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消失的糖果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论陛下的撩妹技巧/天策春 作者:柳寄江 文案 昭国郡主顾令月:“我如今什么都不想要,只想要一个孩子。 他出自我的骨血,完完全全属于我, 永远贴着心肺,永远不会背叛我的——孩子!” 皇帝:“……你想要孩子,为什么不来寻朕?” “阿顾,朕将整个天下捧到你面前,愿求一夕之欢!” 入文前Tip: 1、本文前调一丝丝虐,主味高甜,高宠,可配合一分大周盛世风情、二分八卦、三分暧昧、四分桃色一起服用,回味余甘悠长。 2、每日上午8:00掉落更新,日更3000保底,视情况不定时加更。 3、本文2017年内完结。 祝各位小主用餐愉快!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甜文 恋爱合约 主角:顾令月,姬泽 ┃ 配角:玉真公主,李玄,凤仙源,宋鄂,梅仙 ┃ 其它: ==================   ☆、第一章   第一章 2017年7月5日   **********   一轮夕阳坠在西天天侧,拖延天地间一道红彤彤的色泽。宽广河流蜿蜿蜒蜒流经清河郡,又浩浩汤汤向东南方流去。   大周朝北地陷入战乱已有两年时光。   在这些时日里,北地民生疲敝,人丁锐减,旷野中大片农田抛荒无人耕种,干涸露出光秃秃的泥土。   清河郡白河河畔,一处小庄子大槐树下,传来一群孩子清脆的歌唱声,“……北地动乱起,一朝关山急。颜守死巨鹿,天子出潼关。战火连天烧,俘尸盈于野。何时烽火熄,士卒再还家!”   “何时烽火熄,士卒再还家!”   ……   一个童声道,“……听闻卫奴家的那位顾娘子,生的可美啦!”   去年叛军征调壮丁入伍,庄中男丁大多入伍,这户人家仅余祖母尤氏带着幼孙艰辛度日。今年三月,尤婆子的娘家侄女顾氏投奔姑母。据说赶路途中受了一些惊吓,生了一场大病,躺在床上将养了好些时候。这些日子,方勉强能起床见人。   庄子中见过这位顾娘子的人都说,这位小娘子身子虽然柔弱,但容貌美的像春花一样。   领头的大孩子大牛转头,问人群中卫奴,“你家那位表姨,真的美么?”   大槐树枝叶茂密遮住夕阳光影,卫奴吸了吸鼻子嚷声答道,“我家表姨可好啦!我从来没有见过过比顾家表姨生的还好看的女子!”   众位孩子们听的卫奴这般说,一时之间,都对这位传说中美丽的表姨生了好奇之心。   战乱虽然困苦,如今尚未到旷年累月地步,孩子们骨子里的天性还没有被艰辛的生活完全磨灭,对于人世间的美丽还存着一种原始的向往。   忽的有一孩子开口提议,“我们去看看这位漂亮的顾表姨吧。”   孩子们轰然叫好。登时一窝蜂似的涌到了村东头。   西天上的夕阳的色泽愈发浓艳,暮色四笼天地,庄中几户人家家中已经开始冒出稀薄炊烟。   这一日,顾令月闲来无聊,坐在窗前。晚风吹来,吹的窗外柳树沙沙作响,传来微微孩童推搡交语的声音,   “让让,让让些。”   “表姨到底在不在呀?”   顾令月唇角泛起一震微微笑意。   虽然流落乡野,境遇窘迫,听闻孩子们的天真笑语,心中倒也泛起一丝开怀。倾前身子,推开面前窗子。   窗外挤攘在树下的孩子们听见动静,受惊退了一步,抬起头来,便瞧见一张美丽的脸蛋。   少女大约十八九岁年纪,容色清丽无双,眉目如画。因着长期卧病,肤色雪白几乎透明,映衬鸦发如缎,愈发惊心动魄。下颔略带一点点的尖,一双眼睛嵌在雪白的脸庞上,犹如最黑沉沉的宝石,静谧而光彩夺目。   这群孩子俱在清河乡野间长大,从未见过这般美丽的女子,一时之间为少女容光所摄,目眩神迷,都说不出话来。   顾令月微笑,朝着孩子们招招手,“你们都是庄子上的孩子?过来,姐姐给你们桑果儿吃。”   孩子们在她清美的模样和温言细语中都收敛了脾气,一个个乖乖巧巧的挨到窗前,接过顾令月给的桑果。   顾令月瞧见了孩子群中的卫奴,登时笑的眉眼儿弯弯,特意抓了一把大大的桑果给卫奴。   大牛抬头望着顾令月,美丽的容颜一时涌压到大牛心中,一时间激发胸中无穷的英雄气概,拍着胸膛承诺,“表姨,咱们庄子上的人都是讲义气的,您既是卫奴奶奶的外甥女儿,也就是我们白河庄的人。我们日后会保护你的。”   顾令月怔了怔,唇角翘起,“好,那姐姐就等着你们的保护了!”   大牛重重的点头,“嗯!”   庄中的孩子们如同风一样来,又嘻嘻哈哈的像一阵风似的走了,徒在窗外留下了一串喧闹的脚步声,   顾令月停驻在窗前,望着孩童的背影悠悠的叹了口气,夕阳照下来,在她的侧脸上留下一道艳红的光影。   战争无论多么苦闷,都无法消弭生的希望,而天真的孩子,便是这希望中最亮丽的一笔。不像她,身躯虽然还年轻,心境却已经历遍沧桑!   ************   她乃是大周御封宜春郡主,姓顾,有一个美丽的名字,叫做令月。   她的父系乃是大周原韩国公脉。祖父顾伉乃是大周名将,凭军功累封至韩国公,镇守朔方多年,吐蕃将兵闻名不敢进犯。生母更是身份显赫,乃是先帝神宗皇帝的同母胞妹丹阳大长公主姬长宁。论起来,如今大周帝位上在位的皇帝姬泽,是丹阳公主的嫡亲侄子,她的嫡嫡亲的表兄。   幼年磨难,流落在外,九岁方寻回与亲人团聚。因母亲丹阳公主的缘故,在宫中抚养数年,抚育在太皇太后冯氏膝下,与表兄周帝姬泽耳鬓厮磨长大,关系亲密。   长安传言,宜春郡主一手凝秀有力的书法,乃是今上姬泽当年在东都手把着手教导出来的。可见这位郡主荣宠之盛。贞平二年,因故和亲北地,至今二年有余。   顾令月唇角泛起一丝苦笑,伸手纤细雪白的手腕,按在自己的左胸之上。   这个地方,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粉色疤痕。   孙氏谋逆之后,她在北地日子过的艰难起来。贞平五年二月,周帝遣派羽林将军刘洪潜入北地救出自己,在返回大周的途中遭遇叛军,混乱裹挟之中坠入波涛汹涌的黄河,顺流而下数里方被救起,托庇在清河郡白河庄民家之中养伤。因前方战火连绵,与大周音书断绝,困在清河郡不知不觉已经有小半年时间。   一段传奇的人生,落在他人耳中,是一段惊心动魄的故事。于自己身上,却是漫长而惨痛的人生。   手下的伤口,隔着中衣的厚度,依旧不时泛起的绵延疼痛之感。时至今日,顾令月犹记得,当时黄河之上,叛将周恒一刀向自己劈砍而来时面上狰狞的表情,距离自己极近,她甚至自己面部感受到了刀锋上森森的寒意。   那一刀力道十足,幸得自己胸前常年佩戴的玲珑暖玉挡了一挡,劈破玉佩后余力已竭,只在自己胸前留下一道半分深的刀痕。   自己跌落黄河,随水下流,昏昏沉沉间被郡主卫桓衍救起,保住一条性命,却因着伤口之故发起高热来,不能赶路前行。只得逗留白河庄养病。   初始之时,躺在床*上昏睡了足足小半个月,刚刚醒转手足无力,连支撑着在床上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及至养了三个多月的病,方稍稍恢复了一些元气。   ……   夕阳渐渐沉入西山,天地间暮色暗淡。院子篱笆门“咿呀”一声开了,一名布衣男子从外归来,将背篓交到出来迎接的同伴侍女砚秋手上,低声询问,“今儿家里没什么事吧?”   “无事。”砚秋低低道,   “娘子今儿精神挺好的。”   这位从前宜春郡主顾令月身边郡主卫卫长闻言唇角微翘,行到东屋蓝花布帘下扬声,扬声通禀,恭敬唤道,“郡主。”   “是桓家阿兄么?”顾令月在屋内唤声道,“进来!”   桓衍低声应了,方掀开帘子进来。   夜色漠漠,东屋一缕蜜烛烛光光辉映照的顾令月皎白的面庞染上一丝暖色,风姿鲜活美丽。   “……今儿我留了一只野鸡,肉质极鲜,已是交给砚秋,在灶下给娘子熬碗鸡汤补补身子。”   “我的身子已经好的差不多了,”顾令月微笑道,“不必日日滋补。阿兄打猎辛苦,倒不若将这野鸡一道都卖了出去,也好多挣点银钱。”   “您有心了。”桓衍含笑温和道,“咱们如今便是再艰难,也差不了这么一点。——不会缺困了咱们的生活银钱的。”   顾令月见桓衍神色坚持,知劝亦无用,便不再言语,转念开口问道,“阿兄此次去县城,可听了些什么时局消息?”   “……我费心打听,倒是多多少少收集了一些消息,年前三子峡周军大胜,叛军大伤元气,近几个月叛军节节败退,睢阳等城郡重回大周手上。二月里长乐公主又攻打了土门,河北各郡原来的周军渐渐反扑,叛军后势不稳,如今瞧着,已经露出颓势了。说不得什么时候就会彻底溃败。”   顾令月闻言荔枝眸灼灼发亮,“真的?”   “自然是真。”   烛光中,顾令月雪白的脸蛋上呈现了些许红晕,“我早就料到有这一日,”肃然道,“孙氏逆贼倒行逆施,早晚定会兵败如山倒的!”   桓衍低下头道,“郡主说的有道理。”   顾令月微微一笑。夜风徐徐吹入屋子,微微扬起顾令月的发鬓,单薄的像是一道剪影。她沉默片刻,忽的开口道,“阿兄,我心里有个想头:   “——咱们在这白河耽搁了这么久,是时候该准备离开了。”   挺直背脊缓缓言道,“我近日身子已经大好了。北地战局即将乱起,说不得什么时候,战火又会烧到清河郡来。于其留在这儿,不如狠心赌一把,说不得侥幸能够平安返回大周,也不至于荒废在这儿,连累你和砚秋陪在我身边辛苦。”   “这——”桓衍迟疑,“您说的自然是正理,只是……”眸中闪过一丝担忧,“您的安危要紧,这一路回返大周,需闯过叛军几个郡城,仅我和砚秋两个人身手有限,实不敢保证护住郡主安危。”   顾令月闻言眸中露出一丝黯然之色。   桓衍统领郡主卫,砚秋亦是行人司出身身手精干,战乱之中自保足有余力,若非她这个无用之身拖累,早可轻松离开,如何需要耽搁在白河庄这个地方。   暮色寂静,思忖片刻,眸中露出毅然之色决然道,“便是这般,白河庄也不能待了!”   “路上惊险,这儿本来也不安稳,上月里郡中衙役入庄搜查,咱们侥幸躲了过去,已经是好运气了,这次再来个一两次,说不得被人发现了去。”   她微微仰头,眸中露出一抹水色,   “我顾令月生是大周的人,死是大周的鬼。不愿埋骨异乡,便是注定要死,也定要葬在大周的地方。”   桓衍闻言身子微微一震。默然半响,下定决心,砰的一声跪在地上,“属下领命。”扬声拱手毅然到,“臣便是万死,也定会护送郡主平安返回大周!”   西山的夕阳隐去了最后一丝光亮,天地间归于寂静,白河在夜色中浩浩汤汤的流淌,诉说着亘古的寂寞。   东都洛阳城高高的城门矗立在河东郡平原之上,俯视大周江山。   这座传奇的都城与西京长安成为大周的双子都城,同为心脏肺腑,辐射着关中以外的北地江南半壁江山。   自贞元四年,范阳节度使孙炅举兵叛乱后,天子姬泽御驾出关,驻留东都洛阳督掌整个北地战事。   大周贞平五年,叛军一度势盛侵入洛阳城,周军与叛军在这座古老的都城中爆发了三日巷战,最后惨惨守住洛阳。其后叛军三万大军于三子峡被周军歼灭,大将傅弈败亡,麾下精锐浑赫军折损大半,实力大伤,不得不收缩战线,退出河东郡。这座百年古都也自战乱中恢复了一口生机。   洛阳宫殿雄伟,太初宫经过年前战乱,鲜艳的华彩如同水洗过一般黯淡了一层,没有完全回复昔日的风流昭彰。宫城中轴线上弘阳殿矗立在高高的台基之上,殿吻高耸如直入云霄。因着大周帝国的主人——年轻的大周天子姬泽在此殿处置军国大事,成为事实上的政治中心心脏,威严肃穆,令人不可逼视。   天光破晓,年轻剽悍的禁卫军持着刀戟立在殿门之外,神情肃穆,守卫着天子安危。   信侯捧着军报一路长驱而入,登上长长的宫阶急奔而上,“前线军报急报!”   殿前禁卫军伸出刀戟拦住去路。   “大胆,”信侯愕然大喝,捧着手中军报,振声斥道,“此乃前线军报,小人奉命禀报圣人知晓。若是圣人怪罪下来,你等担待的起么?”   “这位小兄弟,”禁军统军李伏忠从内踱出来,面上容色和气,“咱们打个商量。”   回头看了肃穆的弘阳殿额一眼,“圣人昨日风疾发作,一宿都没有安睡。今儿个一早强撑着起来,将紧急的国事批阅了。又睡了过去。如今不过才眯了小半个时辰。军报确是国家大事,可圣人御体安康也是要紧无比——若这军报并非十万火急,就在这侯一侯,让圣人多歇一会子,可好?”   “这……”信侯没有料到如此情况,声音沉弱下来。“圣人御体自然是大事,可这军报乃是河北土门关报急,长乐公主率军击退叛军,军务也非小事,早晚总是要报给圣人知晓的。”   “咱们也不是不让你报。” 李伏忠道,“待圣人过会儿醒了,自然便宣你进去。”   向着弘阳大殿侧的左排厢殿努了努嘴,“再说,如今也不是你一个人在这候着,罗相公和卢国公如今也在那儿候着呢!”   李伏忠口中所称罗相公,乃是尚书左仆射罗元崇,政事堂执政事笔,乃是大周如今的政事堂首相;卢国公程伯献则是金吾大将军卢伯献,大周开国功臣卢国公程节之孙,统掌南军十六卫,如今大周军方勋贵第一人。论来二人都是朝中巨擘。   信侯听了这话,更是没了脾气,“既如此,”退了一步,立在一旁,“小人就在这儿等着,待会儿圣人醒了再进去禀报。”   “哎,”李伏忠闻言眉开眼笑,声音柔和,“一待圣人醒了,便立刻宣你进去。”   一轮金乌悬挂在中天之上,光芒四射,太初宫静默威严,天子寝殿弘阳殿中陈设古朴,角落青铜兽首香炉中燃放着袅袅的佛手香气,金丝楠盘龙广榻之上,青年玄裳男子和衣而卧,年轻而英俊,紧锁的眉头蕴蓄威势。   袅袅白雾交织宛如梦境,梦中曲江江水清澈,一名少女立在江畔红梅之下,背影窈窕,纤瘦的如同耿耿傲骨梅枝,清丽含着一丝浅浅愁绪。   姬泽伸出手去,想要挽住少女的衣袖,那少女的轮廓却渐渐的浅淡了去。   他梦中心惊,追寻那少女身影,少女如同一阵轻烟渐渐融散在初生的朝阳之中。低下头去,见曲江池水溅湿了自己的玄色衣摆。   年轻的天子陡然自睡梦中醒来,吐出一个名字,“阿顾!”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文了!撒花! 为了庆祝新小说开张,今天在小说第一章评论发二十个红包。嗯,——如果今天评论超过100个,就发100个 (虽然作者君自己觉得不太可能哈,但还是希望能把这100个红包发出去的。大家支持下吧。) ******* ******* 本书是柳柳大周风月系列的第二部。 进入第一章的有柳柳的新朋友也有老朋友。 老朋友们欢迎继续来到这儿,观看皇帝哥哥和阿顾的甜蜜爱情故事。 新朋友们没有看过前作《天恩》,也不必担心哈。可以当做一个全新的故事来观看。我会将上部男女主角从前的故事作为一段前尘往事来处理,尽力不影响你们入坑观看体验。 柳柳尽力烹调出一个好看的故事,缠绵的爱情。不让大家失望。 本书尽力保持日更,每日保底3000字更,日后视情况考虑加更。争取2017年完结。欢迎大家监督哈! ******* ******* 最后,鸣谢在我存稿期间投雷灌溉的小天使们,爱你们哈!: 读者鲤鱼鱼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1-29 21:29:03 瑰意琦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3-18 22:58:52 瑰意琦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3-18 22:59:23 瑰意琦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3-27 23:01:47 16161162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12 19:36:54 16161162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12 22:02:30 浅墨江山扔了1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7-07-02 14:31:53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灌溉营养液+1 2017-07-02 23:07:36 读者“”,灌溉营养液+1 2017-06-27 09:50:38 读者“瑰意琦”,灌溉营养液+1 2017-06-22 00:47:03 读者“”,灌溉营养液+1 2017-06-12 19:36:45 读者“折梅寄江北”,灌溉营养液+10 2017-05-31 08:44:37 读者“瑰意琦”,灌溉营养液+5 2017-05-22 21:30:22 读者“折梅寄江北”,灌溉营养液+10 2017-05-22 17:11:58 读者“春日游,杏花吹满头”,灌溉营养液+1 2017-04-03 12:24:16 读者“春日游,杏花吹满头”,灌溉营养液+1 2017-03-22 22:02:38 读者“春日游,杏花吹满头”,灌溉营养液+1 2017-03-14 21:26:27 读者“”,灌溉营养液+1 2017-03-14 19:49:44 读者“gd&cr”,灌溉营养液+8 2017-02-16 00:54:55 读者“久酒”,灌溉营养液+20 2017-01-20 23:02:04   ☆、第二章   第二章 2017年7月5日   ***********   清晨的太阳高高的挂在天际之上,东都洛阳新的一日大作光亮。   行人司使蔡小昭一身深绿色官服,胸前绣青鸟纹,青冠玄带,手持一枚赤色令牌径直入宫。   守卫禁卫军见着年轻行人司使手中的通行令牌,面色微变,收起刀戟让出一条通道。蔡小昭长驱而入,在弘阳殿外伏跪参拜禀道,“行人司使蔡小昭,奉前线紧急军情面禀圣人。”顿了片刻,“还请梁阿监即刻入内禀报。”   御前贴身内侍梁七变闻听蔡小昭此言,面色微微一变。   行人司乃是大周特设收集天下消息的机构,由皇帝亲自属领,不归六部尚书管辖,耳目遍布大周天下,素以消息灵敏著称。下设四司部,各领一方职责,皆是精干至极。   蔡氏年纪轻轻任职四部之一秋部的掌部司使,素以聪慧精明著称,虽官职仅视同从六品,但权责颇重,朝中纵是六部尚书在宫中偶遇,也不敢随意轻视。今日清晨持特赐通行令牌闯宫,除非前线当真发生了大事,方会如此行事。   知事关重大,不敢耽搁,连忙向蔡小昭道了一礼,“蔡司使稍侯,奴婢这就去禀报。”   寝殿帷幕低垂,遮住外界天光。淡淡的佛手香气氤氲在殿中,年轻的皇帝和裳在藏青盘龙御帐之中浅眠,梁七变迅疾入内,不敢入帐,伏跪在帐外轻声呼唤,“……圣人,行人司言有紧急军情通禀。”   皇帝从深深的睡眠之中被轻声呼唤声唤醒,凤眸睁开的刹那有片刻迷茫,   不过顷刻之间,便回过神来,渐渐凝成了日常常见的肃暗玄色。   外间殿堂肃穆,蔡小昭肃手侯在其中等候。   不过片刻,便听见了内廊之中传来了一阵凝踏的脚步声。忙收了心神肃声等候。少顷,便见一名玄裳身影从内而出,在殿中御座之上坐下。   “蔡卿清晨入宫,所谓何事?”   如今大周皇帝姬泽乃是周朝第九位天子,这位少年继位的天子不似他慈仁的祖父文宗和优柔的父皇神宗皇帝,倒似乎更继承了太宗皇帝的铁血之风,甫继位之初就攻略西域,诛杀了造反的同胞兄弟赵王。   贞平五年,北地节度使孙炅自举起叛旗攻打大周。叛军起兵之初一路长驱直入,势如破竹,攻占大周河北山东诸地。大周江山危难之际,周帝姬泽决意御驾出征,率大周军队东出潼关,入驻东都洛阳,在洛阳城中就近主持整个北地军政大局。   此前更是以己身为饵,一举挫败了山东谋逆阴谋,全歼叛军三万主力军力。一时之间,大周士气大振如虹,叛军则大伤元气,不得不让出陈留郡城,北退入邺都,士气低落。北地战场局面倾倒向大周。   今上姬泽如今不过二十八*九岁年纪,初醒之时不过匆匆梳洗,一头漆黑的长发披在肩上,凤眸狭长,眸色黑的如同夜色星辰。   姿容俊秀非凡,多年帝王的尊贵之气与近来亲历战阵增添的铁血杀伐气息混合在一起,叠显在一人身上,愈发显得气势深重。甫一出现在富丽堂皇的殿堂,整个殿堂的华彩便都映袭在一人身上。   蔡小昭恭敬禀道,“行人司中北地堂刚刚传来消息,八月初三夜,叛军伪帝孙炅行宫醉酒,被其贴身内侍李狍儿弑杀暴亡。其子孙沛恩已在灵前继位,号为新帝。”   这等对整个北地战局石破天惊的消息,就在这个清晨,由行人司使蔡小昭徐徐报来。   姬泽端盏饮茶,听得这个消息,握着茶盏的手登时一凝,凤眸也凝重眯起,“此事当真?”   蔡小昭声音铿锵,“臣以性命担保,千真万确。”   姬泽眉头高高落下,扬声吩咐,“来人,宣政事堂诸位相公、卢国公程伯献、神策大将军裴俨等人即刻进殿。”   ……   ……   “……叛军贼首孙炅脾气暴躁,连日内战事不顺迁怒身边内侍,以至于被贴身内侍李狍儿漏夜诛杀,”政事堂首相罗元崇拱手朗声禀道,“孙炅也算是一代枭雄,最后却死于内侍之手,当真是可堪叹息。此事之后,叛军短时期内势力大乱。正是一举平定叛乱的好时机。”   姬泽闻言点了点头,抬头目视蔡小昭,“此事行人司可还探查到旁的细务消息?”   蔡小昭拱手朗朗开口,“当夜,其长子北都王孙沛恩当日夜中曾经入宫,一直未出。直至天明寅时,方发现其父重伤身亡。北都王孙沛恩随即即刻命人诛杀继母曹氏娘家,平江王曹恩利一族。曹恩利猝不及防被诛,一府的家人都丢了性命,宫中曹后也悲伤殉亡。曹氏一族唯有曹恩利长子曹岁吾逃了一条性命,奔入顺城曹氏军营,红着眼睛要报家仇。”   叛军孙氏邺城之中惊心动魄风云变幻,在蔡小昭娓娓道来之间,编织出一副画面。殿中大周君臣闻听之余一时之间面上神情都浮显出几分古怪。   当日孙沛恩夜中进宫,天明方发现其父孙炅殿中暴亡。听来其中便有几分猫腻,这中间整个夜晚,在宫中究竟做了什么事情?   兵部尚书、新任宰相,同中书门下三品平章事张皋冷笑道,“孙沛恩以子算父,当真是人心不古!”   “不过是利益动人心。”姬泽冷笑,眸中露出一丝不屑之色,   “孙炅将北地经营至此,也算得是一介枭雄。没有想到,最后竟落得这般不得好死的下场。孙氏父不父,子不子。兄杀弟,子弑父,丧心病狂若此。天道不存,定将自取灭亡。”语毕环视殿中众臣,   “我大周与叛军之间,早晚定有一大战。诸位爱卿当速速清点战力,筹措粮草,准备随时开战。”   殿中众臣闻得圣人发话,都心悦臣服,躬身领命,“臣等谨遵圣人旨意。”   大周战时政治中心颇为高效,接到消息迅速运转初步做出决策,众臣领命之后便都恭敬退出殿中,一一领命督办作战军力粮草之事。   蔡小昭侍立在殿中,并未退出,抬头瞧了皇帝的神色一眼,上前一步,朝着皇帝跪下,“圣人。”   “臣尚有一事,不知是否该禀报您。一时不敢决断。”   姬泽听闻蔡小昭此语,不由一奇,“哦?何事?”   “事关宜春郡主下落。”   姬泽手中正持起一份奏折,陡然闻听蔡小昭口中吐出的那个熟悉的名字,心中登时一跳,握着的奏折登时攒住,   “宜春郡主如今在何处?”   “清河郡。”   姬泽慢慢念道,“清河。”声音怀着一股奇异释然之情。   他心中颇为重视宜春郡主顾令月,自顾令月流落在外失踪之后,日日思念担忧,如今听闻她的下落,不由之间悲喜交集。耳中听着蔡小昭娓娓声音,   “……郡主下落难寻。微臣想着,寻着郡主身边下人的方向说不得触类旁通,间接寻到郡主的下落。此前命人在北地各地打听类似消息,日前得了清河得了消息。追踪过去,抽丝剥茧,似乎查找到郡主的下落。”   抬头望着姬泽不辨喜怒的容颜,朗声禀道,“此事乃是微臣初步侦查猜测,不过有三四分准头。按说本该命人仔细查探,待到确认了郡主身份方禀报给圣人。只是”,   略微停顿,“如今伪燕新帝登基,正于北地之中大索李狍儿。郡主流落在外,若当真在清河,又不幸正遭了索补,被叛军寻到下落,臣便万死难赎了。思及此方提前禀报到圣人这儿。”   语毕,深深的伏拜下去,“若微臣行事有错,还请圣人降罪,微臣心甘情愿领罚。”   姬泽扬眉道,“蔡卿费了心力方找寻到郡主下落,朕记你的功尚来不及,如何会记过。”   思及记忆里鲜妍清丽的佳人,不禁心旌动荡,只觉偌大的弘阳殿坐卧难宁,蓦的起身扬声吩咐,“传朕之命,令集三千神策军,从朕之命急往清河郡。”   神策军接到圣命之后顷刻在宫门外集结,迎着皇帝出宫,一路护持圣驾,向清河郡方向急行军而去。   朝中臣子宰相罗元崇及卢国公程伯献等人正奉圣命极力运转,筹备军力粮草,准备应付即将到来的大战。陡然间听闻皇帝率军离开东都洛阳的消息,登时面色大变。   大周国君身系天下安危。轻出都城犯险,若在外出了三长两短,不说大周如今利好局势顷刻间付诸流水,便是国本都将要动摇。干系重大无人能负。罗元崇听闻消息,登时飞奔上马,一路疾驰想要追到皇帝行踪阻拦。   一路疾行追到洛阳城门处时。却只能颓然勒马,见城门空旷,门外大道之上烟尘飞扬——皇帝已是领着三千神策军去的远了。   时光娥尔,如同白河潺潺流过,一晃三日时光过去。   这三日里,桓衍和砚秋收拾了一些行李。   午后阳光低垂,顾令月在屋中小憩,闲来梦见周宫少年一些旧事:   “哀家的小外孙女儿,”太皇太后冯氏眉眼皱纹密布,唇角含笑,“日后定能过的好好的!”   母亲丹阳公主目光温柔望着自己,“阿顾,阿娘的心肝啊!”   往事如同浮光掠影,富贵温暖,浮浮沉沉,   顾令月猛然从梦中惊醒,见一轮圆日挂在西窗之上,射进晕红光芒。衣裳被一层汗水浸润,微有黏腻之感。   她轻轻吁了一口气,伸出手来,擦拭额头汗意。   “娘子,”侍女砚秋听见了里间的动静,打起帘子进来探看,“您没事吧?”   “没事。”顾令月答道。   “我想去看看白河。”   砚秋微微蹙起眉头,“如今天气凉,若是受了凉就不好了。毕竟这儿如今还是……”   “好了!”顾令月浅浅微笑,瞧着侍女,声音温柔而坚持,“咱们这么些日子都过来了,哪里可能最后的一日,犯了这么倒霉?”   望着窗外漠漠的天色,神色中露出一丝怅惘之意,“我在白河庄待了这么长的日子,竟都没有好好的看过白河。今日一别,怕是再也没有机会回来看看了。”   砚秋瞧着少女,一股怜惜之意泛上心头。   这个少女命途太过多舛,本应该是待在长安十丈富贵软红之中,享受安乐幸福的生活,却不幸遭遇了太多不幸。   这样一想,便不忍心拒绝顾令月的要求,屈膝笑道,“既如此,我服侍娘子过去!”   天地间的暮色渲染山河,色泽红艳,带着淡淡的悲壮之意。   姬泽率神策军一路策马疾行,不过小半日时光,便赶到清河郡。   “圣人,”蔡小昭勒马禀道。“前面便是白河庄了!”   姬泽点了点头,微微勒住坐骑,望着不远处白河边的小小村落,凤眸之中色泽滚动,片刻之后,露出坚毅之色。挥手吩咐道,“前行。”   神策军军容鲜亮,令行禁止,听从天子的吩咐,飞速向着白河庄的方向奔驰而去。   夕阳拖着明亮的光芒,屋子立在夕阳中,拖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桓衍立在屋中,瞧着空荡荡的小院,心中升出一丝对过往的怀念之情。   北地战局动荡,归往大周的路途定然是一路艰险。也不知境遇会如何。但无论如何,自己拼了一身性命,总要护得郡主的安危罢了!   白河庄气息悠闲,袅袅升起的炊烟带着生活气息。   忽的,一阵大批马蹄敲击地面特有的细微声响传入桓衍耳中。   桓衍心中陡然咯噔一下。   这么大动静的声音,怕是有数千人马?   此时此刻,这么大规模的一支队伍赶往白河庄这个偏僻的方向,也不知所谓何事。说不得,便是是叛军察觉到郡主的下落,派军前来此地捉拿郡主。   他面色明灭片刻,顷刻间打定主意。   这“叛军”若是当真冲着郡主前来,怕早就得知郡主居住在这间小院的消息,一路率先朝小院而来。   砚秋那丫头素来机警,在外头定能早早察觉不对劲之处,护持郡主躲避往安全之地。只是若是如今这院中无人,“叛军”怕是闯进来看一眼就转身离开,满庄子寻找郡主的下落。   倒不若自己留在院中,虽然不能够抗衡这么多的人马,好歹能够做出假象,拖延这起敌军一阵时间,给砚秋争取一点时间。   桓衍心思起伏,外头人马却丝毫不顾及桓衍翻覆的心理,迅速行进,很快的就到了白河庄。   桓衍听闻声音,心中惨痛,抽出腰刀,警惕的望着院门之处。   那马蹄声慢下来,似乎分出一支人马进了庄子,一路向着自家院子前来,最后在院门外止住步伐。   院子大门从外轰然开启。一队人马长驱而入。   桓衍握着腰间大刀刀柄,瞧着当中第一匹高大剽俊的马背来人面容,瞪大眼睛,,犹如瞧见了世间最不可思议的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 爱你们!   ☆、第三章   第三章 2017年7月6日   ***********   小院破败,策马从院门中闯入的人马身披甲胄,身上带着一股沙场杀伐之气。   为首一匹高大骏马之上披着玄色大氅的青年鲜亮,头上一顶黄金头盔熠熠生辉,露出一双狭长的凤眸,眸色黝黑犹如盛下万千宇宙。   ——不是旁人,竟是该当远在东都洛阳宫城中的大周皇帝姬泽。   桓衍张口结舌,一时之间如堕梦中。   这个时日,,这位主儿不当是在千里之外的洛阳太初宫中,掌控大周战局,怎么会忽然出现在这个地方?   姬泽勒马,瞧见持刀傻立在院中的前宜春郡主顾氏侍卫卫长桓衍,一颗心稍稍落下。—作为自己当初钦命任命,负责司卫宜春郡主顾令月安全的侍卫长。如今出现在这座民间小院之中,可知阿顾十有八九落足此地。   坐在马背上抬起头来,打量着面前这座小小的院子。   见面前这间民家宅院极小,不过三间大小,进深也很浅,不过一眼功夫,便可将屋子内外看个通透。   桓衍听闻动静,身子微微一震,方如梦初醒,上前一步跪伏在地上,恭声拜道,“臣桓衍参见圣人。”   “桓衍,”姬泽沉声问道,“郡主人呢?”   帝王身上君威经了这几年的战局历练,愈发增添了城府。桓衍为威势所摄,不敢抬头直视皇帝容颜,低头恭敬禀道,“郡主如今平安,刚刚由侍女砚秋服侍着,去了白河边赏景。”   姬泽得了桓衍答话,便不再搭话,转头策马,将头顶的黄金盔抛到随侍梁七变怀中,“朕去白河边亲迎郡主,你等在此地候着,不必跟着过来!”   白河边一轮夕阳残红如血,坠在天边,犹如一个椭圆的鸭蛋。   水面宽阔,浩浩汤汤从西向东流动,闪着浅浅的波光。   顾令月望着夕阳在河面上铺洒下的红彤彤金光美丽风景,不由心驰神往,脱口赞道,“这晚霞真美啊!”   “郡主若觉得这夕阳美,”砚秋笑着道,“日后回去可以将这白河暮色画入画中。”   “你说的轻巧。”顾令月微微一笑。如今他们流落在外,生活尚且艰难,更无闲钱置办画具?“人间美丽的风景太多,便是我真能平安回去,日后回忆,记起来的白河落日,怕就不是今天看见的白河落日了!”   这场战争,消耗了北地太多的元气。如今北地民生凋敝,百姓生活困苦,欲渡无望。   “但盼着圣人快些结束战争,在外征战的青壮能早日返回这儿,恢复生机。”   砚秋默默无言,顿了半响,终是道,“会有这一日的!”   河边晚风吹起,吹着少女的裙袂飞扬,艳美的夕阳将主仆二人的影子拖的长长。   过了片刻,砚秋振作精神笑道,“天色不早了,”   上前扶着顾令月的身子,“早晚寒凉,待待会儿太阳彻底下山,您的身子怕受不住,咱们回去吧!”   顾令月闻声叹了口气。   眼前白河夕阳美景,如梦如幻。她沉溺于其中,极是不舍,可是却也知道,人生很多时候都需当断则断,只有抛弃过往路上的风景,才能迎向全新的未来。下定决心,坚毅的回过头去,打算回转。   忽听得远方庄子来处,传来一阵轻轻的马蹄声。   顾令月蹙了蹙眉,“什么人?”   砚秋不答,上前一步将顾令月护在身后,抬头回头张望马蹄声来处,平庸冲淡的眉目之中充满了警惕之色。   清河郡原野苍阔,一轮落日悬在西天之上,鲜红如血。   姬泽策马奔驰,策目而望,见一条白河如同带子一样蜿蜒在广阔的原野之上,袅袅少女坐于河边,素衣乌发,美丽的如同幻梦中的仙子——大半年来空悬在空中的心,终于在这一刻,在少女以最活生生的方式的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刻,缓缓落在实处。   多年之后,宜春郡主顾令月回忆起当日白河重逢情景,夕阳照耀水天色泽,极鲜明而又极模糊。所有的一切如同蒙了一场水纱,影影绰绰的看不清楚。   唯记得水润的河风烈烈吹拂,将少女一头乌黑的青丝吹的直直往后飘浮。仰起头来,拔出怀中金错刀,持在胸前防身,望着来人方向。目光为夕阳光芒所刺,微微眯了眯,重新睁大,努力辨认着马背上来人面容。——那人战马俊逸,灿烈的夕阳选择他的身后,光影将面容模糊,睁大了眼睛,却觉面上一片模糊,看不清楚来人面容。   唯觉气势如虹,策在骏马之上气势万钧,犹如天神。   她握着金错刀的手腕紧了紧,觉此人身形气势眼熟,心中生出一个荒谬的念头。   怎么可能?   她在心底暗暗哂笑,否认自己,   怎么可能是他?   那个人身份那般尊贵,这时候自当在东都洛阳,怎么可能出现在这样一个小小的郡城村庄之中,   骏马在北地原野之上奔驰犹如一线腾云,于少女面前不远处陡然勒停住去势。骤然阴翳的天光露出极端俊逸的容颜来。   顾令月的荔枝眸瞬间睁大。   来人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大踏步奔上前,一把将自己拥入怀中,唤道,“阿顾”。声音中充满喜悦之意。   顾令月身处环在来人怀中,感觉抱着自己的男人臂力极大,握着金错刀的手腕陡然松弛,刀柄缓缓在身侧垂下。大氅上属于男人的气息向着自己涌来。带着战争铁血气息和遥远的长安旧梦。   过往无数场景回放在脑海中:   太初宫东洲桃花林中,自己坐在轮舆上,向年轻初见的帝王道礼,“臣妹阿顾见过圣人!”   仙居殿太皇太后暖阁中,玄衣帝王立在月牙凳后,握着女童的手,在洁白宣纸上写下一个俊逸的“永”字。   贞平二年,杨柳庄依依柳树下,自己陡逢母亲丹阳公主去世,心境荒芜,抱着皇帝腰肢,哭声喊道,“哥哥!”   渭水河边,自己拜别君王前往北地。一路满心凄凉,怆然泪下。   ……   一幕幕与姬泽相关的画面在自己脑海中闪现。少女的脸上显出似喜似悲的神情。   皇帝姬泽。   这个男人占据自己前半生太多记忆,   他曾经救她于水火之中,对自己恩同再造;   也曾经亲手亲笔教她习字书法,指导她立身驭下,成长为一个合格的大周贵女;   她曾经对他无比信重依赖,视其如父如兄;也曾在暗夜里辗转,念及那些撕心裂肺的苦难,痛彻心扉,恨不得天上地下两不相见。   命运流转,时光飞逝,不留情面。如今她流落在白河,坠落生命低谷,前景光亮无定,并无准备好和这个男人再度相见,却陡然在一个白河落日下,这个男人再度出现在自己生命里,像是剖开黑暗的天神,递给自己重新回到光明的天梯。   心境翻覆波动,方发现,所有沉浸在心底的爱恨情绪并非死寂,只是慢慢沉淀下来,如今因着突如其来的冲击又开始翻转,蠢蠢欲动。   顾令月长长睫毛颤动,心绪纠葛复杂。   ……   良久,   二人在白河旁相拥而立,好一会儿后,姬泽方将顾令月放开,退开打量少女,“阿顾!”   白河边的风轻柔的吹,抚摸少女的发鬓,像是亲和的长辈,又像是温柔的情人。   “嗯,”顾令月出生应和,唇边泛起一道完美温柔的微笑,“圣人怎么到这儿来了?”   *************   白河庄二十里开外,清河郡城中,叛军大将武威大将军屠鲁扎军帐中灯火通明。   屠鲁扎高高踞坐在帐中首座,听完斥候禀报的消息,微微蹙起眉头,“诸位将军,”开口询问道,“这支周军猛扎子闯到咱们的地盘,究竟打的什么算盘?”   帐下属将亦多颇有不解。一名老将认为乃是周军诱敌之策,另有人认为乃是别有用心。众将言语之间诸多猜测,争执不下。   小将贺松虎立在帐尾听得众将争执不休,心中不耐烦,猛的扬臂大声道。“管他是什么主意,咱们干上去就是了。”   “这支周军入清河如入无人之境,便没将咱们大燕的威风看在眼中。”越众上前一步,跪地拱手向屠鲁扎请命,   “末将请命领五千人马追击这支周军。”眉毛一扬,铿锵道,“定将这支周军剿灭在大燕境内,也好叫大周的人,瞧瞧我等的厉害。”   屠鲁扎闻言心头被这小将激情烫的一热,扬眉喝“好。我准你就是!”将一支五千人的兵符掷于何松虎。   “你此去一切有安全为要。”郑重叮咛,“瞧着周军行止,若这支周军尚在咱们地盘,便尽速追击全歼;若这群龟孙子已然及时退返入周地,便要谨慎些,立时收束兵力回来,莫歼敌不成,反将自己送进了周军的口袋。,”   何松虎铿锵应“是。”拱手慨然允诺,“大将军放心,末将定然全歼此军,将敌军首领的脑袋取来给你盛酒喝!” 作者有话要说:  重逢了,当当当当撒花! ******** ******** 大周世宗皇帝和顾皇后的爱情故事,从这个时序白河重逢开始。表面虽清淡,内里潜伏着的情感却汹涌。关于这个重逢章节,大家如果有兴趣,可以观看上部《天恩》番外《十二月图》对照参看。如果没兴趣就算了,仅观看本文不影响阅读体验。 另外:上部小说教给作者君一个经验:作者要从自己的小说中抽离出来,尽量保持客观立场。 所以本部作者有话柳柳会尽量克制,少说跟小说情节相关的评论。 PS:如果我自己真的忍不住的话,会在自己的私人地盘——微博上吐槽的。所以老朋友们如果只希望看单纯的故事,可以只守在晋江。如果希望瞧一瞧柳柳其他本书相关更私密的想法吐槽,可以移步微博哈。微博在网页书页上挂着,可以直接点进去。或者微博搜作者名。 爱你们! 继续潜水码存稿去了!   ☆、第四章   第四章 2017年7月7日   ****************   白河河水潺潺流淌,无忧无惧,犹如亘古如此。姬泽凤眸凝望着少女,出声像是徐徐流淌的河水,“自当日你落水的消息传来,朕无时无刻不在思念你,你——还好吧?”   顾令月唇边泛起浅浅的微笑,“圣人不是已经瞧见了么,我很好。”收拾掉心中烦乱的心绪,扬头重新凝视姬泽,“这儿并非是周地,而是叛军地盘,圣人您万金之躯,合该坐镇东都,怎么会来这儿?”   姬泽闻言逡巡着少女神情,察觉到了少女埋藏在完美笑容下细微抵触之情,眸光微微一黯。   他曾经在无数暗夜祈求上苍保佑顾令月平安,今日终于寻找到少女踪迹,心中喜悦自然不必分说。直到这一刻,方觉出这份喜悦之情中搀着的沙子,却没有踏实到极处,   “朕是特意前来这儿接你。”他道。   瞧着顾令月眸中露出的一丝诧然之色,微微一笑,“你去岁在黄河上出事之后,朕便命人在河北诸地中搜寻你的下落。近来听闻了你的消息,放心不下,便索性亲自前来一趟,接你回大周。”   顾令月闻声忍不住又瞧了姬泽一眼。   傍晚絮絮河风吹拂着她散落的鬓发,却吹不去少女面上的复杂之意。“您是万盛之君,身上系着万千子民的安危。为阿顾一小小臣女如此行事,着实太轻妄了!”   姬泽抬头,定定的瞧着面前少女,似乎要将少女的眉眼神情一一镌刻在心中,“朕思及阿顾安危,便时时记挂悬心。实不肯独自安坐于洛阳,将接应你的事情交托于旁人之手。”   他抬头微微一笑,声音朗朗充满自信之意,   “叛军如今内乱自起,权利纠葛,没有功夫来理会旁的事情。且神策军乃朕倾心锻炼的新军,战力非凡,足以护卫朕的安全。阿顾不必担忧。”   顾令月闻言默然,良久之后,方道,“臣妹多谢您的这份心了!”   姬泽微微一笑,顿步伸手将少女被河风吹乱的发丝捋到耳后,目光殷殷深沉,犹如盛着万千宇宙,“阿顾这般,就是和朕生分了!咱们自小一处长大,朕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何况只走这么一趟。”   顾令月默默无言,一时之间思及前尘往事如今场景,竟觉悲喜交集,无助的情绪翻滚,在心中交煎。   面前的太阳缓缓的落下,河边的风变的迅疾起来,带了一丝凉意。少女身子娇弱,禁不住凉风吹折,不禁打了个哆嗦。   姬泽察觉到,解开自己身上的大氅替顾令月披在身上,   顾令月只觉身子一沉,大氅带着男人身上的暖意包裹在自己身上,迅速回暖手脚。她留恋这样的温暖,却觉大氅上男人特有的气息太过浓厚,微觉不适。耳中传入姬泽沉沉的声音,“阿顾,朕乃大周的帝王,心中所置,自是江山皇族为首。但朕的心中同样有你。你要记得,”注视着少女,   “在这世上,如今你是朕最看重的人。没有人在朕心目中的分量能比诸于你。日后大可活的畅意些。”   顾令月听着皇帝声音入耳,却未入心。觉姬泽离的自己的距离太近,甚至能近距离清楚的看到夕阳在皇帝长长的睫毛下投下的阴影。这般距离太具有侵略性,令自己浑身不适。稍稍退了一步,方觉喘了一口气,略做轻松,别开头去,“圣人说笑了!”   姬泽神情微微一黯。微笑道,“河风日凉,你身子弱,禁受不住。咱们回去再说吧!”打了个呼哨,一匹骏马从远方飞奔而止,毛色飞扬,俊逸的像是一朵奔跑的飞云。飞快驰到近前,唏律律高叫了一声,身躯高大,神骏不已,皮毛泛着油亮光泽。   顾令月望着面前的高头大马,不禁退后一步。“多谢圣人厚意。只是这御马神骏,阿顾身子不适不方便乘坐,不劳烦您。便让砚秋送回去也就是了。”   抬起头来去寻砚秋,却哑然失声。   白河晚风悠悠,河滩上空荡荡没有一人踪影。   砚秋这丫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避走了。   姬泽瞧着顾令月眉宇之间的茫然之色,唇角微微一翘,“你若是寻刚刚那个女婢的话,她此前退下了,前去向行人司秋部司使蔡小昭述职,怕是一时赶不回来,你若想要回去,怕只能靠朕了!”   顾令月噎住。   她身子娇弱不足,失了砚秋伺候,竟没法子独自回返,只得接受姬泽安置在骏马马背上。抓紧缰绳,觉身后劲风依然,姬泽安然坐于身后。   随即轻轻将自己拥在怀中,   策马前行。   骏马抖了抖蹄子,仰起颈项希律昂叫一声。载着二人缓缓的向着白河庄回走。   远方的地平线吞没了天地间最后一丝夕阳光辉,暮色漠漠。   骏马昂着头在村道上行走,二人在马背之上前后相拥,衣裳肌肤难免有微微交接之处。顾令月面上微微泛红,神情显露出几分不自在的神色来,姬泽却觉心旷神怡,佳人在怀,岁月静好,一时之间心中倒生了一丝浅薄愿景,愿这返回村头小院的道路无限漫长,长长远远。   村东头农家小院被神策军里三层、外三层戍卫起来,行人司使蔡小昭斜倚在院门外角落,身影纤秀,茶眸静谧,安静等候。远远的见庄子暮色苍茫,皇帝与宜春郡主同乘一匹骏马,自庄道上缓缓而归,微微垂头,掩饰住眸中露出了些微讶异神色。   院门处,姬泽回过身来,搀扶顾令月从马背上下来。伫立原处,瞧着侍女砚秋服侍着顾令月入内袅袅背影,凤眸深深,含着寻常人无法猜透的灼灼光芒。   蔡小昭在暗影之中垂下头,心中默默的为这位宜春郡主的分量级别又加高了一级:此前虽已觉皇帝对宜春郡主甚为看重,今儿见了这宅子面前的一番情景,心中方隐隐有了一分猜测,许是这位郡主在年轻的皇帝心中的地位,比自己想象的还要高的很多。   禁卫统领李伏忠上前一步,单膝跪地参拜,“圣人。”   “——白河庄处叛军之地,随时可能会有叛军袭击,并非安全之所,不宜久留。如今郡主既已平安接回,咱们是否立即返回启程?”   姬泽瞧着厢房蓝花布帘遮住少女身影,方收回目光,垂下凤眸声音清冷,“禁卫军一路急行军赶来,休整小半个时辰。下晌咱们就出发。”   “是。”   ……   天地间最后一丝暮光被夜色吞没。顾令月回到东厢屋中取了行李,从屋子出来,小院空荡荡的,尤老婆子领着孙子卫奴立在台阶下,神态战战兢兢。   她上前诚心道了一个万福礼,“婆婆。阿顾这些日子,有劳你的照顾,心中着实感激。今日家中兄长知晓我的下落,前来接我回返,离去前特意向您致谢。”   “郡主您太客气了。”尤婆连忙摆手推拒,“奴家有幸,方能得了这般缘分伺候郡主。只是家中困窘,这些日子,着实委屈郡主娘娘了!”   姬泽微微一笑,接话道,“您宅心仁厚。”望着顾令月一眼,“如今世道艰险,您肯收留一个弱女子,也是担了大风险的。若不是您当初仗义襄助,阿顾如今也不知流落到什么地方,朕亦感念你这份恩德。”   尤婆闻言更加仓惶,抱着孙子讷讷应是。   卫奴在婆婆怀中抬起头来,瞧着姬泽忽的开口道,“叔叔,你是大官么?”   尤婆吃了一惊,连忙伸手捂了卫奴的嘴,“卫奴别胡说话。”抬头望着姬泽连连道歉,“小孩子家家不懂事,圣人您千万别放在心上。”   姬泽摆了摆手,应道,“无妨!”   低头瞧着小小的卫奴,瞧着他虽然年纪稚弱,衣裳破敝,却颇有几分天真可爱之态,心中生出一分喜爱之情。笑着道,“小卫奴想问什么呀?”   卫奴漆黑的眸子瞧着姬泽,童声稚语道,“姨姨在我家里待的很好,卫奴很喜欢姨姨,叔叔可不可以不要带姨姨走?”   姬泽闻言转头瞧了顾令月一眼,含笑道,“卫奴喜欢姨姨,可是叔叔也很想念姨姨啊!”   声音微沉,“这些日子,顾姨姨流落在外,叔叔每每想起她安全,吃不下饭,也睡不下觉,如今好容易知道了她的下落。方赶过来接她回家。实在舍不得将她留在这儿。”   卫奴闻言无措的眨了眨眼睛。   他自己喜爱顾令月,竟没有想到这位叔叔竟也是这般喜欢顾表姨,一时间犹豫起来。   过了片刻,咬牙下定决心,开口道,“卫奴想念爹爹,那叔叔想念姨姨也是应当的。我把姨姨还给叔叔,叔叔以后要待姨姨好呀!”   姬泽没有想到小小孩童会说出这样的话,沉默片刻,郑重应承,“我定会对姨姨好的。”伸手摩挲卫奴的毛发,“你是个好孩子!到了明年春天,你的阿爷说不得就能回家了!”   卫奴的眼睛登时亮了起来,“真的?”   “真的。”姬泽点头应道。   这一日,这位年轻的男子如同天神一样降临卫奴的世界之中。卫奴小小的心灵直将姬泽当做天神,这时候听了姬泽的话语,又是信服又是开怀,“叔叔,你真是个好人!”   姬泽起身,瞧着尤婆将孙子带下去的背影,凤眸露出怆然之意。“这世间虽有孙炅这般的乱臣贼子,但大多数仍如尤婆子这般淳朴的百姓。”   顾令月道,“战争多苦,造成千万百姓生离死别,瞧着眼中,未免有些心酸。”   姬泽回过头来,“阿顾放心,”秋风吹起他的鬓发,直贴肌肤。凛然道,“朕定会尽快结束这场战场,还天下百姓一个太平盛世。”   顾令月瞧着姬泽高大身影,心中生出一丝复杂之意,微笑郑重道,“我信九郎定会做到。”   **********   庄子外头松木火把熊熊燃起,将黑夜烧的亮如白昼,   顾令月自失一笑,登上马车。   马车粼粼开动,顾令月从打起的车帘中频频回望白河庄。火把光芒渐渐远去,渐渐的居住了小半年的白河庄一点点寂灭下去,最后融入无边的夜色,再也看不见一丝踪迹。   姬泽策马伴在顾令月身旁,见着顾令月面上伤感神情,柔声安抚道,“若阿顾你思念他们,待到天下太平,朕陪你回来看看。”   伤感怀念之情犹荡漾在心中,顾令月却清醒道,“不必了。”   落下帘子,“本就是生命途中一顿偶然交汇,善待缘分,缘断不必强求。”   一行人由三千禁卫军护卫,打叠起全部精神,一路向东洛阳方向急行而归。   来时一路策马疾行,自东都洛阳城而出至到清河郡,不过费了大半日时辰。如今归去的时候,因为多了宜春郡主,行程放缓。神策军护卫着天子和顾令月,一路向前赶路急行,直至出了清河郡,方松了口气。   忽听得大道前方传来一阵马蹄声,似有人赶到前头。队伍微微迟滞,片刻之后,斥候兵飞马赶回,在皇帝面前五步开外停住,拱手禀报道,“圣人。卢国公、张尚书等人率领人马前来迎驾,如今人马已在小半里开外。请求见驾”   姬泽闻言挑了挑眉头,朗声道,“他们见机倒也还算快。”   吩咐道,“让他们过来吧。”   斥候兵领命,在马背上行了一礼,方恭敬退下。   过了片刻,便听一阵急促的马蹄踏地声。前方开路神策军让出一条通道,大周卢国公卢伯献、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张皋、尚书左丞崔郢三人策马赶到圣驾面前,下得马来,向马背上的皇帝参拜,   “臣等参见圣人。”   北地战局纷乱,一国之君轻出外悬于险地,朝中文武重臣俱都担忧不已。恨不得策马直追劝阻皇帝回转,但大周军政大事不能无人照料,众人便商量一番,由政事堂首相、左仆射罗元崇留在洛阳主持大局,择选朝中三位位高能强的文臣、武将领了随从一路追着圣人踪迹赶来,务必要保证迎上皇帝,平安将皇帝接回。   姬泽瞧着地上面色肃然臣子,笑道,“几位爱卿一路赶来,辛苦了!”   程伯献此前听闻圣驾轻易出来,心中忧急如火。如今见着皇帝圣驾安康,心中一口气方松了下来,“圣人一路疾行在外,可无事吧?”   “朕躬安。”姬泽朗声笑道,   “有劳老国公记挂了!”   “圣人知晓就好。”兵部尚书张皋提高声音朗声道,上前一步,跪在地上,展起大袖,浑身拜投于地,大声道,“臣张皋冒死劝谏,圣人乃大周君王,身系天下安危,如何可轻悬于外?这般轻纵,置大周江山于何地?”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卫奴:叔叔,顾姨姨是我的。 姬泽:不,她是我(朕)的。 阿顾路过:青天白日,做梦很美好! ******** ******** 果然昨天没有看到一个小萌新,哎,其实是有些期待小萌新的。 如果有的话冒个泡啊。么么哒! ******** ******** 又及请托大家一件事。 当初决定完结上部《天恩》的时候随意给新书取了《天策春》这个书名,现在看起来比较仓促随意,又太偏文艺风。柳柳一直不太满意,想改个书名。嗯,作者君素来是书名苦手的。过往历史看来,书名不是柳柳的擅长项!(尔康手)。于是在这儿呼叫场外救援。 作者君在这儿怀着极大的诚意请求援助。嗯,我和朋友此前协商初步想了几个书名,如下:《帝明月》、《帝宠的月光》(其实月光两个字比较忌讳,以前玩一个游戏服务器叫流光密林,然后……人气就真的流光了!)《月亮皇后的男宠夫》(朋友友情提供,这个比较搞,好吧,先放在这儿。)《论皇帝陛下的撩妹技巧》(这个吧……) 嗯,嗯,大致希望达到的目标是通俗一点,希望读者看见会比较容易点进来观看。大家帮忙看看这些书名,觉得哪一个好,并发表一下意见,列举觉得好的理由。柳柳会综合大家意见看看能不能作出决定。 或者你们有没有更好的idea,也可以发在下头供我参考选择(星星眼期待。) 大家群策群力讨论讨论。 如果提出的书名最后被采纳有大额红包奖励。 若是比较有建设性的意见也会有相应红包感谢哈! ******** ******** 最后例行鸣谢以下投雷灌营养液的小天使们!感谢你们爱的么么哒。嗯,相信有这么多爱的灌溉,本书会越长越好的! 16161162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05 08:15:53 ? 16161162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05 08:16:07 ? 等你入世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05 09:20:57 ? green扔了1个手榴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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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大周这位君上,少年登基手腕强干,如今不过二十余岁年纪,隐隐已经有一代明君,中兴之主之像。只是有一条,胆魄奇大,素来不以行险为忌讳。此前为了一举击破伪燕叛军主力,挫败山东旧族谋逆之事,竟不惜以自己安危为饵纵险奔逃,将敌军主力引至包围之中,一举翻转北地战局。   臣子侍奉这般君主,一喜忧参半。   喜则君主贤明,臣子辅佐与之共创中兴盛世,也算是千古流芳。忧则这位主子主见强硬,难以听从臣子劝言,总是三不五时做出一些令臣子提心吊胆的事情,让朝臣忧心沥胆。   便如这次,没有丝毫征兆甩开了一众臣子轻纵入叛军治地,履险若轻。政事堂中几位宰相当时听闻这等消息,惊的魂魄飞散,即刻快马追之,最终不及。   似这等经历若再来这么几次,可真要是提前老个十年,再也没法子支撑干下去。   静谧之间,一辆青蓬车驾缓缓上前,宜春郡主顾令月坐在车厢之中,隔着车帘朝众人道了一礼,“顾氏见过几位郎官。诸位万福!”   卢国公程伯献、兵部尚书张皋等人见了顾郡主,微微收敛神情,恭敬回礼,“郡主安好。”   ——心中知晓,皇帝此次轻骑陡然出东都,便是为了接回这位郡主,心中对这位郡主自不敢怠慢,态度郑重。   卢国公程伯献出声抚慰道,“郡主这些年受苦了,好在如今终于平安归来。若是丹阳大长公主在天有灵,定然欣慰。”   车厢之中,顾令月听闻程伯献提及自己的母亲,心中情绪翻覆,顿了片刻,方勉强笑道,“多谢程国公。”   张皋轻轻哼了一声,回过神来熟视帝王,坚持劝道,“圣人,微臣句句是持重之见,您乃万盛之躯,身上系着大周江山,便不为自己,也当为天下人计安危。宜春郡主乃国之功臣,如今平安归来,自然是千好万好的大好事。但圣人贵重,当知千金之体,坐不垂堂的道理。得了郡主消息,大可派神策军将领前往河间郡将郡主平安接回,圣人亲蹈险境,若是出了万一,也是陷郡主于不利之地。”   姬泽见张皋不依不饶,在自己示弱之后依旧咄咄逼人,心中生出怫然不喜之意,念及张皋过往抗战之时得自己心之处,勉强忍耐住了,淡淡道,   “爱卿一番持重为国之心,朕心中知晓。宜春郡主乃是丹阳姑母爱女,昔年姑母对朕有照拂之恩,朕顾念姑母情意,方亲自来接。日后定不会轻易如此了!”抬头瞧了瞧漆黑天色,岔开话题,“各位爱卿一路赶过来,也辛苦了。如今天色已晚,便在此处驿站歇一晚,明儿一早再起军回洛阳城。”   张皋面上闪过执拗神色,略一拱手,犹自待开口继续劝谏,尚书左丞崔郢从身后扯了扯衣襟,上前一步道,   “圣人若的正是道理。”开口神态柔和,如若春风,“这济阴乃是大周之地,料想叛军不敢追击前来。圣人与郡主一路疲劳,歇息一晚,明日再行返回东都。”   张皋眸色闪烁,瞧着崔郢投过来的示意目光,方自勉强忍了,随同众人一道前行。   ***********   济阴距离清河不过小六十里路,坐落在官道旁的驿馆经过数月战乱摧袭,景象破败,今儿迎入了一行尊贵的客人。   驿馆占地不大,二进大小。前排东西二厢各设六间客房,后院设一大一小两座相互挨着的院子。   几位赶来迎接圣人的朝臣安置住在前排东侧厢房,皇帝居入后院正中大院,作为历劫归来,一众人中唯一的娇客儿,宜春郡主顾令月自然被安排在与皇帝毗邻而居的小院之中。   顾令月一路赶路风尘,入了驿馆,便径直入了小院上房梳洗。   战乱驿馆陈设简陋,驿丞逢贵客登临,竭尽全力收拾,也不过将屋子收拾的干净而已。屋子一道青色布帘隔离内外二间,内间设松木榻,外间临窗摆放一套杉木桌案,一盏豆油灯置放在案台之上,粗粗的灯芯儿燃烧光芒。   砚秋从外头进屋,见了顾令月,唤了一声,“郡主。”   顾令月狠狠的瞪了砚秋一眼。   昨日这丫头在白河边将自己一个人丢下,害自己落单,不得不接受姬泽“挟持”,同乘一骑马匹回返,十分尴尬。此后一路赶路,直到现在,才得了主仆同房独处的机会,方忍不住发作出来。   砚秋心中微微泛虚,上前一步跪下请罪,“昨儿实在对不住郡主殿下,只是奴婢实在没有法子,那毕竟是圣人……奴婢实在不敢违逆。”   顾令月闻言心中猛然一颓,叹了口气。   砚秋为难之处,自己如何不懂。那人是大周至尊,一言一行谁人敢不遵?莫说是砚秋这丫头,便是自己这个大周郡主,见了姬泽,不也得从命么?   这般一想,倒淡了对砚秋问责之心。   瞪了砚秋一眼,“这次便算了。若再有下次,我可不会再容易干休。”   砚秋闻言露出松了口气的神色,面上绽放出笑容来,“奴婢不敢,郡主放心!”   她得了顾令月原谅,行止之间便恢复了平常的松快,上前从行李中取出顾令月的衣裳,扶着顾令月,“奴婢伺候您梳洗。”   *************   清河边境   探路斥候匆匆赶到小将贺松虎马前,禀道,“贺将军,周军已经出了濮阳郡,前行至济阴境内。驻扎下来,咱们是否还追击。”   天光漠漠,何松虎坐在马背上勒住马缰,神色阴晴不定。   济阴已经出了大燕军力范围,隶属周朝军事覆盖范围内。按照屠鲁扎将军的吩咐,自己本该勒马回返,保存自身军力安全。只是心中激动翻滚。实在不忍这样一个机会就此放过,无功而返。   夜色深深,枭鸟在大树枝头发出嘎嘎的叫声。   贺松虎面上肌肉滚动,握住腰间刀剑道,“敌军瞧着不过三千人马,我军几乎倍过之。胜算极大,大可直接追上去,趁夜色拥护攻打驿馆,只要作战得力,大可在周朝大军到来援助前将这支周军歼灭干净。”   济阴夜色如垂幕笼盖,一轮明月垂挂天际,依稀点着星子,微微闪烁,诉说着不知名的危险。   禁卫统军李伏忠立在廊下,听闻斥候禀报探测到的敌军消息,神色肃然如墨。挥手命斥候下去再探,自行走到驿馆正院门外,见了宽敞屋中流泻出来的光亮烛光,静默片刻,朗声禀道,   “圣人,前方查得不远处有叛军来袭消息,特别请圣人示下。”   屋子里传来姬泽沉声的声音,“进来。”   “禀圣人,”李伏忠单膝跪下,“前方斥候传来消息,说是东北方有一支敌军来袭,瞧着大约有五千人马。可要向守军求救?”   姬泽坐在大座之上,闻声摩挲了食指上的绿玉扳指,冷笑道,“这起叛军倒是胆子颇大,可惜运气不好,撞到铁板上。”   抬眸望向面前英武的禁卫统领,“李伏忠。朕此行携带禁卫军三千兵马,将统领之权交到你的手上,你可有信心抵御住这支叛军?”   李伏忠握着腰中剑鞘单膝跪在地上,铿锵誓言“末将誓死,神策军誓死奋战,定不叫叛军踏进驿站一步。”   “好。”姬泽沉声道,“如此朕便命你全权守卫驿馆。”又道,“卢国公、张相俱是大周股肱之臣,着命禁卫分一支精锐人马,前往前头厢房几位相公处,护卫他们人身安全。务必不可让几位朝臣受任何伤害。”   “是。”   驿馆风尘静谧,含着一股山雨欲来的气势。   ********   驿馆前进东厢厢房,灯火止息静谧。   兵部尚书张皋本自和身起卧,听闻窗外传来一片动静声,披衣起身,扬声问道,“外间发生了什么事?”   走廊上禀道,“张尚书。”   “外头传来消息,说是叛军一队人马星夜前来奔袭此处,说不得很快到了驿馆。属下等奉圣人之命,前来护卫几位大人安全。”   张皋目露愕然之色,“叛军竟有这般胆子?”睡意登时全消,合着衣裳起身。起身,   隔壁两间屋子中,程伯恩与崔郢亦得了消息,从睡梦中起身来。   驿站灯火亮起,人马穿行,动静不绝与耳。   三人房中,中间一间张皋住房灯火透亮犹如白昼,三人聚坐在其中,等候外间消息。   中夜无聊,崔郢笑对张皋道,“鸣野兄,长夜漫漫,待会儿外头刀枪声怕是四起,怕是睡不着了,反正无聊。不如手谈一局如何?”“事已至此。咱们手谈一局可好?”   张皋微微一笑,“正合我意。”   暗夜寂静的济阴驿馆,一轮弯钩如月,静谧挂在天际。   顾令月置身在馆中陈设简单的小院上房之中,拥衾沉沉睡去,一些旧日记忆浮浮沉沉的出现在自己梦境之中:   永安宫中,太皇太后端坐大殿上望向自己温和充满睿智的目光;母亲丹阳大长公主抱着自己慈爱神情,华美的新房之中,孙沛恩瞧着喜榻上的新娘,目光之中饱含的蔑视;还有朝华居明月山鸟屏风之后,锦榻丝衾翻滚,蕊春,赤*身*裸*体的妖娆……一桢桢的画面在脑海中捞起又放下,背景漠漠,有些甜美的,也有些充满憎恶,只毫无疑问都是自己生命中记忆深刻的篇章。   顾令月陡然从迷梦中清醒过来,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脑海依旧迷离,似乎仍未从梦中坠落失重的感官中爬出来。   夜凉如水,一弯新月爬上枝头。   顾令月觉一种深重的哀凉感。   荔枝眸中露出坚毅之色:北地过往的一切已经成前尘旧梦,如今她已经平安的回到大周,就应该重新开始新的生活。那些留存在北地痛楚的,纠葛的记忆,便深深的埋藏在角落,尘封落盖,不再想起提及。   驿院灯光忽的亮起。   外间廊上传来一阵囊囊的靴步声。   顾令月微微凝眉,瞧着内室帘子从外间打起,砚秋疾步进来,禀道,“郡主,”面上神色颇为奇异,“圣人从那边过来了,如今在外室等候。”   顾令月讶然,“圣人?”   明晃晃的烛光点亮起来,顾令月起身,略略梳挽,换了一身素色中衣从内室里迎出来,瞧见立在屋子里等候的姬泽,“圣人,”款款道礼,“深夜不知圣人过来,有失远迎,是我失礼了!”   姬泽迎上来伸手缓住顾令月行礼的姿势,“免礼。”   望着面前的少女。   少女肤色如雪,在夜色的烛光下,愈发显的肌肤暖黄,细融欲触。因着刚刚睡梦之中起身,神情尚残余着一丝慵懒睡意,头发也有微带着一丝凌乱,少了一丝白日故作的疏离气质,更显得亲近家常。   “是朕这个时辰过来,”开口道,声音深深,“打扰你睡下了,哪里还好责你失礼。”   顾令月垂眸,顿了片刻问道,“圣人深夜至此,可是有何要事?”   “是发生了一些事情,”姬泽淡淡一笑,凤眸之中露出了睥睨自信的风采,“不过,朕既然在这儿,阿顾便不必担心。”目光微微垂落,落在少女的秀足之上。   少女坐在月牙凳上,左足一枚足弓,形状秀巧,小小的一弯,弦如星月。仅着丝袜,小巧可爱。   心中微微一凝,目光微微扫视,在内室帘下瞧见了一只丝履静静躺覆在其处。   想来少女因着中夜惊醒,骤然之间慌乱,出来的时候竟少穿了一只丝履便出来。   蹲下身子,温言道,“晚上天凉,怎么不穿鞋救出来了。微微屈膝,伸手握住了少女的一弯足弓。 作者有话要说:  摸下巴,昨天征求书名,发现大部分宝宝们表态支持原书名。 少数朋友捧场。 嗯,这个情况,其实,有点意料之外又意料之中。 ********** 老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现在进来裸更书的都是老朋友(嗯这段话上榜前我又要偷偷回来删了),因为我本质审美就是个文艺女啊,所以可能吸引到的书友都有点文艺倾向。 因为我文艺,所以取个文艺的书名。所以写的小说本身也偏文艺,然后吸引了一批文艺的观众,然后她们说更喜欢原来的文艺倾向书名。 ——这逻辑,没毛病。 说实话,我也并不是真的喜欢那些“通俗”书名,但是人总是想要点新鲜变化口味的。取过了那么多文艺书名,忍不住想尝试换个风格,看看能够带来什么样不同的局面。 作者君本质上是个很固执的人,“我笔写我心,”对于小说本身十分坚持。一旦不满意,宁愿断更人气流失,也做不到继续敷衍或者找枪手(喂,姑娘,醒醒,这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情。)但作者君同时也觉得,是人生成熟需要经历不同风景,所以有些想要尝试点新的变化。变化,说不定会带来点新的生命力呀! 爱我的小天使们! 书名这事情,即使要换,也不会太快应该。征集书名这件事是个长期的活动呀,欢迎小伙伴们继续踊跃参加发言。不要太被已有书名固定印象住,说起来,就算真是文艺向的,也可以提名几个新选项么?是吧?微笑脸。   ☆、第六章   第六章 2017年7月9日   *******************   顾令月闻言低下头去,见了自己裙摆下的雪足,发觉自己确实忘了着鞋,面上微红赧然,“臣妹失状……”   陡然见姬泽屈膝握住自己赤足,不由愕然,“圣人。——您这是?”   姬泽单膝微屈,握着小巧足弓如同一弯小小新月,含笑道,“早晚天凉,鞋履不穿,怕是要着凉。”   执起一旁丝履,轻巧欲替顾令月穿上。   顾令月坐在月牙凳上,没有想到姬泽回做出这般的事情,不由怔楞在原地,忙推拒道,   “您不用。”只觉自己左足被姬泽握在手中,犹如蚌珠合掌,不由身子僵硬在原地,反应不及。   少女因着自幼足疾缘故,少有下地行走,足上肌肤雪白幼嫩,小巧玲珑,如同一合新月,姬泽握在手中,只觉握住一块冰凉的美玉,肌肤细腻,一股幽香气息荡至鼻尖,待要追寻,却已经消散不见了。   顾令月性子羞涩,因着这等突如其来的境遇躯微微颤抖,唤道,“圣人。”声音略带一丝惶然之意。   姬泽听闻少女呼声入耳,方才回过神来。   握着佳人明月雪足,不知怎的,心中竟生出一丝不舍之意。   微微一笑,一手提着柔软丝履,替顾令月套在足上,轻巧提起,微微盘桓查看,见丝履着在少女足弓之上妥帖,再寻不着拖延理由,没奈何方才轻轻放下。抬起头来,见少女坐在当处,面色已经是羞红一片。   “这等事情,让丫头去做就好了。何至于劳动圣人贵体亲自服侍?”   姬泽含笑道,“不过是一时方便。”抬头深深望了少女一眼,又道,“阿顾这般,与朕太过是生分了。朕少时与卿一道长大,还至于分的这么你我?”   顾令月闻声静默不语,垂下潋滟荔枝眸,百感交集。   一时间想着少年之时往事,与姬泽同出起卧,亲捉手笔教导书画,那时的自己,当真是与姬泽亲密异常;一时间又想道,少时虽确然有些情谊,但如今早已经事过境迁,二人已经彼此长大,哪里还能够这般如少时耳鬓厮磨,不分一丝男女痕迹?   姬泽瞧着顾令月眉眼间神色茫然温润,微微一笑,“阿顾这些日子在外头颠沛流离,吃了不少苦头,瞧着比从前清瘦不少,实该当多吃些补补身子。”   扬声吩咐,“让驿馆灶下熬一盏枣茶送来。”   侍人在屋子外头伺候,闻声应“是。”去了。   “红枣茶宁神养心,”姬泽转头对顾令月柔声道,“晚间好克化,你可以用一些,宁心安神。”   顾令月心中讷讷,半响之后方道,“多谢圣人。”   济阴驿馆夜色深深,粗壮的烛灯在屋子外间案台上飘摇,散出璀璨的光芒。   驿馆下人战战兢兢伺候,听闻贵人的吩咐,很快就煮好了枣茶,恭敬送了上来。   顾令月捧着枣茶,茶碗热烫烫的温暖掌心,就着掌心饮了一口,只觉入口甘甜,温热的茶汤滚入喉中,身子顷刻之间舒服不少。   “这茶饮着确实不错,”她晃了一下盏盖,发出“噌”的一声。复抬起一双璀璨的荔枝眸问道,   “圣人今夜忽至臣妹房中,究竟有什么事?”   姬泽本欲隐瞒事态,转念一想,“反正你早晚也会知道,告诉你也好。一支叛军向咱们驿馆奔袭而来,约莫一会儿就会到外头。想来一会儿外间就会有些杀伐动静,在屋子里若听见了什么,不必担忧。”   顾令月握着枣茶的手登时一僵,“叛军来袭?”   “正是。”   “发生了这等大事,圣人怎么还在臣妹这儿盘桓?”顾令月登时急起来,“这等时候该当早些汇集馆中禁卫朝臣安排迎敌求援事宜呀。”   她急急道,“阿顾这儿无事,圣人不必担忧阿顾,还是快去前头吧!”   姬泽瞧着顾令月忧急神情,微笑安抚道,“无碍的。”神色一转肃然,“今夜不过小患,禁卫军能够轻松应付。不必劳烦朕亲自前往督战。”   ************   驿馆前进灯火通明。   厢房两盏烛灯照耀光明,案上棋盘密布棋子,张皋与崔郢相对而坐对弈。   “楚客兄棋风绵密。”张皋在棋盘上落下一颗黑子,淡笑道, “看似柔婉,实则暗藏杀机。这般对手我在棋局之上倒是少见。”   “不敢当。”崔郢唇角噙着一丝柔和的微笑,亦落下一子,“棋风如人行事之风,我性子瞻前顾后,落子亦少一分果决,不及鸣野兄棋风之中一往无前的锐气。”   张皋闻言微微一笑,目露铮铮傲然之意,“这话听着也有些道理。我素向往大道直中行,学不来那等谄媚猜度君王心思示好之举。”此语似乎意有所指今日大道之上劝谏君王之事。   崔郢闻言唇角笑意微凝。擒着黑子的纤长食指摩挲半响,拿定主意,落在棋盘上一处空穴之处。盘上白子攻势陡然凌厉起来,对黑子形成围杀之势。   抬眉暗含凛冽之风,意有所指,“大道直行固然令人钦佩,只是楚客奉劝一句,过刚易折。圣人胸中自有决断之意,我等为人臣子,只需忠心领命即可。咄咄逼人对敌乃取胜之道,对己则太过。若能暂退一步,许是双方方能长久。”   张皋冷笑一声,抬起头来,打量面前同僚。   崔郢年轻俊秀,将将三十岁年纪做到朝中尚书左丞的官职,正四品上,在朝中也算是数的上名号的臣子。此前山东士族作乱,诸多名门高族在这场谋逆之事中折戟沉沙,沦落下去。崔郢作为清河崔氏的旁支,虽也受一些影响,却依旧立足朝堂之上,未被圣人迁怒怀疑,可见的手段强干。   只是自己瞧着这位年轻的同僚,心中却难免几分怀疑,开口问道,“不知在楚客兄心中,国家和家族孰轻孰重?”   崔郢板正容色,“臣忠于圣人,天日可鉴。”   张皋冷笑,“希望如此。——本相会时时查看,若发现你有一分不轨之心,绝不轻饶。”   廊上陡然传来一阵疾重脚步声,卢国程伯恩从外头回来,见着张崔二人相坐对局,不由咋舌,   “外头叛军都快杀到驿站下头了,你们这时候还能下的进去棋,也算是了得!”   室中对峙凝滞气氛陡然松缓下来。   张崔二人抬头对视,不约而同将此前机锋暂时搁置。“昔年淝水之战,”崔郢含笑道,“东晋大胜,信侯战报报送至宰相谢安之处,谢东山亦高坐与人棋局对弈,一局终了方问战事。我等不才,不过略效前人风采罢了!”   “啥?”程伯恩乃是武人,不甚了解这等文人典故,瞠目不已。   “我等不敢言效仿谢尚书。”张皋道,“只是稍稍打发时间罢了。”转头问程伯恩,“程老国公,外间战事如何?”   程伯恩回过神来,这才想起自己刚刚探问的情形,解说道,“我刚刚去李伏忠处瞧了一趟,那叛军不过一小将,想来也是求功心切,方敢领着五千人马夜袭这济阴驿馆。此处距周军大军驻扎极近,报信不过一个时辰既可回援救,李伏忠亦是骁勇之将,所带麾下禁卫军战力剽悍,自可轻松克敌,两位不用担心。”   张皋闻言皱眉。   圣驾安全得保证,自然是天大的好事。   只是若非圣人轻纵率人出京,如何会陷入此时危险境地之中。今日叛军托大,追袭领军之人不过是一员小将,人马有限。若来人知晓圣人踪迹在此,拼尽全力来袭。又该当如何?——圣人此次贸然出东都,着实是欠考虑。”   念及此处,不由蹙眉问道, “圣人如今何在?”   “回张相的话,”外间守卫侍卫拱手禀道,“圣人去了后头小院,探望宜春郡主去了。”   张皋眉毛扬的高高的,“叛军来袭,军事紧张。圣人不稳定人心,倒是去安抚一个小小郡主?”   程伯恩心思粗豪,笑着道,“宜春郡主弱质女流,流落在外初初归来,难免心态不安。圣人多怜惜一些,亲自安抚,也是有的。张相何必这般作色?”   崔郢亦是略收讶异之色,瞧着张皋眉宇之间乖张之色,劝道,“圣人胸中自有丘壑,自知自己行事。”一笑,“,鸣野兄,长夜漫漫,反正无事,咱们继续手谈可好?”   张皋回过神来,勉强笑道,“也好。”   瞧着面前棋盘之上残局,心中闪过一丝忧虑之情。圣人对这位宜春郡主看重太过,若仅仅是怜惜之情,便也罢了。若是……尚掺着一些旁的情感,怕是   日后大周会生泛波澜。   **************   冷冷的月光挂在蔚蓝的天际之下,冷冷的凝视着地面。驿馆廊上灯笼微微摇晃,空气中弥漫着粘滞的气息。   顾令月坐在屋子里,甘甜的枣茶入口也没了滋味,索性将茶盏放在案上,坐立难安。姬泽坐在一旁慢慢啜饮枣茶,   “阿顾你不若安安静静,这般坐立难安,晃的朕眼睛都花了。”   “我如何能不担忧呢?” 顾令月道,望着姬泽荔枝眸带着点点水色,“您是为了接我,才出了东都。若是有半点损伤,阿顾岂非成了大周千古罪人。”   姬泽瞧着顾令月忧思难当的模样,叹了口气,心中怜惜,想要将少女抱在怀中安抚,却顾忌太多终究不能施行,叹气劝道道,“此乃朕之决断,与你何干?——再说了,你便是想背这么大包袱,也背不上身。”冷笑一声,眉眼之间露出睥睨之色,“这么大的李伏忠若是连这点小阵仗都对付不了。就不必来见朕了!”   姬泽的抚慰下,顾令月勉强安宁下来。   她坐在屋中,觉驿馆空气粘滞,带着一股大战将至的紧绷氛围,心中心绪翻滚难安,双手不自觉的伸往怀中,握住金错刀柄。   这柄金错刀乃是年少旧物,锋利无比。离开北地之后日日夜夜贴身携带,伴随着她度过了无数个颠沛流离的日夜。虽则若当真到了无助之境,不过杯水车薪,没有法子彻底拯救她。但也能够给她一丝微薄的勇气。至少还有最后一层防身屏障,不至于沦落到宰割无力的境界。   姬泽见着顾令月这般行止,眸色中闪过哀恸痛惜之色。伸手握住顾令月手腕,沉声道,“阿顾!”   “将它交给朕吧。”轻声道,“朕如今陪在你身边,会守卫好你的安全。你不必自己扛着,只管将一切交到朕手上就是!” 作者有话要说:  人物小Tip: 张皋,字鸣野。兵部尚书,姬泽战时破格提拔的宰相。 崔郢,字楚客。 字数飞快增长着。说是下周四到榜三万字,现在看着,到时候会超出很多了。所以,我要克制下字数了。 盼望你们踊跃留言呀! 今儿困,所以没有看评论,明儿看完再说。小主们用餐愉快!   ☆、第七章   第七章 2017年7月10日   ***************   顾令月愕然抬头,望进了姬泽深沉的眸中、觉凤眸之中含着极端的自信和珍藏之意。心儿微微一颤,缓缓放开了金错刀柄。   姬泽接过了她手中的金错刀,眸中闪过满意色彩,“若朕在这儿,还需阿顾你用这柄金错刀来守卫自己的安全,便是朕的无能。”望着少女郑重承诺。“朕绝不会再让你身陷险境。”   顾令月听着姬泽的铿锵话语,心思颇为复杂。   长久以来防卫自我的金错刀被姬泽强硬取走,有一种剥夺贴身甲衣,□□立在空气中的感觉;但姬泽的承诺确实给予自己另一种意义的安全保护,犹如置身一座壁垒森严的城堡,密密实实保护自己,觉得安全踏实。   “圣人您真的不去看看么?”   姬泽微微一笑,“不必!”   驿馆空气凝滞,驿馆上下先先后后得到消息,都噤若寒蝉,侍人小心翼翼行走,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小半刻钟后,空气中传来马蹄震动地面的动静。   片刻之后,杀伐声间次响起。禁卫军与来犯叛军厮杀,空气中渐渐弥漫着一丝血腥的气息。   顾令月立在屋中,听着驿馆外动静,心思潮服。   旷野喑哑的月光下,双方厮杀猛烈。   她木呆的坐在原处,看不见敌军蛮横,满脸神情狰狞,挥舞着手中大刀,向着年轻的禁卫士军横斫过来。   也看不见年轻的禁卫军满脸决绝之色,抵御敌军刀锋,随后持着手中利刃狠狠捅出去,将叛军的身体搠个对穿。   双方战士明明素不相识,偏偏在这方寸之间的战场之上,以性命相搏。躺在地上的尸体,犹带着些许残留的体温,老家中的家人却再也等不到亲人的回归。   战争的残酷,本就是这么深刻没有道理。   姬泽瞧着顾令月面上神色纷杂如同流走的微光,忽的开口问道,“阿顾——你有没有恨过朕?”   顾令月不意姬泽竟会问到此处。一时猝不及防,面上露出愕然情绪,“圣人怎么会这么问?”   唇边浮起一丝勉强的笑意,眸光不自觉的低垂,回避姬泽迫迫逼人的目光。   “有时候朕扪心自问,也觉当日情景颇为伤痛。”姬泽声音沉重,如同一段低婉的萧曲,“事到如今,想要问一问阿顾你,你可会恨……我?”   顾令月听着姬泽话语,只觉情潮浮动不可遏制,勉强转过头去回避笑道,“那些个事情已经过去,今日我已经平安归来,从前的事情就不必再追问了。”   “曾经存在的,必不会彻底消失踪迹。”姬泽却十分坚持,倾身向前,握着顾令月的手,“朕知道我若是明智,该当粉饰太平,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是终究放不下,想要知道,阿顾你如今是怎么想的。”   顾令月觉姬泽握住的地方,如同一块烙铁,散发热烫温度,灼的心思烦乱,抬头直视男人,   “阿顾如何想的,重要么?”   “对朕而言,很是重要!”   “——你是六皇姑唯一的女儿,皇姑疼你如命,最大的愿望便是你能够好好的过日子。”目光闪过一丝哀恸之色,“朕应承过她日后好生照顾你,却因着一些原因终究没有守住诺言。虽有意日后弥补偿还。却也知道弥补并不能完全掩盖旧事。朕如今只是想要一个确认——”   顾令月泪流满面,朝着姬泽吼道,“你别说了!”   驿馆外刀枪声鸣,声声铿锵静夜之中隐隐分明。顾令月猛然回神,绽放微笑道,“臣妹一时失状!”   低头擦拭自己的眼泪,“如今这时候还是外间战事要紧。怕是几位相国都在等候。圣人还是快快前去主持大局吧。臣妹只要自己一个人缓缓就可以了!”   姬泽望着少女泪流满面依旧强颜欢笑的模样,一颗心酽酽的浸泡在温润湖水之中。   外间战局禁卫统军李伏忠与卢国公程伯恩自能处置,不需他分神。面前这个少女方是他这时候最重要的战局。   归来之后,她一直言笑晏晏,但他却看的见她笑容掩饰之下的伤痛。逼着她面对,她伤痛,亦觉心痛如割。   可他却心性明晰细楚分明。与其伤痛掩在长好的皮肤下面溃烂浓簇,他宁愿用锋利的刀锋挑破,痛彻之后方能真正痊愈。   “若大局掌控不住,朕今日驾崩于此,这便也是朕的天命。”淡淡道,   “世上人人都有自己该当尽的天命义务。当初朕觉得,这也该是阿顾你尽的天命。后来思念于你,方知道后悔。如今朕诚心追过,无论阿顾今日你说什么话语,朕对天发誓,都不会放在心中,日后记恨于你。阿顾,”灼灼目光望着少女,   “朕诚心如此,可是,朕不想听你粉饰太平的完满话语。阿顾,朕想听你的真心之言。”   顾令月被姬泽逼到了极处,直面自己人生中最惨痛的那段经历。月夜杀伐依旧,刀枪鲜明,内心深处藏的最深处的一点激愤情绪似乎被点燃,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绪,“圣人您要听什么呢?”   一墙之隔,驿馆之外禁卫军与叛军刀枪声鸣,驿馆之内,顾令月心绪紊乱,红着眼睛望着男人,“你要听那个信任你的少女站在这儿问你,明明在阿娘跟前答应过保我日后平安,为何却因着国事安危放弃了我?问你长安上下明明有那么多贵女,为什么偏偏选的是我,”望着姬泽怒声喊道,“为什么?”   声音如泣血泪,“她那么相信你,将你当做世上唯一的亲人,满心信任,全心依赖,怎么也想不到,世事无常翻脸无情。到最后,竟是你朝我割的最痛的一刀。为什么?”最后一声犹如呐喊。   姬泽瞧着面前身躯微微震动,情绪奔溃的顾令月,心如刀绞。将少女抱在怀中。“阿顾!”   凤眸之中痛悔伤痛情绪深入刻骨。   生命之中的路途践行,一步一个脚印。姬泽自诩心性坚定,一往直前从不言悔,可是瞧着顾令月此时的眼泪,不知怎的心中却生出一丝后悔情绪。若是当日之时早知今日伤痛,许会悬崖勒马,转向而行。但事已至此,酿成的苦酒便是再苦涩,也只得昂头自己饮下去。   “朕……”   “朕不奢求你的原谅,只是盼着你莫要困囿在前事里……作为皇帝,朕无愧于心;但……作为亲人,姬泽对不住托孤的六皇姑和一心信赖他的妹妹。朕,”顿了顿,“我不愿自承无错,然往事不可追,前景却依旧可期。朕愿意用一生代价偿还前错,但盼阿顾你一世展颜。”   驿馆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月色无言躲避入乌云之中,似乎不忍观看其下场景。枭鸟啼叫诉说着战争的残酷。   顾令月在杀伐不绝于耳的背景声中哭的泪流满面,全无形象。   这些个动听的话语,说的容易。可是那些北地数年荒芜的青春,自己寂寞的生活,朝华居大火和逝去的人。如何能够当做没有发生过?   而他们之间横亘着这样的旧事,又如何可能消弭一切隔阂,回到过去,信任一如当初?   顾令月深恨如此,伸手捶打姬泽胸膛,“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姬泽觉少女拳头落在胸口之处,略有疼痛之感,却眼睛眨也不眨,默默忍受住少女的袭击。   顾令月隔着泪水织成的雾帘望着面前的男人,分不清面前这个男人,是她效忠的君主,还是信任的兄长。   对这个男人的怨是切切实实存在的,想要将之掩藏在暗地里,却偏偏被他逼迫从暗地里翻出来,□□在天光之下展看。——可是这份怨恨又不至于毁天灭地,到要他失去帝位万劫不复的地步。   她的心中,一直深刻记得和他相关的所有恩义和情怨。   ……   从北地归来后,涅槃重生,只想着安安稳稳的重新过日子,两相安生,偶尔相见的时候互道一声珍重就好。怨恨没有深刻入骨,可那些事情实实在在的发生过,确实也没法子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当做重新回到最初。   她双手垂了下来,放声痛哭。   空气中的血腥气息浓郁不散。驿馆外,刀剑交击声音渐渐生疏止息。   顾令月痛哭积累情绪,体力疲乏,昏睡了过去。   姬泽将少女的身体抱起,安置在房中榻上,扯过被衾仔细盖好手足之处。望着少女恬静睡颜,她肤色雪白,沉睡的模样秀美宁静,因着适才那阵歇斯底里的痛哭,眼睑之下一片濡湿水肿。   他伸出右手,用指腹温柔珍惜揩去少女眼底的泪痕。   “阿顾,往事勿追,从此以后,我用全部的真心保你一生无忧。再也没有人能够伤害你一丝半毫。”——包括,朕自己!   “晚安,做个好梦!”   ************   禁卫统军李伏忠结束了驿站外的战役,带着一身的血迹回馆复命。在小院门前见着皇帝,跪拜朗声禀道,“圣人。”   姬泽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在廊上负手缓缓行走,待到离开小院数十步开外,方停下脚步,开口询问,“说吧!”   李伏忠掩饰住眸中费解神思,单膝跪地放轻声音禀道,“启禀圣人,叛军已全线溃败,领将何松虎率百余人逃走,臣命人清扫战场,特意思赶回来禀报战况。”   “做的不错,”姬泽点头赞道,“穷寇莫追。今晚之役,歼敌并非首务,要紧的是守卫驿站中诸位卿相和郡主的安危。”   “你亲自领人,今晚彻夜守卫驿站安危,明日一早即刻疾行返回东都。”   李伏忠拱手朗声应承道,“臣领命。”   ************   明亮的月光在驿馆地廊上拖着长长的影子,姬泽立在原地,似乎静默在夜色之中,顿了片刻,方吩咐道,“招那位郡主身边的行人司女婢过来。”   行人司使蔡小昭垂下眼眸,恭敬应“是。”   砚秋奉命立在小室门外静默等候,心思乱织如麻。忽听得沉稳的脚步声从廊上传来,见着一身玄衣的帝王过来,上前拜见,“属下行人司秋部女使砚秋,拜见圣人。”   姬泽点了点头,“起来吧。”   “这些日子,是你伺候在郡主身边?”   “是。”砚秋答道,“属下于贞平二年由行人司指派到郡主身边伺候,此后一直贴身侍候郡主。年前郡主在黄河落水,属下追寻,一直侍奉在郡主身边。”   皇帝的声音在夜色之中凉薄,“你倒也算是忠心了。”   砚秋不敢抬头,沉声答道,“此乃属下应尽职责,不敢言其他。”   室中灯光飘摇,姬泽顿了片刻,忽的开口问道,“郡主这些年在在外,过的好不好?”   砚秋眸光微微凝动,“不好。”   想去过往数年生涯,心中涌起一丝悲凉之意,缓缓倾诉。“郡主早年适降孙氏。孙沛恩刻薄寡恩,心性乖张,从来没有把郡主放在心上过。郡主性子骄傲,亦不愿意俯首。入北地之后便独居朝华居,不肯与孙贼来往。早些时日孙贼未反的时候,郡主的日子过的还好;后来孙氏举了反旗,咱们一行人的日子便难过起来。”   ……   那时节,冬日苦寒,孙府的人连点炭火都克扣,郡主没法子,只好令人开了库房,命人将库房里的炭火拿出来,又取了钱财托人自行购置,方令整个朝华居的人勉强过冬。“……吃食不足,咱们便在院子里开辟华居里种菜,自给自足。   ……”   姬泽静静的听着砚秋缓缓陈述顾令月过去在北地吃的苦楚,面上无表情。   砚秋的声音继续在房中流淌。“……回大周的路上,遇到叛军。郡主当胸遭了一刀,跌入黄河。病了好些时日,将养了一个月,才略略能起身。”   “前些日子,郡主好容易养的好些。叛军大索北地,寻到白河庄时节正是春日,乡间奉命搜寻衙役挨家挨户的搜查,他们持着的画卷不清,仅知搜寻的是一位足不能行的贵女,郡主为了逃脱嫌疑,让我等寻了一双铁杆撑在裙下,凭着铁杆支撑立在地上,搜查的军队见了郡主能直立行走,便放过了郡主。只郡主待来人走后立即晕倒,经此一事费了极大的体力,身下肌肤也被戳的尽是青紫淤痕,又足足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方渐渐缓过来。”   ……   晕黄的烛光照在天子玄色的大裳裳,姬泽面色凝定,大袖下的拳头攒的极紧。   他想来也知道阿顾逃亡过程中国的极苦,只是此刻听闻砚秋一字一句详细表述,方清楚明白,那个娇弱的少女在这段岁月中究竟吃了多少苦头。过了片刻,方低声道,   “朕知道了!”   夜色中,他转过头来,望着室中容色普通的行人司女探,目光认真,似乎想要将这个在困苦中守候在顾令月身边的婢女容貌深深的印刻到自己脑海中去。“你虽护卫不力,但郡主流落在外也能忠心守卫,也算是忠心。以后便继续留在郡主身边伺候。从今日后,行人司那你就算就此脱离,日后不必再回去了!。”   砚秋闻言面色一诧,随即面上露出复杂释然神色,随即跪在地上,深深的向姬泽俯首,“奴婢领命。” 作者有话要说:  唔 ,昨天刚说要克制字数,结果有好几个妹子反对。我理解大家的心情,想想那就算了吧,还是按着自己原定的计划写,放飞不羁的灵魂,至于字数这等东西,唾弃脸,超了就超了吧。眼不见为净,麻烦小天使们也多多支持,多多评论! ********** ********** 又,你们提供的书名我看到了。嗯,挺可乐的,有时间我整理一下,咱们一起乐乐哈!(O(∩_∩)O~!) ********** ********** 预告:明天故事场景就要转回东都洛阳了。 最后,文案里我说了,本部小说主打甜宠调,大体确实是很甜宠桃色的,但前期会有一丝微虐起调,就比如今天这一章了。阿顾对姬泽的感情很复杂,克制不多说,后续正文里会表述这一块,这儿克制不多说,不过绝对不仅仅只是怨恨。 今天这章柳柳写的有点心疼,不知道算不算虐了把阿顾妹子和皇帝哥哥。嗯,大家知道的,因为作者亲妈和读者对虐的感受度是不一样的。所以目前感知困难。咨询一下大家意见,你们觉得今天这部分内容虐么?   ☆、第八章   第八章 2017年7月11日   *****************   天边的月光掩去了最后一抹光亮,一轮红日从东方升起,将冉冉的光芒铺设大地,天地间照耀的一片光明。   驿馆小院松木榻上,顾令月缓缓醒来。昨日房中激烈的争执场景如同皮影戏剪影,如流水一样滑过自己的脑海。   她伸手捂住脸庞,□□一声。自己这是怎么了?   明明在岁月磨砺的成长中已经学会了理智,用理智的情绪对待一切人事。却在昨夜叛军逼凌驿馆之下,夜色杀伐震天的时候守不住心防,将自己的情绪倾泻出来。   她对姬泽的情绪分外复杂,同时纠葛了恩和怨,爱和恨。   他曾经是她最信赖的亲长,如父如兄。是姬泽将她从童年湖州顾家即将消亡的境地中救出来,让她和母亲母女重逢,重新开启新的生活;也是他,手把着手的教导她写书法,教导她驭下之道,成长为一个合格的皇家贵女。   但也是这个人,在她最为信赖孺慕他的时候,亲手划下伤痕,让她暌违故土,经历北地凛冽风霜;   最让她无法释怀的是天册五年的那场旧事。因着延误时机,间接造成自己其后腿伤医治不及,最后酿成足疾。——她虽性子勤谨,内心深处却也有活泼性情和对自由的向往,却因着身体缘故不得扬放,每次想起便都念兹念兹,如鲠在喉,一生一世都无法释怀。   最是无奈,这世上,   最深最深的恩,最痛最痛的恨,来源自同一个男人。   这个世上,没有谁对谁好是利落当然的道理。   他对自己的恩情,如同再世为人,深的自己没有办法去恨他。   可他对自己造成的伤害,也都刻进骨子里,没有办法能够释怀。   流落在乡野午夜梦回之时,顾令月也曾扪心自问,该当如何看待这个在自己生命中既有深恩又造成无法泯灭伤害的男人。一时之间也是茫然。   可是昨日夜里,姬泽亲自拿着刀剖问自己的心灵,逼着自己袒露对他的态度。   驿馆月夜杀伐冲击减弱了心防,情绪奔溃,翻检心底情绪血肉模糊,吐露出对姬泽深藏的恨意,语无伦次,连自己都不知道说了什么。   这般境况,自己今日,可怎生面对姬泽?   帘子打响,砚秋从帘外探声而入,言笑晏晏道,“郡主您醒了,可要梳洗?——圣人那边传命,一早就返回洛阳。”   顾令月应道,“好。”   温热的帕子掩饰去了眼帘上因着昨晚痛哭残留的一丝红肿痕迹。顾令月对镜熟悉,换了一套玫红蹙金绣裳,艳美的像是花间海棠,浑身清爽。   从上院里出来,驿站昨夜的战役留下了明显的痕迹,空气中弥漫着建功立业的骄傲和战友逝去的悲哀。   一身戎装的姬泽策马在官道上,英姿勃发如同岩岸青山。初升朝阳照耀在他的身上,愈发显得崔巍伟岸。   顾令月从馆门出来,瞧着姬泽,眉目间显出一丝窘迫痕迹。   想起昨夜自己的行径,只觉很是不自在,连手足都不知道往哪里摆。   姬泽余光瞟见少女倩影,摆了摆手,止住卢老国公滔滔禀谏之语,“……余事回洛阳之后再议,”如今天色不早,咱们该启程了。”   程伯恩闻言怔了怔,然则皇帝的意思不敢不遵,只得拱手应道,“老臣遵旨。”   姬泽策马行到顾令月身边,“阿顾,”形容如做平常,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昨夜睡的可好?”   顾令月的神情在姬泽问语中舒展开来。   “挺好的。”因着姬泽态度表现闲适,便也学着放开心胸,恢复寻常语气,“多谢九郎垂问。昨晚又发生了那么多事情,本来以为会睡不着,结果竟一觉睡到天亮。”   “这般就好!”姬泽笑道, “若是行的快的话,坐马车大半日,估计傍晚之前就能到洛阳了!”   顾令月荔枝眸深深的望了姬泽一眼,“那样可好!”   砚秋撩起朱轮华盖车帘子,笑着道,“请郡主上车。”   顾令月越过姬泽登上马车。   车帘深深垂下,听得其外军容肃整片刻,斥候传令“出发!”   大队禁卫军奉命前行。宜春郡主朱轮华盖车亦咿呀一声,掩映在军队行列之中。   禁卫军经过一夜奋战,神情疲惫但精神昂扬,稳稳的护送着皇帝和宰辅大臣向着东都洛阳返回。不过大半日,洛阳城城门就已经在望。   洛阳太初宫外附近一处民宅中,一名妙龄女子独自坐在窗前,神色恹恹,面色苍白,容貌之间五官秀美,依稀可见从前姿容美艳之态。   侍婢卯娘袖手匆匆赶往宫殿,“大娘子。”抬起头来,面上泛着激动的红晕,“奴婢听外头人说,圣人不日即将返回洛阳了!”   “真的。”顾嘉辰猛然抬起头来,面上陡然绽放光亮。   “自然是真的。”卯娘笑着道,   “奴婢今儿一早出门,就见大街侍卫肃严,若非圣驾回来,谁还能摆出这么大阵仗?”瞧着顾嘉辰,见其秀美容颜,妥帖恭维道,“前些日子圣人忙碌,方将大娘子丢在这儿,如今好了,圣人终于回了东都,大娘子,您可就要苦尽甘来了!”   顾嘉辰闻言唇角扬起忍不住微笑的弧度。想起前些日子自己的离奇经历,眉宇间容光焕发。   这世间对她太多苦难,可是上天到底是公平的,到最终,终于将世上最好的东西奖赏给她!   “圣人喜欢我奉的茶,”她神态殷殷,犹如鲜花绽放,“此番圣人好容易回宫,妾身要亲自去城门迎接他回宫。”   “快,卯娘,”急急扬声吩咐,“服侍我梳妆打扮,我要打扮的好好的去城门处迎接圣人。”   “哎,”卯娘连声应了,“奴婢这就来。”   妆台华美,顾嘉辰在台前月牙凳上坐下,妆奁铜镜中登时显出女子经霜浓艳的容颜,   卯娘瞧着顾嘉辰美丽的容颜,眸中闪过一丝惊叹之色,“娘子生的真美!”   取过妆奁盒中一盒胭脂,“娘子容貌好,这盒胭脂色泽浓丽,若是涂上定然更增颜色,待会儿圣人若是见了,定然欢喜。”   顾嘉辰瞧着胭脂红丽的色泽,面上闪过一丝自嘲之色,“不用了!”   推拒道,“这胭脂瞧着虽不错,色泽却太浓艳了。这阵子我身子不好,撑不起来反而不美。”目光投向奁盒中另一盒□□,   “还是伺候我多敷一层粉,显的柔弱,说不得更令圣人怜惜。   ”   ——卯娘闻言眸中闪过一丝遗憾之色。   论起来,顾嘉辰容貌走的是艳丽而非清雅路线,若是涂抹大红胭脂,绝对比敷粉雪白更加耀眼。大红色妆容浓艳,更能显示她的美艳之色,至于清粉雅则雅矣,敷在面上确实显的柔弱,却难免有几分寡淡。   只是不敢辩驳顾嘉辰的意思,只得依着行事。   顾嘉辰面上薄薄的敷了一层粉,显得肤色雪白,待到装扮完毕,卯娘举起铜镜置在顾嘉辰面前,“大娘子瞧瞧如何?”   顾嘉辰熟视镜中容颜,镜中女子肤色雪白,和着发髻之间斜插一支白玉珠子簪,虽则确然清雅,但到底失了几分明艳颜色。心中闪过一丝烦躁之色,合上铜镜不肯再看,吩咐道,“就这样吧。咱们这就往宫门处去。”   卯娘躬身应道,“是。”   洛阳城巍巍静穆,东城城门洞开,迎驾如云御驾从外而来。   顾嘉辰推着轮舆一路急急赶到城门,立在街道一侧,目光越过层层守卫侍卫,远远的瞧见御驾中帝王英武之姿,眸中露出一丝惊喜之态。   天光晴好,御驾绵延显示出威武气息来,立于当中的帝王,年纪轻轻,气势蕴凝如山岳,威势俊美、玉树临风。   顾嘉辰面红心动,忍不住上前数步,伸出手去,似乎想要握住姬泽的衣摆。   禁卫军持刀戟拦阻前路,“圣驾回京,闲人速速回避,”   顾嘉辰面上挤出一丝笑容,“这位卫爷,你误会了。我不是闲人,乃是……”她正要巧口善辩,将自己说出一朵花来,目光忽的瞥见廷中场景突变,唇边浅浅的笑容蓦然僵住。   城门内大道之处,年轻的帝王策行到一辆朱轮华盖车旁。   那辆华盖车经行鲜亮,缓缓前行,车中女子掀起车帘,露出一张神色微微黯淡、姿容清美的容颜。与帝王说着话。   年轻的帝王放慢了行速,微微侧头,配合着女子一路前行言语。   远处侍卫拦截宫廊之外,顾嘉辰望着那帝王温柔目光投注的少女,神色惊愕,犹如见了厉鬼一般。   洛阳天光明朗,禁卫军林立护卫之中,姬泽含笑凝视顾令月,“阿顾,一路舟车劳累,你可累了?”   顾令月唇角微翘,“我还好。”   “圣人便是不来,我也正有事想寻您禀报。”她道,抬起头来,目光明亮如闪烁星辰,“母亲在世之时,在洛阳城光秀坊中也曾安置过房子,我想着前往那儿安置。一路劳您照顾,感激不尽。”   姬泽闻言面色忽变,“好好的怎么要出宫住?你从前来往东都的时候,可一直都是住在宫中的。”目光一肃森然,“可是有人为难你了?”   “瞧您说的,”顾令月婉转而笑,“哪里有人敢为难于我?是我自己的意思。”   “从前阿顾居住宫中,乃是依着阿婆,母亲的名义,如今,阿婆已经不在,母亲也早已仙逝。阿顾论身份不过是个外姓郡主,如何好在宫中?”   姬泽闻言沉默不语。   论起来,顾令月说的乃是正理。只是他心中记挂少女,着实不愿意少女离开自己身边宫廷范围。斟酌片刻,开口道,   “阿顾,你说的也有道理。只是你初初归来,光秀坊的屋子怕是没有收拾出来,没法子直接住进去。倒不若先在宫中住一阵子,待到家中老人将屋子收拾出来,再想着出宫居住事宜。”   “这……”顾令月不意如此,面上露出犹豫之色。   姬泽瞧着她的神色,唇角露出微笑,“太初宫中殿室都是你旧日居住惯的,想来不会有不习惯之处。”沉声劝道,“虽则咱们如今身份有别,可便是寻民间常亲戚,也没有自家妹子没有适合落脚的地方。做兄长的不将之延请到家中做客的道理。”凝视少女,声音温和,   “再则,你在宫中居住,一则可以见见北地归来的旧人;二则,”顿了顿,   “你此前去北地,也算是为国立功。一番出身入死,此前险些在黄河上丢了性命。如今平安归来,朝廷自当予以嘉赏。只是大周朝此前没有惯例,朝堂商议定封赏之事,说不得还有些争端。如居住在宫外,难免消息滞后。若在宫中暂居,及时得到消息,说不得能够盘桓一番。”   顾令月听闻如此,方下定决心。“九郎厚意,阿顾心领。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丛丛御驾之中一双璧人身影落入顾嘉辰眸中。俊朗的帝王目光凝视在身边少女身上,眸光温柔,低头似乎询问着什么,少女仰头答了,脸颊的弧度明亮而又温柔,侧脸清瘦犹如雪中梅花。   那是?   顾嘉辰的眼睛睁大到犹如失神。   那姬泽牵着手的少女,不是旁人,正是自己自己的嫡出妹妹,大周宜春郡主顾令月!   锦绣车帘落下来,顾令月结束了叙话,朱轮华盖车轮随着圣驾继续缓缓前行,一路往太初宫而去。入了宫门方分道扬镳,顾令月径直往内殿,姬泽目送顾令月袅袅身影消失在廊道尽头,方回转前殿。   **********   御驾转瞬之间行远,森严的禁卫军侍卫随着御驾离开。整个城门渐渐恢复了圣驾回城前的平和,烟消云散,如同刚刚那场盛大的典礼不曾存在一般。   “怎么可能?”顾嘉辰犹自逗留在城门处,望着宜春郡主顾令月扬长而去的背影喃喃自语,神情犹如见到鬼魅。一腔之隔又如同天涯,适才城门处皇帝和宜春郡主的俪影,温和融洽,映衬的盛装迎接的顾嘉辰,犹如一个凄凉的笑话。   卯娘担忧的望着顾嘉辰,小心翼翼探问道,“大娘子,你没事吧?”   “怎么可能?”顾嘉辰犹如充耳不闻,神经质的重复质问话语。从适才的惊愕之中回过神来,心思剧烈翻腾,一张脸扭曲到了极处,怒声喝怨,   “她怎么可能回来?怎么不死在外头算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笑眯眯! 大热天的,姑娘们要克制。回文案上去看看甜宠两个字,默念三遍,清心消火。   ☆、第九章   第九章 2017年7月12日   ******************   “贱人,贱人”顾嘉辰如同困兽一般四处张望,恶狠狠的咒骂,“这个女人总是跟我作对,我当真恨不得杀了她。”   卯娘惊骇欲绝,厉声道,“大娘子慎言!这话若听入别人的耳,咱们的性命不想要了。”   顾嘉辰立在原地咬牙切齿。   北地战乱四起,她被夫家抛下沦落为战俘,遭受奸人调戏,恨不得死去,在生命最黑暗的时候,一名绯衣白胖中年宦官走到自己面前,出声道,“顾嘉辰,我知道你有野心,我给你一个平步青云的机会,你肯不肯跟我走,此后听我的命?”   她当时已经坠入无边地狱之中,见着唯一一丝光明,自然狠狠抓住,连声点头。   来到东都后,王阿监将她安置在一处宅子中豢养,调养身子,每日里提供精致但分量却极少的饮食,派遣专人教导她绘画清淡妆容,举手行止,一月之后,认为满意了,方才安排她前往一处园林,园林风景华美至极,她跪在在角落中,按照吩咐烹茶。   那一日,她在园亭中见到了世上最尊贵的男人。   很多年岁后,诸多记忆都已经模糊。依旧可以清楚比拟出当日场景。   亭中那人第一眼见过她,凤眸陡然爆发情绪喜悦深情,令她几瞬迷醉。虽随即辨认出来大怒,怒火爆发如山洪发山洪,她如同个破布娃娃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以为必无幸理。却没有想到,最终雨过天晴。   宅子中,王阿监用奇怪的目光看着她,道,“说不得日后你真能平步青云。算来,你该感谢你长了这张脸。”   她于那日光明晕荡中也明白过来,圣人,对自己那位嫡妹,竟是有一份淑女之思的。   明白了这一份隐秘的那一日,她便陡然志得意满。   许是在旁人眼中,顾令月是天空明月尊贵皎洁,她顾嘉辰不过地上淤泥,不值一提。   可那又如何?   顾令月已经失踪。她流落在外,那样一个娇女,如何敖的过来,说不得已经死在哪个角落。   如今活着享受风光的。是她顾嘉辰。   自此之后她更加如苦行僧般自虐自己,轻言轻语,少用饮食。世上最富贵的场所莫过于宫廷。这些日子,她因缘际会飘荡入其中,仿佛做梦自己一步步登上尊贵之位,满宫宫人跪伏在自己的脚下,恭敬参拜。   甚至,在自己内心最隐秘的角落,尚有着一些更惊世骇俗的相望。   ——美梦那么瑰丽,她沉浸在其中,只觉略略伸出手去,就能够到梦想软融融的边缘。可在她梦想最甜美的时候,顾令月却忽然回来了。   用一种最突兀的方式,将她的所有绮丽梦想狠狠击碎。   她瘫立在满片梦想碎片残渣之中,心中一片冰凉。念及事情,将顾令月愤恨到极处,双手在袖下死死相攒,恶狠狠道,   “顾令月,你可真是我的克星!”   ****************   弘阳殿高大威严,姬泽威严坐于御座之上,众臣对于对付逆贼孙氏各有不同主见,竞相争执。姬泽环视朝堂,见朔方节度使李征仪立在一旁静默不语,心中一动。转首问道,“李卿觉得如何?”   李征仪眸中闪过一丝惊诧之色,拱手,“末将素来在外征战,并无议事前例,不敢多言。”   姬泽微微一笑,“李卿过谦了,你主持朔方一方,兵强守坚,外虏吐蕃不敢进犯。定是胸有丘壑,尽管直说便是。”   李征仪方道,“臣以为,如今大周兵强马壮,士气强盛,叛军内耗,平定叛乱不过是早晚的事情。只北地亦是周土,平定之后亦需朝廷安抚统治,我方大将领军作战不应孤立着眼战局,若能统筹考虑后续民生,则更加完备。   姬泽凤眸之中闪过一丝激赏之色,“李卿此言颇有见地。”环视殿中文武臣子,“朕此次前往清河,见乡间民生凋敝,百姓皆有厌战之心,着实痛心不已。如今大周战局平定乃是首务,但朕更盼着及时收束失地,安抚北地受苦百姓。”   众臣闻言俱都拜伏道,“圣人圣明!”   姬泽从御座上起身,“朕欲拜朔方节度使李征仪为平北大将军,总领北地战事。平定叛乱。”   李征仪大踏步而出,硬朗拜道,“臣,领旨。”   弘阳殿宫宇高大,一时间朝野慕服,天下归心。   陛阶上姬泽略微走了几步,复开口,“叛军战事尔等过后可再详加议论,朕这儿尚有旁事需与众卿等商议。”   “朕之御妹长乐公主姬红萼,与表妹宜春郡主顾氏。俱为宗室贵女,北地之战中立下功劳硕硕。此前叛军占据河北诸郡,御妹长乐于乱起最盛之时起兵夺回土门关,启河北诸郡复军先潮。此后又固守土门,数度击退叛军,立下赫赫战功;丹阳公主之女宜春郡主顾氏,深明国家大义,抛家去国前往北地,孙氏叛起之后身陷囹圄,出生入死方回归周室。