懂事了,知道你是他亲娘,肯定就不会这样了!” 至于说这孩子没长大之前,如果继续一沾盛惟乔的手就哭怎么办? 宣于冯氏一摆手:“那么多婆子丫鬟乳母做什么用的?抱孩子的人多了去了,不差你一个!你以后想看孩子了,让人抱你跟前你只管看就是,别碰他不就好了?” 盛惟乔:“……” 她弱弱的说道,“抱孩子的人再多,可我才是他亲娘啊!” “孩子这会儿又不知道!”宣于冯氏劝道,“等他长大了记事了,你再天天抱他不就成了?” 盛惟乔怀疑的看着她:“姨母啊,您当初该不会就是这么对待表哥的吧?” “你以为我是你啊!”宣于冯氏白她一眼,“这么不受亲生儿子待见……你表哥当时可没有说一沾我手就哭的撕心裂肺的!” “那可不一定!”盛惟乔不服,“表哥落地的时候我还没出生呢!这会儿外祖父外祖母、我爹我娘他们都不在,您就是骗我,我也没法子反驳啊!” 宣于冯氏正要说话,这时候门骤然被推开,吴大当家几乎是一阵风的冲进来,眼角眉梢尽是无法掩饰的喜悦和如释重负:“老夫人、郡王妃,让闲人都回避一下,有要紧的人来了!” 姨甥俩闻言一怔,下意识的要问,然而话到嘴边,骤然想到一种可能,异口同声的惊道:“难道!?” 话音未落,门外已有人大步走入,边走边道:“这是专门安置郡王妃的宅子,竟然还有什么需要回避的闲人?你们是怎么做事的?!” 第二百九十四章 重逢 说话间,人已转过屏风,同时摘下斗笠,露出一张白皙昳丽却满布风尘的面容,可不正是容睡鹤? “密贞!!!”盛惟乔与宣于冯氏又惊又喜,异口同声的问,“你怎么来了?!” “坏囡囡早产,我接到消息哪里还坐得住?”容睡鹤朝宣于冯氏微微一点头,就不错眼的看着妻子,柔声说道,“所以安排了下手里的事情,赶紧过来看看了!” 他说的轻描淡写,然而姨甥俩又不是不知道如今的局势,哪里不晓得他这眼接骨上悄悄跑来北疆,得冒多大的风险? 慢说盛惟乔立刻红了眼圈,满心惦记着抓他痛脚的宣于冯氏,闻言也不禁动容,颔首道:“馨章果然有眼光,没有选错人!” “姨母您不要什么功劳都归给我爹爹好不好?!”只是这话才说出来,吴大当家等人还不及附和,盛惟乔先自委屈道,“密贞明明是我自己挑的!” “没你爹将他领进盛府,你认都不认识他!”宣于冯氏哭笑不得的站起身来,“算了,不打扰你们小夫妻叙话……密贞你这风尘仆仆的样子,多半还没用饭吧?我去厨房给你备些吃食去!” 她带着吴大当家等人退出去后,屋子里就剩了夫妻俩。 本来久别重逢,又才添一子,盛惟乔的设想里,是有很多很多的话要跟丈夫说的。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儿看着容睡鹤定定看着自己的眼神,她又觉得有点不知道说什么了? 两人面面相觑片刻,盛惟乔有点不好意思的转开视线,低头看着他衣摆,小声抱怨道:“什么‘坏囡囡’啊!咱们都是做爹娘的人了,还这么喊,还是在姨母跟吴大当家她们跟前……回头她们一准儿要拿这事打趣我了!” “……”容睡鹤沉默了会儿,没有说话,忽然俯身,一把将她揽进怀里。 盛惟乔笑嘻嘻的在他肩窝蹭了蹭,正要开口,却察觉到他揽住自己的手臂在微微颤抖,心中一惊,说道:“你怎么了?” “……你这个坏囡囡,还敢说自己不坏?”容睡鹤将头埋在她颈后,好一会儿,才哑着嗓子,仿佛是呢喃又仿佛是咬牙切齿的说道,“你吓死我了知道么?我……我这辈子还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就在来的路上,若非左右忠心,我至少有四次因为心神不宁坠马!” “那你有没有事?!”盛惟乔赶紧问,想推开他查看伤势,只是容睡鹤抱的很紧,铁箍似的,她根本就挣不开,只听这人冷冰冰的说道:“现在这千里迢迢我都走完了,你再来心疼我有什么用?!难为你还能妙手回春叫我顷刻之间恢复如初不成?!” 盛惟乔闻言顿时有点慌了,声音都颤抖了:“你……你到底伤的怎么样啊?” “我伤的怎么样?”容睡鹤微微抬起了点头,在她面颊上蹭了下,冷笑出声,“你心里没数?!” 不等盛惟乔心惊胆战的继续问,他已切齿道,“老子心都碎成扁食馅了,你说伤的怎么样?!!” 盛惟乔:“……” 她有点心虚的说道,“我也没想到就那么几步路没喊仪珊,居然就摔着了……” “你早产是因为摔着了?!”不想话还没说完,就被容睡鹤打断,“我这一路进来,看到的人也不算少,居然还让你摔着了,她们是干什么吃的?!” 盛惟乔怕他重罚底下人,连忙说道:“我不喜欢总有人在跟前晃荡,所以身边一般就带一两个人伺候……这不是意外吗?” “这是什么意外?”容睡鹤总算转过头来,与她对望,背着光也看不清楚神情,只觉得他眸子愈加明亮,隐约似有水光,毫无感情波动的说道,“你根本就是想要我的命!!!” “哎呀,反正还不是好好儿的过来了?”盛惟乔自知理亏,被他指责的丢盔弃甲,讪笑着想转移话题,“你这一路上过来,肯定饿了吧?要不要喊个丫鬟进来问问,姨母那边饭菜准备好了不曾?” 容睡鹤冷笑着说道:“饿什么饿?!气都气饱了!” “……你不知道我为什么早产啊?”盛惟乔再找话题,“之前姨母说,我才进产房的时候,吴大当家他们就给你报信了,我以为你都知道呢!” 容睡鹤冷漠道:“才听到‘早产’二字,老子都快魂飞魄散了,哪里有心思细问?随便跟乐羊他们交代了几句,就带着几个亲卫上马起程……要不是看在你这会儿在坐月子的份上,老子一进门第一件事就是先揍你一顿你信不信?!” “……”盛惟乔愣住,片刻后,她“哇”的一声哭了起来,“你太过分了!!!这段日子我一个人在北疆容易吗?之前生孩子的时候,折腾了两天一夜才落地,中间我都给姨母说遗言了,姨母呵斥我,说我怎么舍得把你让给别人?我好不容易才撑下来,你居然还要揍我!!!” 她这么一哭,本来还一脸冷酷的容睡鹤顿时慌了手脚,一面慌慌张张的给她擦眼泪,一面忙不迭的认错:“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我开玩笑呢啊!就是怕你以后再自作主张的以身涉险……你不知道,自从知道你没去长安,而是来了北疆后,我有多担心!这些日子,我差不多夜夜不能入睡,闭上眼就想着你在这边好不好、过的顺心不顺心,没我在身边习惯不习惯……我就是太担心你了,怎么可能真的揍你?” “再说了,咱们从认识开始,一直都是你打我,我什么时候敢还手?” “你借我十个五哥胆,我也不敢啊!” 他好说歹说,又是赔礼道歉,又是割地赔款,又是甜言蜜语,最后觉得自己都快要哭起来了,盛惟乔才渐渐止住哭泣,恨声说道:“我这都是作了什么孽,千挑万选了你这么个没良心的夫婿!相隔经年才见,头一件事就是想揍我!!!要不是我这会儿还在坐月子,真想找个东西过来抽你一顿狠的!” “那就先记着,等出了月子随便打!怎么开心怎么打!”容睡鹤小心翼翼的哄,又委婉表示不服“没良心”,“你刚刚还跟姨母争论说你自己有眼光看中了我来着!” 盛惟乔冷笑了一声,说道:“我那是顺着姨母说!姨母这些日子没少给我操心,我孝顺她不可以啊?”“好囡囡最孝顺了!”容睡鹤赶紧夸,“又乖又体贴又温柔又贤惠……简直完美!” 又关切的问,“你生产的时候很是折腾?那身体怎么样?可让大夫把过脉?姨母还有稳婆怎么说的?可要紧吗?” “也就当时比较受罪,这会儿是没什么事情了。”盛惟乔嘟了嘟嘴,说道,“说起来要谢谢我爹娘,要不是他们打我小时候就给我好生调养身体,又不禁止我到处跑跑跳跳的,给我身子骨儿打了个好底子,这次还真有可能没熬过来!” “胡说,乖囡囡你最是福大命大的,怎么可能当真出岔子?”容睡鹤听得心惊肉跳,说道,“回头见着岳父岳母,我定要给他们好好磕几个头!” 他又细问了几句盛惟乔的身体,越发心疼妻子,语气是柔了又柔,跟江南三月的湖水似的,盛惟乔忍不住取笑道:“你这是拿我提前练手,待会儿哄孩子吗?” 提到孩子,她就问,“对了,你去看过孩子不曾?要不要现在叫人抱进来你瞧瞧?” 她这么说的时候,露出不怀好意之色,因为想到儿子一到自己手里就哭,就想知道容睡鹤是否是一样的待遇。 如果是的话,正好可以狠狠嘲笑他一回……嗯,顺带也有个可以一起接受宣于冯氏嘲笑的同伴。 如果不是的话……这么没良心的孩子就让乳母带着去吧!!! 顶多隔三差五抱过来给自己瞧一眼,就在乳母手里看一看、自己不上手抱的那种,哼!!! “没去看过,回头再说吧。”然而容睡鹤自觉才见面的时候,由于太过心急,没控制好情绪,将她给惹哭了,十分愧疚,这会儿就想多陪陪她,闻言一口回绝,“咱们这么久没照面了,多少话要说呢!” 盛惟乔算计失败,不悦:“你这种一见面就想揍我的人,我跟你才没话说!” “乖囡囡,你真是太欺负我了!”容睡鹤深吸口气,无可奈何的求饶,“你扪心自问,这些年来,咱们两个谁才是一直被欺负的那个?” “以前是你,所以你就想反抗了啊!”盛惟乔愤然道,“现在嘴上讲,谁知道什么时候会不会真的动手?!就你这种城府深沉的人,指不定早就在心里想好了要这样那样把我打的死去活来奄奄一息了不是吗?!” “乖囡囡!”容睡鹤闻言,眼角抽了又抽,语气深沉的说道,“你家睡哥哥确实有想过让你死去活来奄奄一息……问题是你如今还在坐月子好吗?” 盛惟乔愣了愣,会过意来,就从身后抽出隐囊,一把砸到他脑袋上:“说的什么混账话!简直找打!!!” 她拿隐囊连砸了容睡鹤好几下,伸手整理了下衣襟跟鬓发,正了脸色,说起正事,“你还好意思说我冒险,你自己这次抛下西疆跑过来,岂非也是下下策?你这一路上惦记着赶路,只怕还不知道这段日子长安那边的消息吧?” 郡王妃的神情就凝重起来,“单是长安的风波也还罢了,要命的是登辰利予……算算日子,他驾崩大概也就是这几天了?!” 第二百九十五章 论亲爹 容睡鹤拨了拨她鬓发,招来一个白眼:“别碰……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传下来的规矩,月子里不能洗头。偏生这会儿还是酷暑之际,就算北疆这边不比南风、长安炎热,然而天天也要出一身汗的!姨母非说这会儿不能用冰,就算有丫鬟日日帮忙擦拭,我也觉得整个人跟地里才刨出来似的了!” “我瞧你也没有很脏啊。”容睡鹤知道她素来爱洁,不管春夏秋冬,日日都要沐浴的,这会儿坐着月子,竟不能洗濯,必然煎熬,就伸出自己的手臂来,笑道,“你看看你家睡哥哥,这一路风尘仆仆的,连个洗脚的地方都找不着,才叫腌臜!” “什么?!”谁知道盛惟乔闻言,瞬间翻脸,抬手就把他朝外推,边推边呸,“这么脏还凑我跟前来!我这会儿还不能沐浴,被你传的更脏了,接下来这日子怎么过?!快点给我出去!从头到脚洗好了才许进来!” 容睡鹤:“……” 他试探着反对了几句,见妻子似乎当真了,只好走出去,叫了丫鬟询问饭厅所在。 饭厅里,宣于冯氏一早叫人备好了酒菜,这会儿天热,也不必特别保温,都还热腾腾的。 见容睡鹤进来,就笑:“我还以为你们要再说会儿话的。” “我倒是想,然而康昭嫌我一路风尘仆仆,叫我出来收拾下。”容睡鹤朝她点了点头,无奈的说道,“还得劳烦姨母,叫底下人给准备下浴房。” “这有什么关系?”他这次冒险千里迢迢潜来北疆看望盛惟乔,让宣于冯氏非常满意,态度格外的和颜悦色,说道,“这么点小事还跟姨母说‘劳烦’,也忒见外了!再说浴房那边早就备好了,你用完了饭就过去罢。还有休憩的屋子也是,好孩子,你这一路辛苦,别管其他事儿,先好生休息一回是正经!” 又说盛惟乔,“她这么说啊也是心疼你呢!只不过这孩子你也晓得,自来有些口是心非。说的倒仿佛跟你置气似的了!” 她心里暗骂盛惟乔不会做人,丈夫都表现出爱美人不爱江山的情深义重了,怎么还能嫌人家脏呢? 就算嫌脏,你就不能用个温柔体贴的说辞? 担心容睡鹤会因此有什么芥蒂,宣于冯氏赶紧给外甥女补救,“这孩子自来被我们这些长辈宠惯了,偏生生产这么大的事情,除了我之外,竟没其他亲近之人在侧!尤其是你!你不知道,当日她苦苦挣扎,孩子却始终生不下来,都想着让我给你们带话了!万幸她福泽深厚,最终熬了过来!那会儿她啊就是念着你名字呢……这会儿看到你过来,心里不知道有多高兴!” 容睡鹤闻言夹菜的手顿了一下,笑了笑,柔声道:“姨母,这是我对不住康昭!” “你不怪她擅自做主跑来北疆就好。”宣于冯氏欣慰道,“她也是想帮你,没想到这些日子的事情。” 见容睡鹤默默点头,她也就起身告辞了,“我去看看孩子……嗯,你还没去看吧?是用过了饭去看,还是沐浴了再去看?” “沐浴了再去看吧。”容睡鹤沉吟了下,说道,“我这一身……方才去看康昭时也确实有点考虑不周了,孩子年纪小,还是谨慎点好。” 宣于冯氏也是这么想的,正要说话,这时候却有女卫进来禀告,道是赵适已经接到容睡鹤亲自抵达的消息,所以托了心腹过来问,舅甥俩什么时候照面合适? “那你还是先忙这个吧!”宣于冯氏立刻说道,“说是你嫡亲舅舅,但实际上还没见过。这会儿的照面,想来你也要花点心思考量。孩子左右就在乔儿隔壁的屋子里头待着,跑不掉。” 容睡鹤对于头次同赵适照面,也确实有些重视。 虽然他来北疆的路上,就预计过会跟赵适会晤了,但那个时候心思都牵挂在盛惟乔身上,却压根没考虑过如何应对。 此刻见宣于冯氏善解人意,笑着道了谢,匆匆用过饭菜,去浴房沐浴更衣毕,就找了间花厅,召集吴大当家、许连山等心腹,询问北疆近况以及赵适其人。 他那边忙忙碌碌的且不说,且说赵适这边,知道容睡鹤为了妻子早产之事亲身前来北疆后,顿时就起了争执:“大业未成,就如此沉迷美色,纵有践祚之日,怕不又是西宫那两个妖妃再世作乱,坏我大穆社稷!” “郡王妃乃郡王明媒正娶的结发之妻,岂可与以色侍人的姬妾侧室之流比拟?!”有人不赞成这种说法,“郡王此举乃是重情重义,明君之兆!难道诸位愿意追随一个连结发之妻死活都不在乎的薄情寡义之徒?!” “重视结发之妻,就要置大局不顾?!”认为容睡鹤千里迢迢探望早产妻子之举不妥的人反驳,“如今大穆的局势大家都很清楚,长安那边,王爷固然掌握了泰半禁军,然而也不过与忠诚于陛下的禁军对峙罢了!一旦孟伯勤挥师南下,倾覆之日,就在眼前!” 他冷笑,“这会儿郡王亲身前来北疆,一旦消息走漏,为孟伯勤所知……这个天下距离改姓孟还远么?!” “郡王聪慧,未必不知道轻重!” “却还是囿于夫妻之情、少年意气,踏入险地!” “此举算什么重情重义?” “根本就是糊涂!!!” “郡王可不是长安那些饱食终日游手好闲一事无成的宗室子弟能比的!”支持容睡鹤的人冷哼,“前番长安的谣言,你没听到么?郡王自幼流落玳瑁岛,身世未明前,为公孙氏攻城略地,九死一生的场面见的多了!说句不好听的话,就算孟伯勤这会儿知道了郡王人在北疆,能不能奈何得了郡王也是个问题!” “毕竟北疆也不是孟伯勤一个人说了算,咱们这些人难道都是死的么?!” “我知道郡王武功高强见惯厮杀!”之前那人就是冷笑,“然而,郡王妃跟才落地的小世子都在,郡王妃还在坐月子!母子俩都禁不得颠簸的时候,这会儿孟伯勤倘若要对付郡王,郡王一个人返回西疆倒是容易,郡王妃母子呢?带是不带?!不带的话,必然落入孟伯勤手里,下场谁能保证?” “带的话,你确定郡王这还走得掉?!” 他恨声说道,“倘若郡王按捺住性子,不来北疆,那么即使孟伯勤想从郡王妃母子入手,也会出于忌惮郡王的考量,不敢太过分!现在……咱们只能一块儿祈祷郡王一家子都是福泽深厚了!” 吵吵嚷嚷好半晌,才有人想起来,问赵适的意见。 赵适喝着茶,好一会儿,才道:“我还没见过他,现在也是说不好。他不是说了,今儿个才到,一来与妻子久别,需要叙述别情的时间;二来仪容不整,不敢见我这长辈。故此约了明儿个照面?等我同他见了面回来再说吧!” 这话合情合理,众人虽然有些悻悻,到底偃旗息鼓,静待赵适次日与容睡鹤的照面了。 而容睡鹤这天一直跟吴大当家还有许连山等心腹讨论到深夜才散,出门之后跟外头守着的下人问起盛惟乔,知道妻子早就睡了,打听了几句起居日常,得知一切无恙,正要返回自己屋子,这时候吴大当家脸色古怪的问他:“郡王,您打算回去安置了?” 容睡鹤不解的问:“还有事儿?” “……您到现在,还没看过小世子吧?”吴大当家有点无语的说道,“虽然这会儿天晚了,然而您来了都大半天了,连小世子的屋子都没进去,这?” 她这么说的时候正想着这位郡王对郡王妃果然是情深义重,千里迢迢赶过来,都快过夜了,也没看过一眼儿子,没准是因为郡王妃生产的时候颇吃了一番苦头,所以对亲生儿子都怨怼上了……心念未毕,就见容睡鹤一拍脑袋,露出恍然大悟之色,尴尬道:“才做了爹,都忘记有儿子了……方才康昭跟姨母提起来的时候我还记着的,结果女卫说舅舅约见,一想这事儿就又给忘了!” 吴大当家:“………” 你这个是当爹了啊! 不是家里新买了个小厮好吗? 而且你现在这个情况,有个儿子,还是嫡子,乃是裨益大局的啊! 这样都能忘记?! 忽然觉得小世子好可怜怎么办? 她默默咽了口血,说道,“总之郡王快去瞧瞧吧……冯老夫人一直说小世子长的像郡王妃,属下几个却觉得,小世子眉宇之间很有郡王的轮廓。” 于是容睡鹤带着愧疚跟好奇去了,然后……没多久,公认城府深沉、前途远大、才貌双全、多才多艺的密贞郡王,仓皇而逃! 身后,是震耳欲聋的哭声! “……怎么回事?”因为小世子年纪太小了,又是大半夜的,怕人多了进去对他不好,所以许连山是留在外面的,就吴大当家陪着容睡鹤进去。 这会儿见容睡鹤逃也似的离开,吴大当家也是一脸难以描述的走出来,他忙上前问,“郡王怎么会走那么快?” “郡王来的巧,小世子正好吃过奶,一时间睡不着,由乳母抱着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的消食。”吴大当家手按胸口,良久,听着里头乳母低声哄劝之下的小世子哭声渐渐低了下来,才怅然说道,“于是郡王就伸手想亲自抱一抱小世子。” 许连山纳闷道:“然后呢?难道小世子对郡王也跟对郡王妃一样,才挨着就要哭?” “一开始倒没有!”吴大当家扶额,“只不过……小世子年纪还小么,又是才吃过奶,这不,郡王在乳母的指点下,小心翼翼的抱了他会儿,小世子就……就拉了!” 许连山:“……” 这个还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因为盛惟乔生产的时候容睡鹤不在,堪堪赶过来看老婆孩子的郡王爷,还没习惯自己当爹的身份。 他刚才都能忘记自己有儿子了,这会儿自然也无法习惯被孩子拉在身上……命途多舛从小见惯各种刺杀暗算的密贞郡王,在身上有异的刹那,就本能反应将儿子扔了出去!!! 扔了出去…… 了出去…… 出去…… 去…… 要不是亲眼目睹,吴大当家绝对不能相信,世上会有这样的亲爹!!! 还是她的上司!!!! 万幸的是! 容睡鹤高明的武功以及迅速的反应,及时扑上还在半空的儿子,挽救了亲手杀子的悲剧结果…… 但这么一番折腾,小世子当然也吓得不轻,当下就嚎啕大哭起来! 然后根本没有近距离接触过婴孩的密贞郡王,脸色发白的将襁褓塞给乳母后,哆哆嗦嗦的道了一句:“孤还有事儿,先走了!” 冲出门外,几乎是一路用轻功绝尘而去!!! 听罢经过的许连山:“………” “小世子没事儿就好!”良久,他抹了把额上冷汗,强笑,“夜深了,咱们也去睡吧……嗯,小世子这会儿能喝安神汤么?” 第二百九十六章 舅甥 盛惟乔次日一早起来,就听说了昨晚的兵荒马乱,无良亲娘非但没有心疼儿子的遭遇,反而笑的前仰后合:“我就知道!我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孩子,都不肯让我抱呢,怎么可能让他轻易上手?” “你还真不是一般的想得开!”相比她的没心没肺,宣于冯氏闻讯之后着实吓了一大跳的,此刻闻言,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她喝道,“要是当时密贞失手没接住,那么点儿大的孩子,会是什么结果?!你到底是不是亲娘?!” “……呃,这不是没事儿吗?”盛惟乔被她骂的缩了缩脑袋,赔笑,“再说密贞当时就吓的夺门而逃了,这会儿肯定也在后怕呢!我还要说他,他岂不是越发的惶恐了?啊对了,今儿个他还要见舅舅来着?” 想到容睡鹤正在等待赵适的登门,宣于冯氏皱了皱眉头,到底没有继续呵斥外甥女,只叹着气,说道:“你这孩子气……可怎么做好一个亲娘哦?我真是替你这儿子担心!回头问问密贞,什么时候安排你们娘儿离开北疆吧!不拘是去长安还是南风郡,总之多几个长辈帮你看着点儿孩子是正经。不然就你们夫妇俩,天知道会把孩子坑成什么样?” 盛惟乔讪讪道:“我还在坐月子呢,这几日总归动不了身啊!至于孩子,我跟密贞是没经验,这不是还有您跟乳母她们在吗?” 正说着,那边就有下人来报,说是赵适已经乔装前来,正被容睡鹤请到前堂去奉茶。 姨甥俩顿时住了琐事的议论,转而关心起此事:“不知道他们舅甥可投缘?” 实际上这种担心是多余的,因为赵适才进门,见着下堂相迎的容睡鹤,就是眼前一亮:这从未见过的嫡亲外甥高大挺拔,身姿如松,容貌瑰伟,着一袭玄底暗绣团花纹箭袖圆领袍衫,愈显面容如玉,星眸灿烂。 因为是悄悄前来北疆,不好公开身份,此刻腰间就束了条革带,下悬着一枚鸳鸯玉佩,缀着石榴红攒花宫绦。 打扮固然简朴,人却是瞎子都能看得出来的器宇轩昂,非同常人。 更兼眉宇之间一派饱读诗书才有的书卷清气,通身却透着隐隐的锋芒,那是久经杀伐才能磨砺出来的威势,非是装腔作势可以撑出的自信。 赵适出身书香门第,自来对于才子有着天然的好感;又因为局势所迫,厮混行伍多年,对于英武的将领,也存着欣赏之意。 容睡鹤文武兼备,姿容俊挺,正是他最推崇的类型,还是嫡亲外甥,赵适几乎是一个照面就生出了满腔身为亲舅舅的慈爱。只是爱之深责之切,心中对容睡鹤越喜爱,他面上神情反倒是峻厉起来了,摆手止住这外甥的家礼,淡淡说道:“郡王此番并非光明正大前来,纵然舅甥头次照面,也无暇叙骨肉之情,所以还是按照国礼来的好!” “舅舅既言‘舅甥头次照面’,家礼怎可省略?”容睡鹤闻言笑了笑,执意行过礼,方起身说道,“再说这一礼,也不仅仅是见过舅舅,更是谢过舅舅这些日子对我们夫妇的照拂之情!” 赵适暗自满意,嘴上则道:“这些闲话都不必说了!我只问你:如今正是纷纷扰扰的时候,你在西疆堪堪立下根基,根本没到可以随意离开的时候,为何会突兀潜来北疆?!须知道前几日,不管是我还是孟伯勤,都已经接到长安急报!因着孟氏死伤殆尽,尤其是孟伯勤的生身之父,还有亲生嫡女,都在王爷的夺宫之举中命丧黄泉!孟伯勤所以大发雷霆,这两日挟哀兵之势,气焰之盛,连我也要让上三分!” “若知你在此,说不得就要借你头颅祭奠其血亲之死了!” “而你若有个三长两短,却教偌大基业,何去何从?!” “便是你的正妃跟才落地的孩子,何尝不是前途叵测?!” “我久闻你聪慧,怎么竟做出这样的冲动之举,叫人担忧?!” 容睡鹤听着他一迭声的指责,却只微微一哂,说道:“舅舅,这话别人来问甥儿,也还罢了!您竟何出此言?” 赵适一怔,正要询问,就听他继续说道,“甥儿说句触动舅舅伤心事的话:设若当年大舅母临终之前,舅舅来得及赶回去见最后一面……舅舅会拒绝么?” “……”赵适闻言,神情就是一恸:他跟发妻邱氏是嫡亲表兄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成亲之后恩爱和谐,从来没红过脸。后来为了配合高密王谋取兵权,他辞别长安前来北疆,本来是希望邱氏随行的,怎奈邱氏打小身体不好,根本适应不了北疆的气候,只得作罢。 也正是因为邱氏不能随行,做主给他纳了侍妾伺候起居,便是赵家四公子赵部的生身之母。 赵适当时虽然接受了妻子的好意,但对侍妾压根就没放在心上,他心里心心念念的,从来都只有邱氏一人。 如果邱氏病倒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事儿,那是怎么都要回去探望的。 然而……他接到消息的时候,邱氏都已经出殡了。 赵家来报信的人说,这是因为邱氏怕耽搁了他的正事,所以拦着不许告诉他。 实际上赵适一直怀疑,这里头未尝没有自己母亲秦老夫人的意思。 秦老夫人平时对邱氏跟嵇氏这俩儿媳妇都不错,就算做出这样的决定,也只是为了赵家考虑,绝对不是故意折腾儿媳妇。 作为赵家长子,赵适没法子责怪母亲,但心里终归是觉得对邱氏有着亏欠。 所以即使这些年来,明里暗里想送才貌双全的大家闺秀给他做填房的人不少,赵适却从来没有起过续弦的念头,甚至连赵部之母都打发回了长安,孤零零的住着不起眼的怀化将军府。 他周围的人所以都道他对发妻情深义重,平时根本不敢提邱氏。 孰料小外甥头次照面,开口就点到了这痛处……赵适有片刻的恍惚,才收敛心神,说道:“密贞,这个比喻不是这么打的!敞亮点说,你是奔着君上之位去的;而我,始终都是臣子!君臣有别,你需要顾全的大局,远远超过我需要考虑的局面。” 他抬起头,凝视着外甥明亮的眸子,沉声道,“这么说吧!本来我麾下诸将对于你在大败茹茹时的表现都很满意,非常赞成投靠你。但你这次的举动,却引起了相当一部分人的忧虑。这一点其实不能全部怪你,主要也是怪今上这个现成的榜样……对此,你可有什么话要说?” 容睡鹤微微一笑,说道:“舅舅,甥儿很尊重您,对您麾下的诸将,也是久仰了!不过您说的这部分忧虑的将领,甥儿以为,这种老糊涂,舅舅还是提早打发他们解甲归田的好!” 见赵适一皱眉头,似要生气,他眯起眼,侃侃道,“首先,从古到今,不管是再出色的人才,反复无常,都没有好下场!既然他们因为甥儿大败茹茹的表现,决定投靠,这事儿迄今才几天?这会儿马上因为甥儿乔装前来北疆而动摇……如此心性,就算是文官,也是不足为谋,遑论是军旅中人?” “其次,今上盛宠舒氏姐妹,其实没什么过错!” “他乃天子,富有四海,慢说宠爱两个妃子,就是广纳三千佳丽又如何?” “归根到底,他错在两个地方:第一无嗣,第二懈怠朝政。” “前者使得国朝后继无人,朝野上下所以人心浮动,为社稷不宁埋下祸根!” “后者直接导致了高密王与孟氏并起,结党营私,祸乱朝纲,为害百姓!” “设若他勤于政务,明察秋毫,且膝下子嗣众多,储君出色……敢问舅舅,他盛宠舒氏姐妹,谁能说什么?” “第三,舒氏姐妹只是妃子,康昭乃甥儿正妃,正侧有别,岂可混为一谈?!” “将康昭与舒氏姐妹相提并论的人,根本就是对甥儿的郡王妃不敬!” “这岂是对待主公的态度?!” “第四,甥儿此番猝然前来,主要是为康昭早产之事。而这事儿的结果,舅舅是比甥儿更早知道了的,就是甥儿膝下喜添嫡子!” “既已有后,甥儿怎么可能步上今上的后尘?!” “说这话的人莫不是在存心诅咒甥儿的孩子么?!” “第五,舅舅该知道,康昭于甥儿,非但是两情相悦的结发之妻,其本身,其父家,对甥儿的事业,也是非常的支持!” “所谓投之以木瓜,报之以琼瑶。不管是出于夫妻之情,还是出于给南风郡三家一个交代,甥儿跑这一趟,都是理所当然之事!” “第六,周大将军当年何等劳苦功高,也不过是区区归德大将军!孟伯勤算个什么东西,若非太后偏袒娘家,凭他也坐的上骠骑大将军的位子?!” “之前有孟氏撑着,他压舅舅一头也还罢了!” “如今郑侯三兄弟伏诛,其同辈兄弟姐妹死伤殆尽,就连太后、皇后,也是自身难保……他还想带着八十万北疆军挥师长安力挽狂澜,真以为上天永永远远眷顾孟氏不成?!” 他说到此处,端起面前的茶水,浅啜了一口,淡笑着说道,“明说了吧,甥儿此来北疆,统共三个目的:第一看望郡王妃母子;第二与舅舅见面;第三,就是收拾他!!!” 无视赵适难以形容的表情,容睡鹤语气平静,“毕竟,甥儿不能在北疆久留,又打算这次离开的时候带走郡王妃母子……孟伯勤不死,甥儿哪里能够放放心心的动身?” 第二百九十七章 自食其果(上) “你想对付孟伯勤?!”赵适深吸了口气,身子都坐正了点,沉声问,“怎么你的西疆精骑才调教了几日,就有对付北疆军的把握?而且,长安的情况,你就算过来的时候忙着赶路,无暇顾及,这过去的一晚上,怎么都有人跟你说个大概了吧?那边你不管了?!” “不仅仅是长安!” “登辰利予遇刺时日无多,驾崩就在这几日,他的子孙不是那伏真的对手!草原上,将有大变!” 他皱起眉,狐疑的看着容睡鹤,“这局势,你要怎么对付孟伯勤?” “正因为登辰利予之事,孟伯勤才是非死不可!”容睡鹤眼中闪过寒芒,缓声说道,“那伏真老当益壮,雄心犹在。他继承汗位之后,必然不会放过眼下的机会,大举进犯中土!” 赵适道:“而且他最可能选择的突破口,就是西疆……算算时间,你要是这会儿就动身赶回去,也许还来得及亲自同他对阵。可你却打算留在北疆,收拾完孟伯勤再走。我也不说你是否有这个能力了,关键就是,即使你顺顺利利的压住了孟伯勤,西疆呢?那是你的根基所在,你不管了?” 容睡鹤闻言似笑非笑道:“舅舅才许甥儿乃是奔着君上之位去的,怎么就说甥儿的根基是在西疆了?自来天子富有四海,这天下处处,都该是甥儿的根基所在才是!” “……你是不是太轻狂了?”赵适摩挲着掌中茶碗,沉声说道,“且不说你要怎么对付在北疆经营了数十年的孟伯勤,就说孟伯勤即使在你的设计之下倒台,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一时半会的,你掌控得了北疆的局面?” 犹豫了下,又说,“而且,你打算暂时撇开长安不管,长安那边,却未必也会不管你!那位终究是你的生身之父!” “西疆那边,甥儿离开的时候就有安排,还请舅舅放心!”容睡鹤说是这么说,具体怎么个安排法,却没有透露给赵适知道的意思,只说道,“至于说长安,高密王固然有心拖甥儿下水,那也得他腾的出手来!” 赵适挑眉问:“你确定陛下弹压的住他?我可是听说,王爷他占据长安之后,立刻宣布陛下早已驾崩,如今所谓的天子,乃是孟氏为了篡位,串通太后、皇后,弄了个替身混淆视线!就连莫太妃之前的病危,都被扯上了关系,说是因为陛下这些年里鲜少露面,外臣对于天颜都不熟悉。” “然而莫太妃作为先帝宠妃、陛下的庶母,却是看着陛下长大的。” “担心被她看出破绽,所以孟氏暗中谋划,在太妃的膳食当中下毒,意图致太妃于死地!” “结果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也是天佑容氏,王爷入宫给太妃侍疾的时候,发现端倪,是故暗中联络禁军大统领,秘密追查!” “没想到孟氏胆大包天,隐匿国丧、使庶人冒登天子之位不说,武安伯甚至丧心病狂到了趁太后携替身以及舒氏二妃前往上林苑的功夫,趁夜入宫,秽乱宫闱!” “王爷与陛下乃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哪里受得了陛下蒙此大辱?” “因此一怒之下非但当场诛杀武安伯,更是挥师上林苑,要太后给个说法!” “然而太后一心一意偏袒娘家,非但坚称替身为陛下,甚至还妄想谋害王爷、彻底掩盖真相!”他将高密王这些日子的宣扬一一说来,末了嘿然道,“陛下懈怠朝政数十年,又因为盛宠舒氏姐妹的缘故,使得天下人都知道陛下对于酒色的沉迷。这会儿这年纪,说他一朝吃不消就这么去了,也真的不奇怪!” “是故天下州县,这会儿都很茫然,不知道哪一方说的才是真的?” “但因为王爷在起兵当晚就迅迅速速的干掉了郑侯三兄弟,以及差不多所有在长安的孟氏子弟,这会儿孟氏门下的地方官,都不太敢动弹;倒是王爷笼络的人,这些日子,正召集人马,响应王爷‘为宣景陛下洗刷耻辱’的号召,陆陆续续的赶往长安援手!” 赵适吐了口气,正色说道,“如果没有你跟孟伯勤插手的话,王爷能赢!” “他赢不了的。”容睡鹤静静听着,神情冷漠,“他要是能赢,舅舅以为他起兵那晚,做什么会在合欢宫功亏一篑?” 赵适闻言一惊,定定看着他。 舅甥俩对望片刻,赵适哑着嗓子问:“是你,还是那位?” “高密王弄的这些谣言,既然已经传来北疆,却不知道北疆军中是怎么看的?”容睡鹤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只问,“舅舅这些日子,想必也不是什么都没做吧?” 赵适皱着眉,有些不满的看了他一眼,但想了想,还是如实说道:“北疆距离长安遥远,军营又是单独在一处,与市井隔绝。所以这会儿这消息虽然上层基本都知道了,中下层的将士,却还没达到人尽皆知的地步。本来我有心宣扬的,只是孟伯勤此番受到的刺激太大,如今很有些狗急跳墙的意思,若是平时我倒也未必怕了他!” “然而康昭那孩子在,我担心将他惹急了,会波及他们母子,故而这两日总是让着他点的。” 又说,“孟伯勤跟我都在北疆经营多年,各自手里的精骑,都是最花功夫最下力气的。所以即使不能做到人人如指臂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但十之八九,哪怕明知道造反,八成也会顺从!” “我麾下的人马,原本不及孟伯勤。” “之前为了驰援西疆,将曹老将军部派遣过去,这会儿论精骑上的数目,更是捉襟见肘了。” 他说到此处沉吟了下,复道,“郑侯是孟伯勤的生身之父,且对他素来钟爱。至于武安伯、成阳伯等叔父,与孟伯勤的感情,就算没有郑侯那么深厚,然而一来也是骨血至亲,二来对于孟氏的崛起,终归有着不可磨灭的功劳!” “如今这三位,连同众多孟氏子弟,都死在王爷手底下,孟伯勤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这两日因为我的退让,他暂时也没有主动挑衅的意思。” “不过我想着,不管是出于仇恨王爷对我、对康昭娘儿的迁怒,还是出于报仇雪恨的需要,他迟早是要对我们出手的!” “你来之前,我正在思索着,要怎么将手中的精骑,还有康昭母子,尽量完完整整的送去西疆给你!” “结果你不声不响的过来了,还开口就是要对付孟伯勤……要怎么个对付法,你且说吧!” 他很坦白的道,“若是我觉得你的法子有用,那没什么可讲的,自然是甘效犬马之劳,任凭驱策!但若果我觉得你在异想天开……那么你还是速速回西疆去,老老实实的一步一个脚印,索性还能有点渺茫希望吧!” “登辰利予将死,但这两日还没死。”容睡鹤点了点头,缓缓开口,“之前骠骑大将军府上闹了一出庶子陷害嫡子的戏码,直接造成孟伯勤的庶次子孟佳行一家都被逐出孟氏,之后没多久就不知所踪?那会儿康昭知道后,是立刻传信给甥儿,要甥儿防着孟佳行脱离孟氏之后,同茹茹联络的。” “甥儿闻讯之后,是立刻派了密间潜入草原,密切监视茹茹王帐的动态!” “根据密间最近一次传来的消息,登辰利予自知时日无多,已经将子嗣分别托付给心腹,朝四方逃散,以躲避那伏真的赶尽杀绝!” 赵适听到这里,微微颔首,说道:“你掌握了登辰利予的子嗣之一?打算利用这子嗣的旗号,反对那伏真?只是……你那密间做的成这样的事情么?” 他忍不住再次打探,“还是那位会帮忙?” 容睡鹤再次装作没听到这个问题,只说:“倘若这会儿咱们占着上风,只是暂时腾不出手去干涉草原上的事情,用这种方式给那伏真找找麻烦、拖拖后腿也还罢了。但如今咱们千头万绪的事情那么多,就算有这个人手,又哪里有这个精力?” “何况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登辰利予膝下的子嗣,根本不是那伏真的对手!” “强行扶持,也扶持不出什么结果。” “能够做大族头人,都不会太蠢,怎么可能真的拖着合族给登辰利予陪葬?” “要知道当初那伏真的外家胏(zi)渥(wo)氏,都是在得知那伏真失宠后立刻放弃了他跟他的生身之母的。” “所以登辰利予的那些子嗣,就算碰见了忠心耿耿的部属,顶多就是让他们隐姓瞒名的过一辈子罢了。” “更可能的,就是当成筹码,跟那伏真谈妥条件之后,送上门去任凭处置!” 他说到此处,瞥了眼北面,淡淡说道,“与其做无用功,倒不如让孟伯勤自食其果!” 赵适心念电转,道:“怎么个自食其果法?” “他不是让庶次子孟佳行脱离孟氏之后,同那伏真勾结,谋害登辰利予,以助那伏真继承汗位,在关键时刻进攻西疆,坏甥儿这些人的前程么?”容睡鹤端起茶水呷了口,淡淡说道,“虽然说茹茹那边也都知道,登辰利予的遇刺,同那伏真大有关系,然而……那伏真是绝对不会承认的吧?” “既然如此,倘若登辰利予的子嗣死在北疆,然后茹茹当中再有谣言出来,说登辰利予的遇刺,是孟氏做的,茹茹能不呼吁那伏真进攻北疆,为登辰利予报仇?!” 这跟登辰利予受到多少人的支持没有关系,作为茹茹的汗王,他被大穆的贵胄刺杀了,这消息保密着也还罢了,一旦泄露出来,茹茹高层却无动于衷,没有报复,根本没法子跟底下交代的。 尤其这些年来,因为宣景帝的沉迷酒色,高密王跟孟氏光顾着争权夺利,北疆军以防守为主,西疆更是糜烂的一塌糊涂,茹茹对大穆,一直都是进攻的姿态。 这会儿来说汗王死了,咱们力量微弱没法给汗王讨个公道……茹茹中的三岁小儿都不可能相信好吗? 而那伏真,又还有什么脸皮坐在汗王的位子上? 第二百九十八章 自食其果(中) “后生可畏!”赵适愕然片刻,用极复杂的目光看了容睡鹤片刻,似乎感慨又似乎喟叹的道了这么一句,但紧接着又冷笑,“你这个想法很是出人意料,但实际上做起来只怕没这么简单!” “因为继承汗位之后,进攻西疆,不仅仅是孟氏的要求,也符合那伏真的利益!” “毕竟北疆这边是孟伯勤为第一人,虽然他麾下实力在你此时之上,但他并非容氏血脉!孟氏这些年来固然权倾朝野,然而也算不得多么得人心!” “如果是他篡位成功的话,帝位绝对不会太稳!” “这对于那伏真来说是件好事!” “但你不一样!” “你是容氏血脉,还是无子的陛下的亲侄!” “你若承位,不说水到渠成,也是顺理成章!” “这样你可以专心对付那伏真!” “那伏真曾经在你手里被俘过,绝对不会小觑你!” “为了避免重蹈覆辙,我想他也愿意先断了你逐鹿中原的指望,然后再跟孟伯勤较出个高下!” 赵适深吸了口气,“所以就算登辰利予的子嗣死在北疆,那伏真大可以说这正是你引祸水东流的阴谋……只要他给茹茹上下分析利害,那些人自然也会异口同声的证明你才是谋害登辰利予的凶手!” “计谋是好计谋,只是……你凭什么实践它???” 他这么一番疾言厉色的质问,如果换了寻常才及冠的晚辈,说不得就要慌了手脚,至不济也要流露出些许仓皇了。 只是容睡鹤却依旧坐的八风不动,平平静静的说道:“如果只是区区谣言,那伏真也好,茹茹的上层也罢,当然可以置之不理!” “但……” “倘若刺杀茹茹可汗以及残害可汗王子的真凶乃是孟氏,这话是登辰利予自己说的呢?” 见赵适微怔,容睡鹤微微一笑,继续道,“而且,不必等那伏真杀侄篡位,设若登辰利予主动将汗位传给那伏真,条件只是让那伏真攻打孟氏,为自己报仇雪恨呢?” “……你跟登辰利予联系上了?还说服了他?”赵适醒悟过来,但旋即又觉得匪夷所思,“登辰利予就算跟那伏真之间仇深似海,到底是茹茹的大汗!他未必不知道这么做,对你固然有利,对茹茹却不是什么好事!为何愿意帮助你?还是他对那伏真就恨到这种地步?” 容睡鹤有点惊讶的看了他一眼,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问这么简单的问题,道:“舅舅,登辰利予兜兜转转,就是为了将汗位传给自己的子孙,可见他对那伏真这个同父异母的兄弟固然下得去手,对自己的子嗣却很看重的。而他可不止一个子嗣!” 前面容睡鹤都说的很清楚了,就算登辰利予这会儿安排心腹带着自己的子嗣四散而逃,一旦那伏真上台,这些子嗣只要在草原上,八成也是跑不掉的。 侥幸逃出生天的,也就是改名换姓、悄没声息的过一辈子,落魄是肯定的……亲生骨肉落到这样的处境,绝对不是登辰利予愿意看到的! 只是…… 在草原上没好日子过,离开草原呢? 所以这个时候容睡鹤找上门去,表示愿意帮登辰利予保全一两个他最喜欢的子嗣,确保他血脉不绝而且后人即使失去汗位,至少也能过着锦衣玉食的好日子,条件就是让登辰利予配合自己阴那伏真一把,登辰利予岂有不答应的道理? 什么? 你说他是茹茹的大汗,就算跟那伏真有仇,哪好出卖整个茹茹来换取自己子女的活路? ……登辰利予要是那种以大局为重、为大家牺牲小家的大汗,既知自己子孙平庸,那么就不是想着弄死能干的弟弟那伏真,而是想方设法的化解兄弟之间的恩怨,传位那伏真,好振兴茹茹了! 他既然明知道自己子孙不如那伏真,却还是想方设法的希望自己孩子承位,可见在他心目中,自己孩子的未来,比整个茹茹的未来重要。 而容睡鹤的口才本来就很不错,当初连那伏真都能说的率部投降,说服他自然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登辰利予的驾崩应该就在这两天!”赵适迅速整理了下事情的经过,眼睛顿时就亮了,按捺住激动的心情,定了定神,说道,“这么说……这事儿,就要开始了?” 见容睡鹤微微颔首,他沉吟片刻,忍不住又确认,“登辰利予当真会践诺?怎么说他也做了这些年的茹茹可汗,对茹茹岂能这样不讲道义?” “舅舅,在外人看来,登辰利予乃是抢了那伏真汗位的人。”容睡鹤闻言摇头道,“甚至这会儿还想害了有才干的那伏真,为自己的子女谋取好处。但站在登辰利予的角度来看,您以为事情是怎么样的?” 他不等赵适回答,先道,“登辰利予是茹茹老可汗的长子,茹茹在继承上头,同咱们中土有着差不多的习俗,就是首选长子!然而那伏真因为生身之母的美貌,受到老可汗的盛宠,甚至许以汗位……” “在外人看来,登辰利予当年设计那伏真,是残害手足。” “不过,在登辰利予自己的看法中,他是拿回他应得的东西!” “而且他虽然让那伏真失去汗位,却到底给了这弟弟一条生路,不曾赶尽杀绝!” “问题是,这会儿那伏真若是得势,哪怕是登辰利予亲自将汗位让给他,他会给登辰利予的子女一条活路么?” “所以这些年来,那伏真固然委屈,登辰利予何尝不觉得心酸难捺?” “再说茹茹。” “登辰利予又不是老汗王的私生子,茹茹上下近来才知道他的存在。” “然而当年老汗王盛宠那伏真母子的时候,除了登辰利予的母族阿伏干氏愿意帮他外,其他人有几个站在他那边?若是有相当分量的人愿意支持他这个长子,他还用得着那么坑那伏真,平白背上一个谋害弟弟的名声?!” “就是阿伏干氏对登辰利予的帮助,归根到底也是为了利益,而不是出自心疼外甥的考虑!” “所以,说登辰利予如今对不起茹茹,茹茹当年又何尝善待过他?” “他有今日,乃是自己挣来的。” “茹茹前途叵测,那也是茹茹上下自己作的……同登辰利予一个将死的可汗,有什么关系?” “反正他去之前,会将汗位传给那伏真,那伏真守不住茹茹,责任还能怪一个死人不成?!” “……”赵适瞠目结舌的听着容睡鹤的言论,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的说道,“密贞啊!” 容睡鹤抬起头,温言问:“舅舅?” “虽然那伏真依仗生身之母得宠,动摇了长兄的利益,确实挺委屈登辰利予的。”赵适斟酌着措辞,苦口婆心道,“但你的长兄,世子他真的不是那伏真更不是登辰利予那种人啊!我可以保证,他是真心实意想将世子之位让给你,不但好几次在王爷跟前提起,屡次遭受呵斥都还在坚持不懈的努力,更是到处找王爷的左右膀臂,包括我跟你小舅舅帮忙,试图劝说住王爷的!” “只是王爷他……” “唉,你们父子之间的心结,想必你也心里有数?” “这种事情……怎么说呢?” “其实最大的责任,还是在莫氏姑侄的身上……” “总之啊,我给你打个包票,世子绝对绝对不想跟你作对,更没有依仗王爷的宠爱,对你做什么的想法……你亲兄弟本来就不多,哪怕这些年来在外头受委屈了,可是我这做舅舅的说句真心话你可能不爱听:男子不同于女孩儿,娇养大抵是没出息的!” “少年时候吃点苦头,只要没有折损根基,其实对你只有好处!” “所以又何必非要跟世子闹别扭呢你说是不是?” “………”容睡鹤几次想插话都没找到机会,只能一脸无奈的听着赵适痛心疾首的劝说自己对世子容清酌千万不要有什么看法、更不要学习登辰利予对那伏真或者那伏真对登辰利予,良久,赵适说的口干舌燥,不得不端起茶水润嗓子了,他才幽幽道,“舅舅,甥儿又不指望继承高密王的事业,针对世子做什么?” 他都是直接跟亲爹争天下的好吗? 像高密王世子那样的,不管有没有心思同他争,关键是,根本没这资格吧? 赵适放下茶碗,眉宇之间不减忧心忡忡,说道:“密贞啊,登辰利予就算愿意同你合作,保全自己一脉传承不灭的同时,坑那伏真一把,但他落到眼下这么个结局,心里头到底是愤懑的!所以这种临终之言,你可不能往心里去!” 合着是怕自己被登辰利予给带坏? 容睡鹤沉默片刻,才继续幽幽道:“舅舅!” 赵适以为他要跟自己保证来着,一脸慈爱道:“啊?” “方才那些站在登辰利予上的话,不是登辰利予说的。”不想容睡鹤叹口气,沉痛的告诉他,“而是……甥儿让人转达给登辰利予的!” 赵适:“………” 容睡鹤继续说道:“登辰利予就是把这番话全部听进去了,是故撑着一口气,让心腹星夜飞驰到益州联络甥儿,以传位那伏真、逼那伏真登基后立刻攻打北疆且同孟伯勤纠缠到底的条件,求甥儿帮他保全骨血……” “登辰利予求你???”赵适目瞪口呆的打断了他的话,“你不是说你派人去跟他联络的吗?” 容睡鹤“嗯”了一声,一脸无辜的说道:“甥儿是派了人啊,只不过甥儿觉得,登辰利予已经活不了多久了,从他当年留下那伏真一命,以至于酿成如今这后患的情况来看,这人也不是很杀伐果决的。甥儿就想着,如果是甥儿找上门去同他商议这么做,万一他来个踌躇了又踌躇,然后没考虑好就驾崩了,岂不是坏了甥儿的大事?!” “所以,还是让他主动想着来求甥儿的好!” “这样就不是甥儿怕他不争气,而是他怕甥儿不答应了!” 他微笑着道,“这不,除了大局上的配合外,登辰利予还许诺将无论如何都忠诚于他的一部分王帐侍卫,以及一批暗中蓄养的战马、牲畜,就是他原本打算给他儿子孙子们对抗那伏真的本钱,统统交给甥儿!以换取甥儿点头!” “甥儿曾在塞厉进攻益州时,见识过王帐侍卫的悍勇。固然登辰利予给的人数不多,然而收服之后,打散了编入西疆精骑之中,对于整支军队的战力提升,必有效果!” “至于战马,更是解了西疆缺马的燃眉之急!” “说起来甥儿会想到这点,还是受到了高密王的启发:甥儿这位父王,可不就是靠着皇祖父的遗泽,才有今日的么?” “因此当初才听说登辰利予不行了,甥儿就觉得,他手头的积累,与其便宜了那伏真或者他那些不争气的子孙,还不如给了甥儿。” 赵适:“………” 后面的话他都没怎么听进去,只默默想着:所以,自己之前主动给这外甥帮这帮那,难道也是落入他的算计而不自知?! 这个外甥……简直太阴险了好吗?! 第二百九十九章 传位 这天赵适是满腹心酸的离开别院的。 他回到自己的怀化将军府之后,才进内院,翘首以盼的一群人就赶忙拥上来问:“怎么样怎么样?郡王其人如何?是闻名不如见面呢,还是见面不如闻名?” “……后生可畏!”赵适思索半晌,最终还是只能说了在容睡鹤面前说过的这四个字,他颇为萧索的叹口气,道,“你们担心他沉迷美色的,最好想想怎么请罪吧!这小子……设若先帝多活几年,见到他的资质,帝位上坐着的就绝对不会是今上!哪怕桓观澜也回天无力!” 想了想又摇头,说道,“若他早生几年,桓观澜瞎了眼才会支持今上!劝说先帝越过子辈直接传位给这孙儿倒还差不多!” 之前质疑过容睡鹤为了探望妻子冒险潜入北疆的人闻言,却是不怒反喜,拊掌道:“若果郡王如此惊艳,我等就是负荆请罪又如何?” “将军不要继续夸郡王了,咱们一早知道这位郡王乃是文武双全的出色人才,否则当初怎么会弃王爷选他?”有心急的人就催促,“还是同咱们仔仔细细的说一说你们舅甥叙话的经过是正经!” 赵适同手下讲述容睡鹤的容貌性情以及言谈举止、城府心机时,草原上,王帐。 那伏真跪在登辰利予的病榻前,看着长兄吃力的塞进自己手里的权杖,听着身后众人此起彼伏或惊讶或赞叹或欣喜或惶恐但最终归于欢呼的嘈杂,心中冰冷一片。 他盯着象征可汗的权杖良久,合眼道:“我与可汗有话说,你们都先出去!” 这会儿王帐里的人都是兄弟两个的心腹,闻言都有些踌躇:登辰利予的人担心自家可汗身负重伤,时日无多,单独同那伏真相处,会吃亏;而那伏真的人则忌惮此处是登辰利予的地盘,就算登辰利予这会儿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还是知道自己的子孙不是那伏真的对手,想用主动传位那伏真的法子保全骨血,谁知道是不是陷阱? 待登辰利予也点头,那伏真语气中已经有点怒气了,一干人方满心忐忑的鱼贯退下。 帐中就剩了兄弟俩,相对无言片刻后,那伏真将权杖狠狠扔到了氍毹上,厉声质问:“你知道不知道这么做会害了整个茹茹?!” “那伏真,这不正是你一直以来想要的么?”登辰利予对他的暴怒丝毫不以为意,甚至还有点痛快的意思,只微笑着说道,“你想要汗位,很久很久了吧?虽然我的子孙都不是你的对手,然而做叔叔的,抢夺侄子的东西,终归不是什么好听的话。现在,我,登辰利予,以茹茹现任汗王的身份,主动的,公开的,将汗位传给你。你不必屠戮侄子侄孙,不必编造各种意外的借口,不必费任何心思,就可以握着这支权杖,坐上那个位子……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他淡淡的说道,“为什么要说我这么做会害了整个茹茹呢?难道你对自己的能力不够自信?认为自己没法子料理偌大茹茹?那伏真,我给你个忠告:就是即使你这么想的,也不要说出来!毕竟我们郁久闾氏虽然尊贵,阿伏干也好、胏(zi)渥(wo)氏也罢,俟(qi)吕邻、莫那娄……那些部族亦非等闲!如果郁久闾显露出衰弱之兆,相信我,他们立刻就会跟饿极了的狼看到肥美又唾手可得的羊羔一样,冲上来,将咱们,嗯,我活不长了,应该是将你,撕成碎片!!!” 说话间,登辰利予颤巍巍的抬手,试图拍一拍弟弟的肩膀,但手才抬到一半,就被那伏真愤然推开,切齿道:“你少装糊涂!!!” “我没有糊涂!”登辰利予见状,索性放下手,安然说道,“那伏真,你因为盛世雄的缘故,是茹茹当中最明了汉家典籍的人,该知道中土有句话,叫做‘蝼蚁尚且贪生’。之前你也是这么做的,我现在,只不过是做了跟你差不多的事情而已!所以,不要站在茹茹的角度指责我好么?要知道,是你先出卖茹茹的!” “而茹茹却容不下我的子孙……所以,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害了整个茹茹?” 将死的可汗青灰的面容上,因为激动与快意,泛起阵阵不正常的红晕,他边咳嗽边道,“倘若你真的那么重视茹茹,当初做什么要向大穆的密贞郡王投降?你不投降,或者自尽,或者被他杀死,不管是哪一种,都没法子再威胁到我,还有我的孩子们!那样的话,我今日又何必这么做?” “甚至你只要愿意留下塞厉的性命……我现在,也不会走投无路到了,派人前往益州,向那位年纪比我好几个孙子都小的密贞郡王哀求!” 登辰利予叹着气,淡淡说着,“所以,那伏真,你看,这就是命运!” “你注定就做不了茹茹的可汗,就算勉强继承了这个位子,等待你的,也只是亡国!” “哪怕我当初没有杀你,哪怕密贞也没杀你……哪怕你这会儿取得的成就,得到了茹茹好些头人的支持,可是这都没有用的。” “你的能力或者够,但你的福泽……” 他阴沉沉的笑了起来,摇着头,“不够!太不够了!那伏真,你注定就是没福的人!你在遇见盛世雄之前,就将你这辈子的福泽,统统都用完了!” “从那之后,所有的挣扎,都是幻影!!!” “……这只是你的想法!”那伏真脸色铁青,死死瞪着他,仿佛是暴怒中的猛兽,随时会扑上去将登辰利予撕碎,然而良久之后,新任的汗王却只缓缓合眼,说道,“登辰利予,你不甘心,对吗?哪怕你被密贞说服,联合他阴了我这一把,但不管密贞是否践诺,你的孩子,总归是跟可汗这个位子,毫无瓜葛了!” “甚至就算密贞愿意善待他们,顶多也就是给予锦衣玉食的生活,像养牲畜一样的养着!” “这辈子都要留在中土,无法归回草原。” “这辈子都没可能恣意驰骋在他们祖先生长的土地上!” “扃牖在长安或者其他什么地方狭窄的屋舍之间,谨言慎行的过日子!” “就算后嗣当中出现了出色的子弟,也无法延续我郁久闾家的荣光!” “你希望你的孩子有一条活路,因为不信任我,也不信任你的心腹,宁可冒险选择外人……” “但你给你孩子找的这条路,根本不是人过的,至少不是咱们茹茹过的……根本就是一个宠物!” “一切荣华富贵,都寄托在他人身上,自己全没半点主张!” “然后为了让你的孩子过上宠物的日子,你付出了多少代价?” “能够拿出来的,你都拿出来了,对不对?” 那伏真冷笑出声,“登辰利予!我实在没想到,你竟是这样好骗的人!如果大穆有什么人,是我欲除之而后快的,不再是盛世雄,而是密贞!这不是出于私仇的考虑!因为密贞根本没有对我施加任何刑罚。我希望他死,只因为他若不死,除非夭折在大穆的大位之争中!否则,对我茹茹的威胁,实在是太大太大了!” 他吐了口气,将权杖按到登辰利予的手中,眼里滴下泪水来,“你我兄弟,就算曾为汗位彼此算计,归根到底是郁久闾的子孙,是茹茹的王族!怎可因为一介外人的挑唆,彼此算计,置茹茹于险地?!这么做了,往后到了地下,有何面目见汗父他们?!” 一声闷响,那伏真重重跪倒在氍毹上,在为生身之母请求大夫与药材之后,时隔数十年,头一次,用哀求的语气与长兄说话,“算我求求您!我愿意以自己的性命发誓,以我母亲的名义发誓!以一切您都可以提出来的要求发誓……我一定会善待您的子孙,无论如何也在王帐之中给予他们一个位子……不要跟密贞合作,不要将茹茹送上死路……中土有话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可见对我等异族的戒备与反感!” “您是茹茹的可汗,您怎么忍心看着,顶多数十年之后,我茹茹的王孙贵胄,沦为大穆呼来喝去的奴婢?!高贵的郁久闾氏,甚至连苟延残喘都是奢望?大哥,答应我,放过茹茹,好么?!” 他泣不成声,病榻上的登辰利予,却只静静的看着。 好一会儿,才轻声道:“你别哭了。” 见那伏真兀自嚎啕,登辰利予有些倦怠的笑了笑,说道,“那伏真啊,其实,这就是我当初谋害你,让你落入盛世雄之手的缘故……因为你太天真了!” “就好像中土的一个典故,说小孩子拿着金子在闹市当中,就算原本不打算劫掠的人,都忍不住要起贪婪之心。” “但若是一个凶悍的壮汉拿着金子招摇过市,哪怕是本来做贼的,都可以克制住贪欲!” “那个时候父汗对你的宠爱,茹茹上下,无人不知!” “而你也在这样的宠爱里迷失了,你落到盛世雄手里时固然还年少,然而密贞在那个年纪是在做什么?那个时候,我看着你,就想,你这样的人,纵然做了可汗,我郁久闾,迟早也会沦为胏(zi)渥(wo)氏、俟(qi)吕邻、莫那娄那几家的傀儡!” “所以,还不如我自己来!” “你看,我起家靠的是阿伏干氏,然而这些年来,茹茹大小诸事,一切都由我做主。” “阿伏干氏始终未能越过郁久闾!” “本来以为这些年来的磨砺,你终究也是长大了。” “谁料到现在还会说这样的孩子话呢?” 登辰利予慢悠悠的说道,“到我这个年纪,这个身份,什么样的誓言与承诺,都是缥缈虚无了。我……只相信利益!” “大穆的密贞郡王雄心勃勃,前途无量!” “这个我是知道的。” “正因为他未来不可限量,我才会将我的子孙托付给他……就算他不放心用他们,然而以他的前途,只要稍微点一点头,孩子们将来的富贵也就少不了……你说的他们也许从此都无法返回草原,无法享受在先人生长的土地上任意驰骋……那又怎么样呢?” “我是他们的父汗,我当然希望茹茹在他们手里一代代传承下去、发扬光大。” “可惜啊,我膝下没有出色的子弟,他们根本承担不起这个位子!” “又有你这个叔父,这片土地,根本就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处!” “与其让他们年纪轻轻的就惨死在先人生长的土地上,将我登辰利予这一支的声名湮灭于尘土;倒不如让他们在先人从未去往过的异域享锦衣玉食,悠闲度日!” “大哥就这么确保,密贞会一直善待您的子嗣?!”那伏真紧紧攥着拳,指缝间有温热的鲜血顺着掌缘流下,他目眦俱裂,厉声喝道,“莫忘记他是盛世雄的孙婿!而盛世雄,最是痛恨咱们茹茹!当年父汗还在,我作为父汗最宠爱的子嗣,年岁尚幼,尚且不能得到他的手下留情!遑论是您的血脉?!” 他惨笑出声,“大哥心心念念的为侄子、侄孙们考虑,倘若您这一闭眼过去,密贞转头就将他们交给了盛世雄处置,您在地下看着,届时就算后悔的万箭攒心,又有什么用?!” 第三百章 女奴 灵光一闪,那伏真穷追不舍,再接再厉的说道:“莫忘记密贞虽然雄才大略,却是出了名的宠爱正妃!为了那位正妃,至今后院空虚,慢说侧室,连个通房丫鬟都没有的!这在大穆贵胄中间,尤其是他这种既年轻又容貌俊俏的高层,根本就是难以置信之事!” “甚至,早先他还当众承认过惧内!” “他那个正妃盛氏,出身南风盛家,是盛世雄的嫡亲孙女,因为父亲是盛世雄与原配唯一的骨血,受到盛世雄的爱屋及乌,自幼得宠非常,与盛世雄的感情,当然也是亲密无间!” “有道是有其祖必有其孙,那位郡王妃对咱们茹茹,无论男女老幼是否无辜,又岂能不都深恶痛绝、欲杀之而后快?!” “哪怕密贞自己本来没有毁诺的意思,结发之妻日日枕畔吹风,他能撑多久?” 他说到此处冷笑了一声,“我知道大哥您除了将子嗣送过去密贞跟前外,肯定也会有额外的好处给他。只是大哥,中土的俗话说的好!人走茶凉!您在的时候,密贞自然会跟您信誓旦旦,您走之后,密贞要怎么做不可以?就是您那些心腹忠心耿耿,说不得也是步上您此时的后尘吧?” “到那时候,您却教侄子、侄孙们何去何从?!” 因为知道登辰利予对子嗣的看重,那伏真以为抬出盛世雄这个对茹茹要多心狠手辣有多心狠手辣的例子,不说立刻打动这兄长,怎么也能让他动摇了。 谁知道登辰利予闻言,只是淡淡一笑,说道:“密贞不会听盛世雄的。” 看着他笃定的样子,那伏真深吸了口气,冷静了好一会儿,才哑着嗓子问:“……能告诉我为什么么?” “因为盛世雄出卖过他。”登辰利予平静道,“不但他,包括他的正妃盛氏在内。这件事情,盛世雄自己大概还以为孙女跟孙女婿不知道,但密贞是一开始就心知肚明了,只不过他的正妃正在妊娠,怕禁不得,所以没说。密贞的为人,我这段日子也派人调查过,他睚眦必报的很,连生身父母都无法因血亲而得到特别的对待,何况只是妻子的祖父?” “这件事情,他迟早必要跟盛世雄讨个说法!” “就算盛世雄给了他什么交代,然而彼此之间,肯定也不能毫无隔阂了。” “那么……盛世雄对茹茹的态度,又哪里左右得了他?” “最重要的是……” 登辰利予露出一抹似乎得意又似乎讽刺的笑,“如果密贞真的如传闻中那样受到他正妃的影响,我就彻底放心了!” 那伏真一头雾水,说道:“为何?” “这个我就不能告诉你了。”然而登辰利予看着他,只是微笑,“如果告诉了你的话,你肯定会努力破坏的,那怎么能行呢?” 那伏真压抑住怒火:“所以大哥是执意要让茹茹踏上不归路了?!” “你自己没本事压住密贞这能怪谁?”登辰利予不为所动,平静道,“我只是让你在我死后攻打孟伯勤所在的北疆军为我报仇……难道我这次遇刺,跟他们没有关系?我的好弟弟,我还专门在众人面前为你澄清了你勾结孟氏刺杀我的谣言,给了你名正言顺践祚的机会!凭咱们两个的关系,我这么做算是仁至义尽了!” 瞥了眼怒目喷火的那伏真,他忽然觉得很开心,含笑说道,“那伏真,我以前一直都认为,我死的时候,一定是满怀愤懑的,而你,是很欢喜的。却没想到,真正我快死的时候,我自己是高兴的,你却是悲伤的。如果不知道咱们过往的人来了,看到这一幕,一定以为咱们兄弟情同手足,非常的要好?” “我曾经是想跟你做情同手足的兄弟的!”那伏真低吼道,“但你陷害了我!你抢走了我的汗位,还逼死了我的母亲……” “这只能怪你太沉浸于父汗的疼爱,一事无成,活该守不住本来唾手可得的地位!”登辰利予听着这话,只是笑,“说到底,我至少留下了你的命,而你,却是打算对我的子嗣赶尽杀绝的不是吗?相比之下,我对你已经算仁慈……为什么你总是这样不满足?” 他摇了摇头,脸上原本由于亢奋升起的红晕已经褪的差不多了,眼皮也耷拉下来,低声道,“你走吧!去找你的幕僚,好好考虑怎么攻打北疆军……而我,我希望能够最后叮嘱一下我的孩子们!” “你最疼爱的孩子早就送走了,根本不在这里。”那伏真死死盯着他看了片刻,冷笑着站起来,说道,“却做样子给谁看?!” 登辰利予淡淡说道:“只是最疼爱的送走了,剩下来的,也是我疼爱的孩子们……就好像父汗当年多么疼爱你,但是当你出事之后,他虽然明知道是我做的,由于你已经不适合继承汗位,归根到底,还是将汗位给了我……都是亲生骨肉,就算平时有点偏爱,怎么可能疼爱这个了,就对那个全没感情呢?” 那伏真哽咽道:“是啊,你虽然送走了最疼爱的几个孩子,但留下来的这些也是你平素珍爱的,你就一点儿也不心疼他们吗?只要你答应否认孟伯勤是谋害你的元凶,我可以当着茹茹所有头人的面起誓,绝对绝对不伤害他们中间的任何一个!” 但登辰利予只是笑着摆了摆手,让他退下,显然是根本不相信。 “殿下别懊恼了,大汗主意已定,压根就不打算改。”那伏真恍恍惚惚的退出王帐,外头因为知道登辰利予即将驾崩、且出人意料的将汗位传给了那伏真,有资格靠近的人,这段时间都已经过来了,将偌大王帐挤的水泄不通。 这会儿那伏真出来之后,定了定神,道了句“大汗想再看看他的子嗣”,登辰利予膝下的一干子女,就一股脑儿的涌了进去。 他于是一个人往外走,因着看出他脸色很不好,陪着过来的心腹们都不敢吭声。 谁想出了王帐之后,没走几步路,旁边一个提着水罐、似乎在做事的女奴,忽然踏前一步,低声且快速的说道,“前两日,大王子私下也说大穆那边的密贞郡王未必可信,然而大汗最终还是没有采纳呢!” “……”那伏真闻言,瞳孔骤然收缩,摆手止住左右的按刀上前喝问,沉声问,“你是谁?你偷听我与大汗在帐子里单独的说话?!” 那女奴衣裳褴褛,看着就不像是王帐这边得脸的人,这会儿低着头,看不到面容,只一头乌鸦鸦的发,拿一支木簪胡乱绾起,听了这话,立刻跪下来,磕了个头,才道:“回殿下的话:奴婢一介卑贱之人,岂敢偷听贵人们的密谈?只是前两日服侍四王子陌古略的时候,曾听四王子提到大汗的一些谋划。想来今日大汗与殿下单独说话,约莫说的就是那些,所以斗胆宽慰殿下!” “你是穆人?”那伏真忽然注意到她用的是汉话,而且“殿下”,原本也是大穆才有的称呼,在茹茹,从来没人这样喊他的。 他皱起眉,蹲了下来,抬手去勾女奴的下巴,“你是谁?” “奴婢确实是从大穆流落草原的。”女奴顺从的抬起头,露出一张憔悴却秀美的脸庞,此刻正垂下两行清泪来,黯然道,“原本虽然颠沛流离,但遇见四王子后,侥幸得宠,一向也算安稳。谁知道……前两日,大汗有命,要四王子收拾东西,随王帐侍卫离开,奴婢本来亦在四王子所携眷属当中!可是四王子的正妃悍妒,依仗身为王帐侍卫统领的兄长,要挟四王子,将奴婢扔下……” 她本来瞧着楚楚可怜,催人泪下,说到此处,却骤然冷笑了一声,瞬间转为咬牙切齿的憎恨,“奴婢身为穆人,在茹茹,尤其是王帐这边的日子本来就难过!平素里四王子的正妃百般刁难也还罢了!这样的关头,却还要给奴婢使绊子,根本就是存心要奴婢去死!!!” 这女奴恨声说道,“从四王子离开后,奴婢一直四处躲避,索性大汗应该是怕殿下您知道,所以封锁了四王子离开的消息。方才奴婢打着四王子的旗号,还是能够到王帐附近走动的……奴婢是专门在这里等您的!” 那伏真仔细的打量着她,这女奴虽然此刻很是憔悴,但看得出来,这应该是最近这两天没过好,从前想必是养尊处优的,否则且不说裸露出来的肌肤比寻常茹茹女子都要细腻白皙,就说那一头乌鸦鸦的长发,若是饱餐饿顿,一准儿养不出来。 登辰利予的四子陌古略,并不在登辰利予最疼爱的子嗣当中,所以他的侍妾之流,那伏真也没有很关注。 此刻心念电转片刻,放开捏着女奴下颔的手,在衣袍上随便擦了擦,站起身,道:“你既然是专门来等我的,那就跟我走吧!” 女奴露出狂喜之色,跪着给他磕了个头,才兴奋的应:“奴婢遵命!” 她提着水罐,一脸恭谨的跟上那伏真,垂眸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冰冷。 第三百零一章 俟力发 那伏真带着女奴回到自己的地方,命人带她去梳洗,自己则与左右入帐议事。 左右就说这突如其来的女奴可疑:“就算她的说辞合情合理,然而偏生就那么巧,恰好俟力发从可汗帐子里出来,就来告密,未必不是可汗的阴谋!” 俟力发是那伏真如今任着的官职,类似于大穆的王公重臣。 “可汗已经不行了,估计咽气也就在今明两日。”那伏真点了点头,沉声说道,“你们速速派人去找陌古略,打听那女奴的来历与底细。” 他沉吟道,“虽然这女奴可疑,然而倘若是真的,兴许就有破除可汗此番摆我这道的机会!” 提到登辰利予此番传位那伏真的事情,左右对望了眼,就有人出来说:“俟力发,咱们是否可以弄些证据,说那密贞郡王才是谋害可汗的主谋,孟氏其实是个幌子?如此咱们就可以理直气壮的攻打西疆了。而且……” 他犹豫了下,看了眼四周,见大抵都是从西疆被放回来的,这才小声道,“俟力发之前流落大穆的西疆,在密贞郡王的地盘上小住过几日,当时密贞郡王曾有襄助俟力发对付可汗的许诺。这件事情若是运转一下,是否可以说成密贞郡王谋害可汗的证据?” “你傻了么?”只是这话才出口,就被同伴提醒,“且不说咱们之前在西疆的经历,从来没有宣扬过。这会儿说出来,何等折损俟力发的威严!就说可汗此番才亲自给俟力发澄清了弑君的罪名,难道你想再搂回来?” 这人转向那伏真,说道,“俟力发,以我之见,倒不如将事情闹大!” “闹大?”那伏真皱眉道,“怎么个闹大法?” “可汗如今满草原的宣扬,是孟氏的孟伯勤害他,传位给俟力发,就是要俟力发为他报仇雪恨!”手下说道,“可汗的要求,明面上看着,似乎是要铲除孟伯勤一家;暗地里,却是将子嗣托付给密贞郡王,等若是间接给了密贞郡王问鼎大宝的可能!” “咱们这些年来与大穆的关系,磕磕绊绊的,一直都是赢多输少。” “所以国中之人,对于大穆,未尝没有轻视!” “既然如此,咱们的可汗为大穆的骠骑大将军所害,怎么可以只是干掉一个孟伯勤就算?!” “可汗是君,孟伯勤在大穆再权倾朝野,也只是臣子而已!” “何况他戍卫北疆,与咱们可汗素昧蒙面,根本没有任何私人恩怨,为什么要对可汗下此毒手,还妄图嫁祸俟力发?” “显然就是受了朝廷之命!” “那么咱们要为可汗报仇,合该讨伐整个大穆!” “密贞郡王乃是大穆皇室子弟,虽然也不足以祭奠咱们可汗的在天之灵,然而总也能稍微告慰了!” “还可以这样!”被他启发,又有人眼睛一亮,出列说道,“密贞郡王希望俟力发登基之后,进攻北疆。孟伯勤,又何尝不希望咱们选择西疆作为目标?将这个消息传达给孟伯勤,让他也出一份力!” “不只是孟伯勤!”众人七嘴八舌,群策群力,“密贞与其父高密王不和,父子之间犹如仇雠。据说前些日子,高密王忽然起兵夺宫,虽然功亏一篑,未能攻下上林苑,然而也占了长安,又声称宣景已故,野心彰显无遗!而密贞年轻有为,是他劲敌,有对密贞落井下石的机会,高密王定然也不会放过!” 那伏真听着手底下人的分析,不时提出几个问题,又做出一些决断,半晌后,整个计划总算出了点眉目,这时候他却注意到一名心腹始终默不作声,心中奇怪,便点名问道:“骨爱鹿,你为何一言不发?是不舒服,还是觉得方才的讨论不妥当?”闻言帐子里的人都朝骨爱鹿看去,这骨爱鹿是大族尔绵氏的子弟,在茹茹中任着吐豆发的差事,吐豆发类似于中土的都督之职,手掌兵权,是那伏真的左膀右臂之一。 前番那伏真不顾心腹劝阻,执意要往西疆报复盛世雄,带走了图律提等得力干将,却专门留了他下来,辅佐自己的儿子,可见对骨爱鹿的信任。 “俟力发,我的身体好的很。”这会儿被那伏真问到,骨爱鹿沉吟了下,才低声说道,“我之所以一直没开口,是因为有个问题,不知道该不该在现在提起来?” 那伏真温言说道:“这里都是自己人,你但说无妨!” “俟力发,虽然我们都很信任图律提,而且当初陪您归来的人也说过,就是图律提一早做好了与您永别的打算。”骨爱鹿才开口,那伏真脸色已是微变,“然而图律提毕竟是俟吕邻氏的俟斤,他的妻子儿女,只怕不会轻易放弃他?” “前段时间,北疆那边送过来的消息里,就有孟伯勤的儿子孟家乾,返回北疆之后,没有因为出卖孟氏受到明确的惩罚,倒因为杀了副将孟成,受到孟成家眷的百般滋扰。一度聚集到骠骑大将军府前哭丧,要孟伯勤给个交代!” “后来孟伯勤同咱们联系的时候,因为咱们要求他派遣亲子作为使者,不惜设计将庶次子赶出家门时,对外的理由就是孟成与孟家乾的妻子私通!” “这件事情是真是假不好说,然而孟伯勤在大穆的身份,本来就算事情是真的,也不该让它流传出来的。” “可见孟成之死,以及孟成家眷的追究,对他造成的压力!” “当然我不是说图律提的家人一定会不懂事,可是……俟力发当初携三千精骑前往西疆,回来的仅仅只有数十骑!” “若果这些人的家眷中有部分闹腾起来……” “咱们攻打西疆的时候,恐怕就很被动了!” 他说到此处,小心翼翼的住了口。 而帐子里,已经是鸦雀无声。 当初那伏真不听骨爱鹿等人的劝阻,带三千精骑充当了茹茹进犯西疆的急先锋,结果先是在烟波渡战败,继而被容睡鹤骗降,这个时候人数也有两千多。 可是容睡鹤放他返回草原的时候,仅仅给了数十骑。 也就是说,那伏真携带出征的嫡系,活着的,几乎全部落在容睡鹤的手里。 从孟伯勤的人找上那伏真起,经过艰难的磋商和讨价还价,那伏真最终决定,放弃图律提等人。 因为相比孟伯勤,他更忌惮容睡鹤。 “……密贞郡王手中的人质是以千计,又不是两三个!”好一会儿的沉默之后,才有人开口,说道,“设若咱们要进攻西疆,正好让他们做内应不是么?!至于生死……咱们茹茹男儿,可不像他们大穆那么孬种,战死沙场,都是等闲之事!” “你以为密贞不长脑子么?”但这话立刻被反驳,“既然是人质,怎么可能给他们甲胄在身?怎么可能给他们兵刃?怎么可能给他们战马?!甚至连饭都吃不饱……这情况还做内应?!怎么做?索性自己了断之后英魂作祟还有指望点!” 说话的人是跟那伏真一块做过容睡鹤俘虏的,这会儿一脸的愤慨,激烈的说道,“当初密贞设计逼着俟力发为图律提俟斤虚与委蛇之后,跟脚就让咱们脱的赤条条的,什么战马兵刃干粮,连双靴子都不许穿!” “之后到了地方,更是借口大雪皑皑,粮草运输不便,给的食物基本只够一人一口,饿不死而已!” “几天下来,就算是铁打的汉子,头也晕了,脚也软了,便是我做给我那八岁儿子的弓,八成也拉不动了!” “而且关押咱们的地方,乃是蒙着眼,半夜的时候驱赶过去的!” “四周到底怎么个情况,朝哪边走才能回来草原,路上有没有什么凶险,是否需要经过大穆的城镇……这些一概不知!” “就是容睡鹤后来愿意放了咱们这些人,那也是蒙着眼出来,一路上糊里糊涂的到了草原才被扔下!” “这情况,怎么做内应,怎么战死沙场?啊?你说!” “木修余,我知道你的四个兄弟,都在西疆。”面面相觑的帐子里,那伏真终于开口,缓缓道,“之前决定放弃他们,是我对不住你,也对不住他们!” 他看了眼之前说让图律提等人做内应的人,“所以做内应这种话就不必再说了……实际上,我当初离开的时候,就预料到今日的情况,是叮嘱过图律提,一旦情况不对,让他带领众人投靠密贞,哪怕是出卖一些我或者其他人的秘密,也不必顾忌!总之,能保命就尽量保命!” 众人闻言都是一惊,方才发作的人也有点仓皇,说道:“俟力发,我……我……” “我少年时候天真无知,过于沉迷在父汗的宠爱里,以至于被登辰利予所趁,设计夺走汗位不说,还害死了我的生身之母。”那伏真摇了摇头,说道,“后来虽然做了俟力发,然而这中间若无你们的帮助,也没有我今日。其中图律提是我少年时候的挚友,这些年来,不管我做什么,哪怕之前作为先锋进入大穆时,明知道很可能有去无回,他也坚持跟随我。” “老实说,我宁可自己的儿子死了,也不愿意他出事!” “但我还是不得不做出将他舍弃的决定!” “这不是因为我爱惜自己的前途更胜过他,而是因为……错过了这次这个拦截密贞郡王的机会,他日,我们茹茹恐惧了几十年的大穆马踏王帐,说不得,就在我们眼前发生!!!” 他惨笑一声,“这些年来,咱们时常滋扰大穆边境,大穆大概一直都觉得,咱们是何等嚣张跋扈吧?然而只有咱们自己知道,当初大穆的周大将军亲自驻边、苦心经营北疆的那些年里,底下人懵懵懂懂不知就里也还罢了,咱们这些人,有多惶恐多惴惴难安?!” “后来周大将军终于被他自己的皇帝给赐死了,为此王帐甚至几乎要摆酒庆贺,只是为防大穆探听到消息,生出戒备之心,才按捺住了!” “大穆的国土辽阔程度、财富、人口、兵器、兵法……都比咱们茹茹强!” “你们知道我这些年来,对于大穆的东西都很感兴趣,甚至学了一口流利的汉话。” “很多人认为这是因为我无法忘怀与盛世雄的仇恨,但实际上,是因为我越了解大穆,越感到心惊!” “设若不是大穆自己上下不齐心,最近的两代皇帝,都不是雄才大略的人主……这草原上,安有我茹茹的安身之处?!” “然而这一代大穆皇帝无子,他的侄子密贞……让我想到了大穆史书记载中的太祖皇帝。” “如果接下来这几十年里,大穆能够覆灭我茹茹的话,必然是他!” 那伏真拔出刀来,当众割开自己的面颊,无视滚滚落下的鲜血,沉声说道,“杀了密贞之后,我必将图律提等人的子女,视若己出!将他们的妻子,当成姐妹!他们的父母,也是我的父母!凡我所能弥补的,绝无二话!诸位,草原虽然苦寒,却是我等祖业所在,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中原皇朝自定鼎以来的阴谋得逞!!!” “一日为俟力发,当做俟力发的事!” “一日为可汗,自也当尽可汗之责!!!” 第三百零二章 阿芮与阿芨 底下人进来禀告女奴已经收拾好了的时候,大夫刚刚为那伏真处理好伤口。 见他张口欲答,却因扯动伤口,下意识的“嘶”了一声,就是皱眉,说道:“俟力发方才割伤了面孔,如今但凡开口都会使得才弄好的伤口裂开,不方便问话的。” 正好那伏真的妻子莫那娄氏在侧,闻言就说:“俟力发,我来替你问话吧?反正我跟着你也学过汉话。就算说的没有你好,然而那女奴既然是陌古略的人,断没可能不懂我茹茹的语言的。陌古略可不是什么勤奋好学的人,他根本连一句汉话都不会!” 那伏真对于这点小伤其实根本不在意,不过不想拂了妻子的好意,于是点头。 莫那娄氏对着帐门抬了抬下巴,用高傲的语气吩咐:“着她进来!” 她这份高傲倒也不是故意装出来的,而是因为在茹茹中间,穆人的地位向来都很凄惨。 莫那娄氏作为莫那娄的贵女,又是俟力发、板上钉钉的新可汗之妻,茹茹未来的可贺敦,亲自询问一个底层的穆人女奴,自是威严自生。 片刻后,奴隶引着一个穿着半旧但干净的袍子的女子进来。 这女子才走进来,帐子里的人都是一怔。 原本端着高高在上姿态的莫那娄氏尤其的失态,眉宇之间分明流露出懊悔之色:这帮蠢货!怎么就没提前说一声,这女奴收拾一下,竟是如此美貌? 穆人女奴方才大部分时间都低着头,看不到面容,中间那伏真问话的时候,虽然强行托起过她的下巴,但彼时她衣裳褴褛,面上也沾了不少污垢,只用一支木簪绾起的发髻松松垮垮的,望去十分狼狈,只觉得轮廓清秀,但也算不得多么美丽动人。 谁料如今洗干净了脸,一头长发也拿两三支铜簪整齐的盘好了,虽然穿着一身明显借来的、一点都不合身的袍子,望去却仿佛海棠含露,芍药笼烟,竟是个相当的美人! 尤其是一双眸子,灼灼明亮,似含了两汪春水,哪怕神情端正的看人,也透着股儿脉脉的感觉。 她作茹茹女子,而且是底层女子的打扮站在那儿,却无端的叫人想起大穆南方的山水,温温软软里透着剪不断理还乱的缱绻与缠绵。 莫那娄氏年轻的时候号称莫那娄的明珠,是整个族中最美貌最得宠的女孩儿,但此刻暗暗的同这女奴比了比,也是自愧不如,一时间就有点灰心丧气。 索性她拿眼角偷偷瞥着那伏真,见丈夫脸上虽然也有意外之色,却无沉迷跟贪婪,只片刻就恢复如常,暗松口气,心说:“这妖里妖气的狐媚子!看来就算入了俟力发的眼,想学大穆那两个姓舒的妖姬越过我去,也是不能!” 废后文氏的前车之辙,可不只有大穆的正室们会引以为戒。 她心里定了定,重新摆出威严之色,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引那女奴进来的奴隶察言观色,看出主母对女奴的不喜,连忙一脚踹在女奴的腿弯里,强迫她跪下,喝道:“主人问话,谁准你站着不动?!” “蠢货!”只是莫那娄氏看到这一幕,却没有什么高兴的,反而皱了皱眉:若果就自己在,奴隶这么做当然是知情识趣。 问题是,这会儿那伏真也在看着呢! 这么做万一反而让那伏真对这女奴生出怜惜之情来怎么办?! 莫那娄氏所以冷冰冰的撇清道:“俟力发有要事要问话,你不要多此一举,让她好好的回答就是!” “奴婢名叫阿芮。”女奴跪在地上,低着头,很是温驯的样子,轻声答。 “阿芮?”莫那娄氏咀嚼了下这个读音,说道,“嗯?这是你在大穆时的名字么?” 阿芮语气顿时黯然:“这是四王子给奴婢起的名字。” “那你之前叫什么?”莫那娄氏道,“是什么地方的人?有何身份?是怎么来我茹茹的?什么时候来的?” 她一迭声的问着,夹杂着浓郁茹茹口音的汉话,连那伏真都不怎么听得懂,那阿芮却是口齿伶俐的一一回答:“奴婢从前姓李,因为家里姐妹多,爹娘盼子心切,所以也没花精力给起名字,不过按着排行唤三丫。那时候从来没出过村子,所以也不太清楚具体是何地方了,只晓得村子的名字就叫李家村。来茹茹是因为爹娘从族中过继了一个弟弟,弟弟聪慧,爹娘以为可以进学念书,光宗耀祖,所以将奴婢跟几个姐妹卖给了人牙子。” “本来说好了是去城里头给大户人家做丫鬟,过几年还能骨肉团聚的。” “谁知道人牙子带着奴婢跟姐妹们到了城里之后,还没去说好的大户人家,有商贾看中了奴婢,单独将奴婢跟人牙子买下来,然后一路奔波来到草原上,送给了四王子。” 想了想又说,“那应该是三四年前还是四五年前的事儿了罢?具体的日子,奴婢却是记不太清楚了。” 莫那娄氏哼道:“你瞧着也有十六七岁年纪了,不管是三四年前还是四五年前,怎么就记不住了?还是存心隐瞒?” “奴婢不敢!”阿芮赶紧磕了个头,又讷讷道,“回夫人的话,奴婢今年已经二十了!奴婢愚钝,素来就不怎么记数,绝非刻意隐瞒!” “……”莫那娄氏听到她真实的年纪越发生气,心道这穆人的狐媚子就是长的细皮嫩肉的,哪怕沦落为女奴,居然还养的这般滋润,比自己这个茹茹贵妇做女孩儿时不知道娇嫩了多少。 她按下心中妒火,说道,“四王子很喜欢你?我瞧你这几年过的很是滋润,比同龄人都年轻好多。不过……我跟四王子的妻子照面时,好像从来没听她提过你?” “四王子对奴婢确实有几分怜惜。”阿芮闻言苦笑了下,说道,“大概也正因为这个缘故,所以之前四王子要离开时,他的妻子才会坚持不许奴婢跟着吧?夫人您也看到了,奴婢一介穆人,在草原上,除了做些寻常活计外,根本没有其他谋生的手段。偏生既为女流,又还有几分颜色。之前有四王子,奴婢小心伺候着,总也有个安身之处,且不必担心被他人欺负。” “如今没了靠山……中土有俗话说,蝼蚁尚且贪生,奴婢虽然已是残花败柳身,总归也是想讨个活路的。” 莫那娄氏跟丈夫交换了个眼色,说道:“你既然方才对俟力发说出那样的话来,显然跟着四王子,对于我茹茹王族如今的事情,也该有所了解?” 见阿芮点头,她道,“那么,你告诉我,为什么可汗会安排四王子离开茹茹?陌古略在可汗的诸子孙里,无论排行、贤德、勇武、能力、奉承的本事还有生身之母的得宠、背后的靠山,都是倒数的吧?” “据我们方才的了解,可汗膝下的长子、长孙、八子、十五子都已不在王帐。” “这几位,都是在兄弟中间有过人之处,又或者特别合可汗的眼缘,属于可汗死了还要牵挂他们过的好不好的。” “而陌古略……他为什么会得到这样的机会?” “奴婢不太清楚缘故……”阿芮说到一半,见莫那娄氏露出不悦之色,吓的一个哆嗦,定了定神才怯生生的继续道,“不过有件事情奴婢觉得很奇怪:就是四王子走的时候,没有带上平素里喜欢的奴婢,反倒是将帐子里一个以前从不理会、去年差点就死掉的女奴阿芨带上了。” 她抿了抿嘴,“阿芨是跟奴婢差不多时候被人卖来草原的,据说来自南方。来的时候好像在路上出过岔子,整个人都有点疯疯癫癫的,所以虽然容貌美艳,但四王子也不是很喜欢。奴婢因为不受其他女奴的待见,所以一直给她送着饭,记得她除了才来的时候,被四王子召见过几次外,其他时候,都是被吩咐做各种事情,当奴仆用的。因为她人疯了,很多事情都做不来,只能给她一些不用动脑子的差事,饶是如此,也时常出意外,负责管理女奴的大人非常烦恼,一度想将她拖出去打死,但因为种种缘故,一直没这么做。” “之前四王子离开的时候,奴婢以为自己都不能跟着,阿芨就更不要说了!” “是以去找阿芨诉苦,谁知道却发现阿芨人不在,还以为被谁掳了去,后来才晓得,是被四王子带走了……阿芨身子不太好,人又疯癫,按说,四王子既是悄悄离开,又走的那么急,即使要带伺候的女奴,怎么会带上她呢?” 莫那娄氏怔了怔,转过头对丈夫露出询问之色。 那伏真沉思片刻,不顾脸颊上的伤势,沉声开口:“你确定阿芨是被四王子带走的,而不是被其他什么人带走,你却不知道?” 阿芮非常肯定的点头:“就是四王子带走的!” “我也不问你为什么这么笃定。”那伏真摆了摆手拒绝妻子递过来的帕子,任凭血从牵动的伤口流下来,滴落衣襟,平静的说道,“我就问你一件事情:既然四王子不打算带上你,且他的离开是秘密的,为什么还要让你活着?” 莫那娄氏被提醒,连忙抬手示意丈夫别再说话,自己转头厉声问阿芮:“你只是一个穆人女奴,何等卑贱!就是平时,做主子的心情不好,打死你也是寻常之事!何况四王子当时需要秘密离开?!不灭你的口,还让你过来给俟力发报信,四王子跟他的妻子,有这么天真!?” “……四王子的妻子走的时候,确实吩咐过留下来的侍卫将奴婢灭口的。”阿芮沉默了一下,才涩声说道,“但……那侍卫恰好是奴婢……是奴婢……阿芨是被四王子带走的,这事儿也是他跟奴婢说的……” 她话没说完,双颊腾起的红晕,却已说明了内情。 莫那娄氏不禁鄙夷道:“你一个穆人女奴,在大穆的时候也是穷贱之人,来了我茹茹之后,竟能伺候可汗之子,这是何等福分!你自己也承认了陌古略对你不坏,竟然还要私通侍卫,合该绑在马后活活拖死!” 阿芮闻言,泪落纷纷,哽咽不语。 她这会儿收拾的干净,本就显露出美貌来,这么一哭,越发娇艳动人,莫那娄氏看的生气,正要呵斥,那伏真已问:“这么说,你能在王帐外截住我,也是你那情人的功劳?他叫什么?如今在何处?叫你这么做,意欲何为?” 第三百零三章 盛惟乔:给你重新说一遍的机 那伏真与阿芮掰扯之际,北疆,别院。 仪珊、许连山、吴大当家满怀庆幸的走出书房,彼此对看一眼,眼中尽是如释重负:“还好郡王妃面子够大,一番娇嗔,郡王吃不消的依了!不然这次的事情,咱们不死也的脱层皮!” “郡王妃仁善,咱们可不能恃宠生娇。”走到外头的一进院子,估摸着后头的书房里听不到他们的谈话了,许连山才小声叮嘱两位同僚,“接下来做事,可都得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断不能再出岔子了!不然,即使郡王妃还愿意帮忙说情,咱们有这个脸?!” 仪珊跟吴大当家都是点头:“咱们是来做事的,可不是来给郡王还有郡王妃帮倒忙的……” 仪珊又说:“我这几日在地牢里,仔细想了想,咱们平时做事的章程,有几个地方似乎不太好,容易出现可趁之机……” 他们这儿商议着,那边容睡鹤却径自去了小厨房,问明专门给盛惟乔炖着的鸽子汤刚好起锅,挥退想上来接的丫鬟,亲自端了去献殷勤。 进门的时候恰好看到宣于冯氏在,容睡鹤心里有点失望,但面上丝毫不露,笑着招呼:“姨母也在啊?正好!小厨房里才炖好的鸽子汤,我过来的路上看见的,看那小丫鬟走路慢吞吞的,怕汤凉了不好喝,就接了过来……您也尝尝?” 然而宣于冯氏很是识趣,闻言立刻摆手:“我这个年纪,可受不了这油腻腻的!还是你们年轻人吃了补身体!” 又说,“我有事儿要走开会,你正好陪乔儿说说话,这孩子这两日一直闷在屋子里,怪可怜的。” 跟脚就起身走了。 容睡鹤送她出门,在门口寒暄了几句,关了房门,就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榻边,一把搂住盛惟乔亲了亲,笑道:“坏囡囡,这些日子想死你家睡哥哥了!” 盛惟乔也笑眯眯的任他亲,末了还反过来蹭了蹭他面颊,室中正温情脉脉,她忽然变脸,一把揪住容睡鹤的耳朵,厉声喝道:“错错眼的功夫就敢勾三搭四!反了你了是不是?!在我眼皮底下,都敢这样作怪!给我老实交代:我不在西疆的这些日子,你都拈了多少花花草草,是不是我出了月子,就有其他孩子抱过来给我见礼敬茶啊?!” 容睡鹤:“………” 泪流满面的问,“坏囡囡,你这个是凭空捏造啊?!你家睡哥哥马不停蹄的赶过来,第一天光顾着看你跟梳洗还有整理思绪了,第二天光顾着应付舅舅,方才呢就是在处置仪珊他们几个……且不说这哪里来的功夫勾三搭四,就说你家睡哥哥勾搭谁了?!” 盛惟乔冷笑着说道:“你不是自己说的?方才路上看到小丫鬟走路慢吞吞的?!” 容睡鹤仔细思索了下,觉得自己说这话乃是表达了对盛惟乔还有宣于冯氏的关心,应该没错啊? 他不甘心的问:“是这么回事……我急着送鸽子汤来给你们啊!怎么就勾三搭四了?我连话都没跟那小丫鬟怎么讲!” “是吗?”盛惟乔斜睨着他,“我还以为你心疼人家小小年纪拿不动,是故上前英雄救美,却还想跟我卖好呢?” 容睡鹤不禁气结,道:“我连那小丫鬟名字都不知道,长什么样都没注意!” “嗯?”盛惟乔脸色一沉,“怎么你对人家名字很感兴趣?还想多看几眼模样儿?” “……”容睡鹤沉默片刻,幽幽问,“坏囡囡,你给我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变心了?!心里有其他人了?!不然为什么忽然就这么无理取闹的挑我不是了?” 盛惟乔正要回答,他蓦然神情一厉,森然说道,“这个根本就不消说!必定是真的!你等着,我这就去叫人彻查,到底是谁在勾搭你,试图挑拨咱们夫妻反目!!!” “你去啊!”盛惟乔闻言“扑哧”一笑,也不急,慢条斯理的说道,“你找到人之后怎么办呢?打他一顿?回头不过是惹我更心疼点,越发觉得你粗鄙蛮横!杀了他?那我这辈子都记着了!跟他谈?可是人家都在挑唆我跟你反目了,是你能说服的吗?” “这么着,你找到他根本就是无从下手,平白的丢人现眼!” “还不如就装装糊涂,好歹还有个正妃在不是?” 说到末了一句,她撑不住的扑在玉枕上哈哈大笑。 容睡鹤看着她乐不可支的样子,嘴角扯了扯,说道:“坏囡囡,还好你不是男子,不然活脱脱又是一个徐抱墨!” “胡说!”盛惟乔爬起来,指着他鼻子说道,“徐抱墨但凡敢有半点对不起应姜,徐世叔跟南婶母能当场打死他!你信不信我背着你,啊不,当着你面养小白脸,我爹连手指都不会动我?!” “可是坏囡囡,你为什么要养小白脸?”容睡鹤不解的问,“你家睡哥哥脸还不够白吗?你看我在西疆这些日子调教精骑,身上摔的这里那里全部都是瘀青,还受过好几次伤,然而哪怕跟一些女子比起来,这皮肤还是很白的好不好?!” 他一面说一面不动声色的扯开衣襟挽起袖子,给盛惟乔看还没愈合的一些伤痕。 本来还想继续逗他会儿的盛惟乔见状果然上当,住了戏谑,上来查看,看着青黑的痕迹,以及堪堪结痂的伤口,就是诧异:“精骑都是怎么调教的?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又怪乐羊文等人不好,“我不在,他们也不知道看着点儿你?竟叫你弄的这遍体鳞伤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落入茹茹手里去了!” 容睡鹤诉苦道:“之前我给你的信里不是说了吗?这支队伍我是打算当嫡系的,自然什么都要身先士卒,好让他们归心!而且我自幼生长玳瑁岛,海战是家常便饭,这陆战本来就很生疏了,遑论是骑兵?我骑术都是上岸之后才学的!” “所以等于是跟他们一块儿从头学起了!” “新组建的精骑,将士之间,互相都还没认全,距离令行禁止,当然是十万八千里!” “遑论因为倪寄道等人的贪贿,西疆军松弛已久,底子根本不能跟北疆军比!” “里头会得骑马的就没几个,什么都要从头学!” “然后那伏真奸诈,给的战马都很桀骜不驯,头一天让他们上马,摔断腿的足有上百号人!” “中间又有战马不服水土,集体发病,吓的我跟乐羊文在马棚里吃住了好几日,见天的给兽医打下手,看着它们一匹匹好起来,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好不容易将队列调教的有点样子了,曹老将军见猎心喜,主动提出来用木刀木剑对战一场,给我练练手。” “结果人家北疆军才提起冲锋的气势,我这边就是阵脚大乱!” “现场的狼狈就不提了,单说事后数点,发现有几个人竟然逃出了一箭之地!!!” “曹老将军跟我说,新兵都这样。” “然而……时世可不会等我啊!” 他叹口气,伸手揽住盛惟乔的肩膀,满怀幽怨的说道,“我都这么不容易了,你不心疼我不说,还要这样欺负我……坏囡囡,你说你忍心吗?” 盛惟乔本来听的聚精会神神情凝重,闻言嘴角抽了抽,说道:“我怎么觉得……你这一手装可怜,怪眼熟的?” “没良心的坏囡囡!”容睡鹤低头拿额头蹭她额头,坏笑道,“坏囡囡,你说的没错,好几日没洗头,头上确实有味道……” 话没说完,就被恼羞成怒的盛惟乔抓起隐囊狂砸一通,厉声说道:“再给你一次机会!重新说一遍?!” 容睡鹤默默扶正被砸歪的琥珀瑞云纹束发冠,正气凛然道:“坏囡囡身带体香,天赋异禀,别说盛夏之际连着几日不洗头了,就算一年到头不沐浴,也是芬芳扑鼻令人陶醉……这屋子里要是有什么不好闻的味道,那一定是我太脏了!” 盛惟乔先是和颜悦色,哼道:“算你识趣!” 末了觉得不对,再次抓起隐囊将他暴打一顿,“你才一年到头不沐浴!!!” 两人打闹了一阵,正在闲话一些趣事,蓦然听到隔壁传来隐约的婴啼声,方将注意力转到孩子身上。 盛惟乔就拿手肘顶了顶丈夫,说道:“听听!你儿子哭了,你不过去哄?” “他有乳母哄,我去做什么?”容睡鹤想到父子头一次接触的场面就是一阵头皮发麻,到现在都有点后怕呢,闻言就说,“我过去了谁陪你?” 想起来吴大当家私下说的话,就笑问妻子,“听说,孩子一到你手里就哭来着?看来不愧是我的骨血,就是聪明伶俐!才落地呢,就知道你这亲娘的厉害了!” “他哭的是你这个不负责任的亲爹,居然到现在才来!来了也不肯去隔壁抱抱他,所以替我心酸,心疼我不要我抱他呢!”盛惟乔恼怒的瞪了他一眼,说道,“我厉害个什么!?我就算厉害,难为还能对亲生儿子凶神恶煞?!我给你说啊,少讲这种挑拨我们母子不和的话!不然回头你出去做事了,信不信我见天的抱着孩子,同他讲你坏话!” 容睡鹤正要接口,她忽然想到一事,面色古怪的说道,“等等!我这月子都坐了小半个月了,提起儿子,底下人一口一个‘小世子’,咱们跟姨母呢,就是‘孩子’,他名字还没起哪?” 第三百零四章 容蕤宾 容睡鹤闻言笑道:“之前还没生的时候,不是起过好多的吗?你拣个喜欢的给他就是了。” “这哪里能行?”盛惟乔不满的说道,“听我外祖母说,我出生的时候,我爹娘为了给我起名字,可是煞费苦心!本来我祖父说,我爹娘成亲好几年才有我,自当格外娇宠,然后堂哥叫了‘惟德’,不若叫‘惟娇’,然而我爹以为‘娇’字有些俗气,也显得稚弱,跟我娘足足商议了大半年,才给我定下这会儿的闺名呢!” “那不就结了?”容睡鹤说道,“你都是大半年之后才起的闺名,咱们儿子缓一缓也没什么。” 盛惟乔道:“我只是大半年之后才定下闺名,这期间我爹娘可是一直在想名字的!” “要我说,叫什么都无所谓。”容睡鹤笑着道,“反正都是咱们孩子……要么就叫蕤宾吧!” “蕤宾是五月别称。”盛惟乔不解的问,“可这会儿是六月了啊?” 容睡鹤说道:“孩子几月出生就用几月做名字,多么直白,好没意思!我却是记着咱们初见的时候,正是五月。” 这话说的盛惟乔神色顿时缓和下来,回忆过往,说道:“爹爹真是太坏了,枉我一直那么信任他,他却跟娘一块儿,把我骗得团团转!” “他哪里只骗你?”容睡鹤叹息道,“你到底是他亲生女儿,又是掌上明珠也似的宠着!我给你说,他骗我还要骗的狠!你知道么?我头一次进盛府前的一路上,他还在不住地耳提面命,要我进门之后,务必不能欺负了你!” “照他的描述,我以为你会是个娇娇怯怯、见花落泪对月伤情,看到桌子上摆着一盆子荤菜,都要叹息生灵无辜的、说话声音大一点都会被吓到的妹妹。” “所以动身之前,还专门请教了下左右,跟特别柔弱特别多愁善感的女孩儿相处,要注意什么?” “结果呢?” “才进门你就给了我一个下马威!” “要不是我反应快,你当时那盏茶就全部砸我脑袋上了好吗?” 盛惟乔打了他一下,说道:“你还好意思讲!就算你不是我爹亲生的吧,当时好歹顶着父子名份!结果呢?看到我扔你茶盏,你闪开也就是了,居然扯我爹爹挡!也是我当时年纪小没城府,不然单这点就可以看出来破绽了!” “不可能的!”容睡鹤断然说道,“你要是生在其他人家,还会这么想。然而你也不想想岳父他老人家对你的宠溺,那是堪称楷模的二十四孝亲爹好吗?所以,做孩子的扯父母做挡箭牌,你才不会觉得有什么奇怪的!” “胡说八道!”盛惟乔恼怒的指着他鼻子,喝道,“我几时扯我爹爹挡茶盏来着?!啊?” 容睡鹤赶紧赔笑:“好囡囡,你家睡哥哥开玩笑呢!” 他左哄右哄了好一会儿,盛惟乔才消了气,说道:“你提到往事,我竟想起来初五了……它还好么?” 想起自己当初离开西疆的仓促,她不免担心,“之前才到西疆的时候,它就水土不服折腾了好一阵。后来益州又赶着战事,连州城都毁于兵燹……你那个时候想来也是撤退匆忙,顾得上它么?” “你家睡哥哥在意的就那么几个,哪里能不安排好它?”盛惟乔这么问的时候做好了听噩耗跟安慰丈夫的准备的,然而容睡鹤闻言笑道,“你前脚离开益州城,我后脚就找借口送了它离开,这会儿还养在南疆军留下来的兵营里呢!这次动身之前,听那边的人说,它最近很是活跃,三天两头的给自己加餐。我真担心见到它时它胖的爬不上树了。” 又说,“不但五哥,你的十二娘,还有近侍们,这会儿差不多都在,就是因为人手不足,无暇顾及那些粗使,折损了不少。” 盛惟乔这才放下心来,叹息道:“战乱之中也是无可奈何……等我回去之后厚抚家人,聊作安慰吧!” 虽然之前两人通信的时候,容睡鹤已经提过槿篱、菊篱等人无恙了,但彼时盛惟乔未尝不怀疑他是怕自己独在北疆伤心,故意报喜不报忧。 这会儿两人面对面的,她再三追问,核对细节,确认容睡鹤没有骗自己,方暗松口气,觉得心上一块大石落下。 心潮起伏了一阵,就问:“十二娘居然也还在?我以为你顾不到它的。” 容睡鹤流露出古怪之色,说道:“说实话,我那时候还真有点顾不上十二娘,嗯……主要也是知道你不是很在意它。然而也不知道为什么,它特别粘五哥。平时跑的不见踪影,我带五哥出城的时候,天知道打哪里冒出来,扒着五哥的爪子不放,非要跟五哥一块儿!所以这会儿都在一处林子里头撒野呢!” “约莫是看五哥跟它长的像?”盛惟乔笑着说道,“可惜它们一个是豹子一个是狮猫,不然凑做一对就好了,往后内院绝对不愁热闹。” “……”容睡鹤沉默了一下,幽幽道,“乖囡囡,难道你从来没注意过十二娘的公母?” 盛惟乔惊讶的说道:“什么?十二娘当然是母猫!” 容睡鹤再次沉默了一下:“你看过?” “这还要看?”盛惟乔不可思议的说道,“我是女子,我爹、我祖父,还有徐老侯爷,他们怎么可能找只公猫给我?!而且,十二娘脾气那么好,怎么捏怎么揉都不生气,你说公猫能有这么文静么?” 又说,“还有你!你那么善妒,要是我成天抱着一只公猫摸来摸去,你早就将它扔给厨子处置了吧?!还会容得下它?!” “……”容睡鹤无语望梁片刻,决定跳过这个问题,“你之前信里跟我提过舅舅有意将赵三小姐许配给阿喜?” 盛惟乔哭笑不得道:“咱们孩子都有了,这位大舅舅对你我也不薄,至于还喊‘赵三小姐’么?还是喊‘表妹’罢!不然叫大舅舅听到了,该多难过?” 容睡鹤怒视着她:“你还知道咱们孩子都有了啊?那我方才跟小丫鬟拿了鸽子汤过来,你还怀疑我勾三搭四!” “……”盛惟乔一时语塞,就见丈夫指着自己说道,“我就知道,你根本什么都清楚!就是找个借口跟我吵架对不对?!” 盛惟乔不肯承认:“什么啊!我就是试试你!毕竟我离开西疆这么久了,谁知道你有没有瞒着我做坏事!?万一我在这里辛辛苦苦的坐月子,你呢?在西疆左拥右抱不亦乐乎,还对我瞒的滴水不漏……我也太冤了吧?!” 容睡鹤怒道:“借口!你找借口都不动动脑子?!就西疆这段时间的情况,你家睡哥哥要是左拥右抱不亦乐乎,十成十自家脑袋都保不住,还能千里迢迢的跑过来看你?” “啪叽!”盛惟乔眼珠一转,按着榻沿跪坐起来,搂住他脖子,在面颊上用力亲了下,娇滴滴的说道,“你对我魂牵梦萦,什么情况都要过来看我不可以啊?” 容睡鹤板着脸:“我是这么好收买的人吗?!区区一个亲亲就想打发我?!” 他伸出一只手,正正反反的比划了下,傲然说道,“至少十个亲亲!”“那等会乳母抱着孩子,噢,是蕤宾过来,要给咱们抱抱哄哄的时候,你去接!”盛惟乔思忖了下,趁机讨价还价,“我不跟你要,不许塞给我!” “有你这么嫌弃自己儿子的吗?”容睡鹤啼笑皆非,将脸朝她面前凑了凑,“成成成,等会孩子来了我抱……我当年习武那么有天赋,一个抱孩子的手法还学不来?” 于是盛惟乔履行了“十个亲亲”的承诺后,容睡鹤信心满满的等着乳母抱孩子过来。 半晌后,乳母按着时辰带他们的嫡子,嗯,这会儿有名字了,带着容蕤宾过来请安,顺带让一家三口亲热下。 盛惟乔见状,立刻看容睡鹤,容睡鹤注视着大红缂丝麒麟戏珠襁褓里粉嫩嫩的小脸,瞬间凝重了神情,几乎是如临大敌的伸出手。 容蕤宾也不知道是生性敏感呢,还是跟父母需要磨合。 明明是刚刚吃饱了奶、换了尿片,收拾的舒舒服服过来的,按说这时候应该谁抱都可以,但实际上……除了父母,好像真的谁抱都可以? 之前盛惟乔因为这儿子才上手就哭,哭的她头皮发麻手足无措,也顾不得仔细观察。 这会儿因为说好了容睡鹤上前,她笑眯眯的支着下巴在旁边看,就看到儿子本来睁着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好奇的看着面前的人。 然后,乳母才将襁褓交到容睡鹤手里,指尖堪堪离开,他马上小嘴一扁,预备! 容睡鹤在乳母小心翼翼的提醒中,以堪称完美的姿势将儿子抱到怀里的时候,嘹亮的哭声正正好好响起! 容睡鹤:“……” 盛惟乔:“……” 乳母很是尴尬,一面低声哄着,一面指点容睡鹤换手势,让容蕤宾更舒服点,然而换了好几个手势,哭声非但没有止息,还有愈演愈烈之势。 甚至将宣于冯氏都引过来了,一进门就狐疑的问:“你们在做什么!?” 盛惟乔无可奈何的说道:“姨母,只是想抱抱孩子而已!” “我以为你们在打他呢!”宣于冯氏这才松口气,忙走上来解围,“算了算了,你们这对做父母的……还是给我抱吧!” 她将容蕤宾抱到怀里,稍微哄了哄,孩子顿时就收了声,乌溜溜的眸子盯着她脸看了会,咿呀了几句大家听不懂的话,没多久,就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看起来,特别乖! 容睡鹤:“……” 盛惟乔:“……” 她郁闷了会儿,才道,“姨母,他才这么点大,打他也不懂,还不是白打?” “你还真想打他啊?”宣于冯氏哼着歌谣,低声哄着容蕤宾,白她一眼,“我真希望你娘当年也是这么对你的,叫你这会儿知道心疼孩子!” 她懒得跟没儿子缘的新手父母啰嗦,径自抱着襁褓朝外走,边走边招呼乳母:“往后孩子哭,你就直接抱过来哄……小孩子家哭多了不好的。” 被扔在屋子里的夫妇俩面面相觑片刻,容睡鹤冷静的问:“乖囡囡,我没有别的意思!不过,你真的不觉得,那孩子,咱们俩都需要滴血认亲下?” “……”盛惟乔也觉得很心塞,幽幽道,“我就是说了句这会儿打孩子是白打,姨母就那样回我了,你猜你要是跟她说让蕤宾滴血认亲,她会怎么对待你?” 容睡鹤:“………” 他沉默良久,幽幽道,“算了,我们还是说阿喜跟三表妹的事情吧!” 第三百零五章 东躲西藏 容睡鹤夫妇提到公孙喜的婚事时,公孙喜正心平气和的抹断一名禁军侍卫的咽喉。 甩了甩匕首上的血渍,他落足无声的离开现场,悄然消失在重楼之间。 “阿喜,你回来了?”半晌后,偏僻宫室的角落里,孟皇后惊喜的神情展现到一半,就因为看到他衣角一抹血迹变成了惊慌,“你又遇见追兵了?怎么样?受伤没有?” 她一面说一面上来,想拉着公孙喜看伤势。 只是被公孙喜朝旁挪了一步让开了,只简短道:“已经被我杀了,不是我的血。” 又说,“娘娘嗓子还没好,能不说话,尽量不要说话的好。” 皇后这会儿嗓音喑哑的厉害,全不似从前的清脆悦耳,这也难怪,当日她跟宫女春来一块儿被挂在殿梁上,要不是公孙喜恰好赶到,且发现陷阱之后也没有弃她不顾,反而冒险将她救下,十成十已经香消玉殒了。 “要不你别管我了,自己想法子离开吧?”此刻皇后闻言,想起前事,脸色就是一黯,从旁边拿过一块满布灰尘的木板来,用手指写道,“宫城就这么大,已经过去了好几日,就算他们没有大肆追捕,迟早也会找过来的!我到底是皇后,被他们发现了,未必没有生路。倒是你……” 公孙喜看到这里,淡淡说道:“娘娘,若非我斩断白绫,你当日应该就不在了。幕后之人根本就不想让你活下来不是吗?所以这种话不要说了。你是郡王妃的好友,我若是不管你,回头没法给郡王妃交代的。” 孟皇后咬着唇,手指悬在木板上,很想写一句:“你只是因为我跟康昭的关系,才不肯放弃我么?” 但想想如今的境况,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谋害他们的人,始终没有公开的全宫搜捕,却也犹如附骨之疽。 饶是公孙喜武功高强,当日带着孟皇后都杀出重围不说,更将追兵暂时甩开,带着皇后找了处偏僻宫室暂时安置下来,次日因为外出打探消息、以及寻找食物的时候,仍旧被缀上。 这两日,两人的日常差不多就是:皇后始终待在隐蔽处,等着公孙喜带回食物与消息,而公孙喜外出的时候,除了找吃的跟探听消息外,主要就是弄死跟踪的人、扫除离开时候的痕迹。 只是因为长安如今乱着,宫城里人心惶惶,却也听不到什么要紧的消息。 拼拼凑凑下来,两人连是谁主谋了此事都很茫然。 这时候还要想那些风花雪月,多少有些奢侈了。 皇后心下暗暗一叹,默默放下了手里的木板。 “我怀疑幕后真凶不敢将追杀咱们的事情外传。”这时候公孙喜开口道,“因为我这两日偷听宫人的对话,似乎他们根本不知道望春宫出了事儿。春来姑娘的死,也是风平浪静,半点儿风声都没传出来过。按说她虽然只是宫女,毕竟是娘娘跟前的心腹,哪怕外头不知道娘娘的下落,对于她的结局,总也能引起几分感慨的。但似乎众人压根不知道,提都没提到过她。” 孟皇后闻言,眼里就腾起雾气,她之前在郑侯府的时候,虽然不是很得宠,伺候的丫鬟婆子也是有的,只是彼此并不如何投缘,当初那些人服侍她算不得很尽心,她对那些人也没多少念旧的想法。 后来在馨寿宫见到春来,不过是想着自己入宫之后,需要一个熟悉宫闱的人在侧,方便询问宫中诸事,而且选择自己姑母的宫里人做为望春宫的大宫女,也可以彰显跟孟太后的亲热,乃是一箭双雕。 其实没指望春来多忠心。 未想危难时刻,偌大宫殿上上下下数百号人风流云散,却只这么一个人,哪怕她主动提出要她走,也不肯走。 为她里里外外的奔波,为她一个个的跪过去乞求,最终……同她一块儿被挂在梁上不说,她得救了,春来……也不知道那些人是否有将她放下来,入土为安? 皇后心神不宁,没有回答公孙喜的话。 公孙喜等了一等之后,就继续说道:“如此看来,这宫城里肯定有人是不愿意咱们出事的。只是具体是谁就不知道了……我今儿个出去,得到一个消息,想去上林苑走一趟。” “上林苑?”孟皇后闻言,定了定神,道,“这太危险了吧?” 她这么问的时候心头一沉,想着公孙喜是不是打算让自己留下来,他一个人去一趟上林苑? 皇后倒不是怕被撇下,实际上她这两日一直建议公孙喜别管自己独自离开,也是出自真心,怕拖累了他。 只是因为对公孙喜的特别情愫,这会儿多少有些惆怅与哀伤。 她努力按捺住这份情感,说道,“如今高密王占着长安,与上林苑中的禁军彼此对峙,双方都生怕对方突袭,中间的戒备再严格没有!你现在人在宫城,本来就有追兵在后,若果往上林苑方向走,万一被巡逻的士卒撞上,这?” 公孙喜皱着眉头,沉吟了好一会儿,才道:“娘娘,是这样的:我之所以打算去上林苑,是因为今日偷听宫人说话时,得到消息,这次陷害咱们的人,似乎与上林苑那边有关!” “是舒氏姐妹?!”孟皇后一听说跟上林苑有关系,怔了一怔,就是大怒,也是不可思议,“她们到底是有多恨我?!这会儿还不忘记对我赶尽杀绝么?!” 皇后真心想不明白:自己虽然占了宣景帝的正宫之位,但天下人都知道,自己这个皇后根本就是个摆设,别说行使皇后权力了,那是从大婚就守活寡到现在,说句不好听的话,她那个丈夫兼表哥,八成根本没注意过她长什么样! 而跟舒氏姐妹的接触,始终也是被压在下风,颜面扫地都是常事! 这情况舒氏姐妹至于这会儿了还心心念念的要置她于死地么? 反过来自己想方设法的找她们麻烦还差不多吧?! 但如果不是这姐妹俩,孟皇后自认为虽然不是那种素来悲天悯人与人为善的性格,然而自幼养在深闺,接触的人就那么多,哪怕起过一些冲突,但也没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如娇语母女什么……那是早就死了啊! 甚至整个孟氏家族,除了少数侥幸逃出生天外,也差不多死了个干净好吗? 这情况,是谁想要自己的命? “娘娘误会了。”皇后想不明白的时候,公孙喜微微摇头道,“这次的事情,八成是冲着我来的。娘娘跟春来姑娘,倒是受了我的牵累了!” “你?”孟皇后愣了一下,迟疑道,“你……是因为密贞?” 公孙喜“嗯”了一声,神情看不出来什么波澜,只觉得他语气有点冷:“上林苑那边,有人想杀咱们,有人想保咱们。因为都是在暗处偷听到的,未免打草惊蛇,不曾抓口供细问,所以具体怎么样,这会儿也不能确认。我想着还是亲自过去看个究竟的好!” 孟皇后咬着唇,急速的思索了下,正要开口,就听他说,“此行凶险,我不能带着娘娘。所以,我会设法带娘娘离开宫城。到时候,请娘娘在宁威侯府或者盛府小住,我……” “你要带我离开宫城?”孟皇后连忙打断道,“你今儿个还杀了缀上你的人哪!何况带着我一个累赘离开?” 公孙喜摇头道:“我这两日外出,一方面是找食物,一方面是打探消息,然而也是在熟悉地形,寻找漏洞。目前已经找的差不多了,就算今日没有听到宫人说话,本来也打算离开宫城。毕竟宫城地方就这么大,而且大部分区域,你我都不是很熟悉,继续留下来,就算幕后真凶有所忌惮,迟早也会发现蛛丝马迹,找上门来!” 皇后不太相信这话,说道:“宫城禁地,哪里是那么容易出入的?你不要为了我冒险了。” “娘娘,今时不同往日。”公孙喜闻言,解释道,“往日皇宫当然是戒备最森严的地方,可是这会儿禁军不是忙着跟随高密王为陛下报仇雪恨;就是聚集在上林苑忙着护驾还有平叛。皇宫这边,除了馨寿宫偏殿,因为住着莫太妃,所以专门有一支禁军看着外,其他地方其实都只是在做样子。不然咱们也不可能在宫城里东躲西藏这么久!” “……”孟皇后思索了会儿,说道,“你有多少把握?我是说带着我的情况下。” 公孙喜淡然说道:“这种事情我做的多了,除非运气实在不好,否则断没有出岔子的道理。” 皇后吃不准他这话是真是假,忧虑道:“但……” 不想才开口,馨寿宫的方向,陡然传来一阵巨大的喧哗! “那边出事儿了?!”两人同时循声望去,皇后顿时脸色一变,脱口而出,“那好像是莫太妃的所在?!” 而如今的皇宫里,能够算得上要人的,除了她这个皇后外,也只有莫太妃了! 在郑侯等孟氏成员被杀的死伤殆尽之际,甚至可以说,她这个皇后的重要性,远远落后于莫太妃! 这会儿动静又是从馨寿宫那边传来的,十成十同太妃有关系! 皇后心念电转:“之前莫太妃就传出病危的消息,拖了好些日子!后来高密王起兵作乱,清扫皇宫之后,专门留了人在馨寿宫为太妃戍卫……这期间,太妃据说病情有起色的,这会儿……难道是病情出了反复?还是?” 公孙喜则是皱眉良久,毅然站起身:“我去看看!” 第三百零六章 攻城! 馨寿宫中,此刻正一片兵荒马乱。 盖因孟皇后猜的没错,太妃出事儿了! “这是谁干的?!”紧急入宫的高密王脸色铁青,看着面前漆盘里血迹斑斑的金簪,厉声问。 “是绵雨。”馨寿宫偏殿的内侍首领擦着冷汗,战战兢兢的禀告,“她打从进宫起,就一直在太妃娘娘跟前伺候,素来深得娘娘恩惠!向来娘娘有什么小恙,汤药更衣,都是她服侍,从来没出过岔子……实在想不到……” 关于这个叫绵雨的宫女,高密王也有印象,是十来年前进的宫。当时恰好莫太妃的偏殿里放走一批老人,需要补充人手,跟孟太后说了之后,太后就让她自己去新晋宫女里头挑一挑。 那会儿莫太妃看中了绵雨跟另外两个宫女,让高密王查了查底细之后,最终定下来绵雨。算算年纪,这个看着文静清秀、仿佛小家碧玉的宫女,已经快满二十五了。 大穆从前朝抄过来的宫规,宫女年满二十五,除非自己愿意,又或者主子格外倚重,发话留人,不然就可以放出去自行婚配了。 也难怪内侍首领说想不到,因为像绵雨这种太妃近侍,走的时候,莫太妃少不得要表示一下,不说让她出了宫富可敌国吧,至少也能得一份丰厚的妆奁,风风光光的出阁……实在没有谋害太妃的理由。 “……太妃目前如何了?”高密王脸色阴沉,却无心处置绵雨,抬头问旁边的太医,“可还有救?” 太医一脸的为难:“太妃娘娘年纪大了,本来因为一直调理着,底子不错,也不是全禁不住事情。只是……前些日子起,太妃娘娘一直重病,这……元气不免折损……这会儿……” 他期期艾艾的了半晌,委婉透露出来的意思,就是莫太妃这种长年养尊处优的贵人,底子一般都不坏,本来挨了一下是没问题,完全撑得过去的。偏偏这位太妃之前实打实的闹了一次“病危”,虽然由于高密王的计划突兀改变,太妃不打算病故,开始照着大夫的叮嘱慢慢儿调养了,到底上了年纪,积重难返。 这会儿…… 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高密王闻言,只觉得如坠冰窖。 说起来他这会儿真正属于悲伤的情绪真的没有多少,一来莫太妃虽然是他的生身之母,但当年因为容睡鹤的事情还有王府时疫,母子之间出现了巨大的罅隙,要不是血亲的缘故,甚至这些年里,连一年一次的见面都不会有; 二来则是之前莫太妃主动提出用自己“病故”的事情,毁坏容睡鹤前途时,高密王虽然激烈反对过,但被太妃说服之后,也就默认下来。 从那个时候,他就做好了丧母的心理准备,就算前些日子计划改变之后,太妃不打算死了,这会儿再听说莫太妃命不久矣的消息,自然是很难悲痛欲绝的。 他之所以觉得心冷是因为,他这会儿正一口咬定宣景帝已死,努力号召天下州县为宣景帝报仇雪恨。 如果这眼接骨上亲娘死了……那么,他是守孝不守孝? 不守孝的话,现成给上林苑那边指责他假仁假义,连亲娘没了都不按照礼仪哀悼,遑论是口口声声体恤兄长? 守孝的话,目前这一摊子事情,根本不是委托底下人出面可以收拾的下来的。最要命的是,高密王这会儿眼皮狂跳,总觉得这是个不祥之兆。 实际上,古往今来,普遍认为,举事之际,家中有健全的婴孩诞生,是吉兆,甚至可以附会到上天属意这一方兴盛以及后继有人上头去;若果有亲人去世,那就很扫兴了。 运气不好,甚至能被对手诋毁成“天要灭亡此家,故而削减其福泽人丁”的兆头。 高密王平素是很相信这些的,这会儿脸色之难看,左右纷纷都低了头,莫敢与他对望。 良久之后,殿中的气氛已经僵硬如铁,才听他似从齿缝里挤出声音来:“既然如此……那你尽力吧!” “王爷不必担心!”之前莫太妃被心腹宫女刺伤的消息传到宫外时,恰好戚见珣正在高密王跟前禀告事情,所以也跟了过来,这会儿陪着高密王走出殿外,回头看了眼身后,示意左右都退远些,才低声说道,“绵雨是太妃近侍,素来得太妃喜爱,从无苛刻!一朝暴起,欲置太妃于死地,不问可知,乃是受人指使!而算算时间,能够指使她的,除了上林苑中的太后之外,还能是谁?” “当然太后是您嫡母,您直接指责她的话,难免为人诟病!” “但孟氏的人可没死绝,北疆有孟伯勤一家子,上林苑里,如今的所谓的禁军大统领,可不就是孟氏四房的崇信侯?!” “焉知绵雨是不是他们依仗太后的关系,出入宫闱的时候,专门安插到太妃跟前的?!” “若果如此,那么恕臣直言:若太妃当真有个三长两短,您令三军缟素,发正义之师,为太妃娘娘报仇雪恨,岂非理所当然?!” 高密王大步走着,边走边冷笑:“太后?太后没有这个本事!她有几斤几两,你我还不清楚?!至于孟氏其他人也不可能……当初那个绵雨的底细,是孤亲自叫人查的,若果有什么疑点,那么多待选宫女,何至于要了她?!” 他深吸口气,切齿道,“最可疑的,是他!!!” 戚见珣知道他说的“他”是谁,有片刻的默然,过了会儿正要说话,却听高密王吩咐,“去将盛府之人统统带到王府,孤要问话!” “王爷?”戚见珣闻言心头一跳,说道,“王爷难道要对他们……这……这不妥当啊!” 虽然因为盛家跟容睡鹤的密切关系,戚见珣对盛家也是实在没什么好感。 问题是为着大局考虑,这会儿真的不适合对盛老太爷等人做什么:一来高密王还需要跟容睡鹤的父子关系来给支持自己的州县安心;二来盛家人如今可不是全部在长安,尤其是主事人盛兰辞人在南风郡,根本不在高密王的掌控之中! 要是知道自己亲爹、继母落入高密王之手,按照这位之前的做派推测,八成会串联各地行商坐贾,向高密王施压! 尤其盛家去年同江南大族洛家缔结了姻亲关系,有道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几个巨富之家联手之下,要搁平时高密王兴许不怕,这会儿的局势,可容不得丝毫懈怠! 何况孟伯勤还在,且兵权在握,孟归羽又被宣景帝那边任命为新任禁军大统领,孟氏元气大伤,然而前途未绝。 若果这会儿高密王跟容睡鹤闹翻,孟氏怎么可能不抓住这个落井下石的机会?! “现在还考虑这些?”然而高密王冷笑出声,寒声说道,“那位躲躲藏藏这么多年,始终不曾露面!若果他一直诈死不出也还罢了!如今这一忽儿插一手、一忽儿插一手,却始终不肯公开表态,也不肯表露他的真正目的……你觉得还能忍下去?!” 他愤然说道,“那位想玩狸猫戏鼠,孤可不愿意奉陪!!!” 说到做到,高密王跟脚就将盛老太爷夫妇,还有正住在盛府的冯老太爷“请”到王府吃茶,顺带询问桓观澜之事! 去请人的侍卫回来禀告,说是盛家几个孙辈,本来都在府里念书的,这会儿却全部不见了踪影,戚见珣闻言就是皱眉,同高密王说:“王爷,看来他们早有准备!” “长安近日都在封锁之中,那几个子弟据说也不是很出色,能跑到哪里去?”高密王冷然说道,“他们能够投奔的,一则南风郡、一则江南、一则西疆,都不是三五日就能抵达的地方,遑论还要隐藏行迹……派人去找!” 吩咐了底下人之后,高密王转而亲自去花厅问话。 只是三位老人都是一问三不知,冯老太爷还道:“草民只是密贞郡王妃的外亲,虽然对密贞郡王妃十分喜爱,然而郡王妃自有父母亲长,也不过逢年过节才到草民跟前请安,王爷说的这些事情,草民哪儿知道?” 高密王冷笑着说道:“老太爷何必罔替菲薄?就算密贞郡王妃不曾给你透露过什么,然而凭着老太爷几十年前就能攀上舒氏姐妹的高瞻远瞩,这点儿秘密,如何瞒得过你?” 只是高密王虽然认定了他们知道什么秘密,三位老人却是抵死不认。 哪怕戚见珣中间专门安排了人,上堂禀告说盛惟德等人找到了,问要怎么对待,固然明老夫人神情有些慌乱,盛老太爷眼疾口快一句:“若果真的找到孩子们了,怕不早就带过来了?” 明老夫人也就安定下去。 高密王见诈不出什么,就是冷笑:“若你们不是心中有鬼,至于提前将几个孩子送走?!” “王爷这话实在太冤枉人了。”冯老太爷接口道,“那晚烟尘滚滚,长安上下,谁不是惊心动魄?我们都是僻壤之地出来的,原本就没什么见识,看到那阵仗,心中惊慌,为防万一,将子嗣送走,岂非人之常情?” “那么几位公子人在何处呢?”高密王哼了一声,说道,“你的外孙女是孤的儿媳妇,算起来你的子嗣,也是孤的晚辈!当晚不知就里也还罢了,这会儿既知一切有孤做主,却还躲个什么?怎么,你们是对孤不放心么?!” 盛老太爷淡淡说道:“回禀王爷,是这样的,乔儿产期将近,身边没有娘家人不像样子,所以让孩子们结伴一块儿去看乔儿了。算算日子,这会儿差不多该进入北疆了吧?我们手里没有什么人才,只怕不及追回。若是王爷要见他们,只能请王爷派遣精锐侍卫,夜以继日,飞驰追赶了!” 这话显然是在胡说八道,高密王面上怒色一闪,就要说话,不意这时候有下人匆忙来报:“王爷!叛军忽然出现在西城之下,看情况,似要攻城!!!” 第三百零七章 姑侄 之前高密王猝然起兵,又策反了禁军大统领,以有心算无心,非但杀的孟氏合族以及党羽几乎死伤殆尽,连刚刚搬去上林苑的太后、宣景帝以及舒氏姐妹都仓皇失措。 固然他在合欢宫外功亏一篑,然而占据长安之后,手握大批权贵人质,又污蔑宣景帝早已驾崩,如今在位的只是替身,弄的许多想勤王的人都踌躇不前,生怕这话是真,一腔忠心,反而成了谋逆之举,祸及九族。 倒是高密王这边的人,本是打着立从龙之功跟随他的,接到消息,大抵打点兵马粮草,前来支援。 所以分裂的禁军固然是在对峙,看着情况,却是高密王这边渐渐占据上风的。 此刻听说上林苑那边攻城,高密王不惊反喜,振衣而起,说道:“这必是孟归羽那小儿知道继续僵持下去,他与那替身不过是十死无生!所以如今按捺不住了!” 他边说边朝外走,是要去城头督战,又吩咐,“叫外头的探子都精神点儿!免得他们声东击西,借助攻打长安城的机会吸引咱们注意力,私下里护着那替身逃亡他处!” 盛老太爷三人正庆幸躲过一劫,虽然知道高密王此番请了他们过来,断没有说下次就不找的道理,然而眼下这关过了,好歹喘口气,最重要的还能趁机串通一下口供什么的,抵消已经太太平平有些日子、突兀被“请”过来的猝不及防。 谁知道这时候高密王却想了起来,转头说道:“闻说盛老太爷曾在北疆征战多年,想来对于此刻的场面也是有兴趣的?不若随孤一块前往督战如何?” 盛老太爷一皱眉,说道:“承蒙王爷厚爱,不胜感激!只是我年纪已长,又一身伤病,不复壮年时候,这种场面去了之后也是扫兴,没的耽搁了王爷的正事。” 当他傻的么! 虽然说因为容睡鹤跟高密王的父子关系,作为容睡鹤的岳家,盛家不可避免的被大部分人认为,就是高密王一派了。 但盛家人一日不明显表态,终归还有活动的余地。 这会儿要是跟高密王朝城头一战,哪里还洗的清楚? 就算不担心高密王会不敌孟归羽,盛老太爷也得为容睡鹤考虑:容睡鹤的岳家都明显站队了,容睡鹤岂能置身事外? 这不等于帮着高密王将孙女婿拉上造反的船了么! 他又不是不知道容睡鹤同高密王关系不好,未必肯顺着高密王的算盘走,哪里能答应这样的邀请? “孤只是请亲家老太爷指点阵仗,又不是要老太爷亲自身先士卒。”只是高密王不许他拒绝,冷然说道,“还是亲家老太爷见惯了北疆的大场面,看不上孤这点儿小打小闹?” 话说到这份上了,如今长安上下又是高密王做主,盛老太爷没奈何,只得说道:“郡王不嫌我老朽,便与郡王走一遭!” 冯老太爷看了眼满脸担心的明老夫人,微笑拱手,道:“郡王!草民可否同往长长见识?” 高密王无可无不可,道:“冯老太爷一道就是!” 见他也去,明老夫人正要说话,却被盛老太爷狠狠瞪了一眼:“你回去之后好生盯着点家里,别趁咱们不在,把那些珍玩古董什么的,叫手脚不老实的下仆给摸了去!”明老夫人怔了一下才醒悟过来,他们三个被“请”过来的仓促,这会儿也不知道故旧之家,比如说宁威侯府是否接到消息,可不得留个人回去报信么? 然而她还想着报信,半晌后被马车送回盛府,却发现府邸前后围了一圈儿人,个个甲胄鲜明,张弓挂刀,一副抄家灭族的架势。 本来明老夫人胆子就小,见这情况,骇的腿都软了。 为首的侍卫很客气但毫无转圜余地的告诉她:“王爷担心如今非常之际,会有盗匪滋扰府上,特别吩咐卑职带人在此守候!” 还好明老夫人固然被看住了,没法打发人去亲近的人家传递消息,但宁威侯府却是已经知道此事了,南氏就是忧虑:“高密王对密贞这个亲生儿子都那么狠,遑论是对密贞的岳家长辈?老太爷老夫人年纪都大了,哪里吃得了苦头?这可要怎么办?要不我去求见王妃娘娘吧?” “只怕去了也没什么用。”徐子敬闻言,提醒她,“长安这些日子,发生了这么多这么大的事情,王妃又不是已经没了,怎么会全不知道?却到现在都没出面过,显然要么就是赞成高密王的做法,要么就是也劝不住高密王。不管是哪一种,你也是白跑一趟,徒然使王妃难堪。” 这个道理南氏未尝不明白,只是牵挂盛老太爷、明老夫人还有冯老太爷,想了半晌束手无策,只得跟丈夫商议,暂且瞒住徐老侯爷还有夏侯老夫人:“不是我不念交情,只是如今既然没什么可行的策略,若是早早教爹娘知道了,牵肠挂肚之下,于身体不利!爹娘年纪都大了,还是缓几日,看看局势是否有什么变化再说?” 徐子敬也是这么想的,于是夫妇俩就喊了下人过来敲打,要暂时瞒住两位老人。 打发了下人,南氏又担心远在北疆的盛惟乔:“前两天冯老太爷亲自过来跟咱们说了乔儿早产,赶着难产,还好孩子福泽深厚,母子平安!我才高兴着呢,谁知道这会儿就这样了……真不知道高密王夫妇都是什么心肠?以前王妃不大喜欢乔儿,知道乔儿有喜后,我还想着这下好了,不喜欢儿媳妇,哪有不喜欢孙子的?回头看孙子面子,少不得对乔儿也有几分宽容……如今看来,怨不得密贞对亲生父母不亲近,这样的父母,但凡明理的人,谁不心寒?” “密贞那孩子虽然年轻,然而看人看事,自来准确。”徐子敬也叹息,“也幸亏他是这样的性子,否则乔儿还怎么过日子?这年头,善待儿媳妇的婆婆本来就不多,似你这样体贴明理的更是少之又少。王妃大家出身,要不动声色的磋磨人有的是法子,就乔儿那天真的,哪里会是这婆婆对手?没有密贞护着,只怕根本熬不过几年!” “我真是不明白王妃!”南氏皱眉,说道,“早年王府时疫的事情,说不得就是她做的。不然,那事儿之后,怎么会就她跟她的亲生骨肉活了下来?莫太妃也好,高密王也罢,总没理由对自己的骨血下毒手吧?甚至连高密王那些姬妾都统统送了下去!” “从这事儿看,她对密贞的流落在外,是真的心疼!” “密贞被他们领回去之后,我看着也觉得王妃是真心喜欢怜爱这儿子的!” “怎么不管是前番的谣言,还是这会儿的局势,她都仿佛一下子忘记了密贞是她儿子似的?” 此刻,被他们议论的高密王妃,正坐在湘霁堂后头的凉亭里,定定的看着面前清澈却未见底的池水。 身后不远处,侍立已久的赵桃媗,有些不安:“姑姑,我说错话了吗?” “啊?”王妃似乎有点走神,愣了一下,才转开视线,微笑道,“好孩子,你说了什么?实在对不住,我方才想到些往事,竟没注意听呢!” 赵桃媗关切道:“既然是往事,那都过去了,若是不开心,姑姑还是不要想的好……这湖上风大,姑姑您觉得还好么?要不,咱们回堂上说话去?” 高密王妃笑了笑,谢绝了她的好意:“这会儿天热着呢,这边说话才凉快,若是回去堂上,就算有冰鉴,到底气闷。” 又问她,“你方才说什么来着?” “就是大姐姐的事情。”赵桃媗忙道,“虽然我们都觉得姑父肯定不会为难她还有外甥、外甥女的,然而大姐姐可能被广陵王府的惨剧吓着了,这两日一直心神不宁的……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得空就是搂着外甥跟外甥女哭!您说这要是时间长了,哪里能成呢?” “所以我……我就趁过来的机会,求姑姑指点了!” ……那天秦老夫人让孙女来找高密王妃的时候,赵桃媗本来打算立刻就来的,但在厨房里看着下人给高密王妃做糕点等探问礼时,她的大嫂厉氏找了过去,将她喊到旁边说话:“祖母让你去找姑姑给大妹妹说情?” 见小姑子点头,又问,“你打算马上过去?” 得到赵桃媗的确认后,厉氏就嗔她不懂事:“这要是祖母自己马上去找姑姑,也还罢了!你一个晚辈,这么急三火四的去怀疑姑父,哪怕姑父不跟你小孩子一般见识,心里岂能高兴?如今长安是姑父做主,虽然咱们是他岳家,可是因为爹爹给密贞表弟帮忙的缘故,姑父这些日子,对咱们这一房人,很有点不喜了,你又何必再出这个头?祖母年纪大了,才听了大妹妹的遭遇,不免有些心神不宁,是故没有考虑周全,你自己怎么也不多想一想,好替她老人家拾遗补缺?” “可是大姐姐呢?”赵桃媗觉得嫂子说的有道理,只是又为赵桃姌担心。 “急什么,大妹妹是我派人接回来的,我还能不管她?”厉氏指点道,“只不过她才回来呢!姑父那边如今千头万绪的事情多了去了,就算想起来大妹妹,也犯不着这么急着拿了她跟俩外甥去吧?你且等个几日,完了再去看望姑姑,到时候就可以说,大妹妹回来小住的日子里,一直满腹心事,你作为妹妹看着不放心,所以去找姑姑求助……这样就算叫姑父知道了,也能说大妹妹毕竟只是女流,遭遇了广陵王府几近覆灭的惨剧后,哪里能不被吓着?” “外人知道了,也不会很议论姑父对咱们赵家不好,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此刻赵桃媗就按着嫂子的指点,同高密王妃一五一十的说了:“大姐姐素来温柔贤惠,又只是女流之辈,那些大事,她既不知道也不懂得,这会儿却只想守着外甥跟外甥女平平安安长大呢!” 第三百零八章 好命与苦命 “平平安安的长大啊?”高密王妃闻言,眼神就恍惚了一下,回忆道,“当初鹤儿才落地的时候,我也是这个想法:不求他这辈子能有什么成就,也不求他孝顺懂事,只求他平平安安的,也就是心满意足了!” 赵桃媗虽然是高密王妃的嫡亲侄女,但当年容睡鹤出事的时候,她还没出生,所以也不是很清楚经过,不过这些年里断断续续听长辈说了个大概,知道那位才貌双全的表哥之所以会流落在外,有着非常复杂的缘故。 其中被高密王妃到现在视若无睹的王府嫡次子容清醉,还有惠和郡主似乎都有责任。 她所以对这两位很是反感,因为对待嫡亲手足都那么残忍的人,哪怕当时年纪也很小,总归有点天性无情无义的感觉。 只是具体的情形如何,却又不太清楚了。 这会儿见高密王妃似乎有讲述往事的意思,就问:“听说密贞表哥当年才落地时,身子骨儿不太好?姑姑是因为这个缘故,所以只求他平平安安的吗?” 早先跟盛惟乔争夫的风波毕竟已经过去,去年又听说了盛惟乔有喜的消息,赵桃媗如今再念到“密贞表哥”这四个字时,固然还有些怅然若失的惆怅,倒也是心平气和了。 要说错过了容睡鹤那样出挑又合意的夫婿人选,且迄今也没遇见过能够跟容睡鹤相媲美的人,还能够在这么点时间就恢复心境,说起来还跟盛老太爷有关系:这位老太爷为了家国大义,不惜主动提出将嫡亲孙女跟孙女婿做人质,然而按照秦老夫人的考虑,却是希望盛惟乔去死,留下容睡鹤娶自己孙女儿做继妃。 这件事情让素来自诩行的正坐得端的赵桃媗受到很大的刺激,一度跑到广陵王府借住过一段时间以逃避心中谋害无辜、杀人夺夫的压力。 那之后,再提到容睡鹤,她第一个想到的就不是跟这样一位表哥有缘无分实在遗憾;也不是被众人讥诮堂堂赵家嫡女,要才有才要貌有貌,却在情场上输给了一个小地方来的财主女儿的羞赧,而是为盛惟乔一直好好儿活着、自己不必背负血债的负担暗松口气了。 此刻便落落大方的说道,“只是表哥这会儿却看不出来从前的体弱呢!” “他怎么会体弱?”谁知道高密王妃闻言,却冷笑了一声,眉宇之间掠过一抹极深的憎恨,抿了会儿嘴,才恢复了常色,和蔼道,“陈年往事,不提了……嗯,你说桃姌的事情?这个你放心,广陵王府都那样了,若果容菁还想赶尽杀绝,不必你来说,我也不会同他罢休!” “还是姑姑疼我们!”赵桃媗见她十分笃定,心中大石落下,笑着四周看了下,就随口道,“姑姑,您这后院挺大的,这个湖尤其的广阔,只是草木山石似乎搭配的不太好?瞧着怪冷清的。” 旁边赵姑姑闻言脸色微变,忙给她使眼色叫她别提这话。 只是赵桃媗正四下游目,却没注意到。 高密王妃倒是不以为然,说道:“这地方我只有心情不好的时候才会过来,所以也就没上心。” 赵桃媗听了这话,就想到自己今儿个过来拜访,就是被直接带过来的,显然高密王妃今儿个的心情就很不好,她就有点讪讪,小心翼翼的问:“姑姑可是为长安这会儿的局势担心?” “这种事情,我哪里担心的过来?”高密王妃淡淡的说道,“我只是方才听说了莫太妃将死的消息罢了!” 高密王妃跟莫太妃这对婆媳不和的事情,长安市井都有所耳闻,而且津津乐道,这主要是天下不和的婆媳多了去了,只是一般来讲,高门大户自有规矩,且各种人脉盘根错节,贵胄人家做婆婆的很少会被儿媳妇亏待。 尤其是莫太妃,那还是皇家妃子,先帝时候的得宠人儿,却仿佛完全弹压不住高密王妃,甚至连儿子孙子都是长年不见。 难得这么个特例,大家自然议论的起劲。 赵桃媗所以也不奇怪自己姑姑提到莫太妃的时候,连做做样子的话都没有,只想着自己这姑姑平素的情绪都是鲜少流露在外的,这会儿居然要专门来这后院安抚心情,看来跟莫太妃虽然关系不好,到底婆媳一场,这会儿听说莫太妃要不行了,到底百味陈杂。 她就劝说道:“姑姑若是觉得难过,何不入宫去跟太妃娘娘道个别?回头也叫那些议论您不孝的人无话可说。” 女孩儿这么讲,其实也不是真的很把那些风言风语放心上。 因为秦老夫人虽然对门风非常看重,然而绝对不是谣言可以随便牵着走的那种。 她教出来的女儿跟孙女,对于名声的看法,当然也是相似的。 赵桃媗是以为自己这姑姑其实很想去送莫太妃最后一程,只是婆媳多年不和,面子上过不去,不好意思去,所以就扯了这话,想给她递个台阶。 谁知道高密王妃闻言,脸上就有了怒气,冷笑着说道:“不孝?!我要是早知道今日,当初才出阁的时候,就该撺掇孟太后送她同那柔贵妃去作伴!!!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听了娘家母亲的话,对她太孝顺了!!!” 赵桃媗被她骤变的态度吓了一跳,愣道:“姑姑?” “……那老东西早几十年前就该死了!”高密王妃注意到,这才放缓了语气,努力收敛戾气,说道,“她居然到现在才死,我真是越想越觉得憋屈,所以感到不高兴!” “她这些年一直默默无闻的在馨寿宫偏殿,就算活着也不过是煎熬罢了!”赵桃媗听的咋舌,心说自己这姑姑跟莫太妃之间的积怨到底有多深厚? 俗话说人死为大,虽然莫太妃还没死,但也快了,按说一般的仇怨,不说立刻冰释前嫌吧,像高密王妃这样修养的人,原本也该不出恶言的。 只是不管是高密王妃还是赵姑姑,都没有给女孩儿解释的意思,赵姑姑干咳一声,索性转开话题:“算算日子,下个月郡王妃就要生了?也不知道是小世子还是小郡君?” “南风郡盛家不是早就传了消息出来,说是北方宜贵子么?”提到容睡鹤,高密王妃神情一黯,有些苍凉的笑了笑,说道,“约莫是个男孩儿吧?就是不知道孩子的模样会像谁?” 赵姑姑笑道:“奴婢猜着,没准儿像您呢?” 常人对于子嗣中间酷似自己的总是比较喜爱的,除非自己容貌丑陋,不欲害了儿孙,否则多半都希望晚辈像自己,赵姑姑所以如此凑趣。 只是高密王妃虽然美貌,闻言却摇头,断然道:“千万不要像我!我命不好,面相想必福薄。” 顿了顿,她伤感的说道,“我最希望盛氏的孩子,不论男女,都能够像盛氏。虽然到现在都没法子喜欢这个儿媳妇,但不能不说,我所见过的人里,到目前为止,她算是一等一的好命了!” 只是高密王妃不知道,她认为“一等一好命”的盛惟乔,正被娘家外祖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心疼着:“我的心肝儿!怎么就这么命苦?!好好的养大了,嫁给谁不好,偏生要嫁给那密贞!离的这千里万里,若非兰辞做事周密,生产的时候,都没个娘家人在!你们爹爹写回来的信里都看到了吧?偌大别院,上上下下,关心的都是孩子孩子孩子!!!竟没个人管我那心肝的死活!!!” “只要想到这一幕,我就觉得心痛难捺!” 就骂盛兰辞跟冯氏,“都是你们作孽!又不是跟我这把老骨头一样,随时随地准备下去见冯家的列祖列宗了,做什么那么急?混淆血脉也还罢了,你抱个三四岁还不怎么记人的小孩子有什么不好?还能养的跟自己亲!偏生弄个才貌双全又嘴甜会哄人的做儿子!” “这下好了,这儿子没了不说,还把心肝给拐走了!” “要不是你们这两个混账!” “我的心肝儿八成不会远嫁,如此出阁在跟前,但凡有个风吹草动的,咱们三家人随时随地可以上门去给她撑腰,谁敢委屈她?!” “你们这两个没良心的东西,何止没良心!根本也是不长脑子!!!” 她面前,盛兰辞跟冯氏被骂的满面羞惭,大气也不敢出! ……之前宣于冯氏在盛惟乔生完孩子后,因为气不过赵适、许连山还有吴大当家只顾围着孩子转,没有问候盛惟乔,当天就写了一封暗藏密语的信给冯老太爷,添油加醋的说明了外甥女的委屈。 她当时也是一时气愤,过后容睡鹤的亲自潜入北疆探望妻子之举,已经让她转嗔为喜,不再记恨此事了。 只是北疆距离长安路途迢迢,离南疆就更远了,是真正的天南海北。 所以宣于冯氏那边给冯老太爷解释容睡鹤没有只顾孩子不顾妻子的家信这会儿还在路上,展老夫人却才接到冯老太爷送来的,关于外甥女早产以及难产还有生产完了就被丈夫的舅舅同手下抛之脑后的消息。 按照冯家人才知道的方式将看似寻常问候的家信翻译完,素来宠溺外甥女的展老夫人顿时就怒了,当下叫人喊来小女儿、小女婿,拍着桌子开骂,骂了哭哭了骂,要不是上了年纪,看这架势,简直想动手将二人暴打一顿才能出气。 这会儿盛兰辞见岳母似乎有些乏了,才陪着笑,小心翼翼的说道:“娘,您别生气了,这都是我们不好!我们回头一定好生跟密贞理论,绝对不叫乖囡委屈!” “心肝儿的委屈都已经受过了,你还说不教她委屈?!”展老夫人余怒未消,骂道,“你当我老糊涂了,随口糊弄是不是?!” 还是冯氏知道母亲的心思,使眼色止住丈夫想解释的话,叹口气:“娘,您闹了这半晌,到底想怎样,就直接说吧!您也知道,我们不可能不心疼乖囡。知道此事,我们心里不比您好受。要是可以,真恨不得肋生双翅,飞去北疆好生护着那孩子!可是……索性有姐姐在那边,姐姐的手段您还不清楚?她从来就不是肯吃亏的人,遑论是在乖囡的事情上?” “我也不跟你们啰嗦!”展老夫人见状,也收了大闹的姿态,点了点头,说道,“虽然饮雪到底比你有用,然而心肝儿才遭了那样的罪,岂能不叫我锥心刺骨?!” 她顿了顿,宣布,“我要亲自去看看,才能放心!” “………”盛兰辞夫妇沉默了一下,异口同声反对,“不可能!!!” 第三百零九章 海路 盛兰辞夫妇好说歹说,都无法打消展老夫人这不切实际的念头,只好喊来冯叶跟冯因俩兄弟帮腔,只是冯叶才开口说了句:“娘,您都这么大年纪了,哪儿禁得住这长途奔波?” 展老夫人就翻了脸,大骂道:“我这么大年纪?!你们爹爹年纪比我还大呢!这会儿还不是跑去长安,一住经年的不回来?!怎么着,他能出远门,我就不可以?!嫌我老了、巴不得我早点死?!还是你们巴不得我一辈子待在这穷乡僻壤,看着你们爹爹在长安广纳小妾,给你们找一堆年轻美貌的小娘?!” 冯叶哭笑不得,说道:“娘,爹爹的为人您还不清楚?最不喜欢这些乱七八糟的!再说您跟爹爹乃是结发夫妻,多少年相依相扶的情分,哪里是外人能比的?这不都是为了乔儿么!” “你们要是把心肝儿照顾的好好的,我何尝想操这个心?!”展老夫人说道,“谁叫你们这些废物,说是说着这么多长辈,结果呢?要不是饮雪还争气点,天知道心肝儿这次会遭什么罪!我算是看明白了,指望你们都是虚的!还得我自己出马去看着才能放心!” “娘!北疆那边气候什么的咱们就不说了,单说局势!”冯氏嘴角抽搐,说道,“前有茹茹进犯,固然后来他们转攻西疆,也没落下对北疆的骚扰!遑论北疆军如今的统帅骠骑大将军孟伯勤,那是孟氏子弟,同密贞天然就不对付的!您是密贞的外祖母,这会儿跑过去,这不是现成给他送人质么!” 展老夫人道:“那心肝母子也在那边呢?孟伯勤若是要抓人质要挟密贞,他们娘儿岂不是越发的危险?!这怎么成?!不若我过去了,还能给他们分散下追兵!” 盛兰辞苦笑着说道:“娘,若果可以这样,哪里敢劳动您?我们夫妇,一准儿是当仁不让,率先应该过去的!只是这不是因为长安之变,所以路途不通么!否则知道乖囡生了,您说我们夫妇,哪里能不扔下所有事情,过去瞧瞧孩子们?!” 又说,“虽然赵适他们重视乖囡的孩子超过乖囡,但大姐在那边,肯定不会坐视乖囡吃亏的!而且……” 他面色冷了冷,说道,“他们一时失态也还罢了,过后冷静下来,若果没糊涂,就该知道,乖囡好好儿的在,要钱要人要辎重要什么都好说!乖囡但凡有个三长两短,咱们能拿出金山银山供他们用,也同样捧的出金山银山买某些人的命!” “姐夫说的是!”冯因接口道,“娘,不如这样:咱们派几个心腹管事,弄些土产,打着做生意的旗号北上,这样既不引人注目,回头要是乔儿那边有什么要搭把手的,还能做个幌子,岂不是好?” 冯叶等人连忙附和:“娘您到底这点年纪了,之前爹爹北上的时候,坐着自己家的船,一群人伺候着,咱们尚且悬着心,待得到长安家信,说爹爹已经平安抵达,才能放心!这会儿您去北疆,水路不通,得走好长的陆路,这份颠簸且不说您受得了受不了,就算吃得消,行程必然也要放缓的。这样反而行动迟缓,说不得误了接应乔儿呢?” 众口一词的苦劝良久,展老夫人渐渐冷静下来,才不嚷着亲自去看望盛惟乔了,转而商议找哪些管事承担这差使:“须得绝对可靠,做事又精明能干的,最好以前也跑过北疆。” 就想起来一事,问盛兰辞,“你那姊妹的夫家,好像专门就是做北疆的生意的?” “沈家确实有个商队,专门跑北疆。”盛兰辞闻言怔了一下,说道,“不过自从前两年外甥女的事情之后,两家怕彼此见了伤心,就再没来往过。也就之前茹茹进犯的消息才送到长安,我那外甥在北疆撤退的时候受了伤,据说去长安盛府的门上求助过。” “既是亲戚,总比不知道的根底的外人可信。”展老夫人就说他,“为了心肝,你还在乎主动低头的这点面子吗?你要是觉得下不了这个台……” 她转过头来对冯叶说,“你带着你媳妇备礼,亲自去沈府走一趟!乡里乡亲的,心肝好歹也是沈家的亲戚,那边想来也不至于一口回绝!” “娘,您这话说的!”盛兰辞忙道,“乖囡是我的女儿,哪有让大哥大嫂代为出面的道理?我等会儿回去之后,就收拾东西去沈家!” 展老夫人这才满意:“人家好好的一个孩子没了,统共也就比心肝大两岁,要是还在,这会儿必然也是花儿朵儿也似稀罕不够!若是你去了之后,那边的亲戚说话有什么不中听的,多担待些!可不许意气用事!” 他们这边集思广益要为盛惟乔做点什么,北疆这儿,容睡鹤也在同手下商议让盛惟乔母子离开的方法。 赵适皱着眉,说道:“如今蕤宾已经出生,谶语也是应了。就北疆目前的情况,康昭母子确实不宜久留!只是……虽然康昭生产的消息还瞒着,总不能叫他们母子单独上路,护送的人少了不放心,多了的话又怕引起怀疑?” “康昭早产虽然危险,不过眼下却是一个机会。”容睡鹤说道,“甥儿已经派人前往茹茹王帐,一则吊唁登辰利予,二则与那伏真谈判,让他选择康昭原本生产的日子,攻打冀州城,作为掩护!” 登辰利予刚刚驾崩,正式消息还没传过来,不过因为他生前跟容睡鹤有约,所以才咽气,就有事先安排好的心腹,给容睡鹤派在茹茹那边的密奸通风报信。 是故容睡鹤这会儿已经晓得了。 “之前康昭在舅舅的怀化将军府时,不是经常有孟氏的小姐上门拜访么?” “后来因为阿喜为万全计,劝说康昭搬离将军府,也不再见那些女子。” “如今固然骠骑大将军府那边丧事多,估计是没空让小姐们出来串门了,但若果知道康昭回去将军府,说不得也要打探一下消息的。” 赵适听到此处,挑眉说道:“你打算让康昭装作尚未生产?” “没错!”容睡鹤颔首,“掐着康昭原本的产期,让康昭假装临盆,公开或者半公开的露个面,然后那伏真来犯的时候‘发动’,如此孟伯勤那边,八成会认为,那伏真来犯,就是咱们为康昭的产期做的掩护。” “而这时候,康昭跟蕤宾,却可以悄悄离开冀州城?”赵适沉吟道,“只是出城之后……要怎么迅速离开?就算那时候康昭已经坐好了月子,到底一介女流之辈,怕是禁不得颠簸啊!何况孟伯勤为了郑侯等人的遭遇,这段时间十分暴怒,有意无意,都封锁了北疆对外的路径,尤其是通往西疆还有长安的必经之路,更是统统安插上了他的人马!” 容睡鹤闻言笑了笑,说道:“舅舅,甥儿之所以要康昭速速离开北疆,除了此地不宜久留之外,主要也是考虑到北疆苦寒,康昭生长南方,未必习惯这边的气候,蕤宾年纪又幼小,是以给他们换个又舒服又安全的地方。” “而按照这个标准的话,无论长安还是西疆,可都不合格。” “所以甥儿打算让他们去的地方,根本就不需要走这两个方向!” 赵适心头一动,说道:“既不去西疆也不去长安……难道?” “没错!”容睡鹤点头,微笑着道,“自然是回南风郡去,请甥儿的岳父岳母帮忙看着点!顺带,也送辛苦陪我们夫妇辗转千里的姨母回乡,同宣于家的表哥母子团聚!” “而且听你这语气……”赵适双眉一挑,说道,“你打算让他们母子走海路?” 容睡鹤道:“这是自然!一来陆路太过颠簸,他们娘儿都正柔弱,需要呵护,走陆路,就算太太平平的一路过去,少不得也要吃不消!二来则是孟伯勤如今乃是背水一战,舅舅都不愿意同他正面怼上,我们自然也犯不着这会儿触他霉头。他将去长安跟西疆的路封的严实,那就索性不走吧!” “第三则是……” 他眼中流露出一抹怀念之色,“甥儿在海上漂泊多年,手底下跟随最久的嫡系,也都是惯经风浪的!常人视出海为畏途,对于我们来说,出海才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康昭母子上了海船,甥儿心里也就安定了一半了!” 说起来这可是他最大的优势:说北疆精骑在大穆精锐无双,这话显然是没算海战。 不然玳瑁岛都不用出乌衣营,稍微主力点的海匪,一挑三都不带皱眉头的! 像公孙喜这种专司刺杀的,在岸上就很惊艳了,若是在海上,不遇见同样风里浪里磨砺出来的好手,基本就是闭着眼睛随便走! 所以容睡鹤打从亲自来北疆看望妻儿的时候,就考虑好了,要安排盛惟乔母子打海上离开北疆! 他有把握,只要盛惟乔跟容蕤宾上了海船,进入深海,北疆来什么追兵、来多少追兵都不怕! “冀州不靠海。”赵适听罢外甥的计划,沉思片刻,说道,“从冀州到最近的海岸,也有百里多路!而且那一处海岸比较浅,未必适合海船停靠……” “这个不是问题!”容睡鹤摇头道,“舅舅,玳瑁岛上下,都是几代人在海上讨生活,而且您也知道,岛上代代相传的手艺,都不是什么太平的生计!之前甥儿还在乌衣营卖命的时候,有时候攻伐其他海匪,也不是次次都能遇见适合大船停靠的海域的。让海船停在远海,用小船渡一下就好。乌衣营里随便拉两个人出来就能办好!” 赵适心说也就是你这种海上起家的人能说的这么轻描淡写,这刚出月子的孕妇跟刚满月的婴儿,谁敢让他们搭小舢板? 还是出海! “海上经验你多,我就不多嘴了。”赵适沉吟道,“如今这季节倒是正好,要是换成天稍微凉快点,海上风浪既大,倘若再结个冰,海路也不是那么好走了……不过从冀州到海边,这一路上,虽然孟伯勤眼下似乎还没想到这条通道,没有特别防守严密,多少也是有眼线在的。” “康昭娘儿……这一路上过去,也得想个周全的法子,妥善安排才是!” 第三百十章 母子离别 这天容睡鹤跟赵适商议到深夜才散,次日就同盛惟乔还有宣于冯氏说了计划,姨甥俩对于走海路的建议,尤其是离开北疆之后既不去长安也不去西疆、直接南下回南风郡这点,都非常的激动:“一别转眼就是两年,也不知道故里现在是什么样子了?” “只是海船从何而来?”激动完了,又提出种种疑惑,“海上虽然广阔,然而这个季节的风向,北上似乎是逆风吧?” 容睡鹤笑着说道:“姨母,您想想我的出身,其他还怕没有,船只跟水手怎么可能会缺?而且也不需要从南方调过来,现成就有在北地港口附近的。” 宣于冯氏跟盛惟乔闻言都很惊讶:“当真?你什么时候调过来的?” “我从西疆动身的时候,就让本来便在北方活动的一支船队北上了。”容睡鹤说道,“所以根本不用等,现在的问题就是怎么离开冀州城,还有赶到海边。只要上了船,孟伯勤就是将手底下的人统统派去海上追赶,也不足为惧!” 盛惟乔笑着说道:“北疆精骑虽然天下闻名,然而人家练的都是马背上的本事,十之八九是旱鸭子,叫他们追去海上,只怕不用打,晕船就能放倒一大片了!” “之前玳瑁岛接受招安的时候,不是人跟船几乎都上岸了吗?”宣于冯氏则不解的问,“难道还留了一手?但为什么会在北方活动?” 容睡鹤哂道:“姨母,玳瑁岛没有留一手。不过您忘记去年的时候,朝廷因为玳瑁岛上岸的事情,决定招安七海了吗?当时高密王决定让世子代表他这一派出马,只是又怕世子不曾出过海,做不来这样的事情,故此叫我派了人手给他帮忙?” “虽然我跟他约定好了,招安所得财货,大头要分我的。” “只是这是明面上的好处,暗地里,那些上好的海船,尤其是战船,在不懂行的人手里只会是糟蹋了,我派去给世子做参谋的人,就自作主张的留了下来!” “事后我接到禀告,想着孟伯勤盘踞北方多年,与我迟早有一战,还不如埋个暗子。便另外安排人手接管了那些船,顺带从北方的海匪里张罗了一批知趣的,借着朝廷给的期限,暂且潜伏下来!” “原本也是随手布下一子,未料这会儿却是派上用场了!” 朝廷决定招安七海是去年的事情,这事儿总体来说还是很顺利的。 一则容氏气数未尽,朝廷总归还是最强盛的,明眼人都知道做盗匪这行,长久不了;二则有玳瑁岛的例子在前,上了岸前途也不坏;三则是他们在做出决定前都接到委婉通知:朝廷此行就是冲着他们积蓄多年的金银珠宝来的,识趣的速度投降,好歹给几顶官帽子,不然就等着被当典型枭首示众吧! 所以除了少数钻牛角尖的之外,都非常速度的献上膝盖了。 不过因为七海广阔,若非容清酌中途遇刺,需要返回长安调养,这会儿怕不都没忙完呢! 因此容睡鹤派手下过去收拢的一批人,这会儿还没上岸也没引人怀疑。 本来他打算在其他海匪都走的差不多的时候,设计让那几艘上好的战船“意外沉没”,回头改头换面下,继续在海上潜伏,为日后进攻北疆做准备的。但这会儿局势有变,倒是现成给盛惟乔母子还有宣于冯氏用上了。 自从容睡鹤亲自赶过来看望盛惟乔,证明了他对盛惟乔的心意后,宣于冯氏对他态度就一下子变得特别好,哪怕在盛惟乔跟前,也很少让外甥女防着点这丈夫了。 这会儿就笑着夸他:“我就说当初想娶我家乔儿的青年才俊那么多,她怎么就宁可远嫁也要嫁给你?这会儿看来,到底是我那妹夫的掌上明珠,这眼力价,真真是好!换了其他人,对着如今这局势,不慌了手脚不错了,哪里有你这么考虑周到、未雨绸缪!” 容睡鹤笑着谦逊了几句,说道:“出城的法子我跟舅舅商议过了,是这样的……” 姨甥俩边听边点头,都说这法子很好,孟伯勤那边不知道盛惟乔已经生产完了,到时候就算防着盛惟乔离开冀州城,重点也会搁在孕妇身上,如此盛惟乔大可以恢复常人的装束,从容离开。 “现在主要的问题就是出城之后,到海边的这段路。”容睡鹤叫人取来简单的舆图,给她们比划,“从冀州城到海边,最近的当然是直线,但这路却不好走,因为途中有座山,虽然不算高,却很陡峭。” “其次近的就是这条,从山脚绕过去。” “问题是这儿有个关卡,里头做主的正是孟伯勤的心腹。” “若是再绕远一点的话……可以选择的路径就很多了。” “只是越远越容易被察觉端倪,却是麻烦。” 他最终指着其中一条路,“这个路线是我跟舅舅反复磋商之后定下来的,舅舅手底下有人就走过,虽然已经是几年前的事情了,但因为大抵都是没什么人经过的地方,想来变化也不大!而且我已经让连山趁夜派人去打前站了。” “为什么要走这种没什么人经过的地方?”盛惟乔不解的问,“虽然北疆苦寒,可这会儿毕竟是一年当中最热的时候,这边草木也很葱茏很葳蕤的,这种没什么人的地方,哪里会少了蛇虫之类的东西?我们大人走这儿也还罢了,蕤宾还那么小,哪里受得了?就是有避虫药,他这个年纪用多了也不好吧?” 容睡鹤睨她一眼,哭笑不得道:“乖囡囡,正因为蕤宾年纪还小,还不懂事,万一途中哭闹起来,又恰好碰见孟伯勤的人,起了疑心,岂不是就要漏了行藏了?所以当然要选没什么人经过的路。这样就算恰好遇见一个两个的,灭口也好,要挟人家跟着一块走免得走漏风声也罢,都是便利不是吗?” “孟伯勤那边是不是现在都不知道我已经生了?”盛惟乔想了想,就说,“既然如此,做什么非要让蕤宾跟我还有姨母一块儿离开?!反正回头公开露面装临盆的时候,又不是一定要他在场!既然如此,不好现在就送他去海船上?你都说了,你是留着一支船队的,到时候要是孩子不习惯在海上的生活,还可以让他们先分几艘船,送孩子回南风郡呢!左右那边有我爹娘、外祖母一干长辈在,孩子即使一个人先过去了,也不愁没人照顾!” 宣于冯氏觉得很有道理:“我也觉得分开走的好!我跟乔儿都会骑马,虽然乔儿才生了孩子,不适合太颠簸,然而非常之际,总归是做好各种准备比较安心!若果蕤宾跟着,哪怕不是我们带着他,总归是要分心的!提前把孩子送到海上,没了后顾之忧,行动起来也是轻松不是吗?” 容睡鹤心道:“这个道理老子何尝不明白?只是谁叫吴大当家还有许连山那两个混账,连同赵适这个不争气的舅舅,在乖囡囡生产之后表现的那么不尽如人意?!哪怕老子亲自赶过来了,这会儿若是主动提出叫蕤宾先走……乖囡囡也还罢了,谁知道姨母你会不会怀疑,老子此行主要为了孩子?甚至不惜叫乖囡囡装作尚未生产的样子给孩子的离开打掩护……那老子也太冤枉了!” 他面上则露出恍然之色,说道:“这真是……我跟舅舅都没想到!” “不过这么做的话有个问题。”宣于冯氏说着,转对盛惟乔道,“蕤宾出生才十几天,这也太小了,不知道受得住受不住长途跋涉?得叫大夫好生瞧一瞧才成!不然的话,还是只能另做打算。”她还有句担心的话没说出来,就是容蕤宾毕竟是早产,哪怕就早产了一个来月,大夫们也一直说小世子身体康健,不比人家足月落地的孩子差,可要说这么点大的孩子是否就吃得消赶路,还是从北到南的气候水土变化,宣于冯氏到底有些谨慎。 容睡鹤倒是镇定自若,微笑道:“我想应该没问题,我跟乖囡囡的身体素来都很好,就是岳父岳母也是很康健的,这孩子哪里有什么吃不消的?” “我当然也希望孩子的体质传了你。”宣于冯氏真心实意的说道,“不过还是听大夫的好。” 于是几位大夫集体给容蕤宾会诊了一回,结果跟容睡鹤预料的一样:容蕤宾非常健壮,赶路的话,只要不是太折腾,那就没问题。 这几个大夫都是拿了相当于买命钱的银子过来的,虽然来了之后就一直被关在别院,不与外界通消息,但这会儿被问到容蕤宾是否受得了路途劳顿,哪里不知道,这是别院的主人们打算离开了? 主人要走,心腹肯定要带上,但像他们这几个大夫,可就未必了。 且不说北疆向来就不是什么善地,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大夫留下来,一旦碰见兵燹,会是什么下场,就说主人走之前,八成会为了泄露消息,将他们灭口,他们怎么都要争取被带上的。 所以这会儿都留了个心眼,异口同声的表示:“虽然小世子健壮得很,赶路没有问题。但毕竟年纪尚幼,终归还是有大夫在侧看着点的好。” 盛惟乔跟宣于冯氏一商量,就决定将大夫分成两队,一队跟着容蕤宾先撤,一队晚点跟着姨甥俩走。 毕竟不仅仅年幼的容蕤宾需要大夫在侧,到时候才出月子就赶路的盛惟乔,也很需要个行家在旁随时提点。 “稳婆跟乳母,正好跟大夫们扮成夫妻,可以掩人耳目。”宣于冯氏又说,“只是这些大夫家眷都在你爹娘手里,稳婆跟乳母却是怀化将军找来的,得跟怀化将军确认下可靠程度才是!”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将细节完善好,又跟赵适通了消息,前后约莫三五日光景,就给容蕤宾收拾了东西,交给许连山为首的一干心腹,负责送去海上。 因为容蕤宾一到父母手里就哭,这段时间,夫妇俩都不怎么敢抱他的。 这会儿要离别了,盛惟乔心中多少有些伤感,破例跟乳母要了孩子到怀里,正担心他会立刻哭出来,却见这儿子仿佛也知道接下来一段时间会见不着亲娘了,睁着乌溜溜的眸子看着她,“咿呀”了几声,固然撇了撇嘴角,不是很开心的样子,倒也没有哭闹的意思。 盛惟乔又惊又喜,在他粉嫩嫩的小脸上亲了亲,低声道:“你乖乖儿的,等过几日,母妃跟你姨婆随后就到了!” 容蕤宾这会儿自然听不明白,蹬手蹬脚的挣扎了几下,因为被襁褓绑着不好动作,小嘴儿就扁啊扁的,似乎要哭了。 宣于冯氏赶紧一把抢过来哄,小心翼翼哄着这小祖宗睡着了,如释重负的交给乳母:“好生伺候小世子,回头有你全家的造化!” 言外之意,要是照顾不好,你全家也跑不掉! 乳母听了出来,立刻保证:“奴婢一定用心伺候小世子,绝不敢有丝毫懈怠!” 接下来盛惟乔又交代了几句,眼看时辰不早,虽然恋恋不舍,也就挥手:“去吧!” 这个时候她只是觉得有点舍不得,还没怎么。 半晌后,底下人来报,说是许连山一行人已经带着容蕤宾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出了城,没有引起城门士卒丝毫怀疑,盛惟乔本来是笑着说好的,忽然眼泪就落了下来! 第三百十一章 无奈的那伏真 旁边宣于冯氏看到了,不禁哭笑不得:“也就隔个十来天,你们母子也就团聚了,这会儿却何必作这潸然之情?” “我也不知道!”盛惟乔接过仪珊递来的帕子擦眼泪,哽咽道,“只是想着孩子从落地就一直在我隔壁屋子里头养着,日日抱过来给我看的。这会儿却一下子远离了,接下来十几日都看不到,我……我就觉得难过!” 这时候容睡鹤不在,因为草原上似乎又来了消息,他去同赵适商议了。 盛惟乔就叫左右都退出去,低声跟宣于冯氏说,“我那个婆婆一直不喜欢我,我以前也不是很喜欢她。然而这会儿我倒有些体谅她了,蕤宾这才落地十几天,不过也只是跟我分别半个月吧,我就觉得有点吃不消了!若果跟密贞当年一样,一去十五年,只怕我都不如婆婆,我是无论如何也活不了十五年的了!” “……你这说的什么晦气话!”宣于冯氏本来还欣慰她做了亲娘,总算懂得体谅人了,虽然体谅的是婆婆而不是母族这边的亲长,但开了这个头,日后肯定也会挨个心疼的么! 听到后面顿时黑了脸,呵斥道,“密贞当年那是被人拐走,蕤宾这会儿可是有许连山他们一群人看着的!什么一去十五年,哪有这样咒自己母子的?!再乱说,当心我掐你!” 盛惟乔擦着眼泪,也觉得自己说这话不好,讪讪道:“我……我这不是忽然心有所感么?” “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宣于冯氏就冷笑,“我也就你表哥一个孩子呢!他可是在我跟前长到二十来岁,母子没有分别过一日的!这回我陪着你们夫妇这辗转千里的,同他分别之久,算起来都是第三年了吧?你看我有想儿子想的泪落纷纷吗?” “谁知道您在房里哭不哭啊?”盛惟乔嘟囔道,“您哭完之后叫丫鬟打了冷水敷眼睛,第二天起来也不见得看得出来!” 宣于冯氏本来想给她做个榜样的,闻言大怒,站起来抬手就给了她个栗子,喝道:“你再说一遍!?” 盛惟乔:“……” 摸着脑袋上的包,委屈道,“我错了!” 宣于冯氏看她识趣,这才冷哼一声,重新坐了下来,说道:“之前密贞说,会设法让那伏真答应,在你原本的产期左右,进犯北疆,以牵制孟伯勤!这会儿草原上来了消息,也不知道是不是就是这个?” ……姨甥俩讨论草原的时候,草原上,那伏真正面沉似水的问:“密贞许诺,只要咱们在约定的日子攻打北疆,就放回图律提……你们怎么看?” “图律提俟斤是俟吕邻部的头人,又是可汗自幼一块长大的心腹,若是密贞有这诚意……”手底下只稍微考虑了一下,就说,“不妨答应他?” 有人紧接着补充道:“图律提俟斤若是平安归来,就算可汗之前那些部众还在密贞手中,然而却也并非不好攻打西疆了!” 就疑惑,“只是密贞勾结苟延残喘的登辰利予,专门摆了可汗这一道,图的不就是让可汗别攻打他所在的西疆么?这会儿为什么要提出这样的要求?有没有什么阴谋?” “他应该是为他的正妃提的,孟氏那边传来的情报,说是他的正妃盛氏,就是大穆朝廷封了康昭县主的那位,算算产期应该就在他要求北疆起烽火的时候。”那伏真皱着眉头,说道,“他那个正妃因为种种缘故,这会儿人就在北疆,而且是在孟伯勤的眼皮底下……八成是怕这正妃生产的时候,被孟伯勤算计,故此用这一手,分散孟伯勤的注意力。” 手下还是很疑惑:“可汗,咱们接下来的兵戈所向,说是直接决定他们大穆新君的人选,也不为过!这么大的事情,在密贞心目中,竟然还没他的正妃生产重要?说句不好听的话,就密贞的身份地位,在大穆,何患无妻?!就算是为子嗣考虑,且不说他的孩子尚未落地,未必一定是男嗣,就说即使是男嗣,他这个年纪,也没到担心后继无人的地步吧?” “你平时对大穆那边的消息真是太不上心了!”那伏真还没开口,有同僚给他解释,“密贞那个正妃,虽然不是高官显宦人家出身,来头却不小!这会儿可是大穆上下皆知的财女!密贞能够在西疆大展拳脚,全赖她娘家一手包办了辎重后勤!可以说密贞麾下的乌衣营、吉山营还有西疆军,统统都是正妃娘家帮养着的!” “而且密贞的娘家这么做,可不全是看中了密贞的前途,主要就是心疼女儿!” “你说这么个正妃,万一有个好歹,她娘家还会继续不遗余力的帮密贞养大军?” “到那时候,密贞还混个什么?” “就西疆那贫瘠的样子,哪里养得起那许多兵马!” 质疑的人闻言这才释然,说道:“这倒是说得通了……嗯,可汗,要不咱们就答应下来?只是得要密贞先放了图律提俟斤才成!” “他要是肯先放了图律提俟斤,可汗还会找咱们商议这事儿?”旁边莫那娄氏的俟斤,啊不,前两日登辰利予咽了气,那伏真按照他临终前的遗命,登基为可汗后,就将这位妻舅提拔为俟力发了。 这会儿莫那娄氏的俟力发就说,“他要咱们先把事情办完,才放人!” “这怎么行!?”众人立刻纷纷反对,“密贞素来奸诈,这话怎么能信?!” “关键就是这消息他不仅仅送给了可汗,也送给了俟吕邻部!”莫那娄俟力发无奈的说道,“图律提俟斤的妻子儿女,闻讯之后,立刻就到王帐来哀求了。可汗跟可贺敦好说歹说,刚刚才把人送走,然而……如果这事儿没个说法,他们少不得还要再来的!” 他环视了一圈左右,帮那伏真说出不好出口的话,“前两日,可汗登基的时候,刚刚当众同图律提俟斤的妻女许诺,会竭尽所能的善待他们。这会儿……他们不肯答应的事情,总不好强求吧?” 说实话,他很怀疑容睡鹤是故意的。 不然怎么就那么巧,那伏真好不容易说服底下人说服俟吕邻也说服自己,决定放弃包括从少年时候到现在最忠诚最倚赖的心腹兼同伴,容睡鹤跟脚却扔了个可以放人的诱饵过来? “最要命的是!” 俟力发叹口气,继续道,“密贞给俟吕邻氏送的消息,同给可汗的还有点出入!” “给可汗的只是提出了这个交换的要求,强调了必须先攻打北疆,他才会放人;但给俟吕邻那边的信,却是直截了当的威胁!” “道是若果可汗放弃图律提俟斤的话……” “那边也会将俟斤他放回来的。” “只不过,不是完完整整好好儿的放回来。” “而是……” “一部分一部分的送回来!” “让俟吕邻做好心理准备……图律提俟斤的家眷,哪里受得了?” 因为茹茹自来性情凶悍,对待大穆百姓的时候,常有残暴的行径,担心有过来人会强硬的表示区区分尸根本不算什么,这位俟力发特别对几个做过容睡鹤俘虏的人注目了会儿,含蓄道,“那位郡王,据说早年流落草莽,是做过好些年强盗的。而且还是那种动辄杀人满门的强盗,所以行事为人,毫无容氏子弟该有的气度与心胸,反而是不择手段的很!简直可以说是毫无廉耻……” 嗯,虽然容睡鹤给俟吕邻的信里没说类似的话,但对于从西疆返回草原的人,包括这位俟力发这种知道那伏真被俘的详细经过的人来讲,只要这位郡王提一句“分尸”,他们都懂。 那伏真也好,俟吕邻氏也罢,可以接受图律提被害,但绝对无法接受他受到那种对于男人来说无与伦比的羞辱。 假如那伏真连这样的尊严都不为图律提争取的话,不止是图律提的家眷族人要对这位新任可汗心冷,连莫那娄氏这个妻族,都要感到兔死狐悲了。 毕竟莫那娄跟图律提一样,都是在那伏真还在低谷,甚至朝不保夕的时候伸出援助之手的。 那伏真在大局面前放弃图律提,然而善待了图律提的家眷,这个还可以理解。但连让图律提保存男性尊严都无动于衷……莫那娄傻了才会不替自己担心! 而那伏真这些年来虽然已经逐渐摆脱完全依靠儿时玩伴以及妻族扶持的状况,然而无论俟吕邻还是莫那娄,都是茹茹中的大族,亦是他眼下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 他根本无法承受这两族都同自己离心的结果,不管是感情上,还是局势上。 此刻见帐中一片窃窃私语,那伏真按捺住心头的无力感,缓缓说道:“这件事情我已经决定了,答应密贞的要求!” 众人对望几眼,有反对的人才张嘴,想起方才短暂低语时听到的消息,顿时闭了嘴:这会儿反对,必然会同俟吕邻结下死仇不说,往后说不得也要被其他人孤立了。 毕竟没人会喜欢如此不近人情的人。 “所以接下来要讨论的,就是攻打北疆……时间地点密贞都指定了,咱们要考虑的,就是怎么打?” 那伏真说着,示意帐子里的奴隶将舆图抬上来铺开,“北疆最近送来的消息,孟伯勤正在厉兵秣马,准备南下长安,为孟氏报仇雪恨!” “若非有怀化将军赵适牵制,还有左右忌惮密贞,劝他准备充分些再起兵,八成大军都在路上了!” “这会儿,他不想跟咱们打,咱们也不想跟他打……” “但又要给密贞交差,以换取图律提的归来。” “都过来看看……具体怎么打,既让密贞满意,咱们又没有真的出力,免得往后密贞自己对付孟伯勤的时候太轻松?” 第三百十二章 骨爱鹿的献计 这天王帐议事结束之后,那伏真专门将骨爱鹿留了下来,神情肃然的说道:“密贞此人,野心勃勃,手段又是层出不穷,可恨我当初没想到同孟氏联手这点,从开始就落入他陷阱,一步步走到今日,即使坐上了大汗之位,依然无法摆脱他的左右!此人不除,非但我永无宁日,茹茹的将来,也是凶多吉少!” 骨爱鹿忧虑道:“可汗,您的意思是?” “因为宣景帝无子,高密王又起兵作乱,如今的长安乱作一团。”那伏真沉声道,“他们中土自来有俗话说,国不可一日无君!高密王已经宣布宣景帝乃是替身,真身早已驾崩!是孟氏为了富贵计秘不发丧!而宣景帝那边则指高密王为叛贼,弑君不成,反而指鹿为马!” “这局势,不管是密贞还是孟伯勤,下一步肯定都是要挥师长安的!” “孟伯勤的劣势在于他的父亲郑侯等人被高密王猝然之间砍杀殆尽,这段时间以来,北疆都未曾得到辎重上的补充!而按照北疆军往年的惯例,粮草运输一年两次,一次在春耕之后,一次在秋收之后。” “所以他们如今的粮草不会很充足,根本支撑不起长久作战!” “而且赵家那位怀化将军也不是省油的灯!” “即使有密贞郡王妃这个累赘,只怕孟伯勤想全军南下,也没那么容易!” “密贞的劣势则很明显:年轻,底蕴浅薄!” “要是我没跟这位郡王接触过,说不定还会认为他这会儿手底下那样的军队,绝对不会是孟伯勤的对手!” “但依照我跟此人打交道的经验……” 那伏真脸色迅速铁青,几近咬牙切齿的说道,“他在正面战场上的水准且不论!因为他到现在,几乎就没跟谁正面放对过!!!可是私下里的手段、计谋、陷阱,简直就是花样百出,叫人目不暇接!!!” “因此我也无法笃定,孟伯勤能弹压得了他!” 长长的吐了口气,他看向若有所思的骨爱鹿,“为了防止密贞践祚,成为大穆的皇帝之后,不给咱们茹茹活路走……咱们必须从现在就准备!骨爱鹿,你素来足智多谋,未知可有什么法子,狠狠摆密贞一道?!” 骨爱鹿沉吟道:“最好的法子,当然就是可汗如今就兵指西疆,将密贞的基业彻底摧毁!只是密贞早有算计,利用可汗对图律提迄今的感情与看重,令可汗投鼠忌器,只能答应他攻打北疆的要求。” “实际上,我很怀疑,他提这个要求,不仅仅是为了他那个正妃的生产,很有可能,也是趁咱们大军在北疆的时候,放弃西疆,返回长安!” “毕竟西疆说是他的根基,实际上他是在南方长大的,到西疆前前后后两年都没有!” “这能有多少感情?” “再者,西疆贫瘠又苦寒,且偏安一隅,他要是那种做个逍遥一方的王爷就心满意足的人,抱着西疆不撒手也还罢了!” “他既然心存天下,这种地方放弃了又怎么样?” “登基之后,再纠集举国之力收回去,还顺便彰显了下他的英武!” “所以在咱们不得不攻打北疆的情况下,想要算计他的话……只能从这方面做文章了!” “只是西疆军虽然不堪一击,但从西疆去往长安,沿途却根本没有像样的大军能够阻挡。” “就是长安的禁军,这会儿自己打生打死都来不及呢,且也是没见过真正阵仗的大军,未必顶用!” 骨爱鹿一口气说到此处,看着那伏真,意味深长道,“指望别人终究是不可靠的……可汗,咱们何必不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见那伏真不明所以的看着自己,他微微一笑,“图律提俟斤对于可汗来说,犹如自己的手臂一样重要!比亲兄弟还要亲!所以他在密贞手里,可汗就算人在草原,也好像是雄鹰被绑住了翅膀、骏马被牢牢的系在了栏中,到处束手束脚,无法一展所长!” “然而,可汗有重视的人,他密贞就没有了吗?” 那伏真闻言,全身一震,似想到了什么,脸色急剧的变幻着! 骨爱鹿含笑继续:“密贞郡王那位这眼接骨上无论如何也损失不起的郡王妃,可不就在冀州城,在密贞要咱们攻打的地方?!” “而咱们与孟伯勤素有联络……想必孟伯勤如今也很愿意让那位郡王妃落在咱们手里的吧?” “密贞郡王盗匪出身,做事毫无廉耻。” “然而图律提俟斤毕竟是男子,密贞郡王妃一介女流……要没有廉耻,她可比图律提方便多了!” “遑论她的娘家,若知此事,能够对密贞催促的方式,岂是图律提俟斤的家眷能比的?!” “到那时候……” “到底谁求谁,也未可知!” 那伏真听的眼睛发亮,拊掌笑道:“密贞选了个好时间哪!不但有郡王妃,没准还能有他的嫡长子或者嫡长女!如此,他还有什么资格与咱们谈条件?!” 君臣说到此处,相视一笑,都觉得片刻前还沉甸甸压在心头的烦恼与不祥预感一扫而空,有种格外扬眉吐气的畅快感! 而此刻,北疆,冀州城,骠骑大将军府。 东北角上一座建造样式平平无奇、此刻却戒备森严的小楼,被忽然推开的门,卷起一阵风,吹散了内中萦绕的烟雾,霎时间露出几座乌木金漆的牌位,但旋即随着进来的人小心翼翼的合上门,室中又重归为幽暗昏惑。 “爹爹,怎么焚了这许多香?”进来的人容貌端正,举止庄严,正是郑侯长孙、孟伯勤的长子孟家源。 他照着记忆走了几步,总算瞥见不远处锦垫上跪着的父亲孟伯勤,忙也撩袍在旁边跪下,轻声道,“您已经在这儿跪了一天一夜了……身子骨儿怎么吃得消?还是出去用点东西罢?娘亲手做了您爱吃的小菜……” “我孟氏起自寒微,乍得富贵,不过三十余年,就名满天下,权倾朝野,百官侧目。”孟伯勤沉默了会儿,才哑着嗓子说道,“如今大厦将倾,灭顶之灾就在眼前,我唯恐先人从此无人祭祀,故而勤加香火……你们母子,却只惦记着我这一日一夜未曾用饭么?” 孟家源朝上首的灵牌拜了拜,之前孟氏为了谋夺兵权,合力支持孟伯勤携眷前来北疆投军,因为需要常年坐镇,不便返回长安大宅,参与年节祭祀,是故在骠骑大将军府内专门修了这座小楼,供奉先人。 这会儿却成了孟氏仅存的供奉之所了。 “爹爹,祖父以及两位叔公,还有诸位伯父叔父、堂兄弟姐妹们在长安的遭遇,固然令人痛心,也使我孟氏大受打击,可是爹爹手握兵权,纵然底下赵适等人有着异心,孟氏在北疆军中的多年经营,到底不会是白费。”他定了定神,轻声说道,“西疆的密贞尚且稚嫩,长安的高密王已然老朽,如今起兵作乱,固然给咱们孟氏造成了极大的损害,但,从他迟迟未能打下上林苑可知,此人也不过如此!咱们未必没有一搏之力!” “一搏之力?”孟伯勤闻言,眼中却流露出讽刺之色,摇了摇头,淡淡说道,“你觉得咱们留下来,还有指望?” 孟家源没注意到他说的“留下来”,只疑惑问:“爹爹何必如此妄自菲薄……” “这不是妄自菲薄,而是心里有数!”孟伯勤冷然说道,“北疆军确实精锐,咱们手里握着的兵权,跟一手带出来的心腹,也确实能够压过赵适一头!但也只是压过而已!” “正经跟赵适放对起来,要赢那也是惨胜!” “而如今你祖父他们在长安的遭遇,可以说是被高密王将我孟氏在朝堂多年积累的根基,一举拔起!” “其他不说,单一个辎重的问题……要如何解决!?” “今年年初时候送过来的粮草已经吃的七七八八,如今长安那边的局势,你觉得还有人会在入秋之后,给咱们送吃的么?” 孟家源下意识道:“高家……”但立刻醒悟过来,住了嘴。 “高家家主,你那姑父高且仪的死,让高家陷入了家主之争!”孟伯勤叹口气,“他只有你表弟高承烜一个儿子,承烜虽然读书很有天赋,可正因为读书有天赋,家中有豪富,你那姑父姑姑,都是打定主意,要让他走仕途的。所以打小延请了名师为他开蒙,却从来没有教过他处置家业!偏他之前被你二房的堂弟打的破了相,你姑父在时还好,他去了,承烜论能力撑不起门面,论体貌也有损高家声名,怎么继承得了家主之位?!” “遑论同在江南的洛家也不会放过这个挑拨离间落井下石的机会……” “之前因为孟氏的缘故,承烜还能跟族人争上一争!” “这会儿孟氏自顾不暇,他们母子能够保下一条性命都很不错了,又哪里还有余力,倾合家之力给咱们什么支援?!” “除了辎重之外,还有一个要命的地方:名份!” 孟伯勤眼神很凉,语气很淡,却透露出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怨毒,“容氏传位至今的六位天子,不乏令人失望的,却没有很鱼肉百姓。天下人对宣景评价不高,但对容氏,情分未尽……原本咱们想着以国戚的身份摄政,通过数十年的潜移默化,令幼帝禅让,也还罢了!” “如今这局面……” “你觉得咱们有足够的理由挥师长安么?” 孟家源怔了怔,不解其意:“爹爹,为什么没有?高密王起兵作乱,杀了咱们孟氏那么多人!还将天子、太后娘娘都逼入上林苑!如此大逆不道的反王,又有太后娘娘那边传来的懿旨,咱们前往救驾,岂非理所当然?” 第三百十三章 父子交谈 实际上不仅仅是孟家源,孟伯勤的膝下子嗣,包括很多部属,都是这么想的:孟伯勤的亲爹郑侯都被高密王杀了,宣景帝跟太后且是好好儿的在上林苑里等待救援……这情况,于情于理,孟伯勤怎么就不能挥师南下,报私仇跟国仇?! 但孟伯勤闻言,嘿然说道:“若果容氏无道,使得天下人都失望,咱们这么做,也还罢了!” “然而我方才已经说过了,天下对于容氏尚且还有眷恋!” “这会儿,咱们姓孟的作为臣子,哪怕是你祖父被害,按照礼仪,也应该是上表喊冤,而不是自己起兵作乱!” “可咱们是去平叛……”孟家源争辩的话才说到一半,就被孟伯勤打断:“是的,你的姑祖母太后娘娘已经与宣景共同颁下旨意,号召天下人共讨逆王高密!然而你告诉我,就咱们如今接到的消息,有多少人响应?” 孟家源讷讷道:“这是因为逆王高密丧心病狂,污蔑宣景已崩……” “这个只是表象!”孟伯勤摇头说道,“真正的缘故,就是天下人不愿意接受我们孟氏,你明白吗?!” 孟家源一惊,说道:“这怎么可能?!且不说宣景登基这三十年来,可以说是一无是处!就说我孟氏这些年来的崛起,那些对咱们卑躬屈膝百般逢迎的官员,难道都是假的不成?!” “你忘记当年的周大将军了?”孟伯勤冷笑出声,“那位的声望之隆重、战绩之显赫,岂是你我父子如今能比的?可是宣景一道赐死的圣旨下来……结果如何?偌大周家灰飞烟灭,他一手调教出来的大军群情激奋了一番之后,归根到底还是继续老老实实的为宣景抛头颅洒热血、埋骨他乡!” “你觉得……你我父子,能越过这位去?” “至于那些官员……自来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之前宣景不问朝政,因着太后娘娘的缘故,对咱们孟氏多有提携。就算碰见与高密王、桓观澜相争的局面,朝堂上争不过,去后宫同太后娘娘一说,太后娘娘召了宣景到跟前,除非舒氏姐妹阻拦,否则宣景也都是一口答应!” “这种情况下,愿意投靠、讨好咱们的人,自然很多。” “但现在太后娘娘与宣景都是自身难保,我孟氏威望最重的三位长辈,连同你那些叔伯都在一夜之间遇难,甚至人在长安的诸多同咱们孟氏亲近的人家也被高密杀的一干二净……偌大孟氏,竟只咱们父子这儿,还存着点儿指望,却也有赵适绊手绊脚,这情况,那些散落在外的人,岂能不生出观望之心?!” 孟家源闻言,半晌作声不得,好一会儿才恨道:“这些人昏了头了么?!高密王既然才占了长安,就将咱们在长安的人赶尽杀绝!他日若果得了天下,还能给他们活路?!这会儿观望,跟坐以待毙有什么两样?!” “问题就在于咱们在长安的一干心腹统统被高密王杀了!”孟伯勤嘿然道,“如此他们自然会考虑,高密王对政敌这样不留情面,若果这会儿继续支持孟氏,一旦咱们没有起色……他们岂非也要步上长安诸位同僚的后尘?!” “若果这会儿按兵不动,甚至等高密王占据上风之后主动投靠,说不准还有一条活路!” “要是过些日子高密王流露出颓然之色来,他们再落井下石,往后同咱们邀功也不迟!” “毕竟,咱们在长安的手底下人都已经没了,一干政事又不可能没人做,不找他们找谁?难道还找高密的人么?!” 孟伯勤深深看了眼自己的长子,叹道,“家源,高处不胜寒,你是我孟氏第三代,不曾经历过我孟氏寒微的时候,甚至不曾记得我孟氏同桓观澜、同高密王勾心斗角最激烈的时候,却从记事起,看到的都是我孟氏权倾朝野、所到之处无人不退避三舍的显赫!” “所以尽管我对你素来严加调教,你多少还是有些轻狂的意气!” “这当然不能全怪你,因为你根本就没有经历过太大的打击,更不曾经历过披荆斩棘筚路蓝缕的创业……这也是我会对家乾格外宠爱,以给你压力的缘故。” “不是我真的看重家乾胜过你,而是我怕你在前人的余荫里迷失啊!” 孟家源心神大震,说道:“爹爹!孩儿愚钝,竟不知道爹爹一番苦心!孩儿往后一定会努力摈弃轻浮狂妄,脚踏实地,为振兴孟氏、替祖父等亲长报仇雪恨努力!” “你打算怎么努力?”孟伯勤看着他,“如今天下民心并不买咱们的账,何况高密王之子密贞虽然稚嫩,西疆军也非我北疆精骑对手,然而有赵适在,咱们根本就不可能带走所有的兵马!一旦带上了,咱们的粮草甚至连支撑到长安城下都未必来得及!” “到那时候,要么活活饿死,要么就是就食当地,本来就不向着咱们的民心,可想而知会对咱们厌恶到什么地步?!” “到那时候,高密王跟密贞,岂会放过这个抹黑孟氏的机会?” “说不得打着平叛的旗号,最后却率先被确定成叛军了!” “最要命的是,哪怕解决了粮草的问题,也有兵马,然而……莫忘记之前密贞伏击茹茹时,是动用过南疆军的!” “爹爹,咱们是否可以从密贞郡王妃入手,以要挟密贞郡王?”孟家源沉吟,“密贞郡王妃如今人就在我冀州城之内,且即将临盆!这破绽,不用白不用吧?” 孟伯勤说道:“这一点自然要利用。不过观密贞为人,颇有枭雄之姿,对生身父母亦无多少眷恋,对结发之妻,也未必舍得拿出基业来换!” “孩儿也觉得密贞不像是爱美人不爱江山的人。”孟家源道,“但他这位正妃的娘家,对他的事业可是有着举足轻重的用处的。冲着这一点,密贞哪里敢让她出岔子?!” “但你莫要忘记,密贞郡王妃底下还有没出阁的姐妹的。”孟伯勤冷然道,“如果盛家自己愿意换人呢?设若是咱们孟氏女在密贞郡王妃的处境里,你作为娘家人,会教密贞答应咱们的要挟?” 孟家源愣了愣,不禁语塞,孟氏族中的风气,就是重男轻女。 这种重男轻女最体现的一点就是孟皇后跟孟侧妃那种,将女孩儿当棋子用。 孟家源作为郑侯原配嫡子的嫡长子,当然也是受着这样的熏陶长大,对于姑姑、姐妹们的看法,就是嫁给谁、什么时候嫁对自己家有好处。 若果他是盛惟乔的娘家人,看容睡鹤肯定比盛惟乔更有价值。 除非自己家没有第二个联姻人选了,不然按照孟氏一贯以来的作风,那当然就是让盛惟乔去死,回头把盛惟妩接着嫁给容睡鹤,那还不是一样是岳家? 这会儿父子两个以己度人,都不觉得盛家会力保盛惟乔,毕竟盛惟乔虽然一贯有深得娘家宠爱的名声,但在孟伯勤父子看来,盛家再怎么宠爱盛惟乔,怎么都不可能跟做国丈的机会比的。 而且,“退一万步来讲,就算密贞愿意这么做,凭他如今的前程,他左右岂能看着他自断前程?!” 譬如说赵适,本是高密王的人,转投容睡鹤门下,说什么念及舅甥之情那都是笑话了,归根到底,是觉得容睡鹤比高密王更有前途。 所以即使盛惟乔是他嫡亲外甥媳妇,还怀着容睡鹤的血脉,如果威胁到了容睡鹤的未来,赵适估计杀她杀的比孟氏还干脆点! “若非忌惮这一点,你道我会让那盛氏在冀州城里好好儿的安胎?”孟伯勤冷哼一声,说道,“她如今人在冀州,虽然中间有西疆跟南风郡派来的随从伺候,但主要的护卫,必然出自赵适!若果咱们对她出手,赵适肯定会尽力保护,然而一旦觉得保护不了了,八成会先下手杀了她!避免落到咱们手里,成为人质,叫密贞为难!” “因此……” 他深深的叹了口气,“虽然十万分的不想承认,然而咱们孟氏,似乎真的到了福祚衰微的地步了!” “爹爹,姑祖母还在,我孟氏的福祚,怎么可能全然衰微?”孟家源从来没看到过父亲露出如此疲倦衰老的模样,心中难受,温言劝道,“正如爹爹所言,按照君臣礼仪,就算祖父他们被高密王冤杀,咱们做臣子的,若要恪守本分,也该上表陈述事情经过,等候朝廷发落,而不是直接起兵造反!” “然而高密王怎么都是先帝之子,论起来到了姑祖母跟前,也是要喊声‘母后’的!” “他口口声声说宣景已然驾崩,姑祖母身为太后,为了庇护我孟氏,不惜逼迫宫禁秘不发丧!” “却没有按照为人子该有的礼仪,前往馨寿宫,当面劝说姑姑,而是直截了当的动了兵戈,使得天下震动,人心惶恐!” “此举又岂是庶子对嫡母该有的尊重、王爷对社稷该有的敬畏?!” “咱们大可以抓住这点做文章,号召天下共讨之!” 孟伯勤冷笑了一声,说道:“痴儿!你姑祖母虽然是太后,然而何尝做过先帝的皇后?论到先帝时候的后宫位份,高密王的生身之母莫太妃,比你姑祖母不知道高出多少!所以仔细论起来,你姑祖母根本不是嫡母……讨论这些都没什么用,辎重、赵适等问题不解决,咱们如今就是进退两难!” “按兵不动必然是坐以待毙;挥师南下也未必能赢……最重要的是……” 他吐了口气,从袖子里取出一份密信,示意孟家源打开观看,“这是昨日快马送来的消息,你自己看看吧!” 第三百十四章 孟伯勤的怀疑 孟家源不明所以,打开密信匆匆扫了几眼,不禁欣喜道:“爹爹!这是好消息啊!真没想到咱们孟氏遭遇这样的灭顶之灾之后,四房的两位叔父,居然能够逃出生天不说,还掌握了护驾的禁军!既然如此,咱们料理了赵适之后,挥师南下,与两位叔父里应外合,还有什么好怕的?” “你也知道孟归羽跟孟归瀚是四房的人?!”孟伯勤皱眉,“四房在孟氏当中是什么地位,外人都知道,你会不清楚?!说句不好听的话,平素里虽然也是兄弟相称,实际上在你祖父、叔公他们看来,四房不过是几条狗而已!” “你那堂姑,就是进广陵王府做侧妃,前些日子没了的那个,就是个典型的例子!” “那孟归羽素来爱惜他的同胞弟弟妹妹,冲着孟归欢的死,他对咱们就不会有什么好意!这会儿写信过来邀咱们南下,岂能存着友爱之心?!” “可是孟氏之前在高密王手里死伤惨重,如今族里头就咱们这么几个人了,孟归羽跟孟归瀚若果还是抱着孟归欢的仇恨不放,岂非是让亲者痛仇者快?”孟家源见孟伯勤不喜四房,忙改了称呼,委婉劝说道,“唇亡齿寒,若是咱们这一脉都折了,他们又哪里能有什么好下场?孟归羽跟孟归瀚既然在这样的乱局里能够趁势而起,八成也是识时务之人,不该不明白这个道理!” 而且,“虽然祖父他们对四房多有算计,可是咱们却没做过亏待四房的事情!爹爹之前对孟归羽不是还很看重的么?” 孟伯勤冷哼道:“咱们不亏待他,是因为根本没必要!毕竟咱们人在北疆,对于长安自来都是鞭长莫及,之前看着娇语母子,免得我长久不回长安,叫姬妾庶子之流觑机钻了空子,致使我们父子多年心血为人作嫁都来不及!却哪里还有工夫,同四房计较?” “且有些事情,你祖父他们已经做了,咱们又何必再插一脚?至于说对他的看重,也不过是给他个帮忙跑腿的机会而已!” “你这个堂叔很擅长隐忍,如今却是给他抓到了机会!” “若我猜的不错,咱们孟氏在京畿附近的基业,就是咱们不及收拢的残部,还有财货产业、暗子之类,差不多都落他手里了!” “否则,即使他撺掇着舒氏姐妹进言,将禁军大统领之位交给了他,陶家在禁军当中经营了多少代,哪怕出了个大统领的叛贼,到底也有如陶遥这种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族人在,哪里是他这种年纪轻轻也没经过正经战阵的人能够担当得住的?!” “所以他对咱们是不会有什么好感的!” “至于这会儿提议这里应外合……嘿嘿,且不说人家容菁跟密贞父子,未尝不能里应外合,如此大家打个平局,鹿死谁手,也未可知!就算最后是咱们赢了,他的打算是让孟归欢与广陵王的儿子,过继宣景膝下为新君!” “这样的话,他手里有禁军,又是新君嫡亲舅父,与咱们之前的地位,俨然就是换了一下!” “你觉得,事成之后,他是善待咱们呢,还是收了咱们的兵权、将你祖父叔公他们当年对四房做的事情,挨个的还过来?!” 孟家源怔道:“四房也才两个男嗣,就算将外嫁女都算进去,孟归欢已死,也就一个孟归欣……人丁如此单薄,他还要算计咱们,就不怕咱们倒台之后,他们兄弟跟着没个好下场?” “他怕什么?”孟伯勤冷淡道,“咱们没了,他正好理直气壮的接手孟氏留下来的一切不是么?!” 他吐了口气,“总之我不信任此人……高密王发难的猝然,你祖父叔公他们都是毫无防备,怎么四房除了因为是广陵王侧妃不好跟着娘家人走动的孟归欢之外,全部好好儿的?!” 孟家源脸色一变:“爹爹怀疑,孟归羽出卖了祖父他们?” “没有证据,也不一定。”孟伯勤面无表情,“但事实就是:孟氏遭此大祸,大房就剩了咱们这一脉;二房三房全军覆没,连女眷都没留下来!四房迄今就死了一个孟归欢不说,那还是广陵王自己想不开,否则这会儿说不得也是好好的活着!” “而且孟归羽兄弟,在这件事情里头,除了死掉个胞妹,还有丢了在长安城里的两座府邸外,无论是地位权势都得到了迅速的提升,幅度之大,说是一步登天也不为过!” 孟家源倒抽一口冷气,喃喃道:“如果是凑巧也还罢了!如果真的而是他出卖了孟氏……那……那他的心计……” 他心中乱七八糟的,只觉得自幼被教导的遇事不乱有点撑不住了,反复攥拳了几遍,才沉声问,“爹爹,局势如此险峻,咱们父子一直跪在先人面前也不是个办法……总要拿出个章程来才是!” “……家源,你是我的嫡长子,也是我的嗣子,我跟你说了这许多话,你可有什么想法?”孟伯勤闻言,沉默了一下,反问,“不要害怕,有什么想法,尽管说!” 孟家源没想到这个时候了,父亲还有心情考校自己,怔了一下,才道:“爹爹,我的想法是,一直在北疆按兵不动坐以待毙肯定是不行的!近的,密贞郡王妃可以利用,虽则爹爹说,赵适保不住她也会杀了她,总之不会让咱们得到活着的郡王妃做人质,可是即使是逼着赵适杀了那盛氏,总归也是让他跟密贞还有盛家之间,存下一道隔阂!” “赵适本是高密王的妻舅,因为不满高密王偏爱平庸的世子容清酌,这才转投容睡鹤!” “他这么做,归根到底是为了赵家考虑。” “若果容睡鹤对他生出罅隙,他哪怕是看好容睡鹤的前途,心里哪能不打鼓?” “咱们大可以趁机撺掇高密王出手,设法将赵适拉拢回去!” “至少也是让容睡鹤对赵适生出更多的怀疑!” “这对舅甥若是互相猜忌了,无论如何对咱们来讲总是好事!” “远的,孟归羽固然野心勃勃又其心可诛,可他亲自写信来邀请咱们南下,里应外合,也是个机会!” “毕竟禁军的战力,哪里能跟我北疆精骑比?” “暂且依了他,扶持幼主登基。” “等新君立下大局已定……他虽然是广陵王侧妃的嫡亲兄长,可是新君都是过继给宣景了,自然是认十四姑姑为嫡母,那么爹爹才是新君最亲近的舅父不是吗?” “而且咱们在北疆多年,麾下猛将如云,随便拉几个出来都能掌管禁军,到时候请孟归羽兄弟好生歇着就是!” “他们想将咱们当枪使……也得看看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 他一口气说到此处,有些惴惴道,“爹爹,这些都是孩儿浅见,还请您斧正!” 孟伯勤神色复杂的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家源,我方才跟你说了很多,但有一个方面,我一直没提,就是想看看你自己是否会想到。不过,说实话,你让我失望了!” “……”孟家源愣住,急速的思索了下,恍然说道,“爹爹,您是说……茹茹?!” 孟伯勤缓缓点头:“那伏真俟力发,不,应该说那伏真可汗了,他派人过来告知的消息,我是立刻就让你看的。” “爹爹,孩儿不是没想到,只是那伏真可汗已经在信里说的很详细了,他虽然迫于好友图律提俟斤在密贞手里,不得不应其要求,在密贞郡王妃生产之际攻城,牵制咱们的注意力,但并非真心想要攻打冀州!”孟家源解释道,“既然如此,他肯定只是做做样子……而且,孩儿倒觉得,这是个对赵适、密贞郡王妃下手的好机会!” “正好料理了他们之后,挥师南下!” 孟伯勤说道:“那伏真的想法,你觉得密贞会不清楚?” 孟家源皱着眉,思索了会儿,道:“爹爹,就算密贞知道,但他人在西疆,郡王妃却在冀州,而且即将临盆,根本不好移动!这情况,岂非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密贞要是这么听天由命的人,还会将那伏真逼到这种地步?”孟伯勤摇头道,“我很怀疑,他在逼迫那伏真的同时,也在给咱们挖陷阱……毕竟你也听说过的,这位郡王背后,很有可能就是桓观澜!” “……爹爹,孩儿觉得,咱们其实没必要拿周大将军自比。”孟家源沉默片刻,抬头说道,“周大将军当年一心为公,虽然爱兵如子,却没有将北疆军养成周家军的意思。所以北疆军才会在他之后,继续为国效劳,给宣景那昏君戍卫北疆!” “可是咱们从一开始就奔着将北疆军养成孟家军的!” “之所以长安与上林苑对峙迄今,高密王渐渐占据上风……孩儿觉得,咱们这些日子一直沉默,没有就祖父他们的遭遇有什么动静,也很是个问题!” “毕竟在祖父、叔公他们统统罹难的关头,作为孟氏如今仅存的子嗣,咱们的静默,很容易被当成无能为力!” “如此,底下人又岂能不生出动摇与观望之心?!” 孟伯勤目光闪烁,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你先出去吧,我再想想!” 孟家源不解:“爹爹,咱们已经无所作为这么久了,为什么还要想?!时机不等人哪!” 但孟伯勤只是摆手,深知父亲脾气的他不敢纠缠,只好起身退出小楼。 到了外面,孟家源皱眉片刻,唤了负责戍卫小楼的亲信来问:“爹爹在里头的这段时间,可有其他人来过?” 亲信说道:“中间孟将军来过一次。” 因为孟家源等人都可以称作孟将军,如孟成之类的世仆亦然,他忙又补充了一句,“是孟林孟将军。” “孟林?”孟家源沉吟,这是跟孟成差不多身份跟资历的一位老人,为人很是精明能干,尤其擅长后勤,是孟伯勤最倚重的心腹之一。 不过印象中孟林不喜多话,不是会轻易给主上进言的人。 “是他给爹爹说了什么吗?”孟家源心中疑虑,实际上自从郑侯等人的死讯传来,孟氏在北疆的子弟以及心腹都是先震惊,然后群情激奋,个个做好了杀去长安讨公道的准备。 谁知道作为郑侯亲生儿子而且是最重视的儿子的孟伯勤,反而态度暧昧,除了封锁北疆、针对赵适外,赫然没有其他动作了! 甚至还在这么要紧的时候,去先人牌位前一跪一天一夜…… 孟家源心念电转,对亲信说:“你注意照顾着里头……我去找孟林!” 第三百十五章 莫太妃薨逝 北疆的孟家源四处寻找孟林时,长安,馨寿宫,偏殿。 药味弥漫的内殿,羊脂玉如意钩默默挽起的蹙金鸾凤芙蓉帐下,莫太妃的手无力的从高密王腕上滑落。 旁边的太医看着高密王脸色,战战兢兢上前摸了把脉门,额头就是冷汗滚滚,深吸了口气,好一会儿才牙齿打架的说道:“禀、禀告王爷,太、太、太妃娘娘……娘娘她已经薨逝了!” 高密王没有作声,定定望着生身之母的遗容,许是才去的缘故,这会儿的莫太妃看起来似乎只是在熟睡,年过花甲的太妃肌肤已然松弛出许多纹路,却因为长年的养尊处优,依旧白皙。 由于这段日子一直在病中,未用华饰,松绾着堕马髻,斜插了一对仙人乘凤珊瑚点翠耳挖簪。 望去依稀可见当年风华绝代的影子。 只是脸颊上一道尚未完全愈合的伤疤,破坏了这份徐娘半老的风韵。 儿时的承欢膝下,少年时的殷切叮嘱,成亲后的种种母子私话,还有……那些痛彻心扉悔不当初,仔细想想又觉得其实无可避免的往事。 数十年光阴匆匆流过跟前,最后定格成面前一张苍白羸弱、再也不会醒来的脸。 “王爷?”心腹内侍微带颤音的呼唤,惊醒了沉思中的高密王,他下意识的摸了把脸,才发现不知不觉已经泪流满面。 这让他有片刻的怔忪,曾经他以为,由于那些重重的隔阂,太妃去的时候,他不会哭的。 不是故意不哭,而是根本哭不出来……因为那些过往,那些罅隙,那些不忍说出口却无法忘记的伤害与遗憾…… 可谁想到,当着众人的面,他竟这样自然而然的潸然而不自觉? 这一刻的高密王惆怅的想着:“若是当年父皇立我做储君被桓观澜拦阻之后,我就老老实实的不再存什么野望,只做个闲王,同子夜好生过日子,孝顺母妃,抚育儿女……是不是这些年来,也没那许多风风雨雨?” 尤其是,那个至今让他如鲠在喉的儿子,容睡鹤。 是否也不会满身是刺的对待他,却会像对公孙夙、对盛家那样,满怀真挚? 他会有个美满和谐充满了幸福甜蜜的家,就算如今年过半百也欣慰于子孙们的聪慧孝顺,夜夜都可安然入眠。 而不是似如今这样,昼夜思索着种种勾心斗角,外要斗孟氏,内要防着被亲生儿子挖墙脚……揽镜自照,双鬓华发早生,孙女都是快当娘的人了,却仍旧无法专专心心的颐养天年…… 如此烦恼而充满了劳碌的一辈子,也不过是一辈子…… 人生在世,匆匆百年,到底哪一种活法,才不算辜负? 各种各样的惆怅与感伤在脑海里交错翻腾,只是这样软弱的懊恼,只在心头萦绕了片刻,就被他强行压下。 有些事情是注定的,所谓的后悔不过是转眼之间,再给成千上万次机会,当时的人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 譬如说桓观澜对于无嫡立长的坚持,譬如说他对帝位的执着。 “木已成舟,无济于事的想法,不过是平白耗费辰光!”抬起头,高密王眼眶兀自通红,神情却已恢复如常,淡淡的吩咐着:“传令三军缟素,即刻发兵上林苑,为太妃报仇!!!” “上林苑中的陛下虽然是替身,但太后娘娘……”心腹内侍下意识的提醒被他打断:“太后虽是先帝婢妾、宣景生母,然而襄助孟氏篡位,已经是自绝于先帝、自绝于容氏!既然如此,还有什么脸面,以孤的嫡母自居?!从今往后,不必再当那贱妇是太后,一律呼为孟氏就好!!!” 说了这番话之后,他又坐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将太妃薨逝的消息,禀告高密王府,请王妃前来,主持后事吧!” 只是半晌后,却只有容清酌夫妇以及彤莲带着高密王的孙辈们赶到,竟不见王妃的踪影。 “母妃这两日身上不好,乍听了祖母的丧讯,心中难受,有些吃不消,实在不好移动。”看着高密王难看的脸色,容清酌嗫喏着,试图为高密王妃辩解,“所以打发我们先过来听候差遣……出门前,母妃还再三叮嘱,要我们好生为祖母操办。” 高密王妃同莫太妃关系恶劣的事情,不说人尽皆知也差不多了,高密王哪里不知道这全部都是托词? 他不忍心责备儿子媳妇,摆了摆手让他们留在偏殿收拾,自己匆匆出宫,回到王府之内,三步并作两步到了湘霁堂。 进门之后,见前庭寂静无声,只一个绿襦缥裙、扎着双丫髻的小丫鬟,拿着把染成五颜六色的鸡毛掸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掸着栏杆上的落灰。 看到高密王,慌忙扔了掸子上来拜见。 “王妃呢?”高密王铁青着脸问。 “娘娘在后头池塘的凉亭里头……”小丫鬟怯生生的一句话没说完,高密王已经扔下她急急忙忙的朝凉亭走。 待到了后面,果见高密王妃带着赵姑姑一坐一站在凉亭之中,到了近前,还能闻到酒菜的香味。 他心中愤懑,入内之后,一脚踹翻席面,厉声说道:“母妃去了!你满意了?!满意到在这里摆酒庆贺?!” “我满意个什么?!”见他气势汹汹,赵姑姑脸色一变,下意识的想要挡在高密王妃跟前,高密王妃却一把将她推开,站起身,直视着高密王,冷冷一笑,毫无愧色的说道,“你的生身之母去了,你为她难过、为她悲伤、为她来跟我兴师问罪……他日我要是去了,却不知道我的鹤儿,会不会也会同样对待我?!” 高密王张了张嘴,原本的满腔怒火,却不知道为何只剩了疲倦,发作不出来。 而高密王妃不打算就这么算了,兀自一句句的逼问过来:“容菁!当年我与你本无瓜葛,皆因先帝要为你前途铺路,强行将我撮合给你,好让赵家为你所用!我与赵家原本无辜,却因为你们皇室争储之事,被迫入局!这一件且不说,且说自我为你王妃之后,直到鹤儿失踪起,你摸着良心说句实话:我可有半点对不起你、对不起你那些莺莺燕燕、对不起你那生身之母……” 她冷冰冰的笑出了声,“可对不起你那个好表妹?!” “……是我们对不起你!”高密王哑着嗓子,神情苍凉的看着她,“可是十几年来,咱们互相折磨的还不够么?!如今母妃已去,为什么还不能揭过?!” 高密王妃“哈”的一下大笑出声:“我亲生的孩子们现在什么样子,你不知道?!你居然还有脸说的出来‘揭过’二字?!” 她转过身,将因为放在旁边美人靠上而未跌落在地的一盏酒水端起来,兜头泼了高密王一脸,一字字道,“我永永远远,生生世世,都不会跟你们母子揭过!!!” 语罢,也不管高密王脸色,径自拂袖而去! 赵姑姑想追,但想了想又停下脚步,低声道:“王爷,您别怪王妃娘娘……方才庆芳郡主来过,说是怀远侯戍卫城门的时候,恰好有使者过来,报了个噩耗:惠和郡主……难产,没熬过来。母子俩……都没了!” 高密王竟然有片刻的怔忪,才反应过来惠和郡主是谁。 这个夫妇两最小的孩子,又是女孩儿,按说本该受到父母最多的宠爱,以及兄姐们的关怀。 然而…… 虽然不似次兄容清醉那样被赶出家门,且也在庆芳郡主的坚持下,为其请封了郡主,却终究是被父母厌弃的。 以至于她到了出阁的年纪,不管是高密王还是高密王妃,都抱着眼不见为净的想法,随便找了个远房的夫家,将她远远的嫁了出去。 虽然说从这女儿出阁起,夫妇俩都做好了到死不见的准备,惠和郡主显然也是知道这一点,没有再与娘家联系过。 可是……此刻听说这个女儿没了,连外甥都没留下来,高密王不禁下意识的看向了凉亭外的浩渺碧波,这个季节的湖水温温柔柔的泛着粼粼波光,像是年幼天真不谙世事的孩童,那样的恬静与明媚,俨然没有丝毫的阴霾。 少顷,他重重的合眼,什么都没说,径自离开了。 而半晌后,匆匆赶来王府的秦老夫人,则是头疼的看着面前的女儿:“你都是做祖母的人,马上连建安都要有孩子了,为什么还是这么不懂事?!那是你婆婆!你再巴不得她死,她终归是你见了要喊声‘母妃’的人!且她就王爷一个儿子!你作为王妃,不亲自给她操办后事也还罢了,怎么可以连面都不露?!” 秦老夫人愤然,“这事儿要是传了出去,外人会怎么看我赵家?!你的侄女、往后的侄孙女们,还要不要出阁要不要做人了?!” “您可以宣布将我这么不孝顺的女儿赶出家门!”然而高密王妃根本不吃这套,冷冰冰的说道,“这样就带累不了你们赵家高尚的门风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秦老夫人愣了愣,连忙又换了一种说辞,“你跟莫太妃不和,这事儿素来不是秘密。长安稍微有点样子的人家,猜也猜的到,太妃在鹤儿的事情上,必然有责任!这么着,你同她不对付,也是情有可原!” “可是这会儿鹤儿好好儿的在,你却连太妃的后事都不参加,你说大家岂能不同情她、编排你的不是?!” “事情的真相,明明你才是吃亏受委屈的那一个。” “最后反倒是她得了人心……你就一点都不觉得憋屈么?!” 高密王妃依旧是冷冰冰的:“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当年听了您的教诲,太顾大局太懂事!活到现在,也该我任性一回了!否则我这辈子,到底是替您几位活的,还是我自己活的?!” 秦老夫人被噎的脸色铁青,好一会儿,才道:“那你不为其他人着想、不为自己着想,鹤儿呢?你要他被人说,他有一个不知礼数不贤不孝的生身之母?!” 这话一下子击中了高密王妃的软肋,她脸色不由一变! 秦老夫人暗松口气,再接再厉:“这会儿长安是什么局面你也不是不知道!你再怨恨王爷,将他折腾的倒了架子,却教世子他们要如何自处?!” 见女儿沉默不语,老夫人又说,“王爷至今对鹤儿心存芥蒂,虽然是他自己有责任,可是老实讲,你就全没一点儿不对了?要不是你弄的偌大王府这些年来一直冷冷清清,骨肉分离,是个人都觉得这日子过的没滋没味,他也未必会迁怒鹤儿到如今的地步!” “就算鹤儿这会儿看着前途不坏,但若王爷愿意与他冰释前嫌,父子和解,这天下还有什么能挡得住他们上阵父子兵?!” “好好的一家子骨肉,非要闹的这乱七八糟的……唉!” 她流露出伤感之色,“你今儿个心情格外不好,是庆芳来跟你说了惠和的事情吧?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我早就说过,你因为鹤儿,那样对待清醉跟惠和,早晚是要懊悔的!” “我没什么懊悔的!”不想高密王妃忽忽冰冷一笑,说道,“我一早讲过,我就当从来没生过他们!” 王妃抬起头,淡淡瞥了眼秦老夫人,“我心情不好,是因为庆芳!” “这个总是不跟我一条心的女儿,我真是厌烦透了!” “早知道她这么烦人,当初就不该将她许给元流光,而是也该跟对惠和一样,远远的嫁出去,省的成天来给我惹气!” “……”秦老夫人气的好一会儿没说话,片刻后,她沉着脸起身,“算了!你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偌大年纪,为这个操心为那个操心,受了气还要忍着挨个哄……这么多年了,一直都是这样!” 她委屈的哽咽出声,“我又是何苦呢?反正我这会儿,也不指望还能活几年,还有什么场面能吓的到我?!且看你们各自的福泽,没的嫌弃我这老太婆到处多管闲事!” 第三百十六章 高密王的隐忧 闻知秦老夫人都铩羽而归后,高密王已经全不指望高密王妃会在莫太妃的后事上给自己面子了。 只是没想到的是,次日,王妃到底还是出现在了宫里的灵堂上。 这不是她自己想开了,而是戚氏带着几个孩子折回去,在湘霁堂里跪了一天一夜,硬生生的跪到高密王妃心软。 “你得此贤妇,岂能不善加爱惜?”高密王闻讯之后,沉默良久,喊了世子容清酌到跟前,委婉的责备他,“何况咱们这样的人家,你祖母去世,这场合,是乱七八糟的人能够到处掺合的么?!” 容清酌知道这话是指的彤莲,赔笑道:“父王,孩儿只是怕瑗儿太过劳累,所以给她找个帮手。进宫之前是说好了的,让她听着瑗儿的吩咐做事,不许顶撞!” “姬妾听命主母,本是理所当然。”高密王皱眉,“你这妾室,居然还要你格外叮嘱?简直就是荒唐!” 熟知儿子秉性,他这会儿仔细想了想,又觉得古怪,“你素来就不是好色之人,之前底下多少绝色的歌姬舞姬送上来,也是坐怀不乱,坚辞不受的。怎么这彤莲,容貌在那些美姬里头,顶多就是泛泛,性情也不贤惠,平时伺候你据说也根本比不上世子妇体贴……怎么你就被她迷的头晕目眩,连建安几个孩子被她欺负,都能继续偏袒她?” 高密王不禁起了疑心,“你该不会有什么把柄落她手里,不得不对她频频让步吧?” “父王,怎么可能?”容清酌闻言连忙说道,“且不说孩儿做的事情,从来没有瞒过父王的。就说孩儿即使有把柄落她手里,她一介草莽出身的女流,哪里威胁得了孩儿?” 高密王觉得也是,就越发奇怪了:“那你为何要这样偏袒她?你该知道,不管是我,还是你母妃,都不喜欢那侍妾!你既不好女色,又素来孝顺,何以在这件事情上,我跟你母妃几次三番明着为世子妇说话,你都听不进去?你以前从来不是这么不听话的。” “……”容清酌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的样子,正急速的思索着,这时候有亲卫进来禀告战况,说是长安这边的禁军一路势如破竹杀入上林苑,但在踏莎河畔被挡住了去路。 踏莎河距离长安西城墙约莫十多里路,四周草木茂盛,原本只是一条无名小河,旁边除了到处可见的垂杨柳外,别无它物。 到了先帝孝宗皇帝的时候,一次皇家出游,柔贵妃从车中挑帘观赏沿途景色,过踏莎河时,随口说此处正如前人《踏莎行》中“春风不解禁杨花,蒙蒙乱扑行人面【注】”的描述,孝宗皇帝为了取悦宠妃,就下令将这小河改名为踏莎河。 这河其实不很深,也不宽,不然也不会在孝宗皇帝赐名前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 然而那晚高密王从合欢宫败走之后,上林苑中的禁军,就在将官们的指挥下,开始夜以继日的修筑防御工事,原本成年男子站着就能走过去的河流,这段时间已经被挖深挖宽加固,整个从草木青青河水悠悠的踏青好去处,变成了陷阱重重杀机四伏的战场。 高密王打着给莫太妃报仇雪恨的旗帜,进宫上林苑的第一战,就在此处被挡住。 “传令下去,有破敌者赏金千两,官职立拔三级!”高密王听完详细禀告,微微皱眉,吩咐了亲卫去传达重赏的命令后,转头问容清酌,“桓家那边怎么样了?到现在还没消息?” 容清酌摇头:“底下人说一直没找到。” “桓观澜这个老狐狸!”高密王眼中流露出一抹失望,冷笑着道,“孤且看他能够躲到几时!!!” 之前莫太妃遇刺,高密王对外宣布是孟太后为首的孟氏狼子野心,妄图篡位,因为怨恨高密王揭发真相,故而谋害太妃作为报复,但实际上却怀疑是桓观澜所为。 当时他就召了盛老太爷等人追问。 这不仅仅是因为盛老太爷等人与容睡鹤关系密切,主要也是因为,他找不到桓家人。 桓观澜所在的桓家,在出现桓观澜这位大名鼎鼎的帝师、名臣、大儒之前,在碧水郡的地位,同寻常乡绅是差不多的。 之后桓观澜出人头地,因为子孙资质平庸,几乎都被他禁止出仕,只教他们在桑梓发展,逐渐的就成为了碧水郡中一等一的大户人家。 只不过仍旧无人做官。 后来桓观澜致仕返乡,猝然失踪,案件上达天听,一度闹的朝野上下人人自危。 孟太后既是感念桓观澜当年对他们母子的扶持,也是为了平息天下人,尤其是桓观澜门下的愤慨,下令恩泽桓观澜膝下子嗣时,只有桓观澜的嫡长子,即永义伯愿意前往长安,其他人仍旧留在了碧水郡。 而永义伯一家到了长安之后,虽然同桓观澜在朝中的弟子们,尤其是罗朴之类来往很密切,却丝毫没有掺合进高密王还有孟氏的争斗中去的意思。 且永义伯几个为人都很低调,除了接待桓观澜的弟子外,根本不同其他人走动。唯一例外的静淑县主桓夜合,又只是女流之辈,而且才来长安时年纪尚小,交游的都是年岁仿佛的贵州小姐们,谈论无非衣食住行胭脂水粉,同庙堂之事可以说是毫无瓜葛。 这种情况下,虽然不管是高密王还是孟氏,虽然都希望能够争取到桓家的支持,但桓观澜的声名放在那儿,不好用强,也只能从年岁渐长、可以提亲的桓夜合入手,却将永义伯等人给下意识的忽略了。 以至于高密王猝然起兵,意图夺宫的那晚,封锁全城追索孟氏党羽之后,想起来桓家,派人前往时,才发现永义伯府早已是人去楼空,屋子里头的物什上,甚至积了不薄的一层灰! 跟左右一打听,是因为永义伯府上下除了静淑县主桓夜合外,都不太适应长安这边的风土气候。所以素来有离开长安、去城外庄子上小住的习惯。 因此这次离开的时候,没人怀疑没人多想……好吧,也许他们确实就是为了去庄子上小住,于是命好的躲过了夺宫的变故? 总之长安现在这个样子,永义伯一家傻了才会重新跑过来! 高密王闻讯之后,当然是立刻叫人去找。 但下人拿着打听到的永义伯府的别院地址,挨个找了一圈,将田庄什么都走遍了,也不见这一家子的人影! 这情况高密王越发笃定了莫太妃遇刺之事,真凶乃是桓观澜的猜测。 因为按照打听到的消息,永义伯府一家离城小住,就是那么几个别院换着住,几年来压根没改过!而且他们去小住,静淑县主桓夜合为了保证在长安贵女圈子里的地位不被动摇,十次里头有九次都不参与的。 这次一家子包括桓夜合在内全部都离开长安,还藏的至今杳无音讯,说没内情谁信?! “如果长安之变并非孤自己下的决心,而是不知不觉当中被桓观澜当了枪使……”高密王只要想到这种可能,就觉得如坐针毡! 因为这意味着,如今看似逐渐占据上风、对自己一天比一天有利的局面,都是水月镜花,随时可能为他人作嫁衣裳! 要命的是,虽然他自己意识到了这点,却根本不敢声张,更不敢找手下商议。因为一旦走漏了风声,动摇军心事小,焉知道幕后之人,会不会提前动手,让他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所以寻找桓家人的差事,高密王不敢托付其他任何人,只能交给世子容清酌。 这会儿强自镇定的摆了摆手,说道:“桓观澜跟密贞关系暧昧,他们二人一在明一在暗,我本想着密贞一来人在千里之外,二来到底是自家骨肉,拿了桓观澜之后,没人在幕后教唆他同咱们别苗头,说不得还能延续父子情谊!现在看来,桓观澜到底是两朝元老,就是老奸巨猾!” “不过他一直藏头露尾的不肯出面,之前还想着,他可能是别有图谋,故意为之!” “但现在……” 高密王冷笑了一声,说道,“十成十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好出面吧?” 他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容清酌,“宫里头丧事办的怎么样?你母妃身子骨儿不好,劳累不得,这些事情,却是劳烦瑗儿那孩子了!” 他们父子这里说着琐事的时候,上林苑,乘鸾宫。 乘鸾宫的得名是因为临水,宫门前一大片滩涂上,常有百鸟翔集,翩然婉转。当时有人提议将这景象命名为百鸟朝凤,以乘鸾宫作为皇后居处,以应吉祥的。 但当时在位的那位皇后不喜嘈杂,另择了住处,这地方自然也不敢以“百鸟朝凤”自居,就降为鸾了。 现在则是孟太后暂时落脚的地方。 孟太后正拉着孟归羽泪落纷纷:“容菁真是欺人太甚!!!哀家虽然不是先帝的中宫,然而从皇儿承位以来,得他们几个一声‘母后’,自认也没做过对不起他们的事情!论起来你三位伯父,他也要喊声‘舅舅’的,何以猝下杀手,连娇女稚子都不放过,这会儿更是污蔑皇儿是替身,连哀家都被栽赃了主谋谋害莫氏的罪名?!” “也不想想哀家做了这许多年的太后,乃馨寿宫主人!” “莫氏一直都是跟着哀家住馨寿宫偏殿的,哀家要想收拾她,什么时候没机会、什么时候不可以?!” “这许多年来都跟她相安无事的过着,未想到临了临了,竟然有这样的事情!” “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听桓公的,就该让莫氏贱妇随黄氏那贱人一块儿下去见先帝!!!” 黄氏就是先帝时候的柔贵妃。 “姑姑,容菁自恃先帝宠爱,觊觎帝位已久。”孟归羽如今地位今非昔比,就算上林苑中物资不如长安丰富,但皇家向来奢侈,这种距离长安城极近的行宫所在,衣料什么也是长年备着的。 而孟太后跟宣景帝以及喜爱奢华的舒氏姐妹都在,针线活计之类的人手也少不了。 这会儿已经换上了量身定做的大统领服饰,人虽然是瘦了很多,看着颧骨下都有些阴影了,但眉宇之间却也已经沉淀出上位者的气势来,一个眼神都透着威严与无言的居高临下,全没了从前言笑晏晏、温文尔雅的模样。 但面对太后的哭诉,他还是耐心的听着,至少看起来很耐心,末了柔声劝慰道,“他的狼子野心,咱们一早得知!只是先帝偏心,给他留下诸多手段,陛下又顾念手足情谊,方才容他坐大。如今可不就是显露出来了?只是俗话说的好,公道自在人心!” “他行下这等丧尽天良之事,迟早会有报应!” “咱们且等着他恶贯满盈,自然身败名裂,届时将其罪行公布天下,何愁天下人不还姑姑还有陛下一个清白?!” 孟太后抹了把眼泪,看着他,叹息道:“唉,好孩子,这些日子委屈你了……瞧你人都瘦了一大圈,可千万要保重才是!” 孟归羽笑了笑,说道:“姑姑您误会了,侄儿这是苦夏呢。” 他这会儿大权在握,需要处置的事情也是千头万绪,所以姑侄俩再说了几句话,接二连三的有人过来请示,太后也就放行了:“好孩子,你去做正经事吧,这会儿,哀家跟皇儿的身家性命,都托付在你身上,可别在哀家这老骨头跟前耽搁了!” “姑姑说的哪里话?”孟归羽柔声道,“侄儿父母去的早,这些年来,长辈里头,就属姑姑最疼侄儿,说是姑姑,在侄儿心目当中,跟亲娘也没什么两样!若非琐事缠身,侄儿是巴不得日日在您跟前伺候的,就怕姑姑烦了侄儿。” 这话说的太后破涕为笑,嗔道:“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会这样甜言蜜语?得了,快去做事吧,哀家叫小厨房给你炖燕窝,等会儿池作司亲自送过去,记得趁热吃啊!” 孟归羽笑着谢了她,这才离开,殿中温情脉脉的气氛尚未散尽,池作司从屏风后转出来,太后已然冷下脸,转头看着她,轻声问:“你说……大弟、二弟、三弟他们的遭遇,同他有关系么?” 【注】晏殊《踏莎行·小径红稀》。 第三百十七章 功亏一篑! 池作司面色犹疑,好一会儿,才道:“娘娘,不管是不是,如今这局势,少不得要仰赖崇信侯?” “哀家没打算立刻同他翻脸。”孟太后面色沉郁,说道,“只不过……哀家虽然年纪大了,却也不希望就是个忠奸不分的老糊涂!误把仇人当亲人,徒然为后人耻笑!” “奴婢觉得这可能性不大。”池作司沉吟了会儿,一面走过来为太后斟茶倒水,一面低声道,“因为一来郑侯、武安伯还有成阳伯三位,本是老谋深算之辈,手底下能人无数,且子嗣众多!崇信侯是他们的晚辈,也是他们看着长大的。有几斤几两,他们还不清楚?” “说句不好听的话,若是崇信侯有卖了孟氏全族的本事,当初也未必会眼睁睁看着孟侧妃被纳入广陵王府了!” “二来,退一万步讲,崇信侯就算有这样的能耐,从他接任禁军大统领以来的情况来看,他也没把握一准对付得了高密王,遑论还有北疆军跟西疆军在外呢!” “他这会儿害了郑侯他们,有什么好处?” “须知道骠骑大将军乃郑侯嫡长子,他日兵指长安,岂有不为郑侯报仇雪恨的道理?” “到那时候追究细节起来,一旦发现了崇信侯的手笔……崇信侯要如何交代?” “但大弟他们去后,这会儿能够拿到的遗泽,统统归了归羽,不是吗?”孟太后面沉似水,说道,“然而哀家要求他设法接应一下十四,他都不肯!!!可见他就算没有勾结高密王里应外合的出卖孟氏,这心肠也够狠毒的!哀家真是后悔,当初怎么就给了他向上爬的机会?!” “还好哀家那会儿只是起意将康昭县主说给他,在十四的劝说下,也没太花力气给他撮合……不然,哀家这会儿真是吐血的心都有了!” 池作司赶紧安抚:“娘娘稍安勿躁!” 跟着劝道,“崇信侯当时也不是说不肯接应皇后娘娘,只是那会儿莫太妃还在,逆王容菁虽然没有大逆不道的亲自住进皇宫里去,却也派了心腹驻入宫闱,护卫莫太妃!这情况,崇信侯若是叫长安城里的探子专门去打听皇后娘娘,说不得就会暴露身份!” “到时候探子身死事小,往后没了耳目,容菁都打到跟前了才反应过来,怎么是好?” “归根到底,崇信侯也是自知如今身负重任,所以不敢有丝毫懈怠呢!” “正因为那时候莫太妃还在,皇后一介女流,年纪既小,素来也不管什么事情,还有可能被容菁疏忽,扔在望春宫自生自灭的可能!”孟太后一听这话就又落下泪来,哽咽道,“这会儿莫太妃身死,容菁口口声声说是哀家害的,甚至不惜立刻派兵过来攻打……你说皇后留在宫里,就在容菁手中,还能有什么好下场吗?” “那孩子那么年轻,又是女孩儿!” “哀家真的好担心她这会儿的遭遇!” “哀家就皇儿一个孩子,偏生因为那两个贱妇的缘故,皇儿这些年来也不跟哀家亲近了!” “侄子侄女里头,谁都知道哀家最看重的是伯勤,然而伯勤为着家族计,前往北疆多年,哀家这会儿都不太记得清他的样子!” “晚辈女孩儿中间,哀家最心疼的就是十四这个皇后!” “这孩子素来命苦,说是我孟氏的嫡女,却是还没出世,如意就失了宠!” “娇语那贱婢恃宠生娇的年间,伯亨好歹还有如意的疼爱,她却被如意当成自己失宠的根源,没少撒气!” “孩子出阁之前,之所以成天捧着本书不撒手,不就是因为心里的苦楚没处讲,只能强迫自己找点事情做了好分心吗?” “这些她在哀家跟前都不说,但是哀家心里都清楚!” 太后越想越难过,眼泪簌簌而落,哽咽道,“其实哀家让她进宫来做皇后,一则是为了大房考虑,二则就是想着给她点庇护……这年头女子实在太苦了,似康昭县主那样好命的,能有几个?” “就是赶上心疼女孩儿的父母,也保不准出阁之后碰见夫君变了心!” “所以要想一辈子过的好,指望夫婿到底不如指望儿子可靠的……像皇儿就算因为那两个贱妇对哀家的尊敬,大不如从前,可哀家好歹是太后!” “皇后在孟氏除了哀家之外,就没有其他真心实意疼爱她、愿意为她着想的人了!” “而哀家已经这么大年纪,她说是哀家的侄女,却还那么年轻!” “哀家不可能庇护她一辈子的!” “就算是哀家还活着的时候,皇后的生身之母向氏,不也是个例子?” “哀家知道守活寡还要忍受舒氏那两个贱妇的日子不好过,但哀家也是真心为孩子考虑!” “结果当初未曾料到容菁会猝然发难,由着孩子惧怕舒氏姐妹,硬留在了宫城里头,现在……现在……” 她禁不住放声大哭起来,“现在也不知道那可怜的孩子,有没有怨恨哀家这个没用的姑姑,近在咫尺,连拉她一把都不能?!” ……实际上此刻的孟皇后根本无暇想到自己的姑姑。 她正心惊胆战的跟在公孙喜身后,满头青丝只用帕子裹起,避免环佩在行动时发出声响,惊动四周之人。 数日前,馨寿宫偏殿传来异常动静之后,公孙喜就专门出去偷听了一番,得知是莫太妃遇刺,当下就跟皇后商议,要趁太妃薨逝的机会,逃出皇宫! 孟皇后从来没有冒过这样的险,闻言多少有点害怕,也怀疑:“咱们在宫里东躲西藏了这几日,虽然没有公开的搜捕,私下里的找寻却没有断过。这会儿忽然传出太妃遇刺,不日就要下去见先帝的消息,谁知道是真是假?咱们又没去馨寿宫的偏殿看过!若果是真的,这倒是现成的机会;若果是假的,说不得就是送上门去呢?” “我听宫人说,高密王怀疑,行刺太妃的主谋,乃是上林苑的太后娘娘或者差不多的人。”公孙喜告诉她,“这话的风声既然传了出来,那么不管太妃是不是死在太后娘娘那几位的指使之下,高密王作为人子,岂能没有动作?到那时候,宫城的戒备必定懈怠,便是你我离开的机会。要说其他人用这法子坑咱们倒有可能,但如今长安城都在这人手里头,他根本没必要为了咱们拿生身之母的死活做文章。” 又说,“我这几日观察,发现宫城南面有一段城墙底下的草木可能因为没人铲除,又重新长出来了。这季节正自葳蕤,若能找到机会从那边出城,却是可作掩护。” 本来城墙左近,为了防止敌人潜行到底下进行偷袭,都是不允许有遮蔽之物存在的。 皇宫尤甚。不过因为高密王没有搬进宫来住,宫里头的人也因为如今的局势十分的懈怠,沿着城墙的草木或者因为人手不足,或者因为负责的人偷懒,却出现了疏漏。 公孙喜惯做这种高来高去的行径,这会儿一一为孟皇后讲解了要点,只是皇后自来养在深闺,此刻虽然一遍遍告诉自己不要拖后腿,却也难免听了后面忘记前面,足足要他重复了十几遍,才勉强记了个大概,就是沮丧:“我早说我不过是给你做累赘,你却何必非要带上我?康昭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你已经尽力了,就算还是没能保下我,她肯定也不会太责备你的……何况你还是密贞心腹,密贞哪有不帮你说话的?” “总之到时候咱们一块走。”公孙喜不会安慰女孩儿,或者说他根本就没安慰过人,毕竟在这之前,除了容睡鹤之外,其他人的情绪变化,对他来说,都是浮云。 而容睡鹤心机深沉,不管碰见什么事情,根本不需要谁的安慰。 此刻闻言,沉默了会儿,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就说,“现在先安置吧,免得到时候没有精神,出现岔子。” 他这么一说,孟皇后就有种自己是在得了便宜卖乖的感觉,又是羞惭又是难受,心道:“我都说了要尽力不给他添麻烦的,怎么还是又犯了?” 她怏怏的去睡了,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被公孙喜摇醒,张开眼,就看到窗外还有冷淡的星光照进来。 而这人隐藏在暗处的眸子比星辰更冷,轻轻的说着:“馨寿宫方向有哭声传来,应是莫太妃没了。快起身,咱们准备一下,看看这会儿是不是就有机会出宫?” 两人简单的收拾了下这两日住的地方,虽然这处宫室早已倾塌了大半,从前朝孝宗皇帝起,就是没人住的,平素也不会有人到这里来。但公孙喜还是仔细的擦去了两人在此躲藏所留下来的痕迹,尤其跟孟皇后核对了所有的随身之物,防止有落下的。 皇后担心再耽搁下去天就亮了,又怕打扰他,忍了忍又忍了忍,才忍住没催促。 还好公孙喜自己心里有数,掐着天蒙蒙亮的时候,带着皇后从这一片几成废墟的宫殿走出,试图向南门靠拢。 他们没走多久,城角的丧钟就被敲响了,一下,一下,又一下。 两人心里默数钟声,确实是太妃薨逝的规格,这么公开,肯定不会是冲着他们两个来的了。 如此倒是上天送给他们逃出生天的机会了? 虽然谁也没说话,但都加快了脚步,唯恐错失良机。 只是他们没想到的是,一路上靠着公孙喜的身手以及此刻宫城里头乱糟糟的情况,好容易到了南门附近,却被一队甲士拦住了去路! “那是上林苑里的禁军,应该是跟着陶大统领投靠了高密王的。”要不是公孙喜提前察觉不对,在转弯之前就拉着皇后朝后撤退,临时躲到附近的一座小楼里悄悄窥探,差点就跟他们撞了个头! 两人在无人的小楼上打量着这队甲士,神色都有些惊疑不定,“他们不在馨寿宫戍卫,又或者跟着高密王,怎么忽然跑到这里来了?” 孟皇后好歹是外戚出身,对于皇室的了解更在公孙喜之上,疑惑了一阵之后,忽然明白过来,低叫道:“糟糕!” 第三百十八章 孟皇后:还有这种操作?! 皇后转过头来跟公孙喜解释:“恐怕他们之所以会在这里,是为了给莫太妃的出殡做准备的!” 孝宗皇帝的陵墓在长安城南,莫太妃作为他生前所宠爱的妃嫔之一,又是长安如今当权的高密王之母,薨逝之后,理所当然陪葬孝宗陵墓。 只可惜孟皇后毕竟年轻,虽然因为孟太后的缘故,自幼耳濡目染,对于皇家规矩也算了解的七七八八,却没能在出发之前就考虑到此节。 如今两人被堵在距离南门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进不能进,退的话既然不甘心,仓促之间也很难找到其他出路,一时间不禁面面相觑! 公孙喜正观察着不远处的禁卫,急速的思索着对策,谁知道祸不单行,这时候小楼后头忽然传来一阵喧嚷,他脸色一变,低声对皇后说:“有人过来了,咱们赶紧离开!” 一把拉过孟皇后,正要匆匆下去,然而走到一半,喧嚷声已经逼近门口,他皱了皱眉,示意皇后跟自己退回楼上:“来不及……咱们先找个地方躲一躲!” 还好这座小楼应该是有人住的,或者说不久之前有人住,上上下下都没什么灰尘,这两日长安都没下过雨,他们的鞋履没沾什么脏东西,应该不至于留下叫人一眼就看穿的痕迹,进门就找上来。 公孙喜才带着皇后隐藏好身形,就听到底下大门被推开,一个娇嫩的少女嗓音疑惑的说着:“咦,这门怎么是虚掩的?” 闻言两人都是一惊,还好跟着有个仿佛是内侍的嗓音尖声尖气道:“郡君不知,这两日宫里人心惶惶的,连管事都有些六神无主,八成是哪个宫人因此昏了头了,门没锁好就走了!奴婢等会儿就去立规矩,必叫他们知道不好好当差的下场!” 那郡君叹口气,说道:“算了!人非草木,孰能无过?叫负责的宫人下次当心点就好……且将这儿的摆件都收拾起来,几案的位置都照着馨寿宫偏殿那边摆放好,尤其是两位妹妹用的东西,都注意下她们如今尚未长足,可别都给她们摆太高的!” 除了之前答话的内侍外,还有几个宫人模样的嗓音一一答应下来,又请示那郡君一些事情,那郡君听着年纪不大,处事却很是老练,挨个给了答复,末了说道:“娘过会儿应该会请祖母过来帮忙掌眼,你们记得去沏壶好茶来,再配几道点心。” 她仔细解说了泡什么茶、怎么泡、用什么器皿,配的点心从选材说到样式,虽然繁琐,但娓娓道来,却并不使人觉得厌烦,反而有种“就该这么做”的感觉。 楼上,孟皇后小声道:“是……” 才开口,就被公孙喜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拉过她手,在掌心写字道:“别说话,陪底下那郡君来的人里有高手,就算隔着一层楼,未必没有被发现的可能!” 孟皇后低着头,让长发垂落下来,掩住自己绯红的耳根,感受着他带着茧子的指尖划过自己掌心时异样的触觉,一颗心沉沉浮浮的,说不出来的滋味,就忍不住暗骂自己笨:“之前嗓子没好全的时候,只能通过写字同他说话,怎么就笨的去找什么落满灰尘的木板,还弄的一手一身的灰!怎么就不能这样拉着他的手写呢?” 她胡思乱想了会儿,才反手抓住公孙喜的手掌,一笔一划的写道:“那郡君的声音我认得,是高密王的长孙女、黄无咎的妻子建安郡君容遐心!她说的妹妹必是广昌郡君容约心还有云阳郡君容怡心!而祖母,就是高密王妃了!真奇怪,按说莫太妃去世,儿媳妇跟孙女们,应该在馨寿宫偏殿才是,怎么跑这小楼来了?” 却不知道这是因为戚氏心疼女儿们,想着如今天这么热,停灵的宫殿里为了妥善保存莫太妃的尸身,不得不用了许多冰鉴,以至于明明还在酷暑当中,灵柩附近,却冷飕飕的,凛若高秋。 戚氏不免担心,儿子们也还罢了,顶多多穿点。 然而女子属阴,万一积了寒气入体,落下痼疾,往后长年病痛不说,倘若运气不好影响到子嗣,这可是关系一辈子的大事! 但莫太妃薨逝,作为子孙原本就有守灵的义务。戚氏素来在公婆跟前表现的很贤惠,也不好为了女儿们直接跟公爹提出让建安郡君三姐妹回避的要求。 思来想去,她就借口婆婆高密王妃身体不适、弟媳妇盛惟乔人不在长安,自己一个人操办不过来,需要女儿们帮手,分了出殡的一部分事情跟人手,交给三个女儿操办。 好让她们借这差使,避开没日没夜跪在灵柩旁的义务。 为了避免被公公看穿用心,戚氏还央了婆婆高密王妃得空的时候过来帮忙坐镇。果然高密王那边闻讯,以为儿媳妇是怕高密王妃虽然进宫来过问了莫太妃的后事,到底心里不爽快,怕这位太妃唯一的儿媳妇什么都不做,显得是在看热闹似的,叫人看高密王府的笑话。 所以心里对戚氏只有“贤惠体贴”的评价,压根没想到这是儿媳妇的一番爱女之心。 而容遐心不知道母亲的一番思量,却是认认真真想把差事做好的。 这会儿考虑到祖母高密王妃的身体一直不太好,本身又很不情愿替莫太妃的后事张罗,心里不免存着怨恨,若是再在大太阳底下忙来忙去的,不管是身体还是心情,肯定都要一路坏下去了。 就挑了这离南门很近的小楼,决定充当临时的处事所在,也是给高密王妃还有两个尚未长成的妹妹一个凉快的地方。 作为戚氏的长女,自幼就受到严格的教导,容遐心虽然年轻,做事却很利索。 片刻后,广昌郡君跟云阳郡君手挽着手走进来的时候,整座小楼都已经大变样,移走了一切华而不实、此刻也不应景的珍玩玉器,却摆了一套套样式简单古朴的桌椅几案,每个案头都放了文房四宝,且配了伺候笔墨的宫人侍立在侧。 见到两个妹妹来了,正指挥人安置一盆榕树盆景的建安郡君掠了把鬓发,转过头来,说道:“你们来的正好,那边的单子,已经分成两份,你们且去对一对!” 广昌郡君跟云阳郡君素来贪玩,最不爱做事的,在戚氏面前,慑于严母的责罚,还不敢造次,这会儿在一向疼爱她们的长姐面前,却是活泼,闻言看都没看建安郡君指的方向,笑嘻嘻的凑上去:“大姐姐,这盆景怎么回事啊?” “我想着待会儿祖母过来,看到这边空荡荡的怪冷清的,所以叫人搬几盆不开花的盆景过来点缀下。”建安郡君起先没理她们,看着宫人把盆景放好了,暂时挥退左右,才低声跟两个妹妹透露,“等会儿祖母来了之后,若有什么要请教的,措辞上头都注意点,千万别惹祖母生气!” “要我说,随便弄一下也就是了!”广昌郡君闻言,就抱住她一条手臂,笑嘻嘻的低声道,“反正咱们打小就没怎么见过太妃,听说太妃当年对咱们祖母还有小叔叔都很不好,祖母这些年来的郁郁寡欢,跟小叔叔同咱们家不亲,统统跟她有关系!祖母这会儿忍着气来给她办后事,还要怎么个盛大法吗?虽然是祖父的生身之母,可是对咱们来说,这种压根就没什么来往的人,哪里能跟祖母比?” 说着拿手肘撞了撞云阳郡君,“三妹妹你说是吧?” “我也觉得咱们应该向着祖母!”云阳郡君点头,一本正经的说道,“所以大姐姐,您也别操心了,咱们还是出去捉迷藏吧?刚才经过的一段巷道,我觉得好适合捉迷藏的。还有……” 话没说完就被建安郡君寒着脸,屈指弹了个栗子:“说的什么混账话!那可是祖父的生身之母,咱们的曾祖母!她老人家没了,咱们做晚辈的能不上心?!你们这话要是叫娘知道了,不打的你们三天下不了榻才怪!” 提到戚氏,姐妹俩顿时一个哆嗦,老实下来,不敢再撺掇建安郡君扔下事情出去玩耍,只苦着脸道:“可是这种事情不是礼部自有规矩,照着做就是了,哪里还要咱们操心啊?”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尤其这会儿外头是什么局势你们不知道?”建安郡君恨铁不成钢的呵斥她们,“方才我进这小楼,发现门竟然都没有锁呢!可见这宫里头的人,都慌慌张张成什么样子了!这会儿咱们不好好的看着点,谁知道曾祖母的后事会乱成什么样?到时候祖父过来看到了,有咱们好果子吃?!” 不过建安郡君嘴上这么说妹妹们,心里对于莫太妃也实在没什么感情,遂又压低嗓音道,“就当是看在祖父的样子上装一装吧……你们以为爹爹对她能有多少感情?说不得还是为了祖父!” 好说歹说的劝住了两个妹妹,让她们答应听话跟帮忙,建安郡君松了口气,又给个甜枣:“你们要是做的好,等会儿我就让人给你们做御黄王母饭。” 御黄王母饭是古时八珍之一,将黄米蒸到七成熟,堆上编缕、卵脂之类,沿边淋入酱汁香油,转小火,焖到黄米饭收了水,起锅撒上切碎的香葱芫荽,再配上油绿菜蔬便成【注】。 广昌郡君跟云阳郡君向来爱吃,不过戚氏平时对子女们的吃食控制的非常严格,因为认为黄米饭不好克化,这御黄王母饭,一个月也就许吃上三两次。 这会儿建安郡君拿这个做诱惑,她们顿时眼睛一亮,连连点头。 建安郡君见状,又鼓励了几句,留下差事给她们,就带着人出去,要亲自看一下莫太妃过两日出殡的路线。 她走之后,广昌郡君跟云阳郡君做了会儿事,见长姐跟祖母仍旧没有影子,觉得无趣,就懈怠下来了:“左右曾祖母还要停灵个好几日才出殡呢,咱们这会儿忙个什么劲儿?” 云阳郡君懒洋洋的抛下紫毫,打量了下四周,说道:“二姐姐,咱们刚才答应了大姐姐的,这会儿若是跑出去玩,回头大姐姐回来找不着人,必然要生气!到时候什么御黄王母饭也是想都别想了!再者,万一咱们前脚出去,后脚祖母就过来了呢?” 广昌郡君想想也是,眼珠转了转,就说:“不能出去,咱们就在这小楼里转一转呗?这里咱们还没来过呢!” 于是姐妹俩一拍即合,愉快的开始了在小楼中上蹿下跳的旅程! 而楼上藏匿起来的公孙喜跟孟皇后听着这番动静,脸都青了! 皇后正心惊胆战的祈祷她们千万千万不要找到自己这边来,最好跟之前上来打扫、查看的宫人一样疏忽过去,谁知道,怕什么来什么,踢踢踏踏上了楼的姐妹俩,在几间屋子里来回打闹了一阵,觉得没意思,云阳郡君就提议:“二姐姐,咱们要不要在这里躲起来,回头大姐姐过来,看咱们不在楼下,问起咱们,上来找都找不到,咱们再跳出去让她吓一跳?” 双胞胎姐妹花本来就是熊孩子,广昌郡君闻言欣然同意,于是两人把下人都赶下楼,掩了门,翻箱倒柜的找地方藏,正拟钻进睡榻底下,广昌郡君却说:“脏兮兮的,一准儿会弄脏咱们裙子,这种素白裙子咱们平时根本没机会穿,刚刚上身时我就照过镜子,怪好看的哦!要是滚上一层的灰,多难看?才不要!” 她得意洋洋的指了指上头的屋梁,“三妹妹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这么明显的灯下黑的地方,还居高临下既透气又……又……又……” 正觉得她说的有道理的云阳郡君,见她“又”了半天都没继续,感到疑惑,抬头一看,却恰好看到屋梁上一男一女二人,正一冷漠一惊骇的俯视着她们!!! 【注】其实就是煲仔饭,做法描述是参考百科的。 第三百十九章 公孙喜的纠结 云阳郡君吓的一个哆嗦,本能的就要张口喊人! 只是还没出声,已经被广昌郡君抬手,一把捂住了嘴! “您是……是三叔跟前的人呢?”广昌郡君平时跟云阳郡君一样闹腾,因为一胞双生的缘故,姐妹俩模样相似,常常让不太熟悉她们的人无法区分谁是姐姐谁是妹妹。 但危急时刻,她却远比云阳郡君更有担当,显露出姐姐的样子来,此刻非但阻止了云阳郡君的呼救,竟然还能在惊恐之中辨认出公孙喜的容貌,说道,“之前三叔还没迎娶三婶,尚住王府的时候,您一直跟在三叔左右,我们给三叔请安的时候,都跟您照面的……” 到底年纪小,她尽量想显得从容不迫,一口气说到此处,到底有些牙齿打架了,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镇定点,才强笑着继续道,“您怎么会在这里?” 广昌郡君其实也认出了孟皇后,但她这会儿别说提孟皇后了,是看都不敢朝皇后看,权当根本没这么个人,只努力跟公孙喜说着话,“是不是三叔有事儿找祖母?还是您有什么要帮忙的?虽然我们姐妹年纪小,楼下跟外头的甲士们未必调动得了,但等会儿祖母还有我们大姐姐也就来了,她们……她们……” 在公孙喜平静无波的注视下,广昌郡君的强撑出来的勇气飞快的流逝着,话也越发结结巴巴,眼中迅速聚集起水汽,按住妹妹的手臂也微微颤抖起来。 见她似乎吓的快要崩溃了,公孙喜才皱着眉头道:“郡王同你们祖父虽然有父子之名,然而并不亲近,你们看到我,分明也是害怕的!为何自己不呼救不说,还阻止妹妹呼救?” 这个问题不仅仅公孙喜在问,被捂住嘴的云阳郡君也是一头雾水。 “大姐姐做事最是仔细,既然使用这座小楼,断没有不派人上上下下打扫、检查的道理。”广昌郡君想搪塞,但被他盯着,到底没敢,讷讷的说道,“我们姐妹之所以敢打发走下人,独自在这里玩耍,就是以为大姐姐看过的地方肯定不会有问题的!” “而您根本不是宫里的人,这会儿忽然出现在这里,还躲过了那么多人的检查,肯定很厉害……其实之前我就听人讲过您,说您是三叔手下武功最高的一个!” “这会儿您瞒过大姐姐,等若是证实了传闻……” “我们姐妹只是寻常女子,且尚年幼,这会儿房门还叫我们虚掩了!不管是我们跑过去开门再跑下去的时间,还是底下人听到我们呼救跑上来的功夫,都足够您动手了!” 她战战兢兢的说道,“与其到时候闹的不可开交……还不如……还不如咱们好好谈谈?要是能够帮到您,您悄悄儿离开的方便,我们姐妹也太太平平的……这样……这样不是很好吗?” 小姑娘急速的思索着,又说,“而且您在这里这么久都没动静,显然也是不想被察觉的……说不准,您肩负着三叔的要紧差事?要是被我们误打误撞给破坏了,回头我们娘一定会揍我们的!她素来不许我们给三叔还有三婶添麻烦。” “以前就听郡王妃说过,世子妇很会教孩子。”公孙喜看着她强忍着恐惧试图找出生路的样子,心下暗道,“这会儿瞧着,这姐妹俩果然非同寻常!” 他赞叹完了就是凛然,“女儿都教的这么好,何况是儿子?闻说世子与世子妇的嫡长子已经入学,若果天资不差,有世子妇这样的亲娘教导着,他日不说能与郡王相媲美,却肯定比世子出色的多!” “高密王之所以死活要立世子,八成就是觉得世子固然平庸,然而孙儿却还很有指望了?” 公孙喜心中不期然的就起了杀心,暗暗思索要不要找个机会将容灵瞻几个兄弟都弄死,免得往后成为容睡鹤的绊脚石? 但转念又想到那三兄弟如今最大的也才开始入学,等到可以独当一面,没个十年八年根本不可能……实际上十年八年之后可以独当一面就是令人咋舌了。 凭着自家郡王的能力,哪里是这三个侄子能追的上的? 他沉思的光景,广昌郡君跟云阳郡君心中越发慌乱,几乎是绞尽脑汁的想着理由试图说服他不要下杀手。 而孟皇后看的有些不忍,轻轻扯了扯公孙喜的袖子,小声道:“康昭以前接她们到密贞郡王府小住过,进宫的时候同我聊起来,说是非常喜欢这两个侄女。” 底下的姐妹花有点意外的看了她一眼,似乎很诧异她会为自己说话,但这会儿也无暇对皇后致谢,只眼巴巴的看着公孙喜,满眼的惶恐与期待。 “你们能怎么帮我们?”公孙喜转头看了眼孟皇后,低头问底下的两个女孩儿,“你们可知道我们的目的?” 广昌郡君闻言暗松口气,这人既然问出这样的问题来,显然就是有谈判的余地的,她可真怕这位主儿不问青红皂白的下杀手。毕竟说是没长大的孩子,也有十岁了,戚氏又不是那种把孩子朝天真无知养的母亲,她跟云阳郡君都知道,容睡鹤虽然是她们嫡亲的三叔,但与王府关系平平不说,与她们的父亲容清酌,更是有着竞争的关系。 而容睡鹤的心腹,忽然出现在这宫闱里,还带着孟氏的皇后……怎么想怎么觉得一定是个大阴谋! 偏偏还被她们姐妹贪玩给撞破了,一个应对不好,说不得就是被灭口! 广昌郡君可不会天真的觉得因为自己姐妹俩跟容睡鹤有血缘,容睡鹤的心腹就不会动她们,毕竟她们的嫡亲祖父高密王,做梦都希望宣景帝这个同父异母的亲哥哥死,这么现成的例子若还不长记性,也白做戚氏的女儿了。 “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广昌郡君边想边答,小心翼翼的,很是乖巧的样子,道,“我们就是被大姐姐喊过来帮忙做事,觉得好没意思,跑上来玩,然后看到您,想着您是三叔跟前的得力心腹,这会儿出现在这里,八成是给三叔做要紧事儿?” 又问,“您要去什么地方吗?还是要找什么人或者东西?我们虽然年纪小,支使不了什么人,但我可以让三妹妹下去找大姐姐什么的帮忙,我留在这里,保证三妹妹不会乱说话的!” 她这时候因为捂云阳郡君的嘴捂的太久,手有点酸了,云阳郡君一个用力,就把她的手臂推开,广昌郡君见状一惊,正担心云阳郡君会出声叫喊,却听云阳郡君小声说道:“不!让二姐姐去找人帮忙,我留下来做人质!二姐姐比我镇定比我会机变,她出去不会露破绽,我不行的。” “三妹妹你别胡闹!”广昌郡君连忙说道,“大姐姐他们没事怎么会怀疑咱们?你随便扯个借口就好了!” 她们抢着将离开的机会让给对方,梁上的公孙喜不禁无语道:“我答应让你们之中的一个人离开了吗?” 闻言姐妹俩顿时愣住,齐齐抬起头,眼泪汪汪的看着他。 公孙喜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然而心中其实也是纠结:“这小楼周围都是甲士,而且高密王妃过一会儿也会过来,说不得又会带上一批人手……这会儿即使拿着姐妹俩做人质,勉强出了南门,也泄露了行踪!接下来必然安生不了……” 因为连才十岁的姐妹花都猜测他出现在这里,乃是奉了容睡鹤之命,要做什么大事的,何况是高密王? 而且公孙喜还有一件担心的,就是莫太妃刚刚薨逝。 虽然之前莫太妃脸上被匕首划破的那次,是他干的,但这次遇刺身故,真心同他没有关系! 然而其他人要是知道他这会儿人在宫闱,可不会这么认为! 到时候说不得谋害莫太妃的罪名,就会落到容睡鹤头上去了! “这对姐妹毕竟是世子容清酌的女儿,这会儿跟我照了面,还认出了我……”公孙喜所以胸中渐渐杀意上腾,“如果放过她们,回头告知父母,岂能不将这事儿张扬出去?本来高密王就偏爱世子,对郡王满怀恶意,得知此事,说不定就会给郡王扣个里通外人、弑杀祖母的名声!” 这对于以辅佐容睡鹤登临大位为人生目标的公孙喜来说,是绝对无法忍受的! 要知道他之前不喜欢盛惟乔,好吧,到现在都不是很喜欢盛惟乔,主要缘故就是觉得盛惟乔不够温柔体贴懂事识大体,会给容睡鹤带去麻烦。 他对盛惟乔是这么个看法,又怎么可能让自己跟盛惟乔一路货色!!! 当下微微眯眼,就打算痛下杀手,之后再将面容蒙住,带着皇后强行杀出去! 至于这么杀出去之后能否还有生机…… 反正公孙喜已经做好了一旦陷入重围就率先划烂自己的脸的准备! 到时候纵然落入敌手,没有证据,凭什么栽赃容睡鹤? 只是…… 就在他决定下毒手的同一时刻,楼梯口,忽然传来冷冷清清里透着一丝疑惑的声音:“广昌?云阳?建安不是让你们在这里做事的么?怎么跑楼上去了,还这么半晌不下来?” “是祖母!”广昌郡君跟云阳郡君感受到公孙喜的杀机,心中惊惧,闻言慌忙说道,“祖母最疼三叔了!她要是知道您在这儿,肯定想方设法的帮助您!” 然而公孙喜知道高密王妃在容睡鹤心目中其实没什么地位,这话并不能动摇他灭口的决心。 问题是,这时候孟皇后按住了他的手臂,低声道:“阿喜,王妃对密贞郡王确实很疼爱!” 眼下这小楼四周都被前来护卫建安等三位郡君的人包围,如今高密王妃亲至,甲士定然只多不少。 公孙喜若是杀了广昌郡君跟云阳郡君,根本没可能活着离开!哪怕是放弃她,独自退走,生还几率也是渺茫! 毕竟青天白日的,四周的甲士又不是瞎子! 皇后自己是早就做好了去死的准备了,却实在不希望他出事儿。 所以哪怕知道高密王妃也未必有传闻中那么偏袒容睡鹤,还是下意识的开了口,希望能够籍着她,让公孙喜有活路。 公孙喜皱眉,但抬头触及她满怀恳求的目光,不知为何,打量着底下一动不敢动的姐妹俩,片刻,都没有下手,只垂眸,轻声说道:“设法让王妃进来,一个人的那种!” 第三百二十章 王妃的劝说 广昌郡君跟云阳郡君对望一眼,眼中都有些迟疑。 正如姐妹俩之前在底下跟建安郡君说的那样,她们对于基本没照过面、更谈不上什么相处的莫太妃这个曾祖母,毫无感情。 但对于祖母高密王妃,还是很尊敬很维护的。 毕竟高密王妃这些年来固然因为容睡鹤的缘故,始终郁郁寡欢,对待孙辈也没有终日喊在跟前疼爱,相处的机会不算很多。但她对戚氏不错,戚氏也很感念这个婆婆的体贴,教诲子女时,自然而然的,从小就给他们灌输了要尊敬孝顺祖母的观念。 是以,高密王府的孙辈们对于王妃的崇敬都是发自肺腑的。 如今公孙喜的心思尚未探明,不知道他是否会伤害高密王府的人,两位郡君方才出于自救的本能,主动提到高密王妃对容睡鹤的偏爱,这会儿听公孙喜要高密王妃独自进来,不免又心中忐忑,不知道该不该将祖母拖下水? 自保的本能与孝顺的道德激烈交锋,十岁的双胞胎迟迟不能做出决定。 见状,公孙喜皱眉,正待动作,底下高密王妃却已经一面问着,一面自己走上来了。 听着她丝履踏过楼梯的响声,广昌郡君跟云阳郡君不禁脸色煞白,几乎就要喊出声来,让高密王妃下去,只是才张嘴,梁上的公孙喜挥了挥手,两颗米粒大小的珍珠,是从底下华帐上不起眼的地方取下来的,极快极轻巧的封了姐妹俩的穴道。 看着她们软软倒下,孟皇后神情一黯,说道:“是我拖累你了。” 刚才他们下楼的时候虽然才到一半就被建安郡君带人给堵了回来,但那时候倘若公孙喜独自离开的话,未必没有办法。 如今为三位郡君还有一位王妃戍卫的禁卫怕不已经将小楼里三圈外三圈的围住了,哪怕公孙喜这会儿丢下皇后独自逃生,多半也是插翅难逃。 公孙喜没有回答,只淡淡道了句“得罪”,一揽她腰肢,飘然落地,示意她避去屏风后,自己却脚下无声的走到了房门后。 他才站好,虚掩的门就被推开,微蹙眉头的高密王妃独自走了进来,边跨过门槛边说:“别闹腾了,快点下去罢!不然过会儿建安就要回来,看到你们不听话,答应你们的好处一准儿什么都没有了……” 王妃虽然不是见天的要孙辈们在跟前疼爱,然而对于孙儿孙女们的态度一贯都是和蔼的。 这会儿尽管出于对莫太妃的厌恶,不想掺合她的后事,唤起两个孙女来也是轻声慢语。 只是话到一半,猛然瞥见倒在地上的广昌郡君与云阳郡君,脸色一变,瞬间住了口,朝身后看去! 而这时候,公孙喜已经神情平静的关上了房门。 “……”两人目光交错,似有电光火石,气氛俨然凝固,屏风后的孟皇后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大气也不敢出,只死死绞住了衣角。 短短片刻,又仿佛千年万年,高密王妃声音微微颤抖的开了口:“你是……你是鹤儿的人?我记得你!” “王妃娘娘,卑职需要您帮个忙。”公孙喜盯着她的眼眸,淡淡说道,“闻说您素来疼爱郡王,想必不至于看着外人将弑杀祖母的罪名栽赃给郡王?” 高密王妃闻言就是一怔:“你说什么?有人想将这罪名栽赃给鹤儿?!” 不待公孙喜回答,她已自言自语的分析,“是了,你是鹤儿的人,不管出现在宫闱里的缘故是什么,回头叫人知道了,少不得就要怀疑到鹤儿头上去!幕后之人……嘿嘿,真是该死!我还没死,就要用这样歹毒的法子,给鹤儿积攒恶名?!” “且不说鹤儿根本不屑那老妇的命,就算鹤儿当真要杀她,哪怕千刀万剐,也是应该的!” 看着情绪有些激动的高密王妃,公孙喜微微皱眉,他对王妃其实是不太信任的,这主要就是之前谣言事件时,口口声声疼爱容睡鹤的这位,始终没有出面为容睡鹤澄清过。 这会儿听着高密王妃偏袒容睡鹤的话,只是半信半疑,说道:“娘娘,卑职要带一个人离开宫城,最好直接前往城外,不知道娘娘可有什么指教?” 高密王妃的思绪被打断,定了定神,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走过去检查了下广昌郡君跟云阳郡君,见两人只是昏迷,暗松口气,说道:“当然是有法子的……我这俩孙女儿素来淘气,给你添麻烦了吧?她们失去知觉的时候,可曾看到你?若是如此,得等她们醒来的时候,我叮嘱几句,免得她们不懂事宣扬出去。” “娘娘,还是趁这两位郡君昏迷之际,就将卑职两人送出宫城的好。”公孙喜淡淡说道,“两位郡君毕竟是世子之女,卑职出现在皇城里这样的事情,如何能不禀告世子夫妇?” “世子夫妇不是那种人。”高密王妃听了这话,心中难受,说道,“他们都是很愿意跟鹤儿还有康昭相亲相爱的。” 她沉吟了下,问,“你要带出宫的人在哪里?要我派人去接过来么?” 公孙喜轻咳一声。 屏风后的孟皇后,深吸了口气,才满怀惴惴的走了出来。 “……是你?”高密王妃转头看到是孟皇后,非常的愕然,下意识的脱口道,“孟氏投靠鹤儿了?不,不对。孟氏可不是会爱惜女孩儿的人家,若果投靠了鹤儿,要鹤儿帮忙救人,也绝对不会是来救皇后!” 公孙喜淡淡说道:“卑职这些日子一直在郡王妃跟前,是奉郡王妃之命前来长安的。” 高密王妃闻言就以为是盛惟乔为了同孟皇后的友谊,专门派公孙喜过来救人的,不禁紧紧皱起眉头,说道:“康昭简直就是胡闹!且不说她人如今在北疆,正是群狼环伺的处境,何等需要你这样的高手护卫左右!想必鹤儿也是出于这个考虑,才将素来跟着他的你派给她的,哪里能够这么轻描淡写的把你支开?!就说你是鹤儿打小一块长大的心腹,最可信任不过的,康昭即使看重与皇后的情谊,又怎能为了区区闺阁之交,叫你这样可为鹤儿左膀右臂的人才冒如此大险不说,更是有置鹤儿于不义之境的可能?!” 她本来对盛惟乔就不大喜欢,这会儿越发觉得这儿媳妇不懂事,跟戚氏完全没的比,“我跟你说,如果救孟皇后只是为了顾全康昭的想法的话,还是不要理她了!鹤儿年轻,身边似你这样的人才,统共才几个?怎么可以大材小用的陪康昭任性!” 王妃丝毫不在乎孟皇后就在场,冷冰冰的看着她,“康昭做了多年父母独女,深得盛家钟爱,又是鹤儿的心肝,所以素来天真!不过皇后你出身的郑侯府,那是想天真都天真不起来吧?我不管你是用什么法子哄的康昭这么死心塌地的护着你,然而平时你们亲亲热热的来往也还罢了,这会儿的眼接骨上,你休想坏了我的鹤儿的前途!” 说着一拂袖子,跟公孙喜说,“这样,我送你一个人离开宫城,且将这件事情瞒下去!至于皇后,就交给我吧!你一个人孤身上路既方便,也迅捷!回头康昭若是要责问,你只管把事情都推给我,叫她来问我!” 孟皇后脸色一阵苍白一阵羞红,虽然她也一直认为自己是公孙喜的累赘,三番两次要公孙喜放弃自己,但这会儿被高密王妃劈头盖脸的一顿,尤其是质疑她与盛惟乔的来往密切乃是存心不良这点,还是使她感到前所未有的难堪。 下意识的想要反驳,可是话到嘴边,皇后目光触及公孙喜,生生的咽下了即将冲口而出的委屈:万一触怒了高密王妃,连公孙喜怎么出宫都不管了,岂不是害了公孙喜? “郡王吩咐卑职跟着郡王妃的时候,就叮嘱过,一切听从郡王妃的指示。”公孙喜没有看皇后,只凝视着高密王妃,平静道,“所以请恕卑职不能照您说的做。毕竟,郡王妃即将临盆,此时此刻,倘若郡王人在郡王妃左右,肯定也不会为了这么点事使郡王妃不喜的,对吧,娘娘?” 高密王妃脸色非常难看,瞥了眼孟皇后:“你带着她这么个累赘,就算离开这里,到了外面,又将何去何从?带她去北疆么?康昭快临盆了,正是需要你在左右保护的时候,你带着她,赶得上?” “再者孟氏这会儿虽然死伤惨重,北疆的孟伯勤一家子,却还好好儿的。” “你千里迢迢将孟皇后送过去,到了地方,她同同父异母的嫡兄接上头,你也好,康昭也罢,没有利用价值了,她不卖了你们就不错了!” “王妃请慎言,我什么时候做过忘恩负义的事情?!”孟皇后闻言,有点忍无可忍的开口,“何况我与三哥压根没见过,他肯不肯接纳我都是个问题!” 高密王妃冷笑着说道:“你不忘恩负义?那你这会儿还眼巴巴的指望人家带你离开做什么?你不忘恩负义,早在知道康昭千里迢迢派人过来救你的时候,就该自己一头碰死在望春宫里,免得拖累了人家,心领了康昭这一份好意也就是了!” “而且你既然说出孟伯勤未必肯接纳你的这个话,显然是考虑过投靠他的不是吗?!” 转向公孙喜,“你都听清楚了?确定还要带着她?!” 公孙喜没什么表情的说道:“娘娘,卑职只知领命做事。请娘娘不要为难卑职!” 高密王妃怒视着他,良久,才咬着牙道:“那我也只能送一个人离开宫城!两个人目标太大,容易被看出破绽!” “娘娘,您方才不知道卑职要带的人是谁的时候,可没有这样为难!”公孙喜不为所动,淡淡说道,“您愿意帮助卑职,无非是因为您疼爱郡王。既然如此,为何不能帮人帮到底?他日郡王问起来,也知道您对他的爱护之心何等浓烈,是吧?” “……”高密王妃沉默了好一会儿,狠狠剜了眼孟皇后,才冷哼道,“那你们在这里等着!” 低头看了眼地上的两个孙女,“虽然这里是楼上,但我孙女儿年纪小,还是扶到榻上去比较好。” 她没说要带走广昌郡君跟云阳郡君,是知道公孙喜绝对不会同意,在没有人质的情况下,放她出去安排掩护他们离开皇宫的事宜。 高密王妃气咻咻的走下小楼时,千里之外的北疆,冀州城,孟府。 冀州城因为孟伯勤的缘故有很多座孟府。 虽然这些府邸的主人,各自的官职未必相同,但出于对孟氏表忠心的考虑,不约而同的挂起了“孟府”的牌匾。 此刻孟家源所在的这座孟府,正是孟林的住处。 第三百二十一章 一如摆在面前的前途,陌生 “孟将军,你可真是难找。”五瓣葵口甜白釉绘鸳鸯碧桃的茶碗里,碧森森的茶汤犹如流动的翡翠,散发出缕缕清香的同时,说不出的赏心悦目,孟家源却只略扫一眼,就放下,连沾唇也不肯,淡淡说道,“我这两日,前后登门五次,总算遇见你了!” 底下的孟林听出他语气中的不满,连忙解释:“骠骑大将军之前要老奴去城外数点战马等物资,老奴是故没在府里,绝非故意怠慢大公子啊!” 孟家源有点诧异:“我昨日去小祠堂里见爹爹,他似乎还在犹豫,怎么会就叫你去数点战马了?可是有什么打算?” 就微微皱眉,心说自己是孟伯勤的嫡长子,也是早就内定的继承人,亲爹的打算,孟林都知道了,为什么自己去纠缠了那么久,依然只字不漏? “老奴也不知道,只是大将军吩咐了,老奴就去办了。”孟林歉然说道,“大公子,老奴正打算换身衣裳,就去拜见大将军……您看?” 孟家源思忖了下,摆手道:“你进去更衣吧!我在这里等着。等会儿咱们一块去见爹爹!” 孟林答应一声,就要告退,冷不丁又被他喊住,“我听小祠堂那边伺候的人说,之前是你主动拜见爹爹,而非爹爹召见你?” “是这样的大公子。”孟林闻言说道,“骠骑大将军早先就吩咐过,要老奴整理辎重,计算清楚之后,随时前去禀告。老奴愚笨,直到昨儿个才将一应事务完成,是故打听到大将军在小祠堂,前往拜见。然后禀告完成之后,大将军又要求老奴将精骑那边的东西再核对一次,老奴这两日领命,就是在做这个。” 孟家源推敲了一番,没发现什么破绽,微微颔首:“你如今已是将军,不必再以我孟氏的奴仆自称。” 孟林笑着说道:“这哪里成?若无大将军,就没有老奴今日。老奴可还指望着过些年没力气上马杀敌了,卸下差事,回去大将军跟前侍奉茶水的。” 这话的真心多少且不说,在孟家源听来到底舒服,尤其孟氏在长安才吃了那么大的亏,就算他在孟伯勤跟前口口声声说自家还有机会,但乍失了那许多中流砥柱的亲长,心里不打鼓是不可能的。 这会儿见孟林态度恭敬,多少有些安慰,同他说笑了几句,才放他去更衣。 半晌后,两人一块到了小祠堂前,却被告知,半日前郑侯世子妇连氏亲自过来,将孟伯勤硬是劝回去安置了。 “世子妇走的时候留了话,说大将军这会儿乏的很,不拘是什么事情,只要不是十万火急,就不要打扰。”小祠堂左右的人跟孟家源讲,“就算是十万火急,也要先禀告了世子妇,再决定要不要惊动世子。” 孟家源闻言,只好打发了孟林,独自去见母亲连氏。 连氏因为不太习惯北疆的水土,而且是几十年了都习惯不了的那种,来了北疆之后身体就没有好过,断断续续的病了这些年下来,气色当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前些日子长安的噩耗传过来,骠骑大将军府里就设上了灵堂,虽然没有灵柩在,没有正式的守灵,但连氏作为郑侯的儿媳妇,还是冢妇,固然没跟孟伯勤一块儿去小祠堂里头跪上几天几夜,却也结结实实的跪了好几个白天,领着一干媳妇女儿的,给公婆、叔婶们挨个的上香烧纸。 这么一番折腾下来,她差不多又要病倒了。 这会儿瞧着,脸色蜡黄蜡黄的,在一身素白孝服的衬托下,格外憔悴。 见儿子过来,蹙着眉,细声细气的问:“这匆匆忙忙的样子,是有急事儿找你们爹爹?” 不等孟家源回答,她就抱怨,“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这两日一直跪在小祠堂里头,水米未进!你也不是三岁四岁的小孩子,这两年没少给你事情练手,这会儿有什么要处置的,就不能自己解决掉,别什么都来找你们爹爹操心么?往日里口口声声说给他分忧,事到临头,竟是一个个撒不开手,样样要我们做主!回头若是我们都不在了,你们且找谁问去?” “娘,若果是孩儿能够做主的,不必您说,孩儿肯定也不会这么不体贴爹爹的。”孟家源看了眼左右,暗示下人们都退出去了,才小声道,“这不是……咱们家灵堂都设了这么久了,爹爹却始终没有其他吩咐,不止孩儿,底下人也在惴惴不安,心存茫然?” 连氏淡淡说道:“这个你就不必担心了,你爹爹他自有主张!” 孟家源一听这话,就知道孟伯勤多半已经做出了决定,而且是连氏都知道了的,眼睛就是一亮,忙问:“爹爹打算怎么办?” “你且忙你的事情去就好。”连氏却没有回答他的意思,只说,“这两日你们都跟个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转,兄弟姐妹几个好长时间没聚一聚了吧?你是长兄,合该多关心弟弟妹妹们,尤其是家乾。自从他在西疆犯了糊涂之后,本来就很是落寞,之前傅氏的事情……他这几个月来,都没在人前露过面!你这做大哥的,也不知道去看看他?” 孟家源闻言,下意识的皱了下眉,孟家乾是他同父同母的嫡亲胞弟,然而因为两人年岁差距不大,孟伯勤又明显偏爱这个嫡五子的缘故,孟家源要说对孟家乾有多么深厚的兄弟情谊,那是不可能的。 甚至要不是之前听孟伯勤亲口说出,之所以会表现的偏爱孟家乾,乃是为了给嫡长子增加压力,免得他懈怠,他对孟家乾只怕还会存着怨怼。 此刻见连氏为孟家乾责备自己,忍了忍才道:“娘,不是孩儿不关心五弟,但娘您也知道!之前西疆的事情,本是五弟不好,生生坏了我孟氏的安排,以至于西疆尽数落入密贞之手,平白多出一个大敌!” “至于傅氏之事,确实是五弟受委屈了。” “可是二弟难道不是更委屈?他连妻女都被赶出家门,侄女儿去年才落地,这会儿尚在襁褓,就要跟着二弟妹颠沛流离、隐姓瞒名……身为孟氏子弟,为孟氏牺牲,本是理所当然的责任!” “五弟平素所得孟氏的泽被,远远超过了二弟!” “然而他在西疆的举动,怎么对得起我孟氏?” “孩儿只恐自己见到他之后,会忍不住教诲他。” “只是他如今已然郁郁,若再听了孩儿的话,心中必定越发难受。” “到底是孩儿的嫡亲兄弟,孩儿也是不忍心!” “所以,还不如不见。” “只待日后,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家都忘记了那段往事,再叙兄弟情谊不迟!” “毕竟有血缘在,五弟总不至于因为这些日子的不见,就不认孩儿这个大哥吧?” 连氏听着他振振有词的说法,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幽幽道:“但若是我想你去看看家乾呢?” 孟家源怔了一下,不明白为什么明明这些日子没有特别过问过孟家乾的母亲,今日这样坚持。 但他还是道:“既然娘都这么说了,孩儿自然是领命。” 他不知道,他离开之后,连氏在原位只稍微坐了会儿,就转身进了内室。 内室中,说是正在休憩的孟伯勤,固然是躺在榻上闭着眼的,才听见连氏进来,却又张开了眼睛。 “我就知道你没睡。”连氏走到他面前,在榻沿坐了,伤感的说道,“方才家源过来,想见你,被我打发去看看家乾了。” 孟伯勤深深叹了口气,说道:“我怎么睡得着?” “别想那么多了。”连氏眼中迅速聚集起隐约的泪光,但语气反而冷静下来,轻声道,“既然做出了决定,就不要再迟疑!首鼠两端,最容易不落好下场……何况,这已经是目前最好的选择了不是吗?” 孟伯勤抬头看着帐子顶,他记得连氏之前挂着的一直都是从长安送过来的华帐,什么蹙金青鸾绣并蒂莲花缀珠玉的鲛绡帐,什么软烟罗银红帐,什么泥金帐……这会儿为了公婆等亲眷罹难的缘故,临时翻箱倒柜才找出一匹素色纱帐来用,帐顶还隐约可见临时拆掉的鸳鸯戏水的绣痕。 这帐子夫妇俩看的都很陌生,简直有点反应不过来是自己家的东西,一如摆在他们面前的前程。 “正因为不知道是不是最好的选择,所以才觉得辗转难眠。”孟伯勤发了会儿怔,用疲倦的语气说道,“小时候看爹爹跟两位叔父筚路蓝缕,觉得辛苦,但也只是辛苦……到今日才知道,当初三位长辈面对着什么样的压力。我到底是不如。” 连氏握住他的手,安慰道:“你不是比不上他们,而是因为一则如今没有可以互相信赖的兄弟;二则,当时陛下帝位稳固,太后娘娘总能庇护孟氏的,爹爹他们即使那会儿失败了,顶多失去些权势,一家子的富贵到底是不会有问题的,所以遇事只管放心大胆的上。可是这会儿,除却别有用心的四房外,孟氏就剩了咱们这么一房人,若果再有个闪失……咱们回头到了地下,还有什么脸面去见爹爹跟两位叔父?咱们是输不起。” 孟伯勤惆怅的说道:“是啊,咱们输不起……身死族灭的后果,有多少人承担得起呢?只是每每想到爹爹他们都是以天下为目标的,到了我,却就想着保全一家子,连南下跟容菁拼个死去活来,都是举棋不定,唯恐战败之后,整个孟氏,再无出头之日……说实话,我在想,我这样做,回头就有脸去见爹爹了吗?” “爹爹素来最疼你,只要你好好儿的,他肯定不会怪你。”连氏叹口气,“世上做父母的,谁愿意孩子为了自己,赔上性命呢?尤其是,咱们这一家子有个好歹的话,孟氏一脉,至少爹爹这一脉,说不得,就再也没有人了!!!” 他们夫妇黯然神伤之际,孟家乾正有些诧异的招待着孟家源:“大哥,您怎么有空过来了?” 第三百二十二章 高楼一夜起,坍塌亦朝夕 孟家源之前在连氏跟前很是数落了一番孟家乾,但这会儿见到了面,看着他憔悴的模样,也不忍心说那些话,只道:“今儿个得空,想到好些日子没见到你了,就来看看。” “……这段日子少有人来,所以我也没备什么招待的东西,却是怠慢大哥了。”孟家乾闻言怔了怔,眼神就复杂起来,恍惚了下,才道,“茶水粗陋,还请大哥海涵!” 孟家源低头瞥了眼面前的茶水,茶叶且不说,孟氏出身寒微,他们这第三代,说起来是富贵乡里长大的,但因为男性长辈们毕竟没有浸润过真正势家那种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讲究,又一直负责着男嗣们的栽培,耳濡目染之下,孟家源兄弟对于品茶之类的风雅之事,造诣也不是很高,平常大抵只求解渴,没太多讲究。 然而器皿是一套影青釉绘墨梅的茶具。 骠骑大将军府因为主母连氏出身长安,在帝都奢华的风气里养就了高官显宦生活精致的习性,虽然她不插手男嗣们的教诲,但在生活细节上却很有一番规矩。 不管是地上铺的氍毹,还是摆件、帐子、被褥以及茶具这些,都是按照四时节令来更换应景的花色与图案的。 这影青釉绘墨梅,分明是冬日所用。 这会儿是盛夏,该用荷花之类的图案,且是颜色比较浅淡的釉色才对。 他就是皱眉:“你这茶具竟然还没换,可是身边人懈怠了?真是该死!府里头正经主子,是他们这些奴才能怠慢的么?!” 就转头吩咐自己的小厮,“你去问问这边伺候的人,何以不跟在主子身边不说,连主子起居所用之物,也是完全漫不经心?!” 又说,“这两日娘身子骨儿不大好,你嫂子忙着侍疾,疏忽了你这儿,这是她的错。回头我一定好好说说她!” 孟家源这番处置倒不是装模作样,而是真心恼怒下人对孟家乾的怠慢:就算孟家乾之前出卖过孟氏,傅氏之事也丢尽了骠骑大将军府的脸面,但……孟氏一日没有否定孟家乾孟氏子弟的身份,底下的下人有什么资格越俎代庖,就不把孟家乾当主子看了? 他心里也有点些微的悲哀,孟家乾之前因为深得孟伯勤宠爱的缘故,在骠骑大将军府,在北疆军中,得到的赞誉,受到的推崇,很多时候,都是越过他这个嫡长子的。 那个时候,别说下人,就是外头的将领,哪怕是赵适那边的人,场面上谁敢怠慢他? 孟家源的妻子、骠骑大将军府实际上主持大局的彭氏,忘了谁也不会懈怠了孟家乾这边。 而今不过经年,这个一度意气风发的让他担心自己地位不保的弟弟,就落魄到这样的地步…… 孟家源忽然感到一阵不适,是从弟弟的遭遇,联想到了整个孟氏。 曾经孟氏崛起迅速,与得到先帝临终前倾力拉偏架的高密王分庭抗礼多年,可以说是平分天下大权。 那时候的孟氏多么的风光,多少高官显宦,名臣猛将,纷纷拜倒门前。 而高密王一朝起兵……孟家源到现在回想起噩耗都有种不真实的感觉,自己的祖父、叔公,传闻里那么厉害的人,怎么就这么轻易的让高密王给干掉了? 甚至连孟氏崛起的保障,孟太后,如今也是被泼了一身脏水,自身难保。 高楼一夜起,崩塌原来也只在朝夕。作为孟氏仅剩的子嗣,他们未来,当真能够重振家业,令孟氏复归权倾朝野? 孟家源无声的叹了口气,抬头看向对面正慌慌张张解释自己没有被下人苛刻只是最近倦怠诸事特意叮嘱了不许动屋子里的布置也不许跟在自己身边云云的弟弟:“你回来的这些日子,一直在屋子里待着,对身体也不好。得空还是要出去走走,其他不说,咱们打小练的武艺,可不能疏忽了!” 又说,“爹娘其实也很心疼你,只是这些日子太过忙碌,无暇前来。你该主动去他们跟前走一走,尽尽孝才是!” 后面这句话,要不是孟伯勤说了偏爱孟家乾的缘故,孟家源是不会说的。 他一直都很担心,这个弟弟会靠着父亲的宠疼,威胁到自己。 尤其是孟家乾跟容睡鹤争夺西疆失败,甚至于西疆再也没了孟氏的存身之处。那么如果孟伯勤不放弃这个儿子,也只能从北疆这块饼上,撕下一块给他了。 一直将北疆当成自己产业的孟家源,自然不会喜欢看到这一幕。 但有了孟伯勤的亲口所言之后,孟家源觉得,自己可以放心的对这弟弟好一点。 “大哥!”不知就里的孟家乾,闻言就是微微一怔,凝视他片刻,眼里渐渐有了晶莹之色,好一会儿,才哽咽道,“我一直以为大哥不喜欢我,今日才知道,兄弟到底是兄弟!” 孟家源笑了笑,没有接这个话,环视了一圈四周萧索的模样,想到从前傅氏在的时候,这儿一直都是被布置的井井有条又不失温馨的,就说:“你这里没有女主人主持大局不好,只是祖父祖母他们刚刚出了事情,如今不好说这些。等孝期过了,让你嫂子给你物色个真正温柔贤惠好姿容的续弦,免得日子过的冷冷清清、没滋没味。” 这话说出来之后,又怕孟家乾难堪,沉吟了下,复道,“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公理自在人心,终究是有些人没福气。” “大哥放心,我晓得的。”孟家乾温驯点头,说道,“不过这会儿大事频频发生,些许小事,就别劳烦大嫂了。” 他主动提起两人小时候的趣事,“大哥可记得咱们七八岁的时候,爹爹头一次带咱们去军营,亲卫教咱们骑马的事情?” “当然记得。”孟家源怔了一下,笑道,“虽然我比你大,但论天赋你可比我强多了,亲卫给咱们选的性情温驯的小母马,你才被带着骑了一圈,就可以一个人骑的像模像样,我却是扎扎实实的学了好几日才敢上手。” 孟家乾轻笑了一声,说道:“其实这是因为我年纪小,根本不知道惊了马的下场,所以就闹着要自己骑了。也是那几个亲卫自恃武艺高强,就算发生了意外,也能及时救下我,所以才许的。” “也是你胆子大。”孟家源道,“我那时候也没想到惊马,就是觉得心里没底。记得后来爹爹知道咱们俩的表现之后,还笑话了我一番,说我身为长兄,怎么胆子还不如弟弟大?” “大哥是长子,爹爹自来要求严格,自然不会轻易夸赞。”孟家乾摇头道,“实际上,我当时也被爹爹呵斥了一番,说我不知天高地厚,全不如大哥稳重可靠。” 孟家源闻言微怔,诚然如孟家乾所言,因为长子,所以他很少听到孟伯勤的夸奖,此刻不禁下意识的问:“爹爹真的说了这些?我一直都以为他嫌我胆小,进取不足。”“爹爹怎么会嫌大哥进取不足?”孟家乾有些伤感的说道,“大哥是爹爹的嗣子,爹爹手里的一切,将来都是要交给大哥的。若果大哥跟我一样傻大胆,做事不问后果,却教爹爹怎么能够放心?” “当时大哥是有了一定把握之后才独自骑乘骏马,这点爹爹是非常满意的。” “是吗?”孟家源闻言,一阵惆怅,叹道,“我竟全不知道。” “那时候我小,忘记给您说了。”孟家乾道,“不过这会儿叫大哥知道了也不算很晚。” 这件事情提起了孟家源追忆往昔的兴趣,忍不住主动跟弟弟提起从前的一件件过往,很多事情,他听到的是训斥,但孟家乾听到的却是对孟家源的称赞。 只是这些称赞,他从前从来没告诉过孟家源。 一次两次可以说是忘记了,次数多了说不是故意的谁信? 但兄弟俩都是心照不宣,谁也没提到这个问题,只是一次次的核对着孟伯勤对儿子们的真实看法。 孟家源心情也渐渐的轻松起来,因为孟家乾从来不跟自己说孟伯勤对自己的夸奖,显然在这个弟弟心目中,自己的存在,同样是沉甸甸的压力。 而在这次交谈前,他一直都以为,靠着孟伯勤偏爱的孟家乾,压根没把自己放眼里。 意识到了弟弟对自己的忌惮,身为长兄的自尊心与自信心都得到了满足。 孟家源脸上的笑容也越发的增加,正谈的眉飞色舞之间,冷不防孟家乾问:“大哥,我跟您说了这么多过往的秘密,您是不是也透露点什么给我?” “你要知道什么?”孟家源这会儿心情很不错,闻言笑着问。 “譬如说……”孟家乾看了眼孟家源的小厮,孟家源取笑了句“咱们兄弟以前混账的时候,身边人谁还不知道”,但还是吩咐小厮退下了。 孟家乾这才淡淡道,“譬如说,这次爹爹打算怎么处置我?” “什么?”孟家源一怔,他本来以为孟家乾要问的,乃是从前之事,此刻愣了愣,才怫然不悦,“我专门过来看看你而已!你想到哪里去了?!” 但孟家乾不为所动,看着他,平静道:“大哥何必瞒我?自从我之前在西疆做错了事情,回来之后,基本就没人过来看过我,偶尔来的,大抵也是看笑话看热闹。大哥您是没来奚落过我,因为您压根就没亲自过来过!” “今儿个不但亲自过来了,还没有一句讥诮,又是嘘寒问暖又是任凭我聊东聊西,这半晌都没有不耐烦……明明你作为嫡长子,诸事缠身,本来也没什么空闲。” “尤其祖父祖母他们新丧,这会儿只怕合府上下都忙的不可开交吧?” “您却硬是将大把时间砸在我这儿……” “不是知道了什么,心生怜悯,专门跑过来同我叙叙旧,是什么?” 他挑眉,“大哥,你我兄弟一场,都到这个时候了,还要瞒我吗?!” 孟家源有点气急败坏:“都跟你说了我就是想过来跟你说说话……” 说到一半,想到自己其实本来不打算过来的,是在连氏的再三要求下才无奈领命,而连氏打发他来看望孟家乾之前,话里话外都透露出孟伯勤已经有了决断的消息,只是不愿意告诉长子…… 他脸色一变,下意识的住了口! 第三百二十三章 孟家乾:人生于世之艰难! 孟家乾本来就在目不转睛的观察着他神情,见这情况,心里越发有了底,惨笑道:“大哥,怎么?您愿意在这个时候跑过来,陪我说了这许久的话,却连个口风都不肯给我透吗?难为,还怕我跑了不成?” “且不说我受家族恩惠,需要的时候本不该逃避,之前做过的错事,也一直想着弥补。” “在这骠骑大将军府里头……我逃得掉?” “……我也不知道。”孟家源只觉得口干舌燥,是强烈的恐惧引起来的。 这不是因为发现素来备受父母宠爱甚至是偏爱的弟弟,赫然步上庶弟的后尘,成为家族棋子,不,准确来说,是牺牲品。 而是,他在想,是什么样的情况,需要孟家乾做弃子?! 如果是大军挥师南下,不带着孟家乾,他留在北疆,留在冀州,固然会有危险,然而未尝不可以改头换面,悄然隐入村野。 何况,大军南下,为什么不带着孟家乾? 他是孟伯勤耗费心血最多的子嗣,弓马娴熟,于沙场也有着自己的经验与见解,哪怕之前输给过容睡鹤,然而这主要是孟氏对容睡鹤的了解太少,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到底不能否认孟家乾多年勤学苦练的成果。 至于说出卖孟氏的举动,让他在家族的地位迅速下降,几乎处在被放弃的状况,但这事儿发生到现在,也不过转年。 孟家乾的一身本事,尚未完全荒废。 如今孟氏子弟在长安被高密王杀的血流成河,这会儿正值用人之际,孟伯勤傻了才会让这儿子闲置。 但连氏绝对不会无缘无故的让长子来跟五子叙旧…… 孟家源急速的思索着:“爹娘要舍弃五弟,必然是因为这么做大有利益,或者是可以改变目前孟氏的处境……不,孟氏素来重视男嗣,尤其是嫡子!五弟之前做了那么大的错事,爹爹也没有下重手调教,不过是冷落着让他自己反省而已!” “所以爹爹不太可能同意拿五弟去换取利益,八成,是因为目前孟氏的处境,比我了解到的还要艰难,艰难到爹爹不得不放弃五弟!” 那么问题又来了,孟家乾虽然在孟氏身份地位都不低,放到可以左右整个孟氏处境的层面上就不算什么了。 他凭什么可以给孟氏带来这个层面的好处? 又或者说,能够左右孟氏前途的人或者势力中,谁愿意为了孟家乾而向孟氏伸出援助之手? 孟家源一脸的难以置信,几乎是呢喃的说出了自己的推测:茹茹! 因为,目前有这个资格的势力,大穆国内,不过两个:高密王,密贞郡王。 然而这两位,都没有理由重视孟家乾。 遑论是重视到为了他给孟氏手下留情什么的地步。 却是茹茹,与孟家乾大有关系,且有理由至今对他耿耿于怀:之前郑侯膝下嫡庶子嗣争斗,孟伯亨引诱孟思安谋划了令二房女婿高且仪秘密远赴西疆,勾结茹茹,意图谋害密贞郡王妃、里应外合出卖益州的一系列事情,乃是在将要成功时,被孟家乾在关键时刻的选择破坏的! 当时跟高且仪联络的,是刚刚驾崩的前任可汗登辰利予。 而不久前,孟伯勤亲自出手,不惜找借口逐出庶次子一家,谋划的刺杀登辰利予,却是找了那伏真做盟友。 虽然那伏真与登辰利予仇深似海,然而不管是站在整个茹茹的角度考虑,还是从孟家乾的选择直接导致了他跟部下被全军俘虏,连个报信的都没能逃出去这点来想,那伏真都没有放过孟家乾的理由! 最重要的是…… 登辰利予驾崩之前,亲自将汗位传给那伏真的时候,曾经说过,谋害他的乃是孟氏,而且就是孟伯勤这一支,跟那伏真没有任何关系! 他将汗位传给那伏真的唯一要求,就是干掉孟伯勤一家,为自己报仇雪恨! 这点孟家源虽然早就知道了,却一直没联想到孟家乾,乃是因为那伏真亲自给孟伯勤写了密信,表示这都是密贞郡王容睡鹤的阴谋,他本人一点也不想跟孟伯勤打,到时候也就是做做样子,希望孟伯勤能够放心以及配合。 孟家源天真的以为自家跟茹茹,大概也就是这样的关系了。 他这会儿猛然想起昨日去小祠堂里见孟伯勤时的境况,那些看似考校实则引导的话语…… 还记得他被孟伯勤打发离开时,曾不解的问,为什么孟伯勤已经拖拖拉拉了这么多日了,还要迟疑应对? 如果…… 如果孟伯勤为孟氏选择的出路,乃是投靠敌国的话,这么大的事情,确实需要反复斟酌! 毕竟孟氏素来权势显赫,即使是孟家源这种不会为了家国大义而出卖孟氏的子弟,也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会彻彻底底的背弃自己的国家。 他之前做的心理准备,顶多就是跟茹茹里应外合,坑一下自己的政敌而已! “所以爹爹的打算,是用五弟的性命,换取茹茹在登辰利予遇刺这件事情上的谅解,进而接纳我们?”孟家源心中充满了悲哀,昨日孟伯勤对于挥师南下的前途很不乐观,那个时候他只是以为郑侯等人的死,带给了孟伯勤巨大的压力。 他实在没想到,这个压力会这样大。 大到孟伯勤会进行这样背弃家族声名的选择。 孟家源尤其想到自己昨日才进祠堂,劝说孟伯勤出去用饭时,孟伯勤说的,先人将无人祭祀,所以趁这会儿多上些香火的话。 就算他们前往茹茹的时候,可以带上牌位,但也只是牌位。 真正返回故里扫墓,此生此世,还有机会么? 孟家源好一阵茫然,还有自己的祖父,郑侯等人,长安至今在高密王的手里,高密王与孟氏之间仇怨深厚,哪怕郑侯他们生前富贵之极,地位显赫,这会儿,也不知道是否能够得到一卷草席裹身? 曾经朱紫贵,却如同街头饿殍一般的下场么? 如此弃先人不顾,一走了之……从今往后,中原可还有他们的容身之所? 青史之中,又该如何唾弃曾经高高在上的孟氏? 他心头百味陈杂,忽然之间无比后悔听从连氏的吩咐,前来看望孟家乾。 又生出了许多对着孟家乾的愤懑:你为什么,要将话说的这样明白,提醒我意识到这些血肉模糊的真相?! 还是你自己即将没有好下场,也不希望我好过? “大哥不愿意说,那就算了吧!”对面的孟家乾,一直定定看着他,此刻,也不知道是意识到他这种强烈的反感的情绪,还是失望了,最终垂眸,说道,“大哥,我乏了。” “……你多保重!”孟家源想说什么,然而最终,张了张嘴,却只留下这一句,便起了身,仓皇而去。 孤零零坐在几畔的孟家乾,沉默的望着他离开时的背影,良久抓起面前的影青釉绘墨梅茶碗,仔细看了看,又放下,“嗬嗬”的笑出了声,似自语道:“大哥,您虽然什么都没说,可是……这些日子,零零碎碎听来的消息,我岂会猜不出来缘故?您今日的到来,只不过,让我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罢了……世事真是无常呵!” 从前他以为孟氏勾结茹茹,出卖了大穆,后来发现,一切都只是几个年轻子弟的争斗导致的,甚至还有四房那位如今正趁势而起的崇信侯的影子在里头。 他以为的为大义牺牲小家,最终被证明是个笑话。 中间那些辗转反侧那些天人交战那些懊恼与愧疚……多么的不堪回首? 可时间也不过是转过了一个年,孟氏就真的要跟茹茹勾结了。 甚至,是索性的投奔。 而他将是孟氏投靠茹茹的礼物之一。 为了弥补登辰利予遗言造成的双方仇敌关系的最适合的阶梯。 “这样也很好。”孟家乾将手臂支在几案上,撑着额,有些神经质的笑出了声,“西疆在我手里失去,非但造就了密贞,更是让孟氏在目前的情况下,陷入进退两难的局面!若是我当初争气点,得到西疆军,哪怕长安的族人死伤殆尽,四房的两位叔父且也不怀好意,两大边军联手,更有何惧?” “而今我的性命,能够为孟氏换取一条出路,不管这出路,有多艰难多不堪,归根到底,也算孟氏没有白栽培我一场了!” 他疲倦的想,“而我,也不需要再承受这些日子以来的种种压力……人生于世,何其艰难!!!” 骠骑大将军府中弥漫着悲戚的气氛时,同处冀州城内的别院内,却是一片祥和轻松。 盛惟乔在容蕤宾被送走后,非但当天哭了好几场,之后的三两日里都闷闷不乐,这让原本还笑话她的宣于冯氏都有点心急了,容睡鹤闻讯之后,更是推了好些不紧要的事情,见天的守在榻边哄。 结果也不知道是他太会哄这小祖宗了,还是盛惟乔的伤感本来也就那么几天,总之没两日,盛惟乔就彻底将儿子抛之脑后,成天兴致勃勃的跟容睡鹤下棋、聊天、玩樗蒲、看容睡鹤给自己画肖像……要不是宣于冯氏严厉的禁止,她甚至想下榻出门,拉着容睡鹤跑花园里撒欢去! 甚至这日底下人传了消息过来,说容蕤宾跟乳母大夫等人,已经在许连山的护送下,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上船,且船只已经移向深海,孟伯勤哪怕这会儿就接到准确消息,也不可能奈何得了这位准郡王世子了。 宣于冯氏闻言,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盛惟乔却只轻描淡写的道了句“知道了”,就拉着容睡鹤撒娇,要吃他亲自烤的肉。 而容睡鹤一脸宠溺,嘴上说着:“坐月子的时候吃太油腻只怕不好。”手里却已经放下事情朝厨房走了,边走还边娴熟的吩咐人去做消食汤,免得自家小祖宗贪嘴之后不舒服。 对于儿子的行踪,竟然压根连回应都忘记了。 看着这对毫无做父母自觉的夫妻,宣于冯氏嘴角扯了又扯,最终到底抱着息事宁人的想法住了嘴,只恶狠狠的想着:“等从北疆这鬼地方离开,南下回去了南风郡,若是乔儿还这么没有当娘的样子,非好生收拾她不可!!!” 不过大概是上天也看不下去这夫妇俩的没心没肺,半晌后,容睡鹤做好了烤肉,亲手拿刀切成小块,端到房里,正跟盛惟乔你一块我一块的互相喂着呢,吴大当家亲自前来禀告:“长安消息,阿喜似乎出事了!” 前一刻还笑嘻嘻的夫妇俩顿时愕然失色! 第三百二十四章 跳崖 因为公孙喜前往长安是盛惟乔的意思,她这会儿连容睡鹤堪堪递到嘴边的烤肉都来不及用,急急忙忙的问:“阿喜出事了?什么时候的事情?出了什么事?!” 吴大当家沉声说道:“乌衣营的暗子因为长安如今一片混乱,人人自危!为防被高密王发现身份,他不敢很特意打听,只觑机跟宁威侯联络上,得知阿喜为了打探消息,在完成郡王妃交代的差事之后,于宁威侯府小作休憩,就不顾宁威侯的阻拦,趁乱混入皇宫!” “迄今已经好几日过去,始终不闻音讯!” “但……” 她沉吟了下,看了眼容睡鹤才继续道,“莫太妃没了,据说是遇刺身亡!” “……”盛惟乔愕然道,“我没有叫他刺杀太妃!” “未必是阿喜做的。”容睡鹤放下烤肉,安抚的拍了拍妻子的手背,从旁取过一条帕子擦拭了下嘴角跟手指,皱眉说道,“虽然我根本不在乎太妃的死活,但因为如今的局势,太妃身死,必定会牵掣大局,不经我同意,他是不会贸然做这样的事情的。” “何况高密王对咱们是什么态度,乖囡囡你又不是不知道。” “若果是阿喜干的,他又抓到了阿喜,哪怕只是蛛丝马迹,早就派人快马加鞭过来跟咱们谈条件了,还会让乌衣营的报信抢了先?” 盛惟乔忧心忡忡的提醒他:“可是他们又不知道你在北疆!要是以为你在西疆,报信的人到了西疆之后,乐羊先生他们再设法把消息转过来……这么一番折腾,叫乌衣营的人抢在前头也不是不可能吧?” “密信中可说刺杀太妃的凶手?”容睡鹤抬头问吴大当家。 吴大当家说道:“说是太后娘娘为首的孟氏,因为高密王揭发了陛下已然驾崩、上林苑中的只是替身的真相,恼羞成怒,所以派人刺杀了太妃,作为报复!” “既然如此,那么就算阿喜落到了高密王手里,暂时也不会有危险。”容睡鹤点了点头,冷静道,“之前,高密王夫妇找上宁威侯府,要带我回去王府的时候,我就带了阿喜一个人过去。所以王府上下,都是认识他的,也知道我对他素来看重。如今高密王未必没有求助于我的地方,即使因为我的缘故迁怒阿喜,给他些苦头吃,也必然不会害了他性命,好用来同我讲条件。” “既然如此,就不需要太急。” 他缓缓说道,“在确认阿喜如今的情况之前,咱们还是专心料理北疆这边的事情吧!” 吴大当家看着他从容的样子,暗松口气,其实她之所以这么急切的跑过来报信,就是知道公孙喜跟容睡鹤情分不一般,担心容睡鹤会因此方寸大乱。 这会儿既然容睡鹤心平气和,她也就放心了。 毕竟她跟公孙喜没多少私交,这么位同僚要是能平平安安当然是最好不过,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话,吴大当家也实在不觉得有什么悲痛欲绝……这不是她性情冷漠,而是匪首出身,见惯生死,做不出来足不出户的女子的小儿女情态。 只是她却没发现,容睡鹤说是这么说,按在桌子上的手掌却一直没移开过。 等吴大当家告退之后,他抬起手,就看到紫檀木镂刻百子千孙蝙蝠纹小几上,一个鲜明的掌印,指痕宛然。 “既然这个消息是乌衣营的人从宁威侯府打听到的,徐世叔肯定也知道了。”夫妇俩看着这个掌印沉默片刻,面前金盘玉碟里的烤肉、菜蔬、时果仍旧散发着引人食欲的香气,只是他们此刻哪里还有胃口? 盛惟乔抿了抿嘴,强笑着安慰,“徐世叔绝对不会袖手旁观的,他到底做过北疆军统帅,手底下的一班亲卫,一个比一个能干,如徐抱墨那样打小习武的,在同龄人里也算武艺高强……” 说到此处,想起当年徐抱墨对自己始乱终弃之后,被徐老侯爷跟夏侯老夫人逼着再次上门,容睡鹤出面将他打的鼻青脸肿全没还手之力,顿时对于“徐抱墨武艺高强”这句话产生了巨大的怀疑。 不过这会儿还是硬着头皮说下去,“但到了那些亲卫跟前,次次被轻轻松松就收拾下来了!徐世叔也知道阿喜同咱们的关系,必然会设法的。” 见容睡鹤不作声,她咬了咬唇,多少有些愧疚,“说起来都怪我,不该派他去长安。” “乖囡囡,你可别乱想!”容睡鹤闻言,连忙中断思绪,说道,“我在想阿喜在宫里到底碰见了什么事情,何以这么久都没递个口信出来,以至于乌衣营的人起了疑心?” 因为长安生乱的这段时间,恰好盛惟乔是在坐月子,宣于冯氏拦着许多消息都没叫她知道,生怕她操心过度,落下病根。 所以盛惟乔迄今对于长安那边的情况也只晓得个大概,就知道高密王起兵作乱,占了长安城,不过除了大肆诛杀孟氏族人以及党羽外,对其他人倒有些秋毫无犯的意思。 不管是宁威侯府还是盛府,包括宫里的孟皇后,这些盛惟乔所关心的人,都是不冷不热的态度,没有下手的意思。 盛惟乔不免以为,皇后等人,一直过的还可以。 这会儿容睡鹤就跟妻子详细说了宫闱的情况:“事发之前,陛下携舒氏姐妹,奉太后移驾上林苑。据说本来皇后也要同行的,但因为听说舒氏姐妹会一起走,惧怕舒氏姐妹会趁机折辱她,故而跟太后好生闹腾了一番,硬是留了下来。” “如此,高密王发动兵变之后,宫城里比较重要的人就是皇后跟莫太妃。” “虽然高密王没有对皇后怎么样,却也不会特别在意她,所以偌大宫城,是只叫人照顾好了馨寿宫偏殿的莫太妃的。” “至于望春宫,却是处在自生自灭的境地。” “望春宫尚且如此,其他宫殿更不要讲。” “所以这段时间的宫城是乱糟糟的……这个情况,按说阿喜在其中应该是如鱼得水才是!怎么会连个消息都递不出去?” 盛惟乔沉吟了一番,问:“你在宫里还有其他暗子么?阿喜知道的那种。” 容睡鹤眯起眼,说道:“乖囡囡,你怀疑有暗子叛变,还坑了阿喜?” “如果这会儿宫闱的懈怠情况,不该使得阿喜一入其中就杳无音讯,以阿喜的为人,也不会因为如鱼得水就粗心大意。”盛惟乔反问,“那么被人出卖或者陷害的可能性就很大了。” “……”容睡鹤沉思了一阵,说道,“按照我对阿喜的了解,就算有人出卖他,等闲也很难得手。因为除了我之外,他根本不会真正相信其他任何人!哪怕宫里的暗子,当初就是他负责去联络的,然而他对那暗子,始终都保持着戒备。” “而且……” “那暗子实在没有出卖阿喜的理由。” “因为阿喜虽然对我来说非常的重要,但老实说,他的分量,主要是感情上。” “在局势上,他目前并没有担任无可取代的差事。” “算计他,除了激怒我之外,对于我的势力的打击,没有太多实质上的作用。” “那暗子足以担当一句‘老奸巨猾’,是不会做出这种蠢事来的。” “……”盛惟乔听了这话,若有所思,片刻后,脸色就是一变,脱口道,“难道……皇后?!” 容睡鹤“嗯”了一声,道:“你怀疑皇后害了阿喜?” “不……”盛惟乔有点心烦意乱,说道,“皇后应该不是这种恩将仇报的人!我担心是不是皇后遇见了麻烦,阿喜为了帮她出了岔子什么的?” 容睡鹤有点诧异,想了想说道:“乖囡囡,我不觉得阿喜会这么多管闲事?” 盛惟乔因为吃不准公孙喜的心思,又想到自己之前受赵适所托,还让吴大当家专门派人追上公孙喜,要他抵达长安之后,抽空前往赵府拜访,给秦老夫人他们相一相,是否将赵桃媗下嫁的,这事儿固然没有明言,公孙喜自己心里也应该有数。 这人对容睡鹤自来忠心耿耿,按说即使对孟皇后的恋慕有些触动,为了容睡鹤的前途考虑,肯定也会选择迎娶赵桃媗,而不是跟有着皇后身份又是孟氏女的孟碧筠掺合在一起? 她迟疑了会儿,说道:“也许是我多想了?” “我倒是怀疑孟归羽。”容睡鹤点了点头,说道,“阿喜于咱们犹如手足,但迄今没有担任要职,就算他知道许多关于咱们的机密之事,但按照他的为人,哪怕落到敌人手里,也是宁死不会招供的。” “如果是冲着打击咱们对他下手,很有点说不过去。” “毕竟我不是那种会轻易被怒火冲昏了头的人!” “再者,高密王这会儿,还有借我声势的意图,不该做这种会激怒我的事情。” “如果是冲着利用阿喜挑拨离间的目的而去的话,就很好解释了。” “不管是谁害了他,或早或晚,我总要为阿喜报仇雪恨的!” “而高密王这会儿需要借你声势,哪怕对你没抱什么好意,也不会贸然对阿喜下毒手,但孟归羽的话……”盛惟乔不太清楚孟归羽这些日子的成就,皱了皱眉,问,“他逃出生天的?这会儿在哪里?” 容睡鹤道:“他非但逃出生天,更是乘风直上,通过舒氏姐妹的进言,如今被陛下任命为新任禁军大统领,节制忠君的禁军将士……” 盛惟乔惊讶的打断了他的话:“他?禁军大统领?他带过兵么?!平时也还罢了,这种时候,就不怕他一番纸上谈兵下来,被高密王打的落花流水?!” “还不是原本那位大统领投靠了高密王惹出来的?”容睡鹤嘴角一扯,说道,“从开国时候就执掌禁军迄今的陶家,在禁军当中可谓是树大根深!偏偏这一任的禁军大统领,被高密王说动,带头攻入上林苑!” “就算那位姓陶的禁军大统领的族人,也有为了阻挡他血染殿门的。” “但陛下跟舒氏姐妹这几十年来花天酒地惯了,哪里见过这样的变故,都被吓破了胆,根本不敢再用陶家人!” “而陶家那些不愿意跟随高密王的人,自觉理亏,不敢争辩。” “孟归羽又会做人,晓得自己根本没有打仗的才能,所以领着大统领的官职,但用还是用着陶家人的,给部下请功的时候也不会苛刻他们,陶家对他十分感激,主动帮忙维护他的体面,上阵的时候也是奋勇杀敌……最后好人跟功劳全部都是他的,这不地位就稳固了?” 容睡鹤说到此处,就冷笑了一声,“阿喜只是好长时间没送消息出来,之前在海上,偶尔也有过前例,大抵是陷入不好传递消息的处境,又或者是境况尴尬怕被察觉踪迹……且等等吧,他可不是那么容易出事的人!” 他说这话的时候,公孙喜正从悬崖上一跃而下! 第三百二十五章 高密王妃:她?我推下去了 悬崖下是滚滚的渭水。 成语所谓“泾渭分明”,讲的就是泾水与渭水的区别,泾水清澈,渭水浑浊,二水同流而不相混。 但这座悬崖底下是纯粹的渭水,滔滔黄流,不见其下。 公孙喜跳下去之后,飞溅起一朵不起眼的浪花,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才看到似乎是他的脑袋,在离落水的位置颇有一段距离的地方浮出水面,但很快就又扎入水中。 “祖母,他不会出事吧?”悬崖上,迎风而立的高密王妃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身后一步之处,建安郡君一面伸手扶了扶鬓边几乎要被狂风吹落的银簪,一面伸手挽住她手臂,不无忧虑的问,“虽然此人出身海上,水性必定精熟,但渭水浑浊不堪,浮力只恐不如海水。再者……看他没有直接上岸,而是顺流而下,八成是打算寻找孟皇后,这……?” 半日前,高密王妃说服公孙喜放弃带走孟皇后失败,留下广昌郡君跟云阳郡君两个孙女做人质,独自外出安排。 她是高密王的正妃,素来受高密王敬重,娘家出身也不低,且是世子生身之母,一向有威严。哪怕夫妻俩这次因为莫太妃的薨逝,起了一番争执,高密王也没吩咐人落她面子,这会儿吩咐人弄了一架最宽敞的马车来,备上酒水干粮、伤药银两之类的物件,到小楼下候着,又临时遣散左右了一会儿。 众人虽然对她这番动作一头雾水,不无惊疑,但看着高密王妃冷冰冰的样子,也不敢问。 还是恰好巡视完的建安郡君归来,见这情况,上前委婉打听,高密王妃起初只冷淡的告诉长孙女,自己打算出城去走一圈,看看渭水。 然而建安郡君闻言想多了,以为祖母被莫太妃的后事刺激到,这是起了投水的念头,顿时吓的落下泪来,当即跪下抱住她的腿,苦口婆心的劝说她千万不要想不开! 高密王妃:“……” 实在没法子这孙女,只好吩咐了赵姑姑到楼上守着还在昏迷中的广昌郡君跟云阳郡君,顺带在姐妹俩醒来之后叮嘱她们不许多嘴,带了建安郡君,上了让公孙喜跟孟皇后藏身的马车,一块出行。 建安郡君一路上心惊胆战的,不住的劝说王妃想开点,不仅仅是她这么想,实际上随行的侍从也不无这看法,只是慑于高密王妃素来冷漠,不敢多言。 一行人一面悄悄的派人前去找高密王等人报信,一面心惊胆战的护送高密王妃打南门出了长安城,朝渭水一路而去。 尤其是发现王妃专门挑了个悬崖,让马车在悬崖下停了之后,又叫左右都退下,说是要一个人静一静,毕竟悬崖三面临着渭水,搜索过内中没有危险,也就不需要甲士亦步亦趋的跟着了。 这时候建安郡君又哭了,扯着她袖子死活不肯撒手。 祖孙俩僵持了好一会儿之后,高密王妃再次败给她,答应她可以留下来。 其他人想着高密王妃到底年岁已长,且这些年来身子骨儿不大好,建安郡君虽然只是弱质女流,到底素来康健,不管王妃想做什么事,郡君多少可以拉着点。 何况他们虽然被吩咐退开,肯定也是竖着耳朵听这边动静的,郡君喊上一声,稍微拖延下王妃的动作,也就都赶过来了。 如此,犹犹豫豫的领了命。 建安郡君还在努力劝说高密王妃千万别寻短见的时候,却见马车底下的暗格里钻出两个人来,一时间吓的呆住,差点就要出声求救,还好高密王妃早有防备,一把按住了她嘴,叮嘱她噤声之后才放开,叹道:“现在你知道我不是想不开了?” “祖母,这……这?”建安郡君惊魂甫定,过了会儿才认出公孙喜跟孟皇后来,就是大惊,“他们这是?” 高密王妃神色晦明,说道:“有人想害你三叔跟咱们彻底翻脸,故此趁着阿喜在宫闱里的时候,刺杀了莫氏那老妇。为了不让这罪名落在你三叔头上,阿喜所以找我求助。我便设法将他们带出宫来。” 见孙女目光落在孟皇后身上,她一皱眉,“这个皇后是因为跟你三婶关系好,阿喜为了不使你那三婶不高兴,只好带了她一块儿出来。” 建安郡君听出祖母语气中的不悦,又见孟皇后脸色难堪,感到自己有点哪壶不开提哪壶了。她虽然因为跟孟皇后分属不同阵营,彼此之间也谈不上什么交情,然而到底年岁仿佛,都是面嫩的时候,郡君自觉不该使得皇后颜面无光,这会儿不好意思的低了下头,复看左右,低声说道:“但是,现在他们怎么走?” “走渭水就成。”高密王妃对公孙喜点了点头,说道,“你打小跟着我的鹤儿,想来也是在海上讨过生活的?这么着,水性应该没问题?这悬崖说高不高说低不低,跳下去游走……办得到吧?” 公孙喜点了点头,朝她抱拳道谢:“娘娘今日襄助之恩,卑职必然不忘!” 高密王妃坦白的说道:“你记不记我的好都没关系,我只是帮我的儿子。” 又看了眼建安郡君,“建安,你去马车上将我准备好的包裹拿下来,咱们送他们到悬崖边去!” 建安郡君这会儿心里乱的很,她是知道祖母高密王妃对于三叔容睡鹤颇为偏袒的事情的,所以祖母所言公孙喜跟孟皇后出现在此的缘故,她其实不太相信,甚至怀疑,其实公孙喜压根就是刺杀莫太妃的凶手。 高密王妃乃是为了庇护容睡鹤,才帮忙掩护公孙喜还有孟皇后离开皇城的。 虽然建安郡君跟莫太妃没有什么感情,对于谋害莫太妃的人,提不起什么仇恨的心思,但她是出了阁的人了,嫁的还是跟容清酌关系密切的黄无咎,对于局势,当然也有耳濡目染的敏感。 此刻心里多少有点怀疑,高密王妃是在容清酌跟容睡鹤俩兄弟的暗自竞争里倒向了容睡鹤…… 不过由于戚氏的教诲,她什么都没说,依言去马车上拿了包裹,抱着,陪高密王妃朝上走。 本来公孙喜见建安郡君拿了包裹过来,伸手想接的,但见这位郡君似乎没有递过来的意思,也就拉着皇后转身跟上高密王妃了。 王妃一边朝悬崖上攀爬,一边询问着容睡鹤的近况。 见公孙喜说自己这段时间不在西疆,不是很清楚,就问他还在西疆的时候,容睡鹤的起居之类。 如此说了几句闲话,因为这悬崖也不是特别高,也就走到了上头。 悬崖上是有些植被的,不然公孙喜跟孟皇后的踪迹早就被看到了,但伸出一截凌空于渭水之上的一截,不知道是否因为河上风大的缘故,却只生了些及膝高的野花野草,俨然就是被身后一圈儿树木围出来的小花圃似的。 这季节的“小花圃”生的郁郁葱葱,还开了不少黄黄白白的野花,芬芳扑鼻,很是可爱。 不过这会儿四人都没什么心思欣赏,只随便扫了一眼,就都望向悬崖之下:夹杂着两岸泥沙的渭水,浑浊而充满了气势,那样浩浩荡荡的经行而过。 河水奔涌之间,卷起的浪涛拍打在悬崖下的土石上,有几点水滴甚至飞溅到了他们面颊上。 三位女眷都是不会水的,看到这情况,建安郡君赶紧拉着高密王妃朝后退了几步,唯恐祖母不当心掉下去。 “建安,你将包裹里的东西,给阿喜解释下都是些什么。”高密王妃也确实看的有些脸色苍白,稍微缓和了下之后,她挣开建安郡君的搀扶,转头吩咐。 又跟公孙喜说,“时间仓促,里头好些药瓶之类的都没标明,为防你们需要用的时候难以分辨,还是让建安给你好好讲一讲吧!我上了年纪,老眼昏花,别看错了,反而害了你们。” 公孙喜想说常见伤药什么的不用讲,他自己就能分辨,不过高密王妃又吩咐建安郡君,“你给阿喜说完之后,好生包起来,务必保证他落水之后,上了岸还能用!” 建安郡君垂头应了,因为包裹里的东西不少,就蹲了下来,在草地上解开,挨个给公孙喜解释。 公孙喜为表礼节,也跟着蹲下,耐着性子听她娓娓道来。 谁知道说到一半,忽听身后传来“咚”的一声重物落水,建安郡君脸色一变,赶紧抬头找高密王妃的身影,索性一眼看到自己祖母素衣如雪,发丝飞扬的独立崖边,才松口气,以为只是底下水声澎湃的误会,低头要继续给公孙喜讲解一瓶伤药的用法,公孙喜却陡然目光一厉,低喝道:“皇后呢?!” 建安郡君惊讶的抬起头来,才发现一目了然的崖顶,赫然只有三人,距离高密王妃不远的孟皇后,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踪影! “……我把她推下去了!”崖边迎风而立的高密王妃缓缓转过头来,没什么表情的说道,“方才就说过,她就是个累赘!你却是我儿臂助!怎可为了区区儿女私情,自毁前途?!” 公孙喜怒视着她:“卑职乃是奉了郡王妃之命……” “阿喜,你年纪比我的鹤儿还小,这种事情,还想瞒我?”但高密王妃冷笑着打断了他的话,“你跟着鹤儿,前程远大,将来要什么样的女子不可以?为什么非要跟孟氏的这个皇后搞在一起?!你该知道,你同她的事情一旦传扬出去,别人不会说你一介无名之辈如何如何,所有脏水,都是冲着密贞去的!” “就算你不在乎这么拖累密贞,但我在乎!!!” 她冷冰冰的盯着公孙喜,“既然你不听劝,那么我只好自己来动手,帮你铲除了这个绊脚石!!!” “……”公孙喜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一言不发的起身,直截了当走到悬崖边跳了下去! ……被这一幕彻底弄懵了的建安郡君,此刻观察着祖母的神情,不知道该说什么,却又觉得不说话有一种压抑的难受,讷讷道:“祖母,咱们现在要怎么办?” 高密王妃冷冰冰的看着载沉载浮一路向着下游而去的公孙喜,眼中闪过一抹复杂,淡淡说道:“自然是将包裹收拾好,掉进水里都不会被浸坏的那种……然后扔下去!” “啊?”建安郡君不解。 王妃叹口气:“是专门给他准备的,他顾不上拿就跳下去了,这会儿也只能扔下去,看看能不能凑巧被他捡到吧……据说他曾经给皇后做过一段时间的侍卫,不知道是不是那个时候同皇后有了孽缘?唉,鹤儿本来如今的事情就够多的了,偏生身边人也没个安分的!” 她蹙着眉头,道,“建安,你快一点将包裹扔下去,完了咱们就走吧!” 顿了顿,“下去之后,叫人把这悬崖给我烧了!免得你祖父回头派人过来查看,察觉到什么端倪!” 第三百二十六章 山洞 高密王妃在建安郡君的搀扶下,踟蹰着返回悬崖底下,乘车归回皇宫时,被王妃推落渭水的孟皇后,在再一次浮出水面的挣扎失败后,无奈又不甘心的陷入了昏迷。 昏迷前的刹那,她悲哀的想:早知今日,何如当初在春波湖上落水时,或者公孙喜没有救她,或者公孙喜来不及救她,总而言之,在那个时候就死了,兴许还比较好吧? 那时候她还尚未对这个沉默寡言的男子动心,更不曾有意无意的撩拨到他有意,这样她既不会为他的前途未来担心,他也不需要为她如今的处境而牵挂。 彼此之间毫无瓜葛,干干脆脆。 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回到那年那宴那湖上,她一定谢绝盛惟乔的陪伴,独自走下层楼。 如此即使容睡鹤听到有人落水有人呼救,也未必肯吩咐公孙喜出手。 这样大家素昧平生,相逢不识,多好? 只可惜这世间,很多缘分,往往是缔结之后,才觉后悔。 带着这样的后悔,以及对盛惟乔的愧疚,孟皇后最后一个念头是:“我被王妃推落悬崖时,努力控制住自己没有作声,阿喜正专心听建安郡君的说明,想必不会注意到……等他发现我时,应该找不到,也就不会继续拖累他了!!!” 她没想到自己还有再醒过来的机会。 以至于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睁眼看到昏黄的篝火时,凝视良久才回神。 纳闷于四周的寂然,皇后积攒了点力气之后,虚弱的转头四顾,才回头,就见赤裸着上半身的公孙喜,披散着墨发,闭着眼,靠坐在山壁上。 他面前的地上扔着乱糟糟的上衣,看起来似乎是随手脱了扔下的。 皇后先是为猝然之间看到他裸露的身体一阵脸热,下意识的转开脸去。 但很快她感到不对,按捺住羞涩,转过头来,仔细的打量着公孙喜,果然,公孙喜低垂着头,发梢跟衣角虽然都没有滴水的痕迹,身侧的地面上,小小的水洼却还没有完全干涸。 最重要的是,这人自幼时常执行刺杀之类的任务,最是警醒不过。 这点在两人在皇宫之中东躲西藏的时候,皇后就发现了,不管他睡的看起来多沉,只要靠近三步之内,必然惊醒。 有一次,她好意给他披衣,却差点被他本能的一记手刀放倒。 可这会儿,自己就在他三步左右的地方躺着,醒过来这么会儿了,他怎么会一点反应都没有? 她心中有些慌乱,强忍着手脚酸软,一骨碌爬坐起来,连滚带爬的扑到他身侧。 果然,皇后的呼吸都扑到公孙喜脸上了,这人却还是低垂着脑袋,一动不动。 孟皇后的心瞬间被巨大的恐惧攫住,几乎是颤抖着手,抚上他面庞。 入手的烫意让她才缓了口气,继而就是一惊:“他……他烧的这么厉害,必须立刻找大夫才是!” 只是环顾左右,跟前显然是在一个山洞的深处,除了面前这堆篝火外,前前后后都是幽深的黑暗,皇后甚至不知道该朝哪边走才是离开的方向?而且,公孙喜看着瘦削,但身量颀长,长年习武导致的肌肉紧实,体重绝对不轻! 皇后自忖素来手无缚鸡之力,却要怎么送他去求医? 正自忧愁,手腕忽然被扣住,一个冷冰冰的东西在她咽喉上一贴即走,跟着是公孙喜哑的不成样子的嗓音响起:“嗯?你醒了?” “阿喜!”孟皇后欣喜若狂的看着他,忘形的将他一把抱住,急切的问,“你怎么样?你额头好烫!” “……渭水太过浑浊,水流又湍急。”公孙喜显然被她的动作弄的怔了一下,有点不自然的动了动手臂,似乎想挣开,但犹豫了下,最终没动,只轻声说道,“我在你落下悬崖之后才发现,跟着跳下来的时候,已经看不到你了。是故只能将整个河道一点点的摸索过去,这河浊的一塌糊涂,不到跟前根本什么都看不到,耗了太多力气,所以有点脱力。” 他这会儿的情况显然很不好,以至于说了这么一番话,脸色就越发苍白,跟宣纸似的,声音也迅速微弱下去,“你不必担心……让我小憩会儿就能恢复……那边的包裹,是王妃后来扔下来的,我找你的时候发现它经过身边,就随手捞了起来……里头的东西我已经看过了,伤药跟吃食都没问题……你饿了就先吃点……不用管我……你……” 他不知道是太累还是太虚弱,强撑着叮嘱了几句,就又昏昏沉沉的昏睡了过去。 孟皇后愣愣的看着他,低头眨去泪水,沉思片刻,眼中就有了决绝之色。 ……而这时候,长安城内,宁威侯府,宁威侯夫妇正自面沉似水:“宫里还是打听不到任何消息?再好好想想,如果阿喜人在宫中且出了事儿,不可能一点蛛丝马迹都没留下来的!尤其这会儿宫里头大部分人都应该六神无主着,哪里可能做到事事保密?!” 面前的探子一脸无奈的苦笑:“正因为如今宫里头大部分人都六神无主,反而都不敢多说话了!毕竟侯爷跟夫人也晓得,就是之前太后娘娘、陛下他们都还好好儿的在宫里的时候,每年因为管不住嘴,莫名其妙从宫里消失的人就从来没少过!” “这会儿宫里头连位正经主子都没有了,就几位管事,也是人人自危,自顾不暇呢遑论是看着点底下人了……是以越是这种时候,大家没了依靠,反而越发守口如瓶,看谁都像不怀好意!” “这两日小的总是过去打听消息,都快要被他们怀疑了!” “但这两日高密王府上下不是正在为太妃娘娘的后事忙碌吗?”南氏提醒,“这种人多的场合,怎么也该传点什么近况出来吧?” 探子说道:“是有传出来,不过都是在议论王妃与太妃不和,据说若非世子妇孝顺,带着郡君、王孙们在湘霁堂长跪不起,王妃甚至连太妃的后事都不想参加。就算这会儿勉强进宫去了,也不过是稍微露下脸,慢说一直跪在灵柩畔守灵了,那是连灵堂都不怎么愿意待的,据说昨儿个还让人带着酒菜,备好马车,出城去渭水之畔兜了一圈,还叫人烧了渭水畔的一个小林子,疑似喝多了……大家都在猜高密王对这位王妃要忍到什么时候?” 宁威侯夫妇闻言,对望一眼,都觉得奇怪:“王妃不喜欢太妃,却不过世子妇央求才入宫也还罢了,至于当众带着酒菜出门游玩么?这简直像是故意激怒高密王一样了?王妃看起来可不像是这样的人?” 探子迟疑了下,说道:“关于昨儿个王妃娘娘出游之事,还有个说辞,不过宫里的管事们不让乱传:就是王妃娘娘昨儿个根本不是出游,而是忽然之间心灰意冷,打算去投渭水的。索性建安郡君孝顺,硬是陪着王妃娘娘左右不肯离开,一路陪到渭水之畔,好说歹说的,才打消了王妃娘娘的求死之念。” “之后郡君觉得王妃娘娘给自己选择的埋骨所在很不吉利,临行之前,假借王妃娘娘之命,将那地方给烧了!” “这位娘娘虽然病怏怏的活了这些年了,怎么就要寻死了?”南氏头疼,说道,“除了这些没其他可疑之事了?” 探子摇头。 徐子敬无奈,说道:“你下去吧,赏钱还是老规矩,去账房那儿拿。” 等探子退下之后,他跟南氏说,“这下却是麻烦了,阿喜潜入宫闱已经有些日子,没有只字片语传出不说,咱们竟然也打探不到任何的消息!” “我说密贞在宫里头的暗子肯定出了问题!”南氏跟盛惟乔的想法差不多,都觉得葛中鹏可疑,“阿喜要是在宫里有什么三长两短,他这种前朝老人,最是耳目通灵的,怎么可能一点风声都听不到?知道了却不给咱们报信,这不是存心的是什么?” 徐子敬沉吟道:“桓观澜跟密贞都不是好哄的人,他们两个都愿意相信葛中鹏,想必葛中鹏不会那么简单就背叛的。再说密贞这会儿也未见露出颓然之势,葛中鹏为什么要放弃他?” 南氏说道:“他本来不是先帝留给高密王的人吗?没准就是专门做长期暗子的,这些年里也曾真心实意给桓观澜、给密贞做过事情,但归根到底,为的就是取得这两位的信任,等着关键时刻,给密贞致命一击!” “问题就在这里。”徐子敬提醒妻子,“阿喜虽然深得密贞重视,但要说重要到了他有个三长两短的,密贞就一定会倒台,却怎么可能?葛中鹏在宫中地位特殊,很得密贞倚重,如果就为了一个阿喜暴露他,那么高密王也实在太愚蠢了!” 南氏皱眉:“那你说,是怎么回事?” “我要是知道,方才还会追着探子问?”徐子敬闻言苦笑,说道,“这事儿说不得还得劳动夫人您……莫太妃去了,你们命妇这两日不是要入宫去吊唁的吗?你能不能找高密王妃,提一提密贞,看看能不能套点话什么的?” 南氏对这个法子不抱什么指望,说道:“高密王世子也是嫡子,还是高密王夫妇跟前长大的,素来有孝顺的名声,从之前谣言的事情就知道,王妃疼密贞归疼密贞,要说这种疼爱多么越过世子去,就是个笑话了。这会儿她怎么会给我消息?” 谁知道次日吊唁的时候,设法找到高密王妃,才委婉提了句:“前些日子,乔儿写信回来,提到密贞……” 高密王妃就淡淡说道:“你是来打听阿喜,就是密贞之前初入高密王府时带着的心腹的吧?” 南氏大为意外,几乎要脱口而出,问她是不是公孙喜已经落到高密王手里了,就听她已干脆利落的告诉,“他已经离开皇城了,前儿个我出城去,就是为了掩护他离开!烧掉那片林子,是不想让人察觉到他踪迹……至于说他如今在什么地方,我可没问。不过他身手那么好,到了外头,想必不会过的太差?” “……”南氏听的瞠目结舌,一时间都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这话? 正思索着回答的措辞时,高密王妃又说:“不过他要是一个人的话,怎么都没有问题的。若果仍旧带着皇后那个累赘,可不好说了!” 南氏惊住了:“皇后?!皇后同阿喜有什么关系?!” “我也希望他们没关系!”高密王妃冷笑,说道,“然而两人之间那股子郎情妾意,过来人谁瞧不出来?我反复劝了阿喜好半晌,要他以大局为重,别被皇后的美色迷惑住,何况皇后的美色也就那么回事……他硬是不听,也不肯将皇后留下来交给我安排,我也只能尽力了!” 南氏下意识的问:“娘娘说的尽力是……” “我将皇后从悬崖上推下渭水了。”高密王妃轻描淡写的说道,“阿喜跟着就跳了下去,看起来是想救她……渭水很是浑浊,我希望他救不到!” “……”南氏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能干笑了下,胡乱道,“这个……嗯……让娘娘费心了……嗯……阿喜没事就好……啊……真的劳烦娘娘了……他……他好长时间没消息,我们都很担心……还好碰见了娘娘……” 乱七八糟的客套了一番,南氏回到宁威侯府之后,换了身家常衣裳,将丈夫喊回后堂,挥退左右,就迫不及待的将经过一股脑儿的讲了出来,末了慨然道:“之前看着高密王妃那病怏怏的样子,我总怀疑所谓的王府时疫,另有内情,未必是她做的。因为她看着就不像是那种会下杀手的人!” “结果方才听她提到亲手推孟皇后入渭水,那冷静自若理直气壮的样子……跟常人吃饭喝水一样淡然,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反应?” 第三百二十七章 丹墀下的人头 徐子敬毕竟做过北疆军统帅,在晚辈们跟前看着和蔼……好吧,在徐抱墨之外的晚辈们跟前看着都还算和蔼,实际上手里的人命也是成千上万,对此倒不以为然:“密贞当年小小年纪就流落在外的事情,明眼人都知道必有内情。高密王妃爱子心切,下杀手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至于孟皇后,乃孟氏之女,与高密王府的人本来就是敌对关系。” “这会儿同阿喜弄在一起,影响了阿喜,少不得也要密贞操心,王妃不欲给密贞添麻烦,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也是不足为奇……不管怎么说,如果王妃说的是真的,阿喜应该平安无事,咱们也可以松口气了!” 南氏皱眉道:“这也未必!阿喜平素一声不响的,看着就像是死心眼!万一他非要找到皇后不可呢?王妃为了保证置皇后于死地,可是专门拣了渭水水流湍急又浑浊的一段的。哪怕阿喜水性精梳,然而人力终究有穷时,一个不好失了手,这可要怎么办?” “……我等会儿派几个身手好又机灵的,看看能不能找机会混出城外,找一找他们的踪迹吧?”徐子敬问了公孙喜跟皇后详细的落水地址,沉吟道,“到时候也能给密贞他们报个准信。” 又头疼道,“阿喜怎么就看中皇后了?明明他们应该没多少接触的机会啊?” “他就是看中了,咱们现在能有什么办法?”南氏叹口气,“还好孟氏如今元气大伤,郑侯三兄弟都没了,‘伯’字辈的子嗣死伤惨重,孟归羽兄弟因为是四房的,对皇后不甚关心,这些日子,宫里宫外,都没人想得起来她……这会儿被推下渭水,消失在宫里,想必也不至于引起什么风言风语……唉,这种乱糟糟的局面,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他们两个唉声叹气的,上林苑中,孟归羽正脸色铁青,将一个宫人的头颅,直接扔到丹墀下,沉声问:“贵妃娘娘,您这是什么意思?!” “留蝶?!”这时候的贵妃堪堪伺候完宣景帝,沐浴出来,松松的绾着个倭堕髻,斜插银胎鎏金垒丝点翠凤凰簪,黑漆漆的发髻,在灯下遥遥望去,光可鉴人,愈显肌肤胜雪,皎洁娇嫩,仿佛是一枝带露海棠花。 许是年纪的关系,以及才彻夜陪着君王寻欢作乐过,近点看的话,贵妃的脸色多少有点过于白皙了,显得很是憔悴,却更似月夜下盛开的梨花,有一种无声无息的凄冷的美丽。 然而耳畔一对金摺丝楼阁人物珠串耳坠子,轻轻晃动就有点点细碎的金光散落在修长白皙的脖颈上;一袭石榴红撒绣鹓鶵衔花纹、镶雪花锦绣球纹边的裙衫,紧贴着身体,勾勒出玲珑起伏的曲线,配着胸口的金厢玉螭摺丝嵌珠宝珊瑚坠领,说不出的雍容华贵;鲜红的袖子里头露出一截白的触目惊心的皓腕,腕上拢着金凤挑排金叠胜珊瑚珠串跟包金兽首白玉镯。 通身的珠光宝气映衬下,气势丝毫不减,仍旧是一贯骄行众人的傲慢与矜持。 她本来看着孟归羽阴沉着脸,提了个东西进来,因为殿宇广阔,这会儿就她座位附近点了两排树形灯,其他地方不免影影幢幢的只能看个轮廓,还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态度,想着是不是孟归羽弄了什么新奇的玩意来讨好自己? 这会儿听孟归羽语气不对,又见他扔到丹墀下滚了几滚、弄出一溜儿污渍的,哪里是什么“新奇的玩意”,压根就是一个人头! 不但是人头,因为滚动之后停下来的时候恰好正对着丹墀上的舒贵妃,贵妃一眼就认出来,这是自己的近侍留蝶! 她有片刻的呆愣,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继而不出孟归羽所料的抬手掩住脸,失声尖叫! 只是歇斯底里的尖叫良久,往日熙熙攘攘的侍者们,此刻也不知道为什么,一个也没出现! 哪怕贵妃之前吩咐过要单独召见孟归羽,让左右暂且回避,但也只是回避在后殿,怎么都听得到动静的! “你……你……你也投了逆王容菁?!”舒贵妃总算回过神来,满眼惊惧的看着孟归羽,全没了平素的趾高气扬,战战兢兢的说道,“你糊涂了么?你是孟氏血脉,容菁怎么可能相信你?!何况容菁跟密贞关系很坏,密贞根本不在乎他的死活!孟氏的郑侯等人固然死的一塌糊涂,骠骑大将军终归还是好好儿的在北疆……” 她一边说一边朝后挪去,是因为看到孟归羽冷笑了一声,撩袍步上丹墀,朝自己逼了过来。 回想起往日在这位崇信侯面前的居高临下与颐指气使,舒贵妃心中不祥的预感一阵又一阵,她希望自己能够尽快逃开,但养尊处优多年,就算是高密王意图武力夺宫的那晚,也有众多忠心禁军簇拥在前,用身躯硬生生的隔开了叛军的锋芒。 如今直面孟归羽的反目,贵妃理智上想逃,实际上腿脚却不住的颤抖着,竟是一步也迈不动! “容菁?”她惶恐的功夫,孟归羽已经走到她面前,两旁富丽堂皇的树形灯火,将贵妃的恐惧照的清楚又明白,这让他讽刺且不屑的笑了笑,俯下身来,凑近贵妃的面庞,低低一笑,柔和的嗓音里满含着恶意,“他算个什么东西,也配我投靠?贵妃娘娘,不要岔开话题了,你也知道,如今我今非昔比,诸事缠身,可没那许多空,专门在您跟前被晾着……所以,坦白点,迅迅速速的告诉我,您让留蝶都做了些什么,好吗?” 这番话他说的温柔又缠绵,衬着此刻两人的姿势,仿佛是情人的耳语,又如相好之间的暧昧,然而贵妃听的却是心惊肉跳,努力张了好几次嘴,才艰难出声:“本宫不知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留蝶一直负责伺候本宫梳妆,这个你是知道的!” “娘娘,您真不听话!”孟归羽闻言,叹息了一声,语气仍旧是温柔又缠绵的,下手却跟温柔还有缠绵毫无关系,他一把扼住贵妃的脖颈,舒贵妃甚至来不及发出一个求饶或者求助的音节,他手背上的青筋已然暴起,却是直接痛下杀手! 突如其来的窒息与疼痛令舒贵妃眼前一黑,旋即金星直冒。 她想说什么,却根本无法发声,想挣扎,惯偎锦绣的双臂柔若无骨皎白滑嫩,然而反抗的力道却微弱的可以不计! 过了似乎千万年的时间,兴许也就是短短片刻,孟归羽忽然松手,将已经面皮紫涨的贵妃朝旁边一扔,贵妃毫无还手之力的跌落氍毹。 她一手撑地,一手捂着咽喉,闭着眼,紧皱眉头,大口大口喘息良久,才颤巍巍的抬起头,却见孟归羽纹丝不动的站在她身侧,垂着眼眸,静静的看着她,眼里没有任何情绪,丝毫看不出来片刻前的暴虐。 男子长身玉立,面容俊秀白皙,乌发如墨,朱色官袍外套着锁子甲,彰显出武将的身份,底下白绫绸裤,皂色六合靴,伫立凝望的模样活脱脱就是一副画卷,看起来与方才一幕,似乎毫无关系。 但这种若无其事的心平气和,却越发让贵妃感到发自肺腑的心悸。 “……你知道了什么?”贵妃哆嗦了下,下意识的调整了下姿势,双手都捂住咽喉,用带着认命的语气问他,“你又希望本宫说什么?” 孟归羽笑了笑,笑容灿烂的仿佛三月百花盛开的时候,熙熙攘攘人来人往的小桥上,因着熟人呼唤回眸的少年,然后毫无征兆的一脚踹在舒贵妃胸口! 他年幼的时候因为父母双故,家境艰难,所以是不曾习过武的。 这会儿的几下子,还是在容睡鹤跟舒昭仪提议之后,安排他进入禁军,出任左威卫将军一职之后,为了防止被士卒看不起,咬着牙开始练的,所以在行家眼里算不得什么。 但毕竟是健康的成年男子,料理一个深宫宠妃,却是足够了! 这会儿舒贵妃被踹的只觉得胸骨似乎都断了,整个人都跟煮熟的虾子似的,痛苦的倒在氍毹上,整个人蜷缩到了一起,白腻如羊脂玉的额头,瞬间遍布冷汗! 良久之后,才缓过来的舒贵妃,再次睁开眼睛,沙哑的嗓音里已经带着哭腔:“我只是……只是让留蝶注意下公孙喜……自从你跟我们姐妹说了密贞原来是桓观澜弟子,接近、取悦我们都是不怀好意之后,我们姐妹对他就存了怨怼,之所以没跟他撕破脸,乃是打算籍此阴他一把,这个你也是知道的!!!” “所以之前你说要收拾盛喜的时候,跟我们借人……我……我希望打听一下密贞的近况,看看有没有报复他的可能……毕竟你这会儿应付长安城都来不及,哪里有功夫去管密贞的……” 话音未落,孟归羽再次露出了毫无阴霾的笑容,然后,他抬起脚,踩住贵妃落在氍毹上的手腕,狠狠一碾! 贵妃顿时声嘶力竭的尖叫起来! 孟归羽笑容不变,脚下却越发使劲,他如今任着禁军大统领,身上穿戴都是军中之物,这会儿蹬着的靴子,底部都嵌了铜制的乳丁纹以防滑,就这么踩在贵妃手上,以他一个成年男子的重量,已经足够让贵妃感到吃不消了,遑论毫无怜香惜玉之心的来回碾。 舒贵妃几乎是本能的呼痛了一声之后,就忙不迭的开始求饶! 孟归羽平静的看着她,并不停止,直到贵妃看着他靴底的血渍中间已经有了模糊的血肉甚至是碎骨,崩溃到语无伦次的惨叫了,他才从容不迫的收回脚,在旁边的氍毹上擦了擦靴底。 这个季节因为气候炎热,宫中氍毹都换上了清一色的浅淡,是一张缥色底掐金线联珠团窠的锦毡。 沾着舒贵妃血渍的靴子擦拭过的地方,顿时沾上了一团暗沉沉的墨色。 孟归羽没有理会这些,依旧垂着眸,俯瞰着抱着自己血肉模糊的手发出动物似的呜咽与低咆的贵妃,漫不经心的问:“你让留蝶,都做了什么?嗯?” 第三百二十八章 懊悔莫及的贵妃 舒贵妃捧着鲜血淋漓、多处破损不说,甚至有几个地方还露出森森白骨的手,只觉得天都要塌了! 出身寒微的她,全靠美貌才有今日,随着年岁渐长,膝下无子,老来无靠的威胁开始袭上心头后,这份美貌就成了逆鳞所在! 慢说往日里纤细白腻、宛如毫无瑕疵的羊脂美玉雕琢而成的手被伤成这个样子,就是宫女伺候梳妆时,不当心拉掉一根长发,都有可能被她勒令打死泄愤!!! 但这会儿孟归羽竟然…… 让舒贵妃无法接受的是,孟归羽,还是她跟妹妹舒昭仪,一块儿将之捧到如今这地位的!!! “本宫就是养条狗,这么多好处给下去,见到本宫的时候也会跟前跟后的摇一摇尾巴!”贵妃心中怨毒的情绪疯狂的翻腾着,“孟归羽这个下贱胚子!!!在孟氏的地位还不如狗,要没本宫跟妹妹,他八辈子都别想有今日!!!这会儿居然……居然对本宫下这样的狠手!!!本宫当初根本就是瞎了眼!!!” 本来她前些日子就有跟容睡鹤修好的想法,这会儿越发悔不当初,“这小畜生当初可以出卖给他前程的密贞,本宫怎么就没想到他终有一日也会背叛本宫?!” 若果那个时候她跟舒昭仪没有相信孟归羽的话,继续跟容睡鹤保持着密切的联系,孟归羽怕不早就被容睡鹤盯的死死的,哪里还有作妖的机会?! 而且,贵妃这会儿对孟归羽所言容睡鹤乃桓观澜关门弟子、得意门生,当初借着宫宴的机会,故意讨好自己姐妹,乃是心存恶意,打算利用完姐妹俩之后,就下毒手,为桓观澜报仇雪恨的说辞,也产生了巨大的怀疑,“密贞若果是桓观澜关门弟子,为什么不公布出来?他如今羽翼已然丰满,对于我们姐妹的襄助,已经需要的不那么迫切了。倒是帝师亲传的身份,更能帮助他争取读书人,尤其是罗朴之类桓观澜的门生,如今可都在朝中身居要职!” “所以,就算密贞是桓观澜的弟子,也未必什么都听桓观澜的……那孩子素来就是个又主意的人,他生身父母逆王容菁跟王妃赵子夜都拿他没法子,何况桓观澜这个做老师的?” “这一切,一定是孟归羽早有图谋,故意离间我们同密贞,好趁虚而入,攫取权势地位!!!” “我们姐妹怎么就这么傻?!” “硬生生的把这么个东西扶上了高位!!!” “倘若没有跟密贞疏远,早早将他过继到名下,这会儿他知道我们陷入这样的危局,不管是为了前途还是为了名声,岂能不来救援?!” “而且若是依旧跟密贞亲近的时候,之前禁军大统领叛变,推荐新任大统领的时候,也不会是孟归羽,而是密贞的义兄那些人!” 舒贵妃越想越后悔,越想越觉得一步错步步错,对孟归羽的仇恨,亦是刻骨铭心! 只是抬头触及孟归羽毫无波澜的眼神,思及方才的遭遇,到底心生惧怕,偏了偏头,躲开他视线,才哽咽着说道:“我……我让留蝶传话给皇宫那边的心腹,别对盛喜下毒手!” 孟归羽闻言,瞳孔骤然收缩,眉宇之间瞬间腾起一股暴戾之气来,骇的舒贵妃下意识的抱头,生怕兜头又是一阵拳打脚踢。 索性孟归羽没有理会她,只闭了闭眼,收敛起情绪,没什么表情的问:“为什么要这么做?” “……本宫怕你会输。”舒贵妃嗫喏了会儿,见他似乎不耐烦的动了动脚步,很有再期期艾艾就再一脚踹过来的意思,才慌慌张张的哽咽道,“你根本就没上过战场,也非将门出身!因为之前的禁军大统领叛变,陛下跟我们姐妹无法继续信任陶家,故此从那晚参与救驾的人里头选择了你出任禁军大统领,可是你年纪这么轻,论经验论资历,什么都没有!” “就算满腔忠心,可是有时候大局不是忠心可以挽救的!” 贵妃说到这里,因为疼痛跟懊悔,忍不住哭出了声,“所以本宫很害怕!怕你辜负了本宫的信任,怕你最终还是输给了密贞!!!” “故此打算对盛喜手下留情,这样万一他日密贞杀回长安,登基践祚,我们姐妹也可以籍此同他说情,得到善待……就算希望渺茫,总比什么都不做好不是吗?” “反正盛喜只是一介武人,又不是密贞麾下不可或缺的心腹……” 看着孟归羽的眼神越来越冷,贵妃怯生生的住了嘴。 “盛喜跑了!”殿中沉默良久,孟归羽撩了下袍角,缓缓蹲了下来,这个动作让舒贵妃惊慌失措的想要后退。 只是她身后就是素日在此召见人时所倚的黄花梨镂刻卷草纹鼓足嵌云母锦榻,结结实实的挡住了去路,根本没法躲开孟归羽。 孟归羽凝视着她的动作,就好像狩猎者打量陷阱中拼命挣扎的猎物,那样的好整以暇与津津有味,半晌,他轻轻说道,“密贞一怒之下同逆王容菁公然翻脸的楔子没有了……娘娘,恭喜您,接下来事情的发展,很可能与您估计的差不多,就是臣即使对付得了逆王容菁,也对付不了密贞,到那时候,您就可以心满意足的跪在他脚前,举出此事的例子,同他求饶了!” 话音未落,他已一把抓住舒贵妃的发髻,浑然不顾发髻间的簪子步摇珠花,随着他粗暴的动作,划伤了贵妃的头皮与耳轮,继续轻轻的说道,“当然,首先贵妃娘娘您,得能活到那个时候,对吗?” 舒贵妃拼命挣扎,泪水滚滚落下,呜咽的朝他投去乞怜的眼神。 “娘娘何必这样看着臣?”孟归羽歪着头,跟她对望,微笑,“臣不喜欢这样的眼神,因为总会让臣想起来 ,臣那个可怜的妹妹,归欢。她那么努力的看眼色,那么努力的讨好大房、二房、三房的人,那么努力的想给臣帮忙……最后,却因为臣的无能,一乘小轿抬进了广陵王府,给年纪足以做她祖父的废物做侧妃,还要忍受他那个欺软怕硬的世子的詈骂与殴打……” “最后甚至因为广陵王自己活不下去了,也不肯让她活下去,就那么……那么的去了,连个全尸都没落下!!!” 他语气陡然激烈起来,“所以臣只要看到娘娘此刻的眼神,就忍不住想,归欢她当初,是不是也用这样的眼神,乞求过其他人?广陵王、广陵王世子、臣的那些伯父堂兄们,还有……两位娘娘?” “只可惜,我们兄妹走投无路的时候……大家要么冷眼旁观,要么落井下石……娘娘,您说,这是我们兄妹命中该有这些苦楚呢,还是……这些铁石心肠的人都该死?!” 他揪着舒贵妃的发髻,将她重重的掼到黄花梨镂刻卷草纹鼓足嵌云母锦榻的榻沿上,舒贵妃只觉得撞击的地方头骨都快碎了,痛的无以形容,甚至连惨呼都无法做到。 浑浑噩噩之间,她听见孟归羽深吸了口气,似乎平复了下心情,重新用平静中带着一丝笑意,仿佛闲话家常的语气继续道,“娘娘,赶紧换个眼神,或者,臣将您的眼珠子立刻剜出来,您选哪一个?嗯?” 舒贵妃眼中的恐惧浓郁的仿佛实质,呜咽出声:“就算这次没能挑拨得了密贞跟逆王容菁,可是你既然有把握单独对付逆王容菁……为什么……为什么还要惧怕密贞?你们孟氏在长安的子弟固然死伤殆尽,可是手握北疆军的骠骑大将军,仍旧好好儿的在北疆不是吗?你还有机会的!!!” “不要杀我!!!!” “骠骑大将军?”孟归羽露出似笑非笑之色,说道,“臣那三位伯父还有一干兄弟姐妹身陨的噩耗,传到北疆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娘娘这些日子,可曾听到北疆军有什么南下的异动?” 舒贵妃战战兢兢的说道:“这一定是因为骠骑大将军打算先解决了怀化将军,然后可以将北疆军全部带上的缘故……北疆军是大穆最精锐的大军,密贞纵然聪慧,他的西疆军,早先荒废的一塌糊涂,这会儿重新打理起来才几天?怎么可能是北疆军的对手!?” 孟归羽看着她,微笑着道:“娘娘这话也有道理!不过……骠骑大将军,臣那位堂兄,只怕是不会南下了!” “……难道他被密贞?!”舒贵妃心念电转,不可置信的问,“可是以他的身份,必然处在千军万马的保护之中!这情况密贞是怎么得手的?!” 她脸上的不可置信中,还有着深刻的懊悔,是“早知道密贞这样厉害,本宫做什么要放弃他”的扼腕。 见孟归羽缓缓摇头,贵妃心头顿时涌上一抹怅然若失。 “骠骑大将军这会儿好的很,不过,由于郑侯等人的死,孟氏子弟凋敝的厉害。”孟归羽淡淡说道,“臣跟弟弟都是四房血脉,与大房、二房、三房多年来始终有些格格不入。骠骑大将军就算远在北疆,与臣几乎没有照过面,但受郑侯他们的影响,对臣跟弟弟,八成也是怀疑跟猜忌居多,不可能当手足看待的!” “尤其这次孟氏罹难者众多,四房之中,以我四房受损最小!” “骠骑大将军只怕不怀疑臣与逆王容菁里应外合谋害孟氏就不错了!” “又怎么可能跟臣齐心协力?” “而且……” 他冷冰冰的笑了起来,看着舒贵妃,“就算骠骑大将军南下,平了逆王容菁的叛乱,打退了密贞,匡扶了正统……到那时候,这正统是他说了算,还是臣说了算?” “如娘娘所言,北疆军精锐之名,天下皆知!” “臣不谙阵仗,已经是输了一筹,再加上禁军原本不敌北疆军……难为臣这么多年,兜兜转转,想方设法的找机会……最后却还是给骠骑大将军做手下,看着大房的脸色过日子?!” 孟归羽嘿然道,“臣看上去,像是愿意做一辈子奴才的人?!” 贵妃花容失色,结结巴巴的问:“那你……你……你对骠骑大将军……你对你这堂兄……对他做了什么?!” 第三百二十九章 孟伯勤的本性 孟归羽转过头来,看着惊慌失措的贵妃,微微一笑,却让舒贵妃瞬间整个人都骇的僵住了! 他也不以为意,只淡然说道:“也没做什么,只不过……给他指了一条明路而已!” “明路?”舒贵妃是肯定不相信这话的,孟归羽对这堂兄根本充满了恶意,怎么可能真的给孟伯勤什么好建议? 死路还差不多! 她想不通的是,孟伯勤作为郑侯唯一的原配嫡子,可以说从出生起,就受到了郑侯、孟太后的偏爱,成长的道路上,更是有着整个孟氏的支持与倾力栽培! 这人也没辜负孟氏的期望,这些年来始终稳稳的把持着北疆军统帅之位,将高密王的妻舅怀化将军赵适压制住。 显然不是什么蠢人。 又岂是人在长安的孟归羽能够左右的?! “孟氏原本子嗣丰茂,树大根深,一朝楼塌,幸存者寥寥无几。”孟归羽笑了笑,缓缓说道,“臣那个堂兄,贵为郑侯世子,太后爱侄,骠骑大将军,北疆军统帅……诸多尊贵加身,看似高高在上,然而……” 他讽刺的笑了笑,“他这些身份这些地位,哪一个,是自己得来的?!” “没有孟氏的支持,没有太后的偏爱,他什么都不是!” “论行军打仗,别说声名赫赫的周大将军了,就是他的前任,宁威侯徐子敬,那个出身不高的侯爵,足以甩他十八条街!” “论运筹帷幄,自来就有郑侯这些人给他保驾护航,从来没操过心!” “在这点上的经验,臣看连年轻的密贞郡王都比他老辣!” “毕竟桓观澜可从来没有惯弟子的习惯!” “密贞有今日,桓观澜的福泽,妻族带来的支持功不可没,然而他自己的才智与能力亦是不可或缺!” “但孟伯勤……” “他只是靠着郑侯原配嫡子这么一个身份,就得到了一切!” “所以……” “娘娘以为,他有多厉害?” “面对孟氏中流砥柱的一干人纷纷身陨,偌大家族,还能为世人所知的,仅仅只有他一家子,以及无法让他信任的臣这一房人……娘娘觉得,他真的有胆子,不顾一切的率部南下,与逆王容菁拼个你死我活?!” 孟归羽冷笑了一声,“就算他有这份血性,作为郑侯嗣子,他岂能不考虑到:他与容菁这一战,若是胜了,容菁还有个嫡幼子密贞郡王远在西疆,就算与容菁素来不和睦,终究也是将容菁这一脉传承下去!” “而他若是战败了,郑侯这一脉,说不得就要绝了!” “这天下也许有不惜身死族灭也要达成目的的人,但娘娘只看孟氏素来将女孩儿当成棋子……就该知道,孟伯勤这种深受郑侯耳濡目染的人,绝对无法接受为了给亡父报仇雪恨、导致家族彻底覆灭,薪火不存的结果!!!” 舒贵妃有些茫然的问:“他若是打败了容菁,占据长安,立下新君,大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抓住容菁与密贞父子血缘这一点,号召天下人讨伐密贞,不是吗?” “娘娘真是冰雪聪明!”孟归羽温柔的赞了一句,眼中却毫无笑意,只淡淡说道,“只是……孟伯勤主持北疆这些年,虽然素来勤勉,然而在茹茹小股滋扰之下还算应付的似模似样,茹茹大举来犯之后,几乎是一触即溃、一败再败……这样的战绩,娘娘觉得,他会对自己有信心到,打完容菁之后,摆平臣,完了还能赢过密贞?!” “你?”舒贵妃怔道,“你方才不是说,孟伯勤若是打下长安城,你跟永宁伯这些日子来的努力,就全部给他做了嫁衣裳?!” 孟归羽瞥她一眼,忽然脸色一沉,反手就给她两个耳刮子! 舒贵妃白皙娇嫩的双颊,霎时间高高肿起,嘴角更是渗出一缕血色。 她被打懵了,正要询问孟归羽为何好端端再次对自己施暴,却听这人冷冷淡淡的问:“原来娘娘对臣的话记得这么牢固?那为什么之前臣说的那么清楚明白的对盛喜的安排……您说改就改,招呼都不跟臣打一个?” 舒贵妃:“……” “所以臣这是在提醒娘娘。”孟归羽并不理会她的脸色,平平静静的说道,“往后臣的话,娘娘最好,每一次都记得跟方才那么牢固,明白吗?” 贵妃本来被打的羞愤欲死,自从她跟妹妹舒昭仪入宫以来,迄今都是宣景帝的心头肉,别说下重手掌掴了,那是做样子的拍一下都没有过的。 如今却在孟归羽这个以往根本瞧不起的人手里再三受辱,一股子热血冲上头顶,舒贵妃几欲转头,撞死在镂刻卷草纹鼓足嵌云母锦榻上作罢! 但听着孟归羽这番警告,她愣了愣,心中竟然暗自浮上一抹窃喜,心道:“他说以后……这么说,他不打算灭口本宫?” 本来按照孟归羽今日对待她的做法,舒贵妃觉得自己八成是活不了了。 因为只要日后有机会,她是绝对不会放过孟归羽的。 不仅仅是孟归羽,包括孟归羽的胞弟孟归瀚,还有早已出阁、唯一还活着的妹妹孟归欣,舒贵妃都绝对不会让他们好过! 非要将孟归羽今日加诸在自己身上的众多耻辱,连本带利的倾注在他们身上,收够了利息,才会送他们下去! 而孟归羽又不是傻子,怎么会给她这样的宠妃翻盘的机会呢? 这会儿却听他教训自己往后,贵妃不免生出了“本宫还能活”的希望。 原本破罐子破摔的想法改了,心气儿就弱下来,此刻尽管心中耻辱无比,却下意识的做出乖巧之态:“……本宫……啊,我……我明白了!” 孟归羽对于她这番转变只冷漠的看着,既无赞许也无嗤笑,继续说着孟伯勤的事情:“孟伯勤的为人素来虚伪,最爱故作大方,其实心眼儿最小不过。” 瞥了眼低头不语的舒贵妃,他冷笑了一声,道,“娘娘好像不相信?” 舒贵妃还真不相信,虽然她也没见过孟伯勤,但孟归羽对这个堂兄显然敌意满满,这情况当然不会说什么好话,栽赃陷害泼脏水什么的,再正常没有了。 贵妃觉得,八成都是孟归羽对孟伯勤羡慕嫉妒恨。 不过见孟归羽询问,下意识的一个激灵,正要否认,还好孟归羽这次倒没有打她,只说,“这点只看他对待臣这些兄弟姐妹的态度,尤其是继母向夫人,就可以知道了:他是郑侯原配嫡子,生来受到郑侯与太后的偏爱,虽然是晚辈,在家族中的话语权却一直不比武安伯还有成阳伯低!” “为了给他考虑,太后甚至劝阻了郑侯娶大家闺秀为续弦的想法,将自己的女官、一直对孟伯勤照顾有加的向如意,嫁给了郑侯为国公夫人!” “向夫人自知一步登天的缘故,虽然过门之后转头就生下了孟伯亨这个男嗣,然而对孟伯勤依旧每日嘘寒问暖,殷勤有加!” “固然她这么做是为了讨好太后还有郑侯,巩固自己国公夫人的地位,却也是真正用了心思照顾好孟伯勤的。” “然而孟伯勤是怎么对她的?” “坐视她被宠妾娇语欺压多年,愣是借口‘爹娘都是长辈,不忍娘受委屈却也不忍伤了慈父心怀’,无所作为。除了保证向夫人不被废弃……实际上向夫人能够始终保持着国公夫人的头衔,功劳应该是太后居多!” “连向夫人所出的一对子女,孟伯亨且不提,这是个被养废了的主儿;皇后更是被孟伯勤精挑细选成为棋子,毫无对妹妹该有的爱护!” “郑侯膝下统共有三子,孟伯勤居长,且嫡,身份最贵,得到家族的支持最多,地位权势也最高。” “孟伯亨亦是嫡子,但因为生母向夫人的失宠,一直不受郑侯喜爱。” “向夫人又重男轻女,在一双子女当中偏爱孟伯亨,将之宠的吃喝嫖赌无一不精,早早就成了个只会混吃等死的纨绔,叫郑侯越发的看不上!” 孟归羽说到此处,冷笑了一声,道,“贵妃娘娘可想过,孟伯亨虽然是嫡子,然而娇语在世的时候,郑侯后院的大权,一直是在她手里的!向夫人这个名义上的主母,除了国公夫人的头衔外,在府里可是一无所有,连日常所用,都得娇语点了头才能划拨!” “而且向夫人自己出身寒微,娘家尚需要她的补贴,遑论是倒贴她了!” “按照娇语的为人,可不会给孟伯亨太多例钱!” “实际上,娇语那会儿一直都在克扣向夫人母子三个,直到皇后年岁略长之后,得到太后的宠爱,时常接她入宫叙话,娇语碍着太后敲打,才不得不有所收敛。然而也不过是照着府里的规矩给,从来没有多的!” “就那么点儿例钱,每个月去像点样子的勾栏里吃上回花酒都不太够,岂能让孟伯亨短短时日里,将纨绔们的毛病统统沾了个遍,还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舒贵妃听的头晕目眩,喃喃道:“难道……难道孟伯勤?” “正是孟伯勤借口心疼继母向夫人母子,私下派人给孟伯亨送银子。”孟归羽森然说道,“又派人引他去花街柳巷之类的地方厮混解闷……那时候孟伯亨正值少年意气,在府里被娇语挑剔的站不住脚,原本就满腔愤懑!入了青楼勾栏之地,一群温香软玉靠上来,他想听什么说什么,时时刻刻处处的奉承讨好着,比在郑侯府里不知道快活自在多少,孟伯亨在向夫人的养育下也不是什么警醒上进的人,哪里能不一头陷入进去,却怎么还肯着家?” “几次下来,就算向夫人拦着不许他出去鬼混,也是拦不住了!” “何况向夫人本来也不聪明,眼界且窄,压根没看出来孟伯勤的用心不说,甚至知道孟伯勤私下给孟伯亨送银子之后,还觉得自己没白疼这个继子一场!” “至于郑侯最小的儿子孟思安……其母娇语却是精明!” “所以,不管郑侯有多喜欢娇语,娇语都只能做妾!” “娇语去后,孟思安……可不也马上出了岔子?!” “当时郑侯他们都怀疑臣,后来则怀疑孟伯亨,实际上……还有一位掺合者,只怕他们想都没想过吧?” 孟归羽淡淡说道,“实际上,臣这两年一直都在想,当年郑侯与娇语的意外相遇,娇语在短短时间里对郑侯喜好了如指掌,轻轻松松就能投其所好……是否也有孟伯勤的手笔?” “……”舒贵妃怔道,“孟伯勤既是郑侯嫡长子,又同两个弟弟年岁差距悬殊,孟伯亨跟孟思安长成的时候,他已经手握重权,何至于还要这样算计他们,不给他们出路?” 第三百三十章 香消玉殒 “娘娘,这话别人问问也还罢了,您开这个口,不觉得可笑么?”孟归羽闻言,不禁嗤笑一声,“当然是怕郑侯见异思迁,当初怎么栽培偏爱他这个嫡长子,因为其生身之母早故,没有亲娘在郑侯跟前帮忙说话,一旦郑侯被继室或者宠妾所左右,给予继室嫡子或者庶子跟他同样的待遇……他又没有密贞那么出挑的资质,拿什么跟弟弟们争?!” 舒贵妃讷讷的说道:“啊,是这样……但为什么我不好开口问这个?” 孟归羽瞥她一眼,贵妃顿时后悔,生怕又要招来殴打,这瑟缩的模样看的孟归羽眼中有讥讽一闪而过,淡淡道:“娘娘跟昭仪娘娘,不就是个鲜明的例子?当年陛下与废后文氏才成婚的时候,何尝没有过鹣鲽情深的一段?那会儿的废后文氏,可不就是压根没想到两位入宫之后对她而言意味着什么,或者说连太后都没想到陛下会对两位娘娘宠爱到如斯地步吧……若是这两位,有孟伯勤一半的小心谨慎,这宫里,根本就不会出现两位娘娘的人影了,是吧?” “……”舒贵妃不敢作声。 不过孟归羽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儿谈兴却很浓,思索了一下,又说:“其实臣说孟伯勤为人虚伪,器量狭窄,还有一个缘故。就是之前臣从太后处得到消息,关于太后软硬兼施,逼着陛下答应让十四妹妹入宫为后时,决定放弃娇语娘儿三个,转为投靠向夫人。” “后来向夫人帮忙引荐给孟伯勤,从此与这位堂兄搭上了关系。” 他说到这里,冷笑了几声,方继续道,“那个时候臣跟弟弟妹妹几个,正是最孤立无援最希望有人拉一把的时候!若果那会儿的孟伯勤诚心诚意相待,臣想着,自己应该会肝脑涂地的报答他吧?” 舒贵妃心道:“你这小畜生,也真是没脸没皮,说的出来这样的话……本宫虽然平素里对你态度不好,颇多轻慢,可是本宫给你的好处还少么?没有本宫,压根就没有你今日!你尚且这样对待本宫,谁若当真掏心掏肺的对你好,那才叫瞎了眼!你这种狗东西,活该扔给密贞那样用你归用你,却怎么都不信任你的人磋磨!” 只不过心里破口大骂,面上却是丝毫不敢显露,只低着头作专心聆听状。 “然而孟伯勤却只将臣几个当狗使唤,偶尔扔几块骨头,还得臣几个作感激零涕状……”孟归羽语气冰冷,“他算计孟伯亨跟孟思安,还能说因为他们三兄弟乃是同父异母,为了独占父爱,所以为之!” “固然不够厚道,却也算是未雨绸缪!” “但连臣这个隔房的堂弟,甚至还是父母双故、且不受诸位伯父待见这样的情况,都不肯下真心笼络,只当奴仆一样使唤驱策……这样的胸襟,臣当时就知道,这位堂兄看似高高在上大权在握,然而郑侯等人一直好端端的,且帮他将子嗣都栽培出来,也还罢了!” “否则,像如今这样的情况,他绝对撑不起场面!” “这个不仅仅是能力跟心性,更因为他压根就没有这份力挽狂澜的眼界跟气度!” “这点上,年纪给他做儿子都小的密贞,可比他强太多了!” 他不屑的说道,“所以,娘娘您看,臣只是趁乱救下他左右心腹的几个子嗣,以此为条件,换取他们在孟伯勤跟前进言,果然孟伯勤几乎是如获至宝的同意了他们的看法!” 舒贵妃其实不想听这些事情了,一来她出身寒微,一身本事都是伺候好宣景帝,对于朝政什么的,压根就不懂,要是懂得的话,这些年来她也不至于同妹妹舒昭仪一块只是陪着宣景帝在后宫花天酒地,那是早就跑前朝指点江山了! 二来虽然孟归羽方才的警告,似乎透露出不会杀她的消息,然而贵妃担心,就算孟归羽本来没有杀她灭口的意思,这会儿听多了他的秘密,说不准孟归羽回过神来之后,就决定痛下杀手了呢?! 然而此刻看着孟归羽的脸色,贵妃总觉得要是不给他捧个哏的话,自己不会有好下场,因此战战兢兢的问:“你……您……您让他们给孟伯勤进的什么言?孟伯勤要这样喜欢?” “自然是……放弃南下为郑侯等人报仇!”孟归羽似乎很得意这个计策,朝她露出一个可称温柔甜蜜的笑容,“火烧辎重,偷袭赵适等不服他的将士,毁坏关城,然后……北上投靠茹茹的新任可汗那伏真!!!” “………”饶是舒贵妃对政事一知半解糊里糊涂的,闻言也不禁倒抽一口冷气,低叫道,“这?!” 孟归羽微笑着看着她瞠目结舌的表情,过了会儿,问道:“娘娘很惊讶?” 见舒贵妃茫然点头,他又问,“娘娘为何惊讶?” “北疆防线是周大将军在世时呕心沥血修筑的,前后耗时十年。”舒贵妃心神不宁的说道,“之后的宁威侯跟孟伯勤等人,都是在周大将军的基础上加固、拓展。就是靠着这道防线,这些年来北疆才会整体太平!饶是如此,去岁茹茹犯境,北疆仍旧是一败再败……若果防线没了,茹茹岂不是可以随时挥师南下,兵锋直指长安?!” 话说到这里,舒贵妃若还看不出来孟归羽压根不在乎什么大局,也该去死了。 所以她不惊讶孟归羽置长安,或者说,大穆,不,应该说是中土社稷于险境,她迷惘的是,“这么做,对您有什么好处?” “好处多了去了!”孟归羽看起来似乎很高兴,竟伸出手去,温柔的摸了摸她发髻。 舒贵妃适才出浴,原本是松绾倭堕髻,望着很有一种慵懒闲适的风情。 但中间被孟归羽揪着发髻施暴过,挣扎的时候,锋利的钗环划破了头皮,发髻也已经是半散在肩头。 这会儿孟归羽虽然没有折磨她的意思,然而不轻不重的力道,按过发丝间的伤口,还是让她痛的发出轻微的“嘶”声。 不过,察觉到孟归羽一皱眉,她立刻死死咬住唇,不敢再有丝毫痛楚的表现。 孟归羽很满意她的识趣,也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心情愉悦之下失了分寸,总之舒贵妃感觉到他按在自己发顶的手,力气又加重了几分,素来养尊处优的贵妃哪里吃过这样的苦头? 痛的差点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却强忍着将泪水生生逼了回去! 片刻后,孟归羽大概是折腾她折腾的够了,方收回手去,这还不算,他竟然又从自己袖子里取出一块帕子,擦了擦掌心。 这种态度比刚才的暴打更让贵妃难受,刚刚沐浴出来,满头长发都由宫女一点点拿丝帕沾着羊乳跟姜汁洗过,又在撒着玫瑰花瓣的清水里反复濯洗去羊乳、姜汁的气味,末了由绫罗做的帕子绞干,以玉梳沾着顶顶好的茉莉花头油,梳理的光可鉴人,方才徐徐步出浴室……以色侍人的妃子,对于姿容的要求,素来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苛刻。 舒贵妃自认为就是此刻狼狈不堪的自己,一颦一笑,一个胆怯的眼神,也必定别有风韵,楚楚可怜。 未想孟归羽却这样大喇喇的表现着对她的嫌弃? 她胡思乱想了好一会儿,差点就没忍住落下泪来,才发现孟归羽已经在兴致勃勃的说他对于孟伯勤的算计了:“……世人说孟氏,只知道孟氏前头的三房,提到四房,不是压根不知道,就是似笑非笑的轻蔑神情。其原因无非就是大房、二房、三房对四房冷淡的态度摆在那儿,而且臣跟弟弟幼时都忙于家计,无暇刻苦读书或者勤奋学武,以至于文不成武不就,无法靠才干振兴四房的门楣,只能依靠讨好太后以及三位伯父……而世人总觉得擅长拍马逢迎之人,必然没有真实才干,其为人也足可鄙夷……” 他说到此处,兴致似乎减了点,是想到了容睡鹤,“若果可以,谁不想要密贞那样的天赋与气运?流落海上,竟然得遇帝师为师,且倾心栽培,授以倾囊。且本身天资卓绝,容貌韶润,所到之处,几乎无人不喜,区区盛家算什么?就是两位娘娘这样眼高于顶、见惯了青年才俊的,何尝对他不是一见心悦,恨不得当场收入囊中?!” 孟归羽自嘲的笑了笑,“然而臣跟弟弟既然没有福泽找到帝师那样的靠山,也无密贞那样劫掠读书两不误、最后还能考取状元的资质。不忍辱负重的一点点朝上爬,能怎么样呢?” 舒贵妃怯生生的看着他,不确定自己此刻是否可以说几句安慰的话语而不受到折磨? 她正迟疑的时候,孟归羽却忽然话锋一转,笑道:“不过这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从今往后,再提到孟氏,大房、二房还有三房,统统都将因孟伯勤的选择而蒙羞!” “郑侯、武安伯、成阳伯这些一度权倾朝野的臣子,也将因他声名扫地!” “唯独我四房,会因为忠心护驾,得到天下人的赞誉!” 舒贵妃听着这话,只觉得心惊肉跳,暗道:“但孟氏四房人,同气连枝,你这小畜生,同孟伯勤何尝不是一个祖父?!却故意坑的孟伯勤叛逃敌国不说,走之前,还要尽力摧毁北疆的戍卫!这么做,他日天下人议论起孟氏,凭什么将你所在的四房,特别摘出来?!” “人家陶家打从开国的时候就负责执掌禁军,就因为出了个前任禁军大统领,哪怕有陶遥那样的忠贞之士,几乎就是在本宫跟妹妹还有陛下跟前,血溅合欢宫宫门!这会儿本宫姐妹还有陛下,何尝不是无法信任陶家人,于是给了你这小畜生机会?!” “你这小畜生,凭什么就有信心可以例外?!” 这番话她在心里想着,一个字都没说出来,却不全是怕孟归羽拳脚相加,更是不欲提醒他,若是孟归羽因此垮台,那就是再好没有了! 孟归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目注不远处的屏风片刻,忽然说道:“差不多时候了!” 舒贵妃不解其实,下意识的问了句:“什么时候?” 话音未落,只觉得喉间一凉,她怔了一下,本能的伸手去摸,却摸了满把鲜血,想说话,然而被隔断的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血灌入气管的杂声。 “……”贵妃非常努力的想说什么,然而最终还是无力的倒地,鲜血浸透石榴红的裙衫,原本就红的触目惊心的颜色,越发有种惊心动魄的妖异。 纵然如此,她那双宜喜宜嗔的眸子,却始终死死的盯着孟归羽,似充满了愤慨与疑惑。 “娘娘都知道臣这么多秘密了,怎么可能活呢?”孟归羽神色平静的俯身,在她衣袍上擦了擦匕首上的血渍,安然说道,“方才让娘娘日后长记性的话……只不过是为了暂时安娘娘之心,好让娘娘乖乖儿的听臣倾诉一番……毕竟,臣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说过真心话了!” “即使这些年来,臣已经习惯了隐忍。” “时间长了,总归还是希望找个可靠的人,说说心里话的!” 而最可靠的人,当然是死人。 见贵妃已然气绝,一双眼睛始终瞪的大大的,似在控诉他的欺骗。 孟归羽无奈的摇了摇头,喃喃道:“臣之前出卖过密贞郡王,今日又对再三提拔臣的娘娘拳打脚踢……这样的两个例子摆在面前,娘娘怎么可能还指望臣说话算话,遑论是对您说话算话?” 他收好匕首,也不出殿,只慢慢踱步到旁边的殿窗畔,透过半开的窗户,抬头仰望着北面的天空,似乎想要让目光穿越重重宫墙与万水千山,看到千里之外冀州城的情况:“这会儿……孟伯勤,你应该已经动手了吧?希望你好运!” 第三百三十一章 兵荒马乱 千里之外,冀州。 盛惟乔在熟睡之中被宣于冯氏推醒,迷迷糊糊的张开眼睛,还没看清楚面前的人影,已听宣于冯氏语气急促的说道:“乔儿,你快点起来,看看北面的天空,那是怎么回事?!” “……什么?”盛惟乔听出姨母的声音,下意识的翻身坐起,就见被胡乱挽起的帐子外,正对着睡榻的一扇窗户,已经被宣于冯氏刻意完全打开,窗外,原本此刻应该是嵌着满天星子的深蓝夜幕,赫然被映的通红,犹如傍晚时候连绵不绝的火烧云! 她吓的一个激灵,顿时完全清醒了,不敢置信的问,“那是?!” “那是军营的方向!”宣于冯氏脸色铁青,从不远处的屏风上取了衣物,一股脑儿的塞到盛惟乔手里,“仪珊去准备马车了,你快点收拾,咱们必须立刻离开!” 盛惟乔手忙脚乱的穿戴着,胡乱抓起一支累丝嵌宝石人物纹金簪绾了个发髻,掠了把散下来的鬓发,急声问容睡鹤:“密贞呢?他起来了没有?” “城外急报报来别院,最先就是禀告给他的。”宣于冯氏走到妆台前,飞快的将一件件钗环、玉梳放进可以抱着走的妆匣,沉声说道,“他安排了人护送咱们出城,前往之前许连山驻扎过的营地……那处营地不在北面,位置也是易守难攻,暂时还算安全。密贞自己已经去了怀化将军府!”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是敌袭?只是大军该有岗哨散布附近才是……按说不该那么容易被袭击大本营所在啊!”盛惟乔惊疑不定,匆匆穿好衣裙,接过宣于冯氏递来的妆匣,虽然屋子里还有许多珍玩摆件、锦衣香料什么,这会儿也是顾不得,只能就这么撇下来了。姨甥俩出了门,就见整个院子里都乱成了一团,吴大当家带着几个女卫,皆换了戎装打扮,背负箭囊,臂挽雕弓,腰垂长刀,正迎面而来。 见着盛惟乔,就是一点头:“郡王妃已经收拾好了?老夫人也在,这真是太好了。方才有人意图趁乱不轨,我们姐妹花了点力气处置了,这才过来……马车就在后门,请郡王妃跟老夫人随我们来!” 边走边给盛惟乔解释,“郡王方才已经抵达怀化将军府,怀化将军那边得到的消息要避咱们这儿周全些,目前已经确认,并非茹茹进犯,也非意外,而是孟伯勤所为!” “孟伯勤?”盛惟乔跟宣于冯氏闻言,都吃了一惊,“他跟舅舅虽然不和睦,各有一帮人簇拥,然而大营之中却未因此作出明显分割,火势这么大,他就不怕自己人也受到连累?!” 而且,虽然孟伯勤跟赵适的争斗,在北疆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但夜半放火烧军营这种事情……孟伯勤就不怕引众怒么?! 毕竟北疆苦寒,物资全靠中土输送,以往在高密王与孟氏对于北疆军共同的重视下,这个问题从来不需要操心。 可是眼下长安那边乱成一团,高密王可着劲儿想打下上林苑,孟氏死伤殆尽,仅存的孟归羽、孟归瀚兄弟支撑战局都来不及,更遑论是想到给北疆军运送粮草什么的了。 眼看着夏天已经快要过去,往后的吃食却不知道在哪里,这眼接骨上,军营被烧的这模样,粮草八成也是没救了! 这情况,叫北疆军往后怎么过?! 过不下去,他们岂能不跟孟伯勤讨个说法?! 哪怕是孟伯勤一手带出来的嫡系心腹,在饿着肚子的时候,忠心还能剩多少,也未可知! 盛惟乔心念急转,蓦然灵光一闪,脱口道,“他该不会……就是希望北疆军走投无路吧?!” 这时候无论宣于冯氏还是吴大当家,想的都是赶紧将盛惟乔送到安全的地方,宣于冯氏还说:“万幸蕤宾已经到了海上!不然这沸反盈天的,他一个小孩子家怎么受得了?” 却都没理会盛惟乔的话。 盛惟乔见状也就没再猜测,只抱紧了怀里的妆匣。 片刻后姨甥俩在吴大当家的带领下到后院上了马车,这马车显然是专门为盛惟乔准备的,里头拆了座椅,一口气铺了七八床厚厚的冬日用的那种被褥。由于如今是盛夏,就算是晚上也是很热的,最上面又铺了层凉席,盛惟乔被率先扶上去,才落脚就跟踩了一堆棉花似的差点滚到角落里,不禁说道:“这太夸张了!稍微留个两床缓冲下也就好,这情况坐都没法坐了!” 但宣于冯氏说:“你还没出月子,软点总比硬邦邦的硌人好……而且这会儿哪里来的功夫抽掉被子?将就点,且去了密贞说的营地再说!” 盛惟乔闻言也就没再说什么,然而这驾马车到底没怎么派上用场,因为这个时候全城都乱了。 也不知道消息是怎么走漏的,总之吴大当家一行女卫护送着马车出了门,到了街上,发现到处都有人在嚷嚷着骠骑大将军烧了军营跟辎重,长安那边忙着开战自顾不暇,秋日里肯定不会给这边拨粮,到时候八十万人马没的吃没的穿,作为军营附近的百姓,还能不倒尽了霉?! 是故大街小巷里都有人在没头苍蝇似的乱蹿,又有地痞流氓之类到处打砸烧抢,从前不说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好歹因为军队在旁边镇着、也算井井有条的冀州城,这会儿全然没了秩序。 许多人家如盛惟乔这样,收拾细软,乘了马车,试图连夜出城躲避。只是有的人家想走南门,有的人家想走西门,还有的人家打算走东门。总之除了正火势冲天的北门之外,其他三个门都有人选择,于是车马在街上互相堵了个结实,盛惟乔这一队上街不到半柱香时间,就无奈的发现前后左右都没了让马车移动的空间! 不但如此,那些原本在沿街洗劫的无赖们,见着一堆走不掉的马车,以及一架马车里偶然探头的女眷满头珠翠,眼睛就是一亮,对望几眼,纷纷拿了木棒之类的东西,围上前来,意图不轨! 索性这会儿能够乘车出行的人家,多少都有护卫,联合起来将之驱散……然而也只是驱散,从他们挨了一顿拳脚,远远逃开,却藏匿于街角巷口,兀自探头探脑的举动来看,显然没有完全死心。 “这么大的事情,怎么可以宣扬的满城风雨?”这情况让盛惟乔等人都有点瞠目结舌,宣于冯氏喃喃说道,“冀州刺史在干什么?都不知道暂时封锁消息、稳定局面吗?!现在这乱成一锅粥的样子,茹茹若是趁机打来,这北疆首府简直就是白送给人家的!” 盛惟乔脸色难看,道:“冀州虽然有刺史,但因为孟伯勤跟舅舅的缘故,自来就跟透明人也似,就没有他拿主意的地方!这会儿发生意外,冀州刺史且不说有没有力挽狂澜的心,他的威望也不足以压下场面!” 又说,“而且,这么大的事情,这么快的时间,冀州城里就全部都知道了,显然不正常!这根本就是有人故意在动摇民心!八成就是孟伯勤所为,双管齐下,故意坏北疆局面……若果如姨母所言,茹茹亦在附近虎视眈眈,整个北疆只怕都要危险了!” 她吐了口气,看着前前后后都没有出路的车马,无奈的跟宣于冯氏说,“姨母,咱们不能再在车上了,不然只怕到天亮都还挤在这里,撇了马车……换坐骑吧!” 宣于冯氏忧心忡忡道:“我倒没什么,怎么样都可以!但是你……你能成么?” 算起来盛惟乔这个月子已经坐了二十来天,距离满月也没多久了,在别院的时候,一切行动都已如常。 但骑马到底不一样,平常人不在乎的颠簸,没出月子的产妇,哪怕当时受得住,日后岂能不留下隐患? “这会儿不是能不能成的问题,是要不要走的问题。”盛惟乔指着外头横七竖八的景象,“要么返回别院里去,要么就是扔了马车……这里距离城门还有好些路,难道走过去吗?!” 宣于冯氏语塞,心情复杂的自我安慰:“你素来身体好,这会儿骑马肯定不会有问题的!” 姨甥俩于是下了马车,同吴大当家说明,匀了两匹马出来给她们坐了,这下子顿时就可以走了。她们要走的是南门,路上一行人还在担心出城的事情,谁知道到了附近,却见城门大开,远远近近的百姓一窝蜂的朝外逃。 “这到底怎么回事?”借着门洞里的火炬,吴大当家眼尖的看到角落里两个北疆军士卒打扮的年轻男子,看模样是兄弟,一躺一坐,坐着的抱着躺着的,似乎在努力让躺着的人保持清醒。 她低声跟盛惟乔这边说了一声,驱马走过去,打量一眼二人,扔下一包伤药跟一包干粮,俯身问,“大半夜的,城门为什么开了?” 那坐着的士卒本来不想理睬她的,见着伤药跟干粮,脸色一喜,赶紧把干粮塞进怀里,伤药则给同伴小心翼翼的敷上,边敷边语速飞快的说道:“不知道是哪个天杀的在城里散布谣言,说是骠骑大将军勾结茹茹,已经卖了北疆!这会儿大将军带人烧了大营、毁了粮草兵刃、还毒死大批战马……而茹茹大军已经逼近冀州,现在不逃,回头就逃不掉了!” “一群刁民听信谣言,竟聚众冲击城门守军,硬是杀了咱们一班兄弟,夺了绞索,大开门户去逃命……这群该瘟的畜生也不想想,若果茹茹杀过来,凭他们两条腿,跑的过人家四条腿?!还不是一样合家不得好死!!!” 这士卒显然因为自己跟同袍的遭遇,对夺门的百姓十分不满,说着说着就开始破口大骂。 吴大当家无心听他那些污言秽语,见问不出更多消息来,就拨马回转盛惟乔跟前,低声说道:“郡王妃,咱们走吧!” 盛惟乔心情沉重的点了点头,一行人出了城,就看到官道上络绎不绝的人群,携老扶幼,逃难一样,人人神情仓皇,步伐匆匆。 看到有乘马经过的,步行的人群就流露出羡慕来。 大概因为盛惟乔这行人虽然个个披了斗篷掩饰容貌身形,近点看还是看的出来是女子的,就有人蠢蠢欲动,想要拦下她们,抢夺坐骑。 吴大当家见状,冷笑了一声,低声说道:“郡王妃,请暂且闭眼!” 话音未落,她反手自肩头抽出一把羽箭,全部架在弓弦上,看也不看的一把射了出去! 那几人起先见吴大当家亮出弓箭还有点惧怕,但见她用一把羽箭搭弦,只道是个根本不会弓马的花架子,还在嬉笑着恐吓,谁知道转眼就个个捂着脖子倒毙道上! “不知死活的东西!”杀完人,吴大当家还没完,吩咐手下,“你们两个下去,将首级割了,挂在马鞍上!也教前头的人有个例子,知道胆敢阻拦咱们的人的下场!” 两名女卫应声滚鞍落马,大步上前的同时拔出腰间长刀,揪住尸体发髻就下手,一刀一首级,干脆利落的跟砍瓜切菜似的,顷刻之间就将首级统统割完。继而将这些首级的发髻都解开,将头发一块儿打结,拎回去上马挂鞍,全程镇定自若见怪不怪,跟普通女眷上街买菜一样平淡。 这一幕吓的附近之人个个失色,方知一群女眷驱马出行,自有依仗,绝非易与之辈,非但不敢继续阻拦,反而下意识的闪开,硬生生的从此刻拥挤的官道上,让出一条可供马匹驰骋的道路来! 吴大当家注目左右,见所有触及自己目光的人无不瑟缩闪避,更有人两股战战,几欲瘫软在地,冷笑了一声,打马道:“走!” 率先扬鞭而去。 待她们这行人走远了,方才被杀之人的家眷,才敢围上来恸哭,只是也不哭几声,就被同伴劝着扶着赶路去了……到底是在逃命。 第三百三十二章 损失惨重 大抵人总是欺软怕硬,有了马鞍上两串人头的威慑,接下来的一路上,就太平多了。 而且走出去数里地之后,就见前头有军队逆着人群朝冀州方向赶,沿途百姓有跟他们求助的,却全部被驱赶到路基之下,且有前锋策马沿官道来回奔驰,大声喊话,要闲人回避,不许冲撞了队伍行列,违背者警告一次无果后,立斩不饶! 这杀气腾腾的模样,顿时镇住了许多还想纠缠的黎庶。 “是打算前往冀州城或者大营那边救援的军队?”盛惟乔远远的看到,就跟吴大当家说,“不知道是敌是友,咱们避一避吧?” 但吴大当家闻言,却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应该是郡王吩咐过来接您的。” 她让盛惟乔等人勒缰停在原地,独自赶上前去,同最前头的士卒说了几句,就见队伍一分,放她入内,片刻后,两名骑士陪着吴大当家一块儿飞驰到盛惟乔跟前,抱拳行礼,自报家门是许连山麾下,半晌前得了容睡鹤飞鸽传书,匆忙来迎主母。 盛惟乔诧异道:“连山不是已经陪着我儿去海上了么?怎么还留了部属下来?” 那两名骑士解释道:“许校尉来西疆时带了三千兄弟,之前护送小世子的时候,怕人多了引人注意,且郡王妃跟郡王妃接下来兴许也有用到的地方,走的时候,有乳母跟大夫扮成的夫妻做掩护,就只带了少部分人,留下属下等人,以备郡王跟郡王妃差遣。” “那今儿个还真是正好了!”盛惟乔这才释然,又担心还在城里的容睡鹤,“我看这会儿有吴大当家护送也就可以了,你们还是继续去冀州城里接应密贞吧?” 但这两人跟吴大当家都说容睡鹤那边不需要操心,他们的任务就是保护好盛惟乔跟宣于冯氏:“郡王如今是跟怀化将军在一起,怀化将军在北疆经营多年,麾下的人手多了去了,用不上咱们的。” 又说,“孟伯勤丧心病狂,将好好的冀州闹的这个样子,焉知道会不会也派了人藏匿暗中,意图对郡王妃不利?吴大当家武艺虽然高明,到底手下人少。” 盛惟乔心道这些人的前途都在容睡鹤身上,他们不急,想必容睡鹤那儿确实不危险,暗松口气,也就依了他们。 她这里跟宣于冯氏被军队簇拥着朝营地去的时候,冀州城里,赵适正脸色铁青,几乎咬牙切齿的质问堂下之人:“为什么这么大的事情,你们竟然事先半点风声都没听到?!你们是死人么?!那为何今儿个那把火烧起来的时候,你们竟晓得跑出来?!” 无怪素来待下宽厚的赵适这么愤怒! 因为北疆这次损失实在是太大了! 这会儿的季节本来就是一年当中最热的时候,就算是北疆地气不如南方和暖,八九月里就要飘雪了,盛夏之际,归根到底也是炎热的。最近又是连着晴了十几天,滴雨未落,花草树木都要被晒出油来了,这个时候军营走水,还是大晚上的,可想而知,救火该有多难! 遑论许多地方的起火甚至是被泼了油的,一桶水下去,油火浮在水上,蔓延更快! 如辎重、军械、粮草之类的重要位置,更是泼油的重灾区,哪怕有部分将士悍不畏死的披了打湿的被褥冲进去抢救,能够抢出来的东西,亦是寥寥无几! 倒是因此烧伤的人,不在少数。 这样的功臣不可能不给他们诊治,问题是如今库房烧的烧毁的毁,药材都配不出来! 最让赵适痛心的,是战马的损失:火才起,精骑这边就本能的扔下一切,先将营地旁边的战马转移。 完了留下一部分人看守战马,其他人折回去参与救火等事儿。 这本来是个正确的应该受到赞许的做法。 然而忙了半晌,就接到噩耗,说战马出现了集体倒毙的迹象! 原因很好查:负责看守战马的士卒里,有孟伯勤的人,借着巡视周围的机会,在临时安置战马的草地上撒了毒。 由于是晚上,众人又都关注着大营那边的情况,是以好一会儿都没发现他的所作所为。 还是战马死多了之后,有人反应过来,提议互相搜身,这才将奸细揪了出来! 但这个时候已经晚了:北疆满打满算,只有四万精骑,其中供他们使用的战马,对外号称二十万,实际数目不到八万。 由于八万战马数目不小,而且孟伯勤与赵适不和,麾下转移战马的时候当然不会选择同一块草场。虽然孟伯勤派遣的内奸并非只混进了一处草场,但每个草场情况不同,奸细得手的程度也大不一样,而且最早发现有人投毒的草场,立刻派人通知了其他地方,这一点,多少保全了一部分战马。 然而到目前为止,数点下来的结果是,战马被直接毒死、毫无抢救余地的,足有两千多匹! 还能抢救、但短时间里都不可能上战场的,约莫三千出头。 稍感不适,休息几日应该无妨的,也有近千! 这么大的损失,不止赵适大发雷霆,诸将听的也是眼前一黑:六千匹战马,接近十分之一的数目,这可是北疆攒了多少年的血本!!! 一夜之间就这么折掉了,这比剜他们的心还要难受!!! “怎么可能折损了这么多?!”消息刚刚传到时,很多人甚至完全不敢相信,一迭声的追问,“就算有奸细下毒,然而战马素来给养丰厚,这段日子,因为长安那边的乱子,大军上下,越发戒备,隔三差五的就会喂夜草!” “哪怕今晚为了避火,临时驱赶到草场暂寄,马儿贪嘴,啃食地上的草料,为内奸所趁!” “但不是说,坐骑倒毙了几批之后,就被发现了端倪?!” 报信的士卒大汗淋漓的解释:“因为啃食了撒了毒粉的草料而死的战马确实不太多,但有几处草场,恰好临溪,有奸细悄悄在溪水上游投毒。战马在大营中为火所烤,之后又被驱赶着一路跑到草场,自然口渴,到了地方,就蜂拥过去饮水,然后……” 这会儿赵适将桌子拍的“砰砰”响,底下几个负责监视孟伯勤动静的手下战战兢兢:“孟伯勤最近与长安联系频频,属下……属下只道他会挥师南下,委实想不到他丧心病狂至此,竟会与茹茹勾结……” “就算你们这几个废物以为孟伯勤除了挥师南下之外没有其他念想!”旁边几个还在心痛战马损失的将领怒声打断,“那也应该盯牢了他那一家子上上下下的动静,而不是死了一样,连大营都被烧了、冀州上下都乱了,还一头雾水!!!” “亏将军信任你们,将这么大的责任托付给你们!” “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养几条狗,也比你们警醒些!!!” 那几人被骂的头都不敢抬,额上冷汗滚滚,却也是十分迷惘:本来赵适同孟伯勤就关系不睦,自从长安之变的消息传来之后,双方更是对对方戒备满满,说是成天枕戈待旦绝不夸张! 这情况,他们几个也是带了人,夜以继日的不错眼的看着骠骑大将军府上下的啊! 怎么就一点风声没接到,孟伯勤已经动了手? 他到底是怎么瞒过自己这边的耳目的?! 他们想不通,自然也给不出交代,眼看赵适等人越问越生气,就要下令将他们拖出去斩首示众,这时候冷眼旁观的容睡鹤开口说道:“最近孟伯勤同长安联系频频?他的父亲郑侯等人早已身死,一干兄弟也是随之而去,如今人在长安,且存人世的孟氏,不过太后与孟归羽、孟归瀚。太后娘娘素来不问政事,如今年事亦高,八成是没法子跟他商议什么的,那么问题是不是出在了孟归羽身上?” 赵适等人一愣,道:“孟归羽?” 崇信侯孟归羽,在长安算是从几年前封伯的时候就开始崭露头角的。 但在北疆,却迄今鲜少有人听说过他的名声。 毕竟在长安之变前,郑侯等人尚且在世时,孟氏是实打实的满门显赫,相比之下,四房的兄弟俩,实在不那么引人注意。 就算这会儿郑侯他们都死了,孟归羽兄弟因祸得福连连晋升,如今更是手握禁军大权,地位非凡,有左右大局走向的能力。由于长安跟北疆之间的迢递,对他仍旧是陌生的。 这会儿赵适思索了一会儿,才迟疑道:“这个人我曾经听闻过,据说虽然是孟氏子弟,但因为父母早故之类的缘故,一直不受族中重视,与郑侯等人也不亲热。但这次郑侯他们伏诛,孟归羽兄弟俩倒是趁势而起……算算年纪,他们都还年轻,尚未成亲。竟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把手伸来北疆,还做的如此隐蔽吗?!” 容睡鹤说道:“舅舅,您几位久在北疆,对于长安难免生疏。这崇信侯虽然声名不如郑侯三兄弟响亮,甚至连孟伯勤也比不得,要说心机,孟伯勤却也未必是他对手!” “何况其他事情也还罢了,勾结茹茹,孟归羽说不得是轻车熟路呢?” “早先在西疆的时候,就是孟家乾悬崖勒马幡然醒悟的那回,后来不是打听到,其实并非出自郑侯授意,而是其教子不严,叫嫡庶子嗣打了旗号?” “当时郑侯几个就查出来幕后有孟归羽的手笔,只不过他早有准备,拿出了一番证据,最终将矛头引到了郑侯继室嫡子、皇后胞兄孟伯亨头上,自己又仗了舒氏姐妹的维护脱了身!” “若果此事其实是他一手主导……此番为孟伯勤与茹茹穿针引线,自然是轻而易举之事!” 赵适皱眉道:“就算如此,然而此番孟伯勤一应动作,皆将我麾下瞒的滴水不漏,着实可疑!” 左右正要接话,他却已经岔开话题,“不过眼下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必须赶紧稳住局面,以免茹茹趁虚而入才是!” 有将士出列求战:“将军!孟伯勤丧心病狂!若果任凭他将咱们西疆糟蹋了一番之后从容离去,我西疆军往后的脸面朝哪里搁?末将请将军与末将收拢部下,即刻前往追杀!!!” 这人开了个头,众将纷纷响应,都要求追上去提了孟伯勤一家子的头颅回来洗刷耻辱。 然而赵适闻言,却是沉默不语,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允了最先请战的那人,又叮嘱他务必小心谨慎:“莫要因为愤怒中了孟伯勤的计,咱们此番损失惨重,可就这么点儿家底了!若再有折损,茹茹一旦攻来,后果不堪设想!!!” 如此打发了请战的要求,又给众人安排事宜,收拾善后。 一番快刀斩乱麻的处置之后,赵适神情复杂的看了眼容睡鹤,说道:“密贞,你来,我有话单独同你商议!” 第三百三十三章 内情 “这次的事情,是你做的?”舅甥俩到了后头的屋子里,老仆端上茶水糕点,就被赵适挥退,看着门关上,外头庭院里静悄悄的没有第三个人影,他脸色变幻不定,好一会儿,才咬着牙问,“或者说,是你推波助澜的?!” 容睡鹤端起茶水浅抿一口,平静道:“不错!” “为什么?!”赵适虽然问之前,心里已经认定了,此刻闻言,还是忍不住感到怒火迸发,几乎想将面前的茶碗砸到他脑袋上去,他深吸了口气,勉强按捺住暴怒的情绪,低声质问,“且不说北疆军攒点家底何其艰难,就说你让孟伯勤带着人马辎重还有对北疆对长安对整个中土的了解,前往茹茹……对咱们,对你,有什么好处!?” “舅舅可想过,不让他去茹茹,让他继续待在大穆,会是什么结果?”容睡鹤平静的说道,“郑侯等人虽然不在了,可偌大孟氏,耗费数十年心血,对孟伯勤的栽培还在!” “八十万北疆军,向着孟伯勤的人,本来就占着大头!” “此番孟氏死伤惨重,北疆军中,对于孟伯勤不无同情!” “就算孟伯勤才干不算非常出色,然而有着这份基础,他盘桓北疆不去,舅舅自认可有什么法子,在短时间内解决他?” 赵适沉默,过了会儿,他冷冰冰的说道:“我确实才疏学浅,不然也不至于被孟伯勤压制这许多年!然而正如你所言,由于郑侯等人的死,军中对孟伯勤颇为同情!” “所以孟伯勤倘若一直不肯南下为郑侯他们报仇雪恨的话,这份同情,少不得要转为轻蔑与不屑!” “至于说南下,孟伯勤这样才干不怎么出色的将帅,盘踞在孟氏帮他经营多年的北疆也还罢了,远道伐师,他就算勉强应付下来,必然也是错误百出!” “到那时候,就是咱们的机会!” “如今你纵容着孟归羽撺掇这堂兄将北疆闹的这天翻地覆之后甩手而去……有了茹茹做靠山,少不得立刻掉头过来攻打冀州!” “我且问你,这会儿的北疆,要拿什么来抵挡?!” 说到末了一句,赵适实在按捺不住胸中怒火,声音一个拔高,几近咆哮! 然而容睡鹤兀自心平气和:“抵挡?孟伯勤此去,汇合了茹茹,也不可能来打北疆,所以何必考虑抵挡?” 赵适怔了一怔,道:“什么意思?” “因为茹茹根本不知道我在这里,茹茹这会儿最想杀的就是我,他们要打大穆,首选的目标怎么都该是西疆!”容睡鹤淡淡说道,“舅舅该晓得,他们的新任可汗那伏真,曾经做过我的俘虏,就算做了可汗之后,也一度被我威胁,嗯,应该说,迄今他都对我心存忌惮,欲杀我而后快!” “只不过他如今刚刚做了大汗,即使汗位是登辰利予亲自传给他的,未免还需要段时间巩固地位,且他好友图律提在我手中,多少让他投鼠忌器……故而没有敢立刻对西疆动刀兵!” 赵适皱着眉,说道:“这个事情你才来北疆的时候就同我说过,你拿帮登辰利予养儿子孙子作为条件,换取登辰利予驾崩之前帮你阴那伏真一把!教他放弃攻打西疆,转道北疆……我当时就说了,这个计划很好。为什么这才过去几天,你就换掉了?” “是你习惯了这样的朝令夕改,还是你从一开始,所说的计划,就是骗我的?!是你知道我根本不可能同意你将孟伯勤撺掇去投靠茹茹,存心先讲了个我会接受的计谋做幌子?!” 容睡鹤笑了一下,笑容难以捉摸,猜不透他心思,只听他缓缓说道:“舅舅何必如此生气?我给您一一道来缘故就是!” 就说着,“舅舅,首先,让孟伯勤一不做二不休,索性率部投靠茹茹,而且走之前还将冀州城内外弄个天翻地覆,尽力留给您几位一个烂摊子!这么狠毒的谋划,与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全是长安那位崇信侯的手笔!” 赵适不太相信:“就算那孟归羽乃是孟氏四房子弟,素来不受族中宠爱。与孟伯勤到底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堂兄弟!在以前兴许还有点疙疙瘩瘩,这会儿郑侯等人死伤殆尽,偌大孟氏就他们兄弟俩撑着,居然不互相扶持,反给兄弟出这种馊主意,这是疯了么?!” 又说,“何况孟归羽趁着此番长安之变,才得到执掌禁军的机会。若果晓得他堂哥一家子叛国,他那个禁军统领的位子,还坐得稳?!” 最重要的是,“禁军已然分裂!就算没分裂,统共的四十万大军都在孟归羽手里,这种长年驻扎御园、多少代都没见过正经战场长什么样的军队,岂能是边军的对手?!” “孟归羽放着孟伯勤这个堂哥不拉拢,反倒将他哄去敌国,难道他竟狂妄到以为做了禁军大统领,凭着手里那点儿人马,就能横扫天下,所以完全不需要孟伯勤的帮忙?!” “舅舅,孟归羽若要横扫天下,为什么只靠他手里的那点人马?”容睡鹤闻言,摇头道,“莫忘记三大边军跟沿海水师,这会儿都还在按兵不动!” “我是根基浅薄不好动;南疆军是吃不准将来如何不敢妄动;北疆军则是您跟孟伯勤互相牵制动不了!至于沿海水师,由于这些年来朝廷的不上心,跟西疆军之前一样,一直在败落,且水师一身本事都在水上,长安的局面,三大边军都没动,他们也不想冒险掺合。” “所以孟归羽根本不需要考虑靠着现在手里的那点兵马做太多事情,他只要干掉高密王就好!” “高密王一旦身死,陛下就可以返回长安,亲自驳斥‘替身’之语!” “陛下再是公认的昏庸,终究是这天下名正言顺的主人!” “迄今上林苑没有什么像样的援军,就是因为天下人不确定他是否还活着,生怕做了大逆不道之人的帮凶,所以裹足不前!” “一旦晓得陛下还在,一切都是高密王的胡说八道……舅舅以为,那些观望的州县,还会继续踌躇么?必然是纷纷勤王的!” 容睡鹤说到此处,淡笑了一下,“然后,救驾有功,又是太后亲侄的孟归羽,自可以借此大势,讨伐我了!” “毕竟,我跟高密王关系再坏,终究是嫡亲父子,不是吗?” 赵适脸色一变,喃喃说道:“若孟归羽打的是这样的主意的话……那么他确实不需要太在乎孟伯勤了!” 因为只要天子在手,握着大义名分,哪怕守不住长安,大不了且战且退,让宣景帝跟太后移驾后方,徐徐图之。 届时除非容睡鹤有能力横扫天下,不然这么耗下去,败亡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毕竟容睡鹤虽然是天子亲侄,又是公认的有才干,之前舒氏姐妹还一度要将他过继到宣景帝名下为储君,但由于种种缘故,这事儿到底没办成。 所以他还是高密王的子嗣。 那么孟归羽到时候劝说宣景帝从宗室里另外挑个晚辈过继,立作嗣子,容睡鹤的起兵,就是造反,就是叛乱,就是弑亲! 是板上钉钉的不义之举! 这样他所有的出色,都只能总结成一句:卿本佳人,奈何为贼? 而孟归羽既然打算这样来对付容睡鹤,孟伯勤的存在,哪怕不算堂兄弟之间的恩怨,冲着孟伯勤的兵权,也要成为这堂弟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毕竟,孟归羽挟天子以令诸侯,号召天下共同讨伐容睡鹤,现成的理由就是高密王是反贼,是逆王,意图弑君,这样的罪行,株连家人,尤其是手握兵权的亲生儿子,是理所当然的! 但孟伯勤呢? 这是孟归羽的堂兄,根本没法用同样的方法来对付。 最要命的是,孟太后还在。 而孟太后在孟氏四方人里,是最偏爱大房的。 孟伯勤本来就是太后最宠爱的侄子没有之一,这会儿在郑侯等人统统罹难的情况下,太后对孟伯勤会有多维护,简直可想而知! 哪怕孟归羽呕心沥血的保护了太后跟宣景帝,一旦孟伯勤率军前往,与太后汇合,太后十成十会将孟归羽的功劳忘记到脑后,可着劲儿的帮孟伯勤在宣景帝跟前要好处! 到那时候,孟归羽不啻就是给这堂兄做垫脚石了! 就算弄死太后也不行,一来孟归羽的计划即使一切顺利,很多事情上,少不得也需要太后的帮忙,毕竟他根基比容睡鹤还浅薄,名声也远不如容睡鹤响亮,可不是什么场合都镇得住场面的! 二来,孟伯勤手握兵权,还是大穆最能打的北疆军。哪怕没有太后拉偏架,一旦进入京畿,堂兄弟俩谁说了算……可真不好说了。 是以孟归羽索性设法撺掇这堂兄叛逃茹茹! 如此,算是提前铲除了一个后患,他接下来只需要全心全意的摆平高密王父子就好! 赵适思索半晌,颓然说道:“然而孟归羽要怎么解决因为孟伯勤的叛变牵累他的问题?” “痛斥孟伯勤,自己接任孟氏家主之位,开祠堂革除孟伯勤一家。”容睡鹤轻描淡写的说道,“甚至打着清理门户的旗号,悬赏其头颅……反正他对孟伯勤嫉恨已久,怎么狠怎么来。噢,太后这会儿不管心里怎么想的,人在他手里,少不得也要配合。” 顿了顿,他说,“顺带,再放放心心的全盘接手孟氏在整个大穆的遗泽!” 赵适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你好像不意外?莫非你当初同他接触的时候,就看出来他是这样的人了?那你还敢用他?他如今的权势地位……已经超出你的控制了吧?你不觉得懊悔么?” 第三百三十四章 战马 容睡鹤闻言,有点失笑,说道:“舅舅,我为什么要懊悔?正如您所言,我打一开始看到他的时候,就知道他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不,应该说,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只不过那会儿他所在乎的人都还好好儿的,为了他们,他努力管住自己,做个老好人而已!” “至于说我为什么要用他……” 他淡淡的说道,“因为他这种人,对我来说,乃是最熟悉最了解的性子,用起来比用那些所谓的老实人还顺手,为什么不呢?” “你最熟悉最了解这种阴毒之人的性子?”赵适皱眉,以为他说的是在玳瑁岛上见惯了凶神恶煞无恶不作的匪徒,叹口气,正要说话,不意容睡鹤“嗯”了一声,说道:“因为人对自己当然了解当然熟悉,所以他的想法做法,我都不要揣摩,只要比着我在岛上时候的心境就知道了!” 赵适:“……” 他这次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密贞,我之前就跟你说过,你流落在外受委屈的事情。我知道你母妃一直引以为憾,认为对不起你。但不管是上次,还是这会儿,我都是那句话:男儿吃点苦头不算什么,你要没有这番经历,就算天资卓绝,说不得也就是黄无咎、高承烜之流,哪里来如今的成就?” “老是对过去的苦楚耿耿于怀、念念不忘,这绝对不是大丈夫的胸襟,且对前途,亦是百害而无一益!” “何况你那些委屈都已经过去,如今你有了娇妻幼子,只等将大事成就,便是青史留名,人间至尊!” “我非常期待你能够完成穆宗皇帝陛下的遗愿,更期待你建下诸位先帝都未能达到的功业!” “希望千百年之后,世人依旧记得你的才干与成就。” “而不是‘心机深沉’、‘睚眦必报’、‘不顾大局’这种小家子气的评论!” “你不要看孟归羽这会儿风光,他这种人,是不可能走太远的!” “顶多得意一时,不过昙花一现罢了!” “我知道你背后的那位,才情绝艳,非我所能及!” “但是,我赵家数代簪缨,迄今家门无衰,而帝师固然名传四海,威望赫赫,他膝下子弟,可有谁能继承这份声名?” “可见帝师本身固然有着无与伦比的才华,比起教诲子弟来,却也未必及得上我赵家!” “我跟你说这些话,不是以怀化将军的身份,而是以舅舅的身份,希望你都能够听进去,且铭记在心!” “他日你威加四海之际,该知道我的良苦用心!” “………”容睡鹤无语的看了他好一会儿,才提醒道,“舅舅,我说了,那是我在岛上的心境。那会儿我根本没见识过岸上的广阔,眼界狭窄,成天跟一群无恶不作的匪徒为伍,想的当然也是勾心斗角。上岸之后,又是念书又是科举,得空还要操心大事,哪里来的功夫自怨自艾?” “何况我也没什么好怨愤好难过的!” “毕竟对不起我的人,基本上早就被我弄死了!” “要记恨的话,一般来说,都是别人记恨我才对!” 赵适:“……” 他沉默了一下,果断转开话题,说道,“孟归羽算计孟伯勤的缘故,我是明白了,但我还是不明白,你之前不知道这事儿也还罢了,既然知道,为什么非但不阻拦,还要给他推波助澜?!” “因为我在北疆呆不久,没那么多功夫跟他磨蹭!”容睡鹤淡淡说道,“孟伯勤全赖家族扶持才有今日,本身的才干怎么样且不说,首先就没有面对过这种几近灭族的情况下独自承担起振兴门庭的重任!这段时间,冀州上下固然因为他的频频动作,弄的风声鹤唳。但只看他始终没有实质上的举动,就知道,他其实茫然了。” “或者说,害怕了。” “毕竟就好像一户人家家财万贯的时候,在赌桌上输个千儿八百的,也是无所谓。” “但若家道中落,家里统共就剩了十两银子,吃饭穿衣过日子都指着这笔钱,这时候压上了赌桌……舅舅以为,这家人还能够对于输赢无所谓么?” “……我以为他至少会尝试下南下的。”提到这个对峙多年的老对头,赵适多少有些唏嘘,“毕竟郑侯虽然对继室嫡子不怎么样,在宠妾去后,庶子也渐渐的失去他宠爱,但对这个原配嫡子,真的是掏心掏肺了!” “之前孟家乾在西疆联合咱们坑了茹茹一把,这事儿要是其他子弟做的,郑侯绝对不会放过!” “就因为孟家乾是孟伯勤的亲生儿子,且是出了名的偏爱的儿子,郑侯那边据说竟只写了封信来呵斥了几句……可见他对孟伯勤是真的疼爱,甚至爱屋及乌,对孟伯勤膝下诸子,亦是另眼看待!” “这样的老父惨死长安,他不敢报仇不敢收尸,甚至连姿态都不做一下吗?” “如今突兀而去,叛逃敌国,可想过长安的街巷阡陌之间,兴许郑侯等人的尸身,至今无人收殓,还在等他?” “他不去,昔日声名赫赫的一代公侯,说不得死后连尸身入土也不能得,竟成了虫蚁野犬的口中食!!!” “这岂是人子所为?!” “遑论是最受重视的嗣子!!!” 相比赵适对郑侯等人的愤慨,容睡鹤倒是觉得这很正常:“郑侯等人遭遇的消息传来北疆之后,孟伯勤犹豫了很久,其实他的选择就两个:一个是报仇,一个是不报仇。” “报仇要面对的问题也是两个:赢了怎么办?输了怎么办?” “赢了的话当然是最好不过!” “然而倘若输了的话……昔年郁郁葱葱枝繁叶茂的孟氏,只怕就只能靠孟归羽兄弟延续血脉了。” “但孟归羽兄弟同郑侯一脉有罅隙,他们就算传承下去,会管郑侯这一支么?先人无人祭祀,血脉无人传承,这点有的人想的开,有的人却是怎么都想不开的。” 容睡鹤淡然一笑,“至于说不报仇,其实也就是选择一种最稳妥的方式来保全血脉。” “那么选择也是两个:留在北疆,离开北疆。” “先说留在北疆,虽然说北疆是孟氏跟孟伯勤经营多年的地方,然而到底跟西疆于我的情况不一样。西疆我是将之前说了算的人都赶走或弄死,如今就我一人做主的;可北疆不然,舅舅固然奈何不了孟伯勤,孟伯勤又何尝奈何得了舅舅?” “这还是以前。” “这会儿郑侯他们死伤殆尽,舅舅的妹夫跟外甥却都还在,长此以往,此消彼长,孟伯勤落入下风,任凭舅舅处置,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所以他要是没蠢到家,就不该选择留下!” “至于说离开北疆……孟氏之前掺合的事情,可是意在天下的!” “所以站的高摔的重,如今中土虽大,却哪里有他们的安身之处?除非他自己打出一块安身之处来!” “只是连经营多年的北疆都没把握全盘拿下,遑论是人生地不熟的他处?” “这种情况下,他不去茹茹,还能去哪里?” “既然都决定放弃报仇,保全血脉,以传承孟氏了……他还假惺惺的尝试南下做什么?”“万一失手被截在半路,连投靠茹茹都不成,岂不是糟糕?!” 他最后总结,“孟伯勤此番的动作,很是干脆利落,倒是透露出些许行伍中人的干脆。” “这话却是跟行伍中人有仇了!”赵适不悦,“卖国都能这么干脆,根本不当人子!难为还值得夸奖吗?” 他沉着脸,说道,“孟伯勤这个人也不要说了,反正叛贼就是叛贼,外戚果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从寒微之家到权倾朝野,那么多恩惠,硬是惯出了一群白眼狼!帝师误国啊!!!” 容睡鹤闻言笑了笑没说话,然而赵适自己倒是反应过来了:自己妹妹赵子夜乃高密王妃,将来不管成事的是高密王还是容睡鹤,自家都是妥妥的后族,只不过是先出皇后再出太后,还是直接出太后的区别而已! 所以“外戚都不是好东西”,嗯…… 赵适有点尴尬的干咳了几声掩饰,再次岔开话题道:“你不是要说你给孟归羽那番算计推波助澜的缘故么?继续说吧!别打岔了!” 容睡鹤道:“正如舅舅方才所言,卖国这种事情,不是每个人都做的出来的。遑论很多人都有故土难离的情怀!所以孟伯勤若是直接带兵南下,为郑侯等人报仇,愿意跟着他的人马,肯定比这会儿同他投奔茹茹的多!” “他之所以重点烧了粮草毁了辎重毒杀战马,归根到底也是希望用这种方式,向手下证明北疆前途无亮,促使更多人愿意跟着他投靠茹茹罢了!” “然而且不说家国大义,就说茹茹这些年来始终没有停止过对中土的觊觎,边军之中年岁稍长者,谁跟他们没点恩怨?冲着这份恩怨,许多人愿意为孟伯勤战死,却未必愿意为了他而投靠仇敌!” “如此他固然大闹一场,声势汹汹,实际上,因为有我看着,真正要紧的城防,康昭的安危这些,反而一个都没动成!” “也就是烧了营地跟一些辎重粮草……舅舅莫要忘记,这会儿的粮草还是开春那会儿送过来的,早就没多少了。” “烧的辎重大抵也是破败不堪撑不了多久的。” “损失最大的也就是战马而已!” “这是相较之下,专门让奸细得手,好迷惑孟伯勤跟茹茹还有孟归羽的……” 话没说完就被赵适愤怒的打断:“战马而已?!老子宁可损失的是城防,是老子自己被下了毒!你可知道北疆攒这八万战马多不容易?!世人都说北疆军虽然骁勇善战,却到底不如茹茹!你可知道是什么缘故?!” “岂是我北疆男儿不中用?!” “就是因为马!” “我北疆精骑一人双马都勉强,他们茹茹呢?双骑乃是等闲之事,稍微有点身份的,四五匹坐骑轮换着来!” “咱们的战马已经撑不住了,他们的战马却还精神奕奕!” “这么打能不落下风?!” “如今一晚上损失了近十分之一,就算孟伯勤带走了部分精骑,岂非也带走了那些精骑惯用的战马?!” “现在好了!” “精骑的人数,除了跟着孟伯勤走的那些之外,并没什么折损。” “但没了马的精骑……那还能有什么用?!” “六千战马,是一时半刻就能补上的缺口?!” “……”容睡鹤静静看着他,片刻,才道,“十天!” 赵适不明所以:“什么?” “十天之内,我给您补齐这个缺口!”容睡鹤淡淡说道,“当然,这六千战马不是白给的……舅舅可想好拿什么来换了么?” 第三百三十五章 容睡鹤:老子可是孝顺的外 赵适闻言,足足愣了好一会儿,才满腹疑虑的问:“你……你将你的西疆精骑的马全部送过来?那你一手调教的嫡系怎么办?” 不等容睡鹤回答,他又摇头,“不对!你小子素来奸猾,不占人家便宜就不错了,怎么可能做这么舍己为人的事情?!” 心念电转,蓦然眼睛一亮,呼吸都有点急促了,急切的问,“我记得你答应登辰利予帮他养儿子跟孙子……?” “我还没他孙子年纪大,什么叫做帮他养儿子跟孙子?”容睡鹤哭笑不得道,“不过是答应庇护他几个子嗣罢了。” 赵适朝他倾了倾身体,殷勤的问:“前朝有皇帝纳茹茹公主为妃,其时茹茹陪嫁战马万匹,那还只是区区公主,这会儿登辰利予可是将最重视的子嗣统统都交给你了,那么陪送过来的战马,怎么也该有个十万匹吧?!” 就做出不满之色来,“你就给舅舅我补贴六千匹?!还是被你弄死的六千匹!?密贞啊,你这么对待舅舅,着实让舅舅感到心寒呐!” “舅舅,您这儿没了的只是两千来匹战马而已!”容睡鹤哭笑不得的说道,“至于其他四千匹,不过是暂时上不了战场,休养些日子都能好的!而且这六千来匹出事儿的战马,怎么是我弄死的呢?这不是孟伯勤做的么?” “这个我可不管!”赵适摆出耍赖的姿态来,说道,“我辛辛苦苦的派人盯牢了孟伯勤,就是怕他出幺蛾子!结果呢?防了那么多人,唯独没有防住你!你帮着他瞒我这亲舅舅,弄的我才听到战马折损时,心都痛的不行了!这会儿还想不负责?!” 容睡鹤干咳一声,正色说道:“舅舅,我确实在孟归羽的计划里推波助澜过,不过要说帮着孟伯勤瞒您可真没有!顶多就是没提醒您而已!要说孟伯勤这次行动之所以能够将您瞒的滴水不漏……这个锅,我可不背!” “……”赵适本来一脸“做舅舅的这次一定要狠狠宰你一刀”,闻言怔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神情顿时就变了! 他脸上肌肉抽动了好一会儿,似乎不知道此刻该摆出一个什么样的神情来,良久,才涩声说道,“我知道了。” 又过了片刻,他神情复杂的问,“但你为何不告诉我?你是不放心我么?” “不是不放心,是怕舅舅与人为善惯了,看不清。”容睡鹤淡然说道,“不过这只是附带的,归根到底,是我不想我的人暴露。” 赵适沉默。 容睡鹤也没继续这个话题,只说战马的事情:“十万匹战马是不可能的,毕竟只是登辰利予送儿子孙子到西疆避难时附带的礼物,又不是整个茹茹都投降的贡礼,这个数目茹茹自己就要伤筋动骨了,登辰利予便是不顾一切的为子孙计愿意拿出来,也得看看茹茹那些俟力发、吐豆发、俟斤们答应不答应?” “登辰利予分了几批,偷偷摸摸小心翼翼的,也不过给了我上万匹战马而已!” “我分六千给舅舅,还不够孝顺的吗?” “你这小子,素来不老实。”赵适这会儿功夫已经收拾好了情绪,微笑拈须,说道,“你说一万,顶多报了一半!否则怎么舍得给我六千?嗯,不对,你组建的西疆精骑,人数目前定的是一万,之前战马一直不齐,替换的时候时常不得不用驽马充当。” “如今愿意拿六千战马给我,八成是你那精骑需要的马匹已经足够,多出来的才会这么大方吧?” 赵适心里算了一下,就是一惊,“这么说,登辰利予给你的战马,岂非两万都不止?!这位可汗为了儿子孙子,也真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 正如容睡鹤方才所言,草原虽然盛产马匹,但不是每一匹马都能做战马的。 实际上大部分的马都是驽马,只能做拉车之类的苦力。 合格的战马,都是精挑细选出来,还得一直精心照顾着,以防掉膘失力,退为驽马。又要经过长期训练调教,使之能够适应战场的复杂局势,不至于动辄受惊,不听骑士控制。 两万匹战马,哪怕登辰利予是茹茹可汗,但将这许多战马送给敌国的郡王,还是大有前途的郡王,这事儿也根本不能走明路,只能私下为之,战马必然也是从登辰利予的私房里拿,这个私房还得是那种没人知道的私房里的私房……说不得也是倾尽所有了。 “舅舅,您看人家登辰利予为了晚辈这样操劳,您作为我舅舅,舅父也是父,您就不打算帮帮我么?”容睡鹤但笑不语,不肯回答他登辰利予到底给了多少战马的猜测,反倒趁势说,“反正这会儿孟伯勤远走草原,他麾下不可能全部带走的,总有眷恋故土或者不屑叛国的将士留下来吧?” “这些人里有才干有本事的,就这么废弃了也是可惜!” “若是留在北疆,因为舅舅同孟伯勤的关系,底下人想来也是合不来,倒不如给我挑一挑,带去西疆,岂非两厢便利?” “你想得美!”赵适闻言,白他一眼,毫不客气的说道,“要是那些混吃等死只会拍马逢迎的,你要带走也还罢了!你都说了是要有才干有本事的,这样的人,你以为我麾下不缺吗?至于说从前的恩怨,各为其主的道理,你舅舅我还能不懂?!你看我像是那种鸡肠小肚的人?!” 容睡鹤劝道:“舅舅何必如此呢?咱们舅甥都是一家人,您在北疆这么多年,正所谓树大根深,要什么人才没有?自己栽培出来的心腹就够用的了,何必还要同我这年纪轻轻、独当一面也没几天的晚辈争?您方才还谆谆教诲的提点我呢,这会儿怎么就不疼我了?” “你少来这套!”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顿时又戳到了赵适的痛处,愤然说道,“还我要什么人才没有?!真有那许多可靠的人才,这次的事情,还会被瞒的滴水不漏,要不是你这小子蔫坏蔫坏的,虽然一直看着不作声,到底在暗处看着的,八成老子命都要没了吧?!” 他眉宇之间浮起一股子戾气,但沉吟了会儿,又努力压下,只说,“我跟你说实话,你要不提醒我,这次做什么会对孟伯勤的举动一无所知,我还能分你些人手。但这会儿,说不得我自己也要将手底下人好好整理一番了,这可不就缺人了么?” “舅舅,孟伯勤留下来的人,也未必可靠啊!”容睡鹤闻言,眉头一皱,说道,“指不定就是专门做密间,回头好把您卖给孟伯勤做功劳的呢?” 赵适横了他一眼,说道:“之前没意识到这次会被蒙在鼓里是怎么回事也还罢了,如今你都给我说清楚了,难道我还会继续傻乎乎的吗?!回头等我清理好手底下,岂能不将这些密间揪出来?!” “而且你自己刚才还跟我说,就算茹茹得到了孟伯勤的投诚,暂时也不会来打北疆,八成是直奔西疆去,将你这个心腹大患干掉是正经!” “这么着,你这会儿将孟伯勤留下来的人手带过去,不是现成怕人家没有内应吗?!” 容睡鹤笑着说道:“舅舅,我之所以那么说,是因为知道茹茹还有孟伯勤都不晓得,我如今人是在北疆的。但若果我在北疆现身呢?您觉得茹茹跟孟伯勤还会继续去打西疆吗?” 赵适闻言一怔,说道:“你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到底想怎么做?” 见容睡鹤只笑不语,思忖了下,道,“这会儿烂摊子都没收拾好,说这些也忒早了……而且世事难料,图律提还在你手里,谁知道茹茹接应到了孟伯勤之后,会不会立刻打个回马枪,跑来北疆这边趁火打劫?!咱们还是先将场面稳住……嗯?等等!你刚才说的补偿,难道只有战马?!” 他瞪起眼睛,“粮草呢?!辎重呢?!过冬的衣物炭火这些呢?!这些都被烧的七七八八了,你不解决,要舅舅我跟一干将士们饿死么?!” “……”容睡鹤沉默了会儿,幽幽说道,“舅舅,您这太不讲道理了!烧掉的粮草统共才多少,您这会儿……是打算把过冬的所需之物都赖我头上了吗?!” 赵适理直气壮道:“这算什么赖你头上?!这只是你知情不报自知理亏给的补偿而已!” “而且谁不知道你们夫妻豪富,偌大西疆军养的都是肥的流油,稍微松松手,给舅舅这边点饭吃,算什么?” 容睡鹤嘴角抽搐道:“八十万北疆军一人即使就吃一顿饭,这天下有多少富家供的起……” “哪里有那么多!”赵适忙道,“孟伯勤不是已经带走他的人了吗?” “他带走的大部分都是精骑!”容睡鹤冷哼,“或者是些会得手艺、有过人之处的部属……人数最多的步卒,那是基本原封不动的留了下来好么?!” 赵适道:“啊,所以你就不管了?你舅舅我行军打仗不怎么成,全靠爱兵如子笼络人心,若是底下士卒没饭吃,舅舅我也是不吃东西的!这么着,你真打算看着舅舅我饿死?!” 容睡鹤体贴道:“舅舅您放心!对于不吃东西的人,我特别有经验!康昭以前年纪小的时候,跟我赌气,老是来这手,抓起来点了穴道,捏开嘴往里灌就是!保证您吃的油光满面,别说饿死了,三天下来不胖一圈随便您怎么说!” “你这个混账!!!”赵适大怒,“有你这么对亲舅舅的吗?!” “舅舅您要这样想,夫妻一体,我之前都这么对康昭,何况是您对吧?”容睡鹤诚恳道,“再说我这也是不想舅舅饿死,难道不是孝顺的体现?” 赵适被气的七窍生烟,正要挽起袖子,用武力告诉容睡鹤,一个真正孝顺体贴的外甥该有的样子,这时候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却是老仆领着一名其貌不扬、神情平淡的青衣小厮快步而入,叩门之后,脸色古怪道:“老爷、郡王,有自称乌衣营的使者到,门口郡王的亲卫认识,故而老奴带了过来。” 容睡鹤一看那小厮,点头:“正是孤的人。” 就问,“何事如此紧急?” “乌衣营有了盛校尉的消息。”青衣小厮看了眼赵适,见容睡鹤没说什么,就直接禀告道,“但好像情况不太好。” 容睡鹤不易察觉的暗松口气,继而沉声问:“阿喜怎么个情况不好?受了伤还是为人所制?” 第三百三十六章 说出来您可能不相信…… 青衣小厮闻言,一脸“一言难尽”的表情,再次看赵适,嘴里含含糊糊的说道:“小的不知道该怎么说……反正……几位管事都觉得十分棘手,无法做出判断,只能请郡王亲自定夺!” 看这情况,赵适挑了挑眉,跟容睡鹤道:“我正要出去看看底下人事情都办的怎么样了,这边你们说吧!” 就带着老仆走了。 室中就剩容睡鹤跟小厮了,那小厮顿时一扫在赵适主仆面前的冷静,以一种激动之中掺杂着莫名兴奋的语气说道:“郡王!说出来您可能不相信:阿喜哥哥他……他竟然将皇后娘娘给睡了!!!” 打起十二万分小心、做好了接受一切噩耗准备的容睡鹤:“……” 他冷静了下,才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听接应的兄弟们说啊!”青衣小厮一拍大腿,口沫横飞的说道,“当时是在渭水畔的一个滩涂上接到人的,那会儿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也不知道阿喜哥哥身边的女孩儿就是当今的皇后娘娘!看她身上披着阿喜哥哥的外袍,阿喜哥哥又介绍说是郡王妃的知交好友,以为是被高密王害了父兄流落街头,阿喜哥哥恰好撞见,念在郡王妃面子上给带出长安!” “当时有兄弟一眼看中皇后娘娘的美貌,又想着阿喜哥哥素来跟在两位主子身边,见到美人的机会多,不比他们奔走在外,长年累月的,连看到头老母猪都觉得眉清目秀,所以还跟阿喜哥哥旁敲侧击的打探,想知道皇后娘娘家里有人没人了,有没有可能嫁给他呢!” “结果阿喜哥哥一开始不肯说,后来被逼急了,才含糊透露皇后娘娘已经是他的人了!!!” “……”容睡鹤看着面前的小厮越说越激动,恨不得拿块醒木去茶馆开讲的样子,沉默片刻,面无表情的问,“这事儿……你好像听着特别高兴?” 青衣小厮欢快的说道:“当然高兴了!!!” 容睡鹤眯起眼:“嗯?为什么?” 还沉浸在亢奋情绪当中的小厮显然没有意识到他的不悦,乐滋滋的说道:“这还用说吗?当然是因为阿喜哥哥睡了皇后!皇后!皇后!!!那可是当今天子正儿八经的大婚娶进宫的娘娘,金册凤印,昭告天下的!这样的人物,咱们要不是跟着郡王上了岸,那是连远远看一眼的资格都没有,遑论近前亲近?!” “郡王您还记得吗?之前咱们在海上抢劫时,得空闲聊,向往最多的,可不就是哪天时来运转,上岸造反,杀上金銮殿,砍了皇帝老儿,将美貌的皇后啊公主啊这些娘娘们,一人抢一个回家暖被窝……那会儿都以为只是说说而已呢!” “谁知道阿喜哥哥他当真做成了!” 他还充满期待的问,“郡王,回头有去找阿喜哥哥的差事,给小的呗?小的还没见过皇后娘娘长什么样呢?以前总觉得皇帝老儿最富贵,享受的肯定最好,那么皇后也一准儿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女子。不知道阿喜哥哥睡的这位皇后娘娘,是不是天下第一美人?究竟怎么个美法?” 容睡鹤冷冰冰的说道:“你真是不长脑子!孟皇后若是担当得起天下第一美人,当今那位天子还会将她扔在望春宫不管不问,成天就跟年纪足以给皇后做娘的舒氏姐妹厮混?!” 小厮心直口快道:“说不定是皇帝他跟舒氏姐妹处出感情来了,所以皇后娘娘再美貌也不移情别恋呢?之前阿喜哥哥他们就说过,郡王妃也不是天下地上绝无仅有的美人,郡王您还不是……” 话说到一半觉得不对,赶紧住嘴,然而已经晚了,容睡鹤冷飕飕的目光瞟过来,阴恻恻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小厮可怜兮兮的看着他,一脸的“年幼无知求放过”。 见容睡鹤丝毫没有心软的意思,哭丧着脸,道,“小的是说,阿喜哥哥他们说,郡王妃不但是天下地上绝无仅有的美人,而且福泽深厚温柔贤惠,是世上最最好最最完美的女子,普天之下,也就郡王您这样的英雄豪杰才能够配得上!” 容睡鹤这才冷哼了一声,说道:“没见识的东西,郡王妃比皇后漂亮不知道多少,而且孟皇后能做皇后,不是因为她长的有多美,是因为她是孟氏女,明白吗?!” 小厮捣蒜似的点头,但眼神很是不以为然,显然还是觉得,只要是皇后,那一准儿是绝世大美人,绝对不是寻常美人能比的! 不管是郡王妃,还是县主! ……他是玳瑁岛上土生土长的子弟,祖上是跟随公孙氏下海的第一批元老,只不过一脉单传,人丁一直不兴旺。 之前公孙老海主战死的那一回,他亲爹也没能熬过去,家境遂败落。 后来没多久,公孙夙将乌衣营交给容睡鹤,他亲爹生前的结义兄弟,认为这是个博取出身的机会,就将他推荐了进去,如此,年纪虽小,却是容睡鹤实打实的嫡系。 所以这会儿一点小小的顽劣,容睡鹤也不在意,说道:“别扯那些乱七八糟的,直接说阿喜入宫之后失踪,都经历了些什么?又是怎么跟皇后出现在渭水畔的?如今人在什么地方,可曾受伤生病?” 他耐着性子提醒这不靠谱的手下,“你方才不是一进来就说阿喜不太好?!” 小厮说道:“啊?小的只是不想当着怀化将军的面说这些事儿,暗示您而已。但您没有理会,小的只能继续看怀化将军了。还好怀化将军跟传闻里一样体贴,自己走了。嗯,阿喜哥哥除了一点风寒外没其他问题,就是不太愿意说他在宫里的经历,只叫咱们转告郡王还有郡王妃,说他一切都好!不过小的猜啊,他在宫里头,八成都在跟皇后娘娘卿卿我我呢!不然有什么不好意思讲的?” “至于说怎么出现在渭水畔的……” 他说到此处,才恢复了乌衣营成员惯有的肃然沉静,沉声说道,“是因为……王妃娘娘的襄助!” “王妃?”容睡鹤一皱眉,抬手道,“说仔细点!” 小厮答应一声,就将公孙喜那边转达过来的消息一五一十的告诉,从莫太妃遇刺,馨寿宫传出异常动静,公孙喜偷听宫人谈话得知缘故,做好了趁太妃后事的机会脱身的准备开始,到太妃的丧礼上,预计好的路径却因疏忽了太妃出殡之事被堵在宫门一步之遥的地方,临时避入小楼却被建安郡君恰好堵住…… 他口齿伶俐,条理清晰,将事情经过娓娓道来的同时,还忍不住加几句自行想象的渲染,跟说书似的,那叫一个一波三折转承启合! 不过,因为公孙喜跟孟皇后都没说高密王妃将孟皇后推下渭水的事情,这小厮也只知道:“高密王妃让建安郡君给阿喜哥哥说包裹里的物件时,皇后娘娘可能身子纤弱,被风吹下去了,阿喜哥哥发现之后,顾不上拿包裹,就跳下去救人。不过王妃跟郡君后来还是将包裹包好了扔下渭水,以至于阿喜后来在水里捡到,全靠包裹里的东西,才能跟皇后撑到兄弟们赶到!” 容睡鹤没什么表情的听完,合眼片刻,说道:“这事儿孤知道了,传话给阿喜,叫他就地找地方调养身体,其他都不急,孤这儿也好,郡王妃那边也罢,暂时都没什么急事。至于什么上林苑什么长安,如今都不是久留之地,且不要管,免得孤反而为他分心!” 小厮爽快的答应一声,却磨磨蹭蹭的不肯走,想说什么不敢说的样子。 容睡鹤睁开眼睛扫他一眼,没好气的喝道:“用鹰隼送信,不用人去!” 见小厮委屈的看着自己,他嘴角一扯,“你接下来好生办事,回头总有让你去看那位皇后娘娘的时候!” 小厮这才眉开眼笑的谢了恩,欢天喜地的走了。 “小孩子!”容睡鹤摇了摇头,这小厮年纪确实不大,也就十四五岁,虽然搁玳瑁岛上,又是乌衣营出来的,手里头是早就见过血的,但心性到底还是跳脱。 当然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容睡鹤一哂也就弃之脑后,却盘算起公孙喜将孟皇后带出皇宫还有了夫妻之实之事的影响来。 高密王妃对于这件事情反应非常激烈,甚至不惜做出亲手将孟皇后推落渭水的举动来阻止。 但在容睡鹤看来,这却不是什么大事:高层都知道,孟皇后是纯靠家族入主望春宫的。 而现在她的家族孟氏已经分崩离析,父亲郑侯、叔父武安伯还有成阳伯,以及一干兄弟姐妹,统统身死;孟氏最后的希望,孟伯勤刚刚叛逃敌国;堂兄孟归羽、孟归瀚兄弟倒是在上林苑那边发展的蒸蒸日上,不过估计也正因为蒸蒸日上的揽权都来不及,短时间里恐怕是没功夫想到她的。 否则乌衣营送来的消息,也不会只说了公孙喜跟孟皇后的事情,绝口不提皇后失踪引起的反响。 既然如此…… 容睡鹤心道:“让那皇后暂且避一避风头,过个一年半载的,估计皇宫那边找不到她,八成就会报个暴毙什么的。完了也就可以让皇后改名换姓露面了……反正回头死不承认,就说只是长的像皇后,没凭没据的,谁敢不依不饶,也别怪老子不客气!” 想好了这事儿的处置后,他思忖了会儿,就走到外面,恰好赵适跟老仆也朝里走,两人碰了个头,赵适就问:“你要出去办事?” “正要找舅舅。”容睡鹤道,“我想着孟伯勤既然已经离去,不若尽早安排康昭出海,让他们娘儿回去了南风郡,咱们没了后顾之忧,也就可以放开手脚做事了?” 赵适想到方才去城外巡视时所见的狼藉,还有点余怒未消,闻言冷哼道:“亏你之前跟我商议那么久,什么假作尚未生产啊,什么逼迫那伏真届时来攻,弄的跟真的似的!我也是老实,居然信以为真,绞尽脑汁的给你拿主意!结果呢?” 就狠狠剜他一眼,“这会儿这样的事情,还来跟我说做什么?你自己做主去吧!” “……这不是因为那会儿还不知道孟归羽的计划?”容睡鹤嘴角扯了扯,说道,“我也是随机应变……我还愁等会儿要怎么给康昭解释呢!” 赵适闻言,顿时幸灾乐祸,开心的扔下俩字:“活该!” 却是哼着小曲从他身边擦过,高高兴兴的走了。 容睡鹤:“……” 第三百三十七章 容睡鹤:说好的相亲相爱呢 “遇见事情要往好处想!”拉赵适做幌子的计划失败,容睡鹤只能独自去直面妻子的疑虑,他在去的路上自我安慰,“说不准乖囡囡一个人在营地里又担心又害怕,看到我好好儿的过去,就已经心满意足了。对于为什么现在事情发生的跟之前同她讲的不一样,压根没心情追根问底,我随便敷衍几句就能过关呢?” 这么想着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整洁如新的衣袍,沉思一瞬,果断勒停坐骑! 左右亲卫顿时凛然,摘下挂在马鞍上的弓,一面从腰间箭壶里取出箭枝搭上,一面低声问:“郡王?” “……”容睡鹤看着他们如临大敌的样子,嘴角抽搐了下,说道,“没什么。嗯,你们在这里,孤去旁边林子里一下!” 亲卫以为他要更衣,就有两人滚鞍下马,率先入林查看,片刻后出来一点头,示意里头没有危险,待容睡鹤举步入内时,他们连忙也跟上,免得有敌人潜伏暗中,趁机偷袭。 只是才举步,就被容睡鹤阻止:“孤一个人进去就好,你们都在外面等着!” 亲卫统领就是皱眉,说道:“郡王,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就算这林子检查过,还是不要疏忽的好!” “孤的身手你们还没领教过?”容睡鹤只好板起脸,教训道,“若果有人靠近,你们还得孤来提醒!” 他武功很是过关,这几个亲卫单打独斗均不是对手,闻言十分沮丧,只得乖乖儿住了嘴。同时心里也有点奇怪,因为容睡鹤早年一直过着刀头舔血的日子,自己就没少执行过暗杀跟斩首的任务,所以组建亲卫之后,对于安全问题一直很上心。 任何时刻都要跟随左右戒备的规矩,还是容睡鹤自己定下来的,以前从来没有违背过,今儿个这是怎么回事? 要不是他们从早到晚不离容睡鹤跟前,都要怀疑自家主子是不是被调包了?! 正胡思乱想间,却见容睡鹤已经从林子里出来了。 这一出来,亲卫们都是面面相觑:片刻前,入林时候的容睡鹤,还是衣袍整洁风度翩翩器宇轩昂俊美无俦的年轻贵胄,但这会儿出来的这个……衣裳褴褛满身尘土,连羊脂玉似的面庞上都沾了不少泥灰,头上原本端端正正的琥珀蝙蝠纹束发冠都明显的歪了,散下两缕长发来披在肩头,风过吹起,不期然的就透露出一种落魄与狼狈来! “郡王,您这是……?”要不是看他步履矫健神情自若,看着不像是遇袭的样子,亲卫们都要怀疑林子里埋伏了个高手,不但躲过了亲卫之前的搜查,还在这么近的距离里,不声不响的把容睡鹤打成这样了! 容睡鹤假装没听见这话,随手用袖子抹了把脸,将脸颊上的一块灰擦的范围更大,走到自己坐骑面前,翻身上去,一抖缰绳:“走吧!” 亲卫们:“………” 总觉得主子好像疯了…… 索性昨儿个大半夜的,百姓才逃亡过一回,这会儿八成找了个落脚的地方休憩着,就算有心回城打听下消息,大抵也还没起程,所以官道上的人不是很多。 就算有,他们一行人打马而过,一般人家专心赶路,看的也不是很清楚。 不然一群亲卫都要考虑将脸蒙起来了…… 于是在近乎诡异的沉默的气氛里,一行人飞驰到安置盛惟乔跟宣于冯氏等人的营地。 这地方真正安置女眷们的地方,其实不在营地里头,而是营地犄角状围住的一座四合院。 这么做除了恪守女子不入军营的规矩外,也是让过来暂住的女眷过的舒服点。 毕竟军营里头一切从简,是没有正经屋子住起来舒适的。 容睡鹤在进门前,还专门将衣摆撕破了几道,力求让妻子一眼看到自己,就想象出过去的这个晚上,自己经历了什么样惊心动魄的危机,从而满心都记挂在为自己后怕上头,才不会东问西问的叫自己绞尽脑汁! 结果!!! 才进门,盛惟乔就无意识的给了他重重一击! 嗯,密贞郡王妃,容睡鹤的小祖宗,正在补眠。 是的,在半夜被喊起来,坐了一小会儿马车就转为骑马,一路颠簸到营地,作为一个还在坐月子的女眷来说,到了营地立刻补眠,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问题是…… 你的结发之夫还在冀州城里好吗?! 容睡鹤站在妻子呼呼大睡的屋子外,盛夏的阳光直直的照在他身上,不一会儿额角就沁出了细密的汗珠,但他心里却觉得简直冷冰冰:说好的相亲相爱呢? 老子在城里情况不明,你在这里睡的无忧无虑?! 再低头,看看自己的一身狼狈,他更伤心了:早知道这小祖宗正睡着,他干嘛好好的走着,大半路的停下来,跑林子里又是打滚又是抹灰,硬把自己折腾的跟被蹂躏过似的跑过来?! “郡王妃什么时候安置的?可留下什么话给孤?”不甘心的容睡鹤,将仪珊喊到旁边小声问,“比如说孤来了立刻叫她起来什么的?” 虽然他不打算打扰盛惟乔的入睡,但,知道妻子这么叮嘱过,心里终归是高兴的嘛! 结果仪珊爽快摇头:“郡王妃一来就安置了,什么都没说。” 容睡鹤不相信:“真的什么都没说?还是她太乏了,强撑着想等孤,结果等着等着睡着了,来不及说?” 仪珊小心翼翼道:“没有啊!郡王妃一来就说困了,奴婢伺候着梳洗之后换了寝衣安置的,没有等您啊!” 没有等您…… 没有等…… 没有…… 没…… 容睡鹤觉得自己原本心虚中带着点甜蜜蜜的心情,受到了残暴的践踏! “……这小祖宗,大概注定生下来就是为了折腾老子的。”他沉默良久,幽幽的感慨了一句,决定去找个地方喝俩盅,好好安慰下自己。 小半日之后,已经闷闷不乐的喝了快一坛女儿红的容睡鹤,总算接到禀告,说盛惟乔已经起身了。 他立刻扔下酒坛,挽起袖子,气势汹汹的杀过去问罪:“乖囡囡!你怎么睡得着?!” 刚刚睡了一觉起来,正觉得神清气爽的盛惟乔,懒洋洋的坐在铜镜前,散着一头青丝,让仪珊帮忙梳妆,主仆俩还在面前的妆匣里挑挑拣拣的商议着等会儿用的钗环,闻言都是一愣。 盛惟乔起初还没注意到他的态度,以为这话是担心自己月子里奔波之后是否会有什么不适,随口道:“没什么大碍,跟过来的大夫把过脉了,说静养上两日就好……” 话说到这里醒悟过来不对,立刻转过头,瞪眼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容睡鹤看着她杏眼圆睁的嗔怒模样,顿时怂了,嗓音瞬间低了八个度,转眼就变的情意绵绵,柔声说道,“乖囡囡,我真怕你昨晚被吓着了,以至于这会儿睡不着……” 盛惟乔怀疑的看着他,说道:“是吗?但我瞧你方才进来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态度!你到底想干嘛?!快点给我老实交代!不然被我自己发现了,哼哼哼哼……有你好看!” 容睡鹤看仪珊,仪珊眼观鼻鼻观心,神情端庄,几近庄严的放下玉梳,默默退下。 走到外面,自忖容睡鹤看不见了,她才猛然一咧嘴,露出个大大的笑容,但赶紧拿手捂住,一溜儿跑开,是找地方狂笑去了! “乖囡囡,你一定不喜欢你家睡哥哥了对不对?”等仪珊离开,屋子里就夫妇俩了,容睡鹤反手关了门,走到妻子跟前,伸手捏了捏她面颊,作伤心状道,“你给我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心里有其他人了?” 盛惟乔白他一眼,说道:“我心里一直有其他人!我爹,我娘,我祖父祖母,我外祖父外祖母,我姨母,我儿子……多了去了!” “你这个没良心的!”容睡鹤愤怒,“就算你心里一直有其他人,你家睡哥哥肯定也是特别的地位吧?为什么昨儿个我在城里担惊受怕,你这边还能睡得着?而且我问过这边的人了,你居然一来就要找地方安置,连句叮嘱我的话都没留!” “我又不知道你这会儿会过来!”盛惟乔这才明白他这番折腾的缘故,伸手推了下铜镜,转过头来,哭笑不得道,“你也不想想,大半夜的被喊醒,出了门就看到满街大乱,这情况谁能想到你这么快就脱身出来了?我道没个三五日都见不着你人影呢!” 容睡鹤闻言,觉得心里好过了点,但想了想,又说:“那你安置前都不留句关心的话什么的给我嘛?万一我中间转回来看你了呢?” 盛惟乔斜睨着他,要笑不笑的说道:“你当我傻的么?之前送我过来的时候,吴大当家还有连山的手下,一个比一个镇定自若,那情况就好像你在冀州城里只是赴个便宴似的!显然你根本不会有事儿!既然如此,我还操什么心?!” “……”容睡鹤冷静了下,幽幽说道,“人家都说,关心则乱……” 盛惟乔撇嘴道:“人家还说,无理取闹,一定是外头有人……” “算了不说了!”容睡鹤见她即将娴熟开启胡乱猜疑模式,头皮一麻,赶紧转开话题,“乖囡囡,我这会儿过来,是跟你商议动身之事的。冀州城这会儿乱的很,孟伯勤的去向你大概也知道,是带着人卷了财物投靠茹茹去了。如今北疆上下都是人心惶惶……我想着蕤宾那边总是一个人在海上,固然有人照顾,一直没父母在跟前也不是个事儿。不如这会儿趁有点空,就送了你跟姨母去船上,早日南下跟岳父岳母团聚,有他们照顾,我也放心!” 盛惟乔惊讶道:“我正要问你呢!孟伯勤怎么忽然就投靠茹茹了?!” “好像是长安那边的孟归羽撺掇的,他们孟氏兄弟之间的关系,乖囡囡你也有所知,最是乱七八糟的。”容睡鹤干笑道,“天知道是在筹谋什么……不过这会儿他走了正好,咱们也能安安心心的送你上船了!” “可是,既然孟伯勤已经投奔茹茹去了,我跟蕤宾为什么还要走?”未想盛惟乔闻言,不解的问,“难道不是应该把蕤宾接回来么?!” 第三百三十八章 聚少离多 “……”容睡鹤愣了愣,说道,“乖囡囡,孟伯勤虽然走了,但是北疆却未必太平啊!而且你也知道,我这次是秘密从西疆过来的,等安置好你们母子,我再跟舅舅谈上几日,也要赶紧返回西疆去了。” 盛惟乔说道:“你有急事,自己先去西疆就是!我跟蕤宾慢慢儿过去,顶多也就是多走些日子而已。” 她微微皱起眉头,“之前我从西疆离开的那么仓促,丢下来的东西也还罢了,槿篱、菊篱那些人,还有十二娘什么的……我跟你说,要不是之前碍着孟伯勤,你说走海路离开最安全,我是无论如何也要去西疆亲眼看看他们才放心的。虽然只是下人,到底跟了我这么多年,那些管事,更是出阁的时候,我爹娘挨个筛选出来的,既忠心又能干。” “我盛家起家晚,在南风郡三家当中,底蕴最浅。” “就算我爹爹能干,调教出这么一批管事,也是耗费了无数心血,前后花了十几年时间!” “因为怕我出阁之后不会自己打理产业,爹爹几乎是只留了他们的一批学徒支撑盛家产业,将现成可以独当一面的人才统统给了我!” “之前我走的时候居然招呼都没跟他们打一个,这会儿于情于理,岂能不回去解释一番,安抚一下?” “乖囡囡,这些确实都是人之常情,但这会儿孟伯勤投奔了茹茹,乖囡囡也知道,茹茹素来怨恨咱们,孟伯勤亦然!”容睡鹤闻言,想了想,说道,“茹茹的新任可汗那伏真,不但跟我有私仇,更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以为我不死,茹茹日后必无出路,杀我之心,坚决无比!” “本来他因为跟茹茹才驾崩的可汗登辰利予有宿怨,这会儿才登基,地位多少有些不稳,总要巩固下地位,才好对外用兵!” “但如今有了孟伯勤的投靠,以孟伯勤在大穆的身份地位,此举必然让那伏真声势大涨,一举稳定可汗之位也未必不可能!” “这么着,说不得他跟脚就要起兵犯我大穆边境了!” “目前还不能确定,他会跟西疆下手还是北疆下手。” “所以这会儿的西疆跟北疆,都不安全。” “不但不安全,这两个地方都是苦寒之地,如今夏天还好点,要是到了冬天,去年你也亲身感受过了,真正是冻的很!” “乖囡囡素来在南方,从前几乎就没见过雪,哪里受得了?” 盛惟乔说道:“气候什么,虽然有些不习惯,但大不了待在屋子里不出去好了。反正这边屋子要么有炕要么有地龙,去年我还怀着蕤宾,从西疆一路顶风冒雪的赶到北疆呢,也没见冻出什么三长两短来。所以就不要拿这个说嘴了!” “至于那伏真那边,你之前不是说,因为有图律提这个人质,那伏真根本不敢打西疆么?” 容睡鹤叹口气:“乖囡囡,你道那伏真答应为了图律提,不打西疆不说,还帮忙对付孟伯勤,乃是因为看重图律提么?归根到底,是因为他如今地位未稳,贸然抛弃图律提这种出身茹茹大族、打小对他忠心耿耿的人,恐怕会造成恶劣影响,耽搁他的前途罢了!” “这就好像这会儿上林苑的那位被说成替身的天子,他还做皇子的时候,在先帝,在群臣,在所有人跟前,什么时候不是乖巧懂事、谦逊有礼?他要是那会儿就流露出会沉迷美色不务正业的兆头来,就算是长子,老师哪里可能力保他继承帝位?!” “如今孟伯勤的投靠,对于那伏真来说乃是如虎添翼。” “这么着,他压的下牺牲图律提引起的后果了,还怕什么?” “不对呀!”盛惟乔仔细回忆当时的说辞,疑惑道,“你不是让登辰利予宣布他遇刺全是孟氏所为,之所以将汗位传给那伏真,就是为了让那伏真给他报仇雪恨么?这会儿孟伯勤还敢靠过去,就不怕茹茹国内逼着那伏真将他一家子干掉,接手他带过去的人马妻女?” 容睡鹤哂道:“乖囡囡,登辰利予的驾崩,压根就是那伏真跟孟氏里应外合所为。那伏真本人可是一点点都没有为登辰利予向孟氏报仇的想法,所以孟氏这边将孟家乾的首级献上去,说一切都是这个儿子擅作主张,私自而为!为了表达他们对茹茹的忠心,他们亲自将罪魁祸首处置了。” “那伏真那边当然也就欣然揭过。” “……”盛惟乔怔了怔,有片刻的惘然,“孟家乾死了?” 她心情一瞬间很是复杂,虽然说孟家乾作为孟氏子弟,之前跟容睡鹤抢过西疆,对盛惟乔也未必存着什么好意,一度想置她于死地的,但因为当初在国与家之间的选择,盛惟乔这种幼年时候很受盛老太爷影响的人,对他到底恨不起来。 尤其是从西疆来北疆的一路上,看着原本意气风发的年轻将军被愧疚与恐惧折磨的憔悴不堪的模样,盛惟乔心中未尝没有同情。 之后骠骑大将军府闹出后院丑闻,原来孟家乾专心事业,冷落妻子,以至于他的结发之妻傅氏,同部下孟成勾搭成奸已经经年,他膝下子嗣的血脉都被怀疑……那会儿盛惟乔已经没有跟孟家乾照面了,也知道这事儿之所以会传出来,乃是因为孟氏别有所图。 但想想这人以前在孟氏一族中的地位,据说是连他嫡长兄都为之侧目,终日忧心忡忡,唯恐被夺了继承权去的。 这会儿却连这么打脸的事情,也公开的宣扬出来,多少叫人心生恻隐。 盛惟乔以为事情到了这里,孟家乾已经为西疆的那次选择,付出了足够沉重的代价了。 也想着孟氏不像是会再起用他的样子。 那么这人兴许随着孟氏的败亡而覆灭,兴许随着孟氏的胜利……兴许孟氏胜利了也会记恨,将他遗忘在角落。 就这么潦倒的过一生。 彼时盛惟乔还想过,若果将来容睡鹤胜出,孟氏其他人也还罢了,孟皇后,孟家乾,这两个人,她是肯定要保的。 虽然她也知道,孟家乾当初放弃与那伏真联手截杀她,不是想放过她,只是不想背叛大穆。 可是这种坚守大义,尤其是在家族利益面前坚守大义的人……作为盛世雄的嫡亲孙女,到底是下不了手的。 如今乍闻这人的死讯,盛惟乔心中不禁感慨万千,神色变幻不定,好一会儿没说话。 容睡鹤顿时就起了疑心,狐疑的问:“乖囡囡,你这是什么脸色?我记得你跟孟家乾,也没有见过多少次吧?嗯?” “你想到哪里去了?”盛惟乔思绪被他打断,有些怏怏的打了他一下,叹息道,“我只是觉得,这世道,有时候真的是好人难做。设若孟家乾当初没有选择跟吕将军通风报信,而是依照高且仪的安排,与那伏真里应外合伏击我……就算失败了,归来北疆,也不至于沦落到如今的处境吧?” “那可不一定。”容睡鹤却摇头,道,“他当时的选择,只是想法上头有问题;但若是在那样的安排下都失败,便是能力有问题了!乖囡囡你知道孟氏在郑侯他们那些人出事之前,是子嗣很昌盛的。儿子孙子多了,父辈的精力当然也就管不过来,不可能对每个人都一视同仁,必然要分个三六九等的。” “孟家乾在孟伯勤膝下并非长子,得到的重视与宠爱却胜过了长子孟家源,究其原因,就是因为他天赋比孟家源好,行事果决有谋略,是担得起事的人。” “这从他之前在北疆同我交手就看的出来,固然我利用他对我的不了解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然而他重伤之中,何尝不是手段层出不穷?” “他输,不是因为他弱,而是运气不好遇见了比他更厉害的我而已!” “所以这样的子弟,即使在家国大义的选择上一时糊涂,做长辈的也会想方设法的扭转,而不是就此放弃。” “倒是那种朽木不可雕的,即使对家族忠心耿耿,指哪打哪,从不违背,但因为太笨了,根本没法子独当一面,想寄予厚望都是奢望,只能随便使唤些跑腿传话的差事。” 容睡鹤解释,“就好像我之前试图收服那伏真一样,有才干的人,总是让人更愿意为其花费代价的。” 他忽忽一笑,说道,“说着说着,倒让我想起来,之前为了娶乖囡囡,什么代价都愿意付,什么事情都愿意做了……那时候连日奔波,却总觉得有着用不完的劲儿。嗯,现在也是一样,想到为你们娘儿忙碌,几乎都不要怎么休息的。” 盛惟乔还是觉得孟家乾因为选择大义而沦落到如今的结局实在叫人心塞,连听了情话也提不起兴致,懒洋洋道:“唉,这些话不说了。” 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掠了把鬓发,认真的说道,“你看这样好不好?蕤宾年纪小不经折腾,不如让连山就送他跟姨母回去南风郡,如此船上有姨母在,到了地方还有我爹娘、外祖母帮忙照顾,咱们也没什么不放心的,我呢,留下来?” “……乖囡囡,我也很想你留下来。”容睡鹤沉吟了会儿,却还是摇头,“但如今的局势你也晓得,茹茹虎视眈眈,长安乱做一团,西疆百废待兴,北疆则是人心惶惶……你说这么些地方,叫我怎么放心让你留着?” “毕竟你要是落到我敌人手里,我只怕连条件都不想提,只要你好好的,叫我做什么都成!” “所以,这会儿你不走的话,只怕我往后做事,怎么都要留三成心思记挂你的安危。” “饶是如此,世事难料,我也没把握你一准儿不会被算计!” “……”盛惟乔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幽幽道,“咱们成亲到现在,也不过转年,这在一起的功夫,竟没几个月。” 容睡鹤闻言觉得很是愧疚:“这都是你家睡哥哥不好,你家睡哥哥一定努力,早日扫平阻拦咱们夫妻团聚的阻碍,好不好?” 他甜言蜜语的哄了盛惟乔好一会儿,盛惟乔才恹恹的答应不日就去海边乘船,与儿子容蕤宾还有姨母宣于冯氏一块儿南下,等着他定下大局之后,一家三口再团聚。 又推辞了容睡鹤说亲自送她去海边登船的建议:“你现在不是忙的很,有许多事情要做吗?你还是去做你的事吧,就这么点儿路,如今还没了孟伯勤的威胁,与其眷恋这一路上的相处,还不如让你专心致志的办正事,没准往后还能早点团聚呢!” 这话说的容睡鹤心头一软,都差点脱口而出叫她不要走了! 好一会儿,才硬起心肠离开,出去之后,没走多远,却见宣于冯氏站在月洞门里,朝他不住的招手,似有事说。 第三百三十九章 恼羞成怒的容睡鹤 容睡鹤忙笑着迎上去行礼:“姨母!昨晚惊扰您了,这会儿可歇息的好么?” 宣于冯氏先是上上下下的打量他一番,见他灰头土脸的,衣裳也脏兮兮的,就和颜悦色的说道:“我反正是个闲人,偶尔闹上一闹也没什么,倒是你……你这是怎么弄的?怎么搞的这样狼狈?我方才看到跟你一块过来的亲卫,都好好儿的,还以为你也平安无事呢!” 就说他,“姨母知道你这孩子文武双全,且武艺高强。但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你这会儿已经不是给区区公孙氏卖命的乌衣营首领了,而是大穆郡王,是乔儿的夫婿、蕤宾的父王!若是因为身先士卒,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你叫乔儿母子往后怎么办?!” “何况你如今基业才起,根基未稳,一旦出事儿,哪怕只是受伤,说不得都要引起一场风波!” “这却是何必?” “你素来聪慧懂事,最是不需要人操心的,我都常跟乔儿说,要跟你学一学,别老叫人为她提心吊胆!” “怎么她没怎么同你学到这份沉稳,你倒是有些跟她看齐了?” “姨母,您误会了,我这个……”因为盛惟乔刚才压根就没提他这一身灰扑扑的,容睡鹤都忘记了自己来之前路上的“打扮”了,不想此刻却被宣于冯氏逮住,狠狠念叨了一番,不免尴尬,支吾了一阵,才想到个说辞,硬着头皮道,“我这个其实不是身先士卒弄的,而是方才舅舅那边为了火灾之事,几位将军说着说着动了手,我上去拉了个架。因为人多,他们又因为亲自带人救火弄的满身烟尘,却是蹭我身上了!” 又说那些破损的袍角,“混乱当中绊在桌椅之类的地方勾的!” “是吗?”宣于冯氏闻言,有些怀疑的看了看他身上,皱眉道,“拉架的事情往后也别做!他们要打,就让他们打去呗!打完之后火气也消的差不多了,才好讲道理不是?你这种一上来就去拉的,一个不好,两个人的拳脚都招呼在你身上了,回头你吃的亏最多,少不得还要被埋怨多管闲事!” 容睡鹤苦笑着听着她的教训,连连保证下次绝对不会再犯,宣于冯氏说满意了,这才讲起喊他过来的缘故:“你之前不是一直说让我跟乔儿母子一块乘船南下,去南风郡待着,等你事业稳定之后,再接乔儿母子到身边团聚吗?” 见容睡鹤点头,她就小声说,“不是做姨母的故意挑拨离间啊!但就算不考虑高密王罢!这天下未必没有其他人愿意算计你。我们三家在南风郡固然颇有势力,然而到底不曾豢养着真正的高手。否则你从前夜半带乔儿去坟场,我们还能不知道,是吧?” “……姨母,那个时候,都是我不懂事!”容睡鹤知道这姨母说的好听点是擅长人情世故,等闲不会让人当场下不了台,说的坦白点就是口蜜腹剑,嘴上讲的冠冕堂皇,心里却往往正转着歹毒之计。 此刻生怕她还记恨自己从前逼盛惟乔练胆的事情,急忙认错,“还好乖囡囡胆子大,没被吓坏……这会儿我可是再也不敢了!现在乖囡囡吓唬我还差不多!” 宣于冯氏笑着说道:“你想到哪里去了?你们小夫妻的打情骂俏,我才懒得管呢!我的意思是,乔儿之前声名不显,在盛府住着,自然安全上头没什么可担心的!” “但这会儿天下人都知道她是你的正妃,过些日子,还会知道她给你生下了你迄今的嫡长子蕤宾……那么那些针对你的人,拿你没办法,岂能不转而对付他们母子?你那些对头,都是非同小可,甚至如那伏真之流,已是一国之君!” “他们所能够调动的人手,使出的手段,可不是寻常人家想象的到了。” “我们三家能够帮他们母子挡下来的,到底不多。” “这个你可有考虑过么?” “若是没有万全之策,我看我一个人回去南风郡也还罢了,乔儿母子,你还得花点心思,给他们另外找个安全所在才是!” 容睡鹤闻言,笑了一下,低声说道:“姨母,您可还记得,之前茹茹进犯西疆,咱们杀的塞厉大败亏输,直接退出大穆境内的一战不?” 宣于冯氏说道:“记得啊……怎么了?” “那您应该知道那一战,伏击茹茹的主力吧?”容睡鹤微笑道,“长安那么乱,我之所以都没想过动用他们,可不就是想着留着就近保护您几位?” “南疆军啊……”宣于冯氏沉吟道,“虽然是朝廷大军,但在三大边军当中,好像排名最末?” 容睡鹤提醒道:“姨母,南风郡虽然说是僻壤之地,然而不过是距离长安遥远,所以才难得被想起来罢了!论到人口的数量与稠密程度,可不是那种大军进发到门口了才被发现的荒凉。如此,南疆军坐拥地利,寻常敌人足够打发。真有他们也没把握的,左右南风郡靠海,您几位乘船出海往玳瑁岛暂避就是!” “倒是忘记玳瑁岛了!”宣于冯氏一拍手,说道,“大海茫茫,咱们可不怕出了海没地方落脚,而且公孙氏经营了四代的老巢,也不是那么好攻打的。嗯,这个法子很好,你考虑的可比姨母周到多了。” 知道他这会儿忙着,解答完疑惑之后,也就放行,“姨母没旁的事情了,你且去罢,注意着点儿,遇事多想想乔儿母子!” 容睡鹤答应一声,同她告辞,走了没几步,后头又传来脚步声,他转头一看,却是仪珊追了上来,笑嘻嘻的递了条帕子:“郡王妃让送过来给您擦擦脸的。” “方才郡王妃也没提孤这一脸灰,这会儿怎么又想起来了?”容睡鹤接过手帕,发现是刚拧过的,还有点温热,一面擦着脸,一面好奇的问。 仪珊掩嘴笑,说道:“奴婢只是转达郡王妃的话,您可不能罚奴婢?” 容睡鹤道:“孤是那种喜欢迁怒的人么?说罢!” 仪珊于是放了心,笑嘻嘻的说道:“郡王妃说,看您方才一进门就想质问她,完了又很快服软的样子,一看就知道这一身狼狈,八成是装的!果然她趁跟您说话的时候,悄悄把铜镜移开,不让您看到,然后您说着说着就忘记扮可怜了。” “为了确保不冤枉您,方才您出了门,郡王妃立刻喊了奴婢去跟陪您过来的亲卫打听,这一打听,可不就知道您压根就没遭什么罪,倒是来的路上,莫名其妙一个人去林子里把自己弄成这样?” “郡王妃这会儿叫奴婢来给您送帕子,顺带带给您一句话:往后若是再这么装模作样,她可不跟您罢休!” 说到这里看容睡鹤擦完了脸,就待伸手接帕子,谁知道容睡鹤将帕子顺手塞进袖子里,蓦然脸色一沉,说道:“你这个月的月钱没有了!” “郡王?!”仪珊一呆,不敢置信道,“您说了不迁怒奴婢的!” 容睡鹤斜睨她一眼,冷哼道:“孤是为你传达郡王妃的话迁怒你么?孤是为了你的幸灾乐祸罚你!” 仪珊:“……” 她瞬间脸色一变,从喜笑颜开变成沉痛无比,就好像刚刚死了亲爹一样,凄惨道,“郡王不要这样,奴婢手里从来存不住钱,这个月玩樗蒲已经输了吴大当家还有连山他们共计五两银子了,若果月底还不上,连山他有多狠郡王您也知道,九出十三归啊奴婢岂不是做牛做马都还不上了?!” 容睡鹤哼道:“还不上,连山自有法子跟你讨债!到时候,孤也正好看看你的热闹!” 说着把手一背,扬长而去! 留下仪珊欲哭无泪,站在回廊下使劲儿跺脚骂自己不长记性:“早就知道郡王睚眦必报,我怎么就忘记等他离开之后再笑呢?!” 但忽然她醒悟过来,“郡王此来是为了跟郡王妃说送郡王妃出海回南风郡的事情,接下来我的月钱说不得就是郡王妃发……郡王妃人那么好肯定不会因为这事儿克扣啊!” 长松一口气,仪珊再次提醒自己,“以后一定不能再得罪郡王!哪怕知道扣不了我月钱,却也说的跟真的似的吓唬我……堂堂郡王这样小气,果真惹不得!” 嗯,更重要的是……下次绝对不跟许连山玩樗蒲之类任何赌博,不,应该是赌钱的玩意了! 她一个月正常才拿十两银子,这搁寻常人家,人口少点,粗茶淡饭点,一年都够用了! 原本虽然也存不住钱,但好歹钱都变成了吃食啊首饰啊衣料啊自己喜欢的各种小物件什么,自从参与了吴大当家还有许连山之间的赌局后,基本上月钱就是帮这两位挣的! “吴大当家是吉山盗的大当家,她说她会得赌博是因为吉山盗闲暇时不是玩女人就是赌博喝酒,她不喜欢玩女人所以只能喝酒赌博。”仪珊一面朝回走,一面悲愤,“许连山就更不要讲了,赌博喝酒玩女人样样来的……他们俩的出身,天然就耳濡目染……” “可老娘也是乌衣营的精锐,杀人放火做丫鬟样样拿得起放得下!” “怎么在赌桌上就是玩不过他们?!” 她这儿还有心思东想西想这些琐事,千里之外,与她同为乌衣营一员的同僚,却正神情凝重的拔出短刀! 第三百四十章 西疆的危机 骤雨倾盆前的天色,阴沉沉的犹如夜晚。 刺史府后堂,门窗紧闭的屋子里,昏昏暗暗的看不清事物的轮廓。 仪琉着了玄衫劲装,满头青丝也用同色的帕子紧紧裹起,足踏软底轻靴,悄没声息的踩过猩红地缠枝番莲纹麒麟戏珠氍毹。 手中的短刀通体涂抹了黑漆,乌沉沉的不会发出任何反光,最适合眼前的环境。 她微微眯着眼,以免明眸流转之间的光彩,被对手察觉。 屋外的雷声已经汹涌澎湃了良久,而她与对手的对峙,持续的更久。 她不急。 除了因为此处是刺史府,是己方大本营外,也是因为在乌衣营的训练中,耐心,本来就是最重要的功课之一。 不过这次的对手显然也很沉得住气。 两人在这相连的三间屋子里,已经来来回回兜了这许久,侧耳细听的时候,对方的呼吸声依旧不可闻,足见仍旧保持镇定。 “是个高手。”仪琉心下暗忖,“也不知道是谁派来的?方才近身交手时,没闻到草原上的腥膻味,可能不是那伏真所遣……嗯,不过也不一定,之前乌衣营中的大夫说过,有些草药在潜伏的时候可以用于消除身上的味道,使猎犬的嗅觉都毫无用处。说不准这人就是这么处置的?” “毕竟郡王如今的敌人里头,能够派出这样好手的人可不多……” 心念未绝,忽然颈后汗毛倒竖! 仪琉本能的一个低头,与此同时,脑后一轻,跟着眼角就瞥见自己一缕发丝从半空飘飘荡荡的落下! 只差一点点,对方这一击,斩的就是她脖颈! 仪琉顿时警觉,不敢再轻易分心。 ……过了好一会儿,聚集在刺史府上空的乌云,终于浓郁到了无法承受的地步,随着一声霹雳炸响,倾盆而落! 拇指大小的雨珠弹丸似的砸下来,顷刻之间,就在远远近近的屋顶上飞溅出一片青濛濛的雾气。 仪琉皱着眉头,提着一个首级,略显吃力的推开门,一瘸一瘸走了出来。 她素白的面颊上有一道明显是正面飞溅上去的血渍,尚未干涸,正顺着光洁的肌肤缓缓流淌下来。 这位乌衣营出身的丫鬟原本姿容美艳,这会儿被这血渍一衬,愈显妖娆。 只是周身尚未完全收敛起来的杀气,让外间守着的三两人根本提不起丝毫不敬的想法。 “姐姐!”穿着绛色短襦,系鹅黄百褶裙的倪雁影率先迎上来,关切的问,“您的腿……要紧么?” 仪琉将首级朝她扔去,倪雁影连忙伸手接住,捧到跟前一看,有点惊讶,“竟然是女子?还能跟姐姐盘桓这么久,就算姐姐不想惊动太多人,也很厉害了!” “你照这模样画一幅肖像,去拿给乐羊先生。”仪琉没理会她委婉的称赞,皱着眉头,说道,“这女子确实厉害,我方才腿上挨了一下,只怕过上几日才能好……西疆那边有回应么?郡王跟郡王妃还有小世子都怎么样了?郡王近期可脱得开身回来?” 倪雁影身侧的两人闻言,连忙回答:“郡王最近一次送回来的信里,说郡王妃跟小世子都很平安。只是郡王既然在这时候抽空去了西疆,自然要同怀化将军等人接洽一番,顺带商议一下如何对付孟伯勤。一时半刻的,只怕回不来……嗯,郡王还让咱们注意戒备,防着草原上的动静!” “那伏真野心勃勃,之前还是俟力发的时候,就对我大穆虎视眈眈!”仪琉双眉难展,微一点头,说道,“如今做了可汗,行事越发方便,犯我大穆,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我就是担心这个!” “这会儿茹茹还没再打过来呢,郡王称病的这几日,不请自来的恶客,却竟没断过!” “这两日咱们什么事情都做不成,尽在肃清合府了!” “虽然眼下勉强还应付得来,然而时间久了之后,人家也不是傻子,岂能看不出端倪?” “届时看出郡王其实不在西疆,不管是趁机来犯西疆,还是猜到郡王如今的行踪,前往北疆截杀郡王,都不是什么好事!” “仪琉姐姐,要不要跟乐羊先生商量,加派人手戍卫刺史府?”倪雁影听到这里,就提议,“免得这些老鼠似的东西,三天两头的跑进来找郡王!” 仪琉皱眉道:“这不妥当!你道我方才为什么宁可跟这刺客在屋子里对峙良久,也要亲手杀她,且杀的不声不响,不惊动人?岂是我为了磨砺自己的技艺么?归根到底,就是不想事情闹大!” “毕竟郡王微服前往北疆看望郡王妃跟小世子,这些日子不出现人前的理由,乃是陪着西疆军操练的时候不慎受伤,需要休养些日子。” “这会儿外头派人过来,咱们不动声色的解决掉,多少能让他们吃不准这些人是怎么没有的,从而心生忌惮,摸不清咱们底细。” “若果大动干戈的加派戍卫人手,岂能不叫人看出咱们的外强中干,连些许夜探刺史府的人手都应付不了,届时不定就会散播对郡王不利的谣言,动摇人心!” “偏生郡王到最近送过来的信里,都没说什么时候回来,万一还有好些日子,这种谣言传开之后,咱们竟不能立刻辟谣……郡王来西疆也才不过是转年的事情,根基尚浅,岂可如此托大?” 倪雁影恍然,歉意道:“还是姐姐聪慧,我太笨了。” 她之前才入乌衣营的时候,仪琉调教起来极为严厉,呵斥打骂都是常有之事。 这会儿相处时间长了,因为刻苦用功,态度也很会摆端正,仪琉对她倒是有了些真心的爱护,此刻闻言,和颜悦色道:“咱们乌衣营如今忙碌的很,除了我之外,也没其他人有功夫教导你。回头有机会,我给你引荐下许连山等几位,学的东西多了,很多事情,自然而然就考虑周到了。” 说了这么一番话,仪琉摸了把脸上已经快干的血渍,自去自己住的院子里收拾。 末了就命人打听乐羊文的踪迹,得知他刚刚处置完一些公务,正在刺史府前院小花厅里吃茶顺带小憩,就过去跟他商议容睡鹤久久不归之事:“这不是个办法,如今想方设法潜入刺史府打探消息的人越来越多,城中街头巷尾,也有了些流言,虽然没有彻底散布开来,却多少出了苗头……就是上上下下已经在怀疑郡王所谓‘受伤休养’,乃是有内情了!” “如今倒还没人想到郡王其实是离开了西疆,大抵觉得郡王的伤势,根本不是休养个几日就能够好的,甚至有损及性命的可能。” “还有些人则怀疑先生几位,是想趁郡王受伤的机会篡权,软禁了郡王在府里头。” 她皱眉,“这些说法都不可小觑……不知道先生可有什么对策?” “这种谣言咱们现在怎么说怎么错,因为都可以找出破绽来反驳。”乐羊文拈须听罢,皱眉说道,“最好的方法,当然就是郡王立刻归来,露个脸,一切也就不攻自破了!” “然而郡王在北疆正同怀化将军对付孟伯勤,暂时肯定脱不开身!” “所以,先派人督促好舆论,敢有胡说八道扰乱军心者一律斩首示众,镇住场面吧!” 仪琉有点担心:“会不会弄巧成拙?毕竟本来底下就怀疑郡王出了岔子,这会儿连说都不让他们说,没准倒认为是坐实了他们的猜测呢?” 乐羊文摇头说道:“不要管这些!敢这么讲的就株连合家,男子十六岁上一律处斩,十六岁下净身为奴!女眷一律官卖为妓……我跟你说,这会儿跳出来作这些揣测的,其实就是一种试探,若是不给足他们颜色看,少不得越发上蹿下跳的兴风作浪!” 他冷笑,“何况如今西疆百废待兴,上上下下用心做事的人谁不是恨不得一个人掰成两个使,哪里有这功夫散播谣言妄自揣测主上?!” “这种唯恐天下不乱的,就是该杀!!!” 仪琉皱眉思索了会儿,起身道:“郡王走的时候说过,有大事急着处置却不知道该如何处置,便来请问您。既然您这么说了,那我就照办!” 仪琉跟乐羊文以雷霆手段稳定西疆局面的时候,长安城外,上林苑。 宣景帝与舒昭仪不敢置信的看着丹墀下面目全非、尽管四周用了冰鉴跟香料,却还是散发出难闻气味的尸体:“这……这是贵妃?!” “崇信侯,你不要胡说八道!!!”舒昭仪尤其的无法接受,几乎是歇斯底里的喊道,“本宫的姐姐福泽深厚,是要与本宫一块儿侍奉陛下一辈子的,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才几日不见,就坠了湖?!” 之所以宣景帝跟舒昭仪在舒贵妃死后数日,而且还是在湖水里泡的十分恐怖的时候,方才意识到贵妃可能出事了,主要是因为舒氏姐妹毕竟有这点年纪了,成年累月的陪着宣景帝彻夜寻欢作乐,还要保持少女般娇嫩艳丽的姿容,之前还能勉力支撑,这次长安之变,姐妹俩受惊不小,精气神都一下子差了下来。 偏偏同样惊骇不已的宣景帝,竟不惜服用秘药助兴,几乎是变本加厉的沉浸于声色犬马之中,以图忘却烦恼与恐惧。 姐妹俩陪了几日下来,都感到吃不消,于是商议好了轮流哄他。 而贵妃死的那晚,恰好就是伺候完宣景帝,接下来的两日,都是舒昭仪负责。 两日之后不见贵妃去替换,昭仪因为如今上林苑这边也是乱糟糟的,只道姐姐乏的厉害,出于心疼姐姐的想法,也是宣景帝这会儿片刻离不得美人在怀,她脱不开身,就继续侍奉了。 等到终于反应过来贵妃只怕不是身体不好没过来,八成是出了岔子,派人过去贵妃住的地方一看,合着连近侍都不见了! 舒昭仪顿时急了,想方设法弄醒了宿醉的宣景帝,哭着说明情况,央宣景帝设法找到贵妃……这会儿就是孟归羽受命之后,从春波湖里捞上尸体过来复命了。 第三百四十一章 破绽 “娘娘!”孟归羽神情沉郁,眼眶亦是泛红,上前抱拳道,“臣得知贵妃娘娘与近侍皆失踪后,也不敢相信贵妃娘娘是出了意外!然而贵妃娘娘所住的琼雪宫及左近一寸寸搜下来,委实不见任何人影,只能朝远处散开。这时候听水师那边禀告,说春波湖里浮起……浮起了好些人,都作宫人装束,为首的更是衣着华贵非凡,臣……臣一千一万个希望是弄错了!” “可臣到得湖畔,亲眼看到这身石榴红裙衫……臣记得,前两日还见贵妃娘娘穿过……” “这一定是哪个贱婢,偷了本宫姐姐的衣袍!!!”舒昭仪捂着嘴,拼命的找理由,“还有那些从湖里浮起来的宫人,必然与偷姐姐衣袍的人是一伙儿的!否则哪里可能拿得到姐姐的东西?!这肯定不是姐姐!你快点去再找!姐姐……姐姐她……她一准儿是被歹人藏起来了!!” “你跟那些歹人说,只要好好儿的放姐姐回来,什么条件本宫都答应……本宫……还有陛下!” 她满脸是泪的转过头,抓住宣景帝的胳膊,哽咽着问,“是不是陛下?只要姐姐好好的回来,您什么都会答应?” 宣景帝为难的看着她,虽然这位天子长年沉迷酒色,年过半百以来,御体很有些每况愈下的意思,那晚宫变之后,他几乎就没停过助兴的药物,越发透支了生命力,以至于这会儿被昭仪强行灌了清醒的汤药,固然看似神智清明的坐在那儿,但双颊不正常的晕红,到底透露出外强中干的虚弱来。 然而毕竟是一国之主,没遇见舒氏姐妹前,也是被普天下期待过的。 早就从底下一塌糊涂的尸体上,辨认出这就是他那生前千娇百媚的贵妃了。 他对舒贵妃熟悉,跟舒贵妃打小一块儿长大的舒昭仪如何会不熟悉? 如今的否认,不过是无法接受事实而已。 “昭仪……”宣景帝看着舒昭仪歇斯底里的模样,犹豫半晌,最终还是心疼的说道,“这的确就是贵妃,你看手臂上的那串金凤挑排金叠胜珊瑚珠串,前两日朕叫人从库房里拿东西,顺带给了你们姐妹一人一对手串。你让贵妃先挑,贵妃择了金凤挑排金叠胜珊瑚珠串,带上去之后嫌太大了,怕不当心会掉落,当场喊匠人过来截了一段,剩下来的刚刚好卡在手腕上,当时朕还同贵妃开玩笑,说贵妃将手串尺寸改的这么苛刻,若是回头带腻了,想取下来的时候,还得再召一次匠人才是……这会儿这手串好好的,这显然……” “这一定是为姐姐修改手串的匠人绑架了姐姐!”舒昭仪连忙说道,“他抢了姐姐的手镯,给他的同伙带上,然后他的同伙死了……” 她说到此处,哽咽的说不出话来,不禁举袖掩面,嚎啕大哭! 宣景帝急忙揽住她,低声安慰。 好一会儿之后,舒昭仪才收拾好情绪,抬起泪眼,凝视着丹墀下早就不成人形的胞姐,呜咽着道:“给姐姐好生收拾下……本宫……本宫等会儿再去看姐姐!” 跟着强忍泪水,同宣景帝说,“陛下,咱们回后头去罢,妾身想安安静静的待一会儿!” 宣景帝正一脸怜惜的看着她,闻言自是无不应允。 站起身之后,才想起来,匆匆对孟归羽交代:“彻查贵妃罹难的缘故,不管是谁做的,绝不轻饶!” 孟归羽低着头,恭敬躬身:“臣,谨遵口谕!” 送走宣景帝跟舒昭仪之后,他命人,“找个偏殿将灵堂搭起来罢,手脚快点儿,免得等下昭仪过来看贵妃,发现什么都没弄好,越发难受。” “大统领,贵妃娘娘现在这个样子……”闻言就有手下过来小声请示,“寻常的梓棺只怕根本装不下!如今是非常时期,诸事不便,却要怎么办?” 孟归羽说道:“上林苑里有的是林子,叫工匠里会木工的临时做一个大点的也就是了。” 手下说道:“但棺材的木料都是要再三晾晒处理之后才能动工的,前前后后得好些日子才成。不然入葬之后可撑不了多久!” “若是规规矩矩的定做棺木,纵然需要多花些辰光,我倒是觉得情理之中,然而昭仪娘娘,会满意这个答复么?”孟归羽平静反问。 手下愣了愣,旋即垂首道:“是,多谢大统领指点!” 上林苑因为自来是皇家园囿,距离长安又近,从开国以来,皇室三不五时的都会过来小住,再加上这边是禁军所在,各样物资都有囤积。所以这会儿说是因为长安被高密王所占,互相对峙的缘故,诸事不便,但大部分的东西还是很丰富的。 这会儿孟归羽稍作指挥,禁军跟宫人就找了间位置合适的偏殿,手脚麻利的将灵堂布置出来。 由于舒贵妃在湖里浸泡的时间太长,已经膨胀起来,寻常棺材放不下了,这会儿一面让人赶做,一面却只能拆了两间厢房的门板,用几案架起来,教这位生前享尽奢华的贵妃娘娘,暂且存身。 香炉摆上之后,孟归羽率先上前拈香致奠,才放下手,就听背后一迭声的问安,是舒昭仪过来了。 孟归羽转过身,正看到素白着一张脸儿、摘了绝大部分钗环的舒昭仪,面无表情的跨过门槛。 她跟宣景帝回去后面也没多久,这会儿却已经换上了素衣素裙,连指尖才染的凤仙花汁,都拿粉扑了一层又一层,尽力掩盖住原本的艳色。 此刻与孟归羽对望一眼,转眸看到他面前的香炉,也不作声,只朝香炉走过去。 孟归羽连忙让开,又使眼色叫人递了锦垫过来。 舒昭仪跪拜上香毕,又合眼似默祷片刻,方起了身,扫了眼左右,就吩咐:“你们都出去,本宫有话单独问崇信侯!” 待清了场,只留下心腹宫女侍立身后,她就冷下脸来,看着孟归羽,“我们姐妹说服陛下破格提拔你,图的就是你素来忠心,做事也谨慎周全!结果你坐上大统领的位子才几天,姐姐就……就……” 虽然舒氏姐妹在内外的口碑都很不怎么样,但彼此之间却是实打实的姐妹情深,舒昭仪说到此处,差点没忍住又要泪洒当场,使劲儿掐着掌心,才按捺住情绪,继续质问孟归羽,“你这是怎么戍卫的?!还是你觉得你已经大权在握,我们姐妹没了利用价值,可以去死了?!” 舒昭仪不知道自己无心之中说出了真相,她其实没有怎么怀疑孟归羽。 因为她虽然晓得自己姐妹对孟归羽的态度不怎么样,却自以为是孟归羽最强大也是仅有的靠山,从利益角度看,孟归羽也不该跟她们翻脸不是吗? 所以这会儿数落归数落,待听孟归羽讷讷的解释,说是因为这段时间高密王动作不断,不是派人进攻,就是派人滋扰,他疲于应付,才没察觉舒贵妃的出事,接下来一定会好好调查,还贵妃一个公道云云……舒昭仪心里浅淡的一点疑虑也就消失了。 但还是诈了句:“前两日姐姐跟本宫轮换的时候,还跟本宫说,老是让陛下住在上林苑也不是个样子。尤其马上夏天结束,入了秋之后,长安一天比一天冷,如今消暑的好去处,到时候却是又潮又冷,岂适合继续做天子燕寝所在?是以打算召见你询问一下详细的战况……你何以会什么都不知道?!” 孟归羽抬起眼,惊讶道:“娘娘!臣敢发誓,臣一直没接到过贵妃娘娘的召见!否则就算臣有要事在身,也一定会赶到琼雪宫拜见贵妃娘娘,聆听训诲的!” 他神情郑重的问,“娘娘可记得,贵妃娘娘是否说过,什么时候召见臣?若是记得,说不得,这就能确定贵妃娘娘罹难的时辰,从而排查近日靠近过琼雪宫的人,确定真凶!” 舒昭仪一愣,就是中计,登时将对他的质疑放下,认真思索起来:“我说姐姐打算召见他,乃是为了试探他是否可疑!实际上姐姐不曾跟我说过这样的话……这几日因为陛下成日服药助兴的缘故,我跟姐姐都很疲倦。特别是姐姐由于前两年在春波湖上摔下甲板的缘故,多少落了些痼疾在身,应付起来比我更吃力……” “按照姐姐的习惯,那日傍晚服侍过了陛下,回到琼雪宫之后,第一件事情务必是沐浴更衣。” 而且为了解乏,舒贵妃估计会在浴池里泡上一两个时辰,连进食都由宫人送到嘴边。 “姐姐罹难时穿的石榴红裙衫,系带都没有很认真,乃是她以往出浴之后,打算立刻安置,自己随手系的样式……这么说,她是在出浴之后,尚未入睡,这中间的时间里遇害的?!” 舒昭仪想到此处,看孟归羽的眼神就变了,沉声道:“本宫仔细想了想,姐姐身上衣裙的系带很是随意,一般来说,这个时候,只有非常熟悉的人求见,姐姐才会就这么露面的!” 她目光陡然凌厉,“而自从逆王容菁反叛以来,我们姐妹的亲眷都在长安城中,根本没有能够逃入上林苑的!” “这会儿偌大园囿里头,能够让姐姐这样随意招呼的,除了陛下、本宫之外,只有你!!!” “且本宫发现姐姐及近侍失踪后,也是你将姐姐找回来的……这么大的上林苑,何处不可藏人,那许多禁军散开去,怎么就你这么快的找到了?!” “崇信侯,你再说一遍:对于姐姐的出事,你什么都不知道?!” 第三百四十二章 巧舌如簧 舒昭仪神情狠厉,孟归羽却面容平静,一派的问心无愧,沉声说道:“回昭仪娘娘的话,臣确实完全不知道贵妃娘娘的罹难!” 他瞥了眼不远处门板上的舒贵妃遗体,“至于说为什么陛下跟昭仪娘娘发现贵妃娘娘不见之后,下诏让禁军到处搜索,最终是臣将贵妃娘娘送到陛下还有昭仪娘娘面前……娘娘,之前臣就禀告过了,贵妃娘娘不是臣亲自找到的,而是手下发现之后,禀告上来,臣才去看的!” “毕竟臣蒙两位娘娘恩惠,忝为禁军大统领。禁军发现了线索,自然是先禀告给臣,再由臣转达给陛下还有娘娘您!” “若果娘娘认为这样也是臣有嫌疑的话……” 他垂眸,露出一个无奈而自嘲的笑,“臣也是无话可说!” 不等舒昭仪开口,孟归羽却又抬眼,正视着昭仪的眼眸,定定的问,“但臣也有一个疑问请昭仪娘娘解惑:就是臣想方设法的取悦两位娘娘都来不及……为什么要谋害贵妃娘娘?!” 舒昭仪狐疑的看着他,说道:“你能有今日,固然全赖本宫姐妹提携,但这世上,恩将仇报之人,什么时候少过?何况,你之所以进入禁军,乃是密贞进言,这点你未尝不知道!可你出卖密贞,挑拨本宫跟姐姐对他从喜爱到厌烦反感……岂非就是赤裸裸的背叛?!” “你能背叛密贞,焉知会不会同样捅本宫与姐姐一刀?!” 孟归羽摇头说道:“娘娘,这情况是不一样的!臣之所以要背叛密贞,一来,他固然推荐了臣取代欧阳弧,出任禁军的左威卫将军一职,节制春波湖水师,看似大权在握,但臣那个时候压根就没接触过行伍之事,遑论水师!” “想必娘娘也知道,臣才进入水师的时候,上上下下,连最寻常的士卒,都看不起臣!” “而密贞非但对此无动于衷,还软硬兼施的逼着臣将他的心腹收入麾下,根本就是借着臣这幌子篡取禁军兵权!” “他对臣不仁,臣何必对他义气?” “二来,臣说句坦白点的话:没了密贞,臣还有两位娘娘可以依靠,但没了两位娘娘,臣能依靠谁?” “密贞吗?如娘娘所言,臣背叛过他,他还会再信任臣?” “逆王容菁?他与孟氏仇深似海,臣在孟氏当中的地位再尴尬,到底是孟氏血脉!” “臣的亲眷长辈,如今都已不在,唯一还在的太后娘娘,年事已高,且平心而论,太后娘娘虽然是陛下生身之母,在陛下跟前说话的分量,哪儿比得上两位娘娘?” “远在北疆的堂兄,虽然任着骠骑大将军之职,也算位高权重,但所谓远水难解近渴,难为娘娘认为,臣会愚蠢到,现在就对两位娘娘过河拆桥?” “臣就不怕,堂兄尚未南下,臣自己,先自随诸位伯父于地下么?!” 舒昭仪皱着眉,暗暗分析他这番话的可信度,然而昭仪跟贵妃一样,都是少年入宫就获盛宠,从此依仗宣景帝的纵容横行无忌,本身出身的门第就不高,眼界跟城府都有限,这会儿思来想去,觉得也有道理。 心头固然还是觉得孟归羽无能,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姐姐,到底没了片刻前的剑拔弩张,只沉着脸道:“无论如何,你任着这个大统领,就该好生保护好本宫姐妹还有陛下!” “如今姐姐出事儿,你终归难辞其咎!!!” 孟归羽跪下,说道:“臣知罪。” “……知罪这种废话就不要说了!”舒昭仪厌烦的扫了他一眼,凝神问,“到底是谁谋害了姐姐……你别告诉我你心里一点数都没有!那么本宫跟姐姐在陛下跟前推荐你出任禁军大统领又有什么意义?!” “一句话,你能不能为姐姐报仇雪恨?!” “不能的话趁早说,不要耽搁本宫去找能干的人来!” 孟归羽沉默了一下,道:“娘娘,臣因为这些日子一直在踏莎河那边指挥战事,所以完全不知道贵妃娘娘这儿出的岔子。如今也没有什么证据,但若娘娘要臣说是谁谋害了贵妃娘娘……臣倒是想到一件事情了!” 舒昭仪立刻问:“什么?” “就是前两日长安城里传来的消息,也是逆王容菁此番攻打上林苑的理由,就是……莫太妃的薨逝!”孟归羽侃侃而论,“逆王容菁与其嫡幼子密贞郡王不和,名为父子,实如仇雠。然而密贞郡王资质出众,幕后又有桓观澜栽培指点,崛起之势,根本不是逆王容菁想阻止就能够阻止的!” “前番茹茹自北疆转道西疆,逆王容菁为了打压密贞郡王,丧心病狂到了在朝堂上做手脚,置西疆千千万万无辜黎庶性命不顾,硬压着不理会西疆的告急文书!” “原本以为密贞郡王经此一事,必定大败亏输,甚至身败名裂,无力再与自己对抗!” “谁知道密贞郡王运筹帷幄,非但将茹茹逐出西疆,更缴获大批战马物资,趁势整顿西疆军,事业赫然是蒸蒸日上!” “逆王容菁一计不成,不惜说服生身之母莫太妃,以莫太妃病危的消息,对密贞郡王进行胁迫……虽然不知道逆王容菁武力夺宫失败,退守长安城后,是否继续了这个计划,但,莫太妃这会儿薨逝一点不奇怪。” “她之前就有好些太医说是积重难返,就算太医们竭尽全力的为之续命,也拖不了多久的。” “如今逆王容菁却说她是遇刺身亡,且凶手出自上林苑授意……娘娘,您觉得是真的么?” “臣以为,这根本就是逆王容菁故意为之!” 舒昭仪莫名其妙的问:“但这事儿同姐姐有什么关系?” “娘娘,之前逆王容菁不是说,陛下早已驾崩,如今乃是替身,是孟氏为了家族富贵计,故而让您跟贵妃娘娘,继续侍奉替身左右,以掩人耳目?”孟归羽提醒她,“请恕臣说句诛心之语,两位娘娘与臣的姑母太后娘娘,虽然是婆媳,然而素来不和!” “由于陛下对两位娘娘的千依百顺宠爱有加,太后娘娘虽然不喜两位娘娘,却也拿两位娘娘无可奈何!” “但这会儿……” “贵妃娘娘没了,臣作为太后娘娘的侄子,任着禁军大统领……娘娘您说,这些事情,传到长安之后,不,应该说,传到天下之后,会是什么样子?” 舒昭仪怔了怔,脸色就变了:外人不知就里,若果当真信了高密王所言“天子早已驾崩,今在位者替身也”……甚至不需要太相信,只要心里存了这么个疑惑,忽然听说盛宠万分气焰嚣张的太后都要退避三舍的舒贵妃没了…… 说不得,就要认为宣景帝确实已经不在了! 否则,谁能动得了舒氏姐妹?! 结合孟归羽是孟太后亲侄子这点,肯定有人认为,这是孟太后忍耐舒氏姐妹多年,终于儿子死了,对舒氏姐妹的耐心有点到了极点的意思,或者是暗示孟归羽,或者是孟归羽自己体恤姑母,于是就有了舒贵妃死的突兀死的凄惨死后连个体面都没有的结果! “……姐姐身故的消息,绝对不能传出去!!!”舒昭仪意识到这点之后,脸色顿时煞白! 她的一切都指着宣景帝。 如果宣景帝被认为是替身,她还能有好下场吗?! “娘娘,如果选择隐瞒的话,万一走漏风声,只怕越发引人怀疑啊!”孟归羽轻声提醒,“所以,臣以为,不如让贵妃娘娘速速入土为安!对外就说,贵妃娘娘,乃是因为逆王容菁夺宫当日,受惊过度,这些日子,玉体一直欠安,拖到昨儿个,药石无效,香消玉殒……这是天数,非人力所能改,却不能用来质疑陛下的真假!” 舒昭仪这会儿心里乱七八糟的,闻言眼泪又下来了:“这么说,岂不是不能追究谋害姐姐的真凶了?!” “娘娘,真凶是谁,咱们猜也能猜到,必然就是逆王容菁为了配合他污蔑陛下乃是替身的谎言,所以设法谋害了贵妃娘娘啊!” “至于说具体下手的人,且不说必然是潜伏多年的暗子,未必查的出来。” “怕就怕这眼接骨上追查,逆王容菁会趁机推波助澜的将水搅混!” “到那时候,原本就人心惶惶的上林苑,岂不是越发要乱了?” “为了长远计……也为了往后可以找逆王容菁这个罪魁祸首清算血债,娘娘……臣以为,还是以大局为重啊!” “这事儿怪臣,没有保护好贵妃娘娘。” “所以接下来,还请昭仪娘娘不要离开陛下左右,最好劝说陛下也别随意离开如今驻跸的行宫!” “如此臣才有把握,保证不会再给逆王容菁下毒手的机会!!!” “到底逆王容菁是先帝爱子,先帝临终前,几乎将除了皇位之外,所有能给他的人跟东西,统统给了他!” “这样的底蕴,要臣在正面应付长安叛军之余,还要保证陛下与昭仪娘娘四处游玩而不需要担心任何危险……娘娘,臣说句实话,臣资质愚钝,实在做不到的!” 舒昭仪流着泪,转头望着门板上的贵妃,哆嗦良久,终于下定了决心,哽咽道:“……本宫依你就是!” “这件事情,你去办吧!” “该灭口的灭口,该敲打的敲打……做好了也不必来回本宫了!” 她举起袖子,狠狠的擦了把眼泪,满脸怨毒的说道,“崇信侯,若果你能够击败容菁,助陛下重返长安宫城,为姐姐报仇雪恨,本宫什么样的要求都可以答应你!!!” 孟归羽看似恭敬的低头,却是用这动作掩住嘴角一丝冷笑,语气是昭仪熟悉的温驯:“臣,必不负昭仪娘娘所望!” 第三百四十三章 彭宝林 舒昭仪失魂落魄的回到宣景帝安置的寝殿外,正要进去看看宣景帝睡的怎么样了……方才她跟宣景帝回来后边,因为急着单独去盘问孟归羽,就借口借酒浇愁,将宣景帝灌醉之后离开了。 这会儿回来不免要进去瞧瞧,谁知道才到门口就看到俩内侍眼观鼻鼻观心的守着。 看昭仪过来,脸色都是一变,颤巍巍的躬身行礼,道:“娘娘万福金安!” “里头有人?”舒昭仪见他们态度虽然恭敬,却始终没有让路的意思,一挑眉,问。 俩内侍对望了一眼,眼里都有着惶恐,是知道舒氏姐妹盛宠,且均不是好脾气的人。 尤其这会儿贵妃新丧,舒昭仪一度不肯相信,想也知道心情必定低落,这出去了才一小会儿,宣景帝居然就召幸他人了,昭仪心里岂能好过? 说不得连他们两个守门的都要被迁怒! 但被脸上尚有泪痕的昭仪冷冰冰的看着,不敢不答,怯生生道:“回娘娘的话,是……是这边的彭宝林。” 彭宝林说起来进宫也有十来年了,比舒氏姐妹固然年轻许多,到底在宫妃里也属于资历不浅的老人了。 不过在舒氏姐妹轮流占据着宣景帝的后宫里,几乎没有过几次侍奉宣景帝的机会。 她这会儿会在这边,说来也是凑巧:前两年宣景帝携妃嫔来上林苑游玩,彭宝林不慎得罪了舒贵妃,非但被罚在烈日下跪了一天一夜,差点把一双腿都跪废了,之后御驾返回皇城的时候,贵妃还不许带上她。 于是彭宝林就只能在上林苑里这么孤零零的住下来。 舒昭仪以为这人要么气不过,要么熬不住,早就不在了,没想到非但还在,今儿个还又爬上了宣景帝的御榻。 这要是换在往常,昭仪肯定直接冲进去,带人将彭宝林拖出去往死里打,自己扑宣景帝怀里闹开了。 这种事情她以前没少做,宣景帝从来都是帮她的。 只是刚刚才被孟归羽劝说着暂时不追究贵妃之死的真相,又想到隐藏暗中的杀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朝着自己来,舒昭仪心里头沉甸甸的,整个人也浑浑噩噩没什么精力折腾,闻言愣了一愣,只道:“那么本宫就不打扰陛下兴致了,且去那边暖阁小憩,等会儿陛下召本宫,你们记得过去喊一声!” 俩守门的内室暗松口气,诚惶诚恐的应了。 舒昭仪转身离开,去了外头暖阁,心腹宫女沏了参茶上来伺候,小声同她说着自己的怀疑:“娘娘,奴婢总觉得,崇信侯似乎是在想方设法的劝说您别追查贵妃娘娘出事儿的真相!” “……本宫其实也有这个怀疑,只是,他这会儿害了姐姐,能有什么好处?”舒昭仪接过参茶呷了口,低头看了一眼就皱眉,说道,“怎么拿了这个霁蓝釉描金鹦鹉桃实茶碗出来用?本宫之前不是说过,最不喜欢这霁蓝釉的吗?” 心腹宫女赶紧告了一声罪,继而解释:“娘娘,上林苑这边库房陈旧,好些日子没换新瓷器进来的。也不知道是谁的主意,这会儿大抵都是霁蓝釉……奴婢挑了好久,实在找不到,想去其他宫殿里配着的器皿中间找,又怕那些地方都是多少年没人住过的,天知道那些东西都是谁在打理,是否做过什么腌臜的用途?是故……” “……算了就这样吧!”舒昭仪只觉得今儿个差不多所有的不顺心都聚集过来了,厌烦的将茶碗挥落到地上,说道,“还是说姐姐的事情……你说他为什么要害姐姐?且不说他能有今日,全赖本宫跟姐姐成全,就说他即使不记这个好,他做了禁军大统领也没几天,哪怕使手段安抚住了上上下下,要说已经坐稳了这位子,也还差的远吧?” “他这会儿对姐姐下手,甚至还谋划着也对本宫下手,就没想过,一旦事败,本宫能够劝说陛下破格提拔他,也能劝说陛下破格提拔别人收拾他?!” “到底如今聚集在上林苑里戍卫,抵挡长安叛军的人,冲着的是陛下,而不是他区区一个崇信侯!!!” 心腹宫女欲言又止。 舒昭仪察觉到,抬了抬下巴,不满:“这会儿就咱们两个在,你有什么话不好说出来?” “请娘娘先恕奴婢无罪!”但心腹宫女听了这话,却还是屈了屈膝,请求道。 昭仪皱眉,道:“你只管说,本宫不会同你计较的!” 心腹宫女闻言,又走近了一步,将嘴巴凑到她耳畔,才用蚊蚋般的声音提醒:“娘娘,贵妃娘娘……不管是在宫里还是坊间,都是……出了名的……倾国倾城……姿容难以描绘……这个……崇信侯他……至今不曾成婚……他……” “……你是说,孟归羽他也许没想着杀害姐姐,只是……只是对姐姐的美色生出了觊觎,然后……?!”舒昭仪一怔。 心腹宫女小心翼翼的点头:“贵妃娘娘素来冰清玉洁,想必崇信侯逼迫贵妃娘娘不成,担心事情败露之后,非但自己,连整个孟氏四房都将死无葬身之地,于是……一不做二不休,谋害了贵妃娘娘!” “毕竟贵妃娘娘的左右近侍,也是一个不留的漂在春波湖上的。” “娘娘请想,贵妃娘娘住的琼雪宫,原本就有禁军把守。” “如果只是谋害贵妃娘娘,还能说凶手只有一两个,偷偷潜入,瞒过了禁军的耳目!” “但贵妃娘娘的近侍,足足十来个人,竟死的一个不剩!” “不但一个不剩,还一点动静都没有!” “至少负责戍卫琼雪宫的禁军,不是信誓旦旦说他们什么都没听到?” “这样的干脆利落,哪里是一两个歹人能够做到的?!” “人要是多了,禁军又不是死人,还能不知道?!” “若果逆王容菁麾下有这种来无影去无踪的高手,奴婢说句实话,何必用于刺杀贵妃娘娘?直接弑杀陛下,岂非一举定乾坤?!” “……”舒昭仪脸色铁青,心里却想,“逼奸不成一怒杀人……姐姐的姿容,确实有可能引起这样的事情,尤其姐姐遇害时的装扮……但这事儿不太可能!”虽然说心腹宫女口口声声的说着“贵妃娘娘冰清玉洁”,但多次跟舒贵妃商议借种生子,好让姐妹俩往后有个依靠的舒昭仪却知道,舒贵妃可是连名份上的侄子、曾经打算收为义子的容睡鹤都打过主意的。 虽然舒贵妃没考虑过孟归羽。 但若孟归羽以武力胁迫,贵妃绝对不会顽抗到底! “难道……”舒昭仪所以怀疑,“姐姐依了他,可他事后担心姐姐会秋后算账,所以还是杀了姐姐?!” 这么想着,舒昭仪怒从心底起,几乎恨不得立刻将孟归羽喊回来亲手撕了他!!! 几乎将手里的帕子硬生生的绞成了一把丝,昭仪才冷静了点,跟心腹宫女小声说,“这会儿彭宝林不是在伺候陛下么?等会儿她出来了,你去给她送点吃的。将陛下这两日吃的那种助兴的药酒,给她多多的倒上,不许不吃!” “完了让她晚上继续伺候陛下……你跟本宫去给姐姐守灵。” 她咬着嘴唇,沉吟了好一会儿,才说,“到时候……本宫打发走其他人,你跟本宫……一块儿看一下……姐姐她……她生前是否受过侮辱?!” 心腹宫女闻言一惊,回想起舒贵妃此刻那恐怖的样子,就是大白天的,人少一点,她都未必敢跟这位贵妃待一个屋子。 这会儿居然要大半夜的跑过去,还是打发走其他人,去检查其身体……宫女恨不得给自己两个耳刮子,暗暗后悔为什么要出这个风头? 然而到底不敢拒绝舒昭仪,只得强笑着委婉劝她:“娘娘,就咱们两个在那儿……这大半夜的……” “那是本宫的亲姐姐!”但舒昭仪很坚决,闻言瞪了她一眼,说道,“就算魂魄归来,难为还会害本宫吗?!遑论本宫巴不得姐姐魂灵有知,亲自将害她的人统统揪出来,一个也不放过!!!” 听着昭仪杀气腾腾的语气,心腹宫女不敢作声了。 是夜,主仆俩按照计划行事。 只是让心腹宫女差点当场昏厥的场面,却令舒昭仪失望透顶:“姐姐去了好几日,这个季节天气炎热,又是泡在湖里……这尸身都钻了许多虫子,一塌糊涂的什么也看不出来……” 再转念一想,舒贵妃的遗体是孟归羽送过来的,这人如果当真做过那样的事情,送来之前,还能不将痕迹解决掉? 昭仪心情沉重的度过了这晚。 次日早上,却又听到一个坏消息:昨晚在昭仪的默许跟安排下,彭宝林伺候了宣景帝一晚上。 可能伺候的不错,今早宣景帝居然决定给彭宝林晋位了! 固然也就晋那么一级,仍旧只是宫嫔,比起舒昭仪这个九嫔之首差的远,可舒昭仪还是怒了:“以往陛下虽然偶尔也会偷个嘴,只要不是特别不识趣的,本宫跟姐姐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这彭宝林,莫不是看本宫才没了姐姐,就觉得好欺负?!” 舒昭仪这边暂且搁下舒贵妃之死真相的追寻,开启宫斗模式时,北疆,盛惟乔刚刚踏上海船的甲板。 第三百四十四章 母子团聚 盛惟乔人才在甲板上站稳,许连山已经抱着襁褓从船舱里大步走了出来,边将容蕤宾抱到她面前,边笑着请罪道:“属下想着小世子年纪尚幼,吹多了海风不好,所以不曾带着小世子在甲板上迎接郡王妃,还请郡王妃饶恕!” “你是跟着密贞的老人了,还这么见外?”盛惟乔摇了摇头,没有接过儿子,只打量几眼,笑着赞了句,“小孩子长的就是快,这才几天,蕤宾眉眼仿佛又长开了不少……嗯,瞧着越来越像我了?” 这时候宣于冯氏正被吴大当家扶上来,闻言连忙走过来,看了看说道:“我倒觉得更像密贞些。” 又说,“这里风大,进去说吧!” 到了里头舱房里,挨个坐好了,盛惟乔才招手让许连山将襁褓递给自己抱着,不知道是不是母子分别了好几日,容蕤宾多少有些想念,这会儿却没有一沾她手就哭了,还笑弯了双眼,特别给面子的朝她怀里扑。 这一幕让旁边气定神闲等着接手甥孙的宣于冯氏非常失望,小声骂容蕤宾没良心:“跟他亲娘一个德行,过河拆桥!也不想想之前在亲娘手里哭的声嘶力竭时,是谁哄好你的?” 船上的空间肯定不能跟岸上的宅子比,这舱房就这么大,宣于冯氏固然没有特别高声,大家也都听的清楚。 许连山跟吴大当家都笑:“老夫人吃醋了!” “姨母还好意思说!”盛惟乔则是得意洋洋,“之前每次我一抱就哭,您一哄就好,弄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才是生身之母,我是外人呢!这会儿我这儿子可算会过意来,知道谁才是他亲娘了!” 说着开心的在容蕤宾白嫩嫩的小脸上“吧唧”亲了口,笑嘻嘻的说道,“蕤宾,咱们总算要回去喽!回你母妃我长大的地方,见你外祖父外祖母曾外祖母还有舅舅姨母什么的一堆长辈去!开心不开心?” 看她这喜笑颜开、充满期待的样子,许连山也还罢了,宣于冯氏跟吴大当家脸色都有点精彩:这次姨甥俩来海边乘船,由吴大当家负责护送,容睡鹤几次说亲自送到船上,都被盛惟乔坚定的拒绝了。 于是就送了她们一小段路,然后在分别的时候,盛惟乔失控到当众扑丈夫怀里大哭,各种难分难舍。 弄的容睡鹤那么城府深沉铁石心肠的人都眼眶泛红,开口劝慰时嗓音都哽咽了。 宣于冯氏跟吴大当家所以都做好了这一路上的日常就是安慰开导盛惟乔的相思之苦。 这会儿…… 嗯…… 吴大当家默默的想:郡王他……该不会……被骗婚……了……吧? 宣于冯氏则有点心疼:“乔儿这孩子,居然也学会强颜欢笑了……唉,既盼孩子长大,又舍不得他们失了无忧无虑……” 她们沉默的时候,许连山见盛惟乔跟容蕤宾亲热了一阵了,于是禀告道:“郡王妃,船上管事之类的人想过来拜见郡王妃跟老夫人,不知道现在可方便么?” 盛惟乔闻言就看宣于冯氏。 宣于冯氏说道:“才赶过路,风尘仆仆的,容我们到楼上换身衣裙罢!” 于是盛惟乔恋恋不舍的将儿子交给许连山:“看你抱他怪娴熟的,还请你帮忙照顾会儿,我同姨母上去收拾下。” 她们上楼梳洗,打扮的焕然一新了,又派丫鬟下去跟许连山确认人数以及具体的职位,一切弄好后,方才下来。盛惟乔重新要了儿子搂在怀里,叫许连山喊了早就准备好的管事们挨个进来磕头。 受了礼之后,就有根据职位封好的赏银发下去。 因为容睡鹤为了确保妻儿安全,这次是把原本打算为强攻北疆做准备的一整支船队都派过来了,足足十几艘大海船,单是打理海船的人就不少,遑论容睡鹤图谋甚大,这些船上还藏匿了不少愿意投靠他的海匪之类。 这会儿除了旗舰之外,其他船上的头面人物都纷纷划了舢板过来,缒上甲板,排队请安。 毕竟他们投靠容睡鹤的时间晚,等闲可没有这种在主母跟小主人面前露脸的机会。 盛惟乔自幼呼奴使婢惯了,对于这种场面应付的很是娴熟,不一会儿,就打发了大部分人。 轮到比较靠后的一批管事时,她忽然发现,许连山有意无意的调整了下侍立的姿势,从原本的漫不经心,变成了略带防备。 这种防备其实也不是真的觉得即将进来请安的人就一定是坏人,倒是有种本能反应的意思在里头。 “大概等会儿进来的就是之前世子招安七海时,不愿意投靠世子、被密贞手下藏起来的那些人?”盛惟乔见状,心中暗忖,“这些人在海上烧杀抢掠惯了,最是桀骜不驯!密贞的人纵然压制得住他们,心里到底是不太信任的。” 果然接下来进门的几个小头目,看打扮跟其他人也没多少差别,然而无论是脸上、手臂等裸露处的累累伤疤,还是那种通身都无收敛的凶煞气质,无不透露出“老子不是什么好人”的意味。 不过到底是投了容睡鹤的,这会儿又有许连山等玳瑁岛的嫡系在旁坐镇,这些人固然难掩凶性,进来之后,倒也是似模似样的行礼问安。 只是终究不可能太规矩……比如说经常有悄悄抬头偷看一眼盛惟乔的长相之类的小动作。 每当这时,旁边许连山就会直接一脚踹过去,随即喊了外头的手下拖去甲板上行刑:“腌臜东西!老子跟你们讲了多少遍?!给郡王妃行礼的时候,头不许抬,眼睛不许朝上看,除非郡王妃开口这么吩咐了……居然在老子眼皮底下也敢冒犯郡王妃,真当老子扒人皮的手艺生疏了不是?!” 末了又跪下来跟盛惟乔请罪,“属下治下无方,请郡王妃责罚!” 盛惟乔知道他这是存心帮自己立威,这种桀骜狂徒,不一定怕硬,却绝对欺软,所以也不叫起,冷冰冰的说道:“我念你是密贞跟前的老人,这会儿也不多言,规矩你都知道的,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于是许连山亲自拿着鞭子去甲板上,将几个试图偷窥盛惟乔容貌的小头目抽了个奄奄一息,如此总算镇住场面,没人敢再不老实了。 这番风波盛惟乔也没放在心上,见完所有的管事,看看天色也不早了,于是哄了会容蕤宾,将他交给乳母照顾,也就回房安置。 不想次日早上,她梳洗打扮好了,与宣于冯氏、吴大当家等人一块儿围着容蕤宾逗弄,这时候仪珊走进来,悄悄附耳道:“娘娘,连山说有事情请您出去下!” 盛惟乔疑疑惑惑的跟她出到外面,就见许连山身边带着个走路一瘸一瘸的中年男子,很是凄惨的样子,察觉到她视线,本能的想看过来,但下巴才动,似乎想起了什么,赶紧低了低头。 “娘娘,这是昨儿个不懂规矩的混账之一。”许连山淡淡瞥了眼那人,说道,“他昨儿个挨完规矩之后,晚上却找到属下,说了件事情,属下觉得,娘娘可能会感兴趣,所以带着他过来跟您禀告。” “是什么事情呢?”盛惟乔莫名其妙的看了眼那人,心说这好像是昨儿个被许连山亲自拖上甲板抽鞭子的那个,也是第一个试图偷窥自己容貌的人……她因为昨天见的管事太多了,而且这种新收服的、容睡鹤本人都没过目过的前任海匪,拜见完了之后,没意外根本不可能出现在旗舰上,也就没认真记长相。 这会儿要不是许连山介绍,她都想不起来的。 此刻却诧异这人有什么事情会是自己感兴趣的? 就听那人把头埋在胸口,怯生生的说道:“是这样的,啊呸,是回娘娘的话……是禀告娘娘?啊!” 最后一声惨叫,却是许连山不耐烦的踹了他一脚:“拣要紧的说!再啰嗦,老子扔你下去喂鱼!” “老子……啊不!是属下!!!”那人痛苦的改着口,见许连山似乎又要一巴掌过来了,瞬间冲口道,“属下见过郡王妃的画像!!!” 盛惟乔跟仪珊闻言都是一愣,盛惟乔奇怪道:“我的画像?你确定是我?” “就是郡王妃。”那人郁闷的说道,“跟您现在的样子有点出入,看着应该是您还没出阁那年纪的时候,但眉眼活脱脱的就是您,老子……啊不,属下一看就认出来了!昨儿个本来就想说出来的,但是想着当时人多也许不太合适,是以才会晚上去找许校尉禀告。” “你在什么地方看到过的?是谁画的?”盛惟乔仔细回忆了下,也实在想不起来,自己怎么会有画像流落在外? 她因为亲娘冯氏喜好丹青,亲爹盛兰辞也是个琴棋书画都拿得出手的行家,作为唯一的掌上明珠,打小父母就没少给她画肖像。 但那些画全部都是好好儿的收藏在乘春台的书房里,别说流落出去了,外人连看都看不到一眼的。 至于其他可能给她画像的人,容睡鹤早先为了戏谑她,倒是画过她在坟场“练胆”时惊慌失措的样子。但那幅画后来好像是被毁掉的,就算他私下里还有类似的作品,按说也不至于流落到海上吧? 这会儿却是谁给自己画了像,还被个海匪看到过? 盛惟乔百思不得其解,蓦然心头一突,却是想到一个早就忘记的人来,“莫非是他?!” 第三百四十五章 海上的阴影 许连山本来正盯着那人回答,闻言一愣,说道:“娘娘,您知道是谁?” “不知道猜的对不对。”盛惟乔皱眉说道,“密贞外家的表弟,就是赵家五公子,叫赵栎的那一位,特别喜好丹青,甚至为此荒废了课业的。之前在长安的时候,偶然在宴会上谈起来,我娘收藏有前朝大家的一些珍本画轴。他当时就很感兴趣,一度想要借阅。” “那会儿我想着南风郡距离长安千里迢迢的,那些珍本画轴亦是我娘的心头好,若是贸然答应,东西辗转之间出了岔子,我娘岂不难受?” “到底东西是她的,我也不好越俎代庖做主。” “所以就不想答应他。” “后来他主动提出,会南下拜访盛家,顺带借阅。这倒是没什么问题的,南风郡那边上门借阅的人我娘一般都不拒绝,于是就这么约定下来。” “不过之后没多久,我们就去了西疆。” “中间相隔迢迢,也没收到过他的信,南风郡那边,我爹娘给我的信笺,亦不曾提到他……嗯,我认识的人里同丹青有关系的,除了我爹娘还有密贞外,好像就他了吧?” 盛惟乔说到此处,有点迟疑,“不过……他是密贞表弟,画我这表嫂做什么?而且,就算是他画的,又怎么会流落到叫这人见过?我可没听说赵家有子弟落到海匪手里过?” 许连山皱着眉,看向那人。 那人垂头丧气道:“属下是在原来落草的地方看到的,当时是属下认识的一个海匪所有,那混账王八蛋口无遮拦,说……说……说画中之人是……是他金屋藏娇的相好!属下……” 话没说完,许连山跟仪珊已经是暴怒,异口同声问:“那人在何处!?胆敢这样羞辱郡王妃,不剁了咱们乌衣营的脸面朝哪搁!” 盛惟乔也是面色阴沉。 就听那人苦笑道:“许校尉,这位仪珊姑奶奶……那王八蛋早就死了啊!就是之前,高密王世子不是亲自来海上招安诸海主吗?有人愿意有人不愿意,世子的楼船还没抵达,因为意见不一的缘故,自己人先做过了一场!那人命不好,就死在混战之中!” 他犹豫了下,到底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因为郡王妃……呃,因为那画像的女子姿容委实是属下这些人平生仅见,当时还有人在那人死后,往那人的住处去搜查,意图找出他……嗯,他什么金屋藏娇的线索,想看看是不是真的……真的有这么一位美人……嗯……属下没有!属下真没有!!!属下绝对没有啊!!!” 察觉到许连山跟仪珊两个人身上都是杀机盎然,那人赶紧解释,“属下要是有这样龌龊的心思,肯定是想法子将那幅画弄到手,至不济也要找个画匠什么临摹了,带在身边随时看看什么……校尉您不相信去搜属下东西,绝对没有!” “……”盛惟乔嘴角抽了抽,跟许连山问,“他之前落草的地方是在哪里?同我可有什么关系?” 许连山思索了会儿,摇头道:“属下觉得,应该是毫无关系!” “会不会只是凑巧跟娘娘长的像?”仪珊则猜测,“咱们娘娘的画像,确实不太可能流落在外。即使如赵五公子之类,知道娘娘模样的人不注意,画了画像流传,也都跟海上毫无关系不是?” 她这么一说,盛惟乔皱了皱眉头,忽然就问那人:“你说的那个同伙,到底有没有真的金屋藏娇?!” 那人愣了下,却摇头,说道:“娘娘,属下也不知道!” 他回忆片刻,补充,“那会儿因为高密王世子亲自巡视七海,招安海主的消息满天飞,也就那些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主儿,还有心思去琢磨什么美人……属下当时满脑子想的就是海匪这一行还做不做的下去?若是做不下去了,是选高密王世子还是孟氏那边的那个老小子……后来觉得跟着郡王才是有前途的,所以压根儿就没掺合那画像的事儿……” 盛惟乔闻言思忖了会儿,张口想问仪珊,但才开口就意识到,叹口气,说道:“仪珊你到我身边时,小乔已经失踪,你也没见过她的。” 仪珊道:“娘娘怀疑,那画像不是您,是沈家小姐?但没听您说过,沈家小姐和您长的像啊?福昌县主倒是跟你眉眼很有几分相似!” “就是因为三妹妹跟我长的像,虽然小乔以前跟我容貌相似的地方不多,但我想着,那会儿大家也都还小,兴许过了这两年,眉眼长开了,也就像了呢?”盛惟乔沉吟,“不过也就是胡乱猜测……唉,这段时间事情太多了,该问的老是忘记问。等人不在跟前了,才发现之前有空闲时说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 她是想起来之前从西疆匆忙离开时,那支专门收起来却不翼而飞的瓷簪。 一直怀疑是容睡鹤偷偷拿了去,而且八成是用来同沈九娘做凭证。 只可惜从西疆去北疆的路上她还记得很牢固,几乎是辗转反侧的想着同容睡鹤照面时,一定要追根问底,不给他糊弄隐瞒的机会。 结果没想到两人分别会这么久,经年之后,琐事增多,不知不觉就忘记了。 盛惟乔暗叹一声,继续道,“我也觉得应该不是,因为小乔跟我轮廓就不大像的……也许真的是凑巧?” 因为那人也提供不出更多消息了,许连山就跟盛惟乔告退,把他带下去。 盛惟乔则是转身打算回舱,这时候仪珊悄悄扯了扯她袖子:“娘娘,您说,有没有可能……那画像是福昌县主?” “三妹妹?!”盛惟乔一怔,说道,“怎么可能是三妹妹,她一向就不出门……” 话说到一半脸色一变,是想起往事,眼中就有了杀气,“你是说,之前的人……还有漏网之鱼?!” 而且,还描摹了盛惟娆的模样,跟同伴吹嘘…… “当日公孙海主亲自出战,为公孙老海主报仇成功,彼时因为郡王身负重伤,留守玳瑁岛。”仪珊说道,“而乌衣营也在之前掩护公孙海主父子三个突围时,死伤惨重!” “是故公孙海主与朝廷水师联手剿灭韩潘的具体经过,奴婢这些人也不是很清楚。” “就知道韩潘的要人,是没有一个逃出生天的。” “然而底下人的话……大海茫茫,要说一个都没活,也未必?” 盛惟乔沉着脸,说道:“能够在纸上画出栩栩如生的肖像来,至少是握过笔的。这种人在海匪里头,不说一准儿多么紧要,多少也该有点地位的。如果当真是当初对三妹妹……的人,那么说不准,能够从他打听到小乔的踪迹?” 仪珊也是这么想的,就有些惋惜:“只可惜人已经死了,怎么就这么好命?若是还活着,奴婢之前刻苦学的一些技艺,也就有了用武之地。” “你等会儿去跟连山说一下,叫他好好盘问一下那人,他那个死掉的同伙,还有其他同伴老乡之类的人活着不曾?”盛惟乔握着手,在走廊里站了一会儿,吩咐道,“还有其底细,弄清楚点。虽然有可能是凑巧,然而送上门来的线索,总要仔细核对过!” 说了这话,她忽然怔了一下,喃喃道,“送上门来的线索?” 仪珊也怔住,脱口道:“这么巧……难道是?” “……”盛惟乔沉默了下,“这种可能也跟连山说一下吧,他跟着密贞的时间最长,在这海上,他知道该怎么做。” 仪珊神情凝重,微微颔首:“奴婢晓得!” ……这日到了午间,容蕤宾乏了,被乳母抱去他住的舱房里安置。 盛惟乔姨甥同吴大当家一块儿用了午饭,也各自回房小憩。 未想进门不多久,宣于冯氏就悄悄过来了,找借口打发走仪珊,单独问外甥女:“方才早上,我们陪蕤宾玩耍时,你好像被许连山喊出去了好一会儿?是什么事啊?” “烦心事!”盛惟乔叹口气,将经过大概的给她讲了下,“如今正等着连山给回复呢!” 宣于冯氏皱眉,说道:“我晓得你一直对沈家女孩儿还有你那堂妹的事情耿耿于怀!不过,不是姨母故意扫你兴致,但我一听就想到当年咱们三家都帮忙找了那么久也杳无音讯的事情,怎么这次才出海就有了消息?别是谁存心设了个陷阱等你跳的吧?” “然而密贞这一支人手埋伏在北方也有些日子了,连山说他们始终小心翼翼,应该没人知道,更遑论是晓得他们跟密贞的关系。”盛惟乔皱眉说道,“这么想的话,应该就不是陷阱。但若是陷阱……我估摸着,八成就是要追溯到之前世子巡视七海的时候了。” 宣于冯氏脸色一变:“高密王?趁那时候埋的钉子?” “密贞跟我那公公互相不信任,当时世子出巡,那是我那公公的心头肉,虽然迫于无奈,请了密贞的人帮忙辅佐,我想我那公公肯定不能完全信任密贞的人的。”盛惟乔沉吟,“故此暗中必有心腹盯牢了密贞的人。” 然后容睡鹤这手下也没辜负高密王的心思,果然正经事情做到一半就开始做手脚、捞偏门、挖墙脚……甚至在容睡鹤本来一无所有的北方海域,硬生生给他弄了个似模似样的船队! 这情况,素来跟容睡鹤不对付的高密王,居然从来没跟容睡鹤理论争执过……排除这位王爷破天荒的对容睡鹤有了慈父心肠外,八成就是船队里有他的安排,打算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什么的? 宣于冯氏顿时如坐针毡:“这么重要的事情,你居然等我上门来才说?!万一是真的,咱们这会儿可真真是上了贼船……蕤宾还那么小,你还真是沉得住气?!” 第三百四十六章 桓门弟子 盛惟乔见状,嘴角一扯,说道:“姨母,这事儿我已经跟连山说了啊!他是密贞派过来负责保护咱们的人,又是玳瑁岛乌衣营出身,打小在海上厮混的。如今这情况,应该看他决断才是!咱们两个能拿什么主意!” 又安慰宣于冯氏,“咱们现在坐的旗舰是最大最好的,且只有密贞的嫡系才能留在旗舰上。那些在北方海域招揽的人手,都跟昨儿个挨抽那人一样,皆在其他船上,没有准许,根本不许靠近旗舰呢!就算我那公公心思歹毒,哪里就一定没活路了?” 说到此处冷笑了几声,“况且,我那公公如今被孟归羽绊住,正进退两难自顾不暇……哪怕知道咱们这会儿在海上,知道船队里有他的人,又能如何?!没有他的支援跟配合,就船队里掺的几个沙子,有连山跟吴大当家在,也想奈何咱们?!” 宣于冯氏觉得有道理,这才安定下来,就叹息:“当初就让你别嫁给密贞,你不听!现在看看吧,这勾心斗角阴谋诡计的事情,它就没消停过!你要是听咱们的,或者嫁给徐抱墨,或者嫁给郦圣绪……” “那我现在八成跟他们一块被困在长安城里听天由命了!”盛惟乔笑着打断,“姨母您变的可真快!之前在密贞跟前还说,我当初坚持嫁给他,乃是慧眼识珠呢!” “那个时候是那个时候!”宣于冯氏不悦,“现在是现在……我还不是为你们娘儿担心?!” 姨甥俩叽叽喳喳之际,长安城,被她们怀疑的高密王,正神情疲倦的走进书房。 紧跟在他身后进门的世子容清酌,见父王撩袍坐下之后,眼睛都不想睁了,忙到旁边沏了壶茶,斟了一盏,双手奉上:“父王,喝口茶长长精神罢,待会儿,岳父他们还要过来。” 高密王闻言,张眼接过茶水,指了指旁边的座位:“你也赶紧歇歇吧,这两日咱们爷俩都够折腾的,还好已经结束了。” 他说的是莫太妃的后事。 按照皇室从前朝抄下来的规矩,本来太妃的丧礼也不是很隆重。 然而母以子贵,高密王如今占着长安,又为了抵消孟太后带来的辈分跟名份上的压力,对于自己的生身之母,当然是要尽力抬举。 而且高密王不欲因为母孝影响了大局,非常坚定的宣扬莫太妃乃是为孟太后所害,这么着,为了展示自己亲娘的委屈跟无辜,这身后事当然就更加不能小办了。 与此同时,他还得防着孟归羽趁机进攻长安,以及长安上下那些对他口服心不服的人趁机作乱。 所以虽然丧礼前后也才半个来月的时间,父子俩却忙的心力交瘁,最后这几日,完全就是靠参茶硬撑过来的! 这会儿总算送殡归来,暂时可以缓口气了。 但只喝了盏茶的功夫,戚见珣等人就又拿了一堆公务过来请示。 高密王强打精神,将容清酌喊在身后,一件件的同心腹们讨论起来。 如此到深夜,总算将这日的事情忙完了,父子俩已经是眼睛睁啊睁不开,只好让下仆代为送戚见珣等人离开。 “快回去睡罢!”高密王打着呵欠,叮嘱容清酌,“明儿个起,叫世子妇给你多做点滋补之物,好生补一补,这事儿下来,我瞧你整个都瘦了一大圈,这衣裳晃荡的,简直以为不是你的了。” 容清酌答应一声,道:“孩儿送父王到后头了再走吧。” 高密王正要说话,这时候却见外间一盏灯笼晃晃悠悠,老仆领着戚见珣独自转回来了! “亲家,这是?”他一怔,醒悟过来戚见珣有事儿想单独禀告,心头就是微惊。 因为戚见珣素来不是不识趣的人,该知道莫太妃的后事才结束,作为儿子孙子,一准劳累非常。 假如不是十万火急的事情,绝对不会在今晚跑过来说的。 果然戚见珣面沉似水,拱手为礼之后,沉声说道:“王爷,我这几日留意,罗大学士,很有些不对劲!” 这话听的高密王心头一沉,有些憨厚的容清酌则是愣了一愣才会过意来:“罗朴?他是桓公弟子?” “而且是得意弟子。”戚见珣面无表情道,“桓公在朝时,最推崇最期许的就是他,甚至还开玩笑的说过,如膝下有跟罗朴年岁仿佛又未曾许人的女儿,一准招罗朴为婿!” 也正因为罗朴受到桓观澜这样的赞许,在桓门子弟当中,有着极高的声望。 当年高密王将之招揽到麾下,在朝堂上的声势顿时就抬高了不少。 后来孟氏不得不大肆笼络罗朴的同门们,以抵消桓门弟子对高密王的支持带来的影响。 这些年来,因为桓观澜的失踪,已经差不多跟“身死”划上了等号,所以高密王对于罗朴,也算是推心置腹。 非但扶持他做了翰林院大学士,一应政务,更是无不与闻。 当然罗朴的表现也很让高密王满意,他才华横溢,思维敏捷,不管是处理政务,还是庙堂上的唇枪舌战,以及在天下读书人中的表率,都很对得起高密王的栽培。 若不是吉山盗毫无征兆的归顺容睡鹤,引起了众人对于桓观澜尚在人世而且隐藏幕后的猜测,高密王会一直信任这个多年来的左膀右臂的。 实际上就是在怀疑桓观澜还在人世之后,高密王起初也没有怀疑罗朴,一来他对于自己这些年来跟罗朴的相处,还是很有信心的;二来那个时候谁都吃不准桓观澜诈死这些年里存着什么样的心思? 却也未必是对高密王有恶意呢? 所以高密王这个时候固然心怀揣测,然而对罗朴还是信重如前。 只是他还在做姿态的时候,戚见珣却已经悄然拉开与罗朴的距离。 毕竟戚见珣是容清酌的岳父,而罗朴如果离弃高密王,重回恩师桓观澜的门下的话,说不得就是容睡鹤的臂助! 戚见珣要为女儿女婿未雨绸缪,当然要盯牢了防好了罗朴。 今儿个晚上他总算得了实质上的凭据,却是一晚上都等不了了,专门折回来告诉,“罗朴这些日子除了到衙门处置公务,应王爷召见出谋划策外,可以说是足不出户!臣本来以为是自己多心的,然而留了个心眼,打探了下他家眷们的行踪,却发现他最疼爱的女儿,闺名叫琬婳的,这段时间,竟然三番两次的外出!” “甚至有几日,一天之中就要出门三四次!” “而且去的地方也是不一而足,城南城北,脂粉铺子,酒肆,市井,御河之畔……简直像是头一次来长安的人一样,恨不得将偌大长安挨个逛一遍!” “臣专门问了家中与罗小姐相熟的晚辈,说是罗小姐素来同方尚书家的孙女要好,两位小姐平素也确实活泼可爱,是坐不住成天要往外跑的。可是去的地方统共就那么几处,没有说什么地方都恨不得探头探脑的!” “尤其那是以前。” “这会儿长安什么局势?” “固然大局还算稳定,然而上林苑那个替身不除,孟氏一族不彻底覆灭,就是王爷跟世子外出,尚且需要甲士夹道戍卫!” “罗朴又不是傻子,若非别有所图,会放心一个没出阁的女儿这么到处乱走,即使是有护卫跟着?!” “今晚,就在方才,罗家小姐乔装打扮,从角门离开罗府,一路鬼鬼祟祟,竟翻墙进了小容府!” “更在小容府中盘桓良久才离开!” “臣这会儿已经派人将小容府上下拿住,未及审讯,先来禀告王爷、世子,以备不测!” 他说的小容府,就是盛兰辞早年来长安赶考的时候买的那座宅子,容睡鹤同盛惟乔初来长安,从宁威侯府搬出去时住的地方。 后来盛老太爷等人前来后,由于那边地方太小住不下,另外买了如今的盛府,这宅子则被容睡鹤买下来,挂出来的牌匾是“容府”,然而因为地方小,又不是容睡鹤亲自住的地方,知道的人就喊了个小容府。 容清酌讷讷的说道:“岳父,有没有可能是那位罗小姐就是这个爱冒险的性子?这些都是凑巧?” “……”戚见珣沉着脸看了他一眼,说道,“世子,也许有可能,也许没可能。但在眼下这眼接骨上,咱们能够用‘也许’来含糊过去,冒功亏一篑的险么!?” “清酌!你岳父是为你好,才会这样殚精竭虑,你怎么反而胳膊肘朝外拐?”高密王叹口气,代儿子给戚见珣赔礼,“亲家别跟他计较,他这厚道到光吃亏不占便宜的性子,孤也是头疼!” 戚见珣见高密王开口,叹口气,说道:“世子素来仁厚,这个谁都知道。只是上位者光有仁厚,是不行的,须得懂得恩威并施的道理才成!” 这种道理,做亲爹的,做岳父的,也不知道给容清酌说过多少次了。 然而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就是做不好,戚见珣也好,高密王也罢,也只能逮着机会就唠叨一番,希望哪天打动了容清酌,让他听进去了。 “如今非常时期,这样,亲家,既然是你发现的,莫如就请你帮忙,处置此事?”高密王捏了捏隐隐作痛的额角,按捺住强烈的睡意,同戚见珣商议,“如果罗朴当然有问题,自然是越早发现越好!如果是误会一场……亲家出面,孤与他好歹也能留一份转圜的余地。到底君臣一场,若他愿意幡然醒悟,孤总是愿意揭过的。” 戚见珣目光闪了闪,说道:“王爷请放心,我一定查个清清楚楚水落石出!” 得了高密王这话,他也就告退了。 这时候疲惫已极的父子俩才能去休息,这一觉黑甜,次日早上起身,两人都有些久违的神清气爽,正觉精神振作,不意却有下人来报:“昨晚戚尚书带兵围了罗大学士府,双方发生争执,今日早上,罗大学士的寡母在门口自刎身亡了!” 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罗家老夫人死前曾高声喊冤,言……言王爷恩将仇报……利用罗大学士笼络了桓门弟子,如今兵权在握,用不着罗大学士了,就……就想过河拆桥……戚尚书试图封锁消息,然而不知道此事有上林苑那边的手笔,还是恰好被那边的探子注意到,崇信侯孟归羽如今正让人快马给天下州县送信,要宣扬此事!” 高密王:“……” 容清酌:“………” 第三百四十七章 忍不住想,又不敢多想。 “戚见珣傻了么?”高密王猜忌翰林大学士罗朴,纵容亲家兵部尚书戚见珣围困罗府且出言恐吓,导致罗朴寡母当众自刎于府门前之事,连上林苑都知道了,长安城里自然也是飞快的传扬开来。 盛府,徐老侯爷一进门就心急火燎的嚷,“他这是存心坑高密王还是怎么着?高密王猜忌罗朴,无非就是怀疑罗朴同帝师,或者是密贞有什么首尾!然而这种怀疑这会儿说了出来,叫外头晓得他原来跟帝师还有密贞关系都不怎么样,对他有什么好处?” “戚见珣还故意闹这么大……他这都是怎么想的?” 盛老太爷皱着眉头,招呼他坐了,叫人沏上茶水来,方叹道:“还好才听说了茹茹可汗驾崩,新可汗压着侄子们承位,如今正想方设法的巩固地位,想来短时间里是不会进犯我大穆的……不然好好的长安被折腾成这样,这不是开门揖盗吗?” 他对面本来正安然品茗的冯老太爷投来似笑非笑一瞥,说道:“亲家真是忧国忧民,什么时候都不忘记大局。只是大局也得大家都顾,才有指望。这会儿容氏自己的王爷都不在乎,咱们这些老头子把心操碎了又能如何?” 盛老太爷怏怏的说道:“亲家你误会了,这天下大局,我如今这把老骨头,到哪里操心去?我是想着乔儿人在北疆,密贞人在西疆。这两处自古以来就是百战之地,太平无事的日子简直屈指可数!一旦茹茹再有什么动作,这心基本上就是挂着放不下来了!” “算算日子,乔儿应该已经生了,虽不知道是男是女,但只要娘儿两个太太平平就好。”盛惟乔意外早产、艰难生下一子,母子平安又得容睡鹤微服潜入北疆探望的事情,宣于冯氏分了两封家信,俱给冯老太爷解说清楚。 只不过冯老太爷将这事儿告诉了自己的老妻、儿子、媳妇、小女儿小女婿,对于近在跟前的盛老太爷明老夫人还有徐老侯爷等人,却是只字未提。 不但自己不提,也不让知情人说,理由就是:“谁知道接下来局势如何?万一亲家他又来个为了大义牺牲家里人呢?” 这话别说冯家人认可,盛兰辞这个盛老太爷的亲儿子,都连连点头:他可就盛惟乔一个女儿,心肝宝贝似的,要不是盛老太爷是他亲爹,凭着之前的事情,他就要同老太爷拼命了,怎么可能再给他这种卖自己人的机会! 是以这会儿盛老太爷等人还是照着十月怀胎的足日子算,这会儿盛惟乔应该是刚刚生产完,都有些不敢说出口的忧虑,就是不知道母子是否都平安。 盛老太爷尤其的有点心神不宁,是想起了难产而死的结发之妻,那时候他人在北疆,也是这样,在刀光剑影里算着妻子生产的日子,憧憬着回去之后一家三口美满和乐的景象。 谁知道一场战事完,堪堪回到营地,就接到乡人托商贾带来的丧讯,年轻的艾氏就那么去了,甚至来不及看一眼拼死生下的盛兰辞,更不及与他诀别。 很多年来,他只要听到妇人生子的话,就忍不住想到艾氏。 想象她独自在家是怎么度过十月怀胎的,独自进入产房时是否感到了害怕,决定牺牲自己保全孩子时……是什么样的心情? 忍不住想,又不敢多想。 在这样复杂的感情的折磨下,只能用对盛兰辞的偏爱,来弥补与日俱深的愧疚与懊悔。 曾经他以为可以用这样的方式来平衡,好在百年之后还能有颜面与艾氏相逢于地下。但之前茹茹转道西疆时……他归根到底还是又做了对不起艾氏的事情,将她唯一的嫡亲孙女以及孙女婿,置险地而不顾…… 盛老太爷握着茶碗的手掌有些颤抖,是想起来当年艾氏生产时,自己人在北疆,艾氏在故里;如今轮到艾氏的孙女为人母了,却是人在北疆,丈夫在西疆,家人长安南风,天各一方。 却也不知道,数日之后,自己这边,是会接到什么样的消息? 喜讯? 噩耗? 各掺一半? 他有点心烦意乱的将茶碗放到旁边的桌子上,哑着嗓子道,“兰辞跟饮露是珠联璧合的一双人,我如今就希望乔儿同元儿也能好好的,这样往后下去了,也不至于不敢见他们嫡亲祖母了!” 冯老太爷闻言淡淡一笑,说道:“亲家何必如此消沉?乔儿跟元儿都是大有福泽的,不然焉能生到您膝下?” 徐老侯爷不知就里,也说:“盛老哥,你替乔儿操什么心?那孩子一看就是个有大造化的,自来逢凶化吉遇难成祥!你看我家那个小孽障,当初你我都没看出来他的本性,结果呢?他自己作孽,硬是将乔儿这么好的女孩儿给错过了,可不就是乔儿有福气,注定不会摊上他这种不守夫道的夫婿么!这会儿好了,小孽障成天在家里嚷着懊悔当年没娶乔儿呢!” 说到这里觉得失口,忙又道,“他就是个不惜福的!应姜虽然跟乔儿不是一个性子,何尝不是难得一见的好孩子?!配他怎么都是委屈了!结果这小孽障,老子算是看明白了:他就是一天不挨三顿打骨头难受!” “还好子敬媳妇是个明事理的,成天教应姜教训他!” “这会儿他但凡有点不听话,应姜挽起袖子就揍!” “果然揍了几次下来,那小子懂事多了!” “要不然,这次都不放心让他带着孩子们出去避风头!” “徐老哥,你却是想的开!”冯老太爷虽然不知道公孙应姜的本性,但他自认为是个厚道人了,对于儿媳妇孙媳妇的,也不可能跟徐家这样拉偏架,此刻就笑着道,“就这么一个孙子,当着你面被孙媳妇打,竟不心疼!要搁我家,我只怕是舍不得的,怎么也要走远点,听不见他的哭喊求饶才是!” 徐老侯爷说道:“冯老弟,你要这么想,儿子孙子不争气,咱们这种人家断没有说糊涂的不去管教的!若是兰辞那种懂事体贴的,你跟他讲道理能成,也还罢了……” “胡说!”这时候盛老太爷插话道,“老子才懒得跟他讲道理,先揍一顿出气,完了再问他明白错哪没有?不明白就继续揍,他若是当真不明白,挨个猜也能猜出来!权当是帮他练一练察言观色了!” 徐老侯爷斜睨着他,对冯老太爷说:“听见了?他家兰辞都这么打,何况我家那俩小崽子?以前也还罢了,现在我年纪大了,打个几下没什么,打久了也吃力。儿媳妇孙媳妇动手,等若是孝顺我,我有什么心疼的?” 冯老太爷哑然失笑,说道:“两位这教子之法传出去,徐老哥也还罢了,亲家这边,只怕高密王知道后,多半要气死了。” “他跟密贞以前什么恩怨我们不知道,但就父子相认以来,密贞不孝顺他也是应该的。”徐老侯爷抢先说道,“所以要生气也是自找的……嗯?不是说罗朴府里的事情么?怎么扯到打孩子上头去了?” 于是三人言归正传,盛老太爷皱眉说道:“戚见珣是高密王世子的岳父,因为世子平庸,远不如密贞能干的缘故,对于密贞还有跟密贞有关系的人家,自来深怀戒备!” “罗朴是帝师得意门生,若帝师与密贞的关系不泄露也还罢了。既然露了踪迹,戚见珣哪里能不盯上他?” “不过戚见珣也不是傻子,自该晓得罗朴官声不坏,又是桓门子弟,没有实际证据,不可能动他的。” “昨晚都已经派兵围困罗府了,怎么还会到天亮都没个说法,反叫罗家老夫人当众自刎在府前?” “约莫是被坑了?”冯老太爷呷了口茶水,猜测道,“会不会是上林苑的那位崇信侯所为?不然怎么会这边罗家老夫人才自刎,那边就沸沸扬扬的开始宣扬了?” 徐老侯爷狐疑道:“那个崇信侯,不是孟氏四房的么?据说一向不受重视不得宠,靠着讨好舒氏姐妹才爬上去的?” “那是以前。”冯老太爷提醒,“这会儿长安上下,姓孟的除了太后跟四房那俩兄弟外,还有活人么?残兵剩将,还有点心气儿或者想着报仇,或者想着讨出路的,不归附他麾下,难道还千里迢迢跑去北疆找孟伯勤?且不说这一路上的艰难,就说人家孟伯勤自来就是孟氏要人,在北疆经营多年,手里头还没有一班惯用的人手?” “那么长安这边的人去了之后,算什么?” “倒是孟归羽那俩兄弟,正因为之前不受重视不得宠,手里没人,过去了现成就是元老!” “不然他一个黄口小儿,也不像密贞自幼有名师教诲,贸然坐上禁军大统领的位子,居然一力支撑到现在,怎么可能没有一群得用的班底?!” “冯老弟说的有理!”徐老侯爷沉吟了一会儿,点头说道,“孟氏到底是权倾朝野多年的,哪怕猝然之间遇袭,死伤惨重,这会儿就剩了那么三两个子弟,却也不无还手之力……唉,只可惜了罗家老夫人了,据说早年守寡,好不容易才将独子抚育成人,这才享了几年晚年,竟然就……” “徐老哥!”冯老太爷闻言,淡淡一笑,打断他道,“你还有心思同情人家罗家老夫人?岂不为咱们自己上上心?” 见徐老侯爷神情迷惘,他叹口气,“戚见珣能够因为怀疑罗朴站到了密贞那边,就派兵围了罗府,何况咱们这些一早立场鲜明支持密贞的人?” 话音未落,门外已经传来家丁惊慌失措的阻拦以及甲士跑动时特有的沉重步伐! 第三百四十八章 下马威 “这情况不对啊!”三位老爷子都是见过大风大浪的,面对蜂拥而入的禁军,虽然有些惊讶,却没有一个失态的,被“请”上马车时,徐老侯爷还低声跟旁边的冯老太爷嘟囔,“不是说这位王爷如今还不好同密贞闹翻,咱们是安全的吗?” 冯老太爷叹口气:“估计边疆有什么咱们还不知道的消息送过来了?” 徐老侯爷好奇的问:“什么消息?” “……”冯老太爷没吭声,看了眼脸色阴沉的盛老太爷。 徐老侯爷马上又去问盛老太爷,盛老太爷面沉似水,足足过了好一会儿,才咬着牙道:“高密王之前不希望天下人知道他跟密贞关系坏,图的是一来借密贞声势镇住蠢蠢欲动者,尤其是抵消孟伯勤那边的压力;二来则是怕密贞站出来对付他。” “如今不再忌讳这两点,八成……我方才一语成谶,边疆出事儿,密贞……最坏的情况,也是被拖住了!” “所以高密王这会儿来落井下石趁火打劫?!”徐老侯爷叹服,“老子以为自己对儿子孙子够狠了,跟这位王爷一比,老子怎么觉得自己怪慈祥的?” 冯老太爷淡然一笑,说道:“徐老哥,你那算什么狠?只看成果就知道了,咱们三个都是混吃等死的老家伙,人家王爷却是大权在握杀生予夺……好霸道好威风……岂是咱们能比的?” 四周甲士也不理会他们的冷言冷语,将他们三个赶上马车,就朝高密王府进发,马车走了段路之后,徐老侯爷看了眼外头,叹道:“嫂子八成要被吓到了。” “她八成也跟咱们一块儿走一遭了!”盛老太爷没什么表情的说道,“妇道人家大抵好糊弄,高密王上次盘问无果,这次还能不知道要分开来问?” 徐老侯爷说道:“那这会儿倒是让咱们老哥仨一块?就不怕咱们对口供坑他么?” 冯老太爷笑了一下:“徐老哥,你怎么知道咱们这会儿说话没人听见?” “听见又如何?”盛老太爷冷笑,“他这种贵人想知道的事情,咱们一介老朽能晓得什么?!什么都不知道,又怎么说出他想听的话?” 三人这会儿心里其实都有点沉重,只是虽然论身份加起来都不如高密王,到底在地方上也是有头有脸了一辈子,如今身不由己,心中多少有些恼火,却不肯轻易放下架子。 而这时候,正如盛老太爷所料,明老夫人跟夏侯老夫人,已经被先一步“请”到了高密王府。 才进门,就看到两颗头颅迎面飞来,砸在脚下,断颈处血渍未干,甩出来溅了两位老夫人满裙摆,见这情况,夏侯老夫人到底是给徐老侯爷出主意用狼牙棒揍孙子的奇女子,虽然由于猝不及防骇然瞠目,但旋即醒悟过来,这是高密王欺自己跟明老夫人年迈,又是女流,给下马威呢! 她心中恼怒,想也不想就抬脚,将自己面前的头颅踢开,厉声喝道:“王爷方才派人去侯府及盛府接老身同明老妹妹来此,口口声声说是有请,既然是请,显然也是当老身同明老妹妹是客的?怎么客人才进门,先是血溅裙衫、后有枭首足前,难道这就是堂堂王府的待客之道么?!” 只是夏侯老夫人固然撑得住,明老夫人却十分不堪,几乎在看清楚面前头颅的同时,就开始瑟瑟发抖,夏侯老夫人质问这几句的功夫,更是恐惧飙升,身子晃了晃,差不多夏侯老夫人话音方落,她人也倒了下去! 夏侯老夫人:“……” 上头的高密王:“……” 他确实觉得这俩老夫人年迈可欺,比那三个老头子好对付,想着先声夺人的吓唬一番,说不得就是问什么答什么了。 只是却没想到,被先一步“请”到的这两位,一个看着年迈可欺,实则刚烈桀骜;一个是真的年迈可欺,可这……这直接晕过去了,还怎么问话? “这只是个误会!”高密王沉默了一下,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嘴角,看着左右,“没听见孤方才派人去请两位老夫人过来么?处置人的时候为何不回避一下,生生扰了两位老夫人的兴致!” 就命人扶了明老夫人下去救治,请夏侯老夫人单独入座奉茶。 夏侯老夫人哼了一声,说道:“明老妹妹虽然只是一介民妇,却乃密贞郡王妃的祖母!算起来与王爷也是亲家,这会儿在王爷跟前昏厥,王爷怎么都该派遣太医,悉心诊治,免得明老妹妹落下什么痼疾吧?” 高密王笑了一下,道:“这个自然。” 他懒得兜圈子,看着下人给夏侯老夫人端上茶水,就说,“老夫人豪迈爽快,孤也不赘言了,你我并无仇雠,甚至因为小儿女的缘故,还是转着弯的亲戚!既然如此,何必要为那不相干的人隐瞒,徒然尴尬?” 夏侯老夫人说道:“王爷说老身爽快,那老身当然也要坦白点:王爷想问的,莫不是那姓桓的?” 见高密王点头,她就冷笑,“老身若是说,老身压根没见过他,也不清楚他的情况,王爷八成要以为老身是胡说八道?然而实际上,老身若是见了他,首先就要质问他,以他身份,断然是见过太妃容貌的,那么即使起初不知道密贞的身份,按照密贞长相酷似太妃这点,就那姓桓的的仔细,会不怀疑?!” “何以不将密贞送回王府,也不给王府报信,竟叫那孩子在岛上受尽苦痛,九死一生才有今日?!” “这个问题,孤也很希望当面问问他。”高密王显然完全不信她说对桓观澜全没所知的话,淡淡说道,“孤虽然对密贞有些心结,然而怎么说都是孤的亲生骨肉!若是一点儿都不在乎他,当初庆芳将他容貌酷似太妃、年岁也对的上的事情禀告上来之后,孤何以立刻派人前往南风郡确认?只是这孩子归来之后,始终同孤还有王妃不亲热!” “一开始,孤还以为是因为长年不在身边的缘故。” “这会儿看着……” “未必没有桓公的功劳!” 他脸色阴沉,“当年因为先帝欲立孤为储君,受到桓公的竭力反对,为此,孤在先帝在时,以及宣景初年,同桓公确实有些不睦。然而稚子无辜!桓公不喜孤,直接找孤的麻烦就是,故意留难孤的子嗣在海外,将之教的仇父恨母,方才放回孤与王妃身边,是什么用心?!” 夏侯老夫人是真心觉得桓观澜在任凭容睡鹤自匪窝长大这一点上做的不好,此刻闻言,忍不住道:“王爷,这姓桓的尚有子嗣在,这些日子,您没去永义伯府打听么?” 她心想高密王连自己家这种转着弯的人家都“请”过来了,八成不会放过永义伯府。 只是若在永义伯府得到答案,也不必舍下脸皮亲自逼迫自己跟明老夫人两个老太太……问题是,永义伯府到底是怎么拒绝他的呢? 还是他们也确实什么都不知道? 就听高密王面无表情道:“永义伯一家出城小住,迄今杳无消息!” 夏侯老夫人怔了怔,下意识问:“是提前得了消息?” 这话说出来,心头就是一跳,心道要真如此,那倒难怪这王爷急病乱投医的把自己跟明老夫人都喊过来问话了,高密王要武力夺宫,是不可能提前跟立场持中的永义伯府通气的。 这情况永义伯府居然合府都避了开去,还是到现在都不见踪影……说不是高密王手底下有桓观澜的人,或者说向着桓观澜的人,谁信? 而且这个人的地位还不低,不然这种隐秘的消息哪里听得到? 就怀疑是不是罗朴? 所以戚见珣昨晚才会兵围罗府? 正七想八想的,门外忽然走进来一个管事姑姑打扮的女子,朝高密王福了福。 高密王看到她就拧起眉,说道:“赵姑姑,你怎么过来了?什么事?” “王妃娘娘听说宁威侯府的老夫人还有亲家老夫人来府里做客,让老奴来请两位老夫人到后堂叙话。”赵姑姑轻声慢语的说道,“王妃娘娘说,王爷日理万机,素来政务繁忙,女眷们的接待,还是不劳烦王爷了!” “……”高密王沉默了会儿,说道,“女眷谧雪帮接待,那么孤还请了几位老太爷前来……?” 赵姑姑笑了笑:“前头的事情,王妃娘娘从来不过问的。” 说着转向一脸惊讶的夏侯老夫人,“老夫人,我家王妃娘娘素来身子骨儿不大好,所以未能远迎,未知可否劳驾老夫人移步湘霁堂?” 夏侯老夫人当然乐得脱身,虽然奇怪这位王妃为什么会帮自己,但还是立刻站了起来,一面跟上赵姑姑,一面说道:“老身的明老妹妹也是一块儿被王爷‘请’过来的……” 赵姑姑微微一笑:“夏侯老夫人请放心,明老夫人方才已经被移往湘霁堂了,您去了那边,正好亲自瞧瞧,也好放心。” “那可真是太好了!”夏侯老夫人欣然点头,也有点好奇,见出了正堂,高密王听不到看不到这边了,就问,“这位姑姑,不知道王妃娘娘为何打算亲自接待老身跟明老妹妹?老身虽然上了年纪,鲜少出门走动,却也听说过,就是王妃娘娘这两年都在卧榻休养,几乎不见外客的?” 第三百四十九章 再次的选择 “其实也没其他缘故。”这个疑问,赵姑姑但笑不语,片刻后到了湘霁堂,见礼毕,丫鬟们奉了茶水,双方寒暄了几句,高密王妃就体贴的让赵姑姑引夏侯老夫人去厢房看了明老夫人。 明老夫人这会儿昏昏沉沉的躺在帐子里,屋中有一股子浅淡的药香,赵姑姑解释说是刚刚让人服侍明老夫人喝了安定心神的汤药,留下来的一点儿气味没散尽。 帐子外头守着两个明眸皓齿的小丫鬟,看着很是干净乖巧,见赵姑姑带着夏侯老夫人过来,低声问好,不必吩咐就搬绣凳、沏茶水的伺候着,很会看眼色的样子。 夏侯老夫人见了,心中越发啧啧称奇,暗道:“这位王妃早年倒是人见人夸,同乔儿、采葵这一辈的静淑县主一样,是出了名的八面玲珑!然而自从密贞失踪后,卧病多年,性情俨然就来了个彻底的转变,乃是出了名的矜持冷漠了!” “就算乔儿是她儿媳妇,但且不说她素来就不喜欢乔儿,往常对盛家对我们老徐家,年节礼物固然没什么可挑剔的,却也不怎么来往的。” “这会儿怎么忽然又是伸出援手,又是体贴周到?” 她满腹疑虑,见明老夫人暂时不必操心,也就同赵姑姑回到堂上,与高密王妃开门见山的问起缘故。 高密王妃闻言,淡然一笑,说道:“虽然这两年大家没什么来往,然而两家对鹤儿的恩情,我早说过不会忘记的!” “只是我同容菁隔阂已久,夫妻之情也就那么回事,此番他要对两家发难,我也阻拦不得!” “但三位老太爷也还罢了,两家的女眷、晚辈,我却是绝对不许他动的!” “原来如此!”夏侯老夫人意外道,“老身就想着,王妃娘娘鲜少外出走动,大家也不是很熟悉,今儿个何以为我们两个老婆子,使得王爷不喜?” 虽然高密王妃当初在宁威侯府又是下跪又是许诺的,不过当时大家都被容睡鹤的身世所震惊,压根就没放在心上,何况不管是徐家还是盛家,都不是挟恩图报的人。 是故此刻高密王妃主动提起,夏侯老夫人才恍然,心道这王妃若不是借这幌子打什么主意,比如说委婉套话什么的……那倒真是个信人了。 她沉吟了下,就试探道,“只是……王爷毕竟是娘娘夫婿,娘娘为了我们两家这么做,方才王爷固然让了一步,日后再行追究,岂非坏了娘娘与王爷之间的和睦?” “老夫人放心,这点儿主我还是做得了的。”高密王妃闻言笑了笑,说道,“何况他不相信老夫人的话,我却是相信老夫人对他想知道的人一无所知……也不想想那姓桓的诈死十几年杳无音讯,可见瞒起消息来何等滴水不漏!” “这种人又怎么可能将自己的所作所为与踪迹,泄露给盛家徐家知道?” “容菁对那人忌惮万分,以至于有些惊弓之鸟,我却是不怕那人的!是以,容菁想不明白的,我想的很清楚。” “因此老夫人不必怕我会转着弯问你什么……相比问您话,我倒是更愿意听您说说鹤儿以前的事情?” 夏侯老夫人之前跟着徐老侯爷在北疆的时候,有帮丈夫参谋正事的习惯,此刻闻言就暗想:“谁知道你是不是想通过密贞从前的事情,推测那姓桓的?” 所以就说:“老身也很愿意跟娘娘说一说密贞郡王!只是不瞒娘娘,老身之前在桑梓的时候,与郡王只是邻郡,后来虽然有随老夫前往盛府拜访,然而也就小住了几日,郡王也就同乔儿还有老身那个不争气的孙子一块北上赴考了。” “而且因为老身是女眷的缘故,与郡王见的不多,却也没多少了解。” 高密王妃听了这话,有些失望,但还是笑道:“也罢,那咱们随便聊聊好了。” 她们这儿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时,前堂,气氛却似剑拔弩张! 因为知道盛老太爷、徐老侯爷都是半生戎马,什么血腥场面都见过,就算是在南风郡过了大半辈子的冯老太爷,作为一方势家之主,想来也非庸碌之辈。 高密王倒没用之前对付两位老夫人的方式来恐吓他们,而是在三人落座后,直截了当一句:“孟伯勤火烧大营、毒杀战马,引心腹家眷北去,入茹茹新任可汗那伏真麾下,因其献刺杀前任可汗登辰利予之罪魁祸首、嫡子孟家乾首级,得那伏真赦免,且封为俟力发,位同我大穆重臣!” 盛老太爷跟冯老太爷听了这话,脸色顿变,同时想到了还在北疆的盛惟乔! 冯老太爷尤甚,额头几乎是瞬间密布冷汗! “那北疆现在怎么样了?”倒是徐老侯爷还稳得住,脱口问道。 高密王淡淡说道:“孟伯勤对北疆有多了解,下手就有多狠,三位以为呢?” 他说的这么含糊,越发让三人心生恐惧。 冯老太爷有点哆嗦的攥紧了袖子,颤声问:“未知王爷可知草民的外孙女,就是王爷的幼媳……算算日子,应该刚刚为王爷生下孙儿的……她……可有消息?!” 闻言,盛老太爷跟徐老侯爷呼吸同时一滞,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唯恐听到噩耗。 “……康昭啊?”高密王微微一怔,这些日子千头万绪的,他都把这不怎么喜欢的小儿媳妇忘记到脑后了,至于说盛惟乔所出的孙辈……世子膝下的四女三子,个个聪慧懂事,高密王对于容睡鹤的子嗣,老实讲也没什么期待的,自然也谈不上重视。 此刻被冯老太爷问到,眯了会儿眼,方道,“孤已经派人在抓紧打听下落了。” 实际上高密王刚刚接到的禀告,只提到了孟伯勤大闹冀州之后,叛逃茹茹的事情,其他都没说。 毕竟这封禀告是北疆探子用速度最快的鹰隼送回来的,鹰隼固然负重比鸽子强些,却也有限,不可能长篇累牍。 何况盛惟乔在北疆安胎跟生产的事情,虽然很多人都知道,但她所在别院却没多少人知道了,至于说早产什么的,那就更是被严严的保密起来! 北疆这些年来一直都是孟伯勤与赵适互有胜负,从前赵适还在高密王麾下的时候,他的人就是高密王的人,他得到的消息高密王也会知道。后来赵适转投容睡鹤,他的人就是容睡鹤的人,他得到的消息当然也只告诉容睡鹤了。 就算因为戚见珣膝下子嗣有在北疆军中任职的缘故,高密王在北疆不至于一下子两眼一抹黑,却也束手束脚,不复从前的消息灵通。 能够及时送回孟伯勤的消息就不错了,遑论是弄清楚盛惟乔的情况。 但这些高密王当然不会告诉冯老太爷等人,却将话说的模棱两可,叫三位老爷子猜了个面如土色心惊胆战,几乎连茶碗都不太端得住了! 尤其是高密王跟着又说:“茹茹新任可汗那伏真是刚刚驾崩的登辰利予可汗同父异母的弟弟,早年深得老可汗钟爱,却因年少无知,为登辰利予设计夺位,更逼死其生母!这番往事,想必亲家老太爷跟徐老侯爷,比孤还要了解?” “登辰利予自有子嗣,却将汗位传给那伏真……虽然是他驾崩前当着众人的面亲自传的,那伏真的登基,到底还是受到了登辰利予诸子,尤其是那些子嗣的母族、妻族的反对与质疑!” “所以那伏真践祚以来,据说一直在想方设法的笼络人心,好稳固帝位。” “但此番孟伯勤的归顺,以及主动献上孟家乾之首级,令那伏真完成了为登辰利予报仇的承诺,声望大涨,登辰利予的诸子嗣,几乎已经不是他对手了!” “此人对我大穆虎视眈眈已久……去年亲自为急先锋,冒犯西疆失败,狼狈逃回草原,此番岂能不趁我中原群龙无首之际,趁火打劫,落井下石?!” 冯老太爷跟徐老侯爷听到这里,脸色都变了,眼角不受控制的看向盛老太爷。 盛老太爷脸色铁青,喃喃说道:“我就知道……就知道……北疆或者西疆,一准儿是出事了……原来……那伏真……我当年怎么就没索性杀了他?!果然茹茹这些狼崽子,个个都该死!就该见一个杀一个,从襁褓里便送他们下去,才不会有后来人的悲剧!” “亲家老太爷,您素来胸怀大义!”高密王端起茶水呷了口,看着盛老太爷,缓缓道,“该知道孤今日请三位前来,已经不仅仅是为了私怨,而是为了这天下苍生了!” “茹茹的残暴,其他人不了解,亲家老太爷,您在北疆戍卫多年,最清楚没有!” “之前,长安朝堂稳定,北疆军枕戈待旦,茹茹尚且杀北疆接连大败,城池都丢了好几座!” “转道西疆之后,所到之处,何尝不是一片焦土,连西疆首府益州城都被付之一炬!” “这两处的损失虽然惨重,因为到底只是边境,对我大穆来说,还不算伤筋动骨!” “然而……” “如今北疆为孟伯勤摧毁,几乎是满目疮痍!” “西疆虽然有密贞坐镇,可西疆军的底子搁那儿,早先能够大败塞厉,全靠陷阱。但陷阱这种东西,可一不可再!” “若果长安还是目前这种局面,若果这天下还是已经驾崩的宣景那样的人主来主持……亲家老太爷,您觉得,结果会如何?!” 高密王这番话说的不疾不徐,但对于盛老太爷来说,却仿佛每个字,都是一把双刃刀,刺进他心口,逼着他做出选择! 第三百五十章 说服 “王爷,这么大的事情,如今长安还没听到风声。”冯老太爷额头见汗,不是被高密王说的局势吓到的,而是生怕盛老太爷再次大义凛然的牺牲自己人,急忙开口,“会不会有什么误会?毕竟孟伯勤乃是我大穆的骠骑大将军,北疆军统帅,郑侯世子,太后娘娘最疼爱的嫡亲侄子!” “这么多尊贵的身份尽加一人,何等荣宠!” “他怎么可能叛逃茹茹呢?!” “其他不说,就说郑侯等人尸骨未寒,身为嗣子,难道都不回来给一家子收殓,使他们入土为安的吗?!” “何况孟氏如今人丁凋敝,但太后娘娘尚在,孟伯勤若是做出这样丢尽祖宗颜面的事情,却是置太后娘娘于何地?!” 急切之下,甚至将孟家乾的事情说了出来,“去岁茹茹转道西疆,曾与高家家主高且仪勾结,打算里应外合,谋害草民的外孙女密贞郡王妃!” “然而危急时刻,发现高且仪阴谋的孟家乾,即孟伯勤之子,不顾一切的找到其时护送密贞郡王妃的吕时雨部报信!” “其子如此高义,何况做父亲的?!” 冯老太爷这么说的时候,徐老侯爷在旁拼命点头:“孟伯勤在北疆多年,与怀化将军算是老对手了!怀化将军是王爷的妻舅,出身世代簪缨的赵家,他的才干,王爷想必是知道的。否则当初也不会派他去主持北疆大局了!” “只是怀化将军在北疆却始终只能屈居孟伯勤之下!” “可见孟伯勤虽然占了个好出身的优势,却也非纨绔子弟,是有真本事的。”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在得知郑侯等人悉数身死后,一声不吭的叛逃茹茹呢?” “且不说他是否有意借茹茹之手报父仇,就说他此举不啻是将孟氏的名声践到了淤泥里,连太后娘娘都要受其牵累,颜面无光!” “这等不智之举,寻常人都未必会为之,何况是孟伯勤?!” 老侯爷就质疑,“是不是王爷得到的消息被人做了手脚?又或者孟伯勤其实是虚晃一枪,别有所图?” 至于说孟伯勤虚晃一枪别有所图的是什么,老侯爷现成拿了之前茹茹的例子,“早先茹茹就是在北疆肆虐了些日子之后,走小路秘密转道西疆,若非密贞郡王警醒,差点就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说不准孟伯勤因为郑侯等人死于王爷之手的缘故,迁怒密贞郡王,打算依葫芦画瓢,也转道西疆,试图攻打益州呢?” 高密王淡笑着看着他们努力反驳,半晌,才慢吞吞的说道:“两位老爷子,孤身为大穆藩王,又何尝想看到孟伯勤这样身居高位的要员,投靠敌国?!为此,这消息传来之后,孤是再三确认,确定是孤在北疆的探子亲手传回,这才派人去请三位前来的!” 他说这话时,嘴角微弯,笑意略浓,显得心情很好。 实际上他心情也确实很好:起早才被罗府出的事情弄了个手忙脚乱,跟脚就接到孟伯勤一家子带着心腹叛逃茹茹的消息! 而且孟伯勤还在叛逃之前,摆了北疆一道! 高密王怀着激动的心情,确认这事儿属实后,差点没当场笑出声! 从北疆西疆这些边疆,尤其是它们如今的主事人,容睡鹤跟赵适来看,孟伯勤此举不啻是晴天霹雳,眼下的焦头烂额还是小事,关键就是他投靠茹茹之后,那边新登基的可汗那伏真,同样野心勃勃,岂能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进犯中原?! 到那时候,西疆跟北疆首当其冲,心腹大患容睡鹤的心血,说不得就要完了;背叛者赵适,军略才干本来就不怎么样,北疆还被孟伯勤走之前坑的不轻,八成会战死沙场,两成会被生俘,除非即刻扔下北疆走人否则根本没有侥幸的可能! 而对于高密王来说,这简直就是天赐良机! 之前他极力宣布宣景帝已经驾崩,如今是替身在迷惑众人后,为了标榜自己只是单纯的要为兄长、为皇室、为容家讨个公道,所以虽然占了长安,又一直想方设法的攻打上林苑,却既未住进皇宫里去,也没提过皇位的问题。 这会儿好了,孟伯勤这个级别的叛逃,还有他走之前对于北疆的摧毁,一旦传开,说是举国震动毫不为过! 再加上茹茹那边老朽又后继无人以至于无心侵略的可汗登辰利予恰好悲剧掉,新上任的可汗尽管年纪也不轻了,却兀自野心勃勃…… 这情况就算高密王自己不提出来,也肯定有人会帮他提出来,就是这么严峻的局势,必须速度解决内乱,以应对茹茹以及叛贼孟伯勤联手之下的大举进犯! 然后就是,即使有人怀疑,上林苑中的宣景帝,乃是真身,并非他人假冒。 但谁叫这位天子是出了名的只拿好处不办事?! 大敌当前,这种除了吃喝玩乐宠妃子的皇帝,要了有什么用?! 绝大部分人,心里肯定都会认为,不管现在这个宣景帝是真是假,左右真正的宣景帝那么坑,还不如就换个干实事的上台,比如说,现成的人选高密王! 而高密王自忖自己只要成功的坐上了那个位子,父子名份、君臣之别,还收拾不了一个根基浅薄的逆子容睡鹤?! 尤其那会儿的容睡鹤,说不得已经被茹茹给打残了! 不定还哭着喊着求自己念在父子情分上救命呢? 真是想想就觉得神清气爽! 嗯……如此美好的将来,唯一的问题就是:桓观澜,到底死没死? 如果死了,他是否留下了什么针对自己的手段? 如果没死……他至今不肯露面,藏身暗处,又在打什么主意? 永义伯府一家子的人去楼空,到底是因缘巧合的凑巧,还是自己自以为雷厉风行应变及时的这些行动,其实是一步步走入桓观澜的设计而不自知?! 若是那样的话…… 高密王不知道,那位名满天下的帝师,打算把自己怎么办? 反正,肯定不会是助他登基? 因为桓观澜如果要站在他这边的话,根本没必要过这许多年才出来,更没必要隐藏身份。 虽然当初是这位帝师极力反对才让高密王与储君之位失之交臂的,但高密王绝对不会小气到因此就对他耿耿于怀,怨愤难消! 相反的是,如果桓观澜愿意辅佐他,他绝对扫榻相迎,执弟子礼都没问题! “倘若帝师还是当年的帝师,就算他本来对孤不怀好意,这会儿孤也不担心他会害了孤了。”高密王心中暗忖,当年的桓观澜,真的是一心扑在国事上,相当的顾大局,绝对不会做出为了私人恩怨,罔顾社稷民生的事情,遑论是两国交战这样的大事了。 问题是,失踪了十几年之后才有隐约踪影可觅的帝师,谁知道在经历了这么多之后,又是否还保持着一腔正气为国为民的初心? 万一他遭遇巨变之后心性大变,一心一意就想着报仇雪恨,甚至巴不得看到中原生灵涂炭流血漂橹呢? 高密王可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前途,去赌桓观澜的一念之间。 所以,他这会儿无论如何,也要将这位帝师从影影幢幢之中揪出来!!! 何况这也是个现成的机会,就是盛老太爷这个顾大局识大体的老爷子,之前为了坑茹茹一把狠的,不惜将嫡亲孙女跟前途无量的孙女婿当诱饵当弃子,那还只是为了坑茹茹,这会儿,摆在他面前的,俨然是大穆国运! 高密王太有信心说服他了! 此刻面对冯老太爷跟徐老侯爷的联袂反驳,他不疾不徐的说道,“两位若是不相信的话,这样,孤这就派人去城外喊话,告知上林苑!孟伯勤的堂弟孟归羽,如今正在上林苑中身居要职,这点想必你们也晓得。” “孟氏早先人丁兴旺,如今凋敝非常。” “他同孟伯勤之间,必有密切联系。” “此番孟伯勤叛逃茹茹之前,很是坑了北疆一把,足见蓄谋已久!” “既然如此,他说不得会提前知会孟归羽……若果孟伯勤没有叛逃茹茹,孟归羽肯定会出面怒斥孤污蔑造谣!” “但他要是以孟氏家主的身份宣布清理门户,将孟伯勤一家子逐出家族,一刀两断的话……两位老爷子,应该不至于硬说孤是跟他串通了来骗你们的吧?” 冯老太爷跟徐老侯爷闻言,心头一沉,面面相觑,半晌作声不得! 见这情形,盛老太爷哪里看不出来,高密王八成没有骗自己? 沉默了好一会儿,他哑着嗓子道:“兹事体大,还请王爷派遣使者,以观崇信侯之应对!” 高密王爽快应下,末了看着盛老太爷:“亲家老太爷该看出来了,孤绝对没有撒谎!那么,亲家老太爷,等会儿证明了孤所言句句属实之后……不知老太爷可愿意助孤一臂之力,也是给我大穆上下千万无辜黎庶,一个免除兵燹之苦的机会?” 冯老太爷惨笑一声,插话道:“亲家,你方才还说,希望将来到地下之后,能够对得起已故的艾嫂子?却不知道,这话现在还作数么?兰辞夫妇,膝下可只有乔儿同元儿两个孩子。元儿出世未久,实际上迄今在父母心目中,地位还不如乔儿……乔儿要是有个好歹,兰辞夫妇,能活得下去?!” “盛家如今全赖兰辞撑着,他有个闪失,不是我看不起亲家你其他子弟,可你觉得可能撑得起盛家如今的家业?!” “你少时父母双亡,不曾有多少尽孝双亲膝前的日子;青年与艾嫂子长年离别,连最后一面也没见上,可谓辜负结发之妻!如今老了老了……连子孙后嗣,都也不管了吗?!” “那么亲家这一辈子,到底图什么?” “当初却又何必要迎娶艾嫂子,生下兰辞,害他们这辈子都过不好?!!” 第三百五十一章 斡旋 因为怕高密王阻止,这番话冯老太爷说的非常快,却字字诛心,几乎全部敲打在盛老太爷的心坎上! 看着盛老太爷顷刻之间满头大汗,因着天人交战,整个都在短短片刻仿佛老了十几岁,高密王挑眉:“冯老爷子说的什么话?仿佛孤要你们谋害孤的儿子媳妇似的!孤只是……对桓公仰慕已久而已!” 闻言,室中有片刻的安静,旋即三位老人异口同声的问:“当真?!” 高密王淡淡说道:“三位,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你们觉得,眼下这情况,孤就算觉得密贞不孝,还用得着自己为难他么?若果长安这边迅速宁靖,孤还得设法接应他,免得他当真有什么三长两短才是……怎么着也是孤的嫡亲骨血不是?” 对于他说会接应容睡鹤这点,冯老太爷跟徐老侯爷是不太相信的。 但如果孟伯勤叛逃茹茹,西疆跟北疆接下来都没安稳日子过,高密王倒确实不必急着对付容睡鹤。毕竟就算他这会儿就打下来上林苑,以兄终弟及承位,总也有许多善后的事情要处置,既然容睡鹤已经有茹茹帮怼了,他坐山观虎斗,等着渔翁之利,何乐而不为? 所以,这位王爷,此番“请”他们过来的目的,真的只是,为了对付桓观澜? 三人彼此交换着眼色,都有些惊疑不定。 “桓观澜早就死了,这点是密贞亲口说的,当时停灵岛上时,兰辞因为钦佩他的才学,还秘密去致奠过。”盛老太爷心下暗忖,“这事儿当时他没告诉我,事后密贞的身世曝露,却是全部交代了的。” “后来密贞跟乔儿几个孩子北上,经过碧水郡时特别停留,就是密贞秘密送桓观澜的灵柩归返故里,由桓家的那位静淑县主接应。” “现在高密王却想方设法的要打听他,忌惮之色,溢于言表,显然桓观澜八成留下了什么手段在针对这位王爷……桓观澜是密贞的老师,且将密贞当成了衣钵传人,如吉山盗之类的暗手都留给了密贞,既要针对高密王,八成是希望将天下留给密贞的……” 盛老太爷也认为,容睡鹤比高密王更适合登临大宝,一来容睡鹤年轻,高密王却已经垂老,面对隔壁恶邻才换了一个对中土虎视眈眈的可汗这种情况,年轻而充满朝气的容睡鹤,比衰老的高密王看着都要可靠不少; 二来高密王选择的继承人容清酌,实在让人不放心。 毕竟皇帝虽然口口声声是“天下万民之表率”,实际上对于能力的要求比道德高多了。 容清酌这种道德远远高于能力的人,做闲王、做臣子都成,做皇帝,哪怕是无忧无虑的守成之君,也很容易给后世留下隐患。 特别是他还有个很能干很厉害的岳父戚见珣。 谁知道是不是孟氏第二? 问题是,这会儿容睡鹤人根本不在长安,短时间里也是无力谋取长安。 但孟伯勤的叛逃,北疆的烂摊子,茹茹的野心勃勃……说不得草原上就已经在厉兵秣马的准备开战了,中原朝廷却还内斗的乱七八糟,这会儿高密王出面主持大局,显然比容睡鹤继承皇位更便捷、消耗更少……前提是容睡鹤愿意做出这个让步。然而锐气十足、正冉冉上升的容睡鹤怎么可能同意做出这个让步? 再说高密王口口声声“密贞怎么也是孤的嫡亲骨血”,实际上容睡鹤如果落到他手里,会是什么下场真不好说。 容睡鹤如此,夫妻一体,密贞郡王妃盛惟乔,还有他们的孩子,难道还能有好结果? 盛老太爷心里乱七八糟的,早先他已经出卖过孙女孙女婿一次了,已经觉得没法跟艾氏交代了,难道那件事情过去不几日,又要来一回吗? 可是如果不答应的话,自己会被高密王怎么样他倒是无所谓,他担心的是,大穆会怎么样? 大穆要怎么办? “如果王爷答应,平定长安之后,立刻派人前往北疆接应草民的外孙女还有甥孙的话。”盛老太爷正天人交战,忽听冯老太爷沉声说道,“王爷但有所问,草民但有所知,绝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而且,草民还会立刻传信南风郡,支援王爷一批粮草!不敢说太多,十万石上下,总还是有的!” 国朝承袭前朝的度量衡,一石约为两百斤,大穆因为连年风调雨顺,米价低廉,就算去岁茹茹先后进攻北疆、西疆,导致物价略有上涨,然而南方距离远,受到的影响不大。 这会儿一两银子,大概仍旧可以买到两石大米。 十万石大米,也就是五万两银子。 此刻夏天将近,正逢秋收,说不定大肆采购价格还能再压低点。 哪怕从南方运过来的损耗以及运输费用加起来,对于豪富的冯家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 但对于高密王来说,送上门的好处不要白不要,他虽然不怎么喜欢盛惟乔,可这儿媳妇左右威胁不了什么,关键还是容睡鹤。若是容睡鹤此番一败涂地,看在王妃还有世子的面子上,对容睡鹤夫妇好一点也没什么;若是容睡鹤居然还是撑了下来,那么将他的妻儿掌握在手里就更有必要了。 是以高密王略作思忖,便颔首:“不必等长安平定,孤等会儿就派人前往北疆,寻找康昭母子!” 冯老太爷就说:“桓观澜其实早就死了!” 这话说了出来,盛老太爷心情复杂,徐老侯爷则是拼命给他使眼色,示意他慎言,免得高密王知道桓观澜已死,没了畏惧,对付起容睡鹤来更加不遗余力……而且容睡鹤许多狐假虎威的地方,说不得也要被揭露。 最要命的是,老师去世,做弟子的却不曾张罗后事,反而秘不发丧,即使有着种种缘故,难免为人所诟病。 “……这消息老爷子从何得知?”高密王虽然早先也有这样的猜测,但见冯老太爷这么干脆的承认,也有点吃惊,定了定神,问。 冯老太爷没理会两个同伴的脸色,自顾自的说道:“是密贞亲口说的,而且草民也反复盘问过草民的女婿,就是王爷的亲家。王爷曾经为了确认密贞的身世,派人前往南风郡秘密调查过盛家,想必应该知道,草民那女婿与玳瑁岛公孙氏关系不坏,很早以前就在岛上见过桓观澜。不过草民那女婿虽然曾经入过翰林院,到底入仕不久就归乡了,对于帝师的容貌并不熟悉!” “而且在玳瑁岛上的帝师,与叱咤朝堂时候的模样也大不相同。所以草民那女婿压根就没想到……还是后来将密贞认作子嗣带回盛府后,才渐渐知道的。那会儿草民的女婿其实有点后悔,因为王爷也知道,草民那女婿其实是知道密贞不是盛家血脉的。” “之所以认他为子,无非是想着膝下没有男嗣,怕草民的外孙女出阁之后会因此被婆家欺凌。” “密贞才貌双全,为人也是知恩图报,草民的女婿对他十分满意,只是草民那女婿既然是为女儿着想,自然希望密贞做了盛家子嗣之后,就清清白白的做个富家公子,跟往事一刀两断!” “若果密贞只是同玳瑁岛有些渊源,以我南风郡三家的地位,却也不憷。公孙氏断不敢纠缠不清的!” “但是桓观澜,这位帝师么……” “连王爷都对他如临大敌,何况我们这种乡野人家?” “只不过草民的女婿正琢磨着这事儿要怎么办时,谁也没想到,草民那外孙女竟与密贞互生情愫!” “当时草民所在的冯家,长女所在的宣于家,包括草民的小女儿小女婿,对于这门亲事其实都是反对的。” “密贞为此亲自南下求亲,当面说服我们。” “草民那会儿就问过桓观澜之事……因为盛家在南风郡虽然算得上有头有脸,搁长安那可是什么都不是!” “谁知道密贞要娶草民那外孙女,是不是因为受了桓观澜的指点,打着让我南风郡三家撒银子给他铺路,完了再过河拆桥将咱们踢走,甚至是对乔儿始乱终弃的主意?!” 冯老太爷淡淡说道,“草民出身的冯家,在南风郡算是老字号的势家了。祖上积下来的教训,自己这把年纪见过的无情无义之事,可以说是多了去了!涉及唯一外孙女的前程,草民当时能问的不能问的,反正只要想到的,一律都问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密贞也是反复说明,尽力解释……后来还是草民的女婿都回忆起来,说是帝师的尸体他见过。” “这么着,草民这几个才放心……草民那女婿对女儿有多宠爱,王爷想必也有所耳闻。” “其他事情上他都可能骗人,但在乔儿的事情上,他绝对不会掉以轻心……若果桓观澜还活着,草民那女婿,怎么可能让掌上明珠掺合进玳瑁岛那种亡命之徒都不敢掺合的漩涡里去?!” 高密王皱眉说道:“然而密贞本身牵涉的漩涡也不小。” “但密贞毕竟是您的亲生骨肉。”冯老太爷态度诚恳道,“父子之间纵然有隔阂有误会,您还能真的杀了他不成?!至于孟氏,不瞒王爷,草民从来没觉得他们能够笑到最后,毕竟从开国到现在,大穆就没出过大的乱子,可见福祚未衰,怎么可能轮得到外姓人鸠占鹊巢?!” “如此盛家薄有产业,即使密贞落魄了,接济些他们夫妇,让他们锦衣玉食的过太平日子,总是没问题的。” “那么乔儿跟密贞两情相悦,咱们这些做长辈的……又何必非要做恶人,拆散他们呢?” “……”高密王沉默了会儿,说道,“既然桓观澜早就死了,那么会儿,隐藏幕后,操纵大局的……是谁?” 第三百五十二章 威胁! “操纵大局?”冯老太爷一脸诧异,“王爷说的这话,草民听不明白?” 高密王淡淡说道:“你就直接说,桓观澜都留了些什么给密贞,而密贞这段时间,在长安都做了些什么吧?” 徐老侯爷立刻露出“老子就说这老小子不可靠果然现在露出马脚了”的表情,转头看盛老太爷,眼神里的意思很明白:这么两面三刀的家伙,你也信他?! 盛老太爷面沉似水。 “难道王爷最近遇见了麻烦,一开始怀疑是桓观澜所为,现在怀疑是密贞?”冯老太爷倒是兴致勃勃的问,“却不知道是什么样的麻烦?说出来兴许我们能够想起点什么?要不然的话,我们也是一头雾水。毕竟王爷也知道,密贞打从去年离开长安起,就没跟咱们见过面。” “这千里迢迢的,虽然偶尔有家信送过来,大抵说的都是些生活琐事。” “他这两年做了些什么,关注过什么,我们虽然是长辈,也是不知道的。” “那你可以说你知道的。”高密王瞥他一眼,似笑非笑,“毕竟正如老爷子方才所言,康昭在南风郡有多得宠,孤也是久有耳闻!老爷子自己也说了,之前密贞亲自南下求亲时,你们是对他盘根问底,再三确认,才肯将康昭许配给他的!” “既然如此,他的家底,你们能不问个清楚明白?” “老爷子方才还口口声声的说,只要孤愿意派人前往北疆接应康昭母子,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话,应该不是为了消遣孤的吧?嗯?” 听出他语气中的威胁之意,冯老太爷微微皱眉,而盛老太爷担心他无法应答,出言斡旋道:“那个时候,我们虽然盘问过密贞的家底,然而密贞本也不是喜欢夸大其词的人,所以只说了些皮毛而已!譬如说吉山盗,我们也是事后才知道的。” 高密王转而看他,微笑,眼中却毫无笑意:“那么还请亲家老太爷说一说你们知道的皮毛?” 见盛老太爷面色迟疑,他朝后靠了靠,淡淡道,“亲家老太爷好像不愿意说?是不是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了,所以想不起来?而且,密贞进入盛家这件事情,并非亲家老太爷亲自操办,是故一知半解,不是特别清楚?” “这倒也是人之常情!” 他忽然这么通情达理起来了,甚至主动帮盛老太爷找借口,三位老爷子都是一怔,旋即似想到了什么,脸色瞬间铁青! 果然,高密王笑容可掬道,“孤就是考虑到这种可能,原本想问一问你们膝下的晚辈们的。后来一想,最清楚这事儿的,八成还是亲家跟亲家夫人。康昭的堂兄弟,还有宁威侯府的世子、小姐们,年纪都不大,估计重要事情,也未必听闻。是以,前些日子,就派人前往南风郡,接亲家、亲家夫人,还有康昭的幼弟,前来长安,与亲家老太爷团聚了!” 无视三位老爷子煞白的脸色,他缓缓说道,“到时候人齐了,想必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不愁说不齐全。是吧?”屋中鸦雀无声,静可闻针。 死寂片刻后,他再次看向盛老太爷,“当然,这会儿夏天已经过去,马上就要入秋了。盛家冯家宣于家,都是世居南风郡,少见霜雪,想必无法很好的适应长安的秋冬?如果亲家老太爷愿意据实以告,为孤解了疑惑,那么……孤也不敢很打扰亲家还有亲家夫人的!” ……高密王满怀笃定的让盛老太爷做选择时,上林苑内,孟归瀚正一脸焦急的告诉孟归羽:“六哥,三哥叛逃茹茹、走之前还狠狠坑了北疆一把的事情,逆王容菁已经接到消息,这会儿正派人大肆宣扬,咱们要怎么办?” 之前孟归羽想方设法撺掇孟伯勤叛国时,孟归瀚也是知道的,还在孟归羽的指使下,做过帮手。 自然也知道孟归羽有所准备。 但兹事体大,这会儿事情到了台面上,孟归瀚还是不可避免的感到慌张,“之前舒氏姐妹劝说陛下破格提拔六哥你出任禁军大统领,就是因为前任禁军大统领的叛变,哪怕有陶遥那种忠臣战死沙场,都没法洗清陛下他们对于陶家的怀疑!” “这会儿三哥叛逃敌国,咱们岂能不受猜忌?” 说到此处,看了眼左右,低声道,“偏生之前贵妃娘娘的死,让舒昭仪大发雷霆,多少对咱们有些不喜……虽然由于贵妃娘娘去后,昭仪为了给贵妃娘娘操办后事,忙碌多日,冷落了陛下,这些日子,陛下渐渐召幸彭宝林等久已无宠的妃嫔,又临幸了几个宫女……但最宠爱的,仍旧是昭仪。” “若果昭仪趁这机会,向陛下进言……撤换六哥这禁军大统领的位子……?” “她不会这么做的!”孟归羽神情淡漠,淡淡说道,“舒氏姐妹被陛下宠了几十年,自来嚣张跋扈!之前贵妃身死,舒昭仪同贵妃姐妹情深,按照往常的脾气,哪怕她一点都不怀疑是我所为,为了泄愤,也非将我撤职贬爵不可!早先的左威卫将军欧阳弧,就是个现成的例子!但这次却只是发作了一番就放下,显然是因为她久在宫闱,娘家不争气,除了我之外,也没其他熟悉的人选可以推荐给陛下,只能暂且将就。” “而且孟伯勤叛逃茹茹,跟前任禁军大统领背叛陛下,是两回事。” “孟伯勤叛的是国,他主要是因为咱们那几位伯父身死,孟氏在长安的势力几乎遭受了灭顶之灾!” “他身为大伯嗣子,手握重兵,但没有把握南下报仇,也没把握守住北疆,索性投奔茹茹,既可保全一家子大部分人的性命,回头说不得还能借助茹茹之手,替大伯他们讨个公道!” “但他就算讨公道,也是冲着逆王容菁那边去的。” “前任禁军大统领,却是立场分明的针对陛下……何况这些日子,高密王不遗余力的清缴孟氏党羽,幸存之人多半都已托庇咱们麾下!这些人中虽然未曾没有滥竽充数者,却也不乏人才。” “否则你我兄弟在禁军之中的地位,岂能稳固的这么快?” “这会儿舒昭仪要撤换了我,陛下纵然愿意听她的……” 孟归羽冷笑了一声,“那也要看看,陛下的口谕,是否还那么好使?!” “莫忘记……咱们可是还有一位姑姑,那可是太后娘娘!” “逆王容菁一直说陛下是替身,可从来没说过太后是假的。” “陛下接下来若是识趣,成天待在行宫里头,要寻欢作乐,要妃子,要宫女,要助兴的药物,要酒……都好说。他若是不识趣,以为成日里躲在后头花天酒地,咱们这些人既要提着脑袋为他打生打死,还要继续纵容他的荒淫无道,真当容氏的福祚被他作践了三十来年还剩多少?!” 他说到此处,拍了拍孟归瀚的肩膀,“你去传话,就说逆王容菁野心勃勃,妄图篡位,是故栽赃御驾乃是替身在前,如今竟然还要污蔑骠骑大将军,其心可诛!让大家不要相信这种胡说八道,逆王容菁弄出这谣言来,说不得就是骠骑大将军已经南下,容菁所以慌了手脚,昏了头之下才会出此下策,以为可以瓦解咱们这边的军心!” “可是三哥他明明……”孟归瀚不解。 “咱们什么都不知道,按照三哥一贯的为人推测,当然是觉得容菁是在污蔑了!”孟归羽看着他,“毕竟咱们跟三哥既不在一个房里,平素也没什么来往……对他的了解,当然也不深刻。但再不深刻,也没有说因为敌人空口白牙一番话,就相信自家人叛国的!” “若是这会儿一听这话就宣布跟三哥断绝关系,人家才要怀疑是不是早就得到了那边的通风报信却不说,又或者冷心冷情,对自家骨血的信任,还不如对外人?” 孟归瀚恍然,但还是有点惶恐:“六哥,这会儿咱们不承认,回头事实传来,咱们又该如何?” “孟氏如今人丁凋敝,然而姑姑既在,作为长辈,这种事情当然是请示姑姑了。”孟归羽淡然说道,“到时候且看姑姑怎么个处置法……” “姑姑能有什么处置法?”孟归瀚嘴角一扯,说道,“姑姑自来深居宫闱,鲜少干涉政事。这么大的事情,我估计姑姑知道之后,必然心急如焚,倒是要追着咱们问法子才是!” 就说,“六哥,之前你坚持要撺掇三哥叛逃茹茹的时候,曾说自有善后的主张。那会儿问你,你不肯说,现在事情都到这儿了,你总该告诉我了吧?不然等会儿说话做事,该拿捏怎么个分寸,我哪里知道?” 孟归羽沉吟了下,说道:“也罢,你……” 正说到这里,却听得外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兄弟俩立刻住了谈话。 少顷,有人步履仓促的走到门外,咳嗽一声之后,低声禀告:“大统领,乘鸾宫宫人来报,道是太后娘娘刚刚听宫人多嘴,知道了长安那边关于北疆的造谣,急火攻心,当场昏厥……宫人虽然已经请了太医过去,到底心中慌乱,想请您拨冗过去坐镇!” 孟归羽跟孟归瀚脸色都是一沉,对望一眼,道:“走!” 第三百五十三章 太后昏厥 虽然孟太后对孟归羽还有孟归瀚的照顾,远远比不上对孟氏其他三房人,尤其不能跟对大房比。 但在四房兄妹的诸位长辈里,太后已经算是很仁慈很和蔼很关心他们的了。 当然这会儿在孟归羽,是没多少心情来感怀这份仁慈和蔼关心的。 他担忧的是,在他一系列计划里,都需要孟太后的帮忙。 实际上他设计让孟伯勤叛逃茹茹,不无独占这位姑姑的宠爱与偏袒的考虑。 却不想这会儿孟太后居然会昏厥过去,虽然只是昏厥,可这个年纪的人了,之前又是经历夺宫又是心疼还留在皇宫里的皇后的,本来这两日就有点颤巍巍的。 再被孟伯勤的事情一刺激……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岂不糟糕? 毕竟之前的莫太妃,原本也是好好儿的养在馨寿宫偏殿,这十几年来都没传出过染恙的消息的,结果病危之后再遇刺,跟脚就没了。 谁知道孟太后会不会步上莫太妃的后尘? 孟归羽跟孟归瀚心中焦急,出门之后立刻命人牵了坐骑来,一路飞驰到乘鸾宫,才下鞍,就看到里里外外的宫人,没头苍蝇似的乱蹿,个个神情仓皇。 见着孟归羽,如见救星,纷纷过来行礼,孟归羽一面大步朝里走,一面说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耽搁个什么……姑姑现在怎么样了?” “回大统领的话,太后娘娘昏厥之后,奴婢几个将之移动到寝殿的睡榻上。”一名机灵的内侍见状忙爬了起来,快步跟上,边走边说,“之后就腿脚便利的小内侍去请了太医,只是因为太医们住的地方离这儿颇有一段距离,堪堪才到!这会儿却还在为娘娘诊治!” “还在诊治?”孟归瀚闻言就是不满,“那怎么这沸反盈天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怎么了呢!” 就叫他,“你去让宫人们都规矩点儿!这跑进跑出的……成何体统!” 那内侍答应着去了,孟归瀚于是紧走两步追上孟归羽,低声道,“六哥,一会儿若是……” 孟归羽给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没有作声,只脸色微沉,本来就飞快的步履,越发的行色匆匆了。 片刻后到了孟太后的寝殿,因为太后是他们的嫡亲姑母,年纪也大了,这会儿又是出了事儿,他们也没什么忌讳的,直接走了进去。 就看到里头挤了七八个平素近身伺候太后的近侍,均是心事重重很忐忑的样子。素来不离太后左右的池作司,更是失魂落魄,攥着帕子站在那儿,目光呆滞,神情凄惶,一看就是大事不妙。 她跟前的一张黄花梨镂刻夏日荷花游人仕女图的睡榻上,月白蹙金凤凰牡丹珍珠帐半掩半卷,卷起的那面,就露出了紧闭双目的孟太后,脸色煞白,气息微弱,叫不懂得医理的人见了,也不能不心头一沉。 睡榻畔放着张粉彩描金玲珑锦地剔花卉寿字纹绣墩,上头坐着个须发皆白的老太医,正将一方锦帕搭在孟太后的手腕上,神情凝重的诊断着。 见状,孟归羽跟孟归瀚都下意识的放轻了脚步,免得打扰了他。 好一会儿,老太医才松开手,转过头来,就见两道白眉蹙的紧紧的,几乎要拧在一起。 看这情况,寝殿里的人心都微微悬了起来,孟归羽对他做了个“出去说”的手势,于是除了三两个宫人留下来照看孟太后……池作司当然也是留下来的,其他人都退到外面说话。 “太医,敢问姑姑她凤体如何?”到了外头,孟归羽率先低声问。 老太医愁眉不解,说道:“大统领,太后娘娘年事已高,早两年前,就卧榻过几次,故此折损了元气,前番移来上林苑,原本好生将养着,是很好的。可是逆王容菁兵临合欢宫那晚,太后娘娘受到了极大的惊扰,又牵挂着合欢宫中陛下的安危,那会儿就有些留下来隐患的意思了。” “如今再闻噩耗……这……” 孟归羽听的面沉似水,这太医溯本追源的说着孟太后的凤体情况,归根到底就是情况要么危急要么棘手,总之就是没有太大把握,担心事后承担责任,所以先往严重说。 他深吸了口气,按捺住烦躁,道:“这些我都知道,太医且说姑姑什么时候能醒,醒来之后该当如何罢!” 老太医还想扯上一通医理,被早就不耐烦的孟归瀚给劈头盖脸的呵斥了一顿,这才言简意赅道:“下官马上开了方子去煎药,太后娘娘喝下之后,过上半日应该会醒来。至于醒来之后,得再诊治一番,才能确定。” 又说,“太后娘娘如今不能再受任何刺激,这个……北疆之类的事情,还得请大统领跟伯爷好生劝慰,不然……” 孟归羽沉着脸点头,说道:“我理会的。” 就让孟归瀚陪他去开方子配药,顺带单独问问老太医有没有什么不方便在大庭广众之下说的话。 自己则撩袍到上首坐了,就问众宫人:“究竟是谁将北疆谣言说给姑姑知道、故意害姑姑急火攻心的?!” 那几个跟出来的宫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沉默了会儿,见孟归羽目光越来越凌厉,周身似有杀意萦绕了,才有个小宫女吃不住压力,怯生生的开口:“是……是池作司!” “池作司?”孟归羽皱眉,他还以为是高密王或者密贞还是其他什么人的暗子,想趁这机会害死孟太后,打击上林苑这边的士气,也让他接下来少了个依仗。 谁知道是池作司……这个继向夫人之后的馨寿宫女官,是孟太后的铁杆心腹,再信任没有的。 孟氏对她的底细,当然不会容留任何疑点,乃是再三梳篦之后,确认无误,才会任凭孟太后信任倚重的。 如果池作司都是别人的暗子的话,那么孟氏上下,简直没什么可信的人了。 孟归羽心道:“姑姑是孟氏崛起的引子跟保障,郑侯他们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姑姑身边留下隐患。对于池作司的调查与盯梢,可不比之前对孟伯慎、孟家彦之流的彻查,必然是家族手段尽出……所以池作司想必是可信的。” 然后既然池作司是可信的,当然也不会想着害死太后。 那么她为什么还是在这眼接骨上,跟太后说了这个明显会刺激到太后的消息? 孟归羽想到此处,心头就是一沉,暗道:“难道孟伯勤察觉到了我的用心,打发人来跟姑姑告状?” 虽然说这会儿孟伯勤察觉到了后悔也晚了,但他毕竟是孟太后最疼爱的侄子,悄悄送消息过来通知太后,让太后帮他报复孟归羽,也未尝不可。 “只是三哥你终究踏出了叛国的这一步,就算姑姑还想偏袒你,也是有心无力!”孟归羽暗自冷笑了一声,默默道,“孟氏的遗泽尽归于我,姑姑的将来也必须仰赖我……这会儿她即使知道我设计了你,又能怎么样?我谅她也没有跟我同归于尽的决心!何况她疼侄子归疼侄子,唯一的儿子难道就不管了么?如今容菁虎视眈眈在侧……他们母子的安危,可全在我手里!” 他心中有着底气,这会儿虽然猜到一旦孟太后醒来说不得会是狂风暴雨,也不紧张,思忖了会儿,就说:“你们进去个人,将池作司换出来,就说我要同她问几句话。” 方才答话的小宫女怯生生的去了。 过了会儿,满脸泪痕的池作司走了过来,见着孟归羽坐在上首,就跪下,说道:“奴婢罪该万死,请大统领责罚!” “作司,你是姑姑跟前的老人了,对姑姑素来忠心耿耿。”孟归羽看着她,用温和的语气说道,“若是其他人同姑姑说这么酷烈的消息,我一准儿要认为是不怀好意,是密间,是存心想害姑姑!但你不一样,我不相信你会对姑姑存着歹意。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池作司擦着眼泪,说道:“这一切都是奴婢的不好!奴婢早上趁着太后娘娘还没起来的时候,带人去外头收集露水,给太后娘娘泡茶喝,结果听人说了骠骑大将军叛国之事,非常惊慌。回到这儿之后,兀自心神不宁。然后就被太后娘娘看了出来,只道是上林苑里出了岔子,再三追问之下,奴婢……奴婢不慎说漏了嘴!然后……然后娘娘她……奴婢怎么对得起娘娘这些年来的厚爱?!” “……”孟归羽皱着眉,不是很相信这话,池作司又不是今年才进宫的新人,她是在宫闱里待了二十来年的老人了,做太后的贴身女官也有十几年,因为太后不干涉政事,不能说什么场面都见过罢,但也绝对不是听说了孟伯勤叛国就惊慌失措的连掩饰都掩饰不住的雏儿! 否则如何能够胜任作司之位? “八成是意识到这会儿不能跟我翻脸,所以用这套说辞来掩饰。”孟归羽心里想着,“若是如此,等会儿姑姑醒来之后,多半也会装作没有怀疑我……嗯,这也不错,如今我正忙着,也没多少功夫来哄姑姑。她不恼当然是再好没有。” 至于说孟太后主仆的隐忍不发,日后是否会有什么动静……孟归羽觉得以自己目前的发展势头根本不需要担心。 除非太后进入无思无想无欲无求的境界,自己、宣景帝、孟氏的家声这些统统不要了。 否则在郑侯等人死伤殆尽、孟伯勤叛逃茹茹,偌大孟氏风流云散的就剩下自己跟孟归瀚时,她不依靠、栽培自己,还能怎么办? 屈指敲了敲面前的几案,孟归羽淡然说道:“池作司,既然一切都是意外,你也不必太过自责!姑姑素来宽厚,未必会因此责罚……你且起来,去好生服侍姑姑,便是将功赎罪了!” 池作司啜泣着答应,有些踉跄的起了身。 孟归羽又安慰了几句,也关照了一下其他宫人,末了说道:“我还要去踏莎河那边看一看,免得逆王容菁趁机过河……半日后再来看姑姑,这会儿姑姑就交给你们了!” 半日后,估计孟太后已经醒了,孟归羽方掐着时间返回乘鸾宫。 第三百五十四章 姑侄对质 此刻的乘鸾宫中,孟太后已然幽幽醒转,正挥退左右,独自跟池作司说着话:“万没想到我孟氏最后会栽在这么个平素不起眼的子弟身上……” “都是奴婢不好,应该跟您慢慢儿说的,现在这么一闹,不止大统领八成会起疑心,您的凤体……”池作司跪在榻畔,低声说道,“都是奴婢无能!” “这是哀家自己不中用,连累了你。”孟太后叹口气,说道,“哪里能怪你?你反复让哀家做好准备开才口,哀家本来还以为撑得住,谁知道……到底年岁不饶人,哀家是真的老啦!就不知道为什么底下的弟弟、侄子、侄女儿,那么多晚辈们都去了,哀家做什么还要活在这里,听这些剜心锥骨的事情?” 池作司安慰道:“娘娘,如今骠骑大将军已经幡然醒悟,日后未尝没有归回中原的可能!到那时候,总有洗刷声名的一日!” “还怎么个洗刷法?”孟太后闻言,就慢慢的落下泪来,凄然说道,“孟氏如今人丁是凋敝,但又不是只有伯勤一家子了。散布在外的子嗣们且不说,就说近在长安的,这会儿不是还有归羽跟归瀚在?哀家是大穆的太后,侄子竟然叛逃敌国,归羽来跟哀家商议将他那一家子逐出宗祠,你觉得哀家能拒绝吗?” “这么着,他往后都跟孟氏没关系了,洗刷不洗刷的……还有什么意义?” “何况茹茹那边的情况,哀家也有所听闻,早先才没了的那个可汗,叫登辰利予的,很是阴毒,做皇子的时候,嫉妒弟弟那伏真得宠,设计坏了那伏真的前程,才登上了汗位。” “那那伏真原本天真无知,经此变故后,却也是心机深沉,如今终于熬死了登辰利予,压下一干侄子、侄孙,自己登基!” “这么个人,城府可想而知!” “伯勤要在他手底下归回大穆?” “哀家如今只盼着那伏真能够有千金市骨的想法,善待伯勤一家子罢!” 说着潸然泪下,“哀家这都是什么命?要说是苦命罢,好歹做到了太后,是多少人想都不敢想的尊贵;要说好命罢,偌大年纪了还要受皇儿盛宠的那些贱婢的气,且膝下连个长成的孙儿,哪怕是亲孙女都没有!” “以前还想着,好歹娘家很是兴旺,孩子们进进出出的,看着都热闹,也不愁老来寂寞。” “谁料这会儿一个个都是年纪轻轻的就没有了,徒留哀家一个人在这里孤零零的,本来以为北疆尚有伯勤在,身边也有归羽兄弟,多少可作安慰。如今……如今……” 太后忍不住嚎啕大哭! 池作司也陪着她哭,主仆俩抱头哭了好一阵子,见太后脸色不对,池作司才想起来太医的叮嘱,是说太后这会儿不能激动的,赶忙抱着她安慰,好说歹说的,太后才稳住心神,同她说起往后:“归羽既然连伯勤都能这么算计,足见心狠手辣,六亲不认!就算哀家是他姑姑,且往日对他多有照顾,这会儿也肯定是不认账了的。若只有哀家一个,早也已经活够,索性同他辩个是非曲直,他要杀了哀家,哀家也不在乎!” “可是皇儿还在,且还有你这样的老人……哀家少不得还要同他虚与委蛇些日子……这天下总归是皇儿的天下,他这样肆意妄为,绝非长久之道,他日未尝没有为伯勤他们一家子,同他讨回公道的时候!” 这样自我安慰鼓励了一番之后,太后喝了口池作司递上来的参茶,才定了定神,就听外头有宫人走近,隔门扬声禀告,说是孟归羽过来看望太后了。 太后想到孟伯勤一家子的遭遇,虽然才决定要跟孟归羽敷衍,仍旧有点余怒未消,但又不想被孟归羽看出来,遂小声同池作司说:“你跟他说哀家还没醒过来,尚在昏睡之中,叫他不要来打扰!” 池作司答应着出去,同孟归羽说了,孟归羽闻言却是一笑,说道:“作司,你这双眼红红的,脸色泪痕未干,一看就是才陪姑姑哭过,否则难道姑姑服了药还在昏睡,你倒是一个人在旁边哭哭啼啼吗?” “太后娘娘刚才是醒过来了,但哭了会子,奴婢也陪着哭了会儿,这会儿就又睡着了。”池作司闻言连忙补充道,“太医方才不是说了吗?太后娘娘如今得多休养。” 孟归羽道:“然而太医方才也说了,姑姑这会儿受不得刺激。要是姑姑一早不知道北疆的事情也还罢了,既然知道了,不给姑姑说个清楚,姑姑少不得东想西想……这么着,若是再次牵动心绪,伤了身体,要怎么办?” “所以不如我来同姑姑好生说个来龙去脉,回头姑姑心里头畅快了,心病去后,痊愈的也快!” 池作司闻言一皱眉,心说这厮该不会察觉到我跟太后晓得了他私下里的所作所为,所以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来气死太后娘娘吧? 她这么怀疑,脚下下意识的移动,彻底挡住了孟归羽进入寝殿的路,沉声说道:“太后娘娘方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想开,不再去操那些心,所以大统领就不要担心了,还是留步,免得打扰了娘娘安置!” 但里头的孟太后一直在竖着耳朵听着外头的动静。 本来太后还以为孟归羽只是礼节性的跑过来探望自己,池作司出去打发一下也就清净了。孰料却是想跟自己谈孟伯勤的事情,她到底偏疼孟伯勤,这会儿听着孟归羽各种反驳池作司要跟自己照面,心念电转,就有些恼怒:“哀家都决定先忍下这口气了,你倒是不依不饶?!弄的仿佛哀家怕了你一样!” 她就不信了,即使这侄子算计了堂兄,独占了孟氏在大穆上下的遗泽,到底根基浅薄,还敢这会儿就弄死自己这个姑姑不成? 这么想着,孟太后只觉得胸中一股子愤懑冲上来,就冷哼一声,扬声吩咐池作司:“让他进来!” 池作司闻言一怔,委婉的反对了两句,见太后坚持,才很不情愿的让开了路。 “姑姑,您现在怎么样了?”孟归羽朝池作司笑了笑,抬步入内,到太后病榻前行礼请安,末了见太后只冷冷看着他,也不叫起,就自己直起身来,亲热的问,“方才听说您晕倒了,可真把侄儿吓坏了!” 孟太后不冷不热的说道:“哦?你吓坏了?哀家还以为你很高兴呢!不然怎么会池作司都跟你说了哀家正乏着了,你还要纠缠不休,跟她在那儿嘀嘀咕咕叽叽喳喳的,愣是把哀家给闹醒了?” “原来方才侄儿吵着姑姑了?”孟归羽闻言,连忙露出歉然之色,请罪道,“姑姑,实在对不住!侄儿不知道在外头说话会吵到您。侄儿以为这门很厚,可以隔音呢!” 太后冷冰冰的说道:“这些闲话都不说了……你如今任着禁军大统领,日理万机,怎么有空跑哀家跟前来?” “姑姑您这话说的侄儿越发惭愧了,这些日子,踏莎河那边的厮杀就没怎么停过,侄儿年轻识浅,唯恐有负姑姑还有陛下、舒娘娘的托付,是以夙兴夜寐,不敢有丝毫懈怠!”孟归羽轻叹一声,说道,“是以才会疏忽了前来给姑姑请安之事……否则侄儿向来是最爱朝您跟前跑的不是吗?” 孟太后被这话勾起了从前的回忆,眼神就是复杂:“你以前确实很爱朝哀家跟前跑,不过此一时彼一时,如今你已经不再需要哀家的提携,倒是哀家需要仰赖你了,也怪不得你不怎么过来了。” “姑姑何出此言?”孟归羽皱眉,说道,“侄儿上次就说了,您在侄儿心目当中,就好像生身之母一样亲切!只有侄儿配不上将您当成亲娘看待,没有侄儿不需要您的!” “……”太后沉默了会儿,说道,“罢了,这些话……你不是说要同哀家将伯勤的事情说个来龙去脉,要哀家心里舒畅,不再记挂的么?” 孟归羽于是看池作司。 太后哼道:“池作司对哀家素来忠心耿耿,有什么不能听的?” 孟归羽告了声罪,就开门见山的说道:“姑姑可怀疑三哥叛国,与侄儿有关?” “哀家只知道伯勤投了茹茹,前因后果一概不晓得!”太后淡淡说道,“你怎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来?难道外头有这样的风言风语吗?” “实际上,这个主意,还真是侄儿给三哥手底下人出的。”孟归羽笑了笑,坦然说道,“只是据说三哥当时郑重考虑之后,也是欣然接受……怎么这会儿这事情在长安跟上林苑,都只少数人知道,姑姑就晓得了不说,还对侄儿爱理不理?难道三哥中途后悔了,这会儿所以派了人来姑姑跟前告状吗?” 孟太后本来以为他会想方设法的狡辩跟否认,也已经做好了质疑一会儿之后勉为其难相信他的准备,不想孟归羽居然大大方方的全部认了下来,这让太后呆了呆,瞬间就想到,这侄子是打算同自己彻底撕破脸了呢,还是打算对自己痛下杀手了? 正在怔忪,却又听孟归羽说,“侄儿知道姑姑素来信任三哥,如今三哥也好,三哥麾下也罢,过来诉说委屈,姑姑肯定心疼!但可否求姑姑念在侄儿也是您看着长大的份上,容侄儿辩解一二,也免得姑侄之间,因此落下罅隙?” 他抬起头,眼中似有泪光闪动,“毕竟,孟氏遭逢大变,人丁凋敝。如今长安左近,就剩咱们姑侄几个了,若是还要互相猜忌,这叫侄儿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你既然知道孟氏遭逢大变之后人丁凋敝,却怎么舍得叫伯勤做出这样有辱门风欺师灭祖的事情来?!”太后听着,就落下泪来,难过的说道,“哀家知道你在族里过的委屈,可是要说委屈,孟氏上上下下,谁能比哀家更委屈?锦绣年华入宫侍奉先帝,侥幸生下皇儿,却从来不讨先帝喜欢,先帝甚至希望哀家跟皇儿都死掉,免得挡了他宠爱的高密、广陵的路!” “若非哀家跟皇儿命不该绝,岂能有今日?” “就算是先帝去后,哀家做了太后,也不过让柔贵妃给先帝殉葬了事,连收拾广陵还有莫氏发泄下都不能!” “之后就是孤零零的住着馨寿宫正殿守寡!” “不几年就又开始受舒氏姐妹的气!” “到这会儿,大半辈子过去了,也不知道还有几年好活,孙子孙女儿一个都没有,皇儿也不甚同哀家亲近,原本想着,好歹苦了哀家一个,换了孟氏今非昔比,多少是个安慰!” “可现在,孟氏也没了!!!” 老太后举袖掩面,恸哭出声,“都这个时候了,一个不好,宗祠难存,兄弟之间,还想着勾心斗角,还是人么?!” 第三百五十五章 游刃有余 “姑姑!”孟归羽闻言,立刻撩袍跪倒,膝行上前,握住太后的手臂,怆然说道,“姑姑何以说侄儿在族里受过委屈?!昔年爹爹年少无知,对姑姑还有三位伯父十分不敬,原本父债子偿,爹爹跟娘亲去后,姑姑还有三位伯父,迁怒侄儿兄妹几个,都是应该的!” “可是无论是姑姑还是三位伯父,并不曾侵占过侄儿兄妹几个的家产,也不曾对侄儿兄妹几个有什么打压,只不过是鲜少上门看望而已!” “若说侄儿小时候,还有点委屈,觉得受到了冷落。” “这会儿都长大了,岂能不知道这并非是刻意疏远,而是情非得已?” “毕竟姑姑身为太后,深居宫闱,又是长辈,难为还要亲自出宫,去探望侄儿几个吗?” “至于三位伯父,孟氏这些年来声势赫赫,姑姑当居首功,三位伯父则是中流砥柱!” “朝堂上应付高密王,回府之后,也有一大家子要顾,根本就是分身乏术!” “而姑姑跟三位伯父虽然鲜少探望,然而孟氏的逐渐崛起,何尝不是泽被侄儿几个?” “且不说爹娘去时,侄儿几个尚且年幼,却能够保全家产跟奴仆,好好儿的长大,这岂不是孟氏门楣的震慑?!” “再说侄儿之前得封伯爵,更是全赖姑姑厚爱!” “侄儿愚钝,不曾考取过功名,若无姑姑,若无孟氏,安能入朝为官!?” “这些都是孟氏给侄儿的好处,侄儿并非忘恩负义之辈,一直都是铭记在心的!” “所谓侄儿受委屈、同姑姑还有三位伯父之间有了仇怨,根本就是那些妄图离间之人故意造谣!!!” 孟归羽满脸激愤,一口气说到此处,缓了缓,继续道,“要说侄儿成年之后,对三位伯父唯一的一点不满,那就是归欢的婚事。归欢是侄儿看着长大的,自来就是个老实的性子。侄儿担心她应付不了高门大户的复杂,很早就决定要给她拣个人口简单的夫家。未想刚刚找到满意的人选,三位伯父招呼都不打一下,就将她撮合给了广陵王做侧妃!” “虽然侄儿素来疼爱也纵容归欢,但也不是不知道顾大局!” “若果三位伯父好好的跟侄儿商量,侄儿既受家族恩惠,岂能不思报答家族?” “三位伯父这么做,分明就是不信任侄儿!” “这才是侄儿感到伤心的地方!!!” “但是也只是伤心而已!” “之后同三位伯父置气了一段时间,原本想着到底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过些日子找个台阶,也就和解了!” “谁知道……谁知道这才几天?” “噩耗转眼而至!” “侄儿才听说三位伯父,还有诸位堂兄弟姐妹,包括归欢他们出事的消息时,只觉得天都塌了!!!” “只是想到姑姑,想到归瀚跟长安京畿的归欣,还有其他三房散布在外侥幸躲过一劫的兄弟姐妹们……勉力振作而已!” “如今姑姑竟认为侄儿对家族深怀怨恨,且因此算计三哥,侄儿……侄儿就算当真对三哥有什么敌意,试问姑姑,没了三哥的威慑,甚至还要顶着 ‘叛国之臣堂弟’的身份,这对侄儿有什么好处?” “这不是现成给逆王容菁那边送把柄么?!” “侄儿要多么愚蠢,才会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儿?!” 看着他悲愤的模样,太后怔了怔,有点不知所措。 实际上在孟太后看来,孟归羽这一房人也确实没什么好委屈的:就孟宝当年被孟国丈惯出来的骄横轻狂惹人厌,她也好,郑侯三人也罢,没迁怒孟归羽四个,已经很不错了。 之后孟归羽长大点,开始努力的讨好一干长辈们。 太后被哄高兴了,多少也会给点好处。 尤其是封爵跟入仕这儿,人家多少才华横溢的士子,十年寒窗,金榜题名,也不过是初入翰林院的一个小小编修或者修撰,差点的甚至直接被派出去从县令做起。 至于爵位,除了军功之外,这种太平盛世的时候,文官想封爵,简直就是大浪淘沙:现成的例子,帝师桓观澜,海内公认的大儒,名满天下,声名赫赫,失踪之后,实际上就是被认为遇害之后,太后才给他长子封了个永义伯。 此举主要还是为了抵消宣景帝对桓观澜忘恩负义的影响。 而什么功名都没有的孟归羽呢? 加冠不久,很多青年才俊都还在乡试这一关苦苦挣扎,他已经是崇信伯,且做着小有权势的京官了! 还能随意出入宫闱,与闻各种朝廷机密。 多少人苦苦挣扎一辈子,都到不了这样的高度。 而孟归羽只不过因为是太后的侄子,奉承一下长辈,就得到了这一切……太后觉得,这侄子有什么资格记恨家族? 至于说孟归欢的事情,正如孟归羽刚刚自己说的那样,享受了家族的好处,为家族奉献,难道不也是应该的? 说句不好听的话,孟归欢做了广陵王侧妃,虽然只是侧妃,但且不说后来柴王妃就死了,就说她好歹是生育下子女的,这点比起同样为了家族嫁给宣景帝做皇后的孟碧筠来说,就好太多了。 毕竟在孟氏的计划里,孟碧筠是守一辈子活寡,替孟归欢养儿子的好么? 而且这个儿子养大……嗯,还不知道能不能养大,若果孟氏篡位成功,孟碧筠连太后的头衔都无法保留,说不得就是空掷一世年华,孤独落寞而终! 那还是郑侯嫡女,深得太后宠爱,尚且如此,遑论孟归欢? 这会儿孟归羽这么一番慷慨陈词,太后固然疑疑惑惑的不是很相信,但心中的怒气却多少被抚平了些,眉宇间原本的悲愤也散去了不少。 孟归羽察觉到,心头暗自冷哼,面上却越发的诚恳:“不敢瞒姑姑,侄儿此番之所以这么做,全是为了三哥,也是为了家族啊!” “你让伯勤以大穆重臣、北疆统帅的身份叛逃茹茹,走之前还在北疆肆虐了一番……这根本就是要将孟氏朝死里坑,还说为了伯勤为了家族?!”孟太后闻言,顿时又怒了,喝道,“你当哀家老糊涂了不成?!” “姑姑,三哥投奔茹茹,一家子人一走了之,也还罢了!可侄儿如今人可还在此处的!不但侄儿,归瀚跟归欣一家子亦然!”孟归羽见状,就是落下泪来,语气悲愤的说道,“您说侄儿年纪轻轻的,至今尚未婚娶,膝下也无子嗣!至于为了谋害三哥,搭上整个四房?!” “这……”孟太后一愣,觉得确实不太说得通? 孟归羽又说:“而且三哥自来就是侄儿这一辈的翘楚,说起来侄儿同三哥是兄弟,论年纪,三哥足足比侄儿长了一辈!又是早些年就前往北疆打拼,一步步坐上北疆军统帅之位的,岂是那种尸位素餐、徒有虚名之辈?” “若果此举对三哥一家子、对孟氏百害而无一益……三哥做什么要采用?” “这个……”太后皱眉,原本信誓旦旦认为孟归羽有问题的念头,开始摇动。 孟归羽再接再厉:“三哥是大伯原配嫡子,也是姑姑最疼爱的侄子,当年姑姑甚至亲自为他挑选继母!受姑姑如此厚爱,三哥合该也是最孝顺姑姑的!既然如此,就算三哥这会儿觉得侄儿害了他,试问他送过来的消息,又怎么可能让姑姑才听就气急攻心的晕倒?!” “须知道坊间小童,有那孝顺懂事的,在外头玩耍摔着碰着,或者与同伴嬉闹吃了亏,为防双亲心疼或者烦恼,也会的报喜不报忧……何况是三哥?!” 他眯起眼,“侄儿敢打一句包票:如果是三哥亲自私下给姑姑说这事儿,绝对是绝口不提对侄儿的埋怨,只会同姑姑好生解释投奔茹茹的缘故,劝姑姑宽心,莫要为他担忧;跟姑姑请罪,为其行为玷辱了孟氏门庭;请姑姑保重,以待他日或者还有相见之日……如此,尽最大可能的避免刺激到姑姑,这才是三哥对姑姑会有的态度!” “这会儿这消息……” 冷笑了一声,“姑姑,恕侄儿直言,八成就是有人存心要离间咱们孟氏已经屈指可数的骨肉之间的情分,是要对我孟氏赶尽杀绝啊!!!” “!!!!!”孟太后脸色煞白,好一会儿,才如梦初醒似的说道,“你……这……你……哀家……谁……到底是谁?!是谁如此歹毒,竟假托伯勤之名,设下如此绝户计,不给我孟氏任何生路?!” “姑姑,这消息如今还没在上林苑传开的,您是从哪知道的?”孟归羽这么问的时候,眼睛却是看着池作司的。 跟太后一样被他一番话说的哑口无言的池作司,瞥了眼太后,见太后怒容满面,微微颔首,轻声说道:“是骠骑大将军的使者,千里迢迢从北方而来,因为逆王容菁占了长安城,他特意绕了个圈子,从东北方向穿林涉水,花了近十天时间摸到行宫附近,照约定的暗号通知了咱们的人去接。然后……带的是口信,据说是骠骑大将军亲口叮嘱,哦,他还有骠骑大将军的私印作为身份证明!” “那人必然是奸细!”孟归羽毫不迟疑的说道,“否则断没有这样不心疼姑姑的道理!而且,三哥的私印,之前在西疆,就被冒充过一次了!” 池作司羞愧,低声说道:“奴婢当时被说辞所震惊,把西疆的事情给忘记了。” “……哀家等会儿就将那使者拖过来问个明白!”孟太后深吸了口气,眼中流露出狠色,“若教哀家知道了幕后真凶……” “姑姑!”孟归羽干咳一声,打断道,“若侄儿估计不差……那人多半已经没了。” 太后一皱眉:“他敢逃?逃得掉么!?” “姑姑,他不是逃走,他是自尽什么的,如此正好证明他对侄儿的污蔑,现成叫姑姑以为侄儿杀人灭口不是吗?”孟归羽这么说的时候,心道:公孙夙几个到底是海匪出身,悄没声息的杀人绑票都是熟手,这次应该也不例外……这会儿,应该已经把人拖角落里问完话,灭完口了吧? 第三百五十六章 论崇信侯的演技 孟太后哪里知道这侄子的想法? 她本来就不是很精明,如今上了年纪,精神不济,就越发难以分辨真话谎话了,尤其孟归羽句句说到她心坎上:她对孟伯勤那么好那么偏袒那么喜欢,几乎恨不得把所有最好的东西捧给这侄子,在宣景帝因为舒氏姐妹同她疏远的这些年来,可以说太后对孟伯勤的上心程度,绝对超过了对宣景帝! 孟伯勤怎么可能想不到她这会儿年纪大了、才遭受了各种噩耗的冲击,受不得刺激,所以即使对孟归羽有什么怀疑,也该掩藏起来,只努力宽慰她这个姑姑,而不是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告状,要年老体衰时日无多的自己,帮他出这个气?! 相比前面孟归羽的众多解释与陈词,这个理由令孟太后完全没法拒绝。 太后几乎是立刻就相信他了。 这会儿看着面前的侄子,不免心中又羞又愧,一把搂住他,流着泪道:“还是你这孩子聪慧,一眼就看出了问题!不似哀家这个老糊涂,听风就是雨的,竟险些被个外人的三言两语,同自家骨肉离了心!” “姑姑说的哪里话?”孟归羽柔声说道,“这都是侄儿的不是,没有时常过来探望您,以至于被人趁虚而入。归根到底,是侄儿不够孝顺。往后,侄儿一定抽出更多时间,过来陪您!” 他刚才也说过最近没怎么来看过太后,太后就觉得他是场面话,根本不真心。 但这会儿正感到对不起他,再听着,就暗想侄子受了这么大的冤屈,竟一个字的抱怨都没有,还自承不是,反过来开导自己,实在孝顺懂事,招人心疼。倒是自己这做姑姑的,跟前明明就剩这么俩侄子了,相比孟归瀚的急躁,以及少到跟前,孟归羽可以说又温柔又嘴甜,乃是普天下大部分人最希望有的晚辈。 自己怎么就糊涂的不知道珍惜,动不动就怀疑他呢? 不禁抹着眼泪说道:“你如今重担在肩,哀家这老骨头没法帮你分担,却还总是拖你后腿,怎么可以?你还是以大事为重,哀家这儿没有什么的!” 又怕他是担心自己这边再发生类似的事情怀疑他,补充道,“你有空闲、不累的时候才来,若因为跑过来看哀家,叫你操劳过度,哀家可是不许的!” 孟归羽笑着道:“姑姑放心吧!不将您还有陛下,平平安安风风光光的送回皇城,清肃长安,侄儿无论如何都不会倒下的!” “这是什么话?”孟太后忙道,“你就是将哀家跟皇儿送回皇城了,又清肃了长安,也不能倒啊!哀家跟皇儿年纪都大了,国事还不得指望着你?” 姑侄俩这会儿互相体谅,冰释前嫌之余,彼此之间的感情都仿佛更上层楼了。 这时候孟归羽跟太后说:“姑姑,其实侄儿之所以建议三哥投奔茹茹,乃是因为……侄儿实在害怕!” 孟太后本来想说自己相信他,不必解释了,但想想这么说了之后,孟归羽八成不放心,所以就问:“害怕?” “对!”孟归羽放开太后,朝后跪了跪,红着眼眶说道,“姑姑,您想想,我孟氏素来枝繁叶茂,就是您这一辈,就足有四房人!到了侄儿这一代,最小的有十弟,最小的妹妹更是排到了十五妹妹!” “再底下,家彦家源家乾他们那一代,人就更多了!” “在此番巨变之前,您可能够想到,孟氏会有人丁凋敝的一日?” “倒是逆王容菁,他膝下子嗣不丰,才需要考虑这个问题吧?” 他眼眶之中渐渐滑下泪水,嗓音也嘶哑了,“然而一夜之间……仅仅一夜之间啊!” “孟氏的四房,除了远在北疆的三哥,还有侄儿这一房人外,居然都已不在人世!!!” “那几日,侄儿到现在都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 “几乎合上眼,就能看到大伯、二伯、三伯还有大哥、二哥、诸位兄弟,侄子侄女,还有侄孙们……满身是血的站在面前!!!” “侄儿甚至觉得,一切都是梦,醒过来,也就好了!” 说到此处,他一把拉开衣襟,裸露出胸膛,给孟太后看胸前的伤痕,“侄儿用刀划自己的身体,想让自己从梦中醒过来,然而……” 他松开衣襟,双手抱头,几乎要倒在脚踏上,似乎是难受到了极点。 而病榻上的太后,也心疼到了极点,暗暗想着:“亏哀家当初还怀疑他是否掺合了大弟他们罹难的事情,现在看看,孩子难过成这样,慢说没能力给大弟他们跟前做手脚,就算有,他又怎么会下这个手?” 孟归羽胸前的伤痕整齐的很,一看就是自己拿刀划出来的。 而且伤痕的新旧不一,有的已经结痂留疤了,有的却还新鲜的渗着脓水。显然不是为了今儿个过来给太后做样子临时准备的,是真的陆陆续续划了有些日子了。 太后不禁垂泪道:“你这孩子!你难受不会来跟哀家说吗?实在想动手,打骂宫人也成,为什么是朝自己身上动刀子?!刚刚还说,孟氏如今人丁凋敝,竟如此不爱惜自己!你这是想要哀家的命吗?!” “姑姑,孟氏就剩这么几个人了。”孟归羽起先没有回答,抱着头蜷缩了一会儿,才缓过来似的,扶着榻沿,有些摇摇欲坠的惨然说道,“侄儿同归瀚左右人在长安,如今迫不得已进入上林苑,有姑姑跟陛下在,那是不管将来情况如何,怎么都不可能抽身而去的!” “然而三哥一家子人在北疆,孟氏这次折损如此巨大,如果……侄儿就想,如果三哥挥师南下,能够平定逆王容菁之乱,为我孟氏报仇雪恨,当然是最好的!” “可是……” “万一呢?” “万一三哥失了手,那么大伯膝下,岂非要荡然无存了?!” “如此侄儿将来有什么脸面去地下见大伯,见没了的大伯母?!” “到底容菁有先帝遗泽,底蕴深不可测,他那个嫡幼子密贞郡王,更是与桓观澜关系暧昧,疑似师徒!” “这父子俩平素再不和睦,在对付我孟氏的时候,却是团结一致的!” “姑姑,您说……” “你刚才说,桓观澜?!”孟太后张着嘴,却无心听他继续解释下去,只探身握住他手臂,颤巍巍的问,“桓观澜……桓公……他……他……他没死?!他回来了?!” 不止太后大惊,旁边池作司也是愕然无比。虽然从吉山盗毫无征兆的投靠容睡鹤起,高密王跟孟氏这双方的高层,都揣测到了容睡鹤背后有人,而且很快推测到了桓观澜头上。 孟归羽甚至直接将事情捅到了舒氏姐妹跟前,为自己的青云直上铺路。 但孟太后主仆却始终不知此事的。 这主要是因为太后平素左右也不过问政事,孟氏有要她出面的时候,直接告诉她怎么做就成,至于为什么这么做,这么做了之后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这些孟氏未必会说,说了太后也未必有心思听,毕竟太后对于勾心斗角既不擅长,她现在这身份也实在懒得听人给自己上课。 何况当年若非桓观澜,宣景帝根本没可能承位。 这份恩情,宣景帝自从见到舒氏姐妹之后就全部抛之脑后了。 孟太后却多少是一直记得的,否则也不会下懿旨给桓观澜的嫡长子封伯,又善待其孙女静淑县主桓夜合了。 如果叫孟太后知道桓观澜还在人世,说不得就要心绪起伏,孟氏不欲太后为此事操心,也就保密了。 此刻太后乍听孟归羽提到容睡鹤同桓观澜关系暧昧,只道桓观澜还活着,且在暗中动作,要扶持容睡鹤继承帝位,以报当年仇怨,自是如闻晴天霹雳! “姑姑?”孟归羽也才察觉到自己的失口,赶紧一把扶住她,急声问道,“姑姑您怎么样?姑姑您千万稳住心神……池作司,快去取药来!” 太后浑浑噩噩,心神恍惚,被两人服侍着喝了碗药,兀自觉得整个人轻飘飘的。 孟归羽见状,就劝她安置,好生睡一觉长足了精神,姑侄再继续说话。 但太后却坚持不肯,拉着他袖子,要他务必将桓观澜的情况说明才许走。 “桓观澜之前流落海上,诈死到了玳瑁岛,就在岛上调教了密贞。”孟归羽劝说不住,只好依她,如实说道,“密贞课业特别好,之前高中状元,后来去西疆,所到之处,无不顺利,都有桓观澜的安排……这位帝师在失踪之前就已经名满天下,遑论这十几年来的暗中行事?” “如果大伯他们还在的话,咱们家人多势众枝繁叶茂当然没什么好怕的!” “可是逆王容菁太过歹毒,猝然之间发难,使我孟氏如今就剩了兄弟几个,侄儿……侄儿所以明知道三哥雄才大略,却也不得不想方设法的劝说他,以保全自己跟几位侄儿侄孙为上!” “姑姑,侄儿知道这么做,对不起大伯他们!” “但就这么几个人了……姑姑,侄儿真的,非常非常的害怕……害怕曾经显赫的孟氏,从此荡然无存,使得祖宗家庙,都无人祭祀……” 他俯在榻上嚎啕大哭,“姑姑,您若是生气,就打侄儿罢!是侄儿无能,是侄儿孬种,宁可让三哥背负叛国之名,都不敢让他南下痛快一战!!!” “………”孟太后看着他,想到惨死的郑侯等人,又想到刀剑无眼,世事难料,孟伯勤南下之后一旦战败的下场,再想到桓观澜当年为保宣景帝承位的种种手段,怔忪良久,最终,一手抱住他头,一手掩面,亦是恸哭出声! 第三百五十七章 好色成性 孟归羽一离开乘鸾宫,就恢复了面无表情的冷漠。 他打马回到自己目前的住处,才进门,就见康贵叼了根野草,抄着手蹲在回廊下,正百无聊赖的跟庭院里一只狸花猫对视着。 “情况怎么样?”孟归羽走进来的脚步吸引了狸猫的注意,转过头来看了眼,迅速逃走了。 康贵似乎有点失望,转头看了眼他,也没有起身行礼的意思,只懒洋洋的点了下脑袋,权当打招呼了。 孟归羽不以为意,一面朝里走,一面问,“怎么就你一个人在这儿?” “就回个话而已,难为还要我们一群人过来?”康贵见他走过自己身旁入内,这才将野草呸到地上,一面伸着懒腰,一面起身跟上去,说道,“而且踏莎河那边方才来了些消息,你不在,总得有人处置。” 孟归羽“嗯”了一声,撩袍在上首坐了,复问:“怎么样?” “就那样。”康贵走到旁边,轻车熟路的沏了壶茶,给两个各倒了一盏,先给孟归羽呈上,继而捧着自己那盏到下首坐了,“哧溜”一口,才说着,“孟伯勤率部携家眷离开北疆的时候,就派他出发了,目的就是为了摆你一道……不过,其实孟伯勤没有真的怀疑你,他只是不希望你好过而已!” “他也是不想让人说他懦弱胆怯,想找个替罪羊,不说给他完全将不敢报父仇的名声承担下来,至少也是替他分担掉一部分而已!”孟归羽冷冰冰的接口道,“而这种替罪羊,他们大房二房三房,什么时候不是率先想到我们四房?!” 就冷哼了一声,“不过,这次他倒是误打误撞的猜对了。” 康贵“嘿嘿”一笑,说道:“这个我们就不太清楚了……反正你们兄弟之间的事情,你自己心里有数。” 又好奇的问,“你方才去拜见太后娘娘了?怎么样?有没有闹掰?太后娘娘是否对你大发雷霆?不过这会儿就算她对你大发雷霆也没什么用了。这上林苑上下,如今当家的可是你,什么太后什么陛下,啧啧……都是个幌子!” 孟归羽淡淡说道:“不是我一个人当家,而是咱们一块儿当家!没有你们辅佐,我岂能打理得了这偌大地方?遑论是应对容菁的叛乱。” 康贵再次“嘿嘿”一笑,没接这话,只说:“贵妃娘娘去后,琼雪宫好像还留了几个宫女洒扫,以备昭仪娘娘时不时的过去上个香啊缅怀下什么?” “你看中那几个留守的宫女了?”孟归羽闻言,不在意的说道,“这只是小事,回头让人给你安排下就好。不过说好了,玩玩可以,可别当真。须知道宫女就算未曾被陛下临幸过,说起来也该是陛下的人。你玩完了杀掉,回头报个病殁,这眼接骨上,贵妃娘娘去了都是草草埋葬,谁会关心一个宫女的死活?然而若是留着,闹出事情来,可是麻烦!” 康贵目光闪动,看着他,试探道:“宫女玩了好几个,已经腻了,没什么意思。昭仪娘娘跟贵妃娘娘姐妹情深,三不五时过去坐坐,一坐就是一下午,而且都是一个人在贵妃娘娘生前的寝殿里……” “不行!”孟归羽这才明白,这厮胆大妄为,居然不是看中宫女,而是看中了舒昭仪!他不禁沉下脸,“若是彭宝林那种不得宠的妃嫔,我得空的时候还能纵容你一回!但舒昭仪,这可是陛下的心头肉,日日都要在跟前的,你动了她,我会很难做。毕竟贵妃已经死了,如果昭仪也出事儿,哪怕我刚刚安抚了太后,陛下也不会放过我的!” “那有什么关系?”康贵不以为然,“这会儿禁军是在你手里,又不是在陛下手里。何况陛下这些日子一直醉生梦死的……提不提的起精神来追究都难说!之前贵妃娘娘没了,也是他的心头肉呢,不就是问都没问一句?” 孟归羽嘴角抽搐,说道:“那次刚好他宿醉,舒昭仪为了要他助阵,专门给他灌了醒酒汤,硬把人折腾起来的。所以那会儿陛下坐是坐在那里睁着眼睛,实际上看着就是脑子里一片混沌,浑浑噩噩的反应不过来……再说贵妃那个样子抬过去,陛下没有当场吐出来,就是用情极深了!” 就警告康贵,“你要宫女好说,舒昭仪绝对不可以动!我还指望她帮忙哄住陛下,别来烦我的!” 康贵嘟囔:“老子就不相信这种事情,她一个娘娘敢跟陛下说!说了她自己也不干净了,还做什么娘娘?她还没儿子女儿的……做不了娘娘,那不还是便宜了老子?” “……”孟归羽听的皱眉,说道,“你若一意孤行,那我只能跟公孙海主好好谈谈了!” 听到公孙夙,康贵迟疑了下,虽然如今已经不在玳瑁岛上了,到底公孙夙在他们这些老人心目中还是有些积威的,此刻斟酌片刻,才悻悻道:“好吧!我不去碰昭仪就是。” 接下来孟归羽又问了点关于给孟太后报信的使者的具体情况,以及如何绕过自己联络上乘鸾宫,末了沉吟道:“果然孟氏底蕴深厚,且很多人终归是忠心于大房,到这时候了,都不愿意为我所用。否则孟伯勤的人,安能在这个时候,千里迢迢,将消息递给太后,若非太后昏厥,我竟可能完全不知?!” 康贵笑着说道:“那是之前,这会儿孟伯勤投了茹茹,名声彻底臭了,之前对孟氏大房忠心的人,可不只能来找你了么?” “这次你们立下一功!”孟归羽没接这个话,只点了点头,说道,“老规矩,赏银自己去账上支取,其他要怎么弄你也熟悉。” 打发了康贵之后,孟归瀚从后头屋子里走了出来,就抱怨:“这姓康的之前一直给密贞说话,我还以为他是跟密贞差不多的不好女色,洁身自好。结果自从投靠咱们以来,这偌大上林苑,稍微有点姿色的宫女,差不多都要被他糟蹋遍了吧?一个两个还能灭口,人多了全杀了且不说必然惹人怀疑,就说没了伺候姑姑他们几个的人手要怎么办?” “而且他是越来越得寸进尺了!” “方才竟然连舒昭仪的主意都想打!!!” “若是十四妹妹在这里,他岂不是还想冒犯十四妹妹?!” 他说到此处,眼中杀机一闪,低声说道,“六哥,之前咱们手底下没人,软硬兼施的逼着他们几个倒戈,也还罢了!如今既然有孟氏遗泽在手,根本不缺人手了,他们又是这样桀骜不驯,还留着做什么?” “不如……” 将掌缘在颈间一横,比了个凌厉的手势。 “不行。”但孟归羽摇头,淡淡说道,“莫忘记所谓孟氏遗泽,大抵是大房二房三房的人手,却非咱们四房的嫡系!大房二房三房对咱们四房的轻慢,从来就不是什么秘密!