二位皆是朕之亲眷,当予以封赏,   诸位爱卿可好生商议商议,拿出一个章程来。”   ********   飞仙殿中,顾令月对于异母姐顾嘉辰在宫中的存在一无所知。立在太初宫前殿东侧,瞧着面前的宫殿门楣。   此殿乃是自己少年时在东都曾居住的殿宇,位于前朝殿宇长生殿的一处重要配殿,位于前朝与后宫的交界之处,最特别的地方乃是距离皇帝姬泽居住的弘阳殿距离十分的近。   “……前天的时候殿中省就交待下来,将飞仙殿收拾出来准备给郡主居住。”太初宫韩尚宫伴在顾令月身边,伺候顾令月观看殿中陈设,娓娓禀道,“这殿中一切布置皆是按着郡主少年时习惯安置,郡主瞧着如何?”   顾令月点点头, “您费心了。” 眸光扫过殿中陈设熟悉点滴,荔枝眸中泛起怀念色彩。   少年时在东都记忆分外温暖明亮,经年岁月,以为早已经忘记,没有想到,见着这座熟悉的宫殿,有些记忆深处的东西重新泛起来。   认真论起来,若不涉及军国要事,皇帝对自己这个臣妹确实也算是关怀必至。   她收拾心绪,转头道,“这儿已经颇好了,只我如今不过是一介宫外臣女,在宫中不过是客居,这飞仙殿位置太过紧要,宫中有无其他偏僻宫室,可让我搬去居住?”   韩尚宫垂眸道,“这是上头吩咐下来的。郡主您别为难奴婢。”   又道,“早前太初宫曾经战乱,部分宫室有破损损坏,如今战时一切从简,大片地方没有休整出来。只弘阳殿附近因近前朝要地,率先收拾出来。您此时便是想寻一座偏僻宫所,宫中也寻不出来。倒不若就在这儿安心安置下来吧。”   顾令月听着这般情况,没奈何,只得点头应道,“如此,就劳你费心了。”   一缕金色的阳光照在弘阳殿的殿檐之上,将弘阳殿照耀的愈发高大。   内侍梁七变立在殿门下,听闻了宫人禀报的消息,唇边扬起微微的笑意,挥了挥手,吩咐道,“下去吧!”   天空色泽湛蓝如瓦,梁七变的心情十分佳好。   殿中省御前时候乃是兵家要地。按制共设四位内侍,自己乃是其中最年轻的一个,进位最晚,凭着早年接回宜春郡主的功劳方进位御前。孙童之乱起后,圣人思念郡主,自己因着这份渊源颇得圣人青睐,渐有后来居上之势。   另一名内侍王孝恩为与自己争权,寻来宜春郡主异母长姐顾氏嘉辰,怀着献媚的念头进献到圣人面前。倒也因缘际会,得了几分“青云际遇”,趾高气昂,不仅顾嘉辰滋生了一番“青云之志”,连带着献美有功的王孝恩亦水涨船高,重显昔日辉煌,——只是这等际遇,因着宜春郡主而起,随着郡主的平安归来,也便刹然寂灭。   此时此刻,梁七变听闻那位顾大娘子作死消息,心中愉快。念及当日在宫廊之中偶遇王孝恩,斜着眼睛看自己教诲出声,“需知道姜还是老的辣,想要后来居上,还差的远呢!”眸中闪过一丝怨恨之色。   顾嘉辰即将覆灭,作为怀着献媚心思的王孝恩亦立到了悬崖边缘。趁他病要他命,他不介意上前狠狠的踹上一脚,将王孝恩彻底踹落下去。   弘阳殿中帘幕低垂,新任平北大将军李征仪入宫拜见天子。姬泽望着赋予重望的大将,含笑道,“李卿,朕信重于你,莫要辜负朕的期望。”   李征仪得蒙君主深恩,眸中激动,上前一步跪伏在地,郑重道,“圣人信重,臣肝胆涂地,必誓死相报,万死不辞。”   姬泽淡淡一笑,“万死就不必了——朕信的过李卿。”   李征仪附和而笑。   姬泽行了数步,不知思及什么,凤眸之中闪过一丝奇异色彩,“朕此前曾埋过一条暗线,如今这时候也该起效了。若幸运的话,说不得能奏奇功,助李卿一臂之力!”   梁七变侍候在殿外,见着平北大将军离开,方进入殿中,悄声在姬泽耳边禀道,“圣人,西边传来消息,那顾大娘子大闹貌似癫狂,可怎生处置?   姬泽闻言怔了片刻,方记起此人。眸中露出一丝厌恶,“是她?”   “可不正是。”梁七变娓娓述道,“此前王内侍偶遇顾氏,生了照拂之心,将她救回安置,将如今郡主平安归来,这位顾大娘子与郡主素来不睦,若是撞到郡主面前,口出不敬之言,怕是不好。”   姬泽闻言眸光微闪,掠过一丝厌恶之色,“她如今是安置在何处?”   梁七变道,“王内侍将之安置在东都一处民宅。”又道,“当初圣人出事,冯御医力主,她又得王内侍襄助,便留在了东都。今日圣人迎宜春郡主回宫,顾大娘子去城门迎接远远见了郡主,生了怨怼之心。”   姬泽闻言心中愈发不豫,连带的对当初荐人的王孝恩也生出了一丝迁怒憎恶之心。   眸光微沉,“你速速前去,将指悄悄处置了。”   梁七变精神一震,应道,“是。”转身领命离去。   “慢着。”姬泽唤住梁七变,如今阿顾初初平安归来,他心中平安喜乐,竟消弭了部分杀意,心头生出了一丝柔软之念,“阿顾此次能平安归来,也算是上天庇佑。朕想为她积福,不愿多生枝节。那顾氏便饶了她的性命,命人遣送回长安顾宅,交其父吧。”   顿了片刻,又吩咐道,“将人处置好了,莫让她闯到郡主跟前,惊扰了郡主兴致。”   梁七变眸中闪过一丝浅浅失望之色,躬身弯下腰去,恭敬应道“是。”   。   ************   “……娘子,此乃命数,非战之罪也!”宅子中,卯娘面色灰败。   顾氏嘉辰本就是借着嫡妹宜春郡主的机缘得了一丝垂青,如今既然正主平安归来,这个王孝恩竭力遴选出来替代顾令月的替身便自然没有了用处。   抬头望着顾嘉辰,神情疲惫劝道,“大娘子,听奴婢一句劝,事已至此,已经不可为,若当断得断,尚可得一丝善果。虽再无尊贵显赫之机,但尚可平安度过一生,但若心生不平,兹涅怨气,行出胡搅蛮缠之事。怕后果就糟糕了!”   顾嘉辰咬牙切齿,眸中露出疯狂之色,“我不甘心!”眸中浮现出一丝疯狂色泽,神色扭曲犹如厉鬼,“我为了这个绮丽的梦想,已经付出了太多的代价。”目光低垂,视向自己的双腿,“我用尽一切手段,生生将自己装扮成了那个我不喜欢的人。只要我再努力一把,许是就能够成功了!”她面上又哭又笑,“偏偏这个时候,顾令月回来了!”   “偏偏这个时候!”   “纵然你不甘心又能如何?”卯娘厉声喝道,“一切自有因果注定,事到如今,悬崖勒马犹时未晚。”   “我不!”顾嘉辰大声喝道,心中犹然生出一股狠决之意,“要我就这么咽下一口气认输,绝无可能!”   霍然起身,“我去寻顾令月给我一个交待!”急急行到门处,瞧见一名内侍领着侍卫大踏步走进门来。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顾嘉辰:警告,警告,炸弹即将爆炸。 姬泽:拆弹。 (炸弹停止运转,安静片刻后) 顾嘉辰:警告,警告,炸弹延缓爆炸时间,延缓爆炸时间,将在一段时间后爆炸。将在一段时间后爆炸。 ************* 请允悲! 姬泽(泪):如果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绝对不会一时慈心发作,绝对会立即要了那个女人的性命,斩草除根,以除后患。 (泪)   ☆、第十章   第十章 2017年7月13日   ************************   顾嘉辰面色大变警惕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送你上路的人。”内侍省内给事崔夜来道。“上头有命,命咱家遣人送你回长安。顾大娘子,您这就请吧!   顾嘉辰被逼迫退后,一颗心迅速冰冻下来,冷声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挺直背脊傲然道,“叫王阿监前来见我。”   崔夜来闻言勃然变色,“顾大娘子好大的口气。”   内侍省中,老派王孝恩和少壮派梁七变的争权,随着宜春郡主归来,以梁七变的胜利落下帷幕。王孝恩被圣人遣出御前,前往上阳宫任职宫监,昭告着他的彻底失势,以黯淡退出权利争夺场的结局告终。   一时间,梁七变扬眉吐气,御前势盛炙手可热。   崔夜来作为梁七变的嫡系,亦自水涨船高。   他身体有些残缺,心性便愈发变的怪诞刻薄,哪里容得似顾嘉辰这般的女子在自己面前摆这幅架势,一摆手中拂尘,轻蔑瞧着面前女子,刻薄道,,“本监奉上命负责处置你的事情,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想见谁就见谁?做的美梦。至于那王孝恩,”冷笑片刻,   “他如今自身难保,怕是顾不得你了!”   此刻扬声吩咐,“还愣着做什么?还不上前伺候顾大娘子。”   侍卫应声上前,押解顾嘉辰。   顾嘉辰拼命挣扎,放声嘶鸣,“放开我,我要见顾令月。”   崔夜来上前,狠狠抽了顾嘉辰一巴掌,“宜春郡主那般的贵人,如何是你这样烂泥里的人能够直呼其名的。”   顾嘉辰脸被打的偏到一边去,脸上火辣辣疼痛,只觉嘴中腥涩,半边耳鸣嗡嗡作响,心中不由升起一阵惊惧之意。   感觉那名宦官蹲在自己面前,轻轻抚摸着自己挨打那边脸蛋,肌肤冷腻犹如蛇爬。   “做人要有自知之明,”面前人阴冷道,“圣人仁慈,饶你一条性命。这队侍卫会将你押送回长安。你若是想安分活命,便该知道闭紧嘴巴,尚可留一条性命。否则的话,”冷冷一笑,   “若丢了性命,可别怪我没有警告你。”   挥手道,“拖出去。”   侍卫应声,将顾嘉辰拖了出去。   顾嘉辰不发一言,一双眸子愤恨如同滴出血来,“顾令月,”心中怨毒默念,“我定会让你为我今日遭受的侮辱付出代价!”   *************   伪燕邺都   夕阳照耀在宫室宫檐之上,竟有一丝鲜红的色泽,似战场铺陈的鲜血,烁动人心。   北都王孙沛恩在孙炅灵前继位之后,成为大燕新任“皇帝”。先帝孙炅骤然暴亡,虽然性情暴虐,但在诸位大燕臣子的心中分量极其尊重,死的这般不明不白,诸臣心中都涌着一股郁郁之气。孙沛恩初初得势,便悍然派遣人马诛杀外戚曹氏一族,宫中曹后亦离奇殉亡,曹岁吾匆匆出逃,随即指责孙沛恩弑父。因当夜之事确有几分扑朔迷离之势,众位大臣虽不能确认,但再加上孙沛恩此前已有杀弟前科,却或多或少起了几丝疑心。   一时之间,邺都瞧着虽然安静,整个叛军高层阶层之中却充斥着一股沉重气氛。   此时此刻,伪帝孙沛恩坐于殿中,眉宇之间一片黯然疲累。   谋士房安之拱手进谏,“……旁的也就罢了。陛下登基,最要紧的是确立新君权威。骤然族诛曹氏,手段酷烈,朝臣难免生出心寒之感,陛下当初此事行的……着实是太过了!   孙沛恩闻言傲然冷笑,眉眼之间一片睥睨之色,“朕便是容不得他们多得意一会,要他们为过往的事情立即付出铁血代价。”   他一生的悲剧,便是自曹氏女仗曹族权势与孙炅交勾起始。曾发誓终有一日要将曹氏踏在脚下,如今终于践行,百般快慰,   至于曹岁吾泼的流言,昂首傲然道,“朕行事无愧于心,无惧于曹氏小儿泼什么脏水。”   房安之瞧着新帝强硬的态度,心中叹了口气。   先帝孙炅暴亡之夜,确实发生了很多离奇事件。   行宫宫门处有孙沛恩夜里入宫的记录,却无出宫记录。   孙沛恩当夜行踪成谜,直至清晨,方发现先帝孙炅殿中暴亡。   李狍儿诛杀得手,如何竟能顺利从重重守卫的行宫之中逃脱出去?   清晨之时先帝鲜血已经冷透,显见的已经亡故一段时间。这么长的时辰里,宫中就没有一人入内查看先帝情况?   而平江王曹恩利被顺利诛杀,也是因着事出突然毫无防范的缘故。反过来说,北都王孙沛恩能够迅速派人杀戮曹氏,逼亡曹后,手段也太过凌厉迅速,难免让人怀疑,是否早就已经知情引而不发。   这中间疑点重重,臣子心中难免生出一丝疑虑。再加上孙沛恩的杀弟前科,也难怪曹岁吾指责出声,众臣集体喑哑,莫衷一是。   “报!”宫中斥候从廊外飞奔而来,拱手向着殿中君王禀报,“清河郡传来急报。”   房安之扬了扬眉,伸手道,“拿上来吧。”接过内侍递交过来的信笺,迅速拆开,瞧见其上的消息,眸子瞬间登时睁大。   “发生了什么事?”孙沛恩问道,   房安之方强迫将目光自信笺上抬起,依旧觉翘舌难下。“前夜一支周军三千人径直入了清河,屠鲁扎没有当一个大事,命麾下小将何松虎率军追击,双方在周境济阴驿馆外交战小半宿,贺松虎败逃而归,后来,方知——周帝姬泽竟就在当日周军中。”   孙沛恩闻声凝眸,手在椅把手上掐出一道深刻的皱痕迹,探头问道,“竟是姬泽?”声音带着一丝急迫之意,   顿了片刻,方略平静下来,缓了口气,“姬泽此人,素来胆略宏大,胆敢仅率一支三千人的神策军一日往返河间郡内,也是他能够做出来的事情。”伸手端起案上冷透茶盏,轻轻啜饮一口,复问道,   “他率军亲自前往清河,所为何事?”   房安之沉默半响,“……那顾氏自脱逃路上失踪之后,便隐匿在清河。姬泽此次亲自冒险,想来便是为了接回这顾氏。”   孙沛恩闻言愣了半响,方明白过来,这位顾氏指的竟是谁。   一时之间怔在当处,神情怔忡。   他的一生生命寡淡,遇过几名红颜。大周宜春郡主顾令月,是极其特别的一位。她出身高贵,曾盛气凌人,犹如最雍容的牡丹;却也在孙氏举起反旗之后,静默下去。他曾经以为她是花中国色的牡丹,后来又以为她是临墙角幽幽吐香的小白花。到了最后,方才明白,顾令月既不是艳丽的牡丹,也不是幽静的白花。   她至始至终只是一株梅花。   梅树是天下最有傲骨的一种花树,既有枝头盛放之艳,也能傲住泠泠霜寒。   他曾无比憎恶她外显咄咄的尊贵,也曾在最后的时候希望将她掬在手中。命运翻覆遽然分离,只能眼睁睁的瞧着她离开。此时此刻,在分离大半年后再度听闻这个女子的消息,孙沛恩收束下颔,目光沉的像是能盛下整个夜色。   “自顾氏出逃之后,朕曾多次命人在北地大索,寻找她的踪迹,俱都无疾而终。没有想到——她竟是躲藏在清河。”   房安之强笑含糊附和,“这等事情,咱们着实是没猜到!”   孙沛恩静默片刻,忽的冷笑,“顾氏落难,周帝那般身份的人,竟不惜亲历险境去接回这位主儿,想见的在其心中地位。如此说来,我当初疑心她与周帝关系不洁,倒也不算冤枉了她!”   房安之低头不敢接这话,合掌道,“倒是可惜了!论起来清河是咱们地盘,若早知顾氏下落,擒了她威胁周帝,说不得能挣出一番新局面。”   孙沛恩硬生生遏制了自己胸口翻覆的负面情绪,“这等话说的也是迟了。”   “——这等机会,既是错过,便不必再追悔。”昂头道,“既是追之不及,便让他们奸夫□□暂且乐呵一段时间,咱们还是管如今当务之急,尽快收索大燕朝局,方好重摆车马,与周朝一争长短。”   房安之闻言,心中倒闪过一丝诧异之色,倒是对这位年轻的新帝生出敬佩之意。   当日济阴驿馆之中,燕军与那姬泽距离仅有数步之遥,若此前早知内情,一举派出大批军力,便可将其生擒或当地击杀,也算是完成当日山东诸氏与大燕合谋制定的大策,将燕周二国对战的局势优面重新抓在自己手中,弥补燕将东阳郡王傅弈饮恨败亡的遗憾。便是重新崛起,再与大周分南北而治之,也未必是不可能的事情。   便是自己这般老成年纪,甫一听了这个消息,也是心潮起伏,生出患得患失之意。没有想到孙沛恩竟是这么快就摆正了心思,不由惭然拱手,“陛下所言极是,是老臣愚昧了。”   “如今咱们局势确然不妙!”郑重道。   “如今整个大燕共计四十万军马,曹岁吾领五万曹氏军叛出;契丹部兵六万,平卢郡王童氏领五万人马相对独立,不大听陛下调遣。   陛下心腹嫡系,乃是六万河东军和五万清河军。   其余军队,定远将军由勒康领五万兵马,素来与曹恩利交好,对新君颇有怨愤之心;至于剩余灵武侯田承嗣、都灵侯都寿康等人领军马,观望情势,摇摆不定,算是墙头草而已。   粗粗算来,真正陛下能指挥如臂使的,不过是十一万人马,算来尚不及大燕兵力一半。孙沛恩虽瞧着是坐上了帝位,实则危机四伏,并不安稳。若不早早想法子镇住局面,怕是不待周军攻来,长城便毁于一旦。”   孙沛恩听着神色紧绷,忽的冷笑一声,“众将深受先帝大恩,如今先帝远去不过半月,便都各怀鬼胎,貌合神离。世情冷暖着实让人齿冷!”   当日行宫之事扑朔迷离,房安之不清楚内情不好再说,只得拱手道,“旁事暂且不论,依臣看,如今最重要的是早早肃清曹岁吾指责您弑君的流言。”   孙沛恩摆了摆手,沉声道,“此事朕亦有打算。”   房安之闻言忍不住皱眉,孙沛恩说的轻松,只是如今这等留言尘嚣至上,已经不是一二计便可轻易平息下来的。   眉目之间闪过一丝踌躇之色,陡然毅然,咬牙上前铿锵道,“陛下,臣有一计愿献于陛下,可解陛下燃眉之急:   契丹可汗耶律阿塔有女喜珠,最得耶律大汗喜爱。若陛下能够立喜珠公主为皇后,想来定可得到十万契丹大军的鼎力支持。”   孙沛恩闻言面色骤变,怒喝,“放肆!”   房安之见皇帝如此,“砰”的一声跪在地上,大声进谏道,“臣一片忠心,历历为陛下计,肝胆剖言,愿陛下听之信之。英雄但问时势。先帝雄霸北地,早年在长安之时也曾呼过唐贵妃为母,其后便成北地百年基业。父有如此先例,您身为人子,大可起仿效之。”   声音转柔,“且喜珠公主青春年少,貌美可人,陛下若能结纳,也算是皆大欢喜。为何不为呢?”   殿堂静默,呼吸可闻。   孙沛恩立在原处,犹如站成了一座雕像。面色变幻片刻之后,方道,“此事我再想想。”   ************   邺郡行宫秋风吹拂,落叶枝头落下,覆盖在瓦顶之上,竟生出一丝凄凉之意。   行宫殿宇华美秀雅。孙沛恩负手行到一处殿堂之外,瞧着殿中帷幕如水一样的垂放,如同殿中女子柔婉的气息。   新帝宠妃傅春露静默而立,像花儿一样在深宫之中幽幽绽放。   孙沛恩望着傅春露柔婉的背影,眸中露出深深的爱恋,同时泛起无力之感。   少年时在军中,吃过无数苦楚。最冷时候蛰伏的时候,他也曾咬牙切齿,发誓出人头地。   如今他登上世间最高地位,称孤道寡,却不知为何,依旧为时势所迫,做不得随心所欲的事情。   傅春露听闻外间宫廊传来熟悉的脚步声,神情凝了一瞬,缓缓回头,见到孙沛恩,眸中闪现出柔和的喜悦光芒。上前迎接,“陛下。”   孙沛恩挽着傅春露的手,“早说过了,咱们之间不必如此虚礼。”   “礼不可废,”傅春露唇角绽放笑意,声音柔和似水,“若是从前也就罢了,如今您初初登基,正是宫中最该树立君威的时候。妾旁的做不到,这点点虚礼总该踏踏实实的做下去。也好给天下做个表率。”   孙沛恩闻言失语片刻,方叹道,“你呀!”   殿中言语温柔,一夜蘼芜。   中夜之中,孙沛恩辗转难眠,索性起身,披着大氅走到殿外。   傅春露坐起身来,瞧着孙沛恩的背影,眉宇之间闪过一丝轻嘲之意。   “陛下今日心神素淡,”傅春露披衣出来,清冷言问,“可是朝中发生了什么事情。”   孙沛恩瞧着傅春露容颜,勉强开口道,“露娘,战局紧急,朕一时间顾不得你,送露儿你回北都,也可平安度日,你绝可好?”   傅春露心神失守,窗边花树针刺陡然刺破手指,痛呼一声,“哎哟!”   “怎么了?”孙沛恩连忙上前,握着傅春露的手指,瞧着食指上涌出的一滴鲜血,红艳艳的,像绽放的春花。   “可疼?”   “露儿不疼,”傅春露柔顺道,垂下的眸子里露出刻骨悲凉之意,“也好。”顿了片刻,“邺都虽好,气候却有几分湿,露儿倒有几分待不惯。如今这般,正好回北都休整。”   殿阁之间一片静默。过了片刻,孙沛恩抖了抖嘴唇,最终道,“朕日后定会回去看你!”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躺平任调戏。 前面两章大家意见较大哈。果然,顾JC威力较大,以后会考虑谨慎使用。 大家评论言语激烈也没甚关系,生活多压力,看个小说可以高兴些。但男主君泪眼汪汪看着你们:不要在内情未明情况下通过脑补给男主身上加上更多的渣戏份。顾JC也不过是个路人甲级别,并非主要矛盾点所在,涉及情节较少,不会留着太多让你们瞻仰她的机会的。 *************** 姬小泽:跪,我真的是一颗红心向太阳, 跪,阿顾已经存了一本小本本,一条一条的记录我对不住她的地方了。 这些记录以后都是朕要用血和泪一点点还平债的。 大家不要再往上头加一条莫须有的记录了! 替身梗,那是不存在的。 顾JC那个丑女人那么丑,那么矫揉造作,怎么都比不上朕的亲亲小阿顾一根毫毛。朕怎么可能眼瞎看上她。 今天,请大家跟我默诵一百遍: 姬泽爱顾令月。 姬泽爱顾令月。 姬泽爱顾令月。 ……   ☆、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2017年7月14日   ******************   光鲜的历史背后,总是隐藏着一名又一名绝美红颜的血泪。   东都洛阳太阳大作光亮,又是崭新的一日。   顾令月自回到大周之后,觉生活安定美满,虽然对于日后论功封赏之事略有担忧之情,但相比于以往流落在外安全无着的生活,当真已是天上人间。   这一日,她在殿中榻上闲坐,忽听的殿外传来一阵急急的脚步声,片刻后,殿中珠帘从外头打开来,一名绿衣女婢红着眼睛瞧着自己,捂着嘴巴,豆大的泪珠点点滴滴落下来。“郡主,”   上前跪地拜见,“您可算平安回来了!”   顾令月瞧见碧桐,情绪亦是十分起伏。   她自少年归宫之后,身边来去也待过多名侍女,其中感情最深厚的,便是碧桐。   碧桐瞧着大约二十岁年纪,脸型容长,容貌瞧着不过中上而已,在以多出美人著称的宫府之中并不十分显眼,却对顾令月忠心耿耿。   她并非是家生子出身,而是随顾令月一道自江南回京。在顾令月少年落难之时与之结下深厚情谊,曾有一段分饼而食的典故。   因着这份情谊,乃是身边诸人之中顾令月待之甚为亲厚。   此前在北地逃亡归周的途中失散,被行人司辗转寻访接回洛阳。如今听闻宜春郡主平安归来,特意入宫拜见。   “碧桐,”顾令月眸中闪着欣喜光芒,握着碧桐的手,殷殷道,“你来了!你如今平安,可真是太好了。”   主仆二人相顾神伤,想起过往旧事,俱都伤怀,相抱痛哭不已。   *************   邺都   月亮升起又落下,一轮新日高高的挂在天上。   邺都行宫新的一日重新开始。   行宫宫室幽静,傅春露梳妆打扮完毕,收拾形装来到宫门前。   宫门前一片清冷。除了奉命护送北归的侍卫,再无相送旁人。   丫头瞧着美丽单薄的傅夫人,唤道,“夫人,”眉宇之间闪过一丝怜惜之色。“要不要奴婢前往前面禀报陛下,请陛下前来送您最后一程?”   “不用了,”傅春露凝定了目光,露出寂寥之色,“其实陛下来不来送我,又有什么关系?我的命运早已经注定,不过是风雨中摇摆的一株柳树,从一个牢笼跳入另一个牢笼罢了,又有什么好执念的?”   **********   飞仙殿天光煊赫明亮。   “一别经年,”良久之后,顾令月方收了情绪,与碧桐相对坐下,款款闲聊,“碧桐,你流落在外这段时间,也吃了不少的苦吧?”   碧桐道,“奴婢不敢言苦。”眸中水光闪烁,“……那时候郡主遇险,奴婢恨不得以身相待,只是奴婢身手低微,实在帮不了什么作用。刘统领护送奴婢等来东都。命奴婢等在宫外等候郡主消息。奴婢天天祈祷,祈祷郡主平安归来。”   望着顾令月又哭又笑,   “天可怜见,总算佛祖听到了奴婢等的祈祷,保佑郡主当真平安归来。……昨日宫中来人,说郡主已经寻到,今儿就能够回宫,让奴婢等早早入宫伺候,奴婢真是高兴。”   顾令月闻听碧桐带哭带笑诉说,心中也是一片感慨,温和拍了拍碧桐的后背,温声道,“好了,如今这等乱世,咱们都能平安归来,在东都重聚,也算得是老天庇佑了!”   顿了片刻,神情凝重,“我有一事想要问问,当初朝华居中随着一道逃亡的那些个旧人,如今情况如何?”   碧桐闻言眸中闪过一丝悲恸神色,“不太好。”   “郡主卫当日护卫郡主出北地行宫,伤亡过半;朝华居中人也死伤各半,陶姑姑途中病重去世;赖姑姑倒保的一条性命,只是途遇流民作乱,脸上被刀划了一道,留下了一道疤痕,后来被行人司找到,平安接回长安,如今与奴婢一道在洛阳城中居住;至于银钿,”   迟疑片刻,低低道,“如今北地世道杂乱,银钿貌美,途遇乱军,被糟蹋了去。她心性高,一时想不开,投了黄河没了性命……当初朝华居侍奉郡主十八人,如今平安回到东都,连同奴婢在内,不过三人而已。”   顾令月闻言静默不语,天光照耀其荔枝眸微微一眨,含着一泓水光。“那些个郡主卫护卫我安全,朝华居的人伺候起居,随我从长安前往北地,又多年忠心侍奉,如今落得这般收局,我着实心中难忍。如今这般,旁的便也算了,至少该给的抚恤我总要做到的。”   转头开口道,“碧桐,你回去后开我的私库,取了银钱,重重抚恤他们家人。”   “郡主,”碧桐道,“圣人心慈,此前已经厚厚抚恤过他们,您不必再……”   顾令月闻言微微讶然,“圣人竟然……”顿了片刻,   “只是,此事一码归一码,圣人赐的是圣人的,该我做的我还是要做。你不必理会旁的,只管按着我吩咐的做就是。”   碧桐温驯点头应是。   顾令月瞧着面前的碧桐,眸光毅然,“碧桐,我再交待你一件事。”   “母亲早年在东都光秀坊置过一座家宅,你如今在宫外,行事便宜,与赖姑姑一道替我前去收拾收拾将那套宅子,说不得什么时日,我便要过去居住。   碧桐低声应道,“是。”   红日高高挂在太初宫天空之上。   姬泽在弘阳殿中处置国事,行到飞仙殿外,守在殿门处的宫人们见了圣驾,连忙恭敬参拜,   “奴婢拜见圣人。”   姬泽点头示意,问道,“郡主这些日子做了些什么?”   小宫人柔声禀道,“郡主性子喜静,入宫之后一直在飞仙殿中盘桓。今儿郡主从前旧人进宫,郡主很是高兴,一直在和碧桐姐姐说话。”   姬泽点了点头,“知道了。”   飞仙殿中传来女子活色生香的声音话语。   姬泽目光转柔,举步入殿。见殿中陈设清雅,顾令月在榻上摆弄一座白玉花瓶,绿衣女婢侍立在一旁,捧着花斛,里面捧着各色新鲜花束,伺候顾令月插花。   天光照耀在殿中场景之上,闪耀点点光圈,十分温馨美好。   他掩住袖子,发出“咳”的声音。   顾令月闻声望了过来,见是姬泽,眸子闪了一闪。   姬泽踏步朝着顾令月行来,笑问,“阿顾。”   碧桐瞧着姬泽,神色登时拘谨起来,躬身束手束脚道了个万福,“圣人万福。”   姬泽目光投向碧桐,“既然归来,日后在郡主身边好生服侍郡主。”   碧桐不敢抬头,恭敬应“是。”   顾令月眸光微微闪烁,“圣人国事繁忙,怎么有空到阿顾这儿过来?”   “便是再忙,来探望阿顾片刻的时间也是有的。”姬泽含笑道,打量着宫室,“这太初宫年前经了一场战乱,如今多处简陋,委屈阿顾你了!”   顾令月唇角微翘,“瞧圣人说的,阿顾心愿简单,不过衣食有着,得保安全,就心满意足了。这太初宫宫禁森严,宫人伺候恭谨,较之我从前流落在外头的日子已经是天差地别,我若还有委屈之念,便是太不知足了。”   微风轻轻,扬起殿堂帘幕。顾令月抬头望着姬泽,斟酌片刻,“圣人,此前您在宫门前提起的封赏之事,臣妹能否问问,您作何打算?”   那段北地往事,她一心想要尘封在暗处,再不提及,然而现实总有让人臣服的无奈力量。此事干乎她日后在大周的立足根本。   关于那段旧事,往好处想,她曾经为大周立过功劳:按不好的地方想,她虽平安归来,与叛贼孙氏的姻缘却没有了断,若要较真,可以说是与叛首有着紧密联系。需要大周朝堂为这段事情做一个定论,日后回到长安,权贵女眷交往之间,方好在此定位之上与人往来。   再则,顾令月眸中露出一丝坚毅之色。   说来,当年她虽非主动情愿前往北地,可确确实实受了太多的苦,便自然该当得到应有的回报。   姬泽亦明白顾令月的郑重心态,目光深沉应道,“阿顾!你大义赴北地,于国有功,如今平安归来,朝廷自然该当论功封赏。”淡淡一笑,正色道,“这也是朝廷当为之事,世上立功言罪之人不知凡几,朝廷唯功赏过罚,持正行之,方可令天下归心,庶几无忧矣!”   顾令月闻言默然不语,荔枝眸中闪过一丝流光。   世道艰险,她曾经以为,可以依靠兄长一世无忧。然而前事告知自己终究虚妄,只有依靠自己,立足稳定,方是真正无忧。   而自己虽有着一个郡主名头,实则亲缘仳离,论起来到底有些虚,因此想要着意抓紧封赏之事,为自己积累一些政治资本。   ——说句不好听的,日后便纵有一二差池,皇帝及百官念及自己过往赴北地之功,总不可轻易□□。否则便会有刻薄功臣的毁誉之虞。   这番打算可谓切实,只是一切的源头,便是第一步如便是朝堂论功行赏。顾令月心头郑重,此刻诚心诚意下拜,   “阿顾初归万事没有头绪,只好询问圣人,还请圣人将此事放在心上。”   姬泽扶着少女的手,“你放心,”郑重承诺道,“你的事情就是朕的事情。这件事情,朕定会办的令你满意。”   忽的想起什么,从怀中取出一团玉佩,   “对了,朕险些忘了这个东西,如今完璧归赵吧!”   顾令月奇道,“什么?”顺着目光朝着姬泽掌中望过去,见一块形如鸡心的玉佩,躺在姬泽掌心,玉质温润如流水流动,不由失声惊呼,   “竟是这个!”   这块玉佩乃是顾令月旧物,由天下难得的暖玉所制,触手升温,今年初之时在黄河上挡住了叛军大将劈向自己的大刀,救下了自己性命,暖玉佩系线断裂,跌入黄河。   自己一直以为再也找不回来,心中很是遗憾,却没有想到,姬泽此时送来的竟正是自己在黄河落水之时丢失的那块暖玉玉佩,   姬泽淡淡一笑,“小半年前,救援的人从渔民处寻到了这块玉佩的踪迹,只是剖成两半,这块暖玉乃是当年皇祖母赐给你的,意义非凡,朕想着实在可惜,便寻能工巧匠重新打造。朕寻了江千重命他修复此佩,用黄金为托,填补部分上好和阗美玉,雕镂繁复花纹遮住了上面的刀痕。如今瞧着倒也还过的去。前次急着前去接你,没赶得及带上。如今重新将此物还到你手中,也算是物归原主。”又问道,   “你瞧着可喜欢?”   顾令月道,“喜欢。”她道,抬头熟视姬泽,“九郎您费心了!”   “朕盼着你安好。只为你做这么一点事情,又何足挂齿?”姬泽笑道,又望着顾令月道,“这暖玉功能奇巧,可温养身体,既已寻回,你早些戴上,若皇祖母在天有灵若是知晓,也会欣慰的。”   顾令月郑重点头,微微垂首,将暖玉佩戴在胸前。   鸡子蛋大大小的暖玉坠在胸前,一股暖融融的热意透过衣裳,渐渐温暖肌肤。及至流入四肢五脏,整个身体都被温养。   姬泽的目光投在少女身上打量,不知怎的,就微微怪异起来。   *************   前朝政事堂   一座小小的偏殿坐落在天子御殿弘阳殿之侧,不过是一间倒座宫殿,庭前植着三株槐树,树龄甚古,茂密枝叶遮住将晚日光,倒令屋子里甚是阴凉。天子御驾暂停驻在洛阳,朝中文武重臣便将此屋征做议事堂用。   此时此刻,众位臣子集于殿中商议长乐公主与宜春郡主的封赏之事。   武将卢国公程伯恩为人厚重,力主长乐公主姬红萼高功当厚赏。政事堂几位宰相却态度微妙。   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掌事张皋放声直言,“……当初长乐公主娘子军之事本就权宜,如今时过境迁,大周已在与叛军的对战中占据优势,这支娘子军便该当卸甲回归生活,嫁人生子,方可增添民口,不至于令北地凋敝。”顿了顿,“至于长乐公主此前战功,自然当赏,可以金银食禄赏之即可。”   宜春郡主顾氏之功瞧着又比不上长乐公主真刀真枪的战场拼杀之功,如今张皋既贬抑长乐公主,便不会抬高宜春郡主赏赐。方可令瞧着平衡。 作者有话要说:  上榜了!但是有点意外,我以为第一次上榜会是编推的,结果是红字推荐。这个吧,去问了下编辑,说是因为一些原因和字数超过4万了,所以这样安排。 挠心,虽然红字就红字,但是编推是一篇文唯一能上一次的榜啊。这次没上就永远没有了! 上一本《天恩》因为签约时间问题也没有编推。 嘤嘤嘤,下本小说一定要汲取教训克制字数,达成编推一游成就了! 但现在,这本书就希望小天使们多收藏,多作收评论给予支持了! ************ 鸣谢: 等你入世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07 09:52:06 ? 浅墨江山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07 12:20:31 ? 等你入世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08 08:56:47 ? 小院子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09 01:14:05 ? 等你入世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10 08:10:2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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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顾令月笑意盈盈。“我也觉得很好。”抚摸暖玉佩,“当年阿婆珍爱我的身子,特意赐下这块暖玉佩,蕴含一片慈爱之情,”想起当初太皇太后在生之时殷殷慈爱之意,不知不觉几乎痴了。“若是阿婆如今依旧在生,可是多好啊?”   姬泽思及皇祖母,心中也感怀,“皇祖母若能看到你平安归来,也定欣慰。”   又道,“阿顾若想念皇祖母的,待到回了长安,朕亲自陪你去陵园祭拜。”   顾令月唇边扬起笑意,“不必了!九郎国事繁忙,这么一点小事哪里好劳烦于您,若是让朝中臣子知晓,当觉得臣妹轻狂了!”   姬泽深深看了少女一眼。   若是心中看重的人,便是再忙也总能抽出时间陪伴。只是胸口蕴育的情意这等汹涌,有时候自己也微微咋舌,不敢直接向佳人述说,怕惊着了阿顾,只想着用渐渐温养的法子让少女明白过来自己的倾慕之心。便别开了头,云淡风轻道,“到时候再说吧!”   ***********   政事堂   众臣商讨两位贵女的封赏意见,张皋极力持“长乐公主领娘子军事事本权宜,如今既周军占了胜场,这支女子组成的军队就该当解甲归田。长乐公主本人宜仅些微金银食禄薄赏微功。宜春郡主事亦应一体从之。”主见该当贬抑二人之封赏,尚书左丞崔郢等人虽不太赞同他的看法,却被张皋以“将士尚无功定,不过一二贵女安能跃而居之?”驳斥。   户部侍郎柳忱听闻众位同僚争执,微微蹙眉,抬头望向自己的老师罗元崇,见罗元崇坐在座上,目光微默,察觉到爱徒柳忱目光抬头回望,二人目光在空中略一接触,便分离开来。便知老师保持缄默,不想就此事发表意见。   眉头深深皱起,觉张皋这等说法对长乐公主和宜春郡主两位贵女着实刻薄了些,有心想要出口反驳一二,只是出于自己的心底深处的一些顾虑,到底还是没有发话。   当日,关于两位贵女封赏的事情,就在兵部尚书张皋一力主张,其余朝臣些微觉得不妥,却也没有强力反对的境况中初步商定下来。   ************   弘阳殿殿宇高耸。案台扶桑灯台九盏宫灯烈烈燃烧散发光芒。   年轻的帝王坐在高高的御案之中,心思定见,才死敏捷,批阅奏折速度极快,不过片刻,一叠如小山的奏折便消亡了大部分。伸手取到中书省拟报对长乐公主与宜春郡主的封赏事宜的奏折,见其上字迹冲秀凝练,不过仅仅赏赐一些良田金银而已,对于旁的封赏一字未提。   冷笑一声,将奏折狠狠掷在一旁,冷笑道,“金银良田,这起子人也想的起来!”   梁七变连忙上前捡起皇帝掷在殿中地衣之上的奏折,眼角余光扫到其上中书舍人拟稿字迹,面色微微一变,笑着道,“也难怪圣人生气,这些个人拟写赏赐未免太刻薄了,于两位贵女所立功勋相比简直不可相提并论。奴婢瞧着呀,这起子朝臣也未免太小家子气了!”   姬泽听闻梁七变言语,锐利的眸光盯向梁七变。   梁七变面色变白,帝王身威严之势无人能及,再也支持不住,跪了下来,“圣人。”额头坠下滴滴汗珠。   姬泽唇角泛起一个讽刺弧度,“梁七变,”声音微寒凉,“朕瞧着你忠心机灵,方多喜用于你;但,你若不懂事,这御前,也并非只有你一个人能用。”   梁七变闻言面色惨白,连连叩首,“圣人,奴婢不该妄议国事。奴婢知错了,您就再给奴婢一次机会吧。”额头叩在地上,很快泛起青紫淤痕,口中满口苦涩之意。   姬泽瞧着他这般情状一会儿,方哼了一声,开口道,“国事不容宦官置喙,太初宫中你却现管着事,当盯的好了,若有人胆敢对郡主有一丝慢待,让郡主受了半分委屈,”声色俱厉,   “朕唯你是问。”   梁七变闻声心口一松,知道皇帝既还肯用这样的口气训斥,便说明还是肯用自己的。凛然沉声应了,“奴婢遵命!”半觑着退出殿来,为宫廊上凉风一吹,已经是惊透了汗。   ********   东都岁月在时光长河之中缓缓流淌。太初宫举办大朝会。正逢平北大将军李征仪传来大捷战报。周军十二万围城攻打邺都,半月而下,叛军伪帝孙沛恩弃城退入巨鹿城。周军光复邺郡,战信传回东都,满朝文武皆精神振奋。“朕对李征仪抱以厚望,”天子姬泽声音欣慰,   “如今瞧着,他倒也没有辜负朕的期望。”   朝会上众臣皆面色和悦贺喜皇帝。言道皇帝启用李征仪乃是慧眼识人。   众臣心悦之间,宰相、兵部尚书张皋在众臣笑声中执笏上前一步,拱手扬声问道,“此前中书省曾拟两位贵女封赏的折子,圣人并未阅毕发还,不知圣人是怎么个章程?”   朝中微微静默下来。   姬泽在静默之中抬眉,静静的望了张皋一眼。“你等便是不提,朕也打算便说此事。”他道,取出此前扣留的奏折,“……谨长乐公主加千户食邑,赐良田千亩;宜春郡主加食邑六百。……”   姬泽念诵完毕,凤眸瞧着朝中重臣,冷冷笑道,“听听,寒碜不寒碜。”   朝中众臣感受到皇帝的怒意,俱都噤若寒蝉。   皇帝的声音高高扬在殿中,“自来朝廷论功行赏,皆自有公论。赏赐之格这般简薄,朕还从未如此刻薄,还是刻薄到自家亲眷头上了。”最后一句,声调高扬犹如刀裁。   “此乃众位文武大臣共同商议的意见。”张皋态度硬气,正面顶住皇帝的怒火,仗执而言,   “两位贵女确实立有一些微末之功,只是臣等以为,只是比诸战场上浴血奋战的将士,却又有所不如。金银食禄止之即可,若是封赏太厚,便是过赏,难免惹人非议。”   姬泽闻言乌黑的凤眸瞧了张皋片刻,忽的发出一声冷笑,“张卿所言,朕不敢苟同。此二人皆是天家贵女,本来大可以待在长安安享富贵,却都抛家远乡,舍生忘死。   “长乐皇妹少时素有志向,当初择婿之时,朕问询于她,若择一世安康,可与长安贵胄子弟中择选驸马,留在长安,安享一世富贵;若想另有所为,则夫婿由朕挑选,说不得得去苦寒之地。长乐毅然择选后者,其后北地孙氏叛乱,一举攻下河北诸地。河北多少男儿,除了颜渊,俱都喑哑了声音。长乐公主舍生忘死,立下汗马功劳,不输于铁血男儿。”   “至于宜春郡主顾氏,顾氏。”   “顾氏乃皇姑丹阳长公主独女,丹阳公主于朕少时有恩,朕当时时势和亲北地,郡主声明大义,从未发过怨言。孙贼举起反旗后,因身世缘故颇得冷待,朝不保夕,却依旧心怀故国,卧薪尝胆探得山东诸氏与孙贼勾连消息,命人星夜送回到大周。此后方有大周三子峡大胜,一举诛杀叛军大将,全歼叛军数万主力。功勋卓著。”   老卢国公程伯恩闻言失声惊呼,“原来当日山东谋逆秘事,竟是宜春郡主发现的。”   论起来,大周如今北地战局的优势,实则是从三子峡大胜起铸就的。   众臣私下里也曾怀疑,山东高门人才辈出,家族之中非数代家生子不用,可谓是铁桶一般。行此谋逆大事,定然行事十分严密,是如何让皇帝得到消息,最后以身作饵奠定三子峡一战。今日方知,其中竟是宜春郡主的功劳。   姬泽环视朝上众臣,“……当时郡主身处归途之中遇险,下落不明,朕怕此事泄露出来为其招致怨恨,危及性命,故命人将此事压了下来,如今郡主平安归来,此功亦可昭告天下。郡主忠心体国,不顾自身安危遣人回周报信,若非遣走了身边的生力军,遇到乱军未必会落入黄河失踪。这等功劳非厚赏不足以酬之,若朝廷慢待了功臣,岂非让人寒心。”瞧了众臣一眼,昂首冷嗤,   “这等事情,朝堂诸公做的出来?”   文武众官此时听闻皇帝所言,面上露出些微惭愧之色。   户部侍郎柳忱持笏周视众臣,见众臣皆为皇帝说动,心意动摇。文臣尚持一些含蓄矜持之意,一众武将已经是热血沸腾。   心中叹息一声,持笏越众而出,   “长乐公主忠心义胆确让人钦佩,宜春郡主更是功在社稷。然臣以为,朝堂封赏并非一口许之之事,有表率天下风气的效用。戍卫天下应是男子职责,本不该托于女子,公主此前虽有些许功劳,若厚赏公主,则日后天下女子说不得会起效仿之心,女子不安家于室,遗害深远。为天下计,赏赐当更加慎重。”   “若无长乐守卫河北,河北百姓此时尚在叛贼屠戮之中。”姬泽冷笑,言语咄咄,“没的用的人家的时候指望别人出力,如今战局变迁,大周占了优势,有了余力,倒嫌弃起别人了。”   负手环视朝堂诸位臣躬,“朕知卿等所想,应天女帝垂拱治国至今不过数十年,朝中臣躬多有经历过女帝之事,如惊弓之鸟,觉女帝之祸未远,防着女子接触政事,怕再出一位祸国女子,当谨慎防之,勿再埋女子乱国之祸。”   “——只是朕却不以为然。应天女帝乃是不世出的奇女子,上下千年不过仅此一人。便是女帝当初,若非高宗放权,其后英宗皇帝束母无力,如何能有薛氏掌权极至最后临国之事?朕以为,只要皇帝能持的住自身,便是再野心聪慧的女子,也行不得乱政之事。诸公杯弓蛇影,究竟是小瞧了自己,还是小瞧了朕?”   “功赏过罚,方是治国正理。”朗声言语,“尔等均是大周股肱之臣,朕盼着你们均睿智,能有足够的心胸,包旁人立下的功劳。无论此人是汉人、异族,男子、还是女子。如斯这般,大周方兴旺有道,中兴千年。”   朝上众多臣子听了皇帝言语,方觉面上暗暗发烧,“圣人圣明。”   老臣罗元崇持笏上前一步,拱手朗声道,“圣人所言持道中正,乃是治国正理,依老臣之见,两位贵女于国解忧大功劳,该当重赏以示朝廷公正。长乐公主可加美号,赐号一品将军之职。如此足可堪告慰其功。”   “至于宜春郡主,”顿了顿,“郡主前有大义之功,后又有报国通信之大德,实属忠信难得,可加一品品级,进位封赐为正一品公主。”   姬泽负手环视众朝臣,沉声命道,“传朕之旨意。”   “策长乐公主姬红萼为定安将军,驻守土门。至于宜春郡主。”   扬了扬眉,   “宜春郡主,功勋卓著,宜当厚赏,然公主乃帝女之封,不适宜加封臣女。朕意加赐郡主双字国号封号昭国二字,定邑宜春,加一千二百食邑,以飨功劳。”   殿上朝臣听闻皇帝明旨,皆愣怔一瞬。   按大周贵女制度,公主为正一品,郡主为从一品。但国字封号尊贵,默认加高一级。   昔年应天女帝之时,太平公主加镇国封号,为镇国太平公主,与安国相王一道享受世人尊重。宜春郡主加封昭国国字封号,便比此前高一品,相当于和公主一般尊贵。昭,乃华美之意,乃是极好的美号。   圣人择选此号加封宜春郡主,可见的对郡主的喜爱之意。   只是明白过来之余,微有不明所以之觉。   论起来,大周公主和加国号的郡主其实差不离儿。圣人为何摒弃了罗相加封公主的提议,偏偏要为宜春郡主择选加封国字封号呢?   只是此事不过小节,略过心中便翻覆过去,低下头齐声应诺,“臣等谨遵圣人旨意。”   ************   贞平五年九月,宜春郡主顾令月策为昭国郡主,加食邑千户,尊荣加身。   这是大周立朝以来第一位加国字封号的郡主。一时以来,东都朝野之中尽皆侧目。于此同时,长乐公主受封军方实职将军,奉命镇守一方关城的消息被盖了下去风头,少有人提及。   太初宫中,殿中上下宫人都伏拜在地上曼声恭贺,“恭喜昭国郡主!”   顾令月在这富贵无边的恭贺声中眉眼清平。   大周立朝百余年,郡主封号带国字,乃是第一例,可谓是尊崇至极。   可是她的心中却殊无喜悦之意。这般尊崇,却是用她的青春和数年血泪生涯换来的。若是可以,她宁愿不要这个封号。只想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县主,永不长大!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个美好的日子,阿顾终于加封昭国郡主了!恭喜撒花! 嗯嗯,为了恭贺女主,作者君决定在这个特殊的日子奋起浪一把。 今天发20个红包。 和首章一样,如果本章评论超过100,就发100个红包哟!( 姑娘们也恭贺一下阿顾提升女爵品位之喜吧!   ☆、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2017年7月15日   ******************   昭国郡主加封之后,大周战事进展顺利,朝堂和乐,唯新相张皋眉眼不平,耿耿于怀。   柳忱受了老师罗相所托,规劝张皋,这一日下朝之后落在后头,瞧着兵部尚书张皋孤直而行,唤道,“鸣野兄请留步。”   “今日天气晴好,我二人好久不曾畅饮,不如寻个地方相坐闲聊一番可好?”   张皋闻言抬头讶然瞧了柳忱一眼,拱手道,“恭敬不如从命。”   “……前儿朝堂上,我那番论见偏执了。圣人说的方是大道,我听来只觉惭然不已。方知还是自己狭隘了。”柳忱替张皋沏了一盏茶,悠悠言道,   “其实后来想想,长乐公主虽然以女子之身掌兵,但并非身在京畿,常年在外,手中兵力有数,便是当真有如前朝公主的野心,施为条件也不足。倒是当时我一心魔怔,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此事我已然想通,不知鸣野兄觉得如何?”   “予功兄想叉了,”张皋唇角薄翘,“比及长乐公主,我倒更忧心宜春郡主。”   “哦!”柳忱闻言稀奇的扬了扬眉,“这就稀奇了,若说长乐公主便也罢了。这位郡主承袭其母性情,性格温顺。再说了说到底,虽然封了国号郡主,不过是外姓女,还能惹出什么风浪?”   张皋眉头深皱,想起当夜济阴驿馆之中的情景。   当夜叛军将领何松虎带领人马围馆攻打,馆内星夜不歇,禁军统军李伏忠率领三千神策军殊死迎敌,圣人身为国君,却却并未出现在前院与臣子武将一处,反而在这位郡主的小院之中耽搁半夜,安抚宜春郡主。   “许是我过于担忧了。”他慢慢道。   但圣人对这位顾郡主表现出来的感情确实是太过关心了。   若这份关心仅止是出于愧疚,便还算是无事。略给一些补偿便也可以了。但……若是圣人对这位郡主生出男女之情,   一阵秋风吹过,议事堂前的槐树沙沙作响。   张皋深锁眉头,   这世上,男女之情最是惑人,若这位郡主当真将圣人迷住,说不得,她的危险,比立下赫赫军功的长乐公主还要高。“这历劫弥新的大周,”他语含深意,“日后说不得会惹出更多的乱事。”   *****************   太初宫天光高远。   “……公主名头虽好,这大周上下数代数着也有百十多个公主。听着也太泛滥了些,”飞仙殿清雅明亮,年轻的帝王瞧着面前佳人,眉眼温柔含笑,“你就算是封了公主,到底出身并未皇族之女,总归比人让一步。朕的意思,倒不若封国字封号,领郡主里最高地位,按例国字封号加一级,可与公主同例。”   目视少女,目光热烈而温柔,“这昭字,乃是朕亲手为你所择。代表令国华美之意。你可喜欢?”   顾令月听闻姬泽话语,心中情绪悲欣交集,默念片刻,“华美于国。”   “这个封号字意太重,阿顾自觉不大受不起。”顿了片刻,又道,“长乐立功比我犹盛,按理来说,这昭国二字封号,阿鹄(长乐公主姬红萼小名)受着比我要好。至于阿顾,想来一个‘襄’字就够了。”   “襄国”之意,是为襄助国运,“昭国”则为令国华美,两相比较,自然昭国的封号比襄国厚重。   姬泽闻言垂眸,淡淡一笑,“你倒是喜欢长乐皇妹。”   “自然,”顾令月不疑有他,含笑言道,“我与阿鹄自幼乃是闺蜜,阿鹄自幼有志气,我们姐妹都以为她不过是说说,没有想到,她当真能耐,能够以女子之身践行沙场行兵之事,委实不易。”   目光转为认真,“其实认真论起来,我性喜安享太平,虽则有了如今之功,其实算来不过是随波逐流,倒是阿鹄乃是主动行事,孤身入晋地,千辛万苦集结起来一支娘子军,又刻苦练兵,方能立下此后奇袭攻下土门,数度守卫关城之功。功勋卓著,论起来比我了不起的多。   姬泽道,“朕自有朕的道理。”   他颔首道,“长乐志向高远,比起这些华而不实的封号,她更乐于见到朕给她的将军封号和领军之权。这代表朝廷承认她立下的战功,并授予她日后统帅土门关军事之权。”   “至于阿顾你,”目光投向面前少女,含笑道,“从今儿后,你有朕护着,不会再受半分风雨烦忧。”   “阿顾,”凝视少女,目光深深犹如夜色,盛放着无数不知名的星子,沉声道,“朕要你知道,你不管什么封号,都是受的起的。”   那一日天气明亮,金色的阳光普照宫廷,皇帝话语中的蕴含的意思沉甸甸的。少女心中有一份混沌,不敢厘清,笑着撇开话题道,“臣妹多谢圣人对臣妹的看重。正巧,今日我也有事想要与圣人说。”   顿了片刻,望着姬泽,“臣妹在这飞仙殿中居住,已经有些时日了。如今朝廷封赏之事已毕,宫外的宅子也收拾妥当,臣妹再无暂居宫中的理由,再住下去该遭人闲话了。臣妹打算择日出宫!”   姬泽闻听顾令月此语,眸中风暴凝聚,各种恼怒、不愿置信、伤心、埋怨等诸多情绪混杂在一处,犹如形成一个漩涡,似乎在下一刻就压抑不住,喷薄而出。   顾令月受压力所迫,低下雪颈,不敢抬头直视姬泽。   许久之后,听到头顶姬泽的声音道,“……你不爱住在宫里,想要出宫居住,朕,不拦着你。”   皇帝的声音低沉,在飞仙殿中回响,带着一股沉静人心的力道,“阿顾,朕知道你性子要强,朕不逼着你留在宫中。但你要记着,朕心中一直记挂着你。日后也要常常入宫探望于朕,莫要与朕生疏了!”   他凝望少女乌黑的发丝深深,似乎想将少女的倩影记载心底,这个姑娘,他想要将她珍藏,但他不希望她是他豢养在金丝笼中的雀鸟儿,只会啼啾鸣跃;而希望她能有朝一日和他携手并肩,共同享受荣耀。为此,他愿意放手,让她离开自己的羽翼,去独自成长,偶尔经历一些风霜雨露,也能快速的锤炼,成熟。若是当真疲累了,也可以停息在他身边,暂时歇息。   只是,   姬泽凤眸之中闪过一丝毅然之色:纵然如此,他也没法子真的全然将阿顾放离开自己的视线,总要再做一些安排,方能保证阿顾的安全,让自己安心。。   顾令月闻言十分惊喜,“那是自然,”唇角含笑,“您是阿顾的兄长,阿顾自然时时记怀,”俏皮道,“到时候,怕是圣人要觉得我烦了!”   **************   昭国郡主顾令月今日收拾形装离宫,正逢着行人司使蔡小昭进宫拜见皇帝。远远的瞧着昭国郡主一行行驾自宫廊上缓缓而来,退后一步到廊道一侧,恭敬的行礼道,“奴婢蔡小昭见过昭国郡主。”   顾令月坐在檐子上抬起来来,瞧见面前这位年轻俊秀的宦官。点头招呼。“蔡司使。”“蔡司使今日入宫乃是求见圣人?”   “正是。”蔡小昭恭谨道,“臣蒙圣人召见,打算前往弘阳殿面见圣人。”   顾令月闻言点了点头,“如此。听闻此前我流落在清河,有赖蔡司使打探到下落消息,方能平安归来。”坐在檐子上浅浅道了个万福,“阿顾多谢司使一番恩德。”   “微臣惶恐,”蔡小昭连忙侧身,避过顾令月着一礼,推拒道,“这是圣人记挂的功劳,且郡主自己本身吉人天相。小臣不过适逢其会,浅效微劳,不敢当郡主这番道谢。”   顾令月闻言奇异的瞧了蔡小昭一眼,“蔡司使可真会说话。”   唇角儿微微翘起,“难怪圣人看重于你,你也该当好生效命,莫要辜负了圣人这一番期待。”   蔡小昭躬身应“是。”立在原地,直到昭国郡主的车驾走的远了,方直起身来,默望着郡主袅袅消失在宫道尽头的背影。   小宦官章延肃手侍立在蔡小昭身后,见着蔡小昭对昭国郡主的态度恭敬异常,眸中闪过一丝疑惑之色,“司使,论来您如今掌握行人司实权,得圣人看重,连朝中诸位重臣见了都要给个笑脸儿。这昭国郡主虽然是个郡主,何至于这般敬重。”   “慎言。”蔡小昭转头,茶眸盯了他一眼,厉声警告。   章延吃了一吓,脸色都白了。“小的擅越,日后再不敢了!”   “这宫中重地,最要谨言慎行。”蔡小昭告诫。“若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便是我也救不了你。”   年轻的行人司使负手微微昂头,天光照耀其肌肤愈发显得脆白瓷薄,意味深长道,   “这周宫之中有太多形形□□的人,行在其中,要有利眼分辨,哪些不过是披着纸皮的老虎,哪些是真正的蛟龙,只要将着最重要的门道摸清了,才能走的一帆风顺!”   ************   ……   太初宫殿宇威严。   蔡小昭低头趋进弘阳殿,在殿中华美地衣上伏跪下来,恭敬跪拜,“奴婢蔡小昭见过圣人。”、   姬泽放下手中奏折,抬头看了蔡小昭一眼,“起吧!”   “谢圣人。”蔡小昭躬身起身。   姬泽温声问道,“你师傅马燮如今如何?”   蔡小昭垂头款款而道,“师傅的身子入冬越发不好,奴婢来此之前,师傅还嘱咐奴婢,日后有缘,定会前来参拜圣人。”   姬泽闻言叹了一声,“马燮也算是朕身边的老人了。让他悠着些,事情是干不完的,保重自个儿方最为重要。”   蔡小昭身子微微颤了一颤,顿了片刻之后方道,“奴婢替师傅谢过圣人关照。”   姬泽微微一笑,“你师傅早年曾对朕提起,爱徒蔡氏,勇敏有谋,可堪大任。这次你做的不错。如此看来,你师傅曾经夸的倒也没有落到虚处。你师傅年纪大了,行人司的职责,日后还要靠你等年轻一辈挑起来。”   蔡小昭闻言面上闪过一丝振奋之色,到底年轻,饶是素来性情镇静,此番得到皇帝当面嘉奖,亦是心旌动荡,面上露出微微红晕,伏拜谢恩道,“奴婢谢过圣人恩典。”   “另外,”皇帝另有嘱托,“昭国郡主处,”皇帝提起顾令月,凤眸神色柔和起来。   “秋十三(砚秋)已经退出行人司,专职服侍昭国郡主。”皇帝道,“朕命你再在司中择选优秀暗人,遣人送到郡主府邸,珍重服侍,日常禀报消息。可明白?”   蔡小昭眸中闪过了悟之色,抬头拱手郑重应道,“臣遵领圣人意旨意。” 作者有话要说:  1、作者君V前字数增长过快,导致不得不减少养数据时间,提前入V,因此V前加更是不可能了。另外,作者君注意到节奏问题,有意识的调整文章。从下一章开始,节奏可能就起飞了,大家准备好作者君带你们浪带你们飞的准备了么? ******* ******* 2、作者君观察了一下榜上各作品点击收藏增长势头,感觉长势不大理想,觉得可能还是文名的锅,于是痛定思痛决定更换文名!谨定于下周一向编辑报备后更换文名为《论陛下的撩妹技巧》。嗯,这个文名其实说不上喜欢,不过觉得比较通俗而已。因为时间关系,选不到更适合的名字便暂时先用这个。以后如果有更好的会换回来。嗯,为了避免作者君的迷妹儿们因为换了门牌号找不到回家的门的惨痛现象发生,决定今明两天章节有话说中都会挂通知,同时请作者君的各位迷妹儿不要保持裸书观看的习惯,先将本书收藏进你的收藏夹里,免得日后找不到本书了。本书暂时先只更换书名,会保持原封面一两天,等到你们习惯了再更换封面。 对不住,作者君没有抵抗住糖衣炮弹的倾袭,摒弃了我的一颗大龄文艺少女心,向着流行通俗娱乐势力低头。作者君为了将功补过,同时安抚我的文艺观众的文艺心,决定换书名的时候同时更新一版文艺版文案,以安抚我的文艺观众的一颗熊熊燃烧的文艺之魂!这个新版文案吧,作者君微妙脸,可能耻度比较高,真是有点不想挂出来展览啊!豁出去挂出来,请大家收看完新文案后回馈作者君一声观看后的感想哈!   ☆、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2017年7月17日   *********************   洛阳光秀坊一处高大宅子门前,一辆七宝香车缓缓驶来。   按大周制度,公主用七宝香车,以下仅止用一般贵族女眷常乘坐的朱轮华盖车,不可僭越使用。此前顾令月日常用的也不过是一辆朱轮华盖车,直至如今加封昭国郡主,位同正一品公主,方才有了启用七宝香车的资格。   宅子管家刘老头立在门前,与赖姑姑并肩而立,带着宅中下人迎候昭国郡主,见了华贵的七宝香车缓缓停下,眸中闪过敬畏色彩,恭敬的拜下去,“奴婢拜见昭国郡主。”   顾令月从车厢中下来,看了一眼面前的宅子,吩咐道,“都起来了!”   赖姑姑瞧着顾令月神情激动,“郡主能够回来,真是太好了!”   顾令月目光定定,瞧着赖姑姑面上的疤痕,眸中闪过一丝水光,“见着姑姑真好。”   赖姑姑觉察到顾令月目光,伸手捂住疤痕,爽朗笑道,“郡主怕是瞧着我这疤痕怕着了吧。其实挺好的,战乱之中能够捡了一条性命已经是幸运了!”   “瞧我说的,”含笑岔开话题,“您在外头站着算是什么。”让开身子引路,“咱们还是先回府吧!”   顾令月含笑道,“好!”   “这座屋子是公主早年所置,空置了好些年,”刘老头躬着身子引着顾令月进了宅子,“如今郡主归来,下人们急急收拾出来,不知道郡主习性,怕有什么不周到的,郡主若有什么念头,还请好生嘱咐。”   顾令月点头道,“瞧着倒是不错。”面上露出一抹疲累之色,依赖着赖姑姑,“姑姑,我累了!”   赖姑姑瞧着顾令月这般神色,眸中闪过一丝心疼之色,扶着顾令月道,“郡主既是累了,咱们便先回房歇着。这屋子什么时候看都可以。”   宅子卧房设在第三进东间,朝南设置清雅,窗下浅浅的熏香驱逐了久未人居的潮闷之气。   陶姑姑伺候着顾令月在屋子里的朱漆画版床上歇下,柔声道,“郡主好生歇息。咱们都在您的身边呢。”   顾令月低应,闭目沉沉睡去。   赖姑姑将少女胸前的黄金暖玉佩取下,用一块白布包裹好,置在顾令月枕下。又扯了被衾轻柔的替熟睡中的少女盖上。方从屋子里出来。   刘老领着宅子中的一众仆妇下人在廷中等候。   赖姑姑目光扫视过廷中众人,开口道,“郡主是咱们主子,乃是如今大周独一份的国字封号郡主,身份尊贵。如今既然回来,你们便该好生伺候着。若伺候得了郡主的意,郡主和我自然不会忘了你们的好处。”   顿了顿,目光转为森然,“若是打量着郡主年轻面嫩,须知咱们郡主可是圣眷浓重的,到时候哭着喊着,可莫要再说后悔。”   一干人等听了恩威并伏的一番话,都诚心拜伏,齐声拜道,“奴婢等不敢。”   *************   贞平五年九月秋风吹过凋敝的北地田野。   叛军新君孙沛恩继位之后,铁血手段清洗曹氏。曹家继承人曹岁吾逃回曹家军军营,忆及家仇,深恨似海,恨不得将啮血而亡,只是顾惜曹家军幸存之人性命,百般踟躇。在营中不眠吹箫三日,最终下定放弃复仇决心,暗夜悄然远走。孙沛恩接手曹家军军权,大肆屠杀。营帐暗夜之中血流成河。数百名曹氏元老忠心军从在这场屠杀中丢了性命,到了天明,空气中飘浮着浓稠的血腥气息。   消息传回巨鹿城,众人大哗。   定远将军由勒康当殿怒斥孙沛恩心胸狭隘,不配为君,浑赫军领孙叱刀怒而护主,灵武侯田承嗣、都灵侯都寿康等人静默不言。君臣僵持不下。正于此时,契丹可汗耶律阿塔率大军围住邺都行宫,刀枪列于阵前,一众臣子顾忌契丹军军威,被迫臣服新帝。   孙沛恩命人大索弑杀先帝孙炅的首恶内侍李狍儿,于北地擒得此獠。下令于市集刑台之上当众行刑,以慰先帝孙炅在天之灵。   行刑当日,邺都乌云密布,李狍儿神情委顿跪在刑台之上,刽子手举着大刀,片下李狍儿肩上肌肉,李狍儿受千刀万剐之刑,痛苦呼号三日,方气绝而亡。   先帝孙炅虽性情暴躁,于群臣之间权威甚厚。叛军群臣怀念先帝孙炅威德,瞧着首恶李狍儿受此极刑而亡,心中畅快解恨落泪。一时之间,叛贼君臣之间的裂痕因着恶獠李狍儿的鲜血,暂时弥合起来。   北地短暂的呈现出一片“君臣和煦”的景象。   十月,邺都今冬第一场新雪飘飘洒洒的下下来,将整个行宫遮掩成一层浅薄的白色。   容色明媚的契丹公主耶律喜珠穿过长长的宫廊,手中端着一盘人参鸡汤,行到御书房前。挥退门外守卫径直入内,瞧见殿中孙沛恩,面上神色登时明亮起来,“陛下。”   揭开食盒盖,鲜美的鸡汤冒出腾腾的热气,“妾身心疼陛下忙于国事,特意亲自下厨熬了这碗人参鸡汤,您用些儿补补身子。”   孙沛恩伸手接过耶律喜珠捧过来的鸡汤,微微垂眸,掩饰去眸中清浅的厌恶色泽,柔声道,“公主能前来探望,朕已经很是高兴了,灶下劳累,这等事情喊下人去做就好了。”   耶律喜珠望着孙沛恩俊朗的侧颜,眸中闪过一丝痴迷之色,“妾不劳累的!”   孙沛恩柔声道,“喜珠公主,委屈你了。”伸手握住耶律喜珠的手,“如今战局紧张,不好筹措。待到一切轻缓一些,朕一定举办一场华丽的封后盛典。”   耶律喜珠闻言,心中的喜悦像是湖水一样泛滥,“不急。”抬头望着郎君,“喜珠能够与您相知相守,已经是十分高兴了!”   殿阁上二人倒影交缠在一处,形如恩爱缠绵。   *******************   伪帝孙沛恩在孙炅逝世的大半个月后,凭借着嫡系军力和契丹可汗耶律阿塔的鼎力支持,迅速收拢叛军权利,成为真正执掌叛军生杀大权的主子。   可是面前时势留给他的并非乐观局势。   贞平五年十月上旬,大周平北大将军李征仪率二十五万周军北上,军力强横逼倒叛军中心邺郡。   十月二十七日,周军大将哥夜仑下清河。叛将田承嗣投降周军。   下旬,周燕二军在陈留、河间、清河三处交战,河北诸郡望风而降,会稽郡仅困守而已,仅北路契丹可汗耶律阿塔一路进攻,尚且攻下了两座城池。   ……   大周北境白山黑水之间郁郁莽苍,分布着栖息此地的契丹子民。蔚蓝的天空高高笼罩着这片土地,宁静而又安详。   一匹骏马自远奔驰而近,马上的骑客抬起头来,出毛的斗篷下露出一张男子清朗的容颜。   周将谢弼——如今潜伏在契丹子民之中的流民盲谷胡伸手接住迅疾飞来的雄鹰,从雄鹰脚下的木管之中取出一张纸条。见了其上鲜红的“梅花”印记:代表着开启行动的标志,目光陡然灼亮起来,迸发出喜悦的光芒。   贞平六年十月,浪民“盲谷胡”诚挚建言其挚友,可汗耶律阿塔堂弟、契丹佐王耶律阿卫,可汗耶律阿塔率十万契丹军征战在外,族中百姓失去了家中顶梁劳力,民生日日凋敝,不过年余,昔日兴旺繁荣的白山黑水已经渐渐寂寥,牧民们脸上淳朴的笑容渐渐消亡——耶律阿塔已经成为契丹族发展的障碍,耶律阿卫作为族中仅次可汗的领袖,该当肩负维护契丹子民的责任担当起来,振臂而呼,推翻耶律阿塔的统治取而代之。   ——“天赐不取,反受其咎。”年轻的浪民高声劝谏,“佐王位高而威望重,就算此时念兄弟情义,心慈手软,他日耶律阿塔带兵归来,又如何容得下您这等族中威胁他统治的人?大王该当仔细考虑,切勿犹豫!”   耶律阿卫听闻盲谷胡劝谏,思虑良久,痛定思痛下定决心,于十月末松漠王庭契丹长生祭祀之中陡然发难,夺取政权。耶律阿塔携嫡系军队在外征战,留守松漠的实力弱势,不敌耶律阿卫,半日之后败亡。   祭坛□□喋血消息传出,白山黑水之中生活困苦的契丹子民听闻,竟无一人有厌恶反对,反而面显喜色,对叶护耶律阿卫的统治抱持欢迎态度。   松漠政*变的消息传到中原,耶律阿塔面色大变,再无一丝心思顾忌燕朝得失,即刻起身,吩咐道,“传令,契丹本部大军即刻集合,即刻随我回返族中。”   裨将李达延闻言讶然,匆匆拱手问道,“可汗,如今公主还在巨鹿行宫,若失了您的扶持,怕是地位不稳。咱们就这么丢下公主不管了么?”   耶律阿塔在骏马背上勒住缰绳,面上神色犹如密布黑云,“本汗的后背老巢都被人抄了,如何还顾得一个女儿?”   面上闪过悲悯之色,“命人去传信喜珠,若她愿意返回松漠,本汗会为她在族中遴选一个俊朗勇武的夫婿;但若她执意留在邺都,”顿了片刻,   “便让她自求多福——本汗如今已是顾不得她了!”   耶律阿塔带走了麾下契丹军,河间顷刻之间便成空城。周军不费一兵一卒占领了这座城池。消息传到巨鹿,孙沛恩失声摔了手中的杯盏,“什么?”   “耶律可汗率军已返回松河?”   “不会的,”耶律喜珠面上花容变色,奔到了殿门处,“父汗那么疼我,总是说,喜珠是他的宝贝,愿意花费心力呵护喜珠高兴快乐。他绝不会丢下喜珠一个人不管的。”   报信使者望着美丽的契丹公主词穷。   耶律喜珠瞧着他的模样,便明白过来,眸子中登时涌出了春溪一般的水光。   孙沛恩心中沉如巨石压顶,黑沉沉的没有一丝光亮。没空理会痛哭的喜珠公主,扬声道,“宣各位将军入宫议事。”   大燕朝堂上充满了低郁气息。   强悍战力契丹军紧要关头抽身远走,大大打击叛军士气。“如今周军势盛,咱们兵力越发收束,耶律可汗也率军远走,着实抵抗不住。”定北将军由勒康开口建言道,“不如,退兵吧!”   孙沛恩冷笑一声,扫视过宽敞的宫殿,见其中气氛低沉,众将都低沉着,显见的对于即将到来的会战没有丝毫信心,一股气性猛冲上头,拔出腰间长刀,尖锐道,“怎么,这么样就退让了么?北地的汉子,便是送了性命,也要战死在沙场之上,此城巨鹿乃是西楚霸王项羽铸造以少胜多著名战例之胜地,朕便在此效仿先贤,与周军誓死一战!”   贞平五年十一月十八,大周平北大将军李征仪带领十万周军,围攻巨鹿城。   巨鹿城乃是重镇,城池尖锐厚重。燕军占下此地后,将此地当做攻防绝地,累积了大量的粮草和攻守利器。   燕帝孙沛恩亲自率几乎绝大部分兵力守城。   这场大战惨烈无比。   大战从清晨寅时开始,无数披着甲胄的周军冲到城下,开始攻城。燕帝孙沛恩立在城头,亲自指挥叛军作战,叛军士气大振,斩杀了如云数的周军性命。堆叠在巨鹿城墙下的周军尸身堆集如山。李征仪却丝毫不惜,继续调遣更多的兵力如潮水一般的攻城。   悬挂在高天上的太阳一点一点的移动到西天。   战争持续了一日,叛军早已经疲累不堪,挥刀砍杀敌军的动作已经机械。周军却依旧气势如虹,气力长足。   孙沛恩鲜亮的甲胄上沾染了一层尘血,声音也已经嘶哑。优势依旧向着周军一方倾斜,残阳中的城门摇摇欲坠。   房安之戴着盔甲冲到孙沛恩面前,眸中露出灰败光芒,劝道,“陛下,您退到后头歇一歇吧!”   孙沛恩握着大刀,猩红着眼睛道,“紧要关头,朕哪里有歇的勇气?”   “陛下,”房安之面色焦急还要在劝,一个手刀劈在孙沛恩后颈。浑赫军首领孙叱刀接住软软倒颓下来的孙沛恩的身躯。   二十日,巨鹿城破。叛贼孙沛恩从北城门出逃。   浑赫军首领孙叱刀带领赫军断后,奋起余勇,凭着仅仅三千余残兵的力量,竟以一己之力抵挡住二万余周兵。孙叱刀身中二十七箭,气绝而亡,犹自身躯挺立,瞪大着眼睛望着孙沛恩离去的方向。身躯如山。似乎想要用自己的身躯拦住周军前进的道路,护住主子最后一程路的安全。   战场平定后,大将军李征仪带人查看战场,瞧见孙叱刀的遗体,叹了口气,“这也是个烈士,好生安葬了吧!”   随从侍兵应道,“是。”   “命人追寻叛军匪首孙沛恩下落,若见孙沛恩,就地擒拿,生死不论!”   “是。” 作者有话要说:  1、继续挂一次更名公告:。 讲真,看到大家的评论感觉略奇怪。一瞬间懵逼真觉得原名《天策春》真是个天上好、地上无绝世好书名了。事实上,这就是当初我在坐车的时候随手想的一个书名,开始的时候就决定只是暂用没有确定终版呀! 本文将于星期一更名为《论陛下的撩妹技巧》,同时换文案,暂时保留封面。请各位书友记得收藏本书。不要找不到回家的路哈! ************ ************ 2、本文开始动笔以来,废弃掉的稿子颇多,所以存稿字数一开始涨的飞快,但到后期之后就进展缓慢。因为作者君总是一边写新的,一边将旧稿中觉得多余的部分删减掉。所以明明每天都笔耕不辍,感觉存稿字数不是在增多,而是在减少。这真是一件悲伤的事情。 目前文章处在初期故涉及一些必要的后期埋线和从前情节收尾,现在发出来给大家观看的内容,都是作者君觉得有必要呈现给读者的部分。今天这一章,其实是作者君从原来的两三章内容压缩出来的一章。真是一边删一边滴血啊! 给曹岁吾曹哥哥道歉,你本来该有一个更悲壮的退场的。结果现在就出现在一句话中了! 给耶律喜珠姑娘道歉,你本来该有更多戏份的。现在在一章中实现了人生的高峰和低谷,真是,跌宕起伏啊! 最需要的是要给自己道歉,那些曾经写了很多后来又被自己一个个删掉的字数啊! 不过早点结束掉你们,才能够让咱们阿顾早点回长安谈恋爱啊! 所以,一切的牺牲都是值得的! 嗯,一定都是值得的!坚定脸! 求安抚,求抚摸,求投喂!   ☆、第十五章 作者有话要说:  痛定思痛,决定改名两周试试效果吧。看看效果决定最终采用哪个名字! 本书改文名的事情告诉大家一个忠告:当家里的孩子想要出去浪的时候,千万不要多劝阻,用诸如“外面的世界很危险,还是家里安全”的理由。你们越说他会越想撒蹄子跑的欢。就算被关在了家里,也会不住的想门外的风景,想的挠心挠肺。所以这种情况下正确的做法:还是让她自由的去浪吧。如果外面风险真的很大,跌倒了,摔疼了,自然会回归家的港湾;但如果,在外面适应良好的话,那就,让她继续自由的浪吧!   第十五章 2017年7月18日   *********************************   孙沛恩一路奔驰行至太行山下,众人望着面前巍峨的高山,心中闪过一丝放松喜悦之意。   “咱们加把劲,快些入山。”他鼓劲道,“山中草木众多,可隐藏踪迹,咱们只要入了山中,便可随处隐蔽,便是身后有再多追兵追来也不怕了!   贴身侍卫也齐齐应了一声,面上露出松快神情。   正值众人希望美好的时候,忽然听的山岗之上一声轻喝,一支头戴赤色头巾的骑军从峡谷中杀出来。为首一匹枣红色骏马之上女将年轻容貌秀丽,挑出一杆□□,枪尖红缨灿若星辰!   赤巾女兵瞧见瞧着狼狈的叛军,眸中闪过一丝欢喜神色,朝着女将道,“将军,果然被你料中了,这贼厮真的逃到咱们这儿来了呢!”   枣红骏马上的女将“嗯”了一声,策马越众而出,一身银白甲胄,英武逼人,依旧掩饰不住容色秀美之态,眉目间的精锐之气令人不敢逼视。“孙沛恩,”扬声道,放下手中兵器投降,本将尚可给你一个痛快!”   孙沛恩只觉由天堂坠入地狱,心中满怀悲愤之意,仰天叹道,“苍天负我,便使英雄末路葬于一介妇孺之手!”   赤巾军女兵闻言勃然作色,“胡说。”副将骠云一挑枪尖声容锐气,“咱们赤巾军浴血奋战,战场之上何曾输于男儿,上一个敢小瞧我们赤巾军的人,坟上的草都已经老高了。你们一群末路贼首,有什么资格瞧不起我们!”   孙沛恩闻言静默不语,连连冷笑。   银甲女将坐在马背上冷眼瞧着这般阵仗,唇边泛起一丝冷傲的讥讽笑容,“败军之将,何以言傲?”扬起下颔,手中□□指向孙沛恩,淡淡道,   “你既然这样说,我给你一个机会。你我二人单打独斗,若是你赢了我,我便放你走。”“若是输在我手下,”顿了顿,唇角微翘,“我也不需你旁的,心悦诚服,束手就擒就好。”   孙沛恩眸中勃然焕发生机。   他们一行人逃亡至此,正是人困马乏之际。被赤巾军拦截在山脚之下,本是讨不了好,却陡然抓到生机。   孙沛恩论来盛年,自幼苦练兵马,身手不凡,虽则此时身体疲惫,但对战一名女将想来还是轻而易举。依着应诺脱身可保平安。   最要紧的是,他隐约猜到这名女将的身份——大周长乐公主姬红萼,周帝姬泽的幼妹。身份贵重。自己若能将这位公主挟持在手中,当做保命符,便可性命无忧,便是后续有再多追兵也不怕了!   “一言为定,”孙沛恩扬头傲然道,“公主可不准反悔!”   姬红萼眉眼间神色毅然,“定不反悔。”   赤巾军将战场团团围起来,瞧着其中双方对战。   场中二人开始缠斗,孙沛恩久攻不下,心中渐渐焦急起来,手中一把大刀越发舞的如片风雪雨。姬红萼年纪虽轻,身手却十分沉稳,手中一顶□□守法严谨,将孙沛恩的攻势一一接了下来。瞧着孙沛恩余力有竭尽的势头,眸中闪过一丝毅然之色,卖了一个破绽,赚的对方大刀劈砍过来,陡然劈腰让开,马背之上回身,一枪扫过来,孙沛恩只觉一股大力袭来,再也坐稳不住,狠狠跌落在地,只觉面前劲风飞扬,猛一抬头,见一顶鲜艳的红缨枪尖闪着烁烁光芒,置在他的咽喉之前。   ************   贞平五年十二月,叛军巨鹿城破。伪帝孙沛恩率亲卫逃脱,行至土门关附近,为土门关守将、长乐公主姬红萼生擒。   战报由信侯背插信箭飞驰驰入东都洛阳,捧信直登太初宫阶。   大殿之上,天子闻声在殿中御座上猛的立起,眸中泛出灼灼光泽,问询道,“那叛首孙沛恩当真落网?”   “正是。”信侯恭敬答道,“孙沛恩在土门关附近被定北将军、长乐公主生擒,如今正等待朝廷处置。”   弘阳殿上陷入平静。   姬泽垂视文武百官,徐徐,“众位卿家,孙氏之乱祸国多年,今日贼首终于俯首,这场北地之乱也算是平定了!”   文臣武将俱都露出欢喜色泽。   这场旷日持久的大战,拖累着大周的步伐,时至今日,终于彻底平定。首相罗元崇心中振奋,持着笏板上前一步,恭声喝道,“恭贺圣人。”   朝殿上文武诸臣拜伏下去,齐声喝道,“臣等恭贺圣人,平定孙氏之乱,建盛世太平。”   姬泽环视众臣拜道的朝堂,意气风发。   北地节度使孙炅多年气盛,几乎独立于大周国土之外,姬泽少年登基之时便曾发下誓言,定要铲除这颗毒瘤,给自己的大周江山一片清朗天下。十数年来,为了这一目标,无数大周人艰辛努力,付出了难以想象的代价。   时至今日,终于可以向天下交出一份满意的答卷。   “传命,命李征仪统领大局,追击各叛将。”   “命神策军赶往土门,押解叛军贼首孙沛恩归京。   贞平六年初,叛军伪燕孙氏政权败亡,其属将童子明在平卢自立为帝,号大史。   正月十二,“燕帝”孙沛恩由神策军将军铁勇自土门关押送入洛阳,解入东都诏狱。   一轮圆月挂在湛蓝天幕之上,天光清亮,照入东都洛阳森森的诏狱之中。   孙沛恩一身白色囚衣,手上烤着重重的锁链,押解在洛阳诏狱深处看守森严的牢房之中。望着孤寂的月光,往昔生平画面一一如流水流过心头。   他的一生,曾困苦艰辛,也曾峥嵘波澜万状,为了出人头地,他抛弃了一切,踏上至尊之位,却又旋即一败涂地,到的最后,不过是一窗,一枷,一月而已。   一轮旭日渐渐升起东都洛阳天空,天地之间徐徐充满清辉。   华美的七根宝车在诏狱大门前停下,侍女敬的服饰着车中贵女缓缓下来。早有人守候在此迎了上来,   “小人拜见昭国郡主,郡主安好。”   顾令月一身青衣,披着一件兜帽斗篷,抬起头来,兜沿的风帽下露出一双晶亮潋滟的眸光。   “嗯,进去吧!”   狱中深处,孙沛恩听闻过道上传来一阵沉沉轮舆声。   顾令月款款入内,如同一抹光亮陡然照射进狱室。   孙沛恩抬起头来,瞧着静谧的少女,面上露出一抹恶意的微笑,“哟,我倒是谁,原来是大周尊贵的昭国郡主,怎么你那皇帝姘头舍得放你来见我?”   “到了这个地步。你说这等话有什么意思?”顾令月道,声音清冷。“我们二人的姻缘,本就不是自两情相悦开始。到了如今,也该当到了彻底结束的时候。这是一份和离书,请你签了吧!”   孙沛恩闻言仰头哈哈大笑,“‘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我哪里还有什么欢喜?”板下面容,“如今孙沛恩沦为阶下囚,性命难保,一身亦别无所求,可谓万事不放在心上”低头打量着面前的少女,悠悠道,“你有什么理由,劝我心甘情愿签这份文书?”   顾令月眉眼清平,道,“其实,这文书你签不签,其实也没多大重要——以我如今的地位盛宠,请圣人下一道旨意,断绝这段婚姻关系,天下人亦会信服。有没有你的签字,都没多大关系。我并非十分在意。”   孙沛恩面上神情扭曲,“说的好听,若是如此,你又何必亲自前来。”   “因为你我毕竟曾有一段姻缘,”顾令月抬头望着男人,荔枝眸烁烁,“你虽不看重这段姻缘,我却是承认的。世事有始有终。这段姻缘既然曾经有了开始,我就想要有个终结。”   顾令月唇角微微一翘,抬头直视面前男子,“我一直觉得,你一直以来自傲,掩饰着心中自卑。你说我和圣人有私情,我与圣人清清白白,没有丝毫暧昧关系。是不是你永远住在黑暗之中,所以不肯相信人世间有一点纯洁的感情?”   孙沛恩听闻顾令月话语,面色发白,冷笑目露鄙夷之色,甩袖道,“呵呵,胡言乱语!”闭目不言。   顾令月静默片刻,“人生在世,总该有对的起的人。”抬头望着孙沛恩,“你我政治和姻,彼此无情本也正常,可这一辈子,你是否真心爱过人,哪怕是仅仅一个?你有没有曾经真心实意的为一个人考虑,希望他过的好?”   孙沛恩闻言面上肌肉剧烈跳动,显见的顾令月的话语真正戳中了心田深处痛楚。   顾令月瞧着孙沛恩这般模样,不知道怎么的,竟对面前这个落难枭雄生出一丝怜悯之意,   “孙沛恩。”认真望着男人,   “这辈子我虽从没有爱过你,但这世上许是也曾有人希望用真心将你拉出泥潭,照耀阳光,你却宁愿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拒绝救赎。”她眸中闪过一丝水光,   “为了那点善待你的人,你就当真不愿做一点事情,为他们留一点余地?”   ……   ……   孙沛恩面色变幻不定,良久之后毅然道,“郡主,你我缔结一场姻缘,一直以来,我待你着实不算好。如今到了人生最后关头,确实总该成全你一次。”取过和离书,接过沾了墨汁的毫笔,在和离书末尾的空白处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将和离书狼毫掷在一边,负手回过头去,“你自去吧!”   一轮金乌慢慢移到中天之上,又渐渐落下。诏狱大门洞开,如同怪物森森大口,锁着鬼魅。   也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是一个时辰,也仿佛是亘古天长。顾令月才重新从狱中出来,眼眸红肿,面上犹自带着薄薄泪光。   诏狱门外天光明亮,   姬泽侯在诏狱宽广大廷前。身躯如山岳青松,赫赫燕燕。见着缓缓出来的少女,凤眸骤然爆发出烁烁光芒,迎了上来,“阿顾,”逡巡望着少女神情,“可是事情办好了?”   顾令月甫从牢狱中出来,为明亮的天光所赐,荔枝眸摄了一下。望着面前情致生动的帝王。   孙沛恩愤恨之时,曾说过姬泽对自己有男女之思的话语。   她却是绝不肯相信的。这位年轻的君王大权独握,一直以来性情强势,总是要求情势跟着自己的心意走,若当真有一丁点对自己有男女之情,当初如何会亲自下旨令自己远嫁?   低头自失一笑,说到底,如今,他对自己这般亲昵,也不过是为了当初委屈自己愧疚,着意补偿而已。   “是啊,”她喃喃道,“从前的事情都已经结束了!”   姬泽瞧着顾令月手中薄薄的文书,眸中闪过如释重负之色。   “事到如今,总算是告一段落。”含笑道,“梁七变,你去办一下,将这份文书拿去洛阳府,让尹康乐亲自将文书办了。”   梁七变恭敬应道,“是。”接过文书走远。   阳光照耀在诏狱前的槐树上,闪耀着一丝丝的光圈。姬泽目光柔和,声音带着醇美的味道。“阿顾,往事已矣,来者可追。日后有朕护着,不会再让你受一丝委屈”   郑重道,“日后朕定会为你再挑一门亲事,让你和和美美,方不负皇姑早年对我的托付。”   顾令月经逢适才人身大事,心思疲累,姬泽殷殷话语坠入耳帘,不知怎的,竟有些开不起怀。“圣人,”她生硬打断姬泽的话语,“阿顾现今很是疲惫,想要早些歇下休缓修缓。请您恕阿顾失陪了!”   姬泽闻言停下脚步,注视少女,见少女容色黯淡,眉眼之间带着一丝疲累之色,心中闪过一丝怜惜,   “阿顾,既是如此,便早些归家好生睡一睡,将过往不愉快的事情都忘掉。朕等着,日后重新与你叙话。”   *********   太阳从西天落下去又重新升起来。   顾令月从外归来,在屋中锦衾中沉沉睡去,黄金托暖玉佩坠在胸前,睡梦中亦温煦着身体,令她一夜好眠。   清晨醒来,明亮的阳光照射入屋子,散出万丈金光。   她披散着青丝来到窗前,推开小窗,望着窗外明亮的景色,面上露出纯净的笑容。   ☆、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2017年7月18日   *********************   晨光照在顾令月的侧颜上,眩烫出美丽弧度。   碧桐瞧着顾令月的侧颜,觉得美到了极处,唤道,“郡主,”瞧着顾令月转过头微微询问的容颜,忽的失声,半响之后期期艾艾的蹦出一句话来,“郡主可想要烹茶么?”   顾令月闻声笑弯了腰,“碧桐,你呀!”   她觉此刻心中情绪涌动,充满了平安喜悦之意,忽然有一种想要提笔绘画丹青的冲动,“命人准备画具,我忽然想要作画了!”   书轩清淡雅致,洁白的画绢摊铺在书案上,顾令月临案而坐,擎着一支细毫,在纸面上细细勾勒线条。   北地生活苦寒,境遇困窘,但这一段困苦的人生也磨练了少女的心境,历经数月暌违之后,重新绘作丹青,只觉少年之时不过风花雪月,而今重提画笔,一些从前的堵塞困惑皆不药而解,心灵一洗。笔下笔风也陡然凝练起来。落笔极为顺畅,不过小半个时辰,一幅《苍山负雪图》跃纸而出。   清冷的山川如雪,一人负手而立,背影孤寂,线条凝练。   一时画卷画就,顾令月瞧着面前的《苍山负雪图》。只觉满心苍凉。   碧桐上前,瞧着着这幅《苍山负雪图》,眸中闪过赞叹之色,“郡主这画画的真好。”   顾令月闻言扑哧一笑,“你怎么知道我这画好?”   ”奴婢不懂丹青,只觉得郡主如今画的这幅画,让人瞧着感觉很悲凉。”   “悲凉,”顾令月慢慢念着,“因情入心,原是如此。”   碧桐疑惑无问道,“郡主说什么呀?”   “没什么。”顾令月笑道,伸出手中画笔,在碧桐鼻尖轻轻点了一个彩墨墨点。“能够让你这个痴人感到悲凉之感,我的丹青之道确实是大进了!”   “哎呀,”碧桐盖住鼻子,羞恼道,“郡主你怎么可以这样。”   屋子里朗朗的笑声咯咯传出来。   在这般笑声中小丫头上前禀报,“郡主——府外有一名凤姓女客求见,说是郡主的旧识。”   “旧识,”顾令月眸中闪过一丝疑惑,“谁呀?”随即反应过来,登时露出喜色,“是凤师姐。快快请她进府。”   凤仙源从外间踏入屋子的时候,犹如一束艳美的夕阳照射进来,整个屋子登时充满了艳光。   “师姐,”顾令月迎过来,面上露出急切喜悦之色,“您怎么到东都来了?”   凤仙源含笑道,“我想念你,特意来看你呀!”   凤仙源此次前来东都,除了确实挂念顾令月,听闻她平安归来的消息前来探望外,也带了另外两个目的,一是对百岁春的账目。另一是考察东都市场,预备来年将百岁春开往东都。   大周东西二都并立,东都洛阳乃是大周仅此于长安的繁华之都,达官贵人盘星密布。如今孙童之战初步落定,洛阳集市虽然还有几分凋敝之态,但很快就能够重新兴旺起来。   “我想着,咱们百岁春如今在长安站稳脚跟,趁着这次机会将它开到洛阳来。说不得能进一步扩张收益。”凤仙源含笑道,“百岁春是咱们师姐妹共同开的成衣铺子,此次阿顾你如今既是归来,可不能偷懒,再这生意上要搭一把手哟!”   顾令月坐在榻上,闻言荔枝眸儿一转,含笑道,“这要瞧我的分红有多少,再决定了。”   “哟,”凤仙源含笑瞟了她一眼,“郡主这话说的,莫非分红少,您别不出力不成?”   说话间,下人来报,算来两年期间顾令月分红共计一百三十万贯。   顾令月闻言微诧,没成想分红竟有这么多。   凤仙源调侃问道,“这一百三十万贯可值得昭国郡主出手?”   顾令月含笑睇了她一眼,“虽则就这般,但瞧着咱们的情分上便也算了吧。”叹息道,“谁叫你是我师姐呢?”   姐妹二人闲聊,凤仙源说起长安近年来风尚。   顾令月初始之时尚含笑听着,渐渐便觉升起一丝细微失落,“从前我在长安的时候,也曾算是风云人物。”那些个年,长安多少风尚是宜春郡主顾令月带动起来的。如今流落北地两年,听着凤师姐口中的那些个长安新风,竟觉满满陌生之感。   “……如今说起来,我久别归来,于这风流繁华的长安城,竟成了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乡巴佬了。”   凤仙源闻言亦感一丝凄恻,旋即振作精神,“瞧郡主说的,您风流蕴藉天成,如今不过是因故离开长安数年罢了,待得回去,只要略做盘桓,便立时又是时人眼中枝头最美的一朵娇花了。”   含笑道,“说来,近来我新研得了一种料子,最适合做画裙不过。您要不要瞧瞧?”   顾令月讶然。“新料子?”   “正是。”凤仙源拊掌,“中国自古便有画衣之说,只是画绢版型不好,不能制衣;一般料子则吃墨不佳,容易晕染,做起画衣都不能发挥理想效果。我精研多日,制出如今这料子,版型挺括触感细腻,配合我特意定制的彩墨,不晕不染,效果出色极了。”   “哦,竟然这般神奇,”顾令月被说的提起兴趣,“快拿上来看看。”   凤仙源含笑点头。   片刻之后,果然小丫头取来一匹红娟。   顾令月仔细观看,见布料色泽红的极正,版型挺括,但触手却极为细腻,那。”不由得眸光微亮,“这料子当真吃墨极好么?”   凤仙源含笑道,“郡主不妨试试看。”   顾令月颇有兴趣,迭声命人取了画笔砚台,将红绢铺展开来,悬笔垂腕,轻轻勾勒梅花。   一小枝梅花在绢布上出现,栩栩如生,枝干细线凝,梅花浅淡晕,俱都表现很好效果。   顾令月一双眼睛闪闪发亮,“果然很好。”   凤仙源眸中闪过一丝得意神色,盈盈笑道,“若不是好东西,我怎敢在郡主跟前夸耀?”又道,“咱们便用这匹料子给郡主做一条画裙,待到回到长安,郡主穿着着梅花画裙出去,定然惹的诸多长安娇女注目。”   一时之间,二人仿佛回到早年长安峥嵘岁月。那时候二人一个制衣,一个在宴会上穿出去展示,共同引领长安风潮,心中皆泛起一丝怀念之感,相对一视而笑。   顾令月兴致勃勃携凤仙源一道观赏自己新做的画作,“师姐,近日我画了一幅《苍山负雪图》,师姐帮我看看如何?”   凤仙源含笑道,“固所愿尔!”   《苍山负雪图》宁静苍凉,凤仙源揽卷观看,眸中流出一丝惊异之色。   顾令月这幅《苍山负雪图》,构图中正,设色简单,只是画卷中线条之凝练,笔力之开阔,比诸顾令月从前,却都更上一层楼。   如果说,长安贵女时代的顾令月丹青虽可赞一个好字,不过是闺阁中的女儿家之作,如今这幅《负雪图》却已然有了几分大家风范。论起来,技巧提升还在其次,关键在于心境,观此《苍山负雪图》,只觉宁静悲凉,极易被画中人的寂寥所感同身受,几有落泪之感。   这位年轻的贵女画技突飞猛进,仿佛忽然参透了佛家所说的一道迷障,进境一日千里,已经到了登堂入室的境界。   凤仙源惊异之余,忍不住看了顾令月一眼。观量少女此时风姿,不觉有几分心惊肉跳。   少女侧影美丽无双。论起来从前的顾令月自然也是美的,身纤如柳,五官都是十分精致,只是肤色带着一丝苍白,那美就失之一丝淡,就好像是一张仕女图,作画的人技法娴熟,线条流畅,画中的女子容貌美丽,只是设色浅淡,着在上头略有一丝浮在表面之感,美则美矣,却不会予人以深刻印象。   这一趟北地数年沉浮,生命经过了风霜,就好像多了一丝神*韵,设色浓郁起来,风姿带了一丝的沉,一丝的愁,只一道袅袅侧影,就让人心折。   “师姐?”顾令月转头疑惑唤道,   凤仙源转头瞧着顾令月一双剔透的荔枝眸,笑着道,“没什么,我觉得,阿顾的画技进步了!”   她垂眸,若有所思:阿顾如今这般风貌,连自己一介女子,都觉得眼红心跳。这世上,也不知哪个男子将来能有艳福,与顾令月交好一处?   顾令月闻言,面上却闪现一丝寥落,“我也觉得自己有些进步。”只是这样痛苦涅槃后的新生太过痛苦了!如果可以,她宁愿永远做母亲丹阳公主身边的小女儿,   依赖在母亲身边。   娇宠永不长大。   **********   贞平五年十二月,伪燕政权败亡,虽有叛将童子明在平卢“称帝”,继续叛乱,但声势不出平卢一郡,论势力、威望与孙炅不可同日而语,这场在后世大周史书上被称为“孙童之乱”的北地之乱,实则已经步入尾声。   贞平六年元月初九,原叛军匪首孙氏男丁于洛阳东市大街之上,当众行刑诛杀。   行刑当日洛阳城气温极低,阳光照射在天地之间,却极为灿烂。洛阳百姓将东街刑台围的水泄不通。大周百姓饱受战乱之苦,对掀起这场战乱的罪魁祸首孙氏父子恨毒于心,望着孙氏父子咬牙切齿。人群之中,不时传来伤怀亲人痛彻心扉的哭声。   昭国郡主顾令月着一身素服,坐在水榭临窗的月牙凳上,弹拨一首《阳关三叠》,送别曾经结缔过的夫君孙沛恩。   东市金乌高照,孙氏父子一身囚衣押解跪在刑台之上。   一名身着素衣的女子——孙沛恩发妻马氏夫人提着食盒上了刑台,相送自己的爱子和夫君。   年轻的灵寿郡王孙胥奎惧怕死亡,瞧见母亲痛哭流涕。马钟莲痛断肝肠厉声叱喝,教导孙胥奎堂堂正正,对的住孙氏传承荣誉,孙胥奎闻言身子震动,遂停止哭泣。父子二人含笑慨然赴死。   阳光照在书房外的芭蕉上,绿叶摇曳,顾令月断断续续的弹了半晌琴曲,无力停住。砚秋打起帘子入内禀道,“郡主,   马夫人在宅门前求见,说是谢过郡主恩典,让她得以前去送孙氏父子一程,为他们收殁尸身。”   顾令月推开了琴台,心中凄恻,转头道,“你出去转告她,她此时心伤,想必未必想见我。我就不去见她了。孙氏父子明正典刑,但她还有一个没入教坊的女儿。如今孙氏刚刚覆亡,正是风口浪尖的时候,我也没法子襄助。待到过个两三年,风头淡了,我会想法子安排孙允筝假死,让她们母女团聚,一块儿过隐居平淡生活。”   宅子大门外,马钟莲闻言泪流满面,目光激动闪烁,“民妇多谢昭国郡主恩德,日后会日日念诵经文,祈祷佛祖保佑昭国郡主一生平安如意。”   孙氏男丁的鲜血浇红了洛阳东市街头,也合上了大周孙童之战的倒数篇章。   皇帝御驾亲征驻扎东都多时,关中空虚已久,因此决意御驾返回长安。天子结束了驻留东都对战局的一年督战,返回关中。平北大将军李征仪率十万大军留守河东,继续征伐童氏。   贞平六年元月,天光甚好,圣驾如同一条逶迤的长龙,一路往长安而去。   昭国郡主顾令月由好友凤仙源陪同,一道返回长安。   御驾一行车行极快,不过数日,便到了潼关。   古老的雄关坐落在山城之中,巍峨雄壮,俯瞰着关中内外。   守关关长甲胄前行参拜,“臣等恭迎圣驾。”起身转过头去,对着关卫做了个手势,潼关大门便在众人注视之中缓缓打开,御驾行从一一随行通关。   昭国郡主的七宝车进入关门的时候,她掀开车帘,瞧着暌违的这座雄关,想起自己两年前经过潼关的场景,不由潸然泪下。   遥想自己两年前奉旨和亲,亦是从这座关城出过,赴往遥远陌生的北地。那时候的自己心情灰暗,对前路毫无期待,满心充满了凄惶情绪。   时光饿尔,一恍两年时间过去,自己重临关城,却是归来。   故地重游,当日凄惶的情绪已然不在,却依旧充满了对前途的茫然之感。   痛断肝肠。   入了潼关,关中沃野千里的莽苍平原便如同一卷苍茫的画卷一样展现在众人面前。   大周君臣众人皆因孙童之战的缘故,前往东都洛阳督战,阔别长安已经一年有余,如今归回关中,登时精神振奋。   “我说师姐怎么来洛阳呢。”顾令月含笑瞧着凤仙源戏谑道,“原来感情不是来探望我的,倒是来和傻大个姐夫团聚的。”   凤仙源闻言脸蛋一红。随行圣驾身边禁卫副统领铁勇,正是凤仙源结缡的夫君。一路途中,二人乘护驾职务之变,三不五时打开车帘含情对望。“哪有的事?”   辩驳道,“——这是意外。此前我怎么会知道,他会负责守卫您的安全呀!”   顾令月闻言摇了摇头,似笑非笑觑着她,“师姐姑且继续扯,我姑且听之。”   七宝车车厢微微摇晃,一路继续向长安前行,顾令月想起小姨玉真公主,开口问道,“师姐,我不在长安的这几年,长安可好?小姨玉真公主可好?”   提及玉真公主,凤仙源面色有些奇异,“公主贵人,自然一切皆好。”她审慎道。 作者有话要说:  嗯,时光飞速进展,地图终于切换回长安了。 &&& 皇帝陛下撩妹技巧第一条,撩妹的这个“妹”字,乃是特指,指已故丹阳大长公主独女,表妹昭国宜春郡主顾氏令月,并非泛指,你究竟有几个好妹妹的妹妹。——《皇帝陛下撩妹日志·宗旨》 &&& 长安是个好地方,有权贵,有美人,有文士骚客,也有数不尽的八卦奸*情。世宗皇帝和昭国郡主(纯昭皇后)的八卦是悱恻动人,是最令人津津乐道的一条。时人惊之、叹之、歌之、咏之,百年不止。 附:入V公告,小说书页上挂了,本章作话再通知一次:7月21日(周五)入V。当天掉落三更,小天使们希望当天能看到你们的影子哦!   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2017年7月20日   *******************   凤仙源道, “玉真大长公主乃是贵人,自然日子顺遂。只是大长公主近年来发生了一些琐事。如今去了蜀地,不在长安,大长公主素来疼你,若是在长安,定然早就来接你。倒轮不得我做这第一个接你的人了。”   顾令月奇道,“小姨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等事情也不知道是不是好,”凤仙源面色奇异,“只是公主之事,总不该由我这个民女向您提起,还是等大长公主回来,由她亲自告知吧。”   顾令月闻言愈发好奇,只是她知凤仙源性子审慎,既这般说了,便必不会透露详细,便也不再催逼,转了话题。   御驾一行加快行路速度,不过数日,便赶了千余里路程,长安城就已经在望。   顾令月心情动荡,听得外间传来一阵马匹逆向奔驰的声音。过的片刻,在自己车厢外停驻,随后传来车厢外从人恭声参拜“圣人”。梁七变在外头温和恭敬询问,“昭国郡主可在?”   “在的。”顾令月应答,掀开车帘,抬头望着车外策马的姬泽。   御驾一行日日赶路,皆有风尘仆仆之色,姬泽却一身劲装,利落干爽,眸光神采奕奕,关中落落的风吹过他的头盔,越发显的风神夺目。   顾令月问道,“圣人,您怎么过来了?”   原野上的风连续不断,将姬泽的衣襟吹的直贴肌肤,姬泽凝视着顾令月,沉声问道“明儿就要回长安了,有些放心不下,特意过来看看你。”   ,“阿顾,重回长安,可会觉近乡情怯?”   “九郎说的是哪里的话。”顾令月朗朗而笑,“长安是我的家乡。如今久别归乡,舒心畅意,如何会有别的感觉?”   姬泽仔细瞧少女眉目,见少女眉目间一片清朗,似乎却无烦忧萦绕,方放下心来,“如此就好。”   瞟到跪伏在顾令月身后一名陌生眉眼女子的身影,略微打量了一眼,“这位就是凤娘子?”   凤仙源施了一个拜礼,“臣妇凤氏拜见圣人,圣人万福。”   “听阿顾多次提到你,倒是第一次见。”姬泽微微一笑,“神策将军铁勇骁勇善战,朕素信重之。论来你是他的妻房,也算的是自己人。你能多多陪伴郡主,朕领你的这份情。”   “圣人客气,”凤仙源温言,“臣妇与郡主本是师姐妹的情分,彼此间又相处的来。自然愿意相伴郡主左右,若能够稍稍令郡主开怀。便是臣妇荣幸了!”   “那就好。”   “阿顾,”姬泽目光重新视向顾令月,“无论日后发生什么,朕会护着你,绝不让你受一丝委屈。你放心就是。”   顾令月姓欧命自己叛国么泛起一股复杂之意,眨了眨眸子,随即笑道“臣妹多谢圣人,”含笑道,“有九郎这般说话,说不得日后在长安,阿顾便可以横着走了!”   姬泽唇角泛起舒心的笑意,“你尽管横着走,便是捅破了天,都有朕替你兜着。”   ……   “回神了,”顾令月伸出五指在凤仙源跟前晃了一晃。   凤仙源从此前的痴呆中醒过神来,眸中出现不可思议色彩,“我居然见到圣人了。”   “这有什么稀奇的,”顾令月不以为然,“圣人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鼻子,两支眼睛。见了就见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你当然觉得没啥大不了。”凤仙源道,“你是郡主,与圣人乃是至亲,自然常与圣人面见。我一个民女,能够直接面圣,也算得是走了大运了!”   说来,转头望着顾令月,目光带着微微探究神色,“论起来,圣人对郡主倒很是好!”   顾令月道。 “圣人待我,算是不错吧!”目光悠远。   她需要这份盛宠善意,不管是来自自小一处长大的善缘,还是出自姬泽此前和亲对自己的愧疚,都无甚关碍。   凤仙源见顾令月神情坦然,倒觉得皇帝对阿顾的这份情意不过是出自兄长对妹妹的照顾和愧疚,此前自己那份匪夷所思的想法终究只是虚妄罢了,便没有放在心上。   ***********   长安朱雀大街棋盘巷   行人司暂署官衙大廷中,蔡小昭一身青绿官服,直跪在地上,听着册受宦官高声宣读着册命,“……册司使蔡小昭为行人司督司,原秋部司使之职,可由司中人替之。”面上泛起激动神情,恭敬道,“属下谢圣人恩典。”   经此次昭国郡主功劳,终于册命督司一职。   崔夜来将策官制书交到蔡小昭的手中,笑着道,“蔡督司,恭喜了!”   蔡小昭温文道,“日后宫中还要崔阿监多多关照。”   “这是自然。”崔夜来向着行人司东院方向看了一眼,隐晦笑道,“那一位虽身份高贵,论来,做实事的,还不是咱们这些宦官。”   蔡小昭垂眸不语,含笑与崔夜来寒暄几句,送走了这位宣旨中使,转身入司。   行人司以中轴道一分为二,分为东西二院。当年皇帝定行人司设两位司主,一为宗室一为宦官,分领司中东西两院,共同掌行人司权,其下各设副手督司一名,正四品;督司一职默认由司主选定的继承人担任,接受司主亲自培训□□,以期日后接任主掌之责。   又设春夏秋冬四部,春部掌培训探查消息及间子;夏部掌大周各地探子人事;分属东院宗室司主掌管;秋部掌武;冬部掌消息整合分析,分属西院宦官司主掌管。四部各设长官司使,职司正六品,统领部事。机构结构分明,各司其职。   初升朝阳照耀的宫道上,一名年轻的男子立在其上。浅绯色胸纹青鸟行人司官服,赭冠深带,凤眸狭长,容色高贵。   蔡小昭点头致礼,“郡公。”   渤海郡公姬焰阴阳怪气唤道, “哟,原来是蔡司使啊。”顿了片刻,“啊,不,如今该称为蔡督司了。”   阳光轻轻洒在司衙长廊上,两位年轻行人司督司在廊道上狭路相逢。   初代两位行人司主,为河间郡王姬璋和内侍少监马燮。二人精诚合作辅佐今上朋友,彼此容让,颇有同事情谊。合作良好。近年来,今上渐渐君威深重,河间郡王姬璋虽依旧深受信重,但也略感高处凄寒,生了功成身退的心思,上奏折向圣人请辞司主之位。姬泽不许驳回。姬璋却连上数道奏折坚决请辞,同时奏请圣人在宗室后辈中遴选新的司主候选人,姬泽叹息片刻之后最终同意。   河间郡王又奏请皇帝择选宗室子弟继任行人司主之位,姬泽从其所想,在宗室新一辈后人之中择选了渤海郡公姬焰。   这位年轻的郡公身世高贵,为人精干,甫一入行人司便封职督司,直接受河间郡王教导,只等成熟便可接手姬璋职位,升任行人司主。   另一方面,少监马燮也因年纪渐渐老迈,力不从心,属意自己的徒弟蔡小昭作为自己的继承人。报选提升蔡小昭为督司的旨意送到御前,却被暂时扣押,没个音信。因此长久以来,蔡小昭仅为行人司秋部司使。   而此时,行人司两系的继承人在太初宫中狭路相逢。渤海郡公年轻高傲,如同一只骄傲的孔雀肆意展示着华美的羽翼。蔡小昭退后一步,眉目平视,神态恭敬。本自眸色略带一丝茶色,如今初生的朝阳照在微垂的面容上,越发显得肌肤白皙犹似透明,睫毛纤长,秀美胜似女子。   此前蔡小昭论职司低于姬焰,行路之时不得不退避,刚刚得封督司,二人身份虽有差别,与行人司中职司却是平齐。再相遇逢,便上前抵齐,悠悠道,“不敢当。日后与郡公还有合作之处,还请郡公多多指教。”   姬焰冷笑一声,“听闻蔡司使在北地立下汗马功劳,当真可喜可贺。只是,”话音一转,   “论起来,蔡司使任职秋司司使,本职乃是司教导武艺。这等寻人消息之事乃是夏部职司,你越过夏部闻人司使自行行事,是否有擅权之嫌?”   蔡小昭拱手道,“属下此前也曾多次与闻人司使沟通,提议查访郡主身边人下落之事。闻人司使却约莫觉得属下的主意太过猎奇,没有当一回事,属下着实心忧郡主安危,无奈只好自行寻找。个中行事若有不当之处,还请督司瞧在属下一心担忧郡主安危的份上敬请见谅。”   姬焰闻言登时噎住。他听闻蔡小昭借此事在圣人面前卖好,心生不豫,宫中偶遇,便忍不住拿此事刺一刺蔡小昭,却没有想到,其中竟还有如此□□。忍不住回头看了身后中年文士一眼。   中年文士——夏部司使闻人悼闻言惭然摸了摸鼻子,“似乎确实有过这么一遭子。”   却猛的扬起眉头,作色道,“臣觉得蔡司使此心不诚,若是此前多告知我一些□□,臣便知该如何筹措。”   “行了行了,”姬焰听的心头恼火,摆手道,“此事就此揭过,不必再说!”   秋风吹过行人司,带来一丝早秋寒意。姬焰目光深深凝望面前的俊秀宦官,上前一步,“蔡小昭。”   “这行人司只需要一个司主,不需什么双主共治。你等着,终有一日,我要你在我面前俯首称臣。”   蔡小昭闻言眉目微垂,面上神色平静,纤长的睫毛犹如长扇,“臣只听圣命行事,若有朝一日,圣人认为司中西堂一侧不必再设,微臣自会恭从。”   姬焰“哼”了一声,“此事本司自然会劝服皇叔,咱们拭目以待。”   蔡小昭抬眸,茶眸平静了无波澜,“如此,小昭在此候着郡公。”   **************   贞平六年元月末,皇帝圣驾午时入长安城,自行入城中后,昭国郡主顾令月的车行便与圣驾分道扬镳,径直行向永兴坊,返回阔别两年时光的郡主府。   长安百姓瞧着煊赫的七宝车,议论纷纷。“这位就是那位封号昭国的郡主?”   “听闻昭国郡主于国有功,圣人为筹赏郡主功劳,特意加赐国字封号,咱们大周郡主本就极少,郡主加国字封号,昭国郡主乃是第一人。”   一名白衣纤瘦女子立在一旁人群角落之中,望着街道中央走过的昭国郡主长长的车驾,眸光中闪现出愤恨情绪。   当日她被内给事崔夜来驱逐出东都洛阳,因着害怕她撞到顾令月面前,惹的这位郡主娘娘不悦,特意安排了一队卫队将她护送回长安交到阿爷顾鸣手中。   归家之后的生活黯淡无光,梦想中的前景愈光鲜亮丽,就愈发显得眼前生活不可接受。心中对于嫡妹的愤恨随之越加浓重。   看着街道中顾令月的郡主仪仗,眸中闪过一丝疯狂愉快的色彩。圣人为了护着顾令月,将自己驱逐出洛阳,以为就此了结,绝不可能。顾令月总不可能一辈子待在洛阳不回长安,待得归来,自己自然能够撞到她面前,讨回应得的报酬。   昭国郡主的七宝香车平稳行在长安街道上,忽见一名白衣女子从街道旁行出,大啦啦拦在道路中间,连忙止住去势。守卫郡主的侍卫拔出刀剑喝问来人,喝问道,“何人擅闯郡主仪驾?不要命了。”   “放肆,”顾嘉辰喝道,挺直背脊如同傲然霜雪,“你们去禀报昭国郡主,便说顾氏嘉辰前来寻她,让她出来见我!”   “顾嘉辰?!”   七宝香车中,顾令月听闻了这个名字,忍不住挑了挑眉,眉目中露出一丝厌恶色泽。“她怎么会在这儿?”   