这些人到现在都不愿意散去,显然对孟氏还是很有感情的,岂能不受旧主影响,对咱们看似尊敬,暗藏轻蔑?” “尤其大房、二房、三房之间关系不错,人手偶尔会互相调用。” “我已经观察过了,此番分几批过来投奔的人,大抵都彼此熟悉。” “这情况最容易抱团不过!” “如果他们抱团起来,咱们麾下竟没有跟他们不是一路的人手的话……到时候八成要被架空!” “所以康贵他们几个,现在还不能动,必须留着!” “否则你以为为什么当初容菁屠戮孟氏的时候,咱们才返回上林苑,我第一件事情,就是逼着公孙夙他们抛弃密贞投靠我?” “为的就是给这批人做准备的!” “好叫他们知道,咱们四房没他们想的那么潦倒!想来了光拿好处不用心做事,那是做梦!” “不然他们过来之后,看到咱们手底下竟没几个顶用的……你觉得他们会有现在这样老实?” 孟归瀚皱眉道:“但他们跟密贞关系密切,纵然之前被迫跟了咱们做事,然而到底不可靠……可恨舒贵妃自作主张,放走盛喜,没了这个恰好的投名状,他们随时可以回去密贞麾下!甚至找到机会就捅咱们一刀!” “但除了他们之外,你暂时找得到其他人来抗衡如今投奔咱们的那些人么?”孟归羽反问,“康贵几个固然桀骜不驯,但也正是因为这份桀骜不驯,让大伯他们栽培的党羽们,心存忌惮,不至于三不五时的折腾些花样出来,称量咱们的斤两!” 见弟弟还是有些不忿,叹口气,开导道,“孟伯勤才投茹茹,消息都没大规模的传过来!这些人到咱们麾下也没几日,哪里谈的上忠心?等时间长了之后,他们明白孟氏已经只剩下来咱们可以依靠,而咱们也不会辜负他们的期望,自然就会慢慢的归心了!” “到那时候,康贵那些人,也就没必要再留着……就西疆军的稚嫩,密贞一时半刻的打的过来么?密贞不打过来,康贵他们在咱们眼皮子底下,难为还能跑过去找他?!” 孟归瀚这才释然,正要说话,又听兄长提醒,“我知道你不喜欢康贵,所以方才明明在屋子里,听见他过来了,却也不出来,假作不在,免得同他照面。但我得告诉你,康贵武艺高明,他们盗匪出身,尤其的耳目聪明。你在屋子里的事情他不可能察觉不到……所以打舒昭仪主意的话,八成是故意说给你听,给你添堵的!” “因此你这表面功夫做一做吧,这会儿就让人家知道咱们往后会卸磨杀驴,他们纵然无力脱身,难道还不会怠工?!” “这对咱们有什么好处?” “你嫌他们麻烦多,但相比他们做的差事,区区麻烦权当是代价了!” “六哥,我以后一定改。”孟归瀚尴尬的说道,“对了,你见姑姑的情况怎么样?姑姑这会儿可曾被说服?” 第三百五十八章 各怀心思 孟归羽兄弟这儿说着话的时候,康贵哼着小曲,一摇三摆的到了他跟公孙夙等人的住处,这时候公孙夙跟邵言都不在,只有栾玉嗣跨坐在堂下,拿着块丝帕,仔仔细细的擦着随身佩刀。 见康贵回来,就问:“事情完了?” 不等他回答,打量了眼气色,便摇头道,“老康,你悠着点儿吧!毕竟已经不是十七八岁的少年郎了,再这么夜夜新郎官下去,老子真怕你哪天马上风,糊里糊涂的就这么去了!” “你是谁老子?”康贵在他身旁坐下,笑骂,“老子都没自称你老子呢,你这老小子倒来占老子便宜?” 他跟栾玉嗣因为在是否信任容睡鹤这个问题上的分歧,之前素来有些不和睦。 但被孟归羽所胁迫,在上林苑的这些日子,尤其是孟氏覆灭之后,党羽陆续来投孟归羽,玳瑁岛的一群人,倒是渐渐的抱团起来,关系竟融洽了不少。 此刻两人骂骂咧咧的打闹了几句,栾玉嗣抬头瞧了眼外面空荡荡的庭院,就是皱眉:“老康,这样下去可不行!之前孟归羽兄弟俩手底下没什么人,需要咱们镇场子,也还罢了!如今因为郑侯等人的死,孟氏党羽无处可去,只能投奔他们俩,咱们的地位没有之前那么紧要,尚且能忍!关键就是之前说的投名状不了了之,八成出了什么岔子,叫阿喜给逃出生天了。只怕过不了多久,孟归羽兄弟俩将孟氏遗泽接收的七七八八,就该卸磨杀驴了!” “这还用你说?”康贵冷笑了一声,说道,“我方才不是去那边等孟归羽从乘鸾宫回来么?你猜怎么着?孟归瀚先到一步,见我进去,竟是躲进内室!咱们兄弟几个,给他们撑了那么多场子、卖了那么多次命、干了那么多脏活,就因为玩了几个宫女,就摆出这么一副鄙夷的样子来给谁看?!” “俨然自己是个道德楷模似的!” “说句不好听的话,孟归羽虽然卑鄙了点,能走到今日,好歹算个人才。” “他孟归瀚算什么东西,全赖兄长提携,连场面功夫都不会做,成天还一副心高气傲的样子!” “这会儿也就是孟归羽正当权,否则这种货色,早就被人砍死了!” 他吐了口气,凝神说道,“孟归瀚对咱们的厌弃已经到了这么明显的地步,多少可以反应出孟归羽对咱们的真实态度……玉嗣,咱们必须要考虑后路了!” “谁不想考虑后路?”栾玉嗣皱眉,说道,“问题是,咱们这些日子也试过的,孟归羽奸诈,根本不给咱们四个人聚集行动的机会。不拘做什么,至少总有两个人留下来当人质!海主的脾气你也知道,绝对不肯撇下自己人离开。咱们难道能够撇下海主吗?这么着,谁也走不掉!” 又说,“依我看,咱们这次实在是失策!早就该在孟氏党羽投靠过来的人不那么多的时候先走一个是一个的。那个时候孟归羽很需要咱们制衡孟氏党羽,就算走掉一两个,也未必会怎么为难剩下来的。现在他气候将成,对咱们没有那么依赖,可就不好说了。” 思忖了下,悄悄问,“对了,这次处置的那个使者,他进入上林苑的路线……?” “只怕不成。”康贵摇头道,“孟归羽不是傻子,这会儿八成要盯牢了咱们,近期都不让咱们靠近那边。然后再叫人将这条路线想法子堵上……唉,我倒是冀望,阿喜之前逃出生天之后,会不会悄悄潜入上林苑来看看?那样的话,咱们兴许还有法子。论悄没声息来去的本事,咱们四个加起来都不是他对手。至少也能送个口信去给郡王,叫郡王知道咱们并非真心背叛他。” 栾玉嗣对容睡鹤还是持着怀疑的态度,有些伤感的说道:“郡王如今只怕也不是很用得上咱们了,又怎么会让他最倚重最信任的阿喜为咱们冒险?他如今手底下人才辈出,咱们是否真正背叛八成也不是很在乎。毕竟郡王的秘密,尤其是同桓观澜之间的事情,咱们其实也不怎么知道不是吗?纵然真心投靠了孟归羽,也出卖不了郡王什么。” “总要试试看的。”康贵沉吟,“所以我这些日子闲暇了就到处兜搭宫女,既是假作沉迷美色,多少麻痹孟归羽。也是想着,如果阿喜悄悄过来,咱们现在住的地方,到处都是孟归羽的耳目,未必有机会靠近。但我出去各宫闲逛,同宫女调情什么的,孟归羽的人总不能时时刻刻盯着不错眼……阿喜若在暗中,却有机会可以联络了。” 栾玉嗣道:“嗯?你成天拈花惹草的,居然还有这份心思?老子还道你悲观失望,破罐子破摔,能睡一个是一个,兴许运气好,日后还有一子半女留下来呢?” “滚!”康贵没好气的说道,“你没听孟归羽说么?这些宫女不管皇帝睡不睡,总之生是皇帝的人,死是皇帝的鬼,统统没有别人的份!为防消息走漏,睡腻之后都是灭口,回头报个病死……到哪里去留个一子半女?!” 他复怀念公孙喜,“孟归羽说杀阿喜做投名状已经有些日子了,之后竟没再提过,八成如你所言,阿喜已经悄然遁去……唉,也不知道他这会儿在什么地方?有没有来看看咱们的心思?” 这会儿,被他怀念的公孙喜,正在距离长安不算很远的一个小镇上。 乌衣营在这里设置了一个临时的站点,是一座两进的宅子,买了两个小丫鬟伺候,供他跟孟皇后休整。 之前他在去渭水畔接应的同僚面前承认,已经与孟皇后有了夫妻之实。 但两人这会儿却是分房而卧的。 一对喜鹊停在院子里的树梢上,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小丫鬟抬头看了看,就笑:“这是好事将近呢!小姐,您说是不是?” 正坐在妆台前,看着她给自己梳理长发的孟皇后只是勉强一笑。 她这会儿同公孙喜说是一对约定了婚姻却尚未成亲的伴侣,因为长安那边的乱子,跟家里人走散,只能在这镇子上暂时落脚。 不过俩小丫鬟私下猜测,他们其实是私奔的相好。 这话孟皇后跟公孙喜都私下听到过,公孙喜之前在渭水里泡太久,染了风寒之后又没有得到及时的救治,最要命的是他之前在海上时征伐落下的暗伤也因此被引了出来,所以到现在都还在卧榻。 对此他一如既往的没有作声,皇后也不好意思跟俩小丫鬟理论,这却让丫鬟们猜的更起劲了。 这会儿这话就很有试探跟讨好的意思。 只是孟皇后心里却颇为苦涩。 她自幼也是叫人伺候惯了的,来了这宅子之后,入浴时却一切自己来,不要丫鬟近身。 俩小丫鬟以为她矜持羞涩,不习惯在陌生下人面前裸露身体,实际上,皇后却知道,这是为了不让人看到自己臂上的守宫砂。 她跟公孙喜,根本什么都没有。 不…… 也不能说什么都没有,他是看到了她的身体的。 那时候在山洞里,也不知道是再次绝处逢生之后的冲动,还是压抑良久之后终于离开长安离开宫城的莫名亢奋,她当着他的面解开了裙衫。 孟皇后以前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作为一个无宠,甚至至今还是处子的皇后,宫里人一直都是同情她不能够得到宣景帝的宠幸的。 甚至她的姑姑孟太后,也未尝不是这个想法。 然而对于孟皇后自己来说,这实在没有什么。 她一点都不喜欢宣景帝,不必为这人侍寝真是再好没有。 可是公孙喜…… 他只沉默了一瞬,就走过来,捡起地上的裙衫,为她披上。 皇后当时不知所措,又羞愧又难堪,抱着胸瑟瑟发抖,眼泪在眼眶里使劲儿打转。 公孙喜看着她,想说什么的样子,但两人静静对峙片刻,他最终什么都没说。 孟皇后都不知道接下来两天是怎么跟他相处的? 后来他想法子联络上了同僚,对方过来接应,有一个看着像其中小头目的,才看到孟皇后,眼睛都直了,目光钩子似的,在她身上来来回回的扫视。 皇后被他看的害怕极了,下意识的想往公孙喜身后躲。只是才躲了一步又生生僵住,因为不知道公孙喜当时在山洞里的拒绝是什么意思? 嫌弃?不屑?拒绝?还是其他什么自己想都想不到的心思? 此时此刻,又是否会因为自己拿他当挡箭牌的举动,而越发厌烦? 这时候公孙喜轻描淡写一句“这是我的人”,那小头目瞬间收了贪婪觊觎,换上再正经不过的神情,恭敬的喊“嫂子”。 至今回想起来,孟皇后都感到,那个时候的自己,仿佛是踩在了棉花堆上一样,如梦如幻。 可惜公孙喜也就说了这么一句,之后的相处,迄今也是恪守着规矩礼仪,不肯逾越半步。 孟皇后觉得这可能是一种尊重的表现,然而对于目前处境的她来说,多少有些空空荡荡的不切实的没有承诺没有后续的惶恐。 她很想跟公孙喜开诚布公的谈一谈,弄清楚这人到底怎么想的,有什么打算。 可是公孙喜一来病还没好全,二来他那么沉默寡言的人,据说他的主母盛惟乔,都未必能够撬出几句话……皇后担心,自己同他说干了嘴,他也只是默不作声。 那样的场面,她不知道要怎么应对? “小姐!”负责伺候公孙喜起居汤药的小丫鬟轻快的语气,打断了皇后的思绪,“公子请您过去说话呢!” 这俩小丫鬟年纪都不大,性子也活泼,大概看公孙喜跟孟皇后不比她们大几岁,平素也没有什么呵斥跟敲打,不是很怕才认识的主人,此刻还挤眉弄眼,“公子说要单独跟您说!” “阿喜也打算跟我谈谈吗?”皇后心头一喜,赶紧揽镜自照,增添了两件钗环才起身,心里对于之前那个用钩子似的目光看自己的小头目的厌烦,倒是散了几分:这些钗环是那小头目专门送过来的,说是给“嫂子”的见面礼,实际上就是对当时冒犯的赔罪。 不然,皇后这会儿身无长物,压根没的修饰。 只是,她怀着忐忑又羞涩的心情,单独走进公孙喜的屋子时,却见他眉头深锁,看着门关上,就小声问:“娘娘,你熟悉上林苑的地形么?” “……”皇后一愣,既为他问自己的话,也为那声代表疏远的“娘娘”,巨大的失望,让她没法不失态,“你……你现在还这么叫我,是后悔了么?” 第三百五十九章 主动请缨 孟皇后死死掐住掌心,全不管掌缘缓缓滴落的血渍,低声问:“一时冲动带了我出来,一时冲动在那些人面前承认咱们的关系……但现在后悔了,是么?” “……”公孙喜沉默了一下,淡淡说道,“宁威侯世子跟世子妇,还有盛家的孙辈们,前两日觑到个空子,设法离开长安城了。” 皇后没想到他会这样回答,一时间有点反应不过来,只怔怔的望着他。 “方才宁威侯世子妇联络了乌衣营,询问其父公孙夙的下落。” “乌衣营查明公孙夙跟栾玉嗣、康贵、邵言等玳瑁岛前高层,都在上林苑中,孟归羽麾下。” “世子妇不放心公孙夙,要求乌衣营设法营救。” “但乌衣营除了我曾随郡王前往上林苑赴宴外,其他人几乎都未曾步入其中过,所以对于里头的情况毫无了解。” “是以他们方才派了人来传话,询问上林苑的情况。” “我想我只去过一次,到底还是同娘娘确认下才好。” “……”孟皇后抿着嘴,好一会儿,才涩声道,“上林苑,我去过好几次,不算很陌生。但因为我去的时候,都是跟着姑姑的。姑姑年纪大了,远处不爱去。大抵也就是春波湖附近的几座宫室轮流住,所以那一片,倒是熟悉,其他地方的话,我也是两眼一抹黑的。” 见公孙喜沉吟不语,她想了想,问,“你……嗯,你们是不是想知道进出上林苑的途径?” “不错。”公孙喜颔首,道,“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上林苑左近戒备森严,难以出入,更遑论是打探公孙夙的踪迹……如果能够进到里面,上林苑广大,谅那么点禁军也不可能覆盖全部,就算路径不熟,仔细一些,顶多就是找的慢点。” 孟皇后思忖了会儿,忽然问:“宁威侯世子妇才从长安出来,可知道我从宫里失踪的消息?” 公孙喜摇头,说道:“这会儿长安上上下下都盯着高密王府……” 话说到这里他意识到了什么,就是皱眉,“你是想?” “上林苑这会儿是我那堂哥主持禁军,我姑姑也在那边。”孟皇后看着他,“所以,你们找几个他们瞧着眼生的人,送我过去不就是了?” 她低头瞥了眼自己点着守宫砂的手臂,淡淡说道,“而且有这证据在,我回去了也不愁没的交代!” “……”公孙喜沉默了会儿,道,“太后虽然是你姑姑,但孟归羽其人狼子野心,从宁威侯世子妇他们一行人带出来的消息,以及乌衣营最近的打探来看,你跟他虽然同为孟氏子弟,他却未必对你抱着善意。” 他稍作思忖,到底还是说了出来,“你的嫡兄叛国了。” “什么?”孟皇后愣了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说的嫡兄是哪一个? “孟伯勤,他携带家眷还有部属,在北疆大闹了一场之后,投了茹茹。”公孙喜说道,“这个是刚刚收到的消息,茹茹新任可汗那伏真非常高兴,直接封了他为俟力发。据说还将自己的一个孙女,许配给了孟伯勤的长孙,以示恩宠。” “这会儿孟氏可以说就剩孟归羽兄弟支撑局面,你是大房之女,因为广陵王侧妃的事情,孟归羽兄弟对于大房始终有些心结……广陵王侧妃不久之前还没了,这会儿上门去,一个不好,就是孟归羽的出气筒!” 孟皇后呆呆的坐着,好一会儿,才喃喃道:“原来这些日子,外头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 她眼神迷惘,然而倒没多少悲伤,是早就对孟氏绝望,一心一意想着挣脱孟氏的辖制的,这会儿感慨半晌,收敛了心神,只问,“那么我姑姑呢?她还好么?” 见公孙喜点头,皇后暗吁口气,说道,“那我就放心了……孟氏人虽然多,真心实意待我的,一个也没有!我姑姑虽然看重孟氏更甚于我,然而已经很照顾我了。孟氏如今这个样子,我也没什么可想的,就是还牵挂着她……她没事就好。” 她思忖了会儿,就说,“你反对我回去上林苑,无非是担心孟归羽对我不利。但其他不说,就我说姑姑还在,孟归羽纵然打算迁怒我,总也要看姑姑的面子的。他所在的四房是我孟氏势力最弱的一房,就算现在其他三房都没有了,遗泽尽归他一个人,迄今也才几天?他地位哪里有那么稳固?” “我不相信他这会儿就敢不把姑姑放在眼里!” “再说我之前同他也曾为盟友,帮过他的忙,他也知道我对大房的怨怼,未必比他少。” “就算他不念这份情分了,日后却也未尝没有用到我的时候。” “毕竟陛下年事已高,膝下无子,经过这番折腾,接下来不可能不考虑嗣子的问题了。” “孟归羽绝对不肯立宗室里年长的王孙子弟的,他要立幼主,才方便他揽权。然后姑姑年纪那么大,难道他还指望姑姑给他抚养幼主么?少不得就是我了。我怎么都是他堂妹,就算没有他亲妹妹亲热,如今孟氏覆灭,在他看来,我除了依靠他,还能靠谁?十一姐姐已逝,他难道想让十姐姐抛下夫家入宫照顾幼主不成?!” “所以我这会儿过去,说不得是正中他下怀!” “这可比你们想方设法潜入进去,冒各种各样的危险强多了!” 又说,“我之前跟他结盟,无非是不想被孟氏摆布一辈子,又不甘心总是要康昭帮忙,想着也许靠自己的谋划,一步步的走出一条出路来!” “如今看着,实在有些天真了。” “因为像我这种不是深闺里待着,就是深宫里待着的人,眼界手段都那么狭窄,怎么玩的过郑侯那些人?” “如今孟氏意外覆灭,我虽然靠你逃出生天,然而昔日的恩情,不能就这么忘记了……宁威侯世子妇,也就是嘉祥县主,当初……与康昭一块儿,都是对我有大恩的。” “以前我为人所制,除了封号给一些赏赐外,也给了不什么实质上的回报。” “现在嘉祥县主的生身之父受困上林苑,岂非就是我报恩的机会?” 公孙喜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你要是回去了上林苑,再想出来,就难了。” 他很坦白的说,“我这会儿还没恢复,估计彻底痊愈,还得好些日子。所以这次救出公孙夙等人的事情,是由其他人主持的。他们未必会将你的安危放在心上,假如到时候同时带走你跟公孙夙他们有困难的话,八成会丢下你,只带走公孙夙。” 顿了顿,又道,“那日在渭水畔,我说你是我的人,是怕他们趁我卧病之际,对你无礼。乌衣营出自海上,内中之人都是无法无天惯了,郡王压得住他们,郡王妃却未必。所以我要是不那么说,就算提了你是皇后的身份,还有跟郡王妃的交情,他们会不会在意,也未可知!” 实际上,按照公孙喜对那几个同僚的了解。 如果他们知道皇后的身份,只怕会更感兴趣。 毕竟对于这帮作奸犯科起家的杀才们来说,睡皇后可是人生最崇高的理想之一。 至于睡完之后的下场……到时候再说! 也就公孙喜跟容睡鹤关系特别,又暗示已与皇后有着实质上的关系,一行人忌惮容睡鹤对公孙喜素来偏袒,才悻悻的放弃。 “……其实我不介意你那么说。”孟皇后听着这番话,心头又酸又涩,心道:你到底是怎么想我的呢?一会儿希望一会儿绝望,一会儿觉得你体贴一会儿又觉得你残忍。 她按捺住复杂的心情,淡淡说道,“不过如今非常时期,我看你也没心思想这些事情。正好我也希望能够为嘉祥县主做点什么……所以这个且不提了吧。还是说说上林苑,反正现在我在这边,差不多也就是个累赘,碍手碍脚的,还不如去上林苑里陪着姑姑。” “毕竟我这种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人,这种兵荒马乱的日子里,留在这儿,你还得专门找人照顾跟保护我!” “要么就是设法送我去康昭之类愿意庇护我的地方。” “不管怎么样都是折腾,索性送我去上林苑,路途既近,还能让上林苑给我找伺候的宫人跟戍卫的禁军!” “顺带还能给你们打探消息、传递情报什么的。” 公孙喜皱眉道:“孟归羽为人精细,在他手底下做手脚不是容易的事情。就算他起初不打算为难你,若是发现你回去的动机,必不轻饶你!” 沉吟了下,就说,“你还是将你知道的上林苑的路径画出来,我拿给其他人就是!” “那有什么用?”皇后不以为然,“你们进得去么?方才你还说了,你们要的就是出入的路径图,要是进去了反而陌生也无妨了!” 她眼睛发亮,这些日子以来的沉郁以及愁怨之色,竟不翼而飞的大半,颇有些恢复才入宫闱时候,同盛惟乔讲述望春宫可以任凭自己做主时的雀跃与向往,“孟归羽不知道咱们的关系,他怎么都想不到我会帮乌衣营的!这么好的立功的机会,你为什么要放过?” 看了看外面,声音一低,“之前高密王妃的话你还记得么?她说我是你的累赘,甚至会因为我,影响到密贞郡王!王妃这么认为,郡王左右的人岂非越发要埋怨你?这会儿我能够帮上点忙,回头也好堵一堵那些人的嘴不是么?” “……郡王不会理会那些人。”公孙喜淡淡说道,“我跟郡王情分非比寻常,一些琐事他不会同我计较的。” “就算不计较,何必跟同僚闹的不痛快?”孟皇后眯起眼,说道,“你不答应,我就不给你画我知道的上林苑的地形!” 见公孙喜似要说什么,她哼了一声,“而且就算这会儿没人在,等下总归有人要过来问你询问我的经过!我就在这里守着,寸步不离!等他们来了,我自己跟他们说,就不相信,这么现成送上门的路子,他们会不动心!” 第三百六十章 守宫砂 孟皇后说到做到,接下来当真怎么都不肯离开屋子。 甚至公孙喜暗示自己要更衣了,让她回避,她也不予理睬。 两人正僵持着,皇后等的人却姗姗而来。 来的正是之前想打她主意后来又送了钗环赔礼的人,见屋子里气氛尴尬,还以为他们拌嘴了,正要笑嘻嘻的圆个场,孟皇后却已经问:“你们打算潜入上林苑?何必那么麻烦!直接送了我过去不就是了?” 那人闻言一愣,立刻看公孙喜,见公孙喜皱眉,便道:“嫂子,是不是阿喜惹您生气了?您别跟他一般见识!他这人就是不会说话,实际上是很体贴的。不然之前也不会在渭水里来来回回的找您是不是?” “这会儿不知道他怎么冒犯您了?” “您别生气,跟我们说,我们帮您骂他!” “可千万别走啊……阿喜要是对您不是真心实意,还会那么下死劲的救您不是?” “何况一夜夫妻百夜恩,您瞧阿喜这会儿这病恹恹的样子,您怎么舍得走?” 他口齿便给,一迭声的劝的孟皇后满脸羞红,又说公孙喜,“阿喜你平时嘴笨也还罢了,这会儿把嫂子气的都要走人了,还不快点劝嫂子几句?” “……”公孙喜皱眉看他,说道,“皇后打算进入上林苑给咱们帮忙,这太危险了!” 那人听了这话,目光闪了闪,先是附和:“没错,这太危险了!这种冲锋陷阵的事情,哪里能叫嫂子一个女流在前呢?传了出去,我们兄弟脸往哪里搁?” “这有什么危险的?”孟皇后不高兴的说道,“上林苑那边如今是我堂哥孟归羽节制禁军,还有素来疼爱我的姑姑太后娘娘在。我去了之后,他们断没有拒之门外的道理!进去之后,我行动肯定也比你们的人方便!他们又不知道我跟你们的关系,凭什么怀疑我啊?姑姑本来就喜欢我,这会儿孟氏罹难,统共就没剩几个人了,她岂能不越发将我当成心头肉?” “至于我那堂哥,我一介女流,去了上林苑,也不过是拨些宫女禁军的伺候照顾下,这会儿那么多人都在里头嚼用呢,难道还多我一个不成?!” “还是他怀疑我会同他争权夺利?!” 那人笑着说道:“嫂子,您这么说也有道理,但是您想过一个问题没有?就是之前太后跟宣景移驾上林苑的时候,您是没有跟着过去的!不但那时候没有跟着过去,就是之后孟归羽他们逃出皇宫,前往上林苑护驾的时候,您也没能及时脱离皇城!” “这会儿忽然好好的出现在上林苑那边……您说您的姑姑跟堂兄,能不怀疑么?” “要是以前他们还能怀疑下,至于现在,怀疑个什么?”然而孟皇后奇怪的看着他,“郑侯他们死伤殆尽,麾下羽翼幸存下来的,这会儿不是纷纷投靠我那堂哥了么?须知道那些大抵是孟氏大房、二房还有三房的心血。这眼接骨上,尚且不计较四房同我们这三房人的罅隙,为我那堂哥所用,何况我这个大房嫡女?” “而且我是在皇宫里头,我姑姑做了三十来年太后,待下素来宽厚,在宫闱里怎么也有着一份人情在吧?大难临头之际,就没有那么一两个宫人,爱屋及乌的愿意帮我一把?这话说出去,我姑姑都不相信的!” “再加上我只是一个毫无权势的皇后,高密王根本就不在乎我的,不过杀了望春宫的侍卫,然后扔我跟贴身宫女自生自灭而已!” “之前莫太妃薨逝,高密王为其举办了隆重了的葬礼。” “期间宫闱里头多少有些混乱,我里里外外都有人帮助,趁这机会偷偷出宫,辗转到了上林苑投奔……有什么可疑的?” “阿喜,你不觉得嫂子说的有道理么?”那人听着,不住点头,忽然就问公孙喜,“咱们手底下正好有几个新调教出来的,外人都没见过,就教他们冒充孟氏党羽,护送嫂子前往上林苑,可是大摇大摆的进去了!” 公孙喜皱眉说道:“她说的简单!孟归羽是那么好哄的么?万一被看出破绽……” “嫂子没干过作奸犯科的事情,容易露出马脚是事实。”那人嬉皮笑脸的,说道,“但咱们没必要叫嫂子操这个心啊!直接就叫咱们的人做事好了。嫂子什么都别管,回头就算咱们的人暴露了,嫂子一推二六五,只说什么都不知道。那边自然认为,乃是咱们设法利用了嫂子,嫂子一介女流,哪里知道偌大孟氏,众多党羽都长什么样?见有人去救,当然信以为真,只道是自家的人了!” 他说到此处若有所思了下,问皇后,“嫂子,我问个话您可别生气啊:宣景帝,那个皇帝,应该不会召您侍寝吧?” 孟皇后有点恼怒的说道:“他有舒氏姐妹伺候,既想不起来我,我也是巴不得离他远点!” “这么着!”那人立刻跟公孙喜说,“阿喜你也不必再担心了!就算有个万一,那皇帝想起来嫂子,有咱们的人在,大抵也可以糊弄过去!毕竟那皇帝盛宠舒氏姐妹是出了名的,之前在皇城里那么久都没召幸过嫂子,这会儿兵荒马乱的时候就更想不到了是不是?” 见公孙喜沉着脸,只是不允,皇后哼了一声,说道:“这儿是他在做主?” 那人愣了一下,说道:“不是,但……” “那让做主的过来啊!”孟皇后看着公孙喜,淡淡说道,“我知道他跟密贞郡王关系匪浅,所以你们对他格外优容些!不过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既然这儿有人做主,这次的事情也不是他出马,为什么非要他点头?” 那人闻言就笑了,说道:“嫂子敞亮……那我就跟你说坦白点吧:这次的事情,是我在做主。我正愁着这事儿要怎么办呢?主要是我们这会儿人手真的不多,好些还是刚刚调教好的新手,要不是陷在上林苑中的有以前的海主,是郡王的义兄,郡王吩咐怎么都要保护好的人,单凭宁威侯世子妇的面子可是不够我们卖命的!” “本来都做好了大不了一死了之的准备了,您这出的主意,简直就是天赐良机!” “就是怕委屈了您!” “委屈不委屈,不是别人说的,是我自己觉得的。”孟皇后没什么表情的说道,“何况宁威侯世子妇没出阁之前对我有恩,如今能够报答她,我心甘情愿!” 那人立刻竖起大拇指,连声称赞她讲义气:“怨不得阿喜这些年来跟着郡王,走南闯北,什么样的美人都见识过,贵女贵妇的见的也是多了去了,唯独拜倒在嫂子的石榴裙下,嫂子看似纤弱贞静,实则刚烈有谋,乃是不可多得的奇女子!阿喜这到底是什么福气?打好些年前就跟了郡王不说,嫂子这样出挑的也能被他碰上?” 孟皇后朝公孙喜递了个得意的眼神,公孙喜则面无表情片刻,给她说:“我再单独问问董良。” 皇后不太高兴的走了。 她不知道她才走,刚刚还对她推崇备至的董良就敛了嬉笑之色,沉声问:“这个皇后可靠么?” 公孙喜看着他,淡淡说道:“你方才不是一口一个嫂子喊的很亲热么?可靠不可靠还来问我?” “我哪里知道她会提出来去上林苑?”董良皱眉,“我以为她一直无宠,深宫寂寞,恰好逮着你这么个送上门的小白脸,可不就恋奸情热,脑子一昏,跟着你跑了出来,往后隐了皇后的身份,同你洗手作羹汤也就是了……反正孟氏已经覆灭,依郡王对你的纵容,这种事情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她这会儿忽然提出来要回去上林苑……” “这到底是对你真心实意,所以不惜亲身涉险来给你帮忙呢?” “还是一早就是打算利用你,同她姑姑啊堂哥什么的团聚?” “毕竟你要是不管她,她一个人在那深宫大内,怎么跑的出来!” “这会儿别是打着大义凛然的幌子,实则是想抛弃你吧?” 他沉吟道,“要是只是为了抛弃你倒还没什么,顶多就是你一个人煮熟的鸭子飞走了,就是这次咱们几个都跟她照了面,且知道了咱们接下来要设法营救公孙夙他们,这点很是麻烦!所以你给句准话,你这相好,能不能信?” 公孙喜皱眉道:“有什么能不能信的?你听她那些异想天开?回头我问一下她知道的上林苑的情况,让她留着不许去就是了,这样最是稳妥。” “这个可不行!”董良说道,“她要是可靠,这法子可是给咱们省了不少心思!你知道的,除非你立刻好起来亲自出手,否则就咱们现在几个人,想悄没声息的潜入上林苑,已经要靠运气了!若果再想救出公孙夙几个……除非孟归羽是死人!” “要知道就是宁威侯世子妇,这会儿也就是指望咱们潜入进去打听下公孙夙的死活,目前处境,也不指望真的把人救出来的。” “只是公孙夙跟郡王的关系你知道的,就算之前因为谣言的缘故有些罅隙,郡王到底念他当年的救命之恩以及后来的种种维护之情!” “倘若他这会儿已经死了,也还罢了;倘若他还有气,却因为咱们未能及时接应,导致他身陨,郡王日后知道了,少不得是一件心结!” “而目前还有比采用你这相好的建议更好更快的法子么?” 公孙喜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她应该不是忘恩负义的人。” 董良沉吟道:“我知道了……嗯,不过,让她回去上林苑,还有个麻烦的,就是守宫砂,我得去找地方问问,有没有什么偏方蒙混过关?青楼勾栏之类的地方,想必总有些对策。” 说着起了身,就要去办。 闻言公孙喜皱了下眉,说道:“没有。” 董良以为他是说青楼勾栏也没有这种掩饰的法子,就笑:“阿喜你跟郡王一样,都是清心寡欲,等闲不去那种地方消遣,所以不知道,那边有些清倌人,梳拢了好几回了,换个地方换个名字,又是清清白白待开苞的姐儿……怎么可能没掩饰法子?” “我是说她守宫砂还在。”公孙喜捏了捏额角,“所以不需要掩饰!” “……”董良愕然,片刻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只道,“总之我去安排一下,你放心养病就是。” 第三百六十一章 意外的遇难者 董良跟公孙喜计议停当,才出了这座宅子,就看到街上一片兵荒马乱的,他有些惊讶,就近拉了个原本摆摊的老汉问:“怎么回事?” 那老汉正手忙脚乱的收拾摊子,闻言有些不耐烦的推了他一把,未想一推没推动,抬头看到是个魁梧中带着凶相的壮年男子,心头有些惧怕,只好回答:“方才有军爷飞驰而过,沿途报信,道是茹茹同之前叛国的骠骑大将军,联袂进攻北疆,冀州城已经陷落,北疆军一溃千里,正要朝廷想法子……朝廷如今弄着真万岁、假万岁的,四十万禁军都分了两半你打我我打你……这会儿哪里有功夫管这些?” “咱们这些黎庶无人理会生死,也只能赶紧收拾东西逃命去了!” 恍惚记得董良是从旁边宅子出来的,就又劝了句,“你这后生,是这家亲戚好友?赶紧进去提醒一声,速速离开吧!老汉记得这家似乎有年轻女眷,还买了俩丫鬟服侍?茹茹来了,女眷们最倒霉不过!这会儿不走,到时候悔之晚矣!” 小镇上一片狼藉的时候,海上正风平浪静。 海船二楼最宽敞视野最好的一间舱房,盛惟乔披着斗篷,迎着扑面而来的海风凝眉远眺,容蕤宾被宣于冯氏跟吴大当家等女眷逗的“咯咯”笑的声音从大开的舱门外传来,身后则是许连山刻意压低了嗓音的禀告:“……已经彻底盘查过,确实那几个海匪有可能是南方流落过来的。不过是否是韩潘旧部,却无法确认。而且之前诸匪混战,目前查到的疑似之人,大抵已经死去,侥幸活着的,下落也是不明,还得慢慢儿查。” 他沉吟了会儿,“这几日属下一直叫人注意着,倒是已经发现有人趁夜放浮筒,属下让人乘舢板追上去看过,里头正是禀告了郡王妃与小世子的近况,还有船队虚实。底下有人建议暂时不要惊动他们,放长线钓大鱼。但属下觉得,如今最要紧的就是保证郡王妃还有小世子平平安安的抵达南风郡。是以,已经命人将他们三刀六洞之后,绑在船后了。” “这样就好。”盛惟乔点一点头,说道,“这种也没什么好放长线钓大鱼的,到底怎么回事,大家心里都有数。密贞是晚辈,到底吃亏,闹了出去,那起子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人,也会劝他息事宁人的忍下来!还不如不要公开,咱们自己痛快些!” 许连山笑道:“属下也是这么想的。” 盛惟乔道:“对了,我们南下的消息,有传达给南风郡了么?此番我跟姨母同故里一别多年,想来那边都想我们想的很了。而且北疆那边的消息传过去之后,他们不知道我们已经离开,八成要牵肠挂肚。不若早点告诉他们好消息,既让他们放心,也让他们高兴下?” “因为怕消息走漏,所以属下只叫人同亲家老爷说明。”许连山道,“算算日子,那边应该已经知道了。至于亲家老爷要跟哪些人说,想必亲家老爷自有分寸。” 盛惟乔点了点头,说道:“我爹爹做事最稳妥不过。” 说到此处,谈话告一段落,许连山正要告退,这时候外头桅杆上却传来一长串呼哨,急促婉转。 他听着就是一皱眉。 盛惟乔看他脸色,忙问:“怎么?有麻烦?” 就想起之前从长安回南风郡,容睡鹤赶上来的那一回,也是差不多的信号,完了就是“海匪”杀上门来。 索性这次倒不是海匪,许连山摇头说道:“有人遇难,按照海上的规矩,哪怕是杀人不眨眼的恶人,终归是要救的。”就对着底下甲板上朝舷窗这边看的手下打了几个手势,说道,“咱们船多,且让最差的一艘去救,能活就活,不能活就是他们的命了。” 遇难的人应该离着还有点距离,只有桅杆上负责瞭望的水手发现,盛惟乔这边伸长脖子眺望了几回,望出去都是波光粼粼的平静海面,她就有点奇怪,说道:“这么风平浪静的好天气,居然也会有船遇难吗?咱们如今是在深海,能到这边的,八成是大船。按说就是闭着眼睛开,也不会出事吧?” “若是在陌生的海域闭着眼睛开,别管海面上多太平,还真可能会出事。”许连山知道她虽然出身的南风郡就靠海,然而自幼养在深闺,可没什么出海的经验,闻言笑着解释,“娘娘别看这海上一马平川平平静静,俨然什么危险都没有!然而海面之下,谁知道是什么?礁石、漩涡、暗流……就算是大船,赶着不走运,也未必能够周全的。否则大家只管拣个好天随便开,还要什么航路?” 又说,“这一带之前高密王世子过来招安过,附近的海匪虽然大部分都答应上岸,不答应的也被剿灭的差不多了。然而这不是给了他们一年半载的时间收拾东西的么?如今长安那边那个样子,八成没人理会他们了,没准就有人以为朝廷要反悔,出来重操旧业。遇难之人,未知是否与此有关?” 他们闲话的功夫,船队里已经分出一艘去救人了。 过了会儿,救人成功的旗号就打了过来。 许连山看到,就探出舷窗,唤了个心腹,命他:“你弄个舢板过去问问,是怎么回事?” 那心腹答应一声去了,许连山正好有事儿,于是同盛惟乔告退,下去忙碌。 盛惟乔则回到隔壁安置容蕤宾的地方,就见宣于冯氏跟吴大当家不知何时已经离开,里头就乳母跟俩丫鬟守着孩子。 见盛惟乔进来,三人忙起身行礼。 盛惟乔作了个“噤声”的手势,轻手轻脚的走到摇篮边,就见里头容蕤宾静静仰卧着,双手放在头边,俨然投降似的,羽扇似的长睫,随着匀净的呼吸扑在粉嘟嘟的脸儿上,被大红缂丝缠枝牡丹小被子衬的又喜庆又可爱。 她在旁边足足站了好一会儿,才满心甜蜜的离开。 方回到自己房里,不想许连山就派人上来请她,说是刚刚救起来的遇难的人有些出人意料,想请她下去参谋下。 盛惟乔满怀疑虑的下去了,见许连山同着几个心腹在,内中就有之前被他打发去那边救人的船只上查看的人。 “那边获救的人怎么了?”她摆手止住许连山几个的行礼,疑惑的问,“不会又是同我有关系的吧?” 许连山脸色古怪道:“还真是跟娘娘有关系的……娘娘还记得静淑县主么?” “桓夜合?!”盛惟乔一怔,“获救的难道是她?!不对啊,永义伯府一家不是一直在长安么!怎么会出现在海上,还恰好被咱们碰见了?” “获救的不是静淑县主,却带了静淑县主一家子的消息来。”许连山说道,“是桓家家生子,是跑出来求助的。” 盛惟乔愕然:“求助?跑出来?从什么地方跑出来?” “说是离咱们这边约莫有一天行程左右的海岛。”许连山招手让人拿了一副海图出来,指点给盛惟乔看,“这个岛,咱们这边有人陪高密王世子招安七海的时候,也去过。是附近比较大比较钟灵毓秀的地方,以前是固定的海市所在。这儿的海主靠开设市场就赚的盆满钵满,也因为这个缘故,之前世子过来的时候,他不打算接受招安,还发动了一场刺杀,妄图震慑朝廷。” 说到此处,他想了起来,道,“去年,高密王世子不是因为遇刺,中断招安,返回长安诊治,卧榻了好些日子,当时还因为遇刺当中,那叫彤莲的海主之女,舍身相救,所以带回去做了侍妾么?” “那场遇刺,就是这岛的旧主所为。当然他也没落好,转头就被咱们的人干掉了。” 这时候旁边有个人补充道:“咱们现在乘的这艘船,就是那海主的。这船比咱们玳瑁岛的旗舰好太多了,弟兄们第一眼看到它,就知道必须是咱们的!给那世子,给高密王,给任何其他人,那都是糟蹋了东西!” 盛惟乔对这些事儿没什么兴趣,捏了捏额角,继续问桓夜合的事情:“他们一家子什么时候离开长安的?跑那岛上去做什么?” “这会儿……怎么又派人跑出来求助,还恰好遇难,且恰好碰见了咱们?” “那人说是因为去岁吉山盗归顺咱们郡王的缘故,高密王还有孟氏那边,都怀疑桓公尚且在世,都派了人去永义伯府打探消息。”许连山说道,“因为郡王之前就秘密送桓公灵柩回碧水郡入葬。永义伯一家所以担心,若果叫他们知道了真相,桓家没了依仗,说不得也会坏了郡王的安排,是故决定回避。” “于是趁着惯常到长安左近庄子上小住的机会,一家人乔装打扮成富商,秘密乘船离开长安,打算走海路南下,找个地方落脚。结果雇佣的海船被降而复反的海匪劫持,原本打算杀了他们的,后来因为知道他们是桓公家眷,又与郡王关系密切……其实主要是后者,因为之前高密王世子过来招安,郡王派遣的辅佐之人,是亮过玳瑁岛字号,又说了实际是郡王麾下,不过是临时给高密王世子帮忙。” “当时这边的海匪们几番试探,都没占到上风,且刺杀世子的海主,又是咱们兄弟做掉的,这些事情过去都不久,遂留了些声名。那些海匪担心咱们知道消息后过来要人,所以一直将人好吃好喝的留在那边做客。” “只是咱们郡王压根就不知道这事,哪里会派人过来?” “这么着,时间长了之后,日子就不好过了。静淑县主所以设法让家生子绕过监视,抱着木板出来求助。” 许连山补充道,“咱们现在走的这条航道比较隐蔽,也不知道静淑县主是怎么知道的,说是这一两个月以来,都让人在这附近守着,中间也看见过其他船,只是都是寻常商贾,求助了也帮不上忙,就没理会。今儿个瞧咱们人多势众,这才上船说明的。” 盛惟乔皱着眉头,思忖了好一会儿,才问:“连山,你说这会不会是个陷阱?” “属下派人过去看看就是。”许连山不在意的说道,“这要是在岸上,咱们还得小心翼翼的。但这会儿是海上,海战,咱们之前次次打的都是以少胜多,遑论这会儿还人多势众?” 就请示,“若果真是静淑县主一家子被困海上,那咱们?” “那肯定是要救的。”盛惟乔沉吟道,“不过到时候如果他们要见我,就让静淑县主一个人先过来吧!他们家其他人我也不熟悉。何况如今蕤宾在船上,凡事都小心点的好。” 许连山答应一声,就派人去侦查,同时让船队降了一半的风帆,放缓速度。 如此到了次日傍晚,负责去查探的船只追上船队,一五一十的禀告了岛上的情形。 第三百六十二章 董良的“准备” 探子说道:“因着长安之事,之前答应接受招安的几伙海匪,都有些重操旧业的意思。只是又忌惮朝廷腾出手来追责,如今是几伙人一块儿占着,约摸是打着法不责众的想法。” “桓家人如今确实正在岛上,这事儿不是什么秘密,主要是抓他们的人如今正觉得骑虎难下:本来以为抓的只是一家子富商,就算银子到手的不多,女眷们总是意外之喜。” “谁知道又是桓公后人,又是郡王故人的,弄的他们想放不敢放,想杀不敢杀,这会儿好吃好喝的养着,也不知道要怎么办?” “岛上有人以为人在岛上他们也是脱不开干系,所以意见也是不一,为此这些日子都无心外出打劫。” “这么说,这会儿咱们去要人,倒是帮了他们一个忙?”盛惟乔说道,“总不至于趁机敲咱们一笔吧?” “他们主动给咱们动手的理由,顺便赚上一笔,何乐而不为?”许连山闻言笑道,“早先那岛的旧主都是咱们做掉的,现在一群乌合之众,又算什么?” 就命心腹,“你带两艘船去接人,那边识趣也还罢了,不识趣,且教他们知道咱们海上的规矩!” 心腹依言去了,半日后,却是极为顺利的带了桓家人来了。 按照盛惟乔之前的吩咐,只叫静淑县主桓夜合到旗舰相见。 半晌后略作梳洗的桓夜合被单独送过来,之前桓家家生子跟许连山派去岛上打探消息的人都说 桓家不曾受什么委屈这会儿看看,桓夜合固然明显的瘦了一圈,然而目光炯炯,看起来精神很不坏。 她梳着堕马髻,斜插两支累丝青鸾嵌绿松石等杂宝簪子,一朵珍珠攒海棠花珠花。 耳畔一对玉兔捣药镶红宝石耳坠子,腕上拢着翡翠飘花镯子。 穿着藕荷色撒绣缠枝牡丹宽袖对襟上襦,胸口露着一截鹅黄底绣并蒂莲诃子,腰束绛紫底白鹿衔芝草锦缎,底下是一条月白隐花裙。 看到盛惟乔之后,不待她开口,先自暗松口气,说道:“可算等到你了!” 盛惟乔闻言有些诧异,将准备好的参茶朝她面前推了推,挑眉道:“你知道让下仆在附近求助会遇见我?为什么?” “高密王世子出海招安的辅佐者里有密贞的人,就我对密贞的了解,就算高密王为此许了他好处,他不私下做手脚占便宜才怪。然后你去了北疆,且要在那边生产,我估摸着孟伯勤势大,密贞一准儿不放心你走陆路离开。”桓夜合端起参茶,呷了一口,说道,“他是海匪出身,在海上既熟悉,之前从高密王世子手里悄悄昧下来的东西,也正好派上用场。” “所以八成会让你们娘儿走海路离开北疆这个是非之地。” “而海路的话,八成又会选择现在的这条走私、销赃专用的秘密航路。” 桓夜合得出结论,“算着你生产的日子,守株待兔,早晚的事。” 又说,“考虑到早产等意外,我是提前两三个月就叫人在等着了……总算是皇天不负有心人。” 盛惟乔闻言,不禁赞叹道:“姐姐好生厉害!竟猜的八九不离十。” 但还是有点疑惑,“姐姐既然看事如此洞明,何以会在出海之前未曾考虑到海匪之事?” 桓夜合嘴角一扯,说道:“我正是考虑过这点才出海的,你莫要忘记,这会儿追着我们质问祖父他老人家下落的人何其之多!就算出了海,若果跑回碧水郡,也是没有什么意义。” “若果去其他地方,我们家那么多人呢,很难掩人耳目的。” “要是一直在海上飘,万一碰见飓风之类怎么办?” 她摊手,“所以还不如去海匪的岛上暂避风头。毕竟已经被朝廷梳篦过一遍的海匪们,真正做事不顾后果的早就死光了!” “这么着,有我祖父的名头还有郡王的威慑,这些人哪里敢对我们无理?” “……你还真是胆子大。”盛惟乔听着她的计划,不禁感慨,“就算分析的头头是道,到底是海匪,最是无法无天的,我说句实话,你这样美貌可人,真不怕有那不怕死的?” 桓夜合笑了笑,说道:“当时那样的情况,不冒险还能怎么办呢?若是落进高密王或者孟氏手里,谁能保证会比落在海匪手里好?” 想到前两日听说的罗朴一家子的遭遇,盛惟乔很有感触的点头:“这倒是的。你这些日子一直在海上,可能不知道。前两日,桓公的得意门生罗朴,就受到了戚见珣的猜忌,连罗家老夫人都自刎了。” “这会儿也不知道罗家是个什么样子呢!” “还有这事儿?”桓夜合挑眉,问道,“如今岸上是个什么样子,你可否说一说?” “没什么不可以的。”盛惟乔说道,“只不过我这段日子一直在北疆,对于长安的事情也不是很清楚。” 就将自己所知道的一些事情挨个说给她听,末了道:“我现在打算直下南风郡,去我娘家住些日子,你呢?一快去还是?” “我都把生机压你头上了,这会儿你不赶我,我怎么会走?”桓夜合抿嘴一笑,说道,“对了,你已经生了,却不知道是男是女?” “是个顽劣的小子。”盛惟乔努力才忍住离开带着桓夜合去看儿子的冲动,笑着道,“真给你料中,就是早产。生了他一天两夜才落地,可把我折腾的够呛,中间都想着留遗言了!” “许是好事多磨的缘故。”桓夜合微笑着说道,“你看着就不像是福祚微薄的样子,可不能轻易说那些不吉利的话。” 接下来她又问了些容蕤宾的情况,然而始终没有提出来要亲眼看看这位小世子。 只说日后会补上贺礼。 说了这么一番话下来,桓夜合露出些许乏色,盛惟乔于是派人送她回去安置。 等桓夜合离开后,盛惟乔看着上来的许连山,说道:“桓夜合说他们一家子落在海匪手里乃是故意的,目的就是躲避岸上的纷纷扰扰。” 又说,“我邀了他们一起去南风郡。” 许连山说道:“一家子养尊处优的贵胄,带的护院也是寻常。就咱们现在的人手,娘娘随意就好。” 想了想,又说,“只是小世子年纪幼小,还是别让生人靠近的好。” 盛惟乔说道:“这个当然。而且静淑县主最是八面玲珑,方才问了好些关于蕤宾的话,却压根没提要当面看看他,显然也是自知来的蹊跷,不肯提冒昧的要求。” “如此大家都好。”许连山颔首说道,“他们懂事,咱们省心,却不必尴尬。” 海上的事情暂时到了这儿,且说岸上,北疆一败涂地的消息,让原本反对皇后进入上林苑做内奸的公孙喜彻底闭上了嘴。 他这时候已经晓得,就是容睡鹤如今人也在北疆,这情况不管容睡鹤料到没料到,显然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从冀州往南,到长安的这一路上,虽然不乏关卡,然而北疆军都败的那么惨,又能指望这些州县什么?可以说,要没意外,茹茹一路南下,迟早兵临长安。 这会儿再反对,任务真心是没法完成了。 不过之前一直努力劝说他同意的董良,却神秘兮兮的让他再等一等,理由是找个合适的机会 ……他说的合适的机会,公孙喜跟孟皇后都以为,是怕上林苑那边心生怀疑。 谁知道,次日早上,两人从疲倦已极的梦境里醒来,却震惊的发现他们正袒露相对! 这时候皇后的反应且不说,公孙喜立刻明白过来,必是董良的手笔。 他结结巴巴的安抚了一番皇后之后,披衣而出,要找董良算账! 才到外面,却见董良老神在在的坐着喝茶。 见公孙喜出来,毫无愧色不说,还笑嘻嘻的招呼:“阿喜哥哥,昨儿个滋味如何?” 公孙喜一言不发的走过去,揪住他衣襟,切齿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力求稳妥的意思。”董良被他几乎离地提起,却也不慌张,从容说道,“皇后到底是孟氏女,跟你有了夫妻之实后,不说情分,就说她也有了把柄在咱们手里!” “像之前,你们合着什么都没有,就这么放她回去找太后还有孟归羽,谁知道是不是纵虎归山,还搭上咱们的一批人手,且救出公孙夙越发无望?” 他冷笑,“我看的出来,虽阿喜哥哥你口口声声不想她去,其实是信任她的,然而我又不是她相好,我凭什么无条件的相信她?!” “再说她这些日子在你面前不无哀怨,八成也是对你动了真情!” “如此让她进入上林苑之前得偿所愿,也算是一份谢礼了不是么?” “反正她这种一直无宠的皇后,能睡到阿喜哥哥你,怎么都不算亏了!” “……”他这么理直气壮,公孙喜简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好一会儿,才哑着嗓子问,“皇后现在没了守宫砂……” “做个假的就是。”董良不以为然,“我早说过勾栏里有的是法子。我都已经准备好了!” 又说,“避子汤也是。” 第三百六十三章 姑侄重逢 相比公孙喜的愤怒,同样被设计的孟皇后倒是心平气和,事后一不哭二不闹,极平静的梳洗,甚至还有些释然的意思。 董良为了缓和同公孙喜的关系,专门私下跟他说:“看来是我多此一举了,这位皇后娘娘,对你是真的上了心。” 见公孙喜面无表情,又说,“如此,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对她来说,未必是坏事,不是么?” 然而公孙喜只冷冰冰的瞥他一眼,显然根本不领情。 董良也不在乎,笑了一笑,径自去安排皇后返回上林苑的事宜。 因为北疆的局势一日比一日倾颓,谁也不知道长安跟上林苑目前的僵持能持续多久,一旦出现重大变化,又会是什么样的局面? 生怕浪费了主动请缨的皇后这张牌,乌衣营丝毫不敢怠慢,从皇后失身于公孙喜的次日,就全速运转。 第三日,就有男女数人,自称郑侯旧部,因郑侯一家罹难突兀,不及出手,专门潜入宫闱,救出了孟皇后,以将功赎罪。 上林苑这边的守军听得消息,不敢怠慢,连忙飞报孟太后与孟归羽。 太后闻讯,自然是喜不自胜,连声催促着左右前往迎接皇后,人还没到跟前,已经流着泪跟池作司唏嘘:“哀家还以为当日一别,这些日子都没消息,是再也见不到这孩子了。未想苍天开眼,我们姑侄却还有再见之日!” “娘娘,这是好事儿,咱们该高兴啊!”池作司亦是眼中噙泪,然而怕太后年纪大了,过于激动,对身体不好,不免劝说道,“这正是上天体恤您这些日子为郑侯他们遭遇的伤心,特特让皇后娘娘来跟您团聚,以作安慰。这些日子咱们与外头消息不通,不定如皇后娘娘一样幸存下来的人还有好些,只是咱们如今不知道呢?毕竟事发之际,乃是深夜,黑黝黝的看不清楚,孟氏那么多人,怎么可能没有趁乱走脱的?” 又说,“您看那逆王容菁,恶事做尽,昔年固然有一家子侧妃侍妾,庶出子嗣,尽竭丧命一夕之间,大雪天的弄什么‘时疫’的报应,简直笑死个人了!之后却还有密贞郡王那样出色的子弟,幼年失踪,平安归来!固然其与逆王容菁关系不和睦,却也可见上天有好生之德!” “孟氏子嗣众多,内中幼童女眷亦不少。” “前番遭逢大变,未知他日是否也有麒麟子三三两两来归?” “如今皇后娘娘前来,正是开了这番吉兆!” 太后连声称是,强自擦干泪水,迫不及待的等着同侄女兼儿媳妇团聚。 只是相比她的热络,孟归羽跟孟归瀚的心情,就不那么好了。 “十一妹妹惨死广陵王府,姑姑闻讯之后,只是一叹,继而就催促着咱们设法救援十四妹妹。”孟归瀚城府比较浅,这会儿就在冷笑了,“一样是姑姑的侄女,待遇却天差地别至此……姑姑自己不心虚,我都不想见那位皇后娘娘!” “到底是大伯的骨血,虽然差不多人都知道她不受大伯宠爱。”孟归羽脸色同样很是阴鸷,但沉默了好一阵,还是说道,“如今大伯膝下凋敝非常,孟伯勤又叛逃茹茹,就算是个女孩儿,也值得作一番态度了。正可以用来收服大房的心腹……反正她也不能同咱们争什么。而且,姑姑心里素来对大房最亲,对咱们四房最疏远。这些日子,即使我竭力斡旋,姑姑顶多也就是感动一时。”“如今十四妹妹来了也好,日后有什么需要姑姑出马的事情,直接找她就是。” “她不帮忙也没什么,姑姑有了软肋,总归要好说话些。” 孟归瀚听着这话,才道:“那就这样吧。” 又说,“只是我觉得这事儿多少有点古怪,当日事变突兀,郑侯他们根本不及发动什么就遭遇了身死惨败。但二房跟三房且不说,大房的话,孟伯亨跟孟思安,这两个,之前因为涉及西疆之事,惹得郑侯勃然大怒。将他们全部打发去城外庄子上思过,中间向夫人为了孟伯亨,再三同郑侯求情哭闹,郑侯也不曾松口,将人接回。” “所以,郑侯他们罹难的那晚,孟伯亨跟孟思安,却不然。” “这次送十四妹妹过来的几个人,怎么放着大房的男嗣不管不顾,倒是优先去救十四妹妹一个无宠的女流了?” “孟伯亨是什么样的货色,外人不知道,你我还不清楚?”孟归羽闻言淡然说道,“至于孟思安,比孟伯亨稍微强点,却也是有限。最要紧的是,他年纪还那么小,眼下孟氏这情况,他撑得起大房的架子么?” “所以不管大房的人是否趁逆王容菁屠戮长安的机会,去城外庄子上保住了孟伯亨跟孟思安,他们都不可能将这两个男嗣送来上林苑,到咱们手底下的。这倒不是他们好心的不要咱们帮忙操心,而是怕咱们对他们不利……至于十四妹妹,反正是女流,又深的姑姑喜爱,倒没这许多讲究。” “送了过来,既不需要担心,还能省了他们自己保护跟照顾的心思。” 他吐了口气,“其实也不只是防着咱们,也有孟伯勤的缘故在里面。你知道孟伯勤素来小气,根本不容兄弟里头有强于他、哪怕只是同他比肩的。” “孟伯亨跟孟思安的处境,背后不无孟伯勤的手笔。” “然后郑侯跟姑姑又素来都偏袒孟伯勤,郑侯的人,岂能不有样学样?” “毕竟那个时候,孟伯勤可还没叛逃茹茹!” “郑侯没了,他手底下的人,一定都想着,往后就是孟伯勤做主。” “这么着,孟伯勤看似大度,实际上心胸狭窄,救下他的兄弟,谁知道他会怎么想?” “倒是姐妹,既没法子同他争权夺利,还能让他展现自己友爱手足……算了,不说这些,且去看看十四妹妹吧,她这些日子一直在外,不定有些咱们都还不知道的见闻?哪怕没有,为了姑姑,总也要作一番手足情深,应付场面。” 不过半晌后,兄妹三个在太后跟前照了面,孟皇后却让两个堂哥都失望了。 对于自己这些日子的经历,她差不多是一提就哭:“那日爹爹提前派人入宫,与我打好招呼,我只道逆王容菁命不久矣,还松了口气!谁知道,后来却竟是二叔横尸广殿,跟着就是容菁说服禁军大统领,封锁宫闱,继而控制长安上下,大肆屠戮我孟氏!” “那些日子我整宿整宿的睡不着,闭上眼,都仿佛看到爹爹他们血淋淋的站在我面前!” “我……我……” 她抽噎的说不下去了,孟太后立刻心疼的将之搂到怀里,同时不满的下逐客令:“知道你们关心局势,不过皇后好不容易回来,还是不要再提那些伤心事儿,惹这孩子了!” 跟着又哭着哄皇后,“好孩子,你别怕!这会儿到了上林苑,哀家身边,再没有谁能欺负你,你就定定心心的跟着哀家,啊?” 孟皇后就反手抱住太后,哭道:“我之所以苦苦支持到现在,就是逆王容菁故意纵容人断了望春宫的日常饮食,也想方设法的活下来,就是因为姑姑在这儿,不知道您的安危,我……我就是死了也不能安心!!!” 她们姑侄于是抱头大哭,场面感人肺腑,池作司等近侍都很动容,纷纷悄悄抹着眼泪。 然而对于孟归羽兄弟来说,却怎么都不是滋味。 不尴不尬的告退,离开乘鸾宫之后,孟归瀚再次提起孟归欢:“十一妹妹从前在姑姑跟前,未尝没有努力讨好。然而姑姑从来没有像对十四妹妹这样,对她牵肠挂肚过。现在看来,六哥设法让孟伯勤一家子叛逃茹茹,实在是必须做的事情。姑姑如此偏心,大房的人不断绝,那就永远没有咱们四房的出路。” 又说,“这次送皇后回来的那几个人,瞧着很是机灵的样子。只是如今姑姑正对十四妹妹心疼不过来,这会儿过去要人只怕不便。等过几日,再把人弄过来瞧瞧?看他们年纪都不很大,就算是大伯的嫡系心腹,不定还有彻底拉到麾下的可能。” 就又想起来康贵等人,恨道,“本来上林苑里的宫女,虽然不如皇城里那么多,也是很有一批的。就因为这厮的糟蹋,为防消息走漏,只能灭口。这才多久,统共也就剩了这么些,大抵还是姿容鄙陋的粗使。” “这会儿十四妹妹过来,不可能不给她拨人伺候,然而拨那么一群人去,就算她不做声,姑姑都要怀疑,咱们是故意扫十四妹妹面子?” “回头跟十四妹妹说下缘故吧!”孟归羽沉默了会儿,淡淡说道,“这种事情姑姑要是知道,必然会勃然大怒,责怪咱们为什么要留这样的人在手底下,甚至逼着咱们立刻将人处置掉。但十四妹妹的话,料想还是有的说的。” 两日后,估计着太后跟皇后姑侄两相见的激动已经基本缓和下来了,孟归羽趁着晌午之后,太后小憩的光景,约了皇后到乘鸾宫前的滩涂上说话。 这地方鸟雀极多,随意走过,就能听到足畔的草丛里,传出各种水鸟的鸣叫声。 虽然看着美丽,然而这个季节,暑热尚未散去,堆积的鸟粪,难免散发出一些异味。 而且无论孟归羽还是孟皇后,这会儿都没有欣赏美丽风景的想法。 皇后所以说道:“这些扁毛畜生,吵得怪让人头疼的!六哥这会儿特意邀我出来,是要说什么?不如速速的讲了罢?” “就是想问问十四妹妹这些日子在外的经历。”孟归羽笑了笑,说道,“妹妹可千万不要误会,为兄没有其他意思,就是如今局势复杂,不容乐观。想着兴许能够从妹妹这儿得到什么提示,解决眼下这骑虎难下之势。” 皇后闻言,伤感的说道:“我一介弱质女流,能够侥幸从深宫之中脱身而出,再有得见姑姑的机会,已经是邀天之幸了,其他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如今既托庇于六哥麾下,六哥要问话,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但不待孟归羽开口,她又说,“只是这些日子,我浑浑噩噩的,自己也不知道都是怎么过来的?所以六哥若要知晓详细,不若还是询问送我来此的那些人?他们自称都是郑侯旧部,既能从深宫之中将我救出,又护我平安来此,想来却是胸有丘壑?” 第三百六十四章 兄妹谈话 孟归羽闻言颇有些讶然,说道:“那些可都是大伯留下来的人才,又对十四妹妹有着救命之恩,十四妹妹不打算将他们留在身边么?” “那两个丫鬟,我倒是想让她们充当宫女的。”孟皇后闻言,摇头说道,“至于那三个小厮……六哥也知道,他们并非寺人。之前在外头,也还罢了。如今来了上林苑内,虽然说陛下八成早就忘记我这个皇后了,可是为了姑姑的面子,我难为还能让他们在跟前继续使唤么?” “人家花了那么大的力气救了我,我总不能恩将仇报的赏他们一个做阉人的机会罢?” “所以六哥肯接纳他们,给他们一个前途,我真是求之不得!” 似乎怕孟归羽因此看不起那三人,她想了想又说,“何况他们都是一身的本事,如今的局势,正该在六哥这样统领全局的人手底下效劳,也不算辜负了一身技艺,老是跟着我这个所谓的皇后,却是浪费人才了。” “如今局势这么乱,我几次想派人前往皇城救援你,都失败了,甚至为此还死了几个要紧的探子。”孟归羽叹息一声,说道,“他们能够将你平平安安的带过来,可见本事了!不过你也太小看你六哥我了,咱们虽然是隔房的堂兄妹,甚至大房跟我们四房的关系也未必好,咱们两个却是早有盟约,关系匪浅的!” “如今归欢不在了,归欣也被我远远的送走以避兵燹……我面前当亲妹妹看待的,只有你一个了。” “冲着他们将你平安送过来的份上,就算什么都不会,我也绝对不会亏待他们的。” “更何况,他们都是人才?” “所以十四妹妹请放心,这三个小厮到了我手底下,定然不会委屈!” 孟皇后听了这番话,神情很有点意外,愣了一愣,才说道:“原来六哥派人去皇城找过我么?我都没听说到过。” “八成是不当心,一脚踩进逆王容菁设的局里去了。”孟归羽断然说道,“因为负责行动的人,都是在决定潜入皇宫之后,就立刻失去了所有消息。甚至连他们的上线,没有及时转移或者撤退的,都被容菁抓了好几个……统统斩首弃市了。” 为了让孟皇后相信自己对她的重视,他现成扯了一份很有分量的证据,冷笑了一声,说道,“当时我,姑姑,归瀚,都以为你可能已经……心中均是悲恸万分!结果这时候舒氏姐妹却还幸灾乐祸,甚至舒贵妃还谋划着,没了你这个皇后挡路,回头她这个贵妃,是否就有机会再进一步,正位中宫?!” 孟皇后听到“舒氏姐妹”二字,下意识的皱了下眉,才道:“怎么?陛下答应她了?” 孟归羽将这堂妹的小动作都看在眼里,闻言淡淡道:“陛下对她们两个如何……国朝上下,谁不知道?说句不好听的话,若非如此,当初你我何必对她们卑躬屈膝,百般逢迎?” “……我在外头这些日子,倒是没听到说我后位已然不存。”孟皇后之前一直跟着公孙喜在宫闱里头东躲西藏的,确实什么也不知道,但后来董良同意她前来上林苑做内应后,却是将乌衣营这些日子打听到的消息,差不多都告诉了她的。 其中就包括“病逝”的舒贵妃。 董良为人疑心很重,不然也不会在孟皇后主动配合的情况下还设计她,非要留下一份把柄不可了。因此尽管乌衣营由于无法渗透上林苑,对于舒贵妃去世的前因后果不甚明了,他同孟皇后说这事儿的时候,还是提醒她:“太后跟宣景帝之前去上林苑时,局势尚未糜烂到如今的地步。他们说是去的匆忙,然而因为上林苑距离宫城很近,所以该带的人跟东西都很齐备。譬如说太医跟药材……尤其太后跟宣景帝年纪都大了,近年各自专用的太医根本就不离身!” “按照舒贵妃在宣景帝跟前的得宠,若果在合欢宫之难里头受惊过度,没有理由不得到最好的照顾与诊治。” “她现在虽然已非韶华,比起孟太后还有宣景帝来说,却要年轻很多的!” “以前也没听说过有什么痼疾在身,怎么一场惊吓之下,就说去就去了?” “何况说句不好听的话,要是那晚上高密王攻破了合欢宫,孟太后跟宣景帝,都有可能死,唯独她们姐妹俩,姿色尚存,又声名在外。按照以往的惯例,哪怕高密王自己瞧不上了,随手赏赐部下的可能性也是很大的,也未必就是死路。” “她至于吓的连孟太后都不如?” “我个人是认为必有内情的。” “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具体如何,还请嫂子自行斟酌!” 此刻孟皇后就作出迷惘之色来,苦涩道,“早知如此,我就不过来了……不过,说实话,眼下要是不来找姑姑跟六哥,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里?” “你这说的什么话?”孟归羽皱眉,道,“我都说了,如今你就跟我亲妹妹似的,我岂能让你流落在外?实在是早先的兵荒马乱,你也知道,我底子薄弱,委实找不到你。否则哪里能够不去将你迎回来,早日同姑姑团聚,你们有个伴,我在前头心里也安定些?” 又冷笑,“舒氏姐妹固然野心勃勃,然而如今已经不是从前的时候,朝堂之上,固然暗流汹涌,整个天下,却还算安定。所以底下再多的诟病,也耽搁不了她们在宣景的宠溺下无法无天!” “那会儿我再一次派人寻你无果,心中正自沮丧,却听说舒贵妃在谋划后位,心中一股怒火上涌……” 孟归羽说到此处,停顿了下,才淡淡说道,“一怒之下,去了她当时住的琼雪宫,将她跟她的近侍,都活活打死了!” “……”孟皇后惊的小嘴微张,好一会儿,猛然抓住他手臂,惊慌失措的问,“那……那后来陛下跟舒昭仪,有没有对你?!” “十四妹妹别担心!”孟归羽很满意她紧张自己的态度,柔声安慰道,“为兄不是好好儿的在这里么?” “如今陛下还需要你戍卫上林苑,故此隐忍也不是没有!”孟皇后眼中迅速聚集起濛濛雾气,哽咽着说道,“六哥你真的太冲动了!且不说我这会儿好好的回来了,就算我当时真的已经不在了,你好不容易才有今日的景象,怎么可以为了我而罔顾前途?!” 又说,“何况天下人谁不知道我这个皇后是怎么回事?你看那些正经贵胄,有几个是将我当国母看的?以前也还罢了,郑侯他们的意思,咱们都违抗不得!这会儿没什么长辈管着咱们了,一个有名无实的皇后之位,六哥你说值得什么呢?!” “就是因为这会儿没有长辈管着咱们,同时也没有孟氏这块招牌护着咱们了,咱们若是还不露一露獠牙跟利爪,外人岂不是越发不把咱们当人看?!”孟归羽寒声说道,“尤其我已经没有保护好归欢了,若是连十四妹妹的尊严都不能维护……我这辈子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孟皇后潸然落泪,说道:“我这辈子有过许多遗憾,现在想来,最遗憾的大概就是,没能成为六哥的胞妹了吧?不过想想六哥将七哥还有十姐姐、十一姐姐几个拉扯大,已经很不容易。若果再有我这么个累赘,也不知道日子要苦成什么样?所以还是做堂兄妹的好。” 又说,“上天做什么要对咱们这些人这样的狠心?我也还罢了,一番颠沛流离,总归是平安跟你们团聚了;可是十一姐姐那么好的人,都已经被迫进入广陵王府,给那广陵王做侧妃了,却还不落个好结果!我方才才听说这消息时,都不敢想六哥、七哥还有十姐姐,乍闻噩耗时,是怎么过来的?” “……”听到孟归欢,孟归羽有片刻的沉默,末了才哑着嗓子道,“日子总还要过的,就这么过吧。” 由于这个问题,他似乎丧失了继续兄妹情深的兴趣,再次确认孟皇后真心实意想将那三名小厮交给自己安排后,就借口皇后才回来,应该多休息,告辞而去。 他走之后,孟皇后招手让原本停留在远处的俩“丫鬟”靠近,这俩人是乌衣营刚刚派出来的,临时取的名字是缕音跟缕心。 两人虽然在外人面前,对皇后十分的恭敬,俨然就是郑侯旧部对于主人骨血该有的敬重。但实际上受董良影响,对皇后根本就不信任。 此刻走到近前,见皇后眼眶通红,面上还有泪痕,很受感动的样子,心头就是一个“咯噔”,暗想皇后该不会同孟归羽倾诉了一番别离之情,心中触动,打算将自己这些人给卖了吧? 正自戒备,却听孟皇后冷声说道:“情况很不好!孟归羽已经杀了舒贵妃,而且还把事情蒙混过关,以至于外头只知道贵妃是染病而死。这么着,按照我对陛下还有舒昭仪的了解,要么他们根本不知道此事的内情;要么就是知道了却不得不隐忍不发。不管是哪一种,都意味着孟归羽这些日子趁势继承的孟氏遗泽绝对不在少数,而且已经用到了方方面面,这上林苑上下,如今不说他已经是只手遮天,只怕也是快了!” 她深吸了口气,沉声说道,“所以,咱们接下来必须要快!晚一点的话,只怕就没有送走公孙海主等人的机会了!” 缕音跟缕心听了这话,疑心还是难去,对望一眼,就问:“娘娘,咱们当然也想快一点,只是初来乍到,两眼一抹黑!这会儿却要怎么办呢?” “你们跟孟归羽报的身份,乃是郑侯麾下,专司打探消息。”孟皇后说道,“孟归羽为人疑心重,虽然如今大肆吞噬着孟氏其他三房的遗泽,实际上对于这些人也不是很信任。可能是看你们五个人年纪小,方才就委婉的跟我要了人!” “我已经答应将你们三个同伴交给他了,只你们两个,因为我心腹宫女都已经不存,这会儿才与亲人团聚,如果就答应把你们也让他带走,不免会引起怀疑!” “何况,回头你们的同伴打听到什么消息,也需要你们来传递跟掩饰……如今一面是等他们到了孟归羽麾下的回音;一面则是……” 她眯起眼,“先找姑姑套套话,看看这些日子的上林苑,都是个什么情况?” “若果孟归羽真的已经彻底将陛下架空……” “那么,我这个被他口口声声当亲妹妹看待的堂妹,想借他权势报一报昔年恩怨,想必他是不会有意见的吧?!” 缕音跟缕心正要说自己不是陪皇后过来报私仇的,就听皇后又说,“陛下盛宠舒氏姐妹这些年,为了她们甚至连皇嗣都不顾,可谓惊世骇俗!断无可能在短时间里,就对她们厌弃。尤其舒贵妃去后,舒氏姐妹就剩了昭仪一个。若果再受到我的挑衅,哪怕陛下已被软禁,少不得也要想方设法的为他的昭仪出气!” 她冷冰冰的笑了笑,说道,“到底是做了三十来年的陛下的人,他出面对付孟归羽,可比咱们这么几个突如其来的人想方设法,办法多得多了吧?反正上林苑里只要乱了,牵扯住孟归羽的精力,咱们救人找人,才好下手!” “……娘娘,方才奴婢们虽然离的比较远,然而因为学过唇语的缘故,大概也知道您跟崇信侯的谈话。”缕音跟缕心听罢,踌躇了会儿,到底还是问了出来,“就算崇信侯所言,未必句句是真……您真的一点不感动么?” 第三百六十五章 皇后的赌 孟皇后瞥了她们一眼,没什么表情的说道:“你们头一次见孟归羽,就算以前打听过些他的为人,却也未必有我了解他。我跟你们说,若果他只是对我寻常热情,甚至是带着些许怀疑的试探,我们到底是堂兄妹,纵然我对孟氏没什么好感,对所谓的亲情也是早就失望,然而当初毕竟曾为盟友,我就算要帮阿喜,也未必愿意同他才照面就互相算计……” 她说到此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道,“但你们方才既然通过读唇判断出了我们大概的谈话,也该知道,他对我是何等嘘寒问暖、掏心掏肺……” “甚至,弄死了舒贵妃主仆?!” 缕音说道:“这事儿八成是骗您的,必是他自己想杀舒贵妃那些人!不过,奴婢不明白的是,就算是甜言蜜语的哄您高兴,至少意味着对您的重视?” “这个就是我这会儿不想跟他叙任何真心实意的情分的缘故!”孟皇后冷笑了一声,“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但是你们说,我这会儿……有什么可以让他求我的?我依附他、讨好他都来不及吧?他亲自约我出来,在这儿漫步半晌,问这些日子外头的情况,怀疑我是怎么好好儿的离开皇宫的,提出种种要求,这些在我看来都是正常。” “因为孟氏大房跟四房之间的矛盾本来就非常的深厚,哪怕我自己都对孟氏大房痛恨得紧,可是孟归羽他作为四房子弟,会不会对我这大房嫡女有什么迁怒谁知道?!” “尤其是他视若掌上明珠的胞妹孟归欢,死在了广陵王府。” “我这个大家都以为绝对活不下来的皇后,反倒是太太平平的被送过来,要他保护要他照顾……你们觉得他会一点芥蒂都没有么?” “可他口口声声说从此将我当同胞妹妹看待……其他人听了这话我不知道会怎么想,反正我就立刻想起来,之前家族决定要让我进宫做皇后的时候,孟氏上下,差不多每个人都说我好命,说跟我跟……跟郑侯是最亲不过的骨肉!进宫之后,无论如何,也不能忘记孟氏的养育之恩与栽培之情,须得学着姑姑,时时刻刻,记得给孟氏争取好处……” 她面上露出厌恶之色,“所以,孟归羽方才话说的越动听,在我看来,他希望我付出的代价,越是不堪!八成是根本说不出口的那种……我先前以为彼此就算有些不和睦,至少曾经同病相怜,总也有一番情分!” “如今看来,却全部都是自作多情了,却还何必勾连牵扯?自然是该断则断!” 缕心轻声说道:“娘娘干脆利落,大有巾帼不让须眉之风!咱们能够遇见您,实乃三生有幸!” 孟皇后没理会这话,只道:“算算时间,姑姑快醒过来了,你们随我去那边摘些新鲜的花束,带回去哄她老人家高兴罢!我这姑姑也是命苦,在先帝的时候,就没享过一天福!那个时候孟氏还能说根本帮不上她,有心无力。之后做了太后,差不多也是一辈子被娘家兄弟哄着帮忙,甚至落得个年纪这么大了,连个嫡亲孙辈也没有的凄凉处境……眼下更是颠沛流离的,连皇城都没法住!” 她心里却默默想着:“阿喜是密贞郡王的近侍,从董良等人对他的态度来看,显然是很受密贞宠信的。而密贞本身城府深沉又狡诈多智,大概由于这个缘故,自来对阿喜保护的很好,阿喜在算计人心还有无情无义上,却比董良还不如了,所以如今他对我不管真情实意多少,因着夫妻之实的缘故,多少有些亏欠跟记挂罢?” 那么她就一定要抓住。 毕竟,在孟氏还完整的存在时,她固然贵为皇后,由于无宠跟无权,真正的贵胄,心里看她也不无轻慢的。 如今孟氏没有了,宣景帝也是日落西山,原本太平安稳的天下,如今正四处动荡。 公孙喜有才干,又近水楼台先得月,是同容睡鹤一块儿长大的。 将来只要容睡鹤不倒台,他的前途完全可以想象,乃是现成的开国功臣。 这样的人物,哪怕如今同皇后有着暧昧,将来呢? 且不说这种战火纷飞、群雄并起的时代,身为容睡鹤心腹的公孙喜,断不可能守着孟皇后寸步不离,甚至执行许多任务时,还必须将孟皇后长久的撇下,两人之间怎么都不算深厚、更多像是冲动的感情,能够持续多久; 就说孟皇后命好,摊上个长情又愿意负责的,往后功成名就了,还是愿意娶她为妻……其他人会答应? 首先就是公孙喜的上司容睡鹤,皇后跟容睡鹤见面的次数不算很多,但因为盛惟乔的缘故,自认为对容睡鹤也有所了解。 容睡鹤对她也许没多少恶感,但也绝对不会有多少好感。 他要是真心为公孙喜考虑,肯定不会让公孙喜娶一个没有家世支持,或者说为家世所累的女子。 毕竟公孙喜自己就是无父无母无兄无弟无姐无妹的孤儿,而且还不是那种特别城府深沉会得算计的人。 容睡鹤若将他当成手足来看,必然会为他选择那种人丁兴旺、当家人明理懂事知道进退的大族作为岳家。 这位年轻郡王的手段,孟皇后一点都不想领教。 何况容睡鹤兴许根本不需要使什么手段,他跟公孙喜一块儿长大的这份情谊,足以在婚姻这样的大事上,影响到公孙喜了。 其次是那些想跟公孙喜结亲的人。 就如同从前想让自家女儿做密贞郡王妃,所以得知容睡鹤心里已经有了盛惟乔之后,就开始努力谋害盛惟乔的那些人家一样,他们同样也会不遗余力的试图干掉孟皇后,好给自家女孩儿清扫道路。 那个时候,盛惟乔有容睡鹤的倾力呵护,还有娘家庞大的亲长群撑腰。 她孟皇后……不,她孟碧筠有什么? 所以她只能赌。 赌那句自古流传的“糟糠之妻不下堂”。 因为共苦过,所以有理由同甘。 公孙夙等人失陷上林苑,孟皇后以为这是上天最厚爱自己的一次。 作为一介深闺女流,没有任何可靠的靠山,也没有任何过人的一技之长。唯一的优势,也就是如今的身份还有些用处了。 她才听公孙喜说明情况时就暗自发誓,一定要好好表现,立下功劳,以争取日后与公孙喜长久的资格! 如果失败的话…… 皇后心中冷冰冰的想:“我终归是为了阿喜才来冒险的,按照阿喜的为人,就算日后再娶名门闺秀为妻,这辈子多少也会在心里给我留个位置了?” 那么她也死而无憾了,毕竟对于她这十几年的人生来说,悲哀太多,欢乐太少。 若果还要贪心……那就真的毫无乐趣可言了。 思绪飞扬之间,皇后已经带着缕音跟缕心摘了一捧鲜花,施施然走回乘鸾宫中,去看孟太后。 而孟归羽这边,得到孟皇后允许之后,就径自去了临时安置三名小厮的地方领人……这三个人如皇后所言,是正常男嗣,不是阉人,是不好跟着皇后进入乘鸾宫的。 不过孟太后对皇后毕竟格外宠爱些,所以虽然没有破格召见他们,却也吩咐了不许亏待了皇后的救命恩人,且赏下衣料首饰等物件,以示嘉奖。 这会儿三人都被安排在上林苑靠外的一处庭轩里暂住,见着孟归羽亲自过来,慌忙出迎,都有些束手束脚的意思……不过仔细观察的话,就可以察觉出这种束手束脚,颇有做作的痕迹,眼神闪烁间,倒是打量的意味更多一些。 孟归羽对此不以为意,毕竟在他看来,这三人,连同皇后跟前的缕音跟缕心,本也不是寻常下仆,乃是郑侯精心调教的危难时刻保全薪火血脉的心腹。 而他不是大房的子嗣,这些人尽管送了孟皇后过来投奔,要说见着他便纳头就拜、死心塌地,也忒可疑了。 他以感谢三人护送皇后的名义开口,寒暄了一阵之后,就问他们以后的打算:“皇后娘娘既然到了本侯这里,往后的安危,自然有本侯一力担之!倒是你们几个,可有什么去处,是继续跟着皇后娘娘呢,还是?” 那三人彼此看看,才由其中一名自称名叫“孟礼”的小厮开口代答:“管事的打发小的几个护送皇后娘娘前来上林苑的时候,吩咐过一切听从皇后娘娘的吩咐。” “皇后娘娘很感谢你们这一路上的忠心。”孟归羽说道,“不过你们也知道,皇后娘娘身份特别,如今又是住在乘鸾宫里侍奉太后娘娘,出入除了女眷之外,都是寺人。皇后娘娘以为你们都是能够成就一番功业的人,若是没入宫闱,太过可惜,是以打算让你们到本侯麾下做事……却不知道你们是否愿意?” 孟礼三人听到“寺人”二字时,都下意识的抖了抖眼角,继而重重点头:“侯爷愿意收留小的三个,不嫌弃小的三个愚笨,自然是求之不得!” 孟归羽温和的笑了笑,说道:“你们三人也姓孟,都是一家人,不必说这样的见外话。” 想了想,就说,“你们之前的同僚也有先过来的,不若本侯安排你们继续一块从事可好?” “同僚?”孟礼闻言,尚未回答,旁边自称叫“孟义”的小厮已经冷笑着说道,“侯爷,那些人算什么同僚?危难之际,只想着自己,全不管主子们何去何从!这样的不忠不义之徒,小的们可不敢与他们做什么同僚,没的丢尽了祖宗脸面!” 自称叫“孟廉”的小厮也道:“不错!小的们虽然只是卑贱之躯,却也知道‘知恩图报’四字!孟氏对我等恩重如山,一夕之间遭逢巨变,岂非正是用到我等的时候?!这些人却只顾自己逃命,毫无尽忠职守之意!侯爷宽宏大量,咱们却没有这样的胸襟!所以还请侯爷改命,小的三个,实在与他们耻与为伍!!!” 看着三人群情激奋的样子,孟归羽微微皱眉,但转念想到了什么,眯起眼,神色变幻不定起来。 第三百六十六章 得来全不费工夫 因为舒贵妃的从中作梗,孟归羽对于皇城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其实不是很了解。 差不多就是知道设伏公孙喜失败,让他冲破包围逸去。 对于这人跟孟皇后的关系,尤其是于陷阱中救走孟皇后这点,却是一无所知。 所以这会儿的孟归羽,压根就没有将孟礼三人同容睡鹤那边挂上关系。 但要说他对这三人没有其他疑心了也不可能,毕竟郑侯的嗣子孟伯勤只是合家叛逃茹茹,又不是全部死光了。既然孟伯勤在不知道孟归羽为了夺取孟氏遗泽设计自己投奔敌国的情况下,都不忘记走之前打发人过来给孟太后报信,坑堂弟一把,那么谁知道跟前的孟礼三人,是不是也是这个堂哥的手笔? 再者,孟皇后在孟氏之中是什么地位,孟归羽又不是不清楚。 这位皇后娘娘固然是郑侯嫡女,然而在郑侯心目当中根本就是无足轻重,孟氏的心腹,她差不多一个都不认识! 孟礼等人的来历,全部都是口说无凭! 孟归羽就是不怀疑容睡鹤,这不是还有个刚刚把孟氏连同一干党羽杀了个流血漂橹的高密王在侧?当初孟皇后可就是落在高密王手里头,万一高密王看上林苑久攻不下,利用皇后,将心腹安插进上林苑里应外合呢? 此刻见孟礼三人慷慨激昂的,话里话外不愿意同之前就投靠过来的郑侯门下共事,他不免就想到是否自己猜对了,眼前之人根本就不是郑侯心腹? 他因为自己当初跟郑侯一房人关系很坏,对于郑侯的底细也不是很清楚。这会儿收拢的人里头,固然也有郑侯生前的心腹,给他说过些郑侯的家底,但郑侯叱咤朝堂几十年,底蕴根本不是孟归羽这短短时日内可以全盘接手的,遑论如今投奔过来的,还有孟氏其他二房。 所以孟归羽短时间里也无法精确判断孟礼三人是否属于郑侯麾下,又是否对自己有着恶意。 眼下他也没那功夫让孟礼三人跟之前的郑侯旧部互相辨认真假。 如此心中略有怀疑,就生出杀意来。 然而转念想到,孟礼三人瞧着年纪都不大,正是被孟氏洗脑洗的最厉害的时候,对着主家忠心耿耿万死不辞也不奇怪。况且就算是高密王派过来的,如今高密王打不下上林苑,孟归羽其实也打不下长安,原本按照大穆的底子,僵持个段时间也还罢了。 可如今孟伯勤叛变茹茹不说,还引着茹茹从北疆打过来,溃败的消息虽然才接到,但明眼人都知道,长安的局势要是再没什么变化的话,茹茹兵临城下不过是转眼之间的事情。 孟归羽觉得若是孟礼三人来自高密王手底下,说不得就是个将计就计的好机会呢? 这么想着,他含笑表扬了一番三人的忠心,说道:“既然如此,那本侯一时间倒是想不出来安置你们的地方……且这样,容本侯回去之后仔细想想,你们先在此处稍安勿躁。” 他回去之后寻了兄弟孟归瀚如何商量此事且不提,就说孟礼这边,看着他离开之后,确认四周无人监视了,就说着:“咱们方才是不是演的过了头了?早一日融入他麾下,早一日可以找人么?” 为首的孟礼听着两个同伴的话,却是摇头:“早一日到他麾下,早一日受其差遣……咱们这种初来乍到,还没有彻底验证身份,你们以为能做什么要紧事儿?又是否一准可以见着海主他们?八成是在重重戒备之下做点无关紧要的差事,反倒是耽搁。” 孟义道:“但咱们现在被留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 “不是还有皇后那边?”孟礼轻声说道,“这趟差事,可是皇后娘娘亲自请缨,说句不好听的话,这会儿那位娘娘对于此事的热忱,八成还在咱们之上呢!她身份同咱们不同,到了这边,行动跟问话,可比咱们方便多了!咱们如今才来,先不要引起怀疑的好,还是等一等那边的消息吧!” 实际上孟皇后这会儿已经得到公孙夙一行人的消息了,之所以这么快,倒是同康贵四处糟蹋美貌宫女的举动颇有关系。 皇后带着缕音跟缕心摘了花,回去乘鸾宫里,陪小憩才起的孟太后说了会儿话之后,见太后渐渐有些乏了,就劝太后再去休息会儿。 孟太后就拍了拍池作司的手,说道:“皇后才来,哀家这两日光顾着心疼她了,颠三倒四的,还没跟她说一说这两日这上林苑的情况,你且代劳吧!” 于是池作司留下来跟孟皇后讲述上林苑近况,头一句就是提醒她看好了缕音跟缕心这俩宫女:“她们既是郑侯留下来的人,这会儿也就跟着你了,正好你的心腹宫女一个也没带出来,这两个人既得力,也知心,偏生容貌也不差,却得照顾着不叫那起子乱七八糟的人打了主意才好!” 孟皇后这时候还以为是说舒昭仪,就叹息道:“作司,你还不知道本宫么?本宫从来不曾主动招惹过舒氏姐妹的。然而那两位要来找麻烦,本宫能怎么办?只能走的离远点,免得了扰了姑姑的清净了。” “娘娘误会奴婢的意思了!”池作司连忙说道,“况且舒氏姐妹如今遭了报应,贵妃死的不明不白不说,昭仪也因为贵妃之死,不复从前宠夺专房的架势,这会儿正同彭宝林等妃嫔争宠争的死去活来呢!” “且不说哪里还有空来打扰娘娘,就是有这个闲心,她如今也没那个底气!” 声音一低,“奴婢说的,是崇信侯的麾下!” “崇信侯麾下?”孟皇后吃了一惊,说道,“之前在路上,也听缕音她们说,六哥这些日子接纳了许多咱们家的人……怎么这些人,居然敢在上林苑里乱来吗?” 池作司神情复杂的说道:“岂止是乱来?娘娘才回来,所以没发现:之前上林苑里不说宫女如花满春殿,至少各处伺候的人里头,总也有几个格外白净俊秀的。如今若非宫女挑选的时候就是要模样端正没有残疾,只怕早就只剩了一屋子无盐丑女了!” 见皇后不解,她叹口气,“也不知道崇信侯是怎么想的?那康贵,明明根本不是咱们孟氏的人!之前要用他,还能说不得不任凭他在这里胡闹了。这会儿咱们孟氏的人手渐次聚来,显然不那么缺人了,他还是我行我素……这些事情,底下管事起先还顾着大局,不肯声张!” “后来被玩死的宫女越来越多,以至于太后娘娘这边要补人的时候,都凑不出太多的人供挑选了,奴婢起了疑心,严厉追问,方知端倪!” “因怕太后娘娘知道了生气,这事儿……奴婢斗胆,一直没敢跟太后娘娘禀告!” 池作司苦笑着说道,“这不,这会儿您回来了,您身份高贵,那康贵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断然不敢动您的。但是缕音跟缕心这两个……往后可千万不要单独离开您左右才是!” 孟皇后此刻还不晓得康贵的来路,疑惑的问:“作司,这康贵,到底是什么来路,六哥竟对他这样的纵容,甚至连这样秽乱宫闱的事情,也由着他胡来?” “做出这样作孽的事情来,还能是什么好来路?”池作司冷笑,“玳瑁岛前海匪……据说跟西面那位还做过同僚的,之前就是烧杀抢掠的事情做多了,这会儿可不就是老毛病发作?!” “!!!”本来以为要惊心动魄才能打听到只字片语的孟皇后,有片刻的呆愣,末了赶紧掩饰的说道,“六哥居然会用玳瑁岛的海匪?!这怎么能行呢?这些人,跟密贞郡王关系那么好,怎么会专心给咱们做事儿?哪怕说的诚恳,八成也是花言巧语啊!” 池作司由于孟太后的缘故,对皇后一向就是信任的,闻言压根就没多想,就把自己对于康贵等人的了解全部说了出来:“可不是么?之前奴婢知道了那康贵的事情后,觑着太后娘娘休憩的光景,悄悄去找侯爷禀告,彼时还以为侯爷不知道呢!” “结果侯爷同奴婢解释,说那康贵跟另外几个人,都是玳瑁岛前任的高层,很有能力,如今正需要倚重他们。为此就算牺牲一部分宫女,也是没办法了。反正天下之大,回头再选良家子填补,不愁没人伺候太后娘娘、陛下等贵人就是了。” “奴婢说这事儿实在太不合理了,不管是什么来路,既然入了侯爷麾下,又不是没给他们俸禄钱帛,就该专心做事才是!即使年纪大了没有成亲,想有个知冷知热的人。那也不能无媒苟合,甚至逼迫宫女!而是看中了哪个后,禀告太后娘娘,看太后娘娘的恩典才对!” “何况这偌大上林苑,宫人上千,陛下都没有说三不五时召幸新人的。” “他康贵是个什么东西,敢这样对待陛下的人,这跟谋反有什么两样?!” “这样的人,怎么能够指望他忠心呢?” 孟皇后听到此处,急忙问:“那六哥是怎么说的?可曾答应立刻处置了那康贵?” 池作司的面容阴郁了一下,才摇头道:“侯爷只说局势紧张,为了保障太后娘娘跟陛下的安危,必须不择手段。康贵小节有失,却有大才,不可轻动。” 又说,“当时奴婢就追问了,这康贵成天除了跑跑腿,就是到处滋扰侮辱宫女,怎么就是大才了?他到底立了什么功什么劳,值得侯爷如此纵容他?!” “结果侯爷含糊其辞的,说是军事机密,不便外传,却是一个字的实话也没同奴婢说!” 她意兴阑珊的叹口气,“之前孟氏还好好儿的时候,侯爷常到馨寿宫请安,见着奴婢,也是问长问短,很是殷勤体贴。奴婢所以以为自己虽然身份卑微,多少也算是看着侯爷兄妹几个长大的,在娘娘您没回来之前,有些话,奴婢斗胆也能说一说……现在看来……” “竟然还有这样的事情!”孟皇后神情变幻不定,她因为自己当年差点吃过大婚前失贞的亏,对于这种事情,就格外厌恶,如今知道了康贵的行为之后,心中着实有点恶心,还好池作司光顾着抱怨孟归羽,没注意到。 此刻皇后定了定神,说道,“作司莫要伤心,兴许是六哥之前一直不在高位上,如今忽然大权在握,难免顾此失彼,咱们这会儿安危全赖六哥,该多多体谅他才是!” 池作司怫然道:“这有什么顾此失彼的?还不是他自以为如今大权在握,用不着奴婢这些人了,所以露出了真面目?” 但见孟皇后指了指正殿方向,轻声说道:“咱们权当是为了姑姑!” 到底一叹:“奴婢可不就是这么想着么?” “对了作司,那康贵……来过乘鸾宫附近么?”皇后眼神闪烁,试探着问,“他平时都在些什么地方?回头本宫打发缕音跟缕心做事时,也好避开,免得吃了亏!” 池作司不疑有他,如实说道:“他之前倒是来过,只是有次正对伺候太后娘娘的宫人拉拉扯扯时,被奴婢撞见,疾言厉色的呵斥走了!后来奴婢派人去同崇信侯说明,崇信侯说会约束他,倒是没再来过。至于他平日里的行踪,奴婢没有打听,然而远近宫闱,包括陛下如今驻跸所在,都有宫人吃亏,约莫得空就到处乱逛?娘娘请放心,咱们这会儿的内侍人数还是够的,回头只要是离开乘鸾宫的差事,您都打发内侍去办,这样就不怕身边人会有危险了!” 孟皇后谢了她,又聊了些其他话题,听说那边孟太后恢复精神了,于是一起去请安陪侍。 这一天总算熬到陪太后用过晚膳,姑侄俩又少不得再说上一番话,总算太后乏了,皇后才疲惫的回到自己住的偏殿,使眼色确认了没人听壁脚,就悄声同缕音还有缕心说明了康贵的消息。 第三百六十七章 送他下去! 缕音跟缕心闻言都很意外,没想到皇后这么快就得到了消息,心说难怪董良要派他们五个冒险陪皇后前来上林苑,果然内奸做事比外人不知道方便多少。 当然这话可不能说出来,只道:“娘娘,您确认这是池作司无意中告诉您的,而不是咱们哪里露了破绽,这是试探之语?” 孟皇后脸色不太好看的说道:“池作司是我姑姑的近侍,素来最是忠心耿耿,是什么都依着我姑姑的喜好来的。而我姑姑,是我一干长辈里头对我最好的人!如今孟氏遭逢大变,我那些兄弟姐妹,侄子侄女,纷纷罹难,我是她跟前仅存的骨血,你们觉得她还要怀疑我么?” “我姑姑不怀疑我,池作司怎么会对我有歹意?!” “娘娘您别误会,咱们可不是不信任您,而是为了谨慎起见,方才确认一下。”缕音见状连忙赔罪,缕心跟着也说了许多赔礼道歉的话,只是见孟皇后始终神情阴郁,以为她还在计较,想起临行前董良叮嘱,虽然要防备着孟皇后,但在彻底翻脸前,却也不可明着得罪她。 何况如今才有康贵的消息,接下来的任务上,依赖皇后的地方多了去了,遂双双拜倒请罪。 “你们起来吧!”孟皇后见这大动干戈的,皱皱眉头,说道,“我这会儿心里是有些不爽快,不过不是对你们的怀疑,而是……康贵这个人……也太草菅人命了点吧?密贞难道从来不管他的吗?!” 缕音跟缕心偷眼打量她片刻,确认这话不是搪塞,才起身道:“娘娘您不知道,康贵跟栾玉嗣、邵言几个,都是老海主留给亲生儿子的左膀右臂,且是很有让他们帮公孙夙防着咱们郡王的意思的。由于这个缘故,咱们郡王既不方便同他们走太近,也不方便干涉他们什么,免得叫人误会郡王意图对公孙夙不利。是以郡王对于那几人的一些劣行虽然也是看不过眼,到底不好跟对嫡系下属一样随意管教。” “之前郡王前往西疆,其实很缺人手,却也不曾跟公孙夙借人,就是担心他们依仗公孙氏早年对郡王的恩惠,居功自傲,不听命令,破坏大局。” 见孟皇后闻言神情越发不好看,缕音忙道,“不过,以奴婢对康贵的了解,他平常虽然喜欢拈花惹草什么的,也断然不至于说胡闹成如今这个地步,连太后娘娘跟前的作司都不得不忍着!八成是有内情的!” “否则虽然咱们郡王不方便管束他,然而公孙夙本身,说实话也不是那种丧尽天良的人,是看不惯这样的事情的。不然当初也不会从海上救下咱们郡王了不是?” 孟皇后一声不吭的摆弄着妆台上的一些首饰、胭脂水粉,好一会儿,才淡淡说道:“那许多无辜宫女都死了,是什么要紧内情,要这样的代价?” “奴婢们如今还没碰见康贵呢,却不知道。”缕心赔笑道,“不过娘娘请想:康贵他们几个早先就跟着郡王来长安的,家眷什么都在长安城内。此番变故,皆与家人失散,岂能当真就此安心的效劳于崇信侯?说不得就是受到什么胁迫跟软禁的。” “这会儿就算平日里喜欢到处兜搭的人吧,又哪里来这心情犯这样的死罪?” 因为生怕皇后由于厌恶康贵的行径,改变主意不帮忙了,缕音许诺道:“娘娘请放心!就算公孙夙愿意破例这样纵容心腹,咱们郡王跟郡王妃的为人,您还不相信么?回头把人带出去了,奴婢打一句包票:定然将此事原原本本的禀告上去!到时候哪怕郡王想给公孙夙面子,郡王妃的脾气,也肯定不依的!” “郡王妃开了口的事情,郡王可从来没有反驳过!” 她心想反正先救人,至于将来自己这包票能不能实现……那就看情况了。 左右她也不觉得自己对孟皇后毁诺会有什么严重的后果。 两人左哄右劝的,好一会儿,皇后才放缓了神情,说道:“我也不是那种真正光风霁月的人,只不过身为女子,见不得这样龌龊事情而已!” 就转入正题,“我仔细问了池作司,康贵之前也是来过乘鸾宫附近的。只是有次恰好被她碰见,狠狠的训斥了康贵!又去找了我那六哥,我那六哥约莫是这会儿还不想同姑姑撕破脸吧,倒是答应约束他,之后他就没来过附近了……我呢,又不得不答应池作司,此后将你们看的好好儿的,不使外出,免得你们被他觑中出岔子。你们说这下子可要怎么办?” 缕音跟缕心闻言皱皱眉头,思忖了会儿,就问:“娘娘,若果咱们得罪了乘鸾宫的宫人,会给您带去什么麻烦吗?” “你们打算让他们陷害你们,主动想法子把你们送到那康贵跟前?”孟皇后沉吟道,“乘鸾宫上下,都是姑姑的人,我在姑姑心目当中,还是有点地位的。所以寻常宫人,并非得罪不起!就是池作司,这是我姑姑的心腹,因为姑姑对我的态度,她等闲不会跟我置气,只是我却不忍伤害她。除了她之外,其他人你们可以酌情处置,只要给我留点理由,免得姑姑以为我没良心就好。” 缕音忙道:“娘娘请放心,奴婢们一定保证大家都觉得您是无辜的!一切皆是奴婢们不好!” 她们这儿商议着同康贵接触,频传烽火的北疆,却已经是一片兵荒马乱。 由于高密王之前对孟氏的猝然下手,原本应该已经起程押送往北疆的辎重成了泡影,以至于北疆这会儿粮草本来就不是很足。 偏生被孟伯勤叛逃茹茹前还烧了一把火,这会儿最要命的不是大家都吃不上饭,而是大家都知道自己即将吃不上饭。 数十万兵马的惶恐,本来就很危险了。 这种情况下茹茹协同孟伯勤来攻,不啻是雪上加霜! 尽管出于对孟伯勤这个前任北疆统帅的仇恨,绝大部分北疆军都没有不战自逃的意思,反而群情激奋的要同孟伯勤做过一场。然而辎重与器械的缺乏,再加上孟伯勤本人对于北疆的了解,以及对于关键位置上的旧部的劝降,还是使得整个战局一败涂地,几乎是一溃千里! “北疆这次是保不住了!”赵适双目赤红,召集众将于中军帐中讨论前路,“辎重器械都来不及调集,何况孟伯勤在北疆经营多年,这会儿也根本无暇辨认他的心腹跟内奸!继续死守,不过是平白耗费儿郎们的性命……你们说,接下来要如何?” 有将领在面前的舆图上比划了下,皱眉:“莫若死守夏州城?” “不妥,夏州虽然自古以来就是关卡要地,然而近些年来,由于冀州挡在前面的缘故,夏州的备战根本不足,茹茹来势汹汹,夏州城的地形算不上太易守难攻,以咱们目前的准备,要死守此处,只怕是吃不消的。”但立刻有人反对,“还是看看地形更险要的地方好!”“那样的话,就要退到长安附近了!”之前的将领担心的说道,“到时候一旦失手,帝都就要受到侵扰……” “帝都如今还不够侵扰的吗?”一肚子火的边将里有人冷笑,说道,“禁军都分裂对峙多少日子了,这都不算侵扰,那要什么样才算侵扰?!茹茹进城才算不成?!” 提到长安眼下的局面,帐中之人,包括赵适在内,脸色都难看起来。 本来从当年周大将军的结局之后,北疆这边,普遍就对朝廷怀着怨怼之情,认为一群小人把持朝政,全不管他们这些在边疆舍生忘死的将士。 而孟氏跟高密王瓜分北疆军兵权之后,也没少拿这种情绪做文章,试图将脏水泼给对方。 这情况让北疆军对于朝廷的信任自然不会太高。 这会儿长安同上林苑的对峙,又是典型的不顾大局,北疆军诸将心中的愤懑,可想而知! “……将军,长安那边不能继续下去了。”短暂的沉默之后,有人缓缓说道,“不然就算咱们能够死守一城,顶多暂时挡住茹茹!毕竟没吃没穿的,叫底下儿郎们怎么跟茹茹拼?茹茹可以劫掠我大穆百姓,咱们总不能叫底下人也这么做吧?” “数十万大军,还有战马,没有朝廷居中策应,调遣粮草,根本接不上档的!” “如果长安继续打生打死,那么咱们这些人,末将以为很没有必要在这里商议如何对敌,还是尽早寻个去处是正经,免得徒然成为茹茹夸耀的军功!” 他冷然道,“毕竟咱们手底下这些儿郎,调教出来也实在不容易!要是实实在在的为国捐躯也还罢了,如今朝廷那个样子,总不能叫他们平白去送死,只为了给上头争权夺利争取时间吧?!” “……这件事情你们放心!”赵适环顾诸将,心情很是复杂,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淡淡说道,“密贞郡王已经赶往长安,打算亲自出手,打破眼下的局面了!” 看着四周松口气的表情,赵适垂眸掩住眼底一闪而过的悲戚:容睡鹤临行前,他曾委婉请求这个外甥,无论如何,留高密王一条性命,更不要伤害世子容清酌等人。 但容睡鹤只淡淡说道:“舅舅太高估我了,如今情况紧急,能斡旋下来已经是邀天之幸……至于其他事情,只能说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这话听着是事实,显然却是直白的拒绝了:他一点都不打算对高密王府的血亲们手下留情。 他看他们跟其他敌人没有任何两样,不需要怜悯的、不需要忌讳的那种。 虽然说赵家最早是被先帝硬绑上高密王这条船的,这些年来,也不是没有过怨怼,前些日子,高密王还通过密间摆了赵适一道,对于北疆如今的局面,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到底是多年的亲戚,赵适也不是那种六亲不认的性子,想到妹妹一家人好好儿的落到如今的地步,心中自是难受。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此刻远在长安的高密王,却正冷冷吩咐:“北疆守不住了?赵适真是无用!既然如此……他这个怀化将军还留着做什么?送他下去,另择贤能!” 说到“贤能”二字时,他转头看向旁边的亲家戚见珣。 戚见珣须发皆白,然而双目精光四溢,丝毫不显老态,沉声说道:“愿为王爷、世子效犬马之劳!” 第三百六十八章 主仆重逢 高密王对于赵适的杀心是很早以前就生出来了。 比赵适决定投靠容睡鹤还早。 确切来说,是容睡鹤的归来,随着这个失而复得的嫡幼子展现出来的天赋与资质,通过赵家传达给北疆的赵适,而赵适则在与高密王的联络中,开始旁敲侧击关于“换世子”的话题。 毕竟对于长期跟家人分别、很希望骨肉团聚的赵适来说,经历了高密王与孟氏多年的对峙以及平分秋色,太希望有一个打破平衡、增加己方胜算的变数出现了。 譬如说年轻能干还自带南方豪富支持的容睡鹤。 那个时候,高密王一边竭尽全力的试图说服这个大舅子,一边却已经决定,就算赵适这次被说服了,日后大局定下,也一定不能让他活下去。 因为温文尔雅的世子容清酌,不可能亲自对这个舅舅下毒手。 那么若果赵适他日又因为这样那样的缘故,动摇了对容清酌的支持……就算高密王给世子留下足够的辅佐人选,但明知道赵适不可靠,他做什么还要给赵适机会呢? 之所以忍到今日,无非是因为从前都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 “如今北疆正值人心惶惶,孟伯勤叛逃茹茹,还带着茹茹大军杀回北疆……他那一派的将士,为着避嫌,也绝对不敢在这时候跳出来争权!”高密王心中默默思索着,“至于赵适手底下的人,除了他之外,没有能够一揽大局的。这时候孤派戚见珣过去,正好接手北疆军!” 北疆军重归囊中……哪怕只是残破的北疆军,也足够为他奠定胜利的基础了! 到那时候,即使茹茹已经兵临长安城下,他也可以临危登基,挟大义名分,倾举国之力,与之周旋! 牺牲部分黎庶,换取自己的君临天下,高密王觉得这笔买卖还是很划算的。 “至于赵适去后,赵家的反应也还罢了,王妃……谧雪她……” 回忆这些年来的夫妻之情,高密王有片刻的惆怅,但很快就转为坚定,“谧雪一心一意偏袒密贞,孤若再不为世子做主……这孝顺宽厚的孩子将来要如何是好?” 他不知道的是,此刻被他厌烦与防备的嫡幼子密贞郡王容睡鹤,正秘密踏入京畿! 乌衣营火速集合。 “郡王!”乌衣营在京畿一带,为首的是董良,但因为公孙喜在这里,所以此刻最先上前见礼的,是公孙喜。 他素来没什么表情的面容,此刻带着几许愧疚与茫然,沉声道,“属下之前……” “你的事情等会再说!”容睡鹤一路风尘仆仆,饶是他素来精力充沛,在几天几夜的飞驰之后,此刻韶润的面容上也充满了疲惫,下颔也有了一圈儿明显的胡茬,只是眸子依旧凛冽若霜雪,他抬手止住公孙喜,转对董良问,“最近情况如何,你来讲!” 董良答应一声,上前说了长安目前的局势,以及公孙应姜的求援,还有孟皇后的主动请缨等等,末了道:“皇后娘娘返回上林苑已经有两日了,一直没有传出消息来,目前还不知道计划是否顺利。不过海主他吉人自有天相,想必是不会有事儿的。” 容睡鹤来的突然,这边的下属都不清楚他的来意,还以为是为了公孙夙。 “大哥的事情,孤在路上就听说了。”此刻容睡鹤就颔首道,“这事儿急不来,既然有皇后娘娘主动请缨,咱们就交给皇后娘娘去办吧!” 短暂的停顿了一下,“孤此番前来长安,是希望打破眼下的僵局,以拒茹茹!” “郡王,那要不要联络皇后娘娘,刺杀孟归羽?”董良闻言就提议,“上林苑那边,如今是孟归羽统领大局,只要他有个三长两短的,高密王这边抓住机会,大局指日可定!” 公孙喜听了这话,下意识的一皱眉,想说什么,但看了眼容睡鹤的劳累的模样,才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顿了顿之后,缓缓说道:“皇后很受太后信任,从前又跟孟归羽是盟友,此番回去,受到怀疑跟防备的可能性不是很大。若能让她同意出卖孟归羽等人,确实是事半功倍。” “你们都希望高密王赢?”然而容睡鹤听着,只是摇头,说道,“孤的意思,是让孟归羽赢!” “孟归羽?”董良跟公孙喜都是一呆,高密王跟容睡鹤关系虽然很不好,但毕竟是父子,而孟归羽野心勃勃,还是容睡鹤手底下的背叛者,他们以为容睡鹤在这双方选,怎么都不会选孟归羽的。 容睡鹤淡淡说道:“高密王乃孤生身之父,又是先帝爱子!且势力根深蒂固,若果他取得大义名分,孤往后做事,岂不是越发要束手束脚了?倒是他倒台之后,孤以儿子的身份继承遗产跟遗志比较好!” “但也不能让孟归羽上台?”公孙喜提醒道,“郡王,孟归羽此人擅长隐忍,性情奸猾似忠,不可小觑!郡王离开长安的时候,此人尚且只是长安众多公卿贵胄当中不引人注意的一个,在孟氏当中的地位甚至还不如一些晚辈。” “可这区区经年,孟氏分崩离析一败涂地,他却是异军突起,大权在握!” “这人说的抬举点,乃是枭雄之姿!” “属下并非说郡王不是他的对手,只恐今日纵虎归山,他日平白损耗精力代价!” 就提议,“不若郡王还是选择襄助高密王?高密王膝下子嗣单薄,一旦世子薨逝,其除了继立郡王,还能择谁?容清醉与世子膝下诸子,加起来给郡王提鞋都不配!” 董良沉吟片刻,也说:“郡王,高密王膝下子孙,却比孟归羽好对付多了?” “这个道理你们都能明白,何况是高密王?”但容睡鹤闻言,冷笑了一声,说道,“那么你们觉得,若果高密王占据了大位,他会给孤这样的机会?” 董良说道:“郡王,高密王一直偏爱世子,然而郡王又哪里是他能够想忽略就忽略得了的?” “孤手中有着势力,他确实直接奈何不了孤!”容睡鹤平静道,“但并非不可从其他方面入手算计孤!譬如说,名份呢?今上无子,一旦高密王践祚,以体恤兄长为借口,将孤出继给宣景,那么日后孤要上位,除了起兵造反,更有什么途径?” 他冷笑了一声,“孤虽然不惧世人议论,却何必平白背负这样的恶名?何况届时的难度,也未必比以容氏子孙的名义讨伐孟归羽这外戚来的小!” 董良皱眉片刻,说道:“郡王,或者咱们这会儿就对高密王膝下诸子孙下手?这样日后高密王主持了大局,膝下就您一个子嗣,他还能怎么样?” “他到时候也许确实没办法对孤下毒手,但磋磨却未必会少!”容睡鹤冷冰冰的说道,“孤是那种会忍气吞声的人?!” 董良道:“属下岂敢让郡王忍气吞声?到时候他没什么用处了,就叫他下去见先帝好了!反正大家都知道他是先帝爱子,先帝这么多年看不到他,八成早就等急了!” “但凡世子有个三长两短,不管是不是孤做的,高密王首先就不会与孤罢休!”容睡鹤看着他,“孤对他已经没什么耐心了,此事不必再议!” 董良等人闻言,对望了一眼,说道:“若果要让孟归羽胜出,最快的方法,自然就是刺杀高密王,令长安群龙无首……不过这个法子一来实行困难,毕竟高密王周围如今正戒备森严,得手的可能性不大不说,就算勉强成功,八成也会走漏消息,置郡王于不利之地!” “这样的话,还是从长安城防上头做手脚比较合适?” “宁威侯世子夫妇一行人刚刚从长安城撤出,对于城防兴许有些了解?” “还有城中的辎重粮草,也可以做一做文章……反正京畿左近,储备最丰盛的,乃是上林苑。就算长安的粮仓被烧了,回头只要孟归羽肯开仓放粮,这边的百姓也不至于成为饿殍。但这样的话,却等于将做好人的机会送给他了。此人奸诈,不可不防,能不让他做好人,还是不要让他做好人的好。” 一干人七嘴八舌的出了一回主意,末了都看容睡鹤,等他决断。 容睡鹤沉思片刻,却问公孙喜:“郡王妃跟孤说,曾派人在路上给你传话,让你来了长安之后,抽空去赵府拜访,未知你去过不曾?” 公孙喜一愣,尴尬摇头:“属下原本打算事情都了结之后,再定定心心的去赵府拜访。哪知道……” “这样。”容睡鹤点了点头,说道,“孤跟你一块去!” “郡王,这怎么能成?!”闻言众人都是一惊,纷纷劝阻,“如今长安上下,皆在高密王监视之中,连宁威侯世子夫妇,都因为无法存身,不得不冒险突围,逃出城外!您若入城,一旦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啊!” 公孙喜揣测主子的心思,说道:“郡王若是想联络赵府,属下可为信使,如今长安不啻是龙潭虎穴,杀机四伏!郡王千金之躯,万万不可亲身涉险!” 正说到这里,外头却有人匆匆而入,说道:“郡王,海上来了消息!” 第三百六十九章 还有一家 听说是海上来的消息,容睡鹤顿时凛然,沉声吩咐:“拿上来!” 手下连忙奉上一枚蜡丸。 容睡鹤捏碎之后匆匆一览,微微皱眉,自语道:“桓夜合?还是一家子?这一家子其他人也还罢了,桓夜合却不是省油的灯,她此举颇有处心积虑搭上康昭母子的用意……此行也不知道会不会做什么手脚?” “永义伯一家早在长安动乱之前就悄没声息的离开了长安。”董良闻言,在底下低声说道,“这段时间以来,高密王跟孟归羽都曾派遣人手,四处搜查。不过一直没有找到什么线索……原来竟然是去了海上,还同郡王妃碰见了?” 沉吟了下,又问,“郡王,郡王妃生了?是小世子么?” “郡王妃前些日子诞下一子,母子均安!孤已为孩子取名为‘蕤宾’。”容睡鹤微微点了下头,容蕤宾的早产之前一直都是保密的,长安这边,也就宣于冯氏给冯老太爷报了信,在容睡鹤的要求下,甚至赵适在给赵家的家信里,都没提这事儿,以防走漏消息。 此刻他亲自公布了这一喜讯,董良等人,皆是精神大振,纷纷说道:“这正是天佑郡王,降下麒麟子助阵大事!” 又说,“之前郡王妃北上之际,曾有异人语南风盛家,北方宜贵子,如今正应了谶语,足见小世子来历非凡!” 容睡鹤知道这消息对于属下的重要性,此刻虽然疲乏的很了,还是打点精神,激励了他们一番,末了董良等人听说桓夜合一家子在海上碰见了盛惟乔母子,还与船队同行,就很不放心:“静淑县主虽然是帝师嫡亲孙女,论起来也应该是站在郡王这边的。但这些年来,桓家对郡王始终是若即若离,不曾有过坚决的站队。此番桓家离开长安也是突兀又巧合,出现在海上的时间地点都蹊跷,若只是想托庇于郡王妃,也还罢了!” “若是想对郡王妃不利,这……郡王妃素来心善,城府不深,小世子又年幼……” 董良跟公孙喜都说的皱了眉头,恨不得立刻冲去海上帮忙才是,忍不住建议,“要不还是万全起见?” 这是他们从前在海上做事时的暗号,就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杀了再说! “海上那边有连山坐镇,郡王妃左右还有宣于家老夫人跟吴大当家,区区一个静淑县主,翻不起什么浪花……还是先商议咱们这边的事情吧!”属下都急成这样了,容睡鹤不免也有点关心则乱,定了定神才道,“茹茹此番来势汹汹,更有新晋可汗那伏真虎视眈眈在后,时间紧急,长安的僵持,必须立刻打破才是!” 又说,“孟氏才出了孟伯勤的事情,孟归羽即使击败了高密王,想稳坐摄政之位,于抗击茹茹上头,也必须做出一番成就来才成!所以你们不必再忧愁孤这会儿宁可支持他也不支持高密王的做法,毕竟高密王与孤一样,都是容氏子弟。” “他若践祚,挟举国之力,大可以从容与茹茹斡旋!” “到那时候,孤好不容易才在西疆立下的根基,少不得要被他算计!” “倒是孟归羽,固然因为孟伯勤这个堂兄的选择,得到了独揽孟氏遗泽的机会;但也因为这个兄弟,面对茹茹,他根本没有不战自退的资格!” “否则就是现成的被质疑他跟孟伯勤里应外合,意图出卖大穆!” “如此只要等长安的胜负出来,如何阻止茹茹的事儿,就交给他去操心,咱们继续抓紧经营西疆就是!” 董良跟公孙喜等人听了这一番分析,才觉得心中稍定,略作沉吟之后,董良就说:“郡王方才执意要同阿喜一块入城拜访赵府,想必是想跟赵府里应外合?但属下觉得,郡王果真要在长安城中找内应的话,何不也考虑一下……王妃娘娘?” “这个不妥!”公孙喜闻言一皱眉,就是反对,说道,“王妃娘娘上次固然放走了我跟皇后,但这也是因为无论我还是皇后,于大局都影响不大,至少当时看起来不大的缘故。若果是能够左右局面的人与事,王妃娘娘可未必愿意为了郡王,舍弃高密王府上下!到底高密王同她夫妻一场,高密王世子更是承欢她膝下数十年,还有贤名远播的世子妇以及一干郡君、王孙固宠,谁知道王妃娘娘在关键时刻,心会朝哪边偏?!” “若是好好儿的叫王妃娘娘选,王妃娘娘的选择,咱们自然都是吃不定的。”董良说道,“但如果王妃娘娘无法纯粹以情感选择,而是只能权衡利弊呢?” 公孙喜皱眉道:“你是说拿高密王世子等人要挟王妃娘娘?那位娘娘虽然看着只是深闺女流,实际上也是杀伐果决之人……未必肯吃这套!” 他说这话,却是想起来那日高密王妃苦劝他不听,索性亲手将孟皇后推落渭水的举动。 虽然大家子里的主母,当家多年,手上未必干净,但大抵都是使唤下人做脏活,亲自下毒手的少。 高密王妃当日在劝说无果之后的举动,足以体现出这位王妃的本性,可不是色厉内荏的主儿。 容清酌怎么都是她的嫡长子,且一直尽孝膝下,拿他做筹码去要挟高密王妃,谁知道这位王妃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这怎么能说要挟呢?”董良反驳,“高密王世子自己不行,就是天下太平的时候,做个守成之君也艰难!这会儿的局面,是他应付的来的么?他应付不来,高密王府一脉若是传在他手里,说不得就是家破人亡,宗祠断绝!如今咱们郡王肯接这担子,说起来是救了他全家一命!” “咱们是这么看世子的,但高密王妃乃世子生身之母,却未必这么想。”公孙喜冷冰冰的说道,“世间有几个做亲娘的,会觉得自己孩子愚笨不堪?” “但赵府虽然往日也算位高权重,这会儿却济不得什么事情!”董良嘴角一抽,无奈的看向容睡鹤,正色说道,“郡王,您才来,属下还不及禀告:宁威侯世子夫妇携盛徐两家晚辈逃出长安城,带来了最新的消息。高密王如今虽然没对赵府怎么样,却也因为广陵王世子妇及膝下一对子女投靠赵府的缘故,是派了人在赵府外时时刻刻监视着的!” “如今的赵府,自顾不暇,却哪里还有同咱们里应外合的可能?” “差不多处境的,还有盛府的盛老太爷、借住盛府的冯老太爷,以及宁威侯府!” “这些都是大家都知道向着咱们的人家,早就被高密王防的死死的了!” “只是前往联络,还有瞒天过海的可能!” “若果是让他们做什么,那必然是会立刻引起高密王的注意……这位这段时间,不说将长安经营的滴水不漏,却也绝非善地!” “因此若想事半功倍,却怎么能放弃高密王妃这个突破口?” 公孙喜闻言一怔,下意识的看向容睡鹤。 容睡鹤眯起眼,目光闪烁片刻,忽然问:“董良,你确定赵府如今自身难保,没有威胁高密王的能力?” 董良肯定的点头:“郡王,赵府的底细,早在郡王尚未抵达长安之前,咱们就在摸索了!就算他们还有什么底牌未出,但属下说句不好听的话:固然怀化将军已经站在了咱们这边,可是赵府上下,除了怀化将军之外的一干人,这会儿可都在长安!他们会全部愿意为了咱们牺牲,哪怕只是冒险?” “……孤知道了。”容睡鹤点了点头,似乎想到了什么,转对公孙喜道,“赵府没必要去了!” 公孙喜先是松了口气,继而反应过来,失声说道:“郡王,您之前要去赵府……可是怀化将军的建议?” 见容睡鹤微一点头,就是变色:怀化将军赵适对于赵府的底细,知道的只会比容睡鹤多。 既然董良判断赵府这会儿做不了一个合格的内应,赵适岂能心里没数? 这种情景下,还建议容睡鹤前往赵府拜访,倒不如说,这位怀化将军跟董良想到一块去了:走高密王妃的路线! 只不过董良想的是直接找上高密王妃,赵适却是转了个弯,打算让秦老夫人出面,以生身之母的身份,去劝说高密王妃! 然而容睡鹤对生身父母心结很深,根本不愿意寻求高密王妃的帮助。 赵适约莫知道这点,只让他去赵府求助,八成还扯了什么谎话掩饰,没说这番用心。 本来都快蒙混过关了,却因为董良的一番话,这会儿叫容睡鹤看出端倪……公孙喜这么一嚷,董良也会过意来,就是后悔,忙道:“郡王,属下跟赵府也不是很熟悉,兴许怀化将军有什么把握……” “赵府、盛府、宁威侯府……这些人家,对孤的支持,从来不是什么秘密。”容睡鹤摇了摇头,“如今所以都被高密王密切监视,以备不测!但还有一家,与高密王关系密切,同孤的关系,却始终没多少人知道!” 他淡淡说道,“本来没打算这么早就用上他的,但既然高密王都该下台了,他的真实立场揭露出来,也是无妨!” 看向底下,“拿笔墨来!” 第三百七十章 中毒 高密王听说元流光求见的时候眉头下意识的皱了皱,倒不是他对这个女婿有什么不满,而是元流光素来能干,这段时间独当一面,不是棘手到一定程度的事情,根本不会来打扰自己这个岳父的。 揉了揉眉心,做好了迎接坏消息的心理准备,吩咐:“快着他进来!” 但片刻后跨过门槛的元流光,看起来却没什么神情凝重的意思,反而有点局促,还拎了个精巧的描金八宝攒盒。 “流光,你这是?”高密王所以有些疑惑,一面示意他落座,一面问,“这里头是什么?怎么带到这里来了?” 元流光行了个家礼才落座,眉宇间有些无奈有些宠溺:“冬籁前些日子开始学下厨,这不是终于会做几道点心了么?这不,专门做了一份,要小婿亲自送来给您……小婿跟郡主同她说了好半晌的道理,说您这会儿正忙着,不好打扰,等回头空下来了,再孝敬您不迟!然而这孩子不肯听,只说您平时最疼她的,她亲自做的点心怎么会打扰您呢?非要小婿立刻送来,不然就在家里哭啊闹啊的,小婿觉得打一顿算了,可郡主拦着不许,还派人去跟母妃说,母妃开口让小婿直接送过来给您,这才斗胆……” “孤道是什么事情呢!”高密王听罢,有点啼笑皆非,他对容睡鹤虽然不怎么样,属于怎么都喜欢不起来的那种,但对容清酌跟庆芳郡主这对长子长女,却始终有些宠爱的。 尤其因为戚氏过门之后连着生了三个女孩儿,导致世孙容灵瞻的年纪比外孙元开小,有几年,高密王最疼爱的孙辈,就是元开了。 作为元开的胞妹,元冬籁在高密王跟前也是很有面子的。 这会儿的局势虽然不是很稳定,但整体朝着对高密王有利的方向发展,高密王这几日忙归忙,心情却不坏,此刻闻言,就欣然打断道,“冬籁一片孝心,你拦着做什么?你们母妃说的没错儿,直接送过来就是!” 就叫人将旁边堆满了公文的桌子临时收拾出来,兴致勃勃道,“来,咱们一块儿尝尝冬籁的手艺,要是做的不好吃,可得叫她多练练!往后逢年过节,也好给孤长长脸!” 元流光恭敬称是,将手中的攒盒放到桌子上,亲自揭盖,将内中点心一份份取了出来。 元冬籁年纪小,身份又尊贵,头次做的糕点虽然有着行家指点,到底不脱稚气,歪歪斜斜的,别有一种童真的趣致。 高密王疼爱外孙女,对着这副卖相很是夸奖了一番,见旁边心腹内侍取了银针过来试了无毒,想着外孙女亲手做的,女婿亲自送的,也没必要等内侍试食了,就同元流光一人拿了一个,入口品尝。 他边尝边跟元流光笑说:“冬籁这孩子!这糕点的口味,摆明了按着她自己喜欢的做的,这叫一个甜!跟糖不要钱似的……嗯,你回去之后可不能把这话告诉她,免得孩子伤心!就说孤很喜欢,叫她再接再厉!” 元流光笑道:“究竟父王宠她,之前在府里的时候,糕点才出炉,小婿尝了一个,差点当场吐出来!郡主使劲儿使眼色,逼着小婿硬生生的吞了下去!之后又被冬籁看着吃了好几个,这会儿吃着,竟有点习惯了!” 这时候高门大户的点心本就精致,往往一个只有女眷一口的量。 翁婿二人是男子,平时也不是很讲究风雅仪态的那种,此刻固然无心狼吞虎咽,说笑之间,却也各自下肚了三四个糕点。 见状,旁边就有下人递上茶水,给他们解腻。 高密王端起五瓣葵口描金桃花茶碗呷了口,正要说话,忽然脸色一变,低喝道:“这茶水谁沏的?!” 话音才落,屋子里气氛顿时一紧,刚刚将茶水接到手里的元流光慌忙低头闻了闻自己那盏茶水,疑惑道:“岳父,茶水似乎没什么问题?” 高密王周身不动,只额头沁出冷汗来,咬着牙道:“但孤忽然觉得腹痛如刀绞!” 元流光大惊,忙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点去请太医?!” 又上前扶他往内室的软榻上走,只是才走两步,他身子晃了晃,瞬间面容铁青,道,“不对!不是茶水……茶水小婿还没喝,难道是……糕点?!” 这话说了出来,本就因为高密王不适有点慌张的里里外外,顿时一片兵荒马乱! 由于戚见珣已经秘密起程,离开长安,前往北疆预备取代赵适;赵遒跟罗朴分别因为赵适与桓观澜的缘故,受到猜忌,这时候高密王跟元流光双双出了岔子,世子容清酌独力难支,只能请老臣方安世过来主持局面。 方安世在戚见珣离开之后,已经很忙碌了。 如今临危受命,真格是忙的心力交瘁,总算在半日后初步弄清楚了缘故:问题确实是出在元冬籁亲手做的糕点里! 糕点中被掺了断肠草汁液,本来这汁液是很苦的,一口就能尝出来。 然而因为元冬籁嗜甜,把糕点做的格外甜腻,彻底掩盖了断肠草的味道。高密王跟元流光由于她是头次做糕点,只道是失手,哪里会多想? 至于银针试毒,大抵针对鹤顶红之流,却将这断肠草给漏了。 这么着,小小一碟子点心,硬将高密王跟元流光翁婿俩都放倒了! 不幸之中的万幸,是太医赶到及时,两人还有救……但也只是有救而已,近期想要视事,都没可能了! 方安世脸色阴沉,向容清酌提议,彻查元流光,毕竟,糕点是元流光的女儿做的,又是元流光亲自拿过来的,他不可疑谁可疑? 然而容清酌觉得妹夫完全没理由谋害自己亲爹,坚持认为元流光乃是为人所害:“这摆明了就是有人意图离间妹夫跟父王的翁婿之情!该将庆芳等人接去王府小住,免得留在怀远侯府,被小人所趁才对!” “世子这会儿还有功夫关心郡主母子吗?”方安世闻言就是冷笑,“世子可想过,这会儿王爷跟元流光都卧榻不起,元流光也还罢了!王爷一向总理大局,如今无法视事,戚尚书亦不在,老夫已然老朽无能,挑不起眼前的重担……接下来可要如何是好?上林苑中的那位崇信侯,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甚至此事八成就同他脱不了关系!!!” 容清酌被提醒,脸色顿变,踌躇片刻,托付了方安世几回,见方安世坚持自己才干不足,无法代替高密王统领全局,手足无措之下,就说:“小舅舅这些日子一直赋闲在家,莫如请他出马,襄助您老?” 方安世闻言皱眉,因为赵适的缘故,高密王不再信任赵遒,方安世亦然。 但高密王麾下纵然有才干的人不少,受到一贯以来地位、声望、资历的影响,眼下能够压得住场面的,却就那么几个。 本来最好的替代者是戚见珣,可戚见珣这会儿已经秘密离开长安,去打北疆军的主意了,接下来论资排辈是赵遒,方安世,罗朴、黄献允这几个。 罗朴由于桓观澜的缘故,如今合家都被下狱。 黄献允擅长账目,为人颇有些优柔寡断,不是能够独当一面的性格。 方安世是老臣,年纪大,资历深,也有威望,暂时压住阵脚倒是没问题,可也正因为年纪大了,精力大不如前,做副手也还罢了,独揽大权,短时间还好,时间长了,却难免力不从心。 如今这关头,一个不好,高密王府一派都有倾覆的危险,他可不敢担这责任。 所以此刻虽然对赵遒心存疑虑,然而实在想不到其他更好的选择,只好无可奈何的说道:“如今王爷有恙,世子做主就好……只是世子莫要忘记,赵侍郎是什么缘故才会这些日子一直赋闲在家的?” 见容清酌点头,方安世还是不放心,劝他跟自己一块儿去见高密王妃,希望籍着母子感情,说服王妃站在容清酌这边,从而影响到赵遒。 容清酌闻言就不是太愿意,主要是他也吃不准高密王妃在两个儿子中间的选择,怕王妃为难。 两人正争执的时候,底下人却来禀告,说是禁军大统领来了! 这禁军大统领当然不是孟归羽,而是早先的那位陶家人,叫陶褖的。 “必然是接到王爷卧榻的消息了!”方安世听了这话,脸色微变,低声叮嘱容清酌,“世子待会儿注意点,此人当初虽然被王爷说动,但这些日子的僵持下来,如今再听说王爷有恙,未必不会起其他心思!待会儿他若是来者不善,您无论如何也要端住世子的身份,千万不要被他小觑了去!” 实际上也正如他所言,片刻后陶褖进来,客客气气的见礼毕,劈头就问:“闻说王爷卧榻,世子视事,不知道对于目前的局势,可有什么看法?” 方安世知道容清酌资质庸碌,怕他会被问的瞠目结舌,就出言圆场:“大统领何必如此心急?且不说王爷只是小恙,休养个三两日也就好了。就说咱们接下来各自要做的事情,难道不是早两日刚刚领过命?这会儿照旧也就是了!” 又说,“世子纯孝,这会儿正牵挂着王爷的病情。咱们做下属的,正该为主上多多分忧,方是患难见真情,是也不是?” 陶褖闻言笑了一笑,说道:“方尚书,不是末将不给您老面子,只是茹茹已然进犯我大穆北疆,正一路势如破竹!京畿附近的百姓,很多都已经开始了逃难!眼下这局面,再不打破,不过是平白叫茹茹做了一回渔翁!这样的关头,王爷无法视事,当然得世子出来稳定人心,是吧?” “大统领在禁军之中根深蒂固,难道三两日都等不得吗?”方安世听出他语气中的试探,心头一沉,说道,“三两日后,王爷起身,一切复旧,岂能不念大统领匡扶世子的功劳?” 陶褖哂道:“若是当真只有三两日,也还罢了!但是方尚书,三两日之后,王爷当真就能恢复如常?而不是要末将这些人,再等一个三两日?!” 高密王跟元流光中毒之后,其心腹内侍在宣太医的同时,就吩咐过保守秘密,不许外传,以免动荡的。 只是长安上下,如今都在禁军的监控之中,陶褖作为禁军大统领,却是根本瞒不过去。 这会儿就毫不客气的戳穿道,“王爷年过半百,已非壮年!纵然身为王孙贵胄,底子一直不错,到底年纪搁这里了,这些日子,又一直夜以继日的操劳!如今误食断肠草,能拣回一命已是不易,遑论是三两日之内痊愈?!若果世子胸有成竹,末将自当效犬马之劳,否则的话,就算末将愿意为王爷、世子效死,也要想想底下一班兄弟的往后,是也不是?!” 他说着,转向容清酌,“所以,还请世子给个说法,一旦王爷在三两日之后无法起身视事,您以为,咱们该当如何?” 第三百七十一章 母子 容清酌资质庸碌,平时遇事还有高密王跟戚见珣轮流给他掰开了揉碎了的讲说,但最近意外频发,他亲爹跟岳父都忙的分身乏术,这会儿戚见珣人还不在,当然也就顾不上给他开小灶了。 这会儿听说亲爹吃了妹夫带来的外甥女亲手做的糕点出了岔子,正心里慌乱,闻言有片刻的语塞,见旁边方安世频频投来要自己稳住的眼色,强自镇定道:“大统领,三两日之后该当如何,这不是父王早先就说过的么?因着北疆为孟伯勤所出卖,如今北疆军正一路往长安败退,咱们一方面防着上林苑,一方面设法接应大舅舅,先平上林叛军,肃正朝纲,末了倾举国之力对付茹茹……” “世子,这些话末将之前也听王爷说过,自然是晓得的。”然而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陶褖打断,说道,“然而俗话说的好,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会儿王爷跟怀远侯忽然卧榻,就是个现成的例子!” “所以即使之前王爷已经安排的井井有条了,也难保不定,会出什么意外!” “末将的意思,就是请问世子,若果目前的局势有变,比如说孟归羽忽然来攻,北疆军撤退不及时,损伤太过……您要如何处置?” 方安世一皱眉,想出面圆场,然而陶褖却抢先一步,朝他笑了笑,不软不硬的说道:“方尚书,末将这是在请问世子,您老越俎代庖,是不是不太合适?” “……若果、若果孟归羽忽然来攻,目前北疆军尚未抵达京畿,自然……自然还是得赖大统领率领禁军抵挡。”容清酌努力想着答复之辞,期期艾艾的说道,“父王素来身体不坏,此番又救治及时,就算三两日好不了,五六日之后,怎么也能发话了……” 陶褖轻笑了一声,说道:“所以世子的打算,就是让咱们想方设法的拖到王爷清醒过来,于病榻上主持大局么?” 容清酌忙道:“目前这么做也是无可厚非……” “那么敢问世子,若果接下来茹茹可汗那伏真宣布亲征;孟归羽那边得到了什么助力猛攻长安;戚尚书那边行事不利……咱们该当如何?”陶褖眯起眼,再次打断道,“还请世子不要总是指望王爷,说说自己的看法比较好!” “……”容清酌沉默了一阵,抬起头来,忽然道,“大统领,若果我没什么好的看法,你打算怎么样?绑了我们投降孟归羽,还是?” 陶褖没想到他会这样反问自己,倒是怔忪了一下,才说道:“世子想多了!末将本是禁军大统领,如今孟归羽坐了末将的位子,固然一时间还没有对我陶家下手,然而不过是因为如今局势未定,他腾不出这个手而已!” “就是上林苑中那些不曾反叛的陶家人,在他手底下,前途也是渺茫!” “何况是末将?” “再说末将也不是那种朝三暮四之人,当初既然投了王爷,这会儿断没有出卖主子的道理!” 说到此处,他话锋一转,重提前言道,“所以世子不必疑神疑鬼,以为末将在给您下最后通牒!末将只是希望您能够做好最坏的准备,免得事情真正发生了,您还手无无措!这样的话,哪怕末将对您忠心耿耿,然而危急时刻,却也未必弹压得住底下人的!” 这话说的容清酌跟方安世都是沉默。 过了会儿,容清酌低声说道:“我会好生思索大统领所言的各种情况的……不过,眼下却要托付大统领一件事情!” “就是父王跟妹夫此番中毒,太医已经查出,是妹夫带来的冬籁亲手所作点心里,掺了断肠草汁液!” “但我不相信妹夫还有冬籁会对父王不利!” “这事儿到底是谁做的,大统领若果抽的出空,还请帮忙查访清楚!” 陶褖答应一声,抱拳道:“世子若无其他吩咐,末将先行告退!” 他离开之后,室中沉默了会儿,容清酌问方安世:“老尚书,您觉得,他方才所言不会背叛的话,是真是假?” 方安世思索了一阵,才慢吞吞的说道:“世子,老夫同他相处不多,不好说!然而不管他方才的信誓旦旦是真是假,有一点却是很有道理的:就是他所说的各种意外情况,您必须先想好了如何应对,才不至于在事发之后,没个章程,叫底下人跟着乱成一团才是!” 容清酌深吸了口气,说道:“老尚书放心,我这就好生筹谋,决计不叫您几位失望!” 说是这么说,他接下来紧急召集幕僚商议了一阵,却也拿不出什么惊艳的思路来。 这时候高密王妃却接到消息,亲自过来了。 王妃先去看了高密王跟元流光,这翁婿两个中毒不浅,这会儿尽管没了性命之危,却都还在昏睡之中。 王妃只在病榻前稍微站了站脚,也就退到外头花厅,命人去召容清酌来说话。 容清酌这边正同幕僚绞尽脑汁的想着对策,闻言忙告罪一声,匆匆前来。 到了花厅,就见王妃只带了赵姑姑一个伺候,余人都被挥退在回廊上。 纤细若春葱的指尖把玩着墨彩描金七瓣葵口茶碗,碗中茶汤清香袅袅,混合着王妃所用冷香的凛冽,让跨进门槛的容清酌有片刻的恍惚。 是想起快二十年前,容睡鹤尚未出事,高密王府还是人丁兴旺熙熙攘攘时候,偶然到湘霁堂拜见母妃时的景象。 只是那会儿的高密王妃通身端庄大气,生机勃勃,即使爱用凛冽的冷香,也只显得高贵不俗,与众不同;此刻的王妃却是说不出来的凄清寂寞,眼角眉梢都透着憔悴。 “母妃!”容清酌定了定神,上前行礼,轻声道,“您过来看父王跟妹夫么?您别担心,太医说了,他们没什么大碍……” “我问过太医了。”高密王妃抬起眼,看着他,眼神很是复杂,指了指面前的座位,示意他坐下,这才说道,“那些闲话此刻先不说,就说容菁至少得三五日之后,才能完全清醒过来,想要劳心劳神,少不得十天半个月……这还是比较好的情况。” “这段日子,你自忖,撑得住么?” 容清酌怔了怔,思忖片刻,苦笑道:“孩儿只能说尽力而为!” “我也是这么想的。”高密王妃难过的说道,“有时候我真的宁可将你的品行换成才干,这样的话,这些年来你不用这么累,鹤儿也未必需要离家那么久……” 听到幼弟,容清酌下意识的垂眸,掩住眼底的苦涩与复杂,有点局促的说道:“这都是孩儿无能,才害了三弟!” “这不是你们兄弟的错。”高密王妃摇头,说道,“这是我这个做母妃的太愚蠢太废物,没有保护好你们!” 她眼中泛起晶莹,轻吁道,“这会儿的局面,我这个做母妃的,也没什么能够帮你的。我只提醒你一句:如果你觉得自己已经无力回天,那时候容菁又还没好的话……试试联络鹤儿罢!” 赵姑姑有些不忍的转过头去,眼角似瞥见容清酌下意识的颤抖了下。 “这不是我偏袒鹤儿。”高密王妃抿了会儿嘴,低声解释,“只是……如果一定要落在别人手里,至少你跟鹤儿是兄弟。” “母妃,您知道的,孩儿一直都想将世子之位让给三弟。”容清酌沉默了片刻,也低声说道,“但是父王……若果父王好好儿的,孩儿也就……现在……孩儿……您知道父王为什么一直不喜欢三弟……虽然孩儿从前觉得……但这些年来……尤其是这两年……孩儿真的……不敢拿父王冒险……母妃,孩儿知道您疼三弟,也疼孩儿,但这件事情……不是孩儿自己不想让着三弟。” 高密王妃怅然若失的笑了笑,说道:“所以你也信了容菁的鬼话?!” 见容清酌不作声,她低头看向手里的茶碗,沉默片刻,起身,“算了,我不想管你们了,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出了花厅好一段路之后,一直跟在高密王妃身后的赵姑姑才敢开口:“娘娘,世子素来孝顺,如今王爷刚刚卧榻,世子心烦意乱,不敢冒险,也是有的。” “归根到底,是容菁把他哄了过去!”高密王妃面无表情,冷声说道,“在他的心目中,容菁比鹤儿要重要,而且重要的多!” 赵姑姑赔笑:“娘娘,长幼有序,生身之父,自然比同胞弟弟更重要!何况世子同王爷朝夕相处多年,也算深得王爷宠爱。至于郡王,到底回来的日子不久……何况世子就算拒绝了您的建议,咱们也不是不能自己派人去跟郡王诉说长安如今的困境?到底郡王是您的亲生儿子,若知您身处险境,不可能不管的!” “深得宠爱?”高密王妃冷笑出声,“我这个长子,就是脾气太好太不记仇,以至于忘记了当年战战兢兢的日子了!!!” 赵姑姑顿时噤声。 “……我不会自己派人去找鹤儿的!”王妃冷静了下,才继续道,“毕竟我只是王妃,无权代表容菁这一派的态度。若果我去找鹤儿,私下纵然达成协议,日后容菁那边却翻脸不认人,却教我怎么跟鹤儿交代?” “何况……” 她沉默片刻,幽幽的说道,“这些日子以来,鹤儿夫妇,从未有过只字片语,我也不知道他们过的到底怎么样?如果鹤儿很忙,没有空,或者不想管这闲事……我不想因为自己打扰了他。” 赵姑姑不太放心的说道:“可是王爷暂时无法主持大局,世子……世子品行固然是一等一的好,却不擅长勾心斗角,如今长安城上下人心惶惶的,一旦世子镇不住场面,到那时候,偌大王府,可是有着倾覆之危啊!” 高密王妃漠然说道:“那你觉得,我还能怎么办呢?” 王妃决意随波逐流听天由命的时候,陶褖却正同手下商议着出路。 第三百七十二章 陶褖 “高密王已然是老朽不堪,弄的我等进退两难了这些日子,索性因为孟伯勤叛逃茹茹的缘故,总算看到了些许的希望。”陶褖此刻脸色非常的难看,这也难怪,作为声名不显然而兵权在握的禁军大统领,陶家代代执掌禁军,自来就是皇室最信任的家族没有之一。 他因为种种缘故,投靠了高密王,等若是将陶家百年来积攒的声名都砸了出来! 要是当晚高密王成功打下合欢宫,践祚登基,这笔买卖倒是划算。 结果高密王福祚不足,功亏一篑,导致长安跟上林苑对峙多日。 若说这番变故,得利最大、晋升最快的,莫过于上林苑那边的新任禁军大统领孟归羽的话,那么最尴尬的,就是陶褖了。 高密王若败,其他人就算没有活路,至少还能落个尽忠的好名声。 唯独他,活脱脱的就是个笑柄! 这会儿好不容易看着局势朝对高密王有利的方向发展,结果高密王就躺了,他岂能有什么好心情? 如今沉声说着,“结果这眼接骨上,他竟然中了毒!世子不堪大用,戚见珣离开长安,赵遒、罗朴等人受到猜忌……只一个方安世,年纪比高密王还大,强撑局面罢了!这情况,实在是不容乐观!” 他手底下的人闻言,也是沮丧:“然而上林苑那边早已没了咱们的容身之所,何况再三易主,名声也不好听!” “这会儿,也只能指望接下来不要出什么大乱子,能够平平安安的熬到高密王康复了?” “怎么可能不出什么大乱子?”有人低声反驳,“自从茹茹进犯北疆、北疆军一溃千里以来,长安震动,左近百姓都已经开始逃难了,城中大族,好些人家也想着离开长安,避往江南,以免兵燹!” “全因高密王压着,才不敢闹腾!” “如今这位主儿卧了榻,一两日还能搪塞过去,三五日是不可能没人察觉的!” “到那时候,城中那些大户人家一块儿鼓噪起来,就世子那样子,怎么镇得住?!” “上林苑那边的探子,肯定也会察觉端倪,趁机造谣!” “届时里应外合的……局面简直没法想!” “方安世呢?”有人不甘心的问,“方安世也是两朝重臣了,戚见珣接到这消息,八成也会往回赶,高密王毕竟在长安经营了这些日子,总不至于说倒就倒吧?还有黄献允!” 之前的那人嘿然说道:“两朝重臣!那也是分高低的!桓观澜桓公的那种重臣,岂是方安世能比的?最主要的就是方安世年纪真的挺大的了,要不是高密王再三挽留,早几年他就会高老还乡!这不是他不想帮高密王做事儿了,而是他真的有点吃不消!” “之前只是辅佐,也还罢了!” “如今需要出面支撑大局,他能力跟得上,体力精力只怕也是……难说啊!” “至于戚见珣……” “高密王卧榻了,代他出面的居然不是戚见珣,而是方安世,上林苑那边又不是傻子,会不怀疑?” “到时候别管是怀疑戚见珣也出了岔子,还是猜透戚见珣的行踪,进行追杀……于咱们,都是噩耗!” “最后一个黄献允,声望资历都比方安世还有戚见珣差了一筹,真正局面乱起来,谁会给他面子?” “谁叫世子无能,给不了上上下下信心?” “……”众人沉默良久,皆问陶褖,“大统领,咱们如今,该当如何是好?” 陶褖面色变幻不定,好一会儿,才道:“先看看情况,实在不行的话……咱们也只能试探着联络西疆了!” “西疆?”众人一怔,说道,“密贞郡王?这位郡王倒是比世子能干得多,甚至从高密王手底下将怀化将军都笼络了过去!问题是……西疆距离长安千里迢迢的,只怕远水难解近渴?” 陶褖说道:“这没有关系!实在不行,咱们撤离长安,朝西疆退过去就是!反正只要人马在,打回来也是早晚的事情。” 又说,“索性咱们的家眷大抵都在长安城内外,这两日你们注意着点收拾东西,一个不对……” 他没说完,但大家都是心里有数,络绎答应着,又商议了一番军备之类的情况,也就散去了。 而陶褖等人都走光了,独自走到府邸里最偏僻的一个院中,院子里,小睡才起的容睡鹤,显得精神奕奕,正拿了一份公文在看。 陶褖眼尖的瞥见,那份公文原本该是在自己书房里的。 不过此刻他自然不会对此表现什么不满,见礼之后,见容睡鹤放下公文,朝自己投来询问的一瞥,就抱拳道:“郡王请放心,方才末将已经跟手底下人说了投靠您的事情,他们都很赞成,没有一个反对的!” “大统领果然威望甚众!”容睡鹤笑了笑,说道,“你且放心,孤如今正值用人之际,大统领这样的人才,正是急缺!到孤麾下之后,自有你大展拳脚的时候!” 他这会儿之所以会出现在陶褖的府邸里,说起来还是陶褖的帮忙,派心腹设法掩护乔装打扮的他过了关卡,几乎是大大方方的进了长安城。 而陶褖是主动暗中找上了宁威侯府,请徐子敬想法子穿针引线,引荐给容睡鹤的。 这人这么做的理由,是不看好高密王同容清酌,更愿意效仿赵适,到容睡鹤手底下做事。 当时容睡鹤刚刚派人给元流光送完信,闻言稍作思索,就决定亲自进城来跟陶褖见面,以示重视,同时也是趁机摸一摸长安城此刻的底细。 董良跟公孙喜当然是都反对他亲自冒险的,不过容睡鹤一意孤行,手下也是拦不住。 索性陶褖看起来是真心投靠,见容睡鹤亲自前来,非常激动,非但安排在自己府邸中住宿,日常起居,更是比照比自己还高的待遇,日日亲自送来,以防走漏消息。 今日才听说高密王出事,就赶紧带人前去刁难容清酌,末了以此为借口,劝说手下转投容睡鹤,也是尽心尽力。 此刻容睡鹤勉励了他几句,就仿佛不经意的说道:“永义伯一家在海上,有孤的郡王妃亲自招待,一切都好,大统领不要太过惦念才是!” 陶褖闻言一惊,呆了一呆,才讪笑道:“郡王……您说笑了!末将同永义伯一家非亲非故,哪里有什么惦念的?” “是吗?”容睡鹤就笑,“那么看来是孤误会了?孤以前曾听静淑县主说过,前任左威卫将军欧阳弧,乃是老师的人。还以为禁军上下,都跟老师渊源颇深,那么爱屋及乌,对于永义伯一家的安危,也一定很上心了?” “……”陶褖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样子。 还好容睡鹤这会儿不打算逼问他,很快就转了话题:“你之前去见世子,质问高密王无法视事期间,一旦发生变故,世子该当如何处置……世子是怎么回答你的,且说与孤听听!” “是!”陶褖忙道,“世子其实手足无措,末将因为只是要个劝说手底下人的理由,也是怕打草惊蛇,却没怎么同他纠缠……” 容睡鹤闭着眼,听他一五一十的说罢,张开眼睛,说道:“看来世子还存着蒙混过关的指望?” “他存着这样天真的指望也没什么用。”陶褖说道,“禁军只听末将的命令,若是高密王好好儿的,兴许还能有些积威。但世子么……他是弹压不住人的。只要郡王一声令下,末将随时可以围了高密王府!” 容睡鹤笑着说道:“围什么高密王府?叫外人议论孤弑杀血亲,难道很好听么?” 他淡淡说道,“你只需要将长安交给孟归羽就好……高密王卧榻的消息传过去,他必然会趁机攻城!接下来的事情,不用孤教你吧?” 陶褖呆了呆,显然没想到他会怎么吩咐,讷讷道:“郡王,可是孟归羽野心勃勃,孟太后又还在人世,一旦宣景重归皇城,只怕第一件事情,就是被太后跟孟归羽撺掇着,将高密王一家子,包括郡王您在内,列为反贼,下诏削爵治罪啊?!” “这个就是孤要操心的事情了!”但容睡鹤摆了摆手,示意他只管照着吩咐去做,“你只要确保高密王一败涂地就好!” 想了想又说,“还有你跟你手底下的人,能撤走多少就撤走多少。照你之前同你手下说的那样,前往西疆,孤会派人接应!” “……那长安城上下,有什么人需要末将特别护卫的么?”陶褖猜不出他想法,瞠目结舌了好一会儿,才问,“譬如说高密王妃?” “………”容睡鹤闻言,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淡淡说道,“宁威侯府,盛府,还有赵府的要紧之人……除了这三处外,其他人你自己看着办,不要太过折损了兵马就好。” 陶褖下意识的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只低声道:“是!” 见容睡鹤似乎已经吩咐完了,抱了抱拳,就要退下。 走到院门口时,才听到身后的容睡鹤似乎自语般道了一句:“若果王妃愿意去西疆的话……” 陶褖脚下顿了顿,说道:“末将遵命!” 走出院子,却再没听到其他话了。 第三百七十三章 储君人选 上林苑,孟归瀚欣喜若狂的拿着密信:“六哥,这真是时来运转!咱们快快发兵长安吧?” 相对于他的喜形于色,孟归羽却是皱眉:“消息可信么?真是逆王容菁中毒,而不是为了引咱们冒进,故意为之?” 这话顿时浇灭了孟归瀚的喜悦之情,也开始疑神疑鬼了:“探子那边信誓旦旦,说是陶褖都专门去找逆王容菁的世子质问对策了……不过,确实逆王容菁又不是傻子,好好的怎么会中毒呢?还是被外孙女亲手做的糕点给放倒的……他那个外孙女是怀远侯之女,嫡亲祖父是已故的怀远庄侯,祖上就是簪缨人家,又不是小门小户,临时雇佣的下人不可靠,元家可不缺家生子!哪里就那么容易叫人做上手脚?” 沉吟了会儿,孟归瀚就忧心忡忡的问,“那……六哥,咱们就按兵不动?” “……不,叫咱们的人做好准备。”孟归羽沉默了会儿,却是摇头,说道,“派人盯着点长安上下,毕竟前些日子也还罢了,最近茹茹犯境、北疆军一溃千里的消息传来,长安大户,人人自危,都想先行离开长安,往南方躲避兵燹!这会儿知道逆王容菁出了岔子,必有动作!若果容菁此番中毒是装的,顶多放走部分人,不可能让长安大户走太多的;若果他是真的,那么到时候局面大乱,咱们夺城也方便些!” 孟归瀚充满期盼的说道:“如果逆王容菁是真的中毒就好了!到时候御驾归返皇城,六哥大权在握,咱们这一房,算是真正的扬眉吐气……”他似想到了什么,原本的眉飞色舞又重归于哀伤,“只可惜,十一妹妹是看不到了。” “……好好做事吧。”孟归羽垂下眼眸,轻声说道,“哪怕一切顺利,御驾归返皇城,其他不说,莫忘记茹茹……咱们还有的烦,这份富贵,没那么好拿。” 接下来的两日,上林苑中厉兵秣马,长安的探子也是紧锣密鼓的打探,很快就确认了高密王确实是中毒不浅,世子容清酌尽管请出了小舅舅赵遒,同方安世、黄献允一块坐镇,到底不如高密王好好儿的时候,长安城上下一时间人心惶惶。 最要命的是,禁军对容清酌的信心非常不足,竟然出现了趁着戍卫城墙的功夫,携带家眷潜逃的事情。 这消息散布出来之后,城中大户趁机煽风点火,蜂拥至城门要求开门放行,尽管方安世及时赶到,驱散人群,还枭首了几个大户震慑,却到底透露出无法掌握全局的局促来。 “六哥,就算逆王容菁是装的,如今长安城内,也是人心可用?”孟归瀚接到禀告,再次来找孟归羽,“已经有好些人家,转弯抹角的同咱们的人接触,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想给咱们做内应!只要打下长安之后,不禁他们离开就成!” 孟归羽仔细看过情报,认为弟弟的判断很有道理,当下就召集了麾下,商讨进宫长安城之事。 他跟孟归瀚对于行军打仗都是外行,哪怕进入禁军以来恶补了一段,一则时间太短,二则天赋有限,这会儿的紧要关头,自然也不会勉强,宣布要趁高密王中毒卧榻的机会夺回长安城的决定,许诺了事成之后的种种好处,就看着底下人一干禁军将领出谋划策,你一言我一语的谋划具体行动方案了。 这日讨论到半夜,因为前两天就开始了备战,稍作调整就可出击,于是孟归羽自己坐镇后方,令胞弟孟归瀚为先锋,配了两个禁军当中老成持重的将领做副手,决意当晚夜袭长安,力争一举击败高密王,护送孟太后与宣景帝归返皇城! 一系列的事情安排妥当之后,看着时间距离夜晚还有会儿,孟归羽让众人先行散去,各自准备,留了弟弟孟归瀚叮嘱几句,要他多听副手的提醒:“你我并非将门子弟,于行军打仗并不擅长,此番叫你做先锋,一来是做给众人看的,二来也是希望你挣得一份功劳。是故给你找的两个副手,都是懂事的人,不会贸然同你争功。你也不必太防着他们,有不懂或者没把握的,尽管跟他们请教……一切以安全为上!” 兄弟叙话毕,孟归羽挥手令孟归瀚自去准备,思忖片刻,却叫人备马,去往乘鸾宫,给孟太后请安。 孟太后这两天也隐约听说了高密王中毒的事情,正打算着人召孟归羽过来询问此事,此刻见侄子先过来了,稍作寒暄,就直截了当的问:“哀家听闻逆王容菁这两日似乎不大好?” “姑姑,侄儿正要同您说这事情。”孟归羽做出喜色来,说道,“天佑明主,逆王容菁倒行逆施,果有灾报!日前长安城中传出消息,道是怀远侯之女元冬籁进献与此人的点心中,被掺了断肠草汁液,导致此人卧榻不起,至今昏迷!” “起先侄儿还担心是诱敌之计,不敢妄动!” “但经过这两日的反复确认,既知此乃天赐良机,方才已与麾下议定,今晚就动手,夜袭长安城!” “如今只盼容氏列祖列宗庇护陛下,使得麾下一举建功,早日迎姑姑、陛下还有十四妹妹返回皇城,肃正朝纲!” “好!好!”孟太后自从长安之变以来,一直惴惴,尤其这许多日子,也不见孟归羽能够拿下长安城,最疼爱的侄子孟伯勤又叛逃了茹茹,她心里不免有些绝望,想着自己这么大的年纪了,是不是这辈子都没福气再回去皇城,八成要在上林苑里埋骨了? 没想到这会儿可以听到这样的好消息,一时间激动的眼眶都红了,几乎是哽咽着道,“皇儿的皇位,乃是先帝所传,这些年来,固然因为舒氏那两个贱人的缘故,有些懈怠政事,然而归根到底,总是大穆天子!逆王容菁丧心病狂,武力夺宫未遂,竟然污蔑皇儿乃是替身,实在是用心险恶、天理不容!” “如今上天有报,令其中毒,实乃天要助皇儿归返皇宫!” “姑姑,这是好事儿,您该高兴才对!”看着太后泪落纷纷的样子,旁边的孟皇后连忙柔声劝慰,又拿帕子给她擦拭眼角,“这种牵肠挂肚的日子……可算要结束了!” 孟归羽在底下看着,等皇后劝着太后冷静了点,复道:“十四妹妹说的没错儿,不但从此咱们都不必再牵肠挂肚了,而且,孟氏的仇,也可以跟逆王容菁好好儿的算一算了!” 提到报仇,孟皇后也还罢了,皇后对孟氏深恶痛绝,对于一干父母兄弟姐妹等人的死,震惊远远超过了悲痛,但孟太后对娘家素来关照,闻言立刻恨声说道:“逆王容菁最疼他那个世子,对其元妃赵子夜也是敬重!届时先不必取他性命,且将这两人在他面前狠狠折磨,要他永生永世都为屠戮孟氏而后悔莫及,再送他们下去团聚!” 又说,“还有西疆的密贞!固然他跟逆王容菁关系不怎么好,但到底是容菁血脉!我孟氏子嗣死伤殆尽,哀家也要容菁断子绝孙!!!” 孟归羽拱手道:“姑姑请放心!届时您说怎么样就怎么样!只请姑姑保重凤体,免得侄儿牵挂!” “好孩子,你放心吧!”自从孟皇后归来之后,私下里时常劝说孟太后对孟归羽亲热点,这两次姑侄见面,太后对孟归羽果然就热情了很多,此刻因为听到好消息,尤其的心情好,态度越发和颜悦色,柔声说道,“哀家虽然老了,不中用了,但冲着孟氏的血海深仇,这会儿怎么都要撑到看着容菁一家子跪俯阶下,任凭处置才成!” 这时候孟皇后含笑提醒:“姑姑,六哥晚上还要主持大局,这会儿亲自来给咱们报了信,咱们是不是先不耽搁他,免得他太过疲乏,晚上没有精神?” 太后闻言忙道:“对对对,是哀家年纪大了果然就糊涂了……好孩子,你且下去忙你的吧,事成之后,再来同哀家细说经过就是!” 孟归羽又问候了几句才告退,但半晌后,孟皇后陪太后也告一段落,回转自己住的偏殿时,却看到他正拢着袖子,静静立于廊下,凝视着庭中的一丛玫瑰花。 “六哥,您有事儿找我啊?”皇后看到这情景,脚下稍微停了一停,旋即嫣然一笑,盈盈上前问,“怎么不早点叫人悄悄过去通知我?我也好早点从姑姑跟前告退。” “这些日子,姑姑一直郁郁寡欢。”孟归羽闻言,收回视线,含笑说道,“最近难得的两个好消息,一个是你归来,一个就是容菁中毒了。实在算不上多!我哪里舍得打扰姑姑的兴致?可不得让姑姑跟你多说会儿话么?” 孟皇后道:“六哥真是纯孝,怨不得姑姑常跟我说,要没有您,咱们这几个姓孟的,这会儿可是真不知道要是什么处境了?” 兄妹两个稍作寒暄,孟归羽就说起了来意:“十四妹妹,这次容菁中毒的消息非常可靠,长安城中,因为茹茹的进犯,已经有些乱了,所以晚上的夜袭,成功的可能性很大!” “这是好事儿啊!”孟皇后脸露不解,“六哥难道有什么怀疑吗?还是?” 皇后心里却急速的思索着,是不是自己或者自己带进来的人露了破绽,引了孟归羽怀疑? 不然这种军事上的事情,这堂哥怎么想的起来找自己说呢? 她正七上八下的,就听孟归羽道:“不不不,十四妹妹,你可曾想过?如果今晚行动顺利,那么姑姑还有陛下,以及咱们这些人,移回长安城,也不会太远?” 他吐了口气,露出慎重之色,“然后就是,到时候……你我该如何自处?” 孟皇后呆了一呆,迟疑了会儿,才道:“六哥……这会儿上林苑的局势,全权委于您手。您再立下大功,日后晋升国公,甚至封为异姓王,大权独揽,岂非理所当然?” “十四妹妹,你忘记舒贵妃的事情了吗?”孟归羽闻言冷笑,“贵妃虽然死了,昭仪却还在!这些日子,她一直陪着陛下醉生梦死,又同彭宝林等人争宠,看似早就把咱们给忘记了,但若陛下归回皇城,朝廷归于平靖……你觉得,她会不将舒贵妃之死,查个水落石出?” “哪怕没有贵妃这回事,你觉得,舒昭仪会高兴看到咱们好好儿的过日子么?!” “……六哥是说,将舒昭仪也?”孟皇后有点猜到他要说的话,试探着比了个凌厉的手势。 果然孟归羽摇头道:“陛下之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没出来给咱们惹是生非,主要就是还有位昭仪陪着他!若果昭仪也没了,以彭宝林几个的得宠程度,是安抚不了他的。到那时候,头疼的还是咱们……而且,就算没有舒昭仪,以我的年岁跟资历,朝堂上下,也未必肯服气!” 孟皇后冷笑了一声,说道:“朝堂上下不服气?他们有什么资格不服气?我们扃牖上林苑的这些日子,他们在哪里?一群废物,自己没本事救驾,还想挑别人的刺?!咱们回头不追究他们投靠逆王容菁,就是宽宏大量了,他们还痴心妄想找麻烦吗?!” 就正色道,“六哥,这种人可不能姑息!到时候谁敢胡说八道,您只管叫手底下人杀鸡儆猴,给足他们震慑!不然成天嘀嘀咕咕的,就算奈何不了咱们,烦也要烦死!而且这类人,自来就是欺软怕硬!给足他们颜色看了,他们往往反而识趣,知道闭嘴了!” “十四妹妹,这些我都明白。”孟归羽看着她,缓缓说道,“但有件事情,可能你不知道……之前合欢宫虽然险险守住,未曾被逆王容菁攻下,陛下却也受到了极大的惊吓!这些日子以来,一直用沉迷酒色来逃避焦头烂额的局面!本来陛下上了年纪,因为长年流连后宫,御体不说欠安,也谈不上太过健壮。这会儿接连用虎狼之药……我私下问过太医,说陛下……只怕是……撑不了几年了!” 皇后咬住唇。 “所以,储君人选,咱们现在,就得考虑好!”孟归羽沉声道,“这件事情,我需要十四妹妹你的帮忙!” 第三百七十四章 怀疑 “……”孟皇后沉思片刻,说道,“虽然十一姐姐跟广陵王的男嗣,据说在出生当天,就死于贵妃手底下的宫人,但……若我所料不差,那孩子,应该还活着?” 提到孟归欢,孟归羽脸色阴沉了一瞬,才道:“若是别人问,我一定会说还活着。但既然十四妹妹问,我就说实话了:归欢并没有生下男嗣,那个孩子根本不是她亲生的!只不过孟氏当时需要一个男嗣,提前备了个容氏宗族中的婴孩顶上。固然不是死在贵妃宫里的那个,但……” 他沉吟了下,才道,“皇室这几代血脉稀疏,那孩子是从旁支里头抱的,虽然容貌有些肖似陛下,可是血脉到底过于疏远,前两日我试过了,滴血认亲……却是不成!” “这个破绽,没人提出来的话,也未必会泄露吧?”孟皇后蹙眉,“毕竟今晚夜袭成功之后,容菁固然不足为惧,占据大义名分之下,其子密贞也是气候难成……到那时候,谁敢质疑储君血脉?” 她心中非常的焦急,因为不知道容睡鹤已然亲自赶到京畿,高密王中毒的事情,还是容睡鹤弄出来的,此刻就很担心孟归羽气运大涨,一举占据上风,到时候容睡鹤悲剧,公孙喜也跟着不落好下场。 这会儿也没什么心思给孟归羽认真出谋划策,随口搪塞道,“而且正如六哥所言,皇室这几代血脉稀少,同陛下血脉亲近的皇室子弟,就那么几个,根本腾不出合适的做十一姐姐的孩子!这情况,也只能将就了不是?” 索性孟归羽之前拿皇后当枪使的事情没少干,在他心目中,从来也不觉得孟皇后有多聪慧机灵,此刻也没看出来皇后的心不在焉,只说:“容菁大势已去,就算没有这次中毒,日后迟早也会栽在密贞郡王手里!但是密贞……” 他皱起眉,说道,“十四妹妹,你不觉得……容菁这次中毒很是突兀么?” “突兀?”孟皇后怔了怔,说道,“六哥怀疑他中毒有内情?难道怀疑密贞郡王吗?但是且不说密贞如今人在千里之外,就算能够遥控手下行事,照您方才在姑姑跟前说的事情经过,容菁所食掺了断肠草汁液的点心,可是出自其嫡亲外孙女元冬籁之手!” “元冬籁是怀远侯跟庆芳郡主的女儿,这两位一个是容菁的嫡亲爱女,一个是他视若半子的女婿,都是心腹的不能再心腹的体己人了!” “而且我若没记错的话,怀远侯府跟密贞夫妇,似乎都有些恩怨的吧?” “几年前上林苑的重五宴上,密贞带着阿……带着心腹对怀远侯之弟跟世子动过手;康昭出阁的当晚,也曾当众掌掴过元冬籁。” 皇后手心全是冷汗,后怕于自己差点脱口说出“阿喜”二字,强自镇定的说道,“难道怀远侯府还会为密贞做事不成?!” “密贞夫妇确实同怀远侯府有过不止一次的冲突!”还好孟归羽这会儿心里想着事情没注意,眯起眼,说道,“但十四妹妹,这些冲突,看似会落下芥蒂,实际上,不是什么不可开交的恩怨。所以,不能排除,他们双方其实关系密切,只不过用这样的方式,来让众人以为,他们关系不好,素有罅隙!” “还有个情况,就是密贞夫妇同怀远侯府关系确实恶劣。” “故此,此番专门选择了元冬籁为容菁进献点心的机会下手,目的就是嫁祸怀远侯府,至少也是打击元家在容菁面前的信任程度!” 他缓缓说道,“毕竟,容菁也不是傻子,他会不知道,这会儿的局面,他的康健,有多重要?就算对于嫡亲外孙女亲手做的糕点有所松懈,基本的警惕心总该有的。这情况还让他中了招,说是凑巧,我绝对不相信。必然是有相当的人物在幕后算计……而此时此刻,长安城上下,最怀疑的,大概是我了,可我知道,这不是我做的。” “那么十四妹妹,你说,除了我之外,最可能的是谁?” “……”孟皇后胸口起伏,好一会儿,才用努力压抑然而还是微微颤抖的语气道,“六哥,您……您是说,这次的事情,是密贞做的?!可是,为什么呢?他跟容菁再不好,到底是嫡亲父子,总有斡旋的余地。若果咱们孟氏重掌大权,于情于理,也要为郑侯他们报仇雪恨!” “到那时候,对他有什么好处?” “难道他还指望,咱们届时放过他不成?!” 孟归羽沉默了会儿,说道:“这人的想法,我也猜不透。不过,我方才是在姑姑跟前信誓旦旦的保证,会将容菁一家子交给姑姑处置,以发泄大伯他们罹难的仇恨!但实际上,对于能不能抓到人,我也不好说……容菁如今固然无法视事,他那个世子无能归无能,左右却不是没有明白人。” “一旦判断长安保不住了,说不得就会让陶褖护送他们撤退……要是没有茹茹进犯这件事情,咱们这会儿兴许还能尝试赶尽杀绝。” “但现在么……” “占据长安之后,收拾残局、备战都来不及,遑论其他?” “除非容菁等人死活不肯离开长安,不然的话……” 孟皇后愣了愣,说道:“就算他们逃走了,但能逃一时,逃不掉一世!大义名分下去,归根到底是叛贼?” “十四妹妹,你忘记三哥的事情了?”孟归羽苦笑,“三哥叛逃茹茹,如今更引着茹茹入侵北疆,导致北疆军节节溃败,眼看着就要败出北疆的界域了!这情况,你觉得我这个孟氏子弟,能不管不顾茹茹的肆虐,将注意力全部放在追剿容菁上面?” “那样的话,容菁只要稍作挑拨,说我跟三哥约好了要将大穆给卖掉,你说举国上下,能不相信?” “就算抬出陛下来,届时容菁再说陛下是替身……那么,很多人,说不得就要相信了。” “所以为了证明我跟三哥不是一路人,这次茹茹的进犯,我是必须顶住的!” “那么我哪里还有精力,斩草除根?!” “……那这?”孟皇后咬着唇,很是烦恼的样子,“这不是还是前途无亮么?!” 孟归羽想了想,说道:“北疆军之所以溃败,归根到底,除了孟伯勤的出卖外,缺乏辎重是个很重要的问题!” “这会儿他们正朝中原撤退。” “我的想法是,让他们直接来长安。” “到底是我大穆最精锐的大军,哪怕一时被打残了,修整一番,总归是堪用的。” “有了北疆军的补充,我孟氏再度兴起,也就有了指望。” 他沉吟,“问题就是,我们必须在他们抵达长安之前,定下大局,确定储君!以免到时候节外生枝……毕竟你也知道,三哥的背叛,对于北疆军来说,是极为愤怒的。不提前定下来名份,他们未必肯支持咱们提出来的人选。” 孟皇后思索了一阵,道:“要么这样,我看这种事情,宜早不宜迟!不如……你回头就将那孩子送过来,由我抚养,然后返回皇城之后,顺理成章的,议立太子?” 孟归羽“嗯”了一声,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就是不知道姑姑会不会同意?” “这个计划,之前就是郑侯他们提出来的,姑姑肯定点过头才能实行。”孟皇后道,“就算姑姑这会儿有些什么想法……我去同她慢慢儿的说,姑姑如今就咱们这几个亲人,不替咱们想,替谁想呢?” 见她揽下这事儿,孟归羽松口气,道:“那么就劳烦十四妹妹了。” 想了想又说,“你如今身边伺候的人太少了,又要照顾自己,又要陪伴姑姑,回头还要带孩子,实在辛苦!送孩子过来的时候,我再给你添点人手吧?” 孟皇后道:“最好是会的带小孩子的人,六哥您知道的,我没生养过,却不晓得怎么带孩子。姑姑虽然有经验,但姑姑年纪大了,能不劳烦她老人家的,还是不要打扰的好。” 孟归羽答应一声,又说了些琐事,看看天色不早,也就走了。 他走之后,孟皇后脸色就很难看,在廊下独自站了片刻,方走出去,喊了缕音跟缕心到跟前,压低嗓音,一五一十说了长安最近发生的事情,以及孟归羽的打算。 缕音跟缕心闻言就是凛然,说这消息非常重要,必须立刻传递出去。 但被孟皇后给拦住了:“你们省省吧!没听我那堂哥说么?回头送孩子来的时候,要给我添点人手?你们以为真的只是怕我累着,又或者是怕我不会带小孩子?还不是不放心我,派过来监视我的?!” “你们信不信,这会儿咱们这些人都已经被盯住了?” “如今出去找人接头,那就是现成的不打自招!” 缕音跟缕心对望一眼,沉吟:“娘娘,然而若是不能及时给管事报信的话,按照孟归羽的计划……这么下去,可是对咱们大大的不利啊!” 孟皇后眼神晦暝的看着她们,好一会儿,才道:“其实你们何必这么心急?毕竟这次的事情,说不得就是密贞弄出来的呢?” 缕音跟缕心闻言都吃了一惊,异口同声道:“郡王?!他不是还在西疆么?就算最近有命令来,就长安这边的一点儿人手,连接应公孙夙,都要您亲自出马,怎么可能办的成这样的事情?!” 第三百七十五章 孩子 孟皇后仔细打量她们的神情,确认她们的确不知情,才道:“我也不是很清楚,这个猜测是孟归羽跟我说的。但我觉得他的怀疑很有道理,容菁不可能对自己的安危不上心,此番却还是中了毒,说这里头不是有人蓄意算计谁信?这会儿长安那边八成在怀疑孟归羽,可孟归羽根本没做这事儿,所以他觉得是密贞所为。” “郡王的话……”缕音跟缕心都是乌衣营的新人,迄今也就远远的看过容睡鹤几眼,那还是她们出身玳瑁岛,容睡鹤尚在岛上的时候,近距离的接触跟了解,都是没有过的,所以对这位主子的了解,纯粹来自于许连山、董良等人的描述。 这些人对于容睡鹤的形容,大抵都是才华横溢啊、杀伐果决啊、崛起于艰难之类。 所以缕音同缕心思忖了会儿,觉得自家郡王既然是那么干脆利索的人,对亲爹下手也不无可能,问题是…… “郡王跟郡王妃同怀远侯府的关系好像不怎么好?郡王妃还说过,不许怀远侯府的小姐去郡王府?” 孟皇后皱眉道:“这事儿我曾听康昭亲口说过,她是打从心眼里不喜欢元冬籁那样的小孩子……但孟归羽说,没准这是怀远侯府跟密贞之间为了掩饰双方关系,故意为之?” 又说,“还可能是密贞为了报复怀远侯府,专门拣了他们做替罪羊。” 缕音说道:“若是前一种可能也还罢了,不过我们从来没听说过郡王还有郡王妃同怀远侯府有什么瓜葛。若是后一种可能,这个……怀远侯府有咱们的人么?” 缕心茫然道:“没听说过啊!” “不过咱们都是乌衣营的新人,知道的也不是很多。”缕音咬了咬唇,说道,“这事儿……嗯,怎么说呢?我们现在也不知道说什么了?” 看着她们茫然的样子,孟皇后失望的叹口气,说道:“不管到底怎么回事,如果容菁这次中毒,确实是密贞所为的话,那么咱们至少可以松口气,一来不必那么急着送消息出去;二来则是有这事儿分散孟归羽的注意力,咱们是不是先将公孙夙等人送走?” 她朝缕音抬了抬下巴,“之前你故意跟宫人过不去,不是被他们联合起来排挤,不得不离开乘鸾宫去做事,然后顺利碰见康贵,还联络上的?这两日你装作被他兜搭住了的样子,私下有过两次来往,此刻再有约会,即使被孟归羽注意到了,也有理由解释……要么先给他透个底,问问他那边,可方便抽身离开?” 缕音说道:“娘娘,上次我们见面的时候,康贵就说,因为公孙夙不肯丢下旧部的缘故,孟归羽将他们几个人分散开来,不是扣着这几个,就是扣着那几个,以至于一个也走不掉。不然也不可能一群人被扣这么久。” “他们倒是讲义气!”孟皇后不耐烦的捏了捏眉心,说道,“但现在是非常时期!一旦长安城被拿下,他们的家眷也将落入孟归羽手里,到那时候,才是真的想走都走不掉,想不给孟归羽卖命都不行了!” 就吩咐,“你去告诉康贵,让他直接将公孙夙打晕了带走!” 缕音跟缕心领的命令左右就是救援公孙夙,其他人都是次要的,闻言点头:“回头奴婢就去跟康贵说……康贵是公孙夙手底下最欣赏郡王的人,他应该会听的。” 皇后沉吟道:“把这事儿办完了,咱们没了后顾之忧,才好专心专意的同孟归羽磨……唉,这会儿他长安还没打下来呢,就想着立储君了,我跟你们说,等回头回了长安皇城之中后,八成陛下就活不长了!” “到那时候,他挟幼主以令天下……这对密贞可不是什么好事!” 缕音跟缕心对望一眼,小声道:“娘娘,虽然孟归羽会派人过来盯着所谓的皇嗣,然而咱们在乌衣营里学的一些手段,也未必没有法子觑空下手。只是这么做了之后,八成就是要连累您了!” “这个你们不必担心!”孟皇后闻言,摇了摇头,慨然说道,“我之前主动请缨,也不是没想过事败之后的下场!到时候你们给我个痛快就是!” 缕音忙道:“娘娘,奴婢们受命,是要尽力将您平平安安的带回去的!否则却怎么跟管事的交代?奴婢的意思是,到那时候,只怕得委屈娘娘冒险,乔装打扮,设法撤离了!” 这话其实只是为了安皇后之心,因为缕音跟缕心也无法确认,孟皇后对公孙喜的感情,到底有多深厚? 玳瑁岛出身的人,对于男女之情,大抵是没多少信任的。 却怕孟皇后只是说着好听,实际上转头就后悔,将她们给卖掉,故此粉饰。 “总之以大局为重就好。”不过孟皇后是抱着“死可以,但一定要让阿喜这辈子都忘不掉我”的想法,对于事败的结果,其实没多少惶恐,此刻说道,“那小孩子还没送过来呢!说起来也是个命苦的,也不知道从哪家抱过来,打落地就颠沛流离东躲西藏……当日容菁起事突然,这孩子约莫是在城外,故此才能活着。然而这些日子一直隐匿,天知道身边人照顾的是否用心?不定本来就活不长,根本不需要咱们特别做什么。” 她这么说,是因为她虽然决意要为了公孙喜赴汤蹈火,到底不似缕音等人,自幼见惯了烧杀抢掠,将弱肉强食当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对于弄死一个襁褓里的婴孩毫无压力,虽然不是很在意所谓的孟归欢与广陵王的子嗣的死活,但心里还是不太愿意亲自下毒手的。 更希望这孩子自己身子弱,又或者被这段时间的折腾弄的身子弱……然后就这么没了,省的她良心不安。 不过次日早上,孟归羽叫人送来的这孩子,却教孟皇后失望了。 小孩子显然先天就很健壮,而且一直得到很好的照顾,长的肥嘟嘟的,乌溜溜的眼珠子,看着就透着机灵。 怎么都不像是会夭折的样子。 “六哥现在在哪里?”皇后掩饰住心情的低落,问过来的人,“昨晚战事如何了?” 来人赔笑道:“回皇后娘娘的话:昨晚战事十分顺利,逆王容菁虽有抵挡,然而既失城中民心,永宁伯登高一呼,上至高门,下至贩夫走卒,纷纷响应,一路势如破竹,才到半夜,就拿下了大半个长安城!” “半夜拿下了大半个长安城?”孟皇后挑了挑眉,道,“那这会儿天都亮了……长安是否都已拿下?” 来人语塞了一下,说道:“娘娘,小的中途受命去接小王子,后面的进展却不知道了。不过既然逆王容菁已然兵败如山倒,当时那种情况,料他也是回天无力?何况他这会儿正中毒躺着,却哪里能够起来收拾残局?” 皇后笑了一下,说道:“本宫猜也是这样!” 就叫人拿钱赏他。 末了打量着丹墀下的七八个仆妇模样的人,“这些就是一贯伺候小王子的人吗?” 来人忙叫仆妇们上前见礼,挨个自报家门,给皇后认识。 皇后一一看过,也有赏赐发下,点头道:“看着都很干净,想来也是手脚利落的人。” 又说,“本宫年轻福浅,不曾妊娠生养过,对于如何照顾小王子,也是全没头绪!这样,你们且按照之前的规矩,继续服侍小王子。其他的,等本宫去禀告了姑姑,再来训话!” 如此打发了一干人,她进后殿梳妆打扮,去找孟太后。 孟太后这边,才听池作司说了孟归羽送人过来的事情,正有些不高兴,见着皇后来,就说:“十四,归羽这是在做什么?这眼接骨上,他不专心想着战事,反倒是弄个孩子过来……也不怕分心坏了大事?” “姑姑,这事儿昨天六哥就同我说过的,要我帮他劝说您呢!”孟皇后先使眼色,叫池作司跟缕音、缕心之外的人都退下,上前扶住太后,这才小声说道,“我正想着今儿个过来要怎么跟您解释,不想他倒是先把人送过来了!闹的我那叫一个手忙脚乱……姑姑知道的,我可没养过孩子,这会儿又是六哥打算给陛下做皇嗣的孩子,我真是又担心又害怕,担心您知道了会生气,害怕养不好,坏了六哥的大事。” “可怜见的!”孟太后到底偏心大房,方才还在埋怨孟归羽,听皇后这么轻描淡写的两句,就是心疼,“若非容菁丧心病狂,害了咱们孟氏那许多人,你何至于看归羽一个堂哥的脸色?” 孟皇后心道:之前孟氏不曾罹难那许多人,我何尝不是看孟氏的脸色? 相比之下,孟归羽至少在态度上,比郑侯几个好多了。 当然因为公孙喜的缘故,这份态度还不足以笼络她。 定了定神,孟皇后正要同太后细说来龙去脉,不意外头传来一阵嘈杂声,夹杂着宫人的劝阻跟响亮的耳光,姑侄俩闻言都是一怔,皇后下意识的说道:“在姑姑这儿都这么无礼,莫不是舒昭仪?” 话音才落,就见虚掩的殿门被一把推开,果然装扮艳丽、脸上还留着宿妆的舒昭仪,大步而入,才进门,就迫不及待的问:“太后娘娘,听说,长安城拿下来了?那咱们什么时候回去?!” 第三百七十六章 突如其来的身孕 “混账东西!”舒昭仪话音才落,孟太后抓起手边的一把拂尘就砸了过去,脸色铁青的喝道,“哀家跟前,也敢这样没规矩,昏了你的头了!左右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点将这贱婢拖出去,教一教她宫妃该有的做派?!” 旁边的孟皇后看也不看舒昭仪一眼,只扶着太后的手臂,低声说道:“姑姑息怒,为这么个东西气伤了自己,哪里值得?” 皇后心里却有些诧异,因为舒昭仪不是傻子,不可能不知道,自从贵妃去世,彭宝林等妃嫔争宠,她在宣景帝跟前的宠爱,虽然还是排第一,相比从前的宠夺专房,却到底是不同了的。 虽然宣景帝在她跟太后之间,说不得还是护着她,可是今时不同往日,经过“替身”谣言的打压,以及这段时间皇帝用醉生梦死来忘却烦恼的做派,可以说,这位天子的威望,已经降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 这会儿上林苑的大局,皆在孟归羽手中,对于孟归羽来说,太后可比皇帝有用的多……相比事事愿意配合他的太后,宣景帝只要活着就好。 至于怎么个活法,反正深宫大内的……真正看到宣景帝过日子的人才几个? 若果宣景帝这会儿再为了宠妃忤逆太后,他的口谕,还管不管用,真不好说。 所以以前舒昭仪自恃宠爱,不把太后放在眼里,也还罢了! 这会儿居然还是言行无忌的冲撞天子之母,这是不想好了吗? 皇后心里正这么想着,果然舒昭仪用力甩开上去试图抓住她的宫女,扬声说道:“太后娘娘,妾身擅闯到您跟前,确实无礼了!然而这也是急于给您报喜,以至于言行有失!还请太后娘娘念在皇嗣的份上,宽容妾身这一遭!” 孟太后之前的日子里头,没少受舒氏姐妹的气,心中对这姐妹俩,可以说是厌恶到极点。 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报复的机会,本已打定主意,哪怕舒昭仪再次抬出宣景帝来,也非教训这贱婢一顿不可! 正欲开口,听到“皇嗣”二字,不禁怔住! 正扶着她手臂的孟皇后脸色顿变,脱口道:“皇嗣?!你别说你有喜了?!” 舒昭仪递过来一个挑衅的眼神,似笑非笑的说道:“妾身前两日月事未至,不思茶饭,只道是姐姐去世之后伤心劳累所至!谁知道请了给陛下调理身子骨儿的太医看过,道是……已有近两个月的身孕!” “……”这番话令整个殿中瞬间沉默,好一会儿,孟太后才吃吃的问:“真的假的?!” 舒昭仪微笑道:“太后娘娘,这么大的事情……妾身怎么敢骗您?” 又转向孟皇后,“之所以妾身要这么匆匆忙忙的闯进来,除了给太后娘娘您报喜之外,主要也是因为,听说,皇后娘娘刚刚接了个天知道什么来路的小孩子,说什么是广陵王跟孟侧妃的子嗣,打算抚养在膝下?不是妾身多心,只是广陵王同孟侧妃这对做父母的,都已经不在人世了,怎么可能一个襁褓里的小孩子,居然活的好好儿的?这其中,只怕有诈吧?” “就算没有……之前陛下膝下空虚,也还罢了!” “如今妾身既然已经怀了身孕,皇后娘娘深宫寂寞,想收养孩子,收养个女孩儿,往后封个公主什么的,妾身也不是那小气的人,不会计较什么的!这男嗣,怎么可以随便养在中宫跟前?” 她眼波流转,复看孟太后,嫣然道,“太后娘娘,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这要是其他事情,孟太后断然没有不帮侄女的。 但这会儿涉及到自己的亲生骨血,太后脸色变幻不定,一时间却没有说话。 “本宫之所以会收养男嗣,就是因为陛下膝下无子!”孟皇后深吸口气,沉声说道,“若果昭仪能够为陛下诞下皇嗣,那当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本宫跟前的孩子,当然是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不过,昭仪也实在太心大了吧?” “且不说陛下膝下无所出,皇嗣于皇室于国朝有多么紧要,就说昭仪的这个岁数,好不容易有喜,怎么都该立刻卧榻休养,如何还能亲自闯到姑姑跟前来?!” “万一磕着绊着碰着,有个三长两短的……昭仪付得起责任么?!” 孟皇后一面训斥舒昭仪,一面飞快的在心里计较:“我这姑姑虽然不是很聪明,这些年来又一直被孟氏哄着劝着,什么都站在孟氏的角度考虑。然而她对于孙辈的遗憾,也是发自肺腑!之前的那俩皇嗣出岔子时,宣景尚且年轻,姑姑被孟氏挑拨,自以为宣景身为天子,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嫔,失了那俩皇嗣,不怕没有后来人!” “但这会儿,都没人指望宣景还能有亲生骨肉,姑姑甚至答应了让十一姐姐跟广陵王的子嗣,过继给我抚养,以承大位了。这会儿出来的皇嗣,不管是男是女,姑姑必然都要有所看重!” “如今姑姑不作声,想必就是在想着,若果舒昭仪生下男嗣,该怎么保证这孩子的前途?” 皇后想到此处,眼神就幽深起来,“若是不相干的小孩子,哪怕是这会儿在我住的偏殿里那个顶着十一姐姐同广陵王之子名头的男孩儿,若非万不得已,我也不想下毒手的。” “但是舒昭仪的孩子么……” 孟皇后是打从心眼里希望这孩子不得好死。 最好干脆不要来到这个世界上! 原因很简单,自从皇后入主望春宫以来,舒氏姐妹屡次羞辱折磨,尤其是前两年春波湖上,差点将皇后害死,这些仇怨,皇后一直积压在心,恨屋及乌,又怎么可能对舒氏姐妹的孩子有什么好感? 尤其一旦舒昭仪生下来的男嗣,当真被扶上了帝位,舒昭仪再来个母以子贵……孟皇后简直想想都是一口心头血!!! 哪怕孟太后对舒昭仪去母留子,将这孩子交给孟皇后抚养,皇后也觉得,这孩子还是弄死了高兴。 嗯,她对舒氏姐妹,就是这么痛恨! “皇后娘娘多虑了,妾身呢,之所以亲自过来乘鸾宫,跟太后娘娘报喜,一则,是因为之前从来没有做过母亲,很多事情上,无法体谅太后娘娘的心情,如今虽然孩子还没落地,却也有些感同身受,特来跟太后娘娘请罪的!”舒昭仪睨了眼年纪足以做自己女儿的皇后,要笑不笑的说道,“二则,是太医说妾身胎像稳固,这会儿正该多走走,对孩子才好……毕竟妾身跟姐姐服侍陛下多年,却始终没能给陛下生个一子半女的,这些年来,心中的愧疚,跟对子嗣的盼望,可不是皇后娘娘这样出阁没几天的人,能够理解的!” 孟皇后淡淡说道:“原来你已经可以体谅姑姑的心情了吗?本宫看你方才一路闯进来的嚣张气焰,还以为你是专门过来找麻烦的。” 舒昭仪道:“皇后娘娘可不要乱说,妾身这是急于报喜!” 又说,“本来妾身也没必要这么急切的,然而方才听说了皇后娘娘收养子嗣之事后,担心皇后娘娘为了自己的身份地位,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情来,这才强行拜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妾身这么做,可都是为了您的亲孙子啊!” “……你既然有孕在身,且不要站着说话了。”孟太后眼神闪烁到此刻,才缓缓开口,“先坐吧!” 等舒昭仪谢了恩落座后,太后组织了下措辞,才问,“你……你们姐妹这么些年都没动静,这次忽然有喜,哀家实在感到有点……都不知道要如何是好了?” “太后娘娘,想来是因为缘分到了?”舒昭仪听出太后对自己身孕的怀疑,连忙说道,“康昭县主的娘家母亲,南风郡的那位冯夫人,不是在生下康昭县主之后,十几年都没有动静,最后弄的其夫南风散人盛兰辞都自觉没有亲生儿子的福分了,将密贞郡王认回去充当嗣子,不想,密贞郡王进门不过三两年,冯夫人就有了身孕,还一举得男?” “妾身想着,妾身这情况,同那冯夫人,却是十分相似。” “再者,之前逆王容菁作乱,害的太后娘娘还有陛下,都在这上林苑一住多日,不得返回皇城之中!” “妾身听说逆王容菁前两日忽然中毒,崇信侯所以趁机挥师攻城,战事进行的十分顺利!” “可见之前浮云汇聚,如今总算到了拨云见日的时候,不止逆王容菁一败涂地,陛下也喜得嫡亲骨血,正是天佑皇室,天佑陛下,天意要让太后娘娘有亲生的孙儿承欢膝下啊!” 孟太后眼神复杂的看着她,说道:“哀家当然希望这样了。” 沉默了下,道,“不过兹事体大,池作司,你将这些日子给哀家请脉的太医唤过来,给昭仪看看!” 片刻后,乘鸾宫这边驻扎的太医入殿来行礼。 这太医是近年一直服侍孟太后的,底细有孟氏保证,绝对不会帮着舒昭仪作假。 他给舒昭仪把脉片刻,朝上头的孟太后微微颔首,说道:“娘娘,以下官之见,昭仪娘娘确实是喜脉!” 孟皇后下意识的抓紧了帕子,面上却露出一个惊喜的笑,对孟太后道:“姑姑,这真是双喜临门了!” “你这会儿是双身子的人,不可再同之前那样冒冒失失的!”孟太后跟皇后点了下头,和颜悦色的关照舒昭仪,“这件喜事儿,哀家已经晓得了,这样,你只管回去好生安胎,其他的,一切都有哀家来!” 太后好言好语的哄走了舒昭仪,孟皇后正要忍着厌恶跟怨愤说几句恭喜的话,转头却看到这姑姑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命左右闲人都退下,只留了池作司跟孟皇后说话,开口就道:“你们说,舒氏所怀之胎,真是皇嗣?!” 这话听的池作司跟孟皇后都是一惊,皇后心里巴不得说舒昭仪偷人,但因为自己跟舒昭仪的恩怨是放在明面上的,这会儿倒不好太直白,见池作司顾着身份差别不敢先答,就假惺惺道:“姑姑,我之前没跟您一块儿过来,咱们重逢未久,陛下那边,我还没去看过……您说这个,我……我想着陛下左右那些人,总不至于会胆大包天到放任这样的事情吧?!” 池作司这才说道:“娘娘,昭仪身份尊贵,出入都有大批宫人跟随。而且算算日子,这身孕怀上的时候,应该是在才来上林苑的时候?那会儿局势还没乱来着?” “虽然舒氏方才举了盛家冯夫人的例子,但冯夫人进盛家门三年,好歹是先生了康昭县主,证明她不是不能生,只是子嗣艰难些而已。”孟太后脸色阴沉,说道,“可是舒氏姐妹,从少年时候入宫起,宠夺专房这些年来……那是连小产都没有过!那会儿她们正青春年少呢,尚且听不到动静,何况如今人老珠黄?!哀家一直觉得,她们是压根不能生!这会儿就算天赐麒麟儿,换了近日伺候皇儿的其他人,彭宝林什么,哀家都相信。” “唯独这舒氏……哀家怎么都觉得不对劲?” 孟皇后小心翼翼的说道:“但方才太医当着咱们的面给她请脉,说确实是喜脉?” 这似乎可以说明,舒昭仪不是不能生啊? 第三百七十七章 孟归羽的愤懑 “十四你入宫日子浅,而且皇儿多年来都独宠舒氏姐妹,这姐妹两个又不是什么好东西,弄的偌大宫闱,冷冷清清的,半点儿人气都没有!”孟太后脸色难看,说道,“所以很多宫闱阴私之事,哀家也就没有特别跟你说……前朝宫妃有为了争宠,曾经弄过一些秘药,其中就有假孕的。那药据说服下之后,脉象上跟当真怀孕没什么两样,当然假的就是假的,到了该显怀的时候,自然就会曝露出来!” 孟皇后不解的问:“姑姑,若是舒昭仪用了这样的药……那她图什么呢?因为反正也就几个月,就会露出马脚,到那时候,咱们怎么可能放过她?!” “……哀家也不太吃的准。”孟太后皱眉道,“前朝这么做的妃子,是打算到了日子,就给衣服里塞枕头,装作大腹便便!末了到了‘产期’,串通心腹,从宫外弄个孩子进宫,当成皇嗣……当然她最后失败了的,毕竟宫禁森严,想混淆血脉,哪有那么容易!” “可是舒昭仪这会儿好像也没有这个本事?”孟皇后就说,“之前贵妃还在,她们姐妹两个把持帝宠,根本没有其他人的份!那时候宫城内外,许多人都上赶着讨好,兴许还有狸猫换太子的指望。但这会儿因为贵妃死了,彭宝林等人得以雨露均沾,宫人也不是不长眼睛,哪里不晓得,她这是气数将尽?这会儿,谁敢帮她做这种株连九族的事情呢?” 池作司因为知道孟太后这两年一直为膝下没有亲孙子伤感,却是比较希望舒昭仪乃是时来运转,当真怀上的,就小心翼翼的说道:“皇后娘娘所言极是,舒昭仪虽然嚣张跋扈惯了,却并非蠢人!该知道如今她连彭宝林那些人都不怎么弹压得住了,何况是让人帮她冒这样的风险?何况太后娘娘跟皇后娘娘两位也不可能坐视的!所以……会不会她说的是真的?” “……”孟太后沉着脸,思索了好一会儿,才道,“如果是真的,那当然很好。” 但短暂的沉默了一下之后,太后还是问,“方才昭仪说她有孕时,里里外外的人,你们可都注意过?” 孟皇后闻言心头暗沉,心知太后虽然对舒昭仪不信任,到底还是跟池作司一样,盼望舒昭仪所言属实的。 这会儿问起听到舒昭仪有孕的人…… 果然池作司说:“都是平日里近身伺候您的,方才叫他们下去时,奴婢已经提点管事看着点,叫他们先别乱走,更别乱说话。” “按说这么大的事情,应该立刻跟归羽说一声的。”孟太后点了点头,面容如霜雪,淡淡说道,“然而这孩子昨儿个才过来说了要对长安城用兵的事情,这会儿必然诸事缠身,还是不要打扰他了。” 她说这话时看了眼孟皇后,皇后忙道:“姑姑,我肯定听您的!” 沉吟了下,又问,“那……六哥今早送我那儿的那孩子?” “既然归羽送过来的,你就先养着吧。”孟太后思索了片刻,轻声说道,“毕竟是归欢的孩子……可怜见的,生身父母都没有了,两个舅舅都还没成家,也确实照顾不了这么小的孩子。你作为姨母,帮忙照顾些日子,也是应该的……反正只是送到你跟前,又没说名份。” 这安排在孟皇后的预料之中,毕竟且不说孟太后对于舒昭仪的身孕还有疑虑,就算没有,谁也没法保证,舒昭仪这一胎可以生下男嗣。 因此才送到孟皇后跟前的这个孩子,少不得继续做备用。 太后吩咐完此事,就叫池作司去宣景帝那边打听:“将舒氏姐妹这两个月的动静,尤其是挥退左右的时候都见过些什么人……统统给哀家弄清楚!皇儿这些日子成天花天酒地的,据说没有不是醉醺醺的时候!哀家是不指望他辨认自己的亲生骨肉了,只是哀家再怎么盼孙心切,断没有叫人鸠占鹊巢的道理!” 这些事情孟皇后既插不上手,为了避嫌也不想插手,遂只安慰太后:“姑姑别急,同在上林苑,这些事情很快就可以查清楚的,到底怎么回事,咱们过会儿就能知道。” 她这边哄着太后,长安城里,渐渐稀落的喊杀声,预示着战事渐歇。 孟归羽抹了把脸上的汗水,问飞驰而来报信的探子:“如何?” “高密王府已经人去楼空。”探子滚鞍落马,单膝跪下道,“其党羽人家,方安世、黄献允、赵遒……都已随败军撤退!当时天色未明,应该是发现咱们攻城之后,就放弃长安,护送一干眷属离开的。因为黑夜之中,未曾及时发现。不过几位将军已经带人追了上去,想必不久就有捷报!” 说到此处,探子又补充道,“戚家不知何故,不在撤退之列。方才还在率领家丁负隅顽抗,府门被攻破后,戚见珣长子持剑杀死继母、妻妾子女后自刎。不过其兄弟虽也有自尽者,却不曾屠戮妻女,尚有一二十口人得以保全。如今人都在戚府后院,如何发落,还请大统领示下!” “戚家?”孟归羽本来神情平静,是早就料到这样的结果,闻言脸色微微一变,说道,“戚家长子杀了继母等人……是生怕遭受羞辱么?但戚见珣何在?” 探子摇头道:“戚府内外寻遍,包括府中密室暗道,都没有戚见珣以及心腹近侍的踪影!拷问戚家人,说是戚见珣早在七八日前,就已悄然离开长安城!但去往何处,有何目的,却无人得知!” “必是逆王容菁的安排。”孟归羽自语了一句,皱眉,“难怪昨晚战事如此顺利……本来还以为戚见珣同逆王容菁一样,身体出了岔子,合着是不在长安……奇怪……这眼接骨上,他离开长安做什么?” 目光闪烁片刻,孟归羽猛然想到一事,急忙让左右取来舆图,边看边问,“北疆军目前到了什么位置?” 有专门注意北疆军动静的副将上来,给他指出具体的方向:“最近一次接到消息,北疆军是在此处,算一算他们的脚程,此刻约莫是到了这里……这中间都无险可守,他们应该不会故意停留。” “看来戚见珣这会儿离开长安,八成就是打北疆军的主意去了!”孟归羽目光冰冷,抬头问,“追杀容菁的将领都有谁?!派人去提醒,务必不能让容菁同北疆军靠拢!” “大统领,这事儿只怕有些难。”副将闻言,连忙提醒,“容菁一派的党羽,除了戚家之外,差不多都在撤退之列!若末将猜的不错,到了岔路口上,他们必定分散而逃!届时咱们的人只怕无法判断哪一路是容菁,不得不分开!只是容菁那边的叛军可以倾巢而逃,咱们的人却得留着大部分守长安,也是为抗击茹茹做准备……这么着,就算追上了容菁,倘若兵力不足的话,也无济于事?” 又说,“就算戚见珣秘密离开长安,乃是为了联络北疆军。但北疆军如今的主事人怀化将军赵适,早已投靠了密贞郡王!若是再转回容菁麾下,岂不是成了笑话了?所以北疆军也未必肯理会戚见珣?” 孟归羽脸色难看,说道:“北疆军或者不会转回容菁麾下,但无论容菁同密贞郡王的父子关系,还是同赵适的姻亲情分,他走投无路的时候,赵适八成不会拒绝接纳他!” “此人是天子亲弟,之前又一直声称天子早已驾崩,如今的天子乃是替身,很是迷惑了一部分不长脑子的人!若叫他这么逃出生天了,必然后患无穷!” 副将也知道放走了高密王会很麻烦,但算了算人手,干掉这位王爷的把握实在不大,主要是高密王那边撤退的实在太干脆了,简直就跟收拾好行李,就等上林苑这边一攻城就走人似的。而孟归羽这边哪里知道会有这样的事情? 倒是还防着高密王玩苦肉计跟诱敌深入呢,所以是小心翼翼的稳打稳扎,到后来看到实在没有抵抗的样子,也还是占据了几个有利地形,有了掩护,才开始大胆进深的。 这么一番折腾下来,高密王一行人早就走远了。 没能把这人留在城里,去了城外,那么多逃难的人,高密王也不会蠢到公开打出旗号供他们辨认……也只能看运气了。 此刻沉吟了会儿,就说:“大统领,容菁同密贞郡王父子不和,之前他们父子两个各有各的地盘时,尚且彼此算计。如今容菁失却长安,此去不管是投靠北疆军还是西疆,都是托庇密贞郡王麾下!父子两个朝夕相处,岂能太平?就算咱们这会儿不动他,密贞郡王的心性,八成也不会容得下他的!如此,咱们到时候再揭露此事,正好让天下人看看密贞郡王的丧心病狂!” “他人落到密贞手里固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但他那些心腹部属落到密贞手里,却是密贞求之不得的事情!”孟归羽沉默了会儿,说道,“不过你说的也没错,现在咱们千头万绪的事情太多了……且先收拾长安,预备迎太后、陛下还有皇后娘娘返回皇城罢!” 他藏在袖子里的手深深掐住了掌心,心中暗道:“密贞,是你做的么?容菁中毒的突兀在前,撤退的迅速在后,十成十就是你了……你这是笃定我因为孟伯勤的缘故,不得不将抵抗茹茹当成头等大事,占了长安也奈何不了你,反而可以给你当幌子?!” 眼中闪过寒意,孟归羽静静的想着,“你这是在委婉告诉我,就算你不在长安,就算我已然今非昔比大权在握……也依然逃不过你的手掌心?!” “你不会永远都这么如愿以偿的!!!” 孟归羽心情愤懑,深呼吸了好几次,才控制住情绪,却不知道,他所痛恨所忌惮的那位,此刻仍旧在长安城内。 城北,不起眼的独门小院内,容睡鹤端着粗陶茶碗,神情平静的听着一墙之外喧嚷哭喊的嘈杂。 侍立他身后的是董良,此刻作下仆装束,浓眉紧皱,低声劝着:“郡王,咱们快点走吧?孟归羽这会儿刚刚拿下全城,注意力还都在高密王那派人身上,暂时顾不得城中。但过上点时间,他腾出手来,必然会将全城上下,仔细梳篦一番的。到那时候,若是发现您的行踪……只怕他撇了高密王去,也务必要对付您!” 而且,“计划到目前为止都很顺利,根本用不着您亲自坐镇……您这会儿留在城中不走,咱们跟着提心吊胆,反倒是做事束手束脚!” 董良实在有点不明白,之前亲自同陶褖照面,还能说是陶褖位置关键,他的决定足以左右大局,容睡鹤亲自出马,更加稳妥。 这会儿陶褖都带兵护送着高密王妃等一干人撤离京畿了,容睡鹤还留下来做什么? 总不至于…… 这位郡王还想亲自跟孟归羽见一面……吧? 想到这种可能,董良就有种吐血的冲动! 第三百七十八章 多年隐忧 实际上,容睡鹤自己心里也觉得,自己这会儿的决定,有点冲动了。 但他心里一直藏着股戾气。 或者说,自从知道自己的老师桓观澜的身份后,他就有许许多多的疑惑……这些疑惑积压多年,早就到了不见真章不快的地步。 就好像高密王还有孟氏的郑侯等人,从吉山盗的投诚上窥探出桓观澜的踪迹后,一直坚定的认为,桓观澜隐匿多年不出,必有重大图谋一样,容睡鹤自己也是这么揣测自己的老师的。 两朝元老,海内大儒,帝师……这许多身份加诸一人,明明知道岸上的亲人一直思念着自己,明明知道门下的弟子始终为自己抱着屈,明明知道容睡鹤是流落在外的宗室子弟,却始终隐忍不发,以落魄老童生的身份,在鲜有人知的海外岛屿上,教诲着容睡鹤。 末了,连句遗言都没交代,就这么死在了海匪的混战中。 若非容睡鹤跟他朝夕相处多年,师徒都对对方非常的熟悉,桓观澜入棺时,还是他亲自收殓的,他都要怀疑,自己这个老师其实没死,乃是诈死脱身,暗中操纵局面了! 但桓观澜确实死了。 猝然接手他遗泽的容睡鹤,起初只是抱着为自己的流落在外报复回去的念头上的岸。 之后则是为了迎娶盛惟乔,不得不公开身世。 又因为身世,不得不卷入天下风云。 而就在这个看似偶然的过程里,容睡鹤发现,似乎自己的每一步,都充满了桓观澜的安排。 这位老师的暗手,算计,布局,影影幢幢之间,似乎时刻包围着他的左右。 这让容睡鹤感到非常的不安,以及,烦躁。 毕竟……桓观澜虽然对他倾囊相授,却从来没跟他提过往事,更没讲过自己栽培容睡鹤的目的。 容睡鹤可不会觉得,这位帝师选择自己作为关门弟子,纯粹就是爱才,又或者是不想一身技艺失传。 由于师徒之间缺乏交心,容睡鹤对于桓观澜的种种举措,虽然有着各种解释,也曾说给过盛惟乔听,但内心,始终都是保持着警惕与怀疑的。 实际上他也不能不怀疑:“我是老师的关门弟子,又是皇室子弟。从老师留给我的一系列人手跟布局来看,老师似乎不反对我践祚……毕竟宣景无子,正常情况下,接替他承位的只能是帝侄,于公于私,老师也该支持我。” 问题是桓观澜留给他的遗物里,关于西疆关于北疆关于宫闱关于地方都有人有产业有安排,唯独禁军,一片空白。 而桓观澜若是在禁军当中毫无建树的话,相信当初孝宗皇帝陛下才驾崩,高密王就可以干掉宣景帝强行登基了! 那么这位帝师既然有这个建树,却一点儿都不交给容睡鹤……容睡鹤也不知道桓观澜到底想做什么了? “若是老师反对我践祚,何必将吉山盗、葛中鹏之流交给我?” “难道……老师是因为自己的遭遇,对容氏,对大穆生出怨怼之情,存心要我扰乱天下,却也不希望我登基?” 容睡鹤思来想去,总觉得这才是桓观澜的目的。 但这又有一个问题,就是桓家。 桓家自从桓观澜之后,没有什么出色的子弟。 若是天下太平的话,还能借着桓观澜的遗泽,享受下富贵。 一旦兵荒马乱,错非兵燹不及碧水郡,否则桓家八成要悲剧! 桓观澜纵然对容氏对大穆怀着怨恨,至于恨到了连自己子孙安危都不顾的地步? 容睡鹤依照自己对这位老师的了解,认为他不至于偏激到这地步。 那么问题又兜回了原处,就是桓观澜不理会岸上对自己的寻觅,故意漂泊海上多年,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不弄清楚这个问题,容睡鹤如芒在背,根本没法放下心来。 毕竟他能有今日的地位跟权势,固然自己才干不差,桓观澜的遗泽也不可小觑。 麾下的吉山营,左膀右臂的乐羊文,吴大当家……葛中鹏等内应,全部都是桓观澜留下来的。 就是说服赵适这一点,也不无借助桓观澜的声名之处。 真正容睡鹤手把手调教出来的嫡系,仅仅只有一个乌衣营而已! 但是疑心更重一点的话,容睡鹤五岁流落海上,七岁遇见桓观澜。当时他不知道桓观澜的身份,见过莫太妃的桓观澜,却八成一眼认出了他的身世。 后来他在玳瑁岛的整个成长,都是桓观澜看着的。 那时候桓观澜的身份不曾曝露,却因为是岛上鲜少的通晓文字之人,受到了老海主公孙图的礼遇……按照公孙图对容睡鹤这义子的不上心,若果桓观澜当时提出一些关于容睡鹤的要求的话,公孙图未必会拒绝。 所以自己受到的那些欺辱、被迫进入乌衣营……这些,到底是本身的命运,还是桓观澜的故意为之…… 容睡鹤无法判断。 因此他这会儿跟孟归羽,跟高密王,其实有着一样的担心,就是如果桓观澜对他是不安好心的。 昔日成就他的一切,转眼就会是摧毁他的一切。 高密王的功亏一篑,孟归羽如今看似的大获全胜,都是鲜明的例子。 不将幕后的那只手找出来,又或者是判断确切其目的,今日所有的辉煌夺目,都是虚无缥缈。 高密王之前希望找到永义伯一家的下落,来逼问此事。 而容睡鹤固然知道永义伯一家其实正在自己护送妻儿前往南风郡的船队上,却不觉得永义伯一家能够提供什么要紧的消息……他的老师如果铁了心不想让他知道真相的话,那么也就绝对不会留下永义伯这么明显的漏洞。 何况之前静淑县主桓夜合,曾说漏嘴前任左威卫将军是桓家人,侧面证实了桓观澜在禁军当中有着根基这一点。 但之后容睡鹤使出种种手段,桓夜合迫于无奈,私下固然交给了他一部分名单,可是其中地位最高的,就是当时已经被解职的欧阳弧。 这两年,他一直叫人盯着桓家上下,以期发现更多桓家在禁军的暗子。 然而不知道是桓夜合起了警觉心,还是她当时说的是事实,容睡鹤始终一无所获。 “但现在我亲身涉险,身处重围。”容睡鹤默默的想着,“老师,您对我到底是好意是歹意……想必此刻是无法掩饰的了?” 他在判断桓观澜目的上头唯一的优势,就是他知道桓观澜确实死了。 没有诈死,没有金蝉脱壳。 那位老人,早已长眠海上。 还是他亲自打捞、更衣、入殓的。 若果桓观澜还在人世,必然可以判断出容睡鹤的实力,为人,不会轻易被他诈出真正的态度。 但现在他不在了,他的麾下,对容睡鹤的了解不如他深刻,也更加不敢冒险。 若是桓观澜对关门弟子没有恶意,那么他留下来的人,哪怕理智上晓得,容睡鹤不可能在这个时候,主动步入死局,必然留了一条生路给自己的,却也不敢当真坐视他落入孟归羽手中。 若是桓观澜有恶意…… 容睡鹤眯起眼:他唯一的后顾之忧,盛惟乔母子,人在海上,负责护送的许连山,是相处时间仅次于公孙喜的心腹,一干麾下,也都是乌衣营为骨架,搭建出来的嫡系。 哪怕掺了吴大当家等女卫,然而西疆长大的匪徒,到了海上,岂能掀起什么风浪? 更遑论许连山当初带着容蕤宾出发时,他就亲自面授机宜,提醒这手下防着点吴大当家! 等盛惟乔母子上了岸,到了南风郡,有南风郡三家的庇护,就更稳妥了……他对自己的岳父盛兰辞还是很放心的。 至于说自己这里,左右之人都是乌衣营出身,而非桓观澜送到他手里的吉山营。 哪怕是吉山营所在的西疆,他从原本的西疆军里挑选出来的西疆精骑,是亲自陪着摸爬滚打调教出来的。 纵然如今还只是雏形,当不得大用,到底能够抵消他对吉山营的依赖了。 还有北疆军……没有桓观澜的支持,赵适等人对他的信心兴许会下降,然而在高密王兵败的情况下,他们还能选择谁呢? 如果桓观澜对他怀着恶意,并不支持他笑到最后,此刻提前曝露出来,容睡鹤顶多剜肉疗伤,还不至于伤筋动骨,更不至于在日后无法腾出手的时候,遭受致命一击! 这是最好的试探的机会了。 错过之后,未必还能再有。 自少年时期就频繁的出生入死,使得容睡鹤明知道此番的决定凶险非常,却也心情平静无波,甚至还有种等待最终结果的释然与期待,只是……转念想起还在海上的妻儿时,他眼神下意识的柔和起来,心里也有些发虚:“若是乖囡囡晓得老子这次的决定,哪怕事后全身而退了,只怕也少不得要发火……唉这小祖宗,越来越不好骗了,之前装可怜就能解决的问题,如今这一手也不好使了……老子得空得再多想几个对付她的法子才是……” 他胡思乱想了会儿,小院外,蓦然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跟着有士卒粗暴的拍响了院门:“开门开门!奉大统领之命,搜查全城,私藏逆王容菁党羽者,一律合家问斩!揭发举报者,赏赐千金!尔等莫要自误!” 董良脸色一变,下意识的摸上腰间的暗器。 容睡鹤却微笑起来,振衣而起:“董良,去开门……慌什么?老子如今什么身份什么地位,难道还会主动找死不成?!” 第三百七十九章 夤夜来客 院门打开,一群甲士拥入,一壁儿入内搜查,一壁儿围住容睡鹤与董良,盘问来历。 董良手心捏着把冷汗,强自镇定的将伪装的身份说了,甲士们在不大的院子里不曾搜查到其他人,敲打几句,也就离开。 手脚利落的拴上门闩,主仆回到屋子里,董良一眼扫过去,就发现几件比较值钱的摆件已然不见,十成十是便宜了方才的甲士。 不过他这会儿无心计较这些细节,神情凝重的同容睡鹤说:“郡王,虽然咱们有所掩饰,然而您姿容出众,一望就知非同常人。那些甲士就算不认得您,回头见着上官,说不得就要禀告。咱们还是尽快离开此处的好!” 容睡鹤摇头道:“我正是要看看他们察觉到我在此处的反应。” 见董良还要说什么,他指了指屋后的石桌,“你去将它底下那个缠枝莲花刻纹按下去!” 董良依言去做了,就见石桌无声无息的分开,露出一个洞口,里头黑乎乎的看不清楚,然而却分明有风吹出,显然是通着地面的。他惊疑不定的看了会儿,抬头问:“这?” “这是通往城外的暗道,早几年前就准备着了。”容睡鹤负手,缓步走过来,打量了一番,眼神复杂的说道,“等会儿若是情况不对,咱们就从这里撤离。到了城外,就你跟孤二人,犹鱼入海,便是有千军万马来追,又有什么好怕的?” “郡王,但是西疆?”董良见了后路,暗松口气,然而还是忧愁,“茹茹派俟力发骨爱鹿偕同孟伯勤猛攻北疆,新任可汗那伏真却仍旧坐镇王帐,说不得就是对西疆虎视眈眈!这会儿如果知道您人不在西疆的话,岂能不趁机落井下石?” 容睡鹤说道:“孤因为郡王府早产之事,心中担忧,早些日子,就假称受伤,暗中前往北疆。这段时间,西疆上下一直都是乐羊先生同仪琉他们主持。你只看高密王不过中毒躺了两日,长安城上下就乱七八糟的撑不住了,固然这是因为咱们的手笔,却也足以证明,孤人不在西疆的消息,那伏真八成已经知道了!” “他这会儿没有亲自进犯北疆,多半是因为吃不准孤人在何处,有何图谋?此举足见他对孤的忌惮。” “这也是人之常情,毕竟之前他在孤手里吃的亏太多了。” “不过既然他对孤已经生出了戒备之心,就算知道了孤的行踪,错非彻底弄清楚孤的目的跟这些日子的举动,否则断不敢贸然对西疆怎么样的。因为他根本没法子确认,孤的行踪泄露,到底是迫不得已,还是故意的?” 他淡淡说着,“而且就算那伏真亲率大军进攻西疆也没什么……毕竟世人虽然都认为孤的根基在西疆,孤却从来不觉得,西疆有什么不能舍弃的?” 董良闻言愣了愣,紧皱的眉头却还是无法松开:“郡王,即使您对于西疆早有安排,然而刀剑无眼,此番还是太过冒险了!” 只是他劝不走容睡鹤,多说几句,容睡鹤不耐烦了,甚至想打发他先行离开,也只能闭嘴。 半晌后,看了看天色,董良叹着气去做饭。 他厨艺只是一般,这会儿因为没心情,草草收拾了几个小菜上桌,自己吃着味同爵蜡,容睡鹤道了句:“难吃!”然而就着一壶黄酒,却也不疾不徐的吃了小半个时辰,才叫董良收拾下去。 这期间董良的右手几乎就没离开过腰间的刀柄,然而小院内外却始终风平浪静。 到得傍晚的时候,容睡鹤许是见他过于焦灼,提醒道:“孤非手无缚鸡之力,这点知道的人不少。若果要对付孤,多半会选择夜晚偷袭,你不如现在去安置一番,过会儿天黑了起身,免得届时没有精神。” 董良本来不愿意的,但后来想想,怕真的过于疲惫,反而拖累了容睡鹤,这才忧心忡忡的回房去休息了。 他这一睡,不知不觉就到了半夜,睁眼看见漫天繁星,悚然惊起,匆匆下榻去找容睡鹤,走出门,就见正堂虽然关了门窗,但窗纸上却是通明一片,显然点了不止一两盏灯火。 还以为容睡鹤是在看书或者习字,董良加快脚步,正欲推门而入,不想却晃眼见窗纸上映着两个人影,相对而坐,应是在交谈。 他心头凛然,下意识的握紧了刀柄,扬声试探道:“主子?” “董良,你起来了正好,去沏壶茶来!”里头立刻传出容睡鹤的声音,平缓从容,不像是有什么紧急情况的。 董良存着疑虑,匆匆去后头沏了茶水,翻出个彩漆木盘装了,整理了下衣着,方送去正堂。 推开虚掩的门户,就见内中灯火被琉璃屏风滤了一层,依旧明若白昼。 转过屏风,上头的鸡翅木镂刻卷草纹翘头案后,容睡鹤正与一人隔几而坐。 两人都着了玄色无纹的衣袍,只是容睡鹤面容毫无遮掩,墨发整齐的束在琥珀瑞云纹发冠中,横插一支羊脂玉鎏金圆簪,烛火下他肌肤晶莹近乎剔透,双眸凛冽若寒夜星辰,此刻眉宇之间虽然没什么恼怒的意思,紧抿的薄唇,却彰显出不那么愉快的心情。 而同他对谈的那人,虽在室内,却仍旧带着一顶宽大的斗笠。 笠沿有黑纱垂下,直达胸口。 就连搁在腿上的一双手,都用手套严严实实的裹了起来。 若非身材高大,不似女流,简直男女难辨。 董良偷眼打量这人片刻,吃不准他是敌是友,轻手轻脚的上了茶水,朝容睡鹤身后站了站,见容睡鹤摆手示意自己出去,才不甘心的退下。 他离开后,室中沉默了片刻,容睡鹤才淡淡开口:“尊驾辛苦了,请用茶!” 对面那人却是纹丝不动,语气平静道:“天色不早,我该回去了。” 嗓音低沉沙哑,听着是上了点年纪了。 “话说清楚,尊驾随时可以来去。”容睡鹤自己端起茶碗,呷了口茶水,笑,眼中却毫无笑意,“尊驾以为如何?” “我今晚独自前来,岂非就是郡王要的回答?”那人缓缓说道,“那位虽然不曾跟郡王掏心掏肺,然而多年教诲,去后遗泽,郡王难道还要怀疑么?” 容睡鹤说道:“自然是怀疑的。毕竟孟归羽能有今日,孤出力也不小,不是么?” 那人面纱轻动,仿佛无声的笑了一下,道:“郡王岂可以孟归羽自比?其他不说,郡王请扪心自问,您花在孟归羽身上的心血,有那位花在您身上的心血之万一么?您对孟归羽,不过是因势利导,恰好有这么个人,恰好他的位置可以利用布局,于是就推波助澜了一把。没有孟归羽,也有张归羽李归羽!而那位,这些年来,却只栽培了一位乌衣营主人。他为您取的名,取的字,是何等明明白白的说明了他对您的冀望?” “郡王,您对他的怀疑,也许他泉下有知,不会在意。” “但对于我等这些人来说……多少,有些心寒了!” “这是因为孤跟你们不同的缘故。”容睡鹤对这话无动于衷,冷然说道,“你们是老师的手下,而且是在老师去后,仍旧一丝不苟执行其计划,不问这计划会要你们付出何等代价的心腹。但孤,是老师的弟子,且是不曾被他告知遗志的弟子。孤也不知道,是否赞成老师的遗志……你们可以目标坚定的生,糊里糊涂的死,孤却是做不到的。” 那人沉吟片刻,说道:“郡王说错了,我等也算不上目标坚定的生,因为我等,也不知道那位的真正目的,只不过是按照那位生前留下来的叮嘱做事而已!” 容睡鹤道:“那么老师都给了你们什么遗命?” “郡王不必问了。”那人这次明显的笑了起来,说道,“您既然知道我等是那位的心腹,该知道那位既然吩咐了不告诉您,我等是无论如何也要保守秘密的。” 见容睡鹤神情冷下来,他停顿了下,复道,“我只能告诉郡王,那是您的恩师。” “……”容睡鹤目中寒芒闪烁,室中气氛几近凝固。 好一会儿,他似想到了什么,终于开口,“茹茹进犯之事……老师可曾留下什么叮嘱?” ……容睡鹤逼问夤夜来客之际,海上,风从微凉转为柔和,明明是渐入深秋,随着船队的南下,气候反而越发的暖和起来。 以至于盛惟乔专门让人将自己的床榻转了个位置,使其正对着舷窗,好在夜晚享受海风习习,以免暑热。 这一晚她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是因为白日的下午,许连山使人来告,说是次日中午,就能上岸。 思及将与阔别已久的家人团聚,盛惟乔与宣于冯氏都兴奋难言。 只是大半夜的期待激动下来,不期然从半开的舷窗里看到了天幕上浩浩荡荡的银河,就想到才过去的七月里,正是有同牵牛织女星相关的乞巧节的。 心里多少有些淡淡的自嘲:“前人诗句说这两位是‘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然而人家是因为王母阻挠,是以一年仅得一见。我爹娘明明就没有从中作梗呢,自成亲以来,却也是聚少离多,甚至这会儿天南海北的,也不知道下一次的相见,是何年何月?” 这么想着,惆怅涌上来,倒把原本将见到父母亲人的开心劲儿都冲淡了,羽睫张合之间水汽隐约,甚至连枕巾都有些潮意,翻来覆去的只是想着与容睡鹤相识以来的种种。 那时候两人兄妹相称,朝夕相处的时候并没有觉得很珍贵,如今动不动就一别经年,再见无期,顿时就感到彼时的不知珍惜。 盛惟乔越想心头越是郁郁,到临近天亮的时候,才恹恹睡去。 第三百八十章 骨肉团圆 因为一晚上没睡好,次日早上勉强起身之后,又还没完全从夫妻分别的哀伤里走出来,整个人都显得无精打采的,跟同样一夜没睡然而精神奕奕的宣于冯氏,简直是鲜明对比。 宣于冯氏以为她是没睡好吃不消,劝她趁着还有会儿才上岸去补眠未果,也就没放在心上。 但半晌后,盛家冯家宣于家三家人一块儿在码头迎住了一行人,久别重逢的叙话尚未开始,不顾晚辈们阻拦坚持亲自过来看心肝儿跟小心肝儿的展老夫人,打眼一看外孙女精神不济的样子,就是大怒,骂宣于冯氏:“你怎么照顾的心肝?!瞧这孩子怏怏的模样儿!再看看你这喜出望外的,一准就是只顾自己不管孩子!” 宣于冯氏嘴角抽搐:“她就是昨儿个知道今日就能见到您几位,太高兴了,一晚上没睡!” 盛惟乔强打精神为姨母分辩:“是的呢!外祖母您可别错怪姨母了,这些日子,要没有姨母疼我,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办?这次姨母陪着我可是辗转千里,吃了许多苦头,若是还要被埋怨,我啊以后可都没脸见姨母了!” “她是你姨母,姨母也是母,为你吃苦,这不是应该的吗?”展老夫人特别偏心的说道,“不然要她这个姨母何用?” 又拉着盛惟乔左看右看,心疼道,“心肝,这才三两年不见,怎么就瘦成这个样子?回头得叫你爹娘给你好好补一补才是!” 盛惟乔笑道:“外祖母,我是长高了,之前的裙子穿着都短了一截呢!所以看起来瘦,实际上才不瘦呢!您看我这胳膊,这镯子以往能塞三条帕子,这会儿顶多塞个两条半!” 展老夫人还要说什么,旁边眼巴巴看到现在的盛兰辞夫妇,却忍不住了,冯氏急急忙忙的插话:“娘您就放心吧!乖囡好容易回来了,咱们谁家还会亏待了她不曾?却是赶紧回去,叫孩子好生休憩会儿是正经!” 盛兰辞目光紧紧粘在女儿身上,又是心疼又是唏嘘:“别叫乖囡站这风口说话了,乖囡这会儿出月子也没几天呢,哪里好久站?” 展老夫人被提醒,连声称是,于是牵了盛惟乔的手,就朝轿子走,盛兰辞夫妇紧随其后簇拥着,最后还是一块儿来迎接的宣于涉夫妇,目瞪口呆的问:“不看看外甥吗?!” 他们夫妇早先也听宣于冯氏说过展老夫人换心肝的故事的,来之前还私下悄悄议论,就是容蕤宾出现在人前之后,盛惟乔的失宠速度会不会比宣于冯氏当年还快? 结果……这一群人都把容蕤宾给忘记了? “孩子还小,这大庭广众的就不要抱出来了!”这会儿宣于涉话音刚落,展老夫人还没说话,盛兰辞眉头一挑,先道,“等回府之后再见不迟!” 宣于涉闻言还觉得很有道理,陪宣于冯氏上了自己马车,朝盛府赶的时候,还说:“小姨父到底是娇养惟乔表妹惯了,就是细心。我还以为他把新得的外孙给忘记了呢,未想是为了孩子好!” “这话也就哄哄你这种脑子!”然而宣于冯氏闻言哼了一声,说道,“乔儿此番生产的经过,你这小姨父约莫早就从你外祖父写回来的家信里知道的清清楚楚了,这会儿密贞跟赵适都不在跟前,吴大当家在你小姨父看来只是个下人,同她计较徒然失了身份,也只能用对蕤宾不是很在意来表达不满了!” 宣于涉嘴角一扯:“小姨父不喜欢外孙?” “爱屋及乌,乔儿的孩子,他怎么可能厌烦?”宣于冯氏道,“只不过相比乔儿,当然是没法比的,乔儿为这孩子吃了许多苦头,你那小姨父心里多少有点气……好了不要说你这表妹的事情了,她的事情自有你小姨父操心,且说说,我不在的日子,宣于家上上下下,可都还安分?” 说话间马车辘轳入城,浩浩荡荡的驶入盛府,留守府中的盛家三房夫妇盛兰梓跟肖氏带着下人守在下车的地方,少不得一番寒暄问候。这中间肖氏心急的问起了盛惟彻跟盛惟妩,这兄妹俩是三房仅有的子嗣,之前盛惟妩贪玩,赖着跟盛惟乔一行人去了长安。后来盛老太爷偕同明老夫人,同徐家老夫妇一块儿北上时,又专门带了盛惟彻几个长见识。 本来这是件好事,盛兰梓夫妇尽管同儿女分别,却也满心欢喜,期待一儿一女能够有着更好的前程。 谁知道风云突变,长安说乱就乱,这些日子打听到的消息,都是刀光剑影的,说不出来的凶险,盛兰梓夫妇为此几乎是彻夜难眠,肖氏更是几次哭的几欲昏死过去,唯恐子女有个闪失,她也不想活了。 此刻见到当初与女儿一块出门的侄女,哪怕知道盛惟乔近年都不跟盛惟妩在一块,还是忍不住想问上一问。 只是才开口就被盛兰梓掐着手臂打断了,他们夫妇为了儿女牵肠挂肚,盛兰辞夫妇这段时间何尝不是为女儿提心吊胆? 如今好不容易团聚,尚未来得及一叙别情,提这种盛惟乔摆明了没法回答的话,徒然扫兴,却显得做叔叔婶婶的不会做人了。 肖氏明白丈夫的意思,强忍着按下担忧,正要转开话题,盛惟乔倒知道她心思,一面回答着展老夫人等人的关切,一面忙里抽闲的匆匆说道:“三叔三婶别担心,路上我接到长安的消息,大哥三妹妹四弟七妹妹他们几个都没事儿……具体的回头我给您两位仔细说!” 这话听的盛兰梓夫妇都是大喜过望,连连点头:“好好好!只要他们平平安安,咱们晚点说详细也没事儿的!” 如此一路嘈杂着到了正堂,丫鬟们沏上参茶解乏。 盛惟乔跟宣于冯氏略用之后,先给展老夫人、盛兰辞夫妇等人介绍许连山跟吴大当家。 展老夫人等人早就从宣于冯氏还有冯老太爷的通风报信里,了解了这两位的地位以及具体做的事情,这会儿态度就特别的一致:对许连山和颜悦色嘘寒问暖,对吴大当家则是不冷不热皮笑肉不笑。 盛惟乔见状,为免吴大当家尴尬,专门给她说了几句好话,盛兰辞抱着给女儿面子的想法,才轻描淡写的说了几句场面话,但很快就借口辛苦了他们一路,这会儿已经备好客院,请他们赶紧去歇一歇,把人打发了。 “爹爹且慢!”见许连山跟吴大当家告退后,盛兰辞就要老泪纵横,盛惟乔头皮一麻,忙叫道,“还有件事儿要劳烦您:就是我们回来的路上,碰见了永义伯一家流落海上!永义伯之女静淑县主说是如今无处可去,想请我收留她一家子一段时间,我就带他们来了南风郡,只是因为不太了解这位县主,不打算带他们来府里住,想着在外头弄个别院什么的暂时安置下。” “这种小事!”盛兰辞忙扬声叫进一个管事,吩咐几句,说道,“乖囡,你还有什么事儿么?有的话尽管说!这两年你一直在外,爹爹都没能给你做什么,如今好容易回了来,断没有叫你再自己操心的!” 这话说的盛惟乔差点眼泪都掉下来了,道:“我就是出门这么久,越发觉得从前在爹娘跟前的时候,过的何等恣意自在!” “我早就说不要叫心肝远嫁,你们不听!现在好了吧?”展老夫人闻言,旧话重提,边抹泪边道,“想想孩子这些日子的遭遇,我真是觉得心都被捅了刀子似的!” 老夫人这么一哭,一直觉得女儿受了天大委屈的盛兰辞夫妇也禁不住要落泪了:“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孽缘,怎么就看中密贞了呢?也是郡中没有人才,叫密贞格外鹤立鸡群。” 冯氏又骂盛兰辞不好:“要不是你出的馊主意,咱们乖囡哪里会认识他?不认识的话,又如何会嫁的迢迢遥遥的,遇事咱们作为娘家人都没法给她撑腰?” 盛兰辞其实早就后悔的不行了,这会儿对着妻子的责备也不好分辩,只苦笑道:“万幸咱们乖囡福泽深厚,虽然有些波折,到底撑了过来!” “你也知道是撑过来的啊?”展老夫人不满意,说道,“心肝儿在咱们跟前的时候,一句重话都不曾听过的,出了阁,非但要被她那婆婆挑三拣四,还要颠沛流离的,连生个孩子都……” 接到宣于冯氏递过来的眼色生生止住,思忖一瞬,改口成,“……都赶上了早产,折腾的甚至想给饮雪交代后事了,我每次想到这一幕,至今都觉得一身冷汗!要是心肝儿当时真有个三长两短,这不是叫我死不瞑目么?!” “娘您可别乱说话,乔儿这不是好好的么?”因为展老夫人要去码头迎接外孙女,做儿子的当然不可能让亲娘独自出门,这会儿冯家长子冯叶跟长媳乐氏都是在的,闻言赶紧说展老夫人,“而且还跟咱们久别重逢,该高兴才对!” 乐氏跟宣于涉夫妇一样,是早就想看看容蕤宾了,此刻趁机说道:“而且这半晌了,甥孙还没抱上来呢?也不知道这孩子长的像谁?像乔儿多些还是像密贞多些?” 盛惟乔正觉得有点抵挡不住一干亲长的疼爱,闻言忙道:“既有像密贞的,也有像我的地方。不过乳母们说,小孩子这会儿眉眼还没长开,得等长大点之后,才能确认是随了谁。” 就趁机吩咐人去抱容蕤宾过来解围。 片刻后,一名乳母抱了襁褓进来,行礼毕,先送到上首的展老夫人跟前。 这会儿容蕤宾恰好醒着,他的生身父母都是肌肤白皙,自然也是生的白白嫩嫩的,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尚未长开。目前还不怎么看的出来是传了母亲盛惟乔的杏子眼,还是传了亲爹容睡鹤略显狭长的眼眸。 因为还没满月就被许连山护送上船,短时间里接触了许多陌生人的缘故,他不是很怕生,见展老夫人探头过来看自己,非但没有哭闹,反而伸出手去,试图抓老夫人雪白发髻上的翡翠花钗。 展老夫人原本因为听说盛惟乔为这甥孙又是早产又是难产的,甚至生完孩子之后,更被夫家的长辈同部属弃之脑后,对容蕤宾不说怨恨在心,多少有些迁怒的意思。 此刻看他跟自己不见外,心头一软,却将原本的些许芥蒂都抛开,怜爱的拔下花钗给他抓着玩,说道:“这小模样,还用得着等长开吗?我说是像咱们心肝!” 旁边盛兰辞夫妇等人,迫不及待想看孩子,早就离座围了上来,闻言都赞成:“这活脱脱就是乔儿的模样!” “本来么,子肖母,寻常男嗣都是随亲娘的长相,女孩儿呢,倒是肖父多些……乔儿就是长的像妹夫!” 一群人七嘴八舌的议论着,展老夫人由于担心自己年事已高,怕抱孩子有个闪失,不敢上手也还罢了,盛兰辞夫妇、宣于涉夫妇等祖辈父辈,都上前挨个抱了一圈,轮到宣于涉时,他掂了掂,就笑:“到底是密贞嫡子,这身子骨儿十足随了密贞,虽然早产了一个月,却健壮的紧!溪儿这会儿的时候,可没有这么沉!” 他的妻子小冯氏在旁“哎呀”了一声,懊恼道:“出门的时候还惦记着给外甥的见面礼呢,结果走的急忘记拿了!表妹可别见怪,我们等会儿回府之后再送过来!” 盛惟乔正要客气,容蕤宾却似乎有些不耐烦被围观了,“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宣于涉赶紧哄,只是他虽然有带自己儿子宣于溪的经验,许是容蕤宾对他陌生的缘故,哄了好一会儿,容蕤宾的哭声不见停止,反而越发的高亢了。 见状盛惟乔忙让乳母上前接过襁褓:“你且带蕤宾下去吧!” 乳母抱着容蕤宾离开后,宣于涉正要讪讪的同盛惟乔赔礼,宣于冯氏究竟上了年纪,却有些吃不消了,开口说道:“我们赶了好远的路,这会儿又一路马车颠簸的进城,实在有点累了。且先安置,有什么事情回头再说吧?” 盛兰辞忙道:“这些日子劳烦大姐了!大姐不如就在盛府歇个一晚,明儿个再回去?” 但宣于冯氏摇头:“就这么几步路,犯不着这么折腾!” 她要走,展老夫人尽管还想拉着盛惟乔说会儿话,看着外孙女面容上难以掩饰的疲倦,也恋恋不舍的起了身:“既然如此,咱们都走罢,叫心肝好生歇一歇!” 只是盛家人将冯家宣于家的人都送走之后,盛惟乔尽管乏了,却还是强撑着同盛兰梓夫妇道:“三叔,三婶,我跟你们说四弟还有七妹妹的事情!” 第三百八十一章 被遗忘的盛惟元 盛惟乔是在船过江南之后接到关于盛徐两家小辈已经逃出长安城的消息的。 报信是容睡鹤亲自吩咐的底下人,就是怕她回了南风郡之后,被叔婶们问起来尴尬。 只不过鸽信能够传递的讯息有限,盛惟乔其实也就知道徐子敬在高密王对盛徐两家翻脸前就让小辈们躲到了鱼龙混杂的城北,之后觑到机会,更是让心腹护送着一行人逃出长安城。 而徐抱墨等人出城后,公孙应姜因为牵挂父亲公孙夙,专门联络了乌衣营,如今正在乌衣营的安排下,在京畿附近的别院里存身。 容睡鹤在鸽信里告诉妻子,一旦情况有变,他会安排徐抱墨一行人避往西疆或者海上,总之不会让他们再落入险境。 有他的承诺,这会儿盛惟乔也就放放心心的打包票,说的盛兰梓夫妇如释重负,连声称谢。 这时候夫妇俩才注意到盛兰辞跟冯氏不怎么好看的脸色,想到方才展老夫人的急急离开,就是心虚,再三道谢又道歉之后,赶紧走了。 盛惟乔还想跟爹娘说会话的,但盛兰辞夫妇已经一块儿撵她去安置了。 她这会儿也是真的累了,去了出阁前住的朱嬴小筑,几乎是倒头就睡。 这一觉黑甜,至次日午后才醒。 起身之后梳洗更衣,用了点心,方有心思四顾,就见偌大的小筑,内外一如自己还在府里的模样,竟是一草一木都未改。 留守的丫鬟注意到她目光,笑着说道:“老爷夫人吩咐这儿日日都要比着您还没出阁的时候打扫,得空都会带小公子过来坐坐呢!” “……你不说小公子,我都忘记元儿了!”盛惟乔闻言顿时尴尬,也是担心,“怎么昨儿个元儿没在?” 还好丫鬟说:“县主请放心,小公子好着呢!只不过小公子如今年纪还小,难免有些顽皮。老爷夫人想着,您回来的头一日,定然是又忙又累的,怕小公子在场会闹腾,故而就让下人带着小公子在院子里头没出面。这会儿您歇了一场,有精神了,等会去乘春台,自然就能见到!” 盛惟乔这才放下心来,笑道:“听说男孩儿总是顽皮些的,不过爹娘膝下就我们姐弟俩。我因为出阁的缘故,这两年都不在家里,元儿闹腾些,乘春台也能热闹……想必有元儿在,爹娘这两年也不乏天伦之乐?” 她这话固然是在问丫鬟,其实心里却觉得是必然的。 因为她小时候据说也有过非常折腾人的淘气时候……好吧,就是她长的比较大的时候了,也没少干坑爹的事情。 但盛兰辞从来都是耐心十足,从不对女儿发火,甚至别人说盛惟乔不好,嗯,比如说宣于冯氏说要给盛惟乔规矩时,盛兰辞都还要找出无数理由来证明自己女儿永远是对的! 盛惟乔觉得,盛惟元八成也是自己这个待遇。 谁知道丫鬟闻言,却露出古怪之色,沉思了会儿,才含糊道:“老爷夫人当然是为小公子计深远。” 盛惟乔先入为主,没注意这话里的含义,说道:“也不知道我这次会在这里住多久?要是住个三五年的,蕤宾跟元儿倒正好可以作伴玩耍。他们虽然是舅甥,年纪却不差多少。” 丫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话,赔笑了下,没作声。 盛惟乔也没要她接口,对着铜镜端详片刻,又添了两件首饰,就领着仪珊去乘春台。 到了地方,还没进门,就听到里头一阵嬉闹声,夹杂着容蕤宾格格的笑。 “娘,您接了蕤宾过来啊?”盛惟乔闻声,嘴角下意识的勾了勾,三步并作两步进去,果见冯氏跟一群人围在软榻旁,榻上铺了软绵绵的褥子,穿着大红肚兜跟大红绸裤的容蕤宾,仰躺在褥子上,蹬手蹬脚的笑。 冯氏边拿着拨浪鼓逗外孙,边笑着说道:“是啊!早上我跟你爹都起了,听说你还在睡,倒是蕤宾已经起了身,就叫乳母抱过来瞧瞧……你怎么现在就起来了?若是累的话,再去睡会儿就是,左右自己家里,如今你祖父祖母还不在府中,又没什么人要你请安,可别委屈了自己!” 又说,“蕤宾有为娘给你照顾着,你还不放心不成?” 盛惟乔走过去抱住她手臂,笑道:“回来了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这不是睡不着了,不起来的话,躺的骨头都疼!” 冯氏转过头来,认认真真的打量了一番女儿的气色,确定她确实已经休息好了,这才微笑道:“那为娘就放心了……为娘记得你之前闲来无事,也要这个时辰起身呢!昨儿个才回来,还累了那么久,居然也是这个点起来的,只道你没歇好。” 盛惟乔闻言也没多想,随口说道:“之前在家里,您跟爹爹都宠着,祖父祖母也不是成天要人天不亮去请安的,自然由着我想怎么睡就怎么睡。但出阁之后,虽然没跟公婆住一块,密贞也不在乎这些,可偌大的府邸要打理,起来晚了什么都做不成!” “再者,不管是在长安,在西疆还是在北疆,总有些人情来往。” “总不能人家都到花厅喝茶了,我这边还在急急忙忙的梳妆罢?所以却是睡不成懒觉了。” “像今儿个这样,就是属于起的特别晚了!” 结果冯氏顿时就红了眼圈,说道:“之前看你外祖父转述你姨母的信,说你这两年过的很是艰难,我还不太相信,毕竟密贞当初可是信誓旦旦的不会让你受委屈的!谁知道连个觉都睡不好,这都是什么日子?密贞这个骗子,回头见着他,我非要好好问个清楚不可!将我的掌上明珠骗了过门,就是这样对你的吗?!” “……”盛惟乔无语了下,说道,“娘,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他的身世您也晓得,天子膝下无子,侄子里头也没有特别出色的,再加上舒氏姐妹当初的那些看重,您说他就是自己指天发誓说对那个位子没兴趣,上上下下的能信么?夫妻一体,他被卷入这场漩涡里去,我又怎么可能独善其身?” “再说了,出阁之后主持一府,打点内外本是主母的职分。” “我要是嫁出去了掌不了家,您才要跳脚吧?” “说起来您跟爹爹成亲之后,就算祖父祖母和蔼,没有让天天去禁雪堂请安的……您又何尝不是几乎没睡过懒觉?做女儿跟做妻子,原本就是不一样的。” 冯氏听着,更难过了:“乖囡从前最娇气不过,这出阁才几天,就这么懂事,足见这些日子的磋磨!” 盛惟乔哭笑不得:“娘,我看您就是被我早产还有难产的事情给吓着了,这会儿怎么心疼我都不觉得过头……不过当时虽然凶险,到底已经过去,我这会儿不是好好的站在您跟前吗?” “就是你这会儿好好的站在我跟前,我才好心疼你!”冯氏闻言,伤感的说道,“要不然的话,为娘这会儿都不知道自己会在什么地方呢?” 盛惟乔忙道:“您几位不是一直说我福泽深厚么?不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算什么福泽深厚是不是?” 见冯氏还要再说什么,她忙岔开话题,“对了,娘,您跟爹爹还有元儿,这些日子如何?说起来我回来到现在,都还没看到元儿呢?” 冯氏道:“咱们家在南风郡的地位你还不清楚?还能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情吗?无非就是牵挂着你,还有你祖父祖母跟德儿他们几个,去长安也好些日子了,之前听说长安生变,上上下下都担心了一回,不过闻说你那公公对盛家徐家还算尊重,到底松口气……” 看了眼左右,让心腹之外的小丫鬟都退出去,复低声道,“怕你二叔三叔他们担心,后来你那公公刁难你祖父外祖父的事情,我们故意没说。只说了你徐世叔在事情一开始就让两家小辈避往城北的事情……你注意点,别说漏了嘴!” 盛惟乔也低声道:“娘您就放心吧!昨儿个三叔三婶问罢四弟还有七妹妹就没说其他话,我就猜到多半他们以为祖父外祖父他们都很安全了……因此故意没提!” “你三叔三婶也不傻。”冯氏摇头道,“八成他们也猜到点什么,否则你三婶至于一见到你就想问彻儿还有妩儿?不过是见我们不说,故意不点破罢了!毕竟这种事情,咱们家固然在南风郡有些分量,却哪里插得上手?知道了也不过是徒然焦急。” 说到此处,她抬了抬下巴,吩咐细泉,“乖囡要见元儿,你去将人领过来……给他收拾的干净点,别一身腌臜的朝乖囡身上凑!” 盛惟乔听这语气,总觉得哪里不对? 不过想到自己幼年时候的得宠,心说一准是好久没跟亲娘见面产生的错觉,也就抛开,只依着冯氏笑道:“说起来我之前离开南风郡的时候,元儿还没蕤宾这会大呢!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样子了?” 第三百八十二章 顽劣的孩子 冯氏闻言,沉默了下,幽幽说道:“不好说,你等会儿自己看看吧!” 盛惟乔好奇的问:“难道元儿很淘气?” “放开我!放开我!”冯氏正要回答,这时候外间却已经传来一阵踢踢踏踏的动静,夹杂着一个清亮的童音的哭喊,“你们这些狗奴才!放开本公子!放开放开放开!你们信不信,回头本公子让小金咬死你们全家?!狗奴才……放开……罪该万死……” “……这是元儿?”见冯氏闻声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盛惟乔啼笑皆非的站起身,走出去一看,果见五六个丫鬟婆子在细泉的引领下,簇拥着一个锦衣男童走过来,那男童细皮嫩肉的,生的唇红齿白,模样很是俊秀,眉宇之间同盛惟乔颇为相似。 只是这会儿正在乳母怀里泥鳅似的使劲儿扭着,边扭边扯乳母的发髻钗环大哭大闹,眼泪鼻涕都糊了乳母一颈。 盛惟乔有点惊讶的上前两步,伸手去接,边接边问,“元儿怎么哭成这个样子?是不愿意被抱着,要自己走吗?” 说话间盛惟元的近侍都已经屈身给她行了礼,闻言乳母陪着笑,给盛惟元说:“小公子,您的胞姐来接您了,就是密贞郡王妃,朝廷钦封康昭县主的。您昨儿个不是还念叨着要见的么?” 盛惟元本来伏在她肩头嚎哭的,听得这话,顿时收了声,吸了吸鼻子,转过头来扫了眼盛惟乔,抽抽噎噎的问:“你就是我胞姐?二姐姐?” “是呢!”盛惟乔见状,从袖子里抽了帕子给他擦脸,温柔问,“元儿这是怎么了啊?怎么哭成这个样子?” 又从他手里抽出乳母的一缕发丝,轻责道,“看你光顾着哭,弄疼了乳母都没发现?” “我才不是没发现!”谁知道盛惟元闻言,白了她一眼,抓住那缕发丝狠狠一扯,也不管乳母痛的一皱眉,恨恨的说道,“我就是故意要让这吃里扒外的狗奴才不好过!!!” 盛惟乔愣了愣,道:“你乳母怎么吃里扒外了?” 旁边细泉干咳一声,小声道:“县主,小公子之前做了些错事,乳母不敢定夺,禀告了老爷夫人……然后……” “那这是你不对啊!”盛惟乔无语,给乳母递去一个抱歉的眼神,伸手将盛惟元抱到手里,盛惟元当年足月而生,作为南风盛氏的嫡出子弟,还是盛兰辞夫妇膝下唯一的男嗣,自然不缺锦衣玉食,这会儿虽然才三岁,却已经沉甸甸的了。 盛惟乔竟不太能单手抱他,只拿面颊蹭蹭他的额头,笑道,“你做错了事情,该主动跟爹娘禀告认错才是,乳母帮你禀告,这是为你好,防止你一错再错……怎么能说乳母吃里扒外呢?” “她是我的乳母,外祖母说,是要一直伺候我的!”盛惟元不服,叫道,“那么就应该首先听我的!结果却背着我跟爹娘告密,这不是吃里扒外是什么?!” 盛惟乔看着他愤慨的样子,颇觉啼笑皆非,道:“但是乳母是爹娘雇来的,月钱也是爹娘给的,你还这么小,你自己可养不起乳母!所以乳母遇事儿跟爹娘说,这叫尽忠职守还差不多!” “但是没有我的话,爹娘都是大人了,为什么要雇个乳母?”然而盛惟元振振有词,“没有我,她哪里来的差事?!没有差事,她哪里来的月钱?!结果她却不知道感恩,这种奴才就是该死!” 盛惟乔嘴角一抽,心说这弟弟……怎么跟自己想的不太一样? 虽然年纪不大,这看着就有了嚣张跋扈纨绔子弟的雏形了啊? 正踌躇之间,却听身后的门里传来冯氏阴恻恻的声音:“老娘还没死,轮得到你这个小兔崽子耀武扬威?!乖囡你别在外头跟他磨蹭,领他过来,让他把刚才的话,当着老娘的面亲口说一遍!!!” 盛惟乔:“……” 等等,屋子里的真是她亲娘? 而不是吴大当家临时冒充的?! 倒是细泉等人见怪不怪,还低声提醒愣神的盛惟乔:“县主,快带小公子进去罢!夫人看来又生气了!” 盛惟乔心情复杂的抱着盛惟元进房,就见上头冯氏正襟危坐,目光冷飕飕的看下来:“你又作什么妖?” 盛惟元顿时哭丧着脸,小手使劲儿抓住盛惟乔的袖子,怯生生道:“娘……娘啊……我……我跟底下人开玩笑呢!” 冯氏看了眼女儿,示意她将盛惟元放下来,指了指自己面前:“你过来说!” 盛惟元“哧溜”一下,缩到盛惟乔身后,扯着姐姐的裙子,带着哭腔道:“我才不呢!您一准儿又要打我!这两个月,我都挨了七八顿打了!听外祖母说,姐姐小时候,您跟爹爹宠的跟什么似的,别人说句重话都不许,更遑论是动手!凭什么同父同母的嫡亲姐弟,我就要动不动挨家法啊?!” 这话说的盛惟乔大吃一惊,脱口道:“娘,您当真打了他啊?” “打他?”冯氏冷笑出声,“要不是亲生的,我简直想扔掉算了!”指着盛惟元,“就没见过这么淘的小兔崽子!打从能下地走路起,几乎没有一日不叫人操心的!成天上蹿下跳,不干好事!左右劝不住,只好来跟我还有你爹说,我们管教了一回,他就恨上了人家,见天的骂着‘狗奴才’、‘吃里扒外’,叫嚣要将人怎么怎么的处置……我就纳了闷了,咱们三家这几代以来,除了你那个不争气的姨父花天酒地些外,就没出过浪荡子!就是你那姨父,为人风流归风流,打理起家业来也是实打实的利落,从来没有说故意拿底下人耍威风的!” “结果这会儿这小兔崽子,小小年纪就透露出败坏门风的劲儿来了,这会儿不给他拧正了,等着他将来长成个吃喝嫖赌样样精通正事上头一事无成的废物,气死我跟你爹么?!” “娘您冷静点!”盛惟乔见冯氏气的脸色发白,赶紧上前安抚,又给盛惟元说情,“十弟这不是年纪还小么?听说男孩儿小时候总是比较淘气的……” 冯氏咬着牙打断她的话:“你娘我虽然就生了这么个儿子,却也不是没见过你堂表兄弟小时候的样子!人家淘气归淘气,哪有跟他这样磨人的?他就是欠揍!” 说着就叫人拿拂尘来,要亲自挽袖子给盛惟元长记性。 盛惟元见势不妙,哭着扔下一句“我就知道您跟爹爹都偏心二姐姐”,拔腿就朝外跑! 只是他这会儿年纪小,人矮腿短,跑到门口的时候,一个不当心,被门槛一绊,“吧唧”一下就摔了个五体投地,左右下人赶紧追上去抱起来查看伤势,又劝冯氏:“小公子年幼无知,还请夫人多担待!” 盛惟乔关心弟弟,走过去看,见盛惟元有气无力的倒在乳母怀里,吓了一跳,赶紧蹲下来问:“元儿你怎么样?要紧么?要不要请大夫?” 最后一句话,却是回头问冯氏。 冯氏虎着脸,还没答话,盛惟元眼珠一转,却趁姐姐转开视线的功夫,眼疾手快一把抓下她发髻上的镶宝玉鎏龟衔宝金簪,他下手重,动作又粗鲁,簪头勾到了盛惟乔一缕发丝,被猛力一扯,痛的盛惟乔下意识的低叫一声! “看到了?这小兔崽子,见着女眷头上戴着钗环就爱来这手!”冯氏注意到,快步上前,抬手就是一巴掌,将簪子抢回来给盛惟乔插回发髻,寒着脸说道,“一次两次,还能说小孩子不懂事,三次四次,兴许是他听不懂,五六七八九次,不是打少了是什么?!你看看他左右,伺候的人连簪子都不敢戴了,就是拿几朵珠花别着,尚且心惊胆战!” 边说边将盛惟元抱起来,不顾这儿子哭叫,将他硬按在旁边的几案上,叫人拿了拂尘打屁股。 她是真的恼这儿子了,下手一点没留情,打的盛惟元嚎啕大哭连连求饶也不理会,末了还吩咐左右,将盛惟元送去祠堂里关上一天一夜,中间只许给清水跟青菜豆腐! 盛惟乔松散着发髻,站在旁边看着这一幕,嘴角抽了又抽,心说这弟弟看起来确实挺顽劣的,不过正如冯氏所言,两边亲戚似乎都没出过这样的性子,怎么轮到这弟弟就这么难缠了呢? 本来还以为自己出阁之后,盛惟元的降生,会让盛兰辞夫妇膝下不寂寞。 现在看着,确实是不会寂寞……这简直太热闹了! 不过到底是嫡亲弟弟,盛惟乔如今已然出阁,还是当了娘的人了,心境自然不跟做女孩儿的时候比。 那个时候,她误将容睡鹤当成嫡亲兄长时,可也一度非常嫉妒盛兰辞夫妇对容睡鹤的好的。 如今却不至于吃胞弟的醋,叹着气给盛惟元开脱:“元儿确实太调皮了点,不过娘已经亲自动手教训了他,祠堂就别关了罢?到底他年纪小,一个人在里头难免害怕。当年我跟七妹妹两个人在祠堂里,都吓的不行呢!” 冯氏余怒未消,说道:“乖囡,你不要才回来就给他撑腰!这样他往后越发肥了胆子,哪里还肯学好?!如今只是祸害府里近身的一些人,等长大了,岂不是作奸犯科的事情一样都不落下?!” 盛惟乔闻言愣了愣,想想也是,虽然盛家在南风郡地位很高,盛惟元将来不出郡的话,就算做了作奸犯科的事情,盛府也能给他兜住,然而盛惟乔还没偏心到觉得只要弟弟高兴,鱼肉乡里也无所谓的地步。 此刻就没再吭声,看着下人将盛惟元朝祠堂送。 本来期待满满的盛惟元顿时越发哭天喊地:“之前爹打我的时候,你们说娘知道了会心疼我!结果娘知道了反而帮着爹爹打我!后来你们又说外祖母知道了必然心疼我,然后外祖母知道了只说我受委屈了却什么都不做!这会儿二姐姐回来,还以为总算来了个真正疼我的,谁知道也是个骗子……你们都是骗子!!!” 盛惟乔非常的无语,等这小子走远后,才问冯氏:“娘,元儿才这么点大,怎么就淘气成这样,非但您跟爹爹动上了手,连外祖母都不肯帮他出头?” 南风郡三家的长辈里头,展老夫人是最溺爱晚辈的一个,压根就见不得孙辈受责罚。 现任心肝盛惟乔固然永远没有错,外孙宣于涉小时候做错事情被宣于冯氏训斥,只要跑去找展老夫人,老夫人一准儿不问青红皂白的给他撑腰! 按说展老夫人统共就一男一女俩外孙,好不容易添了个盛惟元,还是冯氏出阁二十来年才有的男嗣,不说跟盛惟乔一个待遇,至少也该跟宣于涉相去不远吧? 盛惟乔真的是非常好奇,自己这弟弟是怎么将展老夫人这种溺爱子孙的典型给得罪到只肯搪塞他的地步的? 第三百八十三章 告知真相 “我要是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淘气,还能让他这么见天的不安分?”冯氏恨恨的道了一句,说道,“至于你外祖母,本来倒是很疼他的,尤其是你离开南风郡之后,涉儿呢身为家主成天忙于家业,也没什么空到你外祖母跟前!你外祖母得空,都会亲自过来盛府看看这小兔崽子!” “结果这小兔崽子扯女眷钗环扯上了瘾,打量着你外祖母对孙辈好脾气,被弄痛了也不说他,越发的放肆!上次竟然将你外祖母戴了多年的一对耳坠子硬生生拉了下来,差点将你外祖母的耳垂都撕掉了一块!” 虽然已经过去些日子了,冯氏提到这件事情的时候,脸色兀自难看的紧,盛惟乔也是目瞪口呆,急急问:“那后来呢?外祖母要紧吗?我昨儿个竟然都没看出来!” 冯氏冷哼道:“索性这小东西年纪小,力气不大,左右丫鬟抢救及时,才让你外祖母免了破相之灾……你外祖母也真是的,就是这样也不怪他,还要帮他说话。然而这小东西非但不知道感恩,反而嚷着你外祖母偏心,没有疼你那么疼他!这么着,你爹动了真火,将你外祖母拉到外头很是劝说了一番,甚至扬言,你外祖母要是再给他说情,就将他送到城外庄子上,不许留在这边,这才让你外祖母答应,不再干涉我们怎么管教这小东西了!” “……趁他小,好生管管吧!”盛惟乔嘴角抽搐,说道,“不然长大之后,真是要叫人头疼了。” 心道难怪昨儿个自己回来,爹娘居然不让这弟弟出面,八成就是怕他一直这么没轻没重的,场面上闹出风波来,既扫兴,传了出去,名声都要没了,于今后不利。 到底盛兰辞夫妇就这么一个儿子,日后的家业必然是传给他的。 小小年纪就落个目无尊长跋扈无礼的风评,长大之后就算改过,也难免被有心人翻旧账。 只是…… 盛惟乔心说这弟弟才这么点大就这样叫人头疼,索性做亲爹亲娘的不糊涂,一点儿都不纵着他,不然将来妥妥的败家不孝子不是? “反正元儿还小,兴许爹娘管个几年就懂事了呢?”盛惟乔担心了会儿,自我安慰,“八成也是我这两年东奔西走的,叫爹娘陪着悬心,疏忽对他的教诲。” 她遂不提盛惟元,只跟冯氏说其他事情:“之前在海上的时候,密贞派人给我送过一回七妹妹他们的消息,但是关于祖父祖母还有外祖父……他却说也没打听到近况了!” 冯氏皱着眉头,说道:“他都打听不到的消息,我们就更加不知道了。只是听说前些日子,高密王请过他们去王府做客,之后到底是个什么结果却不晓得了……但望王妃能够念在咱们当年对密贞不薄的份上,出面干涉一二,别太为难几位老人家吧!” “说起来外祖父也是小孩子脾气!”盛惟乔叹道,“祖父祖母为了三妹妹的婚事,还有大哥他们的前程,之前就打算在长安多留些日子的,也还罢了!外祖父明明都回来南风郡了,怎么独自一个人又跑去了长安?若非如此,此番也不至于失陷其中了!” 她说这话只是惋惜冯老太爷的时运不济,冯氏闻言,面色一恸,却差点掉下泪来! 盛惟乔察觉到,非常吃惊,忙问:“娘!您怎么了?难道……难道外祖父他已经?!” 却是怀疑冯老太爷已然不测,或者是确认身处险境,只是亲娘不想告诉自己,故说不知。这会儿见自己提起,未曾忍住,露了行迹。 然而冯氏沉吟了会儿,吩咐细泉之外的下人都退出去,又叫将已经睡着的容蕤宾也抱去收拾好的厢房里安置,这才拉着女儿的手,进入内室坐下,低声哽咽道:“你这傻孩子!还真以为你外祖父,是因为同你外祖母拌嘴,就远走长安散心?” 这是冯老太爷当初去往长安时候的借口,对着盛惟乔那边,也是这个说辞。 盛惟乔因为自幼深得一干长辈宠爱,对这些长辈们自然信任非常,所以接到消息之后,只是猜测了下素来恩爱和睦的外祖父外祖母到底是为了什么缘故才闹的要远走长安的地步,却根本没多想。 此刻听了冯氏的话,心头一惊,忙问:“娘!那外祖父是为什么缘故远走长安?” “还不是……还不是为了你吗?!”冯氏本来不打算将真相告诉女儿的,可是这段时间,冯老太爷音讯全无,甚至身为密贞郡王的女婿,都打听不到只字片语,她心里既是慌乱,又是怨恨。 慌乱的是生怕亲爹就此有个三长两短;怨恨的是,若非公公盛老太爷没事找事的要牺牲骨血顾全大局,冯老太爷原本好好儿在家乡颐养天年,根本不需要偌大年纪迢迢奔波,以至于失陷于险境之中! 这会儿一个冲动,就流着泪一股脑儿说了出来,“你之前不是给家里写了家信,说是担心茹茹会沿袭数年前的旧事,徉攻北疆,奇袭西疆?当时你说了之后没放在心上,你那祖父,却上了心!” “只不过他的上心,不是对你跟密贞,还有当时也在西疆的你姨母的安危上心!” “而是……而是想着如何利用这一点,同朝中权贵联手,坑茹茹一把狠的!” “他……他当时找的就是赵府,赵府联络你那公公,你公公的为人跟喜好你还不清楚?他最是偏爱他那个世子,看密贞,看你,都跟外人似的!” “据你外祖父去了长安之后送回来的消息,说是赵府在这件事情当中,也不单纯!” “早先你那婆婆不知道密贞跟你的事情的时候,不是曾想将她的侄女赵桃媗,撮合给密贞?” “密贞人长的好,文武双全,又那么能干,那赵桃媗就算是高门贵女,也不是轻易可以找到这样的夫婿的!” “哪怕当时他已经娶了你做正妃,赵家又何尝死了同他再结姻亲的念头?” “那么他们想怎么做?” “当然是……铲除你!!!” “你知道你爹素来信任你那祖父,是决计不会想到你祖父会这么对待你跟密贞的!” “索性你外祖父警醒,从你跟你祖父送过来的家信里看出端倪,提醒了你爹,又经过一系列的查证,发现你祖父果然想拿你跟密贞还有你姨母当诱饵,换取大穆给茹茹的狠狠一击!” 冯氏说到此处,忍不住冷笑出声,“他也不想想!大穆的天子成天在后宫里醉生梦死,天知道这会儿到底是死是活,上林苑的到底是不是替身!人家皇族上下都没这么急的,他一个小小的解甲的武官,连将军都没做过,犯得着这么不择手段的报国?!” “尤其大穆如今上上下下乱七八糟的,就算暂时将茹茹打的元气大伤,难道还有本事远征茹茹王帐,彻底解除这个后患吗?!” “就为了一时痛快,他……他居然就要舍弃你!!!” “哪怕我跟你爹那会儿已经有了元儿,可是你到现在也是我们唯一的女儿!” “是我们花费最多精力时间倾注最多心血的孩子……是我们的命!!!” “要不是他这会儿还没回来,我真想问问他,他可想过这么做,将来到了地下,要怎么跟你那嫡亲祖母交代?!!” 深吸了口气,冯氏继续道,“你爹知道这事儿之后,慌的不行,当下就跟我商议,要去长安劝说你祖父,又或者去西疆保护你!你外祖父知道后,一来担心你爹劝不住你祖父,反而被你祖父软禁在长安;二来担心西疆此去迢迢,你爹仓皇赶路会出岔子。所以拦住了他,亲自前往长安,同你祖父周旋!” 她眼中渐渐滑落泪水,呜咽出声,“谁知道!这一去,竟然就赶上了你那公公起兵逼宫,人就这么陷在长安城里,至今都不知道如何了!!!” “虽然你外祖父在咱们南风郡,是人尽皆知的冯老太爷,哪怕郡守也不敢怠慢!” “可是在长安,徐家老侯爷有徐子敬这个宁威侯的亲子;你祖父有早年善待密贞的情分傍身;论身份论地位……却是你外祖父最低!” “若果你那公公要逼迫他们,我估计着,八成是先从你外祖父入手……可怜你外祖父出身冯氏长房,自来锦衣玉食呼奴使婢,什么时候受过气?这会儿……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境况?!” 冯氏越说越担心,越说越难过,禁不住一把抱住女儿,嚎啕大哭! 盛惟乔面色煞白,手脚冰凉,任凭亲娘趴在自己身上嚎哭,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祖父……祖父……”她嘴唇哆嗦,喉咙似乎被什么东西哽住,发不出声音,心里却仿佛滚油浇雪,说不出来的激荡难受,茫然的想着,“祖父……祖父自来疼爱我,远逾其他兄弟姐妹,怎么……怎么会?!” 从记事以来祖孙相处的一桩桩一件件事情从眼前掠过,孩提时每每被抱上膝头的故事;从小到大的种种特别待遇;归宁时提出豢养猛兽要求后,不及用饭就去市中购买狮猫来打消她念头的关心…… 哪怕是在盛老太爷寿辰上闹出买通青楼女子上门闹事的闹剧,过后也不过是意思意思的走个过场也就过了关,根本未曾留下芥蒂。 曾经盛惟乔以为绝对不可能背叛自己的亲长,以为无论什么情况都会站在自己这边的祖父,谁能想到他那样轻描淡写的,就这样……就这样……仅仅只是为了他眼里的大局。 如冯氏所言,即使成功将茹茹坑的元气大伤也不可能赶尽杀绝的结果。 盛惟乔颤栗着,无法接受这样的真相:虽然她之前从来没想过会被祖父当成牺牲品。 但如果盛老太爷为了盛家,为了盛惟德盛兰斯盛兰梓为了自己的安危,又或者哪怕是为了徐家的什么人,决定舍弃盛惟乔。 盛惟乔就算也会觉得受伤,觉得失望,却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感到难以置信。 她脑中一片混沌,忽然就想到了这些年来从来没想到过的嫡亲祖母艾老夫人。 在从前,艾老夫人在盛老太爷等人的描述中,是一个深明大义的妇人,为了给新婚不久就上了沙场的丈夫延续后嗣,不惜付出自己的性命。 盛老太爷每每提到这个结发之妻时的悲恸,委实不似作假。 他是真心实意懊悔于艾氏之逝的,那还是个意外,因为没人料到艾氏会难产,而且会为了保全盛兰辞,选择牺牲自己。 既然已经有过这样的遗憾,为什么他却还要那么果断的舍弃自己这个艾老夫人的嫡亲孙女?! ……冯氏恸哭了一阵之后总算缓了过来,抬头看到女儿心神恍惚摇摇欲坠的样子,吓了一大跳,小心翼翼的抱着她,颤声问:“乖囡?乖囡?乖囡你怎么了?你不要吓娘啊!” 第三百八十四章 洛家 听到冯氏的声音,原本在外间把守的细泉慌忙破门而入,见着盛惟乔的情况,也吓了一跳,手脚利索的去旁边沏了盏茶过来,与冯氏一块儿给盛惟乔喂了,看她煞白的双颊总算腾起一抹红润,方心有余悸的说道:“县主您可千万要撑住!不然却教老爷夫人怎么办?老爷夫人这些日子,为了冯老太爷的事情,早就急的团团转了!” 毕竟,冯老太爷是为了盛惟乔,才去的长安。 究其缘故,他跟盛兰辞的出发点一样,都是心疼女儿。 结果他这么做,固然如愿让女婿免除了一场灾祸,自己却陷了进去! 这对于盛兰辞夫妇来说,心理压力可想而知! 也就是他们跟冯家关系一向融洽,冯家上下又都是讲道理的人,不然展老夫人不发话,冯叶夫妇跟冯因夫妇,都要找上门来质问了! “我没事儿!”这些道理,盛惟乔也明白,她按着胸口,足足缓了好一会儿,才惨笑了下,安抚的拍了拍冯氏的手臂,低声说道,“娘,我就是……就是从来没想到过这样的事情,有点懵了!” “你没事儿就好!”冯氏眼中含泪,后悔的不行,自责道,“也是我糊涂!你爹跟你外祖母一早就说过,绝对不要将这事儿告诉你,免得你烦心!我怎么就在你回来的第二天就讲了呢?” 盛惟乔闻言,眼中泪落纷纷,却道:“娘,我一早就说过,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您几位却还这样一味的护着瞒着我,这样我如何独当一面?以前您还能说我没法独当一面也没关系,至少可以依靠您几位,还有密贞!” “但这两年我的遭遇,您也看到了!” “跟密贞,跟您几位,都是聚少离多!” “独自在外的时候,您说我除了自己之外,还能依靠谁?还有蕤宾,他还这么小,如果我这个亲娘不济事,您说他将来过的会多么艰难?” “您就这么一个外孙,您忍心?” 又说,“您方才怪元儿不知道体恤外祖母!可是有些事情您不跟我说,我又哪里晓得体恤您几位呢?如此还不是不孝么!娘,我自己都当娘了,要是您几位还是什么都对我遮遮掩掩,且不说于我、于蕤宾的往后,都非好事,就说我自己又怎么忍心,看着您几位继续为我顶风遮雨,然后坐享其成?!” 冯氏呜咽道:“这种事情,就算密贞也是有心无力,跟你说了,无非多你一个操心,却是何必?再说了,就算你现在已经做了娘了,既然娘家还在,回来了家里,若还不能让你过的舒心点,这算什么娘家?何况如你所言,你出阁这两年以来,同密贞聚少离多,这会儿陪嫁的体己人都不剩一个,心里岂能好过?你不说,为娘难道心里没数吗?这会儿还要给你加压力,为娘如何忍心?!” 母女俩互相体谅,越说越是酸楚难捺,最后抱头大哭一场,细泉劝说不住,惊动前头的盛兰辞亲自回来安慰了好一番,才各自收拾情绪。 因为这时候正是秋收的时候,盛兰辞格外的忙碌,若非为了女儿跟外孙才回来的缘故,都不会在府邸里,必要亲自下去巡视田庄的,这会儿才在乘春台留了会儿,前头就频繁有管事来催促,只好又匆匆离去。 他走之后,冯氏跟盛惟乔发泄了一番,倒没有继续恸哭,而是叫人打了水来梳洗,商议正事,冯氏说道:“昨儿个你已经跟你三叔三婶打了包票,说了彻儿还有妩儿平安无事的消息。但之前随你祖父祖母在长安的人,不止他们俩,还有二房的德儿跟福昌呢!你可也得跟你二叔去报个平安才是!” 盛惟乔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要不我等会儿就去二叔那边?” “还是我打发管事,请你二叔他们过来吧!”冯氏闻言摇头道,“我倒不是说你这会儿又是县主又是郡王妃的,没必要去拜访你二叔了,只是虽然咱们三家在南风郡中也算地位超然,到底不可能将方方面面都顾全到!这府里,知道你带着蕤宾回来,我们是里里外外梳篦过一番,这会儿又有密贞派给你的诸多随从里外三圈的戍卫着,还算安全!” “但你二叔府上……你二叔的为人你也知道,我可不放心你过去!” “何况这么做也是为了你二叔一家子好,毕竟密贞虽然在咱们家待过,同你二叔一家子却没什么深厚的感情。” “若果你在他府上出了岔子,密贞回头知道了,指不定要迁怒!” 盛惟乔知道冯氏提容睡鹤不过是为了堵自己嘴,主要还是怕盛兰斯那边被安插了什么死士之类的,趁自己登门的时候下毒手。 虽然说她可以安排人过去率先清场跟戍卫,但这么一来,未免显得过于大动干戈,倒像是故意摆县主还有郡王妃的排场一样了。 是以略作思索,还是答应了冯氏的提议。 于是冯氏叫人去请盛兰斯,两家同在一城,盛兰斯很快就过来了,来的时候还带着白盛惟娆的胞弟盛惟行。 冯氏在乘春台的正堂招待他们,自从盛兰斯分家之后,这两年盛老太爷跟明老夫人又不在府里,他们叔嫂也很有段时间不曾见面,所以冯氏同盛兰斯不免要寒暄几句近况。 但盛惟行却在叙礼毕,就迫不及待的凑过来,跟盛惟乔打听盛惟娆的情况。 待听说盛惟娆已经撤出长安城,如今处境安全,他长松口气,连声谢了盛惟乔,方问起盛惟乔这两年的经过。 盛惟乔正要说话,忽听那边盛兰斯大喇喇的问冯氏:“大嫂,我方才进门的时候,恰好看到个劲装打扮的女子出去,看年纪跟打扮不像府里的丫鬟,却也不像是千金大小姐,是谁啊?客人还是?” 冯氏皱眉道:“八成是跟乖囡回来的人……你问这个做什么?” 盛兰斯闻言,转头看了眼侄女,“嘿嘿”笑了几下,道:“自从白氏去后,我房里也空了好几年了,之前娘一直说让我再找个续弦来着……” 话没说完,冯氏就怫然不悦道:“娘要你找续弦,你自己找去就是!只要人家心甘情愿将女儿许给你,我这个做嫂子的,自也有礼金奉上!只是你在郡中找知根知底的人也还罢了,怎么可以打乖囡身边人的主意?!且不说这些人都是密贞专门派给乖囡使唤的,可不是为了给你侍奉枕席的;就说做叔叔的娶了侄女的身边人,这话传出去好听么?!” 盛兰斯其实也知道这个道理,不过他在郡中玩惯了各色女子,却从来没见过吴大当家一干女卫的英姿飒爽,不免有些心痒痒的,下意识就说了出来。 此刻被嫂子一顿训斥,到底有些畏惧,讪讪说道:“嫂子,我开玩笑呢……乔儿的人,我怎么敢打主意?只是觉得那女子很是与众不同罢了!” 盛惟乔强笑道:“她们都是西疆人,跟咱们南风郡的人氏自然不同。” 冯氏很不耐烦盛兰斯这小叔子,直接端茶送客,连盛惟行一块儿打发了。 等二房父子离开后,盛惟乔叹道:“二叔真是越来越糊涂了!打吴大当家她们的主意也还罢了,他在女色上自来就是没个清醒的时候!只是大哥跟三妹妹失陷于长安,五弟都牵肠挂肚的,方才要问清楚了才有心思同我寒暄,二叔竟然从头到尾都没问过一声……那可是他的嫡长子跟嫡长女!” “他有什么糊涂的?”冯氏冷笑了一声,说道,“他啊一直就是这个样子!只不过之前你祖母在,说着骂着提点着,叫他多少还装点样子。自从分家之后,你祖母没法子见天的给他支招,他呢又离了你祖父还有你爹的管束,这不渐渐露了真面目?” 虽然对盛兰斯很是不屑,但提到盛惟德跟盛惟娆,冯氏多少有些怜惜,叹道,“德儿跟福昌……也幸好你祖父祖母还在,而我跟你爹也压得住你这二叔!不然,这俩孩子,也不知道会是什么处境?” “说到大哥。”盛惟乔想起一事,“我在西疆的时候,听说他跟洛家女孩儿定了亲,原本打算今年迎娶的。这会儿肯定是没法子按期履行婚约了,却不知道可曾跟洛家那边商议?” 冯氏道:“这么大的事情,咱们在得知长安出事后,就立刻派管事去的江南!” 至于结果,“你二叔对德儿根本不上心,我们问他意见,他也说不上来!遂就我跟你爹商量了一下,觉得洛家是江南大族,论底蕴更在咱们盛家之上!若非为了密贞的缘故,德儿一准聘不到这样人家的嫡女的。如今出了岔子,总不能冷了人家的心……到底洛郡守早先对密贞、对咱们家都不坏,这门亲事还是他牵的头,不好叫他没法跟家里交代的。” 所以,“咱们就跟洛家交代,请他们家女孩儿等德儿一年。一年之后,若是德儿好好儿的,就让他们完婚,咱们加三成聘礼,算是补偿女孩儿耽搁了一年的青春。若是到时候……” 她皱了下眉,“不好成亲的话,那么这门亲事就这么算了!洛家只要退回一半聘礼就是……当然洛家没答应,只说好女不二配,别说一年,十年八年一辈子也要等德儿,唉!昨儿个你说德儿平安无事,我跟你爹也真是长松口气!” “不然管事回来说洛家那样子不像是作伪,确实是家大业大规矩大,不肯让女儿改嫁的那种,要是德儿有个三长两短的,可是害人家女孩儿一辈子了!” 盛惟乔听的也是心有余悸,道:“我回头就让人给长安那边送消息,要是可以,顶好让大哥先回南风郡,既可预备婚礼,也是让洛家放下心来才是!” 两人正说到这里,门外有小丫鬟上来禀告:“昨儿个老爷亲自吩咐安排在别院的客人,他们家小姐说有急事想跟县主面谈,问县主什么时候方便?” 第三百八十五章 永义伯府 盛惟乔闻言下意识的皱了皱眉,说道:“静淑县主一家子昨儿个才上岸,这才过了一晚上,怎么就有急事了?” 在船上的时候,虽然盛惟乔吩咐礼遇永义伯一干人,但这种礼遇的同时也是存着监视的。 许连山保证他们没有跟外界联络的机会。 如此说来,若果不是别院发生了什么的话,岂不是他们才上岸就跟麾下联系上了? 然而碧水郡桓家的势力按说是没有达到南风郡的……那么到底是桓家的耳目呢,还是,桓观澜留下来的人? 盛惟乔心念电转,正思索间,旁边冯氏已问:“从昨儿个客人入住别院起,到现在,可有人前往拜访?” 丫鬟摇头道:“来报信的管事没说这事儿,想来是没有的。” 冯氏又问:“别院戍卫如何?” 丫鬟说道:“老爷吩咐管事安排的是院墙最高的一座别院,因为听县主说客人身份尊贵,来历非凡,管事特意从其他庄子上临时调遣了一批青壮的家丁,前往护卫,免得有什么意外,惊扰了贵客。” “真是高手前往联络,区区家丁八成是发现不了的。”盛惟乔沉吟道,“既然咱们的管事只帮忙报信,没说其他,想来不是他们在别院里出了岔子,而是接到什么消息了。” 冯氏柔声道:“我儿何必烦恼?这南风郡,可是咱们家的一亩三分地,凭他们消息再灵通,便是有桓观澜留下诸多后手,在这地方,又岂能翻得了天?你只管带人过去同那位县主见面就是!” “娘,我知道呢!”盛惟乔道,“静淑县主是个聪明人,如今人在咱们家的地盘上,多半不会做什么惹咱们不高兴的事情。我倒是担心她接到的消息……也不知道是什么?” 说话间她起了身,“唉,就在这里猜也猜不到,我还是过去瞧瞧吧!让许连山陪着,他做事素来精细,您别担心!” 小半日后,盛惟乔到了城外的别院。 这地方诚然如丫鬟所言,院墙修建的很高,里里外外都有年轻力壮的家丁巡逻,虽然按照律法不好佩戴刀剑,然而也拿着哨棒之类,不是赤手空拳全没戒备。 “县主,这别院因为靠海不远,早先咱们三家没跟公孙氏达成协议的时候,海匪上岸滋扰,一直在被劫掠的范围之内。”带路的下人给盛惟乔解释,“所以这附近的别院,都按照防范海匪的标准修改过。非但院墙极高,内中也有许多岗哨的位置,还豢养了好些猎犬看守门户……当然这都是沿着院墙的一圈儿,中间亭台楼阁之类也不缺的,决计怠慢不了客人。” 盛惟乔点了点头,说道:“这家子的客人来历非比寻常,同密贞也是很有渊源,只是如今还不适合公开他们的身份……你们仔细伺候着,自有好处!” 下人连声称是。 这时候马车进了门,到下车的地方,就见桓夜合领着两个丫鬟在等着。 这位静淑县主之前流落海上的时候颇为憔悴,后来被盛惟乔接到船上后约莫是去了提心吊胆,将养了一段时间下来倒是长了些精神,然而到底不如在长安时候的神采飞扬。 此刻穿着浅粉底绣过肩孔雀窄袖绉纱短襦,腰间裹了绛紫底嵌珍珠锦缎,下系一条郁金裙,梳着芙蓉髻,插铜镀金点翠嵌珠石海棠仙鹤纹头花,一对银鎏金点翠饰红珊瑚簪,望去固然娇俏,眉宇之间多少还有些乏色。 盛惟乔就上前握住她手,道:“你还没大好呢,怎么还要出来这里吹风?这会儿已经是深秋了,就算南风郡地气和暖,也得开始养着点身子……何必如此见外?” 桓夜合淡淡一笑,说道:“哪里就那么孱弱了?再说之前一直在船上,地方就那么点大,想散个步都只能在舱房里绕室。如今总算上来岸上,正该多走走。” “因为怕走漏风声,所以没提前跟我爹娘他们说你们同行的事情。”盛惟乔关切的问,“这别院仓促收拾的,你们住着可习惯吗?若是不习惯,我再给你们挑,我家在这附近的屋子还是不少的。陈设下人吃食什么,有什么要求尽管讲,可千万别客气!” “盛家在南风郡的财力,我们是早就如雷贯耳了。”桓夜合浅笑着道,“放心罢,不会给你家节省的……不过碧水郡跟南风郡虽然不算近,多少都是在南方。我们家在长安那么多年都住下来了,这会儿来了这边,倒是觉得更亲切些,没有什么不习惯的。” 如此寒暄了一番,盛惟乔去后堂拜见了永义伯夫妇等人,说起来她还是头一次正式见过桓夜合的家人。 之前在海上的时候,由于对桓夜合一家子出现的突兀的疑惑,以及考虑到永义伯夫妇等人毕竟年纪大了,又才在海匪手里煎熬了段日子,连桓夜合这年轻的女儿都憔悴不堪,他们必然更加形销骨立,来来去去的未必吃得消,盛惟乔就只见了桓夜合几次,对于桓家其他人,只叫许连山跟吴大当家代为出面,过去看望了回,送了许多东西了事。 这会儿偷眼打量,永义伯一家子容貌都端庄白皙,看神情气质,大抵都是老实人的样子。 他们不太肯受盛惟乔的礼,说是若非盛惟乔,一家子说不得就葬身海上了,这份恩情是其一,再者盛惟乔如今的身份,也高于他们,所以应该他们给盛惟乔见礼才是。 双方推来推去半晌,盛惟乔说道:“我跟静淑县主情同姐妹,看诸位也跟自己家里的亲长也似,再加上拙夫密贞与桓公的渊源,诸位这样见外,反而叫我伤心了。” 桓夜合于是开口圆场,最后按照世交叙礼……不过到底有点糊涂账,因为容睡鹤是桓观澜的弟子,这么算的话,作为桓观澜孙女的桓夜合,比容睡鹤夫妇都矮了一辈。 而永义伯夫妇一家子从一开始同容睡鹤进行交洽的就是桓夜合,由于桓夜合同容睡鹤年岁仿佛,最早又是互相不怎么信任,没少彼此试探,是以也就含糊了辈分的话题。 以至于这会儿盛惟乔对着桓夜合也实在喊不出“侄女”来,如今也只能将错就错的各论各的了。 一番寒暄之后,盛惟乔对于自己父母家人没有出面接待永义伯一家表示歉意,这倒不是盛兰辞夫妇故意怠慢永义伯府,而是桓夜合一家的行踪目前还需要遮掩些个,而以盛兰辞夫妇在南风郡的身份地位,亲自出马招呼的人,怎么可能不引人注意? 这点永义伯府上下都很明白,再三表示无妨。 总算将场面走过,略说了几句之后,桓夜合就提出邀请盛惟乔去自己住的院子里小坐了。 她住的这个院子占地比朱嬴小筑要小一圈,不过跟桓夜合在寸土寸金的长安城中的永义伯府里的闺阁比起来,也算宽敞了。 因为这座别院在盛家的产业里不属于特别重要的,盛惟乔一家子以前好像基本都没亲自来住过,这儿的景致陈设当然也就是很普通的那种。 唯独院中一架蔷薇,由于南风郡地气和暖,这会儿深秋了,仍旧开的琳琅满目,香气四溢,增色不少。 桓夜合让人搬了桌椅在蔷薇花架下,着人沏茶拿果子的摆好了,方挥手让人都退下,低声说道:“我家今早接到的消息,长安剧变:高密王忽然中毒,戚见珣不在,世子压不住场面,被孟归羽连夜偷袭后,火速撤退!如今长安已经落入孟归羽的掌握,高密王一派正朝西疆撤退!” “……那我外祖父他们?!”盛惟乔一惊,忙问,“不知道你可有消息?” 桓夜合有点奇怪的看着她:“康昭,你真是关心则乱,就没想过,高密王好好儿的,怎么会中毒?” 盛惟乔诧异道:“他不是跟孟归羽斗的死去活来好些日子了么?” “你以为是孟归羽做的?”桓夜合摇头道,“孟归羽根基浅薄,哪里来这样的本事?就算孟氏之人大批罹难、孟伯勤叛逃茹茹,以至于许多孟氏党羽只得归附他麾下,然而前前后后才几天?他哪里就攒得出这样的底蕴来?” 盛惟乔听出她话中之意,眼神一凝,低声道:“你怀疑……?” “不是怀疑,是笃定!”桓夜合目光闪动,说道,“这必然是你那夫婿做的……所以你在长安的那些长辈,根本不需要操心!密贞怎么可能不照顾好他们?” “兵荒马乱的,但望不要出意外才是!”盛惟乔对容睡鹤还是很有信心的,不过因为没有亲眼看着冯老太爷等人平安,心里多少有点忐忑,不敢把话说太满,只沉吟道,“多谢你告诉我这个消息……方才我娘还在跟我说我外祖父呢!要是我外祖父在长安有个三长两短的,回头我们都不知道要怎么同冯家交代,日后也是无颜面对外祖父了!” 桓夜合注意到她没提盛老太爷夫妇,因为知道明老夫人不是盛惟乔的嫡亲祖母,祖孙之间有所生疏也还罢了,盛老太爷作为盛惟乔的嫡亲祖父,外界一直都说是非常宠爱盛惟乔这个孙女的。 这会儿盛惟乔却只字不提……桓夜合心念转了转,也没点破这一点,只说:“我之所以急着请你过来,倒不是为了这事儿。因为这消息就算我不跟你说,早晚密贞也会派人过来给你报信的,八成还会有令外祖父等人的详细消息。” 顿了顿,她说道,“我之所以请你过来,却是因为……孟归羽!” “孟归羽?”盛惟乔微微一怔,有点诧异,“你也有关于他的什么消息吗?是什么?” 第三百八十六章 劝说 桓夜合闻言哂道:“孟归羽的消息?这人来来回回不就是那么回事?问题是,这次密贞不知道是出于一些什么样的考量,竟将长安让给了他……不,准确来说,应该是给了他一个独揽大权的机会!” “你知道咱们那位宣景天子沉迷酒色了这些年,在普天下的名声是早就坏掉了的。” “之前因为边疆虽然不是很平靖,然而大穆大部分人地区,还算国泰民安歌舞升平,所以大家虽然提到他的时候都要感慨一句我那祖父看走了眼,对朝廷,对皇室,却也不是很生得出来怨怼之情!” “可是这会儿不一样了。” “这会儿茹茹大举进犯,西疆去年才遭兵燹,北疆这会儿节节败退,眼看着茹茹竟是有剑指长安的趋势!” “接下来哪怕大穆设法将他们挡住,粮草辎重之类的负担,也要压到百姓头上!” “再加上之前高密王弄出来的‘替身’之说,可以说宣景帝已经将他的那份福祚败的七七八八……撑不了多久了!” “这会儿孟归羽手握兵权,等稍微安定下局面,说不得就要扶持幼主登基,自己挟天子以令诸侯……” 她一口气说到此处,挑眉道,“虽然我知道密贞的为人,敢放任他到这样的高位,必有后手。然而世事难料,孟归羽现在的权势太大地位太高,咱们这会儿人在南风郡,左右一时间也没什么特别要操心的,何不给密贞看着点?” “你是要对付孟归羽?”盛惟乔沉吟着,心说这位县主还真是闲不下来,才在异乡落下脚来,就马不停蹄的要干涉千里之外的局势了。 不过也许是桓夜合不想白住盛家的别院,投桃报李?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她别有居心……毕竟早先容睡鹤就说过,他吃不准桓观澜对他的态度到底是个什么样,连带着对桓家,对桓夜合也无法完全信任。 这话盛惟乔一直记在心里,这会儿却不敢完全相信桓夜合,思索了会儿,就试探道,“且不说咱们两个弱质女流,如今人还不在长安,要怎么对付大权在握的孟归羽,就说你也说了,密贞不是指考虑面前的人,他既然纵容孟归羽上台,必然有着一系列的计划……说不得就是这会儿需要孟归羽做幌子呢?咱们贸然对他下手,帮了倒忙怎么办?” 桓夜合说道:“孟归羽这会儿对于密贞的用处,其实不用跟密贞打听,也可以猜个七七八八:无非就是利用他跟孟伯勤乃是堂兄弟的关系,然后孟伯勤叛逃茹茹不说,这会儿还带着茹茹打回北疆,孟归羽想撇清跟这堂哥的关系,那么在抗击茹茹上,就必须拿出实际的态度跟行动来!” “不但如此,他还不能因为高密王跟密贞的关系,对密贞太过赶尽杀绝,否则就有迫害容氏血脉、出卖大穆的嫌疑!” “而密贞似乎很受茹茹的新任可汗那伏真忌惮,若是高密王上台,八成会为了给世子铺路,故意陷害密贞去跟茹茹拼命,以损耗他的根基!” “如今孟归羽在,却不能不自己顶在前头,给密贞积攒实力的机会。” “问题是孟归羽这人也不是省油的灯,他原本卑微,一步步走到今日,其中固然有许多人的提携,包括密贞,然而能够让这些人提携他,哪怕只是利用他,本身也是一种本事了不是吗?” “这样的人,给他太多机会,说不得就要脱离控制!” “……你说的对,但这事儿也急不来。”盛惟乔想了想,说道,“我看还是回头跟密贞核对了消息,再决定要怎么做?” 桓夜合颔首道:“是该如此,但也不能拖!毕竟孟归羽这会儿已经在紧锣密鼓的收拾残局,预备应对茹茹进犯之事了。咱们现在人在南风郡,离的本来就远,要是再缓一缓,差不多就是只能看热闹了。”盛惟乔有点好奇有点试探的问:“问题是,咱们要怎么算计他呢?我这次虽然带了大批随从回来,可都是要保护我们娘儿的。就算我愿意打发他们去长安做事,他们肯定也不肯走!” “不用派人过去,有个信使就成。”桓夜合闻言,也没隐瞒,说道,“我祖父生前留下些人脉,他失踪之后,我家一直小心翼翼的经营着。所以对于上林苑里的情况还算了解……我之所以要找你商议,主要就是,早先陷在长安城里的孟皇后,不久前不知道怎的从皇城里逃了出去,还兜兜转转的找去了上林苑,如今正跟着孟太后一块儿。” “我知道你跟孟皇后关系不错,这却是一个切入点!” “皇后啊?”盛惟乔闻言叹了口气,说道,“这些日子我都不太敢打听她,就怕听到坏消息!她能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就是,你可能不知道,之前我从西疆去北疆的路上,阿喜同我说过,皇后似乎跟孟归羽结了盟,在谋划着什么。虽然我们关系不坏,但早就有有言在先,就是在政治立场上,各站各的,谁也不要怪谁,日后出了结果,再跟对方伸出援手不迟!” 桓夜合听着这话,就掩嘴而笑,说道:“这是你们以前的约定?现在说起来不觉得天真吗?就算孟皇后在娘家过的不好,对于娘家父母兄弟的死可以不介意,但你跟她可不一样!若果孟氏大获全胜,即使她有那本事单独保了你下来,你的家人,你的夫婿,你的孩子……却抄斩的抄斩,赐死的赐死,甚至被官卖……你一个人哪怕继续享受锦衣玉食,你说你过的下去?这还谁也不怪谁?” “……”盛惟乔尴尬了会儿,道,“现在想想觉得确实是想当然了,不过……孟归羽这会儿正蒸蒸日上,皇后很没理由同他翻脸。” “我跟皇后没有怎么相处过,对她的性子谈不上了如指掌,却也知道,她这人有个好处,就是还算知恩图报。”桓夜合看着她,“你对她有恩情,这会儿提出来,她八成是不好意思拒绝的?” 盛惟乔抿了会儿嘴,才期期艾艾道:“但是我们家几个姐妹都封了封号……” “那是她跟孟太后撒撒娇就能有的东西,也值得什么?”桓夜合摇头道,“而且说句不好听的话,你这会儿的县主身份,可没有郡王妃来的高贵。回头密贞成就大事,依照他对你的宠爱,你家里别说姐妹,就是兄弟们,岂能少得了封爵的恩典?至于说目前,你那几个姐妹,本来就因为你这天下闻名的财女出阁,成为许多人心目中首屈一指的聘娶人选,县主封衔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相比之下,你可是两次救了皇后的命!” 见盛惟乔不作声,她叹口气,“我知道了,皇后或者不好意思拒绝你要求她报恩,然而你更不好意思挟恩求报?” 桓夜合烦恼的捏了捏眉心,说道,“祖宗!要是平时也还罢了,这会儿可是关系大局!你高风亮节不为自己着想,你的娘家你的丈夫你的孩子……你也不管吗?” “……也不是这样,也是想着,孟归羽这人,对自己同父同母的弟弟妹妹们虽然没的说,但对皇后,到底只是堂妹,未必能如对胞妹那样体贴?”盛惟乔沉吟道,“之前他还没什么权势的时候,皇后作为正宫娘娘,兴许还能占点上风。这会儿他大权在握,连天子都是架空的了,遑论是皇后呢?皇后也未必帮得上忙?” 桓夜合哂道:“这个你就猜错了!莫忘记皇后能够成为皇后,是谁出了大力?太后的认可跟偏袒,乃是占了很大的成分的!如今太后还在,孟归羽可以架空天子,因为天子反正除了花天酒地也没其他想法,对他这表弟亦无特别照顾的意思。然而太后素来爱惜娘家人,孟归羽现在的地位还算不上稳如泰山,接下来又有茹茹这一关要过,还有立储跟摄政等等必然之举……这些哪一件离得开太后的帮忙?” “太后的性情,想必你也该有所察觉,最是偏爱孟氏大房的。” “皇后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深得太后宠爱!” “之前皇后得宠归得宠,毕竟孟氏大房还有其他人在,太后对她还没到言听计从的地步。” “可是现在就不一样了,现在整个孟氏都凋敝的不成样子,郑侯夫妇,大房子弟,要么死,要么叛逃茹茹,留在太后跟前的就皇后一个,你说太后对皇后的宠爱,岂能不更上层楼?” “这情况下,孟归羽又怎么肯轻易得罪皇后?” “莫忘记,他将来立幼主,少不得还要皇后帮他抚养跟笼络呢!” “再说了,难道你觉得孟归羽会是密贞的对手吗?咱们也就是闲着给密贞搭把手而已!既然如此,皇后跟着孟归羽,迟早也是要败亡了,这会儿说服她投靠过来,其实也是为她好!” “不然将来就算有你的面子,密贞对她网开一面,然而她没什么功劳,除了依靠你度日,还能怎么过?这样的日子,难道很得脸么?她自己也会觉得尴尬吧?” “你何不写封信去试探下,没准她心里也是有数,就是苦于目前人在深宫,联系不上你呢?” 她说的头头是道,盛惟乔疑心是桓观澜留下来的人从上林苑送了消息过来,压根就是事实,计较了一番,就说:“这样啊……那我试试看,嗯,我给她写封信试探下口风,你帮忙送一下?” 桓夜合欣然应允,又说:“我还听说个事情,同福昌县主有关系,却是个坏消息了!” “什么?”盛惟乔不禁变色,道,“福昌出事儿了?你怎么拖到现在才说啊?” “你别急呀!”桓夜合忙道,“福昌县主没什么事儿,不然哪里可能拖到现在跟你说?却是她的未婚夫,不是在之前茹茹头次进犯北疆的时候,就连夜赶赴前线的么?当时倒是没出什么岔子,但是这次北疆战局实在溃败的厉害,据说他受了重伤,此刻人怎么样了还真不好说……不过好在他跟福昌县主的婚事也没有很张扬,回头实在不行,再给县主找个夫婿就是,这对你们家也不是什么难事儿!” 盛惟乔闻言就是头疼,说道:“当初说是不张扬,该知道的人家也都知道了的。而且既然已经约定婚姻,若果男方不成器,品行不端什么的,退亲也是理直气壮!这会儿人家是为了保家卫国出的事情,若是因此退亲,三妹妹哪里能不被戳脊梁骨?若是不退亲,也忒委屈我那妹妹了……唉,我现在算是明白为什么前人要说,宁做太平犬,不做乱离人了!” 想到盛惟娆的亲爹盛兰斯对儿女不上心的样子,她越发郁闷,“按说知道了这事儿,我该立刻去跟我二叔报信商议,不过我那二叔的样子,我去跟他说了,八成也是白费功夫!只可惜我祖母人也在长安,不然多少可以商量下。” 桓夜合再次注意到她提祖母都没提祖父,笑了笑,道:“正因为是兵荒马乱的,自家人平平安安的,就谢天谢地罢!至于其他,且等战事平歇,再一件件的收拾就是!怎么都比自家人出了岔子强!” “这倒也是!”盛惟乔叹口气,看了看时辰,道,“你还有其他事儿要告诉我么?没有的话,我得先回去了……家里那小祖宗,算算时间得起身了,若是见不着我,说不得就要大哭大闹!” “亲娘到底是亲娘,小世子才这么点大,就知道依恋你了。”桓夜合笑着摇头,起身道,“可不敢耽搁你回去哄他,我送你吧!” 盛惟乔回到城中盛府的时候,天色都暮了,盛兰辞夫妇一块儿在乘春台等她,怀里抱着容蕤宾,底下跪着盛惟元。 进门就看到这阵势,盛惟乔吃了一惊,问:“这是怎么了?元儿又惹事了?” 第三百八十七章 父女 盛兰辞夫妇闻言,都是一脸的波澜不惊,说道:“他在祠堂里摔东西,想来是因为只是关在里头日子太好过的缘故,故此喊过来我们跟前立规矩……不必理会他,乖囡,你辛苦奔波这半日,一定累了吧?赶紧来喝碗参汤,你娘晌午前亲自去小厨房里煨上的,这会儿火候正正好!” “……”盛惟乔瞥了眼不远处跪的端正的胞弟,眼尖的看到他手背上几道鲜明的红痕,这痕迹盛惟乔不陌生,知道是鞭子抽的。 而且就是盛老太爷从前教训子孙用的那条鞭子…… 曾经她以为按照自己爹娘宠孩子的劲儿,祖父专门弄的这条训子鞭是只能传给二房三房了,谁知道世事难料,这才几年,盛兰辞就继承下来了……这也难怪,盼子心切的大房怎么可能料得到,会摊上盛惟元这样的顽劣小子呢? “爹,弟弟年纪还小,要不,让他吃了饭继续跪?”虽然知道盛惟元挨揍八成是罪有应得,到底是胞弟,年纪还这么小,盛惟乔落座之后,接过冯氏亲自递过来的汤呷了口,还是忍不住小声同盛兰辞说情,“不然饿坏了怎么办?” “乖囡,你放心吧!”然而素来对女儿千依百顺宠爱有加的盛兰辞眼皮都不抬一下,说道,“爹爹之前跟密贞闲聊的时候,问过他早年的经历,他从五岁流落玳瑁岛起,连着好几年都吃不饱穿不暖,还要受到各种各样的欺凌跟排挤……这样都长大了,何况这小崽子只是饿一顿?别说饿一顿了,饿一天都没关系!来来来,再吃块肉,别为他操心了,爹娘都比着密贞小时候的日子,自有分寸呢!” 盛惟乔:“………” 她冷静了下,弱弱道,“这个,爹……密贞小时候,过的是不是太凄惨了?” 容睡鹤那是没办法,自己弟弟虽然顽皮淘气吧……怎么都是盛家小公子,至于要比着容睡鹤小时候养吗? “凄惨了才知道惜福!”冯氏给女儿夹了一箸海鲜,又摸了摸怀中容蕤宾的小脸,轻哼道,“不要说他了,你出去这么半晌,回来了还没看过蕤宾呢!这孩子,怕是像他爹罢?才这么点大,就怪懂事的,几乎不怎么哭闹,带起来简直省心极了!” 盛惟乔瞥了眼儿子,说道:“有爹娘看着他,我还有什么担心的?不过娘,您还是让乳母抱他下去,专心吃饭罢?不然怪辛苦的。” 底下容蕤宾的乳母闻言连忙出列。 冯氏似乎有点恋恋不舍,犹豫了下,才道:“好罢!你仔细伺候着……回头孩子要是不困,再抱过来与我瞧瞧!” 这时候底下的盛惟元忽然说道:“娘您这会儿趁外甥还小就多抱抱吧!不然等他长大点之后,一准儿跟我一样惹您讨厌!到时候,就是送给您抱,你也未必肯抱了!” “你当什么人都跟你一样?!”冯氏闻言就是大怒,她之所以对容蕤宾舍不得放手,除了因为是女儿盛惟乔的子嗣,爱屋及乌之外,就是遗憾自己好容易生个儿子,结果不省心的令人抓狂,难得外孙看着乖,不免有种补偿感。 如今盛惟元这么说,当下就吩咐左右,“去取家法来!” 盛兰辞也沉下脸,说道:“饮露你用饭,我来打!” “……”盛惟乔无语的看着底下的弟弟,恨铁不成钢的问,“元儿,你就这么想讨打?” 这个不是顽劣,这个就是单纯的作死好吗? 盛惟元朝旁边看,假装没听见姐姐的话。 他这会儿还端着桀骜的架子,但片刻后下人捧了鞭子来,盛兰辞走下堂去一顿抽,顿时就哭天抹泪的恢复小孩子本色了。 因为这么一闹腾,堂上的三人晚饭也没用好。 之后盛惟元再次被送进祠堂反省,这次却不是单纯的关着了,而是让人盯着跪在祖宗牌位前,盛兰辞还让人量了下他的身高,命人去找工匠打小桌子:“这小子看着往后会经常过来这边跪的,如今年纪小,还没进学,只是跪着也还罢了!回头识了字,那么就要跪着抄书了,先趁现在给他把东西预备好,免得到时候要罚的时候器物不齐全,叫他偷到懒!” 陪着过来的盛惟乔看着嘴角直抽搐,离开祠堂后,就挽着亲爹的手臂问:“爹爹,元儿这性子……当真没有什么人蓄意引导?” “咱们房里就你们姐弟两个,伺候你们的人,哪个不是得查上祖宗十八代,末了还要扣着一家子人质在手?”盛兰辞叹口气,“他左右都是老实厚道的,谁知道怎么就长成这模样?” 他恼怒这儿子还不只是爱惹事,“我跟你娘不敢说多么的聪明绝顶,至少也是公认的聪慧吧!乖囡你就更加不要讲了,自来就是冰雪聪明的。然而这小子!你回来虽然才转天,也听你娘给你说了吧?他惹事那么多,没有一件不是明明白白的摆着,想辩解都无从辩解起,任谁都知道是他不好的!” “蠢到这地步,我都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毕竟不出意外,将来爹娘的这份基业,就是你们姐弟分!” “你说他这么个脑子,将来多少东西败不掉?” “败家不说,十成十还得家里人给他收拾残局!” “我跟你娘在的时候,自己生的自己承受,也没什么好说的!” “一旦我们不在了,岂不是就要拖累你?” “想当初我跟你娘盼望有个男嗣,图的可是为你撑腰!” “这会儿看着竟是个累赘,早知道……” “爹爹!”盛惟乔听他越说越不像话,赶忙打断道,“元儿这不还小么?小时候的性情哪里能够作准?您跟娘方才还说密贞,密贞小时候肯定不像现在这么心机深沉的,不然还会流落到玳瑁岛?” 盛兰辞惆怅道:“但望如此吧!” 盛惟乔对于盛惟元这弟弟目前也没什么好法子,为免亲爹烦恼,就岔开话题,同他说起今日去城外跟桓夜合交谈的经过:“……爹爹您说,她是真心想给我跟密贞帮忙呢,还是有什么其他想法?” “我看她跟你说这些都是点幌子,归根到底,是想将消息的渠道,委婉的展现给你,或者应该说是密贞的手下知道。”盛兰辞闻言,沉思片刻,说道,“因为今儿个你虽然没怎么盘问她,她凭什么消息这么灵通,但密贞派给你的人知道后,却不可能不关心!还有咱们家,也不会不设法弄清楚究竟是谁神不知鬼不觉的给他们递了消息的!” “委婉?”盛惟乔疑惑道,“她干嘛要兜这样的圈子?” 盛兰辞沉吟道:“爹爹也是猜测,因为如果她不希望咱们打探的话,就算要同你说这些消息,怎么也该给出一个说得过去的来历,作为搪塞?这会儿的做法,显然是打算坦白的前兆。” 又说,“这位县主虽然跟你年岁仿佛,但桓观澜的孙女,又是桓家这两年对外最活跃的跟典型似的人物,定然不简单。我估摸着她的种种行为,没准就有桓观澜的布局……以后她跟你说的事情,你都不要当场答应,回来了咱们父女好生参详过再说!” 盛惟乔答应一声,说道:“她说的孟归羽的事情,得等密贞那边的回音,暂时急不来。只是三妹妹的婚事……爹您说,要给二叔还有五弟讲一下么?只是静淑县主也不晓得三妹妹约定的那位如今是死是活。” “你那二叔连嫡长子都不上心,何况是娆儿?”盛兰辞叹口气,说道,“这门亲事是你祖父祖母手里定下来的,还是让他们做主去吧!这会儿就先当不知道……再说娆儿也不是那种长辈决定了她就会依从的人,届时少不得视那人的情况,问过她自己的意思。” 说话间父女俩走过一座小桥,这晚虽然不是满月,然而月色也是溶溶可爱,风里夹杂着这季节特有的桂花香气,使人心旷神怡。 盛惟乔忍不住挽紧了盛兰辞的手臂,说道:“我都想姨母家的桂花糕了!” 盛兰辞笑骂道:“爹爹还以为你要说,是想起了多年前咱们在花园里赏月,回去的时候打这里过,你看到水中的月亮,以为是怪物,哭着不敢过去,爹爹抱着你哄了半晌,最后你哭累了,趴爹爹胸前睡着了,爹爹才跟你娘做贼似的,一溜烟抱着你跑去朱嬴小筑!结果却是惦记着你姨母的桂花糕?真是没良心!” “哎呀,那个时候我还很小的,根本不记得!”盛惟乔忙道,“这事儿还是长大之后您跟娘说了几次我才知道的呢!” 又撒娇,“我想姨母家的桂花糕,是记得爹爹跟娘也爱吃呀!明儿个我打发人去跟姨母讨要,完了跟爹娘还有元儿一块用好不好?” 盛兰辞这才满意:“爹爹就知道乖囡最好了!” 他们父女其乐融融的时候,长安西去百里的一座小城中,城北偏僻的别院内,一灯如豆,照在宽敞的内室中昏惑一片,一躺一坐的父子,却正剑拔弩张! 第三百八十八章 王妃的告诫 “是你干的?”短短数日,病榻上的高密王已然形销骨立,原本这位王爷虽然不算肥胖,却也算不得瘦削,但此刻双颊颧骨高高凸起,两腮却深深坍陷下去,在不算明亮的烛光下望去,仿佛是两个黑黝黝的洞,衬着他几欲噬人的目光,说不出来的诡异狠戾。 只是这份狠戾,在触及不远处阴影里静静端坐的人影时,却透露出无可奈何的虚弱与忌惮来,嗓音沙哑道,“你什么时候收买的元流光?他是庆芳之夫,怀远庄侯去的早,这些年来,我自认待元家不薄……你给了什么条件,才让他背叛我?” “都到现在这个地步了,你问这个又有什么意思?”昏暗之中,容睡鹤面容晦暝,淡然说道,“还是说点实际的罢,先帝给你的东西都交出来,你可以放放心心的颐养天年,我也能迅迅速速的平定大局!” 高密王嘿然道:“你会让我颐养天年?!” “我活着,你如鲠在喉;但你活着,对我来说,不过是无关紧要。”容睡鹤语气讥讽,“所以为什么不能让你颐养天年?” “……”高密王沉默了会儿,说道,“那么世子呢?” 容睡鹤不在意的说道:“他若是懂事,你的爵位还是他的……区区一个王爷,我难道也要计较?” “但我不相信你!”高密王冷冰冰的说道,“你对我这个生身之父尚且如此狠毒,遑论是对兄长?!” 容睡鹤闻言,似乎笑了笑,也不跟他争论父子之间到底是谁欠谁,只慢条斯理的直呼其名,道:“容菁,你如今有资格讲条件?” 高密王吐了口气,道:“我如今年事已长,经过此番惨败之后,本来也没什么东山再起的机会!尤其这会儿还是落在你手里,想必你更不会再给我任何翻盘的指望!这会儿我对自己的性命,已经全不在意了。唯一的牵挂,也就是世子!” “你若是一句实质上的保证都不给我,凭什么要走我的棺材本?” “孟氏三兄弟,郑侯、武安伯、成阳伯三个死的时候,必然也没想过要将遗泽交给孟归羽。”容睡鹤轻笑出声,“然而如今偌大孟氏,得利最大的,还是这位崇信侯!容菁,你是要我将世子一家子拖进来,当着你的面做点什么,才知道识趣?” 高密王有许久没有作声,好一会儿,他才道:“悔恨当初没听你祖母的话,在你才落地的时候,就将你摔死!” 这句话他说的很轻,然而语气中的怨毒与憎恶,却浓郁的仿佛实质。 但端坐的容睡鹤却压根没放在心上,反而笑了起来:“没有用的,你命中注定福泽不够,再怎么想方设法的钻空子,也不过是徒劳无功!” 又说,“换成我是你少年时候,有先帝那样的宠爱,别说一个老师护着宣景,满朝文武死心塌地要支持他承位,又有什么用?那个时候你都没能谋取到帝位,就该知道你福泽衰微,能力浅薄,根本不是可以登临大宝的料!你这些年来的折腾,不过是笑话一场罢了!” 高密王切齿道:“无知小儿!你知道个什么东西?!你道我当初没想过谋害宣景么?不但我,柔贵妃恨不得将孟氏母子往死里磋磨,做什么最终也没能得手?!这岂是柔贵妃心慈手软?还不是因为……因为先帝膝下除了宣景之外,还有两位皇子?!我若杀了宣景,朝臣必然弹劾,到时候不过平白便宜了柔贵妃母子!柔贵妃亦是忌惮桓观澜,担心鹬蚌相争,被我占了好处!结果最后竟叫宣景在那个位子上坐了那么多年!!!”“这还不是你没用?”容睡鹤慢条斯理的说道,“统共就两个兄弟,你能杀宣景,为什么不能连广陵一起干掉?到那时候,就算群情激奋,先帝膝下就你一个亲生皇子了,难道他还能赐死你,叫侄子、堂侄继位?不说先帝是否舍得,群臣难道敢提这样的建议,叫先帝防着亲生骨肉不立,转立兄弟的孩子?!” “再者,老师当年固然支持立长,主要也是因为不觉得你这个皇次子有什么特别之处,只得废弃‘无嫡立长’的祖训的!你若是惊才绝艳的打动他,他又怎么可能放着一个明君胚子不支持,硬要去支持个平平无奇的长子?!” “归根到底,是你自己无能又贪心!” “又想要好名声,又想要帝位……偏生还是个不算出色的次子,凭什么两全其美?!” “所以他这些年来假作已经葬身海上,果然就是在暗中栽培你么?”高密王哑着嗓子说道,“他果然就是要让你去坐那个位子?长安的局势,包括陶褖那么轻易的被我说服……都是他在幕后操纵?” 他忽然就冷笑起来,说道,“不过你也不要太得意!你这个所谓的老师,乃是两朝元老,当年将你皇祖父都压的喘不过气来!你这种被他看着长大还一手调教出来的黄口小儿,只怕是被他卖了还要帮忙数钱!” “如今看着意气风发,他日若果发现是为他人作嫁衣裳……嘿嘿!嘿嘿!” 容睡鹤微笑着说道:“这个就不劳你担心,毕竟老师早就死了,他老人家生前再怎么手眼通天智谋似海,斯人已去,留下来的一点暗手,又岂能奈何我?” “桓观澜当真死了?”高密王目光闪动,思索片刻后,冷哼了一声,“他当年能失踪十几年杳无音讯,叫人以为他早已不在人世,其实却默默耕耘海上,布下天罗地网的大局……焉知今日不是故技重施?!” “这种事情我自己就是个例子,毕竟这些年来,高密王府上下,岂非都以为我早就死了么?”容睡鹤笑道,“甚至连玉碟上都将我名字划去了……然而谁能想到我会有太太平平归来的一日?所以老师的死,不但是我亲自看着的,还是我亲自收殓的,入葬的时候,也是我亲自检视过,他是真死假死,我岂会不知?” 又说,“毕竟海上出生入死多年,我疑心病向来就不轻。” “……”高密王沉默了会儿,试探着问,“他的死……也是你干的?” 容睡鹤笑了笑,不置可否的说道:“你考虑好没有?我明日就会动身离开此处,可没多少功夫跟你磨蹭!” 高密王张了张嘴,片刻后,他低声说道:“我要见世子……见过世子之后,你我再谈!” “可以。”容睡鹤稍作思索,微微颔首。 他同意之后,片刻,同在这座宅子里的容清酌就接到了消息。 心情沉重的世子整了整衣冠,正要出门,上首的高密王妃忽然道:“且慢!” 王妃瞥了眼过来传话的士卒,好声好气道,“我有几句话想叮嘱下世子……烦请你稍等可以么?” 这士卒是陶褖手下,这会儿因为陶褖亮明旗帜站容睡鹤,自然也一切以容睡鹤马首是瞻,对高密王父子等人不以为然,对容睡鹤似有情谊的王妃到底是比较尊重的,闻言忙道:“郡王不曾说过需要世子立刻过去,王妃娘娘请便!” 待他躬身退下后,王妃又看向旁边的戚氏等人。 戚氏会意,忙带着子女以及彤莲告退。屋子里就剩母子俩了,高密王妃定了定神,低声叮嘱容清酌:“虽然不知道他这会儿要你过去做什么,但你等下一定要记好:千万不要说你岳家的遭遇!” 容清酌先是温驯的答应下来,末了不解的问:“母妃,为什么不能提岳家?” “……你道为什么咱们这许多人都好好儿的撤出了长安,唯独你岳家,一个人都没能出来?”高密王妃闻言,下意识的咬了下唇,才苦涩道,“这是鹤儿故意的!” 见容清酌脸色一阵苍白,想说什么又不忍开口的样子,她吐了口气,道,“我猜他这么做,是不想动你跟灵瞻他们!” “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在总揽大局的天赋上欠缺了些!” “好在你心性平和,自来就想让着鹤儿……你们兄弟之间,不是没有和平相处的可能。” “但是……戚见珣,你那岳父,却未必甘心你只是做个寻常的王爷……” “站在戚家的立场上,这也是人之常情。” “可是对于咱们家来说……戚见珣,或者说戚家在一日,鹤儿,只怕就没法信任你!” “就算他自己愿意相信你,他的手下,说不得也会生出先斩后奏的心思!” “到那时候,你这一家子,该多么危险?” “鹤儿故意将戚家留给孟归羽处置,就是要借孟归羽之手,将之铲除,如此,你没了这么个有权势的妻族,本身性情又平和不爱争执,他才有理由让你们一家子此后都好好儿的过日子!” 高密王妃神情复杂的看着低头不语的长子,“母妃知道,戚家素来待你很好,尤其瑗儿,实在是个难得的好媳妇!鹤儿此举,你们夫妇,心里肯定有点无法接受!但这会儿的局势,你也清楚。方才鹤儿过来,亲自去见你们父王……八成就是跟他摊牌了!如今要你过去,基本就是交代家底。” “那些金珠玉器之类,鹤儿料想不会计较什么。” “但涉及大局的一些人与事,他肯定是要拿走的。” “你们父王出身尊贵,自来被捧着哄着惯了,从来没有落到过今日这样难堪的地步。” “本来他就很厌恶鹤儿,这眼接骨上看到鹤儿,岂能有什么好心情?” “单他自己,左右落魄了,也不怕鹤儿什么威胁。” “唯一牵挂的,大概就是你了……如果他知道了戚家的遭遇,必然猜到鹤儿没有杀你之意,甚至还有为你考虑的打算。” “那么万一他犯浑什么都不肯给鹤儿……” “到底鹤儿这些年来一直在外头,同咱们没有朝夕相处的情分,他手底下的那班人你也看到了,一个个都精悍非常,看着就不是心慈手软的人……” “到时候……” 王妃苦笑了下,有些失落的说道,“事到如今,母妃也只是希望,你跟鹤儿,都好好的了。” “……母妃放心,孩儿理会的。”容清酌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孩儿会帮着三弟劝说父王的。” 他跟着士卒到了暂时安置高密王的地方,月洞门后“口”字形的抄手游廊下,只点了零星的几盏灯火。 容清酌走到近前,才看到袖手立在廊下的容睡鹤,身后侍立着董良,主仆都是一袭玄色衣袍,在光线不甚明亮的地方宛如根本不存在。 对于停步面前的容清酌,容睡鹤只抬眼淡淡扫了他一眼,朝内室扬了扬下巴:“进去罢!” 第三百八十九章 溺毙 其实容清酌这会儿不太想进去见高密王,却很想跟这个久别重逢的兄弟说说话。 只是看着这个兄弟平静无波的眼眸,他才发觉两人几乎是无话可说,原本应该是共同的美好的回忆的童年与少年,是整个王府的伤疤,无人敢触碰,也不忍触碰。 聚少离多的相处,也无从琢磨容睡鹤的喜好。 最主要的是,如今的局势,说什么都很容易尴尬。 容清酌站了一站,最终沉默的走了进去。 约莫一个多时辰之后,他满脸疲惫的出门,却见外头多了几名士卒,却不见容睡鹤的影子。 “三弟呢?”容清酌问士卒。 士卒道:“郡王早就走了,吩咐小的几个留在此处戍卫。” 见容清酌似要开口,又补充道,“郡王不在这座宅子里,具体去了什么地方,小的也不知道!” “……”容清酌苦笑了下,跟士卒道了谢,回去自己住的院子,这时候高密王妃跟戚氏都还没睡,在一起等他。 容清酌上前给王妃见了礼,说起同高密王照面的经过:“父王给我说了一些埋藏在偏远别院庄子里的金银财宝,还有一些绝对可信的老人……然后要我往后好生孝敬王妃,好生待瑗儿。” 目光触及彤莲,语气顿了顿,到底没说出来高密王关于这个侍妾的话“这种挑拨离间生怕你跟发妻关系好的贱婢绝对不能留”。 只继续说,“父王说他会将其他东西留给三弟。” 高密王妃叹了口气,没说什么,戚氏则强笑道:“且不说咱们这次能够逃出生天,全赖三弟,本该有所回报;就说如今孟归羽扶摇直上,若非三弟,咱们一家子这会儿只怕性命都不是自己的了,父王的基业,合该交给三弟,振兴门庭!” 她说这话时,使劲儿绞着手中锦帕,是在努力掩饰心中的激荡。 戚氏虽然只是内宅女眷,然而出身官宦人家,出阁之后,娘家也没少通过她影响容清酌,岂会傻到到这会儿了,还猜不出来公公从长安兵败如山倒,一路退到此地的罪魁祸首,根本不是所谓的崇信侯孟归羽,而是小叔子容睡鹤?! 如今公公婆婆连带自己一家子都落在了这小叔子手里,原本属于丈夫的东西,也将落入小叔子囊中,丈夫顶多拿点残汤剩水不说,娘家更是被故意扔给孟归羽,天知道会是什么样的处境?! 就算戚氏素来孝顺高密王妃,对容睡鹤夫妇都始终抱着交好甚至于讨好的想法,这会儿岂能没有怨怼? 只是……且不说婆婆现在就在跟前,就说一家子的安危还系在了容睡鹤之手,她又能如何? “瑗儿!”戚氏的心情,高密王妃母子都明白,高密王妃眼带愧疚,嘴唇蠕动几下,伸手安慰的拍了拍她手背。 而容清酌则满怀愧疚的唤了一声戚氏的闺名,只是接下来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了,还是在半晌后,夫妇俩同高密王妃告退,回到自己住的屋子后,他才低声跟戚氏说:“方才我去父王那边,进门的时候三弟还在外头的庭院里。后来大概是我们说话的时间有点长,出来的时候,三弟却已经走了。戍卫的士卒说他不在这宅子里,也不知道去了何处……我想着,明儿个去找他。” 深吸了口气,他继续道,“请他帮忙,将……将岳父平平安安的送来同咱们团聚!” “……你的意思是,在长安的戚家已经?!”容清酌跟妻子说这个话,本意是安慰妻子,只是他到底为人老实,却被本来对于戚家遭遇尚不知晓的戚氏听出不对来,难以置信的问,“戚家……戚家那么多人……孟归羽他?!” “……”容清酌这会儿才悔恨失口,想掩饰,一时间却也编造不出像样的谎话,只能暗叹一声,如实说道,“大哥不愿意受辱,孟归羽夺城之后,他……先是组织家丁抗拒叛军,之后见事不可为……杀了岳母及岳父的一干侍妾,还有妻女之流,自己也……其他房里却要好很多,这会儿据说都被孟归羽收押……性命应该无碍……” 戚氏听着,脑中似乎有无数蜜蜂“嗡嗡”作响,似乎很微弱又似乎铺天盖地充斥万方,她瞪大了眼睛,好一会儿之后,似乎才理解了容清酌一番话的意思,只觉得胸口一热复一冷,喉头方觉腥甜,已是一口血吐出,“哇”的喷在容清酌胸口! “瑗儿?!”容清酌大惊失色,慌忙一把抱住她,“瑗儿你怎么样?!” 戚氏张着嘴,想说什么,最终却觉得冰冷的感觉从四肢百骸涌上来,眼前一黑,就此没了知觉! 高密王妃已经睡下了,因为听说了儿媳妇的情况,又起了身,命赵姑姑亲自去同看守宅子的士卒交涉,要为戚氏请大夫。 索性戚氏作为高密王世子妇,自来养尊处优,之前为了求子,更是日日滋补汤药不断,底子不坏。 这会儿虽然急火攻心到吐血的程度,大夫过来看了之后,倒说问题不大,只需静养几日,饮食清淡,接下来不要再受到类似的刺激,也就是了。 “我跟你说个事情。”高密王妃跟容清酌守着戚氏一夜没睡,到的天亮,戚氏喝了安神的汤药沉沉睡去了,王妃留了赵姑姑下来照顾,带着容清酌到旁边厢房里说话。 因为王妃毕竟也是有年纪的人了,这些年来身体又一直不是很好,这会儿熬了一夜,形容既憔悴,心力损耗也是极大的,这会儿也没心思兜圈子,直截了当的跟容清酌道,“那个彤莲不能留了!早先我就跟你说过,这种居心叵测不安分的贱婢,合该打死!而不是留在身边纵着惯着!” 容清酌愣了愣,说道:“母妃,这次的事情跟彤莲没关系!都是孩儿不当心,说话说漏了嘴……” “我知道!”高密王妃冷然道,“问题是瑗儿虽然素来贤惠大度,彤莲那贱婢自从进门以来却没少给瑗儿添堵!方才大夫的话你也听到了!瑗儿这会儿可受不得刺激!本来戚家那样的遭遇,谁家做女儿的受得了?这眼接骨上,留着彤莲在跟前,叫瑗儿看见,岂不是雪上加霜的提醒她:娘家死伤殆尽,老父孤身在外迄今不知下落,丈夫呢移情别恋……你说她这会儿一旦心灰意冷,还怎么个养病法?!” 见容清酌不说话,她神情就冷下来,寒声说道,“怎么?瑗儿如今虽然失了美貌窈窕,但她是你的结发之妻,这些年来陪着你风里雨里过来,为你生儿育女,孝敬父母,连带对鹤儿夫妇都是极尽大嫂的本分……就为了个仗着年轻才有几分姿色的草莽贱婢,你就连她性命也不顾了?!” “母妃!”容清酌忙道,“孩儿怎么会?!孩儿……孩儿就是觉得,彤莲多少救过孩儿一回,再者若果只是要让她不碍着瑗儿的眼,不如暂时送走?” 高密王妃失望的看着他:“你要送走她?这会儿咱们自己都不知道会在什么地方落脚,你打算将她送去什么地方?!你是有这个地方还是有这个人手?或者你觉得鹤儿会管你这种后院琐事?!” 容清酌正要回答,但王妃却没心思听了,摆手道,“算了,一夜过来你也累了,且去休憩罢!瑗儿才喝了汤药,约莫到傍晚才能醒,这期间,你好好想想!” 只是打发了容清酌离开后,王妃面容瞬间就阴沉下来,命人去召彤莲来。 彤莲怯生生的到了高密王妃的跟前,不过虽然面上摆着小心翼翼的架势,她心里倒没多少恐惧。 因为进王府之前,她就听人说过,她这婆婆,好吧,作为侍妾,她算不得高密王妃的正经儿媳妇。 然而王妃不是省油的灯,高密王府早年的侧妃跟侍妾还有庶出子女之死,都同王妃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神奇的是,王妃做了这样的事情之后,高密王对她居然还是敬重得很!这么个婆婆,据说对长媳戚氏非常满意,一直拦着不让容清酌纳妾。 这类传闻彤莲都听说过,甚至做好了进门之后就被高密王妃刁难的心理准备。 结果真正进入王府之后,恰好赶着高密王妃被失而复得的儿子容睡鹤虐的死去活来,惦记着如何跟小儿子冰释前嫌都来不及,压根就没顾得上彤莲的事情。 后来王妃好容易缓过来,总算注意到彤莲了,却一直没有怎么她,只是私下召见容清酌的时候劝说容清酌过几回……容清酌拖着支吾着不肯动侍妾,高密王妃不知道是不想跟长子生分,还是多少有些纵容儿子的想法,也没什么下文。 是以彤莲不免觉得,外界过于夸张了高密王妃的可怕了,这位王妃娘娘说的那么厉害那么尊贵那么狠辣,然而女人对丈夫跟对儿子,怎么可能一样呢? 此刻过来,心里就想着:“大概是因为戚氏那个黄脸婆病倒,要我代她打理些事情?又或者是让我好生伺候戚氏什么的?” 谁知道心念未毕,就听上头高密王妃吩咐:“人已经来了,还愣着做什么?东西呢?” 彤莲闻言还以为是要赏赐自己,只道是得到了王妃的认可,脸上喜色才露,不想却见两名健仆抬进一只水桶来,里头盛了大半桶水,“砰”的一声,重重的放在她面前! 飞溅出来的水花沾湿了彤莲的裙摆,她心中本能的感到不祥,只是不及弄清楚这种不祥的预感到底是什么,端坐上首的高密王妃已经冷冰冰的说道:“动手吧!一个贱婢,也没资格要我再给她说什么!” 彤莲一怔,还没说话,却已被两个健仆一左一右抓住,揪着发髻,狠狠按入桶中! 她大惊失色,拼命挣扎,只是这两名健仆显然是王妃专门挑选出来的,惯做重活,力气极大,无论她如何反抗,始终稳稳的将她整个头颅按在水里。 水桶中的水面泛开激烈的波纹,晃荡出桶沿,弄潮了水桶四周的地面。 但很快,晃出来的水越来越少,甚至几近于无。 而彤莲的身子,也从一开始的歇斯底里,变成了平静。 她软绵绵的倒了下去,肩头纹丝不动。 上首的高密王妃只平淡的看着,眼中毫无情绪,像看一株草一滴水,那样的无动于衷。 良久,健仆的手臂因为用力太久已经有些颤抖了,她才淡淡吩咐:“松开瞧瞧!” 彤莲的脑袋从桶里浮上来,原本精心绾的堕马髻在挣扎时早就坠了满头珠翠,长长的黑发水草般飘荡在水里,将面容遮掩,望去说不出来的诡异。 两名动手的健仆心头一寒,下意识的转开了眼。 不过高密王妃却是眼都不眨一下,吩咐:“将脸露出来,与我瞧瞧,到底是真死还是假死……这贱婢我记得是海上出身,水性想必不坏,闻说这种世居海上的人家,有天赋异禀者,是可以在海底闭气一天半日的!” 健仆闻言忙劝:“娘娘,溺毙之人面容可怖,恐怕会冲撞了您!还是让奴婢们将人移出去,请管事的验证罢?” “管事的见过几个溺毙之人?”然而高密王妃一皱眉,说道,“这事儿我有经验,只管提起来就是!” 这话听的健仆顿时凛然,正欲弯腰,外间却有小丫鬟进来,有点紧张的说道:“娘娘,郡王过来了!” 第三百九十章 衣服 “鹤儿?”高密王妃一怔,再看底下的彤莲,捏了捏眉心,起身道,“你们将这儿收拾下,我同鹤儿去别处说话!” 但这时候容睡鹤已经跨过门槛进来了,他换了身衣袍,难得穿玄衫之外的颜色,是一袭靛蓝暗绣缠枝牡丹的袍衫,陪着白绫绸裤,皂底轻靴。 因为很少看到他穿这类颜色,望去很有种耳目一新的感觉。 高密王妃以为是为了庆贺得到高密王的基业,专门换了身衣袍,按捺住复杂的心情,说道:“鹤儿,这儿被弄脏了,咱们去其他屋子说话吧?” “一个死人而已,我见的多了。”容睡鹤不在意的看了眼彤莲的尸体,随口问,“母妃,这是谁?怎么要您亲自处置?” 虽然说高密王妃在他的安排下撤出长安有几日了,但容睡鹤诸事缠身,却是迄今才过来同她照面。 这会儿一声自然之极的“母妃”,叫的高密王妃差点没掉下泪来! 纵然知道这儿子惯会骗人,哪怕心里半点不在意她,只要愿意,一样可以装的亲亲热热毫无罅隙,高密王妃这会儿却不想深究,只觉得说不出来的慰藉。 定了定神才道:“是你大哥的侍妾,叫彤莲的那个。也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哄的你大哥一心一意听她的,见天的给你大嫂还有侄女侄儿们找麻烦!我一早劝你大哥不要纵容,可是他从来不肯听!这不,昨儿个晚上,你大嫂有些不好,大夫说接下来万不可受刺激!我想着既然如此,这贱婢合该打发掉才是!你大哥优柔寡断惯了,却是不忍心……我熬了一晚上没睡,也懒得同他啰嗦,打发了他之后,自己来动手!” 王妃对容清酌的这番埋怨,其实也是故意的,乃是侧面告诉容睡鹤:你这个大哥连这么点小小的家事都摆不平,绝对不可能威胁到你! 容睡鹤也不知道听没听出来,闻言只是笑了笑,说道:“这种琐事母妃处置就好。” 沉吟了下,道,“我此来就是为了给母妃说下,我膝下已有子嗣,是六月里康昭在北疆生的,是男孩儿,已经取名叫‘蕤宾’,如今同康昭一块儿送去了南风郡安置,请岳父岳母帮忙照顾着。” “……”高密王妃愣了愣,她以为容睡鹤这会儿过来,乃是为了跟自己说长安之事的,不管是解释还是理直气壮,都在她的预料之中,谁知道却是来说这个,以至于有片刻的怔忪之后,才惊喜的问,“当真?孩子生的怎么样?是像你还是康昭?” “大舅舅说像我,康昭的姨母说像康昭。”容睡鹤淡笑着说道,“随便像谁都无所谓,反正我跟康昭容貌都尚可,何况男孩儿模样好看不好看都不打紧,关键还是要能允文允武。” 高密王妃眼中泪光闪烁,轻笑着说道:“那可不一定!不管男女,模样好看总是占便宜的!你不知道,你小时候,我领你们兄弟几个出门,任谁最喜欢的都是你,甚至有老夫人特别喜欢小孩子的,抱着你都不肯撒手……可不就是因为你长的最好看吗?” 这话出了口又后悔,生怕容睡鹤会想起来幼时的凄苦遭遇。 顿了顿之后见这儿子神情不变,暗叹一声,复道,“这事儿你口风可真紧,这都快过年了才说出来!不过康昭之前在北疆,也确实不宜声张……嗯,康昭之前的产期应该是在七月?怎么六月就生了?难道是早产?那孩子怎么样?” “意外摔了一下,所以早产了。”提到这事儿,容睡鹤眉宇之间闪过一抹阴沉,说道,“而且还赶着难产,若非她娘家姨母在,亲自陪在产房里鼓励,只怕……索性最后母子平安。” 高密王妃吃了一惊,说道:“康昭瞧着身子骨儿怪好的,不是那种病弱的深闺女流,之前她娘家又送了许多大夫稳婆的去北疆,我只道准备的这么齐全,一准儿不会有事呢!怎么会……唉,还好你们夫妇到底福泽深厚,有惊无险!” 到底还是关心容蕤宾,“那孩子,叫蕤宾是吧?蕤宾的身子骨儿如何?可曾受到什么早产的影响?” 之前盛惟乔去北疆的时候,高密王妃曾经提出来过给她送两个擅长妇婴的太医,但被盛惟乔跟容睡鹤一致拒绝了,高密王妃也就没再提。 这倒不是她当时对盛惟乔的关心只是做样子,而是知道儿子媳妇不太信任她,不愿意用长安的太医。 此刻唯恐孙子有什么闪失,就劝道,“母妃在长安多年,自来也是有两个可以信任的太医的。你那岳家虽然家财万贯,在南风郡足以呼风唤雨,然而一隅之地,哪里比得上太医院,广收天下英才?这胎里带出来的不足之症,最是顽固,不趁现在根除,将来只怕懊悔莫及!” 声音一低,“这可是你的嫡长子!将来前程远大,若是身体不好可怎么行?” 容睡鹤神情平静的听到此处,才道:“孩子身体很好,没什么大碍。见着的人都说是传了我的体质,半点儿不似早产儿,竟比足月的孩子还健壮些。” 高密王妃闻言,这才松了口气,方想起来儿媳妇:“康昭这次可是受了委屈了!她怎么样?也还好吧?” 见容睡鹤点头,沉吟了下,命旁边的丫鬟去后头自己内室取过来一只紫檀木刻凤凰牡丹卷草纹的匣子,当着容睡鹤的面打开,里头就是满满一匣子的首饰,珠光宝气映照满室,件件精致非常。 “这对金镶宝石福寿双全吉庆有余点翠凤凰簪,是我当年出阁的时候,先帝所赐。”王妃伸指在里头挑挑拣拣片刻,取了一对簪子出来,凝视片刻,说道,“康昭母子如今人在南风郡,千里迢迢的,今时不比往日,传递东西也未必方便,那些大件,大抵流落长安,这会儿也拿不出来,且将这对簪子给她,贺她初为人母罢!” 至于容蕤宾,“如今在逃难之中,带的东西有限,这条寿松麒麟阔玉带,孩子暂时用不上,然而我这做祖母的也只能先拿它充数了。” 王妃眼神有点愧疚,虽然她不怎么喜欢盛惟乔,但毕竟是正经儿媳妇,又给自己最愧疚的儿子生下了男嗣,如果不是才从长安仓皇撤退,高密王妃出手肯定不会小气的。 不至于越过了戚氏当年生下容灵瞻时候的待遇,却也顶多减上那么一两件。 然而如今却只能一切从简了。 索性容睡鹤对这些并不是很在意,闻言只是笑了笑,说道:“母妃,我暂时没空派人去给康昭送东西,这些您留着,往后见面时自己给他们母子好了……我同您说这事儿,却不是为了这些,而是孩子之前出生的地方不适合公开,所以满月酒根本没办。这不回去了南风郡,岳父岳母认为太委屈康昭娘儿了,决定给补个百日宴?” “南风郡那边的规矩,百日宴上,孩子得有祖母亲手做的小衣服,至少两套。当然算算时间,这会儿差不多已经赶不上了,然后岳父方才送到的手书里,是建议满周的时候补上,让我过来跟您商量下……当然我知道您如今不宜操劳,让丫鬟什么的代劳也没什么,只要到时候对外说是您亲手做的就好,不然南风郡那边的习俗,多少要有议论,岳父岳母难免心疼女儿。” “你也太小觑你母妃我的女工了!”高密王妃闻言,有点哑然失笑,说道,“给嫡孙做衣裳乃是本分,怎么可以让丫鬟代劳?虽然长安没有这样的习俗,然而小孩子的衣服,我也不是没做过……何况这会儿到孩子满周还有好几个月?” 她这么说的时候对盛兰辞有些暗暗的感激,虽然对方只是为了给女儿外孙挣面子才提出这要求的,然而多少给了她跟容睡鹤,或者说容睡鹤一家三口接近的机会。 此刻打量了下容睡鹤身上的衣袍,又说,“得空母妃也亲自给你做几身衣裳穿……虽然我的鹤儿姿容瑰玮,穿什么都好看,然而老是穿玄色,到底寂寞了些。你今儿个这身靛蓝就很不错,瞧着怪新鲜的!” 容睡鹤淡淡笑了一下:“这是跟岳父手书一块儿送过来的,说是岳母亲手所做。” 不然他自己置办的衣物都是一个颜色差不多的款式,怎么会忽然弄一身靛蓝? 须知道成亲之前,就因为跟赵桃媗姐妹请教了一番梳妆打扮,被盛惟乔吃醋吃的一塌糊涂,从此就不敢在这上头起什么心思,唯恐那小祖宗起疑心翻旧账。 尤其现在这种夫妻分离的局面,要是叫盛惟乔怀疑他移情别恋……且不说那位祖宗会怎么个闹腾法,容睡鹤自己首先就舍不得妻子难过的。 也就是岳母做的,他才敢穿。 “……”高密王妃闻言,顿时沉默,半晌才幽幽道,“是我这个做母妃的太不称职了,你回来的这两年,竟不曾亲自给你做过什么,反倒是你岳母,倒比我更似亲娘。” 容睡鹤对此倒不是很在意,他对高密王府的一干血亲,毕竟压根就没抱过什么指望,自然也无所谓失望:“母妃身份尊贵,玉体欠安,很不必在乎这些……据岳父说,岳母也是为康昭做衣裳时,被康昭纠缠,才给我带着做了一身,颜色跟花纹,还是康昭选的。” 说是这么说,到底是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 高密王妃心中苦笑,心道难怪儿子这么看重盛家,冲着人家这份笼络的细致程度,自己这种成天在湘霁堂里浑浑噩噩伤心的亲娘,也是比不上的。 她心神恍惚,都没注意容睡鹤是何时离开的。 第三百九十一章 容清酌的误会 因为一晚上没睡,高密王妃虽然在容睡鹤离开之后十分郁郁,到底还是很快安置了。 傍晚时分,她补眠结束,起身梳洗的时候,丫鬟进来禀告,说容清酌过来了。 “必是来问彤莲那贱婢的!”王妃看着包金缠枝番莲纹镜里面无表情的自己,眼皮都不抬一下,“让他在外头稍等片刻,我收拾好了就出去同他说!” 半晌后,王妃出去,容清酌上来见礼,果然就期期艾艾的问起彤莲。 高密王妃淡淡说道:“你下不了狠心,母妃就帮你处置了。你要恨母妃,那就恨罢!” “孩儿怎么敢?”容清酌闻言,沉默了会儿,涩声说道,“是孩儿不好,让母妃跟瑗儿都失望了。” 他要是为了彤莲之死跟高密王妃闹腾,王妃倒是预备好了各种说辞跟手段对付他。 可是这会儿不吵不闹乖巧懂事的,却教做娘的心头一软,自觉亏欠了,不禁放缓了语气道:“清酌,虽然母妃不喜欢你纳妾,但瑗儿素来懂事贤惠,你要是找个正经良家之女,知道自己什么身份什么位置,对瑗儿尊敬对建安他们不存歹意,依照母妃对瑗儿的了解,她就算有些遗憾,却绝不至于郁郁在心!” “可彤莲打从进门起,就摆明了是个不安分的!” “搁在别人家,这样的侍妾,早就被主母磋磨死了!” “瑗儿是大家子出身,后宅的阴私手段,她岂会不懂得?” “为什么彤莲好好儿的活到现在,母妃亲自下令才解决掉?” “岂是你一直护着她么?你到底是要给你父王帮忙的,还能没日没夜不错眼的看着她不成?” “瑗儿若是有心要害她,你信不信你转转身的功夫,看到的就是一具尸体?” “而瑗儿非但是你的结发之妻,还给你生儿育女,你就算明知道是她下的手,你能拿她怎么办?” “这样她都没动彤莲,可见是真的宽容大度!” “如今这孩子听闻噩耗,正生不如死的时候……你还不多关心她一些,你说你怎么忍心?!” 容清酌苦涩一笑,道:“母妃,孩儿知道,孩儿接下来会好好陪着瑗儿的。” 高密王妃仔细打量他神情,见他提到戚氏的时候没什么迁怒的意思,才暗松口气,想到之前跟容睡鹤的谈话,又说:“你既然来了,顺便过来量个尺寸罢!” “母妃?”容清酌不明所以的抬头。 “今早鹤儿来过,说了他已有子嗣的事情。”高密王妃道,“是个男孩儿,六月里生的,叫做蕤宾。这会儿跟康昭一块,都被送去南风郡,请他岳家帮忙照应了……南风郡那边有规矩,孩子百日宴上要有祖母亲手做的衣物,然而因为路途迢迢,这会儿是来不及了。鹤儿岳父就写信过来,问能不能满周的时候补上。我想着这些年来,我都没给你们兄弟做什么,这次既然要动针线,顺便给你们兄弟也做上两身衣裳罢!” 容清酌闻言忙道:“母妃,您这两年一直在调养,还没彻底好全,不好劳累。既然南风郡有这样的风俗,您给蕤宾侄儿还有三弟做就是。至于孩儿,衣物本来就不少,瑗儿素来贤惠,建安姐妹几个也大了,得空时常有针线活计孝敬,孩儿不缺什么的。” 高密王妃摇头道:“鹤儿岳母人在千里之外,尚且不忘记给鹤儿亲手制衣,我这个做亲娘的,岂能落后?既然鹤儿有,清酌你当然也得有。” 见她态度坚决,容清酌踌躇了下,说道:“那么孩儿回头让建安她们三个过来给您打下手。” 却打定主意,回去之后叮嘱女儿们,来了之后将主要的事情全部做掉,让高密王妃只要随便动两针就好。 想到云阳郡君跟广昌郡君因为贪玩,女红针黹很不怎么样,主力说不得还是长女建安郡君,就庆幸建安郡君这会儿跟着戚氏,也是在宅子里的。 这是因为建安郡君的夫家黄家女眷几乎都在蜀中桑梓,之前高密王一派撤出长安的时候,戚氏担心女儿在夫家无人作伴,也是想着黄家地位到底不如王府,撤退之际受到的重视自不相同,故而征得亲家同意后,将女儿接到身边,这些日子一直同云阳郡君还有广昌郡君两姐妹住。 所以过来给高密王妃代劳,却是方便。 王妃知道容清酌的心思,她因为打算亲自动手,就待拒绝,但转念想到,兴许这是个促进容清酌同容睡鹤两家拉近关系的机会,心念一动,就颔首:“过两日再叫她们来,这会儿瑗儿卧榻,还是让孩子们好生照顾她们亲娘罢!” 容清酌答应下来,又跟王妃说了些琐事,看看时辰不早,就打算去看戚氏,走之前,他犹豫了下,还是问了出来:“母妃,听说今儿个早上您处置彤莲的时候,三弟恰好过来,是看到的?” 王妃不解其意,点头道:“确实如此……怎么了?” “三弟没说什么吗?”容清酌小心翼翼的问。 “他为什么要说什么?”高密王妃诧异道,“这是你的后院之事,母妃代你出手,已经是越俎代庖了。他怎么会管这样的闲事?当时也就是彤莲头埋在水桶里头,他不认识,随口问了句,母妃跟他说了情况,他就没再提……鹤儿虽然跟你相处的时间不长,然而你也该看出来,他不是那种喜欢多管闲事嚼人舌根的人!” 容清酌似乎愣了愣,就有点心神不宁,道:“啊,母妃您说的是,是孩儿想窄了。” 他很狼狈的样子,不待高密王妃说什么,就匆匆告退了。 只是王妃在他走后反复思索片刻,脸色就是一变,问晌午前从戚氏那边回来的赵姑姑:“清酌该不会怀疑,我处置彤莲,有鹤儿的意思?” 赵姑姑惊讶道:“这不太可能吧?且不说今早上郡王是彤莲已经溺毙后才过来的。就说郡王雄才大略,这会儿多少家国大事都忙不过来呢,区区一个贱婢,哪里值得他上心?” 高密王妃也是这么想的,但又怕事有意外,踌躇片刻,就命人去请容睡鹤来,想要亲自跟这儿子解释一番。 不意派去找容睡鹤的人片刻后却带了董良来回话,说是容睡鹤已经离开了:“那伏真亲率大军进攻西疆,郡王在两个时辰前接到消息,当时就带人朝益州赶了!” 高密王妃吃了一惊:“那伏真御驾亲征?!那西疆现在?” 董良神情凝重道:“急报里不曾详说,只说请郡王尽快回去主持大局。” 许是见王妃脸色过于苍白,他沉吟了下,安慰道,“郡王对此早有预料,必有对策。何况西疆也不是什么肥沃富饶的难以割舍的地方,实在不行,郡王大可以朝中原撤退,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宽解了几句,又说,“郡王走之前吩咐小的好生伺候您,您这会儿召见郡王,可是有什么事儿吗?却不知道小的是否可以代郡王效劳?” 高密王妃本来觉得容睡鹤此去西疆,连说都没跟自己说一声,若非自己恰好要找他,只怕到现在都不知道,心里多少有些难受的。 此刻听了董良这话,心道看来这儿子嘴上不说,心里头对自己到底是有些情谊的,顿觉安慰。 定了定神,方道:“也没什么事情……兴许是我自己胡思乱想了。” 就将处置彤莲的事情说了出来,“当时清酌已经去安置了,所以是事后才听人告诉整个经过的。虽然他没说什么,我就怕底下人别有用心,会编排鹤儿恰好在场这一点,弄的他们兄弟不和!” 之所以这话没能亲自跟容睡鹤说,却还是告诉了董良,却是高密王妃担心董良他们既有保护自己这些人的差事,又有监视的责任。 那么有些话,来不及告诉容睡鹤,还是跟他们说清楚的好,免得他们私下里同容睡鹤打小报告……这些都是容睡鹤的心腹,他们的话,对于容睡鹤来说,必然比高密王府这边的说辞可信多了。 王妃可不敢小觑他们。 董良闻言笑了一笑,说道:“世子素来宽厚,这点咱们都知道,王妃请不要担心。” 话说的客气,从高密王妃跟前告退之后,他四处打听了下,就去跟公孙喜说,“一直听说高密王世子老实敦厚,然而到底是高密王的爱子,对咱们郡王的疑心可是一点都不少!” 公孙喜这会儿心情很是低落,他本来想跟容睡鹤前往西疆的,却因为刚刚痊愈,容睡鹤担心他禁不住夜以继日的奔波,坚决拒绝了,只留了他下来给董良做帮手,顺带接应孟皇后那边。 此刻听了这话,微微皱眉,说道:“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董良晃着腿,嗤笑着说,“他那个侍妾,叫彤莲的,不是才叫王妃处置掉么?这位世子是出了名的孝顺懂事,就算不顾结发之妻要纳妾,按说高密王夫妇都不喜那彤莲,他即使不自己把人处置掉,也该打发出去罢?却一直留在身边,据说彤莲十分的不安分,非但再三挑衅主母,对建安郡君等嫡子嫡女都很不客气,高密王世子从前很是宠爱子女的,不知怎的,竟然也都忍了下来,只一味护着她!” “这次要不是王妃快刀斩乱麻,只怕她还能继续逍遥下去!” 公孙喜对容清醉的家务事不感兴趣,闻言心不在焉道:“这也没什么奇怪的,他那皇伯父,宣景皇帝,那是为了宠妃连子嗣都不要的,似他这样只是给宠妾拉一拉偏架,已经很不错了。” “你没明白!”董良摇头道,“他可不是真的多么宠爱这彤莲,不然的话,王妃先斩后奏,他就算孝顺亲娘不敢指责,岂能连点伤心都没有?反倒是旁敲侧击彤莲的死跟咱们郡王有没有关系……嘿嘿……我要是没猜错,他八成将彤莲当成咱们的人了?” “他脑子有问题么?”公孙喜不解的说道,“这彤莲是北方海域的海主之女,同咱们玳瑁岛,压根就是八竿子打不着!再说了,就他那几下子,郡王要对付他,还用得着这么处心积虑?这两年郡王手底下缺人的厉害,乌衣营的精心调教出来的人手,怎么可能浪费在他身上!” 像仪琉、仪珊、缕音、缕心这种女子,虽然从调教的时候,就有以色侍人来换取情报之类好处的课程,但这也是看人的。 譬如益州前任刺史,见着仪琉就走不动,容睡鹤也就是将盛惟乔在长安时买的寻常歌舞伎人里找了俩给他打发而已,至于仪琉本人那是想都不要想的! 区区一个前任刺史,根本没资格让他下这样的本钱……乌衣营教导一个合格的女间容易么! “这些咱们知道,他却未必知道。”董良解释,“他大概就知道郡王有个乌衣营,内中有栽培女间,然后在海上遇见意外,彤莲恰好救了他,就以为郡王安排的,目的是在他身边安插人手……甚至是关键时刻对他下毒手?” “毕竟之前派给他做招安副手的兄弟,也确实太争气了点儿!” “竟然趁这机会,在北海给郡王生生攒了一支船队出来!” “说不得这位世子就以为,那兄弟也顺势给他弄了个枕边人当眼线?” 他说到此处,神情有些复杂,说道,“不过这世子倒是有些长兄的谦让的意思,约莫是打算顺水推舟的成全了郡王?不过他将咱们郡王想的也太小气了,郡王想要的东西,直接从高密王手里拿就是,哪里用得着转弯抹角的算计他?那位世子妇,还有郡君们,竟是平白受了这两年的气!” 公孙喜皱了会儿眉头,说道:“原来是这样……那么那贱婢死了倒是件好事,不然高密王世子一直这么认为下去,一旦走漏消息,说不得就弄假成真,当真一口锅扣在郡王头上了!” 他思索了会儿,问,“这事儿跟郡王说么?” “有什么好说的?”董良摆摆手,“本来郡王对于世子也没什么感情,不过是世子未曾同郡王作对过,所以也没有杀意而已。这会儿之所以还护着他们一家子,八成是为了王妃……如今高密王一派的东西都到了郡王手里,这一家子也没多少利用价值了,既然如此,何必叫郡王为他们分心?这事儿咱们知道就好。” 思忖了下,他道,“缕音跟缕心最近一直没有传出什么消息来,约莫是孟归羽才拿下长安,上林苑中局势正乱,所以找不到送信的机会……嗯,没听说皇后有什么意外,八成他们暂时都还安全。倒是戚见珣……郡王走之前叮嘱过,无论如何也要铲除!” “我已经命人搜寻此人踪迹,到时候若果他左右有高手,说不得要请你出手?” 公孙喜淡漠道:“到时候你跟说我下地点就好。” 他们闲话到这里的时候,孟归羽正缓步走入望春宫。 第三百九十二章 盘问与搪塞 孟归羽之前来过好几次望春宫,明着的暗着的,不过之前的望春宫,虽然有着历代皇后居处的庄严华贵,却绝对没有现在这么大动干戈的热闹……没进门就闻到一阵浓郁的桂花香。 进门之后,但见花团锦簇的,除了这季节正常开放的桂花外,一盆盆暖房里栽培出来的牡丹芍药樱花杏花的,将整个庭中弄的跟春日里仿佛,花枝招展之间,各色花瓣随着秋风翩然起舞,说不出来的靡丽。 孟皇后亲自出来迎接他,兄妹叙了家礼,并肩入内。 孟归羽说道:“十四妹妹这里热闹了很多。” “都是托六哥的福。”孟皇后淡然一笑,眼中没什么欢喜跟得意的,是想起来之前高密王才发动叛乱的时候,望春宫的侍卫被撤的撤、杀的杀,然后她跟春来的饮食等供应全部被断绝,那个时候她其实已经不想活了,然而春来不想她死,挨个的磕头乞求……最后,春来糊里糊涂的死了,她倒是被公孙喜又救了一次。 想到公孙喜,她有片刻的恍惚,下意识的站了站,才回过神来,迎着孟归羽疑惑的眼神,歉然一笑,“我想到春来了……之前从姑姑宫里带她过来时,原也只当个寻常大宫女,没想过多么的主仆情深。未想身处险境的时候,其他人都走的走散的散,唯独她傻乎乎的留下来……最后……” 孟归羽安慰道:“斯人已去,十四妹妹还请节哀!” 又说,“这宫女对十四妹妹有大功,回头我奏请陛下,给予哀荣,也算是代十四妹妹聊表心意了!” 皇后谢了他,复说道:“那个时候,望春宫虽然不是冷宫,然而却比冷宫还要冷冷清清凄凄惨惨些。这会儿这热闹富贵的样子,无非就是冲着六哥,底下人故意奉承罢了!我本来说不必如此隆重,毕竟我之前住这边的时候,就是大婚那几日,也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可是缕音说,底下人闻说我不要这些讨好,就吓的直哆嗦,直打听我是不是还记着同春来相依为命那会儿的事情,打算同他们算账?” “我也懒得跟他们啰嗦,就随他们弄去了。” “十四妹妹受委屈了!”孟归羽微微颔首,说道,“你不要担心,等我忙过这一阵,当初的事情我会全部弄清楚,敢对你无礼的,一个都别想逃!” 皇后倒是无所谓,或者说,皇后生怕他真的彻查,然后发现自己跟公孙喜的端倪,就说:“六哥,很不必如此!一来他们当初也没有故意苛刻我,无非就是惧怕逆王容菁报复,不敢对我示好罢了!人有趋利避害的本能,我以往对他们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恩情,却要求人家为我不惜性命,实在有些可笑了!” “二来,经过逆王容菁的一番折腾,这会儿宫人已经很凋敝了,尤其是那些老人,都是在宫里做了一辈子,各样事情最娴熟不过的。若是因为一些小过处置了他们,引得人人自危,到时候哪里还有心思做事?” “如今姑姑年事已高,昭仪有喜,我入宫日子太短,这会儿还要照顾孩子……宫里人心惶惶之后,我是越发管不过来了!” “再加上茹茹一路南下,说不得就有兵临城下的可能!” “这会儿宫里哪里能乱呢?” 见孟归羽神情沉郁,不像是会赞成的样子,生怕他说出反驳的话来,就立刻又转了话题,“对了,六哥如今应该很忙才对,怎么忽然过来了?是要看乖儿,还是?” 乖儿就是在上林苑的时候,孟归羽送过来给皇后抚养的那个孩子,对外号称孟归欢跟广陵王所出的。 由于年纪小,且非孟归羽的嫡亲外甥,所以到现在都没起大名。 乳母哄的时候喊着坊间对小孩子的昵称“乖儿”,皇后也就跟着喊了。 “乖儿在你这边养着,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说话间兄妹两个已经进了殿中,分主宾落下,缕音跟缕心低眉顺眼的上来沏了茶水,又摆好果碟,方退到皇后身后垂手而立。 孟归羽淡淡笑着,说了这么一句之后,就看着她们。 孟皇后会意,吩咐她们还有其他的侍者:“都下去,本宫单独跟六哥说会儿话!” 待清了场,孟归羽才继续道:“之前收拾残局,筹划外敌入侵之事,实在分身乏术,所以压根没顾得上后宫的事情……十四妹妹,昭仪有喜,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其实也纳闷的很!”孟皇后也知道他这几日忙的不可开交,连迎太后、宣景帝返回皇城都是派孟归瀚代劳,如今亲自前来望春宫,十成十是为了此事……虽然当初孟太后下令对他封锁消息,不过孟归羽这些日子势力膨胀的厉害,这种事情,不可能真的将他彻底瞒住的。 何况从上林苑移驾回皇城的时候,太后喊了孟皇后跟自己同车也还罢了,居然还喊上了舒昭仪! 单这一点,傻子都知道有问题! 这会儿就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舒氏姐妹入宫数十年,自来宠夺专房!却始终没有动静,哪怕是小产之类的意外都没发生过,所以大家,包括姑姑在内,都觉得她们姐妹俩八成是有什么缺陷,乃是命中无所出的那种!” “这会儿昭仪忽然说她有喜了,姑姑也查了彤史,同中官核对了细节,确实是在之前陛下奉姑姑移驾上林苑前后怀上的……姑姑其实到现在都怀疑,舒昭仪乃是用了前朝妃嫔为争宠服的假孕药,别有所图!” “只是舒昭仪跟姑姑说,这是缘分到了的缘故。又引了逆王容菁的结局,说容菁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不保护好自己?这样就出了岔子,必然就是陛下乃是真正的天子,有上天庇佑,但凡跟陛下作对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这么着,这会儿陛下转危为安,上天怜惜陛下这些日子的委屈,故而赐下子嗣,也是顺理成章……还说什么康昭县主的娘家母亲冯夫人,就是在生了康昭县主之后时隔十几年,夫妇俩都绝望的用密贞郡王混淆血脉了,结果却竟怀上了,这会儿生的就是盛家十公子叫盛惟元的!” “六哥你知道的,姑姑虽然早些年就断了能有亲生的孙儿孙女的心思,但作为陛下的生身之母,到底是不忍心看到陛下没有亲生骨肉承欢膝下的。” “这不,姑姑对昭仪再怎么怀疑,到底还是派人将她保护起来,打算等过几个月看看,到底是真是假?” 皇后说到此处叹口气,“虽然我觉得昭仪这身孕十成十有问题,但姑姑这么大的年纪了,今年又已经接二连三的遭遇刺激……这种话我哪里敢说?也是知道六哥你这会儿忙的很,怕贸然打扰你坏了大事,不然我是早就要派人去请你过来商议了!” 最后一句话,却是委婉解释,为什么没有给孟归羽通风报信。 “姑姑这会儿确实不宜再听什么坏消息。”听罢皇后的话,孟归羽闭上眼,沉思片刻,张目道,“既然如此,这事儿就先由着姑姑罢!左右昭仪才有喜,还没出怀。等往后姑姑确认了她并非假孕再说!” 孟皇后担忧的问:“六哥,要是她不是假孕的话……” 孟归羽哂道:“那也未必是男嗣吧?” “如果是呢?”孟皇后追问,“不瞒六哥,姑姑之前说过,如果是男嗣的话,就去母留子,将孩子交给我抚养,但是六哥,我没跟姑姑说:我对舒氏姐妹实在烦得很!要我给她们养儿子,这心里怎么都过不去!” “这个你放心吧!”孟归羽笑着,只是笑意不达眼底,柔声说道,“知道妹妹早先在她们姐妹手里受足了委屈,这会儿为兄能给你做主了,怎么可能再叫她们的骨血碍你的眼?” 皇后这才满意,颔首道:“那我就先谢谢六哥了!” 又沉吟,“只是姑姑那边……” “到时候咱们想个万全的法子好了。”孟归羽眯着眼,淡淡说道,“譬如说……姑姑若果只是想要亲生骨肉在膝下安慰的话,有位乖巧懂事的小公主,大小也是件喜事不是么?” 孟皇后怔了一下,会过意来,微微点头:“六哥说的是。” 接下来孟归羽又问了些太后的近况,看看时候不早了,方才离开。 他走后,皇后就唤了缕音跟缕心到跟前,皱眉道:“消息还是传不出去?” 缕音一脸的无奈:“不行,奴婢们找借口试过几次了,根本没有机会……娘娘之前说的很对,这会儿望春宫看似备受尊崇,实际上里里外外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根本不给咱们做手脚的可能!” 孟皇后脸色很难看:“最近发生的这些事情,外头过些日子自然也就知道了,倒不是很急!关键就是,咱们这会儿没法同外头联络,也不清楚密贞郡王的想法,下一步要怎么做,却只能自行决定了。” 缕心问:“娘娘,崇信侯方才过来,可是为了舒昭仪的身孕?” 见皇后点头,又问详细经过。 待孟皇后一五一十的说了,沉吟道,“这么看来,这位却是铁了心要将乖儿扶持为幼主了?” 眼中流露出一抹狠色,就建议,“莫如将他这份心思,连同乖儿的身世转告太后娘娘!让太后娘娘定夺?” “姑姑八成会先弄死乖儿?”孟皇后闻言就皱眉,说道,“以免舒昭仪当真怀了皇嗣,会被乖儿挡了路……这样的话,孟归羽说不得就会同姑姑翻脸,如果他们翻脸了,对于密贞那边总是件好事!但这也未必,因为乖儿并非孟归羽的嫡亲外甥,孟归羽对他也谈不上什么感情,大不了再从宗室里头挑一个就是!反正远支宗室还是很多的。” 主仆三人商议了一回,也没商议出什么门道来,缕心看看时间不早了,就问:“娘娘,要不先传膳吧?” 皇后正要答应,这时候外头却有小宫女匆匆奔入,神情复杂的禀告:“娘娘!西宫那边派了人来,说昭仪娘娘肚子疼,要您过去主持大局!” 第三百九十三章 灵光一闪的人选 殿中主仆对望一眼,缕心就冷笑:“她肚子疼,叫太医就是了,请皇后娘娘过去做什么?一来皇后娘娘又不懂得医术,二来论年纪,皇后娘娘的经验未必有昭仪多呢!这会儿去了能有什么用?这不是平白打扰皇后娘娘用膳么?” 因为孟归羽的关系,这会儿望春宫的侍者也不像以前那么怕舒昭仪了,小宫女闻言就赔笑:“缕心姐姐说的没错儿,但那边管事的模样确实很焦急,看着倒不像是没事找事了……奴婢想着,是不是昭仪真的有什么不好,那边的宫人怕担责任,故此来请皇后娘娘?” 缕音一听,忙道:“娘娘,若果如此,那应该请太后娘娘过去坐镇才是!毕竟您也不是过来人,这种局面,怕也未必晓得如何做主?” 这却是怕孟归羽前脚过来望春宫,后脚西宫的舒昭仪就出了岔子,别孟太后怀疑侄子跟侄女勾结,害了她的亲亲孙儿……皇后这会儿最大的靠山就是这姑姑了,可不能让姑侄之间生出什么罅隙来才是! 孟皇后也是这么想的,立刻起身道:“兹事体大,我亲自去跟姑姑说!” 片刻后,馨寿宫的孟太后接到消息,就是悚然,一面携了皇后登车去西宫,一面果然就在路上问了:“听说方才归羽去找你了?” “是的呢。”孟皇后忙道,“本来打算用完膳就来找您的,结果还没传膳,底下人就说了西宫管事过来请,我当时就吓着了,生怕自己没经验,误了大事,所以赶紧过来跟您说!” 太后脸色晦暝,和蔼道:“归羽去跟你说了什么啊?是不是昭仪的身孕?” “是说了这个。”皇后迅速沉吟了下,故意压低嗓音,附耳道,“我跟六哥说了您的一些怀疑,六哥也很踌躇,说这种事情,他也不懂得,既然您有了决定,那就再等几个月好了,若果是舒昭仪假孕,也不过就延后这么几日同她算账!” 孟太后会意的拍了拍她手背:“好孩子!” 却是以为皇后是用这种方式松弛孟归羽的戒心,为舒昭仪争取安全的环境。 不过太后觉得,就算孟归羽完全相信了这话,到底也就能拖上几个月,万一舒昭仪是真的怀了皇嗣……到时候说不得还是没指望生下来。 因此思索了会儿,就说:“归羽年纪轻轻的,挑如今的担子,也实在太沉重了!之前是没办法,这会儿……哀家觉得,也该想法子给他分担些了!” 孟皇后明白,这是想要削弱孟归羽的权势地位,以免妨碍到宣景帝的亲生骨肉。 她沉吟道:“只是姑姑,咱们家如今人丁凋敝,三哥还……却要怎么给六哥帮忙呢?” 这个问题孟太后也很苦恼,不禁叹息:“伯勤也真是……他之前要去茹茹,怎么就把子孙都带了过去?哪怕留下一个半个的也好啊!” 这话倒是提醒了孟皇后,她忙道:“姑姑,三哥叛逃茹茹之前,不是曾经将膝下的庶次子一家子都赶出家门过吗?后来他们一下子就不知所踪了!却不知道人如今怎么样了?” “庶次子?哀家想起来,是叫佳行的那孩子对不对?”孟太后拍了拍额头,急速的思索着,“虽然只是个庶子,到底是伯勤的血脉!而且伯勤一家子这会儿声名尽毁,这孩子早先被赶出家门过,这会儿倒是恰好可以撇清……只是孩子之前一直在北疆,在长安毫无根基,这却得好生参详下!” 孟皇后说道:“姑姑,您也说了,佳行侄儿,乃是三哥血脉,是我大房的子弟!” 所以,孟佳行如果还在人世,又愿意公开的投效朝廷,郑侯麾下,岂非理所当然的该为他效劳? “然而之前兵荒马乱的,伯勤一家子又压根没有南下,这会儿除了之前护送你到上林苑的几个外,其他人几乎都已经投靠在归羽麾下!”太后皱着眉头,说道,“这些日子,多少也得了些差事,其中有才干的,更是个个被委以重任……人走茶凉,却也不知道还有多少人,愿意效忠真正的少主?” 她声音一低,“万一这些人都黑了心肝,反过来想对佳行不利,好在归羽跟前卖好……那?” “现在最关键的就是确认佳行是否还活着,以及具体的行踪。”孟皇后献计,“等联络了他之后,暂时可以让他先别来长安!而是在别处打出孟氏大房的旗号,归拢爹爹手底下的一干人!末了有了根基了,您再喊他过来给您请安……这样既鉴别出了真正的忠义之士,也不是那么容易被谋害的了。” “等入朝之后,再有您的帮忙跟提携,还怕不能给六哥做左膀右臂吗?” 孟太后觉得很有道理,但又犯了难:“只是这孩子哀家到现在都不曾见过,却要到哪里去找他呢?” 孟皇后目光闪了闪,说道:“姑姑,您忘记之前护送我去上林苑的这些人了吗?他们都是爹爹生前留下来,专门在危急时刻保全孟氏血脉的!当时因为事出突然,长安的男嗣实在保不住,不得不入宫救了我!这些日子,可一直都在搜寻散落各地的血脉……要不是知道这事儿,说实话,我也未必想的起来佳行!” “你爹爹在的时候给孟氏考虑了很多。”太后闻言,眼中泛起泪花,说道,“不想他去的那么突兀,连带膝下的孩子们也是……最后倒是全部成全了四房!这真是哀家以前完全没想到过的。” 皇后赶紧安慰:“这些都已经过去了,爹爹在九泉之下,必然也是不希望看到您为他们伤心难过的……何况逆王容菁已然兵败如山倒,不定不日就有人提他头颅回来,届时自可祭奠孟氏上下!” 太后叹息道:“但望如此吧……唉,哀家这会儿真的一点都不能去想那些事情,想到了就觉得揪心的痛!” 就说,“这事儿你让你爹爹的人去办吧。” 迟疑了下,叮嘱道,“最好让之前救了你的那些人单独去办,若果是归羽去的话……他现在太忙了,别出什么岔子!” 皇后求之不得,自是满口答应。 话说到这里,凤辇也到了乐宜宫前。 俗称西宫的乐宜宫,由于宣景帝这几十年来的盛宠,自来就是里里外外透着一股子骄矜的意味的。 但这次,太后皇后在宫门前下了车,抬头望去,不知道是不是心理的缘故,总觉得这座曾经令她们想起来就有点哆嗦的宫殿,也不过如此。 入内之后,这种感觉就更明显了。 从前走路都将下巴扬的高高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伺候的乃是天下闻名的宠妃的宫人,一个个诚惶诚恐,低眉顺眼,显然是知道舒昭仪就算有了身孕,也很难翻盘了。 甚至最可能的就是,被去母留子。 “昭仪呢?”孟太后看到这种情况,心情有片刻的舒畅,但旋即又是沉甸甸的:舒昭仪到现在都没失宠,宫人之所以就不敢依仗她的盛宠藐视太后皇后了,无非是因为,觉得宣景帝镇不住场子,自身难保了。 太后对孟氏的感情很深刻,对孟归羽的感情就没有多少深厚了,再加上对舒昭仪的身孕到底还是存着指望,这会儿却是越发坚定了要将孟佳行找回来,制衡孟归羽! 不然已经不是自己的亲孙活不了的问题了,这是自己的儿子不定也要死的不明不白啊! 而作为一位太后,亲生儿子皇帝没了,她还有什么利用价值? 到那时候,这个如今还在面前乖巧体贴的侄子,岂不是也要送她下去了?! 太后正思虑间,一名管事模样的宫人上来躬身行礼,恭恭敬敬的说道:“回太后娘娘的话,昭仪娘娘方才腹中不适,如今是在寝殿中安置,还请两位娘娘移驾前往!” 孟皇后正要扶着太后朝里走,太后却站的纹丝不动,盯着那管事,淡淡说道:“哀家就没必要过去了!就在这里坐着听禀告便是。” 管事知道她是对舒氏姐妹从前的冲撞有气,这会儿自也不敢多说,只低头道:“奴婢遵命!” 就命人沏茶摆糕点的招待。 太后没碰茶点,落座后,只闲闲的问:“召太医了不曾?太医怎么说的?” 管事小心翼翼道:“回娘娘的话:方才已经派人去请太医了,只是许是太医院离乐宜宫有些距离,所以还没有到。” 孟太后闻言点了下头,没再说什么。 皇后为了表示自己对昭仪……嗯,准确来说是对昭仪的身孕很关心,跟着问了句:“昭仪腹中有多不适?这会儿可还撑得住么?” “回皇后娘娘的话,昭仪娘娘方才疼的厉害,被宫人扶去榻上躺了好一会儿,总算缓和了过来,这会儿瞧着还算稳定,不过昭仪娘娘还是在嚷痛。”管事忙道,“毕竟关系皇嗣,奴婢们不敢怠慢,故此惊动了皇后娘娘还有太后娘娘!” 孟太后淡淡瞥了眼那管事,跟皇后说:“哀家记得你方才说,你正要用膳,结果接到了这边的禀告,所以不及用膳就去找哀家了?哀家倒是刚好用完膳……这样,反正这边已经去召太医了,既然如此,咱们娘儿也没什么要忙的,且叫人将你的膳食摆过来,免得饿着你罢!” 皇后知道太后此举固然是心疼自己,主要也是存心敲打舒昭仪,出之前的那些气,心念电转,抿嘴一笑:“就知道姑姑疼我!” 左右宫人闻言,连忙去办。 半晌后,宫人才将皇后的晚膳布置起来,太医可算是姗姗来迟! 第三百九十四章 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皇后 才拿起牙箸的孟皇后连忙停手,跟太后说:“姑姑,咱们先等等昭仪的情况?” 太后不悦:“有什么好等的?大夫跟宫人自然会照顾她!哀家都说了,咱们就在这里等消息,你且用膳罢!别饿着了!莫忘记你可是我大穆正经的皇后娘娘,区区一个妃子,别说这会儿只是孕中偶觉不适,就是真的要生了,也值得你委屈自己不成!?” 孟皇后心说我才懒得管舒昭仪母子的死活,还不是为了让您觉得我重视宣景的血脉? 她装模作样了一回,见太后态度坚决,也就“不得不”继续用膳了。 不过因为心里到底挂着事情,且从望春宫到乐宜宫路途不近,即使宫人没敢耽搁,食盒里还放了锡奴,菜肴在这里摆上也凉的差不多了。 是以皇后没什么胃口,不过稍微动了几箸就放下,叫人撤下去,沏上茶水来,拣了个自己小时候的话题,陪太后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半晌后,给舒昭仪诊断完的太医过来禀告,说是舒昭仪没什么大碍,就是年纪大了,又是头一胎,难免有许多不适应。 “这贱婢!”孟太后在乐宜宫的时候还算表现得体,听罢太医之言,吩咐了赏赐,叮嘱宫中侍者好生服侍舒昭仪之后,携了皇后一块登辇回转馨寿宫,路上就沉了脸,恨恨的骂道,“明知道自己偌大年纪,若是早早生养,这会儿都是做祖母的人了,却还是要死要活的霸占着皇儿!若果早点叫年少的妃嫔近前服侍,何至于让皇儿膝下这般空虚?!” “这会儿好了,她这么大的年纪才怀第一胎,这还没满百日就这么折腾了,接下来的七个来月要怎么过?” “她撑不住去死也就算了,没的连累了哀家的骨血!” 孟皇后柔声安慰:“姑姑别生气,之前在上林苑的时候,彭宝林,啊,她好像已经晋升到彭嫔了吧?还有其他几个妃嫔,这会儿不是都在轮流伺候陛下么?如今舒昭仪有了身孕,成日里专心安胎,陛下一直都是那几位照顾呢!那几位都比舒昭仪年轻多了,说不得过个三五年的,姑姑膝下茂盛的紧,成天就要烦恼被皇孙们闹的头疼呢!” 太后闻言“扑哧”一笑,说道:“要真这样就好了!” 说了这话,就若有所思,道,“碧筠,皇儿这两日都在召幸彭氏等人?没见舒氏那贱婢?” “据我打听到的消息,是这样的。”孟皇后不知道太后问这话是什么用意,小心翼翼的说道,“我也没其他意思,就是想着舒昭仪这年纪有喜,可不能轻忽了!她之前又始终不太安分,所以就叫人看着点,免得闹腾起来,她自己遭了什么罪也还罢了,别拖累了陛下的骨肉!” “你这孩子!”太后看出她的谨慎,不免轻嗔道,“跟哀家还这么战战兢兢的做什么?且不说你身为中宫,留意妃嫔,本事分内之事!就说舒氏这贱婢,别说你不放心,哀家也不能放心!你这会儿派人盯着她,却是为哀家分忧呢!还怕哀家问了责备你不成?” 太后说到此处,略一沉吟,忽然悄声问,“碧筠,那么你自己怎么想的呢?” “我自己?”孟皇后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太后的意思,诧异了一下,随口道,“姑姑是说舒昭仪身孕的事情吗?这事儿我早就说过的啊,我全听姑姑的!” 虽然她一点都不想抚养舒氏姐妹的骨肉,但她更不想跟孟太后存下罅隙……再说了,有孟归羽在,舒昭仪这一胎,基本上生不下来! 这会儿却何必急着同太后唱反调? 正思索间,却被太后打了下手背,愕然抬头,便见太后投来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碧筠,你真是当局者迷!你只想到彭氏那些哀家都记不住的妃嫔正在伺候皇儿,舒氏贱婢这些日子不曾到皇儿左右,皇儿居然也没闹……可见皇儿总算从这姐妹俩的狐媚里头走出来些了!” “这么着,人家彭氏她们都知道抓紧机会怀上皇嗣,好让往后有个依靠呢!” “你作为堂堂中宫……难道不想有个嫡子?!” “!!!!!”孟皇后差点没忍住破口大骂,她只是想安慰下太后而已,怎么会引起太后这样的联想?! 深吸口气,皇后强笑道,“姑姑,我哪里有这样的福气?” “你怎么就没有这样的福气?”孟太后不悦,说道,“论年纪,别说舒氏贱婢那种做祖母的年岁了,就是彭氏之流,谁有你年轻?!” 这个是事实,宣景帝早先有了舒氏姐妹之后,陆陆续续也纳了些人。 起初还有些人抱着效仿舒氏姐妹一步登天的想法,献上美人。 后来发现舒氏姐妹的地位压根就是无可动摇,送人进宫非但得不到什么宠爱,一个不好,还会被舒氏姐妹打压跟迁怒。文家的小文氏,就是个现成的例子,那可是生下了皇子的!尚且沦落到小皇子被扼杀、自己被处置、家族被流放的地步。 这情况还要再给宫里送人,那就是真的傻了。 再加上舒氏姐妹也逐渐褪去寒门出身的怯懦跟自卑,开始恃宠生娇,姐妹联手将宣景帝看的牢牢的,根本不让宣景帝再有偷嘴的机会,近十几年来,宫里却是再没添过人了。 所以最年轻的妃嫔,如今也已经年近三十,却哪里比得上孟皇后,年方二九,风华正茂? 太后因此劝她,“你如今正是生儿育女的好时候,之前哀家以为皇儿这把年纪,没什么子嗣的指望了,且舒氏姐妹当时猖狂得紧,也是怕你跟皇儿圆房,会害了你!皇儿大婚之后从未踏足望春宫,哀家就没管!” “这会儿舒氏贱婢既有身孕,你怎么能让她专美于前?!” “且不说咱们将来就算对她去母留子,这别人家的肉到底按不到自己身上来!” “何况碧筠你小小年纪就进宫,这两年也没少受委屈!” “这会儿要能有个亲生儿子,往后也不寂寞不是?” 孟皇后听的嘴角直抽搐,这要是她没跟公孙喜有过关系之前,碍着局势,说不定还要踌躇下。 但这会儿跟公孙喜有过之后,都约定了坑完孟归羽这一帮人,等容睡鹤上台了就跟公孙喜双宿双飞的,哪里还会想给宣景帝生孩子? 这位天子说是她的表哥,实际上比她大了三十来岁,这年头给她做祖父都足够了! 跟年轻秀气还武艺高强的公孙喜,完全没的比!让皇后去给他侍寝,皇后宁可去上吊! 只不过孟太后一心一意为侄女着想,尽管皇后各种委婉拒绝,太后都觉得,侄女至今还是处子,这是害羞了,又或者是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就算侍奉了宣景帝也没能怀上。 她和颜悦色的鼓励:“你都跟皇儿大婚过了,还有什么不好意思了?至于说结果,你们不在一起,这辈子都别想有皇嫡子!在一起了,好歹有个可能不是?哀家又不是说,非要你生下子嗣不可,你这怕什么呢?事关你下半辈子的依靠,这会儿怎么能退缩?哀家这都是掏心掏肺的话,是为你好!” 就举自己的例子,“当年哀家要不是生下了皇儿,这馨寿宫哪里轮的着哀家来住?” 孟皇后都有点维持不住假笑了:“姑姑,正因为我跟陛下早就大婚过了,陛下却从来没正眼看过我……这会儿凑上去,惹了陛下不喜,却是何必?” “你这傻孩子,这种一辈子的事情,岂是裹足不前的时候?”孟太后叹口气,谆谆教诲,“左右皇儿这会儿成天喝的酩酊大醉,哪里看得清楚伺候他的人?何况以前皇儿之所以不去望春宫,归根到底不就是舒氏贱婢搞的鬼?如今舒贵妃已死,这舒昭仪也是大势已去!没了她们两个魅惑君上,挑拨离间,皇儿怎么可能不喜欢你?” “论年轻论美貌,彭氏那起子人,给你提鞋都不配的!” “论到身份,她们差你就更远了!” “她们都能日日侍奉皇儿,你还胆怯个什么?” 又说,“这会儿皇儿气运正昌隆!连舒氏贱婢那种作孽多端的货色,尚且能够身怀六甲,遑论是碧筠你呢?” 她把话说到这份上,孟皇后要是再拒绝,就太可疑了,只能忍着吐血的心情,拖延道:“毕竟舒昭仪已经怀了身孕,如今陛下膝下子嗣不丰,任何一个皇嗣,都需要精心照顾!我还是等舒昭仪满了百日,胎像稳固之后,再考虑其他吧?” “这种事情宜早不宜迟!”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太后是真心为她着想,闻言就说,“若非皇儿没有其他血脉,舒氏贱婢所出子嗣,在哀家跟前算个什么东西?所以你且不要管她了,反正她比你进宫早了十几二十年,在这宫里该怎么过日子过什么日子她比你清楚多了!你且还是先上上心自己的前程罢!” 太后这么热心,孟皇后最后回到望春宫的时候,简直是心力交瘁,让人沏了参茶上来呷了一大口,又叫缕音跟缕心揉肩捏腿,缓了好一阵子,才说道:“我姑姑因为舒昭仪的身孕,觉得昭仪那么大年纪都能有喜,不若让我去伺候陛下,没准能给她生个嫡孙出来!” 缕音跟缕心闻言都是一惊,当初董良设计皇后跟公孙喜之后,为了安抚公孙喜,曾经保证不会让孟皇后返回皇室期间被占便宜,这个承诺的执行者,就是她们俩。 陪孟皇后与亲人团聚这些日子以来,因为宣景帝跟孟皇后就好像素不相识一样,一直都是各过各的,谁也想不到对方。她们都快把这差使给忘记了。 这会儿听的这话,只觉得背上都惊出了一身冷汗,定了定神,才沉声问:“这到底怎么回事?可有法子回绝?” 第三百九十五章 舒昭仪的笃定 待听孟皇后三言两语描述了经过,缕音跟缕心都是皱眉,缕音说道:“太后娘娘若是因为其他缘故要您去宣景那边也还罢了,居然是为了生下嫡出皇嗣,这样的话……等闲根本混不过去!” 缕心就建议:“不如把娘娘的不情愿透露给崇信侯,崇信侯八成也是不愿意皇后娘娘生下嫡出皇子的!到时候自然会想法子阻止!” 孟皇后沉吟道:“不妥!毕竟这件事情,方才是姑姑单独跟我在凤辇上说的,我也不知道姑姑回去之后,会不会同其他人讲……但按照我对姑姑的了解,姑姑就算回去了会找人商议,八成也就是跟池作司说一说而已!而池作司素来对姑姑忠心耿耿,根本不会贸然外传姑姑的话语!这么着,这会儿透露给孟归羽知道,这不是平白的叫姑姑知道我不可靠么?” 缕音跟缕心想想也是,为难了片刻,缕音说道:“娘娘,听说陛下回来皇城之后,还是跟在上林苑一样酗酒的厉害,成天喝的酩酊大醉!既然这么着,若果您实在推辞不掉,要去侍寝,不若奴婢们将他弄晕,然后伪装一下,太后娘娘还能在旁边看着不成?” “……目前也只能这样了。”孟皇后寻思不出更好的法子来,叹口气,说道,“你们到时候可要机灵点儿……因为陛下毕竟是天子,我就怕他左右有什么死士之类的暗中戍卫,到时候惹出风波来,却不好收拾。” 这事儿闹的主仆三个都有点心情沉重,沉默了会儿之后,缕音猛然想起来一事,拍手道:“娘娘,方才奴婢在乐宜宫的时候,有个乐宜宫的宫女,挨挨蹭蹭的靠近奴婢,奴婢起初还以为她要做什么坏事呢!结果却是悄悄将这纸团塞给了奴婢!” 说着从袖子里取出一个纸团给皇后看。 皇后疑惑道:“那宫女你认识么?” 见缕音摇头,她脸色微变,“坏了,该不会是郑侯的人,听说了你们的来历,想跟你们接头?” 这话说的缕音跟缕心都是凛然,毕竟她们是乌衣营的人,跟郑侯根本没关系的。 之前在上林苑的时候,孟礼几个借口不耻那些率先投靠孟归羽的郑侯门人做派,勉强蒙混过关也还罢了。 当时因为两军对峙,孟皇后又是个无宠无子的皇后,很不起眼,也没人深究。 这会儿若是正宗的郑侯门下过来联络,缕音跟缕心可未必搪塞得住! 一时间主仆三个都有点慌,还好皇后打开纸团,但见上头用螺子钿歪歪扭扭的写了一行字,落款竟然是舒昭仪,是要邀请皇后单独去乐宜宫面谈! “这贱婢在打什么主意?”孟皇后看完,就是皱眉,自语道,“她明知道我跟她的关系势同水火,这会儿还要私下邀约,我怎么可能理会?” 缕音跟缕心则想的要更多点:“虽然是乐宜宫的宫人塞过来的,但那宫人的心到底是向着明面上的主子,还是暗地里别有所忠,都不好说!万一是崇信侯设局,故意试探娘娘,这么赶过去赴约,不是现成的露陷么?” 主仆三个商议了一回,觉得目前还是以稳妥为上,于是孟皇后派人去通知了孟归羽此事:“我虽然不耐烦同她照面,然而这似乎也是个试探她到底在打什么主意的机会?” 孟归羽如今忙的很,得到口信之后,也无暇亲自来望春宫同皇后面谈,只略作思索,就叫人传话,让皇后自己看着办,为表兄妹情深,当然也叮嘱了几句皇后注意安全,别又被舒昭仪给坑了。 得了他这话之后,皇后暗松口气,跟缕音还有缕心讨论,这个约要怎么个赴法? 然而缕音劝她先不要亲自出马:“且不说舒昭仪素来对您满怀恶意,这会儿的邀约八成没有好事,您千金之躯,贸然露面,谁知道那边预备了什么样的陷阱等着您?再者,论身份,她区区一个妃子,您可是正宫娘娘!要是您要见她,私下发个话,她巴巴的赶过来,也还罢了!如今是她找您,哪里有妃子对皇后呼来喝去的道理?” 就提议,“不如奴婢先替您过去瞧瞧?” 孟皇后觉得也有道理,提醒她小心行事后,也就让她去了。 缕音在次日一早,宫门才开的时候,打扮成寻常小宫女,到了乐宜宫。 进去之后才露出正脸来,说是奉了皇后之命前来赴约,就有宫人带她到寝殿里见正卧榻的舒昭仪。 舒昭仪看到是缕音,眼中有些失望,道:“皇后怎么没过来?难为还怕我吃了她不成?也不想想,这会儿崇信侯大权独揽,她作为堂妹,深得宠爱,谁敢难为她?” 这番话连讽带刺的,到底不脱宠妃习性。 不过这也难怪,到底是被宣景帝盛宠了几十年的主儿,若非高密王叛变的这一番折腾,叫孟归羽占了上风,更重要的是让宣景帝差不多成了个废人,她到现在都是被捧着哄着惯着的昭仪,别说皇后,太后又何尝放在眼里? 哪怕这会儿知道皇后不好轻易得罪了,在皇后的宫人面前,终究还是流露出几分高高在上的傲气。 然而缕音不吃这一套,闻言要笑不笑的说道:“皇后娘娘乃是六宫之主,也是昭仪娘娘您的顶头上司,怎么会怕您呢?不过是想着您归根到底只是一个妃子,就算有孕在身,挟皇嗣以自重,也不过那么回事!这么晚了,哪里值得皇后娘娘亲自跑一趟?看在皇嗣的份上,叫奴婢过来问声也就是了!” 就说,“那么昭仪娘娘,奴婢已经在这儿了。您到底有什么事情,可以说了么?若是不说的话,奴婢可就要回去同皇后娘娘复命了!对于昭仪娘娘您这故意戏弄皇后娘娘的事情,当然也会一字不漏的禀告上去!这么着,往后这样的玩笑还是少开的好。” “毕竟奴婢固然身份卑微,跑跑腿不算什么,到底是皇后娘娘跟前的近侍!” “因为您的信口胡诌,奴婢专门过来这一趟,这会儿功夫,就没法在望春宫伺候皇后娘娘了!” “如此岂不是给皇后娘娘添麻烦么?” “太后皇后亲自过来乐宜宫都没有这样跟本宫说话,你是个什么东西?”舒昭仪听着这番不客气的话,气的全身发抖,抓起枕边安枕的如意就砸过去,呵斥道,“没规矩的贱婢!与本宫速速跪下请罪!!!” 缕音轻巧的避过,压根不听这话:“看来昭仪娘娘就是闲着没事儿做,想消遣皇后娘娘呢!既然如此,奴婢告退,且回去同皇后娘娘好生说道!” 舒昭仪高声叫嚷着,要左右拿下她问罪。 然而左右都知道这会儿长安上下孟归羽做主,孟归羽从前就跟孟皇后关系不错,如今孟氏人丁凋敝,冲着孟太后对孟皇后的宠爱,他又怎么可能继续坐视皇后被舒昭仪欺负? 此刻却不怎么敢动手,反而小心翼翼的劝说舒昭仪息怒,好生同缕音说事情。 舒昭仪既然想跟孟皇后单独说话,当然也不想同缕音闹僵,这会儿大口喘息片刻,到底妥协了,沉声说道:“你过来,本宫想跟皇后单独说话,自然是有缘故的!” 缕音闻言转头一笑,重新走了回来,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道:“娘娘请说,奴婢都听着呢!” “本宫知道,太后不喜本宫,这会儿八成已经决定去母留子了。”舒昭仪定了定神,开门见山的跟缕音说,“她约莫就是想着等本宫生产之际,对本宫下毒手,完了把孩子交给皇后抚养!” “事到如今,本宫也没其他想法,就想着能够留一条命!” “所以,本宫需要皇后的帮助,让本宫生完孩子之后,还能够活着离开皇宫……本宫愿意从此隐入市井,不再打扰皇后!” 缕音听了这话,目光古怪的看着她,说道:“昭仪娘娘,您想多了吧?太后娘娘自来仁善宽厚,连奴婢这些宫人,都是不打不骂的。遑论您是宫妃,还为陛下延续子嗣有功劳……太后娘娘赏赐您都来不及呢!何况是害您?” 她心里却十分沉重,暗忖:“舒氏姐妹之前依仗宠爱,将后位视作己物,却不想孟氏依靠太后,硬生生的空降了个孟皇后入主了望春宫!由于这个缘故,舒氏姐妹对皇后一直都很愤恨,是当眼中钉肉中刺来看的!” “皇后从前对她们是既惧又怕,心中的怨恨从来就没浅过!” “这会儿舒昭仪落魄,不管是否生的下来皇嗣,不管生的是不是男嗣,太后都不会容她继续活下去……这情况她这么直截了当的跟皇后提这样的要求,莫非坏了脑子吗?” 然而此刻的舒昭仪虽然卧榻不起,但目光清醒神情笃定,显然不是在异想天开。 那么,这个问题就严重了。 这说明舒昭仪有着把握,认为孟皇后很有可能会答应她这样的要求! 为什么会这样,缕音瞬间就想到,她很可能是握着孟皇后的把柄。 致命的那种。 让皇后不得不帮她! 缕音心中担忧,面上却趾高气扬的,试图套取舒昭仪更多的底牌,“昭仪娘娘还是好生休养吧!不是奴婢说您,就是奴婢这样没出阁的人,也晓得昭仪娘娘这都是可以做祖母的年纪了,却才要当娘,哪里能跟人家十几二十岁上的孕妇比呢?这会儿就该好好的休息好好的安胎,那些有的没的,您说您成天惦记着却是何苦?” “就算太后娘娘素来宽容大度,若知道您竟然这样妄自揣测,岂能不怒?” “念在您肚子里的皇嗣的份上,奴婢这次就当什么都没听见,回去也这么回了皇后娘娘……昭仪娘娘,您,好自为之吧!” 说着一拂袖子,就待离开。 舒昭仪看着她这番做派,眼中厉色一闪,想要发怒,但又想到了什么,一瞬间就心平气和了,却没再说什么,而是冷笑了一声,说道:“你回去怎么禀告皇后都好,只要不要忘记给本宫带给皇后三个字就成:锦因宫!” 缕音淡淡道:“昭仪娘娘放心,奴婢会带到的。却不知道昭仪娘娘还有其他吩咐么?若是没有,奴婢就先走了!” 心里却急速的思索着锦因宫,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她跟缕心是乌衣营出身,对于玳瑁岛自是熟悉,对于皇城却是两眼一抹黑,从上林苑到皇宫的路上,还是孟皇后紧急给她们介绍了皇城的大概布局,免得她们号称从皇宫里把皇后救出去还辗转送到上林苑,却连皇宫的基本路线都不清楚,叫人看出破绽。 这锦因宫却没什么深刻的影响,回望春宫的路上,她努力思索良久,才依稀回忆起,这仿佛是西南角上一座偏僻的宫殿,这两代都没有宫妃住的,以前也没出过著名的妃嫔,所以很不为人知。 之前孟皇后介绍皇宫布局的时候顺口提了一句,也就轻描淡写的一闪而过,仿佛不在意的样子……缕音皱皱眉头:“这锦因宫……同皇后却有什么关系?” 第三百九十六章 锦因宫 缕音的疑惑,才回望春宫的时候,就被孟皇后给解惑了。 皇后听了她转达的话之后,脸色瞬间煞白:“她知道了?!” 缕音跟缕心不解其意,异口同声问:“娘娘,舒氏知道了什么?” “我……我跟阿喜的事情!”孟皇后双眉紧锁,只觉得手心瞬间都是冷汗,她紧紧攥着帕子,目光森然,“锦因宫……这地方素来不起眼,我之前都没注意过。也就是那次有人想害阿喜,阿喜逃离陷阱时顺手救下我,误打误撞的,进了锦因宫避难,在那儿藏身了一段时间!” 皇后说到此处,咬了下嘴唇,才道,“但是!我们离开的时候,阿喜将里里外外都检查过,根本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舒氏这个贱婢,却是怎么知道的?!” 缕音跟缕心对望一眼,说道:“舒氏姐妹之前盛宠,不是皇后,却骄行宫中,底下的宫人,必然不乏主动投靠、献媚的。这么着,说不得就是有谁偶然发现了什么,只是逃过了阿喜的耳目,这会儿舒昭仪回来宫里,得到禀告,所以想着要挟您!” 缕音眼中闪过杀意,“娘娘!这贱婢,不能留了!否则她若将这事情说出去,咱们的计划非但不可能成功,就是你我的安危,也无法得到保证!说不得,还会牵累郡王!” 孟皇后也知道兹事体大,她深吸了口气,说道:“杀!当然要杀了她!” 但又提醒,“这贱婢在宫中多年,说是根深蒂固一点不夸张!这会儿既知道了这样的秘密,又主动说了出来要挟我,说不得就留着后手,一旦她自己身死,便会有人将事情代为公布出来,这样的话……” “那么娘娘现在不妨同她虚与委蛇?”缕心建议,“毕竟她这身孕都还不足三个月的,所谓十月怀胎,咱们还有半年多的时间……这段时间,咱们设法摸清楚她的心腹之类,届时找个借口,全部干掉就是!” 孟皇后沉吟道:“怕就怕,孟归羽对她这一胎也是十分的关心,这会儿肯定有派人盯着乐宜宫!万一舒氏贱婢一个不当心,又或者索性就是故意的,叫孟归羽知道了此事,那……” 她思索了会儿,就冷笑,“那我之前给姑姑出的主意,却要迅速行动起来了!” 缕音跟缕心这会儿都在思索着要怎么弄死舒昭仪,且完美灭口,闻言心不在焉的问:“娘娘说的是什么主意?” “就是找回其他孟氏子弟,制衡孟归羽。”孟皇后道,“我推荐的人选是孟佳行……问题是,这个孟佳行早先被孟伯勤赶出家门,自此失踪。虽然明眼人都知道,必然是让他暗中代表孟伯勤,去同茹茹彼时的俟力发那伏真商议如何干掉可汗登辰利予,但至少他是在孟伯勤叛逃茹茹之前就被驱逐的。” “这会儿如果找到了人,让姑姑将其重新收入孟氏门下,继承郑侯等人的遗泽,再加上姑姑的偏袒,分薄孟归羽的权力,不无可能!” 缕音闻言就犯难道:“您说的这个人,奴婢也听说过!确实从他被逐出家门起,就没了消息。这会儿也不知道上哪里去找他?如果找得到也还罢了,万一找不到的话……”“干嘛非要找到他本人来?”孟皇后听了这话,却是诧异,低声道,“孟佳行虽然是我的侄子,但我跟他压根就没见过!哪怕是我推荐了他,给了他好前程,这世上又不是没有忘恩负义的人!何况说句不好听的话,因为郑侯不喜我的缘故,孟氏大房的子嗣,包括我那同胞兄长在内,对于我原本也没多少尊重!” “这样的侄子,你们觉得我会希望他身居高位不成!?” 缕心闻言,若有所思:“娘娘的意思是……?” “你们找个人,冒充他就是了!”孟皇后不在意的说道,“反正孟佳行一直在北疆,从来没回过长安!孟氏这会儿还活着的,我,姑姑,孟归羽兄弟什么的,一个都没见过他,天知道他长什么样子?!” “尤其姑姑连郑侯留下来的心腹啊后手什么的,一概不知!” “在姑姑看来,你们是郑侯心腹的身份是很笃定的,还叮嘱我,寻找孟佳行的事情,须得让你们秘密去办,免得孟归羽晓得了,从中作梗!” “到时候我跟你们都说某人就是孟佳行……那么姑姑也就会相信了!” 这么好的安插内奸的机会,缕音跟缕心都是怦然心动,但也有忧愁:“可是孟佳行乃孟氏公子,哪怕是庶子,想来也是锦衣玉食长大的,气质想必也是高门贵子的那种?这方面,郡王麾下只怕寻不出合适的替代者?” 孟皇后叹口气:“孟佳行出生的时候,我孟氏确实已经发达。但你们莫要忘记,他是边境长大的,而且还是庶次子,只比孟伯勤的嫡长子小那么几个月而已!可没有幼子坐享其成的福分!所以怎么可能指望他风度翩翩斯斯文文的?依我看,你们海上的同伴,有胆大心细的,假扮起来才叫像呢!若是当真是密贞郡王那种,看着就是名门望族才有的玉树芝兰,才是可疑!” “太后娘娘十分信任您,咱们要让太后娘娘相信兴许不难。”缕心沉吟,“问题是,找人的时候还能瞒着孟归羽,找到之后,可没法继续瞒下去的!到那时候,别说咱们弄了个假的孟佳行来,就算弄个真的,孟归羽肯定也会说是假的。他这会儿权势不小,做点伪证可是方便!” “这个你们就不懂了!”孟皇后闻言,冷笑了一声,说道,“他有再多证据都没有用的,因为姑姑只要怀疑他了,他说的越是言辞凿凿,姑姑越是寝食难安!毕竟……姑姑之所以听的进去我这番建议,主要就是觉得孟归羽权势太大,让她感到不放心!” 吐了口气,她脸色有点复杂,“归根到底,姑姑对于一奶同胞的弟弟郑侯,才是真正的掏心掏肺不计得失!郑侯死了,孟伯勤叛国,其他子嗣风流云散,郑侯血脉,就剩了我一个在姑姑跟前,姑姑这会儿的信任跟疼爱,自然全部一股脑儿的给了我!” “至于孟归羽,他再会讨好,到底是四房血脉!” “他那个爹,蠢的很!” “姑姑没做太后前,仗着国丈疼爱,讥诮姑姑没本事,争宠不过柔贵妃她们,也还罢了。” “后来宣景承位,姑姑入主馨寿宫,今非昔比了。”“非但不赶紧入宫请罪,请姑姑念在骨肉之情以及他彼时年幼无知的份上海涵,反而觉得姑姑即使做了太后,也是国丈之女,合该因为要考虑国丈的态度,继续任他嘲笑作弄……本来他因为是国丈年过半百所纳之妾生的幼子,跟姑姑基本就没相处过,还不同母,能有多少感情?” “姑姑还不缺弟弟。” “他跟郑侯等兄长关系亦是恶劣。” “这情况,姑姑对他本来就不耐烦了,后来郑侯他们也是不遗余力的添油加醋……说实话,孟宝夫妇死的早也是件好事,否则就他那惹是生非的性子,迟早惹的姑姑勃然大怒,亲自收拾他!” “到那时候,孟归羽几个一准儿都好不了!” “有这么个亲爹的缘故,郑侯他们这些年来又没停止过挑拨离间,姑姑对四房的芥蒂,根本不是轻易可以消除的!” “她几乎是习惯了防备跟不信任四房了!” “哪怕跟四房关系最好的时候,也不过是觉得四房一点威胁没有,看在孟归羽小意讨好的份上,随手赏点好处罢了!” “而这次孟氏罹难,大房二房三房都损失惨重甚至有绝嗣之祸,唯独四房仅仅损失了一个孟侧妃不说,孟归羽兄弟更是趁势而起,青云直上……姑姑再不谙庙堂斗争,岂能不怀疑四房?!” 皇后眯起眼,“再加上我明着帮孟归羽说话,暗中暗示姑姑就是他吃里扒外害了郑侯等人也害了孟伯勤……姑姑这会儿还没跟他翻脸,不过是无可奈何之下的暂时隐忍罢了!” “一旦孟佳行出现,将之打压下去,你们且看着罢!姑姑必然立刻同他翻脸,要将孟氏这些日子以来的一系列遭遇,问个一清二楚!” 缕音跟缕心听了孟宝之事,都是咂舌,笑道:“太后娘娘真是好脾气,换了奴婢们这样小心眼的,只怕早就忍不住清理门户了!怎么可能让四房存留到现在,还拣了其他三房那么大的便宜?” 孟皇后叹口气,说道:“我这姑姑也是可怜,自来就被孟氏哄着什么都替娘家考虑……她这么个性子,不被逼急了,哪里可能对娘家人动手呢?就算心里不痛快,大抵也是忍着了。” “说不得就是之前在柔贵妃手里的时候忍习惯了?”缕心心直口快的说了一句,立刻招来缕音警告的一瞥。 正自后悔,索性孟皇后倒没在意,只又叹了口气,转开话题道:“这事儿你们有机会朝外传递消息的时候,不妨问问董管事的意见……虽然如今传递消息还不方便,不过我想也快要方便了。毕竟姑姑年事已高,舒昭仪要养胎,这后宫之事,接下来肯定是由我打理!” “而且茹茹兵锋越发逼近,孟归羽如今忙的焦头烂额的,这眼接骨上,也不可能不错眼的盯着咱们!” ……实际上传递消息的机会很快就有了,葛中鹏的人直接找上门来对切口,说是因为这段时间基本跟孟皇后这边断了联系,董良十分焦急。 之前人在上林苑,他无可奈何,这会儿到了皇城,征得容睡鹤同意之后,就动用了葛中鹏这颗棋子。 第三百九十七章 悲催的盛惟元 孟皇后接到这个消息之后顿时皱眉,怀疑是陷阱。 她跟缕音还有缕心说:“之前阿喜带着我在宫城里东躲西藏的时候,我曾经问过他为何会那么巧的去望春宫?他当时随口说是有人让他去给我送东西的。我就说这人是谁,莫不是故意害他?” “然而他仿佛觉得说了那么一句就是失言了,接下来凭我怎么问,他都不作声。” “但我想着,他奉康昭之命给我送信,完了就不知所踪。纵然宫城中有许多空旷无人的地方,可要不是知根知底的人,也不可能一藏多日,都不被人发现的。” “就算阿喜早先给我做过侍卫,但他那会儿能够转悠的,无非也就是望春宫左近。” “对于整个宫城,可没什么了解的。” “当时高密王清肃宫闱,我这望春宫,乃是大家避之不及又暗存注意的地方。” “他要是在这附近,一两天也还罢了,时间长了怎么可能不露行迹?” “要是去其他地方的话,说不得就有人指点?” “再者,那会儿宫里上上下下,都是生怕因为我得罪了高密王!” “除了春来对我不离不弃之外,其他伺候的人都一走了之不说,连御膳房都不愿意送吃食来。” “这种情况下,就算是打发阿喜悄悄给我送东西,八成也是个管事吧?” “毕竟阿喜当时拿去望春宫的包裹,可不是普通宫人能够弄的到的。” “这么着,却跟这会儿找上门来的葛中鹏对上了……问题是,阿喜当时在葛中鹏的掩护下藏身,根本不打算去望春宫的。是葛中鹏要他给我送东西,他才会过来这边。” “然后一来就见着我跟春来被吊在梁上,跟着又被围攻……说不是有人算计他谁信?” “那么这葛中鹏,你们说可靠么?” 缕音跟缕心都不知道这番经过,闻言吃了一惊,思忖片刻,就问:“娘娘,那么您跟阿喜在宫里东躲西藏的时候……葛中鹏是否主动联络过你们?” 孟皇后仔细回忆了一番,摇头道:“据我所知是没有,不过那会儿我完全就是阿喜的累赘,他都是将我安置好之后,独自外出打探消息跟寻找食水……这中间,之前围攻他的人试图跟踪还有暗杀他,但都没成功,但具体的经过,你们也知道的,阿喜素来沉默寡言,也不会多言。” 她沉吟了会儿,道,“你们怀疑其中有内情吗?其实我也觉得有内情,因为追杀我们的人仿佛也很有顾忌,不敢在宫闱里闹出很大的动静来……嗯,我当时还怀疑过舒氏姐妹。以为她们想趁这机会对我赶尽杀绝,可是后来想了想又觉得不太对劲,毕竟我跟舒氏姐妹之间,一直都是我吃亏的。” “要是我身处险境还不忘记干掉她们,倒是情理之中。” “她们当时那种情况,按说根本想不到我才是?” “何况那会儿我的处境很不好,她们即使什么都不做,我也很是煎熬了。” “阿喜带着您东躲西藏的时候没有跟葛中鹏联络,未必是不信任葛中鹏。”缕心想了想,跟她说,“也有可能是不想暴露了葛中鹏。如果这期间葛中鹏也没有联系你们的话,这种可能性就很大了,就是葛中鹏也意识到了不对,为了自保,不得不对你们的处境袖手旁观。” “至于说当时追杀你们的人,如果不敢闹出很大的动静来的话,倒确实有可能是那会儿上林苑中的问题了?毕竟那时候宫城在高密王的掌握之下,如果是高密王这边的人,未必需要这样顾忌。” “您说舒氏姐妹那种情况下未必想的到您……奴婢有个猜测,就是您毕竟是皇后娘娘?” 孟皇后皱眉道:“你是说她们看中了我这个位子,即使我当时独自在宫里,她们也怕我万一没死,继续占着望春宫?” 缕心点头:“那两位自来宠夺专房,宫里其他妃嫔,虽然不受她们待见,但老老实实的待在自己的宫里,她们也没有说故意去找麻烦的。唯独娘娘您,哪怕专门绕着她们走了,她们那会儿也是上赶着跟您过不去!这其中的区别,无非是妃嫔说来只是侧室,您却是陛下正经的皇后娘娘!” 皇后沉吟道:“这种可能我也考虑过,但后来咱们去了上林苑的时候,虽然舒贵妃已经死了,舒昭仪却没有招惹我的意思。就算那会儿因为贵妃的死,彭嫔等人复得宠幸,昭仪忙着争宠,无暇亲自找我麻烦,私下里竟也没有派人盯梢打探的举动……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她们商议了一回,才反应过来这会儿不是追究当初到底是谁想算计公孙喜跟孟皇后,而是要不要相信葛中鹏。 缕音迟疑不定道:“那边的切口是没有问题的,来人还拿了董管事的信物,信物我看过,也确实是真的……如此看来,却未必不可信任?” 缕心则建议:“暂时不要让皇后娘娘牵扯进去,就咱们出面。这样就算有什么陷阱,娘娘也还有脱身的可能!” 又跟皇后说,“若是奴婢们出了岔子,您千万要保护好自己!奴婢这样的,董管事手底下还是很有几个的,大不了过些日子再派过来伺候您!您才是最关键最要紧的。” 皇后踌躇了会儿答应下来,于是缕音去跟葛中鹏那边联系,她特意没有说派人冒充孟佳行的事情,而是拣了几个无关紧要的消息,又弄了一封乌衣营才能看懂的信,要确认了葛中鹏的可靠,才告诉真正的机密。 宫闱里的这些联络且不提,且说南风郡中,此刻正为容蕤宾摆着百日宴。 本来按照盛家在南风郡的地位,以及容蕤宾的身份,肯定是要大办特办的。然而考虑到安全问题,这次却只弄了个家宴,就请了亲戚到场,此外一律谢绝了。 不过盛兰辞夫妇专门派人在城外施了半个月的肉粥,以为容蕤宾祈福,又给南疆军那边送了一批牛羊牲畜劳军,好为日后一旦有求于他们时做准备。 商议劳军物资的时候,冯氏因为盛惟元这两日又淘气了,心中烦恼,就同丈夫商议:“元儿这顽劣的性子,都打骂过多少次了,也不见他更改!这么下去,可怎么是好?我看归根到底,是这孩子心里有数,知道咱们是他嫡亲父母,膝下又只他一个男嗣,怎么都不会下死手!莫如交给外人调教些日子的好!” “不然的话……” 她脸色一沉,朝外看了眼,见只有自己的心腹守着,才悄声道,“长大之后同二弟那样,见天的给家里添麻烦,咱们两个权当前世作孽,熬些日子撒手而去,反正是眼不见为净,却教乖囡怎么办?” “管的话,咱们做亲爹亲娘的都调教不好,她一个姐姐,还素来心慈手软的,能怎么个管法?” “不管的话,人家说不得要议论乖囡心狠,就这么一个嫡亲弟弟,也不知道心疼!” “你是想送他去南疆军中磨砺一番?”盛兰辞有点迟疑,“然而南疆军与密贞有所约定,既知元儿是密贞的小舅子,哪里会亏待他?说不得他送过去之后,那边捧着惯着,越发要上天了!”而且,“元儿如今年纪毕竟太小,这年岁送过去,那边可未必肯收!” 冯氏道:“谁说要送去南疆军了?我这不是想到玳瑁岛么?虽然玳瑁岛如今已经归顺朝廷了,然而密贞手底下的一班嫡系,如今也有正在咱们家的……不若请他们给元儿上上规矩?” 盛兰辞闻言眼睛一亮,继而沉吟:“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答应?” “咱们家又不是不明事理的那种人家!”冯氏嗔道,“他们之前在玳瑁岛,同咱们也算邻居了,还不知道根底吗?让乖囡去说,八成会答应的!何况也不是让他们做白工,不管能不能把元儿拧过来,咱们都有谢礼送上的!” 夫妇俩觉得这主意不错,于是回头就跟盛惟乔说了。 盛惟乔早先听说过一点玳瑁岛调教小孩子的事情,知道有些做法是真的残酷,不免不忍心:“元儿才这么点大,要不还是等过几年,他要是不肯改,再说?” “三岁看老,现在不给他上规矩,以后还得了?”但盛兰辞夫妇都是摇头,“何况咱们府邸这么大,实在不行,还可以在城里再弄个别院出来,左右这小子不管到了人家手里有什么遭遇,咱们都看不到,你心疼什么呢?你就当他是去享福的好了!” 盛惟乔:“……” 亲爹亲娘? 因为却不过夫妇俩坚持,她只好无奈的喊了许连山到跟前,委婉说了要求。 盛惟乔是指望许连山拒绝的,然而许连山不知道是没看出来她的意思,还是铁了心要赚一笔外快,闻言却是兴致勃勃的一口答应,还拍着胸膛保证将盛惟元教的又乖巧又懂事又明理,成为一个合格的盛家继承人! 这情况盛惟乔也没办法,苦笑着道:“元儿年纪小,之前又一直娇养,我爹娘就这么一个儿子,我也就这么一个胞弟,你们可要悠着点!那些会折损元气的手段,千万不要落他身上!” 许连山笑着道:“娘娘放心罢!十公子可是郡王的小舅子,世子的嫡亲舅父,借属下八百个胆子,属下怎么敢委屈他?属下这些人早先人在草莽,手底下打杀过的人多了去了,正因为这个缘故,最有分寸没有!保证只是调教十公子的脾性,绝对不会让十公子受到真正的伤害!” 他这么信誓旦旦的,而且盛惟乔印象中,许连山从初次见面起,就是那种很稳重的可以信任的人,也就相信了,勉励了一番,便去同盛兰辞夫妇禀告。 盛兰辞夫妇闻讯非常高兴,当下先给许连山送了一柄好刀跟一匹骏马,然后立刻收拾东西,把盛惟元打包交给他了。 却不知道许连山笑意盈盈的送走他们,回头跟手下说的就是:“不择手段也给老子将那小崽子教好!若是实在朽木不可雕,教不识趣,那至少也得识趣懂事……不然就郡王对郡王妃那个宠爱劲儿,郡王妃对这兄弟的心慈手软,往后这小崽子惹是生非,还不是郡王给善后?!郡王都够忙的了,怎么还能有这样的累赘!?” 手下小心翼翼的提醒:“咱们的手段,都是要折腾人的?” “那就使劲儿折腾!”许连山皱眉,“老本行都忘记了么?不留痕迹就好……反正这小子素来顽劣淘气,也不是没撒谎过!他说的话,郡王妃他们可未必相信!老子前两天还发愁呢,郡王妃统共就这么一个弟弟,要是长成个无恶不作偏还没担当的败家子,将来郡王岂能轻松?!” “真是上天垂怜,将这小崽子交到老子手里,老子说什么也要给郡王铲除隐患!!!” 第三百九十八章 该来的终究会来 盛兰辞夫妇跟盛惟乔不知道许连山的心思,将盛惟元交给他之后也就没管了。 容蕤宾的百日宴过后不几日,他们总算再次接到容睡鹤的亲笔信,是在长安短暂停留的时候写的,由董良派人送过来,主要说了两件事:一件是盛家徐家还有冯老太爷在长安的一干人,如今差不多都在准备返回南风郡。 只是由于容睡鹤的心腹在长安的没多少,只能让陶褖派了一群手下给他们当护卫,护送他们走陆路归来。 其实本来就算没有自家的楼船跟船工,他们也不是没钱雇佣海船的。 无奈由于茹茹进犯的缘故,这会儿长安跟京畿左近的人家,很多都在往南方逃,然后寻常百姓也还罢了,大户人家,大抵选择坐船,好携带箱笼之类,女眷们也方便。 而盛家徐家连同冯老太爷这一干人,因为是分批撤出长安城的,彼此之间的团聚花费了一点时间,这时候再找船,已经只有小船,找不到可以装下这许多人的大船了。 他们又怕分开之后出岔子或者再次失散什么的,最后决定还是一块儿走陆路。 噢,徐家不是所有人都回来南方,仅仅只有徐老侯爷跟夏侯老夫人回来。 徐子敬夫妇决定留在京畿帮容睡鹤收拢高密王的势力,徐抱墨倒是想陪祖父祖母回来南方过逍遥快活的日子的,然而他的祖父祖母连同亲爹亲娘都觉得他应该去给容睡鹤打下手,故此连打带骂的将人撵长了前往西疆的坐骑。 然后他去西疆,南氏出于对儿子品行完全不信任的缘故,劝说公孙应姜也一起去。 第二件则是关于永义伯一家子的态度。 容睡鹤在信中含糊的表示,他已经跟桓观澜留在禁军当中的一位要人照面详谈过,对于永义伯一家的怀疑很淡了。所以此番就是告诉盛家一声,以后没必要太防着永义伯一家了。 这信是写给盛惟乔的,盛惟乔看过之后,转交父母。 三个人都读完之后,心情都有点复杂。 盛惟乔率先强笑道:“外祖父平安无事,这可是大喜事!得赶紧给外祖母家还有姨母家报喜才是!” 盛兰辞夫妇道:“对对对,太高兴了,都把这事儿给忘记了!” 遂打发人去传话。 盛惟乔又说:“虽然不知道密贞跟永义伯府谈了些什么,然而既然他说永义伯府可以信任,接下来我想多去拜访几次……至于爹娘还是跟之前一样的好,免得引人生疑,坏了他们一家子的清净!” 盛兰辞夫妇连声说是。 室中再次沉默下来,一家三口面面相觑之余,都有些尴尬,片刻后,还是盛惟乔暗自苦笑了下,把话说了出来:“祖父祖母他们平安无事,这真是太好了!虽然如今他们才动身,而且陆路不如海路便捷,但禁雪堂什么的也该打扫起来了。” 这次夫妇俩没吭声,冯氏阴沉个脸,是提到公公就想起来盛老太爷卖孙女卖孙女婿卖自己娘家姐姐的行径,这会儿要不是给丈夫面子,早就破口大骂了,乃是打从心眼里不想为公公的归来收拾。 盛兰辞则是心情复杂,他对盛老太爷的感情肯定是深厚的,毕竟盛老太爷膝下诸子女里,最疼爱最偏袒的就是他。几十年的偏心下来,明老夫人母子固然已经习惯了,盛兰辞何尝没有触动? 但盛惟乔更是他的心肝宝贝,为了这个女儿他一向就是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的。 这会儿要是其他人算计了盛惟乔,不管什么权势地位,盛兰辞肯定是挽起袖子为报复而努力了。 偏偏这个人是他亲爹,还是对他一直非常非常好的亲爹。 盛兰辞这会儿都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不不不,相比此刻说什么,更为难的是,盛老太爷回来之后,要怎么相处? 是假装不知道,继续做父慈子孝的一家人;还是戳穿真相,同他要个说法? 不管是哪一种,其实意义都不大。 只看冯氏的神情,盛兰辞就知道,不管自己怎么选择,冯氏是没办法再像从前那样尊敬孝顺盛老太爷了。 尤其是在有冯老太爷为了女儿女婿亲身前往长安且历险之后,就算冯家跟冯氏不说什么,从此盛兰辞自己也觉得,在岳家跟妻子面前矮了一头。 因为按照这时候的看法,祖父是比外祖父亲的。 结果祖父为了大局要舍弃孙女跟孙女婿,外祖父倒是为了孙女孙女婿还有女儿女婿舍生忘死……这叫盛兰辞心里岂能不百味陈杂? 至于说戳穿真相要个说法……盛老太爷做都做了,盛惟乔跟容睡鹤还有宣于冯氏也是平安无事,这要他怎么给说法? 三刀六洞,以死谢罪? 兴许盛老太爷不会耍赖,愿意这么做,以消弭亲家还有儿媳妇跟孙女这些人的怒火。 但盛兰辞回想起跟这个亲爹朝朝暮暮的相处,尤其是在弟弟妹妹面前对自己毫无掩饰的赤裸裸的偏爱……他真的,不忍心。 这个时候他无比后悔当初答应盛老太爷留在长安。 若果盛老太爷当时是在南风郡的话,就算他起了这样的念头,有冯老太爷在,顶多想一想,根本做不了什么的。 现在的问题就是这位老太爷不但这么想了也为之行动了……这叫冯家,叫冯氏,叫盛惟乔,叫容睡鹤……怎么能够真的若无其事? “祖父年纪也大了,他老人家辛苦一辈子,也该颐养天年了。”盛兰辞的为难,冯氏跟盛惟乔都知道,只是冯氏面无表情,丝毫没有软化的意思。 她虽然这会儿多了盛惟元这个儿子,但因为盛惟元的顽劣,也因为早在盛惟元出生前,就绝了再有子嗣的念头,将满腔慈母之心,尽数倾注在了盛惟乔身上的缘故,这儿子在她心目中的地位,其实是不如女儿的。 不然也不会向盛兰辞建议,将盛惟元交给许连山去调教,免得往后拖累了盛惟乔。 这个唯一的女儿是她逆鳞所在,谁动了她跟谁急! 盛老太爷到底只是她公公,又不是她亲爹,这次的事情,还有她亲爹的做法做比较,冯氏心中的愤懑跟委屈可想而知! 她是铁了心在这件事情上不想妥协。 所以此刻看着盛兰辞神情变幻,却只冷冰冰的抱胸而坐,摆明了要他拿出一个公允的态度来。 盛惟乔将父母的想法看的清楚,沉默片刻,最终叹息一声,圆场道,“当然娘这些日子也很辛苦,不如就我带人去收拾禁雪堂吧?” 要说她这会儿对盛老太爷完全释然了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其实她也没想好要怎么面对这个祖父? 然而正如盛兰辞将她当成眼珠子一样,她对盛兰辞这个亲爹也是充满了眷恋的。 此刻察觉到这亲爹的进退维谷,到底舍不得他为难。 “你去收拾个什么?”只是盛惟乔愿意退一步,冯氏却不干,闻言立刻冷笑了一声,说道,“且不说我跟你爹养你这么大,你替我们收拾过乘春台么?就说你祖父他早就做好了你不在的心理准备了,显然就是不要你给他忙前忙后的,你硬要凑上去,说不得还坏了人家远道而归的好心情呢是不是啊?!” 最后一句,却是斜睨盛兰辞,逼着他回答了。 盛兰辞很勉强的笑了一下,道:“乖囡,你娘这些日子确实辛苦,但你才赶了远路,蕤宾又还小,这种琐事,确实用不着你……你三叔三婶还在呢!让他们去办就是了!” 虽然他扯了盛兰梓夫妇出来顶缸,但冯氏并不满意,又说:“老太爷回来之后,乖囡你也记得离远点!毕竟人家都当你没有了,你这乍一冒出来,可别把人给吓着了!” 这话盛惟乔都不知道要怎么接了,尴尬了会儿,只好讪讪道:“娘您想多了……我去北疆的路上就有给祖父写过信的,他老人家这会儿肯定也晓得我就在这边呢!” 冯氏冷笑道:“说不准就是觉得你碍眼呢?” “爹他不是觉得乖囡碍眼……”盛兰辞小心翼翼的想替盛老太爷分辩,“爹就是一时糊涂……” 冯氏眼皮都不抬一下,说道:“那可怎么办?老太爷年纪本来就不轻了,接下来还会越来越老。人家说老糊涂老糊涂,可见是越老越容易糊涂的!往后三不五时的坑家里人一把,我反正命苦嫁进盛家做儿媳妇,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可乖囡都已经出了阁,是容家妇了,也还要继续被娘家祖父害,这是什么道理?” 她冷笑了一声,盯着盛兰辞道,“你看这样成不成啊?咱们和离算了,乖囡我带回冯家去!反正冯家这一代没有女孩儿,向来稀罕乖囡,怎么都不会委屈她的!再说了,就算那边有什么委屈,也比留在盛家被卖掉好吧?” 盛兰辞干咳道:“饮露,别这样说!之前爹爹人在长安,咱们鞭长莫及也还罢了,这会儿回来了南风郡,咱们岂能让他继续犯糊涂?” 又说,“而且爹爹年纪大了,往后再有什么事情,也不会再让他老人家外出奔波了!” 这就是委婉保证,日后不会再放盛老太爷离开眼皮底下。 不过冯氏想了想,还是觉得自己女儿委屈,见盛惟乔张口欲语,知道她八成要帮盛兰辞说话,眉头一皱,先轻喝道:“乖囡你先下去,我同你爹爹单独有话说!” 盛惟乔怕自己走后他们吵架,磨磨蹭蹭的不愿意离开。 然而冯氏不耐烦了,站起身来,连推带掐的,硬把她赶出乘春台,还“砰”的一声把门给关了! 盛惟乔无奈,只好回去自己住的朱嬴小筑,命人时刻注意着乘春台的动静。 半晌后那边来了禀告,说是乘春台的门总算开了。 第三百九十九章 回娘家 盛惟乔急忙问下人:“那边怎么样?可有什么动静?” 下人脸色古怪,支吾了一阵,见盛惟乔不耐烦了,才硬着头皮道:“夫人不知为了何事同老爷闹翻,这会儿正收拾东西,要回娘家去住。” 盛惟乔吃了一惊,连忙起身去乘春台。 到了地方,果见细泉等人里里外外的忙着收拾箱笼,冯氏自己弄了个玫瑰椅坐在长廊下,手把书卷,看的聚精会神,全不管盛兰辞在旁苦口婆心做低伏小的劝。 她快走两步上前,叹着气唤道:“娘!” 冯氏不动如山,像是根本没听见。 侍立在侧的盛兰辞则朝女儿投来可怜巴巴的眼神。 盛惟乔于是走到亲娘跟前,抬手将她手里的书卷一把抢下来! 冯氏装不下去了,顿时恼怒,低喝道:“没规矩!为娘宠了你这么多年,就是为了让你来气为娘的吗?!” “爹您先去别处转转,我跟娘说会儿话!”盛惟乔给盛兰辞使眼色,待盛兰辞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之后,她才在冯氏跟前蹲下,低声说道,“娘,我知道您是为我抱屈,不过您想想,且不说这事儿乃是隐藏着,不好公开的,外人什么都不知道,只看着您这会儿的做派,一准只会说您不懂事!这却是何苦?” “再者那毕竟是您的公公,我的祖父,爹爹的生身之父!” “我跟密贞还有姨母也没有实质上的伤害,为此同他计较,您说要怎么办呢?逼死他不成?爹爹是肯定舍不得的!” “毕竟换了爹爹往后若是算计蕤宾,我……” “他敢!!!”冯氏听到此处,双眉一挑,眼中杀气流露,喝道,“你爹爹才不是你祖父那种糊涂东西!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他是,有为娘在,他要牺牲顶多自己一个人去死!想动你跟蕤宾,为娘非撕了他不可!!!” 盛惟乔本来想打个比方的,闻言顿时不敢说下去了,赔笑道:“是是是,有娘在,我啊才不要担心呢!” “那你就该好好的听我的,而不是吃里扒外的帮你爹说话!”哪知冯氏就顺势反过来劝她,“人家都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你受了这么大的委屈,难道还要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把所有的委屈心酸咽下去,继续对那老东西孝顺体贴?!我呸!我冯饮露的女儿,怎么可以这么窝囊?!” “……问题是,咱们左右又不能逼死祖父,所以日后还是要长久相处的啊!”盛惟乔嘴角抽搐,说道,“那么不揭过还能怎么样呢?难不成还给祖父打板子什么的?且不说这种事情传了出去,咱们家的名声会怎么样,就说打他一顿,也没什么意思,不定爹爹跟三叔三婶什么的,还要反过去心疼祖父呢?到那时候,咱们才叫委屈!” 冯氏冷笑着点了点她额头,说道:“我的傻女儿!就算那老东西跟咱们关系特别,不好真的怎么报复他,然而咱们又岂能什么都不做?你当为娘方才说的话全部是气话吗?” “他能够一时糊涂卖你们一次,谁知道还有没有下一次?” “何况俗话说的好,有一就有二!” “他在长安既然暴露出来这样的高风亮节,回头即使他自己没这心思,说不得就有人主动找上门来,劝他大局为重呢?” “这么着,这次咱们忍气吞声什么动静都没有了,下次他自我感觉:啊这个孙女儿卖了也没有什么!儿子媳妇还不是一如既往的孝顺体贴,就连孙女儿自己也乖巧的很,压根就不怪我!” “那么最后说不定还会觉得你自己就愿意为大局牺牲,他那么做不过是成全你呢?” “到那时候,你说你恶心不恶心?!” 见盛惟乔听的愣住,冯氏吐了口气,寒声说道,“所以这次无论如何都不可以就这么揭过的!我也不要怎么他,却必须让他知道,得罪咱们娘儿的下场!” 盛惟乔这时候还没明白冯氏“让他知道得罪咱们娘儿的下场”的意思,道:“但是娘您这会儿要回冯府去,为难的只是爹爹啊!祖父又还没回来!” 冯氏道:“我要是就在这府里头跟你爹爹吵上几架,谁知道那老东西回来之后会不会揣着明白装糊涂?而且我也不可能跟你爹爹吵到他回来吧?那么那老东西没准会认为我也就闹这么点动静,完全可以接受了!” “所以我还是带着蕤宾去冯府住几日,顺便陪陪你外祖母……嗯,最好乖囡你跟我一块去?” 盛惟乔无奈道:“那样爹爹多尴尬?里里外外也肯定要猜这猜那了……而且蕤宾还是不要离开盛府的好,毕竟连山跟吴大当家他们都在盛府里呢!” “两边就这么几步路,冯府也不是没有客院,一块儿搬过去住就是了!”冯氏劝道,“最好你也一块儿过去,这样他们也不需要兼顾两头!” 又说,“要是蕤宾我不带走,你一个人带,你会带吗你?就算会带,这会儿的小孩子伺候起来多麻烦?乳母之类的到底是下人,孩子还小,连告状都不会。咱们不盯着紧一点,他被亏待了都不好说!” 盛惟乔苦笑了一声,说道:“娘,其实也没必要这样想方设法的给祖父脸色看的。之前是我们压根就没想到祖父会这么做,否则我不跟他说我的猜测,祖父哪里就会想到什么诱饵不诱饵的?” “如今我们既然知道了,所谓吃一堑长一智,以后怎么可能还给祖父这样的机会?” “密贞我倒是不担心的!”冯氏闻言冷笑,“那孩子素来精明,你们这次之所以未被算计,主要就是他应变及时,准备妥当!你姨母就更不要讲了,她不坑别人就不错了!但你?你经历过的勾心斗角太少太少了,尤其对家里人那是半点戒心都没有,我可不觉得你有了这么次教训之后,就能防范的严密周到!” 盛惟乔觉得好心塞,都没心情劝说冯氏息事宁人继续留下来了,只嘟着嘴问:“那您要去冯府住多久的?算算时间,祖父他们没有一个来月,只怕根本到不了?” 冯氏不在意的说道:“那就住一个来月……反正我也好久没回府小住了,最近一次,还是密贞进府那会儿呢!” “您还说这事儿呢!”盛惟乔闻言,立刻白了一眼过去,说道,“那会儿我被您跟爹爹联手骗的好苦!前前后后不知道哭了多少场,还几次三番被气的死去活来!” 冯氏顿时心虚,干笑了几声之后推卸责任道:“其实为娘一早说过乖囡你那会儿虽然还没及笄,但也很懂事了!然而你爹爹却不然,坚持说你小孩子脾气,保守不了秘密,兹事体大不好外泄,所以务必不能告诉你!再说你不知就里,表现自然,也更好的迷惑盛家冯家宣于家等一干人……这都是你爹爹的错!” 盛惟乔狐疑的看着她,说道:“我怎么觉得您这话……听着怪耳熟的?” “当然耳熟啦乖囡!”冯氏心道,“因为为娘之前一直都是这么拖你爹爹出来当替罪羊的啊!” 但嘴上却死不承认:“怎么会呢?乖囡你一定是记错了……要么就是你爹爹这样污蔑过为娘?你可不能听他的,只看这次的事情,就知道谁更心疼你了!” 盛惟乔没理会她的挑拨离间:“爹爹是因为祖父素来对他偏爱,手心手背都是肉,自是为难!要是换成外人,爹爹早就摩拳擦掌的替我讨公道了!” 沉吟了下,她道,“因为密贞写来的信里提到了永义伯一家子,娘您一定回冯府去住的话,那么蕤宾您还是带过去吧!因为我接下来可能会经常去找静淑县主说话,未必有空一直看着蕤宾。” 冯氏闻言暗松口气,说道:“蕤宾这年纪,还是过来人看着的好!我之所以要带他去冯府,也是因为你外祖母、两位舅母,都是生养了不止一个孩子的,她们抚养孩子的经验,比咱们,比乳母都丰富!蕤宾去了那边,只有被照顾的更好的。” 盛惟乔提醒道:“外祖母跟两位舅母的为人我是信得过的,但是冯府奴仆众多。之前也还罢了,这会儿……能够靠近蕤宾的人,还是防备着点儿的好?” “这个还要你说?”冯氏嘴角一弯,说道,“我前两日就跟你外祖母说了会掐着那老东西回来的时间,跟你爹爹吵架然后搬回去住的事情,你外祖母求之不得,连说好些日子没有咱们承欢膝下了,要我务必将你跟蕤宾都带过去的。这两日那边就已经在排查底下人,不可靠的,没有家人在手里做人质的,统统都会打发出去换上知根知底的……反正冯家是南风郡老字号的势家了,家生子什么的多得是!外人想在冯府做文章,且想想地头蛇是那么好压的么?” 盛惟乔闻言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说道:“这样是不是太麻烦外祖母他们了?尤其是两位舅母,平时打理合府就够操心的了,还要多这样的事情。” “你就放心吧!”冯氏淡然一笑,道,“这样的麻烦你那两位舅母才不会讨厌……毕竟,这可是跟密贞搭上关系的机会,她们谢我这小姑子的提携还差不多!要知道冯家迄今跟密贞的关系,大抵都是你外祖父外祖母撑起来的,你那两位舅舅舅母,还有表哥表弟,同密贞可没什么深厚的亲密的交情!如今能够为他的嫡长子忙碌,你那两位舅母又不糊涂,岂会嫌麻烦?她们巴不得大动干戈,越劳累越好呢!” “不然怎么显示出她们的功劳来?” 盛惟乔这才醒悟过来,笑道:“既然如此,那就辛苦两位舅母了……嗯,那娘您这边收拾着,我且去给蕤宾打点随身之物。” 第四百章 再次会面 可怜盛兰辞不知道妻女一番交谈下来之后达成协议,还在眼巴巴的等着。 这会儿见盛惟乔脚步轻快的走了出来,就是大喜,迎上来问:“乖囡,你娘不走了是不是?” “爹爹,我觉得我娘说的很有道理。”不想盛惟乔挽住他手臂,语重心长道,“她好些日子没回去看望外祖母他们了,这会儿带着蕤宾回去,既使得外祖母膝下有所承欢,正好我打算这两日就去城外庄子上,同静淑县主长谈,完了也去外祖母家住上几日,同两位舅母好生亲近亲近……家里这边,就委屈爹爹一个人待上些日子了!” 想了想又道,“爹爹若是觉得寂寞,回头跟连山那边说一说,让他将元儿送过来陪陪您也成!” 盛兰辞目瞪口呆的看着她,好一会儿,才痛心疾首道:“乖囡!你怎么能这样?你不是要帮爹爹的吗?” “我就是在帮爹爹啊!”盛惟乔闻言有点心虚,强自镇定的辩解道,“娘的脾气,您还不知道吗?要么不发火,一旦闹起来,谁劝得住?” 就扯出当年容睡鹤进入盛府的往事,“那次娘还是跟您约好了做给大家看的呢!后来您还不是三番两次的去冯府做低伏小,若非赶着祖父的寿辰,娘要给祖父面子,没个三两个月,您都哄不她回来!” “乖囡,你也说了,那次是约好了做给大家看的!”盛兰辞心急火燎,“但这次你娘是真的生气了啊!” 盛惟乔道:“着啊!娘假装生气的时候都那么难哄,如今都真的生气了,您这个她的结发之夫,陪着她风风雨雨多少年的人都没法子,我一个小辈能怎么办呢是不是?爹爹啊,女儿我是尽力了的,可是娘她就是油盐不进,咱们父女俩能怎么办呢?只能顺着点了,不然把娘弄的更生气了,说不准在冯府就要住更长时间了呢对吧?” 盛兰辞听的七荤八素的,悲愤道:“你娘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她是不是把之前我们说好了一块儿骗你的事情,全部说成了爹爹一个人的主意?不然你之前明明都是向着爹爹的,怎么这会儿说倒戈就倒戈,不但顺着你娘去你外祖母家住的想法,甚至还要带着蕤宾一块儿过去小住?!” 见女儿讪讪的笑着,就是没有回心转意的意思,盛兰辞长叹一声,忧伤的摆手,“算了,你这小没良心的……还是我自己去吧!” 然而他进去跟冯氏磨了好一会儿,冯氏都不理会,最后发火了,还亲自把他赶出乘春台,让他去前头做事去:“密贞那边正是用钱的时候,他自己的亲爹亲娘素来就是靠不住,你这做岳父的,还不赶紧好生做事,给他多攒点家底,回头他拮据,咱们乖囡跟蕤宾岂能过的好?!” 爹娘这边的鸡飞狗跳,盛惟乔知道他们左右不会为这点事情当真撕破脸,转头也就不管了,回去朱嬴小筑,带着丫鬟给容蕤宾收拾好东西,送到冯氏手里,看着冯氏抱着孩子出了门,也就派人去给桓夜合那边递帖子。 次日一早,她带着丫鬟侍卫等一干人浩浩荡荡的出了城。 到的永义伯一家暂住的别院,照例拜见了桓夜合的父母,略说几句家常话,也就同桓夜合去了她的闺阁。 两人先是互相询问了一番近况,让盛惟乔意外的是,桓夜合委婉的问起盛兰辞夫妇是否闹了不和,她不免惊奇道:“这是昨儿个才发生的事情,我以为不会这么快传到城外来的。” “要是其他事情肯定不会传的这么快,但我听这边下人议论之间透露出来的消息,就是令尊令堂素来恩爱,乃是南风郡上下鹣鲽情深的典型。”桓夜合掩嘴笑,“这么着,他们两位闹些别扭,自然就格外引人注意了。” 这话看似解释,其实也是在委婉分辩,就是她没有派桓观澜留下来的人手监视盛家,一切都是听盛家下人说的。 盛惟乔听了出来,抿嘴一笑,并不打算告诉她真相,毕竟这真相实在是有点难以出口,只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我外祖父之前陷在长安,外祖母心中担忧。昨儿个密贞传了消息来,说外祖父一切都好,正准备动身回来呢!只是海路因为雇不到合适的船只,只好先走陆路了。” “我娘怕外祖母高兴坏了,本就打算带着蕤宾回去小住些个。” “这不走之前同我爹爹拌嘴了几句,底下人以讹传讹的,倒是讲成我娘被气的回娘家了。” 又说,“也是我懒,意思意思的去劝了几句,见他们不肯听,就没管了……我想着他们难得闹上一回,要是劝多了,他们以为反正有人给台阶,说不得闲来无事,就多端几日架子了。” 桓夜合笑道:“令尊令堂素来融洽,几十年感情下来,岂能不深厚?就算偶然有些争执,想必转转身也就又和好了。所以你怠慢些,没准他们和好的更快呢!” 说了一回闲话,两人方转入正题,说起长安的局势来,“高密王败走之后,孟归羽占了长安,曾经派人追杀,只是陶褖护卫得当,又使了疑兵之计,叫孟归羽部下无法判断高密王等要人的踪迹,以至于追兵大抵是徒劳无功,不过俘获了一些大户罢了。” “倒是长安上下,包括京畿,都催着他应对茹茹进犯之事……说起来北疆军也算尽力了,然而实力悬殊委实太大,这会儿已经全面撤出北疆,就看夏州是否守得住了!” 桓夜合说到这里,叹了口气,说道,“然而我觉得悬!夏州虽然地势紧要,城墙也算高大。问题是,因为有北疆挡在前面,夏州也是好些年没有实质上经历烽火了!其他不说,辎重八成是欠缺的。而北疆军如今最缺的,大概就是辎重了。” “但夏州到底是紧邻北疆的。”盛惟乔对于夏州的情况不是很了解,还抱着指望,“徐家的采葵妹妹,没和离之前的夫家,就在夏州做了好些年的刺史。听说当初这门亲事之所以会定下来,主要就是因为徐世叔还在北疆的时候,同邬刺史一文一武,配合无间,结下了极深厚的情谊,因而约定为儿女亲家!” “而那位邬刺史,入朝也才是这两年的事情。” “所以夏州就算备战的程度不如北疆,也不至于全没准备吧?” “康昭你不知道!”然而桓夜合摇头道,“夏州早些年也还罢了,自从周大将军在北疆待了十年,茹茹屡次进犯都没能攻破周大将军亲自布下来的防线后,夏州多少就懈怠下来了!你说的宁威侯还在北疆那会儿,因为战事比较频繁,夏州还算戒备。但你想想这几年,北疆那边基本都是小打小闹,再加上茹茹前任可汗登辰利予后继无人,同异母弟弟那伏真又是恩怨重重……既知道茹茹上层有这样的问题,登辰利予压根就没多少心思放在开疆拓土上,倒是干掉那伏真才是首要之务,夏州还紧张个什么?” 她叹了口气,“终究是天子昏聩无能,高密王跟孟氏又专心争权夺利!哪怕是这种关系国运的大事上头,却也没个正经上心的人!” “……”盛惟乔听的皱眉,片刻后才道,“那这事儿可就麻烦了,我不觉得孟归羽挡得住茹茹。虽然南风郡这地方,哪怕是灭国之祸,等闲兵燹也过不来,然而我大穆好好的锦绣中原,若教一群异族祸害了,终究觉得心里堵得慌!” 桓夜合道:“谁说不是呢?不过这会儿最危急的还不一定是北方,西疆可是那伏真亲征!他是新上任的可汗,虽然登辰利予的子孙平庸,似乎没有一个能够跟他相争的,然而登辰利予新丧未久,他的心腹未必就这么快的移情别恋了。那伏真此战若是不能取胜,不说汗位就要被侄子夺回去,至少也要声望大降,那些俟力发啊俟斤什么的,说不得就要跟他蹬鼻子上脸了!” “之前他派俟力发骨爱鹿携孟伯勤进犯北疆的时候,我以为他就是顾虑这一点,不敢亲自出马。” “现在看来,却是打算兵分两路,同时从北方进西方动手……” 她脸色阴沉下来,“这已经不是普通的两国交战了,这是……他这是打算一举改换中原的天日!区区蛮夷,安敢如此?!” “那伏真亲自进犯西疆?”不意盛惟乔闻言,神情一变,诧异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密贞昨儿个写过来的信里,提都没提!!!” 桓夜合一呆,随即露出自嘲的笑:“啊,那我可是给他找麻烦了……约莫是怕你担心?” 见她脸色难看的紧,就劝道,“这种事情,咱们是真心插不上手的,你这会儿又带着小世子在身边。我猜密贞八成是怕你牵肠挂肚,故此没提,他是一番好意,你可不要怪他!” 盛惟乔胸口起伏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来:“嗯,我不怪他,这种事情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再这么下去,我简直都要习惯了!!!” 摆手止住桓夜合还要继续的劝说,她问,“西疆现在是个什么样的情况?之前只是塞厉统兵,密贞还做了许多准备,甚至把南疆军都扯了过去,然而益州城到底还是没有保住……这会儿那伏真亲自出马,益州如何了?” “我接到的消息,就说了那伏真亲自统兵扑向益州。”桓夜合歉然道,“至于结果,却还没到。毕竟一西一南的,离的实在是太远了!” 盛惟乔深吸口气,反复告诫自己冷静下来,复同她说道:“这么大的事情,早晚都会有消息传过来的。密贞自以为是为我好,全不想他自己告诉我的话,我就算担心,好歹心里有个底。他什么都不说,像现在这样,我从你这儿得知,细节什么的,一概不晓,才是说不出来的惴惴!” 就恨道,“我怎么嫁了这么个人!说了多少次了,还是这么自说自话,全不管别人的心情!!!火起来真想跟他和离算了!” “可千万别!”桓夜合忙道,“不然密贞非杀了我不可!” 盛惟乔也是说说气话,这会儿被她开导了一番,心里怒火稍平,就说:“我回去问问我爹,我家最近去往西疆的商队,可带回来什么消息吧……唉,不过这局势,静淑你说指望在哪里呢?天子昏聩了这么多年,这会儿上上下下都跟一盘散沙似的,茹茹那边倒是新换了野心勃勃的可汗,只看此番进犯的手笔,就知道那伏真的胃口有多大了!” 第四百零一章 意外的身孕 桓夜合沉吟了会儿,说道:“这个也是说不好!我说句实话:这是拼国运的时候。因为眼下这局势,谁也说不准会是什么样的结果?我只能说,容氏立国以来,哪怕昏聩如今上,到底没做过太多天怒人怨的事情,福祚不至于衰落的这么快……茹茹应该是不会成功的。” “我想想也觉得不太可能成功。”盛惟乔叹道,“毕竟茹茹就那么点人,在草原上或者是一等一的大族。可是以咱们大穆的幅员辽阔,人口众多,他们就算打的下来,又哪里看的过来?” 她不想说这种自己无能为力的事情了,吐了口气,跟桓夜合提起前话,“你之前说的给皇后的信,我已经写好了,这次带了过来。却要劳烦你送到皇后手里……对了,这法子现在还能用吧?” “皇后还是皇后,当然能用。”桓夜合点了点头,接过她递过来的信笺,放进袖子里,说道,“说起这件事情,我正有话告诉你:我才接到的长安那边的消息,说是孟归羽刚刚宣布了一个喜讯,就是舒昭仪有喜了,而且太医有九成把握,乃是男胎!” 盛惟乔惊讶的瞪大了眼睛:“舒昭仪有喜了?!她居然能生?!” “这么想的人可不是一个两个。”桓夜合对她这反应并不意外,“据说太后娘娘起初也不相信,乃是召了专门伺候自己的太医给她看过之后才确认的呢!本来太后跟舒氏姐妹积怨很深,这个你是知道的。这会儿贵妃身死,昭仪虽然没失宠罢,天子的威望,经过此番罹难后,也是一蹶不振!倒是孟归羽声望日趋隆重,正是太后收拾舒昭仪的大好时机!” “可因为她有了身孕,顾着亲孙子的面子,非但不能拿她怎么样,据说还专门送了许多珍玩滋补之物到乐宜宫,唯恐这位年纪大了,好不容易怀上的身孕,有个闪失,叫天子再次绝嗣!” 盛惟乔叹息道:“太后娘娘怕是委屈坏了!” “那也没办法,谁叫天子无子?”桓夜合闲闲的说道,“不过太后也只要忍这么几日吧,她又不是真的看重舒昭仪,归根到底是为了子嗣。只等十月怀胎,舒昭仪生下皇子,她也没什么用处了,到时候要怎么处置,还不是太后娘娘一句话?毕竟皇后娘娘在呢,小皇子可不怕没人抚养!” “说起来舒昭仪这一胎怀的也真是巧了!”盛惟乔沉吟道,“早不怀上晚不怀上,偏偏这会儿有喜……要不然的话,孟氏都已经打算给天子过继嗣子,还弄了个孟侧妃给广陵王,男嗣都生下来了,这会儿别说怀孕的是素来跟太后不和的舒昭仪,哪怕是皇后,都未必是好事!” “偏偏如今茹茹步步紧逼,长安上下风声鹤唳的……这会儿昭仪有喜,多少能够激励人心。” “孟归羽本来就没什么把握挡住茹茹,如今这眼接骨上,无论如何也不会让昭仪这一胎有事儿的。” “本来天子无子,很多人都说,这是因为容氏福祚衰微。”桓夜合赞成的点头,“这会儿天子年过半百,盛宠的昭仪终于有了动静……自是证明,仍是福祚依旧深厚,之前膝下空虚,不过是时候未到。” 她说到这里叹口气,“不过这种话其实也就是自我安慰罢了……区区一个孩子,还是尚未落地的胎儿,又能鼓舞多少呢?” 两人想到大穆的未来都觉得愁的紧,而人在长安宫城里的孟皇后,却快要吓死了! 这段时间近身伺候她的缕音跟缕心,也是慌的不行:“会不会是因为近来饮食不当?听说吃了寒凉辛辣之物,也会推迟的!还有就是劳累什么的……” 也难怪她们要抓狂,因为孟皇后的小日子,已经晚了近十天没来了! 这在她之前,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皇后就算再侥幸,此刻也不得不考虑一个可能:就是她怀孕了! “我饮食素来清淡,这季节也早就停了冰碗什么的,到哪里去找寒凉之物?”皇后有点哆嗦的端起面前的玫瑰露,却怎么都喝不下去,只喃喃说道,“至于说劳累……我如今成天待在这望春宫里,偶尔去看望下姑姑,偶尔去乐宜宫做做样子,就算六宫之权在手,可是这会儿也没多少要管的事情,能怎么个劳累法?” 这种情况其实最好就是找个太医来看下,就知道是意外呢还是真的出事儿了。 问题是孟皇后又不是进宫几十年的孟太后,这两年还一直在舒氏姐妹的打压下,压根没来得及组建自己在宫里的班底,所以也就没有可靠的太医。 如今若是其他身体不适,召太医倒是轻松。 这疑似有喜,却哪里能随便喊人来看? 毕竟孟太后虽然很希望她怀孕,但却是指望她怀上宣景帝的孩儿,而不是其他什么人! “娘娘,要不这样?”缕音思忖了会儿,低声说道,“之前太后娘娘不是劝您效仿彭嫔她们,也去侍奉陛下吗?咱们就依了太后娘娘的意思,您委屈下,去陛下寝殿里过一夜……当然也就是过一夜,左右陛下这会儿一天当中没什么时候不是喝的酩酊大醉!醉后哪里知道发生了什么?” “咱们事先准备好,给他布置下!” “次日出来您说要记彤史……难为中官还会怀疑?” “如此等到下个月,咱们再光明正大的召见太医……” 孟皇后心烦意乱的打断道:“问题是,如果当真是有了,有了多久,太医是看的出来的!” 缕音一愣,跟缕心对望一眼,犹豫了会儿,低声说道:“要么……奴婢想法子去弄碗堕胎药?” 虽然知道这孩子是公孙喜的,不过缕音跟缕心其实也不是很在意,毕竟公孙喜还年轻,这个孩子没了,大不了往后再跟孟皇后生个好了;而且照她们私下里的想法,乱世中姻缘难定,公孙喜日后会不会跟孟皇后走到一起还是个问题,如果两人最后还是没成,没了孩子,还少点牵扯。 只是孟皇后转着手里的琉璃盏,却久久下不了决心。 好一会儿,她才叹道:“堕胎药,哪里是那么好弄的?这到底是宫里!万一露了行迹,说不得反而是授人以柄了……你们且不要动作,容我好生想想!” 她考虑了好几日,最终决定,“我要跟孟归羽说这事儿!” 见缕音跟缕心立刻变了脸色,忙解释,“我不是要出卖你们还有阿喜!我会跟孟归羽说,这孩子是我还没被你们救出皇城时,在宫里头,因为逆王容菁撤了望春宫的侍卫,只有春来不肯离开,有禁卫胆大包天……然后你们已经杀了那禁卫,本来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左右陛下也不会召幸我,是故……是故就没说出来!” 声音一低,“孟归羽对陛下也没什么尊重的,这会儿我对他未必没用,他八成不会揭发我,倒是会帮我隐瞒起来,甚至……将错就错!” 皇后这两日显然是反复思索过的,这会儿起初说的还有点磕磕绊绊,到后面却越来越流利了,“如今茹茹进犯,大穆的情况很是不妙!孟归羽前两日刚刚公布了舒氏贱婢的身孕,目的就是为了证明容氏不曾衰微,上天还是站在大穆这边的!” “如果这眼接骨上,我这个皇后有个三长两短,岂非就要盖过这个好消息了?” “倒是我这皇后也有喜,而且怀的是陛下的骨血,皇家子嗣有兴旺之兆,岂非比单独一个昭仪有喜,更加的激励人心?!” “最重要的是,我如今养在宫里的乖儿,同孟归羽其实没有很深刻的血缘。” “他对这孩子,感情既不深厚,其实也没什么信任的!” “不过是为了弄个能够被他掌握的幼主罢了!” “如果我这个孩子生下来,恰好是男嗣的话,难道不比乖儿更合适吗?” “论血缘是他的亲外甥,论利弊,我有这么个把柄在他手里……将来说不得就要对他言听计从,可比让我抚养个跟我关系不大的孩子,好太多了!” 皇后一口气说到此处,眯眼道,“如此,可比咱们自己想法子,冒着被人抓住把柄的危险,去弄什么堕胎药,又或者是被太医窥破……好太多了!” 缕音皱眉道:“娘娘,您说的虽然有道理。但您想过没有?就算孟归羽不知道这孩子的生身之父是谁,却知道是您的嫡亲骨血!那么孩子落地之后,您也等于有把柄在他手里了,从此行事岂能自由?不但您,就是郡王那边,说不得也要自此投鼠忌器!” 又说,“其实娘娘还年轻,阿喜也是。” 言外之意,就是让孟皇后把孩子打掉了。 毕竟缕音跟缕心对于皇后本来就不是百分之百的信任,一旦皇后生下孩子,还被孟归羽掌握,说不得就会因为孩子,将公孙喜董良什么的全部卖掉呢? 缕心也是这么想的,而且提醒皇后:“这种堕胎之物,咱们手里固然没有,但有一个人却未必没有!” 皇后好不容易想出来的决定被她们联袂反对,这会儿脸色就不太好看,闻言无精打采问:“谁?” “舒昭仪啊!”缕心说道,“舒氏姐妹之前骄横跋扈的紧,早先的金美人,不就是因为她们,被陛下亲自赐的堕胎药?她们既然素来妒忌,不许妃嫔为陛下延续子嗣,那么说不得宫里就藏了这类害人的东西呢?哪怕没有,她在宫闱之中尚有底蕴在,想弄堕胎药,可比咱们方便多了!” “反正她既然让缕音给您传话提到锦因宫,已经是握了您的把柄在手了,如今也是有求于您……何不让她给您弄一份药来?” 孟皇后是不愿意打胎的,起初的彷徨无措之后,她这两日越想越明了自己的心思,就是留下这个孩子。 她也不是不知道如今的局势,留下孩子会有很多麻烦。 但是对于孤零零长到现在,从来没有在任何一个亲人那里收获到一份全心全意的感情的皇后来说,一个血脉相系的孩子,不拘男女,委实难以割舍。 尤其是,这孩子的生身之父,还是她所喜欢所迷恋,愿意为之亲入险境的。 这叫她怎么舍得呢? 然而如今缕音跟缕心态度都是一致,她心念电转,暗忖:“我若是坚持不答应,她们表面上固然拧不过我,私下里却未必不能做手脚……我得想个法子!” 第四百零二章 暗流汹涌 皇后这儿想方设法的时候,她一度想求助的堂哥孟归羽也在绞尽脑汁。 这段日子,孟归羽看似在忙善后的事情,其实私下里已经跟茹茹的新任可汗那伏真书信来往过好几次了。 他在信里列举了很多茹茹这会儿根本打不下大穆的理由,末了着重提到了容睡鹤跟那伏真之间的仇恨,以及容睡鹤的欣欣向荣之势,明确表示自己根本不是容睡鹤的对手! 所以这会儿茹茹进犯,兵锋直指长安,对自己来说不啻是雪上加霜,这等于是帮容睡鹤扫除登临大宝的障碍。 就劝那伏真,不如放过自己这边,重点打击西疆,让自己跟容睡鹤决出雌雄,彼此消耗了大穆的国力之后,茹茹再南下,岂非是渔翁之利? 不过那伏真也不是傻子,当下就回信说,孟归羽挟天子以自重,容睡鹤崛起之势迅猛,两人还都年轻的很,非常的耗得起! 他却已经五十来岁,在草原上这年纪死都不算短命了。 不趁现在还能亲自提刀跨马,建功立业,难道等着他们决出雌雄之后,胜利者一统河山,转过来干掉茹茹跟已然老朽的他?! 孟归羽再写信,说那伏真实在是想多了,自己根基浅薄,因为年轻所以很多人都不信任,如今看似人在高位,全靠有个太后姑姑撑着而已!然后太后姑姑偌大年纪,说不得什么时候就去了,到那时候,自己会是什么结局都不好说! 至于容睡鹤,别看他之前走的顺风又顺水,俨然天之宠儿,其实都是有个好老师。 但是那桓观澜这会儿已经死掉了,所以容睡鹤往后没了这个依仗,想一直这么顺顺利利又速速度度的发展下去,却不可能! 最要命的是,容睡鹤的亲爹刚刚战败,如今拖家带口的朝西疆走,打算投靠小儿子。 他那个亲爹高密王可不是省油的灯,还特别厌恶容睡鹤。 这一家子到一起去了,接下来勾心斗角之类的戏码不要太多! 有了这些牵掣,他想干脆利落的继续发展……难! 除了跟那伏真讲道理之外,孟归羽也没放过之前叛国还不忘记阴自己一把的孟伯勤,他用亲热的语气给孟伯勤写信,很秘密的送过去,信里热情洋溢的追忆了孟氏尚未罹难前,一家人亲密如手足,共同披荆斩棘筚路蓝缕的日子。 又表示了对孟伯勤的绝对信任,就是孟伯勤不管做什么都是为了孟氏考虑,叛国也一样! 着重强调了孟太后对孟伯勤这个侄子的看重以及思恋,赌咒发誓只要孟伯勤愿意回来,他时刻扫榻相迎,至于说叛国的名声……只要孟伯勤回来前随便摆茹茹一道,到时候完全可以说是忍辱负重的卧底嘛! 甚至连孟皇后都没忘记,再三提到皇后对孟伯勤这个同父异母嫡兄的感激与担忧。 以及太后已经决定对舒昭仪去母留子,没出世的小皇子的抚养人,已经确定是孟皇后,只是自己年轻识浅,恐怕无力独自承担起扶持幼主登基的重任,然后放眼孟氏的如今,除了孟伯勤之外,也实在没有其他人能够跟他互相扶持,延续孟氏的荣光了。 所以他诚恳的请求孟伯勤,能够以家族为重,归返长安。 除此之外,孟归羽还派密使远走草原,用重金贿赂那伏真左右,尤其是他的可贺敦莫那娄氏,以说服那伏真下令让骨爱鹿这边缓攻。 同时双管齐下,暗中联络登辰利予留下来的几个铁杆,让他们伺机弄死孟伯勤等人,理由当然是为登辰利予报仇……登辰利予可是亲口说的,刺杀他的刺客,乃是孟伯勤这边派遣的! 这么一番手段玩下来,那伏真也有点头疼,得空就跟左右说:“之前听说这崇信侯上台,打听了下,不过是个黄口小儿,既没有密贞高中状元的功名,也没有密贞从海上杀到路上的英武,据说才入禁军时,还被士卒很是鄙夷过一阵……以为大穆无人,区区一个依仗裙带的小子,也能执掌国之权柄!” “这会儿看来,此人能够从乱局之中崛起,抓住机会平步青云,究竟是有过人之处的!” 左右就问:“可汗,是否需要答应他的要求?毕竟两边都来真的的话……咱们自己也有点吃不消?大穆的城池不类咱们茹茹,都有高耸的城墙庇护,咱们惯于驰骋,对于这类攻城总是不那么擅长的。” “若果崇信侯不玩这些层出不穷的手段的话,我本来也没打算真的派兵去跟长安死磕。”那伏真摇头道,“毕竟此番出兵大穆,主要目的就是打残密贞,不给他成长起来的机会!至于骨爱鹿那一支人马,其实就是拣了孟伯勤这个便宜,打打草谷罢了!” “但现在看这崇信侯,虽然崛起过程远不如密贞惊艳,却也不可小觑!” “倘若此番成全了他,回头竟给他机会成为下一个密贞……还是稳妥点好!” 左右沉吟道:“但兵分两路……” “这崇信侯跟密贞有个不一样的地方。”那伏真笑着说道,“密贞虽然年轻,在西疆的根基也没真正扎下,但他有个长处,是崇信侯没法比的,就是他有自己亲手栽培起来的可靠的嫡系!而崇信侯,却是全盘接手了家族的遗泽,才有今日!” “因此要干掉密贞,必须真刀实枪的胜过他!” “但崇信侯嘛……要是过几年,咱们兴许还要头疼一番!” “这会儿?” “只要做出攻打长安之势,然后给他安个罪名什么的,要求弄死他咱们就退兵,他那些投靠不过两个来月的手下,自己就会砍了他的脑袋送来草原上!” 那伏真思索了一会,挥手道,“不过这会儿先不要这么做,毕竟大穆天子那么不争气,这会儿崇信侯撑着,他要是被处死了,长安一时半会的找不到主持大局的人,别干脆将密贞迎回去登基……那可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他对孟归羽的重视,到底是不如容睡鹤的。 这会儿三言两语的决定了给孟归羽挖坑,重新又思索起如何对付容睡鹤:“密贞居然没有死守益州?” “不错。”左右闻言,露出无奈之色,“这位大穆的郡王,实在不愧是海匪窝里出来的,毫无宗室贵胄该有的体面,且也丝毫不受激!闻说咱们大军将至,第一件事情不是修筑城防守国门,而是让手下打点包裹打算走人……偏生他之前因为人不在西疆,一直对外号称抱病。” “这会儿顺势将谎话接上,说不是他没良心不管国土跟百姓,实在是这会儿有恙在身根本起不来,走都是被人抬着走的,有心无力。却劝大家一块儿朝中原撤退……看他的样子,是打算一路退到腾山那儿再守了!” 这话听的那伏真眼角跳了跳,好一会儿没说话:这腾山是已经出了西疆了的。 关键是,这地方,根本不是一般的易守难攻! 这鬼地方的地形是这样的:浩浩荡荡的山脉犹如一条巨龙匍匐蜿蜒,前前后后横亘千里。 腾山是唯一一个比较平坦能够容纳大批军队通过的地方! 其他的? 就算能走,也就是走一走私盐贩子的那种。 那伏真纵然学容睡鹤之前,将走私路线偷偷扩展,以供大部队经过。可容睡鹤那会儿,也是花了好长时间才把路弄好的。 这还是整个路线大抵都在西南,不脱南疆军习惯的环境。 如那伏真左右所言,他们茹茹世代驰骋草原之上,对于平原上的城池都觉得很捉急,何况是翻山越岭? 要绕路的话……这点功夫,容睡鹤从从容容的做什么不好? “他这是自知不敌,要保全实力了。”那伏真皱着眉,虽然容睡鹤这么一退,西疆等于是兵不刃血的到手,不过他心里没有丝毫喜悦。 因为且不说此战目的就是要针对容睡鹤,西疆是出了名的穷苦贫寒,别看地方大,其实根本没多少油水。 说句不好听的话,在这边肆虐搜刮一番,除了掳掠些妇女外,收获估计还不够出兵的辎重的。 本来那伏真想着容睡鹤的身份跟年纪放在这里,未必肯避战……之前塞厉攻打西疆的时候,很多人都以为容睡鹤应付不了,他还不是想方设法的接下来的吗? 只要容睡鹤不走,那伏真打定主意,就算硬拼也要把他拼残了,大不了自己回转草原上休养生息,反正大穆如今根本没有远征草原的能力! 而到时候,他一走了之,大穆内部跟容睡鹤过不去的人却肯定会帮着落井下石,将这傻子都知道不趁他羽翼未丰弄死日后必定望洋兴叹的郡王干掉! 谁知道容睡鹤匪徒出身,视名声如粪土,说走就走? 招呼都不打一个! 这会儿却让那伏真七荤八素了。 “不能让他如愿以偿!”他思前想后片刻,最终拍板,“趁他如今还没到腾山,派精骑,一人配八马,日夜兼程赶上去,说什么也要把人阻在腾山之前!否则功亏一篑,后患无穷!” 又说,“还有那个崇信侯,告诉他,要咱们缓攻长安,也成!但他必须保证,立刻更换腾山的守卫,将容睡鹤一行人拦在腾山之外,确保他落入咱们的手里!!!崇信侯如今挟天子以自重,这等事情只要用心不会做不下来……告诉他咱们不接受讨价还价,做不到,骨爱鹿就会宣布之所以攻打大穆北疆,就是为了铲除他!” “他死还是密贞死,让他自己选!!!” 第四百零三章 再战烟波渡 长安的孟归羽收到用最快速度传过来的书信时,非但没有为那伏真的终于松口感到长出口气,反而瞬间拧紧了眉头。 专门负责私下跟那伏真联系的孟归瀚看见,不解的问:“六哥,这不是好消息吗?哪怕那伏真提出了条件,可是就算他不这么要求,咱们自己岂非也不希望密贞活下来?这条件正是顺水推舟,一点都不为难咱们啊!” “我当然希望密贞就这么折在西疆!”孟归羽脸色阴沉,缓缓说道,“问题是,那伏真身为一国之君,如今挟举国之势,进犯我大穆,要求我跟他里应外合对付密贞也还罢了……你只看他信中措辞之严厉,足见他对于密贞是何等的忌惮!” “那伏真算算年纪,是密贞祖辈的人物了,早年受挫,后来还能翻身,足见才智。” “这样的人物都对密贞如此小心翼翼……你说倘若密贞这次还能逃出生天,咱们该如何自处?!” 孟归瀚闻言叹了口气,说道:“六哥,现在说这些话都没什么意思……毕竟就算咱们这会儿转向密贞投诚,有用吗?” “我不是在感慨。”孟归羽摇了摇头,道,“我只是在想,要不要设法联络逆王容菁?” 孟归瀚一怔,道:“六哥的意思是……?” “逆王容菁如今的余孽都由宁威侯徐子敬在打点,徐子敬与盛家关系密切,此举必然是给密贞代劳的。”孟归羽缓缓说道,“容菁素来不喜密贞,对于如今战败之后只能投靠密贞,还被吞噬势力之事,必定暗存怨怼!当然凭他自己,这会儿也是敢怒不敢言。若果咱们愿意伸出援手,他多半也是希望密贞兵败身死,然后他反过来接手密贞的势力的!” “但宁威侯也不是省油的灯!”孟归瀚踌躇了会儿,说道,“尤其公孙夙几个,之前趁着咱们攻打长安之际,接上家眷逃之夭夭……这会儿根本没有能够威胁到宁威侯的把柄在手,如果是实打实的在他眼皮子底下玩手段的话。六哥,我觉得还是有点悬,那毕竟是凭真本事坐上北疆军统帅过的人物,可不是三哥能比的!” 孟归羽哂道:“公孙夙是已经走脱了,但其他人……也不是没有跟宁威侯关系密切的人在手?” 他眯起眼,提醒道,“你忘记之前底下人去追杀容菁未果,拦截下来的一批高官显宦了吗?内中有一户,好像姓邬?据说是宁威侯之前的亲家?” 长安兄弟商议如何给容睡鹤挖坑之际,容睡鹤却正同左右指点着舆图:“孤不战而走,主动放弃了益州等地,那伏真必然认为孤是为了保存实力,不惜直接丢下西疆,撤回中原!如此,他的首要之务,就是将孤阻拦在腾山之前!毕竟腾山这等险要之地,只要有个一万守军,就算是十数倍的人手,也难以攻克!到那时候,那伏真必然不敢奢望还能对孤做什么!” “如果孤所料不差,那伏真这会儿应该会聚集麾下战马,令精锐夜以继日的追赶上来,进行截杀,以拖累孤之行程。” “同时与孟归羽或者腾山守卫之类的联络,在孤抵达腾山之际,关闭城门,将孤阻挡在腾山之下!” “如此里应外合,以绝孤之生路!” 说到此处,他哂笑了一下,道,“既知他这几手,孤要是还一门心思朝中原走,岂非太顺着他了?” 乐羊文适时接话:“却不知道郡王有何对策?” 容睡鹤指了指面前的舆图:“让老弱步卒护送百姓前往腾山叩关。至于北疆军,则全员前往烟波渡备战!” “烟波渡?”乐羊文跟左右交换了个眼色,不解的问,“郡王为什么要选择烟波渡?” “一来茹茹生长草原,平生未见大海,不惯水战。而西疆最烟波浩渺的一段水域,也就是烟波渡了。”容睡鹤说道,“二来那伏真当年正是在这附近为孤劝降,如今孤再择此地,就是要告诉他,孤当初敢放他,自然有把握再次擒他。” “不但有这样的把握,甚至连地点都不需要变!” “三来此地是从西疆前往北疆的路途,不管是孤这一行人去跟北疆军汇合,还是北疆军从夏州前来会师,都不耽搁。” “四来么……” 容睡鹤微笑起来,“孤从之前塞厉兵败起,可是就在烟波渡左近,为今日之战做准备了!!!” 最后一句话令乐羊文等人都十分惊奇:“郡王当时做了准备?是什么样的准备?” 但容睡鹤但笑不语,显然不打算提前说出来,却严肃了神情,开始发号施令。 众人连忙敛了疑惑,肃然待命。 西疆大战在即,长安的皇城内,也是一片肃杀。 缕音跟缕心看着面前的甲士,脸色煞白的瞪着孟皇后:“你会不得好死的!!!” 孟皇后脸色也很苍白,不看她们,只低声吩咐甲士:“将人带去后头关起来,好生对待,不要为难。” 片刻后,接到消息匆匆而来的孟归羽诧异问:“听说十四妹妹将心腹宫女给软禁起来了?又叫禁军送信令为兄前来商议要事……这到底是怎么了?” “那两个宫女是为我好,但她们的建议与我的想法相左。”孟皇后很勉强的笑了一下,抬头时露出的气色之差,让孟归羽十分惊讶:“十四妹妹!你这是?!” 皇后摇了摇头,继续说道:“其实我也没把握,六哥会一定站在我这边!但我这会儿,也只能求六哥了!” 孟归羽心念电转,瞬间就在心头浮上了七八种可能,不动声色的问:“十四妹妹但说无妨!我都说过了,如今孟氏就剩咱们这几个人,我也素来将你当成同胞妹妹的,却有什么话开不了口呢?” “我……”皇后在他来之前就已经清过场了,此刻张着嘴,短暂的沉默了一下之后,就毅然决然道,“我怀孕了!” “………”凭孟归羽询问之前心里已经有了好些猜测,也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他足足冷静了半晌,才问,“是谁的?” 皇后面无表情:“不知道!” 孟归羽再次冷静了一下:“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是逆王容菁占着长安,你跟春来在宫里无人理会的那段时间,还是被缕音等人救出皇宫之后,前往上林苑的途中?” “如果一直有缕音他们一群人护着,我哪里会吃这样的亏?”孟皇后攥紧了帕子,轻声说道,“是在宫里……逆王容菁没有故意为难我,但也没有给我面子。戍卫的禁军,不是被杀,就是被调走,要不就是怕惹祸上身,自己走人。不但禁军,底下人也是,宫女,内侍,一个个担心慢一步就走不掉一样……” “只有春来留了下来,可是春来一个弱女子,哪里保护的了我?” “我本来想死的。” 她伸手抚过咽喉,抬眼看着孟归羽,“六哥难道没觉得,从在上林苑里相见起,我的嗓音,有些改变?” 孟归羽思索了下,点头:“确实不如从前清脆甜润。” “这个自然。”孟皇后淡然说道,“毕竟是悬梁失败被救下来,又没得到及时诊治,还能说话,就是谢天谢地了……本来我是铁了心的一死了之,可是春来将我救下来之后哭着求我想开点,看着她,我就想起来这辈子,忽然就不想死了!” “而且,次日,缕音他们就摸进了宫……想想也是讽刺的很!” “如果他们早一日找到我,该多好?” “虽然后来他们将那禁军找了出来,千刀万剐……” 皇后意兴阑珊的闭眼,“终究是……晚了!” “……”孟归羽深吸口气,急速思索了片刻,问,“十四妹妹,既然你跟孩子的生身之父并非两情相悦,这会儿同我说这事儿,是打算让我给你弄堕胎药,还是,设法留下来孩子?” 这么问的时候,他已经知道皇后的选择了。 毕竟缕音跟缕心就是因为建议同皇后相左,才会被皇后喊进侍卫软禁到后殿。 而那俩宫女只要不是恰好都坏了脑子的话,是不可能劝说皇后留下并非皇帝的骨肉的。 显然,孟皇后乃是出于希望留下孩子,这才要找自己。 “如果乖儿是十一姐姐的骨血,那么按照血缘也是我外甥。”孟皇后张目,看着他,缓缓说道,“我有他作为慰藉,也未必需要留下一个父不详的子嗣作伴。但六哥您亲口告诉我的……他不是!” “我也不想照姑姑的意思,去抚养舒氏贱婢的亲生子!” “所以……” 她咬了咬唇,目光有片刻的迟疑,但很快转为坚定,“所以我想留下他!” “你这么确定是男嗣?”孟归羽闻言,眯起眼,问,“你请太医看过了?” “没有六哥的帮忙,我怎么敢请太医?”孟皇后摇头,“不过是不是男嗣很要紧吗?毕竟十一姐姐,当初可是生了一对双生子!既然如此,我是她嫡亲堂妹,为什么就没有双生子的福分?” “何况……” 她突兀的笑了笑,意味深长道,“区区昭仪,就算是天下闻名的宠妃,也不过是个小妾吧了!她生的到底算不上正子嫡孙,哪里有中宫嫡子,更能证明上天对陛下,对六哥你的垂爱,是不是?” “……乖儿与你我并无血缘,所以要舍弃也没有什么。”孟归羽缓缓点头,说道,“不过,十四妹妹你迄今都没有侍寝过,这会儿发现身孕,至少也有一个月上下了吧?这么长的日子,偏偏还赶着你身处兵荒马乱之中!要想瞒过去,可不容易!” 孟皇后起身离座,跪下,道:“正是不容易,所以只能求六哥帮忙!” “你我兄妹,我也不瞒你。”孟归羽看着她,没有叫起,也没搀扶,只道,“其实也没什么好瞒的,就是幼主的将来……你可有什么想法?” “如果我不能生下男嗣,那么以我男嗣身份承位的幼主,六哥该知道,就如今日的乖儿一样,我是不可能为他的将来违逆六哥的。”孟皇后立刻说道,“如果我生下来的是男嗣……且不说我自来就没什么野心,所求也不过是堂堂正正、开开心心的过日子。就算我有什么野望,六哥以为,没了您的帮忙,我能做什么?” 声音一低,“再说,孩子的底细都全部告诉六哥了,六哥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孟归羽思忖片刻,最终微微颔首:“你这事情虽然做的亏心,然而陛下左右也是对你不起。我是你兄长,当然没有说胳膊肘朝外拐,帮陛下拉偏架的。你决定留下这孩子,混淆血脉,当成皇嗣……我也就帮你这一回!” “只不过,姑姑跟前,你自己斟酌着点儿!” “别叫她老人家受到什么刺激!” 孟皇后暗松口气,虽然她行动之前就觉得八成会得到孟归羽的支持,然而到底还有两成的不确定。 这会儿见孟归羽开口允诺,方才放下心来,暗道这一关可算是过了,微笑道:“六哥放心!我想我有身孕,姑姑总不至于像对舒昭仪那样不信任?” 第四百零四章 后妃交锋 有了孟归羽的帮忙,事情就非常的顺利了。 孟皇后在次日晚上就梳洗打扮到了宣景帝所在的寝宫,这时候彭嫔等三两个妃嫔都在此处,个个神情疲倦,眼底一抹深刻的乌青,显然最近都没好生休憩过。 见着皇后过来,慌忙上前行礼迎接,又有些惶恐,惴惴的问:“娘娘亲临,可是有什么吩咐?” 只道是她们这会儿占着舒昭仪有喜,被太后吩咐留在乐宜宫安胎,不许再接近宣景帝,而宣景帝成天喝的大醉,虽然见天的喊着昭仪跟贵妃的名字,却压根分不出来侍奉左右的是谁的机会,成日里陪宣景帝花天酒地,受到了太后皇后的厌恶,这会儿皇后亲自过来训斥了。 “你们怎么都在这里?”孟皇后跟宣景帝见面次数不多,基本没有说过话,心里却一直都是相看两厌的。 所以皇后对于宣景帝这边的消息,自来也没什么打听……说实话,皇后此番回宫之后,正式掌握了六宫之权,对舒昭仪的关心,却更在对宣景帝之上。 因而虽然知道这些日子是彭嫔等人伺候宣景帝,却以为她们是轮流过来的。 如今见几个人都在,不免诧异是不是宣景帝才有什么宴饮的活动。 未想这话问出来,彭嫔几个年纪可以做皇后亲娘的妃嫔,支吾片刻,却都羞红了面颊。 皇后愣了愣,还是旁边有老宫女过来悄悄附耳告诉,说是宣景帝自从在合欢宫受惊后,一直故意让自己在酒色之中迷醉,以忘却众多烦恼恐惧。 只是到底是年过半百的人了,不比年轻时候,时间长了,难免力不从心。 这种情况本该好生调养的,然而宣景帝痴迷其中,强令太医配了助兴的药物使用。 他用上了药之后,彭嫔等人却是有些吃不消,一个人根本应付不来,不得不一块儿伺候了……说起来这也是当初舒贵妃去后,彭嫔她们可以趁虚而入的缘故。 就是舒昭仪独木难支,虽然还是宣景帝最宠爱的妃子,却不得不看着彭嫔等人分了侍寝的时间去。 “……”孟皇后听罢,也有些尴尬,但想到自己的计划,还是挥手,“你们且回去,今晚本宫……本宫陪着陛下就好。” 彭嫔几个闻言,跟孟太后的想法却是一样的,都以为孟皇后是看舒昭仪有喜,打算自己也来碰碰运气。 实际上彭嫔她们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不过这会儿皇后亲自前来,自然只能让位。 却不知道她们离开之后,孟皇后头一件事情,就是叫人取了几坛酒来,将本就尚未清醒的宣景帝灌了个一塌糊涂。 末了就去偏殿安置了。 次日一早,孟归羽安排的宫人布置好现场,唤了掌管彤史的中官来记载,中官一来知道皇后如今的靠山,二来也根本想不到皇后会背叛皇帝,所以很爽快的写上去了。 这之后,皇后故作虚弱的回到望春宫,当天下午,馨寿宫的太后得到消息,欢喜非常,非但命人开库房赏了皇后许多东西,更是亲自赶到望春宫看望。 末了要皇后再接再厉,争取早日怀上子嗣。 皇后去宣景帝那边,不过是为了将自己腹中子嗣栽赃给他,如今有了这么一次记载,自然不愿意再去。 就装作昨晚被宣景帝折腾的不轻的样子,委婉拒绝了太后的要求。 然而孟归羽那边却送了消息来,要她听从太后之语,毕竟一次就怀孕什么的,未免有些可疑了。要是皇后这一胎没问题也还罢了,现在连日子都根本对不上,万一叫人怀疑起来,可是麻烦。 孟皇后想想也对,接下来也只好隔三差五的去“伺候”宣景帝一次。 这么两三次下来,乐宜宫的舒昭仪接到消息,就坐不住了,想方设法的喊了孟皇后过去单独说话,劈头就问:“你什么意思?锦因宫之事,真当我没证据?若是太后知道她心目中乖巧懂事的侄女兼儿媳妇,其实早就给陛下戴了一顶绿帽子,你猜她会怎么对待你?!别指望孟归羽!那小畜生什么品行,我最清楚不过!” “之前我们姐妹给了他那么多好处,他卖起我们来也没见手软!” “何况你这个所谓的堂妹,压根就没为他做过多少事情,这会儿对他更是用处不大,你觉得他凭什么对身败名裂的伸出援手?!” “你担心我有了嫡子,你腹中子嗣就不重要了,到时候根本熬不到生产,娘儿两个就会被送下去?”孟皇后静静看着她发飙,末了才冷笑一声,慢条斯理的说道,“你少装糊涂了!做什么选这个时候有喜,谁不知道?不就是冲着茹茹大举进犯,朝廷很需要好消息振奋人心么?!” “六哥为此都亲自宣布了你的身孕……这会儿又怎么可能让你跟孩子出事?!” “只是单独你有喜,一则陛下都这年纪了,你这一胎还吃不准是男是女……别说什么六哥宣布是男嗣,那不过是权宜之计,哪怕当真太医断定你怀的是男胎,谁知道会不会失手?!” “届时皇室哪怕后继有人,也难免子嗣单薄,不是福祚浓厚的样子!” “所以不若让我这皇后也传出喜讯来,如此陛下很可能在明年迎来嫡子庶子的双双降临,方见我大穆国运昌盛、苦尽甘来!” “二则你莫要忘记,我虽然是堂堂正正的六宫之主,实际上手里没多少权力!” “早先孟氏在的时候是如此,这会儿孟氏没了,六哥当家,虽然我更得姑姑宠爱了,可手里能管的也就是这宫闱上下!” “然而我那六哥的为人跟手段你也知道的!” “之前他在孟氏还不怎么起眼的时候,就将眼线发展到了姑姑左右!” “这会儿宫闱上下,谁是他的人,谁会对我忠心……你这身孕都三个来月了,你觉得,我能在你生产之际,弄到足够的人手跟权势,保证给你条活路?!” 舒昭仪怔了怔,说道:“你的意思是?” “我这会儿有喜,就算无法确定男女,多少给宫人投靠我的信心!”孟皇后冷静道,“再者,我若生下男嗣,大可以借口让你们娘儿活着看我们姑侄的风光,来折磨你们的心情,让姑姑留你们母子一命!如此纵然你们日子会不怎么好过,我说句不好听的话,当今天下这乱的,你一介女流,独自流落在外,还这样美貌,可未必是什么好事!” “毕竟你那个娘家,同我的娘家,半斤对八两,都不是什么能依靠的,不是吗?” “而且你独自离开宫闱,可是要跟亲生骨肉分离的!” “你进宫多年,论年纪给我做祖母都差不多了,却才这么个孩子,你舍得跟他分开么?!” 又说,“何况我有把柄在你手里,自不会折磨你们娘儿一辈子,只等姑姑去后,就当你寻常妃嫔对待!” “如果你觉得这番思量不满意的话……那么你早先说的让我在你生产之后帮你的事情,你倒是给我一个万全之策?!” “……”舒昭仪皱着眉头,思索良久,才道,“虽然我如今握着你的把柄,但焉知你日后会不会设法将我跟我的人全部灭口?你要我跟孩子一块儿留在宫里,谁知道是不是打着一网打尽的主意?” 孟皇后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说道:“昭仪,你最好弄清楚一件事情,就是我姑姑对你们姐妹的心结很深很深,对我这侄女却是跟视若己出也差不多的!” “所以哪怕陛下多年无子,知道你有喜后,姑姑到现在其实都是心存疑虑!” “然而若果换了有喜的人是我,你猜我姑姑会不会有丝毫的怀疑?必然是只有高兴的!” “再者,就算你说什么锦因宫,有什么证据……那也得我姑姑相信那些证据不是?” 她挽起袖子,露出白皙无暇,重点是没了守宫砂的手臂,意味深长道,“伺候了陛下这两次,没了守宫砂是很正常的事情!你现在去跟我姑姑说我给陛下戴了绿帽子……你猜姑姑会怎么想?” “她肯定想,你之前就一直欺负我,一度想置我于死地!” “这会儿好容易消停几日,果然恶习难改,又来了!” “证据?肯定是伪造的!” “毕竟你们姐妹盛宠多年,宫闱里头的心腹不计其数,那会儿我独自被留在宫城之中,唯一能够作证的春来还没了,你们怎么编造不可以?” “届时姑姑就算本来对你没什么杀心,说不得也要不留你了!” “何况正如你猜测的那样,姑姑压根就没打算让你在这世上多活?” 舒昭仪脸色铁青,急速的思索着,片刻后,她冷笑了一声,说道:“你口口声声说太后娘娘,怎么不说你那个好六哥,孟归羽?要是他知道你……” “你该不会认为,我这两次当真伺候过陛下吧?”孟皇后打断了她的话,挑眉冷笑,“那个老头子,又糟又臭,陪他安置,我宁可再跳一次春波湖!” 她目光轻蔑的打量着舒昭仪,“也就你们这种徐娘半老,生冷不忌!” 这话气的舒昭仪面皮一紧,就待发作,却听皇后跟着说道,“我只是去他寝宫的偏殿里过夜,之所以事情这么顺利,连姑姑都不知道……你觉得是谁的功劳?” 舒昭仪才升腾起来的怒火,瞬间烟消云散,吃惊道:“孟归羽?!他知道?!他居然!!!” 然而转念就不惊讶了,苦笑出声,“这人素来狼心狗肺,做出这么丧心病狂的事情来也真是不奇怪。只可怜陛下对孟氏何等恩宠,硬生生的将原本的寒门,提拔成了权倾朝野的人家,连先帝爱子逆王容菁都无可奈何多年……未想却是养虎为患!” 思来想去觉得都是桓观澜的错,“这老匹夫不长眼睛,当年就知道盯着容菁那废物,全不知道约束好外戚,以至于陛下有今日之辱!” 孟皇后淡笑道:“桓观澜若是早知今日,头一个要杀的,岂非是你们姐妹俩?若不是你们入宫承宠之后,令陛下无心政事,孟氏哪里有执掌大权的机会?” 她站起身,俯视着躺在榻上的舒昭仪,柔声说道,“话我都给你讲明白了,听不听在你,如今不比从前,你的靠山陛下自己都是自身难保,何况你区区一个年老色衰的昭仪呢是不是?做事聪明点,知趣点,本宫这会儿根本不是你能够招惹的……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不该说什么不该做什么……” 伸手轻轻托起昭仪的下巴,注视着她的双眸,“你心里,别跟本宫说没数!!!” 第四百零五章 求援 孟皇后神情冷漠的出了乐宜宫,路上在凤辇里就皱了眉头,心道:“虽然方才吓唬了舒昭仪一番,以她如今的处境,暂时应该也不至于同我鱼死网破……然而,她居然能够说出我就算不怕她将我之前在宫里同阿喜东躲西藏的事情告诉太后,也会怕她告诉孟归羽,显然,她即使不晓得阿喜的确切身份,至少应该知道那会儿救下以及带我在宫中潜藏的,乃是密贞的人,与孟归羽是敌人!” 这是个巨大的隐患,一日不铲除,皇后一日没法子放心。 问题是,正如她之前跟缕音还有缕心说的那样,舒昭仪不是蠢人,既知道自己此刻处境不如从前自由跟无所顾忌,又抓了皇后的要紧把柄,怎么可能在威胁皇后之前,不留上几手,确保皇后哪怕杀了她,真相也会被曝露? 而彻查舒昭仪左右,弄清楚她都将后手交给了谁…… 这不是皇后这会儿的力量能够做到的。 要是其他事情,比如说将肚子里的孩子瞒天过海,冒充皇嗣,还能找孟归羽帮忙。 可这一件,她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孟归羽知道的。 “我最少也要大半个月之后才能暴露身孕。”皇后心中算计着,“而舒昭仪的生产距离现在只有半年多了,这么点儿时间,无论如何也不够我摸清她底细、确保灭口成功的!如今要做成此事,只能借力。” 而她人在宫闱,能够接触到的就那么几个人。 这种事情上,太后跟孟归羽都不能求助…… 皇后下意识的抚上仍旧平坦的小腹,心道,“看来,还是只能找密贞的人了!” 她所以回到了望春宫,就命人将缕音跟缕心放出来,又遣退左右。 主仆重逢,双方神情都不太好。 缕音跟缕心更多的是紧张跟警惕,毕竟那日皇后毫无征兆的唤入甲士将她们拖下去,这情况很难不让她们觉得,皇后是要出卖她们了。 即使这些日子,她们在后殿过的其实不坏,每天好吃好喝的,也没什么亏待跟冷言冷语。 但两人只道这是孟归羽跟孟皇后兄妹的阴谋,并不敢放松警惕。 此刻单独见着孟皇后,这份防备尤其的高涨,时刻做好了殉职的准备。 而皇后看出她们的心思,抿了抿嘴,解释道:“我那天没有其他意思,就是你们都劝我放弃这孩子,我却实在舍不得,因而先斩后奏……这两日,委屈你们了!” 缕音冷笑了一声,说道:“娘娘身份尊贵,俗话说雷霆雨露俱是恩典,奴婢们卑贱之躯,却有什么委屈的呢?” “我知道你们怪我。”孟皇后端起面前的玫瑰露呷了一口,露出黯然之色,说道,“毕竟咱们相处时间不长,你们又是乌衣营出身,原本不是容易相信人的人,我这次做的事情,也确实很难得到你们的谅解……只是你们也替我想一想,我做什么要回到这鬼地方来做这劳什子的皇后?!” “岂是为了中宫之主的虚名,又或者是虚无缥缈的太后的许诺?!” “归根到底我是为了阿喜!!!” “为了他,我愿意做任何事情,冒任何险,甚至出卖自己的家人,包括一向疼爱我的姑姑!!!” “那么,却教我怎么舍得,打掉他跟我的血脉?!” 她有些激动的说到此处,复换了苦涩的神情,说道,“我知道,在你们看来,我也好,阿喜也罢,都还年轻!所以这个孩子没有了,也没什么!” “但是!” “你们摸着良心说一句实话:就算董良口口声声我事成之后就能跟阿喜团聚,公然结为夫妻……如今公孙夙几个早就从孟归羽手底下走人了,你我却还在这宫闱里不说,短时间里,你们看得到离开的指望?!” 这话说的原本满脸愤然的缕音跟缕心也有点心虚,讪讪的低下了头:之前她们通风报信,协助孟礼三个,帮公孙夙那一帮人,趁孟归羽全副精神在攻打长安、拿下高密王上面时悄然离去,然而五人自己却不及脱身,更遑论是带上皇后。 如今只能将错就错的留下,继续跟孟归羽周旋。 只是此刻的皇城由于太后、宣景帝等要人都在,守卫严密,根本不是他们六个能够轻易离开的。 “阿喜是密贞的心腹,深得信任与倚重。”孟皇后继续说道,“他虽然还年轻,却也早就到了该成家的时候!如果之前公孙夙他们走的时候,咱们也跟着走了,去同他团聚,定下名份,我也就放心了。” “但现在!” “我不在他身边,谁知道那些投靠密贞的人,尤其是之前随逆王容菁撤出长安的那些官宦,会不会看中他,将女儿侄女什么的主动献上?!” “那些都是高门贵女,大抵才貌双全,还有家世可做筹码。” “相比之下,我有什么?!” “你们敢说,我就算在这宫里头蹉跎日久,阿喜在外面,会一直等着我?!” 皇后冷笑起来,眼泪簌簌而落,“董良既然可以算计我跟阿喜有夫妻之实,如果他认为阿喜迎娶他人更为合适,难道不会用同样的法子,逼着阿喜对我毁诺?!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你们那位董管事,对别人如何我不知道,但对我,实在没多少信用可言!” “毕竟即使我在他心目中不值一提,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做得出来毁人清白的事情的不是吗?!” 缕音跟缕心被质问的哑口无言,实际上她们晓得董良还真是这么想的:利用公孙喜,让孟皇后去卖命。 至于说最后是不是一定会把公孙喜交给皇后做酬劳,那可未必了。 “既然我跟阿喜之间有这么多的不确定,我想留下同他的孩子作为纪念……”孟皇后深吸口气,“如此即使他日还有相见之日,纵然他已有娇妻美妾陪伴在侧,我多少也不寂寞……过分吗?” 缕音跟缕心毕竟年轻,虽然经过乌衣营的洗脑,杀人放火陷害无辜什么的都看的很淡了。但因为实战比较少的缘故,道德感还没完全沦丧。 此刻皇后似乎又没有出卖跟背叛她们,说起来还是自己人,这凄楚哀怨的样子,她们多少有些同情。 踌躇了会儿,对望一眼,就说:“现在娘娘都跟崇信侯摊牌,且取得了崇信侯的帮助,给陛下‘侍寝’也有好几次了……这会儿奴婢们难道还要跟您对着干吗?” 孟皇后闻言心头一松,她之前之所以要甲士将这两人软禁到后殿,一来是怕她们阻拦自己跟孟归羽求助,二来就是怕她们对自己下毒手,让自己小产。 此刻见缕音跟缕心这么说,虽然不至于立刻完全信任,到底是主仆和解的一个征兆。 于是换了笑容,说道:“我跟孟归羽说好了的,如果这个孩子是男孩儿,那么当然直接做储君或者新君;如果是女孩儿,就效仿我那堂姐孟侧妃,来个双生子!” 她叹了口气,“我是希望是女孩儿的。” 这是真心话,女孩儿不能继承皇位,幼主的差事会由跟她毫无血缘的孩子来担任,受到的重视固然会差一点,相对来说,却也更安全。 缕音跟缕心柔声安慰道:“是男是女都无所谓,反正都是您跟阿喜的血脉,只要健康平安就好。” 皇后又说了几句对孩子长相、性情、天赋方面的冀望,缕音、缕心也随声附和。 如此在主仆的齐心协力下,殿中的气氛渐渐的融洽起来。 看看火候差不多了,皇后方叹息一声,说出目的:“孟归羽那边,孩子的真实身世,我还是说了那个之前逆王容菁执掌长安时,有胆大包天的禁军对我不轨,末了被你们所灭口的事情……但舒昭仪却因为我这两次去陛下那边,生出猜忌跟防备,方才闹了我过去,暗示她竟是知道阿喜的!” 这话听的缕音跟缕心都吃了一惊,忙问:“那她还说了什么?” “就是怕我身为皇后,一旦生下嫡子,她跟她肚子里的孩子也就没什么用了!”孟皇后目光闪动,说道,“故此心中惊惧,以此威胁,要我给她个交代……我好说歹说的,暂时总算镇住了她,只是留着这么个隐患,我总是不放心!” 缕音与缕心对望一眼,异口同声道:“不说娘娘不放心,我们也是很不放心的……只是这会儿宫里头就咱们几个人,要对付她,实在力有未逮?” 孟皇后沉吟道:“那个葛中鹏……?” “他那边近来传来的消息确实看不出什么问题,而且咱们如今也没有其他法子。”缕心就说,“要不将这事儿转告董管事,请他定夺?” 这正是皇后的目的,当下就欣然应允了。 却不知道缕音跟缕心转头就说着:“咱们到底在后面被关了这几日,谁知道皇后同孟归羽私下里都说了些什么?他们到底是嫡亲的堂兄妹呢!这会儿贸然联络董管事,说不得就是给他们指路了!” 当下就决定,在暗语里提醒董良,他们五个都有暴露的可能,孟皇后疑似背叛!!! 第四百零六章 董良的决定 然而不待缕音跟缕心提醒董良,董良这边却已经接到了关于皇后的禀告。 这禀告的人当然就是葛中鹏。 “皇后主动前往宣景帝的寝殿,而且已经不是一次两次?”董良才听道这消息,脸色就阴沉了下来,虽然说他所谓将孟皇后看成嫂子的话,大抵是场面上说说而已,其实压根就不在乎皇后的死活,但这毕竟是公孙喜的人,还是他亲自设计两人有一腿的,这会儿却主动去给宣景帝侍寝……在董良这种海匪出身蛮横惯了的人看来,就是背叛公孙喜,是给公孙喜戴绿帽子了。 亲疏有别,要是公孙喜背着孟皇后找女人,董良肯定欣然帮他掩饰,并不觉得他对不起皇后。 可换成皇后去找宣景帝,哪怕皇后跟宣景帝才是正儿八经的夫妻,董良就是恼怒。 不但恼怒,也是担心皇后既然起了争宠的心思,那么自己派给她充当郑侯门人的五个心腹,只怕都要没好下场了。 即使眼下看着还平安,说不得就已经被监视。 甚至连之前临时安置过皇后的地方,就算早已扫除痕迹,说不得还要更稳妥一点,免得被孟归羽抓到蛛丝马迹…… 董良心念电转,神情越来越难看,还好葛中鹏久在宫闱之中,却是看出了问题,让使者带了话提醒他:“因为舒昭仪年纪已经不小了,之前也不曾妊娠过,此番居然有喜,很是燃起了妃嫔得子的野望。这些日子,宫妃们可以说是争先恐后的为陛下侍寝,以期生下一子半女,作为往后的依靠。而皇后青春年少,就算自己没有这样的心思,太后娘娘在,未必不为她考虑,促成此事。” “身为皇后,如果拒绝服侍陛下,未免太可疑了!” “所以单凭这一点,还不能确定皇后娘娘的心思发生了变化。” 董良听到此处才冷静了点儿,不想使者又说,“其实葛内监最担心的还不是皇后娘娘转了心思,决定继续做中宫之主!因为管事您之前的设计,皇后娘娘等若是有把柄在咱们手里的,还是致命的把柄!就算太后是皇后的嫡亲姑母,且对皇后十分宠爱,若是晓得皇后与喜校尉的关系,为着皇家声名,也不可能让皇后继续坐在后位上……毕竟侄女再亲,还亲的过儿子?!” “皇后错非不想过日子,不,严格来说,应该是不在乎身败名裂了,绝对不会跟咱们闹到这等鱼死网破的地步,故而缕音等人的安全,应该暂时可以保证!” “葛内监最担心的,却是皇后娘娘前些日子,曾秘密召见过太医!” “那太医,是崇信侯的心腹!” “以擅长妇婴出名!” “虽然皇后是女子,找擅长妇婴的太医调理身体也不奇怪。” “可葛内监记得,这位娘娘之前都是到了请平安脉的日子,便打发宫人去太医院随便请个太医瞧着……只要不是舒氏姐妹的人就成!” “这次察觉到皇后行动有异后,葛内监专门托人去太医院那边打听过,闻说这个月皇后缓了好几日都没叫人请平安脉,太医院还专门请示过一回,然而望春宫的人只说皇后近来心绪不佳,不想见外人,让他们缓上几日……” 使者声音一低,“葛内监又买通了望春宫的几个粗使,皇后娘娘的衣物,外衫多是交给浣衣局,里衣则由贴身宫女洗涤。只是望春宫宫人众多,却只要伺候一位皇后,不免有人主动献殷勤,待心腹大宫女洗完之后,帮忙晾晒……但最近一段时间,有小半个月了,有粗使照例上前搭手,却都被拒绝了。” “是以,葛内监怀疑……皇后之所以前往宣景帝寝宫,未必是回心转意,想着重新做回母仪天下的尊贵身份,而是……有了喜校尉的血脉,想嫁祸到宣景帝头上,好顺顺利利的安胎跟生产!” “毕竟皇后不是蠢人,该知道眼下这情况,她就算生下真正的皇嗣,也难逃傀儡的命运!” “日后娘儿俩,最好的下场,也不过是幽居别院一辈子!” “哪里比得上搭上喜校尉这条线,年轻夫妻,生儿育女,来的快活?” 董良听着,脸色铁青:“皇后竟然会有喜?!老子当初明确叫人配了避子汤给她的!!!” 使者问:“您可是亲眼看着她喝过的?” “……当时毕竟要用她,设计她跟阿喜已经是得罪她也得罪阿喜了,所以怎么可能再明着让她喝避子汤呢?”董良语塞了一下,无奈的说道,“只能假作体贴,叫丫鬟说是滋补的汤药,送了过去。” 然后既然是滋补之物,当然不可能盯着皇后非要她喝下去了。 那样的话,岂不是等于告诉皇后,这汤有问题么? 不过,“据送过去的丫鬟说,皇后没什么怀疑的意思,是当着她的面喝了大半碗,最后只剩一点点了,才嫌苦没喝的。之后我有去问过青楼的老鸨,老鸨说那大半碗下去,也差不多了。” 神情就阴鸷下来,“不想还是出了这样的事情!!!” 使者也是宫里的内侍,倒是见多识广,安慰道:“避子汤也不是次次都能有效果的,宫里头陛下临幸妃嫔之后,有时候吩咐不留,又或者高位妃子争宠,给低阶妃嫔赐汤药,也有明明喝了避子汤却还是妊娠的事情……现在事已至此,葛内监的意思,就是问一问您这边是个什么样的态度?因为到底是喜校尉的骨血。” “阿喜还年轻,还怕没骨血吗?”董良皱着眉头,思索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这个孩子不能留!阿喜跟郡王一块儿长大,在郡王心中地位特殊,自来郡王对他就比别人上心!迄今也就是郡王妃能够稳稳的压过他。其他人,就是连山老哥这样的老资历,也得掂量着点的!” “他的骨血若是落入孟归羽之流手里,就算阿喜到时候识大体,郡王也会觉得对他不起。” “不过是个还没成形的胎儿,明知道会给将来带来麻烦,还留着过年么?” 他眼中闪过狠辣之色,“请葛内监设法,将这孩子打掉,绝对不能让皇后生下来!” 使者颔首,也不意外他问都不问公孙喜就这么做了主:“葛内监其实也是这个意思,只不过兹事体大,没有您这边的首肯,也不好擅自做主。” 他沉吟了下,说道,“不过葛内监的意思是,皇后娘娘如今于咱们还有用处,就算没有,也得防着她出卖咱们的人!所以,这事儿做是要做,却不能让皇后认为,是咱们的手笔!” 董良道:“宫里的事情,葛内监比咱们在行,就请他做主吧!” 知道葛中鹏的担心,他慨然道,“这事儿日后阿喜或者郡王追究起来,我一力担之!” 使者得了这个承诺之后,也就满意的告辞了。 回去宫里头,同葛中鹏说了会晤的经过,葛中鹏思忖了片刻,说道:“董管事居然没提将皇后接应出去的话?” 使者摇头,道:“奴婢看董管事对皇后娘娘其实不怎么在意,甚至有些任凭皇后娘娘在宫里自生自灭的意思。” “他这是为咱们考虑了。”葛中鹏说道,“郡王年轻,就算从十几岁起就朝长安布局,大内禁地,哪里是那么好伸手的?所以他如今在宫里头的暗子,无非就是咱们这几个。之前那公孙夙,到底是他义兄,对他有着救命之恩,还是他起家的乌衣营的旧主,于情于理,也不好不管。然而皇后到底要疏远不少,还是孟氏女……若是为了让她跟公孙喜团聚,叫咱们这些人曝露,且不说郡王是否愿意,董管事这些指望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率先就不会答应!” “也是皇后娘娘年轻好骗。”使者笑道,“不然当初就该知道董管事的许诺都是哄人的……别说皇城里了,就是上林苑,除非赶着之前那种兵荒马乱的时候,否则怎么可能是说进就进说出就出的?尤其还是她这样尊贵身份的人!那是走到哪里都一群人跟着盯着,想悄然离开,简直就是做梦了!” “这动了春心的女子,别管是否身份尊贵,晕起头来都是差不多的。”葛中鹏哂道,“古往今来,深情被辜负的人多了去了,多皇后一个不多,少皇后一个不少……罢了,这些官司咱们这种人也没什么好唠叨的。嗯,还是想想法子,怎么让皇后娘娘小产,又怪不到咱们这些人?” ……孟皇后不知道董良跟葛中鹏都想着让她小产,这会儿却还盼望着得到董良这方面的帮助,平安顺利的产子。 她跟缕音还有缕心说明情况后,就把人给放了出来。 只是没再叫她们近身伺候。 这其中当然是怕这俩宫女贼心不死,继续想针对她的身孕。 不过倒也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就是缕音跟缕心如果一直做她的贴身宫女的话,这会儿既难以脱身,一举一动也是备受注意。还不如趁这机会,在孟归羽跟前装作主仆离心,换个清闲又不起眼的差事,方便她们私下里通风报信。 缕音跟缕心闻言也知道皇后的想法,经过皇后之前猝然吩咐甲士将她们拿下的教训,两人也知道了这位皇后没有看起来的那么和软,真正逆了她的意思,翻起脸来也是很快的。 而她们两个纵然会些拳脚什么的,在这深宫之中,却哪里弄得过六宫之主的身份? 所以闻言不管心里怎么想的,面上都是一片赞成。 当然回头给董良的信里,少不得又添油加醋了好几笔,甚至建议董良直接放弃她们,免得被孟归羽顺藤摸瓜。 实际上这个时候的孟归羽非但根本没怀疑缕音还有缕心的身份,就算怀疑了,也顾不上。 因为北疆军没能守住夏州,紧接着夏州失守这个消息传来的,就是兵部尚书戚见珣的死。 这人死在距离夏州没多远的路上,死因被认为是遭了劫匪。 实际上这种可能也不是没有,毕竟自从孟伯勤引茹茹南下,沿途百姓无不望风而逃,匪徒也是趁火打劫,戚见珣就带了几个亲随,逆着人群北上,他是积年的高官,哪怕微服出行乔装打扮,也不脱高门大户的气质。 说不定就在哪里露了富贵的行迹,被人惦记上了呢? 但这种时候他的去世,很难不让人怀疑容睡鹤。 第四百零七章 建安郡君 冷冷清清的院子里,悄没声息的站着姐弟俩。 这个时候已经开始刮北风了,吹在身上刺骨的冷。 不过建安郡君跟容灵瞻都着了夹衣,外头还披了件厚实的斗篷,在还没下雪的时候,倒是觉得暖和的。 只是听着紧闭窗户中传出来的压抑却悲痛至极的哭声,心里到底是冷飕飕的。 建安郡君最终拉了拉弟弟的袖子,示意他跟着自己离开。 这次的噩耗是容清酌亲自报给戚氏的,进门之前就吩咐了清场。 也就是姐弟俩听说亲爹脸色不对,心中担忧,专门过来听了回壁脚。 出的门去,就看外头下人都回避了,望去很是萧索。 两人在空无一人的花径上慢吞吞的走着,建安郡君心情沉重的紧,眼前一会儿是外家一干人的面容,一会儿是叔父容睡鹤那微笑却笑不达眼底的神情。 于是就想到了之前莫太妃逝世,祖母高密王妃做主掩护公孙喜跟孟皇后离开皇宫的事情,心中不期然的生出了怨恨:“当时祖母明知道那人是三叔的心腹,那会儿出现在宫里,说不得就跟曾祖母之死有关系!这么大的事情,祖母二话不说给瞒了,连带我跟两位妹妹,也至今守口如瓶!” “三叔已经在咱们撤出长安时,放弃了戚家,为什么连外祖父,都不能手下留情?!” “这是存心逼死娘么?!” 她正心神恍惚,忽听耳畔传来抽泣声。 低头一看,容灵瞻红着眼眶,举袖抹泪,看得出来,他其实不想被姐姐发现,是想努力忍住哭泣的,只是情绪上来,委实制止不了。 建安郡君看着弟弟强自按捺悲痛的模样,心里也是难过,蹲下来拿帕子给他擦着眼睛,想说几句安慰的话,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虽然戚见珣对容清酌有很多不满意,私下里没少端着岳父的架子训斥,但他对容清酌一家,是真的没的说的。 尽管这种好,很大程度上同容清酌会是未来的人主有关系,可血脉相系之下,这份用心被自然而然的淡化,记下来的,就是他的好。 尤其是容灵瞻。 当年戚氏过门之后,连生了三个女儿,要不是高密王妃的缘故,高密王都打算亲自给容清酌纳妾了。 这种情况下容灵瞻的降生,不止戚氏长松口气,整个戚家也是放下了心上的一块大石。 戚见珣对这外孙,更是爱若珍宝。 连建安郡君都对外祖父的逝世无法释然,何况是容灵瞻呢? “大姐,我将来,必要杀了密贞,为外祖父报仇雪恨!!!”姐弟俩沉默着,建安郡君快给弟弟擦完脸时,他吸了吸鼻子,却骤然咬牙切齿的发誓道,“我要杀了他,还有他的子嗣……” 话没说完,已经被惊慌失措的建安郡君捂住嘴,哆嗦着哑声呵斥:“你不要命了?!” 心里越发难过,这弟弟到底还是年纪小,不懂事。 这会儿他们一家子都在容睡鹤的庇护下,若教容睡鹤知道了侄子对自己父子都心存杀意……他会让这侄子长大吗? 正要给弟弟说明缘故,叮嘱他日后不许再这样口没遮拦,不想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咳嗽。 惊的建安郡君一个激灵,猛然回头,脸色顿时煞白:不知何时,带着两名亲卫的宁威侯徐子敬,正缓步走来! “郡君,王孙年幼,该管则管。”徐子敬咳嗽的时候,跟姐弟俩已经不差几步路了,他慢慢走过来,虽然手无寸铁,但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了建安郡君的心坎上,待到近前,建安郡君心跳如雷,下意识的一把将容灵瞻拥入怀中,闭上眼,不敢看徐子敬接下来的动作。 只是徐子敬经过他们身边的时候,却连停都没停,只在经过之后,才淡淡道了句,“郡王不会理会的小事,底下人却不然……诸位还是谨慎的好!” 建安郡君没敢作声,等徐子敬彻底走远了,才战战兢兢的放开弟弟,姐弟对望一眼,眼中尽是惊魂甫定。 好一会儿,建安郡君摸了摸容灵瞻的脑袋,低声道:“看来这位侯爷不打算追究……灵瞻,你往后,记得不要再说刚才那样的话了。” 容灵瞻红着眼,重重点头,双手却猛然攥紧! ……而已经走远的徐子敬三人,却正说着这对姐弟:“侯爷心善,只是提点,没有敲打,只怕他们不能理解侯爷的好意,仍旧对郡王存着恶念。” “王孙年纪小,又素来受戚见珣宠爱,如今得知了他的死讯,怀疑郡王,一时激愤,是人之常情。”徐子敬摇了摇头,说道,“对他好的嫡亲外祖父没了,若是毫无触动,那才是叫人齿冷。戚见珣虽然不知死活,没少给郡王找麻烦,其女教子却是出了名的稳妥,方才即使没有本侯经过,看建安郡君的样子,显然也是打算呵斥王孙了的。瞧他们当时害怕的样子,本侯若是敲打几句,不定就要弄出什么风波来……却是何必?” 亲卫说道:“但属下看王孙的样子,却是越发怨恨郡王了?” “一个小孩子能做什么?”徐子敬不太愿意为难容清酌一家,老实说他虽然对高密王夫妇印象都不是很好,但对容清酌一家子,还真生不出什么恶感来。 毕竟容清酌为人宽厚,戚氏是典型的大家淑女兼贤惠媳妇,膝下七个子嗣,扣除还在襁褓里的小女儿外,都教的很懂事,没有一个是蛮横无理的。 这情况叫人怎么讨厌的起来? 哪怕立场有异。 徐子敬觉得,就算是容睡鹤,其实也不想同这一家子为难。 不然何必专门派人去追杀戚见珣? 还不是为了让这个望婿成龙的老丈人魂归地府,以后不要再搞风搞雨,拖容清酌一家子下水? 此刻对于容灵瞻的区区话语,就不是很在意,道,“气话而已,世子夫妇都是明白人,回头自会教训他的!” 只是徐子敬不知道的是,容灵瞻尽管仇恨外露,回头也确实被容清酌夫妇狠狠训斥了一番,叮嘱他不要再做这种置一家子于险地的傻事,从头到尾都没被防备的建安郡君在旁看着,却默默下定了决心。 这天傍晚,建安郡君跟戚氏说,打算回家看看。 她是早就出阁的女儿,这会儿跟着戚氏,也是戚氏想着正值兵荒马乱不放心,故此专门留在身边。 如今一行人在这儿暂时落下脚,整个小城内外都有陶褖手下的禁军戍卫,黄家住的也不远,女儿想回去看看,戚氏只当是小夫妻分别日久,彼此思念,自是一口答应,还叫厨房拣了些这会儿只供应王府一行人的好菜,给女儿带回去孝敬公爹。却不知道建安郡君回去之后,见了黄无咎,叙了一番别情,就挥退左右,同黄无咎说了公孙喜还有孟皇后的事情! 黄无咎听的大吃一惊,说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 “祖母发的话,我本来也没打算说。”建安郡君脸色冰冷,淡淡道,“然而这次外祖父……三叔实在太过分了!!!” 她看着丈夫,“我记得……那孟皇后,是之前就在上林苑里同太后团聚的,对外号称的是郑侯门人将之从宫闱里送过去的?那盛喜一早就是三叔的人,怎么会忽然变成郑侯门下?说不得就是利用跟孟皇后的奸情,打着郑侯心腹的旗号,混到孟归羽麾下!” 黄无咎凝神片刻,叹了口气,说道:“这么大的事情,你也真是……若是早点说明,不定大局还能改变。” “哪里那么好改变?”建安郡君这会儿其实也有点后悔,但嘴上不肯承认,说道,“莫忘记王祖父是怎么出事儿的?谁能料到姑父竟然……这根本就是防不胜防!” 提到元流光的致命一击,黄无咎也没了话,沉默了会儿,道:“你现在把这事情告诉我,是打算报复了?” 建安郡君缓缓点头:“我知道我们现在力量微薄,奈何不了三叔!但这事儿告诉了孟归羽,多少也能断三叔一臂,总是我们对外祖父的一片孝心了!” “……”黄无咎目光沉沉的看着她,半晌,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道,“如今咱们一举一动都在密贞的耳目监视之下,这事儿做起来不是那么容易的,凭咱们自己根本做不到,须得与爹爹商议才成……你今晚别等我了,我等下去爹爹书房!” 晚上黄无咎去找了黄献允,说了建安郡君带来的消息,黄献允听罢,思忖片刻,问:“你是怎么想的呢?” “咱们之前将宝压在世子身上,孩儿还娶了郡君。”黄无咎沉吟了下,才道,“之前密贞郡王在京畿短暂的停留,也不曾对咱们父子有什么另眼看待的意思……孩儿想着,要么就是郡王顾忌咱们跟世子的姻亲关系;要么就是世子心里确实也不怎么看得上咱们。” “毕竟郡王当初自己是考取过状元的,孩儿无能,也不过拿了个榜眼。” “而且一旦郡王成功,三年一科,多少人才不可得?也不是非要用咱们。” “这么想着的话,郡王成就大业,对咱们黄家,却有什么好处呢?” “但平白的提醒孟归羽,对咱们也没什么好处。”黄献允说道,“密贞郡王至少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对咱们下毒手的意思。而孟归羽,只怕对咱们这帮人,都是欲杀之而后快?” 黄无咎目光闪动,说道:“爹爹,咱们何必直接提醒孟归羽?拐弯抹角的,让他还有密贞郡王以为,是密贞手底下出了叛徒,岂非更有意思?” “你是说……?”黄献允闻言一怔,抚须道,“引密贞在这儿的手下互相猜忌?” 黄无咎道:“正是如此!因为那伏真进攻西疆,密贞已经离开,亲自前往主持大局!照这次战事的规模,一时间他都没空腾出手来关心其他地方的!只要咱们将水搅乱,说不定,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呢?” “就算不能成功,咱们大不了抽身而去,找几个替罪羊,左右不吃亏!” 第四百零八章 莫那娄氏 黄家父子密议的时候,西疆,那伏真正自皱眉。 他没想到,之前不战而逃,俨然打算一路逃回中原去的容睡鹤,居然会留在西疆等他决战。 而且还选了烟波渡这个如果可以他一辈子都不想再过来的地点。 “可汗,穆国的百姓只有一些老弱步卒护送,正往腾山而去,咱们是否上前截杀?”手下的请示打断了他的思路。 “不必!”那伏真定了定神,摇头道,“此番出兵,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将穆国的密贞郡王,永永远远的留在西疆!不可为了些许财物,因小失大!” 西疆本来就苦寒,这些人近来捞取的油水不是很多,既知百姓人数众多,护送的军队非常弱小,行动也迟缓,不免有些眼馋,哪怕这会儿被那伏真给拒绝了,还是委婉继续央求:“密贞身为益州刺史,有镇守边疆、抚民安民的重任,若果知道百姓受挫,哪怕不分兵来救,必然也会心乱?” 那伏真仔细回忆了下跟容睡鹤接触的印象,就是冷笑:“这人铁石心肠的很!别看这两年他手下给他使劲儿的鼓吹,什么爱民如子,什么宽容厚道,什么心存仁善……那都是糊弄愚民的!实际上你信不信,就是将偌大西疆黎庶在他面前全杀了,他都无动于衷?” “莫忘记此人出身,早年可是海匪!” “杀人如草芥的事情,他见的多了去了,这一手哪里能让他心乱?说不准还要庆幸那些百姓多少消耗了咱们的箭枝跟马力!” 吐了口气,那伏真吩咐:“既然密贞选择烟波渡决战,我那伏真岂会怕了他?!着大军在烟波渡十里处扎营,修战书与密贞……倒要看看,就他那么点儿人手,如何能敌我茹茹的精骑?!” 才说了这话,却有手下进来禀告,说是可贺敦送了信来。 那伏真跟莫那娄氏是少年夫妻,莫那娄氏还是在他最困难的时候嫁给他的,感情自是深厚。哪怕那伏真也有许多姬妾,但都是视作玩物,最敬重的还是这位原配。 此番亲征,留了他跟莫那娄氏的长子坐镇国内,就吩咐过,遇事都得跟莫那娄氏商议过了才许决定,可见对妻子的信任。 这会儿听说莫那娄氏送了信来,顿时凛然,只道国中有事。 索性拆了信之后看过,才知道原来是家事:阿芮有喜了。 阿芮就是之前深受登辰利予之子喜爱的穆人女奴,后来因为被抛弃,特特守在王帐外,跟那伏真投诚。 之后因为她确实年少美貌,又有意向那伏真自荐枕席,那伏真也就顺水推舟的答应下来,将她纳作帐中一员。 这种结果其实在阿芮主动跟那伏真搭话的时候,双方就心照不宣了。 因为茹茹素来藐视穆人,在茹茹的穆人,要么是奴隶,要么是囚犯,要么就是来路不小的商人……似阿芮这种失了靠山,年纪轻还长的好看的,如果那伏真给她的奖赏只是钱帛什么的,等于是催命了。 倒是收入帐中,就算连个正经名份都没有,跟女奴差别不很大,到底是可汗的人,反倒没什么人能动。 对于这一点,莫那娄氏多少有点吃醋,一来是觉得阿芮只是穆人,居然跟自己伺候同一个丈夫……那伏真帐子里的姬妾,大部分都是各部为了增加双方关系送上来的,他因为少年时候的天真与汗位失之交臂,更痛失生身之母,之后就没什么心思在美色上,全心全意的为前途而奋斗。 所以对于美貌的穆人女奴,虽然有资格享用,却没动过这心思。 阿芮是开了先例。 二来则是汲取了宣景帝跟舒氏姐妹的教训,生怕那伏真晚节不保。 然而后来见那伏真对阿芮也是寻常,不过是喊着侍寝了几日,便就丢开,要说特别的对待,无非就是私下交代莫那娄氏,这阿芮有功劳,虽然是穆人,到底善待些,饮食不可与女奴等同,也就不理会了。 莫那娄氏放下心来,对阿芮倒也没什么刁难……毕竟那伏真姬妾多了去了,庶出子女都有,也不多一个阿芮。 作为正妻,茹茹如今的可贺敦,莫那娄氏亲生子女成群,跟那伏真有着共患难的情分,还有娘家莫那娄部做依靠,自觉就不该小气的同一个穆人女奴计较。 这次写信过来,也不是专门为了阿芮的身孕,提这事情,不过是为了开场。 主要还是委婉的跟那伏真告状,就是那伏真的几个庶出子,最近不是很安分,很给他们的兄长,即那伏真的嫡长子惹了些麻烦。 这个事情那伏真其实心里有数,真相未必完全如莫那娄氏说的这样,说不准就是莫那娄氏想趁这机会打压庶子。 不过这点上他是支持的。 一来他对嫡长子很满意,不管是才干还是出身还是出于偿还莫那娄部早先的恩遇之情,那伏真从来没想过让其他儿子继承自己的事业; 二来那伏真自己少年时候吃过手足相残的亏,就是登辰利予临终前,尚且因为兄弟之间没有信任,不惜罔顾茹茹国运坑了他一把狠的。 这种情况那伏真是不希望再上演了,故此明知道莫那娄氏对庶子们十分猜忌,却一直都很放任……早点绝了庶子们争位的心思,没了内斗的损耗,保全了兄弟之间的手足情分,怎么都是件好事。 此刻就直接回信,让莫那娄氏尽管行使嫡母的权力,不必担心自己会多心。 关于阿芮的身孕他想了想没有提,毕竟膝下就不缺骨肉,区区一个女奴的身孕,在表态打压庶子的时候特别关心,没准就会给那些姬妾其他想法。 草原上莫那娄氏收到了这样的信,当然是很高兴的。 她故意将姬妾们,包括阿芮都喊到自己帐子来,让人当众读了那伏真的手书给她们听。 那些生了庶子,而且庶子年纪已长的姬妾们自然脸色都很不好看,十分惴惴。 莫那娄氏环顾众人,见阿芮倒是心平气和,还有心思吃着点心。 事后遣退余人,却将她单独留了下来,笑着询问她妊娠的情况:“你这是头次怀孕吧?咱们草原上的女人健壮的很,也没什么讲究的!却不知道你习惯不习惯?” 阿芮连忙放下点心,恭敬道:“回可贺敦的话,奴婢既然跟了可汗,就是可汗跟可贺敦的人,也是茹茹人了,哪里有什么不习惯的呢?” 莫那娄氏这会儿心情很好,听着这番话,觉得入耳,颔首道:“你要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来跟我说,到底怀着可汗的血肉,也是我的孩子。” 阿芮应下,想了想,从袖子里取出一条腰带来,说是闲暇时专门给莫那娄氏做的,希望莫那娄氏不要嫌弃。 莫那娄氏接过腰带打量几眼,见上头的刺绣,虽然由于阿芮这会儿身份卑微,弄不到什么好的材料,却也看得出来绣工非常不错,就挑眉:“你从前在穆国的出身应该不坏?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好的绣工?” “可贺敦说笑了!”阿芮闻言忙道,“在穆国,真正的大家小姐,谁不是珠围翠绕、呼奴使婢的?哪里还需要自己做活计呢?倒是奴婢这样的寒门之女,打小就要学女红针黹,补贴家用,这绣工不好的话,爹娘要打,外人也要笑话的。” 莫那娄氏虽然嫁了个对大穆心心念念的丈夫,本身对大穆其实兴趣不大,闻言也没多想,就将腰带收了起来,微笑道:“你的手艺很好,我很喜欢。” 就吩咐人赏她,末了也就打发她离开了。 阿芮离开之后过了约莫一个多时辰,莫那娄氏的陪嫁女奴进帐子来服侍,顺带告诉她:“方才俟吕邻部的女人去了穆人女奴那边,将可贺敦赏赐她的东西都拿走了,还将她的东西砸了好几件……那女奴正蜷缩在帐子里哭呢!” 莫那娄氏闻言笑了笑,并不意外:“俟吕邻那两个贱婢,依仗着与图律提俟力发是同族兄妹,自来娇纵!她们要是只自己任性点,我也不是不能容忍。偏生还要唆使儿子跟我儿争位,这不是逼我收拾她们是什么?!” “方才我召集众人,主要就是为了敲打她们两个。” “却独独留了阿芮说话,还赏了她担心,那两个贱婢,岂能不觉得,我这是借一个穆人女奴,落她们面子?” “不敢来找我麻烦,当然是迁怒阿芮了!” 陪嫁女奴说道:“可贺敦,这是故意打您脸呢!咱们不做什么吗?” 莫那娄氏“嗯”了一声,道:“去将那两个贱婢喊过来,再准备一套跟那阿芮身形仿佛的衣袍……好一点的!” 陪嫁女奴看出她的意思,有点吃惊:“可贺敦要打算给那穆人女奴正经的位份吗?然而以她的身份,可贺敦这次帮她出面,她就该谢天谢地了!” “但俟吕邻那两个贱婢毕竟是有依仗的,若是阿芮始终是女奴的身份,哪怕怀着可汗的骨肉,也很难阻止她们继续无礼。”莫那娄氏摇头道,“我这会儿主要的精力,还是要辅佐我儿,打理好茹茹上下,免得可汗亲征之际,还要为国内分心!” “其次就是趁这个机会,将那些别有用心的庶子,挨个敲打一番,绝了他们的小心思!” “却没多少功夫,看着这些女人们的勾心斗角的!” “阿芮出身低微,没有靠山,还是个穆人……她的子嗣,是最不会威胁到我儿地位的!” 莫那娄氏露出自信的笑容,“所以,将母子俩都笼络过来,往后我儿既不担心没有兄弟辅佐,势单力薄被那些大部欺负,又不怕兄弟过于能干,喧宾夺主!” 陪嫁女奴由衷的赞叹:“原来如此!可贺敦真是机敏,穆人说的冰雪聪明,必然就是可贺敦这样的了?” 然而自信满满的主仆俩却不知道,此刻独自躲在帐子里哀哀哭泣的阿芮,嘴角却勾起了诡异的弧度! 第四百零九章 煽动 入夜之后,两道人影趁着夜色,悄没声息的进入了阿芮的帐子。 长安已经起了北风,草原上,早已是朔雪皑皑。 来人穿着厚重的袍子,头上戴了兜帽,帽檐压的很低,在面容上投下一片阴影,看不分明,只有一双眸子熠熠明亮,闪烁着咄咄逼人的光彩。 “可贺敦赏你的东西?”宽大的袖子里伸出一只在草原上来说属于养尊处优的手来,漫不经心的翻了翻旁边几案上的物件,嗤笑了一声,“可比之前单独留你在帐子里说话之后给的东西好多了,也多多了。看来……你估计没错,可贺敦,对你可真没什么善意啊!你才因为得了赏赐挨打,跟着又赏这么多下来,是唯恐你不被弄死么?” “不过我奇怪的是,我们两个,似乎也没对你有过什么好脸色吧?相比之下,可贺敦至少没有短过你吃喝,偶尔心情好了,还有赏赐……”另一人没碰那些东西,只冷冰冰的问,“怎么你反而要出卖可贺敦呢?” 阿芮脸上还有方才挨打时留下来的痕迹,此刻闻言,露出伤感之色,说道:“对于我这样的人来说,有什么出卖不出卖的呢?无非就是想活的好一点罢了!” “方才可贺敦给你抬了身份,已经是可汗正式的姬妾,而不是没名没份的女奴了。”拨弄物件的人再次发出了嘲讽的笑声,说道,“这样你还活的不够好吗?你不过一介穆人女奴,野心太大,会活不长的!” “身份?”阿芮也讽刺的笑了笑,道,“就算是可贺敦那样的尊贵,死了,也就什么都没有了!难道不是吗?” “嗯?”来人对望一眼,有些不明白她这话的意思,“你怀疑可贺敦对你有杀意?这可真是个笑话了,可贺敦要杀你,还用得着假惺惺的装好人吗?不要以为你在可汗面前立下过一些微不足道的功劳,就是性命的保障!须知道可贺敦与可汗少年夫妻,深得可汗敬重,慢说你这种毫无根基,还是穆人的姬妾了,就是我们出身俟吕邻部,俟力发图律提,同可汗是少年时候就肝胆相照的兄弟,有这样的关系,在可汗面前,尚且同她毫无可比性!” “若果可贺敦要铲除你……私下暗示一下,你信不信,你绝对看不到明日的草原?” 就是冷笑,“大半夜的,就别浪费时间了!你神神秘秘的,约我们过来,到底想做什么,就老老实实的说吧!若果有什么建设的建议,也还罢了!我们虽然不喜欢你,却也不至于吝啬赏赐!若果是消遣我们……哼,以为你被可贺敦抬了身份,我们就奈何不了你?!” “我的安危,两位想必也不会太关心,就先不说了。”阿芮缓缓道,“我请两位这会儿悄悄过来,却是要提醒你们:你们跟你们子嗣的安危,只怕是迫在眉睫!!!” “你敢诅咒我们?!”来人顿时一怒! “可汗的亲笔书信里是怎么说的,可贺敦可是刚刚让人读给咱们听过!”阿芮冷笑出声,恞然不惧,语速飞快的说道,“内中含义如何,对两位还有两位的子嗣,意味着什么,两位难道自己心里没数吗?!” 又说,“而且俟吕邻的俟力发图律提,虽然是可汗年少时候肝胆相照的好友,但图律提俟力发之前随可汗出征穆国,失陷其中!至今生死不明!早先可汗打算对穆国西疆用兵时,彼时穆国的密贞郡王曾让人送了信来,以图律提俟力发等人的性命作为威胁,要可汗停止进军,然而被可汗拒绝了!” “可汗为此向图律提俟力发的妻子儿女发誓,会给予他们丰厚的补偿!” 阿芮说到此处,慢条斯理道,“这样的鬼话,你们信?俟吕邻部作为茹茹大族,之所以跟可汗关系特殊,无非就是因为图律提俟力发!” “现在可汗连图律提俟力发本人都能放弃了,何况是这个部族呢?” “向来茹茹可汗对于茹茹当中的大族,都是带着防备跟觊觎的心情的。” “当然了,可汗才当众立誓要补偿图律提俟力发的妻儿呢,如果俟吕邻部跟着就在可汗手里出了岔子,那么就算俟吕邻没办法可汗,可汗面子上也是不好看的!” “然而现在不一样啊,现在可汗亲征在外,国中由大王子主持,可贺敦辅政!” “可贺敦还得了可汗便宜行事的许可……” “若果这会儿给您两位,还有您两位的子嗣,弄个什么十恶不赦的罪名……回头顺理成章的株连到俟吕邻部头上去,完了呢可汗再给图律提俟力发的妻儿一个特赦……俟吕邻部并入莫那娄也好,并入可汗麾下也罢,对于可汗还有可贺敦来说,多好?” 阿芮轻快的笑出了声,“两位,还觉得我在消遣你们么?” 来人没作声,但急剧起伏的胸脯,说明了她们内心的不平静。 好一会儿,之前拨弄莫那娄氏送过来的赏赐的人才哑着嗓子开口道:“你们穆人都这么擅长挑拨离间么?可汗跟图律提俟力发的感情,根本不是你们这种只会窝里斗的人能够想象的!他绝对不会对俟吕邻部做这种趁火打劫的事情!否则又怎么会让莫那娄氏容忍我们这些年?” “今日不同往日,再深厚的感情也是会变的!”阿芮冷笑了一声,说道,“可汗跟图律提俟力发早先当然是感情深厚无比,说是过命的交情也不过分!但前番既然为了攻打穆国,铲除密贞郡王,放弃了图律提俟力发,接下来,为什么就不能为了自己的子嗣,干掉俟吕邻?” “坐上了汗位的人,想法怎么能跟做臣子的时候比?!” “莫忘记穆国的周大将军!” “这位的名头,想必两位就算是一直在草原上,也该有所知吧?” “他活着的时候,功劳赫赫,论官职却不过从三品,到死都没混上个爵位!” “就是这样,朝廷尚且担心他会造反,捏造罪名,满门抄斩!” “而茹茹呢?” “郁久闾虽然是王族,俟吕邻、莫那娄、阿伏干、胏渥……这些部族谁不是跟着郁久闾初代可汗传承下来的?!” “说句不好听的话,以俟吕邻等部族的实力,若果郁久闾衰微,取而代之,根本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中原的皇朝,近几代以来,就没有出现过皇室之外的显耀门第,可以长久,甚至数代十几代手握兵权的道理!” “位高则权力必定受到限制;权大则地位必定不高!” “这是他们的皇帝总结出来的经验!” “前任可汗登辰利予临终之前,心心念念的就是保证他的骨血可以顺利承位!” “这天底下做父亲的心,都是差不多的!” “难道可汗没有这样的想法吗?” “两位可不要忘记,咱们现在的这位可汗,是对穆国最了解,说的一口比许多穆人还流利的穆国官话的!” “可汗这样的关心穆国,岂会不学习他们的皇帝制约臣下的手段?” “最重要的是,可汗少年时候在前任可汗登辰利予手里吃过亏,如今放任可贺敦行事,分明就是不希望自己的子嗣发生内斗!” “只是对于可汗来说,嫡子庶子都是他的骨肉,他就算重视嫡子,也没有说一定希望庶子去死的。” “然而对于可贺敦来说么……嫡子是她亲生的,其他的王子公主们,如两位的子嗣,于她就是威胁!” “毕竟,谁叫两位出身俟吕邻部,就算可汗不重视两位的子嗣,如果两位,还有两位背后的俟吕邻部起了心思,仍旧可以出人出力,支持他们有一番作为呢?” “我不知道可贺敦会做到哪一步,但我知道,穆国的后妃们,为了给自己的孩子争取大位,自来是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的!” 阿芮一口气说到此处,端起陶碗,但很快因为感觉到水已经凉透了,无奈的放下,舔了舔干涸的嘴唇,继续道,“两位如果觉得我是危言耸听的话,不妨送了我去见可贺敦?”来人沉默着,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 好一会儿,方才没有碰东西的人缓缓出声,问道:“你是穆人女奴,虽然被我们看不起,然而也正因为这个缘故,可汗的防备,可贺敦认为的威胁,八成都不会包括你。你又是出于什么缘故,要主动掺合这样的浑水?” “你想从我们这里得到什么?” “或者说,你的目的,是什么?” “……如果我说,我的目的就是刚才讲过的,我想好好活下去。”阿芮沉思了会儿,说道,“你们一定不相信。但事实就是,我想好好活下去!” 她抬起头,直视着对方隐藏在兜帽下打量的眼神,沉声说道,“我人微言轻,身份也卑贱,就算怀了可汗的骨肉,对于我将来处境的改善,其实也是有限……毕竟可汗根本不缺子嗣,更何况是流着一半穆人血脉的孩子,这个孩子注定跟汗位毫无瓜葛,将来是否能够受到他兄弟的认可与接纳也未可知!” “所以不管是可汗不喜欢兄弟争位,还是可贺敦不希望有人威胁到大王子,都不会瞄准了他!” “但……我很怕我自己成为目标!” 来人再次对望了一眼,似乎作了个挑眉的动作,笑声里满是讥诮:“你?你比你的孩子还不如!毕竟,你的孩子,至少有一半属于可汗的血脉,你又算的了什么?” 阿芮看着她们,半晌,古怪一笑,缓缓道:“两位,从来都没想过,如果可贺敦要铲除你们跟你们子嗣的威胁,且还要牵累俟吕邻部的话,最可能使用的罪名?” 来人显然愣了一下,才道:“王帐的争斗,来来回回就那么几手,无非就是栽赃嫁祸什么的……” “栽赃嫁祸也要看是什么事情的!”阿芮毫不客气的打断了她的话,说道,“如今可汗帅兵在外,国内空虚,而且可汗承位不久,登辰利予的人手尚未完全铲除!可贺敦在这情况下若是搞什么大动作,哪怕有可汗的纵容,却也难保不弄出什么大的风波来,耽搁了前线的战事!” “而可汗属意可贺敦的亲生骨肉承位,这会儿耽搁可汗的事业,等于影响她的孩子的前途,可贺敦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 她脸色如霜,“所以,这种情况下,最好的选择,就是,将罪名限制在家事上头!” “如此,才能够保证,罪名足够隆重,打击面却都在可贺敦的控制之内,不会出现预料之外的动乱!” “家事?”来人语气有点惊疑不定,是在思索。 不过不待她们想好,阿芮已经意味深长的说出了答案:“譬如说,非礼父汗的姬妾?不是我自夸,然而可汗不好美色,近年都不曾纳过人,如今帐子里头最年轻美貌的,就是我!” “我还是个没有根基没有靠山,穆人女奴出身的妾室!” “将我拖下水,甚至不需要考虑会引起谁的不满与报复!” “本来我没有身孕,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你们跟你们背后的亲人长辈,还能劝说可汗还有可贺敦,只是一个穆人女奴不打紧的。” “这会儿有孕在身,可贺敦还专门提了我的位份,列为可汗正式的姬妾!” “如此,若是诸王子再有对我无礼的嫌疑,可贺敦大发雷霆要求严惩……岂非理所当然?” “噢,对了,两位今日当众带人过来抢走了可贺敦的赏赐,还殴打了我,这一点,王帐附近,里里外外都是看在眼里的!” “那么回头两位的子嗣有点什么动作,可贺敦还能说成是为了给你们帮手什么……连动机都是现成的!” “你们说,我如何能不自救?!” 目送两道人影有些仓皇的离开,阿芮眼中闪过一抹得意,但旋即有些疲倦的叹了口气,正打算起身到帐子里间去收拾,帐子的一处阴影里,油灯照不到的地方,却突兀的传来一个沙哑的嗓音:“你确定她们会信了你这番胡说八道?” 第四百十章 姐妹 “……”这声音显然将阿芮吓了一跳,不过很快就转为冷漠,淡淡说道,“那就看她们想做茹茹王太后的决心有多么强烈了。只要她们存着这份野心,哪怕没有我,迟早也是要搞事情的。” 暗处的人说道:“那伏真可不是省油的灯!既然在亲笔手书里许了莫那娄氏可以便宜行事,岂会不知道自己的姬妾们确实有野心勃勃的?这情况还没什么动作,显然就是笃定了莫那娄氏母子压得住事情……毕竟这会儿茹茹国内空虚,各族的精锐,都被那伏真派在外头。” “倒是莫那娄氏,手里还握着一部分王帐侍卫。” “足以镇住场面了!” “你这会儿亲自出马挑拨离间,就算事情顺利,回头俟吕邻部那俩个女人,八成也不会留下你?毕竟她们本来就很藐视你穆人的身份,今晚又被你一番恐吓引导弄的心神不宁,回头不管是认为被你的聪慧机敏比下去了,还是认为你心思过于深沉,不除不放心……留下你的可能性都很小。” 阿芮语气冷淡道:“这么说,容睡鹤打算让我在茹茹过一辈子了?” “……这个当然是没有的。”那人沉吟了下,说道,“其实你要是不搞这么一出,我今晚过来,正是打算接走你的。但你才挑拨了俟吕邻部出身的妃嫔,跟脚就失踪的话,就算那两个妃嫔好哄,也肯定会觉得不对劲。” “就算我今晚不搞这一出,我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走的。”阿芮走到妆台前,拿起一把断成两截的木梳梳理着长发。 这妆台说是妆台,其实就是缺了条腿的桌子上摆了面只有四分之三的镜子。 不管是桌子还是镜子都斑驳的很,在油灯的熹微下,隐约可见她面容如玉,眼神却凛冽如霜雪,不带丝毫人气,她就这么没什么表情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说道,“不过你来的正好,俟吕邻部出身的那两个女人,蛮横有余而智慧不足,就算她们这会儿被我说动,且不说是否下得了决心立刻动手,就算直接动手,八成也想不出来什么法子,平白叫莫那娄氏占了便宜!” “你想法子给她们出谋划策一番去,务必在那伏真反应过来之前,将这草原弄的要多乱有多乱!” ……北方朔雪中的这些算计,身处南风郡的盛惟乔全然不知。 这时候整个中原都已经入冬了,然而南风郡却还是花繁似锦,早晚的时候,也不过穿件夹衣就好。 盛惟乔这日被宣于冯氏喊到宣于府说话:“昨儿个驿站有信到盛府,算算日子,你祖父他们一行人快到了吧?” “今早爹爹才给外祖母跟前递的信,说是三两日之内就进城了。”盛惟乔叹口气,知道宣于冯氏喊自己来的目的,怏怏的说道,“姨母,您说到时候这事儿要怎么收场啊?” “收场?”宣于冯氏闻言,就是冷笑,说道,“你可真是盛家的女儿啊,还想着收场呢?只是姨母我是冯家女,夫家姓宣于,同你们盛家可没什么关系!你那祖父的死活,管我何事!所以我想的才不是收场,而是开场还差不多!” 盛惟乔嘴角一抽,不过也不意外,毕竟之前脾气比宣于冯氏好太多的冯氏都反应那么激烈,像宣于冯氏这种别人不惹她她说不得都要找人家麻烦的,盛老太爷早先的计划里,不但算计了盛惟乔跟容睡鹤,是连宣于冯氏都在内的,宣于冯氏肯吃这个亏才怪! “我其实就是心疼我爹!”意兴阑珊的再次叹口气,盛惟乔决定同姨母打开天窗说亮话,“底下人同我说,自从娘带着我跟蕤宾到了外祖母跟前小住,他这几日日渐憔悴。昨儿个接了信之后,更是一晚上都没睡……姨母您知道的,祖父之前虽然算计过我跟密贞还有您,可是他对我爹真的是掏心掏肺了!” 宣于冯氏冷笑了一声,说道:“掏心掏肺这个词用的好!谁不知道你是你爹爹的心肝肺啊,他可不就是将你爹的心肝肺硬生生的掏出来碾给你爹看么?” “……”盛惟乔抿了会儿嘴,说道,“那您打算怎么办?” 宣于冯氏一双眼睛寒气四溢,道:“我能怎么办?要是依着我,我当然恨不得让他去死!!!不然让他死,他膝下的骨血,我都不会放过!老娘这辈子,除了年轻时候不长眼的看上你姨父,吃了十来年亏之外,还从来没遇见过这样的凶险!要不是这老东西没能得逞,老娘简直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这都是我们不好,让姨母陪着辗转大江南北的,跟着担惊受怕!”盛惟乔赔笑,试图消弭她的怒火。 但宣于冯氏不吃这套,闻言冷笑着睨了她一眼:“我要是为了陪着你遭遇凶险,那是我心甘情愿的事情!毕竟你年轻,新婚燕尔,身边没有可靠的过来人,不止你爹不放心,我这姨母何尝能不牵挂?但盛世雄?他是个什么东西!也配拿我性命做文章?!我亲生的爹娘都还好好儿的在世上,尚且没做这样的主,他居然真的豁的出去那个脸……真不知道后来你外祖父亲自去了长安,他是怎么好意思跟你外祖父互称‘亲家’的?!” 这番话说的盛惟乔哑口无言,其实她也不是不觉得盛老太爷过分,只是想到亲爹盛兰辞素来对自己的宠爱,着实不忍心盛兰辞为难。 见外甥女沉默,宣于冯氏平静了下心情,说道:“然而这老东西的骨血里头,偏生包括你跟元儿,我总不能迁怒自己的嫡亲外甥女还有外甥……不过你们这一房人我放过也还罢了,其他两房人,呵呵!父债子偿天经地义!!!” 盛惟乔头皮一麻,慌忙道:“姨母,我二叔跟三叔三婶,压根不知道这事儿啊!” 宣于冯氏眼皮都不抬一下的说道:“你姨母我当初人在西疆,鬼门关前走一趟的时候,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论无辜,谁不无辜?!怎么只有我冯家的女儿外孙女外孙女婿可以被背后捅刀子,盛家的子孙就格外金贵受不得暗手?!要怪就怪他们投错胎!!!” “……”盛惟乔语塞了下,继续劝,“谁都知道我那祖父最疼我爹爹,二房三房挨打受骂的多,您动他们,也未必打击得了我祖父,反而叫我爹娘夹在中间尴尬不是?” 宣于冯氏冷笑了一声,说道:“这种话你是说来哄我呢,还是你自己当真被哄住了?那老东西要是全不心疼二房跟三房,还会看着他们坐享其成,吃你爹娘挣来的,用你爹娘挣来的,还要借你爹娘以及密贞的光给他们两房的子孙铺路这些年?!” 盛惟乔再找说辞:“我就元儿一个嫡亲兄弟,日后少不得还要大哥啊四弟五弟他们帮衬,您这会儿迁怒二房还有三房,将来我娘家不兴旺,脸上无光,说不得就有人起了心思,要对我取而代之呢?!” “就你那些堂兄弟,将来不拖累你就谢天谢地了,你还指望他们将来给你帮衬?你这是做梦还没醒吗?”宣于冯氏不屑的说道,“何况你缺兄弟么?我膝下固然就你表哥一个,冯家那边这一代全部是男嗣,谁对你疏远了?!” “再者,凭密贞的本事,还需要你靠娘家庇护来坐稳他正妻的位子?!” “真有那么一天的话,要么他死了要么他变了,就咱们这点儿门庭左右也帮不了你,所以你还想着扶持娘家?醒醒吧小祖宗,有这功夫,你还不如好生教导蕤宾,指望这亲生儿子更可靠……到底蕤宾的祖父跟亲爹才学都很不错,比你那几个堂兄弟不知道强多少!” 她打定主意要迁怒盛兰斯还有盛兰梓,这会儿任凭盛惟乔绞尽脑汁的劝也不予理会,只道:“我同你说这件事情是叫你心里有个底,以后别看到盛家二房三房有难就跑过来找我,我不会理你的!” 又生气,“这次如果被算计的只有你跟密贞,你过来劝我就这么算了也还罢了!这次我也在其中的!都是你的亲戚,论到在你身上花费的时间精力,论到对你的疼爱维护,我哪里比盛家那个老东西老不死不如?!凭什么你就是这么维护他,全不想想你姨母我的委屈?!” 盛惟乔被这话说的哑口无言,转而觉得对不起她了,由此也没底气再劝说她什么,又逗留了会儿,见宣于冯氏没什么要说的了,方怏怏而去。 她却不知道,自己才离开,亲娘冯氏就从屏风后转了出来,脸色不太好看的说道:“乖囡虽然没提几句给那老东西说情的话,然而考虑着她爹的心情,到底是希望揭过的。” “这个我一点都不奇怪。”宣于冯氏哼道,“没经历过痛不欲生的人,总是很难下狠手的……不必理会,咱们做咱们的就好!” 扫了眼冯氏,又说,“这次的事情你不要出面,你跟盛兰辞的感情没什么问题,犯不着为这么个有毛病的公公,伤了夫妻和睦。索性此番我要寻仇理直气壮,就像今日这样,有什么事情都由我出面吧!叫他们父女要为难也是来跟我商量……你只管袖手旁观就好,谅他们父女也没脸求你帮忙来劝我!” 冯氏也不推辞,叹道:“辛苦姐姐了!这两年陪着乖囡就没个安生的时候,这会儿好容易回来了,孙子都没抱几天呢,又要操心!” 宣于冯氏摇头道:“没什么辛苦的!我倒是有点庆幸,一直觉得你这公公是个好的,索性这会儿露了马脚!不然要是过上些年,我老了,爹娘年纪更大了,无力给你们母女撑腰,再发生这类事情,那才叫催人心肝!如今么……那老匹夫,真当他是个什么东西,可以将别人的性命决定在一念之间?!!” 第四百十一章 洛家来人 盛惟乔不知道自己走后宣于府中的姐妹交谈,她无精打采的离开了宣于府,在马车里发了会儿呆,最终还是决定暂且去冯府。 才到府中,不想就碰见了盛府那边派了管事过来找她跟冯氏。 盛惟乔以为是来说盛老太爷的事情的,然而管事却道:“县主,您在?真是太好了,您快点回去救个场吧!江南洛家来人了,是接到了大公子太平无事的消息后,专门过来商议亲事的。他们走的是海路,却比大公子他们快的多,是以先到了……大公子的未婚妻的族兄跟族嫂亲自来的呢,三夫人怕洛家底蕴深厚,错了规矩,失了咱们这边的面子,故此一定要您或者大夫人回去坐镇!” “……”盛惟乔闻言先是一愣,继而大喜,“洛家来了?那可不能怠慢!” 于是赶紧去找展老夫人告辞,展老夫人搂着容蕤宾,笑眯眯的,说道:“既然盛家有要紧事情,那你回去吧,事关你那堂哥的终身大事,确实不好耽搁。” 等外甥女走了,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冷哼道,“差点害了我的心肝跟女儿,还想借着我外孙女婿的光搭上洛家?做梦!这门亲事,若不给搅了,我冯家简直枉为地头蛇!!!” 左右丫鬟都不敢作声,老夫人愤恨了会儿,低头看着吐泡泡的甥孙,顿时又换了一副喜笑颜开的神情,温柔的嗓音简直能滴出水来,“小乖乖,咱们回头就要为你娘还有你姨祖母讨公道了……开心不开心?” 尚且懵懂的孩子专心致志的吐着泡泡,对她这话毫无反应。 老夫人等了一等,就自问自答:“小乖乖这么讨人喜欢,将来一定是个孝顺体贴的好孩子,一准儿高兴着呢!” 她自得其乐的哄孩子时,盛惟乔已经回到盛府,先到朱嬴小筑换了身见客的衣裙,再去正堂,就见外头放了几口箱笼,侍立的下人也有好些不认得的。 看到盛惟乔过来,听下人称呼县主,顿知身份,忙上来行礼。 盛惟乔道了平身之后,低声问了门口下人,知道里头如今还在寒暄,并非说到正事不好打扰的时候,方整整衣冠入内。 进门后,就看到上头八折山水嵌云母玳瑁屏风下,她爹盛兰辞正与一名三十来岁的华服男子隔几说话。 那男子面皮白皙,五官端正秀气,举止之间有些文绉绉的意思,穿着葱绿地暗绣缠枝番莲纹的圆领袍衫,外罩一件浅绿地绉纱鹤氅,腰间束着革带,系一块如意云纹的玉佩。眉宇之间一派精明能干,看着很利落的样子,就是个子稍微矮了点,哪怕跟盛兰辞都是坐着的,也足足比盛兰辞矮了大半个头。 底下左侧是捧着个茶碗发呆的盛兰梓。 右侧由肖氏陪着的,则是个望去只有十八九岁的女子,作妇人打扮,梳了堕马髻,斜插鎏金点翠青鸾衔珠芙蓉步摇,妆容很精致,一双小山眉尤其的婉约,眸子跟会说话似的,随意一转,就是含情脉脉。 盛惟乔心说这对夫妇看着年纪差距有点大,也不知道是不是原配?如果是的话,错非那男子成亲格外的晚,就是这做夫人的驻颜有术了。 里头这几人注意到盛惟乔进来,忙都投来目光。 盛兰辞所以介绍:“这是小女。” 闻言盛兰辞跟盛兰梓夫妇也还罢了,都是盛惟乔的血亲长辈,而且知道盛惟乔在家里都不见外的,只微微一点头,并无起身之意。 但来客夫妇却赶忙起身见礼,说是见过郡王妃娘娘。 盛惟乔忙伸手虚扶一把,笑道:“两位千万别见外,都是一家人。” 盛兰辞跟盛兰梓兄弟都说:“正是这个理儿,我家惟德早就跟令妹约定婚事,错非长安之变,两个孩子早已成婚了。大家都是亲戚,两位只管将康昭当妹妹看待就好!” 当然说是这么说,洛家来人自不会当真,是待盛惟乔落座后才敢坐下的。 落座后,当然照例又是一番场面话,这样就耽搁了好一会儿,洛家夫妇脸色都露出疲乏来。 见状盛兰辞就建议他们去客院休息一下,因为海路虽然比陆路要舒服点,而且洛家也是自己的楼船过来的,但江南到南风郡也不算近,他们也是在海上走了好几天的,这会儿走了一番场面,难免不太吃得消。 何况南风郡的气候跟江南也有点差别,这两人虽然看着身体不坏,多少需要适应下。 待客人走了,盛惟乔就对肖氏说:“婶母还说应付不来,我看我今儿个却是白回来了,您不是跟这郑嫂子说的挺好吗?我都不是很插得上话。” 肖氏闻言一怔,正要说什么,忽听上头盛兰辞咳嗽一声,顿时醒悟,忙道:“婶母这不是唯恐有失,请你过来镇场子么?毕竟你二叔那个人,你也知道的!这么大的事情,哪里能够指望他?咱们既然要代德儿接待洛家人,自然不能懈怠,不然可是坏了德儿一辈子的事了!” 虽然她立刻承认了下来,但盛惟乔已经注意到盛兰辞的提醒,不禁朝亲爹瞪了一眼,起身道:“那客人已经招待过了,我就先回外祖母那边了!蕤宾还在外祖母跟前呢,他如今正是闹腾的时候,可不能把外祖母给累到了!” 盛兰辞忙道:“乖囡,你都在冯府住了好些日子了,这会儿洛家又来了人,虽然你婶母也是能够帮着接待的,可是妩儿、彻儿他们马上就要回府,你婶母好些日子没见儿女了,总要准备准备吧?” “何况那小郑夫人瞧着年纪跟你差不多,到底你们年岁仿佛的人比较说的来?” 盛惟乔叹口气,没有继续说走,但等盛兰梓夫妇告退后,就跟亲爹坦白道:“爹爹,这次的事情我也不好说什么!毕竟被算计的不止我跟密贞,姨母也在其内!姨母亲口说了,她从来没吃过这样的亏,绝对不会就这么咽下这口气!您说我能说什么呢?这两年要没姨母陪着我,好些时候都不知道怎么过来的?” “尤其是生蕤宾的时候,要不是姨母一直守着,又是哄又是劝的,我八成就交代在那里了!” “方才姨母说我没良心,我一个字都没法回!” 不止她没法回,盛兰辞本来也是自觉愧疚,闻言半晌没作声,好一会儿,才苦笑道:“罢了!且等你祖父回来,让他自己看着办吧!” 他是不管了,也管不了。 毕竟宣于冯氏这大姨子,他太清楚了。 下定决心的事情,谁也拦不住! 之前她没理的时候都是这么蛮横,何况这会儿她还是苦主之一? 说起来当初要宣于冯氏陪着盛惟乔辗转千里,还是盛兰辞的要求,结果这大姨子妥妥帖帖的完成了妹夫的托付,却差点死在妹夫亲爹的手里,这会儿回来了,决定要跟仇人讨个公道……盛兰辞觉得,自己再念及跟盛老太爷的父子情分,这会儿也实在没这个脸皮,跟大姨子求情。 他意兴阑珊,也不强求女儿是否就此在府里住下了。 倒是盛惟乔出了门去之后,一时间没拿好主意是回朱嬴小筑,还是去冯府,倒被肖氏派人来请去了洗秋阁。 盛惟乔还以为这婶母有什么事情,不想却是同她议论洛家来的这两位:“乔儿,你看那郑夫人,同洛公子的年纪差距,是不是太大了?” “是呢,是继室还是?”盛惟乔不知道婶母要说什么,随口道,“不过听说江南那边自来出美人,上了点年纪也像少女似的……嗯,说起来我倒是想到宫里那两位舒娘娘了,算算年纪都是能做祖母的人了,然而瞧着还真以为才十八呢!” 肖氏好奇了几句舒氏姐妹,继续说郑夫人:“她可不是驻颜有术!我方才啊听底下人说,跟他们那边下人打听来的消息,这郑夫人前年才出阁,这会儿就是才十八岁呢!” 又低声说,“而且是续弦!” “这也没有什么啊?”盛惟乔不解其意,说道,“洛公子年纪也不是很大,这会儿没了妻子,再娶也是寻常之事?” “他要是寻常的没了妻子再娶,我也不跟你说这新鲜了。”肖氏笑了笑,说道,“这不是他前头妻子是和离的,而且和离的时候说是闹的很难看,才跟你讲一讲么?” 盛惟乔诧异道:“洛公子是洛家子弟,他的妻子,想必也是门当户对。就算感情不和睦,要和离,竟会弄的很难看吗?” 就想起来之前盛兰辞为了盛惟德沦落长安,派人跟洛家商议解除婚约的事情,那边斩钉截铁的表示一定要等,这印象可是很重门风口碑的? 肖氏似笑非笑道:“这个情况说起来也是他那原配倒霉……江南两大望族,一个是洛家,还个不是高家吗?虽然这两年高家因为家主娶了孟氏之女,对洛家多有打压,两家关系差了下来,但早先两家比邻而居,不说情同兄弟,也算和睦。是以族中子弟,多有联姻的。这洛公子的发妻,就是高家女!” “之前孟氏罹难,武安侯府全军覆没,高家本来就因为家主去后的争位闹的一塌糊涂,这么着,越发的乱了。” “这洛公子,于是就决定同原配和离,续娶了江南一户富贾之女,便是郑夫人!” 盛惟乔挑了挑眉,好奇的问:“婶母专门同我说这事儿……?” 该不会就是找她过来八卦下的吧? 第四百十二章 彼一时,此一时 虽然高门大户的女眷由于不事生产,闲来无事,难免会说上几句闲话,但肖氏就算不知道盛老太爷早先做过的事情,这两日也该从冯氏母女连同容蕤宾一块儿去冯府小住这点上看出端倪,该知道府里即将有风波了。 这眼接骨上,盛惟乔不认为这位婶母会有闲心拉着自己说洛家的长短。 “我猜的啊!”果然见她这么问,肖氏踌躇了下,才道,“洛家是底蕴比咱们家还深厚的门第,就是咱们家出远门,带的下人,也肯定是那种懂事知机,不多嘴多舌的。何况是他们呢?洛公子跟郑夫人进府这才几个时辰,底下人居然就问了这么多消息来,八成啊就是洛家故意的!” “那么洛家做什么要这么做?毕竟洛公子同原配和离也不是什么得脸的事情!” “我想着,这是不是洛家打算彻底同高家翻脸,甚至……是要对高家下手了?” 肖氏凑近了点侄女,悄声说道,“这会儿,是试探咱们家有没有插手,啊不,应该是联手的意思?” “这?”盛惟乔沉吟了会儿,道,“婶母想的很有道理,不过这事儿要怎么做,还得长辈们好生商议才成。” “按说高家跟洛家同在江南,又向来势均力敌。”肖氏不打算就这么结束这个话题,目光闪烁道,“咱们盛家在这南风郡固然是呼风唤雨,非常人可比,远道去江南,只怕能搭手的地方,也不是很多。可是说句实在话,要没有密贞,洛家哪里有这个报仇雪恨的机会?” “密贞那对父母,我听着,对他也不是很好,一心一意偏心他哥哥的?” “这么着,洛家若是将好处给了王府那边,十成十压根就落不到你们夫妻手里,说不得还要给你那大伯子做积蓄,反过来坑你们呢!” “想必洛家是明白人,也是看穿了这个道理,这不就过来暗示咱们了?” “这事儿你要是不开口,他们吃不准密贞的意思,多半也要迟疑的……密贞那边可正是用钱的时候!” “虽然说咱们家也算富贵,还有宣于家跟冯家帮忙,然而谁会嫌钱多呢?” “何况啊这样也能给你爹减轻些压力不是?” “你肯定是发现了,这两年,你爹爹可清减了不少!就是你娘,何尝没有消瘦呢?” 肖氏苦口婆心的劝说盛惟乔在瓜分高家的事情里插一脚,不过目的倒也不全是为了盛惟乔考虑,也是给自己的一双子女做打算:这事儿是她跟侄女提的,若也是她鼓动成功的,将来分了好处来,按照盛惟乔的为人,还会亏待了三房吗? 而她的儿子盛惟彻将来娶妻过日子,哪样不要用钱?女儿盛惟妩,出阁的嫁妆当然是越丰厚越有面子,婚后生活也更有保障不是? 当然就算她不这么做,盛兰辞夫妇也不会亏待了侄子侄女。 但这些年来一直坐享其成的,如今好容易抓到个机会,肖氏也想表现一把。 只是她跟盛惟乔说了半天,盛惟乔都没肯点头,只说要跟盛兰辞夫妇,还有姨母啊外祖母以及即将归来的外祖父等人请示过了,再作决定,毕竟:“人家洛家现在也只是暗示,又没有明说,咱们难不成就巴巴的找上门去,把话挑明吗?这样吃相也太难看了!那是大哥的未来岳家,咱们家自己不要面子,也得给大哥在未来大嫂面前撑场子不是?” 肖氏被这话堵的无言以对,只好强笑道:“还是乔儿考虑周到,是我心急了。” “婶母也是为咱们家考虑。”盛惟乔同她敷衍了几句,看了看时辰,也就告辞了。 其实肖氏的心思她很清楚,之所以不肯答应下来,却是因为对于容睡鹤的支持,从起初就是盛家宣于家还有冯家一块儿的。 当初她出阁,宣于家跟冯家给的陪嫁,都是十万几十万起步,之后暗中的追加,还没算进去。 这会儿有了瓜分高家,涉足江南的机会,怎么可能是盛家独吞,由大房跟三房分润? 必然是不可能落下冯家还有宣于家的。 当然按照盛惟乔在三家的地位,她做了主,三家也不会拂了她的面子。 不过她固然不在乎肖氏的小九九,可相比这个婶母,到底宣于冯氏跟展老夫人还有冯老太爷这些人更觉亲近,只会儿可不会为了肖氏不失望,就叫外家的亲戚们吃亏。 如此回到展老夫人跟前,盛惟乔就说了洛家的暗示,为了不让展老夫人对肖氏生出反感,她故意没提肖氏的撺掇,只说:“虽然目前还不确定,不过孟氏遭遇了那样的打击,这会儿还在支撑局面的孟归羽,应付茹茹都来不及,暂时也是没空管得到江南的,这么好的机会,洛家八成不会放过。” “这事儿跟你爹说过没有?”展老夫人听罢,和蔼的问,“还有你姨母?” “刚招待完洛家人,就先回来了。”盛惟乔笑道,“这不先跟您说下么?打算等会儿再跟姨母那边送口信。” 展老夫人沉吟道:“要是洛家不是很急的话,我看还是等你外祖父回来之后掌掌眼的好,到底他们洛家一直在江南,之前也没少受高家的气。这会儿就算是他们主动来邀请咱们,总也得分个主次,最重要的还是,这会儿大家同仇敌忾,图的就是对付高家。但是等高家被解决之后呢?” “为了防止日后彼此之间有什么罅隙,还是把话在动手之前全部说好、考虑好才成!” 盛惟乔道:“那边还没明言,我想着应该是不急的?毕竟他们此番前来,为的也是我那大哥的婚事。这会儿我大哥还没回来呢!大哥跟外祖父是一块儿走的,肯定有时间。” 展老夫人笑道:“那就好……这些事情且叫你外祖父、姨母还有你爹操心去吧,外祖母给你说说小蕤宾啊!真不知道这孩子是像了谁,真真是乖极了,外祖母怎么看都爱不够……” 祖孙俩叽叽喳喳的说着容蕤宾时,宣于府,正打算告辞的冯氏,恰好收到了府里的禀告。 她是盛家大夫人,素来当家的,就算人不在府里,这些日子府中大小事宜,也都瞒不过耳目。 洛家人的到来,经过,还有肖氏拉着盛惟乔到洗秋阁交谈的详细,冯氏了解完了,就是冷笑:“果然一个个都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要搁盛老太爷坑盛惟乔几个之前,冯氏肯定不会这么说,也不会这么想。 她因为出身富贵,嫁的丈夫又能干,自来将钱财看的很淡,对于小叔子小姑子们在金钱上的一些算计,一直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非常宽容的。 尤其相比总是惹是生非的二房,三房乖巧懂事多了。 冯氏以前对三房的普遍印象都很好的。 然而自从得知自己女儿女婿还有胞姐差点被公公葬送之后,冯氏恨不得拿盛老太爷千刀万剐之余,对小叔子小姑子们的态度,也迅速冷了下来。 不说到了眼中钉肉中刺的程度,至少也是不太耐烦了。 这也难怪,之前冯氏宽容这些人,无非是觉得都是自家人,自己夫妇赚的银子左右也花不完,让小叔子小姑子们一块儿过好点,公婆高兴,丈夫宽心,女儿同叔叔婶婶姑姑堂兄弟姐妹的关系也融洽,有什么不好呢? 如今觉得公公简直不是人,再看公公的血脉们,除了儿子女儿是自己亲生的,丈夫素来恩爱舍不得怎么样之外,也实在生不出来对盛家多少归宿感了。 自家人花一千一万都不是个事儿,外人? 凭什么?! 此刻寒着脸,就吩咐来报信的管事:“三弟妹这些日子一直牵挂着儿女,想必也是辛苦!既然如此,没事还是常在洗秋阁里歇着,就不要老是劳动她了!哦,还有,同她说一声,蕤宾年纪小,做亲娘的不能老是不在身边,往后没有十万火急的事情,还是别耽搁乖囡陪孩子了!” “等等!”管事正要答应,宣于冯氏却喊住了他,说道,“去了之后就说这话是我说的,你家大夫人很为难,但却不过我呵斥,不敢不答应!” 管事看冯氏,见冯氏皱了会儿眉之后点头,方才允诺。 他离开后,宣于冯氏看着冯氏叹气:“说好了恶人我来做的,你怎么又激动了?” “只是觉得这些年来简直瞎了眼!”冯氏愤然说道,“掏心掏肺对待的人,就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权当他们往常讨好你们的赏钱了!”宣于冯氏开导她,“再说你们夫妇家大业大,那三瓜两枣的也不值当什么……对了,我记得乔儿同盛家三房的小丫头关系很不错?这孩子本来就心慈手软的紧,万一再叫那小丫头哄着骗着,可怜兮兮的哭诉着,回头可别铁了心的拦在咱们面前!这可是麻烦!” 冯氏闻言就是头疼:“早先没发现盛家这些人的本性,想着我们夫妇膝下就这么一个女孩儿,有个堂妹陪着玩,好歹不那么寂寞……啊对了,不止三房的小丫头,二房那丫头,俩女孩儿的县主之封,还都是乖囡给弄的呢!当初觉得挺好的,现在想想,怎么都觉得被占了便宜!” “把她们速度嫁出去!”宣于冯氏冷哼一声,“而且嫁的越远越好!省的成天在乔儿跟前讨好卖乖的恶心你我!” “一时间只怕忙不过来这事情。”冯氏说道,“姐姐忘记管事方才说的话了?洛家人可不只是为了婚事过来的!” “婚事……”宣于冯氏冷笑着,说道,“说到这个,你先回去吧!我请盛兰辞过来说道说道!” 见冯氏怔了怔之后露出一抹忧色,没好气的道,“干什么!怕我弄死他让你做寡妇不成?!” “哪里!”冯氏赶紧赔笑,“我就是想着姐姐要找他说什么呢?” “你管那么多!”宣于冯氏赶人,“反正就是找麻烦……这辈子能让我做苦主的人素来不多,难得一次,不好好折腾,岂不是叫人以为我好欺负?!” 冯氏本来想跟之前盛惟乔过来的时候一样,留在屏风后偷听的,但被宣于冯氏拒绝了,理由是盛惟乔没那么多心思,不会多想,盛兰辞可不一样,若是猜到冯氏也在场,许多话说起来可就不那么方便了。 却不过姐姐再三下逐客令,冯氏只好怏怏离开。 第四百十三章 宣于冯氏的恐吓 盛兰辞那边正在忙碌,但接到大姨子的邀请,自不敢怠慢,赶紧放下手里头的事情,慌慌张张的赶到宣于府。 进门之后,他自是殷勤万分的讨好,只是宣于冯氏不吃这套,横眉冷目的,也不叫坐,直接质问:“洛家来了人,说是要商议他们家女孩儿同你们盛家二房嫡长子的婚事的?” 盛兰辞闻言心里就是个“咯噔”,脸上却不敢表露出来,恭敬道:“大姐说的是……大姐可是有什么吩咐?” “吩咐?”宣于冯氏讥讽的笑了笑,说道,“谁敢吩咐你堂堂盛家大老爷?!” 盛兰辞正要接话,她又说,“毕竟你们盛家老太爷,何等威风!视人命如草芥,嫡亲骨血说舍弃就舍弃不说,亲戚也是说卖就卖……如此手笔,如此魄力,这样的门第,不吩咐别人就不错了,还有谁敢吩咐你们呢?” “大姐,我爹他真是一时糊涂……”盛兰辞苦笑不已,他刚才都已经决定不掺合这事情,破罐子破摔,左右等盛老太爷回来之后,冯家宣于家一块儿发难,到时候走一步算一步了。 然而宣于冯氏说了这话,他又不可能将打算就这么说出来,显得跟赌气似的……要以前,为了三家在南风郡各自的利益,他跟这大姨子也不是没有唇枪舌战、互相气人的情况。 但这会儿,尤其是这件事情上,他是一点回嘴的资格都没有的:不提宣于冯氏是他要求跟着盛惟乔辗转千里的,就说这大姨子几乎保下盛惟乔一条命这点,盛兰辞自觉这辈子都没法在她面前直起腰来。 而宣于冯氏除了对自己的血亲外,显然也不是不挟恩图报的人,此刻毫不客气的说道:“若是一时糊涂就可以不了了之,这做错事情的代价也忒轻了点!却不知道我若是一时糊涂,跟当年对待密贞那样对待你家老太爷,你会不会原谅我呢?” “这……”盛兰辞张了张嘴,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宣于冯氏当年对容睡鹤,那可是嘴上甜蜜蜜,背后想方设法的欲置其死地! 目光冰冷的打量着他进退维谷的神情,宣于冯氏冷笑了一声,说道:“这个账,且等正主儿回来了,有的算!我今儿个请你过来,就是要问你才掺合的这个事情的:人家洛家大张旗鼓的过来,说的目的就是商议亲事!” “只是这门亲事,结亲的盛家人是盛家二房子弟,二房还是早几年就分出去的!” “做主定下婚事的是你家老太爷……你一个大房的老爷夹在里头,是什么意思?!” “大姐,您知道的,我那二弟素来不争气,虽然德儿是他的嫡长子,然而也未曾得他多少上心。”盛兰辞小心翼翼道,“这么大的事情,我这做大伯的,自然要为他出面。不然好好的婚事若是因为我那二弟搞砸了,岂不遗憾?” 宣于冯氏冷笑着,道:“你倒真是个好兄长,弟弟的事情,侄子的事情,没有不揽上身的!” 不待盛兰辞接话,她就话锋一转,说道,“为了让你家那位老太爷开心,你可真是不遗余力!” 盛兰辞心中暗暗叫苦,是听出这大姨子出于对盛老太爷的憎恨,连带把盛兰斯一家子都恨上了,不愿意自己帮忙。 正要设法缓颊,未想就见宣于冯氏脸色一沉:“不过,你愿意做亏待女儿女婿也要讨好你亲爹的事情,问过我们这些人没有?!当初支持密贞的是我三家,有了收获也该三家分润,你有资格一个人拿了好处一个人做主么?!” 她神情阴鸷,牢牢的盯住了盛兰辞,一字字道,“就凭你那个侄子!读八辈子书也入不了洛家人的眼,你那亲爹,给他吹捧上天了,能娶到洛家嫡出的女孩儿?!这门亲事,人家洛家就是冲着密贞定下来的,你摸着良心说,是也不是?!” 盛兰辞知道她想说什么,却无法反驳,沉默点头。 宣于冯氏于是冷笑了一声,“背后捅刀子的时候那么干脆,沾起光来也一点不含糊!一壁儿想害人家去死,还是死的不明不白委屈的可以!一壁儿呢又捧着自己的孙子,要这要那!你那个亲爹不觉得没脸没皮,怎么你也是这么觉得?!真不知道你们父子俩有什么资格总是对外说最疼乔儿,还是觉得叫外人以为你们真的最疼乔儿之后,卖乔儿的时候可以奇货可居卖个好价格?!” 这话噎的盛兰辞脸色青白不定,竟是说不出半个字来! “或者你觉得,反正膝下又有了个元儿,乔儿的死活也无所谓了?!”宣于冯氏其实知道盛兰辞夫妇对于盛惟元都很不耐烦,甚至隐隐有点后悔生了这么个顽劣的儿子,夫妇俩迄今最习惯宠溺的,还是已经宠溺了十几年的女儿盛惟乔。 但她就是故意这么说! 这一刀捅的相当到位,盛兰辞几乎是想都没想就说:“乖囡比我的命还紧要,我怎么可能不在乎她?!” “那你还让你那个无能的侄子去娶洛家女孩儿?!”宣于冯氏嗓音微微拔高,厉声质问回去,“你可别忘记!!!当初被你那个好爹坑的,不止乔儿也不止我,还有密贞!!!那密贞在海上的时候是出了名的睚眦必报!他之所以跟亲爹亲娘关系不好,不就是记着早年流落在外的事情?!” “生身父母都不能得到他的额外宽容,你一个做岳父的,你爹一个岳家祖父,算什么东西?!” “他这会儿一来需要咱们这几家的帮助,二来跟乔儿成亲都还不满三年,且又有了嫡长子蕤宾,正是相亲相爱的时候!所以到这会儿了,都还没说什么,权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以后呢?!” “密贞今年才多大?乔儿才多大?” “以后的几十年里,谁能保证没有个争吵拌嘴的时候?!” “这会儿小夫妻两情相悦你侬我侬,当然是什么芥蒂都能含糊过去。” “一旦将来真正吵起来,你凭什么保证密贞不想起这件事情,然后迁怒乔儿?!” 盛兰辞听的满头大汗,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想的就是消弭妻子还有大姨子、岳家的怒火,至于女儿女婿,因为盛惟乔从开始就表态愿意体谅父亲,而容睡鹤对正妃的千依百顺,也让盛兰辞本能的忽略了女婿的心情。 这会儿被大姨子提醒,就是后怕万分,下意识的喃喃道:“不会的……乖囡当时也不知情,而且也是差点被谋害的人之一,密贞怎么会迁怒她?” 宣于冯氏挑着眉,冷冰冰的道:“说的好像你那个姐夫生前满园花花草草,全部都是死不要脸缠上他的狐媚子似的!内中何尝没有人在贱籍身不由己的苦命人?!然而我当家之后,仍旧全部打发出去了,你以为是为什么?!” 为什么? 当然是觉得碍眼! 盛兰辞神情凝重起来:宣于冯氏能够明知道丈夫的姬妾里有些其实也很无辜很可怜,但做了老夫人之后,还是不管三七二十一统统赶走,容睡鹤那个脾气,怎么看都跟宽宏大量关系不大,等到将来掌权之后……他会继续对盛老太爷的算计,当成完全没发生过吗? 那么到时候他会不会觉得盛惟乔碍眼,总是提醒他想到盛老太爷? 这时候就想起来宣于冯氏刚刚说过的,一壁儿算计容睡鹤,一壁儿沾他的光……这种事情,搁常人身上也不能忍! 何况是心机深沉报仇果断的容睡鹤?! 盛兰辞越想越担心,想他这些年来辛辛苦苦,最大的心愿是什么? 不就是希望盛惟乔过的平安顺遂,诸事如意? 甚至连亲生儿子的顽劣,他都能担心往后会拖累这女儿! 如果因为这次的事情处理不好,给女儿的婚姻埋下将来的祸患,那…… 盛兰辞觉得自己肯定会死不瞑目! “大姐!”沉默良久,他哑着嗓子说道,“这事儿……是我考虑不周!” 宣于冯氏冷笑着说道:“你不是考虑不周,你不过是孝顺罢了!是啊,你可是朝廷表彰过的孝子呢!牌坊到今儿个还立在你盛府大门外不是?!” 盛兰辞没理会这话里的讽刺,苦涩道:“我现在心里有点乱,大姐,您说我该怎么办?” “怎么办?”宣于冯氏冷冰冰的说道,“我话说的还不够明白的?!亏待了人家,要怎么补偿怎么付代价且不提,至少不要再舔着脸去占人家便宜……何况人家洛家当初决定将嫡女嫁给你那个侄子,图的也是跟密贞拉近关系,可不是为了被绑上被密贞厌弃的破船!!!” “冲着积德也不该做这种拖人下水的坑人事儿!” 又冷笑,“还有你那两个侄女,仗着密贞跟乔儿的关系,这两年婚事上可没少挑挑拣拣?也该知趣点,拣个这辈子都不会被密贞想起来的穷乡僻壤去过安生日子,而不是没事就朝乔儿跟前凑,撺掇着乔儿尽做坑自己的事情!!!” 为了证明自己的观点,她开始翻旧账,“我早就受够你们三房那个小丫头了!想当初乔儿北上的时候,在碧水郡之所以差点招惹了杀身之祸,归根到底就是她多嘴!她要不在丹陌楼上插那个话,本来好好儿的赏花会,完了也就散了,哪里来那么多的事情?!” “还有二房那个女孩儿也不是什么好的!” “当年她执意未婚生子的事情,就算有你们帮她隐瞒了下来,所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谁知道哪天会不会叫人知道了捅出来?” “到时候人家都说,哦,原来密贞正妃的娘家姐妹是这样的货色?” “再打听下,合着家里发生这种事情,你这家主非但不清理门户,还帮着善后?!” “你们盛家这都是什么家教,尽出这些坑自己人的东西!” “你这个做亲爹的,居然还让他们成天围着乔儿!” “我就说我打这外甥女小时候就给她讲道理,怎么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这么不争气?!” “合着都是被你们盛家带坏的!” “我告诉你,你不心疼女儿,我可舍不得当亲生女儿看的乔儿!” “这几件事情,你想做也得做,不想做也得做!” “我绝对不会看着你毁了乔儿的未来!!!” 盛兰辞被大姨子骂的狗血淋头,昏头脑涨的出了宣于府,在大门外呆愣了好一会儿,才怅然若失的回去盛府。 第四百十四章 温情一刻 ……远在西疆的容睡鹤一门心思扑在了战事上,却不知道千里之外的南风郡,宣于冯氏正打着他的旗号,将盛兰辞忽悠的头晕目眩。 这时候的西疆已经下过好几场雪了,每一场都很大,鹅毛似的飘飘洒洒。 不管是洼地还是高岗,放眼望去,都是一片皑皑的白。 头顶的天空却是灰扑扑的,说不出来的死寂苍凉。 但烟波渡以河流为中心,左右相当范围的一部分区域,却是深深浅浅的红。 又一次大战结束后,满身血污的容睡鹤一面解着铠甲朝帐子里走,一面跟左右说着接下来的战事安排,入内落座后,就有亲卫送上茶水、糕点,同时禀告:“仪琉姑娘送了密信来,说是草原上来的。” 容睡鹤点了点头,先跟几个将领说完话,末了挥手让他们回去收拾,复接过密信,打开看后,就是皱眉,说道:“一个两个都自作主张……算了,她愿意冒这个险就随她去!” 沉吟了下,吩咐道,“让人配合下她,不过也不要太多人,免得失败之后被一锅端。” 亲卫也是乌衣营出身,闻言躬身道:“属下明白!” “去吧!”容睡鹤摆手,待亲卫出帐去传话后,另一名亲卫想伺候他安置,却被他拒绝了。 毕竟正当壮年,虽然刚刚身先士卒的打退那伏真的一波进攻,坐骑都累的奄奄一息,容睡鹤的精神却还好。 他闭目思索了会儿面前的战事,觉得一切都在计划之中,暂时没什么需要烦心的,就想起了天各一方的妻儿,原本冷峻的神情顿时柔和下来,思忖片刻,说道:“来人,伺候笔墨!” 想了想,又说,“取丹青出来!” 自从盛惟乔回到南风郡之后,双方一直有书信来往,只不过因为相隔遥远,这会儿天下也不是很太平,这种来往非常的缓慢,迄今也才交换了一两封书信,都不知道内中是否有卡在路上或者索性就是半路出事儿的。 还好两人在信里也就说点家事,还有互诉思念之情,倒没什么机密。 不过今儿个容睡鹤兴致不错,却不打算只写信,却打算凭着记忆,亲自为妻儿作一副画。 他师从桓观澜,画技一向就很不错,此刻固然没有对照,然而三五笔勾勒出来的轮廓,也是惟妙惟肖,极为传神。 正画的兴致勃勃的时候,乐羊文却过来求见了。 容睡鹤头也不抬的吐了个“请”字,片刻后乐羊文进来,见着他伏案奋笔,还以为在处理公务。 到了近前,正欲行礼时,才看清楚是作画,躬身之后被吩咐了平身,不免有些哑然失笑,说道:“郡王好兴致!” “难得有暇。”容睡鹤招呼他落座,笔下不停,说道,“想给郡王妃写封家信,想着自从孤迎娶郡王妃以来,大抵都是分居两地,郡王妃固然贤惠,孤心中不免愧疚,故此画幅画过去,聊表心意。” 乐羊文笑着说道:“郡王一片心意,当然是好的,不过末将倒是觉得,郡王妃那边,可能更想看到郡王自己的画像?到底好些日子没见了,岂能不想知道郡王如今的情况呢?” 他这会儿因为人在军中,也有将军之衔,所以不再如往日那样自称“在下”,而是换了“末将”了。 “先生说的是!”不过容睡鹤却是喊惯了“先生”,此刻也没改口,道,“那等会儿孤叫人取铜镜来,对镜画一张自己的模样吧……对了,先生这会儿过来,可是有事儿?” 乐羊文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事,不过一点琐碎,原本想着郡王若是空闲就说一说。既然郡王要给郡王妃回信,也就算了。” 容睡鹤知道他分寸,这么说就是无关紧要了,遂不再多问,只叫人给他上了茶水点心,专心致志的投入到作画之中。 半晌后,他画完了盛惟乔母子,是盛惟乔抱着襁褓里的容蕤宾的样子,斜依榻头。 这一幕是北疆一家三口在一起时的景象之一,不过当时是很尴尬的,因为盛惟乔那天看容蕤宾在乳母怀里怪乖巧可爱的,忍不住要自己抱一会儿。 结果孩子才到她手里,前后也就三五个呼吸吧,就扁着嘴哭开了! 然后盛惟乔手忙脚乱的哄,容睡鹤也上前帮忙,但是就是哄不住,只能无奈的塞回给乳母,乳母还没让这小祖宗停下哭泣呢,闻声而来的宣于冯氏就把夫妻俩痛骂了一顿,勒令他们学会讨儿子喜欢之前,不许再抱容蕤宾! 免得小孩子娇嫩,老是哭,哭坏了嗓子。 “不知道这小家伙这会儿乖点没有?”想到这些事情,容睡鹤端详着刚刚完成的画卷,嘴角微露笑容,心道,“之前在海上的时候,连山送了消息过来,说他很乖很听话……嗯,也不知道连山是不是怕我担心,故意报喜不报忧?” 因为南风郡是盛惟乔的娘家所在,同郡的冯家宣于家对她也是极尽宠爱。 所以虽然怀疑容蕤宾还是跟亲娘不太合得来,容睡鹤这会儿倒也不是特别担心……那么多长辈在,总有能对付得了这小家伙的。 揣测了一会儿儿子如今的模样,复想起妻子,就微微皱眉,眉宇之间浮上几许担忧,是想起来盛老太爷一行人的行程,算算快到南风郡城了。 “也不知道岳父岳母他们有没有同乖囡囡说那些事情?”容睡鹤其实是希望盛兰辞夫妇不要提的,倒不是打算瞒盛惟乔一辈子,而是觉得盛惟乔受到这样的打击的时候,自己不在身边,哪怕知道她有一堆亲人安慰,到底不甚放心。 要说,也是等夫妻团聚之后,慢慢儿的告诉盛惟乔。 然而之前在长安短暂停留的时候,他私下里单独跟冯老太爷照面,互相试探了下口风,却晓得冯老太爷还有宣于冯氏都知道了。 那么就算盛兰辞夫妇不讲,恐怕宣于冯氏也要给外甥女告诉。 毕竟这位姨母是从来都不赞成将盛惟乔养的傻乎乎的。 如此,这会儿盛家祖孙即将团聚……容睡鹤不免担心妻子,“按照乖囡囡的脾气,知道这种事情后,必然伤心难过,不过她素来不是很记仇,八成回头就会看在骨肉之情的份上作罢。然而岳父作为老太爷的亲生儿子也还罢了,岳母跟姨母,还有冯家,八成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其实这事儿他也感到心寒,更多的还是无法理解盛老太爷。 毕竟相比这位高风亮节到曲高和寡地步的境界,容睡鹤向来就是无利不起早的。 让他卖了别人成全自己的好处还差不多,卖了自己人为一个虚无缥缈的大局……他一直觉得这种人都是传说…… 偏偏他做了这种传说的孙女婿,为了照顾妻子的心情,他是一早就打算就这么含糊过去,权当不知道的。 然而宣于冯氏自己就在吃亏之列,甚至冯家的老太爷早先在长安的一番波折,不无被此事牵累的缘故。 容睡鹤本身不打算追究此事,却也不会阻拦宣于家跟冯家的质问与报复。 不管最后结果如何,反正他是肯定心平气和,没什么不能接受的……最怕盛惟乔夹在里头进退维谷,帮谁都不是。 “西疆要速战速决了!”容睡鹤提笔给画卷上的妻儿上头加了一支裹着霜雪的梅花花枝,又在四周画了些窗楹、栏杆之类,让整幅画看起来是从栏杆外眺望窗内的情景。 这才搁了笔,抬头对乐羊文道,“草原上因为那位临时所为,计划有所改变……还请先生多多费心!” “速战速决?”乐羊文闻言,有点愕然,说道,“郡王之前不是打算慢慢拖的么?毕竟您提前预备了那许多粮草?” 之前容睡鹤将战场定在烟波渡,理由是他在这里早有准备。 一干手下还以为是什么,后来才知道,是大批粮草辎重,以及防范骑兵冲锋的器械之类,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弄过来的,简直齐全的一塌糊涂。 于是大军火速临河起了营地,各式各样的东西装备起来,随后赶到的那伏真再次受到意料之外的打击……毕竟他哪里知道容睡鹤会在人烟稀少的烟波渡畔留了这么一手? 按照之前探马回报的情况估计容睡鹤一行人的战力,可不吃了个大亏么? 尤其容睡鹤狡诈的很,各种手段层出不穷,配合他齐全的后勤,那伏真数次全军压上来都未能攻破阵地不说,反而助长了这支正在脱胎换骨中的军队的信心: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这番道理在开战之前就由将领们反复强调灌输给他们了。 何况还有容睡鹤亲自训话:“茹茹人口不如我大穆,兵刃冶炼不如我大穆,器械不如我大穆,其新任可汗弑杀兄长、叔夺侄位,做下这等丧心病狂之事,可谓天怒人怨,这福泽德行,更去我大穆上下甚远!” “如今即使猝然来攻,终究不免昙花一现!” 重点是,“那伏真率部远征,粮草携带必成问题!西疆苦寒,物产并不富饶。即使如今泰半落入茹茹之手,对于大军嚼用也是杯水车薪!我等如今却是一年半载之内都无需担心这些,只需据地坚守,到了事后,敌军必定不败自溃,届时都是各位封妻荫子的军功!!!” 在乐羊文看来,“拖”字诀虽然有些憋屈,但一来西疆军之前糜烂太久,如今根本没到可以跟茹茹势均力敌的时候,倒是这会儿的坚守阵地,偶尔外出御敌,等若是借助茹茹来磨砺大军,去芜存菁,发现人才,为将来挥师长安打基础;二来这也是抓住了茹茹弱点的好计划,利用己方丰裕的辎重,疲惫敌方,减少人员还有战马的损失。 这会儿进行的正顺利呢,说改就改……他扫了眼墨汁未干的盛惟乔母子的画像,心中了然,沉吟了会儿,说道:“郡王,兹事体大,没有万全之策……还请莫要一时冲动!” 第四百十五章 意外与冤枉 容睡鹤注意到乐羊文的目光,心中了然,摇头道:“先生以为孤只是为了私事才要加快速度的么?其实孤原本就不打算在此处跟那伏真耗费太多时间,之前之所以摆出长期驻守的架势来,一个是那伏真来势汹汹,目前的西疆军不能力敌,担心诸将士信心不足,所以退而求其次,不言破敌,只言固守;” “第二却是为了增加那伏真的心理压力,毕竟茹茹劳师远征,辎重运输不是容易的事情。尤其那伏真作为新君,上台不几日,登辰利予的残部还没完全清剿,这时候倾举国之兵攻打我大穆,若果一直看不到成果,反而陷入僵局,国中大族,必有意见!” 他指了指长安的方向,“只是对于那伏真来说,在烟波渡同咱们一直这么对峙下去不是什么好事,对咱们自己来说,也绝对不能给孟归羽稳固根基的机会的!” “孟归羽!”提到这位崇信侯,乐羊文不禁皱起了眉,说道,“此人为一己之私,煽动孟伯勤投靠茹茹,实在是丧心病狂!这会儿挟天子以自重,只怕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恕末将直言,当初郡王选择他来扰乱长安的局面,实在有些托大了!” “孟氏数十年根基,若果正面对敌,高密王就是个现成的例子。”然而容睡鹤摇头道,“孤纵然有老师遗泽,然而老师在世,凭借他老人家的名声,足以令高密王与孟氏都战战兢兢,不敢怠慢!可老师享寿不永,前几年就去了!单凭孤的年岁跟声名,哪里抗衡得了这两方?” “因为孤跟高密王的关系,所以分化离间高密王这边,孤可以自己来,不需要扶持谁。” “但孟氏那边,郑侯、武安伯还有成阳伯三房关系密切,就算有些小小的纠纷跟恩怨,在大方向上却始终有着默契,是保持一致的。而且他们之间的芥蒂,也没严重到彻底撕破脸的地步!” “唯独四房,由于父辈的关系,一直游离在孟氏权力中心之外,且被另外三房当成棋子使唤。” “若果这一房人实在扶不起来也还罢了。” “孟归羽显然野心勃勃不甘久居人下……这么现成的人选,不挑他挑谁?” “虽然如今看着他似乎已经脱离控制,然而先生请想,相比之前孟氏人丁兴旺如日中天之时……哪一种情况好对付?” 乐羊文思索了一下,不得不承认:“如今的孟氏虽然还有孟归羽撑着,却哪里能跟之前比?” 其他不说,之前孟氏没有罹难前,郑侯、武安伯、成阳伯这三房人,死个一两房,仍旧可以继续把持朝政的。实际上如果孟归羽不将孟伯勤撺掇去了茹茹,孟氏至今还有希望。 但现在孟氏像样的子弟就剩下四房兄弟俩,孟归瀚则全部都是靠着兄长的提携,本身无论手段还是威望都不怎么样。 这情况就跟之前高密王一样,只要孟归羽有个三长两短的,这一派的势力烟消云散也就是转眼之间的事情。 认可了容睡鹤之前的选择后,乐羊文沉吟道:“若果能够速战速决,解决那伏真,当然是最好的。然而如今咱们实力有限,即使后勤无忧,占据着地利固守,也不过是勉强自保而已!贸然出击,只会如了那伏真的心意!至于说草原上的那些安排,却也要等待时机?” “时机?”容睡鹤意义不明的笑了笑,忽然转了话题,“先生,这些日子,孤与诸将轮流帅兵出营,与茹茹交锋,儿郎们的进展,不知先生以为如何?” 乐羊文不解其意,随口道:“自然是大有长进……毕竟没有什么练兵的地方能比沙场更好。” “那么若果这会儿孤不参与,让诸将轮流出马呢?”容睡鹤看着他,缓缓问。 乐羊文起初没反应过来,说道:“郡王经历丰富,少年时候就见惯阵仗,虽然海战与陆上打仗有所区别,但道理都是仿佛的。是以郡王稍作适应,也就娴熟了。论到经验,诸将不如郡王,郡王若从现在开始不亲自出马,倒是磨砺他们的好机会……左右跟那伏真交手已经不是一次两次,双方的虚实,大家都很清楚,只要不冒进,不贪功,哪怕没有郡王督战,料想也不会出什么岔子。” 这话说完之后,猛然意识到了什么,惊骇的看着容睡鹤! ……西疆的主帅与幕僚为着胜利而努力的时候,长安,后宫,孟皇后正脸色煞白的躺在帐子里,屏息凝神等待着太医的诊断结果。 “娘娘请放心!”太医显然也知道她心情,所以一有结果,立刻禀告,“娘娘的身孕没有大碍,只需卧榻休养三五日就好……只是往后还需小心,莫要再滑倒了。到底孕妇不同常人。” 孟皇后有点哆嗦的吸了口气,才强笑道:“有劳太医……本宫只是一时疏忽,接下来自然不会了。” 藏在被子里的手,却狠狠的掐进了锦缎里:她平时在宫里就总是窝在望春宫,足不出户的。 这会儿知道有喜了,孩子还是她想留下来的,又怎么可能不小心? 今儿个与其说是滑倒,倒不如说是被坑的,毕竟谁能想到她每日午饭后为了消食固定走的路径上,会有两块砖,被抹了一层油呢? 由于砖的颜色使然,孟皇后压根没看出来,几乎是毫无防备的一脚踩了上去! 要不是左右宫女是孟归羽送过来,知道她有喜,关键时刻用自己给她挡了一下……皇后都不太敢想结果! “那两块砖在的地方,望春宫每一个人都可以经过,看似人人都有嫌疑。”皇后此刻就想着,“但若果是冲着我来的,那么必然观察过我每日里的举动!有条件这么做的人,显然就不是寻常粗使了。若果再加上知道抹油可以谋害到我的……必然就是知道我有身孕的人!!!” 毕竟,孟皇后第一次给宣景帝“侍寝”,距离现在还不到一个月,还没到可以确诊怀孕的时候呢! 所以中宫有喜的消息,尚未公开。 如今知道这事儿的,除了缕音跟缕心之外,也就是孟归羽以及孟归羽安排来望春宫的宫人以及太医了。 皇后首先怀疑的当然是缕音、缕心这俩。 因为孟归羽是赞成她生下这个孩子,且假冒皇家血脉的。 虽然这位堂哥自来就没几句真话,也不是多么可以信任的人,但以他目前的权势地位,要反对此事的话,也没必要兜这么大个圈子了。 之前送乖儿过来的时候,可不就是直截了当吗? 孟归羽为人精细,他既然决定支持孟皇后,派过来的人想必也不会自作主张的对皇后身孕不利。 所以怎么想可疑的都是缕音还有缕心。 只是孟皇后派人将两人押到跟前一顿质问,缕音、缕心却都傻了眼,双双矢口否认不说,还要皇后去查她们这几日的行踪,那是根本没到过皇后滑倒的地方! 缕音还说:“奴婢们甚至根本不知道娘娘这会儿消食走的是哪条路!毕竟奴婢们这会儿又不是近身伺候娘娘了,而是领了娘娘如今派的差事,这事情以前根本就没上手过,这两日都在同底下人交接,还有就是请教一些积年的姑姑,免得办砸之后,没法子给娘娘交代!” 孟皇后见她说的肯定,将信将疑的叫人去核对,因为知道这俩宫女非同常人,担心寻常宫人查不出来她们的破绽,她还专门指派了孟归羽派过来的一位老姑姑,以前是馨寿宫里的,虽然不是孟太后的近身人,却也是宫里头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行家了。 但这位行家仔细研究了缕音跟缕心这段时间的踪迹,得出的结论却是这俩宫女确实是清白的:“缕音跟缕心最近确实没有靠近过那两块砖的地方,也不曾打听过娘娘的近况!” 又说,“这段时间她们接触到的宫人,也都没有嫌疑。” 这就是证明缕音还有缕心乃是被冤枉的了,这让孟皇后不免十分的尴尬,更是隐隐后悔自己做事太冲动,先入为主的认为了她们的可疑就直接召了人,要是没弄错也还罢了,这会儿既证明了多心,主仆之间本来就有些互相猜忌了,接下来岂能不越发的离心? 但现在后悔也晚了。 她只好一脸不好意思的给缕音还有缕心解释,放下身段道了歉,又赏赐了许多东西作为安抚。 总算把这两人打发了,孟皇后心中的疑虑却还是没能解决,将之前去查缕音还有缕心的姑姑请到跟前来请教:“姑姑,既然不是缕音还有缕心,却不知道是何人所为?” 她这么问的时候,其实是怀疑孟归羽手底下人出了岔子的。 不过刚刚有过冤枉了缕音还有缕心的教训在,没有相当的把握或者证据,孟皇后可不敢把话说太明白了! 索性不止她这么怀疑,这姑姑也觉得,孟归羽派来望春宫的人有好几个,别里头被掺了沙子? 不过为了自家上司的面子,这姑姑不肯直接说出来这样的想法,反而扯上了乐宜宫:“之前因为陛下盛宠舒氏姐妹,宫里头跟红顶白的事情自来就多,那会儿十个人里头只怕有七八个都是巴不得给两位舒娘娘做事的。后来皇城落入逆王容菁手里,宫中之人颇为折损过一回。娘娘这望春宫里近来也有补充新人,不定就有乐宜宫那边的贱婢,死性不改,还想着给舒昭仪卖好?” 孟皇后没明白她的用心,疑惑道:“但舒昭仪虽然为了本宫之前去伺候陛下的事情,专门找本宫过去说过话,然而却也不该知道本宫有喜?” 她心里想着舒昭仪还有求于自己呢,怎么会在这时候继续对自己下毒手? “娘娘之前连着去了陛下寝宫几次,近日里却没再去过了。”那姑姑一怔,寻思了一回,硬扯了个理由出来,说道,“指不定舒昭仪未雨绸缪呢?反正她的目的就是要娘娘摔上一跤,就算娘娘如今不是双身子,左右她也不吃亏不是吗?” 这话没毛病,孟皇后皱着眉,实在想不到其他的可能了,也就迟疑着点了点头,勉强相信下来,同这姑姑商议如何揪出舒昭仪的人? 第四百十六章 真凶 实际上这次事情的真凶,孟皇后目前想都没想到:是葛中鹏指使人做的。 目的自然是为了贯彻董良的意思,无论如何不能让公孙喜的骨血,落进孟归羽的控制之中! 这会儿皇后跟姑姑努力彻查到底时,葛中鹏也正听着手底下人的回报。 回报的人不是之前伺候他左右的那个义子,而是一个新面孔,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缘故,很是紧张,大冷天,边说边擦汗:“……那边厨房里的小宫女悄悄拿了药渣出来,奴婢找人看了,都是保胎用的,皇后娘娘……皇后娘娘约莫是未曾小产。” “这么说,这次失败了?”葛中鹏叹口气,说道,“这皇后倒是有点气运……不过来日方长,她如今都还没显怀呢,接下来再找机会就是!” 见他没有动怒,手下才暗松口气,却听葛中鹏又说,“只是这么一来,皇后跟孟归羽八成都要起疑心了!这次的事情,该找个替罪羊才好!” 手下顿时又紧张起来,小心翼翼的问:“公公的意思是……?” “皇后不是一直很讨厌舒昭仪吗?”葛中鹏不在意的说道,“就把这口锅扣舒昭仪头上去好了……反正这位昭仪如今势力大减,谅她也解释不清楚!” 扫了眼唯唯诺诺的手下,“不过下次再动手的时候,可放聪明点,别再拖了!” 手下面色一紧,慌忙称是。 这时候旁边走过来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内侍,看了眼底下的同伴,跟葛中鹏赔笑道:“爹爹,咱们既然想让皇后娘娘小产,何不通过缕音缕心那两个,直接同皇后娘娘联系,假装要帮她,待近了她身之后,再做手脚?如此可不便利?” “掌嘴!”这小内侍是葛中鹏的义子之一,之前一直跟着葛中鹏的那个义子莫名其妙没有了之后,就属他最得宠,素来在葛中鹏面前放的开,胆子也大,此番自以为有了个表现的机会,所以出声。 谁知道葛中鹏闻言,冷冷一笑,眼皮都不抬一下的吐出两个字! 小内侍呆了呆,旋即二话不说,抬手就给自己两个响亮的耳刮子! 因为当着葛中鹏的面,根本不敢留手,打的很重,原本白嫩的双颊,都高高肿起。 两个打完,见义父还是冷冰冰的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小内侍稍一犹豫,就继续打了下去。 片刻功夫就是七八声过去,小内侍嘴角都渗出血迹了,葛中鹏才惜字如金的“嗯”了一声,复抬眼看着他,柔声道:“知道错哪了吗?” “孩儿愚钝。”小内侍下手太重,这会儿脸就肿的很厉害了,所以说话也有点口齿不清,战战兢兢道,“孩儿出了个馊主意!” 葛中鹏又“嗯”了一声,继续柔声问:“这主意馊在哪里啊?” “馊在……在皇后娘娘已经找了孟归羽,当成将孩子生下来的靠山,一旦……一旦咱们凑上去,说不得就要被孟归羽发现,尔后顺藤摸瓜,暴露爹爹!”小内侍怯生生的,唯恐自己说错,再次受罚,“而且皇后娘娘既然会找孟归羽摊牌,就算没有说出全部实话来,显然对咱们这边,也不是完全的信任,而是有些在两边挑挑拣拣的了。这会儿自然不能再叫她知道太多咱们的人,否则哪天被她卖了,咱们就全完了!” “你都知道了,那……”葛中鹏笑了笑,“接下来要怎么办啊?” 小内侍一呆,偷眼看他神情,只是葛中鹏笑眯眯的,看不出来真正心思。 他思索了会儿,最终试探着道:“既然皇后娘娘肚子里的孩子不能留……皇后娘娘本身也不可靠了,是不是……连皇后娘娘……也……?” 比了个隐蔽却凌厉的手势。 葛中鹏睨着他,要笑不笑的,也没说这建议是对是错,只对底下还跪着的人挥手:“去罢!” 那人出了来,就琢磨着里头那对父子的话,八成是说给自己听的。 所以就是栽赃舒昭仪,末了连皇后一起弄死? 要弄死皇后,他目前还没什么头绪,但栽赃舒昭仪,却不费什么事情,到底舒氏姐妹在死掉一个之后,本来就有点顾不过来。这会儿舒昭仪宠爱跟权势大不如前,又被太后吩咐成天在乐宜宫里安胎,都好些日子没见宣景帝了,对于宫人们的控制程度,当然也是大大的下降。 不两日,皇后跟孟归羽派给她的姑姑,就查出来给皇后消食必经之路上砖头抹油的,是望春宫一个负责伺弄花草的内侍。顺着这个内侍摸上去,七拐八绕的,最终果然就是摸到了乐宜宫。 这个结果皇后因为听了姑姑的话,倒不意外,私下里还想着自己到底年轻,还是这种积年的老人有经验。那姑姑倒是有点诧异自己一语成谶,但转念想到,不是自己人有什么不好?也就释然了。 只是这姑姑打算立刻上门去找舒昭仪的麻烦,甚至索性过几日等皇后公布了身孕,就设法送舒昭仪下去算了,却都被皇后给拦了。 皇后当然是怕舒昭仪急眼之下说出自己跟公孙喜的事情来。 但讲出来的理由则是:“六哥也不喜欢舒昭仪,之前却还是亲自宣布了舒昭仪的身孕!这都是为了大局考虑,正如本宫之前跟六哥说的那样,陛下膝下空虚的紧,若果只有昭仪或者本宫一个有喜的话,未免不够振奋人心!” “还是后妃都有了身孕,方能让底下人坚定心意,知道上天终究是厚爱大穆的!” 这话说的冠冕堂皇,很符合她皇后的身份,而且孟归羽这会儿也确实是这么想的,所以知道之后,亲自抽空到望春宫来安慰了一番皇后,许诺了很多日后的补偿,叫人去乐宜宫敲打了一回舒昭仪,也就作罢了。 舒昭仪那边因为根本没做这事儿,闻讯自是气急败坏。 因为要留着把柄拿捏孟皇后,在孟归羽的人面前她没说什么,回头就让人到望春宫,要皇后过去当面理论。 望春宫的宫人闻言都很生气,以为舒昭仪跟之前一样依仗宠爱,故意找皇后的麻烦,所以自然不会让皇后过去。孟归羽派过来的姑姑,还依仗孟归羽如今的地位,狠狠呵斥了来人,要她带信给舒昭仪,叫舒昭仪好好安胎,为皇家延续子嗣,那些不该舒昭仪做的事情,悠着点儿比较好! 宫人无奈,回去委婉回了舒昭仪,舒昭仪气的几欲抓狂,还是心腹安慰:“娘娘您别急!孟氏那贱婢,如今左右都是崇信侯派给她的人,她哪里敢将自己做过的事情告诉崇信侯?这么着,崇信侯的人不许孟氏过来见您,她怕惹人怀疑,自是不敢声张!然而这会儿心里不定多么害怕呢!您且等着,就算她自己抽不出空来,必然也会派遣人过来同您联络的!” 实际上也正是如此,孟皇后虽然恼恨舒昭仪对自己的谋害,思及孩子的生身之父这个秘密,到底不敢跟舒昭仪闹翻。 她自己脱不开身,思来想去,只能悄悄托了缕音还有缕心,设法到乐宜宫同舒昭仪谈判。 缕音还有缕心商议了一下,决定还是缕音出马。 乐宜宫这边,见她又来,都是皱眉。 到得舒昭仪跟前,舒昭仪以为有了报复的机会,就先声夺人的拍着几案,要她跪着说话! 然而缕音继续不买账,开口就道:“好叫昭仪娘娘得知!奴婢原是郑侯麾下,因缘巧合才陪伴皇后娘娘左右,做了宫女!就算办砸了事情,回头大不了出宫去崇信侯府做事儿,左右都是伺候人,奴婢早先的同伴这会儿也都在崇信侯手底下,不信没有奴婢的一碗饭,说起来崇信侯府事情不定还清闲点呢!也不需要似宫女这样熬到二十五岁才能许人……所以娘娘的这些威风,还是收起来罢!就是在望春宫,皇后娘娘对奴婢姐妹,也是客客气气的,那还是天子正妃,中宫之主呢!何况娘娘一个昭仪?” 这态度让舒昭仪简直想吐血,然而如今孟归羽的人可比什么皇后太后皇帝的人都有底气。就是舒昭仪,一直怀疑孟归羽害了自己姐姐舒贵妃的,这会儿也不敢贸然做出会惹怒孟归羽的事情。 她只能把账都记在孟皇后头上,暗暗切齿:“孟碧筠那个贱婢!必定是故意打发了这缕音来本宫跟前的,图的就是让本宫不痛快!” 冲动之下,几乎就要脱口说出皇后的秘密了。 索性及时忍住,只冷笑着说道:“你这奴婢,少在本宫面前逞口舌之利!主是主,奴是奴,难为你在宫里是奴才,见了主子不下跪,到了崇信侯府之后,也是这个态度?还是你觉得本宫身为昭仪,竟不如孟归羽一个侯爷?!” 这时候孟归羽虽然权倾朝野,彻底架空宣景帝了,然而还没到能够篡位的程度,缕音要是认了这话,舒昭仪名正言顺的处罚她,孟归羽知道了也只能叫好的。 缕音自不会给她这机会,道:“奴婢岂是不守规矩的人?然而奴婢是皇后娘娘跟前的大宫女,按照规矩,见了您只需要万福就好!尤其这会儿还是代表皇后娘娘过来看望您……您非要奴婢跪,难道皇后娘娘来了也要跪您不成?” 舒昭仪左右见她桀骜,怕再次气着了昭仪,慌忙出言圆场,一番斡旋下来,原本紧张的气氛总算松弛了些,舒昭仪方满怀恼怒的质问:“那些废话本宫也不跟你啰嗦了!你既是代表皇后而来,那么皇后出了岔子,硬赖本宫头上是什么意思?!这个话,皇后可跟你说?!” 缕音不知道葛中鹏那边做的手脚,听了孟皇后信誓旦旦的解释,也以为舒昭仪是幕后真凶。 这会儿见昭仪言辞凿凿的,看着不像是下手的样子,心里也不是很确定,就照着皇后的吩咐,反诘道:“皇后娘娘出的岔子,若果跟乐宜宫没有关系,何至于找到您头上?您自己做的事情,自己心里没数吗?!” 舒昭仪闻言,心头就是一沉,暗忖:“本宫就知道孟碧筠不是个好东西!果然她这会儿就想挣扎了吗?!只是本宫岂是那么好对付的!!!” 却是怀疑,孟皇后为了防止她将来揭露自己跟孟归羽敌人麾下的首尾,抢先制造自己意图谋害她的局面。 到时候舒昭仪就算拿出证据来指证孟皇后,皇后也可以说,这是昭仪再次试图置自己于死地! 这么着,有了之前的例子在,孟太后,孟归羽,这姑侄俩,相信的指望又有多少呢? 昭仪心中杀意大涨,急速的思索着对策。 第四百十七章 逐客令引起的误会 西疆跟长安后宫都将风起云涌的时候,南风郡,亦是充满了风雨将临前的肃杀。 在对女儿关心则乱的情况下,彻底将宣于冯氏一番恐吓听进去的盛兰辞,回到盛府的当天,就转变了对洛公子夫妇的态度,甚至委婉的请他们去盛兰斯府上住,理由是盛惟德毕竟是二房的子嗣,自己作为伯父,帮忙招待一下侄子的岳家亲戚是没有问题的,但正式讨论婚事什么的,总要盛兰斯做主才合规矩。 而且二房的亲家来了南风郡,却不去盛兰斯那边登门,也显得很不尊重自己弟弟。 洛公子夫妇哪里晓得内情? 闻言都觉得一头雾水,暗自商议:“这门亲事就是冲着盛家老太爷还有大房才定下来的,不然咱们妹妹那么好的女孩儿,就是进皇家做妃子都是使得的,怎么可能许给一个连童生都不是的小子?而且听说盛家二房的当家人,那位二老爷可不是什么好人,发妻走,继室死,这两件同他都脱不开关系!” “就算这会儿没有再娶,然而后院却不乏姬妾,因为长媳还没过门,女儿福昌县主这两年又不在郡中,想必内务都是姨娘打理的。” “也不知道那些姨娘是不是识趣的人,知道在妹妹过门之后立刻交换权柄?” “不然的话,没有盛老太爷还有盛家大房这边的干涉……咱们妹妹往后的日子岂能好过?” 洛公子听妻子说到此处,皱眉道:“你还有闲心关心妹妹过门之后的日子过的好不好?当初家里肯将妹妹许给盛家这大公子,就是看中他在盛老太爷还有盛大老爷跟前的地位!准确来说,是看在盛大老爷的女婿密贞郡王的面子!如今盛大老爷骤然转了态度,谁知道是不是密贞郡王的意思?!若果如此,就是让妹妹在家里过一辈子,也不能嫁过来了!” “毕竟结这门亲事,图的就是同密贞郡王拉近关系。” “倘若关系没拉成,反倒是叫人家郡王记恨上了,怎么成!” 夫妇俩商议了一回,都是忧心忡忡,有心留下来磨着盛兰辞问句准话,又因为不熟悉这位的脾气,担心惹恼了他,没法给家里交代,所以非常烦恼的收拾东西,同盛兰斯那边联络了。 中间盛兰梓夫妇听到消息,都觉得不可思议,肖氏专门打着看望郑夫人的旗号,过来转了一圈,想套点话的,结果却被郑夫人拉着旁敲侧击的一番,询问是否自己夫妇年轻不懂事,犯了盛家的忌讳而不自知? 肖氏茫然说道:“我们家发达也才这么几年,又不是贵家这样积年的望族,能有什么规矩?上头老太爷老夫人都是最体恤人的,不是四时八节,连晨昏定省都不要的……不是我说,做我家媳妇,向来最轻松没有。” 郑夫人就说:“但大老爷说,大公子是二房子嗣,如今二房已经分了出去,他这大伯招待我们在府上,又过问此事,实在不尊重二老爷,故此要我们去找二老爷说话?” “……这个我也不知道了。”肖氏非常的意外,也是想不通,因为虽然大家都知道盛惟德是盛兰斯的儿子,也都知道盛兰斯是个不靠谱的,别人家最看重的嫡长子,在他眼里什么都不是,死活都无所谓……反正这人就是只管自己风流快活! 是以盛惟德的事情,从小到大,都是盛老太爷、明老夫人,还有盛兰辞夫妇盯着过问。 不然单是白氏那一关,他就铁定过不了! 这次别说盛惟德的这门亲事,还是沾了大房的光给定下来的,就算不是,在盛老太爷还有明老夫人不在的情况下,盛兰辞夫妇一手包办,也是正常。 倒是盛兰斯这个亲爹若是出面操持了,才叫知道的人觉得奇怪呢! 肖氏虽然完全想不明白到底哪里出了问题,不过她跟着盛兰梓,素来有个原则,就是绝对不跟大房作对。 如今盛兰辞亲自赶人,她也不敢说留客的话,甚至懊悔贸然跑过来了,就流露出告辞之色。 只是她想走,郑夫人却不肯放行,拉着哄着劝着求着捧着,非要她说个子丑寅卯不可! 肖氏被纠缠不过,只好胡乱猜测:“我一个做弟媳妇的,哪里好说二伯子的不是?只是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两位出门去之后派人打听一下就好……虽然二伯一家早几年就分出去了,可是同在一城之中,老太爷跟老夫人又都健在,也没有说这祖宅他不能来的。我想着,约莫是他闻说两位过来了,暂时没过去,心里不爽快,过来同大伯说了什么?” “大伯虽然是一番好意,但论起来他才是德儿的亲爹,他不开口也还罢了,他开了口,大伯肯定也不好继续越俎代庖?” 她这么说可不是为了踩二房,是真的这么认为。 因为按照盛兰辞一贯以来对弟弟妹妹侄子侄女们又照顾又负责的为人,肖氏不觉得他好好儿的会做出赶走侄子岳家亲戚,还是来商议婚事的岳家亲戚的事情。 倒是盛兰斯,这位荣膺盛家惹是生非小能手不是一天两天了,就是他亲爹盛老太爷,早先也是家里出了什么岔子,发生什么风波,不问前因后果,直接找他……十次里有九次半都没错儿! 郑夫人得了这消息才愿意放人,虽然对于就这么被扫地出门还是很尴尬,跟丈夫通风报信之后,夫妻俩倒是松了口气:“不是密贞郡王那边对咱们家不满,不赞成这门亲事就好。” 同时对还没见面的盛兰斯也生出了由衷的恼意,“这败家子名声在外,早就知道不是个什么好东西了,嫡长子的婚事,这么大的事情,居然也不知道收敛一点?!他不让盛家大老爷帮侄子操办,非要自己来么?也不想想他是个什么东西,就是在南风郡这盛家的一亩三分地上,又何尝有几个人看得起他?!” “这情况还敢来押着盛家大老爷不许容咱们在盛府祖宅这边住下去……他跟他嫡长子到底什么仇什么怨?!” 郑夫人作为女眷想的就比较多了:“该不会是他后院那几个姬妾挑拨的吧?方才我还说呢,这盛家二老爷自从继室白夫人去后,这两年都没再续弦了。膝下没有长媳,唯一的女儿这两年都不在,后院八成已经是那些姬妾的天下了吧?” “这时候长媳要进门,于情于理,她们都必须放权。” “既不甘心,莫不是打算扰了这门亲事?” 洛公子道:“不太可能吧?就算跟咱们这亲事给扰了,盛惟德难道以后都不娶妻了吗?他是盛家二房的原配嫡长子,错非盛兰斯续弦,否则他的妻子,就是最名正言顺的二房主母!” 郑夫人娇媚的横了他一眼:“你们男人就是粗心大意!你也不想想,咱们家是什么门第?要不是冲着密贞郡王还有郡王妃,妹妹会许给这盛惟德?!冲着江南洛家的名头,妹妹过门之后,那两个姬妾就算有什么心思,哪里敢表露出来?但错过了咱们家这门亲事之后,她们再撺掇着盛兰斯给盛惟德弄个小门小户的妻子……这么着,不管是娘家还是手段,都玩不过她们,这不就是继续作威作福,名为姨娘,实如夫人了吗?!” “你方才还说若是姬妾不贤,没有盛家老太爷跟盛家大老爷帮忙,妹妹日子会很难过呢?”洛公子提醒,“咱们家女孩儿的温柔贤惠,素来就是声名在外的。” 郑夫人道:“咱们家的女孩儿当然都是温柔贤惠的,但大家闺秀,自有一番气度,岂是小门小户的女儿能比的?已经是低嫁了,还要被欺负,你觉得妹妹是那么没用的人么?我方才提那两位,不过是觉得他们明白事理的话,不必妹妹亲自出来做恶人罢了!要是他们不管,妹妹自己难道还收拾不了区区两个姨娘?!你当家主白栽培妹妹这些年呢?” 又说,“这回这事情都是盛兰斯弄的,这是盛家三夫人亲口所言,难道还能有假吗?而盛家大老爷的为人,咱们早先也听说过,最是八面玲珑,咱们也没有什么得罪他的地方,你说他至于那么明明白白的赶人么?这摆明了就是被盛兰斯给气的不轻啊!” “而盛兰斯是盛家出了名的浪荡子,这些年来的穿金戴银吃香喝辣,哪样不是靠着盛家大老爷这个兄长挣来的?你说他怎么敢这样气长兄?” “盛兰辞的毛病咱们又不是没打听过,被美色误事不是一次两次了!” “这会儿除了他那些莺莺燕燕外,还有谁能让他将盛家大老爷折腾的直接下逐客令?!” 洛公子觉得很有道理,不禁皱眉:“这么个公爹,对妹妹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反正盛惟德也不是独子!”郑夫人提醒,“而且据说跟盛兰斯感情很不怎么样!回头啊让妹妹多讨好那位郡王妃,给盛惟德在长安什么的谋个一官半职的,跟盛兰斯离的远远的,管他在这郡城里醉生梦死!” 洛公子道:“盛兰斯这会儿就开始坑儿子了,照你推测,他后头还有两个居心不良的姨娘,日后就算盛惟德带着妹妹去了长安什么的,你觉得这样的亲爹跟庶母,会存什么好心?” “……这个只能日后再说了,不然你还想把他怎么样?”郑夫人无语的看着他,“到底是郡王妃的嫡亲叔父,就算郡王妃不喜欢他,总也不至于看着他出事的。” 洛公子所以很烦恼:“早知道这人这么不靠谱,当初还不如考虑盛家三房的子弟呢!那个叫盛惟彻是吧?虽然也没听说什么才干啊能力的,但至少这会儿同他爹娘盛家三老爷、三夫人接触下来,还算明事理,比之盛兰斯可强太多了。” 他跟洛家那边许给盛惟德的女孩儿不是嫡亲兄妹,只是同族,平素基本上没见过,所以要说感情多么深厚倒不至于。 如今懊悔,八成倒是出于为家族考虑:洛家这一代的女孩儿虽然多,但家主膝下,目前没嫁的,懂事明理适合联姻的,就这么一个。 之前以为嫁给盛惟德这个选择很不错,如今看着就觉得,早知道多看看了。 而他们悻悻然离开盛家祖宅的时候,盛兰梓在肖氏的撺掇下,正前往乘春台询问盛兰辞此事。 第四百十八章 大打出手 盛兰辞自幼深得父亲盛老太爷偏爱,继母明老夫人本来也不是多有心眼的人,因为丈夫的态度,从来不敢在盛兰辞跟前拿乔什么。如盛兰斯、盛兰梓兄弟,要说小时候还有跟这长兄一争长短的想法,当年继承家业之后搞的一败涂地,全亏盛兰辞致仕归来才扭转局面且发展壮大之后,在这大哥面前是日渐气短。 如今算算他们靠着盛兰辞赚来的钱财锦衣玉食已经有十来年了,早就养成了在盛兰辞跟前矮三分的习惯。 不过盛兰辞因为从来没有吃过继母跟继室兄弟的苦头,很有长兄的自觉,对弟弟妹妹们素来和蔼。 哪怕是盛兰斯那种三不五时惹是生非,行为言谈也非常不符合盛兰辞喜好的人,盛兰辞平素见着了也是和颜悦色的。 所以这会儿盛兰梓听了妻子肖氏的话,说盛兰辞突如其来的逐客令有点蹊跷,别是盛兰斯坑自己儿子搞出来的,如今盛老太爷跟明老夫人都不在,冯氏跟盛惟乔母子还在冯府小住,自己这一房不出面去斡旋,就没其他人去了,没的坏了盛惟德好好的姻缘。 到时候盛老太爷跟明老夫人回来之后知道了,必然要怪他们对侄子不够上心! 这盛家三老爷一直都是怕事的典型,然而也觉得只是到大哥面前问几句话,就可以免除爹娘的责罚,实在很划得来。 遂直接来了乘春台寻盛兰辞,兄弟照面后,盛兰辞微微皱眉问:“何事?” 他这会儿正惦记着要怎么消除女儿婚姻上日后的隐患,看兄弟侄子们的角度跟从前大不一样,态度已经有点冷下来了。 不过盛兰梓以为是旁边站着管事等人,长兄习惯性端着家主威严,却没察觉,行过家礼后,想着别啰里啰嗦的耽搁功夫了,就直截了当的说道:“大哥,没别的事儿,就是听说您让洛家人搬走?这是不是不太合适?还是有人过来同您说了什么?” “这没什么不合适的。”盛兰辞冷淡的说道,“本来跟洛家定亲的是惟德,又不是惟元,若是二房还在祖宅这边,也还罢了!但二房早两年就搬出去了,如今洛家人住在客院,各样事情都来寻我商议,成何体统?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个做长兄的欺负二弟,连原配嫡长子的婚事这么要紧的事情,都要越俎代庖……传了出去很好听么?” 盛兰梓闻言,只道妻子猜对了,真是盛兰斯私下里寻盛兰辞说了不合适的话,弄的这长兄心中有火,到这会儿提起来还不痛快。 他想着盛兰辞对自家人一向就宽容,就算盛兰斯又犯浑了,劝上几句大概也就过去了,就说:“大哥,您别跟二哥一般见识!他那个人,别说咱们自己家里的人了,就是南风郡上下,谁还不知道么?不是我这做弟弟的说自己胞兄,然而他的糊涂不懂事,是出了名的!要不是大哥您宽宏大量,他那样的,怎么可能沾家里光这么多年?早就被爹爹赶出去了!” 又说,“爹爹跟娘不日就会归来,到时候知道他敢过来气您,必然不会轻饶!大哥不忍心责罚他,回头爹娘却绝对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见盛兰辞听了这话没什么表情,心道这长兄这次看来被气惨了,暗骂盛兰斯混账,年纪越大,反而越发的没眼色了! 所以放柔了语气,继续道,“二哥自来只顾自己花天酒地,全不给孩子们想的!就算德儿是他的元配嫡长子,可是他又何尝在乎过?如今跑过来找您发疯,八成是听了哪个野心勃勃的姘头的话,存心葬送德儿前途呢!这事儿大哥您怎么能不管?自来德儿就是您跟爹娘看着长大的,要没您几个,德儿哪里有今日?您要是因为二哥当真就这么撒手了,岂不是如了天知道哪个角落的贱婢的愿了?我盛家这一代的长孙,怎么可以被个贱婢左右婚事呢?” 然而盛兰辞闻言,却忽然想到之前盛兰斯的妻子白氏尚在时,同自己妻子冯氏结怨的经过了:白氏想将亲生儿子、二房的次子盛惟行过继给大房,然而却被冯氏断然拒绝。 那个时候只觉得白氏居心不良,此刻因为正恼恨着亲爹还有兄弟侄子们,就怀疑弟弟们是不是早就盯着自己挣出来的这份家业了?否则白氏小门小户出身,靠着敖氏自己求去以及身孕进的门,才进门时也不是不知道害怕,哪里敢起这样的心思? 他越想越心寒,也不跟盛兰梓说他猜错了,只冷冰冰道:“我怎么就非要管这种闲事?爹娘都在,娘还是你们的亲娘,需要我越俎代庖?!” 说着也不管盛兰梓的脸色,直接挥手叫他出去了。 盛兰梓脸色灰白的回到洗秋阁,正候着消息的肖氏看到就是诧异:“你这是怎么了?不是去找大哥说话的吗?” “这不就是被大哥赶了出来吗?”盛兰梓叹了口气,挥手让房里伺候的下人都先出去,这才同妻子诉苦,“这次咱们算是被二哥给坑了!也不知道他到底怎么闹的大哥,大哥这会看起来是动了真火,不但我说什么都不肯留下洛家人,而且我多说了几句,还把我赶出来了!” 肖氏顿时也担心起来了:“什么?大哥居然赶你?这……你怎么就不会看看脸色,看大哥神情不对,就别说了啊!到底那盛惟德只是二房之子,又不是咱们三房的骨肉!咱们自己膝下有儿有女要顾呢!得罪了大哥,你这不是害了自己孩子么!?” “你不知道,当时有好几个管事在,大哥在管事面前,自来就是没什么表情的,我哪里看得出来他不高兴了?”盛兰梓怏怏的说,“要是知道他不高兴了,我当然不会为了二房的事情,叫大哥厌了咱们三房了!” 夫妇俩都觉得事情十分严重,毕竟他们跟他们孩子的将来,都指望着大房呢! 断没有为了二房把自己这房人搭进去的道理……同胞兄弟?正如盛兰辞所言,亲爹亲娘都在,做弟弟的凭什么要为胞兄的家事付代价啊?! “这会儿大嫂跟乔儿还都不在,尤其乔儿才走,她如今不比出阁之前,是有了孩子的人了,小世子年纪又小,之前我留乔儿在这边说了会儿话,大嫂也还罢了,大嫂那娘家姐姐,宣于家的老夫人知道消息后,就不高兴了,还专门找了大嫂房里的管事过来给我传话呢!”肖氏思来想去,就说,“为今之计,应该是赶紧跟二哥联系下,问问他在大哥跟前都发了什么疯?着他速速跟大哥赔礼道歉,取得大哥的原宥是正经!如此大哥不生他的气了,自然也就不会再迁怒咱们房!” 夫妇俩派出的管事好不容易才在一家青楼找到了喝的大醉的盛兰斯,又怕他登门会让盛兰辞越发不高兴,遂在外头找了个比较安静的酒楼见面。 被硬灌了醒酒汤又冰水擦脸的盛兰斯,好不容易清醒过来,听弟弟一问,顿时懵了:“我?私下去找了大哥?还得罪了大哥?!这是谁要害我?!根本就没有的事情好不好?!” 盛兰梓很不相信的看着他:“真没有?” “二哥,这不是开玩笑的。”坚持一块儿过来的肖氏也说,“大哥这会儿非常的生气,方才夫君过去帮你们父子说情都挨了训斥……这会儿你还不肯说实话吗?” 盛兰斯气急败坏:“当我傻的么?!前两日就说老头子跟老夫人正往回赶呢!老夫人也还罢了,老头子什么脾气,你们不知道?没事都愿意打我几顿,何况是惹事,更何况是得罪了他的心肝嫡长子?!我就是闲的发慌想惹事,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惹啊!这不是朝刀口上撞,平白让老头子一回来就找家伙抽我么?!我有这么蠢?!你们动动脑子好不好?” 盛兰梓觉得也是这个道理,正自迟疑,肖氏却冷笑了一声,道:“二哥,您别怪我妇道人家见识浅薄说话直接!但是二哥虽然是知道很多道理的,若是都能够做到,也不会总是惹的爹爹对您喊打喊杀的了是不是?!” 老娘不怀疑你知道暴躁的亲爹即将归来,不夹起尾巴低调做人没好果子吃,问题是,你做得到吗你?! 见盛兰斯投来愤怒的眼神,肖氏抬头挺胸,一点不心虚的跟他对望:盛家这种门第出身,小时候也不是没请老师教诲过,你会不知道拈花惹草跟宠妾灭妻不对?可你哪样做到了?! 有这样的前科在,还不许人家怀疑啊? “就算是老子惹怒了大哥又怎么样?”盛兰斯对于自己被分出祖宅,始终都是抱着委屈的,对于到现在还住在洗秋阁里、且当年分家时非但没有念在一母同胞的份上帮忙说情,反而站在大房那边的三房,本来就含着恼怒,这会儿见弟媳态度不好,也毛了,狠拍了下桌子,挑眉冷笑,“二房既然已经分出来了,平常的一些事情,爹娘都不过问,凭什么叫大哥插手?至于你们两个,别说爹娘还在,轮不到你们来教训老子,哪怕爹娘没了,不说还有大哥大嫂在,你们做弟弟弟媳妇的,今生今世,管得着老子么?!啊?!长幼有序的道理都喂狗了不成?!” 而盛兰梓夫妇对于盛兰斯素来也是不怎么看得起的,觉得虽然三房跟二房一样,都是靠着大房养到现在,然而三房至少知道摆正位子,尽量不给大房惹麻烦,二房呢?没脸没皮的,不是想着占便宜,就是想着自顾自快活,全不管大房善后的麻烦! 这会儿闻言,肖氏脸色一变,还没说话,盛兰梓已经抢先出声维护妻子:“二哥你少在这里撒酒疯了!要不是看在同胞兄弟的份上,你以为我们愿意来找你么?谁不知道盛家二老爷是个不争气的,爹娘还在,就被气的把你分出来自生自灭?!这都分出来几年了,你还执迷不悟,反倒是破罐子破摔!只是你自己折腾也还罢了,在德儿的前程上,居然也敢这样胡闹?!” “说句不好听的话,大哥大嫂虽然念着骨肉情分,一直对咱们很是照顾。然而早先大房就乔儿一个孩子的时候,大哥大嫂已经是一门心思扑在她身上了!如今又有了小侄儿元儿,元儿还是个顽劣了,往后大房必然是想方设法的栽培他成才,你以为还有多少心思,用来帮你摆平那些风流债?!” “往后孝顺供养你,给你善后的,除了德儿你还能指望谁?!” “你现在不管这儿子的往后,就算德儿是个敦厚的,不会计较你这个当爹的不负责任,日后对你也是尽心尽力……他前途不好,能给你什么好的?!” 见盛兰斯还要发作,他眼睛一瞪,觉得这个亲哥简直就是不长脑子,“不是一家人,这种掏心掏肺的话你以为谁肯说给你听?!” 只是虽然盛兰梓夫妇认为是在对盛兰斯掏心掏肺了,盛老太爷跟明老夫人多少年都没扭过性子来的盛兰斯,若是这么容易感化的,也不会被分出来了。 所以他不但一点不感动,还恼羞成怒的跟盛兰梓动起了手! 兄弟俩在酒楼的雅间里大打出手,肖氏作为妇人,本来是在旁边看着的,后来见自己丈夫因为从来不跟人起争执,没有盛兰斯凶悍,渐落下风,登时袖手旁观不下去了,找了个拂尘就上去帮忙! 最后事情越闹越大,酒楼的掌柜都被惊动上来看了,好说歹说的,还找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小二过来帮忙,好半晌才将人拉开! 这会儿盛兰斯跟盛兰梓兄弟已经是打的鼻血长流,盛兰斯面颊上还有肖氏拿拂尘抽出来的痕迹,而肖氏也不好过,衣裳不整钗环散乱的……反正都狼狈的可以。 因为想着避开盛兰辞的耳目,这家酒楼是冯家的产业。 掌柜皮笑肉不笑的,前脚收了三人让他保密塞的封口费,后脚就把事情禀告到展老夫人跟前! 第四百十九章 不速之客 展老夫人听到这番经过的时候,恰好盛惟乔不在跟前,是长子冯叶单独来禀告的,闻言就是冷笑:“盛世雄还没回来,继室生的两个倒是先闹上了!可见上天也知道他做事阴损,合该有这一番报应!” 思忖了下,就说,“既然如此,咱们也该加把劲……你去办吧?” 冯叶这边早有准备,很快就联系上了洛公子跟郑夫人……本来按照盛兰辞的“建议”,是让洛公子还有郑夫人搬出盛家祖宅之后,立刻去盛兰斯府上住的。 但洛公子跟郑夫人收拾东西的时候,派人去盛兰斯府上投贴,盛兰斯人却根本不在,姨娘们不敢做主这么大的事情,只能如实回复之后,收拾客房。 郑夫人就跟洛公子说:“我看这回事情非常的蹊跷,就算这俩姨娘派人带的口信还算客气,但既然不是二房最名正言顺的主人开口,咱们还是先不要过去的好!且不说咱们又不是没有住客栈的几个银子,就说万一这会儿过去了,那边既然都闹的盛家大老爷亲自下了逐客令,谁知道愿意不愿意咱们去?到时候来个姨娘说话不算数,他根本就也不想招待咱们,要咱们再次扫地出门,咱们自己尴尬不说,你说江南洛家的面子朝哪里搁?就是妹妹的脸面又在何处?这叫妹妹日后还怎么做人?” 所以两人就直接带人搬客栈里去了,正好对外说他们原本也不打算打扰盛家,之前不过是初来乍到,去盛府拜见一回而已。至于没有提前约定客栈,当然是底下人做事粗心给忘记了。 只私下里跟盛兰斯那边递信,说等着盛兰斯的回音。 而这时候盛兰斯正被盛兰梓夫妇拉在酒楼上追问,之后兄弟俩大打出手,连弟媳妇肖氏都参与进去,在冯家的酒楼里闹的不可开交,好不容易在掌柜的调停下作罢,他因为心情不好,也懒得回府,自去找个相好解闷了……压根就不知道洛家这边的事情! 洛公子跟郑夫人在客栈里等了半日,还以为盛兰斯就算一时不在府里,傍晚总会回去,完了就会亲自来请的,谁知道天都黑了,也不见踪影! 这下子两人神情都阴沉下来! “据说这人素来花天酒地的,会不会在哪里吃花酒,以至于夜不归宿,还不知道这事儿?”洛公子因为洛家早在盛兰辞派人过去商议情况不对就解除婚约时,就信誓旦旦说过自家女孩儿不二嫁的话,此刻心情沉重,还抱着万一的指望,喃喃自语,“不然怎么会这样无礼?” 但郑夫人说道:“就算他在外头玩的乐不思蜀,不晓得咱们前来的事情。然而家里头的姨娘既然知道了,岂会不派人去找吗?” 洛公子心烦意乱道:“你之前不是说那俩姨娘八成不是什么好东西,兴许就没派人去找呢?又或者没找到?” 郑夫人摇头道:“那俩姨娘就算存心搅了这门亲事,顶多在背后做手脚,譬如说撺掇着盛兰斯自己出面闹啊什么的,正经落她们身上的责任,她们怎么敢胡来?莫忘记咱们这会儿之所以过来南风郡,就是因为盛家老太爷还有盛惟德本身就快回来了!那老太爷的脾气,咱们也有所耳闻,可不是好相与好糊弄的!”“盛惟德是盛家这一代的长孙,也是老太爷亲自看着长大,最重视的男孙了!” “他跟咱们妹妹的这门亲事,还是老太爷一力促成的呢!” “若是知道区区贱妾胆敢玩这样的手段谋害嫡子,不将那俩姨娘当场打杀了才怪!” “那俩姨娘除非傻了疯了,不然怎么敢做这样的手脚?” “至于说没找到盛兰斯这也不太可能,盛兰斯又不是才变坏的,他好像从少年时候就不怎么安分,成天在外头拈花惹草了!” “那么他家里这些年来,心里还没点数他会在哪里吗?” “要搁平时,还有可能他玩腻了郡城,跑远地方去了。” “可是如今盛老太爷跟明老夫人即将归来,就算他这一房人已经被分出祖宅了,到底是老太爷跟老夫人的嫡亲骨血,父母远道归来,做儿子的哪可能不预备着迎接跟请安的?!” “这会儿怎么敢走远呢?” “所以咱们在客栈里等了这大半日,盛兰斯都不见人影,八成就是他故意的!” 实际上郑夫人不知道,盛兰斯府里头如今主持后院的若柳跟扶烟两位姨娘,确实是不敢怠慢,是接到消息就赶紧派人到处寻找盛兰斯了。 对于盛兰斯的老相好们,她们也的确一清二楚。 问题是,冯家同宣于家联手故意阻挠之下,哪里是盛兰斯手底下的人对付得了的?下人们甚至根本没察觉到有人干扰,在城里跑了大半天,一直到宵禁了,都没寻着盛兰斯的人影,只能怏怏回去跟两人复命。 若柳同扶烟唉声叹气了一回,还专门喊了继室嫡出的盛惟行做人证,说了几句:“老爷这到底是跑拿去了?怎么就是找不到?洛家那可是大公子的岳家啊!来的还是大公子未来的大舅子跟嫂子,这会儿人在客栈,没有老爷的邀请根本不肯过来!今儿个不去请,明日里可不就是怠慢了吗?” 她们两个其实倒不像郑夫人想的那样,不希望盛惟德娶个高门之女,过来同她们夺权。 因为是之前二房还没从盛家祖宅分出来时就跟着盛兰斯的人了,所以对于抱大腿的美好生活,早就习惯了。 俩姨娘对于盛惟德这门亲事没多少抵触,虽然有点担心洛家小姐娇生惯养性格蛮横,进府之后不给她们娘儿几个过好日子,却更期盼才干平庸的盛惟德娶了这个妻子后能够有个好前途,然后提携些她们的亲生骨肉……毕竟从祖宅分出来了,日后能不能沾到太多大房的光也不好说。 还是指望同一个房里的盛惟德更可靠。 不过呢,到底不是盛惟德的亲娘,虽然不想坑盛惟德,要说对这嫡长子的事情多么上心也不至于。 这会儿俩姨娘的话,与其说是心急如焚,倒不如说是怕担责任做的样子。 倒是盛惟行,早先在白氏的影响下,一直跟盛惟德不怎么和睦的,自从白氏去世后,在胞姐盛惟娆的教导下,越发的谨言慎行,对嫡长兄也有了该有的尊重。 闻言忍不住问:“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既然爹爹不在家,大哥跟姐姐又没回来,为什么不早点来告诉我,让我代爹爹去迎接洛家人?!” 若柳:“……” 扶烟:“……” 糟糕,怎么就忘记了呢? 她们是真的忘记了,主要盛惟行这两年读书非常的刻苦,几乎是夜以继日悬梁刺股。甚至还主动搬到府里头最偏僻的一个院子,以求专心致志,没有打扰。 若柳跟扶烟又不是他亲娘,平时管着府邸,按时侯送东西,也就自认为尽到责任了。 这位五公子为了发奋攻读,几乎不参加祭祖之外的所有家族活动,更不会跟弟弟们玩耍……要是盛惟娆这个胞姐在,还能惦记着他几分,这两年盛惟娆在长安,没有她的提醒,平常大家都习惯性的忘记盛惟行了。 要不是方才实在找不到盛兰斯,又不好继续找下去了,她们根本就不会想到喊盛惟行过来。 如今被盛惟行质问,顿时语塞,好一会儿,若柳才反咬一口道:“五公子!您是继室嫡子,奴婢们区区贱妾,怎么敢指使您?之前洛家那边过来说打算上门拜访,偌大府邸都为此闹的兵荒马乱的,奴婢们想着就算五公子住的地方偏僻,怎么也该知道了?” “您既然没有出现,说不得就是读书正到紧要关头,哪里敢打扰?毕竟这上上下下都知道,您是奔着金榜题名的前程去的!” “若是成功了,咱们二房都与有荣焉!” “要不是方才实在没办法了,我们也不敢请您过来呀!” 盛惟行听出这话是责怪自己方才装糊涂,这会儿来做好人,眉头就是一皱! 要是换了以前,他肯定不会放任两个妾室这样污蔑自己,但这两年到底念了不少书,尤其是盛惟娆前往长安之后,写了很多见闻的信来,鼓励他将来无论如何要出去走走,见见外面的世界,而不是在南风郡离故步自封,眼界扃牖在这么个小地方。 是以虽然学业上还没取得什么功名,气度上却已经很有读书人该有的样子,自觉跟这俩妾室争论,委实有失身份,皱眉之后也懒得多说,只道:“这么着,我去爹爹书房看看,有没有大伯那边留下来的名帖什么,拿一张去客栈拜会洛家人,解释缘故。就算人家这会儿嫌太晚不过来了,好歹是咱们家的态度。” 若柳跟扶烟反正也没有阻碍盛惟德亲事的打算,闻言暗松口气,说道:“五公子自便就好!这么大的事情,奴婢们处置不来,您肯担当,那当然是最好的!想必老太爷跟大公子回来之后,也都会赞许、感谢您的!” 只是盛惟行固然行动也算迅速了,却不知道早在掌灯时分,冯叶就派了人到客栈拜会洛氏夫妇,开口就说:“两位才来时,盛馨章亲自遣心腹到码头迎接,入府后叙话,密贞郡王妃更是从冯府返回招待,如今短短片刻,竟被请出盛家祖宅……可知道为何?” 虽然郑夫人早先从肖氏口中套了“真相”,然而见这不速之客神情莫测,心头一跳,还是下意识的问:“怎么尊驾这话……听着竟仿佛知道什么内幕吗?” 那人笑了一笑,慨然说道:“若非如此,何以这么晚了,还来打扰贤伉俪?” 第四百二十章 财帛动人心 这人也不吊胃口,请洛公子夫妇遣散下人,只留了三人在房里,就侃侃而论,将盛老太爷顾全大局做的事情,竹筒倒豆子似的,给他们说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洛公子跟郑夫人听的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盛盛盛盛盛盛家老太爷竟然是这样的人?!” 他们其实也不是没听说过盛老太爷的脾性,毕竟老太爷当年放弃富家公子的优渥生活,主动投军抗击茹茹的举动,很是声名远扬,甚至是上达天听的。 世人对此基本上全部都是赞誉一片。 包括当今太后之类的贵人在内,不管喜欢不喜欢他吧,至少在“保家卫国”这点上,都认可这位的诚挚。 只是洛氏夫妇做梦都没想到,盛老太爷会大义凛然到拿嫡亲孙女以及皇家子弟的孙女婿,连带同为南风郡三家之一宣于家的老夫人做诱饵,只求给茹茹一下狠的! “……要是这么做了之后可以一举剿灭茹茹,也还能说老太爷心怀天下,牺牲亲眷。但是当时的局势,高密王同孟氏还在势均力敌,纵然有此大胜,双方争权夺利尚且需要时间纠缠,这么一拖二拖的,说不得就要给茹茹恢复元气的机会了吧?”洛公子不可思议的问,“盛老太爷……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难道就是为了一场大胜? 这位到底是喜欢打胜仗,还是忠心为国啊? 洛公子真心感到迷惘! 来人笑着说道:“所以我家老家主私下里说过,虽然盛老太爷早先在边疆声名赫赫,立功不在少数,当时军中做主的乃是周大将军,最不会埋没人才的,却始终没怎么给他晋升,甚至解甲归田的时候,都没混上个副将……不是没有缘故的。” “盛老太爷对于家国的忠诚,以及保家卫国的决心,那绝对没的说的!” “问题是这位虽然非常赞成顾全大局,这个看大局的眼光么……就很不怎么样了!” “明眼人都知道,就咱们大穆如今这情况,自顾不暇呢,哪里有功夫去管草原上?” “孟氏乃是外戚,这种家族野心勃勃,向来就不是好事!” “至于高密王,若果是先帝满意的储君人选,当年还会立今上么?” “唯独密贞郡王,是高密王嫡幼子,在今上无嗣的情况下,出继为储,既名正言顺,也与才德相匹配,正是天降明君,要兴我大穆!” “所以咱们只需要辅佐密贞郡王,等着郡王君临天下,扫除朝堂沉疴,兴盛国家,末了厉兵秣马,一举歼灭茹茹,献俘太庙,了却诸位先帝的遗愿……这才是一了百了、永绝后患的良策!” “如盛老太爷那样,只会计较一时得失的,说句不尊敬的话,实在是鼠目寸光了!” 这人的说辞显然是提前精心准备过,洛公子跟郑夫人虽然知道他这么讲是为了贬低盛老太爷,却也不能不连连点头。 “而且这位老太爷当时把事情做的很绝:不但通过密贞郡王妃,劝说郡王一行人继续停留西疆,不要提前离开,甚至还拦截了盛家大老爷让郡王妃等人速速退避到安全之地的家书!” “又与高密王等人联络,不惜拿出诸多牺牲郡王、郡王妃利益的条件,换取高密王允诺会让怀化将军届时设伏狙击茹茹……” 说到此处,不止来人露出冷笑,洛氏夫妇也是嘴角抽搐:“这盛老太爷……当真是盛馨章的亲爹?!” 盛兰辞做生意那么厉害,怎么亲爹就败家成这样? 这件事情要是洛氏夫妇去办,都没有说这么做低伏小的! 毕竟,这可是给高密王送功劳送战绩送好处的事情,换了随便一个合格的商贾,都知道该让高密王求着自己才对!怎么还是主动低头求着高密王了?! 洛氏夫妇心里一塌糊涂,忍住吐血的冲动,问来人:“未知贵家老家主是……?” 问是这么问,猜都猜的到了! 果然来人道:“我家老家主,这会儿正与盛老太爷同行,正在归来的路上。如今府里是老夫人做主,老夫人对江南洛氏仰慕已久,听说贵家前来商议婚事,生怕贵家不知就里,竹篮打水一场空,酿成遗憾,故此派小的前来告知。” 洛氏夫妇对望一眼,郑夫人心念电转,故意试探道:“展老夫人的慈爱之名,我们虽在江南,却也有所耳闻!今晚之言,委实多谢老夫人了!” “闻说老夫人膝下子孙众多,成日尽享天伦之乐,实在令人羡慕!” 来人淡淡一笑,说道:“要说子孙之事,老夫人平生却有一件遗憾,就是膝下虽然诸多孙儿,才貌也算端庄,性情亦是温文尔雅,偏生就没有一位小姐,好叫老夫人终日疼爱!固然有密贞郡王妃这位外孙女弥补,但密贞郡王妃早晚都要北上与郡王团聚的。而老夫人年纪大了,故土难离,却不好跟着郡王妃离开的。” “这段日子,每每想到将来与郡王妃分离,老夫人情难自禁,都忍不住泪如雨下,直说膝下若能有个孙女儿承欢,真真是怎么都愿意!” “索性大夫人跟二夫人劝着,说是孙女虽然难得,然而诸位公子都已长大,可择大家闺秀为妇,便也如孙女儿一般了!” “然而老夫人虽有慈爱之心,但之前当成孙女儿看待的密贞郡王妃,朝廷钦封康昭县主的,是何等人物?” “等闲的大家闺秀,就当孙媳妇看待,也还罢了!” “若要当成孙女的话,跟密贞郡王妃一比就比下去了,却教老夫人怎么移情呢是不是?” 说到此处,话锋一转,“到底南风郡地处偏僻,本地的所谓大家闺秀,哪里比得上江南人杰地灵,望族洛氏之女的钟灵毓秀?” 这话说的非常坦白了,洛氏夫妇面色变幻,半晌才道:“展老夫人的厚爱,我们夫妇心领!只是兹事体大,得回禀族中,待家主与诸位耆老决定才成!” 来人也不纠缠,点头道:“有劳两位带话了!”说着从袖子里取出两张银票,朝桌子上一放,点一点头就飘然而去。 他这番动作相当的利索,洛氏夫妇想喊住他把银票收回去,竟没来得及。 而看清楚银票的面额之后,夫妇俩都沉默了。 好一会儿,洛公子才有点嗓音沙哑的开口:“六万两银子……早就听说南风郡三家富庶,尤其冯家跟宣于家是积年的势家,底蕴深厚!那时候想着南风郡这种小地方,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罢了,怎么能跟咱们家比?这会儿看这手笔,却是咱们坐井观天了!” “他们可不是寻常势家!”郑夫人提醒,“你忘记玳瑁岛了么?那可是近几十年来,南方最大的一伙海匪了!他们抢掠过的商船多如过江之鲫!这还没算上岸肆虐的成果!南风郡的三家,都跟他们不清不楚,俗话说人不横财不富,三家本来就有底子,再加上这么个盟友,不富的流油那就怪了!” 她脸色复杂道,“不然怎么供养得起密贞郡王手底下的大军?” “……你觉得这事儿?”洛公子默然片刻,脸色挣扎的看着银票,问。 郑夫人也看着,片刻后,她非常干脆的把银票手下了!迎着丈夫惊讶的目光,她冷笑:“人家都留下来了,咱们就是送回去,他们也未必肯收!既然如此,干嘛不要?且不说江南洛家富贵大抵也是嫡系,咱们这种旁支,整个家底才多少?这笔银子到手,接下来什么都不做,单是放出去收利钱,就你我的开销,也净够了!这样的际遇,你以为错过之后,是那么容易再碰上的吗?” “何况冯家的意思很明白,又不要咱们杀人放火什么,就是想让妹妹别跟盛惟德,改许给他们家子弟而已!” “那盛惟德咱们至今没见过什么样子,但冲着他那个亲爹,我就说妹妹嫁过去一准没好日子过!” “倒是冯家,只看方才来人的气度,区区一个管事,足见积年势家的底蕴,是绝对不在咱们家之下的!既门当户对,冯家这三代,可没听说出过什么不争气的子弟!” “而且他们家没有孙女,正如方才那人说的,妹妹过门之后,说不得就是被老夫人当孙女一样看待,多么轻松写意?怎么都比嫁给盛惟德之后,成天被不成器的公爹还有居心叵测的姨娘,以及一群继室跟侍妾出的小姑子小叔子弄的心力交瘁好吧?” “咱们家女孩儿固然不是应付不来这样的事情的人,但有好的夫家,做什么还要让她去不好的人家受罪?” 郑夫人哼道,“如此咱们自己得了好处,也帮了妹妹,最重要的是,盛家老太爷作的孽,这会儿密贞郡王的岳父都不敢留咱们在府里了,八成就是郡王那边发了话……你别忘记,这门亲事,盛家那边是盛老太爷越过盛二老爷拍板的!” “这情况传回去,就算咱们想把妹妹许给盛惟德,你看家主会不会同意!” “而当初妹妹的这门亲事,主要就是为了同密贞郡王搭上关系!” “如今不好跟盛家联姻了,退而求其次,不就是宣于家跟冯家么?这两家一则是密贞郡王妃的外家亲戚,二则在郡王的前途上,都是出钱出力、立功未必比盛家晚几天的!冯家不但主动上门,而且宣于家老夫人,就是密贞郡王妃的嫡亲姨母,就宣于家主一个亲生骨肉,还是已经娶妻生子的!” “你说不答应冯家的要求,对咱们有什么好处?” “倒是答应了,大家都好,也就是盛惟德跟盛老太爷比较失望……可这跟咱们有什么关系?!盛老太爷做出那样的事情来,居然招呼都不跟咱们家打一个,还要继续看着咱们家同他喜欢的孙子结亲,根本不管这门亲事若是成了,咱们被密贞郡王迁怒的后果!” “这压根就是骗婚!!!” “咱们不找他算账就不错了!!!” 在六万两银票的刺激下,本来就因为伶牙俐齿而受到洛公子喜爱的郑夫人,越发的滔滔不绝,说的其实也想收钱的洛公子深以为然! 于是夫妇俩愉快的决定接下来要设法悔婚跟换联姻人选……而这时候,已经即将抵达郡城的盛老太爷,正含笑看着面前的孙儿:“洛家人已经到了,正在祖宅住着。这是你大伯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毕竟你爹实在不争气,将好好的府邸弄的乱七八糟的,没的叫洛家人看笑话!” “当然你大伯到底只能代你接待,到时候你还是要好好表现才是……虽然说这门亲事已经定了下来,洛家人就算对你有些不满意,他们家女孩儿也还是要嫁过来的,但你显得出色点,他们不敢小觑你,回去说了,他们家女孩儿过门之后,对你自然也是格外尊重些!” 谆谆教诲长孙的老太爷,浑然不知踏入南风郡城的一刻,等待他的是什么! 第四百二十一章 团聚 盛家老太爷老夫人、冯家老太爷,偕同盛家诸晚辈返乡,对于南风郡上下来说,都是一件不折不扣的大事。 三大势家几乎是倾巢出动到长亭迎接。 虽然这段时间郡城好些人都已经感觉到三家之间似乎有些暗流汹涌,尤其是洛家人进盛府不到半日就搬去客栈,甚至到现在都没肯去任何一个盛府住的举动,很是引起一些目光锐利的人的议论,但场面上,城外的聚首还是很和睦很热闹的。 在长亭里摆过洗尘宴,互相招呼着入城之时,随着队伍里的窃窃私语,各种气氛才悄然弥漫开来:盛惟行三言两语同胞姐盛惟娆说了洛家人住客栈、下人找不到盛兰斯也没及时通知自己代为出面去请的经过:“虽然我知道的时候已经宵禁了,立刻备了礼,拿着大伯的名帖出门,去客栈赔罪,然而那边的两位当晚索性就没肯露面,只叫下人出来道歉,说是刚刚赶过路,已经歇下了,不便起身。次日我再去,那边见倒是见了,可话说的滴水不漏,对于前往咱们家客院落脚,却是拒绝的毫无转圜余地……姐姐,我看他们是生气了。” “若柳跟扶烟那两个贱婢!”盛惟娆跟郑夫人起初一样,一听这话,就怀疑俩姨娘想使坏,存心破坏盛惟德的这门好亲事,她冷笑了一声,说道,“你且放心!这会儿祖父祖母回来了,就算爹爹护着她们,能拗得过祖父祖母?!连大哥的终身大事都敢插手,简直就是活的不耐烦了!” 盛惟行这两年十分的谨言慎行,闻言还是有点忧虑:“只是若柳话里话外,却是我早就知道了这事情,不过是嫉妒大哥能有门好亲事,故意不出面……之后我去了两次客栈,都没能把人请回府里,她们私下又说,只我一个人去,谁知道我跟洛家人说了些什么?不定反而更加的得罪他们呢?可家里就那么几个人,爹爹当天在相好那边喝的酩酊大醉,根本起不来,弟弟们年纪都小,姨娘们身份使然不好出面,我不是一个人去客栈,谁能跟我一块儿去?!” “你怕大哥误会你?”盛惟娆安慰道,“放心吧,大哥才不是这样的人!回头我帮你去跟大哥解释一下,那两个贱婢真是昏了头了,什么样的谣言都敢造!也不想想咱们这一房早就被分出来了,往后不管祖宅那边多风光,咱们左右没资格分润什么。这情况大哥娶到江南洛家的小姐,咱们有个出身大族的嫂子,有什么不好?当咱们跟她们一样眼皮子浅,见不得家里人好么!?” 他们姐弟这边说着话,那边宣于冯氏也借着跟冯老太爷同车的机会,轻声禀告:“按照您之前传回来的口信,一切顺利!就是洛家人来的特别早,竟是提前到了,叫我们有些意外……当然提前到了也很好,那边已经收了银票,且这会儿都没去盛兰斯那边住,看来是动了心的!” 冯老太爷抚着颔下长须,微微颔首,又看同车的长子冯叶:“致仪最近如何?” 按照他们的计划,就是让冯叶的嫡次子冯致仪取代盛惟德,同洛家小姐联姻。 其实按照洛家的地位,以及那位洛小姐家主嫡女的身份,应该是配冯叶的嫡长子才合适的。无奈冯家长孙冯致仁年纪比较大,这会儿孩子都有了,总不能叫他休妻弃子给洛家小姐腾位子吧? 且不说冯家还没缺德到这地步,就是洛家小姐的身份,也肯定不肯担上横刀夺爱的名声的。 而冯家二房的两个嫡子,年纪都还小,根本没到说亲的时候,大房的三子、四子呢,都是庶出,身份跟洛家家主的嫡女不匹配不说,庶子高娶,对于冯家未来的内部稳定也不利。 还好冯致仪因为生母乐氏早年的一点私心,希望让他迎娶盛惟乔,一直拖着没议亲,后来盛惟乔跟容睡鹤成了一对,乐氏彻底没这指望了,方才挑挑拣拣的开始选儿媳妇……这还没确定呢,冯老太爷窥破了盛老太爷私下做的事情,就起了心思,让她罢手了。 如今竟是现成的人选。 不过老太爷决意要把事情做的尽善尽美,所以早先就传了话回来,要冯致仪多读书,多修身养性,哪怕天赋所限,考不到功名,好歹养些浩然之气,无论如何,也要在个人气度跟谈吐上,将盛惟德比下去才好。 这会儿见老太爷问起来,冯叶忙道:“爹爹您放心!致仪虽然愚钝,却素来最是听话孝顺的。自从孩儿接了您的家信,叮嘱他之后,这些日子都在刻苦攻读,前些日子,还去小妹那儿,借了妹夫跟密贞郡王早年读书的一些笔记,成日里钻研呢!” 冯老太爷微微颔首:“虽然咱们这些长辈在,自会给孩子们谋划前程。但咱们到底不可能年年岁岁的护着他们,他们自己若是不上进,咱们就是呕心沥血,也不过是徒劳无功……孩子知道惜福就好。” 老太爷到底上了年纪,此番又是走陆路回来的,很是受了一番颠簸,方才在长亭里一番应酬,撑到此刻,不免疲乏,正欲闭目养神,却瞥见冯叶欲言又止,便疑惑道,“还有事儿?” “就是洛家人提前到来这一件。”冯叶看了眼妹妹宣于冯氏,才道,“大妹以为这是好事儿,给足咱们做手脚的机会,孩儿却觉得有些不妥。因为盛老太爷此刻才回来呢,若是接下来做这事情,还能说是给大妹讨公道,理所当然。但提前玩这手段,多少有点居心不良谋划已久的意思……孩儿倒不是担心其他人,就是,密贞郡王可不糊涂?” “那又怎么样?”冯老太爷听着,微微颔首,却不以为然,“你还真指望这事情瞒的滴水不漏吗?就是兰辞夫妇,你以为他们心里没数?只不过,他们好意思说吗?” 见冯叶还有点踌躇,他叹口气,提醒道,“盛家老太爷这会儿才回来,为父我,何尝不是?有为父这番奔波在,盛家就永远欠咱们的,他们又不是那种没脸没皮的人家,怎么好意思胡搅蛮缠?