碧桐听闻这个名字,眉眼间也闪过一丝厌恶之光,“郡主,您若是不想见的话,奴婢打发了也就是了。”   顾令月道,“也好。”   见着碧桐下了车,忽的改变主意,“算了,”唇角泛出一丝讽刺的微笑,“我这个庶姐最是个心志坚定的。既然打定了主意,便能够折腾的天翻地覆。既如今找上门来,我避也避不掉。”顿了片刻,“倒不如还是见上一面,也当做个了断。”   东市醉仙楼雅间空旷,一座芭蕉山石屏风坐落在室中央,隔绝内外视线。顾令月坐在雅座间,饮茶静心等待。   顾嘉辰由着从人带着进了雅间,见着屏风遮拦后端坐的顾令月,眸中爆发起浓厚的怨恨和不甘,神经质的笑道,“妹妹的排场越来越大了!好久不见,可曾想念阿姐?”   顾令月闻言抬头打量顾嘉辰。   经年不见,顾嘉辰似乎受过一些风雨摧折,眉眼依旧浓秣,却似乎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黯然光芒,不复当年长安少女时代的鲜亮动人。   只是,   顾令月微微蹙眉,忍住了心中一丝奇怪的违和感。   但自己瞧在眼中,却总有一种别扭之感。只是不知从何而起。   她收回心神,皱了皱眉头,冷笑快刀斩乱麻道,“我没空和你打花腔。你我本非和睦姐妹,也不必装腔作势。说吧,你今日这般求见,为的是什么事?”   顾嘉辰咯咯而笑,拍掌道,“爽快!”   “三妹妹既然这般直接,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目光阴翳下巴高昂,“我要一个县君之位。”   顾令月闻言一双笼烟眉高高吊起,“你疯了?”上上下下打量了顾嘉辰一眼,冷笑道,“想来顾大娘子是魔怔说胡话了,来人,送顾大娘子出去。”   “慢着!”顾嘉辰喝道,瞧着顾令月笑的诡异异常,柔声道,“郡主你不好奇,我是屏障着什么资本敢子啊你面前提出这样的要求么?”   顾令月闻言心中微微一沉,升起一丝不祥预感。冷笑道,“顾大娘子素来性格张狂,我从来猜不透,也不想猜。”   顾嘉辰闻言笑的疯狂畅快,“昭国郡主态度这般仓惶躲避,想来是怕了。”神色阴郁,“这世上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便是再怕也躲不过。”板着面容怨毒道,“这是你欠我的!”   “越发胡言乱语了!”顾令月皱眉怒斥。   “我这么说自然有我的道理,”顾嘉辰悠悠道,伸手理了理自己的发鬓,“三妹妹瞧着今日姐姐的打扮,可有没有觉得有几分眼熟呀?”   顾令月闻言皱了皱眉头,仔细去瞧顾嘉辰的装扮。   顾嘉辰容颜美艳,素来爱红衣妩媚,今日穿的却是一件月白色衣裳,淡妆素抹,面色雪白,其上眉毛涂抹的很淡。瞧着虽然容貌依旧可称的上美丽,却不及从前妩媚多姿。   “这是?”顾令月心中沉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一股匪夷所思的念头冒上心头。   顾嘉辰瞧着顾令月阴沉的眉眼,吃吃的笑起来,“三妹妹,你还不明白么?”   伸手抚摸自己的脸颊,充满了爱恋姿态,“这长安城中,如妹妹你这烟柳一样的眉毛,病弱西子的美人态儿,也算是独一份。你说,我学的像不像?”   悠悠话语犹如一口大钟,敲响在顾令月的心头。   顾令月心头一震,终于明白过来,自己瞧着顾嘉辰的模样,为何感觉心头怪异。   顾嘉辰这羸弱之态,面上描的烟柳画眉,分明是描摹的自己姿态。怪不得自己期初瞧见顾嘉辰的时候,觉得有一丝违和。   她如今这般容貌装扮作态,分明模仿的是自己平日的体态举止。   弄明白了这一点后,顾令月只觉心头作呕,犹如吃了黄连一般,怒斥道,“住口,你这般作态,与我有何干系。”   顾嘉辰闻言仰天咯咯大笑,眉眼充满讥讽怨毒之意, “我费尽了心思,学着你的模样。这些日子,她饭都不敢多吃一口,每天夜里饿的胃疼,只为了能够保养纤瘦体态,”眉眼含泪,“甚至,我为了学的像你,硬生生摔了自己的双腿,不请大夫医治,终日坐在轮舆之上。”   “我用尽了心思描摹你的模样,好容易学的有七八分像了。”声音带着一丝梦幻,“圣人饮了我奉的茶,很是喜欢,他望着我的目光失神。只要再过一点点,再过一点点,我定能够让圣人忘记你倾心于我,人上之人的日子指日可待。”   目光陡然射向顾令月,愤恨犹如实质,“可偏偏这个时候,你回来了。”   望着顾令月,目光恶狠犹如噬人厉鬼,“你回来了,有了你这个正品,圣人便再也不肯多看我一眼。” 似哭似笑,“我百般心思付诸流水,就像一块抹布一样,被丢开的远远的,你说,我是不是该愤恨?你该不该补偿我?”   作者有话要说: V前最后一章公共章,所以赠送一些字数。本章字数将近两章了。再通知一声,7月21日(周五)入V。当天掉落三更,因为编辑入V时间要求,其中一二两章大约10点后更新。第三章大约12点左右更新。小伙伴们明早8点不要刷了,后天恢复正常更新时间。   *******   *******   这篇小说初始设定的时候比较庞大,更想写一部近群像小说。现在作者君改变了想法:一部分是觉得现在晋江还是爱情文更讨喜,一部分是觉得能力可能有限还是收束精力好,所以本部小说主要写感情,但很多已经描写的支线需要收尾。开了的头需要结局,打了的伏笔需要给呼应。从前我钟爱的马钟莲,这部小说里我用了300字给她结局。滴血!   因为需要尽力收束精力描写主线故事,在支线上会减少篇幅时间,我把各主要支线列出来,大家投票看看比较喜欢哪个支线,不喜欢哪个。可以看大家反应适应调整支线戏份大小分配:   1、玉真、李玄、王禅支线(昨天大家问玉真公主怎么了?其实她也没甚大事,只是遇到了一场爱情)   2、行人司争权线(铺垫开一些等待后续)   3、顾家线(好了,我知道你们不喜欢,会努力压缩的。PS:其实本来也没打算分配太多。存稿最初一个5w字版本更多涉及庶姐笔墨,后来自我审查的时候觉得不太正能量,所以推翻重写(也是滴血),最后出现在你们面前的是现在这个版本。以及这段情节是顾庶姐倒数第二次戏份,以及全篇最后一次浓墨重彩表演。以后你们确实不太看的到她了。高兴不?)   4、高孝予线(虽然还没有出场但我知道你们一定喜欢他,虐姬泽他扛主要大旗。)   5、宋鄂、梅仙线(这对尚未出场,年轻神医*昔日官宦教坊女后宫廷女官。)   6、姬红萼、姬洛线(这对我喜欢,虽然也不符合社会主义价值观。如果正文篇幅给不多,就补他们番外吧。)   ……   最后,作者君不是一个很坚强的人,看小说很愉快,但是写小说,是一件很漫长单一枯燥的事情,能够坚持坐在这儿码字的,真的是至少有一份对文字的热爱,作者君不想在码字之外再承担其他事情,作者君至少想保持快乐心情码字,所以不希望看见书评区乌烟瘴气的。所以,请大家多多支持一些,不必去回那些个给她热度,多发一些正常评论将它们淹没吧!   谢谢那些一直支持我的人,以及入V前最后一次鸣谢:   等你入世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7-14 08:26:07   如诗、如画、温婉、明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7-14 08:38:52   16161162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7-14 08:44:46   瑰意琦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7-14 10:07:45   等你入世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7-15 08:54: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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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主妹妹这是生气了?——说来圣人兄妹情深, 自妹妹失踪之后, 百般惦念,竟至于心中积郁。我等大周子民,难道不该为圣人分忧么?”唇角高高翘起,   “这世上, 唯有你我乃同胞姐妹。容貌自然有几分类似,论起来,这是上天给予我的福气。不是么?”   “福气?”顾令月冷笑,切齿道,“不过孽缘而已。”   顾嘉辰悠悠道,“我知妹妹生气,可那些已经发生的事情,妹妹也无可奈何。事到如今,只要将该补偿我的给我了,我自然不再纠缠转身离去,以后再不会来烦你。如何?”   顾令月气到极致,怒声斥道,“放肆,”挺直身躯喝道,“谁给你的资格这般和我言语?”睥睨着顾嘉辰,   “论身份,我是大周御赐昭国郡主,你不过是个小小民女;论出身,我是嫡出公主女,你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妾身女。你本该见了我恭恭敬敬参拜,谁给你的胆子这般跟我说这些胡话。真当我动不了你么?”   顾令月北地历练日久,身上渐渐养成凝练气场,这时候着意张扬,声势愈发尊贵慑人。顾嘉辰一瞬间为其所慑,瑟缩退开一步,旋即反应过来,怒火直冲脑门,“顾令月,你这辈子欠我这么多,如何有脸面对我说这般的话?”   顾令月垂眸,心中厌到了极致,不愿意再打哪怕一刻交道,喝道,“来人,给本郡主掌嘴,教教顾大娘子什么叫尊卑伦常。”   屋中婆子立在一旁闻声喝道,“是。”恶气腾腾上前着捉着顾嘉辰的手,掌嘴噼里啪啦,顾嘉辰惊骇欲绝,厉声喝道,“你敢?”只是身子虚弱,丝毫反抗不得,结结实实的挨了二十个巴掌,头昏脑涨,被砰的一声丢到外头。   耳中听着一名女婢出来吩咐道,“郡主吩咐,将顾大娘子送回顾家,交待顾郎君,好好教养这个女儿,若再有下一次,可就不会轻轻放过了。”恨声欲绝,嘶声道,,“顾令月,你欠我的若是不还,我便是化作厉鬼,也不会放过你。”   七宝车微微颠簸摇晃行返郡主府,顾令月面色一片沉郁。   碧桐伺候在一旁瞧着顾令月的神色,小心翼翼劝道,“郡主,那顾大娘子偏执疯癫,说的不过是疯话,您别放在心上。若是因着这个气到自己,就不值得了!”   顾令月道,“我不是气那顾嘉辰。”冷笑一声,眉眼之间闪过一丝脆薄之色,“她自来便是这么个德行,总觉得自己姿容美艳天下无双,合该所有人都应该将她捧在手心上,这么些年,我早就习惯了!”   车中帘幕微微动荡,   少女转过头来,面上露出积郁神情,“真正让我生气的是圣人。”   想到刚刚酒楼中顾嘉辰说的话语,心中气闷不已,“莫非在圣人心中,随便一个阿猫阿狗,都能够替代我?”红着眼圈,   “若当真如此,我又成了什么?”   碧桐瞧着顾令月伤感神色,不知如何是好,讷讷劝道,“您别和大娘子一般见识,许是顾大娘子胡说。”   顾令月嗤笑一声,“我这庶姐我最是了解不过的,她哪句话是胡说,那句话是实的,我自个儿心中清楚。不必你说话哄我。”声音轻轻。   微微抬头,眉眼在天光之下几乎透明,轻哂道,“再说了,这长安城中谁不知道,我与那顾嘉辰虽说是姐妹,却相看两相厌。若…若当真将我在意心上,便绝不该抬举那顾嘉辰,更不必说借着怀念我的名义将恩典施到顾嘉辰身上。”切切咬牙,   “若她当真靠着与我的渊源得了荣华富贵,我便是当真在九泉之下,怕也是要呕都要怄的活过来了!”   *********   天光明亮,高大的太极宫在天地间愈发县巍峨端庄。这座凝滞了两年的太极宫城,在他的主人——大周皇帝姬泽回归之后,犹如一瞬间激活,鲜活了起来。   甘露殿烛灯高照,皇帝坐于其中处置国事,殿中黄金背屏映衬的皇帝愈发形象高大。梁七变持着拂尘匆匆进来,面色颇为难看,“圣人,不好了,”   躬下身子轻轻禀道,“外头传来消息,说今儿昭国郡主初回长安,顾大娘子陡然在街上冲出来拦了郡主的车驾,似乎说了一番胡言乱语,惹怒了郡主。”   姬泽闻言面色黑沉如墨,凤眸之中闪过一丝戾气,怒声斥道,“竖子!”   顾氏女一事另有一番内情,搁置久了自己几乎忘记此人,当日被梁七变提醒了,本欲处置了去,只是正逢顾令月初平安归来,心中喜乐,想多为阿顾积累一些福祉,不愿多生孽事,故此仅黜退了王孝恩,命人将顾嘉辰遣送回长安,只当此事已然了结,   没曾想那顾嘉辰竟是个异想天开的,生出了一番不该有的妄为心思,又胆大包天当街拦路撞到阿顾面前,一通胡言乱语。   此刻,姬泽闻听消息,胸中怒气涌动,只觉脑海一阵阵的泛起一阵针刺的疼痛,面色微变,伸手撘住发鬓,问道,“郡主如今如何?”   梁七变低下头去小心翼翼禀道,“……郡主出酒楼的时候神色难看,直接回了郡主府,闭门不出。”   姬泽忍受着额头的隐隐疼痛,一颗心微微沉下。   论起来,那顾嘉辰不过是个跳梁小丑,只要了一,随意处置即可。真正让自己头疼的却是阿顾。   顾令月素来脾性很好,但若是真的生气起来,也是性子执拗,不肯轻易容让人的。她初初归长安,尚未归郡主府便遭遇了这等子糟心事,可以想见怕是气的狠了。自己也不知道该当如何才能哄的她回心转意。   对阿顾的担忧和病痛的折磨让其心胸烦躁,脑海思绪纷乱,疼痛便更明显,如同千万根针刺在脑仁之中,再忍受不住,低低□□出声。   “圣人,”梁七变瞧见了,面色□□唤道,“您这可是头风犯了?奴婢这就去宣冯御医。”   “无事。”姬泽摆了摆手,森然道,“那顾氏冲撞昭国郡主,可见不想要这条命了,如此,朕便成全了她!吩咐了去,命京兆尹率人擒拿顾氏女顾嘉辰,好生处置。”   殿外守卫入内拱手扬声应道,“是。”   姬泽忍受着头部微微传来的晕眩感,吩咐道,“着命备圣驾出宫,去永兴坊郡主府。”   “可是,”梁七变神情焦急,急急劝道,“你的头风……。”   姬泽抬头睨了梁七变一眼,寒凉道,“朕意已决。”   那一眼神情极是阴沉,梁七变心惊肉跳,不敢违抗皇帝命令,只得低头应道,“奴婢遵命。”   ************   长安永兴坊 昭国郡主府   巨大茂盛的菩提树立在风光明媚的园子中,树枝粗大枝桠尽情舒展开来,承接阳光。   一栋小巧的树屋掩映在碧绿的菩提枝叶之中,露出一个小小的檐角。   眉目苍老的朱姑姑缓缓走到菩提树下,瞧着掩映树屋中透出的一抹衣角,忧心忡忡,“郡主这是怎么了,甫一回来,就将自己一个人关在树屋里面?”   碧桐唇角露出一丝苦笑,“都怪那顾大娘子。   ——郡主本来高高兴兴的归府,偏那顾大娘子冲出来,对郡主说了一通胡话,郡主大动肝火,回来可不就是这个模样了!”   朱姑姑闻言眉目之间露出一丝厌恶之色,“又是这顾嘉辰。”皱眉道,“咱们郡主有这么一个姐妹可真是孽缘,这人怎么这么阴魂不散。”   “谁说不是呢?”碧桐道,瞧着树屋,目中闪过担忧之色,“也不知道郡主如今怎么了?可是气消了没有。”   菩提树屋小巧玲珑,里面陈设简单,窗前设榻,榻旁几座而已。屋子中弥漫着淡淡的菩提香气,顾令月倚坐在窗前菩提小榻上,侧面对着树屋小窗,瞧着窗外蓝天白云。   这座树屋是早年母亲丹阳公主为自己修建,占地极小,仅只供一人起居坐卧。自己闲来时偶尔会来这儿打发时光。公主过世之后,这儿便成了她的一个精神寄托,偶尔情绪激越不肯见人的时候,便喜欢一个人躲在这儿,独自消磨情绪。   苍老的菩提树散发着静静的芳香,带着一股禅定意味,时时抚慰在自己激越的情绪上,顾令月渐渐安宁下来,揽起书卷卒读。   郡主家丞鲁定之从廊道上匆匆入内,“……快快去禀报郡主,说圣人到了,”   “圣人到咱们府中了?”朱姑姑登时愕然。   “正是,”桓衍道,   “圣人如今就在府门之外,还请姑姑速速前去请郡主出来,迎接圣驾。”   碧桐闻言下意识回头望了树屋方向一眼,面上露出苦笑之意,“郡主如今就是在生圣人的气,方一个人待在树屋里头,这个时候咱们去禀报,她如何肯见?”   昭国郡主府屋舍俨然,花红柳绿,一身玄裳的帝王径直入内,穿过园道,行到流云亭畔。   朱姑姑上前迎着,跪拜道,“参见圣人。”   姬泽面无表情,点了点头,吩咐道,“下去吧!”   他一路东都归来长途跋涉,此时又听闻顾嘉辰之事,胸中怒火隐郁,风疾发作凶猛,头颅内针刺疼痛,念及顾令月不肯停留宫中,匆匆赶到郡主府。此时抬起头来,目光深深望着树屋窗中露出的少女侧影,唤道,“阿顾!”   菩提树枝叶繁茂。   顾令月听闻树下动静,知晓姬泽到来,平息的火气顷刻间重新窜的高高的,猛的将手中书卷放在一旁,转过头去,避开姬泽目光。   树屋清浅,先前窗中可见少女身形,此刻却已经掩映了大半去。只是屋子狭小,腾挪空间有限,纵然顾令月有意避让,倒也没法子将自己倩影全部遮挡起来,瞧着窗中尚能望见她的半条胳膊。   姬泽含笑开口,“哟,阿顾这是不肯理会朕么?”   顾令月哼了一声,冷笑声从树屋中传来,“圣人后宫之中佳丽无数,不急着徜徉,跑到我这郡主府中来做什么?”   姬泽闻言轻轻的叹了口气。如此瞧着,因着此前顾嘉辰闯见之事,阿顾此时心中生恼,连一声九郎都不肯唤了。这声圣人称呼硬邦邦的,显示出其中怒气。   “朕知你是因着顾嘉辰的事情生朕的气,”他道,“这事不是你想象的那般,个中另有隐情。”顿了顿,   好声好气道,“你下来,咱们慢慢说可好?”   “能有什么隐情?”顾令月闻言切齿冷笑,言语如刀,“是你不曾将顾嘉辰留在东都太初宫中,还是顾嘉辰撒了谎不曾学我的模样?”   心中伤痛,眼圈一红,落下泪来,“怕是我便当真命丧在黄河,圣人也不过是伤心几日,便抱着那替身自顾自乐去了。至于我这个妹妹如何,你还记得么?”   “胡说。”姬泽闻言心中暴怒,沉声喝道。   他今日风疾复发,听闻阿顾不好,方匆匆赶来,本就头颅中疼痛不已,听闻阿顾这般不顾惜自己的话语,一股怒气直冲胸臆,忽觉眼前一黑。   作者有话要说: V章第一更!终于入V了,撒花!   小剧场:   姬泽:(打量菩提树屋)这地方不错,以后可以酱酱酿酿酿酿酿!!!!!   顾令月:流氓!   因为需要配合编辑开V时间,本章调整为现在发出,稍后发第二章。然后中午12点左右发第三章。   入V后日更3000字打底,不定时考虑加更。今天入V第一天,为了庆祝,今天更新的三章章节如果评论加起来超过266条,就加一更哦!   小伙伴们,约不约?   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2017年7月21日   ****************   姬泽今日风疾复发,听闻阿顾不好, 方匆匆赶来, 本就头颅中疼痛不已, 听闻阿顾这般不顾惜自己的话语,一股怒气直冲胸臆,忽觉眼前一黑。勉强撑着, 过了片刻, 方觉视物渐渐恢复,依旧有依稀模糊之态, 一字字道,“阿顾吉人天相,如何好说那个死字?那顾嘉辰, 朕与她确实没有关系。——你便是信不过朕的操守, 总该信朕的审美。顾嘉辰那般的女子, 心性恶毒, 贪慕虚荣,朕如何看的上?阿顾, 你这般想朕, 倒是着实委屈朕了!”   “哎哟, ”梁七变亦劝道, “郡主,这件事情你可真是冤枉圣人了。这顾大娘子相关个中事情,奴婢最是清楚不过。都是从前王孝恩的手笔,圣人可从不曾对顾大娘子假以辞色……”   顾令月听闻这般不由微微怔住。   她这时候气头正盛, 按理说,姬泽说任何辩解话语,自己都未必会轻易相信。只听着这句“操守、审美”的话,倒不知怎么觉得信服,平复了自己大半火气。   微微探出树屋,望着姬泽,问道,“真的?”   姬泽道。 “自然是真。”   “既是如此,”顾令月一双荔枝眸灿灿如水,“为何之前顾嘉辰会跟我说,你待她甚好。还饮了她奉给你的茶水。”   姬泽见着顾令月面上神情软化,心中担忧情绪放下,“朕有朕的理由。”本自身体难耐,只是对阿顾的担忧情绪撑着,方才面前支撑,这时候松下一口气,风疾便顷刻间迅猛发作,头痛剧烈如剖,几乎跌倒。   梁七变随在皇帝身边伺候,瞧着皇帝头疾发作诸般情状,一个箭步上来,扶住姬泽,   “圣人,你没事吧?”   “无事,”姬泽摆了摆手。   顾令月瞧着姬泽风疾发作情景,亦是吃了一惊,“圣人这是怎么了?”   梁七变抬头望着树屋上的昭国郡主,“郡主,这件事各中详情,奴婢日后再向您一一禀明。圣人如今风疾发作,因为担忧你伤心难过置自己身体不顾匆匆赶来,如今这般瞧着越发严重,必须得寻御医医治。您瞧着能不能先寻个地方让御医给诊治一番”   顾令月顷刻之间心境沉稳下来,略一思量,吩咐道,“如此,伺候着圣人去春苑。”   ************   长安街头   顾嘉辰面色如霜行走。   她此前被顾令月折辱,送回晋昌坊顾宅。顾鸣被来人交待丢了面子,怒或大作斥责自己。娘亲苏妍好言劝说,打眼色让自己暂且躲避。自己索性溜出家中,戴着面纱在长安大街上行走,感觉脸颊上火辣辣疼痛,心中愈发恨毒顾令月,思虑如何让顾令月付出代价,忽听得身后传来金吾卫持戟奔跑的声音,顷刻间越过自己身体,将自己层层围困起来。   顾嘉辰被重重丢到京兆府大堂上,满面惊恐之色。   一名京兆尹官员出来,板着面色宣读了自己“冲撞贵人污蔑圣誉”的罪行,下令杖责一百板。   她惊骇欲绝,尖叫、求饶。如狼似虎的衙役却不管不顾,执着水火棍上来将自己押解下去,按在阶前刑台之上,随即刑杖就重重落下来。   顾嘉辰初始之时疼痛不已,剧烈尖叫,渐渐的,便连尖叫的力气都没有了。一阵血水从股部击打之处缓缓渗出。   ……   ***********   郡主府春苑   苑中屋舍俨然,园子里的春花春草依稀生长,透出绿色青葱希望。姬泽躺在苑中雕栏画版榻上,风疾剧烈发作,面色惨白。   御医冯辙跪坐在一旁,急急为皇帝施针诊治。   顾令月匆匆收拾了衣裳妆容赶到春苑,停驻在帘外,瞧着屋中姬泽卧病神色惨淡模样,心中担忧,问道,“圣人如今病况如何?”   梁七变叹了口气,“圣人风疾发作严重,这会儿怕是头痛难忍。冯御医正在里头诊治。”   “风疾?”顾令月闻言愀然变色,“我记得当年我离开长安的时候,圣人身子还是健健康康的,怎么不过两三年时间,就罹患这风疾,还发作这番严重?”   梁七变沉默片刻,低低开口,“郡主,您当年离开之后,圣人心思一直低沉,后来便拼命忙于国事,想要早日打败孙贼迎你归来。这风疾便是那段时间开始发作的,甫一发作便剧烈不已。严重之时夜不能寐,直到天亮才缓缓停息。”   “风疾最是忌讳情绪激烈,今儿圣人听闻那顾大娘子的事情,心情大怒,激发风疾,按说若是肯留在宫中诊治,冯御医这些年倾心研究风疾疾病,也得了一些法子,施展起来倒也能缓解一些。偏偏圣人听闻郡主您因着这事生气了,心中放心不下,匆匆赶来郡主府探望您,这风疾不曾纾解,陡然爆发出来,才发作的这般严重。”   顾令月在屋子外停驻了片刻,方掀帘入内。   屋子中燃着一股艾灸的味道,姬泽卧在苑中榻上,面色发白,紧咬牙关,显见得正在忍受着头痛,额头汗滴涔涔落下。御医冯辙刚刚为皇帝施展过一套针灸,此刻正跪坐在皇帝身侧,用手轻轻按摩捏动皇帝后颈脑勺之处,舒缓姬泽头风痛楚。   “九郎。”面上绽放浅浅笑颜,“你这风疾如今如何?”   姬泽朗声笑道,“已经是好多了。”   顾令月低低道,“您的身子是万民之重,该当好生珍重方是,好端端的怎生患上风疾了呢?”   姬泽闻言心中闪过一丝苦涩之意。   他素来身体强健,虽知周朝皇室素来有风疾遗传,此前也半分不曾想到自己竟有一日会罹患此疾。这风疾初次发作,便是贞平四年十月,自己夜游芙蓉园,第一次认识到自己对顾令月感情之时。当日头疼酷烈,恨不得死去。此次之后,风疾便有愈演愈烈之势。每次发作之时头痛欲裂,坐卧不宁。脾气也会因为头风的发作变的十分暴躁,需要用尽全部理智,才能控制住暴虐的情绪。   有时候,姬泽扪心自问,这骤然发作的风疾,许是上天对自己错漏了自己心意,痛失爱人的惩罚。   片刻之后方低低道,“我姬氏皇族素来有风疾,我亦是姬氏子孙,说不得这病症也是自血脉里传承来的,此时发作,怕也是该当到了发作的时候。”   顾令月闻声道,“您当我不知道,皇族姬氏确然有风疾传统,太宗晚年之时犯风疾,高宗皇帝风疾发作之时亦已至壮年,病情严重之时,昼夜难息,目不能视。”瞧着姬泽,眼中含泪,   “您今年尚未满三十,已然发作风疾,日后可怎生办呢?”   姬泽心中却舒悦,唇角微微翘起,瞧着顾令月柔声道,“阿顾这是关怀朕么?”   “这头风之疾虽然发作之时可怖,倒对寿数没有影响。说起来也不算大碍。”   顾令月闻言微微难受。据皇家起居注记载,太宗皇帝晚年犯风疾严重之时,疼痛难当,□□嘶嚎不绝,高宗皇帝风疾发作之时昼夜难息,目不能视。不得已方将政事托于薛皇后之手,这才导致了日后应天女帝临朝的局面。若这般都不算大碍,什么样的才算呢。   她心中黯然,却不好说丧气的话,含笑道,“您这般想也算是件好事,您如今还年轻,该当好好保重好身子。”   姬泽瞧着顾令月,唇角高高翘起,声音柔和,“朕自会听你的话保重身子。其实阿顾,你留在朕身边,不时陪朕说说话,说不得朕的头痛就好些了。”   说到这儿,忽的觉察出异常之处。   按照往常的经验,自己的风疾一旦发作,缠绵良久,头痛剧烈难忍。自己今日头风发作,又因着急急赶路没有来的及让冯御医做缓解治疗,按理说此时应该痛楚难当才对,却不知为何,竟有渐渐缓和之势。   虽然仍有些许疼痛缠绵之感,却在自己可以忍受范围内。   心中有异,不免唤道,“冯卿?”   冯辙听闻皇帝言及自己此时状态,面上也闪过些微诧异之色,上前诊治,啧啧称奇。“臣诊圣人脉象,圣人今日风疾发作确然比从前势头缓和。臣当仔细查找其中缘由,若能找到缓解圣人风疾的缘由,说不得能够控制圣人疾病。令圣人不至于受风疾所苦。”   姬泽点头,优容道,“如此就劳冯御医了。”   冯辙拱手,“这是臣的职分,不敢当。”   收拾药箱,转头视向顾令月道,拱手道,“郡主,微臣今日也听闻了一些事情。郡主若是因着顾大娘子之事迁怒圣人,不若怪责微臣方是。当初留下顾大娘子乃是臣一力主张。您若因这事误会了圣人,便都是老臣的罪过了。”   拱手道,“当时圣人身罹疾病,十分严重。微臣听闻顾大娘子之事,觉此女可能对皇帝病情有益。微臣奉命承担圣人主治之责,压力当身,只要有星点儿办法,便会紧紧抓住全力不妨。当日跪求圣人留下顾大娘子,圣人不过是却不过老臣的面子,方留下了顾大娘子,实则那顾大娘子不过被当做了一味药而已。因着圣人着实厌恶于她,此后再也没有见过顾嘉辰的面。”   顾令月眸中闪过一丝了悟之色,低低问道,“您当初留下顾嘉辰,便是为了这风疾?”   姬泽闻言沉声沉默。   这些年风疾确然困扰自己,给自己带来了不少的不便麻烦。但当初顾嘉辰之事竟并非是因着风疾。   当日自顾令月传出黄河之上失踪消息之后,他痛失所爱,思念顾令月极苦。最严重的时候,甚至会欺瞒自己生出幻觉,觉顾令月此时依旧在自己身旁,平安喜乐。   那一日便遇到这般情景。   当日西京长安宫中送过来一顶芙蓉软绡帐,色泽如烟云,盈握不足一两。他瞧着珍贵,想着阿顾若是得了,必定喜欢,吩咐梁七变,“宜春郡主素来喜欢奇珍,你速将这顶帐子送到到郡主府,赏给宜春郡主。若是阿顾有什么话要说,便记着回来禀报于朕?”   顷刻之间回过神来。现实涌入脑海之中,头脑晕眩之间生成一股萧瑟情绪。   阿顾早已经不在长安,去了北地。时局艰辛,过的朝不保夕,这顶芙蓉帐便是再珍贵的宝物,怕也不能庇护她过安全的日子。   梁七变瞧着自己,神色惊骇欲绝,“圣人,”面色发白,“您没事吧?”   姬泽觉精神晕眩,扶着额头皱眉道,“朕无事。不过是国事繁忙,一时间想岔了事,不必放在心上。”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章。预告一下,第三章十二点后更新。   **********   同时重复通知:为了庆祝入V。今天更新的三章章节评论加起来超过266条,后续会产生加更掉落。   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2017年7月21日   ************************   那一次过后,姬泽的癔症又发作数次。持续时间虽然皆十分短暂, 但于姬泽而言无比痛苦。每一次恢复理智, 就相当于重新认知一遍, 阿顾已经离开他的身边,生死未明的事实。而这样的每一次确认,于他而言都如一次认知的凌迟。痛彻肝肠!   但身为一国之君的皇帝而言, 罹患此种奇疾, 事情的严重性绝对不仅仅于此。   虽则当时而言,皇帝癔症乃是因着思念宜春郡主而成, 仅和宜春郡主相关,持续时间极短,过得一时半刻就会恢复理智。但皇帝乃是天下之主, 做的决定关乎江山、百姓命运。若是在重要时刻被这等幻觉所主宰, 做出了错误的决定, 耽误了天下万民的命运。这等责任至关重大, 无人可负。   谁也没法保证,这等癔症是片刻之后就能恢复, 还是会渐渐延长到更长时间;又是仅仅涉及到宜春郡主顾令月, 还是会渐渐扩大至其他人事范围。   御前知晓此事之人皆身负重责, 如临大敌战战兢兢。负责诊治皇帝身体的太医冯辙、殿中监姜皎、内侍省梁七变等人聚集在一处, 共同商议,将此事瞒的密不透风。就连常日随侍在圣人身边的禁卫军统领李伏忠都瞒着。   冯辙研究皇帝病症,只是这癔症太过古怪,潜心良久, 也没个头绪。倒是姬泽的病状越发严重,虽则涉及国事军事依旧清楚明细,迹象只涉及宜春郡主,可发作时间和次数却越来越多了。   一时之间,冯辙急的头发都花白了一半。一筹莫展。   恰逢这时,顾嘉辰被当时的内侍王孝恩进献到姬泽面前来。   永兴坊郡主府,春光明媚。姬泽回忆起当初旧事。   当初,也是这样的春日,那顾嘉辰由着王孝恩安排在丹园伺候奉茶,那逢着姬泽再一次犯病,饮了一口奉上的茶水,觉滋味有几分阿顾烹的感觉。抬头看面前女子,知觉恍惚,竟似回到早年太极宫甘露殿中场景,婶婶佛手清香从青铜兽首香炉中吐出,阿顾坐在自己对面,烹茶,乌丝轻挽,雪颈轻垂,纤手握着木杓轻轻敲击茶鼎,许多雪白细小的泡沫自封腾茶汤之中涌起,撞击鼎沿却又顷刻间如冰雪消融。   茶汤烹制完毕,阿顾举杓沏入面前茶盏,奉到自己面前,抬眸朝自己一笑,眉目之间情致殷殷。   自己瞧着“阿顾”几乎如堕梦中,神情如冰雪消融,唤道,“阿顾。”伸出手去,想要抓住阿顾的手指。   幻觉登时消散,神智恢复,瞧见面前洛阳丹园亭景和面前一名姿容伪陋、面上泛起扭曲狂喜之情的女子。怒火登时如同烈焰燃烧理智,大怒之下,命将相关人等拖出去立时杖毙。   正逢御医冯辙被换来给皇帝诊治,瞧见了被禁卫拖扯出去的顾嘉辰,跪地恳求自己留下顾嘉辰一条性命。   冯辙乃是帝王主治御医,这些时日,他日日思虑如何减缓皇帝病症,压力极大,骤然知晓此事,瞧着惊骇的顾嘉辰倒生出一丝念头——论来皇帝这癔症犯病的根由,便是思念宜春郡主。   这位顾大娘子乃是王孝恩以扮作郡主替身的主意送到皇帝身边邀宠,与宜春郡主乃是姐妹,容貌之间本就有三分相似,只是此前神态气度之间相差甚大,瞧着并不相类,如今刻意模仿,又像至了七八成。若能留下来豢养起来,说不得日后能当做一味奇药,若日后圣人当真不幸病症恶化,许以此药奇法治之,能起一点效用。   存了这个念头,便奏请皇帝留下顾嘉辰的一条性命。   姜皎、叶三和二人知闻此事,皇帝身患此等奇症,众人身上压力都十分的大。如今出现一根救命稻草,哪怕仅有万分之一的可能,都不愿意放过。   三人一同跪在殿中,请求姬泽三思此事。   姬泽自个儿倒是极其厌恶那顾氏女,只是这中间系着御前一干臣子的一片忠心,不愿意伤了他们的心。只得捏着鼻子认了,留下顾嘉辰的一条性命。但到底对此女厌恶至极,不愿意将她放到自己面前伤了眼睛,遂吩咐下去将其安置的远远的。   其后岁月变迁来去。皇帝癔症犯了数次,只是不过持续时间都并非长久,短暂时间就自行恢复理智,因此一直没有动用到这味“奇药”。待到其后,顾令月平安归来,这场因着担忧思念顾令月而罹患的癔症自然也就不药而愈。一切水过无痕。本想悄无声息的处置了去此女,却一时念差手头放过。造成今日境地。   ****************   晋昌坊 顾宅   顾嘉辰静静躺在榻上,身上鲜血淋漓,一张脸蛋雪白到了极处。   “胡闹,”顾鸣神色灰败。北地孙童之乱中,大周年轻的小将辈出,俱都骁勇善战,取得了战争胜利。顾鸣在长安城中听闻战报,渐渐醒悟事实,如今大周已经是这些年轻小将的天下,自己这位卸甲多年的武将,是再也不会当用了。   明白过来这个事实,神态之间登时颓丧,如同老了十岁。   此时见着长女顾嘉辰落得这般落魄景象,心中迁怒,甩袖喝骂到,“也不知做下了什么事体,竟被京兆府的人这般送回来,我顾家有此不肖之女,当时是家门不幸。”   苏妍瞧着顾嘉辰凄惨模样眼睛哭的通红,听着顾鸣抱怨,抱着榻上的女儿抬起头来,“郎君,阿瑜都已经落到这般田地,您就当瞧着一点父女情分,难道不能让她好好的么?”   顾鸣一时住口,瞧着顾嘉辰惨白的脸蛋,又是心疼又是复杂,在屋子里再也待不住,索性抛袖而出。   婆子送来参汤。苏妍接过,一口口喂进顾嘉辰的口中。   顾嘉辰提振心气,顾嘉辰的脸上泛起了一丝红晕,从昏睡中清醒过来,瞧着苏妍苍白的脸,低低唤道,“娘亲。”   “阿瑜,”苏妍欢喜起来,“你醒了。”   顾嘉辰试着动了动身子,觉每一寸身体如同碾过了一般,所有力气俱都消融,不由心中灰败,轻轻问道,“娘亲,我是不是要没命了?”   苏妍闻声痛断肝肠,抱着顾嘉辰泪落如雨,“胡说。你不过是受了重伤,将养一阵子就好了。”   顾嘉辰面白犹如金纸,靠着参汤吊着的一口气方能持续说话,“阿娘,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那顿板子打的太狠,怕就没有打算留我的性命。我现在,浑身疼的厉害,一丝力气都没有。怕是再熬不过去了。”   苏妍哀哀痛哭。   顾嘉辰念及顾令月,心中愤恨至极,一张脸蛋扭曲如鬼魅,“我好恨!”   泣血饮恨,“我本也是国公之女,虽非公主所出,可也自幼骄矜,顺风顺水长大,算称的上长安名媛,若没着她顾令月,这辈子想来平平顺顺,锦绣前程。”目中射出怨毒之色,“偏偏她回来了,因着她,我先后没了家世,没了名声,没了婚姻,到如今,连自己的性命都要葬身在她手上。”目眦欲裂,   “娘亲,我恨,我好恨!”   苏妍瞧着女儿苍白难看的脸色,因着愤恨奇异涌起一丝红晕的神情,心如刀绞,痛声抚慰,“阿瑜,你别这样。你撑一撑,撑一撑啊!”   顾嘉辰目光茫然,“我撑着做什么呢?”闭目流下泪来,“我如今什么都没有了,落得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怕是再也没法子觅个好前程。如此,活在这个世上还有什么意思?”   苏妍闻声痛楚不已,将顾嘉辰搂在怀中,“娘的阿瑜,你还有阿娘呢。”抬起头来,眸光中射出厉芒,   “阿娘知道你恨那顾令月,阿娘为你报仇,你撑着点儿,好好瞧着她是如何倒下的。”   “呵,”顾嘉辰轻叹一声,心若死灰,“阿娘你不必哄骗我了。咱们如今落难至此,那顾令月却受封昭国郡主,得圣人青睐,平布青云。您如何能够报复的了他?”   苏妍眸中闪现一丝酸楚之意,“我儿,”她柔和拍了拍顾嘉辰的肩膀,“为娘既说的出这话,便定会为你做到。”   她放开顾嘉辰,起身走到窗前,   顾宅狭小庭院春光平常,却也充满了希望。“按说顾令月如今已经做了郡主,高高在上。说到底都不过是仰仗是郡主身份。因着如此身份获得荣宠。”   “按理说,我不过一个小小妾室,没有法子对付的了她。可偏偏,命运离奇,前些日子我得了一样东西。”   苏妍取出一块长命金锁,转过头来,“丹阳公主的女儿,圣人的嫡亲表妹——顾令月的所有逍遥自在,都是因着这个身份而来。若是有人掀出来,这个身份根本不是她的,你说她会有什么下场?”   顾嘉辰闻言砰然心动,身上忽然奋起了一股余勇,也不知从哪来的力气,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目光灼灼望着苏妍,吐露无尽恶意,“阿娘,她当真不是么?”   苏妍默然片刻,抬头含笑道,“重要的不是她是否真的不是,而是只要有人能证明她不是,她就跌落在泥里,粉身碎骨,再也爬不起来了!”   &&&&&&&&   姬泽从回忆中回神出来,垂眸沉默。   事到如今,一切事情都已经过去,水过无痕。他并不想提起当日自己情状,让阿顾窥觊自己的情意,或者愕然或者内疚,于是端起面前雨过天青冰裂茶盏,轻轻饮了一口茶水,含笑应道,   “是啊。”   “那时候北地叛乱正是最激烈严峻的时候,朕忧心国事,夙夜难眠,时常患风疾,昼夜不能止息。那时候你那位庶姐正为人进献上来,学着你的一应装扮容貌,”唇角露出一丝嘲讽微笑意,   “倒也有几分相似。”   “朕虽瞧着心知为假,可思念起你,却也不可断绝。放着她,并非是为了慰藉自己,而是给自己做一个警醒。警醒朕还没有找到表妹,阿顾你尚在外受苦,朕又如何能够独自开怀?”   “阿顾,”抬头瞧着佳人,握住顾令月的手腕,“你瞧在朕受这般病痛折磨的缘故,不要再责怪朕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章完成。   大家要努力留言哦!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2017年7月22日   ********************   朱雀大街棋盘坊行人司衙   新任行人司督司蔡小昭在衙门前下马,径直入了司门, 沿着廊道向右折走, 从一道月洞门进了行人司西院。   西院院堂之中。冬部司使韩用九迎上前来, 拱手见礼,“下官见过蔡督司。恭贺督司升任之喜。”   蔡小昭连忙上前搀扶住韩用九,“韩司使, 您客气了。”含笑道, “小昭不过是侥幸,托了圣人之功而已。担不得您这般恭喜。”   二人寒暄片刻, 入西院花厅坐下。   “……督司,您在东都操劳多日,初回长安, 怎么多休整些日子, 怎么就直接往衙里来了?”   蔡小昭坐在中座之上, 纤秀的手指端起案上茶盏, 卷曲犹如透明,悠悠道, “……我心中记挂着一桩事情, 不落实下来, 心里着实难安, ”   “哦,”韩用九奇道,“何事?”   蔡小昭茶眸微凝,“行人司查访江南神医下落之事。”   “查访江南神医?”韩用九愕然, “这事行人司一直在查访,只是到目前为止,没个进展。督司怎么突然想起过问此事。”   蔡小昭眉头微微蹙起,“此事圣人贞平四年末加急吩咐下来,命全司上下全力,务必寻找到江南神医的下落。如今时间过了一年有余,怎生没有效果?”   韩用九闻言唇角之中露出一抹苦笑,“督司有所不知。这事乃是圣人亲自下旨下来寻访的,司中上下如何敢怠慢?只是江南堂洒出无数暗人去,回报来一些消息却是信息零落,彼此矛盾,对照不知真假,没法襄助寻人。及至后来,北地大战爆发,战事为先,行人司全部精力转移到应付战局上,这等事情就搁置下来。”   苦笑道,“此前夏部送来的神医相关卷宗还堆积在冬部库房中哩!”   蔡小昭闻言高高皱起眉头,“将江南堂所有神医相关卷宗都取过来。”   *********   长安旭日高照,照射在行人司司衙之上。   这座衙门掩映在棋盘坊六部官衙之后,门庭静默,却蕴育着帝国之中极大的能量。   位于中轴线上的大堂轩敞静默,是整个司衙中地位最高的建筑。河间郡王姬璋坐在中堂之中。这位行人司主如今尚未彻底卸任,一个月不过来司中一两次应应点卯罢了。如今便在堂中闲养烹茶。   渤海郡公姬焰前来正堂求见,拜见道“侄儿见过皇叔祖。”   姬璋抬头,二人相对,皆是皇室特有遗传的凤眸,面容也略有一两分相似。“免礼吧。”   青铜茶鼎中的茶汤鼎沸,郡王执茶杓将青葱的茶粉散入鼎中。   “侄孙儿不才,”姬焰惭然道,“给叔祖您老人家丢人了!”   姬璋闻言眉目不抬,淡淡道,“哪里有的事。轻人都是一点点锻炼出来。我年少如你的时候,也曾犯过一些错,只要知错能改,也就是了!”   姬焰闻声一震,“多谢皇叔祖,”目光中重新凝聚精锐之气,纵然在寻找昭国郡主姑姑下落的事情上输了蔡小昭一筹,但只要今后,自己继续努力,定能够重新擅胜场。   拱手道,“侄孙定然会努力,”拱手道,“绝不至于给您丢人了。”   姬璋闻言目光微微一烁。笑道,“你有这样的干劲,便是好的。”   觉这位年轻的后辈锐气昂扬,只是钻入了牛角尖,难以自赎,有心提点这位年轻锐利的后辈一番,于是含笑道,   “你瞧这茶汤,”低头望着茶盏,“只有茶和水、盐在一处,配合好火候,才能烹出绝妙的茶汤。”瞧着面前的少年意味深长,“做人也一般,很多时候,一枝独放有时候并非好处,要容的下人,才能够经营的出更大的事业。”   姬焰凤眸中闪过一丝迷惘之意,“皇叔祖的意思?”   姬璋不答反问,“你可知圣人设行人司,为何设宗室与宦官共掌的机制?”   “宗室乃是皇族子弟,与圣人乃是血脉至亲。而宦官是圣人驱使奴婢,圣人对宗室自然信重,但也离不开家奴。您若目光陷于方寸之间,容易将路走窄了,若入了死胡同,就只能回头回返。有时候退后一步,审视前路,将眼界放的宽广一些,才会更好。”   姬焰道,“皇叔祖的意思我明白。日后侄儿当可尽职守,充实自身,接掌行人司,方不负您的所望。”   姬璋闻言眸中闪过一丝失望之色。   他希望能劝说这位青年放下执念,但姬焰更加激励了心中干劲,显然误解自己的意思——这等人生体悟之事,他也只能略做指点,不好说透,若姬焰能够开窍,说不得能够做出一番新的天地。但若他开不了窍,自己便也没有办法!   “我言尽于此,这之后的路,你只能自己去闯了!但盼你能够一番风顺!”   ******************   春风吹过春苑中葱绿花树,顾令月听闻姬泽问语,垂头沉默不语。   论起来,姬泽是君,她不过是一介臣妹,她听闻此事生气,闹脾气,不过是自己的感官脾气而已。其实若姬泽当真宠幸了顾嘉辰,自己又能如何?他如今对自己尚还有一番看重,见着自己做恼,愿意哄上一哄,搭一个台阶让自己下来,自己便该也识趣趁势下来,又哪里来的资格说什么原谅不原谅呢?   她唇角泛起一丝浅浅的弧度,“您言重了。”有礼完美,“我知您没有抬举她的意思,便也早就消气了。圣人您是天下之主,便算是为了大周江山,也该好生珍重自己的身子。”   姬泽含笑道,“朕知阿顾关怀于己,心中平安喜乐,倒觉得好多了。你放心就是。此前担忧你安危,犯的频繁厉害些。如今你既平安归来,心情平和下来,倒也没有那么频繁发作,若日后能常常见着阿顾你,控制住自己心情,想来总能好转一些。”   顾令月闻言脸蛋一红,恼道,“哪个关怀你?”   少女神色似嗔似笑,活色生香。姬泽瞧着面前良辰美景,几乎沉醉,轻道,“愿朝朝暮暮,与卿携手。”   顾令月没有听清楚,问道,“九郎,您说什么呢?”   姬泽垂眸,“没什么。”忽的开口道,“阿顾,你办一场春宴吧!”   微微一笑,“朕记得你少时在长安,每年春日都会设一场春宴,如今咱们初回长安,又值一年春日,不如将这春宴传统继承下去,在郡主府中办一场盛大的春宴,顺便多邀请几位文士,热闹一番。”   顾令月闻言诧然,“圣人怎么忽然想到这个?   “也不算突然。”姬泽含笑道,“朕本就有此打算,此前战事刚刚结束,长安城压抑了这么久,朕本就打算兴办几件盛事,让长安城气氛重新兴盛起来。论来这事本是玉真姑姑办最合适,只她如今不在长安,便托给阿顾你了。想来阿顾不会拒绝朕的请托吧?”   顾令月闻言深深的看了姬泽一眼。   姬泽口说请托自己,却怕其中另有一层好意:自己初从北地归来,借由一场春宴可以高调出现在长安权贵面前,让众人重视自己这位郡主,摒弃此前阴影,重新融入长安权贵生活圈,开展新的生活。   她心中感念姬泽这一份好意,福身道,“臣妹多谢圣人厚意。臣妹晓得了,定当不负您所望。”   贞平六年二月初二,昭国郡主十九周岁生辰当日,皇帝一日内十二道重赏赏赐,金银珠宝、华服美食等诸多上次如同流水一般的赏进了昭国郡主府。一片花团锦簇,金玉太平。   一时之间,长安权贵尽皆侧目,整个长安的目光都集中到昭国郡主府上。   这位昭国郡主幼年曾经流落在外,归来之后在冯太皇太后宫中长大,受过圣人亲手指点。及笄之年加封郡主,经历北地和亲之事,加封昭国郡主,盛宠更甚于往昔。整个长安城借由郡主芳龄寿辰皇帝的十二道赏赐窥出了皇帝对这位郡主的宠爱,心中提高对这位昭国郡主的定位。   贞平六年春日,昭国郡主举办的春宴,就在整个长安的瞩目之中,拉开序幕!   这一年春日,大周刚刚从一场席卷半个江山的大战中恢复过来,北地的战火还没有彻底平息,关中长安已经渐渐恢复了鼎盛时期的繁华。   昭国郡主顾令月举办的这场春宴,开启了长安城当年的第一场热闹。   二月十三日清晨一早,永兴坊坊门处就停驻了各家权贵赴春宴的马车。郡主府训练有素的侍女侯在门前,将参会的贵客一一引至府园之中。   郡主府花园精致非常,因着神宗皇帝及今上两任皇帝厚待,这座府邸十分美丽。虽然较玉真公主府的占地小些,但精致之处甚至颇有过之。众位宾客观之这座美轮美奂的园子,便可体会昭国郡主荣宠之甚一二,心中益发对这位昭国郡主看重起来。   辰正时分,一轮太阳升到中天之中,春宴上的宾客都到的差不多了。昭国郡主顾令月方款款出来,身着一件银白色紧身小袖对襟衫,着一条红色画裙。画裙上的梅花花枝栩栩如生。对着宴会上众多客人含笑道,“阿顾招待不周,各位尽兴,尽管玩的痛快。”   宾客中的众位闺中女客望着主座上顾令月身上的红色画裙,眼睛都不觉凝视在上头。   “昭国郡主的这条裙子?是怎么染的,这红色,怎么这么鲜亮,这么明媚?”明媚的像是逼灼人的眼睛,却丝毫无血腥带给人的骇异之感。   众位女眷此前却从未见过这样一款画裙,不由竞相询问。“……那梅花画的极好,花枝纤秀,好像闻到泠泠花香一般。”   中书侍郎裴默夫人姚慧女上前,含笑道,“阿顾,这些日子好久不见。”   顾令月抬头见到少时好友,眸子一亮,“阿慧。”   姚慧女乃是皇帝舅父魏国公之女,少年之时与顾令月乃是闺中好友,及笄后嫁给了表兄羽林大将军裴俨之子裴默,裴默出身将门世家,文武双全,又兼着皇帝表弟的身份,二十余岁历任中书侍郎,此前在北地之战中立下战功,可谓前途无量。姚慧女嫁入姨夫家中舒心适意,年前产下一子。如今发髻扎起了妇人发髻,比诸做少女的时候,成熟了不少。却仍保留了骨子里的娇憨之意,如桂花一般馨香温婉。   顾令月眸中闪过一丝欣羡之色,含笑道,“久别重逢,倒是难得一见侍郎夫人。”   姚慧女脸蛋一红。“哎呀呀,好生生的,你倒打趣人家。”   二人好友重逢,相伴而坐,叙了一些旧事。姚慧女目光渐渐黏在顾令月的红裙之上,忍不住问道, “阿顾,你身上这条红裙可有什么讲究?”   顾令月垂头望了望自己身上的红罗裙,”笑着道,“你问这条裙子啊,这是百岁春今年新出的画裙,料子乃是特制,又硬挺又吃墨,肌肤触感柔软,最适合做画裙不过。这裙上的梅花,乃是我亲手手绘。”伸手一展,“阿慧,你瞧着如何?”   梅花花枝极其俊逸,在裙摆之上展现,修美至极。   姚慧女眼睛一亮。“竟是百岁春的新品。也是,郡主可是百岁春幕后的东家,凤娘子自然将手中的好东西供给你了。待到宴会结束,我也去百岁春订一条。”   席上女眷渐渐听闻昭国郡主身上红梅画裙来历,也都微微心动起来。   忆起昭国郡主顾令月少时长安,亦是一时风流人物,赏宴交游之时常常穿着新奇美丽的衣裳,引领长安风潮。   据闻这位郡主顾氏蕙质兰心,创出缂丝织法,技法极擅华美之能事。   贞平四年,圣人召集天下绣娘做了一条美轮美奂的百花不落地缂丝裙,赏赐昭国郡主,一睹此裙之人皆言此裙华美灿烂,无人能及。   及后其后缂丝手艺渐渐流传开来,这等技艺太过华美,年纪清甜少女大多压不住,倒是贵妇穿着多能矜显华贵气息。长安各位贵女出嫁之时箱奁之中或多或少有几条缂丝职品。只是比诸昭国郡主的那条百花不落地缂丝裙,却是再也比不上的。及至郡主后来和亲去了北地。方歇了风头。   如今外出两年后归来,仅凭着一条红色梅花画裙,便重新成了众人眼中的焦点。想来这位主儿归来,日后这长安城三分的风流,定要重新归到她的头上。   春宴设于园中瀛池池畔,到宴宾客坐榻三三两两设于池畔楼台之间,疏阔朗致,别有韵味。郡主家丞请了梨园歌舞伎,在瀛池之上观景台上表演歌舞。   观景台设于瀛池池面之上,梨园知名歌舞伎在之上表演。   众位宾客团簇窃窃说话间,听得乐声叮咚,立部伎皱起动人的曲音。曲调熟悉动人,正是大周周两朝帝王宴会之时常用的一支《好时光》曲调,   这是梨园自北地之战后第一次在权贵场合表演歌舞,战争之时一切从简,自然不会有权贵邀请观看教坊歌舞,整个梨园因为此前的战争寂静了两年有余,如今终于重新站在权贵宴会上,自然使出浑身解数,将歌舞表演的花团锦簇一般。   秦扶苏款款上台,歌伎秦扶苏款款上台,立定一个柔美姿势,轻启歌喉:   “宝髻偏宜宫样,莲脸嫩,体红香。眉黛不须张敞画,天教入鬓长。”歌声柔美动听,如同黄莺啼转。   此前北地战争期间,各家权贵收敛,不过在家中瞧瞧自己豢养的家伎,论来梨园声况竟是许久未见了。一时之间,竟都心驰神往。   顾令月听闻秦扶苏的歌声,微微蹙起眉头,   这秦扶苏的嗓音虽佳,比诸教坊第一歌伎杜永新娘子,却还有些不足。见这支曲子并非杜永新歌唱,便招来教坊使卢允道,“怎生永新娘子没有上台,永新人呢?”   教坊使卢允低着头闪过一丝为难之色,“郡主特指,按说不该推辞。只是……永新娘子半年前倒了嗓子,已经是不能唱歌了!”   “倒了嗓子?”顾令月忍不住讶然出声。   “确实如此。”   歌台之上,秦扶苏的好时光已经转到了下半阕,“莫倚倾国貌,嫁取个,有情郎。彼此当年少,莫负好时光。”陡然微微振奋,从上半阙的蘼芜之中跳脱出来,带着一股鲜脱脱的精神。   顾令月面上露出一丝怆然之色, “怎会如此?”   “年前北地传来消息,永新娘子错失多年的唯一亲人在战事中死亡,她心性消沉,终日啼哭不止。某日起来,嗓子便倒了!”   “永新娘子今日可来了?”   “这——也是来了的,在僻静处候命。”   顾令月道,“我与永新娘子旧年有些交情,请她过来一叙。”   片刻后,杜永新由一位小侍女引着到了顾令月面前,参拜道,“贱妾不才,劳郡主记挂,实是荣幸。”张口惊讶众人。昔日一口声如天籁的嗓子,竟是沙哑若铜锣。   顾令月闻声愀然变色,“你怎会?”   失去了嗓音的杜永新面容却颇为坦然,“花无百日红,奴婢明白这样的道理。郡主也不必为奴婢伤心。”   顾令月无言,过了半响方道,“你想的这般开,也好。”   杜永新朗声笑道,“永新虽失了歌喉,尚有灵动的身体。劳郡主记挂,愿为郡主跳一支舞,也算是为郡主洗尘的春宴助兴。”   顾令月目光奇异,“若卿之所愿,自愿相从。”   观赏台上的歌女袅袅退下,伴奏立部伎微微错愕情绪过后,恢复了镇定,一阵吹拉弹唱,犹如仙乐。   杜永新款款登台,伴随歌曲跳动舞姿。   丝竹之声清越,她的舞蹈初始之时也柔缓,如同风中潺潺的杨柳。陡然之间,遽然断折,动作也变的激烈起来,举手投足之间却似乎包含着一丝难以言喻的韵律,难以协调却偏偏在每一个动作中被切到好处的融合到一处,美不胜收。   天地之间光芒灿烂,众人屏声敛气,目光牢牢的望着舞台之上杜永新的舞姿。   杜永新的舞蹈充满了女性力度,不似寻常舞蹈水袖折腰的柔美,却是另一种形势的美丽,令人新奇,美的震人心魄。这样的美丽,犹如引颈的天鹅,用燃烧生命的热度,舞动一曲生命哀歌。   一曲终了,一众贵女都赫然。   席上,教坊使卢允扶苏等人相顾失色。   杜永新作为教坊第一名伶,嗓子倒了以后,众人都以为杜永新没有了赖以成名的歌喉,便会沉沦下去,再也没有爬起来的一天。却没有想到,她身怀着这样惊人的舞技,丝毫不输于如今教坊之中最负盛名的双姝——剑舞闻名的公孙三娘和腰肢软如柳枝的谢阿蛮。却在教坊中沉寂半年,不曾提及,忍受教坊中人如何怜悯、轻侮,然后在昭国郡主的春宴上,凭着一支舞蹈重新战了起来。   这一支舞,绝美至此,舞进了宴中众人的心目之中。杜永新借此舞一句成名,重新站在教坊名伶的行列,无人可以否认压制。   一舞终了,杜永新面上犹自因为适才激烈歌舞而带着喘息的红晕,上前款款谢恩。   顾令月目眩神迷,“我与娘子素来交好,从前只以为你歌喉出色,没有想到,舞技竟也这般卓绝。”   杜永新眸中露出幽远之色,“奴婢少时进入教坊,便是歌舞双绝。只是后来摒弃舞蹈专攻歌伎,后来的人便都忘了我还是会跳舞的罢!”   顾令月闻言怆然,过了片刻,方好言安抚赏赐,命杜永新退下。   宴会之上一片静穆。一众宾客今日在昭国郡主春宴上观赏了这般精绝的舞蹈,亦是目眩神迷。   ********************   太阳上升落下,已经过去三日时光。   蔡小昭坐在西花厅中,翻阅堂上如小山堆叠的文卷。   论起来,昭国郡主足疾之事宫中十分看重。早年太皇太后在世之时,便曾派人前往江南寻找神医下落。两年前,圣人再度下令令行人司举司之力寻找神医。江南堂几乎每名暗人都得了令,日常搜集神医消息并报送至司中。这些年行人司收集的关于各地出现的神医消息足足有几大本,只是消息零碎散乱,真假掺杂,着实寻不出什么东西来。   韩用九瞧着蔡小昭观看手中卷宗,秀美的面庞静谧,茶眸微凝,长长的睫毛凝视卷宗,不由劝道,   “督司,你已经瞧了好些天了。这些卷宗着实无用,还是歇一歇吧。”   蔡小昭合上手中卷宗,似笑非笑,“我倒不这么觉得。”   “这一堆江南卷宗,记录和神医相关一百二十四条。有些记录出现在泰州,为一位中年文士,医治了产妇难产之疾;有些记录却是在扬州,救治了一位濒死的老婆婆,却是一位矍铄老者……”   韩用九神情闪烁,“确然如此。我估了一下,这写卷宗里描写的神医共有是二十一种形象,众人都力陈所自己记录乃所见真的,只是彼此互相矛盾,也不知道谁是真谁是假,再说这些个神医治疗的事迹听着神乎其神,听着就不太像真事,便是当真寻着了这位神医,也不知那医术是否真能治疗贵人。”   蔡小昭唇角泛起一丝笑容,“那也说不准。”   推开面前卷宗,“我瞧了这几日的卷宗,倒有了个新想法。说不得这些卷宗都有其人其事,”语出惊人,   “这一百余条行医记录书写的本就是同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嗯,昨天的评论其实没有满要求。   作者君感激小天使们的支持,预先把加更送给大家吧。   所以你们也要支持作者君哦!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2017年7月23日   ******************************   “怎么可能?”韩用九面上眉毛高高吊起,露出诧异神色, “明明彼此不相干啊。”   “等等, ”顺着蔡小昭的奇思异想往下发散, 却发现换了一条思路,一些早前存在的疑难之处却都能够顺利开解,豁然开朗起来。   “是了, 若当真有这么一位神医, 医术通神,又精通易容之术, 怕是早就知晓有人寻访他的下落,却不愿被咱们寻到。便常常扮演成不同容貌身份在江南行走。”一拍手掌,   “江南堂暗人查探消息, 见得神医医治疑难杂症, 便会记录一条信息报上来, 记录涵盖神医各种形容装扮, 却不知其亦同人。待到官府接到消息去寻找,这位神医怕是早就又换做其他模样躲开了。”击掌叹道, “如是这般, 哪里寻的到?难怪这么些年, 江南堂费尽心思, 却怎么都找不出个头绪来。”   蔡小昭微微蹙起眉头,“若当真如此,此人说不得当真是个高人。许当真能治愈昭国郡主足疾。”   兴中凝思,旋即下定决心, 拢起案上卷宗,“事已至此,不当由我西院独自继续执行,该当整个行人司共同合力。”起身捧起面前卷宗,吩咐道,   “韩司使,随我去一趟大司中堂。”   ******************   永兴坊 昭国郡主府春宴   三三两两的宾客汇集在宴会中,观景赏花,举杯畅饮,一片自在闲适。   教坊使卢允上前含笑拱手禀道,“郡主,接下来这支曲舞乃是教坊新近排练的曲子,今日方是第一次在人前表演,还请诸位贵人品评。”   顾令月闻言含笑道,“若是表演的好,自然有赏。”   “好嘞,”卢允含笑道,“那我等就等着昭国郡主的赏了。”   说话间,上一场歌舞伎袅袅从瀛池舞台上头退下,公孙三娘执着一柄清刚宝剑上台,表演剑舞。剑光舞动之处,剑光飒飒,一时曼声吟道,“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诗歌与剑舞俱是精妙不已。一时舞毕,众位宾客都轰然叫好。   顾令月亦是听的目眩神迷,不由赞道,“好。”吩咐道,“赏。”   公孙三娘持剑上前,英姿飒爽谢了赏,方大方退下。   “这支剑舞真好看,”顾令月赞道,“配的词也是极好的,若是玉真小姨如今在长安,瞧见了定然喜欢。”   “这阿顾怕是不知道了。”姚慧女转过头来,笑眯眯道,“这首《侠客行》乃是蜀地新出的一位文豪李玄的手笔。”又道,“其实咱们从前也读过他的诗歌,   阿顾可记得当年咱们一起念过的那支《长干行》?”   顾令月闻声微怔了片刻,“妾发初覆额,门前折花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这般清丽自然,质朴风流的诗词,又有哪个能轻易忘的了呢?   “自然记得。”犹记得自己少年时初听闻这首诗,心中还泛起了一阵惘然之意。   “那就是了。”姚慧女拍了拍手,“这首《长干行》便是李玄写的。这位李大才子当真是才华横溢,性情洒脱,一手诗文写的汪洋肆虐,令人拍案叫绝。一年前进京,整个长安城都为之轰动,当众与人斗诗,写下这首《侠客行》,满座轰然叫好。”   顾令月听闻姚慧女所言当时场景,不由悠然向往,“我久不回长安,竟对长安近年风尚颇多不知,错过了这等盛事,着实可惜。”   姚慧女闻言眸中亦闪过一丝黯然神色,随即振奋精神,“天幸如今你也回来了。以后可就好了。”想起李玄,微微一笑,“至于这位李玄,你日后肯定是会见的。”   “哦,”顾令月不意如此,闻言奇异的望了姚慧女一眼,“为何?”   “你不知道么?”姚慧女咯咯笑起来,“这位李大才子和你那位亲亲小姨,玉真公主关系极好啊。日常出入玉真公主府,与大长公主来往颇为密切。小半年前,公主与李玄出了一点龃龉,李大才子愤然出走返回蜀地,大长公主舍不得情郎,追着去了蜀地,到如今还没有回来。”   她笑着道,“大长公主风华绝代,她的青睐可是天大的福分。这李玄便是天上的神仙,想来也要扛不住。既是亲自追了去,想来哄上一哄,自然就和好了。阿顾你和公主情深,公主回京之后定会召你过去相聚,到时候便不就可以一睹这位李大才子的风采了么?”   顾令月闻言愕然。她于此事并无知晓,此前只听凤仙源隐约提了一句玉真公主去了蜀地,内中细情并未详说。自己刚回长安,百事俱兴。倒确实没有听说这些事情。不由讶然问道,“竟有此事?”   ******************   行人司   夏部司使闻人悼听闻蔡小昭相召,不由皱眉,“这蔡小昭又弄什么鬼?”起身前往中堂,面上堆满笑容道,“蔡督司,不知督司今日有何指教。”   蔡小昭点了点头,“闻人司使,你来的正好,本司这儿正有一件事需与你商量。”   他道,“本司这些日子翻阅有关江南神医寻访文卷,有些新的发现。打算提调全司力量全力搜寻江南神医的下落。”   “蔡司使,”闻人悼打断蔡小昭,生硬道,“探寻消息乃是夏部专司职司,您分管西院,仅负责秋冬二部,这般越权指导到我夏部职司身上,可不大适合啊!”   蔡小昭神情清冷,淡淡道,“本司并无指责哪一部行事不力之意,此事乃圣人交待下来令我等做的事情,本司如此作为乃是出于公心,也盼着你摒除门户之见,全司上下全力以赴做好此事。”   闻人悼面色难看至极,“不必了。”甩袖冷笑,“夏部已经全力派遣人手搜寻此事,”硬邦邦的顶撞回去。“我等于此事之上尽心竭力,并无可指摘之处,就不劳蔡督司费心了!”   “哟,这是做什么呢?”一道声音在堂上二人对峙、气氛紧张之时从外传来,渤海郡公姬焰踏入堂中。   蔡小昭朝着姬焰点了点头,“郡公,”   “我正与闻人司使讨论如何加快江南神医寻找事宜。此事乃圣人吩咐下来行人司全力督办之事,此前百般努力一直没有进展,许是咱们法子用错了。小昭的意思该当提升此事司中等级,调派全司生力力量全力查访,同时改弦更张设法重新检索。”   “胡闹,”闻人悼额头青筋跳动。厉声斥道,”拱手道,“郡公。”   “查访神医下落已是司中最高一等等级。行人司立司十数年,从来未有特级事项之说,所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蔡督司这般更改行人司制度。未免太过儿戏。夏部中人辛辛劳劳,从未有懈怠。虽暂有不过,也是时不我待之故。”   姬焰闻言探究望向蔡小昭,“蔡督司的意思我明白。只是我等掌行人司应当持重大局。”他道,“神医下落自然重要,该当加紧寻找,只是蔡督司该当知道,我司重要军国大事成百上千,并非仅此一件,若是依着蔡督司的意思,江南堂放下手中旁的事物全力寻找神医,则江南堂其余事情是否便荒废了。”   蔡小昭微微皱眉,“郡公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只是昭国郡主足疾……”   “好了,”姬焰微笑打断她,“论起来,昭国郡主还是我的堂姑,难道我不希望寻到神医下落治愈她的足疾?只是事情没有这等的办法。你说,是吧?”   蔡小昭垂眸道,“郡公说的是,此事是小昭考虑欠妥了。”   ****************   “自然是真的,”姚慧女神态微嗔,活色生香,“难道我还骗你不成?”   “我不是这个意思,”顾令月翘舌道,“我只是,太过惊讶了!”   玉真公主生□□好诗文,性情开阔喜好交游,李玄能够写出《长干行》与《侠客行》这般风格不一、但文采同样出众的诗词,显见得可是当世难得的大才子,小姨恋慕上他,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也并非是不可能的事情。   只是,   顾令月初次听闻此等轶事,心中不由咯噔了一下:小姨此前与右拾遗王禅交密,长安上下,早将这位王拾遗视作玉真公主的情人。少年时自己来往小姨府邸,也曾多次受王拾遗的指点。一直以来,几乎将王禅当做小半个姨夫。   如今,公主转而钟情李玄,也不知王禅去了哪儿?   *************   “渤海郡公就是在为难督司!”从中堂回到行人司西院,韩用九将手中的文卷丢到案上,气哄哄道。   窗前蔡小昭悠然而笑,身躯单薄玉立,眸色浅淡如茶,脆薄的肌肤在天光之下仿佛透明,,“好了!”微微一哂转过头去,“我本就没打算说通他们,只是事先得在他们那儿走个过场,日后论功,方好应对他们的质疑。”   “他们如今既然不搭讪,咱们正好自己做。”   “联系江南堂副堂主关胜,让他派遣人手着力寻找宋神医下落。”   “我此前寻找昭国郡主下落,倒得了一丝心得。”蔡小昭轻扣案面,道,“人在世上,总不会是孤立个体,”蔡小昭道,“这位神医先生本事了得,善于藏匿自己行踪,但只要他还有感情,便自然会有在乎的人,固定联系的人事。让关副堂主从此着手,查访神医身边人事,只要盯着了他在意的人,这位神医先生便算是天上飞的鹰鸟,也总要给咱们网下来。”   韩用九闻言心生敬佩之意,“督司神算,有了这等法子,想来那神医早晚主动送上门来了!”   蔡小昭闻言低眉一笑,天光明亮,照在蔡小昭捧着茶盏的手,纤巧干净。韩用九面上闪过一丝迟疑之意,犹豫问道,“督司,属下觉得,您是否是对昭国郡主的事情特别上心?”   蔡小昭长长的睫毛微凝,片刻之后,神情微微一笑,“用九,你处置冬部,负责分析消息,也算是眼明心亮。你觉得,圣人待昭国郡主如何?”   “长安谁人不知,” 韩用九闻言不以为意,大咧咧答道,“昭国郡主盛宠浓重,圣人待郡主犹如亲妹。”   蔡小昭微微一笑,“这答案可不算好。”   伸手轻轻摩挲茶盏壁沿,“长安城中可不止有一位长公主。圣人便是对亲妹也不过泛泛之情,认真说起来,昭国郡主论起圣宠,可比除了卫国公主外的清阳、寿光几位正儿八经的长公主还要盛。”   “这,”韩用九疑惑,“督司的意思是?”   蔡小昭微微一笑,没有回答,反而岔开话题道,“用九可知道咱们行人司立司渊源?”   韩用九挑眉,“督司说笑,行人司中之人对本司轶事谁人不知?”   蔡小昭微微颔首,“应天女帝以女主之位临朝,心中不安稳,瞧谁都觉心中有推翻自己之意,因此设行人司,斟查百官私事以供究用。女帝在位之时,行人司以酷吏之名名扬天下。   仁宗皇帝继位之后仁慈,觉行人司阴私之故废黜本司。神宗皇帝亦是公认仁主,心性慈和,在位之时并未复置行人司。今上为皇太子时,方复置行人司。今上登基多赖行人司探查秘密。君临天下之后,行人司更是发展壮大,分堂遍布大周天下郡县。”   转头望着韩用九,“你听闻我这番话,有如何感悟?”   韩用听闻蔡小昭这番问语,登时觉压力重大,他素日里听着行人司渊源,不过熟悉而已,并无什么感慨,小心翼翼答道,“督司的意思是……今上与应天女帝一般有多疑之嫌疑?”   蔡小昭不意韩用九竟悟出这个,不由哑然失笑,微微一笑,“你竟……其实,你这话并不算错。”手中茶盏放在案上,发出“咄”的一声,“我素来以为,为人多疑是身为天子应有的一项素质,不算缺陷。”   茶眸微沉,“应天女帝和今上多疑,论为君却允称明主,在位之时民生国治都颇见强盛;倒是仁宗和神宗两个主子,性情都是公认的好,却难免有几分优柔软弱的嫌疑,被人侵权。其后酿成孙童之祸。这般论起来,君王稍稍多疑一些,许是好事。”   “既知君主多疑,可知,能让多疑的君王全心信任的人是多么难得。——昭国郡主,便是今上完全信任之人,肝胆相照,生死以之。”   “你若知道如此,当知昭国郡主在圣人心中分量!”   作者有话要说: 姑娘们,我觉得这一章内容很丰富扎实了!不准再说进展慢!   PS:打了几次前哨的玉真公主的八卦琐事终于在本章中借由姚姑娘的口说出来了。   李玄的原型是谁大家应该都看的出来。老规矩,作者君怕写不出原主风采之万一,所以用了修改名。本角色一切风采归于原主,如果后续有地方写崩了,是作者的锅,反正作者君已经改了他的名字了,你们就当看见的不是不是就是了!   *******   *******   最后,作者君在辛辛苦苦爬月榜中,希望大家多收藏,多评论。小天使们加油哦!   第二十三章   韩用九听着蔡小昭话语,心跳如鼓, 手心微微出汗。   这世上有的话可以说, 有的话却必须十分谨慎, 唯有腹心信任、交情极深的人才容让入耳。蔡小昭今日这话说的大胆禁忌,可见隐约有将自己纳入腹心的打算。   抬头窥向蔡小昭,见他含笑而坐, 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微微打量, 顷刻之间,心中过了几遍杂乱思绪。   面前这位新督司虽然年轻, 见事却极明,手腕却精明能干,凭借立下的几件功劳与渤海郡公在行人司分庭抗礼。更兼着适才那番话颇见深刻, 似乎对圣人心思颇能了解。陡然下定决心, 翻身伏跪, “督司信重, 属下心领,日后愿竭力效忠, 敢死以报。”   蔡小昭茶眸之中闪过一丝笑意, 伸手搀扶, “韩司使乃是师傅心腹, 咱们肝胆相照,又何须说这么多?”   二人一番施为,复又重新坐下。   “咱们独立于三省六部之外,行事自由, 但也因此孤立,因此便更当思虑立身进位之本。”蔡小昭道,   “行人司乃是圣人私衙,一切当以体明圣人心意为主。只要办的差事符合圣人心意,自然便能平步青云。”   “昭国郡主得圣人信重,这些日子,我也多次揣想,方揣摩得一二。一则,昭国郡主乃今上近亲,二人自幼一处长大,彼此了解深厚,且少年情分总比成年之后真挚,情分积累非比寻常;二则昭国郡主本人性子纯良,无甚政治野心,聪慧颇具分寸,不会有恃宠而骄之嫌;且又有一桩妙处,郡主身世仳离,生母丹阳公主早亡,与父系一族关系又疏离,只有一个亲近的姨母玉真公主。便少有家族牵累。不会为着家族而利用圣宠。对于圣人而言,郡主是他最能够放心赋予信任之人了!”   沉吟片刻,“人在顺境之中表演纯良最是容易不过,唯有逆境中所作所为方能深显人心。昭国郡主此前赴北地论来是深受委屈,却依旧心忠大周,一经脱险,便立时命人报信山东密谋之事。圣人接闻,如何能不感动?因此甫一听闻郡主下落,便亲身犯险地,亲自迎回郡主。此番情分绝非寻常。”   食指轻扣案台,“圣人的信任乃是极难获的东西,昭国郡主因缘际会,方能获此殊荣。日后便再有这么一个千灵百巧的人儿,比郡主更美,更慧,更通透,也没法子复制这般经历,重回圣人少年时光,因此,昭国郡主如今实是圣人心中的第一人!”   韩用九听闻蔡小昭条分缕析,叹为观止,“督司说的是。怪道督司年纪轻轻,便这般能干,得到圣人赏识。属下今日听闻督司一席话,觉解一团疑惑,霍然开朗。”   振作精神,   “昭国郡主既这般得圣人看重,督司若能寻到神医,医治郡主足疾,便自然也就是立下了大功。定能获得圣人青眼,一举越过渤海郡公掌握整个行人司了。”   蔡小昭立窗微微一笑,宁静而又寂寥,“宗室宦官共掌行人司,渤海郡公年少有为,本就比我多一重优势。我从不敢想着斗倒这位郡公,独掌行人司大权。只要能在行人司夺得一席之地,和郡公平起平坐,也就知足了!”   韩用九闻声微微黯然,却明白蔡小昭说的话方是正理,“督司说的是。”重新振奋精神,“咱们便是能做到如此,也已经很是了不得了。”   胸中士气涌动,按捺不住,急急起身道,“我这就下去布置。”   **************   永兴坊郡主府   顾令月当主座,身姿纤秀,眉目清美美不胜收。   听闻了玉真公主和李玄的八卦,忍不住开口问道,“那王拾遗呢?”   姚慧女目光中闪过一丝诧然之色,“公主素来风流,喜爱诗词文采,与文人常常往来,是长安权贵众所周知的事情。王右丞之前也曾有过旁的情人。如今与李玄交好,王右丞便少去公主府。便是李玄,也说不得是一时新鲜。不定什么时候就放下了呢?”   顾令月闻言心中惘然。   大周贵女素来有风流洒脱的名声,有史以来多位公主对于□□都很随心,自己的母亲丹阳公主在其中反而是异类。   她心里也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此前感情渐深,忽的移情别恋,到底心中有别扭难受之感。   “你说的是,”她款款笑道,笑容优容,“倒是我着相了!”一时之间,心中情绪复杂,既为玉真公主高兴,同时也不免生出一丝对王禅的同情来。   一时之间,春宴到了终场。众人观歌赏舞,尽皆尽兴。   昭国郡主顾令月环视宴会,含笑合掌,“今日宴会热闹,今儿我也邀了不少长安文士赴宴,兴头上,不如开一个文会,也算给这场春宴博个彩头。   玉湖长廊之上,一众文士闻言眸中俱都闪过跃跃欲试之意,拱手道,“请郡主出题。”   顾令月含笑微微点头,环视众人一眼,开口道,“上月我随圣驾归返长安,途径潼关,思及‘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请诸位文士以‘兴亡’为题,或写诗,或做赋,便是画画谱曲也无不可。限半个时辰为限,将稿子交上来。我会请宴上几名富有文名的宾客一同品评,评出交卷文士中的前三甲来。赐有重赏。”   这文题出颇为大气,一众文人听了彼此暗中注视,生出一丝斗文之心。拱手应道,“郡主风采卓然,我等这就领题,沉心写文,待会儿等待郡主品评。”   郡主府春宴文士聚集在临云阁中,分发纸笔自行寻地写好文卷,张挂到台门处两座大屏之上。自有郡主府中文书收取由书吏重新誊写,隐去姓名籍贯后统一交付到昭国郡主处。   一名文士康平对好友达尔信笑道,“今儿这场春宴当真热闹,达兄可想好了如何下笔?北地大胜,今年朝廷定然会开恩科。若能在此宴会上扬名,说不得日后春闱上能够更进一步。”   达尔信淡淡一笑,“确实热闹。”他平素关心民生,少爱这种风流应酬的宴会,虽今日被好友康平劝说前来赴宴,但心中想着北地犹自动乱,长安权贵已然歌舞升平,犹有不平之心,心中勉强笑道,“如今长安权贵都沉浸在鲜花舞蹈之中,谁还记得灾民呢?”   “这话也太扫兴了,”康平微微忍了不悦,“今日既是宴会,便自当开开心心的,何必提那些沉重不过的事情?”又道,   达尔信也知道自己不喜,勉强扫了心思,笑道,“是我的不是了。你别理会我的话,只管好好的玩耍就是。”   蔡小昭望着韩用九匆匆而去的背影,挑了挑眉。茶色浅眸微凝。   其实适才还有一些话,他没有对韩用九仔细说。   信赖发展到了极致,便可以转变成情意。   帝王深处高地,情爱愈发为难得珍贵之物,交付到一般女子身上不敢,只有对完全信任的人方能放心投付。姬泽尤其是一个冷情的人,冷情之人不易动情,一旦动了真心,这份情意就会十分炽烈忠贞,极难改变。且姬氏皇族素有痴情的名声。太宗皇帝钟爱文德谢皇后,仁宗皇帝怀念肃明杜后一生。先帝神宗更是与唐贵妃结下一段千古称颂的爱情。   今上登基之后素来胸怀大志,对男女之思颇为冷淡,很多人都认为他会是一个例外。   只是,当日在清河郡白河那座农家小院中,蔡小昭见过姬泽望着昭国郡主的眼神。   那一日暮色深深,皇帝目光极黑,凝视着马背上的昭国郡主,目光珍重柔和,犹如凝视着灼灼的珍宝。   虽然他是一个宦官,但却清楚的觉得,那是炽热的男女之思。   今上动情虽然晚,但却甚为钟爱昭国郡主。   一个君子为了知己可以做什么事情。一个男人为了他倾心爱慕的女人可以做到什么地步。是没有止境的。   行人司衙天光明亮,蔡小昭倚在门框之上,茶眸闪烁。   正是因着猜到了圣人对昭国郡主的炽烈情感,自己方对昭国郡主的一切相关事情这般上心。   众人皆知,昭国郡主出身尊贵,聪慧娴雅,一生中最大的遗憾就是罹患足疾不能自由行走。若是自己能够顺利寻找到神医下落,从而医治好昭国郡主的足疾,便是将这功劳立到了圣人心中去,在这行人司立足不倒,再不是姬焰可以撼动!   ************   春风吹过郡主府园中的柳树,宴会上一派平和,一众文士临湖沉心写稿。廊上忽然传来一阵急急的脚步声。小厮气喘吁吁的赶过来,“郡主,圣人忽然造府,鲁家丞命小人前来请郡主赶快过去接驾。”   “圣人来了?”顾令月眸中讶异一闪而过,向着宴上宾客道了声扰,匆匆前往府门处。   姬泽立在府门处一座青影山石之处,身姿皎皎侧立,顾令月匆匆赶来,在转道之处顿了片刻,远远的望着姬泽。   犹如一张放松的劲弓。劲拔,但肌肉之间皆为放松之态。   竟忍不住生出一丝错觉。这些日子,姬泽对自己这般照顾,许不仅仅是出于对妹妹的疼爱和愧疚,还有一丝男人对心爱女子的孺慕之思。   她低头一哂,将这个匪夷所思的念头抛出脑海。——如今春光正好,何必生一些糊涂念头,还是踏踏实实,不牵惹一丝杂情为好。   顾令月上前含笑道。“不知圣人前来,有失远迎。”   姬泽转过头来,见顾令月匆匆赶来,凤眸一亮,目光在少女鲜艳的画裙之上停驻良久,赞道,“昭国郡主今日灼灼佳人矣!倒是朕不打招呼陡然登门,可是打扰了。”   “怎么会?”顾令月含笑道,“圣人到来,府中蓬荜生辉。”向前做了个引路手势,“圣人请入。”   宴会上,宾客已然听闻皇帝亲自赴宴的消息,传出些微哗然之声。   如今大周这位帝王励精图治,宫中除年节大典宴会外,少设宴饮。历来也少有登门外臣亲眷宴会的行迹。便是皇帝的嫡亲姑母玉真大长公主,最是性喜交游,喜爱在惜园中举办宴会。宴会上不过得一些宫中赏赐,已是少有的恩宠。几乎从未见圣人登门。   不意圣驾今日竟登临昭国郡主的春宴之上。   听到动静,纷纷投望目光过来,望向府门来向方向,过的片刻,果然见一袭玄裳器宇轩昂的皇帝出现在游廊之中,目中闪过复杂之色:此前早便知晓这位昭国郡主极受圣宠,今日方知,其圣宠隆重竟到如此地步。   府中下人早已经重新布置了。姬泽在端奉的主座上坐下,   这位年轻的皇帝在位数年,平藩镇,定朝堂,已显示出盛世明君的魄力胸怀。满园宾客俱都伏地参拜,   “臣妾(草民)见过圣人,圣人万岁万岁万万岁。”   姬泽道,“免礼。”在顾令月席边加设主座坐下,“朕不过微服私访凑个热闹,今日宴会的主家还是昭国郡主。众位还请自便。”   众人道,“是。”   临水台上,一众文士骤然群声鼎沸起来。长安许久没有权贵举办宴会,获了昭国郡主春宴帖子,自然前来,没成想到,圣人竟然会亲自到场昭国郡主举办的春宴。   圣人素来喜好诗文,既然来了,待会儿文会品评文卷,说不得会做最后的主审。“……这般说来,”一名年老文士陡翘胡子道,   “咱们这会儿写的文卷,待会儿说不得会呈到圣人面前御览了!”   一时间,临水台上沉默下来,所有文士呼吸都急促起来。   一名年轻文士瞧着面前自己已经成文大半的文卷,嚷道,“适才我还觉得自己这篇文章花团锦簇,足以夺魁首。如今再度瞧着,简直是不忍卒读。”面露哀色,几乎放声大哭。   康平闻言兴奋不已,“达兄,咱们今儿有幸,参加春宴,竟然可以窥见圣人圣颜。你我都努力着些,说不得写的文章就入了圣人的眼呢!”   达尔信闻言点了点头,思绪激烈起伏。今日圣人前来,于众人皆是一个大好机会,他本人长于实干,若论政见心中实有一些想法,但文辞走的乃是朴实风,若论华美,在场比他强干的不说百人,二三十个总是有的,要想要将文卷写的出人头地,极是有难度。   眸中闪过一丝毅然之色,倒不如拼上一拼。将自己的政见写在其上,说不得能遇到慧眼识英豪的知音。   打定主意,便将此前写了一半的文卷撕毁,重新取了新的宣纸,在白色空白指头上写下三个大字《论兴亡》   圣驾到来之后,不仅写卷的文士们意兴陡然振奋起来,权贵们亦谨慎许多。   零陵县主姬雪宜挺直背脊,饮着茶盏中的饮子,望着漱玉斋上主座中坐着的一对男女,目光中怔忡。   宁县主瞧着姬雪宜这般神态,不由扯了衣襟一下,问道,“雪宜姐姐这是怎么了?”   零陵县主主眸子中闪过一丝羡慕之意,“瞧着那上头花团锦簇,当真是有几分羡慕。”   漱玉斋中景色清明,顾令月袅袅坐在主座一旁陪坐上,问道,“圣人可要饮什么茶?”   姬泽瞧着顾令月面前的茶盏,问道,“阿顾饮的是什么?”   顾令月怔了片刻,“这个是宜春的一种野茶,因生在明月山,我给起了个名字,叫做明月雪团。”解说道,“我身子弱,素来不能饮茶,唯这等茶茶味清淡,倒是不伤身子可以常饮的,因此日常饮用。”   姬泽闻言眸中闪过一丝兴味之色,“瞧着倒有一丝意味,既这般,便也给朕沏一盏,朕也尝尝滋味。”   顾令月闻言唇角翘了翘,“圣人有意敢不从命?”   侍从端了一盏明月雪团茶,姬泽端起茶盏,见茶汤青碧,凑近细闻,一股茶香萦绕在鼻尖,似有若无,饮了一口,挑眉道,“入口觉清淡,顿了片刻倒有一丝回甘。”   顾令月吃吃一笑,“这茶汤于您却怕是偏淡了,您尝尝鲜就好,还是给您换一盏紫笋吧?”   “不用。”   宁县主随着投转目光,瞧着漱玉斋中顾令月与姬泽相处情状,眸中闪过了然,随即意兴阑珊。   今日赴宴宗女,没有几十个,也有七八个,论来都是圣人的至亲亲眷,皇帝亲自赴昭国郡主顾令月的春宴,替她将场子高高的捧起来。来日众人提及这位郡主,谁人都知道她是最受宫中宠爱的贵女,谁还会记得,她身世孤苦,曾经和亲北地?   她倒也豁达,叹道,“她如今享着尊荣,当初也是吃了苦头。这等事情,是羡慕不来的。”   姬雪宜道,“是了!”   零陵县主姬雪宜仰尽了盏中酒液,目光恍然,刚刚归来的时候,她也曾得到过堂兄的一丝看重,后来和亲,姬雪宜饮尽饮子苦涩之意,   如果早知道这样子的下场,是不是当年,她还不若顺应时势,答应去北地和亲。说不得如今擅自主导长安风流的,便不是这位昭国郡主,而是她姬雪宜。   唇角微微一翘,她是零陵县主,并非与皇帝一同长大的表妹顾氏,许就算她当初应允和亲,如今说不得已经是北地的一抔旧土了!   个人命运,如人饮水,欣羡不来。   还是守着自己如今平淡安康的生活,好好度日吧!   ************   漱玉斋中,姬泽饮了一口明月雪团,含笑问道,“阿顾可出了文题?”   顾令月答道,“自是准备了,定的是‘兴亡’之题。请了王禅和宁王表兄一会儿与我一同审卷。”朝着郡主家丞鲁定之吩咐,   “如今圣驾,怕是诸位先生心中犹有未尽之意,你传命下去,说我的意思,成文时间延长半个时辰,让诸位先生不必赶忙,大可慢慢写。”   姬泽眸中闪过一丝欣悦之色,赞道,“阿顾这题目出的不错。”又道,“待会儿朕自向昭国郡主请命,做个审卷判官。”   顾令月闻言抬头,清亮的荔枝眸深深的望了姬泽一眼。“可是我此前已经请了宁王表兄,宁王表兄已经同意了。”   今日府中设宴,顾令月本意是请宗室之中宁王、与朝中王禅二人与自己一同品评文卷。   宁王在宗室之中素以雅好文采著称,王禅更是知名才子,有此二人担当评文之责,想来不会有人有意见。只是计划着实赶不上变化。王禅虽勉强前来,坐在席上听着李玄《侠客行》曲子,心中伤感,索性便离席遁走了。   宁王姬溶虽然一直留宴,但性子谨小慎微,见了姬泽到宴来,如何肯出头掠皇帝的风头,笑着拒道,“圣人在此,溶不敢献丑。这等事情还是算了吧?”   顾令月闻言不敢相信睁大了眼睛,“宁王表兄,咱们之前可是说好的呀。”蹙了蹙清淡的笼烟眉,“圣人虽然答应了评文,可是他自然不可能全部看一遍。您如今摞了挑子,难道竟是要让我一个人来评所有文卷么?”   姬溶目光投向了阁中主座上的皇帝,微微一笑,“表妹过谦了,您师从名门,不过是品评一点试卷,难道还能难为到你么?”   顾令月闻言怔住。她虽因是宴会主人,不得已也参与评卷,却本打算将此等重任交给宁王和王禅,自己不过陪一遭罢了。如今听来,竟是要自己唱一场大戏?蹙眉道,“这文会于外头士子十分重要,我不过是闺中女儿,于诗词尚算有些造诣,于国事策论上着实粗陋,如何能担起这等重任?”   姬泽放下茶盏微微一笑,“阿顾这般着实自谦了。谁人不知您师从江梅妃,诗文之才亦是极佳,今日乃是郡主办的春宴,这文题又是郡主所出,由你主担评文之责正是理所当然。”又道,   “你若是怕误了这些个人前途,不如这般,待会儿文卷,你先替朕先择选一番,挑出十分文卷,朕再在这十分问卷中挑择前三甲,可好?”   顾令月见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没奈何,只得接下了这个职责,   一时之间,鲁定之已经是收拢了与会所有文士的文卷,送到水阁中来。“这儿便是今次宴会文士的卷子,共计一百一十七份,俱都命人重新誊抄过一遍,隐去身份姓名,装订完毕,都在这儿了!”   顾令月点了点头,“辛苦鲁家丞了!”   顾令月知晓这些文士多年寒窗苦读,一份人生的希望都寄托在这百十份问卷之中,心中极其慎重。仔细阅看文卷择出九张出色的,最后一张文卷,虽然通篇平实,但极为实在。犹豫片刻,到底觉此人可惜,将这张卷子也放在了遴选出来的十张文卷之中。抬头交给姬泽一人。精疲力竭道,“阿顾竭尽所能,择选这十份文卷,还请圣人指正。”   姬泽瞧着阿顾神色精疲力竭,接过文卷,不急着观看,却吩咐一旁下人奉上备好的汤羹,“阿顾辛苦。饮一盏雪莲羹,补补精气神。”   作者有话要说: 困!求评论。   第二十四章   顾令月饮了一盏淳淳的雪莲茶,果然觉得一股热意从心底泛起, 面上显出一点红晕, 浑身上下都暖和起来。   姬泽见着方微微一笑, 捧过了顾令月择的文卷,瞧了一眼,意有所指道, “若这十份文卷中有人才在今年春闱中得了名次, 阿顾也算是他们的一卷之师了!”   顾令月闻言不以为然,“圣人说笑了。”“便其中若当真有遗才, 也是主明臣贤,方有此相遇福分,于阿顾并无多少干系!”   漱玉斋流水环动, 叮咚有声, 顾令月坐在斋中, 瞧着姬泽评卷。   皇帝评卷的速度极快, 较诸顾令月起初一字一字仔细观看似乎更为随意,唇角轻凝颇为肃刻, , 然而目光锋锐, 微微一扫卷面, 似乎便对执笔之人思想了然于胸,片片文卷像雪花一样堆在地面。   顾令月凝视目光略延滞久,方缓缓收回目光。在斋中坐久了,索性起身略离开几步松泛松泛, 从更衣处出来,碧桐侯在外头,上前低低禀道,“郡主,永新娘子持此扇求见于您。可要见见?”   顾令月接过水晶杏花扇,微微转动,瞧着扇面水晶之上绘制的华美杏花,目光悠远,神熙六年曲江园春宴。众女齐聚行酒令抽花签。其后玉真公主命人制作一套十二柄花扇,分被赠给当日抽了花签的女客。杜永新当时得的是一柄水晶杏花扇。   如今这柄水晶杏花扇就在自己的手中。   顾令月一时为这柄花扇牵动心绪,神态柔和,吩咐道“将她带进来吧。”   杜永新迈步入内,眸中闪过一丝毅然之色,跪在地上,闻言苦笑抬头,“奴婢拜见郡主,”深深跪在地上,“经此一事,永新心已经灰了,余生不想在教坊之中,恳求郡主瞧在与永新过去的情分,帮助永新脱籍求去。”   顾令月讶然,“你虽然失了歌喉,但舞技亦是卓绝。日后在教坊依旧有一席之地,大可不必如此,可是下定决心了?”   杜永新凄然一笑,声音坚定,“妾身早如今看透了红尘,只想寻一个清淡地方了此残生。再也不愿入这十丈软红了!”   顾令月心中慨叹,叹道,“既是如此,我帮你这个忙就是了。”   杜永新面上露出欢喜之色,目光却辛酸流下眼泪,“妾身多谢郡主恩德,”虔诚叩头,“愿郡主良辰美景,顺心如意。”   顾令月命杜永新出去,在廊下立了一会儿,重回漱玉斋。斋中灯火明亮,姬泽阅卷,见了其中一份文卷,文名写着《论兴亡》三字,字迹稳重,其中论见颇为深刻,不由轻咦了一声。   “瞧着这张卷子,倒有几分意思。”   顾令月听闻此语眸光微微闪烁,“如何?”   姬泽含笑道,“瞧着一份文卷,文辞虽朴实,论见却颇为扎实,某些观点虽然激进,某些观点却颇新奇,似可观之一用。此子若日后入仕,可为循官。”   顾令月见姬泽手中文卷自己中正,正是自己最后一刻放入十张文卷中的一张。含笑道,“恭喜圣人,圣人眼光高,此文能得你看重,想来作者确实良才美玉。阿顾恭喜圣人得此良才。”   姬泽淡淡一笑,“若当真如此,此子亦该感谢昭国郡主。若非郡主初选选中此文,也到不得朕面前。”   将品评完毕的三卷文卷递了出去,吩咐梁七变,“将这三卷文卷张挂出去,便说乃是此次斗文魁首,各自厚赏。”又道,“昭国郡主此前挑择的另外七份文卷一并张挂出去。”   梁七变躬身应道,“是。”   春宴如火如荼,府中下人将圣人和昭国郡主点评过的十份文卷张挂在外。   一众文士瞧着文榜登时疯狂起来。   达尔信《论兴亡》一文高高挂在其上,后面附着皇帝龙飞凤舞的评点,“可为循官。”   达尔信瞧着圣人龙凤凤舞的批复,泪水连连,握着好友的手欣喜若狂道,“信之,我的文卷被圣人点评了!”。   夏侯宇瞧着好友这般欣喜若狂的模样,心中为好友欢喜只余,也颇不是滋味。   大周科举素来有行卷之风。参举士子将自己的诗文时卷集结成册,投递到各权贵大臣府上。如能得到青眼,交到主考官手中,则录取几率便会大大增加。   近年北地大战,科考已经停滞两年。今年北地初定,圣人定会加办恩科。有了圣人这一句的评卷之语,接下来半个月后的春闱中,达尔信只要不出什么意外,必然是会被录中的。   今日昭国郡主的春宴达尔信本是进不来的,是自己多得了一张帖子,觉得二人平日处的不错,方邀了他一道赴宴。没成想,自己竭尽全力写的文卷名落孙山,连昭国郡主遴选的十名都没有进。倒是达尔信鲤鱼跃龙门,一朝尽是得了圣人评卷之语,自此之后平步青云,竟是一生大道可期了!   一时之间,水台之上诸多赴宴文士,有人因着得了圣人赏识放声欢笑,也有人因着名落孙山黯淡痛哭,人生百世相。也有些人,虽然没有得到圣人头三甲青睐评语,但也进了昭国郡主遴选前十名之中,虽略有所憾,但也觉收获不菲。   仔细查看昭国郡主遴选的另外七张文卷,字迹秀美,品评不乏精到之语,显见得这位郡主秀外慧中,有识人选才之能。   二月初二春宴后,仿佛整个春光在长久的噤言后猛然爆发出来,整个长安绽放出繁盛春光。   昭国郡主顾氏在长安声名大作。   先是长安城中血罗裙风尚蔚然成风。   那一日,昭国郡主款款坐在水台之上,色清而媚,唇红而朱,犹如神仙中人。红裙颜色太过鲜正,裙褶之中抖落的梅花太过清灵,仿佛灼烫进了无数闺中少女的春梦之中。   一夜过后,无数贵女便涌进百岁春,要求花重金定做一条血罗裙,并且指明要和昭国郡主春宴上着的那条裙子布料剪裁一样。百岁春手忙脚乱,忙的单子都接不过来。   待到再过了大半个月,这股罗裙风便刮到了民间。便是街头一月只挣的三四贯银钱的小户人家,也会自裁了红布,仿造着长安时兴样式,做一条血罗裙。这样的罗裙,裙身亦是一样的修长飘逸,只是那颜色暗沉驳杂,远没有百岁春正宗的罗裙色泽周正鲜亮。   昭国郡主春宴结束后,整个长安恢复了热闹,其余权贵人家也陆续举办了一些春宴,文士交梭如织,行卷投文,为即将到来的春闱做着最后的拼搏。   三月,天子春闱依照往日时序举行。   当日昭国郡主春宴之上评卷文士,圣人圈点三名文士俱都点选中了进士。其中,赵申中了探花,另外二人,达尔信高中进士榜第三十六名。   十名中另外七名文士,亦有五位中举。   消息传出,长安城中一时哗然。   长安城中,每年春闱邻近时分,无数权贵举办各种各样的宴会,时有文士奔波在各家权贵的春宴行卷投文,收效甚微。昭国郡主的那场春宴,竟有如此大的能量。与会不过两百余名文士,最终考入进士的十名,其中评选出来的十名人士,竟有八名高中进士。   一时之间,长安众人相顾咋舌,尽皆对昭国郡主的盛宠再度刷新认识,心中高高尊重起来。   一众长安文士心中,昭国郡主举办的这场春宴成为一场传说。   众人无不盯着郡主府,盼望郡主府在举行一次宴会。   只是昭国郡主府门帘深闭,昭国郡主素来低调,不同于其姨母玉真公主,除每年例行举办一次春宴外,很少召开宴会。众人无不深深遗憾,心中打定主意,若是明年郡主再次举办春宴,便是抢破头也要抢到一张帖子。   ***************   蜀道盘旋犹如天堑,丝丝夜雨打在巴山之上。望着窗下小池,因着淋淋夜雨而渐渐涨高。   巴山驿馆后院正房之中,玉真公主一身华美的大红通袖大袖衫当窗卧榻,额间点了一朵大红花钿,风姿雍容华贵。听闻侍女禀报长安辗转轶事,面上泛起欣慰笑意,“咱们的小阿顾终于平安归来了!”   窗外夜雨叮咚。   一名玄衣男子散发躺在榻上,一头漆黑的长发披散在头后,旷达之感。条达道,“长夜漫漫,公主不好生歇息,是在想什么呢?”   玉真公主含笑,“我在想我的外甥女。”   “阿顾是我胞姐丹阳公主之女,论来,皇室血脉甚多,论起来唤我一声小姨的有不少人,但我唯独真心心疼的,便是这一个。待到回到长安,我自然会于你介绍。你一定会喜欢她的!”   李玄眸色深深浅浅,“公主的外甥女,想来定是和公主一般聪慧美丽,定然是值得喜欢的!”说完不待公主会话,扬声道,“时候不早了,睡吧!”   玉真公主嫣然而笑,二手执手共赴芙蓉帐。   一时之间巴山夜雨叮咚,打的芭蕉殷殷折腰,却掩不住馆中翻滚红浪。红浪滚滚掩饰住长安王禅的优雅失意,也是李玄和玉真公主的得意欢畅,如同烈火正正燃烧。   ***********   长安春日荼蘼,北地之劫中,顾令月逃亡出来,身边旧日从人风流云散,回到长安,朱姑姑在庄子中培养多年的家生子中择选了两个齐整懂事的丫头,一个十六岁,叫蜜香,另一个十五岁,叫鹅蕊,送到顾令月身边,与砚秋、碧桐一同在顾令月身边伺候。   顾令月心疼无辜悲凉自尽的银钿,特意命人寻了银钿的妹妹,名唤钗儿的到身边伺候,贴补家用。   朱姑姑听闻吩咐怔忡片刻,笑着应了,“郡主心善。”   顾令月沉默片刻,淡淡道,“银钿跟了我一场,我能为她做的,总要尽一尽心。”   因着钗儿年方十一岁,年纪太小,不好近身伺候,便暂时充作小丫头,日后若能得用再提拔到身边来。   这一日,春光明媚,阳光普照大地。   鹅蕊端着铜盆,掀起帘子进来伺候,笑道,“如今门外每天都会投递进来无数个帖子,前儿个鲁家丞还说,要专门置一个人,查看这个帖子呢。”   顾令月淡淡一笑,不以为意,“这不过是春闱余波,待到过些日子自然就会削缓下去。”   说话间,下人前来禀道,“郡主外间车马准备好了!”   顾令月点了点头,“知道了!”   前些日子春宴过后,顾令月便唤来教坊使卢允,过问杜永新脱籍之事。   教坊脱籍乃是一件难事.但如今长安城中炙手可热的昭国郡主出面又是另一回事。教坊使卢允含着谄媚的笑意应承下来,不过小半个月时间就办好了此事。   杜永新捧着自己的脱籍文书,激动的泪流满面。决意离开长安,前往先帝神宗皇帝泰陵安居,自此之后,清淡了此残生。   三月初六是她离开长安的日子,顾令月前往渭水河为她送行。   朱轮华盖车停在府邸门前,此行乃是私人之行,不欲引人注目,所以备下的是一般的朱轮华盖车,而非金光煊亮的七宝香车。顾令月登上华盖车,车轮碌碌转动的时候,时辰还早,忽然想起当日春宴上姚慧女所说的玉真公主风流轶事,不知怎的,又记挂起王禅起来。吩咐道,“取道醴泉坊。”   御人低低的应了一声“是”,“吁”了一声,驾着车向着醴泉坊玉真公主府邸而去。   惜园依旧风景明媚,檐角飞翘,只是热爱热闹的主人玉真公主暂时不在长安,失了些许往日的鲜亮,略显得几分寂寥之意。顾令月命人停在惜园门前一角,掀开帘角,瞧着惜园高高的墙壁中露出的一点□□,荔枝眸中露出微微怀想之色。   醴泉坊坊门行人来来往往,一个背影在公主府外缓缓行步,不由驻足,玉立身长,背影透露出落寞之色。   砚秋眼角余光四处张望,瞧见此人身影,悄声禀道,“郡主,那是王拾遗。”   顾令月发出轻轻微“噫”声,打起帘子,朝着砚秋指的方向望过去。   天光光微微明亮,一身白衣的王禅立在坊门角落,远远眺望惜园方向,静默片刻侧过头来,侧脸神情有几丝忧郁。   公主府侍卫静静守着府邸安全,许是因着与这位王禅实意相熟,放任自流,并未上前盘问。   王禅便驻足此处,似乎在怀想昔日与玉真公主一处甜蜜的时光。   忽的自失一笑、佳人如今已经找到了新的情人,自己不过是他旧日时光里的一道美好回忆,不会再翻起,只有自己依旧留在原地。   唇边浮起一道自嘲笑意。   静静的阳光照在惜园之上,光圈略一烁动,透明宁静悠长。   王禅微微一叹,抬脚踏步走了。   顾令月停驻在原处,望着王禅忧郁中带着一丝洒脱的背影,直到王禅踏歌而去,转角最后一丝身影消失,方垂下眸来。   “王拾遗这般看起来着实有些可怜了,”碧桐道,“玉真公主这般待他,实在有些狠心了!”   顾令月叱道,“慎言!”   碧桐登时一醒,自悔说错了话,捂了嘴巴,“奴婢失言,还请郡主恕罪。”   顾令月没有说话,静静闪烁着目光。   过了片刻方道,“启程往渭水河去吧!”   三月初正是长安柳絮飞扬,春光正好的时候。   新一届的春闱刚刚结束,遴选出来的一百七十三名进士春风得意,进行了杏林宴会,两名风流俊逸的探花郎乘着骏马自杏林而出,游过长安,摘取了开的最繁盛富丽的两支名花,敬献到圣人面前。长安雁塔之上留下了新科进士的名字,足夸风流的时候。一代名伎永新娘子离开长安城。   渭水缓缓流淌,杜永新立在渭水河边,朝着前来送行的昭国郡主道,“多谢郡主。”   风光繁盛,杜永新却洗净铅华,一身素衣荆钗,眉目之间神情平和,渭水的风吹拂的她的棉丝衣裳直直飞扬,了无牵挂。 跪伏在地上,“郡主对永新之恩,妾铭记于心,郡主尊贵人,妾身不能为你做什么,来日定时时祈祷,祈求佛祖保佑郡主一世安康。”   “快快起来,”顾令月连忙伸手搀扶,“咱们虽身份有些差别,我心中实视你为友。不必如此。”   杜永新唇角泛起一丝微笑,“郡主您过谦,此事于您不过举手,于永新却是如同再造。若是不然永新谢过,永新心中难以释怀。”郑重叩了三个头,方才起身。   顾令月问道,“你从长安离开,便直往泰陵。”   “嗯。”杜永新点点头,“泰陵虽然清净,却也安全。我很喜欢那儿,日后余生便再此度过。”   “是你自己的决定,便也好。”顾令月道,“我也没有什么好帮助你的。惟愿你此去一路平安。”   春风吹拂渭水河,行人离散。杜永新再拜昭国郡主再三,方启程离开。顾令月立在渭水河畔目送。   蜜香道,“郡主,咱们该回去吧。”   顾令月望着杜永新款款远去的影子,终于在官道尽头变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点了点头,“嗯,回去吧!”   登回车中的时候,顾令月怀想,长安城有太多的文人、墨客、乐师、伎人,杜永新作为曾经教坊名伶,许仅仅是其中一个小小的因子。大周的风流盛世便是由无数个小小的因子构成。歌咏,交汇,赞叹,共同谱写成一曲壮丽的名曲。   可是大周却如同中天的太阳,生机勃勃。   顾令月微微一笑,她何其有幸,生在这个年代,与其幸会,成为传奇中的一员。   杜永新行出一小段路,回过头去,望着顾令月华盖背影,两行泪水在清丽的面庞上流下,“郡主,你是一个好人。杜永新无以为报,只有诚心诚意祈求上苍,祈求保佑你一世安康。”   ***************   贞平六年四月,西行蜀地追回情郎的玉真公主偕同清朗李玄一道归京。   顾令月听闻消息高兴不已,当日遣碧桐往玉真公主府投见,第二日前往公主府见小姨。姨甥二人抱头痛哭,畅叙别情。提及玉真公主的风流事,公主脸一红,“他是个惫懒货,最是个性张狂,了无拘束。阿顾,若说了什么不中听的,你只当时一阵风罢了,千万别放在心上。”眉眼之中的娇羞之态分外动人。   适逢李玄归来,手中提着一壶酒瓮于公主轮酒,神态天真而又热烈。其后又蒙介绍顾令月,赞道,“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倒哄的顾令月眉开眼笑。   归来的路上,顾令月感慨,没有想到,这位长安知名的李大才子,竟是这样的画风。   砚秋笑着道,“郡主对这位李先生很感兴趣?”   顾令月道,“在此之前,她曾怀疑玉真公主经历过王禅那样风雅痴心的情人之后,会是怎样一个男人,方才让她移情别恋。见了李玄,方知李玄完全出乎自己的想象。”   只觉李玄与王禅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王禅风雅,笔下的诗,卷上的画都是乘着这样的风情。但李玄的姿态更加鲜活。   可能,就是这样的鲜活,方让玉真公主投下了真心吧!   砚秋笑道,“若是郡主对此人有兴趣,奴婢倒是知道一些消息。此前李先生负气西行,郡主可知二人闹翻缘由?”   顾令月眸子一亮,“这我倒不知道呢,你说说看。”   砚秋道,“公主与李玄贞平四年结下情缘,,李先生心有征战边塞之愿,正逢北地孙贼乱起,李玄有意投军,前往北地做一个领军的将军。报效国家。托玉真公主替自己谋求北地的一名军职……”   玉真公主欣赏的本是李玄的文采风流,根本不希望李玄赴北从军,且战场刀剑无眼,爱郎若伤了个手足肌肤,自己岂非又心疼。只是不愿意惹了爱郎不悦,便假意应托下来,实则根本没有去办。   “李玄苦等三个余月,一直没有音信。偶然之间得知实情,登时大怒。负气远走。玉真公主一路追了过来,直到巴中,方得与李玄会和。一番诚心赔罪,小心缱绻殷勤。总算求的李玄回心转意,二人在巴中秀美的山水之中密会了大半个月方返转长安。”   顾令月听得咋舌,“原来还有这么一出。”   三月二十日,大周北地之乱平定。信使负着战信一路自北地向着关中长安驰骋而去,口中呼喝传信,“北地战报,童子明自尽,其子童恩出降。平北大将军李征仪收复平卢。”   作者有话要说: 君问归期未有期,   巴山夜雨涨秋池。   何当共剪西窗烛,   却话巴山夜雨时。   写巴山夜话段落的时候脑海里不停闪烁这首诗,嗯,我的古诗还没有完全还给语文老师。   嗯,阿顾回长安第一个春宴场景结束,下章换事件。   今天继续加更赠送字数拉进度。等到进入真正感情戏章节,可能就会放缓速度正常日3000了。存稿是个好东西,要珍惜使用,不能大甩卖呀!   第二十五章   贞平六年三月,北地彻底平定。大周历经数年战争, 虽耗费尽了大量的元气, 但仍留有一定余力;潼关以东, 沃野千里关东大地创伤累累,大门勤劳的大周百姓已经兴起了建设家园的希望。   长安太极宫,广阔的太极殿之上, 大朝会召开。   天子姬泽正座肃穆, 声音清朗开口,“北地百姓民生凋敝, 朕有意,减免北地三年赋税,休养民息, 养回北地民力。”   ——文武百官俱持笏躬身拜道, “圣人圣明。”   姬泽立在御阶之上, 望着满朝恭敬的伏拜文武百官, 心中生出志得意满之意。年轻的帝王借由此次大战将整个朝堂收拢在自己的手中,获得了前无与伦比的威权, 上下臣子尽皆归心。。而他, 将依据着自己心中的规划建设这个国家, 朝着大周百年基业的道路走下去。   “各位爱卿, ”姬泽开口道,“如今大周初定,朕打算重提民生重事,有意修浚旧朝漕渠。”   朝堂之上臣子俱都愕然。   关中乃都城长安所在之地, 素有八水绕长安的美誉,但汉朝以来,渭水流量渐渐降低,泥沙亦愈来愈多,为解决关中财货运输问题,汉武帝曾经大发民工,在渭水之外修建一条漕渠。   前朝亦曾在汉朝故渠的基础上修浚漕渠,漕渠船运一度恢复盛状。后来历年动乱,此渠又渐渐被渭河泥沙淤堵。关中人口巨大,粮食生产却有限,丰年还好,一旦到了灾年,江南的大批粮食无法通过漕运运送入长安。偌大帝都陷入累饥无食的境地。大周历朝帝王频繁巡幸东都洛阳,便是为了缓解长安粮荒的局面,号称“就食”洛阳。   皇帝提出修浚漕渠,便是在前代漕渠基础上修浚。令大船能通行运输财货,提升长安的货物吞吐能力。论起来这项工程能联通江南和长安的货运通道,夯实关中核心地位,自然是益处深远。但工程浩大,耗损大量民力财力。   如今天下初定,皇帝意欲兴建偌大工程,从前朝臣多半会大举反对。