不然,为父会让你们这么做吗?” 旁边宣于冯氏哼道:“大哥你就是跟密贞接触太少,只将他当郡王看,而不是外甥女婿,我之前陪着乔儿在西疆的时候,当着他的面,该数落的也没客气过……何尝见他跟我计较了?你不要听传言,他没传言里那么小气,不然妹夫还肯把乔儿许给他?乔儿可不是什么温柔小意会看脸色的人!” “你陪乔儿这两年,颇为辛苦了一番,还帮着照顾过密贞跟乔儿的嫡长子。”冯老太爷圆场道,“在密贞跟前地位不一样,他是当你长辈尊敬的。不过叶儿确实跟密贞没什么接触,早先咱们以为密贞是兰辞外室子时,还一度动过杀心!叶儿面对他,当然有些本能的谨慎……好了不说这些了,还有其他事儿没有?没有的话,我就先眯会儿了!” 宣于冯氏跟冯叶忙道:“爹您先歇着罢!其他事情都不急。” 这会儿队伍已经进了城,到的岔路口,冯叶出去跟盛老太爷那边说了声,道是自家爹爹已经在马车里睡着了,就不亲自出来道别,且回府去休憩,过些日子缓过来了,再去盛府谢过盛家之前在长安时对冯老太爷的照顾。 盛老太爷虽然就比冯老太爷小了三岁,但他行伍出身,即使解甲之后,也没放下武艺,身子骨儿倒比亲家经折腾多了,闻言同冯叶寒暄几句,表达了下对冯老太爷的关心,也就分道扬镳了。 这时候他注意到三子盛兰梓看着自己,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但见长子盛兰辞没作声,心道这小儿子平素就没什么见识,这会儿要讲的八成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情,也就没放在心上。 结果回去了盛府,到得禁雪堂上,老太爷老夫人入了座,丫鬟沏上参茶解乏,底下一干晚辈过来请安问候了,老太爷才察觉到不对:“饮露呢?元儿呢?乔儿呢?还有乔儿的孩子……不是说他们娘儿早先就回来了吗?” “……”一群晚辈沉默,偷偷拿眼角看盛兰辞。 盛兰辞没什么表情的说道:“前些日子岳母担忧岳父,饮露不放心,所以带着乔儿娘儿回去小住几日了。至于元儿,他性情顽劣,如今正交给密贞的人调教着。” 明老夫人听了这话有点不高兴,说道:“元儿年纪小,也还罢了。但饮露跟乔儿、蕤宾,既然是前些日子去亲家那边的,那也住了有几天了吧?就算是才过去,这自家公公、祖父回来,怎么还在亲家跟前?尤其这会儿亲家老太爷都好好儿的回来了,还用得着饮露他们几个安抚亲家老夫人么?便是退一步来说,饮露他们担心亲家夫妇年纪大了,相见之下情绪过于激动,好歹先回来给我们瞧瞧不是?我们都惦记了一路上了!” 她说这话倒不是想挑拨什么,而是真的一直惦记着盛惟乔母子,尤其是容蕤宾。 除却看重容睡鹤身份,有些存心讨好的意思外,也是盛家这两年都没有新生儿,明老夫人这个年纪,正是喜欢小孩子的时候,早就想着抱一抱曾孙儿了。 结果这会儿千辛万苦的回了来,孙女母子连个影子都不见,可不就是大失所望? 只是她不知就里,盛老太爷却是心里有数,闻言沉默了一下,按捺住复杂的情绪,岔开话题道:“洛家人如今在客院吧?兰辞,你等下带德儿过去拜见下,我这会儿有点乏,等晚上开了宴,再请他们过来相见。” 谁想这话音落下,堂上又是一片鸦雀无声! 他皱起眉,心中有些不妙的预感,问,“怎么了?” 明老夫人也是吃了一惊,他们这么大年纪了,之前在长安一住经年,还遭了一番兵燹,归根到底,不就是牵挂着孙辈们的亲事么?只不过盛老太爷最关注盛惟德这个长孙,而她最担心吃过亏的盛惟娆。 这会儿察觉到盛惟德的婚事似乎有什么波折,下意识的朝前探了探身子,问盛兰辞:“兰辞,洛家难道……难道有什么不如意的地方吗?” “娘,这个孩儿也不知道。”盛兰辞跟她对望了一眼,眼里没什么情绪,语气平静的毫无波澜,“不过洛家人如今不在客院,他们是自己定了客栈住的。” 闻言明老夫人一怔,还道:“可是觉得是来商议婚事的,直接住进咱们府里不合适?那可以收拾个别院给他们住啊,怎么能住到客栈里去呢?这显得咱们多不重视人家?到底是江南名门,德儿那没过门的媳妇,还是家主嫡女,来的是德儿将来的大舅子两口子,哪好怠慢?” 这要是换了之前,盛兰辞不用她说也会将洛家来人招呼的妥妥帖帖,断没有放人家出去住客栈的道理。 但此刻他心里正烦着,听了这话就觉得很不入耳了,不禁微微冷笑,说道:“娘,这番话您倒是叮嘱二弟是正经,毕竟德儿到底只是孩儿的侄子,上有您跟爹爹二老在,下有二弟这个亲爹,孩儿在这么大的事情上越俎代庖,传了出去,人家不定说什么呢!” “好了,就你多嘴!”明老夫人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翻脸弄的一怔,还没会过意来,眉宇之间浮上焦躁的盛老太爷已经低喝道,“没见孩子们都累着了吗?先这样吧,有什么事情晚点再说……兰辞你跟我来!” 说着也不给明老夫人接话的机会,直接起身朝内走去! 身后一群人面面相觑片刻,盛兰辞犹豫了会儿,才面无表情的跟上了盛老太爷的脚步。 父子俩去了禁雪堂后面的小花厅,这小花厅孤悬正堂之外,只一条曲折的回廊与前堂相连,中间虽然有些扶疏的花木,但都不高,放眼望去一目了然,最适合机密谈话。 盛老太爷当先入内,随手解了外袍扔到不远处的屏风上,心事重重的去上头坐了,见儿子过会儿才磨磨蹭蹭的进门,叹口气,也没心思看他行礼,指了指面前的座位,示意他坐下,看着老仆过来上了茶之后退出去守门,沉吟了下,开门见山的问:“饮露、乔儿她们,知道我之前对于茹茹的计划了?” 第四百二十二章 为什么? 虽然盛兰辞早在去岁的时候,就经过岳父冯老太爷的分析,知道了亲爹的狠辣计划,之后也在冯老太爷的指点下,通过蛛丝马迹,确认了此事。 但此刻听着亲爹亲口证明时,仍旧感到全身的血液都一下子冲进了脑中! 他之前设想过很多次,父子重逢、追根问底时的场面。 也许盛老太爷死不承认,也许盛老太爷会痛哭流涕,也许……却没想到,老太爷这样平静又干脆的,说了出来。 简直冷静。 冷静到冷酷。 盛兰辞做过很多应对的考量,那个时候他以为自己会愤怒,会发狂,会咆哮,会质问…… 可他没想到的是,真正到了这一刻,看着面前虽然满腹心事却没多少愧疚懊恼表情的父亲,盛兰辞张了张嘴,眼泪却无法抑制的汹涌而出! 短短片刻,他已是泪流满面,泪水模糊了视线,可他却努力盯牢了盛老太爷,挣扎了好一会儿,才艰难的问出一句模糊不清的:“为什么?!” 为什么你要那么做? 为什么你舍得那么做? 为什么你明明已经经历过原配发妻的悲剧,还要重蹈覆辙?! 为什么你到现在都保持着这样的冷静,竟然没有一点点失态的意思?! 为什么多少人家梦寐以求的和睦平静的生活,你要这样亲手打碎?! 为什么…… 盛兰辞只问了一句“为什么”,心里却有无数个“为什么”,他是真的想不明白,就算盛老太爷当初的计划实施成功,哪怕结果是茹茹覆灭了,可是盛家,会是什么境况? 南风郡三家一向毗邻而居,都是多少代的乡邻了,还是互为姻亲,对于彼此当家人的脾气,再清楚没有。 这会儿盛惟乔跟宣于冯氏都平安无事,别说宣于家跟冯家了,就是身为盛家儿媳妇的冯氏都摆出了明确的不肯善罢甘休的态度。 如果盛惟乔跟宣于冯氏当真有什么三长两短……那两家不将盛家上下,除了冯氏跟盛惟元之外的人,包括他盛兰辞在内,统统撕成碎片才怪!!! 到底是什么样的执念,让盛老太爷不顾一切到这地步?! 盛兰辞这会儿忽然觉得这个几乎从来没有长久分别过的亲爹,莫名的陌生。 “……你是科举出身,走的是文官的路子。”盛老太爷静静看着儿子垂泪,好一会儿,才意兴阑珊的叹了口气,摆手道,“你不会懂得的。” 盛兰辞闻言,脑中有片刻的混沌,却反而冷静了点,惨笑道:“爹爹拿这话来搪塞孩儿?孩儿打赌,若果换了徐世叔,打死他都不会这么做!” “………”这次盛老太爷沉默更久,却没有继续回答下去的意思,只问,“他们都知道了,那么现在是怎么个意思?洛家人……是不是也有他们的缘故?” “他们现在怎么个意思,孩儿也不知道!”盛兰辞深吸了口气,举起袖子,胡乱抹了把脸,说道,“至于洛家,反正不是元儿的岳家,二房还早就分出去了,孩儿不管这事情,难道不是理所当然?” 抬头看了眼盛老太爷,见他皱着眉头,很是烦恼的样子,盛兰辞心中冰冷一片,定了定神,复开口道,“而且现在孩儿哪里有功夫管别人家的闲事?孩儿操心自己女儿都来不及!!!” “毕竟爹爹当初的大手笔,非但嫡亲孙女,是密贞也在牺牲的行列的!” “这件事情,我们都能看出来,何况是密贞?” “如今他还需要咱们家的襄助,且与乖囡感情正好,自不会计较!” “但世事难料,设若多年之后,谁知道会是什么样子?” “本来咱们家给乖囡陪嫁了万贯家产,这几年对于西疆也是倾尽所有的支持,怎么都能保乖囡同蕤宾一世无忧,哪怕密贞往后位登九五,有所变心,错非丧心病狂,也要念着这份情谊的!” “然而爹爹一时兴起……却将这一切,全部都毁了!!!” 盛兰辞定定的望着盛老太爷,嘿然道,“自来上位者,都是记坏不记好。没人能保证密贞不一样……爹爹,拜您所赐,孩儿这辈子,只怕是,到死都无法瞑目,生怕自己去后,乖囡……会因此事,而见弃于密贞……您可满意了?” “………”盛老太爷回看了他一眼,看不出来喜怒,父子对望片刻,他什么都没说。 盛兰辞等了会儿,又等了会儿,见他始终没有开口的意思,站起身,顿了顿,道了句:“孩儿告退!” 也就头也不回的离开。 他没有听到盛老太爷叫住自己的声音,所以不曾停下脚步也不曾转头,并不知道他转过身的刹那,老太爷眼中,瞬间浮起了泪光。 等盛兰辞走远之后,老仆老郑才悄没声息的走了进来。 见到正用手遮着眼、却遮不住腮畔水渍的老太爷,他并不惊讶,而是叹口气:“老太爷何不与大老爷细说一番从前?大老爷素来孝顺您,会明白您的心结的!” “他不会懂得的。”盛老太爷哽咽许久,才低声道,“换了他在我当年的处境,会撇下饮露,去北疆投军么?” 老郑愣了一下,立刻道:“当然不会!” “是啊,他不会。”老太爷苦笑出声,道,“他顶多捐钱捐物,却绝对不会撇下新婚妻子上沙场……我就是想着蕙娘就留下这么一点骨血,万万不能让他传了我的性子,否则刀剑无眼,万一他也闹着要从军,最后在两军交战的时候有个好歹,叫我如何去见蕙娘?!” “是以我一直都在鼓励他从文,万幸他也确实有念书的天赋,且对沙场毫无兴趣!” “但也因为他走的是文官的路子,哪里能够明白我们这些人的想法?不是我瞧不起他们读书人,可是古话说‘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不是没道理的……兰辞读书出身,这二十来年又醉心商贾,早就习惯了凡事从利害出发的考量。” “如我这般不顾一切不计得失的选择……他怎么会懂呢?” “再跟他说北疆的酷烈,说我大穆与茹茹之间的血海深仇……他都不能明白的。” “何况我当然可以说,蕙娘当年难产身亡,好歹是去在了太平时候的产房里,之后的后事也是该有的都有,如今逢年过节,亦有洒扫祭奠。而北疆多少村落甚至城镇的妇人,躲过了难产,却与嗷嗷待哺的孩子一块儿死在了茹茹花样百出的虐杀里,死的无声无息毫无尊严,甚至尸骨为野狗虫豸所食……可是你觉得兰辞听了会怎么感想?” “他会想那些人又不是蕙娘不是他不是乔儿不是宣于家老夫人不是密贞杀的,凭什么就要蕙娘还有乔儿他们来承担这份重量?!” 老太爷吐了口气,有些疲惫的说道,“一个人的经历有一个人的感悟,也有一个人的选择……这是我的选择,不是他的,我也不想强求他在这个时候这个方面像我,毕竟我多年来最怕的就是他太像我,他现在就很好,夫妻恩爱,儿女双全……我改不了自己的性情,注定会伤到身边人,无论如何也不希望我的孩子,尤其是蕙娘的骨血步上我的后尘的。” “好在我已经老了,不会再拖累他们几年了。” 老郑听的心酸,默然片刻,才道:“只是那两家迁怒大公子有些过了。” “这门亲事原本就是靠着密贞的面子才议定的,若果洛家知道我做的事情,八成也要设法悔婚。”盛老太爷这会儿有些意气全消的意思,闻言对于这门寄予厚望的婚事却也没什么波动,只淡淡说道,“这会儿如果实在不能成就算了吧……左右兰斯不争气,德儿又敦厚老实,根本压不住这个爹。我跟明氏还有兰辞在的时候,还能盯着点兰斯,但如今兰辞显然在那两家的说动下,对兰斯生出了疏远厌倦的情绪……” “我跟明氏还能活几年呢?” “帮不了德儿多久了,德儿自己管不住亲爹,就算娶了高门之女,肯定也是被他拖累。如果这次跟洛家解除了婚约,就给他在郡中拣个才貌双全又泼辣有为的富家女孩儿罢……如此也让那两家出口气。” 他顿了顿,“这事儿回头你跟明氏去说,让她去办。德儿跟洛家的婚事是我做主定下来的,那两家会这么做,八成也是冲着我来的。接下来,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尤其是孩子们的亲事,我都不管了,也不能管。” 盛老太爷这里想的很明白,宣于家跟冯家显然不打算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甚至他的长媳冯氏,孙女盛惟乔,也未必过得去这个坎。 这种情况下,还想保住盛惟德跟洛家的亲事,以及其他一系列源自大房还有容睡鹤的好处,既是奢望,也是贪婪。 倒不如干脆点,由着苦主讨回公道……反正他也确实理亏,遭遇这些并不冤枉。 然而明老夫人却难以接受! 她才听老郑过去传话,说跟洛家的亲事要是不行就算了,整个人都差点蹦起来了:“这门亲事又不是昨天前天才定下来的,三媒六证都走的差不多,要不是长安之乱,人家洛家女孩儿别说过门,指不定跟乔儿一样都当娘了!这会儿说不行……你倒是给我说说,这怎么就不行了?!这是欺负德儿老实厚道,还是欺负咱们家怎么的?!” 当时就要去客栈找洛家人理论了! 老郑无奈,只能请她屏退左右,低声说明缘故…… 第四百二十三章 抓狂的明老夫人 明老夫人听罢经过,整个人都呆掉了! 她神情恍惚了好一会儿,才在老郑担心的询问下回过神来,颤巍巍的问:“这事儿……真是骏豪做的?” 老郑小心翼翼的说道:“老夫人,确实是老太爷所为,所以……” “老郑,你是跟着骏豪的老人了。”明老夫人打断他的话,“所以盛家早年的事情,我不知道的,你应该多少有点数!都这会儿了,你给我说句实话……艾姐姐,她……我没有怀疑艾姐姐清白的意思,这里头,啊,是不是……我是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毕竟骏豪自来对大房有多疼爱,这些年来,别说这个家里,就是外人,谁不知道?” “他……他怎么可能牺牲大房的孩子,还有饮露的娘家姐姐跟密贞?!” “要是换成二房、三房,这两房人都扔出去,谁也不会奇怪……我不是说他不疼我的骨肉,毕竟艾姐姐去的那么早那么惨,我每每想起来也觉得兰辞可怜,才落地就没了亲娘,我这个继母虽然不曾苛刻他,可是到底不比艾姐姐亲自抚养他的……” “我……” “这一定是误会!” “你去跟骏豪说,还有兰辞,还有饮露跟乔儿他们,骏豪他……他绝对不是这样的人啊!!!” 看着越说越急,甚至于语无伦次的明老夫人,老郑眼中有些恻隐,却不得不硬着头皮提醒:“老夫人,老太爷没有误会。而且,艾老夫人不曾背叛过老太爷,大老爷的的确确是老太爷的骨血!老太爷也并非忽然不疼大老爷了……这件事情,唉……老太爷这会儿其实不无后悔,只是事情既是老太爷做的,做过了就是做过了。” “老奴说句实在话:那几位苦主,也不是咱们死不承认,又或者说一口咬定是误会,就能够蒙混过关的!” “如今老太爷的意思,就是任凭处置!” “哪怕要杀要剐,老太爷也绝无二话……” “胡说八道!!!”明老夫人气的满脸通红,猛然拔高的嗓音,直震的梁上尘土都要簌簌而落了,厉声喊道,“他盛世雄作的孽,凭什么报复到我的乖孙身上?!盛世雄既然说了要杀要剐都没有二话,那就该自己去死,而不是看着我好好的孙儿婚事就这么被搅了!!!” 老夫人这么说,倒也不是真的要盛老太爷去死,而是委实急火攻心:因为生了二男二女四个孩子,愣是没有一个比得过人家原配艾氏唯一的骨血盛兰辞的,盛老太爷还是明摆着偏心嫡长子,这些年来,明老夫人在盛家过的虽然是锦衣玉食的生活,心里到底是有着遗憾,希望自己的嫡亲骨血里,能够出个跟盛兰辞相媲美的人才。 她有这个念头,也不是说想着压盛兰辞一头怎么的,就是想让盛老太爷看看,她明氏的血脉,也不全是庸才的。 然而事与愿违,明老夫人的亲生骨肉里,不但到现在都没出现个能跟盛兰辞媲美的人才,还经常的作死,以至于在盛老太爷心目中的地位一降再降,在外的口碑亦然。 弄的老夫人越发觉得灰头土脸,颜面无光! 算起来这两年是明老夫人最开心的两年了:俩嫡亲孙女封了县主,最上心的长孙呢同江南望族的家主嫡女订了亲! 虽然盛惟娆跟盛惟妩的县主之封来自于盛惟乔跟公孙应姜,但朝廷正儿八经的册封是给她们的啊! 这会儿到了什么地方,人家能不称一声“县主娘娘”? 不过秉承着“女孩儿终究要嫁人的”观念,明老夫人最看重的,归根到底还是男孙。 盛惟德不但是盛家长孙,因为其母敖氏跟盛兰斯和离,继母白氏居心不良的缘故,自来就是盛老太爷跟明老夫人最关注的晚辈。 他那个亲爹盛兰斯又一贯花天酒地不着家,压根不管子孙死活的,婚姻大事当然就是祖父祖母一手包办了。 明老夫人对于这门亲事期待已久,可以说是翘首以盼洛家小姐过门呢! 她连见面礼、洛家小姐怀孕之后的赏赐、洛家小姐生产之后滋补的药材以及给孩子的东西都统统预备好了! 甚至趁着在长安的时候,孩子的男女小衣服都悄悄看了好几个样子,收在箱子里,打算到时候叫身边人做出来给曾孙的! 这会儿跟她说,因为盛老太爷坑了容睡鹤等人,宣于家跟冯家要算账,波及盛惟德,所以这门亲事不成了……她能不抓狂么! 尽管老郑反复解释,努力说明,但明老夫人就是不听,翻来覆去,她就是认准了一个道理:盛老太爷是盛老太爷,盛惟德是盛惟德,盛老太爷作的孽,自己还去!哪怕是敲骨抽髓都还不掉,下辈子给宣于家给冯家做牛做马,也休想祸害自己的孙子! 反正,洛家小姐这个孙媳妇,她绝对不容有失!!! 老郑无奈,最后只好坦白的跟她说:“洛家小姐虽然跟咱们大公子定了亲,这会儿洛家族人前来,原本也确实是为了商议亲事,可是方才大老爷在堂上对于此事的态度,您也看到了。大老爷摆明了心里有气,那么说起亲事的根源,老奴讲句不敬的:以洛家的眼界,哪里可能看中二老爷那样的亲家呢?” “之所以肯许亲,归根到底,是冲着大房,重点是密贞郡王去的!” “这会儿老太爷既有谋害密贞郡王未遂的嫌疑……洛家不知道也还罢了,既然知道了,怎么可能再继续婚事?!那肯定是宁可说他们家女孩儿生病啊意外啊出了岔子,改名换姓送走,也不会嫁过来的!” 这话说的明老夫人如坠冰窖,喃喃道:“这件事情我都不知道,洛家怎么会知道?!他们不知道,咱们不说,不就还可以继续吗?” “我的老夫人哎!”老郑叹气,“大夫人跟康昭县主还有小世子,方才从城外回来,竟然都没回府里给您二老磕头请安,直接跟着冯老太爷去了冯府……显然就是都知道这事儿了!那么洛家人提前来了南风郡的,您觉得他们会不跟洛家人说吗?洛家人既不肯住咱们这边的客院,方才听底下人说,二房的五公子,这两日过去客栈请了好几回,那边都只是搪塞,不肯去二房客院住,这还不够明显的?” 明老夫人顿时就大哭起来,说道:“我膝下这些子孙都不争气,好不容易有个听话又乖巧的孙儿,说了这么一门好亲事,眼看着就要成亲了,结果竟然出了这样的岔子,这是上天都不要我好过,是要我一辈子都这么憋屈吗?” 这话老郑不敢接,只苦笑着劝:“老太爷的意思是,大公子为人忠厚,若是洛家小姐娇惯任性,大公子少不得受委屈,还不如在郡中找个寻常富户的女儿……” “我呸!”明老夫人闻言,立刻住了哭泣,抬头就是一口唾沫唾到了地上,激动的说道,“就洛家的门第,他们家主的嫡女,娇惯一点怎么了?那都是应该的!就是咱们家,何尝不是把女孩儿当心肝宝贝似的,成日里锦绣绫罗,重话都不说一个字的!盛世雄那么糙的人,自来打儿子打孙子都使得,对着孙女们,凭惹下什么样的麻烦,都没上过手的?!” “至于说任性,做女孩儿的时候,但凡被爹娘宠着,谁没几分脾气?!” “出了阁,渐渐的可不就是懂事体贴了吗?!” “就是咱们家乔儿那样,打小一群人捧着的,这会儿性子肯定也不像从前那样娇气了!” “那洛家小姐再娇宠任性,能跟乔儿这样被几个家族当心肝的比?!” “德儿自来跟乔儿她们姐妹处的好,将来还怕跟娇惯任性的妻子处不好吗?!” 明老夫人早先其实是担心过洛小姐脾气不好,欺负自己孙子的,但这会儿听说婚事要不成,她反而格外通情达理起来了,“再说惯着妻子,那是德儿厚道,有什么委屈的?!” 还举盛兰辞的例子,“兰辞成亲这二十年来,对饮露言听计从千依百顺,外人笑他惧内,他却跟饮露恩恩爱爱,都做外祖父外祖母的人了,还是好的跟什么似的……有什么不好?!我岂是那种见不得儿媳妇孙媳妇得宠的人!?” 归根到底就是看中了洛家小姐,怎么都不肯让盛惟德去娶什么郡中富户之女,“南风郡本来就是小地方,郡中有些什么大户人家谁还不清楚?早先乔儿择婿的时候,兰辞夫妇就把上上下下的人家给篦过一遍了,真有好的,咱们还会没印象?!再说就兰斯那个混账样子,还有他房里如今都没个正经主母主持后院,两个不尴不尬的姨娘当家,半点儿规矩都没有!没有洛家小姐这样的儿媳妇坐镇,寻常富家小姐,过了门之后,摊上这么个公公,不敢劝不敢管的,这日子还怎么过?!” “难不成随波逐流得过且过?!” “那二房往后还有指望么?!” 明老夫人哭啊闹啊的,半晌之后,见老郑手足无措的站在底下,倒是醒悟过来:“你一个下人,过来传话,自然没什么办法……罢了,你去吧,我去同兰辞说!” 老郑一点都不看好她的纠缠,但又劝说不住,只好提醒:“老太爷方才同大老爷单独谈过话的,约莫说的就是那件事情,大老爷走的时候脸色很不好看。” 你现在还要为你孙子的婚事去找他,十成十要碰壁啊! 但明老夫人爱孙心切,尽管听出他的言外之意,还是唤进下人,收拾了下仪容,就直奔乘春台! 盛府这边热闹的功夫,冯府,小睡才起的冯老太爷,却正接到一个好消息,就是郑夫人派人过来投贴,希望拜见盛惟乔! 第四百二十四章 合谋 虽然郑夫人口口声声要拜会的是盛惟乔,作为已经明确表态向容睡鹤靠拢的望族成员,前来南风郡,拜见容睡鹤的正妻,乃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冯家心领神会,知道这是郑夫人跟洛公子都做出了选择,给予积极回应,甚至是借这次见面的机会,商议细节了。 而盛惟乔这段时间基本都在冯府住着,根本就不知道冯家还有宣于家在幕后的手笔,更不晓得洛家人搬去客栈之举,闻说此事后有点疑惑:“早先他们才来的时候,我不是回去盛府,招呼过了吗?当时就见过的,怎么还要跑来冯府拜见?” 展老夫人慈爱道:“心肝,虽然你在盛府招呼他们的时候很是客气,乃是当自家亲戚一样看待,半点儿架子也没有的。可是人家到底跟你才第一次见面,哪能没些对你县主之衔还有郡王妃身份的敬畏呢?再说他们动身之前,就该知道你们娘儿如今在南风郡的,还能不单独给你们带点见面礼什么的?说不得就是趁这机会送过来了……毕竟接下来就要讨论婚事了,不定有功夫跟你亲近不是?” 盛惟乔想想也对,就释然了。 而且次日郑夫人过来,冯家上下一块儿迎接,到得堂上,寒暄过后,也确实仔细的问候了盛惟乔跟容蕤宾。 为了给堂哥面子,盛惟乔还命人将容蕤宾抱出来给她看了看……须知道桓夜合迄今都没能近距离的接触过这孩子。 郑夫人果然就命人送上一对珊瑚嵌宝芝草如意,说是愿容蕤宾健康长寿,事事顺遂。 盛惟乔代儿子推辞了几句也就收下,回了她一副玉镯子。 这一番场面走过,展老夫人就不动声色的把话题扯到高家上头去了。 展老夫人虽然这些年来几乎不问世事,只是一心一意的含饴弄孙,颐养天年,但年轻时候却也是辅佐着冯老太爷打理家业过来的。老太爷一辈子就这么个妻子,既无通房也无姬妾,固然是本身作风正派,也是老两口感情融洽,恩爱和谐。 所以说起生意上的一些事情,老夫人一点都不外行。 她开了这个头,在座的冯老太爷、冯叶、冯因、宣于冯氏跟冯氏这些人都纷纷加入,唯独盛惟乔,虽然打小耳濡目染的,略有所知,到底没有花过功夫,只通皮毛,本身也没什么兴趣,听了会儿之后,也就觉得无聊了。 这时候大概冯家长孙媳麦氏看了出来,就告了声罪,找借口约她离开正堂,去后头说话。 盛惟乔想着洛家打算对高家下手、邀请南风郡三家参与这一件,盛家那边也不是不知道,有自己亲爹在,盛家左右也吃不了什么亏的……何况冲着她跟盛惟元,冯家宣于家也不会做的太过分。 那么她就没必要非得留下来硬撑了,所以爽快应允。 却不知道她前脚走了人,后脚堂上的话题马上就换成了联姻之事:“贤伉俪这两日都住在客栈?闻说盛家二房的五公子,这两日都备了厚礼,前往邀请,言辞颇为恳切?” “婚姻乃是结两家之好,可不只是小两口的事情。”郑夫人正是为这事儿来的,之前见众人一块儿的说着生意经,心里还疑惑着呢,此刻听了这话,一颗心才放进了肚子里,嫣然一笑,不疾不徐的说道,“虽然贵家与盛家乃是姻亲,盛家大夫人也在场,然而容我说句得罪的话:盛家诸位公子,都是好的。可是盛二老爷的为人么……早先在江南的时候,我们因为离的远,也只隐约听说,是个风流的。” “那会儿呢家里想着,高门大户,爷们喜欢倚红偎翠些,也没有什么。” “分得清轻重,不做那些宠妾灭妻的事儿,不乱了嫡庶秩序,也就是了。” “到底我家妹妹乃是大家闺秀,自有气度,可不是那等不能容人的……”说到此处,忽然想到冯老太爷、盛兰辞包括容睡鹤,迄今都是守着发妻过日子,忠贞不二的,就是宣于冯氏,因为丈夫比较厉害,还有宣于家的支持,在丈夫活着的时候或者没能怎么样,却在丈夫去后,将一干姬妾连同庶出子女,有一个算一个,统统赶出家门! 这一家子显然都是悍妒的,别被她这话给得罪了,郑夫人赶紧补救,“当然咱们女子,谁不希望能够跟丈夫恩恩爱爱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呢?” 见冯家上下没什么生气或者猜疑的意思,才暗松口气,继续道,“然而来了南风郡这两日,底下人打听到的盛二老爷,这个……这个也忒叫我们不放心将妹妹许过来了啊!” 她转向冯氏,“大夫人,您也是有女儿的,且您疼女儿也是出了名的。您说句公道话,若果是康昭县主在闺阁里的时候,定了亲,却发现未来亲家是盛二老爷这样的,您于心何忍?” 郑夫人这番话当然是胡说八道了,洛家跟盛家的婚事,是洛郡守牵的线。 洛郡守在南风郡做官多年,对于盛兰斯什么德性,那简直太清楚了! 不过之前这门婚事,图的就是跟容睡鹤搭上关系。 洛郡守同族里说,盛兰辞膝下统共就一儿一女,儿子当时才出生,就算洛家也有年岁仿佛的小女孩儿,这年纪到成亲还早着呢,谁知道中间会不会有什么变故? 而盛家二房的元配嫡长子盛惟德,由于亲爹太渣,继母居心不良,基本上就是祖父祖母跟大伯大伯母帮衬着长大的。 盛兰辞在几个侄子里,最上心的就是他。 身为密贞郡王妃的盛惟乔,对这堂哥也很尊重。 虽然不是盛惟乔的同胞兄弟这点比较遗憾,然而也是实际情况下最好的选择了。 而且让洛家心动的一点是盛惟德作为盛家这一代的长孙,为人是公认的老实没心眼,洛家女孩儿过门之后,稍微使点手段,不难将他调教的言听计从。这显然很符合洛家的利益……毕竟倘若女婿出色的很,却压根不听女儿的话,对岳家也不亲近,那么要了有什么用呢? 不过是受气罢了。 之后他们透出点风声,正卯足了劲儿给盛惟德找个出身好的贤妇的盛老太爷又是热情洋溢,几乎是拍着胸脯保证,这门亲事成了之后,洛家在容睡鹤面前的地位他包了! 在洛家看来,盛老太爷既是容睡鹤岳家的祖父,早先还在容睡鹤顶着盛家子的名声时对他宠爱非常,百般维护,他在容睡鹤面前,当然是很有地位的。 有这位的许诺,这门亲事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 盛兰斯不争气? 且不说盛老太爷跟盛兰辞都联手保证不会让他影响到儿媳妇的生活,洛家这种富贵了好几代的江南望族,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识过?一直跟他们势均力敌的高家,有权倾朝野了近三十年的孟氏支持,都让他们支撑到现在,丝毫不堕望族声名呢! 何况一个浪荡子! 就是盛家长辈不出面节制,他们也不担心自家女孩儿摆不平! 不过这会儿既然要悔婚,洛家还是女方,当然要想个对自家有利的名声,将损失降到最低……比如说,把责任推卸到盛兰斯头上去? 左右这位在南风郡的名声狼藉的很,做出什么荒唐事来,都没人惊讶的,更没人帮他说话。 而郑夫人这一问,固然冯氏早有预料,想起来之前差点将始乱终弃的徐抱墨当成良婿的经历,脸色也不禁沉了沉,说道:“这个不消说,我就是顶着万人唾骂,也不可能让女儿吃这样的亏的!到底婚姻可是一辈子的事情,千宠万爱养大的女孩儿,陪嫁万贯家财,可不是为了让人家作践的!” 郑夫人闻言笑了笑,说道:“大夫人说话真是爽利……我们也是这么想的。” 这话说出来,接下来就是顺理成章了:大家一块儿商议,怎么能够在尽可能保全洛家名声的情况下,退掉洛小姐跟盛惟德的婚事,改成洛冯联姻? 这天郑夫人在冯府逗留了大半日,用了一顿家宴,走的时候,冯老太爷还专门将冯致仪喊出来给她过了目。 她回去客栈后,洛公子是早就等的望穿秋水了。 见着妻子回来,赶忙迎上来问:“怎么样怎么样?” “进去说!”郑夫人嗔了他一眼,隐晦的扫了眼左右下人,洛公子这才恍然,夫妇俩去了内室,挥退左右,他亲自给妻子斟了盏茶水,复问经过与结果。 郑夫人说道:“那边银子都给了,目的也讲明白的,这还有什么好说的?当然是一切顺利!而且这回盛家老太爷将密贞郡王那边估计得罪的不轻,你道谁也在场?盛家大夫人,盛老太爷的嫡长媳!据说早先对于盛惟德也是非常照顾,不说视若己出也是宠爱有加的。今儿个却是想方设法的给侄子说话,直将侄子夸的跟什么似的……不过说实话,虽然那冯致仪同盛惟德差不多,在族叔那边的评价都是平庸之辈。” “这冯家到底是南风郡的老字号势家,其祖上发达的时间不比咱们洛家晚什么。” “盛家呢究竟是后起之秀,而且盛惟德尽管深得祖父、大伯的宠爱,亲爹不是什么好东西,亲娘改嫁,继母不贤……也不能指望他在这种环境里多出色。” “论到大家子弟的气度,冯致仪可比盛惟德强多了!” “看谈吐,也甚是文雅,将来能不能考取功名且不说,至少场面上的应酬,不会被咱们家子弟比下去。” 洛公子笑着说道:“这个不奇怪,盛家发达太快了,二十来年功夫,就从寻常富贾晋升三大势家,甚至供得起西疆大军……要是兄弟齐心协力的结果也还罢了,偏偏还是盛兰辞一个人的功劳!他又是个宠妻女的,有点功夫陪着妻女都来不及呢,盛惟德又不是密贞郡王那样的天纵之资,值得他撇下诸事下力气指导,所谓关心这个侄子,顶多就是让人盯着免得被后院争斗害了,再加上平时照顾点吃喝用度什么。” “你看盛兰辞的亲生女儿康昭县主,咱们这里私下悄悄说一句:这位之前在长安的名声,也不是什么合格的大家闺秀,据说是在太后跟前都娇纵的很的。论到贤良淑德,哪里能跟咱们家女孩儿比?” “倒是冯家富贵多年,骨子里浸润出来的从容,懂得教养儿女,将这种乍富的浮躁跟张扬都洗净了,我若猜的没错,宣于家老夫人跟盛家大夫人,同康昭县主的气度,绝对是不一样的。” “你可别小看那位县主!”郑夫人正色说道,“其他不说,单凭她在密贞郡王跟前的地位,就是她的本事……密贞郡王亲自南下提亲的时候,已经在长安待过些日子,进过宫,开过眼界,又不是没见过贵女美人,却还是上赶着要娶她,可见人家就算娇纵,也自有厉害之处!” 说到此处,她沉吟道,“说起这一位,却有点奇怪:之前在冯府的时候,展老夫人起先拉着我聊生意上的事情,聊了好久好久,我都疑心是不是领悟错了之前不速之客来传的话了?后来她才切入正题,说起婚事……算起来就是这位县主离开之后的事情。好像他们故意在避开这位县主?” 第四百二十五章 母子争执 洛公子对此倒是不以为然:“这个有什么奇怪的?就算咱们这会儿决定将悔婚的缘故全部推卸到盛兰斯头上,可是两家早先约定婚姻的事情又不是秘密,要不是长安之乱,妹妹非但已经过门,不定孩子都有了!” “之前盛惟德被困长安,生死难料时,盛兰辞派人到江南,同家主说不行就解除婚姻,免得耽搁了妹妹时,家主斩钉截铁的说了怎么都要让妹妹等盛惟德的。结果这会儿盛惟德好好儿的回来了,咱们家反倒是改了主意了,还想将妹妹许给冯致仪……冯致仪同盛惟德固然没有什么血缘,因为盛家大夫人的缘故,两人之间也能以表哥表弟互称的。” “这些事情,传了出去,好听吗?” “康昭县主现在就有县主之封,还是郡王妃,将来前途不定越发远大,哪好牵扯进这样的事情里?” 郑夫人想想也是,释然道:“是我想多了。” 遂不再追究,却跟洛公子讨论起如何名正言顺的跟盛家退亲来。 而这时候,明老夫人正在乘春台哭哭啼啼的要盛兰辞无论如何也要保住盛惟德跟洛小姐的婚约,因为盛兰辞一口咬定这是二房的事情,盛惟德的亲爹在,断没有大伯越俎代庖的道理,明老夫人又命人将盛兰斯喊过来,逼着他跪在盛兰辞跟前,求盛兰辞帮忙做主。 其实盛兰斯在这件事情上倒比明老夫人清醒的多,才过来,听老夫人说明情况之后,就说:“大哥是什么人,娘您还不知道吗?要是能帮的,不用咱们说,什么时候没帮过?这会儿这事情,大哥既然都说了不便插手,显然自有道理。这天底下女孩儿多了去了,德儿又不是娶不到人,干嘛非要盯着洛家女孩儿?显得咱们家多上赶着求他们似的……” 他这么讲当然不是因为知道了真相所以通情达理,也不是真的对盛兰辞多么爱戴,爱戴到了愿意盲从的道理,而是知道盛兰辞对盛惟德素来关注,在婚姻这种要紧大事上,不可能袖手旁观的。 这会儿既然这么做了,要么就是别有内情,而且严重到盛兰辞也没法插手;要么就是天知道怎么得罪了这大哥,且叫这大哥恼怒到迁怒侄子的地步。 盛兰斯虽然为人混账,却也不是全没脑子,他可清楚,自己之所以能够快活到今日,全靠这长兄。哪怕是这两年分出去了,只要盛兰辞一日还认他这个弟弟,上上下下谁不给几分面子? 要是当真跟这大哥撕破了脸,这郡城上下,谁还看得起他啊? 反正盛兰斯对于盛惟德也没什么感情……准确来说他对所有的孩子感情都很一般,之前的宠爱,大抵都是跟着生母来的,谁得宠的时候,子女以母贵,受到爱屋及乌,之后生母失宠,孩子也就被厌弃了。 常人眼里最重要的元配嫡长子也是如此。 所以跟明老夫人不一样,对于盛惟德能不能娶到望族嫡女,攀上个厉害的岳家……盛兰斯一点都不关心,甚至深入一点想一想的话,这种来头大的儿媳妇,他未必得罪得起。要是人家是个孝顺的也还罢了,要是个仗势欺人脾气暴烈的,他就算是公公,往后八成也是过不好的。 毕竟且不说人家有娘家撑腰,他这就有个辈分不一定弄的过,就盛老太爷跟明老夫人还有盛兰辞夫妇,到时候只要洛家女孩儿做的不是太过分,又狡诈点恶人先告状,十成十会怀疑盛兰斯不好! 因此不管是出于“绝对不能让儿子的前途妨碍了老子继续沾大哥的光”的目的,还是“弄个门楣不如盛家的儿媳妇在老子跟前肯定毕恭毕敬不敢多管闲事”的考虑,盛兰斯这会儿特别的体谅盛兰辞、特别的懂事乖巧! 不过他一顿侃侃而谈,却忘记亲娘明老夫人就在旁边了。 这会儿话没说完呢,就被脸色铁青的明老夫人反手两个耳刮子,打了个头晕目眩! 老夫人咬牙切齿的看着他:“混账东西!!!嫡长子的婚事,你居然也敢这样大放厥词?!看来老娘这两年真是太放任你了!回头你要是敢再去那些花花草草的地方胡天胡地,我非打断你的腿不可!!!” 盛兰斯平时是不怕老夫人的,毕竟他一直受到明老夫人的偏爱。 但还是头一次看到亲娘对自己发这么大的火,此刻愣了愣,一时间倒是被镇住了。 “兰辞,你看看他!”明老夫人见次子指望不上,冷静了下,只得继续自己上场,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同盛兰辞倾诉,“当着咱们两个的面啊,他就这样下死劲的坑德儿!别以为我不知道他的想法,他不就是想着弄个小门小户的女孩儿给德儿,如此儿媳妇进门之后底气不足,自是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就算觉得他这个公公有辱我盛氏门风,又哪里敢说什么?只怕连好言好语的劝说都不敢!” “你说这样子,二房的将来,还有什么指望?!” 又提到盛惟元,“惟元年纪小,不是为娘咒你们,但你们夫妇这年纪,往后再给他添兄弟的指望也不大了,回头孩子还不是得德儿他们几个互相帮衬?若是德儿被这孽障害了,将来自家的事情都顾不过来呢,却哪里能给元儿打下手呢?到时候元儿孤零零的一个人,岂不辛苦?” 盛兰辞耐着性子听到此处,实在有点烦了,遂冷笑了一声,说道:“娘,您可别怪孩儿说话直:只是孩儿虽然有两个亲弟弟,这些年来又给孩儿帮衬过多少?是孩儿一直帮衬着弟弟们才是吧?” 这话说的明老夫人瞠目结舌,好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倒是旁边的盛兰斯反应过来,心知不管是什么缘故,盛兰辞这会儿对他们已经生出真正的厌憎之心来,万不可继续火上浇油了! 一面偷偷扯她裙角,暗示她消停点,一面小声道:“娘啊,大哥说的没错儿!孩儿这些年来给大哥大嫂添的麻烦就够多了的,三弟虽然没怎么惹事,彻儿、妩儿的前途,哪件不是压在大哥大嫂还有乔儿的身上?” “这会儿还要给大哥要这要那的,这是把大哥当什么了?” “何况德儿若果有本事,还要依靠岳家做什么?” “若果没本事,就算靠着岳家出了头,将来还不是要看岳家脸色?那样您忍心?” “你闭嘴!!!”然而明老夫人对于跟洛家结亲死心塌地,根本听不进去这样的话,闻言激动的上前给他一脚,厉声说道,“你当人家洛家人跟你一样不长脑子吗?!他们家女孩儿嫁过来,是要给德儿生儿育女的!若是瞧不起德儿、对德儿不好,对他们家女孩儿有什么好处?!” 盛兰斯一直以来被盛老太爷打习惯了,虽然惊讶明老夫人此刻的歇斯底里程度,但这么点儿暴力,还真镇不住他,听了这话,就撇嘴道:“他们只要确保一辈子都能压着德儿,还怕德儿敢对他们家女孩儿不好?!其实那种人家出来的,女孩儿要么娇纵成性,要么就是看着贤惠其实不简单,就德儿那木头脑子,玩的过才怪!到时候不定儿子都是帮洛家养的呢,这跟叫德儿给洛家入赘有什么两样?咱们家又不是没吃没喝,至于叫德儿这么委屈吗?” 明老夫人被他气的直哆嗦,指着他好一会儿都没说出话来,半晌,才一字一顿的说道:“我不跟你啰嗦这些胡搅蛮缠的话!我只一句:如果这门婚事出了岔子,我就死给你看!!!” 这话其实不是对盛兰斯说的,更是说给旁边的盛兰辞听的。 然而盛兰辞闻言,眼皮都不抬一下,只对旁边下人吩咐:“去请老太爷来劝一劝老夫人。” 明老夫人一听这话就是绝望,因为盛老太爷自来就偏袒盛兰辞,何况这事儿老太爷自己都说了要随便宣于家跟冯家发泄的。 她本来说要死只是气话,不过是要挟。 如今一个冲动,却当真朝不远处的柱子上猛然一头撞过去! 索性盛兰辞这会儿虽然站的略远,旁边管事却反应迅速,及时冲上去抱住了她,边拉边喊:“老夫人,您冷静点!冷静点!有什么话不可以好好儿的说,要这样做,岂非陷诸位老爷于不义?” 明老夫人寻死失败,不禁嚎啕大哭:“我好话说尽,有什么用?都这把年纪的人了,除了希望子孙过的好,还有什么指望呢?如今孙儿的婚事都无法保全,我这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然而盛兰辞只是冷眼看着,面无表情,盛兰斯倒是急的团团转,但他倒不是心疼亲娘,而是不住的低声劝她:“你小声点!大哥还在呢……大哥已经不高兴了,你还这么说,你这不是存心要害我跟三弟被大哥迁怒呢?哎呀不就是个准孙媳妇,稀罕什么呀,不定长的根本不好看呢?而且你又不是就德儿一个孙子,没准其他孙子长大点后来了运气,被什么高门贵女看中之类……反正为这么点小事,闹的这沸反盈天的,待会儿爹爹来了,都要说你……你这是何必?” 明老夫人本来就伤心欲绝,再听儿子这唯恐得罪盛兰辞的话,一口气堵在喉咙口,哼都没哼一声,直接被气晕过去了! 这下子周围的人都是如释重负,理直气壮的喊着:“老夫人晕倒了,快!快送回禁雪堂,去请大夫!” 人送去禁雪堂了,那边自有盛老太爷坐镇,可不需要乘春台的人考虑要怎么收场了。 第四百二十六章 孤注一掷 虽然明老夫人为了保全盛惟德的这门亲事,用尽了她所能想到的办法,被送回禁雪堂,经过大夫施针救治醒过来后,单是正儿八经的寻死,就来了两回。 第一次是悬梁,才踢到凳子就被丫鬟听到动静,趴门缝里看到不对,赶紧去喊了人来救了。 因为这个缘故,接下来盛老太爷就发话,老夫人跟前不许离人,而且至少得有俩丫鬟照应着,以防她再要死要活。 所以第二次老夫人因为实在找不到自尽的法子,偷偷将一支金簪藏在被子里,试图吞下去时,很快就被察觉,这回都没用出去找人,俩丫鬟直接将才塞了一半的金簪抢了下来! 经过这两次之后,盛老太爷亲自过来跟她长谈了一回,说了很多自认为掏心窝子的话,几乎是从自己少年时期一路回忆过来的,但明老夫人这次钻死了牛角尖,根本听不进去。哪怕后来盛老太爷又找了盛兰斯、盛兰梓夫妇,盛惟德本人,甚至还破天荒的派人去了沈家,将已经好几年没回来过的盛兰心喊过来帮腔,老夫人就是认定了,这门亲事不成她就死给大家看! 最后老太爷实在没耐心了,将众人都打发了,独自走进内室跟她说:“你要寻死就寻死吧!” 明老夫人听了这话,眼泪哗哗的就下来了,正要说自己跟了他大半辈子,处处都被原配艾氏一个死人比下去不说,这会儿做丈夫的竟然还说出这样绝情的话,到底有没有将自己当做妻子过? 谁知道又听盛老太爷继续道:“左右我这会儿也觉得没脸见大房,更没脸在往后见密贞,索性咱们老两口一块儿下黄泉去,一了百了算了!” 这下子倒将明老夫人噎的说不出话来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失神的说道:“就算你在这件事情上对不起大房,可是你这些年来对兰辞对饮露对乔儿的疼爱也不是假的,就是当初密贞还在咱们家做子弟的时候……你对他何尝不是掏心掏肺?这会儿就糊涂了这么一次,他们竟不能原谅你?你要是死了,我不相信他们不后悔!” 这么说的时候,老夫人就有种冲动,就是不如当真两人一块儿死了算了,到时候让大房懊悔去! 尤其是盛兰辞,盛老太爷到底是他亲爹。 哪怕这亲爹试图坑过他视若性命的亲生女儿,可是盛惟乔不是没事儿么? 这种情况下,盛老太爷以命相抵,盛兰辞余生心里能安? 回头他对盛惟乔这个掌上明珠,又该是什么心情? 又是否还能跟冯氏继续恩爱和谐? 这样大房说不得也是支离破碎了…… 老夫人想到此处,心里有着莫名的痛快,几乎就要开口赞同老太爷的提议了。 谁知道这会儿盛老太爷冷笑了一声,说道:“兰辞他们当然会后悔了,不过更后悔的是你吧?” 见明老夫人不明所以,他缓缓道,“这会儿你我还在,兰辞显然就不想帮衬二房还有三房了。如果咱们两个都没有了,兰辞必然会同三房分家,而且八成会在天下平靖之后,举家搬去长安,就近与乔儿见面!到那时候……” 老太爷话没说完,明老夫人已经变了脸色:是啊,盛兰辞这会儿就很不给她这个继母面子了,要是她跟盛老太爷都不在了,岂非名正言顺的分家,各过各的? 倘若盛兰辞一家子还在南风郡,盛兰斯跟盛兰梓哪怕不登门相求,仗着他的名声,行事也是顺利。 但盛兰辞夫妇是出了名的疼女儿,容睡鹤将来错非事败,否则定然是位登九五的。 到那时候盛惟乔当然是跟着进宫做皇后娘娘了……当年盛兰辞致仕,就是为了侍奉盛老太爷,没了盛老太爷这个羁绊,他凭什么还要留在南风郡这小地方?! 届时盛兰辞远走高飞,盛兰斯跟盛兰梓这两房人,就算能够从他手里分到点家产,权势地位,岂能跟从前一样? 特别是盛老太爷当初的算计里,宣于冯氏也在受害之列。 这位宣于家的老夫人,是出了名的睚眦必报心狠手辣,这会儿就开始拆散盛惟德同洛家小姐的婚事了,回头没了盛兰辞一家子,重点是冯氏跟盛惟乔的面子在,她不生吞活剥了盛兰斯还有盛兰梓两家作为报复才怪! 而盛兰辞因为疼爱妻女的缘故,本来就对岳家的亲戚抱着相当的好感与亲近,事后纵然得知,难道还会为了异母弟弟、侄子侄女们,同大姨子拼命吗? 且不说他不会这么做,就算他这么做了,盛兰斯跟盛兰梓两家已经悲剧,就算宣于冯氏跟着死掉,对于明老夫人来说,又还有什么意义? 想到此处,明老夫人悚然一惊,原本坚定的死念,顿时动摇。 长久的沉默之后,她哽咽着问:“你……你怎么就这么糊涂?说句不好听的话,你就是拿二房三房去做那诱饵,只要不是全部,一个两个的,也不至于闹成这个样子!乔儿在咱们家固然深得宠爱,这一代恰好没女孩儿的冯家还有宣于家,也都是将她当成自家骨血看的,这点你不是不知道!兰辞是你儿子,可是饮露却只是你儿媳妇,哪有儿媳妇不向着亲生女儿,反倒是向着公爹的?” “遑论她娘家有靠,根本不需要有什么顾忌?” “现在好了,本来兰辞就被冯家那边笼络的紧,这回你意图谋害乔儿,冯老太爷呢?为了女儿女婿为了外孙女,亲身涉险,还真的在长安同咱们一块儿担惊受怕的受了一回委屈!” “如今兰辞心里只怕是将岳父当成亲爹看待,反倒是你这个真正的亲爹……在他心里竟疏远极了!” “冯家跟宣于家本来就不太满意大房对二房还有三房的补贴,只不过碍着兰辞同饮露感情好,两个人都大方,不在乎这些。乔儿富贵乡里长大,对银子甚至没什么概念。所以一家子才和和睦睦的到今日!” “如今那边将兰辞的心笼络过去,接下来怎么可能再让他继续护着弟弟们?!” “不是我偏袒自己的亲生骨肉,但凡兰斯跟兰梓有那自食其力的本事,我也愿意他们争点气,做点事业出来,别成日里拖累大房!” “可谁叫我们娘儿都笨的紧,早先你因为兰辞入了翰林院,不需要家业傍身,将祖业全部交给兰斯跟兰梓,结果他们两个愣是扶不起来?!” “这情况,你说句良心话,我这个做亲娘的,不指望着大房带挈他们,难道眼睁睁看着孩子们贫病交加而死吗?!” “我一个乡绅之女,到底没法子无私到那样的地步!!!” 老夫人哭出声来,“我是不懂得你那些情怀跟道理,反正你这件事情做的,得利的全是外人,自家如今上上下下,就没有一个能够好过的!二房三房固然前途堪忧,你最重视的大房,将来难道就能过的好吗?” “现在你活着,大家心里压着一根刺,你死了,兰辞夫妇之间说不得也要落下芥蒂!” “这活也不是死也不是的日子……我做梦都没想到,咱们家会有这样的一天!” 她越想越难过,不禁泪如雨下,呜咽道,“我当初以为家里如果有朝一日闹出什么风波来,不是兰斯作孽,就是兰泠那个吃里扒外的混账……兰泠去后,我固然有些心疼,却也知道她是活该!以为从此只需要看着兰斯……结果兰斯虽然小错不断,到底没有真正得罪死大房,倒是你……你……你怎么就忍心呢?那可是你最疼的大房之女!兰辞的亲生骨肉,艾姐姐唯一的孙女儿!!!” “若果今儿个在这里的不是我,是艾姐姐,怕不会跟你拼命?” 盛老太爷沉默的听着她的埋怨,眼神复杂。 半晌后,明老夫人哭的累了,用袖子胡乱擦了把脸,眼中闪过一抹狠色,说道:“眼下只有一个法子了。” 见盛老太爷无动于衷,她也不在乎,继续道,“就是去找乔儿求情……乔儿自来心软,希望这次,她能够继续心软吧!” “你不要没事找事!”老太爷闻言皱眉,终于开口,哑着嗓子提醒她,“这一手你们之前就没少用,次数多了,兰辞夫妇早就为此很不高兴了!这回事情这么大,如果仍旧故技重施的将乔儿扯进来,必然是适得其反,越发激怒他们!” “而且咱们还没回来的时候,饮露做什么就吵着闹着回了冯府,还把元儿交给密贞的人调教,把乔儿跟蕤宾全部带走?” “就是为了杜绝咱们拿她孩子做文章的可能!” “既然如此,冯府会给你见到乔儿的机会?” “你在家里闹,左右兰辞夫妇一直治府严谨,一道封口令下去,外头什么都不知道!” “去冯府那边,冯家人如今正恨着我,少不得迁怒你头上,你觉得他们会给你什么面子?” “到时候丢脸丢的可是整个盛家!” “而且万一再将真相传扬出去……你以为现在想讨好密贞的人少么?!” “那样兰斯跟兰梓两家人,甚至有着性命之危!!!” 明老夫人冷冰冰的听着他的劝说,完了才冷笑一声,说道:“我在你心目中就这么蠢?会不知道冯府将饮露娘儿三个藏在那边,就是为了杜绝我接触到乔儿的可能?” 她吐了口气,“但乔儿也不是一直都在冯府!” 见老太爷不解,解释,“乔儿之前南下时,在海上救起了永义伯府一家子,如今就安排在城外的庄子上。乔儿同永义伯府之女,同样得过太后娘娘册封县主的静淑县主关系不错,这段日子,时常抽空过去探望……我去别院那边等着她就是!” 第四百二十七章 洛郡守的提醒 “熟悉乔儿的人都知道她好说话,哪怕冯家那边的人,尤其是宣于家老夫人,私下里提点了无数次,这孩子因为没吃过正经苦头,所以始终有点心慈手软。”盛老太爷看着老妻坚定的眼神,沉默了会儿,缓缓说道,“这些年来,上上下下,不知道多少人利用过这点。” “冯家,宣于家,还有兰辞夫妇,劝了又劝,总仿佛是没办法她似的。” “以至于现在一旦有需要跟这些人谈条件,都会立刻想到乔儿这个捷径。” “但你莫要忘记,以前的时候,乔儿,密贞,还有宣于家老夫人,可没吃过这次这样的亏……乔儿的外家的确宠她宠的厉害,也正因为这个缘故,如今已经当了娘的乔儿,在他们眼里,仍旧是个不懂事的天真的孩子。”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在他们眼里,乔儿还是需要他们的保护的……更意味着,很多事情上,他们会代替乔儿做主。” “毕竟小孩子么,惯归惯,大事上头,怎么能够由着她满腔天真懵懂的决定呢?” “当然是用他们的经验与城府,代为做主,免得孩子吃亏受委屈!” “所以,你信不信,你敢私下去找乔儿,不管成功没成功,若说兰斯跟兰梓本来还有一线生机,冯家跟宣于家,都会想方设法的将之掐灭?” “乔儿绝对不会答应他们这么做的!!!”明老夫人手脚冰凉,下意识的说道。 盛老太爷叹口气:“没错,乔儿不会答应他们这么做!问题是,他们为什么非要等乔儿点头之后再下手?先斩后奏不就是了?乔儿能对你心软,凭什么不能对他们心软?凭良心说,你这祖母对乔儿虽然不坏,却哪里有她外家心肝宝贝的宠溺?” “她外家那些亲戚,除了同辈的几个表哥年岁尚轻外,包括两个舅母在内,就没有一个是简单的!” “乔儿心软的弱点,你们都利用了这么多年了,他们心里没数?” “到时候都不要其他多余的人出马,展老夫人出来哭上一场,诉说些凄楚可怜的话,乔儿八成会忘记质问,转而安慰起她……你不相信的话,尽管去试试好了!” 他以为话说到这份上,明老夫人总归该知道轻重,要接受事实了。 未想老夫人思忖片刻,最后一咬牙,却道:“兰斯跟兰梓两家人如今还在兰辞跟前,我不相信他能绝情到这地步,就因为怨恨你,迁怒兄弟到眼睁睁看着他们被自己岳家朝死里折腾都无动于衷!!!” 盛老太爷对于明老夫人的执迷不悟既失望又心惊,见好说歹说也无法打消老妻的念头,戎马半生的老爷子也很干脆:直接下令将明老夫人软禁起来,别说亲自外出、去别院堵盛惟乔了,就连近身伺候的丫鬟,也全部换成了老太爷信任的人手,那是连句话都不会帮她外带的。 这情况明老夫人当然是不能接受的,几乎是歇斯底里的闹。 只不过因为恐惧于老太爷所言“咱们都死了大房就更加不会管二房三房的死活”,这会儿她是不敢也不肯寻死了。 没了这个威胁手段之后,本来就不怕她折腾的盛兰辞等人越发的漫不经心,是索性不管禁雪堂的热闹,专心过自己的日子了。 冯府同洛氏夫妇议定了婚事之后,洛氏夫妇去拜访了一回洛郡守,禀告了始末。 其实他们才来南风郡的时候,就该过来拜见族叔的。只是这段时间正是秋收之际,洛郡守作为一郡之长,亲自下去视察了,恰好不在郡城,是这两天才回来的。 洛郡守听罢经过,就皱了眉,喃喃说道:“冯理这老狐狸!” 冯理是冯老太爷的名字。 “叔父,这次这事情,还真不能怪冯老太爷不念姻亲之谊。”洛公子生怕他不同意,忙道,“毕竟老太爷膝下没有孙女,就是外孙女,也就密贞郡王妃一个,自来视若掌珠。展老夫人迄今提到郡王妃,也还是一口一个‘心肝’呢!” “盛老太爷非但算计了郡王妃跟郡王,连老太爷的嫡亲长女宣于家老夫人都在受害之列,这叫冯老太爷怎么受得了?” “这会儿只是算计了下盛家长孙的婚事,难道还过分吗?” “何况对于咱们家来说,要不是冯家告诉,至今都被蒙在鼓里!” “到时候糊里糊涂的将妹妹嫁过门,搭上个家族精心教导的嫡女,却反而得罪了郡王夫妇,实打实的赔了夫人又折兵!” “你不懂。”洛郡守闻言只是摇头,不过让洛公子跟郑夫人松了口气的是,虽然他说冯老太爷是老狐狸,倒没有反对的意思,说道,“本来当初跟盛家大公子结这门亲事,图的就是跟密贞搭上关系。如今既然盛老太爷做出了愧对郡王夫妇的事情,这婚事也确实不好继续了……不过,我江南洛氏的名声……” 郑夫人忙道:“叔父您放心!这个问题,我们跟冯家强调过了,是绝对不让步的。冯家也说理解,毕竟大家都是积年的势家,知道守业的不易。盛家大夫人,就是冯老太爷的小女儿,郡王妃之母,保证会亲自出马劝说盛大老爷,让盛家主动提出解除婚约,避免我洛家承担不义的名声!” “如果是盛家那边提出来的话,那就没什么问题了。”洛郡守听了这话,微微颔首,道,“不过才跟盛家退亲,立刻又许了冯家,你之前还亲自去过冯府拜访……多半还是会引起一些议论的。” 郑夫人道:“叔父,我去冯府拜访,乃是拜访密贞郡王妃的,见冯家人,不过是顺便,说到哪里,都是人之常情。再者,妹妹同盛惟德的亲事,定下来也有段时间了。由于盛惟德早先陷在长安,将约定的婚期拖了下来。如今竟不能成亲,这事儿自然是盛家对不起咱们,更对不起妹妹!” “出于补偿,盛家大夫人推荐了她的娘家侄子。” “我们看过了人选,觉得不错,且有盛家大夫人担保品行家世。主要也是妹妹早就到了出阁的年纪,被拖累到今日,再挑挑选选的,万一误了花信怎么办?到底女孩儿家青春宝贵。” 洛郡守道:“我说这个只是提醒一下,原也不是什么大事。” 他沉吟了下,“倒是侄女儿,原先因为是打算让她嫁进盛家,这个是没什么好叮嘱的。但现在改成冯家的话……却是大不一样了。” 洛公子跟郑夫人急忙道:“叔父请说!” “虽然我久在南风郡为官,郡中三大势家,与盛家家主盛馨章最为投契,对盛家也素来偏袒。”洛郡守抚了把短髯,缓声说道,“但这会儿没有外人在,我也就说句实话了:三大势家中,盛家底蕴最是浅薄,说是暴发户一点不夸张!不管是后院规矩,还是家中长辈的气度城府,以及下人们的见识跟心眼,比起宣于家还有冯家来说,都差太远了!” “当然也正因为这点,无论是我还是之前的公孙老海主,都对盛家最为支持,这些制衡之道这会儿且不说,就说侄女儿给盛家做媳妇的话,那没什么好讲的:就盛家这种发家才二十来年,穿衣吃饭的讲究都没上来的人家,侄女儿过来了,一举一动,少不得都是他们的楷模!” “所以侄女儿进盛家门,根本没必要叮嘱,从前在家里怎么样,来了盛家就怎么样好了。” “然而冯家却不然!” “这一家别看不显山不露水的,名声远不如咱们家响亮,却是正儿八经的积年老字号势家,后手多了去了!其他不说,就说冯家管事早几十年便懂得投注舒氏姐妹的举动,岂是寻常人家下人能有的眼力与魄力?” “因此侄女儿做冯家妇,千万不可自恃身份,拿捏姿态,务必打起精神来,真正展现出我洛家女的贤良淑德才是!” “还有一个区别,就是盛家同侄女儿定亲的子弟,是二房嫡长子,虽然说盛家的大房如今已经有了男嗣,可那位十公子,今年才三岁,距离娶妻生子还早着呢!” “因为他胞姐康昭县主嫁给了密贞郡王,且深得宠爱,还生下了郡王的嫡长子容蕤宾,可谓地位稳固!” “盛兰辞夫妇也不是小气的人,所以绝对不会担心被二房三房压下风头。这会儿如果盛惟德成亲之后,在侄女儿的辅佐下表现出色,盛家大房非但不会忌惮、猜疑他,反而乐见其成,欣慰家族里有出挑的子弟,可以在盛惟元长大前支撑门庭,作为盛兰辞的得力帮手……当然这是在盛家大房没有因为盛老太爷的举动对二房、三房生出厌弃之心前。” “问题是冯家嫡长子早已娶妻生子,这会儿推荐给侄女儿作为夫婿的,乃是他们家长房次子。” “冯家在后院上头自来规矩紧,虽然不是每代家主都跟冯老太爷似的,一辈子就守着发妻一个,儿女都是嫡出,然而却也恪守‘嫡庶有别’,庶子再怎么出色,都别想取代嫡子的。而嫡长子只要不犯致命错误,也必然承担家业!” “尤其冯家这一代的嫡长子冯致仁,才干比胞弟冯致仪出色多了。” “但他的发妻麦氏,只是邻郡大族之女,其娘家的财力权势比我洛家都差的远的。” “设若侄女儿做了冯致仪的妻子,可就不能太出风头了。” “到时候就算冯致仁夫妇不作声,冯家那一班长辈,可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大家子里磋磨的人死去活来还叫里里外外都道是一片好心的手段,他们都精通着呢!” “这番话,你们务必要带到。” “若果侄女儿做不到,那这门亲事,还是换个旁支的好,免得好好的结亲成为孽缘。” 洛公子恭敬听罢,笑着说道:“叔父原来是担心这个?您且放心罢!您这几年一向在南风郡,无暇回去省亲,想必不太清楚妹妹的性子,妹妹素来温柔贤淑,且最赞成的就是冯家这样有规矩的人家了。毕竟大户人家的规矩,除了少数差别外,其实都差不多,妹妹最熟悉不过!倒是盛家,新兴的门第,府里那种散漫,妹妹可未必看得惯!到时候真怕跟夫婿还有小姑子小叔子的处不来!之前乃是为了家族,才答应了同盛惟德的亲事,如今既然有更好的选择,妹妹高兴都来不及呢!” “这样就好!”洛郡守说道,“我也想着咱们家女孩儿不会是不知道轻重的人,但兹事体大,终归还是叮嘱几句放心!” 他算了算日子,又说,“既然已经跟冯家约好了,那么此事最好还是速战速决!一来避免再有什么风波;二来趁密贞郡王妃还在南风郡的时候,让侄女儿赶紧嫁过来,也好同她亲近亲近!这位郡王妃虽然有些娇气,却也好哄的紧。哪怕有她一干长辈在旁边看着,然而侄女儿又不是要害她什么,哪怕只是跟她混个脸熟,往后若有什么需要求到门上的事情,多少有点情谊在,也好开口。咱们让侄女儿远嫁,不就是为了同郡王夫妇亲近些么?” 洛氏夫妇都点头称是,又跟他商议了一番细节,这才告辞而去。 第四百二十八章 兄妹 实际上不止洛家人想着早点解决此事,冯府同样盯得紧。 洛公子跟郑夫人还在衙门没离开的时候,冯氏就已经独自回到盛府,不过压根没去禁雪堂请安,直接进了自己夫妇住的乘春台,找到丈夫盛兰辞,开门见山的说起悔婚之事:“洛家人的意思是,这会儿他们是肯定不会再跟盛家结亲,更不会将女孩儿许给惟德了,不过他们到底是女方,之前才说过那样斩钉截铁的话,如今还没转过年来呢就要反悔,委实拉不下这个脸!” “是故我答应由盛家出面,回绝了这门亲事。” 她怕盛兰辞心软不肯,跟着又说,“洛家委婉透露出来的意思是,如果盛家不这么做的话,他们会宣布家主嫡女或者红颜命薄,夭折于出阁前夕,然后从旁支里头择个女孩儿嫁给致仪,继续联姻。” “虽然说他们不至于真的叫家主嫡女去死,但至少也要更换身份,隐姓瞒名,甚至往后逢年过节,都不好名正言顺的骨肉团聚的……这不是平白叫洛家心里不爽快么?毕竟谁愿意好好的嫡亲女儿,鬼鬼祟祟的过日子,连光明正大的喊在跟前心疼都不成?” “这一家的财力咱们固然不是很稀罕,可他们立足江南,起家又早,天然就有着遍及朝野的人脉。” 毕竟江南自来人杰地灵,自古以来饱学之士层出不穷,洛家作为江南大族,不可能不跟这些人有交集。而他们能够连续富贵这么代人,当然也不会傻到不知道利用这份地域上的优势。 “如今为了这么点名声上头的事情,叫他们存下遗憾,谁知道往后,会不会在关键时刻,坑咱们乖囡一把?” 自从宣于冯氏将盛老太爷坑自己人的做法扯上盛惟乔的前途后,盛兰辞这会儿最担心的,就是女儿的将来了。 闻言顿时凛然,说道:“你放心!不就是找个借口回绝婚事么!我这就去跟二弟说!虽然明氏这段日子折腾的厉害,二弟这次倒是特别懂事,他一准儿会答应的!” 至于说悔婚之后盛家的名声,且不说盛兰斯所在的二房已经分出去了,就算还没分出去,盛兰辞也无所谓。 一来他根本就不是会被名声拘束住的人;二来正如洛郡守等人私下里说的那样,盛家这会儿说是势家,其实就是个暴发户……一家子良莠不齐的,早先年盛兰斯一个人闹出来丢人现眼的事情就够多的了。 还有盛兰泠的私奔,盛惟乔跟盛惟妩在盛老太爷寿辰上的惊世骇俗之举……作为当家人,盛兰辞早就对自家门风不存什么指望了。 这会儿抱着为女儿将来铲除祸患的心思,行动力特别强,跟脚就派人将盛兰斯喊到跟前,说明要求。 而盛兰斯唯恐失了兄长的认可,巴不得能够有表现的机会呢,闻讯想都没想就点了头,还殷勤道:“本来这门亲事就门不当户不对,爹娘也是老糊涂了才要上赶着定亲!我就说德儿那样的木头脑子,怎么配得上人家江南名门嫡女?再说那种女孩儿必然是高傲的,进门之后,不定对我这公爹都挑三拣四的呢!相比之下,我宁可德儿娶个小家碧玉,知道孝顺长辈才是正理!” 至于说盛兰辞夫妇为什么态度忽然变的这么大,他从头到尾问都没问。 是以人走之后,冯氏脸色有点复杂的说道:“之前总以为三房省心懂事,这会儿看着,这二弟竟然也不全是傻子。” 盛兰辞神情平淡道:“他们当然不傻,真是那种完全不长脑子只会惹是生非的,我也不会犯贱的一直养着他们。” “……其实惟德倒是真的老实厚道。”冯氏叹了口气,说道,“可惜生在了二房。” 也难怪她心情纠结,盛惟德还在襁褓里的时候,生母敖氏就被盛兰斯的宠妾灭妻气的和离而去,之后白氏挺着大肚子进门,便将他视作眼中钉肉中刺。 后来白氏生下来盛惟行这个嫡子,越发觉得元配嫡长子碍眼的不行,是阻挠自己儿子继承二房唯一的障碍! 而冯氏一来是作为盛家长媳、盛惟德大伯母的责任感;二来也是恼恨白氏痴心妄想,试图用将盛惟行过继给自己的方式,抢夺自己女儿的东西,对盛惟德真的是很关照的。 在这个侄子身上花费的心血既多,倾注的感情自然也不会少。 早先不知道公公坑自己女儿跟姐姐的时候,她也是真心实意的希望盛惟德能够有一门好亲事,有一个好未来的。 如今这场报复固然是冲着盛老太爷去的,却首先伤害了这个无辜的晚辈,冯氏心里多少有点难受。 当然再不好受,想到自己的亲生骨肉盛惟乔,她刚刚软化的心,顿时又坚硬起来了。 而盛兰辞是索性连这点波澜都没有,全心全意扑在为女儿着想上面,别说侄子,他现在连亲爹都不太顾得上了,闻言只淡淡道:“锦衣玉食长大,日后凭他婚事如何,总归也是呼奴使婢的日子……又不是咱们的骨肉,他亲爹亲娘也俱在,咱们没什么对不起他的。” 又提醒冯氏,“乖囡最近还是三天两头去看静淑县主吗?叫跟着她的人都警醒点,别让明氏钻什么空子!她这段时间在禁雪堂里算是想方设法的闹了,单是自尽就有好几回。之前她就爱利用乔儿心软好哄,这会儿可别叫她故技重施了去!” “她做梦!”冯氏冷笑了一声,说道,“这点爹爹一早就考虑过了!她要是敢去打乖囡的主意,冯家保管叫她后悔终生!” “那就好。”盛兰辞点了点头,也没问冯家怎么个叫明老夫人后悔终身法,略作沉吟,说道,“接下来就是等着二弟行动,完了退掉惟德的亲事,继而把场面圆成冯洛结亲了。” 冯氏“嗯”了一声,又说:“不过……乖囡到现在都被我们联手瞒的滴水不漏,她什么都不知道呢!到时候晓得了,也不知道会说什么?” 盛兰辞道:“这孩子只是心软,也不是真的不懂事。这次受委屈的又不是她一个,就算她代密贞做主一块儿原谅了,总没资格代表大姐吧?顶多叹口气,心情复杂点?” 说是这么说,到底是二十四孝亲爹,他想了会儿,还是说,“过两日请几个戏班子,还有杂耍之类的,给乖囡解解闷,免得她心里不高兴,又体贴咱们不好意思讲出来,憋着郁闷。” 他们这边还有心思讨论怎么逗女儿高兴,盛家的二房跟三房,这会儿却已经是一片愁云惨雾。 三房因为不在直接波及范围,只在心惊胆战的猜测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导致大房忽然翻脸。 二房却是里里外外气氛都跟上紧了的弦似的,绷的那叫一个紧! 两个姨娘若柳扶烟固然惴惴不安到了几乎要有求去的念头了,有福昌县主之封的盛惟娆,这会儿也是心烦意乱,专门去问了盛惟德,是否做过什么会激怒大房的事情? “大哥你自己肯定不会有这样的心思的,会不会是身边人瞒着您做的,又或者您无意中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她努力的提醒盛惟德,然而虽然盛惟德仔细的想了,最终却还是无可奈何的摇头:“我实在想不出来有什么地方得罪过大伯他们……就是身边人应该也没有?都是家里积年的老仆,从祖宅那边搬出来也没几天,哪里会连这点分寸都没有?” 盛惟娆不死心,说道:“大哥你自来宽厚待下,没准就有那等不识惯的刁奴,背地里给您添堵呢?依我看,还是审一审的好!” 她坚持要这么做,盛惟德的脾气本来就不桀骜不偏执,由于昔年之事,一直自觉对这个异母嫡妹有着亏欠,这会儿当然也就依她,将身边人都打发出来给她亲自盘问。 但盛惟娆想方设法,恩威并施了半晌,甚至开出高价悬赏,鼓励他们互相揭发,也始终查不出来什么端倪。 这时候盛惟行悄悄猜测:“会不会是大伯跟大伯母嫌弃咱们只会占他们便宜,所以……” “虽然咱们房里确实一直在占大房的便宜,但这都这么多年了,大伯跟大伯母也不是那种小气的。”盛惟娆摇头道,“当年娘那么得罪过大伯母呢,你看娘过世之后,大伯母可曾刁难过咱们?四时八节的东西,从来没短过半分的……我想肯定有缘故。” 盛惟行抿着嘴,过了会儿才道:“我想祖父肯定知道缘故。” 这话说出来之后,他们姐弟沉默了一下,跟着就一块儿看向盛惟德。 盛惟德怔了怔,会过意来,是让他去问盛老太爷。 因为盛老太爷自来最疼爱的孙子就是他了。 “前两日祖父喊我过去劝祖母,我就私下旁敲侧击过了,但祖父什么都没说,只劝我天涯何处无芳草。”盛惟德无奈的摊了摊手,“然后祖母在内室里闹起来,我只能进去按照祖父的叮嘱进言,不过祖母完全听不进去。” “你不要旁敲侧击啊!”盛惟娆忙道,“你就开门见山的问,到底怎么回事?!这可是你的婚事,你一定要弄个清楚的话,祖父怎么可能一点口风都不透给你?!” 盛惟德有点迟疑,说道:“但祖父的意思,就是让我别想这事儿了……我想着,虽然不知道这里头有些什么吧,反正我也没见过洛家小姐呢。这婚姻大事,本来就是父母做主,祖父决定就这么算了,我若是坚持,他老人家,还有大伯他们,岂不是为难?” “祖父跟大伯他们对咱们都不坏……为了个没照过面的所谓未婚妻,叫自家人不痛快,何必呢?” “但是祖母不是坚决反对吗?”盛惟娆道,“祖母为了这事儿,都闹到现在了,据说,甚至还试图自尽过!祖母这样为你,你连个缘故都不问……你……你竟然忍心?” 说到最后一句,她嗓音里都有点哭腔了。 这也难怪,盛惟娆早年为了生母白氏,曾经当众再三忤逆过明老夫人的。 本来以为会得罪这祖母一辈子,谁知道才不过三两年过去,老夫人顿时就忘记了孙女当年的不好,转而心疼起她来。 之前去长安的时候,非但坚持带上了她,还为了她的婚事殚精竭虑……尽管盛惟娆不太看好自己的姻缘,却也十分感念祖母的以德报怨,乃是真心实意的尊敬明老夫人。 如今之所以对盛惟德的婚事变故这么上心,关心嫡长兄还在其次,主要却是听说了明老夫人的态度,自然要支持! 她素来口齿就比盛惟德伶俐,盛惟德又觉得欠着她,这会儿被她反复纠缠,到底拗不过,犹犹豫豫的点了头:“好吧,我等会儿就去见祖父……只是祖父跟不跟我说,我可就不知道了。” 第四百二十九章 木已成舟 ……这些事情盛惟乔一无所知,这真的不能怪她傻,毕竟她在南风郡中地位虽然高,到底只是受宠,而不是亲自当权。 如冯家这种积年的势家,动起真格来,盛兰辞跟洛郡守都要头疼,何况是她一个回娘家暂住的晚辈呢? 虽然她身边有着容睡鹤派过来的心腹,并不受冯家还有宣于家的节制,这些日子出门当值什么的,也不是没听到风言风语。可是冯家早有准备,对这些人一边塞银票一边谈心,招呼的滴水不漏。 为首许连山跟吴大当家都很清楚冯家对于容睡鹤的支持,尤其是冯老太爷亲自前往长安,为外孙女跟外孙女婿的安危斡旋跟刺探之举,叫他们根本不敢在冯老太爷亲自相请跟相求的情况下拿架子……毕竟回头容睡鹤亲自见到这位,也不能不道声有心的! 而冯老太爷是什么人? 连盛兰辞那样精明的,他都能三言两语说的心悦诚服,许连山跟吴大当家未战先怯,从头到尾节奏都被掌握,最后做了保证接了银票走到门外才回过神来,再察觉上当,却也已经晚了。 而且这两个本来也不是什么宽宏大量的主儿,对于主子被坑,哪怕其实没有真正被坑到,心里岂能没气? 不过是念着容睡鹤到底做过两年盛家子弟,那时候盛老太爷当他亲孙子,各种宠爱支持,吃不准这主子对盛老太爷的感情到底多深厚,是否足以抵消这次算计,才拿不定主意罢了。 回头两人一合计,都觉得按照容睡鹤的为人,哪怕对盛老太爷还有感情,不会因为这次算计翻脸动怒,但他自己不收拾盛老太爷,却也不会阻止冯老太爷。 到底老太爷为女儿、外孙女、外孙女婿报仇雪恨理所当然不是? 容睡鹤可从来不是什么滥好人,他自己算旧账利索,对底下人寻仇报复的举动,也从来都是听之任之,甚至还会搭把手什么的……实在没理由阻止冯老太爷。 许连山跟吴大当家这么想着,也就安心收起银票,对盛惟乔沉默不语了。 说起来盛惟乔也算警惕了,中间还问过他们,盛老太爷回来了,冯家跟宣于家可有什么登门问罪的举动? 然而许连山跟吴大当家都信誓旦旦的说绝对没有这样的事情,又说郡王妃您这会儿就住在冯府,冯家一干人的动向,您还不清楚? 这个话他们说的一点不心虚,因为冯家跟宣于家这会儿本来就没登门问罪过……盛惟乔也是怎么都想不到,他们会迁怒到盛家二房三房,还是首先拿盛惟德的婚事开刀。 只道姨母宣于冯氏在自己祖父盛老太爷回来之前,那么的咬牙切齿,怎么可能不直接闹上门去,同盛老太爷当面理论到底呢? 所以松口气之余,也疑惑的很,怎么人都回来好几天了,早先信誓旦旦不会善罢甘休的人,到这会儿都没动静? 盛惟乔这么想着,趁着见展老夫人的机会,半是撒娇半是不解的问了出来。 展老夫人早有准备,笑着同她亲昵了一阵,就假装无意的说道:“你外祖父到底年纪大了,这会儿长途跋涉回来也真是累的不行,这两日又要因为此番离乡多日,颇为见了些客人,简直雪上加霜!这两日你可不要去闹他,让他定定心心的好好休息一阵罢!” 于是盛惟乔自然而然的以为,冯家跟宣于家之所以迄今都没对盛老太爷发难,是为了照顾到冯老太爷的身体,打算等老太爷养好了之后,再作计较。 虽然仍旧担心到时候三家闹的不可开交,让自己亲爹盛兰辞左右为难,但暂时也可以不必操心这事儿了。 她这么想着,就被麦氏喊去交流育儿经验了,麦氏这会儿膝下也有个儿子,叫做冯懋,是冯家的嫡长曾孙,比容蕤宾大一岁。 说是大一岁,其实冯懋是快年底的时候落地的,实打实的话也就比容蕤宾长了半岁多,如今还不会走路呢。孩子年岁仿佛,姑嫂两人所以虽然之前都没见过,却很有共同语言。 结果这日盛惟乔正跟麦氏一块儿在小轩里吃茶,顺带说着一些各自儿子的趣事,底下人来禀告说:“二公子的婚期刚才定下来了,就在下个月的月中。” 不知内情的盛惟乔还大喜过望的问:“二表哥也要成亲了吗?这可真是突然!之前都没听说他定亲的事情的?” 不待下人跟麦氏回答,又打听准二表嫂的来历,“是谁家女孩儿?本郡的还是外地的?性情如何?跟二表哥见过么?哎呀这么大的事情,大表嫂你居然一个字都没漏给我,简直太见外了,我连给表嫂的见面礼都没准备呢!” 麦氏笑着安抚:“这事儿我也不太清楚呢,毕竟懋儿还小,家里有娘主持,我如今就是成日里带着孩子,得空呢找你说说话儿,二弟的事情,早先确实听了一耳朵,说娘正在张罗,但具体的可不知道了……反正娘的眼光还用说?凭二弟的品貌人才,我这弟媳妇也错不了!” 这话当然是搪塞了,她不知道才怪! 她就是受命专门在这段时间拖住盛惟乔的好吗? 不过当着这小姑子的面,麦氏自然是死不承认,她可是私下里跟丈夫了解过这位小姑的脾气的,得出的结论就是要给这小姑留好印象,就不能显得太心机。不然惹得这小姑子对自己有了警惕心,好不容易拉近的关系,可不就是又疏远了吗? 所以这会儿仗着长辈们都不在跟前,一推二六五,什么都不知道! 反正有冯懋这个冯家嫡长曾孙在,谅公婆也不至于为这么点小心眼同她计较。 盛惟乔闻言有点诧异的看了她一眼,觉得作为冯家长孙媳,小叔子的婚期都定了,做嫂子的居然还不知道未来妯娌是谁,未免可疑。 但也没说出来,只道:“既然如此,那咱们去问问大伯母罢?” 总不可能亲娘都不知道细节吧? 这么着,片刻后,听着乐氏笑意盈盈的说:“你准二表嫂啊,是江南洛家女孩儿,也是因缘巧合,才跟你二表哥成了的!” 盛惟乔心头就是一沉,强自镇定道:“大舅母,我未来堂嫂也是江南洛家女孩儿呢,却不知道准二表嫂同我未来堂嫂怎么称呼?” “……这个,乔儿啊,你这两日,大概不知道你二叔做的事情?”乐氏闻言,脸上闪过一抹尴尬,打了个哈哈,才道,“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好好的亲事,你祖父跟你爹娘费了多少心思才促成。当初你堂哥人在长安,音讯全无,不知生死时,人家洛家都不肯解除婚约,这会儿知道你堂哥即将还乡,更是主动派了族人前来商议婚期。这么善解人意通情达理的人家,多少人想都想不到呢!你二叔愣是把人给得罪的毫无转圜余地!” “人家洛家女孩儿之前跟你堂哥定亲的时候,就是可以出阁的年纪了!” “这两年拖下来,算着比你还大半岁呢,却还待字闺中。” “此番洛家人又被你二叔一顿羞辱一顿气,说什么也不肯跟他做亲家了,你爹娘这不又得替二房善后么?思来想去,想到你二表哥还没成亲,冯家跟洛家也还算匹配,所以就推荐你二表哥过去给洛家人过目……那边瞧你二表哥还算老实懂事,这不就直接答应下来,因恐再有意外,所以打算速速举办婚礼?” 她这番话说的合情合理,尤其盛兰斯的荒唐,那是有太多的前科了。 这人不惹事才怪了! 但盛惟乔却还是不能相信,追问:“大舅母,却不知道我那二叔,是怎么得罪洛家人的?虽然他对这门亲事没怎么上心过,然而也没反对过吧?何况洛家人早先就到了郡中的,那会儿祖父还没回来呢!如果二叔对这门亲事有什么意见,为什么当时不跟洛家人商量,反而等到祖父回来了才折腾?这不是上赶着让祖父收拾他么?” 虽然她这二叔一直不靠谱,也不至于蠢到这地步吧? “这事儿说来也是意外。”不过乐氏这边也是早有准备,当下就胸有成竹的说道,“洛家人才来那日,不是先到你家祖宅那边,见过你爹还有你的吗?但你那堂哥毕竟是二房子弟,所以他们跟脚就派人去二房那边投贴了!结果你猜怎么着?你二叔在新收的外室那边玩的流连忘返,后院里俩姨娘都快把全城翻过来了竟都没找到!后来还是惊动了你五堂弟,代为前往解释……可你五堂弟只是你堂哥的弟弟,年纪还不大,这种事情,他出面,能有什么分量?洛家人对你二叔,能没意见吗?” “之后呢,他们大概就是旁敲侧击了几句,比如说让你二叔收一收心,别这么大年纪了还那么不着调,回头长子长媳也难做不是?” “这本来也是人之常情,到底谁家女孩儿摊上这么个准公公,族兄族嫂能不操心?” “不想就把你二叔惹毛了!” “他也是做的出来,直接跑人家洛家人面前,说宁可让你堂哥一辈子不娶妻,也绝对不要他们家女孩儿……你说这是人说的话么?” “洛家脾气再好,到底也是江南望族,他们家女孩儿,还是家主嫡女,多少人求娶都求不到呢,当众受了这样的羞辱,怎么还肯继续跟你二叔做亲家?这样他们家女孩儿往后还怎么被人看得起?” 乐氏叹着气,“这事情前两日一度闹到满城风雨,眼看着都要结亲不成成仇家了,你娘也是没办法,只能手忙脚乱的帮忙斡旋……还好你二表哥没娶妻,咱们也中意洛家女孩儿。不然的话,都不知道这事儿要怎么收场才好?” 第四百三十章 过河拆桥的典范 盛惟乔对于乐氏的这番解释,基本上是不相信的。 虽然她那个二叔盛兰斯是出了名的不靠谱,对于嫡长子盛惟德的前途……不要说前途了,就是盛惟德的安危,盛兰斯估计都不是很上心。但也不至于张狂到公然羞辱盛老太爷积极促成的姻亲吧? 盛惟德跟洛家小姐的这门亲事是怎么成就的,盛惟乔心里清楚。 假如洛家人知道了盛老太爷坑自己的人事情,必然会设法中断婚约,这点她也晓得。 这会儿顿时就怀疑:“该不会冯家或者宣于家将真相同洛家人讲了,那边为了达到悔婚的目的,故意说了激怒二叔的话?” 不然如果洛家人没有这个想法,就算是希望盛兰斯收一收心,肯定也是使用委婉的措辞,避免自家女孩儿出阁之后,被公爹迁怒的。而按照盛惟乔对盛兰斯的了解,这人并非完全说不得的脾气,实际上不痛不痒的那种劝说跟敲打,盛兰斯打小就在盛老太爷还有盛兰辞跟前听麻木了,别说往心里去,那是根本不会往耳朵里去…… 盛惟乔心里这么想着,同乐氏敷衍了几句,就说好些日子没回去了,打算回去看看。 乐氏知道她是想回去对质下,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因为冯氏已经跟娘家说过了盛兰斯的配合程度,那是乖巧的出奇,所以这会儿乐氏一点不担心,还笑着让人去厨房收拾了一食盒冯家秘制的糕点,让她带给盛家人尝尝。 果然盛惟乔回去了盛府,问起盛惟德同洛家小姐解除婚约的经过,除了明老夫人之外,人人都说是盛兰斯不好,多吃了几盏酒,嘴上没个把门的,硬生生的得罪了好好的亲家。 要不是大夫人冯氏说服了娘家兄嫂,推出了才貌家世都不比盛惟德差的冯致仪作为替代,两家必然就是从亲家变仇家了。 至于明老夫人,说是病着怕过了病气给盛惟乔,坚决没有露面,话都是丫鬟传的。 盛惟乔所以有着怀疑,说自己身体好不怕病气,倒是好些日子没见到祖母了心里想念,希望能够进去看看。 但丫鬟说盛惟乔如今正在带着容蕤宾,容蕤宾年纪小,身份又尊贵,容不得闪失,她们万不敢放行的,彻底堵了她的嘴。 许连山跟吴大当家心里有鬼,待盛惟乔气馁的回到朱嬴小筑发呆后,就上前道:“娘娘,看来乐夫人没有骗您,这确实是盛二老爷的不是弄出来的。这位二老爷据说平时就有些胡闹,这酒后可不是越发的随心所欲了吗?也只能叫人感慨盛大公子同洛家小姐没有缘分了……不过不管是堂嫂还是表嫂,横竖都是您亲戚。这些事情自有两家长辈操心,您又何必烦恼?” “你们还有闲心说这话?”谁知道他们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倒是提醒了盛惟乔,微微冷笑着,挑眉道,“之前我在冯府的时候,见天的跟你们打探外头的动静!那个时候你们是怎么回答我的?就差给我指天发誓说风平浪静什么都不需要担心让我只管好生过日子就成了!结果呢?!” “我堂哥都跟洛家小姐解除婚约了,要不是下个月这位嫂子就要进冯家门,恐怕你们现在还在瞒我罢?!” 许连山跟吴大当家顿时讪讪,还是许连山自忖跟着容睡鹤的时间比较长,同盛惟乔认识的也早,磨蹭了会儿之后,小心翼翼的解释:“这个事情……怎么看都是盛家同洛家之间的家务事,属下想着,到底不好干涉的,又怕您知道了会恼盛二老爷,所以就没说……” “那你之前跟我禀告这个那个的时候,怎么就从来不觉得不该多管闲事的打听人家了呢?”盛惟乔并不满意这话,狠狠剜了他一眼,冷笑着说道,“我看你是真的当我傻呢是不是?!” 许连山顿时噤了声,还好这时候宣于冯氏接到消息,派人过来请盛惟乔过去说话。 盛惟乔闻言越发恼怒,说道:“要不是里头有内情,姨母至于盯着我的一举一动?你们还敢装糊涂!!!冯家宣于家乃至于盛家人瞒着我也还罢了,到底他们都自有主子,违抗不得!你们是密贞的人,怎么密贞也要你们瞒着我么?!” “没有的事儿!”许连山跟吴大当家可不敢叫容睡鹤背这黑锅,赶忙说道,“西疆这会儿战火正炽,属下怎么敢拿这些琐事去打扰郡王呢?” “那就是你们自己做主要让我做个瞎子聋子了是不是?!”盛惟乔气的一脚踹翻了面前的小几,怒喝道,“你们这么有主意,索性我这个郡王妃也是你们来当好不好?!” 许连山跟吴大当家吓的赶紧跪下:“属下不敢!属下知罪!” 盛惟乔冷笑着说道:“你们有什么不敢的?说起来人家都说我是郡王妃,是密贞发妻,还是他嫡长子的生身之母,结果呢?一点儿小事都被瞒的滴水不漏,木已成舟了才知端倪!小事上头都这么做手脚,何况是大事?我是不是该谢谢你们的高抬贵手,让我好好的活到今日,啊?!” 她向来很少这么发作的,尤其许连山跟吴大当家在容睡鹤手底下都很得用,之前从北疆千里迢迢来南疆,这两人颇有功劳,盛惟乔对他们一直和颜悦色,相当的给面子。 这会儿一番话说的二人脸色大变,不敢再尝试蒙混过关,坦白道:“娘娘,属下有罪,属下之前……” 不想话没说完,却被盛惟乔冷冰冰的打断:“我管你什么之前之后!反正我算是明白了,根本就不能指望你们这些人!!!” 说着也不管他们的反应,直接拂袖而去! 仪珊看这情况,赶紧追上。 只是追上去之后,看着盛惟乔的脸色,亦不敢轻易开口说情。 见盛惟乔出了院子之后,叫人去备了马车要出门,并没有阻止她的跟随,也就一块儿登车了。不过马车出了盛府,车夫问:“县主,咱们是去冯府,还是宣于府?” 盛惟乔却吩咐:“哪里都不去!就去市中!” “县主要买什么吗?”车夫一向在外院,并不清楚盛惟乔方才发火的事情,闻言就劝道,“您要买什么,或者叫下人去跑腿,或者叫铺子里的人带着东西送上门,何必亲自劳动?” 盛惟乔就冷哼了一声,说道:“然后方便一干人做手脚?” 车夫不太清楚她说这话什么意思,但也听出来这位主子如今心情不大好,遂不敢再多言。 仪珊也好奇盛惟乔这会儿要去买什么?只是几次想开口,见盛惟乔神情冷漠,看都不看自己一眼,想了想到底没吭声。 半晌后,马车到了市中,车夫正要询问要去的铺子,盛惟乔撩起车帘打量了下外头,却叫了停车,也不等仪珊搀扶,自己拎了裙摆跳下车辕,径自朝里头走了。 仪珊赶紧招呼侍卫之流跟上。 本来南风郡不似长安,这种偏僻之地,贵人稀少,出门往往也没什么排场,盛惟乔这一行前呼后拥的,自然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 然后她做女孩儿的时候,在郡里就很有名声,认识她的人不在少数。封了县主、做了郡王妃之后,哪怕当时人没回来,却也越发成了郡里的传说。 这会儿没走几步路就被认出了身份,虽然碍着一干凶神恶煞的侍卫不敢靠近,围观的人群却是越来越多了。 “娘娘,要不您说下要去哪家铺子,奴婢叫他们先行一步开路?”见这情况,仪珊微微皱眉,低声跟盛惟乔说,“免得这会儿附近人多,若是有什么歹人掺杂其中,意图对您不利,却是难以辨认。” 这话本来合情合理,要是之前的盛惟乔,肯定会配合的。 但此刻盛惟乔却眼皮都不抬一下,只冷冷道:“难以辨认那就不要辨认了,活着不过是糊里糊涂,若在这儿死了,倒是心里有数,有什么不好?” 仪珊顿时闭嘴,不敢作声。 索性南风郡城就这么大,市井之地当然也算不得广阔,没走几步盛惟乔就停了脚,却是在一家牙行前,抬头看牌匾。 这牙行正开着门,本来看到生意上门,是很高兴的迎出来的,但见着盛惟乔,却立刻换了惶恐之色,上来边行礼边道:“县主怎么来了?您要用人,吩咐一声,小的立刻给您带过去挑就是了!” 盛惟乔闻言收回看牌匾的目光,说道:“你是谁家的?” 那人道:“小的是在宣于家主手底下做事。” “走吧!”谁知道盛惟乔闻言,看了他一眼,立刻就走了。 接下来她又陆续看了几家牙行,然而这些无一例外都是三大势家的产业,盛惟乔也是一听来头就走人,这情况弄的一干人一头雾水,都不知道她要干嘛? 然而之前派人喊盛惟乔过去的宣于冯氏听到了,就是皱眉,说道:“她要干嘛?她这是觉得左右之人个个对她阳奉阴违,一个都不可靠,打算亲自找牙行买几个可靠的自己人用呢!” “那表妹也忒天真了吧?”这消息是宣于涉亲自过来禀告的,闻言就说,“且不说这南风郡的牙行差不多都是咱们三家开的,就是偶尔有不是,那也都是小打小闹,上不得台面,哪里会有够资格伺候表妹的人手?” 宣于冯氏叹口气:“看来这孩子是真的生气了……罢了,你去把她喊过来,我好好的给她说一说吧!” 宣于涉犹豫道:“万一表妹当众都不给我面子,不肯跟我过来……” “她之前还当众不给密贞面子呢,密贞都不在乎,你一个小地方的家主,难道还比密贞郡王更要脸面?”宣于冯氏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再说她这么一圈走下来,也该冷静点了!” 又想起来,“许连山跟吴大当家呢?还跪在朱嬴小筑里?” “应该是吧?”宣于涉不确定道,“方才那边的消息是这么说的,说是姨父闻讯之后过去了,让他们起来来着,不过他们没肯。” “乔儿就是因为他们帮着咱们瞒她,所以才动怒的。”宣于冯氏对此并不意外,颔首道,“这会儿没有乔儿亲自开口叫起,他们竟就听了你姨父的话起身的话,以后也不要在密贞手底下混了。” 宣于涉道:“表妹娘儿接下来的安危还要托付这两位呢,这会儿一直叫人跪着也不是个事。” “偶尔立立威,让他们知道主下之分也没什么。”宣于冯氏这次却没说盛惟乔不懂事,沉吟道,“此番你外祖父亲自出马,虽然计划顺利,私下里也同我说过,就是乔儿对身边人的掌控不足,让他十分担心。本来即使乔儿今儿个不发作,我们也打算在事后提点她,对底下人别太宠着,不然他们失了敬畏之心,不说背叛,至少擅作主张的事情,就决计少不了了!” 宣于涉看了看四周没有外人在,就开玩笑的说道:“娘,您跟外祖父这事儿做的可不厚道!这是过河拆桥啊!” 人是冯老太爷亲自出马说服的,结果说服完了就嫌人家立场不够坚定对自己外孙女不够忠诚……这? 不过宣于冯氏一点都不觉得不好意思,还理所当然道:“让他们帮忙瞒着乔儿,也是给了好处的。既然如此,他们又不是白干活!至于说事后提点乔儿,那就是另外一件事情了。难道说就因为同他们做了一笔交易,这辈子都不能再算计他们了?这是做生意还是缔结婚约呢?!定亲都有退亲,成亲还有和离……有什么问题?!” 她看了眼屋角的铜漏,再次催促儿子,“你快点去吧!再耽搁,天都快黑了!” 第四百三十一章 谁无辜? 天擦黑的时候,脸色阴沉的盛惟乔非常勉强的踏入宣于府。 她身边跟着长吁短叹的宣于涉,进门之后还不住的嘟囔着:“你到了我娘跟前,千万别说我坏话啊!不然她肯定又要打我……你说表哥我都这么大年纪,溪儿都知事了,还要被亲娘打的满屋子乱蹿,成何体统?表妹你最好了,千万千万给我留点面子!” ……之前他去市中找到盛惟乔,说了宣于冯氏的话,无奈盛惟乔根本不予理会。 没办法,只好玩示弱这套,诉说要是没能完成任务,回去之后会被宣于冯氏怎么怎么收拾,果然这表妹多年来还是最吃这套,闻言尽管冷冰冰的说着:“反正姨母就你一个儿子,难为还能打死你?宣于家又不是请不起好大夫,随便你被打的多惨,慢慢儿将养不就是了!” 还说,“姨母打的是你,痛又不在我身上,我管你呢?” 脚步倒是悄悄转了回来。 这会儿宣于涉嘟囔到后堂门口,才擦了把汗告辞:“你进去跟我娘说吧,我先躲远点,免得你们说不好,娘舍不得怪你,就打我出气!” “等会儿我们说不好,姨母要是想砸东西,我就提醒她喊你过来打你出气!”盛惟乔冷哼了一声,头也不回的跨了进去。 上头已经久候的宣于冯氏见着她强按怒火进门的样子,就是笑:“哟,都知道啦?这却是气什么呢?” “您说我应该气什么?”她这调侃又轻松的语气,让盛惟乔越发觉得不高兴,愤然说道,“从小时候就是这个样子,骗我骗我再骗我!自来假话说的比真话还顺溜,如今我自己都是做娘的人了,这待遇又什么时候改过?” 宣于冯氏闻言继续笑着,说道:“你表哥这会儿要是没能把你请过来,我倒是愿意改一改呢,可是你这性子跟小时候就没变过,这……?” 这话说的盛惟乔脸色一沉,但仔细想了想,就复杂起来了,好一会儿,才恼怒道:“我不跟您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只是您要跟我祖父理论也还罢了,做什么要坑我堂哥?我堂哥可没得罪过您罢?何况他平常跟着我也喊您一声‘姨母’的!” “别说喊我‘姨母’了,想喊我亲娘的人都多了去了呢!”宣于冯氏掩嘴笑,好整以暇道,“好稀罕吗?至于说他无辜不无辜,那管我什么事儿啊?我又不是青天大老爷,专门给人洗刷沉冤的,我只不过是想给自己讨个公道而已!说起来我当初不无辜吗?” 她斜睨了眼外甥女,“再说了,你那堂哥是盛世雄的长孙,自来深得盛世雄宠爱,这个是也不是?” “没错,但是……”盛惟乔正要说话,却被宣于冯氏迅速打断,冷笑道:“那么好了!他盛惟德之所以能够有今日,盛世雄的关照功不可没!既然如此,盛世雄惹得麻烦,他帮着还债,有什么不对?难道盛世雄的光,他活该沾,盛世雄有祸了,他就无辜了?!他要是当真这么想的,这样品行的人,乔儿你也好意思为他来跟我争辩?!” 盛惟乔忙道:“我堂哥当然不是这样的人……” “那不就是了?”宣于冯氏心平气和道,“人家盛惟德自己都愿意尽孝呢,你非要夹在中间做所谓的好人做什么?你也不仔细想想,你问过人家乐意你掺合吗?不定人家就是满腔孝心的打算用自己的婚事,为盛世雄平息咱们这些人的怒火呢?”“幸亏我们一直瞒着你,到现在才叫你晓得啊!” “不然你这么不管三七二十一,都没跟盛惟德面谈过,就各种发作,到时候平白搅了他们祖孙的计划,反倒是自以为站在他们那边……你说他们心里是怎么个乱七八糟?” 盛惟乔愠怒道:“姨母您说的仿佛您跟我堂哥面谈过,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似的!” “我还需要跟他面谈吗?”宣于冯氏立刻反诘,“你都说了你这个堂哥是个品行好的!那么一个品行好的孙儿,在祖父做了亏心事又被苦主找上门算账的时候会怎么办?当然是想方设法的帮祖父弥补苦主了!倒是你这种孙女儿,才是专门帮倒忙的!我要是不知道你的为人,我都要怀疑你其实比我还恨盛世雄一点,专门打着为祖父为堂哥好的旗号坑他们呢!” 又说她,“你还好意思抱怨我们骗你,你就不想想自己为什么那么好骗吗?许连山跟吴大当家为什么对密贞敬畏非常,对你就是收点银票就守口如瓶……咱们这么多人,个个都是为你好的,却连真相都不敢跟你说,你说这到底是你可怜还是我们可怜?!我真是打从心眼里希望蕤宾将来除了长相跟福泽,其他地方千万千万,不要像你!不然我们这些长辈要么已经不在了,要是在的话,那真的是要死了都没法放心的合眼了!” 盛惟乔被气的直跺脚:“姨母您少跟我东拉西扯了!!!” “那我问你,现在洛家跟盛家的婚事已经解除,跟你二表哥的婚期都确定了!”宣于冯氏哼了一声,说道,“你这会儿生气,发作,甚至亲自跑市中去买下人……这么折腾,想怎么办?让你二表哥同洛家小姐解除婚约,让盛家跟洛家重新联姻?” “且不说这会儿事情发展到这地步,这种情况基本是不可能的。” “就说我们全部顺着你的心思,这么做了,然后洛家小姐呢?” “本来为了照顾洛家的面子,这次解除婚约的责任,是盛家全力承担的!” “如果洛家小姐又跟你二表哥解除婚约,重新嫁给了盛惟德,你当天下人都是蠢货,会不知道其中有猫腻?” “而且八成会怀疑,盛家抓到了洛家理亏的把柄,逼着他们在被你二叔公开羞辱之后,仍旧不得不放弃门当户对的女婿人选,将女儿嫁进盛家!” “洛家是江南望族,你只看洛郡守的做派为人,就知道他们家不是你们盛家这种起家没几天的人家能比的,规矩不是一般的多!” “当初他们既然能够在盛惟德生死不明的时候,就拍着胸脯保证会让女儿一直等下去,这会儿为了保全家声,谁知道会不会让女孩儿直接一死了之什么的?!” 宣于冯氏冷笑,“那么乖乔儿,你满意了?” 见盛惟乔想说什么,她又抢先说道,“何况洛家为什么会让女儿低嫁给盛惟德,原因你应该清楚,就是为了同密贞拉近关系!就他们家的地位,女孩儿嫁给密贞的兄弟,都是使得的!然而密贞同他血亲不和睦,反倒是因为你的缘故,对盛家很是亲近。这是洛家允婚的唯一原因!” “结果你那个好祖父盛世雄,却作出了出卖密贞的事情!” “哪怕密贞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计较这事儿的意思,但是,洛家知道此事后,还会冒险接受盛惟德作为他们家女婿么?!” “你觉得姨母不该揭发此事,跟帮着盛惟德,不,应该说帮着你那个好祖父,骗婚洛家小姐,有什么两样?!” “俗话说的好,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就算这会儿姨母不跟洛家说明真相,将来他们迟早会有一日知道此事!” “届时他们会怎么做?” “必然是疏远盛惟德夫妇!” “盛惟德也还罢了,那洛家小姐是洛家家主的亲生女儿,还是嫡女,据说自来爱若珍宝,在洛家地位跟你在盛家差不多的。却因为你以为的不该牵累无辜,硬生生的被迫同家人形同陌路……这样你高兴了?” “乔儿,姨母一直都以为你是个心软且心善的孩子,就算偏袒自家人,也都是建立在不主动害人的原则上的!” “所以你认为的一人做事一人当,就是人家洛小姐活该郁郁一辈子了?!” 盛惟乔好几次想插话,愣是没找到机会,被这姨母一口气驳的哑口无言,这会儿张口结舌了好一会儿,才怅然说道:“算了,我大概这辈子都理论不过您了!” 宣于冯氏心中得意,面上却作出怫然之色来:“你别说的好像姨母我仗着口才欺负你一样,你好好想想,我哪里说的不对,你倒是给我指出来啊!” 又道,“你要是坚持觉得你堂哥你祖父开心,比人家洛家小姐过的好重要,那姨母也没什么好说的,反正姨母一直觉得你高兴比谁高兴都重要,这就去说服你外祖父他们,将洛家小姐还给盛惟德如何?” “……姨母您少拿这话堵我了!”盛惟乔冷笑,“冲着您口口声声提醒我洛家小姐更无辜,若是她嫁了我堂哥,将来一准儿过不好……我就知道您这么说无非就是拿准了我的脾气故意这么讲而已!” “但我说的也是事实。”宣于冯氏一点不在乎外甥女看穿了自己的心思,一脸无辜的说道,“你自己说,洛家小姐要是嫁了你那个堂哥,将来是不是要伤心难过?” 盛惟乔睨了她一眼,没接这话,而是问:“之前我祖父没回来的时候,您虽然就拉着我说不会善罢甘休了,可是只字没提我堂哥……这主意不是您出的吧?” 宣于冯氏闻言愣了愣,旋即失笑道:“乖乔儿,你这话说的,这事情咱们一路瞒你到现在,当时怎么可能透露口风给你?!” “这主意应该是外祖父拿的?”盛惟乔看着她,继续追问。 “谁出的还不都是一样?我承认吧,是我们几个商议的结果。”宣于冯氏吃不准她心思,担心她去找冯老太爷吵闹,想着自己亲爹年纪大了,又才赶过路,这会儿虽然不至于说要卧榻不起,精神也确实还没恢复好。 盛惟乔要是过去,冯老太爷固然肯定有法子安抚住她,到底消耗。 就说,“主要就是我做的……嗯,你要是不高兴,上来打姨母几下好了,姨母年纪虽然有点了,好歹还在壮年,要是你外祖父,这会儿正虚着呢,可未必吃得消你置气!” 盛惟乔对她委婉提醒自己冯老太爷目前身体情况不是很乐观的话并不理睬,思忖了会儿,意义不明的冷笑了一下,说道:“算了,我不跟您磨蹭,还是直接去找外祖父说吧!把话说清楚,事情才好了结!” 这话让宣于冯氏有些吃惊,看她的目光也有点审视,过了会儿,才谨慎的问:“你打算……打算怎么个了结法?又是要了结什么?” 第四百三十二章 宽慰 宣于冯氏这么一问,盛惟乔当场就报复了,立刻说道:“姨母您那么聪明,您倒是自己猜啊!反正您几位哄我瞒我骗我这么多年,还不许我让您猜上会儿?” 说着站了起来,起身就走,要去冯府找冯老太爷。 “哎哎哎!”宣于冯氏赶紧说,“你现在走什么走?天都黑了!赶紧的,我叫厨房预备了便宴,用完饭,在这儿歇一晚,明儿个早上,你有精神了,你外祖父也养精蓄锐了一晚上,如此见面说话岂不是方便?这会儿匆匆忙忙的赶过去,你信不信他除了催你吃饭什么想法都没有?” 盛惟乔脚步不停,边走边冷笑:“然后你们就有了一个晚上的时间商议对策,明儿个再齐心协力的跟您方才抬出洛家小姐一样,说的我哑口无言无话可说,只能默认了你们是对的?” 宣于冯氏追下来,慨然道:“怎么可能?方才那些话,我看到你就自然想起来,还用得着提前预备吗?说的好像之前每次说服你的时候,都是提前跟你外祖父他们一堆人群策群力似的……真那样的话我们成天也不要做其他事儿了!” 这种委婉的藐视气的盛惟乔恨恨一跺脚,走的更快了! 姨甥俩吵吵嚷嚷的走,在垂花门下被得知消息赶过来的宣于涉拦住,母子俩一块儿苦口婆心劝了盛惟乔半晌,无奈盛惟乔态度坚决,甚至不耐烦的伸手推开宣于涉……最后只好一块儿陪她坐上了马车。 在路上宣于涉很无奈的劝盛惟乔:“你从小到大在娘手里吃过的亏还少吗?这会儿就算闹到外祖父跟前,听表哥的:别看他们表面上什么都偏心你,最后啊结果还是他们想要的!从小就是这个样子,也就是你傻乎乎的看不出来,自以为每次都是依了你呢!不过是白折腾,还不如叫马车回去,今儿个小厨房做了好些平常难得的菜式,咱们开开心心的吃上一顿,回头你再去让外祖父他们哄一哄,不好吗?” 这刀补的盛惟乔心都要碎了,宣于冯氏则当场一脚踹的儿子闭了嘴,赔笑解释:“乔儿你别听他的!他啊就是嫉妒你外祖父外祖母心疼你这个外孙女,对他这外孙没有对你宝贝呢!是不是啊宣于涉?!” 最后一句,却是压低了嗓音,满含威胁的问宣于涉。 宣于涉一听亲娘连名带姓的叫自己,顿时一个激灵,乖乖点头,讪笑道:“表妹啊,我开玩笑的,你可千万别当真……” 然而盛惟乔只给了他一个冷笑,跟着就闭目养神,不说话了。 见这情况,宣于涉无奈的看宣于冯氏,宣于冯氏用“回去之后老娘打不死你”的目光瞪了他片刻,讪讪的从暗格里翻出小点心:“乔儿你饿不饿啊?要不要吃点东西垫一垫?” ……虽然宣于冯氏努力哄,三人到得冯府的时候,气氛还是很尴尬。 这时候宵禁都开始了,也幸亏两家离的不远,三家在南风郡地位极高,些许违例都不是事儿。 冯府此刻已经用过了晚饭,早先宣于冯氏让宣于涉去市中找盛惟乔的时候,就有派人过来这边通知,要留盛惟乔在宣于府用饭跟住宿的。 如今忽然一块儿登门,冯家这边顿时就知道,宣于冯氏的解释跟安抚失败了。 展老夫人就是忧心忡忡:“饮雪的口才素来好,她又是看着心肝长大的,最清楚心肝的脾气了!这会儿连她都没能哄住心肝,等会儿要怎么给心肝交代呢?” “慢慢儿哄吧!”冯老太爷抚着长须,倒是神情安然,“乔儿打小常到咱们跟前,就算世人都说祖父比外祖父亲,她跟咱们也不是没有感情,总不至于为了她祖父啊堂哥什么的,这么一回之后就不理咱们了吧?” 老夫妇才商议好,宣于家母子连同盛惟乔就进了门。 见礼毕,冯老太爷跟展老夫人还没开口,宣于冯氏先道:“爹,娘,乔儿非要这会儿过来找爹爹说话,我让她用了饭再来也不听!” 二老闻言,顿时动容,纷纷说道:“怎么能不吃饭呢?真是胡闹!” 当下就让人去厨房吩咐,赶紧整治一桌饭菜上来。 盛惟乔心里有事,不欲用饭的,但宣于冯氏又说:“你不吃,我跟涉儿也要吃的!莫忘记涉儿可是我亲生的儿子,又不是捡来的!” 盛惟乔说道:“我要找外祖父说话,又不要你们在旁边!” “我就要旁听!”宣于冯氏哼道,“你有本事亲自动手把我赶打出去?” 摊上这种能说会道还不要脸的姨母,盛惟乔嘴角抽了抽,决定不理她了! 展老夫人照例偏心外孙女,骂宣于冯氏:“你少欺负心肝!” 哄盛惟乔,“别跟你姨母一般见识,等会看外祖母帮你拧她!” 但还是坚持让他们有什么事情吃完饭再说,“心肝有什么不高兴的,凭你怎么发泄,也不能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啊!” 到底还是哄着压着,让他们去花厅用了晚饭,漱了口,再回堂上的时候,之前在照顾容蕤宾的冯氏也过来了,皱眉看盛惟乔:“你外祖父才从长安一路颠簸的回了来,这两日人来人往的,本来就没休息好,你有什么事情,跟你姨母、外祖母,还有我这个亲娘不好说,非要拖着你外祖父?这么不体贴,你外祖父简直白疼你一场了!” 话音才落就被展老夫人打了一下,呵斥她胡说八道,又说冯老太爷身体不要太好,就算不太好,那么看到外孙女也就好了! “……”盛惟乔无语片刻,叹口气,说道,“我又不是想跟外祖父吵架,就是有些话想单独跟外祖父说说而已,你们难道还怕我对外祖父不利吗?” 宣于冯氏跟冯氏还有展老夫人对望,心说:“还不是怕你到时候说着说着说不过,于是来个哭哭啼啼的……老太爷要想各种甜言蜜语哄你高兴,损耗精神,于身体不利?” 哄孩子也是个体力活好吗? 尤其是盛惟乔这种已然成年的大孩子,既没小时候天真懵懂那会儿好骗了,又没小时候娇娇弱弱的哭会儿就累的睡着了那么省事……这也就是嫡亲血脉,亲自一天天惯出来的娇气性儿,不能不继续伺候着,换了外人早就被他们砍死了! 所以众人都不太放心尚未完全恢复元气的冯老太爷单独跟盛惟乔相处。 无奈盛惟乔坚持,冯老太爷又宠溺外孙女,见状笑呵呵的答应了,还主动帮她把其他人全部赶了出去。 就剩了祖孙俩,盛惟乔这会儿倒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正思索着措辞时,冯老太爷已主动问:“乔儿,听说你方才亲自去了市中,打算买些人手?是觉得这会儿身边不是密贞给的人,就是家里给的人,最忠心的总归不是你自己么?” “这个回头再说吧。”盛惟乔抿了抿嘴,抬头看他,问,“外祖父,现在洛家小姐已经跟二表哥定亲,下个月就要过门的。那么,然后呢?” 冯老太爷笑着道:“什么然后?” “当然是我那祖父之前做的事情。”盛惟乔道,“姨母早先就说过不会就这么算了的,您……嗯,我就想知道接下来冯家跟宣于家还想做什么?” 又补充,“您可别再敷衍我,说什么都不会做之类,莫忘记洛家小姐同二表哥的事情,我是刚刚才知道!如果您不想我往后再也不敢相信您几位的话,就跟我说句实话,好吗?” 冯老太爷微笑着,笑容跟眼神都是由衷的慈祥:“乖孩子,你亲自来问,外祖父本来就没打算骗你呀!等你那准表嫂过门之后,这事儿,也就结束了。” 见盛惟乔皱起眉,以为她不相信,就说,“那到底是你嫡亲祖父,你娘的公爹,你爹的亲爹……我也好,你姨母也罢,能拿他怎么样?杀了他不成?那样的话,你们一家四口,还怎么过日子?我之所以恼恨他之前的做法,归根到底,还不是心疼你们几个?既然如此,又怎么忍心,要你夹在中间为难?” “只是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我这做外祖父的,居然还不站出来,给你们撑腰,那要我何用?!” “这种做父母做长辈的心情,你如今也是当了娘了,你该能体会的。” “敲打过,警告过,给了教训,也就是了……往后,冯家跟盛家还是姻亲,我同你那祖父见面了啊,仍旧是客客气气的,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到底三家同在一城一郡,闹太僵了,我们这些老骨头反正是活一天算一天,过些日子就下去了,无所谓。” “但你们这些孩子……你祖父做的出来牺牲自家人成全大局的事情,你外祖父我,可没有这样高瞻远瞩的眼光!” “归根到底,外祖父就是希望你们过的好,怎么会真的叫你们为难呢?” 盛惟乔沉默着,半晌,才幽幽道:“我知道了。” 冯老太爷以为她还要追问几句什么,或者怀疑啊之类,然而盛惟乔却就这么站了起来,说道:“时候不早,外祖父才回来,还是早点休息吧!” 看着她平静之中带着纠结与复杂的神情,冯老太爷微微一怔,不过转念一想,也就会心一笑,笑容之中颇有宽慰:“好啊!” 第四百三十三章 冯老太爷真正的目的 盛惟乔出门之后,就看到外头乌鸦鸦的一片,冯府上上下下差不多都在守着了。 这情况让她颇为无语,跟着出来的冯老太爷也是啼笑皆非,说道:“你们都聚集在这里干什么?担心乔儿打我不成?弄的跟海匪打下郡城随时要冲进府里来似的……都散了吧!” 众人这才讪讪告退。 不过冯氏还是坚持跟上了女儿,到得冯府安排给盛惟乔的住处,仪珊奉上茶水,冯氏端起来随便呷了口,就心急火燎的问:“乖囡啊,你都跟外祖父说了什么?” “外祖父方才又不是没露面。”盛惟乔爱理不理的说道,“好不好您也看到了,还担心我将他老人家气着吗?” 冯氏算了算时间,祖孙俩统共也没说多久,就算冯老太爷从起头就在哄外孙女,想来也是花费不了多少精力了,这才松了口气,又见女儿余怒未消,显然对于自己这些人的集体隐瞒,还在介意,赔笑着说了几句闲话,也就走了。 她走之后,仪珊上来服侍盛惟乔梳洗,犹豫良久,才问:“娘娘,您跟冯老太爷说好了这事情怎么办了吗?” “你问这个做什么?”盛惟乔不冷不热的看了她一眼,说道,“是帮密贞问的么?” “没有!”仪珊赶紧解释,“郡王那边忙于战事,奴婢们哪里敢打扰?郡王根本都不知道这边的风波呢!而且没您的吩咐,奴婢哪儿敢多嘴啊?” 盛惟乔冷冰冰的“哦”了一声,也不知道是相信了还是没相信,闭着眼不作声了。 仪珊见状,咬了会嘴唇,思来想去,最终还是硬着头皮提醒:“其实不仅仅是奴婢,连山跟吴大当家他们,也绝对没有背叛您的想法的……” “……你等下找个冯家管事陪你出门,去朱嬴小筑,叫他们起来吧!”盛惟乔这才想起来,自己方才从盛府负气离开时,许连山跟吴大当家还跪着呢! 这会儿仪珊想方设法的旁敲侧击,八成那两个人没自己的吩咐,至今还跪在地上,要是不派人去叫起来,说不得就要继续跪一晚上了。 虽然盛惟乔非常反感他们这次的做法,然而到底是容睡鹤手下的左膀右臂,而且从北疆南下这一路上,两人也算是劳苦功高,不欲敲打太过。 思忖了下,又吩咐,“叫他们今晚好生休息,要请大夫就请大夫,明儿个都过来,我有话说!” 仪珊暗松口气,她真怕这位主子到此刻心情还没恢复,来个不理不睬,让许连山跟吴大当家继续跪下去。 固然那两人都有武艺在身,南风郡的秋冬也还暖和,跪一晚上压力不大,但许连山也还罢了,吴大当家到底是吉山营出身。在仪珊看来,乌衣营才是容睡鹤麾下最根正苗红的嫡系,盛惟乔随意打骂,都没有什么。 可吉山营却是桓观澜所留,哪怕桓观澜死了,同容睡鹤之间到底是隔了一层,不过是名义上的嫡系罢了。 尤其吴大当家在吉山营中地位特殊,还是女流,太削了她面子,回头叫吉山营的人知道,难免会留下芥蒂。 于是服侍着盛惟乔安置,请了冯府派在这边的丫鬟帮忙陪夜后,自己去外头找了冯家当值的管事,去盛府敲开角门,到朱嬴小筑一看,果然两人还是老老实实的跪着。 这时候冯府的管事知趣的没有跟进来,仪珊叫了朱嬴小筑里留守的下人都退开,方对他们说:“娘娘方才在市中被宣于家的家主想方设法请去了宣于府,后来又不知怎的到了冯府,刚刚跟冯家老太爷说完话出来呢,就叫我过来喊你们起来了。” 许连山跟吴大当家闻言,都小心翼翼的问:“娘娘这会儿心情如何?可还怪我们么?” “还能怎么样?”仪珊冷笑,“这种事情,搁那你们身上,你们能转身就忘吗?娘娘也是看你们在郡王麾下素来得用,且前番旅途劳顿,颇赖你们扶持,故而不忍苛责!不过你们日后说话行事也该动动脑子了,到底夫妻一体,瞒娘娘就等于瞒郡王!这么犯忌讳的事情,也敢做?就算此番娘娘不再追究,回头郡王晓得了,八成也要给你们好看!” 她说这话固然是在提醒同伴,其实也在心里暗暗提醒自己。 因为仪珊这段时间一直跟着盛惟乔,也是没机会跟外界接触的。 不过她没空出门打听,私下里却没少跟许连山等人了解,对于这回洛家小姐换未婚夫的事情却是早就知道了。因为盛惟乔没问她,她也就没作声。 这会儿想想,盛惟乔方才几次给她脸色看,约莫就是这儿的问题了? 之前盛惟乔早产的事情上,仪珊已经失职过一次,还是盛惟乔给她说情,容睡鹤才揭过的,结果这会儿又叫这主母失望了……仪珊想到盛惟乔今儿个发作的样子,多少有点愧疚,也是担心容睡鹤知道后会找自己算账,却暗暗决定,接下来一定要好好表现,争取早日挽回印象! 她这里想着的时候,就听许连山苦笑着说道:“这还不是清官难断家务事么?开口请求的冯老太爷,那是郡王见了也要客客气气喊一声‘外祖父’的,之前他孤身前往长安,固然有宣于家老夫人的缘故,何尝不是为了郡王跟娘娘?有这份人情在,你说他亲自出面,我们能拂了他面子?” “何况不是我说娘娘,这回的事情,我实在不觉得冯家宣于家有错。” “盛家老太爷再怎么义薄云天,他牺牲他盛家的子弟也还罢了,郡王跟宣于家老夫人又不姓盛,且生身父母都在呢,轮的着他越俎代庖的做主吗?!” “至于娘娘,已然出阁,那就是夫家的人了,娘家凭什么拿她当筹码?!” “在我看来,冯家跟宣于家的手段已经非常的温和了。” “要是换了咱们……哪里会这么客气?” 仪珊皱着眉头听罢,说道:“既然你也觉得盛老太爷是越俎代庖,岂不想想郡王妃如今是郡王的人,郡王不曾吩咐隐瞒的事情,你听着冯老太爷的话就照做了,与盛老太爷有什么两样?” 这话说的许连山无言以对,灰头土脸道:“这次总是我们的错……只求郡王妃原宥了。” “娘娘让你们今晚好生收拾下,若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就先请大夫。”仪珊叹口气,“明儿个一早去冯府……娘娘有话说!” “就跪了这么会子还请什么大夫。”许连山不在意的站了起来,还问吴大当家要不要帮忙,同样灰头土脸的吴大当家摇头,两人踉跄起身,到旁边软榻上落座,捏按了会儿关节,也就恢复的差不多了,都问盛惟乔要说什么。 仪珊说道:“娘娘没仔细说,今儿个发生的这些事情,娘娘脸色就没好过,我哪里敢问?反正明儿个到了不就知道了?左右娘娘都让你们起来了,显然就算还有些不痛快,归根到底已经缓和了不少……唉,娘娘虽然打小千宠万爱着,平常没什么心机,然而到底小世子都落地了,咱们往后,若还不转了态度,正经当娘娘是主母看,只怕下次再惹娘娘生气,就不是现在这么好说话,当天就能揭过了。” 许连山跟吴大当家对望了一眼,都说:“你放心罢,我们岂是这么不知道轻重的人?” 见他们听进去了,仪珊也不多留,颔首道:“那我回去了,冯家的管事还在等着。咱们到底是外来者,宵禁之后,在城中行走,还得三家的管事陪着才成……你们好好想想,明儿个见着娘娘之后,该怎么请罪,好叫娘娘消气。”次日晌午前后,许连山跟吴大当家到了盛惟乔跟前。 按照他们的作息,是一大早就能过来的。 但吴大当家提醒许连山,就是盛惟乔自来备受宠爱,打小睡惯了懒觉,去的太早了,这主母都还没起身呢,被打扰了清梦,不定才消的气又要起来了。 遂算着盛惟乔起身梳洗好、用过“早饭”的时辰方才过来,果然这时候寻常人多少事情都做掉了,盛惟乔这边,却才叫人将“早饭”撤下去,漱了口,叫人沏茶上来消食。 见着他们过来,瞥了一眼,就叫左右之人,除了仪珊之外都退出去。 许连山跟吴大当家于是上前撩袍跪倒,真心实意的请罪。 盛惟乔也不叫起,冷着脸,听他们将认错的话说完了,才冷笑着说道:“你们以为我此番动怒,只是为了你们帮着外祖父瞒着我的缘故么?!” 见许连山跟吴大当家一脸茫然,她叹了口气,“这是南风郡三家之间的算计,你们是密贞的人,夹杂在里头做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密贞的意思!这不是平白的多事吗?” 许连山跟吴大当家闻言,怔了怔,还没会过意来,旁边的仪珊倒是若有所思,脱口道:“娘娘,您的意思是……洛家改与冯家联姻,这?” “这应该是外祖父才推测出祖父的所作所为后,就起的念头了!”盛惟乔皱着眉头,说道,“你们都知道,南风郡早先就只有两大势家的,我出身的盛家,乃是因为爹爹致仕还乡后,由于种种缘故,才崛起的后起之秀!” “虽然说因为我娘出身冯家,又同宣于家的老夫人是嫡亲姐妹的缘故,三家之间关系很是密切,平常也是互通有无,关系不坏。但南风郡就这么大,本来宣于家跟冯家的并立,也是祖上争斗多年之后,谁也奈何不了谁的妥协,又怎么可能再让盛家插进来,将平分南风,变成三分南风?” “所以早先无论是外祖父还是姨母还是舅舅们,对于爹爹的生意,都是很花了一番心思打压的。” “只不过碍着我跟我娘的面子,大家都是点到为止,纷争只在生意场上,见了面仍旧是亲戚。” “后来在郡守跟玳瑁岛老海主的偏袒下,爹爹最终还是顶着冯家、宣于家的压力,让盛家挤进势家之列,迫使外祖父跟姨母也不得不承认盛家有着同他们平起平坐的地位!” 这番经过,南风郡的上层,差不多都知道。 就是盛惟乔这种向来不管事的掌上明珠,耳濡目染的,也是心里有数:对于冯家还有宣于家来说,他们是真心希望冯氏一家子能够过好日子的,最初盛兰辞发展祖业时,得到过他们许多主动的帮助。 然而在盛家威胁到他们时,又受到了他们无孔不入的打击。 三家之间,亲戚情分是真的,真有事情,也会抱团;但竞争也是真的,饼就这么大,多一个人出来分,分到的份额当然就会变少,这是涉及到家族基业的大事,怎么可能退让? 之所以在盛惟乔面前始终都保持着亲密无间的亲戚情谊,归根到底是三家的主事人都很明理,公私分明。 在家主的立场上互相厮杀;在外祖父、舅舅、姨母、女婿的身份上,却又是温情脉脉。 因此三家的晚辈,从来没有因为这种既团结又竞争的关系,而产生什么隔阂。 甚至平时都会忘记,原来三家之间并非真正的铁板一块。 盛惟乔回想往事,脸色复杂,沉默了一会儿,才继续道,“本来木已成舟,冯家跟宣于家对盛家也没了早先的无孔不入与针锋相对,大家算是默认了眼下的格局。可这次祖父做的事情,却给了外祖父一个绝佳的机会。” 第四百三十四章 亲爹的志向 仪珊小心翼翼的问:“娘娘,您的意思是,冯家利用盛老太爷之前的举动,说服盛大老爷跟冯夫人,帮忙拆散了盛大公子同洛家小姐的婚事,转而同冯家二公子定亲,不是为了报复盛老太爷,而是为了……为了将盛家从南风郡三大势家中挤出去?” “外祖父未必没有报复我祖父的意思。”盛惟乔摇头道,“只不过相比这个目的,他最主要的,还是冲着恢复南风郡从前只有两大势家的局面去的!” 她脸色阴沉,“本来虽然我是女孩儿,且也没有接手盛家家业的本事,但爹爹还在壮年,膝下有了元儿,就算元儿如今顽劣的很,但他年纪还小,好生栽培,将来未必不能光大祖业!而大哥他们几个,虽然勾心斗角的心计没多少,胜在品行都不坏,迟早会成为爹爹还有元儿的左膀右臂……再加上我跟密贞……将来盛家不难将势家的地位传承下去……” “但这会儿爹爹还有娘都在姨母跟外祖父的挑拨离间下,对祖父,还有二叔、三叔两家产生了隔阂。” “甚至将大哥同洛小姐的婚事给退掉了……回头密贞那边稳定下来,接我跟蕤宾北上团聚,爹娘势必不能放心,必要同去的!” “若是换了之前,爹爹兴许还会为了奉养祖父膝下,有所踟蹰。” “可如今爹爹不说对祖父怎么个怀恨法,却也未必会再事事都以祖父为先了。” “而元儿还那么小,爹娘难道还能把他扔下吗?” “如此我们大房全部离开南风郡,单凭二叔三叔,怎么可能继续支撑得起盛家如今这局面?” “尤其是爹娘对他们两房人的感情明显淡漠下来,离开之后,只怕就不会再有什么联系,是要放任他们自生自灭了……这么着,南风郡恢复只有两大势家的局面,还远吗?” 许连山跟吴大当家听的半晌作声不得,神情变幻良久,都露出了愤然之色! 其实按照他们两个的城府,是不该被蒙蔽至今,听了盛惟乔的分析才回过神来的,实在是盛惟乔在南风郡三大势家当中的得宠过于深入人心。 其他不说,就说盛惟乔之前出阁的时候,盛家给她大笔陪嫁也还罢了,谁都知道,盛家的银子全是盛兰辞赚的,他就这么一个女儿,宠着点也是理所当然。 然而宣于家跟冯家也是那么大手笔,就算是出于投资容睡鹤的考虑,也足见对盛惟乔的看重:若果不是要给盛惟乔撑场面,他们难道不能单独私下里直接送给容睡鹤?那样还更记他们的功劳点呢! 却还是走了“添妆”的流程,显然是在支持容睡鹤的同时,存心给盛惟乔加砝码的。 再加上盛老太爷没事找事的拿容睡鹤夫妇以及宣于冯氏做诱饵;冯老太爷呢?一把年纪的人了,放着做老太爷的清福不享,千里迢迢跑去长安为晚辈们谋划。 这情况许连山跟吴大当家也不免犯了先入为主的错误,就是觉得冯老太爷是那种一心一意为子孙考虑的慈祥长辈,下意识的忽略了这位老太爷年轻时候的杀伐果决,一点不在盛兰辞之下! 因此冯老太爷找他们谈话时,他们压根就没想到老太爷的深谋远虑,都以为只是冯老太爷气不过盛老太爷的举动,存心给盛老太爷添堵,却怕孙女盛惟乔滥好人的出面阻拦,闹的尴尬不好收场,所以才要他们帮忙隐瞒段时间! 如今被盛惟乔点破,才醒悟过来,他们竟然是不知不觉掺合进了南风郡三家的勾心斗角里去了! 此举的后果如何且不提,就说许连山跟吴大当家,虽然在盛惟乔跟前一口一个“属下”的自居,然而在容睡鹤麾下,也都是要资历有资历要身份有身份,不是寻常下仆可比的。 这会儿却在冯老太爷手里栽了这么大的一个跟头,还是一向被他们认为天真到无知的主母提醒才恍然,这面子上就首先过不去! 一时间两人眼中多少都有些狠戾之色了。 “我跟你们说这事儿的真相,不是要质问你们什么。”反倒是盛惟乔,此刻尽管给手下说明了冯老太爷的算计,神情之间,倒没多少恼怒跟怨恨,只冷然同他们讲,“而是提醒你们:虽然很多地方,我这个郡王妃都不如你们,然而在有些地方,你们所看到所知道的,却也未必比得上我!到底大家打小在的环境不一样,你们有你们熟悉跟擅长的,我自也有我熟悉与擅长的!这次的事情,如果你们起先就禀告了我,那么我一听就会知道有猫腻了!” “因为我很早以前就听我爹爹说过,我外祖父真正要报复一个人,从来都是无声无息!” 她扫了眼空荡荡的外头,声音一低,“念在你们都是密贞心腹的份上,我说句对着外人绝对不会说的话:早先跟我外祖父作对的人家,都是死的一干二净同我外祖父却毫无瓜葛,甚至他老人家事后没准还有点接济之类,叫外人都说他好的举动!” “所以既然这次外祖父在报复我祖父前,竟然就亲自出马叙述恩怨……那么他肯定有这么做的用意!” 比如说,让盛家人在事后反应过来的时候,都无话可说! 毕竟,盛老太爷确实坑了冯老太爷的骨肉啊! 冯老太爷就两个女儿,盛老太爷却一口气出卖了他的长女以及幼女的独女……冯老太爷心疼血脉,也想让盛老太爷不痛快下,怎么了? 好歹盛老太爷的谋划要是成功了,宣于冯氏、盛惟乔还有容睡鹤,后果统统都是不堪设想呢! 而冯老太爷呢? 不过是破坏了盛老太爷长孙的婚事,如盛兰辞所言,盛惟德就是失去了洛小姐这个妻子,回头还不是照样过着盛兰辞提供的锦衣玉食、呼奴使婢的日子? 这情况谁能说冯老太爷不厚道? 谁能说他过分? 至于说盛家由此人心离散、分崩离析,往后甚至彻底退出南风郡势家行列……嗯,这关冯老太爷什么事儿? 他就是一个心疼孩子到偌大年纪了亲自前往长安、还赶着长安变乱差点丢了性命的老人而已! 哪怕是盛兰辞,对着这个岳父,除了感谢,还能讲什么? 将来容睡鹤同冯老太爷若有相见之日,少不得也要道声谢……无论冯老太爷有着怎么样的算计,至少他的行动,冒险,动用冯家攒了几十年的对舒氏二妃的供奉情分等等,都实实在在的说明了对容睡鹤夫妻的维护不是吗? 在这点上,盛兰辞夫妇,容睡鹤夫妇,谁能不念他的好? 谁又还能说他不是? 这四位都没法说什么,许连山跟吴大当家,难道还能找上门去指着冯老太爷的鼻子要交代不成?! 冯老太爷可是实实在在的给了好处他们的! 单凭他们收下银票这一点,就算将来冯老太爷要被追究此事,也是脱不开关系! 这些话盛惟乔虽然没说出来,许连山跟吴大当家却都已经了然,两人心中又羞又愧又气又恨,深呼吸了几次才按捺住暴虐的想法,许连山沉声说道:“多谢娘娘提点,属下到此刻方知道自己的罪过何等之大!” 就磕了个头,斩钉截铁道,“待西疆战事平定,郡王腾出手来,属下一定向郡王请命,长驻南风郡,以保盛家势家声威不堕!” 旁边吴大当家正要有样学样,却见盛惟乔一脸诧异的问:“我几时说过要破坏外祖父的计划了?” 见许连山跟吴大当家都愣住。 她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我就是希望你们往后不要再擅自做主,不将我这个主母放在眼里!!!” 至于说南风郡三家之间的这番争斗,“我问过外祖父,他已经明确保证,到此为止,这事儿就这么揭过了。既然如此,那么我何必再生风波?” 许连山跟吴大当家都有点愕然,对望了一眼,才异口同声的问:“娘娘,您不在意盛家的往后么?” 这可是你爹花费了二十来年心血才发展出来的家业啊! 多少富贾一辈子奋斗的目标好不好?! “……所以我说,你们有想法有事情就不该瞒我,不说清楚,妄自揣测,错了都不知道!”盛惟乔吐了口气,深深看了他们一眼,才道,“你们都知道盛家是我爹爹一手发展至今的,那么你们都忘记了,爹爹为什么会这么做吗?” 许连山跟吴大当家迟疑着,不知道要怎么回答,索性盛惟乔自己已经说了,“这当然是因为祖父的缘故!我那继祖母还有两位叔父都不是能支撑得了门户的料,当年祖父卧病,偌大的家里乱七八糟,爹爹所以只能放弃似锦前途,还乡尽孝……最主要的是,我是个女孩儿,不能参加科举不说,自己对念书也没什么兴趣!” “爹爹又不要花心思教导我,又没其他什么要操心的事情,他当时风华正茂,精力充沛,不想学我那二叔拈花惹草胡天胡地,当然就是打理祖业了!” 她无奈的一摊手,“实际上,我爹爹毕生的志向,从来就不是做好生意、赚金山银山,莫忘记他是正儿八经的进士,还是选入翰林院的!” 她爹最早没压力没负担没责任的时候,是想做官的啊! 后来因为要照顾盛老太爷,回来这南风郡,才转而从商来着! “回头要是密贞那边有什么岔子,那也没什么好说的。”盛惟乔捏了捏眉心,继续说道,“他要是一切顺利,还能不给我爹我娘册封爵位诰命?!到那时候,爹娘的身份地位比如今只有更高的,本来当初就是迫不得已在在南风郡扃牖这些年……你们以为这片基业,对于我爹娘来说,有多重要?真那么重要,爹爹还会在我出阁的时候,一口气抽调那么多产业做陪嫁?” 从盛兰辞让容睡鹤假冒自己外室子的做法就可以看出来,他压根就不在乎什么传承不传承,他就是想着自己女儿过的好就行! 家业给外人都不心疼了,何况是给冯老太爷这种无法挑理的岳父算计? 第四百三十五章 草原上 “其实这也是外祖父厉害的地方,他用的根本就是阳谋!”盛惟乔端起茶水呷了口,说道,“只要爹娘心疼我,只要我娘跟我姨母觉得咽不下这口气,只要洛家跟盛家结亲是为了跟密贞拉近关系……那么就算大家都知道外祖父的目的,却也不得不跟着他的计划走!” 盛兰辞夫妇对于女儿的重视,让他们没法在知道真相后,保持平静与理智; 宣于冯氏跟冯氏的性格,就不可能在了解盛老太爷做的事情之后,装作若无其事,就这么认了个哑巴亏! 洛家同南风郡这边结亲,看中的就是这儿的三大势家同容睡鹤的关系,至于说盛惟德是否无辜,冯致仪是否良人,这些都不在考虑范围! 所以老太爷的这个计划,从开始就不可能失败。 别说他还亲自出马解决了许连山跟吴大当家,让盛惟乔从头到尾,直到木已成舟才恍然,就算盛惟乔一早就晓得,其实也是没法阻止的。 她不能阻止父母对她的宠溺与重视;她也不能阻止亲娘跟姨母报复的情绪;更不能打消洛家与容睡鹤沾亲带故的计划……盛惟乔暗叹一声,遇见这么个外祖父,她能说什么呢? 他为家族的谋划是真的,对后辈如盛惟乔之流的疼爱也是真的;他抓住了盛老太爷的破绽是真的,他自告奋勇取代盛兰辞前往长安,且在长安之变中经历凶险也是真的;他扼杀了盛家这个新兴势家在南风郡的以后是真的,但他为盛兰辞斩断在这片“僻壤”上的所有羁绊、给了青年致仕的盛兰辞再次展翅高飞的机会,同样是真的。 不同于盛老太爷的不顾一切,冯老太爷精准的展示了他的分寸与做人做事的技巧:整个谋划里,笼统牺牲的是盛家在南风郡的未来,然而这并非是盛兰辞夫妇以及盛惟乔的底线。且还是打着为宣于冯氏、为盛惟乔出气的旗号,非常符合盛兰辞夫妇的心情。 细节牺牲的,则是盛惟德、盛家二房、三房的利益,然而作为一直依附盛家大房过日子的亲戚,哪里能跟冯家宣于家这种既不需要依靠盛兰辞夫妇,甚至早年对盛兰辞还有所襄助,近年更是因为盛惟乔的婚事,进一步成为同盟……且对盛惟乔宠爱多年,还有冯老太爷亲自北上的情分的岳家比? 恩情大于算计,甚至盛惟乔还怀疑,这位外祖父对于祖父的怨恨,只怕很有段时间了,只不过一直藏的滴水不漏,叫人想怀疑他,都要疑心是否自己过于阴暗。 可是仔细想想的话,若非盛老太爷的身体,导致了盛兰辞的归乡,以及长年盘桓故土,既耽搁了自己的前途,又发展出了南风盛家,挤压了冯家还有宣于家的权势地位,南风郡又怎么会凭空多出来个势家,让宣于家与冯家的利益,大大缩水呢? 是以冯老太爷才会在抓住盛老太爷的破绽后,穷追猛打,一系列手段,别说别人了,就是盛兰辞这个盛老太爷的亲生儿子,还是最偏爱的儿子,何尝不是服服帖帖,心悦诚服的对岳父言听计从? 她那个除了打仗之外就没什么精明地方的祖父,输的真的不冤枉。 而对于盛惟乔来说,这样的一位长辈,即使明知道他做的事情,却又怎么恨的起来? 她心情复杂的想:“如今在南风郡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盛家,再过些年,只怕渐渐就要沉寂。等到蕤宾长大之后,恐怕,就没多少人知道了吧?” 而更无人知道的是,近年一直以慈祥可亲示人的冯老太爷,悄没声息的,主导了这一切。 尽显家族争斗的残酷,还有智慧。 “只是一郡之中的势家,还是平常来往密切的亲戚,在事关家族的勾心斗角上,已经如此激烈与猝然了。”感慨未毕,想起人在西疆的丈夫,盛惟乔心情不免又沉重了几分,暗忖,“那伏真亲征……也不知道,密贞如今是怎么个境况?” 容睡鹤此刻正在屏息凝神,他难得换上一身玄色之外的衣裳,白衣白袍白裤白靴,甚至连头上都戴了顶雪狐皮硝制的风帽。 与这个季节的草原上苍茫的雪地几乎融为一体。 然而手中的弓箭却俱是乌沉沉的墨色,而且是那种被故意打磨成黯淡的墨色,纵然是在雪地里也没有一丁点的反光。 唯一的例外,是箭簇顶端,一点寒芒,犹如星辰,与他眼中的冰冷交相辉映。 这点寒芒随着他稳如磐石的手臂调试角度,不住的瞄准着远处。 由于风雪的缘故,今晚无星无月,即使是目力奇佳如他,在这个距离也无法看到茹茹王帐的轮廓,只能从星星点点的火光里,大概判断那儿的情形。 而这会儿的王帐内,却是与外头冰天雪地迥然的环境。 熊熊燃烧的兽炭,令帐子里温暖如春,一群珠光宝气的女眷们,都只着了春夏的单衣。 只是彼此对望之际的目光,却个个凛冽如三九天的风雪,透着寒飕飕的味道,锋利如刀子。 “可贺敦,这都大半夜了,咱们已经足足争论了一天,难道还要继续再讨论一夜吗?”短暂的沉默后,一个有些尖利的嗓音,率先不甘寂寞的响起,满是嘲讽与不满。 坐在末位的阿芮不动声色的睨了眼,毫不意外的看到是小俟吕邻氏……小俟吕邻氏是为了区别大俟吕邻氏的称呼,姐妹俩都出身俟吕邻部,算起来跟图律提还是同族兄妹。 不过不像图律提始终对那伏真不离不弃,她们是在那伏真崛起之后,才由亲生的父兄送给那伏真,作为示好的凭证之一的。 看在图律提的面子上,也是顾虑到俟吕邻部的人多势众,那伏真对她们不坏,没事常到她们的帐子里坐坐,所以两人膝下都有子女,而且还都不止一个。 然而如她们当初对阿芮所言,那伏真最看重的,始终是正妻莫那娄氏。 这点让比莫那娄氏年轻了近十岁、在草原上这等于是差了差不多一辈的年纪的两人不太服气,因为她们跟着那伏真时,莫那娄氏就已经只是徐娘半老了。 草原上气候恶劣,哪怕是王族宗妇这样的身份,能够拥有的保养以及养尊处优的条件,往往还不如大穆一个寻常贵妇,所以莫那娄氏尽管出身尊贵,嫁的丈夫也不是寻常人,还是抵挡不住岁月的流逝。 大小俟吕邻氏起初都很有信心,就是哪怕碍着莫那娄部,不能直接将莫那娄氏赶下正妻之位,却也能让这个大妇形同虚设,为自己的儿子,铺平可汗之路! 结果愿望是美好的,事实是残酷的。尽管她们自认为比莫那娄氏年轻美貌,那会儿也确实娇嫩的跟朵才掐下来的鲜花似的,那伏真对她们却更近乎是对宠物,好吃好喝的养着,得空陪一陪,对于一些坏脾气小性子也还算纵容……想要更多?那就是想多了。 后来她们也成了年长色衰的一员,年轻美貌的姬妾一批批补进来,那伏真精力有限,对她们越发的淡了。 唯独对莫那娄氏,敬重与倚重,一如既往。 哪怕如今这种亲征他国的情况下,也将朝政委托,足见信任。 这情况让大小俟吕邻氏嫉妒万分又满是不甘,再加上阿芮的挑拨离间,以及莫那娄氏得了那伏真“便宜行事”许可后,越发明目张胆的打压姬妾、庶子的种种举措,同族出身的姐妹俩,本来就在才做那伏真后院的时候,就由各自的父兄耳提面命抱团,如今越发的齐心协力,商讨如何应对这种困境? 今晚,不,准确来说,应该是从起早的时候,小俟吕邻氏就在大俟吕邻氏还有其他几个同样有着儿子跟娘家,对于可汗之位虎视眈眈的姬妾的陪同下,前来请求莫那娄氏,将胏渥部这一代族长的女儿,新任草原明珠木若者,许配给自己的儿子霭履。 虽然说胏渥部作为那伏真的外家,当年在那伏真被登辰利予陷害之后,母子俩双双陷入困境时,非但没有伸出援手,甚至还落井下石的跟他们切断关系,让少年时候的那伏真很是怨恨了一回。 但那伏真成熟之后,对此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倒不是他宽宏大量或者念及亲情不跟外家计较,而是他犯不着跟胏渥部这种大族过不去。 所以在胏渥部表现出和解的“诚意”之后,那伏真也就顺水推舟的跟他们恢复了亲戚关系。 草原上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号称草原明珠的女孩儿,大抵都是嫁入王族,而且多半都是嫁给可汗的。 嗯,之所以会出现这种情况,倒不是历代可汗都好色,非要将最美貌的女孩儿弄进自己帐子。而是因为,最初草原明珠这个头衔,就是各族为了向最有指望继承可汗之位的王子推销自家女孩儿的时候,给弄出来的。 之后成了约定俗成的规矩,所以这头衔,基本上都是在各族权贵的女儿中间来来回回的转,就从来没给过低微之人。 偶尔王族有美貌的公主,也是很少会这么称呼……除非可汗想和亲了。 由于这个缘故,小俟吕邻氏的这个要求,看似只是为自己已经到了说亲年纪的儿子要个漂亮媳妇,实际上,不啻是古时候诸侯向天子问鼎了。 莫那娄氏怎么可能答应?! 她毫不客气的拒绝了小俟吕邻氏的要求,还说:“霭履长的过于丑陋,跟木若者站在一起,怎么看都不般配!木若者算起来还是可汗的侄女,如今可汗人在外头,我若是将他的外甥女许给了霭履,等可汗回来了,我要怎么跟他交代?” 又说小俟吕邻氏,“你还是从你娘家俟吕邻部,给霭履找个妻子吧!毕竟那是霭履的外家,跟他最是熟悉,从小看到大,兴许就看习惯了,不会嫌弃他的长相了!” 其实霭履长的不算难看,毕竟那伏真的生身之母,当年也是做过草原明珠的,而霭履的母亲小俟吕邻氏,尽管没有当上过草原明珠,当年能被父兄送给那伏真,容貌当然也不坏。 这位王子只不过是因为早年的战事,脸上落了一道疤痕,平心而论,这道疤痕其实还给他增添了几分悍勇的气质。 在并不推崇白净文弱之美的茹茹,霭履甚至算得上是美男子了。 莫那娄氏一口一个丑陋,还是当着众人的面,将小俟吕邻氏自然气的不轻! 小俟吕邻氏当下就说:“可贺敦,你口口声声说霭履丑陋,然而就连可汗也说过,霭履长的像他!怎么可贺敦一直觉得可汗丑陋吗?!” 又说,“何况可贺敦这个年纪,难道不该看谁都有几分姿容么?毕竟大家都是年老色衰了,评价年轻人,太刻薄了,哪里还有一点点长辈,尤其是可贺敦的气度?!” 莫那娄氏闻言勃然大怒:“混账东西!竟然敢对我说这样的话!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可贺敦?!” 大俟吕邻氏见状,忙出来圆场:“可贺敦请息怒,妹妹她只是太喜欢木若者了,才会口不择言!而且木若者跟霭履素来走得近,妹妹也是希望您能够成人之美!” 第四百三十六章 俟吕邻 “你们姐妹这两日时常过来找我,也算是跟我现在坐的这个可贺敦之位距离很近。”莫那娄氏闻言,怒极反笑,冷冰冰的看着她,说道,“如果走得近就应该被成全的话,那么我是不是也要索性成全你们,将可贺敦之位让给你们?!” 大俟吕邻氏虽然心里巴不得,然而这会儿自不好承认:“可贺敦想多了!” 同她们姐妹过来的姬妾也纷纷帮腔,都让莫那娄氏别跟小俟吕邻氏一般见识……这里是向着莫那娄氏的,至少听着都是数落小俟吕邻氏不会说话、冒犯主母的样子。 但在木若者跟霭履的婚事上头,却众口一词的劝说莫那娄氏答应小俟吕邻氏了。 她们的理由也很冠冕堂皇:“大王子已经成亲,妻妾成群,膝下子嗣都好几个了。霭履王子却至今尚未婚娶,算算年纪,他也到了该娶妻生子的时候。若非可汗亲征在外,八成就要给霭履王子确定婚事了的。如今霭履王子的生身之母亲自来求,可贺敦何必拒绝呢?” “虽然木若者年轻美貌,然而大王子似乎对木若者并无他意。木若者平时走近的,也是霭履王子。既然如此,可贺敦却何必纠结于历任草原明珠的归宿,而使得有情人无法团聚?” 莫那娄氏听着这些话只是冷笑,她当然知道自己的儿子对于新任草原明珠木若者兴趣不大,因为她的儿媳妇年轻个几岁的话,美貌绝对不在木若者之下。本来草原明珠,就是五分美貌五分吹捧,既看女孩儿自己的姿容气质,也看父兄的手段与本事。 木若者夺得草原明珠的称号,只能说她属于草原上贵女中最美的几个之一,可不代表当真风华绝代的无人能及……何况即使当真是那个级别的美人,这世上也总有男子不是纯看容貌来投入感情的。 所以莫那娄氏反对霭履跟木若者的婚事,倒不是希望木若者投入自己儿子的怀抱,而是不欲让这件事情,涨了俟吕邻姐妹的声势。 当她不知道么? 自从图律提随那伏真出征,却被留在大穆,还是被扣在那伏真都忌惮万分的密贞郡王容睡鹤手里,俟吕邻部就十分的动荡:图律提作为俟吕邻部的头人,茹茹中的俟力发,早在那伏真还是老可汗的心头肉的时候,就是内定的继承人了。 之后那伏真因为被异母长兄登辰利予设计,从几乎铁板钉钉的储君,沦落成外家都不屑一顾的弃子时,图律提却仍旧是俟吕邻部的要人,是登辰利予都要笼络的。 由于拒绝同那伏真疏远关系,图律提的地位曾经被动摇过,然而后来那伏真崛起,成为登辰利予的心腹大患后,原本的“不听话”,就成了“高瞻远瞩”。 从此图律提在俟吕邻部可以说是一言九鼎。 而已经习惯了他一言九鼎的俟吕邻部,在他被扣留大穆,至今生死不明,那伏真却明确表态要放弃他之后,可想而知,不会太平静。 那伏真为了表示对图律提的歉意与补偿,当然是支持他的儿子继承俟吕邻部的。 问题是图律提的儿子声望远远不如父亲,根本做不到像父亲那样镇住整个部族上下。 何况茹茹谁都知道图律提对那伏真的忠诚,那是从少年时候到现在都不离不弃的。 结果那伏真却说放弃就放弃他了,俟吕邻部的人,尤其是图律提的子女们,要说心里一点恼恨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哪怕那伏真想方设法的安抚跟承诺,到底不可能完全消弭这种委屈。 是以俟吕邻部暗暗的生出了这样的想法:假如图律提好好儿的,以他跟那伏真的关系,以及这些年来的功劳,俟吕邻部的将来,还用得着说吗? 那伏真如今的赏赐与安抚,是俟吕邻部在没有失去图律提的情况下,本来就该得到的! 因此这么算起来,那伏真根本什么都没有给俟吕邻! 那么俟吕邻部,就这么吃下这个哑巴亏?! 他们怎么甘心? 然而那伏真是新任可汗,他们虽然是茹茹当中的大族,到底还没有弑君篡位的能力。 所以窃窃私语之下,好些俟吕邻部的族人串联起来,决定要一个流着俟吕邻血的储君,来当成自己部族的补偿! 他们觉得这个要求一点都不过分,虽然说那伏真的正妻是莫那娄氏,然而莫那娄部归根到底也是在那伏真陷入困境之后的一段时间,通过他的种种举动行为,认为他不会一直这么沉沦下去,才将女儿许配给他的。 论到雪中送炭还有不离不弃,怎么可能跟从头到尾都是坚持站在那伏真身边的图律提比?! 既然图律提对着那伏真有这样的恩情,最后却被那伏真抛弃,那么,让那伏真立大小俟吕邻氏的子嗣为储君,岂非理所当然?! 莫那娄氏如果是真正的贤德,真的没有存着别有用心嫁给那伏真,这个时候就应该主动提出,让大王子让位,以成全那伏真对图律提有情有义的名声!!! 俟吕邻部的这种想法,这段时间已经变化成各种版本的说辞,流传在整个草原的上层之间。 莫那娄氏闻讯之后气的死去活来,她承认当年顺从父命嫁给那伏真,父亲所言“你这个丈夫不会困顿太久”的话是起了关键性的作用的。 然而这些年来她陪着那伏真吃的苦头担的风险花的心思打的下手生儿育女打理后院耗费的精力与时间……难道都是假的么?! 想寻常牧民婚娶,还要打听下对方家境如何,容貌长相脾性,挑挑选选呢! 她作为莫那娄部的头人之女,做女孩儿的时候也是掌上明珠一样的,挑选当时处在人生低谷的那伏真,那是妥妥的下嫁! 那伏真出了头了,她怎么就不能享受夫贵妻荣的好处?! 按着莫那娄氏的脾气,恨不得立刻将大小俟吕邻氏统统喊过来当面对质,锣对锣鼓对鼓的说一说这几十年来的岁月,看看到底是谁过分! 但娘家人劝她不要这么冲动:“图律提是可汗少年时候的伙伴,这些年来始终忠心耿耿。当初可汗冒险孤军深入时,图律提就劝阻过,阻止无效后,又亲自跟随,结果落在大穆的密贞郡王手里不说,可汗为了大局,还不得不决定放弃他!这决定可汗做的看似没花多少时间,心中对他的愧疚却是难以言说。” “你就算这些年来陪着可汗没少吃苦头,但如今好歹是好好儿的在,还做了可贺敦!” “这会儿去为难俟吕邻部,这不是将可汗的心,朝他们推么?” “忍着点!” “让他们折腾去!” “他们越是闹腾的厉害,你越是显得忍辱负重,可汗都会看在眼里,这对你们母子的长远是有好处的……等他们自己将可汗心中的愧疚糟蹋的差不多了,不必你出手,可汗就会亲自收拾他们!” 莫那娄氏勉强听进去了这话,但在那伏真亲征后,还是忍不住,写了信过去试探丈夫的态度。 得到那伏真回信,说让她便宜行事后,莫那娄氏本来很高兴的,可是娘家人又提醒她:“可汗让你便宜行事,何尝不是要看你如何行事?说句不好听的话,虽然可汗已经年过百半,却老当益壮,近几年征战沙场都没有问题!你现在要是行事太急,说不得反而要生出波澜来!” 这次莫那娄氏不太想听了:“我已经忍那群贱婢一次又一次!她们在其他事情上挑衅我也还罢了,储君之位,这个必须属于我的儿子!如果我还要再让下去,她们越发大了胆子,岂不是要直接对我,还有我的儿子下毒手了?!” 又说大小俟吕邻氏,“虽然她们都是图律提的族中姐妹,向来在可汗面前有着额外的体面。这次可汗决定放弃图律提后,赏赐安抚图律提的妻女之余,对她们也是十分优渥!本来这两个人就野心勃勃,不是什么善茬。这会儿不定肥了胆子,索性害死我们娘儿,到时候可汗纵然赐死她们,说不得看在图律提的份上,还是立她们的子嗣为储君……那样的话,我就是在地下也无法安宁的!” 娘家人见她不肯再忍耐了,就转了口风:“如果你打算对付她们的话,那么一定要记得,必须要快!须知道国中精锐如今虽然十之八九都随可汗还有骨爱鹿征伐在外,然而俟吕邻部到底是自开国以来都能入王帐议事的大族,族人众多,奴仆如云!一旦你决定对付他们,却磨磨蹭蹭的,到时候就算有可汗为你们娘儿留下来的王帐侍卫作为依仗,足以高枕无忧,也要考虑事情闹大之后,牵扯可汗的心神,影响到伐穆之战!” 莫那娄氏觉得这才像话:“我厌这两个贱人不是一天两天,就是叫我慢点对付她们我也不答应!” 今儿个小俟吕邻氏为了儿子霭履跟胏渥部木若者的婚事找上门来,这消息前两日她就接到了,晓得小俟吕邻氏要借这件事情投石问路,提前就同手底下的人做好了布置。 这一天你来我往的口舌官司打下来,尽管中间吃饭喝水什么的暂时罢战了片刻,莫那娄氏到底有些年纪了,就觉得乏了。 此刻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嘴角微勾,就露出了一抹冷笑! 似乎外头的人也知道这一幕,呼啸破空的箭簇,骤然划破了雪夜的平静! 第四百三十七章 头颅滚滚 让莫那娄氏愕然的是,刀刃声响起来的刹那,尽管帐子里的女奴们大抵流露出惶恐之色,大小俟吕邻氏,以及同她们一块儿过来的姬妾们,包括穆人出身的阿芮,却个个气定神闲,甚至,嘴角挂着与她如出一辙的冷笑! “原来她们也是……”莫那娄氏见状,心头一沉,不过很快就冷静了下来,心道,“只是就算你们也是为了将我绊在这帐子里好做手脚,可俟吕邻部也罢,其他诸部也好,如今精锐之师都在国外,国中最强大的莫过于王帐侍卫……你们想动手,你们有这能耐吗?!” 毕竟那伏真又不是傻子,他的可汗之位,就算是登辰利予临终前亲自当众传给他的,可是在侄子侄孙一大堆,都还好好儿的活着的时候,他这种新登基的国主,地位到底不够稳固的。 这会儿他还要亲征邻国,如果不给可贺敦跟嫡长子留下足够镇住国内的武力,这不是等着侄子侄孙们造反吗? 莫那娄氏对于军略之事虽然不是很擅长,然而她相信丈夫的判断,就是如今的国中,哪怕是俟吕邻、胏渥、阿伏干等部族加起来,凑出来的战力,也绝对不是王帐侍卫的对手! 这么想着,莫那娄氏的心里也就安定下来,她重新端起了可贺敦的架子,用高傲不屑的目光在大小俟吕邻氏等人身上来回逡巡,这个时候她发现了阿芮。 不,应该说这个时候她才注意到了本来不该,或者说没资格掺合这种事情的阿芮,有点惊讶的挑了挑眉,因为莫那娄氏实在不敢想象阿芮敢跟大小俟吕邻氏一块儿过来挑衅自己。 “大概是却不过大小俟吕邻氏的要挟,被迫跟过来凑数吧?”莫那娄氏很快找到了理由,皱了下眉头,暗道,“看来,今晚之后,这个穆人贱婢,也要好好敲打一下了!她知道怕俟吕邻的贱婢,就不知道怕我么?!归根到底是我对她太好了是不是?!” “可贺敦,外头动静这么大,您不出去看看吗?”这时候大小俟吕邻氏对望一眼,眼底都流露出非常微妙的神情,异口同声对莫那娄氏说,“这声音,可不像是寻常的争执啊!该不会,有敌袭吧?可贺敦不弄清楚了,待会儿出了大事,回头可怎么跟可汗交代呢?” 莫那娄氏冷笑着睨了她们一眼,淡淡说道:“动静?什么动静?我只听见了风雪滔滔,还有一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在叽叽喳喳的叫!不过再怎么叫呢,这天寒地冻的,也是没了活路了!你们说,这些小东西,是不是不长脑子?早知今日,当初要么就不该留在这种没资格待的地方,要么就是识趣的寻个主子为奴为婢好歹可以存身,不管是哪一种呢,总好过如今死无葬身之地!真正是活该!” 这话摆明了就是在影射大小俟吕邻氏,姐妹俩脸色一沉,大俟吕邻氏,就说:“可贺敦到底上了年纪了啊?我们都听见了厮杀的声音,可贺敦竟然只能听到什么叽叽喳喳吗?” 小俟吕邻氏立刻接口道:“大概可贺敦心里成日里就只有这些叽叽喳喳吧?说起来,作为可贺敦,这心胸可不怎么样!比起大穆的皇后来,真是差远了……阿芮,你说是不是?!” 阿芮本来已经敛了一闪而逝的冷笑,默默的坐在末位上的,闻言吃了一惊,惶然抬头。 却见小俟吕邻氏逼视着她,淡淡问:“阿芮,我听说你们大穆现在的皇后,虽然出身尊贵,是太后的嫡亲侄女,更是已故郑侯嫡女,骠骑大将军的嫡妹,然而在嫁给大穆皇帝之后,却一直在望春宫里守寡,眼睁睁看着舒氏姐妹成日侍奉大穆皇帝,甚至三不五时的,还要被舒氏姐妹刁难?纵然如此,这位皇后,却只默默忍耐……也难怪人家能够母仪天下,这份气度,就不是寻常人能有的!” 就偏头看莫那娄氏,“所以可贺敦,您确定不要学一学那位孟皇后吗?须知道可汗对于穆人的东西十分感兴趣,大穆的官话说的比许多穆人还流利呢!所谓夫唱妇随,可汗如此,您又岂能不将孟皇后当成楷模来看待?!” 莫那娄氏知道她这是笃定今晚的兵戈,她们赢定了,所以态度才会如此嚣张,不再有丝毫的顾忌,暗自冷笑了一声,她环视了一圈众人,缓声说道:“可汗之所以学习穆人的种种,无非是为了更好的打败他们罢了!你要我学大穆的孟皇后,怎么你也希望可汗像大穆现在的那位皇帝一样,做一个终日只在后宫厮混,不理朝政的昏君?!你们俟吕邻部近来非常的不安分,但是不管我还是可汗,都念在图律提俟力发的面子上,再三再四,饶恕了你们!” “现在看来,这样的宽容,并没有让你们醒悟,或者感激,你们反倒是越发的胆大包天,公然就敢期望可汗放权,让你们效仿大穆的孟氏、高密王之流,觊觎王权了吗?!” “可贺敦,您莫忘记,我茹茹与穆人不同,穆人的皇后,身份虽然尊贵,却是没有光明正大掺合朝政的能力的!”小俟吕邻氏挑眉,说道,“但茹茹却不然!此番可汗亲征,就是留话让您辅佐大王子,打理国中!” “既然如此,若果可汗懈怠朝政,最得利的,岂能是我们这些人的娘家?” “难道不是可贺敦吗?” “到时候,没准儿,茹茹就会出现一位女主了不是?!” 小俟吕邻氏说着,用帕子捂住嘴,吃吃的笑了起来……这动作说起来还是同一个大穆那边贩卖过来的女奴学的,只是那女奴是商人精挑细选,姿容仪态都经过特别的调教,这么做的时候很有花枝乱颤的娇柔感,令人赏心悦目。 年长色衰,又是茹茹人种的大骨架,小俟吕邻氏做来,不免有几分滑稽了。 所以莫那娄氏也笑了起来:“我何必冀望可汗懈怠朝政然后做女主?在你们这些人面前,我什么时候不是女主人了?!” 小俟吕邻氏放下帕子,正要更加激烈的怼回去,这时候外头猛然传来一阵激烈的脚步声,听着方向,却是直奔王帐之内而来! 这下子里头的一干贵妇们,都没闲心继续争执了,而是惊疑不定的看着门口:虽然莫那娄氏跟大小俟吕邻氏以及其他一些有着野心的姬妾们,都打算今儿个晚上见真章,但不约而同的是,她们都有吩咐过,就是外头怎么打怎么杀都可以,唯独不许靠近王帐! 这吩咐不仅仅是为了自己本身的安全,也是为了以后考虑:那伏真只是亲征大穆,又不是死掉了! 他这个新君,虽然地位尚未十分稳固,然而大体也是压得住局面的! 如今趁着他不在国中,后妃们各自召集部众动手也还罢了,倘若连王帐都被波及了,哪怕这时候那伏真人根本不在王帐里,知晓之后,又岂能不问众人一个谋逆之罪?! 大家只是想给儿子争储君之位,又不是真的想造那伏真的反,自然要注意了。 此刻听到有人过来,既惊讶又不解,心头还有点隐隐的不祥预感,就是事情似乎发生了超乎她们意外的变化? 她们心里正七上八下的,来人却已经到了王帐门口,王帐门口是有守着的侍卫的,此刻早就拔刀出来喝问了。 只是双方语速飞快的说了几句,夹杂在呼啸的风雪声里,以至于里头的人都没听清楚,只隐约察觉到两声重物倒地的闷响。 还没反应过来这动静是什么,就见帐子倏然被揭起,急速卷入的风将门口的几盏灯火吹灭,忽然昏暗的光线下,只见一个满头满脸都是血、身上的衣袍还破了好几处,连里头的棉花都翻在外头,看起来十分狼狈的侍卫按着刀柄,大步而入,劈头就对莫那娄氏说:“可贺敦,坏事了!一支穆人军队不知道怎么摸了进来,如今正趁乱大肆屠戮,且点燃了辎重,请可贺敦赶紧上马,离开王帐,避免遇袭!” 这番话话音才落,不止被他主要禀告的莫那娄氏,大小俟吕邻氏都目瞪口呆! 怔忪片刻后,姐妹俩同莫那娄氏同时质问对方:“是不是你在搞鬼?!私通穆人的事情你也敢做?!你疯了吗?!” 再看对方惊怒交加的神情,三人勉强相信了对方也是一无所知,然而还是无法相信,会有穆人潜入到王帐附近,甚至参与了今晚的后妃之争! “可贺敦,兹事体大,不容迟疑!”那侍卫没有理会她们之间的争执,似乎心急如焚,下意识的朝前走了几步,才用喑哑的嗓子继续道,“我等已经派人去接应大王子,请可贺敦也……” 莫那娄氏正心神不宁的猜测:“是不是孟伯勤?他之前投靠我茹茹的时候,不是带了一批部下过来吗?这人出身大穆孟氏,孟氏在大穆,就是为了新君的人选,同高密王斗的死去活来,最后未料高密王先下手为强,将孟氏杀了个死伤纷纷,导致孟伯勤愤然之下归顺了咱们……怎么他这是积习难改,来了茹茹也不忘记掺合储君之立?!” “除了他的人之外,大穆如今自顾不暇,谁有功夫前来我国之中趁火打劫?!” 听着侍卫的话,她正要询问自己儿子的详细情况,冷不防看到一道刀光骤然亮起!!! 莫那娄氏甚至还没反应过来这意味着什么,就看到两道血柱冲天而起! 随之飞上王帐顶棚的,是大小俟吕邻氏还带着迷惑神情的头颅! “噗!” 无头尸体的胸腔持续了一段时间的喷血后,才软软倒下,足见这一刀的速度与干脆! “……啊!!!!” 王帐里死一样的寂静片刻,一干后妃、女奴,总算意识到了眼前这一幕意味着什么,异口同声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 然而这样的反应丝毫无法阻止那假冒王帐侍卫的敌人,雪色刀光再起,纵横满帐,寒气森森之间,一颗又一颗或雍容华贵或娇嫩俏丽的头颅滚落满场。 仅仅几个呼吸后,帐子里活着的就只剩了三人,二坐,一站。 站着的当然就是动手的人,他抹了把脸上的血渍,却因为之前涂抹上去的血已经干了,用力擦了几把,都没法露出原本的模样,只能遗憾的叹口气,转向一动不动坐在上首的莫那娄氏,微微一笑。 他这个笑容其实很友好,却因为脸上斑驳的血渍,以及脚下交错相叠的尸体与头颅,显得说不出来的诡异可怖:“可贺敦?久仰了!” 莫那娄氏整个人如同雕塑,不是冷静到极点,而是骇然到极点。 好一会儿,她才缓过劲儿来,却无暇回答这人,而是看向了帐子里活着的第三个人,也是此刻跟她一块儿坐着的人:阿芮手里稳稳的端着一盏热茶,正慢条斯理的浅啜着。 茶碗的壁上,沾了一溜儿还没干涸的血迹,刚好沾到了她的嘴角。 察觉到莫那娄氏的目光,阿芮手里顿了顿,放下茶碗,转头嫣然一笑,那点血渍越发衬托出她肌肤胜雪,乌发如墨,看起来真的娇嫩美丽的仿佛是一朵才开的鲜花似的。 莫那娄氏却觉得她更像女鬼,才吸完人血的那种,让自己打从心底感到一股子寒气冒上来! “你干的?”良久,茹茹的可贺敦,才用近乎呢喃的声音问,“你是谁?你怎么做到的?!” 第四百三十八章 表姐 “你留着她做什么?”阿芮闻言,笑容越发灿烂了,甚至还顽皮的给她抛了个媚眼,只不过就在莫那娄氏以为她要回答自己时,阿芮却倏然收敛了笑色,一瞬间面无表情,问那满脸血渍的同伙,“难不成那伏真这么多娇娇俏俏的后妃你都看不中,竟就看中他这个年纪最大褶子最多的正妻?你这口味可真特别!” “郡王说您可能需要亲手解决她。”那人无语了一下,才解释,“毕竟这些年来您在这儿实在受委屈了,郡王的意思是,您要是想玩一玩的话,人死了就扫兴了。” 阿芮嗤笑了一声,拿手指绕着自己的发梢,慢条斯理道:“噢?是吗?倒真没看出来,你家郡王还有这样的体贴?” 说话间,她施施然站了起来,经过那人身边时伸手,那人会意的递上一把早就准备好的短刀,刃口蓝汪汪的,一看就是淬了毒。 她拿着短刀,一步步走到莫那娄氏跟前,站住,微笑着俯瞰着这位茹茹的可贺敦。 莫那娄氏脸色苍白,由于茹茹普遍比穆人高大的缘故,莫那娄氏即使坐着,也比站着的阿芮矮不了多少,但她此刻的紧张,与阿芮的好整以暇,形成鲜明对比,以至于莫那娄氏与阿芮目光对上的时候,竟下意识的一个哆嗦。 这不仅仅是恐惧自己接下来的命运,更是为自己,为茹茹的将来忧虑。 见阿芮有一会儿没动手,她心念急转,哑着嗓子道:“阿芮,你到底是谁?你……你打算做什么?” 阿芮微笑着,樱唇微张,似乎就要说话,但下一刻,她猛然抓起短刀,狠狠的砍上了莫那娄氏的咽喉!!! 以她的力气,即使这柄短刀很是锋利,却也无法做到一刀枭首,刀口甚至在砍进寸许的地方就被肌肉与经脉、骨骼卡住了。 这伤势致命却不至于立刻死去,莫那娄氏痛苦无比的挣扎着,本能的伸手想要拉扯她。 然而阿芮却在得手的同时,就已经向后退去。 她静静的看着莫那娄氏短暂的挣扎后,在毒药与伤势的双重作用下,抽搐着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孤还以为你会将她千刀万剐。”目光在莫那娄氏尸体上逡巡片刻,阿芮合上眼,掩饰眼底复杂已极的情绪。片刻后,她张开眼睛,眉宇之间,已是一片霜雪。 转过身来,就看到身后不知何时已经多了几个人,被隐隐簇拥在中间的男子,原本穿的应该是一身便于雪夜行动的白袍,此刻却全部成了血色,袍角甚至还在朝下滴落血渍。 许是杀意尚未完全收敛的缘故,容睡鹤一双眸子格外的凛冽锐利,犹如刀锋,顾盼之间很有些咄咄逼人的意思,看着阿芮,淡淡说道,“没想到却只一刀了账?” “一来她没有怎么折辱过我。”阿芮看到他,瞳孔缩了缩,也淡淡说道,“二来今晚说好了是突袭,那么杀完烧完马上就要走的,本来也没多少功夫给我折腾……除非我不打算跟你们一起离开!” 这时候才问,“密贞郡王?容恒殊?” 容睡鹤微笑着,说道:“我的变化应该不很大?” “不,很大。”阿芮看着他,眼神变幻不定,好一会儿,方道,“气质变化岂止是大?简直就是两个人了……当初也是我们不长眼睛,才以为你是寻常人。” “表姐这话说的,若非表姐主动联络,孤才是完全认不出表姐了。”容睡鹤闻言,只是笑,柔声说道,“难道孤也不长眼睛么?” 阿芮听到“表姐”二字,眼中闪过复杂,却没接这话,而是问:“今晚战况如何?” “有表姐指点,还能有错?”容睡鹤微微一笑,指了指外头,“差不多一个没逃掉……就等剩下来几个人完事之后过来汇合,稍微歇一歇,也就可以走了。” 他关切的看着阿芮,“表姐要不要现在先去休憩下,免得等会儿路上辛苦吃不消?” 目光在阿芮小腹上打了个转,“毕竟表姐如今是双身子的人。” “不必了!”只是阿芮毫不迟疑的一口拒绝,说道,“我在茹茹这几年,做梦都盼着如今这一天,这会儿怎么可能睡得着?至于我的身孕……” 她冷笑了一声,“蛮夷贼寇,也配我为他生儿育女?路上出了岔子最好,若是不成,回去了安定下来,我也要你帮找人开堕胎药的!” 容睡鹤对于她不想留下肚子里这孩子的决定并不干涉,只道:“若是到了地方堕胎也还罢了,总有人服侍,也不必颠簸。若在路上出了岔子,孤这一行人的军医对于妇婴没什么造诣,却怕表姐届时会伤了元气。” 但阿芮摆了摆手只是坚持。 见状容睡鹤也不再劝,又跟她寒暄了几句,就低声同左右商议起下一步的对策来了。 片刻后,陆续有人过来回禀情况,都是一身的血甚至一身的伤,神情非常的疲惫,显然每个人都不轻松,不过精神却是亢奋的,眉宇之间有着无法掩饰的喜悦。 尤其是那伏真与莫那娄氏的嫡长子被绑着踹进来时,帐子里甚至发出了一阵小小的欢呼。 容睡鹤虽然没跟手下一样欢呼,神情却也颇为欢悦,他没怎么理会这位大王子,核对过身份之后,就笑着说:“之前那伏真进犯西疆,落在孤手里的时候,为了说服孤放他回来草原,曾经许诺要用自己与发妻所出的嫡长子,也就是他无法舍弃的继承人,作为人质,以证明他对孤的忠心。当时孤没要,但还是放了他回来草原,他就没有送嫡长子为质的意思了。” “不想此刻兜兜转转,他的这个子嗣,还是落在了孤的手里!” “这就足见郡王还是上天所钟,如那伏真这样有机会为郡王效犬马之劳却不识抬举的人,自有报应。”闻言就有手下奉承道,“而且,此刻非但是这大王子在郡王跟前授首,就是那伏真其他子嗣,如霭履等人,也都在俘虏之列!可见逆天而行之人,都是要遭数倍的报应!” 大王子性情桀骜,闻言顿时破口大骂。 他显然没怎么继承他爹那伏真对于大穆文化的爱好,大穆官话虽然听得懂,会说的却不多,结结巴巴的骂了几句之后,也就换成了茹茹语,这下子顿时就流利了,一长串的音节都不带重复的。 容睡鹤这班人里,除了他自己自学了一番茹茹的语言外,其他人都是出发前的临时突击,勉强听几句常用语跟方位词,为的是浑水摸鱼的时候,不至于那么容易露陷。茹茹语最好的一个,就是之前最早杀进王帐的人了。 不过容睡鹤等人也不在乎大王子具体骂了什么,知道说的不是好话就成。当下不必容睡鹤暗示,就有人走过去,一脚踹在他脸上,狞笑着道:“你再啰嗦一个字眼,信不信老子这就阉了你,然后带回烟波渡畔,将你扒的赤条条的,叫你爹跟你爹的手下,都知道你成了太监?!” 这一手当初就将那伏真镇住了,对付大王子同样效果明显。 大王子一开始没听懂,还一脸不怕死的继续大骂,待明白他的意思后,顿时闭嘴,尽管脸色涨的通红,却无论如何也不敢作声了! “郡王,那个叫霭履的王子,就是俟吕邻部妃子所出的子嗣吧。”这时候外头走进来一人,跟容睡鹤禀告,“说有事儿想要问个明白……噢,方才咱们差点没找到大王子,就是他指点的位置,那会儿搜寻的兄弟们里,有答应会因此给他记上一功的。” 容睡鹤这会儿心情正好,而且此番突袭顺利,暂时也不忙,就说:“既然有兄弟答应了,那就带上来,孤也想知道他这会儿有什么事情要孤给他解惑?” 片刻后霭履被带进来,被按着行礼完,正要开口,抬头看见阿芮,脸色顿变,也不问了,颓然说道:“我明白了!” 容睡鹤见状,就笑:“王子,原来你打算问孤的,是谁是孤的内应吗?” “没错。”霭履一脸灰败之色,无精打采的说道,“我本来怀疑是莫那娄氏所为,然而总觉得奇怪,因为莫那娄氏手里有着父汗给她的王帐侍卫,根本不怕我们几个的外家。但我知道我跟我几个兄弟的外家,是没有串通大穆的,你们突然出现在这里,也只能怀疑莫那娄氏的……却没想到,会是阿芮这贱婢!” 阿芮由于穆人的缘故,在茹茹中间的地位向来就不高,做了那伏真的妃子后,大小俟吕邻氏一来嫉妒她年轻美貌,二来嫉妒她得宠,对她动辄打骂,霭履作为小俟吕邻氏的儿子,轻慢这庶母早就成了习惯。 这会儿顺口说出“贱婢”二字,还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已见原本安安静静坐在那里的阿芮露出一个温柔的笑,跟着回头对方才给她递短刀的人说:“去,把他舌头割了!” 闻言那人看了眼容睡鹤,见容睡鹤笑着点头,二话不说走上去,按住霭履,不顾他挣扎求饶,手起刀落,干脆利索的将他一截舌头割去,又从腰间取出伤药给他敷上。 这番变故容睡鹤等人只稍微看了一眼就不关心了,容睡鹤倒是又跟阿芮说起话来:“看来表姐这两年过的比我想的还要辛苦,这霭履当着咱们的面,居然也敢这样怠慢您!” 阿芮倒是不意外:“习惯成自然……再说这人因为有小俟吕邻氏那个心机深沉的亲娘,打小许多事情都给他安排的妥妥当当,自己就不怎么要动脑筋,难免粗心大意。” 瞥了眼脸色煞白却还怨毒的盯着自己的霭履,阿芮朝他再次露了个温柔甜蜜的笑,轻抬素手,微微托腮,目光上上下下的在他身上打了个转。 霭履吃不准她这会儿在想什么,只觉得这庶母的眼神看似脉脉,落在自己身上,却仿佛刀子似的来来回回刮,说不出来的难受。不禁打个寒战,下意识的别开了头。 阿芮见状,嘴角笑意更盛,微微偏了头,正要说什么,却又有人进来禀告,说是胏渥部的人想见容睡鹤。 她闻言,微微一怔,随即想到了什么,意味深长的睨了眼容睡鹤,吃吃笑道:“你的好事来了!” 第四百三十九章 木若者 容睡鹤等人虽然前些日子就到了王帐附近,而且通过阿芮了解到莫那娄氏跟大小俟吕邻氏都打算在今晚动手,决定趁着夜黑风高雪大的机会,浑水摸鱼,将双方一网打尽,占足便宜,但对于那伏真后妃之间具体的纷争,以及今儿个聚集帐中足足一日的由头,却不是很清楚。 闻言心情很不错的命人将胏渥部的人请进来。 在他看来,不,在容睡鹤这一行人看来,阿芮说的好事,八成就是战马啊归顺啊绝密情报啊之类。 甚至容睡鹤等待的时候,已经急速的思索着,要给胏渥部什么样的承诺了。 结果胏渥部的人进门之后,立刻跪了下来,用半生不熟的大穆官话,狠狠赞美了容睡鹤一番,赞美到容睡鹤都听的有点不耐烦了,才切入正题……这个正题一提,容睡鹤整个人都不好了:胏渥部为了表示对他的臣服与看好,决定将他们一族的瑰宝,这一代的草原明珠,美貌惊人、能歌善舞的木若者献上! 闻言,阿芮在旁边固然笑的越发温柔甜蜜,容睡鹤左右却都露出古怪的笑容:他们这位主子惧内是出了名的,惧内到不顾丈夫颜面当众承认的地步,之前那伏真送战马的时候,私下里送过去多少美貌女子,哪个不是被容睡鹤火速打发掉,别说留个在身边伺候了,那是多看一眼都不敢的! 这会儿胏渥部的人自以为是讨好,然而在容睡鹤看来,十成十又是个烫手山芋,还是特大号的那种! 果然容睡鹤听罢,想都没想就拒绝了,还拒绝的特别义正辞严:“孤与郡王妃两情相悦,根本不容任何人插足,此事在大穆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尔等与孤为敌,岂能不知?如今还要将族女献上,是什么居心?!” 胏渥部的人赔笑道:“郡王,郡王妃娘娘之高贵,木若者怎么敢媲美?木若者只是给您伺候茶水,不过是寻常丫鬟也似!郡王远来辛苦,有木若者伺候着,聊解疲乏,也是敝部的一番心意了。” 看着这人脸上“郡王您就别装了男人哪有不好色的现在郡王妃又不在您就尽管享受回头让身边人闭上嘴您哪位郡王妃到哪里知道去”的心领神会,容睡鹤恨不得一掌拍死他! 脸色一沉,正欲发作,旁边阿芮却忽然说道:“既然如此,就把木若者带过来吧!” 胏渥部的人虽然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她了,不过以为是容睡鹤安插过来的暗子,对于王帐今晚的遭遇来说,打击是史无前例的惨烈,如今这么点事儿也实在没什么好惊讶的,所以看了眼就转开,也没放在心上。 此刻见阿芮说话的语气却不类容睡鹤手下,才露出讶然之色。 容睡鹤没理会这没眼色的使者,皱眉说道:“表姐,别闹,你知道的,我没有那样的心思!” “谁跟你闹了?”阿芮不悦的说道,“你方才还说了,我这会儿是双身子,赶路之际,不能没个人伺候吧?这边的穆人女奴,就没几个会骑马的。木若者我知道,胏渥部的掌上明珠,马术精湛,不会拖累咱们行程的。他们要送过来服侍你,你不需要,正好给了我,做个下人使唤!” 说着朝胏渥部的人一抬下巴,“没问题吧?” “这……”胏渥部的人听她被容睡鹤称为“表姐”,心中大惊,一时间也吃不透阿芮的身份,以及到底为什么会亲自过来茹茹卧底,愣神片刻,没有回答,容睡鹤却已经颔首道:“既然是表姐自己想要她,那就让人带过来罢。不过人来了之后,跟着表姐就好,我这边时常要跟左右商议机密,可别叫她凑过来!” 胏渥部的人顿时顾不上阿芮,还想为木若者争取几句,容睡鹤却已经冷下脸来,道:“你们若是不愿意,那就另外寻两个擅长骑术的女眷过来!” “识趣点吧!”阿芮则是吃吃的笑,只是眼中毫无笑色,淡淡说道,“密贞郡王来的突然,留守此处的王帐侍卫已经没了反抗之力,而你们胏渥部等几个大族留守本族的人马,之前为了证明没有对可贺敦还有大王子不利的心思,离的都是远远的,最近的部族没个三两天,也赶不来!” “这还是没算召集人马的时间!” “偏生你们为了撮合木若者嫁入郁久闾家,将这颗明珠送了过来,就在王帐之畔!” “如今惧怕木若者落入密贞麾下,沦为众人共同的玩物,抱着左右没法子保全她的想法,试图献给密贞郡王,当成一步闲棋……无奈密贞不要,我允诺下来,虽然给不了她进入密贞后院的机会,好歹也是变相免了她被玩弄的命运,怎么你们还想得陇望蜀不成?!” 说到此处,她冷笑着跟容睡鹤一行人道,“既然如此,那你们去玩好了,草原明珠哪,素来都是历代可汗的专属,可不是一般人能够随意享受到的!” 这话说的胏渥部的人汗流浃背,确实他们这么速度的跟容睡鹤献美人,可不是胏渥部这就打算归顺容睡鹤了,而是眼看木若者落在容睡鹤一行人手里,担心部族精心栽培的贵女被这帮毫无怜香惜玉之心的杀才玩弄之后一刀砍死,从前的投入全部付之东流不说,胏渥部的脸面也要丢的一干二净了。 所以索性过来,主动提出让木若者伺候容睡鹤。 毕竟以容睡鹤的身份,木若者跟了他也不算太辱没了。 哪怕不能得宠,甚至没个好下场,怎么都比被容睡鹤部下随意玩弄好吧? 如今被阿芮一口道明用心,这使者支吾了一阵,到底不敢再给木若者争取什么,唯唯诺诺的告退了。 片刻后,一脸不甘心的木若者被送了过来。 这女孩儿号称草原明珠,虽然未必是茹茹贵女当中最美貌的,却也相当出色:高挑的个子,婀娜的身段,深邃的眉眼迥然穆人,是带着异域风情的艳丽。虽然肌肤不若大穆娇生惯养的贵女们娇嫩白皙,但蜜色的肤色光滑如缎,在灯火下闪烁着青春的光彩,一双宝石般的眸子里满是桀骜不驯,配合下颔微扬之间流露出来的傲气,望去仿佛是一只精心打理过的母豹。 美丽中透着危险。 容睡鹤左右看着她,多少流露出些感兴趣的神色,毕竟在崇尚女子娇柔婉约的大穆,这类女孩儿非常的罕见,他们上一个见到的还是吴大当家,不过那位身份特殊,可不是一般人有资格染指的。 就是吴大当家名义上的未婚夫公孙应敦,对这未婚妻也是敬畏大于爱慕,不敢造次。 如今这木若者,论身份是茹茹大族胏渥部的贵女,算起来跟茹茹可汗那伏真还是嫡亲的舅甥,容睡鹤已经明确表态不会要她伺候,虽然阿芮开口要了人,然而阿芮的丫鬟,他们还是有资格打一打主意的么? 这些人正思忖之间,木若者却已经看住了容睡鹤,直截了当的问:“听说你不想要我?为什么?” 容睡鹤看都没看她一眼,只对阿芮说:“表姐,管好你的丫鬟?” 阿芮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说道:“之前就听到过风声,说大乔管你管的厉害,以为只是传言,又或者是做给别人看的……看你这会儿连话都不敢接的样子,是真的?这可真是太让我意外了。” “表姐,人是你要的,你不管管好的话,那我只能给你换个懂事的来了。”容睡鹤干咳一声,在手下窃笑的注视中,一本正经的说道,“你看?” 阿芮半眯了眼,对还要说什么的木若者招了招手:“别丢人现眼了,要不是我开口要你,你以为你进的了这帐子?再放着我这主子的话不听,跑去乱兜搭,仔细我立刻将你送给他们!” 说着指了指正用毫不掩饰的目光来来回回逡巡木若者身体的众人。 木若者神情忿忿,似乎想顶嘴的,然而剜了眼一干不怀好意的男子,咬着唇,到底硬生生的忍了下来,走到阿芮身侧。 阿芮也不让她闲着,又是要茶又是要水的,末了说道:“跪下来,与我捏一捏脚!” 木若者作为胏渥部的贵女,因为从小容貌出色,又跟那伏真膝下的几个儿子年岁仿佛,是很早就被部族当成准草原明珠来栽培的,自是说不尽的娇生惯养。 茹茹的女子不同大穆贵女,不讲究什么含蓄温柔,所以木若者虽然是娇养的,骑射功夫却不差,当然也没什么逆来顺受的脾性。 方才被阿芮呼来喝去的已经觉得有点忍无可忍了,这会儿阿芮居然要她跪俯下来捏脚,木若者顿时对她怒目而视! 但触及到阿芮冷冰冰的目光,木若者想到来之前族人的叮嘱,以及拒绝阿芮之后的下场,用力捏了捏拳,僵持片刻后,见阿芮似乎不耐烦了,还是忍着气,走过来,缓缓跪倒,伸手去给她捏脚。 不想就在这时候,阿芮抬手从旁边人的腰间拔出短刀,轻描淡写的划开了她的咽喉! 这一手非常的突兀,比之方才杀莫那娄氏还要猝然,以至于正在低声讨论一些事情的容睡鹤等人都惊讶的回看过来,好一会儿,才有人问:“表……表小姐,她不是已经跪下来给您捏脚了么?” “所以才留不得她。”阿芮将短刀塞回主人手里,从袖子中取出帕子,慢条斯理的擦着脸上、手上飞溅到的血渍,淡淡说道,“又年轻又美貌又擅长隐忍……谁知道将来会不会跟我一样,关键时刻捅上一刀子?还是早点杀了放心!” “……”一干人无语片刻,都觉得非常闹心:难得的一个美人,你不放心,就不能先交给我们处置了再杀吗? 不过碍着容睡鹤对她态度都有着恭敬,不敢质问,只默默惋惜。 只有被阿芮夺刀的人叹着气问:“胏渥部专门献上的,才转身就杀了……这?” “就说木若者不服表姐使唤,意图刺杀孤好了。”容睡鹤微笑着开口,似乎不在意阿芮突如其来的举动,柔声说道,“胏渥部识趣的话,该知道怎么回答的。” 他笑着看向阿芮,只是眼神里满是冰冷与警告,“表姐,你说对吗?” 第四百四十章 噩耗 半晌后,容睡鹤一行人背对着点燃的王帐,呼啸着没入夜色。 听着雷霆般的马蹄声跑远了,才有幸存者踉跄着跑出来查看,没多久,哭号声在王帐左近次第响起。 各大部族纠结人马赶到王帐时,事情已经过去了两天。 除却大王子、霭履等可以用作要挟那伏真等人的贵胄子弟外,所有的人差不多全部被屠戮一空! 包括莫那娄氏这个可贺敦在内,诸多后妃贵妇贵女,奴仆下人,甚至连这一代的草原明珠木若者,也在殒身之列! 这样的惨剧惊呆了各部头人,以至于他们在只剩废墟的王帐前足足愕然了好一会儿,才如梦初醒的问:“是谁干的?!” 其实这个问题他们来之前已经问过一回了,但怎么都不能相信,容睡鹤就算抽得出身来,秘密潜入草原,又是怎么将王帐屠戮成这地步的?! 王帐侍卫难道都是被他买通的么?! 连敌人摸进王帐里都不知道,居然连莫那娄氏都难逃毒手?! 一群俟力发、俟斤觉得这委实不可思议! 然而残存的奴仆遮遮掩掩说了真相,乃是因为莫那娄氏与以大小俟吕邻氏为首的妃子们,为了储君之位,决定在过去的晚上拼个你死我活,却不知道怎么着,消息走漏,为容睡鹤所知,钻了这个空子。 利用这季节在外头的人都包裹的严严实实这点,一壁儿假冒王帐侍卫,一壁儿假冒俟吕邻部的人马,浑水摸鱼,将两边的人杀的差不多了才翻脸,这时候王帐这边别说阻止他们,那是连报信都是千方百计才逃出去的好手! “这简直胡说八道!”闻言,众人看向俟吕邻部跟莫那娄部的目光顿时满含不善,见状俟吕邻部……这部如今的俟力发,是图律提的儿子,不过那伏真出征时,为了表示对好友后人的提携,是专门将图律提的儿子孙子全部带上,要给他们立功的机会的。 当然也可以理解成,怕他们趁自己不在国中,不忿图律提的遭遇,闹出事情来,不如找个好借口,将人带上,亲自看着。 所以俟吕邻部现在在这里的,是图律提的侄子跟侄孙们,他们立刻群情激奋的表示,“我茹茹游牧为生,就算是王帐,也无城墙护卫,所以王帐附近百里之内,都有游骑散布,作为戒备!倘若是让三两高手潜入王帐附近,还能说是夜深雪大,难免有所疏忽!密贞一支军队都赶了过来,难道沿途的游骑都是死人么?!还是说王帐侍卫们大抵有问题,游骑失去了联络都没发现?!” 莫那娄部的人脸色非常难看,不过在这点上,他们也认可俟吕邻的质疑:“密贞的潜入太过迅速以及猝然,这里头绝对有问题!” “现在岂是弄清楚这些问题的时候?”其他大族的人闻言都是皱眉,“难道不是追上去救回大王子等人么?否则如何跟可汗交代?” 虽然觉得目前就很难交代了,但众人简短商议之后,还是一边派兵追杀容睡鹤,一边用最快的速度给那伏真送信。 因为兹事体大,俟力发跟俟斤们担心这季节风雪太大,鹞鹰未必可靠,还是让人送到比较好,也方便那伏真了解具体的情况……那伏真是在事情发生的第五日收到急报的,考虑到王帐距离烟波渡的遥远,这个已经是跑死了十几匹良驹的结果了。 可想而知,对于一心一意打下烟波渡畔的营寨,活捉或者杀死容睡鹤,压根不晓得容睡鹤早就不在营中,还绕去草原坑了自己一把狠的,杀了自己陪伴多年的原配,又掳走了自己好几个儿子的那伏真来说,这样的噩耗是何等的打击! 要不是考虑到这眼接骨上自己无论如何也要撑住,那伏真简直要昏厥过去了! “我们拔营!”好容易缓过来之后,他看着四周担忧的目光,深呼吸数次,稳住心神,沉声说道,“拿舆图来,联络骨爱鹿,密贞他既然去了草原,就永永远远不要回来了!!!” 那伏真震怒的时候,长安,皇宫,孟归羽也正将手边一只摆瓶狠狠的砸到了殿砖上:“贱人!!!” “六哥息怒!”底下孟归瀚知道他这段时间为了骨爱鹿不断逼近长安的事情,就没好好休息过,这会儿眼睛里都布满了血丝,如今骤然发怒,唯恐气大伤身,慌忙劝说道,“左右皇后如今尚未生产,一切事情还来得及……咱们好生商议如何是好就是了,何必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我知道!”孟归羽闭了闭眼,努力按捺住情绪,寒声说道,“自从逆王容菁叛乱起,皇后就没多少用处了,然而当初她带人找去上林苑,迄今以来,我对她也算不薄!谁料她居然吃里扒外到跟密贞勾结……若是她当初才见面就说出在皇宫里同盛喜的首尾,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她为了求生,不得不使些非常手段!” “但她既然至今都没有跟我吐露只字片语,还是咱们偶然之下,才了解了真相……显然是心向密贞的!!!” 孟归瀚劝道:“皇后自从进宫之后就是守活寡,早先也没人想到陛下还能让后妃怀孕,她年长寂寞,见着盛喜年轻秀美,意乱情迷也是有的。反正咱们现在已经知道真相,皇后自己却未必晓得……这岂非是件好事?” 又说,“其实在我看来,皇后不足为惧,倒是那几个打着郑侯门人的人,六哥早先给孟礼几个安排的差事虽然不能说非常要紧,却也是打算重用的。幸亏现在咱们了然了那五个人的来头,否则让他们成了气候,简直是不堪设想!” 孟归羽冷笑了几声,说道:“那三个交给你处置,务必做的隐秘,不使宫闱知晓……至于孟碧筠那贱婢,还有缕音缕心那两个内奸,容我好生想想!她们演戏演了这么久,将咱们兄弟耍的团团转,岂能一下子揭穿了多么无趣?” 说到此处,孟归羽皱了下眉,忽然问道,“对了,那个跟你告密的宫人,什么来头?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些事情的?为什么咱们奉陛下还宫这么久了,才过来禀告?!” “六哥,那人是舒贵妃的人。”孟归瀚解释道,“之前咱们还在上林苑的时候,您不是曾经希望舒贵妃知会宫闱里的心腹,配合捉拿盛喜么?然而贵妃别有用心,让他们关键时刻对盛喜手下留情,导致您的计划功亏一篑!之后贵妃在上林苑没了,他原本想投靠昭仪的。谁料昭仪在还宫前夕有喜,这会儿回来了,连侍奉陛下都少了,至于说勾心斗角什么的,也因为被咱们还有太后盯着,不方便下手。” “如此昭仪自己的人手就够了,对于贵妃的人就不太照顾的过来。” “再加上前两日皇后有喜的消息公布出去,乐宜宫如今越发的门庭冷落车马稀!” “那宫人觉得继续跟着昭仪,哪怕昭仪有空重用他,在皇后有嗣的情况下,只怕前途也是渺茫。” “不如索性投靠咱们,这就来说了这番事情!” 孟归瀚说到此处叹了口气,“我也是没想到咱们的十四妹妹,会跟咱们最大的敌人倒戈!不但同密贞郡王的心腹盛喜不清不楚,甚至所怀子嗣十有八九是盛喜的,还将容睡鹤的人假称郑侯部下带到咱们左右……思及六哥这段时间同皇后的照面,缕音跟缕心差不多都在场,我真是替六哥感到后怕!” 虽然不太清楚缕音跟缕心的武力情况如何,但能够做密间,想必总有过人之处,怎么都藏了些杀手锏在身上的。 而孟归羽受家境以及早年抚养弟弟妹妹的压力所限,不像其他贵胄子弟那样,自幼学文习武。文才可以后来补,武功不是从小练起,到底有着差距的。 所以崇信侯的武力很不怎么样,之前对于缕音跟缕心也没什么防备,如果这两人暴起发难,孟归羽幸免于难的可能性是很低很低的……毕竟他去找皇后,十次里有九次半,都是挥退左右,单独说话。 既然皇后跟缕音还有缕心是一伙儿的,如果这俩“宫女”趁着他们独处时突下毒手,孟归羽只怕连个叫救命的机会都没有! “……这笔账,我迟早会跟那贱婢讨回来!”孟归瀚想到的,孟归羽亦然,此刻本来就阴沉的脸色,越发乌云密布,沉默了会儿,寒声说道,“不过给咱们报信的那个宫人,也不可轻信!” 孟归瀚忙道:“六哥,我查过的,那宫人有证据,人证,还有皇后被盛喜带着在锦因宫藏身时落下的一些琐碎之物……都对的上!孟礼几个,我也专门找郑侯门下打听过了,压根就没人认识他们!早先以为是郑侯的暗手,专门留着在危急时刻掩护血脉撤退的,可是前些日子,底下人不是禀告说,孟伯亨跟孟思安,在乡下庄子里都被找到了,他们身边就跟着郑侯的人,那才是真正要保护郑侯血脉的心腹……人家从一开始就奔着孟伯亨等人去的,压根就没想到过入宫去找皇后。” “这也难怪,就郑侯的为人,怎么可能为女儿谋划什么?” “尤其皇后已经出阁,乃是皇家的人了,他就更加不可能管了!” “也是之前投靠六哥的人忒多,咱们根本来不及盘查核对,才叫他们钻了这空子!” 孟归羽捏了捏眉心,说道:“那些证据我看过,要不是相信了也不会这么生气。所以我倒不是怀疑那宫人所言的真假,而是怀疑他所谓是贵妃的人,不定还有什么内情!” 他提醒弟弟,“不管是逆王容菁,还是西疆那位,在这宫城里,都是有着根基的!” 孟归瀚愕然说道:“可是六哥,逆王容菁一败涂地,只能依靠西疆那位过日子。而西疆那位……他自己出卖这么重要的消息给咱们做什么?” 第四百四十一章 试探 孟归羽说道:“西疆那位素来诡诈,之前一度让那伏真率部投降,足见手腕,更不要说容菁败出长安的经过,本身就有着各种疑点,跟西疆那位,未必脱得了关系,对于此人,永远不可掉以轻心!至于逆王容菁,他这会儿确实是靠着西疆那位的庇护存身……不过你莫要忘记,跟容菁之前独力支撑大局一样,西疆那位,何尝不是如此?” “据说那位已经有了嫡长子了,但有什么用?他那个嫡长子,还不满周岁,人又远在南风郡!” “只要他自己有个三长两短,你觉得这会儿偌大家业,会便宜了谁?” “不让逆王容菁出来主持局面,其他谁挑得起这担子?” 他嘴角露出一抹嘲讽之色,“这父子俩也是有意思!做儿子的强行继承了亲爹的基业,做亲爹的呢,却也不无‘代管’儿子基业的可能……所以,好生盘查一下那个宫人,不定还能挖出几个眼线?” 如此叮嘱了一番弟弟,孟归羽神情渐渐平静下来。 片刻后他甚至又去了一趟望春宫探望皇后,只不过这次带了好些可靠的侍卫,前呼后拥的,难得摆出摄政大臣的气派来。 孟皇后不知就里,但见了也是惊奇,请了他入内坐下,宫人奉茶后,就问:“六哥,今儿个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怎么带了这许多人来?” “前两日有人行刺未遂,事情虽然被我压下去,不叫外人得知了,然而七弟忧心忡忡,非要我出入都带上一堆人不可。”孟归羽笑的一如既往,和蔼道,“我却不过他念叨,只好依了。” 孟皇后没听出什么不对来,因为孟归羽这个摄政大臣本来就没有得到上上下下一致的认可,一来是他太年轻了,年纪轻轻就到了现在这么高的位子,多少年岁可以做他爹甚至做他祖父的人,反而要对他恭恭敬敬俯首听命……而一年前孟归羽兄弟还是孟氏可有可无的小透明,丝毫不受重视,这反差就无法服众; 二来则是孟伯勤的缘故,作为叛逃茹茹的重臣的嫡亲堂弟,自从他摄政以来,质疑他会步上孟伯勤后尘,卖了大穆的声音就没断过! 茹茹兵分两路进犯大穆,那伏真亲征的那一路固然有密贞郡王容睡鹤挡着,但从北疆过来的骨爱鹿一路,由于北疆军的一败涂地,却是一天比一天靠近长安。 这情况已经引起城中还有京畿许多百姓的惶恐,头一批里没走的人,最近都在走了。 如今走在长安街头,哪怕是从前最是熙熙攘攘的市中,都冷清清的,没多少人,透着股儿萧瑟衰败的气象。 诸臣心痛这局面,自然就是向孟归羽施压,要他设法改变。 这改变谁都知道最有效果的就是解决茹茹的进犯,至少解决掉骨爱鹿这一路兵马,这样大家知道长安还是安全的,都不用喊,自然就会回来。 偏生孟归羽手里的兵力,根本不足以跟骨爱鹿较量……他连被骨爱鹿打的落花流水的北疆军都未必对付得了呢! 这情况他秘密给那伏真写信求饶都来不及,怎么可能跟骨爱鹿正面对敌? 何况在孟归羽的计划里头,迫不得已时放弃长安,带着宣景帝跟孟太后朝南方撤退,也不是没有。 反正让他将好不容易收拢到手的禁军拿出去跟茹茹拼命,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这会儿可就靠这支兵马维持着摄政大臣的权势呢! ……由于这些缘故,这段时间刺杀孟归羽的人不在少数,其中既有逆王容菁的人手,也有那些不服他摄政的人,更有孟氏门下怀疑他谋害了孟氏的心腹……反正就是,孟归羽遇刺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此刻孟皇后关心几句,见孟归羽气色如常,看起来不像是受到刺杀影响的,也就不放在心上,转而跟孟归羽说起其他事情了。 孟归羽含着笑,陪她东拉西扯了一阵,忽然问道:“最近都没看到妹妹跟前那两个宫女了?” “……六哥是说缕音跟缕心?”孟皇后闻言,脸色一僵,忙道,“因为她们到底不是正经宫女出身,不管是规矩上头还是伺候人的细致程度,都有欠缺。之前在上林苑里,诸事不便,也还罢了。这会儿既然有六哥送了更仔细的人来,我想不如给她们在宫里做个管事,她们清闲,我也轻松。” 她心里转着念头,急速的分析着孟归羽忽然提到缕音跟缕心,是否是起了什么疑心,还只是随便问问? “原来如此!”孟归羽点了点头,看了眼左右,孟皇后会意的叫人都出去,心里七上八下的,唯恐他说出什么叫自己接受不了的话来。 然而孟归羽偏偏就是要说,“十四妹妹,既然你对那俩宫女不是很信任,那怎么还能留着?” 见孟皇后有点反应不过来的看着自己,他叹口气,小声道,“他们当初将你从宫里带出去,送到了上林苑,显然对于你的经历……我是说你肚子里这孩子的生身之父是非常清楚的,这情况,若是跟你一条心也还罢了!既然当初就因为是否留下这个孩子同你产生了冲突,你如今又一直没调她们到身边,显然是对她们还存着防备,这情况,你说干嘛还让她们去做什么管事?寻个机会料理掉,免得往后走漏风声是正经!” 声音更低,“毕竟妹妹你肚子里这孩子,可是要……你说能不将孩子的真正身世,彻彻底底的保密?” “这个……”孟皇后微微张嘴,心惊肉跳:孟归羽这话,是明明白白的要她杀了缕音跟缕心灭口了。 只是虽然皇后对于缕音跟缕心的感情,还没有达到无论如何都不忍心伤害她们的地步,然而就是考虑她们背后的董良、盛喜乃至于容睡鹤,她又怎么能够下手?! 但偏生她故意打发缕音跟缕心离开自己身边很有点时间了,最近也没有让她们恢复贴身大宫女身份的意思,这情况被孟归羽注意到,这会儿却要怎么解释呢? 心念电转,皇后最终硬着头皮说道,“六哥,她们到底救了我一命的,就算我不喜欢她们的粗心,但一来是因为她们早先就不是做宫女的;二来她们本来也在用心学,只是有了六哥送过来的现成的宫人之后,我也就觉得没必要再折腾她们了。所以我对她们也没什么厌烦,这个……灭口,就不必了吧?本来就是郑侯的人,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她们哪里会不清楚?这点却比寻常宫女可靠多了!” “十四妹妹,你说这话可是天真了!”孟归羽心中冷笑,面上却温和的说道,“且不说人心易变,就说她们这些人,本来都是忠诚的,然而郑侯已去,就算她们之前对郑侯掏心掏肺,就好像我迄今都压不下底下人中间的反对一样,你觉得你在她们心目中的地位,能够跟郑侯比吗?” “而且我跟你说句实话,就是长安目前的局势不是很乐观……说不得哪天咱们就要奉陛下跟姑姑驾幸南方了!” “这情况,不定很多人就会转投密贞,甚至学着咱们那位三哥,投靠茹茹!” “到时候万一缕音跟缕心,还有孟礼几个都在其列……你说后果会如何?简直就是不堪设想!” “所以这会儿怎么能够粗忽大意,存着侥幸心理呢?” 又说,“如果妹妹还是心慈手软觉得下不了手的话,为兄可以帮忙的!” “……六哥,您给我点时间好好想想好吗?”孟皇后被他突如其来的要求打了个措手不及,这会儿真的有点乱了,慌了一阵,一咬牙,请求道,“毕竟就算长安的局势不容乐观,到底咱们这会儿还不用马上就动身上路吧?” 孟归羽心念电转,最终微微颔首:“好吧!不过还是请十四妹妹以大局为重,毕竟咱们兄妹如今也没什么退路了,兹事体大,可不能有任何破绽!” 他施施然离开之后,孟皇后就忐忑了,她先是怀疑,孟归羽已经知道了真相,这是故意在折磨自己。 问题是侥幸又让她本能的找借口否定这个猜测:“我这会儿的这个皇后,根本就没什么权势地位的。倒是六哥已经权倾朝野,要对付我,不过是一个眼色的问题!” “既然如此,如果六哥知道我私下里同阿喜的关系,又打算帮着密贞坑他……他干嘛还要跟我虚与委蛇?直接摊牌之后追根问底,我又有多少本事反抗他?” “没准就是他自觉守不住长安,打算近期就撤离长安,朝南方退,这才会想到,我这身孕有问题,须得保密!故此来劝我将缕音他们灭口!” 孟皇后不住的劝说自己相信这个说辞,心里总算安定了点,然而又是忧愁:“这五个人,都是那个董管事亲自派给我,陪我来做内奸的!且不说没了他们之后,我压根就没法跟董良那边联络,就是日后要怎么跟他们交代?” 虽然她跟董良就没怎么相处过,但也看出来,这位玳瑁岛出身的乌衣营管事,尽管面对她的时候客客气气的,好话基本就没断过,可是从他毫不迟疑的设计自己跟公孙喜发生关系来看,显然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 孟皇后敢保证,在董良心目中,缕音等几个他的手下,重要程度未必在自己这皇后之下。 如果缕音等人死在自己手里,董良八成不会善罢甘休! “难道这就是六哥的目的?”孟皇后思及此处,心头一颤,狠狠抓紧了手里的丝帕,暗自想到,“他故意逼着我杀了缕音他们,然后让我跟董良反目……他在旁边看热闹?” 这个可怕的想法才出现就被她强行掐灭了! 定了定神,孟皇后吩咐:“去喊缕音还有缕心过来,本宫有话要问!” 第四百四十二章 触柱 孟皇后因为始终担心缕音跟缕心会对自己的身孕不利,所以之前跟这两人和解后,也没将她们调回身边,理由就是扯了孟归羽作为幌子,说是孟归羽派了一堆宫人过来,已经取代了缕音还有缕心的差事,这会儿她没有跟孟归羽作对的资格,只能让缕音跟缕心委屈下了。 而缕音、缕心对她的心思一目了然,只是这会儿拿皇后无法,也就假装相信了。 不过皇后为了表示对她们的重视,以及证明自己没有背叛公孙喜的意思,这些日子,三不五时的就会召她们到跟前说说话,赏点东西什么的。 当然这种时候,孟归羽派过来的姑姑啊宫女之类,都是全部在场的。 此刻闻说皇后召见,缕音跟缕心也没放在心上,到了正殿之后,见皇后已经清了场,才知道八成有什么要紧事情了。 “缕音,缕心,咱们有大麻烦了!”不待两人思忖到底发生了什么,孟皇后已经脸色难看的说道,“你们道方才孟归羽过来,同我说了什么?他说长安未必守得住,须得提前灭口知道我这身孕真相的人……我好说歹说,他才答应容我缓上一缓……这下子可要怎么办?” 缕音跟缕心闻言都是一惊,缕心当下就走近几步,低声说道:“娘娘!崇信侯之前从来没有提过这个事情,会不会是……他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 “我也这么怀疑,只是我想着,如果他当真知道了什么的话,何必要跟我提这样的要求?”孟皇后心神不宁的说道,“就算不提他这会儿根本不需要顾忌我什么,就说他想着放长线钓大鱼,难道不也应该是不动声色的同咱们虚与委蛇,然后暗中监视,抓蛛丝马迹么?” “怎么会直接当面要我……要我灭你们的口呢?” “娘娘,会不会是这样的。”缕音想了想,说道,“有人同崇信侯告密,说了您这身孕有问题的事情。只是崇信侯还不是很相信,所以用这法子试探您?” 孟皇后道:“要是这样的话,还是那句话:他没必要跟我摊牌,暗中盯梢,看你们举动是否可疑,也就是了!这会儿同咱们说了,我……我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了?总不可能当真是觉得长安守不住,担心撤退的时候,你们五个人一旦不能全部带上,有人以后会胡说八道吧?” “娘娘,依奴婢之见,恐怕……恐怕崇信侯的目的,乃是为了针对您了。”缕心沉默了一下,跟缕音交换个眼色,低声说道,“因为所谓怕奴婢们胡说八道,败坏娘娘您的名节,这根本就是哄人了。您想,奴婢几个,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人物,出了望春宫,都没什么人知道的。凭空捏造说娘娘的身孕有问题……谁信?” “尤其是早先逆王容菁就说过,陛下早已驾崩,如今的陛下乃是替身!” “这种事情,说多了之后,大家听习惯了,也就不会相信了!” “且不说奴婢几个,一直以来在崇信侯面前的身份,乃是郑侯手底下最隐蔽最倚重最信任的心腹,根本就不会被担心忠诚这个问题。” “就说奴婢们即使试图出卖您的秘密……也是人微言轻!” “这情况怎么就紧急到,崇信侯要亲自逼迫您灭口的地步了呢?” “奴婢想着,八成……八成崇信侯已经知道了咱们的秘密,这是存心挑拨娘娘同阿喜之间的关系!” 缕心说这番话的时候神情很是平静,藏在袖子里的手却微微发抖:到底是才十来岁的女孩儿,就算在乌衣营调教之下,远比这年纪的人镇定冷静,面临生死危机,又怎么可能全没惶恐呢? 尤其不用脑子想都知道,孟归羽虽然口口声声说要皇后亲自灭口,但如果确认了她们是容睡鹤的人的话,怎么可能让她们一死了之?那肯定是要用尽手段,确认问不出更多的话、派不上更多的用处了,才会下毒手的! 这也就意味着,从前她们在乌衣营所学的种种酷刑、羞辱的手段,甚至比她们所学的更层出不穷的一系列折辱,都在等着她们! 说不准,等下打算离开时,一开殿门,就有人候着了! 而孟皇后这会儿丝毫没有安慰她的心思,因为皇后自己此刻也是惶恐的厉害,心道:“缕心这话说的很有道理!八成孟归羽已经知道我这身孕的底细了,他这会儿要我将缕音跟缕心灭口,也不打算放过孟礼等人,这……这显然就是要挑拨离间,让我跟阿喜,跟乌衣营,跟密贞他们产生裂痕!” “我要是不依他,说不得他这会儿就要跟我翻脸!” “我要是依了他的话……他……且不说他也未必肯因此就放过我,将来却又怎么同阿喜那边交代?” 然后她又想到一个问题,就是孟归羽为什么要这么做? 有可能是他知道堂妹同敌人有了孩子还欺瞒自己后十分生气,故意用这样的方法来折磨她。 但是考虑到眼下的局势,孟归羽不见得只是为了泄愤,说不准也有其他用意,比如说,断绝孟皇后跟容睡鹤那边的关系,让皇后只能依靠自己? “要是这样的话,显然孟归羽还是对我存着利用之心,不打算,至少暂时不打算为难我的?”孟皇后心下飞快的盘算着,“毕竟我是宣景的正宫皇后,孟归羽如果要扶持幼主登基的话,就目前的情况,当然是正宫嫡子最是名正言顺!” 只是自己肚子里这孩子什么来路,容睡鹤那边是非常清楚的。 孟归羽如果要这么做的话,他就不怕容睡鹤知道之后,直接公布所谓正宫嫡子的身世吗? 虽然说公孙喜在容睡鹤手下很得重用,但在这么大的事情上,这份感情却未必禁得起试探! 最重要的是,当初孟皇后跟公孙喜本来是清清白白的,却是董良担心皇后回去上林苑,同亲长团聚之后,就不再受乌衣营的控制,这才设计了她跟公孙喜发生关系,图的就是捏一个皇后的把柄在手里,叫孟皇后不能过河拆桥! 既然如此,如果容睡鹤要揭露孟皇后这一胎的真相,可不会是像缕音跟缕心这种寂寂无名之辈口说无凭,那个董良肯定留着许多证据的! 这点孟归羽未必想不到……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孟皇后咬住唇,苦恼片刻,眼角瞥见面前的缕音跟缕心,觉得不好再不说话了,深吸口气,定了定神,她缓缓道:“如果真如缕心所言的话,那么咱们可不能坐以待毙……你们且不要管我,孟归羽没有直接过来同我摊牌,显然是有所顾忌的。而且朝廷刚刚放出我有喜的消息出去,上下民心都很受鼓舞。若果这会儿我跟肚子里的孩子有什么三长两短,对于士气的打击可想而知!” “孟归羽连舒昭仪都容得下,这会儿暂时肯定不会拿我怎么样!” “你们自己想想,可有法子离开?要是可以的话,最好再通知一下孟礼他们?” “这会儿哪里能动?”缕音跟缕心闻言只是叹息,低声说道,“娘娘,要是崇信侯没起疑心的话,咱们跟孟礼那边走动,倒还正常。如今他存了疑虑在心,我们再去找孟礼,这不是给他证明么?至于说离开……本来倒是有的,但……这会儿却也不能用了!” 孟皇后知道她们是怕牵出更多的暗子出来,叫孟归羽来个一网打尽,给容睡鹤在皇城的眼线造成重大,甚至是毁灭性的打击,心头就是一跳,担心的想:“她们该不会连我也杀掉吧?” 毕竟她是知道葛中鹏的。 索性缕音跟缕心没有靠近她行凶的意思,商议了一阵之后,只是让她好生应付孟归羽:“娘娘往后顺着点崇信侯吧!正如您方才所言,崇信侯这会儿虽然扯了个很假的借口,要您杀了咱们,但是既然没跟您撕破脸,显然也还是暂时不会对您不利的!” “您且同他敷衍着,阿喜那边,前两日就传了消息来,说是西疆的郡王那边才得了一场大捷,具体的情况如何,咱们固然不得而知,却能确认一点,就是阿喜是希望在孩子落地之前,就同您团聚的!” 容睡鹤在草原上的大捷,是用最快的速度传给举国乌衣营暗子们的,目的不外乎是为了鼓舞人心,免得他们以为西疆军被那伏真堵在烟波渡口,退往中原的大门又被关闭,对于这位密贞郡王持悲观态度,在关键时刻办砸事情。 不过公孙喜因此对于孟皇后的承诺,就是俩宫女信口胡诌,目的是为了让孟皇后在孟归羽手里多撑一会儿是一会儿了。 她们之所以没有对孟皇后下毒手,却也不是说不忍心或者不想这么做,主要是对皇后的不信任:毕竟孟归羽可能已经知道了皇后怀孕的真相,以及缕音等人的真实来历,这点是皇后主动告诉她们的。 兄妹交谈的经过,她们又没有亲耳听到,谁知道是怎么回事? 万一孟皇后听了孟归羽的话之后,就跟缕音差不多的推测,然后现在就是想着以身为诱饵,故意让缕音跟缕心试图对她灭口,然后反抗之中,“顺理成章”的杀死缕音跟缕心,回头既能跟孟归羽交代,以后见着了乌衣营的人也有话说呢? 就算皇后没有这份心思,她们也担心贸然下手的话,倘若孟归羽在暗中安插了人手什么的,杀不成皇后,反而彻底暴露了皇后知道紧要秘密的事实……还是赌一把吧! 两人目光交汇,对对方的想法都是心知肚明,见孟皇后心神不宁的点着头,几乎同时动作,都是一个箭步,狠狠撞到了不远处的殿柱上! 孟皇后在她们心平气和的叮嘱自己时,就已经有了这俩宫女死志已生的预感。 但这会儿亲眼看到,还是瞳孔骤然收缩,哆嗦了一下,闭上眼,片刻,张目,看着面前软软滑倒的躯体,她双手死死扣住了凤座的扶手,白皙的手背上,青筋毕露。 良久之后,确认缕音跟缕心都没气儿了,孟皇后才面无表情的扬声唤入宫人。 第四百四十三章 误打误撞 缕音跟缕心被孟皇后召见之后,触柱自尽的事情,很快传到了孟归羽兄弟的耳中! “真没想到十四妹妹这么果断!”孟归瀚脸色复杂的说道,“我还以为她既然当面跟六哥要求了过上两日再做决定,怎么也要拖一拖的。” “这不仅仅是她果断,也是那两个宫女果断。”孟归羽神情淡淡的,看不出来息怒,缓声道,“她们自知暴露,为免泄露消息以及受辱,索性直接自我了断……嗯,死之前居然没有试图干掉咱们那位好妹妹?不知道是因为她知道的太少,根本不成威胁,还是有其他考量?” 孟归瀚迟疑着道:“六哥,我不太明白您为什么要让那两个贱婢死?她们就算知道的不多,到底是密贞手底下出来的,未必问不到有用的消息。” “要是平时我当然也不必这么急。”孟归羽叹口气,“可现在,咱们哪里有这闲工夫?” 说着将一份密信放到他跟前。 孟归瀚疑惑的拿起来,才扫了一眼,神情就是一变,不可思议道:“这……这怎么可能?!” “我也觉得不太可能,但那伏真这会儿已经连夜起营,扔下烟波渡的守军都不管了,正挥师北上,与骨爱鹿联手围堵密贞。”孟归羽面沉似水,说道,“显然密贞夜袭茹茹王帐,杀死那伏真结发之妻、茹茹的可贺敦莫那娄氏以及诸多贵胄后妃,掳走那伏真留守草原的诸子嗣……是真的。哪怕不全部是事实,至少茹茹确实吃了很大的亏!否则那伏真不会如此冲动!” “这么说,骨爱鹿不会继续南下,长安没有危险了?”孟归瀚脱口而出,旋即就有点高兴起来,“六哥,密贞这次的举动,固然对于咱们大穆来说,乃是大快人心,但那伏真等人,只怕快疯了吧?此刻定然是不顾一切的想要追杀密贞!如果咱们再帮帮忙,设法让密贞永远没法回来大穆,这天下?” 还能逃得出他们的掌心吗? “密贞不是蠢人。”只是孟归羽却没有他这么开心,反而凝重了神情,沉声说道,“他既然敢在王帐大肆屠戮,当然不会不考虑到此举会对那伏真等茹茹高层造成的刺激!以及因此引起的后果!我甚至,怀疑他根本就是故意这么做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你觉得他会不考虑到咱们的动作吗?” “按照我对此人的了解,这会儿他要么有什么安排,根本不怕咱们落井下石!” “要么就是,他提前给咱们安排了变故,叫咱们自顾不暇,完全腾不出手来干涉他!” 他朝皇城方向看了看,叹口气,“所以,我现在在想……咱们这位十四妹妹的身孕的真相曝露出来,是不是其实并非我之前想的,出自逆王容菁,而是,密贞自己?” “要是这样的话,八成就是为了草原上的事情作为掩护了。” “如果咱们顺着这个线索深挖下去,不定就是上了他的当!” “还是不要花费太多心思跟精力的好……反正,对付密贞,最关键的就是他自己!” “此人不死,就算他麾下损失惨重,谁知道桓观澜都给他留了些什么?不定转过身来就又拉起一班人马!” “哪怕桓观澜遗泽用尽,他有岳家的财力支持在,又有名满天下的声名,气数总是难尽的。” “倒是只要他自己有个三长两短的,麾下再怎么如火如荼也是枉然!” 孟归羽目光闪烁,说道,“所以,皇后这边的事情,将那几个暗子都铲除了,打发底下人盯着就是!咱们的主要精力,还是帮助茹茹,彻底铲除密贞!” “只要密贞死了,凭他设下多么精妙绝伦的计谋,也是无济于事!!!” ……远在南风郡的盛惟乔,这会儿还没接到草原捷报,丝毫不知道丈夫正在逃命的她,全副精神还在南风郡三家之间的勾心斗角上。 由于冯致仪跟洛家小姐的婚期定的非常急,洛家那边,因为本来在去年就打算让女儿嫁给盛惟德的,一应东西全部都是弄好了的。 之前洛公子跟郑夫人南下,本来也是为了重定婚期。 他们出发前,江南洛家就已经做好了嫁女儿的准备了。 倒是冯家,冯老太爷或者在知道盛老太爷私下里坑了盛惟乔一行人的时候,就想过要抓住这个机会,抢走这门亲事了,但为了保密,还有掩饰自己的目的,他当然不可能让冯家在当时就给冯致仪预备成亲用的东西。 冯致仪的亲娘乐氏,这两年倒是做好了迎接次媳的准备。 但她撮合冯致仪跟盛惟乔失败之后,想的就是冯致仪大概也就是只能娶到郡中寻常富家的女孩儿了。 按照冯家在南风郡的地位,儿媳妇不是出自宣于家或者盛家,那就是低娶了。 那么不说故意给儿媳妇脸色看,这个规格肯定就是中规中矩的,没有什么特别的对待……到底门第差距摆在那儿! 可如今冯致仪要娶的却是名声比冯家还响亮得多的江南洛家家主嫡女,这门亲事还是冯老太爷关于冯家未来的重大战略计划里的重要一环,怎么可以随随便便的对待呢? 偏生冯致仪不是嫡长子,只是嫡次子,一味的大办,次媳风头压过了长媳,且不说长媳会不会因此心生不满,造成日后妯娌不和,就说这么僭越的事情,按照冯家的家规也是不允许的。 既要隆重,以表达对洛家的重视,又要有节制,免得长幼颠倒。 乐氏为此操碎了心,简直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是以好说歹说、想方设法的拉着盛惟乔一块儿弄,原因是盛惟乔身份足够镇场子,康昭县主、密贞郡王妃亲自搭手操办的婚礼,冯家长媳麦氏也好,即将进门的次媳洛氏也罢,以及这俩媳妇背后的娘家,想必都不好说什么。 盛惟乔被乐氏拖着忙前忙后了好几日,以至于整个人都瘦了一圈,盛惟娆特意过来冯府找她的时候,才照面就吃了一惊,说道:“二姐姐怎么清减成这个样子?” “许是这两日帮忙的缘故?”盛惟乔闻言摸了摸脸,笑着说道,“不过也是正好,生了蕤宾之后,我正觉得自己丰腴了些,出阁前的一些衣裙,穿着都紧了。这会儿瘦点,正好恢复从前的身段。” “二姐姐从前就是太瘦了,我倒觉得二姐姐还是丰腴点的好。”盛惟娆不赞成的说了一句,不过思及大房母女连带外孙最近都在冯府住,一直没回去盛府不说,听底下人讲,冯氏跟盛惟乔还有容蕤宾,甚至迄今都没去禁雪堂给二老请过安。 这情况再结合洛家小姐转嫁冯致仪,哪怕不晓得真相,心里也知道有着内情,而且是非同一般的内情了。 她皱了下眉,就不太敢干涉盛惟乔的事情,所以稍微劝了劝就作罢,倒是关心起容蕤宾来,“听说外甥这次同二姐姐一块回来了?” 盛惟乔笑着说道:“是的呢!说起来这是我亲生儿子,然而落地到现在,我别说抱他了,那是基本就没怎么在跟前。之前在北疆的时候,因为坐月子,都是乳母带着,姨母看着的。回来的路上呢,是连山跟吴大当家还有姨母帮忙照顾。回来之后,我外祖父外祖母姨母舅母舅舅的,还有表哥表嫂,差不多是一块儿上阵带着他了,我都挤不进去!” “要不是每次去见外祖母,外祖母都拉着我说他啊,我都快忘记我有个儿子了!” 她说这话虽然是为了委婉拒绝盛惟娆见容蕤宾,却是事实:因为她自幼得宠,本身心性就偏小,生容蕤宾的时候很是吃了一番苦头,之后容蕤宾还跟她不亲,对这儿子不说厌烦吧,却也没有成天抱在怀里稀罕的劲儿了。 倒是宣于冯氏等人,对容蕤宾重视的不行,差不多是不错眼的看着。 回来了南风郡之后,一来是展老夫人确实喜欢小孩子,尤其是她最疼爱的外孙女的亲生骨肉,又还是关系到冯家前途的容睡鹤的子嗣,自然见天的抱在跟前疼爱;二来却是乐氏、伍氏这俩舅母,自觉从前容睡鹤还在南风郡时,因为不知道他的身世跟前途,对这名义上的外甥,别说搞好关系了,不跟着丈夫坑他就不错了! 如今难得容睡鹤的妻子儿子在府里,当然要好生照顾,将功补过! 所以如今围着容蕤宾转的人不要太多,盛惟乔又乐得做甩手掌柜,还真经常忘记自己这儿子了。 “咱们这三家,好些年没有小孩子落地了。”盛惟娆见盛惟乔没有抱容蕤宾过来给她看的意思,心中凛然,面上则笑道,“也难怪冯家老太爷老夫人疼爱不够……毕竟他们原本就是最疼姐姐的。” 因为这个缘故,她接下来也没说什么,随便问候了一番,也就告辞了。 等她走后,盛惟乔感到有点愧疚,问仪珊:“我是不是对三妹妹太冷淡了?” 不过仪珊倒是认为还是警惕点的好:“明老夫人为了盛大公子的事情,寻死觅活的折腾了那么久,据说到现在都被盛老太爷吩咐看在禁雪堂里,似乎还没消停呢!这福昌县主,因为明老夫人的以德报怨,这两年对明老夫人差不多是言听计从,孝顺的不得了!谁知道她这会儿过来,有没有接到什么明老夫人的授意?” “明老夫人虽然不是我嫡亲祖母,但也是看着我长大的。”盛惟乔道,“她就算因为大哥的婚事闹腾,也未必会迁怒到我头上,尤其是对蕤宾下手吧?错非她不想要她的诸多子孙了!” 仪珊提醒道:“娘娘忘记明老夫人的亲生女儿之一,您那小姑姑盛兰泠了吗?” “那位做的糊涂事情,什么时候少过?” “虽然是娘娘的嫡亲姑母,却一直都是下死劲的坑娘娘呢!” “俗话说的好,有其女必有其母,谁知道明老夫人这会儿一个冲动,会不会步上盛兰泠的后尘,想着用谋害小世子来报复盛大公子婚事的变故?” “咱们小世子年纪那么小,太容易着暗手了!” “譬如天花之类一些手段,当时看不出来,事后发现就晚了……怎么能冒险?” 盛惟乔无奈道:“你这说的,好像我们回头也要找个大夫盯着点了。” 不过因为冯府上下都反对让明老夫人的子孙跟容蕤宾接触,以防意外,盛惟乔拗不过众意,也只能依了。 她有点头疼的捏着额角,默默祈祷婚期快点来。 一则是婚礼办完之后,她就不需要被乐氏抓壮丁做事儿了;二则却是想着洛小姐嫁进冯家之后,自己那祖母明老夫人,总该接受事实,不再折腾了吧? 第四百四十四章 弄巧成拙的盛惟娆 实际上明老夫人这会儿就已经认命了,之所以盛惟娆会前往冯府拜访盛惟乔,也是跟她有关系。 不过倒不是想谋害容蕤宾或者盛惟乔什么的,而是想请盛惟乔给盛惟德介绍一门不在江南洛家之下的亲事。 说起来这是盛惟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之前明老夫人闹腾的时候,她撺掇盛惟德去纠缠盛老太爷,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只是盛惟德跟盛老太爷面前跪了大半日,还是一无所获的被打发走。 一头雾水的盛惟娆亲自到祖父跟前哀求了好几回,才被允许见明老夫人,可惜明老夫人也不肯同她说明缘故,只拉着她流泪心疼煮熟的鸭子飞走。 盛惟娆对于盛惟德遭遇婚变,虽然也有些同仇敌忾的恼恨,以及没了出身好的嫂子的遗憾,因为盛惟德自己是很顺服的态度,倒也没有很强烈的情绪。 然而如仪珊所言,她这两年对明老夫人非常的感激,对这祖母的态度当然也就很上心。 见祖母无论如何都过不了这个坎,就开导她:“其实这门亲事没了就没了吧!祖母您想啊,洛家小姐当然是出身好的,可是天底下也不是洛家才是顶兴盛顶富贵的家族吧?之前大哥在长安的时候,因为品貌端庄又为人寡言,看着便是十分可靠的样子,私下里就有很多人家打听他呢!” “只不过后来大哥跟洛家小姐订了亲,跟着又赶上了长安之乱,所以没有了下文!” “如今大哥跟洛家小姐的事情既然没能成功,焉知不是大哥命中注定,同长安贵女有着渊源?” 这话说的明老夫人将信将疑,说道:“当真又那么多人看中惟德吗?这孩子心地是没有问题的,就是为人忒老实了点儿!我看长安那边的人,都是很精明的样子。未必喜欢他这一种吧?之前我也在长安的,怎么从来没听谁说过?” 其实明老夫人也不是真的没听说过有人家看中盛惟德。 只不过大部分的家世,都不能让她满意。 简单来说,没有一个比得上洛家的! 不然她也不会对这次的婚变如此耿耿于怀……那是早就想着找个更好的去了。 毕竟对于明老夫人来说,她连洛小姐都没见过,说是坚持要这个孙媳妇,不如说是坚持想要洛家这个姻亲。 “祖母,您忘记啦?”盛惟娆就说,“您想当初多少人家,恨不得将女儿送上门呢!” 明老夫人就是皱眉:“那种人家……也有资格进我盛家门吗?” “那当然是没有的。”盛惟娆道,“这些人家咱们都知道,我说的是祖母不知道的人家。祖母想啊,那种小门小户,又或者已经破落了,打算蹭咱们家光维持门第的那一类,才会不顾脸皮的主动跟大哥推荐他们家女孩儿呢!如洛家,还有长安那些真正的高门大户,就算看中了大哥做女婿,又怎么可能上赶着登门?” “必然是旁敲侧击,私下暗示的……那会儿我们出门的时候,就经常被人委婉问到大哥来着,您说好好儿的问这问题,还能是什么意思?” “只不过当时祖父已经在跟洛家商议结亲的事情,我们自然不好答应什么。” “大概人家心里也是有数,之后才不提的!” “所以祖母您这会儿真的不需要这么伤心,须知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大哥这门亲事没了,谁知道是不是有更好的在等着呢?” “那当时都有些什么人家啊?”明老夫人闻言,希望重燃,盼望的看着盛惟娆,“你当时出门走动的不多,肯定还有印象?快给我说说?” 盛惟娆听了这话就是为难,因为这话是为了安慰明老夫人说的,实际上并没有特别的高门看中过盛惟德。 这倒不是说盛惟德就庸碌的入不了那些人家的眼……毕竟高门大户家里也不是就一两个女孩儿,拔尖的出众的得宠的当然是要精挑细选嫁个鹤立鸡群的。 普通的不起眼的那种,低嫁也是很平常的事情。 到底有人家同辈女孩儿十几二十几个之多,如孟氏,你不可能每个都跟孟皇后似的嫁进皇室做皇后吧? 只不过盛惟德的处境比较尴尬,他入那些高门,包括洛家的眼,主要就是因为容睡鹤这个堂妹夫。 然后容睡鹤作为高密王的亲生儿子,孟氏那边的人,肯定是不会将女孩儿许给盛惟德的! 至于高密王这边的人呢,因为知道高密王对小儿子非常的厌弃,当然也不会考虑跟盛家结亲! 去掉这两派人的话,剩下来中立的,比如说宁威侯府,就俩女儿,一个打小许了人,一个年纪还小还没到可以许人的时候。 这还是没怎么犹豫就投靠了容睡鹤的。 其他中立派,人家辛辛苦苦,多年来在高密王跟孟氏之间保持着中立,又怎么可能轻易的投靠年轻的后起之秀容睡鹤呢? 因此当时跟盛惟德、盛惟彻提亲的人家,没有一个能跟江南洛家比的。 否则盛老太爷也不至于对这门亲事重视非常了,老太爷也没见过洛家女孩儿的,何尝不是看家世挑孙媳妇? 但好不容易说的明老夫人眼里有了点精气神,盛惟娆担心自己要是说了真相,这祖母承受不住打击。 是以踌躇了会儿,就拣了几个比较大的家族说了:“当时他们家媳妇跟我们女孩儿照面的时候,都有意无意的问过大哥呢!” 明老夫人听到了具体的人家,又挨个扒拉了一番这些人家的家世,眼睛就是亮了,埋怨盛惟娆:“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不早点跟我说?早知道的话,我才不让德儿同洛家那么水性杨花的定亲呢!现放着一品大员的女孩儿不要,谁去要他们江南个土财主的女孩儿?” “祖母,那边只是问了大哥,因为我们含糊以对,她们猜到大哥八成已经有了具体的人家在议亲了,所以就没深入的说呢!”盛惟娆怕她期望太高,回头落空之后受不了,忙补救道,“那些人家都是好几房人,侄女跟姑姑年岁都有差不多的,也不晓得具体说的是哪个女孩儿?万一是庶女什么的……” “朝廷大员家的庶女,那也比洛家这种地方上的势家的嫡女高贵!”明老夫人求而不得,对洛家就有点迁怒的意思,此刻冷笑着说道,“再说了,你说的这几个人家,有的已经在长安之乱里出了岔子,没有了!有的如今则投靠在密贞手底下!” “他们就算起先想拿庶女许给德儿呢!” “这会儿怎么敢这么做?” “将嫡女拉出来给德儿挑选还差不多!” 说到此处,明老夫人若有所思片刻,就拍了拍盛惟娆的手背,低声说道,“娆儿,这样,你回头去找乔儿,跟她说,请她帮忙,给德儿物色个妻子!” 盛惟娆一怔,说道:“祖母,之前大伯都当众说了,因为爹爹还在,您跟祖父也在,所以大哥的婚事,他就不插手了?何况是二姐姐?二姐姐比大哥还小呢!” “你大伯他……也是被你爹爹最近的不成器给气着了。”明老夫人含糊道,“他对德儿还是很关心的,不过是怕你爹爹自以为你们这些子女都有人帮忙照顾,越发对你们不上心,所以才摆出这副姿态来而已……” 敷衍了几句,老夫人就说道,“乔儿的脾气你还不清楚吗?她对家里人素来就是好说话的。你就跟她好好儿说,实在不行了,哭着求一求她,她啊一准儿就要心软了!” “毕竟咱们之前虽然在长安待了段时间,各家的女孩儿也有个大概的印象,但也只是印象了。” “哪里有乔儿对她们了解?” “何况乔儿如今的身份去打听,人家根本不敢跟她撒谎,也免得再碰见洛家这样的人家,平白的叫你爹爹还有德儿受气!” 盛惟娆察觉到祖母没有说真话,她揣测应该是为了掩藏真正的内情,至于这内情是什么,盛惟娆当然是好奇的。 不过看着明老夫人这会儿憔悴的模样,到底不忍心追问。 至于说老夫人这番话里是否有对她的算计,放在两年前她肯定要考虑的。这会儿由于被这祖母的以德报怨给感动了,却哪里会往这个方向想? 闻言也就去冯府找盛惟乔了。 只是此行非常的不顺利,本来她提容蕤宾,就是亲手做了点小孩子的女红,打算看外甥的时候送上的。 结果盛惟乔连孩子都没让她看到,这份戒备与疏远盛惟娆都察觉到了,不欲得罪这堂姐,索性连来意都没讲,直接打道回府,同明老夫人说明情况。 见明老夫人原本充满期盼的神情瞬间黯淡下来,盛惟娆有些不忍,想了想,到底问了出来:“祖母,大哥的婚变,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怎么觉得,大伯一家最近的态度,都怪怪的?尤其大伯母跟二姐姐还有蕤宾,您跟祖父都回来这些日子了,他们也没有回来的意思?这?” “……”明老夫人闻言,沉默了好一会儿,却没有回答这疑问,而是说道,“乔儿如今应该是全力以赴的给冯家冯致仪同洛家的婚事帮忙,腾不出手来,不欲在这时候多事也难怪。” 她抬头,看着孙女儿,“不过要了解长安的贵女,眼下倒还有个渠道,就是静淑县主桓夜合,人就在城外的庄子上,咱们家名下的产业里!” “这样,娆儿,你去找她问问,顺带请她帮忙推荐下人选……就说,乔儿如今忙着给冯家搭手,无暇亲自去找她!” “乔儿的为人,哪怕事后晓得了,八成也不会戳穿你的!” “静淑县主在长安是出了名的八面玲珑,想必这种事情,自有她的手段!” 第四百四十五章 婚期至 明老夫人虽然说的委婉,但盛惟娆哪里听不出来,这是要自己瞒着盛惟乔去桓夜合跟前打这堂姐的旗号? 要是搁在她今儿个去见盛惟乔之前,盛惟娆倒不在乎这么做。 因为盛家人对盛惟乔的脾气都很清楚,知道这位虽然得宠的很,却没多少蛮横,最是吃示弱那套的。 可是之前去冯府的时候,连容蕤宾这外甥都没见着,盛惟娆不免心下不安,犹豫了会儿,才道:“祖母,静淑县主为人精明,我恐怕瞒不过她?而且县主如今人就在南风郡,那些高官显宦什么的,却在京畿往西疆撤退的路上呢!一时半刻的,根本就联系不上。” “哪怕暂时哄住了县主,回头日子一长,县主知道了真相,心中若是记恨咱们……这位县主对长安贵胄是最熟悉的,二姐姐都比不过她呢!届时随便做点手脚,咱们恐怕吃了亏都不知道?” 明老夫人闻言,就是不悦,说道:“什么叫做瞒不过她?就凭乔儿跟德儿的关系,关心下德儿的婚事,有什么不应该?只是乔儿打小被宠习惯了,向来只有别人为她操心的份,她自己是什么都不必操心的。这么着,不免想不到亲自过问德儿的事情。现在你这德儿的亲妹妹,考虑到乔儿这会儿正给冯府那边操办婚礼呢,所以帮她跟静淑县主提一提……这个岂非是人之常情?” “静淑县主一家子如今吃穿用度,哪样不是咱们家的?” “帮咱们家做点事情,还是举手之劳……那位县主好意思不答应吗?” 盛惟娆嘴角扯了扯,没忍心戳穿老夫人这话:确实静淑县主一家子如今吃盛家的用盛家的住盛家的……可是这些都是盛兰辞挣来的,永义伯一家子在南风郡落脚也还是盛惟乔的邀请,在大房没有发话的情况下,明老夫人跟二房、三房的人端着主人的架子过去提要求,这……? 她含糊的敷衍了老夫人几句,离开禁雪堂,回到二房之后,盛惟德跟盛惟行都在等着,闻讯一块儿迎出来询问详情。 听盛惟娆说了明老夫人的要求后,两人均是无语,盛惟德就说:“我去同祖母说,让祖母千万不要再这样为我操心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深深的叹了口气,是真心觉得无奈。 虽然说盛老太爷还有明老夫人为了他的婚事,这两年操了不少心。 但在盛惟德看来,不管是之前同洛家小姐的定亲,还是前段时间跟洛家的解除婚约……都没有很激动。 这是因为他素来敦厚,“婚姻大事父母做主”的观念早已深入骨髓。 由于亲娘改嫁,继母已逝,亲爹又是只顾自己花天酒地根本不管子女死活的,他从小到大,关键性的事情上,都是祖父祖母还有大伯大伯母拿主意,他也习惯听这几位的了。 左右只要听话就好,也没多少自己的想法,自然也生不出由衷的喜悦与失落来。 之前盛老太爷牵头,齐心协力的给他聘定了洛家小姐,盛惟德固然是听着长辈的训诫:难得这么个出身好脾气好长的好的未婚妻,成亲之后要好好对待,别叫人家失望伤心云云。 暗下决心婚后要学大伯盛兰辞,好好儿同发妻过日子,不搞那些乱七八糟的。 如今同洛家解了婚约,盛惟德意外之余,因着明老夫人的反应,都没什么功夫遗憾以及伤心,就想着不能因为这件事情,影响到长辈们之间的和睦了。 到底他到现在都没见过洛小姐,要说对这位小姐就怎么个情深义重了……这也忒虚假。 而性情使然,盛惟德对于洛家家世重视归重视,却也没到明老夫人那种,撒泼打滚寻死觅活也要抓着不放的地步。 主要是盛惟德对于自己的未来就没有太野心勃勃的想法,就是在大伯盛兰辞的提携下,打理一些家族产业,跟妻子生儿育女,将来辅佐下堂弟盛惟元,如此过一辈子就是。 至于能不能当官,光宗耀祖什么……他自知水准,压根不是那块料,就没考虑过权倾朝野或者放牧一方,顶多因为堂妹盛惟乔的缘故,弄点封爵封衔什么,增添下光彩。 所以只要是出身良家、容貌尚可、脾性温和、为人正派的女孩儿,盛惟德其实都能接受。 这会儿对于明老夫人孜孜不倦的追求,非但没有受到祖母疼爱的感觉,却是有些惶恐了。 “这话这段时间,不管是祖父还是大伯、爹爹他们,都跟祖母翻过来倒过去讲了的。”然而盛惟娆提醒他,“祖母就是听不进去……大哥你去说了,只怕也是白说,不定还要招祖母大哭一场什么的……徒然损耗精力。” 盛惟行皱着眉头,在旁说道:“但也不能不管祖母了吧?” 他说这话其实并不是纯粹心疼明老夫人,却是担心自己胞姐被明老夫人交托的差使,若是无法完成,不定会被明老夫人迁怒。 “……这样,三妹妹你先不要去找静淑县主。”盛惟德思忖了会儿,说道,“毕竟冯家那边也快办婚礼了,不定过两日祖母自己冷静下来,不再提这话呢?如果祖母要提起来,那么,三妹妹去见了静淑县主,也别照祖母的叮嘱,欺瞒县主,直接跟县主讲真话。在那边坐一坐就回来……反正那些高官显宦的,如今都不在南风郡,且长安还在崇信侯手里,一时半会的,根本就说不上话。咱们来个缓兵之计,真正到了一切平定的时候,祖母怎么也该释然了吧?” 虽然很怀疑明老夫人这次折腾的这个劲儿,盛惟德娶不到个出身比洛小姐还好的女孩儿,基本上就不能释然,不过盛惟娆跟盛惟行这会当然不会这么说,都是连声赞成。 时间转眼就过,不几日,江南洛家遣了嫡长子跟嫡长媳前来南风郡为女儿送嫁。 在他们抵达之前,洛公子跟郑夫人,就受命在南风郡中买了一座府邸,作为洛小姐出阁时的所在。 这行人抵达南风郡当天,就先行前往冯府拜见盛惟乔。 盛惟乔对于冯家抢了盛家的这门亲事,虽然有些纠结,但冯老太爷做事周密,她也怨恨不起来,所以仍旧是客客气气的接待了洛家人。 而洛家有意同容睡鹤搭上关系,对密贞郡王妃自是恭敬非常。 双方的照面可谓宾主尽欢……至少表面上看着宾主尽欢。 末了次日洛家大公子跟大夫人去衙门拜见洛郡守,洛郡守笑问他们对盛惟乔的印象,洛家大公子谨慎的说道:“郡王妃很是和蔼可亲。” “这位郡王妃是被一路宠大的,所以很是吃软不吃硬。”洛郡守指点道,“跟她交往,只要表现出善心的一面,又显得没什么心眼,基本就不难靠近了……问题在于她周围的人,不管是冯家宣于家盛家那些亲长,还是密贞郡王派给她的近侍,包括郡王本身,就没有一个省油的灯!所以千万不要以为她本身好哄,就可以作弄还有欺瞒。” “我们来之前,爹爹反复叮嘱,说跟郡王还有郡王妃相处,务必以诚相待。”大夫人连忙解释。 洛郡守道:“家主目光如炬,这一手对付那些寡廉鲜耻毫无信义的人自然会吃亏,不过这位郡王妃还就吃这套……这孩子算起来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就咱们家的家风,只要没有小人挑拨,定然不会被她厌弃,这个事情没什么好说的,日后你们见多几次就知道。” 洛家大公子跟大夫人来之前也打听过,此刻闻言都是点头。 大公子又说:“叔父,我们来之前,爹爹提过高家的事情,说是让我们请示过您再跟这边三家谈。” “这个事情之前当然是以盛家为主的。”洛郡守闻言,思索了一会儿,方道,“毕竟郡王妃出自盛家么!而且郡王当初也是在盛家做了两年子嗣的。但如今,咱们家女孩儿都嫁进冯家了,想必你们也有数,就是南风郡这三大势家的格局改变?” 大公子道:“爹爹因为人在江南,对于这边情况却不是很了解。还是接到叔父的信笺之后,才知道冯家老太爷的老辣与深谋远虑。现在爹爹想的就是,盛家在这边的基业不小,就算因为郡王妃的缘故,盛家大房将来迟早会离开这儿,去往长安。且盛家大房子嗣单薄,不可能留人在故土。既然他们如今已经同二房还有三房生出罅隙来,往后应该是不会继续太花心思庇护这两房……但大房到底还有一个盛惟元,这位将来若果广纳姬妾,子嗣多了,不定就会想到弄几个留守故土什么?” “所以盛家大老爷、大夫人如果考虑到这种情况的话……” “不会的。”洛郡守摇头,说道,“盛馨章跟冯夫人,还有他们的女儿郡王妃,都有个相似的特点:就是他们都出身优渥,备受重视。哪怕盛馨章少年时候,盛家远远不如现在这等豪富,相比寻常人家,也算富裕了。盛老太爷由于怜惜他才落地就没了生母,且是发妻唯一的骨血,对他宠爱无比,吃穿用度,都是精挑细选。所以这一家子,除却年纪最小的盛惟元还看不出来什么之外,都有些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清高,便是轻看钱财。” “且不说他们将来如果离开南风郡,那必然是因为密贞郡王大事成就,那时候他们的前途,根本就没必要在乎区区一个南风郡。” “就是他们往后膝下孙辈众多了,长安安排不下,也不会小家子气的回来南风郡争夺的。” “这点你们可以放心!” 洛大公子又问:“那这次就是以冯家为主要盟友,宣于家次之,盛家最末?” 大夫人补充:“叔父,郡王妃跟小世子都在南风郡呢,要不要也给他们算一笔?” “郡王妃是不看重钱财的。”洛郡守笑着说道,“你们给她,还不如直接捐给郡王做军费来的得脸。当然郡王妃还有小世子这边,不能什么表示都没有。我记得冯夫人是喜欢丹青字画的,咱们洛家这类收藏可不少,高家亦然。届时将这一类的珍品,挑上一批送过来,也就是了。” 又说,“依照郡王妃的脾气,这会儿八成觉得盛惟德很是委屈。所以盛家那一份,你们设法给盛惟德额外补贴一份,当然做的隐蔽点,不然传了出去,外头肯定怀疑咱们洛家对不住他;但也不能太隐蔽,叫郡王妃跟盛惟德……重点是郡王妃都不知道。” 洛大公子点头称是,又请教了一些同盛家冯家宣于家,尤其是这两年陪着盛惟乔辗转西北的宣于冯氏打交道的禁忌跟讲究,这才心满意足的告退。 洛家人虽然是为了避免延误婚期,特意提前了段时间动身的,但来南风郡之后,没几日,也就到了婚礼的日子了。 第四百四十六章 旧事重提 这么大的事情,冯家当然要广延宾客。 依照盛家同冯家的关系,断没有不被邀请的道理。 尤其是盛老太爷跟明老夫人,皆接到了冯叶亲自登门送的请帖。 盛老太爷和颜悦色的答应下来之后,却给明老夫人告了罪,说老妻最近身体不太好,恐怕去了宴席之上不合适也不吉利。 冯家这边对于内情心知肚明,当然也不会强求明老夫人的出席,意思意思的关心了几句,也就算了。 盛惟乔得知此事后,暗松口气,跟仪珊说:“我以为祖父不会过来呢!” 仪珊笑着说道:“老太爷虽然没有冯家老太爷这样精明能干,到底也是半生戎马,见过世面的,这么点儿装聋作哑、若无其事的场面功夫,怎么会没有呢?娘娘是关心则乱了。” 婚礼这日,盛家冯家两位老太爷照面,果然一如既往的言笑晏晏,仿佛什么龃龉都没发生过似的,“亲家”长,“亲家短”,热络的不行,亲兄弟也似的。 这情况过来参加婚礼的人,当然也说不出来“冯家抢了盛家定好的儿媳妇”的话,只能众口一词的感慨盛兰斯太坑儿子,好好的亲事,眼看都要成亲了,就这么给他毁掉了,还好冯家仗义,推出个尚未婚娶的冯致仪,帮忙圆了场,才没叫洛家记恨。 倒是宣于冯氏,在女眷这边的席位上,对着肖氏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很是冷漠。 不过很快被展老夫人发现,狠狠剜了一眼过去,才让这长女有所收敛。 肖氏其实到今天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见状很是惴惴,悄悄朝冯氏靠过去,觑了个空子,可怜巴巴的哀求:“大嫂,我们到底怎么得罪您跟侄女儿了?您给个明白话,我们一定改,一定赔罪,好么?” “……你去问爹爹吧。”冯氏闻言心情也是复杂,她跟盛兰斯的继妻、已故的白氏关系很不好,但跟肖氏的妯娌关系真心不坏,甚至是没坏过。 主要肖氏从进门起,就抱着抱紧大房这个大腿的想法,别说跟白氏那样上蹿下跳的想利用大房无子这点篡夺家产了,那是基本就没唱过反调的。 虽然冯氏心里清楚,肖氏跟盛兰梓这么做,无非是闷声占便宜,但懂事识趣的人总不会让人讨厌的。 如今这弟媳妇这样低声下气的哀求,冯氏几乎就要说出真相来。 不过转念一想,还是淡淡道,“爹爹跟娘都是心里有数……怎么这么久了,他们还没跟你们说吗?” 肖氏闻言就是苦笑,朝她又挪了挪,说道:“大嫂,咱们自家人,我们三房什么情况,您还不知道吗?爹爹最疼大哥,娘呢最关心二哥,唯独我们三房,总是被忽略的。当然我说这话也不是抱怨爹娘,毕竟大哥是元配嫡长子,最受重视是应该的。” “至于二哥,大概是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如今他已经被分出去了,我一个做弟媳妇的,也不好说长辈什么!” “向来不管什么事情,爹娘都是习惯将我们三房给忘记的……这次的事情,我们倒是再三去爹娘跟前问过,可是娘到现在心情都很坏,爹爹呢看到娘这样子也是气不打一处来!哪里又闲心理会我们呢?” “说句实在话,这些年来,家里肯照顾些我们的,也就是大哥大嫂了。” 她这话虽然是故意捧大房,其实也是实话。 三房自来就是最受盛老太爷夫妇忽略的,因为幼子的缘故,自来就有些人微言轻,盛老太爷之前倒是找他们夫妇去劝明老夫人了,不过详细没说,就是让他们开导明老夫人别对盛惟德失去洛家这门亲事耿耿于怀罢了。 肖氏虽然有些猜测,到底无法肯定。 今儿个过来喝喜酒的时候,就打定主意,要磨着冯氏问个明白,免得不知就里之下,火上浇油的得罪大房,失去这座靠山。 “你等会儿慢点走吧!”冯氏闻言,沉默了会儿,想起肖氏进盛家门以来,妯娌之间的和睦景象,暗叹一声,说道,“回头去我那儿坐一坐。” 肖氏大喜,忙不迭的答应了下来。 她这边暗松口气,心道不管有着什么样的内情,这大嫂还愿意给自己面子,显然不无挽回的余地。 而长安城里的孟皇后,却正高高悬了心:孟太后请了心腹太医过来给她诊脉! 太后这么做倒不是也知道了这侄女儿的身孕有问题,所以领着太医过来证明。 毕竟是孟太后最疼爱的侄女,之前舒昭仪才传出孕讯的时候,太后就主动给她出主意,也去宣景帝那边弄个孩子,如此也能老来有靠。 后来知道孟皇后“终于”有孕,太后简直喜极而泣,恨不得亲自住到望春宫来伺候她。 如今领着自己的太医过来给皇后诊断,归根到底是怕皇后年轻,着了暗手而不自知,将失去好不容易得到的子嗣。 然而孟皇后心中有鬼,闻讯差点没花容失色,寻了好几个理由推辞,都被孟太后否决了,甚至太后吩咐清场之后,还私下里盘问她,是不是受到了孟归羽的威胁,以至于连自己的心腹太医给诊脉都不敢? 这下子孟皇后哪里还敢说什么?只说没有这个事情,只是担心姑侄俩如今都要依靠孟归羽,孟归羽早就派了太医过来帮自己安胎,再接受太后专用太医的诊断,不定会让孟归羽多心? 孟太后闻言就是冷哼一声,说道:“他要是心里没鬼,岂会为了这么点小事儿计较?他要是居心不良,就算哀家不这么做,难道就会放过你这一胎吗?也不想想,你能有这孩子多么不容易?如今固然不知道是男是女,然而总归是你的嫡亲骨血,有了这么个孩子,往后深宫漫漫,也不会那么寂寞了,老了也有个指望不是?” “所以如今赶紧让哀家的太医给你瞧瞧,若果有什么不对劲,兴许还来得及挽救,总比糊里糊涂的,被人算计了而不自知好吧?” 皇后无言以对,只能胆战心惊的答应下来。 她都在想着太后知道她身孕其实多了一个月之后,是污蔑太医受到收买,估计栽赃自己呢,还是质疑太医医术有问题,胡说八道了? 谁知道这老太医看完,却只说她胎像稳固,一切都好,至于男女,目前还无法确定,也就闭嘴了。 这情况让孟皇后先是放下了心上大石,旋即醒悟过来:这种关系皇家体面的话,谁会傻到当众禀告?这不是得罪死自己这皇后么!? 也要被望春宫中诸近侍恨上不是? 必然是回头悄悄的同太后讲啊! 一时间孟皇后如坐针毡,恨不得亲自扑上去将这老太医弄死灭口! 她正心神不宁的时候,偏偏太后还在一脸欢喜的问长问短,叮嘱许多孕期禁忌,末了又伤感的说道:“哀家这么大的年纪了,这两年又格外的颠沛流离。近来时常觉得疲乏得紧,精力大不如前,也不知道是不是寿命将近,未知是否能够看到嫡孙的落地?” 这话说的皇后心里难受,定了定神,连忙安抚:“姑姑您就是想多了!我看您如今气色比前些日子可好太多了,别说看到嫡孙落地了,将来皇子的婚事,少不得还要您帮忙参详呢!” “哀家要是有福泽看到曾孙啊,那真是下辈子做牛做马都无怨无悔了!”孟太后如今人逢喜事精神爽,就算偶尔有些遗憾,也是转眼就抛开,这会儿闻言就忍不住喜笑颜开,但想到一事,一皱眉,就对老太医还有其余心腹宫人道,“你们都退下!” 等池作司带着一干人退了出去,她才低声道,“孩子,既然你已经有了身孕,虽然如今还没法子确认男女,可也得准备起来了啊!” 孟皇后这会儿满心都在惦记着老太医回头是不是就要跟孟太后告密上头,心神不宁的,闻言只勉强一笑,随口敷衍道:“姑姑,准备什么呢?” “你这孩子!”孟太后看出她的魂不守舍,不过以为这侄女只是被头次妊娠弄的有点手足无措,倒没起什么疑心,此刻轻轻拍了拍她手背,就低声说道,“还能是什么准备?你这一胎如果是位公主,也还罢了!如果是皇子……你觉得归羽会容他?!之前这话还是你跟哀家说的呢,怎么转头就忘记了?” 孟皇后心里乱七八糟的,说道:“姑姑,我的孩子,怎么也要喊六哥一声‘舅舅’……” “你看那个容菁,嫡亲儿子都能往死里坑,何况是外甥?”孟太后冷笑,“何况归羽本来跟咱们就不是很亲近,早先对咱们好,无非是因为当时咱们能给他好处!这些日子,他可不就流露出倨傲跟冷漠来了吗?你看他大权在握,却总是找各种借口,不肯派人去各地归拢我孟氏子弟,偶然有什么消息,也全部都是噩耗,不是这个没了就是那个废了……咱们姑侄人在深宫,对外头两眼一抹黑,还不是他怎么说咱们只能怎么信,至于说到底是真的没了废了,还是被他弄没弄废的,谁知道?!” “那些个子弟也还罢了,咱们如今也是有心无力管不了。” “然而你这肚子里的孩子,既是你的骨血,又是哀家的嫡孙,怎么可以不为他着想呢?” 孟太后声音更低,“所以你早先给哀家出的那个主意……这会儿不能再拖下去了吧?” 皇后心不在焉的问:“姑姑,您说的是什么主意啊?我这两日有些害喜,都忘记了。” 孟太后闻言,忙关心了几句她身体,确认她无恙,这才提醒:“不是说找佳行回来吗?” “佳行?”孟皇后呆了一呆,方才醒悟过来,道,“对对对!我是有这么一说……不过这事儿只怕不是那么简单能够办到的?” 她早先给太后出了这个主意,是想着让容睡鹤那边安排人假扮孟佳行,进入朝堂跟孟归羽争权,好立个大功的。 结果后来没多久,就发现了身孕。 孟皇后忙着操心自己的事情,董良那边出于种种缘故,又表现的不是很热心,这么着就拖了下来。 如今自己身孕的真相疑似暴露,缕音跟缕心都“暴毙”了,孟皇后自然彻底把这主意扔之脑后。 哪里想到孟太后却一直放在了心上,如今还为了尚未诞生的“嫡孙”,打算有所行动。 孟皇后不免进退为难:这要怎么同姑姑说呢? 第四百四十七章 亲人之间 孟皇后最终是这样搪塞孟太后的:“姑姑,之前我还没怀孕,尚能用这法子算计六哥,免得他为了揽权,谋害咱们家子嗣,损害孟氏的长远利益,也在往后对咱们不利!只是如今我有孕在身,六哥于情于理,哪里可能放松对我这边的盯梢呢?” “这情况我背着他联络佳行,且不说能否成功,当真联络上了,说不准,就是给他指路了啊!” “这倒是!”孟太后闻言脸色一变,沉吟道,“这样,你让缕音跟缕心告诉哀家,她们同外头是怎么联系的?哀家来办这事儿!哀家如今一把老骨头了,平常也没什么精明的举动,想必他如今既要大权独揽,又要盯着你这边,分身乏术,未必还有功夫注意哀家的动静?” 孟皇后听了这话,心里发苦,心道:“姑姑您连缕音跟缕心死了都不知道,可见在这皇宫里头的势力已经削弱到什么程度了!怎么还敢揽这样的事情呢?” 且不说缕音跟缕心根本不是郑侯的人,同葛中鹏还有董良的联系也没告诉过孟皇后,就算告诉了,皇后如今还没下定决心要跟容睡鹤那边翻脸,又怎么可能告诉孟太后呢? 此刻踌躇了会儿,到底如实跟太后说:“姑姑,缕音跟缕心……已经没了!” “没了?!”太后闻言大惊失色,下意识的问,“什么时候没的?是怎么没有的?!” “……前两日就没有了,具体原因我也不清楚,说是暴毙。”孟皇后怎么可能跟她说真相?是以只含糊道,“之前因为一些缘故,我将她们调离身边,是在偏殿做管事的,也不是天天都见面,等接到消息的时候,人就没有了。” 孟太后倒抽一口冷气,说道:“傻孩子!这还用讲么?必然就是归羽做的!!!” 她冷笑出声,“哀家就说哀家专门带了太医过来给你诊脉,你做什么推三阻四的?合着是因为早就受到他的威胁了吧?” 就是心疼,“你这孩子,这么大的事情,做什么不早点跟哀家说?” 孟皇后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她,要搁之前,她肯定是不在乎趁机黑孟归羽一把的,但这会儿把柄跟性命都在孟归羽手里,四周还都是孟归羽的耳目,却哪里敢再造次? 正犹豫之间,孟太后却已经滴下泪来,自问自答道:“是了,必然是因为你怕哀家担心!毕竟哀家如今虽然顶着太后的身份,其实却也没什么权势,安危还要赖归羽那小儿……你跟哀家说了,哀家也未必有法子!这么着,你素来孝顺,自然就不作声了!” “可怜的孩子,你这些日子,定然怕的很罢?” “这样都忍着……你说咱们姑侄这都是什么命?做什么都要这样命苦?” “姑姑,六哥既然容我身孕到现在,显然未必对我有恶意的。”皇后听着太后由衷的心疼,心情复杂,抿了会儿嘴,才轻声说道,“到底孟氏就剩咱们这几个人了……” “孟氏就剩咱们这几个了,他也不肯收拢那些兄弟子侄的过来帮忙!”孟太后恨声打断了她的话,本来太后对于孟氏罹难,大房、二房、三房几乎全军覆没,四房却几乎没什么损失不说,还趁势崛起,几乎占尽便宜,非常的怀疑,四房参与了谋害大房、二房、三房的行径! 之后孟皇后才到上林苑的时候,又蓄意在这姑姑跟前说了许多挑拨离间的话,让太后几乎认定了孟氏的悲剧,自己跟皇帝被困上林苑的悲剧,目前皇权衰微的局面等等,反正所有一切不好的,全部都是孟归羽造成的! 要不是因为形势比人强,好几次太后简直都恨不得跟孟归羽拼命算了! 这会儿局势变幻,孟皇后想给孟归羽说两句好话,太后却已经听不进去了,只流着泪跟皇后说了一番姑侄俩命途多舛的话,末了才在皇后好说歹说的劝说下,勉强收拾仪容离开。 而且太后回到自己的馨寿宫中之后,并不打算坐以待毙,又召了池作司单独商量:“十四孝顺,也不知道这些日子被孟归羽那小儿磋磨了多少,竟是一个字都不跟我说!之前将她从皇城救走的缕音跟缕心,如今也没有了,这么大的事情,咱们半点风声都没听见,可见这宫里头的人,八成都已经投靠了那小儿了……那小儿早先就擅长收买人心,还做着崇信伯的时候,哀家这宫里人,很多就是愿意给他通风报信的。” “这点哀家虽然那会儿就知道,却也没放在心上!” “谁知道他狼子野心至此,踩着嫡亲伯父们的尸骸往上爬,如今竟然连哀家跟皇后都不能不看他的脸色!!!” 池作司安慰道:“娘娘息怒!崇信侯如今说是权倾朝野,然而您想想他主事才几日?哪里就能够服众了?归根到底,还不是靠着孟氏的福泽?而孟氏的根基是谁?当然就是您了!” “所以当真撕破脸的话,崇信侯必然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现在最要紧的问题就是孟氏罹难之后子弟凋敝,偌大朝堂,除了崇信侯之外,再没有其他能够为咱们所用的、能做顶梁柱的人才!” “这么着,崇信侯好歹是您嫡亲侄子,哪怕他不是真的孝顺,为了场面上好看,更为了借助您的名头镇压那些不服他的人,也得对您敬着不是?” “因此只要采取皇后娘娘早先的献计,就是联络孟佳行孙公子之类对您跟皇后娘娘都孝顺的孟氏子弟入朝,扶持到高位,届时崇信侯要如何处置,还不是您一句话的事儿?” 这番话说的孟太后心绪总算平静了点,但还是忧愁:“哀家何尝不知道,就算哀家如今不喜孟归羽,也不能不忍着点?只是数点我孟氏子弟,如今堪用的就是佳行了。而佳行一直杳无消息不说,这会儿哀家跟皇后人在深宫,连宫里头的事情,尚且被瞒的滴水不漏呢!何况是去宫外做这样的事情呢?本来哀家还指望缕音跟缕心的,没想到孟归羽心思歹毒,居然抢先将她们给害了!” “这小儿这么做,摆明了就是对十四娘儿不安好心!!!” “偏生哀家如今对他竟是束手无策……哀家真是想想就觉得悲从中来!” “早知今日,当初就该在孟宝那孽障夫妇去后,送四房几个全部下去!!!” 池作司见太后说着说着就又激动了,赶忙安抚道:“娘娘冷静些,怒大伤身!” 温言细语的劝着太后镇定下来,为免太后愁眉不展,池作司绞尽脑汁的想了会儿,勉强想出个注意来,“要不,娘娘,您召十小姐进宫,给她封赏之类,三不五时的喊过来加恩,如此非但崇信侯会感念您的恩情,也能从十小姐那儿旁敲侧击一些外头的消息?” 孟太后因为年纪大了,精力不是很充沛,对于孟皇后之外的侄女,都没有很在意。 四房因为孟宝的缘故,连孟归羽这个嫡长子都不受待见,更别说女孩儿了。 之前孟归欢成天跟在大房的两个堂妹身边,见缝插针的给太后献殷勤,太后也没多给过她几个眼风的。 这会儿听说要对孟归欣好,太后下意识的就皱了眉头:“哀家虽然说对小十不如对十四上心,但她当年出阁的时候,哀家也是专门派人给她添妆了的。前些日子哀家跟皇后遭了那么大的罪,小十都不曾进宫来请安探望,可见是压根没把哀家这个姑姑放在心上!” “如今反倒要哀家主动去讨好她吗?” 池作司说道:“娘娘,这算什么讨好?不过是闲来无事,召她过来给您请安罢了!她哄的您高兴了,您随便赏点什么,权当是逗小孩子玩?” 又低声道,“崇信侯很是重视同胞弟妹,十一小姐已逝,他如今就剩了七公子跟十小姐这两个当心肝看的。十小姐是女流,可以经常召来跟前,七公子呢尚未婚娶,噢,还有崇信侯自己也是!娘娘何不从这些地方入手,既名正言顺的关心崇信侯这一房人,也是委婉告诉崇信侯,行事须得有分寸,否则娘娘可以作为长辈关心他,自然也能作为长辈管教他?” 孟太后闻言,思忖片刻,才道:“哀家试试看吧!但望他识趣才是!” 而孟归羽这边,听说太后想要召见孟归欣,孟归瀚顿时反对:“虽然咱们这位姑姑,全赖咱们才有今日的平安富贵,然而从种种迹象来看,她心里对咱们可没什么感激的!甚至还很怀疑咱们谋害了她最关心的大房!” “这会儿怎么能让十妹妹同她接触?谁知道她会对十妹妹做什么?毕竟六哥早先就说过了,如今咱们地位还不稳固,还是很需要这姑姑的支持的,不能不跟她敷衍着。如此,即使她对十妹妹做了什么……咱们又能拿她怎么样?这不是叫十妹妹平白受气吃亏么!” 孟归羽冷笑了一声,说道:“姑姑是在去了望春宫之后,决定召见十妹妹的!你等会儿去看一看咱们那位十四妹妹,问问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孟归瀚应下,正要说话,孟归羽又叮嘱,“虽然说十四妹妹同咱们根本不是一条心,不过她这身孕我自有主张,你去了之后,也别太落她面子,有话好好说。” “六哥放心,我知道的。”孟归瀚点头,又看他面前才到的消息,关切问,“六哥,草原上情况如何?那伏真跟骨爱鹿联手,可曾堵住密贞了?” 第四百四十八章 那伏真的醒悟 “密贞……密贞……”此时此刻,草原上,篝火熊熊的营帐畔,那伏真也正在心心念念着这位年轻的大穆郡王。 撇下烟波渡,连夜挺进草原,与骨爱鹿联手拦截容睡鹤,已经有数日了。 得益于茹茹在草原上的地利与人和,斥候在数个时辰前,基本确定了容睡鹤一行人的方向与大概位置。 他们距离大穆的国境线还有很远,哪怕不吃不喝夜以继日的驰骋,没个五六天也别想进入大穆境内。 何况大穆的国境附近,根本没有能够接应他们的大军;甚至长安正主政的那位崇信侯,已经主动发来急信,要与那伏真里应外合,确保容睡鹤永远留在草原上,永远无法踏入大穆的土地。 看起来总算这位密贞郡王气数将尽。 但那伏真丝毫没有大仇即将得报的喜悦与畅快,反而后悔与懊恼的情绪,开始翻腾于心:毕竟莫那娄氏,他的结发之妻,还有留在王帐的众多眷属、心腹……死了的不可能因为容睡鹤的伏诛就活过来。 何况就算找到容睡鹤一行人,嫡长子,霭履等背后站着大族的庶子,好几个子嗣,包括外家胏渥部的掌上明珠木若者在内,众多茹茹要人,可全部是容睡鹤的人质! 那伏真亲征大穆的时候,是带了好几个子嗣在身边的,所以就算容睡鹤将大王子以及霭履等人全部杀了,他也不怕后继无人,何况之前不几日,他才收到莫那娄氏的信,说是新纳的穆人妃子阿芮有了身孕。 可见他年岁虽然已经渐长,但在后人这个问题上,却是不怎么需要担心的。 然而…… 且不说他对莫那娄氏的感情,在莫那娄氏身死之后,要怎么忍心放弃他跟莫那娄氏唯一的男嗣。 就说莫那娄部以及俟吕邻部等大族,也未必肯放弃他们的外甥。 毕竟这些外甥都是有资格竞争汗位的。 何况,他登上汗位没几日,就发动了对大穆的战争,也就是说,他的侄子、侄孙们,前任茹茹可汗登辰利予的子孙,尚未来得及肃清。 实际上由于登辰利予驾崩之前主动公开将汗位传给了那伏真,还亲自澄清了自己遇刺的真相,乃是同那伏真没有关系的。 这情况那伏真一时间根本不好对侄子侄孙们下毒手,至少明面上不行。 而且登辰利予并不信任他,表面上将子孙全部托付,暗地里却教心腹带着自己的大批积蓄,护送最宠爱的几个子孙去投靠了容睡鹤。 同时送给容睡鹤的,必然还有茹茹的具体国情,虚实,地形等等机密。 否则这一次,王帐怎么会遭遇到这样惨烈的打击,且事先一点儿风声都不知道? 不,这已经不是登辰利予暴露茹茹机密的问题了,必然还有登辰利予留下来的老人,直接给容睡鹤带了路! 而容睡鹤又不是傻子,岂能不知道,自己在王帐大杀特杀,连那伏真的元配,茹茹的可贺敦莫那娄氏都没放过,这情况茹茹怎么可能不同他拼命? 那伏真在西疆,骨爱鹿从北疆直指长安。 一旦这两位挥师返回草原上,很容易辖制住他回到中原的路径。 而中原他名义上同朝为臣的同僚崇信侯,正虔诚的祈祷他落入茹茹手中……这情况他还敢杀茹茹要人,孟归羽都猜得到容睡鹤必有后手,那伏真素来对容睡鹤忌惮万分,甚至不顾自己刚刚登基就强行发动战争,图的就是将容睡鹤这个心腹大患扼杀在尚未彻底成长之前。又哪里敢认为容睡鹤是一时冲动? 甚至容睡鹤的后手,那伏真已经大概猜到了:“登辰利予虽然将最宠爱的几个子嗣都秘密送去了密贞手中,然而登辰利予膝下子嗣昌盛,国中还是留了一批不那么得宠的子嗣下来。这些子嗣当中,不乏母家出身大族,又或者娶了大族俟力发之女的。之前登辰利予被迫当众将汗位传给我,这些人敢怒不敢言。如今既知王帐变故,密贞若再从中挑拨许诺,岂能不在后方作乱,牵掣我等?!” 到底他登基不几日,地位不稳,此番亲征大穆,虽然北疆西疆两路都进展顺利,然而王帐之殇造成的影响以及损失,却根本不是那么点儿胜利可以遮掩的! 本来登辰利予对他这个弟弟就满怀戒备,膝下子嗣受亲爹影响,对那伏真还能有什么真心臣服吗? 之前他趁大穆内乱,落井下石,试图一举干掉容睡鹤。 这会儿,却是容睡鹤再次以牙还牙,要让茹茹也来一场内乱,让那伏真亲自尝尝被落井下石的滋味了吧? 不过对于那伏真来说,最可怕最要命的还不是这场尚未发生但已经可以预料到的内乱。 而是,密贞郡王妃盛惟乔与小世子容蕤宾离开北疆的方式! 当初盛惟乔母子离开的时候当然是机密的。 甚至在海上航行的时候,也基本没什么人知道。 可是母子俩在南风郡码头上岸,消息逐渐传开之后,天下人都知道郡王妃母子如今在南风郡中了,这情况算算日子,也能猜到他们是用什么方式离开北疆的。 对于那伏真来说,不啻是提醒他注意到容睡鹤的跟脚,就是出身海上。 而茹茹,很多人这辈子就没见过真正的海。 看容睡鹤一行人如今去往的方向,显然也是朝海岸靠拢。 八成海上已经有他心腹带着楼船在等候……如果让他们出了海,茹茹除了干瞪眼,还能怎么办?! 至于说斥候如今已然找到容睡鹤一行人的踪迹,接下来只要追上去就好……但那伏真必须考虑的一个问题就是:他能够放弃从少年时候就对自己不离不弃的心腹兼伙伴图律提,容睡鹤为什么不能放弃此番随他前来草原突袭王帐的一干精骑?! 要知道按照各方情报综合起来的结论,容睡鹤这次仅仅带了两千左右的精骑进入草原! 相比他如今节制着的二十万西疆军来说,这数目简直不值一提! 就算是他亲自编制调教的精骑,也仅仅占了五分之一! 不然,那伏真也不至于在烟波渡同西疆军僵持多日,都没发现容睡鹤的离开。 这个数目的损失,容睡鹤完全承受得起! 反正那伏真亲自帅兵赶来草原报仇雪恨的时候,烟波渡之围不啻迎刃而解。 容睡鹤的元气尚存,他不是非要将这两千精骑带回大穆的,他大可以就带几个心腹,甚至按照他的武力值,孤身一人就可以,北海的海岸线那么长,茹茹在海上没有任何势力,根本掌握不了容睡鹤麾下楼船的位置。 这情况,要找到这位狡诈如狐又武艺高明的密贞郡王,跟大海捞针有什么两样? 只要容睡鹤一个人上了船,又或者,甚至他率部朝海边撤退都是个幌子,这会儿已经孤身一人乔装打扮,潜回西疆。 总之,只要这场围堵没抓到容睡鹤,让他返回大穆,同手下联络上了,那么就算将他带来草原的两千骑全部歼灭……又有什么意义? 那伏真心跳如雷,深觉自己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就是不该被仇恨冲昏了头脑,撇下烟波渡营地跑来草原同骨爱鹿围堵容睡鹤! “当初就该趁势猛攻烟波渡的!!!”他心中叹息,“密贞就带了两千精骑潜入草原,只要将烟波渡的西疆军全歼,哪怕是重创,他就算带着那两千人一个不少全须全尾的返回大穆,又有什么意义?” 就靠这两千精骑,他哪里有资本谋算长安?孟归羽再不擅长带兵,手底下禁军的数目也足以将区区两千人比下去,尤其长安城高壕深,背靠的上林苑林深草密,骑兵可不像草原上那么好施展开!何况孟归羽还握着宣景帝这面大义的旗帜。 虽然说容睡鹤可以以这两千精骑为筋骨,进行招募什么的……发展的势头却必然被大大拖累。 如此没准不必那伏真出手,孟归羽就能拖死他! 毕竟容睡鹤在大穆内部的敌人跟仇人都不少,这些人傻了才会给他卷土重来的机会! “而且连骨爱鹿部,都不该放弃原本的目标长安!” 那伏真这会儿越想越觉得自己太糊涂了,“就算有我跟他配合,留下密贞的指望也是不大。他一个人负责围堵密贞……说不得就是平白损耗辎重!” 他就应该按捺住悲痛跟愤怒,像没听到这个噩耗一样,继续原本的计划:自己干掉烟波渡的西疆军,让骨爱鹿追着北疆军一路南下,争取拿下长安! 就算拿不下长安,那么反正烧杀抢掠的事情,能做多少做多少! 而且每次做的时候,都大肆宣扬,本来他们不想这么残忍的对待大穆百姓的,实在是容睡鹤欺人太甚,连茹茹的可贺敦都杀了,还俘虏了茹茹的王子们!这情况哪个茹茹能忍?! 所以被他们烧杀抢掠各种折辱的大穆子民,全部都是在替容睡鹤承受报复! ——让大穆百姓去仇恨容睡鹤,让大穆的民心背离这位有志天下的郡王!!! 这样,才是对他最好的报复与打击! 可现在,他盛怒之下拔营朝草原赶,甚至让骨爱鹿也这么干……好了,容睡鹤现在成了大穆的英雄,孤军深入草原奇袭茹茹,引走原本在大穆国土上肆虐的异族大军,那伏真都不要去打听,也知道这人如今在大穆的声望,必然高涨! 在宣景帝沉迷美色数十年不思朝政不问民间疾苦的情况下,这么一位年轻有为的郡王的出现,可想而知,坊间的民心会怎么倒向? 可笑的是,这一切,还是那伏真亲手送给他的! “密贞……果然厉害啊!我几次以为没有小看他,归根到底,却还是小觑了他!!!”那伏真合上眼,无声的叹息,“他这是料定了我的一举一动了!” 不过幼年巨变以及在异母长兄手底下多年挣扎的磨砺,到底不是白熬的。 挫败与绝望的情绪只萦绕了片刻,就被他强行按下,静静思索着对策。 第四百四十九章 剑指长安 次日,那伏真召集众将,升帐议事。 因为前一日收到容睡鹤一行人行踪的缘故,这时候大家都以为是讨论怎么截杀大穆的密贞郡王。 谁知道那伏真开口就提出,放弃追杀容睡鹤。 这让帐中众人顿时哗然。 若非那伏真是从尘埃里一步步走到今儿个这位子的,根基扎实,还算压得住场面,差点都要有人当众质问他是不是被容睡鹤一个后辈吓破了胆子,连结发之妻跟王帐被屠戮的一塌糊涂、嫡长子等子嗣落到对方手里,都不敢追上去了? 饶是没人作声,但彼此对望的目光中,也分明流露出对那伏真的怀疑与失望。 “密贞为人狡诈,此番却是我被气昏了头,上了他的当了。”那伏真高踞上首,将他们的神情都看的分明,不过这些都是他预料之中的景象,也没什么心惊胆战的,缓缓说了自己昨晚的推测之后,说道,“草原地域广阔,密贞一行人,说少不少,说多也不多,就算如今找到了他们的踪迹,也没法子保证,不让任何一个人逃出生天,更无法保证,这个人不是密贞!” “最重要的是,两千精骑,他目前还是损失得起的。” “若果这两千精骑,从开始潜入草原,就被他当成了弃子的话,那么很有可能,此人如今就已经与之分道扬镳!” “这会儿斥候找到的与其说是线索,倒不如说是诱饵。” “就算密贞现在还在军中,此人非同穆国一般的贵胄,一身武艺,以及餐风露宿的经验,都是拔尖的……寻常穆国贵胄,别说身在荒郊野外,就是好好的待在深宅大院里,也少不得需要一干人围着转。” “他因为幼年跟少年时的经历,却是实打实磨砺出来的本事……乱战之中,未必不能孤身引去!” “总而言之,目前咱们放弃了继续进攻大穆,前来草原截杀他,其实没有必然得手的把握。” “到时候若果失手,等若是帮着他打压了穆国如今朝廷的威信,却助长了他在穆国的声望!” 那伏真环视着逐渐安静下来的营帐,缓声说道,“是以我决定,停止追杀密贞,返回南方,继续攻打穆国!” 他抬手命人抬上舆图,“而且这次不再兵分两路,却与骨爱鹿合力,就从北疆直下,剑指长安,沿途一律不封刀!” “对外就说,这便是密贞屠戮我茹茹王帐的报复!!!” “我等必要打下长安,将穆国的太后,皇后,还有一应宗室贵女,统统拖死马后,以为可贺敦陪葬!!!” 那伏真的决定很快得到了一干人的认可,也在最快的时间,向着大穆国内传扬。 长安震动! “他疯了么?!还是他不想过日子了?!”孟归羽气的全身发抖,将面前的书案拍的“砰砰”作响,几乎是歇斯底里的问胞弟孟归瀚,“那伏真会同骨爱鹿一块儿南下,算算时间,顶多半个月,就会打到长安城下!!!” “就大穆眼下的情况,哪怕咱们立刻奉了圣驾南下躲避,这要一路躲到什么地方?!” 本来大穆最强大的兵力就是北疆军,因为前任统帅孟伯勤的叛逃茹茹,直接废了个七七八八。 其次的,南疆军因为没什么强敌,自来不受重视,也没怎么出彩过;西疆军呢也是被太平岁月给消磨志气,是公认的糜烂。 哪怕西疆军到了容睡鹤手里之后,很是被修理了一番,但因为日子太短,战力仍旧是不容乐观。 至于沿海水师,都是专精水战的,将他们充当寻常士卒使用,岂能不打折扣? 而孟归羽手里的禁军,且不说如今根本不全,至少被陶褖那边带走了近半,这种已经多少代没见过正经战事,迄今为止沙场的经验都是内斗中得出的军队……孟归羽再乐观也不可能指望他们抵挡得住茹茹新君的亲征! 本来如果只是骨爱鹿南下,孟归羽算着对方的兵马,自觉一路退过去,差不多在江南的时候,骨爱鹿应该就被消耗的差不多,无法继续南侵了。 最重要的是那个时候茹茹是无理进犯大穆,举国群情激奋。 这会儿茹茹抓着容睡鹤屠戮王帐的举动不放,却是轮到茹茹满怀悲愤的报仇了! 本来就是骄兵悍将,再加上士气可用……这还怎么打? 对于孟归羽个人来说,如果江南都守不住,继续南下的话,靠近南方,少不得托庇于南疆军! 而南疆军素与容睡鹤亲善,甚至容睡鹤的妻儿,如今都是南疆军在保护的。 这情况跟让他出局有什么两样?! “六哥,难道这也是密贞算计好的?这不太可能吧?”孟归瀚自来都是跟着胞兄做事的,一向就是孟归羽怎么说怎么做,此刻闻言,脸色微微发白,别说安慰孟归羽了,反而更加慌了手脚,“他……他又不是那伏真肚子里的蛔虫,杀了那伏真的结发之妻、茹茹的可贺敦,怎么……怎么可能还指望那伏真放过他,反倒是拿无辜的长安来发泄?!” 他们两个都乱了,皇宫里头,孟太后跟孟皇后闻讯,不啻是晴天霹雳! 太后当下就叫池作司,派人去召孟归羽,问问是不是立刻撤离? 毕竟茹茹的新任可汗都指名道姓,要取她跟皇后姑侄俩的性命,祭奠他的可贺敦了! 这情况太后怎么敢继续留在长安呢? “这都是作了什么孽?”孟太后吩咐完池作司,就亲自到了望春宫看望孟皇后,一见面,不待皇后行礼就哭了,“好不容易你有了身孕,就赶上了这样的事情!且不说归羽如今心思莫测,会不会将咱们的安危真正放在心上,就算放在了心上……你如今是双身子,哪里吃的了苦头?驾幸南方,此去路途迢迢,谁知道路上会有些什么麻烦……” 哭着哭着就怀疑,“密贞是不是故意的?他就知道陛下将有皇子,他这个帝侄没法子篡位了,是以就故意杀了茹茹的可贺敦,让那伏真迁怒咱们姑侄……他真是太歹毒了!!!” 孟皇后这会儿心里也是乱七八糟的,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安慰太后。 只是这个时候绝大部分宽慰的话都显得苍白无力,思来想去也只能说:“姑姑,六哥如今地位尚未稳固,不可能抛弃咱们不管的!不管是战是走,他怎么可能不拿个主意呢?他能够从原本寂寂无名的孟氏子弟走到今日的权倾朝野,自然也不是全没成算……这会儿咱们不要慌不要乱,且听他的就是!” 但之前离间孟太后跟孟归羽太狠,太后这时候怎么都不能相信孟归羽,甚至越是这种离不开孟归羽扶持跟保护的时候,她反而越发的恨这个侄子了。 在望春宫里哭了好一会儿,才满是惆怅的离开。 这时候皇后就很是懊恼,觉得当日不该放任缕音还有缕心自尽。 “早知道事情会发生这样的变故……”她咬着唇,心道,“倘若缕音他们现在还在,孟归羽哪里有胆子动他们?” 因为孟归羽最大的依仗,禁军兵权只是其次,归根到底是宣景帝,是挟天子以令天下。 而如今的局势,那伏真含恨南下,就大穆这会儿的兵荒马乱矛盾重重,说不得就是灭国之祸! 孟归羽的一切荣华富贵跟地位权势,目前还是依附在大穆皇权之上的。 如果大穆都没了,他又算什么? 到时候甚至被他哄着叛逃茹茹的孟伯勤,反而是识时务的俊杰了。 这一点,他怎么能够接受呢? 因此这会儿如果缕音等人在的话,孟归羽就算心中十万个不愿意,说不得也要通过他们跟容睡鹤联络,尝试谈判什么的了。 至不济,也会留着他们,以备后用……而孟皇后,也等于多了张底牌,无论如何都是好的。 只是缕音缕心都已经当着皇后的面自尽,孟礼那三人,虽然因为男女有别,平素不在皇后跟前,也是偶尔才听说他们的境况,八成也不在了。 皇后所以既惶恐又懊悔,正自徘徊,宫人却禀告,说是孟归羽过来了。 对于这堂哥此刻的来意,皇后心里隐约有所猜测,兄妹见面之后,果然孟归羽挥退左右,场面话都来不及讲,直截了当的问:“密贞他到底想做什么?!” 虽然已经猜到这堂哥察觉到了自己身孕的真相,但皇后还是本能的试图隐瞒,故作惊讶:“六哥是说这次的事情,是密贞故意的?他……他真是好大的胆子!” “干下这样犯众怒的事情,就不怕天下人厌弃他么?!” “啪!”谁知道话音才落,脸上就重重的挨了一个耳刮子! 孟归羽下手非常的重,几乎不比弄死舒贵妃当晚下手轻,直打的毫无防备的孟皇后整个人都在原地旋了大半圈才站稳,捂着麻木的面颊,感受着耳中嗡嗡的鸣响,皇后缓了好一会儿,才不可思议的转头看向素来对自己言笑晏晏、和和气气的堂哥。 崇信侯的面容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如死水的看着她,就好像刚才的掌掴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兄妹对视了好一会儿,他才淡淡的重复:“密贞到底想做什么?” “……我不知道。”孟皇后心中冰冷一片,这个时候她甚至没多少对孟归羽的怨恨,倒不是她宽宏大量或者自知理亏,而是因为巨大的惶恐与害怕攫住了她的心,以至于她根本没心思去想报复跟诅咒,只一片手足无措的茫然。 这个其实是真实的回答,却又遭到孟归羽反手扼住咽喉,猝然将她推的朝后倒退了七八步,背脊抵住了殿柱,方才掐着她喉咙,冷飕飕的问:“不知道?你跟容睡鹤手底下最信任最倚重的心腹盛喜,孩子都有了,你会不知道容睡鹤的计划?!” 他目光下移,落在孟皇后尚未明显隆起的小腹上,“那伏真声称要将你跟姑姑拴在马后活活拖死,以告慰他的可贺敦!” “你猜你若是继续搪塞、敷衍我,我会怎么做?” “我不是那伏真,没他那么擅长骑术。” “我也不耐烦为了这种家丑,闹到外面去!” “所以我带了刀来。” “要么你老老实实回答我的话,要么……我就用刀将你肚子里这个孽种剜出来!!!” “十四,别说做哥哥的不给你活路……你自己选吧!!!” 第四百五十章 南风郡的讨论 茹茹王帐遇袭的事情关系重大,跟长安只差前后脚,南风郡就接到了用最快速度、不计代价送过来的消息! 原本因为洛家小姐转嫁冯致仪之事,融洽关系有了微妙变化的三家,再也无心计较前事,难得的共聚一堂,商讨对策:“密贞真是胡来!!!” 这么说的人当然是心疼女儿、外孙的盛兰辞,他气的脸色铁青,“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他已经不是早先玳瑁岛上为公孙氏出生入死的公孙雅了,怎么还是要做这种亲身涉险的事情?!” “他要是目前只自己一个,冒险也还罢了!” “他可是有妻有子的!” “乖囡在咱们膝下的时候什么时候操过心?出了阁这两年竟然没有多少时间不是给他提心吊胆的!” “早知如此,当初怎么都不该将乖囡嫁给他!!!” “还有蕤宾才这么点大……我……我真是后悔极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说这些?”冯氏神情也不好看,当年她就懊恼过不该答应丈夫的建议,就是将容睡鹤当成盛兰辞的外室子认进门,弄的跟自己女儿凑成了一对,生生被卷进庙堂争斗去。 如今就更懊悔了,闻言没好气的说道,“他孤军深入都深入了,王帐也去了,可贺敦都杀了……这会儿再骂他还有什么用?你倒是赶紧想个靠谱的法子,免得乖囡还有蕤宾往后没有依靠啊!” 盛兰辞苦笑了一声,说道:“这要是缺钱缺粮或者宦场的勾心斗角,我还能想想法子!这种两军交战……” 他下意识的朝上首的亲爹盛老太爷投去求助的目光。 不仅仅是他,平常三家议事的时候,口齿最锋利的宣于冯氏,还有公认老谋深算的冯老太爷,都沉默不语,静待盛老太爷发表看法。 毕竟,在三家当中,对于沙场最有权威的人,就是盛老太爷了。 “你们不要慌!”虽然这位老太爷在做生意还有做人等方方面面,都有所欠缺,然而提到军略上的事情,到底是经过风浪的,却是格外沉稳,此刻环视了一圈众人,沉声说道,“密贞又不是傻子,他敢孤军深入,当然有他的把握!毕竟之前在烟波渡跟那伏真对垒的时候,也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用得着他豁出性命去么?” “至于说王帐的举动,虽然论理来讲,大穆如今的情形,实在不宜激怒茹茹,更遑论是杀死可贺敦这样的要人。” “但还是那句话……密贞也算是咱们几个看着长大的,他什么为人,外头不知道,你们还不清楚?” “这小子是咱们家晚辈里头最不要人操心的,精明的紧!” “十成十他这么做是有什么连环计!” “亲家,这打仗的事情,我也不是很懂得。”冯老太爷听到此处,干咳一声,提醒道,“但茹茹生性残暴,本来进犯我大穆的时候,烧杀抢掠的事情就没少做!如今他们可贺敦死在密贞手里,接下来不管在草原上是否围堵到密贞,八成都会再次南下,变本加厉的残害我大穆子民以发泄……怕就怕长安那位崇信侯不会放过这个落井下石的机会,会造谣说这些百姓的遭遇,全部都是因为密贞的所作所为导致的啊!” “而人性本来就是欺软怕硬,到时候百姓惧怕茹茹残暴,不敢作声,却将怨怼统统记在了密贞头上可怎么办?!” 这个时候他们还只知道容睡鹤亲自带领一支精骑,孤军深入,血洗了茹茹的王帐,甚至杀死了那伏真发妻可贺敦莫那娄氏的事情,至于说那伏真的反应,却只知道他狂怒之下拔营而去,打算跟骨爱鹿联手追杀容睡鹤。 至于说那伏真忽然醒悟过来,放弃追杀容睡鹤,转而决定拿长安、拿大穆朝廷还有大穆的太后皇后等贵妇作为泄愤目标,南风郡这边却还不知道。 然而冯老太爷人老成精,却已经考虑到了这种可能。 对于这一点,盛老太爷皱眉良久,说道:“茹茹目前都在草原上追杀密贞,他们如果再次南下的话,首先肆虐的就是西疆跟北疆,这俩地方都是地广人稀……他们那边对密贞衔怨,影响应该不大的。” “到底中原才是人口稠密、富饶繁华之地,关系着我大穆的国运!” 听到他说国运,盛兰辞跟冯老太爷都起了警惕心,生怕他再来个为了大局罔顾自己人,劝说容睡鹤自戕以平息茹茹的怒火、消除他们残害大穆百姓的借口什么……还好盛老太爷不知道是吃一堑长一智,还是认为这次的事情,根本不是容睡鹤任凭茹茹处置就能够过去的。 稍微停顿了下之后,他道:“现在要挽回局面的话,莫如就是密贞出面,将茹茹兵锋挡在长安之外。这样不但可以压下那些受害百姓的怨怼,更能振奋士气,彻底压过崇信侯等人的风头,于他前途大有裨益……问题是,就我所知,密贞如今只怕是做不到的。” 盛兰辞跟冯老太爷对望了一眼,都是苦笑。 宣于冯氏则是有点忍无可忍的开口道:“亲家老太爷,这个话还用您说?密贞要是有正面击退茹茹倾国之兵的实力,还用得着玩那许多手段?直接取了长安,践祚登基,挟天下之力同茹茹开战,岂非要省心多了?” 她扫了眼底下脸色煞白的盛惟乔,“之前我们是走海路回来的,如今密贞一行人撤退的方向,似乎也正是向着海岸而去?” “但是我等没有接到郡王调用海船的命令。”侍立在盛惟乔身后的许连山迟疑了下,低声说道,“郡王去了西疆之后,就吩咐将所有的海船都归拢起来,在什么地方活动、能做些什么事情,都有规定的。卑职因为护送郡王妃还有小世子南下,在这边比较清闲,又是郡王跟前的老人,如今就是领着这些事情……倘若郡王要用海船,卑职肯定会首先接到通知的!” 宣于冯氏一皱眉:“会不会是因为离得太远了,来不及通知你,临时调用了靠近北方的船只?毕竟你只是代密贞打理海船,可不是说密贞用海船必须经过你同意吧?” 许连山低头道:“老夫人说的是。” 这话让堂上的氛围缓和了不少,冯氏转过头,安慰的拍了拍女儿的手背,抬头问盛老太爷:“爹,北地您老熟悉,您说密贞他能好好的上船么?” “密贞现在在的大概位置我倒是有印象,现在就看骨爱鹿跟那伏真的速度了。”盛老太爷皱着眉头,说道,“要是他们能够提前赶到几个险要的位置堵住的话,密贞想去海边,指望可就渺茫了……不过密贞早先曾经跟我仔细打听过我在军中那些年的经验,那一带的地形他是有所了解的,应该会有所准备。” 冯氏跟公公询问,本来是想让公公说几句好话,安抚下盛惟乔的。 谁知道盛老太爷不明白儿媳妇的心思,思来想去的一番话,反而叫冯氏母女的心都悬了起来:“到底是什么位置,竟然如此险要?” 对草原毫无了解的母女俩异口同声问:“他们不是在草原上吗?草原不是平坦的,随便跑么?” “……哪里有那么好的事情?”盛老太爷叹口气,看向孙女,“乔儿你忘记小时候祖父给你讲的故事了?草原上看着一马平川,然而什么水窟窿泡子山峦河流都是有的。而且如今这个季节,很多本来可以让坐骑淌过去的溪流,八成也是难以通过了!我说的险要之地,当年大将军在的时候,都是反复争夺,古往今来死过无数人命的地方。” “那种地方就是如果不能占据下来,让自己的人从中经过的话,被别人拿住了,说不得就要拿人命去堆!可密贞现在的那么点人手,哪里能够在什么地方停留?一停就少不得要陷入重围,那才是插翅难飞!到时候就只能绕路,这绕路绕出去,可不是十里八里那么简单了!” 他随口说了一些行军打仗的常识,不过这会儿没人有心情听,冯老太爷代表众人问:“亲家,这些我们也不懂。您的意思就是,这会儿咱们什么都帮不上忙,只能看着密贞自己想法子躲过这一劫了?” 盛老太爷沉默了会儿,缓缓点头:“太远了,鞭长莫及。如果这会儿是在北疆,我还能召集一些军中老人,设法接应一二。然而就咱们现在跟密贞的距离,即使有什么神机妙算,联络上他的时候,天知道局势又发生了什么变化?” 闻言盛兰辞一家三口都是满脸灰败。 还好冯老太爷还沉得住气,继续道:“既然如此,那么这个问题咱们就不添乱了……还是说说密贞若果逃出生天之后的处置吧!” 他看向小女儿一家,“你们先别自己吓自己,且想想密贞此举固然是畅快了,如今自己身处险境不说,这名望……我觉得该争取还是应该争取的!” “爹爹,茹茹残暴,他们做的事情,可不是区区施粥施饭能够遮掩过去的。”冯氏心烦意乱的说道,“而且只要密贞好好儿的,这些徐徐图之也就是了!” 冯老太爷有点恨铁不成钢的瞪了她一眼,说道:“都说了密贞的安危咱们插不上手,你这还要烦着,倒不抓紧时间给他提前做些准备……这跟寻常坊间无知妇人有什么两样?” 冯氏委屈的看了眼亲爹,想说什么,冯老太爷却已经转向盛惟乔,“乔儿,你觉得呢?” 冯老太爷这一问,堂中上上下下都有些惊讶,因为今儿个这事情虽然跟盛惟乔息息相关,但三家大抵都习惯了将盛惟乔当成还需要呵护跟指点的晚辈看待,这会儿也根本不指望她能有什么建树……都是抱着让她过来旁听,免得在外头干着急的想法的。 却没想到冯老太爷会专门询问这外孙女的意见。 这会儿众人想的都是,莫非冯老太爷有什么计策,只是没准需要盛惟乔的点头之类,这才要先问她吗? 第四百五十一章 沈家登门 盛惟乔也愣了一下,随即说道:“烧杀抢掠是茹茹所为,又不是密贞干的。所谓因此迁怒密贞,不过是懦弱之举。总不能因为茹茹残暴,我堂堂大穆,就不反抗了吧?这个道理,明白人心里都是有数。至于那些只会窝里横的,左右成不了什么大事,根本不必理会……” 她沉吟了下,继续道,“虽然不知道密贞的打算,但如祖父还有外祖父所言,他不是没成算的人,这会儿既然做下这样的事情,必然有着后续的计划,不会那么轻易被堵在草原上的。要说咱们现在能够帮他的……大概也就是准备粮草辎重了吧?” 宣于冯氏忍不住道:“这不跟之前一个样吗?等于什么都没有多做!” “可是相隔迢迢,本来也做不了什么啊!”盛惟乔苦笑了一下,看向冯老太爷,“哪怕是按照外祖父说的,算好了密贞返回中原,跟西疆军汇合之后……咱们能做的,还不就是筹集粮草么?难为还能亲自上阵去帮忙杀敌?” “……”宣于冯氏无语了会儿,说道,“那咱们三家心急火燎的聚集起来,得出的结论就是一切照旧?” 满堂之人面面相觑片刻,最终悻悻散去。 当然盛兰辞夫妇是紧跟着女儿的,生怕盛惟乔过于忧愁担心。 “其实也没什么好担心的。”见这情况,展老夫人也想跟上去,冯老太爷无奈,将老妻还有女儿女婿喊到旁边小声说,“密贞又不是亲家!他是那种为了大局牺牲自己的人么?叫他牺牲大局成全自己还差不多!所以别说他这会儿还没被那伏真追上,真正追上了,凭他的身份跟势力,也未必没有保全自己的可能!” 盛兰辞提醒道:“爹,密贞他可是将那伏真的结发之妻都杀了,还俘虏了那伏真膝下诸子!” “那伏真连打小不离不弃的图律提都能说不要就不要,何况是在图律提之后才被家族许给他的莫那娄氏?”冯老太爷不以为然,“这人重利轻义,对于夫妻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看重,别说密贞只是杀了他发妻,就算杀了他膝下诸子,只要他还有一个儿子留下来,又或者他这会儿还能再生……都不是事!” 冯氏皱眉道:“爹爹,就算那伏真不在乎妻儿的死活,可是王帐被屠戮,冲着面子,他肯定也不会轻饶了密贞的!” “他掐着咱们大穆内乱之际进犯西疆,不就是欲置密贞于死地?”冯老太爷冷笑了一声,说道,“可成功了吗?非但没成功,还把自己妻儿都搭了进去!一个密贞的手下败将而已,亏你们慌成这样……少去乔儿跟前现眼了,没的乔儿本来冷静自若的,反而被你们弄的心神大乱!” 看了眼四周,声音一低,“莫忘记乔儿如今左右大抵都是密贞给的人,还都是密贞麾下颇有身份的部属,不是寻常手下。若是乔儿拿不出主母该有的款儿来,日后密贞大业成就,少不得有趋炎附势之徒给他塞人!到那时候,如密贞麾下都认为乔儿气度城府不足以匹配密贞……哪怕他们做不了密贞的主,对乔儿,对乔儿的孩子,能是什么好事?长点心吧你们,终归乔儿孩子都有了,还不长进,你们真以为你们能护她一辈子,叫她什么都不必操心啊?!” 这话说的盛兰辞夫妇心情都是沉重,展老夫人则不悦道:“正因为不能护着心肝一辈子,所以趁咱们还活着的时候,能帮心肝一点是一点啊!” 又说冯老太爷,“你没事就留一手,宫里舒氏姐妹那边都有情份在,怎么当初就没想过在茹茹那边也结识些人脉,这会儿不说别的,好歹探听些动静,咱们心里也是有个数,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满脑门官司,一头的雾水!” 冯老太爷无语道:“咱们家生意大抵在南方,压根不跟茹茹来往,他们也管不到咱们的生意,我在十几年前哪里想得到乔儿会嫁给密贞,然后密贞又同茹茹打起来?” 他又不是未卜先知。 “反正就是你不好!”但展老夫人蛮横的说道,“还一家之主呢!这么点事情都做不好……心肝简直白叫你一声‘外祖父’了!” 长辈这边吵吵闹闹的,一时间倒是没人去追着盛惟乔嘘寒问暖的关心了。 因为三家共议是在盛府,这会儿她就带着许连山还有吴大当家去了朱嬴小筑。 虽然这段时间她跟冯氏还有容蕤宾都在冯府住着,不过这边的屋子,就是在她在长安跟西疆、北疆的那些年里,也都是日日有人打扫,跟她还没出阁时候一样的。 如今她人就在南风郡城里,三不五时还会过来落落脚,下人收拾起来自然是越发的不敢怠慢。 “坐吧!”见盛惟乔带着人过来,留守的下人连忙上来行礼,又沏了茶水,摆上茶点之类,盛惟乔看着她们都弄好了,摆手挥退,对许连山跟吴大当家点了下头,端起茶水呷了口,方皱眉问,“密贞这次去草原前,没传什么消息来?” 许连山跟吴大当家都是摇头。 这情况盛惟乔也不惊讶,因为西疆距离南风郡实在太远了,消息传递既不方便,也容易走漏风声。寻常问候的家信,还有已经发生的瞒不住的事情也还罢了,像这种容睡鹤亲自冒险的举动,提前叫茹茹知道了,这还得了? “这段时间西疆那边也没传什么特别的话过来。”许连山大概以为盛惟乔的沉默是发愁,思忖了下,低声说道,“设若郡王认为此去草原有着危险,对于郡王妃跟小世子这边,必有安排的。如今既然没有这样的动静,属下以为,郡王应该是有着万全之策的?” “我也是这么想的……”盛惟乔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说实话她听说丈夫亲自带人潜入草原血洗王帐,惹的那伏真狂怒之后,虽然有着担心,却也抱着一线指望,就是容睡鹤不是盛老太爷,没有为国捐躯的觉悟。 所以他做事,绝对不会不给自己留后路。 这会儿思索了会儿,就跟许连山说,“海船那边你看着点儿,不定他会用上。” 吴大当家则提议:“要不要跟南疆军这边商量,用海船运些人去帮忙?”“不行的。”许连山想说什么,盛惟乔却已经摇头,“南疆军跟咱们的关系,无非是因为密贞。如今密贞深入草原,前途未卜,咱们去要南疆军为他卖命……谁知道南疆军会怎么想?” “何况南疆军久在南方,如今正是寒冬之际,他们不惯北方风雪,又大抵不会骑马,去了只怕也是白搭。”许连山补充道,“毕竟这次那伏真震怒之下,几乎是倾尽举国之力想追杀郡王了。咱们的海船还没多到能够将南疆军全部运过去的程度,就算有,且不说南疆军是否愿意,就算全去了,在草原那种地方,哪里会是茹茹的对手?” 吴大当家闻言皱眉,正欲开口,这时候却有下人来禀告,脸色古怪的说:“县主,沈家人来了。” “沈家人?”盛惟乔这会儿正想着自己丈夫的安危,还有一家子的往后,听了这话也没多想,随口道,“是姑姑又回来看祖母了吗?” 自从当年沈九娘的事情之后,本来走动频繁的沈家跟盛家就断了来往。 之前因为明老夫人为了盛惟德被洛家悔婚之事闹的死去活来,盛老太爷无计可施之下,曾经亲自派人去沈家斡旋,让长女盛兰心回来劝说的。 虽然盛兰心也没能让明老夫人回心转意,不过先有沈四郎从前在长安时的上门求助,后有盛老太爷亲口喊女儿归宁,两家恢复走动也是早晚的事情。 盛惟乔此刻也没觉得意外,只道,“看看姑姑是不是直接去祖母那儿?回头要是姑姑得空了想见我,再来同我说,我就过去。” 但报信的下人闻言,犹豫了下,复道:“县主,姑夫人是回来了,不过姑爷跟沈家几个管事也都来了,似乎是来说什么要紧事情的?” 又说,“大老爷已经在正堂招待他们一会儿了,忽然派人出来传话,要小的请您过去!” “要我过去?”盛惟乔有点疑惑,急速的思索了一下沈家跟自己的关系,心就“砰砰”的跳了起来,下意识的站起身,“你……你可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因为情绪陡然激烈,她感到有点口干舌燥,嗓音都喑哑了几分。 然而下人茫然摇头,说道:“小的是在外头伺候的,并不晓得里面说了什么。” “娘娘,要不过去瞧瞧?”许连山是知道盛家同沈家的事情的,此刻看盛惟乔的神情,也将她想法猜了个七七八八,虽然不觉得事情有那么凑巧,但还是提醒,“既然盛大老爷要您过去,显然就是要叫您知道发生了什么的。” 盛惟乔深吸了口气,才点头:“咱们走!” 南风郡的盛府占地广阔,从朱嬴小筑到前头的正堂有很长的一段路,盛惟乔心里有事,三步并作两步的,大冬天……南风郡的冬天虽然远不如长安寒冷,甚至十年八年的都看不到一场雪,到底也有些寒凉。 她到正堂门口时,竟硬生生的走出了一身汗,还是仪珊及时递过来一方帕子按了按鼻尖细密的汗珠,这才定了定神,跨过门槛。 第四百五十二章 当年 算起来盛惟乔已经很有几年没见过沈家人了,除了上回在长安匆匆一瞥的沈四郎,之前盛兰心回来看望兼劝解明老夫人的时候,她因为人在冯府,也没见到这姑姑。 此刻进门之后迅速一扫,就觉得姑父沈机跟姑姑盛兰心,瞧着仿佛老了好些年的样子。 两人下首还坐了个十岁模样的男童,正是幼子十三郎,这表弟比起数年前照面时拔高了一截,不过害羞的性子似乎没多大变化,被盛惟乔一看,脸上顿时绯红一片,要不是这会儿是单独好好的在椅子上坐着的,几乎就想躲到父母身后去了。 这熟悉的反应让盛惟乔不由自主就想起来当年盛老太爷寿辰前夕,姑姑一家子前来盛府道贺的景象,心中就是一痛。 她按捺住情绪,耐着性子走完了见礼跟嘘寒问暖的流程,就迫不及待的问:“姑姑姑父还有表弟忽然前来,可是有什么事情?” “是有件事情。”沈机跟盛兰心闻言,都露出复杂之色,对望一眼,才低声道,“九娘有消息了!” 饶是盛惟乔过来之前就有这样的猜测,此刻真正听到这句话时,还是觉得有些不敢置信。 她按住胸口,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才问:“是什么样的消息?小乔人在哪里?如今可还好?咱们什么时候能够团聚?” 一迭声的疑问,让沈机夫妇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 踌躇了会儿,沈机方说道:“这个事情……我们也不是很清楚。如今只能确定她人在北方,目前倒还是好好儿的。团聚的话,我们当然也是希望她能够早日归来的,只是……只是她如今情况特殊,一时半会的,只怕是不好回来故乡。而且,她自己也没有回来的意思……毕竟当年……” “北方?”盛惟乔听着这地点,忽然就想起来当初从西疆撤离时,自己亲手收进包裹却不翼而飞的瓷簪,脑中灵光一闪,下意识的问,“小乔该不会是跟密贞在一块儿吧?!” 沈机夫妇顿时大惊:“你怎么知道的?!” “……”盛惟乔沉默了一下,抬眼看住他们夫妇,半晌都没说话。 她双眼形似杏子,漂亮归漂亮,却不如丹凤眼有气势,再加上生来备受宠爱,又没养出骄横跋扈仗势欺人的脾气,气质就是毫无攻击性的温和,所以不是暴怒的时候,其实是不容易镇住人的。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身份的缘故,这会儿被这侄女默不作声的盯了片刻,沈机夫妇都有种汗流浃背的感觉,嗫喏着问:“县主,您……您怎么了?” “密贞此去草原,孤军深入,来去路上,必然是故意避着人的。荒郊野外,我不觉得他能够那么巧合的碰见小乔……”盛惟乔没有立刻回答,过了好一会儿,看着面前的姑姑跟姑父都已经开始坐立不安了,才缓缓问,“既然小乔跟他在一起,这么说,小乔之前就是在茹茹王帐?” 见沈机夫妇有点拘谨的点头,她冷笑出声,“你们什么时候知道这事儿的?!” 不等回答,盛惟乔又说,“可别告诉我你们这是才知道的!!!” 沈机夫妇张口结舌了会儿,想说什么,这时候上首的盛兰辞放下茶碗,温和道:“妹妹,妹夫,都这种时候了,有些事情,还要保密做什么呢?而且乖囡跟九娘的感情,你们也是知道的。这么多年来,九娘的事情,不但你们难受,乖囡何尝不是耿耿于怀?如今好不容易,事情有了转机跟指望,何必还要闹僵?乖囡到底也是大了。” 又说,“何况你们今儿个登门前来,主动告诉此事,想必也是想好了要说出真相的。如今见了乖囡的面,却何必反而遮遮掩掩?” “大哥,我们当然是想好了才来的。”盛兰心闻言,苦笑了下,说道,“只是这事儿……怎么说呢?都不知道要从什么时候开始讲?” 她转头看了眼丈夫,眼神晦暝,“甚至,我都是最近才晓得的。” 沈机有些愧疚的低了低头没说话。 盛兰辞本来还打算斡旋几句的,但盛惟乔却已经没了耐心,有些烦躁的转了下手边的茶碗,抬头问:“姑姑,您最近才晓得的,到底是什么?如果实在不知道要从什么时候开始讲,那我问您答成么?” 不等盛兰心答应,她先问,“小乔之前是不是才王帐?她在王帐,是什么身份?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茹茹的权贵,喜爱穆女娇俏妩媚,有跟商队购买穆女,充当女奴或者内宠的习俗。”盛兰心张了张嘴,有些艰难的说道,“当年小乔就是被这样的商队跟海匪买下来,贩卖过去的!因为她模样好,所以被茹茹前任可汗登辰利予的子嗣收入帐中,据说很受宠爱。之后登辰利予驾崩,她……她好像又跟了新任可汗那伏真。这前后两人都非等闲之辈,我想着应该不会太艰难?” 盛惟乔闻言,心里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忍不住说道:“早先……早先那伏真头一次进犯西疆的时候,就因为祖父的缘故,撇下益州城不管,也想着拿下我!而小乔虽然不姓盛,到底也是祖父的血脉!她在茹茹王帐,还能过的好?” 见盛兰心听了这话脸色瞬间惨然,摇摇欲坠的样子,又有些后悔。 其实盛惟乔也知道,盛兰心未必想不到这一层,之所以还是说出“应该不会太艰难”,与其说是她这认为,倒不如说是她这么希望。 “姑姑,对不住,我不该这么说的。”盛惟乔定了定神,低声道歉,末了又问,“姑姑方才说,您也是最近才晓得小乔的下落的,那么……之前却是谁一直瞒着您?” 问是这么问,她眼睛却已经看住了沈机。 不过盛兰心却叹口气,说道:“是我公公。” 注意到侄女的目光,摇头,“你别怀疑你姑父了,他也是被蒙在鼓里,还是前些日子,密贞给沈家传了信,说九娘不日就会回归大穆,我们夫妇才被告诉!不然,我们怎么可能明知道九娘人在敌国,而无动于衷这几年?” “沈家老太爷?”这个答案让盛惟乔怔了怔,却也没露出太惊讶的神情,是因为想起来早年容睡鹤曾经暗示过她,拥有一个专门跑北疆商路的商队的沈家,表面上看似与周大将军似乎毫无关系,私下里却未必! 此刻闻言,非但没有感到震惊,反而有种“果然如此”的释然,脱口而出,“他这么做,难道就是为了密贞此番的孤军深入?!” 这次盛兰心张了张嘴没说什么,只落下泪来。 沈机见状,干咳一声,低声说道:“家父原本的想法是……是将九娘献给茹茹当时的可汗登辰利予,只是没想到登辰利予年事已高,又因为早年征战留下来的伤病,日益感受到异母弟弟那伏真的威胁,那会儿已经没心思在女色上头,却成天想着如何铲除那伏真了。兜兜转转,九娘最后却归了登辰利予的子嗣……至于说跟密贞郡王此番的孤军深入是不是有关系,我们却不知道了。” 又说,“就是家父也不清楚的。因为当年带走九娘的商队,并非沈家所有。” 见盛惟乔脸色难看,他迟疑了下,看了眼四周之人,还是说了出来,“县主,虽然您可能不相信,但事实就是,当初,九娘被商队带走时,是知道结果的。她是自愿的。” “……为什么?”盛惟乔正以为沈家老太爷是盛老太爷第二,都是为了对付茹茹,不惜拿嫡亲血脉当筹码,心中正乱着,闻言不禁一怔。 当年沈九娘出事的时候,盛惟乔年纪半大不大,因为一直以来都是中心,只有别人绞尽脑汁对她好的份,根本就没有需要她想方设法了解别人的情况,她对这表姐不能说了如指掌,但因为每年都要见上好几次,也是有所知晓的。 沈九娘不能说对家国大义毫无兴趣,然而却也不至于如盛老太爷那样,有着为了铲除茹茹奉献一切不畏牺牲的气魄……毕竟沈九娘只是一个南方的养在深闺的富家小姐,平常聊天,几年都未必提一次茹茹,这叫她怎么生的出来自告奋勇去茹茹做内奸的想法?! “因为那个时候九娘已经被韩氏那些畜生……”沈机苦涩的说道,“当时盛家不是托了玳瑁岛帮忙吗?其实我们沈家得知九娘失踪,而且很可能是落入韩氏手里之后,也是有所动作的,是家父亲自出面,辗转托付了一个跟韩氏有过来往的商队,请他们出面,假装只是看中九娘的姿容,当成寻常的买卖,把人弄出来。” “然后家父就亲自跟九娘私下见面,跟她说了两种选择:一种就是跟娆儿,啊,就是福昌县主一样,否认所有的经历返回沈家,过上两年等风声下去了,就找个远地出阁;还有一种,就是商队首领那边的提议,让九娘去茹茹,试着能不能成为登辰利予的妃子。” “后者要吃许多苦头,但那商队的首领,却也承诺,只要九娘不死,将来一定保她个好前程。” 这时候盛兰心惨笑着接话:“沈家的情况,乔儿你也该有所知:不能说对女孩儿有多苛刻,但重男轻女却是实实在在的!当年福昌归来之后,盛家上下不管心里怎么想的,至少没人当面说过她什么。可沈家的话……” “……”盛惟乔没作声,她想起来小时候就偶然听说过,盛兰心是靠着盛兰辞这个大哥,才在沈家后院杀出重围,得到了当家主母的权力的。 既然如此,那么妯娌之间,多少是有矛盾了。 底下的孩子们,又哪里可能不受父母影响? 那种情况下,沈九娘当时归回家族的话,同辈之间的冷嘲热讽,底下人的轻慢……八成一个都少不了。 诚然盛家可以让沈九娘在盛家过,不回去沈府,可这样一来越发证实了盛家到现在都不承认的传言;二来沈九娘到底不姓盛,哪怕盛家对她跟自家女孩儿一视同仁,在这边住久了,她也很难不生出寄人篱下的感觉。 最要命的是,那两条路,还是沈九娘的祖父亲自给她选的。 沈老太爷希望孙女选哪一条……还用说吗? 盛惟乔下意识的拧紧了手中的帕子,好一会儿,骤然冷笑出声:兴许在沈老太爷的想法里,这个孙女反正已经吃过亏,再送去伺候茹茹也没什么……还能废物利用的当颗上好棋子?! 第四百五十三章 分居的问题 这天盛惟乔跟沈家人长谈到傍晚才散。 散了之后,盛兰辞让管事安排沈家人的住宿跟吃喝,自己则带了女儿去乘春台的书房说话:“乖囡,小乔现在既然已经被密贞接应上了,想必性命无忧,你不要太担心。” 盛惟乔疲倦的点了点头,又打量他神情:“爹,这事儿您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这是怀疑爹爹吗?”盛兰辞皱眉,说道,“其他事情也还罢了,这事儿你有多上心,爹爹还不清楚?!当年要是爹爹就知道的话,怎么都不会同意,必要将那孩子留下来,免得你记挂这许多年的!” “我真不知道沈家是怎么想的?”盛惟乔想想也是,她这个亲爹虽然也经常有哄她骗她的时候,但出发点无一例外都是为了她好,冲着她这些年来念叨沈九娘的次数,盛兰辞也不会做出让这外甥女去伺候茹茹王室的事情。 叹了口气,她只觉得身心俱疲,在盛兰辞不远处坐下,接过仪珊递上来的参茶呷了口,低声说道,“就算需要对茹茹可汗施展美人计,需要豁出自家女孩儿吗?他们怎么就忍心?” “乖囡,你不知道,这种给权贵,尤其还不是一般的权贵献美人,外人哪里有自己家的女孩儿可靠?”盛兰辞安抚的拍了拍女儿的手背,柔声解释,“毕竟当时他们的目标可是茹茹可汗,万一得宠,不说跟咱们大穆的舒氏姐妹一样,荣华富贵地位权势也都不在话下的。而且后宫妃嫔,想要固宠,必然要考虑子嗣问题!” “等有了自己的孩子之后,所谓为母则强,为了孩子,人家也未必肯继续做棋子了。” “这种时候,哪怕扣着家中父母双亲在手里,却也未必管用。” “只有嫡亲骨血,有着多年相处的情分,再加上软硬兼施的手段,方才有始终听命行事的可能。” 又说,“而且当年周大将军去后,眷属反应说是激烈,实际上根本没做多少实质性的事情……今儿个你姑姑跟姑父虽然告诉了咱们好些秘密,但一来他们所知有限,二来他们才来,也未必说了全部知道的,如今那一派的人到底是个什么想法跟做法……还是等密贞一行人从草原上归来再整理罢!” 顿了顿,“总之九娘平安无事当然是最好的。” 盛惟乔沉默了一下,吩咐仪珊退下,看着书房里就剩父女俩了,才幽幽的说道:“其实,爹爹,姑姑跟姑父方才话里话外,都说他们沈家乃是周大将军当年埋下的暗子,整个一群人,都是为了铲除茹茹。可是我总觉得,这情况,不像是那位大将军的举动,到底大将军去的那么冤屈,哪怕生前留下来过遗嘱要铲除茹茹,可是在看到周家满门的遭遇后,心腹怎么可能还有闲心继续给容氏卖命?不坑容氏就不错了!” “我倒是想起了桓公,这位给密贞留的人手跟布局,可真是不少啊!” “虽然他早就去了,可是他那些遗泽……密贞接手起来也是很快的。” “桓公?”盛兰辞一怔,下意识道,“乖囡,你……你怀疑密贞?” “我不知道。”盛惟乔咬着嘴唇,说道,“我觉得密贞应该不会这么做……毕竟他当年虽然才来咱们家,跟咱们也谈不上多么深厚的感情,然而他既然到现在都念着公孙夙当年的救命之恩,对公孙氏另眼看待,那么咱们家待他的好,他也没理由当成看不到?” “小乔跟他再不熟悉,到底是您的嫡亲外甥女,他不该也不会这么坑小乔的。” “可是小乔的选择,还有她这些年来在茹茹的经历……以及这次密贞血洗王帐之后,顺便带小乔设法返回大穆……” “都让我想起了乌衣营。” “仪珊、仪琉。” “还有早先我在西疆时认识的,被姨母认作义女的一位官家小姐,叫倪雁影的,听说后来也被密贞收进乌衣营调教,如今已经独当一面了。” “我觉得小乔……” 她沉默了下,方继续道,“密贞手底下的人,不知道是因为海匪出身桀骜成性还是怎么着,反正也是有过自作主张的举动的。比如说当年接他返回玳瑁岛的时候,硬把我也带上?” “所以……” “就算密贞没有趁势算计小乔的意思,他的手下却未必。” “尤其他手底下的一些人,比如说乐羊文还有吴大当家之类,都是桓公留给他的。” “这些人到底真正忠诚于谁,关键时刻是听密贞的命令,还是执行桓公生前留下来的一些计划……密贞之前跟我说,他自己都无法确定。” “譬如说这会儿住在咱们家城外庄子里的永义伯一家!” “密贞早先因为不知道他长的像他亲祖母莫太妃,贸然与静淑县主碰面,以至于被静淑县主猜出身世……说起来静淑县主是桓公的嫡亲骨血呢,很没有理由出卖桓公的关门弟子的。” “可密贞对她一直不怎么放心,始终抱着警惕!” “一直到前些日子,估计他得到了什么实际上的证据之类,才传话回来,说静淑可信。” 又想起来之前容睡鹤跟自己谈过好几次沈九娘的下落,当时以为他是为了讨自己高兴专门花心思去分析的,又或者是恰好发现了蛛丝马迹,顺带告诉自己。 现在却总觉得可疑,“他之前跟我说过好几回小乔很可能人在北方,还说了很多缘故。我听着觉得很对……可是到底是他推断正确,还是早就知道答案,为了防止忽然告诉我我接受不了,打算一点点的引导出真相……我也是不知道了?” 盛兰辞听着女儿的倾诉就是皱眉,说实话,他对沈九娘这个外甥女印象不坏,从前沈九娘没出事前,常来盛府,盛兰辞每次看到了也是笑脸相迎,和和气气。 不过因为自己也有女儿,且盛惟乔还是他的心肝宝贝,要说对沈九娘多么宠爱重视,那就是骗人了。 早先沈九娘出事后,他倒是真的花了力气跟心思寻找的。 也确实希望这外甥女好好儿的。 但那是几年前。 当时大房跟明老夫人的关系,还没有经过二房分出去这件事情的打击,以及盛兰泠的作死的芥蒂。 这会儿距离明老夫人为了盛惟德的婚事大闹特闹才几天,甚至盛兰辞心里对于亲爹盛老太爷的罅隙都没怎么弥合呢,对于盛兰心这个多年没有联系的妹妹,那就更加淡下来了。 虽然说之前因为展老夫人的要求,他曾主动同沈家联系,打探过北疆的事情,但那次兄妹也不曾照面,大抵还是走着家族与家族之间联络的路子的。 只能算是两家之间的关系有所缓和,兄妹之情却没什么进展。 此刻见女儿居然因为沈九娘怀疑起了容睡鹤,虽然盛惟乔目前怀疑的还只是容睡鹤的手下,对于容睡鹤本身的疑心不是很大,对于盛兰辞来说,也足够心头一沉了:“乖囡跟密贞本来好好的,万一因为这件事情起了纷争,弄的好好的夫妻不和……” 这么想着,盛兰辞眼神冷了冷,旋即掩去,只和蔼的跟盛惟乔说:“乖囡啊,你是不是想多了?你都说了,密贞手底下的乌衣营,各种各样的女孩儿多了去了!他要朝茹茹那边安插暗子,还是给茹茹王室做内宠的那种,还用得着找九娘吗?” “爹爹说句不好听的话,九娘虽然也算俏丽,其他不说,就说早先跟仪珊一块儿伺候你们的,那叫仪琉的丫鬟,怎么都将九娘比下去了吧?” “何况你姑姑跟姑父都说了,这事儿是连他们都蒙在鼓里,是沈家老太爷的意思!” “沈家固然明面上的财势地位不如咱们盛家,到底也是一方富户,否则当年怎么有资格求娶你姑姑?” “如果说密贞一早有沈家这层关系,你说他干嘛还要接受爹爹的提议,以爹爹外室子的身份进入盛家?” “他大可以让沈老太爷给他弄个身份上岸不是吗?” “……但是爹爹,您都说了,一来内宠这种棋子,自己人更好掌握;二来盛家财势地位都在沈家之上,密贞他不选盛家才奇怪吧?”盛惟乔闻言,蹙眉,不解的反问。 盛兰辞说道:“那么乖囡,对于密贞来说,他自己一手带出来的乌衣营,跟沈老太爷这种即使是桓公留下来的人,哪个才是自己人?” “怎么想都应该乌衣营更得他信任不是?” “至于说他进入盛家是冲着盛家的钱财,这个就更可笑了。” “且不说他劫掠多年,手头的积蓄本来就不少。” “我说句不好听的话:他要是真的想要图谋钱财,算计公孙氏,比娶你都来的一本万利!” “要知道公孙氏可是劫掠四代的海匪世家,近些年他们是常驻玳瑁岛了,早先年声势最盛的时候,可是扬名七海的大海主!” “家底比咱们盛家这样新兴的门第,肯定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何况就他的身世跟才干,根本不愁找不到钱袋子!” “江南洛家就是个现成的例子!” “这情况他要是有沈家那个选择,压根不需要掺合咱们家这趟浑水……” 声音一低,“毕竟你娘的出身,又不是什么秘密!密贞给爹爹当嗣子那会儿,冯家跟宣于家针对他的动作什么时候少过?你说他要不是别无选择,干嘛要受这个气?他本来也不是什么好脾气!可不是那种逆来顺受的人!” 好说歹说的,半晌才让盛惟乔打消了对容睡鹤的怀疑,安抚这女儿回去朱嬴小筑休憩,盛兰辞不顾自己的疲惫,去后堂找到正在哄外孙的妻子,神情凝重道:“饮露,乖囡这么老是跟密贞分居两地,实在不是个事儿!今儿个要不是我反应快,她都要怀疑九娘在茹茹蹉跎这几年,乃是出自密贞的算计了!” “这还是乖囡素来没什么心眼呢!” “因为长年累月的不在跟前,竟然也会这样怀疑密贞!” “何况是密贞那种本来就心眼多的人?” “这段时间,谁知道有没有人在他跟前说乖囡的不是,离间他对乖囡的感情?!” 冯氏本来听说盛惟乔怀疑容睡鹤坑了沈九娘,还是漫不经心的,听丈夫反推容睡鹤,很可能也在分居过程里听了许多挑拨离间的话,从而疏远了妻子,这才神情凝重起来:“夫妻长年分离不是什么好事儿,这个道理谁不知道?只是……密贞现在人在草原,纵然回头侥幸逃脱,也不知道会是个什么样子!就目前这天下的局势,接下来他都少不了跟兵燹打交道的……难道叫乖囡这会儿跑过去,陪着他经受刀枪箭雨吗?!” 第四百五十四章 突然的决定 “这会儿西疆跟北疆虽然才遭烽火,连长安都十分震动,但天下也不是除了咱们南风郡之外就没有太平的地方了。”盛兰辞看了眼细泉,示意她将正在吐泡泡的容蕤宾抱出去交给乳母照顾,这才低声说道,“何况密贞并非孤家寡人,手底下自有一班骄兵悍将拱卫……难为还不能让乖囡在军营附近寻个地方安置么?” 冯氏皱眉:“这话说的轻巧!乖囡娘儿如今人在南风郡中,这是咱们的地盘上,尚且有着许连山跟吴大当家等武艺高明之辈近身保护。又有南疆军允诺代为阻挡大军侵袭,这才是密贞放放心心在前线厮杀的缘故!” “若果乖囡去了密贞身边,因着女子不入军营的规矩,两人真正能够团聚的日子也是少之又少。届时密贞不但还要专门派人保护她,还得防着他疏忽的时候,他的敌人从乖囡入手算计他们夫妇!” “哪怕没有女子不入军营的规矩呢,就乖囡的娇生惯养,你叫她去军中过日子……那日子能过么?” 说到此处,又看了眼外间,低声道,“再说蕤宾还那么小,就跟父母分离,岂不可怜?还是你要他这年纪就颠沛流离?那多危险!乖囡可是吃了好大的苦头,才生下这么点骨血的!” 盛兰辞说道:“蕤宾是肯定留在咱们身边的,乖囡头次做亲娘,许是因为密贞不在身边的缘故,我瞧她对蕤宾也没有很牵挂,大抵都是身边人帮忙照顾的。既然如此,孩子咱们暂时帮忙养着就是了,左右咱们如今膝下正自寂寞,留着蕤宾正是两全其美。” 他还是觉得女儿跟女婿分居时间太长不好,“且等密贞从草原上回了来,我亲自写封信去同他商议这个问题……不然的话,谁知道这场乱子要持续几年?须知道前朝覆灭之后,天下可是乱了好几十年才有大穆的。要是这会儿也差不多,都不要几十年的,十年八年……谁能保证密贞身边不添人?” “就是他自己没这个意思,也难保底下人体贴,给他找个知冷知热的!” “到时候他们都觉得不过是个妾室没什么了不起,总归不会妨碍到乖囡的地位。” “可是咱们嫁女儿,又不跟江南洛家之类的人家那样想法,为了攀附为了家族什么,咱们是就要乖囡过的好,可不是确保乖囡的正室之位稳固就心满意足的!” 冯氏闻言脸色沉重起来,沉吟道:“就如今看来这天下一时半会的确实平静不了,但密贞若果过些日子从草原归来的话,那么多半就是去跟西疆军汇合了。可如今的西疆……那伏真纵然暂时离开,那也是进入草原追杀密贞!可不是说退兵了!” “回头密贞回了西疆,那伏真还能不再打过去?” “密贞什么都好,就是忒年轻了点儿,就他目前的家底……十年八年……未必没有可能……这……” 她感到棘手,“就乖囡的城府,放她独自去跟密贞团聚,我实在不放心!毕竟她在咱们跟前,不管什么事情,咱们还能提点一下。实在不行,大可以帮她做主!离远了,鞭长莫及,她吃了亏受了委屈,咱们都不能立刻知道!” “要搁太平岁月,还能说日后报复。” “这种战乱的时候……一个不好……就是性命之危哪!” 盛兰辞踌躇了会儿,就说出自己的想法:“乖囡城府确实浅了点,对于人心的险恶认识也不足。” “不过……” “我记得那位静淑县主,是长安城贵女圈子里头出了名的八面玲珑会来事儿?” “如今她一家子都在咱们家的庇护之下存身……” “倘若密贞那边境况稍微安定下来,可以接乖囡过去团聚……莫如请她陪着乖囡前往,帮忙看着点?” “那静淑县主,虽然我至今都没见过,但听说跟乖囡年岁仿佛,模样也不差?”冯氏一听就是皱眉,轻哼道,“最重要的是,在长安时,追逐她的人多了去了,却至今都未曾婚配?” “你让她陪乖囡去找密贞,这是几个意思啊?” 盛兰辞一怔,会过意来,说道:“那县主虽然不是宗女,但桓公嫡亲孙女儿,破格封县主的时间,还在咱们乖囡之前……这样的出身,怎么可能给密贞做小?要她是个不长脑子的,兴许还做得出来这样的事情。可那位县主是出了名的通情达理,如何会犯这样的糊涂?” “她要是宗女,那就是密贞的同族姐妹,我还放心点呢!”冯氏闻言就是冷笑,说道,“正因为不是宗女,是跟咱们乖囡一样破格封的县主,论起同密贞的渊源,还有恩师后人这重身份……说句不好听的话,要是你当初让密贞来了咱们家做嗣子,教他同乖囡认识在前,这会儿的密贞郡王妃,不定就是人家了!” “至于说她那个身份,不比咱们乖囡差,很没必要自甘下贱的给密贞做小……密贞郡王侧妃她也许不甘心!” “但帝妃呢?” 又说,“这位县主既然是出了名的通情达理,那么即使家里人靠不住,会不懂得女孩儿家青春宝贵的道理?她之前在长安城里混的风生水起,高密王那个次子、孟氏的嫡子,都追着她到处跑的。这情况却拖到现在也没出阁,甚至连亲事都没个影子呢!谁知道是不是见着密贞之后起了心思?!” “若是如此,在南风郡也还罢了,有咱们还有爹娘跟大姐帮忙看着,谅她也翻不出天去!” “一旦离了跟前,就乖囡那几下子,斗得过她这种跟长安贵女们交手多少回合过的行家?” “到那时候,不定她把乖囡给害惨了,咱们一无所知不说,回头还以为她对乖囡多好呢!” 冯氏态度很坚决,“这种人绝对不可以托付!不管她对密贞有没有心思,不管她对乖囡是个什么样的态度……反正防人之心不可无!” 又说,“咱们家又不是没人,真要有人陪乖囡出门,干嘛非要找外人?!早先大姐还陪乖囡走南闯北的足足两三年才回来呢!我看过些日子如果密贞跟咱们联系,可以接乖囡过去团聚的话,不若我陪乖囡一块儿过去好了!” 盛兰辞懵道:“你去了……那我呢?” “你看着惟元啊!”冯氏道,“蕤宾就请我爹娘帮忙照顾,左右我娘这两年一直觉得膝下寂寞,对蕤宾喜欢的跟什么似的,你就是叫她不要带着蕤宾她都不肯呢!然后我大姐肯定也会经常过府帮忙的……外孙不必咱们操心!至于惟元,许连山那边虽然有管教,你到底也要看着点儿,不然他们看在密贞的面子上,未必肯下狠手,那小子又是个混不吝的,这会儿不给他矫正过来,以后天知道长成什么样子!” “……那咱们就要分居了啊!”盛兰辞无语片刻,幽幽的说道。 “咱们成亲都多少年了,外孙都有了,彼此还不了解吗?!”冯氏一听这话就火了,“而乖囡跟密贞呢?他们认识统共才几天?!这会儿聚少离多的,岂能不出岔子?!这话还是你来提醒我的呢!怎么现在正经说到要给乖囡打算,你就不答应了?!” 盛兰辞叹口气:“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着,既然不放心乖囡去跟密贞团聚,干嘛非要拆开?不若一起走?” “一起走?”这下换成冯氏懵了,下意识的说道,“可是盛家这边……” “让管事留下来主持局面,顺便托付岳父岳母还有大姐。”盛兰辞看了眼外头,走到妻子跟前坐下,低声说道,“毕竟这会儿三家都在支持密贞,冲着乖囡跟惟元的面子,冯家、宣于家也不会在这么大的事情上捣乱。而且咱们在南风郡的生意都是积年的老相识了,平常除了对账之类,原本也没太多需要操心的。家里上了年纪的管事都能做,不过是咱们一直没放权而已!” “这样,咱们将产业收拾收拾,把给三房还有爹娘养老的那一份取出来,剩下来的,留在南风郡的,就请岳家还有大姐帮忙看着。” “其他的带上,陪乖囡一块儿去跟密贞团聚,顺带给密贞打打下手。” 冯氏听的心头一跳,虽然之前听了冯老太爷的提议起,她就知道盛家,至少他们大房是不会在南风郡久留了。 只不过一来当时她正气恼盛老太爷的所作所为,非常赞成娘家父亲的提议,给盛老太爷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二来则是冯老太爷的计划,真正吃亏的其实就是盛家二房、三房,以及对盛老太爷跟明老夫人这俩老的造成打击。 对于大房来说,离开南风郡,不算什么大事,甚至凭盛兰辞的能力,还是海阔凭鱼跃了。 但这件事情到底过去没几天,按照冯老太爷原本的计划,以及冯氏自己的估计,合家离开南风郡,那至少是等天下被容睡鹤平定的差不多……怎么也要好几年呢! “会不会太突然了?”冯氏心念电转,说道,“毕竟爹娘那边……” “爹娘那边我去说!”盛兰辞听到盛老太爷跟明老夫人,沉默了会儿,但思及女儿的未来,还是断然说道,“当初我致仕还乡主要就是因为爹爹身体不好,家里没个主事人。现在爹爹将养了十来二十年,瞧着既是老当益壮了,这么多年,同岳家还有大姐也来往下来,也没什么可以见外的。就算咱们人不在南风郡,难道盛家有事儿,岳家跟大姐会不帮忙吗?” 也许宣于冯氏会袖手旁观,但重视门风,讲究既要里子又要面子的冯老太爷,是肯定不会不管的。 而且冯老太爷做事非常有分寸,只要盛老太爷这边没有再次作死将他再次激怒,盛兰辞这一房人离开了南风郡,恢复郡中两大势家分庭抗礼的局面后,冯老太爷肯定是甚至愿意让着点盛家,以此换取盛兰辞放放心心的在外打拼,最好这辈子都不要再回南风郡的。 “那你去试试吧……要是爹爹不愿意,你就缓一缓,到底他老人家年纪大了……”要说冯氏的真心实意,那肯定是巴不得点头的! 本来盛老太爷只是她公公,又不是她亲爹,还坑过她的宝贝女儿,要让她继续跟之前那样,为了这公公,扃牖在郡中,不能亲自跟出去照顾女儿,她当然不高兴了!!! 只是考虑到丈夫到底是盛老太爷偏心了几十年的嫡长子,父子感情深厚,冯氏想到冯老太爷从前的教诲,越是这种时刻越要稳住,免得功亏一篑,心念一转,反倒是劝道,“固然爹爹之前犯过糊涂,可是事情既然已经过去,也就不提了。爹才从长安回来,又经历了惟德的事情……你可别说太急,气着他老人家!” 第四百五十五章 冲突 当然等盛兰辞离开乘春台,去禁雪堂那边求见盛老太爷时,冯氏顿时将细泉喊进房里,心急火燎的叮嘱几句,就命她赶紧以去冯府取早先小住时候落下东西的名义,跟冯老太爷讨主意:要怎么才能够趁着这个机会,敲定分家以及合家陪女儿北上同女婿团聚的事情? 且不说冯氏跟冯老太爷这边厢父女的嘀咕,盛兰辞这边到了禁雪堂,盛老太爷正陪明老夫人坐着说话。 由于盛惟娆给画的大饼,以及洛家小姐都进了冯家门,木已成舟的缘故,明老夫人这会儿虽然还是郁郁满心,到底不似之前那样动不动闹的死去活来了。 盛老太爷心疼老妻跟孙儿无辜被自己的作为连累,难得特别有耐心,这段时间,每天都会抽空过来陪她说说话儿。 就算明老夫人不爱理他,他也不以为忤。 这会儿才开头没多久,闻说盛兰辞过来想见自己,还没开口,明老夫人已经没好气的说道:“他盛大老爷素来忙的跟什么似的,这些日子也没见请安过,如今居然会纡尊降贵的过来禁雪堂吗?却也不知道有何吩咐?!” 下人尴尬的不知道要怎么接话才好? 要搁以前,她敢对盛兰辞这么阴阳怪气的,不管是什么事情,盛老太爷肯定要发飙开骂了。 这会儿到底还在理亏期间,闻言只皱了皱眉,径自跟下人说:“让他去花厅,我待会儿就过去!” 明老夫人不解恨,又冷笑:“什么事情不能来这儿讲?非要钻小花厅里去嘈嘈切切?看来我这个进门几十年、给老盛家生儿育女的人,竟然始终都是外人!这偌大盛家,只你们父子最亲热,才是自己人!” “兰辞夫妇忙内又忙外,自来诸事缠身。”盛老太爷有点无奈的叹口气,“这会儿过来必然不会是随便看看,八成是有事情的。你如今心绪不佳,听那些柴米油盐也是辛苦……如果是不太烦人的,过会儿我过来了跟你说就是。” 见明老夫人似乎还要说什么,他就加快脚步离开了。 却不知道老夫人在堂上独自坐了会儿,眼珠转了转,却挥退左右,独自一人,蹑手蹑脚的朝花厅过去偷听了。 因为老夫人这段时间不怎么闹了,盛老太爷又流露出自觉对不起她的意思,很有些千依百顺的态度,本来受命过来看着她的一干丫鬟婆子,顿时就格外的老实听话。 此刻虽然有人看到她的举动,却也不敢作声。 花厅这边的父子俩,虽然多少都有些武艺在身,但盛兰辞忙于振兴家业之后,基本就没练过武,是早就荒废了的;盛老太爷倒是多年来一直拳不离手曲不离口的,然而此刻还因为之前的隔阂,有些惴惴跟讪讪的意思,心思既乱,却也没察觉到隐藏暗处的明老夫人。 于是两人对坐了会儿之后,盛兰辞就直截了当的开口,说道:“爹爹,乖囡一直跟密贞聚少离多,这不是个事儿。方才沈家人过来,说了些旧话,我听着同密贞根本没关系的,乖囡居然也怀疑密贞了。可见这少年夫妻长年分别,总是容易猜忌的。” “乖囡这边还好,既有咱们帮衬开导,也有一干亲眷陪同解闷,还有蕤宾在膝下。” “密贞那儿……爹爹您也晓得的,密贞才貌双全,如今要势力有势力要地位有地位,前途瞧着也是光明的很!” “这情况说句不好听的话,但凡家里有出挑些的女孩儿的,多少人家会不想着给他后院塞?” “乖囡的脾气,却哪里是能够容忍那些莺莺燕燕的?” “再者咱们家支持密贞最早,若是因为后院之事,叫其他人家摘了果子,哪里咽得下这口气?!” “所以,我想着,是不是等密贞此番逃出生天,就写信过去,跟他商议这事儿?” 盛老太爷听罢,好一会儿没说话,片刻后,才挑眉问:“这会儿咱们南方虽然风平浪静,北方可是不太平的很!密贞又是在打天下的阶段,不说朝不保夕,然而吃住大抵也都在军营,那地方,乔儿可不好去?” “离得近点总归好的。”盛兰辞立刻说道,“哪怕不能够天天见面,隔三差五当面说个话也成,怎么都比如今天南海北的,别说面谈了,那是连家信送过来,都是个把月之前的事情了!” “这样是没错。”盛老太爷点了下头,继续说道,“只是……密贞既然人大抵在军营,那么乔儿就算拣了军营附近的城镇或者别院居住,身边却是没了可靠之人照应?这个你们打算怎么解决?” “……”盛兰辞闻言,知道亲爹已经猜到了自己的目的,虽然吃不准老太爷的态度,但短暂的沉默了下之后,还是断然说了出来,“原本我打算请静淑县主陪乖囡出远门的,是看中县主有城府,知进退,而且永义伯府全家现在都在咱们家地盘上过日子,想着也不怕她敢对乔儿不利!” “但饮露担心县主年轻美貌,乖囡呢忒没心眼,怕出舒氏姐妹那样的事情,很是忐忑。” “我思来想去,想着不如……我们夫妇自己陪乖囡过去!” 盛老太爷长久不语,好一会儿,才问:“你们夫妇要离开,惟元肯定也不会留下来。一家子都走了……”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神情之间的落寞与哀伤,让盛兰辞心中好生不忍,几乎就要收回前话。 但思及女儿,却又硬了起来,只道:“走之前,肯定会安排妥当的……虽然二弟不成器,不是能够奉养您跟娘的,好在三弟跟三弟妹都孝顺。” 又说,“彻儿跟妩儿也机灵懂事,可以承欢您二老膝下。” 这就是要将奉养父母的差事,交给三房了。 “……”盛老太爷默默看着不远处的地砖,直到盛兰辞以为他会一直用这样的方式来表达委婉的反对了,才低声道,“既然你都想好了,那就这样吧。” “………”他这么简单就点了头,倒让盛兰辞有点愕然了。 似乎察觉到长子的惊讶,盛老太爷有些自嘲的笑了笑:“其实要不是天子无子,高密王跟孟氏把持朝政,党争激烈,你徐世叔嘴上不提,心里却没少替子敬一家子捏把冷汗……早在我病情稳定下来之后,就会劝说你还朝的。” “我老盛家好不容易出了个进士,却因为我这身子骨儿拖累你大好前途夭折,只能拘束在这小小的南风郡,见天的跟商贾、海匪打交道……你跟饮露都孝顺,亲家也通情达理,从来没说过什么不满的话,可我这当爹的,心里抱憾,不是一日两日了。” “如今非但乔儿要跟密贞团聚,密贞手下肯定也是缺乏你这样的人手的。” “正是你们翁婿齐心协力的时候……难道我还要拦着么?” 又说,“而且亲家的为人我知道,你们离开之后,我们有些什么事情,他们不会袖手旁观,是以你也根本不需要担心。” 老太爷这番话说的真心实意,他坑孙女、孙女婿跟长媳的娘家姐姐时固然狠辣,甚至到现在都不觉得这么做后悔,可也不是说就不疼孩子们了。 只不过对于家国大义的坚持,更在对子孙晚辈的宠爱之上而已。 如今没有公与私的选择在跟前,盛老太爷又哪里舍得为难自来最宠爱的儿子? 然而他不想为难盛兰辞,暗中偷听的明老夫人却是大怒,一头冲了进来,说道:“不行!!!” 父子俩未料有人在外,还是明老夫人,见状均是一怔。 “兰辞,你知道的,咱们这个家,自来就是指望你跟饮露撑着!”明老夫人愤怒的瞪了眼盛老太爷,却没心思在这时候同丈夫理论,只向盛兰辞急急说道,“这些年来,也一直都是对你们房里言听计从,连乔儿都是合家的掌上明珠!” “如今你说走就走,撇下我跟你们爹爹,还有二房三房,以及刚刚回来的兰心,要怎么办?!” “娘,一来盛家如今的情况非常的稳定,就算我们大房离开,凭着熟手管事们的运作,也不会出大问题的。” “二来,就算出了岔子,冯家宣于家,也会帮忙。” 盛兰辞本来因为明老夫人前些日子在乘春台自尽的举动,对这继母很是厌烦,但如今才得了亲爹的理解,看在亲爹的面子上,对明老夫人也就和颜悦色的解释,“怎么会是撇下您几位呢?” 他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到底还是有点不高兴的:什么叫做“一直都是对你们房里言听计从,连乔儿都是合家的掌上明珠”? 说的好像盛家是看在大房一直做牛做马供养他们锦衣玉食还有各种挥霍才给大房优待似的……虽然这的确是事实,但在盛兰辞看来,明老夫人跟二房三房要是敢作妖,不识趣的话,早些年就肯定被他跟冯氏收拾掉,压根沾不到现在的光! 所以这个因果应该是:盛家上下对大房素来尊重,尤其对盛惟乔格外宠爱,大房是以给予他们成天游手好闲也能好吃好喝挥金如土的生活; 而不是:看在大房给予盛家上下成天游手好闲也能好吃好喝挥金如土的生活的面子上,他们勉为其难的捧着大房特别是盛惟乔。 主动权可一直握在他们大房手里! 偏偏明老夫人这会儿急火攻心,没注意到他的情绪,还道:“兰辞,你不要拿这样的话来哄我了!如果管事们就能把事情都做好,不会出什么大问题,你至于这些年来,见天的忙着?” “再者,宣于家也还罢了,冯家?就凭他们抢走了德儿的未婚妻这点,他们还给咱们家帮忙?他们根本就是巴不得咱们盛家早点死绝了才称心如意!!!” 老夫人急怒之下口不择言道,“兰辞你可不要被冯氏给教唆了!冯家是她的娘家,她当然听娘家的……” “够了!”看着盛兰辞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盛老太爷眉头一皱,忍无可忍的呵斥道,“你给我闭嘴!!!” 这要是以前,老太爷发火了,明老夫人肯定是害怕的。 但这次为了盛惟德的婚事,盛老太爷自觉亏欠,对老夫人是前所未有的和软,叫明老夫人也是越发的觉得自己委屈了,如今闻言,越发愤懑,尖叫道:“我闭嘴!?我为什么要闭嘴!?兰辞是嫡长子,是老盛家的嗣子,理所当然给咱们养老送终的!!!” “这会儿他为了个已经出阁的女儿,居然就要撇下咱们一家子一走了之,你偏心他成习惯居然就要依了,我要是还不说话,谁来为二房三房考虑?!” 第四百五十六章 后悔吗? “娘可不要忘记!”明老夫人话音未落,盛老太爷尚未开口,盛兰辞已经面无表情的说道,“二房三房是您的亲生骨肉,所以您心疼,乖囡何尝不是我跟饮露的骨血,我们凭什么就不能心疼自己的孩子?!难道天底下只有您才有资格疼孩子不成?!” 明老夫人道:“可是乔儿是女孩儿,还是已经许了人的!!!甚至孩子都有了!天底下哪有娘家父母跟陪嫁丫鬟似的跟着女儿到处走的道理?!” 盛兰辞闻言冷笑出声:“那么天底下难道就有父母俱在,长兄长嫂合该一辈子给弟弟弟媳做牛做马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甚至不许出远门的道理?!” 他目光轻蔑的扫过继母,眼中残存的一丝尊敬与客气也荡然无存,森然说道,“论辈分乖囡是二弟三弟的侄女,论年纪乖囡更是比他们小了几十岁……如果娘以为二房跟三房迄今都离不得我们夫妇的照顾,难道我那尚且年少的女儿,就不需要我们的庇护了么?!” “还是在娘心目中,只有您的亲生儿子孙子孙女儿才是人,我这个元配嫡长子,就活该抛下自己的亲生女儿不管,帮您养儿子养孙子养孙女儿?!” “您到底哪里来这样的脸?!” 最后一句话,分明彰显了盛兰辞已然动了真怒! 上首的盛老太爷见状,却只叹息一声,疲惫的合眼:不是他不愿意在这时候开口圆场,而是知道,这场面已经无所谓控制不控制……反正,如亲家冯老太爷算计的那样,盛家的人心,算是散了。 这会儿哪怕容睡鹤迅速平定天下,迎盛惟乔母子前往长安享受荣华富贵,不需要盛兰辞夫妇为女儿保驾护航了……盛兰辞夫妇继续留在南风郡中,这个家,也不可能像现在这样了。 接下来撕破脸的母子俩到底怎么个吵法,盛兰辞是什么时候摔门而去的,老妻明老夫人又是怎么寻死觅活的,盛老太爷都没在意,只怔怔的想着,如果再给自己一次机会,在长安的时候,才从孙女儿写的家信里窥探出那场算计时,他还会那么做么? 之前盛惟德的婚事出现变故,明老夫人闹的那么狠,冯氏母女连带容蕤宾在冯府一住多日,至今都没来他跟前专门请过安……这样他也没有后悔过。 哪怕洛家小姐嫁进冯府之后,即使在这种家族勾心斗角上比较迟钝的盛老太爷,也已经看到了盛家的未来,他也觉得,他不后悔。 可这会儿,他有点说不出这话了。 他老了。 上了年纪的人,最愿意看到的,无非就是膝下子孙和睦,家族昌盛,蒸蒸日上。 而不是如今这样的一地鸡毛,骨肉成仇雠。 盛老太爷独自在花厅里坐了许久……许久…… ……盛家后院由于盛兰辞夫妇的决定,再次热闹了起来。 这次闹腾不同上次,上次从头到尾,几乎就是明老夫人一个人执迷不悟,折腾到底。 其他人,盛兰斯盛兰梓兄弟,肖氏,孙辈们,包括盛惟德本人,都没有很执着于跟洛家联姻的。 甚至这些人还联手劝说过明老夫人。 但这一次,听说盛兰辞夫妇打算合家离开南风郡,甚至这一走,归期无定,除了大房跟盛老太爷外,差不多全慌了手脚! 哪怕是之前在盛惟德的婚事上表现的非常识趣的盛兰斯,都立刻赶回祖宅,心急火燎的找盛兰梓夫妇问:“大哥一家子打算陪乔儿去跟密贞团聚?!那咱们怎么办?!” 盛兰梓夫妇脸色铁青:“能怎么办?这不是都在想办法么!” 他们弄清楚事情的大概经过之后,顿时就埋怨上了沈机夫妇,“你们早不来说这事儿,晚不来说这事儿,做什么偏偏现在说?现在好了,要不是你们多嘴多舌,过来跟大房提了九娘同密贞,不定大哥就想不到要陪乔儿去找密贞团聚……你们这不是故意坑人么!?” 沈机夫妇也很无奈:“这是我家老太爷的意思,说是乔儿素来念着九娘,怕这事情不提前给她说一说。回头九娘跟乔儿见面之后,乔儿乍闻消息,会跟沈家置气……我们也是听长辈的吩咐行事!” 盛兰心觉得好想吐血,她要是早知道这么做会导致大房决定离开南风郡,她就算得罪公公也不过来啊! 毕竟她在娘家的地位,很大程度上就是盛兰辞这个哥哥,目前还要加上盛惟乔这个侄女跟容睡鹤那个侄女婿给撑着的! 只要这些娘家人在,沈老太爷纵然在沈家一言九鼎,也不好太扫她这个儿媳妇面子! 倒是盛家打算离开南风郡,哪怕离开之后还是她亲戚,然而就如同盛兰辞觉得,哪怕盛惟乔去了容睡鹤附近,仍旧无法见天的见到丈夫,怎么都比相隔千里要照面来的方便一样。 大房要是一直有人在南风郡,沈家考虑到但凡盛兰心有点什么委屈,娘家人当天就能赶到,岂能不掂量着点儿? 如今大房打算一走了之,虽然去向还没定下来,然而肯定不会太近。 到那时候,有点事情要告诉,没个几天十几天都送不到单程的口信……这威慑力岂能跟近在家门口时候一样? 所以盛兰心这会儿也急了,“还有指望劝说大哥回心转意么?其他不说,就说密贞如今人还在草原上呢,他们就打算陪乔儿去找人了……这……就如今北面那些烽火连天的,找着了又哪里是久留之地?密贞是男子,又要掺合天下大事,上阵厮杀什么的也还罢了。大哥一家子,这辈子别说上战场了,见过战场吗?” “就这么跑过去,这不是添乱么?” “叫我说,大哥大嫂真不放心乔儿,还不如请爹爹出马!”盛兰斯急切之下甚至想到了卖亲爹,“虽然说爹爹现在年纪大了,一来老当益壮,论身手,咱们兄弟三个加起来,也不是他老人家的对手呢!” “二来爹爹半生戎马,这沙场经验,比咱们、比大哥大嫂不知道丰富多少!” “眼下这局势,要陪乔儿去找密贞,怎么都是爹爹最合适啊!” 至于说盛老太爷才经历过从长安转回来的奔波,盛兰斯觉得,“爹爹休养也休养了有几日了,这会儿看着不是精神挺好的么?本来爹爹早先年东奔西走的,北疆那么苦寒的地方都熬下来了,如今去的地方再艰苦,还能有北疆当年艰苦?再说老人家到处走走,对身子骨儿反而更好呢?毕竟上了年纪,老是闷在家里才容易出岔子呢!” 闻言沈机夫妇迟疑:“这个……爹爹毕竟年纪大了,这么做不太好吧?” 他们是觉得这主意不错,很是照顾到他们这些人的利益,就是有点对不起盛老太爷。 而盛兰梓夫妇见状却是相对苦笑了:虽然之前盛惟德婚事发生变故的时候,三房始终都被蒙在鼓里,是什么都不知道的。 但后来冯致仪迎娶洛家小姐的婚礼上,肖氏好说歹说的,到底缠着冯氏同意告诉她真相了。 这真相听的她当时就想吐血,后来回到盛府这边,同丈夫说了之后,夫妇俩的心情都是……无以形容。 如今见盛兰斯出这主意,心中都是苦笑:“这要搁之前,让爹爹陪乔儿外出什么,大房兴许还会放心。如今?大房怎么可能再将乔儿交给爹爹照顾!” 尤其容睡鹤这会儿跟茹茹结仇很深,接下来同这敌国打交道的机会肯定不会少。 这情况让盛老太爷陪着盛惟乔过去,大房不怀疑盛老太爷分分钟卖了盛惟乔才怪! 他们除非脑子进了水才会同意! 退一万步来讲,即使他们夫妇答应了,莫忘记盛惟乔还有外家冯家跟姨母宣于冯氏这些长辈在,这些人也绝对不会答应! 盛家真那么做了,那两家一狠心下来,说不得就是要办丧事了! 盛兰梓夫妇见盛兰斯已经在说服盛兰心,要一块儿去给明老夫人进言,然后让明老夫人劝说盛老太爷主动请缨了,无语片刻,到底挥退左右,遮遮掩掩的将这法子行不通的缘故给他们讲了。 盛兰斯跟盛兰心闻言,自是犹如晴天霹雳。 盛兰斯当场就跳脚了:“亏爹爹平常还总是说我不争气,见天的给家里惹麻烦!我就是再糊涂,好歹没有干出过这么无缘无故坑自己人的事情好不好?!” “这话你有胆子你倒是去爹爹跟前说啊!”盛兰梓夫妇一向不太看得起盛兰斯……好吧,盛兰斯也看不上弟弟弟媳,双方之前还在酒楼大打出手过,这会儿就算暂时同仇敌忾,到底不是毫无芥蒂,盛兰梓就哼道,“何况这会儿说爹爹的不是,能济什么事?!归根到底最重要的是留下大哥他们,否则……” 他脸色沉了沉,看眼外头,压低了嗓音,“否则也别说日后还能不能有今儿个这样的好日子过了,就说爹爹之前的这个事情,得罪的岂止是大哥大嫂?宣于家那位老夫人,咱们郡里谁不知道她的狠辣?!” “大哥大嫂跟乔儿他们都在的时候,念在转弯抹角亲戚的份上,她兴许还会收敛!” “回头大房远走高飞了……不定咱们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话说的沈机夫妇还有盛兰斯都是倒抽一口冷气,对望之间满是骇然,心念电转,皆是绞尽脑汁的要想条生路出来! 第四百五十七章 篝火 南风郡纷纷扰扰之际,草原上,篝火正燃。 这时候已经是岁末,北疆已是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草原上无遮无挡,朔风吹起来跟刀子似的,直往骨头里钻。 盘坐在篝火畔的容睡鹤身披狐裘,衣襟却是大开着,露出内里紧贴肌肤的单薄玄衫来。 这件白狐裘是在西疆的时候,盛家给盛惟乔预备裘衣时,顺道给他做的,通体雪白,无一杂色,领口的风毛出的尤其好,丰茂绵密,油光水滑。 之前才送到容睡鹤跟前时,夫妇俩虽然已经人在西疆,但当时生活大体还算安静,容睡鹤还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穿起来真格是君子如玉。 如今转战千里,人是瘦了一大圈,神情顾盼之间,却越发剽悍,目光锐利如刀,即使不刻意威慑,对望之际也叫人隐隐觉得双眼刺痛,不敢多看。 若果说从前太平岁月的时候,容睡鹤穿这裘衣行走雕梁画栋碧瓦朱甍之间,是雍容华贵的贵胄,高远出尘;此时此刻,如雪裘衣簇拥之下,却犹如雪山,冰冷而坚硬,不带丝毫人气,望去森然入骨。 孤军深入,哪怕那伏真已经下令大军转回大穆,草原上没了大股追杀的人马,一行人也不敢过于恣意。作为首领的容睡鹤,需要考虑的最多,紧锣密鼓的行程之下,自然也没了收拾仪容的心情。 此刻颔下一圈短髯,已经颇有些日子没修理了,这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纪长了七八岁,大大冲淡了从进入盛家开始刻意伪装的富家公子的气度,却多了几分行伍中人的杀伐果决。 他这会儿手里拿着酒囊,正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内中的烈酒驱寒,侧耳细听手下的低声禀告:“……差不多就是这样了。”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容睡鹤还没开口,旁边恨不得整个人贴到火上去的阿芮,忽然拢了拢裘衣,凑过来问,“那伏真不打算跟你在草原上捉迷藏,非但自己回去大穆了,连骨爱鹿都喊走了……要我说这人怎么这么蠢?固然草原茫茫,你又滑不留手的,他带人成天满草原的堵你也未必堵的到,可至少将你牵制在此处,轻易走脱不得啊!你在国中又不是没有对头,那个崇信侯,似乎还是你自己栽培出来的白眼狼?” 天气冷,哪怕是在火畔,她说话时仍旧吐着丝丝白气,氤氲着模糊了神情,只一双眸子,跟冰泉里的黑曜石似的,又黑又亮,在夜色下沁着凉色。 “表姐说笑了。”容睡鹤呷了口酒水,觉得似一口烈火直入喉咙,整个胸膛都燃烧起来,也就克制的塞上塞子,将酒囊交给心腹收起,淡淡一笑,说道,“不过是因势利导的利用了他一回,所谓栽培也只是场面上的说法,真正要说是孤栽培出来的……他可算不上!” 阿芮撇了撇嘴角,没在意这细节,只说:“我看那伏真要是真的想坑你,就不该掉头去打大穆,而是将你缠在草原上,叫那崇信侯得到机会,一统天下!末了再坐山观虎斗,回头享渔翁之利!” 不过这话她也就是说说,知道具体执行起来没那么容易的:其他不说,就说孟归羽一统天下这个,孟归羽倒是想的,然而且不说容睡鹤麾下的西疆军,以及同容睡鹤交好的南疆军,还有这会儿都在赵适指挥之下的北疆军……大穆统共才这三大边军,就没有一支支持孟归羽的。 单凭禁军,想要海内咸服,这也忒天真了点。 说到底,孟归羽能够有如今的地位跟权势,还是挟天子以令天下。 终究脱不开外戚这个身份。 沉吟了下,阿芮继续说道,“之前你建议我乘船南下,自己却不打算走,这么说来,你还是想继续留在北方?” 见容睡鹤但笑不语,她皱了皱眉头,“你还是悠着点儿的好,别以为那伏真回转大穆了,就可以掉以轻心……他们茹茹撒在草原上的斥候,可没见有多少收回去的意思!到底王帐被血洗,可贺敦都被杀,这个仇,那伏真绝对不会不报的!” “多谢表姐关心。”容睡鹤仍旧只是笑,“夜深了,表姐安置罢?” 阿芮脸色不太好看的回到自己的帐子里,呵斥两个女奴服侍自己梳洗毕,就闷闷不乐的躺下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晚她翻来覆去了好久都没睡着,以至于给她陪夜的女奴都被吵醒了,忍不住问:“小姐,您不舒服么?” 之前胏渥部献上草原明珠给容睡鹤,然而容睡鹤不肯要,阿芮要下来之后说是充当奴婢,却因为木若者的隐忍当场给杀了。 后来一行人撤离王帐之前,容睡鹤考虑到阿芮尚且有孕在身,虽然这表姐不打算要这个孩子,但赶路之间,又是在草原上,也不方便即刻打胎,是以还是从王帐的女奴里,挑了两个看起来比较可靠的带上,给她使唤。 为了方便沟通,拣的这两个女奴还都是懂得大穆官话的。 本来这会儿好多茹茹贵胄都不会讲大穆官话,女奴就更没机会学了。 不过因为如今茹茹的可汗是那伏真,这位当年在盛老太爷手里吃足了苦头,改变了一生的命运,所以对大穆牵肠挂肚,学了很多寻常茹茹贵胄都没兴趣的东西。这时候女子大抵依附男子过日子,已故的可贺敦莫那娄氏都不例外,底下的奴仆,有聪慧的也跟着学了些。 此刻这女奴就翻身坐起,摸着黑跪到阿芮的跟前,伸手摸索过去替她揉着额角,一面揉,一面轻声问,“可是想起了密贞郡王妃么?” “……你怎么会想到她?”阿芮好一会儿没作声,片刻之后,才有些冷淡的问。 这女奴手下不停,低声道:“不敢瞒小姐,奴婢这些日子,偶尔听他们说了些以前的事情,所以知道您的身份。” 阿芮“唔”了一声没说话。 女奴也沉默了会儿,才道:“其实奴婢的阿爹,早先也是俟斤呢!” “那你怎么会做女奴的?”阿芮这会儿左右睡不着,心里事情也多,女奴捏着她舒服,也就随口问,“哪怕你在的部族小,也不得你阿爹喜欢,至少也能混个妃嫔什么吧?顶多就是容易被欺负……不过,妃嫔再怎么被欺负,还能有女奴挨的欺负多吗?” “……奴婢阿爹倒没有不喜欢奴婢。”女奴轻声道,“只是阿爹他,是一心一意跟着前可汗的。有一年可汗外出巡视,到奴婢的部族时,抓了奴婢阿爹的错处,就将奴婢阿爹处置了。奴婢的兄长们也都没活,只有奴婢年纪小,看着也还端正,被当了奴婢使唤。” 阿芮轻声道:“看来咱们都是先甜后苦的命。” “小姐当真是……沈九娘吗?”女奴闻言,手下一顿,有些惊奇有些惋惜的语气,“奴婢之前听他们说的时候,都不敢相信呢!南风郡!要不是密贞郡王妃是那地方出来的,据说郡王前往长安之前,也是在那一带长大的,奴婢听都没听说过这么个地方……小姐竟然从那边千里迢迢的……” 虽然阿芮没说话,女奴却忽然感觉到帐子里的温度直线下降。 她后知后觉的闭了嘴,半晌才怯怯道:“小姐,奴婢知罪。” 乌漆墨黑的帐子里什么都看不见,甚至是任何轮廓,入目只是一片黑暗到虚无的景象,叫人怀疑根本没睁眼,阿芮保持这个姿势好一会儿,才淡淡说道:“好生做你的差事,不要自作聪明!” “……是。”帐子里看不出来彼此的神情,女奴点了点头才醒悟过来,赶紧回应。 她看不到的是,阿芮修长白皙的手指,在面前的被褥上,一遍遍的写着“盛惟乔”,瞳孔之中有着复杂的情绪,反复挣扎,明灭不定。 她们不知道的是,片刻后,两人之间的对话,就被禀告到了容睡鹤跟前。 禀告的手下有点尴尬:“原本只是例行监视那两个女奴……因为毕竟是王帐带出来的,表小姐如今又有身孕,担心咱们一个疏忽,会让表小姐吃亏。谁知道……这都是属下的不是,叫一群人碎嘴,弄的女奴都……不过茹茹果然是蛮夷,这样的事情也敢问表小姐!不如到了地方就将那俩女奴处置掉,另外给表小姐弄懂事识趣的丫鬟伺候?” 容睡鹤也没放在心上:“敲打一下就算了,如今事情多,些许琐事不必理会。至于那女奴,回头看表姐自己的意思就好,表姐早先也是大户人家出来的,颐指气使的日子对她来说可不陌生,这等小事她自己应付的来。” 手下答应着去了,而营帐里的议事却还在继续:“……乐羊先生的意思,是请郡王陪同表小姐一块儿,从北海登船,秘密南下,至南风郡上岸,前往南疆军中,说服南疆军出兵共抗茹茹!走之前南疆军伏击塞厉的路线前往西疆……茹茹目前那伏真跟骨爱鹿汇合,都是从正北方向南下,直指长安!” “乐羊先生的打算,是以西疆为立足之地,汇合南疆、西疆二军,再号召天下州县,共讨茹茹。” 说到此处,这名属下顿了顿,又道,“先生这计划,还有个打算,就是郡王妃跟小世子如今都在南风郡中。” “郡王若是南下,正好可与郡王妃稍作团聚……到底郡王跟郡王妃成亲以来一直聚少离多,郡王妃也是辛苦。” 后面这番话,本来乐羊文是不想说或者没提到的,却是那天看到容睡鹤凭着记忆描摹盛惟乔跟容蕤宾的模样之后,留了个心眼。 容睡鹤对这幕僚的用心了如指掌,闻言却是摇头:“这法子……太拖了。” 第四百五十八章 光阴 容睡鹤说道:“孤倒是希望,趁着那伏真不愿意跟孤在草原上捉迷藏的功夫,折返路程,从西北方向穿插,伺机返回西疆,同西疆军汇合。” “而后联络南疆军,请南疆军经旧路进入西疆,共襄盛举!” “但南疆军跟咱们的关系,无非就是早先他们在塞厉进犯西疆时帮的忙。”心腹提醒他,“这还是因为他们奉密旨的缘故……那密旨是舒贵妃在时给的,如今且不说舒贵妃已然不在,尚存的舒昭仪看着也是地位不保的样子。实际上最近长安传来的消息里头,舒昭仪所在的乐宜宫,已经从从前的热闹非凡,变得门可罗雀了。” “主要昭仪虽然不曾失宠,然而宣景帝这两年的所作所为,越发的失了人心。” “要说早先这位天子还能够让高密王跟孟氏这样的庞然大物为之满怀忌惮,不敢过分,从而对舒氏姐妹都是唯唯诺诺,不敢造次。如今他的威信,却根本不足以左右朝堂之事!” “这情况舒昭仪再得宠,又能如何?” “前些日子,孟归羽宣布皇后继舒昭仪之后有喜的喜讯,以鼓舞人心……如今长安城里最受关心跟重视的后妃,无非是皇后。” “舒昭仪已经是快被忘记的状况……这时候没有一个相当有分量的人前往南疆军中进行劝说,只怕,他们未必肯动?” 容睡鹤摇头道:“乐羊先生毕竟是文人出身,虽然有着节制吉山盗的资历,然而吉山盗才多少人?西疆军如今是多少人?因为这次孤军深入,稍有不慎就是全军覆灭之祸,孤带过来的都是心腹当中的心腹。可以说是将孤接手西疆军以来,所发现的精锐抽调一空!” “所以如今还在西疆的西疆军,看似人多势众,实际上,乐羊先生几个支撑的必然吃力!” “这还是那伏真在盛怒之下主动抛下他们的缘故。” “当真遇见点什么变故……不说全军溃败,元气大伤、萎靡不振,都是寻常之事。” “西疆军是孤根基所在,亦是咱们这些人的前途所系,怎么能够轻忽?” 又说,“何况南疆军那几位,虽然不算太熟悉,当初共同伏击塞厉时,也有过接触。孤自认为对他们有所了解,那几位固然有些怕事,却也不是对于前途全没想法了。” 真没想法,当初接了宣景帝的密旨之后,还会那么爽快的出兵西疆? 毕竟南疆军因为没有什么强敌,自来悠闲,甚至有点养老的意思。 这情况他们如果没有野心的话,大可以学徐子敬,想方设法的置身事外。 而不是看到密旨就接……说起来还不是那会儿以为容睡鹤本身既出色,血脉同宣景帝亲近,还有盛宠无比的舒氏姐妹支持,入主东宫乃是迟早的事情,以为可以抱个好大腿? 之前会答应帮忙照顾盛惟乔母子,说不得也是觉得容睡鹤的发展固然跟他们想的有出入,但还是有希望坐上那个位子的,故而愿意伸出这橄榄枝? “所以孤是否亲自前往劝说不重要,重要的是,孤必须表现出值得他们信任的能力与前途。” “如此别说孤不亲自过去,孤就是根本不理会他们,他们也未必没有主动送上门的时候!” 他环视众人,“但如果孤一直在草原上行踪不明甚至生死不明的话……如何让南疆军心动?更遑论是信服?” “走海路南下南风郡的话……哪怕一路上顺风顺水一切顺利,没个一个半个月的,时间怎么够?” “如今这局势,咱们耽搁得起?” 心腹们低声商议了几句,原本反对的声音就渐渐低了下去,转而讨论起从西北方向返回西疆的路线以及需要注意的问题了。 见这情形,容睡鹤招手喊来一名心腹,低声叮嘱:“南疆军那边还是要人去接触下的,毕竟南疆到西疆,哪怕有秘径,路途到底遥远。而且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你用最快的速度送信给孤那岳父,请他帮忙张罗!” ……说是最快的速度,盛兰辞这边接到消息也已经是几天后了。 这个时候那伏真放弃前往草原围杀容睡鹤,转而攻打大穆出气的事情已经传了过来。 南风郡三家都很无语,又为容睡鹤的名声,重点是民心担心。 索性这点上盛惟乔倒是冷静,说百姓素来善忘,这会儿在茹茹手里吃了苦头固然有人会大骂容睡鹤害了他们,回头只要容睡鹤立下功劳庇护黎庶,少不得会有人出来给他歌功颂德,到那时候,茹茹如今的所作所为,自然就不会被记到容睡鹤头上了。 这个道理其实三家的长辈比她还清楚,之所以紧张,归根到底也是为了她跟容蕤宾着想。 既然是这么上心盛惟乔一家子的前途,盛兰辞听了女婿的要求之后,当下就将手头事情扔下,打算前去拜访南疆军的主帅。 不想却被闻讯而来的盛惟乔拦下,说道:“爹爹,这事儿让我去办吧?” 盛兰辞当然不肯了:“乖囡,一来这事儿是密贞托付我的,二来军营重地,女子不好进去。何况在爹爹跟前,哪里有要你抛头露面的道理?” “只是说动南疆军的高层,又不是非要去军营里头。”盛惟乔上前挽住他手臂,半是撒娇半是解释,“之前我在北疆,同赵大舅舅他们接触了好几回的,到离开的时候,军营长什么样子都没认真看过一眼呢!” 又说,“何况我跟赵大舅舅打过交道,那还是早先一直忠诚我那公公的,都被我说了过来,如今这南疆军,我多少也算是比较轻车熟路了。” 然而盛兰辞一来舍不得女儿奔波,二来觉得南疆军虽然一向跟容睡鹤关系不错吧,但毕竟不是乌衣营这种嫡系这么可靠。 谁知道盛惟乔去了会不会有危险? 所以并不想答应。 无奈盛惟乔态度坚决,而且还拉了冯老太爷帮自己说话:“兰辞,这种事情,如果乔儿能够办的下来,你还真应该让她去做!为什么?咱们乔儿得宠娇气的名声,这天下只怕都没几个不知道了!她之前在家里做女孩儿的时候,还能说掌上明珠么,娇气点也是应该的。可如今做了郡王妃,将来前途更是不可限量,没点儿成就,如何服众?” 又低声说,“难道你希望乔儿将来被人说除了运气好跟得宠之外一无是处,全靠误打误撞才做了密贞的正妻?这样那些莺莺燕燕,谁肯心服?就算密贞对乔儿情深义重,乔儿自己压不住场面,你说丢人不丢人?” 盛兰辞这才凛然,只是还是不放心,最终决定跟冯老太爷一块儿陪盛惟乔过去。 他们去的时候,包括一直很支持盛惟乔的冯老太爷,心里多少是有点悬着的,因为南疆军说是在南方,然而大穆地域广阔,南疆军的驻地,距离南风郡还是很有段距离的。 甚至有距离到作为南风郡的势家,跟南疆军压根就没什么瓜葛。 就算南疆军在三大边军当中,一直以来都是垫底的,但是对于区区郡中势家来说,仍旧是一个不可匹敌的庞然大物……这会儿去了人家的地盘上,南疆军以礼相待也还罢了;万一他们的统帅有其他想法,又或者更糟糕一点,就是已经被其他说客捷足先登,那他们可真是送上门去了! 不过都知道如今是关键时刻,容睡鹤要不是实在没有合适的人选,且事情紧急,也不会求到岳父门上。毕竟容睡鹤不是不知道,作为盛家的当家人,盛兰辞从来就不是什么闲人。 尤其如今临近年底,要不是为了女儿女婿,其他事情才不能劳动这位盛大老爷撇下大大小小一家子出远门呢! 是以翁婿俩都没吭声,私下里却均交代好了一旦此行不顺,甚至人都落进南疆军手里之后的处置,重点就是对容蕤宾的安排。 当然这个是瞒着盛惟乔的。 但他们没想到的是,他们同南疆军的高层们见面之后,对方却是出乎意料的客气跟热情。 对于配合容睡鹤的要求,几乎没有讨价还价就点了头,甚至看他们的架势,是恨不得单场就回去收拾行李动身。 以至于事成之后,担心有变,借口家中还有事情,尤其是容蕤宾年纪小离不开亲娘这点匆匆告辞,一口气走出去几十里路,离的远了,才面面相觑的讨论:“他们难道对密贞仰慕已久了吗?” “该不会是密贞又有什么消息传过来了吧?”盛惟乔猜测,“而且是好消息?” 冯老太爷跟盛兰辞也是这么想的,就有点后悔之前没跟南疆军的人打听清楚。 主要是双方不熟悉,秉承少说少错的原则,跟南疆军高层接触时,都在心里反复告诉自己别多嘴,别说跟他们来意无关的任何事情。这会儿又不好转回去问,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所以接下来的路上就是放慢了行程打听,谁知道一路上都没听到什么消息……这也是正常,因为南疆军再在三大边军当中垫底,到底是朝廷戍边的大军,消息来源不是寻常百姓可以比的。 就是南风郡三家,可以迅速、全面的知道遥远北方的局势,也是因为容睡鹤的缘故。 这点上就是南风郡的郡守,都未必比得上他们。 寻常人就更不要讲了。 尤其这会儿已经临近年关了,南方未遭兵燹,家家户户预备过年,哪里还有心思管远地的事情? 纵然有那么几个偶然听到点风声,也不见得就在外头讨论起来的。 一行人意识到这点后,遂不再耽搁,紧赶慢赶的赶回了南风郡,果然这边已经有乌衣营传了话过来:十数日前,容睡鹤顺利返回大穆,只是却没跟西疆军汇合,反而悄然潜去了正一路败退的北疆军,利用地利,打了骨爱鹿部一个措手不及,原本势如破竹的势头都被遏止了一下。 虽然这次胜利来的非常取巧,而且对于整个战局意义不大……因为骨爱鹿部缓过神来之后,还是将原本想占的城池给占了。 但对于大穆这边人心的激励,尤其是容睡鹤个人名声的挽回,却都有着极大的影响。 而且容睡鹤早先算计高密王成功,收拢了他一班麾下,这会儿多半不能袖手旁观,纷纷鼓噪做势,大肆宣扬容睡鹤的丰功伟绩,将小小一场胜利,说的简直跟救世济民似的,比大穆的开国太祖皇帝陛下也差不了多少了。 这情况非但让那伏真引大穆百姓仇恨容睡鹤的计划破产了个七七八八,更重要的是,不动声色之间就将宣景帝,还有孟归羽,都狠狠黑了一把:作为天下名正言顺的主人,以及目前实际上的摄政者,茹茹打进来这么久了,这两人干什么事没有? 什么都没有! 虽然目前大家还没意识到这点,但看这情况,只要容睡鹤接下来再有战功,或者其他方面的建树,“这种昏君跟这种奸臣要来何用”的想法,迟早会纷纷扬扬。 这情况也难怪南疆军会那么爽快的应下出兵的要求了。 “咱们乖囡就是福泽深厚!”前途在望,南风郡三家除了盛家之外,这个新年都是喜气洋洋。 盛家倒也不能说全没喜庆的气氛,只不过大抵是在大房,至于禁雪堂还有二房、三房,都因为大房打算离开,方寸大乱,却是连过年的兴趣都没多少了。 但盛兰辞夫妇对此一概不予理会,只教底下人认认真真的打扮着府邸内外,好生庆贺年节,冯氏看着底下人剪窗花,技痒之余,亲自拿红纸剪了个繁复华丽的花冠出来,拉开,放到外孙容蕤宾的脑袋上,喜滋滋的亲了他一口,柔声说道,“蕤宾也是……你们一家三口啊,马上就要团聚了,对不对?” 才满半岁的孩子还不会说话,只好奇的抬头去抓头上的花冠,一面发出咿呀的声音,他努力够花冠的动作,就好像是缓慢的点头,左右于是说:“小世子颔首呢!小世子年纪小,也知道呢!” 丫鬟们娇俏的笑声,同婴孩的稚声稚气混杂在一起,响彻院宇,使得堪堪跨进门槛的盛惟乔,拨了拨鬓边步摇,下意识的也弯出一个上翘的弧度来。 这是宣景三十四年的除夕。 北国的朔风吹着烽火,照亮了歇斯底里的大雪,刀刃入体的闷响与鲜血飞溅的气味混杂着迎来了新的一年;而在地气和暖的南风郡,深深浅浅的葱茏之间,是彩灯琳琅,璎珞满枝,太平的无忧无虑。 这是盛惟乔在故乡度过的最后一个年节。 【第四卷 同声自相应,同心自相知。】 第一章 庙堂之争 宣景三十五年的大年初一,大穆的北方固然没有过上一个好年,茹茹却也摊上了闹心事:前任可汗登辰利予的六子、九子还有十四子,还有长孙、次孙等八位血脉,在草原上、在那伏真手底下的军中,不约而同宣布那伏真是谋害登辰利予的真凶,所谓汗位乃是登辰利予亲传,也是他罔顾人伦,胁迫兄长,并非真正符合登辰利予要求的继承人,更配不上可汗之位! 虽然说在军中搞这事儿的两个明显不长脑子的侄孙,被那伏真反手之间覆灭了,但在后方煽风点火落井下石的侄子们,却有些鞭长莫及了:因为他出兵前留下的镇场子的王帐侍卫,经过后妃纷争为引子的王帐之殇后,损失惨重,根本没有了弹压草原的能力。 这个时候容睡鹤恰好写信给那伏真要求当面会谈,商讨两国交战之事。 那伏真闻讯,气的当场拔刀出来砍断了面前的几案,说道:“密贞郡王扣我至交,杀我发妻,掳我爱子,害我心腹,毁我王帐……我恨不得生吃他的肉、喝他的血!他如今居然还敢与我见面吗?!” 这种反应是很正常的,但跟随他多年的心腹却知道,那伏真分明就是动了心,只是因为容睡鹤早先血洗王帐的举动过去未久,而茹茹大族在那晚损失也是惨重,譬如说胏渥部精心栽培的木若者,为了面子上交代的过去,故而作态。 真的不想答应,以那伏真的脾气,根本不会这么失态,只会直接赶走送信来的使者。 所以当下都上前劝说:“可汗,密贞郡王自然是罪该万死!只是阿托他们更该死!身为前任可汗之子,他们昏聩无能,导致前任可汗对他们失望透顶,不得不将茹茹托付给可汗您!自从可汗登基以来,对阿托等侄子、侄孙,可谓悉心照料、视若己出!他们非但不思感激可汗,反而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简直就是丧心病狂!” “不错,由于密贞之前的所作所为,咱们国中已经没了能够镇压大局的兵马。”实际上随那伏真出征的各部头人这会儿也是心急,虽然他们此番将族中精锐大部分都带在了身边,但眷属、牛羊、财物之类,可都留在了各大部族之中的。 残存的戍卫的人手,由于容睡鹤的血洗王帐,多少都受到了冲击跟影响。 这会儿阿托……阿托是登辰利予六子的名字,这几位前任可汗子孙的叛乱,必然会波及他们族中! 到时候族人应付得了也还罢了,一旦应付不了,眷属被夺,年幼的子女被杀,财物被掳去,哪怕可以从大穆掳掠女子生养,到底不可能瞬间恢复,少不得元气大伤! 而茹茹的各大部族之间互有竞争,从大族败落下去的,又或者抓住机会从小族晋升成大族的……各种情况都不奇怪。 王帐被敌国郡王血洗当然是颜面扫地,能报复肯定是要报复的。 可归根到底,自己的部族最重要,毕竟这才是他们保持身份地位权势的根基所在! 所以此刻固然对于那伏真的表演心知肚明,却还都是站出来配合,“如今阿托等人叛乱,他们都是前代可汗的骨血,自有家底!为了国中妇孺安危,须得快快应对才是!” 那伏真恨声说道:“但咱们同密贞仇深似海,如今不管想什么法子应对,怎么可以同他照面?我跟他没什么好说的,见了面只有你死我活!” 又说,“要么大穆的崇信侯过来还有个说法……当然这也要看崇信侯的态度了。” 所谓态度,坦白点讲,就是补偿了。 侵犯了人家国家,明明是自己有麻烦必须走了,却还是要敲一笔才肯离开。 这事儿在前朝的时候,茹茹干的素来就是得心应手。 就是本朝,穆宗皇帝那会儿,因为赶着乱世伤的元气还没回复过来,天灾人祸之下,也没少受这样的气。 近几十年来,由于周大将军,还有登辰利予跟那伏真之间的矛盾,两国之间没有大的摩擦,所以也没出过这样的事情。 然而这并不影响那伏真轻车熟路的学习前辈们。 只是这话委婉传到大穆这边来,容睡鹤跟孟归羽当下就撕破脸了:草原上阿托等人的叛乱,本来就是容睡鹤弄出来的,他这会儿落井下石都来不及呢,怎么可能接受那伏真的敲诈?! 他不敲诈那伏真,那伏真就该谢天谢地了! 而孟归羽则坚持认为,茹茹留在大穆境内一日,大穆的百姓就多受一日苦难! 反正大穆这些年来风调雨顺的,国库并不空虚,为了早日解救无辜百姓,些许钱帛的代价是值得的! ……这么悲天悯人当然不可能是孟归羽真心实意的情怀,归根到底是他不想看到容睡鹤因此名声大噪,怎么都要对他这势头进行打击。要是能够因此打乱容睡鹤的节奏,那就更好了! 由于宣景帝还在位,那伏真的要求,是一式两份,一份给容睡鹤,一份给宣景帝的。 这倒不是说那伏真有多么尊敬容睡鹤,看他跟大穆天子似的,而是为了挑拨离间。 容睡鹤不欲在这种时候落下口舌,所以派了使者,将自己那份带上,前往长安,面见宣景帝,请求圣裁。 但宣景帝经过经年的刻意沉迷酒色以来,本来就不怎么样的身子骨儿,越发的一塌糊涂。 本来他甚至根本不想出面,也没力气出面的。 后来还是容睡鹤的使者要求的急,甚至当众质问孟归羽,早先高密王说的天子早已驾崩,如今只是替身是真是假,否则这么大的事情,怎么可能皇帝连亲自上朝主持朝会都不肯!? 孟归羽崛起太快,根基比容睡鹤还凄惨,如今摄政全靠宣景帝这个幌子,这会儿哪里禁得住这样的质疑? 早先高密王的污蔑,他就是花了好大力气辟谣的。无可奈何之下,只得硬着头皮让人弄醒宣景帝,硬架到了专门用来召开大朝会的兴德宫。 索性皇帝到场之后,也没人真正把他放在心上,见礼毕,只是容睡鹤的使者跟孟归羽一派撕架。 双方唇枪舌战了足足三天,私下里的交锋更是无数,始终未能达成统一的意见。 最后孟归羽这边的人气急之下口不择言,说容睡鹤因为早就将自己的正妻跟幼子送去了距离战场几千里的南风郡,过着安逸富贵又优渥的日子,当然不在乎战乱之地百姓的疾苦了! 只是身为大穆郡王,这么做不觉得不要脸吗?! 怎么对得起朝廷给予的俸禄,还有宣景帝的厚爱跟期望呢?!结果容睡鹤的使者当场就呵呵了:“这位大人说的仿佛诸位的亲眷都在战乱之地似的!” 就扫一眼脸色阴沉的孟归羽,悍然说道,“如果崇信侯愿意将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连同永宁伯跟义丰长公主夫妇一块儿送去沙场之畔,我家郡王如何不能请郡王妃以及小世子前往,与诸位作伴?!” 义丰长公主就是孟归欣,是前段时间孟太后跟孟皇后为了笼络孟归羽,专门给她封的,还赏了座长公主府。 此刻闻言,孟归瀚少年心性,血气上头之下正要答应,却被兄长一个凌厉的眼神止住,面无表情道:“本侯竟然不知道,郡王妃与小世子一个是郡王结发之妻,一个是郡王元配嫡长子,母子俩的地位居然如此之低,竟然连你一个使者,也有资格决定这两位贵人的去向与安危?” 那使者是玳瑁岛乌衣营出身,容睡鹤的铁杆心腹,闻言想都没想就说:“这并非下官有这样越俎代庖的胆量,而是因为郡王妃早有与郡王同甘共苦之意,只不过咱们忙着收拾茹茹,腾不出空去接罢了!怎么样?崇信侯,您舍得么?您要是舍得,郡王何必不能以家眷陪同?且看到底是谁更舍不得自家人受苦!” 这当然是他胡说八道的,实际上他就是在来之前听同僚提过,容睡鹤的岳父盛兰辞似乎很为女儿女婿长年分居担心,已经写了好几封信给容睡鹤,希望他得空能够考虑这个问题了。 不过他早年烧杀掳掠的事情没少做,绑票要赎金也是熟手,这种诈人的事情干的多了去了,这会儿说的跟真的似的,被满朝文武盯着都是一点不发虚的……也没必要发虚,因为孟归羽发狠之下把其他亲戚送去前线也还罢了,一个太后一个皇后,怎么可能嘛? “太后娘娘固然是本侯姑母,皇后娘娘固然是本侯堂妹,到底都是天家宗妇,身份尊贵,岂能视作寻常家眷?!”果然孟归羽听罢,面沉似水,森然喝道,“你这话荒唐至极,不必再提了!” 不给这使者再次开口的机会,孟归羽就开始长篇大论的阐述起百姓疾苦的问题来……不过这天拖到傍晚,最终结果出来,孟归羽到底还是让了步。 这倒不是他的人被使者抓了把柄,落了口舌,而是因为再不让步已经没有讨论的意义了:阿托起兵之后,第一个攻打的就是胏渥部,胏渥部的头人,就是茹茹里头封俟力发的,没有随那伏真出征,是亲自坐镇部族的。 然而也不知道是登辰利予还是容睡鹤还是谁的手笔,总之这位俟力发左右出了内奸,关键时刻给了他三发毒镖,虽然没有当场身亡,却也昏迷不醒。 等他缓过来之后……好吧没有缓过来,他在昏迷中就被阿托的人一刀砍死了! 这情况震动了跟随那伏真出征的各部头人,本来还打算磨蹭个几天继续给大穆增加压力的,这会儿都没这心思了! 如此孟归羽不让步还能怎么办? 茹茹没有好处不肯退兵的时候,帮他们要好处,还能说是心疼百姓。 人家自己不要了,还要帮他们要……这不是妥妥的内贼么? 尤其孟氏才出了个孟伯勤,任凭孟归羽手腕过人,这会儿敢做这种事情,不啻是唯恐容睡鹤收拾不了自己? 第二章 会晤 “茹茹一旦返回草原,密贞没了后顾之忧,下一个要对付的必然就是咱们!”决定妥协之后,容睡鹤的使者固然踌躇志满的回去复命,长安朝堂之上,却是愁云惨雾萦绕。 归附孟归羽的诸臣都说,“他跟三大边军都有暧昧,咱们手里却只有大半支禁军,还得防着里头有陶褖的余孽……如此,只怕是前途渺茫?” 这话明摆着就是要孟归羽拿出个章程来,好安他们的心。 要是拿不出来的话…… 当初他们能够利落的投靠孟归羽,这会儿也未必不能利落的转头去讨好容睡鹤不是? “东宫不能再空下去了!”孟归羽面色阴沉,说道,“陛下这些日子只顾自己醉生梦死,全不管朝野上下的死活!所谓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就算陛下是这天下最名正言顺的主人,如今这天下还有多少人对他心存敬畏,甘心情愿的拜俯在他足前?!” 吐了口气,他道,“况且陛下如今不问世事,连大朝都无心理会……这情况,哪怕换上一位年少尚不晓事的新君,又还有什么差别?” 诸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片刻后,有人出来说道:“侯爷,陛下如今不理朝政,确实叫人失望。只是早先陛下膝下无子的时候也还罢了,如今中宫与昭仪娘娘都是有孕在身……然而哪怕是最早有喜的昭仪娘娘,这会儿距离生产,也还有好几个月?而茹茹退兵之举,却是近在眉睫!” 对于立储,甚至是换个小皇帝的法子,大家都没什么意见的。 因为宣景帝这会儿本来就是个摆设,左右只是找个人坐在帝位上当样子,又不要做实事的,那么昏庸糊涂的老皇帝,跟懵懂无知的小皇帝,不都差不多么? 尤其这个老皇帝名声还那么坏,换起来一点都不麻烦……这种敌国都快打到长安城下了,还成天召幸妃嫔喝的酩酊大醉的君主,猝死什么的,大家都能理解,简直太理解了。 不要说臣子们了,三十来年的糟蹋,再深厚的福分被宣景这么长年累月的挥霍,又还能剩多少? 就是天下百姓对这位老皇帝,也已经没什么眷恋了,甚至还有点忍无可忍。 这种情况下接二连三大败茹茹的容睡鹤,声望既高,又是皇室血脉,还是公认的年轻有为……哪怕肯定有部分人对于他的篡位有着微词,却也不足以保住宣景帝的帝位。 所以孟归羽急着让宣景帝下台,换个新君上去。 虽然说为了照顾他自己的利益,这个新君肯定年纪不会太大,必然没有什么能够镇场子的政绩,可以同容睡鹤竞争。但新君么,没给过百姓好处,至少也不像宣景帝这种,坑过百姓啊! 而年纪小这点,正可以争取到同情。 怎么都比让宣景帝继续在这位子上好多了。 可是这法子好是好,问题是孟皇后跟舒昭仪的身孕,都不是短时间里就能够生下来的。 古往今来,有襁褓里登基的例子,可从来没有说让还没出世的孩子承位的道理吧? 然后这两位有喜,总不好在这两位生产之前,给宣景帝过继嗣子吧? 而茹茹国中的局势,已经让他们无心在大穆再逗留下去了。 在他们彻底撤出大穆之前,孟归羽要是不给容睡鹤设几个套,挖几个坑的话,他自己放心不放心且不说,他手下就得先离心了! “这段时间兵荒马乱的,皇后娘娘跟昭仪娘娘想必受惊不小?”一干人面面相觑片刻后,有人一咬牙一跺脚,试探着问。 “虽然如此,但皇后娘娘跟昭仪娘娘自有容氏福祚庇护,自该平安无事。”委婉提醒不如干脆让皇后跟昭仪小产,扫除迅速立储的障碍的建议,被冷冰冰的点醒:莫忘记早先舒昭仪跟孟皇后先后传出孕讯时,孟归羽为了激励士气,可都是口口声声说着这两位后妃的妊娠,正是上天庇护大穆,大穆苦尽甘来的征兆。 这话放出去才几天? 现在就自打嘴巴,给上上下下说皇后跟昭仪都小产了。 他们就是不考虑朝廷的脸面,也得考虑之前密贞郡王妃盛惟乔的“贵子宜北”已然实现的问题:容睡鹤相关的谶语成为了事实,宣景帝后妃的吉兆却成了悲剧,这岂不是明晃晃的说明,上天已经厌弃了宣景帝,转而青睐年轻的密贞郡王么?! 这样的话,宣景帝最后一点利用价值也要烟消云散了。 对于目前不借助这个幌子根本不好对抗容睡鹤的人来说,岂能不惶恐?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都是无言。 长安这边心事重重、一筹莫展的时候,容睡鹤这边却已经跟那伏真展开了频繁的交流:此刻的那伏真是打从心眼里不想跟他有什么接触的,但架不住孟归羽太不争气,庙堂之争没争过容睡鹤。 不但没让大穆国库给茹茹送好处,甚至连和谈的人选都被容睡鹤自顾自的定成了自己。 这会儿容睡鹤直截了当的给那伏真摊牌:那伏真当然可以直接跟长安方面谈,不过他跟长安谈的,容睡鹤什么都不会认! 而那伏真对于大穆最头疼的就是容睡鹤,不摆平容睡鹤他根本就没心思回草原,这情况即使气的又砍了好几张几案,最后还是悻悻的妥协了。 双方高层在一个高兴一个非常不高兴的情况下决定会面后,跟着就展开了围绕会面地点的争吵。 那伏真这边表示容睡鹤既然这么积极的掺合和谈的事情,为了表示诚意,不如就到茹茹的军营里谈好了; 容睡鹤又不是傻子,胆子大归大,怎么可能做这种自投罗网的事情? 当下就说正因为自己积极的态度,茹茹跟大穆都看在眼里,这会儿哪里还需要表示什么诚意?该茹茹表示诚意,让那伏真还有手下一群高层都集体来西疆军军营里说话才是! 这么吵了几天,草原上又传来消息,说是阿托不知道从哪里……啊不,是谁都知道十成十是从容睡鹤那里,弄了一批精巧的弩箭武装手下,偷袭了那伏真的岳家莫那娄氏。 虽然莫那娄氏没有步上胏渥部的后尘,然而也是损失惨重。 同时还有谍报,就是图律提的部族俟吕邻部,因为王帐之事,心中惴惴,目前很有倒向阿托的趋势。 那伏真气的几欲抓狂,大骂孟归羽废物透顶:“阿托在登辰利予膝下诸子女中根本不算很出挑!甚至登辰利予驾崩前转移最疼爱的子女时,压根没有他的份!” “他这次反叛,起先的人手也不过是登辰利予还在时给他的那么点儿侍卫……就这么个东西,密贞隐藏幕后支持了一把,就能折腾出这样的动静来!” “孟归羽作为孟氏子弟,趁着孟氏罹难之际,收拢了孟氏数十年来的心血,还有太后、皇后人在宫闱可以互相策应!” “这么好的条件,他居然半点儿压力都没给密贞,叫密贞这会儿全心全意的插手咱们郁久闾氏的家事……如此无能之辈,他到底是怎么窃居高位的?!” “难道大穆朝堂都是死人不成?!” 骂归骂,那伏真其实也知道,归根到底不是阿托厉害,而是自己才登基就急于铲除容睡鹤,不及稳固帝位就御驾亲征。 要是没有王帐之变,凭他留在国中的兵力,以及可贺敦莫那娄氏与大王子联手之下的摄政,阿托之流未必有机会。 但容睡鹤将莫那娄氏杀了,大王子绑了,王帐侍卫死伤惨重……这情况阿托等人还怕什么? 发泄过后,那伏真叹口气,捏着眉心耐着性子继续跟容睡鹤的使者谈。 最终双方达成协议,就是在夏州城外的旷野上各自陈列兵马对峙,那伏真跟容睡鹤各自只带随身亲卫,于两军之前会晤。 这个协议达成之后,双方的手下都提出了一个问题,就是:“咱们趁机下毒手的话……有几成可能得手?” 那伏真这边的人立刻被浇了冷水:“密贞的出身现在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幼年流落匪窝,靠自己杀出一条血路……如今他正值壮年,我的年纪却是做他祖父都够了,你们说呢?” 手下讪讪道:“哪里敢让可汗亲自动手?这不是我们……” “你们不想我动手,密贞会答应么?”那伏真冷笑,“到时候你们既要保护我又要试图刺杀他;他的手下呢?只怕根本不需要保护他,随他动手就是!” 心腹于是担心:“那可汗还是不要去了吧?万一密贞趁机下毒手……” “错非那伏真包藏祸心,否则咱们现在还不能动他。”然而容睡鹤却也正跟左右摇头,说道,“固然杀了那伏真之后,茹茹势必阵脚大乱。但老实说,就凭如今西疆、北疆二军合力,仍旧不是茹茹倾国之兵的对手。” “哪怕南疆军赶过来了也没用!” “毕竟咱们的骑兵实在是太少,相比他们也实在太不够精锐了。” “茹茹愿意打就打,不愿意打就走……咱们可没这样的便利。” “届时说不得就是被他们牵着鼻子走了!” “长安那边且对咱们满怀敌意,这会儿趁着和谈的机会对那伏真下毒手,这不是现成给孟归羽诋毁咱们的机会么?” “所以那伏真自己不找死的话,咱们就还是好好儿的跟他谈!” “咱们不动手,密贞如今是不敢动我的,至少不敢公开的动我。”容睡鹤的考量,那伏真心里也是清楚,安抚众人,“所以咱们届时连刀剑都不必带着,只管想法子同他唇枪舌战的理论就是!” 双方心照不宣,到了约定的日子,就顶着风雪到了地方见面。 第三章 唇枪舌战 本来因为这个时候还在正月里,夏州这边比长安还北,还是很冷的。 这天天色铅灰,从前一天的夜里头就下着鹅毛大雪,朔风凛冽。 底下人心疼主上,原本打算在中间搭建营帐,好让容睡鹤跟那伏真在帐子里议事来着。只是虽然出发之前,不管是容睡鹤还是那伏真都给自己的心腹分析了对方不敢造次的缘故,一群人还是担心对方会下阴手,计较了一回,最后决定还是什么都不做,就让他们在两军注视的露天之下谈话! 反正双方虽然身份尊贵,都是沙场上较量过几个回合的老手了,又不是那种见天待在锦绣堆里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主儿,没那么娇贵。 双方虽然是仇人……嗯,准确来说,是那伏真对容睡鹤恨之入骨,容睡鹤对那伏真倒是笑容满面,见礼后,率先招呼:“还没当面恭贺可汗承位之喜!” “更该恭喜郡王算无遗策!”兜兜转转了几十年,从懵懂天真的少年时代,到将近暮年,终于坐上了可汗之位,要说那伏真在诸多遗憾惆怅的情绪之外,没有喜悦跟得意,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甚至要是没有登辰利予算计他,让他落入盛老太爷之手这一节,他就那么顺风顺水的登基的话,都未必有这份得意还有喜悦:这个帝位,实打实是他自己争取来的。 这种成就感,是凭借母宠继位无法取得的。 只是恭喜的话从容睡鹤口中出来的时候,那伏真一点都不觉得高兴,反而充满了深深的戒备与忌惮,“我军此番南下,沿途几若无人,原本以为大穆气数已尽,未料还有郡王这样的人物在!” 前面的那句话,是刺容睡鹤;后面却是为了给他上眼药,故意捧杀了。 容睡鹤哪里听不出来? 当下笑容不变,说道:“可汗此番才生出这样的想法么?孤还以为,可汗上次被孤俘虏时,就知道大穆不是诸位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了?” “上次在西疆盘桓了些日子,还要多谢郡王的招待。”被容睡鹤俘虏,还是带着一群女卫连哄带骗的俘虏,这件事情是那伏真平生引以为耻,迄今都是最不想提的事儿。 不过既然要跟容睡鹤照面,那伏真也是做好了被揭伤疤的准备,当下就说,“却不知道郡王何时也去草原一行,让我亲自款待,还了这个人情?” “孤前段时间就去过了。”容睡鹤继续笑,“只可惜可贺敦远不如可汗的好客,以至于好好的会晤,弄的腥风血雨的,却教可汗见笑了。” 见那伏真瞳孔收缩,深吸了口气按捺住心头暴涨的杀意,他嘴角上勾,笑意加深,主动转开了话题,“可汗,你我许久未见,本该促膝长谈!只是如今众多儿郎环绕在侧,天公又不作美,正朔雪纷纷!你我固然不在乎些许风雪,只恐儿郎们连日辛苦,难以承受……不如还是言归正传?” 那伏真正落下风,此刻虽然不愿意看到他掌握谈话的节奏,到底没法子唱反调,只阴沉着脸,说道:“你待如何?” “战马……”容睡鹤才开口,那伏真就差点没跳起来,寒声说道:“你血洗王帐,杀我发妻,掳我爱子,偷袭骨爱鹿,利用阿托……做下这许多事情,你还妄想跟我索取战马?!” 茹茹可汗是真的怒了! 他甚至下意识的按住了腰间从不离身的弯刀,只要容睡鹤敢说个“是”字,他绝对会先砍了再说!!! “可汗,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容睡鹤看出他心思,笑了笑,侃侃而谈道,“俗人可以沉浸其中,你我手底下都是有一班人要吃饭要前途的,哪里有这样的闲工夫伤春悲秋?” 那伏真怒视着他,这混账郡王当然没必要伤春悲秋,毕竟被杀了发妻掳了儿子弄死了外甥女挑唆了侄子侄孙的又不是他!!! “可贺敦虽去,但诸王子还在,不是吗?”然而容睡鹤轻飘飘一句话堵住了他即将喷薄而出的暴怒:莫那娄氏作为那伏真的发妻,虽然给他生育了好几个子女,但草原苦寒,就算王孙公子,婴孩夭折也是寻常之事。 两人才成亲那会儿,那伏真的境况比起现在来也是差的太远了。 以至于两人的嫡出子女很有几个夭折的,唯一活下来,长到成年的男嗣,就是大王子了。 其他几个嫡出的,全部是女孩儿。 如果莫那娄氏还活着,为了大局,那伏真一度牺牲过少年时候起的同伴图律提,也未必狠不下心来放弃大王子。 可是莫那娄氏死了,那伏真对这结发之妻还是很有感情的,不然之前也不会明知道莫那娄氏有意打击妃嫔跟庶出子女,却还是选择了放任甚至是支持。发妻才去,就对她留下来的唯一的男嗣也不管了……那伏真实在是不忍心。 此刻就是踌躇。 “十万匹无残疾无伤病驯养好的战马,孤将诸位王子礼送回草原上,如何?”容睡鹤看着那伏真沉默的模样,微微一笑,问。 “郡王还是杀了他们好了!”话音才落,本来还在纠结的那伏真脸色大变,毫不迟疑的说道,“如果郡王愿意将他们的尸首交给我的话,我正好送回草原上同他们的生身之母一块儿安葬。不愿意的话也没什么,权当郡王好心,为我省事!” 容睡鹤笑道:“漫天要价坐地还钱……这个道理,其他茹茹不知道也还罢了。可汗精通穆文,对坊间俚语也不陌生,怎么可以忘记呢?” “确实漫天要价坐地还钱。”那伏真冷笑,“然而郡王这开价,岂止是漫天?压根就是在梦里了!” 他伸出一根手指,“一千匹!一千匹战马,保证无残疾无伤病,到手就能用!再加上茹茹军中如今的人口牲畜!不能再高了!” “这是不可能的事情!”这次轮到容睡鹤表演变脸了,瞬间沉了脸色,低喝道,“一千匹战马?!可汗可知道,孤此番赶来夏州,路上因为种种缘故出岔子的坐骑,就快有一千匹了?!怎么孤千里迢迢跑过来,是专门赶着赔本的不成?!” 至于说茹茹军中的人口牲畜之类战利品,容睡鹤冷笑了一声,说道,“可汗此番之所以退兵,可不是因为认识到侵袭我大穆的过错,幡然醒悟,而是因为国中生乱,急于回去坐镇!既然如此,这些本来就带不走,要扔下来的!” “却打算用这些来搪塞孤……是觉得孤年轻可欺么?!” “郡王麾下的精骑满打满算统共也才一万,之前郡王距离夏州就不是很远,如果是将精骑全部带上赶过来,竟然有近一千匹坐骑出了岔子,平均一下,岂不是说差不多十匹骏马里头,就有一匹要出事儿?!”那伏真眯起眼,说道,“这么废物,还称什么精骑?简直贻笑大方!以我看,郡王还是不要折腾骑兵了,回去海上主持水师岂不是好?” 又说,“人口牲畜我确实不打算全部带走,然而大军行动本就迟缓,带上大部分还是没有问题的!何况这些对于我茹茹来说,一句‘战中所得’一带而过,没什么新鲜的。但对于大穆,尤其是对于郡王的名声来说,救下诸多子民,这份收获,岂是区区战马所能比的?!” 容睡鹤说道:“之所以精骑的坐骑会出事儿,这都是因为可汗早先送的战马参差不齐的缘故。当年可汗在西疆跟孤告辞时,许诺的可是很好听的。可汗违背承诺在前,竟然还好意思怀疑孤麾下精骑的精锐么?” “而人口跟牲畜,可汗当然可以带着走。” 他慢条斯理的笑了笑,“孤还可以趁机送一送可汗呢对不对?” 你不怕老子趁你大军行动迟缓的功夫撵在后头蚕食打秋风……试试看! “郡王真是太客气了!”那伏真冷冰冰的回敬,“我等此行乃是返回草原,路途熟悉非常,就不劳烦郡王相送了。倒是如今军中的人口跟牲畜,如果郡王嫌麻烦,不愿意接受的话,孤以为,也不是不能一劳永逸!” 带不走又换不回自己儿子的话,索性都杀了好了! 反正不是我茹茹子民,老子这个可汗不心疼! 就是不知道你这个大穆郡王,还是作为大穆代表过来跟老子谈判的,事后会不会受到什么影响? “可汗看怎么方便怎么来就是。”然而容睡鹤本来就没多少悲天悯人匡扶社稷怜惜百姓的想法,这人海匪出身,良心跟恻隐都很捉急,尤其自己干多了敲诈勒索的事情,最不吃这套,闻言笑容纹丝未变,甚至语气格外温柔道,“孤少年时候在岳家祖父膝下读书,祖父曾教导孤三人行必有我师……孤年轻,很多地方,正要请教可汗!” 你杀啊! 你今天就是敢杀大穆一头猪,猜猜看老子回头会杀茹茹多少人来抵命?! 老子从十几岁起就有那么个对茹茹欲杀之而后快的祖父耳提面命,你看老子像是会因为你们残暴就服软的人?! 两人面色还算平静,目光交汇,却是电光火石,不啻是无形的刀剑在交锋! 冷场片刻,那伏真深吸了口气,道:“当年离开西疆的时候,我就说过会让嫡长子到郡王跟前求教,霭履等人,陪伴兄长,也是理所当然!” “既然郡王如今不太舍得同他们分别,那就回头再说!” “还是说退兵的事情罢!” 他缓缓道,“虽然阿托作乱,使得胏渥部吃了个大亏,如今连莫那娄氏也受到了侵扰,但郡王该知道,他不过是一时得意,只待大军归返草原,覆灭不过是转手之间的事情!所以,我是可以不全部撤兵,只分兵前往镇压的!” “如今大穆希望我等全部离开,而且还是即刻离开……难道连一点辛苦慰问一点心意都没有么?!” 第四章 容睡鹤:论帮忙,老子也是行家! 容睡鹤闻言,眯起眼,似笑非笑:“可汗,这话你拿去搪塞孟归羽那等人也还罢了,至于孤?这实在是有点可笑了!” 不等那伏真反驳,他指了指草原的方向,“诚然阿托起事至今,看似轰轰烈烈,其实不过是占了茹茹国内空虚,各族还在王帐被血洗的打击当中没有完全缓过来的便宜!否则的话,甚至根本不需要可汗亲自回师救援,诸大部联手之下,就能将之剿灭!” “问题是,当真这么简单的话……” “可汗何必要考虑全部撤兵的问题?” “这件事情看似可汗的侄子侄孙不服,实际上根源却在于可汗地位不稳,前可汗登辰利予势力仍存。” “所以可汗此番接到消息,打算放弃继续进攻大穆,转为回去镇压阿托,不是为了重视阿托,而是为了趁这机会,肃清登辰利予的残部,彻底巩固自己的地位!避免下次再出现此番亲征时出现的种种后院起火之事……难道不是吗?!” “既然如此,可汗的退兵,乃是必然之举!” “而且也根本拖不起!” “这情况还要来跟我大穆要什么辛苦跟心意……孟归羽那个废物,私下里到底对可汗是怎么个卑躬屈膝法,竟将可汗惯的糊涂成这样子?” 他嘴角微弯,有着很明显的笑意,只是眼中却是冰寒一片,柔声说道,“不管孟归羽是怎么奉承可汗的,但如今主持两国谈判的既然是孤,居然可汗还以为,也依旧有这样的便宜可占?” 又说,“按照可汗的想法,茹茹远道前来大穆,征伐多日,戕害百姓无数,肆虐诸州郡……走时不忘记要大穆各种抚慰补偿。那么孤之前远去王帐,还帮可汗杀了发妻可贺敦,让可汗不必再看着莫那娄氏的老脸,可以开开心心毫无阻拦的继娶年轻美貌的贵女,作为新任可贺敦!” “还将莫那娄氏所出的大王子,以及俟吕邻氏所出的霭履王子等子嗣绑走,只要可汗点个头,孤保证他们这辈子都不会去草原上打扰可汗!” “日后可汗迎娶了新任可贺敦之后,生下幼子,便不会像可汗少年时候那样,被居心叵测的兄长谋害,可以没有任何波折跟烦恼的立心爱的小儿子为储君……可汗,孤为你这么尽心尽力的操劳,简直就是掏心掏肺,可汗打算如何报答孤?” 容睡鹤颠倒黑白的如此理直气壮,那伏真气的几欲吐血,忍了又忍才忍住,几乎是从齿缝里出声道:“我就算需要亲自返回国中坐镇,肃清登辰利予的余孽,至少也能分出上万精骑留驻边境,牵制于你!” “到那时候,且看你如何前往长安!!!” “就算孤愿意给你点好处,打发你离开……”容睡鹤笑着说道,“难道你就不留下人马驻扎边境,牵制孤了么?别开玩笑了,就凭孟归羽,还有他手里残了的禁军,也想跟孤作对?可汗方才对孟归羽一口一个废物,显然也是知道此人不可委以重任。既然如此,可汗怎么都要留下一部分人马下来拖着孤,不求怎么个对付孤法,至少也要拖着孤,不让孤全心全意对付孟归羽的,不是么?既然如此,可汗怎么还能指望从孤手里得到任何好处?孤想方设法将这差使揽下来,又亲自顶风冒雪赶过来同可汗会晤,图的是从可汗这儿得好处,而不是上赶着送上门来做散财童子的!” 那伏真简直要被他气笑了:“正如你死不肯让我占便宜,你凭什么就认为我会让你占便宜?!” 容睡鹤说道:“世人大抵都是只想占便宜而不想吃亏的。孤又怎么可能指望可汗有着超乎众人之上的情操呢?所以孤想占便宜的时候,都会顺便想法子让别人无法拒绝。实际上孤觉得这样根本不能算孤占便宜了,毕竟凭本事占的便宜,那都是应有的收获!” 他慢悠悠的道,“退兵不要讲任何条件,掳掠的人口跟牲畜全部都要留下来!你我此番会晤之后,若果茹茹再有屠戮我大穆百姓的举动……你信不信孤回头算好了人数,照十倍去草原上找场子?这事儿孤有长辈在后指点,非常熟手!” “至于战马,也是照孤说的,大家好好儿商议一个彼此都能够接受的数目,可汗父子团聚,孤呢也能放下一件心事!” “当然可汗为了大局,愿意放下父子情谊,这点孤是很佩服的。” “不过……” “也容孤提醒一下可汗:可汗已经年过半百了吧?大王子是可汗的嫡长子,年纪是大了点,然而霭履几个,年纪还没孤大?” 那伏真听出他话中之意,脸色微变:容睡鹤提到他跟俩儿子年纪的差距,不外乎是告诉他,他要是今天不将这俩儿子赎回去,以后哪怕立了其他儿子为储君,容睡鹤回头大不了熬死那伏真,打着帮这俩儿子抢回汗位的旗号,杀去草原! 虽然大穆如今也不太平,容睡鹤自己都没坐上那个位子呢,但架不住大王子跟霭履的母族强大啊! 莫那娄部跟俟吕邻部都是茹茹顶尖大族,祖上是最先追随郁久闾的开国功臣! 其荣耀显赫的时间,跟茹茹建国的时间是一样的! 偏偏不管莫那娄部还是俟吕邻部,如今姓郁久闾的外甥,都只有一个。 莫那娄部是大王子;俟吕邻虽然送了一对姐妹伺候那伏真,却也就霭履一个男嗣。 这情况,这两部要么接着跟那伏真,或者那伏真以后立的储君结亲,否则他们想保持跟可汗的关系的话,必然要考虑迎回大王子还有霭履。 毕竟血缘这层关系,不管一切以部族利益为重的俟力发们多么冷酷,都无法否认,它也许在许多人眼里毫无分量,但至少,是一个绝佳的纽带。 那伏真自己在这点上就是深有感触:当年他被登辰利予算计之后,连带生母都被娘家胏渥部抛弃。这份落井下石的仇恨不可谓不沉重了,可是之后那伏真还不是跟胏渥部恢复了舅甥关系? 甚至胏渥部还精心栽培了木若者,准备许配给那伏真膝下的子嗣。 意识到这一点,那伏真瞳孔骤然收缩:当初登辰利予将死,他知道这长兄被容睡鹤说动,撇下茹茹全族前途不顾,只求为疼爱但不争气的子孙谋取个平安富贵,一度跪在病榻前苦苦哀求,愿意放下一切仇恨,以换取登辰利予不要那么自私。 这会儿,他又怎么可能明知道将大王子以及霭履留在容睡鹤手里后患无穷,而无动于衷? “……你又赢了!”风雪之中,那伏真定定的看着容睡鹤良久,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直掌握着节奏而且稳占上风的缘故,这位年轻的郡王尽管此刻作戎装打扮,通身却没多少杀气,眉宇之间甚至有点心平气和的意思。 两人在这儿当面说话有一会儿了,盔甲上很是积了一层雪。 容睡鹤容貌昳丽,虽是男子,然而睫毛浓密,犹如羽扇,此刻眉睫上都结了一层霜雪,衬着白玉般的面庞,英武之中别有一种遗世独立的美好。 当然在那伏真眼里,这种年轻与美好,越发刺痛了他的心。 沉默良久之后,年过半百的茹茹可汗用带着疲惫的语气说道,“不过十万匹战马是不可能的事情!如果郡王执意要求这个数目的话,我宁可想法子自己杀了他们,以绝后患!” “一千匹战马也是不可能的事情!”容睡鹤原本也没打算真正要到十万匹战马,闻言立刻放缓了语气,道,“前朝茹茹遣嫁公主与中原,陪嫁乃是万匹,大王子乃是可汗元配嫡长子,之前已经监国,是事实上的储君了,岂是区区公主能比的?单他一个人,孤要五万匹战马,难道过分么?!” 那伏真怒道:“当然过分!如果郡王愿意给我五万匹战马,我愿意亲手杀了他!郡王还觉得五万匹战马可能么?!” 容睡鹤叹息道:“可汗觉得不好谈,好好儿说就是了,何必讲出这么伤害父子情分的话来?且不说大王子日后知道了该多么伤心,只怕其他人也会以为,可汗对大王子的情分不过如此了!” 那伏真慢慢吸气、吐气,数次,才忍住给他脸上一拳的冲动:这郡王简直就是无孔不入,他要是不摆出“开价这么多老子舍不得儿子在你手里要杀就杀老子绝对不后悔”的姿态,十成十这混账郡王会咬定青山不放松,非宰的他想自刎不可!!! 这个道理容睡鹤也知道,于是顺带又威胁了他一把:你现在尽管摆这姿态! 回头大家信以为真,或者愿意信以为真,觉得你这嫡长子好像也没什么了不起,亲娘莫那娄氏还没了,不如干脆弄死他,送下去跟莫那娄氏作伴,自己接替他给你做储君? 而那伏真膝下诸子孙里,大王子的表现实属出色,当初落到容睡鹤手里,归根到底是被后妃争斗拖累,而且也是容睡鹤到的突兀,猝不及防。 如果可以的话,那伏真一点都不想换继承人的。 可当初他亲征的时候,是命大王子监国,莫那娄氏辅政的。此举固然是给了原配跟嫡子最大的权限,以及建立权威的机会,却也给了他们责任。 王帐被血洗,莫那娄氏罹难,是不好追究什么了。 大王子要不是落到了容睡鹤手里,被容睡鹤带走的话,这会儿八成就要预备怎么同那伏真,还有胏渥部等俟力发、俟斤们交代了。 也就是说,那伏真就算设法将这儿子弄回去,大王子终归也要对于他受命坐镇后方,却出了王帐被血洗这样的惨剧做出一个让各族满意的答复。 否则他这个继承人的位子……很难坐稳。 这种情况下,再来个那伏真其实对这儿子没多少重视……这妥妥的就是诱惑别人去针对大王子! “一万匹战马,绝对不能再多一匹了!!!!”那伏真深吸口气,觉得再跟容睡鹤多说会儿话,自己起码少活十年! 他心念急转,断然说道,“这个是我底线!如果郡王还是觉得无法接受的话……那么我就悬赏一万匹战马,杀死他们!!!” “成交!”容睡鹤眯起眼,干脆的说道,“不过,只是大王子!霭履王子还有其他几位孤从王帐请来的贵人们,可汗打算出多少?” 忍无可忍的那伏真抓狂,手指几乎戳到他脸上:“一万匹战马,就是最终价!所有王帐的人质都要还回来!你爱要不要!!!” “霭履王子虽然不如大王子出身尊贵,乃是原配嫡出,却也是可汗血脉,怎么可能就这么当成个添头?!”容睡鹤寸步不让,“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可汗要悬赏尽管去悬赏,且看到底是孤保护有方,还是可汗杀人有术?!” “而且大王子跟霭履王子的外家,会答应这份悬赏么?!” 他循循善诱,为了让那伏真冷静下来继续讨价还价,不惜抛出诱饵,“可汗可不要忘记,除了令郎之外,令友图律提,至今还在孤这儿做客的!如果令郎的这笔交易谈的好,放归令友也不是不能商量!据说俟吕邻部最近跟阿托来往频繁,若是图律提返回草原,可汗还要担心这个比肩莫那娄、胏渥、阿伏干等顶尖大族的部族会跟您离心吗?!” “难道偌大俟吕邻部,以及令友图律提,二者加起来在可汗心目当中,竟然毫无地位?!” 第五章 各怀鬼胎 那伏真最终还是在交还图律提的诱惑下,答应了用两万七千匹战马赎回儿子们的要求。 他不答应不行,之前决定出兵西疆时,还能说是为了大局考虑,牺牲这个少年时候的知交好友。 这会儿阿托很有肆虐草原的意思,诸位俟力发、俟斤心系部族,都想着亲自回去坐镇。他们带过来的私兵,当然也不可能给那伏真留下来。 如此就算那伏真不回去,就他手底下那么点儿嫡系,再剽悍再以一当十,耗也耗不过大穆的。 而且阿托叛乱幕后有着容睡鹤的手笔,他这会儿不跟着麾下一块儿回去镇场子,谁知道容睡鹤会继续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因此那伏真的退兵是必然之势,与其让容睡鹤抓住草原空虚的机会,撺掇着阿托等人上蹿下跳的在背后捅刀子,还不如亲自回去梳理一番登辰利予的余孽,好生巩固自己的帝位,免得再让容睡鹤钻类似的空子,害自己功亏一篑,进退两难。 这种时候,为了心疼战马,罔顾亲生儿子的死活,还能说他心系国库;罔顾图律提的死活,这个怎么说得过去? 尤其阿托已经在拉拢俟吕邻部了……这时候放弃俟吕邻部最名正言顺的俟力发,这不是现成给俟吕邻背叛的理由么? 是以那伏真只能答应赎回图律提。 问题是,容睡鹤态度坚决的表示,在大王子等人返回草原之前,他不想谈放回图律提的事情。 那伏真被气的想砍人,反复告诉自己单挑根本不是跟前这郡王的对手,才冷静了点,开始了跟容睡鹤的讨价还价,这中间他暗自吐了多少次血就不要说了,总之两千七千匹战马的数目敲定下来之后,心力交瘁的那伏真半刻都不想看到容睡鹤这张脸了,直接拂袖而去! 剩下来如何交接、交接时间之类的细节,他全部甩给了骨爱鹿! “可汗,孟归羽只怕是玩不过这位的。”骨爱鹿接手之后,同容睡鹤这边经过一系列的勾心斗角,总算达成了协议,回去跟那伏真复命时,就忧心忡忡的说道,“没了咱们的牵制,这位入主长安,不过是早晚的事情!咱们草原自来贫瘠,物产根本不能跟富饶的中原比!论底蕴,是远不如穆国的!之前穆国因为早年的战乱伤了元气,一直都在休养生息,后来又赶上孝宗还有如今的宣景这两位没什么大作为的穆帝,故此咱们始终占着上风!” “然而一旦这位上了台……” 这都没上台呢就一而再再而三的让茹茹灰头土脸了,这要是上了台,茹茹还有前途吗? “这是我之过。”那伏真沉默了会儿,叹气,“我太心急了!以至于一登基就决定对穆国用兵,却又没摸清楚密贞的底细,非但在烟波渡久攻不下,甚至还让密贞潜入草原,血洗王帐……如今又因为阿托等人弄的,不得不中断攻打穆国,回去草原上料理家事,还为此被密贞敲诈,真正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亲征!” “而是徐徐图之,亲自坐镇国中稳固帝位,加大对孟归羽等密贞的仇敌的支持,让他们出面去跟密贞斗!” 那样的话,就算失利,好歹还能遮一遮脸。 哪像现在这样,御驾亲征,仓皇而归,还背了两万七千匹战马的赎金。 声望可以说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受到打击。 “可汗,这不能怪您。”虽然心里觉得那伏真的反思很对,但骨爱鹿作为臣子,当然不能这么说,闻言忙道,“要怪只怪登辰利予过于丧心病狂,以小人之心度可汗之腹,认定了可汗不会善待他的骨肉,不惜以茹茹的前途,换取膝下子嗣的富贵!可汗也是担心登辰利予驾崩之前对穆国的密贞郡王,几乎是有求必应,倾尽所有!密贞本来就有才干,得了登辰利予这样的内奸帮忙,自是如虎添翼!倘若给了他成气候的机会,日后咱们岂能不懊悔莫及?可汗所以才急于对付他……归根到底,此番之事,根源都在登辰利予,可汗是对茹茹关心则乱。” 这番话说的很是熨帖,那伏真虽然不是那种刚愎自用、只愿意听好话的君主,心里也舒服了不少。 略作沉吟,他道:“眼下我已经答应了密贞会退兵,也确实需要退兵,纵然留下部分兵马陈列边境,以为压力,使得密贞不敢全心全意的对付孟归羽。但如你所言,孟归羽这小儿根基太过浅薄,哪怕如今接手了孟氏的余泽,到底之前一直被孟氏排斥,地位不高,眼界、格局还有手段都需要磨砺,哪里是密贞的对手?” 骨爱鹿说道:“可汗,是否可以联姻?遣嫁宗女之后,名正言顺的支持他?迄今咱们对他只是私下联络而已,顶多互相配合一下。对于密贞能够起到的作用,委实微弱了点。然而一旦结为婚姻了,届时再给孟归羽撑腰,也是师出有名,名正言顺!” “这个不妥当。”那伏真闻言,思索了会儿,摇头道,“如果没有孟伯勤投靠咱们的事情,此举也还罢了!但孟伯勤的投靠,在咱们看来是识时务;在穆人看来,却是实打实的背叛。作为孟伯勤的嫡亲堂弟,孟归羽能够撇清自己就算很厉害了,遑论是迎娶我郁久闾的女孩儿?这样的话,密贞只需要推波助澜,就能够让穆国上下,对孟归羽生出怀疑,动摇他如今的摄政之位!” 骨爱鹿一惊,惭愧道:“是我糊涂了,居然忘记了孟伯勤!” “不过不能跟孟归羽联姻,却可以同其他人约定婚姻!”那伏真摆手止住他想继续请罪的话,眯起眼,淡淡说道,“密贞同他的血亲们,可是出了名的不和啊!” ……那伏真这边千方百计试图给容睡鹤使绊子的时候,容睡鹤对这位茹茹的可汗也没安什么好心。 他跟手下说:“阿托志大才疏,起事至今看似一帆风顺,其实不过是占了草原空虚,孤又将胏渥部、阿伏干部等族的具体虚实告诉了他的便宜,这才侥幸得手。一旦那伏真回师,他若正面迎战,必败无疑!” “到时候那伏真挟此胜绩,大可以一扫在孤手里吃亏的颓势,趁机稳固帝位!” “此人对孤恨之入骨,欲除孤而后快!” “他在草原上没了后顾之忧,定然就会来做孤的后顾之忧了!” “所以即使他此刻开始退兵,咱们仍旧不可掉以轻心,必须一直给他找事情做,让他没法子多管闲事才好!” 容睡鹤思忖了会儿,就说,“让咱们在阿托左右的人暂且不要管他死活了,想个法子,弄死大王子是正经!” 大王子是那伏真原配莫那娄氏唯一活到成年的男嗣,也是那伏真最看重的儿子兼继承人。 他死了,那伏真膝下诸子必定会要争夺储位。 尤其那伏真当年为了对抗登辰利予,在发妻之外,纳了好些出身大族的女子。 譬如说大小俟吕邻氏。 虽然这些妃嫔差不多都在王帐之变当中香消玉殒,然而娘家还在。 冲着血缘,他们也会支持自家外甥。 “若是大王子身死,那伏真自然要头疼。”乐羊文闻言,提醒道,“所以那伏真此番赎回大王子之后,一定会好好保护他的。阿托不是登辰利予最疼爱的子嗣,否则当初也不会被留在草原上,而不是送到您麾下接受您的庇护。他手里的牌不多,只怕是做不来这样的事情的?” 又说,“其实不如咱们将大王子一直扣着,不叫他回去。时间久了,哪怕大王子一直活着,他的兄弟们,少不得要生出其他心思来?” “那样的话目的太明显,那伏真也不是多么儿女情长的人,看看情况不对,就会狠下心来,废除大王子的储君地位,改立其他儿子。”容睡鹤摇头道,“再者,那伏真如今要归返草原去料理阿托,孤何尝不需要腾出手来收拾上上下下?这会儿我跟他都不宜再亲自直接的斗下去,还是不要闹出这种会导致我们不得不亲自继续冲突的事情的好!” “因此大王子必须死在草原上,死在茹茹自己人手里。” “最好就是那伏真膝下诸子都有份……阿托一个人办不成这事儿,那就让他的堂兄弟们帮忙!” 乐羊文沉思了会儿,说道:“只恐诸王子就算年轻气盛好挑拨,他们背后的外家却不是省油的灯?” “他们背后的外家是否都能够将茹茹的利益看的比家族更重要?”容睡鹤平静反问,“就是那伏真自己,口口声声说登辰利予自私自利,为了膝下子孙,不顾茹茹前途,可那伏真当年落到孤手里的时候,何尝没有为自己的安危跟利益,卖过茹茹?‘深明大义’这个词,说的简单,真正做起来可没那么轻松!” “至少孤自己就做不到!” “这些年来,孤所见过能够做到这一点的,也就那么两个人:一个是康昭的祖父;还个就是孟家乾!” “实际上孟家乾当初的举动,不乏天真冲动,事后是很后悔的。” “真正痛定思痛之后还是毫无悔意,愿意舍小家为大家的人,只有康昭的祖父……可见这样的人有多么稀少!” “茹茹诸族,高层众多,哪里来那么多大公无私的主儿?” 吐了口气,容睡鹤又笑说,“其实这只是为防万一!那伏真现在才踏上返程之路,孤却已经打算前往长安了,到底谁更快腾出手来关心对方,也未可知?” 第六章 密谋 容睡鹤已经在考虑动身,前往长安,这消息传到长安之后,孟归羽一派人的惶恐与焦灼,固然可想而知! 在离长安有点路的汝州,高密王一行,却也都是心情沉重。 “这孽子……这孽子势头如此迅猛,咳……咳咳……非我等之福啊!”数盏碧纱宫灯将宽敞的卧房照亮,卧榻的高密王满脸病容,气息虚弱,却还是紧皱眉头,同此刻围绕榻畔的黄献允等人说着,“孽子丝毫不念骨肉之情,之前因为茹茹之故,他腾不出手来也还罢了,如今茹茹即将退兵,孟倦飞无能,这偌大国中,几近无人可挡……待他篡位之后,怎么可能轻饶了咱们?!” 黄献允跟方安世对望一眼,脸色都很难看:之前高密王中毒,从长安败退出来,得到容睡鹤的庇护与允诺,向西疆撤退。 本来是打算一路退进西疆去的。 然而因为高密王跟王妃的身体状况,以及不久之后那伏真亲征西疆的事情,他们就在汝州落了脚。 这地方已经很靠近西疆了,说是州城,其实很是荒凉。 所以尽管高密王一行人进城后就理所当然的征用了最好的宅子,又就地买了一大群奴仆伺候着,上上下下还是觉得这日子过的实在艰苦。 最难受的莫过于高密王本人,自从当年孝宗皇帝拧不过桓观澜,满怀怨怼的将帝位交给他一点都不喜欢的宣景帝之后,就一直孜孜不倦的为高密王干掉宣景帝登基做着准备。 有亲爹生前不遗余力的支持,高密王一度认为,宣景帝根本不值一提! 谁知道这都宣景帝三十四年了,这个沉迷美色的兄长,还是好好儿的在长安称孤道寡。 倒是高密王自己,从意气风发的少年到如今年过半百,仍旧只能仰望那个位子。 践祚的梦想倒是在他的儿子容睡鹤身上,越发的清晰明显。 可他一点都不觉得高兴,反而感到无尽的讽刺。 靠着长子名份得到桓观澜支持的宣景帝,他无可奈何;年纪比他小了几十岁、在他几个嫡子里头排行最幼、桓观澜的关门弟子,他仍旧无可奈何。 似乎冥冥之中自有注定,他这辈子,都要生活在“桓观澜”的阴影之下。 这叫在前朝受尽孝宗皇帝还有莫太妃宠爱的高密王,如何能够接受? “孤决定同那伏真联络,好生谈一谈密贞,你们觉得呢?”他观察了会儿仅存的心腹的神情,强打精神问。 “王爷,郡王对于血脉之情似乎不太重视,一旦事败,只怕不会对王爷留情?”方安世有点犹豫,他跟黄献允不同,黄献允由于之前将公孙喜跟孟皇后的事情捅给了孟归羽,又知道容睡鹤跟手下一班嫡系,大抵都是盗匪出身,最是睚眦必报、心狠手辣,自觉没什么回头的指望了,如今是横下心来跟着高密王走到底。 但方安世没掺合这事情,虽然他这人比较古板,对于容睡鹤不尊敬生身之父的行为,非常的看不上,然而偌大方家在后,这会儿行事说话,多少有些顾忌,不是很想跟容睡鹤死磕到底。 此刻就委婉反对,“而且与敌国可汗密谋,这事儿传出去了,也不好听?” 高密王看着他,缓声说道:“方尚书,你可想过,一旦那孽子兵临长安城下,如愿以偿之后,会如何处置孤?” 自从孟归羽奉太后还有宣景帝归返长安之后,就宣布削去高密王的王号,将之贬为庶民,他这一派的臣子,如方安世,如黄献允,如赵适等人,都被革职的革职、判罪的判罪……不过高密王这边自以为自己才是正统所在,对此根本不屑一顾,所以还是按着从前的身份互相称呼。 “……郡王到底是您的骨血?”方安世听着高密王的话,心头跳了跳,小心翼翼道,“王爷,臣以为……” “没错。”高密王淡淡的打断了他的话,说道,“不管孤跟那个孽子关系怎么个坏法,他到底是孤的亲生骨肉,这点是毋庸置疑的……那么,一旦那孽子承位,你们说,孤该置于何种处境?” 方安世顿时沉默:如果容睡鹤登基的话,高密王妃就是皇太后,高密王,当然就是太上皇了! 问题是容睡鹤跟高密王之间的关系一直就不好,说是犹如仇雠都不过分的。 高密王又不是那种没什么能力的老爹,若非元流光出人意料的跟容睡鹤投诚,如今长安到底是谁在做主也未可知! 而容睡鹤如果在登基之后没什么烦心事儿了,兴许自觉压得住这亲爹,还有让高密王荣养、寿终正寝的可能。 可是这会儿其他不说,单说一个茹茹……容睡鹤会让高密王好好儿的做太上皇? 碍着血亲跟孝道,容睡鹤不好公然在承位之后对高密王毫无表示。 但他肯定不放心高密王做太上皇……那么怎么办呢? 最简单的方法,当然就是请高密王去死,死了一了百了了,他自然就省心了。 显然高密王就是考虑到这种可能,想着反正容睡鹤登基成功了自己也是个死,这会儿同那伏真勾搭、私下里坑儿子被儿子发现后也没好下场,还不如挣扎一把呢!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派人跟那伏真搭上关系,孟归羽的使者,倒是先秘密找过来了。 “过继嗣子入主东宫?”高密王微微皱眉,说道,“不是说中宫跟西宫刚刚有喜,算起来已经有好几个月的身孕……当时崇信侯可是信誓旦旦的说这是天意在穆的征兆,这会儿两位娘娘尚未生产,过继什么嗣子?” 又说,“何况这些事情,来同孤说什么?孤膝下统共二子,世子是要给孤继嗣的,不可能出继;幼子即密贞,他素来顽梗不孝,孤可做不了他的主!” 因为容睡鹤虽然人不在汝州,但代他在这边坐镇的徐子敬,也不是省油的灯。 使者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在高密王的心腹的安排下跟这位王爷见上面,机会难得,时间紧急,也没什么功夫啰嗦,直截了当的说道:“王爷,明人面前不说暗话,茹茹退兵,密贞郡王没了外患侵扰,接下来必然会对付咱们这些他眼中的‘内忧’!我家侯爷固然为此心惊,难道王爷就甘心从此将荣辱性命,都委托郡王之手?” “我家侯爷刚刚接到的消息,密贞郡王已经送走了茹茹可汗那伏真,正在整顿兵马,打算亲自前往长安!甚至已经派人前往南风郡,迎接郡王妃同小世子北上!” “虽然我家侯爷同王爷早先有些龃龉,然而此一时彼一时,莫非这眼接骨上了,王爷还要继续视我家侯爷为仇人么?” “须知道当初我家侯爷之所以能够打王爷一个措手不及,归根到底,也是得了郡王的提醒!” “这一点,想必王爷早已知晓?” “如此桀骜忤逆之子,王爷难道还要继续忍受下去么?!” 见高密王皱眉,似有所动,使者才说出孟归羽的打算,“固然两位娘娘都有孕在身,然而天有不测风云,陛下近来御体欠佳,已经昏迷多日!太后娘娘跟皇后娘娘亲自守在御榻之前,总算等到陛下勉强醒转的一句口谕,就是陛下担心撑不过去,为社稷计,决定不等两位娘娘生产,先自立储……毕竟国不可一日无君!” 至于说为什么这事儿过来找高密王商量,一来是因为孟归羽要找高密王一起联手对付容睡鹤,二来则是,“王爷说膝下二子,这个不太对吧?在世子与密贞郡王之间,王爷不是还有一位嫡子,只不过因为种种缘故,一直寄养在赵府?” “之前王爷离开长安的时候,这位王子未曾随同,如今就在我家侯爷府上做客!” “我家侯爷想着,一来陛下如今情况堪忧,未必撑得到皇后娘娘还有昭仪娘娘生产,何况虽然太医都说两位娘娘的脉象,应该都是男嗣,可是这种事情,不到尘埃落定,也是吃不准的;二来即使两位娘娘诞下男嗣……这才落地的孩子,能济什么事儿呢?” “正所谓国赖长君,清醉王子年近三旬,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 “论血缘,同陛下是嫡亲的伯侄,宗室上上下下,除了尚未落地的皇嗣外,再没有更亲近的了!” “如此,侯爷打算将清醉王子过继给陛下继嗣,入主东宫,以备不测……未知王爷以为如何?” “他?”提到容清醉,高密王原本皱着的眉头,越发紧蹙,眼中闪过本能的冷漠与厌恶,但思及容睡鹤如火如荼的势头,沉默片刻,最终还是很不情愿的说道,“此子愚钝,不堪大用,然而比起什么都不会、还需要人照顾的婴孩,当然是强多了……孤离开长安已久,如今既然是侯爷主持大局,侯爷觉得好就好吧。”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因为容睡鹤跟宣景帝的血缘也很近,之前还一度被认为是最可能承位宣景帝的嗣子的人选。 如果借口宣景帝时日无多,等不到亲生骨肉落地继位,立其他人做嗣子,入主东宫的话,单单一个血缘的亲疏,就能被容睡鹤否决。 也会受到天下人的质疑。 只有立容睡鹤的同胞兄长,才有指望堵住众人的嘴。 所以尽管高密王对容清醉也是烦的很,甚至当初从长安撤离时,就没想过管这儿子死活,此刻却也不得不捏着鼻子同意这儿子做储君。 “密贞会答应么?”高密王点头之后,想了想,不太放心的问,“密贞出身玳瑁岛,下三滥的手段玩的很是利索,孤膝下就这么几个血脉……崇信侯可要当心点才是!” 容睡鹤要是只是不答应,还有斡旋的可能。 怕就怕他海匪习性发作,来个不声不响的将容清醉弄死……这? 第七章 动身 “王爷请放心,这点侯爷早有考量,如今崇信侯府内外,都跟铁桶似的,清醉王子的安全,绝对有保障!”要说容睡鹤依仗武力欺人,这点孟归羽简直太有经验了! 想当初,他住的还是伯府的时候,多少次被容睡鹤不请自入? 要不是那会儿容睡鹤还想用他,不想杀他,他十八条命都不够死的! 所以决定立跟这位密贞郡王有仇的容清醉时,孟归羽头一件事就是将之保护的风雨不透! 这些他都有告诉使者,此刻使者忙道,“只是听说王妃似乎很反对清醉王子为储……这事儿,却还得劳烦王爷?” 提到高密王妃,高密王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眼神闪烁片刻之后,他轻哼了一声:“这个你们就不必操心了!孤自有主张!” 使者也没追问,毕竟在对付容睡鹤上头,高密王素来积极,就算不积极,孟归羽如今也缺乏强有力的威胁,追究下去不过是透露出自己束手无策的窘迫,还不如任其自然。 接下来问候了几句高密王,也就告辞了。 两人不知道的是,半晌后,这番经过就被人整理成文字,送到了徐子敬的案头。 “明儿个派人去跟郡王说一声吧!”徐子敬一目十行的看完,不甚在意的叮嘱亲卫,“顺便问问郡王有什么吩咐?” 他倒是云淡风轻,旁边一块儿看完的南氏就很生气了:“这都是什么亲爹?!要不是密贞从来没否认过同这容菁的血缘,我真要怀疑王妃当年红杏出墙,容菁为了面子死活不承认,只肯私下里磋磨密贞了!” 又说徐子敬,“说好了给密贞帮忙的,结果你还是叫孟归羽的使者见到了容菁不说,这会儿居然还让他好好儿的出了来,打算往长安去复命?!要是我的话,早就掐着他们说话的功夫,派人冲进去捉奸拿双,再问问容菁,他是哪里来的脸,一壁儿靠着密贞的庇护过日子,一壁儿想着算计密贞?!” “你忘记王妃了?”徐子敬连忙解释,“密贞虽然对他这亲爹的死活不甚在意,对王妃多少有些情分在的。否则那陶褖怎么会对高密王妃格外尊敬?而高密王同王妃乃是少年夫妻,多少年风风雨雨一块儿过来的。哪怕这两年他们夫妇关系似乎每况愈下……怎么说都是相处了几十年了,哪可能因为这么几年就一点儿感情都没有了呢?” “而丈夫跟爱子反目成仇,几欲分个你死我活这种事情……谁知道王妃受不受得住?” “咱们可是拍着胸膛跟密贞保证,会帮他把这些人盯好的!” “这会儿若是王妃有个三长两短的,就算密贞不怪咱们,咱们又哪里有脸面去见他?” 南氏闻言,觉得倒也有理,但还是怪徐子敬:“那你就不该让那使者见到容菁!他见不到,没法子挑拨离间,总归是让密贞少点烦心事呢?” “孟归羽之所以敢派人过来联络高密王,就是因为知道高密王对密贞的怨怼。”徐子敬苦笑,“所以即使没有孟归羽的使者过来,你道高密王就不会想着对密贞不利了吗?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这些日子,高密王偷偷摸摸的找着他那班心腹,夜半三更的会晤……真当我不知道呢?” “只不过如今他们手里只得几个奴婢听命,左右折腾不出什么浪花来,我也就装作不知道罢了!” “此番故意给孟归羽的使者同高密王会晤,主要也是打听清楚他们的具体计划……你看,要是不让他们照面的话,孟归羽这过继的盘算,咱们此刻必然不晓得的!” 南氏皱眉问:“你说他们这主意能成么?宣景虽然是个昏君,到底是当今的天子。” “成不成都无所谓。”徐子敬闻言,哂道,“那个位子,从来就不是占据了大义名分就能够坐稳的!关键还是看实力……密贞如今亲自统帅着西疆军,又有北疆军与南疆军的支持,可以说天下兵马的四分之三都在他手里,还有岳家的粮草支持,这会儿别说孟归羽打算立储了,就算是当今天子幡然醒悟振作起来,也已经晚了!” “那这些人哪里来的信心,居然还敢折腾?!”南氏顿时脸露微笑,只是想了想又觉得不对,疑惑的问,“难道他们看不清局势么?” 徐子敬道:“骑虎难下罢了……咱们根本没必要替密贞担心,就他如今手里的牌,这些阴谋算计都没什么意义,顶多就是一些小小的波澜,翻不出什么像样的浪花的。” 南氏在这种事情上并不是很了解,见丈夫说的笃定,也就暗松口气,转而跟徐子敬说起家事来,“前些日子爹娘写了信来,说是惟德跟洛家小姐的婚事不知怎的出了变故,虽然盛世伯他们不肯多说,但爹爹猜着,八成跟世伯早先对于西疆的算计有关系。这会儿盛世伯固然还沉得住气,明伯母却是见天的哭哭啼啼……娘觉得有些不忍,让咱们抽空同密贞探一探口风,看看他到底有多介意这件事情,是否有冰释前嫌的可能?” “这事儿顶好还是回头再说!”徐子敬听了之后思索了会儿,低声说道,“一来密贞这会儿忙着呢,这种小事犯不着非在此刻打扰!二来乔儿母子如今都在南风郡里,她跟密贞的恩爱咱们都知道的,明伯母做什么不能直接问她,又或者请她出面同密贞说,竟然要通过娘来找咱们传话?谁知道是不是还有其他什么内情在里头?别到时候得罪了密贞夫妇都不知道……毕竟,之前,哪怕此刻,咱们还能当他们是晚辈看待。” “过些日子之后,却是未必了。” “到底君臣有别。” 见南氏似乎有些不服,他叹口气,“谨慎点总是没有错的!尤其是咱们家这种武将,想想周大将军,那么鲜明的例子,不学着点真的是傻了。” 南氏这才不作声了。 次日徐子敬遣了亲卫,将孟归羽跟高密王联手的事情送去给容睡鹤定夺。 容睡鹤接到这消息后不到十天,原本留守南疆的军队,分出一支兵马到了南风郡,出示了容睡鹤的信物跟亲笔手书,要护送盛惟乔一家前往长安。 盛惟乔对此深觉突兀,虽然从冯老太爷算计盛家开始,她就知道自己这一家子,迟早是要离开故土的。 只是彼时长安,西疆,北疆,处处都是烽火,整个天下都在一片动荡之中惶恐,不知道未来会走向什么样的境况? 虽然盛惟乔对丈夫很有信心,却也绝对想不到,那会儿还在草原上逃避追杀的容睡鹤,这么快就要重返长安了。 以至于她将信物跟手书反复验看,竟都有些不敢相信。 最后还是许连山跟吴大当家一块儿出面证实了此事,盛惟乔才有点如梦初醒的点头,旋即醒悟过来,又叫人去城外通知永义伯一家,询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块儿去往长安? 相比她的踌躇,盛兰辞夫妇,还有冯老太爷跟宣于冯氏等人,却是由衷的高兴。 冯老太爷跟宣于冯氏倒不是觉得盛家的主力总算可以滚出南风郡,恢复南风郡被他们两家平分的局面了,而是欣慰于盛惟乔跟容睡鹤分居这么久,终于可以团聚。 他们都是过来人,知道夫妻,尤其是成亲不几日的年轻夫妻,长年分居,实在是弊端重重。 特别容睡鹤身份既尊贵,又才貌双全,哪怕没有下属献媚,总也不缺自恃美貌的女子主动投怀送抱。 虽然这位不是那种见一个爱一个的好色之徒,可是军中寂寞,谁知道会不会一时糊涂? 因此一干人唯恐动身慢了,被什么小妖精趁虚而入,闻讯之后,草草收拾了一些东西,就决定乘船出海,尽快赶过去! 至于说有东西仓促之间带不上什么的……冯老太爷慨然说道:“咱们家的船队,每年都会北上两三次!你缺了什么少了什么忘记了什么,回头再让人给你捎过去不是了?嫌捎过去太慢,专门派人给你跑腿一回又如何?难为咱们三家谁家连这么点事儿都做不到?” “何况你出阁之后,密贞郡王府才是你的家呢,你家在那边,还能有什么不自在,需要从娘家这边搬山过去不成?!” 盛惟乔自己也惦记着容睡鹤的很,闻言当然是什么都不说了,只高高兴兴的抱着容蕤宾登船。 只是登船之际,其他人也还罢了,展老夫人粘在他们母子身上的目光,却着实叫她感到心酸。 她知道这外祖母是最舍不得她远嫁的,因为年事已高,且又是冯家妇,自有儿子媳妇孙儿曾孙要顾,不可能如盛兰辞夫妇一样随她迁往长安。 此一别,说不得就是再也不能相见了。 祖孙正相顾无言之际,索性冯老太爷看了出来,许诺过些日子,局势彻底平静了,就带展老夫人北上探望:“反正自家的船,出入都方便。” 虽然不知道冯老太爷这话是真是假,但此刻到底给了祖孙俩一个希望,方才被左右各自劝着敛了离别的悲伤,挥泪作别。 为了让盛惟乔早日同容睡鹤团聚,盛家这次北上的非常仓促。 盛兰辞夫妇甚至都来不及跟三房分割家产,将一干生意产业什么的全部托付给了冯家还有宣于家照顾,就急急忙忙的踏上了路途……毕竟一来容睡鹤此刻只是返回长安,又没有说就要登基了,谁知道接下来还有什么风风雨雨? 容睡鹤同血亲关系不好,高密王妃又不喜欢盛惟乔,夫妇俩哪里放心女儿跟外孙独自前往? 二来则是因为永义伯一家经过紧急商议之后,都同意随盛惟乔一块儿北上。 冯氏对早就到了嫁人年纪却至今待字闺中、美貌且有县主之封的桓夜合到底怀着戒备,执意要亲自陪在女儿身边,帮她防着! ……他们两个为了女儿掏心掏肺的,说走就走,被扔下来的盛家,难免就是一地鸡毛了。 第八章 团聚 盛老太爷因为自知理亏,也是偏爱元配嫡长子,所以在知道容睡鹤已经决定重返长安,且派人来接盛惟乔母子过去团聚后,果断下令将明老夫人以及二房三房看住,免得他们惧怕长房离开之后盛家衰落,做出什么叫盛兰辞一家子为难的事情来! 本来二房跟三房还有盛兰心夫妇以为盛兰辞一家就算要走也不在一时三刻,也已经在紧锣密鼓的商议要怎么阻止此事了,谁知道这才几天,盛兰辞一家就拂袖而去,傻眼之余,自是呼天抢地,闹死闹活的要盛老太爷给他们条活路。 盛老太爷对此不予理睬,然而盛兰斯跟盛兰梓还有盛兰心难得的齐心协力,派人去苍梧郡找徐老侯爷夫妇哭诉委屈,以及担忧宣于冯氏迁怒的忐忑。 徐老侯爷对于盛家二房三房其实也不怎么看得上,但到底是盛老太爷的血脉,不喜欢归不喜欢,总归不忍心看着他们安全都没个保障的。 遂亲自走了一趟南风郡,话里话外的劝说盛老太爷好歹替继室母子几个考虑点儿。 盛老太爷闻言就是摇头,说道:“我那个亲家最明事理不过,要是大房还在南风郡,他兴许还能任凭宣于家老夫人做点什么。如今大房都走了,哪怕宣于家老夫人气不过,他也会拦着的。” 毕竟盛兰辞这会儿是跟盛老太爷还有二房三房生出了罅隙,但到底是血亲。 真把盛家剩下来的人逼急了,谁知道盛兰辞会不会一个心软,又跑回来给他们撑腰? 冯老太爷好不容易才把人打发走呢,如今胜利初在望,自然不会留下这样的疏漏。 徐老侯爷听了这话,也就不说什么了,只私下里劝说盛兰斯几个:“兰辞一家子虽然此番走的仓促,然而你们到底是同父亲兄弟,这些年来他待你们也是不薄,纵然日后不会再回南风郡,还会不给你们安排好吗?乔儿同密贞分居已久,兰辞夫妇素来宠孩子,这会儿总算密贞送了消息来,要乔儿北上团聚,他们急于随同前往照顾,也是人之常情。” 盛兰斯几个没了外援,固然心有不甘,闹了几次之后,因为盛老太爷决心坚定,根本不为所动,反而快把徐老侯爷惹恼了,盛兰梓夫妇觉得这么下去不行,只怕要偷鸡不成蚀把米,作好作歹劝歇了盛兰斯跟盛兰心,决定暂时偃旗息鼓。 ……南风郡这边的事情,盛兰辞一家登船之后也就不在意了。 这个时候说是春日里了,但实际上北方还是很冷的,风向仍旧不曾转变。 楼船一路逆风,走的非常艰难。 索性许连山一行人海匪出身,出了海就是如鱼得水,些许麻烦,都不在话下。 楼船从南风郡出发,一路上卯足了劲儿的赶路,到得江南时,接到消息的洛家早有准备,专门备了一艘船,装了许多土产,以及江南的厨子跟食材,连船带人的送上,说是给盛惟乔母子尝鲜的。 因为知道盛惟乔在赶路,不便打扰,是以弄了这么个法子,请她千万不要推辞。 这个插曲之后,接下去就是除了必须的补给外根本不停留了。 如此夜以继日的,月余抵达长安码头时,算起来夫妇俩分别也才不过几个月,可看着一袭熟悉的玄衫的容睡鹤笑吟吟的走进船舱时,盛惟乔竟有种恍若隔世之感了。 夫妻久别重逢,双方心绪自是起伏难平。 但因为盛兰辞夫妇带着盛惟元一块儿前来,容睡鹤却要先拜见岳父岳母,末了再跟小舅子见礼。 盛惟元原本顽劣,这些日子在许连山手里吃了很多苦头,倒是老实了许多。 只是到底积习难改,此刻见容睡鹤对自己态度和蔼可亲,又见许连山在这姐夫跟前恭恭敬敬,一双乌溜溜的眼珠子转来转去的,就是动了小心思。 却不知道容睡鹤早就从许连山的禀告里晓得了这小舅子的性情为人,将这一幕尽皆收在眼底,见状只是微笑。 寒暄几句之后,容睡鹤因为长安如今柳枝虽然已经抽了新芽,却也积雪未消,河上风大,就建议一行人先去密贞郡王府落脚,然后再长谈。 盛兰辞夫妇自无不允,于是留下管事收拾箱笼,叫近侍取了各自的大毛衣裳来披上,下船登车。 还在襁褓里的容蕤宾尤其受到重点关照,被裹的跟个球似的,大红缂丝麒麟纹锦缎重重叠叠之下,只露出一双葡萄似的眸子,无辜的看着众人。 冯氏瞧着喜欢,忍不住凑过去亲了口,笑着问容蕤宾:“孩子跟我们一块儿吧?你同乖囡都年轻,见的又少,只怕不太会抱,别弄的他不舒服了哭起来……才赶了路,还是不要折腾的好。” 容睡鹤笑着说道:“娘肯帮忙,那当然是求之不得。” 他这会儿心思也确实没多少在儿子身上,恭恭敬敬送了岳父岳母抱着容蕤宾上了最奢华舒适的马车,又将小舅子盛惟元拎了进去,末了就回身钻进后头盛惟乔独自乘坐的马车里。 入内之后,不待妻子开口,便上前一把将她在狭窄的车厢里抱起来,盛惟乔没有防备,正要低呼,想起前头的父母,赶紧噤声,又惊又笑,道:“你做什么?” 问话之间,容睡鹤已经将她一把揽进了怀里,亲了口,就势用面颊蹭了蹭,笑着问:“乖囡囡,这些日子,想我没有?” “想不想,你心里没数么?”这天在盛惟乔看来还是冬日里一样的,虽然马车里烧着炭火,不必穿裘,她也着了夹衣,紫地鸑鷟衔花纹窄袖交领短襦之外,更套了一件鹅黄半臂保暖,但容睡鹤身体好,在朔风呼啸的草原上都不掩裘衣衣襟的,如今已经换上了常人春日里才着的春衫。 盛惟乔被他搂坐膝头时,下意识的抓住了他的手臂,此刻隔着薄薄的衣料,双方的体温都是如此的清晰;后背抵着的胸膛,是记忆中熟悉的坚实宽厚;耳畔夹杂着轻笑的呼吸中有着刻意压抑的绵长思念,这一切让她有片刻的恍惚,继而就也笑了起来,朝后靠了靠,抓着丈夫的手圈住自己腰肢,回眸飞了个媚眼,“我连换洗衣裳都没收拾几件就上了船……可怜姨母跟外祖母那边答应的亲手做的吃食,影子都没见到呢就走人了!” “乖囡囡,你真乖!”容睡鹤笑着偏头在她鬓角亲了亲,柔声说道,“姨母跟外祖母那边的吃食没吃到,回头你家睡哥哥亲自下厨给你洗手作羹汤补偿好不好?” 盛惟乔嫣然道:“这还差不多!” 这个笑容才展露到一半,猛然想起不对,反手抓住他衣襟,瞬间换了张脸,怒问,“对了,小乔是怎么回事?!你之前不是信誓旦旦的跟我说,你没找到她么?!怎么这次你孤军深入草原之后,立马把人带回来了?!” “你别跟我说当初我亲自收进包裹里的瓷簪不翼而飞,跟这事儿全没关系!!!” “乖囡囡,小乔人如今在夏州,过些日子才能够过来,到时候你们姐妹团聚,想说什么都成!”容睡鹤见状赶紧安抚,“至于说瓷簪的事情……等会儿回到府中,我顺带也给爹娘说一说如何?毕竟爹娘肯定也想知道此事的!” 盛惟乔狐疑的打量了他会儿,见他含情脉脉的看着自己,才冷哼一声,放开手,说道:“你最好给我老老实实的交代清楚!否则看我怎么收拾你!” “乖囡囡,你学坏了!”容睡鹤闻言就是叹息,说道,“咱们这么久没见,还是千里来相会,你居然就跟我说了两句不到情话,就惦记起了其他人!你心里到底有没有你家睡哥哥的?真是太让我失望了……我以为你最早也要回去府里之后才想起来这事儿的!” “这只怪你这会儿长的比之前丑了点!”盛惟乔哼了一声,说道,“我瞧着没那么水灵了,心中失望,自然就有功夫想到其他事情了!” 容睡鹤顿时伤心:“只不过去了趟草原,我回来这两日还专门收拾过的……怎么就不水灵了?我还年轻的很啊!” 跟着不服,“乖囡囡,你要知道,男子跟女子不同,不是说越水灵越好的,难道你不觉得你家睡哥哥经过这两年的烽火磨砺,越发有男子气概了吗?” 这话其实是真的,容睡鹤容貌传了亲祖母莫太妃,太妃当年不说艳冠后宫,也是先帝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嫔里头一等一的美貌。所以他虽然杀伐果决,手段狠辣,模样却很有欺骗性,说好听点就是翩翩浊世佳公子;难听点就是小白脸一个。 然而这两年转战千里,几经风霜下来,固然瞧着沧桑了些,气质却越发的英武堂皇了。 此刻一手搂住妻子的腰肢,一手托住下颔,摆了姿势,同盛惟乔理论,“你自己看看!” “嗯,我仔细看了下,确实你这会儿瞧着越发的风流不羁了。”盛惟乔要笑不笑的回头打量他一番,笑眯眯道,“真是怎么看怎么叫人心旌摇荡……” 容睡鹤一听这话就知道不好,果然盛惟乔跟着脸色一沉,“那么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没少跟小妖精们拈花惹草吧?” “乖囡囡,你至于对自己的眼力那么没信心么?”他叹口气,伸手抓住盛惟乔的面颊捏了捏,郁闷道,“你自己哭着喊着要嫁的人,是什么本性,你不知道啊?你家睡哥哥从来都是最忠贞不二,最一心一意的好不好?!” 盛惟乔拉开他手,反过来扯他脸皮,哼唧道:“什么?我哭着喊着要嫁给你?明明就是你哭着喊着要娶我,也不知道当初是谁千里迢迢专门跑去南风郡求亲的?!见我爹娘外祖父外祖母他们齐聚一堂,吓的走进去时腿都发抖了你敢说不是?!” “想当初在盛家祠堂里的时候,是谁抱着我死活不让走,非要留下来陪睡啊?”容睡鹤斜睨着她,“徽懿也还罢了,她年纪小!你那会儿可是已经能够议亲了!我还不是想着虽然这事儿知道的人不多,然而我这么光风霁月不能亏心,所以从此认定了要对你负责……” 话没说完就被盛惟乔狠狠踩了一脚:“你装神弄鬼吓的我跟七妹妹好长时间不敢一个人睡还好意思说!” 而且,“什么叫做陪睡?当时说好的是让你陪我们说说话儿!” 两人叽叽喳喳的吵了一路,到密贞郡王府里头了都还在唇枪舌战,最后还是车夫提醒之后,才干咳一声,各自整理衣裙下车。 因为容睡鹤先几日到长安……要不然盛兰辞这边也不敢直接进城的,这府邸已经着人收拾过了。 虽然庭中大抵还是覆着积雪未消,但一盆盆新添的梅花、水仙等应季花卉的装点,仍旧让偌大郡王府充满了勃勃的生机。 到得正堂之后,才进门,就看到底下的氍毹上,趴着一大一小一黑一白俩,如出一辙的将自己盘成个团子。 听到人声进来也不惊,自顾自的睡的天昏地暗。 盛惟乔见着初五跟十二娘,非常的惊喜,连声说道:“它们居然都没事?!” 跟着又看到菊篱跟槿篱侍立在侧,越发意外,眼泪顿时就下来了。 第九章 接风的邀请 当初盛惟乔仓促之间离开西疆,一个丫鬟都没带,更遑论是十二娘一只狮猫了。 之后塞厉大军压境,益州沦陷,偌大西疆大半落入敌手。 虽然容睡鹤不久就将塞厉赶出国境,然而盛惟乔在西疆的陪嫁多了去了,大抵都是服侍她的仆人跟打理产业的管事,兵荒马乱之间,哪怕容睡鹤有心照顾,也肯定管不过来的。 因为怕听到噩耗,盛惟乔一直都不敢细问。 如今亲眼看到一块儿长大的心腹丫鬟好好的在跟前,自是激动。 不但她激动,盛兰辞夫妇也是惊讶非常,连声问着菊篱、槿篱这些日子以来的经历。 菊篱跟槿篱知道主人一家子刚刚团聚,不是啰嗦的时候,擦了几把眼泪,就带着鼻音简短道:“茹茹进犯西疆之前,郡王就命人将奴婢几个,还有身负重任的管事们,送去了后方。一直到前些日子,郡王打算回来长安述职,与郡王妃团聚了,遂派人过去将奴婢们接了过来。” 盛兰辞叹息道:“这些日子你们受委屈了!却不知道可曾受伤?其他人都还好吗?” “奴婢们起先因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所以有些担忧郡王妃,后来知道郡王妃平安也就释然了。”菊篱跟槿篱忙道,“奴婢们并没有受什么委屈,却劳烦郡王跟郡王妃操心了!” 至于其他人,“郡王已经下令搜寻,想必大部分人不久就会前来汇合的。” 这就是说,容睡鹤也只是保下了部分,还是有相当一部分人,是自生自灭的。 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毕竟盛惟乔带去西疆的陪嫁,可不是一个两个,那是好几百的。这么多人,当时容睡鹤又是处在下风,可以说是殚精竭虑,才坑塞厉一把。 这种情况下他能将盛惟乔的近侍跟要紧管事保下来,已经很不错了。 盛兰辞心道:“这些人归来之后,可得好生帮乖囡鉴别一下,若是有人因此对乖囡或者密贞心怀不满,可得设法打发走。” 他这么想着,与冯氏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面上却是滴水不漏,安抚了菊篱跟槿篱几句,暗示日后必有补偿,这一节也就过了。 菊篱同槿篱奉茶,众人落座,说了几句场面话,容蕤宾忽然哭泣起来,冯氏看了下,忙喊乳母抱下去收拾,说是尿了。 趁这机会,冯氏让菊篱带盛惟元出去走走:“这孩子素来坐不住,说了这会儿话的功夫,也差不多了。再不放他出去,他又该闹了。到时候弄的咱们头疼!” 盛惟元却是不愿,纹丝不动的坐着,说道:“我才不想出去走,我就要待在这里!” 然而冯氏压根不予理会,见菊篱过去牵他手他不动,索性朝许连山说:“连山,看来这孩子还是得你帮忙?” 许连山会意,直接上前捂住盛惟元的嘴,把人强行抱走了。 看到这情况,菊篱跟槿篱这俩盛家土生土长的丫鬟都很吃惊,因为跟盛惟乔一样,都觉得盛兰辞夫妇对于女儿都是那么宠爱,简直宠到了不分青红皂白的地步,何况是兜兜转转了这些年才有的儿子呢? 不说越过姐姐盛惟乔,至少也该旗鼓相当吧? 怎么瞧着……很严厉的样子? 不过盛兰辞夫妇跟容睡鹤夫妇都是一脸平静,显然这一幕要么不出意料要么见怪不怪,均无呵斥许连山举动的意思,她们也不敢多言,只默默将这份疑惑压在心底,想着回头私下里去跟盛惟乔旁敲侧击下缘故。 “密贞,这两年大家基本都没照过面……”俩小孩子都打发了,闲人也已遣散,在场的都是心腹,总算可以说正事儿了,结果盛兰辞才起了个头,外头的回廊上,却就传来一阵脚步声,跟着就有下人在门口探头探脑的,似有事情要禀告。 仪珊接到容睡鹤眼色,扬声问了一句。 那边就说:“王妃娘娘听说亲家老爷跟亲家夫人来了长安,非常高兴,特意派世子来请,预备在王府设宴,给亲家老爷还有亲家夫人及盛小公子接风洗尘!” ……容睡鹤动身返回长安,又派人往南风郡接妻儿过来团聚之后,很快就被底下人提醒了关于高密王府的安置问题。 由于徐子敬禀告的高密王不惜跟孟归羽前嫌尽弃也要联手对付容睡鹤,以乐羊文为首的一干部下,对于高密王都很厌恶。 如果不是碍着这人是容睡鹤的血亲,还是亲爹的话,他们真的想劝容睡鹤索性下杀手算了。 而容睡鹤可能也是没想好,又或者是有其他考量,总之他思索之后,就派人去了汝州询问高密王一干人自己的想法。 高密王等人当然是想回来长安了! 一来他们这些人绝大部分都是一直生活在长安的,在汝州压根儿就过不惯! 二来不管是出于关心容睡鹤还是算计容睡鹤的想法,自然也都是回来长安更方便! 所以得到容睡鹤的许可跟允诺会帮他们解决“逆王容菁”等归返长安的问题后,这些人简直是归心似箭,不几日就跑了回来。 而以孟归羽为首的朝廷,在容睡鹤的压力下,也不得不用宣景帝的名义颁布特赦的圣旨。不但赦免了高密王,还恢复了他跟他这一派人的爵位还有官职。 关于这道圣旨,容睡鹤跟孟归羽还掐了一场。 原因是孟归羽这边打算这么写:虽然高密王之前大逆不道的起兵作乱,还将太后跟宣景帝逼在上林苑里几个月无法还宫,甚至污蔑宣景帝是替身……但念在都是先帝骨血的份上,宣景帝还是愿意原谅这个弟弟的! 然而容睡鹤要的特赦理由则是:经过彻底的调查,高密王之所以会认为宣景帝是替身,从而起兵,都是因为茹茹的阴谋! 所以,一切都怪茹茹,高密王一片丹心图报国,只不过因为人太正直而茹茹太阴险,上当受骗了! 容睡鹤这么做,倒不是对高密王有什么感情,又或者是出于对高密王妃的爱屋及乌,这样为高密王考虑。 纯粹是因为他图谋甚大,生身父母落下污点,对他也没什么好处。 反正他跟孟归羽关系也不怎么样,这种让孟归羽添堵的事情,顺手也就做了。 双方经过讨价还价,甚至孟太后都被气的晕倒过,最后才折中了一个说辞,将污水泼在了已故的戚见珣头上,道是戚见珣轻信茹茹内奸的话,误导了对他信任有加的高密王……戚家算起来在大穆朝堂也是很有一些势力的,否则高密王当初不会给心爱的世子选择戚氏为妻。 之前戚见珣秘密离开长安去跟北疆军接洽,被容睡鹤利用这个机会坑了高密王不说,连家眷都没摊上撤离的份。 不过孟归羽出于种种考虑,给了戚家没有自己了断的人一些下马威之后,就没怎么样了。 由于这道特赦圣旨,戚家剩下来的人,算是全部倒了大霉。 成为容睡鹤还有孟归羽角力的牺牲品。 嗯,所以高密王妃如今还是高密王妃,高密王府也在紧急修缮跟清理之后,还给了高密王一家子。 这会儿听说这位王妃要设宴给亲家接风洗尘,盛兰辞夫妇神情都严肃起来。 尤其是冯氏,她到现在还没见过高密王妃呢,就从丈夫还有公婆、娘家父母等人的口中拼凑出一个形象:名门出身,规矩十足,对儿媳妇的要求就是贤惠贤惠再贤惠……所以一点都不喜欢娇气的盛惟乔! 这年头的婆媳不和,若是寻常人家,也还可能有媳妇仗着丈夫宠爱、自己蛮横,压倒婆婆的可能。然而高门大户里头,除非娘家有着压倒性的优势,否则家规跟孝道之下,哪里有媳妇顶撞婆婆的余地? 即使是这种低嫁的情况,也难免碰见自恃辈分不肯让步的婆婆呢! 虽然冯氏自己占了嫡亲婆婆去的早、继婆婆地位不高的便宜,没受过婆婆的气,但她胞姐宣于冯氏,可是着实受过婆婆几年折腾的! 这也是宣于冯氏后来将所有非己出的子女全部赶出家族的缘故……她那个婆婆跟徐抱墨比较有共同语言,对儿子的姬妾没什么看的上眼的,觉得都是些玩物罢了,嗯,正因为是玩物,所以她也懒得管,且不觉得宣于冯氏有必要管,当然她倒也没拦着宣于冯氏管,也就是说过几次宣于冯氏要有大妇风范,不要自降身份的跟贱妾们一般见识; 然后是,很重子嗣,一直要求宣于冯氏将庶出子女,包括外室子女当成亲生骨肉来看待! ……差不多就是徐抱墨那种想法,我儿子跟各种花花草草风流快活,你这个儿媳妇呢,大家闺秀出身,就该好好的在后宅料理家务、抚养亲生还有非亲生的子女们,把他们教养成人,最好也能成才,然后光大我宣于家! 宣于冯氏:“!!!” 虽然说宣于冯氏完全不逆来顺受,在这婆婆活着时就没少顶撞,婆婆跟丈夫先后去世自己当了家,更是一口气将所有非亲生子女全部发落……冯氏见过宣于家上代老夫人这种鲜明的例子之后,也就将高密王妃代进了这位的形象了。 这会儿闻言,顿时将询问女婿近况的想法扔到一边,果断说道:“亲家王妃这样客气,我们真是受之有愧!还请世子立刻过来说话。” 容睡鹤虽然对亲娘跟对亲爹不一样,但要说跟这亲娘多么亲热也真算不上。 如今好容易同妻儿团聚,又还想跟岳父岳母商议些事情,实在很不耐烦被高密王妃打扰的。 无奈盛兰辞夫妇都认为,弄清楚王妃对自己女儿的真实态度,比跟女婿交流更重要,他也不好说什么。 只得叫人请了容清酌过来。 容清酌才进门,除了冯氏之外,见过他的人都是一惊,盖因他这会儿不但瘦的厉害,脸色也是蜡黄,瞧着竟仿佛大病初愈似的。 “世子这是……?”盛兰辞一家子才来长安,之前在南风郡的时候,主要也是打听容睡鹤等跟自家关系密切之人的情况,对于戚家的事情,以及高密王兵败的内情,都不是很清楚,这会儿见到他这憔悴已极的模样,自是惊讶。 盛兰辞就问,“这是不舒服吗?那怎么还要亲自过来?其实咱们两家既是姻亲,亲家王妃打发个管事来说声就是了,何必劳烦世子?” 容清酌气色很不好,但精神尚可,闻言勉强一笑,看了眼容睡鹤,欲言又止,最后只道:“亲家老爷跟亲家夫人亲自送弟妹来长安跟三弟团聚,母妃知道之后很是愧疚,直说三弟妹嫁进王府这些年,咱们都没怎么照顾,很是劳烦亲家不说。此番蕤宾落地,母妃这做祖母的,跟我这做伯父的,迄今也没为孩子做过什么,实在过意不去。是以母妃想请诸位前去赴宴,既是为诸位接风洗尘,也是想当面谢过亲家这些日子的辛苦!” 盛兰辞夫妇一早打算过去的,高密王妃要给他们接风,要看孙子,他们也想看看这王妃对盛家、对盛惟乔,到底是怎么想的? 要是实在同盛惟乔处不来,他们接下来跟容睡鹤说话的时候,可得努力离间下这母子俩的感情,免得往后自己女儿受委屈了! 此刻同容清酌客气了两句,也就顺水推舟的答应下来。 第十章 父母的担忧 既然决定要去王府赴宴,这会儿也已经是晌午后了,盛兰辞夫妇当然没空再跟容睡鹤细谈……甚至连盛惟乔跟盛惟元都没这功夫,因为得去梳妆打扮,预备见面礼什么。 容睡鹤非常的不甘心,一路跟着盛惟乔到后堂,边走边抱怨:“乖囡囡你本来就好看,有什么好打扮的?随便穿套新做的衣裙,叫菊篱槿篱她们给你梳个发式插两支簪子上去不就是了?保准艳压群芳!” “你还新做的衣裙!”才在妆台前坐下来的盛惟乔闻言就白了一眼过来,说道,“都说了,我这番北上的仓促,换洗衣裳都没带齐,这会儿能找到合适的衣服就不错了,哪里来的新做的?就这么一两个时辰的时间,你给我做吗?” 其实他们之前是在这郡王府里成的亲,盛惟乔那庞大的令人咋舌的陪嫁,除却无法放进这府邸里来的那些外,大抵都是在这府里的。 衣料首饰成衣什么,不可胜数。 哪怕去西疆的时候带走了相当一部分,仍旧有好些存货。 就长安这几年的时兴,变化不大,也不是不能从这些衣袍里取一身出来应急。 问题是早先长安在高密王手里的时候,出于需要扯容睡鹤这大旗的考虑,这府邸还太太平平的。 后来孟归羽当权,高密王是“逆王容菁”了,膝下诸子当然也不落好。 由于容睡鹤击败过塞厉的战绩,而孟伯勤呢则在孟归羽私下里的运作下投靠了茹茹,孟归羽跟心腹商议之后,没有公然宣布对容睡鹤除爵什么,但这密贞郡王府,到底也是被搜查过几回的。 库房所存之物,自然不会完整。 容睡鹤这次回来之后亲自跟孟归羽要账,又按照留守下人提供的消息,弄死了当初带头过来搜查的几人全家,很是震慑了一番朝堂,大部分东西,连带损毁无法归还的赔偿,固然重新充实了夫妻俩的库房,然而以盛惟乔的出身,被外人动过的衣物,她肯定是不会再穿了的。 所以如今能够挑选的,也只有此番从南风郡带过来的行李了。 这会儿她坐在妆台前让菊篱跟槿篱拾掇着妆盒挑选脂粉跟首饰,自己则指挥仪珊等几个丫鬟开了衣箱,将衣裙都拿出来铺开,挑挑拣拣。 希望她迅速收拾好,趁还不要立刻去高密王府赴宴的功夫亲热一番的容睡鹤看着好不心酸,心道你挑什么衣裳?老子现在只想看你没穿衣裳的样子好吗? 思来想去,他到底想出个法子来,说道:“乖囡囡,我知道你想好生打扮一番去赴宴,以示对王妃的尊敬。但你大概不晓得,大嫂家里才出了事情,戚家上下都没有了,为此大嫂病的一塌糊涂,从汝州回长安的路上,要不是王妃让自己专用的太医一直守在她跟前,大哥又衣不解带的伺候着,只怕就……虽然今晚的宴会,大嫂多半是没精神出来的,可是这会儿咱们收拾的太鲜亮了过去,八成会被误会是对他们耀武扬威?”盛惟乔闻言十分吃惊,说道:“戚家上下都没有了?是怎么没有的?” 容睡鹤晓得她对戚氏印象很不错,实际上他自己也承认戚氏是个不错的嫂子,只是两家注定不可能成为毫无芥蒂的手足,而他也不是拖泥带水的脾气,对于坑戚家是一点不后悔的。 但如今不确定妻子知道后会是什么反应,就含糊道:“还不是朝堂上的那些事情?这个回头再跟你细说……反正咱们这会儿最好别太华丽了,不然多少扎大嫂的心。” “……”虽然他不肯说详细,但盛惟乔见他反复强调自己这边打扮太张扬会让戚氏觉得难受,哪里不知道戚家出事八成跟容睡鹤有关系? 因为戚氏素来有涵养,可不是那种自己失意就看不得妯娌过的好的人。 要是戚家的事情跟密贞郡王府毫无关系,哪怕只是关系不大,她绝对不会因为盛家一家子花枝招展就觉得不痛快的。 皱了皱眉,盛惟乔思索了会儿到底没说什么,只嗔丈夫,“这么大的事情,你为什么不早点跟我们说?还好现在讲了,否则我们兴兴头头的去了王府,岂不是给大嫂添堵了么?” 忙又派人去给盛兰辞夫妇那边通知,免得他们不知就里,为了让高密王妃知道盛家不好轻看,来个使劲儿朝雍容华贵折腾。 只是容睡鹤这话虽然成功的阻止了妻子还有岳家朝奢华装扮,期望中妻子三下五除二定好装扮,转而跟他相亲相爱的目的,还是没有实现! 原因很简单:冯氏闻讯之后,立刻将女儿喊了过去,面授机宜,等会儿去了王府之后,戚氏出席怎么表现,戚氏不出席怎么表现……死皮赖脸跟过去的容睡鹤听的好想哭,他好容易找到机会插话:“娘,乖囡囡聪明着呢,这些事情她会应对的!” 就算乖囡囡不会应对,也有老子在啊! 老子都敢让妻儿一块来长安了,显然是在这里占着上风的啊! 那么老子的心肝即使有些什么差错,或者不妥帖的地方……谁敢啰嗦?! 所以岳母大人,您能别占用老子正妃的宝贵时间,让她跟老子回咱们的寝室里去嘿嘿嘿嘿嘿嘿了吗?! 然而冯氏完全没感觉到女婿的怨念,闻言还白了他一眼,说道:“怎么?这就嫌我啰嗦了啊?” 话音才落,盛兰辞跟盛惟乔父女都朝容睡鹤递去“速度哄!哄不好你就死定了”的目光。 容睡鹤:“………” 这天到出门前,总算哄好岳母的容睡鹤简直是心力交瘁,深深觉得亲娘简直跟自己有仇! 就算想给亲家接风洗尘,你就不能晚一天吗?! 他很不开心的到了高密王府,哪怕路上在马车里,盛惟乔主动亲了他好几次,进门时脸色都是沉着的。 而高密王府早就知道如今的局势,合府的前途,都寄托在容睡鹤身上不说,更在他的一念之间。故而见这情况,来来去去的下人都有些战战兢兢的意思。 最后还是盛惟乔看不过去,伸手狠掐了他一把:“你摆这脸色给谁看?我跟爹爹让你哄我娘,委屈你了是不是?” 容睡鹤:“……” 暗吐一口血,他还想说什么,注意到妻子凌厉的目光,沉默一瞬,识趣的一勾嘴角,摆出开心的神情。 “这还差不多!”盛惟乔满意,给他揉了揉刚才被掐的地方,又伸手在他掌心挠了挠,抿嘴笑道,“你要听话……” 她这么做的就是觉得夫妻俩好久没见了,有点舍不得太凶丈夫,只是如今一群下人看着,前头还走着引路的管事以及盛兰辞夫妇等人,说话行事都不方便,遂做点小动作安抚一下。 而容睡鹤本来就有点心不在焉,这会儿被妻子一挠,越发的心猿意马,忍不住在她抽开手之前一个反握,将她指尖抓住,低头说道:“嗯,我听话……听话有什么好处?” 盛惟乔一开始还没意识到他这话的用意,抽了抽没抽出手来,笑着说道:“好处就是,不掐你了。” “乖囡囡,你真的好没诚意!”这回答并不出乎容睡鹤的意料,叹气道,“我觉得我们还是回去之后好好谈吧!” 见盛惟乔一笑了之,知道她没多想,他于是又加了一句,“晚上,进了内室,挥退左右之后好好谈!” 他故意咬重了“好好”二字。 盛惟乔这才明白过来,眼一眯,在他抓着自己手不放的手背上不轻不重的掐了把。 容睡鹤低低一笑,带着薄茧的拇指在她指尖很是摩挲了一番,才意犹未尽的放开。 这时候已经到了湘霁堂,看得出来,之前高密王一行人仓促撤离长安的时候,高密王府受到的冲击不小。 可能是将没抓到高密王的怒火发泄在了这座府邸的缘故,一路走过来的很多地方都有新建、修整的痕迹不说,连王妃住了好些年的湘霁堂,大门都有着明显的修葺,照新修的规模来看,之前差不多是被整个拆了大半的。 入内之后,就看到庭中原本已经生长了几十年的花树,都已不见踪影,如今矗立着的两株梅花,一看就是临时挖过来栽上的。 不过不知道是为了庆贺一家人终于重新回到这座府邸,还是王妃对于接待亲家十分重视,这会儿院子里里外外,都有明显的收拾、打扮过的痕迹。 虽然没有夸张的处处张灯结彩,也看的出来是很用心的要招待客人了。 只是盛兰辞夫妇看到这一幕,却都没什么高兴的,反而微微皱了眉头,越发的替女儿担心了:要是这位王妃是个明面上就泼辣有为的,还好对付点;然而看她这大张旗鼓招待盛家的样子,压根就挑不出什么理儿来,若是刁难盛惟乔的时候也这么讲究,就他们女儿的城府,哪里玩得过这样的婆婆? 夫妇俩可以说是忧心忡忡的跨过门槛的。 第十一章 妯娌 相比盛兰辞夫妇的担忧,高密王妃这会儿心里也不平静。 王妃确实是不怎么喜欢盛惟乔的。 然而容蕤宾的出生,到底让做祖母的心软化了不少。 这是容睡鹤的元配嫡长子,要是他的亲娘没脸,怎么可能不牵累到他呢? 王妃对盛惟乔的厌烦,主要是觉得这个不贤惠的儿媳妇配不上自己儿子,且心疼容睡鹤打拼事业那么辛苦,回到后宅非但没有什么温柔小意,没准还要自己儿子再花心思哄着宠着儿媳妇。 真正是想想就替自己这个出挑的儿子感到委屈! ……却也没对盛惟乔恨到欲除之而后快的地步。 如今有了孙子,这份厌烦自然而然就淡了下来。 这次主动给盛兰辞一家子接风洗尘,既是想早点见到容蕤宾,也是存心给盛惟乔面子。 最近因为高密王府一系列变动,尤其是戚氏病倒之事无心梳洗的王妃,此刻着意梳妆打扮过,花白的长发绾着堕马髻,斜插赤金鸾凤衔珠步摇,簪着翡翠珠花,穿铁锈红底绣缠枝曼陀罗宽袖短襦夹衣,白玉竹节女带,下系着靛蓝海水纹百褶裙。 虽然已非青春年华,且眉宇之间难掩颠沛流离之后尚未恢复元气的疲乏,但年轻时候俏丽的轮廓还在,赵家数代簪缨熏陶出来的气质又是极好的,薄施脂粉之下,却也不失庄重雍容,一举一动娴静而优雅。 此刻之所以心潮起伏,却是为自己跟容睡鹤之间的母子关系而烦恼:这儿子要说对自己全没感情,早先撤离长安时又分明有特别对待的意思;要说已经冰释前嫌,在长安重逢以来又始终对自己不冷不热。 高密王妃实在揣测不出他的真实心意,这会儿就想着,要不要设法跟盛兰辞夫妇套一套话? 毕竟这两位如今是容睡鹤的岳父岳母,早先却是给容睡鹤做过父母的,对他自有了解,兴许可以指点自己一二? 各怀心思的亲家照面之后,叙礼寒暄毕,盛兰辞夫妇被王妃请在左手边的主客上坐了,略说几句话,盛兰辞夫妇不免要问起高密王还有戚氏等人。 王妃微笑着说道:“之前回长安的路上不慎染了风寒,如今都在房里歇着,怕过了病气给亲家,因此不曾出来,还请你们莫怪!” 盛兰辞夫妇忙说不妨事,问候了几句,冯氏就跟高密王妃你一言我一语的开始聊了起来。 两人起初还只是闲话家常,说的都是些风土人情、衣料首饰等贵妇常见话题。 这番场面走过之后,已经拿眼角偷偷瞥了容蕤宾好几次的高密王妃,就提出来想抱抱孙子。 容蕤宾今儿个出门的时候,照例是外祖父外祖母带着的。 如今正在盛兰辞怀里,闻言盛兰辞忙将外孙交给妻子递过去。 接下来话题也就很自然的过渡成儿孙了,于是亲家之间本来其乐融融的闲谈,很快就成了互相试探跟套话。 盛兰辞夫妇联手对付高密王妃,盛惟乔跟容睡鹤压根就插不进嘴去,见这情况,盛惟乔就低声跟丈夫说:“你在这里,我去看看大嫂。” 然而容睡鹤一来舍不得跟妻子分开,二来也懒得听长辈之间的暗流汹涌,也随之起身:“我跟你一块儿过去!” 两人遂悄悄出了正堂,到外头喊了个丫鬟领路,去了容清酌夫妇住的翠篁院。 因为高密王这些年来始终只有王妃一个,容清酌呢在戚氏之外也不过一个彤莲,这会儿又是王府罹难之后归来未久,许多早先的下人都在战乱之中失散,不及补全,偌大的府邸不免有些冷冷清清的。 翠篁院里主种修竹,在这季节望去,格外的萧瑟。 守在门口的婆子看到容睡鹤夫妇联袂前来,十分吃惊,有点结巴的上来请了安,欲言又止。 盛惟乔看出她的惶恐,就笑了笑,说道:“母妃要给我爹娘接风洗尘,如今长辈们正在正堂说话,我们插不上嘴,听说大嫂病倒了,就过来看看。” 婆子闻言镇定了点,赔笑道:“世子妇这些日子确实不大好,所以世子跟郡君、王孙们都不放心,成日里轮流守在跟前,未能迎接亲家老爷还有亲家老夫人,还请郡王、郡王妃莫怪。” “这说的哪里话?”盛惟乔道,“都是自家人,何必见外?听母妃说,大嫂是从汝州回来的路上染了风寒?这会儿还没好,太医可有什么说法?” 一面同婆子说着,一面朝里走。 这期间有其他下人看见,飞奔去禀告。 片刻后夫妇俩到了翠篁院的正屋前,就见容清酌带着容灵瞻出来迎接,说道:“三弟,三弟妹,你们怎么过来这儿了?你们嫂子如今病着,别过了病气给你们!” 盛惟乔见容睡鹤没作声,就说:“大哥,母妃在跟我爹娘说话呢,我们在那边左右无事,就想过来看看嫂子怎么样了?可有什么我们能帮忙的地方?” 她说这话的时候有点尴尬,因为知道戚氏此番卧病这么久,都是因为戚家的遭遇。然后戚家的下场,与容睡鹤只怕是不无关系的。 这会儿过来说这话,要是戚氏多想一下的话,没准还以为是耀武扬威呢。 但要是来都不来的话……且不说戚氏会怎么想,落在其他人眼里,八成就觉得容睡鹤对戚家,甚至是对容清醉一家,都是存着赶尽杀绝的心思了。 到时候别来几个自作聪明的想要讨好,对容清酌一家子下毒手。 盛惟乔固然对戚家不是太熟悉,对于他们的遭遇,出于立场的考虑,不置可否,对戚氏这嫂子素来有好感,却不希望她遭到雪上加霜的对待的。 所以思来想去还是专门走了这一趟。 这会儿容清酌也不知道看没看出来她的用意,踌躇了一下,道:“瑗儿如今就是喝着药……你们也都才来长安不久,蕤宾年纪小,这次亲家老爷跟夫人,还有盛小公子都来了?那么你们也肯定忙的很,我们这儿没什么的。” 盛惟乔道:“正因为我爹娘一块儿过来了,我如今却是闲的很。蕤宾同弟弟都有他们照顾,下人们呢也都是熟悉的,倒没什么需要打理的。大哥大嫂有什么吩咐千万别客气!” 客气了几句之后,容清酌沉吟道:“瑗儿如今正在卧榻,只怕起不得身……弟妹不嫌弃的话,不如入内说话?” 说了这句之后,他看了眼容睡鹤。 容睡鹤这才说道:“康昭你去看大嫂吧,我在外头陪陪大哥。” 虽然光天化日之下,盛惟乔跟容清酌又在侧,他一个做小叔子的去内室看望嫂子也没什么,不过容睡鹤对戚氏只是印象好,要说感情却没多少,就懒得费这个事儿了,只让仪珊跟菊篱陪着盛惟乔进去。 戚氏这次病的似乎不轻,从进翠篁院起,里里外外好几个地方都摆了香炉熏香的。 然而仍旧难以掩盖其中的药味。 到了里间,苦涩的味道就更浓郁了。 待绕过屏风,看到半卷珠帘下形销骨立的戚氏,盛惟乔很是难受:“大嫂怎么弄成了这个样子?” “三弟妹?”戚氏眯起眼,从昏暗的帐子里朝外看了一会儿,才辨认出来似的,有些抱歉道,“我这会儿眼睛不太好,竟没能立刻认出你来……你怎么来了?快坐!” 这会儿的内侍里守着两个小丫鬟,并广昌、云阳两位郡君。 盛惟乔记得广昌跟云阳这俩侄女既是双生子,性情也是活泼淘气的,此刻约莫是为母亲的病情而担心,还带稚气的眉宇间,却分明透露出沉稳来。 见着婶母,均是规规矩矩的问好,恭敬中难掩疏远。 “经年不见,你们又长高了。”盛惟乔不知道她们是否晓得戚家的遭遇与容睡鹤的关系,伸手摸了摸离自己比较近的云阳的脑袋,和蔼道,“我这次从南风郡过来的仓促,没带什么好东西,就几匹南方特有的料子,很是适合你们这年纪的女孩儿。回头叫人拿过来,你们俩分着裁几身衣裳罢!” 她明确感觉到自己手抚上云阳脑袋时,云阳下意识的想要甩开,不过才有动作,就生生的停住了,只垂眸道:“谢婶母。” 盛惟乔心里叹了口气,心想这俩侄女八成是听到过一些风声的,否则由于之前去密贞郡王府里小住过一段时间的缘故,同自己不说亲密如母女,也很不见外的,哪里会有这样明显的抗拒? 然而这种立场上的分歧与冲突,无法避免,且是已成事实。 她这会儿也不好说什么,只假装未觉,转而问候起戚氏的病情来:“太医过来看过吗?最近吃的都是什么方子?” 戚氏端的是好器量,要是换了盛惟乔在她的位子上,这会儿不说大发雷霆,至少也要带出几分脸色来了,她倒还是若无其事,好像戚家的事情同密贞郡王府毫无关系似的,神情平静,语气和蔼的说:“太医来过好几个了,不过因为早先的战乱,最出色的几位太医,包括之前一直专门给太后娘娘看的老太医,都没有了。如今几个都是才进太医院不几年的,母妃所以很怀疑他们的医术……我倒是觉得,可能是自己不争气,区区颠簸就受不了了。” “这身子骨儿虚么,好起来就慢。” “好在现在已经回来了长安,底下孩子们也越发的懂事了,定定心心的养着就是!” 她这么从从容容的,盛惟乔瞧着越发觉得心疼,很是嘘寒问暖了一番,连戚氏膝下诸子女都问候到了,甚至委婉表示,如果戚氏实在忙不过来的话,可以将容灵瞻几个年纪比较小的孩子送去密贞郡王府,她愿意帮忙照顾些日子。 戚氏对此沉吟了一番之后,表示得跟高密王妃还有容清醉商量一下再作决定。 盛惟乔还想再劝,这时候湘霁堂那边却派了下人来告诉,说是晚宴要开了,请容睡鹤夫妇前去赴宴。 妯娌遂只能匆匆道别。 第十二章 父母心 第十二章 父母心 从翠篁院回湘霁堂的路上,盛惟乔打量着丈夫的神色,小声问:“你跟大哥在外面说了些什么呢?” “我们不熟,能说什么?”容睡鹤闻言微微一笑,转头说道,“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琐事而已!” 盛惟乔顿时不高兴了:“噢?只是些无关紧要的琐事啊?我才出门的时候,看到你们那副对峙的样子,还以为你们要打起来了!” “对大哥来说兴许是要紧事情。”容睡鹤见状赶紧解释,“对我来说不过是些琐事……他是觉得大嫂病倒跟戚家很有关系,问我能不能替戚家跟朝廷要点追封之类的哀荣,好安慰下大嫂?” 盛惟乔忙问:“那你答应没有?” “当然没有了。”容睡鹤理所当然的说道,“你知道的,如今朝中是孟归羽一人独大,天子都是他的幌子!之前为了给高密王一派人洗清罪名,恢复身份,我跟他来来回回计较了多少日子!这会儿戚家死都死光了,就算给予哀荣,说句不好听的话,还不是于事无补?如今我可没闲到为这种无关紧要的事儿,耗费人力精力的地步!” “……”盛惟乔才过来,对于丈夫目前的情况还不是很了解,虽然很有成全戚氏的想法,闻言也就没作声了。 思索间到了湘霁堂,这边早已设好了宴席,就等他们入座。 入座之后,盛惟乔偷眼观察父母还有婆婆的脸色,只是这三位长辈个个笑容可掬,根本看不出来真实的情绪。 倒是最下面的盛惟元,阴着个小脸,很不高兴的样子。 察觉到姐姐的视线,投过来幽怨的一瞥。 盛惟乔一看就知道,这弟弟八成方才又犯浑,被盛兰辞夫妇给收拾了,所以怪自己离开的时候没带上他呢! 只不过盛惟乔朝他抱歉的笑了笑,却一点都不后悔方才没带他一块儿去翠篁院。 毕竟不知道这弟弟的本性还好,既然知道他是个不安分的,谁知道会不会在探望戚氏的时候闹出什么事儿来? 本来盛惟乔专门去翠篁院,就是为了给戚氏撑腰的,带这么个弟弟过去,人家万一以为她是专门去给戚氏添堵的,这不是弄巧成拙了吗? 当然毕竟是胞弟,还是唯一的亲弟弟,年纪又小,看他委委屈屈坐在那儿的样子,盛惟乔多少觉得有些不忍,正打算说两句软和话哄他高兴,上首的高密王妃却说起容蕤宾的抚养问题来了:“你们才从南风郡过来,郡王府之前被崇信侯那厮查抄过,虽然鹤儿归来之后很是整顿了一番,如今人手到底欠齐全。盛府那边也是差不多的情况!不如让蕤宾暂时在我这儿照顾些日子,你们专心专意的收拾府邸,都弄好了再来接他?” 又说,“府里孩子多,小孩子们在一块儿也热闹些。” 王妃提出这个建议,固然是喜欢容蕤宾,也有借着容蕤宾跟容睡鹤拉近关系的用意,其实也是为了容清酌一家子考虑。 希望通过将容蕤宾留在王府抚养,融洽兄弟两家之间的关系。 只是盛兰辞夫妇认定了她不喜欢盛惟乔,怎么可能给她同容睡鹤父子亲近的机会呢? 当下冯氏就说:“亲家王妃一番好意,本来不该拒绝。但王妃这两年一直在将养,世子妇呢如今又还病着,这情况怎么还能让蕤宾劳烦您呢?蕤宾打从两个来月起,就一直在我们膝下抚养的,这些日子下来,早就习惯了,也不觉得有什么需要分心的。” “何况我们祖宅在南风郡,长安这边的宅子,不过是为了小住才买的。” “就算有什么地方不够合心,将就下也就是了!” “如此我们照顾着蕤宾,让乖囡跟密贞专心专意拾掇郡王府就成!” 盛兰辞则为妻子补充道:“左右我们膝下这个不孝子,年纪也不大。就算不要照顾蕤宾,也得看着这不孝子。所以两个孩子搁一块儿养着,都是顺便的。” 高密王妃心中苦笑,通过方才跟这俩亲家的交谈,她早就知道这要求八成会被拒绝了。 但此刻还是抱着万一的指望看向容睡鹤,却见容睡鹤正全神贯注的替妻子剥着虾子,像是压根没注意到长辈之间的争论。 王妃咬了咬唇,心念电转之下,到底没敢坚持,暗叹一声,说了几句辛苦盛兰辞夫妇的话,也就将这一节揭过了。 因为计划受挫,接下来高密王妃都有点郁郁寡欢的。 而盛兰辞夫妇则是满怀警惕,唯恐她还有什么招数要使。 以至于这顿饭吃的大部分人都是食不知味,也就盛惟乔自忖亲爹亲娘还有丈夫都在,心情不要太放松,兴高采烈的被丈夫伺候着很是享受了一下婆婆的厨子的手艺。 宴后略用了些茶水,谢绝了高密王妃的留宿,一行人也就告辞了。 回郡王府的路上,盛惟乔困的倒在丈夫怀里就睡着了,连怎么回到府中、怎么进了内室、怎么被解了衣裳都不知道。 而盛兰辞夫妇固然因为长途跋涉之后的赴宴同样都感到很疲倦,却因为戒心满满的缘故,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到了郡王府安排他们住的院子里,梳洗之后,打发下人跟乳母分别带盛惟元还有容蕤宾去安置,夫妇俩进到帐子里,就忧心忡忡的说起高密王妃想抚养容蕤宾的事情来:“这摆明了就是想将蕤宾压在手里做人质啊!” “而且还想借着咱们的乖乖外孙,将密贞的心笼络过去!” “还好咱们这次一块儿过来了,不然就乖囡娘儿来的话,她端着婆婆的架子,乖囡错非跟她撕破脸,否则怎么个拒绝法?” “人家话说的那么好听:都是因为心疼儿子媳妇!要是乖囡同她撕破脸,上上下下,少不得全要派乖囡的不是!咱们乖囡该多冤枉?” “她跟密贞到底是亲生母子,一天天的水磨功夫下去,谁知道哪天密贞一个心软,就同她好了……到时候她再见天的说咱们乖囡的不是……” 夫妇俩越想越觉得高密王妃危险,自己女儿有这么个婆婆必须提高警惕,想方设法的杜绝容睡鹤跟高密王妃之间任何和解的可能! 他们嘀嘀咕咕的讨论着对策时,高密王府内,翠篁院,戚氏柔声细语的打发了子女跟心腹,独留了丈夫在榻前说话:“今儿个三弟妹过来看我的时候,提出我要是觉得精力不济照顾不好孩子们,就将灵瞻几个年纪小的送去郡王府,她帮忙照顾着……你看怎么样?” 容清酌闻言愣了愣,说道:“三弟妹……之前也还罢了,广昌跟云阳就去她府上住过的。但那个时候她新婚未久,三弟忙于公务,鲜少能够陪伴她,所以俩孩子过去小住个几日,正好给她做个伴。” “但如今她自己有了孩子,蕤宾侄儿年纪尚小,虽然亲家老爷跟亲家夫人帮忙照顾,三弟妹到底是亲娘,哪里可能不操心呢?” “她是头次做娘,只怕自己都是手忙脚乱呢,这会儿再送咱们家孩子过去,可不是给她添乱了么?” 戚氏叹口气:“你是没发现,三弟妹别说照顾蕤宾了,我方才稍微问了几句蕤宾的事情,就知道这侄儿八成都是亲家老爷还有亲家夫人给她带着,她自己压根儿就不操心呢!” 见容清酌要说什么,她微微蹙眉,“她的出身咱们都清楚,最是娇宠不过,你看这回三弟要她跟蕤宾来长安团聚,娘家父母竟然就不放心到带着幼子陪同北上的程度了……听说亲家老爷是盛家的顶梁柱,这情况都能说走就走,可见对这女儿疼到什么地步。如此谁还指望三弟妹当真给咱们做牛做马的看孩子?” “不过是想着,咱们如今的情况,孩子们能够得她青眼……哪怕只是外人眼里的青眼,将来……将来总归是一份情谊罢了!” 这句话她说的很慢,开口之间,只觉得喉头又有一股子铁锈似的气味翻涌。 戚氏早有经验,晓得自己是想起了戚家的遭遇,心绪激动导致气血上浮,赶忙按住胸口,放缓呼吸,努力按捺下去。 容清酌在旁看的心疼,撩袍坐到榻沿,将妻子揽进怀里,轻轻抚着她背。 半晌后,戚氏总算缓和了下来,示意丈夫给自己沏盏茶过来,就着茶水漱了口,她觉得好过了点,继续说道:“我娘家的遭遇,我不怪三弟,毕竟我爹他……他是一心一意要支持你继承父王的基业的。搁在三弟的立场上,自然无法容忍!这会儿他对戚家狠辣,未尝没有日后放过咱们家的考量!” 见容清酌神情愧疚,似想说什么,她摇了摇头止住,“只是三弟迄今也没有对付咱们的意思,三弟妹呢,我看的出来,她是真心希望帮咱们一把的。问题是,这世上踩低拜高、跟红顶白的事儿,最是常见不过!” “我就怕三弟手下的人,又或者是那些想讨好三弟的人,会因为戚家的遭遇,对咱们,还有孩子们下毒手,以讨好三弟!” “前朝不就有驸马这么死的么?” “这种事情,防不胜防,唯一解决的法子,就是让那些小人知道,三弟没有对付咱们的意思……那么三弟妹今日提出之事,不管是深思熟虑之下的考量,还是一时冲动,我觉得,咱们都该抓住才是!” 容清酌迟疑道:“可是你这会儿一直卧榻不起,孩子们哪里能够放心离开?” 戚氏皱眉:“正因为我卧榻不起,三弟妹才提出来要帮忙照顾孩子们!我要是好好儿的,哪里找这样的机会?” “……但灵瞻这年纪也懂事了。”容清酌还是犹豫,“方才三弟陪着三弟妹一块儿过来的,我带灵瞻出去迎接,他看到三弟就很冷漠,虽然也有行礼问好。然而想必三弟也是看出来他的真实心意的!” “……”戚氏沉默了会儿,说道,“你明天叫灵瞻过来,我给他好好儿的说一说!生在帝王家,也有这么大了,怎么还能不懂事?” 第十三章 训女 帮戚氏照顾容灵瞻等年纪尚小的侄子侄女,对于盛惟乔来说,其实没想那么多:就是觉得高密王府就那么两个女主人,王妃身体不好,将内宅之权交给世子妇已经好些年,如今再让她挑起重任也不太现实;世子妇戚氏病着,自顾不暇,建安郡君已经出阁,广昌、云阳两位郡君呢,半大不大,还能给戚氏搭个手啊什么的。 但容灵瞻及以下的几个孩子,都太小了点,派不上什么用场的。 就算各自身边都有乳母之类的照顾,然而没有生身之母时常过问关心,谁知道下人是否会懈怠? 尤其容清酌身边还有个不安分的彤莲…… “彤莲已经死了!”次日早上,盛惟乔将自己的想法说给丈夫听时,容睡鹤一开始不置可否,听到此处忙打断道,“没到汝州的时候就死的,算起来有些日子了!” 盛惟乔很是惊奇:“彤莲死了?怎么死的?是死在乱军之中吗?” 容睡鹤摇头道:“是王妃下令溺毙的。” “母妃?”盛惟乔一怔,她没嫁给容睡鹤的时候,就听说过高密王妃不喜欢侍妾的事情,不喜欢到大雪天的弄出个“王府时疫”来,然而容清酌纳了彤莲之后,虽然王妃始终没给过彤莲好脸色,除此之外,似乎也就没做什么实质性的有助于戚氏的事情了。 这会儿听说高密王妃下令溺死了彤莲,不免诧异,“她居然胆大妄为到去得罪母妃了吗?” 容睡鹤哂道:“好像是因为当时戚见珣还是戚家的噩耗传过去,大嫂接受不了病倒。王妃为了安慰她,让大哥处置彤莲,大哥为人优柔寡断,正迟疑间,王妃没了耐心,将他打发走,自己将彤莲收拾了。” 盛惟乔无语了会儿,说道:“我就说呢,昨儿个去王府的时候,前前后后都没看到彤莲的影子!还以为这人总算识趣学乖了,合着是已经没了!” 她对彤莲一直没什么好感,听说这人没了,也没当回事儿。 感慨了一句,就说回正事,“灵瞻几个年纪虽小,然而他们身边照顾的人都是齐全的。来了咱们府里之后,不过是盯着点底下人什么,我想也不是很费事儿……到底大嫂这会儿都还不能起身,要是再替几个年纪小的孩子挂着心,只怕好的就更慢了!” 看向容睡鹤,“你说这事儿可以么?” 容睡鹤暗自腹诽:你都跟戚氏说了,才来问老子,老子还能说不,让你跟戚氏跟前丢脸不成? 只是他虽然没有对容清酌一家子赶尽杀绝的意思,却也没想过帮容清酌抚养子女,此刻碍着妻子的面子,点头归点头,到底加了一句:“虽然不知道大嫂这回的病什么时候能好,但你也晓得,大嫂素来会养孩子,侄子侄女们一直都是跟大嫂很亲近的。灵瞻往下几个孩子,这年纪尤其的需要亲娘。如果在咱们府里养了些日子,大嫂还是不见好的话,还是让他们回去守着点……既是以防不测,也是怕他们太过思念生母。” 盛惟乔沉吟了下,心说戚氏虽然还没到寿终正寝的时候,然而一病这么久,要是拖时间长点,香消玉殒也不无可能,届时孩子不在王府,一个不好,不定最后一面都见不到,可不就是遗憾了吗? 就颔首:“是该如此!” 容睡鹤微笑道:“那咱们就等大嫂那边的消息吧……咱们虽然是一番好意,但若大嫂不愿意打扰,也不好强行将侄子侄女们接过来不是?” 盛惟乔道:“终归先准备起来的。” 于是就让下人去打扫院落,为侄子侄女们住过来做准备。 只不过她这做法,容睡鹤固然没有公然反对,叫还在王府住着,正遥控管事去收拾盛府的盛兰辞夫妇晓得了,都是皱眉。 冯氏特特将她喊到自己夫妇住的院子里,恨铁不成钢的训斥道:“你是有多闲?你实在闲的慌,不管是看你自己的儿子,还是帮我们照顾元儿,不行吗?干嘛非要去管别人家孩子?你自己的亲生儿子,还是迄今唯一的骨血,都是我们帮养着呢!也不见你平日里多么殷勤!倒是养起别人家孩子来这么嘴快!到底谁才是你十月怀胎亲生的,啊?!” 盛惟乔被说的十分尴尬,道:“娘,我也不是说侄子侄女们过来了,就全副精神扑在他们身上啊!我本来就不太会带孩子的,不过是想着大嫂如今身体不大好,之前我才成亲时,大嫂是待我很好的。这会儿她病着,我不是想给她帮帮忙么?” 冯氏气急败坏道:“你帮忙非要帮人家带孩子啊?你就不能给她送点药材,找几个医术了得的大夫,或者给她子女送点东西什么?!” 不待盛惟乔解释,她一拍桌子,恨声说道,“我算是明白了!这是因为我们一群人帮你照顾蕤宾,你就压根不知道带孩子的麻烦!你以为你那些侄子侄女过来了,你随便关心一下就成?这要是你自己的孩子,也还罢了。人家的孩子,在你跟前但凡有个摔着碰着的,不说结仇,你这份人情也就白做了!” “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人家躲都来不及呢!” “偏你还上赶着要过来……你怎么就不能学一学你爹的精明?!” 盛兰辞到底更宠溺女儿些,听到此处干咳一声,说道:“饮露,咱们乖囡向来心好嘛!” “那你也看看她心好出些什么事情啊?!”冯氏怒道,“小夫妻从成亲开始统共才团聚了几天?这会儿好不容易汇合了,气还没喘匀呢就给自己弄一堆事!我不相信密贞会不高兴!” “为了统共就没怎么相处过夫家亲戚,叫自己结发之夫不喜,这糊涂劲儿,我都不知道要怎么说你?!” 又剜了眼盛兰辞,“这叫什么心好?这就是傻!” 盛兰辞摸着鼻子不敢作声了,盛惟乔则弱弱道:“密贞答应了啊……” “那是因为他惯着你!!!”冯氏用力拍桌子,咆哮,“你扪心自问,要是咱们昨儿个才过来,你就看到这府里一堆大大小小的孩子,说是乌衣营或者吉山营将士的孤儿,父亲战死沙场、母亲殉情或者早就没有了的那种……密贞看着心疼,将人全部接府里来抚养,你会觉得开心?” “……要真有这样的情况,密贞确实也不好不管吧?”盛惟乔小心翼翼的一句,见冯氏恶狠狠的看着自己,赶忙举手投降,“娘,我知道您的意思!这事儿是我做的不好,没跟您两位还有密贞商议,就跟大嫂说了这事情!” “但当时也是看大嫂实在憔悴,想给她搭把手什么,就顺嘴跟大嫂说了……其实大嫂也没当场答应,只说要跟我那婆婆什么的商量呢!” 冯氏闻言,这才略消怒火,说道:“是吗?那最好她看清楚你压根就不会带孩子的本质,不放心将孩子交给你!免得给我们这一家子找事儿!” 盛惟乔:“……” 然而冯氏跟容睡鹤的想法都落了空,因为这天下午,戚氏就派人过来说,决定将容灵瞻跟容灵眺送过来,请盛惟乔帮忙照顾些日子。 盛惟乔就问:“灵睢还有小侄女呢?” 小侄女就是戚氏在盛惟乔进门不久后生下来的小女儿,因为落地的时候盛惟乔已经随容睡鹤前往西疆了,到现在还不知道这侄女的名字跟封号。 来人赔笑道:“小王孙素来粘着建安郡君,这些日子时常被郡君接过去住,世子妇想着既然有郡君照顾,就不劳烦郡王妃了!至于小郡君,如今年纪尚幼,经常吵闹,世子妇怕打扰了郡王妃,故此留在王府,让广昌、云阳两位郡君轮流照顾,所以也不打算送过来。” 盛惟乔闻言就想到冯氏说的“看清楚你压根就不会带孩子的本质”,有点尴尬,但很快就坚强的自我安慰:“嫂子素来体贴,她肯定是因为觉得灵睢跟小侄女儿年纪太小,比较淘气,不如年长些的灵瞻还有灵眺懂事省心,怕太打扰我们了,这才没有送过来的!绝对不是觉得我照顾不好两个小的!” 调整好心态之后,她微笑着跟来人说:“我这边是方才就开始收拾屋子了,既然大嫂已经做出决定,就让灵瞻还有灵眺快点过来罢!说起来我有些时候没见着他们了,心里也是想念。” 王府的人自去回话,旁边槿篱则提醒盛惟乔:“娘娘别忘了咱们约好了明儿个还要去宁威侯府拜访的!” 徐子敬夫妇这两年没少帮盛家的忙,尤其是高密王败出长安之后,秘密前来长安的容睡鹤短暂停留,不及收拾局面就因为那伏真亲征西疆,仓促离开。 当时他虽然有董良、公孙喜等心腹留下,然而这些都是密间,声名既不显,也没有统筹大局的能力与身份还有威望。 还是徐子敬看在盛徐两家情谊的份上站了出来,替容睡鹤将高密王一派牢牢的抓在手里,更遣了徐抱墨夫妇前往西疆,给容睡鹤打下手。 世交做到这份上,怎么都算尽心尽力了。 高密王一派人返回长安的时候,徐子敬夫妇自然也跟了回来。 如今官复原职,仍旧是宁威侯,仍旧在宁威侯府……当然侯府跟密贞郡王府还有盛府一样,都受到了一定的冲击和损毁。 索性他们回来的早,而且侯府的规模跟奢华程度,原本也不如王府以及郡王府的,他们如今子女长辈都不在身边,花了点时间收拾了下主要的屋舍,也就差不多了。 倒是底下的产业,比如说京畿的一些田庄,损失更大。 这些日子,徐子敬就是在外面巡视检查,一直不在长安。 接到盛家过来的消息了才往回赶,算着是明日上午才能归来……不然按照盛家同徐家的感情,尤其是徐子敬这回给容睡鹤帮的忙,盛家人抵达第一天被高密王妃请走,今儿个怎么就要去宁威侯府登门了的。 此刻槿篱出言提醒,就是怕盛惟乔一心一意惦记着给嫂子帮忙,可别将徐家给忘记了! 盛惟乔明白丫鬟的意思,点头说道:“你放心吧!我记着呢!” 说了这话,总算想起来一件事情,一拍脑袋,“对了,永义伯府一家子怎么样了?说是同船而来,当初在码头上看到密贞之后,竟然就把他们给忘记了!” 第十四章 被搁置已久的婚事 “永义伯一家子都已经回去永义伯府了。”槿篱忙道,“静淑县主昨儿个傍晚的时候就派人过来道谢,说是知道您几位如今肯定很忙,所以过两日再正式登门谢过在南风郡时候的照顾……那会儿咱们都在王府赴宴,是管事接待的。昨儿个您回来的路上睡着了,是以奴婢还没来得及禀告。” 盛惟乔暗松口气,说道:“他们没什么麻烦就好……嗯,永义伯的爵位还有静淑的县主之封?” “当然都没动。”槿篱掩嘴笑,“这两位可都是太后娘娘亲自下懿旨册封的,源自桓公。天下谁不知道要没桓公的话,八成根本没有今上还有太后娘娘呢!所以之前崇信侯执掌长安的时候,提都没提桓家人。” 盛惟乔这才放心,颔首道:“这就好。” 槿篱又道:“娘娘,虽然您跟老爷夫人才过来,这么会儿功夫,门上已经来投了好些帖子了,奴婢跟仪珊姐姐翻了翻,不是请您赏脸赴宴的,就是想要登门拜访的。大部分帖子都附了厚礼,您看这?” “我如今才来长安,这边最近的局势都不太清楚,再者还有徐家等世交需要拜见,府里头也还要熟悉跟立规矩,哪里有这功夫?”盛惟乔闻言就是头疼,沉吟了会儿,说道,“回头我问问密贞可有什么章程吧!” 正说到这里,就看到容睡鹤从外头进来,手里抱着容蕤宾。他们父子接触的时间太短,容蕤宾在没满月的那会儿,不知怎的,对父母格外的疏远,是谁都能抱,就是亲生父母不能碰的那种。 以至于容睡鹤这会儿抱孩子的手法非常的生疏,那僵硬的姿态,一看就是得了冯氏或者乳母的指点之后不敢有丝毫动弹的。 看着他如临大敌小心翼翼的样子,盛惟乔不禁嘴角一弯,乐道:“知道的说你抱着孩子过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抱着头猛虎呢!” “我要是真的抱头猛虎,倒也不至于这么紧张!”容睡鹤一声不吭,走到她跟前,将孩子塞进她怀里,看着妻子接好了,才如释重负的说道,“左右猛虎摔摔打打了无所谓,哪里像咱们的亲生骨肉这样?软绵绵娇滴滴的……唯恐哪里手重了伤着他!” “哪里就那么娇气?”盛惟乔不以为然的说道,“爹娘都说他像你,身子骨儿好着呢!何况我听人家老人说,小孩子就是要摔摔打打才长的好。” 说是这么说,她也是小心翼翼的抱着襁褓。 容睡鹤就取笑她:“这话你敢去爹娘跟前说吗?” 盛兰辞夫妇对容蕤宾这外孙看的就跟心肝儿似的,宠溺起来一点不比从前养盛惟乔差,怎么可能容忍别人对容蕤宾态度随意? 亲娘这么做也不行! 盛惟乔一噎,说道:“我敢去我爹跟前说!你敢吗?” 相比冯氏,到底还是盛兰辞更溺爱女儿些。 “……我也敢去我父王跟前说!”容睡鹤沉思了下,毅然说道,“你敢吗?” 盛惟乔哭笑不得的打了他一下,道:“方才槿篱说,门上来了好些帖子,都随了礼,很多礼还不轻……这事儿要怎么做?” “你看着差不多人家都收下来好了。”容睡鹤闻言,思忖了会儿,说道,“毕竟如今我手握重兵,送上门来的厚礼不收,有些人只怕反而要坐立难安。” 盛惟乔正要回答,他又说,“对了,有件事儿得你帮忙去办。” “什么事啊?”盛惟乔忙问。 “就是阿喜的婚事。”容睡鹤说这话的时候低头看着襁褓里的儿子,垂睫掩去眼底情绪,若无其事的说道,“之前不是说好了么?是让他给赵家相看的?只是他当时赶来长安的时候,恰好赶着变故,兵荒马乱的,这事儿也就耽搁下来了。如今咱们回了来,大舅舅前两日还委婉提起。” 公孙喜跟孟皇后因为董良的算计,导致皇后如今怀了公孙喜的孩子,对外却宣布是宣景帝的嫡子,这事儿容睡鹤是早就知道了的。 本来他以为公孙喜跟孟皇后两情相悦,虽然皇后身份特殊些,不过对于容睡鹤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事。既然一块儿长大的心腹喜欢,那就成全了便是。 但是这次回来长安,董良过来请罪,忏悔完不该自作主张的给公孙喜弄出这么个身世尴尬的血脉来之后,就开始告状了:他跪在容睡鹤跟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倾诉了乌衣营栽培缕音、缕心还有孟礼等五人的不容易,以及这五人对容睡鹤的忠心,最后却因为孟皇后而死,且据内线传出来的消息,五人死的一个比一个惨。 如缕音跟缕心,是在皇后跟前触柱自尽,被皇后看着咽下最后一口气的。 而孟礼三人,因为毫不知情,却是在孟归羽的严刑拷打之下,死活不肯出卖乌衣营,被生生拷打死的。 容睡鹤本来就护短的紧,何况缕音几个乃是为他尽忠而死,这情况他要是没有表示,底下人会怎么想? 固然以容睡鹤如今的地位跟权势,这事儿就这么含糊过去,也动摇不了他什么。但寻常手下也还罢了,乌衣营是他起家之本,信任更在吉山营之上,平素里哪怕重伤一个,他都要感到心疼。 如今一口气去了五个,容睡鹤简直心都在滴血! 当下就是勃然大怒! 本来由于盛惟乔还有公孙喜跟孟皇后的关系,他还想着将来事成之后,让孟皇后换个身份继续做贵妇好了。 如今听说五个心腹的死疑似同皇后有关,哪里还会再对孟皇后有什么客气的? 当下就将公孙喜召到跟前,重提跟赵家结亲之事! 由于董良将缕音等人的死瞒住了公孙喜,公孙喜只知道皇后怀了自己的孩子,闻言自是诧异,委婉提到皇后与皇后的身孕,然而容睡鹤冷冰冰道:“这事儿左右外头也没人知道,你也就当做什么都不晓得好了。不过是睡了个孟氏女,以你的身份,将来将孟氏的女眷全部赏赐给你任意处置又算什么?还值得放在心上不成!” 公孙喜听了这话,自然明白容睡鹤是根本不打算让皇后生产,甚至不打算让皇后活着,是要让他跟皇后有过一个孩子的事情,永远成为秘密了。 短暂思索后,他最终选择了服从容睡鹤。 这表现让容睡鹤心情好了点,决定将来收拾皇后的时候,给皇后一个痛快……要是孟皇后当真把自己这心腹笼络了过去,容睡鹤不将这人千刀万剐才怪!他跟公孙喜相依为命长大,辛辛苦苦的栽培这心腹,是指望主仆俩齐心协力的博出个好前程,可不是为了给孟皇后摘桃子的! “毕竟三表妹年纪也不小,再不出阁的话,青春都要耽误了。”心里转着各种念头,容睡鹤面上却是分毫不露,一面逗着儿子,一面泰然自若的说道,“所以等拜访完徐家,你带阿喜去一趟赵府,让他跟三表妹碰个面如何?我想阿喜的模样,赵家应该会满意。但为了表示对大舅舅的尊重,还是叫三表妹亲自过目一回比较好!” 盛惟乔因为离开长安好久了,公孙喜跟孟皇后的事情,乌衣营又一直压着没告诉她,之前听说皇后有喜,还以为真是宣景帝的孩子。 那么就算早先就察觉到孟皇后对公孙喜的一点情愫,这会儿只道皇后已经认命,甚至跟宣景帝有了子嗣了,对于公孙喜跟赵桃媗的婚事,自然也没什么可多思索的。 爽快答应下来之后,还提醒容睡鹤:“之前说过要认阿喜做义弟的,这样他迎娶三表妹,三表妹脸上也有光彩?” 容睡鹤这段时间诸事缠身,都把这个给忘记了。 此刻闻言笑着道:“幸亏你提醒……要么这样,咱们先将阿喜认下来,回头你顺理成章的带着他去赵家走亲戚?” 于是这事儿就这么定了,盛惟乔核对完明儿个要去徐家的礼单,就召来管事之流,讨论认义弟的仪式要怎么办。 盛兰辞夫妇闻讯,过来帮忙参详,因为容睡鹤夫妇跟公孙喜都不喜欢繁文缛节,何况目前长安这风起云涌的时候,也不适合太繁琐。 一干人商议了小半日,又喊了公孙喜自己过来询问了一番意见,很快就定下来后日在郡王府摆酒,只请徐家跟乌衣营几个在人前露过面的管事过来赴宴,席间宣布一下,交换个见面礼什么的,也就是了。 议定之后,管事们告退下去,盛兰辞夫妇则问起女儿:“这事儿早先就听你跟你姨母提起来过,只是既然已经拖了这么久了,如今咱们又是才过来长安,也不曾听说阿喜最近立下来什么功劳,怎么就要急急忙忙的办了?” “早先我在北疆的时候,阿喜不是跟着我的么?”盛惟乔看了眼四周都是心腹,抿了抿嘴,才道,“那会儿大舅舅就为三表妹看中了他,只是大舅舅也是个疼女儿的,觉得虽然他看着阿喜不错,总归是要三表妹自己喜欢才成。故此就约定了,要阿喜给三表妹相看下,三表妹没意见,再定下来!” “这不是密贞觉得阿喜也有这年纪了,他只比密贞小一岁,如今蕤宾说起来都是两岁了,他的婚事还没着落,大舅舅那边又怕误了三表妹的花期,委婉催促……所以要我给他们牵线见面。” “我就想起来早先这个认义弟的话,劝密贞不如先将阿喜认下来,回头去了赵家,也更体面些。” “赵家啊?”盛兰辞夫妇一听说赵家,脸色就有点黑,轻哼,“他们家最近都还好么?” 冯氏在涉及女儿的事情上,偶尔会向宣于冯氏看齐,忍不住又加了一句真心话,“那个秦老夫人,偌大年纪,从长安到汝州来来回回折腾了这么一遭,居然还没死?” 第十五章 波折 无怪盛兰辞夫妇对赵家不满,冯氏甚至露出刻薄之色来:当初盛老太爷着了魔似的想要重创茹茹,主动出卖盛惟乔夫妇还有宣于冯氏,固然是事情的引子。 但赵家作为朝堂重臣,算起来也是深沐皇恩,受社稷供养几代的人家了,非但没有学盛老太爷的慷慨大义,反而落井下石,趁这机会试图让赵桃媗取代盛惟乔! 这事儿盛家虽然没拿到实际的证据,但盛兰辞夫妇的精明,旁敲侧击,也是心里有数。 而赵家的情况,也不难打听:赵老太爷早逝,他跟秦老夫人膝下统共二子一女,女儿高密王妃抱恙多年,已经根本不问政事了;长子赵适人在北疆,当时这事儿,就算有参与,因为距离长安遥远,估计也做不来主谋;次子赵遒人在长安,但据冯老太爷的亲自观察与打探,赵遒为人很是孝顺,且性情里有些优柔,长安赵府里头,大事上真正做主的,大抵还是秦老夫人! 再结合盛惟乔没嫁给容睡鹤之前,试图撮合赵桃媗跟容睡鹤的,可不就是秦老夫人同高密王妃,准确来说,乃是秦老夫人说服高密王妃这么做的吗!? 盛兰辞夫妇甚至怀疑,高密王妃对于盛惟乔这个儿媳妇的不满,背后没准也有秦老夫人的挑拨! 不然就算做婆婆的对儿媳妇很难有爱屋及乌的情怀,冲着盛家抚养过容睡鹤两年,对他视若己出不遗余力的栽培,高密王妃但凡还有点儿良心,难道不应该对盛惟乔投桃报李,格外宠爱? 八成就是秦老夫人不甘心容睡鹤没能给赵家做女婿,利用自己跟高密王妃的母女关系,从中作梗! 此刻闻说盛惟乔要带公孙喜去赵家相亲,就是皱眉,冯氏摆手让左右都退下,凑近女儿:“我说你也真是傻的!阿喜是密贞最重视的心腹,早先就是为了笼络他,才说要认他做义弟的!这会儿你居然还要找个赵家弟媳妇,这不是存心给自己添堵么?” 盛兰辞补充道:“本来那赵三小姐作为密贞的表妹,同密贞关系已经不远了!要是再跟你成了妯娌,来往越发密切,谁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事情?到底密贞的前途你也晓得,皇家从古到今就没有不乱的,前朝什么儿媳妇弟媳妇的,没有不能进宫的!你作为密贞的正室,怎么能连这么点警惕心都没有?” 其实盛惟乔在知道盛老太爷当初的算计,以及赵家在其中的所作所为后,对赵家的印象也是急转直下,但这件事情,是老早就定下来的。 而且她在北疆的时候,赵适尽管是出于种种利益上的考虑,归根到底还是拿她当外甥媳妇看待的。 如今回来了长安,对这舅舅利用完了就翻脸……盛惟乔到底做不出来这样的事情,就说:“这件婚事,之前在北疆就定好了的。这会儿又是密贞开口让我带阿喜过去,我要是就这么拦了……” 冯氏不等她说完就恨铁不成钢道:“你拦个什么拦?!需要你自己出面吗?现放着我跟你爹是摆设不成?!” 当下就起了身,要跟盛兰辞一块儿去找容睡鹤说道。 盛惟乔忙道:“密贞如今直接掌握的只有西疆军,北疆军总归还是需要大舅舅帮忙看着点的,悔婚的话,对他不太好吧?” “你把长辈们当摆设成习惯了是不是?”冯氏气的怒极反笑,转过身来问她,“你当你徐世叔是老到已经上不了马提不了枪了,还是以为你徐世叔这些年来在朝堂做侯爷做的很开心,一点都不想回去军中?!” 相比赵适这个靠着高密王扶持才上位的怀化将军,因为没有强势后台被从北疆军挤出来的徐子敬,那才是实打实的统帅之才好不好?! 而且盛惟乔这话刚好提醒了盛兰辞夫妇:如果趁这件事情,说服容睡鹤阻止公孙喜跟赵桃媗的婚事之余,再将赵适也从北疆军中赶出来,让徐子敬取而代之……不但报答了徐家这两年对盛家的掏心掏肺,岂非也是给盛惟乔增加了一份筹码? 毕竟盛家目前的门楣,跟容睡鹤的出身着实有点悬殊了。 这会儿容睡鹤跟盛惟乔还算新婚燕尔,自不计较,且忙于正事,无暇拈花惹草,回头功业既成,盛惟乔的出身镇不住场面,天知道会有多少风波? 只是盛家这会儿实在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人才,就算盛兰辞现在就抛下家业进入政坛,一时半会儿的,也无法达到权倾朝野的地步。 倒是徐子敬,前任北疆军统帅的资历,重新主持一军,乃是人尽其才理所当然! 盛家跟徐家三代相交,互相都把对方的孩子看成自家亲生的,甚至比亲生的更宽容疼爱。 倘若徐家重掌兵权,将来还能不支持盛惟乔母子? 想到这里,本来只是气不过秦老夫人早先对盛惟乔的算计,才决定要搅了这场婚事的,夫妇俩对望一眼,都坚定了不但要搅了婚事,还要让赵适滚出北疆军! 两人联袂去前院书房找容睡鹤,正在处理公务的容睡鹤闻言,连忙放下紫毫,出来迎接,略有些惊讶:“爹娘有事儿要吩咐,打发人过来说一声,我自过去就是,怎么还亲自过来了?” 盛兰辞夫妇对他这份恭敬的态度很是满意,和颜悦色的寒暄了几句,就暗示他遣散下人,连伺候笔墨的仪琉都打发了,方说起公孙喜跟赵桃媗的婚事来。 知道容睡鹤这人精明的很,小心思未必瞒得过他,盛兰辞也就直说了:“西疆之事,虽然是老太爷引起来的,可是不是我们离间你跟你嫡亲外家的关系:秦老夫人的所作所为,着实让人心寒!” “乖囡的为人你是知道的,最是好哄不过,跟她教了那么多年也始终不长记性!”冯氏接口,“她怎么可能玩的过秦老夫人呢?本来么,虽然两家是亲戚,但是除了年节也不来往的,虽然知道秦老夫人的所作所为,念在长辈的份上,我们也不是非要计较不可!” “可是阿喜本来就跟你关系密切,这会儿还要认作义弟,就越发的是一家人了!” “到时候他娶了赵家小姐,你们夫妇跟赵家的关系,当然也是更上层楼!” “如此来往多了……万一秦老夫人再起什么念头,你说乖囡要怎么办?” “这孩子本来就够没心眼的,何况俗话说的好,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哪怕你说你能护着她呢,可是你是做大事的人,难道还能成日里同她在后院厮守吗?” “而且乖囡被我们给宠坏了,自来就有些娇气。” “难得你不嫌弃,然而王妃娘娘只怕是有些遗憾的吧?” “尤其世子妇是出了名的贤惠人儿,越发的把乖囡给比下去了!” 冯氏一口气说到此处,末了郑重道,“我知道赵三小姐是怀化将军的掌上明珠,如今你亲自领着西疆军,北疆军呢却还是由怀化将军帮忙料理着的。怀化将军还是你亲舅舅,早先也帮你说过话的……这会儿认阿喜做义弟,同怀化将军结亲,对你的前途事业都有裨益。” “然而我们对乖囡你也知道,不求她怎么个大富大贵法,只要她过的好的!”“当初你也是保证不会让她受委屈,更不会让她身处险境,我们才将她许给了你!” “如今这个情况……你说要怎么办吧!” 说着端起茶水呷了口,平静的看向女婿。 容睡鹤沉吟,片刻后,才道:“娘,这里头有个事情,我怕乖囡囡为难,一直没跟她说。如今您两位既然找过来,倒是正好请您两位帮忙参详一下!” 就同他们说了公孙喜跟孟皇后的事情,“……董良当时也算小心翼翼,专门给皇后送了避子汤的,只是也不知道怎么,居然没起作用,到底还是有了身孕!听董良说,派给皇后的近侍缕音跟缕心,才知道后,就劝她堕胎保密。然而皇后不肯,这中间发生了些什么,我来长安也不久,忙碌之下,还无暇仔细过问。总之缕音几个后来都死在宫里头,而且一个比一个惨!那是董良一手带出来的心腹,且是被拷打至死都不肯招供只字片语的忠心下属,如今他在我跟前苦苦哀求要给这五人一个交代……” 不等他说完,盛兰辞夫妇已经异口同声道:“这当然要给他们一个交代!否则岂不是寒了底下人的心?!” 冯氏断然说道:“乖囡那边你不要担心,回头我去跟她说……虽然她跟那孟皇后早先关系不错,然而一来这孩子可不是糊涂的人,皇后再重要,还能重要过你的事儿去吗?二来那也是因为盛家女孩儿到底不算多,娆儿自从出事之后就一直深居简出,妩儿固然粘着乖囡,年岁差距在那里,哪里说的到一起去?这不来了长安之后,难得有个年岁仿佛的女孩儿同她亲近,看起来也似乎是个好的,她就对人家掏心掏肺了?” 顺理成章提醒女婿不要忘记秦老夫人的事情,“所以我们才这么担心她,一个不看好,不定被卖了都不知道!对外人尚且如此,搁自家亲戚身上,要么就是对她没有恶意的,不然简直坑她一坑一个准!” 盛兰辞则干咳一声:“这事儿同公孙喜跟赵三小姐的婚事……?” “皇后我是不打算留了,她肚子里的孩子也必须打掉!”容睡鹤说道,“不然孩子落地之后,岂有不问生母的?到时候我倒是不介意被个小孩子怨恨,只怕阿喜会为难!我这会儿之所以让阿喜去赵家,一则是早先在北疆时答应过怀化将军,二则却是想让阿喜赶紧的跟皇后断绝关系!” “但皇后这会儿还在宫闱里头?”盛兰辞皱眉,“这皇后既然执意留下腹中子嗣,可见多少对阿喜有些情分!那么这会儿阿喜跟赵三小姐定亲的事情叫皇后知道了……会不会闹出什么风波来呢?” 容睡鹤冷笑了一声,说道:“我就是指望她折腾!她不折腾,这会儿成天在望春宫里安胎,孟太后跟孟归羽两个人想方设法的护着,却是难以下手!” 又说,“而且阿喜有了正式的妻子,皇后也该知道她跟她肚子里的孩子在阿喜面前是什么地位!到时候但望她识趣点,自己将孩子弄掉,免得回头下不了台!” 说到此处,见盛兰辞夫妇紧紧盯着自己,他思索了下,道,“当初也是被气昏了头,所以急着让阿喜成亲,倒是疏忽了秦老夫人之流了……左右阿喜对赵三小姐也没什么爱慕之情,回头我设法将这事儿推掉,再给他找个妻子就是!” 盛兰辞夫妇目的达到,很是高兴,很是说了一番甜言蜜语才离开。 回去后院,冯氏瞬间变了脸色,心急火燎的去找盛惟乔! 不想到了静慎堂,却被告诉有客来访。 第十六章 姜氏求助 盛兰辞夫妇虽然急于跟女儿说孟皇后的事情,闻说有客人在,当着人前要给女儿留面子,连忙掩了原本的恼意,也有点好奇,自家堪堪远道而来,这会儿各家虽然拜帖纷纷,却都识趣的没有登门打扰。 就算有那不知趣的过来打扰了,如今府里府外一堆事情还没理清楚的盛惟乔,八成也不会接待的,这是谁过来了,还直接被请来容睡鹤夫妇起居的静慎堂说话? 遂问丫鬟:“是谁来了?” “是屠长史的夫人跟小姐。”丫鬟说道,“娘娘正要奴婢去请您两位呢!” “含山贤弟的妻女?”冯氏因为是头次来长安,闻言还在想这屠长史是谁,盛兰辞却已经恍然大悟,赶紧整理衣冠预备入内,“真是太怠慢了!该我们去屠府拜访才是,怎么能让弟妹跟侄女儿劳动?” 一面说着一面入内,就看到盛惟乔换了见客的裙衫钗环,正同底下一对母女亲亲热热的说着话。 屠如川作为长公主的长史,算起来品级也不算低了,然而到底不比盛家豪富,其妻姜氏跟女儿屠凤楼打扮都比较朴素,如今坐在清一色紫檀木家具、四周珊瑚树翡翠盏琳琅满目的静慎堂里,多少有些惶恐。 见着盛兰辞夫妇进来,赶紧都站了起来。 “弟妹这是做什么?快坐着,快坐着!”盛兰辞见状,赶紧示意冯氏上前搀扶,半是感慨半是愧疚道,“我们才来长安,这两日箱笼都没归置好,原本打算过两日就去府上拜访的,不想反倒是弟妹跟侄女儿先过来了!” 又看屠凤楼,屠凤楼比盛惟乔小了好几岁,这会儿瞧着也才是个大孩子,颇有些羞涩的给盛兰辞夫妇行了礼,声若蚊蚋的问候:“世伯、世伯母好!” “好孩子!”冯氏被丈夫提醒之后,想起来屠如川非但是丈夫的好友,对自己女儿也是用心的尽世叔本分的,此刻看姜氏母女就透着亲近,闻言毫不迟疑的摘下腕上的羊脂玉手镯,上前给屠凤楼戴上,含笑说道,“不知道你们这会儿过来,原本给你们预备好的礼,如今都还在箱笼里,一时半会的只怕找不出来……且先拿这个玩!” 姜氏知道盛家豪富,当家主母身上的东西必然没有差的。 尤其夫妇俩这次专门陪着女儿、外孙来长安,为了给盛惟乔母子撑场子,穿戴也必然讲究,见状就替女儿推辞:“她才这么点大,哪里能用这样的好东西?嫂子实在太客气了!” “现在用着不合适,过两年长大了,不就可以了?”冯氏说道,“这孩子肌肤白皙,瞧着就跟那羊脂玉一样,我看这镯子给她最般配不过了!” 两下里推辞了一番,盛兰辞跟盛惟乔都帮冯氏劝着,姜氏到底有些尴尬的让女儿收下了镯子。 于是盛兰辞夫妇也入座,双方寒暄了一番之后,盛兰辞问起屠如川的近况,姜氏闻言眼眶顿时就红了,说道:“正是为了他,所以今儿个觍颜上门来求的!” 盛兰辞大吃一惊,下意识的朝前探了探身子:“难道含山兄……有什么不好?” “他被人打断了腿,如今在京畿的祖宅里养着。”姜氏说着,眼泪一颗一颗的掉下来,哽咽道,“因为得罪了贵人,长公主殿下也庇护不住,这段日子,我去给他请大夫,稍微好点的大夫都不敢治;长公主殿下安排了人偷偷去给他瞧了,开出来的药方,大点的药铺也不敢卖给我。小铺子里我去抓过两回,他吃了之后,越发的不好了!” “后来长公主殿下安排的大夫看了药渣,说那些药有问题,掺杂了假货在里头。” “这会儿他发热已经有好几天了,我实在没办法……听说世兄夫妇来了长安,所以……” “弟妹,你真是太见外了!”盛兰辞听的心如刀绞,不禁说道,“这么大的事情,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如何不早点给我送个信?!虽然我之前一直在南风郡,离长安十分遥远。然而我家也是有铺子在长安的,你给铺子里说声,铺子的掌柜自然会联络我!” “那样我即使人还没来,岂能不给你想法子?” 上首的盛惟乔,虽然之前就在招待姜氏母女的,但才聊几句,还没提起正题,这会儿也说:“婶母,哪怕我们早先还没来,您怕远水难解近渴,直接来这府里找密贞,他还能不管吗?想当初,我们头次来长安的时候,不是世叔护着提点着,简直就是寸步难行!这些年来都没孝敬过您两位,已经是亏欠了,您这有事儿还不跟我们说,这……对了,是谁伤了世叔的?!” 盛惟乔问的时候其实已经心里有数了,毕竟以舞阳长公主的长袖善舞,这长安城上下,能让她都斡旋不了的贵人,也就那么几个。 果然姜氏呜咽着道:“说是永宁伯的意思!” “孟归瀚?”盛惟乔冷笑了一声,说道,“我猜也是孟归羽那边的人!” “得意就忘形的小人!”盛兰辞夫妇闻言都是脸色铁青,咬牙切齿的说道,“弟妹,你且不要难过,我们这就派人同你去京畿,将含山贤弟接来长安诊治,请最好的太医,用最好的药!至于孟归瀚这笔账,回头同密贞商议了,迟早会跟他连本带利的算起来!” 不过盛家三人心里也有点疑惑,因为屠如川作为舞阳长公主的长史,是扶持着丧夫后的舞阳长公主撑起门楣的得力心腹,按说他的年纪与阅历,不该得罪孟归瀚吧? 当然也有可能是孟归瀚仗着哥哥的权势地位,骄纵成性,没事找事……但盛家似乎迄今都没听说过孟归瀚有类似的举动? 还是他们初来乍到,消息不够灵通? 虽然心里猜测不断,但这会儿不是追根问底的时候,盛兰辞夫妇连次日要去徐家都顾不上了,让盛惟乔派人去跟南氏解释,当下就跟戍卫王府的侍卫要了一队兵马,去城外接人! 而盛惟乔亲自赶去宁威侯府道明次日不好过来拜访的缘故,南氏表示理解之余,也叹息:“这屠含山!也忒执拗了点儿了!人家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他这被人打断腿,越发要早点诊治才好!居然还拖到你们一家子来!他就是不好意思去找密贞,来找我们也好啊!都是你爹的至交,纵然平常没什么来往,知道这事儿,我们还能不管吗?” 同时也觉得不解,“屠含山又不是那种愣头青,之前密贞没有回来长安前,这边就是孟归羽只手遮天,孟归瀚作为他胞弟,身份也是水涨船高!那会儿长安上下的贵胄,包括宗亲,谁不是对他们兄弟退避三舍……屠含山是怎么得罪他们的?” 盛惟乔说道:“我方才也想不明白。不过想起来我们之前才来长安的时候,屠世叔对我们很是照顾。想着是不是孟氏兄弟,对密贞满怀怨恨,所以迁怒了这位世叔呢?” 南氏很看不上这种迁怒的行为:“心胸狭窄至此,哪怕没有密贞,这兄弟俩也长久不了!” 说完这事儿之后,又问盛惟乔可有其他事儿了? 见盛惟乔摇头,便撵她道,“那你快点回去吧!你如今才过来,府里八成还没收拾好吧?东西乱七八糟也还罢了,蕤宾年纪小,你爹娘在,还能帮你看着,你爹娘不在,你这个做亲娘的怎么可以在我这边耗时间?” 盛惟乔笑着说道:“他有乳母带着呢,我就出来这么会儿,不会有事的。再说密贞这会儿都是在府里办公,有什么事情,下人自然会去找他。” 仍旧磨着南氏问候了一番徐抱墨夫妇才离开。 谁知道才回到郡王府就被打脸了:一进门乳母就冲出来同她说,容蕤宾似乎发热了,小脸儿潮红,一个劲的哭着,怎么哄都不行! 盛惟乔刚问了句:“请太医了不曾?” 又有下人来禀告,是盛惟元惹事了,他胆大包天的跑去撩拨初五,初五因为跟了容睡鹤好些年,在郡王府里有专人伺候,还有专门的厨子,生活的养尊处优,对于人肉固然没有它同类那么感兴趣了,到底是猛兽。 还是早先经常辅佐容睡鹤杀人放火的帮手。 似盛惟乔这种容睡鹤亲自介绍给它,让它知道属于自己人的,还得防着被它看到自己跟容睡鹤打闹似产生误会,痛下杀手的可能。盛惟元这种初来乍到的陌生人,凑它跟前它没给一爪子,就是心情好了! 偏生盛惟元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居然还想骑它! 这不就被初五干脆利落的拍到地上,要不是伺候的下人反应迅速,哭爹喊娘的上前拦住,这位跟着就是“啊呜”一口咬下去了! 作死的盛惟元既被拍的胸闷心烦几欲吐血,又被差点丧生豹口之下的经历吓的死去活来,当下就哭的死去活来。 被下人抱到盛惟乔跟前时,仍旧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眼珠子都不怎么会转了! 吓的盛惟乔儿子都顾不上了,赶忙走过来喊他名字,心惊胆战的问左右:“元儿该不会被吓傻了吧?” “呸呸呸!”盛兰辞夫妇离开的仓促,但还是想到了府里两个没长大的孩子,以及盛惟乔这个长大了仍旧被他们不放心的女儿,是将细泉留下来帮忙的。 接到消息赶过来的细泉才进门,闻言气的赶紧“呸”她,“娘娘您少胡说八道了!咱们小公子胆子这么大,这会儿不过稍微受了点惊吓,怎么就会傻了?” 第十七章 后悔莫及的盛惟乔 盛惟乔带着哭腔说道:“可是姑姑您看元儿的眼珠都不怎么转了!” 闻言细泉也是吓了一大跳,颤声说道:“小公子素来胆子大,怎么可能吓一回就出事儿呢?一定只是一时慌着,过会儿就好了!” 又骂伺候盛惟元的人,“一群混账东西!又不是不知道小公子这年纪最是淘气,做什么不看看好?其他地方也还罢了,五爷跟前也容小公子不懂事凑上去,你们是存心想害小公子吗?!” 无暇理会跪了一地的下人们,盛惟乔跟细泉心慌意乱的围在盛惟元跟前,可以说是度日如年的等到了太医。 这会儿太医也是很不好找,因为孟太后的缘故,孟氏天然就在跟皇室关系紧密的部门有着优势。 尤其容睡鹤同高密王的关系也不怎么样,对于高密王一派的太医根本不能信任。 此刻请过来的两个太医,一个是专门给高密王妃看病的董太医,是考虑到高密王妃即使不喜欢儿媳妇盛惟乔,总归是重视嫡亲孙子容蕤宾的,让人带去给容蕤宾诊断了;还个却是进太医院不久的年轻太医,早先有投靠容睡鹤的意思,被乌衣营摸清了底细,认为没找到可疑的地方,故此唤来给盛惟元看。 还好这个太医年纪虽然不大,医术着实不坏,见了盛惟元的情况,几针下去,就让这小祖宗“哇”的一声大哭出声,固然闹腾的更厉害,然而总算不是之前那种眼珠子动也不动的呆滞状了。 盛惟乔跟细泉这才松了口气,细泉忙提醒她:“娘娘快去看看小世子吧!小世子也不舒服呢,这会儿也不知道太医看完了没有?” 盛惟乔擦了把额上的冷汗,赶去容蕤宾的院子,却见容睡鹤跟许连山都已经在这里了。 见着她过来,容睡鹤倒是没计较她抛下儿子去守着弟弟的举动,主动说了:“蕤宾没什么大碍,就是有点发热。太医开了方子,说是让乳母吃,再多给他擦擦身子就好。” 还问盛惟元,“小弟怎么样了?伺候五哥的人也真是废物,明知道五哥对小弟十分陌生,居然也放他进去!” “他素来顽皮,必然是闹的守门的人没办法,不得不给他放行。”盛惟乔叹口气,“还好初五脾气好,只是恐吓了他一番。要是当真下杀手,我都不知道回头要怎么跟爹娘交代?” 初五的敏捷她是见识过的,真要干掉盛惟元,哪里是伺候它的下人拦得住的? 夫妻俩说了会儿话,看了会容蕤宾,见孩子乏了,也就退了出去,免得谈话声打扰了孩子休息。 到了外面,盛惟乔才注意到许连山,朝他点了点头,也有点疑惑:“连山怎么也过来了?有事儿找我吗?” 这里是后院,虽然许连山作为容睡鹤的铁杆心腹,面见主母以及幼主都没什么可忌讳的,然而到底男女有别,没事儿一般是不会来后头的。 许连山闻言说道:“娘娘,属下闻说小世子病了,心中担忧,所以央求郡王带属下过来看看。” 盛惟乔感激道:“劳你惦记了!还好孩子没什么大碍。” 容睡鹤这会儿忙的很,许连山也闲不下来,所以确认了容蕤宾只是小恙之后,站在回廊下跟盛惟乔说了会儿话,也就离开了。 盛惟乔又派人去细泉那边问明盛惟元这会儿已经恢复正常,接下来喝上几贴安神汤就好,便留在容蕤宾这边,专心照顾儿子。 却不知道那边许连山转头就在手下跟前大发雷霆,咬牙切齿的后悔当初操练盛惟元不够狠:“小兔崽子一天不打个三顿就皮痒!去招惹五爷也还罢了,自己不争气被吓住了,平白的跟咱们小世子抢夺郡王妃的关心!!!” 他阴沉着脸,“这样不行,回头老子一定要让盛家老爷还有夫人将小兔崽子再次交给老子调教!这次要是不一劳永逸的将这小崽子调教好,老子跟他姓!!!” 本来容蕤宾作为容睡鹤的元配嫡长子,哪怕如今还在襁褓里,在许连山等嫡系心腹看来,就是铁板钉钉的少主了,岂是盛惟元一个外人能比的? 之前因为盛惟乔是在北疆生的这儿子,为了安全离开北疆,容蕤宾由许连山带着提前离开冀州,在盛惟乔登船之前的那段时间,一直都是许连山照顾着的。 许连山为了尽忠职守,也是确实重视这位少主,那会儿可是亲自干起了奶妈的活计。 后来盛惟乔登船了,然而这位打小备受宠爱,怎么被别人照顾她经验十足,怎么照顾别人……哪怕是亲生儿子,也是手足无措的。 所以容蕤宾在船上的时间,大抵都是许连山跟宣于冯氏以及吴大当家照顾着的。 这种情况之下,许连山对容蕤宾感情越发深厚,不然这会儿也不会听说容蕤宾生病,就主动跟着容睡鹤过来看望了。 谁知道到了容蕤宾跟前一看,居然只有管事跟乳母陪着太医! 作为生身之母的盛惟乔,竟然是守在旁边院子里胞弟盛惟元的跟前! 许连山本来就觉得盛惟元这种败家子胚子,不趁这会儿给他拧过来,将来必然拖累盛惟乔母子、重点是容蕤宾,这会儿看的越发气恼,要不是碍着盛惟乔等人,早就一掌拍死盛惟元了! 他这边发着狠,那边董太医出了郡王府,直奔高密王府,也是一五一十的跟高密王妃说了容蕤宾的病情。 王妃就是担心:“康昭素来娇气,自己都是要鹤儿照顾她的,如今蕤宾虽然是她唯一的儿子,也不知道她能不能照顾好?” 不过转念想到盛兰辞夫妇都在,且目前就住在郡王府,多少放了点心,“还好亲家在!” 话音才落,就见底下董太医欲言又止,她有些诧异,“怎么了?” “娘娘,盛家大老爷跟大夫人这会儿不在府里,据说因为一个故交的什么事情,出城去了!”董太医给高密王妃看了十几年的病,是绝对的自己人了,自然是甘愿为王妃充当探子的,此刻就如实说道,“府里这会儿的大人就只郡王夫妇。方才下官过去的时候,恰好盛家小公子,就是郡王妃的胞弟,好像也因为淘气不舒服了,是请了另外一位太医在看的。郡王妃一直守在那边,还好后来郡王带着人过去看了小世子。” “下官离开的时候,郡王妃也还没过去。” 高密王妃脸色瞬间阴沉无比!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淡淡说道:“康昭这性子……她要什么时候才能够长大呢?” ……而盛惟乔浑然不知道这些幕后之事,就算知道了,她当时也肯定会守在盛惟元跟前的。 这不是说她将胞弟看的比亲生儿子更紧要,而是觉得容蕤宾一目了然就是发热,而盛惟元很有吓成痴傻的嫌疑,后者比前者揪心多了! 不过这会儿她也已经在后悔:“早知道带孩子这么艰难,我真不该跟大嫂提议将侄儿们接过来的!还好大嫂只打算送俩侄儿过来,要是连小侄子跟小侄女都送过来……我这怎么照顾得过来哟?” 容蕤宾虽然是早产,然而的确传了容睡鹤的好身体,落地迄今,也才病了这么一次。 之前除了不爱让父母抱之外,一直都是很好带的。 而且盛惟乔跟前的人多,尤其是在南风郡的这几个月,差不多是三家抢着帮她带孩子,她基本上就是吃饱喝足闲的没事儿做了,才到被收拾的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容蕤宾跟前逗一逗。 这就给这位掌上明珠造成了一个错觉:那就是小孩子是很好带的…… 结果这次屠如川出事,盛兰辞夫妇紧急前往,恰赶着容蕤宾跟盛惟元同时闹出事儿来,登时就让盛惟乔手忙脚乱,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小孩子一点都不好带啊啊啊!!! 要知道除了方才守了会儿盛惟元之外,因为细泉在那边照顾,且叮嘱她不必挂心弟弟,好生看着容蕤宾是正经,她只是照顾儿子一个,已经有点心力交瘁了。 想到之前还信誓旦旦要帮戚氏照顾四个年纪比较小的孩子,盛惟乔简直恨不得给自己两个耳刮子清醒清醒……这压根就不是她能够做到的事情好吗?! 虽然容蕤宾一直是个不难伺候的婴孩,但这么点大的孩子,生病了不舒服了,除了哭也不会别的。 他一哭,盛惟乔顿时手足无措。 旁边乳母又提醒,说不能让他一直哭,否则哭坏了嗓子,可是一辈子的事情。 于是她只能抱起儿子在屋子里踱步,一面踱步一面哄。 抱累了换乳母,乳母累了换她。 这么几次下来,从来没吃过这样苦头的盛惟乔顿时手臂都不太抬得起来了。 然而到底是亲娘,这会儿她也没心思顾自己,看着孩子难受的样子,自己没忍住,也哭了起来,问乳母:“他怎么一直在哭啊?要不要喊太医过来再看看?” 乳母根据经验,觉得应该不打紧,然而跟前这位可不是她的孩子,而是郡王妃的小世子,哪里敢轻忽? 犹豫了会儿,就说不如请太医看看的安全。 盛惟乔赶忙派人再去请董太医。 董太医为了给高密王妃诊断方便,一向就是住在王府旁边的。 接到消息后,一面预备药囊,一面就给王妃报了信。 高密王妃本来就觉得盛惟乔照顾不好容蕤宾,且更看重娘家弟弟,这会儿听说孙子才隔了个把时辰居然又要找太医了,顿时心头一沉,只道孙子没有个好照顾,病情加重了,当下衣裳都来不及换,直接叫人备车赶到郡王府! 第十八章 婆媳 高密王妃虽然是用最快速度赶过来的,但董太医到底先一步出发,而且王妃出行,基本的排场跟戍卫肯定是要有的。 所以她到密贞郡王府的时候,董太医已经给容蕤宾诊断完了,结论就是容蕤宾的病情并无加重,反而因为吃过一次乳母喝了药之后的乳汁,瞧着有些恢复。 之所以一直哭……没痊愈么难受么小孩子当然就是哭了。 解决的办法? 就是跟之前盛惟乔还有乳母做的那样,轮流抱,轮流哄啊! “这么说就是虚惊一场了?”盛惟乔闻言,暗松口气,还待说什么,就听说婆婆过来了。 她一听这禀告就头疼,因为知道高密王妃对自己不满意,这会儿过来,八成就是听说了容蕤宾染疾的消息,天知道来了会不会责怪自己没照顾好孩子? 但婆婆到门口了,也不好拒之门外。 叹口气,盛惟乔跟左右说:“随我去迎接母妃罢!” 她自认为此举表达了对高密王妃的尊重,谁知道婆媳俩在垂花门下才照面,王妃不待她行礼就责备:“我是过来看蕤宾的!听说孩子病了?那你这个亲娘怎么还不守着他,竟然跑过来迎接我?难为你这儿的下人不会带路,还是我不会走路?!蕤宾还那么小,你将他撇给底下人也放心?” 最后一句,却是暗指她之前撇下容蕤宾去守着盛惟元的行为了。 盛惟乔被噎的缓了缓才道:“母妃前来,做儿媳妇的岂能不出来迎接?这也不合规矩!”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你这孩子素来聪明,怎么会这么不知道变通?”念在亲家都在长安,如今不过暂时离开,最重要的是容睡鹤很宠这正妃,高密王妃不欲当众说难听话,闻言淡淡一笑,只是眼中毫无笑意,道,“譬如说你之前跟鹤儿还兄妹相称呢,成亲那会儿,不是也有迂腐的酸儒背后嘀咕?我又不是那种不顾子孙的长辈,孩子病了,当然应该紧着孩子!” “这个怎么能一样呢?”盛惟乔听出她的讥诮跟敲打,心中不悦,说道,“我跟密贞原没血缘,当初兄妹相称亦是一场误会!误会解开之后,怎么就不能结为夫妻了?那些背后嘀咕的人,都是胡搅蛮缠!然而我如今出来迎接母妃,这是孝道。二者哪里能够相提并论?” 高密王妃心中大怒,心道这儿媳妇果然不是个好的,明明不关心自己孙子,自己委婉提点几句,居然还顶嘴了! 只是到底牵挂容蕤宾,脸色阴了阴,生生咽下这口气,说道:“罢了,我不跟你说这些。蕤宾在哪里?快带我去瞧瞧!” 盛惟乔也觉得有点忍气,不冷不热道:“母妃请这边来!” 婆媳俩面和心不合的到了容蕤宾在的院子,这地方就在静慎堂的隔壁,王妃看着,还没进去就说:“蕤宾才这么点儿大,怎么就单独安排一个院子了?你们住的地方难为还少他一间屋子不成?!” “蕤宾之前一直是跟着我爹娘的。”盛惟乔深吸了口气,才道,“我爹娘方才听说一位世叔家里出了点事儿,急急忙忙去帮忙了,我才将他移到隔壁……本来是要带进静慎堂的,然而我想着蕤宾年纪还小,这会儿难免吵闹。如果叫乳母带着他住在厢房的话,吵着我也还罢了,吵着了密贞,他白日里处置公务没精神怎么办?” 听说是为了自己儿子考虑,王妃脸色才缓和下来,投桃报李的问:“你爹娘去谁家帮忙了?宁威侯还是?怎也不派人去王府跟我说声,我虽然只是一介后宅女流,到底在长安生长多年,些许事情,还是能够搭手一二的。” “有劳母妃见问。”盛惟乔道,“不是徐世叔,是另外一位屠世叔。屠家婶母来的突然,我爹娘怕误了事情,就先过去了,所以不及通知母妃。若果接下来有要麻烦母妃的地方,还要请母妃多多费心的!” 高密王妃说道:“都是自家人,说这话就生分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进了门,立刻就听到内室里传来婴孩的哭泣声。 王妃顿时加快步伐,三步并作两步的进去打眼一看,昨儿个还白白嫩嫩乖乖巧巧的小孙儿,这会儿正在乳母手里哭的小脸通红,听着声音都有点喑哑了,心疼得不得了,上去就跟乳母一把抢过襁褓,边哄边问旁边正在收拾药囊的董太医:“孩子这是怎么了?怎么哭成这个样子!” “娘娘莫急,小世子只是小恙,过两日也就好了。”董太医忙搁下药囊上前安抚。 王妃对他还是很信任的,讨论了几句容蕤宾的病情之后,就说:“蕤宾年纪小,不可轻忽,不若你今晚就住在这边吧?” 说这话的时候,她看向盛惟乔。 盛惟乔其实之前就想留下董太医了,本来她早先来长安跟去西疆,还有在北疆,都是有南风郡带过来的大夫的。但也正因为经过这么一番颠沛流离,这次又是仓促动身,手忙脚乱之间,却把大夫给忘记了。 之前去请董太医,一则想着以董太医跟高密王妃的关系,不至于趁诊治的机会对容蕤宾做什么手脚,二则是董太医年纪大了,经验丰富,医术也是高明。 但也正因为这位太医跟高密王妃的关系,盛惟乔不好像对待寻常大夫一样呼来喝去,既然他说容蕤宾问题不大,盛惟乔就没说留他在府里的话……到底高密王妃也是个病歪歪的主儿呢,万一将董太医留下来,王妃忽然有个头疼脑热的怎么办? 如今王妃自己说了这话,盛惟乔自是求之不得,忙答应着叫人去给董太医预备住处。 谁知道董太医被下人带去客院安置之后,王妃又提出,自己也要留下来,帮忙照顾孙子。 她理由很充分:“听说蕤宾一直都是亲家帮忙照顾的?亲家毕竟是过来人,他们带孩子总是精心的。然而不是我说康昭你,但是看的出来,你是不太会照顾人的,何况蕤宾这么小的孩子呢?这会儿亲家不在,我不留下来看着点,哪怕蕤宾这会儿没什么大碍……亲生骨肉平白的受折腾,你舍得?” 因为容蕤宾是在盛兰辞夫妇离开之后不久就生病的,盛惟乔对于婆婆说自己不会照顾儿子也是无言以对,抿了会儿嘴,就点头:“辛苦母妃了!” 婆媳俩又说了会儿话,这时候下人来禀告,说容睡鹤已经结束了今日的公务,要从前院回来了。 高密王妃闻言下意识的朝静慎堂走了一步,但看着怀里的容蕤宾,还是停了脚,说道:“你快过去吧,蕤宾这边有我就好。” 盛惟乔怏怏的去静慎堂,容睡鹤正在内室换下郡王的服饰,系着常服的带子。 见妻子进来,就问起儿子还有小舅子:“俩孩子这会儿怎么样了?” “细泉姑姑那边方才给我说了声,说元儿喝了安神汤,现在是睡着了。”盛惟乔道,“至于蕤宾,母妃过来了,让董太医留下来,又亲自看着呢!” 容睡鹤闻言皱了下眉,说道:“咱们没给王府说这事儿,她怎么知道的?” 不待妻子回答,就冷笑,“这董太医也真不是一般的多管闲事!回头请岳父从南风郡聘之前惯用的几位大夫过来,这种事情就不必给他拿去邀宠献媚了!” “母妃也是关心蕤宾。”他要是不这么说,盛惟乔也要埋怨董太医多嘴多舌了,但他已经这么讲了,盛惟乔也就轻轻揭过,转而叹息道,“之前我就没怎么亲自照顾过孩子,今儿个忙的这半日,才发现我早先跟嫂子说的,让她将灵瞻几个送过来,我帮忙照顾,简直是……太不自量力了!” 此刻就是忧心忡忡,“但嫂子已经答应,过两日就将灵瞻还有灵眺送过来。我真不知道如今就看着蕤宾还有元儿都觉得分身乏术,到时候要怎么才能不疏忽了侄子们?” 这要是戚氏主动将孩子塞过来,她还能拒绝,又或者是随便打发个管事上心。 偏偏事情是她自己找的! 盛惟乔于是懊恼的不行,深觉自己当初太冲动了! 容睡鹤心中暗笑,心忖:“你这小祖宗自己都照顾不好,迄今还是一群人围着你转才能确保你过的开开心心,居然还妄想给人家养孩子?” 之前广昌郡君跟云阳郡君虽然来过一次,但没住几天就走了。那回说好了是小住,只需要负责吃喝还有嘘寒问暖就好,可不需要教诲什么的。 这次容灵瞻跟容灵眺过来可就不一样了,这是在戚氏卧病期间,作为妯娌帮忙照顾侄子们,可不是给吃给喝每日问候几句,叮嘱下人们伺候好就成的。尤其这俩孩子都已经进学,课业,教养什么,统统都得负起责任来……容睡鹤本来还以为,这俩侄子进门之后,盛惟乔才会后悔。 谁想容蕤宾跟盛惟元这一病,就让妻子认识到了想象跟现实的差距。 这会儿他沉吟片刻,就说:“这也没有什么的,反正答应了就让他们过来好了。到时候安排在客院里,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如果嫂子觉得咱们照顾的不好,大不了接回去就是!” 盛惟乔纯粹是出于对戚氏的好感跟同情,才要接侄子过来照顾。 容睡鹤对于戚氏的考虑却是心知肚明,晓得对方未必不清楚盛惟乔压根不是会照顾孩子的主儿,还是答应了这番好意,也根本不指望容灵瞻跟容灵眺在密贞郡王府能得到多么周到细致的照料,不过是借这机会给高密王府争取点依仗罢了。 不然戚氏怎么会只送容灵瞻还有容灵眺过来? 还不是因为这俩孩子是容清酌膝下年纪最大的俩儿子,将来容清酌这一脉的门楣就是靠他们支撑的。若是能够得到容睡鹤夫妇的欢心,非但容清酌一家的安危不必担心,前途也有了保障。 而容灵睢还有年纪最小的女孩儿,这会儿尚且懵懂,需要投入的精力跟时间比已经可以进学的容灵瞻、容灵眺多得多,由于年纪小还不怎么懂事,即使好生教导,也很难明白取悦叔婶的重要性。 要是一块儿送过来,盛惟乔照顾不来事小,因此心生厌烦了,岂非弄巧成拙? “而且嫂子还在壮年,又没什么痼疾,这次之所以会卧榻多日,无非是因为来往汝州的奔波所致。”容睡鹤心里转着念头,嘴上则道,“如今既然回来了长安,定定心心的住回王府了,接下来自然就会专心专意的调养身体了。不定三五日就打好了呢?” 盛惟乔想想很有道理,这一天忙碌下来她也累了,道了句:“不知道屠世叔那边现在情况如何,明儿个是不是就被爹娘接回长安安置?” 容睡鹤跟她附和了几句,渐渐就听到了妻子声音低下去,呼吸声绵长而匀净,低头一看,果然盛惟乔已经睡着了。 第十九章 争执 让盛惟乔失望跟担心的是,次日盛兰辞夫妇不曾带着屠如川返回长安,却打发了一名士卒过来报信,说屠如川的腿,因为被打断之后没有得到及时的诊治跟照顾,这会儿根本不好轻易移动,所以盛兰辞夫妇只能留在屠家祖宅照顾些日子。 等过些天,屠如川好点了,能搬动了,再一块儿来长安。 士卒说道:“老爷夫人说,小世子年纪尚幼,娘娘若是照顾不过来,可以请宁威侯夫人帮忙。” 至于盛惟元,“老爷夫人说,小公子早先跟许校尉十分亲热,如果许校尉不嫌弃的话,还请许校尉继续帮忙照顾着。” 盛惟乔听罢无语,心说到底是亲爹亲娘,真是太了解自己一双子女是什么样的货色了:他们前脚才走,外孙就病了,女儿也果然不怎么会照顾;儿子也果然就不安分了。 不过盛兰辞夫妇的这俩建议,盛惟乔这会儿却不太好实施:徐家的孩子们,除了徐抱墨夫妇在西疆还没回来之外,徐采葵跟徐采芙,如今都随徐老侯爷在苍梧郡的故里。 所以徐子敬夫妇除了拾掇在兵荒马乱中受损的家业外,倒不算忙,是有空也肯定愿意给盛惟乔照顾儿子的。 问题是高密王妃先一步过来,如今容蕤宾还被这婆婆抱手里呢! 盛惟乔总不好过去说婆婆您把儿子还给我,我要去找我世婶母帮我带孩子吧? 至于说自己带,这婆婆又是亲自赶过来又是主动留宿,显然是根本不信任她照顾容蕤宾的能力。 ……实际上盛惟乔自己也对照顾儿子的能力不太自信。 至于说将盛惟乔交给许连山,固然许连山一直在盛惟乔还有盛兰辞夫妇跟前信誓旦旦的保证,不会用酷烈手段对付盛惟元,而是温柔的,风趣的,幽默的,有意思的……感化这熊孩子。 但盛惟乔又不是不知道他的底细,这人上数几代都是海匪,烧杀抢掠得心应手,叫他温温柔柔的带孩子那怎么可能? 要是容蕤宾,因为是少主,还能比较耐心。 盛惟元么,私下里不揍才怪! 顶多就是手下留情,控制住分寸,不将他打出个好歹来。 盛兰辞夫妇对盛惟元失望透顶,舍得下这狠手。盛惟乔素来心慈手软,虽然盛惟元才惹过事儿,到底有些迟疑。 “元儿才被吓过一次,当时都将我跟细泉姑姑骇了一跳!”她于是自我安慰,“还是等他好点再说吧!” 只是她作为胞姐犹疑,许连山那边可是迫不及待。 听到风声之后,转头就找了过来,拍着胸脯要帮她“照顾”盛惟元。 盛惟乔说道:“元儿如今还病着呢!” “小公子这次病倒主要就是被五爷吓着了。”许连山热情洋溢道,“若是留在后院将养,乳母婆子们定然一味的安危宽解,如此小公子就算好了,说不得也会从此变得胆怯怕事!这是盛大老爷跟冯夫人唯一的男嗣,怎么能够养的小心翼翼的呢?还是到属下那儿住些日子,看着身边的儿郎们个个一身是胆,必然好的更快!” 又说他那边虽然都是男子,但照顾人也是很有一手的,“乌衣营大抵是无父无母的孤儿,长大之后固然能自理,小时候都是咱们手把手拉扯的,最有经验不过!” 盛惟乔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正好看看时间,快到约好的去宁威侯府拜访的时辰了,于是跟他说:“等我见了徐世叔跟南婶母回来再说这事儿吧!” 结果她跟容睡鹤去了趟宁威侯府,回来的时候许连山已经将盛惟元接走了。 盛惟乔不免生气:“我都说要考虑下的,是谁擅作主张?” 细泉出来解释:“是许校尉亲自策马去城外请示了老爷夫人,老爷亲自写了手书拿了信物,奴婢们验证无误,才将小公子交给他的。” 亲爹亲娘做的主,盛惟乔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叹口气,就这么算了。 这事儿是算了,认公孙喜做义弟的事情却还得操办。 高密王妃见这情况,索性就提出来要把容蕤宾抱回王府去照顾了,理由非常的充分:“亲家老爷在长安也是很有几位故交的,如今他们夫妇是在城外的屠府,你呢也才代他们拜谢过徐家这两年的照顾,其他几家,都还没走动吧?” “这偌大府邸,我瞧你也还没顾得上料理,还有亲家在长安的府邸。” “你弟弟倒是让许连山给接过去照顾了,可是接下来这认义弟的席面、赵家等亲戚的走动,灵瞻跟灵眺,以及密贞那边要你帮忙的一摊子事情……你说你抽的出空来看着蕤宾么?” “特别是蕤宾如今还病着。” “你也说了,我近来身子骨儿也不是很好。” “不如让我带蕤宾回去王府,这样董太医不用两头跑,可以专心的给我们祖孙诊断。” “你呢,也能够专心致志的做正事儿!” 又说,“听说郡王府这两日接了许多帖子,接下来必然这府邸是不会缺热闹的。蕤宾还这么小,安置的离静慎堂远了叫人不放心,安置的离静慎堂近了,来来往往的人哪里能不吵着他?” 虽然她说的很有道理,但盛惟乔还是不想让她带自己儿子走。 固然年轻的郡王妃还没完全进入到为人母的角色里去,容蕤宾从落地以来差不多都是亲戚长辈还有心腹帮照顾的,然而到底是亲生儿子,如宣于冯氏、许连山、展老夫人等她信任的人,将容蕤宾抱来抱去的看管,也还罢了。 高密王妃? 她跟这婆婆关系不怎么样,可远远谈不上信任! 何况高密王府这会儿又不是王妃一个人住着,容清酌夫妇也还罢了,盛惟乔那个公公高密王,可还活着呢! 尽管之前盛兰辞夫妇登门的时候,高密王称病未出,到底是先帝爱子,跟孟氏斗了那么多年的人。 即使被容睡鹤算计,一败涂地,在其他地方奈何不了容睡鹤也还罢了,在高密王府的地盘上,他要对容蕤宾做点什么,会没有法子吗? 至于说高密王要是这么做了,等若是将偌大王府送上不归路……盛惟乔可还没心大到拿儿子的性命安危去考验公公的理智! 此刻就是坚决不允:“母妃一番好意,然而母妃本来这几年都在将养,这次意外惊动您,已经是不应该了。若果还叫您帮忙照顾蕤宾,我们心里怎么过意的去?何况王府那边,大嫂跟父王都还卧榻不起呢,上上下下如今全指望着母妃还有大哥,您两位必然是分身乏术的,我们这边纵然忙些,可是到底年轻,吃得消!可不能叫您累着!” 又说认义弟的事情,“这是早就说好了的,如今不过走个过场,根本不费多少功夫的。至于说去赵家等亲戚故旧家里走动,诸位长辈们都是最心疼体恤我们的,难道还会为难我们吗?同在一城,也不是说一天之内都要走遍,隔三差五去一家的,其实也真的没什么。” “至于说门上来的帖子,密贞说等空下来了再招待就是!” “左右我爹娘在城外的屠府也不过是等着屠世叔稍微好转,可以移动了,就会陪屠世叔一块来长安继续诊治的!” “因此母妃千万不要挂心!” “您在这儿陪了一夜,我已经十分忐忑了,要是再叫您回去了王府还不安心,我跟密贞的罪过岂不是就大了?” 高密王妃脸色沉了沉,没好气的说道:“我要不是不带着蕤宾回去王府亲自照顾,心还不是牵挂着这边?” 她也知道高密王对容睡鹤一贯的态度,让盛惟乔没法子信任王府。 叹了口气,委婉说道,“你们父王如今病着,王府上下,确实正是我跟你们大哥操持!因为当年王府出过时疫的事情,为防小人作祟,这些年来,王府里头的人与事,我都看着呢!不会因为府里头病着的人多,就过了病气给蕤宾的!” 这就是含蓄保证,不会给高密王对容蕤宾下毒手的机会了。 只是盛惟乔还是不能信任她,也委婉道:“长安上下都知道蕤宾是我跟密贞唯一的孩子,我听底下人说,他们都很好奇蕤宾的模样呢!要是蕤宾在我们府里,因为都知道我们才来长安,不好打扰,兴许还会收敛一点;若是晓得蕤宾在母妃那儿,母妃又素来慈祥可亲,说不得就要时常去拜访母妃了!那样该多打扰您啊!” 保证王府内安全有什么用? 莫忘记容睡鹤这会儿还没登基呢! 其他敌人不说,就说孟归羽兄弟,要是有将容蕤宾抓成人质的机会,怎么可能放过? 如今高密王府已经今非昔比,分明的败落了,容蕤宾被带过去,万一叫容睡鹤的敌人趁虚而入怎么办? 高密王妃脸色铁青:“我十几年都没怎么跟外头接触了,外人登门拜访我怎么会理会?而且王府到底是王府,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够踏入的!” 积年权贵,底子搁这儿,你以为你公公失了势,王府就是个面团随便人家捏扁搓圆了不成?! 婆媳俩越说越不高兴,最后都快吵起来了! 还好细泉见势不妙去前头请了容睡鹤,容睡鹤赶过来之后,客气却不容置疑的将高密王妃送回王府,末了则跟盛惟乔说:“就按爹娘说的,将蕤宾送去宁威侯府,请徐世叔跟南婶母帮忙照顾些日子,好让咱们腾出手来料理里里外外的琐事罢!” 徐子敬夫妇如今左右不忙,又素来待盛惟乔视若己出,闻讯当然是很乐意帮忙。 为策安全,容睡鹤又让许连山拨了一批好手去宁威侯府帮忙戍卫。 解决了俩孩子的去处,夫妇俩遂专心操办起认义弟的酒席来。 这酒席说好了就是自己人吃一顿,公孙喜在乌衣营几位元老跟前给兄嫂敬了茶,改了口,容睡鹤夫妇给下见面礼来也就是了。 宴散之后,夫妇俩送走宾客,容睡鹤才对公孙喜说:“你今儿个且留下来住客院,我有事儿跟你仔细说。” 仪琉走进来禀告:“郡王,城外庄子上来的消息……” 她犹豫了下才继续道,“公孙海主想见您。” 第二十章 兄弟 仪琉说的公孙海主当然就是公孙夙。 之前容睡鹤携妻前往西疆打拼,一来是考虑到公孙夙对自己有恩,这种玩命的时候带上他的话,万一有个闪失,后悔莫及,不如就让他留在长安享受太平繁华;二来却是因为容睡鹤的嫡系乌衣营出自玳瑁岛,而公孙夙才是玳瑁岛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在容睡鹤崛起之前,公孙夙本人对容睡鹤虽然不坏,他的左右,像栾玉嗣之流,对容睡鹤一直都是抱着既要利用又要防备的态度的。 这情况在玳瑁岛上的时候,容睡鹤念在公孙夙的面子上也就忍了。 去西疆,那是要接手桓观澜留给他的基业,更是进一步谋取天下的,这么紧要的事情上,容睡鹤可不会继续惯着栾玉嗣这类人。 然而处置了的话公孙夙面子又不好看,也只能避开了。 后来公孙夙一行人被孟归羽胁迫,在长安之变的时候受困上林苑。 之后在公孙应姜的要求下,经缕音等人帮忙,趁着高密王中毒、孟归羽夜取长安的机会趁乱逃脱,由董良带人接应之后,安排在京畿的一处秘密庄子里休养。 不久后容睡鹤也在京畿现身,但当时的局势比较紧张,容睡鹤根本无暇在这边久留。 公孙夙只是怀疑容睡鹤谋害了自己的亲爹公孙图,并非确定,所以经过思索,放弃了这次兄弟会晤,以防错怪容睡鹤,误了这兄弟的大事。 不久前茹茹退兵,容睡鹤归返长安,然而才回来的时候诸事缠身,公孙夙也没打扰。 这会儿盛惟乔一家子都过来有两天了,认公孙喜做义弟的仪式也办完了,公孙夙自觉已经到了该摊牌的时候,便教人传了消息过来。 此刻闻言,容睡鹤也不意外,颔首说道:“跟来人说,我明儿个就过去看大哥。” 仪琉出去传话,旁边公孙喜就是皱眉:“郡王……” “这事儿你不必管,我会跟大哥解释清楚的。”只是他才开口,就被容睡鹤打断,“你且去客院安置,等会儿会有人带你到书房说话。” 打发了公孙喜,容睡鹤同盛惟乔回后院去更衣。 盛惟乔就问:“大哥找你,可是跟之前长安这边传言,说你害了老海主的事情有关系?” “不然今儿个咱们认阿喜做弟弟,他怎么会不到场?”容睡鹤叹口气,“我是早就想跟他解释了,只是他跟老海主父子情深,没做好准备之前反倒是故意避着我。难为他如今肯主动,我想着赶紧过去罢!” “你明儿个出城可要多带点人!”盛惟乔不放心的提醒他,“我不是怀疑大哥,只是担心大哥被人利用。” 容睡鹤正系着外袍的带子,闻言转过身来,笑着道:“乖囡囡放心吧,你家睡哥哥可不是那种逞能的人,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嘛!” “说的好像之前孤军深入草原,血洗茹茹王帐的人不是你一样?”盛惟乔冷笑了一声,说道,“那会儿我人不在你身边管不住你,如今不但我在,爹娘过两日也就回来了,你现在跟我打马虎眼,到时候被他们联手起来教训,可别怪我在旁边看热闹!” 沉吟了下,又说,“你特意留了阿喜下来,是要说他的亲事吗?” 之前盛兰辞夫妇反对公孙喜跟赵桃媗的婚事,为此专门去前院找容睡鹤说道。 本来回来之后就要跟女儿诉说详细经过的,只是恰好姜氏跟屠凤楼母女前来,夫妇俩忙着去屠府看望屠如川,不及跟盛惟乔细说,只在离开前将她拉到旁边,低声告诉了容睡鹤已经答应不让公孙喜娶赵桃媗的事情,让她督促着点儿。 此刻盛惟乔问起来,容睡鹤迟疑了下,觉得孟皇后的事情,还是等盛兰辞夫妇回来了告诉妻子的好,毕竟盛惟乔好像就这么一个闺阁好友,素来重视,自己这会儿却是下定决心不会放过孟皇后的。就算盛惟乔明事理,闻讯之后不会闹腾,心里肯定也不舒服。 盛兰辞夫妇左右不差几日就会回来,犯不着这会儿就叫这小祖宗难受。 遂道:“那天也是想着阿喜也有这年纪了,急着给他定亲,就没考虑周全。经过爹娘的一番分析,确实他娶三表妹不太好。但因为之前答应过大舅舅,还是登门去走个过场就好。我打算等下叮嘱声阿喜,叫他见着表妹冷淡一点。大舅舅素来疼爱表妹,知道这情形,必然会主动拒绝婚事的。” 盛惟乔由于秦老夫人的缘故,对这门婚事的不了了之也是乐见其成,闻言就点头:“那我明儿个就给赵府递帖子!” 因为要去赵府,想起秦老夫人、赵桃媗的同时,不免又想起来她头一个认识的赵家人赵桃妆,跟着想到跟赵桃妆据说关系密切的容清醉,“对了,我们来的路上,好像听说长安这边有风声,因为陛下御体欠佳,未必撑得到皇后还有昭仪生产,所以打算先从宗室择人过继为嗣子?好像选的是容清醉?” “是有这么回事儿。”容睡鹤漫不经心的笑,“孟归羽这两日就在忙这事情呢!昨儿个还请了好些大臣入宫探望宣景,罗朴也在其列,去看了之后跟我说,确实他撑不久了。” 之前高密王因为桓观澜的缘故,一直担心桓观澜得意门生罗朴会私通容睡鹤,听取戚见珣的建议,软禁罗家大小,甚至逼的罗家老夫人当众自尽,一度闹的沸沸扬扬。 但不久之后高密王兵败,撤退时是容睡鹤亲自主持的,却将罗家也秘密捎上了。 罗朴既感念他的慷慨援手,又怨恨高密王听信谗言逼死了自己亲娘,还有同为桓观澜门下的情谊,就跟元流光一样,一心一意投靠容睡鹤麾下了。 “孟归羽还真有这想法?”盛惟乔半是惊奇半是不解的问,“他就不怕你反对么?啊对了,你难道随他这么弄去?” 她可不相信容睡鹤会愿意跪拜在容清醉跟前,俯首称臣! 哪怕只是权宜之计都不太可能! 容睡鹤不在意的说道:“他愿意折腾就折腾好了……正好我也看看朝堂上下那些人的想法。” 他如今兵权在握,强敌茹茹又被内乱绊住了手脚,压根就不怕孟归羽还能翻出什么水花来,所以对这事儿不是很上心。 倒是提了提赵桃妆,“咱们这位二表妹,据说对容清醉痴迷得紧,虽然不知道具体痴迷到什么程度。但秦老夫人已经对外宣布她来回汝州的路上得了重病,药石无效,如今是在听天由命……我估计没几日就要香消玉殒了。” “……容清醉以前什么样子我不太清楚,但自从碧水郡之事后,不是说既毁了容又残废了吗?”盛惟乔有点不可思议,“孟归羽要推他上台做储君,还能说是无可奈何之下的选择,二表妹……竟然痴情至此?” “乖囡囡,你这说的什么话?”容睡鹤闻言就不满了,斜睨她一眼,“合着你喜欢不喜欢一个人,都是看脸么?人家动了真感情,才不在乎弄成什么样子!”盛惟乔笑着打了他一下,说道:“谁看你的脸来着?论到小白脸的程度,怎么都是徐抱墨跟郦圣绪都比你强好不好?你明明就是靠本事吃饭才打动我的!我只是觉得容清醉好像有点文不成武不就,这情况毁了容残废了,二表妹好歹也是赵家嫡女,显宦之后,不是那种没见过世面的,竟然对他这样死心塌地,有些惊讶罢了!” 容睡鹤这才满意,道:“大概各花入各眼吧……反正也跟咱们没什么关系。” 夫妻俩讨论了一回琐事,也就安置了。 次日赵家那边回了消息,约定两日后在赵府照面。 同天戚氏打发人送了容灵瞻跟容灵眺过来,因为之前去翠篁院探望戚氏时,切身感受到了广昌郡君还有云阳郡君的疏远,盛惟乔此刻既没信心照顾好他们,又担心他们会因为戚家的事情迁怒密贞郡王府,不肯跟自己好好相处,心里不免有些七上八下的。 还好这兄弟俩不知道是年纪小不晓事,还是来之前被戚氏叮嘱过,总之到了盛惟乔跟前,很是恭敬客气,固然略有些疏远,但考虑到婶侄见面本来就不多,这年纪的小孩忘性又大,几个月不见差不多就不太认识了,何况盛惟乔同他们已经有快两年没见了呢? 没看出他们眼中的仇恨跟怨怼,多少让盛惟乔松口气,笑着嘘寒问暖了一番,亲自带他们去了早就收拾好的院子。 在院子里转了一圈,让他们有什么缺少的只管跟管事说之后,盛惟乔正打算离开去拟去赵府的礼单,容灵瞻却问:“婶母,蕤宾弟弟跟小舅舅呢?” “我那小弟被你们三叔手底下人带走了。”盛惟乔解释,“蕤宾年纪小,前两日又病了,婶母我没什么照顾婴孩的经验,怕看管不好他,所以请了宁威侯夫妇帮忙,如今在宁威侯府呢!” 又怕这俩侄子以为是因为他们过来了,特意叫盛惟元还有容蕤宾避开,补充道,“等过几日婶母缓过来,将他们接回府中,你们自然就能见面了。” 容灵瞻闻言目光闪了闪,似乎有些失望的低头。 盛惟乔对他不是很了解,看这情况只道是没见着弟弟难过了,摸着他脑袋很是安慰了一番,又叫小厨房做了各种点心上来哄他们高兴。 这么一番折腾天都快晚了,这才拖着疲乏的身子返回静慎堂。 却不知道她离开之后,容灵瞻跟容灵眺打发了下人,小哥两关起门在内室低声说着话:“娘要咱们来了郡王府之后,努力接近容蕤宾,最好能够长久留下来,同容蕤宾相处的跟亲兄弟似的……这会儿容蕤宾根本不在府里,这要怎么办?” 容灵眺抿着嘴,说道:“大姐不是说了吗?三叔对咱们素来冷淡,倒是三婶母,很有些喜欢管闲事。咱们想法子讨好了她,三叔是很宠她的,哪怕看出咱们的目的,也不会拂了她的意思!” “但那个盛惟元,他这次也不在府里。”容灵瞻稚气的脸庞阴沉下来,“说什么是三叔的人带走了……没准这会儿就跟容蕤宾在一起呢?” “那是三婶母的娘家弟弟,三婶母看他当然比咱们亲热。”容灵眺道,“二姐还有三姐叮嘱的,别得罪他。不然他一告状,三婶母肯定会厌烦上咱们!” 容灵瞻看着他:“但如果三婶母存心让她这弟弟跟容蕤宾亲热,回头容蕤宾长大了,有这小舅舅做玩伴,还跟咱们这俩堂哥走近做什么?” 容灵眺怔了怔,顿时就不作声了。 第二十一章 赵府之行 小兄弟的这些算计,盛惟乔并不知情。 知道了也是一笑了之。 她当初愿意主动提出来帮戚氏照顾孩子,固然是好心,却也是看人的。 要是换成庆芳郡主,盛惟乔绝对不会说这话。 而戚氏是出了名的会管教孩子,她膝下子女的表现也证明了这传言,所以盛惟乔不是很担心容灵瞻跟容灵眺兄弟在密贞郡王府期间会胡闹。 这种被教养的懂事的孩子,有这点大,说话做事之前,少不得要考虑下后果。 错非高密王府惹得起密贞郡王府,否则他们即使心里对容睡鹤夫妇有着怨怼,也不敢乱来的。 第二天就是约好了去赵府拜访的日子。 盛惟乔起早梳妆的时候,让人去问容灵瞻兄弟,要不要一块儿过去? 但下人片刻后过来回复,说容灵瞻跟容灵眺已经起来了,正在温书,由于昨儿个从王府搬过来,耽搁了一日功课,如今正想方设法的补起来。 “这俩孩子却是用功,但望蕤宾长大之后,也这么懂事乖巧就好了。”盛惟乔闻言笑着道,“那就不打扰他们了……叫小厨房做点好吃的,给他们补一补,免得念书太辛苦,伤了身子。” 又沉吟,“对了,他们的先生过来了不曾?” “好像没有?”槿篱说道,“娘娘,要遣人去跟世子妇问问么?” “去问下吧。”盛惟乔看着镜子点头,“要是那位先生不方便来这边,你就问大嫂是我们给俩侄子请个先生指点,还是大嫂请了之后我们给安排院子?” 这么个小插曲过后,她梳洗毕,用过了早饭……好吧,虽然她努力起早了,但还是不算太早的早饭,就派人去问公孙喜。 公孙喜这边是早就起来了的,不但起来了,还打了两趟拳了! 盛惟乔说可以出门,他当然是起身就走。 叔嫂一块儿到了赵府,这边自是大开中门迎接。 由于两家是亲戚,秦老夫人跟赵适、赵遒都是长辈,这会儿就是赵家长子赵杉还有长媳厉氏联袂出迎。 双方在垂花门下寒暄了几句,盛惟乔解释了容睡鹤政务繁忙无暇亲自前来,只让自己带了公孙喜这个才认的义弟来认门的缘故,赵杉跟厉氏都表示理解,说了几句场面话,就请他们入内奉茶:“老夫人昨儿个就听说这事儿了,非常的高兴,直说三表弟之前流落在外,孤零零的,真是想起来就觉得伤心!如今认下这义弟,可见这些年在外头也是有帮手有依仗的,多少觉得安慰。” 又说,“弟妹今儿个不带弟弟过来,老夫人过两日肯定也要派人过去问的。” 盛惟乔微笑道:“劳外祖母惦记了。” 心下却是一片漠然。 说话之间到了正堂,秦老夫人专门换了一身新做的裙衫,笑容可掬的在上头候着了。 见着盛惟乔跟公孙喜进来,就是眉开眼笑,不待他们行礼就喊起,先说盛惟乔:“瞧着瘦了点,想是才赶了远路?接下来可要让子夜给你好好补补才是!” 再说公孙喜,“这孩子长的可真斯文,瞧着就跟咱们鹤儿是兄弟。” 秦老夫人官家出身,夫家赵家又是大穆簪缨门第,属于从落地就在贵胄圈子里打滚的那种。 她惯常以和蔼可亲的形象示人,这会儿存心弥补跟盛惟乔的关系,话说的尤其动听。 盛惟乔虽然对她充满了厌烦,这会儿被她左一言右一语的哄着,原本有些淡淡的脸色,多少露了些笑色,说道:“阿喜不但长的跟密贞仿佛兄弟,情谊也是早就情同手足了。这不之前在北疆的时候,我们就寻思着将这名份定下来?只不过当时赶着兵荒马乱的,竟没顾上,竟拖到今儿个才弄好。怕外祖母惦记,马上就带过来给您过目了呢!” 秦老夫人连声说着好,很是亲切的问了公孙喜具体的情况。 但公孙喜本来就不爱说话,对生人尤其的冷漠,此番前来之前,又被容睡鹤私下叮嘱过,并不打算真的跟赵家结亲的,所以态度十分冰冷。 他不像盛惟乔,不是动了真火轻易不下人面子,既然容睡鹤说了,今儿个过来赵家就是走个过场,以履行对赵适的承诺,最好就是让赵家看不上他的,那么也就冷漠到底了,不得不开口的时候,无一不是硬邦邦的跟吵架似的。 以至于秦老夫人这么妙语如珠的人,愣是被弄的好几次哑口无言。 盛惟乔圆场了几回之后,都尴尬的不太好接口了。 这时候赵杉就站起来解围,笑着说道:“外祖母,弟妹,阿喜弟弟才来咱们家,你们女眷说话,不如我带他到处转转?” 秦老夫人赶紧答应下来,盛惟乔也是颔首。 公孙喜被赵杉带走之后,厉氏也在秦老夫人使的眼色之下离开了,老夫人这时候就和颜悦色的问盛惟乔:“康昭啊,我怎么觉得,阿喜似乎不太喜欢咱们家?” “外祖母您误会了,他就是这个脾气。”盛惟乔假惺惺的安慰,“之前我才认识他的时候,也是三天两头被他气的要命呢!密贞也不是没说过他,可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而且他跟密贞一块儿长大的,当胞弟也似的看,说重了可不好吧?” 秦老夫人其实心里有数,知道八成是盛家从中作梗。 因为公孙喜跟赵桃媗的这门亲事,她起初的反对的,原因是还指望让赵桃媗以后给容睡鹤做妃嫔什么的。 可是这次北疆军节节败退之后,赵适抽空回来长安述职,趁机当面跟她长谈了此事,仔细分析了与其耽搁赵桃媗的花期,去赌虚无缥缈的未来,不如让赵桃媗嫁给容睡鹤的心腹手下,同样可以起到联姻的作用不说,早点生下来女孩儿,不定还能给容蕤宾做岳父岳母呢! 就容睡鹤如今跟盛惟乔的感情,还有盛惟乔背后娘家的不省油,赵家哪怕谋算成功了,八成也是后患无穷! 倒是退一步海阔天空,用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机会,去打容蕤宾的主意更好! 秦老夫人在赵家虽然素来强势,时常压得小儿子赵遒无话可说只能听命行事,但对于长子赵适的意见还是很重视的。 这会儿听了这话,虽然还是感到很遗憾,但也勉强答应了。谁料如今公孙喜这个态度,秦老夫人心里自是不喜。 对于早先试图趁火打劫谋害盛惟乔的事情,老夫人是没多少愧疚的,毕竟这个事情是盛老太爷起的头。 人家做嫡亲祖父的都不心疼孙女儿了,她趁机拣个便宜有什么错? 要怪,也只能怪盛惟乔摊上这么个祖父! 当然秦老夫人也知道,在盛惟乔失宠于容睡鹤之前,自己还是不要得罪这位的好。 此刻暗叹一声,说道:“是吗?那孩子瞧着确实很沉默寡言。” 预感到这次相亲必然失败,秦老夫人也不关心公孙喜了,倒是仔细的问了容蕤宾的情况。 盛惟乔闻言就是警惕,毕竟这位所谓的外祖母,可是打过弄死她让赵桃媗取而代之的主意的,谁知道会不会也把容蕤宾看成赵家出皇后的绊脚石? 她所以不冷不热道:“蕤宾的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毕竟他从落地起,大抵都是旁人帮我照顾着的。我这个亲娘顶多就是空闲下来的时候偶尔抱抱他……不然母妃也不会说不放心我抚养他了。还好我长辈多,之前是我爹娘帮忙,这会儿是世叔跟婶母给我看着,倒也不需要怎么操心。” 秦老夫人这回还真没有针对容蕤宾的意思。 她又不是傻的,且不说容睡鹤膝下就这么一个骨血,必然宝爱非常,就说从政治角度来讲,容睡鹤固然年轻,容蕤宾的出生,给他带去多少裨益? 这会儿如果赵家谋害了容蕤宾,别说容睡鹤了,容睡鹤手下都饶不了赵家! 秦老夫人可没自大到认为赵家可以得罪那么多人。 她却是出自纯粹的关心的。 只是盛惟乔压根不领情,这么一番话说的老夫人频频皱眉:“什么?你是孩子亲娘,怎么能这么不上心呢?这小孩子,再有人帮忙,哪里能跟亲娘的照顾比?” 盛惟乔笑了一下,说道:“外祖母放心吧!帮我照顾孩子的长辈都是过来人,比我自己照顾的不知道好多少。再说了,蕤宾这会儿还小呢,他哪里知道照顾他的是不是亲娘?” 秦老夫人被这话堵的无言以对,这要是她的儿媳妇孙媳妇,她早就发作了,无奈是外孙媳妇,还是有恃无恐的外孙媳妇,只能忍住给盛惟乔立规矩的冲动,要笑不笑的说了几句场面话也就过去了。 因为大失所望,且对盛惟乔不满,这天赵府虽然留了盛惟乔跟公孙喜用午宴,但秦老夫人出场没多久就借口身体不舒服离席了。 赵家现在的情况是这样的:赵适之前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如今还在北疆军里;赵遒呢官复原职之后,这会儿也在衙门。 二夫人嵇氏这段时间娘家似乎有点事情,所以跟秦老夫人请求之后,暂时回去小住了。 如今府里头主持大局的就是赵杉夫妇。 秦老夫人离开后,主人家这边就是他们来了。 赵杉拉着公孙喜说话饮酒且不提,厉氏则在跟盛惟乔客气寒暄了一阵后,借着酒过三巡,丝竹声里气氛正好的时候,悄悄道:“弟妹,福昌县主现在怎么样了?” 第二十二章 误会 盛惟乔闻言有点意外,因为不记得厉氏跟盛惟娆有什么特别的来往? 她的疑惑落在厉氏眼里,有点尴尬的解释:“我跟县主年岁差距大,虽然见过几次,却不是很说的到一起去……是我娘家妹妹,叫凤吟的。她之前跟福昌县主一见如故,十分的投缘。福昌县主返回南风郡之后,跟她已经好久不见了,昨儿个听说弟妹会过来,专门上门来缠了我好久,非要我跟弟妹问一问福昌县主不可!” “厉凤吟啊?”盛惟乔依稀记得这女孩儿,不过她记得她听说的版本,好像是这厉凤吟乃厉氏推荐给赵栎的未婚妻人选,在宫宴上不知怎的就纠缠起了当时也在跟臧晚舟相亲的盛惟娆。 弄的盛惟娆很是郁闷还是怎么……反正她不记得盛惟娆跟厉凤吟关系不错? “不过那好像是她们头一次见面,难道是后来关系变好的吗?”盛惟乔这么想着,就说,“我三妹妹最近一切都好,就是此番没跟我们一块儿来长安。” 厉氏本人对于盛惟娆不是很关心,不过是为了给妹妹交差,问候了几句也就作罢,转而给盛惟乔挨个介绍起面前的菜肴了。 盛惟乔出于客套,也问了问厉凤吟的情况:“上次看到令妹还是两年前,不知道厉小姐如今怎么样了?” “之前差点就要定亲了。”厉氏叹口气,“结果赶上长安兵荒马乱的,事情就这么搁了下来。” 盛惟乔就问未婚夫是谁,她以为八成就是赵栎了,谁知道厉氏脸上越发的苦涩,说道:“是我娘家一个亲戚,本来想着亲上加亲的,谁知道之前咱们去汝州的路上,那人出了岔子,没了。虽然他家里长辈很是通情达理,主动提出解除两家婚约,不要耽搁了凤吟的青春,但……出了这种事情,这会儿一时半刻的,也不好马上又给她定亲,这不就是……现在还在家里歇着呢!” “居然不是赵栎吗?”盛惟乔有点奇怪,但自忖跟厉氏也不是很熟悉,当初固然盛惟娆等人看到厉凤吟同赵栎打打闹闹,两家到底没承认过议亲,这话自不好问出口,遂岔开话题,说起其他事儿了。 这天回去之后,她问槿篱还有菊篱:“你们知道三妹妹跟厉家小姐,就是叫厉凤吟的女孩儿,可是知交好友吗?” 槿篱跟菊篱思忖了会儿,摇头道:“倒是听说福昌县主跟这位有些小小的争执,当然也没到结怨的地步。当时县主好像被她弄的有点莫名其妙吧?之后是否有什么来往,那会儿咱们已经不在长安,就没听说过什么了。” 毕竟不管是盛惟娆还是厉凤吟,都不是身份地位特别重要的人。 她们在长安的时候,顺便注意下也还罢了。 离远之后,谁会特意传播这两人的近况呢? 盛惟乔打听了一回也就不放在心上,倒是由厉凤吟想起了臧晚舟,叹道:“三妹妹那未婚夫,这会儿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因为臧晚舟是戚家介绍给盛惟娆的,这会儿戚家才出事,碍着戚氏,盛惟乔也不好去打听。 而且打听到了,要是这人已经没了,也还罢了;要是还活着,却是为难了。 毕竟臧晚舟是戚家旧部,而戚家的悲剧,跟容睡鹤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谁知道这人会不会因此迁怒盛惟娆? 索性盛惟娆如今人也不在长安,盛惟乔遂叮嘱左右,下次给南风郡写家信的时候,顺带提上一嘴,且看南风郡那边是怎么个想法,自己就不插手了。 她这边左右没打算跟赵家结亲,甚至不打算走近,场面走过,也就算了。 但赵家却很为公孙喜的态度而惴惴,赵遒忧心忡忡的跟秦老夫人说:“娘,将桃媗许给阿喜的事情,是在北疆就得到密贞夫妇的认可的!前两日他们夫妇认阿喜做义弟,我还想着,这应该是看在咱们桃媗的面子上,给阿喜做脸哪!怎么才转个身的功夫,这事儿就不成了?” 秦老夫人脸色很难看,哼道:“除了盛家从中作梗,还能是其他什么缘故?” 提到是盛家干的,赵遒于是噤了声……跟秦老夫人不同,他之前一直都是反对算计盛惟乔的。 只是性情比较优柔,没扭过秦老夫人还有高密王的压力,归根到底还是做了帮凶。 此刻闻说盛家报复过来,赵遒自觉理亏,就不作声了,只低声道:“本来以为跟阿喜的婚事必然能成的,所以这两年都没给桃媗再相看人。谁知道这会儿又不成了……桃媗跟密贞媳妇同岁,也有十八了,再不嫁的话,这年纪也忒大了点?” 秦老夫人寒着脸,道:“就怕盛家搅了好好的事情一次不满意,还要来第二次第三次!” “……那怎么办?”赵遒想到这种可能微一皱眉,下意识的问。 “还能怎么办?”秦老夫人意兴阑珊的叹口气,“把事情告诉你大哥,让他拿主意吧!” 顿了顿又说,“我记得密贞媳妇那个世叔,这会儿给她养着孩子的那个徐子敬,以前是北疆军统帅?论资历论威望,都在适儿之上?” “你把这话也带给他!” ……赵家这边忧心忡忡的时候,宫里头的孟皇后也是心情沉重。 自从缕音几个死后,她算是彻底落进了孟归羽的掌握之中。 别说消息灵通了,基本上连望春宫发生的事情,也只能知道眼皮底下的。 这种生活孟皇后当然是非常不满意,甚至无比懊恼让缕音他们死掉的,问题是这会儿后悔也是晚了,她甚至都不怎么敢再在太后跟前挑拨离间,因为一旦孟归羽跟太后揭露了她肚子里这孩子真正的来历……她不知道要怎么面对这姑姑? 虽然孟归羽帮她将一直给太后看病的老太医给灭了口,孟皇后到底是不放心。 毕竟他们虽然是嫡亲堂兄妹,彼此之间也真是没什么信任的。 好不容易,前些日子,偶然听宫人议论,说密贞郡王容睡鹤回来长安了。 孟皇后才舒了口气,心想容睡鹤回了来,公孙喜有了靠山,不定就会来接应自己了? 谁知道当晚就被孟归羽闯进望春宫拳打脚踢了一番,虽然孟归羽故意避开了她的肚子,却也将她四肢打的伤痕累累,寒声警告她别以为容睡鹤来了长安,她姘头公孙喜有了依仗,就可以逃出自己的掌心! 不乖乖儿听话的话,孟归羽有的是手段在容睡鹤那边救她离开深宫之前弄死她! 孟皇后又怕又恨,在他拂袖离开后啜泣了良久,心里却越发充满了希望:孟归羽要不是对容睡鹤实在忌惮到了极点,会做出这么失态的事情来? 却更加坚定了同容睡鹤那边的人联络的决心。 只是孟归羽发泄过后,却教宫人将她盯的越发紧了,根本不容她有片刻功夫独处,遑论是跟外头联络。 皇后试图收买他派过来的人,但转念想到,如果宫人假装投靠自己,末了却套走容睡鹤的密间,比如说葛中鹏之流,那她回头可怎么跟容睡鹤那边交代? 所以竟是进退两难。 这时候听说密贞郡王妃盛惟乔一家子北上跟容睡鹤团聚的消息,孟皇后简直有种绝处逢生的感觉! 这事儿的影响之大,对她来说,最直观的就是,盛惟乔人还没到长安,孟归羽心情不好的时候过来望春宫撒气,顶多摔摔东西,却也不怎么敢对她动手了。 毕竟之前盛惟乔人在长安的时候,乃是隔三差五的进宫来看望皇后的。 遑论是两人早先一别至今不曾见面,可以想到,这位密贞郡王妃来了长安之后,不说立刻直奔皇宫,稍微应酬下亲戚故旧,跟脚也会进宫来看望孟皇后了! 如果孟皇后到时候满头满脸的伤,哪怕孟归羽的人寸步不离的守在左右,不让她说出不该说的话,盛惟乔还能不疑心吗? 不过即使如此,孟皇后也想好了委婉暗示、提醒盛惟乔的方式。 谁知道盛惟乔来长安都有几日了,竟一直不曾进宫来看望自己! 孟皇后觉得,孟归羽最近一次过来的时候,看自己的脸色都有点改变了,很是意味深长,八成是觉得她在盛惟乔心目中的地位,好像也没那么重要? 这让皇后感到无法接受。 她因为坚信盛惟乔不会因为这两年没见就跟自己生分了,这会儿倒没什么埋怨这好友的,心知盛惟乔八成是被其他事情绊住了。到底盛家跟高密王府在长安都是有几家亲戚的,盛惟乔跟长安一别两载,如今归来,少不得有一番应酬,完了才有功夫进宫。 如果皇后这会儿是自由的,当然可以主动召见,等若插队。 问题是皇后此刻跟个囚犯没什么两样,哪里能传的出去这个话? 孟归羽巴不得盛惟乔彻底忘记她,不要管她的死活好呢! “难道康昭早就来看过我了,只是孟归羽从中作梗,叫人说我不愿意见她,又或者是不方便见她?”皇后心里思索着,又觉得不对,“我这身孕的事情,阿喜那边应该知道了呀!那么康昭难道不知道么?就算是为阿喜着想,她也应该主动进宫来看我不是?” 如果进宫途中遇见了阻拦,盛惟乔就更该担心她、想法子救她了啊! 孟皇后绞尽脑汁,委实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 实际上,盛惟乔主要是完全不知道她所怀之胎并非宣景帝骨血的事情。 以为她怀的是皇嗣,还是宣景帝的嫡子,那么外戚出身的孟归羽,还能不将这孩子当成心肝宝贝看待? 毕竟这可是孟归羽日后擅权的新一代靠山! 尤其是宣景帝命不久矣的情况下……至于孟归羽要立容清醉,盛惟乔觉得容清醉十成十就是个过渡的。 不过是怕宣景帝撑不到孟皇后诞下嫡子,弄了这么个人凑数。 回头皇后生产完了,说不得就是让容清醉“意外”驾崩,给他嫡亲外甥让位! 盛惟乔这么想着,就觉得自己这眼接骨上进宫,只怕很难受到欢迎。 毕竟她跟孟皇后关系好归好,立场却是不同的。 再加上最近事情多,她也根本抽不出这空,遂将拜见皇后的事情这么压后了。 这日她才起来,正梳妆的时候,就见仪珊走进来,说道:“娘娘,今儿个的朝会上,有人正式提出了要为陛下立嗣,如今正吵成一团呢!” 盛惟乔挑了挑眉,心道:“这事儿总算闹上台面了!” 第二十三章 大穆朝堂为了立储之事起争端已经不是一次两次,相比之前的不了了之,哪怕是平素政治嗅觉比较迟钝的人,也知道此番不比以往,说不得就是要决定大穆往后国运的走向了。 是以错非是被彻底边缘化的人,否则都打点起全部精神,不敢有丝毫懈怠! “帝侄容清醉,乃高密王嫡子,与陛下血脉既近,年岁亦长,所谓国赖长君,宜托付社稷!”率先提出此事的是孟归羽的人,这人出列的时候声音洪亮,不怒自威,俨然信心满满,实际上心里却很是无奈:容清醉实在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优势! 尤其是在跟容睡鹤对比的情况下,可以说,除了年岁略长之外,根本就是一无是处! 但孟归羽这边也实在拖不下去了! 容睡鹤归返长安才几天? 密贞郡王府的拜帖已经堆积如山。 这还是容睡鹤归来至今大抵在处置一些琐事的情况下,这会儿密贞郡王妃盛惟乔都携子前来汇合了,接下来夫妇俩自然是一个前朝一个后院的笼络人心,到那时候,孟归羽这边岂非更加没有机会了? 所以尽管知道在眼下这情况下推举容清醉,困难重重,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这话真是滑稽!”不出这名臣子的预料,他话音才洛,容睡鹤这边就有人站了出来,冷笑着说道,“要论跟陛下血脉的亲近,密贞郡王何尝不是高密王嫡子,王妃所出,乃是陛下嫡侄?!” “至于国赖长君,乃是因为幼主尚未长成,关键时刻难以决断,恐怕误了国事!” “可不是说年纪越大越好的!” “否则国家选才,还要什么科考?” “比一比谁的年纪大,让坊间百岁老人来取代你我之位……试问届时朝野上下,该当如何?!” 说到此处,他环顾了一圈周围,朗声说道,“倒是密贞郡王,既与陛下乃是嫡亲伯侄,又文武双全,才德兼备,放眼天下,都是绝无仅有的英明之才!且于国有大功劳,更数次大败茹茹,扬我国威,蜚声海外!” “如今陛下恐圣寿无多,欲从宗室之中择立储君,除却密贞郡王之外,更有何人能承担这样的重任?!” “荒谬!”孟归羽的党羽们虽然大抵觉得己方胜面不大,然而却也不打算就此投降,当下反驳回去,“君臣有别,你用我等之位,比拟择立储君,是什么居心?!” “再者,密贞郡王好大喜功,明知道茹茹肆虐大穆一日,我大穆的百姓,就受其荼毒一日,却执意不愿意与之虚与委蛇,用区区财帛,换取无辜百姓的安宁!” “密贞郡王且无孝行,其生身之父高密王卧病已久,非但不曾亲自侍奉病榻之前,甚至连不时探望都吝于给与!” “密贞郡王对兄弟手足,亦少关怀!” “如此对百姓无体恤之心,对生父无孝心,对手足无友悌,更有甚者,为出风头,贸然血洗王帐,导致茹茹迁怒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使得两位娘娘心中不安……可谓不当人子,试问有什么资格正位东宫,寄托万民?!” 容睡鹤这边的人冷笑连连:“茹茹残暴,密贞郡王亲冒箭矢,数次拯黎庶于水火,这是何等功劳!诸位居然不以为功,反以为过?按照诸位的想法,就因为茹茹残暴,我大穆居然就不能反抗了?” “那么狮虎也很残暴,这位大人,却不知道,下官回头弄几头狮虎,放入贵府之中,不知道大人是勒令家丁乱棍齐出,将狮虎打死,以保护合府上下呢,还是慑于狮虎之威,束手就擒,坐看合府死于兽吻之下?!” “茹茹口出狂言,辱及太后与皇后两位娘娘,那是他们之过,日后密贞郡王承位,少不得励精图治,北伐草原,用郁久闾家的头颅,宣告对我大穆不敬的下场!” 他说到此处,斜睨一眼对手,眼角眉梢都是不屑,“怪道当年周大将军赫赫声明,非但连个爵位也没有,反而落了个不得善终的结局!” “有大人这样的人在朝堂之上,敌国何必还要畏惧我大穆的良将名帅?!” “你!”那人气结。 “两国交战,岂能以狮虎与人对比?”他的同伴连忙出来救场,说道,“狮虎乃是畜生,不可言语。茹茹却是国家,以我大穆如今的富庶,舍弃些许财帛,换得无辜百姓安宁,这才是老成谋国、体恤庶民之举!” “如密贞郡王只知好勇斗狠,岂是国家福泽?!” 又说,“而且阁下方才还说,君臣有别,既然如此,周大将军又岂能与郡王混为一谈?!还是阁下自己心里也是有数,就是郡王的才干虽然出众,然而可为名帅良将,却不适合为一国之君?!” “茹茹残暴歹毒,与禽兽有什么两样?”见这人将己方同伴说的语塞,罗朴目光一闪,朗声说道,“用狮虎比拟他们,都是抬举了!我大穆乃是中土正朝,这等流窜草原的蛮夷,也配与我大穆平起平坐吗?!” “纵然我大穆如今国库充盈,但一丝一缕,都是民脂民膏!” “茹茹无故犯境,杀我黎庶,践我国土,辱我宗室,最后却反而满载而归……却不知道诸位家中进了盗匪猛兽时,是否也有这样的识大体?!” 罗朴之前因为是桓观澜得意门生的缘故,受到了戚见珣的怀疑,在戚见珣的挑拨下,高密王也对这位原本的左右膀臂产生了罅隙,甚至闹到了将罗朴之母当众逼死的地步。 那时候高密王将罗家人都圈禁府中,一时间也没想好怎么处置。 后来变故频生,高密王中毒之后,王府上下都在仓促之中撤离长安,当然也就顾不上罗家人了。 但那个时候容睡鹤恰好秘密潜入长安,从乌衣营在这边的管事董良处得知此事后,就派人将罗家人也安排进了撤退的名单。 罗朴一来因为生母之死,同高密王产生了巨大的裂痕;二来念及两人同为桓观澜门下的情谊,于是毅然转投容睡鹤。 这会儿既是想报答容睡鹤的恩情,又是想在这位同门小师弟面前好生展示一下身为师兄的能力,却是一改从前在朝堂上谨言慎行的做派,而是变得咄咄逼人起来,“而且诸位推荐的容清醉,既无过人才学,又无过人功绩,且容貌损毁,身带残疾!推举这样一位宗室弟子入主东宫,就不怕我大穆都颜面无光么?!” “此言差矣!”孟归羽见罗朴亲自出来了,使个眼色,就有一人出列反驳,“自古以来,固然有人主乃是龙章凤姿,风仪过人,却亦有人主面容媸陋,样貌清奇!咱们是择立储君,又不是选美!” 他冷笑了一声,以牙还牙道,“就是坊间小民择妻,也还要讲究娶妻娶德,只有纳妾才会讲究美色!怎么在罗学士眼里,储君的选择,竟然同坊间纳妾的标准差不多么?” “诚然人主未必个个仪表堂堂!”罗朴看都没看他一眼,冷然说道,“但那些容貌鄙陋的人主,个个都有着过人才干,气度非凡,是以无人能因其天生容貌而小觑!然而容清醉,他有什么?!” 他锐利的目光扫向孟归羽,“还是崇信侯摄政已久,习惯成自然,不愿意有一位能够亲政的天子,故意找这么个一无是处的宗室子弟,好做傀儡?!” “罗学士慎言!”孟归羽冷然说道,“我孟氏深沐皇恩,自来以匡扶宗室为己任,此事天下人皆知,岂容你一介翰林学士信口污蔑?!” 罗朴微笑:“天下人是不是都认为孟氏以匡扶宗室为己任,下官不知道;但天下人一定都知道,令兄孟伯勤,前骠骑大将军,北疆军统帅,合家叛逃茹茹,且引狼入室,导致骨爱鹿一路的茹茹从北疆长驱直入,几乎是势如破竹的南下,以至于长安都一度震动!” “错非密贞郡王以千金之躯,置个人安危于不顾,孤军深入草原,血洗茹茹王帐,又挑起阿托等前任可汗登辰利予的子嗣对那伏真的不满,茹茹只怕到今日都不曾退兵!” “相比密贞郡王的付出,以及所冒的危险,太后与皇后娘娘,不过是被茹茹隔空威胁了几句而已。” “以两位娘娘的深明大义,难道还会因此迁怒密贞郡王不成吗?!” “同为大穆皇室,论身份地位,太后与皇后两位娘娘,身份都在郡王如今之上!” “难道两位娘娘对于大穆的关心,竟还在郡王之下不成?!” 大概是见罗朴口齿太过犀利,孟归瀚有点沉不住气的开口,试图扳回一局:“然而陛下也认为,郡王为人处事,手段都过于激烈,不是明君该有的样子!陛下认为帝侄容清醉温和娴雅,更适合入主东宫!” 孟归羽一听这话就皱了眉头,只是阻止已经不及……果然罗朴闻言,哈哈大笑,说道:“储君关系国家社稷,自来就不是宗室一家的事情!如果陛下可以一言以决之,那么天下都知道,当年先帝在时,想过立广陵王为储,想过立高密王为储,唯独没有想过立陛下为储!” “按照永宁伯的看法,是不是陛下得位,就是不应该,也是不正了呢?” 第二十四章 朝会上的争吵,虽然以罗朴的胜利而告终,但这并不意味着容睡鹤立刻就能入主东宫了。 毕竟虽然如罗朴所言,储君不是天子说立谁就是谁的,尤其宣景帝这种沉迷酒色多年,非但大权旁落,连威望都被自己作践的一干二净的皇帝,连先帝孝宗皇帝当年的底气都没有,怎么可能在这么大的事情上做的了主?! 问题是,容睡鹤并非宣景帝的儿子。 他不是皇子,只是帝侄。 目前要是宣景帝已经死了,膝下没有落地的男嗣,他以侄子的身份登基也还罢了。 可现在宣景帝还在呢,对于储君,他的要求……或者说官方宣布的他的要求,乃是过继嗣子。 那么好了,作为皇帝,他做不了储君人选的主;但作为嗣父,他一定不肯要某个人做儿子,这个大家总不好勉强他吧? 所以这次朝会散后,大家都不敢松懈,明里暗里的争斗,越发激烈。 容睡鹤固然因此忙的不可开交,盛惟乔也闲不下来。 一则是屠如川的伤势终于有所好转,被盛兰辞夫妇安排着,合家连夜转进长安城,安置在盛府当中,方便他们照顾以及延医问药。 盛惟乔之前颇受这位世叔照顾,这会儿当然要前往看望。 然后盛兰辞夫妇对于屠如川的遭遇既愤怒也不解,私下又叮嘱她,务必找机会跟容睡鹤说明此事,要他设法调查出真相……是的,屠如川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得罪的孟归瀚? 甚至他被打断腿的时候,还不知道幕后真凶是这位永宁伯。 还是后来舞阳长公主给调查出来的! 只是长公主托人去跟孟归瀚打听缘故,试图给双方和解时,孟归瀚那边却始终没给过答案。 当然也不答应和解。 这段时间,屠如川卧榻之余,反复思想自己跟孟归瀚的过节,包括跟孟氏其他人的过节,都是一无所获。 本来他作为舞阳长公主的长史,政治立场从来都是跟着长公主,保持中立的同时,也尽可能的跟各方搞好关系的。 虽然孟归瀚作为孟氏四房子弟,在高密王发动长安之变之前,地位很低,遑论权势。其他权贵还有轻慢他的可能,但舞阳长公主府的人,是千真万确一直以礼相待的! 屠如川所以想不明白。 按照盛兰辞夫妇的看法,想不明白就不要想了,直接报复过去就好! 然而屠如川不是这样的性格,他这会儿对于报复孟归瀚的心思,竟然还没有找出缘故的心情来的强烈。 盛兰辞劝说无果,也只能设法满足他的心愿了:“没有办法,你这世叔自来就是这个好脾气,遇事总是先从自己身上找问题,从来不会去责怪别人……不然当初就盛兰泠做的事情,换个寻常好脾气的,不跟咱们家老死不相来往就很不错了!哪像他,之前晓得你们来长安,第一个想到的,居然是照顾你们?” “含山他对你们夫妇怎么样,你们心里也有数,乃是尽了力的。” “如今他就这么个想法,虽然你们这会儿忙,总也抽个空,上上心吧?” 盛惟乔当然点头称是,又说:“只是爹爹,密贞如今虽然手握重兵,但论到在长安的根基,到底是跟舞阳姑姑不好比的。舞阳姑姑都查不出来缘故,错非孟氏兄弟倒台,只怕他也未必能够查到什么?” “就我看,八成根本没什么缘故,纯粹就是这人早先在孟氏备受排挤,表面沉默,内里却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想法。哪怕别人是一番好意呢,他也以为是看不起他!” “所以沾孟归羽的光,有了一时的权势地位之后,就张狂起来了……这也不无可能?” “我们也这么猜测过了,但你世叔坚持说,他对孟归瀚不无了解,道这人素来有些清高自许,就算跟着孟归羽,身份水涨船高了,没有缘故,也不会这么做的。”盛兰辞无奈的叹口气,“而且说实话,就算孟归瀚得势之后忘形,无缘无故的找人麻烦,做什么非是你这世叔呢?明明之前跟他有交集的很多人,都不曾受到这样的对待?有些甚至是侮辱过他、跟他有过节的人。” “你娘还想过,是不是同你们有关系?” “然而你世叔也否决了,说你们在长安的故旧不是只有他一个,甚至他是比较不起眼的。” “要迁怒,怎么会迁怒他?” 盛惟乔说道:“那只能去查了。” “对了,乖囡啊,你最近打算进宫去看皇后么?”盛兰辞点了点头,忽然问。 盛惟乔不明所以,说道:“我这两日忙着呢!除了要给世叔找出真相外,还有阿喜的婚事要操心!之前说好了撮合他跟赵家三小姐来着,这会儿这事情不成了。虽然密贞没说什么,但我想着,阿喜也有这年纪了,密贞素来当他弟弟看,如今也确实认了义弟。怎么都不能让他再拖下去吧?” 盛兰辞闻言露出满意之色,示意女儿跟自己再朝僻静处走几步,末了柔声道:“乖囡啊,你可知道,密贞为什么会忽然催促起阿喜的婚事?” “为什么?”盛惟乔诧异反问,“难道不是因为阿喜跟赵三小姐年纪都不小了吗?” “赵三小姐是女孩儿,青春宝贵,赵家那边催促也还罢了!”盛兰辞和颜悦色的说道,“然而密贞对赵三小姐又没有什么想法,这位小姐的花期是否会被误,他为什么要关心?他催促这事儿,主要是为了阿喜!” “可阿喜是男子!” “男子成亲晚一点,甚至索性先立业后成家……这有什么关系?” “密贞又不是那种见天盯着人家家长里短的人,你说他干嘛忽然就要关心阿喜了呢?!” 盛惟乔听出有内情,忙扯住盛兰辞袖子左右摇晃:“爹爹,这是怎么回事儿?您倒是快给我说啊!” 盛兰辞看了看左右无人,才小声道:“怎么回事儿?还不是你那个所谓的闺阁好友,孟皇后给惹出来的?!” 盛惟乔大吃一惊:“青琅?!她做了什么?” 心里却想着,孟皇后似对公孙喜有着情意,难道即使怀了宣景帝的骨血,还是旧情难忘,利用如今的身份跟子嗣什么,同容睡鹤或者其他什么人做交易,打公孙喜的主意,所以容睡鹤才要让公孙喜赶紧成亲,好打消皇后的心思吗? 正思索间,却听盛兰辞冷笑一声:“她做了什么?她悄悄怀了阿喜的孩子!而且这事儿还不知怎么的,叫孟归羽给知道了!以至于乌衣营派在她左右保护的五名精锐,可怜年纪都还没有乖囡大呢,全部都被孟归羽严刑拷打至死!” “一手带出这五个人的管事,在密贞跟前哭的死去活来,把头都磕破了,只求密贞给他手下一个公道!” 盛惟乔听得目瞪口呆,下意识道:“这……这怎么可能?!” “这怎么就不可能了?”盛兰辞心平气和道,“乖囡,爹爹晓得,你一直都觉得,皇后很是可怜,生于高门,却因为生母失宠,不受生父宠爱,以至于一直被庶母还有庶出的妹妹压在头上,过了十几年忍气吞声的日子!” “哪怕进了宫,也是频繁叫舒氏姐妹欺凌,皇后之名名存实亡不说,年纪轻轻的就守了活寡!” “诚然这样的命运值得同情,但你好好想想,这位皇后娘娘,当真如你想的那样软弱无助,天真无害?” “你看你嫡亲姨母,这是咱们家上下三代都是知根知底的亲戚了,爹爹可以拍着胸脯告诉你:你姨母出阁之前,天真无邪的模样儿,跟你这会儿活脱脱的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否则你以为她做什么那么喜欢你?要说你是她唯一的外甥女,她又没有亲生女儿……你只看她赞成咱们好生管教惟元就知道,你姨母可不是什么都看血脉的!” “真是为人秉性不投她缘的,她可不是不能六亲不认!” “但你现在看你姨母,你觉得她跟天真无邪有关系?” “前人曾言,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 “你姨母做什么变化这么大?还不是因为出阁前跟你一样教养闺阁,不识人间疾苦。” “出阁后碰见你那姨夫,吃尽了苦头,自然而然就心狠手辣了?” “说起来你姨母就嫁在家门口,一直都有你外祖父外祖母撑腰,做女孩儿时还是好生享受过父母家人的宠爱呢!” “尚且在遍体鳞伤后变得这么快这么大!” “你觉得孟皇后打小活在战战兢兢里……凭什么就是个没心机没能力需要你同情怜悯跟帮忙的手帕交?” 他冷笑了一声,“说起来,好像非常宠爱她的太后娘娘,还有叛逃茹茹前力主推荐她为陛下继后的孟伯勤,对皇后的认识,跟你差不多?” 见盛惟乔脸色变幻不定,盛兰辞心中冷哼了一声,跟着又说,“乖囡,无论是咱们家的钱财,还是密贞如今的权势地位,都吸引着无数人前赴后继的想要得到你的关注还有好感!然而谁会喜欢明晃晃将‘功利’二字写在脸上的人?” “所以他们会使用各种各样的方式,来博取你的欢心!” “你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很多人都摸的清楚!” “其他不说,就说你祖母他们,这些年来玩这手还玩的少吗?” “你哪次没上当?” “当然爹爹知道,你不是不知道他们的心思,只不过念在一家人的份上,装聋作哑的让他们过关!” “但那些都是些家务事!” “现在这个呢?” “说不得就要影响你们一家子的前途了!” “如今多少人家,譬如说徐家、你屠世叔,等等,全部都在密贞这条船上!” “假如密贞出了岔子,这许多人要怎么办?!” “乖囡,你身为密贞郡王妃……要怎么做,不必爹爹多说吧?” 盛兰辞眯起眼,又放缓了语气,“如果乖囡你还对这事儿有疑惑,不妨去找董良管事,他那儿证据可是充分的很!毕竟谁都知道你跟皇后关系好,要不是证据确凿,密贞也好,爹爹也罢,都不想你失去一个朋友的……当然我们重视的,是你真正的朋友,可不是那种打着朋友旗号,利用你、使劲占你便宜的货色!” ……半晌后,目送盛惟乔离开,董良悄然从暗中走出来,对着盛兰辞一礼,恭恭敬敬的请示:“亲家老爷,待会儿若是郡王妃召见……” “乖囡不会召见你的!”不想盛兰辞打断道,“我不过顺嘴一提你而已。” 他微笑着道,“我一手带大的女儿,什么性子我还不清楚?要怎么说让她听进去,我心里有数!之前屡教不改,不过是我疼孩子,原本也没打算让她改……这会儿事情紧要,我这个亲爹还说服不了她?!难为皇后跟乖囡认识的这两年,竟就能将我对乖囡视若掌珠的多年宠爱都比下去不成?!” 盛兰辞在此刻有着跟容睡鹤仿佛的微妙心情,“要真那样的话……皇后就更该死了!” 他连女婿的醋都要吃呢,何况是皇后?! 第二十五章 回到郡王府的盛惟乔,确实不曾派人去找董良对质。 而是心情复杂的独坐良久,最终决定暂时不进宫去找皇后了。 如果孟皇后召见,也是想法子推掉……总之就是暂时不跟这位好友见面。 “如果爹爹说的是真的,青琅对我只是利用的话,那么我当然不可能再送上门去了。”盛惟乔心道,“如果爹爹说的是假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我不要跟青琅有什么瓜葛的话……爹爹素来顺着我的,如今提这样的要求,必然有缘故。” 正如盛兰辞自信的那样,十几年来心肝宝贝的疼爱,他这个亲爹在女儿心目中的分量可是不轻! 虽然盛惟乔也很看重孟皇后,怎么也不可能跟盛兰辞比的。 而且,“早先我跟青琅说过立场的事情,都说了各站各的,日后谁赢了,对对方手下留情,也就全了咱们之间的情谊。” 这会儿,岂非就是应验孟皇后的这个建议? 这么想着,盛惟乔虽然心里还是有点莫名的堵,是多少被盛兰辞挑起了猜忌之心,不确定自己心心念念的好友,到底是真心实意同自己来往,还是用知恩图报与孤苦无助的外表伪装了深沉的算计? 但呼了口气之后,也就继续做事了。 如今正是非常时期,她这个郡王妃,可是根本闲不下来。 才料理了几件琐事,门上来报,说是静淑县主桓夜合前来拜访。 “快请!”盛惟乔有点惊讶的挑了挑眉,说道,“请县主去小花厅里奉茶,我马上就过去。” 虽然桓夜合之前就有话,说是过两日等郡王府这边不那么忙了,就正式登门道谢,但那种肯定都是提前投帖,而且合家前来的。 如今就她一个人匆匆而至,不免叫盛惟乔怀疑,是不是她又打听到什么机密,赶着过来报信? 换了身见客的衣裙,三步并作两步赶到花厅里,却见桓夜合好整以暇的坐着,非但神情怡然自得,看起来似乎还认真打扮过一番:流苏髻上插着镂雕水仙竹叶桃实婴提竹篮碧玉珊瑚簪,耳畔一对葫芦嵌镂空钱纹白玉赤金耳坠子,薄施脂粉,精心描绘的水弯眉,菱唇轻点了朱色唇脂,鬓角还用胭脂画了一朵艳丽的红梅花。 她穿了丁香紫撒秀墨梅花的窄袖短襦,许是这会儿还冷着的缘故,尽管花厅里烧着炭火,短襦上还是罩了件鹅黄素纹镶葱绿边的半臂。 胸前压着一副金厢玉鱼摺丝珊瑚宝石坠领,珊瑚色泽很艳,与用色清淡的上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腰间束了羊脂玉孔雀开屏嵌珍珠腰带,下拖黄绿间色裙,裙摆上用银丝密密的绣了海水纹,随着动作折射出波光粼粼的错觉,望去既别致,又给桓夜合增添了几分凌波而来的悠远之感。 “……你这是遇见好事情了?”盛惟乔还从来没见过她打扮的这么隆重过,因为桓夜合虽然不是寡淡的长相,但蜚声长安,靠的主要是八面玲珑的为人以及才学跟手段,而不是美貌。 以前就算是皇家宴席上,这位静淑县主,似乎都没有这么郑重其事的。 盛惟乔所以猜测,“是什么好事情,叫你收拾的这么光鲜亮丽?可把我都看呆了!” 桓夜合闻言笑了笑,说道:“我倒是希望是好事情,只是能不能是好事情,还得看你呢?” “噢?”盛惟乔有点奇怪,心道你以前也不是没过来跟我提过要求,那会儿别说盛装打扮了,都是很随意的。 这次花这许多心思……却是有什么讲究? 疑问了一声,见桓夜合暗示自己遣散左右,单独说话,也就点头应允了。 “到底什么事儿啊?”见下人都出去了,盛惟乔朝她倾了倾身体,笑着问。 “我前两日听说,你跟密贞认下公孙喜的次日,就领他去了赵府走亲戚?”桓夜合不答反问,“说是让秦老夫人见一见新添的外孙子,但实际上,是去相亲的吧?赵三小姐,对不对?” 盛惟乔意外道:“这消息是怎么传出去的?我都没听底下人说啊!” “外头倒还没怎么传这话,主要是我自己猜到的。”桓夜合露出狡黠之色,说道,“密贞对赵府的感情可没有很深刻,你跟赵家也谈不上亲近,怎么可能在认下公孙喜的次日,就赶紧带他去拜见秦老夫人呢?” “我猜八成是这认义弟啊,根本就是为了带公孙喜去赵府走动!” “这么着,除了相亲,还能是什么?” 盛惟乔说道:“好吧,你猜对了……不过你关心这事儿做什么?” 桓夜合仔细打量着她的脸色,问:“那么这事儿成了没有?我估计多半没成吧?毕竟公孙喜也还罢了,毕竟是男子。赵三小姐,年纪可真有点老大不小了,再不出阁,就很尴尬了。如果这事儿成了的话,不可能这两日都风平浪静,肯定要紧锣密鼓的预备婚事了吧?” “你这么聪明,还估摸出了什么?”盛惟乔笑着问。 桓夜合道:“嗯,就是这事儿如果没成,八成是公孙喜没看上赵三小姐?” 盛惟乔斜睨了她一眼,道:“你何出此言?毕竟这事儿,可是阿喜主动去赵府给赵三小姐过目,可不是赵三小姐让阿喜挑挑拣拣……为什么不是赵三小姐看不上阿喜呢?” “这还用猜吗?”桓夜合从她神情里推断出自己猜对了,不禁嫣然一笑,说道,“赵三小姐自从当年跟密贞没能成之后,一直就没有合适的人选。他们家老夫人,看着和蔼,其实对于时局最关心不过,绝对不会放任孙女们不计较门第,只找个对她们好的那种人家的。那么现在这个局势,是个人都看得出来密贞的优势,她又不能让赵三小姐取代你,密贞对容清醉这个嫡亲兄弟可不亲,倒是被他当弟弟看的公孙喜,实打实跟手足似的!” “凭这一点,秦老夫人就能中意公孙喜!” “这位满意了,事情也就成了一大半!” “而赵三小姐本人呢,从她之前倾慕密贞可以看出来,她是比较喜欢长相斯文秀美的男子的。公孙喜文采虽然远不如密贞,这容貌却不算差。赵三小姐也有这年纪了,继续精挑细选的可能性不是很大……这会儿这门婚事,她为什么要拒绝?” “比如说,觉得嫁给阿喜之后,时常见到我,比较尴尬什么的?”盛惟乔随口挑刺。 桓夜合笑着说道:“赵三小姐可不是这样的人,会不理智的因为置气而拿终身大事开玩笑!” 盛惟乔打量着她,忽然恍然,一拍手道:“我就说你今儿个打扮的这么出挑过来,是为了什么?合着你推测阿喜跟赵三小姐的婚事没能成功,这是打算……?” “就是过来毛遂自荐的!”桓夜合双颊泛起一抹绯红,但略作迟疑,就立刻颔首,坦然承认自己的来意,“公孙喜没看中赵三小姐,却不知道我如何?虽然他跟着密贞,往后前途必然远大,但我乃宰相后人,伯爵嫡女,自己也封有县主,料来也不算太高攀他吧?” 这事儿大大出乎盛惟乔意料,她思忖了好一会儿,才说:“我可真没想到你会看上阿喜……如今倒是有点不知所措了!” 桓夜合说道:“你是怕我别有用心么?你想我祖父跟密贞的关系放在那里,密贞赢了我们合家都少不得跟着享福,我干嘛要跟密贞作对不是?尤其密贞如今还占着优势!傻子才会去坑他吧?何况我们永义伯府的情况,你也知道!威胁得了密贞吗?” “不是这个。”盛惟乔说道,“你也说了,阿喜是一直被密贞当弟弟看待的,所以他的婚事,我帮忙归帮忙,要说一手包办,却也不太可能……我得跟密贞商议之后,问过他本人的意思才成的。” 桓夜合笑着说道:“那你帮我问问呗?” “你都亲自过来了,能不帮你问么?”盛惟乔抿了抿嘴,也有点好奇,“话说你什么时候喜欢上阿喜的?我都根本没发现呢!” “难道只有喜欢才要成亲么?”桓夜合闻言,思索了会儿,说道,“我也不瞒你,要说我对公孙喜一见钟情情根深种,只是一直掩藏在心不敢明言……这个是一点都没有的!” “归根到底,我就是看中他前途不坏,长的也好,性情的话,就我的了解,也没什么不能接受的。然后自忖出身才貌都还配得上他……我年纪也不小了,这不,现成他跟赵三小姐没成的机会,干嘛不要?” 说着含笑睨了眼盛惟乔,“尤其我还近水楼台先得月呢!” “话我会帮你带到,其他我可未必做的了什么了!”盛惟乔闻言,有点无奈的摊了摊手,“毕竟要娶你的是阿喜,可不是我。” 桓夜合闻言也不失望,说道:“放心吧,没成就没成,到底我不是对他牵肠挂肚才过来自荐的,总不至于为了这事儿去寻短见!” 看着她轻松的样子,盛惟乔不免有点哭笑不得:“你就不怕我将你这些心里话也给阿喜还有密贞说么?” “就是要你去跟他们说啊!”谁知道桓夜合惊奇的看着她,“密贞多精明的人,阿喜也不是傻子,我之前注意没注意过阿喜,他们会不知道?难道我不说这些真心话,他们就会认为我爱慕阿喜了吗?” “还不如坦白点,没准更能博取他们的好感呢?” 盛惟乔无言以对,说道:“好吧,且看他们的意思。” ……这日到了晚间,容睡鹤回后院安置的时候,盛惟乔遂跟他说了这番经过,末了问:“你觉得怎么样?” 第二十六章 容睡鹤听说桓夜合居然自荐为公孙喜之妻,也是大为意外,沉吟之后说道:“那你明儿个问问阿喜自己的意思?” 盛惟乔知道,他这么说就是不反对了,颔首道:“我回头同他说。” 次日早上,盛惟乔起身后梳洗毕,就派人请了公孙喜过来,将桓夜合的想法说与他听,末了道:“你觉得呢?” “郡王怎么说?”公孙喜闻言之后沉默半晌,低声问。 盛惟乔道:“密贞说看你自己的意思,到底成亲之后日子是你过的。” “……”公孙喜思忖了会儿,说道,“郡王觉得没问题的话,就这样罢!” 盛惟乔觉得他跟桓夜合在终身大事上都太轻率了,忍不住道:“你要不要再想想?” 公孙喜闻言看着她,道:“娘娘不喜欢静淑县主么?” 盛惟乔忙道:“当然不是。” “郡王不喜欢静淑县主么?”公孙喜又问。 见盛惟乔摇头,他笑了笑,“那还要想什么?县主出身尊贵,才貌双全,这样的妻子,多少人欲求之而不能得,却愿意下嫁于我……我难道还要拿腔作势么?” 盛惟乔无话可说,道:“那我等会儿就打发人去给县主说。” 桓夜合都精心打扮好了主动上门自荐了,这会儿公孙喜点了头,她那边就开始催促起了六礼。 因为公孙喜无父无母,这种事情,当然是作为嫂子的盛惟乔出面,而永义伯府上下,都已经被桓夜合提前说服。双方都不是斤斤计较的人,也都真心实意要结这门亲,这会儿自是进展迅速。 不几日,就对外宣布了此事。 消息传开之后,秦老夫人气的要死,专门称病将长子赵适喊回来诉说道:“咱们那么上赶着帮密贞,他自己不肯娶桃媗也还罢了,如今居然连他从前的小厮娶桃媗,他都要听着那盛氏的话给拦掉!这么下去的话,他什么时候位登九五,岂不是咱们家什么时候就要倒大霉了?!” 赵适对于赵桃媗同公孙喜的事情没能成功也很失望,他之前一直就不赞成秦老夫人对女儿的婚事的安排,就是设法谋害盛惟乔之后,取而代之。 但公孙喜,这个他亲自挑选的女婿人选,却是连个伺候的通房丫鬟都没有的。赵适觉得,凭自己女儿的才貌跟家世,公孙喜断没有看不中的! 如今秦老夫人坚定的认为,这门亲事之所以没成功,皆因盛家人为了报复之前赵家对盛惟乔的算计,故意从中作梗。 赵适脸色也不是很好看,毕竟之前在北疆的时候,他才跟盛惟乔夫妇提这门亲事时,盛惟乔夫妇可是信誓旦旦的保证,只要赵桃媗看的中公孙喜,绝对不会有问题的。 结果这会儿公孙喜却不声不响的跟桓夜合定了亲! 不管到底是不是盛家的报复,赵适心里岂能痛快? 毕竟他自认为自己可没做过什么对不起盛惟乔的事情,早先甚至还多次劝说秦老夫人不要算计这位密贞郡王妃的! 盛家要迁怒,至于迁怒自己的女儿么?本来赵桃媗因为当年跟容睡鹤的事情,就很是尴尬了一段时间。 之后由于秦老夫人在孙女们婚事上的态度,以及羞恼之下的回避,拖延了好长时间,都没正式相看夫婿人选。 中间长安之乱,不知不觉的就转过年来了。 这会儿的赵桃媗已经十八岁,在这个时候还没出阁,足以引起风言风语了。 尤其赵桃媗模样俏丽,家世又好,这情况迟迟不嫁人,不免让很多人妄自揣测,或者出于嫉妒,或者出于唯恐天下不乱,许多窃窃私语着实不好听。 赵适虽然本身不是畏惧流言的人,可是就跟普天下疼爱子女的父母一样,他自己不在乎被人说长道短,却不希望掌上明珠受到这样的伤害。 何况他一直都自认为是个讲道理的人,倘若赵桃媗至今待字闺中,是由于自身原因造成的,他就算遗憾,也不会有什么怨怼。 但这会儿明明他女儿什么都没错,却在终身大事上一而再再而三的遭受波折……谁能不替自己的骨肉抱屈? “娘您放心,明儿个我就去找密贞,当面跟他问个清楚!”赵适神情阴沉了会儿,冷然说道,“虽然我这个舅舅跟他见面不多,认识也不久……然而他要是但凡还有点良心,无论如何也该给我一个交代!” 但秦老夫人却不赞成这种摊来开的做法:“我早先就跟你说过,咱们这种门第,又掌了兵权,说话行事,都要仔细!不管坐在那个位子上的,同咱们是何等的骨肉至亲,都不能当真放下戒备,全然把人家当亲戚、当自己人看待!” 就叹口气,“自来枕边风威力巨大,要是这会儿给密贞做正妃的是桃媗,哪里来这样的事情?你们啊就是太心慈手软,不懂得当断则断的道理。” “娘,我想密贞应该还不至于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却一点说法都不给咱们家的。”赵适沉默了会儿,还是摇头,“总要试试。” 秦老夫人见劝不住他,冷哼了一声,道:“你去试试吧,只不过你不去问的话,大家还能装一装糊涂,留一份面上情!若果去问了,说不得就是撕破脸……这会儿密贞气候已成,到时候他一不做二不休的……你自己想想,咱们家可还有自保的能力?” 然而赵适思索之后,还是径自找到了容睡鹤,质问公孙喜为何撇下赵桃媗,却同桓夜合定亲? “舅舅,我先问您一个事儿。”容睡鹤这边其实早就等着他了,这会儿遣散左右之后,亲自给他斟了盏茶水,心平气和的问,“据说您素来疼爱儿女,尤其三表妹这个小女儿,更是您的掌上明珠……却不知道,对于表妹的婚事,您是怎么想的?” “是只要她嫁的风光,而且对娘家有裨益呢;还是跟我那岳父一样,必要女儿自己觉得高兴才好?” 赵适皱眉说道:“我自然是盼望桃媗一世如意美满!” “那我跟您说个事情,这事儿我也是回来长安之后才知道的。”容睡鹤于是叹气,“要是在北疆就晓得的话,当初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阿喜同三表妹的事情!” “这话是什么意思?”赵适一怔,“难道阿喜有什么问题?” “他也是一时糊涂!”容睡鹤苦笑着凑近了他,低声道,“只是他招惹的是其他人也还罢了,偏生是宫里头那一位!如今那位的身孕,甚至同陛下毫无关系!舅舅也知道的,阿喜跟我一块儿长大,虽然我没有纳小的意思,但阿喜若是将来左拥右抱,花天酒地,我也是不会计较什么的……前提是他的正妻不是三表妹,那样的话,且不说我要怎么跟舅舅您交代,就说冲着我跟三表妹的表兄妹关系,我也不能这样坑自己人吧?” “这么大的事情,又不好叫底下人带口信,我想着就是得亲口跟舅舅说才是!” “只是如今我的一举一动,长安上下都看在了眼里。” “若是贸然去见舅舅,必然会引起众多议论!” “说起来,舅舅此番前来,我是久等了的。”容睡鹤说到此处,端起茶水呷了口,神情真挚而从容。 赵适皱眉良久,才道:“那么静淑县主是怎么回事?” “这个我跟康昭也是意外的紧!”容睡鹤露出无奈之色,说道,“晓得阿喜跟宫里那位的事情后,我们哪里还敢将表妹说给他?这不一壁儿想着要怎么善后,一壁儿就想着赶紧给阿喜成亲,好斩断这份孽缘?” “结果这时候静淑县主也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风声,就主动上门来委婉自荐了。” “这位县主话说的坦白,她也不是当真对阿喜多么钟情,不过是看重了阿喜的前途,所以阿喜如果有些拈花惹草之类的行径,只要保证她跟她往后孩子们的地位,她都无所谓的!” “康昭于是去问了阿喜,阿喜没什么意见,于是就这么定了……这也是怕表妹被误会:阿喜被我们认下来的次日就去赵府拜见了外祖母,明眼人哪里能不怀疑是去跟表妹相亲的?” “如今不几日,阿喜就同静淑县主定亲,那么外头就会认为:这是因为阿喜跟静淑县主本来就有婚约,不过是借认义弟还有去赵府拜访,给他抬一抬身份,免得配不上县主……到底县主是长安城里出了名的淑女不是?” 赵适好一会儿没说话,半晌才道:“原来如此……我知道了。” 他没再说赵桃媗跟公孙喜的婚事,而是问起了孟皇后,“密贞你打算怎么处置她还有她肚子里的子嗣?” 容睡鹤冷笑了一声,说道:“这贱人坏我乌衣营五员大将,舅舅以为我该如何?” 赵适说道:“然而她毕竟是皇后,总不好公然对付她。” 又说,“为今之计,当然是你迅速登基!不过不管是宣景帝,还是孟归羽等人,必然都会想方设法的阻拦你。” “所以兵权非常重要!” 他抬眼看着外甥,“我是文官出身,带兵打仗也好,练兵也罢,其实都是外行。这些年来,无非是为了节制孟氏,才勉强待在了军中!一直以来,我都盼望着同家人团聚。这一点,想必不管是你,还是康昭,心里都是早就知道的!” “因此我今儿个过来,除了要问桃媗的婚事外,就是跟你说,给北疆军另择贤能,倒是在朝中给我弄个官职是正经!” 第二十七章 其实那天盛兰辞夫妇过来前院跟容睡鹤说不要让公孙喜同赵家结亲的事情时,容睡鹤之所以会答应,对盛兰辞夫妇的尊敬、对盛惟乔的宠爱都有,但还有个缘故,就是他本身也在考虑,将赵适这个现任的北疆军统帅调离,换一个更有能力的统帅。 比如说,盛兰辞夫妇跟他都心照不宣的,徐子敬。 这两日容睡鹤一直都在考虑,要怎么在不激怒赵适的情况下,达成目的。 却不想这会儿赵适居然自己提了出来,这让他有些意外:“舅舅虽然是文官出身,但自古以来,允文允武的人都不少,文官节制大军的情况,也有很多!不管怎么说,舅舅都在北疆军里干了这么多年了。此番孟伯勤叛逃茹茹,还引狼入室,意图将我大穆锦绣河山,让与豺狼践踏!若非舅舅主持大局,北面只怕早就溃不成军,大军跟百姓,一个都逃不出来!” “如今怎么会想到入朝呢?” 赵适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说道:“早先去北疆,就是为了你父王,要是就我自己,我是非常不愿意的。毕竟你舅母去的早,我一直缅怀着她,没有续弦。你的表兄弟姐妹们,没了亲娘照顾已经很可怜了,我这个亲爹居然也不在身边,你说该多么寂寞?” “虽然说你外祖母跟你小舅舅一家对他们都是尽心尽力,然而密贞你现在也是为人父了,该知道不论别人对你的孩子有多好,自己没有亲自照顾着,终归是亏欠着的。” “要不是局势压着,赵家一早被先帝强行绑上了你父王的船,我绝对不会在北疆一呆那么久,明知道膝下儿女渐渐长成,却只能从家书里窥探他们一天天一年年来的模样……如今因缘巧合回来了长安附近,偶尔有了跟家里团聚的机会,我是索性不想走了!” “反正我的能力在军中根本不算什么,退位让贤既免得挡了良将的路,自己也能够享受天伦之乐……有什么不好?” 容睡鹤反复试探了几次,赵适都是这个说辞。 虽然容睡鹤仍旧怀疑他别有心思,不过也是乐见其成,所以挽留了几回之后,也就答应下来,又询问他对于入朝之后差事的要求。 这天舅甥俩促膝长谈,足足谈了大半日,赵适才告辞而去。 他回到赵府,秦老夫人一早遣了下人在门口守着,见到就迎上去禀告:“大老爷,老夫人让您回来了立刻去一趟后堂!” 赵适到的后堂上,给秦老夫人请了安,就说:“娘,这事儿说来话长!” 请秦老夫人挥退左右之后,才上前低声说了孟皇后的事情,末了道,“我膝下统共就两个女儿,桃姌已经落了个孤儿寡母的下场,难道要让桃媗也过不好吗?那盛喜又不是不知道孟皇后的身份,却还是同皇后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可见要么是对皇后动了真情,要么就是这人不晓得轻重,不是可以托付大事的人!” “不管是哪一种,都不是桃媗的良配!” “如今这门亲事没成,岂不是好?” “你就少拿这样的话来搪塞我了!”秦老夫人不高兴的说道,“男人么,偶尔糊涂也是有的!反正皇后也非真正的六宫之主,如今说是傀儡都是看得起她了……连陛下都成了纯粹的幌子,她如今说是孤苦无依也不为过!谁知道是不是因此想通过兜搭密贞的人,换取日后的依靠?!” “甚至根本就没有这回事,只不过密贞反正早晚都要对皇后还有皇后的身孕下毒手的,所以给他们胡乱编造个故事来搪塞!” 赵适静静的听着,末了心平气和的说道:“娘,就算如此,又能如何呢?如您所言,密贞这会儿已经不需要受咱们的任何要挟了!追根究底的撕破脸,且不说有没有意思,就说是否划得来?” 又说,“而且我已经跟密贞说,让他找其他人主持北疆军,让我入朝!” 秦老夫人顿时瞪圆了眼睛:“你疯了么?!明知道密贞对咱们恩将仇报,还要放弃兵权?!” “且不说我本来就不擅长领兵,正因为密贞对咱们的热络远不如在北疆那会儿,如今又正是他用兵之际,要是不识趣的主动退位让贤,难道让他自己想法子赶我走么?”赵适淡淡的说道,“何况为了高密王,我已经在北疆待了这么多年,以至于膝下诸子女,没有一个是我亲自看着长大的!” “这会儿北疆既然已经不是非我不可,我还操这个心做什么?” “我主动提出来,密贞心里多少有些愧疚跟欣喜,趁这功夫,亲自给桃媗找个好夫家。” “想必即使盛家还想继续捣乱,密贞总也要帮忙拦阻不是?” “如此反而更能保证桃媗的往后!” “……”秦老夫人半晌没作声,好一会儿才疲倦道,“你都想好了,那就这样罢!” 赵适看着亲娘的神情,晓得秦老夫人多年来都在为赵家被先帝强行绑给高密王的行径耿耿于怀,既担心因此落到一个凄惨的下场,又怕劳心劳力最后却不能得到相应的回报。 如今自己这样轻易的交出兵权,哪怕有着充沛的理由,对于秦老夫人来说,不啻是否定了她这些年来孜孜不倦的一干算计,不免黯然。 不过赵适不打算改变主意,秦老夫人累,他其实也累。 急流勇退不是每个人都能够有的勇气,但对于目前的赵家来说,却是最好的选择。 毕竟容蕤宾的诞生,意味着本就深的容睡鹤宠爱的盛惟乔地位得到了进一步的巩固。 这种情况下,有着算计过盛惟乔前科的赵家,不想日后被这位准皇后,或者准后族秋后算账的话……怎么能不格外知机? 现在不懂事,日后到了陷入困境的时候,再做低伏小,可不是那么容易过关的了! 而且,赵适是真的受够了同子女常年分居的日子了! 他也想趁秦老夫人尚在的时候,亲自孝敬这亲娘几年。 当然他这么做了,原本在朝堂上很有分量的赵家,日后兴许地位会大不如前。 问题是,却也不会猝然倒台,沦落到凄惨的境况里去。 ……由于赵适的主动让位,北疆军统帅的更换比公孙喜同桓夜合定亲还迅速。 这主要是因为赵适跟徐子敬都不是拖泥带水的人。 一个决定了走人,一个决定了接手。 私下约好日子,在军营里当着一干偏将的面交接完毕,寒暄了两句,赵适带上老仆跟亲卫扬长而去,徐子敬则留下来立威兼巡视……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对于行伍出身、实打实靠军功爬上统帅之位的徐子敬来说,即使离开北疆多年,重拾统帅身份,仍旧是得心应手……当年他离开北疆本来就是迫不得已,实际上喜武厌文的徐子敬对于混迹朝堂半点兴趣都没有。 他跟盛老太爷有着相似的喜好,就是对茹茹赶尽杀绝。 当年离开北疆时有多愤懑多恋恋不舍,这会儿重掌兵权就有多激动多摩拳擦掌。 而他的就任,直接引起了长安城上下,尤其是皇宫以及孟归羽的惶恐。 因为徐子敬做宁威侯的时候固然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政绩,做北疆军统帅的时候,却是名副其实的功劳赫赫的。 这人天生就是吃打仗这碗饭的,又同容睡鹤夫妇关系密切。 如今容睡鹤撵走了嫡亲舅舅,请这世叔上位,谁知道是不是想动手了? 孟太后第一时间将孟归羽召到跟前问计! 孟归羽:“……” 他也想知道现在该怎么办好吗? “姑姑,他不敢的。”深吸口气,孟归羽强打精神安慰太后,“他功劳再大名声再响亮,总归不是皇子!且陛下如今属意的嗣子既不是他,皇后同昭仪还都有孕在身,之前咱们又是信誓旦旦的说后妃所怀之胎皆为男嗣……这会儿密贞要是敢武力夺宫,少不得就是弑君篡位!这样的名声,就他那点儿根基,也承受得住?!” 但孟太后虽然不是很聪明,之前却才有过切身经历,当下就反驳道:“早先逆王容菁就想依仗武力犯上作乱过!只不过天佑皇儿,他没成功罢了!那会儿他要是成功了,你觉得区区议论,能济什么事?!” 又说,“而且皇儿如今人事不省的……回头他说你们一直在假传圣旨,实际上皇儿其实非常认可他承位呢?” 孟归羽脸色难看,他都够心烦的了,这姑姑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但还是得按捺着性子继续哄:“正因为逆王容菁已经做过一次指鹿为马的事情了,密贞又是容菁亲子,要是依葫芦画瓢,天下人怎么还会再上当?” “何况自来出继子嗣,除了要嗣父母同意外,生身父母也要点头的!” “而高密王妃的态度且不说,高密王却绝对不会同意此事!” 孟太后还是心神不宁:“他不同意有什么用?你不要总是拿这样的话来搪塞哀家!当哀家不知道么?密贞对容菁毫无父子情谊,容菁哪里管得住他?!” 孟归羽正要回答,不意这会儿却有宫人急急忙忙的跑进来,草草一礼,就睨着孟归羽说道:“宫外传了消息来,义丰长公主出事儿了!” “什么?”孟归羽顿时变色,也不管是在太后跟前了,刷的站起身,边大步朝宫门走,边问,“归欣出了什么事?谁干的?!” 他自来看重弟弟妹妹,自从孟归欢去后,仅存的一弟一妹,差不多成了他的心肝。 如今听说孟归欣出事,哪里能不重视? 却是连地嫡亲姑姑都无暇理会了! 宫人识趣的跟上来禀告,惶恐道:“听来报信的人说……是密贞郡王的人所为!” 第二十八章 宫里的信 孟归羽才听说容睡鹤的人袭击孟归欣一家,还以为是冲着自己来的,目的是利用这妹妹逼迫自己不战自败……毕竟,容睡鹤不惜撤下嫡亲舅父赵适,扶持徐子敬重操旧业,总不可能只是为了报答徐子敬,或者预防茹茹吧? 人家茹茹如今自顾不暇,徐子敬站稳脚跟之后,头一件事少不得就是让整个北疆军的刀剑对准了容睡鹤的政敌! 以至于他在过去跟容睡鹤交涉的路上,进行了相当激烈的思想斗争:到底是选择保全兄妹之情,还是选择大局? 谁知道到了密贞郡王府之后,容睡鹤一脸的莫名其妙:“义丰长公主?谁?” 还是旁边伺候笔墨的仪琉小声提醒:“郡王,就是之前的孟家十小姐,前段时间太后娘娘给封的长公主。” “一介妇道人家,孤找她麻烦做什么?”容睡鹤这才恍然,就皱眉,“孤岂是这样没气度的人?” 孟归羽闻言不禁冷笑,说道:“郡王,这话其他人说也还罢了!咱们相识也有数年,彼此什么本性,谁还不清楚?郡王做事,素来就是不择手段。就算十妹妹是妇道人家……郡王有什么下不了手的?!” 容睡鹤淡淡说道:“孤说了不是孤,那就不是……真是孤做的,孤难道还怕当着你面承认不成?!” 就举从前的例子,“孤要你做什么,从来都是明明白白的说着,你什么时候又能够当耳旁风了?” “正因为郡王当年的种种提点,才有了本侯今日!”提起前事,孟归羽眉宇之间泛起阴鸷之色,寒声说道,“却不知道郡王这些年来,是否后悔当年高高在上的举动,为自己平添大敌?!” 容睡鹤含笑看了他一眼,柔声说道:“恰恰相反,看到你如今的权势地位,孤才觉得自己一番心血,不曾白费!” 