但如今圣人刚刚取得大胜,虽则担忧,朝臣百官却敬畏天威,不敢激烈反对。   户部侍郎柳忱持笏上前,拱手委婉劝谏,“圣人心系民生,实乃民之大福。修浚漕渠公在万代,乃是大好事情,只是如今国家方才经过大战,民力尚有几分艰难。依臣之意,不若缓个几年。则诸事皆好。”   “诸位爱卿意思,朕明白。”姬泽不以为然,“只是漕渠事关关中民生根本,干系重大,若能早日贯通,则长安都城地位愈加稳固,愈加能发挥都城效用。朕意破除万难实现。此事险峻,须有朝中重臣总领督查此事,”   目视朝堂臣子,“哪位爱卿愿意领下此事?”   朝中一片安静,   尚书左丞崔郢犹豫片刻,目中露出毅然之色,持着笏板上前,“臣请命,愿总领此事。”   山东谋逆余波未平,崔郢作为清河崔氏旁支亦受一些牵连。心中自有盘算。   与其背负着这份因缘在朝堂上拼搏无果,倒不若暂且退出朝堂,望拼死一搏,通过主持修浚漕渠之事博出一条生路。届时携重修漕渠之功返回朝堂,说不得能开创一份新局面。   姬泽眸中闪过一丝激赏之色,“好!”赞和道,“朕将此事交托于你,盼崔爱卿早日毕尽其功,到时候将功报来,朕定将对崔卿予以厚赏。”   太极宫的夜晚灯火通明,甘露殿中,灯火通明,姬泽坐在御座上,心旌烦躁。   回到甘露殿,姬泽身心畅快,忽听得梁七变快步走进来,禀道,“圣人,延嘉殿那边传来消息,王氏,投缳自尽了!”   姬泽闻言面上愀然变色。   神熙二年,今上适龄,先太皇太后为今上择后,遍选诸家贵女择选了太原王氏的王二娘子。   王氏女贤良淑德,匹敌后位。但背后山东士族却欲壑难填,趁北地乱起圣人御驾东征的机会谋逆,与逆贼孙氏勾结,意欲令皇帝驾崩关东。与此同时扶持王皇后立宗室幼子为帝,垂帘听政,窃据大周政权。   事发后,山东诸氏尽皆获罪,王氏亦受到牵连,收缴皇后绶玺,软禁于延嘉殿。姬泽回宫后本该即刻处置,只是念及往日情分,不忍为之,暂时搁置。   然而废后消息迟迟未传出,传到西南,山东支系便又生蠢蠢欲动之心。   山东诸族百年传承支系众多。事发之后,姬泽处置并无斩尽杀绝之意。除了涉事诸族嫡系十六岁以上男丁尽皆处死外,其余诸多支系大多流放至西南。指望着他们在流放荒凉地域沉潜数十年,收敛脾性傲骨,可为下任大周新君所用。   但如此施为此前需得打折他们的脊梁,令其真正臣服大周。日后方能为新君放心所用。   如此一来,王氏却成了最大的障碍。   她的后位乃是山东的骄傲,也是陷入泥泞之后心中树立的最后一杆标杆。标杆犹自挺立,未彻底倒下,就如同一颗火种,依旧种植在族人心中,百般绵延,梗着一口心气,不肯真正俯首认输。   姬泽闻听西南消息之后,在甘露殿坐了半夜,拟写下了废后诏书。   华美凄凉的延嘉殿中,王合雍听闻这个消息,泪流不止。   她静默苦守大半年,最终等来这番结局,   性格高傲,不愿接受这份诏书,最终一条白绫在延嘉殿中了结了自己的性命。   甘露殿中,姬泽闻听之后,面色静默,天光将他的影子拉成了一副雕像。吩咐道,“好生收殁了,莫要怠慢了她。”   三月春风吹过关中大地,杨絮纷飞,昭国郡主顾令月这一日前往醴泉坊探望姨母玉真公主,经过东市,见醉仙楼外人影攒动阻住去路,车马不得过,只得暂且停驻下来。   砚秋打听消息回来,面上露出颇为古怪之色,“郡主,里头是李先生。”   顾令月讶然,“李先生?”掀帘观望外方,见一双卖唱父女跪在地上,向着李玄道谢,李玄腰佩长剑,弯腰劝阻。   “御史中丞之子范郎君在酒楼中瞧中卖场女子柳霜霜姿色,出言调戏,恰逢李先生在楼中饮酒,任侠路见不平,拔剑相助。范郎君忌惮玉真公主,自然不敢为难李先生。只得忍气吞声,自认倒霉。如今瞧着,正是这对卖唱父女感谢恩公呢!”   砚秋娓娓到,“……听闻这些日子,李先生在长安城中饮酒作乐,豪掷千金,可闹出了不少动静。这些人瞧着玉真公主的面子,都好声好气招待,自去拿了账单去公主府要账。公主心疼情郎,倒是一一付了账。”   顾令月闻言愕然,“李先生风采高山仰止,倒没想到,竟是……”面上神情复杂,这般事儿一堆的人!   “郡主,”碧桐闻听如此,亦是瞠目结舌,“这位李先生这般,公主都不管束的么?”   顾令月唇角微微翘起,“心之所任,自然不会在意。”可能玉真公主正是喜爱这种天真任性。   阳光高高照射过树梢,长安城风烟鲜活。顾令月想,她有些明白玉真公主为何喜爱李玄了!   她唇角微翘,放下帘子,吩咐道,“热闹看过了,咱们走吧?”   醴泉坊玉真公主府   玉真公主坐在翠微居中,听闻了集市上李玄胡闹的消息,面上又是无奈又是叹然,吩咐下人前往处置李玄任性后续。瞧着顾令月到来,喜的不得了,一把将人拥在怀中,“你倒有些良心,还知道来看我。”   顾令月笑着道,“小姨不嫌弃我烦,我自然要时时过来。”   二人对坐说话,丝金传回来消息,“公主,宫中传出消息,前皇后王氏薨了!”   顾令月愕然道,“你说什么?”   “怎么会这样?”公主府翠微堂中,顾令月念及少时与王合雍相交的一番情意,泪落如雨,“王氏雍容温婉,贤良淑德,是再和气不过的一个人儿了。没有想到,最后竟落得这般一个下场。”   玉真虽然深深衔恨山东诸族,对这位王氏却颇有怜惜之意。 “……本是意料中的事情。”叹道,“山东谋逆,王氏受家族连累,不可能再居后位。她性子骄傲,如何能忍受废后侮辱?索性在旨意下达之前自戕,也算保住自己生命中最后的尊严。求仁得仁了!”   顾令月仰头情绪激烈,“可王氏自身并无行差踏错之处,最后因着皇室和家族倾轧,居于其中百般无力,沦落至此,着实太堪怜了!”   玉真公主垂首默默无言。   顾令月心中郁郁,念道,   “河中之水向东流,洛阳女儿名莫愁……”   “莫愁十三能织绮,十四采桑南陌头,   十五嫁为卢家妇,十六生子字阿候   ……   头上金钗十二行,足下丝履五文章,   ……   人生富贵何所望,恨不早嫁东家王。”最后一声其声铮铮,显见得念诵之人心思愤懑之处。   这支《河中之水歌》,乃是王氏生前喜欢的一支曲子。如今听起来,也是王合雍一生的写照。   王合雍煊赫的人生,最终被夫家皇族姬氏和母族山东高门撕扯,最后以身殉道。   若是能够选择,一定不会希望重复这种金玉满堂生活。宁愿选择一个平民子弟嫁了,过上平静但长久的生活。   玉真公主收拾了伤感情绪,“阿顾,小姨知道你为王氏哀怜,你在这儿为她哭一场,也就是了。王氏求仁得仁,想来并不悔的。”   “王氏自己悔不悔我不知道,可是我却想不通。” 顾令月道,“王氏为中宫这些年,处事贤德大度,行事大方,从无错漏,却落得这么个下场?”挨在玉真公主膝头大哭,“小姨,这世上怎么这么不公平呢?”   玉真闻言亦心有所感,一时心中大恸。   贞平六年的春天,绵延百年的山东高门嫡支覆灭,除了还在襁褓中的婴儿,再无余人。王后自戕,圣命黜为静妃,于长安北郊起静心园,葬入园中。待得来年,新一届寒士千里奔赴长安参加新一年的科举之时,静心园中青草已是深如半人之高。   西南流放苦寒之地,王合雍罢黜的消息传来,众人一阵痛哭,“皇后娘娘没了!”犹如最后一根脊梁骨被抽掉,登时颓倒。王谢风流散尽,再也没有重新崛起的可能。世上再无山东荣光。   在众人伏地痛哭声中,一名少年爬起大喝,“大家哭什么?”   少年达环视众人,“山东的荣光散了,我们便从西北的蛮荒之地重新开始,白手起家,建设新的荣光。我们的先祖最初的时候,也无甚家世屏障,凭着自己的才华奋斗创造出煊赫千年的山东高门。如今我们虽然过往的荣光散了,可是我们还有人,还有脑子里读过的诗书,还有双手,我们怕什么?何必效此小儿女状,让人嗤笑。”   一轮红日高高升起,众人为少年的引吭侃侃而言振奋心胸。   破灭荣光是一种惨痛。可是从惨痛之中生出一种新的希望。只要尚有希望,火种就不会灭绝,   ***********   一轮红日冉冉从东方升起,重新光照大地。那些悲伤的往事都藏在暗处,天地间重新一片煊煊光明。   顾令月在听春水榭睡了一夜,眼睛红肿。玉真公主含笑从外头进来,“阿顾,你醒了呀?”   顾令月赧然道,“昨儿我一时心伤王氏下场,情绪太过激动,吓坏小姨了!”   玉真公主吃吃一笑,“咱们娘儿两何必这么客气?”挽着顾令月的手坐在榻上,“咱们姨甥至亲,你有事情,能想着第一来找小姨,小姨很高兴呢?”   玉真公主蹙起了眉头,“阿顾,王合雍虽然不是坏人,可她下场如何,我并不关心。你才是我的嫡亲外甥女。”沉声道,“我听着你昨日所言,对圣人颇有怨愤之心,我想要知道,你对圣人究竟是怎么想的?”   顾令月闻声微微僵硬片刻。躲开了玉真公主目光,“小姨您说笑了,圣人自然就是圣人,是我尊敬的兄长。这有什么好问的。”   玉真公主不语,只是瞧着顾令月,“阿顾,你望着我。”   顾令月无奈,只得迎上玉真公主的目光。玉真公主十分犀利,不敢直视,只得回过头来。   “我不知道。”   她道,“我曾经很是相信圣人。小姨,你不知道,曾经有一段时间,我是确实把他当做如父如兄的。你知道阿爷待我一直不好,偶尔有时候我会想想,如果圣人是我阿爷就好了。他教导我成长。阿娘逝世的时候,我以为,这个世上我只有他这个亲人了。我那般全心全意的信赖他。”她的眸中露出痛苦之色,凄然道,“可是他在我最信赖他的时候,亲手斩了我一刀。”   玉真公主瞧着少女,心中十分心疼。   自己痛彻心扉,“阿顾,”她伸出手,将少女抱在怀中,   “小姨不知道你心中是这样想的。”   “小姨关心你不够,方让你受了这么多的苦楚。”   “可是,阿顾,”玉真公主盯着顾令月,一字一字嘱咐道,“小姨对你的告诫,你一定要听。你不可以这么想。”   “你没有多少旁的资本,能够依靠的只有圣人对你的宠爱。圣人因着前事一直对你颇有愧疚之情。凭着这份宠爱,你回到长安方能步步风光,没有被流言蜚语包围。可若是圣人知晓了你心中的怨意。一切可就难说了。”   “阿顾,”她道,“小姨痴长你这些年岁,自诩比你懂的很多人事道理。圣人如今对你确实是真心实意的。”   “你总是这般,圣人如今对你心怀愧疚之意,方肯容忍你。可是这愧疚之意,并非是永远不会消磨的。若终有一日,你得了圣人厌弃,对你自己又有什么好处呢?你总该为自己考虑一点,放下从前,将眼光望的长远,方才可告慰你阿娘在天之灵。”   顾令月垂眸不语,道理未必不懂,只是终究没有法子释怀。   顾令月哭着落下泪来,“我知道。“小姨,你说的道理我都明白。可我做不到。”   “做不到也要做。”玉真公主喝道,   顾令月垂眸倔强不答。   世上学过多少道理,终究拗不过本心。   时光荏苒,一瞬间,王氏陵墓上的土渐渐干涸,山东士族轰然倒下,寒族兴盛。整个大周更加富强。   这一日,大周宗人令魏王到访玉真公主府。与玉真公主寒暄片刻后,说起圣人后宫之事。   对面案上的茶盏冷却,魏王早已离开,玉真公主端坐在鸡翅广榻上,面色阴晴不定。   王皇后被废,如今后宫为主。魏王身为宗人令,想进言皇帝立后。托自己前往宫中游说。   玉真公主虽性喜交流广阔,为人却谨慎不过,少有参合到皇帝私事中去。若是平常,自己并不想趟这趟浑水,只是此时却想起了前日里自己和顾令月的一番对话。   “……小姨,你知道么?我在北地曾经听过一个说法:当年在湖州,我的消息是天册五年被报上来的。”   “什么跟什么?”自己念了一句,方明白过来。面上神色登时倏变。   “若是圣人肯早些将我接回,我可早些和阿娘团聚,阿娘也会少度过一年思女之痛。最重要的是,”目光触及自己的双腿,闪过哀恸之色,   “我就不必因为跌落假山不得及时医治而罹患足疾,这么些年都不能走路了。”   玉真公主面色变幻不定,若只是和亲一事,当初并非故意,如今也已时过境迁,假以时日,阿顾想必能够彻底放下。   可若纠缠上这件事情。这般的话,也难怪阿顾念兹在兹,不肯释怀。   玉真公主心中暗暗叹了一声。阿顾存了这个心结,与圣人之间关系必定不能回到最初。自己作为姨母,总要为这个外甥女多做一些,庇护她风雨。   下定决心,振奋精神,吩咐道,“缕银,给我向宫中递求见折子。”   玉真大长公主乃是圣人嫡亲姑母,情面颇大。折子递上去第二日,宫中便有旨意下来,宣召玉真公主次日进宫。   玉真公主第二日一早便按品大妆,李玄绕在公主身边,赞道,“公主今日当真威严。”   玉真公主瞧着李玄在自己身边环绕踟蹰的模样,啼笑皆非,“郎君平日里这个时辰不是早就出府在长安集市上吟游荡喝去了,今儿怎么这么奇怪,一直留在这儿瞧我梳妆打扮呀?”   李玄闻言面上露出一抹不好意思的笑意,“听闻公主今日入宫?”   玉真公主眉眼之间带着一丝了然之意,“玄郎这般施为,是想随我一道入宫拜见圣人?”   “正是。”李玄道,眉眼之间闪过一丝倾慕之色,“今上雄才大略,主持攻克了孙童之战,玄早就久仰圣人风采,若能一睹圣人风采,虽死无憾矣!”   玉真公主听闻李玄称赞自己侄儿,眉眼之间舒适畅意。“我知你的心意。只是今日我入宫,与圣人说的乃是天家私事,闲人不便在场。”见了李玄陡然垮下来的神色,不由失笑出声,   “你不必失望。要见圣人,日后会有机会的。”攒着李玄的手,柔声道,“圣人是谁,那可是我的嫡亲侄儿。你如今既和我在一处,难道还怕和别人一般没有机会见圣么?”   李玄眉宇中重现欣喜之意,“真的?”   “自然是真的。”玉真公主承诺。   李玄这方转喜,哼了一声,挺直背脊,“天色不早,公主早些入宫,莫要耽搁时辰。我待会儿也要出府了,晚间再回来。”   玉真公主目送李玄离去潇洒的背影,目光中充满了笑容。   太极宫玉真公主见圣   太极宫宫观高大。   姬泽在行云台上接待了玉真公主,含笑道,“玉真皇姑这些日子气色不错,蜀地一行,想来见了不少风光。”   玉真公主虽然行径荒唐,听着皇帝侄子提及自己的荒唐行径,也不禁脸蛋微红。“圣人竟是取笑我了。”   姬泽微微一笑,端起面前越瓷茶盏饮了一口。   玉真公主瞧着茶盏茶汤青碧,不似一般常见茗茶,奇道,“圣人如今饮的是什么茶?”   姬泽放下茶盏若无其事道,“这是宜春的明月雪团,最近朕饮着倒好,常常饮用。”   “哦?”玉真公主奇道,“天下名茶凡几,这等茶名我倒是没有听过。圣人喜欢,想来滋味特别。日后我倒要尝尝。”   姬泽淡淡一笑,“世上不是非名茶就没有滋味的。不过是朕如今好这一口罢了。”转了话题,“姑姑今日入宫是为了什么?”   玉真公主正色道,“今日妾身进宫,是代表宗室的意思的。如今山东黜落,王氏自戕,大周后位空悬。宗室的意思,后位不应空悬良久,当另择贤良淑女以任新后。不知圣人于立后之事有何想法?”   作者有话要说: 唔!送别王合雍!   这又是一个我珍爱的角色!   其实我觉得这本小说中我对女性角色很是宽容,塑造的很多女性角色都是着力描写她的闪光点的。部分角色性格魅力某些瞬间甚至可能强于女主。大家注意力不必总是放在少数极品身上。   第二十六章   姬泽端着茶盏,目光轻嘲。“后位教化天下, 不可轻易与人, 当初皇祖母为我择后, 费了足足数年功夫,才选中了王氏。如今王氏因家族之过自戕,朕想慢慢择选出一位适合的皇后, 此事不必过分着急。”   玉真公主知这位皇帝手腕强干, 性子独断,不是常人能够轻易影响的。今日不过是入宫走个过场, 见了姬泽这般发话,便也无异议,“也好, 只是这般, 您后宫中的事体, 由谁主管。”   姬泽道, “朕后宫清净,并无多少事体, 诸人之中既是薛氏出身地位最尊, 就由她暂摄即可。”   玉真公主闻言轻轻蹙眉, “按说圣人后宫之事, 臣妾不该当多说,只是薛氏毕竟……。”   姬泽闻言唇角轻翘,“朕知晓姑姑意思,薛氏为人品性, 朕还算知道,还算知趣,不会做出僭越事体。”   玉真道,“圣人心中有数,便也好了!”   姬泽垂眸望着盏中碧色茶汤,轻轻旋转,忽的开口问道,“听闻阿顾前些日子去了小姨府中?”声音低沉。   玉真公主听闻皇帝提及自己心爱的外甥女,眉目之间都带了一丝柔和之意,“是啊。阿顾是个敏感的小性子,听闻王氏自戕,跑到我那儿哭了好一阵子。我安抚她很是费了一番功夫。”   姬泽闻言握着茶盏的手微微凝紧,过了片刻方道,“昔年丹阳皇姑对朕有恩,朕对她母女不住。好在上天保佑,阿顾能平安归来,朕心甚慰,有心弥补,只是毕竟阿顾是女子,朕怕做的事情不合她心意。皇姑姑乃是阿顾最亲近的长辈,阿顾对您最是亲昵,心事烦扰都愿意向您倾诉,还请姑姑多加疼疼阿顾,好生抚养,莫要让她再受一丝一毫委屈。”   玉真公主听闻姬泽郑重托付顾令月之事,心中不自禁闪过一丝愕然。一时想不清楚,笑着道,“瞧圣人说的。阿顾乃是我嫡亲的外甥女,我难道不疼她。”   “那就好。”姬泽唇角微微翘起,喟叹道,“那朕也就能放心了!”   太极宫垂柳深长,挑眉续饮,“……朕久往东都,归长安未久。听闻李玄先生文名传彻长安,诗才旷古烁今,朕闲暇之时听闻,姑姑与这位李先生同出同入,起卧十分亲近,不知是否真事?”挑了挑眉头,   玉真公主听闻皇帝侄子提及自己这个姑姑的风流轶事,面上闪过一丝尴尬之色,她虽然放浪形骸。但自己的闺阁□□到了年轻位高的侄子口中提起,不免也是有些尴尬。“感情不过天然生发而已。”   她道,“我与玄郎感情颇佳,玄郎虽以文才著称,心中却有伟志,对圣人治国平北功绩甚为思慕。圣人若有空闲,可否拨冗驾临惜园,一偿玄郎孺慕之思?”   姬泽闻言惊讶的挑了挑眉。   自己这位姑姑风流,前前后后有过不少任情人。   大周公主本就是开放,皇室疼爱血脉亲人,对这等公主的行径,只要不涉及擅权谋反,俱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玉真公主甚至为了李玄请求自己,可见得心中对这位才子情郎甚为看重。   思绪变化极快,微微一笑,“朕近日国事繁忙,抽不出时间,不过若是亲戚,又另当别论。”望着玉真公主调笑道,   “不知朕此次可是有缘,多一位皇姑父?”   玉真公主道,“此事顺其自然,若是有缘,自当缔结。”   姬泽高高挑起眉毛,倒是对这位李玄当真起了兴趣,“姑姑的意思,朕明白了!如此说来,朕倒真该见见这李玄了!”   红日中悬,玉真公主从宫中出来回到府中,李玄便巴巴的迎上来,一双眸子望着玉真公主,直勾勾的。   玉真公主瞧着这般不由一笑,“放心吧!”上前握住李玄的手,“圣人应了我,旬日后会到访公主府。”   李玄闻言,面上登时显出狂喜之色,深深揖拜下去,“玄多谢公主成全。”   “你我之间何必这般客气,”玉真公主道,“介时你可要好生准备准备,别在圣驾面前丢了脸。”   李玄慨然道, “这是我千载难逢的良机,我怎会不看重?”挺直胸膛,“放心吧,我定好生表现,绝不会让公主您丢了颜面。”次日起果然谢绝出门,不再满长安交游狐朋狗友,留在府中闭门书写对策。   四月初三,琅花台上木芙蓉花开的花花簇簇,颜色正好。玉真公主便在惜园琅花台摆下华美的小宴。   申时,皇帝圣驾出宫,到了醴泉坊公主府。玉真公主领着众人在府门前参拜,“参见圣人。”   “都起身吧,”姬泽吩咐道,“今日乃是家宴,朕是以晚辈身份前来,姑姑不必多礼。”   “国礼施行完毕,方叙家礼。”玉真公主坚持着将礼行了,打量着姬泽,“圣人越发威武,我这做姑姑的,竟是不敢逼视了。”   顾令月一身青碧色衣裳侯在琅花台上。   玉真公主府设宴,前日遣大丫头丝金来永兴坊请她作陪宴会,她刚刚经历了王氏之事,心绪灰抑,实则不太想立时与姬泽见面,委婉推拒。丝金却笑着劝道,“我家公主这次设家宴招待圣人,实则是为了向圣人推介李郎君,宴上没有旁人。郡主您就当是瞧在我家公主的面子上,陪上这一遭吧。”推不过玉真公主的情面,只得应下。   姬泽甫一登台,便瞧见顾令月。   坐在一束盛开的木芙蓉下,静眸微垂似想着心事。风姿清美。人花相映,两相增色。脚步微微一顿,凤眸之中闪过柔和之色。   玉真公主在身后看见这一幕,笑着道,“阿顾。”   顾令月回过神来,上前拜见,“圣人万福。”   姬泽道,“阿顾免礼。”声音深深。   琅花台上早已经布置好了精致的酒水,主客众人在高台之上坐下,姬泽瞧着面前备好的明月雪团,微微一笑,饮口饮下。   玉真公主笑着道,“这惜园中的木芙蓉盛放,倒有几分声色。圣人瞧着如何?”   姬泽目光凝视在顾令月身上片刻,方移换过去,瞧着琅花台上开的盛放的木芙蓉,赞道,“世人皆赞姑姑惜园美轮美奂,木芙蓉开的甚好,今日不虚此行。”   玉真公主面上闪过欢愉之色,“能得圣人一句夸赞,也算是极好了。”   酒过三巡。玉真公主道,公主家丞田景因着一身白色广袍的李玄上前拜见,“草民李玄拜见圣人。”   姬泽待之颇是礼遇,“李先生请起。”   见着李玄此人,忽的想起自己最初听闻此人诗作,是当年幼弟姬洛和姬红萼事发之后,自己震怒命楚王去国离京,二人永不复见。顾令月前来宫中为姬红萼求情,曾说过,“尝听闻‘妾发初覆额,门前折花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楚王和阿鹄便也算是青梅竹马了吧。”自己闻言怅惘良久,竟是允了此事。   时光荏苒一晃数年,诸多人事风流云散,早已物是人非。如今想来,若是当年的自己便认清了自己的钟情,怕是会少很多波折吧。   一时之间收回思绪连篇,含笑道,“先生大才之人,朕早有听闻,不胜景仰之。”吩咐道,   “赏赐七宝床,赐饭。”   梁七变含笑应了,下人抬了一座七宝床置在台上,请李玄入座。方入七宝床坐下梁七变亲自奉了八宝饭,李玄觉面上湛湛发光,受宠若惊,再度拜谢圣人恩典,一时之间只觉“朝登天子堂,”天下燕燕,心中熏熏然洋洋自得。虽未开始饮酒,已然有熏熏然之态。   酒过三巡,壮着胆子起身道,“圣人,草民这几日呕心沥血,草书一份策论,还请圣人御览。”   姬泽眸中闪过一丝意外,命梁七变取来,展开观看,见李玄此策论龙飞凤舞,词句虽气势雄浑,汪洋肆虐,其中政见却天真,太过富于理想色彩,不禁在心中摇了摇头。心中对李玄此人已经存了定见:其人不可主政一方。若置在翰林,做一词臣。倒可在大周盛世风采之中添一抹汪洋肆虐的风采。   目光扫向玉真公主,唇角微微一勾,玉真公主若是当真喜欢,养在公主府中做个情人也是好的。   将策论放置在一旁,含笑道,“今日乃家宴,咱们不谈政事。”   瞧了李萱一眼,含笑道,“听闻李先生大才,可惜闻的多是旧作,未见新诗。今日恰好相逢,不知先生可否现场挥毫,写几曲新鲜好词?”   李玄此前得了玉真公主圣人赴宴答复后,呕心沥血书写策论,实则指望圣人发现“遗才”,大喜过望当即拜自己为相,从此重任治国(美梦),此刻见皇帝将自己的策论随意放置在一旁,心中闪过一丝失望情绪。   只是虽然心中洋洋提不起劲道,但圣人既然提起自己的诗才,若能凭此为圣人留下好印象,总是有好处的。打叠起精神,昂首傲然道,“玄于诗文之道颇有自信,请圣人出题。”   姬泽闻声唇角微翘。   适才到场之时顾令月与木芙蓉鲜花美人映衬的场景重新浮上心头。当时惊艳之感,犹如历历在目,转头望了顾令月一眼,笑道,“今日惜园之中木芍药盛放,花姿绰约;又有昭国郡主风采照人,人比花娇。李先生大才,可否以此鲜花美人为题,做一曲诗词?”   顾令月垂首坐在一旁,饮宴十分安静,不意忽然被姬泽挑择出来,登觉众人目光望向自己,不由脸上一红,瞪着姬泽道, “圣人好生奇怪,若要做诗,只写这木芙蓉就好,做什么要将我给拉扯上呀?”   姬泽笑着解释道,“是朕突发奇想。”   “李先生大才,平常题目未免委屈了先生。朕近来觉得,这世上,写奇花的诗词多,赞美人的诗词也不少。但若将二者合在一处,倒还有几分新意。朕取此做个考题,也方能瞧瞧先生的奇才。”又道,“今日宴上,论奇花自然是木芙蓉,若论美人,不计先生常处的玉真皇姑,又有谁及的上阿顾你呢?”   顾令月天性文静,挡不住姬泽这般直白夸赞自己风采的言语,闻声脸蛋一红,“圣人谬赞了,阿顾容色寡淡,哪里有您夸的这么好的?”   李玄酒意发作,得了圣人诗题,心中略一经转,已是得了几分把握,此时醉意熏熏含笑凑趣劝道,“郡主着实过谦了,论美人天真风流之态,郡主已得之矣!”   转身朝梁七变吩咐,“笔墨伺候!”   梁七变如今乃是御前第一内侍,身份极重,寻常文武百官宫中相见,都要客气道一声梁阿监,今日被李玄轻易呼喝,不但心中没有丝毫生气之意,反而颠颠上前,毕恭毕敬的捧上纸笔,立在一旁,亲自替李玄研磨。李玄执了狼毫笔,抬起头来,仔细凝望坐在皇帝身边的昭国郡主一番,伸手在砚池之中沾满了浓浓的墨汁,在宣花纸上写下一首《清平调》: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此诗文采斐然,清丽不已,对于昭国郡主的风采充满了赞叹之意。   甫一落在纸上,一处顷刻间博得满堂喝彩。   昭国郡主顾令月闻诗面上红晕,开口低低推阻道,“李先生写的太过,我倒觉得不像是我了!”   “郡主过谦了,”梁七变含笑劝道,“‘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李先生这词句写的极好,将昭国郡主的美都写出来了。”   玉真公主听闻此诗面上亦是露出与有荣焉的笑容,含笑转头吩咐道,“令府中歌伎将这支曲子排出来,在宴上献唱。”   丝金应道,“是。”   一时间便有歌伎上前,将这支《清平调》唱的辗转反侧,   李玄酒意上涌,见自己的这首《清平调》得了众人赞叹,不由心中得意,朗声笑道,“不过是雕虫小技,稍稍舒预心中情怀一二,尚未描绘出昭国郡主风采十分之一二。草民这儿还有更多《清平调》,书来献给郡主,若能博郡主一二欢颜,便是草民的造化了!”   梁七变见此,连忙继续铺展纸笔伺候。李玄趁着酒意,在新铺展开的宣花纸上写下《其二》,一挥而就,第二首诗歌顷刻倾泻在笔尖之下。   这一首《清平调》又与前一首生发自然宛然不同,另有风情,“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顾令月听闻这首诗歌,念了一遍,顷刻之间,脸蛋血色尽失,只觉口中饮子再也没有滋味,一口也饮不下去,将手中雪花盏推放到一边,捂着脸径直转头离席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李玄:其实我肚子里还酝酿了第三首《清平调》,可是被你们吓回去了!吓回去了!吓回去了!   李玄:大侄子,我们打个商量,第三首《清平调》你肯定喜欢,肯定喜欢,肯定喜欢。要是喜欢,给我升个职呗~!   今日一更!预告一下,明天玉真公主要给阿顾安排相亲,啦啦啦啦啦,终于开心了!亲爱的小天使们,明儿早上8:00继续哈!截止至目前为止,基本上都维持了早8点更新。握拳,期望能坚持到小说终结!   第二十七章   琅花台上热闹陡然停滞。   姬泽起身,匆匆摞下一句, “朕过去看看阿顾。”径直追着顾令月去了。   两位尊贵的客人离席, 小宴上适才的热闹和畅场景顷刻间风流云散, 徒留满地狼藉。唱曲的歌伎血色尽失,颤栗不已。   玉真公主面色铁青,吩咐道, “将今日宴上的人都看管紧了, 不得漏出口风去。”   丝金亦面色发白,匆匆躬身应“是。”自行前去收束宴会相关事宜。   李玄见此情景, 登时酒醒了大半,一时见方才好好的一场宴会,此时风流云散, 尚摸不着头脑。“这是怎么了?”   玉真公主大踏步的走过来, 瞪着着李玄埋怨道, “你是不是傻了, 作诗也不看看场合对象。”   “我……”李玄尚自不明白,“我着实弄不明白?”   “我写了一首文辞馥美的诗词, 将郡主比诸飞燕之美, 怎么看都是一件极好的事情, 怎么郡主登时就翻了脸。”   玉真公主见李玄还没有体会过来, 恨铁不成钢,“你还说!”伸手使劲戳着李玄额头,,“你是个傻的么?阿顾是御封郡主, 并非圣人后宫妃嫔,你写给她的诗词如何能用“云雨”这等字样,又用汉宫‘赵飞燕’之流的妃嫔比拟于她?”   气恨不已,“阿顾面皮子薄,心性最是敏感,瞧着这样的词句,怎能不和你翻脸?”   李玄闻声“呀”的一声,这方醒悟过来,不由又惊又悔,“我刚刚酒意上头,竟是胡言乱语。这篇词得罪了昭国郡主,”心中惴惴,“不知昭国郡主是否会怪罪于我?”   玉真公主见其这般,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放心吧。”   叹息道,“我最是了解阿顾不过,她虽然心思敏感,却是个疏朗大方的。你虽然冒犯了她,却出自大意,并非有意嘲讽。待会儿我为你去出面转圜,你再自去向她诚恳的致个歉,想来她瞧在我的面子上不会记仇的。”   琅花台天光灿烂,清风徐徐。   顾令月从琅花台上甫一出来,被园中冷风一吹,觉得面上热度下去,微微冷静下来,自失一笑。   刚刚席上那一瞬间羞恼,避席而出,如今出来,瞧着这满园美景,身心疏朗,倒也觉得事情没有那么严重。   只是既然已经从宴上出来,倒不好就这么直接回去,见前方碧湖波光粼粼,台侧木芙蓉花大片大片连织在一处,枝头绚烂绽放,在轻风之中微微摇曳,落下满地花朵。一时间倒觉得心旷神怡,索性乘着轮舆沿着碧湖缓缓前行,走到花海之旁。   姬泽从宴席出来,见到的就是这般情景。   少女坐在芙蓉花树下,面上神情如同一场华美的梦。   姬泽静静的望着少女背影片刻,举步上前,柔声唤道,“阿顾。”   顾令月闻声身子微微一僵,低声道,“九郎,你怎么来了?”   姬泽悠悠一笑,“小丫头久日不见,朕怎生觉得阿顾与朕生疏了?”   顾令月眸中略微尴尬,她因着王氏之事,略有些迁怒姬泽。只是当着姬泽的面,又想起他素日里来对自己的好处,板不住面容,略觉不好意思,“九郎定是觉错了,这是没有的事情。”   “今儿姨母设宴款待九郎,九郎怎生不留在宴上,倒是出来了?”   “瞧着你出来,怕你出事,便追出来看看,”姬泽道,瞧着顾令月神色,探究问道,“小丫头真生气了?”   顾令月想起此前宴会上的事情,胸中犹残存微微郁意,“难道我不该生气么?”   她恼恨之时,绯唇微微嘟起,泛着淡淡色泽的唇色,诱人欲滴。姬泽目光深深盯凝,觉这一抹嫣红微微分合,是春天最美的风景,直想想将这一抹醉人的嫣红掬在掌中珍藏。片刻方移开目光。   “李玄是个没脑子的,他此番行事,虽然不妥,应当并非出自恶意。只是择赵飞燕来比拟于你,确实不大讲究。”瞧着海棠花树下顾令月的容颜,人花比美,人比花娇。意味深长,“赵飞燕那等晦气的人,如何能拿来比拟你呢?”   顾令月心情平和,“我知道李先生怕也是无心之过,只是到底有些做恼。”眉眼含笑,私心里却没有发现,姬泽开解自己之时只说了赵飞燕晦气,却没有点说其身份。   姬泽深深望了顾令月一眼,“你呀,倒真是个心软的孩子。”声音叹息,带着些许无奈意味。   台上的木芙蓉开的灿烂,一阵春风吹过,花瓣簌簌坠落,华美如梦,姬泽伸手,摘下一株一株木芙蓉,道,“‘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李玄虽千不好万不好,这诗倒是着实写的不错。”将手中木芙蓉绾系在顾令月耳边,退后一步,观赏少女娇美容颜。赞道,“这首《清平调》比拟昭国郡主的风采,倒也相得益彰。   顾令月被姬泽的赞叹哄的浅浅微笑,虽然她此时并无男女之思,但大凡妙龄少女得了身份尊贵的男性的夸赞美丽,自然亦心花怒放,“您太谬赞了!阿顾不过蒲柳之姿,不过是觉得我好,方觉得美罢了!”   姬泽闻言淡淡一笑,抬头凝视少女芳容,觉芙蓉粉面,美丽动人心魄。手指间依稀残余着木芙蓉的芬芳,心神微醺,轻轻道,“襄王有心,神女可愿入梦否?”声音含糊几近叹息。   顾令月听着姬泽入耳之声带着一丝醇厚的气息,像沾着水滴的羽毛扫过心田,心中略有一丝混沌,却也并未去追寻,含笑道,“小姨今儿这设宴单是为了邀请您,如今你我都出来了,独留小姨和李玄,小姨怕是尴尬了。”   姬泽闻言唇边显了一丝冷意,“今儿是你受了委屈,还为旁人考虑作甚?”又微微沉了声色,“那李玄纵然无心,到底冒犯了你。总该要受些责罚,方才知道犯错的代价。”   顾令月抿唇道,“这和李玄又有什么关系?我顾的是小姨的面子!”   姬泽凤眸微微熏暗,顿了顿,“阿顾,你当时时刻刻记得朕看重于你,有朕做你的后盾,你大可以肆意的生活。不需要为了他人委屈自己。”   微微一笑,“当日自东都返回长安的时候,朕曾说过,你就是将天捅个窟窿,朕都会帮你兜着。这话并非出自虚言,阿顾无论何时何地都可依着自己性子行事,不必考虑旁的身份地位。”   顾令月听着姬泽维护言语,心中犹如被热水浸泡酽酽。“可是小姨不是旁人,”她道,神色认真,   “小姨素来疼我,我作为外甥女,受她照顾良多。我为她让一点步,也是应该的。”   姬泽听闻顾令月这般说,方没了言语,过了片刻道,“阿顾,你可真是……!”   “算了,”声音叹息如同呢喃喟叹,“许是朕就是喜欢这样的你吧!”   琅花台上案台上重新摆放着新鲜瓜果。重新一派歌舞升平。玉真公主立在台中眉眼中略染焦灼之色,瞧着远远施施然返回的姬泽和顾令月,登时眉目松放下来,“阿顾,”上前数步握着外甥女的手,打量着顾令月的眉眼,担忧问道,“你没事吧?”   顾令月浅浅笑道,“劳小姨担心了,我无事。”   “那就好。”玉真公主道,转头狠狠瞪了李玄一眼,“这个没成算的,做出没脑子的事情来,我命他给你道歉。”   李玄面上闪过一丝羞赧之意,上前躬身道,“郡主,玄素来性子粗豪,文词之间冒犯于你,”自打了一个巴掌,   “您别放在心上。”   顾令月道,“先生不必如此。”她明了李玄性子豪放,不拘小节,更何况便是看在玉真公主的面子上,自己也不可能真正和他生气。“我信先生无恶意,也素来喜欢先生手书文采,尤其最爱那篇《侠客行》,李先生若是能赠我一座酒醉手书的《侠客行》字屏,我就当作这回事情没有发生过了。”   李玄闻言眉毛飞扬,顾令月性子豁达,这般要求也算的上是对他的诗和书法的看重,顿觉身心舒畅,仰头拍胸保证,“郡主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   玉真公主闻言也松了口气。   论来,阿顾是她心疼的外甥女,李玄是她如今打的火热的爱郎,二人生了龃龉,她不免最尴尬。如今能够顺利化解,也算是两相皆好。   目光悠然打了个转,落在在顾令月和姬泽身上,闪过一丝狐疑之色。   前些日子,她听闻阿顾心中怨愤之语,以为这二人心有隔阂,定然面和心分,心中尚为阿顾担心不已。今日瞧着却诸多不是这么回事?阿顾羞恼奔走,圣人即刻追了出去,如今又一道归来,情态亲昵,这般是不是太过亲近了?   一场宴会,因着这场变故,后来虽勉力振作,到底不复此前热闹。最后草草收场。姬泽对送自己出来的玉真公主道,“……李先生诗才大才,当世无人能及。待人接物之上颇有天真之处,不能大用,姑姑若是愿意,可让他入翰林做一翰林学士。”   玉真公主对情郎心知肚明,闻言欣悦, “如此,姑姑就替玄郎多谢圣人恩典了。日后若他犯了什么事,还请圣人略瞧一瞧姑姑的面子,不要太过计较。”   长安天上流云风云变幻,玉真公主手腕强干,对当日宴上□□管控严谨,那第二首《清平乐》,“飞燕”云云被隐秘下来,外人没有听到一点风声。反倒是那第一首词句传扬出去,“云想衣裳花想容,”一时之间,李玄文名愈发响亮显赫,亦平添了昭国郡主顾令月的美名。好事人赠予一个佳号,“花容郡主。”“云想衣裳花想容”之意。   时序如水流过,不知不觉木芍药已经谢去,碧湖上的荷花露出尖尖棱角。   “当真是花容月貌。”玉真公主打量顾令月,含笑道,“不愧是众人称赞‘花容郡主’”   顾令月脸一红,含笑道,“小姨嘲笑我。……听闻李先生如今入了翰林,日子过得颇是逍遥,风生水起。”   玉真公主听闻提及李玄,面上神情颇是柔情, “众人许是看着面子,待他甚是优待,他也结识了一批文墨朋友,直呼长安高士甚多,日日饮酒做宴,也算乐不思蜀。”   转头打量顾令月,近日对最后姬泽追出去劝说顾令月之事总是有几分耿耿于怀,此刻碧湖湖光山色,映照在少女脸上,一片脆薄。如今仔细打量顾令月容颜,略有心惊肉跳之感。   此前一直觉得阿顾还小,第一次觉得阿顾殊色,确实是个能够吸引男人注意力的女人。   “阿顾,”玉真公主欲言又止,“你可觉得圣人对你……”   顾令月回过头来,“嗯,小姨说什么?”面上神情天真纯稚。   “没什么!”玉真公主道。阿顾这般纯稚,不像是识得情滋味的模样,许是自己太多心了。   “你母亲在世之时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好在你虽经了一些磨难,如今总算是雨过天晴,若是再找上一位如意郎君,就再美满不过了!”   顾令月闻言心情黯淡下来。微笑道,“小姨如今自己和李先生琴瑟和谐,就盼着世间人人美满,盼着阿顾也和你一般幸福了。”   玉真公主甜蜜而笑, “这世上感情之事,最是神奇变化。李玄许是有千般不足,我便就喜欢他这样的。”望着顾令月含笑道,“若是阿顾你日后也会遇到这么个人,到时候你便明白了!”   顾令月扑哧一笑,一时间心中又是欣羡,又是酸楚,伏在玉真公主怀中,“小姨,阿顾怕要叫你失望了。”抬起头来,荔枝眸澄澈如琉璃,“阿顾这辈子,对男人,已经是灰心了。不准备再谈男女之事,您这辈子,怕是瞧不见我结婚生子的那一日了。”   玉真公主听闻顾令月话语,心中不由咯噔一下。   她从前知顾令月伤神往事,不敢提及,怕触碰阿顾心中伤痛。今日闲聊,方惊觉顾令月对于男女之事态度太过淡漠。此时听着阿顾这等看破红尘的话语,着实心惊。若是顾令月感情激愤冲动而言,不过一时冲动,多半还有可以挽回的余地,只是瞧着如今这般神情澄澈,漫不经心道出的话语,愈发显的却非虚言。心中惊疑不定,勉强笑道,“你如今年纪还小,不过遭遇些许风雨,竟就说出这般话语,——你需当知道,人生漫长,虽则你从前运气不好,遇到的男人都没有好事,可是这天下也是有好男人的。谁又知道,你往后不会遇到一个,能够抚慰你的心伤,带给你幸福的人呢?”   “也许如此吧,”顾令月淡淡道,“其实我有些想不明白,女子定要得一个男人相伴是为什么?和他在一起又有什么好处?”顾令月眸中闪过一丝困惑,“若只是吃饭穿衣一处,生儿育女么?若只是如此,我实在没有什么意兴”   公主闻言眉头皱的愈发深了,放缓声音劝道,“傻丫头,男女□□乃是世间最神奇快乐的一件事,你若一生都没有体味过,难道不嫌寡淡么?”   顾令月微微一笑,“小姨也太小瞧人了,难道你不记得我是曾经成过一次亲的么?”眉宇之间漫不经心,“我连人都嫁过一次了,如何说没有经历过男女情爱呢?”   抬头微微一笑,“这世上人事多艰,好在我如今有郡主封号,有封地食邑,吃穿不愁,便是一辈子不婚嫁,平静度日也衣食有靠。倒不用你担心了。”   玉真公主瞧着顾令月淡漠的笑容,暗自惊心。   女孩儿就那么几年花期,从前已经是耽搁了,若是再失了这点子心思,不愿意寻一个有情人。将大好时光都平白虚掷,日后自己可怎么有脸面下去见早逝的胞姐丹阳公主呢?   她心中心思反复翻转,下定了决心, “不提这些烦心事了!”握着顾令月的手笑道,“咱们姨甥两个分离了这些年,也没有好生聚聚。今儿你难得来小姨这儿一趟,不若先别回去,在小姨这儿住上几天。咱们娘儿两个好生聚聚!”   顾令月闻言怔了片刻,点了点头,“如此,阿顾就恭敬不如从命,叨扰小姨了!”   玉真公主将顾令月安置在蔻香阁,匆匆回到自己的院子翠微居,居中富丽堂皇,李玄白日饮多了酒,趁醉挥毫写就一篇《侠客行》,如今微微酒醒,瞧着面前自己大作,心中得意,见了公主,唤道,“公主,”   挽着玉真公主的手,“来看看我这篇《侠客行》写的如何?”   玉真公主心悬外甥女之事,不过抬头随意张看一眼,赞道,“郎君写的真不错,我命人去做成屏风。摆在府里张挂几日,便可送给阿顾了!”   李玄察觉了玉真公主心中有事,不由问道,“公主这是怎么了?”   玉真公主眉间愁郁,“我还不是担心阿顾么!往日不觉,今儿个和她谈天,才发觉她竟是对男女之事心若死灰,没有半分兴趣。她如今年纪还小,这般蹉跎岁月可怎么行?若是不能把她照料妥当,日后我怎么有脸面下去见我那苦命的姐姐?”   李玄闻声讶然,挑了挑眉,“昭国郡主瞧起来风华正茂,没成想竟有这般想法。”   又劝道,“公主,这等事情还是要看缘分的。”微微一笑,“就如我,入长安之前也没打算开始感情,如今却也和公主结缘。遇到天定意外的惊喜。”   玉真公主闻声拍了拍李玄手背安抚,“咱们确然是天定惊喜,可这等事情,可不能干等着这等天定惊喜,也是要求一求缘分的。但若是心态这般颓暗,便是缘分送到眼前,也看不见。”急忙道,   “不成,我得替这妮子好生张罗一番,好生在长安贵胄人选中挑一挑。得了几个好的安排阿顾一一见见,若是有幸开窍了,到了明年,我说不得就能将外甥孙子的红包包出去了!”   玉真公主风急火燎,迭声命人搜集长安权贵子弟的资料。她交游广阔,手腕精明,不过数日,便在浩如烟海的卷籍中挑择出八位初步满意的青年才俊。   *******************   惜园春花繁景,与碧湖殊色相互映衬,越发美不胜收。芙晶馆坐落在碧湖深处尽头,犹如深闺美人,绽放明珠光彩。昭国郡主顾令月得小姨玉真公主相邀,前往芙晶馆赏玩。登上馆前高台。瞧着台上郁郁葱葱盛开的绣球花,枝头盛开大簇大簇,俱是深浅不同的碧色,美不胜收。不由心生喜爱,上前伸出手来,摘下枝头的一株鲜花,凑到鼻尖,轻轻嗅闻,唇边泛起了一朵干净明媚的笑花。   这番景象,落在博远郡公嫡次子段怀德眼中,心上,如同一卷设色浓丽的美人图,瞬间惊艳,经久不息。   年轻的少年郎在顾令月身后深深的拜下去,“小生段怀德,拜见昭国郡主。”   顾令月闻声吃了一惊,回过头来,见到段怀德,眸光中闪过一丝诧异之色,“你是谁?怎么会到这儿来?”   “小生博远郡公嫡次子子,”少年郎温文自我介绍,“名唤段怀德。奉玉真公主命在此等候。”   “小姨,”顾令月蹙了蹙眉,瞬间明白过来,玉真公主此次邀请自己来浣碧阁,原来并非为了赏花宴饮,而是为自己安排的一场相亲,   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她才对小姨说了自己尚无婚嫁之念,没有想到,小姨竟是这般不赞同自己的想法,担忧自己,这么快就安排了这么一场偌大的相亲阵仗,难道就这么怕自己嫁不出去,孤老一生么?   作者有话要说: 出于男人的微妙心理,姬泽对于李玄第二首《清平调》其实没有那么反感(相信你们理解的)。   李玄(白)第三首清平调:   名花倾国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   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阑干。   可能这一首更得姬泽喜欢些!微笑脸!   最后预告一下前方高能情节!……可能,也许,有点超乎大家想象,我考虑要不要停看一个星期的评论区静静小心脏!   第二十八章   顾令月与段怀德略微盘桓片刻,不忍给对方造成误解, 含蓄但明确的拒绝了段怀德。   离别之时, 段怀德微微沮丧, 却依旧含着一丝希望问道,“今日与郡主一聚,着实感如沐春风, 若有机会, 能不能再见面?”   顾令月道,“若是有缘日后自能相见。我是觉得, 怕是与段郎君缺少了缘分。”   蔻香阁微香隐隐,帘幕轻张,玉真公主侯在其中, 瞧着顾令月归来, 面上略带一丝调侃之色, “哎哟, 春光如织,正是卿卿我我大好时光, 阿顾今儿玩的可好?”   “不好, ”顾令月虎着脸, “小姨, 你今天摆的是哪家阵仗?”   “当然便是相亲阵了!”玉真公主笑道,   她上前一步,挨在顾令月身边坐下,亲亲热热道, “阿顾,这段小郎乃是博远郡公嫡子,论来也算的上是名门俊彦了,你刚刚和他相处了一阵子,感觉如何?”   顾令月推拒开玉真公主的手,“段怀德许确实是名门俊彦,但我不喜欢。”抬头望着玉真公主,正色道,“我此前说了如今无意男女之事,一字一句,确实出于真情实意,小姨,您这般瞒着我乱来安排,实在是太过了。”   玉真公主渐渐收了笑容,“我不觉得呀。”   “阿顾,”语重心长道,“小姨年长你一些,自问阅历比你多。在人生路上见识的比你明了,你如今觉得伤情,不过是年轻觉得有时间资本挥霍。可这时光迅疾,说不得什么时候就迟暮。我既然受了你阿娘临终所托,就该给你掌掌眼,免得你走了岔路。”   又道,“这些都是青年才俊,你一个个见见,说不得那个就喜欢了呢?”   “小姨,”顾令月面上露出了哭笑不得的神色,认真道,“我知道你对我好,心疼我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只是你不是我,如何知道我这样算不算好呢?”   玉真公主不以为然,“你这么小懂什么呢?”   顾令月截着她的话口道,“当年小姨你破出聂门,独身而居,外祖母纵然亦为你担心,也为对你说出一字不字。我刚刚从北地回来,还想好好一个人过一段日子,还没想着这么快就再寻一个人嫁了。”   玉真公主闻言愕然,回想起自己当年情景,倒有几分感同身受。   瞧着顾令月,目光逡巡判断着她的神色,问道,“你说的是真心话?”   “自然是真的!”顾令月斩钉截铁。   *************   一轮太阳高高挂在天际之上。   威严肃穆的太极宫坐落在长安城北侧,俯视着整个都城。甘露殿幽沉静谧,一角的盘龙青铜博山炉吐着婶婶佛手香烟。楠木书架上摆放着层层叠叠书籍。御座之上,姬泽坐于其中,神色莫辨。   蔡小昭跪伏在殿中,微微垂头。   自禀报了玉真公主安排昭国郡主在府中相亲之事,殿中气息便陡然压抑下来,犹如沉了三月未下的雨云。   蔡小昭不敢抬头,看一眼姬泽目前的神色。   良久之后,方听得皇帝低低一笑,“玉真皇姑倒也为阿顾费心了!”   蔡小昭深吸一口气,委婉道,“……玉真公主这般作为,也是担心郡主,出于好意……只是奴婢想着,男女婚姻缔结还是要出于情意,这般随意择选人选,挑出来的怕是看中郡主权势和圣宠的人,怕是没法子挑出真正对郡主好的人。”   姬泽闻言瞧了蔡小昭一眼,食指叩击御案,顿了片刻,问道,“行人司可探了出来,公主为郡主挑择的人选有哪些?”   蔡小昭行云流水回禀,“公主挑择人选俱是长安勋贵人家出色子弟,有清平郡公段家嫡次子,唐国公幼子唐逊……。”   ——一一论起来,玉真公主为了阿顾这个外甥女,也算是费尽了心思,挑选的子弟都是长安权贵人家出色子弟,为人上进,脾气谦逊,坊间也没有什么不好的传闻轶事。且妙处在于,的嫡出次子或幼子。   郡主虽然德才兼备,身体上到底有一丝不足之处,权贵宗妇的担子未必挑的起来,倒不如选择嫡次子或是幼子,日子也能过的轻松一些。   玉真公主仓促之间,能够迅速择选出这么一份名单,也算是手腕通天,极其了得。   “……公主安排的颇有效率,于公主府惜园之中设小宴,两个时辰见一个,如今是申时,怕是公主府那边,郡主那边已经见过段怀德和唐逊了。”   姬泽哂笑,“皇姑姑的手脚倒是麻利。”又问道,“按着公主安排,昭国郡主下一个要见的是哪家子弟?”   “是安国公家的沈五郎沈期。”   安国公沈善骁勇善战,立下累累郡公封至国公,沈期乃是安国公沈善第五子,继承了其父勇猛,身手极佳,三年前入职羽林军,累牵至郎将。御前演武之时姬泽也曾见过,还曾经夸赞过其将门虎子,前途无量。   但此时想着他即将作为相亲对象见阿顾的面,不由得生出一股不豫之情来。耳中听着蔡小昭委婉的声音道,“……这个时辰,怕是沈五郎已经登上玉真公主的门了!”一股郁气直冲脑门,握紧手中笔毫,笔毫生生断成两截,冷笑道,“传命禁卫军备驾,摆驾醴泉坊!”   ***********   蔻香居外豆蔻枝头一片青绿,玉真公主叹了口气,“你既说到这个地步,我就不难为你了!”   顾令月闻言大大松了一口气,牵着玉真公主的衣摆,“多谢小姨。”笑容灿烂,“既然如此,小姨就不用再给我介绍人了吧。”   玉真公主觑着她道,“你既这般说,到底牛不喝水强按头,又有什么意思?”   “只是有一条。”凝眉望着顾令月似笑非笑,“旁的几个就罢了,接下来这个沈五郎,却是小姨之前就已经安排下来的。此时怕已经登门了。你若避而不见,多不好啊!”   顾令月闻言愕然,退后一些,狐疑的看着玉真公主,“小姨,你不会是在哄我吧?”   玉真公主道,“怎么会?”睇着顾令月,“小姨是那么不靠谱的人么?只是真的是此前就安排好了。”   拍了拍顾令月的手,柔声道,“好阿顾,就当为了全小姨的面子,去见一见吧!”   顾令月闻言半信半疑,只是瞧着玉真公主恳求神情,到底不忍心拒绝,斜睨着玉真公主,确认道,   “这个真的这就是最后一个了?”   玉真公主扑哧一笑,“就这最后一个。最后一个。”见着顾令月神色放缓,忍不住又追加一句,“这沈五郎着实是个不错的孩子。你好好和他处处,说不得能瞧上眼呢?”   “小姨,”顾令月听的玉真公主话语,又羞又恼,瞪了玉真公主一眼,“你再说,我就再不去了!”   “哎哟,”玉真公主唤了一声,“小姨再不说就是了。”在蔻香阁又坐了一会儿,忽的起身道,“哎哟,我想起来,还有一些旁的事情,便先回去了!”急急准备离开。   走到阁门前又回转过来,吩咐了一句,“毕竟别人上门,你也算是半个主人,待会儿好生招待人家,莫怠慢了!”   顾令月无奈应下,“我知道的!”   瞧着玉真公主急急遁去的背影,又好气又好笑。   ************   这一日天气晴好,长安热闹非凡。李玄清早出了公主府门,与一干新结识的好友相约前往乐游原赛马。打马行过长安城门处,一双父女上前跪拜,乃是当日李玄醉仙楼中在御史中丞子范郎君手中救下的卖唱父女,远远见了恩公身影,前来跪拜救命之恩。   “若非郎君当日所救,小女子和老父如今也不知如何,”还请恩公受拜。”珍重送上一篮枇杷,   柳霜霜袅袅拜下去,姣好的面容上露出一双清澈的眼睛,“当日小女与老父在酒楼之中遇到恶霸调戏,若非恩公仗义搭救,怕是小女子早就被人糟蹋了!受恩当报,还请恩公受我们父女三拜。”   李玄忙道,“我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你们不必不必放在心上。”   “恩公太客气了。”柳老汉颤巍巍道,从女儿手中接过一个篮子,“这篮子枇杷,是小老儿家中所种,却个个都甜的紧。请恩公收下,也算是聊表小老儿和小女一点点报恩之心。””   李玄闻言心中感动,接过枇杷,“老汉,你的这番心意我领。这篮子枇杷我收下了。”   交给身后小厮流云,“将这篮枇杷送回去,放在翠微居,下晚我赛完了马回去再用。”   流云脆生生应了,“是,郎君。”   玉真公主匆匆往府门方向而去,丝金问道,“公主在府中待的好好的,公主怎么忽然要出府?”   “我有什么法子?”玉真公主道,“我挑择的这些郎君,各个都是家世不错,可堪为配的。若是阿顾不见见,太过可惜了。阿顾面子薄,寻不到我当面拒绝,便只得一个个见了!”   丝金闻言扑哧一声笑着道,“公主为了昭国郡主也是操碎了心。”   玉真公主道,“我姐姐就留下这么一个女儿,我若不照顾着些,怎么对的住姐姐?”又道,   “盼着阿顾今儿见的这几位郎君,能寻到一个合意的吧!”抬头见着小厮流云提着一个篮子远远的走过来,眸中闪过一丝诧异之色,唤道,“流云。”   流云闻声,一溜烟的跑过来,利落的给公主道礼,“奴婢见过公主。”   玉真公主问道,“你这小猴儿怎么在府中?不是跟着先生出去了么?”   流云禀道,“先生本是要与一帮子有人去乐游原赛马,到了城门,逢着从前救下的一双父女感谢救命之恩,送了先生一篮枇杷。先生命我将枇杷先送回来。”   玉真公主闻言挑了挑眉,唇角边绽放出一起无奈的微笑,吩咐道,“将枇杷提给我看看。”   流云不敢违逆,施了一礼,将果篮递到了玉真公主手上。   玉真公主接过果篮,打开篮子观看,见粗疏长条扎出来的果篮中,盛着大半篮琵琶,不过两根手指大小,果皮之上缀着点点斑纹。   “这篮枇杷实在不上档次。”丝金瞧在了眼中,笑着评道。   “小户人家自家种的果子,能有什么好模样?”玉真公主不以为意,将枇杷掷回到缕银怀中,   “这样的枇杷果子,实在不入眼,不必送去平山居了。直接拿去,你寻几个人分了吧。”   “这,”流云微微讶然,“这——若是郎君问起?”   “郎君日日事忙,如何会记得这点小事?”玉真公主抿唇笑道,“若是真的问起,自有我应付,你们去便是了。”   “如此,”流云提着枇杷篮,利落朝玉真公主施礼,“奴婢等就多谢公主赏赐了!   *************   惜园中碧湖浩浩荡荡,在白日下泛着粼粼的波光。   芙晶馆树立在湖北一侧,小巧玲珑,犹如在湖中浣洗碧纱的少女。春风吹拂阁旁盛开的绣球花,窸窸窣窣落下如同雪片一样。少年郎君立在台上等候,目中含着期望的光芒。   ……   天色近午,皇帝圣驾陡然到了醴泉坊。   公主府的门子见了这般动静,飞快的从内迎出来,跪在地上,神色恭敬无比,“小的见过圣人。”   “圣人怎么过来了?”面上神色因为极度的讶异和讨好呈现一种些微扭曲,“我家公主因着不知圣驾到此,如今竟是外出,不在府中,小人这就请人去请公主回来接驾。”   “不必了。”姬泽抬头望着公主府,目光冷峻。一摆玄色衣襟,没有理会门子的话语,长驱而入公主府,问匆匆赶来的公主府主事田景,“那沈期如今在哪儿?”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两段情节开头完毕。等待引爆。   有读者在微博问我这段情节里会不会虐阿顾。   我捧着下巴思考片刻,觉得需要看情节个人理解。应该不算吧!   这一段情节冲突跟什么别的小三女人无关。主要在于阿顾自己对于男女之情的认知。   最后,大家周末愉快,祈祷网审留情!   第二十九章   公主家丞田景骤然被问,心中莫名其妙, 却不敢不回答皇帝的问话, 恭敬禀道, “那沈郎君如今已至浣碧阁,正在阁中等候,想来昭国郡主一会儿就会前往。”   姬泽点了点头, “知道了!”行了几步, 又停顿下来,回头吩咐, “将后头安排的人选都给朕打发了!”   田景闻言愣怔在原地,越发不明皇帝用意,一时摸不着脑袋。   行人司督司蔡小昭落后一步, 见田景这般, 停住脚步微凝茶眸, 浅笑好心开口提醒, “圣人指的是昭国郡主的后续相亲人选?”   “原来如此,”田景恍然大悟, 拱手道, “多谢蔡督司提醒。”心中不由生了一丝好奇之心,   “圣人为何要干涉我家公主为昭国郡主挑选的相亲人选。”   蔡小昭垂眸, “田家丞。”负手整理衣袖,纤细的手指干净有力,“圣人的心思莫测,不是咱们这些做奴婢的该当猜的。咱们只需要听命办事即可, 您说,是么?”   田景闻声心中咯噔一下,不由惊出一声冷汗,连连点头,“蔡督司说的是。”不敢耽搁,急急转身按照皇帝吩咐去办事了。   姬泽在公主府中一路疾行,片刻之后就到了芙晶馆外,见馆台前绣球花郁郁盛开,年少的羽林郎将立在台上等候,不时望着湖中来处,面上犹有殷殷之色。   他立在碧湖湖畔,静静的打量了沈期片刻。   少年羽林郎将年轻而身姿劲挺,有着勃发的生命力,对着未来充满希望。   皇帝凤眸闪耀乌黑之色。   相比较来,自己虽然身份尊贵,却已然太过持重。   沈期立在阁前等候,想着等会儿便要见到的佳人,胸膛中不禁传来怦怦跳动的声音。   他今年二十二岁,蒙家族恩荫入羽林军,颇受羽林大将军裴俨赏识,半年前升任郎将,可谓前途无限。对于此次玉真公主安排相亲之事,母亲安国夫人燕氏初始颇有微词,认为昭国郡主虽然是郡主之尊,但年纪已经不算小,又兼着有足疾及此前和亲之事,着实不是一个匹配姻缘的好人选。   自己却对这位郡主有着倾慕之心。   传闻昭国郡主虽身体不足,但美貌聪慧,尤其绘的一手好丹青。自当日惜园之中传出李玄一曲《清平调》小调,这位郡主的美名便飞快传扬出去。长安多少贵胄子弟想求得眼缘,瞧瞧这位郡主堪配“云想衣裳花想容”这般美赞的风采。   阳光温柔的照耀下来,荡漾在碧湖之上。沈期望着远方,眸光中闪过一丝温柔期许色彩:   如果这位郡主当真如传言之中一般德才兼备的话,他愿意娶她为妻,二人一同经营一个小小的家庭,自己在外拼搏奋进,她在家中为她守护后方,生育子女教育成才。这般日子,便是再美好不过了!   芙晶馆前绣球花纷纷坠落,美不胜收。   沈期正在畅想未来,忽闻身后传来一声“哼”声,心中一惊,喝道,“什么人?”骤然回过头来,见着来人,目光倏然瞪大到极处。旋即反映过来,连忙单膝跪地参拜君上,“属下羽林中郎将沈期拜见圣人。”   姬泽皱眉打量少年,他身躯虽然半跪在地上,但背脊挺直,犹如一张半张的弓,蕴育着一股蓬发的力道。   平心而论,沈期少年有成,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但只要想到玉真公主的想法是将这个少年与阿顾撮合在一处,便觉自己登时心浮气躁,生出一股对少年的不悦之感。唇角露出一丝冷笑道,“你就是沈期?”   沈期应道,“臣正是。”   “羽林军很闲么?”姬泽刻薄道,“沈郎将为何这个时候不在军中操练,出现在这儿,不知所谓何事?”   沈期眸中浮现一丝疑虑之色。不敢多想,只得答道,“回圣人,臣今日休沐,听闻玉真公主惜园景色秀美,特慕名前来拜访。”虽然一时没有想明白圣人出现在此处的用意,但只是,出于一种少年人特有的危机敏感,本能的没有吐出自己乃是由玉真公主安排在此等候与昭国郡主见面的事情。   姬泽淡淡道,“原来如此。”   “惜园景色虽美,日后也可再来,朕今日有事要寻玉真公主。你若没有旁的要紧事情的话,便先退下吧。”   沈期闻言登时一噎,念及尚未见面的昭国郡主,心中涌起一股冲动,张唇有心想要说些什么,但这时候见了姬泽微微紧绷的下颔,慑于皇帝威严,不敢辩驳,只得应道,“是。”拱手道,“微臣不敢打扰圣人,先行告退。”   顾令月在蔻香阁中倚坐,端着一盏明月雪团慢慢饮用观书,虽则此前被迫应了小姨玉真公主前往浣碧台,但着实对此兴致缺缺。待到时辰将至,方在丫头的催促下起身,略略收拾形容,一路慢吞吞往芙晶馆而去。   行到碧湖尽处,远远的见了馆前高台上立了一个人,侧立不见形容。但背影却分外有熟悉之感,如江水之上的礁石,色彩极重。落落寡合出于众人之上。   目光之中闪过一丝讶异之意。   她听从玉真公主安排而来,本以为会见着安国公幼子沈五郎,却没有想到,在此地等候的竟不是什么沈五郎,而是姬泽。   “九郎,”上前道了一礼,“你怎么到小府上来了?”   姬泽本是怒火熏天,及至逐走沈五郎,静候了一会儿,心情稍稍平息,此时回过头来,的目光凝视在少女身上。将少女的风神之处一一收藏在眼底深处,“怎么?”沉声微笑,“阿顾是盼着和什么人在这儿相见么?”   顾令月闻言心中生出尴尬之意,“怎么会?我见着九郎,很是高兴呢!”   天光在绣球花上撒出一道光线痕迹,姬泽于微微晕眩之中,望着少女,凤眸之中闪过一丝忍耐之意。   自贞四年年冬日,在芙蓉园白雪梅树之下,明白了自己对阿顾的一片男女之思后,便对这位少女一直压抑自己情绪。因着太过珍重,反而瞻前顾后,患得患失,一直以来小心含蓄的追求,生怕动作太大,惊扰了少女芳心。只是无论自己如何示好,顾令月却似毫无所觉,就像是捂了耳朵,遮了眼睛一般,对自己的一腔情意察而不见。   而他作为大周天下之主,素来是天下最好的事物摆在自己面前挑择,于耐心上本就比常人差一些。本就日渐焦躁。今日玉真公主为阿顾安排的相亲之举更是触发了他心底的危机之感。告诉自己:原来长安还有很多名门子弟,他们年轻,俊朗,亦可以堪配阿顾。这些少年郎,虽则没有自己身份高贵,但简单的生活未始没有陪伴在自己身边轻松。   这样的认知引发了姬泽心底的一丝焦虑,此时此刻望着少女的目光,掺杂着些许暴虐和男女之欲,几乎想要将少女当做自己的猎物一口口的含在口中。“哦?”他沉沉的目光望着顾令月,问道,朕还以为,阿顾没想到在这儿见朕,那到这儿来是为了见谁啊?”   顾令月隐约感觉到今日的姬泽压迫之势较诸旁日十足,微微退了一步,“没有的事情啊!”微笑着道,“不过是一些闲杂人等罢了。既然没有来,便不值得提了。”   少女言语中对相亲对象的轻慢随意取悦了姬泽,气势微微松懈,语调稍稍柔和。“你说的是真的?”   “自然。”顾令月道。同时仰头,绣球花簌簌,遮挡住了姬泽阴翳的目光。少女没有察觉姬泽眼底的风暴之意,嘟了嘟绯唇,忍不住向姬泽抱怨,“九郎你不知道,小姨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竟是觉得我嫁不出去似的,特意为我安排了一些相亲。我根本不想去见,只是拗不过小姨。”   姬泽望了顾令月片刻,“你既是不愿意,为何不向皇姑说明?”   顾令月闻言苦恼的蹙了蹙眉,“你当我没有说么?”叹息一声,“只是小姨自有主见,根本不肯听我的,我行我素,我有什么法子。”声音低沉下来,“我早早没了母亲,小姨素来疼我。她这般安排,虽然并非如我的意,但切切实实是出于为我好的心思。我着实不忍拂逆了她的一番好意。”   姬泽闻言立定望着顾令月良久,确定顾令月此语确然发诸内心,心中微微燥乱的意方渐渐安宁下来,微微一笑,“阿顾一切烦忧,朕都愿意代劳。若你当真无意行此相亲之事,朕去跟皇姑说吧。”   顾令月闻言怔了怔,面上露出喜色,“那可真是太好了!”姬泽掌握国事,宗室之中权威日渐深重。若是肯出这个面,想来小姨定也不会驳了姬泽的面子。   她心中明白,仰头望着姬泽,目光中露出一丝感动之色。   这大半年来,姬泽对自己的时时事事好处,她并非毫无所觉,真心实意道,“九郎您这般为臣妹好。臣妹心中实在感激之甚,也不知道,该怎生才能回报一二呢?”   姬泽深深瞧着顾令月,道,“不急,会有机会让你回报的。”   芙晶馆前绣球花开放热烈,姬泽淡淡一笑,开口问道,“阿顾这两日也算是见了两三位长安俊彦子弟,感觉如何?”   顾令月闻言俏脸微微一红,“九郎怎么问这个呀?”   姬泽垂眸,似漫不经心问道,“怎么,问不得么?”   “倒不是。”顾令月微微低下头,声音悠缓,“小姨心疼我,方安排了这样的事情。只是,”心情抑郁,“我如今心境沉寂,犹如死水,没有重新开始一段感情的想法。那几位郎君……都是很好的人,但我自身这般,只能辜负他们的一片心意了!”   姬泽闻言怔住,沉静片刻后,一字字的追问道,“心境沉寂?”   “是啊。”顾令月微笑道。台上绣球花浅碧深红,映照的少女笑容清冷平寂,“九郎,我觉得我心思冷感,根本没有这方面的热情。我怕是一辈子都不想嫁人了!”她抬头望向姬泽,俏皮一笑,“也许日后,长安会传出一段传闻,说皇室有一个闺中老大的郡主,圣人您到时候别在意啊!”   ***************   日光渐渐自中天移往西侧,长安城门高大,大鸟从高高的天空中飞过。一群人从官道远处策马奔驰而来,在城门外勒住马缰。左庶子苏晋在马背上昂让道,“今儿若非马儿打叉一次,玄兄虽然今儿稍胜一筹,我却不服”   李玄“呵”笑一声,傲然道,“若是不服,咱们改日再赛一次。保管叫你再输的落花流水。”   众人哈哈大笑。在城门处各自拱手分离,尽兴而归。   李玄入城之后,踏马闲散而行,途径东市醉仙酒楼之下,忽觉一朵丝巾花落在额头之上,接过丝巾愕然抬头,见二楼之上,玉真公主当窗慵懒斜倚而坐,嫣然而笑,眉眼间风流之态盛世扑来。   唇角便也不自禁泛出笑意起来。   将马交给下人签了去栓住,自行奔上二楼雅座。“公主。”   “公主今日不是在府中陪着顾郡主么,怎么独自一人出来了?”   “儿孙自有儿孙福,”玉真公主道,端着酒盏饮了一口,“我虽为她尽心安排,但走出什么路来,还要看她自己。”朝着李玄嘻嘻一笑,眉目风流挑眉问道,“我也好就没陪玄郎一处了。今日与你一处,你不高兴么?”   李玄心中一热道,“高兴。”接过玉真公主递过来的酒盏,一饮而尽,将公主拥在怀中,“我与公主在一处,怎么会不高兴呢?”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不觉就到7月30了啊!   不好意思,电脑抽了。不知道抽的是JJ还是我自己的电脑,章节早就准备好了,按发表发表不出去。   想控制字数进度,也想惠偿读者们。所以做个决定,单日保底一更,本书收藏、作者收藏、评论、营养液四项中毎一项满500加更一章。小天使们,8月愉快!   第三十章   芙晶馆前,姬泽眸光动荡不定, 时如风卷, 时如云涌, “为何会如此?”声音沉沉,犹如云翳。“若……”艰涩道,   “你是觉得北地那段往事太过痛苦, 大可不必。此事已然揭过, 姓孙的如今连骨头都不知道烂到哪里去了。大可不必放在心上。日后”低低沉吟,“朕日后定会替你寻一位疼你的男子。”   顾令月闻言却已心灰意冷, “便是男子再优秀又如何?”淡淡而笑,“是我心思的问题。”“我如今已然习惯了一人独身的生活,颇为满意, 不想改变如今的生活现状。”   姬泽闻言一颗心陡然沉下, 犹如沉入不见边际的深海, 忽感觉脑海微微晕眩, 扶住台边石础。   顾令月察觉到了,急道, “圣人, 您……这是要犯风疾么?”   姬泽扶着石础, 渐感眼前的昏花渐渐散去, 唇边泛起一丝苦笑之意。冯辙诊治风疾告诫自己:此疾最重要的是保持自己的情绪稳定,这些时日自己悉遵医嘱,尽心调养,但对于顾令月终究关心则乱, 听闻阿顾心思死寂无心男女□□,情绪牵动剧烈,竟隐隐生了风疾将犯的一些征兆。   摆了摆手,“无事。”将手搭在顾令月的肩膀之上,“阿顾,朕头似乎有些晕眩,你寻个屋子扶朕进去歇歇。”   顾令月急急应了,搀扶姬泽前行。   按说此台便在芙晶馆外,入内歇息最是便捷,只是姬泽忌讳这儿是玉真公主安排给阿顾与一众年青俊彦相亲的场所,不愿入内,从台上下来,一路转折,进了不远处的听春水榭。   天光明亮,长安街市温煦如春。   玉真公主瞧着日头时辰还早,她还需在外头消磨几个时辰,待阿顾留在府中和几轮“青年才俊”见了面,方好施施然归府。便与李玄滞留在外。二人府中相处日日甜蜜今日在集市之中约会,自另有一番甜蜜滋味。   玉真公主含笑道,“我在长安城长这么大,其实少有久没有何人一道这么逛长安城了,今儿和玄郎一道,也是别有风味。”眉目望向身边情郎,“能与玄郎你这么相伴朝朝暮暮,也是一件美事。”   李玄闻言感动,“草民何德何能,能得公主这般倾心,实在是修来的福分。”   见了一名拎着花篮经过楼下的卖花女,取钱买了一支盛开的芍药花,笑道,“好久没有送过公主东西,今日碰巧,买一朵芍药花,送给公主。希望公主喜欢。”   玉真公主只觉芳心可可,微微低头,任由李玄将芍药花簪在自己的发髻上。嫣然问道,“好看么?”   李玄退后一步,打量着玉真公主,赞道,“好看。”目露痴迷之色,“玄这辈子见过的美人中,公主风采当属第一。”   玉真公主吃吃而笑,虽未饮酒,却觉放心如同被酒浸润而过,眼波流着流水一样的光泽,“难怪人说李玄诗才通仙,你的这张嘴,真是,比蜜糖还甜。”语带叹息之声。“我怕是一辈子都爬不出来了!”   听春水榭乃是惜园之中一处建筑,施于半月形的河湾之上,一半着于河岸,一半施于半空,高挑的匾额上用秀美的隶书书写着“听春水榭”四个大字。榭中四面以木板挂隔,榭中陈设着柔软的大红地衣,   时值春盛,靠着湖面一侧窗板大开,天光随着新鲜的水色湖光一同涌了进来,空气颇为清新。   顾令月坐在榭中榻旁,瞧着姬泽轻声埋怨道,“圣人龙体关系天下百姓,干系重大,怎的好生生的忽然发作起来?是否要即刻召冯御医前来诊治?”   姬泽躺在榭中躺榻之上,唇边泛起一丝苦笑之意。   其实冯辙素来对自己风疾便有断语,此疾与心情相关甚重。若能时常保持心情平静愉悦,则许风疾自可少复发矣。自顾令月平安归来后这些时日以来,自己风疾发作频率已然渐渐变少,每次严重程度也与从前不可同日而语。对此种好转现象,冯辙诊治之时也自啧啧称奇,猜不透其中因由。   自己却心中隐约有些猜测,此疾当初因心伤阿顾之情而起,如今因阿顾平安归来缓和。俱是孽障因果。适才听闻顾令月自陈心死无动情之念,情绪变动激烈,方竟至于出现风疾初发症状。此时顾令月坐在身边,觉阿顾清香入体,头脑处的疼痛也渐渐减缓。   深深望了顾令月一眼,“阿顾你若不这么气我,许朕就不会犯风疾了。”   顾令月闻言身子微微一僵,转头道,“我去瞧瞧冯御医怎么还没有来。”   姬泽扯住少女衣袖,含笑道,“用不上御医,只要阿顾你在这儿陪着朕,朕这风疾便没有这么疼痛了。”   “圣人这话说的,”顾令月垂眸到,“难道我竟成了灵丹妙药?”   姬泽低头意味深长道,“也许吧。”   今日禁卫统领李伏忠率军外出,由副统领铁勇负责守卫圣人安全,此时领着一队侍卫远远守在听春水榭之外值房之中,遥遥守卫水榭内的君王。   行人司督司蔡小昭亦坐在房中,闲来无事打棋谱,天光之下容色秀美,纤细修长的手指捻着一枚枚的棋子落在棋盘之上,分外赏心悦目。   “圣人忽发风疾,如今也不知怎的了?”铁勇坐立难安。   蔡小昭容色微垂,长长的睫毛秀美动人,瞧着铁勇这般模样,含笑道,“圣人风疾之事需靠的是御医诊治,榭中有昭国郡主照料,铁统领只负责戍卫之事,何必这般坐立难安?”   “论起来,圣人犯疾该由宫人服侍。”铁勇道,“好好的,为何遣退了榭中下人,只留了昭国郡主在里头。”皱起眉头,“不成,昭国郡主可是我媳妇儿的闺蜜,若是在我眼底下受了委屈,我回去也难以向媳妇交待。”   蔡小昭抬眸怪异的看着铁勇,拊掌道,“铁统领此语好生……精妙。”   铁勇闻言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继续走来走去,眼睛瞟到蔡小昭,陡然一亮,“蔡督司,听闻你乃行人司督司,我媳妇凤氏曾经说过你是个精干的,你指点我一番,”向着水榭努了努嘴,   “这里头,究竟是怎么回事?”   蔡小昭闻言几乎要扶额,他历来熟悉勾心斗角,倒从来没有见过如铁勇这般直来直往的人,“你可真是个妙人儿!”   铁勇闻言狐疑看了看蔡小昭一眼,“你说这话我也不知道是好是坏。且就当作是赞美了。”   水榭   “……九郎,您是大周圣人,心系家国天下,我却只是一个小小女子,只想要安康。”悠悠道,“阿顾心愿很小,属于自己的方是自己的,从不奢望旁的东西。”   碧湖波光粼粼,映照在姬泽凤眸之中,显示清冷悲凉色泽,“阿顾当初言,朕口味重,怕饮不惯明月雪团。如今朕饮多了,竟也觉得明月雪团滋味甚合口味。你又如何知道,有些东西是否应当是自己的呢?”   顾令月垂眸,悲喜难辨,“阿顾经历太多,如今所求不过是平安度日。您的诸般厚爱阿顾着实承担不起。”   姬泽呵呵一笑,凤眸之中情绪沉浮,“难道往昔的错真的千般辛苦也不能弥补?”迫近一步,握住少女的柔荑,眸中如同盛着整个宇宙,深沉不反射半点光芒,他“这些日子,朕对你的好处难道你当真一点都不明白?”   这一句问语,所含的意味太重太沉。顾令月觉水榭气氛十分尴尬,目光不自觉躲闪,投向水榭当中的陈设。了摆放在角落中的一座六折屏风,不觉眼睛一亮,开口道,“这是?” 行到屏风前观赏。   这座屏风以石笋冻石为基座,白底厚绢,上面龙凤凤舞的字迹书写着整篇《侠客行》:“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正是李玄大作《侠客行》。   “这是我上次要的‘侠客行’屏风。”   顾令月面上露出惊喜之色,兴致勃勃道,“没有想到李先生已经书写好了,瞧着这架势,再摆在这儿通几天风,就可以用了!”   姬泽望着少女纤秀的背影,轻轻的叹了口气。   自己追求顾令月,见佳人总是不开窍,有心催逼一下,阿顾就像一条鱼一样,顺溜的溜出了自己的视线。   有时候,自己都猜不透这个少女,是真的没有看透自己的一番情意,还是看透了却不愿接受,于是着意躲避。他诉说情意不成,却终究不忍心逼迫她面对自己的情意。收拾心情笑道,“李先生这一笔狂草,风流蕴藉,大醉之后书写更是自然流畅。阿顾你这笔买卖做的倒也不错!”   顾令月闻言笑的眼睛弯弯,得意道,“是吧!想来这屏风日后便是我的了!”   长安一轮金乌渐渐移动至西天之上,   公主府小厮奉命出府寻玉真公主回来接驾。一溜小跑,刚刚出了府门,便见玉真公主与李玄璧人尽兴而归,面上涌现激动神情,连忙参拜。“小人拜见公主,李郎君。”   “府中出事了,可巧公主回来了,您快快回府吧,若不然,田家丞怕是招架不住了!”   玉真公主闻言眸中闪现一丝讶异之色,“田景伺候我多年,不像是个没成算的。府中发生什么事情了?”   又问道,“昭国郡主与那沈五郎见面情况如何?”   “昭国郡主……怕是未曾见上那沈五郎。”   “为何如此?”玉真公主眸中闪过一丝愕然之色。   田路心中暗暗叫了一声苦。今儿府中发生的事情如同走马灯一般,公主安排昭国郡主相亲,随后圣人忽然造访,强势命田家丞散了后续安排相亲人选,又亲自前往浣碧台,驱逐沈五郎出府。   一系列的事情堆叠在一处,自己虽则是一介奴婢,心下忍不住私下猜度一番,凭着下人对贵人主子八卦的了解,引申得了一个匪夷所思的结论。只是圣人乃是天下至尊贵的主儿,自己心中虽然有些小想法,却不敢私自妄议付诸言语,双唇嗫嚅半响,终究一个字也没说,只叩了一个头,“公主前去那边自己看看,就知道了!”   玉真公主闻言高高的挑了挑眉毛,踏步向着浣碧阁方向走去。   碧湖湖光水色,美不胜收,玉真公主急急在园道上行走,“……这次挑的这位沈五郎,不仅身手出色,更是画的一手好丹青,想来与阿顾颇有共同语言。我实则是盼着他们二人能够在一处,也不知道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李玄目光中闪过一丝柔和之意,笑道,“你为郡主也算是操碎了心。这等事情到底要看缘分,若是无缘,便是安排的再好也是枉然!”   玉真公主唇边泛起一丝苦笑,“我也知道这个道理,只是怜惜阿顾小小年纪受了这么多的苦,盼着她过的好。只是怎么这么难呢?”   初夏南风吹过碧湖,一片荷叶翻飞,一只仙鹤展翅从湖面上飞过,景色美不盛收。   玉真公主行了片刻,转念一想,又放开胸怀,“儿孙自有儿孙福,事已至此,我便算是赶过去,也没甚改变。倒不若放开心胸,慢慢观赏美景。”   “公主如能想的开,自然是好的。”   府中婆子经过小道,见着公主和李玄,上前拜见,“……公主,蓝田庄子上送来的枇杷,个个又大又甜。您和李郎君可要尝尝?”   玉真公主含笑道,“送一盘过来。”   瞧着婆子递过来的枇杷,望着李玄,“玄郎,这枇杷乃是公主府庄头特意种植,最是个大味甜,你也尝尝。”   李玄张口含住,笑着道,“果然不错。”忽然想起一事,道,“对了,今儿有一队父女送了我一篮子枇杷做谢礼,我让他们送回府中,待会儿咱们一块儿用了,也算是尝尝那对父女的感恩之心。”   玉真公主闻言微怔,“哦,你说那个啊,”   挥了挥衣袖,漫不经心道,“那篮子枇杷我瞧着太不上相,就让下人分掉了!”   李玄闻声身子微微一僵,抬头看了玉真公主一眼,“分掉了?”声音微微带了一丝寒意。   作者有话要说: 电脑太low。赶到单位发的本章。   两线并进进度降低一半。小天使们加油啊。我看看哪一项最先到达加更标准。   第三十一章   “是啊。”玉真公主神态漫不经心,“那枇杷确实不好, 我府中最下等的也比这个强。”含笑道, “玄郎你若喜欢吃枇杷的话, 我名下的庄子里也有几处专门种植枇杷的,改明儿我让他们再送些过来,管保个个又大又甜, 比那些好上数倍。”   李玄面色寒冰, “那是旁人送我的东西,公主便没有问过我的意见, 就这般轻描淡写的命下人分食?”   玉真公主闻言匪夷所思望着李玄,“不过是一篮子枇杷,你至于和我生这么大的气?”   “这不是一篮子枇杷的问题, ”李玄闭目, 心意一灰, “我与公主观念大相径庭, 是了,”苦笑,   “公主您是天之骄女, 富有四海, 区区一篮子小民送的枇杷, 在你眼中怕是不上档次的卑贱之物,自然看不上眼,丢弃犹如弃履。可我李玄也不过是平民子弟,并非出身贵胄, 不过凭着一点才气博了些声名,方与公主邂逅姻缘。本质上我与那送枇杷的老汉一般是平民百姓。您既是看不上他们,又何必屈尊与我在一处?”   玉真公主听得李玄话语中的灰丧之意,心中咯噔一下,挽住情郎的手松着落了下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玄语意冰凉,“我没什么意思。论来我与公主本不过是偶然交汇,如今既然发现观念天差地别,不必勉强再在一处,就此分离便是。!”   玉真公主望着李玄大踏步的背影,犹自怔怔回不过神来,“你疯了,就因为这么点事要和我分手?”   惜园碧湖湖光山色,在太阳下静静摇曳,美不胜收。听春水榭犹如一只展翅大鹰匍匐在水面之上。   蔡小昭坐在值房中,瞧着听春水榭动静,眸子闪烁深浅色泽。   一边听着铁勇絮絮叨叨,“……当初也不知怎么得了上头青眼,提拔到御前做个禁卫军副统领,其实我更宁愿上战场,若是战场作战,老铁定冲到最前头,但论及揣摩圣人心思,做事得当,便是百个老铁,也抵不过李大统领。”   含笑敷衍,“铁统领机灵虽有几分不足,却是有大福运的人。自行珍重,说不得日后有大造化。”   铁勇哈哈大笑,忽的瞧见园道上出现了两个身影。李玄大踏步往前,玉真公主奔逐其后,二人一路追赶纠缠之间,竟是冲着听春水榭而去,不由面色微凝,起身打算上前拦阻公主二人。   蔡小昭目光些微一闪,忽的唤道,“铁副统领。”含笑道,“我送你一个机缘,不知你要不要?”   铁勇愕然,“督司这是何意?”   蔡小昭唇角微微一翘。   圣人对昭国郡主一片思慕之心,郡主却多半未觉。二人此刻在听春水榭之中独处,偶有话语音调传出,显见事情不谐。若是这时候能放一个变化因子进去,许会激出什么特殊的变化。说不得事情能够向好的方向发展。   心中思绪活络,面上含笑道,“此处乃公主府邸,玉真公主乃是圣人嫡亲长辈,前往探望乃是理所当然之事。我等下属不好相拦。”   铁勇闻声诧异挑眉,“话虽如此。可玉真公主并不知晓圣人在内,若我不加拦阻,怕是会惊扰了圣驾降下罪责呀!”   蔡小昭沉默片刻,仰头瞧着铁勇,“傻大个儿,你此前说,你媳妇曾经赞我目光如炬,你可信我?”   “这是自然!”铁勇斩钉截铁。   “即是如此,”蔡小昭微垂眉目,长长的睫毛微微凝动,低低而笑,“你若信我,就当作没有看见这二人,任由他们前去吧。”   “这——”铁勇面上露出迟疑之色。   蔡小昭道,“这是一场赌局,也许会赢了,也许会输,输了万劫不复。你敢不敢赌。”   铁勇闻言瞧着蔡小昭。蔡小昭的容色在天光之下几乎呈现一丝透明光泽。荏弱到了极致。忽的胸中涌现万种豪情,“赌了!最多不过是黜落回去,这禁卫副统领,我早就不想当了。”   *********   听春水榭   姬泽望着面前少女,这个少女是他心中珍爱之人,捧在掌中怕摔着,含在口中怕化了。无论自己如何示好,都不见感知软化。很多时候,都觉得捧着她在掌心,着实不知道拿她怎么办好。   这一刻,姬泽的目光有几分莫测。顾令月略觉几分不适,   这样的目光不太像是一个照顾妹妹的兄长,而像一头盯着猎物露出渴望目光的的恶狼,她只觉自己全身沐浴在其目光之下,发稍微微战栗,   一时之间,水榭之中气氛微微紧绷。   水榭外忽然传来一阵急踏脚步声,“——李玄,你给我站住。”玉真公主高昂惊怒的声音打破了听春水榭的紧绷态势。   榭中二人为外间动静所惊,转头望向来处。   脚步踏踏,李玄大踏步行走,行到听春水榭廊外,听闻公主追逐脚步,立定身影,二人在门外激烈争执,长长的影子投在水榭门扇之上,拖如一双剪影。   “事情已经至此,还有什么好说的?咱们好聚好散,岂不是好?”   玉真公主气的浑身发抖,“好聚好散,你说清楚,你要跟谁好聚好散?”   水榭天光云影,轻风徐来,姬泽垂下眼眸,心中思索玉真公主二人出现在水榭外其中的奥妙,眸光幽微,不辨喜怒。   李玄这些时日与公主一处,也是付出真心实意,此时决定放手分离,心中情绪痛楚,意兴阑珊,“公主若不将平民百姓放在眼中,又何须这般追逐李玄?咱们二人开始情缘之时高高兴兴的,如今分离也平心静气,岂不是好?”   玉真公主痛斥冷笑,“你若厌倦了,直说便是,何须找这点借口。”思及今日在长安街头,明明情意甚浓,倏尔之间,浓情蜜意消散,却因丁点小事翻脸,直接到了分手的地步。此事起事不过是因着一篮枇杷果子,不由迁怒起赠送枇杷的卖唱父女来,   “你这般骤然发难,莫非是你看中了那个卖唱女子?”   李玄闻言呵呵冷笑,道,“在公主眼中,我便是这般的人?”一时间身心俱灰,叹道,“罢。若我在公主眼中不过是这般噬色恶狼,便更不必再勉强一处。咱们就此分离,山长水远,后会无期。”   玉真公主瞪大了眼睛,“李玄,你要做什么?”   李玄心灰意冷而笑,“公主府贵地,住不得我这般升斗小民。李玄自来四海为家,长安既不得志,又何必困在此处,不若浪迹天涯。四海为家。”   顾令月凝在水榭之中,听着榭外玉真公主和李玄激烈争吵,微微蹙起眉头:小姨显然是以为听春水榭中无人,方才在此地与李玄一诉衷肠。自己与姬泽乃是晚辈,在榭中听闻长辈私事,总归不适。思及此,扬眉欲张口唤出声。忽见姬泽伸手朝着自己微微一遥,不由愕然,抬头望着姬泽。   姬泽望着她,凤眸熠熠生光示意。   二人与公主相隔极近,无法出声,于是荔枝眸目光问询。   姬泽目光转为安抚。二人目光交流,顾令月一时不大明白姬泽意思,只是她一向以来对姬泽颇为信服,见他阻止,虽茫然不解,依旧惯性顺从,安静未曾出声。静静等候着外间动静。   玉真公主对于榭中自己一双侄儿外甥女的一番子眉眼官司一无所知,望着李玄前往长廊中洒脱背影,心中忽的生出恐慌之意。心中知道,若是自己这次站在原处,不上前挽留,怕是当真就要失去这个男人了!   这样的恐慌抽动着她的心灵,她飞奔而上,扑到李玄背后,一把从身后抱住了李玄的腰。   李玄愣怔片刻,握住公主的手拧动,“放开我。”   “我不放!”公主咬牙,拼命道,“李玄,你有没有良心?全长安的人都知道本公主对你有多好。你就因为这么点儿事,这么点儿事?”   女子温热的泪滴滴到李玄脖颈之中,李玄如遭雷击。   “李玄,你有没有良心,”玉真公主的怒斥声传来,“我对你的一片心意,便是瞎子都瞧的清楚。你就这般辜负于我?”   “公主,”李玄眉眼之中俱是倦色,“我是天地间一闲云野鹤,爱好无拘束的生涯。你却是生长于富贵乡中的一支华美牡丹,本是不同的人生,偶然交汇期间,觉得彼此美好,共度一段美好时光。也算是一段良缘。可你我二人毕竟不是同样人生,是无法长久相处下去的。倒不如好聚好散,岂不是洒脱。”   “我没法子洒脱。”玉真公主道,“我这般欢喜你。难道你就不能为了我,做一点点改变?”   “不能。”李玄道,“飞鸟与鱼,偶尔交汇,终究不能长久在一起。你我之间也当是这个道理。”   玉真公主咬牙,“我不信你一点都不爱我。”抱着李玄,忽的往内一撞,撞开了听春水榭的门扇。   水榭门扇洞开前刹那,姬泽眼疾手快,伸手迅速,在榭门从外撞开的瞬间一把抱起少女,顺脚将轮舆踢到角落之中。自己则抱着佳人躲藏入石冻笋屏风之后。   李玄猝不及防,一时之间躲避不及,竟两个人一同跌倒入水榭的地衣之中。   水榭之中地衣柔软,李玄与玉真公主跌倒在其上,竟无疼痛之感。   一时之间,一座石冻笋白绢屏风将水榭内外分成了两个大小世界,外间光亮,内里光线暗淡。   石冻笋屏风背后狭小的暗处空间中。姬泽拥着顾令月静静躲藏矗立。柔软的身躯拥在怀中,少女猝不及防,惊遭这般天地旋转变化,一双荔枝眸因着极度讶异而睁的很大。   “放手!”李玄怒喝声传来。   玉真公主道,“我不放。”   二人对峙,一时之间,二人都闭了嘴,情绪激动。呼吸喘动。   石冻笋屏风后,顾令月后背依靠在墙壁之上,微微喘息,惊惧不定。姬泽轻轻将少女拥在怀中,令少女保持直立。凤眸微微垂下,若有所思。   自己虽此前遣退了水榭中下人,可是水榭外却有禁卫副统领铁勇率着禁卫军远远守卫皇帝安危的。玉真公主与李玄一路争执走近听春水榭,铁勇等人绝无可能没有看见。可若看见,就应当出声将公主一行拦阻下来,事实上公主二人却如入无人之境,甚至将听春水榭当做没有人的地方,爆发激烈的情感冲突。   究竟是哪个做了手脚,将公主二人放了进来?   顾令月张口轻声询问,“你做什么呀?”   屏风后天光黯淡,地方狭小,姬泽垂眸,望着怀中的顾令月。   他自己也有些讶异,在电光火石之间,选择的不是面对撞入的公主与李玄二人,而是挟着顾令月躲入暗处。   心思电转,若有所悟,低低的笑出声,   今日骤然听闻顾令月心灰无情念,惊怒交集。   阿顾因着受了情商,封闭自我情魄,不愿意伸出感知,接受外界未知的男女情感。可他对这名少女倾心仰慕,盼望有朝一日两情相悦,生生世世携手至死,如何能够允许这般状况?   恰逢遭遇今日情境。   许是在思绪明白之前,潜意识就做出了决定。   此刻听春水榭中情状虽非自己主动所愿达成,但既已落入,与其撞破,不若借势引势利用一番。退至一旁角落,静观其变,   借由玉真公主□□,逼迫顾令月袒露心中柔软之处,让其认识男女□□美妙之处,方不至于态度厌恶逃避,拒绝未来的□□美好。   打定了主意,此时与佳人一同挤在狭小的黑暗角落中,距离极近,摩肩接踵,倒并不觉得逼仄难受,反觉气息旖旎,倒颇有几分享受起这般情分来。   作者有话要说: 捂脸,遁走!   第三十二章   姬泽好整以暇,俯首在顾令月耳边悄声道, “你傻呀, 皇姑姑和那李玄这时候正在争执, 若是咱们出声,惊了二人,李玄拂袖而去, 皇姑可不就伤心了么?”   为怕惊扰外头之人, 二人对话声音极轻,凑近了耳朵耳语, 方才些微闻的动静。顾令月只觉姬泽凑近了自己,一股属于男子的蓬勃气息喷吐在自己脸上,登时觉得脸热心跳, 羞红了脸蛋, “可是……”   微微蹙眉, 姬泽靠的自己的距离实在太近了。   姬泽瞧着暗影中, 顾令月的一双眸子愈发闪闪动人,心中动荡。轻轻拥着佳人蓄意诱哄, “你瞧着皇姑和李先生闹了矛盾, 皇姑如今正想尽法子挽回, 若是咱们出声, 李玄恼羞成怒就这么走了,皇姑姑和李玄就此分手。可不得恼恨咱两一辈子?”   顾令月将信将疑,眸中露出纠结神色。   她素来孺慕玉真公主,自然盼着玉真公主感情如意。只是此时境况太过尴尬, 着实难以忍耐。   姬泽瞧着顾令月心软,微微一笑,“皇姑和李先生不过是一时冲突,待到两个人吵完了,自然会离开这儿。到时候咱们再出去,这事就水过无痕过去了。日后皇姑姑见了咱们也不会尴尬。”望着顾令月,凑在顾令月耳边轻轻道,   “皇姑姑素来疼你,你不会为了她,连这一点委屈都不肯忍吧?”   碧湖天光透过敞窗射入水榭之中,玉真公主滴下一滴眼泪,“我们这段日子过的多么快乐,我就不信,你一点也不留恋这段时光?”   李玄闭了闭眼睛,这些时日与玉真公主甜蜜记忆如同走马灯一般走过心田。这长安的繁华,公主的柔情蜜意,自己怎么可能一点都没有放在心上?只到底理念有着天壤之别,且温柔乡是英雄冢,难道自己一腔英雄傲骨,就这么被消蚀了么?   他重新睁开眼睛,柔情已经褪去,“公主如今虽与我情热,可据我所知,公主素来热情,难道我就算留下来,公主就可能一辈子与我一处么?”   玉真怔了片刻,心生恼怒之意,“原来你竟与我计较这个?”   从地衣上做起来,“我素来随着自己的性子做事,情意生时随着情意从事,情意熄灭则聚散随缘。你觉得我从前有过旁的情人,可这怎生能怪我?你从前未入长安,我怎知这世上有一个你?若是你有自信,自然能够长久留住我。”   这般恼怒生姿的公主,风采分外夺目。李玄瞧着一时之间,竟是呆了!   “我知道你在撒谎,你心里还是记挂我的。难道你竟是为了怕我日后淡情分离,索性主动开口离开。”玉真公主冷笑而道,“若当真如此,我倒是要看不起你了!”背过头去,   “你竟要走,便走吧。看我若挽留你,我便不是玉真!”   李玄情难自已,一把抱住玉真公主,热烈亲吻她的红唇。   玉真公主怔楞片刻,随即回转过头来,抱着李玄的肩膀,热情回吻回去,二人吻的难分难舍。   碧湖波光粼粼。   无边的水色沿着大开的窗扇扑面而来,榭中石冻笋白绢屏风静默的矗立在角落中,分割室内明暗两个界面。“侠客行”字迹龙凤凤舞,静默难言。   顾令月躲藏在屏风之后,见外间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不由目瞪口呆。   她本以为小姨和李先生二人生了些许口角,在水榭之中彼此说上一阵子,解开误会和好,便自会离开。没有想到,二人情难之际,竟相互拥吻起来。这等长辈私密□□,按说小辈自然该回避的。只是适才最初之时自己没有出声,这时候公主情致激烈,若再出声表达自己存在,打断二人情感交流,显然更不合适。   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自觉如同被架在烤火之上,进退两难。   忍不住迁怒姬泽,抬头狠狠瞪了近处的姬泽一眼。   姬泽此前既已打定主意,对此时情状虽则意料之外,倒也有些心理准备,接受良好。见着顾令月嗔怨神情,挑了挑眉毛,含笑无声问道,“怎么了?”   顾令月羞恼瞪了他一眼,伸手朝外头指了指,示意:“如今这般,可怎生办啊?”   姬泽不以为意,“还能怎么办?”悠悠道,“咱们还是和之前说的一般,在这儿躲一阵子,等皇姑结束了离开咱们再出去。”   “可是,”顾令月迟疑的朝着外头望了一眼。小姨和李玄这般情热,这把火焰燃烧下去,说不得待会儿会发生些什么。这当真如此,自个儿和姬泽躲在屋中角落之处,偷窥长辈□□,实在不适合,   轻轻道,“这般,不好吧?”   “哦?”姬泽闻言挑了挑眉,表示顾令月若是觉得不好,咱们便这时候出声,告知皇姑姑咱们在此处并致歉,等二人避出去后再让玉真李玄二人继续□□。微微启唇,做出张口欲唤的姿势。   顾令月见状登时大惊,生怕姬泽当真呼唤出声惊扰玉真公主,令小姨下不得台来。情急之下扑到姬泽怀中,伸手捂住姬泽的唇。“别!”   姬泽只觉一股女儿幽香扑到自己鼻尖,少女的手柔软而又芬芳,仿佛洁白的栀子花。一时之间心神俱醉,伸出手来,握住顾令月的柔荑。   顾令月只觉掌心一阵温热濡湿触感,吃了一惊,如同火烧一般闪电抽回手,心慌意乱,琢磨不清适才的是错觉,是对方故意为之还是仅仅不小心擦过,低下头去,避开了姬泽的目光。   一股淡淡的幽香在姬泽鼻尖前凝聚,顷刻间又散开一些。   姬泽凤眸幽微,心中道了一声可惜。适才少女主动投怀送抱,软玉温香拥在怀中,滋味旖旎。只是转瞬间暧昧气息离散,警醒起来,又如避蛇蝎。   他凝了屏风外一双情人一眼。   屏风内方寸狭小,有了外间这双有情人做助力,待会儿说不得尚有旁的略亲芳泽机会,倒不必为了此前一时得失耿耿于怀。打定了主意,便不再计较一时得失,轻声劝道,“说不得皇姑他们很快就走了!”   顾令月闻言心慌意乱,随意点了点头。   倒心中盼望如此,倒没有发现自己如今整个人落在姬泽怀中,距离亲近至极的窘迫境地。   “阿顾,你瞧着姑姑和李先生,觉得他们如今可是快乐的?”   顾令月听着外间□□,芳心一片紊乱,闻言怔了片刻,迟疑点头,“当是吧。”   “世间男女情人恩爱如常,错付,误会都会有发生。但只要两心如一,便是苦楚,也是快乐的。玉真公主便是天皇贵女,依旧沉迷情感魅力,为其喜悲。你瞧了他们这般,还觉得男女感情无用,一丝不肯沾惹么?”   顾令月闻言怔楞片刻,默默无言。   姬泽嘘了一声,将少女拥在怀中,柔声劝阻,“我知你遇到过一些不好的经历,可那些仅是个例,莫要为了这么一点事情否认了将来的美好。阿顾,我盼着你走出前事,瞧见一片青天。”   水榭之中,玉真公主和李玄情热之际,彼此眼中天地间只有对方一人,水榭中旁处的细小动静根本无法进入感知,丝毫不知屏风后一双小儿女耍的花腔。   二人已是情生意动,不知今夕何夕。   玉真公主仰卧在躺椅上,精致的发鬓散乱开,衣裳也渐渐解开。   体内热力蒸腾而上,玉真公主姬明瑛,薄薄的轻纱已经落在地上,尽情舒展着自己的美意,粉面之上蒸腾起一片极美的红雾之色,俏生生的瞧了李玄一眼,“李玄,我美么?”   李玄痴痴的望着公主,只觉自己的灵魂在被撕扯,瞧着姬明瑛一片雪白的胸脯,目中露出迷恋之意,“美,”他道,   声音如梦如幻,“我从来没有见过比你更美的女子。”   姬明瑛吃吃而笑,笑着笑着,眼圈却红了。伸出臂膀,拥抱住李玄。“玄郎,我知道你这回生气,是恼我自持公主身份高贵,觉得我看低了平民百姓。可我实在并非如此。”   低低道,“我绝没有看不起人的意思,就是生了一丝妒心。”   李玄闻言怔住,   听着公主袅袅道,“这些日子,你我在一处虽情热如火,可心里来说,还是有一丝隔阂。我今儿瞧见那篮枇杷,听人禀报说是一个年轻女子送给你的,就生了恼火之心,一时火气上来,便将枇杷给处置了!”一双眸子如诉如怨,   “越过你是我的错。日后我再不会了!”   李玄没有料到公主如此,一时间心中火气降下来。   其实二人情分虽偕,彼此之间确埋藏着不少隐患。公主乃是天潢贵胄之女,他却自认自己本是平民,亦非权贵,和那卖唱柳氏父女二人没有什么不同。此次骤然听闻玉真公主瞧不上柳氏父女,随手处置了那篮枇杷,便觉玉真公主自持身世高贵,看低平民。联想自身感伤方,发了这么大的火。甚至生出了与公主分离之心。   但若玉真公主当真并非瞧不起平民百姓,只是出于女子嫉妒之心,处置了那篮子枇杷。事情便没有那么严重,甚至因着女子情热吃醋,反而显得可爱的多。   平心而论,若公主把持着公主身份,在二人适才争吵激烈之时说出这般的理由,李玄未必会容易相信,许是要怀疑这是公主为了挽留这段感情而找的借口。   可此时二人关系转软和,情迷离乱之下,公主软语陈述,神情一派楚楚可怜,便信了个十足十。   心中怜惜之意大起,“原来如此。倒竟是我一时敏感,想的太多了!”   伸手擦拭公主面上泪滴,又调笑道,“公主若吃那柳娘子的醋,大可不必,那柳娘子日日在就落卖唱,容色普通,风情一般,便是十个也不能和公主风采相提并论,我既是有了公主,又如何会抛了手中金玉去摘路边野花?公主实在是多虑了。”   玉真公主闻言定定的看着李玄,叹道,   “许真是我多虑吧?我总觉得我们虽然情热,但中间始终有一点隔膜。因此难免有些患得患失。因此听了你与柳娘子见面,便失了分寸。”   李玄闻言一时失语。   二人之间情感虽热,确实尚存在其他问题。若非如此,也不会因着今日这么一件小事,便爆发如此激烈的冲突。   玉真公主仰头望着李玄,目光朦胧,如同笼着江南的烟雨,“玄郎,我知道我们二人之间有着许多问题,可是如今你爱着我,我也爱着你,不是么?我们难道不能为了彼此的这份爱情,多做一份努力。”   她伸手揽着身上的男子,如同水蛇一般的攀附盘旋,带着一股至死缠绵的风味“我姬明瑛这辈子遇到过许多男人,却没有一个人,能够像你一般,撩动我的心弦。我们不想将来,只想在我们还□□的时候,就用力的相爱,以后不留下遗憾。好不好?”   李玄心弦为之拨动,目光深沉下来,望着姬明瑛,声音喑哑,“若我说不好呢?”   姬明瑛的眸光似乎带着魅惑的钩子,“你若不从,我就将你煎了,埋在这儿,上头种一丛青草。待到来年,再前去收割,瞧能不能长出一个心里眼里有我的玄郎来。”   这等情话又是凄美又是鬼魅,李玄呼吸急促,再也把持不住,忽的大力迎抱上来,咬牙切齿道,“你这个小妖精,总有一日,我会死在你身上!”   姬明瑛咯咯得意的笑,“我是妖精,郎君你来伏妖呀?”   随着笑声二人衣裳如同雪片一样的飘舞下来。   外间榻上,那笑声渐渐变成娇喘,两条雪白的大腿仰翘在空中,雪白的足尖微微向内勾起紧绷,发出一声高昂的呻*吟声。   作者有话要说: 低调。   收藏2500.评论1500,作者收藏1000,营养液1000,哪一个先达到?   第三十三章   听春水榭中,石冻笋白绢屏风将屋子隔成两个天地。   屏风外, 玉真公主与李玄情浪翻滚, 靡艳不可方物;   屏风之后暗地方寸, 气温缓缓灼热升腾。顾令月听闻外间情人情热动静,身子靠在姬泽怀中,面红如陀, 身体微微抖索。整个人都抖索的不成模样, 靠在姬泽怀中,不仅连腿上没有力道, 似乎连腰肢都失去了挺拔的支持力度。   天光清朗,湖边杨柳青青郁郁,倒引长长的柳枝, 垂入清澈的碧湖湖水中, 点着荡漾水光。   水榭中热意烧的整个屋子绵绵如春, 李玄调笑道, “好明娘,美不美?”   姬明瑛躺在躺椅柔软的毛毡中, 美目半合, 脸颊陀红, 雪白的娇躯如同一张半环的弓, 怀抱在一处,合成一个完整的半圆。仰起脖颈,声音娇喘抖索不成形,“美!”   她从刚刚涌过的一个浪头中缓过气来, 揽着雪白的手臂揽着李玄驰骋中的肩背,款摆纤腰,吃吃的笑,   “好郎君,你别急呀,春光日短,咱们慢慢来!”   李玄倒抽一口冷气,眼睛染绯,咬牙切齿,恶狠狠道,“慢不了!”迎来公主一阵花枝乱颤得意的吃吃笑声。   毛发长软的躺椅上,玉真公主迎接着狂风暴雨,整个人畅美适意,娇躯热力蒸腾如同升入天堂;   同室之中石冻笋白绢屏风后,另有一番天地。   姬泽此前虽已打定主意,哪怕吃点苦头,剥开顾令月自我保护的外壳,,将埋藏在其中的涌动热情袒露出来,便是吃一点苦头,也是值得。因此言语挤兑的顾令月不能发声。二人一同躲在室中暗处。但饶是他城府深重,临场百变,也没有料到自家皇姑姑这般风流,竟是直接在水榭之中与李玄欢好。气息亦乱了一瞬,很快调整过来。   瞧着怀中的少女。   顾令月性子娴静温雅,少有受过这么大的刺激,面色陀红,身子支撑不住,渐渐的沿着背后墙壁向下滑。姬泽凤伸出大掌紧紧揽住顾令月腰肢。同时自己的身体抵上一步,将少女的娇躯半环在自己肩臂之中,唤道,“阿顾!”   顾令月如饮醉了酒,听闻姬泽的声音,几乎要跳起来,“没什么。”   姬泽见着这样的少女,亦自心跳加速。勉强抑制住自己,轻声劝解道,“皇姑情之所至如此。这其实是很正常的事情。”   顾令月又羞又厌,捂着耳朵,“您别说了。”   顾令月星眸似开似合,如梦如幻。   许是因为天地狭小的缘故,姬泽的身躯也仿佛比之前灼热一些,吹拂到顾令月耳边的空气,似乎带着暧昧气息。   她的眸中闪过一丝茫然迷惑色彩。   这等隔着屏风观看□□的场景,她的记忆之中,似乎也曾经历过。   贞平五年,她尚未荣归大周,还在北地的时候,孙沛恩与侍女蕊春在自己的居所朝华居中光明正大的偷欢,被自己捉奸在床,堵了个正着。   那一日,她也是这般,立在朝华居的屏风中,隔着屏风影影绰绰的望着□□。   那对男女在柔软的榻上翻滚,剥的如肉虫似的,口中不住娇喘调笑,说着一些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   自己立在屏风后,目视耳闻,只觉得屈辱和恶心。   心中对这等男*女*交*欢之事,也存了厌恶之心。只觉就如同孙沛恩和蕊春一般,肮脏而污秽,根本不愿意有半点沾惹。   然而今日,她与姬泽一道躲在石冻笋白绢屏风的角落后,听闻着水榭中小姨和玉真公主情*事,耳闻喘息,目极声色,却又是另一番人间风景。   当日孙赵二人,身份为人皆让自己厌恶,那日在朝华居大榻毎一分一毫的动静,都让自己觉得恶心。   小姨和李玄,却并非自己厌恶之人。   小姨是自己在世最亲的亲人,虽从前有过一些情人,却是未嫁之身。李先生亦是独身,文采风流,二人感情出自天然,因着彼此赤诚相交而误会分合,又因为彼此真心依恋而复合,天然情热,交合在一处,他们情热而自然投身于亘古的节奏,却绽放着属于自己的光彩。竟别无肮脏污秽之感,反而自有一种动人的魅力。   一时之间,水榭中天地同春,顾令月如身处水火交际之中,一时之间思绪茫然。一时间两道不同的场景画面在自己脑海之中翻滚,竟是有些混乱。   混乱之中身体深处慢慢席卷一层热浪。   她虽过往少历情*事,到底已经十九岁,身体已经发育成熟。又与姬泽这样一名成年男子挤在屏风后的狭小角落之中,外间姬明瑛和李玄一声声呻*吟,痴男怨女的腻歪言语依旧如同绵绵的钩子一般灌入顾令月的耳中,勾起了心底的热意。似乎隐藏在身体深处,属于少女情动的动静被一屏之隔的激情给激发出来,和着方寸之间男人的体热,热腾腾扑啦啦向自己身体袭来,   那股热力那么陌生,却有那么热烈,缓慢闷如火烧。   如同打开了面前的一片新天地。又是陌生,又是难受。   姬泽似乎也感到怀抱少女的体热上升变化,呼吸微微急促,望着怀中少女,见她睫毛微颤,楚楚可怜,凤眸幽深,喑哑唤道,“阿顾。”   顾令月耳边听得姬泽询问的声音似乎从天边传来,轻轻“嗯”应一声,懵懵懂懂的望了一眼,   那眸光,如同春水,又似乎染着迷雾。春光如同醉了酒一般,潋滟生光。   姬泽不由心中跳动,登时觉得一股战栗之意自尾椎之处向上传达,下腹之处紧绷。心跳加速,身子也燥热起来。   他对看自己亲姑姑的春宫并没什么兴趣,玉真公主与李玄打的火热,未曾让姬泽起半分情*欲,但阿顾只用了这么一个似喜似叹的目光,就如同春*药一般,勾起了他身体最深处的火焰,身躯紧绷,   双掌微合,丈量少女腰肢,只觉少女腰肢纤细,自己一双大掌便可合拢而住。不由目光微微黯沉。肆意怀想,若是他日自己与阿顾也有如今屏风外玉真公主和李玄光景,阿顾这弯款款纤腰,不知能开合出如何风景?   这般一想,登时口干舌燥。   男人体温愈发灼烫,传至顾令月身上。顾令月愈发抖索的如同风中落叶,浑身软绵绵的,眸光盈盈滴水,红唇欲滴,望着姬泽的唇,心底深处烧起一股热火,似乎想要吻上去。   她脑子昏昏沉沉,却依旧谨守着一线清明,觉得这般不该,努力压抑自己的冲动,喃喃道,   “九郎,我难受。我要出去。”   姬泽只觉屏声敛气,呼吸声传入耳际,分外清晰,问道,“怎么了?”   