孟归羽闻言一皱眉,心说这必然是密贞的故弄玄虚,遂不理会,说道:“郡王自诩有气度,却何必为难同时局毫无关系的妇孺?” 然而容睡鹤确实不知道这事儿,两人互相讽刺了好半晌,才命人去弄清楚来龙去脉。 因为孟归羽之前也是担心孟归欣一家子会成为威胁自己的把柄,是特意将这妹妹一家人安置在隐蔽的庄子里,错非专门去找了人,不肯能会有什么误打误撞的误会的。 这会儿仪琉过来禀告,脸色古怪道:“郡王,是这样的,您之前吩咐过底下人,彻查谋害屠长史的真凶。前两日屠长史换了几个太医,都说诊治太晚,日后怕是要瘸了。亲家老爷跟亲家夫人所以十分震怒,商量之后,决定先报复了再说!” “这不许校尉闻讯,自告奋勇,去找了义丰长公主?” 这次却是换孟归羽诧异了:“屠长史?可是舞阳长公主殿下府里的那位长史?他瘸了?可这跟我们兄妹有什么关系?!难道你要说他是我十妹妹派人打瘸的么?!这简直就是荒唐!我十妹妹这些日子都在我安排的住处,根本就是寸步未离!且她跟屠长史无冤无仇,做什么要对屠长史下次毒手?!” 闻言容睡鹤跟仪琉都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才道:“你们兄妹当然是没有对屠世叔做什么的,然而令弟永宁伯么,真以为他做的事情没人知道?!” 孟归羽脸色一沉,道:“你说归瀚派人将屠长史打瘸了?!这还不是荒唐么?我那十妹妹同屠长史固然无冤无仇,难道归瀚跟屠长史就有什么恩怨了?!” “有没有恩怨,孤也很好奇!”容睡鹤最近比较忙,所以追查真相的事儿,都是交给手下办的,自己这几日都没顾上问,这会儿闻言,挑了挑眉,说道,“既然崇信侯你甚至压根不知道此事,何不回去同令弟对质一番?当然,知道来龙去脉之后,可别忘记给孤传个口信,叫孤也解一解疑惑!” “……”孟归羽看着他笃定的样子,心头一跳,踌躇了会儿,到底心不在焉的告辞离开了。 他走之后,仪琉不无遗憾的说道:“郡王,这人既然都自投罗网了,咱们干吗还要放他太太平平的离开?不若方才就做了他,朝堂上群龙无首,哪里还是咱们的对手?” 容睡鹤不在意的说道:“难道他活着,咱们就不是他的对手了?孤若是想要取这人性命,从来就没有什么麻烦的。让他活着,自然有用意……嗯,岳父岳母那边要帮屠世叔出口气,怎么选的是孟归欣下手?” “好像是连山劝他们这么做的。”仪琉说道,“连山的意思是,孟归瀚只是本钱,孟归欣呢是利息。先收利息,再动本钱……而且孟氏兄弟出了名的宠爱妹妹,这么着,如果他们将此事闹大,咱们正好推波助澜,将事情弄到必须动手才能解决的地步!到时候顺带将禁军都收拾掉!” “如果他们选择了息事宁人,想必心里头也不好过,那往后庙堂之争,大可以抓住这点猛踩痛脚,刺激他们做出不理智的决定……反正受苦的是孟归欣,咱们终归是不亏!” 容睡鹤听着,皱眉:“说真话!” “……连山说董良查到孟氏兄弟似乎对于前途不是很乐观,存着他们去后也要保全孟归欣的想法,将许多财宝都交给了孟归欣保管。”仪琉赔笑,“当然事成之后少不了您那份!” “……”容睡鹤嘴角抽了抽,想呵斥几句,但话到嘴边,想起来许连山也是跟了自己多年的老人了,这次做的事情,固然存着私心,却也只是擦边球,不是存心给自己添堵的。 何况如仪琉所言,反正倒霉的是孟归欣,而孟归欣对于容睡鹤来说……那算什么? 所以思忖了会儿,到底没说什么,只道,“他如今带着惟元,孤还以为他闲得很!没想到居然还有工夫做这样的事情?” 仪琉继续赔笑:“也是因为盛小公子活泼的紧,连山想着老是将他拘在府里头怪没意思的,不如带出去走走。” 顺便参观一下许连山一行人的真实面目,进一步震慑住那个天性顽劣的小兔崽子! 后面这句是许连山的原话,不过仪琉没说。 “他做都做了,就这样吧!”索性容睡鹤摆了摆手,不打算计较下去的样子,说道,“左右咱们也不惧孟归羽……注意下孟氏兄弟最近的动静!至于说孟归欣那边,让连山看着办就是!” 孟归羽返回崇信侯府之后,火速派人去找孟归瀚,询问事情的始末且不提,却说这时候盛惟乔正在后院给公孙喜的婚礼预备东西,仪珊皱着眉头走进来,说道:“娘娘,后门有人鬼鬼祟祟的求见,说是带了皇后娘娘的口信来!” “皇后?”盛惟乔一怔,脸色就复杂起来,沉默了会儿,到底说道,“你把人带过来吧!” 片刻后来人被带到,是个三十来岁的妇人,瞧着似乎有点眼熟,只是盛惟乔不记得在望春宫里见过她。 正思索之间,这人却主动说:“郡王妃,奴婢是太后娘娘宫里人,此番乃是奉了太后娘娘之命,替皇后娘娘转呈信笺!” 说着从怀里取出一封密封好的信来,双手捧上。 旁边仪珊立刻上前接过,谨慎的检查了一番之后,确认没有问题,这才交给了盛惟乔。 盛惟乔拿着信,却不急着拆开看,而是恍惚了会儿,方道:“皇后……如今怎么样?” 来人低着头,说道:“娘娘,皇后娘娘很不好。娘娘有孕在身,这段日子,由于害喜,本来就辛苦,崇信侯还对娘娘管头管脚的,弄得娘娘时常私下里落泪……太后娘娘想帮娘娘,却是有心无力。也只能趁着崇信侯这会儿心思都搁在义丰长公主的事情上头的机会,遣奴婢出来给皇后娘娘送封信了。” “……”盛惟乔咬了咬唇,要是没有盛兰辞之前的那番话,这会儿听了孟皇后妊娠在身,却在宫里过的很不好的话,肯定是心疼万分,迫不及待想给好友做点什么的。 但此刻闻言,总觉得,来人这话里,有故意引导自己同情皇后、帮助皇后的意思? 她沉默了会儿,说道,“我知道了……你且下去吧!” 来人闻言,就有点惊讶的抬头看向她,似乎对于盛惟乔没有当场给出答复感到很是震惊。 “……我跟密贞才认的义弟阿喜,才跟静淑县主定了亲,他们年纪都不小了,婚礼近在眉睫。”盛惟乔虽然如今已经怀疑皇后的真实为人了,但性情使然,她还是不欲让皇后,哪怕是帮皇后送信的人太没脸,这会儿没有呵斥对方失礼,沉吟了下,反倒是找了个借口,算是当台阶递给对方,“如今忙的分身乏术,皇后娘娘的事情,容我等等再考虑。” 那人很想说什么又忍住的样子,垂眸道:“是,娘娘。” 她离开之后,仪珊就是皱眉:“太后可不是什么精明人,有这本事,从孟归羽眼皮底下替皇后送这信么?” 盛惟乔打量着手里还没拆开的信笺,淡淡说道:“你听她这么说?这人我仔细想了想,确实是馨寿宫的人,我早先去拜见太后时见过几次的。只不过孟归羽手段了得,之前还没得势的时候,就将馨寿宫上下笼络了许多人……这个八成就是其中之一!” 她就冷笑了一声,“这人方才气势汹汹的过来找密贞,算算时间才离开吧?这是黔驴技穷,抱着万一的希望,用皇后的旗号来从我这边套话了吗?!” 仪珊哼道:“他真是想的出来!当咱们娘娘是三岁孩子了么?” 心里却十分庆幸盛兰辞之前给女儿的洗脑,不然她还真的不放心。 “那娘娘打算怎么办?”仪珊思忖了会儿,说道,“是不理会吗?” 盛惟乔咬着唇,说道:“你等我先看看这信里头都写了些什么?” 而此刻,崇信侯府内,孟归羽正难以置信的看着弟弟:“真是你派人去打断屠如川的腿,且阻止舞阳长公主以及屠家为他找大夫的?!” 见孟归瀚垂头丧气的点头,他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要不是唯一的胞弟,换了其他人,孟归羽杀人的心都有了! 攥紧拳头,努力平复了下心情之后,他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声音,“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是还嫌兄弟两的麻烦不够多、要面对的局势不够严峻么?! 要是孟归瀚平时就胡搅蛮缠的拖后腿,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也还罢了。 可是这个弟弟虽然不是什么惊才绝艳的主儿,态度却始终很端正,一直都是在努力给他打下手的啊! 怎么就能出这样的昏招?! 孟归羽思及自己当年坑孟思安等人的做法,似乎明白了什么,“还是你身边人给你出了什么主意,叫你这么做的?!” 第二十九章 孟归瀚本来满脸愧疚的认错的,听得这话,脸色就是一变! “果然是有人在背后搞鬼?!”孟归羽注意到,目中怒色更盛,厉声喝道,“是谁干的?!怎么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要护着幕后真凶不成?!” “是……是钱妈妈!”孟归瀚额头迅速沁出冷汗,低声说道,“她……她私下里经常劝说我们速速成亲是正经,又感慨说,说要是爹娘还在的话,咱们兄弟这年纪,孩子怕不满地跑了!我……我听着也是很为六哥从前的遭遇感到不平,就随口跟她说了些往事,然后……然后钱妈妈就说,向氏贪婪无谋,不难对付,而且以盛家对康昭县主的宠爱,本来就不可能将康昭县主许配给孟伯亨那种人的!” “倒是宜春侯,之前盛家不是一度动了心?” “要不是屠如川给他们牵线搭桥,那会儿太后是有意撮合六哥跟康昭县主的!” “密贞要没康昭县主带过去的陪嫁,还有南风郡三家的财力支持,怎么可能在短短数年当中,发展到如今的势头?!” “如果没有密贞的话,这会儿这天下,早就是咱们的了!” “我……我想着钱妈妈是爹娘留下来的老人……我没想到她……我听了她的话,越想越是恼恨屠如川,就……” 他看着孟归羽漆黑如墨的脸色,嗫喏着说不下去了。 孟归羽好半晌都说不出话来:孟归瀚说的这个钱妈妈,确实是孟宝夫妇留下来的下人,是陪着兄妹四个从最艰难的时候一块儿走过来的。 这样的下人在孟氏四房不算多,所以格外受孟归羽兄妹四个的重视。 之前舒氏姐妹故意抬举四房,给孟归瀚封了永宁伯,并赐下了一座永宁伯府。 本来因为尚未娶妻一直跟着胞兄住崇信侯府的孟归瀚,所以有了自己的住处,从侯府这边搬了出去。 孟归羽担心弟弟年轻没城府,为人所趁,所以专门从自己这边拨了一批筛选过的下人,送去伯府伺候。 这其中就有钱妈妈。 因为资历跟年纪的缘故,这钱妈妈才去伯府,就被委以重任,总理后院。 在孟归瀚没娶妻的情况下,她可以说就是永宁伯府实际上的女主人了。 别说孟归瀚不会想到这位印象中有点唠叨但真心实意对待四房兄妹的老仆会别有用心了,就是孟归羽,在孟归瀚亲口说出这个人前,都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的。 “六哥,难道钱妈妈……可是……可是咱们素来待她不薄,她……她怎么会这么做?!”见孟归羽不说话,孟归瀚心中惊惧,惶然问,“她都这把年纪的人了,儿子媳妇都是在咱们家里做事情,从来都是很得脸的,她这会儿卖了咱们,日后却能有什么好处?!” “若果咱们因此倒了台,她还不能去她幕后的主子那儿要好处?!”孟归羽面沉似水,说道,“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回去将人带过来,弄清楚到底是谁在你身边使绊子啊?!” 孟归瀚仓皇的答应一声,朝外面走了两步,想想不对,又站住,问:“那……六哥,十妹妹一家子现在还在密贞手里,这要怎么办?” 虽然说他是受了钱妈妈的撺掇,才会对屠如川下毒手的,但不用脑子想也知道,容睡鹤可不会因为他将钱妈妈交出去,就这么算了! “密贞跟咱们之间,本来就是敌人!”孟归羽森然说道,“既然十妹妹落到他手里了,不管咱们是否有理,他还会放人么?” 见孟归瀚脸色煞白,到底有些不忍,放缓了语气道,“在密贞返回长安之前,我就派人将十妹妹一家子安置在偏僻的庄子上,知道的人不过寥寥无几!密贞手底下的人,却还是将人掳了走,可见要么咱们身边有着他们的眼线,要么就是密贞一直遣人暗中监视咱们……不管是哪一种,今日之事,都是无可避免……你不必太过自责!” 顿了顿又说,“钱妈妈应该不是密贞收买的,屠如川之前对他十分照顾,他未必舍得当真将这世叔弄成真正的残疾。” 至于说事情要怎么善后,孟归羽摆手,“你先去拿钱妈妈一家子,我好好想想!” 而这时候,密贞郡王府内,盛惟乔也已经看完了皇后的手书,皇后在信中诉说了这段时间在孟归羽手底下过日子的不容易,缅怀了早先同盛惟乔说笑时的畅快,问候了盛惟乔跟容蕤宾的近况,末了委婉提出,让盛惟乔进宫去看看她。 盛惟乔看信的时候,仪珊见女主人没有明确的反对,就凑过来跟着一块儿看。 此刻就是冷笑:“娘娘,奴婢看孟归羽他是存心想要您进宫呢!毕竟他那个妹妹,破格封了长公主的孟归欣,如今可不就是在咱们手里么?想必是知道郡王素来疼爱您,指望骗您入宫,好利用他在皇宫之中的权势,将您扣下来,同郡王交换人质呢!” 又说皇后,“孟归羽狼子野心谁不知道?皇后明明晓得他意图对您不利,却还帮他写了这封信,简直就是其心可诛!” 盛惟乔脸色不太好看,说道:“这些自有密贞应对,咱们不必操心!” 将信搁在桌子上,就起了身,“我去瞧瞧灵瞻他们。” 落后两步的仪珊等她出了门,就招手喊过小丫鬟,低声吩咐:“将那信拿去烧了!” 末了她追上盛惟乔,正要说话,却见盛惟乔站在回廊下,一脸的若有所思。 “娘娘?”仪珊好奇的问,“怎么了?” “我在想方才前头来的消息,就是孟归瀚无缘无故欺凌屠世叔的事儿。”盛惟乔说道,“仿佛是在故意挑事儿似的,只是前朝已经有了立储之争,他这么做岂不是多此一举了么?” 仪珊想了想,说道:“奴婢说句实话,您跟郡王虽然很尊敬屠长史,但屠长史在朝中,实际上是不算很重要的。从他入手,挑起两边的全面争执,奴婢觉得……有些不合常理?” 盛惟乔颔首道:“而且方才打着太后旗号来给我送皇后亲笔信的人也是古怪,算算时间,就算是孟归羽在宫里头才听说了孟归欣的事情,就让皇后设法骗我进宫去做人质……他怎么就笃定我会上当?到底密贞这会儿跟孟归羽在朝堂上争的可是激烈,他们孟氏又有太后又有皇后,在宫闱里势力深厚着呢!” “这情况哪怕我想出门,你们哪里能不拦着?” 仪珊思索了一回,也没什么头绪,就笑着说:“娘娘,反正如今郡王兵权在握,些许小事,您何必操心?” 她这儿说的轻松,宫里头的孟皇后,却正觉得天都塌了:“你说什么?阿喜同静淑县主定亲了?!” 给她禀告这消息的是孟归羽派在望春宫的心腹,对于皇后身孕的真相是知道的。 这会儿就撇着嘴角,说道:“这事儿如今满长安都知道了,好些人家都在给他们道贺呢!何况侯爷都默认了您这事儿,奴婢编造这样的谣言来哄您做什么?”“……”孟皇后半晌都做不得声,良久才喃喃道,“这怎么可能?” 心腹看着她,说道:“您得想个法子。” “之前的信,康昭收到了不曾?”皇后心念电转,深吸了口气,问。 心腹诧异:“什么信?” “你装什么糊涂?”皇后冷笑了一声,说道,“就是之前我托姑姑找个可靠的宫人送出去的那封信……你别说孟归羽不知道!他故意放行,无非就是想在幕后监察整个来龙去脉,顺带摸清楚我跟康昭之间的情谊到底有多深厚罢了!” “奴婢可不知道您私下里做的事情!”心腹闻言,眨了眨眼睛,说道,“奴婢只是奉命过来伺候您而已!” 皇后咬着唇,说道:“你这会儿是还能定定心心的伺候我!只是你想过没有?你是知道我这身孕的内情的。将来我要是不明不白的去了,还怕你不立刻下去陪我?” 心腹闻言脸色变了一下,但还是笑着说:“娘娘,您跟我说这话没什么用,当务之急,是您得想个法子应对才是!毕竟那位如今的未婚妻是别人也还罢了,静淑县主,那位可是出了名的八面玲珑!要是知道您肚子里的这个,您觉得,她会喜欢看到自己没进门,就先有了个拖油瓶么?” 孟皇后面沉似水,说道:“怎么你这话的意思,这事儿六哥不管了?他不管,却叫你说来给我听,这是几个意思?” 心腹笑了笑,说道:“娘娘,侯爷叫奴婢跟您说这事儿,原本也许是打算要管的,可是这会儿就不一样了。您大概还不知道吧?方才义丰长公主全家都出了岔子,叫密贞郡王那边给绑了去,据说是永宁伯弄出来的!侯爷对那两位的重视,谁不知道?您说他这会儿,却哪里还有工夫管您这边呢?” 皇后不可思议道:“他们兄妹几个素来团结,七哥怎么会害的十姐姐一家子都落到了密贞手里?!” 心腹摇头道:“似乎侯爷也才知道这事儿呢,奴婢哪里晓得?反正现在就是您大概只能一个人想法子了!” 皇后这儿瞬间心乱如麻,容睡鹤的手底下人其实也不轻松。 虽然说罗朴在朝堂争论上大获全胜,然而乐羊文为首的一部分心腹,却并不赞成容睡鹤出继宣景帝。 乐羊文专门私下跟容睡鹤说:“陛下少年践祚,享尽人间富贵,却不曾担负起人主的责任。如今处境的每况愈下,未尝不是福泽衰微的表现。做他的嗣子,只怕不是什么好事!” 而且,“郡王师从桓公,桓公却被今上恩将仇报!虽然说郡王登基之后,与桓公也是君臣有别,不可以常理判断,但……总归难免坊间议论!如罗朴等桓公弟子,心中多少也会有些计较。” “所以以属下之见,还不如这样:陛下不是快不行,八成等不到他的亲生子嗣落地了么?既然如此,何不就用帝侄的身份承位?反正孟归羽那边,一直在口口声声的说着国赖长君!” “回头等陛下的亲生骨肉出世,封个公主啊王爵什么的,荣养个一辈子,也就是了!” 容睡鹤对这建议不置可否,是因为以许连山为首的一部分人则认为过继给宣景帝也好,这样高密王夫妇就是叔婶,既不需要加封他们太后太上皇,也不需要担心高密王日后依仗太上皇的身份玩什么花样了。 两种观点明争暗斗良久,始终旗鼓相当,最终却是公孙夙找上门来的举动,促使了他下定决心。 第三十章 公孙夙是为了儿子公孙应敦跟吴大当家的婚事过来找容睡鹤的。 早先容睡鹤携带眷属前往西疆的时候,通过桓观澜的余泽,顺利的招降了吉山盗。 只是吉山盗这会儿的首领吴大当家,却是一介女流,不好给与官职来褒奖。 然后容睡鹤也不想将她收入后院,最终双方经过短暂协商,决定让这位大当家,在容睡鹤的麾下选择夫婿,进行联姻。 吴大当家仔细考虑后,挑选了公孙应敦。 本来他们这个时候婚事都应该已经办了的,但因为不久之后,本在猛攻北疆的茹茹,主力绕路西疆,容睡鹤紧急安排盛惟乔离开益州避难,当时倒是没有派遣公孙应敦或者吴大当家中任何一位随行。 但后来得知盛惟乔没有依照他的吩咐前往长安,倒是去了北疆,试图说服赵适后,容睡鹤心急如焚之下,就将吴大当家连同她手下的女卫们都派遣去保护盛惟乔了。 这么着,这两位的婚事,自然而然就办不成了。 因为是纯粹的政治联姻,双方都没怎么相处过,更谈不上感情,吴大当家又是当家作主惯了的,加入乌衣营之后,忙里忙外的乐在其中,差不多都快忘记自己有个未婚夫的事情了。 公孙应敦则由于早年跟容睡鹤作对过,这两年容睡鹤东奔西走的,基本上就没什么给他这侄子靠近的机会,多少有点陌生。再加上吴大当家为人强势,又有吉山盗作为依仗,还有乐羊文这个对她视若己出的长辈照拂,她绝口不提婚事,很多人都猜测,吴大当家是有点懊悔了,觉得公孙应敦配不上自己,只是碍着这个未婚夫之前是她亲自挑选的,一时间不好意思提出来。 所以用拖延的方式,希望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来解除婚约。 如此公孙应敦心中怀疑却不敢明言,之前在西疆也还罢了,不久前回来长安之后,同公孙夙父子团聚。 公孙夙对这儿子一向有点看不上,认为他比较蠢钝,不是能够做自己继承人的样子。 但毕竟是亲生骨肉,公孙夙终归不至于撒手不管。 在跟容睡鹤开诚布公的长谈,解决了关于公孙老海主之死的芥蒂后,公孙夙也就操心起儿子的婚事了。 这不,今儿个就亲自上门来找容睡鹤商议此事:“吴大当家年岁渐长,应敦也不小了。他们的婚事是早几年就定下来的,怎么样?是现在就替他们把婚事办好,还是再过些日子,等你手头事情忙完了再说?” “我之前就在想着了。”容睡鹤闻言,忙道,“私下里也问过吴大当家那边的意思,大当家说,她担心成亲之后不方便再抛头露面,却打算等尘埃落定之后,再同应敦成亲的。之前因为要跟大哥说义父的事情,上次照面的时候,就没提这个。” 公孙夙只是担心吴大当家会悔婚,左右他是娶儿媳妇,又不是嫁女儿,这年头女孩子的青春比男子不知道宝贵多少,尤其吴大当家还比公孙应敦大了好几岁。 此刻听了这话,也就放下心来,说道:“应敦不像你我,志大才疏,我是不指望他这辈子能够有什么出息了!难得有个心气高的儿媳妇,且能给你帮上忙,既然如此,那么缓一缓也好。到时候大家腾出手来,还能给他们把婚事办的热闹点!” 容睡鹤点头称是,道:“我正是这么想的。” 兄弟两就着公孙应敦与吴大当家的婚事讨论了几句,公孙夙沉吟了下,到底还是问:“我这段时间都在城外庄子上,却也听说了,你手下似乎有些意见不齐?” “他们对于我要用什么名义承位有着分歧。”容睡鹤也不隐瞒,说道,“有人觉得陛下这些年来太过懈怠,他这一脉的福泽已然用尽,否则怎么会一直膝下无子?所以不赞成我出继他名下,恐怕日后有什么妨碍。” “有人则是对高密王心存疑虑,担心用帝侄的身份登基之后,必然要晋封他们,会养虎为患。” 公孙夙哑然说道:“看来你御下有方,这些人居然没有一个跟你提议,将高密王做掉的么?” 这话他说的坦然,毕竟在王化之内,弑亲的事情也从来没断过,何况是海上?父子兄弟之间骨肉相残,简直太普遍了。 公孙夙跟公孙老海主的关系特别好,其实有点特例了。 这同公孙夙是公孙老海主唯一的骨肉很有关系。 像公孙夙自己,哪怕是在老父跟诸子女妻妾都身死,仅存了公孙应姜还有公孙应敦俩姐弟后,对这一儿一女,也没有疼爱到盛兰辞对盛惟乔的地步。 这样的环境里出来,公孙夙一点都不觉得对血亲下毒手,特别是跟自己关系不好的血亲下毒手,有什么不对? 容睡鹤也是心平气和,笑着说道:“虽然没有明说,话里话外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怎么打算的?”公孙夙就问,“不过说到当今那位陛下福泽已尽的问题……他的皇后跟妃子,不是都怀孕了吗?难道之前孟归羽说的是谎话,其实后妃怀的都是公主?” “皇后怀的压根不是皇嗣。”容睡鹤端起面前的茶水呷了口,淡然说道,“至于昭仪,她怀的个什么,到底是否真正有喜,还是其他什么事儿……目前还不是很清楚。” “只是陛下盛宠舒氏姐妹那么久,俩姐妹都毫无动静!” “却在最关键的时候有了,还靠这孩子逃出生天……大哥,你相信么?” 公孙夙闻言,大为意外,说道:“皇后居然给陛下戴了绿帽子?这可是稀奇了……我还以为皇后都是极端庄的。” 就好奇,“却不知道皇后肚子里孩子的生身之父是谁?居然能够做到这样的事情?” 不等容睡鹤回答,他先猜,“该不会是兄妹乱伦吧?” “……孟归羽虽然品行也算不上多么端正,这种事情他倒是没有做的。”容睡鹤哭笑不得,说道,“这个人么,大哥你也不陌生:就是阿喜!” 公孙夙惊的差点站了起来:“阿喜?!” 见容睡鹤颔首,皱起眉,说道,“不是我疑心重,但我看阿喜总是阴测测的,实在不像是讨女孩儿喜欢的样子。尤其皇后再不得宠,也是孟氏嫡女!从小出入宫闱,见惯了王孙公子,眼界搁那儿,怎么会看上闷声不吭的阿喜的?别是别有所图吧?”容睡鹤冷笑了一声,说道:“她什么用心我这会儿也懒得管,乌衣营跟着我南征北战这么多年也没折损过几个,竟一口气在她手里栽了五个……这也是我让康昭速速给阿喜定亲的缘故。” “正该如此!”公孙夙闻言才放心,颔首道,“女人么,不过是那么回事!阿喜也是年轻,跟着你出生入死的,大场面是见惯了,然而却没怎么经历过脂粉阵仗,难免为人所趁!依我说,他成亲之后,你也再给他物色物色,看看各式性情的女子,都给他纳上几房妾室才好!” “一来呢见多了各色佳丽,就知道来来回回无非就是那么回事儿!” “二来么也是压一压静淑县主,那位县主听名声就知道不好惹,又是县主身份,又是桓公后人的。阿喜除了杀人之外,其他方面都不是很擅长,这居家过日子,总不能打打杀杀的,不弄点小妾给静淑县主看,说不得那位就不知道谁才是一家之主了!” 容睡鹤笑了笑,听出来公孙夙说是说的公孙喜,实际上却是委婉劝说自己,别太宠着盛惟乔,以防盛惟乔恃宠生娇。 所以只做未觉,说道:“正因为阿喜除了打打杀杀之外,都不是很了解,有静淑县主给他里里外外一把抓,岂非正是天生一对?这些都是以后的事情了,咱们且不提……大哥,关于名分的事情,我这会儿还在沉吟,底下人呢争论不休,却不知道,你有没有什么看法?” 公孙夙想了想,说道:“我一直生长玳瑁岛,见识有限,所以看法也未必高明。只是咱们海上人,对于冥冥之中,多少都有些敬畏的。今上不受先帝所爱,却少年登基,说是桓公的功劳,然而也足见上天的垂青,否则其他庶出的皇长子,怎么没有每个都遇见桓公这样的重臣?” “按照这情况,今上不该膝下空虚的。” “所以,我看确实是他这些年来太过怠慢朝政,置民生社稷不顾,大大得罪了上天!” “所谓父债子还,给这种人做嗣子,可是不吉利!” 至于说劝容睡鹤过继的那派人所担心的高密王的问题,公孙夙不屑一笑,“你现在没登基,高密王就奈何不了你了;登基之后,天下在手,还怕他出什么幺蛾子?!” 容睡鹤本自摇摆,听了这话之后,遂下定决心,要以帝侄身份登基。 许连山等人劝说无果之后,也只能看着一干文臣在朝堂上改了口风:“陛下并非无所出!只不过皇后娘娘跟昭仪娘娘的身孕,尚未到诞生之时,而陛下却已经在勉力支撑!只因国不可一日无君,故而要立储!” “既然如此,密贞郡王不愿意抢夺陛下亲子将来的嗣子身份,只愿就储君之位,为陛下分忧!” 孟归羽一派闻言骇然,有人出列质问:“既然密贞郡王不愿意抢夺陛下亲子的嗣子身份,却不知道他日陛下亲生骨肉长成之后,郡王是否也会归还帝位?!” 又说,“何况虽然太医都说两位娘娘的脉象,都是男嗣的征兆。然而世事难料,若果陛下无皇子,那么将来陛下的嗣子,又该由何人承担?!还是郡王的意思,就是陛下膝下是否无嗣,都不重要?!” 第三十一章 容睡鹤这边,这次又是罗朴出战:“首先,既然太医都认为两位娘娘所怀之胎,乃是男嗣,谁又能肯定,这两位皇嗣当中,没有一位是皇子?到底太医也不是靠瞎猜进入太医院的不是么?!” “其次,即使两位娘娘将来生产之后,乃是两位公主。那么再从宗室之中,为陛下择立嗣子,也就是了!” “当然,无论如何,这个嗣子不能是容清醉那种身残容毁的主儿!” “那样的话,岂非是在羞辱陛下?!” “第三,关于陛下的亲生男嗣长大之后,郡王是否要归还帝位。诸位难道忘记了?诸位口口声声说的,陛下此番择立东宫,原因就是国不可一日无君!” “既然如此,郡王已经在皇嗣落地之前就为君了,皇嗣落地之后,固然是郡王的堂弟,亦是臣子。臣子跟君上索取帝位,这不是造反是什么?!” 又举前朝皇室的例子,“前朝皇室至今犹有血脉在世,按照你的说法,难道容氏也该将帝位让给他们不成?!” ……朝会散后,孟归羽面色铁青的回到崇信侯府。 他这会儿的书房专门换了个宽敞的屋子,之前议事的时候,也是挤的水泄不通,热闹的紧。 很多时候想说些话,都要再三提高嗓音。 这会儿却是冷冷清清的,好一会儿才来了不几个人。 孟归羽心里有数,那些该来而没来的,要么就是索性转投容睡鹤了,要么就是,打算跟他切断关系撇清了。 总而言之,他们已经用实际行动告诉里里外外的人,他们不看好孟归羽。 这对于剩下来的人,也是一种无形的打击。 此刻孟归羽放眼望去,从前一脸自信智珠在握的一干幕僚,多多少少,都有些心灰意冷来。 有几个眉眼之间甚至带着分明的惶恐与茫然。 “……眼下的局势对咱们十分的不利。”孟归羽跟他们相对片刻,沉默之中,一种说不出来的凄凉的气氛开始弥漫。 他很不喜欢这种感觉,所以开口说道,“看来就这么争的话,咱们很难是密贞的对手。毕竟高密王跟广陵王如今就那么几个子嗣,咱们唯一能够利用的,不过是容清醉。但容清醉不管是名声还是才貌还是地位还是权势……比密贞都差太远了!” “实在有点烂泥扶不上墙的意思!” “所以眼下只能剑走偏锋!” 寥寥的几个心腹,好些还是自知跟容睡鹤那边的人结怨太深,根本没有和解的可能,硬着头皮过来的,此刻也全然没了从前的踊跃。 沉默了会儿才问:“侯爷说的剑走偏锋……却不知道是怎么个剑走偏锋法?” “跟茹茹借兵!”孟归羽眼中厉色一闪,说道,“虽然密贞如今手握三大边军,但那只是号称而已!真正完全掌握在他手里的,仅仅只有西疆军!” “北疆军之前是赵适带回长安附近的,如今才换了徐子敬主持。” “就算徐子敬是北疆军前任统帅,很有点真本事,但他重新接手的时间太短,能济什么事?” “而且赵适再不擅长带兵,到底在北疆军里待了这么久,他之前又跟孟伯勤一块儿,将徐子敬的心腹,统统清除出高层!” “如今猝然被更换,哪怕他对外宣布是久有与家人团聚之心……他手底下的人,岂能不怀疑他被密贞过河拆桥了?!” “再加上孟伯勤的叛逃茹茹,给了北疆军狠狠一击,这支一度号称大穆最强边军的大军,只怕这会儿都还有点懵呢!” “毕竟孟伯勤又没把所有的人马都带走,那些他从前的嫡系,以及被认为是他的人,虽然未必个个都赞成孟伯勤的做法,这会儿哪里可能不被猜忌?” “一支彼此怀疑的大军,能翻出什么浪花来?顶多跟在后面摇旗呐喊!” “至于南疆军,他们跟密贞的关系,其实还没有北疆军跟密贞的关系好。” “早先不过是看在舒氏姐妹的面子上。” “后来也是看好密贞的前途,主动靠拢。” “他们既然抱着这样投机取巧的想法,真正动起手来,难道还会不惜一切代价的给密贞卖命?” “所以只要密贞受到巨大的挫折,咱们什么都不用做,南疆军,必然也会同密贞划清界限的。” “而茹茹兵强马壮,之前之所以会在密贞手里吃亏,其实都是吃了猝不及防,对密贞的预备毫无所觉的亏!” “如果咱们这样对大穆知根知底,对长安尤其了如指掌的人,给他们做内应……日后答应割让些地土城池,开国库给些银钱布匹之类的,作为代价,换取永绝后患,岂非也不算太不划算?!” 岂止是不算太不划算? 这简直是太划算了! 反正大穆又不是他们的! 拿容氏的东西,换取自己的好处……为什么不干?! 一干手下几乎是毫无争议的通过了这个提议。 唯一一个委婉反对的,也不是觉得不该卖国什么的,而是担心:“之前茹茹进犯我大穆,正打的如火如荼,却因为后院起火,不得不折回草原!据说那阿托因为是前任茹茹可汗登辰利予的亲生子,手下很是聚集了一番人手,又有茹茹中的一些大族,因为种种缘故,态度暧昧,故意拉偏架,到现在都没被平定!” “这会儿,茹茹腾的出手来帮咱们吗?” “而且,长安深处大穆腹心,四周多得是人口稠密的城池村镇,不是冀州、益州那种边陲之地可比的。” “茹茹要想前来长安用兵,即使有咱们作为内应帮忙,人数也不能多!否则肯定藏不住消息!” “而人数少了之后,又是孤军深入,却不知道,茹茹肯不肯信任咱们?” “毕竟如今长安怎么说都是有这些兵马在的,茹茹想成事,派来的必然是骁勇之士!” “要是茹茹担心,咱们跟密贞串通起来坑他们呢?” “茹茹如今的可汗那伏真,铲除密贞的心意非常的坚决。否则也不至于在刚刚承位的时候,就亲征西疆,连巩固地位都抛之脑后了!”孟归羽解释,“之前被迫退兵,他心中的不甘,可想而知!” “而且明眼人都知道,密贞年轻,又有才干,一旦登基,迟早会梳理朝堂上下,完成太祖皇帝陛下以来的未竟之业!彻底的铲除茹茹,平靖北方!” “那伏真因此认为密贞不除,茹茹他日必遭兵燹!” “就算他如今返回草原上,定然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对付密贞的机会的!” “不然的话,他日密贞以大穆天子的身份挥师北上,他待如何应对?” “还有一个帮手就是高密王。” “大穆朝堂这几十年来,陛下不问朝政,经营最久的,就是高密王跟孟氏!如今集合两家之力,再引茹茹外援,难道还对付不了一个发达才几年的密贞?!” 手下彼此对望,心里其实仍旧没什么底。 但他们现在都是走投无路,与其坐以待毙,还不如放手一搏,遂答应下来,同孟归羽仔细的商议着一干细节。 却不知道孟归羽转头就叮嘱孟归瀚:“过两日我会以你害了十妹妹的理由,下令杖责!然后你假装重伤,闭府养伤……收拾细软,潜藏去蜀中罢!虽然说黄献允就是蜀中大户出身,然而蜀中多的是荒僻之地,黄家手再长,也未必伸的到方方面面!你且去那边躲避,若果事情不好,就再也别回来了,好歹给爹娘留一脉骨血!” 孟归瀚闻言自是激动,坚决反对,坚决要留下来跟他同生共死,然后被孟归羽怒不可遏的踹翻在地,呵斥道:“你要留下来?你留下来能翻盘么?既然留下来也于大局无补,你留下来是存心找死么?!还是你连为爹娘,为我跟两位妹妹日后逢年过节,有个人能记起来,都不肯?!” 被他劈头盖脸的一顿大骂,孟归瀚才流着泪答应一个人离开长安。 孟归羽将自己的安排巨细无遗的告诉了他,因为钱妈妈的事情,这次也不想给他安排多少手下了,恐怕其中有别人家的暗子,只叫了两个绝对可以信任的老人陪他动身。 末了仍旧是不放心,又遣人偷偷去了黄府,要约黄献允父子见面。 这情况让黄家父子非常的担心,态度含糊的打发了使者后,就急忙到一起商量:“莫非崇信侯知道了,当初将公孙喜同皇后有染的事情透露给他的,乃是咱们?!” 黄无咎是容睡鹤同榜的榜眼,打小就有蜀中神童的名号,要不是碰见了容睡鹤的话,那一科的状元,说不得就是他了。 由于自幼受到追捧,却还能始终沉下心来刻苦攻读,他一向自诩沉得住气。 但想到容睡鹤的种种心狠手辣的传闻,多少有些忐忑,当初父子俩那么做,一来是为了利益,作为容清酌的女婿,黄家天然就绑在了高密王世子的战车上。 容睡鹤的得势,对于他们来说,意味着站队的失败,以及前途的渺茫。 心里哪里能没怨怼? 所以想着如果容睡鹤受到打击,高密王翻盘成功,那么有着高密王死心塌地扶持的容清酌,还有希望。 二来则是建安郡君的缘故。 黄无咎不是那种公认的宠爱妻子的好丈夫,但他对建安郡君还是很满意的。 皇室宗女,却被戚氏教养的毫无骄气,反而温柔贤惠,体贴大方,将他照顾的井井有条,对黄献允也是孝顺非常。而且郡君姿容也不差,这样的妻子,正常人都会喜欢的。 郡君过门那么久,从来没有求过他任何事情。 难得替娘家母亲抱屈一回,黄无咎也实在不想她失望。 如今事到临头了想着,多少就有些后悔。 只不过他到底不是空有才学而没担当的人,这会儿慌乱了片刻,又定了神,说道:“爹爹,咱们必须想个法子,摘清自己!毕竟孟归羽如今已经是强弩之末,明眼人都知道他撑不了多久了!不管他如今提的是什么要求……对咱们来说,都是百害而无一利!” 黄献允神情凝重,说道:“这个道理我何尝不知道?问题是,这人虽然不是密贞的对手,能混到摄政的地步,岂是省油的灯?他找上门来,你觉得会没把握吗?” 第三十二章 忧心忡忡的黄家父子都没有注意到,窗外一角衣裙一闪而过,悄然没入竹影婆娑。 ……两日后,盛惟乔惊讶的看着面前的赵姑姑:“建安没了?怎么没的?她前两日不是还好好儿的?!” 赵姑姑看起来憔悴的很,也难怪,她是高密王妃的陪嫁,建安郡君作为容清酌的长女,也是高密王妃的长孙女。虽然是无法继承爵位的女孩儿,但高密王妃又没有重男轻女的想法,对建安郡君素来宠爱,赵姑姑受其影响,素来将建安郡君当成自己的骨血一样看待的。 特别是戚氏向来会教孩子,建安郡君温柔娴静,毫无傲色,正常人没有不喜欢的。 这会儿年纪轻轻的,出阁才几天? 说没就没了……不止赵姑姑大受打击,连盛惟乔都吃惊不小:“是生病还是意外?” 问是这么问,但盛惟乔觉得八成就是意外了,毕竟建安郡君的夫家黄家离郡王府也不远,这位郡君素来身体健康,又不是一直缠绵病榻的那种,不可能忽然得什么转眼即逝的急病。 果然赵姑姑流着泪,说道:“郡君不当心,掉进了黄府花园里的池塘,当时身边的丫鬟都不会凫水,去叫了人来时,郡君已经……” “黄府花园的池塘,周围难道没有修建栏杆吗?”盛惟乔觉得有点古怪,不禁说道,“而且建安也不是那种不仔细的人,好好的,怎么会掉池塘里去?何况我记得黄侍郎家的府邸,不算太过广阔……丫鬟何以会叫来下人施救就不行了呢?” 赵姑姑只是哽咽,说道:“本来世子妇这一向就不是很好。建安郡君隔三差五还要回王府照应呢!这会儿忽然出了这样的岔子……王妃昨儿个哭了整整一个晚上,直说不知道要怎么跟世子妇交代?连带王爷那边知道了,也是难过的一天一夜水米未进。” 就求盛惟乔过去看看,“娘娘您知道的,王妃娘娘这两年身子骨儿不太好的,不过是因为郡王,才勉强撑到了现在。奴婢也晓得,如今您这边也是很难走开。可是这会儿您要是不去王府搭把手的话,奴婢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盛惟乔因为根本不知道建安郡君一怒之下将公孙喜跟孟皇后有染的事情告诉了黄家父子,然后辗转透露给孟归羽的事情……实际上,这事儿别说盛惟乔了,就是容睡鹤现在也不是很清楚的。 毕竟黄家父子又不是傻子,他们当时就知道容睡鹤不是好惹得,既然坐下来这件事情,自然会防着落下痕迹。 而且容睡鹤跟董良一样,对孟皇后没多少信任。 由于屡音几个的死,他难免怀疑,问题出自皇后本身。 却根本没想到自己的侄女儿身上。 这一点公孙喜也有责任,他因为当初高密王妃亲手将孟皇后推落悬崖的缘故,在禀告的时候,不欲多言,就含糊带过。让董良跟容睡鹤都以为,知道他跟孟皇后事情的,只有高密王妃。 而高密王妃照理来说是不会将这事情告诉孟归羽的。 却根本不晓得,当时高密王府的三位郡君,都是知情人。 所以此刻的盛惟乔,对建安郡君的印象,还是自己进门那日,被元冬籁的蛮横无理烘托出来的娴静懂事大家闺秀。 这会儿既惋惜这侄女的芳华早逝,也诧异她死因的可疑,就是点头:“姑姑你稍等,我给府里安排一下……对了,灵瞻跟灵眺都在我这儿,这事儿……要是不告诉他们的话,连长姐最后一程都送不了,将来长大了,岂能不遗憾?要是告诉他们的话,建安素来受弟弟妹妹爱护,只怕两个孩子承受不住?” 赵姑姑闻言也觉得为难,思索了会儿,就说:“要不娘娘先不跟两位王孙说,等去王府见了王妃娘娘,您两位商议着看?” 如此盛惟乔叫来管事,安排了一番郡王府的事宜,就带着仪珊、菊篱等人乘车到了高密王府。 王府这会儿看起来跟之前高密王妃宴请盛兰辞夫妇的时候差别不大,虽然冷清,但一路走进去,下人们各司其职,倒也是不慌不忙。 赵姑姑低声解释:“王府这些年来一直都是世子妇主持,虽然这会儿世子妇因为身体不好,没有很过问了,也怕消息七转八绕的传过去……所以就索性都瞒了下来。如今只湘霁堂的人晓得。” 盛惟乔点了下头,稍微加快脚步到了湘霁堂,果然这地方的气氛,分明就要压抑得多。 回廊下垂手侍立的小丫鬟,个个屏息凝神低垂眉眼,大气都不敢出! “王妃这会儿怎么样了?”赵姑姑走上前去低声问。 为首的丫鬟先福了福,才小心翼翼的说:“娘娘在后头的凉亭里,独自坐着,好一会儿了。” 见赵姑姑皱起眉,担心她责骂,忙又补充,“娘娘说了不许打扰……奴婢们过去劝了好几次,娘娘都要发火了,奴婢们怕气着娘娘,所以没敢再过去了。” “娘娘在后头凉亭里?”赵姑姑闻言皱了皱眉,却没说丫鬟们伺候不用心,只叹了口气,说道,“你们听着娘娘的话就是。” 转过头来,看了眼盛惟乔左右的侍者,说道,“郡王妃,等会儿咱们两个进凉亭里去,这几位就留在岸边吧?” 这湘霁堂后头的凉亭,早先盛惟乔是被戚氏带着去过的,知道凉亭虽然延伸入湖,但只要进了月洞门,就是一目了然。 而且此番前来王府,主要就是安慰高密王妃还有戚氏的,盛惟乔所以点头:“都依姑姑。” 一行人沿着回廊往前走,转过弯,过月洞门,就看到这季节冷冷清清的后院里,孤零零矗立湖上的凉亭中,拢袖坐在美人靠上,怔怔望着湖水的高密王妃,说不出来的渺小与孤寂。 虽然盛惟乔对这婆婆谈不上多么尊敬,婆媳俩前些日子还因为照顾容蕤宾的事情发生过争执,是容睡鹤出面才摆平的,此刻看着,也不禁暗叹一声。 她示意仪珊等人停步,自己跟着赵姑姑上了九曲桥,走进凉亭,唤道:“母妃!” “……你来了?”高密王妃盯着湖面看,就在盛惟乔以为她没注意自己时,她忽然幽幽一叹,收回视线,恹恹的说道,“是赵姑姑去找的你?她也真是多事!” 盛惟乔不知道她这话是真心是故作姿态,不过来都来了,也不必对这婆婆伤口撒盐,就放缓了语气道:“母妃说的哪里话?建安怎么也是我跟密贞的侄女,她出了这样的事情,密贞政务繁忙抽不开身也还罢了……我哪里能不过来?” “你一说这话,我就知道要么密贞还没跟你说,要么就是你们还不晓得?”王妃听着,就是苦涩一笑,说道,“怎么你不知道建安之所以自我了断,就是希望你们能够放她娘家夫家一马?” “………”盛惟乔被这突如其来的告诉噎的好一会儿没作声,良久才不可思议道,“您说什么?” 高密王妃抬眼看着她:“公孙喜试图带着孟皇后那贱婢离开皇宫的时候,是我帮了他,也是我亲手将孟皇后推落悬崖的……这番经过,建安跟云阳、广昌三个,都是清清楚楚!只是因为我说了让她们别说出去,三个孩子都是孝顺体贴,果然谁也没告诉,包括她们的爹娘。” “后来在快到汝州的时候,戚见珣的死讯传来,建安一则心疼她亲娘,二则心疼她外祖父,一个冲动,把事情通过黄家父子,捅给了孟归羽……这会儿孟归羽也不知道怎么知道了真相,私下里同黄家联系,黄家父子讨论的时候,恰好被亲自送茶点过去的建安听到,那傻孩子……那傻孩子于是就……” 王妃说到此处,大颗大颗的泪水砸到衣襟上,哽咽的讲不下去了。 盛惟乔也是脸色苍白,喃喃道:“竟然还有这样的事情?!” 婆媳相对无言了会儿,王妃强打精神,说道:“这事儿涉及前朝,我知道你也做不得主,回头我跟密贞说吧!” “母妃保重!”盛惟乔叹了口气,也不想继续留下去了,毕竟这事儿确实如王妃所言,与前朝有关,得容睡鹤亲自做主。 她正要告辞,高密王妃忽然道:“康昭!” 盛惟乔不解的看向她:“母妃?” “你可知道,密贞当年流落在外的真相?”王妃抿着嘴,直直的看着她,轻声问。 “……还请母妃指点!”盛惟乔闻言心头一跳,还以为婆婆打算给自己解惑了,谁知道高密王妃闻言露出失望之色,说道:“我只是想知道,密贞的想法?” 盛惟乔心说,他能有什么想法?只看他如今对待你们这王府的态度,还不清楚吗? 不过草草跟婆婆道别之后,回到郡王府,到了晚上,等容睡鹤回到后面,她三言两语说了建安郡君的事情,见容睡鹤皱了下眉头之后没说什么,就问:“对了,密贞,今儿个母妃问我一件事情:就是你当初……是怎么流落在外的?” “乖囡囡,你怎么想起来问这个了?”容睡鹤正在解开外袍,闻言手一顿,笑着问,“之前好像有跟你说过一些的?” 盛惟乔板起脸,说道:“你还好意思讲?你之前的那些说辞,一套比一套编的像,其实却没有一句是真话!” 她认真的看着丈夫的脸,这会儿她已经换好衣袍,正跪坐在睡榻上,站在屏风前宽衣解带的容睡鹤是侧对着她的,旁边的烛火,恰好为他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使得这两年南征北战中磨砺出的锋芒稍稍减弱,望去眉眼别有一种温柔。 此刻含笑回睇盛惟乔,说道:“怎么会没有一句是真话呢?有一句肯定是真的啊,比如说,我千里迢迢从长安沦落到南风郡,必然就是上天要将你许配给我啊!” “说正经的呢!”盛惟乔闻言展容一笑,但很快又干咳一声,说道,“这事儿我很早就问起来过了,你也瞒我瞒了不是一天两天!这么着,你是打算这辈子都不告诉我了吗?” 第三十三章 往事 “乖囡囡,你实在想知道,告诉你也没什么。”容睡鹤闻言,三下五除二的换上寝衣,转身走到睡榻畔,搂过妻子亲了口,笑着道,“说起来之所以不跟你讲,却是怕你听了之后忍不住心疼我……你看,你家睡哥哥就是这么温柔体贴,为你着想!” 盛惟乔斜睨了他一眼,要笑不笑的说道:“你骗了我那么多次,哪次编的故事不是催人泪下?我听了那么多,早就习惯了!还有什么心疼不心疼的!” 容睡鹤摸着下巴,看着她坏笑:“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乖囡囡,你什么性子,我还不知道?” 见盛惟乔一脸的自信满满,他又打趣了几句,这才说道,“其实我之前说失忆,也不算完全撒谎……因为早先的事情,细节确实是记不清楚了。深刻的,前前后后就那么几件?” “之前在玳瑁岛的时候,爹爹不是同你说我来历,乃是爹爹被人借种生子,完了生母跟养父有了亲生骨肉,就将我送去别院的宅子。” “后来抚养我的乳母见我资质不错,于是禀告了我那会儿的父母,希望给我争取好点的待遇?” “却不想我那养父本来就没拿我当亲生骨肉看待,晓得此事后,惧怕我长大之后占了他亲生儿子的东西,遂对我下毒手?” 盛惟乔怀疑道:“你不要说这些都是真的……这个明明就是爹爹临时编出来骗我的!” “借种生子当然是假的,但其他经历大部分都是真的,嗯,这个说辞,其实是我给爹爹参谋的。”容睡鹤淡然说道,“据说我是在王府落地的,不过差不多一落地,就被送城外庄子上‘养病’了,我最早的记忆,就是有一次王妃去庄子上看我,末了独自离开。那会儿我其实还不太明白生母跟乳母的区别,却本能的不想跟她分开。有一个景象,就是她在前面快步走,我在后头哭着追,试图去抓她裙摆。” “过了似乎无数的回廊跟门洞,连滚带爬的过了好多门槛。” “在她上车的时候我终于抓住了,但她却掰开我的手,硬将我推开。” “后来应该是我乳母还是其他下人把我抱回院子里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很是平静,依偎在他怀里的盛惟乔甚至感觉不到丈夫有任何的情绪波动。 可心头没来由的一酸。 “之后过了大概一两年的样子,我始终没见过任何王府的人。” “我那乳母早年家境不坏,后来家里头出了事情败落了,才卖身为奴的,所以识得一些文字。她那时候除了照顾我,也负责监管庄子上的账目等琐事,然后每次做事儿时,都抱着我在旁边。几次下来,我就记住了几个字,有一回偶然念出来,她觉得很有意思,便开始教导我。” “教了段时间,她觉得我天资不坏,就同王府禀告了,至于目的,却跟爹爹当时给你说的差不多,是想让王府重视我。” 容睡鹤淡淡说道,“谁知道这消息传回王府之后,等过来的不是重视,而是精心谋划的阴谋……我不是被人贩子拐走的,而是被王府的人亲自卖掉的!” 盛惟乔瞪圆了眼睛:“高密王?!” 她因为对高密王不满,所以私下里都是直呼这公公的王号的,也只在王府还有认识跟前,才会喊一声“父王”。 此刻却直呼“高密王”,可见心中对这公公厌烦的程度! “这倒不是。”容睡鹤笑了笑,说道,“乖囡囡,你忘记寄居赵府的容清醉,还有远嫁的惠和郡主了么?你道他们为什么明明是嫡出,却被厌弃?” “……可那个时候他们才几岁?”盛惟乔之前也不是没怀疑过这兄妹两,毕竟都是嫡出子女,做父母的再怎么偏心,也不至于说对他们冷淡到跟仇人似的态度,然而想想这两人在容睡鹤流落在外时的年纪,总觉得可能性不大,想着兴许是有其他内情。 此刻见容睡鹤亲口证实,不禁吃惊道,“他们居然能够做得成这样的事情?!” 容睡鹤淡然说道:“这背后自然是有真凶的,不过,容清醉却是自愿跟真凶合作,至于惠和,我那个好嫡妹,却只为了容清醉许她的一套玩具,就欣然同意将我骗去了偏僻之地……” 他说到此处,眼神冷了冷,才自嘲的笑了笑,“那时候年纪太小了,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单独安置在庄子上,总之对于父母,尤其是王妃还是很依恋的。他们带人去庄子上,说奉了王妃之命,接我去元宵灯会上玩耍,末了去见王妃,我乳母当时其实有些疑惑的,我却兴冲冲的答应下来!” “之后到了灯会上,本来也是有侍卫跟乳母照顾。” “结果惠和拉着我,要我陪她在人多的地方捉迷藏……那会儿我一心一意讨他们高兴,免得他们不带我去见王妃。” “于是不知不觉被带到角落里,当时看到两个人走过来我就觉得不太对劲,只是想带惠和去找侍卫时……” “惠和却拉着我对他们喊‘就是他’,我还没明白过来呢,就被抓住了。” “之后就是被一路带着出海。” “还好遇见海难,其他人都死了,我却被大哥所救,活了下来。” “……真凶是谁?”盛惟乔皱着眉头,“莫侧妃?还有高密王的其他侍妾?!” 不然,高密王妃怎么会在事后,玩那一手“时疫”,将人都送下去? “王妃到底是明媒正娶的正室,莫侧妃当时虽然比较得宠,想在她手底下玩这样的花样怎么可能?”容睡鹤却是摇头,说道,“是莫太妃!” 盛惟乔瞪大了眼睛:“莫太妃?!那不是你亲祖母么?!” 说起来当初桓夜合之所以笃定容睡鹤跟高密王府有关系,就是因为容睡鹤长相酷似莫太妃呢! 虽然说不是每个人都格外偏爱跟自己容貌仿佛的后辈,但作为嫡孙,很没理由被祖母怨恨到设计将他卖给人贩子的地步吧? 心念一转,她问,“是不是当时王妃在什么事情上得罪了太妃,以至于太妃拿你出气?” 但想想又有一个问题,“对了,你为什么会打小被送去庄子上住?!长安这边流传的,说是你小时候体弱多病,需要静养,所以几乎没出现在人前过。可是你要是当真体弱多病的话,在玳瑁岛的时候,却怎么撑下来的?!” 容睡鹤闻言,眯起眼,才道:“乖囡囡,这事儿记得早先娘头次跟你说我生辰时,你就无意中说出来过的。怎么现在反而不明白了?” “我说出来过?”盛惟乔怔了一下,仔细思索了会儿,脱口道,“你的生辰……十月初十,我说这个跟前朝一位皇帝的天宁节差不多,但那是因为那皇帝其实生在五月初五,跟上古时候传闻这日子里出生的孩子,男克父,女克母恰好撞上……难道太妃就因为这个缘故,竟然就要对你下此毒手?!” “这还不够?”容睡鹤反问,“太妃就高密王一个儿子,谁都知道,先帝驾崩之前,其实是想让高密王承位的!如果高密王没了,太妃说不得就要步柔贵妃的后尘!我虽然是她嫡亲孙儿,但她当时已经有了两个嫡孙,两个嫡孙女,还有一堆庶出的孙儿孙女……何必非要稀罕我?” 他淡淡说道,“而且我才落地的那会儿,高密王恰好生了一场不大不小的病,将他这边的人都吓的半死。太妃闻讯之后,越发觉得古人说的很有道理,当时就想让王妃将我交给她处置的。” “只是王妃一来大概对我还有点母子之情,二来她当时跟莫侧妃关系不太好,不愿意对偏袒莫侧妃的太妃让步。总之太妃看她一直不答应,忍了几年,后来不想忍了,就通过莫侧妃,遥控指挥,策划了此事……当然这些是我所知道的。” “那个时候我毕竟太小了,是否还有我也不知道的内情,我就不确定了。” 容睡鹤看着脸色阴沉的妻子,笑着摸了摸她脑袋,“乖囡囡,怎么样?我就说你会心疼吧?” “谁心疼你了?”盛惟乔脸色不太好看,自顾自的嘴硬着,说道,“我只是觉得王妃太不争气了!既然她是正妃,娘家也不是没人,说句不好听的话,当初先帝将王妃指给高密王,不就是看上了赵家的门楣么?!” “这情况王妃又不是硬气不起来!” “这十几年来,就是你流落在外之后,王妃可不是弄死了莫侧妃等人,还让莫太妃寂寞的过了这些年?!” “她居然让那姑侄俩玩弄于股掌之间……说她没用,后来的‘时疫’又是一网打尽!” “说她能干,竟然让你……我都不知道要怎么看这婆婆了?” 容睡鹤闻言就笑了起来,说道:“其实这个倒不能怪她没用,而是因为那个时候莫太妃有几年没有明着提出收拾我了,她也就放松了警惕。尤其在莫氏姑侄动手前夕,太妃让侧妃暗示高密王的妾室还有庶出子女们见天的惹是生非,又叫惠和反复装病,弄得王妃疲于奔命,这才没能及时作出反应,叫绑了我的人遁逃而去!” “之后则是咱们那位便宜外祖母,就是秦老夫人,觉得我的存在,很是影响王妃跟高密王之间的感情,反正当时王妃不缺亲生男嗣,索性就让太妃还有侧妃如愿以偿,正好用这个理由,勾起高密王的愧疚,一举占据上风……于是赵家受王妃所托,追查线索时,在秦老夫人的吩咐下,故意放水,让装着我的海船出了海!” “等王妃反应过来之后,得到的就是海船出事儿,一个人都没活下来的消息了。” 他淡然说道,“据说王妃后来除了弄出‘时疫’之事外,就是跟秦老夫人多年不来往,正是与此事有关系。” “……这样的话,我听着怎么觉得王妃好像也怪可怜的?”盛惟乔沉吟了会儿,字斟句酌的说道,“当然身为生母,她当年确实没保护好你……” 容睡鹤摇头道:“我既然认为她当时也是无可奈何,自然不会为这事儿怪她。” “那鹤儿他,到底是为了什么怪我?!”容睡鹤的这番回答,在数日后,经登门央求的赵姑姑之口,传给了高密王妃。 王妃闻讯,心中百味陈杂,下意识的追问,“既然他不怪我没尽到生身之母的责任,做什么要对我这样冷冷淡淡?” “还是,他虽然不怪我,却也不想再跟我有什么瓜葛了?” 第三十四章 原因 对于这个问题,容睡鹤在当天就给了答案:“因为孤在玳瑁岛堪堪站住脚之后,派人前往长安,试图寻当年的乳母打探些消息,弄清楚当年之事。却被告诉,乳母早就在孤落入人贩子之手的次日,就被乱棍打死!” “下令的是太妃跟侧妃。” “而将孤扔给乳母照顾多年的王妃,始终没有出来为她说过一句话,甚至也认为是她没照顾好孤!” “且不说当时是孤自己愿意跟容清醉他们走的,就说容清醉几个的身份,是区区一个乳母反抗得了的?!” “王妃自己没管好容清醉跟惠和这对子女,最后却拿孤还是容清酬的时候,对孤最好的人出气?!” “孤发迹之前,对孤好的人屈指可数。” “孤既然纪念公孙氏的好,又怎么可能忘记乳母的用心?!” “可笑的是,孤之所以幼时对生身之母格外依恋,无非来自于乳母的教诲……不然请王妃自己想一想,那个时候,您统共去看孤的次数,加起来能有十次么?!” “没有乳母成日的耳提面命……孤为什么要跌跌撞撞的追着一个陌生女子,不肯跟你分开?” “虽然乳母的教诲,间接导致了孤流落在外,然而孤不会怨恨她。” “因为孤知道,乳母只是生怕孤常年寄居庄子上,鲜少得到父母垂怜,生怕因此跟王府生份了,即使有机会回到王府,也会受到厌弃跟冷淡。” “孤回想幼年时候,最真心实意待孤的,大概就是她了。” “然而她在王妃眼里犹如草芥……王妃居然还想孤全无芥蒂的同她相处融洽不成?!” “……就为了那个乳母?”高密王妃得知之后,似哭似笑,“我甚至,都不记得她的名字了?!” 当初元宵节宴,她拖着疲惫的身体从宫里出来,却被告知提前退场的几个孩子在灯市上走散了,自然是大惊失色。 由于容睡鹤那会儿已经在庄子上养了经年了,之前节宴都没带他出席过,更不会带他参加灯会。所以高密王妃起初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嫡三子,也在走散之列。 她东奔西走的,好容易组织人手将几个孩子汇合起来,回去王府之后,已经累的眼睛都睁不开了。 这时候还是赵姑姑等下人,发现容清醉跟惠和郡主神色不对,旁敲侧击之下,诈出了他们去接了容睡鹤前往灯市,而容睡鹤迄今都不见踪影! 这个时候夜色已深,灯市早就散掉了! 赵姑姑怜惜高密王妃疲惫已极,也是猜到太妃跟侧妃八成有份,不放心王府的人,所以派人给赵家送信,要赵家设法去找回容睡鹤。 赵家做主的秦老夫人是高密王妃的生身之母,自来对唯一的女儿宠爱非常。 别说那时候的赵姑姑了,就是高密王妃自己,当时何尝会想到,自己的母亲,会主动放弃自己的儿子? 次日她醒过来的时候,知道容睡鹤失踪,疑似被拐卖,只觉得晴天霹雳,听说赵姑姑已经跟赵府求助,仍旧不放心,所以专门跑去赵府,同秦老夫人面谈。 那个时候,秦老夫人差不多是信誓旦旦的保证,一定给她完好无损的找回孩子! 还拍着胸膛表示就赵家的能力,别管带走容睡鹤的是什么人,绝对不会逃出他们的掌心! 实际上也确实如此,赵家的人不久之后就发现了掳走容睡鹤的一干人的行踪。 可是秦老夫人却吩咐,不许告诉高密王妃,更不许救下容睡鹤! 那个时候谁也没想到以后。 从秦老夫人的角度考虑,女儿已经有了三子二女五个孩子傍身,所以根本不缺子嗣的。 那会儿忌讳容睡鹤生辰的虽然主要就是太妃姑侄,然而高密王自己,难道心里就没有一点点膈应吗? 如果他没有的话,为什么不早点站出来反对太妃? 他是太妃唯一的儿子,他的话,他的态度,太妃不可能不重视的。 既然他从头到尾什么都没说,可见心里其实也是忌讳容睡鹤的存在的。 只不过已经有太妃为他冲锋陷阵,抢在前头计较这事儿了,也许是顾忌跟王妃之间的夫妻感情,也许是对赵家的需要,也许……反正他的没有作声,在秦老夫人看来,就意味着默许。 倘若容睡鹤继续留在庄子上的话,说不得哪天高密王妃跟高密王之间的感情,就会因此而破裂。 相比压根没怎么照过面的外孙,当然是女儿更重要。 尤其秦老夫人又不缺外孙。 知道容睡鹤疑似被太妃安排的人手掳走后,秦老夫人立刻做出反应,要趁这个机会,利用容睡鹤的性命,狠狠离间高密王跟莫氏姑侄之间的关系。 她觉得,这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用一个会造成女儿女婿离心的外孙,换取女儿往后的高枕无忧。 ……悲哀的是,高密王妃根本就不知道,秦老夫人这番“为女儿好”。 她带着担忧与希望离开赵府,回到王府之后,恰好底下人将容睡鹤的乳母押了上来,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莫侧妃,似笑非笑的过来看:“姐姐别迁怒人家乳母了!人家不过一个下人,还敢拦着主子不成?要怪只能怪二王子跟惠和郡主,要不是他们将三王子从庄子上带走,三王子怎么会不见的?” “不是做妹妹的诋毁嫡子嫡女,只是二王子跟惠和郡主也忒心狠了吧?” “再怎么说也是他们的同胞兄弟,居然下这样的毒手?” “小小年纪就这么歹毒,姐姐若是还不好好儿的管管……啧啧!往后可是不得了啊!” “只怕连世子,都危在旦夕了吧?” 那会儿王妃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十岁的次子,跟才四岁的小女儿,会联手出卖五岁的幼子。 所以听了这话,顿时警觉,以为莫侧妃想趁火打劫,把事情追究到容清醉跟惠和郡主头上去。 这种情况下,她几乎根本没有想过要保护容睡鹤的乳母……实际上,王妃自己也认为,容睡鹤的乳母是不合格的,她没有时时刻刻跟在容睡鹤的身边,导致了容睡鹤为人所掳。 这种失职的下人,情绪激动的王妃,觉得打死了也是应该的。 谁能想到时隔十几年后,终于归来的儿子,心心念念里,最在乎的,却正是当年惨死她足前被她认为微不足道的一个仆妇? 甚至因为这个乳母,对为他辗转反侧了十几年的生身之母,冷若冰霜。 高密王妃心中滋味难言,怅然良久,才说:“我知道了。” 她还能说什么呢? “建安走了,你说我是不是也该下去了?”室中沉默了片刻,王妃幽幽的说道,“临死之前,能够跟密贞问个明白,我也可以瞑目了!” 赵姑姑心里一个“咯噔”,说道:“娘娘您这是什么话?且不说如今这府里上上下下,哪里离得开您?本来建安郡君的事情,已经要瞒着世子妇了,要是您有个三长两短的,却叫世子妇怎么活?” “还有密贞郡王那边!” “试问若果不是郡王想跟您消除芥蒂,何必这样轻易的说出心里话?” “郡王可不是那种容易跟人交心的人!” “您都熬了这么多年了,总算看到跟郡王恢复关系的可能,难道就这么放弃了吗?” 她好说歹说的,总算打消了高密王妃的死志。 这个时候容睡鹤跟孟归羽之间的关系已经非常的紧张了,甚至到了随时都可能动手的地步。 其实孟归羽因为抱着拖延时间,等引茹茹深入长安的想法,又想着给孟归瀚争取离开长安潜入蜀地的时间,是打算跟容睡鹤虚与委蛇,做低伏小的拖一拖时间的。 无奈容睡鹤这边主意既定,却不肯被他牵着鼻子走,各种手段层出不穷,想方设法的逼着他妥协。 这还是乐羊文为首的比较好面子的一部分人的想法,如许连山等盗匪做多了的,那是早就建议,直接挥师入城,用孟归羽等人的尸骨,为容睡鹤铺出登基之路! 用许连山的原话来说:“今上践祚多年,是个什么样的货色,谁不知道?!这会儿天下有多少人还愿意他继续在位?倒是咱们郡王是出了名的年轻有为!” “虽然说弑君的名声不好听,可是古往今来,明君手上也不是没沾过血!” “郡王登基之后励精图治,数年之后,天下百姓没准就会觉得郡王弑君弑的好了!” 然而乐羊文死活不肯答应,说是如今大局怎么样大家心里都有数,都走到这个时候了,越发需要稳住,不能乱来。 许连山拗不过他,只能悻悻的转而讨论,要怎么将逼宫弄得跟不得不登基一样? 他们这边紧锣密鼓的商讨着对策,宫里头的宣景帝,却是一天比一天进气少出气多了。 这也难怪,因为孟归羽之前是打算让容清醉入主东宫的,偏生孟皇后跟舒昭仪怀孕太晚,短时间里根本没法生产,还被孟归羽信誓旦旦是男嗣,是个麻烦,所以也只能让宣景帝早点死了。 当然孟归羽也知道,容睡鹤不是省油的灯,生怕容睡鹤回来之后发现线索,提早下手之后,趁着容睡鹤还没到长安,就将痕迹扫除干净了。 这情况就直接导致了,哪怕孟归羽这会儿希望宣景帝多活几日,也是不能了。 短短数日之内,宣景帝三次病危,有一次甚至呼吸都将近于无,赶到的太医几乎是魂飞天外,哆嗦着手急救过来之后,回去了太医院就大病一场。 也不知道是真病还是假病,总之很快就用这理由跟太医院告了长假,连夜离开长安了。 情况既然是这样的凶险,朝堂自然也是关注。 许连山于是又提议:“不能弑君,不如杀了容清醉算了!” 然后话音才落,就被乐羊文瞪了一眼:“这眼接骨上,是唯恐别人不怀疑郡王吗?” 不过这话倒是让容睡鹤想起了一件事情:“孤记得,赵家的二小姐,孤那个二表妹,一向跟容清醉关系不错?但孤此番回来长安,似乎就没怎么听说过这表妹的事情?!” 就让许连山去查一查,“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对于赵桃妆的事情,容睡鹤其实也不是真的完全不知,只是这种家长里短的事情,他也确实没什么功夫关注,不过晓得个大概。 如今问起来,自然是要详细的禀告了。 索性赵桃妆一直在长安打转,对于目前的乌衣营,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儿。 次日一早,关于这位赵二小姐的一系列情报,就在整理成册之后,送到了容睡鹤手边。 第三十五章 朝堂哗然 赵桃妆消失在长安的视线中已经有些日子了。 一开始的时候还是很有些议论的,因为她又不是那种病恹恹的小姐家,一直以来身体都不错,始终活跃于长安各种场合的。 忽然生病,还被送去城外庄子上静养,却自始至终都没个确切的病名传出来,明眼人都知道肯定有内情。 但这两年赶着长安多事,庙堂风起云涌的,各家忙着前途都来不及,是根本没工夫管别人家的家务事儿了。 她很有点时间没有露面,自然而然就被忘记了。 这会儿乌衣营查下来,当初赵桃妆所谓的去庄子上养病,是跟赵家比较亲近的人家都晓得的,是秦老夫人为了拆散这孙女儿跟容清醉。 只是秦老夫人将人送去庄子上之后,跟脚就被前朝后宫的大事给绊住了手脚,等回过神来一看,被赵府赶出家门的容清醉,居然千方百计的同赵桃妆联络上了! 不但联络上了,甚至还诱使赵桃妆跟他私奔了! “他居然有这么大的本事?”容睡鹤闻言挑了挑眉,“赵桃妆犯糊涂也还罢了,秦老夫人安置她的庄子,总不可能没有其他人在,就她一个住着,想走就走吧?孤记得容清醉被赵府赶出去时,可没带什么家当,且是出了名的不受王府待见?” 许连山说道:“王孙贵胄对于容清醉在王府的地位当然是心里有数,只是下头一点的人可就不这么清楚了。那容清醉也是奸诈,他在外头跟人讲,其实他才是王府最重视的子嗣!” “之所以是在外家长大的,甚至这会儿还被赵家赶出家门,钱财也没有给什么。乃是因为王府唯恐对抗不了孟氏,身败名裂之后,断子绝孙!” “故而在明面上的世子之外,择了他做隐藏的嗣子!” “不然王府当真不重视他的话,当初何必让赵家锦衣玉食的养着他?” “更遑论碧水郡之事后,还千里迢迢的将他接回长安诊治?” “所以王府跟赵家对他的厌弃,那都是做给孟氏看的!” “虽然这话破绽百出,可是架不住世上聪明人到底不多,终归有人抱着侥幸,痴心妄想着趁他落难时投靠,将来鸡犬升天……到底被他笼络了些人。” “而赵二小姐又是对他死心塌地,那会儿秦老夫人无暇分心,就给了他们机会!” 容睡鹤道:“赵府虽然是秦老夫人当家,但赵桃妆的生身父母都还在吧?” “秦老夫人因为赵二老爷跟嵇夫人素来宠爱女儿,担心赵二老爷跟嵇夫人插手的话,会做出心慈手软的事情来,所以是亲自安排赵二小姐的。”许连山说道,“所以老夫人忙朝堂之事时,那边庄子上的管事被收买,就给了赵二小姐同容清醉私奔的机会。” 他说到此处,脸上浮现出一抹轻蔑,道,“这赵二小姐……属下也真不知道该佩服她的痴情呢,还是鄙夷她明明出身高贵却非要自甘下贱,做出令人不齿的事情来?那容清醉好好儿的时候,也不过是个绣花草包。从碧水郡回来之后,根本就是不堪入目。寻常百姓,但凡对女儿有些宠爱,都不可能同意许给他的。偏生赵二小姐放着好日子不过,非要对他死心塌地。” 容睡鹤对此倒是不意外,淡淡说道:“他自来很会哄女孩儿。” 才十岁的时候,就将四岁的惠和郡主哄成了谋害同胞兄弟的帮手,不是吗? “只是被他哄的女孩儿可没什么好下场。”许连山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他海匪出身,在玳瑁岛上,见惯了由于种种原因放荡的妇人,闲暇之际,他也一点不排斥跟这样的女子来段露水情缘。 然而许是因为自幼见惯风尘中的女子了,许连山心里真正尊重的异性,不说非得是众口交赞的贞洁烈妇,至少也是品格端庄,矜持自重。 尤其赵桃妆出身高贵,家里对她的婚事,虽然有些算计,却也不是只顾家族前途,不管她死活的那种,根本不需要沦落到跟人私奔的地步。 她却还是这么做了。 许连山就是很看不顺眼,此刻说道,“容清醉带着赵二小姐东躲西藏了段时间,后来因为赵家不敢大张旗鼓的寻找,反而弄了个替身搁庄子上,对外号称赵二小姐始终在那边养病。私下里寻找了几回没找到他们,跟脚这个事情那个事情的,赵家也就有点顾不上了。” “只是这时候赵二小姐却还是没落好:容清醉得到了高密王的召见,之后也不知道是高密王的意思,还是他觉得有了高枝不需要赵二小姐了,总之就是将赵二小姐给抛弃了!” “赵桃妆待如何呢?”容睡鹤点着头,问。 许连山哂道:“这种脑子一热就跟人私奔的大小姐么,遇见这样的事情,除了寻死还能怎么办?不过她却没死成,反而叫人救下来了!”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流露出古怪之色,说道,“对了,郡王,您可知道,救下赵二小姐的人,是谁?” “是孟归羽吧?”容睡鹤虽然是询问的语气,神情却十分笃定。 许连山也很意外:“郡王是怎么知道的?难道已经有其他人禀告过了吗?” “赵家既然没找到他们,那就未必能够及时救下她。”容睡鹤不在意的说道,“如果是被不相干的人恰好路过救下来的,你也没必要让孤猜!你要孤猜,显然这人是孤认识的,而且是一般情况下,认为不太可能救下赵桃妆的。” “孟氏那边的人,遇见这样的事情,必然会大肆宣扬,借机打压高密王这派。” “至于高密王这边的人,救下她之后,肯定会立刻通知赵府。那么算算时间,她不可能现在还在‘病危’,是应该早就暴毙了的。” “如徐世叔那种中立的,那是压根就不会沾这样的麻烦!” 他微微一笑,“而孟归羽虽然是孟氏子弟,却跟孟氏不和已久。他这会儿就在想方设法的推举容清醉入主东宫,按照这人的性情,是不可能推举一个他不能完全了解和掌握的人去做太子的。” “所以他跟容清醉的认识,肯定很久了。” “那么当然也会知道赵桃妆。” “说不得就是将赵桃妆当个后手什么的给救了下来?” 许连山钦佩道:“郡王真是目光如炬!可不就是这样?” 又说,“后来长安不是兵荒马乱的么?赵二小姐藏身不住,叫赵家找到了踪迹,这才将她接了回去。” 容睡鹤沉吟了会儿,说道:“你去赵府一趟,问问他们赵桃妆的事情,是否需要报复?” 许连山喜道:“郡王,您终于决定向容清醉下手了么?!只是这事儿哪里需要赵府的帮忙?” “自然不要他们帮忙。”容睡鹤摇头道,“只不过顺手卖他们个面子而已,到底我那大舅舅,才从北疆军解甲,总不好叫人说孤就要过河拆桥了。” 许连山道:“郡王要卖赵家面子?只是容清醉虽然负心薄幸,赵二小姐跟着他私奔的举动到底也是不妥,哪怕抹去这一段,说起来都讲赵家嫡女被占了便宜,终归不好听?”届时赵家被议论的纷纷扬扬的,这可不是卖面子,而是结仇了吧? 就在许连山暗自揣测,容睡鹤所谓的“卖面子”,到底是不是就是想给赵家找麻烦的意思时,容睡鹤哂道:“你想到哪里去了?乐羊先生都反复说了,咱们如今已经是大局在握,根本不必急功近利!如此不管因为什么缘故,容清醉怎么能够死在咱们手里?” 他看着许连山,淡淡说道,“皇后累我乌衣营五员大将惨死……最近还悄悄试图给康昭递信,看来似乎很闲?” 许连山怔了一下,随即会过意来,试探道:“郡王的意思是,让皇后设计铲除容清醉?但皇后既然已经跟孟归羽那边有了勾结,哪里会做这样的事情?就算她如今知道投靠您才是唯一的出路,一介深宫妇人,有名无实的中宫之主……也做不来这事儿吧?” “屡音几个的死,别有缘故。”容睡鹤大概说了下建安郡君跟黄家父子的举动,哂道,“所以孟皇后想必不曾主动出卖过屡音他们……” 许连山闻言以为他打算放过孟皇后,甚至主动送皇后将功赎罪的机会,连忙说道:“郡王!就算屡音他们的暴露,并非皇后出卖,然而若非皇后执意不肯堕胎,又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归根到底,屡音就是被她害的!” 容睡鹤对他的心思心知肚明,摇头说道:“虽然茹茹如今自顾不暇,但孤跟那伏真,只要知道对方还活着,终归不能定心!是以事不宜迟,但既要兼顾乐羊先生的建议,又要匆忙行事,孤想了下,最合适的人选,莫过于皇后了。” 对于孟皇后是否能够弄死容清醉这点,“用不着她亲自下手,只不过借着她乃宣景继后、孟归羽堂妹的身份,弄个幌子而已!” ……孟皇后这边却不知道容睡鹤的打算,信送给盛惟乔之后,迟迟收不到回音,而负责送信的宫人回去之后,又禀告说盛惟乔态度很是敷衍,这让皇后感到非常的惴惴,甚至到了坐立不安、茶饭不思的地步。 这时候葛中鹏那边传来消息,说是容睡鹤的亲口吩咐,孟皇后暗松口气都来不及,又哪里会多想? 毕竟在皇后看来,容睡鹤虽然不是省油的灯,却非常的宠爱正妃盛惟乔。 那么对于身为盛惟乔好友的自己,总归不至于太狠辣。 如此不几日就按照计划行事,在一次朝会召开的时候,与葛中鹏的人里应外合,制服了孟归羽派在她身边的宫人,从望春宫一路闯到前朝朝会所在的殿里,当众哭诉孟归羽因怨恨当年四房夫妇去世之后,其余三房对四房不够照顾,依仗摄政之利,私下里对自己非打即骂。 甚至纵容容清醉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对自己动手动脚! 这情况孟归羽哪里不知道,是孟皇后反水了? 如果容睡鹤不在朝堂上,如果长安城外驻扎着的三大边军的主力没有都倾向容睡鹤,别说孟皇后这么空口无凭的控诉了,就是拿出铁证来,他也无所谓! 可孟皇后再怎么是公认的无权无势,名分搁那儿,如今堂堂正宫当众诉苦,要群臣为她做主,孟归羽总不能像在望春宫一样,冲上去就是一顿拳打脚踢吧? 要真那么做了,不啻是承认了她的指责! 脸色铁青的崇信侯见皇后越说越不像样子,口口声声都欲置自己于死地,终于忍无可忍的吼道:“贱人!你还敢在这里颠倒黑白?!你肚子里那是个什么东西是谁的种,你心里清楚!!!” 这话嚷出来,朝堂顿时哗然! 第三十六章 话出口之后,其实孟归羽也后悔了。 因为孟皇后这身孕的掩饰,还是他一手操办的,包括专门给孟太后诊断的那位老太医,也是他灭的口。 如今这事儿别人揭露出来的话,他还能辩解说是被皇后给蒙蔽了。 现在却是自己说出来的,不啻是告诉众人:混淆皇家血脉,纵容堂妹给宣景帝戴绿帽子,他也有份! 但事已至此,要收回也是不可能。 孟归羽定了定神,索性说道:“早些日子查到你跟密贞郡王的手下勾勾搭搭,我心里就起了疑惑!只是想着已故的大伯父跟大伯母是什么人?怎么可能养出不守妇道的女儿?!是以在没有证据之前,我不欲就这么凭空怀疑你!” “到底你虽然是我堂妹,出了阁,自然也就是皇家人了。” “君臣有别,我总不好对你摆堂哥的架子!” “谁知道昨儿个才弄到一点凭据,正打算散朝之后找你对质,你却先下手为强了是不是?!” “倘若说我之前还对你存着一丝指望,这会儿,到底怎么回事,我心里也是有数!” “只是我万万想不到的是,你跟孟氏到底什么仇什么恨,明知道生身父母死在高密王手里,非但要同高密王之子密贞郡王的麾下来往密切,这会儿更是唯恐不能对孟氏赶尽杀绝?!” “你这么做,其他不说,我就问你,你可对得起素来疼你爱你护着你的姑姑?!” “你是存心要气死姑姑么!!!” 他这一番话声情并茂,说的孟皇后一时间都有些无言以对。 但目光触及到群臣眼中的惊讶与鄙夷之后,皇后握紧了拳头,冷笑一声,拔高了嗓音说道:“好一个能言善辩的崇信侯!!!想当初,你就是这么说服了高密王,里应外合,害死了我郑侯府上下,连带两位叔父武安伯、成阳伯,也不得善终吧?!” “虽然说四叔四婶去后,孟氏大房二房三房是不曾将你们接到膝下,视若己出!” “可是你摸着良心说一说,要是没有孟氏的庇护,凭你们兄妹四个,守得住四叔四婶留下来的家业?!弹压得住那些奸猾似狐贪婪如狼的刁仆?!” “那段时间恰好是我孟氏受陛下所托,诸事缠身的时候。” “慢说你们几个做侄子侄女的了,就是我们这些亲生子女,一年到头,难得一见父兄,何尝不是家常便饭?!” “怎么我们都不曾埋怨父母兄长,你有什么资格,因此怀恨在心?!” 她这会儿专门穿了皇后翟衣,繁复华丽的服饰,大大的冲淡了她这个年岁难以掩饰的稚嫩,平添了几分中宫该有的威仪,环顾四周时微扬下颔,眼角眉梢都有着睥睨与傲慢,却无半点心虚,“你封锁宫闱,使得本宫同姑姑空有皇后、太后之名,却成日扃牖方寸之间,非但消息闭塞,甚至连行动也不得自专!” “这些日子以来,更是每每想到四叔四婶之逝,便前往望春宫殴打、折辱本宫!” 说着牵起衣袖,当着朝堂上下臣子们的面露出一截手臂。 贵族女子惯常养尊处优出来的雪臂上,一道道纵横交错的青紫伤痕,望之可怖。而且离得近的臣子眼尖的看了出来,这些伤痕新旧重叠,不是近期临时就可以造成的。 见这情形,朝堂上诸臣的脸色都精彩起来。 容睡鹤这边的固然是喜出望外。 孟归羽一派却是如丧考妣。 毕竟不管他们对皇后感观如何,孟碧筠到底是宣景帝堂堂皇皇娶进宫的正室,同妃嫔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就是寻常贵胄人家,打骂、买卖小妾,都不是什么新鲜的事儿,没人会多管闲事的。 然而若果对正妻上了手,且不说岳家要干涉,外头说起来大抵也要怪这做丈夫的没规矩,对妻子没有该有的尊重……这还是夫妻之间。 何况孟归羽只是孟皇后的堂哥,如他所言,皇后从孟家十四小姐变成望春宫的主人之后,就算是嫡亲堂兄妹,也是君臣有别了! 这种情况下,孟皇后却长期遭到了孟归羽的施暴。 这事儿要是不闹出来,大家心照不宣也还罢了。 如今皇后却不惜当众袒露手臂,展示伤痕,将事情彻底抖开来……就算心里再怎么看不起这个皇后,如今不给皇后、给宗室一个交代,是根本说不过去的。 “本宫因着娘家的遭遇,这些日子,本来也是过的生不如死!”皇后将众人的神情变化看在眼里,暗自冷笑了一声,放下袖子,换了凄然的语调,说道,“又受到崇信侯的迁怒,委实过的难以忍受!原本想着一死了之,只是放心不下太后,才苟活了下来!如今蒙上天庇佑,又有了子嗣……” 说话间她伸手抚上已经显怀的小腹,眼中渐渐有了晶莹闪烁,“本宫自己被崇信侯活活打死,权当是命不好,忍一天是一天罢了!可是本宫的孩子……不管是皇子还是公主,本宫却怎么忍心也跟本宫一样,落到崇信侯手里?!” 她猛然跪倒,竟是以皇后的身份,给诸臣磕头,“求诸位文武,念在陛下膝下至今空虚,皇嗣不易的份上,给本宫娘儿,一条生路!!!” “娘娘不必行此大礼!”容睡鹤这边的人慌忙上前虚扶了一把,正欲出言安慰,孟归羽的同党则赶紧说道:“娘娘何必做此感人肺腑之辞?!崇信侯方才所言,您腹中子嗣,未必是陛下血脉!若果如此,那么您这一身伤痕,焉知不是崇信侯为了给陛下洗刷屈辱,盘问奸夫,却被您百般抵赖,盛怒之下,冲动所为?!” “固然即使您犯了错,作为出阁之女,又是我大穆皇后,也非崇信侯可以亲自教训。然而如果您腹中子嗣确实与陛下无关,那么恕臣直言,您就是先已经自绝于陛下、自绝于皇家、自绝于中宫身份了!” “如此,崇信侯作为您娘家兄弟,又是太后娘娘的侄儿、陛下的表弟,为免太后娘娘还有陛下知道真相后伤心,私下清理门户,给皇家一个交代,有什么不对?!” “甚至,是娘娘您察觉到了崇信侯的怀疑,为了栽赃崇信侯,从很早以前就开始自残,为的就是今日达到方才那种触目惊心的效果,使得崇信侯百口莫辩,从而掩藏起您身孕的真相!” 闻言,原本刚刚有了点群情激奋意思的朝堂,顿时又诡异的沉默下来。 “关于本宫腹中子嗣,本宫若是说本宫自来生长深宅大院,出入从来没有落单过,不可能背叛陛下,想必你们这些崇信侯的党羽,少不得要鸡蛋里挑骨头的提出许多质疑!”孟皇后冷冰冰的看着那名臣子,抬了抬下颔,森然说道,“如今孩子还没落地,等孩子出世之后,当场可与陛下滴血认亲!!!” “娘娘这话实在是可笑了!”那臣子也冷冰冰的说道,“陛下已经发下口谕,要在宗室之中择立嗣子,以承大位!而且明确说了属意清醉王子!陛下迄今只怕都不曾怀疑过娘娘腹中骨肉的血脉来源,之所以会这么做,无非是因为御体欠安已久,为国不可一日无君考虑!” “若果陛下能够看到亲生皇子降临……这东宫之位,何必还要找旁人?!” 孟皇后冷笑了一声,踏前一步,咄咄逼人道:“怎么?你的意思,是要让本宫现在就破腹取子,以证清白不成?!” 又看孟归羽,“本宫生于公侯之家,自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规矩如何,孟氏上下有目共睹!当初太后之所以择本宫为继后,可不正是因为太后是看着本宫长大的,最清楚本宫的品行为人?!太后乃是陛下生身之母,就算对本宫十分宠爱,难道还能越过陛下去?!” 不等孟归羽回答,她又要求,“今日之事,涉及皇家,虽然本宫不欲打扰太后娘娘,这会儿却也不得不请太后娘娘还有陛下,一块儿到场,辨个是非清浊!否则本宫一介女流,固然微不足道,孟氏的声名,皇家的体面,却怎可受辱?!” 这要求合情合理,罗朴带头附议之后,孟归羽那边转弯抹角的反对也就被无视了。 片刻后,孟太后率先赶了过来,老太后一进门就抱着皇后放声大哭:“可怜的孩子!哀家就说你这些日子清减了不少,怀疑有人给你气受,你还死不承认!今儿个要不是被逼到极点,只怕你都不肯说真话!” 太后这么一哭一倾诉,孟归羽一派越发面如死灰:这话等于是在说孟归羽虐待皇后真有其事,而且时日已久,久到太后都心生怀疑的地步了。 何况看太后对皇后这心疼的样子,显然是不觉得皇后有做过对不起宣景帝的事情的。 这反应在孟皇后看来却是理所当然,因为本来孟太后对孟归羽就没有很信任,经过她之前几个月孜孜不倦的挑拨后,那就更猜疑了。 哪怕最近皇后由于身孕的真相被孟归羽知道后,不敢再在太后跟前挑拨离间,但姑侄离心的种子已经种下。 而孟归羽得势之后的种种举动,又进一步的增加了太后的不满。 这会儿太后当然是想都不想就站在皇后这边了! “姑姑,您最好还是弄清楚,您的好侄女,肚子里怀的到底是不是皇家血脉,再心疼她不迟!”孟归羽面无表情的看着相拥而泣的姑侄,讥讽道,“伺候了您几十年的太医,之前就打算私下去禀告您的!只是因为担心您年事已高,被气出个三长两短来,这才没作声!不过他担心外人窃据帝位,所以将脉案封存,交给了侄儿保管……姑姑不信,侄儿随时可以取来给您验证!” 他慢条斯理道,“这位太医一直跟在姑姑身边,他留下来的脉案,是真是假,想必姑姑不会辨认不出来吧?” 第三十七章 孟皇后闻言一个哆嗦,就下意识的去看容睡鹤。 因为按照容睡鹤的保证,只要她今儿个站出来闹了,其他什么都有容睡鹤应付,绝对不会让她有任何真正的麻烦。 然而容睡鹤迄今都没有出列的意思? 正惶恐之间,孟太后却越发搂紧了她,森然说道:“哀家看着长大的侄女儿,什么品行什么为人,哀家最清楚不过!至于伺候哀家的太医,他虽然服侍哀家多年,然而到底是跟哀家亲,还是私下里更向着你崇信侯,你真以为哀家什么都不知道么?!” “要不是他给你通风报信,这些年来,做什么每次哀家有个头疼脑热的,你到的都比郑侯他们几个还要早?!” “之前哀家虽然心里明白,然而到底念在姑侄之情的份上,没有计较!” “却不想,反而纵容了你的胆子!” “不但私下殴打皇后,甚至还要当众污蔑皇后的清白!!!” “孟氏有什么对不起你?!皇家更是对你恩重如山!” “你这样恩将仇报,至今执迷不悟,不思悔改……孟氏到底作了什么孽,竟然有你这样的子嗣?!!” 孟皇后闻言暗松口气,虽然她也不知道太后是真的早就怀疑那太医跟孟归羽有勾结了,还是太后纯粹是为了猜忌孟归羽以及不想让宣景帝被戴绿帽子的事情为天下人所知才这么说的,如今太后一口咬定太医留下来的脉案不可信,她多少松了口气! 但这种情况孟归羽也是早有预料,当下就冷哼了一声:“姑姑不相信脉案,那么彤史呢?这是在姑姑眼皮子底下记录的,姑姑总不至于仍旧不相信吧?彤史的记载,明确证实了皇后身孕的日子,如今大可以请上几位太医过来号脉,确认皇后到底怀的是几个月的身孕?!” 他冷笑着睨了眼孟皇后,“若果我没记错的话,皇后娘娘这一胎怀上的时候,恰好是独自被落在宫中、长安内外一片兵荒马乱的时候?!” 皇后努力不让自己流露出心虚之色,森然说道:“爹爹跟叔父他们出事之后,你这个四房子弟,都有许多人投靠,遑论本宫乃大房嫡女?你以为你杀了护送本宫去上林苑同姑姑团聚的屡音他们,就可以肆意污蔑本宫了么?!天理昭昭报应不爽,本宫如今奈何不了你,却可以等着看你报应!!!” 她这番话说的气势凛然,神情冷冽,望去简直冰清玉洁,孟归羽要是不知道她做的事情,都要相信自己是冤枉她了! 此刻怒极反笑,说道:“皇后说了这么多,看来是信心十足了?!” 就问太后,“姑姑,您就陛下一个子嗣,此番皇后跟昭仪先后传出喜讯,固然可喜可贺,但若皇后所怀之胎并非皇嗣,若是公主,已经是有辱陛下了,若是皇子,便是陛下嫡子,将来是要为陛下承嗣的!” “您再疼皇后,难道竟然要为了皇后,叫外人窃取陛下这一脉的福泽么?!” 这时候罗朴站了出来,说道:“太后、皇后两位娘娘,俗话说的好!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既然崇信侯定然要请太医验证皇后娘娘所怀之胎的月份,就依了他又如何?” 皇后闻言神色一僵,但很快想到:“莫非他们早就在太医院安排好了?” 这也不无可能,毕竟这会儿实力上的对比,任谁都知道,容睡鹤几乎是稳赢的。 如此她心里也就安定了下来。 孟归羽显然也是这么想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不成!!!”不想这时候孟太后却斩钉截铁的说道,“就是坊间妇人,但凡娘家还有没咽气的在,但凡族中耆老有明理人,也没有说凭着有恩怨的堂哥一句话,还有根本不能作为证据的所谓脉案,就要当众检验女子名节的道理!” “何况碧筠乃是中宫之主,皇儿正室?!” “你们这么说这么做,到底有没有将皇室放在眼里?!” “娘娘,皇嗣关系重大,尤其陛下如今膝下无子,若是皇后娘娘此番所出是皇嗣,那么将来肯定是要给陛下承继香火的!”罗朴说道,“如今质疑皇后娘娘腹中子嗣血脉的,又是皇后娘娘的娘家人,要是不弄个清楚的话,将来皇后娘娘生产之后,世人又会如何看待您的嫡孙呢?” 孟太后冷笑着说道:“崇信侯是皇后的娘家人,哀家这个皇后的嫡亲姑姑,难道就不是她的娘家人了吗?怎么孟氏如今还没死到只剩四房兄弟两个的地步,你们就都默认孟家的事情,全部都由孟归羽一言而定,哪怕皇后这个出了阁还是嫁入皇室的嫡女,也要由他主宰?!他说皇后清白皇后才清白,他说皇后不清白,皇后就不清白了?!” “若是如此,是不是哀家这个太后,也还要看他的脸色、听他的吩咐?!” 不待人回答,太后猛然拔高了嗓音,尖声说道,“哀家这些日子,可不是成天都在看你孟归羽的脸色?!” ……总而言之,不管众人怎么说,反正孟太后态度非常的坚决:绝对不让皇后接受太医的检验! 甚至说到后来,太后的情绪越发激动,索性扬言:“谁要是再敢说这种污蔑皇后、污蔑哀家嫡孙清白的混账话,哀家就直接撞死在这殿上,下去请先帝做主!!!” 这情况就是容睡鹤也不好说什么,毕竟他优势这么大,犯不着平白背负上一个逼死祖母的名声。 不过皇后是否清白,对于这会儿的容睡鹤来说也不是重点,反正孟归羽是完了。 太后为了皇后,当众跟这侄子翻了脸。 还是“污蔑中宫母子清白”的大事,这种行为,哪怕是在皇嗣众多的情况下,也是足够抄家砍头的了。 何况宣景帝至今膝下无子,每个皇嗣的分量,都非同小可? 孟归羽心中一片冰冷,甚至不知道朝会是什么时候散的? 他神情恍惚的回到崇信侯府,在书房里坐了良久,也不见人来,于是明白,就算是跟容睡鹤那边有仇怨的几个最后的麾下,也已经察觉到他的末路,因而不打算过来了。 对于这些人要用什么法子过关,孟归羽此刻自然是无暇理会的。 他独自坐在由于宽敞而显得冷冷清清的书房里,沉默了很久很久,才在孟砚怯生生的提醒里,去了后院更衣。 孟氏四房早年因为父母双亡,作为长兄的孟归羽带着三个弟弟妹妹艰难长大,所以说是孟氏子弟,却都没多少娇气。 是以孟归羽穿戴衣袍都是自己来的。 只不过之前他并不介意孟砚在旁打下手,这次却不等孟砚进门就“砰”的关了门。 孟砚起初只道主人心情不好,这也是正常的,毕竟今儿个朝会的经过已经被容睡鹤那边满城宣扬了,曾经趾高气扬的崇信侯府,这会儿里里外外都是一片人心惶惶。 也是孟归羽自己此刻心神不宁,没心思去管。 否则照他这两年的脾气,是早就要叫来管事呵斥了。 但过了片刻之后,孟砚忽然就害怕起来了。 他自幼伺候孟归羽,对这位主人的性情最是了解,早几年孟归羽性子是非常好的,对下人尤其的和气。 自从孟归欢被迫进入广陵王府做侧妃之后,孟归羽有点性情大变,却暴躁了许多。 按照孟砚的估计,他既然一个人进了内室,接下来基本上就是打砸东西出气来发泄了。 可是书童在外面侧耳细听,却什么动静都没听到。 “侯爷?侯爷?”思索片刻,孟砚壮着胆子,轻轻的喊。 他声音虽然不高,但内室深处府邸后院,本来就很安静,些许声音,隔着门也能够听到的。 孟归羽又不是七老八十,正是年富力强之际,肯定不会察觉不到的。 只是孟砚喊了好半晌,内室却安静若死。 心头骤然涌上不详的预感,孟砚下意识的提高了嗓音:“侯爷?!侯爷!!!” ……半晌后,跌跌撞撞的孟砚跟魂飞魄散的管事一块儿撞开内室的门,发现屋子里孟归羽瘫软在脚踏上,身上还是上朝时穿的侯爵服饰,脑袋低垂,似乎睡着了一样靠在榻沿上。 然而下人强闯进来的动静,却丝毫没有让他有任何的反应。 孟砚心有所感,“扑通”一下拜倒在地,膝行上前,哆哆嗦嗦的伸手去拉他:“侯爷?侯爷您醒醒……您不要吓小的……” 话音未落,触手处已经传来一片冰冷,上好的绸缎下,已经有些僵硬的肌肤,全部是活人的样子。 崇信侯孟归羽,于宣景三十四年春暮,当朝污蔑堂妹孟皇后清白失败后,于还府当日,畏罪自尽于府邸之中。 虽然事后很多人在私下里都表达了对孟归羽自尽的怀疑,然而慑于密贞郡王容睡鹤,没人敢多嘴。 尤其是连跟孟归羽血脉相系的孟太后、孟皇后都保持沉默,默认了孟归羽乃是“畏罪自尽”后,这事儿也就被直接记入史书,算是盖棺落定了。 次日,群臣上表,以宣景帝病情危急为理由,请孟太后与宣景帝速速立容睡鹤为储君,且摄政监国,以安社稷民心。 第三十八章 “你怎么看?”孟太后将宫人呈上的奏章放下,轻声问皇后。 如今皇后是搬到馨寿宫来住的,之前望春宫里服侍她的人,在昨儿个就被太后吩咐全部赐死了。 “姑姑,这么大的事儿,您做主就好!”此刻的皇后换下了昨儿个强闯朝会的翟衣,穿的是套浅紫常服,绾了个堕马髻,望去少了中宫的威严,却多了几分女子的柔弱。 她脸色有点苍白,声音也不高,一面偷眼打量着太后的神情,一面低声说道,“我……我的话,只要姑姑还有孩子好好儿的,将陛下这一脉传承下去,其他都没什么。” “哀家做主吗?”太后失神的看着面前的奏章,说道,“哀家这会儿能做什么主?你看看这上头署名的臣子,差不多满朝文武都在里头了……就算有没在的,也是因为身份跟官位过于低微,想必是没有争取到资格?” 她吐了口气,有些疲乏的说道,“这局势,要么哀家答应;要么,孟归羽是‘畏罪自尽’,哀家的话,应该是年事已高,自然而然到了大限?又或者,是被孟归羽给气死的?” 皇后怯怯的说道:“姑姑,您别这么说。密贞郡王怎么说也要喊您一声‘皇祖母’的!他就算做了储君,难道还能对您不敬吗?” 孟太后平静道:“场面上罢了!就是皇儿还当权的那几年,因为舒氏贱妇的缘故,哀家尚且过的不顺心……这还是哀家的亲生骨肉做主的时候呢!何况是密贞上台?” 她垂下眼眸,“哀家早先就说过,哀家这辈子仿佛注定了命途多舛?青年丧夫,老来娘家遭殃,如今看着唯一的骨血也可能走在前头……上天给了哀家万人之上的荣耀,可是哀家回想这一生,却压根就没过过几天好日子?” “与其继续这么蹉跎下去,还不如,早点结束这一生算了!” 太后看着皇后,慈爱道,“碧筠,哀家心意已决,你呢?” “……我?”皇后本来以为孟太后发泄一番不满之后,就会妥协的。 毕竟太后这些年来面对种种不如意,已经妥协了不是一次两次了。 何况说句不好听的话,就跟太后自己说的那样,哪怕是在太后亲生儿子还掌握着权力的时候,由于舒氏姐妹的缘故,孟太后也没少受气。 这会儿容睡鹤上台,肯定不会对太后这个名义上的皇祖母多孝顺……好吧,容睡鹤就是对自己的亲祖母莫太妃也没有孝顺的。 然而冲着他不是宣景帝亲生儿子这点,面子上的待遇终归是有的。 顶多就是寂寞点,没有之前的那些奉承罢了。 皇后实在没想到,这位姑姑,都忍了这么多年,将就着过了这么多年了,这会儿面对着并不算苛刻的将来,反而不想过下去了? 如今孟太后这么问她,显然有让她跟自己一块儿下去见先帝的意思。 要是没有跟公孙喜的那一段,孟皇后这会儿八成会点头。 但此刻抚着小腹,孟皇后这头,却怎么都点不下去。 好一会儿,她才说道,“姑姑,您别这样!您这些年来,不是一直都盼望着有个孙儿孙女的吗?如今离亲眼目睹孙辈落地就那么几个月了,您何以就不想过了呢?密贞郡王虽然不至于对咱们多上心,可咱们两个都是女流之辈,我这肚子里的孩子,即使是男嗣,落地之后,尚在襁褓,哪里威胁的了他?他又不是那种勉强得势的人,是实打实一步步杀上来的。” “所以等将来,我这孩子长大了,他地位必然早就稳固,根本不憷!” “那么当然也没必要背负上残害骨肉的名声!” “姑姑您看,咱们将来的日子,也未必就是过不下去了?” 孟太后看着她,脸色非常的复杂,好一会儿,才淡淡说道:“对于你来说,将来的日子,当然不会过不下去。毕竟,你还有孩子。” “但对哀家来说……哀家的孩子,已经时日无多,哀家干嘛还要继续活着,白发人送黑发人呢?” “姑姑!”孟皇后慌忙扯住她袖子,恳切道,“姑姑,陛下虽然最近一直欠安,然而且不说未必就是时日无多,所谓夫妻一体,我也是您的孩子,还有您的孙儿……求求您,为了我们娘儿,您千万……” 话音未落,却听太后意兴阑珊的说道:“若当真是哀家的嫡亲孙儿,那么哀家就算是粉身碎骨,也一定要活到他落地的那日,好好儿看看他的!可是碧筠,你摸着良心同哀家说一句实话:你怀的,当真是皇儿的骨血吗?!” 原本还在绞尽脑汁劝说太后别寻死的皇后惊的一个哆嗦,差点没从椅子上滚落下去:“姑姑姑姑姑姑……您您您您说什么?!” 孟太后神情很平静,眼中却是深深的悲哀:“你肚子里的这个,当真是皇儿的骨血吗?” “我……我当然怀的是陛下的骨肉。”孟皇后手足冰凉,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勉强一笑,说道,“姑姑,您做什么也问我这样的问题?难道您也相信孟归羽的话吗?您忘记了?他素来对咱们大房满怀嫉恨,巴不得将咱们全部害死才高兴呢!我……而且姑姑您当时都说了……那个太医……” “那个太医根本不是孟归羽的人!”孟太后眼中多了些许失望,淡淡说道,“他之所以能够伺候哀家几十年,就是因为他足够忠心!你忘记了么?那太医是在你爹他们还在时就服侍哀家了,如果他早就跟孟归羽暗通款曲的话,你觉得你爹他们都是吃干饭的,会容忍他?!” “哀家当时那么说,只是不想你做的事情公布在大庭广众之下,使得皇儿临了临了,还要颜面扫地,也让孟氏的声名,蒙受耻辱!” 孟皇后听得不住战栗,牙齿打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然而太后却还不打算放过她,继续道:“哀家本来以为,当着朝堂众人的面,你固然死不认账,但回来了馨寿宫,在哀家跟前,总会说实话的……其实哀家不是不清楚,你跟皇儿之间说是表兄妹,年纪却差了几十岁,皇儿又向来被舒氏姐妹那两个贱婢迷惑,对你根本不亲近,甚至十分的冷漠!” “你们名为夫妻,彼此之间毫无感情。” “如哀家所料不错,孟归羽说你是在长安之变时怀上这个孩子的,应该是实话。” “那次要不是你畏惧舒氏姐妹,本来应该随哀家还有皇儿一块前往上林苑的。” “所以才知道你怀的孩子不是皇儿的血脉时,哀家虽然意外,其实没有很生气。” “一来舒昭仪怀的那个到底什么东西,哀家心里一直很怀疑,如果她的身孕也有问题的话,哀家宁可你给皇儿生个嗣子出来,反正没人知道,孩子也不晓得,将来总归是将皇儿当嗣父对待的,如此也跟亲生的没什么两样了;” “二来哀家自己就是在这宫里一步步忍出来的,无宠的后妃日子是怎么样的煎熬,哀家比谁都清楚!” “你做皇后,是哀家首肯的。” “哀家自觉对你落到如今的处境有责任……因此哀家,是真心实意的想装这个糊涂的!” 孟皇后眼中泪朦胧,哽咽道:“谢……谢谢姑姑!” 正要跪下来磕头,却听孟太后蓦然冷笑了一声,说道:“但哀家现在改主意了!” 见皇后不知所措的抬头看着自己,眼里满是不解,她也不隐瞒缘故,“因为你一点都不怕滴血认亲!” “哀家以为你怀的这个孩子,乃是独自在宫里的时候吃的亏!” “可你既然那么笃定腹中子嗣同皇儿的血脉……显然这个人根本不是寻常人,必然是皇室血脉,而且是跟皇儿血脉不远的宗室!” “无出高密、广陵二王的血脉,是也不是?!” 孟太后本来平静无波的面容陡然扭曲起来,皇后还从来没在自己姑姑脸上看到过如此狰狞的神情,一时间被吓的愣住了。 却听太后厉声说道:“柔贵妃跟莫太妃那两个贱婢!!!!当年依仗先帝的宠爱,给了哀家还有皇儿多少气受、设了多少局要害哀家还有皇儿的性命!!!!若非桓观澜他们使劲儿拦着,哀家当初才住进这馨寿宫的时候,就会将她们这两个贱婢,连同她们的血脉,统统送下去见先帝!!!!!” “其实先帝既然那么宠爱他们,当初驾崩的时候,做什么不顺便带他们一块儿走?!!!” “如今却还想用他们的血脉,来假冒皇儿的血脉,掠夺皇儿真正的血脉该有的一切……哀家宁可现在就去死,也不要看到密贞践祚的那一日!!!!!” ……孟太后歇斯底里的向皇后倾诉时,密贞郡王府中,却是一片喜气洋洋。 虽然说不管是太后还是宣景帝,都还没对群臣联名的上表给予回应,但孟归羽这座绊脚石已经被踢开。 没有实权也不得民心的太后跟宣景帝,还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自古以来,非储君承位,哪怕是大行皇帝的亲生骨肉,也是要推辞个几次才‘勉为其难’的答应下来的。”乐羊文一面落笔轻快的批阅着公文,一面笑容满面的同同僚们说道,“哪怕是有些储君,为了表示谦逊跟孝顺,往往也会在灵前推辞一二……所以等宫里头的圣旨下来之后,郡王还得做做样子才是!” “不然史书里可不好看!” 一向跟他意见相左的许连山等人,难得没有唱反调,个个激动的红光满面:“史书!乐羊先生,却不知道我等可也有那个福泽,记入史卷?” “诸位都是郡王的嫡系,还是最早跟随郡王的人,实打实的从龙功臣,将来封侯拜相不在话下,史书之中,岂能不录名?”乐羊文笑着道了一句,又叮嘱,“然而眼下毕竟郡王还没登基,诸位说话行事,还是稳妥些的好!免得露了轻狂样儿,叫外人小看,连带蔑视郡王,于郡王入主东宫之后监国不利!” 许连山惊奇道:“如今还有敢反对郡王吗?” 孟归羽的例子那么新鲜好不好? “人家又不会光明正大的反对。”乐羊文哂道,“阳奉阴违,哪怕可以用雷霆手段震慑……到底也是费功夫!” 他神情严肃起来,“诸位可不要忘记,咱们郡王不是宣景帝那样的昏君,登基之后稍微做了做样子,就成天沉迷酒色流连后宫了!郡王承位之后,其他不说,就说茹茹,是必然要解决的!” “如今咱们固然在争分夺秒,草原上的那伏真,又岂会懈怠?” “虽然说茹茹论国力定然不如咱们,可是两国交战非同小可……尤其大穆可是被宣景跟孟氏还有高密王那些人,足足糟蹋了三十来年了!!!” 闻言许连山等人都是神情肃然,纷纷颔首:“先生请放心!我等必不负郡王!” 他们按捺住激动畅想未来时,盛惟乔则心情复杂的对下人说:“你去盛府那边,跟我爹娘说一声:小乔,就是我那表姐,已经从夏州起程,不日就会抵达长安!问问我爹娘,到时候可要见一见?” 第三十九章 阿芮,应该说是沈九娘,是跟着孤军深入茹茹王帐的容睡鹤一块儿返回大穆的。 只是在抵达夏州之后,就跟容睡鹤分开,独自留在了夏州州城中。 至于为什么,容睡鹤一直含糊其辞,一推二六五的,只说是沈九娘自己的要求,猜测可能有点近乡情更怯。 这也不无道理,毕竟沈九娘当年乃是欢欢喜喜陪家人一块儿到外家给外祖父贺寿的,谁料中途却因为表姐妹之间一场原本无关紧要的争吵,不但落入海匪之手,受尽侮辱,最后更是辗转千里,在茹茹挣扎多年,才得到了归回故土的机会。 这一番颠沛流离下来,不管她在茹茹的时候有多么思念家人,如今真正有了重逢的机会,又怎么可能还跟从前那样,毫无芥蒂毫无阴霾的相见? 盛惟乔当时还说如果沈九娘在夏州停留太久的话,自己就将手里事情安排一下,腾出手之后亲自去接她。 如今听说沈九娘已经动身要过来了,盛惟乔欣喜、期待之余,多少也有些忐忑,命人去盛府告知盛兰辞夫妇后,就盘算着要怎么接待这表姐? “既然亲家老爷还有亲家夫人都在长安,且有府邸呢,表小姐来了之后,只怕是不肯住在咱们郡王府,而是被亲家老爷、亲家老妇人接去盛府住的。”仪珊几个丫鬟帮她参谋,“所以客院是不必收拾了,但滋补的药材啊,衣料首饰什么,却可以多备一些!噢,还有厨子!表小姐流落茹茹多年,想来鲜少可以尝到故乡的风味,娘娘之前出阁的时候,是从南风郡带了好些厨子过来的,到时候不妨拨上一两个过去伺候个几日?” 盛惟乔点头:“到时候咱们留个一两个,其他都拨过去服侍小乔好了。” 又沉吟,“也不知道小乔会在长安待多久?会不会过上几天就南下回南风郡去?” 要是没有沈老太爷委婉逼沈九娘去茹茹做内间这事儿,盛惟乔觉得,沈九娘好容易逃出生天,肯定是想跟家里人团聚的。 但有了这么一出之后,这位表姐还想不想再见到沈家人,可不好说了。 毕竟沈家老太爷早在沈九娘还没出事的时候,对沈九娘就算不上宠爱。 而作为同样有过被祖父出卖经验的盛惟乔,可是打小受到盛老太爷百般宠爱的,如今尚且不太愿意跟这祖父照面呢! 何况是沈九娘? “表小姐还没过来呢,您怎么就想着她要不要走的事情了?”菊篱看出她神情有些不对,忙笑着道,“要是叫表小姐知道了,没准以为您不愿意她在这边长留似的!而且崇信侯畏罪自尽,群臣正上表请求太后娘娘还有陛下册立郡王为储君!” “表小姐这会儿动身,可不正是赶上了喜事儿吗?” “到时候哪有不在长安多住几日的道理?” “何况表小姐素来跟您要好,多年不见,怎么都要跟您仔仔细细的互相诉说这些年来的别后景象的。” “还要看看小世子,拜见下亲家老爷跟亲家夫人。” “您说这哪里是三五日光景就能做好的?反正表小姐都回来了大穆了,来日方长,还有什么事儿好急的呢?” “您姐妹两团聚的日子啊长着呢!” 她一番话说的盛惟乔正欲露出个微笑来,就听到外头传来轻轻的咳嗽声,跟着槿篱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用一种谨慎的态度说道:“娘娘,宫里出大事儿了!” 顿了一下,她继续道,“馨寿宫暗中与崇信侯私通的宫人大逆不道,趁着伺候太后娘娘还有皇后娘娘用燕窝的光景,在燕窝里下了毒。太后娘娘因为年事已高,当场就……皇后娘娘如今也是命在旦夕,群臣现在请郡王还有郡王妃一块儿入宫主持大局!” “……”盛惟乔有片刻的惊愕,旋即肃然起身,道,“快快服侍我更衣!” 换上郡王妃的衣袍,在堕马髻上插了两支铜镀金点翠嵌珠石海棠仙鹤纹头花,想想又不对,孟太后再怎么说也是夫妇俩名义上的祖母,她是确认已经薨逝了,就是孟皇后,夫妇俩名义上的伯母,如今也是凶多吉少,自己这会儿穿戴太华丽也忒不像样子。 于是忙又摘下,在一堆争奇斗艳的首饰里好容易找了几件素净大方的戴上,出门就被告诉:“因为太后娘娘跟皇后娘娘的事情被宫人传了出来,如今长安上下都是人心惶惶。为免意外,郡王先进宫去了,留了马车侍卫在大门口给您。” 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毕竟宣景帝虽然还活着,然而谁都知道这位陛下是压根不管事的,而且也活不久了。 短短两天之内,摄政的孟归羽,孟氏出身的太后,相继离世,连怀着“宣景帝嫡子”的孟皇后,也是命悬一线,这情况没有一个足够分量的人站出来镇场子,上上下下人心能不乱么? 因此盛惟乔没有多想,点了下头,就拎着裙摆,迅速登车:“走!” 而此刻,馨寿宫中,容睡鹤正面无表情的吩咐:“皇后娘娘中毒太深,太医施救无果,紧随太后娘娘而去,待孤登基,再行追封!” “至于孟归羽……召集群臣讨论,要如何处置罢!” “是!”宫人垂首应下,原本正在大汗淋漓的为皇后施救的太医,如释重负的停手,收拾药囊,一溜烟的消失在回廊上! 而其余几个宫人,则心领神会的拉起被子,猛然盖在尚有呼吸的孟皇后口鼻之上! “呜……呜呜……”皇后毒性未解,施救又被中断,这会儿固然尚未脱离性命之危,却也已经有了些意识,只是气息奄奄的她,哪里会是一群宫人的对手? 虽然竭力挣扎,最终却还是极不甘心的瘫软下来! 又过了好一会儿,宫人才将被子挪开,就见原本年轻美貌的皇后,面容早已扭曲的不成样子,圆睁的杏眼内,满是迷惘与怨恨。 几人观察片刻,确认皇后已无生机,这才转身,向负手立在殿中的容睡鹤禀告:“郡王,皇后娘娘也薨逝了!” “一日之内,宫中连出噩耗,陛下接连遭受丧母丧妻丧子之痛,实在是惨绝人寰。”容睡鹤抬起眼,淡淡瞥了眼凤榻上死不瞑目的孟皇后,眼神毫无波动,只平静的说道,“本来陛下就御体欠安,这会儿怎么受得了这样的打击?这边就交给你们了,孤要先往陛下寝殿探望。” 宫人都低着头,噤若寒蝉:“是!” “哦,对了。”容睡鹤走了一步,忽然停下,转头看着他们,缓缓说道,“孤先来一步,郡王妃想必随后就到。郡王妃素来备受宠爱,如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这样为人所害的离世方式,遗容难免不够恬静,为免郡王妃受到惊扰……” 他说到此处停了停,立刻有宫人识趣道:“郡王请放心,奴婢们马上就为两位娘娘更衣入棺,郡王妃抵达之后,只需在灵前拈香即可!” 慑于他如今无可阻挡的前程,宫人们不敢有半点搪塞,容睡鹤人还没出殿,一干人已经纷纷忙碌起来。 片刻后,盛惟乔进入馨寿宫的时候,灵堂都已经布置了个七七八八。 虽然年轻的密贞郡王妃并不清楚皇室丧事的具体仪式,见这情形,也是惊讶:“这么快?!不是说太后娘娘因为年事已高,所以当场去了;皇后娘娘到底年轻,是还在施救么?” 负责接待她的宫人小心翼翼的答:“回郡王妃的话,是这样的:之前去给郡王府禀告的宫人才出门,皇后娘娘就……因为陛下还在,且近来一直御体欠佳,郡王说陛下若是知道了两位娘娘的事情,必然伤心,到时候触动心怀,只怕于御体越发不利!” “而皇家这段时间以来的噩耗也忒多了点,实在是不能再有什么折腾了!” “所以让奴婢们为两位娘娘速速收殓,免得待会儿陛下过来之后,看到了伤心。” 盛惟乔闻言颇有些嗤之以鼻,心说就宣景帝……他当初多么宠爱舒氏姐妹?为了舒氏姐妹高兴,生身之母都要靠后站的,结果呢? 舒贵妃在上林苑的时候死的不明不白,连舒昭仪都一直存着疑惑,宣景帝是怎么做的? 他变本加厉的宠幸妃子,姐妹两剩下来的舒昭仪一个人又要给姐姐守孝又要伺候他,忙不过来,他就果断的重新召幸了彭嫔等人! 让他不惜断子绝孙忘恩负义背负不孝之名也要护着的宠妃去后,尚且如此凉薄,孟太后薨了,宣景帝难道还会忽然幡然醒悟,懊悔莫及不成?! 至于说孟皇后……盛惟乔都懒得提这位皇帝对继后的态度。 “八成是密贞对这两位没什么感情跟好感,所以不打算给她们大办后事?”她隐约察觉到一点容睡鹤的真实想法,“又怕我到底跟孟皇后相交一场,若是来了之后看到皇后的模样,接受不了?” 吐了口气,盛惟乔没有继续追根问底下去,只按照规矩,在简易的灵堂上给太后还有皇后上了香,末了想起来问宫人:“钟鸣了不曾?” 按照规矩,太后、皇后这样的身份,薨逝之后,是要撞钟通告全城的。 但盛惟乔来的时候,却没有听到钟声。 这会儿被她提醒,宫人才恍然道:“奴婢该死!奴婢方才牵挂着皇后娘娘,竟是忘了!” “那各家各户还没通知到?”盛惟乔嘴角一扯,忙又打发人出宫去报丧,要长安上下五品以上官员的女眷入宫吊唁哭灵,为太后皇后致奠。 怎么说也是大穆最尊贵的两位贵妇没了,容睡鹤再不待见她们,规矩上头该有的仪仗却也没必要克扣,平白叫人议论他小气。 盛惟乔一番忙碌之后,看着灵堂上下井井有条起来,暗舒口气,正思索着还有没有什么遗漏的,忽听身后传来一个沙哑中透着熟悉的嗓音:“郡王妃?” 第四十章 盛惟乔转头一看,就见憔悴了不少的舒昭仪,挺着大肚子,扶着宫人的手,正有些吃力的朝自己走来。 “昭仪娘娘!”盛惟乔有些惊讶她的苍老,虽然说早就知道舒昭仪年纪怎么都不算轻了,但因为一直以来目睹的都是舒氏姐妹貌若少女美艳绝伦的一幕,所以她印象中的这两位宠妃,始终都是人比花娇的样子。 然而此刻的舒昭仪,虽然轮廓之中依稀可见昔时的美貌,肌肤却已不复从前的细嫩如脂、光洁如瓷,望去眼角竟然已经有了密密的细纹,绾成凌云髻的长发粗看青丝依旧,到的近前,就看出内中赫然已经有了些许无法掩饰的华发。 “娘娘有孕在身,还请当心些!”虽然舒氏姐妹之前对盛惟乔也谈不上什么善意,但如今这姐妹两一死一老,盛惟乔自己却过的花团锦簇引人羡慕,此刻对舒昭仪也生不出来什么怨恨报复的心思,诧异之后,便朝她一点头,和颜悦色道,“如今春寒料峭,这风口就不必久站了。” “郡王妃。”舒昭仪抿了抿嘴,轻声说道,“皇后娘娘……真的没了么?” 盛惟乔起初没反应过来她问这话的意思,但很快就醒悟过来,皱眉:“两口梓棺都在里面,昭仪若是不放心,可要亲自过去看一眼?” “……”舒昭仪闻言,伸手轻轻掩住嘴,似乎思索了会儿,就抿着唇低低的笑了起来,毕竟是盛宠多年的妃子,虽然这会儿老态毕现,却仍旧风情万种。 她缓声说道,“多谢郡王妃了!” 就从盛惟乔身旁走过,上前去给太后、皇后致奠,末了扶着宫人的手,到孝帘后颤巍巍的跪倒,瞧着很是温驯的样子。 其实按照规矩,盛惟乔作为太后的孙媳妇,皇后的侄媳妇,在宣景帝迄今膝下无子的情况下,也该充当孝妇去跪着的。 不过如今这局势,她没去跪,谁敢提醒? 这会儿盛惟乔看了片刻舒昭仪,就是皱眉,将一个管事模样的宫人招手喊到旁边:“池作司呢?” “池作司毒杀太后娘娘还有皇后娘娘,罪大恶极,已经被处置了。”宫人战战兢兢的一句,让盛惟乔微微一怔,旋即明白过来,看着跟前这人,低声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见宫人要开口,她微微提高了声音,“不许搪塞!!!” “……回郡王妃的话,是……是太后娘娘!”宫人额头见汗,犹豫了会儿,到底不敢隐瞒,低声说道,“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因为崇信侯的事情,觉得心灰意冷,所以回来馨寿宫之后不久,就命池作司去取了鸩毒,亲手逼着皇后娘娘服下之后,自己也喝了!” “内监总管知道后,说崇信侯刚刚畏罪自尽,若是跟脚太后娘娘跟皇后娘娘也自己了断了,回头传了出去,孟氏的余孽一定会说是郡王谋害了他们!” “为了不让郡王平白受这冤屈,内监总管就带人杀了池作司,以崇信侯生前所留心腹毒杀太后、皇后的名义,请了郡王入宫主持大局!” “太后亲手逼着皇后服下鸩毒?”盛惟乔吃了一惊,下意识道,“难道太后相信了孟归羽,又或者太后早就知道了?!” 否则孟太后就算自己不想活了,也未必舍得让好不容易盼来的嫡孙一块儿死吧? “奴婢不知道。”宫人不知道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低着头,怯怯的站着,诚惶诚恐。 “……你下去吧!”盛惟乔皱着眉头,思索了会儿,挥手。 宫人暗松口气,正要告退,不想盛惟乔又说,“等等!” 她顿时心悬到了嗓子眼。 “去请舒昭仪到后殿说话!”这时候陆陆续续的已经有命妇入宫来吊唁了,见着盛惟乔在灵堂上,忙都先过来请安跟寒暄。 盛惟乔同她们简短的客套了几句,就对宫人说:“我马上过去!” 片刻后,她甩开了一干命妇,到了后殿,见舒昭仪已经百无聊赖的坐在那里转茶碗了,挑了挑眉,挥退左右之后,开门见山的问:“昭仪,太后跟皇后的事儿?” “本宫只是将太后娘娘本来就该知道的真相,告诉了她而已!”舒昭仪闻言,也不抵赖,施施然放下茶碗,说道,“毕竟太后娘娘虽然视我们姐妹如同眼中钉肉中刺,但对皇后娘娘如何,那真的是没的说的!” “结果呢?” “我们姐妹虽然以前没少让太后娘娘操心,至少对陛下,问心无愧!” “反倒是太后娘娘当成心肝宝贝的皇后娘娘,不声不响的,就给陛下戴了那么一顶绿帽子!” “郡王妃,您说句公平的话:凭着陛下对我们姐妹的宠爱,这种事情,要么本宫不知道!既然知道了,如果还不告诉太后娘娘,叫皇后继续在太后娘娘的期待中生下来路不明的野种,还顶着陛下嫡子的身份……本宫还是人?” 盛惟乔听到这里,冷笑了一声,说道:“别说的你仿佛只是为了陛下为了太后娘娘着想一样!你敢说你不是为了皇后的身孕一旦被解决,你怀的这个就是陛下唯一的血脉?否则太后娘娘都亲自逼着皇后服下鸩毒了,又怎么可能放过你?!” “太后跟皇后不是宫人毒死的?”舒昭仪闻言一愣,她们姐妹因为盛宠的缘故,这些年来在皇宫之中可谓是根深蒂固。 然而人走茶凉,自从长安之变后,宣景帝的地位与威望急速下降,权势分量完全依附在他身上的舒氏姐妹,当然也是大不如前。 尤其贵妃不明不白的死在上林苑,到今天都没个确切的说法之后,舒昭仪独木难支,虽然盛宠依旧,到底也被彭嫔等人分润了许多注意去。 而且她们姐妹出身寒门,少年乍贵,宣景帝对她们千依百顺宠爱有加,不惜当众违抗太后也要宠着她们,这样的待遇,舒氏姐妹很难养成待下宽厚的性情,对于手底下的人,除了几个嘴甜会来事的近侍外,几乎都是苛刻的。 以前她们仗着宣景帝的宠爱,横行无忌,哪怕对王孙贵胄也是态度傲慢,谁还不是只能忍着?何况是下人呢? 所以尽管巅峰时候投靠的人是极多的,真正忠心的却实在没几个。 这几个月以来,宣景帝分明流露出颓势,舒昭仪的身份随之急速下降,里里外外的宫人,大抵就投了孟归羽。 虽然还有些人寄希望在舒昭仪一举得男母以子贵上头,然而毕竟是极少数。 因此舒昭仪如今对于宫闱之事,灵通程度远不如前。 “居然是太后亲手逼着皇后服下鸩毒吗?这可真是太好了!”昭仪目光闪动,眼底流露出分明的喜悦来,“真想知道孟碧筠那贱婢,被强迫咽下鸩毒时的心情啊!” “你为何这样怨恨皇后?”盛惟乔有点想不通,“皇后虽然是继后,然而实际上压根就威胁不了你们姐妹在宫闱里的地位,至于宠爱,那是完全争不过你们。成日里待在望春宫里守活寡罢了!要恨难道不是她恨你们吗?为什么反而是你们想方设法的欲置她于死地呢?” 舒昭仪闻言也是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她:“郡王妃虽然是前几年才是头一次来长安的,难道不知道?因为废后文氏的缘故,后位空缺,若非孟氏死皮赖脸的赛了孟碧筠这贱婢来占了望春宫,那儿本该是我们姐妹的?!” 见盛惟乔仍旧一副“望春宫有什么好的”,昭仪有点苦笑的摇了摇头,说道,“郡王妃出身富贵,深的父母钟爱,又嫁给了前途无量的密贞,望春宫之位,根本就是唾手可得,当然不能理解,我们姐妹为了这个位子,努力多少年?!” “而她孟碧筠呢?郑侯嫡女,太后所爱。” “根本不费吹灰之力,就在家族的安排下,名正言顺的做了孟皇后!” “饶是如此,里里外外却有多少人,一直觉得她受委屈了!” “包括郡王妃你,也是这么想的吧?” “可是我们姐妹呢?” “当年我们才伺候陛下时,何尝不是年轻美貌,花儿朵儿一般?” “谁又为我们惋惜过?!谁又心疼过我们这些年来在宫闱里的挣扎?!” 吐了口气,舒昭仪平复了下有点激动的心绪,低声说道,“后位,本来就应该是我们姐妹的!!!” 盛惟乔嘴角扯了扯,道:“这些都过去了,且不说,我就是好奇:你是怎么说服太后相信你的话的?我记得太后对你印象一直不是很好。而且你跟在世时的舒贵妃,之前都没少欺负皇后。甚至可以说,是绞尽脑汁的,希望置皇后于死地!” “这情况,你去说太后跟皇后的好话,太后也未必愿意听呢!” “何况是说皇后名节的话?” “按说太后听了之后,应该立刻怀疑你想栽赃皇后、为自己腹中子嗣争取储君之位吧?!” “太后一开始当然是不愿意相信本宫的。”舒昭仪闻言,眯起眼,似笑非笑道,“不过我既然敢将这消息透露给她,自然有着证据……怎么说这皇宫也是我跟姐姐当家作主了几十年的地方,那个时候,宫城上下,太后的话也越不过我们姐妹去!” “孟皇后跟人在其他地方勾勾搭搭也还罢了!” “她同奸夫既在皇宫之内不清不楚……我们姐妹要是还什么都不知道,几十年宠妃也真是做到狗身上去了吧?” 又说,“其实,说到这件事情,我姐姐还救了郡王妃那才认的小叔子一次呢!” 盛惟乔意外道:“这话是怎么说的?” 舒昭仪正要开口,槿篱却在门外咳嗽一声,跟着禀告道:“娘娘,高密王府的女眷们入宫来吊唁了!王妃正领着世子妇过来求见!” 第四十一章 “母妃跟大嫂过来了?”盛惟乔闻言连忙对舒昭仪做了个“下次再说”的手势,起身道,“我去瞧瞧……她们近来都不太好,今儿个这样的场合,称个病也就是了,何必还要这样劳动?” 说话之间,已经走到门外,就看到殿廊下,高密王妃跟戚氏各带了三五随从,正一前一后的走过来。 “母妃,大嫂!”盛惟乔加快脚步迎上去同她们见礼,关切道,“您两位怎么也过来了?” “太后跟皇后同日薨逝,怎么能不来?”高密王妃有些恹恹的说道,“何况就这么几步路,也不是立刻就要下去,动弹不得了,没有什么的,你不要担心。” 盛惟乔看着婆媳俩歪歪倒倒的样子,尤其是戚氏,她这段时间差不多都在卧榻,是起身都艰难的,这会儿却忽然来了宫里,这一番折腾,只看此刻苍白如纸的脸色,也知道情况是很不好的。 连忙将她们朝后殿让:“咱们进去说话吧!这儿正是风口上,可是冷!” 入内之后,舒昭仪却已经趁这机会悄悄儿走后门离开了。 只是摆在她座位上的半盏茶水还在。 高密王妃跟戚氏扫了眼残茶,也没说话,落座之后,稍微寒暄了几句,王妃就轻声问:“太后跟皇后好好儿的怎么会在一天之内就没了的?外头都说是孟归羽早先勾引了太后宫里的宫人给他传递消息,他当然是居心不良的,然而那宫人却是糊涂,居然动了真心!” “明知道他自尽乃是咎由自取,却还是迁怒到太后、皇后头上,竟然趁着伺候这两位的机会,将孟归羽早先交给她的鸩毒搁进了吃食里头……那是伺候了太后多年的心腹,太后压根就想不到要怀疑她,这么着,一下子姑侄俩都中了招!” “年事已高的太后当场薨逝,年轻的皇后也没撑过来,连带腹中小皇子都就这么去了……我寻思着,太后跟前虽然也不是没有伺候多年、全不怀疑的心腹,然而皇家要人,入口的东西,哪怕是寻常时候的一道点心,也没有说不经过专人检查的!” “太后这边负责此事的就是池作司……池作司的年纪,做孟归羽的亲娘也不差多少了,总不可能是她吧?所以这经过是真是假?” 盛惟乔摇头道:“这都是搪塞外头的人的。实际上是太后娘娘本来就因为这些年来陛下屡次偏袒舒氏姐妹,对她不是非常的孝顺,心中愤懑!这两年,先是太后娘家出了岔子,太后最关心的三个弟弟,个个家破人亡,还因为孟伯勤的投敌,声名狼狈!” “此番孟归羽跟孟皇后的撕破脸,尤其的让太后感到绝望!” “这不看到群臣上表之后,太后万念俱灰,居然就带着皇后自尽了?” “但这个真相不好说出去的,不然外头肯定要说是密贞逼死了她们。” “是以也只能推到孟归羽头上去了……反正这人已经死了,也不好反驳什么。” 高密王妃微微颔首,说道:“正该如此!” 她不知道盛惟乔因为盛兰辞的挑拨离间,是早就对孟皇后生出怀疑跟罅隙,没有之前那么护着皇后了,此刻想起来这小儿媳妇似乎跟皇后的关系不错,就劝慰道,“认识不能复生,你不要太难过了。毕竟孟氏落到今日这个地步,虽然是咎由自取,可是皇后毕竟是孟氏女,打断骨头连着筋,能不为孟氏的处境感到心疼么?” “如今跟着太后一块儿下去,说不得也是甘心情愿。” “到底这会儿的局势,她没怀孕,还要好点。偏生在这时候有喜了,要是勉强活下来的话,娘儿俩的将来也是难说。” 盛惟乔有点哭笑不得,说道:“母妃别担心,我没什么的。” 又说,“倒是母妃跟大嫂,如今自己都还将养着呢,过来吊唁也忒辛苦了,不如等下去灵堂上上了香就回去安置吧?” 说着看了眼一直没吭声的戚氏,“大嫂您这脸色……唉,您应该告假的,反正如今前朝后宫都盯着立储这件事情,也没什么心思来计较这回的葬礼。咱们也不是太后的亲生血脉,意思意思也就是了。可不能为了人家的身后事,拖累了自己的身子骨儿!” “多谢弟妹关心。”戚氏闻言,沉默了会儿,才勉强一笑,她这个笑容真的是非常的勉强,简直比哭还难看点。 盛惟乔见状就怔了怔,朝高密王妃投去询问的目光。 王妃微不可查的一点头,于是盛惟乔明白了:戚氏八成是已经知道了建安郡君的死讯。 对于这个侄女儿的结局,盛惟乔不无遗憾。 但老实说,建安郡君如果没有选择轻生的话,下场肯定也好不到哪里去。 坑孟皇后只是小事,毕竟容睡鹤这边,从来没把孟皇后当成自己人过。 问题是屡音等五个乌衣营出身的密间,虽然看似地位低微,但出事儿之后,可是以董良为首,许连山为辅,一群乌衣营元老推波助澜,务必要报复到底,用实际行动告诉天下人,动了乌衣营的人的下场的! 这不仅仅是因为他们海匪出身,素来占惯了便宜,看别人性命如草芥,看自己人的性命价值连城;更因为一个隐晦到目前没人会公然说出来的缘故:嫡系之争。 容睡鹤最嫡的嫡系,当然是他亲自一手带出来的乌衣营。 然而因为乌衣营人数太少,从一开始走的就是少而精的路线,前往西疆之后,他实际上更倚重吉山营的。 尤其是吉山营出身的乐羊文跟吴大当家,素来在容睡鹤跟前地位特殊,各种场合都被高看一眼。 这情况不免让许连山等人感到警惕,唯恐吉山营依仗人数还有一直以来的种种特殊待遇,将来论功封赏的时候,压了乌衣营一头! 所以与其说这次董良跟许连山这些乌衣营骨干爱护手下,绝不肯让任何一员心腹牺牲而没有报仇雪恨……倒不如说他们是在借这次机会,试探容睡鹤的态度,委婉向吉山营示威! 这些尚未闹上台面,还只在暗流汹涌的矛盾,是徐子敬、赵适这些人都闭嘴不语,不愿意插手的。 建安郡君虽然是容睡鹤的嫡亲侄女,素来也很得婶母盛惟乔的欣赏,但同密贞郡王府的这份情谊,还没深刻到被卷入此事而全身而退的地步。 盛惟乔知道,就算自己为这侄女说情……盛兰辞夫妇肯定会抓狂的! 毕竟盛兰辞夫妇跟建安郡君又不熟! 就算熟悉,他们的为人,也绝对不会允许一个熟人影响了自己女儿还有外孙的前途:许连山、董良这些都是容睡鹤素来信任的心腹。 盛惟乔是容睡鹤的结发之妻,容蕤宾更是容睡鹤的嫡长子。 年轻的容睡鹤前途已经是望得见的不可限量,岁数却还不大,若果将来有了其他宠爱的女子,还有庶子出来,提前得罪了他得力干将的盛惟乔母子,岂能有好下场?!之前从西疆去北疆的路上,宣于冯氏就再三要求盛惟乔不要跟公孙喜闹翻,尽量同这人搞好关系的。 盛兰辞夫妇在这点上的看法同宣于冯氏如出一辙,盛惟乔都不用动脑子想,也知道,错非自己父母人不在跟前,如今既然都在长安,那么就绝对不会给自己替侄女求情的机会……这侄女自己不寻死,其实也真的没什么生路。 “也不知道大嫂听了这样的噩耗之后,是怎么强撑到现在的?”盛惟乔心里叹了口气,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事实就是如此,这会儿她再看戚氏,总觉得这曾经努力想要靠近自己、跟自己处好关系的妯娌,这会儿全身上下,都透着对自己的疏离同冷漠。 她能够理解戚氏的心情,还有此刻的态度,所以并不觉得生气,反倒是对这嫂子说不出来的怜惜。 此刻就柔声抚慰了几句……当然不敢直接提建安郡君的事情,只着重关心了下戚氏的身体,以及容清酌一家子的近况。 而戚氏整个人有点浑浑噩噩的,几乎不肯作声。 这种冷漠的态度不免让盛惟乔有点尴尬,还好高密王妃显然也看出来两个儿媳妇之间的不对劲,主动出言道:“康昭,宣景膝下无子,舒昭仪一时半会的生不了,就算生了,也不是说一落地就能主持大局的。如今群臣都说要密贞入主东宫,既然如此,太后跟皇后的后事,少不得要你们夫妇出面主持,而我们这些名义上的晚辈,到底不好太怠慢了,否则传了出去,人家说咱们怠慢太后、皇后也还罢了,说咱们不给密贞面子,说不得就有风波!” “因此不如这样:在这宫里头收拾个偏殿安置一下我们,白昼去灵堂应付下,晚上么就让宫人守着就是。” 盛惟乔说道:“母妃,我是没有问题的,但我觉得,您跟大嫂还是多休息的好。” 婆媳商议了一阵,最终决定让戚氏去灵堂里露个脸之后回去继续休养,高密王王妃则留在宫里跟盛惟乔一块儿做样子……对外号称她们日夜守灵。 王妃沉吟道:“那还不如就让你嫂子在宫里头休养呢!毕竟云阳跟广昌年纪轻轻的,可逃不掉这守灵。既然如此,王府那边就没什么主事人了,让你嫂子就这么一个人回去,我可不放心!” “馨寿宫空置的地方左右多了去了。”盛惟乔点头,“这不是什么难事儿……回头我再安排两个可靠的太医来这边守着。” 这事儿决定之后,前头人也来的七七八八了,就有宫人过来请盛惟乔,说是命妇们因为入宫之后没看到她,多少有点惶恐,已经多次向宫人询问密贞郡王妃的踪迹了。 盛惟乔遂起身道:“母妃,您跟大嫂在这边歇着,我去瞧瞧!” 她到了灵堂上,果然这会儿已经很跪了一群命妇在哭灵了。 当然有多少是真心实意的哭也未可知。 因为她走过人群的时候,很是闻到了一些辣椒之类可以刺激泪水的气味。 这也难怪,这会儿过来的女眷们,家里的男人不是高密王的人,就是容睡鹤的人,对于孟氏的太后跟皇后的死,可以说是求之不得,高兴都来不及呢,怎么哭的出来? 盛惟乔自己,固然不能说喜出望外,要说难过的泪落如雨也是没有的,归根到底是有些说不出来的惆怅的不是滋味。 她有片刻的失神,收回思绪的时候,却看到了一个很意外的人朝自己走来。 第四十二章 “表妹?”盛惟乔回头看了眼身后,确认赵桃媗确实是朝自己而来的,才客客气气的招呼,“可是有事儿?” “……郡王妃,我想跟您单独说几句话,可以么?”赵桃媗朝她福了福,犹豫片刻,到底没喊“表嫂”,轻声说道,“是关于……关于我二姐姐的。” 赵桃妆吗? 盛惟乔对这位二表妹的近况略有所知,秦老夫人对外说是这孙女儿本来就因为身体不好,这两年一直在乡下庄子里静养,又在长安之乱中受到了惊吓,如今病情日渐沉重,很有一病不起的趋势。 这个说辞也没什么好挑剔的,之前高密王一派仓促撤向汝州的时候,很多人家不那么受重视的眷属,基本都被扔下来做弃子了。因此一朝从锦绣堆沦落淤泥的高门贵女、贵妇不计其数,如赵桃妆这样到底还是被家里人带着走,只是路途上病倒的,已经算是很好了。 但是对于知道内情的人而言,估计这位病逝也就是这几天的功夫了。 如今赵桃媗照过来想聊这位赵二小姐……莫非是希望帮这二姐姐一把,让秦老夫人高抬贵手么? 盛惟乔微微沉吟,她个人对于赵桃妆的死活,是不甚关心的。 毕竟这是赵家的家事,老实说这女孩儿落到这样的处境,真不能全怪家里人。这个世道,不是每个家族都能够像盛家那样不把名声放在心上的。何况盛家归根到底就是个暴发户,同赵家这种世代簪缨的人家情况不同,家声的分量也是天差地别。 是以盛惟乔就不太想为了赵桃媗的哀求,去干涉秦老夫人清理门户……毕竟她也实在不想见秦老夫人。 思忖了一下拒绝的说辞,盛惟乔和颜悦色的点头:“表妹请跟我来!” 领着赵桃媗到了旁边的暖阁里,落座后,宫人沏上茶水,赵桃媗端起来意思意思的沾了沾唇,放下,似乎下了个决心一样,抬头道:“郡王妃,我二姐姐的事情,您……您应该差不多都知道吧?” 盛惟乔笑了一下,说道:“表妹,你知道的,我这两年都不在长安,与密贞分居也颇有段时间的。这会儿来长安也没几天,里里外外的事情还没理顺呢!二表妹的事情,说来惭愧,却只是略知一二……怎么二表妹的病情,又加重了吗?可是要寻访对症的太医?” “二姐姐!”她是等着赵桃媗求助然后拒绝了,但赵桃媗闻言,咬了咬唇,却是摇头,说道,“二姐姐如今自己已经没了活下来的心思,就算找到妙手回春的太医,只怕也是于事无补。而且早先我就劝了她一次又一次,她始终不肯听,如今我也不想管了。” 顿了顿,她道,“只是二姐姐落到如今的处境虽然有她自己不听长辈劝诫的责任,容清醉却也是难辞其咎!我想请问一下郡王妃,郡王打算如何处置此人?” “这个我还没听你表哥提过!”盛惟乔有点意外的看了她一眼,如实说道,“毕竟皇后同崇信侯翻脸的突兀,太后娘娘跟皇后娘娘双双薨逝又是猝然之事……如今我跟密贞都是想着先将两位娘娘的后事办好,其他的,都还没来得及说呢!” 赵桃媗目光闪动,说道:“但表哥肯定不会对容清醉放任自流,必然是要有个处置的吧?” 见盛惟乔沉吟了下颔首,她就请求,“在表哥处置他之前,可否让我见他一面?我想当面问他一问,我赵家有什么对不起他的地方,我二姐姐更是对他死心塌地,他做什么要讲我二姐姐害到如今这个地步?!” 盛惟乔心说这种问题有什么好问的?有些人可不就是恩将仇报还理直气壮么? 不过想想赵家也确实委屈,之前高密王妃由于容清醉小小年纪就设计谋害胞弟,将这儿子逐出王府,要没有赵家出面收养,容清醉最好的结果大概就是被送去偏僻的庄子上,马马虎虎的养大,完了随便打发出去。 而他在赵府的生活,固然不比在王府长大、身为王子的风光,到底也是锦衣玉食,生活优渥。 赵府二小姐赵桃妆,年少美貌,对他专情不二……这情况赵家不指望容清醉如何肝脑涂地的报答,怎么也想不到这人会跟赵家闹到现在这个地步吧? “到时候我跟密贞说一下。”盛惟乔觉得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反正容睡鹤是肯定不会放过容清醉的,便爽快道,“只是表妹到时候还是站远点的好,免得这人丧心病狂,临了临了不定还想谋害你一把。” 赵桃媗连连道谢,又客气的问候了下盛惟乔还有容蕤宾,姑嫂两个寒暄片刻,也就一块儿回到灵堂上了。 这天傍晚的时候,宣景帝的寝宫那边传来消息,说是宣景帝因为受不了太后跟皇后同日薨逝的噩耗,悲痛欲绝之下病情加重,趁着清醒的功夫,直接下旨册立容睡鹤为储君了。 而容睡鹤按照乐羊文提议的惯例,以自己并非宣景帝亲子,才德也自惭不足,不配为储君的理由进行了三次推辞。 直到宣景帝第四次下圣旨,负责传旨的大臣更是当众痛哭流涕,说是宣景帝在这短短的几个时辰里,已经反复昏迷了数次。 次次都是听说容睡鹤不肯受储君之位而急火攻心所致,要容睡鹤体恤圣意,也是以江山社稷为重……毕竟北面那个跟大穆素来关系不怎么样的邻居茹茹,只是暂时收起爪牙,迟早都会再次挥师南下,掳掠中原的! 如今宣景帝重病卧榻,随时可能驾崩,如果没有一位英明神武的储君,给天下人信心,给这万里河山未来,大穆还有什么指望?! 见姿态已经摆的差不多了,容睡鹤这才勉为其难的点了头。 于是一行人立刻改口称呼他太子殿下,又张罗着叫宫人立刻收拾已经几十年没人住过的东宫。 盛惟乔这边后一步接到消息,命妇们忙也开始祝贺“太子妃”,以至于本来应该庄严肃穆中带着哀戚的馨寿宫上,一叠声的“恭喜太子妃”、“贺喜太子妃”。 虽然在盛惟乔的努力安抚下,众人没多久就散去,重新跪下来哀悼太后皇后,然而人群里窃窃私语,心思都不在丧礼上了,而是互相商议着要给新晋的太子夫妇送点什么贺礼好? 甚至有些人跟赵适想到一起去了,已经在盘算着自家才落地或者将落地的女孩儿们,看看是否有许给容蕤宾的可能? “娘娘,这真是太好了!”命妇们如此,盛惟乔的近侍心情也不能平静,跟着她走到僻静点的地方,一向沉稳寡言的菊篱,都忍不住露出了雀跃之色,说道,“您这会儿是太子妃,回头就是皇后娘娘了呢!奴婢以前做梦都没想到,奴婢竟然会伺候出一位中宫之主来!” “这话说的仿佛咱们娘娘之所以能够做皇后,全是因为你伺候的一样!”槿篱也很高兴,又打趣菊篱,“说起来其实是咱们做奴婢的沾了光,竟然有服侍皇后娘娘的福气!” “太子妃的正式册封都还没下来呢!”盛惟乔抿着嘴笑,她因为自幼生活优渥,从来没多少烦恼,来长安之后没多久,就开始了频繁接触太后、皇后这类贵人,对于钱财地位就不是太敏感。 如今对于自己即将成为太子妃,将来更是有着入主望春宫的可能,其实还不觉得多么欢喜,却是高兴丈夫这些年来的努力,总算有了一个好结果:不管册立容睡鹤为储君的四道圣旨到底是不是出自宣景帝的授意,总之众目睽睽之下,这一番流程走下来,这名分算是定下来了! 而依照容睡鹤如今的实力,有了名分,承位不过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哪怕如今只是太子,宣景帝是早就不管事儿了,之前孟归羽一个崇信侯都监国了,何况正儿八经的储君? 本来孟太后跟孟皇后的后事,由于孟氏的倒台,就不是很隆重。 赶着容睡鹤册封太子、隔日又正式封了盛惟乔为太子妃这两件喜事,最后这个丧礼不说是在欢声笑语当中结束的,却也透着喜气洋洋。 太后、皇后出殡的次日,群臣就在兴德宫举行了简单的仪式,敲定了容睡鹤储君以及监国的身份。 同日,密贞郡王府开始了搬家。 盛兰辞夫妇专门从盛府赶过来提醒盛惟乔:“趁这机会,赶紧把你那两侄子送走吧!毕竟你做郡王妃的时候就够忙的了,这还是有长辈帮你看着孩子!如今成了太子妃,应酬就更多了,哪怕隔三差五的喊到跟前联络下感情……你有那功夫么?” 又叫她防备着点儿命妇们,“我们都听说了,这会儿城里头脂粉都有些涨价,皆是冲着密贞,啊不,是太子去的!你可要当心点,别见着人家对你百般逢迎就是个好的。不定她们就想着博取你的好感之后,将女儿孙女儿什么的,推荐给你做姐妹呢!” “我是出了名的娇气任性,她们也敢将我当成贤惠大度,会主动帮丈夫纳妾的大妇么?”盛惟乔诧异道,“我以为她们会担心膝下太好看的女孩儿出现在我跟前,会被我不问青红皂白的收拾呢!” “她们之前不敢奢望太子会纳她们家女孩儿,那是因为当时太子尚未功成,很多地方都还要依赖咱们家!”冯氏面沉似水,说道,“而如今太子名分已定,陛下时日无多……太子这会儿就已经不需要再忌惮咱们家了,她们自然觉得,你是不是贤惠已经不重要,关键就是太子是不是想要!” 见女儿瞬间黑了脸,她叹口气,“事到如今,这些事情都是在所难免的。那些无济于事的话我也不说了,总之你如今既然是太子妃,自该守好了东宫,不止是为自己,也是为蕤宾,还有你往后的孩子们!” ……由于东宫毕竟太久没人住了,仓促之间哪怕打扫干净了,里头积年的寒气也是一时半会难以散尽。 所以容睡鹤夫妇说是立刻着手搬家,实际上只是将一些东西开始送过去,人还是继续住着郡王府的。 毕竟容睡鹤自己也还罢了,盛惟乔跟容蕤宾母子,可未必受得了那份阴冷。 傍晚时分,容睡鹤回来之后,照例先到后堂更衣,见着盛惟乔闷闷不乐的靠坐在西窗下的软塌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膝头的十二娘,忙上去问:“乖囡囡,怎么了?瞧你这不高兴的样子,莫非谁惹你生气了吗?” 第四十三章 盛惟乔闻言,眼皮都没抬,冷哼了一声,说道:“你如今贵为太子,我是夫荣妻贵,身份跟着水涨船高!谁能惹我生气?人家讨好我还来不及呢!” 实际上容睡鹤也是这么想的,就笑着继续问:“那你为什么不高兴?是蕤宾淘气了,还是嫌我这些日子没怎么陪你啊?” 说到后面一句,他面上流露出些许愧疚,正想着近期是否抽得出空来专门陪一陪妻子,却听盛惟乔语气古怪道:“且不说蕤宾如今还在南婶母跟前,就南婶母对他的宠爱,即使他淘气了也肯定不会找咱们告状的;就蕤宾这会儿的年纪,淘气一点难道不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至于你……” 她不甚高兴的斜睨了眼丈夫,“合着在你心目中,我就是这么不懂事?明知道你这会儿有正事要忙碌,却还视而不见的埋怨你不陪我?” “当然不是了乖囡囡!”容睡鹤忙走过来,撩袍在她身边坐下,伸手揽住她腰肢,笑着说道,“乖囡囡一向最好了,不然怎么叫乖囡囡?” 他甜言蜜语不断,半晌后,总算哄的盛惟乔重展笑颜,说道:“没什么事儿,你不要多心,且更衣去,完了还要去书房跟人商议事情呢!” “乖囡囡可真懂事!”容睡鹤闻言低头在她鬓发上吻了吻,继而笑道,“不过如今反正大局已定,也没什么要紧的急事了,今晚我便陪你罢!” 盛惟乔闻言笑容越发由衷,道:“还没到高枕无忧的时候呢!哪里就能够懈怠了?” 因见容睡鹤认定了她的不高兴是觉得受到了冷落,执意不肯走,只好说出缘故来,“这两日命妇们对我格外热情,几乎是想方设法的同我说话。” 容睡鹤试探道:“乖囡囡是觉得她们太打扰你了么?那你直接吩咐她们就是,不必有什么顾忌的,反正如今也没什么人足以让咱们委屈自己。” “打扰是没什么打扰的,毕竟咱们马上就要住进东宫里去了,这会儿要是没人奉承,那才要命呢!”盛惟乔皱着眉头,不甚高兴的掐了他一把,嗔道,“你还说不觉得我不懂事,你听听你这个话!摆明了就没打算当我是个懂事体贴的人!” 跟着冷哼一声,说道,“问题是,她们想法子同我套近乎的时候,显然更希望我同她们膝下的女孩儿们更亲近才好!” 容睡鹤顿时懂了,沉下脸来:“这群贱婢!简直其心可诛!乖囡囡你可不能听她们的挑唆!!!我对乖囡囡一片心意天地可鉴,这种摆明了是想离间咱们夫妻感情的人与事,那都是居心叵测,说不得就是孟归羽的余孽啊乖囡囡你可要明察秋毫!!!” “人家可是想让好好儿的如花似玉的女孩儿伺候你呢,你也舍得把话说的这么难听?”盛惟乔很满意他这态度,但脸上还是一本正经的,说道,“还是就是在我面前装模作样,回头啊到了人家跟前,就是一口一个‘爱卿深得孤之心意’了?” “乖囡囡!你家睡哥哥是这种两面三刀的人么?!”容睡鹤义愤填膺的说了一句,想想自己还真是挺表里不一的,赶紧又改口,道,“你家睡哥哥的算计跟心眼,那都是对着外人去的,什么时候设计过乖囡囡你啊?” 完了又想起来,自己之前可没少骗盛惟乔,继续改口,“你家睡哥哥就算有时候对你玩点手段,那也都是为你好,绝对没有任何恶意的!这会儿这些人,十成十就是嫉妒咱们恩爱,看不得咱们好好儿过日子,非得给咱们折腾出点波折来才高兴!” “那么咱们怎么可能上他们的当?!” 盛惟乔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再三改口,末了才慢吞吞的说道:“我当然知道你这会儿是没有那种乱七八糟的心思的……” “乖囡囡,你这话说的不对,我以前跟以后也没有乱七八糟的心思啊!”容睡鹤忙道,“我这辈子伺候你跟蕤宾两个小祖宗,就已经心满意足了!可再没有其他想法!” “我就是想着,我也没什么贤惠的名声啊,外头不是一直都说我任性,脾气不好的么?”盛惟乔把手放在唇畔,若有所思道,“怎么这会儿你一做太子,各家的心思就立刻活动起来,俨然觉得你后院是一准儿要进人了?” 容睡鹤正要回答,不意这时候底下人却匆匆而来,神情凝重的禀告:“太子、太子妃:宫里传来机密消息,说是陛下病情加重,太医道是把握不大!” 夫妇俩顿时凛然! 虽然说宣景帝如今只剩一口气的情况,并非出自他们之手,而是实打实的孟归羽做的。 问题是孟归羽畏罪自尽次日,太后皇后双双毙命,跟着就是宣景帝自己也没有了,哪怕这位皇帝之前就传出来过他重病的消息,这么一系列的事情,在短短数日内发生,任谁都要怀疑,是容睡鹤为了登上帝位,暗自谋害了这些人! 盛惟乔顾不上继续撒娇,忙从丈夫怀中挣出,说道:“咱们快去瞧瞧!” 夫妇俩衣裳都不及更换,就匆匆进了宫。 盛惟乔还是头一次到宣景帝的寝宫来。 这座宫殿其实并不是大穆历代皇帝的长居之处,因为历代先帝住的万年宫也是内朝所在,而宣景帝这几十年来一心一意沉迷酒色,非常的厌恶朝政,一直都是住在后宫的。 许是这个缘故,哪怕如今舒贵妃已经逝世,舒昭仪呢也被太后等人以“专心安胎”的名义阻拦者,好些日子没跟他照面了,他却也没有搬回万年宫的意思,而是在西宫之中找了座以前没人住的宫殿暂居。 当时还有臣子上表说这不合规矩,哪有天子放着居中的正殿不住,去住妃嫔的宫殿的道理? 只是一来宣景帝没有理睬,二来很快大家都看出来,自从长安之变后,宣景帝是彻底失去了最后一份影响力,只剩下来身为天子的名头还有点价值。 明眼人也不再为他操心了。 他现在住的这座菁月宫,在前朝都是贵妃一级的人住的,所以规模跟布置都还不算差,只是到底是妃嫔的屋子,里里外外都透着婉约,脂粉气十足。 不过进到里头之后,盛惟乔就知道,之所以让人感觉这边脂粉气氛浓郁,不仅仅是因为宫殿的缘故,也是因为宣景帝这会儿了,身边居然还有彭嫔等人服侍。 而且看彭嫔固然脸色苍白,但鬓发蓬松,衣裙上的结一看就是仓促打的……要只这两点,还能当她关心宣景帝,一听说这皇帝病情加重就跑过来了,以至于形容狼狈,不够齐整。 但旁边内侍却悄悄儿上来禀告:“彭嫔昨儿个就在这边服侍……方才也是她发现陛下情况不对的!” 盛惟乔不禁嘴角一扯,对宣景帝真的是没什么好说的了。 这都什么情况了,竟然还不忘记要妃嫔侍寝……这位天子是八辈子没见过女人嘛? 纵然如此,他在后宫也流连了几十年了吧? 难道还没沉迷够? 他就不觉得腻么? ……怀着这样复杂的心情,盛惟乔定了定神,走到容睡鹤身旁,和他一块儿听太医的禀告。 太医满头冷汗,也是知道这会儿宣景帝死不得的,结巴了好一会儿,才吭哧吭哧的说明情况:以他的能耐,顶多保宣景帝再拖五六天。 再长的话,他是真的无能为力了。 这时候乐羊文等人也接到消息相继前来,盛惟乔见状就让容睡鹤同他们去商议事情,自己留下来守着宣景帝。 容睡鹤不放心,到底留下许连山为首的几个心腹陪同,这才离开。 “娘娘,天晚了,要不让他们给您收拾个暖阁、偏殿什么的休息会儿?”他们一走,许连山就过来问盛惟乔,“反正熬药喂药都有太医跟宫人,您在这边也只是看着他们做事,这些属下来就是了,您没必要太辛苦的。” 盛惟乔摇头道:“没事儿,我如今还不困。” “娘娘若是觉得乏了尽管说,反正这位也就是不能现在驾崩而已。”许连山点了点头,看了眼内殿,低声说道,“犯不着为他委屈了您!” “这算什么委屈?到底册封太子的圣旨还是他下的呢!”盛惟乔笑了一下,道,“而且我一个人在这里,熬个夜还是撑得住的。左右蕤宾不在,他倒是小孩子吃不消……哎呀!这次太后皇后丧礼,我都忘记蕤宾了!” 本来按照规矩,容蕤宾也是太后还有皇后的后嗣子孙,曾祖母跟伯祖母去世,他就算年纪小,也该抱到灵前致奠的。 不过容睡鹤夫妇忙碌非常,几乎把这儿子都给忘记了,更不要说带他进宫到灵堂上做样子。 其他人大概以为他们故意的,却是压根没人提醒。 这会儿太后、皇后的后事都办完了,盛惟乔才想起来,不免有点哭笑不得。 但许连山却吃惊道:“那么晦气的场合,太孙才多大,您竟然忍心吗?” 第四十四章 盛惟乔愣了一下,说道:“这也没有什么,蕤宾还那么小呢,就算让他去灵堂上,顶多也就是意思意思的露个脸,难道还能叫他守灵不成?” 这是已经过去的事情了,她不想多谈,毕竟怎么说她也是真心实意将皇后当成好友看待过的。 所以岔开话题:“说起来连山你年纪也长了,之前一直为我们夫妇东奔西走,自己的事情顾不上也还罢了,这会儿大局初定,是不是也考虑成家立业了?” “正想寻个机会求太子、太子妃做主呢!”许连山闻言笑道,“既然太子妃先说出来了,那属下这终身大事,可就托付您了?” 盛惟乔本来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就给自己揽了个事情,一时间有点啼笑皆非,思索了会儿才道:“那你得告诉我,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儿?对岳家可有什么想法吗?” 许连山干脆利落道:“属下是个俗人,所以当然是喜欢美人的。至于其他,只要是官家小姐就成……岳父官职高点低点都无所谓。” “你这要求可是简单。”盛惟乔哑然失笑,说道,“美貌的官家小姐多了去了,相信愿意嫁给你的也不会少。你给的这个范围可真太大了……性情什么的呢?这个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么?” “这个都没有关系的。”许连山诚恳的说道,“反正如果性情不是属下能够容忍的那种,属下自己管教一下就好。” 盛惟乔无语了片刻,才道:“那么回头命妇们给我请安时,我给你物色下。” 许连山忙又谢了她。 这番话说完之后,太医也熬好了药端过来了。 盛惟乔意思意思的让人拿到跟前看了眼,就命宫人去服侍宣景帝吃药。 这位少年登基的皇帝如今的情况是真的非常不好了,才喂了两口药汁,就已经有点迟不下去。 索性太医就在,又有经验丰富的宫人在,忙碌半晌,总算让他将大半碗药都吃了下去,看着脸色多少有了点起色。 “陛下现在如何?”出了内殿,盛惟乔问太医。 太医用非常谨慎的态度告诉她,没什么奇迹发生,不出意外的话……最长五六天之后,就该是皇帝驾崩了。 “嫁祸孟归羽的事情已经做过一次了,孟归羽上台就那么几天,说他留下来的人害了太后皇后,已经足以令人乍舌。”盛惟乔暗自思忖,“要是连陛下驾崩也推到他头上,虽然他是真的害了陛下的,天下人却未必肯信……也不知道那边商议的怎么样了?可有什么法子应对?” 实际上容睡鹤这边还真想到了应对的法子。 方法简单粗暴的紧:秘不发丧! “要是陛下能够多撑些日子,那当然是最好的,就叫太医跟宫人成日在他跟前守着,能熬一天是一天。”乐羊文代表一干心腹总结,“要是陛下撑不过去,反正现在天还不是很热,就算热,用冰就是了!左右天下人一早就知道,陛下这段时间御体一直欠佳,就算他好好儿的,也不在人前露面,说句不好听的话,外头哪里知道他是死是活?” 于是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容睡鹤当下就去宣景帝的寝殿外,喊了盛惟乔一块儿回府。 之后过了四天,东宫那边,连着烧了几日地龙,寒气散的差不多,宫人过来请示,容睡鹤夫妇是不是就搬过去了? 正说这事情的时候,宣景帝驾崩的消息,也跟脚送了过来。 当然这会儿这消息是保密的。乐羊文觉得这是个很吉利的征兆,东宫已经准备好,可以迎接新任储君的居住了,这时候老皇逝去,简直就是天意都在为容睡鹤开路。 宣景帝的死不声不响的就这么被隐瞒着,按照一干人的建议,是要瞒上至少三两个月的。 其实本来为了证明容睡鹤没有弑君的意思,要让他“撑”的更久一点。 然而考虑到孟皇后虽然死了,宫里却还有位舒昭仪在。 这位昭仪的身孕,固然是一直受到太后等人的质疑的,然而迄今都还是被众人认为是皇嗣的。 实际上容睡鹤也乐见其成她生下来一位皇嗣,好做日后厚待宣景帝后人的凭证。 至于说这后人到底是不是宣景帝的血脉,容睡鹤是无所谓的。反正他跟这伯父也谈不上什么感情,对于宣景帝被戴绿帽子一点想法都没有,只要对他自己有利就成。 而宣景帝册封容睡鹤为太子,理由就是他担心自己活不到亲生儿子落地,为了国家社稷考虑,所以就立侄子了。 假如宣景帝“活到”舒昭仪生产,还得了一位“皇子”,说不定就会又生出什么风波来。 所以还是让他在舒昭仪生产前夕去见先帝吧。 这样大家都方便。 “陛下已经不在了吗?”宣景帝驾崩之后,按照计划,被送入皇宫地窖,四周砌筑冰墙来保存。如彭嫔等之前一直伴驾的一干人,则悄没声息的消失在皇宫里。 这些变化乐宜宫的舒昭仪起初不知道,因为本来自从长安之变后,随着宣景帝对权力的丧失,她的地位也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这段时间,几乎都是被太后看着,在乐宜宫里足不出户的安胎的。 如今又是风云变幻,当家作主的变成了容睡鹤夫妇。 虽然说舒氏姐妹早年很是帮了容睡鹤一把,但后来由于孟归羽的挑拨离间,转而怨恨上了这位准嗣子,没少做坑容睡鹤的事情。 之前太后跟皇后的丧礼期间,舒昭仪也不是没有试图跟容睡鹤提从前彼此相处和睦的景象,试图打动他,给予自己比较好的待遇。 然而容睡鹤态度冷漠,这让舒昭仪失望之余,越发痛恨已经畏罪自尽的孟归羽:要不是听信了这人的谗言,跟容睡鹤生出了罅隙,这会儿她就是从龙功臣之一! 不说被容睡鹤尊为太后,视作生身之母一样的孝顺,好歹也能捞个太妃做做不是吗?! 但世上没有后悔药,她这会儿再怨恨孟归羽,也已经是无济于事了。 没了宣景帝不问青红皂白的偏袒,舒昭仪很快就学会了看脸色,这会儿是基本不出门,保持着从前孟太后要求的作息了。 所以宣景帝真正驾崩之后,过了好几日,她才察觉到不对,问左右,“是不是陛下其实已经没有了?” 左右宫人其实也没有被告诉此事,毕竟这事儿目前还是个秘密。 但宣景帝之前住的宫殿距离乐宜宫不是很远,那边由于主人已经离世发生的一些变化,乐宜宫这边的宫人都是看在眼里,心中也是有数。 此刻见舒昭仪问了起来,都有点支吾。 昭仪看这情形,哪里不知道自己猜对了? 她不禁黯然神伤:宣景帝由于有一位容貌不算出色的生身之母,本身也没传到先帝的俊秀,哪怕是年轻时候的长相,其实也就是那么回事。 对于年轻时候还满怀天真的舒氏姐妹来说,对他其实敬畏大于爱慕。 那个时候她们是低微的舞姬,他却是高高在上的天子。 她们也没有那个资格跟心态,同他平起平坐的彼此爱慕。 哪怕一块儿过了这几十年,姐妹两跟宣景帝其实也谈不上两情相悦。 否则她们也不至于想方设法的维持着自己的年轻美貌,无非是知道,之所以能够在宣景帝跟前有着独一无二的地位,无非就是因为宣景帝喜爱她们的容颜罢了。 归根到底,她们真正视为靠山的,是自己的美貌,而不是宣景帝。 可到底互相守着这么过了三十来年,俗话说人生七十古来稀,寻常人的大半辈子都是一块儿过的……尽管也有幽怨也有遗憾,如今猜到宣景帝的离去,甚至去了之后还无法立刻发丧,昭仪心中到底翻江倒海,复杂的难以形容。 站在朱柱彩绘的回廊下,舒昭仪抚着自己明显隆起的小腹,神色怔忪良久,才命宫人:“去打听下,太子妃这几日可方便?” ……而此刻的太子妃盛惟乔,正满怀忐忑与欣喜的等到了沈九娘的到来。 “小乔?”看着眉眼陌生的女子拥着狐裘从马车上下来,盛惟乔愣了愣才反应过来,目光在她面容上仔细打量了一番,就激动的迎上去,“小乔!我好想你!” “你跟咱们上次见面时变化不大。”她端详沈九娘的时候,沈九娘也在看着她,闻言有些自嘲的笑了笑,“至于我,换了个人一样,对不对?亏你还认得我。” 盛惟乔有片刻不知道要怎么说才好? 定了定神,才关切的问:“这会儿都已经入夏了,你怎么还穿着狐裘?不热么?还是身体不舒服?那怎么还要赶路?就算急着同我见面,你只管好生休养,我寻个机会去看你也就是了!” “小月子里有些心事,所以落了点痼疾下来,很是怕冷。”沈九娘沉默了一下,淡淡说道,“担心病倒,所以就拿了狐裘穿。” 盛惟乔被“小月子”三个字很是震了一下,因为容睡鹤之前怕她担心,是根本没提沈九娘要打掉孩子的事情的。 此刻听说她坐了小月子,顾不得询问详细,忙让她入内说话,免得站久了对身体不好。 表姐妹到的正堂,底下人奉过了茶水,盛惟乔才问:“小乔,你坐的小月子……?” “那伏真不过是一介蛮夷,也配我给他生儿育女吗?”沈九娘一脸轻蔑,淡然说道,“所以在夏州稍微安定了点,我就吃了堕胎药!” “那小乔你现在的身体怎么样?”盛惟乔闻言微微皱眉,不赞成的说道,“你不想要那孩子,不要就是了,做什么一个人在夏州这么做?你要是来了长安,我们好歹还能照顾点儿,如此落下痼疾的可能怎么都要小的多啊!” 沈九娘眼神有片刻的恍惚,才道:“那会儿你跟舅舅舅母不是还没来长安么?而且这边也是乱的很,我想着在夏州还清净点。” 她不太想说这事儿,所以立刻问起盛惟乔的近况,“咱们好久没见了,你这些年过的怎么样?之前问过密贞,哦,是太子了,但当时还在草原上,他也没那心思同我多讲。” 盛惟乔正要跟她细说,菊篱进来禀告:“娘娘,表小姐,前头传了消息来,说太子已经让宁威侯世子跟世子妇从西疆返回,请您遣人前往宁威侯府报个信,也让宁威侯跟南夫人心里有个数。” 话音才落,室中就有了片刻的静默。 第四十五章 短暂的冷场之后,盛惟乔深吸了口气,沉下脸来呵斥菊篱:“这事儿你自己打发个人去办就是了,难为你是我贴身近侍,连个跑腿的下人都差遣不动么?!” 菊篱不明所以的看了她一眼,因为从前沈九娘对徐抱墨一见钟情的事情,盛家知道的人不多。就是沈九娘的嫡亲外祖母明老夫人,也不晓得的。否则当年也未必会在一行人出行前夕,专门去叮嘱沈九娘,要她帮忙设法撮合徐抱墨同盛惟乔了。 彼时盛惟乔左右的大丫鬟是绿绮跟绿锦,菊篱、槿篱都还是打下手的小丫鬟,对于主子的事情知道的就更少了。 所以菊篱压根不明白自己此刻进来的禀告,让盛惟乔有多担心。 但也知道此刻不是询问缘故的时候,满怀疑虑的福了福,温驯道:“娘娘,是。” 等她退下后,盛惟乔正思索着接下来的措辞,沈九娘端起茶水呷了口,倒是主动问:“徐世子成亲了呢?世子妇是谁?” “前两年就成亲的,世子妇说起来跟小乔你也颇有渊源,论起来要喊你表姑的。”盛惟乔定了定神,一面观察她神情,一面说道,“是玳瑁岛公孙海主的亲生女儿,叫公孙应姜。认了爹爹做义祖父,早先被太后封嘉祥县主的。” “嘉祥县主啊?”沈九娘微笑道,“是个什么样子的人?漂亮么?” 盛惟乔思索了会儿,才道:“模样是不错,就是性情……一言难尽!” 沈九娘以为这话的意思,是说公孙应姜骄横跋扈,任性霸道,笑了一下,说道:“海主爱女么,难免有些骄纵。不过以你现在的身份,想必是不惧她的吧?至于徐世子……” 她有片刻的恍惚,抿了抿嘴,到底没有说下去了。 “倒不是骄纵。”盛惟乔不知道她这会儿对徐抱墨,是旧情难忘呢;还是回首往事,一切的变故都因为爱慕上这位世交之后因缘巧合而发生感到唏嘘,沉吟片刻,道,“其实应姜倒没多少骄横之气……就是她从前在海上受过一些刺激还是怎么的,反正她跟寻常女子的想法都不一样。这两年来,也实在叫人操碎了心!” 沈九娘诧异道:“怎么个想法不一样?” 盛惟乔想了片刻,最终脸色古怪道:“不好说,反正就是她做出任何荒唐的事情来,我这会儿都不会惊讶了。” 因为担心沈九娘对徐抱墨难以忘怀,然而徐抱墨如今已经有了公孙应姜为妻,继续这个话题会尴尬,她紧接着问起沈九娘的近况,“小乔你小月子既然没坐好,怎么就立刻动身赶路了呢?可是有什么急事儿?” 这天表姐妹畅谈到深夜才散,盛惟乔甚至还想留沈九娘在东宫小住,只是沈九娘执意不肯,到底还是去了盛府借住。 而菊篱跟槿篱陪着盛惟乔在宫门处目送她离开后,回到东宫之中,仪珊就迎上来说:“娘娘,乐宜宫那边传了消息来,说是舒昭仪想要求见您!” “舒昭仪?”盛惟乔说道,“如今陛下的骨血可就她肚子里那么一点儿了,她不好好的待在乐宜宫安胎,要见我做什么?” 说是这么说,她其实也猜到了,八成是舒昭仪察觉到了宣景帝的驾崩,心中有所触动,故而有所举措。 不过她如今心思都放在了好容易重逢的沈九娘身上,并不想理会这位昭仪,就说,“让她别多想,一切以皇嗣为重,陛下的身体,宫里宫外现在心里都是有数,皇后已去,如今怀着陛下骨血的就她一个了,不拘男女,不仅仅是为陛下延续血脉,她将来也不至于膝下空虚,老来寂寞。” 这话就等于委婉承诺舒昭仪,只要她生下个孩子来,容睡鹤夫妇甚至不会计较这孩子的血脉来源,直接就会给舒昭仪娘儿荣养的待遇。 “……那就这样吧!”舒昭仪接到消息之后,沉吟不语,左右心腹上来低声劝她别再跟盛惟乔纠缠了,毕竟宣景帝这会儿就算没有驾崩,也已经是自身难保。容睡鹤登基之势,已经是无可阻挡。 这情况一旦惹恼了他素来宠爱的正妃盛惟乔,对于乐宜宫上下都是个灾难。 还不如安分守己点,换取下半生平静无忧的生活。 舒昭仪想着自己如今无依无靠的处境,到底将这话听了进去,遂再没有去找过盛惟乔。 而盛惟乔也是很快将之抛到脑后。 他们夫妇搬到东宫之后,容蕤宾就也被接回膝下。 毕竟之前容蕤宾只是郡王之子时,养在宁威侯府也还罢了。如今已经是稳稳的太孙了,继续养在侯府到底不像样子。 盛惟乔在抚养儿子上头做甩手掌柜习惯了,再加上刚刚从郡王妃升级成太子妃,里里外外的道贺都很多,不免手忙脚乱。 还好盛兰辞夫妇跟南氏都知道她的能耐,虽然不好亲自到东宫来帮忙,却都将身边的得力臂助派了过来给她打下手。 譬如说跟了冯氏几十年的细泉姑姑,这会儿就是负责照顾容蕤宾的管事姑姑了。 而且容睡鹤如今风头无二,作为他的正室,宫中自然不敢得罪,盛惟乔适应了一段时间,总算缓过气来。 这时候就听说了容睡鹤要给盛家册封的事情。 这个是应有之义,毕竟准皇后的娘家怎么可以只是寻常的富户呢? 哪怕盛兰辞跟盛老太爷其实都是有官身在身的,但官职毕竟不高,配不上六宫之主的身份。 容睡鹤所以就决定给盛兰辞封侯,至于封号,则让礼部拟了一堆,拿回东宫同盛惟乔商议。 “如今跟了你多年的那班心腹都还没册封吧?”盛惟乔闻言有点意外,也没推辞,只是提醒道,“倒先紧着我娘家了,只怕人家心里会有些忐忑?” 容睡鹤笑着说道:“乖囡囡,你别担心,左右这东宫咱们也就住个几个月,回头就要搬出去的。这点底下人都是心里有数,所以并不急在一时。而且茹茹未灭,他们都卯足了劲儿要趁这机会好生挣一份军功呢,这会儿的封赏本来也不是很看重,大抵等着茹茹覆灭之后的论功请赏来着。” 盛惟乔这才放心,仔细看了礼部拟的封号,说道:“就泰宁侯吧!” “还有祖父跟二叔三叔两家。”容睡鹤提醒她继续往下看,“之前孟氏出了太后之后,孟氏四兄弟,除了对太后不敬的四房外,其余三房可都是封了爵位的,老国丈在的时候也有封赏,死后还有哀荣。乖囡囡顺带将祖父叔父他们的爵位也给挑了罢?” 盛惟乔听说盛老太爷跟盛兰斯还有盛兰梓也要封爵,微微蹙眉,倒不是不愿意让这三位亲长占自己的便宜,而是担心盛兰辞夫妇,尤其是冯氏不高兴。 本来冯氏自从得知盛老太爷拿自己女儿当弃子后,对这公公的态度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从之前的恭敬孝顺,变成了横竖看不顺眼。 连带对小叔子小姑子们,也是罅隙重重。 这会儿若知道盛老太爷以及盛兰斯、盛兰梓都因为盛惟乔的前途,得到封爵,心里八成不高兴。 不过转念想到,外人又不晓得盛家这些恩怨。 如果容睡鹤不给盛家上上下下都有封赏的话,不定有人以为自己这个正室要失宠了呢! 这不是平白多事儿么? 遂又给盛老太爷择了还有盛兰斯、盛兰梓都择了封号,比照当年孟氏的例子,盛老太爷封镇军大将军,这官职是从二品,仅在骠骑大将军还有辅国大将军之下。 不过盛老太爷都这把年纪了,人还远在南风郡,容睡鹤也不可能真的叫他去统帅大军,是以只是虚衔而已。 倒是盛兰斯跟盛兰梓封了实打实的伯爵之位,前者是崇善伯,后者是博平伯。封爵升官之外,还有一系列钱财奴婢珍玩的赏赐,由礼部安排专人护送南下,去南风郡中宣旨。 此举看似体贴盛家,实际上也等于委婉暗示盛老太爷等人,这辈子就老老实实的待在南风郡过日子,没必要来长安了! 盛家的封赏公布之后,无论是人在东宫的盛惟乔,还是盛府的盛兰辞夫妇,都迎来了一波探望跟贺喜。 这事儿热闹了好几天,平息下来的时候,徐抱墨夫妇也已经回来长安了。 盛家跟徐家素来关系好,前不久,南氏还帮忙抚养了一阵子容蕤宾,公孙应姜又是盛兰辞名义上的孙女儿,如今归来,少不得要到东宫拜见容睡鹤夫妇。 然后,也不知道消息是怎么走漏的。 这天公孙应姜还没到盛惟乔跟前呢,沈九娘却先过来了。 盛惟乔看到她心里就是一个“咯噔”,怀疑是冲着徐抱墨夫妇来的,只是沈九娘说:“我在大舅舅、大舅母跟前待了这几日,十分想念你,故而这会儿过来串个门……没打扰你吧?” 到底是表姐,而且当年之事,盛惟乔对她多少有些愧疚,此刻闻言也不好意思追根问底,只笑着说:“我这边没什么事儿,就是等下应姜要过来。” “就是咱们那位侄女儿吗?”沈九娘微笑道,“我今儿个可没带什么见面礼。不过他们夫妇反正这次回来了长安,以后等闲也不会离开了吧?来日方长,我回头也不怕没机会补。” 她都这么说了,盛惟乔也只能说:“那等下应姜过来的时候,小乔你跟我一块儿见见吧!顺带让她给你见礼。” 半晌后一身劲装的公孙应姜走了进来,看到沈九娘有点好奇的扫了眼,旋即就给盛惟乔行礼,笑道:“太子妃姑姑,可是恭喜您啦!” 第四十六章 公孙应姜行礼的时候,不止沈九娘偷眼打量她,盛惟乔也在仔细观察这个好些日子没见的侄女:这位世子妇比起以前黑了很多,也瘦了,以至于看起来远不如在长安的时候娇嫩鲜丽,然而底子在那边,眉眼还是很漂亮的。 尤其这段时间估计跟着徐抱墨没少驰骋,本来就起伏玲珑的身段,越发的窈窕有致,望去别有一种英姿飒爽的气质。 “应姜,你变了许多。”盛惟乔心中转着念头,面上则是微微一笑,和颜悦色的说道,“瘦了一大圈了,如今总算回来,可要让南婶母给你好好补一补才是!” 公孙应姜因为跟她朝夕相处过几年,就算这两年一直没照面,也没什么生疏的,就笑嘻嘻的说道:“我那婆婆姑姑您还不知道?最是疼我的,这才回来,亲手熬的参汤就先下肚来着。” 又问沈九娘,“这位是?” “这是你沈表姑。”盛惟乔转头看了眼沈九娘,才道,“你沈表姑之前因为一些事情不在大穆,万幸前些日子回来了。今儿个她进宫来看我,却恰好碰见你也过来,正好你们见个面,认识一下。” 公孙应姜于是给沈九娘行礼,口称“表姑”。 沈九娘仔仔细细的打量了她一阵,才要笑不笑的摘了腕上镯子给她做见面礼:“不必如此见外,且起来说话罢!” 待公孙应姜落座之后,盛惟乔同她寒暄了几句,就问起他们夫妇在西疆这些日子的经历:“那地方确实苦寒,你们可过的惯么?” 只是公孙应姜才回答了几句,沈九娘忽然插话进来,询问起西疆的风土人情,不知不觉,就是她跟公孙应姜说的热络,反而将盛惟乔冷落在旁边了。 见这情况,盛惟乔固然微微皱眉,侍立在她身后的仪珊,更是悄悄弯腰附耳:“娘娘,表小姐这……是不是对宁威侯世子妇太热情了点?” “……我回头问问她是怎么个意思。”盛惟乔皱眉道,“这会儿且不要出声……到底小乔才回来,之前又刚刚小产过,这会儿同她说这种事情,别将她弄得伤心了。” 于是半晌后公孙应姜告退,盛惟乔挥退左右,就低声问沈九娘:“小乔,你好像对徐抱墨这妻子很感兴趣?” 她故意咬重了“徐抱墨”还有“妻子”这两个词,用意不言而喻。 “……只不过好奇徐世子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子而已,当年的事情……怎么说呢?我一直以为,你会嫁给他来着,谁知道你却嫁给了太子,而我压根没听说过的人,反倒是成了世子妇。我记得早先徐世子是很喜欢你的,但从你之前的描述里,这位世子妇,为人可不像你?所以就想亲自了解下。”沈九娘听了出来,微微一怔,旋即自嘲的笑了笑,说道,“怎么难道你还担心我这会儿这残花败柳,能够跟这小美人儿争夫不成?人家既是海主爱女,又是大舅舅的干孙女,还封有县主……是我能比的么?” 盛惟乔闻言有些难受,咬了下唇才道:“其实徐抱墨同应姜的婚事,也是误打误撞,之前他们夫妇,一个不想娶,一个不愿嫁,折腾了好一场!最后双方长辈都被惊动,经过一番长谈后,决定给他们办亲事,他们这才成了亲。” “我就说么,徐世子喜欢的应该是你这样天真单纯的,那世子妇虽然没有我想的那么骄横跋扈,但就方才的片刻照面,看得出来却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沈九娘有些怅然若失,说道,“你说当初要是徐世子也喜欢我,我也没跟盛惟娆吵架……现在的世子妇,会是我吗?” “这个……”盛惟乔沉吟了下,说道,“小乔你大概还不知道?徐抱墨这些年来,时常挨家里的打呢!不为别的,就为他到处拈花惹草,风流成性!应姜也不是个会委屈自己的,所以见天的闹,见天的折腾!徐家长辈们自来通情达理,始终觉得徐抱墨不好,一旦发生这样的事情,就会揍他,让他改正。然而之前徐抱墨去西疆,南婶母素来最是疼爱媳妇的,却还是劝说应姜亲自跟过去,为的就是防止他趁这机会作怪,弄出什么庶子庶女小妾通房来!” 沈九娘道:“嗯,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说徐世子其实没有我想的那么好?这个你不说我心里也清楚,毕竟这世道能够像太子那样坐怀不乱的人,古往今来都是稀少的。” 她淡然说道,“只不过是我不甘心的一点执念罢了,你不要太担心,我也就是一时想不开,心里有些堵。至于说真的去做什么……却还不至于。” 她说是这么说,盛惟乔却不能够放心。 索性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底下人禀告上来,都说沈九娘在盛府很是安分守己,丝毫没有想勾搭徐抱墨的意思……她甚至迄今都没见过徐抱墨。 “你说我要不要帮小乔物色个人选什么的?”盛惟乔闻言,又感到有点心酸,当年沈九娘少女怀春,原本是人之常情,却因此改变了整个命运。 从南风郡到茹茹王帐,再到夏州,现在是长安。 这一番颠沛流离辗转千里,中间有多少屈辱多少辛酸,沈九娘轻描淡写带过的一句里,有着怎么样的不堪回首的记忆……想到这些,对于沈九娘至今很是注意徐抱墨这点,盛惟乔到底心头一软,就跟容睡鹤商量,“不然她一个人孤零零的,也忑寂寞了。” 容睡鹤其实从来没觉得沈九娘需要特别的照顾,之前他才进盛府的时候,跟沈九娘才照面,就跟盛惟乔揭发过沈九娘想兜搭徐抱墨的小心机。 那时候盛惟乔正满心仇恨着顶着“外室子”名分的他,闻言之后,非但没有跟沈九娘闹翻,反而觑机打了他一顿。 彼时容睡鹤面对被盛兰辞宠的不能打不能骂不能说重话的乖囡囡无可奈何,却对沈九娘留下了有心计的印象。 之后跟沈九娘的合作,看着她在王帐的忍辱负重以及血洗王帐那晚的辣手,容睡鹤越发笃定了自己完全不必替这亲戚操心的想法。 此刻闻言,就委婉问:“怎么表姐说过羡慕咱们这样双宿双飞的话?” “这倒没有。”盛惟乔皱眉说道,“只是她这两回进宫来,总是会打听一些徐抱墨的事情,你知道的,她早先就爱慕过徐抱墨。这会儿我就怕她还是对徐抱墨念念不忘……毕竟徐抱墨如今可是有应姜了的。” “依我说,这事儿不是给表姐寻个表姐夫就能够解决的。”容睡鹤就劝妻子,“八成还是表姐离开大穆太久,如今固然回来了长安,但表姐她之前就从来没来过长安。如今在这边,除了乖囡囡你跟岳父岳母之外,就没个熟人。这会儿碰见了少年时候爱慕的人,多加注意,也是很正常的。毕竟表姐如今也实在清闲的很,在长安她又不认识几个人,想多打听下故人,岂非顺理成章?” “毕竟表姐才从茹茹回来,又刚刚小产过。” “这会儿就急急忙忙的给她找夫婿,实在有点突兀了。” “不如多带表姐认识长安上下的贵妇,结识的人多了,表姐说不定就不会那么在意徐抱墨了呢?” 盛惟乔道:“我看小乔那么关心徐抱墨,要说没有什么想法不太可能,这不是她如今在长安认识的人太少,故而只能关心徐抱墨所能够解释的。毕竟论起来我跟小乔关系更加亲近,她如今闲极无聊想关心下认识的人,难道不是应该关心我的动向么?怎么会是徐抱墨呢?” 叹口气,“但望表姐说到做到,发乎情而止乎礼吧!” 她不想再说这个烦心事,又跟容睡鹤说起许连山的婚事,“他倒是把这事情托付给我了,只是要求提的忒简单,官宦人家但凡认真管教过的女孩儿,拣那姿容出色的,他差不多就满意……问了几遍都是这么说的。” “你可要给我拿个主意,毕竟我难得给人做媒,要是撮合了一对却过的不好,岂不是害了两个人么?” 容睡鹤闻言笑道:“连山就是那个脾气,你只管按他要求给他挑就是了,反正他心思也不在风花雪月上头。” 夫妻俩又说了些琐事,这天也就过去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盛惟乔还真给许连山物色了几个才貌双全又性情温驯的官家小姐。 这几位的家里起初见太子妃似对自家女孩儿有兴趣,非常的激动,还以为盛惟乔意识到了容睡鹤今非昔比,不是她凭借娘家有钱就能辖制得了的了,所以识趣的决定开启贤惠模式,主动给容睡鹤的后院添人。 谁知道最后却是推荐给许连山做妻子,有两家当下就拒绝了,以为凭着自家女儿的出色,还可以有更好的前程。 但有两家经过讨论,却是答应了下来。 毕竟盛惟乔这个太子妃实在没什么贤惠的名声,偏生却已经生下了容睡鹤的嫡长子容蕤宾,错非出一个类似舒氏姐妹级别的宠妃,否则母子俩的地位是很难动摇的了。 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盛惟乔既然一直就有不贤惠的名声,那么也很难指望她以后忽然转了性子,善待丈夫的小妾跟庶出子女们。 与其让精心栽培的女孩儿赌未来,还不如抓住眼前的许连山呢! 他们想通之后,盛惟乔安排许连山跟他们家的女孩儿们挨个照面了一回,许连山最终选择了最美貌的一个,这事儿也就定了。 他定亲的次日,就到了宣景帝公开驾崩的日子。 第四十七章 因为宣景帝传出病入膏肓的消息已经很有段时间了,而且这位皇帝在位的时候左右也是不干事,或者说不干好事,所以黎庶对他实在没什么留恋的。 他驾崩的消息,在朝在野,都不曾引起任何波澜。 不过是按部就班的发丧罢了。 倒是容睡鹤这太子在群臣的劝说下,于灵前就位,很是引起了朝堂上下的雄心勃勃:宣景帝的丧礼还没结束,已经有臣子摩拳擦掌的上表,进言讨伐茹茹之事了。 “新君雄才大略,是社稷之福。”这消息传到南风郡的时候,朝廷的封赏才过去,盛兰斯跟盛兰梓摸着身上的伯爵服饰,想着长安的繁华,就是心动,联袂去见盛老太爷,旁敲侧击的表达了想去长安享受富贵的愿望。 只是盛老太爷听罢,淡然说道,“他按照当年孟氏出了太后之后的待遇对我盛家,也算是厚道了。你们该明白过犹不及的道理!” 转头就让人将这两儿子,连带孙儿孙女都看管起来,以防他们不听劝说,擅自北上。 这一出在老太爷的铁腕之下烟消云散,远在长安的容睡鹤夫妇甚至根本就不知道。 容睡鹤记挂着那伏真,所以登基大典举办的非常简朴,简朴到了近乎寒酸的地步。手底下的部分人不免有所诟病,认为如今国库也不空虚,新君登基何等大事,很没必要如此节约。 但最早跟着容睡鹤的人,如许连山之流,都是从最艰苦的环境里一步步打拼出来的,这些年来南征北战的,基本没消停过,偶尔有些享受,却还不到完全腐蚀他们心志的地步。 因此对于仪式这类的东西却不是很在意,他们更关心的是出兵茹茹之事,毕竟这可是关系到他们能否封妻荫子的。 哪怕是目前的地位跟功劳足以封妻荫子的人,也要考虑是不是搏一搏官居一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 倒是登基大典之后的册后大典,容睡鹤亲自批示,务必办的要多隆重有多隆重。 对此诸臣也不是没有意见,只是见新君态度坚决,又知道盛惟乔这位准皇后不是什么好脾气,三思之后,都认为为了这么件事情坑了自己前途划不来,到底没到帝后跟前啰嗦。 盛惟乔正式入主望春宫之后,跟着就是册封太子。 还没满周的容蕤宾,被立为储君,而且改名为珒,原本的“蕤宾”则作为乳名,由亲近的人继续如此称呼。珒是玉名,属于比较生僻的字。按照自古以来默认的规则,新君登基或者皇子受册为储君之后,如果本来的名字是常用字,就会更改,好方便天下人避讳。 容睡鹤此举,不啻是彰显了他立容蕤宾,啊,是容珒的决心。 一时间盛府受到了四面八方的恭贺以及奉承,哪怕盛兰辞夫妇态度坚决的谢绝一切访客,也挡不住纷沓而至的贺礼。 夫妇俩忙的焦头烂额之余,不忘记抽空入宫提点女儿:“如今因为蕤宾被立为储君又改了生僻的单名的缘故,上上下下都对咱们家百般逢迎,想必你在宫闱里,也感受到他们意图亲近的想法了。只是正所谓高处不胜寒,越是人人捧着哄着护着你,你越是不能得意忘形!免得为人所趁,坏了你跟密贞的感情!” 盛惟乔点头称是,再三保证会保持清醒,不被蜂拥而来的奉承冲昏了头,做出糊涂事情来,才让父母满意而去。 立下储君之后,容睡鹤也就马不停蹄的开始预备出征草原了。 他这么急切,臣子们其实是不太赞成的:“陛下年轻,来日方长,我大穆虽然近年来风调雨顺,国库充盈,百姓大抵安居乐业,然而前番西面北面毕竟才遭兵燹,黎庶至今犹有惶恐。不若先抚国中,待得万众一心,再挥师北上,必是攻无不克,所向披靡!” 说这话的臣子却是担心容睡鹤才做皇帝就动兵戈,会步上那伏真当初的后尘。 之前那伏真就是急于干掉容睡鹤,才坐上茹茹可汗之位,就迫不及待的亲征,不想被容睡鹤挑唆侄子侄孙们,弄得后院烽火处处,不得不中断对大穆的侵犯,仓促退兵。 虽然说宣景帝膝下无子,哪怕舒昭仪生下来一位“皇子”,襁褓里的孩子,也没什么亲近的长辈,也不足以跟容睡鹤对抗。 但高密王跟孟氏毕竟都是曾经权倾朝野的势力,覆灭未久,不可能这么快就已经荡然无存。 如今容睡鹤正如日中天,余孽们不敢造次也还罢了。 一旦他亲自出征在外,谁知道这些人会不会蠢蠢欲动? 到时候万一战事正到关键的时候,国中却出了大乱子……说不得就是付出偌大心血却功亏一篑了。 所以还不如汲取那伏真的教训,先把帝位巩固好,完了再挽袖子杀去草原。 但容睡鹤闻言只是哂笑:“朕倒是想休养生息之后做好了万全准备再亲征茹茹……只是那伏真会愿意等朕慢慢儿来么?” 这话问的群臣都是无言以对。 那伏真对容睡鹤的杀意瞎子都看的出来,怎么可能给容睡鹤备战的机会? 最近收到的草原上的情报,阿托已经伏诛,虽然他还有其他兄弟侄子们一块儿造反,但规模都不如阿托,被剿灭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一旦那伏真腾出手来,说不得就会再次亲征大穆! 于是诸臣很快就放弃了劝说容睡鹤,转而讨论起讨伐茹茹的事宜来。 这次容睡鹤是打算亲征的,经过再三考虑,他留下了乐羊文跟徐子敬一文一武镇守朝堂,又封了岳父盛兰辞为谏议大夫,负责监察朝野。 对于他一上来就要亲征这点,盛兰辞私下里是很努力的劝阻过,原因不外乎是怕万一失手战败,没有斡旋余地,直接伤了新君的体面。 只是容睡鹤对此不以为然,他自幼见惯厮杀的阵仗,深知胜败乃兵家常事,根本不会为了些许胜负而动容。 而且亲自领兵出征,对于目前影响大抵还只在西疆军的容睡鹤来说,也是一个收拢军心的机会。 翁婿两个长谈了大半日,盛兰辞到底还是铩羽而归,索性容睡鹤为了安抚他,跟脚又下了一道口谕,就是太子容珒年岁尚幼,无法视事,自己亲征之后,国中诸事,可由皇后盛惟乔代为过问。 这口谕才出来就受到了很多人的反对,原因是大穆祖上有过训示,禁止后宫干政。 但容睡鹤对此不屑一顾:“那伏真亲征之际,便是将政务悉数交付可贺敦莫那娄氏的。难为皇后贤良淑德,蕙质兰心,还不如莫那娄?!” 诸臣闻言都很无语,心说盛皇后比得上莫那娄氏就奇怪了,人家莫那娄氏出身大族,自幼就在高层的勾心斗角里摸爬滚打出来的,嫁给那伏真之后,更是陪着他一步步杀上巅峰,争斗经验、处事手段,无一不是身经百战,经验丰富! 哪像盛惟乔,出了名的娇生惯养,不管是城府还是手段,没有一个能让人放心的! 这么位主儿代太子监国,这不是开玩笑么? 只是容睡鹤一意孤行,又有人私下里揣摩,盛惟乔是绝对没有监国的能力的,然而这位皇后的娘家亲爹却不糊涂,也许容睡鹤是担心自己出征在外,国中一些老字号的家族,会因为盛惟乔出身不算高贵,算计皇后跟太子,专门给妻儿留这一手保障。 总而言之,他们无法反对容睡鹤的决定,也只能想方设法的给他找理由了。 盛惟乔对于容睡鹤这么快就要亲征,离开长安的举动,是非常的郁闷的,甚至还差点跟容睡鹤冷战起来。 其实容睡鹤自己也不想成日里这么东奔西走的,只是大穆跟茹茹目前已经差不多没法子再长久的和平下去了。 不是茹茹杀的大穆元气大伤,就是大穆打的茹茹抱头鼠窜……按照容睡鹤的脾气,他是肯定不会选择前者的。 “等解决了那伏真,接下来咱们就可以长相厮守了。”他只能绞尽脑汁的哄妻子,“很快的,茹茹不堪一击,用不了多少时间。” 盛惟乔就是冷笑:“茹茹不堪一击?当初也不知道是谁,连益州城都丢了!” 又恨恨道,“早知潮有信,嫁与弄潮儿!” 她其实也不是不知道容睡鹤并非故意跟自己母子分别,只是想到成亲以来,三天两头的分居,说是有夫之妇,实际上大抵都是自己一个人过,心里怎么都痛快不起来! 索性她这儿闹了两日之后,叫盛兰辞夫妇知道了,连忙入宫来责备她任性:“陛下这是忙正事,你身为皇后怎么可以不支持,反而想着给他拖后腿呢?” 冠冕堂皇的话说过了,跟着声音一低,就说女儿傻,“多少人想方设法的意图给陛下赛人呢!你这会儿就算不说表现的多么贤良淑德……基本的懂事总要有吧?否则不是故意给人家离间你们夫妇关系的机会么!” 盛惟乔虽然还是不怎么高兴,到底将父母的话听进去了,回头也就没继续给容睡鹤脸色看,让容睡鹤松口气之余,心中多少有些歉疚。 之后不几日,大军开拨,才拟了年号“贞庆”的新君御驾亲征,帝辇在一片浩浩荡荡里出长安,经古道,一路西行,是打算经西疆前往草原。 容睡鹤离开长安的五日后,沉默许久的乐宜宫传来消息:舒昭仪要生了! 舒昭仪这次的身孕,一直都受到了各方的怀疑,包括宣景帝的亲娘孟太后。 毕竟舒氏姐妹宠夺专房已经几十年了,连小产都没有过,任谁不怀疑她们根本不能生? 尤其舒昭仪怀孕的时间点那么凑巧,简直就跟算好了时间有喜以保全自身似的。 盛惟乔多少听说过这类话,不过她因为知道丈夫压根不在乎舒昭仪生下来的是男是女,是否皇嗣,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哪怕舒昭仪这天从宫外设法抱个孩子到跟前,假装是她自己生的,盛惟乔也懒得计较。 毕竟容睡鹤现在留着舒昭仪,无非就是为了弄个在天下人面前展示自己宽宏大量的工具而已。 舒昭仪的孩子,当然也在工具之列。 如今听说这位昭仪即将临盆,盛惟乔有着片刻的惊讶,心说这位昭仪……居然真的怀着孕,而且是宣景帝的血脉吗? 她思索着,起了身:“我去瞧瞧!” 旋即想起来自己什么都不懂,去了只怕也是无济于事,又问,“太医呢?昭仪娘娘即将生产,赶紧去太医院找两个擅长妇婴的太医到乐宜宫坐镇!” 第四十八章 再次有喜 盛惟乔亲自赶到乐宜宫坐镇,一番忙碌之后,舒昭仪顺利生下一女,母女平安。 年轻的皇后大为喜悦,非但亲手抱了抱这位小公主,当场就许诺会给容睡鹤写信,封舒昭仪为太妃。 本来宣景帝公开驾崩之后,他留下来的妃嫔,就应该被新君尊为太妃、太嫔的。 只是容睡鹤夫妇压根都没提这事儿,甚至容睡鹤登基之后,除了册封妻子、儿子外,那是连亲爹亲娘都没尊太上皇还有皇太后,到现在都住着高密王府做王爷王妃呢! 舒昭仪、彭嫔等人跟容睡鹤既没血缘,又已经失势,娘家也没什么得力的人在,不相干的人一来吃不准新君的心思,二来也懒得为两个名声不那么贤惠、尤其舒昭仪更是公认的奸妃出头,竟是无人提起名分之事,就让她们继续顶着“昭仪”跟“嫔”的称号至今。 如今盛惟乔的许诺,不啻是告诉舒昭仪,往后她们母女的前途是有着落了。 躺在产床上的舒昭仪,不,以后要称舒太妃了,闻讯之后,长长的吐了口气:随着宣景帝的失势与驾崩,曾经天下闻名的舒氏姐妹的传奇,算是彻彻底底的划上了句号。 自古红颜多薄命。 回想那些烈火烹油的光鲜过往,对于如今的结局,舒昭仪还是非常满意的。 此后的日子里,她会努力放下还是三千宠爱集一身时养就的骄慢,收敛一身跋扈,学着做个低调而不引人注意的太妃,与女儿相依为命,静静看岁月流淌。 ……盛惟乔料理完乐宜宫之事,回到望春宫中,就有宫人上来禀告,说是葛中鹏求见。 盛惟乔知道这是桓观澜留给丈夫的人手,这几年没少帮容睡鹤,所以对他很是客气,立刻召见不说,还赐了座。 葛中鹏却晓得这位主儿深的容睡鹤宠爱,还是太子的生身之母,故而态度格外的谦逊恭敬。 双方寒暄了一阵之后,葛中鹏才道明来意,就是舒昭仪所谓的喜得爱女,有着内情。 只不过他将内情一五一十的说罢,正待呈上证据时,盛惟乔却微微摇头,阻止了他的动作,柔声说道:“葛公公,你是桓公留给陛下的心腹,你的话,本宫自然是相信的!只是陛下早先就说过,先帝膝下寂寞,半点骨血也无,实在凄凉得很!” “先帝在时,最是宠爱已故的舒贵妃,还有如今的舒太妃的。如果舒太妃能够为陛下生下子嗣,哪怕只是一位小公主,先帝的在天之灵,必然也是喜出望外,你说是也不是?” 葛中鹏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就是舒昭仪这个孩子是不是亲生的,甚至是不是宣景帝的骨血,都无所谓,毕竟这孩子就算是男嗣,这会儿也没法子跟容睡鹤抢皇位的。 如今不过一位小公主,荣华富贵的养着,长大之后找个高门子弟做驸马,多陪送些妆奁,也就是了。 容睡鹤夫妇不在乎当这个冤大头。 毕竟这么点儿代价,怎么都比新君被怀疑意图将宣景帝相关之人统统斩草除根好……要知道这位大行皇帝已经死了亲娘、继后、还没落地的“嫡子”以及表弟,再连宠妃母子都不落好的话,也忒可怜了。 “娘娘您说的是!”葛中鹏心念电转,微微一笑,也就绝口不提这事儿,只跟盛惟乔汇报了几件宫务,也就告退了。 他回到自己的地方后,就有义子好奇的上来问:“干爹,之前乐宜宫那边有动静时,咱们禀告上来,问要不要动手,您不是说了,舒太妃这孩子是帝后默许了的,所以不必理会吗?怎么今儿个还是跑过去同皇后娘娘禀告了?” “你懂个什么?”葛中鹏笑骂道,“一来皇后娘娘平素里根本想不到咱家,咱家呢也不好成日里朝娘娘跟前凑,这不有个跟娘娘搭话的机会,不容错过?二来则是为了委婉告诉皇后娘娘,咱家在这宫闱里,可不是吃干饭的!往后皇后娘娘但凡有什么差遣,交给咱家是怎么都不会错的!” 宫里头跟他类似想法的人不少,寻常宫人没有资格,各处的管事,但凡心思活络点的,都是变着法子朝盛惟乔跟前凑。 一来二去的,盛惟乔会过意来,不禁有点哭笑不得,正寻思着要不要弄个法子来阻止他们这么做,不意却觉得身子不适,左右闻讯,皆是凛然,忙去召了太医来请安。 结果却是好事:她又有喜了! 这次怀孕不比上次,那个时候盛惟乔夫妇都远在西疆,那地方可谓是举目无亲。 虽然当地的权贵富户也有恭喜,到底不能跟如今人在长安比。 何况当时盛惟乔还只是郡王妃,如今却已经是皇后了,还是太子生母,这地位这分量,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一时间宫中门庭若市,但凡有资格进宫请安的,几乎都来了至少一趟。 盛兰辞夫妇更是恨不得住在宫里,不错眼的盯着女儿。 “乖囡再次有喜,我这心里真是担心。”由于规矩,天黑之前,夫妇俩到底还是要告退离开。 回去的路上,冯氏就跟丈夫絮絮叨叨,“一来蕤宾都还没满周岁呢,这妊娠生子,最是损耗母体元气的。她这么快就再次怀上,这身子骨儿也不知道受得了受不了?二来她之前生蕤宾时早产,据说凶险得紧!这事情过去才几天啊,这孩子居然又怀上了……我真怕她这回生产会……” “别胡说!”盛兰辞心里其实也很担心,闻言赶紧打断道,“咱们乖囡素来福泽深厚,之前生蕤宾又是早产又是难产的,都有惊无险的过来了,如今她贵为皇后,有着宗室庇护,还能出什么岔子不成?” 冯氏也是自觉失言,抿了抿嘴,叹道:“总而言之,乖囡这次的安胎跟生产,咱们务必全力以赴,绝对不能有任何疏漏!” 盛兰辞道:“这个是自然的。” 略作沉吟,就说,“至于南风郡那边,咱们如今也实在分不出心去打理了,我看就请岳父帮忙,跟二弟三弟两家分了家,叫人将咱们的产业移来长安罢!” 冯氏本来就因为出身优渥,淡看钱财,如今满心满意都是自己的女儿,哪里还有工夫管铜臭之事?闻言心不在焉的点了下头也就过去了,却已经盘算起了明儿个进宫去过问女儿的膳食等琐事来。 做父母的固然忙碌,宫里头的盛惟乔也是对着汹涌澎湃的请安者们头疼。 她虽然之前就在长安待过几年,但认识的人并不多,关系好的就更少了。如今担心太过劳累会对身体不好,所以绝大部分的求见都拒绝了,只见了少数几个人。 其中桓夜合既是她的熟人,又是公孙喜的未婚妻,当然是在召见之列的。 “陛下才御驾亲征,皇后娘娘就传出孕讯,这是公认的吉兆。”桓夜合看了出来,就问,“但我看娘娘双眉紧锁,却不像是高兴的样子?却不知道有什么心事,可能与我说一说?” 盛惟乔闻言叹了口气,说道:“也没有不高兴,只是上次也是这样:我才怀孕不久呢,就同陛下分开了!以至于再见面时,蕤宾都落地了。这次也不知道,这孩子落地的时候,做父皇的,是在什么地方?” “原来如此。”桓夜合闻言就安慰道,“陛下雄才大略,乃是不世出的英明之主。如今御驾亲征,必然手到擒来!毕竟娘娘请想:早先陛下还是郡王的时候,茹茹现在的那位可汗,就一而再、再而三的在他手底下吃亏!何况陛下这会儿已然登基承位,是挟大穆举国之力,北伐茹茹呢?” “话是这么说。”盛惟乔仍旧皱着眉头,说道,“然而俗话说困兽犹斗,尤其茹茹国力苏虽然不如我大穆,怎么说也是一个国家,自来还总是骚扰我大穆边境,可以说未曾安分过!” “这两国交战,关系重大,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但陛下心意坚定。”桓夜合气定神闲的说道,“他绝对不会给茹茹任何喘息的机会……而茹茹,其他不说,你觉得他们的粮草辎重,撑得了一年半载的么?!” 茹茹是游牧民族,全民皆兵。 但也正因为这个缘故,他们如果一直打仗的话,根本腾不出足够的人手去打理生计。 如此哪里拖得起? 倒是大穆,由于这几年的风调雨顺,宣景帝虽然不管事,却也没太败家,国库很是充盈。拼消耗的话,怎么都不怕茹茹的。 “怨不得我爹娘都常叫我跟你学。”盛惟乔想想也是,不禁展容一笑,说她,“你这开导人的本事,也忒好了!” 桓夜合微笑道:“娘娘,您这话谬赞了。” 两人说了几句闲话之后,盛惟乔想起一事,就低声问她:“对了,之前说让阿喜在出征之前将你迎娶过门,你却说为防他分心,愿意等他到得胜归来再正式成亲……是真心实意的想法呢,还是?” “放心吧,我没有悔婚的意思。”桓夜合闻言笑了笑,说道,“毕竟当初这门亲事可是我自己争取来的,我可不是那种一天十八个主意的人!” “之所以说不立刻成亲,一来是仓促之下婚礼肯定非常的匆忙,我虽然不在乎嫁给一个不那么爱慕我的丈夫,却也是希望风光出阁的。” “二来却是防患于未然:阿喜答应这门亲事,多多少少有些缘故,就是看在您跟陛下的面子上!” “若果这会儿就急着成亲的话,我却怕他会反感,认为我拿您跟陛下压他。” “所以还不如让他去草原上走一趟,仔细想好了,回来之后到底要不要娶我?” “虽然我是很满意他的,但他若是十万个不满意我的话……我可也没有上赶着叫人轻贱的想法。” 盛惟乔闻言笑着点头称是,心里却怀疑桓夜合是知道了孟皇后跟公孙喜的事情,心里要么膈应,要么就是知道孟皇后刚刚一尸两命,怕这会儿就跟公孙喜成亲,会让公孙喜默默的将母子俩放在心底。 总之就是暂缓了婚事。 这也幸亏桓夜合在家里很有地位,许多大事上也是她来拿主意。 所以这会儿她都十八了,说再等未婚夫几年,永义伯府却也没有抓狂的意思,竟是随她自己了。 两人又略说了几句话,桓夜合也就起身告退了。 盛惟乔亲自送她到门口,正要道别,桓夜合却想到一事,站住脚,道:“这话本来不该我插嘴的,只是我最近时常听到一些议论,所以就想顺口问一问,您要是觉得我逾越了,还请当我什么都没说……就是高密王府那一家子,陛下的意思是就那么扔着不管了么?” 第四十九章 “噢?”盛惟乔闻言,若有所思,问,“却不知道……都是些什么样的议论?” 桓夜合道:“自来新君登基,头一件事情,就是封赏家人。高密王府是陛下的骨血之亲,却迄今一切照旧,底下人所以有些不知所措。” “你也说了,那是陛下的骨血至亲,如今陛下亲征在外,我一个皇后,也不好越俎代庖。”盛惟乔点了点头,说道,“这事儿还是等陛下凯旋归来再说吧!” 实际上容睡鹤为什么没有封赏高密王府,盛惟乔心里最清楚不过:倒不是说他还在记恨王府,所以故意落王府的脸面。 主要还是不信任王府,尤其是高密王。 倘若容睡鹤自己一直在国中,倒是无所谓,他根本不惧这亲爹。 问题是如今他要御驾亲征,太子容珒年幼,还在襁褓,皇后盛惟乔又不是擅长勾心斗角的人。虽然还有乐羊文跟徐子敬等重臣辅佐,可高密王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如果现在就给他太上皇的名分,让他住入宫闱,谁知道会不会弄出什么变故来? 故此容睡鹤索性体都没提对王府的封赏,这样高密王夫妇名分不正,没有盛惟乔的召见,连进宫都不能,更没法子对朝政指手画脚,威胁性自然是大大的下降。 既然是这样,盛惟乔又怎么可能因为区区议论,就给高密王府什么抬举? 她本来就对高密王这公公没什么好感,更不要讲还涉及到她跟她儿子的利益了。 桓夜合她一推二六五,也不多劝,只笑着道了句:“也是。”也就告退了。 半个月后,容睡鹤传回圣旨,册封舒太妃之女为万春公主,舒太妃本身除了正式晋封太妃外,还被上了尊号“恪庄”,全称恪庄太妃。 从这个尊号上,很容易就看出来,这位年轻的新君,对于舒太妃的往后,有着什么样的盼望。 而恪庄太妃也没辜负他的期望,从此几乎销声匿迹,再也没有出现在人前。 跟册封恪庄太妃母子一块儿的圣旨抵达的,还有一道圣旨,却是晋盛兰辞夫妇的爵位跟诰命的,盛兰辞从泰宁侯加封夔国公,冯氏也随之成为国公夫人。 这道圣旨,一来是补上国丈封公爵的惯例;二来却也是为了表示对盛惟乔再次有喜的喜悦。 只是这份喜气洋洋还没持续多久,高密王府就传出一个坏消息:高密王妃快不行了。 王妃早在容睡鹤被王府找上宁威侯府认亲的时候,就自己说出她早已油尽灯枯、不过是靠意志撑着的话。 虽然说那个时候其实还不至于完全没救,只要好生静养,仍旧回天有望。 但容睡鹤归回王府,恢复了宗室子弟的身份后,却完全不像王妃想的那样,顺顺利利的母子团聚,跟着就是弥补上彼此欠缺多年的亲情,从此关系融洽,再无遗憾,让她心情舒畅的专心调理身体,好好儿的康健长寿。 这个久别重逢的儿子,对于高密王府唯一的需求,就是给他一个光明正大迎娶盛惟乔的机会。 此外他对王府既无所求,也无什么感情,而且毫不忌惮将这点表现出来。 这让高密王妃忧心忡忡都来不及,遑论是定下心来照顾好自己的身体了。 能够拖到今日,已经很不容易。 所以此番一病,竟是来势汹汹,看着就是不好了。虽然说容睡鹤亲征之前,特意什么都没给高密王府,可到底王妃是他生身之母。 而且上上下下都看的出来,容睡鹤对于生身之父的高密王,就算还有点感情,也是非常的淡漠跟稀薄了。 但对于高密王妃,终归还是有些情分的。 这情况盛惟乔接到了消息,不免头疼,专门召了盛兰辞夫妇入宫商议:“王妃病重,就她的身子骨儿,此番说不得就是……如今偏生陛下亲征在外,爹,娘,你们说我要怎么办?” 盛兰辞夫妇闻言也是皱眉:“这是你正儿八经的婆婆,虽然她不喜欢你,但按说她这最后一程,你作为儿媳妇,不在身边伺候也确实说不过去。可是她如今只是王妃,不是皇太后,你堂堂皇后,总不能亲自去高密王府伺候她吧?蕤宾年纪那么小,也是离不开母后的照顾呢!” 冯氏还怀疑:“王妃虽然一向就对外说身子骨儿不怎么好,到底也撑了这么多年了,怎么早不命在旦夕,晚不命在旦夕,偏偏这个时候要有三长两短了?最近因为陛下出征之前没有给予高密王府任何封赏,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在议论纷纷!该不会是这个缘故,所以故意装病,给你施压吧?如果是这样,乖囡,你可不能上当!你那公公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就是你那婆婆,口口声声说疼爱陛下的,然而打小在她跟前长大又素来孝顺的世子,跟陛下这个自幼流落在外的儿子,到底哪个更得她心意,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 “娘,就算婆婆她是装的,可我要怎么做呢?”盛惟乔蹙着眉头,说道,“正如爹爹所言,固然我一直不怎么讨王妃喜爱,究竟是正经婆媳。做婆婆的病的厉害,我什么都不管,权当没听见,似乎不太好?但还是说亲自去服侍她吧,一来我不放心蕤宾一个人在宫里,二来娘您也知道,我哪里做的来伺候人的事情?!” “乖囡,你这样!”盛兰辞夫妇沉吟了会儿,就说,“你大张旗鼓的给她送些太医啊药材啊什么,也就是了!毕竟从来没有说皇后离开宫城去王府伺候王妃的道理,而且你膝下还有蕤宾在呢!” 冯氏则补充道:“你暂且这么做,回头派人赶紧的给陛下送信请示,问他要怎么做?完了咱们再看着陛下的意思给你参谋!” 盛惟乔于是依计行事,不久后受到丈夫的亲笔手书,信中对母子两嘘寒问暖,尤其是重点关心了盛惟乔的妊娠情况,有没有什么不舒服之类。只在最后,才轻描淡写的提了高密王妃病危的事情,却跟盛兰辞夫妇给女儿出的主意差不多,就是让盛惟乔给王府多送点太医还有药材,其他就别管了。 好生打理宫闱,照顾好容蕤宾还有自己,才是重点。 “这小子还算有良心!”盛兰辞夫妇知道后,私下里说着,“没有因为做了皇帝就刁难乖囡。” 当然他们也知道,这也是因为容睡鹤对于生身父母隔阂很深,哪怕对王妃比对高密王要软化些,归根到底还是没有当成骨肉来看待的,否则断不至于这么不当回事。 容睡鹤的回复,不知怎的兜兜转转传到了高密王府。 这个时候天气已经正式入了夏,一天比一天热起来了。 如果不是容睡鹤御驾亲征在外,盛惟乔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有离开皇宫避暑的意思的话,都该去上林苑住了。 然而王府内外,却透着股儿萧瑟凄凉的味道,败落的气息,无论如何都压不住。 湘霁堂中,高密王妃平躺在芙蓉帐里,头却一直侧着,满怀期盼的盯着门口。 她到底在等谁,又或者说是在等什么,谁都知道。 所以赵姑姑在门外徘徊着,到底不忍心进去告诉她真相。 作为最有分量的陪嫁心腹,赵姑姑尚且如此,其他人就更不要说了。 王妃在传出病危的消息之后熬了四天四夜,最终满怀遗憾的合上了眼。她走之前留下遗嘱,将昔年陪嫁分作两份,由世子容清酌跟容睡鹤平分。 她说这话的时候,赵姑姑流着泪跪在病榻前,问她可有什么话要留给谁,王妃想了好久,最终艰难的说道:“我没什么话留给他们的,世子素来孝顺谨慎,不必我叮嘱;至于鹤儿,他如今的成就跟地位,我还能叮嘱他什么呢?” 过了好一会儿,赵姑姑都要以为她不会再说什么了,王妃才轻轻道了一句,“但愿来世,鹤儿也好,世子也罢,我所有的孩子们,都不要再碰见我这样的亲娘;但愿我来世,能够做个彻头彻尾的毒妇,哪怕遗臭万年,也没所谓的。” 赵姑姑闻言不禁嚎啕大哭! 哭声之中,高密王妃疲倦的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丧讯报到宫中,盛惟乔闻之大惊失色,打发走使者,就思索着这后事要怎么办? 毕竟皇帝的生身之母去了,这应该是国丧。 可是高密王妃又没有被尊为皇太后。 假如王府现在就这婆婆一个人的话,盛惟乔倒是不介意给她哀荣。问题是,王妃没了,高密王还在,容清酌夫妇也在,他们膝下的子女们也大抵在。 这情况认了高密王妃皇太后的规格跟待遇,王府其他人呢? 关系不怎么样的婆婆,还有自己娘儿仨的安危,盛惟乔无论如何也没法选择前者的。 “本宫先去王府吊唁。”思来想去,她跟左右这样说,“你们速速派人追上陛下请示!” 她带人去了高密王府,这会儿王妃去世的消息已经传开了,但王府还是冷冷清清的没什么人,主要就是大家吃不准容睡鹤对这一家子的态度,还在观望,不敢立刻上门致奠。 见着盛惟乔亲自过来,上下之人松口气之余,心情也是复杂。 自古以来,还从来没有新君登基之后,皇后跟太子都册立了,尚在人世的太上皇还有皇太后,却还在王府做王爷、王妃的例子。 现在的王府有多尴尬,见着盛惟乔就有多百味陈杂。 “娘娘请跟奴婢来!”由于戚氏这段时间身体一直不好,之前因为孟太后跟孟皇后在一天之内双双薨逝的缘故,她强撑着去参加了丧礼,结果回来之后又要躺下了。 直到今日都没能起身,而且戚氏跟高密王妃感情非常的深厚,说是情同母女也不为过。 大家都担心,这时候戚氏知道了王妃病逝的消息,会不会受不了? 是以根本不敢跟她说。 如今出面招呼盛惟乔的就是赵姑姑,她三言两语说了戚氏不能出来迎接凤驾的缘故,见盛惟乔理解的颔首,这才擦了把眼泪,低声说道,“王妃的灵堂还是设在了湘霁堂。” 盛惟乔跟着她到了湘霁堂,这边的正堂上,许多原本的生活物品都收拾了起来,梓棺与四周的素纱,都让整座灵堂透着深深的哀戚与悲伤。 第五十章 拈香为祭,看着乌沉沉的棺椁,还有四周之人脸上或茫然或哀痛或不知所措的种种神情,盛惟乔心里多少也有些唏嘘。 她因为宫里还有个容蕤宾,本身也跟高密王妃谈不上多么深刻的感情,所以是不打算留下来守灵的。 只是上完香就走,不免显得过于敷衍。 此刻跟赵姑姑询问了一会儿王妃临终前的情况,陪着赵姑姑感慨了几句,就说:“本宫惭愧,自从嫁入容氏以来,鲜少侍奉母妃膝下。本来以为忙过这一段,总有跟母妃相亲相爱的机会。谁知道……母妃竟然就这么去了!子欲养而亲不在,本宫真不知道回头要怎么跟陛下说这噩耗?” 睁着眼睛说完瞎话,她看陆陆续续的有人来吊唁,但吊唁的人对于道恼显然兴趣只是一般,倒是更想同她亲近,就是厌烦,跟赵姑姑说,“姑姑,你带本宫去看看母妃生前喜欢的一些地方吧!比如说屋后的凉亭。” 赵姑姑听她提到凉亭时很明显的怔了一下,但立刻道:“是,娘娘请走这边!” 她陪着盛惟乔到了屋后凉亭,这时候白昼的天气已经有了明显的暑热之意,经过九曲长桥才能抵达的凉亭中,清风徐来,很是凉爽,眺望出去碧波粼粼,使人心旷神怡。 盛惟乔在亭中坐了片刻,就说:“还是母妃会选地方,这儿确实适合一个人待着,休养心神。” “……”赵姑姑却是沉默,过了会儿,才低声道,“但是王妃之所以时常过来此处小坐,却不是因为此地风景的缘故。” “哦?”盛惟乔闻言,随口问,“那是什么缘故?” “……是因为,这个湖,对于王妃来说,刻骨铭心。”赵姑姑再次沉默了片刻,说道,“莫侧妃,王爷当年的那些妾室们,还有王府的诸多庶出子女……当年所谓的‘王府时疫’之中出事儿的人,差不多都在这座湖里!” 盛惟乔:“………” 虽然说早在没嫁给容睡鹤之前,她就听说了所谓的王府时疫,不过是后院争斗,而且是高密王妃大获全胜的后院争斗,莫侧妃等人的死,也绝对不是大冬天的得了时疫,而是被高密王妃弄死的。 但前一刻她还在欣赏四周的风景,后一刻就被告诉这地方就在十几年前,死了天知道多少人,年轻的皇后还是忍不住心塞了会儿,才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姑姑能给本宫说说么?” “当年世子因为敦厚,虽然孝顺,却不是很会表达。倒是莫侧妃所出的子嗣,比世子就小了半岁,随了生母的下贱,很会奉承。”赵姑姑既然说了这地方是莫侧妃等人的陨身之所,也就没打算瞒她。 闻言微微颔首,缓声说道,“王爷那时候压力很大,非常盼望有出色能干的子嗣分忧,这不,几年下来,对世子每每呵斥,对莫侧妃所出的贱种,反而很有看重的意思。彼时王妃是很不高兴的,但秦老夫人劝说王妃,世子是王爷的嫡长子,王爷要求格外严厉些,未尝不是好事。” “秦老夫人当初说这话,没有任何的恶意。” “主要当时孟氏已经开始崛起,王爷要面对的,是孟氏还有桓公的双重压力,还有孟太后依仗太后之尊的敲边鼓,境遇非常的艰难。” “秦老夫人是怕王妃为了这事儿去跟王爷理论,会给王爷雪上加霜,而王府的前途,毕竟都是指望着王爷的。” 当时还年轻的高密王妃在母亲的劝说下,最终选择了暂时妥协。 毕竟她赵子夜不但是先帝亲自赐婚给高密王的正妃,娘家也不是可以随便欺负的小门小户,而莫侧妃除了有莫太妃这个姑姑外,什么都比不过她。 就算是高密王对妻妾们的态度,也分明是最重视最尊敬高密王妃的。 所以高密王妃心里也没多少危机感。 结果谁也不曾想的是,莫侧妃却想多了:“既然王爷更喜欢我的孩子,那么世子之位为什么还要给嫡长子呢?” 至于说高密王妃以及赵家的存在,莫侧妃认为这都不是问题。 毕竟那是个舒氏姐妹如日中天的年代,俩姐妹从卑微的舞姬到宠夺专房连太后皇后都要退避三舍的妃子……这么励志的经历,不知道激励了多少出身卑贱或者身在侧室地位的女子。 莫侧妃也在其中。 只是莫家的门第实在太低微了,哪怕莫太妃得宠之后就开始想方设法的提拔娘家人,仍旧无法与世代簪缨的赵家相媲美。 何况莫侧妃私下里试探了高密王几次,高密王虽然对于世子很不满意,对王妃却十分敬重,一点没有宠妾灭妻的意思。 莫侧妃本来都绝望了,“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陛下出生了。” 赵姑姑眼中渐渐腾起雾气,“王妃才怀上陛下不久,算了算孩子落地的时间时,心里就是一个‘咯噔’,担心会在重五之日落地……王爷是很忌讳这个的。” “那会儿秦老夫人曾经劝说王妃,不如将陛下打掉,以免辛苦妊娠十个月,反而给自己添堵……毕竟当时王妃已经有了二子一女,是不缺子嗣的。” “可是王妃舍不得,说一来也未必那么巧合,二来古往今来在恶月恶日出生的孩子不在少数,也不见所有的人父母都被克死,可见所谓这日子不好,都是传言。” “但为了万全起见,王妃还是专门在临产前,找了个借口离开王府,前往别庄,在别庄生下了陛下。” 事实证明高密王妃的谨慎是很有必要的,因为容睡鹤,恰恰就是五月初五落地的。 王妃为了不让儿子一出生就背负上“克父”的名声,吩咐底下人缓了两日给高密王报喜,对外就说容睡鹤是生在了五月初七。 本来这事情也就这么遮掩过去了,忙碌的高密王跟宫里头的莫太妃,都没有怀疑。 毕竟那会儿的高密王妃,是出了名的贤惠大度,堪称大妇楷模。 他们压根就没想到她会掩藏这样的秘密。 却是卯足了劲儿想给自己儿子夺取世子之位的莫侧妃,起了疑心,认为王妃好好儿的,扔下偌大王府,在临产前夕朝外跑,很不正常,必定有内情! 而她打听到王妃在外生产的缘故时,恰好高密王偶有小恙,这让莫侧妃如获至宝,立刻捅到了莫太妃跟前! 莫太妃统共就高密王这么一个儿子,不管是出于母子连心的感情,还是出于母子俩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利益考虑,她都不可能对此事视若不见的。 于是,就有了做祖母的跟做外祖母的,联手导致了容睡鹤的流落在外。 “姑姑,我一直想不明白,莫太妃谋害陛下,乃是为了保全父王;莫侧妃呢,想必是为了打击母妃。”盛惟乔听到此处,微微蹙眉,问,“但容清醉,他呢?他当时十岁,也算半大不小,该懂事了。莫侧妃却是怎么说服他针对陛下,还捎带上了惠和郡主的?” 赵姑姑闻言,露出深沉的悲哀之色,抿着嘴,好一会儿,才轻声说道:“这是因为,容清醉,他自己也想做世子!” 见盛惟乔愕然,她苦涩一笑,“世子孝顺贤德,然而能力却有欠缺……这话娘娘想必听得不陌生吧?是的,当年莫侧妃生出野心时,已经渐渐懂事的容清醉,也想着他是王妃跟王爷的嫡次子,既然王爷对世子那么不满意,为什么不能改立他呢?” “但陛下是嫡三子啊!”盛惟乔连忙提醒。 “但如果陛下流落在外的真凶,被认为是世子呢?”赵姑姑反问,“王爷跟王妃统共也就三个嫡子,陛下流落在外,世子是凶手……按照容清醉的想法,这世子之位不是他的,还能是谁的?实际上,王妃素来做事精细,莫侧妃等闲哪里可能知道陛下的真正生辰?” “归根到底,是王妃怎么都没想到需要防范着容清醉,被他偷听到了之后,去告诉了莫侧妃!” 见盛惟乔惊讶的半晌都说不出话来,赵姑姑呼了口气,低声说道,“当然,当时的容清醉还是年纪太小了,他以为可以借刀杀人,顺利取代世子。却不知道,莫侧妃同样有着野心,而且丝毫不在他之下。” “何况相比容清醉,那会儿莫侧妃的权势地位固然不能跟王妃比,却也远在容清醉之上!” “所以容清醉自以为是好计策,最终却不过是为莫侧妃做了嫁衣,什么都没得到,反而受到了王爷还有王妃的厌弃……” 赵姑姑说到此处,顿了顿,朝不远处的湖面抬了抬下巴,“王妃弄清楚这些经过之后,在一个雪夜灌醉了王爷,拿着钥匙将通往外院的门都锁了,又吩咐侍卫不管听到看到什么,都不许擅离岗位,更不许放任何人出入!之后,带上从娘家的一班陪嫁,将莫侧妃等人全部押到此处,问他们,知道不知道陛下的结局?” “那个时候,王妃以为,陛下是在海难中罹难了。” “所以,莫侧妃几个,统统被王妃亲手按进这湖中,一个接一个的溺毙!” “先是莫侧妃的孩子们,然后是莫侧妃……” “之后是王爷其他姬妾还有庶出子女……” 赵姑姑眼中泪如雨下,声音渐渐哽咽,“那晚的王妃很是可怖,最后甚至连容清醉跟惠和郡主都不想放过……是世子跟庆芳郡主,还有奴婢,一块儿跪在她跟前苦苦哀求,好不容易,才保下了他们的性命,但王妃从此也是再也不想看到他们了!” “次日秦老夫人接到消息亲自过府,好说歹说,才让王妃同意让真正年幼无知的惠和郡主留在王府,老夫人则将容清醉接去了赵府抚养。” “那个晚上之前,王妃还是满头青丝。” “那晚之后,王妃头发就全部白了。” 第五十一章 盛惟乔叹了口气,她能够理解高密王妃当时的心情,若果只是莫太妃跟莫侧妃的阴谋,也还罢了。 王妃大家出身,不是全然不知后宅阴私的人。就算疏忽之下吃了大亏,也不至于悲痛到一夜白头的地步。 关键是容清醉跟惠和郡主,这兄妹俩也是王妃的亲生骨肉,却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这叫做母亲的,怎么接受的了? 之前盛惟乔才晓得祖父盛老太爷一度将自己当成诱饵时,那还是有惊无险,都难受了许久,至今隔阂难去。 遑论高密王妃这种差不多所有的亲生骨肉都被一网打尽? 说实话,在受到如此打击之后,王妃还能撑这么多年,已经是非常不容易了。 “姑姑,你刚才说,父王从前不甚喜爱世子?”盛惟乔在心里感慨了会,问赵姑姑,“但这几年,大家都知道,父王最疼的就是世子了?” “莫氏那起子贱婢去后,王妃大病了一场。”赵姑姑怆然说道,“当时差点就……全赖世子衣不解带的伺候着,又时常为王爷解释跟说情,王妃才熬了过来。” “那之后,王爷对世子就渐渐好了起来。” “大概,是被世子的仁厚孝顺打动了吧?” “只可惜,王爷醒悟的太晚了。” “如果他一早就如这些年一样厚待、支持世子,说不定莫氏贱婢也不敢生出那样的痴心妄想。” “而陛下不会流落在外,王府不会郁郁了这些年,如今……王妃……也不至于……连陛下的最后一面都不曾见到!!!” 说到这里,赵姑姑再也按捺不住,脚一软,“扑通”一声跪到在地,放声大哭! 盛惟乔抿着嘴,用力攥紧了帕子,片刻后,待赵姑姑稍敛悲声,才叹了口气,柔声说道:“姑姑,陛下此番并非不愿回来见母妃最后一面,实在是身负重任,不好抽身。” “奴婢明白。”赵姑姑擦着眼角,流着泪,哽咽道,“奴婢不是怪陛下或者谁,奴婢只是替王妃感到遗憾。” 说是这么说,可赵姑姑知道,之前盛惟乔早产的消息传到西疆时,那会儿容睡鹤何尝就轻松了? 甚至当时高密王跟孟氏实力仍存,容睡鹤的事业才起步,要面临的局势比现在不知道严峻多少。 那样他都能够扔下一切,不顾安危的跑去北疆看望妻儿……可见容睡鹤根本不是那种为了野心不惜一切代价的人。 他要是愿意回来见王妃最后一面,是怎么都会回来的……遑论就他现在的地位跟羽翼丰满程度,暂时离开根本不会有什么大事儿。  到底大穆跟茹茹还没真正打起来,双方还在调兵遣将呢! 可王妃从被太医认为不行了起,苦苦支持了几天,容睡鹤却连个表示担心的口信都没传来,可见他对王妃的感情不过如此。 也许不至于完全的毫无波动,却也稀薄到一哂了之。 赵姑姑心里对容睡鹤是有怨恨的,可这话却又说不出来。 不是畏惧容睡鹤如今的地位与权势,而是出于对容睡鹤流落在外吃过的苦头、好容易与王府团聚后却被高密王防备与打压的心疼。 跟着王妃的这些年,赵姑姑最清楚她的主人对于容睡鹤的愧疚是何等的深刻。 每当这个时刻,她都会想,要是当年高密王没有对容清酌表现的那样失望之情溢于言表,那么所有的悲剧,是否就不会发生? ……然而一切只是幻想。 “王妃娘娘临走前最放不下的就是陛下。”赵姑姑恍惚了一阵,哑着嗓子道,“王妃娘娘说,她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也是陛下。她希望陛下能够一切如意,再无忧愁。” 顿了顿,她用有些古怪的语气道,“王妃娘娘还说,让您好好照顾太子殿下,别为王府操心。” 盛惟乔隐约感觉到她这话里别有含义,只是待要琢磨,赵姑姑却已经岔开,跟她请示起高密王妃丧礼的规格来了。 这事儿还真不好处置,因为古话说名正言顺。 没有名分,做起事情来就是不能理直气壮。 但血脉又是实打实的。 盛惟乔所以凝眉良久,才道:“且委屈母妃在王府设灵享祭,本宫这就让人飞报陛下,请陛下下旨册封,到时候再按规矩来。” 赵姑姑低头道谢,末了就说湖上风大,请她去前头奉茶。 盛惟乔看出她是不愿意自己在这里多待,这也难怪,这地方在不知就里的人看来,是个很适合闲暇时候过来小坐玩赏的幽静地。 然而对于赵姑姑而言,只怕是当年那一幕反复萦绕面前的梦魇。 于是起了身,颔首道:“走吧!” 快要走进月洞门的时候,盛惟乔到底还是忍不住回望了一眼:这季节已经开始灼热的阳光下,碧水温温柔柔的漾着层层叠叠的水纹。 九曲长桥的尽头,青瓦朱柱鲛绡的凉亭平静的矗立着。 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盛惟乔不知道高密王妃当初选择这地方来制造那场“时疫”,以及多年来一直住在此处,究竟是什么样的想法与心情? 然而这个婆婆终究已经走了。 ……这天晚上,高密王府再传噩耗,对外告病已经有点时间的高密王,得知王妃病逝后,撑不住打击,随之而去。 盛惟乔在睡梦中接到消息,悚然而起! 召入近侍伺候梳洗的时候,她忽然想起来白昼时赵姑姑说的,让自己好好照顾容蕤宾,不要为王府操心的话。 才拿起一支簪子的手下意识的顿住。 替她绾好发丝,正伸手去接簪子的槿篱见状,不解道:“娘娘?” “……没什么。”盛惟乔定了定神,才将簪子递给她,垂眸道,“你手脚快点,王府接连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必然乱成一团了。” 槿篱恭敬应下。 实际上盛惟乔赶到高密王府后,这边其实没有很乱。 倒不是说已经有人在主持大局了,而是王府自汝州返回后,本来就缺了不少人手,偌大府邸冷冷清清的。 这会儿王妃才逝,高密王就跟着也去了,合府上下与其说是悲痛欲绝,倒不如说是茫然无措。 以至于一干人都默契的选择了各司其职,就好像府里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倒是盛惟乔的到来,使得王府之中渐渐就有了人心惶惶的气氛。 她被直接引到高密王的住处绍明馆,这地方距离湘霁堂很远,盛惟乔以前都没来过。绍明馆门口,盛惟乔一眼看到了昏黄灯火下孤零零站着的赵姑姑。 她比起白昼的时候更老了,不过几个时辰,面容装束没变,精气神却宛如被什么抽干了似的,似一朵骤然枯萎的花。 这情况让盛惟乔越发笃定了自己的猜测,眼中就有了些许的悲悯。 “皇后娘娘。”赵姑姑眼中神采全无,面容却平静之极,迎上来行礼的动作一丝不苟,柔声说道,“辛苦您了!” “……姑姑还撑得住么?”盛惟乔都不知道要怎么接她这话才好,噎了一下,才伸手扶起她,叹息道,“这到底是这么回事?白天的时候还好好儿的……虽然说父王这些日子一直卧榻,不过似乎没听说有什么大碍?现在这……唉!” 赵姑姑垂着眼眸,低声说道:“奴婢撑得住!” 顿了顿才继续道,“王爷虽然身子骨儿不似王妃那样孱弱,可是跟王妃到底是几十年的结发夫妻了,感情自来深厚。听到王妃病逝的噩耗,哪里吃得消?这不急火攻心……太医赶过来的时候,人还有气儿,可是王爷自己没了求生的念头,不肯配合太医,最后……是奴婢不好,不该跟王爷说这事儿的。” “父王是王府之主,如今里头也就这么几个人。”盛惟乔心里有数,嘴上则道,“母妃病逝这么大的事情,怎么可能不告诉他老人家呢?尤其如今大嫂那边也是受不住刺激……单靠大哥一个人,哪里忙的过来?” 又说,“也是本宫不好,不该回去的,应该留下来给大哥搭把手。” “太子殿下尚且年幼,宫里头没有其他人在,您不回去怎么成呢?”赵姑姑擦了把脸上的泪水,低声说道,“这些都不讲了……娘娘,您要进去看看王爷吗?” 盛惟乔犹豫了下,最终还是点了头:“总要见父王最后一面。” 里头高密王的寿衣都已经穿好了,正准备放到棺椁里去。 大概因为人咽气没多久,看起来跟在生时其实差别不是很大,望去就好像是睡着了。 “父王不跟母妃合葬吗?”盛惟乔跟高密王这公公没什么感情,这会儿走马观花的扫了一圈,也就不再看了,只是注意到一个细节,就是高密王是单独躺在一口棺椁里的,这个棺椁的尺寸是单人的,就问,“还是合葬的棺椁暂时没有?” “王妃说来生来世,但望与王爷再无相逢之日。”赵姑姑闻言,眼泪又落了下来,即使用手使劲儿捂嘴,仍旧漏出了几许呜咽,“所以留下遗言,绝对不要跟王爷合葬!” 盛惟乔怔了一下,叹口气:“就按母妃的意思做吧!” 这大概是她这做儿媳妇的,最后也是唯一能为高密王妃做的了。 回想起才来长安时听说的关于自己这位婆婆的缅怀,传闻里以才貌双全倾倒了整个长安的名门淑女;初嫁时温柔贤惠宽厚大度堪称贤妇楷模的王妃;真正见面时,却是缠绵病榻已久,熬一天算一天的忧郁贵妇。 那些光鲜亮丽那些贤惠温驯那些狠辣那些愧疚那些惆怅……随着斯人已去,也随之归于黄土。 只余一句,来生来世,再无相逢。 第五十二章 高密王夫妇去世后的五天,停灵都快结束了,容睡鹤关于王府之事的口谕才堪堪抵达。 口谕的内容非常简单,追封高密王夫妇为太上皇还有皇太后,令世子容清酌袭高密王之爵,册戚氏为王妃。 容清酌膝下的三个女儿,包括已故的建安郡君,一律额外加封公主。 建安郡君追封寿安公主,广昌郡君封朗宁公主,云阳郡君封真源公主。而容灵瞻三兄弟,除了容灵瞻封世子外,容灵眺按着规矩封了新野郡王,容灵睢为长乐郡王。 “父王跟母妃都去了,新君对咱们一家子的封赏,也就立刻下来了。”这时候天气已经分明的热了,长安街头来往的行人,都换上了轻薄的夏裳,但戚氏卧榻的屋子里,却冷冰冰的,说不出来的阴冷,伺候的丫鬟们,都还穿着夹衣。 靠在隐囊上的戚氏,看起来就仿佛是狂风骤雨之后,枝头残存的最后一片叶子,憔悴支离之中,别有一种漠不关心的绝望。 她嘴里说着话,眼睛却是漫无目的的看着帐子顶,气若游丝,“咱们王府的这一劫啊,八成,也就过去了……你说,咱们到底是哪里不好,要经受这样的结局?父王母妃,建安,我娘家的父亲母亲还有兄弟姐妹跟侄子侄女们……” 说到此处,戚氏声音里有着哽咽,眼里却没有泪水,是早就哭干了。 本来高密王妃去世的消息,上上下下都达成了一致的协议,要瞒着她的。 只是这会儿连高密王都去了,公公婆婆双双去世,王府如今就这么几个人。 已经贵为皇后、又有年幼太子要照顾的盛惟乔,八成是不会过来帮忙的。 这情况戚氏这个冢妇不露面是不可能的。 所以,就算不想惊动她,如今也不能不告诉她了。 而戚氏听了这接连的两个噩耗,是什么心情,自不必说。 “……是我无能。”看着妻子此刻心如死灰的神情,容清酌心如刀割,伸手握住她的手,低声说道,“倘若我当年有三弟一半的出色,父王就不会对我失望,也不会因此看重莫侧妃的儿子,以至于让莫侧妃心生歹意,引出这许多乱子……王府也绝对不会落到如今这个地步。” “这些年来……”戚氏没有动,任凭他握着自己,过了会儿,才淡淡说道,“我一直都希望能够瘦下来。因为我担心我那肥胖臃肿的样子,就是自己看着都觉得腻味,你堂堂王爷世子,成日里跟我朝夕相对,心里怎么可能不厌烦呢?就算因为孝顺母妃的缘故,始终没有纳人进府,我都是很不安的。” “后来有了彤莲。” “我嘴上没有说什么,心里却一次次的想,如果我没有这么肥胖,如果我还是刚刚跟你成亲时的模样儿……你是不是就不会纳彤莲进门?” “就算是让她进了门,也不会对她那样的宠溺维护,以至于将建安他们都比了下去?” “我想了一次又一次,甚至偷偷的向上天祈祷,如果能够让我瘦下来的话……我什么代价都愿意付出,哪怕是折寿!” “那个时候我以为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可现在真正瘦下来了,我却后悔了。”她看着自己已经是瘦骨伶仃的手腕,在曾经合身的衣袖衬托下,愈显纤细可怜,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我宁可我还是肥胖的令人一见生厌,连多看一眼都怕脏了眼睛的样子!!!!” “只要他们都好好儿的……清酌,你说我当初,是不是就不该用折寿去祈求瘦下来?” “不然这会儿,为什么心心念念为着咱们着想的人,统统都去的那么早?!” “是不是上天垂听了我的祈祷,只是却没有收走我的寿命,而是拿了他们的?!” “瑗儿……你不要多想!”容清酌这会儿气色灰白,也不是很精神,他到现在都没敢跟戚氏说,就在得知高密王去世之后,他在短短片刻,昏迷了两次,第三次还是下人跪在他跟前,求他念在戚氏卧榻、膝下活着的子女年纪都不大上面,千万振作,才咬着牙撑了下来。 此刻苦口婆心的劝说戚氏,“建安,啊,是寿安已去,但朗宁他们几个都还小,朗宁还有真源马上就要议亲了,灵瞻他们都还不到十岁!虽然三弟才给他们加封过,可是三弟妹素来就是娇生惯养,就蕤宾一个孩子,都照顾的手忙脚乱的。如果咱们再在这个时候有个三长两短……却叫朗宁几个孩子,要怎么好?” 回想这近二十年来的恩恩怨怨,容清酌眼中也有了泪光闪动,哽咽道,“不管是谁的错,不管这会儿有多少人先一步去了……事到如今,再计较,又有什么意义?到底父王母妃还有岳父他们,是不能再回来了!” “所以,瑗儿,别去想那些,千万撑过去!” “为了孩子,也为了我……我……我也要为了你撑住,好吗?” 戚氏双肩颤抖,整个人无言的哆嗦了好一会儿,最后道:“可是我不想继续待在长安了!” “我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在这里出阁,在这里跟你成亲,在这里为你生儿育女……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会去长安之外的地方生活。” “但如今,我再看到长安的时候,已经很难想起从前那些开心快乐的岁月。” “我想的就是咱们离开长安的那晚,偌大戚府是怎么熬过那一晚的?我大哥他们,又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杀了我的嫂子、侄子侄女们,举剑自刎?!” “寿安那个傻孩子,一声不吭投湖的时候,可曾考虑过此举对于咱们来说,是何等的悲怆与折磨?!” “母妃到闭眼也没等来三弟,而父王去的这样突兀……这里头的内情,我甚至想都不敢想!” 戚氏低声说道,“所以,我们走吧?不要再在长安了,去其他任何地方,哪怕是苦寒的西疆、北疆,哪怕是餐风露宿……总之我不要继续在长安了。” “我甚至这辈子都不想再同长安有任何的瓜葛!!!” ……次日新晋的高密王容清酌,就上表请求就藩。 古高密国距离长安非常的遥远,是在西疆了的。 因为大穆没有诸王就藩的习俗,大部分情况下,王爷、郡王们,都是在长安过一辈子,也不曾去到自己的藩国的,所以册封皇子王孙时,也没有很讲究具体的藩国位置。 容清酌此举,让盛惟乔吃了一惊,专门请了他入宫当面说话:“大哥,父皇母后尸骨未寒,您就要走了吗?” “当然不会立刻走。”因为容睡鹤的口谕抵达时,高密王夫妇的后事都快办完了。 这个时候高密王夫妇才成为太上皇跟皇太后,丧礼的规格也随之进行了调整,然后一干人都忙的不行。 所以此刻的容清酌看起来就很疲惫,嗓音也哑的厉害,“我们毕竟是长子长媳,父皇母后都不在了,自该去守陵三载的。我的想法是,等出了孝,我们再去就藩……弟妹你看怎么样?” “大哥,这会儿没有外人在,我也就跟您说实话了。”盛惟乔对高密王夫妇都曾有过微词,不过对容清酌夫妇的印象一直都是不错的,之前由于彤莲的缘故,曾经暗自厌烦过容清酌一番。 后来知道了容清酌乃是误会彤莲是容睡鹤派去他身边的间谍,有着将世子之位让给容睡鹤的意思,故而专门留在身边给她对自己下毒手的机会,这才对彤莲格外的容忍,却不是当真变了心,方才释然。 此刻对这大伯子的态度,也是十分的尊敬,恳切道,“您要是有什么安危上头的担心的话,大可不必!诚然陛下同王府有着不轻的恩怨,但这些恩怨,我们夫妇心里都是清楚,跟大哥大嫂是没有关系的!戚家的事情,还有寿安,其实都非我们本意。尤其是寿安,这孩子忒糊涂了!就算她当初做错了事情,终究是自家骨血,登门坦白认错,哪怕陛下的麾下还要不依不饶,我这个做婶母的,岂能不心疼她?” “弟妹,你说的都对。”容清酌沉默的听罢,说道,“只是……戚家也好,寿安也罢,包括父皇跟母后,都是在长安没有的。” “所以我们如果继续待在长安的话,只怕心里始终会有一个疙瘩。” “天长地久之后,会是什么样子,我们自己都不敢保证。” “因此为了兄弟情谊,也是为了让你大嫂能够缓口气,我想着,我们还是不要继续待在长安了。” “至于去其他什么地方……我思来想去,就去西疆过罢!” “那地方固然不如长安繁华,然而清净有清净的好处,正适合你们大嫂静养,不是么?” 容清酌的态度非常坚决,盛惟乔亲自出马劝了几次,都没能让他打消主意。 无奈之下,只能再次给容睡鹤送信。 她私下里跟进宫看望自己的桓夜合诉苦:“之前陛下出征的时候,我还信誓旦旦的要他放心,尽管上阵杀敌,国中的事情,我一定帮他好好儿的看着呢!结果他这会儿还没跟茹茹打上,我已经接二连三的派人去跟他说事情,让他拿主意了!” “这会儿的这些事情,你不让他做主怎么行?”桓夜合掩嘴笑,“毕竟又是陛下的生身之母,又是陛下的生身之父,还个陛下的同胞兄弟……这种事情,哪怕你跟陛下恩爱,也不好越俎代庖的!” 至于说盛惟乔的保证没能够做到,她脸上笑容更盛,说道,“娘娘,不是臣女揶揄您,但就您保证会帮陛下将国中看的好好儿的……臣女都不能相信,何况是陛下呢?” 气的盛惟乔拿了瓜子扔她:“什么话!你这是以后都不想进宫了是不是?!” 两人打闹了一阵,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数日后,容睡鹤那边再次送来消息,同意了容清酌一家子的请求,让他们出了孝期就去藩地长住。 容清酌一家子去意已决,动作特别的利落,当天就收拾了东西直奔帝陵。 走的时候甚至没有要任何人送。 第五十三章 曾经显赫了数十年、与孟氏分庭抗礼把持朝政的高密王府,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湮灭在长安的岁月里。 不过转年过去,盛惟乔生下她与容睡鹤的嫡次子容聿时,庆贺的宫廷宴会上,满堂朱紫于觥筹交错之中高谈阔论,已经几乎没人想起来高密王府了。 当然这个时候的盛惟乔,也没有怎么记起高密王府。 她这会儿正惆怅的给容睡鹤写着书信,虽然盛兰辞夫妇再三要她懂事点,至少在信里表现的懂事点,但盛惟乔还是忍不住抱怨了几句妊娠的艰难以及生产的痛楚与危险。 ……不知道为什么,之前怀容珒的时候,早产加难产,还能说是那一跤摔出来的问题。 可是这次明明整个怀孕过程,都是在盛兰辞夫妇为首的一干长辈的注目,以及举国最好的太医、稳婆的围绕下,可以说是环境好的不能再好了,居然又赶上了难产! 大概因为是第二胎的缘故,这次的难产倒没有严峻到像上次一样有生命危险,然而也将盛惟乔折腾的够呛的了。 不止她,盛兰辞跟冯氏夫妇俩,接到女儿即将临盆的消息后紧急入宫,冯氏还专门进了产房陪伴女儿,然后夫妻俩一个在产房里一个在产房外,心疼的双双哭成了泪人儿。 等盛惟乔好不容易将容聿生下来,力竭又放心的昏迷过去,再度醒过来时,守在她跟前的冯氏,劈头就是一句:“乖囡,要不,咱们以后都别再生孩子了?” 盛惟乔其实在生容聿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她当时还想着如果这一胎是个女孩儿,儿女双全了,那么日后就叫人常备避子汤,再也不受这个罪了! 此刻虽然身上还是不适,但想到膝下二子,没个女孩儿,多少有些遗憾,就是沉吟。 冯氏见状,以为她不肯,又或者是怕容睡鹤会不高兴,顿时急了,拉着她,苦口婆心道:“乖囡,你听娘说:你现在跟陛下已经有了两个男嗣,一个是嫡长子,一个是嫡次子!如果陛下一直有良心的话,冲着这两个孩子,也是怎么都不会薄待你的!” “如果他不是那么有良心,那么你给他生再多孩子也没用!” “毕竟他这年纪轻轻又才貌双全,还是九五之尊,难道还缺给他生儿育女的人?!” “俗话说的好,无母何恃!” “你到现在统共就给陛下生过两次孩子,却都赶上了难产!” “已经两次险死还生了,为娘说句不吉利的话:谁敢保证第三次不是这样?谁又敢保证,第三次你也能有惊无险的熬过去?!” “一旦你有个好歹,你说蕤宾跟聿儿,将来要怎么办?!” “自来继母就没几个是好东西!” “你那继祖母,已经是比较厚道比较明白事理的人了。可是你看,平素里亲亲热热的,一旦挨到了要紧事情上,她什么时候不是偏袒她自己的亲生骨肉?!” “盛家就那么点东西,争来争去,也就那么回事儿!” “可是皇家子嗣,还是已经册了太子的皇嗣,若是被人动了歪脑筋,会是什么下场,还用为娘多说么?当年被舒氏姐妹害死的那个小皇子,就是鲜明的例子!” “因此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孩子着想……你都不能再这么冒险下去了!!!” 盛惟乔闻言沉吟道:“然而两个都是男嗣,我是想要个女孩儿的?” “你可以认个义女,想给你做女儿的小姑娘多了去了!”冯氏立刻道,“而且自己生的,不管什么样,你也必须受着;可认义女的话,你还能随着心意挑选人家模样儿跟性情,又不需要自己去产房里挣命……你说这有什么不好?” 至于说容睡鹤的态度,“这事儿你要是自己拿不定主意的话,不妨将你这次生产的经过详细的同陛下说明,且看陛下的意思!为娘说句实话:如果陛下知道你两次都是难产,两次都差点没熬过来,却还是希望跟你多子多孙的话……你必须长个心眼了!” 盛惟乔纠结半晌,最终颔首:“他如今跟那伏真正打的如火如荼,这种琐事暂时就别打扰他了,毕竟这会儿他人不在宫里头,我一个人也不可能再次怀孕。” 冯氏看出她的意动,这才露出笑容:“也成!不过乖囡总要记得,什么都比不过你自己最重要!” 这时候有人送了饭菜来,冯氏亲自服侍女儿用过,见盛惟乔露出乏色,也就让她睡下了。 看着女儿陷入梦乡,冯氏轻手轻脚的出了门,却见门口仪珊皱着眉头,不住朝门里张望,微微挑眉,对她比了个手势走开,片刻后,到了僻静处,冯氏问:“发生什么事情了?乖囡刚刚睡着,不宜打扰。” “夫人,这事儿……怎么说呢?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奴婢就是怕娘娘才开始坐月子,被气着了。” 冯氏惊讶问:“是什么?” “就是有几个不识趣存心找麻烦的臣子,方才上了份表书,乐羊先生看到之后非常生气,已经训斥了他们,可是他们却不肯听取,反而变本加厉,索性直接将表书送到咱们望春宫来了!”仪珊叹口气,“方才奴婢看到之后,还以为宫人走错了地方或者听错了话,跟那边仔细核对之后才知道,人家就是要专门找上门来逼娘娘表态的!” 至于说那几个臣子上表的缘故,却与刚刚落地的容聿有关:按照国朝从前朝抄下来的惯例,至亲去世,做儿子媳妇的,是要守孝三年的。 当然皇帝个人例外,只需要以日代月,守个二十七天就成。 但皇后盛惟乔却也在守孝之列的,只不过已经有容清酌一家子自己请命,去帝陵那边守着了。 而皇后一来有容蕤宾要照顾,二来也没有说皇后离宫去帝陵给公公婆婆守孝的道理,三来她当时还怀着身孕,所以连守灵都只是做了做样子,更不要说守陵了。 这会儿就有臣子援引《大穆律》,说盛惟乔身为皇后,理所应当是万民表率,是天下女子的楷模。结果嫡亲公公婆婆去世,不彻夜守灵,不去守陵,已经是傲慢了,居然还在孝期生出子嗣来,实在是不合规矩! ……这里说一下所谓的规矩,其实就是五服守孝的道道。 从古时候传下来的斩衰之礼中,关于孝期守孝,形形色色的版本里,都有着共同的一点,就是在大祥之前,也就是足足两年后,复居正寝了,才可以同房的。 而关于孝期生子这点,有两种看法,一种就是算夫妻同房的时间,如果是在孝期未满大祥的期间,那就是不行的,要处罚;还有一种,则是看孩子落地的时间,只要不是在孝期里出生的,随便什么时候怀的都无所谓。 像盛惟乔怀容聿这次,却是先查出来有身孕了,公公婆婆才双双病逝。 这几个找事儿的臣子,就是援引了第二条,要求盛惟乔效仿前朝皇室,将容聿过继出去。 仪珊一脸愤然的说完,冯氏顿时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道:“我家乖囡在世人眼里竟然这么好欺负?!” 不是说盛惟乔在外头的名声不是很好,不是说她娇气任性,就是说她骄横跋扈,反正就没有人发自肺腑的认为她贤惠的?! 怎么现在还有臣子敢上这样的表书,让这位刚刚挣命似的生下次子的年轻皇后,将孩子记到其他人名下?! 冯氏心情非常的复杂,扪心自问:难道自己一直以来都错怪女儿了?其实女儿在世人心目中特别的温柔贤惠特别的逆来顺受……?! “……奴婢也觉得那几位是不是忒想不开了?”仪珊苦笑,“您是没看到他们的表书,那里头信誓旦旦的写着,他们这么做,全是为了陛下还有皇后娘娘好!” “说什么陛下跟皇后娘娘乃是天下百姓的表率,所以怎么能够带头破坏规矩呢?还是涉及孝道的规矩!” “那里头危言耸听的,俨然娘娘不将二皇子过继出去,这辈子都不去看一眼,就是十恶不赦大逆不道一样!” “奴婢简直都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冯氏冷笑了一声,说道:“对这种人,就没什么好说的!直接斩了也就是了!!!” 她可不是说气话,当下就询问具体是哪几个人,“陛下如今人不在长安,乖囡呢还要坐月子!这种琐事还是不要叫他们夫妇操心了,就我来善后就是!” 只看她这会儿那杀气腾腾的神情,也知道她说的“善后”,是怎么个善后法! 仪珊赶紧安抚:“您别生气!满朝文武呢!就那么几个糊涂的,哪里就需要您亲自出马了?奴婢刚才跟乐羊先生还有宁威侯那边都送了口信,想必过上一会儿,两位都会拿出章程来处置此事的!咱们且等着就是了!” 好说歹说的才将暴怒的冯氏安抚住,索性过了会儿,前朝就有消息来,乐羊文跟徐子敬寻了那几个大臣的一些错处,将人给关进诏狱去了。 诏狱如今的执掌者是容睡鹤的嫡系出身,乌衣营从前专门司掌刑罚的人。虽然做了官,是朝廷的人了,其实仗着资历,不是很把乐羊文还有徐子敬放在眼里。 倒是盛惟乔母子,被当成主母跟少主看待,不敢怠慢。 闻说这几个人乃是得罪了皇后母子进来的,那还有什么说的?当下就摩拳擦掌的练上了手! 盛兰辞夫妇回头打听到那几个人下场都不是一般的悲惨,甚至有人在重刑之下胡言乱语,将家眷都拖下了水,这才觉得出了口恶气! ……这些盛惟乔并不清楚,不然知道了肯定会动怒。 她这个月子坐的比上一个还要舒心点,到底长安,尤其是皇宫里,条件可比北疆好多了。 而且这会儿盛兰辞夫妇还有南氏轮流入宫探望照顾,也非从前只有宣于冯氏一个人忙前忙后、难免有许多疏漏可比。 出月子的时候,已经恢复的精神饱满,气色极好。 而这天也是容聿的满月宴,因为容睡鹤不在长安,贺宴的规模很小,几乎就请了亲近的几个人。 酒过三巡,众人兴致正高的时候,恰好有羽檄前来。 第五十四章 才听说这消息时,众人都是一惊,唯恐是什么坏消息。 虽然对于如今的大穆来说,偶尔的一次败仗,还不至于动摇国本,但怕就怕容睡鹤之类关键的人物有什么折损,此外就是今日是容聿满月宴,这时候传来噩耗,多少让人觉得不吉利。 盛惟乔心念电转,犹豫着要不宴后再让人宣读羽檄的内情? 但这时候徐子敬已经接文书在手,打开一看,就是脸露喜色:“娘娘,北疆大捷!茹茹俟力发骨爱鹿被俘,那伏真溃败之下,狂奔百里才堪堪立营!” 这话说出来,宴席上都是喜笑颜开,盛兰辞夫妇尤其的高兴,觑了个空子,专门同女儿说:“看来战事很是顺利,若是一直这么下去,怕是年底的时候,陛下就能班师回朝了!” 又叮嘱她,“所以你接下来千万不可催促!免得陛下心急之下冒进,平白坏了大好前程!” 盛惟乔深以为然。 但实际上,北疆这会儿的战事其实没有长安这边想的那么激烈。 毕竟两国交战,需要考虑的不仅仅是军略方面,攻心为上的道理,那伏真跟容睡鹤谁都懂。 所以容睡鹤人还没到北疆,口谕已经流传了出去,首先直指孟伯勤,说是已经查的清楚,孟伯勤当初之所以会叛逃茹茹,皆因孟归羽从中挑拨离间,逼得他不得不外逃,免得被孟归羽谋害全家,导致祖宗香火无人祭祀。 又翻出孟家乾之前在西疆时对吕时雨的提醒,乃是有着救援皇后、太子的功劳,只要孟伯勤一家子返回大穆,非但保证既往不咎,而且还会将郑侯的爵位还给他们! 让曾经权倾朝野的孟氏,在大穆的荣华继续绵延下去。 虽然说肯定不能像之前那样呼风唤雨了,但怎么也比在茹茹被排挤好不是? 毕竟那伏真是老可汗爱子,前任可汗登辰利予同父异母的弟弟,他当年被登辰利予夺走汗位之后,也是一步一个脚印的重新爬上这个位子的。这就造成了,他手底下不缺人手的事实。 孟伯勤的投靠,固然让他喜出望外,但说实话,主要作用就在对付大穆。 就算那伏真特特跟孟伯勤结为儿女亲家,也始终掩盖不了孟家人在茹茹看似宠信,实际上根本不受重视的尴尬处境。 到底人种有别,讲究“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可不只是中原! 而孟伯勤得知这消息后,非常的惶恐,专门跑去那伏真跟前信誓旦旦的表了一番忠心。 那伏真嘴上安慰他,这都是容睡鹤的阴谋,自己跟容睡鹤交手过多次,对这人的手段早有了解,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但转过头来,骨爱鹿等重臣进言,说孟家:“当初投靠我茹茹,本来也不是真心倾慕,不过是孟氏被高密王突如其来的兵变杀了个措手不及,以至于朝堂上的一群顶梁柱统统在一夕之间身死族灭!这孟伯勤是被家族捧上北疆军的位子的,本身没什么能力,不然怎么会在知道家里人出事儿之后,不思报仇雪恨,反而跟条丧家之犬似的,灰溜溜的跑来草原上?” “这样的人,可汗愿意接纳他,还将公主许给他做孙媳妇,已经是天大的恩德了!” “难道还要怎么个重用法吗?” “且不说他是穆人,就算不是,凭他手握兵权却连亲爹继母嫡亲叔父还有一群兄弟姐妹侄子侄女外甥外甥女统统罹难,一个字都不敢说就知道跑这没用的窝囊样子,也配托付重任?!” “如今穆人的新君贞庆亲自传来口谕,就孟伯勤那毫无胆魄只求富贵的没骨头,八成会动心!” 所以他们都提议,“不如杀之以绝后患!” 当然也有人觉得,孟伯勤投靠茹茹以来,一直表现的非常忠诚跟积极,之前骨爱鹿帅兵进攻大穆北疆时,就是孟伯勤亲自带的路,沿途的烧杀抢掠,孟伯勤干的比茹茹还要狠,还要绝,可见这人对茹茹也不是没有真心。 这时候人家还在努力表达忠诚呢,茹茹倒是先把他给杀了,道义上不免很是说不过去。 往后大穆那边的人,还有谁敢投靠茹茹呢? 但骨爱鹿等建议杀了孟伯勤一家的人则道:“正因为孟伯勤之前对待大穆比咱们的人还要狠,足见此人心肠歹毒,不可信任!毕竟孟氏原本只是大穆一个寻常的人家,是从出了太后才开始显赫的。这三十来年当中,朝廷跟皇室对孟氏可谓是恩深如海!” “而孟氏却没什么报答皇室报答朝廷的心思,之前跟高密王勾心斗角,还能说是维护大穆刚刚大行的皇帝宣景的帝位,然而从长安传来的一系列消息显然表明,孟氏其实是从早些年就生出来篡位的心思了!” “那还是对着将他们孟氏从无人问津的小门小户发展到权倾朝野、骄行百官的庞然大物的容氏!” “试问我茹茹对孟伯勤一家子的好,能越过容氏去吗?” “他们对容氏尚且那般忘恩负义,凭什么对咱们茹茹就忠心不二?!” “说句不好听的话,孟氏这样的人家,乃是从骨子里就有问题的。” “他们压根儿就没有忠诚这回事!” “一家子都是喂不熟的白眼狼!” “对他们好,他们享受的心安理得,甚至还要在心里暗暗的埋怨,为什么不能更好一点?对他们稍微有点不好,说不得就会把之前所有的好都忘记了,满怀怨恨的想着要怎么报复?” “这样的人不可重用,不可信任,不可倚重,不可久用……之前收留他们,又将公主跟孟伯勤的孙儿约定婚姻,无非是因为他们当时可以用来打击大穆,还能带路大穆的北疆。” “但现在贞庆登基,主动挑起战争,而且亲自坐镇北疆,孟伯勤一家子的用处已经不大了!” “留着他们,不定什么时候被贞庆说服,反水过去,岂非酿成大祸?!” “所以还不如先下手为强呢!” “左右只是一家子穆人,全死光了又有什么好心疼的?!” “至于说日后会不会因为这件事情,穆人那边再没人敢来投靠咱们了……又不是没凭没据的杀他,人在曹营心在汉,这样的人不杀还有天理么?!” 这就是说要给孟伯勤一家子栽赃暗中勾结容睡鹤、意图背叛茹茹了。 觉得不该杀孟伯勤的人说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就算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然而到底怎么回事,天长地久之后,终归大家心里有数的。” “叛国之人,自古以来,有几个有好下场的?”但骨爱鹿反问,“他们之所以反出故国,谁不是已经走投无路,明知道踏出这一步之后,非但自己身败名裂,连带祖宗都蒙羞……却也不得这么做?” “既然如此,又谈什么真相不真相,结果不结果?他们根本没得选!” 说着就问那伏真,“可汗,您看呢?” 那伏真皱着眉头,说实话,虽然他刚才在孟伯勤跟前和颜悦色,俨然深信不疑,但实际上他对孟伯勤的忠诚也是很不放心的。 正如骨爱鹿等人所言,这人既然能够背叛对孟氏恩情深厚的大穆,为什么不能再背叛茹茹? 如果说孟氏现在还有些势力在,那伏真还能用孟氏跟高密王的恩怨、而贞庆帝是高密王亲生儿子这点,来说服孟伯勤别上当。 可是随着崇信侯,啊,这会儿应该是庶人孟归羽,随着孟归羽的倒台,以及孟太后孟皇后两位的薨逝,孟氏在大穆的势力,可以说是彻底的烟消云散了。 这会儿就凭孟伯勤这一支,就算全部好好儿的回去,在满堂从龙功臣面前,也根本掀不起什么风浪! 也就是被荣养着。 然后长安论繁华不知道胜过茹茹多少,孟伯勤一家子在草原上左右也得不到什么重用,干嘛要在这异国他乡蹉跎?! 那伏真思索良久,渐渐的就有些赞同骨爱鹿。 但就在他还没表态前,又有消息传来,是容睡鹤的其次来了。 其次就是,容睡鹤祭出了登辰利予的“厚礼”,让人写了那伏真的十八条大罪,弑君犯上,叔夺侄位的罪名,首当其冲! 是的,大穆新君容睡鹤,有着非常明确非常冠冕堂皇的跟茹茹开战的理由,不仅仅是要为之前大穆被犯讨个公道,更是要完成茹茹前任可汗登辰利予的心愿,助登辰利予真正的继承人、被那伏真逼得流亡大穆的王子索铁儿讨回汗位与公道! 索铁儿是登辰利予的第七个儿子,他的生身之母在登辰利予的诸多妃嫔里不算最美貌,却最受信任。 她本来是登辰利予的心腹女奴,从少年时候就帮着登辰利予出谋划策,在坑那伏真的事情上,也有她的手笔。 可以说登辰利予能够夺得汗位,她立下的功劳绝对不少。 但这人福薄,跟了登辰利予之后,虽然频受宠幸,却一直子嗣艰难,熬了十几年二十年,才生下了索铁儿,这不但是她第一个孩子,也是她唯一的孩子……因为在索铁儿落地后没多久,她就因病去世了,走之前拉着登辰利予的手,要他无论如何照顾好两人的孩子。 而登辰利予对同父异母的兄弟那伏真虽然狠,对自己的心腹自己的妃子自己的儿子却不坏,是亲自将索铁儿养大的,父子之间朝夕相处,在一块的时间远远超过了其他子嗣,感情可想而知! 固然索铁儿的能力不足以撑起偌大茹茹,更不是叔父那伏真的对手,登辰利予却是无论如何也要给他一个美好的未来的。 所以被容睡鹤说服之后,头一件事情,就是将索铁儿托付给了年轻的密贞郡王。 随同送到当时的西疆的,还有登辰利予积攒多年的私房,战马、皮草、草原上特有的一些土产之外,还有就是登辰利予亲自写的圣旨,内中不但叙述了那伏真勾结孟氏谋害自己的真相,以及自己从来没有想过将汗位传给弟弟,这么做全部都是那伏真的威胁和逼迫,自己真正属意的继承人,一直都是亲生儿子索铁儿! 此外更慷慨的给了容睡鹤一堆盖好印玺做好记档的圣旨,让容睡鹤视情况自己填写。 第五十五章 “畜生!!!!他这个畜生!!!!!他跟畜生有什么两样?!!!!!”那伏真弄清楚登辰利予为了自己交给容睡鹤的骨血能够得到善待,究竟是怎么样不遗余力的卖国后,气的直欲吐血! 在王帐里又摔又打,发泄了好一会儿之后,才在骨爱鹿等重臣的劝说下稍微冷静,“登辰利予丧心病狂,为了一己之私,置国运于不顾!这种事情,他做的出来,却非我等可取!我打算将他的阴谋公告天下,却不知道你们以为如何?” 骨爱鹿等人也是义愤填膺,只是声讨了一会儿登辰利予之后,他们不得不面对的一个现实的问题,就是登辰利予到底是做了二十来年可汗的,就算那伏真刚刚铲除了阿托,将登辰利予的残存势力狠狠的扫荡了一番,然而无法否认的是,那伏真自己上台的时间忒短了! 他还没到根基稳固如山、无可动摇的时候。 就算登辰利予的残存势力也已经非常的微弱,但在索铁儿有着大穆这个臂助的情况下,这点儿微弱的势力,说不得就是星星之火。 而且容睡鹤的第三,还是专门给他的:容睡鹤亲自写信给那伏真,让他扪心自问,设若两国真的全面开战,压上国运的那种,茹茹可是大穆的对手? 容睡鹤在信中列举了大穆如今国库的充盈,以及朝堂上下对于被茹茹压制了几十年来,完成继穆宗皇帝陛下遗愿的迫切,又点明茹茹本来家底就薄,由于登辰利予跟那伏真的争斗,登辰利予驾崩前夕,差不多将茹茹的底细都卖了个干净。 现在距离登辰利予驾崩也没多久,因此容睡鹤对于茹茹的了解,绝对不在那伏真之下。 如此对于容睡鹤来说,乃是知己知彼,对于那伏真而言,茹茹都才理清楚呢,对于大穆的底细,他知道的差不多也就是孟伯勤知道的。 可是孟伯勤跟登辰利予不一样,登辰利予是茹茹可汗,茹茹的秘密,基本上就没有他不知道的! 孟伯勤在大穆的时候虽然也是位高权重,然而到底只是孟氏的晚辈之一,哪怕他在孟氏地位特殊,然而跟孟氏的掌舵人郑侯还是有差距的。 更何况,孟氏始终也没达到只手遮天的地步,还有个高密王同他们分庭抗礼了几十年。 高密王那边知道的秘密,是怎么都不可能告诉孟伯勤的。 所以虽然同样都有对方权贵投诚,容睡鹤的筹码,却是那伏真根本不能比的。 容睡鹤摆事实讲道理,得出的结论就是茹茹根本不是大穆的对手,那伏真不想身败名裂还拖着偌大国家没有好下场……趁早投降的好! 信的最后,他用很平淡的语气表示,如果那伏真不投降的话,大穆在此战之中但凡战死一人,事后就要屠茹茹一个部落来报复! 假如陨身之人超过一千,那么等战争结束,保证杀的茹茹族灭! 那伏真看罢怒极反笑:“他容睡鹤是忘记了早先北疆为我茹茹所下时候的战况了不是?!” 那个时候因为孟伯勤的带路,北疆军一路溃不成军,别说一千,在此战中陨身或者失散的,一万都打不住好吗?! 这还只是部分区域的战争,并非两国开战。 战死之人超过一千就要茹茹族灭,这话也真亏容睡鹤说的出来! 只是那伏真发完脾气,脸色却越发难看起来:中土的皇朝,自来自诩正统,讲究宽宏大量,对于异族格外的优容。 可是如今在位的这位贞庆帝不然,海匪出身的容睡鹤,观念上跟正统的贵族根本就是格格不入。那些自幼养尊处优,被一堆才华横溢的老师教的开口仁厚闭口上国该有上国的气度的主儿做不出来的事情,容睡鹤简直太做的出来了! 在那伏真的印象中,这人完全没有底线,是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的。 之前他没做皇帝的时候,已经很没风度了,那时候还是比较收敛。 这会儿帝位在手,大权在握……容睡鹤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最要命的就是他娶的是盛世雄的嫡亲孙女儿盛惟乔,少年时候还在盛世雄跟前被养过几年。多少受到盛世雄的影响,而盛世雄这人绝对是那伏真一辈子的噩梦! 现在跟盛世雄关系如此密切的人上了台,说要屠灭茹茹……那伏真不可能不当真的! “贞庆信中所言,大抵属实,你们说,该当如何是好?”是以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那伏真最终还是将骨爱鹿等绝对可靠的心腹,召到王帐,秘密议事。 有人觉得这可能只是恐吓:“虽然说大穆近年风调雨顺,百姓大抵还算安居。但因为他们大行皇帝宣景沉迷美色,不思朝政,导致整个宣景一朝,都是权臣争权,不乏乌烟瘴气之事!贞庆登基才几天?就想着动用倾国之力来征伐咱们,他年轻气盛,好大喜功,穆国的臣子们难道就没有几个老成持重的出来劝说吗?” 但骨爱鹿等对容睡鹤比较了解的人都是摇头:“之前宣景为了舒氏姐妹,流连后宫,不理朝政,穆国的臣子们,何尝没有出来劝说?当时还是桓观澜在位,这位可是力保宣景登基的两朝元老,身份非比寻常,手腕也是公认的高超。否则怎么能够压着穆国的孝宗皇帝始终不能立宠爱的皇子为储君,而是立了最不喜欢的庶长子?” “这些人当初奈何不了宣景,何况比宣景更强势更蛮横的贞庆?” “最要命的是,贞庆的出身!”有人叹口气,提醒众人,“他虽然是宗室子弟,却自幼流落匪窝!实际上他如今最信任的心腹,也全部都是海匪出身!” “那些海匪在海上烧杀抢掠习惯了,上了岸也是积习难改!听说进犯咱们茹茹,没有一个不是叫好的!” “都将这一仗当成了他们封妻荫子的指望!” “这会儿如果有臣子说不能打,或者不将进犯咱们当成穆国的首要之事,都不需要贞庆发作,这些人只怕都能将反对者给撕了!” “何况贞庆从恢复身份开始,不管是在西疆还是北疆,都有着扎扎实实的功绩跟能力。老臣们这些年来受制于朝堂上下的勾心斗角,韬光养晦居多,根本没有什么实质上的政绩出来,论到服众的能力,还不如贞庆呢!” “再者就是穆国富庶,这两年国库都是充盈。” “贞庆这会儿发动战争,百姓的负担也不是很重,何况他娶的皇后是南方巨富的爱女,因着盛家的缘故,又跟南方其他豪富之家搭上了关系!” “那些人家大抵都是家里不缺银子,就想趁这机会弄点官职啊爵位啊之类的封赏以擢升门楣,又或者商而优则仕。非常乐意捐助军费!” “如此既不会激起民愤,又没有足够厉害的臣子拦住他,他本身的性情,咱们也是领教过几次了……这信里的威胁,是真是假,还用说么?” 这话说了出来,众人都是沉默。 实际上没有容睡鹤这信,他们心里也是有数,就是拼整体国力,茹茹根本不是大穆的对手。 之前,穆宗皇帝,就是在容睡鹤的曾祖父那一辈,就起过彻底剿灭茹茹的念头。 当时没能办成这事儿,无非就是穆宗皇帝运气不好,接二连三的赶上天灾人祸,以至于百姓天天民不聊生,国内不发生兵变跟反叛就谢天谢地了,对于讨伐邻国,实在是有心无力。 而之后的孝宗皇帝,容睡鹤的嫡亲祖父,在位时间不是很长,大部分精力,却都是用来跟桓观澜为首的群臣为了立储而争斗。 虽然孝宗皇帝基本上就没考虑过北伐的事情,可是他在位期间,也算休养生息,很是为国库充实做出一番贡献。 本来按照大穆这边的计划,是宣景帝上台之后,稍微巩固下地位,就要着手北伐之事的,也是顺带用北伐来打压高密王一派。 谁知道宣景不争气,没励精图治几天,就去陪妃子了。 不但如此,还因为宠爱妃子的缘故,连子嗣都不要了,间接导致了桓观澜的倒台。 桓观澜去后,就是高密王跟孟氏的争斗。 然而宣景虽然有种种的不好,舒氏姐妹也是被当妖妃骂了几十年,都无法否认一件事情,就是这三个人的祸乱大抵是在上层,对于底下的百姓其实影响不大。 所以在风调雨顺的气候之下,国库还是按部就班的丰富着。 纵然军队的战力受到了影响,人事也是全面陷入党争,可是在充沛的后勤的保障下,容睡鹤接手之后,只需要进行针对性的调整与整顿就成。 压根不要太耽搁。 本来大穆地大物博,论国力就在茹茹之上。 此番开战,大穆实际上更是已经准备了三朝皇帝,前前后后加起来都快五十来年了。 这会儿尽管那伏真君臣都不想承认,但,心里都是有数。 错非大穆自己内乱,又或者容睡鹤昏聩无能,也只用跟自己差不多昏聩无能的主儿指挥,否则茹茹根本没有胜算。 “孟归羽这个废物!”想到此处,一干人心里都是暗骂,“怎么就不能多撑几天?” 要是这位曾经的崇信侯多熬些日子,他们说不定就能够下定决心,派遣精锐潜入穆国,突袭长安了啊! 那样就算报不了血洗王帐的仇恨,至少也能够在穆国造成动乱,起到拖慢容睡鹤北伐步伐的作用不是吗?! 第五十六章 “目前的局面,大家想必心里都是有数。”王帐里沉默良久,最后还是那伏真缓缓开口,“虽然说贞庆口口声声不怕血战到底,然而能够兵不刃血的取胜,相信谁都不会拒绝。如果这会儿咱们就投降的话,相信贞庆给予的待遇,不会太差。” 说到此处,他顿了顿,环视了一圈四周或愤怒或惊讶或若有所思的各种神情,猛然提高了声音,“但是!!!” “但是这都是暂时的!” “正如同孟伯勤在咱们之中的地位一样,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还是中原传过来的!” “如今贞庆想要覆灭我茹茹,却不愿意付出太大代价,所以使了各种方式,来逼咱们投降!不战自败!” “问题是,不管他如今开的条件多么的诱人,说的话多么的动听,承诺的多么信誓旦旦……你们都别忘记,他最初的目的,就是铲除我茹茹!” “既然如此,你们觉得,如果咱们投降了他之后,他会愿意咱们继续壮大,继续当权,继续肆无忌惮的过日子么?!” “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穆国比我茹茹大了数倍,穆人比我茹茹也多了不知道多少!” “只是他们惯于农耕,不擅弓马。” “所以打起仗来,我茹茹一员,他们往往需要数人合力,才能胜过!” “甚至我茹茹策马而去之后,他们没有骑兵在附近的话,连追赶都不成!” “这种情况下,咱们投降之后,贞庆头一件事情,必然就是限制咱们的弓箭与坐骑!” “甚至将咱们迁移去长安,在他眼皮底下盯着!” “然后想方设法的削弱咱们手下的人马。” “当削弱的差不多之后……那么咱们的命运,咱们的眷属,也都全部在他的一念之间了!” “试问到那时候,偌大穆国,会有谁为咱们说话?!” “此番你们要求处置孟伯勤,有没有人站出来,说一句孟伯勤可怜,要咱们发发善心放过他?!” “如果咱们的人没有这个想法,你们难道还指望穆国的百姓,穆国的官员,为了咱们忤逆贞庆?!” “天真!!!” 那伏真长长的吐了口气,郑重说道,“我当年曾经天真过,所以我失去了本来唾手可得的汗位。现在,亡国灭种也许就在眼前,但与其被懦弱与侥幸所控制,苟延残喘个几年几十年之后,毫无尊严的湮灭在世人谈笑里;我宁可跟贞庆死战到底!” “就算最后一样是身败名裂、断子绝孙的下场,终究不负我郁久闾氏的声名!!!” 他铁青着脸,拔出腰间佩刀,狠狠的砍进面前的长案里,目光如炬的环顾左右,“至于你们怎么选……那就是你们的事情了!总而言之,我郁久闾有登辰利予那样不顾大局的畜生,却绝不乏战死到最后一人的勇士!” “当年这片草原,郁久闾怎么拿下来的,要失去,也必须是同样的方式!!!” “郁久闾追溯祖上,难道不是其他部族的奴隶,趁着主人被中原皇朝重创的机会,卷走弓马细软,招募残兵剩勇,趁着中原皇朝其时也是乱作一团的功夫,欺负了几个草原上人口稀薄的小部族,才立下了‘茹茹’之国?”那伏真在王帐里的表态,没几天就传到了容睡鹤这边。 容睡鹤闻言就是笑,“所以那伏真现在不就是在用差不多的方式,来失去茹茹么?” 不过说是这么说,他脸色却也郑重起来,“茹茹游牧为生,骑射的本事仿佛是与生俱来!咱们大穆的骑兵,却必须花费漫长的时间,日复一日的练习,就是如此,也往往不如他们,只能靠城墙与人数来取得优势……如今那伏真决定血战到底,从他在麾下跟前的表态经过来看,却是打算让麾下成为一支哀兵,好从气势上压倒我大穆了!” 略作思索,容睡鹤就吩咐,将索铁儿召过来。 片刻后索铁儿到,穿着大穆的袍服,腰束玉带,头上还戴了顶五梁冠,要不是深目高鼻的异族长相,只看打扮就跟寻常大穆贵族没什么两样了。 这倒不是容睡鹤的要求,而是索铁儿自己这么做的,目的不外乎是讨好容睡鹤一干人,好让自己的日子好过一点。 之前容睡鹤对此不置可否,毕竟不管是出于履行对登辰利予的承诺,还是索铁儿本身的利用价值,只要这人不是太不识趣,他本来就没打算苛刻的。 但此刻容睡鹤打量了他一回,就委婉的表示,茹茹的衣着也没什么不好,而且有道是主随客便,让索铁儿往后还是穿回茹茹王子的服饰就成。 索铁儿听了这话就很惶恐,赶紧想方设法的表忠心。 他毕竟不是那伏真,对大穆的文化有着特别的兴趣,虽然作为王子,还是最受登辰利予喜爱的王子,从小就受到了茹茹中间最好的教育,然而穆国的话语还是说的磕磕绊绊的。 这会儿一急,说的就更结巴了。 见这情形,容睡鹤倒是缓声用茹茹语同他说了起来:“朕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想到那伏真作为王子的叔父,本来应该竭尽所能的辅佐王子,却反而抢走了王子的汗位,实在令人气愤!尤其丧心病狂的是,他这会儿为了名分,甚至到处散播谣言,污蔑令尊登辰利予可汗,说是登辰利予可汗将茹茹卖给了朕!” “朕想着,虽然说如今的茹茹高层很多或者被他蒙蔽,或者被他裹挟,然而登辰利予可汗到底执掌茹茹好些年,哪怕前不久,跟可汗他交好的人家,大抵被那伏真清理了一番,但残存的人里头,不可能没有同情王子的!” “然而他们若是知道王子来了大穆之后,就改穿大穆的服饰,又学了大穆的话语,只怕就要心存疑虑了。” 索铁儿这才释然,忙道:“茹茹是井底之蛙,不知大穆的广大与渊博。小王从前在草原上,见识有限,也还罢了!如今既然见到真正的大国风采,又怎么能够不打从心底里钦慕呢?只恨此生不能生为穆人,也只能学习穆国的衣着谈吐,聊作安慰了。” 表了这么一番心意之后,他才答应下来,接下来会恢复茹茹王子的穿戴跟做派,努力争取茹茹国中的权贵们的支持,为大穆讨伐茹茹竭尽全力! 然而那伏真毕竟是现任可汗,又刚刚剿灭了阿托为首的一干反对者,尽管索铁儿十分配合,容睡鹤也不能将指望全部寄托在他身上。 接下来却是展开了各种挑拨离间的手段,其他也还罢了,最让那伏真头疼的就是立储这个问题:之前容睡鹤亲自带队孤军深入、血洗王帐的时候,是俘获了包括被那伏真视作继承人的长子在内的两个儿子的。 之后那伏真盛怒之下曾经不顾一切的试图追杀,但中途反应过来之后,就是放弃了。 如今这个出自莫那娄氏的最名正言顺才干跟资历都得到认可的儿子仍旧被容睡鹤扣在手里,那伏真又不是容睡鹤这种风华正茂……容睡鹤即使风华正茂,也是立了嫡长子容珒做太子,昭告天下后继有人了呢! 那伏真比盛老太爷也小不了多少,算算年纪,勉强都能给容睡鹤做祖父了。 这会儿不立储,国中怎么能够心安? 尤其如今茹茹跟大穆面临着全面开战,这时候就更加需要定下太子了:万一那伏真在战争中有个三长两短的,太子也可以立刻接手指挥权,不至于因为他出事儿就群龙无首吧? 否则大家都是王子,凭什么听你的? 到时候还没跟容睡鹤打,自己先打起来……这不是现成让大穆捡便宜么?! 所以即使茹茹上下知道容睡鹤派人推波助澜这事儿,乃是不安好心,却也不得不上当,纷纷附议立储之事。 然后,王帐就快被吵翻了! 原因很简单,茹茹本来就不像中原皇朝那样历史悠久,有着“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规矩,他们立储一向就比较乱。 倘若老可汗压得住诸部族,那么立的就是他喜欢的那个;倘若老可汗压不住诸部族,那么拼的基本上就是各位王子的母族还有妻族了。 而那伏真之前为了拉拢到足够抗衡登辰利予的势力,后院纳了不少妃嫔。这些妃嫔为他生下了数目庞大的子嗣,单是男嗣就有二十来个! 因为是危难之际为防万一才要紧急立储,还无法视事的小王子们被率先扣除。 没有强势外家的王子们这会儿也根本插不上话。 能力不足、平时就会依仗那伏真吃喝玩乐的王子们就算有人说话,也很难得到那伏真的认可。 ……但就算这样,有资格参与竞争的,也有四位王子。 出身都是一等一的大族,与莫那娄氏、俟吕邻氏平起平坐的那种,也是那伏真如今倚为膀臂的心腹之一。 按照那伏真的想法,如今茹茹都面临亡国灭种之危了,王子们也好,背后的外家也罢,就该好生谦让,赶紧选一个出来,先齐心协力的对付容睡鹤是正经! 然而这只是他的立场,对于这四位王子,以及他们背后的外家来说,面前的局势,既是危机也是机遇:要不是大穆要讨伐茹茹,大王子又还没死,按照那伏真对莫那娄氏母子的感情,说不定就会想方设法的跟容睡鹤谈判,要回大王子,让他继续做储君呢? 那样的话,这四位王子,以及他们背后的家族,还有什么指望?! 何况跟前这种情况,立太子虽然是为防不测,但也肯定会委以重任的。 只要茹茹这次撑住了,储君之位必定稳如泰山! 可汗之位就在跟前招手,这四位王子,还有他们背后的外家,谁肯相让?! 一时间都不用容睡鹤挑拨的,四方就斗上了! 那伏真对于这种情况自然是勃然大怒,当下就召集众人,做主立了三王子为储君。 这三王子是有资格参与储君角逐当中年纪最大的一个,平时做事也算沉稳可靠。之前那伏真是将他朝大王子得力臂助的方向栽培的,如今大王子在容睡鹤手里,索性也就选他了。当然最主要的是,平息内斗。 只是这个决定根本不能得到其他三位王子的认可,事关汗位,又关系到家族日后的飞黄腾达,哪怕那伏真明确表态不希望在汗位这个问题上,被容睡鹤牵着鼻子走,但落选的三位王子,还是联合起来,对三王子下了毒手! 固然没能将三王子杀死,却也让三王子从骏马上摔下来,又被踩断手脚,几乎成了一个废人! 那伏真被他们的不顾大局气的直哆嗦,当众发下狠话,要彻查到底,还三王子一个公道! 可是查下来的结果,却是另外三位王子连同他们背后的家族全部有份,没有一个清白的! 这下子不止那伏真尴尬,骨爱鹿等人也纷纷劝说他息怒,就这么把事情含糊过去。 毕竟眼下这情况,储君肯定是要立的,合适的人选就这么四个,三王子伤势很重,一时半会的根本没法子上战场,战争却已经近在眉睫,立这么个储君,简直就是拖油瓶,哪里起的到稳定军心的作用? 更不要讲那三位王子背后的都是大族,要是他们全部被处置了,照容睡鹤那边不遗余力的招降动作来看,不定转头就投靠过去了! 所以为了大局,除了放弃三王子,还能怎么办? 第五十七章 使者 然而三王子可以放弃,但剩下来的三位王子,又该立哪一位? 那伏真乾纲独断立了三王子,转头就被儿子跟下属联手弄出局了,剩下来的这三位,显然他是不能够再强行指定了。可是这三位在对付三王子的时候固然齐心协力,等三王子真正被放弃之后,却也是瞬间翻脸,开始了各种争斗。 在那伏真不表态的情况下,三方根本就是势均力敌,要是平时也就算了,就让他们分出个胜负就好。 那伏真也不是没有这个狠心! 如今大穆大军压境,哪里来这时间? 那伏真被气的直哆嗦,心中更多的则是悲凉:莫非茹茹的国祚当真已经消耗殆尽?不然为什么大穆出了容睡鹤,他这边却是先出了一个不惜卖国也要保全子孙的登辰利予,跟着又出了膝下这一群不顾大局的混账?! 又想到当年自己落入容睡鹤之手时,何尝不是被他三言两语说的心头火气,打定主意宁可有限度的出卖茹茹,也绝对不让登辰利予称心如意? 结果转头登辰利予也这么干了,卖掉茹茹也不让那伏真对自己的子孙生杀予夺。 这到底是报应,还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而骨爱鹿等跟非王子外家的重臣,索性也认识到了这事儿的严重性,却是联袂前来王帐,要跟那伏真一块儿商议立储人选了。 在那伏真还有骨爱鹿等重臣的联手施压下,再次上任的储君总算按下了另外两位的不满。 只是那伏真还没松口气呢,容睡鹤就放出风声来,打算将茹茹的大王子送回去! “可汗,非常之时,还请您早做决断!”骨爱鹿等人闻言,赶紧提醒那伏真,千万不要中了容睡鹤的计谋,让刚刚平息的储君之争,再起波澜! 脸色铁青的那伏真心里有数,咬牙切齿的说道:“大王子守国不力,导致可贺敦惨死,自己也落入敌手!我没有这样没用的儿子!贞庆不送他回来也还罢了,如果送他回来,那就削去他的王子身份,贬为庶民!!!永远都不得踏入王帐一步!!!” 说这话的时候,那伏真紧紧的攥着腰间佩刀的刀柄,整个胸口都在痛:大王子是他跟莫那娄氏唯一的男嗣,也是花费心血最多的孩子,这么多年来的父子感情,怎么可能说断就断? 尤其容睡鹤血洗王帐这件事情,连当时正在烟波渡畔跟容睡鹤对垒的那伏真都没察觉到容睡鹤的悄然而去,要将王帐之殇还有莫那娄氏的死,统统归咎于大王子,别人不说,那伏真自己都觉得儿子委屈。 可是他不得不这么做! 毕竟在没有大王子的情况下,膝下诸子已经争了个死去活来。 如果满怀欢喜的接纳大王子的归来,刚刚得到他还有骨爱鹿等重臣以及外家帮助上台的储君,怎么可能放心? 而且大王子的生身之母莫那娄氏虽然死了,莫那娄部却还在。 郁久闾氏里头这一代流着莫那娄部血脉的王子,统共也就是一位大王子。 他们除了支持大王子,还能支持谁? 因此那伏真只能放弃这个儿子,是比对三王子还要彻底的放弃,将厌弃甚至赶尽杀绝的姿态做出来,如此才能够稳定目前的内部局势,也是保全大王子的性命与安全。 当然,除此之外,他还要想法子安抚住莫那娄部。 毕竟这个茹茹国中一流大族,从茹茹建国开始,就是一等一的门第。 他们在那伏真还落魄的时候,又是出钱出力,又是嘘寒问暖,甚至连族女都嫁了过去,为那伏真生儿育女这许多年,可不是为了纯粹做好事不求回报的! 之前大王子被容睡鹤掳走,那伏真追杀才起了个头就放弃,莫那娄部嘴上不说,心里已经有了不高兴还有防备了。毕竟古往今来,恩将仇报、可以共患难而不可共富贵的人,尤其是皇帝,多了去了! 如今容睡鹤主动表态说要将大王子送回来,结果那伏真竟摆出一定要放弃大王子的姿态来,要是没有足够的补偿跟许诺,本来国力对比茹茹就落在下风,莫那娄部一怒之下,说不得就要去找容睡鹤了! 实际上这个时候容睡鹤的使者已经秘密潜入茹茹的营地,跟莫那娄部的人聊上了:“陛下讨伐茹茹之心十分坚决,以我大穆如今的国富民强,猛将如云谋士似雨,那伏真可汗决定的死战到底,不啻是以卵击石!而且退一万步来讲,就算那伏真可汗守住了茹茹,对于贵部来说,又有什么意义?” “且不说届时的茹茹必然元气大伤,诸位的日子绝对没有现在的好过。” “就说如今六王子为储,他背后的大族与莫那娄部素有罅隙,难道将来还会善待莫那娄部吗?” “其实就算没有罅隙,冲着大王子,谁做储君,会不防备着莫那娄部?” “想当初那伏真可汗还在卑微的时候,是莫那娄部慧眼识珠,伸出了援手,多次拯他于危难,更将族中的掌上明珠许配给他!” “如今那伏真可汗口口声声为了大局,归根到底,其实是为了他自己!” “毕竟诸位在茹茹是贵胄,若果归顺我大穆,陛下岂能没有封赏?到那时候,非但还是贵胄,而且以中原的繁华,如何不比诸位在这草原上雨打风吹来的舒服?” “只有那伏真可汗,茹茹在,他才是可汗,茹茹没了,他顶多就是个贵胄,与诸位平起平坐!” “所以这位可汗看似为保家园坚贞不屈,实际上根本就是为了一己之私,却要诸位,连同诸位的血亲、部族为他前赴后继的卖命!” “之后若是失败了,诸位的下场,自然是给他陪葬;就算赢了,好处也都是他的,噢,还有六王子的,与贵部,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番话说的莫那娄部都是脸色铁青,有人恼羞成怒的呵斥使者,要他闭嘴,又威胁说要将他送给那伏真处置。 然而使者既然敢领这孤身深入敌营的差事,自有胆色,闻言非但丝毫不惧,反而主动站起来要去见那伏真:“本官正愁不能当面斥责那伏真可汗的自私自利,贵部愿意引荐,那当然是求之不得!” 完了也不忘记委婉的威胁莫那娄部,“贵部的盛情,相信我大穆的皇帝陛下,也一定会铭记在心!” 你们现在当然可以出卖老子! 但是! 日后你们茹茹打输了,且看在你们茹茹传言里以心狠手辣出名的贞庆帝,怎么报复! 莫那娄部的俟力发见状,赶紧作好作歹的劝住了他,又呵斥了自己的族人,留使者很是询问了一番人手对茹茹归顺过去的人,比如说索铁儿之流的态度,看看时间差不多了,才将使者客客气气的送走。 末了就是心急火燎的商议:“到底要不要归顺穆国?” 这个时候那伏真的人过来,他们多少有点心虚,只是听完那伏真的补偿后,这份心虚就成了愤怒。 因为在莫那娄部看来,相对于他们多年来对那伏真的付出,以及先前失去可贺敦莫那娄氏,这会儿又即将失去大王子的损失,补偿根本连零头都不够! 这足以证明那伏真对莫那娄部的搪塞! ……实际上,茹茹的可汗也是无奈。 论富庶论底蕴,本来茹茹就远远不如大穆。一个是逐水草而居,一个是定定心心的屋舍跟农田,虽然同样是看天吃饭,前者哪里能跟后者比? 然后前任可汗登辰利予还不遗余力的卖茹茹,差不多能让索铁儿他们带去大穆的东西跟秘密,全部让人送给了容睡鹤! 继位到现在不足三年的那伏真,等于说是接手了一个空壳子。 原本应该属于郁久闾的财产,不是在容睡鹤手里,就是被登辰利予驾崩之前叫人给毁了! 那伏真如今自己手里既拮据,还要面对两国开战,又能匀出多少好处来给莫那娄部呢? 到底茹茹跟大穆不同,他们的兵马粮草等等要紧之物,乃是分散在各大部族之中的。可汗可以差遣,却无法直接拥有。 不像大穆,即使是权倾朝野的高密王跟孟氏鼎盛的时候,军队在名义上也是朝廷的,是皇帝的,而不是他们的。 “可汗现在就将我们当做乞丐一样的打发,以后还用说吗?”送走那伏真的使者之后,短暂的沉默,片刻,就有人缓缓说道,“可汗幼年遭变,地位一落千丈,连他的外家胏渥氏都对其弃若敝履。那个时候,对他不离不弃,还有雪中送炭的,统共就两个:一个是图律提,一个是咱们莫那娄部。” “那时候图律提年纪也小,还做不了俟吕邻的主,只能给他一些个人上的帮助。” “只有咱们莫那娄部,因为当时的俟力发看重他,认为他将来必有成就,所以几乎是倾囊相助。” “然后可汗在数年前,先是放弃了图律提,这会儿又打算放弃大王子……可汗的为人如何,诸位难道还要继续执迷不悟下去吗?” “事关家族前途,诸位,还请三思!” ……六日后,莫那娄部的俟力发亲笔书写的归顺书信被送到容睡鹤手中。 容睡鹤心情大好,亲自夸奖了一番当日去茹茹营中的使者。 使者谦逊道:“也是陛下慷慨,许臣私下里许了莫那娄部中数名能够参加议事的族人重金,在莫那娄部讨论家族前途时,这几人联手说服了他们的俟力发等人,若非陛下许臣自专,臣也未必能成这事儿的。” “区区钱财能够换取茹茹大族归顺,岂非划算之极?”容睡鹤拊掌道,“爱卿有胆有识,谦逊沉稳,不可不赏!” 当下就给他连升两级,钱帛之类的赏赐更不必说。 这事儿也不知道他有意无意,总而言之负责招降茹茹的部下看到这例子之后,越发卯足了劲儿挖茹茹的墙角。 而且是什么手段都用出来的那种,重金贿赂,美人开路,连环计,挑拨离间……就跟八仙过海似的,各显神通。 这中间当然也有失手被那伏真发现且抓住的,结局都很是凄惨。 然而在封妻荫子的诱惑下,前赴后继的人依旧是层出不穷。 何况莫那娄部决定投靠容睡鹤之后,本身也开始了招揽一个战壕的同好,既是防止在被那伏真察觉时没有还手之力,也是想着在容睡鹤跟前越发彰显自己的能干,为将来去了大穆得到更好的待遇而努力! 这种情况下,茹茹可以说是大势已去。 那伏真心知不能再拖下去了,遂不再理会这些小动作,整顿大军,与容睡鹤决战。 而后,则是双方都早有预料的大败,甚至连骨爱鹿,都因为莫那娄部的出卖以及跟容睡鹤这边的配合,落入容睡鹤之手! 第五十八章 血色残阳 骨爱鹿的被俘,直接导致了储君之争再起波澜。 因为莫那娄部将出卖骨爱鹿的锅直接砸到了之前竞争储位失败的一位王子头上。 这位九王子的外家,同莫那娄部在不久前恰好有点罅隙,莫那娄部此举,也算是一箭双雕了:既报了家族仇怨,又在新主子容睡鹤跟前卖了好。 本来有资格在这危难时刻竞争储位的四位王子,条件其实都差不多,没有人有明显的优势,否则也斗不起来了。 如今这位九王子,被认为谋害了骨爱鹿,结合之前骨爱鹿牵头,同那伏真一起定下六王子为储君的事情,很难不让人怀疑,这是九王子不甘心谋取储君之位失败,趁着两国交战的功夫,试图削弱现任储君的支持势力,完了再夺位。 九王子当然是喊冤的,可是六王子上台不久,大穆那边还随时可能放回大王子……虽然说那伏真已经表态不会给大王子任何机会,然而莫那娄部在,那伏真之前对莫那娄氏的信任与倚重,茹茹上下也都看在眼里,六王子跟他背后的外家,对此并不能完全放心。 这种情况下,对于竞争对手,自然是有错杀不放过。 所以非常坚决的要求严惩九王子。 一时间溃逃百里之后才立住的营帐里,为此吵成一团,几乎弄到要当场打起来的地步! 那伏真看的简直是心灰意冷,再次怀疑茹茹的国祚是不是已经竭尽? 以至于连子孙都一个比一个不孝,一个比一个不顾大局? 他这边愁云惨雾,容睡鹤的心情却很是不错,毕竟大捷之后接到次子降生而且母子平安的消息,任谁都会高兴的。 当然高兴之中难免有些遗憾,他跟盛惟乔这会儿已经有两个儿子了,可是这两儿子,不管是妊娠还是落地,他都不在场。 也幸亏盛惟乔在娘家深的宠爱,有一堆长辈抢着关心维护,否则他是真的不能放心。 尽管盛惟乔在家信里只字未提他不在的事儿,容睡鹤自己却盘算着,要赶紧干掉茹茹,早日凯旋而归,同妻儿团聚了。 只是那伏真虽然频繁遭受打击,死战到底的决心却不曾有丝毫的动摇。 六王子跟九王子的争执,最后以九王子败落告终,其实那伏真心里清楚,这事儿跟九王子没有关系,他也不是不怀疑推波助澜的莫那娄部,只是莫那娄部对他的恩情,茹茹上下都知道。 相比之下,在没有证据、大敌当前的情况下,做出外人认为是忘恩负义的举动,怎么都不如索性再牺牲一个儿子来的息事宁人。 毕竟加上大王子的话,那伏真迄今已经立到第三位储君了。 连那伏真花费心血最深刻、最宠爱、最上心的大王子,他都可以放弃,何况是其他儿子呢?归根到底他根本就不缺子嗣。 只是那伏真的坚持,最终还是败给了现实:莫那娄部携了几个小部族,会同孟伯勤一家子公开逃往大穆! 这个消息震动了整个茹茹! 要命的是,莫那娄部逃去大穆之后,抖落出许多对那伏真不利的证据,包括勾结孟氏谋害登辰利予,暗杀登辰利予的子嗣,铲除登辰利予的党羽,还有一上台就跟大穆开战、以至于茹茹有了今日的兵燹之祸……莫那娄部作为在那伏真困境之中的时候就投注他的大族,对那伏真的恩情既深刻,也一直被认为最不可能背叛那伏真的人。 所以知道那伏真许许多多的秘密,甚至很多机密之事,本来就是那伏真交给他们去做的,从头到尾的详细经过,比那伏真还了解。 不但如此,莫那娄作为那伏真的岳家,又是资助那伏真最久的大族,连他们都对那伏真没了信心,不惜扔下还在草原上的眷属,就在军中的一群人,带着亲卫投奔容睡鹤,可见那伏真的前途是真的非常渺茫了。 此事在茹茹国内掀起轩然大波之余,诸位俟力发更是人心浮动,以至于王帐议事的时候,气氛都古怪了起来。 上台不久的六王子,甚至私下里都向外家问计,就是茹茹到底还有没有希望保全国祚? 储君犹如此,何况其他人? 本来实力就不如,人心再散,那伏真纵然满心悲哀,却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是回天无力。 然而他还是坚持要战。 只是在这一次的两军交战里,那伏真非但亲自下场参与厮杀,而且状若疯虎,一路向前,根本不理会两侧的亲卫是否跟得上。 坐镇穆军后方指挥的容睡鹤看的清楚,叹息一声:“他这是存心求死了。” 手下于是请示:“陛下,是否成全他?” “生擒吧。”容睡鹤思忖了会儿,说道,“回头他若是愿意安分守己,朕也不是不能封他个爵位,让他在大穆颐养天年。” 顿了顿,又说,“这人跟朕其实很像。” 都是天真懵懂的时候为手足所害,痛失了本来应该一帆风顺花团锦簇的前程;都是在落入险境之后才醒悟过来,发愤图强,重攀高峰;都是夺回了本该属于自己的一切,却也在这中间,将血脉之情撕成了碎片。 过往的伤痕铭刻于灵魂,可以装作看不见,然而却始终存在。 就如那伏真还是俟力发的时候,愿意对容睡鹤低头,然而当他做了可汗时,明明待遇可以更好,却反而不愿意了。 无非是因为,登辰利予。 他不甘心在尚未夺回汗位的时候,如登辰利予所愿的死去;可他更不甘心的是,做了可汗之后,再如登辰利予所诅咒的那样,成为亡国之君。 无论这一生有多么传奇,无论心中的怨愤有多么深重,他这一辈子的生命里,写下最浓墨重彩一笔的,不是自小一块儿长大的伙伴图律提,不是少年时候下嫁给他的莫那娄氏,不是他倾注心血栽培的继承人大王子,而是给予他少年无知时最惨痛一击的盛世雄。 还有登辰利予。 遇见这两个人,他所有的理智都仿佛不翼而飞。 而在容睡鹤,他的伪装与自制更在那伏真之上。 但就像高密王妃,不,这会儿应该说赵太后,赵太后临终前所期盼的那样,他当时不是没空返回长安,去见生身之母最后一面。 其实早在盛惟乔的信抵达前,受命在他亲征期间全面监察长安上下的乌衣营,就已经将这事儿飞报御前了。 容睡鹤闻讯之后,挥退左右,独自思索了很久很久,这期间他想过去见赵太后最后一面,不仅仅是出于母子情分,也是因为,对于当年之事,成年后的他,有着许多的疑惑。 可是最终他还是淡然说了句:“朕知道了。” 然后就是波澜不惊,像是根本没听说过这消息一样。 与其说这样的处置是一种报复,倒不如说是一种放弃。 因为无论当年的事情有着怎么样的内情,事实就是,他这十几年来流落在外,尝尽了人世间的凄楚与艰苦,更经受了无数次的九死一生……在年纪还小的那会儿,容睡鹤甚至经常想着,如果自己真的失忆了就好了。 他记不得自己曾经高贵的身份,记不得被手足背叛的愤怒与悲痛,记不得当初还天真的孩子是怎么样在生身之母以及同胞兄妹面前小心翼翼的讨好,更不会在成年之后前去寻找乳母,再受沉重一击。 那样他兴许不那么痛苦。 就算已经走过来了,甚至走到高密王嫡子正常情况下不可能达到的高度,容睡鹤如今想起这些过往已经心如止水,却还是不愿意星夜驰骋,去见生身之母的最后一面。 甚至不愿意去追问那些过往的真相。 他不觉得这是懦弱,只是觉得毫无意义。 十五年岁月烙印下的伤痕与隔阂,他早已习惯了没有任何血亲独自努力独自奋斗独自应对一切,那些血脉相系在阴谋与分离之下,带给他的没有半点儿温馨信任,只有森严的戒备与防范。 迄今容睡鹤还记得自己少年时候救下来的那对兄妹。 他去岸上找到那个跪下来求着妹妹委身海匪、最后却颠倒黑白逼死了妹妹的兄长时,那番理由记忆犹新。 大恩如大仇。 所以从最初他决定同高密王府相认时,就没想过会从这座王府得到什么真心实意。 王府亏欠他的太多,多到根本不能相信他会原谅他们,他也确实不会原谅他们;多到必须让他死了,上上下下的人才能够如释重负的,继续过他们的好日子。 之后高密王,现在应该说太上皇的做法,也证实了这一点。 他们虽然血脉相系,彼此之间却已经是千疮百孔。 这样的心情,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明白,是怎么样的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不,那种可惜,也只是不相干的外人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所谓惋惜。 对于容睡鹤来说,他其实也愿意看到,高密王府在承认了他的血脉,给了他光明正大迎娶盛惟乔的机会后,次日就死的一干二净,清清爽爽,再不碍他的眼。 一家人到了这样的地步,又何必再相见相问相诀别? 只愿来生来世,再无任何瓜葛。 年轻的皇帝眼中似烟云荡漾,然而转眼就恢复了军中的冷酷与淡漠,说道:“但若那伏真不识趣,也尽管下杀手就是!左右有索铁儿在,还有莫那娄部证明那伏真得位不正……他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 随着他视线望过去,年已迟暮的茹茹可汗,正嘶吼着扑向一名士卒。 狰狞的神情与孤狼陷入绝境的疯狂绝望,显然彻底震慑了那穆人士卒,他几乎是呆立当场,一动不动的被那伏真劈成了两半! 鲜血飞溅而出,在半空开出了一朵血色曼荼罗,照亮那伏真满头白发之余,似与此刻天际的残霞相互辉映。 ……然而这也是茹茹可汗最后的尊严了,下一刻,容睡鹤麾下的将领就策马赶到,数名正值巅峰期的武将联手之下,极轻松的就将孤身陷入重围的那伏真打下坐骑,五花大绑,送至容睡鹤跟前听候发落! 第五十九章 婚事 那伏真的被俘,直接导致了茹茹的再次溃败。 之前所立的六王子,本来是为了在这种情况下站出来主持大局的,可是六王子年轻,威望根本压不住场面。 而且没了那伏真还有骨爱鹿的弹压,他的兄弟们重新开始虎视眈眈。 尽管这中间也有识大体顾大局,愿意放弃个人利益,维护整个茹茹前途的,到底稀少。 主要是莫那娄部的背叛,直接动摇了那伏真承位的合法性。 如今那伏真自己又落进了大穆手中……对于底下人的信心的打击,说是毁灭性的也不为过! 又怎么可能不兵败如山倒? 前线的捷报接二连三的传到长安,宫城内外,都是一片喜悦。 盛惟乔正盘算着什么时候才能够一家团聚,宫人却来禀告,说是赵适求见。 “大舅舅今儿个怎么有空过来了?”盛惟乔虽然对秦老夫人很是厌烦,但对赵适还是很客气的,此刻虽然有些意外他的突如其来,还是笑意盈盈的招呼,“底下刚刚进了时果,我正说给大舅舅送些过去呢,可巧您先来了,待会儿正好带上几篓走!” 赵适笑了笑,跟她寒暄几句,就道明来意,乃是给赵桃媗看中了夫婿人选,要盛惟乔帮忙参详一下。 这话是这么说的,实际上就是委婉提醒盛惟乔:之前我女儿跟公孙喜没能成的事情,内情如何我心里已经有数,这会儿我又有了女婿人选,就直接过来给你说了,你要是不同意,趁早跟我说了,免得我再次白忙一场! 盛惟乔听了出来,心里很有些无奈,虽然说她很烦秦老夫人,但对赵桃媗还真没多少恶意。 归根到底赵桃媗当年跟容睡鹤的事情,也是秦老夫人主导,赵太后都是不知就里才将侄女儿接去王府同儿子多相处的。 之后知道了容睡鹤原来早就爱慕盛惟乔,赵桃媗也没说过做过什么针对盛惟乔的事情,还被奚落了好久,身为世代簪缨的大小姐,居然争不过一个乡下土财主的女儿,以至于不得不在府里躲了好久避风头,好长时间之后才恢复了正常的应酬跟社交……说起来这位赵三表妹也是悲催。 然而没有办法,谁叫她是秦老夫人的嫡亲孙女儿呢? 祖孙之间打断骨头连着筋,盛兰辞夫妇对秦老夫人恨之入骨,对她的孙女怎么可能信任? 也不只是盛兰辞夫妇,盛惟乔自己在父母的提醒之下,对赵桃媗多少也有些防备。 她不会故意去坑赵桃媗,但也不希望赵桃媗跟自己的生活太亲近。 此刻沉吟了下,就问赵适:“未知是谁家俊彦入了舅舅的眼?” “要说俊彦,也未必算得上。”赵适闻言,淡淡一笑,说道,“不过是看那小子还算单纯没心机,年岁性情同我家桃媗也般配,而且舞阳长公主殿下对桃媗的才貌也还中意,就想让两个孩子试试看罢了!只是娘娘也晓得,我之前一直在北疆,对于长安这边,年轻的一代人,其实都不熟悉。这宜春侯人家都说很有些孩子气,虽然算着年纪是早几年就可以当爹了的,因为是舞阳长公主唯一的男嗣,一向得宠,至今却还有些顽皮……却不知道娘娘以为如何?” 盛惟乔怔了怔,说道:“舅舅看中的女婿人选,原来是宜春侯吗?” 说起来她跟郦圣绪之前虽然打打闹闹的,关系其实不坏。 但自从一块儿南下之后回来,就渐渐的疏远了。 仔细论起来,也不是疏远,而是盛惟乔跟容睡鹤成亲了,成亲之后独当门户,事情自然就多了去了。尤其夫妇俩不久就一块儿前往西疆,远离了长安。 之后盛惟乔单独辗转到北疆,生下容珒之后,又千里跋涉,南下南风郡。 这次回来长安,各种事情也是层出不穷,也根本没工夫专门想起来他。何况即使想起来了,到底男女有别,容睡鹤还是个醋罐子,盛惟乔要找之前认识的人小聚,也不好找郦圣绪的。 时间与距离的隔阂之下,就是自然而然的淡了下来。 此刻听赵适提到郦圣绪,有片刻的怔忪,但随即定了定神,说道:“宜春侯天真烂漫,我却不以为他是个坏人。至于说他是否适合表妹……这个,夫妻之间,主要还是看缘分,我却不敢置喙了。” 赵适要的就是她这句话,有了这位盛皇后的表态,他才能够放心的跟舞阳长公主去商谈两家的亲事。 否则的话,盛兰辞夫妇那边稍微传点什么消息出来,按照舞阳长公主不肯沾这类事情的为人,八成会悔婚! 宜春侯郦圣绪虽然是舞阳长公主唯一的男嗣,如今年纪也不小了,长公主非常急切的要给他娶妻。但郦圣绪到底是男子,别管什么年纪成亲,以他的身份,都不难娶到正好年华的女孩儿。 赵桃媗却不然,她都十九岁了,转过年来就是二十,这年纪人家都是几个孩子的亲娘了,比如说盛惟乔,她还待字闺中,且前有容睡鹤后有公孙喜,统统都是议亲失败……这么下去,人家都要怀疑这位赵三小姐是不是有什么不好说出口的隐疾,所以才会一直说不上婆家? 赵适不想女儿再被蹉跎年华,做事当然要谨慎,此刻见盛惟乔表态不会从中作梗,还是不放心,委婉提出,希望盛兰辞夫妇也帮忙掌掌眼。 理由是盛兰辞夫妇挑女婿的眼光是一等一的,自己也就两个女儿,大女儿因为婆家的变故,如今心如死灰,只想好好儿抚养俩孩子,是不打算改嫁,打算就这么过完余生的;小女儿的婚事,如果再出什么岔子的话,将来可是没法子面对亡妻了。 盛惟乔晓得他心思,叹口气,说道:“那成,回头我跟我爹娘说声……不过我猜他们也不会说宜春侯什么不好的。毕竟舞阳姑姑的家教,还用怀疑吗?” 赵适连声道谢的去了,隔天盛惟乔派人去跟他说,盛兰辞夫妇也说宜春侯不错,他才彻底放下心来,着手准备嫁女儿。 其实盛兰辞夫妇才听说赵适预备将女儿许给宜春侯时是很反对的,说是:“当初他们家那个老太婆算计乖囡你的时候,那可是一门心思的把你朝死里坑!甚至连咱们家,连蕤宾,都被她看的跟脚底泥似的!如今她这孙女儿倒是可以嫁给长公主爱子、钦封的侯爵?!凭什么有这样的好事?!” 冯氏甚至说道:“就姓秦的做的事情,活该她一家子都不得好死!” 但盛惟乔劝他们:“这事情归根到底是咱们自己家里的人起的头,不然他们怎么会有这个谋算咱们的机会?要说全怪他们也是没道理的。何况他们这番算计到底没能成功,赵三小姐马上都二十了,却还在闺阁里做着女孩儿,想必这两年赵家上下,包括她自己在内,也是心酸。如今好容易相中了一门亲事,还要跑过来问过咱们家的意思,再三要咱们表态了才敢继续,可见到底是受到折磨了。” “既然如此,何不就此揭过?” “一来到底是陛下的外家,尤其太后去的时候,陛下都没回来见最后一面,固然看似对太后无情,到底嫡亲母子,心里却未必没有些情绪,只不过陛下素来擅长隐忍,不露声色罢了!这会儿对赵家,不定就有些爱屋及乌呢?” “二来则是我跟陛下如今身份不同往常,老是睚眦必报,也叫底下人暗自嘲笑我们小气。这会儿赵家连婚娶之事都这么看重咱们的态度,何况是其他呢?他们已经战战兢兢的过日子了,咱们还要不依不饶,岂非刻薄了?” “倒不如大方一点,既在人前显出咱们家的通情达理,又叫他们自己生出愧疚来,懊悔算计咱们!” 冯氏听了就是冷笑,说道:“乖囡,你真是天真!那起子黑了心肝的东西,只会懊悔当初算计咱们算计的不够狠,没能成功!怎么可能会有什么愧疚?” 不过话是这么说,二十四孝爹娘到底对女儿习惯了千依百顺宠爱有加,骂骂咧咧了一阵之后,还是同意跟赵家的恩怨到此为止,只要秦老夫人等赵家人不再继续作妖,他们也不再出手。 当然要是赵家不识趣……那就别怪他们连本带利的算账!!! 赵桃媗跟郦圣绪年纪都不小了,双方的家长既心急,他们自己也未必没有紧迫感。 所以虽然两家门楣都很高,却也是事急从权,在短短的三个月里就走完了六礼的流程,要不是钦天监的人说今年都没有对新人特别有利的日子,必须等到明年年初,只怕跟脚就要举办婚礼了。 由于日子的缘故,这亲事暂时搁置了下来,但赵桃媗却借着谢恩的机会,频繁的入宫来拜见盛惟乔。 盛惟乔一开始以为她是受了家里的指使,专门过来跟自己拉关系的,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她聊着。 后来是赵桃媗自己受不了了,委婉问起容清醉的近况,盛惟乔才想起来曾经的许诺,赶紧召见底下人,询问这人如今的下落? 第六十章 赵桃媗的疑惑 容清醉在长安一直就是声名不显,甚至还没有被他害了一辈子的赵桃妆出名。 毕竟作为高密王膝下的嫡子,却连王府都待不了,不管赵家对外给出什么样的理由,总归难掩他被厌弃的真相。 高密王府摆明了权当没有生过这个儿子,赵家虽然是把人给好好的养大了,赵家又不缺子孙,自家血脉都顾不过来呢,虽然没有故意冷落的意思,但事实上能分给他多少关怀?要说多么的上心其实也真算不上。 之前高密王跟孟氏分庭抗礼的时候,高密王这边的人因为高密王夫妇的态度,对容清醉是视若无睹;孟氏那边呢,倒是就此做了几次文章,然而发现高密王夫妇根本不在意之后,也就懒得理会了。 就算后来他为了博取高密王的重视,追着静淑县主桓夜合去了碧水郡,然而既不曾抱得美人归,还是带着重伤归来,大家谈论了一阵也就抛之脑后了。 倒是去年由于孟归羽打算捧他做储君,才再次进入了众人的视线。 不过孟归羽畏罪自尽后,这人也随之被人遗忘。 以至于盛惟乔都忘记自己答应过赵桃媗,在容清醉被处置之前,安排她去见一面的。 如今想了起来,使人去问,还担心别叫这人给跑了,却被告诉,说是早就被拿下诏狱,这一年以来都在里头呢! 盛惟乔这才放心,跟赵桃媗说:“陛下如今领兵在外,多少国家大事要处置,我看一时半会儿的,也肯定想不到他。你要是急着跟他照面的话,要不这样,我就先让你去看一眼,说一说话儿?当然里头到底怎么个样子我也不是很清楚,你还是听那边人的安排比较好。毕竟诏狱里关着的,都不是省油的灯,其他人不说,容清醉自己,又何尝是良善之辈?” 赵桃媗连连点头,说道:“娘娘肯让臣女进诏狱,已经是额外开恩了,臣女怎么还敢给娘娘添麻烦呢?” 如此说定之后,盛惟乔就唤来仪珊,要她陪赵桃媗前往诏狱见容清醉。 诏狱如今是乌衣营的人掌着的,算起来跟仪珊是同门,然后又有盛惟乔这皇后的首肯,所以赵桃媗一路上都很顺利。 只是她提出要亲自去关押容清醉的地方时,这边负责的人就为难了,倒不是其他,而是:“那地方腌臜的很,赵三小姐身份尊贵,去了只怕会不适?” 赵桃媗摇头道:“牢狱之中,条件肯定是不比家里的。我没有那么娇贵,且让我亲眼看看他如今的样子才好!” 诏狱的人劝说不住,只好说道:“那请小姐随下官前来!” 又提醒她们最好先拿出帕子预备捂住口鼻。 赵桃媗闻言,起初还有点郑重,但见诏狱的人以及仪珊都是神情平静,没有如临大敌的样子,只道他们高估了自己娇生惯养的程度,也就依葫芦画瓢的不做任何准备了。 谁知道沿着幽暗逼仄的通道七拐八弯的走了一阵之后,开了一扇很是沉重的门后,扑鼻而来的恶臭,差点将赵桃媗熏了个跟头! 她赶快拿出熏过瑞麟香的帕子掩了半面,抬头却见陪同的二人依旧一脸波澜不惊,不由诧异:“你们还好吧?” 仪珊闻言,转头朝她笑了笑,说道:“之前在海上,有时候比这儿还龌龊些呢!却是早就习惯了,小姐是书香门第出身,却不习惯这样的地儿……所以奴婢方才就说,该让人将那容清醉收拾好了送到外头给您问话的。”赵桃媗却是摇头:“我还是想看看他这一年以来是怎么过的?” 这话当然不是关心,要说幸灾乐祸还差不多。 实际上到了关押容清醉的地方后,赵桃媗还真觉得出了口恶气:关押容清醉的地方在诏狱深处,虽然不是最深的地方,却也差不多了。 这是一处水牢,整个牢房就是深陷地下,蓄了成年男子齐胸的水在里头。 这水也不知道引进来多久了,望去黑乎乎的,跟一池子墨汁似的,老远就散发出令人作呕的异味。 让赵桃媗恶心的是,走近之后,就看到水面上还漂浮了不少排泄物。这些东西也不知道在这儿多久了,上头有着蛆虫蠕动,看的素来养尊处优的赵桃媗眼皮直跳,简直不能相信,能有人在这样的环境里生存,更何况是一过经年? “赵小姐,您看,那就是容清醉。”诏狱的人对她这反应一点不奇怪,用无奈的语气指了指水牢中间绑在个柱子上的人影,“要不下官还是给您把人拖出去收拾下,另外找个干净点的牢房说话罢?” 看着那人头发蓬乱低垂着脑袋,似乎对自己这行人的到来毫无知觉的样子,赵桃媗纠结了一阵,问:“他还活着?” “当然活着。”诏狱的人咧嘴一笑,取下自己腰间的刑鞭,慢吞吞的打开牢房,嫌弃的扫了眼足前的腌臜,手腕一翻,鞭子犹如灵蛇探首,又快又狠的抽到那人身上,发出响亮的“啪”声! 那人痛的一个抽搐,下意识的呻吟了一声,慢慢抬起头来。 赵桃媗踏前一步,睁大眼睛,努力分辨他的模样。 只是那张瘦的几乎脱了形的脸在蓬乱的头发的遮掩下,委实看不出来丝毫容清醉当初的影子。她正迟疑间,那人倒是先认出了她来,就笑了起来,笑声很是嘶哑,吐字含糊的紧,还好似乎很久没说话了,说的很慢,才让人听懂:“是……你?桃媗……桃……妆她……她好吗?” 赵桃媗觉得这嗓音很是陌生,忍不住问:“你是谁?” “我……是……谁?”那人闻言,就“嗬嗬”的笑了起来,笑声沙哑中别有一番古怪的意味,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我是容清醉,你认不出来了对不对?” 不等赵桃媗惊讶,他又说,“这也不奇怪,毕竟你不是桃妆,假如桃妆在这里,她必然是会认出来我的!” 赵桃媗俏脸一寒,没有捂住口鼻的手,顿时攥紧了拳,恨声说道:“你闭嘴!你竟然还有脸提二姐姐?!你知道不知道,她这会儿被你害成了什么样子?!” “能害成什么样子?”容清醉闻言,却是一点儿自责跟愧疚都没有的,还反问道,“那是你们赵家的千金小姐,这一代仅有的三位嫡女之一!还是她父母唯一的女孩儿!别管她做了什么事情,终归不缺人善后不是么?!” 他冷笑了一声,又说,“可不像我!没人疼没人爱,寄人篱下了十几年,就算养条狗也该有点感情了,密贞一出现,却还是毫不迟疑的将我扫地出门!!!” 赵桃媗简直不敢相信他厚颜无耻颠倒黑白到这地步,尖声说道:“你也知道姑姑跟姑父都不愿意抚养你,要不是赵家收留你这十几年,你会是什么下场?!结果呢?你非但对我赵家毫无感激之情,甚至还害了二姐姐一辈子……二姐姐如今生机全无,是打从心眼里不想活了你知道不知道?!” “她堂堂千金大小姐,先是跟人私奔,继而未婚先孕,末了我还不要她也不要孩子了……她活不下去有什么好奇怪的?”容清醉闻言,想也不想的就说道,“我只可惜没能把你也弄上手,而且孟归羽才死就被抓了进来,否则我一定要在外头好生散播一番谣言,叫人知道你们赵家姐妹私下里是何等风骚入骨、比荡妇还荡妇……” 看着赵桃媗几欲吐血的神情,仪珊一皱眉头,看了眼诏狱那人。 那人做了个无奈的手势,抓起鞭子照着容清醉没头没脑就是一顿抽,边抽边骂:“混账东西!赵小姐乃是得了皇后娘娘之命前来问话的,你不好好回答,是今儿个还想吃黄金饭了是不是?!” 这黄金饭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容清醉听了这话居然微微哆嗦了下,就不敢说什么了,只不断的呼痛,挣扎着希望能够减少鞭子落在身上的次数。 然而动手的人显然经验丰富,尽管所用之鞭比寻常的鞭子要长很多,还是使得灵活自如,将他打的连声告饶,这才罢手,冷哼:“老子不管你心里怎么想的!总而言之,今日若是让赵小姐不满意,回头皇后娘娘也不满意的话,老子接下来就天天亲自过来伺候你,明白没有?!” 大概是因为当着赵桃媗的面,容清醉踌躇了会儿,见鞭子似乎又有落下来的趋势,他才憋着气道:“是!” “……”而走道上的赵桃媗,努力平复了下心情,才咬着牙问,“你……我赵家有什么对不起你?!当年你谋害陛下,被姑姑还有姑父厌弃,按照姑姑的意思,是恨不得杀了你的!就是姑父,知道经过之后,也深为你小小年纪就如此歹毒,连同胞兄弟都要下毒手所震惊,决定将你送去远离长安的庄子,自生自灭!” “要没有我赵家,你只怕早就在某个角落里,被些腌臜的底下人给磋磨死了!!!” “我赵家对你不说如同再生父母,至少也是恩重如山!” “为什么你要恩将仇报到这地步,简直赵家就是你的生死仇人一样?!” 她是真的想不通,容清醉如果只是坑了赵桃妆而毫无悔意,还能说他就是这样负心薄幸的人,这类负心汉,古往今来都不少。 可是容清醉甚至还惋惜没有连赵桃媗也毁掉,这已经不是他本性的问题那么简单了,从这话里,分明就透露出,他对赵家的敌意! 这份敌意深刻到了他是处心积虑想要针对赵家人的地步! 但赵桃媗不明白的就是,他为什么会对赵家有这样的敌意!? 就算赵家前几年把他赶了出来,老实说也是他自己有错在前! 何况若是因为这事儿记恨……在“王府时疫”之后,容清醉就没有再能踏入过王府的大门! 那可是他的生身之父跟生身之母! 容清醉难道不应该更加怨恨王府么? 而容清醉迄今的表现来看,他对王府也许有着怨恨深藏,但行动上,基本上都是讨好的。 怎么轮到养育他多年的赵家时,就是怨毒跟报复了呢?! 容清醉沉默片刻,微微侧了侧头,似乎看了下诏狱那人,用一种有气无力的语调道:“这都是我的罪过,我忘恩负义,愧对赵家……” 话没说完,赵桃媗就看诏狱之人,道:“我想听真话!” 那人二话不说再次解下鞭子,见状容清醉叹了口气,总算道:“且慢!我跟你说缘故!” 第六十一章 真正的罪魁祸首 赵桃媗闻言,不禁屏息凝神,想知道这人为何会对明明跟他有大恩的赵家,满怀怨恨? 谁知道容清醉沉默了一下之后,却是一声冷笑,说道:“其实,这都是赵家自找的!” 见诏狱的人马骂骂咧咧的要解鞭子,他这次却没有求饶,而是语气轻蔑道,“若非秦氏那个贱婢,我又怎么会被王府厌弃?!赵家害了我一辈子,我想赵家上下都不得好死,有什么错?!” 赵桃媗气的全身发抖,正要说话,不想容清醉却看了眼仪珊跟诏狱那人,冷笑着道,“你们两个应该都是密贞,哦,他现在是皇帝了,贞庆对不对?你刚才说赵桃媗是奉了皇后之命过来的,皇后乃是贞庆的结发之妻,想必应该是站在贞庆那边的?那么你们可知道,贞庆他当年,其实本来不会遭遇海难,更不会流落匪窝,受了那么多年委屈的?!” 赵桃媗的心突突的跳着,以至于她不得不举起空着的那个手按住胸口,不仅仅是气愤,更有一种自己今日似乎不该过来的不祥预感! 果然,下一刻容清醉发出歇斯底里的狂笑:“贞庆那个时候年纪太小了,他的乳母又在事后被杖毙,所以他肯定还不知道……当年我撺掇着惠和在元宵灯会上将他交给了莫太妃的人之后,当晚就被发现了!那个时候,王妃,啊不,是太后,太后因为知道这消息后就怀疑了莫太妃还有莫侧妃那两个贱人,是以不敢动用王府的势力去找贞庆,生怕反而害了他,于是向赵家求助!” “那会儿太后以为自己是赵家唯一的嫡女,自来深得秦氏贱婢的宠爱!” “而且贞庆是秦氏贱婢的嫡亲外孙,秦氏怎么可能对贞庆不利呢?!” “谁知道,秦氏贱婢却认为这是个让太上皇跟生身之母还有莫侧妃那贱婢离心的大好机会,她一心一意要利用贞庆的死大做文章,以巩固太后的地位以及在太上皇跟前的分量,故意放任莫太妃的人将贞庆带去海上,后来更是草草搜索了一番就作罢,回来对太后说贞庆已经死在海底……她倒是杀伐果决,嫡亲外孙啊!两个嫡亲外孙!!!” “她统共才三个嫡亲外孙而已!!!!” “就这么一下子抛了两个出去!!!!!” “设若当初赵家不玩这一手,及时追回了贞庆,让他有惊无险,那么即使我仍旧会被生身父母厌弃,到底没有造成不可挽回的结果,又怎么可能被他们恨到恨不得我去死、恨不得当初没生过我的地步?!” 容清醉越说声音越高,最后简直是怒吼了,“那个时候我才十岁!贞庆五岁!我们都还小,不懂事、一时冲动做下错事也是在所难免!!!!如果赵家不那么心狠,对着我们那么点大的血亲也下那样的毒手,这本来只是一次小小的意外,根本不会造成王府这些年来互相折磨的悲剧!!!!” “赵桃媗,你给我摸着良心说一句:我设计赵家,有什么不应该?!” “别说什么赵桃妆还有你无辜!” “当年我跟贞庆,难道不无辜?!” “我是对不起贞庆,也对不起太后还有太上皇!” “然而我坑赵家了么?!没有!!!” “是赵家坑了我,坑了贞庆,坑了太后太上皇,坑了整个高密王府!!!” “如今太后跟太上皇都没有了,秦氏贱婢却还活着……她也真有脸活着!!!!” “………”赵桃媗脸色煞白,心中似有惊涛骇浪,好一会儿,才哽咽道,“你胡说八道!!!你是在栽赃陷害!!!” 容清醉冷笑着看她:“我是不是胡说八道,乌衣营自然会查清楚!” “当年陛下是年幼,可是你也才十岁!”赵桃媗用力握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眼角已经瞥见仪珊还有诏狱那人脸色都难看起来,正如容清醉所言,这两人都是乌衣营出身,自然也是向着容睡鹤的。 如果认定了秦老夫人才是导致容睡鹤流落在外多年的元凶的话,可想而知,接下来的赵家会遭遇什么! 女孩儿努力找着容清醉话里的破绽,“你能够知道什么?!你根本就是在故意误导!还说什么要跟我说为什么你会这样怨恨赵家!我看根本就是我们赵家对你太好了,硬生生的养出了一条白眼狼!当年就该按照姑姑的意思,让你去死才是!” “你十岁就知道谋害才五岁的同胞兄弟的陛下,可见天生就心性歹毒!我还要来问你缘故,我也真是昏了头了!” 容清醉冷笑着道:“别将秦氏那贱婢说的仿佛心慈手软一样!那贱婢的本性如何,别人不知道,你还不清楚?!也不想想当初明知道盛皇后与贞庆两情相悦,却还是想方设法的试图让你插足他们中间的是谁?!你敢说这几年以来,那贱婢没动过弄死盛皇后母子、让你取而代之的念头?!也是盛皇后深得贞庆宠爱,身边从来没断过保护的人,而且她娘家地位固然不如赵家,财富却远远超过,其父母又是以溺爱女儿出名,根本没给过那贱婢机会!否则早就步上莫侧妃的后尘了不是么?!” 他斜睨了眼仪珊,“你是皇后跟前的人吧?那你回去之后见到盛皇后,可是要提醒她谨慎点!照我对秦氏贱婢的了解,她这会儿如果还没死了将孙女儿塞给贞庆的心,那么一准儿就是在打太子的主意了!虽然说赵家女儿一直都有着很好的名声,可是到底怎么回事,只有秦氏贱婢知道!” “不想小太子还没长大就被人算计上,我劝皇后一句,永永远远不要让跟赵家有关系的女孩儿进宫!!!” 赵桃媗脸色煞白,尖叫道:“你闭嘴!!!”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容清醉大笑起来,“你道我在这样的地方撑到现在,为的是什么?为的就是再见你赵家人一面,当着赵家人的面,将真相说出来!!!我要叫你们赵家永生永世都后悔,后悔当初没有将我杀了……” “你这个恩将仇报的……”赵桃媗愤怒的吼声被他高声打断:“恩将仇报?!秦氏贱婢当初既然能够做出舍弃两个嫡出外孙来扳倒莫太妃还有莫侧妃的事情,你还觉得她会心慈手软的庇护我?!” “别以为我不知道赵家打的什么主意!!!” “自从王府‘时疫’之后,太上皇跟太后膝下就剩了我跟世子两个男嗣!” “然而世子在‘时疫’后不几年就娶了戚氏,而不是你们赵家女!” “倘若太上皇得意,大位必然传给世子,后族出自戚氏,而非赵家!” “就算太后姓赵,然而太后识破了秦氏贱婢对她的隐瞒后,勃然大怒,从此根本不同赵家来往,再不肯听秦氏贱婢的话!” “所以秦氏贱婢想方设法的将我接去赵府抚养,无非就是为了赵家的未来未雨绸缪!” “毕竟你赵桃媗的亲爹赵适,可是北疆军的高层!” “如果太上皇得势,就算太上皇想立世子,设若赵适以兵权逼迫,让太上皇立我……我在赵府长大,自来接触的,无非就是桃妆跟你!” “你们姐妹都是年少美貌、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有道是少年慕艾,本来我能够见到的年少女眷,除了丫鬟就是你们,对你们生不出情意来的可能该多渺茫?!” “到那时候,我会不立赵家女为后?!” 他冷笑出声,“要不是秦氏贱婢有这想法,你以为你们姐妹为什么跟我那么接触频繁?自来大户人家有规矩,男女七岁不同席!赵家是世代簪缨的书香门第,素来讲究门风!要不是别有用心,会干出纵容女孩儿跟寄居家中的表哥随意来往,出入内室都毫无顾忌的事情?!” 这话问的赵桃媗脸白如纸,颤抖着手,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只是谁都没想到,贞庆居然没死!” “还风风光光的杀回长安!” “相比赵家为了始终将我控制在掌心,故意养的我文不成武不就,文武双全有勇有谋的他,不知道要出色多少!” “最重要的是,当时的他,深的舒氏姐妹欢心,储君之位,可以说是近在咫尺!” “这情况,秦氏贱婢顿时觉得支持我希望渺茫,还不如选择他!” “正好,赵家三姐妹中,未嫁的两个女孩儿里,你对我从来都是不假辞色,而且姿容身份也堪匹配贞庆!” 容清醉一口气说到此处,似乎有点累了,喘息了几下,才道,“……之后赵家立刻翻脸,将我赶出门,以跟贞庆表态!而贞庆大概也一直认为,我是造成他那些颠沛流离的罪魁祸首?确实我难辞其咎,然而真正导致悲剧酿成的,却是你们赵家,是秦氏那个贱婢!!!” “我只恨自己这辈子都在赵家的耳目之下,除了不长脑子真正爱上我的赵桃妆之外,无法折磨到其他人!!!” “否则的话,我真希望你们赵家合家上下,都不得好死!!!” 他看着全身战栗不已的赵桃媗,露出一个恶狠狠的、满怀歹意的笑,“虽然我是做不到了,但是没有关系……毕竟,这不是还有贞庆么?” 第六十二章 索铁儿 ……诏狱中的对话转头就送到了盛惟乔跟前,盛惟乔闻说秦老夫人所做之事后大吃一惊! 她脸色变幻了好一会儿,问仪珊:“你觉得这是真的假的?” “奴婢觉得,容清醉在水牢之中饱受折磨已经经年,却从来没有提过只字片语。”仪珊面容沉静,微微低了头,说道,“却在赵三小姐前往的时候竹筒倒豆子的招供出来……当时那情况瞧着却不像是假话?” 又说,“而且奴婢看他对赵家当真是发自肺腑的仇恨,这一点委实可疑。毕竟从明面上来看的话,任谁都要说赵家对他恩情不浅。哪怕前几年是赵家公开把他赶出去的,到底锦衣玉食养了他这些年不是?” “我也觉得秦老夫人是做得出来这样事情的人的。”盛惟乔皱着眉头,说道,“所以这事儿就麻烦了,陛下这外祖母烦人的很,可两位舅父,尤其是大舅舅,在北疆的时候,对我们夫妇有着维护,如果要追究外祖母做的事情,这两位舅舅怎么可能不被波及呢?!到那时候,不免有些投鼠忌器了。” 仪珊就说:“这么大的事情,要不还是给陛下送信,让陛下做主?” 盛惟乔咬了会儿唇,点头:“就这么办!” 然后又问,“三表妹还跪在外头?” “还跪在外头。”仪珊一脸无奈的说道,“奴婢已经照您吩咐的跟她说了,诏狱那人是陛下的心腹,就算您让他闭嘴,他也肯定要跟陛下说的。所以求您帮忙瞒下此事根本不可能!何况事关陛下当年落难之事的真相,不知道也还罢了,既然知道了,怎么可以不禀告陛下呢?这不是故意欺君么!” “只是这位赵三小姐大概认定了您在陛下跟前说话的分量,怎么都不肯走!” 盛惟乔叹口气,说道:“她哪里是认定了我在陛下跟前说话的分量?我看她是认定了我心慈手软好打动的性子,以为就算是不合情理的事情,跪久了也会得逞……你去悄悄的告诉她,她现在要是不走的话,回头我娘就该进宫来看望我了。到那时候看到她跪在殿外,只怕不太好。” 冯氏因为秦老夫人之前做的事情,对赵家上下都没什么好感,巴不得看到赵家人倒霉的那种。 如果进宫来看望女儿的时候,见到赵家女孩儿孤零零的在殿外长跪,绝对不会心生恻隐的帮忙说情,八成是喜出望外的落井下石,恨不得说服女儿将整个赵家都一锅端才开心! 赵桃媗现在不走的话,一会儿说不得冯氏就要撺掇女儿弄死她还有赵家了! 仪珊出去将这番话委婉转达了,赵桃媗才不敢继续纠缠,抹着眼泪,很是落魄的离开。 回去望春宫里复命,仪珊想到这女孩儿走远后的萧瑟背影,也不禁叹息:“其实赵家这两代子弟似乎都还安分,怎么秦老夫人就是那么爱折腾的?还老是折腾自家人!” 盛惟乔笑了笑,说道:“她对贞庆兄弟且不说,我的话,我相信她是根本没将我当自家人的。” “在陛下眼里,她也不是自家人呢!”仪珊忙道,“对了,娘娘,容清醉说的,让咱们看着点小太子,别叫秦老夫人给算计了,您看?” “如今服侍我儿的,差不多都是我爹娘还有陛下亲自选的人,他们的眼力还用说么?”盛惟乔摆了摆手,不甚在意的说道,“如今也就是陛下亲征在外,等他回来之后,这些事情都有他处置,不必咱们操心的……到底太子才多大?走路都不怎么稳当呢!” 沉吟了下,又说,“不过,还是派人去给大舅舅带两句话,叫他心里有个底。我倒不担心别的,就担心三表妹将这次事情的责任全部揽在自己身上,跟当初的寿安一样犯糊涂。” 虽然说她跟赵桃媗也没什么特别深厚的感情,但要说怀疑对方会自尽还无动于衷,却也不至于。 实际上赵桃媗回去赵府之后,确实是想到了一死了之的。 索性盛惟乔通风报信及时,赵适总算在千钧一发的时候将人给拦了下来,他起初还以为盛家出尔反尔,看着赵桃媗跟郦圣绪定下来婚事了,又打算反悔,试图从中作梗。 谁知道盘问下来,却是自己亲娘犯的糊涂,这下子赵适也不好了!!! 因为当年容睡鹤流落在外的时候,赵适已经去了北疆,所以这事儿他也不是很清楚。 这些年来,他一直都以为,赵家当年是晚了一步,没能找回容睡鹤。 至于说赵太后跟秦老夫人之间的芥蒂,赵适只道是赵太后当初会松口答应将容睡鹤送去庄子上抚养,是因为秦老夫人赞成莫太妃的意见,认为克父这种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还是顺着点婆婆比较好。 结果后来容睡鹤由于常年跟父母分别,被同胞兄弟打着生身之母的旗号一骗一个准,赵太后究其缘故,少不得要恨上当初劝说她同意容睡鹤去庄子上寄住的人。 “媗儿,你冷静些!”赵适这会儿心中就别提有多纠结了,完全不明白亲娘这都是怎么做事的!? 你实在要坑外孙,就不能做的隐秘点?! 现在好了,容清醉知道还不算什么,关键是容睡鹤知道了! 这可是皇帝! 还是对他们赵家感情有限的皇帝! 这皇帝看重的岳家还视赵家跟眼中钉肉中刺似的……做事做成这样子,跟找死有什么两样!? 他按捺住抓狂,尽量平静的安慰女儿,“事情已经发生,现在你就算寻了短见,倘若贞庆要追究此事,难道会因为你的死就罢手吗?” 赵桃媗可没有这样的面子,她的死也完全震慑不到家里人之外的任何人。 “而且迄今为止这些都是容清醉的片面之词,这人是公认的狼子野心忘恩负义,你自己在诏狱都说了,他是在胡说八道!” “如今事情还没证实,你就想不开了,万一事后发现他是在肆意污蔑……你说你这么做,却叫为父情何以堪?!” 何况,“就算他说的是真的,贞庆会如何处置,也未可知!你擅自了断自己,说不得越发激怒他呢?” 好说歹说的总算哄住了女儿,赵适转头就去找秦老夫人! 这对母子要如何谈话且不提,且说北疆的战事,自那伏真被俘后,茹茹可谓是一溃千里。 容睡鹤因为不欲跟底下人争功,只将大营前移了数百里,也就不再前进,彻底攻克茹茹的差事,却分给了诸将。 这是立功封爵的大好时机,手下心里都是清楚,个个奋勇争先,没有一个肯落后的。 包括前任茹茹王子索铁儿,都看的眼热,主动请缨,要亲自上阵教训那些不识趣的族人。 只是理所当然的被容睡鹤给拒绝了。 倒不是怕放他出战之后天高任鸟飞,而是因为容睡鹤的两大嫡系,乌衣营跟吉山营都快照顾不过来了,怎么可能还有功劳分润给索铁儿一个外人!? 这个道理索铁儿也是心里有数,他回去帐子里之后就跟从茹茹带出来的心腹商议:“茹茹已经回天无力,咱们对于大穆皇帝的用途也就差不多了。如今大穆皇帝故意给手下立功的机会,我去申请,却被婉拒,可见在这位皇帝心目当中,咱们到底是外人,有好事儿,错非他自己的部下已经享受殆尽,否则都是轮不上的。” “因此接下来的日子,若无意外,说不得就是看大穆皇帝的心情过日子了。” “如果只是看大穆皇帝的脸色也还罢了。” “最怕的就是其他大穆权贵也不能得罪,这样要注意的人既多,要赔小心的地方也不少,过的少不得要战战兢兢……你们说可有什么法子解决目前的困境?” 一干手下都是面面相觑,毕竟他们身份特殊的基础就来自于茹茹。 如今茹茹覆灭在即,他们还有什么筹码跟容睡鹤谈条件,让容睡鹤不得不对他们好呢? “王子,我有一个想法,只是一来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二来这法子只怕有损王子的名誉。”索性帐子里沉默了会儿之后,总算有人出来说,“所以不知该不该讲?” 索铁儿忙道:“都什么时候了,就算希望渺茫,但凡有些许可能,总比坐以待毙好!至于说名声……” 他惨笑了一下,自嘲的说道,“我等背叛了故国,还谈什么名声呢?” 是早就声名狼狈了,哪怕是大穆这边,不管人家当面怎么夸他们有眼光,知道茹茹不长久,做大穆子民才是正确的人生选择,心里总归是更尊重那伏真那种面对亡国灭种的危机,宁死不退的铁骨铮铮。 而不是索铁儿这样,为了活命为了富贵,扔起节操来半点儿都不带迟疑的! 几名心腹此刻闻听他这话,彼此对望了眼,眼中都有着苦笑。 片刻后,那献策之人才定了定神,低声说出一番话来。 这话说的时候,包括索铁儿在内,一干人都瞪大了眼睛! 好一会儿之后,都没人说话。 良久,索铁儿目光闪动,仔细权衡良久,却是点头,说道:“这法子非常好……你们觉得呢?” “虽然要委屈王子,然而那人也算年轻。”心腹们思索了会儿,都说,“若是可以的话,王子在大穆的处境,多少也算是有了保障了。现在的问题就是,那人会答应么?” 献策的人立刻道:“就大穆的风气,那人还有多少选择吗?” ……索铁儿这边为了前途努力的时候,长安,盛兰辞夫妇难得有暇,也在问起沈九娘对于今后的打算:“好孩子,你可算回来了!往后不知道可有什么章程?说出来的话,我们也好帮你参谋一二?” 实际上夫妇俩如今的心思都记挂在了盛惟乔母子三个身上,本来是没什么心思管外甥女的。只是不久前,听盛惟乔委婉吐露了担心沈九娘对徐抱墨旧情难忘。会做出糊涂事情来,二十四孝爹娘顿时凛然,当下就拍着胸膛将这差事接了过来! 毕竟沈九娘的情况跟孟皇后那时候不同。 皇后暗恋上公孙喜的时候,公孙喜既未婚娶,也没什么心上人啊未婚妻啊之类。 虽然说皇后是宣景帝的妻子,可是宣景帝压根只当她摆设,在盛惟乔看来,皇后跟守活寡也没什么两样,爱慕上其他人也是无可厚非;而沈九娘尽管在公孙应姜之前就认识了徐抱墨,可两个人到底缘分欠缺,她从茹茹归来之际,徐抱墨早就娶了公孙应姜。 这种情况下,就算沈九娘是盛惟乔一直惦记着的表姐,在个人情感上,比公孙应姜更亲近,盛惟乔却也无法支持她跟徐抱墨重续前缘的。 毕竟她亲爹盛兰辞当年让容睡鹤以外室子的身份进入盛家时,她都无法容忍,何况是其他人搞这种情不自禁呢? 盛兰辞夫妇弄明白女儿的心思后,担心盛惟乔抚养两个年幼皇子之余,还要分心他顾,精力上会顾不过来,这日就专门约了沈九娘在后院吃茶,说是关心,其实就是逼她明确表态了。 这点,沈九娘也是心里有数。 第六十三章 赵家的结局 “大舅舅,大舅母。”沈九娘淡淡一笑,缓声说道,“我这样的苦命,以后还能怎么样呢?不过是过一天算一天罢了。” “年纪轻轻的,瞎说什么呢?”冯氏闻言,忙嗔道,“我们这把老骨头,都还想着十年八年后的日子呢,何况是你?” 盛兰辞也和颜悦色的说道:“你这孩子,这些年来受委屈了!之前只怪我们做长辈的无能,累你流落在外。如今既然回来了,凭什么事情,咱们还能不给你做主么?你有什么想法尽管说!咱们家虽然不能说是呼风唤雨权倾朝野,多少也有几分体面,可不是寻常门第能比的!” 这话听着是在给沈九娘鼓劲,其实却是在委婉的提醒她,自家不是什么寻常的门第,所以说话行事都要掂量着点儿,别干出有辱门风的事情来。 沈九娘听了出来,目光闪了闪,就说:“我之前想的是,就在夏州隐姓瞒名,过一辈子好了。一来免得见面之后,彼此伤心;二来也是这些年来沦落风尘,传出去之后,对家里不好。只是听陛下说着,大乔这些年来一直念着我,大舅舅跟大舅母在当年之事发生后,也为我花费了不少心血。我要是当真不在世了,叫您几位就这么遗憾着,也还罢了;可我既然还在人世,明知道您几位的牵挂,还不声不响不露面的,未免过于不义不孝了。” “所以想着,过来见个面,给您几位道个平安。看看您几位过的好,也让您几位知道我过的好,往后……左右从茹茹过来的时候,我也带了些细软,回头寻个清净的地方,置办些产业,就这么过罢?之前在草原上都过过来了,往后还有什么难的呢?” 冯氏跟盛兰辞听了这话,就彼此交换眼色,揣摩她这话是否出自真心,又是否有什么言外之意? “好孩子,你这会儿的心情,我们也能理解。”夫妇俩思索了一番之后,冯氏就说,“只是你如今年纪尚轻,何必说丧气话?而且孤零零的一个女子,独自去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置办产业过日子,可不是要招人觊觎吗?还不如就在长安,彼此都能有个照应,想念的时候,见面也是方便。” “大舅母,您说这样推心置腹的话,我也不瞒您了。”沈九娘闻言,就落下泪来,潸然说道,“您说我这个样子,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呢?说起来早在茹茹的时候,我就撑不下去了。是陛下拿了大乔珍藏的瓷簪给我看,说是大乔这些年来,辗转大江南北,多少危急关头,价值连城的珍宝都弃若敝履,唯独那支不值钱的瓷簪,到哪里都带着!” “我没有同胞姐妹,自来将大乔当成亲妹妹看待的。” “一别多年,想当初她年纪还是个半大孩子。” “本来以为小孩子都是忘性大的,她也不缺玩伴什么。” “这么长的时间,八成早就把我给忘记了?” “谁知道……她待我竟然这样长情!” “冲着她这份心意。” “这辈子要是不再见她一面,我无论如何都不甘心!” “如今心愿已了,我想的就是怎么用大乔不起疑心的方式离开了!” 她吐了口气,有些激动的说道,“我知道大舅舅还有大舅母今儿个问我往后的打算是为了什么!但两位请尽管放心,我并非没有自知之明的人!当年我清清白白的时候,徐世子尚且看不上我,何况我这会儿已经是残花败柳?” “之所以对徐世子夫妇格外关注,其实就是想引开大乔的注意力,让她知道我没有自寻短见的意思!” “你真是糊涂!”盛兰辞夫妇闻言忙道,“那么苦的日子都熬过来了,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怎么反而就要放弃了呢?” 又说,“我们今儿个跟你谈心,也确实是跟徐家孩子有关系。不过可不是其他意思,而是徐家孩子已经成亲,他们家长辈,你没有接触过,兴许不知道,最是不喜欢后院莺莺燕燕的。家风就是迄今三代单传,都是只守着结发之妻一个。尤其应姜之所以会嫁给徐家孩子,还有一些不好外传的内情,以至于徐家至今都觉得对不起这孩子。自从应姜进徐家门起,但凡小夫妻有些什么争执,徐家上上下下都是齐打夥儿的打徐抱墨,安慰应姜。应姜她爹出面给女婿缓颊都不成!” “这情况,就算我们帮你,也是徒劳无功,反而越发坏了你的名声!” “大舅母说句真心话:姻缘之事,强扭的瓜不甜。” “问题是,瓜田里未必只有一个瓜。这个不甜还有下一个,你年轻,姿容也好,早先咱们一则不知道你下落,二则是鞭长莫及。如今就在咱们跟前,咱们没有不给你张罗的道理!” 冯氏一口气说到此处,端起茶水抿了口,柔声说道,“所以你不要再说什么想不开的话了,咱们可不是那种糊涂的,好好的孩子回了来,竟不知道珍惜!只要你过得好,我们做长辈的,必然是不遗余力!毕竟到了我们这样的年纪,除了希望晚辈们过的好,还有什么其他的念想呢?” 她这话也是实话,毕竟盛兰辞夫妇膝下统共就一子一女,盛惟元年纪还小,性情又顽劣,自从来长安不久之后交给许连山调教后,到现在都没回来夫妇俩身边。 如今他们忙前忙后的就是盛惟乔母子。 沈九娘一直是盛惟乔的一块心病,对于二十四孝父母来说,为女儿分忧,乃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何况夫妇俩对沈九娘这外甥女的印象还是可以的,只要这晚辈没有因为昔年的遭遇怨恨盛惟乔,有对盛惟乔不利的举动,他们非常乐意为沈九娘谋取一个好前途。 出钱出力,都不是事儿。 这天舅甥仨很是交心了一番,盛兰辞夫妇最终相信了沈九娘不会去介入徐抱墨跟公孙应姜之间,只是这外甥女到底才从茹茹归来,又刚刚小产过,月子还没坐好,身心俱疲,委实没心思这会儿就再找个夫家什么的。 虽然这时候女子青春宝贵,尤其沈九娘流落茹茹多年,草原苦寒,很是遭受了一番摧残,老实说比起同岁的大穆贵妇来说,看着要长上至少三五岁的。 就算有跟盛惟乔的关系增加分量,再拖一拖的话,也真的很难找到好的了。 然而沈九娘目前的心境还没调整好,勉强她立刻嫁人什么的,只怕也是过不好。 夫妇俩遂只能自我安慰,就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兴许沈九娘的苦尽甘来就在不久之后呢? 这番谈话的结果委婉转达给了盛惟乔之后,盛惟乔才松了口气,就接到了容睡鹤关于秦老夫人才是造成高密王府悲剧的罪魁祸首之事的回复:秦老夫人罪大恶极,本该赐死,但念在新故的赵太后的面子上,赦其死罪,削去诰命,贬为庶人。 其膝下二子一女,赵太后作为容睡鹤的生身之母,又已经不在人世,当然是不会再受到什么波及。 但两个儿子,赵适跟赵遒,却是无可避免的被牵累:赵适离开北疆军入朝之后,因为他的懂事识趣,再加上早先对容睡鹤的支持,是直接进入御史台做御史大夫,负责监察百官的。 这差事之前是孟氏子弟孟家彦的,长安之变后,孟氏四房人,除了四房之外,死伤殆尽。 孟家彦作为孟氏孙辈当中比较出挑的子弟之一,受到重点关照。属于武安伯府被攻破后,率先被杀的目标。 他死之后,还是高密王的太上皇立刻指派了自己的人担任这职务。 但后来孟归羽夺回长安,连太上皇都成了逆王,其他人就更不要讲了,御史大夫的位子,再次落入孟氏的手中。 跟着就是赵适在容睡鹤的支持下,挤走了孟归羽的人,执掌御史台。 说实话,之前容睡鹤是真心实意想让赵适干这差事的。 因为监察百官的权力既大,国朝还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宰相的必经之路,就是翰林院、御史台。 赵适虽然不擅长领兵打仗,世代簪缨出身,自幼耳濡目染,对于处置政务,尤其是游走朝堂平衡这点,却很在行。不然也不会对行军布阵只知皮毛,却顶着孟氏以及孟伯勤的压力,在北疆做了几十年怀化将军了。 他跟容睡鹤的亲戚关系,以及早先对容睡鹤的投资,也决定了他在发现官员不法行径之后,不至于束手束脚的不敢处置或者禀告。 按照这位舅父的能力、功劳还有资历、亲戚关系,容睡鹤是想将他作为将来的宰相人选的。 然而谁让秦老夫人作死? 赵适被连降十八级,直接贬去外地做县令,以他的年纪,要没意外的话,这辈子差不多也就是这样了;赵遒还要惨一点,因为赵适是明确给容睡鹤站队过,在北疆的时候,还亲自招待过容睡鹤夫妇,容睡鹤在两位舅父当中,对这大舅舅比较有感情,所以还是给他留了个官职。 相比之下,没怎么接触过的小舅舅赵遒,则被一降到底,跟秦老夫人一样贬为庶民了。 不过实际上赵遒也不算很冤枉,毕竟之前秦老夫人故意让容睡鹤被掳走的时候,赵适人在北疆,不知道亲娘做的事情还情有可原,赵遒可是就在长安,老夫人跟前。说这事儿他一点都不晓得根本不可能,甚至根本就是他执行的。 “以陛下的为人,这次只是贬官,不曾赐死,已经是格外开恩了。”接到紧随家信抵达的圣旨后,赵适三跪九叩的谢了恩,末了脸色苍白的对家里人说,“接下来该怎么说怎么做,你们自己心里应该有数!不要再做给我赵家招灾的事情,明白吗?!” 可是赵适心里清楚,容睡鹤之所以没有赐死赵家任何一个人,虽然有部分原因是给赵太后面子,主要的却是为了折磨秦老夫人:老夫人已经这把年纪了,就算一直养尊处优,又还能活几年? 这些年来,她做过许许多多昧着良心的事情,设计过很多或者活该或者无辜的人,归根到底就是为了赵家的辉煌与显赫。 而容睡鹤这次的圣旨,没有取赵家人的性命,却让她亲眼看着她所有的谋划以及毕生的希望都毁于一旦。 在她的有生之年,赵家都不会再有崛起的机会。 甚至在她可以想见的以后,赵家也很难再恢复世代簪缨的风采。 毕竟,容睡鹤的太子容珒,生母是盛惟乔,盛家女儿,跟她同样有着仇怨。 一个被两朝皇帝厌弃的家族,又怎么可能不落魄?! 而以大穆的地大物博还有人杰地灵,三年一科,广纳天下贤才,哪怕到了容睡鹤的孙儿的时候,皇室已经淡忘了此事,赵家想要重振家声,又该多艰难? 赵家用了几代人的努力,兢兢业业,才有今日,却因为秦老夫人呕心沥血的一番算计,一朝风流云散。 赵家老太爷早已逝去,如今顶立门户的赵适知道母亲的出发点都是为了赵家考虑,不忍苛责,甚至还安慰了几句。 可是秦老夫人自己,却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 她在接旨后的当天就病倒了。 如果不是担心自尽会被认为心怀怨望,越发惹恼容睡鹤,她大概会在当晚就自己了断。 虽然如此,年长的妇人在煎熬了半个多月,还没抵达赵适上任的县城时,就满怀懊悔与不甘的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这件事情在长安引起了很大的轰动,贞庆帝的经历在世人看来本就很是传奇,再加上幼年的颠沛流离竟然是出自亲祖母与嫡亲外祖母的共同算计,而这两位老人的初衷,却都是为了自己的孩子着想,这样离奇曲折的内情,简直话本都不敢这么写。 哪怕赵家孙辈用最快的速度请辞,分别奉父母长辈离开长安,相关的议论也是纷纷扬扬,丝毫不见冷却。 就在这时候,郦圣绪瞒着舞阳长公主,到宫门求见盛惟乔。 第六十四章 好奇 盛惟乔听到这消息时正在陪着两个孩子玩耍。 三岁的太子容珒这时候已经比较活泼了,虽然限于年纪跟精力,还没法子太过上蹿下跳,却也成日里叫伺候的宫女太监跟在后面跑的气喘吁吁,直喊“小祖宗”。 只是因为盛兰辞夫妇等人的教诲,到了生身之母盛惟乔跟前,还是比较乖的。 此刻正被盛惟乔揽在怀里,一块儿端详摇篮中的皇幼子容聿。 容聿的长相,跟容睡鹤情况差不多,这倒不是说他长的像容睡鹤,而是父子俩都传了祖母的长相:容睡鹤是跟莫太妃差不多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容聿呢则是像极了赵太后。 老实说盛惟乔看着这个儿子的时候,不免就想到新丧不久的婆婆。 如果赵太后还在世的话,看到容聿越是长开越是像她的眉眼,一准儿会很欢喜。 虽然这个婆婆不太喜欢她,不过因为容睡鹤的缘故,盛惟乔在她手里也没遭过什么罪,又自觉有戚氏那样一个堪称贤妇楷模的嫂子对比着,自己不讨婆婆喜欢也是正常。如今赵太后人都没了,盛惟乔对她也更加升不起来什么怨恨。 倒是同情居多一些。 正想着赵太后呢,这时候宫人进来说郦圣绪在宫门口求见,大概看皇后心情不错,大着胆子又多了一句:“奴婢看宜春侯很是惶恐的样子,不住的请宫门的人帮忙快点传话,好像很担心被人抓走一样。” 容珒这年纪,说话已经比较清晰了,但还没到利索的地步,模仿的兴致倒是很浓郁,闻言就兴致勃勃的学宫人:“好像很担心被人抓走一样。” 盛惟乔就逗他:“谁担心被抓走啊?” “好像担心被抓走。”容珒扑闪着羽睫,奶声奶气的说道,“好像很担心被抓走!” “好像很是谁啊?”盛惟乔捏捏他面颊,笑着追问了一句,才转头对宫人说,“请他进来吧……也不知道是不是跟舞阳姑母置气了,不然这长安城里,谁能让他堂堂宜春侯慌的这个样子?” 话是这么说,其实盛惟乔心里有数,郦圣绪这会儿过来,又生怕被抓走的样子,八成是为了同赵桃媗的婚事。 毕竟舞阳长公主就这么一个儿子,自来爱的跟什么似的,等闲事情,没有不依他的,怎么可能让他慌慌张张的跑宫门前来求见呢? 也就是才定亲的这门婚事,按照舞阳长公主远离是非交好各方的为人,八成会要求解除。 就赵适的性子,以及对女儿的宠爱,必然也是不想勉强的。 “如今郦圣绪跑过来,莫非是真心看中了三表妹,打算继续履行婚约了吗?”盛惟乔这么想着,将两个儿子交给乳母,自己回去后殿换了身衣裙,到前殿时,郦圣绪恰好被带进来。 叔嫂见礼后,盛惟乔笑着问:“你怎么过来了?” 又打眼一看他,“瘦多了,最近过的不好吗?得空还是要补一补身子,免得叫姑母担心你。” “表嫂,你就别揶揄我了。”虽然盛惟乔如今已经是皇后了,不过郦圣绪对她的态度倒没太大变化,还是随意中透着亲近,此刻就唉声叹气的说道,“我不相信你不知道我的来意……这会儿表哥不在长安,我可只能求你了啊!你可一定要帮我做主!” 盛惟乔好笑道:“我给你做什么主?你的事儿,岂不是有姑母做主吗?” “就是跟赵家三小姐的婚事啊!”郦圣绪一脸郁闷的说道,“聘礼都给了,如今因为赵家出事儿,我娘担心会拖累我,这不就是打算把亲事退掉?” 盛惟乔道:“嗯?那你的意思,就是不想退?” “……”郦圣绪沉吟了会儿,似乎斟酌了下措辞,然后才试探着问,“表嫂啊,你讨厌赵三小姐么?” “我讨厌赵三小姐吗?”盛惟乔手里拿着茶碗,轻巧的转了一圈,就笑了起来,说道,“我讨厌不讨厌赵三小姐,有什么关系?反正又不是我娶她。这是你的婚事,要不要退亲,你该扪心自问才是!” 郦圣绪就很幽怨的看着她,说道:“表嫂,明人面前何必说暗话?我娘做什么要退亲,你还不清楚?” 盛惟乔白他一眼:“说的好像我害你娶不成赵三小姐似的!” “当然不怪表嫂,要怪只能怪秦老夫人。”郦圣绪叹口气,“其实说实话,我对赵三小姐也没有特别喜欢,当然也不讨厌……可是赵家如今这个情况,这门亲事若是退了,我再找个也没什么,赵三小姐,八成就要活不下去了。她要是其他人的未婚妻,我也懒得管这闲事儿。” “可偏偏是我未婚妻,叫我间接逼死她,我多少有些不忍心。” “这不我娘最担心的就是赵家现在这个事情,表嫂跟表哥还有些芥蒂在心,唯恐我娶了赵三小姐,会影响到跟你们的关系?我就想着过来跟表嫂问问,若果表嫂真的不想看到赵家人,我也不想我娘日后一直担惊受怕的;若果表嫂不是那么介意呢,我就跟我娘说这亲事不退了!” 盛惟乔挑了挑眉,说道:“我竟没看出来你是这样有担当的人?” 她这话是真心实意的,因为郦圣绪一直以来给她的印象,就是被舞阳长公主宠大的娇气任性还蛮横的主儿。 虽然没什么城府,但要说宅心仁厚也真的不沾边。 却没想到在这种赵家墙倒众人推的时候,还愿意拉赵桃媗一把。 “其实也不是……”郦圣绪显然也不习惯被人这么夸奖,有些羞赧的低了头,末了道,“主要还是觉得表哥表嫂跟我关系怪好的,这事儿别人来说未必能成,我来说的话,表哥表嫂肯定会给我几分面子呢?” 盛惟乔笑着问:“你这么有信心,做什么在宫门的时候还惴惴不安?” “因为我娘说赵家不值得我动用这样的情分。”郦圣绪嘴角一抽,“她说我要是敢偷偷跑过来为赵三小姐的事情打扰你,就揍我!” 说到挨揍这个问题,他面色一苦,诉说道,“表嫂你说我娘是不是很不讲道理?之前我身体不好的时候,她成天说只要我大好起来,她怎么都愿意!甚至宁可折寿也要我好起来呢?那会儿对我多么的宠爱维护,简直就是千依百顺!结果我真的大好了,她顿时就把早先说的话全部扔到了脑后!” “现在一言不合就动手!” “还说反正我已经大好了,我这年纪挨几顿打都是小事儿!” “哈哈!”盛惟乔闻言大乐,掩嘴道,“你这不是活该么?谁不知道舞阳姑母最是宠爱你的?要不是你实在不像话,姑母怎么舍得打你?” 郦圣绪愤然说道:“你没听明白:我娘如今认为我这年纪挨几顿打都没什么。所以只要心情不好了,又或者我没按照她的意思做事儿,她就揍我!” 盛惟乔笑着道:“那你就受着啊!反正看你这会儿也没什么问题不是?总不能让舞阳姑母真的给气着了?” 打趣了郦圣绪几句,见他再次提到赵桃媗,盛惟乔思索了下,说道:“你都说你开口了我们总要给你几分面子的,这会儿我也不好驳你了……不过,我对这位三表妹虽然没什么其他看法,但,往后宫宴什么的,还是尽量少带她出席的好。” “一个是秦老夫人做的事情太过分,要不是陛下福大命大,下场可想而知!” “还个就是,陛下心胸宽广,只是贬了赵家。” “可是你也晓得,陛下麾下心腹很多,对陛下都是忠心耿耿,体贴入微!” “怕就怕有人会因秦老夫人迁怒三表妹,先斩后奏的下毒手。” “如此事后就算处置了擅作主张的人……三表妹也已经不好了不是?” 郦圣绪欢喜应下,笑着说道:“表嫂放心吧,我猜赵三小姐过门之后,就算我让她进宫赴宴,她应该也不愿意来的。” 盛惟乔颔首道:“就这样吧。” 虽然本来就讨厌秦老夫人,知道她当年对容睡鹤做的事情之后,就更厌烦她了。 但赵桃媗这女孩儿,盛惟乔还真没什么怨恨。 说起来这位赵三小姐也是命苦,婚事一波三折的,好不容易看着定了亲要出阁了,结果想为被辜负的堂姐问个明白,竟然就引出了十几年前的秘密,直接坑了全家! 要不是赵适劝着,估计根本不必舞阳长公主退亲,她就先要被内疚折磨的去寻死了。 如今郦圣绪又亲自求上门来,盛惟乔对这表弟印象素来不坏,这会儿自然乐的卖他一个面子。 反正容睡鹤的态度摆在那里,主要就是折磨秦老夫人,对赵家孙辈基本就没什么牵累的。 这事儿说定之后,郦圣绪谢了恩,盛惟乔以为他要告退了,谁知道他都站起来了,却又想起一件事情,好奇的问:“对了,表嫂,容清醉是怎么知道秦老夫人当年坑了他跟表哥的事情的?这样的秘密,秦老夫人估计连太后娘娘都不想告诉吧?就算容清醉是在赵家长大的,按说也不该打听到如此机密?” 第六十五章 被坑的郦圣绪 盛惟乔闻言,挑了挑眉,说道:“这么简单的问题你也还要问?容清醉虽然是宗室子弟,却自幼见弃于王府,在赵家寄人篱下。赵家虽然没有薄待他,要说多么的奉承也根本算不上。这情况,他自己打听不到的秘密,赵家上下,肯将这样机密告诉他的,除了被他害惨了的赵二表妹,还能是谁?” 郦圣绪露出愕然之色,道:“表嫂,我也猜是赵二小姐!只是想到赵二小姐连这样的秘密都告诉了他,他却还是那样对待赵二小姐,实在有点难以置信!” “这世上总有些人心硬的紧。”说起赵桃妆,盛惟乔也叹了口气,说道,“不过讲句公道话,赵二表妹落到这样的下场,她自己也不无责任。”虽然秦老夫人故意引导赵家姐妹跟容清醉亲近,但也只是引导。 像赵桃媗,同样自幼时常跟容清醉来往,却一直对这表哥嗤之以鼻,十分的看不起。 也没见秦老夫人说什么。 后来因为容睡鹤的出现,秦老夫人更是让赵桃妆跟容清醉斩断关系。 赵家上下,长辈且不说,单说平辈里头,赵桃媗就三番两次的给赵桃妆劝说,让她睁大眼睛看一看容清醉的真面目……赵桃妆死活不肯听,死心塌地的朝绝路上走,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咎由自取。 郦圣绪对于这种飞蛾扑火的情感不是很能理解:“要是容清醉一直对她好,她执迷不悟也还罢了。可是听说容清醉之前对她也不怎么样,她怎么就那么死心眼呢?” 盛惟乔正要回答,他忽然问,“表嫂,你呢?要是以后表哥对你不好了,你会不会也死心塌地的爱慕着表哥,表哥怎么折腾你都不走?” 这话问出来,左右宫人全部露出惊讶之色,跟着就是一脸看傻子的神情: 果然盛惟乔神情一变,狐疑的问:“你为什么忽然问这个问题?可是舞阳姑母消息灵通,最近听到了什么事情?” 郦圣绪这里还没反应过来,笑着说道:“没有啊!我就是问问……” “问问?”盛惟乔要笑不笑道,“表弟啊,你说表嫂对你怎么样?你不想逼死找三表妹,进宫来没跟我说几句呢,我就答应你了,算不算给你面子?” 郦圣绪道:“表嫂对我当然好了。” “你知道就好!”盛惟乔微笑,“那你来跟我好好儿说一说:你为什么会设想你表哥日后对我不好了?还要折腾我?是不是最近有谁想在你表哥跟前进谗?又或者是索性冲着我跟太子还有聿儿娘仨来?甚至干脆就是你表哥自己起了什么心思,打算换了我?” “………”郦圣绪看着四周宫人“你这是自寻死路”的目光,陷入沉思一瞬,深沉道,“不,我就是替我表哥抱屈!你看人家容清醉,就算没毁容没残废之前,论姿容也比表哥差的远了!” “对娇生惯养官家出身的赵二小姐还不好!” “这样都把赵二小姐迷的神魂颠倒死去活来,哪怕他从碧水郡回来之后弄的惨不忍睹,赵二小姐都对他不离不弃!” “赵家上上下下多少人苦口婆心的给赵二小姐揭露容清醉的真面目呢,赵二小姐也听不进去!” “而表哥呢?” “论容貌论才干论能力论身份,甩容清醉别说十八条街了,那简直就是甩了八十条街!” “对表嫂你更是出了名的千依百顺宠爱有加!” “这情况表嫂你对表哥却是非打即……” 说到此处,看见盛惟乔微笑的神情中闪过一抹杀气,郦圣绪额头挂下一滴汗,心念电转,迅速改口,“这情况表嫂你跟表哥经常打情骂俏的,我就想着你们互相之间的感情,是不是也是不管对方日后会不会变心,都忠贞不二?” “赵二表妹那叫犯糊涂!”盛惟乔笑眯眯的看着他,一直看的郦圣绪毛骨悚然如坐针毡了,才柔声说道,“不是忠贞不二……怎么你觉得你家表嫂我,像那种不长脑子的?” 郦圣绪缩了缩脑袋,赔笑:“没有没有!绝对没有!表嫂冰雪聪明,怎么会不长脑子呢?是我糊涂了,说错了话!表嫂一向最疼我的,可千万别跟我计较!” 盛惟乔冷笑着伸手掠了把鬓发,正要开口,不想就看到郦圣绪猛然抱住脑袋,离座而起,朝地上一蹲! 盛惟乔:“……” 四周宫人:“……” 郦圣绪保持抱头蹲地这个动作片刻后,才抬头四顾,讪讪道:“啊,表嫂抬手不是要打我啊?之前被表嫂打习惯了都!” “……本宫素来贤良淑德温柔大方矜持端庄最是斯文不过!!!!”盛惟乔黑着脸,拍着面前的长案,怒斥,“什么时候打过你?!” 见郦圣绪一脸“你居然有脸说出这样的话”的震惊,她嘴角一扯,“污蔑皇后,该当何罪?!你自己说!” “……”郦圣绪幽怨的看了她一眼,低头,“该当……这个……我不学无术不知道律法也不清楚,可能无知者这个无罪……毕竟表嫂一向贤良淑德温柔大方矜持端庄最斯文不过啊!” “要不是看在舞阳姑母的面子上,今儿个非给你好看不可!”盛惟乔冷哼了一声,到底没再追究,只提醒他,“舞阳姑母也不容易,你跟赵三小姐的事情,还是好好儿的跟她说的好,可别依仗着我这边点了头,回去之后给姑母有恃无恐的,把姑母给气着了!” 郦圣绪愤然说道:“我这会儿还敢气我娘?!都给你说了,没事儿的时候,她自己心情不好了,都要来揍我一顿呢!何况我顶撞她?她不满府邸追着我打才怪!” 盛惟乔就笑:“舞阳姑母也就是做做样子,你顺着点儿不就是了?” 正打算说几句就打发他走人,不意郦圣绪就扯起袖子,露出臂上的一道伤痕,怒道:“表嫂,你摸着良心说,这叫做做样子?!” 盛惟乔定睛一看,那伤痕看起来有几天了,兀自青着,显然当初下手的时候就不轻,不由诧异:“这是……舞阳姑母打的?” 见郦圣绪重重点头,就惊讶问,“你都说了做了什么事情,竟把姑母气成这个样子?!” 郦圣绪闻言,怒目看她:“我就说了句,赵家现在这个样子,要是咱们还要提亲的话,赵三小姐十成十活不了了!结果我娘就跳起来,一面骂我不知轻重,一面就拿拂尘抽的我在院子里跑了三圈才脱身!” 盛惟乔一脸的不相信:“舞阳姑母以前可从来没有这么暴躁过!” “还不是表嫂你那个好世叔好世婶?”郦圣绪哽咽,“之前宁威侯世子跟如今的世子妇,不是在我娘府上出过事儿吗?当时宁威侯世子不想负责,我娘很生气,还当众骂过宁威侯世子来着!” “之后虽然徐家长辈都明事理,逼着世子将世子妇娶过门,然而我娘觉得世子妇是在自己的地盘上出的事情,她多少有些责任。对于世子妇婚后的生活,虽然没有明着干涉过,暗地里却很有些关注。” “前些日子表哥返回长安之后,我娘觉得局势差不过可以定下来了,也就公开登门拜访了宁威侯夫人,说是打算跟宁威侯世子妇认个干亲什么的,既是补偿,也是真心喜欢宁威侯世子妇的脾气。” “因为当时宁威侯世子妇还跟着宁威侯世子在西疆,宁威侯夫人说这事儿得问过世子妇自己的意思,就没当场答应,所以也没宣扬出去。” “只是也不知道怎么的,我娘就跟宁威侯夫人一见如故,大半日就聊的亲热的不行,互相之间以姐妹相称!” 要就这样也就算了,要命的是,舞阳长公主无意之中跟南氏倾诉了膝下就郦圣绪一个儿子,然后这个儿子偏偏打小身体不好,这些年来为了给他治病耗费无数心血,好不容易看着儿子好起来了,到底不如常人健壮,不免非常担心郦圣绪或者享寿不永,或者将来还是会缠绵病榻。 本来长公主大概就是说一下,但南氏却是个热心肠,她慷慨的“指点”舞阳长公主:“依我看啊!宜春侯之所以身子骨儿没那么好,主要还是殿下太娇养他了!” “殿下请想啊,坊间为什么经常给孩子,尤其是要紧的孩子起贱名?图的不就是易活么?!” “殿下就宜春侯一个儿子,打小身体又不是很好,不免格外宠爱。” “但越是这样越是娇弱!” “还不如没事儿打两下骂几句,反而就好活了呢?” 就举自家儿子的例子,“像抱墨,我们就是闲着没事儿就打几顿!从小到大就没生过病!” 又说容睡鹤,“陛下幼年时候也是出了名的体弱多病,流落玳瑁岛之后,很是吃了许多苦头,反而变得健壮起来了呢?” 舞阳长公主将信将疑,说道:“你们夫妇身体都好,世子应该是打小就健壮的吧?至于陛下,他小时候说什么身体不好,其实也是别有缘故,不过是为了让他独自安置在庄子上有个理由罢了!” 但禁不住南氏竭力推荐这个“让孩子身体棒棒的”的“好主意”,长公主回府之后,恰好跟郦圣绪发生了争执,一怒之下就当真打了他几下。 本来打完就后悔了,当下就要嘘寒问暖呢,结果郦圣绪不知就里,一脚踩进了陷阱里:“娘您别担心,我没什么事儿!就这么几下子,跟给我挠痒痒似的,哪里就要请太医了?” 他以为这个是孝顺,还忍着痛专门表示了下自己的强壮。 然后舞阳长公主就放心的……继续揍了他一顿! 而且深觉南氏就是有经验! 郦圣绪:“………” 等他明白过来被坑了之后,再跟舞阳长公主装虚弱装吃不消装气息奄奄……已经晚了! ……听完郦圣绪述说的经过,盛惟乔跟左右宫人都不禁哈哈大笑! 正要打趣脸色发黑的宜春侯几句,这时候却有宫人飞奔进来禀告,说的还就是宁威侯府的事情:“娘娘,宁威侯世子的小厮在宫门口求救,说是宁威侯还有宁威侯夫人要打死他们家主子,求娘娘救命呢!” 盛惟乔:“……” 这倒霉世兄又怎么了?! 第六十六章 久违之后又作死的徐抱墨 实际上徐抱墨这会儿自己都不知道他又做错什么了?! 明明早上出门的时候还一切正常啊! 他之前殿试高中之后,因为名列前茅,照例选入翰林院攒资历。 一直到长安之变,在徐子敬的安排下,带着盛家徐家当时在长安的晚辈们秘密撤出长安城。 后来太上皇战败,孟归羽得了长安,徐家盛家全部紧急撤离,容睡鹤在京畿跟徐子敬匆匆见了一面,就因为那伏真进犯西疆,仓促离开。 临行前,徐子敬坚持将徐抱墨塞给他打下手,而南氏呢又不放心儿子的品行,担心他一个人去了西疆,回头就带着庶出子女还有小妾回来,委屈了公孙应姜这正经儿媳妇,所以让公孙应姜同他一块儿走了。 因为西疆之前局势的严峻,以及公孙应姜的跟随,徐抱墨这一趟别说什么艳遇了,那是忙的恨不得把自己掰成两半使! 每天都是倒头就睡,别说到处寻欢作乐,那是连伺候的丫鬟长什么样都没心思留意过! 这会儿好不容易熬到容睡鹤大局已定,召他们夫妇回来长安,才回来,故旧啊同榜啊亲戚啊好友啊什么的少不得要走动一回,容睡鹤又安排他进入御史台,给赵适打下手,明摆着要按照未来宰相的流程进行栽培。 徐子敬夫妇看了出来,对他越发的耳提面命,督促也更严格。而且秦老夫人的事情闹起来之后,赵适被贬了官,御史大夫之位空了出来,虽然没有让徐抱墨补上,但御史台群龙无首,少不得要有一番混乱,各种事情纷沓而至,弄得他在回来的路上就想着去花街柳巷好生松快下,结果到现在连人家青楼姑娘的小手都没摸到一下。 这两日正心酸着呢,在衙门办公的时候,忽然接到家里消息,说有要紧事情让他赶紧回去! 谁知道回去之后,才进门,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儿……徐子敬夫妇的男女混合双打就开始了! 看那阵势,要不是徐老侯爷还有夏侯老夫人回去了苍梧郡,八成就是男女混合四打! 虽然说挨打对于徐抱墨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等闲的暴力都是波澜不惊了。 可是身上还穿着御史台官服的宁威侯世子这次真的有点懵:他最近真的没有做坏事啊!!! 虽然心里是有瞒着家里出去潇洒一把的想法……这不还只是想法么?! 难道自己父母已经学了读心术!? 可是他是从衙门被喊回来挨揍的啊! 哪怕读心术,难道还能隔了这么远读出他的心思?! 徐抱墨觉得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他急速的思索了一会儿,认为最可疑的就是公孙应姜了! 毕竟这妻子坑自己不是一次两次了,而且又是有着睡遍天下的志向,没准就是这次出门的时候,瞒着他悄悄看中了哪家的英俊少年,嫌弃他碍眼,趁他人不在,偷偷跟徐子敬夫妇进谗言,试图借刀杀人呢?! 这么想着,他就边逃边跟徐子敬夫妇分辩:“爹!娘!您两位不能总是听信公孙氏的片面之言啊!!!她想谋杀亲夫不是一次两次了!之前还给我戴过绿帽子!她根本就不是您两位心目中的那种好儿媳妇,而是心狠手辣犹如蛇蝎的毒妇啊!!!” 结果他不提公孙应姜还好,提了公孙应姜,徐子敬夫妇直接就狂暴了:“小畜生!!!我老徐家怎么会有你这样不知好歹恩将仇报的东西?!早知今日,当初就该打死了你,认下应姜做义女,让她改嫁个好的!!!” 南氏尤其的气愤:“亏应姜还帮他说好话!结果这畜生,口口声声的污蔑应姜!要不是咱们还活着,真不知道那孩子会被磋磨成什么样?!” “没什么说的!”徐子敬脸色铁青,“趁咱们还在世,一天至少抽上三五顿!若果到咱们闭眼的时候都还没矫正过来,那就趁着最后一口气,让应姜那孩子同这畜生和离!完了把家产都补偿那孩子,且看这畜生身无分文能如何!” 徐抱墨听的想吐血,边抱头鼠窜边悲愤的喊道:“爹!娘!您两位认定了我不好,倒是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儿啊?!我敢对天发誓,我最近绝对没有任何的拈花惹草!!!应姜要是说我在外头鬼混,那绝对是栽赃!栽赃!栽赃啊啊啊啊啊啊!!!” 然而徐子敬夫妇都在气头上,哪里肯理会? 夫妇俩联手,又招呼了府中亲卫帮忙,到底将儿子给抓了,在庭院里头结结实实的暴揍了一顿,末了问:“知道错了么?!” 徐抱墨泪流满面:“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到底做什么了又要挨打?!” “啪嗒!” 徐子敬闻言,二话不说上去就是一脚把他踹趴下,咬牙切齿:“打了半天连为什么错都不知道,还敢求饶?!” 徐抱墨抓狂:“我这些日子真的什么都没做!!!您两位就算真的想打死我,倒是说清楚啊!!!人家犯人砍头也还有个罪名哪!!!人家前朝栽赃功臣好歹还是‘莫须有’哪!!!” 他正觉得这日子没法过了,还好盛惟乔接到消息之后,知道徐家打孩子从来不做样子,都是下狠手的。 所以接到小厮禀告后,立刻派人过来传话,让徐子敬一家子进宫说话去。 徐子敬夫妇一听这话就晓得盛惟乔是要帮徐抱墨解围了,因为怕违抗了皇后懿旨会让盛惟乔难堪,虽然认为这世侄女过于心慈手软而且对徐抱墨过于纵容,当场踹了徐抱墨几脚后,还是悻悻然道:“装什么死?没听见中官说的话么?还不快点去更衣,好进宫觐见皇后娘娘?!” 半晌后,他们到了望春宫,见礼毕,盛惟乔赐了座,笑着问起徐子敬夫妇这次打儿子的缘故,徐抱墨才总算弄清楚自己挨揍的原因。 他觉得自己真的不是一般的冤枉…… 根源还是出在他之前被徐子敬打发去西疆的事情上头,当时因为西疆很是危急,徐抱墨虽然在女色这个问题上非常的不靠谱,但在正事上还是很认真的。 再加上徐家跟盛家的交情,以及他个人同容睡鹤的关系,在西疆的时候非常的用心。 于是,也跟西疆军中很多中高层将领相处愉快。 毕竟他也算才貌双全,不是那种只有家世的绣花草包,专门去蹭人功劳,是实打实有能力的官宦子弟,亲爹徐子敬又是行伍中的传奇,属于从草根一步步升迁到北疆军统帅还封侯入朝的。 这样的出身,既让人觉得虎父无犬子,又不因为家世过于显赫而生出疏离感来,正常人都是钦佩满满……总之,徐抱墨被容睡鹤召回长安之后,他以前的部下、上司什么的,大部分却都随御驾出征茹茹了! 前些日子,不是连传捷报,连茹茹可汗那伏真都被俘虏了吗? 茹茹因此溃败,容睡鹤亲自压着阵脚,深入草原一定距离后,就没再追击,而是将彻底覆灭茹茹的机会,给了属下立功。 然后他麾下的两大嫡系,乌衣营出自海匪,吉山营出自盗匪,都不是什么好人,烧杀抢掠自来得心应手。 这是自幼耳濡目染到骨子里的本性,也就是容睡鹤弹压得住,才没祸害大穆的百姓。 但容睡鹤对大穆的百姓还算爱护,对茹茹的百姓,贵胄,宗室,可是一点儿心软的意思都没有! 于是这群人犹如虎兕出柙,散布草原之上,跟蝗虫似的,所到之处,几乎寸草不留! ……重点是,对于茹茹的男子,不问老幼,他们都是一刀了账的。 但对于茹茹的女子,尤其是那些天生丽质的异族美人,却很少有人会下狠手,大抵都是当成战利品了。 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头,反正他们自己享受之余,却想起了人在长安的徐抱墨。 到底是出于善意还是揶揄,这会儿也还不清楚。 反正就是这些人联手送了八个茹茹美人到宁威侯府上,请徐抱墨笑纳…… 而徐子敬夫妇,出于一贯以来对儿子的不信任,坚定的认为,这是儿子积习难改,别人听说御驾亲征捷报频传深为大穆的强大与胜利而高兴,而徐抱墨居然立刻想到的是趁机跟同袍索取美人?! 夫妇俩当时就怒了! 连儿媳妇公孙应姜接到消息之后过来劝他们:“世子又不是傻子,就算当真有这个心思,怎么会弄到门上来呢?八成是误会,还是问问清楚的好!” 两人都很坚定的跟公孙应姜说:“我徐家三代都没有小妾通房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谁还会给他送美人不成?!何况长安权贵多如狗,人家要讨好,轮得到他?!” 这不就是马上派人将徐抱墨喊回府里动上了手?! ……此刻知道真相之后,大家都很无语。 徐抱墨尤其的悲愤,喊道:“我没有!!!我从来没有跟谁要过美人!!!他们故意陷害我!!!!我冤枉啊!!!” 他这喊的那叫一个声嘶力竭跟满腹委屈,盛惟乔跟左右宫人都听的有些不忍心了,谁知道徐子敬夫妇异口同声的吼回去:“你没要过,人家怎么就知道你喜欢拈花惹草?!肯定是你在西疆的时候就不学好!!!不然他们怎么不送其他人美人,偏偏送给你?!还一送就是八个?!还都是才十二三岁的小丫头?!你敢说不是你在西疆的时候透露了喜好,叫他们记在心头,如今才给你这样的‘礼物’?!” 南氏补充道:“你要是像陛下那样一向洁身自好,谁敢给你送美人?!” “谁说陛下就没人给他送美人的?!”大概是太委屈了,以至于脑子都不那么清楚了,徐抱墨愤怒之下,顿时就作了个大死,不假思索的反驳道,“之前陛下在西疆的时候,那伏真就给他送过美人,还不是十个八个,都是茹茹贵胄里头专门挑选出来的绝色!” “后来陛下孤军深入草原的时候,茹茹的大族胏渥部,还想过将他们的族女,这一代的草原明珠送给陛下!!!” “这次陛下亲征,大获全胜,茹茹国中想跟陛下献美人的多了去了!!!” “所以……” 话没说完,骤然被一个满含怒气的声音打断:“你说跟贞庆送美人的人很多!?那他身边留了几个?!这会儿都是什么身份!?贞庆又是怎么安置她们的?!” 徐抱墨一怔,抬头看见上首脸色铁青的盛惟乔,以及左右看死人一样看着自己的目光,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第六十七章 论求生的欲望 “……这个,大乔,啊不,皇后娘娘,是这样的!!!”死一样的寂静片刻,徐抱墨暗擦一把冷汗,赶紧补救,“虽然那伏真还有茹茹狼子野心,意图以美人计迷惑陛下,但陛下乃是堪比尧舜禹的明君,高瞻远瞩,明察秋毫,心志之坚定,怎么会是区区茹茹所能够算计的?所以陛下非但当场严词拒绝,还郑重警告了那伏真等人,若是再敢玩这样的花样,一定会严惩不饶!陛下对皇后娘娘一往情深,举国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娘娘您可千万千万千万不要误会!!!!” 虽然他求生欲望很强烈,但盛惟乔的脸色丝毫没有缓和的意思,反而转过头去问仪珊:“他说的那伏真还有茹茹给贞庆送美人……这事儿是有还是没有?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仪珊恨不得当场掐死徐抱墨! 作为乌衣营的骨干,容睡鹤再三被塞人的事情,她当然知道! 只是容睡鹤反正压根没那个心思,且是早就将美人们给打发了,她总不能还要跟盛惟乔嘀嘀咕咕吧? 且不说她是容睡鹤栽培出来的心腹,对男主人本来就比对女主人更忠诚;就说当时容睡鹤跟盛惟乔跟现在一样,都是正分居两地呢,正是无风三尺浪的时候,仪珊要是禀告了这事儿,这不是存心要看两位主人过不好么? 所以虽然在这事儿上瞒了盛惟乔,但仪珊也实在问心无愧。 可如今徐抱墨这么一嚷嚷,只看盛惟乔此刻的神情也知道,再跟这位皇后娘娘解释说是为了夫妇俩好才没作声,绝对过不了关! 仪珊心里咬牙切齿的,然而在盛惟乔越来越锐利的注视下,不得不躬身答:“回娘娘的话,确实有这事儿,但……” “但你们都觉得没必要告诉我?”不出她所料,盛惟乔闻言就是冷笑,寒声道,“还是你们想着生米煮成熟饭之后再来跟我说?!” 仪珊赶紧跪下来:“娘娘,奴婢不敢!是因为陛下压根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是连见都没见那些所谓的美人一面,直接吩咐分给底下人的!当时局势又严峻,这事儿真的只是一带而过,谁都没放在心上!所以奴婢晓得之后也觉得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儿……娘娘,奴婢斗胆说句逾越的话:陛下跟您也算是青梅竹马,情分非比寻常,哪里是外头那些狐媚子能比的?” “更何况陛下雄才大略,心怀天下,可不是那种见着个有点姿色的妃嫔就头晕目眩找不着北的昏君可比的!” “就算有人居心不良,给他献上什么美人不美人的,归根到底也不过是徒劳无功罢了!” 要不是因为徐子敬夫妇都在跟前,而宁威侯夫妇对容睡鹤又素来支持,仪珊一定要再加一句:这会儿过来跟皇后您说这事儿的人,绝对也是居心不良!!! “……”盛惟乔阴着个脸,神情变幻不定。 殿中鸦雀无声,一个个都偷眼打量她脸色,心里七上八下。 好一会儿,年轻的皇后才冷哼了一声,森然说道,“你觉得不要紧,那就是不要紧?!那你觉得我这个皇后可有可无,是不是也能叫贞庆废了我?!” 仪珊连连磕头:“奴婢万万不敢有这样的想法!奴婢本自卑贱,承蒙陛下、娘娘不弃,得以近身侍奉,已是邀天之幸!如何敢对陛下、娘娘有任何不敬?!” 底下徐子敬夫妇则是双双怒视着自己的儿子,要不是在望春宫中,估计已经动上手了! “这样的话你也不是第一次说了!”盛惟乔短暂的沉默之后,眯起眼,抬手整理了下袖子,淡淡说道,“一次又一次,我都就这么算了。所以现在,你们都习惯了走这先下跪再磕头再求饶再息事宁人的流程了是不是?!” 不等仪珊再求饶请罪,她吐了口气,“你回去你主子身边吧,我这儿不用你了!” “娘娘!?”仪珊一下子瞪大了眼睛,虽然说她是容睡鹤的嫡系,但基本上都是跟着盛惟乔的,这会儿回去容睡鹤身边,且不说还有没有她的位子,就说之前她过来伺候盛惟乔,就是容睡鹤的意思,如今被赶回去,要怎么交代?! 只是盛惟乔也不知道是忍无可忍还是怎么着,反正不管仪珊怎么求饶,都是不予理睬。 最后烦了,索性命左右:“带她出去!” 待宫人将仪珊强行赶走之后,徐子敬夫妇彼此对望了下,才小心翼翼的说:“娘娘,这事儿都是抱墨这小兔崽子……” “世叔,婶母,你们何必这样见外?”盛惟乔嘴角扯了扯,说道,“之前宜春侯过来,见着我还一口一个‘表嫂’,提到贞庆也是跟从前一样喊‘表哥’呢!难道您两位跟我们的亲热还不如郦圣绪么?” 见徐子敬夫妇还有给仪珊说情的意思,她叹了口气,“乌衣营的人,在我跟前,擅作主张,已经不是一次两次,我早就受够了!” “之前在南风郡,我就警告过他们,那是最后一次!” “现在看来,他们是认定了我心软好说话,压根就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就是冷笑,“这样的底下人,凭是谁给的,我留着干什么?!这也是她不是我的人,要是我的人,我早就处置了!真以为我平时不怎么计较,就软弱可欺?!” 她都这么说了,如今身份又跟之前不同,徐子敬夫妇也不好说什么,只得讪讪的为徐抱墨告罪,说都是这小兔崽子胡说八道,导致了盛惟乔对容睡鹤生出疑心,又赶走了仪珊。 徐子敬还特别郑重其事的证明:“这小兔崽子说的事情我之前也有听说过,不过仪珊说的是真的,陛下压根就没理会那些人。你也知道,陛下可不是先帝那样的昏君,见着个狐媚的就神魂颠倒上了,全不管社稷江山,更不念结发之情!陛下素来重情重义,只看公孙氏就是个例子!” 盛惟乔闻言笑了笑,说道:“世叔放心,贞庆的为人我还是知道的。正因为这个缘故,越发容不得底下人糊弄!世叔请想,贞庆根本没有厌弃我的意思,仪珊他们就对我支支吾吾的了。将来要是当真有点事情,我还能指望他们向着我?当然我也不是说所有人都必须向着我,可是近身伺候我的人都不能信任的话,我还留着做什么?!” 徐子敬夫妇见状也不好继续说什么,只能狠狠的瞪了眼徐抱墨,暗自思忖回去之后务必将这小兔崽子收拾的乖巧了,不然三天两头闹的帝后失和,宁威侯府哪里吃得消?! 这天就这么马马虎虎的散了。 因为容睡鹤如今人还在茹茹那边,仪珊被赶出望春宫之后,就去找许连山求助:“因为陛下压根儿就没有那个意思,我也就没放在心上。不想今儿个宁威侯世子随口一说,娘娘就上了心,这会儿却是怪我故意隐瞒,不要我伺候,要我回去跟陛下复命了!可是且不说陛下如今人不在长安,就说陛下素来宠爱娘娘,要是晓得了这事儿,说不得也要怪我……这可怎么办呀?” 仪珊之前在乌衣营的时候,跟仪琉一块儿,都是许连山手把手调教,且是比较欣赏的。 不然当初容睡鹤写信过去要俩丫鬟时,许连山也不会选择她们两个。 双方虽然没有明确师徒关系,但实际上仪珊也可以说是许连山的得意弟子了。 此刻问明经过,就是叹气:“早先在南风郡的时候,我跟吴大当家在朱嬴小筑长跪的那次,还是你去劝的,怎么我们都记得教训了,你自己反而不长记性呢?” 但这会儿仪珊都已经被赶了出来,再责怪她也不是个事儿。 训斥了几句之后,许连山就给她出主意,“你现在这样被赶出望春宫,肯定是不行的。回头陛下知道了,哪怕不处置你,你前途也就差不多了!为今之计,就是趁着陛下还没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哄着皇后娘娘收回成命!” 仪珊哽咽道:“我在望春宫求了娘娘许久,但娘娘似乎动了真怒,索性吩咐宫人将我逐出,这会儿是连望春宫都不让我靠近了!” 虽然她也不是没有法子偷偷溜进去,但这会儿是得罪了女主人希望得到原谅,又不是去望春宫偷东西做坏事什么的。不经盛惟乔允许,贸然进入,只会越发惹得这位年轻皇后的震怒。 仪珊哪里敢? 许连山皱眉了会儿,道:“如今能够说的皇后娘娘回心转意的就那么几个人,夔国公夫妇虽然可以做到,但那两位都是对皇后娘娘宠爱万分的主儿,要晓得这事儿,八成会站在皇后娘娘那边,甚至劝说娘娘防你防的更紧!” “所以不如这样,你去找沈家小姐罢!” 仪珊一怔,道:“沈家小姐?” “就是娘娘的表姐沈九娘。”许连山说道,“虽然娘娘最近一直在防着她兜搭宁威侯世子,然而娘娘对她毕竟是有感情的。她要是肯为你开口……娘娘有九成会给面子!” “但我记得陛下似乎对这位沈小姐不是很信任?”仪珊沉吟了会儿,咬唇道,“我去找她求情,就算成功了……回头陛下知道,会不会不高兴?” 许连山哂道:“帝后如何,外人不知道,你我都是近侍,还不清楚么?!” “你要是一直在皇后娘娘跟前,伺候得力,深得重用……还怕皇后娘娘不护着你?” “有了皇后娘娘的维护,陛下又岂能不给你几分面子?到时候这种无关大局的小节,陛下怎么可能跟你计较?!” 仪珊思索了会儿,觉得也是这个道理,于是又请教:“然而我跟这位沈小姐不是很熟,听说她少年流落茹茹,非但顺顺利利的回来了大穆,在茹茹的时候,先后侍奉登辰利予的儿子还有茹茹可汗那伏真,想来也不是省油的灯!没有些说法,哪怕是举手之劳,恐怕也不愿意帮我?” 第六十八章 提亲 “正因为她不是省油的灯,所以你直接去同她讲好了。”许连山不以为然的说道,“只要她知道你底细,难道还敢得罪我乌衣营?” 这个道理仪珊也明白,沈九娘虽然跟盛惟乔关系特别,毕竟根基浅薄,要是个天真没城府的,又或者脾气暴躁任性蛮横不懂事的,也还罢了。 既然是在茹茹混了几年王帐过来的,肯定不会没脑子。 绝对不会在这种举手之劳的地方得罪容睡鹤的嫡系。 不过仪珊毕竟只是乌衣营的普通成员,没有许连山这种高层首肯,可不敢贸然打乌衣营的幌子。 此刻许连山这么说了,她也就去办了。 沈九娘那边接到消息,果然非常爽快的进了宫,给她说情。 盛惟乔虽然这会儿是最给沈九娘面子的时候,闻说此事,还是有点不高兴:“她可真是有本事!我才把人赶走,这么快就找到了中人不说,居然连小乔你的清净都打扰上了!合着在乌衣营里学的手段都尽用在我身上了!” “你以为她去找我,我就要答应啊?”沈九娘是少有的在盛惟乔被册封为皇后之后,待她言谈举止还是跟从前一样的人,此刻就笑了笑,闲闲说道,“还不是觉得你这事儿确实做的不太好?虽然说那宫女犯糊涂,可是你也不想想,这会儿陛下还在草原上忙着两国交战呢!哪怕大穆正是大获全胜,陛下未必没工夫处置这么个人罢!你现在就把人赶走,还要打发她去见陛下。还好她没去!” “她要是去了,军营重地,一个女子找过去,又是曾经伺候你这皇后的,首先陛下听说之后必然担心,八成还以为长安这边,尤其是你跟太子还有二皇子,出了什么事儿了呢!其次就是陛下这会儿正为江山社稷大穆国运忙碌,结果你却为了这么点儿小事将近身宫女打发过去叫他操心……你自己说这事儿传了出去,朝臣会怎么看你?” “须知道你可是陛下的结发之妻,正儿八经的皇后娘娘!” “又不是那些靠着美色邀宠献媚的侍妾!” “做出这么不贤惠的事儿来……这不是给太子兄弟拖后腿么?” 盛惟乔被她说的十分悻悻,道:“我谅她也不敢当真去见贞庆!” 沈九娘就笑:“合着你就是吓唬她的啊?那么看来这次这宫女是当真被吓到了。” “也不是……”盛惟乔皱着眉头说道,“我是真的有点受够了底下人的擅作主张了!所以这人打发我是肯定要打发走的,只是她在我身边时伺候也算用心,又是陪着辗转大江南北的老人,我想着也不能叫她离开望春宫之后太难堪……这不打算先晾个几天出出气,回头再善后么?结果她倒是先找上你了!” 沈九娘沉吟道:“这样?那也没什么。反正如今咱们都还算清闲,你要是不嫌我麻烦,我这两日就多来看你几回。回头你气消了,按照你的计划去处置,叫我顺便卖那宫女个人情?” 盛惟乔本来正要说,看在沈九娘的面子上,就不让仪珊继续惴惴不安下去了。 这会儿听着这主意,思索了下,就是点头:“就这么办!我正觉得宫里头好生冷清呢,小乔你没事常来看我才是!” 接下来沈九娘果然就进宫了几次,末了盛惟乔就将仪珊再次喊回望春宫,只是心里暗自决定,等容睡鹤回来之后,就叫丈夫将她另外安排。 此举不仅仅是恼了仪珊,也是要给自己身边人杀鸡儆猴,哪怕是仪珊这样的背景跟资历,擅自隐瞒消息都是这个结果,其他人岂能不越发的掂量着点儿? 仪珊不知就里,对沈九娘非常的感激。 当然在望春宫伺候的时候也是越发的卖力了,唯恐盛惟乔心中芥蒂未消,再出现什么岔子,再次被赶走。这样的话,总不能再找沈九娘说情罢? 哪怕盛惟乔对这表姐很好,一而再的,也未必肯给面子了。 ……这日沈九娘又进宫来,盛惟乔以为是照例来找自己闲聊的,不想才说了几句,沈九娘就欲言又止,思索了会儿,到底还是问了出来:“听说之前仪珊之所以会惹你生气,是因为徐世子的事情?” 虽然盛兰辞夫妇都跟盛惟乔说过,沈九娘是不会去介入徐抱墨跟公孙应姜之间的。 盛惟乔听她提到徐抱墨还是有点担心,迟疑了下才点头:“是跟徐抱墨有点关系。” “我听说他这几日都在告假,说是不当心摔着了。”沈九娘抿了会儿嘴,道,“但小道消息说,他是被家里给打的。” 盛惟乔非常肯定的说道:“小道消息是对的,他年纪轻轻,又不是七老八十的腿脚不灵便了,好好儿的怎么就会摔着,还摔的那么惨?就是被家里打的!” 又说,“也是应姜近来心情不坏,否则这会儿落井下石的话,徐世叔跟南婶母一定下手还要狠!” 沈九娘思索了会儿,微笑道:“你不要多心!我只是有点惊讶,徐家好像就徐世子一个男嗣,不说集千宠万爱于一身,好歹也是格外心疼些吧?怎么现在听着看着,全然不是这么回事儿?” “还不是徐抱墨过于花心,成天的拈花惹草?”盛惟乔道,“早先为了这个事情,别说徐世叔跟南婶母了,这会儿在苍梧郡的老侯爷还有夏侯老夫人,下手也不见的轻呢!” 又说,“从前应姜打徐抱墨,被南婶母亲自撞上了,结果嫌应姜不够狠,甚至要给她拿个狼牙棒……徐家对应姜是真的没话说的。” 沈九娘吐了口气,说道:“这可跟从前想的一点不一样……你知道么?我以前一直以为宁威侯夫人是个珠光宝气雍容华贵又盛气凌人的贵妇。” 盛惟乔打量了下这表姐的神情,见她神色自若,是真心在缅怀过往的,就笑着问:“然后要是你跟徐抱墨成了,说不定她就会因为沈家没有侯爵之封反对?” 沈九娘笑着点了点头,道:“那个时候,真是年轻。” “也没过去几年,小乔你还是风华正茂呢!”盛惟乔才说到这里,就有宫女进来说了个事情,是舒太妃的小公主不当心摔着了,似乎伤的有点重,问盛惟乔要不要去看看? 沈九娘闻言就告退了。 盛惟乔则赶紧换了身衣裳去看望,索性小公主虽然脑袋上磕了个包,问题倒是不大,太医给开了点儿外敷的药,也就是了。 只是舒太妃如今就这么一个孩子傍身,不管是出于将来的考虑还是感情上的寄托,都十分看重,不免有些紧张过度了。 盛惟乔陪了她一会儿,宽解了一番,看着她情绪镇定下来了才离开。 这天就这么过去了,接下来好几日,沈九娘都没有再来望春宫。 盛惟乔就想着,是不是因为那天说的话题,这表姐表面上不显露,心里到底有些受伤了? 她就犹豫了几天,琢磨着是不是专门请沈九娘进宫来说道说道? 不想这时候许连山却先一步求见了,盛惟乔还以为什么事儿,谁知道他就是过来说沈九娘的事情的:“娘娘,您可知道,沈小姐回来长安的这些日子,有什么心悦的夫婿人选么?” 盛惟乔闻言很是惊讶,就警惕的问:“你问这个做什么?难道有人提了小乔的婚事吗?” 许连山解释:“茹茹前任可汗登辰利予最疼爱的儿子,就是登辰利予驾崩之前派人送到西疆交给陛下安置的王子索铁儿,前两日私下里跟陛下提出了想要迎娶沈小姐的事情。陛下所以让人传话过来,询问沈小姐的意思。只是属下这些人跟沈小姐不是很熟悉,贸然询登门相询,有点冒昧了。故而来跟娘娘打听。” “……小乔没跟我说过她有什么想嫁的人。”盛惟乔怔了怔,才道,“不过小乔之前是那伏真的妃子,那伏真,是索铁儿的亲叔父?” “这个倒不是什么问题。”许连山淡定道,“他们茹茹不讲究这些礼义廉耻,倒是有着继承父汗、兄汗财产跟妻室的习俗。索铁儿这次就是引了这个习俗跟陛下提出要求的。” 盛惟乔看着他:“那么贞庆既然派人回来询问……就是他也赞成了?” 许连山吃不准她在这件事情上的看法,回答的就非常谨慎:“陛下的意思,是既然索铁儿要娶的是沈小姐,那么当然应该询问沈小姐的意思。” 盛惟乔闻言脸色稍缓,道:“明儿个我请小乔过来宫里,问问她的意思吧!” 说是这么说,虽然盛惟乔没什么一女不二嫁的观念,可是沈九娘先后伺候过登辰利予的一个儿子,后来跟了那伏真,这会儿又被登辰利予的另外个儿子求婚……她不免觉得有点太乱了。 当然要是沈九娘自己愿意的话,盛惟乔也不会因为世俗的观念违逆了这表姐的意思。 抱着这样复杂的心情,次日一早,她就命人去请沈九娘。 小半日后,脸色有些苍白的沈九娘到了望春宫。 盛惟乔打眼一看她神情,就是吃惊:“小乔你病了啊?怎么不早说!还这样奔波……赶紧坐下来,叫人给你沏壶参茶去!” “不用不用!”但沈九娘闻言就是摇手,叹着气道,“我是有心事,连着几天没吃好没睡好……倒没生病。” 盛惟乔就问:“你这是什么心事,竟闹成了这个样子?” 见沈九娘看四周,便扫了一眼,令包括槿篱、菊篱在内的众人都退下。 沈九娘这才苦笑着说道:“什么心事……你大概不知道吧?前两日,索铁儿,就是登辰利予最喜欢的一个儿子,派了人带了厚礼到大舅舅大舅母的府上,同我商议成亲的事情呢!” 盛惟乔惊讶道:“什么?!他居然直接去找你了?!” 第六十九章 怀远侯府的风波 沈九娘一听这话,就知道盛惟乔也已经晓得了,抿了下嘴,才道:“他当然要直接找我!毕竟一来他要娶的人是我;二来这会儿有你还有大舅舅大舅母护着,我自己要是不愿意嫁给他……他就是找上我娘家父母又有什么用?咱们大穆虽然有着古话说婚姻大事父母做主,却也有出嫁由父,再嫁由己之说呢!” 盛惟乔颔首道:“小乔你放心!我等会儿就给贞庆写信,叫他给你回了这事儿!” “……”沈九娘闻言,沉默了会儿,却道,“不,我打算答应下来的。” 似乎察觉到盛惟乔的讶然,她神情平静的说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我这些年来在茹茹的经历,其他人不知道也还罢了,大穆的贵胄们,又怎么打听不到消息?所以他们的子弟,哪怕有年岁仿佛又性情相投的,肯定也不会娶我。” “我不打算孤独终老,所以嫁是肯定要嫁的。” “当然我也可以嫁给门楣低一些的人家,凭着大乔你的权势,足以弹压住他们的不满跟贪心。” “同时也得忍受他们心底的不屑,还有人家背后的指指点点!” “之前因为没有更好的选择,我只能劝说自己不必理会,场面上过得去就好……可是现在索铁儿既然提了这个要求,我想着现成可以做贵妇的机会为什么要放过?” 她年轻的眼眸里闪烁着冰冷的光彩,“索铁儿年纪跟我差不多,虽然他早就妻妾成群,子女也多了去了,但如今既然登门提亲,是必然要将正妻的位子腾出来的。何况他正妻早就被扔在茹茹,如今八成是不在了。” “那些姬妾,还有子女什么的,之前在茹茹也还还罢了!” “如今在大穆,谁敢忤逆我?!” “就是索铁儿自己,也断然不敢给我什么气受的!” “他是茹茹王子,登辰利予最喜欢的儿子。登辰利予为了他在陛下手底下过的好,那会儿可以说是不遗余力的卖茹茹!” “如今茹茹覆灭在即,他左右也不会有太大的威胁了,陛下想必不会薄待了他去,不论高低,一个爵位是肯定少不了的!” “而除了他之外,还有其他爵爷愿意明媒正娶我么?” 沈九娘冷笑了一声,她这样的神情跟语气,盛惟乔都是极陌生的,此刻竟有片刻的怔忪,没有说话。 “还有我将来的孩子。”沈九娘深呼吸了下,继续道,“虽然索铁儿已经有好多孩子了,可是因为你的缘故,他将来必然会立我的孩子做世子,继承他的爵位!” “要是换了其他人,谁会给我还有我以后的孩子这样的待遇?” 她转头看了眼盛惟乔,“我知道他之所以想要娶我,也不是说对我有什么真心的爱慕。而是因为他担心茹茹覆灭之后,他没什么用了,会被陛下过河拆桥,又或者是冷落在旁。想着我是你表姐,还跟你关系不错,你呢又是出了名的见宠于陛下,如果跟我成亲,也就成了陛下的表姐夫,在朝在野,都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不过也无所谓!” “我已经不是当年盛府当中天真无知的女孩儿了!” “从我回来之后打听徐抱墨起,大乔你跟大舅舅大舅母都很担心我对徐抱墨余情未了。但实际上,我越是知道他如今的情况,越是失望。” “曾经我以为我爱慕上的人,是风度翩翩谈吐优雅遇见什么事情都镇定自若风采照人的侯府世子。” “而不是现在那个这么大了还被父母打的上蹿下跳的人!” “之所以总是忍不住去关心他……” “说到底是我一直想着要是当年没有出事……甚至还顺利的嫁给了他,现在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不等盛惟乔接话,她吸了口气继续道,“但这些也就是闲暇时候的幻想罢了!” “世上没有后悔药,我现在这个样子,哪怕有你的维护,想要跟还清清白白在闺阁里那样挑挑拣拣是不可能的。” “不管怎么考虑……索铁儿都是极好的选择了,所以我不但会答应这门亲事,还很希望陛下跟你也赞成。” 盛惟乔心情复杂,沉默了会儿才道:“贞庆要是反对的话,也不会将这话传到我这边来了。实际上我今儿个就是想请你进宫,来探你口风的。” 又说,“至于我,只要小乔你过的好,其他都不重要。” 表态之后,问,“对了,你方才说你有心事……我以为你是想着怎么拒绝索铁儿,可是你既然愿意嫁,却为什么还要吃不好睡不好?” “……”沈九娘抿着嘴,过了会儿才道,“我……我只是想着,如果我成亲的话,沈家肯定要来人。” 她就说了这么一句,盛惟乔却已经了然,沉吟道:“你不想跟沈家人照面?” 沈九娘这次沉默了更久,才淡淡说道:“我希望,跟他们,彼此都当对方已经死了。” 这话盛惟乔完全没法接,毕竟她要是不知道内情,以为沈九娘就是被路过的商队偶然带去茹茹的,还能给沈家解释,沈家不是不想救她,是找不到她什么的。 但是要说骂沈家不好的话……说不得就会触动沈九娘的伤怀,以至于这表姐越发的难过了。 殿中安静了片刻,沈九娘主动岔开了话题:“这两日宫里传了许多小道消息出去,我偶尔听了几耳朵,似乎你前两日为了茹茹那边给陛下献美人的事情发作过?” “这宫里头的差事难道到处都很轻松么?”盛惟乔闻言就是皱眉,说道,“怎么什么事情都朝外传?我记得我之前想打听点宫里的事情,可没有现在这么方便的!这到底是我治宫不力,还是这起子宫人存心藐视我?!” 沈九娘笑了一下,说道:“你也不想想这宫里头……这两年发生了多少事情?尤其是长安之乱,宫人罹难的也有很多!这会儿许多新人补充进来,规矩自然不能跟老人们比。还有就是,你这皇后做了才几天,想将偌大宫闱经营的滴水不漏……也就我敢说这句实话:你当你是陛下呢?” 又问,“你发作的事情,有还是没有啊?” 盛惟乔说道:“当然是有的。事后我爹娘还为要不要劝我收敛点,免得跟贞庆生分了小小的争论了一番呢!” “要我说,这个却没必要。”沈九娘微笑道,“贞庆心里有你,你就是矫情点,他也不会觉得讨厌,甚至还就吃这套呢!他要是变了心,你就是什么都没做错啊他也能挑出各种不是来!所以只要不是太过分,你想折腾他,还是尽管折腾的好。” 盛惟乔道:“我倒没想着折腾他,就是心里不舒服!” “那就别委屈自己。”沈九娘笑道,“他这人城府深,耐心也好。只要不是移情别恋,你那点儿闹腾,在他看来都不是事儿。” 姐妹两说了会儿私房话,沈九娘也就走了。 这时候菊篱才进来禀告,说是怀远侯府出了点事情,元流光因为容睡鹤如今不在长安,所以给望春宫递了请罪的折子。 “怀远侯?”盛惟乔挑了挑眉,她因为当初出阁当天就打了元冬籁,跟元家就从来没走近过。 对于这位姐夫,也不是很了解。 还是不久前的一段时间,才听容睡鹤私下说,元流光跟庆芳郡主不是一条心,是从一开始就亲近容睡鹤的。 当初高密王的败落,也跟他有着深刻的关系。 要不是前不久太上皇还有皇太后双双驾崩,元流光作为女婿需要守孝,被容睡鹤临时打发回长安的话,这会儿他应该是在茹茹的。 元流光回来长安之后,还来望春宫给盛惟乔请过安,不过当时两人只是寒暄了下也就算了。 之后就没有任何联络。 如今听说他过来,还是递请罪折子,盛惟乔沉吟了会儿,问,“可知道怀远侯府出了什么事情?” 菊篱道:“奴婢听了一耳朵,似乎是跟庆芳郡主还有侯爷的姬妾有关系。” 元流光纳妾的事情,盛惟乔也知道,本来他跟庆芳郡主也是成亲多年都后院清净的,然而却因为在教养子女还有对待高密王府的家事上头的问题的分歧,几次三番闹的很不愉快,最后元流光一怒之下软禁了庆芳郡主不说,还专门纳了几个姬妾作为警告。 由于跟庆芳郡主当面闹翻过,盛惟乔对于这大姑子的事情就不是很感兴趣,也不晓得庆芳郡主跟那些姬妾的关系如何。 这会儿就说:“将折子呈上来我瞧瞧罢!” 片刻后接了折子在手,盛惟乔打开一看,嘴角顿时一抽! “怀远侯的姬妾在孝期生下男嗣,按照规矩,得过继出去。然而庆芳郡主见姬妾哭的可怜,就说服尚未成亲的元流金将这孩子收到膝下,好让姬妾跟亲生儿子可以时时相见?” 盛惟乔颇为无语,“这位郡主……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对姬妾掏心掏肺也就算了,毕竟在三从四德的洗脑下,自古以来发自肺腑的贤妇就没少过。 问题是,元流金压根就没成亲,就给他过继个孩子,还是男孩儿……这时候过继的孩子,可是跟亲生骨肉一样,都是有着继嗣的权力的! 也就是说,元流金以后成亲,就算生下亲生的嫡长子,在继承权限上,也要排在这个元流光的庶出子之后的! 哪怕实际里头未必这么做,按照默认的规矩,总归这个孩子才是名正言顺的长子! ……这情况,元流金素来对嫂子言听计从肯犯这个傻,将来要跟他说亲的女方会肯吃这个亏?! 这事儿要是在元流光人在长安的时候办,也还罢了,他肯定要拦。 问题是,这事儿是在元流光还在御驾亲征的大军中时就弄好的,由于元家人丁稀少,元流光此番出征规模极大,也不知道会在外多久,所以之前就将族谱之类要紧的东西交给了元流金掌管。 一来是逢年过节需要祭祀祖先的时候,元流光缺席,可以由元流金代为主持;二来却是担心自己在战场上有个三长两短的,偌大元家往后就要托付给元流金了。 所以等元流光回来,庶出子都已经正式记到元流金名下了! 可怜怀远侯还想趁着给岳父岳母守孝的这一年时间,好生盘算下长安如今的贵女们,给元流金弄门好亲事呢! 这会儿人家新娘子还没进门,有着优先继承权限的儿子倒是先有了……人家得傻到什么程度才会要这样的女婿?! 尤其元流金虽然是元流光唯一的弟弟,可是才貌都不算出众,在长安子弟当众,并不抢手。 如今再这么一弄,这还能找到好亲事吗?! 元流光盛怒之下,将元流金跟庆芳郡主,还有那生下男嗣的妾室,全部暴打了一顿! ……嗯,之所以上请罪折子,是他打庆芳郡主时,庆芳郡主不服,跟他争吵,惹的他失了手,将庆芳郡主给打的重伤卧榻,要不是请太医及时,说不得就这么去了。 如今固然已经脱离了性命之危,也知道容睡鹤夫妇对庆芳郡主都没什么感情,迄今还没给她从郡主晋封长公主,就是个例子,可到底是帝姊。 容睡鹤夫妇可以不重视这位长公主,元流光却不能不表示出对于皇室血脉的尊重。 这不就过来请罪了? 第七十章 封赏(上) 盛惟乔将请罪折子反反复复的看了两遍,确认自己没看错,才放下,神情沉重的说道:“我方才听说怀远侯过来请罪,事情又是跟庆芳郡主还有怀远侯的姬妾有关系,还以为是妻妾不和,姬妾耍了什么阴谋诡计,伤着了或者委屈了郡主……” 菊篱跟槿篱等人也小心翼翼的说道:“奴婢们也是这么想的。” 结果呢? 人家庆芳郡主跟姬妾相处的不要太好! 之前盛惟乔在太上皇还有皇太后的孝期生下来容聿的时候,就有朝臣正式上表提议将容聿过继出去,当时也就是徐子敬、乐羊文一班人给盛惟乔帮了腔。 那会儿庆芳郡主之类的,可没有一个出来给盛惟乔说话的! 当时盛惟乔也没觉得有什么不高兴,毕竟她也从来没把庆芳郡主当亲戚看待。 谁知道人家对弟媳妇跟侄子的事情不关心,对情敌还有情敌的孩子倒是爱心满满,甚至不惜牺牲小叔子的前途……盛惟乔也算是给这大姑子跪了:虽然说高门大户里也不乏会出糊涂人,将一手好牌打的七零八落惨不忍睹,最后甚至沦落到人家想都想不到的悲惨处境里去。 可庆芳郡主在长安贵胄当中的风评,不说多么的好,至少也没听说过人家说她蠢啊? 然而如今看着这位郡主做的事情……盛惟乔只能说还好自己跟她翻脸翻的速度! “家丑不可外扬,先命人封锁消息吧。”年轻的皇后无语了片刻后,沉吟道,“郡主那边请了太医好生诊治,对外就说郡主因为太上皇还有皇太后的驾崩,心中悲痛难捺,所以病倒。” 至于说别人会不会想到太上皇还有皇太后都驾崩有段时间了,为什么庆芳郡主当时没心痛的病倒,这会儿却是病倒了……盛惟乔就懒得管了! 反正场面上有个说辞就成。 至于内里的真相……说句不好听的话,谁家还没有点不好外传的秘密? 如果真有那不知趣的人非要弄个明白……盛惟乔也不介意出手收拾。 还有请罪的元流光,她皱眉了会儿,道:“既然庆芳郡主是悲痛过度病倒的,那就让怀远侯好好照顾郡主吧!” 惩罚当然也就不了了之了。 这么个处置却不是因为记恨之前元冬籁的举动,故意亏待庆芳郡主,而是因为庆芳郡主这身份,被丈夫差点打死,传了出去,岂能不引人耻笑? 何况她要是无辜被打,按照盛惟乔的脾气,哪怕跟她关系不好,也肯定不会坐视! 问题是…… 说句不好听的话,就庆芳郡主做的这个事情,估计太上皇跟皇太后在世,都会说打的好! 将她打醒,让她脑子清爽点! 所以盛惟乔稍微思索了下,就决定压下去。 这个处置结果不出元流光所料,所以改天就又秘密上了一份谢恩的折子。 盛惟乔扫了眼这折子也没放在心上,不过左右就提醒了:“娘娘,庆芳郡主的卧榻,既然是因为哀悼太上皇还有皇太后引起的,如今您该有些赏赐才是?” “那菊篱你去库房备些东西送过去吧!”盛惟乔点了下头,吩咐之后,又说,“再给帝陵那边高密王一家子也弄一份。” 这事儿对于盛惟乔来说也就结束了,之后过了段时间,她辗转听人说,庆芳郡主对于她的处置非常不满意,在病榻上诅咒过她好几次,认为她是故意帮着元流光害自己。 “看来怀远侯那顿打倒是没有白费功夫。”沈九娘知道之后,微微冷笑着跟盛惟乔说,“她倒是知道点好歹了呢……我还以为她会跟对那姬妾一样体贴入微的说,皇后娘娘做的好,皇后娘娘做的妙,皇后娘娘做的呱呱叫!” 盛惟乔不在意的说道:“之前她就一直觉得容清醉可怜,惠和郡主可怜……这两位是否可怜我且不说,当初贞庆回归王府之后,她那句‘反正三弟流落在外也没吃什么苦头,倒是二弟跟惠和这些年来过的好不可怜’,贞庆当时心里什么感受我不知道,反正我要是贞庆,冲着这句话,我会当我从来没有同胞姐姐。” 沈九娘笑着说道:“还好贞庆大概也是这么想的。” 姐妹两遂不再关注庆芳郡主……之后这位郡主一直到逝世,也都没再出现在人前。 听说是被元流光打的太狠,伤了元气,虽然捡回一条性命,身体到底大不如前,三天两头的不舒服,太医院的太医们差不多轮流去看了一回,结论大同小异,就是让静养,别操心,别生气,别劳累。 元流光趁这机会,禁止她出门,就这么半是将养半是被软禁的走完了整个人生。 这中间元流金跟元开曾经试图为她向容清酌夫妇还有容睡鹤夫妇求助,只是容清酌那边自身难保,又因为戚氏的缘故,这辈子都不想跟长安扯上关系了,更不要说掺和这样的事情了。 而容睡鹤夫妇,对庆芳郡主的感情就那么回事儿。 相比之下,早早投诚又立下大功的元流光,怎么看都更可亲一点。 所以都没理会元流金还有元开。 元流光知道这事儿之后,果断给元流金娶了个官家小姐,同他分了家不说,还为他谋了个外放的差事,差不多在一个月的时间里,就给元流金成了亲、打发出长安。 至于元开,元流光直接将之送进北疆军去狠狠磨砺了一番。 效果如何盛惟乔也没打听,反正后来元流光到底还是将爵位传给了这个嫡长子,但那时候庆芳郡主是已经去世了的。 ……这些都是后来的事情了,容睡鹤的御驾亲征,最终在次年,也就是贞庆元年的春夏之交结束。 当然这个时候茹茹还没完全被剿灭,仍旧有着零碎的残部在草原上东躲西藏。 只是已经不需要容睡鹤亲自压阵,遂班师还朝,告祭太庙。 这是大穆继开国的太祖皇帝陛下以来,首次对茹茹取得的巨大胜利,甚至是直接覆灭了茹茹王族,举国上下的激动,可想而知。 少数几个不长眼色的,拣这时候进言什么大穆乃是天朝上国,皇帝应该宽容仁厚,既然茹茹已经输了,连可汗都被俘虏,就让容睡鹤网开一面,让那伏真认罪也就是了。 容睡鹤直接将人赐了宫刑,合家流放北疆。 跟着又以这事儿为借口,将朝野上下都整肃了一遍。 但凡跟他不一条心的,差不多都被按上了私通茹茹之类的罪名,杀的杀,流放的流放,贬职的贬职……一时间上上下下的人,包括容睡鹤的嫡系心腹在内斗有点人心惶惶,毕竟这天下可以共患难而不能共富贵的人主古往今来实在是太多了。 索性容睡鹤镇住场面之后,就开始了封赏群臣,倒没有过河拆桥的意思:第一个封的是岳父岳母,盛兰辞夫妇已经是国公跟国公夫人,达到人臣的极点了,大穆一朝还没出过异姓王,底下人,包括盛兰辞夫妇本身,肯定也不会接受国丈成为异姓王之事。 因此容睡鹤就追封了盛兰辞的生身之母艾老夫人,为安国夫人。 虽然说盛兰辞夫妇如今跟盛老太爷还有明老夫人感情都疏远了不少,然而外人既不知道,为了显示对盛兰辞夫妇的尊敬以及对盛惟乔这皇后的宠爱,容睡鹤又册了明老夫人为湖阳郡夫人。 盛家其他人,如二房三房,他也有封赏,却被盛兰辞夫妇还有盛惟乔态度坚定的拦阻了。 这是因为他们实在不能信任盛家二房三房的节操,二房就不要说了,之前仗着盛家在南风郡的地位,可以说是可着劲儿的惹是生非;三房看似听话温驯,其实也是因为当时大房在郡中,他们什么都可以坐享其成。 如今大房离开了南风郡,三房没人挡在前面了,遇事儿都要自己来。 就盛兰梓夫妇早先一点儿责任都不肯承担的样子,手里有了权力,又知道侄女儿贵为皇后还深的宠爱,谁知道会不会起什么歪心思,做出牵累皇后声名的事情来? 盛兰辞夫妇所以不但死活不肯再让容睡鹤加封盛家其他人,还专门派了得力管事回去训斥二房三房,要他们从今往后,务必谨言慎行,不许做出任何有辱后族的事情来。 否则当地官府不敢管他们,大房可饶不了他们! 这样夫妇俩还不放心,又给冯家还有宣于家送信,请他们帮忙督促盛家,免得官府不敢告状,这兄弟两鱼肉乡里他们都不知道,平白的给盛惟乔招骂名。 毕竟冯家跟宣于家也是从龙功臣,容睡鹤封完盛家人,跟着就轮到了他们,这两家都无意做官,因而都封了爵位:冯老太爷为越巂侯,原配展老夫人为越巂侯夫人,这爵位虽然比盛兰辞夫妇低了一等,但皇后的亲爹跟皇后的外祖父外祖母到底是有差别的;宣于冯氏因为是女眷,而且曾经陪着容睡鹤夫妇辗转千里,在盛惟乔生容珒时更是从头陪到尾,容睡鹤不免格外感激些。 却也封了一品诰命,为齐国夫人。 其子宣于涉,封寿宁侯,妻子小冯氏封寿宁侯夫人。 冯家几个子孙也各有封赏,虽然没有实权,然而门楣却从此都不一样了。 冯老太爷跟宣于冯氏都深谙细水长流的道理,并不愿意平步青云,领了封爵赏赐之后,反而越发的低调起来。 甚至两家还又捐了一批辎重给朝廷,得到了朝野上下一致的好评。 所以冯家还有宣于家不惧盛家,要是盛兰斯跟盛兰梓当真在乡里做了坏事儿,冲着他们对盛惟乔的宠爱也绝对不会包庇。 外戚封完之后,容睡鹤下一批要封赏的则是功臣。 第七十一章 封赏(下) 功臣这边的功劳是让群臣一块儿商议之后拟定了奏折,由容睡鹤过目之后批示,君臣反复讨论了好几次之后才定下来的。 这个时候容睡鹤刚刚借着那几个不识趣的要他对敌国展示宽容仁厚的臣子梳理了举国上下,帝位彻底稳固,做事儿当然也就要自由很多了。于是顿时就看出了他心里头的远近亲疏:乌衣营是他少年时候手把手带出来的嫡系,最得信任跟倚重,差不多的功劳,他给的封赏就明显要厚待些; 其次是桓观澜置办下来的吉山营,仅次于乌衣营; 第三是西疆军,这是他亲自带出来的大军,也算嫡系,只是既不像乌衣营跟随多年,是容睡鹤起家的资本,又不如吉山营,有桓观澜这个恩师的面子在,却是要靠后了。 接下来才是北疆军啊南疆军啊还有太上皇的旧部这些。 噢,唯一的特例是徐子敬跟公孙氏。 这是被容睡鹤当成亲戚看待的,徐子敬晋封了毕国公,公孙夙直接封了周国公……其实容睡鹤本来说公孙夙就跟他的嫡亲兄长一样,是打算破例封王的。 只是公孙夙因为盛兰辞夫妇有盛惟乔那么个得宠的女儿做皇后,外孙容珒话还说的不利索却已经册了太子,都没接受异姓王的册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拒绝了。 兄弟两个互相劝说了几日之后,容睡鹤看他态度实在坚决,这才退而求其次的封了国公。 实际上有些人对于公孙夙封国公都不是很满意的,因为公孙夙从抵达长安起,基本上就没给容睡鹤做过什么事情了。 甚至早先受孟归羽的胁迫,还给那位曾经的崇信侯效劳过。 这情况却因为是容睡鹤的义兄,将许多出生入死才攒下几分功劳的臣子都比了下去,有人难免不服气,觉得公孙夙虽然有过救驾的大功,归根到底不过是运气好。 只是容睡鹤前不久才血洗过朝堂上下,将所有反对自己、不满自己、妄图辖制左右自己的人全家都修理了,如今新君的屠刀血渍未干,威慑犹存,这些议论也就是在私下里,并不敢放到台面上来。 容睡鹤虽然有所耳闻,也就没作声,权当什么都不知道。 公孙夙得了国公之封,却立刻告诉容睡鹤,他对公孙应敦这儿子不是很满意,并不打算立其为世子。 本来这只是公孙夙的家务事,他也没必要跟容睡鹤特意交代的。 归根到底是因为公孙应敦的未婚妻,吴大当家。 吴大当家作为吉山营前身吉山盗的大当家,是跟吉山营的功臣们一块儿封了公主的,封号云梦。 虽然说她跟公孙应敦的婚事是早就定下来的,可是这种政治联姻,最重门当户对。 公孙应敦要是国公世子,迎娶公主也还罢了。 他本来就是庶出,因为才干不算很出众,又早早跟吴大当家,啊,这会儿该说云梦公主了,跟云梦公主定了亲。容睡鹤不免担心他有个三长两短的,没法给云梦公主交代,所以专门叮嘱了底下人,无论如何要保证他完好无损。 于是公孙应敦根本就没得到过冲锋陷阵的任务,如此固然人是安全了,功劳也实在没法子说丰厚。众人知道他是容睡鹤的侄子,又是准驸马,议功的时候,都是心照不宣的照顾了,就这样也不过得了一个不高不低的官职。 在他这个年纪,有这样的成就,也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然而要迎娶云梦公主的话,却还不够格。 如今公孙夙表明态度不愿意让公孙应敦给自己做嗣子,容睡鹤就又给公孙应敦专门封了个参宁侯,好配得上未来的妻子。 至于公孙应姜,因为本来就是县主了,容睡鹤本来还想给她晋封郡主,当成王女看待的。却被公孙夙给拦了,毕竟公孙氏已经有了一公一侯,要是公孙应姜还要再得恩典,外人的嫉妒真的拦不住了。 何况公孙应姜跟公孙应敦不同,她已经出阁,而且县主的身份,跟徐抱墨也算般配,根本不需要再多此一举的封郡主了。 倒是沈九娘,盛惟乔亲自开口,给她要了个长宁郡主的封衔。 毕竟人家茹茹王子索铁儿的封赏虽然还没出来,可是冲着登辰利予不遗余力的卖茹茹这点,容睡鹤怎么也会封个爵位,给点不那么重要但也不至于完全坐冷板凳的差事的。 沈九娘出身的沈家不过是一个县城里的缙绅,后来去了茹茹,更是女奴的身份,还做过那伏真的正经妃嫔,这会儿虽然是由于同盛惟乔的姐妹情分才被索铁儿提亲,要是没点头衔什么的,脸上也是无光。 容睡鹤对盛惟乔素来宠爱,因为两个孩子妊娠跟出身的时候都没陪在身边,且盛惟乔还两次生产都不那么顺利,心中十分愧疚,闻言二话不说的就答应了,还赐了一座郡主府。 如此封赏的事情已经弄的七七八八了,还是被人提醒,他才想起来自己这边的血亲。 元流光这个姐夫,作为实打实的功臣,是跟着群臣封赏时就晋封荆国公的。 倒是庆芳郡主这个帝姊,迄今还是郡主。 “那就给她封个长公主,封号让礼部随便挑一个就是。”容睡鹤对这姐姐毫无感情,甚至还有些厌烦,闻言就不在意的说道,“还有长公主素来身体不好,就不必亲自出面接旨了,让荆国公安排着就是。” 这话传了出去,众人哪里不知道这位是被皇帝彻底厌弃的? 毕竟这时候庆芳郡主已经“卧榻”有段时间了,荆国公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外头多少听到点风声。 本来提醒容睡鹤册封庆芳郡主的人,还以为庆芳郡主可以顺势解了元流光的软禁,重新开始出门走动呢。 结果容睡鹤这话,根本就是默许了元流光将妻子成天关在府里的做法。 可见皇帝对同胞姐姐的态度。 之后再没人提到这一位,哪怕是那些比较迂腐的,不怕直言犯谏的臣子,这类臣子出于认为管教庆芳郡主是元流光这个丈夫该有的权力的想法,就算心里觉得容睡鹤对姐姐不够友爱,想想提出来会跟夫为妻纲的看法相左,也就不做声了。 庆芳郡主所以迅速的湮灭在长安的关注之中。 甚至连礼部给她挑的封号,都没几个人记得。 这场封赏前前后后持续了好几个月才大概敲定,帝后才松口气呢,就有人出来找事,说是六宫至今空虚,而且容睡鹤膝下也才两位皇子,不算子嗣丰茂,建议广纳妃嫔,为皇室开枝散叶。 还将之前容睡鹤在西疆做郡王那会儿,当着众人面前亲口承认惧内的事情翻了出来:“彼时陛下正自蛰伏,自承惧内也还罢了,毕竟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如今已然登基,岂能不一雪前耻,以正纲常?!” 这话说了出来,虽然绝大部分人知道容睡鹤盛宠盛惟乔,而且盛家在容睡鹤的起事之中也是付出极多,并非纯粹坐享其成,不敢附议,然而有些自认为为了江山社稷愿意牺牲的臣子,却还是站了出来,要求容睡鹤采纳妃嫔,洗刷惧内的传言。 后宫里的盛惟乔听了这话就是冷笑,这时候仪珊已经被她打发走了,走的时候很是哀求了一番,当时的场面非常的凄凉,望春宫上下很多宫人都帮忙求情,可是盛惟乔态度坚决,还是将人给赶走了。 只不过交代了容睡鹤别太为难她,安排她去其他地方做事儿就好。 如今在皇后左右伺候的是叫若吟跟若琴的俩宫女,这是因为槿篱还有菊篱都被许配出去了,这两是新近补上来伺候的。 之前被槿篱、菊篱手把手的带过一段时间。 对于仪珊被赶走的内情,也是有一番揣摩的。 此刻就怕盛惟乔动怒,忙安抚道:“娘娘别跟这起子昏了头的东西一般见识!您是陛下的结发之妻,中宫之主,自来帝后和谐,乃是国家兴旺的征兆。这人说这话,根本就是居心叵测,想撺掇着陛下效仿先帝,终日沉迷酒色,不理朝政,好给他们那些人独揽大权的机会呢!” “贞庆可不是先帝!”盛惟乔微微扬了扬下巴,倒也没有露出分明的怒色,而是冷笑着说道,“就算别人存着这样的侥幸,看了他这两年来做的事情,也该醒一醒了!如今这些人上表说什么采纳妃子的事情,看似冲着我来的,其实却是在试探贞庆……毕竟之前那班不长脑子的货色,进言让贞庆发扬天朝上国的风范,放过那伏真之后,贞庆很是借题发挥了一番!” “如今的这些人,固然躲过了之前的那一轮,只怕心里也有点胆战心惊!” “这会儿分明就是用这件事情,看看贞庆对于朝臣的态度如何,是否有左右贞庆的可能!” 皇后标准的杏子眼在殿外初夏阳光的映照下熠熠明亮,眼波流转之间,满含戏谑,“然而这些人到底估错了贞庆的脾气,他们要是只是冲着我来的,贞庆打发了为首的几个只怕也就算了!这会儿……且看着罢!” 第七十二章 盛惟乔说容睡鹤对于认为上表要他广纳后宫的人是针对皇后的处罚,会比认为这人试图寻找控制左右皇帝的可能轻微,倒不是觉得容睡鹤关心自己的帝位更胜于对妻子的宠爱于维护。 而是因为前者的话,在容睡鹤看来还是在自己的控制范围之内的,无须太过戒备;后者却是直接又尝试让容睡鹤做傀儡的嫌疑了! 别说容睡鹤这脾气,就是再宽容的皇帝,谁能忍?! 接下来事情的发展跟盛惟乔想的一模一样,容睡鹤回来后宫私下同她说明了一番,之后就一个人搬回自己的寝宫住了……虽然说大穆的皇帝自有住处,但因为容睡鹤同盛惟乔夫妻感情好,只要他人在宫中,基本上都是住在望春宫,与盛惟乔同宿同食,俨然民间夫妻的。 倒是大穆历代皇帝住处的万年宫,成为了完全的内朝所在。 不开内朝平时根本没人。 这情况让上表的人以及赞成的臣子都是精神一振! 之前认为盛惟乔深得容睡鹤宠爱的人,见状也有点踌躇,怀疑容睡鹤对盛惟乔其实没有那么一心一意,不过是之前大业未成,需要以盛家为首的巨富支持,所以才做出宠夺专房的架势来。 如今已然登基,大敌既去,帝位稳固,都不再掩饰偏爱乌衣营的心思了,自然也不需要再装对皇后一往情深……甚至盛皇后还能不能在后位上待下去都是个问题。 哪怕皇后已经生下两位皇子,嫡长子容珒还册了太子,然而容睡鹤这么年轻,身体又好,根本不需要担心子嗣。 这会儿……没准就是露出真面目来了呢? 当然像徐子敬之流,支持盛惟乔的,闻讯就是忧心忡忡了,盛兰辞跟徐子敬还联袂求见过容睡鹤。 只是素来对他们敬重的容睡鹤,却破例的没有答应。 这情况越发证实了“所谓帝后恩爱”不过是政治需要的谎言的猜测,甚至有些人为了邀宠,已经在暗搓搓的考虑,要不要搜罗下盛皇后还有盛家的罪行,以投容睡鹤的心意? 堪堪平静下来的长安,再次进入暗流汹涌。 数日后,盛兰辞上表,请求削去夔国公之封,返回南风郡。 这个举动被认为是侧面证实了盛皇后失宠的征兆,疼爱女儿的国丈夫妇为了得到容睡鹤的手下留情,主动退让。 表书送到御书房,容睡鹤看罢之后不露喜怒,只轻描淡写的搁到了旁边。 外臣们辗转打听到,各自思量,都是若有所得。 如此僵持了一段时间后,盛兰辞夫妇的种种举动都表明,他们越来越焦虑,越来越急躁,甚至夔国夫人冯氏,不堪承受的病倒了。 就在绝大部分人都揣测,盛皇后跟盛家确实要被过河拆桥时,重五节到了。 贞庆皇帝才登基就发动了对茹茹的讨伐,如今班师还朝还没几天,北面的草原上,对于茹茹的赶尽杀绝尚未完全结束,所以还没有办过一次像样的宴会。 这次重五节,就有人上表,请求好生庆贺下,以扫除宣景末年大穆频繁被茹茹侵略的颓唐。 容睡鹤稍作思索就答应了下来,且认为宫城重地,外臣只怕难以放开,不够尽兴。于是吩咐依照宣景帝时候的例子,临时移驾上林苑,在上林苑内庆贺。 本来这种皇家宴席,就算不是要皇后从头到尾的操持,至少中宫也是要过问的。 毕竟中宫是皇家主母,哪里有家里请客,主母却不管不问的道理呢? 结果容睡鹤吩咐在上林苑里摆宴之后,却又说:“着令礼部主持此事!” 负责传话的小内侍小心翼翼的问:“陛下,若是皇后娘娘问起……” “皇后这两年独自在宫里照顾太子、二皇子,十分辛苦。”容睡鹤波澜不惊的说道,“就让她好好休息一回罢!左右只是一次重五节,前朝也不是没有留下来规矩,礼部难道离了皇后就办不下来么?” 内侍不敢再说什么,躬了躬身告退。 这事儿传出去之后,连宫闱里都开始讨论,盛皇后是否时日无多? 甚至连望春宫的风水都受到了怀疑,毕竟在盛惟乔之前的两位主人,废后文氏还有孟皇后,结局都不怎么样。 如今才住进来不几日的盛皇后,眼看着也是前途渺茫,宫人遂认为这地方实在不吉利的紧。贴身近侍由于盛惟乔毕竟还是皇后,容睡鹤这后宫又清净的不行,他们一时间也还找不到什么靠山,不管心里怎么想的,也只能继续伺候下去。 底下鲜少见到盛惟乔面的粗使们,却很有几个想方设法的调离望春宫了。 甚至宁可调到一些荒僻的宫殿里去苦熬,也不肯继续待在皇后跟前了……说实话这也不能太怪他们势利,主要还是中宫身份非比寻常,等闲不会出事儿,一旦出事儿,上上下下往往谁也逃不掉:早先文氏被废之后,望春宫上下的宫人都被牵累,最好的也被发配去形同冷宫的角落,再无出头之日。 之前孟皇后虽然是在馨寿宫陨身的,然而彼时望春宫的宫人也没能逃得了:容睡鹤让群臣商议下来的处置结果,就是认为两宫的宫人没有伺候好孟皇后以及孟太后,所以全部处斩,以儆效尤。 如今盛皇后入主望春宫也没几天,很多宫人对这位年轻的皇后都还没认熟呢,要说就对她有多么深刻的感情,以至于明知道继续待在望春宫,前途叵测,也坚持不肯离开……这就假了。 若吟跟若琴对于这种情况非常的气愤,私下里跟皇后进言,要将这些想方设法离开的人都留下来,狠狠的责罚。 但盛惟乔并不在乎,说道:“留的住人留不住心,这宫里又不是就他们几个能够做事的,愿意走就让他们走。缺了人只管去跟宫里头的管事们要,让他们另外择人过来补充也就是了。” 她这么漫不经心的,若吟跟若琴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想劝她主动去万年宫走一走,最好还带着年幼的太子跟二皇子,毕竟就算容睡鹤打算过河拆桥了,盛惟乔还算年轻美貌,又跟他是结发之妻,俗话说一夜夫妻百日恩,且有两个年幼可爱的皇子在,不可能在他心目中当中毫无分量的。 哪怕容睡鹤已经腻烦了对盛皇后表现出宠爱,甚至对容珒跟容聿兄弟都不是很重视,可一则数年的相依相守到底不是假的,二来血脉相系,没准贞庆帝见着妻儿,心就软了呢? 到时候不说幡然醒悟,跟皇后重归于好,如今盛惟乔还有盛家,以及容珒容聿俩兄弟,前途性命都握在了容睡鹤手里,得到他的几分恻隐也是好的不是吗? 只是话到嘴边,又想起来她们的师傅槿篱还有菊篱离开之前再三强调的,就是盛皇后看似好说话,其实对于主仆之别非常敏感,给她出主意可以,一来说话的方式要注意,二来不可反复啰嗦,三来就是最忌讳的,绝对不要以为为了皇后好就越俎代庖。 要是犯了,皇后绝对不可能轻饶。 这个有着现成的例子就是仪珊,那还是容睡鹤的嫡系,伺候盛惟乔的日子虽然不长,却恰好赶上了皇后跟太子最折腾的一段时间。就是这样,也因为犯了皇后忌讳被赶走。 如若吟跟若琴这种经过重重挑选才得到近身伺候盛惟乔机会的宫女,过来盛惟乔跟前才几天,主仆之间的感情还没什么积累呢,这会儿就冒犯皇后,这是等不及皇后倒台,先自找死么? ……宫女们的忧心忡忡盛惟乔都看在眼里,只是闭口不言。 这中间冯氏、南氏、沈九娘、桓夜合等人,都曾求见,过来之后或安慰或建议,用各自的方式表了一番关心。 盛惟乔耐心的挨个打发之后,却没有任何异常的举动,只是专心在望春宫里抚养容珒兄弟。 时间转眼到了重五节。 这天盛惟乔起早起来,就感觉到望春宫内外,充斥着一种无形而紧绷的气氛。 她也不以为意,照例叫了若吟跟若琴过来伺候梳洗,更换礼服。 然而片刻后乳母带着已经收拾好的容珒过来,小太子原本被乳母抱着,见着母亲坐在水晶镜前,就扭着要落地,脚才沾了殿中的金砖,便迫不及待的跑向盛惟乔,吓的乳母赶紧一叠声的提醒:“太子殿下慢点儿!” 还好容珒这时候走路已经比较稳了,盛惟乔由于膝下两个儿子都还小,所居之处都是特别收拾过,没什么容易磕绊的东西。 小太子所以跌跌撞撞却顺利的一头扑进皇后怀里,奶声奶气道:“母后万福金安!” “蕤宾也安。”盛惟乔摸了摸他小脸,将他抱到膝头,笑着问,“蕤宾今儿个怎么起这么早?好乖!” 她问这话的时候也没多想,以为儿子只是偶尔起早了一次,因为容珒这年纪的小孩子,还在长身体的时候,精力不够充沛,白天玩耍会儿,说不得就要感到疲乏,得睡会儿。 如此到了晚上再安置,早早醒来也不奇怪。 谁知道容珒闻言,却道:“今儿个最后一次见到父皇,孩儿想多跟父皇待会儿,所以起的早!” 盛惟乔原本的笑意顿时凝固。 第七十三章 “这话你是听谁说的?”若吟跟若琴等宫人下意识的住了手里的动作,寝殿安静片刻,盛惟乔深吸了口气,问这话的时候,目光已经冷飕飕的看向了容珒的乳母。 乳母吓的脸色苍白,慌忙跪倒:“娘娘,奴婢从来没有在太子殿下面前说过这样的话!” 这乳母是经过重重筛选才得到近身伺候容珒的机会的,底细被反复篦过,照理来说不会有什么问题。 盛惟乔盯着她思忖了会儿,低头再问容珒,“蕤宾乖,告诉母后,谁给你说的这话?” 容珒这会儿年纪还小,盛惟乔哄了半天,也才大概描述出,是听俩小内侍嚼舌头,拼拼凑凑的理解的。 “娘娘,奴婢这就去查!”闻言年轻的皇后脸色才沉了下来,若吟连忙福了福,沉声请命。 因为这么一出,盛惟乔整个早上脸色都很不好。 如此梳妆打扮好了,用过早饭,乘坐凤辇到了上林苑,众人看到她神情,彼此交换眼色,都道皇后自知时日无多,就是表面上也装不出来风平浪静了。 皇家宴饮自有仪式,今儿个这场,对于参加过的人来说既没什么新鲜的,何况还有皇后太子可能有变的大事儿压在心头,礼部精心准备的酒水菜肴还有应景的歌舞,压根没人在意,眼角眉梢都是心照不宣的欲言又止。 群臣这边暗流汹涌各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酒过三巡之后,起身离席,前往偏殿更衣的容睡鹤,却正皱着眉头,看着面前含羞带怯的女孩儿:“你是谁?” “臣女……”这女孩儿年约二八,生的面如芙蓉,身姿若柳,打扮光鲜,妆容尤其的精致,此刻揉着衣角,双颊飞了红云,欲语还羞的睨着他,期期艾艾道,“臣女是……” “杀了,刺客!”正自娇羞无限呢,谁知道容睡鹤骤然就回头,寒声吩咐,“叫禁军大统领来见朕,御园之中,一个来路不明的贱婢居然也能随意靠近朕,养你们这些废物是干什么吃的?!” 片刻后,满头大汗的许连山赶到。 之前容睡鹤亲征茹茹时,没有带上他,盖因除了公孙喜之外,最信任的就是他,特意留在长安辅佐乐羊文跟徐子敬,也是照应盛惟乔母子。 后来论功请赏的时候,容睡鹤直接给他定了一份大功,连跳几级主持禁军,足见信任与倚重。 当然地位越高,责任越大。 这会儿许连山才进容睡鹤更衣的暖阁,立刻就跪了下来,连磕三个头,末了大气也不敢出! 容睡鹤此刻已经换了一身衣袍,正坐在上首的御座上,带着黄玉扳指的右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扶手,没什么表情的望下来,过了好一会儿,许连山的冷汗都将里外袍服全部打湿了,才缓缓开口:“那贱婢怎么回事?!” “……是末将无能。”许连山赶紧又磕了个头,请罪道,“末将没有看好底下人,让人泄漏了陛下的行踪,还混到了御前!” 说起来他也是倒霉,因为现在的禁军虽然已经经过了大换血,大抵是由乌衣营跟吉山营组成,然而许连山之前一直在主持乌衣营,对于吉山营非常的不熟悉,而且本来乌衣营跟吉山营侧重方向不同,又有容睡鹤的刻意平衡,相处的还算客气。 论功请赏之后,大家都看出来容睡鹤到底还是偏心少年时候就跟着他的那班人,绝大部分吉山营虽然还算平静,终归还是有些人不那么服气,以为吉山营的功劳更在乌衣营之上,容睡鹤处事不公。 这样的想法他们不敢宣之于口,然而私下里却不无动作。 许连山上任不几日,时间既紧急,禁军如今的局势也是复杂,这不这会儿就被钻了空子? 身为禁军大统领,这事儿不管他是否首肯,也必须背锅了! “查!”此刻就是战战兢兢,匍匐在地,一个字也不敢吱声,良久,听到容睡鹤轻轻吐出一个字,才如释重负的顿首:“遵旨!” ……半晌后,突如其来闯入宴饮的禁军让众人都大吃一惊! 起初还有人以为是造反,待看到为首的许连山之后,才知道八成是出自容睡鹤的意思,纷纷看向盛惟乔母子! 盛兰辞夫妇跟徐子敬夫妇等盛惟乔的支持者,此刻就是脸色煞白。 倒是盛惟乔,淡淡扫了眼许连山等人,将旁边的容珒抱到膝头,伸手挡住他眼睛,柔声道:“蕤宾乖,告诉母后,你跟前这盘果子,有多少个呀?” 哄着儿子去数果子,她自己则眯了眼,同许连山对望。 许连山在短暂的目光交汇之后迅速移开视线,朝她躬身行了一礼,末了站直了,沉声说道:“礼部侍郎石秋意图弑君,奉陛下命,合家拿入诏狱,彻查到底!” 这话说了出来,殿中顿时一片哗然! 石秋是在容睡鹤班师还朝后的大清洗后上的台,出身是宣景朝的探花,原本也是在礼部做事,只是官职不高。 大清洗之后,高层出现了许多空缺,容睡鹤命乐羊文主持推荐,乐羊文经过考察,就推荐了他。 这人有探花的成绩,仕途却一直不得意,归根到底是因为他之前在孟氏还有太上皇的勾心斗角中,一直保持中立。 所以受到了双方的同时挤兑,压根就没有晋升的机会。 得到乐羊文的推荐以及容睡鹤的首肯之后,一度非常的激动,多次上表表忠心。 这会儿居然被认为意图弑君,众人惊疑之余,都下意识的想到,难道这人其实根本就是太上皇或者孟氏的暗子,只不过埋藏多年,把所有人都骗了过去? 而石秋一家则在愕然之后,大惊失色的喊冤。 当然这些都是徒劳无功,许连山一挥手,如狼似虎的禁军立刻上前,将石家人掩了嘴,五花大绑的带出去了。 突如其来的这一幕让偌大殿中死寂片刻,才“嗡”的一声爆发出许多猜测。 “石秋……似乎就是赞成劝说陛下广纳后宫的人之一?”这时候有人意味深长的一句话忽然流传出来,听到的人都是心中一惊,再看上首的盛皇后,见她自顾自的抱着太子哄着,都有些踌躇:“难道皇后被陛下厌弃的事情不是真的?” 这么想着,很多人都不做声了。 盛惟乔将这些变化看在眼里,撇了撇嘴角,趁着容珒将衣裳弄脏的功夫,牵了他起身:“乖,母后带你下去换一身。” 母子俩去了后头,发现戒备明显比往常森严。 到的偏殿,盛惟乔让乳母照顾儿子,自己则去暖阁找容睡鹤。 “怎么今儿个外头如临大敌似的?”见着丈夫,她半是抱怨半是疑惑的问,“难道你还真的想对我们娘儿做点什么不成?” 容睡鹤正忙里抽空的改着几分奏折,闻言失笑抬头,说道:“乖囡囡,你说错了,这不是我想对你们娘儿做点什么,是怕你对我做点什么呢!” 盛惟乔好奇的走到他身边:“这话是怎么说的?” “这不方才我离席更衣,才到外面,就有个贱婢主动靠上来,说是什么臣女的……”容睡鹤才说到这里,见妻子瞬间阴沉下来的脸色,就调笑道,“看看,看看,我才讲个开头呢!你就开始甩脸色了,要不多喊些人守在外头,谁知道你会怎么对我?” “快点说,然后怎么样了?”盛惟乔哼了一声,推他一把,道,“嗯?你还换了衣裳?是不是当真做坏事了?” 容睡鹤顺手将她搂坐到膝上,笑着道:“是啊,我做坏事了,乖囡囡,你打算怎么样?” “打算怎么样?”盛惟乔伸指点了点他胸膛,要笑不笑的说道,“我能怎么样?底下人都说你难得一见的明君,更完成了自太祖皇帝陛下以来未竟的伟业……这样的君主,岂是我一个区区皇后奈何得了的?倒是你给我拿个主意,我该怎么办?” 容睡鹤笑道:“小祖宗,你说这话时,能不经常转头去看那边壁上挂的宝剑么?” 说着低头在她鬓发上亲了一口,复说前话,“我命人将那贱婢合家拿下诏狱了,又叫连山将禁军好生梳理一番。说起来这贱婢倒也做了件好事,乌衣营同吉山营固然是跟随我多年的心腹,然而之前忙着大事,无暇整顿。如今天下固然太平了,我既然没有过河拆桥的意思,也不想贸然对嫡系大动干戈!” “谁知道他们胆大妄为到了居然凭着区区风声,就将人朝我跟前放的地步,这是嫌我对他们脾气太好了?” 盛惟乔若有所思:“要是他们不是因为风声就给你跟前送人,而是得到了你明确的意思才这么做,这就是功劳了是不是?” “祖宗,你又胡搅蛮缠了!”容睡鹤刮了刮她鼻尖,笑道,“这是想听甜言蜜语呢,还是要我今儿个晚上就搬回望春宫去?” “你想说甜言蜜语,谁还拦着你?”盛惟乔啐道,“你想搬回望春宫,我有说不许么?自己想做的事情,偏要赖我头上!” 夫妻俩拌了会儿嘴,盛惟乔记起容珒,就是皱眉:“你道蕤宾今早跟我说了什么?他说以为今儿个之后就见不到你了,所以特意起了个大早,想跟你多相处会儿呢!” 容睡鹤闻言脸色沉了沉,继而微笑道:“我知道了,乖囡囡,放心罢,这事儿我等下就处置!” ……帝后先后还席的时候,察觉到殿中的气氛明显的不一样了。 如盛兰辞夫妇等皇后的铁杆继续沉默不语,但其他人就分明的拘束了许多。 哪怕是觥筹交错之间,也几乎不敢开口窃窃私语了,非得说点什么的时候,也就是说一说无关紧要的风月。 这情况夫妇俩也是心里有数,隐蔽的对望了一眼之后,也就若无其事的继续了。 这天的宴饮,除了中途被带走的石秋一家外,也没发生其他什么波折了。 直到宴散之后,众人各回各家,才听到石秋一家子之所以被认为弑君,乃是因为石秋之女在被买通的禁军的帮助下,同容睡鹤来了次“偶遇”。 结果飞上枝头的梦想没实现,反倒是连累一家子都没个好下场。 “陛下心思深沉,往后专心做好自己的事情就是,不要再想着什么捷径了!”闻讯,很多明眼人都暗自告诫家眷,“待嫁的女孩儿们,有可意的人选,速速出阁,勿再多想!” 当然了,有明眼人,也有继续糊涂下去的。 “看来陛下果然步上了先帝的后尘!”痛心疾首的臣子捶胸顿足,“虽然说先帝宠的只是妃子,陛下宠的是皇后,然而道理都是一样的:堂堂天子,怎么可以将喜怒哀乐寄托在一介妇人之手?!” “这不是社稷的福泽,必须阻止此事!!!” “之前先帝已经毁于舒氏姐妹,如今到了陛下,悲剧绝对不能再上演了!!!” 节后的长安,潜流愈加激烈。 第七十四章 石秋一家下狱之后,很快就不堪拷打,招供出了石秋之妻听丈夫说了皇后不贤,已经触怒贞庆帝,失宠就在眉睫的消息后,看着待字闺中亭亭玉立的女儿,遂起了做后族的心思。 虽然说自从长安流传起盛皇后地位摇摇欲坠的议论后,觊觎后位的人家不是一个两个,石家在其中根本不起眼,然而石秋之妻并不觉得这是什么问题:论到出身,跟前的盛皇后,归根到底还不是嫁给容睡鹤之后,娘家的门楣才提起来的? 远点的舒氏姐妹,家世就更加不上台面了。 只要能够得到皇帝的宠爱,娘家平步青云都是转眼之间的事情! 于是她买通了禁军,将女儿安排在容睡鹤从举办宴饮的正殿到更衣的暖阁的必经之路上,意图来个一见钟情什么的,哪怕不能一步登天的做皇后,做个妃子什么的,能得宠就好不是? 毕竟之前舒氏姐妹得意的时候,宣景帝前后两任皇后,谁不是在她们面前唯唯诺诺,不敢造次? 所以关键就是入容睡鹤的眼。 这妇人一时冲动,结果一家子都是前途叵测,如今既后悔又恐惧,招供的时候几次哭的昏厥过去……然而她这番话并不能让诏狱的人满意,因为:“如今的禁军都是陛下嫡系担任,尤其是关系到陛下行踪的差事,更是跟着陛下辗转千里过的老人……岂是你一个才提拔起来的侍郎之妻能够买通的?” 于是又引导出了一干官员,都是出于种种缘故,不愿意看到盛惟乔独得宠爱的局面继续下去的。 这里头不乏乌衣营还有吉山营的高层。 乐羊文跟许连山所以不忍心,私下跟容睡鹤进言,希望他能够从轻发落,乐羊文甚至还专门通过云梦公主找上盛惟乔说情,请求皇后出面为这些人缓颊。 然而向来好说话的盛惟乔一口回绝了:“陛下家事,岂容臣子置喙?更何况本宫乃是陛下明媒正娶的结发之妻,自古以来,帝后和谐都是吉兆,早先舒氏姐妹盛宠的时候,多少臣子也这么劝说过先帝,怎么现在到了本宫,你们竟然反而巴不得陛下去宠那些妃嫔不成?!这是存心欺负本宫跟太子、二皇子么!” 她都是这个态度,素来疼爱女儿的盛兰辞夫妇就更加不要说了,只差跑去容睡鹤跟前,撺掇着女婿下手更重点才好! 这情况云梦公主都转过来劝乐羊文了:“怨不得皇后娘娘这会儿不肯答应帮忙劝说陛下,毕竟她跟陛下一直好好儿的,忽然冒出来一群人要陛下广纳妃嫔不说,这会儿甚至就已经觊觎上后位了!这事儿换了谁能高兴?何况皇后娘娘还是出了名的备受宠爱长大的,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委屈?” 乐羊文说道:“皇后娘娘的委屈,我何尝不知道?只是她到底是一国之后,母仪天下,哪怕只是到陛下跟前做做样子,好歹也是些贤惠名声不是?” 云梦公主不以为然的说道:“您忘记陛下是怎么跟这位皇后娘娘认识的了?盛国丈疼女儿疼到了混淆血脉的地步,还会给皇后娘娘讲什么规矩不成?皇后娘娘心里对于名声对于大局虽然有着重视,到底重视不过她自己去!如今她正在气头上,不落井下石的磨着陛下广泛株连就不错了……所以您还是别跟她纠缠了,万一将这位惹恼了,索性跑陛下跟前告您一状,就她如今的得宠,只怕陛下就算给您面子,多少也要觉得您多事。” 乐羊文叹道:“也只能这样了。” 许连山毕竟跟盛惟乔见面次数比较多,乌衣营的出身,心理上也跟盛惟乔关系更亲近。 知道乐羊文说服皇后失败后,他思索了好几天,才硬着头皮进言,说了一番老生常谈的“这样更能体现皇后娘娘您宽容豁达的胸怀”的话之后,见盛惟乔面无表情的没什么表示,正绞尽脑汁的想着新鲜的说辞,谁知道这时候内侍进来通报,是容睡鹤过来了。 许连山闻言就是脸色一白。 果然片刻后容睡鹤进来,看到他,非常诧异:“你现在这个时辰不当差,跑皇后跟前来做什么?” 不待许连山回答,皇帝已经明白过来,沉下脸,“为了诏狱的事情?怎么你也跟他们一条心,觉得朕不如了你们的意就折腾个没完是不是?!” 许连山慌忙跪下来请罪。 盛惟乔瞥他一眼,倒是开口给解了下围:“他是你在乌衣营的左膀右臂,如今乌衣营的人被卷进去,作为上司,帮忙也是合情合理,只不过我不想答应罢了!” 容睡鹤冷着脸:“他倒是个好上司!” 言外之意,许连山是个好上司,却未必肯体谅自己这个他的上司。 许连山听了出来,就地磕了个头,恳切说道:“陛下,末将岂敢又岂能对您有二心?实在是可惜儿郎们从海上跟着您,辗转大江南北,多少次出生入死,如今终于天下太平,眼看就是君臣共享这太平盛世,却因为一时糊涂,连累合族,您说岂能不叫人心痛?!” “所以末将希望,能够给予他们一个悔过的机会。” 他说的声泪俱下,然而容睡鹤只淡淡道:“看在皇后给你说话的份上,你下去吧!不要再有下次!” 许连山踌躇着不想离开,最后还是左右禁军怕他赖着会更加得罪容睡鹤夫妇,半哄半劝的把人给拉走了。 他不知道,他离开后,盛惟乔倒是问容睡鹤:“要手下留情么?毕竟是多年的嫡系。听说海上素来重男轻女,公孙海主,啊,是周国公对应姜都是如此,他们认为你就应该三妻四妾也是难免。” 容睡鹤笑道:“方才还坚决的说你不想求情,怎么连山才走你就说上好话了?” “不过是觉得许连山早先陪着我们娘儿这两年很是辛苦。”盛惟乔说着捶了他一下,“算了你自己看着办吧,我说句不争气的话:这些日子看着你登基以来的忙碌,我都有些理解先帝做什么成日里沉迷美色不理朝政了!合着做个靠谱的天子竟然这样的辛苦,幸亏你每日里早上不要我陪你起身服侍,不然这日子简直没法子过了!” 她从小就起的晚,因为父母宠爱也没人说,出阁之后由容睡鹤继续宠着,从前只是郡王妃,还不跟婆婆住一块,倒没什么。 如今做了皇后,同容睡鹤在一块儿起居,看着丈夫早出晚归的,这么勤奋了,御书房的案头,奏折还是堆积如山,盛惟乔所以感慨。 “说的好像我要你陪我一块儿早起,你就起得来似的!”容睡鹤闻言,露出奇怪的笑意,道。 盛惟乔闻言还以为是说自己习惯了赖床,但注意到他神情,就明白过来其中暧昧的意思,不禁笑着拧了他一下,说道:“起得来我也不陪你!” 他们夫妻说说笑笑的功夫,宫外已经是风起云涌。 石秋牵扯出来的一干人,统统都被一道圣旨处置。 虽然盛惟乔几乎可以说没有给他们求情,容睡鹤到底还是在圣旨里加了一句“姑念皇后之请”,点明了是看在皇后的面子上,才是现在这个处置结果的。 这话不但让乐羊文跟许连山等人纷纷称赞盛惟乔宽厚大度,有国母风范,也让一群打算请求从轻发落的人都闭了嘴:这次的事情就是从得罪皇后开始的,如今皇后求情也就是这个结果了,再纠缠不定就是弄巧成拙了。 因为这次的朝堂震动是从重五节开始的,所以史书记载的时候,就称“重五之变”,也叫石秋案。 石秋案让朝野上下深刻认识到了盛惟乔的盛宠地位,以及容睡鹤对于君臣地位之间谁占主动的敏感,自此重臣们个个行事越发的谨慎,根本不敢轻易忤逆了年轻的帝后。 到这时候,盛惟乔才意识到,当年宣景帝对于桓观澜的凉薄,未必只是恩将仇报,更有身为人主的猜忌本能:桓观澜能够顶着孝宗皇帝的坚决反对,压着孝宗皇帝立了最不喜欢的庶长子为帝。 那么有朝一日,桓观澜厌弃了宣景帝,想改立其他人,难道很难吗? 所以明明这位两朝重臣立下大功,在宣景一朝,却根本没有得到什么回报,反而落了个默默无名的身死海上的结局。 就连追封,还是容睡鹤登基之后给的。 臣子太强悍,皇帝弹压不住,那么就顺理成章的会起杀心。 桓观澜失踪之后,宣景帝甚至吝啬于给予后人安抚,还是孟太后看不过眼下的懿旨……这里固然有宣景帝当时迷恋舒氏姐妹的缘故,恐怕也是因为,宣景帝是要用这样的方式,打击桓门子弟,削弱桓观澜一派的势力。 至于说桓观澜的出发点是否好意,以及他努力奋斗的目标是否利国利民……这都不重要。 对皇帝来说,重要的是,首先是否忠诚;其次是否威胁到了自己。 确认了这两天之后,才是忧国忧民。 否则,就是居心叵测。 盛惟乔将这番心得私下说给桓夜合听,桓夜合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神情复杂的说道:“娘娘现在已经是皇后娘娘了。” 这话是委婉的表示,在桓夜合看来,她的眼界跟认识,已经配得上皇后这个身份。 然而盛惟乔并不觉得高兴,只觉得心里沉甸甸的,说不出来的难受,问桓夜合:“这个道理我能看出来,想必桓公当年也是心里有数……为什么他没有特别处理同陛下之间的关系呢?虽然这很难,但我不相信桓公办不到。” 桓夜合这次沉默了很久,才道:“其实我也想知道,可是我祖父流落在外时,我才出生不久。” 顿了顿,她主动提起自从容睡鹤追封桓观澜以来,一直被回避的周大将军的问题,“最早晓得大将军的结局与祖父有关系时,我也很想不通。我觉得祖父不是这样的人!可是后来接触到的许多证据,都说明了他跟这事儿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实际上那个时候,除了祖父之外,也再没有人能够做成这事儿,然后还让北疆军不至于哗变。” 她缓缓说道,“我能肯定的只有一点,就是祖父对于容氏,对于这天下,没有恶意。否则的话,他不会对陛下倾囊相授,更不会给陛下铺那么多路。” 盛惟乔沉默,的确,事到如今,桓观澜为容睡鹤做的事情,都证明了他是真心实意希望容氏出一个明君,将这天下打理好的。 只是……为什么他的许多行径,又分明矛盾呢? 这个疑惑,不管是桓夜合还是容睡鹤,这两个与桓观澜关系最密切的人,也无法回答。 第七十五章 石秋案之后,容氏因为宣景帝而日渐衰微了数十年的皇权,再度兴起。 年轻的皇帝用两次血洗,告诫了朝野上下,何谓乾纲独断。 作为跟随容睡鹤多年的嫡系,虽然很快就调整了自己的心态,但习惯了宣景一朝长达三十余年皇权旁落、臣子们勾心斗角当家作主的局面,前朝遗老却到底有些适应艰难了。 这种不死心的反抗在随后的日子里发生过几次,无一不是以血溅三尺、合家株连为结果,到了贞庆五年的时候,朝野上下才终于彻底的平静下来,不敢再擅自对贞庆帝的举动,尤其是宫闱之事指指点点。 但是这样的情况对于盛兰辞夫妇来说并不能够完全放心,因为容睡鹤的说一不二,在他对盛惟乔还一往情深的时候,自然是好的;可要是有朝一日,他变了心,那么同样也没有人能够制约他什么。 也就是说,盛惟乔的未来,将在他的一念之间。 盛兰辞夫妇所以反而越发的烦恼了。 可这个时候容睡鹤气候已成,就算国丈夫妇想做点什么也是无能为力,还有坑女儿的可能,也只能暗自祈祷了。 五年的时间,太子容珒已然入学,他的老师是容睡鹤亲自选的,以罗朴为首。 这个人选在世人看来,是对容睡鹤恩师桓观澜的缅怀,也是贞庆帝知恩图报的证明。 当然这个时候的容睡鹤对于这样的名声已经看的很淡了,他选罗朴只不过是因为罗朴的学问确实很不错罢了,到底是桓观澜的得意弟子。 要知道桓观澜当年门生遍天下,声势既浩大,以他彼时的身份,也不可能随便选择一个人就收作入室弟子。 罗朴出身贫寒,是寡母辛苦养大,这样的情况,能够成为桓观澜的入室弟子之一,是实打实的才华横溢天资卓绝。 论到功底的扎实,其实还在容睡鹤这个考取过状元的皇帝之上。 毕竟容睡鹤当年念书的目的性很强,就是冲着金榜题名去的,从来没有沉下心来做过学问。能够有独占鳌头的成就,大部分靠的其实是天赋。 只是容珒似乎没有太多的传到他这个父皇的资质,这孩子也不能说不聪慧,然而对于念书实在没什么热心,倒是对于舞刀弄枪兴趣浓厚。这情况让朝野上下都很担心,毕竟这个时候如果茹茹还在,出了这么个太子,还能说是个好兆头,这是上天赐下来要驱除异族、振兴中原的人选。 可这会儿茹茹已然覆灭,海上的盗匪们在海匪出身的贞庆帝面前瑟瑟发抖,甚至都不用派人去招降,就有人举着白旗三跪九叩的上岸,乞求归顺……这情况,要是出个好大喜功爱挑事儿的,岂是社稷之福? 不止他们担心,盛兰辞夫妇也是头疼,私下里就跟女儿旁敲侧击,想知道容睡鹤对这太子是否满意? 虽然说盛惟乔除了容珒之外,还有个儿子容聿,但一来容聿还没入学,资质尚且看不分明,二来好好的嫡长子,若是被废,哪怕不影响盛惟乔将来太后的身份,到底也是一场折腾。 “贞庆说了,如今四境太平,天下正休养生息,太出挑的储君反而不甘心就此守成。”盛惟乔如实告诉父母,“太子虽然在学问上的资质不算卓绝,贞庆倒觉得比起常人也是出类拔萃,无须惊慌,到底太子还小呢!” 冯氏忧虑道:“这话是他说说的还是真心话啊?毕竟寻常人家都会盼望麒麟儿,何况皇家?尤其蕤宾还是太子!” 在两个外孙里,盛兰辞夫妇明显更重视更关心容珒。 这倒不是因为容珒是太子,而是因为他们当年帮着女儿很是照顾了这大外孙一段日子,倾注过心血,感情当然更深厚。 而容聿出生时,盛惟乔已经贵为皇后,却是一直养在宫里,没有让外家代养过的。 所以尽管知道容珒的天赋远不如容睡鹤,冯氏还是希望这个外孙能够顺顺利利的继承帝位的。 “娘您这话说的。”盛惟乔闻言有点啼笑皆非,提醒道,“那您女儿我当年,论才学论八面玲珑的本事,哪样比得上汾阳公主?可是让您更疼汾阳公主一点,您肯么?” 汾阳公主就是之前的静淑县主桓夜合。 容睡鹤追封恩师桓观澜之后,对其后人也有礼遇,桓夜合作为桓家最早跟他搭上线的人,又跟盛惟乔关系还不错,还是女眷,自然也有好处,从县主直接晋升为公主。 世人所以都对容睡鹤的品行赞不绝口……实际上这里头不无容睡鹤对公孙喜的宠爱的缘故。 “我跟你爹当然是疼你的,随便你是什么样子,在我们看来,我们的孩子就是最好的!”冯氏听了这话,叹口气,语重心长道,“但你要知道,这天下不是每个父母都跟我们这样想的开!而且盛家那么点儿产业,在容氏皇族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呢?何况盛家我跟你爹足以做主,你祖父祖母,还有你叔父婶母他们,闹的再厉害,只要我跟你爹说定了,他们再怎么折腾也是无济于事!” “因此我们觉得你好,那你就是好的!” “可是皇室……” 盛惟乔拦住话头,好笑的说道:“娘,皇室难道现在不是我跟贞庆说了算?” “……主要是贞庆说了算!”冯氏噎了噎,道,“至于你……还不是夫荣妻贵?要是贞庆转了主意,又或者你们两个拧起来了,你说底下人会听谁的?” 盛惟乔道:“蕤宾还不是贞庆的孩子?我疼他,贞庆岂能不疼他?何况蕤宾是太子,要学的是治国的本事,又不是要考状元!总不能因为贞庆考取过状元,也要他微服私访的去殿试一场吧?您想想当初太祖皇帝陛下的出身,那是稍微复杂点的字都要左右标注了才认识的,还不是建立了我大穆?” 冯氏无话可说,也就转了话题。 只是回去之后跟盛兰辞讲起来到底不能放心,又感慨:“偏生乖囡两次生产都不是很顺利,这情况,不到万不得已也真的不敢让她再生第三次了……否则趁着年轻多生几个,将来也更稳妥些!” 之前容睡鹤班师还朝后,知道了妻子生容聿时也很不顺利后,这两天就一直让宫人备着鱼鳔羊肠等物避孕,以免盛惟乔再次有孕,生产时遇见危险。 这事情因为是帝后的私房事,盛兰辞夫妇从来没说过什么,只作不知,但心里是很满意的。 只是如今随着两位皇子的渐渐长大,尤其是容珒:拥有盛兰辞这样的外祖父、容睡鹤这样的亲爹,他的天赋跟表现,只比寻常人好了点,根本没达到惊才绝艳的地步,怎么不叫一群指望他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人扼腕? 其他人觉得大失所望也还罢了,如果容睡鹤也觉得这儿子承担不起自己辛苦打下的江山,万一容聿长大点后亦然……这? “陛下要是当真要变心,哪里是孩子就能够约束得了的?”对于这个问题,素来溺爱女儿的盛兰辞倒比冯氏看的开,此刻就是摇头,“你想想先帝,那是为了哄宠妃高兴,亲生骨肉都下得去毒手!舒氏姐妹一直到先帝驾崩都没有生下一个皇嗣,小公主还是陛下登基之后才落地的,就是这样,先帝还不是宠她们姐妹到闭眼?” 又说,“而且嫡长子不够出色导致的悲剧……之前的高密王府就是个现成的例子,陛下自己是这事儿的最大受害者,他又岂能让自己的孩子重蹈覆辙?” 好说歹说的,总算说的冯氏舒展眉宇了,只是少不得暗自祈祷容珒开窍,能够成为一个合格的储君,弹压住各方的怀疑与失望。 这五年当中,盛兰辞夫妇的心思一如既往的只在盛惟乔母子身上,亲生儿子盛惟元差不多是等于送给许连山养着了,要不是逢年过节许连山会让盛惟元回来跟父母团聚,夫妇俩都快忘记自己还有个儿子了。 至于其他人,桓夜合跟公孙喜,赵桃媗跟郦圣绪,还有远在南风郡的盛惟德、盛惟娆等人,都陆续成婚。 桓夜合出阁之后就变得十分低调,一扫从前到处吃得开的八面玲珑,除了必要的应酬外,几乎是足不出户,从她跟公孙喜在五年里生了一儿一女两个孩子来看,感情应该不错。 盛惟乔私下里打趣的问过她,为什么成了亲就改了性子,可是公孙喜不喜欢她总是抛头露面? 桓夜合笑着道:“阿喜最是沉默寡言,一天也不见得说两句话的,这个娘娘您又不是不知道!至于说为什么我成亲之后就很少出门了……娘娘该不会以为我从前愿意到处窜门吧?还不是没办法?家里父兄都是老实的,根本混不开!我们又不甘心祖父的遭遇,我不出门还能怎么样呢?如今这些都已经过去了,我也如愿嫁了人,不好好的过日子,还成天在外头折腾个什么劲儿呢?毕竟国朝虽然风气开放,也没开放到女子可以当官的地步。” 至于赵桃媗跟郦圣绪这对,大概因为秦老夫人的缘故,赵桃媗婚后一直对外称病,从来没有再露过面。 不知道是不是怜惜妻子羞于见人的举动,郦圣绪在三年前跑到盛惟乔跟前,磨着她帮忙说服了舞阳长公主,让他弄了个外放的差事,带着赵桃媗离开长安上任去了。 他上任的地方,距离赵适做县令的地方不算很远,单程坐马车也就三两日的功夫,去了那边之后,据说翁婿俩偶尔会见个面,赵桃媗也能够时常去探望父亲,她出门的次数还是很少,但脸上的笑容倒是多了很多。 去年年底的时候,舞阳长公主进宫来跟盛惟乔说话,顺口提到,自己的长孙即将落地,小夫妻答应在孩子满周之后,送回长安,由长公主亲自抚养。 虽然唯一的儿子带着儿媳妇外放了,长公主倒也不觉得很寂寞。 主要是朝堂局势已定,她终于可以放心的让女儿女婿来长安定居了。 虽然三个女儿没有全部都能够过来,但小女儿一家子却已经到了。 长公主没有重男轻女的想法,甚至相比一直待在身边的儿子,久别重逢的女儿更加让她心疼。 如今跟女儿女婿团聚,得空逗一逗外孙外孙女,日子过的充实而平和。 跟桓夜合一样,不需要八面玲珑就能够好好儿的,舞阳长公主也敛了从前的精明跟圆滑,举止神情之间是一片悠远的宁谧从容。 至于南风郡那边,由于相隔距离遥远,又存下了罅隙,所以来往就不那么密切了。 盛惟乔只偶尔听父亲盛兰辞提到,盛惟德最终还是在盛老太爷的做主下,娶了邻郡一个势家的嫡女,那女孩儿的出身固然远不如洛家小姐,但性情温驯懂事,跟盛惟德相处很好,深的盛老太爷的喜爱。 盛家二房的上上下下,也很尊重这位大少夫人。 而福昌县主盛惟娆,却没能嫁给之前戚家推荐的那个人。 倒不是那人悔婚了,而是他战死在了大穆对茹茹的讨伐之中。 这事儿并非容睡鹤故意,实际上容睡鹤压根就没注意到这人,还是盛老太爷亲自写信托盛兰辞去找,才找到的消息。 盛兰辞如实跟南风郡那边说了,至于二房跟明老夫人会不会多心,他也没理会。 只在几个月后听说,盛惟娆所以准备给这未婚夫守孝,一辈子不嫁人了。 这两年明老夫人跟盛惟德夫妇一直在劝,这位堂妹最终是屈服还是坚持……还得看以后。 贞庆五年一晃而过。 第七十六章 容灵瞻有些紧张的扯了扯衣摆,不远处的小内侍似乎注意到,下意识的投来一瞥。 那眼神里其实没有任何意味,只是很随意的一眼,又立刻收了回去,恢复眼观鼻鼻观心的八风不动。 可是年轻的高密王世子却顿时生出了些许懊恼,觉得自己的举动,很有怯场的意思。 而他认为自己不该怯场的。 毕竟如今这座宫殿的主人,某种意义上来说,是窃取了他的父亲,现在的高密王容清酌的位子。 要不然的话,这会儿这里的主人之一,应该是他。 所以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在现在的主人们面前表现出任何的不上台面来。 只是这样的想法才冒出来,父母这些年来的叮嘱,又历历在目,让他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沮丧的低下头:他祖父太上皇当年孜孜不倦的想跟先帝争位,他叔父贞庆帝也是凭着自己的本事上的台……这么论起来,要说贞庆帝抢了容清酌的东西,也说不通。 毕竟太上皇这辈子都没坐上过大位,他太上皇的身份,还是去世之后,人在前线的容睡鹤临时吩咐追封的,追风仪式既潦草,甚至葬礼都是在高密王府办的。 “也不知道皇叔,啊,是皇帝陛下,等会儿会问我什么?”低着头的容灵瞻就有点忐忑,“这些年来,我们一直在封地安分守己,没有做过任何针对陛下的事情,按照父王还有母妃的推测,陛下这次忽然召见我,不该有什么坏事……毕竟父王母妃早就威胁不了陛下什么了,就算陛下对于往昔之事还有什么怨怼,也不至于过了这么多年才想起来……可是到底为什么要忽然召我过来呢?” 容灵瞻陪着父母守完太上皇、皇太后的孝,前往封地的时候还不到十岁,这会儿却已经二十五了。 在封地那边,他已经成亲,膝下也有了二子一女三个孩子。 这还是因为他的生身之母戚氏,现任的高密王妃,遵循着当年她的婆婆皇太后对她的福泽,非常反对儿子拈花惹草。 孝顺的容灵瞻于是就跟容清酌当年一样,始终只守着妻子一个,不为外界的声色犬马所动,故而十七成亲,二十有五,也才三个孩子。 他的妻子是封地一个小官员的女儿,用王府的眼光去看的话,多少有点出身所限的小家子气。 可是姿容既出色,性情更柔顺,容灵瞻最看重的是妻子对公婆的孝顺,可以说是尽心尽力。 他的岳父至今还在封地做着小官,是个谨慎而明理的人,从来没有因为女儿做了世子妇而骄横跋扈。 孩子们呢都还小,虽然有些顽皮,也都是在府里,还没到出门祸害外人牵累家人的程度。 所以,实在想不出来为什么会突如其来的被召回长安? “你就是我兄长?”高密王世子正想的心神不宁,不远处忽然传来一个清朗的嗓音。 他一怔,抬头看去,就见一个穿着明黄袍服、头戴玉冠的少年,被三四个宫人簇拥着,站在殿阶上,正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 虽然是头一次见到这少年,可那眉眼却依稀是年轻时候叔父的模样。 容灵瞻定了定神,压下心头一瞬间泛起来的酸涩与复杂,躬身行礼:“臣容灵瞻,见过太子殿下!” “兄长不必多礼!”容珒踏前两步,伸手扶住,有点漫不经心的问,“早就听说兄长会过来了,不想还没在父皇跟前认识,倒先在这里遇见……皇伯跟皇伯母还好吗?这两年经常会听母后提到皇伯母,说皇伯母当初就是抱恙离开长安的,在封地一住多年,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容灵瞻觉得他眉宇间的神情有点过于散漫,不像是真心关心容清酌夫妇的样子。 但考虑到他基本上没见过容清酌夫妇,也确实很难有什么感情,也没生气,只道:“谢皇后娘娘关心,谢太子殿下见问:父王与母妃一切都好。” 容珒“嗯”了一声,说道:“皇伯跟皇伯母到底是长安土生土长的,虽然在封地住了这些年,估计也不是很习惯,回头要是愿意,还是搬回长安来的好。这儿多少热闹些!” 容灵瞻闻言怔了一下,不知道是这堂弟随口说说的,还是贞庆帝已经有了这样的打算,容珒知道,所以说了出来? 他正低头思索之间,又听容珒问:“兄长平时可有什么爱好?” “臣愚钝,平日里只是喜欢看看书,听听曲儿。”容灵瞻听了这话,顿时凛然,他说的爱好半真半假,看书是真,听曲儿是假,之所以听曲儿,无非是因为想要营造一种自己不是那么要求上进,所以也不会有什么野心的局面,以躲避猜疑。 不想容珒闻言,皱了皱眉,就说:“兄长平时难道都不出门吗?我辈男儿,提刀跨马,上阵厮杀,才是该做的事情,不是么?” “殿下,如今四境太平,何用殿下亲冒箭矢?”容灵瞻正觉得这话难接,还好容珒身后一名内侍干咳一声,提醒道,“而且夔国夫人要是知道您又偷偷的跑出去狩猎……只怕又要进宫来看望、心疼您了!” 容珒闻言顿时打了个哆嗦,露出恐惧之色来,头疼道:“你们千万不要让外祖母知道……不然外祖母来了必然要抱着本宫哭上半晌……本宫真是的怕了外祖母她老人家了!” 内侍就笑:“夔国夫人也是担心您。” 他们主仆絮絮叨叨的说了会儿话,容灵瞻默不作声的在旁边听着,心里渐渐有了数:容珒虽然是太子,自幼就有容睡鹤夫妇亲自挑选的顶尖的名师全方位指导,状元出身的容睡鹤得空还会给儿子开小灶,然而都架不住他心思根本不在学业上! 比较小的时候,帝后对他还是保持着乐观的态度,觉得长大点懂事点兴许就好了。 而且正如盛惟乔对冯氏说的那样,容珒是太子,只要会治国,弹压得住底下人,功课好坏都不重要! 真的长大点之后,成日里只在靶场消磨时间,提到上课就各种头晕目眩不舒服,快束发的年岁了,一笔字还写的歪歪斜斜狗爬似的,甚至很多稍微生僻点的字索性不会写! 饶是他老师罗朴跟贞庆帝师出同门,既是臣子又是师伯,还对贞庆帝感激万分,发誓这辈子都要肝脑涂地的报答君恩,接到教导太子的差事后更是热泪盈眶,拿出十万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诚意来! 也架不住这只学渣的不争气,忍无可忍的到帝后跟前哭诉去了! 然后容睡鹤跟盛惟乔看着太子的功课,彻底的震惊了! 帝后足足一夜没睡,沉痛反思他们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儿子? 要知道就算是公认不学无术的盛惟乔,功课都比这儿子强,而且是明显强……所以,这能忍?! 帝后讨论了一晚上,得出统一的结论,那就是,他们对这儿子太温柔了! 溺子如杀子! 次日早上,容睡鹤亲自动手,将太子暴打一顿,勒令他一个月之类将书法练出个囫囵模样,否则他不介意一天三顿按饭点打! 从来没有被父母这么对待过的容珒,还指望去母后跟前哭唧唧的博取同情,谁知道到了望春宫,就被盛惟乔拎着耳朵大骂:“你这个混账!你看看你这个功课!你母后我当年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都比你出色些!你要是当真笨到这程度,我也就认了!你根本就是不用心,还有脸来说你父皇的不是?!我告诉你,你父皇交代你的事情,你要是没做到,回头他揍你的时候,我就在旁边给他递家伙!什么打的狠递什么!别以为你母后我素来疼你,这会儿就也向着你!” “我可不想跟孟太后那样,死了还要被议论没管教好儿子,弄出个昏君来祸害众生,合该没有好下场!” 容珒求助无门,只好含泪练字。 结果一个月下来,还真有了点成果,于是就跟徐抱墨,啊不,最典型的是郦圣绪一样,容睡鹤夫妇看到了,越发坚定了他们的想法:看,就是打少了!这才打了一顿,就有这样的成就,要是跟徐家对徐抱墨一样,没事就打两顿……还怕这小子不成材?! 可怜的太子接下来的日子可想而知! 索性他祖父祖母虽然已经不在了,伯父伯母一家子也远在封地,但外祖父外祖母还是在的,而且顾念幼时的情分,对他格外宠爱。 闻讯之后,冯氏当下就进宫看望外孙了! 看到外孙被打的鼻青脸肿的样子后,冯氏当场发飙,将盛惟乔喊到跟前大骂一顿! 容珒正期待着往后的幸福生活呢! 谁知道他亲娘盛惟乔做了几十年的“心肝”,虽然在怀着容珒的时候,就被姨母宣于冯氏提醒过,孩子出生之后,多半会接任她成为新的“心肝”,可是之后容珒落地后,并没有很把她比下去,于是这位容睡鹤一辈子的小祖宗已经习惯了做父母的宝贝儿了。 如今因为儿子的事情被亲娘一顿责罚,顿时委屈的不行! 第七十七章 堂堂皇后当着容珒跟冯氏的面就嚎啕大哭,哭哭啼啼的说明明是容珒不好,自己作为亲娘,是担心他往后才下手管教的,怎么就全成了自己的不是? 这哭的容珒跟冯氏固然都目瞪口呆,接到消息赶过来的容睡鹤哄了半天哄不住,又不好对岳母发火,只能挽起袖子将容珒再次暴打了一顿! ……最要命的是,冯氏回去夔国公府后,被盛兰辞着实埋怨了一番! 嗯,毕竟在盛兰辞看来,外孙虽然宝贵,还是不能跟自己的宝贝女儿比的! 冯氏其实看着女儿哭泣的样子也觉得心疼,虽然在丈夫面前寸步不让,素来没红过脸的夫妻难得的大吵一架,事后再见外孙时,却也绝口不提阻拦帝后管教太子的话了。 她开发了一个新招数,就是……哭! 容珒挨打了,她抱着外孙泪落纷纷! 容珒不听话了,她捂着嘴泪如雨下! 容珒偷跑出去玩了,她没进门就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容珒……反正这个外孙只要受到或者做了任何冯氏认为不好的事情,冯氏都会去看望,完了就是泪如泉涌…… 容珒:“………!!!” 他祖父祖母去的早,这辈子享受到的祖辈的关怀就是外祖父外祖母了,冯氏三天两头的进宫看他,祖孙俩的感情还是很深厚的。 所以太子渐渐长大之后,因为笃定了容睡鹤反正不可能当真把他打出个好歹来,甚至因为这父皇武艺高强,手底下分寸拿捏相当精准,都不需要担心他盛怒之下失手,对于挨揍根本就是不以为然! 反正挨完打之后该上药上药,该卧榻卧榻……等好了之后,太子我又是一条好汉! 帝后已经吓不住他了!!! 却不想这会儿冯氏这一手反而将他吃的死死的! 以至于容珒一想到自己这么做,外祖母就要来自己跟前哭哭啼啼,就觉得头皮发麻两股战战全身上下无一处对劲! 这会儿内侍才提了提,他原本云淡风轻万事不在心头的气度顿时烟消云散,苦着脸不住告饶,待到了万年宫附近,才在宫人的提醒下整理了一番衣袍,对容灵瞻一笑,少年太子唇红齿白,传了容睡鹤的容貌昳丽之中不乏贵气,笑起来的时候很是好看:“兄长,这个时辰父皇应该正好有些空暇,咱们赶紧进去罢!不然等会儿二弟或者母后过来,咱们可就没多少时间说话了!” 容灵瞻正要问面圣难道不要提前通报么? 却见容珒已经毫不迟疑的跨进门去了,而左右的宫人跟侍卫也没什么诧异的表示,犹豫了下,到底跟了上去。 “不孝子,你还敢过来?!”容灵瞻才进门,上头就砸了个竹筒下来,高踞案后的容睡鹤冷着脸,声若寒冰,“你自己滚过来看看你的功课!老子十岁的时候写的都能甩你八条街!!!你自己说说你今年几岁了?!” 容灵瞻见这阵势,暗自悔恨赶上了贞庆帝发怒的时候,正要惶恐的跪下,谁知道站在他前面的容珒浑若无事的说道:“父皇,这不能怪孩儿!毕竟众所周知,您的恩师是前朝重臣、海内大儒桓公,孩儿的老师,却只是桓公的弟子之一!就算是得意门生,又哪里能跟桓公比?从桓门出的才子来看,显然桓公不止自己学问做的好,教导弟子的本事也是一等一的!” “倒是父皇您,您自己功课是好,可是您不会教孩儿、也没空教孩儿啊!” “所以孩儿比不上您当年,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又说,“而且孩儿这篇文章,比上次的那篇已经进步很多了!罗太师还夸奖孩儿来着!” 容睡鹤深吸口气,拍着桌子怒吼:“人家罗朴自己的儿子孙子,功课也能甩你八条街!!!你还敢说人家不会教弟子?!” “可是罗家子孙见到了孩儿,还不是一样得磕头请安?”容珒笑嘻嘻的摊了摊手,“所以学的好有什么用,还不是卖给帝王家?而孩儿生来就在帝王家,干嘛还要去吃臣子们的苦?!” “你可是太子!!!”容睡鹤痛心疾首,“这天下将来都指望着你!你这么不学无术,叫老子将来如何放心将这大穆江山交给你?!” 他觉得心好累! 就是当年幼年流落玳瑁岛的时候,都没有这么心如死灰过! 毕竟那会儿的容睡鹤虽然处境艰难,但坚信靠着自己的天赋跟机变,出人头地、报仇雪恨都是早晚的事情! 之后不管是进入盛家,还是争夺天下,以及跟亲爹的勾心斗角……容睡鹤就没有怯场过! 坐上帝位,干掉茹茹,如愿以偿的跟妻儿团聚,又通过两次血洗,以及几番铁腕震慑住朝堂,将大穆变成了自己的一言堂,容睡鹤以为终于苦尽甘来,再没有什么烦心事儿,可以放放心心的跟妻子相亲相爱,享受天伦之乐了! 谁知道!!! 相比栽培太子,之前吃过的苦头,都是浮云! 这些年来,他要不是时时刻刻默念“这是亲生的,这是乖囡囡给老子生的孩子”,早就将容珒一巴掌拍死了! 幼年遭遇海难漂流多日,容睡鹤没觉得有什么折损,后来身体还是一样很好;在玳瑁岛上尚未成气候时挨冷受冻了好些日子,只能以鱼虾充饥,跟初五在山洞里相依取暖,容睡鹤没觉得给身体造成多少隐患,长大点照样冲锋陷阵;韩潘联手偷袭公孙氏,为了报恩,拼死救下公孙夙父子三个的性命之后不忘断后,以至于重伤坠海,哪怕有盛兰辞的援手,也足足休养了大半年才大致好转,这中间还因为进入盛府,没少被盛惟乔折腾,容睡鹤没觉得落下痼疾,之后仍旧辗转大江南北,生龙活虎! ……但这两年,容睡鹤觉得自己憔悴了至少二十年! 他跟盛惟乔都彻底的理解了,什么叫做儿女都是债了…… 看吧,身为大穆皇帝,朝野公认的中兴之主,甚至已经有人提议将他在位这些年的政绩,定为“贞庆之治”了,这会儿几近声泪俱下的提醒容珒他应该承担的责任。 这小孽障是什么个反应? 他没心没肺的笑着,说道:“父皇,您春秋正盛,还能主持天下好些年呢!不定将来孩儿的孩子都像孩儿这么大了,您还好好儿在位不是?” “那样孩儿可以让人好好栽培孩儿的子嗣,只要孩儿的子嗣有出息,将来孩儿登基后,大不了就让太子监国!” “或者索性意思意思的做两天皇帝,跟着就让位给孩子,自己做太上皇逍遥快活去嘛!” 容睡鹤气的一脚踹翻了御案:“混账东西!!!你也知道做太上皇逍遥快活?!老子多么盼望你这会儿就能够独当一面,老子马上就把帝位传给你,带着你母后逍遥快活去你知道不知道?!结果你这个不孝子,你到底想把老子拖在这长安多久?!” 容珒:“………????” 容灵瞻:“!!!!!” 殿中短暂的沉默了下,容睡鹤总算注意到了侄子:“嗯?这是……灵瞻?” 他眼力相当不错,容灵瞻离开长安的时候,年纪还很小,眉眼尚未长开,那时候容睡鹤跟这侄子见面次数也不是很多,不想隔了这么多年,却还认识。 这情况容灵瞻多少有些惊讶,忙上前撩袍跪倒:“臣叩见皇帝陛下!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说着连磕三个头。 容睡鹤点了下头,说道:“自家人不必客气,且起来说话罢!” 又吩咐赐座。 见容珒不待提到自己,就老实不客气的跑旁边坐下了,冷哼一声,“你给老子站起来!” 容珒不起来,一脸无辜的看着他:“父皇,兄长远道而来,您跟母后一个掌管前朝一个主持后宫,哪里有空接待?二弟呢年纪又太小了点,做事不够稳妥……这会儿招呼兄长的,除了孩儿还能够是谁?您这么当着兄长的面埋汰孩儿,合适么?” 容睡鹤闻言,脸色发青,怒道:“你做功课的时候但凡有你这狡辩的三成功底,老子这辈子都不需要为你操心了!!!” 说是这么说,到底也没继续吼儿子,容灵瞻暗自怀疑,这不仅仅是这叔父到底还是宠爱太子的,八成也是因为,生怕容珒继续说出更加气人的话来,贞庆帝受不了…… 想到记忆之中那个冷酷严峻的叔父,那时候似乎随意望过来的一瞥都带着高高在上的倨傲与自信,传闻里心狠手辣却振兴了在宣景帝手里衰微的容氏以及大穆的能君,容灵瞻万万没想到容睡鹤居然会在自己的太子手里栽成这样。 他意外之余,心里却有着些隐秘的窃喜。 正胡思乱想间,却听容睡鹤干咳一声,说道:“灵瞻,你我嫡亲叔侄,血脉相系,此番召你前来长安,乃是有一件要事要同你商议的!” 容灵瞻顿时凛然,屏息凝神,专注聆听,想知道这叔父到底为什么会在多年之后的今日,忽然想起了自己? 第七十八章 意外的不速之客 “不必紧张!”容睡鹤看出他的局促,微笑了下,放缓了语气,说道,“这事情其实方才朕已经说出来了,就是朕不打算千秋万岁之后,再将帝位传给太子,却想着待太子有了亲政的能力,便让他登基,朕与你皇婶母,则专心颐养天年!” 说到此处顿了顿,恨铁不成钢的瞪了眼容珒,“只是太子这样子,灵瞻你也看到了!就算他接下来改过自新,朕也没法子放心让他一个人主持偌大皇朝的!所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是以想让你还朝来辅佐他一二……如果你父王母妃愿意的话,一家子都回来也可以,却不知道你以为如何?” 容灵瞻闻言吃了一惊,先道:“陛下,臣资质愚钝,哪里能够辅佐太子呢?而且太子聪慧机敏,幼承名师,又有前朝诸多肱股之臣拱卫,哪儿需要臣置喙?” 又说,“臣的父王与母妃如今在封地过的很是适应,已经很久没提到长安了。” 容睡鹤微笑:“好孩子,你念书的资质,本来就在太子之上,这个朕是最清楚的。毕竟你当年启蒙的事情,朕还过问过。你是朕的嫡亲侄儿,太子的嫡亲堂兄,咱们容氏如今近支的子嗣不多,朕是真心实意希望你能够帮衬太子的,却没有猜忌你的意思……朕说句实话,你这孩子如今也还没资格让朕猜忌。” “你今年二十有五,正年富力强,皇室出身,帝兄之子,难道就甘心在封地蹉跎一辈子?” 见容灵瞻还要说什么,贞庆帝抬了抬手,和颜悦色的说道,“这样,你幼年离开长安,如今刚刚归来,忽然听说了这样的事情,一时间心神激动,不知所措,也是有的。不如这样,你且跟太子到处走走看看,过两日再跟朕说答复,好么?” 他都这么说了,容灵瞻哪里敢不答应? 毕竟高密王世子已经不是当年冲动的小孩子了,他知道尽管这叔父这会儿对自己言笑晏晏,一旦惹的龙颜大怒,下场不问可知……他就是自己不怕死,也该想想背后的高密王府,想想结发之妻,以及三个年幼的孩子。 “莫非陛下是打算让我跟太子在这几日里处出感情来,然后不得不答应吗?”不能不说,容灵瞻的资质虽然不错,可是扃牖封地这些年,容清酌夫妇出于厌烦了当年长安那场风起云涌的争斗,绝口不提朝政,这样的生长环境,到底还是影响了他。 所以容灵瞻这会儿只是思忖,“可是这怎么可能?就算我跟太子是嫡亲堂兄弟,多年未见,如今就这么几天功夫,再投缘,岂有就愿意为他趟这样浑水的道理?!” 当下就想着,搪塞容珒几日,到时候就跟容睡鹤婉拒了。 谁知道当晚被安排在提前修缮收拾好的高密王府之后,才睡下,就有下人来报,说是有中官过来求见,自称与太上皇是旧识。 容灵瞻知道自己父王深得已故的太上皇宠爱,当年要不是太上皇失败了,这帝位怎么都是要传给自己父子,而不是更有才干的贞庆帝的。 此刻闻言心头一动,就说:“请他去小花厅说话!” 这话说了出来,又想到太上皇都去了好些年了,去世的时候年纪也不算轻,而贞庆帝上台之后,很是清洗了一番前朝后宫,才震慑住里里外外的人,从此令行禁止,成为公认的能君。 那么就算太上皇还有些心腹苟延残喘了下来……还能够继续身居高位,消息灵通的这就知道自己过来了不说,还当晚就可以找上门来? 说不定,这其实是贞庆帝的试探? 容灵瞻这么想着,就有些踌躇。 只是想到自己家这些年来在封地什么亏心事都没做过,以容睡鹤的身份以及对皇权的掌控程度,想处置自己这一家子,也根本没必要玩什么栽赃嫁祸。这会儿即使来者不善,他小心点应付,想来也不至于有什么岔子。 倒是来人如果当真跟太上皇有旧,能够提点自己几句也是好的。 毕竟高密王府一家子是做好了世代,至少在近几代不还朝的心理准备了,这些年来也根本没关注过长安的事情。 忽然被召了过来,一无所知的,说心里没点惴惴不安是不可能的。 “世子,时间紧急,奴婢就不赘言,直说了。”容灵瞻这么想着,就换了身衣袍,去到小花厅。 才进去,就见里头一个中官打扮的中年男子,模样普通,扔人堆里找不出来的那种,唯一具有辨识度的,就是微微发福的身材,他微微躬身站在底下,见着容灵瞻进来,踏前一步行礼,末了不等容灵瞻说什么,先自道:“奴婢是孝宗皇帝留给太上皇的一位公公的义子,义父他老人家早些年就因为年纪的缘故,告老还乡去了。临走之前留过话,要奴婢务必照顾着点儿高密王一脉,以全义父当年对孝宗皇帝陛下的许诺!” “所以奴婢听说您过来了,就赶紧前来相见!” “世子可知道陛下此番忽然召您前来长安的缘故?” 容灵瞻被他突如其来的一番话说的有点发愣,片刻后才道:“陛下说打算等太子能够亲政之后,传位太子,与皇后娘娘一块儿专心颐养天年?” 那中官说道:“那么世子打算如何答复?” “我资质愚钝……”容灵瞻才开口,中官已是了然,打断道:“世子!请问世子,您可想过,陛下打算传位太子,为什么要召您前来长安?” 容灵瞻说道:“陛下亲口说的是打虎亲兄弟。” 中官叹口气,道:“但朝中足以辅佐太子的臣子多了去了,奴婢说句实话:相比虽然跟太子殿下是嫡亲堂兄弟却从来没有相处过的世子您,陛下绝对更信任跟着他血海尸山里厮杀出来的重臣们!” “我也正为这事儿感到奇怪。”容灵瞻犹豫了下,还是说了出来,“我当时也跟陛下这么说了,可是陛下说了血脉……” 中官似笑非笑的,道:“世子,不是奴婢诋毁圣上……只是,您自己信这个话么?” 容灵瞻沉默。 虽然这中官话语之间,对于容睡鹤似乎敬畏不足,然而容灵瞻在彻底确认他阵营之前,却不敢贸然说出对容睡鹤不尊敬的话的。 当然他心里非常认可这中官的话,就是他根本不相信容睡鹤对于血脉之情的看重。 这一点只看太上皇、皇太后还有唯一的帝姊的情况就知道了,这位贞庆帝连亲爹亲娘唯一的亲姐姐都不怎么放在心上的,何况其他人? 所以,容睡鹤到底是为什么,非要自己来长安,甚至最好还是整个高密王府都回到长安来“辅佐”容珒呢? “问题还是在于陛下想提前传位太子殿下。”中官顿了顿,见他没有醒悟过来,暗叹一声,提点道,“太子殿下……怎么说呢?其实也是极出色的,只是比起陛下当年的惊才绝艳,却有些欠缺了。所以陛下这两年虽然日日抽空亲自调教,心里岂能不存着疑虑,就是太子殿下是否能够挑得起江山这副担子?” “虽然说陛下传位之后,也不是就不管太子殿下了……” 中官说到此处沉吟了一瞬,才继续道,“然而天下好不容易太平下来,陛下素来爱护黎庶,想来也不希望生出什么乱子。” “先帝无子,往上的孝宗皇帝陛下呢,也就三位皇子。” “如今的陛下,子嗣也算不上兴旺。” “二皇子是太子的同母胞弟,陛下跟皇后娘娘,是肯定不会猜疑他会对太子不利的。” “除此之外,跟太子殿下血脉最亲近的,就是世子您兄弟几个,以及广陵王唯一留下来的孙儿了!” “所以世子您说,您能拒绝回到长安么?” 容灵瞻听的额头冒汗,好一会儿,才喃喃道:“我们一家已经避出长安这么久了,何以还要受到这样的波及?” “世子这话就说差了!”中官闻言摇头,说道,“这件事情,虽然是打破了高密王府这些年来在封地的平静生活,但就奴婢说,也是王府的机会!当然奴婢不是撺掇着世子去作奸犯科,又或者是造反什么的。奴婢的意思是,您正当盛年,早先太上皇还在的时候,一直有着聪慧的名声,想来如今也不乏才干,一直扃牖在封地,实在浪费!” “若果能够趁着这次机会,一展所长,得到陛下还有太子殿下的重用,不管是对您自己,还是高密王府,岂非都是件好事?” “毕竟虽然高密王的爵位是世袭罔替,可是没有持续的功劳以及圣眷的话……开国以来的诸王就是个例子:如今谁还记得他们?那些经营不善家道中落的,如今跟寻常富户甚至没有什么两样了,不过剩下个皇室子弟的虚衔而已!” “世子您说,您愿意您的后辈子孙,沦落到那样的处境里去么?” “……”容灵瞻再次沉默,他当然不愿意。 虽然很多前人都说天家骨肉情分淡薄,甚至有些人说,来生勿再生帝王家,可是那不过是亡国之际的哀叹罢了。 像大穆现在,国力蒸蒸日上,正是中兴之际,身为皇室子弟,哪怕如容灵瞻这样早先几近仓皇的离开长安,前往封地的宗室,特权跟地位,也是常人无法比拟的。 就如同容珒在容睡鹤跟前嬉笑说出的那句:常人是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 而他们兄弟,则是生来就在帝王家。 仔细想想,容氏之外,这辈子或者辛辛苦苦,或者汲汲营营,图的就是博取容氏的欢心。 作为生来就是被取悦的人,品尝到“容”这个姓氏带来的利益与荣耀之后,要容灵瞻说生于皇室不是什么好事,他还真的昧不下这个良心。 哪怕为了他的子女,以及往后的孙辈,他也无法放下宗室子弟这个身份带来的利益。 只是…… 容灵瞻踌躇良久,低声问:“陛下既然是为了传位太子,不放心我高密王府,才要召我们返回长安的。却又怎么可能相信我会好生辅佐太子殿下,而不是趁着伴随太子殿下左右的机会,居心叵测?” 中官闻言就是笑,说道:“世子实在是多虑了!莫忘记当年陛下是怎么登基的?您是陛下的嫡亲侄子,陛下不说看着您长大的,其实这些年来对您也不是全没了解。既然要您回来辅佐太子殿下,又岂能不信任您?” 这话里的意思,就是你们高密王府这些年来虽然远离长安,但一举一动,人家贞庆帝都一清二楚,你什么能耐什么性格什么底细……贞庆帝估计比你自己都了解点! 他敢打着让你辅佐太子的旗号喊你回来,那就是笃定你翻不出他的手掌心! “何况太子殿下虽然顽劣些,到底是陛下嫡长子,这些年来教诲太子殿下的人也不少,太子殿下并非当真不学无术……陛下实在没什么可担心的!” 你还真以为太子无能到了你这堂哥过来了就能轻松弹压住他,甚至取而代之的地步啊? 也不想想人家嫡亲外祖父跟亲爹都不是省油的灯,哪怕亲娘盛惟乔相比之下要弱的多,可盛惟乔这辈子也没在大事上犯过糊涂! 这情况,太子就算心思从来不在进学上,成天耳濡目染的,又怎么可能当真天真无邪、一无是处? 更何况容珒这太子被立储的时候还抱在手里,可以说是自幼就受到了储君的教诲,他前朝后宫的老师跟近侍,谁没两把刷子? 这些人跟容珒天然形成了共同进退的关系,容珒的利益就是他们的利益,容珒的前途就是他们的前途,容珒的损失也是他们的损失……离开长安多年,甚至几近被人完全遗忘的高密王府,想坑这位太子,哪怕容睡鹤夫妇都不插手,也根本没可能的! “奴婢言尽于此……还请世子三思!” 中官干脆利落的一揖到地,“奴婢在宫闱里还有差事,不敢耽搁,就此告退!” 第七十九章 中官离开之后不久,容灵瞻独自在花厅坐了片刻,才返回住处。 他现在住的是容清酌夫妇在长安时住的翠篁院,这地方对他来说还是有着比较深刻的印象的。 只是行走竹林之下时,很难不想起来早早香消玉殒的同胞长姐寿安。 成年之后的容灵瞻回想起来外家的经历,对于叔父容睡鹤仍旧有着怨怼与怀恨。 当然这份怨怼还有怀恨,在时间的冲刷以及容清酌夫妇的教诲下,已经淡却,不至于让他有着想方设法也要报复的念头。 尤其是关于高密王府早年恩怨的了解,使得容灵瞻看容睡鹤的时候,厌憎之外,更有一重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悯:从长安到封地,他们一家子尽管离开的方式难掩落寞,到底还是保留着王爵的。 就是这样,这些年来在封地,也不是事事顺心。 这让容灵瞻非常的缅怀太上皇还在时,一家子都在长安的岁月,那个时候虽然他年级还小,却也记得,彼时容清酌一脉,是何等的显赫以及备受簇拥。 如此落差都让他觉得说不出来的难受,他的叔父容睡鹤,当年流落在外时,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尤其容灵瞻是一家子走,而容睡鹤,是独自开始了海上的谋生之路。 每次这么想的时候,容灵瞻都觉得自己不太对得起外祖父戚见珣,戚见珣以及戚家的悲剧,归根到底是因为支持容清酌继承太上皇的基业,这就挡了容睡鹤的路。 从公允的角度来说,容睡鹤对付戚见珣还有戚见珣背后的戚家,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作为失败者,得到这叔父额外的原宥,甚至应该感激。 但每每回想起来戚见珣对自己父子的宠爱与维护,尽心尽力的辅佐……容灵瞻又觉得喉头一阵哽塞,说不出来的悲恸与哀伤。 年轻的世子失神良久,才听到左右的低声呼唤,他定了定神,就看到自己站在母亲戚氏从前住的屋子前,鬓发上有着点点的露水,是伫立许久了的。 “世子,夜深了,咱们去安置罢?”左右知道他重回故地,又才秘密见过中官,心情必然复杂,不敢多言,可这会儿却不得不言,“陛下说了,这两日要您跟太子殿下到处走走……这会儿睡晚了,万一白昼没有精神,叫太子殿下看到,不定以为您故意怠慢口谕?” 接下来的几日,容灵瞻当真如容睡鹤所吩咐的,在容珒的带领下,在长安城内外走动。 他当年离开长安的时候,说是小,也快十岁了,早已开始记事。 虽然身份尊贵,但因为是太上皇的长孙,也非天真无知的不知道民间疾苦,甚至太上皇好几次专门让人带他微服私访,去看坊间的生活,底层的喜怒哀乐。 当时的朝堂虽然陷入党争已久,然而天子脚下,总体也算是安居乐业。 然而城北巷中,到底不乏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的贫门。 容灵瞻还记得自来锦衣玉食的自己,头次见到那些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黎庶时的惊讶。 太上皇那会儿语重心长的教诲他,这些都是他将来的子民,他们的衣食无忧,天子自有责任。 曾经他也以为,自己的毕生,会为天下百姓的富庶安宁而努力。 做一个明君,振兴大穆,在浩浩青史之中,书写着盛世的荣耀。 后来太上皇兵败,自身难保,不得不托庇于容睡鹤,彼时的世子一脉,能够保下性命,不至于在撤往汝州的途中暴毙,就是谢天谢地了……遑论是再想着那个位子。 如今再次微服行走于长安内外的大街小巷以及阡陌之中,容灵瞻目光掠过依稀还有着印象的路径,感慨之余,却也越发沉默。 ……太上皇曾经对他、对容清酌的期盼,归根到底还是实现了。 只不过,实现中兴大穆的人,既不是容灵瞻,也不是容清酌,而是太上皇曾经想都没想到、后来也是死活不愿意的容睡鹤。 容灵瞻想起幼年时候偶然一次听太上皇跟心腹讨论容睡鹤,说这个儿子自幼流落海上,吃了很多苦头,哪怕当真不记得是怎么沦落到那样的处境的,知道了身世,知道同父同母的兄弟姐妹们这些年来一直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后,必然也要心生怨怼的。 何况他有很大可能记得他被谋害的经过? 从容睡鹤对待王府的方式来看,他不但记得,而且充满了怨怼,宁肯对外人好,都不愿意接受王府以皇太后为代表的歉意与补偿。 这样的人太上皇认为,就算不是出自他个人的喜好,也不适合作为储君,因为没有放眼天下的气量。 “若是密贞郡王当真眼界广阔的话,该如赵适所言,对于流落玳瑁岛的经历,不怒反喜,感激这番磨砺!与王府相认之后,更该前嫌尽弃,至少装也要装出胸怀广阔、久慕椿萱的模样来,对王爷、王妃极尽孝顺之能,对世子、郡主尊敬谦让!” “郡王却连表面功夫都不肯做,可见要么心胸狭窄,要么心性桀骜……这两种情况,都注定成不了气候!” 那时候容灵瞻以为这心腹分析的很有道理,如今想想,也许那人真的这么认为,也许……人家只不过知道太上皇不喜欢容睡鹤,不希望容睡鹤成事,所以故意这么讲的。 数日下来,他跟着容珒将偌大长安都转了一遍,这中间年轻的太子对于高门华厦以及市井阡陌如出一辙的平淡态度,让容灵瞻终于忍不住旁敲侧击。 容珒不在意的说道:“这些地方本宫打小就时常过来,早就看习惯了,有什么好惊讶的?” “容睡鹤倒是放心,他膝下子嗣可不多,就算太子据说资质不是很好,也不肯用功,怎么都是嫡长子。”容灵瞻闻言就想,“任凭太子到处乱跑,就不怕遭遇什么变故么?” 但转念想想,贞庆帝当年的血洗,已经杀的朝野上下不敢吱声了,这情况,谁又还敢针对他的储君? 尤其容珒出行,断不可能没有暗中的保护。 甚至太子自己的武功,也未必就低了……这太子是出了名的喜武厌文。 “兄长,这几日看下来,你觉得如何?”容灵瞻正思索间,忽然听到容珒开口,道,“对于父皇的提议,你可愿意?” 这几天堂兄弟之间的相处,总体来说的话,就是客气而生疏。 容珒为人随意,这可能跟他自幼到处走,见惯了市井情形,以及容睡鹤一言不合就动手的粗暴家教有关系,没什么架子,也基本没摆过太子的谱儿。 对容灵瞻这个头次见面的堂哥,就好像寻常人家的兄弟一样,没有很热情,但也不见外。 倒是容灵瞻,既对容睡鹤一家子都有着复杂的情绪,看容珒这堂弟时,既有兄弟才见的生疏,又有君臣之别的隔阂,非常的放不开。 不知道是不是容珒注意到了这一点,他这两天虽然一直亲自带着容灵瞻到处转,却从来没提过容睡鹤。 此刻忽然这么一问,容灵瞻心头猛然一跳,定了定神才道:“殿下,殿下与陛下不嫌弃臣愚钝,臣敢不效死?” 这是听过那晚那中官的建议之后,就做出的决定。 倒不是全盘相信了那中官,而是觉得,如果那中官是太上皇的人,必不会害自己,作为在封地待了十几年,对于长安一无所知的世子,合该听这劝说;如果那中官只是打着太上皇的旗号,实际上是容睡鹤的人……那就更加应该听了! 毕竟容睡鹤为了说服侄子都做到这一步了,要是继续拒绝的话,容灵瞻可是知道,这叔父的脾气,实在算不得好。 自己只是他侄子,又不是他亲生骨肉,可没有容珒那种肆无忌惮惹天子生气还安然无恙的资本。 这会儿他郑重回答之后,观察容珒的神情。 却见容珒一点意外之色都没有,只微微颔首:“那等下就别回王府了,跟本宫一块儿进宫,去陪父皇还有母后用个便饭罢!” 这话他说的很温和,却也一锤定音,根本不给容灵瞻任何拒绝的余地。 容灵瞻早从中官的通风报信里知道这堂弟并非外界传闻那样不堪,实际上太子之所以被认为不行,主要就是因为他有容睡鹤那样近乎传奇的亲爹,对比之下,哪怕太子其实不算蠢笨无能,到底也是被容睡鹤当年的表现压下去了。 此刻对于他在自己同意还朝辅佐后,立刻转变态度,进入发号施令的角色,也不惊讶,只低了头:“是!” 半晌后,望春宫中,凤冠华服的盛惟乔感慨万千的打量着面前的侄子,语带追忆:“记得上次见你时,你才这么点高。我原想着帮大嫂好生照顾你们兄弟个几年,让大嫂放心调养好身体呢!不料……最后也没留你们住几天。不知大嫂近来可好?” 要说容灵瞻对容睡鹤一家子里头,感情最复杂的,就是这位皇婶母了。 第八十章 原因无他,盛惟乔是真心实意跟戚氏好,也是真心实意想厚待戚氏的子女的。 甚至当年寿安郡主撺掇黄家告密,导致乌衣营安插在皇宫里的人惨死在孟归羽手中……这件事情,之所以在寿安郡主去后,悄无声息的平息,没有牵累更多的人,也是这婶母私下里动了恻隐之心,委婉在容睡鹤跟前求情的结果。 这件事情,容灵瞻成年之后才从戚氏口中得知。 然而在他童年的记忆里,这婶母虽然是出了名的娇气任性,据说连容睡鹤这叔父都自承怕了她,但在容灵瞻等侄子侄女面前,她一直都是努力慈爱可亲的。 知事之前,曾经因为容睡鹤的缘故迁怒过她,知道她生容聿时再次难产时,甚至阴暗的遗憾她为什么没有索性就这么死掉? 也叫那个摧毁了容清酌一脉原本辉煌灿烂前途的叔父,尝一尝失去所爱的滋味。 长大后,回想往事,却是起不了那样的心思了。 只是看着年近四十却依旧面若桃花、望之如少女的盛皇后,想到自己的生身之母戚氏,少年时候何尝不是这样花儿朵儿一样的美好? 就是生养之后发了福,到底也不似如今的苍老憔悴…… 心头多少有点酸涩,低头道:“回皇后娘娘的话……” 才说了一句就被盛惟乔和蔼打断:“都是自家人,喊什么皇后娘娘?叫婶母就是!” “……是。”容灵瞻有点不愿意,他其实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不愿意?明明这就是他嫡亲婶母,要说还怨着这婶母,不愿意跟她有什么亲戚关系也不是。 思来想去,八成是因为,两家之间,由于种种缘故存下来的罅隙,到底还是不能完全释然吧? 只是理智让他温驯的顺从了,“回皇婶母的话:母妃之前才到封地的时候,卧榻了几年。之后寻着了一位高明的大夫,调养了五六年的功夫,近年却是好多了。只是……这中间的折腾,到底损伤了元气,所以也一直都是小心翼翼的养着。” 又说,“也多亏了皇婶母这些年来叫人送去的滋补药材。” 这是真的,盛惟乔一直对戚氏这大嫂印象很不错,当年容清酌夫妇坚持要求守完陵去封地,不止盛惟乔,容睡鹤其实也有点怜惜。 所以这些年来,逢年过节的时候,盛惟乔都不会忘记高密王府一脉。 这样的举动对于高密王府来说,其实送过去的东西还只是其次,因为当初太上皇兵败,连夜撤出长安的时候,容睡鹤只是要走了他在政治、军事方面的基业,对于钱财方面,虽然也有拿取,但都是跟其他方面有着千丝万缕的那种。 正儿八经的钱袋子,他反而没怎么动。 这既是因为容睡鹤已经有了以岳父盛家为首的一批钱袋子,对于钱帛的需求没那么紧迫,也是因为容睡鹤存心要给容清酌一脉留点东西。 所以容清酌一家子即使去了封地,也没有说就连王府的排场都摆不起了。 关键是作为一个从长安落魄下去的王爷,没有深得帝宠的皇后年年岁岁打发亲随送东西过去,在封地的日子,一准儿不会好过。 要是再有投机的臣子存心挑事儿,来个诬告什么的……前朝多少宗室就是这么糊里糊涂的死全家的。 因此容灵瞻尽管对盛惟乔还有点不自然,这句感谢却是发自肺腑。 “说了自家人,还这么见外做什么?”盛惟乔微笑,“你们跑了一天,一准儿饿了吧?快坐下,尝尝御厨的手艺!” ……这顿晚膳用的很是融洽。 至少表面上很融洽。 虽然说容睡鹤跟容珒基本没说话,但盛惟乔的热情招呼,以及容灵瞻的恭敬谦逊,到底还是维持了一场亲人之间宴饮该有的气氛。 等宴散之后,盛惟乔还留容灵瞻说了好一会儿话,直将戚氏的近况问仔细了,才吩咐容珒送他回王府:“以后得空常来宫里玩!如今太子跟聿儿都大了,难得陪我,我却是空闲的很,什么时候过来都可以,不必担心有什么打扰的。” 俩孩子都离开之后,盛惟乔看着底下人将残茶收拾之后又退下了,就转过头来嗔丈夫:“蕤宾一向就是那个散漫劲儿也还罢了,你刚才怎么也没句话的?” 容睡鹤一脸无辜的看着她:“什么话?” “相别十几年的侄子远道而来,头一次跟咱们用膳,好歹说几句客气话吧?”盛惟乔道,“结果呢?你们父子一个都不做声,害我使劲儿想话题!不然那孩子该多紧张?” 叹口气,“大哥大嫂一家子这些年来在封地怎么样,咱们都很清楚!兄嫂他们都是明白人,其实当年似乎大哥就没有多少争强好胜的心的,这些年更是时时耳提面命的要灵瞻他们知情识趣,别做不该做的事情,别起不该起的念头……这情况你还要摆这脸色,只怕他们反而要多想?” 容睡鹤笑着说道:“乖囡囡,那可未必……毕竟就咱们如今的地位之巩固,哪里需要跟他们玩什么心眼?有什么想法,直接说不就是了吗?实际上要不是考虑到蕤宾的确兄弟单薄了点,聿儿看着也不像是会勤快的人,需要灵瞻几个的真心辅佐,故此额外委婉点,我连这几天的考虑时间都不会给他,谅他也不敢拒绝!” 他淡然说道,“毕竟这本来就是给他一个一展抱负的机会,须知道天下多少人求之不得呢!难为我给他们这样的好处,还要求着哄着他们不是?” 斜睨一眼正要说话的妻子,要笑不笑,“我这辈子上赶着送好处还做低伏小哄着捧着惯着的……统共也就祖宗你一个!我可没有再给自己找不相干的祖宗的喜好!” “等等!”盛惟乔闻言忙道,“你做低伏小哄着捧着惯着……这些我承认,可是你上赶着送好处……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你可别拿郡王妃啊皇后这些说嘴,咱们是结发夫妻,你做郡王我当然是郡王妃!你做皇帝我当然是皇后了!这算什么好处!” “小祖宗,你说这话竟然一点不觉得亏心?”容睡鹤不可思议的看着她,“我这么大的好处搁你面前,多少人想都想不到!相比之下,所谓的郡王妃跟皇后算什么?!你居然还问我,我给过你什么好处!?” 盛惟乔笑着捶了他一下,已经不算年轻的皇后满头青丝依旧如鸦翅,在四周的数盏香瓜式碧纱宫灯下闪烁着光彩,鬓边一支银胎鎏金垒丝点翠凤凰步摇随动作轻轻摇晃,弯弯的杏子眼里荡漾的星光一如十几年前楼船夜行海上的那个夜晚,说道:“都什么年纪了还这么贫嘴!” 沉吟了下,却很快敛了笑容,正色道,“虽然说你已经将要提前传位蕤宾的事情预备起来了,可是我还是觉得,你应该好好想一想:你如今还在壮年,这会儿就做太上皇了……且不说底下人该如何惶恐,就是蕤宾,他本来就有点惫懒,如今年纪也不很大,亲都没成呢!也不似你当年颠沛流离的,小小年纪就经历丰富,虽然这几年中间,你为了栽培他,也算是煞费苦心,闾里巷陌,都频繁带他去见识,可是有咱们护着的羽翼之下,跟你那会儿的挣命,完全就是两回事!” “别说外头的臣子们对此议论纷纷,怀疑他是否承担得起偌大江山的重任了!” “就是我这个亲娘,其实也觉得……他如今只怕还没这个能耐!” “最重要的是,你这会儿又没到精力衰退不能视事的时候,这就做太上皇了,往后万一觉得好没意思……虽然也可以将玉玺从蕤宾手里拿回来,岂不折腾?” 其实对于容睡鹤这么早就想退位做太上皇,前朝已经进谏过好几次了。 本来在贞庆帝两次血洗之后,朝堂这十几年来,已经根本没人敢跟他叫板了! 只是这一回却不然。 这次抱着必死的决心进谏的臣子多达二十几个,甚至包括了徐子敬、乐羊文这样的重臣。 而国丈盛兰辞固然没去宫门处跟群臣一块儿长跪,请求容睡鹤收回成命,却也立刻让妻子冯氏匆匆入宫,告知盛惟乔,请盛惟乔劝说丈夫。 盛惟乔当时就跟容睡鹤说过这个问题,只是彼时的容睡鹤顾左右而言他,含糊过去了。 此刻见妻子再次提起,他沉默了会儿,才道:“乖囡囡,你可还记得,当初咱们是怎么认识的吗?” “当然记得了!”盛惟乔莫名其妙,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提到这个问题,但还是说道,“因为我娘在生了我之后一直没有动静,我爹怕我没有兄弟撑腰……” “不是盛家的缘故。”容睡鹤摇头道,“我是说,我之所以会去盛家给岳父做儿子,归根到底,是因为公孙氏遭受韩潘狙击,损失惨重!我虽然侥幸生还,然而受伤也是极重。当时是岳父知道消息后,派人接应了我,及时提供了药材跟可靠的大夫,否则我就算从韩潘手里逃出来,也根本撑不过去!” 盛惟乔听着,脸色渐变! 第八十一章 “你是说你的身体……?”皇后深吸了口气,才艰难的问,“什么时候发现的?为什么一直都没说过?!” 容睡鹤摇了摇头,说道:“身体没什么问题,些许痼疾,都是小节,不妨事。” 他顿了顿,“只是觉得该做的事情都做完了,不想再这么操劳下去。而且,太子的惫懒,归根到底是因为有恃无恐。提前让他登基,也能好生磨砺他一番。免得他一直在咱们的庇护下过的无忧无虑,将来咱们没法给他庇护了,仓促登基之下,出什么岔子。” “该做的事情都做完了?”盛惟乔听了这话,有片刻的怔忪,似乎不太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说? “宣景三十年,我九死一生,侥幸生还之后,只觉得从来没有过的心累。”容睡鹤吐了口气,淡然说道,“五岁流落海上,那些年里,为了活下来,不曾有哪怕片刻的松弛……乖囡囡,你可记得之前咱们一块儿被困玳瑁岛山洞的那次?当时你睡着了,因为洞里头冷,下意识的往我身上蹭,结果被我抓到个现行,死不承认,还找了五哥做替罪羊?” 虽然这已经是十几近二十年前的事情了,盛惟乔想起来还是有点不好意思,也有点伤感,因为初五前两年已经去了。 作为一头豹子,它的寿命其实已经很长。 但是对于容睡鹤来说,这个陪伴他最久、信任程度更在公孙喜之上的“五哥”,走的委实太早了。 素来勤政的贞庆帝,甚至为了这位“五哥”辍朝三日,以示缅怀。 ……要不是他当年血洗之后的威望压着,这么做非被朝臣弹劾死才怪。 “你可能早就猜到了吧?”容睡鹤显然也想起了初五,低头瞥了眼拇指上的扳指,那是初五去后,他专门让工匠照着初五的样子,雕刻的一枚兽首翡翠扳指。 兽首就是初五,用黑曜石雕刻,赤金为瞳,工匠的手很巧,望去活脱脱就是初五的模样。 天子的眼神恍惚了一下,继续道,“当时其实我是醒着的……也幸亏是醒着。不然的话,你在我入睡之际接近,只怕就要吃苦头了。盖因我在玳瑁岛的时候,无时无刻不在防范着各种刺杀与谋害。” 这样的生活其实也不是什么秘密,盛惟乔是早就知道了的。 只是容睡鹤一直表现的浑然不当一回事儿,盛惟乔偶尔关心起来,他也是嬉皮笑脸,趁机占便宜什么的……次数多了,盛惟乔也就以为他确实没放在心上了。 此刻见丈夫吐露心声,心情不免复杂:“你这些年来过的这样累,做什么不早说?我问你的时候,你还不承认。” 容睡鹤闻言就笑了起来,柔声说道:“这个倒不是!我那样的身世,偏生又跟你做了兄弟,想要体体面面的迎娶你,只能同血亲相认。然后就皇室当初的情况,我就算做低伏小的不去惹是生非,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生死系于他人之手,自己全然做不得主!就我在海上积攒的戾气,怎么可能受得了?” “更何况,我若是处境不好,咱们夫妻一体,你岂能不受委屈?” “你出身富贵,自来备受宠爱,岳父岳母至今如珠如宝……总不能嫁给我之后,竟是一落千丈,过的还不如在娘家好罢?” “所以争现在这个位子,平定天下……这些我都是心甘情愿,乐意为之的。” “之所以说觉得该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正因为铲除所有能够威胁到咱们和和睦睦过日子的人与事,以及治理出一个太平盛世,这两件都已经做了。”“本来我也没有大权独揽千秋万载的心思,如今太子渐渐长大,咱们苦口婆心的调教他这么多年,也该让他尽一尽孝心,替咱们分分忧,让咱们好生歇一歇了!” 他轻叹了一声,“须知道当初我在韩潘的联手追杀下逃遁的途中,多少次想放弃,一了百了的。却因为放不下血亲对我的亏欠,想着无论如何也要为自己讨个公道,这才撑了下来!” “之后就是想跟你长长久久……如今心愿既了,也有足够的资本,同你长相厮守,储君也栽培的七七八八了,你说咱们做什么还要被困在这座小小的皇城之内?” “……”这话说的本来想劝他的盛惟乔也是怦然心动,早先她还在南风郡做女孩儿的时候,虽然也是养在深闺,可到底是无拘无束的。 自从做了皇后以来,不止身边人的劝说,连自己也觉得,该有母仪天下的样子。 这些年来固然姿态已经端成了习惯,要说让她觉得舒心自在,必然还是在南风郡的盛府当中,承欢父母膝下的那段岁月。 沉吟片刻,她最终点了头,只提出一点,“蕤宾尚未成亲,咱们至少给他把这婚事给张罗了,不然他到底年轻,万一被底下人算计了,哪怕有你我在,终归能给他兜住,这婚姻大事,不比其他,能不折腾,还是别折腾的好。” 容睡鹤欣然应允:“等定下太子妃人选之后,就让他承位,正好将咱们如今住的宫殿让出去!” 帝后达成协议之后,很快放出要为容珒选妃的风声。 长安上下震动! 这也难怪,容睡鹤登基的时候,以天子的身份来看是非常年轻的,他的经历本来就传奇,姿容又好,还是公认的雄才大略,这情况哪怕不为了什么好处,有的是年轻美貌的女子愿意前赴后继。 偏生他独宠皇后一人,甚至将送上门来兜搭的官员之女当成刺客处理,连官员全家都下了诏狱。 这么凶残的例子在,之后文武百官家里就算出了绝色,也不敢冒险动作国戚的念头。 那个时候还是贞庆初年,他们还想着容睡鹤兴许只是对发妻新鲜感没过去,过段时间也就是了。 谁知道这都贞庆十四年了,容睡鹤甚至动了提前让位给太子的念头,后宫还是就盛皇后一个! ……打着卖女求荣一步登天主意的人家,都等的绝望了。 这会儿乍闻太子选妃,还是正妃,岂能不疯狂? 不过短短半个月,长安的权贵当中就是风起云涌。 前朝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后院则是直接撕破了脸开掐。 桓夜合专门到盛惟乔跟前诉苦:“因为我家女孩儿是已经定了亲的,我跟阿喜也没有悔婚的意思,所以人家大概觉得我不会是竞争对手,又时常进宫来陪您说话。这不,这两日变着法子找上门,要我给他们家女孩儿在您跟前说好话……我连他们家女孩儿长什么样子都只是个模糊的印象,这太子妃可是未来的国母,这么大的事情我怎么敢插手?!” “全部拒绝又怕得罪人,这会儿只能到您跟前来躲一躲了!” 盛惟乔笑着说道:“说起来还是你早年名声太好了,谁不知道你的贤惠跟体贴?你看小乔,这两日也是多的是人去找她说情,然而她只沉了沉脸,人家都不敢多言了!” 皇后这么说的时候心里挺遗憾的,因为桓夜合跟公孙喜的女儿公孙硕不管是长相还是气质谈吐以及待人接物的格局,做太子妃真的挺合适的。盛惟乔跟容睡鹤都很喜欢那女孩儿,当初一度还动了心想收作义女封公主,只是被桓夜合坚决婉拒了才作罢。当时帝后私下里就讨论过,要是容珒跟公孙硕长大之后投缘,没收义女也是件好事儿,正好可以许给太子。 谁知道错错眼的功夫,就被许连山夫妇求去做了准儿媳妇。 虽然容珒也没表现出对公孙硕的青睐……好吧,年少的太子迄今没有对任何女孩儿表示过特别感兴趣,不然帝后也未必需要公开挑选了。 这会儿不止底下人各显神通,其实帝后也是在迟疑:要只是冲着皇后这个身份去选,倒是自有一套标准,首看出身,再看品貌,末了眼缘。 然而他们夫妻感情不错,也希望太子能够跟太子妃和睦相处,两情相悦的。 这会儿首要看的,却是容珒的心意了。 偏偏容珒素来惫懒,这会儿在终身大事上也不是很上心。 盛惟乔这边各方面推荐上来的女孩儿多了,唤了他到望春宫看画像,容珒也是漫不经心的,被亲娘嗔了几句,就狡黠道:“父皇打算等孩儿定下正妃就躲懒呢,可是孩儿如今年纪还小,怎么就可以没有父皇跟母后的庇护?所以这成亲的时候还是缓一缓,容孩儿再在您两位跟前尽孝个几年不好吗?” “你们听听这个话,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位公主说的呢!”盛惟乔闻言挑了挑眉,就对左右说,“活脱脱是本宫没出阁时跟父母撒娇的好逸恶劳……你可是太子!” 说实话,看到太子这个样子,盛惟乔就觉得,丈夫提前传位是对的! 因为是元后嫡长子,统共也才一个同胞兄弟,这兄弟的天赋未必在他之上,而且童心未泯,成天想的就是吃喝玩乐,压根就没有争位的概念。 容珒从记事起就没有过危机感:就凭他生身之母盛皇后的受宠程度,他这个太子的地位根本无可动摇! 然后他亲爹容睡鹤又是大穆的中兴之主,威望如日中天,将朝野上下调教的服服帖帖,乖乖巧巧,有这亲爹在,别说他只是不如亲爹少年时候,就是蠢的像头猪,群臣也不能不在他跟前跪拜,口称太子殿下。 要不是容睡鹤夫妇在教养孩子上没什么耐心,动辄打骂,逼得容珒不敢太过懈怠,这家伙一准儿长成个败家子! ……就算现在,这形象也没好到哪里去。 里里外外都对他的承位抱着巨大的不信任以及质疑,甚至包括自来最宠爱他的盛兰辞夫妇,寻常这年纪的人,哪怕是女孩儿,也要生出几分气性来,下决心做一番事业来证明自己了吧? 然而太子一点都没有这个意思! 要不是看着这小祖宗长大的,知道他就是懒,盛惟乔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小小年纪就这么沉得住气了! 如今看他这不情愿的样子,皇后嘴角一扯:“你这生在福中不知福的!你知道不知道当年你父皇为了这位子有多辛苦?” “正因为父皇当年好不容易才承位,这会儿又还在壮年,怎么可以说不管就不管了呢?”容珒委屈,“孩儿还没玩够呢!” 话音才落就被盛惟乔挽起袖子敲了个栗子。 皇后算是对这儿子绝望了,直接下了通牒:“半年!顶多给你半年时间,到时候你要是挑不出一个合心的妻子,那就我们给你选!选了之后若是过的不和睦……你也说了,我跟你父皇如今还没到动弹不得的地步,到时候你试试看我们揍不揍得动你?!” 第八十二章 许是盛惟乔的威胁有效果,也可能是容珒看出父母摞担子的决心,知道没法子继续偷懒了,他挑挑拣拣的,掐着帝后耐心耗尽的前夕,敲定了发妻的人选。 他最终选的是徐抱墨跟公孙应姜的女儿,闺名叫做徐韶今。 徐韶今在长安贵女之中其实不算出众,这个标准当然是按照贵胄仕女贤良淑德的标准来的。 这女孩儿有徐抱墨跟公孙应姜这对父母,模样当然是俊俏的,只是脾气却很有点暴躁:几年前有亲自将徐抱墨外室的腿踩断的记录。 当时南氏就愁眉苦脸的到盛惟乔跟前来说过:“她心疼亲娘,收拾那小蹄子,原也没什么。只是带着一群人呢,叫谁动手不好,做什么亲自去?这会儿也不知道哪个该死的传了出去,外头都在说她凶悍,将来若是没人敢娶可怎么办?” 盛惟乔还安慰她:“那些人要么就是没本事,见着稍微厉害点的就怕上了,这样的男儿,且不说韶今了,就是婶母您,看得上吗?要么就是心术不正,只看到韶今对那外室狠辣,却不想想要不是那外室闹到应姜跟前,打扰了应姜,韶今哪里会找上门去算账?这两类人,就是想娶韶今,咱们还不许呢!” 送走南氏之后,盛惟乔同容睡鹤说起这侄女……好吧,也是侄孙女,那会儿笑的很是幸灾乐祸:“韶今这脾气,将来谁要是娶了她,敢不听话,一准儿没有好下场!” 当时容睡鹤也万万没想到这女孩儿会给自己做儿媳妇,不在意的笑道:“那样也没有什么,反正韶今是咱们看着长大的,她不吃亏就好。” 谁想现在“报应”来了,这个连帝后都承认剽悍的女孩儿,没嫁东家,没许西家,偏生就被太子容珒看中了! 这结果出来之后,别说朝野上下何等哗然了,就是徐家也觉得不可思议。 南氏甚至悄悄儿将徐韶今喊到跟前,不放心的问:“你不会私下打了太子殿下吧?” 徐韶今一头雾水之余哭笑不得:“祖母,我有那么大胆子吗?” 她确实没有其他大家闺秀温柔,碰见妄图取代公孙应姜的外室,下手也不乏狠辣,但这又不意味着她见着个人就要开怼,尤其容珒,那可是帝后的嫡长子,还抱在手上的时候就受册的太子殿下。 这天下敢打他的,除了帝后也没其他人了。 慢说徐韶今了,就是被贞庆帝一口一个“徐世叔”喊到现在的徐子敬,也没这胆子! 何况她一介女流? 她还没糊涂到以为帝后每次见到自己都很和蔼,就可以恃宠生娇的为所欲为了。 “那太子殿下怎么会看中你呢?”南氏百思不得其解,喃喃道,“还是殿下这些年都没有很注意谁家女孩儿,如今被陛下跟皇后逼着,随便指了一个,你恰好赶上了?” 徐韶今无言以对的时候,宫里头,盛惟乔也在问儿子:“徐韶今?你确定?” “母后不喜欢她?”容珒闻言,诧异问,“之前她进宫的时候,孩儿看您对她还不坏,以为您至少不讨厌她呢?若是您不喜欢,那孩儿这就推了,重新选!” “不不不!”盛惟乔忙道,“不是不喜欢,只是……没想到你会喜欢这女孩儿,我还以为你会喜欢温柔贤惠善解人意的呢!” 容珒听了这话就是笑,说道:“孩儿是太子,父皇还打算过些日子就将帝位禅让,别管之前是什么脾气,大婚之后,谁还敢跟孩儿摆脸子不成?所以性情什么的,差不多就成了,根本没必要太计较。毕竟皇后身份贵重,是要母仪天下的,若是性情过于柔顺,镇不住底下人,反而要给孩儿拖后腿,叫孩儿将来操心朝政之余,还要给后宫惦记着……徐家小姐公府出身,见惯富贵,场面上的待人接物都还来的,而且自幼出入宫闱,差不多的规矩,还有里里外外的人,大抵认识。” “孩儿想着,她若是嫁与孩儿,必然可在最短时间里上手诸事。” “……就这样?”盛惟乔听到这儿等了等,不见儿子继续说下去,就是诧异,“没了?” 见容珒点头,她无语片刻,才道,“这个……我还是很喜欢徐家女孩儿的。但是,你就因为这么点缘故就选人家吗?确定不后悔?这会儿咱们娘儿关起门来说话啊,就是按照你这要求,出身尊贵,见多了场面,认识宫里宫外的人什么,符合这些条件的女孩儿,长安贵胄里头还是很有几个的。我记得徐家女孩儿在其中既不出众,对你也没有特别的热心……你选她,我跟你父皇都不反对,怕就怕你在终身大事上过于随意,将来又改了主意,徒然害了人家女孩儿!” “还有个缘故。”容珒闻言,思索了会儿,说道,“就是之前长安不是流传出来的,说徐家小姐将她生身之父的外室,给亲自踹断了腿?孩子觉得,此事说明她首先就是个不怕事的,其次就是敢想敢做,第三呢便是护短!这样的女孩儿,外头的男子自以为无法驯服,所以敬而远之。但孩儿到底是太子,皇家也非寻常权贵可比,她做了孩儿的妻子,那些桀骜不驯,怎么能够不收敛起来?” 盛惟乔本来看儿子自信满满的样子,还以为他有什么手段可以收服徐韶今这种性格激烈的女孩儿的心呢,合着还是自恃身份! 皇后就哼了一声,要笑不笑道:“蕤宾啊,你想过一个问题没有?虽然说徐家女孩儿肯定会注意让着你的,但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到底不是那种逆来顺受的性子,万一你们以后起了争执,她一急之下也跟你动起了手……你……打得过人家么?” “……”容珒闻言嘴角一抽,说道,“母后,您真当孩儿这些年来净在游手好闲,文不成武不就呢?孩儿哪怕有这个心思,父皇的脾气您还不知道?非打死孩儿不可!” 盛惟乔见状总算暗松口气,心说这小子好歹还有点傲气在心,看来惫懒归惫懒,也不是全没好胜的念头。 否则她可真担心容珒恃宠生娇到底,死活不肯承担起太子的责任,帝后就俩儿子,因为一直坚定于立嫡长子的原则,容珒又是非常不让人省心的子嗣,这些年来,夫妇俩的精力差不多都用在了教诲他上头。 对于幼子容聿,宠爱归宠爱,要说调教的上心程度还真没多少。 假如容珒实在不堪造就的话,帝后只怕要重头去栽培容聿了,那样需要多少年见成就,可真不好说! 虽然做长辈的对这门亲事都很意外,然而双方对对方的家世脾性风气都很满意,所以不管其他落选人家有多么不甘心,容珒跟徐韶今的婚事,很快就敲定了。 这个时候就有人意意思思的到盛惟乔跟前探口风,就是说太子正妃已经确定了,那么太子侧妃呢?按照大穆从前朝抄过来的规矩,太子宫里头有正式名分的,正侧妃之外,还有良娣四名来着。 至于说盛惟乔妒忌之名天下皆知,乃是嫁了中兴之主都不许三宫六院的悍妇,但人么,对丈夫跟对儿子,怎么能两样呢? 只是他们是这么想的,盛惟乔却不耐烦的说道:“太子都有未婚妻了,还要给他添人……添什么人?东宫里头伺候他的还不够多的么?!还是你们巴不得太子小小年纪就学坏?!” 最后一句话,是直截了当的怀疑他们有带坏储君的嫌疑了,底下人顿时不敢吱声。 这小插曲没几天传到徐家,南氏闻言并不意外,然而还是叮嘱徐韶今,进宫之后务必谨言慎行:“陛下跟皇后娘娘都是极好的,又是看着你长大,哪怕你有点什么行差踏错的地方,这两位也必然不在意。然而太子殿下却不然,毕竟太子殿下身负重任,自幼课业繁重,虽然咱们家跟帝后走的近,你跟太子殿下却没怎么相处过。” “而且太子殿下的尊贵你也知道,他开始记事的时候,陛下已经是乾纲独断、无人能违逆了。陛下盛宠皇后,这么多年来,膝下就太子跟二皇子两位皇嗣,对太子何等宠爱自不必说!” “外头一直都说太子殿下令人失望,其实那不过是跟陛下少年时候相比。而且这个比较也是不公平的,陛下幼年因故流落在外,处境艰难,所谓强风知劲草,陛下能够中兴大穆,不无早年颠沛流离的经历的缘故。” “太子殿下生而太平,却压根就没见识过什么艰难苦楚。” “所以,你跟太子殿下相处,可一定要记牢了:第一,绝对不能因为传言,小觑了这位殿下,对他流露出轻慢的态度!第二,太子殿下自来被捧在手心里,未必是会体贴人的人,但他身边体贴他的绝对不会少!” “你入宫之后,多少收敛着点儿脾气,好生学着照顾他才是!” “至于那些莺莺燕燕……”南氏不屑的笑了笑,“尽管下手铲除就是!皇后娘娘的为人我很清楚,她最烦那样的事情,就算你在这里狠辣一点,皇后娘娘也绝对站在你这边!” “而且太子殿下不可能不知道你早先做过的事情,这样都选了你,八成也是跟皇后娘娘差不多,不喜乱七八糟的后宫的!” 长辈们各自的叮嘱且不提,且说容珒的婚事定下来之后,容睡鹤的禅位也提上了日程。 尽管群臣不住挽留,容珒这个太子自己都是满心不情愿这么早就离开父母的羽翼,然而容睡鹤耐着性子教诲他这些年,也已经到了极限,容珒趁着群臣劝谏的时候撒娇,当时就被他暴打了一顿:“老子要儿子做什么的?!就是让你快点长大了接替老子的位子,撑起这万里江山,好让老子跟你母后松松快快的游山玩水享受余生!” “你再啰嗦,老子一天打你十八顿!” “打到你识趣为止!!!” 容珒被打的抱头鼠窜,嘴硬了没半刻钟就怂了,这事儿遂没人能拦。 第八十三章 贞庆十五年夏,贞庆帝亲自下旨,赐婚太子容珒与国公孙女徐韶今,婚期定在了次年的阳春三月。 同年年底,谢绝诸臣以及太子的挽留,容睡鹤在兴德宫举办了盛大的禅让礼,将帝位传与太子容珒,自己则为太上皇,皇后盛惟乔亦为皇太后。 帝位传递的同时,人主的权力也一并下放。 这让原本虽然惫懒却自视甚高的容珒很是手忙脚乱,因为容睡鹤夫妇还要留在长安参加他跟徐韶今的大婚,容珒无措之下,试图前往求助,却连父母的面也没见到,就被直接赶了出来。 无可奈何的容珒,只能硬着头皮应对。 次年的正月里,十几年前远走封地的高密王府一家子返回长安,与即将启程南下的太上皇还有皇太后会晤。 本来戚氏是打算晚点再来,错开跟容睡鹤夫妇的照面的。 只是看出容清酌对这弟弟到底存着念想,想到大家年纪都不小了,都是要做祖父祖母或者已经做了祖父祖母的人了,这一次不见的话,兴许这辈子都见不成了。 而且戚氏跟容睡鹤夫妇之间的芥蒂,主要就是戚家以及戚见珣的遭遇。 然而这时候女子出了阁,到底是以夫家为重的。 容睡鹤对戚家足够狠辣,对容清酌这一家子,照他的为人,算是非常的照顾了。 十几年过去,戚氏心中的怨愤与委屈,到底消磨了不少。 此刻再回想起来娘家的父母亲眷们,虽然仍旧有着挥之不去的伤感,却也不再有什么冲动。 所以明了丈夫的心思后,就主动提出,掐着太上皇跟皇太后即将离开长安的时间,兄弟妯娌都小聚一下。 这次久别重逢,双方心情都有点激动。 哪怕是容睡鹤这样擅长克制情绪的人,也有片刻的失态。 戚氏跟盛惟乔细说这些年来别后的情况,容睡鹤跟容清酌,却也难得聊了许久。 事后盛惟乔问丈夫,他跟容清酌都说了些什么,以至于脸色似乎不太好看? 容睡鹤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告诉她,他们谈起了已故的赵太后。 “我从王府流落在外的时候年纪太小了,以至于对她的印象只有简短的几个片段。”正值壮年的太上皇语气很平静,眼底却有哀伤隐隐约约的浮动,轻声说道,“那几个片段支撑着我熬过海上的岁月,熬过公孙氏遇袭那一战的九死一生……当然不是因为思念,而是因为仇恨。” 顿了顿,他用若无其事的神情,说着无可挽回的遗憾,“然而方才听高密王说了很多往事,才发现,我似乎……错怪她了。” 盛惟乔愣了愣,说道:“你也说了,你那个时候年纪太小了,哪里知道这许多?尤其跟王府团聚之后,父皇对你猜忌重重,这叫你怎么放心的跟他们冰释前嫌?” 柔声道,“母后素来疼你,肯定不会怪你的。像我爹娘,不管我做什么,哪怕是误会了他们,他们也绝对不会跟我生气!” “乖囡囡,你还记得当年我才到盛府时,我跟你说的那对兄妹的故事吗?”容睡鹤捏了捏眉心,淡笑着问。 盛惟乔回忆了下,颔首,又提醒道:“前些年你似乎也给我说过一次?”容睡鹤沉吟着,过了会儿,才抬头道:“我那个时候,一直不肯承认……就是那对兄妹,尤其是那妹妹的经历,对我而言,不仅仅是想做好事却弄巧成拙的打击。更多的,其实是让我想到了自己的身世。” “那个兄长明明是靠牺牲妹妹才在玳瑁岛活了下来,更因为妹妹才回到家中,最后却一力逼死了妹妹……你记得我杀他时问过他的话罢?” “一则是担心,二则是愧疚!” 他沉沉的笑了起来,只是眼中毫无笑色,“那个时候我就想到我自己……当时我在玳瑁岛已经有些地位了,至少大哥非常重视我,不然也不会因为我的求情,就将那对兄妹放回岸上……我本来想着,跟大哥虚与委蛇些日子,得空就逃出玳瑁岛,跑回岸上,设法回去长安,找高密王府问个清楚!!!” “因为当时我心里还存着一丝天真的想法。” “就是……这里头有着什么误会。” “毕竟那会儿容清醉跟惠和年纪都不大,高门大户么,偶尔出两个没分寸的纨绔子弟,想捉弄我,却做过了头,偏生还赶上了亡命之徒,以至于闹出了大事,也不无可能……也许他们根本不是故意的,只不过年纪太小,不懂事……” “就算他们是故意的,我当时还是想,他们不懂事,看在血脉亲情的份上,只要他们愿意认错,我是可以原谅他们的,到底是一家人……” 说到此处,太上皇倏然冷笑了一声,“直到我听了那兄长的遗言!!!” 年岁介于童子与少年之间的小海匪,在听到那番话的时候,看似冷酷漠然,心中却是翻江倒海,又仿佛打开了一扇从来没有发现的门:原来,就算是血脉之亲,也可以无情到恩将仇报的地步? 原来,愧疚深了,反而犹如不共戴天的仇怨? 容睡鹤所以代入自己设想:他要是当真在羽翼尚未丰满的时候,就逃出玳瑁岛,孤身北上,踏入长安,跟王府相认,询问当年之事的真相……哪怕他可以克服种种艰难回到王府,而王府,会怎么对待他? 是满怀愧疚的欢迎他的归去,还是满怀愧疚的诅咒他为何没有死在外面? 经过激烈的思想争斗,容睡鹤最终放弃了立刻返回王府的决定,当然他也没想着在海匪当中出人头地,只茫然的想着要冷静下来想一想。 然后,他想到了自己的死讯。 容菁跟赵子夜确实有过一位嫡三子,但是这位嫡三子在很小的时候就因病夭折了…… 派往长安的探子在他的翘首以盼下带回来的消息,不啻是给予容睡鹤的最后一击,让他对王府最后一丝指望,都烟消云散。 那之后,容睡鹤彻底绝了回去跟王府理论的想法。 他只想要公道,自己认为的公道,自己的实力争取来的公道! 天性之中对于血亲的向往与宽容,就在一场场的厮杀里,在一次次的勾心斗角中,在一轮轮的生死搏杀里,在……无数艰难险阻,磨砺了他的意志与能力,同时也将他对高密王府的感情,冲的不剩点滴。 等到他以状元的身份回归高密王府时,容睡鹤看向生身父母的目光,已经没了半点温度。 甚至连心心念念的仇怨,都无法激起他的失态,容清醉从碧水郡一直蹉跎到贞庆年间才死去,就是个鲜明的例子……十五年的颠沛流离,十五年的挣扎求生,给了容睡鹤足够的坚强,也在他跟王府之间,划开了巨大的鸿沟。 他不但懒得去追根问底当年,更对王府拙劣的谎言听之任之……哪怕后来赵太后试图与他交心,他也是回避的。 因为真相如何,对他来说,早就不重要了。 他的生命里,根本没有高密王府的计划。 就算此刻回忆起来,有着感慨与惋惜,然而转眼也就撇开,却惦记起了容珒:“这混账小子!早先信誓旦旦的说他这些年来可不是白做太子的,哪怕咱们甩手走人,他也可以轻松挑起江山的担子……这才几天就找上门来!要不是亲生的,非抽他不可!” 盛惟乔仔细观察了会儿他的神情,确认他确实抛开赵太后的事情了,才笑着替儿子辩解:“他从起初就是不想让咱们的,那种承诺,还不是挨揍的时候随口扯出来求饶的,也能当真?” 容睡鹤叹口气:“我算是看明白了,这混账小子,只要咱们人在长安,他就不想自己动脑筋!如今左右已经跟高密王夫妇见过了,我看择个日子,咱们就南下吧?” 他抬眼看着妻子,目光柔和,“毕竟,外祖父外祖母……去年才病过一回,这会儿,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咱们早点过去,也能早点承欢膝下,尽一尽孝心!” 提到冯老太爷还有展老夫人,盛惟乔眼神有片刻的恍惚,再看他时,就有了些晶莹:“我说你急着禅位,又嚷着南下,是为了什么……” 说起来她跟娘家外祖父外祖母,十几年都没见了。 那两位虽然老当益壮,年纪搁那儿,自己也是有一堆子孙要顾的,之前为了她跟容睡鹤的事情,来往长安,已经很不容易。 之后知道盛惟乔一切都好,又有盛兰辞夫妇在长安压阵,就没再亲自来过。 只是年年岁岁的年礼,亲手做的一些物件,却从来没缺过。 之前盛惟乔决定嫁给容睡鹤时,展老夫人曾经哭着说,恐怕自己很难再看到这外孙女了。 盛惟乔做了皇后之后,至今想起这一节,都有些泪盈于睫的冲动。 长安跟南风郡离的那么远,如无意外,祖孙两个,真的是不会再见了吧? 去年下半年,老夫妻不约而同的病倒了,起初还不想打扰盛惟乔,后来快不行了,冯老太爷将子孙喊到跟前分了家,展老夫人则分了她的妆奁,其中相当一部分,是专门留给盛惟乔的。 冯叶按捺着悲痛,将这部分东西送入长安,顺带给外甥女报信……当时盛惟乔就恨不得亲自南下的,索性不久传来消息,说老夫妻开始好转,到底撑了过来。 那段时间,望春宫中几乎都是悄无声息,来去宫人个个小心翼翼,连容珒都听话了不少,就是唯恐激怒暴躁中的皇后。 当时容睡鹤也是专门安慰了妻子好几次,盛惟乔还迁怒过他……知道外祖父外祖母病情有所恢复后,她心里松了口气,也就不找事儿了。 只是,从来没想到,丈夫会一直将此事放在心上,此刻还要亲自陪着自己南下去探望。 【第五卷 番外】 第一章 盛惟娆(上) “县主,舅老爷又过来了。”丫鬟青枝撩起珠帘,和着珍珠相击的脆响,脚步轻快的走了进来,她是两个月前才补上来做贴身大丫鬟的,虽然伺候盛惟娆的时间不是很长,却因为性情活泼开朗,并不胆怯。 这会儿看到盛惟娆正在西窗下做着绣活,就笑嘻嘻的凑上前,“县主又在给太后娘娘做东西了?” 她知道自家这位女主人,可不是一般人! 不但是朝廷正式册封的县主,更与当今皇太后是嫡亲的堂姐妹。 甚至每年做的绣活,都是要送到太后跟前做闺阁里的念想的。而太后那边,时常也有回复……所以小盛府,小盛府是相对于南风盛家的称呼。 据说几十年前的盛家,显赫非常,论声势地位都不在老字号势家冯家还有宣于家之下。 只是由于当时的家主、已故的夔国公盛兰辞还有夔国夫人冯氏太过宠爱唯一的女儿盛惟乔,也就是当今的皇太后,在皇太后远嫁长安之后不久,就跟着一块儿一走了之,以至于南风郡这边的人没了主心骨,从此衰败下来。 祸不单行的是,福昌县主盛惟娆,也在不久之后,接到了未婚夫出事儿的噩耗。 而夔国公夫妇不知道是在长安被什么事情给绊住了,还是有其他什么考量,总而言之,一系列的事情,他们都没回来过。 这情况很多人都猜测,是不是盛家得罪了夔国公一家子? 索性一片风雨飘摇时,盛惟娆站了出来。 她首先给在长安的堂姐盛太后写信,以盛太后随后的赏赐为震慑,稳住了局面。 之后就是宣布要为殉国的未婚夫守节一辈子,从而得到了郡中官府的赞赏,前几年,官府甚至给她跟养子住的府邸外,建了一座贞节牌坊,还专门写了赞扬的表书上呈朝廷,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夸奖盛惟娆不愧是盛太后的姐妹,就是冰清玉洁光风霁月。 想到这些往事,县主的手顿了顿,嘴角就勾起了一抹讽刺的笑:冰清玉洁? 如今南风郡中上了年纪的人,就算暂时想不起来,约莫也不至于就忘记了,几十年前,当她还是个待字闺中的女孩儿时,那些不堪回首的经历罢? 那经历可以说改变了她的一生,也使得嫡亲祖母明老夫人郁郁而终。 但站在这几十年风风雨雨以及冷眼旁观之后的岁月里看过去……其实也可以说是解开了她的枷锁。 她这辈子都没有嫁人,却也当了一辈子的家。 最早是盛家……南风盛家的主事人,这个身份别说年轻时候的盛惟娆,就是她那个野心勃勃、从多年前就试图谋夺盛家基业的生身之母白氏,也不敢这么想的。 毕竟盛家最显赫的时候,大房的地位根本就是稳固如山,那样巍峨又沉重的压在了所有盛家人的头上。 哪怕大房无子的那些年里,都不曾给过任何人可以因此篡夺他们心血的机会。 盛惟娆对于这一点其实从来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毕竟盛家本来只是一个寻常的富户,全靠夔国公才有后来的地位与声势,而夔国公对家里人从来不小气。 尤其他还是嫡长子,原配嫡出,天然就比盛家二房、三房高了一层,还深得已故的老太爷喜爱。 那时候除了异想天开的白氏之外,没人想到,有朝一日,南风盛家,会落在其他人的手里。 哪怕只是大房迁走之后残存的家当,二房三房都有男嗣,其时盛老太爷以及次子、三子也都还在,谁能想到,这个时候站出来当家的,会是二房的一个没出阁的女孩儿? 靠着盛太后恻隐之下的一份赏赐,盛惟娆止住了冯家以及宣于家不动声色之间对于盛家的打压与排斥。她本来只是一个典型的富家小姐,除了一些女红针黹外,什么都不会。 然而在祖父年老、祖母与生父无能、三叔跟婶母不愿意承担责任、兄弟们不是太老实,就是年纪太小的情况下,不愿意看着家业迅速衰败,也只能硬着头皮站出来了。 这个决定让整个南风郡都为之哗然。 南风郡的大族当中,不是没有过女子当家的例子。 比如说盛太后的姨母,宣于家的老夫人,曾经执掌宣于家长达十几年,后来因为儿子娶妻生子了,虽然下放权力,然而必要时也是会过问的……宣于家的家主,她的儿子,根本违抗不得。 但那是以老夫人的身份。 如盛惟娆这样没出阁、年纪轻,家里还有一堆长辈跟兄弟,却越众而出当家作主的,不止外头觉得不可思议,家里人首先就表示了反对! 当时态度最激烈的,恰是盛惟娆的亲爹盛兰斯。 原因不外乎是盛惟娆的生身之母白氏之死,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他担心这个多年来一直跟自己不亲的女儿一旦得势之后,会对他不利,故而几乎是寻死觅活、想方设法的反对! 盛惟娆一度以为自己踏错了这一步,根本撑不过去了,谁知道……这个时候,一个从来没有想过的人,却站出来给她说了话。 宣于冯氏。 宣于家的老夫人。 那会儿她想了很多,关于这位老夫人的意图。 毕竟南风郡上下谁都知道,宣于冯氏的精明,以及,心狠手辣。 这样的一位主儿,跟盛惟娆就算有点转弯抹角的亲戚关系,但盛惟娆心里很清楚,宣于冯氏可不会顾念这点儿情分,甚至她不坑盛家的二房还有三房就不错了……盖因这位老夫人一直都认为,盛家的人都是大房的寄生虫,是拖累她胞妹、妹夫以及外甥女、外甥的祸患。 当初夔国公一家子远走长安,内中不无她的推波助澜。 所以她又怎么可能平白无故的帮助盛惟娆呢? 然而当时的盛惟娆已经无路可走,只能硬着头皮接受她的援手。 那会儿唯一的一丝渺茫希望,就是自己毕竟是盛太后的堂妹,盛太后素来心慈手软,实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求其他人或者不会理睬,去求这位堂姐,堂姐总不至于真的看她有个三长两短……前提是她能够将消息送到堂姐手里。 ……盛惟娆没想到的是,宣于冯氏居然真的会做不求回报的事情。 好几年之后,已经在盛家站住脚的盛惟娆,终于在一次亲自前往宣于家送礼的功夫,鼓足勇气,询问缘故。 “你让我想起来我年轻的时候。”那位老夫人虽然在她最危难的时候伸过手,但不管是之前还是之后,态度都是淡淡的,不是故做疏远的那种浅淡,而是真的发自肺腑的,对她没什么亲近的意图。 听了她结结巴巴半晌的试探后,宣于冯氏轻描淡写道,“那个时候我在宣于家过的很不好,我跟我的婆婆诉说委屈……要知道成亲之前,当着我父母的面,她对我是非常好的,简直极尽宠爱,否则我家不会将我嫁进宣于家。我以为我跟婆婆都是女子,我的想法,她必然更能理解。” “然而婆婆听了半天,最后只是平静的说,要没我那短命的夫婿,宣于家就撑不起来!” “所以,要我多体谅体谅他……” “我当时就想,凭什么宣于家只有他能撑,我竟不行?!” “后来他终于死了,我想着我可以证明我能够撑起这个家!” “但他的兄弟,叔伯,侄子们……统统站了出来,否定我,猜忌我,打击我,要不是我娘家也不是好惹的,哪怕生有儿子,只怕也没什么好下场。” “你家要是因为其他事情针对你,我是懒得管的,毕竟你又不是我妹妹的孩子!” “说起来你那个亲娘在的时候,可没少给我妹妹使绊子罢?要不时我妹妹心胸开阔不肯计较,我早就收拾她了!” “只是盛家偏生因为你是女孩儿所以不肯让你当家……我还就偏偏管这闲事儿了!” 宣于冯氏冷笑了一声,手里的折扇在她手臂上不轻不重的敲了敲,“我这辈子没有生女儿,一向将太后当成亲生女儿看待的。原本按照我的期待,我最希望太后的,就是长成可以独当一面的模样,而不是什么都躲在父母长辈身后,做一辈子的‘乖囡囡’。只可惜我那妹妹妹夫跟我不是一条心,太后到底是他们的骨肉,而不是我的,我也只能看着那孩子长的娇气的不行!” “索性她的性情跟城府虽然叫我失望,但她福气很不错,还真有做一辈子掌上明珠的命!” “所以我也不说什么了。” “至于你,你在我跟前,肯定不能跟太后比。” “我只是一时好心帮你一把,你不必太放在心上,也别妄想恩将仇报……咱们之间的缘分,从来不深,到此为止,也就是了。” 盛惟娆心情复杂的离开宣于府,之后再送东西,或者登门拜访,果然宣于冯氏就不接待了。 后来又过了好些年,宣于冯氏没了,她连忙去吊唁。 在丧礼上,好不容易找到个空子,向宣于冯氏的儿媳妇询问,这位老夫人,临终前,可有什么话给自己? 新任的宣于家主母沉吟半晌,才道:“老夫人说了一句,她少年时候其实没有您看的透彻。” 盛惟娆怔忪了会儿,才明白过来这话的意思:宣于冯氏……大概是后悔在年轻时候,没有尽早摆脱宣于勒,以至于蹉跎了这辈子吧? 就算她后来成了老夫人,执掌了南风郡的势家之一,又因为外甥女盛太后的关系,得到一品诰命的册封……然而她的整个少女以及年轻时代,都是在跟宣于勒的纠缠里度过的。 醒悟过来的人,谁能不为之扼腕,那样的年华里,做什么非要吊死在宣于家,死活不走? 到底宣于冯氏不是没处投奔的人,她的娘家冯家,权势地位不在宣于家之下,而且对她十分维护。 放着这样的优势,却误了自己一辈子……所以,这才是宣于冯氏当年会在自己困难时伸手的真正缘故么? 老夫人年纪越大,回想往昔,越后悔少年时候的执迷不悟…… 这种遗憾,在果断选择终身不嫁的盛惟娆身上,却得到了弥补。 只是对于素来心高气傲的老夫人来说,活着的时候,是绝对不肯承认这一点的。 也就是快走的时候……才那么提了一句。 也许这是宣于冯氏这辈子最懊恼的一件事情了。 “啊呀!”青枝的惊呼惊醒了思绪散漫的盛惟娆,定了定神,才感觉到指尖的疼痛,低头看见一滴血缓缓沁出,皱了下眉,轻声呵斥:“一点儿小事,叫什么叫?!没的吓着我了!” 青枝连忙请罪:“县主,是奴婢不是。” 她赶紧去取药,手脚利索的帮盛惟娆包扎好了,迟疑了下,复提醒道,“县主,舅老爷还在花厅里等着,您看这?” “大哥?”盛惟娆皱着眉头,说道,“他怎么又来了?” 不等青枝回答,已经自己说,“啊,我知道了,八成是为了那个逆子!” 说道末了两个字,盛惟娆脸色阴沉下来! 第二章 盛惟娆(中) 盛惟娆说的逆子,当然就是她的孩子。 说是养子,说是为未婚夫守节多年的盛惟娆,由于兄弟们逐渐能够承担起家事,于是就收养了一个“凑巧”容貌有几分像自己的义子,自立门户,从盛家分了出来。 这个举动让她本来褒贬参半的名声,一下子朝好的方向发展了。 甚至贞节牌坊都毫无争议的通过:如果盛惟娆一直把持着南风盛家,不止外人会诟病,关键是家里人,尤其是渐渐长大的弟弟、侄子们,可不是每个脾气性格都跟长兄盛惟德那么宽容敦厚的。 然而她这么爽快的走人,不啻是将原本野心勃勃趁虚而入的形象,扭转成了危难之际挺身而出、难关度过抽身而去的有担当、知进退。 甚至盛家还破例让她的养子上了族谱,跟着盛家这一代的男嗣序排行,叫做盛宁昌。 盛惟娆跟盛宁昌在众人面前,包括盛家大部分人面前,都保持着母慈子孝的姿态。 然而只有青枝等近侍知道,这母子两个关系其实不好。 盛宁昌在被盛惟娆收养之前过的是什么日子,里里外外都不是很清楚。 唯一可以确认的,就是这日子不会太好。 因为他成为盛家子弟之后,一开始露面的时候,哪怕一身绫罗绸缎,也遮掩不住局促以及粗糙的手指。 这两年的养尊处优下来,逐渐的有了几分富家公子的气度了,却也有点染上吃喝玩乐习性的意思。 盛惟娆所以非常的看他不上,不止一次跟左右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盛宁昌这性情,活脱脱就是自己亲爹盛兰斯的模样。这情况自己绝对不能信任他,否则迟早被他坑死! 她其实也是这么做的:虽然说盛宁昌今年都快做祖父了,盛惟娆却丝毫没有放权的意思。 不但不放权,甚至连月钱都是算好了,根本不容盛宁昌乱花。 一开始盛宁昌还敢闹,又或者自己拿了东西出去典当。 然而盛惟娆知道后,冷笑了一声,命人取了县主的服饰穿戴起来,亲自去冯家、宣于家还有盛家以及衙门里拜访了一圈,之后盛宁昌再拿东西出去卖,人家典当行的不但不收,还当场把人跟东西都扣下来,叫人去通知了盛惟娆。 盛惟娆到了之后,也不啰嗦,直接将人跟东西送去衙门击鼓鸣冤! 要衙门治盛宁昌不敬养母、私自变卖家产之罪! 当时盛宁昌在衙门里被打的死去活来,出来之后乖了好一阵,之后大概伤疤好了忘了痛,于是很快就旧病复发,再次跟盛惟娆因为开销的事情闹起来。 这次他闹的还要过分,甚至声称自己其实不是盛惟娆的养子,而是亲生儿子!不然母子两个怎么会眉眼相似,而盛惟娆所谓的守节了多少年,其他人都不收,偏偏收了自己做义子!? 作为生身之母的盛惟娆将自己扔在偏僻庄子上,受尽庄头的欺凌多少年,因为膝下一直寂寞,担心年老之后无人照顾了,这才将自己找到身边,自己花点钱怎么了? 这么不负责任的亲娘,欠他太多了! 区区钱财,根本不足以弥补! 结果盛惟娆闻讯,非但半点不心虚,还拉着他要去衙门当场滴血认亲,看看两人是不是亲生母子! 同时盛家、宣于家还有冯家的要人都纷纷站了出来,众口一词的呵斥盛宁昌胡说八道,污蔑盛惟娆的清白声名! 盛家还放话,如果盛宁昌继续这么胡闹下去的话,他们会劝说盛惟娆跟这养子解除母子关系,将他赶出家门! ……这事儿最后以盛宁昌在大门外跪了三天三夜,招供说是自己一时糊涂,听身边乳母开玩笑说自己长的跟盛惟娆模样相似,没准其实是亲生母子,只不过盛惟娆未婚产子不好听,所以寄养在外,如今风声过去,才认回来,方起了闹腾的心思。 那乳母理所当然的被乱棍打死,而且是当着盛宁昌的面打死。 从此盛宁昌知道自己根本弄不过这个母亲,才真正老实下来。 但他这老实,也就是不轻易忤逆盛惟娆,拈花惹草之类的事情,却从来都没少过。 盛惟娆对此冷眼看着,眼中的厌恶越发深刻,甚至动了将家产传给侄子们而不是这个儿子的念头。 这情况盛家大部分人是不反对的,毕竟盛惟娆当年从盛家分出来单独过的时候,也没有空手:她就是不要,凭借当年保住盛家家产的功劳,盛家也不好意思让她空手出来吧? 何况盛惟娆早先曾经随皇太后在长安生活过一段时间,她的亲事也是在长安定下来的。 当时盛家老太爷跟明老夫人亲自给她敲定的妆奁,非常的丰厚,尽管跟盛太后没法比,对于寻常人家来说,也是超过一般人的想象了。 这样一笔外快,对于夔国公夫妇来说兴许不算什么,对于衰落的盛家而言,怎么都要动心了。 何况又不是他们算计盛惟娆的,谁叫盛宁昌不争气,叫母亲以为指望不上呢? 唯一反对的,就是盛惟德。 他是知道内情的,晓得盛宁昌之前闹的时候说的话其实没错:盛宁昌,正是盛惟娆的亲生儿子。 当年盛惟娆因为种种缘故意外有孕,那会儿生身之母白氏刚刚过世,按照伯母夔国夫人的意思,是悄悄堕胎,权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是当时的福昌县主还年轻气盛,也是对于发生这样的事情之后不敢再指望婚姻,所以态度坚决的要留下这孩子,然后一旦将来婚姻上头不顺利,还能有个亲生骨肉,寄托感情以及老来依靠。 在她的坚持下,这孩子最终生了下来,由夔国公夫妇安排,送给了乡下庄子上的人抚养。 本来一切相安无事,然而在盛太后还是密贞郡王妃的时候,盛家当年被盛老太爷赶出去的小女儿盛兰泠,做了件恩将仇报的事情,竟然在盛太后的婆婆、当时的高密王妃跟前,诋毁盛太后的名节! 这事儿引起盛老太爷以及夔国公夫妇的震怒,盛兰泠固然没个好下场,与她同为明老夫人所出的盛家二房、三房,也受到了很大的牵累。 夔国公夫妇所以将盛宁昌迁往深山老林去抚养,以免被人揭露出来,牵累上盛太后。 远离盛家之后,盛宁昌的存在固然被隐瞒的死死的,却也因此受到了抚养人的虐待,对他非打即骂,吃了许多苦头。 这世上有些人会在苦难里成长,甚至磨砺出自己的光华,比如说,太上皇,曾经的贞庆帝。 但更多的人,却是在苦难里蹉跎,还有堕落。 盛宁昌恰好是后一种。 从艰苦的环境里猝然进入了富裕,他惊讶之余,更多的不是喜悦,而是愤怒! 为什么自己战战兢兢过日子的时候,有些人却过着这样锦衣玉食的生活?! 尤其在知道自己其实是盛惟娆的亲生儿子,生母居然还是朝廷正式册封的县主之后,这种愤怒与委屈,简直发展到了顶峰! 他是这样的心态,盛惟娆却也没有哄他的想法。 实际上成年之后的盛惟娆,尤其是在执掌盛家之后飞快成长的福昌县主,对于少年时候坚持生下来盛宁昌,是早就后悔了的。 因为她已经成为自己的依靠,根本不需要依靠这个儿子。 然后,这个孩子的存在,只会不断的提醒她,自己有着怎么样狼狈的过往? 假如盛宁昌是个出色又孝顺的孩子,她也许还可以迈过这道坎。 可他不是。 对于盛宁昌来说,假如盛惟娆是个温柔细心体贴又会哄人的母亲,也许他也肯学好。 可是盛惟娆,也不是。 母子俩对对方都不满意,却又都不愿意付出来改变对方,这样关系怎么可能处得好呢? 不但处不好,甚至罅隙在长久的互相怨怼里,越来越大。 以至于盛惟娆虽然没有将盛宁昌赶出家门,断绝母子关系,却也宁可将家产留给侄子都不给儿子了。 盛惟德知道这些内情,对盛宁昌这个外甥不无怜惜,虽然说他的生身之父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是盛宁昌本身到底是无辜的。 要不是特殊身世造成了他自幼寄养在外,长大之后才跟盛惟娆母子团聚,盛惟德相信他绝对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所以这些日子以来,盛惟德已经登门数次,为了劝说妹妹改变主意,别再跟唯一的儿子对峙下去。 但是盛惟娆没有一次同意的,这次也不例外。 兄妹俩在花厅里相见之后,稍稍寒暄,盛惟德才讲了一句:“你就这么一点骨肉……” “我又不靠这点骨血过日子!”盛惟娆闻言,原本的和颜悦色,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冷哼道,“我现在每次想到当年,都懊悔当初做什么那么糊涂,没听大伯母的话?不然的话也没有这样的烦心事儿了!” 盛惟德有点无奈的说道:“那样的话,你膝下空虚,肯定也要懊悔的!” “那可不一定!”盛惟娆冷笑,“我要不是生了这么个孽障,过继个嗣子,难道很难么?就是大哥你,若是我膝下无子,想要你过继个孩子给我养老送终,你会不答应?如今家里兄弟膝下都不止一两个男嗣,到时候我尽可以挑挑选选!不,就咱们家孩子的懂事,哪怕闭着眼睛随便选一个,也比现在这个强!” “那是因为他没能在你跟前长大。”盛惟德苦笑,“搁外头人手里,差不多就是管他吃喝也就算了!既没什么教诲可言,而且咱们不是查清楚了?大伯父跟大伯母托付那人家的时候,本来是给了一大笔银子,说好了要好好养着他,不许亏待的。可是后来那些年,咱们家出了很多事情,连大伯一家子都搬去了长安,以后怕是也不会回来住了……这情况那边见一直没人过问,于是大了胆子,竟然将他当奴婢使唤!” “你说这情况,孩子心里能不委屈么?” “再知道你是他亲娘,哪里能不觉得,这些年来你自己吃香喝辣的,竟教他一直在外人手里受磋磨?他如今也大了,你好好的跟他说,把心结解开,他还能不体谅你?” 盛惟娆只是摇头:“这是大哥你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实际上正如您所言,他如今年纪也大了,又不是说以前年纪小不懂事的时候。既知我是他生身之母,还能不知道我之所以让他自幼在外生长的缘故?!我到今儿个都顶着未嫁的名声呢!还是朝廷封的县主,又是太后的嫡亲堂妹!” “这情况,我能把他一直养在跟前?!” “那样的话,盛家能容得下我?!太后又岂能不受牵累?!” “我在自立门户之后,立刻接了他回来,好生养着,他呢?处处跟我作对不说,还将底下人为了劝他孝敬我,给他说的身世张扬出去,意图逼我就范……就冲着这件事情,我就不能指望他!” 盛惟德以为她是怀恨在心,就劝道:“他当时也是小孩子不懂事,你且念在母子的情分上,莫要同他计较!” “什么小孩子不懂事!”盛惟娆冷笑了一声,道,“他就是蠢!也不想想,在我接他回来之前,他过的是什么日子?!明知道我是有朝廷立了贞节牌坊的,还是太后的姐妹,居然也敢将我未婚生子的事情说出去!” “也是太后心慈,这些年来一直有着赏赐,叫冯家还有宣于家晓得,她心里还是有我这个姐妹、有咱们这些人的!” “不然我跟你说,就是咱们家不清理门户,将这样的蠢货收拾出去,按着太后在冯家还有宣于家的地位,也断然不会容忍他这样会对太后不利的货色继续活下去!!!” 她说着,深深叹了口气,“龙生龙凤生凤,真是实话,这逆子……当初就不该生下来的!” “……你一直这么认为,却叫他怎么跟你亲近,又怎么能够成为一个孝顺的孩子呢?”盛惟德不是擅长口舌争辩的人,听了这番话之后,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叹道,“而且孩子也不一定随父母,这会儿咱们兄妹关起门来说私房话,我说一句:当今天子,可不就是比太上皇差远了?” 盛惟娆立刻道:“咱们兄妹关起门来说私房话,我也说一句:天子也许传的不是太上皇呢?” 盛惟德闻言脸色一僵,迅速回忆了下堂妹盛太后在娘家时候的表现,有点底气不足的说道:“太后娘娘她……她虽然城府浅些,主要也是被保护的太好了!论到聪慧,却也不差的!” “……我说的是前太上皇,就是当今太上皇的生身之父!”盛惟娆眼中流露出狡黠之色,嗔道,“那位不也是蠢的很?现放着当今太上皇这样出色的子嗣,不知道拉拢跟扶持,反而想方设法的打压……真不知道这种人都是怎么想的?!” “三妹妹,你又捉弄我!”盛惟德哭笑不得,说道,“多大的人了,还跟小孩子一样!” 盛惟娆笑着说道:“小孩子又怎么了?反正我如今关起门来当家作主过自己的日子,愿意像谁不成?左右这府里也没人能说我什么!” 说到这儿就是感慨,“年轻时候真的是见识太浅薄了,总以为没有夫婿没有子嗣,日子肯定是过不下去的!真正过起来才发现,其实靠谁都是虚的,归根到底,还是要自己争气!” 又说到对儿子盛宁昌不满的地方,“他回来我身边之后,我给他请了许多先生教诲,又叫了账房指点,都是指望他将来可以好好儿的继承我这份家业的!结果他呢?成天调戏丫鬟出入青楼,就没做过什么正经事儿!” “那会儿我可不止一次的警告他,他要是不好好学,回头有的是后悔的地方!” “他不听,落到如今的处境,岂非是自找的?” 忽然就冷笑了一声,“要说不幸,难道他还能不幸过我当年?!我都撑过来了,他要是继续犯糊涂下去……那也只能说明他烂泥扶不上墙,合该失去继承我产业的机会!” 摆了摆手,盛惟娆示意盛惟德不必再多言,“我知道大哥你多次过来找我说这逆子的事情,除了心疼他之外,主要也是怕我老了之后他对我不尽心!但这事儿我也考虑过了:首先我未必活的到无法视事,什么都要他来给我做主的地步!” “其次,就算当真有那么一日的话……我是县主,他是什么?我是母亲,他是养子!我是长辈,他是晚辈!” “这样的身份差距搁在这儿……我呵斥他,理所当然!” “他敢对我不孝,错非有那个本事,将消息瞒的滴水不漏!” “否则的话,他能有什么好下场?!” “毕竟我除了他之外,也不是什么孤家寡人!” “太后那边且不说,就说大哥你,你跟侄子们,难道等我老了之后,就一点儿也不管,逢年过节,都不登门探望我的吗?到时候发现不对,难为就这么算了,任凭我被他亏待不成?!” 盛惟娆吐了口气,郑重其事的说道,“我是早就想好了的!我这辈子都不需要依仗这个儿子。甚至他如今的存在,就是给我拖后腿的!倒是他,离开了我,算什么东西?!” “这么多年了,他都始终看不清楚这个道理,还敢跟我继续闹,还敢继续纨绔放荡……那就别我心狠!” “反正,我这辈子攒下来的东西,给谁都可以,唯独不会给他这种废物!” 她冷冷的笑了起来,“因为他这德行,我看到了就想起来咱们那位爹爹……我辛辛苦苦积累的家当,可不是为了去填那些娼妇的窟窿的!!!” “但是这样的话你……”盛惟德不赞成的说道,“这膝下也太寂寞了点儿!咱们这样的年纪,图的不就是个子孙和乐么?” 盛惟娆斜睨一眼兄长:“大哥,你这话可不对!太上皇跟皇太后这些年来,踏遍大江南北,天子跟灵丘王这两位,什么时候侍奉左右过?天子因为要上朝,抽不开身也还罢了!灵丘王却只是个闲散王爷,天子几次三番想让他入朝辅佐,都是各种推辞敷衍不肯呢!之前据说灵丘王为了躲事,专门打着孝敬太上皇还有皇太后的旗号,跑去蜀中伴驾,结果去了不三日就被太上皇赶走了,说是为了他跟天子操心了多少年,如今好容易清净一下,谁要孩子们在跟前聒噪?!” “你也知道那是太上皇还有皇太后?”这次盛惟德却迅速反诘,“人家夫妻俩刚好有个伴,嫌孩子在跟前麻烦,也有道理。可是你呢?你要不是孤家寡人一个……我何必这样孜孜不倦的劝你跟外甥亲近点?” 迟疑了下,小声道,“其实你现在这年纪再嫁也不是不可以!就算官府给你立了贞节牌坊,但咱们不是还有太后么?要不然,我帮你去跟太后说?太后应该会愿意帮忙的。” “还是不要给太后娘娘找麻烦了。”盛惟娆闻言,抿着嘴,摇了摇头,低声提醒,“太后却是好说话!可是太上皇还有咱们的大伯、大伯母,却未必乐意见咱们因此一次次的去麻烦太后!” “这些年来,太后因为我经常写信过去问候,以及送上自己亲手做的绣活,屡有赏赐。” “靠着这份赏赐,咱们盛家才有如今的气候。” “否则的话,宣于家跟冯家有多么不希望南风郡出现第三个势家,大哥你还不知道?咱们可是亲身经历了盛家从势家到如今这不尴不尬的处境的!” “如你所言,太后只是心软,不是糊涂。” “对于我的那点儿用心,她看的非常清楚,只不过愿意念着姐妹情分,给我帮衬罢了!” “太上皇还有大伯、大伯母容忍了这事儿,让我的信跟东西一直都可以送到太后跟前,不过是我从来没提过什么要求,只是沾一沾太后的光,让外头那些人不敢太过分而已!” “这点事情还在他们的容忍之内!” “要是不懂事的提出各种各样的要求……” 她脸色凝重起来,深深的看了眼盛惟德,“大哥你是忘记咱们当初是怎么跟大房生疏的了么?归根到底,就是平时麻烦大房的地方太多!没出大事儿的时候,也还罢了。血脉之情,尚且可以抵消大房对此的不满与厌烦!” “但后来出了大事,大房对咱们的态度,之所以会在短时间里一落千丈……岂是他们翻脸翻得快?还不是积重难返!!!” “你看冯家还有宣于家,要是他们忽然做出一件得罪了大房的事情,大房绝对不会一走了之从此鲜少联系!” “毕竟,他们可从来不像咱们当初对大房那样贪得无厌!” “反倒是一直帮着大房的!” “这个道理,咱们当年不明白……这么多年过去了,现在难道还不懂得吗?!” 第三章 盛惟娆(下) 盛惟德被妹妹说的哑口无言,半日后他回到自己府里,妻子胡氏正在西窗下做针线,看到他进门,挑了挑眉,说道:“如何啊?” 不等盛惟德回答,她又讲,“依我说,你这样来来回回的忙碌,不过是吃力不讨好!也幸亏妹妹敬重你,不跟你计较,不然咱们可都是里外不是人了!” “我就这么一个嫡妹,她也就宁昌一个孩子,这都多少年了,母子两个的关系非但没有随着相处时间好转起来,反而越发的势同水火……你说叫我怎么能够不担心?”盛惟德唉声叹气的同妻子隔几坐下,说道,“只是她跟宁昌也真不愧是母子,居然没有一个肯让步的,都是要对方先低头才成……唉!” 胡氏笑了笑,说道:“你啊要么劝一劝外甥,想让妹妹做低伏小那怎么可能?我听说,我没进门前,因为一些事情,妹妹当众对着已故的祖母,那都是寸步不让的!那会儿妹妹还没当家,什么都要指着家里,对着长辈,尚且这样倔强。何况如今宁昌既是她的子嗣,她也没什么要求着宁昌的地方?” 盛惟德说道:“到底亲生母子,何必如此计较?” “那我还说宁昌到底是做儿子的,何必这样忤逆呢?”胡氏摇着头,说道,“他们娘儿又没谁求着你,甚至还觉得你过于多管闲事了,你干嘛非要照你的想法去掺和人家家务事?” 盛惟德皱眉道:“什么叫做人家家务事?那是咱们的妹妹跟外甥!” 又说,“而且妹妹最近越发厌烦宁昌,甚至都不想将家产传给他……” “妹妹不想将家产传给宁昌,打算传给的无非就是侄子。”胡氏道,“到时候咱们叫孩子们别要不就是了?何况妹妹只是这么说,未必下得了这决心呢?你这样成天上赶着去劝,没准妹妹放不下面子,越发的不肯下台了!到时候反而弄巧成拙。” 盛惟德想想也是,接下来果然就没有去打扰盛惟娆了。 这情况盛惟娆固然乐得清净,盛宁昌却有点急了。 本来作为独子,还是唯一的孩子,就算有些忤逆,继承家业终归是没有问题的。 然而亲娘是盛惟娆的话,盛宁昌却也不敢肯定了。 毕竟之前这亲娘拎着他上衙门时的冷漠,至今都让他想起来就觉得心悸:这个生身之母既然能够将他一扔十几年,母子团聚之后明知道他这些年来过的很不好,也不肯放下身段来弥补……难道还能指望她跟那些为孩子生为孩子死、为孩子辛苦一辈子不计回报的母亲比? 盛宁昌心里非常的怨愤,觉得自己摊上这种亲娘简直就是倒尽了八辈子霉,甚至生出不告而别远走高飞的想法来,要看盛惟娆膝下空虚之后,是如何后悔的样子。 然而理智告诉他这一手对盛惟娆根本不可能有用,做了之后只会坑自己。 归根到底,就是盛惟娆完全不需要指望他这个儿子养老。 纠结了好几日之后,盛宁昌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些年来过于荒废,离开了盛惟娆,便是一无是处。 假如这个母亲是个被亲情辖制的,愿意对他千依百顺宠爱有加也还罢了,可是她不是,那么主动权就完全在她手里了。 由于这些年来纨绔放荡的名声,盛惟娆这会儿若是将他赶出家门,里里外外的人都会觉得全是他的不是。 不提这些赌气的话,但凡他有自立的能力,离开盛惟娆也能过活,好歹也能远走高飞,而不是成天跟她相看两厌。 盛宁昌心潮起伏,最终决定趁着还能够跟这亲娘相处的时间里,重拾书本,能学一点是一点。 他的转变起初没人在意,因为这些年来,盛惟德等亲戚在劝说盛惟娆的时候,也不是没劝过他。 只是他一来不肯对盛惟娆低头,二来呢又实在没恒心,学什么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以至于亲戚们对他失望之余,都懒得再浪费口舌了……到底他们各有子女,本来就不可能将太多精力放在盛宁昌身上。 如果盛宁昌是个可造之材,也许他们会格外照顾点。 可这外甥如盛惟娆所言,活脱脱就是盛兰斯第二,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盛兰斯当初在盛家就很不受欢迎,只是他比外孙命好,有已故的明老夫人护着。 盛宁昌没有,也只能落寞的随波逐流。 他这次洗心革面,众人知道后,只是笑笑,私下讨论了下他能坚持个三天还是五天,转头也就抛开。 真正叫他们哗然的,是三年之后,盛宁昌居然考过了童生试! 这个成就老实说在盛家不算什么,因为不提盛宁昌的伯祖父、如今的夔国公,也不提他姨父、如今的太上皇,只说跟他同辈的盛家子弟里头,已经出了两个进士。 尽管其中之一是夔国公的幼子、盛太后的胞弟盛惟元,幼年就随父母去了长安,跟南风郡盛家这边可以说基本上没什么感情。然而南风郡盛家,盛惟德的长子盛宁桦,在前年的会试里,也是险险入了二甲的。 这种情况下,家里多个秀才,还是年纪不小的秀才,老实说也真没什么好激动的。 只是这个人是一直不学无术不学好的盛宁昌,上上下下还是惊讶了好一阵。 盛惟德尤其的高兴,专门去找盛惟娆道贺。 盛惟娆对此却是波澜不惊,道:“只是一个秀才而已,比他长辈、兄弟差远了!而且将来如何也未可知……大哥何必这样兴高采烈?” 盛惟德觉得这妹妹对于母子情分太冷漠了,就责备她道:“早先你嫌这孩子不学好,如今他终于开了窍,开始上进了,你也没什么高兴的,甚至还想泼孩子冷水……你说你到底要孩子怎么样?要是一早就不想要他,却何必将他接回身边?让他什么都不知道的在外头过一辈子,只暗中照拂,兴许你们都比现在过的舒心呢?” “……”盛惟娆沉默了会儿,叹息道,“我可不就是后悔接了他到身边来吗?归根到底是当初还是怕了,以为没有孩子傍身,年老之后会没依靠。其实仔细想想……大哥跟侄子不可能不管我的,我有什么好怕的呢?” 盛惟德说道:“我们是不会不管你,可是我们到底只是你兄长跟侄子,宁昌却是你唯一的孩子。” 兄妹俩这次谈话还是不欢而散,接下来盛惟德没有再来找盛惟娆,却花大力气从邻近的郡中请了位名师过来,指点盛宁昌。 这情况盛宁昌固然感激不尽,盛惟德的儿子、侄子们却都很有意见,因为他们一群人在盛家的族学里念书到现在,南风盛家如今的家主盛惟德,并没有给他们付出这样的人情跟心血,反倒是盛宁昌一个顶着盛家姓氏的外人,被家主如此垂青,谁不觉得委屈? 由于这个缘故,盛宁昌在族学里受到很大的排斥。 他本来就因为早年受的委屈,心里一直存着股子怨愤之气,对盛惟娆不满的同时,对整个盛家,除了格外关心他的盛惟德之外,也是存着生疏。 如今被一干表兄弟联手起来冷淡,多年积累的恶习就有抬头之势,连着几日旷了课。 于是盛家子弟越发有理由了,一块儿到盛惟德跟前说他本性再次暴露,根本不配专门请名师教诲。 这件事情在盛家闹了好久,最后还是胡氏出来圆场的。 然而胡氏跟丈夫盛惟德的想法不同,她没有觊觎小姑子家业的意思,可是对盛宁昌这个外甥,真心喜欢不起来。 这主要是因为太上皇的缘故。 毕竟盛家祖上从来没有过这样身份的亲戚,如盛惟德这些曾经跟太上皇照过面,还以兄弟身份相处过一段时间的人也还罢了。似胡氏这样事后才嫁进盛家的,至今还没见过这位,了解无非来自于传闻,以及夫家亲戚偶尔透露出来的只字片语。 不管是谁的说辞,都有一件,就是太上皇早年流落在外的时候,境况是很艰难的。 换个人大概也就这么沉沦了。 然而太上皇却硬生生的杀出一条血路,这才有了“贞庆之治”。 以及如今的承泰盛世。 盛宁昌小时候的经历也确实委屈,可是比起太上皇那真的差太远了。 在胡氏看来,他寄养在外的时候,因为眼界有限,浑浑噩噩的过着,还情有可原。 回来盛惟娆身边后,都已经是可以说亲的年纪了,非但不抓住机会好生学着点,反而沉浸在委屈之中,迄今无法自拔……胡氏倒不是抱着“做儿子的就该无条件顺从母亲”的想法,认为盛宁昌既然是盛惟娆的儿子,就没资格质问这母亲对自己的不负责任。 她只是觉得,盛宁昌自己对自己就很不负责。 既然认为盛惟娆不是一个合格的亲娘,那为什么还要将自己置于什么都必须依靠这亲娘的处境? 才开始犯这糊涂,还能说没念过书,没人教,不懂事。 做盛家子弟这么多年了,盛惟娆没耐心,盛家的一干长辈,尤其是盛惟德,可没少跟他苦口婆心! 结果这人油盐不进……又不是自己亲儿子,只是一个外甥,还是身世见不得光的那种,胡氏所以就不太耐烦。 质问了盛宁昌一番之后,劝说盛惟德将请过来的名师请到族学里坐馆,也就不理会了。 在之后的岁月里,盛宁昌在学好跟放弃之间挣扎了很多次,胡氏冷眼旁观,盛惟娆也是不予理会。 胡氏是不想为了一个拎不清的晚辈太操心,盛惟娆却是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是的,轻松。 她这辈子,幼年过着循规蹈矩的富家小姐生活;少年遭逢大变,几乎以为一辈子就那样了;青年家族变故,意外挑起了合家的前途。 在宣于家已故老夫人意外的援手之后,盛惟娆开始踏上一条这个时代前所未有,连堂姐盛太后都没有走过的全新的路径。 父母约束不了她;兄弟劝阻不了她;唯一的儿子也无法辖制她……除了偶尔做点针线,维护一下跟盛太后的关系外,盛惟娆在中年自立门户之后的几十年岁月里,可以说是完完全全的自由自在。 没有任何人能够打扰她的心情。 所以,盛宁昌的好与怀,她做什么要干涉?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人生,自己的命运,也只有自己能够负责。 人生在世匆匆百年,不是所有错过的年华,都可以用世俗眼中的功成名就与幸福美满来弥补。 譬如宣于冯氏那句“比我透彻”的遗言。 福昌县主临终前,想起当年那一幕,不禁笑了起来:汲取老夫人的教训,她这辈子过的非常满意,没有任何可遗憾的事情。 至于与她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人,如盛宁昌……谁在乎呢? 她的前半辈子是被命运推着走的,既无法控制方向,也没有控制方向的觉悟。 然而好在,后半辈子,到底是她想过的生活。 无牵无挂又锦衣玉食,别人眼里的孤寂,却是她求之不得的轻松畅快。 再回忆起少年时候的巨变,年老的县主已是心如止水。 生命中的祸与福,谁能说的清呢? 盛惟娆什么遗言都没有留下,愉快又干脆利落的闭了眼。 第四章 容清醉(一) 又是一年除夕。 冷冷清清的小院里,寂无人声。 借着长廊下灯火的黯淡光辉,要努力看才能够看到庭院一角的浅色衣袍。 花钗礼衣的赵桃妆,才从外面进来,劈头就望见了这样寂寞的场面。 她心头一酸,匆匆走了过去:“表哥?你怎么一个人站在风口上?可别冷着了!” 说着抬眼看到容清醉手里的酒盏,眉头皱起,劈手夺下,嗔道,“大冷天的……酒都凉了,别喝了!” “回来的这么早?”容清醉纵容的笑了笑,任凭她拿走酒盏,抬手给她掠了把鬓发,轻声道,“一准儿逃席了罢?我一个人在府里头早就习惯了,你何必老是这样提前回来?叫外祖母知道了,少不得要嗔你!” “宫里头左右也没什么意思。”赵桃妆察觉到他指尖触过自己时冷的像块冰,暗自心疼,上前扯住他袖子朝屋子里走,边走边说,“还不如早点回来……祖母她有她的事情呢,没工夫管我的!” 说话间表兄妹已经进了门,她犹豫了下,到底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小的包裹,看着是用绣帕包起来的,递到容清醉跟前,有点不自然的说道,“今儿个席上的糕点,我不爱吃,想到表哥似乎是喜欢的,所以就带了点回来。” “……”容清醉怔了一下,伸手去接,只是手才触到糕点,人却醒了过来。 看着空荡荡的卧房,他有片刻的恍惚,末了长长的吐了口气,自嘲的笑了笑,“怎么又梦见她了?” 从他知道赵桃妆有孕之后,将之抛弃到现在,这些日子里,时常梦见这表妹。 也不是什么噩梦,都是两人从前相处的时光。 由于秦老夫人的故意纵容,赵家的这两表妹,打小就跟他时常来往。 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表兄妹逐渐长大,各人的想法也发生了转变。 尤其是知晓了他无法返回高密王府的缘故后,三表妹赵桃媗对他的态度迅速冷淡下来,人前人后,每多讥诮。 倒是二表妹赵桃妆,跟他那个同胞姐姐庆芳郡主差不多,知道真相之后,反而越发的怜惜他了。 对这一点,容清醉不觉得奇怪,毕竟,他铸下大错的时候,才十岁。 而且无论庆芳郡主还是赵桃妆,都是几乎没跟容睡鹤……在这个胞弟重新出现之前,应该称他为容清酬,照过面的。 倒是他容清醉,一直在这两位跟前,他的鲁莽,他的冲动,他的落寞,他战战兢兢的模样……都被这一双姐妹看在了眼里,也疼到了心里。 如果他是个愿意负责的人的话,这会儿应该是带着赵桃妆返回赵府,请求成亲,好让两个人的孩子,有个清清白白的身世罢? 可惜,假如容睡鹤没有回来的话,他也许会这么做的。 哪怕他之前从赵桃妆处知晓了当年王府悲剧的始末……对赵家上上下下都恨之入骨。 这份仇恨经过多年的压抑之后,到底是胜不过对于前途的追求的。 人总是活在当下。 只是…… 容睡鹤不但回来了,而且来势汹汹。 连有高密王拼命拉偏架的世子容清酌,都远不是对手,何况是他这个被厌弃的?! 容睡鹤不会放过他,赵家所以宁可让赵桃妆去死,也不会将这女孩儿许配给他……容清醉嘲讽的笑了笑,那么他除了一条路走到底之外,还能怎么办呢? 在最狼狈不堪最落魄的时候,有出身优渥姿容秀美的表妹痴心不改的恋着自己,对于常人来说,少不得是受宠若惊。 可是对于容清醉而言,更多的却是防备与猜忌。 可怜的赵二小姐大概从来都没想过,这许多年以来,她对容清醉有多好,这个表哥,对她的恶意就有多深刻。 如赵桃媗那样对容清醉既冷淡又厌烦的,容清醉实际上还更信任些。 究其原因,问题还是在莫太妃与莫侧妃的身上。 高密王妃赵子夜与高密王容菁生有三男二女五个孩子,容清醉在嫡出子中间排行第二,这应该是正常情况下最坏的排序了。 上头有嫡长子的胞兄容清酌占据了世子的身份,下头有年幼而且生辰尴尬的幼弟容睡鹤牵动着王妃的心。 还有两个姐妹再一次分去父母的宠爱。 噢,那会儿莫侧妃跟一干姬妾都在,庶出的子女,同样是高密王的亲生骨肉,多少也会得到一些关心与爱护。 容清醉是属于最容易被遗忘的……这是开蒙前。 开蒙之后,高密王妃对他的功课,督促的却最严格。 这是母子生出罅隙的缘故,也是莫太妃跟莫侧妃挑拨离间的机会。 王妃的呵斥至今想起来言犹在耳:“你大哥是世子,自有你们父王督促!清酬年纪还小,没到进学的时候!要不然我都未必有功夫专门盯着你……你以为我高兴成天给你检查功课么?可是你自己想想,你不是世子,没法子继承王爵,就算日后可以册封郡王,不进学,什么都不知道,你要怎么执掌一府?!” 年幼厌学的容清醉嘟着嘴,满脸的不情愿:“那么孩儿稍微学一点也就是了……只要能够打理好将来的府邸就成!” “哪里有那么简单的事情!”王妃冷笑,指了指皇宫的方向,“你父王跟你皇祖母的娘家不和已久,一旦咱们家失势,你以为孟氏会放过你?!你皇祖父子嗣不多,你父王如今没什么帮手,就是指望着你们这些做儿子的速速长大,好给他帮忙!如今不好好念书,将来要怎么辅佐你们父王?!” 却不过生身之母的压力,容清醉只能好生念书,可是心里到底是不情愿,而且充满了反感的。 这个时候莫太妃跟莫侧妃闲闲的:“清醉不喜欢念书?那就应付应付好了!反正是皇家子弟,只要容氏在,谁还能少了他的一份富贵不成?王府已经有世子继承了,又不是没有顶立门户的人!王妃也真是积习难改,她以为帝侄是她娘家赵家的子弟,非要考个功名什么的,才有未来吗?” 在不想念书的容清醉看来,这番话真是说到自己心坎里去了。 他迫不及待的学给高密王妃听,却招致了王妃的大怒,亲自拿着藤条,将他按在回廊下,狠狠的抽了一顿,边抽边哭:“你听那两个人的?!你也不想想,莫氏虽然只是侧妃,却因为有你那亲祖母的撑腰,自来野心勃勃,当我不知道么!?她自己有儿子,当然希望你们这些做嫡子的这个不好那个不好,好教她的亲生儿子出头!” “你那亲祖母什么都帮着她侄女儿,要不是母妃我是先帝指给你们父王的,娘家的势力也非莫家可比……她们姑侄天知道还有多少手段!你不喜读书也还罢了,居然将那两个人的话放在心上!你……你这是存心气死我么?!” 打完儿子,王妃转头就去找了莫太妃,不客气的告诉这婆婆:“原来母妃觉得,除了世子之外,王爷的子嗣在学业上应付应付就是了?既然如此,那儿媳回头就将几位王子的先生都打发了吧!毕竟清醉作为王爷的嫡子之一,外家还是书香门第,都不需要很认真的念书,何况其他孩子呢是不是?” 莫太妃被敲打的很是讪讪,也有点恼羞成怒,说道:“那是清醉自己不爱念书!说起来本宫还要问你是怎么教儿子的呢?怎么侧妃的子嗣,却个个勤奋好学?你身为书香门第之女,儿子却这样的惫懒?” 又说,“本宫怜惜孙儿,随口哄了几句,你居然就要拿合府孩子的前途来要挟本宫,难道赵家就是这么教女儿的?” 高密王妃才过门的时候对这婆婆其实很是孝顺,虽然莫太妃对她不是太好,但王妃觉得,婆婆曾经是先帝的宠妃,有点娇气任性什么的,上了年纪娶了儿媳妇也难改,也是难免,所以从不计较。 婆媳关系的恶化,始于莫太妃在高密王妃刚刚怀上容清酌的时候,就设计让高密王睡了表妹莫氏,然后逼着高密王妃将莫氏抬进府里册了侧妃。 须知道先帝为高密王择定赵氏女为正妃时,已经只剩一口气了。 礼部在一再的催促下,匆匆忙忙的给他们办完了婚事。 王妃过门不几日,先帝就支持不住撒手而去。 新婚夫妻从此开始了分房而居的守孝,三年孝满之后,高密王妃总算怀上了进门以来的头一个孩子,谁知道将为人母的喜悦尚未散去,婆婆就这样迫不及待的算计她……要不是高密王在这三年的朝夕相处中与正妃颇为攒下了一份感情,在这件事情上一直站在王妃这边,坚决反对莫氏进入王府,更反对册莫氏为侧妃,高密王妃只怕会连丈夫都恨上。 “……只可惜,当初的父王,怎么就没有孝顺太妃呢?”多年后的如今,容清醉追忆往昔,想到这段往事,脸上的嘲色更深:如果高密王在那个时候就让高密王妃失望,以王妃的脾气,必然会依仗娘家的势力,同莫太妃抗争到底。 就高密王当时对赵家的需要,莫太妃根本拗不过儿媳妇的。 只是吃软不吃硬的王妃,彼时尚且年少面嫩,见丈夫铁了心的维护自己,反倒是心软了,竟然主动让步,同意了太妃的要求,以免婆婆跟丈夫之间的母子感情出现裂痕。 容清醉不知道当时赵家,主要是他那位外祖母秦老夫人是否知道这件事情,想来应该是不知道的。 否则秦老夫人绝对会劝女儿拒绝。 可惜年轻时候的王妃,就如同她后来所不喜欢的小儿媳妇盛惟乔那样,有着跟年纪符合的天真以及善良宽容。 在不该让秦老夫人知道的事情上,她和盘托出;在应该让秦老夫人知道的事情上,她瞒的滴水不漏。 所以后来酿成那样的悲剧,想想也是无可避免,一切都在性格里注定。 ……已经有了罅隙的婆媳由于容清醉的进学问题,爆发了激烈的冲突。 接到消息匆匆进宫的高密王,习惯的站在了王妃这一边。 容清醉讽刺的想:那个时候的王妃看到丈夫这样的态度有多欣慰,想来后来沉浸在愧疚与懊悔之中时,就有多痛苦? 第五章 容清醉(二) 高密王的态度虽然让王妃出了口恶气,却让莫太妃对儿媳妇的耐心到了极限。 她在打发走儿子媳妇后,立刻唤了侄女莫侧妃进宫,诉说儿子被媳妇笼络过去的痛苦与委屈:“这个贱婢,本宫真是一会儿也忍受不下去了!” “姑姑,您实在太委屈了!可是赵子夜虽然不好,她背后的赵家,却是先帝专门拉给表哥的。”莫侧妃眨着羽扇似的睫毛,微笑着为她出谋划策,“若是废弃了她,赵家必然也会跟表哥翻脸!如此可不就是会影响到表哥的大业了么?” “还是从长计议,免得耽搁了表哥的大事!” 她的长相其实不如高密王妃美,但是性情柔顺又嘴甜体贴……至少在高密王跟莫太妃跟前性情柔顺又嘴甜体贴,所以里里外外的风评一向不坏。 “还是你好,真心实意的为菁儿着想。”莫太妃因为膝下没有女儿,自来将侄女当成了亲生女儿看待,如今这侄女又跟了自己唯一的儿子,还给自己生下了孙儿孙女,就更喜欢了。 此刻被她三言两语哄着,原本的怒气就是烟消云散,转而心疼道,“可惜菁儿被赵氏那泼妇给迷住了,放着你这样知冷知热的不知道心疼,反而成天顺着那赵氏……唉!如今甚至为了她,连本宫这生身之母都不在乎了!“ “姑姑您可千万别这么想!您是表哥的生身之母,表哥不在乎谁,也不可能不在乎您啊!”莫氏立刻道,“表哥之所以一直护着王妃,无非就是为了她的娘家!俗话说小不忍乱大谋,咱们可要帮衬些表哥才是!何况表哥若是心里当真没我,孩子们又是怎么来的?所以姑姑可千万不要责怪表哥了,不然我这心里,可是受不住!毕竟莫家只是寻常门第,帮不了表哥什么,要是再给表哥添乱,我……我还有什么脸面面对表哥,面对您呢?” 说到此处,侧妃的眼眶顿时就红了,眼眶里泛着蒙蒙雾气,我见犹怜。 莫太妃醒悟过来,叹息道:“还是你这孩子善解人意……不然本宫倒是要误会菁儿了!” 的确,容菁如果真的那么立场坚定的支持高密王妃,他跟莫侧妃是怎么生下五个孩子的? 显然他对生身之母以及侧妃并非无情,只不过碍着赵家的势力,不能不做样子罢了! 太妃想明白之后,又觉得不满:“他这想法,也不跟本宫说一声!平白叫本宫跟着操心!” “想来表哥是怕您知道之后,会因为心疼他,也让着王妃,如此可不是越发的委屈您了吗?”莫氏抿嘴一笑,娇嗔着说道,“总之咱们这会儿且先忍着,回头等表哥当了家,不需要再跟赵氏虚与委蛇了……那还有什么可说的?还不是您说了算?” 她们姑侄这么商议好了,暂时消停了段时间,直到,莫侧妃知道了那个秘密:王府嫡三子,根本不是在重五之日过后才落地的,而是,就在重五之日出生! 说起来这个秘密还是容清醉偶然偷听王妃跟赵姑姑说话知道的,那时候他跟王妃的关系已经不太好了,只是还没打算将这秘密告诉莫侧妃。 促使他这么做的,是高密王妃检查他功课时的一句气话:“母妃我督促了你这么多年,不过稍微分了分心,你就马上原形毕露!这么不争气,以后我不管你了,还是专心栽培清酬是正经!!!” 容清醉也是一气之下,将事情悄悄告诉了“素来对他好”的莫侧妃。 他当时只是为了出口气,因为听王妃跟赵姑姑互相说,这事儿绝对不可以让外人知道。 他绝对没想到莫侧妃知道此事后,引起的后果。 就如同,赵桃妆无意中从父母处得知,秦老夫人才是造成容睡鹤流落在外、高密王府一系列悲剧的罪魁祸首之一后,出于同情跟义愤,不假思索的告诉了容清醉。 她也绝对想不到,这个冲动之下的决定,会害了她一辈子。 也害了赵家一辈子。 由于被莫太妃跟莫侧妃当枪使的经历,容清醉被接到赵府抚养后,很长时间里,一直都处在汲取这次教训的警惕当中。 他最大的感受,就是一切突如其来的善解人意,都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譬如莫太妃与莫侧妃。 所以赵桃妆的主动,在容清醉看来,看似意外的惊喜,实则充满了算计。 他打从心眼里猜忌着这个表妹。 毕竟,他也认为,赵桃妆要容貌有容貌,要身材有身材,要家世有家世,性情也不坏……这样的条件,长安多少青年才俊排着队由她任意挑选,做什么非要吊死在自己这棵树上?! 事出反常必有妖,赵桃妆所言的秦老夫人对于王府悲剧的算计,越发坚定了容清醉对于赵家上下每个人,包括赵桃妆在内的怀疑。 毕竟,当年莫太妃跟莫侧妃,何尝不是以站在他这边的姿态,博取了他的信任? 那些相处的日子里,赵桃妆有多深情,他就有多防备。 哪怕这女孩儿傻乎乎的跟着他私奔出来,容清醉对她的怀疑,依旧挥之不去。 谁叫赵家老夫人秦氏,是连嫡亲外孙都能够说舍弃就舍弃的人? 这样心狠的长辈,若果当真布着一个天罗地网的大局,拿个孙女儿出来做诱饵,又算什么? 只是这些年来的朝夕相处,为了躲避赵家的秘密追杀,东躲西藏的相依为命,对于受到血亲排斥的容清醉来说,全然没有触动也是不可能。 如今接二连三的梦见这表妹,容清醉所以知道,自己到底是有些动心了。 这样的认知,让他面容越发冷漠。 他恨极了赵家,对于每一个赵家人,他只想折磨,不想怜惜。 至于这个赵家人对他好不好,那不重要。 “设若当年容清酬被追了回来,有惊无险……”容清醉再一次这么想着,“王府就算勃然大怒,也断然不至于气到至今都当我从来没有生出来过一样的冷漠……” 那样的话,他会在王府长大,兴许这时候已经有了郡王的封号。 就算仍旧不受父母喜爱,终究也能保持体面的过日子。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明明是被赵家设计的,却不得不靠着赵家苟延残喘这些年。 如今更是被归来的弟弟当成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 赵家当年放弃的是容睡鹤的性命,毁的是他容清醉的前途。 多年后的如今,险死还生的容睡鹤回来了,可是他这个曾经的王府二王子的命运,却再也不能挽回了。 在稍微了解了胞弟的为人跟能力之后,容清醉已经料到了自己的未来。 如果这个弟弟仁慈一点,也许他会有个痛快。 如果这个弟弟冷静一点,他的日子,还长的很。 事实也确实如他所料的那样发展。 尽管他想了许许多多的法子挣扎,可是最终还是一败涂地,自己也被押入水牢,开始了长达数年的折磨。 容清醉才进水牢的时候,曾经问过容睡鹤为什么要从种种酷刑当中选择这样的方式来对付自己? 是不是因为,当年容睡鹤流落在外之后,一直在海上做海匪。 好不容易才上岸洗白…… “所以,密贞他,是希望我尝尝他当年受过的委屈么?”他轻佻的态度引来狱卒的呵斥与鞭打,却浑然不顾,只是笑的恣意,“只是这么小小的一个水牢,哪里能跟海上比?若是密贞当真希望他受过的苦,我也承受一番……还不如直接带我去海上,在这儿下手,未免太小气了!” 除此之外他还说了许多讽刺容睡鹤的话,本来看着目的就要达成了,却有人醒悟过来,提醒正行刑的同伴:“他这是自知不可幸免,存心说激怒咱们的话,以求速死!” 狱卒明白他的心思后,很快散去,不再理会他。 接下来的日子,容清醉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撑过来的? 他在昏暗污浊的水牢里一遍遍的回想着以前。 起初他想的最多的是还在高密王府的日子。 后来渐渐的就想起了赵桃妆。 青梅竹马的情分,甘心被利用的痴情,被抛弃时的难以置信与绝望……各种各样的赵桃妆,那样铺天盖地的扑来,似要将他淹没。 容清醉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会悔过的人,这些年来,就算是最艰难的时候,他也没有感到什么对容睡鹤的愧疚,因此形销骨立更是天方夜谭。 他一直都认为,所有的悲剧都是莫太妃还有秦老夫人这两个为老不尊的老太婆搞出来的。 至于他自己,不过是个因为年幼无知被长辈利用的悲剧角色。 对于赵桃妆,直到这表妹带着他们的孩子死去的时候,他才知道她是真的爱他。 不带任何功利,没有任何不好的用心的……这样炽热而纯真的爱恋,还是出自一个正当韶华的美人,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 容清醉回忆着这表妹的一颦一笑,心里却没多少激动的想法。 仇人就是仇人,他不是会跟仇人媾和的人。 冲着秦老夫人当年的做法,他这辈子无论如何也要将赵家推入万劫不复的处境。 这是他在知道真相后立下的誓言。 第六章 赵子夜(一) 送走太医,赵姑姑满心欢喜的转回堂上,正要跟赵子夜道喜,却见自家王妃神情凝重的坐在那儿,双眉紧锁,赫然是忧心忡忡,就是吃了一惊,放轻脚步上前,柔声问:“娘娘,刚才出什么事儿了吗?” “……我在想这孩子。”赵子夜脸色很难看,“要是个女孩儿就好了!” 赵姑姑有些不解,虽然说王妃已经有了二子一女三个亲生骨肉,这第四个怀上的孩子,在性别上,已经没什么压力了,但时下讲究多子多福,能够多个儿子终归是好的。尤其世子容清酌进学已经有两年了,然而课业始终不如人意;嫡次子容清醉呢,虽然年纪还小,可是看着也不像是很聪慧的样子。 固然赵子夜是高密王的正妃,还是先帝临终之前专门给高密王精挑细选的妻子,然而后院里头也不是很清净:底下一干人进献的美姬之流也还罢了,侧妃莫氏,那是高密王生身之母莫太妃的娘家侄女,一向被莫太妃当成亲生女儿看待的。 有莫太妃的撑腰,尽管高密王对这看似温驯实则心机深沉的表妹不是很喜欢,每个月也都要去她房里几次,以免莫太妃总是喊他进宫去嘀咕。 而莫侧妃不知道是有什么秘方,还是生来体质易孕,这些年来,膝下赫然已经有了三子一女四个孩子! 虽然说高密王对王妃素来敬重,可孩子不管嫡庶都是他的亲生骨血,就算这会儿心思都搁在了栽培世子上面,假如世子一直让他失望下去的话,说不得就要转而提携庶子了。 毕竟,高密王府并非高枕无忧,孟氏压着一日,不管是高密王自己,还是他的左膀右臂,都迫切的需要一位出色的继承人来振奋人心。 这种情况下,现在的两位嫡子其实都不算保险,最好还是再多几个嫡子,出挑的那种,才是嫡系地位巩固的保证。 赵姑姑这么想着,微笑道:“王妃娘娘是想让庆芳郡主有个伴吗?其实郡主年纪还小,只要有个弟弟妹妹一块儿玩耍就好,是弟弟还是妹妹,只怕郡主都不介意呢!” “姑姑,你算过这孩子落地的日子没有?”赵子夜没有笑,看了她一眼,神情严肃的问,“要没意外的话,这孩子会在明年五月初落地。五月里其他日子也还罢了,万一是五月初五……” “这……”赵姑姑被提醒,脸色微变,下意识道,“这才诊出来有身孕呢,怎么可能就偏偏是那天?娘娘福泽深厚,肯定不会的!” “世事难料。”赵子夜摇头,“坊间都说重五之日出生的孩子,男孩儿克父,女孩儿克母!所以我希望这是个女孩儿,我是不在乎这些说法的,然而高密……他却不然。” 赵姑姑怕她忧心过度,对身体不好,忙道:“这都是没影子的事情!自古以来,重五之日出生的孩子,有多少当真死了父母且不说,然而史书上明明白白的记载着的大人物,还几个还就是这日子出生的呢!那些山野村夫无知,随口乱说也还罢了,可是王爷乃是饱读诗书的,哪里会不知道?如何会信这样荒谬的话!” 又说,“何况王爷素来敬重您,哪怕心里有些疑惑,看您面子,又怎么会计较?” “姑姑,这儿就咱们两个,还有什么话不好明说的?”赵子夜闻言苦笑了下,说道,“外人都说高密向着我,甚至连太妃都说,我将高密完全笼络住,以至于连她这个生身之母的话,都不管用了!”“可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咱们心里还没数?” “他对我是敬重,可也只是敬重而已!” “否则的话,他收下那些麾下进献的美人,还能说是为了对抗孟氏,笼络人心!” “那莫氏又算什么?” “要家世没家世,论容貌在府里也是寻常……不过是冲着太妃的面子,居然就越过了那许多姬妾册了侧妃!” “倘高密当真对太妃不孝顺,会将侧妃之位给她?!” 她吐了口气,“说到底,他对我的好,不过是做给赵家,还有先帝留给他的一班老臣看的。所以,要是这孩子是男孩儿,又恰好在重五之日落地,你觉得……高密当真会不在乎?” “就是他自己不在乎,太妃也绝对不会放过这个刁难我的机会!” 赵子夜抚上尚且平坦的小腹,冷然说道,“所以……错非确认这是个女孩儿,否则的话,咱们必须早作计议!” “可是怀胎十月,怎么躲得过去?”赵姑姑忧虑道,“生产这么大的事情……也不可能瞒住人啊!” “……那就到临近产期的时候,搬去庄子上!”赵子夜咬着唇,思索片刻,说道,“到时候就在庄子上生产!” “庄子上?”赵姑姑沉吟了下,“您是王府的当家主母,轻易可是脱不开身……索性府里头有那些狐媚子在,真要找机会,倒也不难。就是在庄子上生产的话,那么稳婆、大夫之类,可得提前预备好!不然……虽然娘娘已经生过三次了,这妇人生产到底是大事,还是谨慎点的好!” 就建议,“不如……跟家里老夫人说一说,请老夫人帮忙参谋下?” ……秦老夫人知道之后,立刻称病,让赵子夜回娘家看望自己,趁机说话。 母女照面后,赵子夜正要跟她说去庄子上生产的事情,谁知道秦老夫人却率先问:“你担心这是个男孩儿,还恰好在重五之日出生?” 不等女儿回答,她就皱眉,“既然如此,那还犹豫个什么?左右你这会儿膝下儿女双全,不管这孩子是男是女,也不是非要不可!” 声音一低,“你之前不是说过,你那婆婆偏爱娘家侄女,素来对你看不顺眼,高密看似护着你,其实也是做样子?正好这孩子怀上的不是时候,与其日后为其烦恼,不如自己处置掉,顺便让莫氏姑侄顶了这个锅!高密不是一直跟咱们做样子吗?他生身之母还有侧妃表妹居然联手谋害正妃,还害你掉了胎!这事儿,他能不给咱们一个交代!?” “就算太妃作为高密的生身之母,这么件事情扳不倒她,也足以让她颜面扫地,从此都在你跟前矮三分!” “至于侧妃,那个贱婢,不可能有生路的!收拾了她,再将她所出的那几个子女料理了,日后高密王府后院,还有谁敢跟你作对?!” 秦老夫人冷笑出声,“有这么个榜样在,往后看哪个小蹄子,还敢作妖!也让先帝留下的老臣们知道,咱们赵家,为高密付出了多少!” “……”赵子夜不可思议的看着她,“太妃跟莫氏姑侄两算个什么东西,居然也值得我付出自己的亲生骨肉去算计她们?!娘您糊涂了么?!” 秦老夫人怔了一下,见女儿神色郑重,心念转了转,放缓了语气,说道:“唉,我这还不是心疼你?!毕竟,你这孩子还没落地呢,你就为之操心上了!我生你下来都这些年了,看到你有什么烦恼,我岂能不比自己遇见麻烦还上心?相比之下,你的孩子,哪里有你在我心里重要?” 又红了眼圈,说起赵子夜的婚事,“当年费尽心思的将你教成长安最出色的淑女,图的就是许个好人家,跟夫婿举案齐眉的过一辈子,我就是即刻死了,也是甘心!早知道会出色到被先帝看中,想方设法的聘了你做王妃,趟皇室的浑水,如今更在太妃那贱婢手底下看脸色,我宁可你一无是处,只会撒娇任性!” “这世间的男子就是那么回事,就算嫁的人不是王爷,也未必就不纳小了。”赵子夜闻言,也有点伤感,她从记事起就被秦老夫人带在身边,几乎不离须臾,调教既严谨,母女朝夕相处的,感情也是深厚。 想到出阁前夕老夫人抱着自己嚎啕大哭,担心皇家媳妇不好做的情景,她心头一软,对于秦老夫人劝说自己堕胎栽赃莫氏姑侄的芥蒂,顿时烟消云散,转而安慰道,“而且王爷虽然有侧妃跟姬妾,对我素来尊敬……他如今要对抗孟氏,多子多孙也能给底下人更多的信心。反正世子是清酌,其他人再怎么想,也是白搭!” 秦老夫人点头称是,又说了几句知心话,将方才的一点冷场尽数解去,这才同女儿仔细商议起在庄子上生产的事情来。 老夫人提点女儿:“你身为主母,之前几个孩子一直都是在王府里生的,如今忽然要去外头生产,上上下下的人岂能不起疑心?就算高密忙于政务,莫氏姑侄也肯定会抓住这个机会挑拨离间的!” “所以这事情必须做成你是被迫留在庄子上生产的!” “回头啊为娘再用这理由去跟高密计较一番,叫里里外外都晓得,王府委屈了你!” “如此,可不就是含糊过去了?” 赵子夜听的连连点头,这事情于是就这么定了。 她不知道的是,她前脚离开赵府,后脚秦老夫人脸上的笑色,就淡了下来,对左右说:“这孩子,尽管被我调教了这些年,不是那种遇见事情手足无措的傻姑娘,到底年轻,心不够狠!这样下去,可是不行!” 左右说道:“咱们家地位摆在这儿呢!王爷就算心里向着太妃些,态度上哪里能不偏着王妃?” 秦老夫人摇头道:“我就是担心这个!要知道王爷的事儿,若是不成功,咱们赵家作为他的岳家,是根本没指望跑掉的!要是成功了,那就是位登九五!那时候我赵家是他臣子,再有功劳,那还不都是应该的?!到时候莫太妃成了太后……如今她儿子还有求于咱们呢,尚且对子夜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日后赵家没什么用处了,她怎么可能不过河拆桥?!” “莫太妃刁难子夜,无非就是为了给她侄女莫侧妃那个贱婢撑腰!” “毕竟高密的后院里,除了莫侧妃之外,其他人跟太妃也没什么关系。” “所以不管是子夜还是赵家,不想日后被坑的话,这莫侧妃,还有她给高密生的子嗣,都是必须铲除的!” “我赵家可不是周大将军那样傻的,辛辛苦苦鞠躬尽瘁,最后竟是还连个好下场都没有!!!” 老夫人冷笑出声,“子夜……这孩子,到底太意气了……莫氏姑侄这种人不铲除,日后必成祸患!她现在不相信我的,日后总有后悔的时候!!!” 第七章 赵子夜(二) 已经返回高密王府的赵子夜,并不知道母亲在背后说的话。 虽然在秦老夫人的帮助下,她很快预备好了生产的庄子,以及届时的稳婆、大夫还有药材等等,心里到底存着事情,以至于整个孕中,都有些郁郁寡欢。 这情况让莫侧妃注意到,虽然不知道她是为什么忧愁,却还是在太妃跟前满面愁绪的诉说:“王妃娘娘这段时间一直闷闷不乐,我真不知道要怎么哄娘娘高兴才是!” “怎么她给你脸色看了?”莫太妃闻言顿时沉下脸,“本宫这就叫她过来!” 莫侧妃忙道:“姑姑您可别误会,没有的事情!就是……就是……” 她吞吞吐吐的,踌躇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道,“就是我想着……是不是……为了世子的事情?” 莫太妃皱眉问:“世子?世子怎么了?前儿个还来给本宫请过安呢,当时瞧着没什么问题啊?” 容清酌到底是她嫡亲孙儿,还是头一个孙子,太妃固然偏爱莫侧妃,对流着自己血脉的亲孙子,还是有些怜爱的。 此刻听了这话,就有点担心。 “姑姑您可别误会,世子身体安康着呢!”莫侧妃注意到,眼底光芒闪了闪,柔声说道,“只是……世子的功课……我在府里听说啊,表哥最近为了这事情,很是发作过几次,吓的世子在表哥面前越发的战战兢兢了!我想着,王妃娘娘是不是为了这件事情,所以心情不好?不然娘娘才有身孕,这会儿应该高兴才是!” 莫太妃叹了口气,有点失望的说道:“清酌这个世子,孝顺是很不错的!这点上,不知道比他那个母妃强多少!只是这资质……唉,实在是……还好我皇家世子,也不是要去考状元。他功课不好也还罢了,本宫啊就指望他将来上手正事儿之后,能够像点样子,不然的话,菁儿已经够忙的了,世子没法子给他搭手,不止叫他失望,底下人看着,也不成样子啊!” “姑姑,我也这么想着呢!只是看王妃的样子,似乎对于世子的往后,可不怎么看好!”莫侧妃低着头,柔柔的说道,“不过我想,王妃可能是多虑了吧?毕竟,表哥如今最上心的子嗣,就是世子了。虽然说知子莫若母,然而也有话说人无完人,王妃八成这次就是看走了眼,杞人忧天了呢?” 莫太妃听着,眉头越发紧锁,暗自沉吟:“清酌虽然孝顺,到底只是孙子,本宫膝下的孙儿孙女多了去了……就算是嫡长孙,若是不能为菁儿分忧……须知道菁儿的成败,可是关系着本宫还有赵家的安危的!假如当真有那么一日的话,就算菁儿开不了这个口,本宫也要为他跟赵家好好说道说道了!” 莫侧妃将她神情变幻都看在眼里,嘴角无声的勾了勾:她打正妃之位的主意,已经很久很久很久了。 这话要是说了出来,哪怕是莫太妃,说不得也要以为她是在痴人说梦。 毕竟且不说她的出身跟高密王压根没法比,到底当年先帝虽然宠爱莫太妃,最喜欢的还是柔贵妃,所以莫太妃在宫里过的还算滋润,对于家族却没什么回馈的。 那时候柔贵妃正绞尽脑汁的对付孟太后母子,为广陵王的立储而努力,莫太妃也是有儿子的人,儿子还比广陵王要大,这时候纠缠先帝提携自己娘家,叫柔贵妃知道了,岂能不怀疑她觊觎储君之位,故意栽培莫家? 所以尽管出了一位宠妃,莫家仍旧只是小门小户……莫氏在家里再得宠,跟高密王究竟地位悬殊。 何况正妃赵子夜,非但出身书香门第,家中兄弟也是高密王的左右膀臂,婚事还是先帝拖着病体亲自赐的婚,膝下更有三四子女作为依仗……赵子夜本人是长安出了名的名门淑女,还没长到议亲的年纪,就多少高门大户望着了,要不是先帝横插一手,给赵家提亲的媒人只怕能从赵府门口排到城外去。 面对这样的对手,莫侧妃还能将目标定位在正妃,甚至往后的太后上面,不能不说舒氏姐妹的一步登天,给予众多出身不高,甚至出身底层却自矜美貌的女子,很大的激励。 莫侧妃虽然不算很美,别说跟倾国倾城的舒氏姐妹比了,就是正妃赵子夜,也比她强了一筹。 可是……她温柔呀! 她是表妹,还有姑姑撑腰! 舒氏姐妹当年有什么? 寒门出身,舞阳长公主府的舞姬,低贱到了哪怕嫁个良家子,都能惹人惊奇的程度。 更遑论有什么帮手。 还不是靠着宣景帝的宠爱,平步青云,甚至连孟太后都不能不在她们面前忍气吞声?! 所以莫侧妃压根就没把赵子夜放在眼里,她相信,只要自己继续努力下去,高密王是她的,爵位是她亲生儿子的,高密王的未来,也是他们母子的! 至于赵子夜,活该是她跟她的孩子们的垫脚石! 噢,还有赵子夜的子女,也会是垫脚石! ……怀着这样想法的莫侧妃,偶然知道了王府嫡三子的真正生辰后,会是怎么样的狂喜与如获至宝,不问可知。 她好不容易才按捺住进宫去禀告太妃的冲动,一遍遍的告诉自己,只是区区坊间的说辞,凭着赵子夜的出身,不能一击必杀的话,根本无法动摇! 毕竟这位正妃可不是靠着高密王的宠爱在后宅过日子的! “清醉王子近来如何?”深思之后,莫侧妃唤了心腹到跟前,询问。 待知道容清醉最近还是一如既往的厌学后,她挑了挑眉,命人带着容清醉出去惹是生非,“最好让他跟孟氏的人起冲突,什么缘故闹起来不要紧,总之要让王妃跟着折腾,折腾到近几日都腾不出空来关心府里头……明白了吗?” 利用这些年来跟容清醉套近乎攒下来的感情,设计他陷入纠纷绊住赵子夜之后,莫侧妃加紧了朝高密王跟前凑的举动。 高密王在赵子夜面前,对这侧妃表现的非常冷淡。 这种情况,一来是因为高密王本身确实有点厌烦莫侧妃,毕竟莫侧妃进府给他做侧妃,不是正常的途径,乃是通过莫太妃,趁他去馨寿宫偏殿请安的功夫,在茶水里下药,生米煮成熟饭之后,再由莫太妃出面,逼着他给名分负起责任,这才如愿以偿的。 高密王以前虽然由于莫太妃的缘故,对这表妹很有些情分,但那都是亲戚之间的血脉相系,压根没想过男女之情的……莫侧妃在常人里算是略有姿色,可是搁在最不缺美人的皇家,那真的很平凡。 虽然说莫侧妃在他面前始终表现的温柔可意,可是高密王作为先帝宠妃,现在的权臣,有多少人在他面前不是温柔可意? 就是正妃赵子夜,世代簪缨人家出来的嫡女,长安多少贵胄子弟梦寐以求的心上人,对他何尝坏了? 所以高密王压根没有睡莫侧妃的想法,却被生母跟莫侧妃强行赖上了,尽管出于孝道,以及正妃赵子夜的让步,默许了此事,心里哪能没点怨恨? 他不好恨生身之母,自然只能全部怪莫侧妃。 二来当然是做给赵子夜看的。 毕竟高密王不糊涂,他知道先帝驾崩之前,为了让赵家同意这门亲事,几乎是将赵家父子召到病榻之前,声泪俱下的央求……堂堂天子做到这地步,才让赵家无话可说,只能答应许嫁唯一的嫡女。 先帝这么做,归根到底是为了给他铺路。 他又怎么忍心在小事上得罪先帝好不容易为他争取到的岳家,坏了大事? 所以自从赵子夜进门以来,高密王差不多什么事情都顺着她,至少场面上是顺着她的。 只是莫侧妃尽管并非他所爱,还是强塞给他的,到底进府有些年了,一直侍奉他左右,生儿育女的,还有莫太妃见缝插针的在他跟前给这侄女儿说好话……时间长了之后,高密王对这表妹的怨怼到底渐渐消失,看着她数年如一日的在自己跟前殷勤伺候,在赵子夜不在场的情况下,态度多少有些软化。 莫侧妃就利用这种软化,不时出入他书房,来个红袖添香。 赵子夜由于忙于主持中馈,却很少会有这样的时间。而且她是大家嫡女,自来矜持,却做不出来这种近乎卑躬屈膝的讨好。 如今赵子夜为了容清醉的事情忙忙碌碌,闻说侧妃又去书房找高密王了,也没放在心上:“她爱去,就让她去好了!反正没有她伺候王爷,也有其他人伺候王爷。” “这种下贱胚子就是改不了不上台面的习性。”赵姑姑说道,“都是做侧妃的人了,在太妃跟王爷跟前,还是一副低三下四的奴才样子!真不知道莫家好歹也算乡绅,怎么会养出这样的女儿,半点侧妃该有的气度也没有!” 又说,“拣这时间朝王爷跟前凑,也不知道会说多少咱们王子的坏话呢!” 提到儿子,高密王妃脸色阴沉:“要不是他自己不争气,莫氏胆敢胡言乱语,我岂能饶她?!归根到底,总是清醉自己不好……我真不知道他这是传了谁?也是进学的人了,怎么就是那么不听话!让他别做什么,他非做什么!好好的说不听,责打了也就管那么几天用……唉……” “王子年纪到底还小呢!”赵姑姑安慰她,“过两年长大之后,自然就会明白您的苦心了!” 主仆俩说着说着就转开了话题……哪怕是数日后,听说高密王忽然病倒,赵子夜问了问,知道只是寻常风寒之后,也就没放在心上,亲自去看了一回,见莫侧妃殷勤伺候病榻前,嘘寒问暖关心备至的……既是懒得看莫侧妃的小意温柔,也是牵挂着教训容清醉,就没再过去。 她跟赵姑姑都不知道,这会儿的疏忽,接下来会引起什么样的狂风骤雨? 以至于接到莫太妃的召见时,赵子夜莫名其妙之余,还皱着眉头跟赵姑姑说:“我这婆婆没事儿是不会喊我的,如今忽然召见,八成是有什么事情!从最近府里发生的事情看来,要么是训斥我没管教好清醉,要么就是训斥我没照顾好高密了!” 赵姑姑安慰道:“她要是随便说说,您就忍着点,毕竟是您婆婆,是长辈,还是太妃。她要是说的太过分了,咱们回来跟王爷说,王爷肯定会给咱们个交代的!如今王爷还没全好,太妃少不得要心疼!到时候肯定不敢再说什么了!” 第八章 赵子夜(三) 赵子夜没想到的是,她不怎么高兴的到了莫太妃跟前后,太妃劈头就是一句:“跪下!” “母妃这是怎么了?”尚不知道太妃掌握了什么消息的王妃,挑了挑眉,没有理会。 虽然说这年头做儿媳妇的跪婆婆天经地义,可是她在娘家素来尊贵,出阁以来也备受丈夫尊重,对于这个明知道儿子对赵家十分倚重,却还为了一个侄女死命找自己麻烦的婆婆,赵子夜实在尊敬不起来。 如今听了这话,就不想睬她,纹丝不动的站着,说道,“谁惹您生气了么?” 莫太妃脸色铁青,指着她怒喝道:“你这个毒妇!还敢装若无其事?!真以为先帝没了,本宫就治不了你?!” 赵子夜闻言就是冷笑:“母妃,媳妇做了什么事情,叫您认为媳妇恶毒,您倒是说一说啊!就这么平白无故的责备媳妇,传了出去没的叫人笑话您不是?!” 她心中有气,又加了一句,“到时候大家还以为您老糊涂了呢!” “你这个贱婢!!!”莫太妃本来就因为听侄女说了赵子夜不久之前生的嫡子容清酬,很可能是重五所出,否则一向身体好好儿的高密王,怎么就会生病了呢? 所以对赵子夜还有容清酬充满了怨恨,怀疑赵子夜有谋害高密王的嫌疑,再听这话,气的抓起东西就砸过去,“你不到黄河心不死是不是?!本宫问你,清酬的生辰,到底是哪一天?!” 原本不以为然的赵子夜心头剧震! 索性她到底是秦老夫人教导出来的,场面上倒也不至于被看出端倪,深吸了口气,说道:“母妃,虽然说清酬是媳妇所出,不是莫侧妃的亲生骨肉,怎么说也是您的骨血,怎么孩子落地才几天,您就忘记他的生辰了?他是五月初七生的。” “五月初七?”莫太妃冷笑出声,“这个日子可真巧!恰恰就比重五晚了两日?” “普天下五月里落地的孩子多了去了,初七也没什么吧?”赵子夜沉住气,若无其事的说道,“反正孩子总有一个生辰的不是吗?” 莫太妃冷冰冰的说道:“孩子当然总有一个生辰,然而……你这孩子当真是初七落的地?而不是初五?!若非如此,你之前几个孩子都是在王府诞育的,做什么轮到这孩子时,竟然去了城外庄子上?” 赵子夜哼道:“母妃!您不说这个,媳妇看在夫君的面子上,也就算了!说到这个,媳妇还要说莫侧妃呢!要不是她打着给那会儿快生的媳妇我帮忙的旗号,却将事情弄的一塌糊涂,害的媳妇不得不连夜前往庄子上处置事情,甚至因此在那边动了胎气,冒险生下清酬……就算媳妇这个做姐姐的可以不跟她计较,媳妇娘家也受不了这个委屈的!” 莫太妃被气的全身发抖:“你还有脸说这话?到现在都不承认你故意留着清酬那个小孽障,存心克死菁儿?!” 她招了招手,示意心腹宫人递上证据,“这些是你刚刚断出有喜之后,赵家派去那个庄子以及附近的稳婆、大夫等这一年来的行踪,你敢说这不是你知道自己有喜的具体日子,算出清酬会在五月初落地,故意准备在城外生产,好篡改清酬的生辰?!” “你要不是早就知道自己会在那边生产,为什么要派那些人过去?!” “你好好儿的做什么要在那边生产?!” “不是心虚是什么,你说!!!” 太妃越想越怒,“真亏你有脸!!!当时还敢把这事儿推到侧妃头上,害的侧妃被菁儿训斥了好半日!”“夫君训斥侧妃有什么不对?”赵子夜按捺住内心的惶恐,死不承认,“一来夫君是侧妃的主人,这做主子的说底下人几句,说对了是应该的,说错了,难道还要主子跟下人赔罪不成?!” “二来若非侧妃之过,媳妇又怎么会沦落到在外生产的地步?!” “自来生孩子就是半只脚踏在棺材里,侧妃自己也是女人不会不知道这事儿的凶险!” “她这么做,根本就是有谋害媳妇的嫌疑!” “夫君只是训斥她一顿,甚至连她的侧妃之位都不曾削去,已经是从轻发落……还要怎么样?!” 她定了定神,反过来质问莫太妃,“怎么母妃始终都觉得她委屈了,觉得夫君不该说她,以至于这些日子昼思夜想,总算想到了一个理由来找媳妇的麻烦,好给侧妃出口气了吗?!只是清酬的生辰就是五月初七,跟重五之日没有任何关系,不管是谁跟母妃说了那样可笑的猜测,没凭没据的,又或者是些伪造的凭据,就想给好好的孩子扣上克亲的名声……” “真以为清酬的生身之母还有外家都不在了不成?!” 扬起下颔,赵子夜冷冰冰的说道,“所以母妃还请稍安勿躁,这事儿等媳妇查明真相之后,一准儿给您个交代!” 不用脑子想也知道,她查明的真相,肯定是对莫侧妃,甚至包括莫太妃都不利的。 莫太妃那哪里肯答应? 她对这儿媳妇的印象既怀,却也知道这儿媳妇家世很是不错。 不趁现在追根问底的把事情弄清楚,将铁证拿到手,赵家介入之后,不管是扫除痕迹,叫她手里仅存的一点证据全没了用处,还是直接找高密王下通牒,到底是要拖后腿的生母跟侧妃,还是要他们赵家的女儿……太妃要怎么办? 何况就好像秦老夫人想抓莫氏姑侄的把柄一样,莫太妃也希望抓住儿媳妇的把柄,好让这她看了就生气的儿媳妇从今往后在她面前都抬不起头来! 婆媳两个大吵一场,因为赵子夜死不承认,以及太妃手里证据的不足,最终不了了之。 想不了结也不行,毕竟莫太妃如今已经不是从前独居一宫,样样自己做主的时候了,她如今是跟着孟太后住馨寿宫的。 这边动静才闹大了一点,那边正殿就打发了人过来询问,她们婆媳在说些什么,需要不需要太后娘娘给她们开导下? 正怒目相视的婆媳俩只得偃旗息鼓。 只是莫太妃态度非常坚决的要求赵子夜,立刻、马上将容清酬送走,送走的意思是,过继出去! “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本宫!”太妃冷漠道,“这是本宫能够接受的底线了……他才落地,菁儿就病倒了,凭什么说没关系?他的生辰到底是初五还是初七,你不承认也没用!他到底是五月里生的!莫忘记自来五月是恶月,是毒月……这个月份出生的孩子,从来都是对父母不利的!” “要不是念在他是本宫嫡亲孙儿的份上,这样的孩子,本宫只想让他寻寻速速的死!免得害了本宫唯一的骨血!!!” 赵子夜当然是不可能答应这样的条件的:“清酬就是初七生的!说什么五月是恶月,自来宫里也不是没有生辰在五月里的,敢问母妃,您可曾让他们统统都别离生身父母,去其他人家做儿女?!那些人您都没有这样吩咐,凭什么这样要求自己的嫡孙?!” 两人相持不下,好几日都在对峙。 最后莫太妃只得派人请了秦老夫人进宫说这话:“本宫也没有其他想法,就是怕菁儿有个三长两短的……菁儿不但是本宫的儿子,也是赵家的女婿!如今这个局势是什么样子,大家心里想必也是有数!” “那孟氏野心勃勃虎视眈眈……” “若果菁儿不好了,咱们这些人,谁能逃得掉?!” “太妃娘娘说的是!”秦老夫人很有耐心的听完,末了笑道,“这事儿是我家子夜做的不是了,您放心吧!我回头就去说她!” 不等太妃回答,又道,“说起来也是这孩子太辛苦了点儿!她之前在赵家的时候,我给她宠坏了!成天都是自由自在的,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也就算了。” “嫁给王爷之后,既要主持中馈,又要照顾儿女,还得伺候王爷……这么多事情压着,这孩子一时间忙不过来……我想着也是心疼。” 莫太妃强笑道:“咱们做长辈的,对晚辈的心思都是一样的,本宫也是希望有个人能够帮菁儿一把,别让他继续这么累下去了。但现在这个情况,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要是菁儿有什么不好,亲家老夫人,您说对咱们这边,还能有什么好处?咱们这把年纪的人了,还有什么念想呢?无非就是放不下子女啊!” ……莫忘记你们对于我儿子的价值,无非就是能够在我儿子的前途上有帮助! 既然如此,你家那女儿,难道不应该主动识趣么? 怎么还要我这做婆婆的反复督促!? 秦老夫人也笑道:“可不是?咱们都是为了孩子!当年先帝也是这个想法……说起来不怕太妃您笑话,之前说将子夜许给王爷,我可真是舍不得!倒不是王爷不好,而是子夜是我亲手带大,一直在跟前的,说许人就许人了……真真是想想就觉得好不难受!” “虽然说高密王府跟赵府离的也不远,但出了阁的女子,到底不可能随时随地回去看望我的。算算日子,这孩子跟她兄弟也是好些时间没见了呢!” ……别以为我女儿没了你儿子就什么都不是了,她在娘家迄今都很受宠的!老娘那两个儿子做什么要给你儿子做牛做马?还不是为了他们的姐妹?! 所以你要是敢继续刁难我女儿,回头就索性让我女儿外孙回娘家长住,跟兄弟团聚……就看你那儿子急不急! 两位年长贵妇话里有话的说了好半晌,秦老夫人才满面春风的告退,出了宫之后,她就履行诺言,没有回赵府,直接去了高密王府,跟高密王妃说了莫太妃的要求。 赵子夜一听这话就否决了,还怪秦老夫人:“太妃纠缠不休也就算了,娘您怎么也跟着她犯糊涂?清酬是我亲生骨肉,我怎么可能因为坊间传闻,就把他过继出去?!何况按照太妃的要求,是要立刻办这事情!” “这仓促之前,能找到什么好人家?这不是把我好好的孩子,朝火坑里推么!” 她冷笑着道,“所以这个问题不需要再商议了,反正我是绝对不会将清酬送出去的!” 秦老夫人平静的听她说完,末了道:“你这个婆婆,虽然很得先帝宠爱,归根到底是靠了好颜色,要说心计,真的不上台面!这次提这要求,确实过分,你反感,也不奇怪!” “但是你考虑到没有?” “正因为这婆婆的不懂事,一旦你拒绝她这要求,哪天她气急败坏的,说不得就要把这事情说出来!” “到时候,里里外外都用看‘克父’”的目光以及议论包围清酬,你说叫他一个小孩子,要如何承受?! “莫氏对清酬狠得下心,你呢?” 《全文完》 本书由 徐小冰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