顾令月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   她像是溺水的婴儿,只能抱着面前的浮木,方能不坠落深海,但这块浮木也并非安心之地,散发着烫人的温度,几乎要自己烫灼融化了去,身体似乎觉得姬泽握在自己腰间的双掌热力发烫,不知是否错觉,犹自轻微有上下摩挲之意。心中却扑啦啦的,生不出查看斥责之意,甚至在某一个刹那,希望这双掌力度更大。   她迷茫摇头道,“我不知道。”   她红唇微微分合,姬泽只觉心跳擂鼓,恨不得伏下头去,采撷这一抹散发着芬芳的芳香。   少女声音似乎带了些微哭音,“我不想待在这儿,我要回去。”   姬泽喃喃道,“好阿顾,再忍忍,再忍忍。”揽在怀中,二人交颈厮磨,淡淡的影子投在石冻笋白绢屏风之上,犹如交颈缠绵的鸳鸯。   屏风外,玉真公主仰折着天鹅一般的颈项,脸颊潮红,雪足高翘紧绷,发出似哭似喜的□□。随同李玄重重释然之声,   少女浑身一个哆嗦。整个人瘫软下去,摔在姬泽怀中。紧紧拥住,犹如滚烫的火焰。   姬明瑛痴痴叹息一声,犹自享受着畅美余韵。   仰头躺在柔软的躺椅上,美艳的容颜上焕发着一种特有的光芒。   李玄亦精疲力竭,翻身而下,将姬明瑛拥在怀中。“好阿瑛,你真好!”   姬明瑛吃吃一笑,伸手托腮,侧身看着身边的情郎,“我现下心下欢喜。我一直觉得很好,可是和你一处好,却觉得这世上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时候。”   李玄纵声长笑,笑声中有旷达之意,也有着终究对自己的心底欲望低头的颓然之意,“甚好!”   目光深深望着姬明瑛,“我们在一处。如今情热,便在情热的一处。若哪一天,当真情冷了,彼此也要记得如今的好处,莫要翻脸成仇。”   姬明瑛风华绝代,心中深处某个地方不自禁的松了口气。   自己这番使出浑身解数,总算把这个别扭的情郎给哄回来了!   “胡说,”伸出雪臂亲亲热热的拦住情郎,“我们会好好的在一处一辈子!”   她既收拾好了自己的情场,精明之心便又回来了。目光闲适,随意逡巡过水榭中的陈设,落在角落处屏风露出的一线玄色衣摆之上,陡然狠狠一眯。   作者有话要说: 唔。这满屏幕的荷尔蒙呀!   今天的正常更。   发现到了2500收藏了。所以加一更吧。今天下午五点发加更章节。小天使们高不高兴?开不开心?   第三十四章   李玄浑然不觉,犹自沉浸在颓然与欣悦混合的情绪之中, 仰天长叹, “从前听闻人言, ‘英雄难过美人关’,尚嗤之以鼻,今日方知美人乡是英雄冢, 着实是一句大实话。”   玉真公主闻言, 雪白的娇躯肌肤自紧绷之态缓缓的放松下来,转头巧笑倩兮, “英雄寂寞,美人乡又何尝不是另一种生活。”一边懒洋洋的与情人搭话,一边锐利的逡巡着整个水榭。目光落在屏风转角处露出的一角玄色衣袂上, 凝定半响, 目光之中震惊、愕然、羞恼、有趣的神色逐一闪现而过, 最后露出一丝懊恼之色。   李玄犹自矿达, 未发现水榭中的暗藏之处,喋喋抱怨,   “……我这些日子虽在翰林院供职, 结识了一些志同道合的好友, 却少见过圣人。听人说圣人勤政爱民, 向来少召词臣。虽然于国乃是大幸,但于我却有几分遗憾了!”   玉真公主收回目光,似笑非笑道,“你虽没有拜见过他, 想来他却已经是见过你了。”   李玄闻言一怔,目光闪过一丝不解之色。只以为玉真公主的意思是自己的诗文流传到宫中,皇帝曾经拜读过自己的诗文,朗声笑道,“诗词虽不过是小道,但若圣人喜欢,也算是值得了!”   “放心吧,”玉真公主吃吃一笑,意味深长,“圣人定然对你印象深刻。”   她美眸流转片刻,伸手收拢自己青丝,柔声道,“玄郎,如今天色不早,咱们在这儿已经挨了很久了,若是让外头人知道,怕是会笑话。还是收拾收拾出去吧。”   李玄刚刚肆意欢爱,精疲力竭,强打起精神,“说的也是。”   湖水波涛一浪浪涌上,敲打着水榭的基台。一室蘼芜的春意被朗窗开的水汽吹散,渐渐清明起来。   “哎哟,”李玄陡然想起,“咱们把郡主给忘了!公主说是要去芙晶馆瞧瞧郡主的,如今耽搁了这么些时辰,可怎生是好?”   玉真公主眉目微微一挑,往水榭内瞧了一眼,“放心吧!——我家阿顾那般的可人儿,哪里害怕没有人照顾,早就有人照料了,可还劳我这小姨操什么心呢?”   水榭之中音声袅袅,待到玉真公主与李玄彻底离去,芳影秒秒,方凝定下来。   石冻笋白绢屏风后,顾令月浑身滚烫,见着外间终于空荡下来,浑身放松,整个人身子一软,靠着墙壁缓缓跌坐到地上。只觉汗液浸透衣裳。   姬泽自蓬勃的□□之中清醒过来,吃了一惊,连忙弯腰,“阿顾,你没事吧?”伸手握住少女腰肢,想要将她抱起,手掌擦过少女纤腕,肌肤交接之处,顾令月肌肤陡然一缩,如同被火撩到一半,伸手猛的一挥,推开男人,嚷道,“你别过来。”   姬泽怔住,抬头打量着少女。   隐隐的天光下,少女脸颊之上依旧残余着些许□□,眸光却已经恢复清明,一双漂亮的荔枝眸,泛着惊恐与自我厌弃之色,望着自己的眸光中带着一丝明显的拒绝之意。   那恐惧神色如同一根针一般,刺在姬泽心头。   登时从此前的欲望中醒过来。   春香水软,听春水榭之中残存着融融的春意。   顾令月自适才黑暗密地里隐秘的□□中清醒过来,回想起此前躲藏在屏风后看到的一众景象,自己身体发生的奇异变化,羞愧异常。对于自己充满了自我厌弃之意,只觉这间水榭充满了春意的气息,自己待在里头如坐针毡,一刻也维持不下去,迫切的想要离开这儿,捂着额头泣诉道,“我不要待在这儿,我要回去啦!”   姬泽凤眸微微一缩,凝定万千颜色,“阿顾,”   顾令月适才为外界□□所感染,稍稍张开了自己封闭的外壳,吐露出隐藏在身体深处的热情。此刻外界的魔幻作用消失,回忆当初景象,并未放开自我,反而生出自我厌弃之心,将自己的本真缩回了体内更深之处。   声音开口如沉沉夜色,“你别这样。”   “你若觉得刚刚自己所为皆是错误,实则并非如此。这世上男女热爱欢情本是天性,并无羞耻之处。你并非对男女之情毫无所感,只是过往经历将自己封闭起来。你不必将自己仅仅封闭起来,试着走出去。”   他言语犀利诚挚,想要剖开顾令月防卫的铠甲,露出柔软的内心,邀请与之共舞出一段梦境。   顾令月一时如受诱惑,前方仿佛光亮炫目,她竟生出一股隐隐渴望,想要伸出手,接住对方的好意,随着对方的引领跨出自己的堡垒,观看外面广阔风景。   只是电光火石之间,屏风后的热意似乎又重新燃烧在自己的身体之内。屏风后一幕幕场景闪过自己脑海之中,合腰的手掌,近似亲吻的缠绵,觉羞愧至极,仿佛自己赤身裸体露在天光之下,甚为难堪,捂着耳朵哭泣道,“我不要听,我要回蔻香居,回永兴坊。”   姬泽眸中闪过一丝挫败之色,上前伸手欲握住少女手腕,“阿顾!”   顾令月却如同蝎子蜇一般,猛的甩开。推着轮舆退了半步,轮舆撞在身后石冻笋白绢屏风上。   屏风受力不住,“砰”的一声轰然倒在地上。   姬泽目光一沉,   他为君日久,身上君威日渐深重,此时沉下气势,水榭之中空气登时犹如凝为实质。   顾令月只觉面前压力陡然增大,一时为姬泽气势所摄,竟至讷讷,几乎不敢开口。   姬泽瞧着顾令月这般模样,如同一盆冰水,浇在自己头上。陡然警醒过来。   他爱慕少女,想要执起她的手,将她带出壁垒,观看这个世上更多美好的色彩。少女却因着适才水榭屏风后的情景,将自己当做会伤害她的洪水猛兽,怀着深切恐惧情绪。   他望着少女,眸中闪过一丝无奈色彩。   自己自小所受的教育,都是乘胜追击,直捣黄龙。这个时候,少女心头已经显出极大的破绽,若是乘胜硬攻,多半能攻破少女心防。可这世上千般道理,有对着这个少女,却都无法施展,望着少女雪白的脸蛋,哭泣的通红的眼眸。心中痛楚怜惜之意占了上风。叹了口气,认输,   “别哭了!”他道,“朕总是拿你没办法。”   姬泽道,“朕放你回去。”   顾令月停止哭泣,泪眼朦胧的望着她。   姬泽强迫自己离开视线,吩咐道,“来人,”   “送昭国郡主回蔻香阁。”   碧湖浪荡的春风吹拂碧湖湖面,柳枝微微荡漾,勾起一段动人波光。   玉真公主出了听春水榭,面上因着方才那场□□染着动人的绯色,红唇红艳的如同涂抹了最美的胭脂。眸光却是陡然寒了下来。   她并非一般人,乃是太皇太后嫡亲的女儿,不同于胞姐丹阳公主的软弱面软,素来以精明能干自傲。此前因着将全部心力放在与李玄的冲突情热中去,为对身边人事放一丝多余的精力。此刻回过神来,不过瞬息间,已经是将事情的前后因由想明白了大半。   心中闪过一丝羞恼情绪。   自己虽然性情风流放荡,却从未有将自己的欢情私事泄给别人观看的意思。此次吃了这么大的一个亏,心里如何容的过去?   说来,大周皇室虽然风流,但俱都是关起门内闱和乐,对外皆是一副衣冠楚楚冠冕堂皇模样。似今日这等子荒唐事体少有前例。心中虽则明白,最后造成这般局面,定然是多方因素合集,自己与李玄感情冲突乃是突起,后面激烈争吵,情热之际欢好亦全是出自自己意愿,并非旁人威逼的来。若要将责任全素推到旁人头上,不是全然说的过去。可自己既然吃了这么大一个亏,定要寻出个子罪魁祸首出来领罪,方能全了自己的脸面。   唇角露出寒凉的笑意。   姬泽是大周皇帝,她拿他无可奈何,可她也算清楚自己这位皇帝侄子的性情,绝不是主动设计出此事的人。此番出了这种事情,多半是御前什么人临时起的意,容了自己闯入水榭,因不知水榭中圣驾,方与李玄胡天胡帝……   笑意愈发冰寒冷冽。   这起子事,自己可不是吃了亏不计较的人,定要为自己讨个公道。   她腹中心思冰寒,已经就此事想了几个回合,身边情人李玄却天性爽朗,对听春水榭中暗地里藏的□□一无所知,转过头去,望着公主目光多情,“公主,这般良辰美景,咱们不该辜负,不弱一道前去湖心岛看夕阳呀。”   玉真转头凝视情郎,唇角翘了一翘。   李玄性情天真浪漫的如同孩子,她爱他,也希望能保持他这般天真的性子。并不希望将他扯进一些勾心斗角的场合,抚着额头道,“我有些累了。玄郎自个儿去观景吧,替我将那份也观了!”   李玄闻言面上闪过一丝尴尬之色,让公主这般劳累,自然是自己之前在水榭中的那套胡天海帝。   “也好,”他爽朗道,“公主若当真疲累,就先回去歇息罢了。我独自一人走走,顺便采一支花来,放在公主窗前花瓶。”   玉真公主唇角微翘,“有劳玄郎了。”   她顺利的将李玄打发了出去,立在夕阳之中站了一会儿,方漫步回头,缓缓度回了听春水榭方向。   水榭端立在湖水一侧,微微荡漾的湖水拍打着临空的榭面立础,发出轻微声响。适才空荡无人的榭外,此时已经立了几位御前禁卫,远远见玉真公主前来,收起手中刀戟,拜见道,“公主殿下。”   玉真公主“哼”了一声,傲然道,“我不跟你们这些人计较,刚刚你们这儿领头的呢。”   绯衣宦官蔡小昭立在廊下,听闻玉真公主怒发之色,眸中闪过一丝无奈之色。从转角处度了出来,“奴婢行人司督司蔡小昭拜见玉真公主。”   玉真公主目光锐利打量着面前年轻宦官胸前的青鸟纹饰,眸中露出狐疑之色,“你是行人司中人?”   蔡小昭拱手,“正是。”   “适才领班之时一时不慎,没有及时阻止公主,令公主不小心惊扰圣驾。乃奴婢一人过错,甘愿受大长公主责罚。”   少年宦官的容色在天光之下几乎透明,秀美姣好犹如女子。玉真公主心神微微一软。   她素来喜好美色,似蔡小昭这般玉郎风貌,平素里最投她喜好。若只是一般事体,见着这般的风貌,便已然揭过了。只是刚刚水榭之中的事情令她丢脸过大,若非刚刚实在事情太大,几乎想就此放他一马。   只是想起自己这次丢的大丑,恨的咬牙切齿,冷笑道,“一时不慎,好一个一时不慎!既然是一时不慎,你就跪在这儿好好反省吧!”挥了挥衣袖,如同越过一团空气越过蔡小昭,踏步往水榭之内走去。   水榭之中已经收拾一洗。四面挡板大开,湖风通透穿堂,将水榭中适才的暧昧气息统统吹散。   姬泽坐在榭中,见了玉真公主,凤眸微微一凝,点头示意,“皇姑。”   “侄儿无可奈何,只得冒犯了皇姑。还请皇姑不要跟侄儿计较。”   玉真公主打量着姬泽,这位年轻的皇帝是她的侄子,她却目光仔细,犹如第一次见到面前之人一般。   “你今日确实大大冒犯于我,这桩子事情我记下了,待会儿再慢慢跟你算账。我先问你另一件事。”   目光锐利,“不知圣人对阿顾,到底是抱了什么心思?”   姬泽低低一笑,“十三皇姑对于阿顾确然真心实意。”   昂头道,“阿顾是朕心爱女子,朕珍之爱之,朕日后定会立她为后,如此,皇姑可还满意?”   作者有话要说: 收藏加更奉上!大家继续加油啊!依旧老规矩,收藏、作者收藏、评论、营养液各增加500加一更哈!   第三十五章   玉真公主愕然,“圣人此话当真?”   神情肃然, “阿顾是我的嫡亲外甥女儿, 我心中明白, 阿顾虽好,可身罹足疾,又曾经前往北地和亲。朝中百官不可能同意她立后, 你要将她奉上后位, 可谓难如登天。我可是该当信你?”   姬泽淡淡一笑,“足疾虽然确实有些麻烦, 但大周能人辈出,总是有不世出神医,这辈子总是能够治愈的。”神色中满是睥睨傲然之意,   “朕是大周帝王, 谁做朕的妻子, 百年之后陪在朕身边, 由朕说了算。只要朕有这个决心,转圜办法, 总是能够办成的。”   玉真公主闻言, 只觉目眩神迷。翘舌半晌方道, “我这些日子隐约确然觉得你对阿顾有异, 没成想,竟是抱着这般想法。”   她伸手抚了抚自己的脑袋,道,“这事有点大, 我头有点晕,要好生想想。”   姬泽闻言微微一笑,望着玉真公主,“十三皇姑对阿顾照顾之意,朕心中明白。朕替她谢过你的恩情。”又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朕思之慕之,定不会负她。”   玉真公主瞧着姬泽这般郑重允诺,生出一丝欣慰之情,又隐约不服气,“我倒瞧着,阿顾那个小妮子对你无甚男女之情,你说要迎立她为后,可不是一句话就能成功的。”   姬泽闻言微微一笑,眸中含一丝些微黯淡,又饱含势在必得之意。“朕既然起了心意,便终有一日,会让她心甘情愿嫁给朕,做朕的皇后。”   玉真公主瞧着姬泽这般势在必得的气势,仰口叹服,芳心酥软。   自来女子拜伏强势的男子,她虽喜爱李玄这般旷达的男人,但对姬泽这般的强势深情亦本能怀有一丝畏慑欣赏之意,对阿顾得到这般男子的钟情,倒生出一丝如有荣焉的情绪来。“阿顾有你这般的爱慕男子,也不知是福是祸。”情态复杂道,复又打起精神,“但既是知道你对阿顾有意,在此之后,我不会再给阿顾安排相亲了!”   姬泽眸中闪过一丝满意之色,“多谢皇姑了!”   玉真公主哼了一声,又隐隐起了一丝叛逆见不得姬泽好的情绪,冷笑道,“事情如何还不知道呢。”   “阿顾的事您既然这么说,就暂且搁置,咱们先谈谈今儿的事吧!”   玉真公主道,“您虽是大周帝王,可我也是封的大长公主。今儿在自己府邸中,既然招致这等事情,圣人该给我一个交待。”眉目一凛,闪过一丝肃杀之意,“否则,我咽不下这口气。日后可不知会在阿顾面前说出什么话来了。”   姬泽闻言微微蹙眉。   平心而论,他对今日听春水榭之事私心颇为满意,虽事起意外,诸多因素巧妙施为下却为自己和阿顾创造了一个私密亲近相处的机会,水榭之中旖旎荡漾之处,不一而足。如今自己回想起来,还觉一缕幽香荡漾在自己鼻尖,对于安排了此等巧合之人,私心里颇为欣赏,并无气坏责怪之意。   可是玉真公主是宗室长辈,隐私暴露,折损了颜面,要求自己给她交待,乃是再正当不过的事情,自己不能拒绝。   扬声道,“来人,宣铁勇和蔡小昭。”   片刻之后,在水榭外跪着谢罪的蔡小昭和禁军副统领铁勇先后入水榭,恭敬参拜道,“末将、奴婢参见圣人。”   又朝着玉真公主行礼,“参见玉真大长公主。”   “今日朕与郡主在水榭之中,你等究竟是谁职司守卫门禁之事?”   铁勇闻言和蔡小昭对视一眼,   铁勇上前道,“此事都是末将过错。”拱手道,“末将一时疏忽,未看见公主。”叩了个头,“末将有错,还请圣人怪责,末将心甘情愿领责。”   蔡小昭闻言目光颇为怪异。   此事由他主张主导,也做好受罚准备,没有想到,铁勇竟一力承担此事职责。他虽性弄小巧,但为人亦有一份肝胆之意,并不喜欢旁人为自己担责的。拱手直声道,“奴婢亦有责任,当时铁统领尽忠职责,奴婢拉扯着他,令其分心。方致使疏忽。若要惩戒,奴婢方该当主责。”   又朝着玉真公主再拜道,“奴婢愿意领责罚,消除公主怒气。”   玉真公主盏盖击打,发出“咄”的一声,冷笑道,“好,好,你们同僚情深,倒显得我像是个小人了!”   姬泽垂眸啼笑皆非。   他虽尚未开口详询,却清楚身边这两个人性格,铁勇性子憨直,素来忠于职守,若要与护卫君王,与敌军刺客厮杀,自然是冲到最前头,却绝想不出这等出奇的点子。这等主意,胆大包天,但深论起来,却极贴合自己心意,究其机缘巧合,竟形成了极佳效应,若非深明自己对阿顾倾心之意,又有极大胆略,是绝想不出来的,定是蔡小昭主导。   虽自己心中妥帖,对二人并无多少责怪之意,但大长公主面子是要顾的,如不给个交代,怕是玉真拂面而去。将手中茶盏丢在一旁,“既是两个人抢着担责,就一并惩处就是了。”垂眸吩咐道,道,“将这二者俱拖出去,在外头责一百庭杖,”问道,   “你们可服气?”   蔡小昭和铁勇怔了片刻,俱都伏跪拜道,“末将、奴婢服气。”   门外守候禁卫军听命上前,将二人押解出去。   水榭外廷阶空旷,铁勇、蔡小昭二人伏在阶前,禁卫持着杖子行起杖刑起来。   碧湖湖光天色,在水榭外微微摇曳,一片天光。   姬泽坐在水榭当众,听着外间扑扑的杖责声传入榭内,唇角微微一翘,望着玉真公主道,“朕这等责罚,皇姑姑可能消气?”   玉真公主“哼”了一声。   自己这次受的委屈,若当真要消气,该当将面前这个罪魁祸首拖出去才是,只是这皇帝侄子君威深重,自己没法子动手,只得揪了御前两个小喽啰惩处,聊算出了心口一口子闷气。保存自己颜面,至于其他的,就不好继续追究了。   于是似笑非笑道,“我的气顺不顺其实并不重要。若是圣人尊重我这个做姑姑的,心中妥帖,自然就不会生什么闷气了!”   她性子素来风流开朗,从不将小节放在心上。此事骤然发生的时候,虽则脸皮红了一红,恼了一恼,但缓得一缓,便看开了此事,此时生了调笑之心,朝着姬泽笑道,“我素来以为圣人年少老成,倒不知圣人私下里竟有如此癖好,竟会听了人的春宫。”   这等话语,若是在这儿的是顾令月,脸皮薄,怕是支撑不住,脸红过耳掩面奔逃了。姬泽却是登基数年的铁血帝王,亲历战场,几度经过生死关头,哪里会被姑姑这般一点调笑给囧住,眉色不动,   “朕不过是不想惊扰了姑姑,倒没成想,姑姑兴致这么高。”顿了顿,又问道,“朕这回不会真的要有一位姑父了吧?”   玉真公主调戏皇帝侄子不成,反而被大侄子给调笑回来,脸蛋一红,“他日的事情,谁知道呢?”   姬泽微微一笑。   他虽与阿顾在屏风后同偕□□,心中畅美。心知玉真公主此次确实是受了委屈,心中实生补偿之意,“朕一向公平。李先生虽然主政官不成,才华却当真是尽有的。毕竟可能是朕日后未来的姑父,自家亲戚,当然不该如同旁人对待。姑姑可以好生想想,对李先生如何安排。”   玉真公主听了此语,心中倒也欢喜,起身略福一福,“如此,妾身替玄郎多谢圣人恩典了。”   姬泽伸手略扶,“自家亲戚,皇姑言重了。”   目光一转,望向水榭中的石冻笋白绢屏风,忽的开口道,“皇姑府上这面屏风,朕甚心喜之,可否请皇姑割爱赠于朕?”   玉真公主闻言眉毛不由微挑,啼笑皆非。   姬泽与阿顾在屏风后静候自己的□□,屏风之后,孤男寡女,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体。这时候事过境迁,阿顾面子薄,发生了这等事情,怕是惧这座屏风如火烧火燎,再不肯要的。   姬泽不知道是出于怀想当时□□,还是不愿意这架事涉私密的屏风落到旁人手中,开口向自己索要屏风,自己不一而足,微微揣想,倒也不免好笑。   扬眉道,“这座屏风乃是阿顾的,我须得先问过她的意见,若她不肯要了,我自当将之送入太极宫。”   姬泽闻言低低的笑起来,“如此,朕就惠承皇姑美意了!”   水榭外,宫人执着责杖,准备着向蔡小昭和铁勇执刑。   这些宫人都是人尖子,蔡铁二位虽然遭圣人责罚,但这一百庭杖,是为了全玉真大长公主的面子,方令下来的。实则圣人心中,对这两位并无厌恶之情。因此杖责的侍卫虽然做足了架势,板子打在人身上,响声极大,实则力道却轻,并不会伤筋动骨。   待到一百杖结束,铁勇活动活动筋骨,犹自能够起身,“哎哟”、“哎哟”的叫唤,望着蔡小昭道,“老子这次可是被你连累惨了。”   话语虽然抱怨,却无怨恨之心。   蔡小昭闻言眉毛微挑,笑道,“这事是我拦着你做下的,你在御前大可直承,何必替我遮掩?”   铁勇道,“奉命守卫圣人的我,虽则确实听了你的劝语,可是决定是我自己下的,责任当然该当是我负。”   蔡小昭微微一笑,“你这傻子!”   蔡小昭和铁勇受罚之后,撑着前往御前谢恩,身体犹自剧痛,却凭着惊人的毅力爬起来,望向铁勇,“可还能起身?”   铁勇受激,一个鲤鱼打滚跳起来,“自然能。”   “既如此,”蔡小昭抹了抹唇角,淡淡道,“随我入内向圣人谢恩。”二人前往皇帝面前复命,正逢玉真公主要离开,玉真公主见了二人凄惨模样,心中怒气渐渐平息,摞下话语,“从今而后,莫要再让本公主见了你们。”扬长而去。   姬泽目送玉真公主离去的背影,唇角微微一翘,问道,“你二人伤的如何?”   “多谢圣人垂问,”蔡小昭恭敬道,不过是皮外伤,养个几天也就是了。”   “那便好。”姬泽唇角翘了一翘,见着铁勇眼巴巴的模样,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吩咐道,   “好了。下去吧!”   铁勇与蔡小昭一道退了出来,立在廊上。梁七变从水榭中出来,面上一团和气微笑,“圣人说了,两位辛苦,允你们休假半月,养好伤势再回来复职。”   二人俱都应下了。   铁勇出了公主府门犹自絮絮叨叨道,“……这次圣人不会怪罪,将我逐出御前吧。”转念一想,   “其实若能回神策军也是不错,只是也不知道,从前的校尉一职,可还替我留着。”   蔡小昭听着这不着四六的话语,转过头来,望着铁勇叹为观止。道,“你这般傻大个儿,是如何到御前了?”   铁勇眸中闪过一丝迷糊之意,“我又说傻话了吗?”转瞬又道,“我媳妇说了,我虽然傻,可是傻人有傻福。”   蔡小昭嗤鼻,“如此,你就回去问你媳妇。”扬长而去。   醴泉坊门外,长安街道宽广繁华,血红的夕阳照在绯色的行人司青鸟服之上,一片鲜亮。   蔡小昭目光闪过一丝锋锐之色。这一道行人司路铺满荆棘,他必须一人前行,寂寞坚的走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本日更新!   昨天晚上五点左右有加更掉落,不知道忘记观看的朋友记得回去观看呀!   PS:大家加油。看看下一个到达加更标准的是收藏、作者收藏、评论、营养液的哪一个。   第三十六章   翠微阁中,玉真公主慵懒坐在紫檀小榻上, 听着丝金禀报顾令月匆匆离开公主府的事情, 不由似笑非笑,   “阿顾已是走了?”   “是,”丝金躬身禀道,微微蹙起眉头, “也不知是怎了, 郡主突然间命人收拾离开,奴婢本是想着多做挽留, 见着郡主的的面色却是乍红乍白的,情绪不稳,不敢拦阻, 只好亲自送了郡主出府。”   玉真公主想起此前听春水榭中发生的事情, 唇角泛起似笑非笑的笑意, 叹息道, “这妮子!”怕是适才在听春水榭被姬泽挟持听了自己的一场春宫,尴尬羞恼, 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种场景, 索性溜了走, 回到郡主府躲羞去了。   “好了, ”她微微一笑,振作精神,道,“昭国郡主既是想回府, 便由着她就是。”顿了片刻道,“待过些日子,她想开了些,我自去永兴坊看她。”   郡主府 白鹤草堂   顾令月再一次从梦中惊醒,眼底一片浅浅青黑。   她身体从听春水榭逃避出来,心中却始终残留在当日的阴影之。这几日睡眠不安,每每入眠之后,朝华居孙沛恩和蕊春二人、玉真公主和李玄二人情*事交替在自己梦境之中出现,一时之间深深羞愧,心神俱损,人很快憔悴下来。   朱姑姑瞧着顾令月这般,心疼的狠,皱眉问道,“郡主在公主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碧桐眸中闪过一丝茫然之色,“奴婢等也不知道。”   “当日郡主和圣人一道去了听春水榭,因着圣人屏退下人的缘故,我和鹅蕊都出来了,没有在郡主身边伺候。……过了小半天,郡主回了蔻香阁,便急急忙忙让我们收拾东西回来,也没有交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朱姑姑眉头高高皱起,也自没个头绪,挥手道,“下去吧。”   纯色的蔺草帘子微微垂下,遮挡风,顾令月继续闭目沉睡。   耳闻动情之声,目极艳色。面前依旧隐隐出现白花花的肉影。   顾令月掩面不视,心中充满羞愧之意。   总是梦见当日水榭情*事便也罢了,最让她无法接受的,是屏风之后,自己身上发生的变化。   因着北地那段尘封往事,她素来觉得男女之间□□颇有心结,觉得此事丑陋、恶心。当日在听春水榭中,骤然遇逢那样的事情。屏风之外,小姨和李玄身影交织在一处,犹如远古动人的旋律,印象深刻。屏风后暗地里,她微微倒伏在姬泽怀中,身躯内燃起一股闷闷的细火,几乎化作一滩水,心里一片茫然混沌,似乎隐隐期待一些什么事情。   那股身体里情潮涌动,那般陌生,那般可怕,   顾令月身体簌簌发抖,掩面羞愧,几乎觉得无法面对。   碧桐前来禀告玉真公主到访的时候,顾令月正在作画,听闻小姨的消息,不由“呀”的一声,惧怕之余,又生出一种“终于到了”的释然之感。   白鹤草堂旷达雅致,玉真公主饶有兴致的打量,大凡小娘子都喜欢热闹,阿顾却择选了这样一处屋子居住,可见得心思确认沉郁。自己说是关爱,实则对她关爱不够,方才对她的异常情况这么久都没有发现。   如今知晓了皇帝对阿顾倾心,这段关系之中,虽则姬泽表示了诚意,但阿顾着实处于弱势,也不知最后能够开出什么样的结果来。   顾令月入内,见了玉真公主,当日听春水榭之中公主与李玄翻覆的身影似乎又出现在面前,一张粉面乍红乍白的,期期艾艾唤道,“小姨。”   玉真公主含笑回头,瞧着顾令月这般反应,竟是过度。仔细瞧了顾令月一眼,微微倒抽一口气,“阿顾,不过这些日子,你怎么就瘦了这么多?”   顾令月羞愧不已,低头捏着手指,致歉道,“小姨,当日我不是故意的。”   玉真公主见了顾令月这般情状,不由微怔。   这等事情,她初知道的那一刻确然是恼怒的,但她生性豁达,素来少纠缠边角之事,见着姬泽处置过蔡铁二人,便都放过去了。却没有想到,自己放下,顾令月这个旁观者还深陷在其中,甚至身心有负疚感。极力不能摆脱。   她含笑着道,“小姨知道,我们阿顾那么乖,哪里是能做出这等事情的人。这等事情都是圣人的锅,我已经找过他算过账了!”   顾令月听闻姬泽,脸蛋一红,她这些日子芳心茫然,不仅是出于目睹长辈□□,更是因着在那座屏风之后,方寸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的隐秘,自己心知。深深羞愧,此时见玉真公主爽朗大方,一时怔怔,“小姨,你不恼火么?”   玉真公主挽着顾令月的手,语重心长道,“若是旁人,可你与圣人,都是我嫡亲的晚辈,我能如何?这事儿虽然特殊,但如今既然已经发生,大可也不必太放在心上。若因着这事束手束脚,影响了咱们亲戚之间的情分,就得不偿失了!”   顾令月闻言怔了片刻,辗转反侧,负疚深重,没有想到正主儿玉真公主倒是举重若轻,一时之间有几分茫然。怔怔望着玉真公主   “小姨。”   玉真公主见着她这般模样,心中叹了口气,将顾令月拉扯在自己怀中,亲亲热热道,“今儿,咱们好好说说话吧,你便不要把我当做长辈,咱们便当是最亲密的闺蜜,好好的谈谈天。”   顾令月闻言信服的点了点头。   公主待她着实慈爱,自母亲丹阳公主逝世之后,几乎视玉真公主为母,此时听闻公主话语,应道,“好。”扯着玉真公主的胳膊,倚靠在公主身上,神情满是依恋。   玉真公主打量着殿中垂坐的顾令月。   少女靠倚在自己怀中,笼烟眉微微蹙起,她今年才刚刚十九岁,正是少女最玉质韶龄的年纪,生的柳眉细腰,虽与大周时下的丰润美人并不一致,但另有一种楚楚可人的风情,谁也无法否认是个惹人怜惜的美人儿,想让人掬在掌心中怜惜。带了一丝润泽,美丽的像是初春的一株杨柳,   这样的美丽,甚至让自己这个女子都难免有些心动。也难怪,骚动了自己那个皇帝侄子万年平稳的心,拜倒在少女的石榴裙下,痴迷不已,做出这等事来。   心中生出了几分“吾家有女初长成”的骄傲。赞道,“我的阿顾真是美。定能夺得长安很多男人的倾心。”   顾令月闻言不以为然,浅笑道,“也就是小姨疼我,方才觉得我是大美人罢了。”眸中露出一丝自伤身世之意,“似我这样,家事孤单,身体伶仃,在旁人眼中,怕是一无是处。”   “胡说,”玉真公主板了脸道,   “阿顾,”顿了顿,小心翼翼探问,“你可有一丝觉得,圣人有一丝喜欢你?”   阿顾闻言,的琉璃眸一瞬间睁大,随即扑哧一声笑出来,“怎么可能?姨母开我的玩笑呢?”她笑的那么开怀,犹如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玉真公主闻言愕然,“如何不可能?”她道,“我的阿顾这么美,大多男人见了都会心生喜爱。圣人再是尊贵,到底也是个普通男人,如何不可能喜欢与你、”   “圣人若是对我有一丝情意,当初又怎么会让我嫁到范阳去?”如今圣人这般待我好,不过是因着几分补偿的心理罢了!”   玉真公主瞧着阿顾的反应哑然。   依着阿顾这样的逻辑,是很有道理。可是世上感情繁复之处,又岂是简单的逻辑能够清楚明晰的解释的。   “我知道,小姨怕是因着当日水榭之事,生出了几分误会。”顾令月柔声道,“当时情境确实也是有些暧昧。只是我自家人知自家事。不过是一步步赶巧,最后走到那等尴尬境地罢了。”   玉真公主望着顾令月。   少女目光澄澈,显见的所言既是所想。若自己并不清楚内情,见着阿顾这般坚决,许是便信了她所言。   只是水榭中此事之后,姬泽曾亲口对自己道出对阿顾的倾慕之意,对比顾令月此时所言,便有几分好笑。   好笑之余,倒生出几分对皇帝的幸灾乐祸来。   任你君临天下,万人称颂,在情场之上,也并非一帆风顺。他一片真心向着顾令月,顾令月却体会不得,许是她并不怨怪姬泽,但终究,要让她信赖他会护持自己,是再不可能那么轻易了!   玉真公主是过来人,知道男女感情的百转千回之处。看着阿顾姣好的侧颊,心中生出看热闹的心思,便不再帮姬泽多言,笑盈盈道,   “如此啊,许确是我弄错了吧?”   她眼珠儿微微一转,皇帝侄子追求外甥女的事情可以另放到一边,但却颇为忧心外甥女阿顾性子淡漠,对男女之情一事颇为抵触。在她看来,阿顾固然受过一些苦难,但若是能放开过去,拥抱未来,就算是最后不跟圣人在一处,总也能够享受正常美满的生活。但若一直固步,自封在过往的世界中,则就一辈子寒冬,很难收获新的春天了。   有心借着此次之事和顾令月多聊一点。打开顾令月的心结,扑哧一笑。伸出食指,戳了戳顾令月的额头,“你呀你这个小妮子,我这私密被看了去的人还没有害羞,你这躲在一旁的人倒是羞成这般了。”   顾令月闻言大羞,不依道,“小姨!”   玉真公主吃吃笑的花枝乱颤,挽着阿顾的手,“你别把小姨当做长辈,咱们便做一般闺蜜说说悄悄话。那日瞧了那等事情,有何感想?”   顾令月没有想到玉真公主这般劲爆,招架不住脸一红,回转过头去,“小姨别说了!”   “为何不能说?”玉真公主神情自然,道,“男女之欢,人伦之大道也,如吃饭饮水一般自然。我与李玄在一处,很快乐。”   “那等子事,那般污秽,如何好放在口中提起?”   “怎么会?”玉真公主愕然,“男女之欢,人伦之大道也,如吃饭饮水一般自然。人类繁衍之事也是从这上头来,乃是天经地义之事,如何会觉得羞耻?”   顾令月愕然,顾令月本觉此事颇为羞赧,但玉真公主神情颇为坦然,倒让她觉得,此事也没什么了。眸子闪过一丝迷茫之意,   “小姨觉得而是这般么?”   玉真公主心中一疼,胞姐丹阳没的早,阿顾一人跌跌撞撞长大,当初和亲又非非常之事,少教导,竟是对于此事缺了一份长辈教导,方生出如此误解。   殷殷道,“正是。”   “情之一字,能令人生,也能令人死。乃是人世间最美好的事情。”她微微一笑,“我喜爱李玄,所以愿意和他一同寻欢。当日水榭之中,很快乐。”   顾令月道,“小姨觉得快乐?”   玉真公主道,“我这一辈子,我从未这么快乐过。”   目光注视着顾令月,柔和一片,“所以,我也希望这样的快乐能够让阿顾你享受。”   望着甥女儿,“过去的一切苦难已经过去,你要学会走出来,享受新的快乐。”   顾令月闻言喃喃念着,“学会快乐。”满面都是茫然之色。   她也想要快乐,可北地的岁月似乎已经磨碎了她快乐的能力,到如今,她已经不知道该当如何快乐。   仰头望着公主,“小姨,我可以得到这样的快乐么?”   玉真公主望着顾令月脆弱苍白的神情,只觉一颗心都疼痛起来,“当然可以。”微笑着抚摸着顾令月的脸蛋,   “阿顾,你是个好孩子,那么善良,从未错待过这个世上的任何一个人。上天不会亏待这么善良的孩子,会安排那么一个人,珍重你,喜爱你,以你的喜怒哀乐为重。你也会因为他而欢笑,低眉。有了这样一个人呀,如此,阿姐在泉下方会放心。”   顾令月痛哭失声,“我也想的。真的会有那一日么?”   玉真公主怜惜道,“哭吧,哭吧,哭完之后,就要打起精神来。好好过日子,将日子过的快快快乐乐的”   过了好一会儿,顾令月方收了哭声。   “对了,当日水榭之中那扇石冻笋白绢屏风,便是玄郎承诺奉送给你赔罪的屏风,本是打算置在榭中通风数日,便给你送到府里来,如今竟经了这等事情,你可还要么?”   顾令月闻言如遭火燎,那座屏风上,沾染着自己当日听春水榭尴尬的回忆,顾令月如何肯收下?连连摆手,“算了算了。”   玉真公主美眸一瞟,含笑道,“你既是不要,我可就另赠他人了。”   顾令月只求再不见那扇屏风想起当日之事,对于屏风的下落却懒的理会,“我既不要,便随小姨处置就是。”   玉真公主悠悠一笑,“也好。只是今儿你既拒绝,若日后你在旁的地方见了这座屏风,可别说我没有跟你打招呼。”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愉快么么哒!看评论昨天是不是有部分小天使没看到更新呀?我每天都是8点左右更一章,截止到目前为止,日更还没有掉过链子哦!(真是一个值得骄傲的事情!骄傲脸!继续保持)昨天早上八点有更新35章,没看到的现在有看到么?   第三十七章   贞平六年,平卢童氏叛乱平定后, 征北大将军李征仪率大军返回长安, 因军功封卫国公, 长安为朝官。姬泽借机收回节度使独揽军政大权,大周历经数朝隐伏的节度使擅权之祸在今上手中消结。   契丹原可汗耶律阿塔率军返回契丹之后,与堂弟耶律阿卫争权, 一部分忠心耶律阿卫的契丹人随着耶律阿卫度过黑河。契丹族至此分裂为两部。羽林将军谢弼因策反契丹, 立下不灭军功。回朝之后被封为清源县公。   南风吹拂渭水河的青青柳叶,平乐县主姬景淳一身灿黄通袖大衫, 立在驿站前,昂颈等待夫君谢弼归来。目光焦急,带着期盼光芒。   谢弼远远见着妻子, 眸中迸射欣悦光芒。奔驰到姬景淳面前下马, 二人相拥一处。想起夫妻数年分别思念之苦, 姬景淳眸中流下泪来, “谢郎。   草原年余的风霜在谢弼身上增添了一些粗糙落拓之感,不仅未折损姿容, 反而更加的回味悠长。   谢弼心中亦是激动无比, 抱住妻子, “阿淳。我曾经答应过你, 给你带来尊荣。”绽放一个灿如春阳的笑容,   “如今,我总算做到了!”   姬景淳脸颊上依旧染着泪滴,眸中已经翻出笑意, “是。你做到了。我一直相信,夫君会成为一个英雄。”   太极宫静默矗立在龙首原上,威严俯视大周江山   甘露殿中,年轻的今上踌躇满志。北地彻底平定,为祸大周江山的节度使制度在他手上得到制度。朝野臣服,漕渠修建工作如火如荼,整个江山按照他的意愿绘制长图,他有信心,在自己的手上能够中兴大周盛世。只是那个自己一心愿意与之同享的人何在?   时近傍晚,天边挂起一抹火烧云。梁七变从殿外进来,躬身恭敬问道,“玉真公主送进来一架屏风,下头人不敢擅自处置,请问搁在何处?”   殿中一片寂静。梁七变垂头,以为皇帝不会说话。却听得姬泽的声音道,“放在神龙殿之中吧。”   “是。”   神龙殿乃是姬泽寝殿,姬泽自登基之后便夜宿此处,殿中常年摆放的是一座青龙盘首屏风,基石厚重,颇为古朴庄严。今日却置换成了另一套颇为轻巧的石冻笋白绢屏风。   深夜之中,姬泽睡在卧榻上,梦见雪白的石冻笋白绢屏风中露出字迹横平竖直的光影和少女微光。屏风外的躺椅外,一阵男女□□翻滚,春情盎然,屏风后方寸之地,少女身肢娇软无力,轻轻靠在自己怀中,面色陀红。自己陡然心动,俯首噙住阿顾娇软的红唇,少女甘甜的唾液垂送过来。   天光透过屏风缝隙闪烁,二人唇齿相依,抵死缠绵。   ……   姬泽从睡梦中醒来。依旧觉得身肢发烫,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   顾令月在玉真公主膝头哭泣一场之后,依旧茫然。然而玉真公主的这次到访,到底将顾令月心头的一丝重担卸下来。再度回想听春水榭中的事情,羞耻之感依旧还有一二,负疚之感却已然减轻。   回到长安后的第二个月,顾令月前往大学士府,拜见师傅卫瑶。   七宝香车在学士府大门前停下,顾令月从车厢上下来,抬头望着学士府的门楣。匾额依旧一如当年,闪耀微光。   何管家从府中出来朝着自己行礼,“郡主好久未见,风采依旧。”又道,“夫人在堂上等你过去。”   顾令月点了点头,“多谢。”   经过院子略微停住,这儿乃是当年那株古老的绿萼梅所植之处,昔日记忆中郁郁葱葱,如今却空在当处,换了一个石桌立在当处。   不由立在当地,停顿了一会儿。方继续前行。   卫瑶从屋子里出来,瞧着顾令月,眸中闪过一丝感叹色彩,“阿顾,你来了!”较诸当年身材丰腴了一些,容色间多了一些尘世的烟火气,少了一些早年的清高。   “……昔日听闻你前往北地,颇为伤心。后来北地孙氏反叛,夜间思及于你,也是辗转难眠。好在上苍保佑,终于平安归来,我也就放心了”   顾令月眸中水光涌动,朝卫瑶施了一礼,“师傅,弟子劳你担忧了。”   “弟子不肖,归来多日,今日方才前来府上拜见。”   卫瑶笑道,“你能够记得我这个师傅,上门拜见,我心里已经是领情了。”   二人略微叙了别情,顾令月默然,“我这些年在外,自觉丹青之技也有些寸金,今日登门,也带了一些近日近作,想请师傅看看。请师傅不吝给予指点。”   卫瑶笑的如同蒙在面上,“这样,便拿上来看看吧。”   顾令月将几幅得意画作铺展在案上,卫瑶上前观看,甫见了那幅《苍山负雪图》,惊觉清冷气息扑面而来。怔了半响,方从画中清冷之境出来,不禁哑然失笑。   “旁人都说,丹青之技,需心技双炼,炼心犹自在炼技之上。今日见了你的画作,便觉果然是真理。你这北地数年生涯,虽然困苦,却也锻炼了你的心境。这丹青之技尚与从前进境不大,但心境却上了台阶。竟是大成,我竟是无可指教了。”   顾令月眉眼中闪过一丝喜色,“多谢师傅指点。”   卫瑶瞧着面前出色的女弟子,心中感慨。   这个女弟子乃是自己的关门弟子,出身尊贵,于丹青上极有天赋。自己本是万般喜爱,倾尽心力指导画技,瞧着她一点点的进步,渐渐成器,心中喜悦非常。指望她能继承自己衣钵,承袭神秀一门门楣,发扬光大。   偏偏,老天总是喜欢愚弄世间人,后来知晓了宫中那位江太妃江择荇与何子明的往日□□。   她也曾反应激烈,想要断绝和丈夫的感情。可是生活太过于实际,无可奈何,最终低头选择了妥协,重新与何子明一道生活。只是心中深处留下了一条深深的疤痕,忌惮厌恶关于那个姓江的女子的一切。   顾令月作为弟子万般皆好,唯独有一条,她是江择荇启蒙教导的弟子,受江择荇影响极深。便只是这一条,便足以抹杀自己心中她的种种好处。   她狠了狠心,回过头来,“你已经大成,今后不用我再指导你。今儿是我亲手指导你的最后一次。从今以后,这学士府,你不用过来了!”   顾令月失声痛呼,“师傅!”   卫瑶充耳不闻,眼中却蕴育了水色。这是她一手教导出来的徒弟,她眼睁睁瞧着她在丹青之道上一点点进步,逐渐超过自己。作为师傅,教导出这样一位能够继承衣钵的徒弟,是自己难得的幸运。但是作为一个女人,她妥协接受了何子明,却不愿意再接触和太极宫中江氏太嫔的任何相关人世。   顾令月瞧着卫瑶背影透出的决绝之色,明白过来她已经是下定了决心,心酸不已,“师傅这些年来尽心教导,弟子感激不已,今后会常常怀念师恩。”   卫瑶没有回头,胸脯微微起伏,显见的心中很不平静。“你是我的弟子,对外可称神秀一门,如有人问起,我会承认你是我的徒弟。”   顾令月惘然一笑,拜谢道,“多谢师傅。”   天边的流云奔驰,一忽儿变换形状。流水落花,人世间的聚散没有道理。顾令月坐在草堂窗前,望着廷中白杨树低头发呆。   凤仙源望着她的目光十分担忧,“阿顾,你没事吧?”   顾令月回过头来,“师姐啊,”唇角微微一翘,“我没事啊,我好的很。”只是断绝了一段尘缘。   卫瑶和梅妃的□□纠葛,她牵涉在其中,却其实与她无关。最终她却因为这点子旧事,被师傅卫瑶放弃。认真论起来,何子明和江择荇年少旧事,不过若有若无,并没有一丝实迹。卫瑶对那段往事在意刻骨,因此放弃自己。   她尊重卫瑶的选择,无能为力,只能接受这个结果,纵然有些伤感,却也不会伤筋动骨。   凤仙源瞧着顾令月伤感模样,心中心疼,霍然起身道,“师傅其实是很心疼你的,只是一时想不开,我去劝劝她。”   “别,”顾令月唤作正要起身的凤仙源,“卫师傅这般做自己心中也未必好过,但既是这般,自然也有她的抉择。您别为难她了。”   卫瑶最终重新接纳了何子明,心底却深埋了一根刺,却不愿意再见和江梅妃相关的一切人事,而她,就被卫瑶归纳为这些人事之中。推拒出了卫瑶的世界。   却也明白,说到底不过就是卫瑶在意过去的一段往事,在意到超过了对自己这个徒弟的疼惜。   如是而已,罢了!   凤仙源瞧着顾令月眉宇之间的通透之意,不觉心中伤感。   世间人事涉及到感情总是太过复杂。卫瑶心思纤细敏感,因此极有可能做出这样偏激的事情。可是阿顾无辜受到伤害,又是该谁的呢?   “师傅日后定会后悔的。”她道,“阿顾你在丹青之道上有天赋,性子有刻苦。日后定会将丹青发扬光大,昭告女子画坛门楣,师傅这般做他年之后定会后悔的 。”   顾令月闻言唇角为我翘起。   虽然被自己的授业恩师放弃,是一件让人伤感的事情,但在这人世上,还是有许多关心自己的人,可以聊表安慰。“如此,阿顾就有劳你吉言了!”朗朗笑道,“只是,”望着凤仙源道,   “咱们是因着师傅方成了是姐妹的,如没了师傅,您还认我这个师妹么?”   “自然。”凤仙源望着顾令月,伸手握住顾令月的手,声音慨然,“咱们一日为师姐妹,终生为师姐妹。”   顾令月唇角翘起高高的弧度。   “只是,”凤仙源虽则对顾令月信心极高,念及她如今的处境,却也不免皱起眉头担忧起来。丹青技法虽然极靠悟性,但也需要先辈指引,若无恩师作为指点,一人研磨,日后定会走了弯路,徒自磋磨时光。“既是师傅日后不允你在登门,阿顾你日后的丹青之上若遇到问题,无人询问,可该怎么提高呢?”   顾令月面上却无忧愁之色,“多谢师姐悬心,”她道,“车到山前必有路,到时候总是有办法的。”   “前些日子,卫师傅观我作画,说我画中意境较从前跃上一个台阶,我自己作画自审,亦觉笔力确实比从前强了些,打算趁这段空闲时间,再多画几幅作品,也算是稳固进境。待到过些日子,会择些作品张挂出来请人品评。”   凤仙源道,“你心里有数就好。”又浅浅一笑,“也是我执妄了,你这样的身份,若是想精研丹青之道,再寻一位名师,也是既简单的事情。倒是我一时担忧,想差了。”   贞平六年六月初六。   时序刚刚进入六月,夏日的热浪已经蒸腾着整个长安。初六这一日,天空晴朗,阳光清晨穿透云层照射在长安街头的青石之上,泛着白色的光芒,预示这一日的炎热。东市的第一声开市锣鼓开启了一日热闹的节奏,整个城市生动活泼热闹起来。   顾婉娘便在这样的一日出现在长安街头。   她一身素色衣裳,大约十□□岁年纪,衣裳陈旧洗的发白,但瞧着整理的颇为干净,面颊肌肤是经年风吹日晒形成的的痕迹,眼睛极黑极大,手足之间都留着日夜劳作而留下的痕迹。   一步步走到大理寺衙之前,望着堂前悬挂的鸣冤鼓,目中闪过毅然之色,执起鸣冤鼓,咚咚的敲打起来。   整个大理寺因着这场突如其来的鸣冤迅速启动起来。   衙役执着水火棒,迅速立在公堂两侧,穿戴官服的大理寺正白城迅速穿戴起来坐上主座,一拍公堂木,“堂下女子状告何人?”   素衣女子跪在堂下,将手中的状子高高举过头顶,声音清朗,“民女顾婉娘,状告昭国郡主顾氏。”   作者有话要说: 6日更新奉上。   本章主要是过度章节。下面进入新的剧情段。嗯,看见评论达到加更标准了,本来该是今天加更的,不过我考虑了下,今天这章比较舒缓,接下来进入的这段情节比较紧凑连贯,可能中间你们更想看连续的。所以把这章加更延后一两天,明天或后天进行到章节要紧处一正更新。   祝周末愉快哈!   第三十八章   “民女顾婉娘,状告昭国郡主顾氏以民女之身冒充丹阳公主之女, 混淆皇室血脉, 冒享多年贵主身份富贵荣华, 致使真正的公主血脉流落民间,多年来风餐露宿,为生活所逼困苦度日。民女月前机缘巧合, 知晓自己当年身世真相, 心痛难当,不忍恶人冒享富贵, 公主九泉之下难以安眠。行数百里路至长安,递诉状于大理寺状告此事。还请长官为民女主持公道,让民女得归宗族, 也可告慰母亲丹阳公主泉下之灵。”   一纸诉状, 惊破众人肝胆。   长安诸人皆知, 昭国宜春郡主顾氏乃是先丹阳大长公主爱女, 当年深受太皇太后和大长公主荣宠,和亲归来之后受封昭国郡主, 颇受皇帝宠爱, 尊贵无双。   据闻郡主幼年曾流失在外, 直到九岁方在湖州寻了回来。这中间七八年流落内情少有人知晓。若顾兰娘状告为真, 则当日寻回“郡主”并非真正天家血脉,这些年以一介民女之身,享受了煊赫荣华富贵,而真正的郡主则继续流落在外, 受了多年磨难。如是一番,当真催人血泪。   大理正白城大理正白城接了案子,额头汗水坠落。拍案问道,“昭国郡主乃是贵人,你状告。可有什么证据?”   顾婉娘高高举起一块长命金锁,“有民女幼年身携一块紫金长命金锁为证。”   白城命人接过长命金锁,不敢决断此案,匆匆下令退堂,持了诉状及证物金锁进太极宫向圣人禀报。   甘露殿微翘秀美的檐角微翘,光影庄重肃穆。   姬泽坐在殿中批阅国事。   自当日听春水榭之后,心中蛰伏多年的野兽猛然苏醒过来,睁开黑沉沉的眼睛,盯着心田中少女秀美的风景,不停叫嚣,要将心中的佳人擒入爪中,一口一口吞噬入腹。   虽身在殿中,却总是不自禁神飞天外,难耐对佳人的思念之情,心浮气躁,只觉往常国事都不能心平气和办理。像是个刚刚思春的毛头小子一般,时不时思念少女的口齿芳香,一颦一笑,恨不能飞奔往阿顾身边,耳鬓厮磨。   自思回神,不禁自嘲不已。自己可当真是出息了,如今年岁已然不轻,却寤寐思服,辗转反侧。   接晓大理寺正白城求见,方回过神来。   听闻白城禀报那顾婉娘当众状告之事,“……来人当众状告,此事已经长安传开。微臣不敢擅专,请问圣人处置。此事干系昭郡主,事涉贵人,国微臣不知该当如何判案,还请圣人指挥。””凤眸之中闪过一丝嗜血戾气,冷笑道,   “朕倒是盼着天下安宁,太太平平的过日子,只可惜总有这起子小人躲在暗处,掀起风浪,不给朕现适的机会。”   取了长命金锁,在天光下自己观看片刻。   复又接过诉状。   诉状笔迹凝正端秀,显见的请人操刀,称当初顾二郎救下小郡主后,为躲避追杀,将一名渔民女童与郡主互换身份,将真正的郡主寄放在太湖一对渔民夫妇处,自己则抱着那位渔民女婴逃亡,后来终于甩脱敌人,却在自家家门前重伤而亡。替身女婴便被顾家人当做顾二郎遗孤收养,而真正的郡主则流落太湖之上,做了一名普通的渔女。   直到近日,偶然知晓自己身世,方赶路入长安,前往大理寺状告如今郡主府那位昭国郡主,要求宗室承认自己身份,让自己尽孝母亲丹阳公主灵前。   ……   眸中闪过讥讽之色。   当年寻回阿顾的事情乃是行人司一手查访,自己知之甚深。冷笑道,“这可真是有趣!”“既是当众闹事,朕就成全了他。”姬泽拂袖森然吩咐,“白卿好好的审。朕倒要看看,这魑魅魍魉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白城一时琢磨不透皇帝意思,不敢再问,恭敬再拜,“是。”恭恭敬敬退下。   姬泽扬眉道,“宣渤海郡公姬焰”   渤海郡公姬焰接到圣人宣召,迅速入宫。   “当日昭国郡主身世乃行人司一手查访,”皇帝的声音淡而冷清,“如今这顾兰娘持物证告至大理寺,也算是对行人司的挑衅。此人虽则诬告,但对当初昭国郡主认亲详情知之颇深,大凡事情幕后必有获利之人,朕不信这顾氏女是自己起心,既能昭告,幕后必定有安排之人。朕容不得这等魑魅在长安作乱。”   “姬焰,朕给你三日时间,给朕将这个顾婉娘的底细原原本本的查出来。”   姬焰胸中升起一股意气,拱手慨然道,“是。”   一轮金乌高高悬挂在天际,射下万丈光芒。无论长安城中如何风云变幻,日升月落,依旧是恒久节奏。   顾令月这些时日,醉心于丹青之中,废寝忘食做画,一时之间窗外春秋。望着斋中张挂的十张图:《苍山负雪》、《溪山花鸟》、《逆旅夜行》、《寒江独钓》……,面上闪现一种竭尽全力之后心满意足的焕发之感,   “姑姑。”吩咐朱姑姑道,“这十幅画,倾尽我心血,乃是我如今画的最好的十幅画了!让夏掌柜将行知书肆三楼开张出来,挂个匾额,写上《十图阁》,将这十幅画挂在阁中。开放给长安诸多文人墨士品评。”   朱姑姑瞧着顾令月,心疼忧虑。勉强笑着道,“郡主这画画的好,想来识货捧场的人定然很多。”又道,“这世上小人作乱总归太多,郡主该当少放在心头,保重自己。”   顾令月闻言眸中闪过一丝讶异之色,正要追问。忽听得外间禀报,“郡主,圣人到府中来了?”   顾令月微奇,“圣人,”今儿不年不节的,姬泽怎么会到自家郡主府中来。   “请圣人到通古斋来。”   姬泽在通古斋中等候,顾令月匆匆赶来,行到斋前,瞧着姬泽侧影,忽的当日听春水榭之中情景如同回放一般闪过眼前,不自觉面色一红。   伸手拍了拍自己微微发热的脸庞,推着轮舆进了书斋。   斋中姬泽望窗,听闻门口动静,抬眸望过来,一双凤眸漆黑如同蕴含整个宇宙,“阿顾。”快步上前,瞧着阿顾因自己靠近愈发泛红的变色,面上露出疑色,“可是着凉了?”姬泽伸手去探顾令月的额头。   顾令月只觉浑身一僵,连忙持着轮舆后退一步。“我没事情。”顾令月急急应付,带着一种生硬的拒绝,“九郎不必为我担心。”复又问道,“您今天过来,可是有事情。”   姬泽闻言眸色一黯,尽量压制住自己胸中凶猛的野兽,含笑道,“久未见阿顾,心中想念,故特来观看。”不为己甚,“听闻阿顾近日都在作画,阿顾有心精研丹青,朕日后为你寻一个好师傅。”   顾令月含笑道,“多谢圣人垂爱。我自北地归来,自感心境有些进益,想要多练练笔,稳固住自己的境地。”   姬泽微微一笑,“丹青虽好,莫要沉迷,若是因此坏了身子。朕会心疼。”顿了顿,“无论外头风雨如何,你在朕心中,永远是朕的妹妹,和看重之人。外头之人不过是跳梁小丑,你别放在心上。”   顾令月闻言微微蹙起眉头,“九郎这话,我越发不懂了。”问道,“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姬泽望着少女,他无比珍爱阿顾,希望她永远待在象牙塔中不受外面风浪伤害。如果可以,他当真不希望自己是那个将风浪直接带到他面前的人,可是若有些事情注定无法避免,他希望他可以主导,至少,可以避免阿顾受更进一步的伤害。   目光投向窗外的古树,问道,“当初你流落在外身上所携那枚紫金锁,可知去了哪里?”   顾令月闻言心中生出一缕疑惑,事情久远,怎么会又翻了出来?“当年我境地窘迫,被身边恶仆强索当了出去,后来梁七变去当铺追寻,已经是不知所踪。”   “那就是了!”姬泽叹息,声音中含一丝苦笑,“这块紫金锁已经重新出现了?”   “什么?”顾令月琉璃眸微微诧然,   “这是好事呀。”她道,面上含笑,“那块锁乃是皇舅舅所赐,凝聚着舅舅对我的疼爱之情,我未尝见皇舅舅慈面,若能寻回长命锁,日常见着,也是怀想之念。”   见着姬泽面上神情,神色微微迟疑,“怎么?”   姬泽道,“这块长命锁由一名渔家女手持,作为证物状告至大理寺状告昭国郡主身世谜团。”   “啪嗒”一声,顾令月面上雪色尽失,手中的杯盏跌落在地上,摔的粉碎。“她怎么说?”声音带了一丝尖锐之色。   姬泽瞧着少女这方情状,心中怜惜,“阿顾,”伸手挽住顾令月,“你别激动。这人不过跳梁小丑作乱而已。”   顾令月初知此事,兴中涌起的并非慌张之情,而是出奇的愤怒。   母亲丹阳公主对她的母爱诚挚无比,她藏在心中珍爱怀念,无人可犯。她不允许任何人在这段自己珍视的感情上作乱。如今竟有恶人选取自己最在意的地方攻击,几乎算是侵犯自己逆鳞,反应激烈,尖叫道,   “她胡说。”   姬泽微微惊骇少女激烈反应,抱着少女,“朕知道她们胡说诬陷而已,你若放在心上动了肝火,岂非如她的意,”   顾令月气的浑身发抖,抬头望着姬泽,“什么人这样诬陷我?”   “状告的是太湖一名渔女,”姬泽道,   “朕已经命大理寺详加审查,这等事情,幕后想来有人操纵,只是暂时还未查证出来。”凤眸闪过一丝凌厉之色,“朕命大理寺主管此事,定会揪出幕后黑手。”   “不,”顾令月仿佛如杯针刺一般,猛然摇头。“我不要经过大理寺。”   她昂着头道,“我是阿娘的女儿,这是天经地义的道理。不需要任何人充当官衙审判。”若是要自己和那个骗子一同立在大理寺上,相当于将自己摆同在疑犯的地位上,接受大理寺正的审讯。   这对顾令月而言,是不愿意接受的事情。   只要一想到。这世上会有人怀疑自己不是母亲的女儿,她就觉天地崩陷,不可接受。   她抬头望着姬泽,目中带着一丝期盼之意,“九郎,你是大周天子,主宰大周国事。您替臣妹做主,不要将这事上大理寺公堂。处置了那个骗子。了结此事可好?”   姬泽瞧着顾令月,眉毛微微蹙起。少女这般容色神情,令自己心几乎酥软,几乎想要不顾一切同意她的请求,哄佳人展开欢心。可是理智上却明白此事不该如此操作。“阿顾,”皱眉劝道,“你冷静点儿。”   “那顾氏女告状的时候大半长安百姓都听见了。如果这事情没有闹大,朕可以依着你的心意办事。但如今那顾氏女当着大庭广众告状,如今全长安百姓都已经知道此事,正等着看热闹。若朕凭着权威压下去,只是长安百姓日后永远都会存着一丝疑虑,日后你这个郡主便是坐的再煊赫,都总有一丝底气不足。”   他沉声道,“真的总是真的,假的总是假的,只有当面锣对锣,鼓对鼓,在长安百姓面前辨别清楚。方能够彻底了结此事。”   顾令月心愿受挫,心情登时坠落下来,直勾勾望着姬泽,恼羞道,“你不肯帮我么?”   姬泽叹息,“朕并非不肯帮你,只是朕有难处。”   顾令月心中泛起郁郁怒火,冷笑,“我明白了,你就是不肯帮我就是了。”负气转身。   “阿顾,”姬泽皱眉,扯着顾令月衣角,沉声道,“你实话实说,朕对你如何,你自己难道不明白么?”   顾令月道,“那您为什么不肯替我处置了这骗子?”   姬泽皱眉,“你当朕不想么?只是一则如今处置只能处置了那顾婉娘,倒放过了幕后之人;二则,那顾婉娘在全长安人面前诬告此事,朕就算做了。也堵不住悠悠重口。”   顾令月冷笑,声音尖锐,“她是个什么东西,你便知道她姓顾?”   “你,”姬泽被顾令月这般不听话的口气也激出了胸中一丝火气,到底念着阿顾年纪小受了刺激,忍下来了,劝道,“阿顾,你现在神情激动,朕不跟你计较。等你冷静了再与你说话。”   顾令月在激动之中自审,知道自己情绪激动,不再说话,两行清泪。   姬泽行到外头,瞧着这般,叹息回过头来,“阿顾,你别哭啦。你一哭朕的心都碎了。”   顾令月道,“我一时情绪激愤,九郎别和我计较。”   姬泽几乎忍不住冲动,想要吻上少女的双唇。强忍冲动,劝道,“朕何时与你计较?”姬泽道,声音喟叹。“朕只盼着你好,你不明白么?”   “可是九郎,”顾令月泪光簌簌而落,“我不想去和人在公堂上对峙,证明我是母亲的女儿。这样让我觉得,我已经落了一步。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阿顾,此事朕会查个水落石出,还你一个公道。”伸手摸了摸阿顾的额头,“朕知道你性子倔强,若是能软一软声气,许是会过的更好。”   顾令月一个激灵,转头避让开姬泽的手。竖起了全身的倒刺,“圣人当我是什么?若圣人不信我是母亲的女儿,只管去大理寺,去认你的真表妹,还到我这儿做什么?”   “你,”姬泽气的剑眉倒竖,“朕若是信你,又何必到这儿来好声好气的哄着你。”   “我求着你来哄我了。”   姬泽瞧着顾令月如同刺猬一般,犹如自己敌人,忍气到,“阿顾,你如今情绪不太好,朕不与你计较,这件事朕会命人妥善处置。你一个人好好的,待这件闹剧结束后,朕再来与你说话。”   顾令月泪目望着姬泽离开的背影,淡淡的南风吹透通古斋,两行清泪流下脸庞,“你们早就知道这回事情,只是瞒着不曾告诉我是不是?”   朱姑姑等人沉默。   顾令月呵呵而道,“我可真像是一个笑话。”   “郡主,不是的。”朱姑姑小心翼翼道,“那郡主,之前说行知书肆二楼加开十图阁的事情,可还要继续着手?”   顾令月挺了挺胸膛,毅然道,“开。”   “为什么不开?这开张十图阁的事情是我本就计划好的。若此时因着这等闲事搁置,倒显得我心虚,不敢应战似的。”   “可是,”朱姑姑道,“如今长安城正是风口浪尖的时候,若是这时候开张十图阁,怕会引来一些闲话。”   顾令月冷笑道,“他们爱说什么闲话就说罢。本郡主身正不怕影子斜,难道还怕他们说一些闲话不成?”   姬泽从郡主府中出来,被淡淡的晚风兜头一吹,渐渐冷静下来,心中不由生出一丝后悔之意。顾氏女状告之事闹出来,阿顾对于皇姑母女感情的在意程度极深,甫知闻此事,受此事冲击,只怕心中很是痛楚。自己本意为了抚慰她,没有想到,说话期间,因着话赶话的缘故,既是其了冲突。   顾令月正是因着心中痛楚,方竖起了身上的刺,想要通过刺伤他人来保护自己。自己本该好生抚慰,却不知怎的,在对话之间被激起了情绪,竟拂袖而去。   想到自己此时将阿顾落的独自一人,回神之际说不得会后怕,瞧着空荡荡的府邸,怕是会更加郁闷走不出牛角尖了!立即停步转头,想要回到顾令月身边。   策马走了两步路,便停转下来,唇边露出了苦涩笑意。   这个时候的顾令月,确然是最脆弱无助的时候,只是自己并非最适合前往安抚劝阻的人。   一则因着此前水榭听春之事过去未久,自己心中充满了对阿顾的欲念,阿顾亦对自己心有余波,不自觉躲避,二人天然之间便显现罅隙,不好说话;二则这个时候顾令月陡然遭逢身世危机,正是最敏感的时候。像是竖起了全身刺的刺猬,便是自己再度回转,怕她也难消防备之心,   立定在原地,心中一转,便拿定了主意,吩咐道,“梁七变,你奉朕的意思,往玉真公主府走一趟。”   初夏的风有一丝绵长。这场真假郡主案在长安一众百姓的关注下开始审理。   顾婉娘一身素服,在大理寺公人的引领下款款上堂,跪地参拜。“民女拜见大人。”   白城声音传来,“起。”   顾婉娘抬起头来,见堂中空荡荡的,仅自己一人跪着待审,廊下坐着几个待上堂证人,眸子不由微微眯起,问道,“大人,今日乃是审理民女与昭国郡主身份的案子,民女如今已经上堂,请问昭国郡主人呢?”   “昭国郡主乃是贵人,”白城略一拱手,“如何会这般轻易上堂受审?”朝着太极宫方向拱手,“本官奉圣人之命先行审理此案。待到已有初步定论,确认有此必要,向上头禀请过后,方好请昭国郡主上堂。”   顾婉娘闻言眸中闪过一丝羞恼之色。   这段日子,她说着说着这样的诉状,心中深处竟当真有几分觉得自己真的是贵人,一心想要将那位尊贵的昭国郡主拉扯下来,证明自己的身世血脉。同样是丹阳公主的“女儿”,顾令月命当尊贵,如今被自己掀了底子,依旧可以在郡主府中安享尊荣富贵,自己却跪在公堂之上,接受大理寺官的查案。   一双眸子气恨的滴出水来,待我向着众人禀明真相,瞧你还能不能端着郡主架子。   耳听白城厉声道,“郡主身份贵重不得容忍随意诬攀。若本官查明你乃诬陷,定重惩不殆。”   再拜道,“民女所言句句属实。”娓娓道来,“民女顾婉娘,本是太湖之上渔女,”年岁渐大由着父母说了一门亲事,秋日过门。一日夜起,见船舱之中透出晕黄灯火,好奇上前窥视,见舱中烛光之下,母亲许氏持着一枚紫色的锁对烛流泪,说起顾婉娘身世:本该是金尊玉贵的贵女,竟流落至渔家,吃足了风雨的苦,如今既然落得嫁给渔民的地步。   顾婉娘立在舱外如遭雷击,方知自己身世竟有隐秘之处。闯进舱中,跪在地上,求问养父母告知自己身世。   养父母受逼迫不过,方含泪说出当年实情:   当年顾氏夫妇在太湖之上求生,一日湖上落雨,一名褐裳男子求往舱中避雨。   那男子大约二十余岁,身躯壮硕,瞧着不过二十余岁年纪,带着两个差不多年纪的女童,一个肌肤暗黄,衣着普通,另一个却肌肤白嫩衣裳布料却颇为华贵,颈项间戴着一枚长命锁。   夫妇二人好奇张望舱中,见男子将两名女童并排放在舱板之上,左右张望,最后目光凝定在右边那名华衣女童身上,下定决心,脱下两名女童的衣裳,交换穿上,最后双手停留在华衣女童颈项间的长命锁上,犹豫半响,最终放了下来。叹道,   “罢罢罢,此去前路艰险,顾某也不知道能否活着回来。若当真将命丢在外头,这枚命锁便是证明小县主身份的唯一凭证,便留在你身上吧。”   稍时雨歇,男子自承名叫顾二郎,将戴着长命锁的白□□童交托到夫妇二人手中,付了十贯银钱寄养,说是过段时间接回,自个儿抱着那名更换了华美衣裳的肌肤暗黄女童离开,消失在太湖烟雨之中。   夫妇二人养着女童两三个月,始终未见顾二郎回返。渐渐死心,又着实喜爱女童活泼可爱,便起了私心,将女童脖颈间悬挂的长命锁长了起来,取了个名字叫做婉娘,当做了自家女儿抚养。   婉娘在太湖上长大,日日风里来雨里去,当年洁白细腻的肌肤变的糙暗,自个儿也成了一名真正的渔女。直到许婚前夕,方机缘巧合知晓自己的身世。悲喜交集。握着长命锁一力查访过去,方知当日那位顾二郎乃是原韩国公侍卫,自己与如今的昭国郡主顾令月乃是当初其带在身边的两名女童。二女互换身份,最初想来是顾二郎为了保护真正贵女的一个法子,可惜其遽然早死,没有交代清楚始末。竟导致二女身份无法归位,顾令月被顾家人收养,其后当做郡主被宫人接回宫中;真正的郡主顾婉娘则继续流落民间无人得知。   顾婉娘娓娓道来,百转千回,提及自己得知身世然而为时已晚,不仅身份为别人占去,昔年慈爱的娘亲也已然不在世间,眼圈红晕泪如雨下。围观长安百姓听闻顾婉娘供诉,俱都哗然。脑海中编织起一段段忠勇义士、落难郡主的故事。出一个顾二郎为了护卫小贵女安危,寻了一位女婴替换贵女身份,英勇赴死的故事。先倒将自己感动了。   白城耳闻目睹公堂上下的微微骚动,一拍惊堂木,堂上“啪”的一声,“肃静。”   大理寺正白城命人宣召当初昭国郡主认亲之时诸般证人,原乌程县令周令德,及顾家众人,皆清楚陈述当初昭国郡主认亲细节,丝丝入扣,听着并无疑虑。然顾婉娘所言乃是顾二郎生前替换二女童,其遽然死亡并无交待遗言。问题的争端难免落在那枚神宗皇帝钦赐的紫金长命锁上。   昭国郡主当时所言,少时身边确实有一块紫金长命锁,后来生活困窘为恶仆所欺当入当铺,不知所踪。却能形容出长命锁的详细样式;顾婉娘却呈堂交出一枚长命金锁为证物,言这名长命锁一直在她手中,被其养父母常年压在箱奁深处,她将近出嫁之时方取出。   顾婉娘跪在地上,眸中闪过一丝得意之色,扬声道,“民女并不知道昭国郡主是如何知道长命锁式样,想请问周明府一句,当初主持认亲之事,可曾亲眼见过长命锁?”   周令德皱眉,实道,“未曾。”   顾婉娘道,“这长命锁却一直在民女养父母手中。真假可请白寺正着人验证。”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两更合并一起送给大家。   嗯。这也是某人的谢幕演出啦!小天使们开不开心?   你们加油点,如果明天能达到加更标准,应该能再拉快进度。   PS:这一段过去就快到甜甜蜜蜜的章节了。高不高兴?   第三十九章   昭国郡主的身世乃是传奇,当年认亲之事过程经此次证供审理人尽皆知。顾婉娘陡然出现在长安城, 提出诉状, 言道往事, 不管内情真假,至少故事编的颇为顺滑,撇开了郡主当年认亲的过程, 在前情之中生造一段顾二郎换女的往事, 听着虽然离奇,但逻辑上没有明显漏洞之处。长安百姓更生了好奇之心。不由的蓊蓊郁郁议论起来。“这位顾娘子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难不成, 皇室这些年宠的,竟都是假郡主?”   白城逼迫无奈,拍惊堂木道, “肃静。”   “本次证供不足, 暂且退堂, 来日再开堂审理。”   **************   长安城中众人摄于威严, 不敢大声议论,私下里议论纷纷。行知书肆十图阁就在这种氛围之中开张, 阁中张挂的乃是昭国郡主近年画作, 据闻, 昭国郡主豪爽言道张挂自己最得意的十分画作于此阁, 供长安文人墨客评赏。   纵然昭国郡主扬言,“如有人能提出意见,得到自己认同,可获千金赏金。”依旧行人稀少。纵有一二文人墨客入内, 关注的也并非郡主书画本身,而是这桩真假郡主案明细。   永兴坊 昭国郡主府   府中众人都禀声敛气,听闻当日公堂之上之事,生怕惹出了一点儿动静,令得昭国郡主生气。连树上蝉鸣都比往年低了气息。   顾令月待在白河草堂,瞧着身边人的动静,觉心中郁着一股闷气。   这世上人事有对错立场之分,可是人最初的身世却没的分辨,总是一是一,二是二,容不得捂眼掩耳,装作是就是的。也容不得使手段。自己身世清白,并无亏心之处。倒是这些个人这些作为,难不成还真当自己是个假郡主?听闻玉真公主到访的消息,眸中登时然露出喜悦神色。   “听闻此次案件,圣人担忧你,又不好时时出宫,托我前来抚慰于你。”玉真公主优容道,   “阿顾,你没事吧?   顾令月不疑有它,唇边翘起欢愉笑意,“小姨。这些日子我憋在家中,简直憋闷死了。这些个人,个个小心翼翼的,我瞧着就有火,却偏偏不好发作。”挨在公主怀中,依恋道,“好在你可算来了!”   玉真公主身体微微僵了僵,伸出手来,缓缓抚摸顾令月的肩头,“是啊,听闻消息,我担心你不过,过来看看你。”   顾令月抬起头来,唇边泛起浅浅笑意,“小姨别担心我,我没事的。”思及大理寺告状之事,心中犹升起郁气,皱起眉头,“也不知道是哪个恶人,与我有甚仇怨,竟设下如此计量诬陷与我,竟弄出这一套来恶心人。”   玉真公主眉目蕴思,淡淡一笑,“这世上,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阿顾不必担心,到了最后,总是水落石出。”   顾令月听在耳中,的心微微瑟了瑟。   玉真公主的笑容如沐春风,话语也没什么问题,顾令月却从其中听出了些许的试探疏离意味。一颗心陡然冷坠下去,   明明小半个月前,小姨与自己携手谈天,聊起闺中秘事,那般亲密,安慰自己放下往事,寻找快乐,还带着满满的喜爱之意。不过些许日子,怎么忽然一切就变了。   抬头望着玉真公主,荔枝眸中含了一丝探究之意。   玉真公主出察觉到了,微微一笑,“怎么了?”   顾令月道,“没事。”重新低下头去。   一颗心缓缓沉入冰湖。   ——小姨听闻顾氏女的消息,怕是……对自己的身世也生了一丝疑虑。   她对自己这个外甥女素来疼爱,但是这样的疼爱,是建立在自己是她嫡亲的同胞姐姐,丹阳公主的独养女儿的基础上。   假使自己并非丹阳公主的女儿,   长安城中又那么多美貌聪慧的女子,便是自己再美貌聪慧,又与她又甚干系?她又何须多投入一分爱怜。   因着这份疑虑,哪怕只有一丝丝,便不能再如同从前一般对自己毫无芥蒂的疼爱。   这点心思,便是有心遮掩,也在语调声气中难以掩饰的显露之处。   顾令月明白了这一点,忽然心痛断绝。。   她自来以为,相较于姬泽,玉真公主这个小姨是真正彻底真心疼爱自己的。可是直到今日,方发现这样的疼爱原来是有条件的。伤心之余亦生出一丝惶恐。对自己这般的疼爱的小姨都如此,那若长安旁人听了消息,又当如何呢?   “……你也不必多想,”玉真公主见着顾令月这般,心中也生了怜惜之情,诚声劝道,“当年的事,虽然久远,但只要有心去查,总能查的水落石出的。咱们查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将那些个暗地的恶人捉出来狠狠报复回去,岂不是更爽快些?”   顾令月低头,声音像含了一个闷桃一般,“我知道的。事实真相自有公断,我从来没有担心过。”   玉真公主道,“你能这般想,就对了。”   悠悠道,“你母亲是我的胞姐,她一辈子慈悲待人,这样的人是该当遭遇好报,福泽子女的。咱们不能让她在身后令名遭损,你说,是吧?   顾令月对着玉真公主的目光,道,“您说的对。”   玉真公主浅浅一笑,“你能够想通了就好。”伸手抚摸顾令月的脸颊,含笑道,“好生生的,别一个人郁闷了。”   顾令月乖巧点头,“我知道了!”   瞧着天色不早,玉真公主起身欲离开,道,“小姨,我送您出去吧。”   玉真公主瞧着顾令月身上微微的萧瑟,眸中闪过一丝不忍之色,含笑道,“你身子弱,便在府中歇息不必相送,我自己走也就是了。”   顾令月目送玉真公主离开的背影,一个人坐在廊下,站立良久。   碧桐担忧顾令月,忧心唤道,“郡主,你没事吧?您好好的,不要吓我啊!”   顾令月回过头来,望着碧桐,微微一笑,“碧桐,是你啊!”   她道,“这长安城中,大多数人对我好,都是基于我是丹阳公主的女儿的前提,真正毫不相问只因着我自己的缘故对我好的,怕只有你一个吧!”   碧桐越发惊悚,“郡主,你没事吧。”   “我没事的。”   碧桐道,“郡主,奴婢脑子笨,你想开点。”   顾令月浅浅一笑,“你说的对,我是该想开了。”   “我本来想,这不过是一场闹剧,压住了当做没有发生过就好了。掩住耳朵,捂着眼睛,整个世界都和从前一样。如今瞧着这般,方才知道竟真的是圣人说的是对的,我自个儿错了。”眸光中露出凛冽之色,“既然想明白了,就该和这恶人斗一斗!”   晋昌坊顾宅,   “放肆。”顾鸣狠狠的责打了苏妍一个巴掌,“你这贱人,贱人,”指着苏妍的手指气的发抖,“谁给你的胆子,竟敢寻人诬陷留娘的身世?”   苏妍捂着通红巴掌的脸颊躺在地上,仰头望着顾鸣,“妾身不明白,妾身做了什么事情,竟让郎君发这么大的火?”   顾鸣气的发抖,“你还敢不承认?”   “那紫金长命锁我曾在你这儿见过。还感叹过机缘巧合,将此锁渊源转告于你。如今却由那不知哪儿冒出来的野女人拿在手中,借此诬告留娘,你还敢说,这事跟你没有丝毫干系?”   苏妍放下手掌,冷笑道,“原来郎君是为了这个啊!”   顾嘉辰听闻外间动静,从里屋的榻上跌下来,爬着到了外面,“阿爷不必责问娘亲,”她道,“是我求她做这事的。”   数月前那场责罚,虽勉强挣了一条性命来,一双腿却残了,身上更是留下无数的疤痕。性子愈发古怪,思及顾令月,眸中迸发出强烈的怨恨之意。“是我嫉恨顾令月,她害我落到如今这步田地,方求了阿娘替我出气方设下此计。”   顾鸣瞧着这对母女不知悔改,气的浑身发抖,“留娘再怎么也是我的嫡亲女儿。你们怎么敢,怎么敢用此事诬陷于她?”   苏妍捂着脸蛋扬眉道,“事情已经至此,郎君既然知道,又打算如何呢?”她的声音尖锐,指着顾嘉辰道,“您瞧瞧咱们的阿瑜,她本也是温柔可人,美丽大方的小娘子,因为顾令月落到这般天地,您说,我这个做娘的是否痛心?我想为了她报复顾令月,又有什么错?”   顾鸣没有想到苏妍有这一面,几乎退后一步,望着苏妍几乎不认识一般,“你……。”   苏妍瞧着这个男人,悠悠一笑,“郎君,您是郡主的生父,大理寺到时候说不得会请你上堂。郎君想想怎生办才好。”   她蛊惑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郎君该知道,郡主恨你,便算你替她证明了身世,她也不会感激你认你赡养你。如今你身边,日夜陪伴着的是我们母子三人。我和阿瑜虽然此次算计了郡主,但是锦奴是无辜的,他是咱们唯一的儿子,若是郎君狠心大义灭亲,要将妾身和阿瑜都送到大狱里去。儿子也会也因着有一个犯罪的生母抬不起头来。郎君,你就疼你那个嫡出女儿,让我们母子三人都为了一个顾令月陪葬。”   顾鸣气的浑身发抖,打了苏妍一个耳光,“你这贱妇。”   苏妍被打的摔倒在地,脸上出现了一道鲜红的痕迹。她重新爬到顾鸣面前,抱着顾鸣的臂膀,“郎君,若是此前您责骂,妾身也就认了。但如今事情已发,便是妾身后悔,也再没法挽回了。妾身微不足道,可若是这时候让人查到此事乃是妾身后面布置,妾身便必死无疑。您就瞧在阿瑜和锦奴的份上,救救我们吧。”   顾鸣苍凉道,“如何救你们?阿瑜和锦奴是我的孩子,可留娘也是我嫡嫡亲的女儿。”   顾嘉辰听闻顾鸣话语眼睛一亮,“您可以的。”望着顾鸣声音充满热切之情,“您是郡主的嫡亲父亲,只要您能表态,郡主并非您的女儿,大理寺定会重视您的意见。”   顾鸣怒瞪着顾嘉辰,目中露出杀意,“我顾鸣如今虽然落魄,当年却也曾是率数十万大周军民的将军,让我当众污蔑女儿并非亲生,这等事情,我绝做不出来。”   苏妍连忙道,“妾身不敢让郎君指认郡主非亲生,郎君若顾念妾身母子三人半分,在公堂之上只要模棱两可,言道不知道谁是您的女儿,就可以了。”   顾鸣闻言怔忡半响,颓然道,“便是这样又有什么用?真就是真,假就是假,便是我不出来指认,难道大理寺的官员就是吃干饭的,竟查不出事情始末么?”   “郎君尽管放心。”苏妍柔声道,“妾身知兹事体大,为筹谋此事下过大工夫,人证一一安排妥当,便是当年细节编的绝无破绽。如今公主已亡故,只要郎君您不出面指认,想来郡主就算是千张嘴巴,也辩解不开当年的事情去的。”   顾鸣闻言大怒,森森盯着苏妍,“留娘究竟得罪了你们什么,你们竟要这般陷她于死地。”   苏妍惊片刻,“郡主不会死的。”垂头道,“当初郡主走失之时年幼尚不记事,其后认亲随波逐流,并非主动冒认,本就是不知者无罪,且她乃是圣人看着长大,到底有一丝情分,身上又有和亲功劳。纵然事发性命得保总不是问题的。”   她落下泪来,“妾身身份卑微,带累一双子女,决不能和郡主相比。若是此事事发,便全完了。”她抬起头来,热切的望着顾鸣,   “所以,郎君,您只要保持沉默,咱们所有人都可以很好。可您若是说错了一句话,我们母子三人就万劫不复。您可怜可怜妾身吧!”   顾嘉辰收到苏妍的眼风,连忙上前,抱着顾鸣呜呜的哭起来,“阿爷,您就疼疼我和顾嘉礼,给我们留一条生路吧!”   母女二人哭声凄凉。   顾鸣瞧了瞧哭泣凄凉的妾室和长女,心中悲凉,立在屋中,一时之间竟是茫然,不知该当何去何从。   行人司中,   渤海郡公姬焰瞧着下面送上来的消息,冷笑,“撒下了大网,以为网住什么王八,没想到最后起来的竟是这么一条小鱼。”   春部司使柳春娘立在花厅之下,听闻此事内情始末,眸中闪过一丝鄙夷之意,“这顾鸣偏爱妾室子女,对昭国郡主少有疼爱之情。昭国郡主摊上这样一个阿爷,可真是可怜。”   姬焰眸中闪过一丝不屑之色,道,“若非舌灿生花之辈,如何能让那顾鸣冷落姑祖母,独宠一个妾室。也致使国公府削爵,明明有一个受尽宠爱的女儿,却依旧住在平民之中,没有升迁的指望。”他整理了卷宗,   “你在司中自守,本公要进宫去禀报圣人此事始末。”   作者有话要说: 奉上本日更新!   躺平!   看营养液快到加更标准了!   你们加把油。明天如果能加更,就可以把这段情节基本过到结尾了!   第四十章   甘露殿中气氛肃穆。姬泽听闻姬焰禀了故顾氏内情,挑了挑眉, “朕以为幕后之人是何方人士, 倒没成想, 竟是……!”原以为是哪方人士窥破了自己对顾令月的情意,特意抹黑拉扯于阿顾;到最终竟只是顾家妇孺之间怨愤报复。一时之间一时之间啼笑皆非,复又为顾令月觉得可怜, 摊上这样一个负心凉薄的生父, 当真是前世不修,今生悲凉。   复又问道, “如此,那块长命锁如何落到苏氏手中?”   姬焰拱手禀道,“早年那长命锁为昭国姑姑身边刁奴当出, 为一客商买去, 辗转带到北地, 落入贼首孙沛恩之手, 赠给了其私生子孙保儿。后来孙氏落败,孙保儿手中的长命锁流出, 辗转流离, 为苏氏偶然所见购回, 得知此锁与昭国姑姑的渊源, 方花费了大笔时间物力,安排了此事。”   姬泽低低冷笑,“朕虽素来怕丢份子不喜与妇孺计较,但他们既动了不该动的人, 免不了该付出代价。”   吩咐道,“继续盯着顾家,瞧瞧他们可有旁的动作。”   七月十日,真假郡主案数日之后第二次开堂。   众说纷纭。目光不免集中在顾婉娘提供的呈堂重要物证——神宗皇帝御赐金锁的真假之上。   银楼数位老手仔细查看,证实这名长命锁确然是江千重的手艺,道,“家师虽然已经过世,对自己经手的物品都是有烙印的。小人等都可鉴别,这块长命锁确实是出自家师手艺。”殿中监也命人查看了长命锁,“此锁出自御府,却为先帝赏赐旧物。”   一时之间,众人哗然,议论纷纷。当年,小郡主走失之时身上佩戴着这枚紫金长命锁。如今,这枚真正的长命锁由顾婉娘奉上,莫非,这位顾婉娘当真金枝玉叶?   周令德难以置信,“这不合常理。当年顾家上下仆役证明,郡主少时确然身边佩戴过一枚长命锁,只是被恶仆当去。梁阿监曾命人绘长命锁图样给郡主指认,郡主确实指认明确。”   顾婉娘冷笑,“我不知道昭国郡主为什么说的出这枚锁的模样。这般重要物证不过口述,比诸民女手中确确实实的证物,难道更为可信不成?”   一番话登时噎的周令德说不出话来。   白城一拍惊堂木喝道,“肃静。”   心中却一筹莫展。案子到了此处,登时进入僵局。若无法引入新的人证物证,竟是不能再审下去。   幕僚上前献策,“昭国郡主乃是原韩国公和丹阳公主之女,丹阳公主虽然去世,故韩国公却还在生,仅是贬为庶民而已。做父亲的总该知道谁才是自己的女儿,不若宣那顾鸣上堂一问。”   白城闻言精神一震,深许此言有理,便从签筒中抽出一根令签来,命人前往晋昌坊传唤顾鸣。   顾鸣一身玄衣沉默登上公堂,拱手道,“草民顾鸣拜见大理寺官。”   白城因着顾鸣乃是韩国康公顾伉子嗣,昭国郡主生父,曾经在对抗吐蕃战役中立下战功,白城对其有着一些尊重,声音和气, “顾郎君,今日大理寺审理真假郡主案,案情不能廓清,因你乃郡主生父,请你前来分辨。”   顾鸣恭敬拱手,“白寺正请问。”   白城开口道,“如今这位顾娘子持状上告大理寺,声称自己方是真正的郡主。郎君乃是郡主的生父,想来对谁是你的女儿定然清楚。请问郎君,真正的郡主究竟是哪一位?”   顾婉娘望着顾鸣,目光中闪过紧张之色。   顾鸣立在堂上,面色默默无闻。   丹阳公主,顾令月、苏妍、顾嘉辰、顾嘉礼苍白的脸庞先后在自己脑海中飘闪而过,许久之后,方才开口,“我不知道。”   堂下百姓“哗”的一声热闹起来。   “不知道?”   “自个的亲生女儿,这先韩国公居然说不知道。”   ……   白城眸光之中闪过一丝愕然之色,“你是郡主生父,怎么会不知道。”   顾鸣心中痛楚,但刚刚开口之间,已经做了抉择,既然已经下定决心维护苏妍母子,开了口之后,之后的言语就顺畅起来,“我的女儿三岁时在延州走失,待到回到长安的时候已经十岁。中间七年未见,七年时光,小孩子身上发生的变化太大,只是妻子丹阳公主已然认下郡主是我二人女儿,我自然便信了公主,对郡主的身份毫无疑问。近日听闻这顾氏女入大理寺状告之事,大为惊讶,仔细回想当初三岁前女儿模样,与如今郡主及堂前这位小娘子对照,竟是不能确认。”   他眸光一红,“我愧为人父,致使亲女三娘丢失多年。如今知女身份未定,夜里思及,着实辗转难眠。大理寺明察秋毫,还请早日判公此案,也让我心中明白。”   ……   一时之间,堂下百姓闻言心中莫名。论来,七年时间却是很长,顾公爷不能确认自己女儿是谁也不是没有可能的。可事到如今,竟连亲父顾鸣都无法确认究竟谁方是自己的女儿,这真郡主究竟是哪一个呢?”   永兴坊郡主府中,一阵风吹过,园中树木沙沙作响,蜜香拉起窗帘,轻声道,“郡主,起风了!”   良久,方听见顾令月应答的声音,“嗯!”   玉真公主府   玉真公主听闻了如今长安最热门的大案消息,挥手挥退从人,眉宇之间露出一片疲累之色。   李玄见着公主这般模样,不由心疼皱起眉头,“你这又何苦?”   “我虽不知此事底细,但也知当年丹阳公主认女自是经过多番确认,如何会有认错之事?事隔多年之后,此女仅凭一枚长命锁便前来认亲,也未免太儿戏了。”   玉真公主道,“我其实也没觉得此事真有猫腻。只是事情闹出来,心中总有一丝疑虑。”她道,“圣人对阿顾有些男女上的好感,我担忧他会为了这点情思,不由自主偏向阿顾,纵然当年当真另有一些隐情,也压下事情,当做什么都没有过。”   李玄闻言高高挑起眉头,“公主怎么会做如此想?”   “我虽如今供职翰林院做个闲臣,日常少见圣人,但观圣人素来行事,光风霁月,堂堂正正,昭国郡主真假事涉已故丹阳大长公主血脉,圣人乃盛世明君,想来绝不至于为了一丝儿女私情,做出这等事体来的!”   “你知道什么?”玉真公主略带一丝烦躁,“我姬氏皇族男子若动真情,便多半痴情至死,尤其如今圣人追求阿顾尚没有得手。”瞟了李玄一眼,略哼了一横,“一个男人能够为了热恋倾慕中的情人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没有人能够知道。我是阿姐的妹妹,总要多留个心眼。”   李玄暗暗摇头,抱着玉真公主,觉得玉真近段时间情绪起伏过大,有些奇异,皱起了眉头,“你想的实在太多了。”   “便昭国郡主当真非你阿姐血脉,圣人只需将其纳入后宫,许个高位妃嫔,比诸如今郡主之位也不差什么,又何必这般施为,失了宗室之心!”忽又自失一笑,“我也被公主你带到沟里去了。这事本就多半出于诬陷,昭国郡主本就是货真价实的皇室血脉,您想的本就是多余。”   玉真公主一笑,“也是”,   眉宇之间凝了一丝阴影,沉沉道,“阿顾这孩子,我是发自真心的喜欢,也希望她就是我嫡亲的外甥女。但事情未落定,就不能说死了!”   李玄闻言一哂,“只是,我瞧昭国郡主是个极聪慧敏感的孩子,你这般待她,她必定感受的到。怕定是会伤心了!”   玉真公主闻言怔忡,眉目之间闪过一丝不忍之色,最终下定决心,“就当我是小人之心吧。若日后事实证明一切都是子虚乌有,我自会诚心致歉,用尽心力百般补偿。但如今事情未定,便算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也没法子如从前一样掏心贴肺的疼爱于她!”   长安城中渐渐兴起一道传闻,当年昭国郡主在顾家寄居度日之时,手中确实有一把长命锁,那把长命锁却并非是神宗御赐真物,乃是顾二郎为了寻着替身女婴混人耳目,特意寻了一家铁铺匠人,照着命锁实物打造出来。   太湖畔有一名铁匠,虽然瞎了一只眼睛,手艺炉火纯青,早年有人瞧着以一位形似顾二爷的男人上门,随即老铁头便打了一把紫色的锁。因着锁色泽别致,所以偶然窥见的邻居印象极深。   这老铁头形单影只,身边并无亲人朋友,又爱好饮酒,一年前夜中饮醉跌入太湖之中,溺毙而死。   虽则无人作证。只是这等传言迅速在长安城中流传广远。   大理寺中,白城皱眉紧锁,终于下定决心,入宫求见皇帝,恭敬跪下,禀道,“圣人,真假郡主之案,大理寺开堂两次,一应人证物证已经传召过。特意进宫请旨请昭国郡主亲自过府。特意进宫请旨。”   “白城,朕对你甚是失望。”姬泽唇角泛起一丝冷笑,“你过了两堂,就得出了个案情不明的结论,朕很是怀疑,你是否有足够的能力做稳这大理寺正的位置。”   白城闻言满面羞愧,跪伏在地上,“臣无能。”   “这件事拖了这么久,也该当有个了结。”姬泽肃声道,“传朕的旨意,命大理寺会同京兆尹、刑部共同审理此案,务必审查明白,让丹阳公主九泉之下得以瞑目。”   又道,“昭国郡主乃是皇室公主血脉,此案案情重大,当日公审之时,朕会亲自听审。”   昭国郡主府依旧静静的矗立在永兴坊之内,大理寺派遣的衙役进了府门,被引至山月阁,拜见郡主后,恭敬开口道,“……一旬之后,定于在大理寺三司会审真假郡之主案,请昭国郡主届时到堂听审。”   顾令月怔忪片刻,挺直背脊回过神来,“知道了。——庭审当日,我会去的!”   衙役只觉昭国郡主风姿采采,不敢亵渎,尴尬道,“如此,请郡主庭审当日准时到堂,小人这就告退。”   砚秋瞧着顾令月苍白如雪的面色,心疼劝道,“郡主,天下之事是非分明,终究会水落石出。您不必担心。”   顾令月唇角泛起一个清浅的笑意,“我不担心。我只是,有些难过罢了!”   “我本就是母亲的亲生女儿,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如今这般事实,竟遭人恶意诬告,还需要通过大理寺当众断案才能让天下人信服,这等可笑的事情。我竟还需要陪着,向天下人证明我方是我,岂不是,”   落下一滴眼泪,“太过可悲!”   朱姑姑滴下泪来,“郡主,若是公主知道您受这样的欺负,多心疼啦。”   顾令月嗤笑,“是我无能,不能维护母亲清名。任母亲身故之后为人言说。”挺直背脊,“三司会审,天下人昭昭白白,我总在众人面前分辨个清楚,教人知道是非黑白,公道人心。”   “郡主,”家丞鲁定之匆匆奔入,面上露出狂喜之色,“宫中圣人赏了东西下来,请您速速前去接赏。”   顾令月面上露出愕然之色。   慈恩堂前,崔夜来握着圣旨含笑等待,见着昭国郡主,眼前一亮,恭敬笑道,“郡主,圣人道,如今芙蓉园初夏风景也别有一番风味,待到大理寺这件案子了了得空,一道前去赏景。”   顾令月微微怔楞,明白过来姬泽用意。   芙蓉园初夏风景固然明媚,这个时候,真假郡主满城风雨,多少人观望。姬泽此时开口邀请自己游园,却是摆出给自己撑腰的架势,一则安抚自己,二则让长安众人知晓,自己身上圣宠仍在。算得是一片良苦用心。   一时之间百感交集,致意道,“替我转达圣人,便说阿顾届时随时恭陪!”   崔夜来笑着道,“奴婢一定带到。”展开圣旨,“昭国郡主听赏吧!”   随着宣读赏赐声,小内侍将一样样的宝物端放置庭前。流水一般,昭告着皇帝对昭国郡主坚定的宠爱。   读完赏赐之后,崔夜来捧了一并扇子,“圣人听闻郡主曾经有一柄和阗梅花甚为喜爱,后来失落了,请江千重大师亲手重新打造一柄扇子。郡主瞧着可是喜欢?”   神熙三年曲江花宴,顾令月抽中梅花花签,得了小姨玉真公主赠送的一柄和阗梅花扇,珍爱异常,后来流亡之时遗落在北地。   顾令月接过和阗梅花扇,在天光下展看,见雪白透亮的和阗美玉之上,点点红梅点缀其间,手工巧夺天工,美轮美奂,令人不忍释手。   没曾想到,姬泽却知晓此事,命能工巧匠重新打造一把和阗梅花扇,赠与自己,补偿当日遗憾。   她一点点的收起扇子。   这个时候,连平日里最疼爱自己的小姨,都暂且观望,唯有姬泽依旧支持自己。“圣人厚爱之情,阿顾铭记在心,不敢相忘。”   姬泽一番赏赐送到之后,登时平定郡主府微微惶动的人心,整个府邸的气氛重新平和高涨起来。   顾令月察觉此事,心中暗叹了一声。到底姬泽大周天子权威高盛,自己再胸有成足,对这些人而言,还是来自皇帝的赏赐更能够让他们信服盛宠真相。这一点,便是自己这个主子也没的比。   世事荒唐   三司官员知此案长安城中传播极广,十分慎重。一番详查之后,定于六月初六开审这场真假郡主公案。   庭审当日,大理寺衙刚刚打开不久,玉真公主的宝驾便到了衙门前。   公主恭敬道,“今日之案,关系着胞姐丹阳公主亲女身世之事,我也悬心。想在一旁听审。不知三位司官可否允准。”   “玉真公主您客气了,”大理寺正白城恭敬拱手道,“您与丹阳公主姐妹情深,关心昭国郡主也是该当的。臣等在公堂上设了客座,公主请入席。”吩咐衙役道,   “带公主入内。”   长安一轮红日初初升起。   晋昌坊顾宅中,顾鸣一早起身,换上了一件玄色衣裳,端坐在书房中,神情肃然。今日是三司会堂共审真假郡主案的日子,自己作为郡主的生身父亲,公审的时候,自然会出席。   留娘遭受此无妄之灾,百口莫辩,丹阳公主若泉下有灵,知道今日之事,是否会伤心?   他并非不顾念与顾令月父女之情。只是杠杆两侧,一侧是苏妍母子三人,含着自己唯一的子息,另一侧仅有留娘一人。最后的选择也就不言而喻了。叹了口气,起身前行。   行至大理寺官衙前的一处街道转角处,一名小厮上前禀道,“顾郎君,我家主子请您往那边醉仙楼酒楼一叙。”   顾鸣犹豫片刻,随着小厮前行。   酒楼二楼雅间之中,顾令月当窗而坐,面色如水饮着茶水。   顾鸣为人引入雅间之中,见着屏风后的嫡女,面上神情急剧抽动,叹息道,“为父猜着是三娘你,进来见了,果然是你。”   顾令月将手中茶盏放在一旁,“我今儿一早便来了醉仙楼,命人在路口等着,若是看见阿爷,便请到这儿来。我在这个窗口处坐了一个多时辰,看见一共有二百三十二人从这条路上走过去,其中一百九十七人是男人,另外三十二人是女子,还有三个孩子。我不知道是盼着阿爷经过,还是盼着您不出现;也不知道若是来人拦到阿爷您请您过来,您是愿意过来,还是不愿意过来。”   “如今瞧着阿爷你过来了,可见的,您的心中,还是稍稍念着我这个女儿的。”   顾鸣听着顾令月的话语,心中酸楚难忍。   顾令月转过头来,望向顾鸣,“关于这个案子,阿爷就没有什么说法么?”   顾鸣道,“对于此事,我实际上并不清楚。三司乃朝廷重臣,想来定会审理清楚。”   顾令月面上露出一个似哭似笑的神情,“你是我嫡亲的阿爷,难道究竟谁是你的嫡亲女儿,你这个做阿爷的,竟是不知道么?”   顾鸣只觉心中又酸又涩,咬了咬牙,“留娘丢的早,过了十年,早就不知道是什么模样。你阿娘既认了你,我也就当你是我女儿。但如今此案一出,我竟也不知道真假了。”   顾令月闻言呵呵笑出声,这话听着四平八稳抓不住错处,可是对于一个女儿而言,是多么残酷的话语。这场官司若是若判下来她当真是假,便算是犯下了欺君之罪,多半会治罪,再无生理。她和父亲毎多龃龉,感情不睦。但她也着实想不到,这个父亲竟愿意眼睁睁的瞧着她去死。   忍不住问道,“我是你的女儿,你是要看我眼睁睁的去死么?”   “不会的,”顾鸣脱口而出,   “我明白了!”她收了面上泪滴,一字字道,“阿爷既不肯为我说话,这一战,我便自己去打。我和母亲的情谊,我会自己去维护。你我父女之情,今日今地,就此断绝。”若上天注定瞧不得我安好,判下来我不过是个假冒货。我前半生生涯都就此颠覆,甘愿赴死,不必你为我求半点情;若我能昭白此事,也不会再容你凭着我父亲的身份向我讨要半分好处。”   “你我父女,从此之后,恩断义绝!”   顾鸣立在门前,听闻此语,身子震了一震,想要回过头去说些什么。然而右手握着门扇,凝了片刻,终究叹了口气,一语不发,大踏步的走了!   顾令月留在屋中,泪流满面。   碧桐瞧着顾令月这般伤怀,气愤不已,“郡主,您别伤心难过。”   顾令月道,“我不伤心。”声音极轻道,“本来就没有抱多少希望,又谈何失望?我只是,”顿了顿,“想给自己一个了断。”   泣泪道,“从今以后,我就彻彻底底的是个没有父亲的人了!”   一轮圆日升到了高空处,到了申时。三司会审时间已到。御驾到了大理寺。三司长官闻得御驾到来,连忙从大堂上下来参拜,“臣等拜见圣人。”   姬泽道,“几位爱卿免礼。”   “丹阳皇姑对朕有养育恩情,今日此案,涉及皇姑唯一爱女。朕感念皇姑情谊,故此亲自来听。今日主审此案的是几位爱卿,朕只是作为涉案相关人员,只是过来旁听罢了!”   大理正等官员谢了恩,方重新回主审席上。   姬泽则是入了大堂东侧早已经备下的天子坐席,与侯坐在坐席侧后的宁王、玉真公主等人点头打了个招呼,方回过头来,准备听审。   主审席上三位官员瞧着时辰已到,向着东侧坐席上的皇帝和一众宗室贵戚拱手行礼,方道   ,“今日我等奉圣人之命,公开审理真假郡主一案。”   长安百姓对此案极有兴趣,今日瞧着大理寺三司会审这等架势,心中都十分激动,大声喊道,“诸位大人快些审吧!我等都想知道,这谁才是真正的郡主呢!”   白城肃然道,“宣原告顾婉娘晋见。”   顾婉娘一身素服入内,见堂上并排坐着三位主审官,而在公堂东侧一架屏风后,隐隐绰绰坐着数位贵人,架势十分严重,知道今日这堂公审比诸从前两堂公审重要的多,心中越发审慎,跪在地上,朗声道,   “民女顾婉娘参见各位大人,”对着东侧屏风点头致礼,“参见各位贵人。”   白城点了点头,问道,“顾婉娘,你状告何人?”   顾婉娘道,“民女顾婉娘,乃先丹阳公主女。状告如今这位昭国郡主顾氏假冒公主之女,冒认皇亲。”   白城道,向着姬泽拱手道,“一应案情相关人员如今已经到堂,该当宣请昭国郡主上堂了!”   姬泽点了点头,“可。”   3、门槛事件   大理寺正白城吁了口气,此案过了两堂,时值今日,终于请了这位状告正主昭国郡主第一次到公堂之上,正式审理此案。   他掣了根签,正要吩咐衙役前去延请昭国郡主。忽听得东侧姬泽开口道,“朕观大理寺公堂门槛颇高,昭国郡主日常乘坐轮舆,进出公堂不便。着人暂且拆了大理公堂门槛,好让郡主直接进来。待到此案审结之后,再命人重装回去。”   此语即出,观审长安百姓登时发出“哗”的声音。跪坐在大理寺中的顾婉娘面色亦陡然变的苍白起来。   真假郡主一案,案情尚未判定,如今究竟谁是真正的郡主,皇帝货真价实的表妹还没有定数。圣人却这般体贴昭国郡主,为了方便郡主出入公堂,竟命人将大理寺代表官威森严的门槛拆除,可见得实偏向于这位昭国郡主。如今此案尚未开审,圣人的态度就已经表明,他更维护昭国郡主,若郡主并非真正的丹阳公主之女,他又何须这般不给顾婉娘面子,当众维护昭国郡主呢?   顾婉娘亦是明白这个道理,所以身子微微颤抖,面上变了颜色。   玉真公主闻了此言,也是忍不住瞧了姬泽一眼,淡淡笑道,“圣人对阿顾倒是贴心。”   姬泽淡淡道,“丹阳皇姑当年临终之时托付我照顾阿顾,阿顾今日上堂着实委屈,朕总要照顾一点。”   说话间,几位大理寺衙役匆匆上前,将高过人小腿肚的大堂门槛拆除。昔日高高门槛的大理寺衙登时变的一片通途。   在众人翘首以盼中,昭国郡主坐着轮舆缓缓出现。昭国郡主一身按品郡主大妆礼服,坐在轮舆之上,庄严清秀,背脊挺直如同风中杨柳,犹如随时摇摆,但始终挺立在当处,绝不曲折。   作者有话要说: 我对不起乃们。   字数估计错误。   明天才是终审!   躺平,遁走!   PS:玉真小姨近期表现,不知道大家会不会反弹呀?笑,其实玉真是个很爱憎分明的人,且目前因着嗯,身孕缘故,小情绪,牛角尖,胡搅蛮缠的情绪或多或少有一点。大家关爱体谅下孕妇,真相揭开后她会反省的!   第四十一章   昭国郡主的轮舆顺顺利利的进了公堂之中。百姓观望昭国郡主的风采,方记起这位郡主的风采。   “瞧着郡主风采, 着实更像郡主啊!顾婉娘与这位郡主相比, 提鞋子都比不上, 如何可能是金枝玉叶?”   “风范与身世又不能相提并论。”另一人反驳道,“昭国郡主自幼被接回,在宫中长大, 富贵繁华中生长了十几年, 自然蕴养了一片贵族风采;那顾婉娘却是在渔家长大,当然上不了台面。可这也不能证明谁才是真正的郡主啊。假使顾婉娘当初被宫中接回, 说不得现在也是一等一的贵女呢!”   大理寺正白城与另两位三司堂官拱手道,“臣等拜见昭国郡主。”   顾令月淡淡垂首,“免礼。”   “臣等为了查明当年旧事真相, 若审案之中有什么得罪之处, 还请郡主见谅。臣等日后再向郡主赔罪。”   顾令月唇角泛起一丝淡淡讽刺笑容, 道, “我明白的。”   坐在东厅之中观审的皇帝开口言道,“今日之事因影响颇大, 方开堂三司会审。丹阳公主乃是朕嫡亲姑母, 昭国郡主亦是大周贵女, 此前曾为国立功, 身份尊贵。三司该当好生审问,还昭国郡主一个公道。”   刑部尚书刘昆,京兆尹贺翔,大理寺正白城三人闻言起身, 恭敬应道,“臣等遵旨。”   方重新坐下,一一召见证人审案。   白城待到众证人一一陈述完毕后,方拱手问顾令月,“当年之事,臣有几件事要问,请您回答?”   顾令月颔首,“白寺正请说。”   “当年身世之事,郡主可有记忆?”   顾令月冷笑一声,“大人这话问的奇怪。”   她道。“我被养父抱着送到顾家门前之时,不过半岁多,其后九岁被梁内侍接回东都。这等年纪能记得什么?”   顾氏婉娘听闻昭国郡主此言,微笑起来,心中舒了一口气,上前一步,对着顾令月道,“顾三娘子,您如今虽是郡主,我却因身份之故,不好给您行礼。当年之事不过是错认,您本身并无错处。我若能认祖归宗,也感激你前些年承欢在母亲膝下,让母亲欢乐的恩情,绝不会怪你多年擅居之罪。若你一步错,步步错,擅自说了不该说的话语,日后我可就救不得你了!”   顾令月听闻顾婉娘问语,抬头瞟了顾婉娘一眼,目光之中充满了蔑视,冷笑一声,“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和本郡主搭话。”   顾婉娘面色登时涨的通红。不意顾令月在这般不利的情景之下,竟还敢这般与自己说话,瞧了顾令月一眼,心中充满恶念。待到今日堂审之后,顾氏无法证明自己郡主身份,且瞧瞧可如何摆这个郡主架子。   白城一噎,“郡主这话并非没有道理,只是郡主当日所言,长命锁为恶仆索当,如今这真品长命锁偏生在顾婉娘手中。可作何解释?”   顾令月闻言仔细瞧了白城一眼,“白寺正”这个渔女质疑我身边的是假锁,我还觉得是他们不知道从何处寻得这长命锁下落,编了一个故事来讹诈呢。”   白城噎住。   顾婉娘闻言涨红了脸,“郡主,”陡然断喝,忍耐道,“我知你不愿意承认,可你也不能这样污蔑人。”   顾令月冷笑一声,只当做面前没有这个人,根本不搭理。   顾婉娘涨红了脸,愈发羞愤不已。   刑部尚书刘昆拱手道,“不知郡主可有旁的证据证明自己身世?”   顾令月闻言仔细望了刘昆一眼,方应答道,“听闻此事,本郡主前些日子命人前往洛阳,请了一个人证,一样物证。”   刘昆闻言精神一震,“何物?”   一名中年女子上前拜见,“微臣乐平拜见诸位大人,”朝东厅贵人拜见,“拜见诸位贵人。”   玉真公主坐在东座之上听审,见到此人,陡然开口问道,“堂下来人是乐平女史官么?”   乐平道,“正是。”   玉真公主眸中闪过一丝喜悦之色,“乐平乃是宫中记史之人,出身史学世家,治学严谨,母后在生之时曾说,乐平有为史官的操守,若为男子,定可为一代着史大家。”眸中闪过一丝疑惑之色,   “你怎么会来这儿?”   乐平道,“当初丹阳公主与郡主乃是在太初宫同心堂相认,微臣奉命旁观,记录彤史。如今听闻大理寺有民女状告昭国郡主,郡主特意遣公主当年女官前来东都,请微臣携当初记录彤史一同前来,呈堂作证。”   当初昭国郡主认亲,查证其湖州乃是前段,东都与丹阳公主母女相认乃是后段。既然前段夹杂不清,双方各执一词,没有有效证据证明谁正谁误,索性撇开前段,针对后段查证。   顾婉娘为言愀然变色。   堂下百姓蓊郁议论,刘昆眼睛一亮,“原来当初既是有史官彤史为证的,可真是好?”   乐平娓娓道,“此册宫史乃是微臣当日记录,存在太初宫女官处。听闻昭国郡主调用,臣请禀了太初宫两位尚宫,三人共同前往彤史处,一同调出这册宫史记。”取出一道文书,“这份调阅文书上有微臣和韩荀两名尚宫共同出具的签名,还请三位审官验证。”   衙役上前接过,接过乐平递上来的文卷,交由三位主审官。   几位主审官员共同查验了一应手续,方朗声道,“确实手续完备,验证无误。”   “皇姐认女之时尚有史录”?玉真公主道,急急催促,“乐史官,你快些给我们看看,当初史录上究竟写了些什么。”   乐平颔首,“微臣遵大长公主命。”   取《同心堂记事录》,朗声诵读,“主于同心阁见女,览女觉容颜依稀,抱女大哭。……女意不适,主问曰,“汝不悦见阿娘乎?”女答曰,“非不悦也,实为惧焉!人皆言汝为我母,然我与阿母终别六载,慕母甚急,倘见错认,实不堪矣。”公主闻言愈恸,泣言,‘世间焉有为母者不识其亲女邪?’……女方疾呼阿娘,与主相抱大哭。殿中左右见之莫不泣焉!”   女史抑扬顿挫的声音诵读往事,随《同心堂记事录》所载。当初太初宫丹阳公主认女场景如同一幅画面一般,在众人面前展开。   《同心堂记事录》乃是东都女史记录,其上有双人画押,证明记录真实,乃谓铁证如山。   公堂之外观审的长安百姓听闻《同心堂记事录》,俱都为其中文字真情实感所感,动了情绪。眼圈微红,泣涕泪下。   一人道,“听当日记录,公主认女情真意切,何尝有半分虚假可能?”   “‘世间焉有为母者不识其亲女邪?’”一名老大娘泣泪,“丹阳公主这话说的没错,一个孩子究竟是不是自己的女儿,做母亲的一看就知道。哪能一连处了几年都认不出来呢?”   “丹阳公主说的乃是至理,这个世上,哪里有做母亲的,认不出来自己的亲生女儿的?”   “呵呵,”众人哭叹声中,忽有一人阴阳怪气道,“儿女是母亲身上掉下来的血肉,做娘亲的自然可以认的出来。可是做阿爷的就未必了!”旁人冷笑道,   “前面两次上堂,白寺官数次问询顾郎君是否知道谁是他的女儿,顾郎君都模棱两可,言这也可,那也可。可怜昭国郡主竟遇到这样一个没心没肺的阿爷,若没有当日宫中记录的《同心堂记事录》,岂不是说不清楚身世,好好的金枝玉叶郡主,竟与个下贱渔民女混在一处,当真可怜复可悲。”   顾婉娘听着百姓们喋喋私语,跌坐在地上,面色灰败,心中只生出了一个念头,“完了!”   自己等人精心筹备的假象,便是再精致、严丝合缝终究是假象,在这本《同心堂记事录》丹阳公主真情实录的记载下,击溃的溃不成军。丹阳公主方是郡主的亲生母亲,有了这本《同心堂记事录》,公主认女之时的肯定背书,所有此前的“真相”、“证据”便都形同虚设,昭国郡主不需再多说一个字,所有的人都对她的身世再无疑虑。   刘昆作势掩饰微红眼圈,朝乐平拱手道,“多谢乐史官记录《同心堂记事》作为呈堂记录,”一拍惊堂木,对着顾婉娘厉声喝道,“顾氏婉娘,你竟敢污蔑昭国郡主,当真罪大。”   顾婉娘强挣出一点勇气,挺直背脊,连连叩头,“小女不服,昭国郡主乃是大周贵女,圣宠深重,什么样的证据伪造不出来?这什么《同心堂记事》,谁知道是不是真的?便是真的,也不过是丹阳公主当年被蒙蔽了而已。我顾婉娘方是。饶命,”   姬泽旁观至此,发出一声切齿冷笑,“方知什么叫做善恶到头终有报。”吩咐道,“来人。”   一名小宦官闻言上前一步,开口道,“圣人忧心昭国郡主之事,此前命行人司查证这顾婉娘,倒也发现一些踪迹。”   目视顾婉娘,咄咄询问道,“今年四月二十二日,京城有人前往太湖,寻到你的下落,此人乃是何人,从何而来?”   “你入京当日,有一名婆子冒夜拜访,于你在房中密谈一个多时辰。这婆子乃是谁家属下?与你密谋何事?”   “你言你乃太湖渔女为生,为一对养父母养育。入京大半月后,太湖一双老夫妇进京,言乃是寻亲女而来,苦劝你收回妄想,随父母返回太湖安安生生过日子。你却不肯,辱骂老夫妇,怒言他们到此坏了你的大好前程。这对老夫妇与你乃是什么关系?”   ……   一声声质问,如同犀利的解剖刀一般将顾婉娘暗藏隐私解剖殆尽。顾婉娘面上雪白,听闻此人一声声问话,将自己暗地里做过的勾当一一公布人前。方知道自己自以为行事隐秘,全然不知所有行踪皆暴露在行人司探查之下,   不由瘫软在地上,心防彻底破碎。“我招,我什么都招了!”   “我鬼迷心窍,意外得了这块紫金长命锁,听闻昭国郡主当年旧事,觉富贵惹眼,方壮了胆子行此假冒状告之事。”   真假郡主一案至此方彻底水落石出。堂外百姓闻言大哗,俱都心疼昭国郡主无辜招此横祸,愤恨顾婉娘狼子野心。   顾婉娘委顿在地,知自己犯了罪此次难有幸理。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怨愤之情。自己本是平平安安在太湖过日子,若非此人勾起自己野心,如何会惹来如今杀身之祸,“可我一介民女,如无人幕后指点,哪里能知晓这么多内情,做出这么多事情来?”目光左右在堂外观审百姓中逡巡,“那前来寻我的不是旁人,乃是顾府苏夫人。”   “……是了,此事乃是妾室谋害公主之女,后宅倾轧。”   目光投向立在公堂上的顾鸣,这位国公在其中究竟扮演什么样的角色?是真的毫不知情?还是纵容妾室庶女谋算自己的嫡亲女儿。   顾鸣因只是立在堂上,觉四周百姓递送过来的目光都含着鄙夷嘲笑的意味,只觉浑身皆不自在。   堂上三司官员听闻顾婉娘招认个中内情,大怒喝道,“以民身谋害大周贵女,妾室身份恶意诬陷公主之女,罪大恶极。传命,”掣出签筒,“前往顾府羁押犯妇苏氏和顾嘉辰。”   “不用了。”此前出言揭露顾婉娘的那名宦官含笑道,“那顾大娘子此时怕不在晋昌坊顾府之中,就在公堂之外。”   公堂之外,一名头戴毡帽坐着轮舆的女子瑟瑟发抖。   顾嘉辰恨极顾令月,今日乃是真假郡主案三司会审之日,想要亲眼围观顾令月从云端跌落的样子,不顾苏妍的劝阻,简单装扮掩藏在观审百姓之中,远远瞧着公堂堂审。没成想顾令月竟能翻盘,先是乐平女官以一卷《同心堂记录》立证顾令月身世真实,其后中使出面揭露顾婉娘与人勾结□□。两相验证,顾令月竟是丝毫无损,反而将姨娘和自己暴露在众人之间。心中愤恨欲绝。忽见大理寺衙役凶神恶煞的冲出来,擒住自己的双手,拖行入公堂之上,惊骇欲绝,“你们做什么?”却被衙役毫不怜香惜玉的掼在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   第四十二章   顾嘉辰大惊失色,拼命挣扎, 却毫无用处, 被掼在大理寺公堂之上, 面上面纱掉落,露出数道可怖的疤痕。隐约听着堂外百姓惊愕嘲笑的声音,“道是什么人?原来是个丑八怪。”   浑身瑟瑟发抖, 犹如流着浓疮的病人肌肤暴晒在阳光之下, 茫然不知所措,惊恐无比。   顾令月“立”在原处, 瞧着面前狼狈可笑的女子,唇边泛起一丝自嘲的笑意。   面前这般不过是一出闹剧,可自己竟真因这般小人幕后作乱经历了这么一场波折。当真可笑。及至此时, 身世大白, 却觉身心俱疲, 面色一片雪白。   大理寺正白城上前讪讪施礼, “这次为了审明此案,对郡主多有得罪, 还请郡主见谅。”   “白大人言重了。”顾令月轻轻道, “我如今有些疲累, 想先回府歇息了?”   白城忙道, “郡主请便。”   待到恭送昭国郡主离开,方回到案堂之上,一拍惊堂木,厉声喝道, “堂下犯女顾氏嘉辰,今顾婉娘指怔你陷害昭国郡主,其中诸般事情,还不从实招来。”   顾嘉辰母女陷害昭国郡主一事铁证昭昭,就算顾嘉辰再百般狡辩否认,依旧无法辩驳,连同其生母苏妍一起被抓起来,以诬陷昭国郡主的重罪判处死刑,关入大理寺狱,待到秋后时节行刑。   一轮朝阳照射在郡主府园菩提树的枝叶上,树屋之中充满了菩提令人心安的气息。顾令月一人独眠躺在树屋的菩提小榻之上,只觉心境被佛香洗的宁静,分外平静,睡意分外深沉。   长安百姓听闻当初乐平女史姬泽的《同心堂记事录,》,俱为丹阳公主一片爱女之情所感。   行知书肆二楼十图阁登时变的火爆起来。   众位文人墨客聚集在阁中,此前,虽有一些文士前来十图阁,但关注的是昭国郡主身份真假八卦,对于昭国郡主悬于阁中的十幅丹青,反而无人真正注意。直到真假郡主案尘埃落定,这十张画作,方才以着丹青之作的名义,真正进入这群文人的眼帘。   阁中散发着墨香气息,三三两两的文人簇拥在其中,观看壁上悬挂着的丹青作品。每一幅作品之下俱都标注了作画时期。除其中一副《葵花向日图》乃是昭国郡主早年所作之外,其余《苍山负雪图》、《逆旅行客图》俱都为近几月画作。众人观赏比鉴,见昭国郡主近年画作画境之开阔,笔力之凝练,竟隐隐有了大家风范。不由暗暗咋舌,   “若这后头几幅画作,当真为昭国郡主所作,这位郡主的丹青水准当真是颇为惊人!”   能够绘出这样出色丹青作品的女子,自然是心思玲珑,腹有锦绣了。昭国郡主身上流有皇家血脉,自然拥有这般出色的天赋。如是这般想来,当初那位诬告昭国郡主的渔女顾婉娘,自然是假的了!   十图阁风靡长安的时候,顾令月在郡主府中悠悠度日。   “那顾郎君在府门外等候,”砚秋立在身后低低禀道,“也不与府中人搭话,只静静站着。郡主可打算要见见?”   顾令月面色雪白,闻言翘了翘唇角,“我既与顾郎君断绝关系,此后便不再是父女。他爱在那儿站多久就站多久,于我何干?”   执着丹青画笔伏在案前,望着面前雪白的画绢。   当日大理寺三司会审之后,顾令月想起早逝亡母丹阳公主,往日与母亲共度诸多场景一一回放眼前,心中怀念不可遏绝,一挥而就,将当日同心阁中母女相认场景绘制成画。见着画中依依场景,泪流不止。   十图阁中,孙掌柜领着两名手脚麻利的小伙计,将早年的《葵花逐日图》撤下来,换上了一副《母女同拥图》。   众人上前观之,见画风温馨明亮,其中所绘正是当年同心阁丹阳公主母女相认情状,一座高大的宫殿,小小女童坐在榻上,与丹阳公主相拥痛哭,画中公主慈爱之状,殷殷可见血目。   众人想起《同心堂记事录》中描绘情景,几欲潸然泪下。   太阳高挂正中当天,一名紫衣贵女的车驾停在行知书肆前。   孙掌柜匆匆迎了下来,恭敬道,“……不知您到来,有失远迎。”   紫衣贵女道,“我今日过来,不过是为了观赏昭国郡主挂在十图阁中的丹青风采,一人独行即可。掌柜的不必招呼了。”   孙掌柜闻言拱手,“贵客请便。”   午后的十图阁,文人墨士俱都清场,   玉真公主揭下拢着头的斗篷,独自一人漫步在阁中,观赏阿顾画作,见着其中《苍山负雪》、《逆旅行客》,心中感触。   昭国郡主的诸般心境,感悟,俱都自此阁中张挂的画卷之中隐约显现。   蓦然望见当中最高处挂着的那幅《母女同拥图》,步伐登时僵住。   当初真假郡主案初起之时,抱着心中一丝疑虑,错待顾令月。其后听闻玉真公主听闻了当日《同心堂记事录》记载,忆及胞姐丹阳公主音容笑貌,心中感伤,对自己近日所作所为痛悔不已。   公主府中,李玄瞧着面色黯淡愧疚的玉真公主,叹了口气,“……当初让你留点余地,你偏不肯。如今后悔不已,却又拉不下脸面不敢上门去见昭国郡主,你又是何苦?”   “我不是不知道么?”玉真公主扬眉辩驳。“我不知道阿姐当日母女相认的情景么!”又道,   “当初阿顾回宫和丹阳阿姐相认之时,我尚在华山远游,于此事知之不详。若当时我亦在东都,知晓此事始末,绝不至于被那几个贱人哄骗去了,让阿顾受当堂审案之辱。”越想心中越是郁郁,霍然起身,   “不成,阿顾如今经了这一遭,定然难过的很,我要去好生瞧瞧她。”   身子起的急,腹中忽然传来一阵隐隐疼痛,按捺不住,捂着肚子弯下腰来,“哎哟,我的肚子。”   李玄吃了一惊,连忙上去扶着公主,“公主,你这是怎么了?”   ……   八月中旬的南风已经有了干爽气息,芙蓉园绿草如荫,清亮如人间天堂。紫云楼上,美酒佳肴设在其中,顾令月坐在窗台前等候。姬泽到的时候远远的见了顾令月手中执着的和阗梅花扇,美不胜收。究竟是人如玉,还是玉胜人一时之间竟不分明。   凤眸流过一道深深色泽,唤道,“阿顾。可是好些了。”。   顾令月闻声抬头,见着他,眼睛一亮,“九郎。”   “已经是好多了。”   顾令月感念他在这次真假郡主案件中对自己的恩德,诚挚拜道,“阿顾多谢圣人关照。”   姬泽扶住少女,“你我之间,如何还需要这般虚礼?”   “自然是要的。”顾令月柔和但坚持道,“您帮忙是您的情分,我不能当做理所当然。”   姬泽闻言略微停顿,瞧着顾令月单薄的身子,道,“你若真的想要多谢朕,就好好养养身子。”   顾令月闻言沉默片刻,终究忍不住心中疑惑,开口问道,“这次那顾婉娘诬攀于我,虽则荒唐,但若不清楚□□,初始听来倒也有些模样,圣人这么些时日,就未曾怀疑过我的真假么?”   姬泽微微一笑,“玉真皇姑太过在意,反而忽略了东西。朕却会用眼睛看。”   顾令月心思震动,握紧手中和阗梅花扇。   和阗梅花扇无意间转动,遮住半张容颜又重新露出。明明灭灭,炫豁的风景。   姬泽见着这般美人如玉场景,只觉心跳如素,几乎待不住。不敢与顾令月待在一处室内,开口道,   “今日芙蓉园园景不错,咱们出去走走吧。”   ……   曲江江景秀丽,风景如织,王园丞侯在紫云楼外,见圣人和昭国郡主出来,连忙迎上去,“圣人,郡主。”躬身到,   “曲江之上画舫已经备好,两位可要登船赏玩江景?”   顾令月抬头眺望,见一艘华丽精致的画舫停留在曲江池面,微微蹙起眉头。   姬泽问道,“怎么?”   顾令月道,“平日便也算了,今儿只有咱们二人游江,这画舫却太大了,有没有小点儿的船?”   “有小船,有小船。”王园丞迭声道,微臣这就命人将小船开来。”   不过稍时,曲江之上便开出一艘小船,果然只有之前画舫三分之一大小,陈设不及画舫华丽,但既是曲江园观景船,自然也是舒适适宜。姬泽携着顾令月登舫。掌舵的宦官恭敬行过礼后,略一撑桨,小船便荡开了水面,缓缓向着江中而去。   江风吹拂船中坐人发鬓,直贴肌肤,姬泽瞧着顾令月道道,“瞧着阿顾喜欢小船比画舫更甚。”   “我素来觉得物尽其用方好。”顾令月浅浅笑道,“虽则太极宫雄伟壮观,但若像圣人您,朝会太极殿,寝殿却又安置在神龙殿,瞧着是威武了。每日里赶来赶去都累死。”   姬泽闻言唇角微翘,“原来阿顾既是这般想的。”   顾令月略觉不妥,连忙补救,“圣人这般是天家气象,却是阿顾小家子气了。一家子之言,您不必放在心上。”   姬泽含笑不语。   片刻之间,画舟在江面转弯,顾令月早年手植的骨里红梅出现在面前。郁郁葱葱,枝叶茂盛。   顾令月瞧着精神一震,欢喜道,“呀,这株树已经长的这么好了啊!”   姬泽闻言神情微微一凝,低低笑道,“是啊。”   “这株树种了这么些年,本来已经开始梅花。前些年冬日严寒,冻伤不再开花,朕命园丞施加救援,将养了这一两年,瞧着已经缓过元气,想来今年冬日会开起花来了。”   一湾河湾,骨里红便静静种植在当中之处。其后,芙蓉园下人移栽了一小批骨里红在此处,唯有最初一株长的最是粗壮。青翠茂盛,颇有精神。   顾令月唇边泛起开怀笑意,“真的么?那可真是太好了!”又道,“今儿个冬日,我要过来看看,若是当真开的好,便摘一些回去插瓶观赏。”   她的容颜在江水之边,熠熠闪耀着光芒。   姬泽逆着天光视向少女容颜,甚至能看清雪白肌肤上的细小绒毛。只觉得一股欲念从尾椎骨烧上来,口干舌燥,几乎不能自抑。   他低下头,将自己心底的欲望压制下去。   自当日水榭听春之后,心中对少女的欲念就渐渐觉醒,犹如一头野兽,躲在暗处窥视着自己的猎物,不知什么时候冲出来,咬破猎物的喉咙。   少女太过纯真,丝毫没有察觉自己的欲望,他有时候享受这种感觉,有时候甚至有点恼恨,明明阿顾已经嫁过一次人,为何还这般单纯,始终对自己的情意视而不见。   转移话题道,“朕命人广寻天下,求得名琴九霄环佩,如今取来送于阿顾,阿顾瞧瞧喜不喜欢?”   顾令月奇道,“九霄环佩。是传说中雷氏所制的那把么?”   姬泽含笑道,“正是。””   梁七变捧过来一把古琴,顾令月展在琴台观看,见其流线造型,叹为观止,“当真是不世名琴,阿顾生平仅见。”郑重道,“这九霄环佩琴太过珍贵了,阿顾不敢收下。”   “纵是名琴,亦要时时有人弹奏,方能发挥作用。”姬泽道,“朕手中另有大圣遗音,这九霄环佩于朕无用,便赠阿顾。若能哄的阿顾片刻开颜,便也算是它的幸运了!”   顾令月瞧着琴台,到底忍不住心中诱惑,试音,只觉名琴琴音绝妙,抬起头来,望着姬泽,只觉姬泽凤眸深深,凝视自己倒影,忽然觉几分晕眩。“九郎,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呀?”   听闻了身世存疑,连素来疼爱她的小姨,都一时心有疑虑,不能如从前一般的疼爱。唯有姬泽一如往常待自己。视自己如同腹心。   姬泽深深的凝望着顾令月,“朕不能不待你好,因为朕的心放在你这儿。”   他的声音太过含糊,顾令月没有听清楚,追问道,“你说什么?”   姬泽道,“无事。”他道,“朕盼着你能够再度全心全意的依赖,唤朕一声哥哥。”   顾令月面上闪过一丝愕然之色。   周人称兄不称哥,因着这个“哥”的称呼既有父又有兄的含义,顾令月少时极信赖姬泽,视姬泽如父如兄,方唤出的称呼。及至后来出了和亲事,顾令月受了委屈,虽则审时度势,这一声哥哥,却是再也不肯说出口了!事到如今,姬泽确实一直一直的对她好,好的几乎可以见见覆盖住她记忆里的伤痛。可那些伤痛终究还是存在,时不时的泛起疼痛,提醒着她曾经受过的伤害,不敢再度轻易交付自己全心的信任。   顾令月回避目光,道,“不过是一个称呼而已,阿兄又何必计较?”   姬泽悠悠道,“称呼亦是人心。”含笑道,“没有关系,朕可以等。终有一日,朕能心甘情愿的等到,阿顾你放下心结,和朕携手的那一日。”   声音犹如喟叹,顾令月似乎听清了,又似乎没有听清。转过头,面上露出仓惶之色,“九郎待我甚厚,阿顾心中感念,无以为报,今日恰得此九霄环佩名琴,弹奏一曲,聊表感谢吧。”   姬泽道,“朕命人将大圣遗音取来,二人联手弹奏。”   清风朗日之上,琴声优美,美不胜收。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   第四十三章   芙蓉园江风明月,景色美不胜收。一轮红日低垂, 将近傍晚, 顾令月方抱着九霄环佩琴尽兴而归。七宝香车进入永兴坊大门的时候, 目光瞟见躲在府门坊道对面的一个人的身影,身影熟悉,不是顾鸣又是哪个?眉头不禁挑了一挑。   砚秋瞧着顾令月的神情, 轻轻禀道, “顾郎君在这儿站了两三天了。只是一直在暗处站着,也不敲门求进, 我们也不好驱逐于他。”   顾令月垂下眼眸,淡淡讽刺道,“他对那对母女倒是当真放在心上!”   放下车帘, 眼角冷笑道, “反正已经断绝关系。既是喜欢站便让他站。与我无关, 回府罢!”   顾鸣立在郡主府对面暗处, 瞧着昭国郡主的七宝香车,嘴角泛出苦涩之意。   苏妍母女入狱, 顾鸣既怨且恨, 到底不忍爱妾长女枉送一条性命, 打算前往郡主府向顾令月求情。行人司一名暗人派人前往, 在他面前将当日自己家宅之中,苏妍阴谋揭破,自己默认其陷害顾令月的一番话语一一念了出来。   “……论着说起来你本虽未指认郡主身世,公堂之上默认苏氏贱妾陷害郡主, 也是该也是要治罪的。只是到底你是郡主生父,动了你郡主颜面不好看。”来人望着顾鸣,眸中闪过一丝鄙夷之色,道,“昭国郡主也不知道前世造了什么孽。摊上你这样一个父亲。”   顾鸣听着来人一番话语,觉自己脸皮发烫,恨不得钻到地底下去。   是了!当日自己选择默认不知,便算是支持爱妾逆女,放弃了昭国郡主,如今真相大白,煊赫昭昭,自己又何来的脸面,跑到昭国郡主面前为那一双陷害郡主的罪人求情?   这般一想,心气颓唐起来,瞧着苍茫的夜色笼罩住面前华美的郡主府。郡主府府门紧闭,显见得昭国郡主此回心甚硬,确实打算彻底践行断绝关系的诺言,不肯再见自己。叹了口气,转身在夜色之中蹒跚步伐离开。   太极宫神龙殿,烛火光芒幽暗。   姬泽睡梦之中眉头微微蹙起,梦中光影斑驳,碧湖清浅湖风吹拂过水榭盛开的窗扇,又梦见了当日听春水榭情景。   石冻笋白绢屏风狂草字迹锋芒如飞,水榭中,玉真公主和李玄在躺榻上翻*云*覆*雨,喘*息*吟*哦,屏风后的暗地角落里,阿顾身影瘫软,轻轻倒伏在自己怀中。自己鼻尖之际似乎还能闻到少女身体上传出的淡淡幽香。   梦中听春水榭躺椅上交缠的两个身影,不知何时,似乎换了人,变成成了自己和阿顾。   阿顾青丝委托,铺散在雪白的身下毛垫之上,像是皑皑白雪上的乌木,面色陀红,星眸半徕,美的惊人,星眸半徕。“……自北地归来,阿顾素来爱慕,九郎不肯疼我么?”   姬泽望着面前少女,几疑是梦。问道,“阿顾,是你么?”   阿顾不语,只是以一双清丽含着水光的眸子朦胧盯着自己。   姬泽再也忍受不住,俯下身吻住少女绯色双唇。……阿顾痛楚,却以极大的包容包容了自己的冒犯,“九郎,九郎。”声音如泣如诉。   姬泽置身火海,如升天堂,又如堕地狱。蹈死奋之。   ……   太极宫天光明亮,姬泽陡然从梦中惊醒,佛手香清甜,下身衣衾一片濡湿。   永兴坊郡主府中,玉真公主孕事的消息传来,顾令月眉目高高的吊了起来。“小姨有孕?”   “正是。”朱姑姑声音也是欷歔,“玉真公主年纪大了,好容易再得了这个孩子,很是珍惜,为了这个孩子,怕是可能打算会在近期内成亲。”   顾令月声音犹自带着匪夷所思的意味,“听着像是幻梦一样。”玉真公主与李玄虽然打的火热,但长安权贵百姓都觉得,这一对就如同玉真公主从前无数个情人一般,不过是露水姻缘,待到火热一阵子,便也散了。没有想到,玉真公主如今三十六岁高龄,居然忽然怀了身孕。   “小姨有孕,乃是大事,”顾令月叹了口气,振奋精神吩咐道,“姑姑,你为我备一份礼,我去公主府探望小姨。”   “是。”   公主府中,玉真公主孕吐的厉害,听着顾令月登门,犹自喜上眉梢,忙一叠声的吩咐,“快将昭国郡主请进来。”   顾令月随着丝金入府,见了玉真公主,仔细探看脸色,笑着道,“小姨瞧着虽憔悴了些,气色倒好。”   玉真公主叹道,“也是个孽障。”   自当日庭审结束之后,便想早早的去郡主府看你,只是”低头抚摸腹部,眉目之间俱是对腹中孩子的慈爱之意,“这腹中的孽障拖累,竟是吃不得走不开,生生拖累下来,不然早就去看你了!”   顾令月浅笑道,“如今自然是表弟表妹重要些。”眉目之间云淡风轻,“至于当日之事,阿顾已经缓过来了,没有事了!”   又道,“表弟表妹若是知道小姨你喊他们孽障,该生气了!”   玉真公主道,“不,阿顾,你不明白。”   她道,“当日听闻了顾婉娘告大理寺的事情,我心里实有些芥蒂。难免待你阴阳怪气了些,如今想来,着实不该。”   顾令月微微一笑,摇头阻拦道,“小姨,你不必说了。我明白的!”   玉真公主对自己的疼爱,本就基于自己是她嫡亲外甥女的事实上。   只是,道理上虽明白。感情上不是不受伤的。但事情过去了,还是得弥合起来。不然,为了这等阴谋失去了感情,着实可惜。   玉真公主心如针刺,叹道,“阿顾,你是个好孩子。”   “小姨放心,阿娘当初走的时候最放心不下我,希望我过的好。我一一定会好好的过日子,不让阿娘失望。”   玉真公主看着顾令月通透的眼眸,心中暗暗叹息,阿顾太过通透,这样的日子固然过的明白,但强极则辱,情深不寿。难免有伤心之嫌。   道理她确实明白,但此前的疏远到底也灼伤了少女敏感的心灵。不是自己一句两句的好话能够挽回的。不过好在,阿顾到底是个心软的孩子。只要自己日后真心相待,持续的日子久了,阿顾的心思总会回暖过来。   她想清楚了明细,便也不再纠缠此事。   听闻阿顾笑眯眯问道,“小姨这些日子怀了胎,还好吧。”   玉真公主三十六岁高龄,方第一次得了血脉,自是对腹中孩子珍爱非常,“自诊了出来,就百般折腾,这些日子,当真是吃什么吐什么。可偏偏又很是想吃,从前不碰的古怪口味,如今竟脑心挠肺的想。”   姨甥二人正说着话,忽听得外头传来李玄的声音,“公主,你要的馝馞我给你买来了!”   玉真公主的面上陡然焕发光彩,柳眉一扬,嗔着将馝馞捧到自己面前的李玄道,“怎么这么慢呀?”   李玄眉目之间露出一丝委屈之色,“我已经骑马快速往返了,那家生意太好,我排队顶在烈日之下足足站了一刻钟,方买到这碗馝馞的。”   玉真公主气结。望着李玄傻傻捧着酸辣汤的样子叹了口气,“还不快点拿筷子过来,不然饿着了你儿子怎么办?”   李玄应了,果然颠颠的取了筷子递过来,却不离开,蹲坐在公主面前对玉真公主腹部道,“儿子,你可怜惜点你阿娘。莫要再让你阿娘吐了!”   顾令月咳了一声。   李玄百忙之中分出神来,瞧了顾令月一眼,“昭国郡主也在这儿啊!”   顾令月面上露出一丝无奈之色,自己这么大一个人戳在一旁站了这么久,李玄竟是到现在才看到。“是呀李姨夫如今眼中只有小姨,哪里还有阿顾这个大灯笼呢?”   李玄面色一红,呵呵笑道,“哪里的话,你小姨日日惦记的郡主,昨儿梦醒说是对不住你阿娘,没有将你照顾好呢。郡主日后若是得闲,多多前来探望你小姨!”   玉真公主恼道,“李阿玄,你胡说什么呢?”   李玄挨了一打,也不恼,上前抚慰情人,“好了好了,别生气了,都是我的错,若是生气伤到了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   ……   顾令月立在一旁,观望着玉真公主与李玄腻腻歪歪在一处的亲近摸样,心中感叹。李玄与玉真公主恩爱,这个孩子当真将二人弥合成了一家人,伴着一个即将出生的孩子,愈发亲密。   自己立在一旁观看,竟生出了他们方是正正经经的一家人,自己不过是一名旁观过客的感觉。   她落寞一笑,笑着道,“小姨好生保重身子。阿顾先回去了,日后有空再来看你。”   玉真公主露出一丝讶异之色,道,“阿顾再多留一会儿吧。”   顾令月道,“小姨忙着婚礼怕有很多要忙的呢。毕竟,总不能等表弟表妹生出来吧。阿顾等着婚礼那一日过来,看漂漂亮亮的新娘子!”   玉真公主脸一红,方不再挽留,“凭嘴!”   “我现在没有精力收拾不动你,待我将这孽障卸了,瞧我怎么盘桓。”   ……   玉真公主风流自赏十数年,此次为了腹中的孩子,终于决定与李玄大婚。给腹中孩子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世。因着公主年岁不轻,怀着身孕不宜操劳。此次婚典安置的盛大但并不热闹。   皇室宗亲齐齐参加了婚礼,见证玉真公主下降李玄。   玉真公主大婚之后的次月,皇帝下书,“……古典皇后之下立四妃,法帝喾也。而后妃四星,一为正后;今既立正后,复有四妃,非典法也。”置命翰林院修改后宫制度,俭省后宫位置,做天下表率,   裴默领旨之后,参合古典法制,设置新的后宫制度。起草进于君上。   大周后宫制度本沿袭自前朝,皇后之下,设贵淑德贤四妃,为正一品夫人,另有九嫔(正二品)、二十七世妇(婕妤、美人、才人各九),八十一御妻(宝林、御女、采女各二十七)。   制度修改之后,乃设三妃(正一品夫人)惠、丽、华三妃,正二品六仪,淑仪、德仪、贤仪、顺仪、婉仪、芳仪,正三品美人四人,正四品才人七人。   后宫有名有位的妃嫔之位,由原来的数百位,降至仅仅二十一位。大大降低了妃嫔位数,俭省后宫花销。 天子善赞采之。乃依新制改封后宫妃嫔。原后宫之中,德妃薛采改封为惠妃。   其余后宫中有数几位妃嫔依次改封,昭容刘宓改封淑仪,婕妤郭顺清进封为芳仪,美人武仲芝进封为婉仪。再有一二低位妃嫔,高苏苏为美人,钟宝莲,卢福芬为才人。   今上登基以来,励精图治,素来不慕男女私情,除早年潜邸之中的旧人之外,后进妃嫔仅薛慧妃一人。朝堂之中都顺服皇帝统治,直到这次皇帝改后宫制度,重新赐封妃嫔,方将目光投向天子后宫之中,赫然发现,如今正值盛年的皇帝,后宫之中仅有七位妃嫔,连双手指头数都未凑齐,且除薛惠妃外俱都为潜邸之时旧人,较诸先帝多情,几乎不可同日而语。一时之间,尽皆叹服。   一时之间,太极宫因着这番变动风起云涌,暗藏潜流。宫城之外,永兴坊郡主府中,昭国郡主顾令月却心境平静,悠闲度日。   白鹤草堂陈设古拙,蔺草帘子忽的动荡,朱姑姑从掀开的帘子下匆匆入内,“郡主,”禀报道,   “那顾嘉辰在大理寺狱中病死了!”   顾令月闻言怔了片刻,反应了半响才终于反映过来,那个一直很以来视自己为敌的庶姐,在入狱三个月后忍受不了境遇的天差地别,在无尽的怨愤和忧惧之中病死了!   陡然之间,顾令月觉满心轻松,感慨万千!   第四十四章   顾嘉辰心气高,此前因着京兆尹的那场责罚身子就不好, 这番入狱, 心气折损, 断断续续病了一阵子,再也没有撑不过,凄凄凉凉的病死狱中。   顾令月道, “终于死了。”自己与那顾嘉辰那么多年的恩怨纠葛, 终于走到了尽头。   朱姑姑亦颇多感慨,冷笑道, “也算是死得其所了!”想到旁的一件事情,登时觉得像是心中吃了一个苍蝇似的,无比嫌恶, “……还有一件事情, 郡主听了怕是不会喜欢, 只是老奴思来想去, 还是得告诉郡主一声。”   “哦?”   “秦老夫人打算为那顾鸣择一房继室。”   顾令月闻言怔了片刻,面色登时挂落犹如寒霜, “他们怎么敢?”   朱姑姑眸中闪过一丝嫌恶之色, 历来大周公主早逝, 驸马为了维持皇家恩宠, 多半不会再选择娶继室,只是私纳两房宠妾享乐而已。只是顾鸣却是例外。其明显已经遭受皇家厌弃,连此前的国公爵位都已经被撸掉了,经此次真假郡主一案, 又和昭国郡主几乎断绝父女关系,相见陌路,再无弥合可能。   索性破罐子破摔,另择一良家女子,也不是没有可能。   秦老夫人此番打算,也自有一番道理。一则如今公主已逝,苏妍又进了大理寺狱,怜惜长子身边无人照顾,娶进一门继妻也可以照顾起居;二则,所谓破而后立,既然顾鸣与昭国郡主父女关系已经至了冰点,索性新迎一个女子,占着郡主继母位份且无旧怨,若能凭着这层关系与顾令月建立往来,着意讨好,从新开始,说不得顾家反而能从中得到好处。。   朱姑姑想着顾家下人婆子上门说的委婉话语,“不敢称昭国郡主的继母,到底也是一段缘分,若能略略提点,也是好处。……当然,顾家尊重郡主意见,若是郡主不乐意生父再度娶亲,只消发一句话,我等也不敢违逆郡主意见,自是不敢继续此事。”   登时觉得怄的吐血。   顾令月冰雪聪明,顷刻之间已经是想通透了秦老夫人的算盘,冷笑出声,面上满是阴郁之色,“他们打的好主意。想着过往已矣,今后重新过日子。只是我阿娘已经去世多年,顾鸣想要挥别过去,从头再来,再祸害一个好姑娘,”一字字道,“想的美。”   朱姑姑深以为然道,“郡主说的正是道理。只是这话却不好由郡主你表态。”   顾家那秦老夫人面上瞧着和善,实则阴险。若是郡主不乐意,一则此前已言明断绝父女关系,二则,就算未断绝,心中不愿强硬插手,传到外间去,生身女儿管着父亲不许娶续妻,这等名声好听么?   提议道,“郡主不若往宫中走一趟,请圣人下一道旨意申斥顾府,不许顾鸣另行娶妻。”   顾令月静默片刻,“圣人对我多有关照,我便也该识趣,也不该拿自家的事情将他拖入水中。再说了,”顿了顿,   “我要顾惜自己的身份名声。难道圣人就不需要么?下这个申斥旨意,难道是很好听的事情?”   朱姑姑闻言心微微一虚,这些日子自家郡主圣宠隆重,不知不觉竟思维默认此事,行事张狂起来。倒少想了这些事情。此时自审,心甘情愿认错道,“是老奴想叉了。”   蹙起眉头疑虑道,“那郡主觉得,咱们如今应当如何?”   顾令月抿唇片刻,道,“我仔细想想,总是有法子的。”   “姑姑,顾家可择出适当人选了?”   朱姑姑道,“老奴得了消息,也命人出去打听过。顾家如今丢了爵位,权贵人家的女儿是娶不到了。但到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又有您这样一个女儿,长安城中富商和新士子,总有一些人家愿意将女儿嫁过去的。秦老夫人亲自主持择选,据说不看重家世,不挑拣容貌,但希望找一个能够持事的女人。这些日子也接触了一些人家。其中最满意的,是皇商何家的女儿。”   顾令月眸中露出坚毅之色,顾鸣一心偏执,偏宠贱妾苏妍一房,连累自己阿娘一生不幸,最后抑郁中病逝。此时她拍拍屁股,想要另娶一个良家女子,重新开始新生活。她绝不容许。   他就应该和苏妍那个女人一辈子缠绕在一起,彼此成全,从前所谓的“浓情蜜意”在日复一日的生活煎熬中转为怨恨后悔,相互埋怨折磨,直到这一辈子尽头。   她心中打定主意,眸中闪过一丝坚毅之色。   顾府   顾鸣听闻顾嘉辰逝世的消息,心中闪过一丝悲恸之情,毕竟是曾经最为疼爱的女儿,虽然后续做了很多不可理喻的事情,但华年早逝,终究令人感伤。   朱姑姑在此时来到顾宅,“……郡主听闻顾大娘子病逝,心中亦有感伤之情,倒也软了一些心肠。”顿了顿,“顾大娘子已逝,无法挽回,不知顾郎君可愿意接回那苏妍?”   因着女儿早逝对苏妍又生出一段同情之情,闻言振奋精神,问道,“郡主肯高抬手么?”   朱姑姑瞧着顾鸣这般表现,心中齿冷,“郡主说了,她如今感伤长姐之思,心中有一丝慈软之念。只是苏妍毕竟曾经陷害于她,天下人皆知。若当真没有一丝难为放过她的性命,让天下人如何看她?所以,”望着顾鸣,   “不知道顾郎君愿意为了你的爱妾付出什么代价呢?”   顾鸣微微愕然沉吟。   其子顾嘉礼闻生母有生还机会,立在一旁,望着父亲目中露出哀求之色。   顾鸣望入眼中,心中一软,问道,“郡主想要我做什么?”   朱姑姑拊掌道,“爽快。”   “我家郡主如今金尊玉贵,万事皆好。只是生活有些寂寞,想要一个弟弟陪伴在膝下,略开解烦忧。”她悠悠道,见着顾鸣心神一送,目光投向顾嘉礼,不由怒极,冷笑一声,“顾郎君想什么呢。顾嘉礼便是再好,有着苏氏那样一个生母,难道我家郡主会看的什么?”   顾鸣道,“可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姑姑这般,难道是要我再寻一个女子?”   朱姑姑道,“郡主的意思,要郎君在族中收养一个子弟。人选郡主会自行在族中择选,您只需将之认养在名下即可。”   顾鸣闻言面色倏然变化不定。   丹阳公主无子,自己一辈子只有顾嘉礼一个儿子,一切资源自然都是打算传承给顾嘉礼的。只是若依着郡主的意思,当真收养了一个族中子弟,日后这名养子随着昭国郡主生活,有着郡主的偏颇,说不得日后什么结果。   不由望向顾嘉礼。   顾嘉礼也自沉吟,面色毅然,跪在地上恳求道,“孩儿知道父亲颇有顾虑,若儿不知孝顺生母,与禽兽无异。如今姨娘好容易有了一丝生的机会,孩儿求父亲同意吧。”   顾鸣瞧着这般场景心中一酸,应道,“如此,我应下了。”   太极宫高大肃穆。   后宫之中一脉新气象。天子寝殿神龙殿中,年轻的皇帝却依旧保持一人独眠,在一次从梦中醒来,汗水浸透肌肤。   姬泽从沉沉睡梦之中醒来,望着天光微微叹息。梦中迷离诸般场景。阿顾温热细腻的肌肤,热情的拥抱,细致靡软的包容,娇柔无力的哭泣,如同美妙的乐曲让自己身体紧绷到了极处,冰凉的凉水方能稍稍纾解。   梁七变瞧着姬泽接过浸过凉水的帕子,重重擦拭自己的面庞,忍不住问道,“圣人,惠妃娘娘受封之后前来谢恩,可要宣她进殿?”   姬泽狠狠的瞪了梁七变一眼。   梁七变自知失言,惹了皇帝不悦,垂头退到一旁。   御医冯辙前来诊帝王例行的平安脉,在殿下等候,过了片刻,小内侍王喜从殿中出来,传命道,“圣人说了,他进来身子颇好,这脉就不用诊了!”   冯辙闻言面色一灰,拱手道,“微臣遵旨。”   梁七变唤住冯辙,“冯御医。”   “冯御医医术通神,如今圣人的身体状况到底如何?”   冯辙眉宇间泛出一丝苦色,“咱们行医之人,讲究望闻问切。近来虽然我没有近身诊过圣人脉象,但也曾远远的见了几次圣面。从这几次远观来看,圣人的身体不对啊!”   “就如同阳气堵在身体内乜有疏泄出去,长此以往,水浸堤坝,自然会出事的。”   又揪了揪黑白的胡须,“按说圣人正当龙虎之年,后宫妃嫔虽然在历代皇帝中不算多的,但也是美人簇拥,风情各异,着实不该如此啊!”   梁七变闻听冯辙言语眉头高高皱起。   姬泽的身体已经成了一张张满的弓,自三年前皇帝便再未踏入过后宫,一心系在昭国郡主身上。只是郡主单纯,竟是面对帝王的追求和示好,竟是百般不查。   梁七变皱眉,“圣人如此,我等做奴婢的有什么法子?”   “下去吧,我再想想。”   昭国郡主递进宫求见皇帝的折子很快批复下来,顾令月第二日便换上了按品郡主大装,入宫拜见。   梁七变迎到宫门,“拜见昭国郡主。”   顾令月从檐子中探出头来,“梁阿监,”眉宇之间挑了一丝奇色,“可真是稀奇,您怎么会亲自到宫门处来迎我。”   梁七变躬身恭敬赔笑道,“郡主说笑了,早年郡主从江南归来的时候,就是奴婢一路上伺候的。如今郡主一早进宫,奴婢迎一迎,也是该当的。”   一路伴着顾令月的檐子行走,放低了声音,“郡主,”梁七变道,“奴婢有一句话不知道当不当说。”   顾令月闻言眸中闪过一丝诧异之色,垂眸,“粱阿监客气,请讲。”   “郡主,圣人对您一片心意,您心中该当有所体悟,莫要辜负了圣人的心意。”   顾令月垂眸,“圣人对阿顾确实十分好,阿顾感念在心……”   梁七变见阿顾如此,抬头打量,逡巡顾令月面上神情。见一片素淡,似乎没有明白过来自己的意思,不由心中有几分挫败。“郡主?”   “嗯,怎么?”顾令月道,一双琉璃眸凝视。   她的目光极美,梁七变在这般的目光下败退下来。这等事情不能由自己这等下人说透,“无事。”   让开一步,“圣人在殿中等您,郡主请进。”   甘露殿中,姬泽含笑免了顾令月拜见,目光逡巡过少女容颜,放轻了呼吸,怕压抑不住心中的欲望,也怕吓着了面前少女。   “今儿好好的,怎么想着进宫来了?”   顾令月笑道,“难道臣妹无事,就不能进宫探望九郎么?”甘露殿一片光明。少女话音一转,“不过,今儿我入宫,确实有事要请圣人帮忙。”   姬泽听闻顾令月一番话语,冷笑道,“朕不同意。”   声音冷硬道,“国之重典,那苏氏当初犯下这等事情,若还有生理。天下之人该当如何看待你这个昭国郡主。”   顾令月定定望着姬泽,柔声道,“顾家打算为顾鸣娶继妻。我不要我母亲的位置被任何人取代,哪怕这顾家妻房的位置其实不堪。那人什么都不相干。”   姬泽闻言怔了片刻,眸中闪过“你若不愿,朕自然会想法子阻止,不让此事成行。你不必这般委屈自己。”   顾令月唇角泛起微笑,“九郎,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我也不会委屈自己。如今顾嘉辰已亡,苏妍也在狱中待了大半年。”她面上露出一丝愤恨笑容,“我不要她这么安安稳稳死去。我要他们相互折磨,一点点失去自己拥有的,最后否定自己的一生,彻底失去存在的意义。”一滴泪水坠下,   恨恨道,“如是这般,方能解我心头之恨!”   作者有话要说: 起床迟了,迟了一刻钟!   么么哒!   第四十五章   姬泽瞧着顾令月这般心疼不已,“朕虽不大赞同, 但朕总归是拗不过你的性子。你已经决定了?”   顾令月怔了半响, 应道, “是。”   姬泽定定的望着顾令月,良久方叹道,“你既希望如此, 就如此去做吧。毕竟, 只要你是想要的,朕总会答应你的!”最后一句话含在口中如同叹息。   顾令月闻言心中一酸, 拜谢道,“臣妹多谢圣人恩典。”   朱姑姑姑前往顾家族中,挑择良久择出一名男童, 其父乃是韩国公远支族人, 家中颇为清贫。父亲顾安之小半年前因故身亡, 留下家中孤儿寡母, 生活极是艰难。遗孀欧夷施苦苦撑了小半年,支撑不下去, 打算回娘家改嫁。留下一个两岁的男童, 亲族不愿收养, 很是可怜。   “老奴见过了那名男童, ”朱姑姑禀道,“虽年纪尚幼,瞧着倒也算聪明伶俐。”   顾令月含笑道,“我信的过姑姑眼光, 既是姑姑瞧着好,想来定是好的。”顿了片刻,“这孩子的生母如今如何?”   “生母欧氏性子倒还算老实,苦苦熬了两年,熬不下去方打算改嫁。留下这个孩子没法带在身边,本自肝肠寸断,听闻郡主肯收养他,心中很是感激。”   顾令月道,“听来这欧氏也是可怜人。”她道,“若我决定收养这孩子,欧氏就算是他的生母家族。总不能太委屈了去。姑姑,你仔细安排一番,莫让欧氏受了委屈。”   朱姑姑道,“是。”   果然出去安排,过了数日,办完一系列手续,抱回来一个小小的男童。   顾令月接过男童。   堂上,一众婆子丫头齐声恭祝道,“恭喜郡主得了一个弟弟。”   顾令月唇角泛出微笑,瞧着怀中男童。有着小孩儿特有的细腻肌肤,睁着一双咕噜噜的大眼睛望着自己,顿觉一股窝心之感慢慢涌上心田,伸出手指逗弄,笑着道,“从今儿开始,你就是我弟弟了。”   男童年纪还小,理解不了这么复杂的事情,瞧着顾令月忽的咯咯笑起来。   顾令月道,“你的名字,就叫做顾令宸,小字屏奴吧!瞧着姐姐开心不开心啊?”   碧桐、砚秋俱都开口笑道,“小郎君日后定会孝敬郡主。”   顾令月眸子一酸,道,“我倒不盼望着他多孝敬,只盼望能将他教导好了。日后做一个大写的人。”   一轮红日高高挂在长安城头。昭国郡主的七宝香车穿过长安街市,从东城门出了长安城,一路前往霸陵而去。   霸陵陵丞迎上来参见,“下官参见昭国郡主郡主。”   丹阳公主姬长宁的陵墓伴在太皇太后一侧,陵墓略矮一头,显示不敢与母亲比肩,左右相依,犹如在生之时,公主倚在母亲肩头,依依情态,款款动人。   顾令月瞧着母亲陵墓,眼睛一酸,泪滴流落下来,低低吩咐道,“将我想和娘亲一个人待一会儿。”   方陵丞屈膝应道,“是。”   顾令月倚在灵堂前,柔声道,“娘亲,我来看你了。你想念女儿么?”   熏香静静的燃烧着,丹阳公主的容颜柔和的望着女儿,目光慈爱,犹如暖阳沐浴在少女的身上。   “我给你寻了个儿子,他是顾鸣收养,未记在你的名下,但作为庶子,以后也会称您为母亲。我会好好教养他,将他教的知书达理,文武皆通,继承顾家。”顿了片刻,   “你若喜欢,四时供奉,我偶尔也会带他来看看你。”   陵墓静静无声。   顾令月眼中落下泪来,挨在灵前,“娘亲,我好想你。”   ……   朱姑姑侯在陵园口,等到夕阳西斜,方见郡主缓缓从园中出来,硕大的荔枝眸微微泛着水光,显见的曾经哭泣。“郡主节哀,”她低声劝道。   顾令月道,“我明白的。”   在天光中仰起头来,“母亲离世的时候,最放不下的就是我。我在这个世上要好好的过日子,方能告慰她在天之灵。”   许是因着郡主祭母的严肃,回长安的路上,侍卫队伍阁外的静穆严肃。行到东市的时候,忽然听得街道上传来一阵骚动。   顾令月在车厢中蹙起眉头,打起帘子问道,“怎么了?”   桓衍禀道,“回郡主的话,前头路上一名男子忽然昏倒在路上。”   顾令月皱起眉头,“这男子独身一人,出门在外忽然患病也是可怜,既然遇见了,就把他送到医馆里去诊治吧!”   桓衍垂头应道,“是”,转头吩咐人前去安排。   回到郡主府,天色已经正午,一阵男童的哭泣声响彻白鹤草堂。   顾令月微微焦急起来,“快快回去。”   “郡主,”蜜香急急从内迎出来,瞧见匆匆归来的顾令月,面上闪过一丝释然之色,“小郎君今儿早上哭的厉害,奴婢等人怎么哄也哄不好,实在是没法子了。”   顾令月急道,“怎么会这样?”   吩咐道,“抱过来给我哄一哄。”   蜜香应是,将顾令宸抱了过来,递到顾令月手中。屏奴躺在顾令月的怀中,感受着顾令月慈爱微哄的意思,许是累了,渐渐止息了哭泣之声,安静下来,微微抽噎。大大的眼睛闪烁黑色水光,分外可爱。   砚秋瞧着遮挡场景,稀奇笑着道,“瞧着小郎君挺喜欢姐姐的。”   顾令月唇角翘了一翘,“许是我们真的有缘吧。”   长安经过一周雨季,终于天气晴朗起来。   鹅蕊禀道,“郡主,丫头们收拾妆奁,翻出了一条裙子,不知道该怎么处置。特意前来询问郡主。”   手中捧着的一条裙子,虽然蒙了一丝黯淡灰尘,依旧灿烂光华,令人不敢鄙视。   顾令月瞧着百花不落地缂丝裙,不由愕然,“怎么将这条裙子翻出来了?”   这条百花不落地缂丝裙,乃是贞平二年,圣人姬泽钦命,召集天下最有名的十八绣娘,用新创的缂丝技法,耗时一月,费尽心血织成。   自己感伤身世,不愿意服之,命人将之收藏在妆奁之中。后来前往北地,这条裙子便留在了郡主府,未一同带去北地。算来到了如今,已经过去了三年多光阴。   侍女不知道这条缂丝裙的渊源,小心翼翼道,“郡主,这条裙子有什么问题么?”   顾令月唇边的笑容泛出几丝飘渺,“没什么问题,只是……”伸出手来,“给我瞧瞧。”   侍女躬身轻轻应,“是。”将百花不落地缂丝裙递到顾令月手中。   顾令月伸手轻轻抚摸,虽然收放仔细,因着常年不见天日,已经有了些许的尘土味,依旧遮不住华美的色泽,   这条裙子上,织着宜春郡主顾氏往日荣宠和一段伤心往事,只觉得刺伤眼睛,回过头去,吩咐道,   “将这缂丝裙收起来,好生打理。然后重新收起来。”   草堂中侍女们不解其意。   这般美丽的一条裙子,瞧着昭国郡主对这条裙子到底喜不喜欢。   若是不喜欢的话,明明这条裙子这般华美,郡主抚摸裙子的神情,分明不是不喜欢的;可若是喜欢的话,为何却吩咐将之重新收束高阁,不肯再见?   只是不敢违逆昭国郡主的意思,只得应道,“是。”抱起百花不落地缂丝裙,重新离开。   碧桐见着顾令月神色之间尚有一丝怅惘,道,“郡主若是不喜欢,就将那件裙子一把火烧了。”   顾令月回过神来,唇边凝了一丝苦笑,“傻孩子。”   “令人神伤的从来不是一条裙子,而是当年和这裙子相关的人事啊!”人事让人伤感,淡淡烧掉一条裙子又有什么作用。   顾令月微微一笑,瞧着碧桐,“碧桐,我瞧着,你最近神思不属的,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能和我说说么?”   碧桐回过神来,面上泛起红晕,“竟让郡主瞧出来了,我,”吞吞吐吐,“我遇到我从前的邻家阿兄了!”   “邻家兄长,”顾令月愕然,“你什么时候忽然冒出一个邻家兄长来?”   碧桐唇角边噙了一丝微笑,“瞧郡主说的,碧桐又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自然是有亲人邻居。”   碧桐孤儿,亲人只是早年在湖州失散了,前些日子顾令月前往霸陵祭奠亡母,归来的途中救下一名晕倒男子。碧桐后来代表郡主府前去市集医馆看望,二人相见略觉眼熟,交谈半响,方认定是从前小时候的邻家兄长李求根。。   隐约觉得他有些眼熟,早先还没认出来,直到他唤了我一声‘大妮’,我方认出来了,是从前隔壁邻家李大婶的儿子李求根。”   顾令月眉毛高高吊起,“这可真是再巧不过了。”   “奴婢也这般觉得,”碧桐唇边泛出一丝微笑来,“那确确实实是我的阿兄,我们一处长大,长到六岁的时候再分离,如今虽然过的时日久,但眉目依稀还有小时候的模样,说起从前旧事,也能比对的上。”   “当初,后来遭了战火波及,无奈之下,只得入京。没成想,竟被人偷了银钱,只得在外流落。还好当日遇到了郡主,这方没有活活饿死。”   “这也是难得的缘分,”顾令月笑着道,“既是遇着。可知道你父母亲人的下落?”   碧桐欣喜的目光黯淡下来,“我也问过阿兄,说是失散多年了。”   “是呢,”碧桐也十分高兴,“郡主,我与阿兄漫漫人海相逢,也算缘分。”我孤苦伶仃,好容易遇到亲人,可是真高兴。这些日子,可能要常出府看看他,成吧?”   顾令月瞧着碧桐一双透着些许忐忑之意的眸子,微微一笑,“这说的什么话,难道这点方便都没有么?”   白鹤草堂的香炉燃着淡淡檀香。   顾令月想起碧桐之事,不自禁犹豫片刻,方开口道,“碧桐的事情,我心里不知怎的,有些担心。她那个邻家阿兄,姑姑寻人去查一查底细,瞧瞧可是个本分人,有没有存什么坏心。”   朱姑姑闻言面上闪过一丝复杂之色,“郡主这般关心碧桐,老奴倒当真是替她高兴。”   顾令月叹息一声,唇角泛着浅浅笑意,“没办法,谁让我和她情分特别,她又有几分傻。”   朱姑姑笑道,“此事老奴会上心,这就去安排。”   太极宫上,一轮弯月渐渐沉下,太阳重新高高升起。   天子寝殿神龙殿中,石冻笋屏风影影绰绰。姬泽再度陷入沉梦之中。   少女阿顾的身影、声音俱鲜活。“阿顾愿乞哥哥爱怜。”姬泽心生萌动,伸手想要扯住少女衣摆。少女却转瞬不见。   他随后追逐,追寻心上人芬芳气息,少女却身姿灵巧,奔走迅疾。一路追逐,前往女子烟云一样的身影却渐渐消失不见,四周静碧,不知不觉渐入山林深处,少女飘渺的身姿却掩藏不见。溪水潺湲而下,冲刷过山石落入水潭,溅起一片水滴。一只雪白的狐狸从草木之中回过头来,露出一张张望的眼睛,眼形妩媚,形如荔枝大圆有神。   暗夜里,姬泽在甘露殿中醒来,汗水浸透了中衣,低低唤了声,“阿顾。”心中对少女的渴念几乎难以遏制。   梁七变跪在地上,“圣人。”   姬泽微微喘息,渐渐平静心神,擦了擦额头的汗,吩咐道,“命政事堂几位宰相过来。”   梁七变应道,“是”。   皇帝大踏步离开,方凝神去瞧龙榻,见那上头一片狼藉。眸中闪过毅然神色。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这一段相对平缓的章节差不多过去啦,接下来可能会紧张起来了。翻翻大纲,高孝予君要出场了。真好!   说明下:阿顾和顾家的差距已经拉大到相当地步,苏妍就算出来,也没有心气和法子再去牵扯阿顾了。她只会困在顾家方寸之间,拉扯着顾家其他人得不到好。这样想想也挺好!   加油,似乎收藏又快加更了哈!   第四十六章   枝头暗影婆娑,砚秋微微低头, 听闻梁七变话语, 静默片刻, “粱阿监今日寻奴婢,可是奉了圣人旨意。”   梁七变闻言面色微变,冷笑道, “我一切主意都是为了圣人, 秋十三,你应当明白你自己的出身, 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心中有数。”   砚秋闻言眸中闪过一丝愤懑之色, 淡淡道, “阿监说笑了。什么明不明白, 奴婢不明白。”退后一步, 朝梁七变微微屈膝,“奴婢得圣人叮嘱, 如今已经退出行人司, 只在昭国郡主身边伺候, 效忠昭国郡主。您这般吩咐, 恕奴婢难以从命。”   语毕不再搭话,转身大踏步离去。   梁七变瞧着砚秋的背影,面上露出阴鸷的神情来,“砚秋, 我知道你如今自觉受郡主宠幸,自觉有了依仗,我不能拿你怎么样。可你要明白,天下是圣人的,若违了圣人意思,定将万劫不复,便是昭国郡主也救不了你。”   砚秋闻言顿住脚步,回过头来朝梁七变冷笑,“天下确实是圣人的。”漫不经心道,“可你梁七变,难道就能代表圣人意思?”   “再说了,圣人如对郡主有意,大可下旨让郡主入宫。便是如何,也可明明白白说出来。这等偷偷摸摸的手段,着实令人不齿。圣人乃大周明君,如何会行这样的事情?”   贞平六年十月,长安下了一场秋雨之后,天气渐渐转凉。秋高气爽。   曲江江水碧波,江风微微袭来,送带淡淡凉意,顾令月游览芙蓉园,瞧着遍目黄叶旷景,身心舒畅,“芙蓉园历久弥新,虽则时常过来,但每一次从来,都觉有新的风景感受,着实是大周名胜。”   “郡主说的是,”砚秋笑着道,抬头前望,见园道前方坐落着一座小小的亭阁,含笑道,“咱们走的久了,可要寻个地方歇一下脚。”   顾令月闻言,确实觉得一丝疲惫,应道,“也好。”   这座园轩小巧雅致,掩映在芙蓉园繁美风景之中,名唤卧云轩。   顾令月入了轩中,坐卧休息。鹅蕊端着一盏酒从外头进来,见了砚秋,面色微微变了一变。   砚秋瞧着这番景象,心中咯噔一下,瞧着鹅蕊手中捧着的黄金酒壶,心中隐约猜到一些什么,翻覆难定。   鹅蕊立在帘下,平复了一下心情。掀帘而入。将酒盏置在案上,含笑劝道,“郡主,今天芙蓉园风光正好,先做无聊,不若喝一点酒水助兴吧?”   顾令月道,“你有心了,只是我素来不惯饮酒。”   鹅蕊笑道,“奴婢早就听闻赖姑姑姑姑说过此事,只是这酒水可不同于一般酒水。”笑盈盈的在顾令月面前倾倒一盏,“这酒有个好听的名字,唤作琥珀蜜。俱都是暖身食材,甜的像蜜糖一样。”瞧着顾令月的神色,“郡主可要尝一点儿。”   顾令月被劝的微微心动,瞧着面前盏中酒液是蜜渍一般的浅黄色,“这酒的色泽真漂亮。”“真的?”端起酒盏,凑到唇边轻轻饮了一口,荔枝眸倏然亮起,“这琥珀蜜滋味可真不错。”   鹅蕊笑的眉眼弯弯。“郡主喜欢就多用些。”   ……   顾令月在鹅蕊的劝下,不知不觉就用了小半壶琥珀蜜,忽觉头昏昏沉沉,道,“不知真的 ,竟有些困了,我先去睡一会儿,到了晚间叫我起来。”   屋子里人应道,“是。”   鹅蕊扶着顾令月入了内室,将角落香炉中换了一盘甜水香,伺候着顾令月换了燕裳,方缓缓从内室退了出来。   砚秋立在廊下,瞧着鹅蕊端着酒盏托盘挺直背脊离去的背影,板着面容张口质问,“鹅蕊,你可知道你在做什么?”   鹅蕊闻言停下脚步,挺直背脊浅浅笑道,“砚秋姐姐这话鹅蕊不明白。我尽心伺候郡主,精心尽力,难道有何不对的?”   砚秋盯着鹅蕊的眸子,静静道,“你该知道,你的主子究竟是谁。”   “砚秋姐姐说笑了?”鹅蕊冷笑一声,,声音尖锐,“砚秋姐姐若真觉得鹅蕊做的不对,刚刚鹅蕊将那壶琥珀蜜端进去的时候,你怎么不拦着我?如今这个时候才来教训,难道不觉的马后炮么?”   “你?!”砚秋大怒。   “我什么我。”鹅蕊甩手挣开砚秋,昂着头目视砚秋,似乎理直气壮道,“我自然知晓该对郡主忠心,可我同时也是大周子民。自当先奉圣人为君,再伺候郡主。这道理放到天下去,又有什么不对的?”   望着砚秋,“我不像砚秋姐姐那么清高,我还有家人,梁阿监那样的大人物,吩咐下来的话,我不敢不听。”   “再说了”帘目微垂,“那不是别人,可是圣人,说起来也是郡主的好处,不是么?”   芙蓉园园景如风,御前内侍梁七变瞧着大踏步进入芙蓉园的姬泽,上前一步小声禀道,“圣人,今儿春光好,郡主在园中饮了好些酒,如今怕是撑不住,在卧云轩中小眠呢!”愕然顿住脚步,听得梁七垂头轻声禀报声音,“……那琥珀蜜乃是太医精心配制的酒,对身体绝无损伤之处。郡主只会觉得睡了长长一觉,”   心思电转,明白过来梁七变心中打的主意,心中登时怒火翻涌,望着面前之人目光冷锐如刀,“放肆。谁给你的胆子,做出这等事情来?”   梁七变“砰”的一声跪在地上,心中战栗但昂头饱含坚决之意,“……圣人这些日子身体不适,奴婢一直都看在眼中。太医说圣人若再这般下去,龙体有损。奴婢百般思忖方安排下这等事情。自知对不住郡主信重,只求圣人理解奴婢一片忠心。”   “呵呵”,姬泽冷笑,“忠心?朕受不住你这等胆大妄为的忠心。”   他负手道,“昭国郡主确是朕欣喜之人,朕要她,便自然会让她心甘情愿随朕,朕做不出似这等偷香窃玉之举。莫非朕在你心中,竟就是这等人?”   梁七变脸色大变,连连叩首,“奴婢不敢。”   闷声道,“奴婢只盼着圣人龙体安康,只要圣人好,奴婢便是再怎生受罚,都心甘情愿。”   卧云轩中,顾令月睡在柔软的榻上,只觉躺在柔软的云端,似梦似醒。   砚秋一张面色雪白,守在轩门之外,心中忐忑不安。   忽听着园道上传来动静,抬起头来见着匆匆而来的姬泽,心中咯噔一下,沉入湖底,伏跪下去参拜道,“圣人。”   姬泽板着面色点了点头。   握着入门的帘子犹豫片刻,吩咐道,“这儿不用你伺候了,下去吧。”   砚秋应道,“是。”瞧着姬泽掀帘而入的背影,忽的忍不住开口唤道,“圣人。”伏跪在地上恳求,“郡主年纪尚轻,性子骄傲,您……怜惜点儿她。”莫要把她逼到绝处。   姬泽立在当处略微怔楞。   心知砚秋虽不敢违逆自己,心中却着实担忧阿顾,方壮着胆子出声阻劝。   他素来乾纲独断,若是旁的事情,砚秋一介下人竟敢这般作色,怕是即刻发怒发作。但此时念及砚秋出于担忧顾令月之情,倒略略生了一丝感动之心。今时今景,若砚秋当真什么都不做,任由自己施为,反而会质疑她的为人,倒当真不敢让她留在顾令月身边了。   忍不住唇角微微翘起来,“朕知晓分寸。”   “郡主亦是是一心看重之人,朕担忧方进去查看,心中尊之重之,不敢存慢待之心。”   砚秋意殊不信,然而摄于姬泽君威,却也无可奈何。   姬泽踏入室内,   卧云轩内,淡色朱纱帘幕飘扬,素衣少女躺在朱栏画板榻上,呼吸轻缓,面上泛着淡淡红晕。   姬泽凤眸噙着少女,如同猎隼望着自己的猎物,悄然走近,探看少女体征。他仔细探看,见少女除了些许酒醉之意,似乎并无其余不适体征,方稍稍放下心来。   坐在榻边,观望少女容颜,唤道,“阿顾。”   室内静音,无人应答。少女静静的躺在姬泽手心,像是做着甜美的梦境。   在回到身边之后,第一次用这般渴望,几乎无所遮掩的目光打量着少女。目光灼烫犹如吞噬。若在清醒时刻,美丽的荔枝眸中总是含着或警惕光芒。但是此刻睡在榻上,却分为乖巧。姬泽轻轻而笑,伸出手指,在少女柔软的红唇之上抚摸,“阿顾,朕思慕甚苦。你是否知晓?”   “是知晓装作无视?”   “还是根本不知?”   轩中甜水香甜腻的燃烧,低沉的质问声响在轩中,顾令月静默无言,似乎一无所知。   姬泽下定决心起身离开,若再度在这间屋子里滞留,他不知道自己受少女诱惑,能够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忽听得身后传来少女呢喃声音,“渴。”就好像一把无形的钩子钩住,再也离不开了。   顾令月闭目犹如躺在松软的云端之中,听不着耳边传来的细微声响,似微微垂下的春雨,发出沙沙声响,听的极不分明。甜腻的酒液在胃部微微灼烧,一片融融暖意流淌,烧灼的手足都懒懒的,口唇微动,□□出声。   忽然一股甘泉降临,浇灼着自己热烫的神经,带来清凉的感受。她面上露出喜悦之色,,汩汩饮下水液。不过带来片刻清凉,渐渐的又重新泛上热意。   那热意却蔓延全身,她觉得十分委屈,几乎要落下泪来。她笼烟一样细细的眉眼传来委屈之意,展示着身体,微微扭动,哭闹,发出小猫一样的□□。听见耳边传来一阵叹息之声,觉身体微微下坠,随即落入怀抱之中,   随即身边情境一变。   适才热汤的沙漠陡然消失,四周变成了暖融的汤池。   温热的池水蔓延过身体,温热却又无处不在,涤荡过身体的细微角落。她处在温热的池水中,迷蒙睁不开眼睛,只能感知自己的情绪,似乎羞涩,又似乎喜悦,展示着身体细微之处。那温池水却又倏然顽皮,一路盘旋着敏感之处,向着细密不可言说之地而去。初始之时似乎是蝴蝶扇动羽翅一般翩跹轻盈,渐渐的力道加大,犹如汹涌的海浪,一道道的冲刷堤坝。在身体上照成绵延的火烧。   ……   一轮红日垂挂西山,阿顾自沉沉的睡梦之中缓缓醒来,只觉得精神酣畅淋漓,身体细微不适之感,待略去追寻,却又无迹可寻。打起鲛帐唤道,“来人。”   帘子打开处,砚秋捧着铜盆进来,笑着道,“郡主。”   “碧桐回去取物,奴婢伺候你起身吧!”   阿顾懒洋洋的应了声,不以为意,伸手拭了一把额间汗,道,“屋子有些闷,把窗子推开。”   砚秋应了,就着室中熊熊蜜烛烛光去看阿顾的面容,只觉阿顾面色红润妩媚,荔枝眸中柔媚如欲滴下水滴,娇艳欲滴。   作者有话要说: 捂脸!   这果然是一篇桃色满满的小说啊!   赶时间,这章就这样先发吧!   等有时间了再磨一磨细节。   中午我回来看一下哈,如果收藏数到了加更标准,下午五点左右会尽量再加一更。嗯,你们加油!   第四十七章   砚秋闻言心中咯噔一下,仔细观看顾令月神情。   轩中天光下, 顾令月面上红晕前扑自然, 显得气色极好, 十分动人,但神态之间婉转自然,似并未察觉异样之处。一时之间竟也弄不清楚此前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只得垂眸静默, 取了一条月白百褶裙来, 打算伺候顾令月换上。   顾令月道,“这条裙子颜色太素淡了。”   蹙眉道, “我记得前些日子百岁春送过来一套石榴裙,颜色也还鲜艳,取那件过来。”   砚秋眉目之间闪过一丝愕然之意, 浅声应是, 转身果然取了那套石榴裙裳来。   伺候着阿顾换上石榴百褶裙, 起身去推开窗子, 园中的清新空气涌了进来,卧云轩中光亮陡然一振。   石榴裙在明亮的天光下愈发显的色泽鲜艳, 系着一杆纤腰, 纤细窈窕, 映衬昭国郡主雪肤花貌, 和着荔枝眸中含着的浅亮水光,当真是鲜亮动人。   卧云轩外传来帘外侍女行礼的声音,“奴便玉真大长公主。”   顾令月闻言眼睛陡然一亮,唤道, “小姨。”   轩中帘子微微晃动,玉真公主从打起的帘子下头进来。   顾令月当窗而坐,见了玉真公主,回过头来,面庞陡然绽放光彩,吟吟笑道,“小姨,你怎么过来了?”   玉真公主如今怀孕已经有数月,经过了孕期最初的静养期,孕吐反应止息,开始静极思动,听闻今日圣人游芙蓉园,便一并前来。此时抚着浅浅凸起的腹部笑着道,“我闲来无聊走走,肚子里揣了这么个孽障,不过走了几步路,便觉气喘吁吁疲累不已,正巧瞧见这卧云轩,听闻阿顾你在轩中小憩,便过来探看。”   话语之间虽有怨怼之意,但瞧着面色间的慈爱,显见得对腹中胎儿爱怜至极。   顾令月心知肚明,调笑道,“这些日子总是见李姨夫长伴小姨左右,今儿难得见小姨孤身一人,姨夫今儿倒舍得离开你。”   玉真公主闻言脸儿一红,“谁知道他今儿去何处斗鸡走马去了?我和他都是老夫老妻了,还能黏腻着谁不成?”   姨甥二人闲谈一阵,玉真公主打量轩中景象,忽觉微微一丝怪异之意。这位乃是风月里积年的祖宗,情场阅历丰富,怀孕之后,身体比从前更加敏感,不知怎的嗅出了一丝古怪的气味。心中微微一沉,面上却不动声色,打量着顾令月的神色,笑着问道,“我今儿也前来芙蓉园,听园丞说你也在园中,喝酒喝醉了在卧云轩休息,阿顾,   ……你如今觉得还好吧?”   顾令月唇角弯弯,“我好的紧。”   神情之间不以为意,“我能有什么事情?”   “因着赖姑姑日常管束的紧,我从小就不大饮酒。只是今儿那琥珀蜜太过香甜,方尝了一点。”咯咯笑道,   “没曾想后劲居然这般大,不过呵饮了那么些,就醉的睡了大半天。   “是么?”玉真打量着顾令月神情,只觉她眼角眉梢带了一丝微微艳色,愈发心惊肉跳,捧着肚子起身,目光逡巡着卧云轩内室,行到屋角的青铜饕餮香炉前,一炉沉水香已经燃完,香灰落在炉中,恬静安宁。   神情微微带了一丝凌厉。   顾令月疑问道,“小姨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玉真抿嘴笑道,“许是我怀孕之后心思敏感,总是想的很多,阿顾你是我唯一的外甥女,我总想着多照看你一些,才对的起六皇姐。”   说话间,不经意的走到轩中雕栏画板榻前。   “瞧小姨说的,”顾令月含笑的声音在室内响起,“小姨这般关怀我,若是我再有不知足,也太不知好歹了!”   玉真公主微微眯起眼睛,   架子床十分宽大,阿顾刚刚醉酒之后,便卧在这张床上,小睡了一个时辰,刚刚才起身,精致的绵绸被衾还见着凌乱。绛色的纱帐中,一缕淡淡的兰麝气息若有似无,心中大震,面上血色浅淡,又一点点返回回来,面上却一点没有透露出来,不经意问道,   “听阿顾这么说,那琥珀蜜倒挺不错的,你姨夫最爱美酒,我讨一些回去让他试试,说不得会喜欢。”   顾令月笑着道,“那琥珀蜜滋味甜蜜,怕是姨夫不会喜欢。”话虽如此,却转头吩咐道,“砚秋,让鹅蕊取酒给小姨送去。”   砚秋垂眸屈膝,慢慢应道,“是。”   一轮红日高高挂在天上,照耀人间。   玉真公主从卧云轩中出来,长长的披帛因着急速的前行而往后拖行在风中一条笔直的直线,入了厢房。鹅蕊立在房中,见着玉真公主,肃手侍立,面色微微变幻。   玉真公主凝目,见案上尚余着酒碗,上前查看,见盏底残余一丝残酒,就着天光一晃,甜腻的滋味便在鼻尖绽开。伸出手指,在盏底蘸取了一滴酒液,凑到鼻下轻闻,只觉滋味甜腻带着芳香。她勃然大怒,厉声斥道,“大胆贱婢,跪下。”   屋子里砚秋和鹅蕊二人尽皆跪下。   玉真大长公主气场全开,喝问道,“昭国郡主处究竟发生何事,给本公主一五一十招来。”   砚秋心气颓然,开口道,“奴婢未曾护卫好郡主,致使郡主遭受今日之危,自知罪该万死,还请公主惩罚,请公主为我们郡主做主。”   玉真公主见此情景,心中愈发沉下,抚着腹部呵呵冷笑不语。   鹅蕊却遽然抬起头来,面上却不含惶恐之意,“大长公主容禀,”昂然道,“奴婢亦是郡主府家生女儿,自幼受父母教导忠义肝胆,并非行叛主之事,乃是奉御前阿监的旨意行事。”   玉真公主闻言怒火盛炽,“呵呵。你以为打着御前之人的旗号。本公主就发作你不得么?”柳眉倒竖。   “我不理什么其他,只知昭国郡主乃是我嫡亲的外甥女儿,若是我儿阿顾有一丝半分不幸,本公主活剐了你。”注视着砚秋,一字字吩咐道,   “将今日之事,给我慢慢禀来,一字不许遗漏。”   砚秋心头一酸,伏在地上,低低应“是。”   款款禀着事情始末,“……郡主饮了这琥珀蜜醉酒,圣人前来,在房中待了大半刻钟离开。奴婢此前查看过郡主身子,没甚大碍。……前些日子,粱阿监寻了奴婢,要奴婢将这酒水伺候郡主饮下,奴婢念及郡主,没有应允。今儿便发觉这酒水由鹅蕊捧着送到郡主面前。”   “奴婢当时心下惊惶失了分寸,此时想着,圣人乃大周之主,心胸广阔,如何会行这般事情。只怕这事乃是梁七变自行主张,圣人不过事后知情,顺水推舟而已。”   鹅蕊跪在一旁,听闻砚秋此语,不由尖叫一声,“你骗人。”   她奉梁七变之意办事,一直以为梁七变代表的是皇帝的意思,如今听闻梁七变不过是私自做主,不由得一颗心遽然沉下,面色大变。不肯承认。   她如是行事,不过是仗着梁七变乃是御前之人,代表皇帝的意思。圣人乃是天下之主,自己奉他的命行事,便也谈不上叛主。   但若此事并非如此,梁七变当真但是私自做主。自己可就万劫不复了。   砚秋一把将鹅蕊狠狠推开,望着她冷笑,“这世上真事既是真,假事既是假,半分参合不得。梁七变怕是自身难保。”   玉真公主听闻此事静默半响,一时之间不知心中如何悲喜。瞧着鹅蕊的神情充满厌恶之色。   “似这等背主之仆,留着作甚?送她去了,免得日后再出什么幺蛾子!”   卧云轩珍珠帘如织云一般,萦绕着粉色的梦幻光芒。   玉真公主回到轩中,握着珠帘打量着殿中垂坐的顾令月。   阿顾垂坐在窗前,笼烟眉微微蹙起,她今年才刚刚十九岁,正是少女最玉质韶龄的年纪,生的柳眉细腰,虽与大周时下的丰润美人并不一致,但另有一种楚楚可人的风情,谁也无法否认是个惹人怜惜的美人儿,想让人掬在掌心中怜惜。带了一丝润泽,美丽的像是初春的一株杨柳,   这样的美丽,甚至让自己这个女子都难免有些心动。   玉真窥破了紫云楼中发生的一丝秘事,心思复杂之余,望着顾令月,竟诡异的生出了几分“吾家有女初长成”的骄傲。   “阿顾,你觉得可有几分不适?”   顾令月笑道,“我觉身心舒畅,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放松了。”   玉真公主想着适才的事情,又是复杂,又是骄傲伤感,“我的阿顾真是美。想来能得到大周最优秀男儿的折腰。”   阿顾的笑意隐了下去,露出一丝伤感,“小姨眼中,阿顾自然是千好万好。实则我不过是大龄女子,哪里有这般的人倾心呢?”   玉真公主唇角微翘,“阿顾不必妄自菲薄。许这世上,当真有人爱你爱的如痴如狂呢?”   顾令月微微一笑,“那就撑小姨吉言了。可我去觉得我经了这么多事情,心已经苍老了。这人世间,聚聚散散。若是一开始就没有聚,岂不是便不必害怕分离。”   玉真公主闻言心中大痛,勉强笑道,“小小年纪,怎生这般悲观,其实圣人……” “嗯?”顾令月一双荔枝眸凝着玉真公主,“圣人如何?”   玉真公主迟疑了片刻,“圣人其实待你一片真心。”   顾令月道,“我能感知到,也许终有一日,我能对过往释怀。可那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罢了。”   玉真公主瞧着顾令月一时哑然。   少年男女冤家。皇帝侄儿一片痴心,阿顾却始终未有察觉,今日之事许是姬泽身边之人作乱,但其难免行顺水推舟之事,论起来,多少有些对不住阿顾。“你们的事儿,我是再不管了!一切顺其自然罢了!”   垂下眼睛,掩饰住眸中一片厉色。   这等男女事情,阿顾一片懵懂,或许稍有异样,却并非十分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若是知道始末,不过徒增烦恼,倒不若就此瞒过,水过无痕。可姬泽总该给个交待。   且倒是那几个胆敢瞒着主子擅自作出这等胆大妄为事情的下人,可恶至极,无论如何不能放过!   作者有话要说: 奉上加更!   卧云轩的事情本来就打算采用留白手法,不会描述过于清楚,大家自由心证究竟什么程度吧!   第四十八章   白鹤草堂灯光飘摇,顾令月取了驳剪驳了驳灯芯, 灯光重新恢复光亮。   回到郡主府之后, 当日随在自己身边的两个丫头砚秋和鹅蕊相继告病, 顾令月隐有察觉,回想当日之事,似乎有一丝异常征兆。但她自己检查过自己的身体, 并没有发现什么大的不适。   既是如此, 既然小姨和朱姑姑都决定瞒着她,她索性便当做不知道。吩咐钗儿道, “没成想,她这次也病了。你奉我的意思去砚秋姐姐那儿看看,跟她嘱托, 等她病好了, 我尚等着她回来伺候。””   钗儿屈膝应道, “奴婢知道了。”   砚秋挨了五十板子, 鲜血淋漓,在顾令月跟前告了病假, 如今在屋子里养伤, 听闻钗儿转述顾令月话语, 面上闪过一丝感动之色, 挣扎着坐起来,“钗儿妹妹,请你转告郡主,便说奴婢虽在病中, 也是时时日日念着主子,待到病好了,就回郡主身边伺候。”   钗儿笑着道,“砚秋姐姐惦念郡主,我自然会将这话带到。”   钗儿当日留在郡主府中,并不知道芙蓉园中发生细事。只是记得朱姑姑听闻禀告之后面上极其可怕的面色,随即郡主身边的两个大丫头,砚秋被罚五十板子,鹅蕊灌了一碗药,送回家中。小丫头如今回想起来尚有一丝心悸之意,只含糊安慰道,“姐姐如今保重自身吧!”   砚秋闻言沉默。   到了第二日晚间,鹅蕊没了的消息传入府中。   顾令月看书的时候,小丫头禀进来消息,“……鹅蕊姐姐忽发急病,起不了身。朱姑姑派人传了她家里人,要将她接回家去了。”过了数日,送来消息,鹅蕊一病不起,已经是没了。   顾令月怔了半响,眸中闪过一丝怆然之色,“前儿个见着还好好的,怎么忽然间就没了。”   朱姑姑垂眸,眸中闪过一丝不屑之色,抬起头来,含笑道,“春夏之交,丫头们身子不好,犯了时疫罢了。怕是这妮子命薄,受不得福分。”端过一碗红茶宁心茶,放置着温凉了,方端到顾令月面前,   “郡主您身子不好,还是多饮一些药茶养养身子。”   顾令月低眉半响,道,“总是主仆一场的缘分,姑姑替我送一份安置银子,也算是抚慰她的家人。”又道,“当初我提了银钿的妹妹钗儿到身边,此前钗儿年纪还小,便放在屋子外头做了二等丫头,如今历练了一阵子,瞧着事情也熟悉了,人也还算机灵,便将她提上来补鹅蕊的缺吧。”   朱姑姑见顾令月发话,并无异议,含笑道,“郡主既然喜欢钗儿,是她的福分。”   回头吩咐钗儿,“郡主看重于你,是你的福分,你日后要尽心尽力伺候,不得有半分不忠不实之处,”厉声道,“否则日后若郡主和我知道了,定不轻饶,可明白了?”   钗儿浑身一个激灵,“砰”的一声跪了下来,战战兢兢应道,“奴婢明白。”   顾令月唇角含笑,吩咐道,“好了,姑姑。何苦吓这个小妮子。”吩咐道,“下去吧!”   钗儿闻命方起身,小心翼翼的退了下去。   顾令月问朱姑姑道,“前些日子您吩咐去查那碧桐老乡的底细,如今可有了结果?”   朱姑姑眸光闪烁,笑着道,“郡主记挂,老奴已经命人查过了,不过是平常中品之人,没什么大问题。”那李求根去年六月里因战乱入了长安,长安繁华,并不是一个小小的白丁能够容易混的好的。渐渐越来越落魄。若不是这次与碧桐相认,想来不久之后怕也是在长安待不下去。人品也不算特别出众,但也没有查出什么大的毛病。   顾令月闻言微微蹙眉,道,“碧桐那妮子别有些痴心痴意,我只担心她遭骗,没什么毛病便好。”   朱姑姑道,“碧桐乃是郡主您身边的人,有您的照看,日后必定平安终老一声,郡主您也不必太担忧她了!”   长安光宅坊一处鄙陋民宅中,李求根抿着唇在窗边坐着,远远的瞧着一抹碧色人影从坊门处过来,垂下眼眸,从怀中取了一枚草蚱蜢出来。   不多时,碧桐在外含笑唤道,“阿兄。”叩门入内。   见着李求根立在窗前,不由道,“阿兄身子刚好,正是最该爱惜自己身子的时候,怎么好在窗口吹风,快快进来。”   “没事。”李求根爽朗道,“我一个大男人,不过是吹了点子风,哪里有那么弱的?”伸手捂住嘴巴,发出一声咳嗽,   “大妮儿你太担心了。”   碧桐嗔道,“阿兄你都咳嗽了,还说我是太担心了。”絮絮叨叨,“当日你在街头晕倒,已是大伤了元气,要好好调养方能恢复。哪里还能这般逞能?”   李求根瞧着碧桐这般模样,唇角微翘,“多谢大妮儿关心了。”   碧桐瞧着李求根的目光,忽然觉得很尴尬,左右张望,见着一枚碧绿色之物从李求根袖中坠在地上,不由奇道,“这是什么。”弯腰从地上捡起,见是一个草蚱蜢,不由怔了片刻,“这是。”   李求根急急道,“没什么。”   二人目光相望,李求根面上微微尴尬,低下头来,“我记得你小时候寻不到父母哭闹,我便编了一个草蚱蜢哄你。如今我一个人在长安,也没什么事情,便闲来编了一个,打发无聊。”   碧桐垂头低低道,“阿兄你还记得从前的事情。”   李求根道,“怎么可能会忘记呢?如今我在长安流离失所,回想从前事情,当真是十分怀念。”抬头望着碧桐,忽的心情激荡,握住碧桐的手急急道,“大妮儿,我如今一贫如洗,按理说没有资格。可是时常与你一处,实在是忍不住。我时常记起你”   碧桐瞠目结舌,手中杯盏落在地上,结结巴巴道,“阿兄,你可是发烧在说胡话?”起身道,“你怕是头昏说胡话,我先回去了。你再好好想想吧。”   李求根瞧着碧桐,急急起身,扯着碧桐的衣袖,“大妮儿。我说的都是真的。”   “长安城这么大,我一个人很寂寞,大妮儿,你一个人在长安怕也不会很习惯吧。咱们两个人是从一处来的,若能一处建一个家,相互取暖,不也是很好么?”   ……   碧桐从外头回郡主府,立在白鹤草堂前,隔着蔺草帘子,望着坐在其中的顾令月。   顾令月坐在窗前,姿态闲适。   她低下头,眸中思绪斗争片刻,掀起帘子入内,跪在地上,“郡主。”   顾令月见了这般情景,微微讶然,“你这是做什么?”   碧桐叩了一个头,“如今砚秋姐姐养伤,鹅蕊又病退,按说正是郡主身边缺人的时候,奴婢本不该生出妄想之念。只是情感之事,不由自己。我与阿兄两情相悦,已是情根深种,想要与阿兄成亲,还请郡主成全。”   顾令月闻言手一松。   这些日子,顾令月时常见着碧桐面泛红晕傻笑,心中对此事已有几分预料。这时候,听闻碧桐提出的请求,竟不觉惊讶,反而生出几分果然如此的念头。“碧桐,”神色认真问道,“你决定了么?”   碧桐跪在地上再叩了一个头,面上眉目间焕发着光彩,“我虽与阿兄只相处了一个多月,但感情深重。心甘情愿与他一处。”   顾令月瞧着面前的少女,她的容颜本来寻常,因着此刻□□心底喜悦而显得美丽起来。心中一时泛起复杂情绪,有些欣喜,又夹杂担忧。“你嫁给李求根,就舍得离开我了?”   碧桐怔了怔,瞧着顾令月面上露出不忍之色,   表兄李求根的话语闪现在脑海中,“……长安城这么大,我在这里十分寂寞,想来你也不会特别习惯,咱们两个人是从一处来的,若能一处建一个家,相互取暖,岂不是好?”面上神色复又变动起来。   这些年,她知晓顾令月一直顾念着少年情意,待她比身边旁人都要亲厚。自己感念顾令月恩德,拼命努力想要回报顾令月这份恩德,可是自己脑子愚笨不聪明,便是百般努力,也难以胜过旁人。也因此越来越吃力,   李求根的承诺给了她温暖,也给了她一个逃离这等局面的机会。   “郡主。”碧桐跪下来,“奴婢曾经和您约定,要一辈子守在一起。如今奴婢要食言了。”她落泪道,“表兄与我说想和我共建一个家,养儿育女。奴婢一辈子孤单,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地方。奴婢实在……”   顾令月听着碧桐的话语,觉得心酸流泪,“你说什么傻话。”勉强唇角翘起,“咱们这么多年情谊,难道我还和你计较这个不成。你能够幸福,我就很高兴了。”   朱姑姑立在一旁笑着劝顾令月道,“碧桐妮子如今年岁也大了,前些年老奴也打算给她介绍,她只不开窍,如今好容易动了心念,对方又是她的老乡邻居,算的上知根知底,也算是好事。”   顾令月辛酸笑道,“我如何不明白?只是本来以为一辈子能在一处,骤然分离,到底有些伤感。”   抬头望着朱姑姑道,“姑姑,碧桐是我自小一处,与我感情格外不同。她如今得了缘分,我虽不舍,心中倒也为她高兴。您瞧在我的面子上,多为她操持一番。”   朱姑姑应道,“老奴知晓。”   清晨的朝阳射入草堂,碧桐立在妆台之后,伺候顾令月梳妆,顾令月觉青丝被撕扯,轻嘶了一声,碧桐回过神来,面色一白,“郡主恕罪。”   顾令月调笑道,“可真是女大不中留,瞧着我是留不住人了。”   吩咐道,“钗儿,将东西取过来。”   钗儿屈膝应是,过了片刻后,取出一份文牒出来。   顾令月接过,递到碧桐手上,“碧桐,我为你安排了嫁妆,长安坊的一座小宅子,一间商铺。”   碧桐面上露出愕然之色,“我这些年在郡主身边伺候,也积存了一些家当,不需要郡主额外赔付嫁妆。”   顾令月道,“你的是你的,我为你准备的是我的心意,咱们的情分,难道什么都不值么?”   碧桐闻言方不再说话,叩谢恩典,眸中泪水一红,“奴婢也舍不得郡主,日后出嫁之后,奴婢定会常常入府看郡主的。”   顾令月道,“我只盼着你过的好。”面色一肃,“只一条你要答应我。”   碧桐道,“郡主听说。”   “我知你心中良善,但知人知面不知心,”顾令月道,“虽则那李求根是你老乡邻居,也不能全心信任毫无保留。碧桐,你答应我,这两套房契暂时不能交给你。若等到半年后,你亲自回来告诉我,你过的很幸福,一点儿也不后悔。我才会将它交到你的手上。”   碧桐怔了怔,“奴婢明白郡主的好意,不会轻易透露此事。便是表兄问我在郡主府中做什么活。我也只是说是府中普通丫头,不曾说过与郡主您的旧事。”   顾令月含笑点了点头,“你能这般,我也放心一些。”   江南阳光普照,一名白衣青年立在扬州街头,恍如隔世。此行在太行山草药数月,与世隔绝,想到就要与梅仙见面,不由心中振奋。   大街上人来人往,一名老婆婆忽的倒在地上。   青年越过众人上前,从包袱里取出一个针灸包,从其中抽出一支长长的针灸,轻轻捻动,插在老婆婆的穴道内入刺三分,轻轻扭动。老婆婆“哼”了一声,醒转过来。   一旁陪伴老婆婆的山间魁梧汉子见了老母醒转,大喜过望,扶着老婆子起身,母子二人向着白衣青年道谢,“多谢这位神医,”   “我们母子相依为命,今儿这般惊险,若不是遇到了神医,怕是母亲就不在了。”   白衣青年宋鄂立在原地微微一笑,“二位不必在意。”平凡的面容在此笑容中竟露出了几分特异气质,“于我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吩咐山里汉子,“你母亲身子不好,日后该当好生照顾。”   宋鄂目送着千恩万谢的母子相互搀扶着离开,方转过身来,想起自己此次入深山采药,已经两个月没有见到梅仙,一双眸子不由微微闪动起来。   扬州教坊白日门庭冷稀,不复夜晚花枝招展盛景。宋鄂立在教坊门前,瞧着教坊高楼,眸中闪过复杂思念无奈情绪,上前叩响教坊门扇,含笑道,“小生乃是梅仙娘子旧人,想要求见梅仙娘子。”   困倦的门子打着呵欠道,“梅仙娘子如今已经不在咱们这儿。”   宋鄂闻言面色大变,“怎会如此?月前我离开的时候,梅仙不好好好的么?”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今天因为工作忙迟了一些。明天会努力守时的。昨天晚上有奉上加更一章,大家记得回去看哟!   PS:宋神医终于出场开始准备进入治腿环节了。泪目,这么久终于等到了。撒花!   第四十九章   长安行人司,督司蔡小昭听闻扬州那边传来的神秘神医消息, 面上大变, 猛的立起身来, “此事当真?”   “这次十之□□是了。”韩用九面上闪过喜色,   “关副堂主三月前接了您的吩咐,此前查证这位宋神医踪迹多逗留扬州, 与教坊一名叫做梅仙的女伎关系密切。将那梅仙娘子接了出来, 同时命人在扬州教坊门前等候。果然三日前,那外出采药大半年的宋神医终于出现了!关副堂主命人追踪, 想来这次绝对不会走失了宋神医。”   蔡小昭闻言心旌起伏,情绪激动,决断道, “本官立即进宫, 禀报圣人。”   一轮红日高高悬挂在中天之上, 甘露殿矗立在太极宫中轴线上, 大周帝国最高权力中心在此运转,静默庄重。   日前, 一直以来颇受宠幸的内侍梁七变忽然触怒圣人, 消弭职务贬入内务司做杂役。内侍省众人不知其中根由, 俱都战战兢兢, 小心翼翼服侍,闭口不言,高无禄、陈孝因此重新提拔入御前使唤。   陈孝行到圣驾前,轻声禀道, “行人司蔡小昭入宫求见。”   姬泽闻言微微一怔,吩咐道,“宣他进来。”   殿中玄黑账幕微张,蔡小昭匆匆入了甘露殿,对着御座上的君王恭敬参拜,“奴婢蔡小昭拜见圣人。”   “起来吧。”姬泽淡淡道,“蔡卿所谓何事?”   “禀圣人,”蔡小昭拱手禀道,“江南堂传来消息,那位宋姓神医出现了踪迹。”   姬泽心中咯噔一下,凤眸中风采霍然大张,急声问道,“真的?”   “此次确然如此。”蔡小昭拱手禀道,声音铿锵,“东都归来之后,臣一直重视此事,加派人手在江南寻找神医下落。查的这位宋姓神医虽然生性不喜接触官府众人,但是对扬州教坊一名名叫梅仙的女伎十分在意,十余年来,常常在教坊侧出现。命人管控住这位女伎,同时紧密盯着教坊。果不其然,此神医甫一回到扬州,便前往教坊探望梅仙。被江南堂的人坠到了消息。”   姬泽听闻消息,忽然有一种举重若轻之感。   听得蔡小昭叩头继续禀道,“只是此事事关重大,臣怕底下人处置此事掌握不好火候,打算亲自赶往江南一趟主持此事。”恭敬拱手,“还请圣人准行。”   姬泽决然道,“蔡卿行事,朕倒也放心的下。此事朕便全权交托到你手上,你若办好,朕便计你一功。”   起身吩咐,“你出宫之后,便速速前往扬州吧!”   “是。”蔡小昭再拜了一拜,方恭敬的退了出去。   甘露殿一片空寂,角落香几上的青铜兽首香炉吐露着芬芳气息。   姬泽心情起伏,将手中的狼毫笔置在案上,起身负手,深吸了一口气。   自己这一生,遇事果敢,心性进取,素来勇猛直前,取得了不少煊赫辉煌的成就。可是并非没有后悔的事情。   他的脑海中闪过顾令月清美的容颜。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自己亦是血气方刚的男子,自然心中有爱慕的女子。自贞平四年在芙蓉园夜雪之中窥破自己的心意,便一直追索,盼望赢得美人归的日子。可正是因为将这个女郎深深的映入自己的脑海之中,当初江南湖州的那段往事,便愈发成了心中痛楚,平日里放置在心中最深处,不敢碰触。   今日蔡小昭带来的消息,告知他这段遗憾尚有可以弥补的可能性。   一时之间,姬泽心绪起伏不定,饶是城府坚稳,一时之间也觉心旌动摇不能平静。霍然吩咐道,   “陈孝,吩咐下去,即刻出宫。”   皇帝圣驾低调隐秘,一路从宫门急急行出,前往永兴坊昭国郡主府。途中知闻昭国郡主今日并未在府中,而是前往东市行知书肆观画,遽尔向东折转,前往东市行知书肆。   长安东市行人如织。   行知书肆自当日十图阁开张之后,人声鼎沸。   二楼雅室之中陈设清雅,将楼下的穿梭行人动静隔绝在外。   顾令月坐在雅室之中,听闻人间烟火,执笔绘就一副丹青图卷,忽听得外头人禀报圣人到此处,眸中闪过讶异之色,“圣人怎么来这儿了?”   匆匆从书肆中迎出来,见姬泽一身玄色常服立在楼下。   身材高大,虽是一身常服,依旧遮掩不去身上的独特气质,立在书肆之中,犹如鹤立鸡群,吸引了众多书客的目光。   她顿了片刻,迎了上来,将人迎入了内室,方道礼,“九郎,”奇异问道,“您怎么来这儿了?”低下头道,“若只是想要寻我,不必这么麻烦,可以前往永兴坊郡主府,命人出去寻得一寻,我若得知您到了的消息,自然就回来了。”   “无事。”姬泽深深望着佳人,要将面前佳人的影子映入心中去,柔声道,“朕不过是忽然想你,便出宫寻了你一遭。因是等不及,便直接过来。”   顾令月听闻这话,微微脸红心跳,心中古怪,不知如何对待。偏转了头,只得道,“楼上雅室之间命人烹了茶水,您可要上去坐一坐?”   姬泽目光柔和,应道,“也好!”   屋子里的香炉中燃着淡淡香烟,顾令月吩咐道,“这儿我亲自招待着,你们都下去吧,不必打扰。”   孙掌柜应道,“是。”   红泥小炉上的茶鼎沸腾不已,顾令月将明月雪团茶投入鼎中,瞧着茶汤沸腾温度翻覆翻滚,雪白的茶沫撞击鼎壁,又倏尔消弭,景象美丽。   “国事繁忙,”顾令月劝道,“总是忙不完的,圣人也当注意自己的身体。”   姬泽轻轻应了“嗯”一声,坐在榻上,望着顾令月。   佳人坐在自己面前,姿容姿态鲜活不已。   纵然生命中有着断续的苦难,这个少女还是像鲜花一样缓缓盛开,一点点的绽放出属于自己的风采。   顾令月感觉到姬泽的异常,微微不自在,“九郎今日这般模样,我都不敢认了。”   姬泽垂眸微微一笑,“朕今儿得知了一件喜事,心中高兴。”   “哦,”顾令月不明所以,含笑问道,“不知道是什么事儿?”   姬泽静默未言语,凤眸凝住顾令月的双足。   顾令月觉察到姬泽目光凝视到的地方,心中倏尔一痛,双腿往后一缩,想要掩藏起来。姬泽却忽然上前一步,微微屈下单膝,半跪在地,伸手握住了顾令月的右足小胫。   顾令月眸光紧眯,握着轮舆扶手往后退了半步,惊问道,“九郎,你做什么呀?”反射性的想要将右足从姬泽手中抽出来,只是因着足疾多年的缘故,腿上没有半分力气,竟是挣动不得。   姬泽感觉到了顾令月的挣扎之意,却如同未觉,只将少女腿弯攒在帐中,只觉少女小腿足骨伶仃,问道,“疼么?”   顾令月闻声浑身一僵,登时安静在原处,没有动弹。   姬泽凤眸眸底隐约闪现一丝水光,“那个时候,你从假山上摔下来,是不是觉得很疼?”   顾令月心中波涛翻滚,嘴唇儿微微哆嗦,荔枝眸中的水光渐渐坠落下来。   如何不疼呢?   她心中惨痛。   当年那个小小的顾令月,躺在顾家的园子假山之中,吹了一夜的冷风,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到了后来,终于被人发现,却因为被人怠慢,没有及时医治,一双腿足再也站不起来了!   “对不住。”姬泽望着面前隐忍哭泣的顾令月,含泪道,   “那个时候的姬泽太过年轻,”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大周江山在他的眼中太大,太重。只要有一点点有用的地方,他都会不吝于去用。他寻到了他的表妹,本该立刻将她接回来。可他想着,他虽然做了皇太子,却并不是父皇宠爱的儿子,他的父皇一直惦记着这位外甥女。这个时候接回来,不过是一时得了夸赞,可若是继续让她留在江南,做自己的杀手锏,日后若什么时候他得了父皇生气,便可将这表妹用起来,说不得就可以将功赎罪,免了一次劫难。”   顾令月听着姬泽陈述着他当年,只觉心中荒谬惨痛。她受了那么多的苦,原来只是因为这么一点可笑的原因。   心中伤痛之处被血淋淋挖出。埋藏在心中的伤口,自以为痊愈,如今戳穿,方惊觉血肉模糊,原来一直以来都没有痊愈。   顾令月放声大哭,“你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她那么小,那么无辜。你明知道她就在那儿,却偏偏要放着她在顾家苦熬日子。”   “若你早一年去找她,她就可以健健康康的回来,不用摔断双腿,十多年来一直坐在轮舆上,再也没有法子走路。”   “那个女孩儿平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可以自由行走山水。却偏偏因为你,她再也没有自由行走山水的机会。为什么,她是你嫡亲的妹妹啊,你就没有一丝丝为她疼爱的心么?”   姬泽闻着顾令月的痛苦之声,心如刀绞。   如今他深爱这个女子,恨不得将她捧在掌心,不愿见她受一丝丝委屈。可是当时,这样一个停在字面上的表妹,确实在他心中没有太重的重量。   所以,他知道了表妹的下落,便也搁置在一旁。   到了一年后,才愕然发现,这个少女竟在一年间出现了这样的事情。   甫知这等事情之时,他心中也生出了一丝歉疚之意。   那时候,心里想着,日后对这个小娘子好一些,也算是自己对她的补偿了!   那个时候的姬泽,他不知道,后来,他会那样深刻的爱着那个女孩。   如果,他早知道他后来会将那个女孩看的那样亲,那样重,当年的他绝不会将她留在湖州那样的地方,让她多受哪怕一日的苦难。   而这个时候,他痛彻心扉,看着面前哭的花容失色的女孩,喃喃道歉,将顾令月拥在怀中,喃喃道,“对不住,他后悔了。他想要弥补这样的错误。”   “那有什么用处?”顾令月放声大哭,“她的腿再也治不好了!”   ……   顾令月对那一个行知书肆的午后,后来的记忆,都停留在交织在自己眼前的雨帘之上,至于姬泽后来在自己耳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因为情绪太过激动,根本听不进去。   那一场伤痛挖出来,血痕粼粼。待到重新缓过声气,只觉元气恹恹的,像是小死过一回似的。   “郡主,”砚秋打起帘子,面上露出笑意,“今儿外头天气多好呀,您一个人留在府中有什么意思?咱们去乐游原上走走吧。”   顾令月微微一哂,知道碧桐是担心自己,不愿让身边的人担心,于是无可无不可道,“也好!”   跟随仆从都远远的退到远处,顾令月一个人坐在湖水边。   柳丝清秀,垂到河面之上,离着水面只有一指距离。一群小小的鱼儿在水面之下盘旋,仰头朝着柳枝吐着泡泡。   她瞧着有趣,伸手去扯够柳枝。   水下的鱼儿受惊,飞快的游走。   一名朱衣男子游走过,远远的见了少女独自一人坐在湖边,上身探出,距离湖水距离极近,不由当做少女轻生,登时大急,从身后冲出来,一把抱住顾令月的腰肢,将她从水边扯开。一身朱色衣裳,朱衣男子用一口颇为拗口的汉话开口劝道,“小娘子,生命美好,有什么事情不能淡然相处。何必要想不开轻生呢?”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最后出场的是下一阶段男配了!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第五十章   守卫在远处的侍卫远远见着自家主子被一外人“袭击”,面色大变急急赶了出来, 喝问道, “何方狂徒, 胆敢惊扰郡主殿下。”   朱裳男子眸中露出愕然之色,尚未来的及开口,已经被狠狠扯开, 心知不妙, 连连道,“误会。误会。”却不为人所听, 拳头如同雨点一样落在肩头。   顾令月坐在一旁惊魂甫定,回想起骤然被一名年轻的男子抱了个满怀的经历,又是惊讶又是好笑。经了这么一遭, 适才的一丝伤感情绪倒被惊退了不少, 知道这名男子乃是将自己当做了意图轻生的少女, 上前相救, 并未心怀恶意的登徒子。   扬声道,“好了。放开他吧。”   侍卫们听命退回到一旁。   顾令月问道, “这位郎君, 我没事吧?”   青年男子放下了护着头的双手, 一身朱色冠带服侍衣裳, 纵然被揍的鼻青脸肿,已然掩饰不住俊丽的五官,瞧着面前少女,面上露出一丝惊艳之色, 挺直胸膛,“我没事。”虽然吐语流畅,腔调却颇为拗口,似乎不像是中土口音。   顾令月微微闪烁,打量男子,见服侍冠带似乎近于新罗服侍。“郎君是新罗人?”   男子拱手道,“小子乃是新罗国派遣前来□□上国朝拜的使臣,姓高,名唤高孝予。”白衣男子道,“小生乃是新罗使臣,姓高,名取做孝予。新罗慕大周风化,特遣小臣不远千里前来大周,参拜大周皇帝陛下圣人。”   目中闪过静穆之色,“姑娘生的这般美,咱们虽是萍水相逢,小娘子听我一句劝。人生乃是一件美好的事情,便纵然遇到一二不太开心的事情,也不要太过放在心上。我初次来到长安,在长安城待了一阵子,只觉长安十分繁华。小娘子生在这样一座美好的城市,已经是一件十分幸运的事情了。又何必这般脆弱。”   “等等……”顾令月听的哭笑不得,忍不住伸手阻止道,“谁跟你说我是要跳河的?”   高孝予闻言一噎,“难道不是么?”   顾令月哭笑不得,“我不过是瞧着柳树生的可爱,想伸出手。这生活这么美好,我还没有享受够,如何会选择跳水轻生这条路。”   高孝予瞧着少女身边侍从闻言俱都似笑非笑的神情,方自知自己竟是肆意揣度,闹了一个天大的笑话,登时脸上变红,露出一阵尴尬之色,“实在对不住。”连连朝着顾令月拱手作揖,我瞧着小娘子独自一人站在水边,神情飘渺,以为小娘子要轻生,这才上前救助。小生弄错了。实在是对不住。”   顾令月又是惊讶又是好笑。经了这么一遭,适才的一丝伤感情绪倒被惊退了不少,唇角的笑意怎么都收不回去,“不知者不怪。说来,虽然你误会了一些事情,到底也是一片好心,上赶着想要救人。倒是被我的人给踢了一脚。我心中很是过意不去,”   回到郡主府,顾令月梳洗完毕躺在榻上,想起白日里高孝予的事情,唇边尚且忍不住泛起一丝笑意。吩咐朱姑姑道,“姑姑,今儿的事情虽然不过是一场乌龙,但那位高使君总归是一份善心。替我准备一份厚礼,送到外宾馆去。好生感谢一番。”   朱姑姑笑着应了,“老奴遵命,定会置办的妥妥的。”   长安光阴荏苒,转瞬间就到了碧桐到了新婚到了正日子。   碧桐虽与顾令月情□□份,到底主仆有别,不能从郡主府发嫁,新婚三日前需得搬到一座新屋子去。这一日离别之前,到白鹤草堂给顾令月叩了三个头,“从今而后,碧桐不能在郡主身边服侍了。奴婢会常常来看郡主。郡主要好好保重,好好的过。”   顾令月坐在屋子里,心中感伤嘱咐道,“我知道了。你也要过的好。”   碧桐灿然一笑,“奴婢一定会的。”眸光中露出对未来生活的向往,映照的略显普通的容颜熠熠生光,竟生出一种动人情态来。   到了出嫁的正日子。   昌平坊的屋子热热闹闹的。府中姐妹都来为碧桐出嫁。“郡主看重碧桐姐姐,”钗儿领头,笑盈盈道,“知道姐姐亲缘不足,特意给咱们姐妹放了一日假,命我等前来送嫁。保管让碧桐姐姐的婚礼热热闹闹的。”   碧桐闻言又是讶然,又是感动,“郡主对我的恩德,我真是万死也难以报答。”   钗儿道,“碧桐姐姐既然明白郡主的心意,便当自己过的好好的,也就是让郡主心中安慰的。”   碧桐闻言扑哧一笑,面上尽是光辉,“我明白的。”   待到新婚吉时,李求根一身吉服前来宅子迎亲,丫头小厮们鼓着掌道,“碧桐姐夫到了。”   李求根瞧着院中熙熙攘攘的人群,不由吃了一惊,“这么多人啊。”   朱姑姑装束隆重,笑盈盈道,“都是碧桐府中的旧人,今日闻听碧桐成亲,都来相庆贺。算是担当娘家人。”   她与碧桐相处多年,此时送碧桐出嫁,心中也自有些伤感,注视李求根,“你日后一定要好好待她。”   李求根郑重行礼,“多谢姑姑。”望向碧桐,“我和大妮有旧日乡里缘分,如今我们又结为夫妻,自然会疼。”   碧桐一身绿衣,打着扇子出来。   小厮们起哄,“却扇,却扇。”   大周民俗,夫妇新婚,新娘子要用扇子遮住容颜,要新郎官念却扇诗方肯放下扇子,露出容颜,   李求根今日成亲,此前也去了落地的老秀才处,花了半贯银钱求了一首却扇诗,这时候应了准备,胸有成足吟道,“莫将画扇出帷来,遮掩春山滞上才;若道团团似明月,此中须放桂花开。”   众人听了却扇诗,便转头去看新娘子。   见新娘子面前扇子微微晃动,却是碧桐缓缓撤下了扇子,露出精致妆扮的容颜来。   “好!”院中众人见此情景,便都喜笑颜开,高声喝起彩来,“祝碧桐姐姐和姐姐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李求根团团做揖,方迎了新娘子出门,径直往着新房而去。   出嫁宅子出门转角处的酒楼,顾令月坐在二楼雅间之间,遥望小院中热热闹闹的出嫁场景。目中露出慨然之色。   她与碧桐主仆一场,今日碧桐出嫁,她不好亲自前往小院送嫁,便只在附近酒楼中坐送一场,也算是了了二人一段主仆情缘。   新罗使团从四国馆中出来,都紧紧皱着眉头。   他们身负新罗使臣团使命,自然并非单纯仰慕□□上国风范。   新罗地处大周东北,国内一应官制制度皆效仿大周。如今新罗乃是李氏皇朝。国王厌恶平庸的嫡长子道陵太子李成,一心喜爱张氏妖妃及妖妃子闵王李明。有心想罢黜嫡长子太子之位,扶持心爱幼子闵王李明继承自己的王位。道陵太子心敦厚,虽则太子之尊,却被自己的父王逼压的境遇维艰,一筹莫展。臣子商议,提议派使臣前往大周,痛陈新罗国主,若大周作为□□上国能够支持道陵太子正统,发旨申斥国主,说不得能为道陵太子赢得一丝喘息之心。   高孝予及副时辰崔真熙临行之前在道陵太子面前跪拜,慷慨激昂承诺,到访大周之后定会在周帝面前痛陈。及至跋山涉水前来大周,观看长安繁华,方满心发觉,面前事实浑不似自己想象中美好。   满怀雄心壮志,却在第一关就被泼冷水。   国宾馆对待新罗使臣十分冷淡,虽收下了国书,却只说了会择期交到上头。   “瞧刚刚那位上官的意思,”崔真熙拱手,对着身边高孝予到,“我瞧着根本没有把咱们新罗的事情放在心上。若是国书根本没有递到大周皇帝陛下面前,可怎生是好?”   “那又如何?”高孝予苦笑。“这长安城这般繁华,新罗弹丸之地,根本不堪一比。咱们前来朝访大周,国书于我等新罗子民,乃是干系正统传承的大事。于大周官员看来,却不过是些许小节,别人不把咱们放在心上。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在这繁华的长安城中举目无亲,认不得一个权贵。便是被人敷衍,又能有什么法子。”   崔真熙闻言心中一颓,“我们兄弟二人在长安受些许冷遇倒也罢了,皇太子在新罗还熬着苦日子,眼巴巴等咱们带好消息回去。如今这般,可怎生向太子殿下交待。”   高孝予也是满心苍茫。   “我等来此之前在皇太子面前郑重承诺,没有想到前往大周却是如此。可怎生向皇太子交待?”   抬头举目张望,远远的见着一座酒楼二楼窗户当窗而坐的少女,风姿华美如同三月新树,眼睛一亮。   “是她。”   崔真熙听闻好友声音,不由莫名,“高君怎么了?”   高孝予道,“我瞧见了一位当日乐游原上相识的小娘子,你在这儿等一会儿,我上去和她打个招呼。”   “小娘子?”崔真熙眸中闪过一丝讶然之色,“你我刚刚出使到长安,没几日日子,你怎么会认识一位我没见过的小娘子?”想要上前追问,然而高孝予已经是策身下马,将马匹丢给了酒楼小厮照料,自行入了酒楼蹬蹬蹬上楼去了。   小楼雅间寂静。两名侍卫守在门前,见着高孝予一路直行向近,伸出刀戟拦住去路,高声喝问, “什么人,胆敢擅闯昭国郡主的地方?”   内间里,顾令月听闻声响,眸中闪过一丝疑惑之色,“外头怎么了?”   砚秋从屋门处回来,笑着道,“是上次在乐游原上遇到的那个新罗使臣,偶尔经过这儿,从大街上瞧见郡主,就想着过来拜见。”   顾令月闻言美眸微微闪动,“原来是他呀!”   她今日送嫁碧桐,心中本自有些伤感情绪,此时听闻高孝予求见,想起当日之事,倒略冲缓了一些,不为己甚,笑着道,“让他进来吧。”   砚秋应道,“是。”   不过片刻,高孝予神情拘谨从门外入内,拜见道,“小臣新罗使臣高孝予,拜见郡主。”   顾令月点头致意,“高先生。”   “既是相逢,也算有缘。”摆袖致意,“”高先生坐吧。”   高孝予道了谢,方在顾令月对面的榻上坐下,抬头望着顾令月清美容颜,神色恭敬,“没有想到,小娘子既然还是一位郡主。”   顾令月微微一笑,“既是相逢,什么郡主县主,不过是虚位罢了。咱们相交,不过平等论交,不论身份。”   高孝予道,“郡主可真是个风流人物。小臣佩服。”   “郡主今日前来酒楼所谓何事?”   顾令月道,“今儿是我的一个侍女出嫁的日子,我来此酒楼坐坐,想看一看她待会儿经过长街的模样。”   高孝予眉宇之间闪过一丝愕然之色,主仆身份有别,便是在新罗国内,亦是如此。做主子的可以信重某一位下人,托付重任,但若要说多么看重暗地里送嫁,却是再不可能的事情。感动道,“没有想到,郡主竟是这么重感情。”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终于又准时了。撒花!   第五十一章   顾令月闻言低低一笑,道, “这个婢女于我是极特别的一个, 她和我少时共过患难的, 我少时流落在外,吃不饱肚子。碧桐那时候也是个小丫头,手中仅有一个馒头, 分给了我一半, 我记着这份情意,日后待她便格外不同。”   高孝予微微仰头望着顾令月的容颜, 少女容颜清美令人心生倾慕之意,满心赞叹之余心中闪过一丝不解之色,“您乃是大周郡主, 天大的贵人, 生来便该享受富贵的, 怎么会受这般的苦呢?”   顾令月闻言醒过神来, 惊觉自己适才心神激荡,竟将少年秘事告知一位几乎可称陌生人的异域使臣, 心中愕然, 浅浅笑道, “人生际遇本就是奇特的事情, 好在已然过去了。”   高孝予皱眉正待再问,忽听得窗边砚秋瞧着楼下长街上的场景,惊喜回头唤道,“郡主, ”碧桐姐姐出嫁的队伍出来了。”   顾令月闻言应了一声,面上闪过一丝喜色,连忙赶到窗边,从二楼窗中望出去。   大街长长阔阔,一支迎亲队伍从拐角的里坊大门中出来,热热闹闹的。众人簇拥中间,新郎官骑着高头大马,拥着身边身着喜服的新娘子一路喜气洋洋往大街尽头而去。   高孝予静默片刻,亦赶到窗边另一旁,与顾令月一同望出去。   见迎亲队伍中,那位新娘子坐在迎亲马轿之上,一身喜服,虽然画着浓艳的喜庆妆容,依然可见容貌并非特别惊艳,只是浑身泛着温柔光泽,当是个温柔敦厚的女子。   迎亲队伍之中,碧桐似乎感觉到一道熟悉的视线凝在自己身上,心跳忽的急速起来,左右张望,见长安大街上人来人往,尽是青衣平常百姓,偶尔有人驻足,瞧着迎亲队伍投来好奇的目光。没有看见那个熟悉的人的身影。   不由心中叹息一声,自嘲一笑,自己此前已经拜别过郡主。郡主这般尊贵的人,准允自己脱籍婚嫁,并且厚赐了那般嫁妆,已经是对自己十分厚遇。自己又如何能奢望她会前来此处,亲自送嫁自己呢?   李求根感觉到了身边妻子的异动,转头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碧桐道。“阿兄,咱们快些行吧!”   “好!”   长安天光明亮,南风吹拂柳树,泛起柔媚的弧度。迎亲队伍缓缓通过长街,喧天的嬉闹之声渐渐消失在长街尽头。   高孝予转过头去,去看近在咫尺的昭国郡主。   见郡主目光凝视在人群中那位新娘子的身上,面上闪过多番神情,似乎是欣喜,不舍,最后追逐着新娘子消失在长街一角的背影归于平静。   小院   李求根送别了凑热闹的街坊,回到屋中,新婚妻子碧桐正坐在屋子里。   “今儿在小院里,我瞧着,前来给你送嫁的人倒是不少。”   碧桐唇角勾起一丝轻缓的笑,“我在郡主府中伺候了这么多年,总也交了不少的朋友。今儿是我和表兄成亲的大日子,她们过来送一送,也是理所当然。”   李求根爽朗一笑,“说的也是。大妮儿,咱们不早了睡吧。”   烛光下。碧桐脸一红。   大红喜帘静静的落下来。   ……   大周国宾馆   高孝予回到馆中,新罗使团副使臣崔真熙已经在他的房中等候良久。   高孝予坐在屋中斟茶,崔真熙不时的将目光投向高孝予身上。高孝予感觉到了,抬头将一盏茶奉在崔真熙面前,开口道,“崔君若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我听着。”   崔真熙闻言咳了一声,开言道,“那我就说了,高君什么时候认识的大周昭国郡主殿下?”   高孝予愣了片刻,“昭国郡主殿下?”   “是啊,”崔真熙兴高采烈道,“这些日子我在长安城中打听了一番,原来这位郡主竟是位大大有名的人物。”   “听闻这位昭国郡主姓顾,芳名叫做令月,取意是美丽的的月亮的意思。乃是原韩国公的女儿,生母更是大大的了不得,是丹阳大长公主。这位贵女虽非宗室血脉,却受封郡主,是大周立朝百年来唯一一个加了国字尊号的郡主。按大周例,加国字尊号尊贵一级,位同大周公主。听闻这位郡主极富圣宠,在圣人面前比几位真正的大周公主还要受看重。”   高孝予闻言微微愕然,想着记忆中顾令月清美的容颜,“没成想,这位郡主还是这般有名的人物。”   “正是。”崔真熙絮絮叨叨的言道,忽的板正了神情,“高君,这位郡主在大周皇帝陛下跟前说话极有分量。咱们本来愁着在长安城中不认识什么贵人,既然如今你和这位昭国郡主有些交情。说不得能走这位昭国郡主的路线,求得□□上国援助。”   高孝予闻言一怔,他与顾令月本是萍水相交,想着若要求到那位少女头上去,不知为何,心中颇为抵触。却不过崔真熙殷殷目光,“我与郡主不过是萍水相逢,哪里有脸面求郡主给我办事呢?”   “可是,”崔真熙面阿红闪过一丝急色,急急道,“咱们入长安这么些日子,无寸功。好容易认识这样一位贵人,便是不成,总要试试啊!”   高孝予正色道,“皇太子的事情,我同你一般,也放在心上。只是此事需从长计议,不可过急。”语毕,怕崔真熙纠缠,连忙道,“今儿天色还早,我一个人出去走走,说不得能寻个其他法子。”   时值傍晚,晚风吹拂长安垂柳,火烧云在天边撕扯着美丽的光泽。   高孝予自国宾馆出来,叹了口气,独自一人,未曾牵马步行走过长街,   长安城热闹乃是天下第一都市,他处身其中,却又独立于其外。始终是个外来来客,无法融入其中。   其实崔真熙所说,他有何尝不知道乃是正理。皇太子对于他们此行赋予重望,他们担负着皇太子期望,自然应当百般筹谋做成此事。   只是想到这件事的时候,那个少女的容颜闪过脑海之中。   那个少女那样美丽、尊贵,他有幸和她相交,只想与她平等以友人名义,不想牵扯其他政事。否则的话,站在少女面前就会失去单纯性象征,变的复杂而不单纯。   一具灰色马车从自己身边经过,车厢擦过他的衣襟,留下一道灰痕。车中小娘子掀起帘子望着自己连连道歉,“这位先生对不住,对不住。我们夫妇有急事急着出城,不小心擦到了你,弄脏了你的衣裳,实在是对不住。”   高孝予身为异域使臣,在长安城中素来低调,没有太在意,“无事。我回去洗洗衣裳就是了。”举目扫过女子容颜,觉有几分眼熟,一时想不起来,不知曾在何处见过。   走了几步路,忽的想起来。那女子不是旁人,正是昭国郡主顾令月爱重的女婢。当日他与昭国郡主同在酒楼之中,张望窗下迎亲队伍,那名郡主亲自送嫁的女婢新娘的。   想起了那名新娘,登时回忆起来,此前赶车道歉的男子,可不就是当日迎亲碧桐的新郎官么?   认出了人,心中不禁生出一丝疑虑之意。   碧桐新婚不过小半个月,正当与夫君恩恩爱爱的,怎么会忽然急急忙忙的出城?且那碧桐出身昭国郡主府,按着当日顾郡主送嫁之时所言,乃是郡主极其看重的一名女婢,瞧着此行简单急促,不像是通禀了昭国郡主的模样,是否其中有什么猫腻?   越想越是疑虑丛丛,登时回过头来,奔跑追逐。却见那人架着马车,一路向着长安城门而去了!   待要追逐,然而李求根架着无篷马车虽然简陋,到底是一匹马力拉着,自己赤足追寻脚力不急,立在城门处寻思片刻,一跺脚赶往郡主府。   昭国郡主府,门子懒洋洋的守着门扇,听见重重镭门声响,开门问道,“什么人呀?”   高孝予气喘吁吁,“在下乃新罗使臣,姓高,与昭国郡主乃是旧识,有要事禀报郡主殿下。”   山水阁   高孝予被迎入阁中等候,坐立难安,听得廊外一阵轮舆声,转过头去,见顾令月沉静清丽的容颜出现在帘子下头。   “小臣新罗使臣高孝予拜见昭国郡主殿下。”高孝予匆忙行礼,“在下今日在长安城,偶然瞧见了一件颇为蹊跷的人事,此时也不知是真是假,只是想着可能郡主关心,故特来府上禀报一声。若是错漏,还请郡主不要计较。”   顾令月见高孝予神色郑重,心中也不禁肃然起来,“您请说。”   “今日我在西市,见了郡主当日送嫁女婢与新婚夫君架着一辆马车出城,不知郡主是否知晓此事?”   顾令月闻言一怔,面色大变,“什么?”转头望着朱姑姑,“姑姑?”   朱姑姑失声道,“怎么可能?老奴没有听说过此事。”   “当日碧桐出嫁,老奴等都去送嫁的,一切看着都很正常,怎么会出这样的事情?”   顾令月的面色雪白,喝道,“姑姑。立即遣人去长寿坊,瞧瞧碧桐夫妇是否还在宅子里。”   朱姑姑噤声,“是。”过了小半刻钟,收了回报的消息,登时面色惨白,“郡主,说是宅子人去楼空,屋子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了!锦衣坊的宅子里已经空了,左右街访说碧桐姐姐和那李求根早些日子就回老家,离开长安已经有两三日了。”   顾令月闻言面色雪白,扬声吩咐,“取我的帖子,送到京兆府和行人司,便说我府中一个重要的婢女被人害了,请两司协助查询。”   “是。”   砚秋道,“郡主您别太过担心。李求根想来并不知道碧桐姐姐得您看重。如今这般作为,虽则胆大妄为,但多半只是为了求财。并未冲着您的身份来着。   他既是不知道碧桐姐姐是您看重之人,想来行事粗疏,咱们即刻追过去,说不得能平安救回碧桐姐姐能有一丝生机。”   顾令月深吸了口气,“我知道。只是碧桐在外头多待一阵子,便是多受一阵子苦。我想着这个便心里头难受。”   转过头去,对高孝予施了一礼,“今日碧桐之事,多谢高使君伸手援助。若无高使君及时察觉此事,前往报信,怕是碧桐要受更多的苦楚。今日这份人情,我领了,日后必有所报。”   高孝予连忙回礼,“郡主言重了。我的事情暂且不急,郡主还是早早处事,将碧桐娘子救回来才是正理。”   “这是自然。”顾令月道,神色森然,,“我自然会将碧桐平平安安救回来。”   昭国郡主圣宠深重,发的帖子颇得京兆尹看重,京兆府接到帖子,立即派遣衙役查索此事。行人司也查调消息。行人司的消息网撒的极广,如今从长安数以千万计的探子杂乱的消息中筛选出李求根一行下落,不过两三个时辰,便有人传来,有人似乎见过极似李求根和碧桐的人,从长安北城门而出,一路往北去了。   接了这样的方向一路索查下去,不过小半日,便有消息传来,在长安郊外的三原县城,寻到了李求根的下落。   顾令月接到信息,抿着嘴唇神色严谨,听闻这样的消息,开口道,“我要亲自前往三原。”   “郡主,”桓衍皱了皱眉,劝道,桓衍道,“李求根不过是个平民,咱们和京兆尹一道追去,定能将碧桐娘子平安解救出来。您身份尊贵,身体不好,还是留在府中,等候两三日属下定能将碧桐娘子平安送回来,实在不必亲自走这一趟。”   顾令月下颔坚定,摇了摇头,   “碧桐是个傻丫头,发现自己受了最信任的亲人骗,这时候不知道怎么伤痛、怎么自悔呢。我是她最亲近信任的人,若我能够早一分一刻到她身边,就能早一日安慰她。所以,这一趟,我必须亲自过去。”   桓衍闻言心中一震。却没有想到,顾令月竟是这般想的。口中的劝语再也吐不出来。“属下这就命人去准备,务必让郡主一行快捷舒适,不要受了什么委屈。”   第五十二章   长安三原县城北的一处民宅之中,李求根被衙役压在一处, 跪在屋子之中, 身子因为害怕微微颤抖。   他本是江南人, 本有一名相好之人水灵儿。二人相约到长安求取生活。没成想长安却是繁华富贵,却没有自己普普通通二人容身之处,水灵儿堕落风尘, 自己则流浪饿晕在街头, 被郡主府下人救起,其后偶遇从前家乡邻女葛大妮儿。   二人久别家乡异地重逢, 大妮儿孤身多年,十分高兴。多年流浪困苦的生活却早就磨灭了自己的一点生活激情和道义良心。自幼因着灾年流离故乡,对这个少女也只是年少时的一点印象, 实则没有多少感情。   倒也不露声色探听过大妮儿在郡主府职司, 大妮儿笑笑只是说自己只是个郡主府的一个丫头。自己想着大妮儿人又傻又笨, 定然不能得到昭国郡主这般的贵人喜欢, 多半确然只是一个普通丫头,不会是郡主府什么要紧人物。便也丢开了手。   其后悄悄探望密会水灵儿, 水灵儿握着自己的双手, 悄悄流泪:说一颗心都放在自己身上, 堕入风尘身不由己。这风尘中的日子太过难熬, 实在经受不住,恳求李求根想想法子救自己出火坑。   李求根心痛不已,回去之后翻覆想思,想起水灵儿流下眼泪的凄美容颜, 救美之心甚嚣尘埃,忽的恶向胆边生:自己与水灵儿两情相悦,却囿于钱财有钱人不得不被逼分开。大妮儿虽则蠢笨,但在郡主府服侍了这么些年,手头一定积攒了不少钱财。若能哄着碧桐与自己相好,定能得一注横才。到时候抛弃碧桐,拿着钱财和水灵儿风流快活,岂不是美哉不过。   打定了主意,便下功夫哄骗起碧桐来。   碧桐心性纯稚,渴望感情,听着自己提起从前旧事,感动的眼泪汪汪。很快就被自己哄上了手,嫁给了自己。   自己婚后假意殷勤甜言蜜语,将碧桐哄的将全部钱财交到自己手中。瞧着碧桐普通的眉眼觉得没了兴致,想起水灵儿娇媚的容颜,愈发心热起来。   和水灵儿悄悄约定,携财潜逃。   将要离开之时,念及碧桐,忽又生了担忧之心。想起当日碧桐送嫁之时小院中热热闹闹的场景,想来碧桐在郡主府中人缘也不错,若发现自己不见踪影回郡主府告状,府中那个管事妈妈做主,自己从而落入网中。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生了杀心。一把药倒了碧桐,令之口不能言,装作病妇带出长安,与水灵儿一路奔至三原县。自认为离了长安人身安全,方停缓下脚步来,寻了水灵儿寻欢作乐。   在床*上颠凰倒凤的同时,与水灵儿说起此事,提起碧桐口气轻蔑,水灵儿心狠手辣,出了个主意:将碧桐卖给人贩子,再得一注钱财。   李求根正愁不知如何处理碧桐,得了水灵儿的主意,登时眼睛发亮,打算在碧桐身上再发最后一注财。   寻了人贩子,约谈好价钱,相约交换钱货。   当日早早到了客栈,只是人贩子耽搁了时间尚未来到,等的不耐烦,便先行水灵儿寻欢作乐。正自胡天胡帝之际,忽然被一群衙役冲进来,从床榻上拖了下来,登时惊的魂飞魄散。   暗夜一弯月勾,屋子门破敝紧闭。   顾令月一身寒霜从马车上下来。   京兆府齐捕头恭敬执礼禀道,“郡主,捉得了那李求根和窑姐儿,只是碧桐娘子寻不到下落,拷问李求根,他也只说不知,不肯招认。”   顾令月面沉如水,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屋子简陋,李求根被压着跪在其中,顾令月推着轮舆走到李求根面前,瞧着这个烂泥一样的男子。心中蔑视自责。   “小民见过昭国郡主。”   顾令月问道,“李求根,我问你,碧桐人呢?”   李求根瑟瑟发抖,想起长安民宅之中,自己撕开深情嘴脸骤然发难,碧桐骤然得知实情,睁大眼睛先是气愤破口大骂,后来害怕起来,说是郡主曾经给她一份深厚的嫁妆,愿意将嫁妆交给自己只求换得人深平安。又道自己与昭国郡主情分甚深,昭国郡主知道自己出事,定会为自己做主,将他捉拿千刀万剐。   自己只当碧桐是胡吹大气,如今瞧着这架势,所说竟是句句属实。   一时间惊吓瑟瑟发抖,只觉自己成了一滩软泥,摊在地上形不成形。“小民不知。”   一旁水灵儿何曾见过这等阵仗,嚷着道自己不过是寻欢作乐,不关她的事情。   “呵呵,不知?”顾令月面色苍白冷笑道,“碧桐是你的老乡,前些日子,你们方成了亲。今儿一早,有人瞧着你带着她出了长安城。现在,你告诉本郡主,你不知道她在哪儿?”目光瞟到一同被压着跪在一旁烟视媚行的窑姐儿身上,心中一片苍凉可悲,   “碧桐义无反顾的嫁于你,一片真心实意。到头来,在你的心中,还不如这样一个见利忘义的窑姐儿?””   李求根闻言惭然的低下头去。   在他的心中,幼年时那个邻家妹妹早就消散了印象。碧桐容貌普通,性格木讷,自然不如千娇百媚的水灵儿。   只是此刻,在昭国郡主如剑一样的目光下,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心中却清楚,自己待大妮太过狠心,这个时候大妮儿连姓名都不知道在不在,若招出了碧桐的下落,下场一定凄惨,死咬着口不肯承认,“郡主,大妮儿确实自己走了,我着实不知道她的下落啊。”   顾令月气恨不已,举目瞧着屋中,见陈设颇为眼熟,不少都是碧桐嫁妆中的物品。咬牙道,“给我狠狠的打。打到他死,瞧他招不招碧桐下落。”   衙役应道,“是。”   顾令月一人避到墙角,耳中听着屋子里李求根受刑惨痛叫声。作势呕吐,却觉胃肠之中空空,吐不出什么东西来。顾令月避在角落里,想象着碧桐如今的处境,只觉担心不已,身体瑟瑟颤抖。   行人司三原分堂堂主叶希道,“郡主,”   顾令月抬起头来,望着叶希道,“叶堂主,行人司号称探查天下消息,你掌管三原行人司,能够帮忙找出碧桐的下落?”   叶希道,“奴婢已经是命三原堂的主事发动此地全部探子查访了。若是幸运的话,想来很快就有消息传来。”   顾令月坐卧不宁,在三原县等了大半夜,直至天明,行人司传来消息,在一处土地庙中找到碧桐的下落。   李求根被刑罚的神智模糊,只是守着心中的最后一点清明,不肯招认碧桐个下落,听着外头喊道,“碧桐娘子找到了。”眼前一黑,跌坐在地上,心中绝望到了极处,喃喃道,“完了!”   顾令月急急挺直背脊,吩咐道,“即刻过去。”   山神庙屋子残破,香火冷落,斑驳的山神像矗立在神台之上,看着人间是非。   庙中满是灰尘,堆积着无数茅草。京兆府衙役们上前,绕到佛像后,翻开其中高高的茅草,露出其下一名面色惨白如同金纸的女子。   顾令月推着轮舆上前,瞧着碧桐躺在草堆中,双手捆绑在身后,目光空洞,身体遍体鳞伤,登时心中大痛,泪水坠了下来。   碧桐浑身破烂,躺在厚厚茅草遮盖的草堆之中。   自被李求根困缚在这里,已经一日一夜了。一双唇儿长时间没有沾水,已经干裂到了极处,只有喉咙如同火烧,念及这数日数夜的经历,此前神情含笑方夫郎陡然撕下画皮,露出其下狰狞的面目,夺了自己的钱财,绑了自己的身体,与旁的女人寻欢作乐,自己犹如坠入地狱之中,心中悔恨不已。   她被困在山神庙中,听闻李求根言说将自己卖入风尘之地,心灰意冷,以为此次再无幸理。   在幻梦中隐约听见顾令月的声音。   我是在做梦吧!   她在心里苦笑。   郡主待她那么好。那些心中的失落,说到底都是自己无用。郡主从不曾嫌弃她,从未背弃过初始在湖州承诺下的诺言,两个人一辈子要好到老。是她自己先放弃了。   黑暗中碧桐面上流下两条凄清的眼泪。   自己当初可是吃错了药蒙了心,好好郡主身边安生日子不过,听信了那恶狼的甜言蜜语,为什么要离开郡主身边,选择开始新的生活?   顾令月上前查看碧桐,见天光幽暗,碧桐双手紧缚躺在床帐下狭小的空间中,嘴唇因着长时间没有用水而干涸,凄惨而又狼狈,不由心中大痛,不敢过于晃动碧桐的身体,小心翼翼的扶着她,唤道,   “碧桐。”   碧桐睁开眼睛,在一片光亮中,瞧见了一张熟悉的脸庞。   在自己极度绝望的时候,顾令月如同救世主一般降临在自己的面前,美丽的面庞上犹如绽放光束。   她几乎痴了,唤道,“郡主!”   顾令月抱着碧桐,安抚道,“碧桐,没事了。”   碧桐如坠梦境,幽幽道,“郡主,我是不是要死了,所以看见了最想看见的人。”   顾令月闻言心如刀绞,流泪道,“谁说你要死了?我这个做主子的还没有允许,你哪里能死呢?”   回过头来,急急吩咐,“水。”   从人早就准备好水,顾令月接过水壶,亲自将水壶送到碧桐嘴边喂碧桐饮下。   碧桐觉饥渴如牛,连连饮了一大壶水,精神才稍稍振奋回来一点。目光凝定,犹生梦幻之意,“郡主,真的是你来了么?”   “是我,”顾令月道,“我来救你了!”   碧桐放声大哭,“郡主,奴婢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当初李求根与碧桐成亲数日,便谎称偶遇一队太原客商,巧合得到了碧桐父母的下落。碧桐思念父母,闻听此消息,自然喜不自禁。被哄着急急卖了手中嫁妆前往太原寻亲。出了长安城,李求根便撕下了画皮,露出真面目,与约了见面的水灵儿会和在一处,双宿□□。   碧桐一心以为自己遇到了良人,如何想到会遇到这样的局面,骤然得知实情,心中愤恨,终日咒骂。   李求根心生厌烦,恶向胆边生。索性生了将碧桐卖给人牙子恶念,伙同窑姐儿将碧桐绑了起来,对于碧桐惊惧之中说的,昭国郡主素来看重她的情意,日后定会为她做主;以及其后哀求,愿意将手中昭国郡主赏赐给她的田庄,宅铺交给自己,只求换自己的自由的话语,都当做是笑话嗤之以鼻。将碧桐药倒困缚了藏到了破庙茅草堆里,与人伢子约定了在破庙附件的一处林子中收货。   其后京兆尹神速,很快将李求根控制了起来。人牙子到了约定之处,许久等不到李求根,只当被李求根哄骗,骂骂咧咧的离去。   若非如此,只怕此时,碧桐已经被李求根卖了出去,不知道运到哪个肮脏地方去了。   但饶是如此,因为李求根关押,不敢招供,没有人给碧桐送食水,碧桐已经足足饿了一日一夜,若非找到及时,只怕也撑不了多久。   碧桐将养了两日,整个人渐渐恢复过来。眸子失去了神采。   在这段短暂而噩梦一般的婚姻中,她失去了太多东西。   顾令月入了屋子探望,见了碧桐躺在榻上呆呆愣愣的模样,眸中闪过一丝怜惜之色,闪过伸手触摸碧桐脸颊。   碧桐浑身猛的一个瑟缩,回头见是顾令月,眸中的惊恐之色方渐渐退去。   顾令月缓缓笑道,“碧桐,今日可觉得好些?”   碧桐道,“奴婢现在很好,奴婢只想留在郡主身边。”   “郡主,奴婢不明白,”她的眸中闪过一丝悲凉之色,“我这么爱他,将他当做亲人一样信任,爱戴,我到底有哪里对不住他,为什么他要这样待我?”   顾令月眸中悲凉,将碧桐抱在怀中,“这世上总是有一些恶人,他们以最大的恶意待人,可是你还有我。”   碧桐放声大哭。   顾令月将碧桐抱在怀中,等待碧桐静静哭完,方问道,“李求根已经押解起来,碧桐,你想要他落到什么样的下场?”   碧桐静默了片刻,开口道,“郡主,如果我要他不得好死,你会不会觉得我太恶毒?”   “怎么会?”顾令月淡淡道,“这是他为自己恶行应该付出的代价。你为自己讨要一个公道。”   碧桐闻言微微笑起来,“他当初流落街头,差点饿死。是我救了他。我要他双手双足断折,无口粮度日,自生自灭直到饿死街头。”   顾令月望着碧桐,心中悲凉之意,碧桐曾经善良连一只蚂蚁都不肯踩死,遭逢此劫变了模样。可李求根和水灵儿恶人作恶,便自然该当承担后果,应承道,“好,我为你办到。”   碧桐瞧着顾令月离开房中的背影,目光中闪过坚毅的色泽,从今之后,她将自己心中最后一丝对于亲情的思念和渴盼断绝,   自此以后,昭国郡主便是她生命之中唯一的光芒。   她的生命之中只有郡主。她会忠心伺候郡主到老,到死,再也不会离开。   一辆青帷马车缓缓从三原县返回长安。   新罗使臣高孝予等候在长安城门之外,远远见了昭国郡主一行人,目中露出欢喜之色,上前迎上去询问,“碧桐娘子可平安救回来了?”   顾令月回头望了一眼车厢,“救回来了。”   秋风吹拂她的发鬓,“只是这妮子这次受了心伤,怕是要将养好一阵子。”   凝目望视高孝予,“今次的事,我算是欠了你人情,你可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的?”   “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高孝予谦虚道,“便不是我,是旁人见了也会做得。当不得郡主这般言重。”   顾令月微笑着道,“话虽如此,但若非你及时报信,碧桐怕是要吃更多的苦头,说不得连性命都不尽得保住。就这点来说,我该当感谢你的。”   高孝予道,“如今秋风正好,若郡主当真有心要感谢于我,可否邀郡主一道同赏乐游原风景。”   顾令月闻言眸光闪过一丝愕然之色,“你约我游赏乐游原?”   高孝予望着顾令月,“郡主不肯赏小臣这个脸面么?”   “自然不会。”顾令月嫣然一笑,“既然如此,到了日子,您便来郡主府等我一道前去。”   第五十三章   扬州春风楼,宋鄂藏匿在教坊之中, 打探梅仙下落。   这一日见一名陌生小厮前来坊中寻见教坊使高升, 便乔装打扮行经高升门前, 听闻屋子里传来高升的声音,“梅仙娘子生病了?”   “正是。”来人答道,   屋外, 宋鄂闻言垂眸, 眸光阴翳垂绕。   “怎么会?”高升讶然道,“梅仙的身子素来很好, 怎么会忽然就到了一病不起的地步?”   “人吃五谷杂粮,生病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来人道。   “家主请梅仙娘子前往小住,也是好生照料。也不知梅仙娘子是水土不服还是如何, 竟是病倒在榻, 言想念从前伺候的丫鬟小环, 家主命我前来带小环伺候梅仙娘子养病。”   高升静默半响, 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尊使稍待, 下官这就命人唤小环前来。   小环目光垂谨, 随着来人穿过小半个扬州城, 进入一座宅院。见庭院俨然, 亭台楼阁煊赫鲜亮,却不知梅仙身在何处。   带路来人退了下去,一名俊秀青衣小厮上前,引着小环入了园中花厅。一名青衣男子坐在大堂之上, 望着小环道,含笑招呼道,“宋神医!”   悠悠道,“想要见您一面,可真是难啊。好在如今终于见面了,。”   小环身后垂立的小厮——+宋鄂闻言一怔,随即挺直背脊,摘去斗篷笑着道,“我本猜着此事可能是陷阱,只是着实放心不下梅仙。没成想,还是落到阁下的陷阱里了!”   蔡小昭微微一笑道,“宋神医心有牵挂,自然无法洒脱。咱们相见便也是必然了。”   宋鄂微微一笑,打量面前青年,眸中闪过一丝几不可见的愕然色彩:他以为自己见到的会是一位权威深重的官僚,却没有想到,竟是这样一位俊秀青年。神医的操守让他一望便知,对面的青年是一位宦官。   但就算作为宦官,这位青年也未免太出色了。   审慎开口问道,“不知这位阿监该当怎么称呼?”   蔡小昭笑道,“在下任职行人司,你可以称我一声蔡司官。”   “蔡司官,”宋鄂颔首,“咱们开门长话短说,司官寻着梅仙娘子将我找出来,定然有事。不知是何事?”   蔡小昭微微一笑,“小昭对神医慕名已久,没有想到,神医竟然这么年轻。近年来,行人司在江南寻找您的下落,不知神医可知道。”   宋鄂一哂。这些年行人司大索,自己自然不会不知道一点风声。只是早年师傅告诫自己性情单纯,只适合钻研医术,若参合如权乱之中怕是没有好下场。自己便遵从师嘱,用尽心力避了过去,不肯露面。   “倒也知道一些。”但来人技高一尺,竟寻到了自己最在乎的人梅仙,逼的自己不得不露面。   蔡小昭道,“宋神医医术通神,江南各处都流传着您的传说。我对神医仰慕已久,没有恶意。只是长安有一位贵人身患疾病,想请宋神医前去医治。”   宋鄂淡淡笑道,“我虽然年纪不大,自傲的说一句,如今整个大周在医术上敢说胜过我的,还没有一个胜过我的。若是我治不好,便没有旁人。只是,”   盯着蔡小昭问道,“我随你去,有什么好处?”   “高官厚禄,良田美宅,都可以允诺于你。”蔡小昭道。   宋鄂嗤笑,“这些有什么意思?我缺这个么?”   “那,”蔡小昭含笑垂头想了片刻,道,“若你当真能治好那名贵人,我在这做一个主,将梅仙的乐籍勾掉,你瞧如何?”   宋鄂闻声呼吸一紧。   他素来游戏人间,唯一的牵挂便是梅仙。   梅仙本是官宦人家的女子,因其父早年贪污治罪,没入教坊。自己医术通神,这些年凭借着一手神乎其神的医术,与江南大多官员结下机缘,凭着这些渊源庇护梅仙,但梅仙的乐籍乃是挂在京中教坊,唯一做不到的,就是解开梅仙的乐籍。便是自己四年前为扬州知府治好了唯一独子的奇疾,扬州知府感念自己恩德,也无法直接消解梅仙乐籍。自己也无可奈何,只能让傅知府照顾梅仙,在教坊之中过的好些。   此时此刻抬头望着蔡小昭,问道,“你真的可以解开梅仙的乐籍么?”   蔡小昭嗤笑一声,“宋神医放心就是,只要你能够治好那位贵人,梅仙小娘子的乐籍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面上神情傲然,   “这笔买卖,宋神医可做的?”   宋鄂犹豫半响,便是自己不愿,梅仙如今已经落在此人手上,相当于自己的软肋我握在此人手中,自己本也只能妥协,虽然他一直遵循师傅的遗愿不肯入长安,但是这是给梅仙脱乐籍最好的机会了。自己不愿意放过。   “好。”   贞平六年十一月,长安时序入冬,宋鄂抵达这座大周都城。   抖去身上的风尘,师傅幼年告诫,权利太过复杂,自己性格单纯,仅向医术,应付不来,不要搅合入其中。所以自己一直以来都在江南行走,从未踏进过帝都长安半步。   天意弄人,最终还是踏入了这个地方。不知道这个繁华的都城,会给自己命运带来什么样的变化?   长安入冬的第一缕北风吹拂渭水河边的垂柳,也吹拂过永兴坊郡主府的菩提树。   碧桐历劫归来之后,在郡主府休养生息。昭国郡主与府中昔日姐妹的关怀善意渐渐抚慰她受伤的心灵,慢慢从伤痛中调养起来。   此前朱姑姑自感查访李求根之事上自己办事不力,方令碧桐遭此次之难,自请顾令月责罚。顾令月虽则怜惜其年纪老迈,但此次办事却是疏漏太过,命其禁闭一月,责罚半年月例。到了北风吹起的时候方重新出来,发色却是比从前更加灰白,精神也颓丧下去,犹如比从前老了十岁。   顾令月心中不忍,“人心好恶,实在难以逆料,姑姑这次虽则犯错,但已然罚也罚过,不必过分自责。”   朱姑姑含笑望着自己看着长大的郡主,“老奴不是为此。”   “老奴此前感念公主恩德,一心想着为郡主再操持些事物。经此一事,方自感年纪老迈,不中用了。若是再强逞能,倒不是爱护郡主,反而是耽搁郡主了。这些时日在家中也静心打算过,觉得该开始退下来,将您的一应事物交给年轻些的人去管了!”   顾令月闻言唇儿噏动,“姑姑……何必如此?您是母亲身边的老人,母亲临去之前尚放不下您,阿顾还想着您一直看着我呢!”   “傻孩子,”朱姑姑慈爱望着顾令月,“人终究会老的,跑不掉这一天。老奴就算不管事了,也会一直记挂着郡主。在家中祈祷郡主万事如意。”   草堂之上微微静默,浮现伤感之意。   朱姑姑哂然一笑,“咱们不说这些伤感的事情了。”想起顾家近日发生的事情,眉目之间忍不住幸灾乐祸的神色,“顾家不出郡主所料,那苏妍放了回去,果然忍耐不住,掀起事端。这段日子,顾家可是上演了一场好戏。”   “哦?”顾令月饶是因着府中碧桐出事和朱姑姑隐退二事心生烦忧,听闻顾家遭难,唇角也不自禁的翘起来,“姑姑给我说说看看。”   秦老夫人挑择月余之后,最后选中的是皇商何家的长女何知雪。   她并非不想挑择一个更好的人选。只是如今顾家落寞,顾鸣年纪已大,又有见事糊涂,宠妾灭妻的名声。条件好些的人家自然不愿意将女儿嫁入顾家。何家虽是皇商,家底却极其富足,且何大娘子何知雪在娘家之时帮助父母掌管家中商事,是个极其聪明能干的女子。秦老夫人综合看过,方选择了何家。   何家亦希望通过这门亲事和昭国郡主扯上一丝关系,双方俱有意联姻,略商谈数次,这门亲事,便初步定了下来。   双方一拍即合。若无外力阻隔,说不得真的便能再结缔婚事。   偏偏这个时候,昭国郡主顾令月插了一手,将此前关押在大理寺狱中的苏妍放了出来。   苏妍甫一招逢失女之痛,放回归顾府,先是发觉家中用惯的下人都被遣散,后又听闻顾鸣即将娶继妻,面色大变。   她已经失去了爱女顾嘉辰,唯一能守住的,便是独子顾嘉礼和自己在顾家的地位。如何能够容忍一位精明能干的女子嫁进顾家做顾鸣的继妻?   心中打定了主意,假装乖巧状数月后,一举抓住机会,陷害何大娘子在众人面前出了一个大丑。何知雪不曾设防,被苏妍陷害成功,虽则性子伶俐立即补救。没吃了什么大亏。   但事情发生,整个何家都不免气恼。   两家商谈婚事的时候,苏妍母女二人皆在诏狱之中,以为必死,便都没有提及。及至听闻苏妍出狱,何知雪素性疏朗大气,只觉不过是一个小小妾室,自己日后过门自然能治服。便也未特别要求。未曾想这名妾室竟这般胆大包天,竟容不得何知雪嫁入顾家,先行算计起未过门的主母。   此事发生之后,何家自然不肯女儿吃亏,要求顾家即刻处置这个胆大妄为的妾室。   秦老夫人闻讯应允给何家一个交待。亲自前来顾宅处置苏妍,顾嘉礼听闻此事,冲出来跪地叩头求饶,“孙儿知道阿娘做了很多错事,可毕竟是孙儿生母,孙儿不能眼睁睁瞧着她去死。求大母望着孙儿面子上,饶了她性命。”顾鸣本亦满腔怒火,得了苏妍此前跪地哭求,这会儿又见了爱子顾嘉礼痛哭流涕,早就是心软下来,期期艾艾言道苏妍如是已经可怜,求母亲瞧在孙儿顾嘉礼的份上,放过苏妍一回。   秦老夫人见着这般场景,几乎气的呕血。   怒声一敲拐杖,“好,你们倒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倒是我枉做恶人。”望着顾鸣灰心至极,道,“你们自过日子去吧。我再也不管你们了!”   何家人听闻苏妍平安无事消息,面面相觑。一时都说不得话来。   何父瞧着女儿问道,“大娘,你看这事如何?”   何知雪静默片刻,猛然扬眉,“父亲,母亲,我想毁了这门婚事。”   “苏氏不过一门贱妾,我这次不过未曾设防吃亏。自信以我的能耐当能压制的住她,可这种妻妾相斗的日子过着有何意趣?”她仰头望着父母,   “母亲,若我如今已入顾家门,反悔不得。便自然得与那苏氏斗下去。她虽然阴险,可我也不惧。豁出去了总能将她整治的惨淡服帖。可如今不过是定亲而已,尚可退婚,重新寻一门亲事,何必定要与那个女人搅合在一处。我又不是嫁不出去,何必明知道面前顾家是一个深坑,还非要往里头跳下去。”   何氏夫妇对女儿也自疼爱,只是面上闪过一丝迟疑之色,“你说的也有道理。可是大娘,你当知道,我们何家瞧着虽然富贵,如今却有个大隐忧。御贡商品名头被那冷家觊觎,若当真守不住。转瞬间家业便会败掉大半。昭国郡主乃是贵人,咱们若能搭上一二边,想来冷家瞧着这位贵人的金面上,就不敢动咱们何家的主意了。若你不嫁进顾家,如何能和昭国郡主结交呢?”   何知雪仰头一笑,“这些日子我也反复想过这个事情。说不得咱们何家退了这门亲事。反而方和了昭国郡主的意。”   何父闻言悚然而惊,“你的意思,昭国郡主根本不愿意我们何家女嫁入顾家?”   何知雪道,“顾家往日做的太过,继母哪里能和原配之女当真处好关系的?顾家问昭国郡主意思,昭国郡主顾忌名声,自然不好说不同意生父娶继室。可苏氏这对母女的恶心之处,昭国郡主当最明白,她择了这个时分将苏妍放还出来,想来就是存了让她们搅合了这场婚事的道理。若当真如我所想,我便真嫁进顾家,又如何能讨的了郡主的好。”   眉眼一转,“过些日子,我求见昭国郡主,若能侥幸得郡主一二青睐,便可知,今日我这番论断不虚了!”   作者有话要说: 嗯,又是一个周一了!   过度章节基本完毕,时序贞平六年十一月了。我此前公告过,贞平六年年底感情线明朗。啦啦啦,终于要进入新的高潮情节了!开心ing!   第五十四章   何氏夫妇闻言悚然而惊,只觉背上惊起了一层冷汗, 擦拭额头, “吾儿聪慧, 竟看的透这般道理。倒是小老儿执迷,险些误入迷途了。”   何家上下统一了意见,便上顾家态度坚决退了婚事。   秦老夫人勉强撑住了支撑完退亲事宜, 便神色灰败的躺了下来。   “老夫人, ”身边老人盛姑姑劝道,“大郎君虽然荒唐逆了您的意思, 二郎君对您还是孝顺的。您便是为了二郎君,也莫要如此伤心呀!”   她曾经是国公夫人,品级高高在上, 如今流落到这个地步, 皆是因着长子荒唐, 一步步的将大好牌面荒废成至此。   如今勉强择了一个商户之女做继室儿媳, 已经自觉委屈极大下降标准,瞧着何知雪本人能干方吐口同意。没成想竟是被这样一户人家退了婚事。人闭了闭眼睛怆然道, “我偶尔想, 当年公主面对这对子糟心母女的时候, 可是也是如我这般糟心?”   盛姑姑闻言垂下眼眸, 未曾出声。   秦老夫人此刻愤恨顾鸣行事偏差不持正,其实子肖母。顾府落到今日这个结果,根子还是处在秦老夫人这个婆母身上。这等又寄望从公主母女身上获得富贵,又希望打压贵人, 命其俯首帖耳,听从自己控制的隐秘念头。俱都出自老夫人真传。   但丹阳公主和昭国郡主俱都是心思体感的人,早晚察觉的到个中奥秘,最后都与顾家决裂相见成仇。   只是这等事情,自己这个忠仆如何能直接与主子说,只得道,“大郎君不过一时糊涂,待到日后想明白了,也就好了!”   “一时糊涂,”秦老夫人冷笑,“他已经糊涂了太长时间了。如今大半辈子都过去了。我难道还能指望他明白过来。”凄然道,“老国公打下的大好基业,最后竟丧在我等手下,日后如何有颜面下去见他?”   秦老夫人的颓丧之情,昭国郡主府没有感受,朱姑姑娓娓说完这段时日顾家发生的事情,眸中闪过一丝恨意,“……这样的人家,也就活该这般结局了!”顾家在毁了温柔和善的丹阳公主一生后,怎么还可以和和乐乐的过日子?若要她说,如今这般也不够畅快,这家人家就应该一辈子在苦海中沉沦。   顾令月低头不语,这个结局倒也当真不让人意料之中,“顾鸣想要重新开始新生活,我不允许。他这辈子,也只能和苏妍那个恶女缠在一处,直到生命终结。我倒要看看,到了生命终结,他们后悔不后悔。”   阳光透过树枝缝隙射入屋中,一片光亮。   草堂外忽的传来一阵儿童嬉戏呀语的声音。   顾令月闻言神情微动。   朱姑姑撩起窗帘查看,笑着道,“郡主,是小郎君在外头玩耍呢。”   顾令月面上的神情微微柔和下来,“我有小两日没有见屏奴了,让乳娘抱着小郎君进来。”   朱姑姑笑应,“是。”   草堂蔺草帘子打起来,乳娘抱着顾令宸入室,小心翼翼拜道,“奴婢见过郡主。”   “小郎君这些日子很好。今儿一早起来就咿咿呀呀的叫着。奴婢寻思着,小郎君可能是想见姐姐了。就将郎君抱到草堂边上来。”   顾令月点了点头,瞧着顾令宸好奇张望的眸子。新生幼儿的心灵纯净,犹如闪烁这希望光芒,轻易洗涤顾令月此前心灵黯淡。“屏奴,”伸开手向顾令宸抱着道,“到阿姐这儿来。”   小小的屏奴仰头望着面前美丽的女子,温柔的神情犹如闪光,跌跌撞撞的投入顾令月的怀中,忽的开口唤道,“阿姐。”   声音稚嫩。   “郡主,”钗儿的面上闪过惊喜之色,“小郎君会喊姐姐了。”   顾令月也自十分讶异。   这是顾令宸入府之后学会的第一句话,竟是叫唤自己姐姐。   她当初决定认领一个幼弟,出于一些旁的考虑。对于这个族中领取的幼儿,虽然也有一丝疼爱之情,但到底非同父同母所出,自觉亲爱有限。这时候听着屏奴唤了一声童稚的姐姐,瞧着面前儿童清灵如倒影心灵的眸子,不知怎的,竟觉十分感动,将顾令宸抱入怀中,应道,“哎!”   暴雨过去,顾令月仰望窗外,雨后阳光清灵,射入白鹤草堂。过往的丑恶掩映在历史尘封的画册中,生命中总有更多新鲜的,美好的东西。令人充满希望。   贞平六年十二月初二,皇商之女何知雪托昭国郡主师姐凤仙源转圜介绍,于东市醉仙楼拜见了昭国郡主。顾令月感念何家识趣,答应了何知雪一个请求,保住了何家御赐贡品的名头。   凤仙源一身宽松的布质衣裳,坐在顾令月身畔的榻上,挑眉望着何知雪退下消失的背影,“这就是那个差点成为你继母的女人?”   顾令月道,“正是。”   凤仙源伸手按在自己的腹部上,挑眉道,“瞧着你不大乐意自己有个继母啊。”   顾令月眸光微垂,“我和顾郎君已然断绝父女关系,便是他再娶几门继室,又和我有何干系?”   “既然如此,”凤仙源有趣的笑道,“你为何要给她方便?”   顾令月静默片刻,方开口说道。“知情识趣的人总该得到奖赏。”   凤仙源扑哧一笑,“这话说的挺有趣的!”侧首望着顾令月,“总觉的阿顾现在变了很多。”正待继续说话,忽觉腹部泛起一阵恶心之感,伸手捂住口唇欲怄。   顾令月吃了一惊,“师姐你怎么了?”皱起眉头,“我命人唤大夫前来。”   “不用,”凤仙源连忙摆手阻止,面上一红,“我没事,我只是……怀孕了。”   “怀孕?”顾令月闻言愣了半响,方挑眉重重落了下来。“你怎么……”   “是了。”唇角泛起一丝温和的笑意,“师姐和铁将军成亲这么些年头,也该怀孕了。”   自嘲笑道,“近来可真是怀孕都撞到一堆去了。”   凤仙源没有听清,问道,“阿顾你说什么?”   顾令月道,“没什么。”抬头望着凤仙源,见凤仙源面色有一丝黯淡,浑身上下与从前并无旁的分别,忽的生了一丝好奇之心,问道,“师姐如今怀了孩子,有什么感觉呀?”   凤仙源闻言眉目含笑,抚摸着自己尚未明显凸起的腹部,面上闪耀着母亲的光辉,“我欢喜的很。”   “这些年我嫁入铁家,夫妻恩爱,婆母对我也十分体恤。我心中感激的很。想要为铁家孕育子嗣。只是一直未能受孕。心中也很焦急。如今终于得了腹中着一个,当真是高兴的很。”   “阿顾,”抬头望着顾令月,神情柔和坚毅,诚恳道,“一直以为自己潇洒,如今多了这个小东西,方觉得人生有了新意义。”   顾令月瞧着凤仙源这般模样,一时有茫然之感,“师姐说的这般感觉,我体会不大到。”   凤仙源道,“你早晚能够体会的。”瞧着少女,满是怜惜之意,“阿顾瞧着小屏奴,是否觉得很是可爱?”   顾令月听闻凤仙源提及自己新收养的弟弟,顿时觉得一股暖流倾袭自己的心中,面上笑容生动起来,“那是自然。我家屏奴可可爱了。我只要一瞧见他,就觉得心里高兴的紧。”   “这就是了,”凤仙源道,“孩子的意义就是生命的延续。充满了希望。屏奴尚且是你认养的弟弟,已然如此,若是自己生命血脉孕育出来的后代,自然更加珍爱。阿顾你如今还未结婚不明白。日后就知道了。”   顾令月一时心生惘然之意。   “郡主。”钗儿道,“铁统领在外求见。”   顾令月闻言笑着道,“瞧着铁大个儿不放心自己的媳妇和孩子,亲自过来接你们了。”   凤仙源闻言脸蛋一红,笑啐道,“早晚阿顾你也有这么一日,到时候我再笑话回来。”   说话间,铁勇已经进来,瞧着自己的媳妇儿。一双眼睛登时炙热起来,“阿元。”   凤仙源脸一红,“好好的过来做什么。”   铁勇道,“我来接你和咱们孩子回家。”   “我自个儿不会回家啊?”凤仙源抱怨道,“还要你费心吧啦跑一趟。”   “这不一样,”铁勇笑的裂开了嘴,“这不是咱们有宝宝了么?”傻笑道,“阿元,我高兴的很。连我自己都没有抱什么希望,偏偏你选择了我,”铁勇道,“如今,你又怀了孩子。我觉得一生圆满。便是这一刻要我死了,我都心甘情愿。”   凤仙源含笑瞪着他,“傻子!”   心中甜蜜,凤仙源挽着铁勇的手,含笑对顾令月打招呼道,“阿顾,我先回去了。”   顾令月立在原处,瞧着凤仙源被小心翼翼搀扶的背影,眸中思绪复杂。   此前瞧玉真公主怀孕,已经变了一个人。如今瞧着凤仙源怀孕之后整个人也散发不一样的光泽。这般母性光泽分外感染人,竟让自己也生出了孕育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的念头。   自己一个人独身生活,虽然潇洒,但到底有几分寂寞。若是自己有一个孩子。   若是有一个自己的孩子。   顾令月脑海中陡然升出这般念头,觉得自己的呼吸忽然急迫起来。   屏奴十分可爱,便是自己的弟妹。自己自然会一手包办抚养事宜,可是无论他是男孩还是女孩,却也仅仅是自己的弟妹,她可以付出一定的疼爱,但是偶尔念及隔阂的血缘和对阿爷的厌恶之意,连自己都不敢保证,是否能够毫无保留的疼爱,不带一丝隔阂。   如果有一个孩子。   他完完全去出于自己的血脉。   顾令月念及此处,心思沸腾。   这些年,小姨一直对自己怀愧疚之心,希望自己能够择选一位长安适龄权贵论及婚嫁,如同无数普通权贵女子一样,嫁人,生子,过上“正常”的生活。为了达到这样的“圆满”目的,曾经一手操办,安排自己相亲。   可是她一个人生活,自觉闲散自在,想起要让一个全然陌生的男人进驻自己的生活,参与自己的喜怒哀乐。甚至自己要为了他适应他的家庭,便觉得心中生起一股疲累之意,根本不愿改变现状。   认真乱起来,她虽然有着郡主封号,又年轻貌美,可是她毕竟失母,又有过先前那样一段婚姻,在长安权贵眼中,许并不是一个好的媳妇人选,愿意选她做媳妇的,说不得都是瞧在她的身份和圣宠之上。   而且她喜欢自己现在一个人的生活,若只是一个孩子,她可以将他结纳入自己的生活,用自己的全部心力宠他,承担他的一生,心甘情愿。   但若是要嫁给一个男人。   少女忍不住蹙起眉头。就必须考虑他的家庭,为他而适应改变。   最重要的是,她心心念念想要的这个孩子就需要分出一半血脉。   这个孩子,也不再独属于她。犹如独属于自己的东西被人分去一半。需要承担起父族的兴旺。   思及此,她便蹙眉,觉得心中生出不适之意。   她想要一个独属于自己的孩子。干干净净,没有来自孩子父族的亲扰。   虽然这般,在成长的道路上,会少了父族的扶持。可是她自信有着足够的权势和心力,自信能够给予孩子足够的爱护和教导。也会付出足够的爱心,全心全意的爱护,一点点的扶持着她长大。如同母亲丹阳公主当年爱护自己一般。   她自知这个念头并非正常,可一旦升起,便在脑海中盘旋生根,再也挥之不去。   她想要一个传承自己血脉的孩子。可是这世上男女人伦大道方是至理,可自己便是再能耐,也不能一个人生出一个孩子来。   若当真想要一个自己的骨血,便先要选择出一个男人。   顾令月眉头皱起来。   她希望这个孩子能够承袭良好的父系血脉,便需要这个男人有着优秀外貌良好教养。可又不希望这名男子日后打扰自己的生活,与自己抢夺孩子的生活与感情。   这天下男人虽然多如牛马,但想要找到一个符合自己心中要求的,却是殊为不宜。   长安街市行人如织。   新罗使臣高孝予策马走过东市长街。长安居大不易,心忧国事,再度前往衙门询问,被礼部吏官堆着笑却软硬兼施的推了回来,心中情绪低沉,经过长街,偶尔抬头瞧见了酒楼雅间之中昭国郡主顾令月的脸庞,心情忍不住一动,挥手招呼“郡主。”   作者有话要说: 点题简介!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第五十五章   顾令月听闻呼唤,抬目相望, 瞧着楼下长街之上, 马背上挺直背脊而坐的高孝予, 微笑露出一口白牙,唇角微微一翘,不知怎的, 心情忽然好起来。   高孝予翻身下马, 将马匹交给酒楼伙计牵走,蹬蹬蹬登上酒楼, 拱手拜见道,“小臣见过昭国郡主。今日从礼部衙门出来,偶然抬头得见郡主, 便前来拜见。”抬头望了顾令月一眼,   “郡主不嫌小人唐突吧?”   顾令月唇边泛起微笑, “不嫌弃。”   “说来, 我还欠着你一个人情呢。怎敢嫌弃你唐突。”   长安城天光朗润,行人流水如织。顾令月坐在雅座之中, 忽的心中一动, 抬起头来, 用一种全新的目光打量这面前的年轻男子。   他二十□□岁年纪, 因着出身外域,身上衣裳并非中土大周寻常打扮,而是新罗人惯穿的长衫,略微怪异, 但也不失为一种儒雅好看的光彩。腰间插着一柄长剑,挺腰直背,玉面光照。   平心而论,也算得是个美男子。   顾令月眼睛一亮。“高使君,”顾令月笑道,“恕我冒昧相问,新罗,不知可习诗书?”   高孝予闻言微微讶然,“不敢劳郡主垂询。新罗搓尔小国,爱好大周诗文,也修行君子六艺。我亦从小熟读诗文。”   顾令月荔枝眸中显出点点笑意,目光凝视高孝予腰间垂挂长剑片刻,“我瞧着你日常行走惯配宝剑,不知武艺如何?”   “新罗贵族子弟文武兼修,我自六岁起随武师傅修习剑术,不敢说武艺精通,倒能和三五市井毛贼搏斗。”   顾令月眸中闪过一丝满意之色,忽的开口道,“久未见高使君,今日相见,也算有缘。这酒楼之中特别醉蟹做的不错,您可要尝尝?”   高孝予闻言受宠若惊,“恭敬不如从命。”   一盘盘佳肴上上来,置在雅座食案之上,高孝予陪着顾令月饮宴,果然觉案上酒菜滋味鲜美,更为鲜美的是顾令月丛旁做陪的情意。尚未饮酒,便觉骨意酥软,忆及昭国郡主最后蓁蓁话语,“……咱们也算是友人,日后尽可交往。莫要生疏了去。”只觉酒水未饮多久,心却已醉。   踏在长安街道上的脚步亦是虚浮,轻飘飘的踏在云端之上。   回到国宾馆,天色已晚,梳洗过后,换了一身朱红中衣,躺在榻上回想白日之时与昭国郡主相伴情景,犹自觉得天光云影,如堕梦中。   寝房门外传来轻轻敲击声,却是副使崔真熙寻见,二人相互见礼面坐,“高君,今日前往礼部询问,结果如何?”   同伴的问语犹如一盆冷水浇在头上,此前的迷醉之感陡然消失,撞见冰冷的现实,面容露出苦涩之色,“今日前往四国馆,依旧被推拒而回,也不知圣人什么时候才肯接见我等。”   崔真熙早料到如此,闻言倒也不吃惊,眉眼间意兴低垂,“我等在长安消磨时间,也不知新罗国中,太子殿下如何踮脚盼望,又吃了妖妃多少委屈。若这般蹉跎下去,也不知耽搁多久,倒不如找找别的名目。”   婉转劝道,“这些日子,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可以试着走走昭国郡主的路子。昭国郡主生母是上朝先帝同母胞妹,自幼与皇帝陛下一同长大。据说在皇帝陛下面前极容易说的上话。若是咱们这能走通这位郡主的名目。说不得能烁动皇帝陛下,让其为道成太子正目。此前高君与这位郡主有救婢之缘,想来能在郡主面前说上一句话,不若咱们试试……”   高孝予陡然截断崔真熙话音,“崔君,我与昭国郡主友情沉郁,我不想开这个口。此事不必多提了!”   崔真熙闻言目露愕然之色,二人怀抱救主之志前来大周都城长安,大周对于新罗的态度却没有想象中的友善,数度遇冷,求助昭国郡主乃是最好的办法。为何高孝予却根本不愿意考虑。   瞧着高孝予面上沉郁的神情,电光火石之间忽然明白过来,好友心中暗藏对昭国郡主的思慕之意。   **********   太极宫千步廊   宋鄂立在廊下,神态略略恭敬。他少年为父母抛弃乞儿,幼年被师傅收养之后,虽则习医术,亦是风里来雨里去,从来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有在宫廷之中拜见大周皇帝的机会。   姬泽道,“起来吧。”打量片刻宋鄂,见其年轻俊秀,眸中闪过一丝讶异之色,“朕倒也听闻一些神医轶事,没有想到,竟是这般年轻。”   宋鄂昂起头,露出一丝傲然自信神态,“医术之事,重在个人修为,与年纪关系并不大。草民虽年轻,自信大周在医术之上能超过我的人还没有遇到过。”   姬泽瞧着宋鄂,慢慢道,“朕盼着你的医术配的起这般狂妄。”   宋鄂微微一笑,“圣人花费了这么大的年纪,想来是有用的上小民医术的地方。还请圣人明言。”   “朕有一位表妹,幼年时从假山上跌落,医治不当落下了足疾。寻回之后也曾命太医诊治,只是时日日久,到底很难痊愈。不知神医可有把握治愈?”   宋鄂眸中闪过一丝讶然之意,“我对肢体病患倒也有些研究。但具体情状如何,还要亲自看看这位郡主娘娘的足疾情况才能够确定。”   复又拱手傲然道,“但草民可言,若是连我都没有法子,怕是这位郡主娘娘是再找不到旁人了。”   “好!”姬泽赞喝道,凤眸熠熠生辉,“若是你当真能治好郡主的足疾,朕重重有赏。”   宋鄂跪伏在地上道,“圣人您君临天下,您既有命,草民不敢不从。唯有两球。一则草民流浪江湖,平生无所好。仅从前梅府君之女梅仙曾对草民幼年有活命之恩,草民耿耿欲报恩德。梅娘子受其父牵连,如今落入教坊,凄凉度日。恳求圣人肯赦免梅娘子的教坊之籍;二则草民早已经习惯浪迹天涯,四海为家。如能医治好这位郡主娘娘,请圣人准许草民自由来去。不允拘束。草民愿花尽全力诊治郡主娘娘。”   姬泽心中生出一丝不喜之意。但天下奇才,如当真有才,便该当,勉强抑制了,“若当真能医治好昭国郡主。朕可允之。”   宋鄂面上露出欣喜之色,伏拜道,“多谢圣人。”   顾令月足疾乃是姬泽平生憾事,抱憾多年今日终于出现了转机曙光。心中甚慰,望着蔡小昭,“蔡卿此次差事办的不错。”   蔡小昭跪在地上,“臣出于本心,不敢受圣人夸奖。”   “论功行赏乃是天经地义,”姬泽淡淡道,“如今你便回去,等着吩咐吧!”   “是。”   ***********   长安朱雀大街   棋盘坊阳光阴翳,行人司衙门静静树立在坊中。   督司蔡小昭一身绯色官服,胸前绣精致青鸟图案,踏步入行人司官衙大门,冬部司使韩用九满面含笑恭迎上来,“恭喜蔡督司此次前往扬州顺利寻访宋神医建功。”   蔡小昭眉目轻松,含笑道,“用九过奖,不过是侥天之幸罢了!”   “话可不能这般说,”韩用九面上笑容和煦,“督司办成了这件事情。圣人心中定是十分欣慰。稍待时日,定然有封赏下来。”   蔡小昭微微一笑,茶色眼眸静谧飘飘若仙。   夏部司使闻人悼从外而入,瞧着蔡小昭这般模样,面上神情嫉妒扭曲,上前一步,“恭喜蔡督司再建议功。”声音阴阳怪气,“只是蔡督司,寻人消息乃是夏部职司,您这般亲自前往扬州寻人,乃是侵夺我夏部职权,难道不该和我有个交待么?”   “笑话。”韩用九冷笑道,“我等都是圣人统辖,为圣人效力。你们夏部奉命寻访神医多年,一直未有消息。蔡督司此前也曾建言于你,你等却充耳不闻,根本不理会。如今督司亲往扬州寻到了人踪迹,又摆出这般嘴脸,道理可真是让你们一人占全了啊?”   闻人悼闻言面色一红,随即深重的愤怒倾袭心田,“一派胡言!……”   “好了。”渤海郡公姬焰从内度步而出,见了这般情景,面上露出一丝不豫之色,斥责道。   闻人悼见了姬焰,声焰压制,拱手道,“郡公。属下实在看不惯……”   姬焰转头瞧了闻人悼一眼,“咱们技不如人,既然输了,便好歹拿出点风度。”   闻人悼闻言忍气吞声,“是。”   姬焰举目望向蔡小昭。   廊上清风吹过姬焰的衣摆,凤眸望着蔡小昭,目光深沉,胸前青鸟花纹熠熠生辉。“没有想到,”缓缓开口,“你倒当真有些本事,往日里我倒是小瞧了你。”   蔡小昭淡淡微笑,“姬督司说笑了,小昭不过侥幸罢了!”   “侥幸!”姬焰微微一笑,“我从不信什么侥幸。天大的运气,也不至于一次、二次,次次如此。到头来终究是实力罢了。”   二人相对而立,北风吹过二人发鬓,“这次又让你占了一次先手。不过时间还长。咱们慢慢走着瞧。”   ***************   明白过来好友高孝予的钟情之意,崔真熙忽然对好友可怜起来。   昭国郡主高贵聪慧,美丽和善,这般美好的女子,好友倾心也是正常的事情。   没有一个男子愿意开口向自己倾慕的女人求助,这代表着自己的无能,无法在女子面前挺直腰杆,为她遮风挡雨。   可纵然没有新罗皇太子的事情,高孝予和昭国郡主本也不可能成的。   一个是大周高贵的国字封号郡主,一个是弹丸小国的使臣,地位天差地别,且本来就是偶尔相逢,注定不能长相厮守,早晚要分离,各归各处。   他吞了吞口水,勉强劝道,“昭国郡主是天仙一般的人物,自然容易得人倾慕。可高君在新罗也风流自赏,很多贵女倾慕。若能有缘相处,结一段缘分,自然是好的。若是无缘,彼此交个朋友,也算是一件好事。咱们入长安以来,满头碰壁,想尽办法求人,但大周贵人哪个又把咱们这样的小人物放在眼中。好容易机缘巧合,结识了昭国郡主这般的贵人,定要好生结纳。”   高孝予想起那位少女,心情平和,“我想对她好,是因着我想要对她好。并非因着政治考虑。”   高孝予沉默片刻,“这里毕竟是上国,咱们这等升尔之国的小民,又算如何呢?”   “是,是,是,没成想,你还是个情种儿。”调笑道,“只是这也是两全其美不是。纵然交好的同时,能托这位郡主为我们新罗之事美言几句,岂不是皆大欢喜?”   高孝予这方不言语了。良久之后方道,“若能这般,便是再好不过了!”   崔真熙闻言心中精神振奋,含笑道,“再对不过了。昭国郡主虽然尊贵,年纪却轻,高君若是想讨她欢喜,不若寻访个长安时兴礼物,赠送于郡主。说不得郡主瞧着你一片心意的份上,能够展颜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 看评论到加更了。今天稍晚时候努力加一更。大家加油哦!   第五十六章   长安冬日旭暖,一轮红日高高悬挂, 光辉万丈。   高孝予心中满怀喜悦之意, 打马走过长街, 瞧着东市集市琳琅,   崔真熙劝说自己的话语闪过心田,“讨好女孩子自然要送礼物。昭国郡主乃是贵人, 定是什么都不缺的, 但送一份珍贵的礼物却可表达您的心意。高君今儿可以在长安城中逛逛,瞧瞧东市中有些什么风尚的东西, 买下赠给郡主,说不得得了郡主欢喜,便什么都事半功倍了呢!”心中倒觉得有一两分道理, 便四目打量, 想要择选礼物。   东市街头右侧一名衣肆的中, 传来叫卖道, “正宗血画裙布料,大家快来看看哟。”   高孝予从马背上下来, 走到大娘店铺面前, 问道, “大娘, 您的这裙子是怎么个说法?”   衣肆女掌柜瞧见高孝予,笑眯眯道,“客官是新罗人?您没有听说血画裙吧?这是最近长安最风行的裙子,小肆中贩卖制作血画裙的红罗布, 客官买一匹回去送给心仪的小娘子,她肯定喜欢。”   高孝予听闻大娘话语心中欢喜,念道“血画裙。”声调拗口,眸中露出期待之色,“这种裙子漂亮么?”   “自然漂亮。”大娘卖力兜售,“我家卖的料子是最正宗的血画罗,”回头指着肆门高高扬挂的红罗,道,   “客官你瞧,多漂亮呀!”   高孝予的目光投在布肆张挂的红罗布上,见布罗灿烂的耀眼,于是道,“将那血画罗拿下来,给我瞧瞧。”   “哎,”大娘见着这门生意有意头,十分高兴,连忙叉下红罗布,递交到高孝予手中。   高孝予伸手轻轻在罗布上抚摸。   细腻的肌肤犹如少女温润的肌肤,脑海中怀想着昭国郡主穿着这“血画罗”制成的裙子的美丽模样,眼睛中不由露出憧憬之色,询问道,“一匹多少银钱?”   大娘道,“一百,不,”伸出右手五指,“二百贯。”   高孝予从怀中取出一袋银钱,丢到大娘手中,“给我包一匹起来。”   大娘面上露出惊喜神情,“哎,”连连点头,“客官真是好眼光。我这就替客官包起来。”   永兴坊街道宽敞,昭国郡主府门前的两只石狮昂首挺胸,矗立在高大座台之上守卫着门楣安全。   高孝予抱着红罗登上郡主府门。府中门子听闻上头命令,知晓这位新罗使臣乃是郡主看重的座上宾,不敢怠慢,恭谨的引了其一路入府。   漱玉斋前一丛芭蕉,青翠耀眼。顾令月坐在檐台之下,一身碧色衣裙,和着满湖风色,犹如荷花仙子,瞧着高孝予走进,一双眸子登时生动如同湖水荡漾,   “阿顾闻听高君前来,不甚欣喜。”   高孝予闻言受宠若惊,“郡主厚爱,小臣不敢担之。”低头举起一只礼盒,“臣今日备下了礼物,还请郡主笑纳。”   “哦?”顾令月不意如此,目光闪烁欢喜之意,“呈上来。我倒要看看,高君送的礼物是什么。”   碧桐笑着道,“高使君心思纯美,送的礼物定然是好的。”接过礼盒,在顾令月面前揭开,见姜黄色的内袱上摆着的一匹红色布料。   顾令月目光一怔,“这是……?”   “这是微臣特意为买的血画罗,”高孝予道,“臣听闻如今长安流行这血罗裙,很多长安贵胄娘子都会置一条血罗裙。”目光投到这条血罗布料上,闪过赞美欣叹之色,“郡主瞧着,这匹血罗布料光泽细腻,色泽鲜美,若是能制成一条血罗裙,定是华美至极,郡主穿在身上,一定好看极了。”   顾令月闻言唇角僵硬片刻,最后翘了翘, “高使君的礼物,我很是喜欢。”   回头示意碧桐。碧桐上前一步,抱起高孝予递过来的红罗布,轻轻退下。   高孝予欢喜无限,“当日与郡主相约一同游赏乐游原,本听闻乐游原春日水草丰茂最是美丽,该当等到春日才行践约的。只是小臣冒昧,倾慕郡主风采着实不愿等待良久,不知郡主可有意愿与小臣冬日一道游赏乐游原?”   顾令月荔枝眸中露出一点笑意,“乐游原春日固然风景华茂,但冬日亦别有风情。我这些日子静极思动,倒也想要走走。”   高孝予闻言大喜。   二人便约定初十日一道前往乐游原。   高孝予虽则恋恋不舍,倒也没有逗留理由,只得起身告退。   待到送别了高孝予,碧桐望着高孝予背影出声道,“高使君怕是被人骗了。论来长安这血罗裙的风尚还是郡主您带起来,”当初顾令月初回长安,在府中举办春宴,宴会上穿着精心绘制的血画裙。宴会之后,血画裙的风尚,便传遍了整个长安城。“这最正宗的血画罗料子,自然是百岁春的红娇布料。”布料清透庄重,色泽如血,墨色施于其上,浸透正随时分。   “高使君买的这块料子,不过是普通的湖罗料子罢了。”虽然瞧着也是红色,色泽细腻,比诸百岁春红娇料子却是差的远了。   顾令月顾令月闻言横了她一眼,“我收高使君的礼物,感的是他送礼的情意,至于料子真假,又不算事情了。”又道,“这湖罗虽然不是正宗红娇匹,也算是不错了。你拿下去,寻了绣娘将它制成一条血画裙吧!”   蜜香屈膝应“是”,取了这匹红湖罗回去,很快裁剪得了裙子,因着湖罗着墨发散,不能绘画裙面,又命人再取了一匹深色湖罗,剪成一条条粗细不同的布条,镶缝在湖罗裙上。“绘”成遒枝梅花。较诸血画裙又别有一番韵味!   长安春光和煦。这一日,高孝予早早赶到乐游原,立在原上等候。   到了卯正时分,见了一辆七宝香车远远的从长安城方向驶来。   昭国郡主顾令月从车厢中下来,高孝予眼睛陡然一亮。   顾令月今日身上穿的,便是自己当日送的那条血罗裙。   顾令月款款而近,那血画裙色泽虽没有正宗红娇布料鲜艳,色泽暗沉也别有一番美妙之处。嵌织的梅花纹样微微摇曳,   顾令月咯咯一笑,展开裙摆问高孝予道,“高君,我穿这‘血画裙’美么?”   “美!”高孝予目光痴迷,流连在少女身上,诚心诚意赞道,“我曾设想过郡主穿上这件血罗裙的风采,却没有想到,郡主穿起来比我想象的更美。能够如此,也算是我当初的二百贯银钱没有白花了。”   顾令月心中开怀,嫣然一笑,“高使君这么会说话,听的我开怀极了。”   乐游原风光盛美,二人缓缓同游,顾令月问道,“高使君来到大周,也有些时日了,觉得大周风光如何?”   高孝予道,“长安繁华,乃是高某生平仅见。”   顾令月眸中闪过一丝自豪之色,“如今这些算什么?长安尚有更多人文名胜风景呢。芙蓉园四季风景,待到一季科考,新科进士会簪花游园。算是人间轶事。”   高孝予道,“大周风情之盛,我等小域国人,当真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上。如有高某当真想着永远留下来,做个真正的大周人。”   顾令月唇边泛起微笑,“这大周,有没有让你能够为之停留的人?”   ”想来您在新罗的妻子定然不会和你吵架。每次一生气的时候,只要你哄几句好话,她就会回心转意了。哪里还吵的起来?”   高孝予闻言心中一愕,怔然片刻,开口道,“郡主怕是不知从干礼听错了,我今年二十八岁,还没有妻子。”   顾令月闻言眼睛登时更加明亮,随即笑道,“这是为何?按说高使君这般年纪,早该当娶妻了。”   高孝予道,“听闻中国古代有一个少年英雄,名叫霍去病,他说过这么一句话,‘匈奴未灭,何以家为。’我虽不才,想的也如同他一般,‘国事未宁,何以家为?’”   顾令月掩唇而笑,“高使君好志气。只是若是这般,高使君怕是一辈子都娶不到妻子。毕竟匈奴虽强悍,倒也还有灭绝的可能性。国事却是一件接着一件,这件来了,那件又起。这么说起来,可不是一辈子都没法娶妻了么?”   高孝予微笑着道,“若当真如此,也是我没这个缘分。”   又道,“话又说回来,男女缘分之事最是难以逆料,许是日后缘分到了,爱上一个女子,便将从前的话当做不算数,只管和她成亲,让她成为我的妻子了。”   顾令月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你这人,倒也是有趣。”   ……   这一日,夕阳西上。顾令月尽兴而归,念及白日相聚场景,唇边尚噙着一丝笑意。   昭国郡主本是长安的风尚,一举一动尽为人关注。近日来忽然与新罗国的一位使臣走的颇近,登时间便传扬开来,满城风雨。   太极宫中,姬泽自然也听到了这等流言。凤眸漆黑暗藏风暴。   西海池边紫云台上,宫人们舒展长长水袖,跳着动人的《柘枝》舞蹈。   一舞终了,拂袖向着殿上贵人道了一礼,缓缓从殿门处退出去。顾令月叹为观止,“论来这歌舞伎的技艺,还是梨园之中最是胜场。便这支《柘枝》舞,我也瞧过无数次,再没有别的人家的舞伎跳的有宫中宴饮之时跳的好了。”   姬泽素来注重国事,对歌舞宴饮之事不注重,听闻顾令月这般说,挑了挑眉,含笑道,“阿顾若是喜欢,朕便将这部歌舞伎赐到你府上去。”   “那可就免了。”顾令月含笑推辞,“这世上不是所有喜欢的东西都要据为己有。我府中不过就我一个人,少有看歌舞的时候。九郎若是赐了我,不过是养在府中闲置。倒不如九郎在宫中养着,我偶尔入宫赴宴的时候,亦能一饱眼福。岂不是两全其美。”   姬泽闻言瞧了顾令月一眼,含笑道,“阿顾的道理就是多。”   天光照射入紫云台,微微耀眼。姬泽伸手叩了叩手指,开口问询道,“朕听闻,这些日子,你和那名新罗使臣走的颇近?”   顾令月不疑有他,惊叹笑道, “连九郎你都听说了?”初冬的北风吹过少女的发稍,微微颤动,顾令月悠悠道,   “我觉得,我确实有点儿喜欢他。”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2000加更!   第五十七章   太极宫宫色华美,烟柳如云。紫云台上, 姬泽听闻顾令月的话语, 面色难看至极。一瞬间, 殿中气氛低凝。年轻的皇帝目光中瞬间闪过恼怒、暴躁、不解诸般情绪,最后归于淡漠漆黑,“哦, ”声音轻缓, 凝着淡淡风暴,   “朕倒是有些好奇了, ”倾倒了一盏石窟春酒,仰头饮入口中,“昭国郡主你素来眼高于顶, 不知这高孝予有何能耐, 竟能让你倾心?”   顾令月唇角微微含笑, 对姬泽言语微澜下暗藏的波涛汹涌没有察觉, 微微偏转螺首,想起高孝予纯真的模样, 神色中露出一抹柔和, “这世间缘分这种东西, 没有明确的指代。我也不知道自己瞧中了什么, 许是觉得他有些傻吧,初始之时相处有些可笑,渐渐的倒也觉得,他傻的挺可爱的。”   新罗人的花花肠子太浅, 自己一眼就能够看透心中所想。   她与高孝予相处日子虽短,却能清楚的看的出,这个异域使臣对自己的满心倾慕之意。正巧自己生了发展一段感情的心思,他适逢其会,成为自己选择的对象。   姬泽听闻顾令月微甜话语,深心觉挫败不已,入口的石窟春酒水太烈了。饮的姬泽苦涩呛口。瞧着少女微微愉悦的眉眼,胸中升起高涨愤懑之情,想要怒吼,想要发怒,   心中蓦然涌起一种冲动,想要撕碎面前少女的甜美,将之深深嵌入到自己的骨血中去。   心血涌动之际,手上力气越发的大,“砰”的一声,握在手中的越窑杯盏碎裂,割出一道鲜血。   “呀,”顾令月讶然,上前瞧着姬泽手掌被碎瓷割破流出的汩汩鲜血,问道,“九郎无事吧?”   姬泽垂眸,瞧着顾令月坐在面前,扯着白纱布为自己小心翼翼包扎,“阿顾想着,这世上万事都能慢慢的说,慢慢的做,若是为了生气跟自己过不去,就太不划算了!九郎,”荔枝眸抬头凝望姬泽,   “您说是么?”   姬泽垂目,“朕知道了!”   此时此刻,少女坐在自己身边一臂之距,极目所见,是她清美颜色。鼻尖所闻,是少女身上散发着的芬芳。心却已然隔阂天涯。   在这一年多的时日,他心悦佳人,费尽心力讨好,她却统统视而不见,只当做没有这回事。转而竟看重了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外国使臣。   闻听之际,气郁几乎冲破霄汉。然而二十余年的帝王生涯让他忍了下来,贴银盘龙织绣的广袖之下拳头攒紧露出青筋,淡淡劝道,“阿顾率性,愚兄却以为你这事情做差了些。这等大事总该慎重一些,那人不过是一个小小使臣,为人品性,家世亲人咱们都不清楚,若是看差了眼,日后后悔,又可怎么办?”   顾令月闻言,面上露出一丝笑意,“这又有什么关系?”   “九郎,”她望着姬泽道,“这些年月,阿顾经历过了不少事情,跌跌撞撞,也学会了一个道理:今朝有酒今朝酔。如今喜欢,就做喜欢的事情。若日后当真后悔,分开也就是了。”   姬泽闻言瞳孔一缩。   他对顾令月自陈心悦高孝予,本自恼怒不已,听闻少女这番话,想起少女生命中历经的苦难竟是多半与自己相关,心中心气一松,恼怒褪去,一股深重的无奈之感从心底泛出,问道,   “阿顾,你可是恨朕?”声音悲凉。   “怎么会?”顾令月抬起头来,朝着皇帝心无负担的笑起来。   天光明亮,穿透窗棂射入殿太之中,少女的笑容如同阳光一样透亮,“九郎,往事已谏,来者可追。如今我已经想开,决心追逐未来。我既已经放下,圣人也当可以放下了。”   她望着姬泽,含笑道,“九郎,如今我瞧中了人,也算有了着落。你也要加紧呢。”眉眼弯弯,“你年岁虽然盛茂,如今后宫妃嫔尚未有子嗣,大周江山尚不算稳固,天下人都盼着你早育皇子。我还想着,早些抱一抱我的小侄子呢?”   姬泽闻言瞧了少女片刻,垂下头来,淡淡道,“朕的子嗣,日后总会有的!”   长安冬日,天气如同孩子的脸,渐渐乌云密布,犹如布风雨。   高无禄伺立在殿外,目送昭国郡主离开,心惊胆战,听闻殿中传来一阵噼啪声,却是圣人将整张御案都掀了,案上的奏折、文房如同雨点一样噼里啪啦的散落在地上,一片狼藉。   殿中的宫人都噤若寒蝉,伏跪在地上求道,“圣人息怒。”   良久之后,殿中方宁静下来。   姬泽负手而出,凤眸深深,吩咐道,“收拾了吧。”   顾令月对于太极宫中自己离开后的风波一无所知,径直回到永兴坊,心情愉快。   思及当日游赏乐游原风光之事,心思微动,执起画笔,在白绢上绘了一幅《乐游原图》,退后一步,打量着画中乐游原冬日风光,眸中闪过一丝满意之色,吩咐道,“碧桐,将这幅画装裱了,送到国宾馆交给高使君。”   碧桐应道,“是。”   上前取了画,却不退下,望着顾令月问道,“郡主,您当真喜欢那位高使君么?”   顾令月唇角微翘,眸中闪耀这旁人无人能懂的愉悦光芒,“是啊。”   “郡主,”碧桐满面不解,这长安城那么多权贵,多的是比高使君好的。您为何?”   顾令月“高孝予的好处,我心中明白即可。”又道,“我既与高使君交好,府中下人便也当是主子,日常相见,莫有怠慢之行。”   砚秋与碧桐同拜,应声道,“是。”   这一日,顾令月梳洗过后,忽听闻下人报道玉真大长公主过府,面上不由惊疑欢喜,急急迎了出来,“小姨。”搀扶着玉真公主的胳膊,瞧着公主五六个月的腹部,“小姨如今身子重,若想要见我,让丝金、缕银姐姐传话请我过府就好了。”   玉真公主抚摸着小腹,含笑道,“知道你为我的心。我自个儿的孩子,自个儿难道不上心么?这段日子这孩子还算乖巧,我闲不住就自己走走。”   二人言语间入屋,在榻上对坐。   玉真公主瞧着顾令月,恨铁不成钢点斥道,“你这妮子,事儿那么多。我不来盯着点儿,怎么放心哟。怕你把自己卖了。我都不知晓。”   顾令月闻言扑哧一笑,“瞧着这般说,小姨也知道了。”   “我的耳报神这么多,”玉真公主“哼”了一声,嗔道,“这般大事,我如何能不知晓?”   “小姨,”顾令月垂眸含笑,郑重道,“你不必为我担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瞧着顾令月笑逐颜开的模样,心中恼火,忍不住伸出手指推攘了少女额头一下“我瞧你是被那新罗男人迷昏了头去,如何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甩手烦躁道,“我真不明白,全天下有那么多好男子,哪一个不必那个高孝予出色,你任选一个,都比得他好。你究竟瞧中了那个高孝予什么?”   顾令月垂眸睫毛微微颤动,“高孝予是没有什么好,我与他来往只是瞧中了,他是新罗使臣。孤孤单单了无牵挂。”   玉真公主陡然震住,“你的意思是?”   顾令月面上绽放出一个凄凉的笑意,“小姨,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是我自家人知自家事,这辈子,我经事太多,心血已凉,怕是再也没有一个精力,去爱上一个男子,全心全意的为他考虑,与他结为夫妇,共同生儿育女了。”   “可是我想想,若是当真独自一人过一生。未免太过寂寞。   所以我想要一个孩子,一个全身全心,彻彻底底属于我的孩子。我和他贴着心,贴着肺,可以心无顾忌的疼宠,他的体内流着我的血脉,永远不用担心,他会背叛我。”   她挺直了腰背凛然道,“高孝予是没有什么出色的地方,可他有一样好处。他不是大周人,不过是前来大周出使,终究有一日会离开,一生都不会再返回。我和他此时有一段情缘,若能有幸,怀上一个孩子。这一生,这个孩子都不会有父族联系,他只属于我这个娘亲。我会倾心倾意的爱她。”   玉真公主没有想到顾令月竟会说出这样的话,一时之间神情颇为奇怪,心境悲凉,“孩子,你这是何苦?”   顾令月抬起头来,望着公主面上挂起大大的笑容,“小姨,你放心,我如今极为清醒。知道自己一步步再做什么。”   握着玉真公主的手,郑重道,“你是我的长辈,我盼着你支撑我!就算不支持,也莫要反对!”   ……   玉真公主听闻顾令月敞言心事,只觉情绪苦涩,离开的时候心头一片茫然。只觉满心悲凉。   中使崔夜来侯在暗处,见着玉真大长公主出来,眼睛一亮,迎了上去道,“大长公主?”笑容如同掬出一朵花来,“公主洞悉烛见,心旌如镜,不知可劝得昭国郡主?”   玉真公主闻言抬头,瞧了来人一眼,念及其身后的皇帝姬泽,心中忽的生出一股怨怼之意。   顾令月如今这般态度消极,究其原因,是因为日子过的太为坎坷。而作为当初令阿顾和亲北地的皇帝,正是此事幕后凶手之一。   “你回去转告圣人。”她挺直腰肢道,   “阿顾之事我不好说太多。如果圣人真的心爱阿顾的话,应该亲自与她去说,而不是通过我这个长辈去劝说。我是他的姑母,可我也是昭国郡主嫡嫡亲的小姨,这世上,圣人没了阿顾,还能纳无数的妃嫔,可阿顾的每一步都要走稳不能回头。所以在这件事情上,我更偏着阿顾,而没法子帮着他了。”   崔夜来面色一僵,哭丧着脸,“公主,您这般让小的传话,可不是要小的去死么?”   玉真公主述说了心意,方觉低落心情舒畅了一些,瞧着崔夜来如丧考妣的神情,漫不经心道,“这就是你的事情了。”抚着腹部,“时候不早,我怀身日久,驸马担忧,今后这段日子要好生在府中养胎,就不多参合了!”   甘露殿中,姬泽听闻崔夜来小心翼翼的禀报,只觉一股郁气,冲不掉,散不开。怒喝到,“滚下去!”   忽觉头部一阵隐隐疼痛之意泛上,伸手扶住额头,只觉痛不可抑,低头“呵呵”的笑起来。   甘露殿中,银白九枝烛火一一点燃。   内侍陈孝立在其中,望着帝王,眸中闪过一丝怜惜之意。他侍候在姚皇后身边,从小看着九皇子和晋阳公主长大。其后姚皇后和晋阳公主先后逝去,仅余年幼孤单的九皇子一人在宫中。少年皇子强炼心志,咬紧牙关,一步步筹谋打算,终究登上帝位,渐渐长成至如今这位伟岸的帝王。“圣人,您殚心竭虑治国,如今大周日益昌盛。这世上不如意事常八九,便是有些地方失意,也是难免,无论如何,你该当保重自己。”   姬泽听闻陈孝熟悉又许久未陪伴的声音,身子颤了颤,“陈大监,朕早年为了权位,确实不择手段。如今想来,颇有后悔。你说,”面上露出伤痛之色,   “如今这般,这是不是天命惩罚朕?”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们看到男主虐开不开心?   PS:昨天晚上有加更一章,没有看到的亲哈可以回去看哈。   第五十八章   陈孝瞧着姬泽情状。一时无言,   作为宦官, 他不懂男女感情。可他曾经在太极宫中多年, 看到过神宗皇帝对唐贵妃的倾情。在那份感情里, 姚皇后母子三人是微不足道的牺牲品。到如今,姚皇后的儿子已经长大,成为大周新帝, 亦深深的爱上了一个女子。他衷心希望姬泽能够得偿所愿, 与昭国郡主一心一意相守在一处,少将一些无关人等牵连在其中。   垂眸斟酌用词, “圣人,您是大周皇帝,这天下江山都是你的, 想要什么得不到?昭国郡主年纪小不懂事, 偶尔走错了方向也是有的, 您莫要太过记放心上, 日后郡主想明白了,总是能够醒悟。”   姬泽唇边噙起一丝苦涩的笑容, “朕富有四海又如何?”若他肯用强权强迫, 顾令月到如今定已经是属于他的。“朕希望的是阿顾心甘情愿的喜欢朕。”   陈孝闻声无言, 这世上, 最难得的就是两情相愿。   姬泽情思忧疾,觉一阵阵隐隐疼痛从头部泛起,似乎是风疾发作起来。抚着额头发出一声□□,   “宣御医冯辙速速前来。”   太极宫夜色渐渐深沉, 天际露出一缕浅浅曦光,一夜缓缓过去。   神龙殿的艾熏燃烧了一夜,皇帝的风疾发作,头痛欲裂,直到清晨方好转一些,面色苍白,神色抑郁,凤眸之间的神色锐利犹如刀刺。   御前伺候的内侍战战兢兢,“圣人,外头大朝会该开始了!”   姬泽唇角涌起一股讽刺的笑意,点头道,“朕知道了!”   煊赫天光照耀在巍峨雄伟的两仪殿上,一众大周臣子穿着庄重官服,手持笏板列队殿中两侧,恭敬拜见在御座中的皇帝。   姬泽坐在殿中御座上,觉头颅中依旧残余着些许疼痛,心中升起一股浅浅的不耐烦之意,希望能够早些结束朝会退回便殿。   朝上一众文武朝臣似乎也瞧明白了皇帝速战速决的心意,今日国事禀奏的比往常都要快一些。   待到处置完一条朝事,眼瞧着朝堂静默了一下,姬泽心觉再无他事,打算开口退朝退入甘露殿休养。御史唐风顺忽的持着笏板出列拜见皇帝,慷慨陈词道,“臣唐风顺有事启禀圣人。”   “漕渠修建之事,劳久无功,系劳民伤财之举。微臣前日前往渭水河旁,遇修建工事的民工拦臣道路喊冤,陈说修渠工地惨状。工头监工苛刻盘剥,民工自早到晚劳碌,尚吃不饱饭,几乎逼人至死。”伏跪在地上,须发皆张,重声恳求,“微臣恳请圣人为天下民生念,悬崖勒马,废止漕渠修建工事,重重惩治官员。”   重修漕渠乃是姬泽钦定的国策,这两年来,亲派尚书左丞崔郢前往监督工事,投入大量人力、物力,寄予希望甚厚。此时听闻唐风顺奏请废止此事,眉目之间闪过一丝阴翳之色,勉强言道,“漕渠重修乃是国家大事,不可轻动。唐卿所言漕渠民工遭受酷烈盘剥之事,朕会命京兆尹前往查证,若确实有此事,当对涉事官员严惩不贷,水利之事一时看来折腾,长久却是利国利民。”   “此事容后再议,”拂袖道,   “今日朝会到此为止,诸位卿家请回吧。”   唐风顺年纪老大,为人忠勇,但性情古板缺失变动,见皇帝对自己奏事答论敷衍,不由心生激愤之意,砰的一声跪在地上,“老臣恳请圣人三思。”   “圣人可曾去过漕渠工地?那儿流民堆积,饿殍遍地,堪称人间惨状。漕渠修建尚未见好处,如今已经榨干百姓血汗。臣恳请圣人为百姓计,停止发水系。将已经征调的民夫都遣返回去。”   姬泽听闻唐风顺激愤之言,只觉头颅之中疼痛隐隐重新泛起,心中越发烦躁起来,生硬道,“此事朕心中自有定见,唐卿不必多说。”   唐风顺心中激愤,“砰”的一声跪下来 “还请圣人为天下计,今日圣人不收回成命,老臣宁愿跪死在这儿。”   姬泽因着□□本就心中积郁郁火,和着缠绕了一宿的风疾头疼,心态不稳比诸旁日多了几分爆炸,被唐风顺步步紧逼激动了怒火,“好,朕成全你。”   “来人,”厉声吩咐,“将这逆臣托出去仗罚。”   殿外禁卫军高声应是,入殿内将唐风顺拖行出殿。   满朝文武大臣相顾骇然,不意今日朝上发生如此变动,纷纷上前劝阻道,“圣人,唐御史一片忠心体国,还请圣人慈爱,免了唐御史责罚。”   姬泽听闻众臣劝阻,面上出现一丝踟蹰之色。   唐风顺却丝毫不体恤同僚求情之情,梗着脖子悲愤道,“老臣一片忠心,圣人若不肯纳谏,定如前朝炀帝一般,日后遭受亡国千古骂名。”   姬泽听闻唐风顺逆语,面色神色复转为阴翳至极,冷笑道,“大周如今国力鼎盛,万国来朝,百姓安居乐业,唐风顺却妄语亡国之言,其心可诛。朕倒要看看,日后究竟是朕遭骂名,还是你被史书记载昏聩。”   目视满朝文武,“谁若敢为唐风顺求情,视同同罪,一并而拖出去受罚杖刑。”   朝臣闻言骇然,受皇帝怒火威慑,一时之间俱都喑哑。   唐风顺被押解至两仪门外,掼在台阶之上,禁卫军执起棍棒,一棒棒责打在唐风顺背上。   杖责声扑扑传来,传入朝上文武百官的耳中。   御史大夫范源执着笏板额上坠出冷汗,唐风顺乃是御史,正是自己属官。旁的臣子可以不言语,自己这个做上司的,却不能够视其受刑,一语不发,硬着头皮上前,劝谏,“圣人,唐御史虽然政见迂腐,略施惩戒即可。杖责杖刑罚过重,唐风顺年纪老迈,身体羸弱,若因杖责之刑松了性命,有损圣人令名。求圣人开慈悲之心,饶了唐风顺一次。”   姬泽抚着额头,忍耐着阵阵头疼之意。心中余怒未消,一双锐眸盯着范源,冷笑,“范卿倒是个好上司,怕是记不得朕之前的警语。”扬声冷道,“御史大夫为那唐逆出言,视同同罪天,一并拖出去责杖二十。”   满朝文武见此情景愈发噤若寒蝉,听闻御座上的帝王一甩衣袖,硬邦邦吩咐道,“退朝!”   两仪门外宽广的大廷,洁白的岩石泛着柔润光泽,显示着皇权的庄重威严。   唐风顺被压掼在廷上,侍卫持着棍棒,一棒棒责打在唐风顺背上。   唐风顺先时犹自硬挺,渐渐的面色便苍白起来。背上就见了血痕,面上也苍白下去。   政事堂中,几位宰相重臣退朝之后聚在堂上,听着外间杖责动静,面上神情焦虑不已。   “范源不过是求情被责,年富力强,遭了二十杖,回去将养几个月也就是了。唐风顺却是年纪老迈,”柳忱眉宇之间显露焦急之色,道,“若这般杖责下去,怕是支撑不住。”   “谁不知道这个道理。”兵部尚书张皋扬眉道,“只是圣人气愤太过。这个上头,谁也劝不住他。”   又道,“若是此时罗相还在就好了。”   提及罗元崇,几位宰相俱都沉默下来。   姬泽对罗元崇甚为敬重,若是罗元崇出言相劝,说不得圣人还能听入几分。   礼部尚书贺瑛扬眉,“圣人往常便是怒火再甚,也没有这般发作的道理。今儿似乎怒火太甚,不知是何道理。”   殿中监姜皎被召唤而来,听闻几位宰相问语,面上闪过苦笑之色   “圣人昨儿晚上犯了风疾,今儿早上刚刚稍平息。唐风顺犯颜直谏,惹的圣人激怒,方刑罚如此酷烈。”   此话既出,一时之间,众人皆没了言语。   朝上众臣皆知,皇帝罹患风疾,风疾疼痛牵动情绪,性子本就比一般时候暴躁,漕渠工事乃得圣人看重,唐风顺却上奏激烈奏请废止,不懂得看皇帝脸色,一头倔强撞上去。   “可是着实不能再打下去了,再打下去,唐风顺死了,有损皇帝令名啊!”贺瑛道。   张皋豁然起身,拱手道,“我等前往甘露殿跪求,无论如何,总要保住唐风顺一条性命。”   甘露殿中,姬泽坐在金丝躺椅之上。一条温热的毛巾搭在额头,安抚着头颅中牵动的神经隐隐疼痛。听闻几位宰相在甘露殿前跪求轻饶唐风顺。怒火非但未平息,反而更加高涨,“既是喜欢跪着,就跪着好了!”   逢着此时,殿外传来小内侍崔夜来战战兢兢的询问,“圣人,要打到什么时候为止。”   姬泽扶着脑袋,犹自觉得怒火充盈,指着外头喝道,“打,狠狠的打,什么时候姓唐的蠢货醒了脑袋。再来说话。”   杖责的侍卫听闻传来的皇帝话语,一仗一仗打下去,唐风顺熬不过去,“噗”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鲜血淋漓流了一地。   ……   御史唐风顺于两仪门外杖毙的消息传来,一时间,文武百官俱都静默。   姬泽听闻唐风顺杖毙后,亦有后悔之意思。事后命京兆尹彻查当日在唐风顺面前状告漕渠修建之事一案。   京兆尹费了一旬功夫,查明那告状的卫家人本是流民被征召入漕渠修建,因好吃懒做之故被崔郢逐出,心怀不忿,故寻了唐风顺面前装作受欺压模样诬告崔郢。唐风顺禀性耿直信以为真,犯言直谏,正逢遇到当日皇帝因□□情绪波动发作风疾,疼痛难忍性情暴虐,酿成了这方悲剧。   唐风顺的尸身收殁之后,送回唐家。不提唐家老母幼子,清晨全须全尾的将自己的儿子夫君父亲送出门去,到了午后,送回家中的,只有一具冰冷冷的尸身。犹如苍天塌陷,一时之间,痛哭流涕。   三位宰相于政事堂相对而坐,神色黯然。   “事已至此不可回天,重重处罚了卫家人。只是唐风顺的性命再也无法挽回。唐风顺虽然迂腐误听人言,到底出于一片忠心体国,罪不至死。今上在位,这还是第一位杖责至死的臣子。此事一发,圣人英名便算留下污笔了。”   张槀心中一哂,这风疾,确然是姬氏皇族一道浩劫。   问询御医冯辙,“圣人风疾到底如何?”   冯辙露出一丝苦笑,拱手道,“圣人年纪最轻,风疾发作却酷烈,前些日子虽有一些好转,如今却不知怎的又严重起来。风疾发作情绪更易波动,若遇冲撞,情绪比平常更容易暴虐。”   众臣相顾一时无语。过的片刻,柳忱问道,“圣人这风疾可能调养?”   冯辙道,“风疾一旦发作,几乎不可能全部治愈。保养一则饮食清淡,二则锻炼身体,休养生息,三则情绪平和。圣人近两年来也尽力调养自己。风疾发作频度比较从前已然有了好转。”   柳忱闻言深深的皱起眉头。“如此,我等知道了,你下去吧。”   “几位相公,”崔夜来入内,恭敬道,“圣人召相公们相见。”   甘露殿中,姬泽已经梳洗过,换了一玄色常服。神气清爽,只是面色有些微微发白,提起唐风顺之事,“朕这件事,确然是做过了!”   主辱臣死,主忧臣过。   张皋上前一步,道,“此事唐风顺也有过错。圣人厚加抚恤,是您的慈心,不计较他的过错。”   姬泽淡淡一笑,“张卿说的并非没有道理,只是唐风顺罪不至死。着人厚葬了,命人厚厚抚恤他的家人。”   “圣人恩重。”贺瑛笑道,“唐家之人若是知道,定也会感念圣人恩德。”   唐氏家眷一身素衣,在门前空地上跪下聆听圣上旨意,听闻姬泽厚赏,面上闪过凄然之色,“多谢圣人厚恩。”   “圣人怒唐风顺之过,然对唐风顺忠心亦有嘉许之意,命奴婢前来传旨意。”   年轻的唐姓少年风中身形单薄,闻言叩头,口齿清楚道,“雷霆雨露,俱属君恩。草民心怀感恩,必将时刻牢记圣人教诲,时时自省。日后报效皇恩,为圣人小名。”   崔夜来瞧着面前年少的唐家幼子,这位少年天赋出众,有今日这份渊源在,说不得日后颇有出息,道,“唐小郎君,禀性聪慧,有此心志日后说不得是个有造化的。奴婢盼着宫中再见的一日。”   大周文明昌盛,长安日夜星辰飞速行走。   两仪门外岩面清洁,当日在此地杖毙的御史唐风顺如同大海里的一滴浪花,同僚为他感叹片刻。却如同一滴恒久的血滴,生生的映刻在家人心中,历久不忘。   贞平六年十二月二十,新罗使臣高孝予再次前往礼部递交国书。   似往日,新罗使臣递交的求见皇帝的折子在中书省就会被翰林扣下,根本不会被递送到姬泽面前批阅。   这一日,礼部官员却传下话来,命宣新罗使臣于三日后晋见君王。   作者有话要说: 出差中,我是勤劳的存稿箱!   第五十九章   甘露殿金碧辉煌,一片寂静, 满殿宫人噤若寒蝉, 不敢发出一声声响。   姬泽静目躺在殿中, 不发一语。   虽则新罗使臣被礼部晾在了国宾馆,但实际上,高崔二人踏入长安以来, 新罗国事姬泽便已经详细知晓。论来, 新罗是大周属国,国内继承统序发生错乱, 求助于上国。清本正源本是大周该当做的事情,只是若是轻易援手,未免让新罗看轻, 少承了□□上国的威严和恩德。因此姬泽本意, 是将新罗使臣晾在旁边一阵子, 再加以施恩, 方可令新罗及道成太子感激涕零,感念上国之恩。   只是没曾想到, 那新罗使臣逗留长安期间, 竟与昭国郡主顾令月处出了这样一段奇缘。   金丝躺椅宽大, 姬泽闭目躺在椅中白虎垫袱之上, 念及此事,忽的冷笑一声。   侍立在一旁的高无禄闻声惊的一抖,面色雪白。   姬泽取下施在自己额头的巾帕,吩咐道, “传命,命新罗使臣高孝予明日入宫晋见。”睁开眼睛,凤眸露出凌厉至极的颜色,   “朕倒要看看,”声音冰寒,   “这个高孝予是怎么样的一方人物?”   国宾馆中,馆丁收到上官指命,掩饰住心中讶然之意。前往新罗使臣居住驿馆,笑容可掬贺道,“两位使君,大喜了!”   新罗使团两位使臣闻言愕然,“多谢兄台,”高孝予拱手恭敬问道,“不知我等喜从何来?”   馆丁道,“宫中传来旨意,命高使君明日入宫进见圣人。”含笑道,“汝等不远万里前来,便是为了求见圣人。如今苦等月余,终于得了召见,可不是大喜么?”   新罗使团两位使臣闻言惊喜不已,连连作揖,“多谢兄台告知。”和和气气送走了馆丁,二人对视,俱都欢喜不已。   二人在长安城游走多日,欲晋见而不得,心中已是有些灰了。忽然峰回路转,得了这等消息,几乎如甘露淋身,感激涕零,面上露出惊喜笑容,“咱们在长安蹉跎了这么多时日,总算等到了音信。”   “可不是么?”崔真熙神情振奋,“今次可谓是咱们最好的机会,高君,咱们一定要抓住,若是明儿面君之时得力,说不得能一举劝动大周皇帝陛下,完成此次出使使命。”   高孝予面上也涌现出了激动红晕。“您说的是。”念及新罗国中送别之时,道成太子握着自己的双手托付国事,一片殷殷期盼之意,心中涌现出雄心壮志。   然而昭国郡主顾令月清丽的容颜在一片雄心壮志背影之中飘过。   不由生出一丝怅然情绪。此行出使使命跨进一大步,自然是极好的事情。但若当真能顺利的求得大周皇帝垂怜,下发斥责新罗王旨意,便意味着自己结束出使使命,自然该当返回新罗。与顾令月便也不得不分离。   情之生发,暧昧腾挪之时最是迷人。   高孝予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同伴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响起,飘在天外,模模糊糊并不清晰,忽的听闻崔真熙提高的问声,“高君,你觉得可是?”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抬头望着同伴,脸一红,“崔君刚刚说什么?”   崔真熙了然的望了高孝予一眼,带着一丝恨铁不成钢的意思重复道,“我是说,高君明日面君此行事关重大,不容有失,咱们该当好生准备准备,方才多谢把握。”   沉声道,“听闻昭国郡主与大周皇帝陛下颇为熟悉,想来对圣人十分了解。高君若是今日有闲暇,不如前往郡主府问询郡主皇帝陛下喜好。明日入宫进谏,也好更有把握。”   高孝予闻言,面上闪过一丝沉思之色,“你说的倒也有些道理!”   贞平六年的冬日颇为暖煦,到了十二月,寒风依旧无刺骨之意。   一弯新月挂在永兴坊郡主府肩头。昭国郡主顾令月坐在漱玉斋中,瞧着到访的高孝予十分高兴,   “高使君到访郡主府,乃是贵客,阿顾荣幸之至。”   嫣然道,“今儿我在漱玉斋中设下小宴,你我二人宾主尽欢,不醉不归,可好?”   高孝予听闻顾令月诚挚之语,面上露出感动之色,拱手道,“郡主对小臣厚爱,小臣心中感动,当真不知该当如何报答。”   顾令月扑哧一笑,面上笑容明媚,“您太客气了!”   漱玉斋,湖水绕堂而过,铮咚而鸣。两三畦翠竹芭蕉在窗下沙沙作响,清净优雅。佳人在座,美酒佳肴,高孝予尚未饮酒,就已经有三分醉了。   酒过三巡,高孝予面上泛起些许红晕,拱手道,“郡主,孝予有一事相求。”   “想来郡主也是知道,我等出使大周,身上乃是背负家国重望。今儿宫中传下旨意,圣人明日宣召我等入宫晋见。孝予心中惶恐不已,听闻郡主与皇帝陛下素来极亲近,想来最是了解陛下的脾性。不知皇帝陛下是个什么脾性?”   顾令月闻言荔枝眸闪烁片刻,悠悠笑道,“高使君最关心的,倒始终是您新罗的子民。”   手中把着一盏琉璃盏,顿了片刻后道,“圣人虽然脾性冷峻,但爱护子民,最是讲究规矩的。你只要规规矩矩,将新罗的事情清楚明白的禀出来,想来圣人会为李太子做主的。”   高孝予面上露出喜色,“如此甚好。”   □□的背脊因着喜悦之意而放松下来,“郡主见谅。”略含一丝歉意道,“我等背负使命,从新罗赶到长安,如今国事终于见了一丝曙光。当真是喜贺。”   顾令月闻言轻笑。晕黄的灯光下看美人,越发唇红齿白,俊秀温雅绚惑人心。“无妨。”   道,“这世上最让人敬佩的便是忠臣勇士,高使君身在异地,心系家国。阿顾心中不甚钦佩。”取过面前琉璃盏,作敬酒之势,“阿顾敬使君一盏,恭祝使君万事如意。”   高孝予受宠若惊,“小臣愧不敢当。”端盏将盏中酒水一饮而尽,置在案上,起身欲抱拳告辞,“明日孝予须入宫见圣,还要回国宾馆做些准备,便先就此告辞。”   顾令月悠悠道,“你就这么要走了么?”   夜色习习,顾令月的言语之中含着的无尽情意,如同一道缠绵的钩子一般,钩住了高孝予的脚步。高孝予纵然心有牵挂,一时之间也觉得脚步坠重,竟是再难迈开了。   顾令月唇边的笑意如同秋日暖阳,柔声在夜色中响起,“听闻你来我的府上,我心中很是高兴。命人做了糕点,你可要尝尝?”   美丽的佳人温柔情意如同一场沉醉的梦,高孝予沉醉在其中,几乎不愿醒来,“郡主亲手做的糕点,定是美味。”声音深沉,“这般福分,臣不敢辜负。自是当好生品尝。”   顾令月嫣然而笑,“如此便再好不过了!”   命道,“将糕点端上来。”   郡主府的丫头们应了一声,将糕点一盘盘的端上来,置在案上,花团锦簇,尚散发着些微的甜香热气。   高孝予坐在斋中,瞧着案上花朵一样的糕点,只觉目眩神迷,赞道,“这些糕点真是精致。”   顾令月面色微微红晕,柔声道,“我的手艺不精,不过是打了点下手。主要还是面点婆子做出来的。不过,”瞧了高孝予一眼,唇齿含笑,“这些面我都是揉了的。”   “郡主这般已然是很厉害了。”高孝予心中敬佩道。   顾令月闻言露齿而笑,一线浅浅的洁白贝齿,可爱动人。   取了一块糕点,“这块水晶龙凤糕乃是我平日里最爱吃的一种糕点。你尝尝看看。”   高孝予只觉少女笑靥如花,如坠梦中,接过糕点入口品尝,只觉滋味鲜美,香腻入口,不觉目光一亮,赞道,“果然美味。”   转头瞧着面前花团锦簇的点心盘子,敬佩低沉,“大周□□上国,文化博大精深,就连一点点心,都能做出这么多精致花样,新罗相较之下,就有些鄙陋了。我等当痛知短处,若能度过此劫,回去之后,好生学习。”   顾令月闻言目光闪动,片刻之后吃吃而笑,“如此良辰美景,高使君却想着这般严肃话题,好生没趣。”   美人情意,最难推拒。月色之下,高孝予瞧着顾令月动人情致,砰然心动,“却是我错了。”   夜风吹来,满树的落叶落下,在屋中精致的烛光照耀下,华美如梦。顾令月瞧着美丽的夜景,悠悠叹道,“今日咱们二人还有此缘分,在此处一道欣赏美景。待到明年今日,也不知道天各一方,流落到何地去了。”   二人之间背景相异,家国不同,横亘着的是不可避免的分离。一时之间,生出有一种凄美的感觉。   良久,高孝予方强笑道,   “此情此景,我倒是想到了一首家乡的歌,名叫《秋夜歌》。我唱给郡主听吧。”他拔出腰间宝剑,在树下翩翩起舞,于此同时口中唱起了悠扬的新罗民谣。歌声悠扬,带着新罗特有的曼调古谱。   顾令月坐在漱玉斋檐下,静静的瞧着高孝予的剑舞。   夜色静默,竹影在风中沙沙作响,俊秀的男子载歌舞剑,此情此景美丽如梦。   一曲歌罢。高孝予将剑背在身后,回过头来,朝着顾令月扬起天真的笑意。“郡主可是喜欢?”   “喜欢。”顾令月大大的点头。   荔枝眸明亮凝视对方,“这首《秋夜歌》说的是什么?”   高孝予道,“这是一首新罗古老的民谣,说的是美丽的姑娘和她的情郎,他们彼此深爱,却因为意外的捉弄而有缘无缝。姑娘诉说着她的情意,小伙子便劝慰她,虽然我们不能在一起,但只要牢记曾经深爱的时光,便也算是一种圆满了!”   顾令月闻言微微怔楞,沉浸在词曲悲伤气氛中,回不过神来。良久方振作精神,“今日天色不早,不若你今日便留宿我府中?”   夜风凄清,秋夜清明,芭蕉隐藏在暗影里沙沙作响。顾令月这样的邀约带着一丝桃色。高孝予砰然心动,几乎想要张口答应。   只是到底一丝理智拉扯住他的意识。“郡主厚意,孝予本不该辞。”咬牙道,“只是明日我要进宫晋见皇帝陛下,这乃大事,关乎新罗国运。虽有了郡主安抚,该当回国宾馆好生准备,方显的对圣人的尊重。”   顾令月闻言垂眸,眸光中闪过一丝失望色彩,柔声道,“原来如此,倒是我想的差了。”   高孝予瞧着顾令月这般神色,心中疼惜不已,“郡主不必如此。”冲动道,“就算圣人明日应允小臣请求,一应事体还要筹备一段时间,小臣在长安停留还有些日子。”握着顾令月的手,目光温柔,“咱们来日方长。”   顾令月念着来日方长的话语,方释然一笑,“如此,你走吧。”   “我在这儿送你回去。”   高孝予这方点头,告辞离去。   只觉身后少女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那样的缠绵,直让人想将所有的顾虑都扔到天外去,转回身去飞速奔回她的身边,将她拥入怀中,再不分离。下定了大毅力,方能继续迈出步伐,大踏步离开。   *********   长安日月交替,月光掩映,一轮新日汩汩升起,朝阳万丈。   高孝予一身使臣服侍,随着宫人穿过太极宫长长的宫道,恭敬拜见君王,“臣新罗使臣高孝予,拜见大周皇帝陛下。陛下寿考,如山之高,如海之深。”   甘露殿中,姬泽立在高高的御阶之上,望着跪在殿中这位新罗使臣。目光苛刻,挑剔实质。   便是这个年轻的外域使臣,获得了阿顾芳心。   他淡淡盯着高孝予良久,似乎要瞧出他究竟好在何处,却一无所获。   高孝予跪地良久,只觉甘露殿的金碧辉煌几乎灼灼有实质,不见大周皇帝有什么反应,若非听见上首传来帝王的呼吸声,几乎因为自己面前空无一人,自己不过是对着空气。小声提醒,“皇帝陛下。”   姬泽收回目光,“高孝予是吧,起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 嗯嗯,出差回来了。这章虽然不是男女主对手戏,但场景挺美,写的挺高兴的!   想想姬泽这时候的虐感,亲妈挺幸灾乐祸。   小天使们可以猜猜皇帝哥哥什么时候会爆发啊?   本书到现在为止还是坚持日更了的。真欣慰。   今天也有25万字了。当初写的时候决定篇幅一定控制在60w下。所以篇幅也过半了。柳柳考虑准备新书了。   现在预备两个坑,一个继续是擅长的古代文,一个是新挑战的民国文。都挺想写的。篇幅也都尽量控制在60w下。需要大家有兴趣的话可以预收藏下。   民国新书web端传送门: 。   民国新书PC端传送门:   古代新书web端传送门: 。   古代新书PC端传送门:   第六十章   甘露殿高大,陛阶泛着晶冷光芒。   姬泽高高立在陛阶上, 用一种男人之间相对打量的目光望着高孝予。   他身长玉立, 一身白色新罗冠服, 虽带着新罗人特有的些许娘气,倒也不失为一名风神俊秀的美男子,垂眸淡淡道,   “新罗有你这般人才俊秀的人物, 也算是难得。”   高孝予受宠若惊,不敢抬头恭敬答道, “小民比诸上国俊秀人物,实在如萤火之光,不值一提。”   姬泽闻言唇角弯起一个毫无喜悦的弧度, “你真是太谦逊了。朕听昭国郡主提起过你, 你等不愿万里远道出使大周, 为了道成太子统命继承之事, 也算是殚精竭虑了!”   高孝予伏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听闻皇帝提及顾令月, 眸光柔和, “昭国郡主实是纯美可爱的人物。小民能够遇到郡主, 是臣的福分。”   姬泽闻言心中愈发不豫,“新罗国内统序之事究竟如何?”   高孝予五体投地,恭恭敬敬再拜,方禀道, “臣等此次出使上国大周,乃是怀国中重事恳请□□上国君主做主。新罗国内乱起,大妃张氏祸乱朝纲,意欲扶持亲子闵王继承王位。大王受其蛊惑,冷落嫡长子,妖妃张妃倒行逆施,还请皇帝陛下主持公道,维护道陵太子嫡长道统。”   姬泽闻言垂眸。   新罗国国内继承混乱,国王受妖妃所惑意图混淆正统,大周身为宗主国,维持新罗嫡长继承道统对大周更为有利,姬泽听闻新罗使臣来意后本有成全之意,至于闲置新罗使臣,不过是一点压制手段罢了。只是高孝予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胆敢与顾令月牵扯情思,此时瞧着跪伏在殿中的这人,倒当真生出了一丝念头,索性支持张妃,容让那张妃子成王继承新罗王位,逼死道成太子算了。冷笑一声质问道,   “道成太子为储十二年,新罗朝中除了你等使臣,还有多少朝臣拥戴于他?”   高孝予怔了片刻,面上露出一抹惭然之色,“王上偏爱张妃和闵王,朝中重臣皆观望局势,不敢靠近太子。太子如今手下并无旁的势力。”若非道成太子势力薄弱,无法抗衡妖妃骄王,如何会生出遣使上国,寄望上国拨乱反正,维系新罗继承统序之事?   “然道成太子最是贤良,”高孝予急急表忠心,“素来仰慕上国文化,聘请落地秀才郭郎为师,熟悉四书五经。若能顺利继位,定会尊崇上国。”   姬泽闻言默默不语,忽的目光直视高孝予,开口问道,“听闻高君入宫之前,昨夜在郡主府逗留良久?”   话题陡然转换,高孝予顿感茫然,“确有此事。”   “微臣登门有事相求郡主,其后郡主盛情相邀,微臣不好拒绝,便与郡主一同宴饮,宾主尽欢。”   姬泽问道,“你在郡主府中做了什么?”   高孝予思及昨日郡主风姿,眸中目光柔和,闪过一丝怀想之色“臣因陛见之事前往郡主府求助,郡主亲手做了糕点。微臣月下歌舞。二人相处甚为和谐。”   “听起来倒是不错。”姬泽掌心握着御案攒紧,声音如同齿缝中挤出来一般幽微,“昭国郡主是朕嫡亲亲妹,朕素来将之瞧的和亲妹妹一般,听闻使君与郡主相处颇佳,朕若是如使君所愿下旨申斥新罗王,襄助道成太子,如使君所愿,高君完成了出使使命,是否会即刻返回新罗?却将与郡主的缘分置于何地?”   高孝予闻言怔楞片刻,他和昭国郡主的缘分注定短暂而分离,掩埋在绯色之下的真相被皇帝挑破,高孝予一时间惆怅情绪也泛上心头,“小臣乃是新罗人,日后自是要返回新罗的。至于郡主,”眸中露出温柔思念之意,   “郡主乃是好人,小臣日后会将郡主珍藏在心中,时时思念,日日怀想。”   姬泽听闻此语,再忍耐不住心中生出了排山倒海的杀意,   他心中那般珍爱的少女,念兹念兹,永世不忘。珍爱到了自己就算拥有整个大周天下的权柄,却不敢强权求之,只能日日示好,下着水磨功夫,期盼有朝一日顾令月明白自己的倾慕情意,心甘情愿与自己一处,天长地久。却终究不果,反倒是眼前这新罗使臣博得顾令月的欢心。   最让他愤恨的是,这高孝予竟有此荣幸得了顾令月芳心,便该珍之重之,不敢弃离。这个娘娘腔新罗人却从一开始就没有长相厮守的意愿,还没有与佳人真正在一处,心里便已经预计了日后分离。   一时之间,姬泽心中愤恨之意高涨,几乎恨不得即刻抽出甘露殿壁上高悬的宝剑,一剑捅过高孝予的胸膛,就地格杀。   高孝予跪在地上,猛然感觉一股强大的压力扑面而来。猛的抬头,见着这位年轻的大周皇帝陛下眸中杀气倾袭往自己,如有实质。支持不住,身体倒伏跌向身后,面上露出惊愕至极的神情。   ……   姬泽瞧着高孝予这般脓包模样,忽的心气一颓。   高孝予此人如何,其实一直以来都并非重点。重点是阿顾宁愿倾心这样一个人,也不愿意对自己折腰。   这般一想,便便失去了心气,对高孝予的杀意也消减下来。   高孝予跌坐在地上,听闻皇帝幽淡的声音传来,似乎从天际,又似乎荡漾在水波中,“使君这是如何?若是新罗人的胆气都如同高君一般,朕便十分失望了。”   高孝予闻言讷讷,跪伏在地请罪。   姬泽却已意兴阑珊,不耐烦听高孝予的迭声告罪,淡淡道,“朕国事繁忙,就不留高使君了。”   高孝予无奈,只得拱手道,“小臣告退。”忍不住重新台言望向姬泽,见皇帝坐在御座之上,垂静默眸,庄重古井无波,似乎适才自己感受到的满溢凌厉的杀意不过是错觉而已。   甘露殿背屏金碧辉煌,青铜兽首香炉吐着婶婶香烟,陈孝上前轻巧伺候,“圣人。”   姬泽凭空指点着高孝予离开的方向,“就是这么个,就是这么个……”不成器的东西。放眼望着没有一丝长处,却偏偏不知什么地方赢了自己,获得了昭国郡主顾令月的放心。   陈孝闻言心中哑然。   皇帝对昭国郡主的情意,他瞧的清清楚楚。只是昭国郡主却是不解风情,转将一腔情意投在高孝予身上。也难怪皇帝瞧着这位新罗使臣气到失态。   “圣人。”他沉声劝道,“奴婢想着,这世上功夫不负有心人总是有道理的。只要您开口,郡主记着这些年的情意,总会明白过来的。”   姬泽轻轻而笑,道,“你下去吧!”   陈孝轻轻应了“是”退了出去。   偌大威严的甘露殿中,姬泽一人独处于殿中,凤眸中闪过微微水光。   他一生骄傲,所行所至都绝无失败之处,便是当初北地孙沛恩势大,几乎成了半个北地帝王,大周势力喑哑。他却心怀倔强之意,率大军西出潼关御驾亲征,最终经过数年战争,也终究削藩成功,将整个大周的军权重新握在自己的手上。赫赫军功几乎直追太宗皇帝。偏偏,在与顾令月的□□上,狠狠的栽了跟头。   这跟头,居然还栽在高孝予那等外域使臣之上,颜面全无。   姬泽微微昂头,这等恋爱中的酸苦滋味,他不习惯品尝,夜深人静时候,有时候也发狠想,索性就放弃那个女子算了。   他贵为天子,富有四海,有那么多美貌玲珑的女子盼望进入后宫,等待他的宠幸采撷。又何必这般死心眼,紧紧纠缠在一个小女子身上?   可是只要想到从此以后,不能和顾令月一处,便觉心痛如斯,不能忍受。   他有时候也会扪心自问,自己为什么会这般喜爱顾令月?   顾令月固然美貌聪慧,可是他一生以来遇过良多女子,比她更为貌美,更为性情玲珑的多不胜数。可是偏偏只有一个顾令月,入了他的眼,他的心,让他念兹念兹,辗转反侧,只盼望与她成双比翼,共效于飞。   皇帝之位瞧着显赫动人,可也是高处不甚寒。他本质多疑,对多才能干之人容易欣赏,容易信重,却很难付出相当程度的信任,唯有多年日久相处,用时间这个长长的维度为力量,滴水穿石,方能在他冷硬的心中投入一点痕迹。   顾氏令月便是他生命中的柔软意外。她与他血脉相连。幼年命运为他所救,少年教养亦是他看着完成。多年一同成长,一点点进驻到他的心中去。她是自己心中一特别的角色,可以怨怼,可以冷漠,却绝不会对自己施害。因为这份绝对的安全信任,自己方能放心将一点点的将自己的感情投注到这个女子身上。及至发现,已然是情根深种,难以自拔。   论起来,自己成年之后性子愈发冷酷,只少年时心里还留有一点点缝隙,恰逢阿顾那时节与自己一同长大,相伴期间方滋养情分,渐至今日寤寐思服,不可断绝。   他对阿顾的感情,集齐了诸多要素,着实难以复制。   便是日后再有一个聪慧、美丽的女子出现在自己的身边,花个十年八年,怕自己也没法子再去像如今爱阿顾一样的爱她了。   姬泽眸中的水光渐渐消逝,露出一丝强硬之光来。   顾令月如同他的骨中骨,血中血。这辈子,他是再也不会如同爱顾令月一般去爱一个女人了。   既是如此,他便绝不会放弃心爱的女子。便是不择手段,也要得到。   *************   冬日的阳光带着一丝暖煦之意,照耀在大周国宾馆上。   崔真熙在宾馆门前来回踱步,焦灼的等待。远远望见高孝予回来,登时欢喜奔迎上来,“高君,”   面上露出期待惶惑神色,小心翼翼问道,“这次面见大周皇帝结果怎么样?”   高孝予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不知道?”崔真熙愕然道,“好便是好,不好表示不好,怎么会有个不知道呢?”   高孝予回想起今日太极宫中面见周帝姬泽时的情景,面上闪过一丝畏惧之色:“今儿面见上国皇帝,细禀了皇太子殿下所求。皇帝陛下不置可否,又问了我一些与昭国郡主相关琐事,便斥退了我。没有给予准确答复。我也不知道皇帝是何用意。”   只是,心中生出一丝疑惑之意,总觉得这位大周皇帝陛下对自己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愤恨之意。   怎么可能?   他失笑,在心中摇了摇头。   自己不过是一介搓尔之国的使臣,于那位尊贵的大周皇帝而言是沧海一粟,微小犹如尘埃,姬泽怎么会将他放在心上。更不必说心怀愤恨之意了。   “这,”崔真熙没有料到如此,面上先是讶然,随即面上闪过一丝颓然之意,“这可怎生办呢?”   高孝予心中也自灰败无力,“大周是高高在上的宗主国,我等不过是有求于之的臣邦,咱们被他们晾着又有什么办法?便是不说咱们今次出使所求之事。今日我面见了大周皇帝陛下之后,心中也自无奈。这位皇帝陛下君威之盛,实乃我生平仅见。难怪其为□□上国君王。大周有这样一位君王,新罗终年为附庸,永不可能有一争星辉之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唔。争取明天正点发!   第六十一章   崔真熙闻言跺脚,“当此之时, 那等想要和大周一争光辉的梦想太过疯狂, 先放在心中不必再提, 还是先想想怎么完成本次出使的使命吧。”   高孝予心中一梗,摇头,“我今日已是向皇帝陛下述说请求, 皇帝陛下却没有回话, 瞧着他的态度,意兴不甚。我又能有什么办法?”   二人对视一眼, 心中都泛起深重无能为力的无奈感。   新罗的政局于他们而言是生死战事。但对远在千里之外的□□上国大周而言,不过是一件水吹荷花的小事,谁生谁死, 谁胜谁败根本不会影响政局, 也不会放在心上。又如何能求得大周皇帝陛下对道成皇太子伸以援手呢?   崔真熙思虑良久, 开口道, “这件事情,我瞧着, 事情怕是还是要着落在昭国郡主身上。抬头问高孝予道, “高君, 你和昭国郡主如今关系如何?”   “我和郡主, ”高孝予想起郡主府中昨夜与顾令月依依惜别之景,心中一荡,面上也露出温柔之色。   “挺好的。昭国郡主风情极美,是我生平仅见。我与她相谈甚欢, 关系很好。”   崔真熙瞧着好友神色,下定决心,离开坐榻陡然在室中跪下来。   高孝予吓了一跳,连忙退后一步,伸手去扶,“崔君,你这是做什么?”   “高君,”崔真熙道“我代千万新罗子民求你,大周皇帝陛下乃是天命贵人,若世上有人能够劝服他,想来昭国郡主定然是其中一个。我知道你不愿意,恳求您看在新罗子民的份上,务必转向昭国郡主请求,促成此事。”   高孝予听闻崔真熙所请,心中只觉无限沉重,伸手搀扶起崔真熙,“崔君放心,”郑重承诺道,   “我必竭尽所能!”   静静的北风吹拂过昭国郡主府园中,菊花芬芳谢尽,硕大的菩提树依旧郁郁葱葱的如同伞盖撑在其处。秋阁之中摆着酒宴,顾令月饮了一口芬芳饮子,听闻高孝予顿挫的声音温声求恳,“……前日小臣晋见圣人,奏请新罗国序之事,圣人不置可否,并未明确答复。小臣思来想去,不明白圣人意思。新罗国事紧急,道成太子在国内境遇窘迫,日日翘首盼望□□上国纶音。还请郡主瞧在我们二人情分上,若能在圣人面前进言一二,孝予不胜感激。”   顾令月闻言睁大眼睛,眸中闪过一丝诧然之色,“圣人没有同意么?”   高孝予苦笑,“正是。”   顾令月愕然,依照她对姬泽了解,姬泽不当如此呀!思虑片刻,斟酌答复道,“这事情我知道了,我会考虑看看。”   长安北风轻微,吹在面上并无寒意,她抬头望着邻近的新罗青年使臣,含笑道,“话又说回来,高君就不想多留在长安一些时日,多陪陪我么?”   高孝予砰然心动,上前握着少女的手,“郡主风韵天成,小民若是能够多陪一分自然是好的。只是主君在新罗犹自处于水深火热境地之中,主辱臣死,小臣又怎能不忧心忡忡?”   顾令月闻言扑哧一笑,在高孝予掌心挠了挠,“你我相交,亦是有缘。你托我的事情,我自然会放在心上。”又道,“我近日在城中待的久了,静极思动,想再前往乐游原一趟。不知高君是否有兴致陪我同赏乐游原冬日美景。”   高孝予只觉掌心如同柔柳划过,心中一荡,犹如虫蝇骚过痒痒难耐,“固所愿尔!”   待到与高孝予分别。顾令月坐在阁中静静思虑,一枚树叶落在顾令月的身畔。   顾令月回过神来,吩咐道,“来人,前往醴泉坊。”   醴泉坊 玉真公主府   玉真公主身孕数个月后,腹部已经高高隆起,整个人慵懒靠在翠微居的躺榻上,听着顾令月的话语,似笑非笑,“按说这事你不该着急才对。那高孝予出使大周,是为了新罗国事。若他的使命达不成,他才能逗留大周更长时间。如此你方好和他谈上一段更长时间的情。你又何必为他奔走?”   顾令月闻言垂眸,“话不是这么说。我今日来问小姨,一是觉得,于新罗国事之上,咱们大周确实是应当出手的。新罗既然奉咱们大周为宗国,大周便自然有统肃的责任。国之继承嫡长为重,那新罗皇太子孟信既是嫡长子,又继承了皇太子位,便该当继承新罗君位。大周整肃新罗继承之位,一则行使宗主责权。二来也是为咱们自己继承法立个榜样,日后大周君权承继若能俱依礼法而行,则大周少生好多波澜。”   “二则,”顿了顿,“我与高孝予本非奔着长相厮守而去的情侣。虽则目前相处还算愉快,但我不会忘了,这段情缘起始之初,是为了孩子。只要能偿我当时的初愿,便是成全了他的使命,纵然早些分离,又有何妨?”   玉真公主闻言怔了怔,伸手抚摸顾令月的额发似笑非笑道,“阿顾长大了,对政事倒有自己见解了。听你今日这席话,我倒是相信,你对高孝予没有真的投下多少深情了!”   “小姨,”顾令月垂眸唇角微翘,挨在玉真公主的怀中,撒娇唤道,“您倒是帮我参详参详,这究竟是为什么呀?”   玉真公主肃了神情衷心劝道,“阿顾,听小姨一句话,你若是当真想帮那高孝予,就别亲自去为他说情了。便圣人本来是打算答应高孝予的,见了你前去,怕也是要恼怒心起。到时候,怕不仅是断然拒绝,更是反过来助那闵王继位了呢!”   顾令月闻言诧然,“为何如此?”   玉真公主似笑非笑,“阿顾素来冰雪聪明,难道自个儿猜不出来么?”   顾令月蹙起眉头,“我实没有头绪。”   “按说我和圣人的关系颇为融洽,圣人便是不肯为我偏转高孝予,也绝不会因此而更换立场,反助那乱臣贼子啊!”   仔细思虑,   “莫非圣人觉得我以一介外姓郡主之身搀和朝事,会有女子干政之嫌?为了给我警告方如此行事。”   玉真公主闻言登时愕然。   她这般告诫顾令月,一是出言调笑,二则是含蓄暗示姬泽对阿顾的情意。   姬泽再是身份尊贵的皇帝,也是一俗世男子,若是瞧着心上人为别的男人求到自己头上来。定然会恼火。却没有料到,顾令月竟是宁可想到想到女子干政这等匪夷所思的名头上去,也不肯轻易怀疑一下这个男人对自己有情。   由此便可见得,她心中实在没有半分将皇帝当做可能与自己产生情感关系的男人方向考虑。   公主轻轻叹了口气。   这可真是一对前世冤家。   前事因,后事果。一则生出命该如此的感慨,二则也是怜惜姬泽用情之苦。叹道,“傻丫头!”   顾令月见玉真公主如此,讪讪道,“若非如此,小姨你告诉我,究竟是为什么呀?”   玉真公主伸出手指推攘顾令月的额头,“自己去想!”   顾令月确然对此事因由百思不得其解。   她因着当初北地之事,认定姬泽对自己没有男女情思,纵然归长安之后,有万千丝缕迹象显示姬泽对自己的特别之处,依旧不肯往这个方向想去。   想了小半日,想不出一个结果,索性暂时搁置起来。   十二月二十三日,初冬的长安下了一场冬雪,整个天地间被雪色掩盖,晶莹剔透。   顾令月及早自长安城中出来,坐了小半个时辰的马车,便见乐游原上覆盖一层雪色,美不胜收。   坐在小镜台观景亭中,望着湖上冰雪美景,潜心沉醉。   听闻身后脚步声动静,微微一笑,开口道,“当初我们就在这湖边相逢。及至今日,忆起当初,犹自历历如新。”   高孝予闻言眸色温柔,回忆起当日之事,当日顾令月在湖边戏水,自己远远观望以为她要跳河,上前抱住解救,闹出的一场乌龙。   面上露出赧然之色,“那时候小臣犯蠢,误会郡主轻声,着实冒犯了!”   顾令月扑哧一笑,“咱们这般,也算是一场缘分。”   高孝予望着顾令月如花笑颜,目中闪过一丝痴迷之色,到底记得自家使命道,婉转提醒道,   “这些日子,小臣在长安日日奔走,着实没有旁的办法,不知郡主可否指点关窍,可否请郡主替臣在皇帝陛下面前说几句话?”   顾令月闻言眉眼之中闪过一丝为难之色。   她与高孝予这段交往,虽是存着旁的目的,到底也有几分好感。若是前几日,高孝予向自己开口,她便也就一口应下了。   只是前些日子自己与玉真公主一段聊天,小姨的提醒声犹自响在耳中。心中隐约有一种预感,自己若包揽此事,当真反而会招致不好效果。   “不是我不愿意,”荔枝眸中闪过一丝迟疑之色,开口道,“只是我怕我若应承此事,不仅不能帮上你的忙,反而害你更加不好。”   高孝予的心闻言沉下。   他鼓起勇气向昭国郡主求情,没有想到,昭国郡主竟是委婉拒绝到了自己。   顾令月安抚道,“所谓车到山前必有路。这件事我会记在心里,待到合适时机,若能襄助一把,一定不会吝啬。再说了,”   面上扬起鲜妍笑意,款款道,“难道高君和我在一处,不开心么?”   高孝予见此心中一热。   若说出使事情不谐,唯一得到的好处,怕就是能在长安多待一段时日,不必即时决定是否返回新罗,可以心安理得的多陪伴佳人一段时间。   振奋精神,“小臣得郡主如此佳人相伴,自然是开心的。”   乐游原白雪冬景,美不胜收。   顾令月垂下眼眸。   她与高孝予虽说有些许好感,但要说真多么喜欢,却是没有的。这些日子费叠精神交处,不过是为了得到一个属于孩子。孩子孕育的事情,未必一击得中,若感情培养水到渠成,则晚不如早,不如早些一处。若不多处一些时机。说不得高孝予什么时候出使使命达成,便要离开长安。自己若尚未有孕,便面临为难局面了。   打定了主意,眸中闪过一丝毅然之色。眉眼之间露出一丝妩媚之色,含笑道,“咱们如今相聚,说不得下一刻就要分离。所以要珍惜眼下,享受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顾令月道,   “那些烦心的事情,咱们暂且都放下。今日乐游原风光硕美,只谈风月,不论其他。”   永兴坊   郡主家令鲁定之听闻圣驾到府,匆匆迎了出来,在门前参拜,“微臣参见圣人。”   姬泽问道,“郡主如今可在府中?”   “郡主今日前往羽泉坊探望玉真公主,此前归返,并未回府,直接往乐游原上去了!”   姬泽闻言转头急速行走,留下一句吩咐,“去乐游原。”   李伏忠低头应了“是”,御驾马车在郡主府前转了一个头,径直往乐游原方向去了。   乐游原天地苍茫。镜湖暖阁之中暖炉烧的通红,烧出一室如春暖意。   高孝予为少女风情所惑,目光闪过一丝痴迷色彩,“郡主容色如仙子,能得您的垂青,是小臣的荣幸。”   顾令月虽然,面对男人的倾慕之言,到底也是高兴的,扑哧一笑,“真的?”   “自然是真的。”   “我不信。”顾令月唇角微微含笑,“长安有这么多美貌少女,我又算什么呢?”   高孝予道,“长安有太多青年才俊,小臣不过是个小国使臣,郡主有看的中小臣什么呢?”   顾令月咯咯的道,就势靠倒在高孝予怀中。   高孝予只觉一股少女的馨香从怀中飘来,镜湖小居中淡淡□□,登时意乱情迷。   作者有话要说: 嗯,终于写到这一段高潮情节了。hin high!   第六十二章   镜湖小筑外,郡主卫长桓衍领着两名郡主卫立在风雪之中, 戍卫昭国郡主安全, 远远见了匆匆赶近的帝王, 面上闪过一丝无措,茫然神色,伏跪在地上恭敬参拜, “小人参拜圣人。”   “昭国郡主如今在内?”姬泽匆匆向室内行走, 脚步不停,玄色衣摆微微晃动, 显出流水一样的波纹,急声问询。   桓衍点头道,“是。”   念及此时屋内郡主行止, 心中咯噔一下, 抬眉动唇, 想要出声拦截皇帝脚步, 心中却不由有恐慎之心,眉眼之间露出欲语未语之态。   姬泽瞧着桓衍神情, 心中陡然一沉, 沉声问道, “里面如何?”   桓衍神色吃吃, 垂下头去不敢应答。   姬泽呵呵冷笑一声,一脚踢开桓衍,大踏步向内长驱而入。   镜湖小筑内温暖如春,大红的湖丝帐子高高挂起。   顾令月头顶的青鸟衔珠簪轻轻落下, 一头长长的青丝落下来,披散在少女身后,犹如一条黑色的瀑布。   高孝予见着这般美景,几乎迷醉,虔诚的跪坐在榻上,亲吻顾令月的青丝,双手顺着顺滑青丝摩挲而下,渐渐滑至衣领起伏的胸膛。   室内甜蜜如织。   顾令月面上犹自泛着甜蜜的笑容,身子却陡然紧绷起来。   她虽则经历过一段婚姻,实则那段婚姻带给自己的男女体验皆是灰色的,心中深处一直对于男女欢爱的认知是丑陋、恶心的。回归大周后,大半年的尊养生活温养了自己的心境,当初听春水榭目睹的一场玉真公主□□,也曾些微动摇过自己的认知。因着对血脉子嗣的渴望,方决意与高孝予一处。   今时今日,为了得到一个承袭自己血脉的孩子,将自己奉祭于榻上,存了破釜沉舟的决心。   此前存了一股狠决的念头:世上男欢女爱乃是人伦之事,若是旁的女子都能做到,凭什么自己不能?   可是此时此刻,躺卧在小筑暖阁柔软的床榻上,面对一个男人的爱抚。却发觉所有的认知都是虚妄,一切感官皆由自己心境自主,容不得自己勉强。   论起来,高孝予乃是新罗使臣,不说旁的,这身皮相却也算是极佳的。大周贵女素性风流,如同此前玉真公主一般,没有一个美满的婚姻,索性游戏人生,是不是邂逅风流艳遇,瞧中了男子,结成一段露水姻缘,夜半而来,天明而散,本是常事。   顾令月下定决心今日与高孝予成事,此时伏倒在高孝予怀中,以为自己能够从肌肤交接中得到一丝欢愉之感,实际醒来,却不知为何,隐隐发觉心中泛起一阵排斥之感。莫说真正男欢女爱,只是此刻倚靠在男人怀中,被高孝予拥在怀中,亲怜蜜爱,不觉半分甜蜜之感,反而觉得身躯僵硬,犹如下一刻钟就要推开身边的男人,整个人跳起来。   怎么会这样?   她心中的惶惑之情一闪而过。   勉强定了定神,告诫自己:阿顾,你得忍住。   高孝予已经是你能选择到的最符合自己要求的男人了,花费了这么多日子的功夫,好容易到了今天这一步,若在最后临门一脚搞砸了,日后想要挽回都不知道从何做起。   她咬了咬牙,忽的直起背脊,主动送上了柔软的红唇。   高孝予不知顾令月此时心里想法,受宠若惊,拥着少女缠绵亲吻。良辰美景,高孝予色授魂销,身体灼热到了极处,,没有察觉怀中少女僵硬欲死之感,忍不住伸出手,解开少女衣襟,捉住小巧浑圆的乳莺。   屋内温暖如春,靠窗案台之上,一对蜜烛烈烈燃烧,流下汩汩烛泪。   姬泽立在门外,见屋内帐融春暖,年轻男女坐在榻上相拥亲吻,犹如热烈的情人。不由一股怒火直冲脑门,所有的理智全部烧毁。抬脚狠狠踹开大门。   “砰”的一声,暖阁门扇经受不住外来重大力道袭击,无力倒伏在地上。   高孝予正值色授魂销之际,欢好之情被人打断,心中陡然腾起一股怒火,抬头怒声喝道,“什么人?”望见手中握着冷冽长剑,从门扇中踏步入内的高大男子,凤眸之中带着充裕杀意,犹如雷劈一般,浑身热血陡然间冷滞。   顾令月从灭顶之灾中浮起,气喘吁吁,瞧着姬泽踏步而入镜湖小筑,心中亦愕然不已,“九郎。”   姬泽瞧着二人情状,怒意勃发到几乎燃烧,冷笑击齿,执着宝剑猛的向着高孝予刺去。   顾令月瞧着面前闪过雪亮的剑光,尖叫一声,扑到姬泽肩膀之上。姬泽不意顾令月如此,没有避开,力道被顾令月带来的偏了几分,宝剑并未刺穿高孝予的心脏,而是刺入肩膀。   高孝予闷哼一声。   因着姬泽怒意勃发,这一剑力道极大,刺入肩头,从肩头另一侧穿出。   他吃刺了一剑,仰头跌倒在地。伸手捂住伤处。深重的血花立刻从伤处晕染开来。   姬泽被顾令月扑着抱住大腿,顾忌顾令月足疾,不好拖着少女身体,只得停滞在原处,冷眼瞧着高孝予。   顾令月满心茫然。   顷刻之前,这座小室还是人美花娇。不过片刻,姬泽陡然闯入,便变成了这般剑拔弩张模样。茫然抬起头来望着姬泽,“九郎,你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姬泽收回目光,瞧着顾令月情状。   女子一双大大的荔枝,眉清目灵,美丽无比,却犹如利剑,刺入自己胸膛。她的衣裳仍有一丝凌乱之状,显见得适才在这间小室之中,发生了什么事情。姬泽的眸光凝在顾令月身上。凤眸之中愈发风暴凝聚犹如击打风雨,   “你看不出来么?”   持剑指着高孝予,厉声道,“朕要取了这狗贼性命。”   顾令月昏头涨脑,想不明白姬泽为何会出现在此地,见着姬泽一意诛杀高孝予,情急喝道,“今儿这事,是我心甘情愿。您别怪他!”   姬泽闻言如遭雷击。   手中宝剑“哐当”一声落在地上,整个人心气一颓。   良久之后,方低下头,凝视少女,唇边浮起一丝心碎自嘲笑意,“顾令月,你就这般践踏朕的一番真心?”   顾令月闻言愕然,握着姬泽肩膀的手一松,无力放开。抬头凝视姬泽,为其眸中的翻滚蓬勃的情绪所震撼,一时间讷在当处。   一轮红日高高升起,照在满原白雪之上,愈发晶莹剔亮。镜湖湖水犹如冰冻,遮住人世喜悲。   镜湖小筑中火炉温煦燃烧,温暖如春。   高孝予跌靠在屋子角落里,   此前听得周帝和昭国郡主的对话,面色惨白,身子瑟瑟发抖,只觉得伤口处的血液都冻结,便是再迟钝,见了此时场景,也已经是明白过来:这位大周皇帝竟是和自己一般,倾慕昭国郡主顾令月。   明白过来,登时觉得胆子惊破。自己有几个脑袋能够与大周皇帝一起抢女人?一时间脑子混沌,恨不得立时死去。   内室之中,顾令月独坐在月牙小凳之上,望着妆台镜中自己因着此前□□凌乱的妆容衣裳,重新缓缓梳妆。   适才斗室之间,姬泽话语重新闪过自己脑海,指责自己践踏他的真心。   真心?   女子唇角露出讽刺怅惘笑意,   她遮住了眼,不听不看不信,不去琢磨姬泽对自己百般示好的用意。   直到今日,镜湖小筑中,姬泽被怒火冲破理智,直言自己情思。   这方明白:   却原来,到头来,这些年,这个男人对自己竟是当真有男女之思的。   姬泽立在外间等候,听得内里帘子掀起来,回过头来,瞧见顾令月,凤眸之中闪过流光。   顾令月换了一身月白色衣裳从内出来,一头青丝匆匆挽了一个攒子,仿佛此前这间小室之中的所有纷争都没有发生过。清美如仙子。   直勾勾的望着姬泽,“我不明白。”   姬泽望着顾令月,“不明白,”姬泽冷笑,伸出手指捏住顾令月下颔,微微上挑打量,“阿顾,就是你这张脸,搅的朕日夜不宁,夜夜寤寐思服,辗转反侧,到了如今,你竟同我说,你不明白?”   室中蜜烛发出一声毕驳声响,吐出灯花。   姬泽一字字,犹如要将少女钉死在远处。   电光石火之间,顾令月心中流淌过愕然,愤恨,委屈不一而足。这个世界在顷刻间翻覆颜色,少女在翻覆之中勉强稳住自己心神,她转过头,撇开姬泽的手指。   ——无论这场故事如何发展,在姬泽一脚踹破镜湖小筑的大门闯入内的时候,高孝予就已经出局。   她连累他至此,不能给予情爱回报,总要至少保他人身平安。   “圣人的情意,我从前不明白,”她开口慢慢道,“但既然圣人如今挑明,我只能去弄明白。你命人将高孝予送回去。”   “呵!”姬泽冷笑,笑容从齿缝里迸出,犹如冰渣子似的,冰冻的目光投到高孝予身上。“你凭什么觉得,朕会放过一个敢打你主意的人?”   高孝予瘫倒在地,在姬泽凌厉目光下瑟瑟发抖,耳中听闻姬泽饱含怒气的话语,惊骇几欲死去。   顾令月眸中意欲涌出泪水,勉强忍住,低头淡淡道,“他不过是个小人物,与您相比,犹如萤火比诸皓月,不值一提,您又何必和他斤斤计较?”   声音轻柔响在暖阁之中,“您命人将他好生生送回国宾馆,咱们谈谈今儿的事情。”话音一转,   “高孝予受我连累,若他因我之故丧命,我这辈子都会自责,永远不会原谅你。”   姬泽闻言堆积如山的怒火在凤眸之中凝聚,死死凝望着面前女子。   顾令月螺首微微低垂,不肯抬头迎视其目光。   怨毒之意顷刻闪过,怒声喝道,“来人。”   高无禄应道,“奴婢听圣人吩咐。”   姬泽暴怒喝道,“命人将这姓高的扔出去,送回国宾馆。”   高无禄应声,“是。”   秋风吹入镜湖小筑,和风簌簌。两名禁卫军入内,高孝予如同死狗一样的被拖了出去,。   暖阁之中窗扇推开,北风呼呼的吹了进来,阁中似乎还残余着此前些许的暧昧香气,在风中渐渐散尽。   “圣人今日所言,着实出乎阿顾意料。”顾令月唇角泛起讽刺之笑容,“阿顾一直以来,都没有想过,您对我是这般情感。当年北地数年,痛彻心扉,若是您的喜欢,便是将我送往北地和亲,我实在没法子想通。”   姬泽闻言心中闪过一丝悲凉之色,“此前之事怨朕,朕没有瞧清楚自己的情感,方铸下如此大错。”他因着此前做错,在顾令月面前总是气短,直至顾令月当真意图与高孝予合欢,方爆发出来。   “可就算当初之事朕确然千错万错。朕如今确然在尽力弥补,几乎将一颗心捧到你面前。便是因着这个,你要记恨朕一辈子?将朕一颗真心践踏?”   忆及闯入室中所见场景,眸中犹自猩红翻滚。“这长安千万儿郎,你竟看重了那个新罗娘娘腔,他哪有点儿男儿气概?”   顾令月呵了一声,昂着头道,“我便看中他不是大周人。”   “高孝予出使大周,办成了出使差事之后自然要回新罗,这辈子都不会再回中土。情热之时情热,分离之时断的干干净净,不会再有一丝纠葛。”   她抬头,用重新的目光审视姬泽,“阿顾为过往□□伤了心,相信情深不寿,索性一开始不追求长久。圣人您说喜爱我,我如今青春貌美,自然有值得您喜爱的地方。可若他年阿顾年老色衰,您又可还记得今日的这点少年情怀?男女情爱之事,着实太累,我已不想考虑。我如今只想要一个孩子。一个和我血脉相连的孩子。”   挺直背脊,“高孝予是我选择的孩子的父亲,他会在长安短暂停留,最终离开,终生不会回来。所以我选中他。”   姬泽闻言匪夷所思的望着顾令月。   任他想的再多,也想不到,顾令月竟是因着这个缘由,方看上了高孝予。“你就是为了这等荒唐理由。”   顾令月道,“荒唐?”   唇角微微一翘,许确实是荒唐吧?可是她有荒唐的本钱,为什么不呢?   “可能吧?可我确实灰心了。”   我不想要男人,可我想要一个孩子。一个出自我的血脉,和我贴心贴肺的孩子。她出自我的血脉,得我骨我血,永远贴心相对,永远不会背叛。”   姬泽闻言如遭雷击,阿顾到底感情上受到曾经多重的伤害,才会只要孩子,不要孩子的父亲?才会只定制眼前的甜蜜,不寻求一丝长久可能?   他灼灼的望着少女,沉声开口,声音闷的像是经年月色,“你想要一个孩子,怎么不来寻朕?”   声音石破天惊,顾令月瞪大荔枝眸,被震的失了言语。   姬泽咄咄的望着少女,将一腔情意倾泻而出,“顾令月,你说你从前不知道,今儿朕明明白白的告诉你,朕倾慕与你,你如何说?”   灼灼的情意像是火烧一样,烧过顾令月的神经。顾令月几乎无法面对,仓促转过头去。   姬泽一颗心沉下,冷笑,“顾令月,你可真个无情。”“朕对你日夜思慕,到最后,你便这般回报朕的一片真心。”   顾令月讷讷道,“我不知道。”   姬泽闭了闭目,“不知道。”   重新抬目,“现在,朕将一片心意袒露在你面前,你又当如何?”   他的目光像是火焰,顾令月经不得,狼狈的转过头去。   姬泽见着少女这般反应,心中一灰。慢慢放手,负手在背后,肃神情道,“行人司回报,说是寻到了江南宋神医的下落。此人医术通神,于肌肤复健之上有独到之处,说不得能治愈你的足疾,”   顾令月闻言微微怔住,顷刻间眸中爆发出灿烂的光彩。   她的身体是她一生最大的痛楚遗憾,在多年绝望之后,陡然重新看见希望之光,一时之间,又是高兴又是绝望。   姬泽垂头自嘲微微一笑,重新抬头望着顾令月,目光骄傲而又悲凉,“朕可令其为你医治,愿求阿顾一夕之欢!”   作者有话要说: 嗯。多写个一千多字,断章在这儿!   收藏加更似乎到了,今天稍后再加更一章短小的。   小天使们昨日七夕快乐不快乐啊?   第六十三章   帝都长安繁华如织,大周百姓们在东市街头穿行, 面上带着生活富足平静安宁焕发光芒。   时光走的特别的快, 待到厚重的雪盖着整个长安, 东市铺着一层雪意,贞平六年即将走到尽头,贞平七年的初始即将来临。   长安永兴坊   昭国郡主府大门树立, 园中一片寂静。   松枝竹落的树屋掩映在菩提树中, 严守冬日霜雪。   告老离开府中的朱姑姑被郡主家令遽然请回,匆匆赶到园中, 见了一众丫头下人守在树屋下的场景,心咯噔一声沉下,问询道, “郡主一直在树屋里头, 不肯出来么?”   “是呢, ”碧桐守在流云亭畔, 见着朱姑姑,都松了一口气, “姑姑, 你可回来了。”神情焦急, “已经在里头一个多时辰了, 一点声音都不出,奴婢等人守在外头,一直没有听见郡主吩咐。”   曼曼的菩提树枝叶如同一把巨伞一把,遮盖在窗棂之上。   光阴穿过其中, 映下一抹绿色。   树屋掩映在菩提枝叶之间。屋中红泥小炉之上,蹴鞠大小的紫砂茶鼎鼎中水沸腾的翻滚着,   顾令月坐在府中树屋小榻之上,美丽的容颜之上面无表情。   自从从乐游原镜湖小筑中归来,她便维持着这个姿势。   茶鼎沸水翻覆,顾令月执着茶杓轻轻在差更重搅拌,如同梳理自己凌乱的心事。   自前夜镜湖小筑中,姬泽与自己摊牌,亲口承对自己怀有男女之思,她就陷入了极端的焦躁情绪中。   她仿佛陷入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她曾经真心信赖姬泽,视之如父如兄。他回报给自己的却是妥协和放弃。痛彻肝肠,决定将将对他的依恋如同毒瘾一样的戒掉,为此,她付出了那般痛楚的努力,学会了抛开他的感情独立在这个苍茫的尘世中生活,学会了看淡人生,游戏生活。   她做的那么努力,差一步她就可以证明,她已经做到了。   他却再度骤然闯入到她的天地间,告诉自己,他心爱自己。   心爱。   这种感情,不是做兄长对失护无依无靠的妹妹的亲情和责任。   而是一个男人,对女人真挚热烈的情意。   初初惊闻这个事实,顾令月惊讶无比。   随后觉得自己可悲。   在自己明媚的少女时代,她欢乐无忧,对这位强大温和的兄长,隐约也曾怀有思慕心思。可这样的心思尚未生根发芽生长成苍天大树,便遽然断折,她所有的青春时期活泼懵懂和少女时代对爱情的憧憬,都在北地苍茫的生涯中消磨掉了。数年北地战争,裹挟在其中,吃尽苦头拼命归来,落得浑身伤痕累累,只想独立舔舐伤口疗伤。他却掀开自己的伤口,用炽热的感情告诉她,他对自己有着无比强烈的欲望。   怎么可以?   他怎么可以这样?   这样的事实让她觉得自己可悲至极。自己过往遭受的苦难都像是一场笑话。这样的悲愤之情凝聚成一团怨怼之气,恨不得将姬泽关在门外,这辈子都不肯再见,决绝地老天荒。   可是那股哽郁之气生生梗在心头。   今上姬泽不愧是大周最完美的帝王,天生擅长寻找敌人的弱点,一击必中。他精准的抓到了自己的软肋——对健康的渴望之心。告诉自己他寻到了江南人人称颂的宋神医下落,可以医治自己的足疾,让自己恢复健康的双足重新立在地上行走。作为交换,她需要和他在一处做一对情人。   顾令月眸中闪过一丝深重哀凉之色。   她有心想要放任自己的脾气,狠狠拒绝他的示爱,告诉他自己嫁鸡嫁狗也不会嫁给他。可是她也是真真在乎自己的身体。   对于自己而言,不能行走的足疾是自己这辈子最深沉的遗憾。因为无法站立,阿婆和娘亲过世的时候,都带着难以释怀的遗憾。   纵然这些年来,她已经学会平静的对待自己的身体,接受自己的不完美,但在午夜梦回之际,何尝不希望自己能够痊愈,像天底下所有的普通少女一样,平静的行走在长安的春风里,奔跑,欢笑,徜徉风光无限。如果能够夙愿得偿,她情愿付出十年的寿命。   顾令月唇角露出一抹讽刺凄凉的笑意。   若是连寿命都舍得割舍,又何况是区区一段感情。   毕竟,   顾令月心中赌气,面上的泪水落下来,   她本来就性子清淡,不奢望一段正常的婚姻生活和感情,此前生起借种生子的念头,本就打算将自己的身体轻易交付给一个不爱的男人,换取一个传承血脉的子嗣。   一滴泪水落在滚烫的茶羹中,很快就蒸发,失去踪迹。   姬泽对自己提出一夕之欢的要求,许也是明白她的心理底线。   说来,她经历荒唐姻缘,又素来由性子风流浪荡的小姨玉真公主教导,对于女子的贞洁之事本也没有那么看重。   姬泽的要求乍听起来石破天惊,可是仔细思量,自己本来就打算与高孝予做情人,这般以来,对于自己而言,不过是将自己身体交付的男人从高孝予换成姬泽。既然都并非出于深爱厮守,那么夜晚与自己欢*好的男子究竟是谁,又有什么关系?   朱姑姑头的白发愈发苍凌,忧心忡忡望着菩提树屋。   心中打定主意,若昭国郡主再不从树屋里出来,就前往醴泉坊求见玉真公主,请玉真公主前来劝说郡主。   眼见得日头渐渐偏西,一日即将终究,心中正要下定决心,吩咐人准备车马,忽听得树菩提树上传来一声摇铃轻响。   顾令月吩咐道,“伺候我下来,回白鹤草堂。”   国宾馆   高孝予心中一片空白,长安冬日寒凉,他的四肢胸口却比冰雪更加寒凉。几乎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返回国宾馆的。   这世上男女情爱最是炙热独占,高孝予再是异域来使,生疏大条,到底也是一个红尘中滚打多年的男人,对于男人在情人纠葛之间表现的情态有着本知性的了解。瞧着当日烟波湖旁,姬泽愤然情势,分明是对顾令月情根深重的表现。   瞧明白了这一点,便觉冰雪盖头,凉透入心,恨不得立即死去。   宾馆之中,崔真熙瞧着高孝予惨白的面色,不由吃了一惊,连忙上前搀扶,“高君。”   “这是怎么了?”   “……你昨夜不是前往和昭国郡主在一块么?怎么竟弄成这般模样?”   高孝予苍茫懵懂之中,听闻崔真熙提及昭国郡主顾令月的名头,身子猛然颤抖。目光哆嗦,投在崔真熙面上,过得片刻方得定焦。   “崔君。”惨笑道,“我等完了!”   “这趟出使大周,不仅注定无功而返。怕还会祸延母国新罗。诸般祸害,皆是由我一人而起。我高孝予已然成为新罗罪人。”   崔真熙愈发丈二和尚摸不到脑袋。“高君这是什么意思?”   高孝予惨然笑道,“昨儿我与昭国郡主共赏乐游原,被大周皇帝撞破,持剑几乎当场格杀。”予面上露出一抹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周帝思慕昭国郡主,我这番时日与郡主行从过密,怕早已经碍了他的眼,却洋洋自得丝毫不知。如今大祸临头矣!”   崔真熙闻言瞪大了眼睛,“周帝倾慕昭国郡主?”颇觉匪夷所思,“高君,你会不会看错了?”   高孝予苦笑,“我虽不才,也是个在红尘对堆里打过数年滚的人,如何会看错男人对女人的心思?。”   “这世上男人最是理解男人,这个世上没有男人会容忍另一个觊觎自己心上人的男子。更何况,周帝掌大周天下,生杀予夺,我不知情的情况下犯了他的逆鳞。他必不会轻易放过我。若祸延己身也就罢了。最怕牵连道陵太子和母国新罗,我就万死难辞其过了!”   崔真熙听闻高孝予说明个中细务,瞪大眼睛好容易才消化接受事实,一时也是觉得颓然,“想来也没有这么严重,皇帝陛下许是觉得你不知者无罪。”说到后头,连自己都觉得心虚没法子延续下去。   感情的事情,由心做主,哪里会容得跟你讲道理。   “”崔真熙劝道,“说不得过些日子,这件事情也就过去了。”然而安慰友人,自己的心却也茫然起来。   他们饱含着拯救道成太子的目的来到上国长安,如今竟面临这般尴尬局面,新罗政局该当何去何从。   *************   昭国郡主府   白鹤草堂蔺草帘轻卷,顾令月坐在堂中下榻上。阳光照在少女身上,分外灿烂平和。朝着自己微微一笑,“姑姑,你回来了。”   朱姑姑瞧着伶仃的少女,只觉心痛难忍,“郡主,我可怜的孩子。若是公主在天有灵,知道你受了委屈,”   “姑姑,我没事。”顾令月轻轻道,声音平静,一双眸子却如同燃烧的火焰,明亮灼烫着人的眼睛。“这世上只有自己心灵强大,才能无惧任何风雨。我这些时候,只是想一个人静一静,想通一些事情。”   “郡主,”朱姑姑越发担心起来,“你究竟是怎么了?可是……你便说给姑姑听。姑姑总会替你想法子的。”   顾令月微微一笑,“我很好。”   “说不得这辈子,我再也没有一刻时间比如今更好了!”   长安东市   一座药铺打出了“神医宋”的名头。据闻来自江南的宋神医前来药铺坐诊。这位神医年纪轻轻,医术却精湛异常几乎可以通神。长安百姓如有疑难病症缠身,自可上前求诊。   众人围观,开始之时将信将疑。及至数位病患入内诊治,长安诸多名医难以医治的病患在这位年轻的宋神医手中顷刻见效好转。方信实了去。一窝蜂的上前求诊。药铺面前顷刻排成了一条长龙。   一辆七宝香车悄悄的停驻在药铺对面,带着灰色斗笠的妙龄华服少女从车上款款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下午工作太忙,忘记把加更放出来了!真是!   第六十四章   日光渐渐西斜。   宋鄂俯身伏在医案之上,振笔疾书药方。唤道, “下一位。”   药堂静默片刻, 一阵轮舆滑动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一名女子停留在宋鄂面前。   宋鄂抬起头来,只觉面前女子殊色容光压制而来,登时便有眼前一亮之感。   待那阵惊艳之感暂时退却后, 再度仔细查看, 面前女子身形纤瘦,眉画如柳, 眸形荔枝,瞧着不过十七八岁年纪,清丽的如同画面一般。   他的目光从少女身后随侍的体含力气的丫头身上一扫而过, 落在少女身下的轮舆之上。瞧起来这位少女身子不好, 方会用轮舆代行。   “这位小娘子到此, 不知想要治疗何症?”   顾令月道, “我姓顾。听闻宋神医医术高超,我身患疾病, 前来请神医诊治?”   宋鄂闻言又是一怔。   长安城中似这般形容声名显著的年轻贵女只有一位, 便是昭国宜春郡主顾氏, 得封国名尊号, 盛宠隆重,尊贵异常。圣人这次费心力将他强请至长安,便是为了医治这位郡主的足疾。   再度打量面前的贵女。   心中便猜测,面前这位贵女大约便是传言中那位身负盛宠的昭国宜春郡主了!   “今晨医馆门前喜鹊落枝, 叽叽喳喳的叫着,我便当有贵客到,却知是谁,”微微一笑,“原来是昭国郡主。”   顾令月闻言仔细打量了宋鄂片刻,“神医认识我?”   宋鄂道,“我虽方入长安不久,也曾听闻有人提起过郡主足疾之事。”   顾令月静默片刻,“您既然听过我的名字,自然该当知晓我自幼罹患足疾。不知可否治愈我的足疾?”   宋鄂沉吟道,“草民是听了一星二些,心中也有一些事。只是大夫治疗,不可纸上虚行,总要亲自诊治过了,才能更有把握。还请郡主容草民冒犯,亲自手诊一番。”   顾令月轻轻颔首,“这是当然。”   宋鄂便起身,请顾令月进了内室。   蹲下身子,朝顾令月再度告了个罪,方伸出手,握住顾令月的一只雪足。自膝盖而起仔细捏查骨骼肌肉情况。   面上闪过思索警醒神色,过了小半刻钟,心中方有了初步定论,轻轻将顾令月的雪足放下。   顾令月问道,“如何?”   宋鄂拱手,“草民斗胆,可以一试。”   顾令月一瞬间神色凝固。她此前面上虽则平静,实则心乱如麻,如今听闻宋鄂这般答复,知道困扰自己多年的足疾有了治愈期望,一时间竟是悲喜交集。   碧桐听闻这个消息,也是惊喜无限,“郡主,你听见了么?您的足疾说不得可以痊愈了。”握着顾令月的手,面上犹自带着笑,两道泪水却流了下来。   顾令月含笑道,“我听到了。”转过头来,朝宋鄂施了一礼,郑重道,“如此,请宋神医给我医治。”   宋鄂叹了口气,“请恕草民不能。”   “按说为医者见了病患便应救治。只是草民此次进京乃是受了贵人所托,如非贵人开口,不好私下给郡主医治。”   顾令月闻言一瞬失语,片刻之后方道,“我知道邀请你的贵人是谁。我与他……之间另有些纠葛。宋神医您是大夫,我虽不才,倒也有些资产,若您是为了诊费的问题,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宋鄂闻言深深的看了顾令月一眼,目光中闪过一丝探究之色。   毫无疑问,这位郡主气度娴雅,着实是一个美人儿。圣人花了数年时间,派出大量人力物力在江南寻找自己的下落,便是为了医治这位郡主的足疾,显见的将这位郡主放在心上。如今,昭国郡主却试图撇开皇帝独自寻自己医治足疾。个中诡谲,说不得有些不为人知的蹊跷。   他对这位郡主颇有好感,若从个人本心而言,倒也愿意倾心为其医治足疾。只是心中另有旁的顾忌,到底要让昭国郡主失望了。“这不是钱财问题,”   他道,眸中闪过一丝柔和色彩,“草民有一位倾心爱慕的女子,因着家族连累缘故,落入官籍。草民发愿为其脱了官籍。那名贵人权势煊赫,您也是知道的,既然草民入了贵人的眼,则我草民心系女子的官籍便只有他发了话,才能免去。草民绝不敢违背他的意愿。还请郡主谅解。”   顾令月闻言怔住,“原来如此啊!”轻轻道,唇角泛起讽刺笑意。   宋鄂瞧着顾令月这般形容,心中生出一股怜惜之意,忍不住劝道,“草民想那位贵人既肯花费精力寻了草民,定然是希望为您医治足疾的。郡主只要好生与之说说,想来求医之事自然水到渠成。”   顾令月淡淡道,“多谢宋神医好意,我心里清楚了。”转身道,“回府去吧。!”   郡主府绿荫细细,顾令月坐在斋之中独自一人思虑良久。   过往的画面如同彩色的皮影戏一般,一桢桢的自眼前掠过。   困窘绝望的江南湖州童年;   富丽华美的太极宫。   雄壮凄凉的潼关。   苍凉的北地孙府   ……   良久之后,她终于下定决心,扬声唤道,“来人。”   钗儿应了一声,从外入内,问道,“郡主有何吩咐?”   顾令月闭了闭眼睛,“伺候纸笔。”   明亮的灯光将通古斋中照耀的亮如白昼。   顾令月坐在案前,望着面前雪白的笺纸。   笔是上等的狼毫笔,纸是雪浪般的宣纸。提着笔在砚池中蘸墨,悬在纸上一会儿,只觉犹自有千斤之重。   终于落下:“见字如晤,日前所言,历历在目,若有闲暇,永兴坊当面一叙。”   写完手书,复捧在手中仔细观看了一遍,确定没有问题,方封在了信笺之中,交给碧桐,“命桓衍送到宫中,奉交至圣人手中。”   碧桐躬身应道,“是。”   夜空中的月亮悄悄落下,一轮红日缓缓升起,天光射破天际,照耀太极宫煊赫威严。   内侍陈孝捧着一封信笺走到姬泽身边,小声禀道,“圣人,郡主府中送了一封手信过来。”   姬泽闻言微微一愣,接过手书,在宫殿明亮烛光下展信观看。   雪白信笺微微震动,显然显示出激动心情。   “朕知道了!”片刻之后,吩咐道,“去郡主府给郡主传个口信,就说朕如今国事繁忙,明日必定前往郡主府探望她。”   ……   长安金乌自西天落下,又自东山升起。   姬泽御驾在昭国郡主府门前停下,一路沿着府道径直前行。   砚秋从内迎出来,“圣人,”躬身道礼,“郡主在流云亭中侯驾。”   姬泽随意点了点头,“朕知道了!”   阿顾坐在流云亭中,挺直背脊看着从小道上走过来的姬泽,抿唇不发一语。入冬长安天气寒凉,姬泽披着一件黑貂毛出锋的大氅,身材高大挺拔俊美,跨步的姿势颇为潇洒有力,进了亭子,在阿顾面前坐下。   望着面前佳人,目光中闪过一丝柔情,“阿顾。”   阿顾唇儿微微轻抿,做势朝姬泽道了一个万福,被姬泽伸手拦住,“阿顾,不必多礼。”顾令月感觉,他的大掌停留在自己肌肤上的时间长了一些。   她垂眸问道,“这几日,我闲来之时,几次回想当日之事。”抬头望着面前尊贵男子,“我既非特别为貌美,又非聪慧过人。这天下有太多比我好的女子,您为什么会喜欢我?”   姬泽闻言奇异的看着她,“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难道不是最简单的道理?”   顾令月念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是啊。当日在甘露殿,阿顾你为雀奴和阿鹄说情,曾言‘青梅竹马’,算起来,朕和阿顾一处长大,也算得一双青梅竹马了。”   顾令月闻言诧然,“呵!”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皱起一双秀气的笼烟眉,“我如今都已经二十岁了,早过了小娘子鲜妍的年纪,我和九郎一处长大,若九郎当真倾慕,这些年有多少机会如何会这个时候才说?你甚至让我前往北地……”身躯微微颤抖,显见的心神激动。   姬泽这一趟,沉默了良久,方道,“情之一字,起源于心。朕虽富有四海,对于爱上头亦是生手。当初朕早已倾心,却根本不知男女之思如何模样,方错过咱们太久年华,可是,阿顾,”伸手握住顾令月的柔荑,沉声道,   “阿顾,朕对你的心意是真的。朕早晚有一日,将天下的尊荣给到你。”   阿顾垂眸望着二人交叠一处的手掌,自己雪白的双手被姬泽手掌包裹,炙热有力。心中微生苦笑之意,真又如何?假又如何?   这个面前的男人,是大周的天子,君临天下,位高权重天下无人能及,手中又握着自己最在意的健康软肋,自己就算也千般心气,最后也只能妥协?   “九郎一片真心,阿顾心感念之。若要阿顾同意,也并非不可。”望着姬泽陡然因惊喜而骤放光芒的凤眸,“但我要约定约法三章。”   姬泽沉声道,“请说。”   顾令月低头,轻声说道,“第一:你我二人合则聚,不合则散。如今情深做了情人,日后若淡了情分,也当和平分手,务要反目成仇,和平协商。”   姬泽呵呵冷笑,顾令月尚未情热,已然思虑分离。可见并未如自己般动心动情。他禀性霸道,确定了自己钟情的女子,便一辈子不可能放手。只是话虽如此,如今却只能先假意应允下来,先哄的她情愿与自己一处,日后再慢慢图转,于是咬牙应道,“朕应。”   顾令月唇角翘了一翘,“第二:”   面色轻薄,“阿顾虽不才,也是韩国康公后裔,丹阳公主之女,自认身份尊贵。您是大周天子,身份尊贵,可我也非普通民女,是不肯做妾的。您若有心,我亦有意,咱们只做情人交往,若圣人以妃妾之位辱之,阿顾宁死不从。”   姬泽凤眸之中陡然兴起风暴之意,咬牙应道,“好,这一条,朕也应。”   “第三条:我生平讲究洁癖,不爱与别的女人一道争夺。您若跟我一处,便不得与其他后妃交接。”抬眸望着姬泽,“您可做的到?”   这一趟,姬泽干脆应承,“朕应。”   顾令月初始打算提出这约法三章,未始没有为难姬泽一下的想法,此时听闻姬泽一一应下,心中一时生出空茫之感,似乎是满意,又似乎是失望,竟连自己也不知是什么感觉。   “如此,甚好。阿顾今儿有些累,就不留圣人了。再过几日便要过年了,若圣人有意,可以前来郡主府。”   作者有话要说: 加班加的□□,见缝插针更一章。   其实挺感伤的,当初构思本文想写的是感情戏,结果不知道为什么前奏那么长才进行到这里。喜欢盛世风流的大唐(周)啊,只有这样的朝代,才能容的下我这么放飞的故事吧!   第六十五章   长安紧过年的时候,天空阴沉, 似乎要下雪。   当日流云亭后, 顾令月闭门不出, 在家中观书。   朱姑姑知晓近日事情始末后,颇为为顾令月委屈,“郡主乃是天潢贵胄, 如今却这般。”眼圈微红, “老奴着实是为您委屈。”   顾令月合上书籍,淡淡道, “姑姑,咱们大周民风开放,贵女们私下有情人的不计其数, 便是小姨, 不也是蹉跎多年, 如今方因着如今腹中子嗣的缘故下降李姨夫的么?他们如此, 我亦如此。有什么好委屈的?”   “那如何能一样?”朱姑姑激烈道。   玉真公主身份高贵,交往情人实质上有一丝包养面首的意味。那些个情人男子比诸公主地位相差极大, 时人说起公主, 不过是说其风流浪荡, 倒不至于看低。   论来昭国郡主也是长安数一数二的尊贵人物了, 若是与任何旁的男子一处,倒也没有什么。偏偏遇上的是圣人,大周江山的主人,论及身份谁都比不过, 这段感情若是传出去,落在世人眼中便难免有些谄媚攀附的意味了!   “如何不一样,”顾令月道,“我本也没打算嫁人。按照我从从前的打算,是与高使君蜜恋,彼此分离之后孕育子嗣。如今其实也不过是一样的事儿,只不过是人选换了罢了。”   悠悠道,“其实持正来说,作为男人,圣人人品,容貌都胜过高使君良多,这般来算,我还是赚了呢!”   朱姑姑闻言哭笑不得,“郡主。你一个小娘子,怎么好这么说?”   话虽如此,终究被顾令月开解了一些,面上神色好看了不少。   “好了,”顾令月道,“如今这桩总归是喜事。若这趟上天保佑,许是我多年足疾当真能够痊愈了。姑姑,”她挺直背脊,按着轮舆转了一圈,轻盈道,   “这些年,我做梦都盼着能够站立行走,如今终于有点丁点希望,我很高兴。姑姑,你不为我高兴么?”   朱姑姑望着顾令月,“我自然是为郡主高兴的。”   “那就好了!”顾令月拍了拍朱姑姑的手,“姑姑放心,我心里有数。”   又道,“我与圣人结缘,总归是件喜事,姑姑帮我在府中布置布置吧。”   朱姑姑强打起一番笑脸,“是。奴婢必定办的妥妥当当的。”   长安邻近年末,街市愈发热闹起来。整个长安城渐渐有了过年的喜气。   太极宫静默煊赫。   自当日郡主府流云亭中与佳人定下盟约,姬泽内心如何无人可知,面上却依旧保持着安静,处置着年末国事,游刃有余。直到贞平六年最后一日,太极宫中已经布置满了过年气息,一应大小事体处置完毕,代表皇帝权威的玺绶俱已封上,方吩咐道,   “备圣驾,前往……永兴坊。”   禁卫统领李伏忠眸中闪过一丝愕然之色,很快静默下来,命人前往安排圣驾出行事宜。   邻近新年岁首交替时期,昭国郡主府中亦布置的满是喜气。   顾令月这些日子虽然瞧着闲暇,然而念及自己此前对姬泽的承诺,精神一直处在高度紧绷状态之中。   眼瞧的日子一日日过去,都要过年了,宫中却毫无动静。   顾令月有时候私下想想,仿佛前些日子的那场经历不过是一场幻梦。而自己堕入梦中,五识蕴盛苦乐多艰,也不知道是希望梦散还是梦醒。   转眼就到了除夕日。   顾令月强打起精神,除夕的日子,乃是国之大典,想着姬泽当留在宫中主持庆典,至少年前是不会来府中了,不由暂时搁置下一段心事,面上盈盈笑意也松款起来,“今儿个是新年,辞旧迎新,咱们府中可要好生热闹一下。”   砚秋、碧桐亦是满面欢色,“该当如此。”   顾令月吩咐道,“今儿个我做主,给府中上下都加一个月例钱,命灶上上下供菜,咱们好生过一个新年。”   不多时,消息传出去,府中上下人听闻郡主的恩典,都欢呼起来。   众人俱都集到慈恩堂前,向顾令月谢恩,“奴婢等祝郡主新年快乐,来年福气安康。”   顾令月瞧着一众人满面喜色喜庆新年的模样,心中也愉快起来,嫣然笑着,“盼着来年诸人吉祥如意。”   众人齐声恭贺,“谢郡主。”   午后过后,长安城开始落下点点雪花。   顾令月坐在白鹤草堂中当窗而坐,雪花坠在少女长长的睫毛下。   忽见的碧桐面上微微带仓惶之色,赶入屋中禀道。“郡主,圣人过来了!”   顾令月心中一颤,手一僵,滚烫的茶盏微微泼溅了一些,濡在手背上,一片灼热。   她轻轻擦拭手背,情绪冷静下来,“……请圣人往通古斋。”   雪下的越发深大,姬泽披着玄色的大氅入府,进了通古斋,便见顾令月坐在书斋窗前望出来,漫天的白雪,乌黑的发丝眼眸,大红色的衣裳和着窗前开放的灼灼的骨里红梅,当真是浓艳鲜艳,此情此景美艳灼烫心田,一时间几乎生出一股情怯之意。   顾令月含笑道,“今儿是除夕佳节,圣人不在宫中主持宫务,怎生到阿顾这儿来了?”   “因着佳人在此,念兹念兹,方来此处呀。”姬泽答道,声音意味深长,“今儿是除夕,新旧年头交替之日,意义重大,朕想和你一处。”   顾令月没有想到姬泽如此,微微愣怔。觉手上一暖,被姬泽握住,听着帝王的声音淳俨道   “愿此生今后每一年的新年,都能和阿顾你一同共度。”   顾令月垂眸片刻,扬起笑脸,笑靥如花,“九郎今儿能来,阿顾很是高兴。”又道,   “府中人庆祝新年,很是烧了些饭菜,九郎陪我共用一点?”   姬泽望着少女,沉声应道,“好。”   通古斋寂静,案上摆满了美酒佳肴,   烈烈烛火燃烧照耀在顾令月脸上,映衬的少女肌肤愈发细腻。顾令月端起酒盏一口饮尽,这酒液颇为甜蜜,几乎溺毙。   姬泽接过顾令月手中酒盏,劝道,“酒水太烈,饮过了伤身,阿顾还是少喝点吧。”   顾令月觉酒水掩盖精神安全,一双眸子如荡漾水波。道,“我想要喝。”   波光潋滟,姬泽凤眸凝住,忽的觉天旋地转,身体落入男人的怀抱,微微一惊,将头仰起,红唇已经被面前的男人亲吻住。   阿顾咿唔一声,牙关已经被撬开,口齿之间充满了姬泽的气息,唇舌交缠   好一会儿,待到顾令月气喘吁吁,方放开来。顾令月青丝散漫,面红过耳,伏在姬泽怀中,不敢抬头,   顾令月姬泽的气息终究也有些不稳,轻声道,“朕抱你回房。”   顾令月抱住他的臂膀,一双眸子潋滟生光,“九郎——”出于某种不知道如何的微妙心理,不愿意姬泽将自己抱回自己日常歇息的白鹤草堂,扯了扯姬泽的衣摆,吐气如兰扑在姬泽的颈项之间,   “通古斋后头设有一间里房。”   姬泽顿了片刻,将她的手背拉过来,吻了一记,“阿顾既如此心急,敢不从命?”   阿顾俯卧在姬泽怀中,感受着姬泽抱着自己大踏步前行。觉如在云端。不知怎的心底一阵委屈泛上来,眼圈忍不住微涩,连忙压住。   将脸埋在姬泽的胸前,只觉得男子衣襟上若隐若现的银线冰凉而妥帖,好像暗夜里的一场梦。   通古斋乃是一间书斋,里间设置书房,供主人读书闲暇之时坐卧,殿中铺着红锦地衣,熏笼里常年点着沉水香,散发着沉沉香气。   觉身子沉软落入榻上。暗夜里的梦炙热而又迷离,那殿中的烛光却是太灼热了,照在阿顾闭着的眼前,一面晕黄的亮色。   “朕很欢喜,”室内姬泽的声音沉沉,“阿顾可欢喜么?”   顾令月妙目微勾,“今夕何夕,得此良人,阿顾怎能不欢喜?”   沉睡香气氤氲,顾令月微微仰着螺首,迎着亲吻,压倒陷入被衾的时候,不知怎的,忽然想起芙蓉园的那一株骨里红,   今夜里,大雪绽放,不知道那株骨里红是否开花了?   一件件绛色的中衣从帐中落下委地。   鹅黄色的绣梅肚兜映衬着雪一样的细腻肤色,风情靡艳,   阿顾瑟瑟发抖,男人从身后扣她在怀中,吻住了她的唇瓣,一路沿着雪白颈项往下而去。   殿中甜水香的香气愈发的浓烈,一时之间,满室生春。   帐中欢情蘼芜。胸前的一团暖莺也落入了他的手中,辗转抚揉。顾令月沉浸在床第之欢中,身躯微微紧绷。   美丽的少女,健硕少年郎,这样的□□嗔痴,本该是极为快乐的,顾令月身处其中,想催眠自己畅想这等欢乐,身心却并无一丝快乐之感,反而觉得像是溺入了一片深海,感觉像要要灭顶,心头一片惶惑,身躯僵硬,连指尖都僵硬了起来。   脑海中一些从前记忆中男女欢情画面一一闪过。   与初恋清郎谢弼分离。   贞平四年郡主府新婚之夜遭受羞辱,男人眉眼冰冷,话语轻蔑而带着刻骨的嘲讽,“这世上,谁会喜欢一个瘸子?”摔门而去,留下困窘屈辱的自己,半裸的独自在满目喜庆红色的新房中,大红色的帐幔被从大开的房门中吹进来的风扬起,像是嘲笑着自己一样。   朝华居中,孙沛恩和蕊春二人偷情,肌肤□□翻滚,发出奇怪的声音。“奴婢比诸郡主如何?”“你自然比郡主强。她浑身僵硬,如何比的上你这支解语花。”   ……过往的一幕幕男女相关□□的画面在顾令月的脑海中交替翻滚,顾令月脸色发白,极力忍住肌肤僵硬,心中翻滚而上的反感感觉。   当日应承下来的时候,实是禀着一股赌气和孤勇,方记起自己当日与高孝予镜湖小筑之时亲热的厌恶之感。   如今想来,便是姬泽没有及时闯入制止,自己也没有办法掩饰自己的异相,继续欢情。   思绪纷乱,忽觉胸前麻热,原来自己的衣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扯开,姬泽略带一丝惩罚性的捏了一下,“和朕亲热还敢走神,是觉得朕的手段不好?”   她回过神来,抬头勉强笑了笑。   姬泽察觉到怀中少女的微微僵硬畏缩体态,微微不解,只当少女是对正常亲热的些微害怕情态,情动,亲吻承诺,   “阿顾,朕会待你好的。”   顾令月仿佛堕入深渊,顾令月几乎想要逃离身下的床榻,离带给自己不适反应的男人远远的。身边抱着自己的男人说了些什么,她觉得自己其实没有听清。心头一片惨淡。   其实自己心中一直对男欢女爱有一种惶惑之情,早年一直怀疑,自己对于男女欢情似乎有些障碍。只是始终未曾有过实际体验,不能最终确认。当日应承下来的时候,实是禀着一股赌气和孤勇,这时候肌肤相接,唇齿相依,身体心理上的不适拒绝之感几乎不可遏制,。   身体火热,心中却惨淡。   她直到近日里,短短半个月内尝试与两个男人共赴巫山,感觉并非害怕而是厌恶拒绝,终于肯在心中承认:   自己对男女亲热,是有心魔的。   少年时因着足疾的缘故,心中本就带着一丝丝自卑,害怕这等足疾会在日后自己的婚姻生活中造成障碍。与孙沛恩结缔的那场婚姻,她也曾抱着莫大的勇气,却在洞房夜遭遇对女性魅力最大的羞辱。其后两年,这场婚姻带给自己的全是苦痛灰暗,几乎没有一丝明亮温暖的回忆色泽。   那段失败的婚姻带给自己的,不仅是两年的流离生活,也给自己的心理带来病理性的心态。   孙沛恩对自己的轻慢,是对她女性魅力的最大否定,几乎摧毁了她对自己的全部信心:   一个瘸子,世上是不会有男人喜欢自己的。这句话,入耳数次,不知怎的竟也就入了自己的心。潜意识里真的觉得:这样一个残缺的自己,不可能得到男人的欢心。   对这段绰约心事,赖姑姑察觉到了一二,也曾暗地里安慰她:跟她说她没有关系。她是绮年玉貌的少女,男欢女爱,阴阳交合,本来就是最自然的事情,而她的足疾虽然影响了行动自由,对于这个却是并不妨碍的,只要燕*好的时候男方温柔爱惜一点,自也就被翻红浪,一切皆好了。   她便也心存侥幸借着姑姑的安慰骗哄自己。赖姑姑是资深的燕喜嬷嬷,对于男女□□上的知识自然比自己清楚。她既然说没有问题的,便自然是不会有什么问题。   当日在镜湖小筑之中,与高孝予的亲热临门一脚便被叫停,问题便也没有暴露出来。可是直到如今,她半身□□的躺在姬泽怀中,接受男人火热的亲吻,心却冰凉。方才肯在心中承认:自己确实心理问题。   她与姬泽亲吻亲热,身体却僵硬几乎逃避。心跳,冷汗,肌肤上倒竖起的每一个毛孔,无不再告诫自己:她没有法子再在这场燕好继续下去。却发现自己对于接下来的事情恐惧到极点,几乎不能自持。   大红色的龙凤帐微微拂动,将朱漆螺钿床上的靡丽之景影影绰绰的遮住:少女身上的鹅黄色肚兜早已经落下来,被压在身下,□□的不成模样,无力袒护的雪莺便落在男人口中,阿顾浑身颤抖,面色白的像雪一样。   待到姬泽伸手去解她的裙带之时,她终于尖叫了一声,“不要。”用力的推开身边的男子。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   第六十六章   姬泽沉浸在色相天堂之中,陡然被顾令月推开, 心中翻过一丝愕然。   迅速反应过来, 用极快的速度扯过一旁的被衾, 将她半*裸的身体环遮住,从头到尾包了一个严实。皱起了眉头,唤道,   “阿顾?”   顾令月不能说话, 抱着被衾缩在榻上角落之中,面色惨白, 微微发抖。   姬泽瞧着顾令月这等模样,身上欲*望迅速冷却下去,皱起眉头。   顾令月这般反应太过反常。不像是抗拒来自自己的怜爱, 反而像是对男女□□本身这件事情极度反应。   上前欲握顾令月的手, “阿顾。”   顾令月浑身惊跳, 伸手胡乱推拒, 似乎想要将所有侵略自己世界的外物都推拒出去,胡乱嚷嚷, “你走开。”   姬泽皱眉抱住顾令月, “阿顾, 阿顾, ”尝试着安抚道,“朕是你的九郎呀!”   顾令月听闻姬泽话语,眉眼渐渐回神,望着姬泽, 间露出凄婉之色,“九郎,我也想的,可是我做不到。”两行清泪顺着脸颊缓缓流下,哀哀道,   “你放过我好不好?”   姬泽瞧着这般的顾令月,深深皱起眉头。   此时的顾令月,就像一只刺猬,将柔软的皮肉缩进了坚硬的壳中,拒绝来自异性的碰触。   若是他此前对她的热情一无所知,说不得真的被她此刻的激烈反应吓到,以为她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可是,他曾见识过她的柔软,在听春水榭黯淡的屏风痴迷的意乱情迷后,在芙蓉园卧云轩酒醉悱恻缠绵、无人可知的痴缠探索中。在无数个不知名的深夜里,他在太极宫御榻上辗转反侧,思念她的多情和温热,记得她欢乐的呢喃。   因为有着这样旖旎的记忆,他清楚的知道,顾令月的身体绝无问题。   会表现出男*女*欢*情的极度抗拒症状,问题出在的地方不是身体,而是她的心理。   姬泽电光火石之间想明白了道理,面上露出痛惜之色。   想起在北地归来途中驿馆中,他询问顾令月贴身侍女砚秋,从砚秋口中得知的一些少女比地往事,心中伤痛不已,俯下身子,隔着被衾抱住了少女。“阿顾,”   紧实的被衾将自己的所有私密感官隔绝了起来,顾令月稍稍冷静下来,听着姬泽柔声轻唤。   “傻丫头,”男人的拥抱敛去了适才欲望浓重的气息,带着一丝平和的亲昵之意。   顾令月微微缓住颤抖,抬头望着姬泽,目光闪过一丝无助茫然。   姬泽叹息一声,细密亲吻她的右耳耳珠。   身下身体状态紧绷,心中却十分清明。   阿顾在欢情之中这般畏惧,可以说是一种心病。   自己好容易令阿顾结纳自己的心意,同意欢情,若自己出于怜惜之情放过她这次,避而不谈,看似暂时抚平了少女的心伤,却只不过是暂缓病态的爆发时间,并不能真正根治少女心病。反而会让少女更加封闭心门,日后若要重新拾起这段欢情,怕是愈发困难。倒不如今日事今日毕,趁着今日阿顾心思疑虑,思维出现裂缝的时候,快刀斩乱麻,迅速成事,度过了这一关卡,前尘心魔自然消散,方能彻底解决问题。   他打定主意,在情人耳边呢喃,“我的阿顾这么美从那一次去山村接你,我就在想,我的阿顾什么时候能开窍呢?”姬泽的声音呢喃,传入阿顾的耳中。   阿顾心中闪过一丝讶然之意。   ——原来,他竟是从那个时候就开始打自己的主意了么?   姬泽轻笑引起胸膛震动,“你可知道,我无数次的在自己的寝宫想,阿顾有朝一日长大懂了我的心事,在我身下的风情会是什么样的?醒来的时候,发现御榻湿了——”他猛的一把揭开她死死护在身上的被衾,将她压在朱漆雕龙凤呈祥架子床上。   同时深吻,封缄去了她从喉头逸出的惊呼声。   乌黑的青丝在身后铺成了一把黑泉扇子,顾令月压倒在其间,雪白的脸蛋美的惊人,媚的惊人。   耳边传来男人倾诉一些放肆荤话,不成模样,她柔软的身躯感受到了男人放肆的爱抚,勃发的欲望。这样放肆的举动,不成样的话语本该让她承受不住,可在这一刻却奇迹般的抚慰了她的畏惧心理。这般狂放的男人不像是帝王,只想是一个,展现着对心上佳人的痴迷情绪,她像是一个女王,接受臣民的效忠。芳心深深填满,感觉到自己是被渴慕,需要的。   *************   ……………我是狂风暴雨的分割线…………………   **************   顾令月身体疼痛,载浮载沉,听得姬泽在耳边的承诺,“阿顾卿卿,你是我的。”意识微微模糊抬起头来,看着男人。不知怎的,想起在北地的时候见过的豹子。剽悍,俊俏,盯准猎物在草原上奔跑,有着流动的线条,一往无前。   呢喃询问,“我是你的”么?   “是。”姬泽眸中闪过一丝阴翳之色,“那些个别的男人谁敢打你的主意,朕都会要了他的性命。”   “我会疼你,爱你,一辈子地老天荒。”   那些阴翳的色彩散去。属于姬泽的热吻,欲望重新灼烫在额间、唇上,愈合了心底的阴霾,同时打下新的烙印,开起了尘封的花。   第一次结束的有点草草。姬泽拥起少女,就着斋中宫灯灯光视下,见少女面上惨白,半张脸上都是泪痕,雪白的肌肤上红痕点点,下身被衾之上沾染了些许血色。目光满意之中,露出微微的怜惜之色。   顾令月面色雪白,其实未曾享受到些许欢愉,不过这件事情于她而言,仪式之感更甚于肉体知觉,痛到了极处反而觉得精神清醒,男女拥吻在一处,抵死缠绵。   ……   两颗硕大的夜明珠放射出柔和的光芒。   顾令月将满是青紫痕迹的雪白娇躯浸沉在桶中,望着铜镜中的容颜,微微沉闷。平日里粉红的绯唇今日如染了鲜血一般的艳。   经过今日之后,自己的人生就进入一个新的阶段。   阿顾望着镜中的自己。   雪下纷飞。   阿娘,那个昔日的孩子终究已经一点一点的长大,她会跨过一个又一个的生命关口。你就……放心吧。   赖姑姑提着药箱从打起的帘子进来,问道,“郡主可是在里头?”   钗儿轻声禀道,“郡主一个人在净室里。”   赖姑姑点了点头,进去,见顾令月乌黑的发丝飘散在热腾腾的浴池上,美艳静谧。笑着屈膝,   “老奴恭喜郡主今日结欢之喜。”   顾令月回头,见了赖姑姑,脸色一红,“姑姑说笑了!”   赖姑姑道,今日郡主与皇帝行结缘之喜,朱赖两位姑姑在外等候,心中确实事担足了心,一则二人虽都是贵人,但没有名分,瞧着富贵虽则是鲜花着锦,但基底毕竟是一片浮云,日后何去何从一时茫然。   赖姑姑身为燕喜姑姑,则另外多了一层心事,昭国郡主因着过往旧事心中一直有一些心结,不知床第之上是否顺畅。在屋子外头等了大半宿,如今见了顾令月面容含粉,雪白的肌肤上点点斑痕。第一面的心高高的担足起来,第二面心却松了口气,放了下来。   笑容满面,“老奴在外头可担足了心,如今瞧着您和圣人水到渠成,方放下心来。郡主贵人,本该一路顺顺畅畅的。”   顾令月闻言垂首,面色如蒸,“还好。……其实一开始确还是有些障碍,后来,是圣人后来用了些手段。”   赖姑姑闻言怔了怔。   其实顾令月的问题确实在心理上,若是成亲合欢的是普通男子,虑着郡主身份尊贵,见着床榻上女子反应激烈,多半不敢用强。顾令月问题本就出在心理之上,若床榻之上一次不欢受挫,怕是加重心理疑虑,后续更加不肯再试了。   也是姬泽身份至尊,又一心恋慕,方在榻上软硬皆施哄得了手。   忍不住道,“郡主若此事不谐,后续怕愈发严重。倒也就圣人敢用点强硬手段了。”   顾令月闻言怔了半响,“如此说来,到果然皆是缘分了!”   “一切皆是缘分。既然如此,就好好过下去。”赖姑姑道,又笑着道,“郡主初次承欢,可是伤着了?老奴给你瞧瞧上药,你也会舒服些。”   顾令月闻言面上愈发深红,“姑姑。”   “郡主不必害羞,”赖姑姑含笑哄着道,“男欢女爱乃是人伦大事,再是平常不过了。郡主日后还有的这等时候,总不能一直都放不开脸,慢慢的也就放开了。”   ……顾令月重新妆容完毕重新出来的时候。姬泽已经梳洗完毕,坐在斋中等候良久。   室中烛火微风飘摇,暧昧而又明亮。   姬泽室内宴息只着一件中衣,一头乌发披散在脑后,柔和了平日的锐利之意,显得俊美凝重。   听得动静,抬起头来,见着顾令月,凤眸登时一亮。除夕夜寒,少女换了一件白狐裘,在领缘和衣襟上镶了一层厚厚的狐狸毛,衬的一张脸晶莹粉嫩,美好的像是雪夜里的梦,凤眸登时一亮,漾起了万千星辉。“阿顾。”   顾令月面色微微一红,旋即入内。   姬泽将佳人揽在怀中,瞧着她的容颜神情,柔声问道,“可还好?”   顾令月觉身子一轻盈,落在姬泽怀中。脸一红,“还好。”扭身之间牵动不可言说之处,眉毛登时微微蹙起。   姬泽想起自己适才在帐中狂野之举,登时心疼,“朕今日举止粗鲁了点,日后定当注意,不会再伤了你。”   顾令月抬头瞧着男人,微微羞恼,“你不是说求一夕之欢么?一夕已过,还指望着什么下次?”   姬泽闻言吃吃一笑,在顾令月额头眉间露出浅浅清吻,“阿顾太过迷人,朕如痴如狂,如何舍得放手。”   二人相拥坐在窗下,这等亲近相处体验,又是新奇又是羞赧,   听得夜雪落在屋檐枝头,发出的轻微沙沙声响。顾令月忽发奇想,“也不知道,芙蓉园的骨里红今儿是否开花了?”   姬泽道,“你若喜欢,朕让人星夜去看看。”   顾令月不意如此,微微吃惊,“不必了。”拒绝道,“这也太折腾人了。”   姬泽淡淡一笑,“朕富有四海,若是连这点讨好心上人欢心的能力都没有,也太憋屈了。”   扬声唤道,“来人。”   禁卫到通古斋廊下,“圣人有何吩咐。”   “命人即刻前往芙蓉园,若红梅开的好,折一支下来交给郡主。”   作者有话要说: 恭喜小阿顾。   PS:大灰狼不要脸哈!   今天9月第一天了!真的挺快的哈!   截止到8月31日前允诺的加更后续会一一补出来。因为九月、十月作者君分别要出门一个星期,时间紧张。加更可能管不过来了!所以从九月开始暂停500加更的制度。后续如果时间有空余会找机会加更的。   祝小天使们享用愉快!   第六十七章   年轻的禁卫拱手恭敬应道,“臣遵命。”转首离开赴芙蓉园夜色茫茫的道途之中。   通古斋中烛光通明, 姬泽回头望着顾令月, 含笑道, “朕曾经答应过你摘了红梅花给你插瓶的。”   顾令月微微垂头,虽然心中有一丝对未来的茫然之感,感受到姬泽对自己的示好, 依旧升起一丝妥帖之意。   虽然此前姬泽对她素来极好, 但她从前的更多感受到的是兄长宠爱妹妹的情分,今儿二人结缘, 彼此之间关系陡然变化,对自己的好处却是男人宠爱自己的女人。轻轻应道,“嗯。”   坐在姬泽怀中, 抬起头来, 用一种全新的目光打量着灯光下姬泽的侧脸。觉得姬泽生的极好。   姬泽察觉到了她的目光, 问道, “阿顾在瞧什么?”   顾令月道,“没什么。”大着胆子又道, “瞧我男人生的真俊。”   姬泽闻言微微诧然。   顾令月性子典雅, 少有这样热烈直言夸赞的时候。   他这些年也曾听过太多赞语, 比顾令月更真诚、更甜蜜的话语听的太多, 却都没有什么感觉。只是顾令月今日最简单直白的一句话,却让他如同初初坠入爱河的小毛头一般,令心中开出花来,将顾令月拥在自己怀中, “以后都是你的。以后一辈子都只是你男人。”   顾令月倚在姬泽胸前,听闻姬泽胸膛中心脏跳动,舒缓有力,“嗯”了一声应承。   “待会儿宫中元日大典就要开始了。”   元日大典预示着新年开始,乃是宫中最重要的大典。素来由皇帝亲自主持,长安五品以上官员尽皆参与。祈福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意义非凡。决计缺席不得。   姬泽亦知如此,却分外眷恋二人合欢后相互依存的时光,道,“不急,朕再多陪你一会儿。”   碧桐捧着一个托盘来到帘下,低头禀道,“圣人,灶下新做的饆饠已经送过来了。”   姬泽扬声道,“拿来。”转头柔声对顾令月道,“你折腾了一宿,怕也饿了,朕之前让他们送点毕驳来。可要吃一点儿?”   顾令月听他提起,果然觉得自己腹中动荡,有点饥饿之感,于是点了点头,“也好。”   斋中的沙漏滴答答流转,时序已经到了四更天,宫城方向燃起千钟烛火,元日大典要开始了。   高无禄瞧着天色,面色发苦,不住的在通古斋外走来走去。   通古斋中此刻却温暖如春。   饆饠很快就端上来了,热腾腾的,尚带着香气。看着就让人食欲大振。   姬泽抱着顾令月坐在窗下,二人折腾了大半夜,这时候便都有些饿了,持了杓子,舀了最大的一个,自己尝了。又舀了一个送到阿顾唇边。   阿顾愣了愣,启唇含住饆饠。   折腾了一个晚上,早就饿了,之前因为精神一直紧张,一直没有感觉,直到此刻饆饠的香气传到鼻尖,,才发现自己饥肠辘辘。   鲜美的饆饠味道在口中散开,只片刻,便觉得整个人缓过来不少。   新年的夜晚,一碗共同分食的饆饠,刚刚在寝房中的合欢,   姬泽就这样一人一只饆饠,很快将一碗饆饠分食干净 。   通古斋中浓情蜜意,温暖如春,高无禄三个胆子也不敢打扰。只是瞧瞧天色,元日大典那里再拖延不得了。咬了咬牙,上前道,“圣人,时辰快到了,再不走,怕就赶不上元日大典了!”   姬泽眸中闪过一丝不豫之色,应道,“知道了。命御驾备着,朕这就走。”   他低头瞧着怀中少女,心中柔软,捧着顾令月的脸颊道,“阿顾,朕今儿先走了。后日再来接你。”   天光愈发亮,再不走就赶不上元日大典了。   姬泽换上大氅,匆匆行到通古斋帘下,姬泽回过头来,见顾令月坐在窗下,一双眸子望过来,眸光巴巴的,似乎怀着无尽的怀念和想望。忍不住走回头来,噙着顾令月的下颔,狠狠的吻了片刻,方道,   “朕这就走,外头凉,你不必出来送。”   顾令月粉面泛红,似乎能滴出水来,应道,“我知道了。”   东天云朵火红,夜色渐渐敛去,天光透出一丝破晓光亮,新的一日来临。   窗台下,烛火燃烧了一夜,渐渐止息。   天光大亮,新的一天孕育着无限希望。   顾令月坐在通古斋中,静默不语,望着皇帝的背影走远了,方垂下眼眸,思绪悠远。   “郡主,”砚秋禀道,“前往芙蓉园的人回来了。”   顾令月道。 “让他进来吧。”   斋帘启处带进来一丝微风,适才领命前往芙蓉园的禁卫军从外头进来,盔甲上犹自带着一丝雪意,单膝跪地,“郡主。”   “小人奉命前往芙蓉园,摘得一束骨里红。”从身后取出一束红梅花来。梅枝上尚带着一层细雪,开的泼辣辣,红艳艳的,分外精神。   “……那株骨里红今年开的极好。小人奉命挑择了一枝开的最好的,急急给郡主送来。”   顾令月瞧着禁卫军手中擎着的红梅,目光柔和。   命人接过红梅枝,道,“辛苦你了。大过年的还跑这么一趟。”   吩咐碧桐带着人前往其他屋子安置饮食之事。   禁卫拱手恭敬谢道,“多谢郡主恩典。”随着碧桐退下。   顾令月摩挲着掌中骨里红花瓣。红梅傲雪盛开,品性坚贞,吐露芬芳。与凛凛白雪相得益彰,美不胜收。   心中喜爱,吩咐将库中收藏的和阗白玉瓷瓶取出来,将这束盛开的骨里红插在其中,放置在通古斋窗台之上。   骨里红盛开热烈,分外明丽。   新雪已尽,日头将出。遥远的太极宫中,元日大典正在举行。贞平六年结束。贞平七年开始。一切希望灯火璀璨。   ***************   棋盘坊 行人司衙。   崔夜来展开圣旨,宣读道,“……行人司督司蔡小昭功勋煊赫,今策为司主。领命行走宫中,效劳君上。”   宣读完策封旨意,将圣旨交到蔡小昭手中,笑容满面道,“恭喜蔡司主,就任督司不过半年便升职行人司主。实在是青年才俊,前途不可限量。”   蔡小昭接过旨意。含笑,“阿监谬赞,小昭侥幸不过微末之功而已。”   蔡小昭送走了宣旨的中使,握着策封旨意回过头来,意气风发。   他这些年来殚精竭虑,立功无数,终于获得了皇帝的肯定,成为新一辈中首先策封行人司主的人。   司中属臣恭敬拜贺道,“属下恭喜蔡司主。”   蔡小昭深吸一口气,含笑道,“诸位不必如此。”   “小昭得圣人青眼,忝居司主之职,心中惶恐,当战战兢兢,戒慎小心,日后我等将和衷共济,共同为圣人效力。”   天上白云苍狗变幻。   蔡小昭匆匆前往司中后院,推开东厢屋门,见了堂上师傅马燮,眼圈湿润起来,恭敬的拜了下去,“徒儿蔡小昭拜见师傅。”   马燮精神不错,头发容色却已经极见苍老,见了爱徒如此,眸中露出欢喜神色来,连忙搀扶道,“快快起来。”   望着这个让自己骄傲的徒儿,目光十分欣慰,“小昭,你做的很好,比为师想象的更好。”   蔡小昭心中强忍酸涩,“徒儿会秉承您的意志,日后更加努力。”   行人司西院之中热闹如火如荼,一墙之隔,东院却是一片冷清。   东院花厅之中,渤海郡公姬焰坐在南院正院官宅之中,身躯挺直,已经许久没有动一丝痕迹。   自除夕夜中,圣人留宿昭国郡主府中消息传来,姬焰方明白过来:圣人竟是对昭国郡主有倾慕之心。知晓此事,便知道,在圣心的较量上,自己又输了蔡小昭一回合。   这时刻,听闻蔡小昭受封行人司主,内心萧瑟。   春部司使柳春娘和夏部司使闻人悼立在厅中,瞧着姬焰这般萧瑟神情,忍不住道,“您身份贵重,圣人绝不至于太过驳您的面子。虽则蔡司主今日封官,想来明日,想来晋封您的旨意明日就到了。”   “那又如何?”姬焰道,终究意兴阑珊,“迟一日终究是迟了。我与蔡小昭的较量。终究是他先了一步。”愿赌服输,这场行人司中的较量,终究是自己落后一步。   闻人悼立在堂上,闻言面上显出一丝仓惶之色。   “愿赌服输。”姬焰起身道,“就算是输了,也要有几分风骨。诸位随我去中司为新司主贺喜去吧。”   蔡小昭端坐西堂之上,远远的见了姬焰领着柳春娘、闻人悼二人从外而来,连忙起身相迎,   “原来是郡公。”   姬焰面色平静,拱手参拜道,“见过司主。”   蔡小昭拦住姬焰,“不敢当,”面色平静无一丝骄矜之色,“郡公言重了,小昭不过是侥幸而已,”   姬焰正襟危坐,“江南堂自太皇太后始,便多年寻找宋神医,一直没有什么进展。蔡督司亲自督领此事不过数月,便寻得宋神医下落。可不是令人赞叹么?”   蔡小昭浅浅一笑,拱手,“都是托圣人的鸿福。”   姬焰面上神色不变,掌心却留下深深的掐痕,“从前是我太过狭隘了,今次我前来,是想道歉。”   蔡小昭眸光微闪,“道歉不敢当。只是小昭觉得,虽然郡公贵为宗室,小昭不过是名无父无母的宦官,但我们二人尽然共掌行人司,便应当守望相助,”向着太极宫的方向拱了拱手,   “倾心执掌好行人司中的司事,为圣人效犬马之劳,郡公您觉得这话可当么?”   “正是。”姬焰道,“从前倒是我一时执拗了!”   “行人司此前为圣人立下了很多的汗马功劳。但是于此同时,小昭也觉得,行人司中有些事情越来越僵化,该当好生提高一下。”   姬焰闻言也认真起来,手势道,“蔡督司不妨细说。”   “一则是收集消息,一则是分析消息。”目光视向闻人悼,“夏部掌管行人司遍布天下的暗人人事,收集所有上报的消息,乃是消息的源头,称得上是四部中最重要的一部。如今的司使闻人悼溜须拍马能力不错,于管事之上,能力不足。该当撤职换人担任此事。”   姬焰闻言皱了皱眉头,这些时日,在北地查探昭国公主下落和江南堂寻找宋神医两件事情上,他也发现闻人悼能力不足之处,只是闻人悼素来对自己恭敬,一时之间不好说这件事情。这时候既是下定决心与蔡小昭握手言和,“蔡司主所言,我觉得倒有几分道理。”   闻人悼闻言身子颤颤发抖,整个人伏倒在地上。嚷声道,“司主,我知道错了,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日后一定努力。”   姬焰也觉辣眼睛,不由得对自己过去这段日子竟将这等人倚重做膀臂生出羞耻之感,抬头望着蔡小昭,“蔡司主觉得,若罢黜此人,什么人适合接手夏部司使的位置?”   蔡小昭垂眸,“若想能执掌好搜寻消息,便应该先学会对消息的分析。用九任职冬司数年,近些日子来分析消息的能力也有所提高,我个人觉得,可将他调入夏部,说不得能奏奇效。”   姬焰眸光投向韩用九,“韩司使?”眸光闪过一丝惊奇之色,“这一招倒是颇新奇。”   韩用九面上闪过一丝错愕之色,“我?”   “怎么?”蔡小昭浅浅一笑,“你没有信心做好夏部事物么?”   韩用九的惊愕缓缓褪去,心中涌动出豪情壮志,伏拜下去,“属下定会努力,经营好此事。”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   赶时间出门,如果有错字断句问题,回来在修改一次。   第六十八章   贞平七年正月二十,延平郡王姬璋以身体不佳故彻底辞去行人司主之位, 圣人挽留不成允准。旬日后, 圣命策渤海郡公、行人督司姬焰为行人司主。   小宅天光寂静, 姬焰一身玄衣,立在屋中,眸中光彩黯淡无光。像是一只受伤的小兽, 躲在暗处, 默默的舔舐着自己的伤口。   小院门扇打开,春部司使柳春娘跨入屋子, 朝姬焰拜贺道,“属下柳春娘恭贺司主策封之喜。”   姬焰仰头饮尽壶中美酒,“春娘不必安抚于我。”唇边泛起苦涩的笑意, “我素来自负能力, 于行人司事上却数度输于蔡小昭。此次策封司主迟于蔡小昭半月, 可见得已经输了一筹了!”   柳春娘望着姬焰, 目中露出一丝怜惜色泽,柔声安抚道, “郡公不必如此颓唐。此前不过一时短长而已。圣人及时策封郡公, 可见得心中依旧是对郡公您信重的。时日天长地久, 您只要日后奋起, 总有一日能够建功立业,一吐今日郁气。”   姬焰闻言唇角讽刺一翘,“建功立业。我还等的到那一日么?”抬头望着柳春娘,忽的伸手抱住女子腰肢, 吻了上来。   柳春娘柔驯的被拥起,安置在内室榻上。   年轻男子的求欢粗鲁不似平日的欢情,带着一丝放肆,和一丝着急寻求抚慰的祈求。柳春娘沉迷之中望着男子,这个男人的身躯太过劲瘦,肌肤线条却闪烁着年轻人特有的活力光泽,这种略带一丝受伤的男子越发引起年长女性的怜惜情怀,她心头一片温柔,身子柔软的像是一滩水,承受着男子的索取,像是母亲一样的怜惜,张开怀抱,包容了所有的莽撞和发泄,将男人抱在怀中。   自欢愉中醒过神来,身体中还残留着一丝欢愉的末梢,神情慵懒到了极致,在榻上转过头来,   姬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起身,披着一件中衣立在窗前,身上衣裳浅浅的搭着,十分凌乱。   “司主,”她上得前去,从背后拥住姬焰的身躯。   “您在春娘心中一直形象高大,暂时折翼不过是潜伏,春娘衷心相信,日后您定有一日能大鹏展翅,让天下人看到您的功绩。”   姬焰唇边泛起一丝微笑,回头望了柳春娘一眼,“春娘,你不用想方设法的安慰我,我已经想明白了!”   “想明白了,”柳春娘奇问道,“你想明白什么了?”   经了适才的一场□□,姬焰似乎宣泄出了大多抑郁心怀,眸中已经减少了此前阴郁之色,隐隐透出开阔意味来,“皇叔祖曾经提点过我,当时我没有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如今想来,皇叔祖是想提点我,行人司两驾马车,齐头并进,远比相互争斗更能前行。”   眸中露出睥睨之色,“经此之事,我虽遭挫折,却也想明白了一个道理:与其与蔡小昭争斗,夺取行人司的权柄,倒不如退后一步,合作将行人司经营的更好。”   柳春娘不意姬焰能够想通这番道理,心中又是奇异又是欣慰,“司主能这样想,倒也很好。”   姬焰微微一笑,“当然,我愿意携手同行,并不是说就消了与他一争高下的心思。”   “我素大道直行,于圣心揣摩之上,确实不如蔡小昭。这一回合,蔡小昭靠着揣度圣人对昭国姑姑的情意小胜一回。可是这种事情不是回回都有的。讨好昭国皇姑固然是条好路子,但不过是小道,我素不取,更希望在正道上建功立业,堂堂正正的获取晋身之姿。”面上有显出意气风发的神气来,“我想要看看,我和他之间,到底谁方是高下。”   柳春娘瞧着重新恢复了意气昂扬的青年,怔了片刻,目光闪耀着奇异的光彩。   这位尊贵的青年有着风发的意气,自己如何能不贴心肺腑的爱慕,奇异的垂首下去,“妾身愿意竭尽全力,辅佐司主完成大志。”   贞平七年的新年在连绵无际的雪夜中到来。   大雪纷纷扬扬下了一整夜,到了第二日清晨方才止歇,长安城一片光亮,万物皆笼盖在一层厚厚的雪被之下,晶莹剔透。   笼盖这一层厚厚雪被的太极宫静静矗立在长安城北部,清冷威严,令人不敢逼视。   一身盛装的惠妃薛采坐在淑景殿中,小宦官道,“自昭国郡主进宫入驻承光殿养病以来,圣人便日日驻在承光殿,夜间亦未回神龙殿。”   薛采应道,“我知道了。下去吧。”   “是。”   宫人退下去后,淑景殿一片寂寞。   薛采坐在富丽堂皇、装饰华美的殿堂之中静默良久,忽的轻轻笑起来。“原来——这般啊!”   自己早年见圣人和昭国郡主感情甚厚,心中并非没有产生过疑虑:二人之间有男女之情。只是后来两相分散,瞧着着实不像这么回事。方打消了早年疑虑。如今兜兜转转,二人竟又在了一处。如今见着这般发展,竟有一种果然如此之感。   康文听闻小宦官禀报,心中闪过激愤之意,“昭国郡主乃是外臣之女,并非后宫嫔妃,圣人这般不顾半分男女之别,可当真是不要脸皮了?!”   薛采喝道,“慎言。”面色严厉望着婢女,“圣人是什么人?言行举止,容不得你胡乱议论。我念着你随我一道从外入宫的情意对你容忍,你若是再如此,日后可别怪我不念主仆之情了?”   康文见了主子严厉神色,心中害怕,跪下来道,“娘娘恕罪,奴婢再也不敢了。”   仰头瞧着薛采容颜,“奴婢只是心疼娘娘您。”面上露出怜惜悲戚之情,“这些年,娘娘您在宫中虽有高位,却无甚宠爱,日子过的已是颇为艰难。若是昭国郡主入宫,仗着身世和与圣人的情意,可不逼着您无处站么?”   薛采闻言怔然,目中露出悲戚之色,良久方道,“康文,我知道你对我的心意。可是这是我的命,当初我入宫之时便明了的,如今如此又有何好怨怪的?”   “可是……”康文着急起来,犹待再说。   “好了,”薛采制止道,“昭国郡主少年之时于我有恩,如今这般,我就算无法报还她的恩德,总不能做她的对头。”见着康文不服气的念头,微微一笑,“傻丫头,我注定无法得到恩宠,圣人青春鼎盛,日后定有宠爱之人,既是这般,我倒宁愿这人是昭国郡主!”   贞平七年新年的政局,因着昭国郡主的风流轶事,传的沸沸扬扬,而染上了一丝桃色。   虽则是私事,但是天子圣驾,并未着意遮掩,道理留下了许多痕迹,如何能够瞒的过去?   新年尚未完全过去,长安城中,诸多要紧人家已经或多或少知道了一些,有的人当做天子的一桩风流韵事,不过一笑置之;有的微微皱起眉头,揣测着此事对长安政局的影响。   处于涡旋的中心,昭国郡主顾令月心情却分外纯净。   除夕之夜初为人妇之后,不过是片刻感慨,便将这等情感杂事搁置在一旁,全部心力扑到自己的足疾之上。   承平殿中金碧辉煌。宋鄂提着药箱,向着座上一对尊贵的男女行拜见之礼,“草民宋鄂拜见圣人,拜见郡主。”   “平身。”   昭国郡主顾令月一身素衣,坐在殿中华榻上,望着神医宋鄂,“宋神医,当日我曾于集市之上向您求诊。今日宫中请您重新诊治一番。”   宋鄂含笑拱手道,“好说。”   “我虽不信奉什么医者父母心,但若接下的病例,都是用心诊治的。”转过头来,望着伴坐在昭国郡主身旁的天子,“只是有一条草民可要说在前头,日后我为郡主主施医治之时,肌肤接触在所难免,且是经常发生的事情。草民先在这儿告个饶。还请圣人和郡主恕了草民的罪过。”   姬泽闻言,下颔肌肤微微绷紧。   天下男人都对自己的女人有一些独占心理,他作为位高权重的帝王,自然也更是如此,对于别的男子窥视甚至触碰自己情人的肌肤,自然是不乐意的。可是理智上也清楚,大夫治病,这些乃是正常的事情,在所难免。转过头,瞧着身边顾令月投过来的暗含疑虑恳求的目光,心中微微一麻,好像被细小的虫子叮了一口似的,又酥又麻,攒着住顾令月的手微微一握,示意安抚,   吩咐道,   “朕知道了。——郡主乃是朕珍重之人,施治亦当慎重,日后你施治疗的时候,朕都会作陪在一旁,一应要事,以治疗郡主足疾为先。”   宋鄂垂眸,“谢圣人。”   拱手道了一声扰,上前一步,半跪到顾令月面前,伸手轻轻攒住顾令月左足足腕,另一只手在腿肚之上微微捏握,感知脉搏,渐渐凝往膝盖,在其处叩动。   顾令月只觉宋鄂拿捏之处顾令月绝微有酸麻之感,难以忍耐,皱眉忍耐。   姬泽察觉到顾令月的不适,将女子拥抱入怀,柔声安抚。   论起来,圣人和昭国郡主名义上是表兄妹,并无夫妻关系。昭国郡主并非是姬泽后宫的妃嫔,可是今日殿堂之中,二人情境亲密,肌肤接触之间颇有一股暧昧张力,绝非普通君臣亲人可解释,倒更像是一对关系亲密的男女。   宋鄂却目不斜视,只凝神查看昭国郡主足疾状况,对皇帝和顾令月的亲密情状似乎视而不见。探查完毕之后方停下手来,退后一步,“听闻郡主足疾至今已经有十一年,瞧着郡主腿部肌肤状况,可见侍从精心,保养的相当到位。”   顾令月道,“维持我这幅身子,身边的人都费心了。”   虽然心性稳定,到底对自己身体关系则乱,心中生出一丝患得患失之意,抬头凝视宋鄂,“可否能治。”   宋鄂闻言一哂,拱手道,“郡主该当生一些心里准备,您这足疾不太好治。虽然我心中有数,可到底这足疾已经这么些年头,治疗起来时间不短,便是郡主,怕也会吃些苦头。”   顾令月听闻宋鄂的话语,初始之时心中绷紧,随即放松,面上又哭又笑,“还请您费心,便是吃再多的苦头我也是不怕的。”   姬泽瞧着顾令月这般,又是心疼又是复杂,“何苦如此?”   “您不知道,”顾令月抬头望着姬泽,泪落涔涔,“我生平憾事,俱系在这一双腿上。若能弥补,便是要折寿十年,我都是肯的。”   “胡说,”姬泽板脸道,“你是要和朕天长地久的,如何能说这般丧气话?”   转头视向宋鄂,“若是你当真能医治好郡主,”姬泽亦道,“朕定重重有赏。”   宋鄂怔楞片刻,唇角翘起一抹满不在乎的笑意,拱手,“宋鄂命门都握在圣人手中,如何不敢竭尽心力。”   姬泽嗤声一笑,瞧着年轻的神医。“朕听闻你待梅氏甚重。”   宋鄂微微一僵,   姬泽唇角微翘,“朕提及此事,并非拿什么要挟你之意。”转头望了顾令月一眼,“世人都有软肋,朕待昭国郡主之心,比诸卿待梅氏女心犹有重之。”   宋鄂心中微微一怔,此前虽则对皇帝尊重,但对于皇帝使用手段将自己强请到长安,心中终究有几分不服帖之意。皇帝这番柔软言语,远比君威更能让自己臣服,诚心诚意叩拜道,“多谢圣人。草民必定竭尽心力为郡主医治足疾。”   第六十九章   宋鄂表过诚心之后,与顾令月阐明医治方案。   “郡主沉疴时日已久, 纵然最后能够治愈, 也绝非一朝一夕之事。草民斟酌良久, 需得先用针灸草药的手段将郡主的身体状况调整到最佳状态,再施展后续治疗。”   “我打算先为郡主实施药汤浸泡疗程,郡主天天需浸泡三个时辰, 调整郡主的肌肤状态。大约需持续三个月。待到可以了, 再施续脉针灸之术,正式医治郡主双腿。”   顾令月仔细听闻宋鄂说法, 应承道,“我既是信任宋神医,便一切都听你的。只管放开手去治就是了。”   宋鄂面露欣慰之色, 大夫治病最怕遇见仗着身份不配合治疗的病人, 顾令月身份尊贵, 又是皇帝的心上人, 若是凭着娇贵不肯吃苦,自己也没甚办法。见顾令月配合度极高, 欣然道, “如此草民定当尽力施为。”   只是, ”宋鄂面上闪过一丝迟疑赭色, 拱手道,“我因心性之故,用药素来峻急,这药汤药量下的很重。郡主日常浸泡, 先期可能还好,后期经络舒活,可能有些疼痛,郡主可要忍耐些。   顾令月怔了片刻,笑道,“宋大夫放心就是。我极是盼着自己足疾治愈,便是再多苦痛,也忍受的住。您只管神医尽力施为。”   宋鄂拱手领命,掀帘出去,很快就开出了一道泡诊方子。   宫人们依照宋鄂吩咐方法熬煮,小半日之后,高高的端进来一个药桶。   桶中药汤泛着热气,汤色呈褐□□泽。   “这药汤用药颇珍,”宋鄂道,“用药炉煎熬三次六个时辰,趁热泡效果最好。郡主可以试试。”   顾令月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转头望着伴在自己身边的姬泽,心中生出一丝迟疑,片刻后劝道,“九郎,这儿诊治之事无聊,我自行有人就好。国事繁忙,还是先回去吧。”   姬泽漫不经心道,“不急。”   握着顾令月的手柔声道,“凭是什么国事,也不差在这一时之上,倒是阿顾你,今次是初始治疗,怕是心中担忧。至少开始的时候朕陪在你身旁。”   顾令月怔了片刻,心中泛起一丝感动之意,别开头去,开口道,“随你。”   桶中褐色汤药泛着热气,融合着各种药材奇异的味道。顾令月褪去鞋袜,露出晶莹的肌肤,将□□的双足置于药汤之中。   置入药汤的一瞬间,觉得滚烫。   渐渐的一股辛酸之感直往上传。   姬泽问道,“阿顾感觉如何?”   顾令月神情奇异,“挺——神奇的。”   双足泡在药汤之中渐久,觉一股酥麻之感,似乎是一群蚂蚁沿着自己的双足向膝盖上爬,难耐不已。她双足没有感觉已有多年,一直以来盼着治愈,对于自己而言,怕是越疼痛,越觉有望。如今反应这般强烈,虽则难耐,心中却颇多喜悦,倒对宋鄂多生了几分希望。   那股□□之感并不强烈,却颇为缠绵,顾令月只额头渗处汗滴,握住姬泽衣摆咬牙忍耐。   姬泽瞧着顾令月面上露出心疼之色,伸出衣袖为顾令月擦拭额头,悄声问道,“你可受的住?”   顾令月忍耐到,“我无事。”   药汤泡了一个多时辰,顾令月汗透重裳,宋鄂查着药效差不多了,方命人收拾。   顾令月精疲力竭,入净室换了衣裳,躺在榻上休息。   姬泽瞧着榻上顾令月精疲力竭的睡颜,心疼不已,招过宋鄂问询道,“郡主这初次药汤泡的就这么辛苦,若是连泡三个月,会一直都这般难耐么?”   宋鄂道,“草民用药喜用险峻,郡主初次用药反应强烈,后续可能会减缓些。但依旧不会好受。”   姬泽闻言沉默片刻,叹息道,“朕知道了。下去吧!”   长安风云变幻。   作为大周帝国的核心都城,傲视着这片土地。   每日这座城市中发生无数悲欢离合,浓墨重彩的事件,岁月变迁如同流水,一些厚重重要的事迹流传下来,铭记在书册和众人记忆之中。更多的日常琐事被人淡忘,消失在岁月长河之中。   太极宫巍峨堂皇。承元殿殿阁深锁,宫人经过殿前,只隐约闻得殿中传来药香余余,对于殿中一应事体无从喟叹。只知昭国郡主居于其间,而年假期间圣人几乎大半时间停留在此殿,亦不知殿中如何耳鬓厮磨,风月□□。   一时之间宫中人人侧目。   后宫之中,妃嫔心中怨愤。刘淑仪、郭芳仪等人都是二十余岁年纪,风华正茂,却都久未见圣宠。如今圣人一朝动了龙兴,后宫妃嫔却都未沾雨露,反倒让个外姓郡主独擅恩宠。不由的阴阳怪气心中不满,便齐聚至后宫中位份最高的惠妃薛采宫殿,恳求薛惠妃出头劝谏圣人,   “惠妃姐姐,这些年圣人关心国事,空置后宫也就算了。如今竟将个外姓郡主接入宫中,打着治腿的幌子,谁知道暗地里做什么勾当?这位郡主娘娘可将咱们后宫衬的如同草木一般了!后宫姐妹人微言轻,只得恳请姐姐出面劝谏圣人呐!”   淑景殿布置清雅。薛惠妃饮着一盏顾渚紫笋,放置在案上,“各位姐妹说笑了。”   “本宫不过一介小小惠妃,人微言轻,哪敢管圣人?各位妹妹着实太看高我了!”   众人听闻薛惠妃滑不溜手,不肯出头,不由大急,刘淑仪道,“惠妃娘娘,您是后宫三妃中唯一正位的妃嫔,位份最高的人,代掌后宫之事。圣人如今偏宠昭国郡主,与规矩不合,正该是您执掌劝谏君王之责。您可不能不管啊?”   薛惠妃微微一笑,“圣人乃是天下至尊,高山仰止,行事自有道理。哪里是我们后宫女眷能够揣度的。如今后宫无主,本宫承蒙圣人看重,代管后宫,实则论身份不过嫔妾而已,一切尊荣都是圣人所给,哪里敢要圣人的强。”   见众人还要再劝,推开案上茶盏,抚着额头道,“不早了,各位姐妹请回吧!”   康文扶着薛惠妃从堂上下来,眸间闪过一丝怒色,道,“这些个人把娘子当做架子利用,着实太过可恶。”   薛惠妃微微一笑,“这座后宫是个大熔炉,她们在其中受煎熬,也是辛苦。”话锋一转,“只是自己心有所求,却不敢出头,拱着我为她们得罪圣人。这等品性,连我都瞧不上,圣人又如何会喜欢呢?”   成婢听着薛采悲凉示弱的话语,想着主子韶龄玉貌,看的这般通透,不由悲从中来,“娘娘,你这辈子,未免太过悲凉。”   薛采道,“我早已经淡定了。”忽的一笑,“也不知道圣人这般深爱,是早年就如此只是没有看清自己的心意,还是后来渐起的。凭着圣人这份空置后宫的架势,若是早年就懂,许是不仅我没机会进宫,;如今这后宫根本连这些后妃都大多不会有了。”   后宫之中的纷争虽然才露了点头,就让薛惠妃按了下去。   但外朝之中风波再起。   贞平七年的新年气氛尚未消散干净,长安城中大周朝臣或多或少都有耳闻皇帝的风流轶事,反应不一而足。   正月十六日,新年的第一场大朝会盛大无比。   御史大夫范源持着笏板上前朗声禀道,“臣听闻昭国郡主长居宫中,此事于礼不合。且近日宫中消息四起,朝野议论纷纷。还请圣人为天下纲纪记,正本清源。莫要让宫廷之事成为百姓口中谈资。”   御座之上,姬泽神情平淡,“各位爱卿多虑了。昭国郡主逗留宫中不过是为了治疗足疾而已,并无旁事。”又道,   “百姓物议太盛,恐影响民生。京兆尹负责京师安定,该当出行控制长安集市稳定,谨防民间生乱。”   众位臣子闻言精彩纷呈。   皇帝说的冠冕堂皇,但若仅为医治足疾,大可将大夫遣至昭国郡主府,又何须郡主入宫居住。且宫中消息沸沸扬扬,皇帝日夜长久逗留承平殿中,又岂是个“并无旁事”的模样?   御史大夫范源情绪冲动正要拱手再劝,姬泽已是朗朗道,“此事乃是朕之私事,不必再议。各位臣工当尽心国事,至于朕宫廷之事不劳费心。”   这位皇帝君威愈发深重,国事之上犹肯听从臣子劝谏,对于私事却多一意孤行,根本将劝谏之语当做毛毛雨,刮风路过,半点不当一回事。   众臣心中苦涩,只得拜道,“臣遵旨!”   顾令月闭足承光殿中,对于外间动静一无所知。只将全部心力投注在治疗足疾上。   不过大半个月,便见了成效。   姬泽握着顾令月手脚,也觉情人手脚温度泛起。凤眸之中闪过一丝满意之色,“瞧着这位宋神医倒不负神医之名,当真有点本事。”   顾令月感慨宋鄂梅仙这段感情,待到姬泽这日下朝回承光殿的时候,就委婉提起,,“宋鄂医术通神,如今既给我治腿,咱们也不好白使唤。圣人若是可以,莫如给他在御医署中安个官职?”   “有才之人自当重任。”姬泽朗声笑道,“朕自然有此打算,策封其为御医。只是宋鄂自承闲云野鹤,一力推辞。朕思虑一番,打算设御医供奉一职。仅为虚职,供给俸禄权威,除了偶尔需至御医署指点一番,并无旁的劳命,想来他总是愿意领的了”   顾令月含笑道,“圣人思虑周全,我就放心了。 ”   姬泽道,“阿顾你的足疾,不仅是你的心事,更是朕的一段心事。若是宋鄂当真能治愈,莫说一个御医供奉,便是殿前要职,朕也是愿意给的。”   太极宫沐浴在蒙蒙细雨之中,宋鄂一身白衣快速的在宫中廊道上行走。   太极宫门西侧小廷中。一名藕裳妙龄女子立在宫廷之中,侧立而站,背影挺直,窈窕中透着一丝孤傲凄清。   宋鄂立在远处,深深的望着藕裳背影,屏声敛气,生怕出声惊动了自己的知觉幻梦。   藕裳女子忽有所感回过头来,望见宋鄂,眸中露出怔忡神情。   宋鄂眼中闪过薄薄泪光,冰雪神情却陡然绽放,犹如春暖花开,唤道,“梅仙。”   快步走上前去,欲握住梅仙双手。“当日扬州一别,多日未见,我做梦都想着你的容颜,如今相见,当真如在梦中。”   梅仙心中一酸,使力挣脱宋鄂执手,“梅仙如今已经是残破之人,你惦记着我做什么?”   宋鄂急急道,“你别这么说。”   “你我自幼相识,当初我不过是个流浪街头的小乞儿,大雪冬日险些饿死,若非你心善,给了我一碗饭吃,世上早就多了一具枯骨。如何会有今日的宋鄂。这份恩情我一直铭记在心,不敢或忘。”   梅仙闻言眸中闪过一丝痛苦之色,声音清清,“当年不过是举手之劳,你虽记得,我却早已经忘记。这些年来,你对我的维护之情,早已经偿还够了当初那一饭之恩。何必再执迷不误?”   下狠心道,“咱们二人从此后桥归桥,路归路。勿不必以我为念。”   宋鄂心沉下去,“仙仙又何必说这样的话?”   陡然露出一丝希望之色,“你莫非是怕连累于我。大可不必。这趟我虽然并非自愿主动前来,但差事于我并不为难。圣人寻了我出来,不过是为了治疗昭国郡主的足疾。我仔细查看过郡主腿足,这足疾虽然有几分难缠,却难不倒我。只是需要好生花费些功夫。”   “我向圣人讨了恩典,若能治好郡主,便请他释放你的官籍。”   梅仙闻言,一双眸子灿然,“真的?”她此前终有愁苦之态,这般,犹如灿然花开。   “当然是真的。”宋鄂眸中露出一丝痴迷之色,低低道,“从开始到现在,我何曾骗我你半分?”   梅仙垂眸,眸光中闪过复杂之色,竟是莫可名状。“如果你能够救好郡主,说不得能够借此机会直攀青云。”宋鄂如今已经成长成为一个优秀儿郎,而她却已经零落风尘,早就配不上他了。又何必念着小时候一点微薄的情分,将他拖累了呢。   挺直背脊,“但请不要是为了我。”硬着心肠道,“我承担不起这样的责任,也不想承担。”转身离去。   宋鄂望着梅仙远去背影,露出痛一丝心酸之色。   当年那个小男孩儿,一直爱慕着曾经给他一碗饭的官宦小姐。后来,小娘子家中遭难,沦落教坊。他也一直守护在她的身旁,希望能够凭借一己之力保她安宁。可是他的所有情意都不被接受。   他跨步数步,面上神情重新轻松起来。   这些年,他已经习惯了梅仙拒绝她的好意。如今梅仙故态旧施,虽然落寞,却也没有牵动太大心绪。   他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只要他一直不放弃,总有一日,梅仙会为他的诚心所感动,愿意和他携手共度此生。   作者有话要说: 本书后宫的戏份很少,后宫妃嫔宫斗不是本书重点,全部加起来应该不超过5K字吧。   嗯!   第七十章   顾令月坐在榻上泡着药浴,只觉一种缓缓的暖意从脚上慢慢传上来。瞧着宋鄂阳光的面容, 唇角忍不住牵起一丝微笑。“宋神医这般开怀, 可是见过心中想见的人了。”   宋鄂怔了一下, 含笑颔首,“正是。”跪在地上,“梅仙是我心头所系之人, 只要她好, 宋鄂愿竭尽所能,医治郡主的双腿。”   顾令月见此情景怔了片刻, 宋鄂因绝世医术恃才傲物。却为了那名梅仙心甘情愿跪地恳求,感慨良久,道,   “你对梅仙姑娘的感情倒是真挚。”   宋鄂朗然一笑, 眉眼之间尽是情意, “我对她好, 终究是为了我自己。因着她好,我会开心。这世上男女, 总是这样□□。就如圣人, ”望着昭国郡主平静道, “圣人位履至尊, 地位尊贵,不还是恋慕郡主么?”   顾令月闻言怔了片刻。难道自己与姬泽的关系落在别人眼中,竟是如宋鄂梅仙一般么?   她复一仔细思索。诚然,姬泽一直以来对自己很好。自己二人也已经有过燕好之事, 但他对自己,是如宋鄂对梅仙一般纯稚的爱恋么?   她芳心茫然,一时之间不知归处。思虑半响方回过神来,含笑道,“梅仙娘子有你这样倾心的人是她的福气。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她日后定会明白你的一片深情的。”   宋鄂闻言拱手朗声而笑,“多谢郡主吉言。日后若能得愿,定然谢过郡主。”   又道,“草民竭尽所能诊治郡主足疾。病患是否能痊愈,患病人本人的意志也是十分关键的。郡主若希望日后能够立身行走,心中就要坚信,草民一定能够医治。”   顾令月神思不属,自宋鄂离开之后,一直在想着自己的心事。待姬泽下朝回来,二人一道用膳,依旧有些神思飘忽。   姬泽瞧着顾令月这般,含笑,“阿顾在想什么呢?”   顾令月听闻姬泽问语,回过神来,含笑道,“我在想宋供奉和梅仙娘子。”   姬泽闻言微微敛了笑容,“哦?”   顾令月道,“宋供奉与梅仙幼时有旧,一片痴心。为了梅仙心甘情愿入京,又心甘情愿守候其回头,也算是痴情了。”   正自感慨间,忽觉红唇一热,被姬泽含吮住。   男人气息喷吐在顾令月脖颈之间,声音呢喃,“朕在你身边,你还想着旁人?今日闲暇之时,可曾思虑过朕?”   顾令月脸颊一红。   这些日子,阿顾住在承光殿中,诊病治疗之间,难免与姬泽有肌肤交接,耳鬓厮磨之际。毕竟既然连男女间最亲密的关系都有过了,那些日常的搂抱、碰触自然也就不必太过在意。   这些日子姬泽伴在顾令月身边,对偶尔有的亲吻,搂抱,顾令月最初还很是赧然,渐渐的,虽然还有些羞涩,但也已经习以为常。   这一次被姬泽抱在怀中亲吻,她本以为不过和这大半月以来的亲近一般,仅止于搂抱厮磨一番。但渐渐的发觉不对。   觉男人的手深入她的衣襟,覆在她的温香之上。不由惊呼,“九郎,你做什么?”   姬泽一笑,低头擒住顾令月红唇。“朕做什么?你不知道么?”   亲吻她的额头眼角,“这些日子,你治病辛苦。朕怜惜你,不忍拉扯着你合*欢疲累。如今瞧着你还有闲情思虑旁人琐事,想见的已经是缓过神气来了。如此,朕已经是素着有段时日了,又何必怜惜?”   他姿容隽秀,一笑起来,软化了朝堂杀伐的刚性,染出了几分□□。   吻了一阵,移到她的耳垂,轻轻啮咬,顾令月只觉得一阵阵热气喷到她的颈项,满面通红,伸手微微推拒,“不成,这还是白日呢。”   姬泽笑道。将她整个身子揽入怀中,同时伸手去解裙带。“这么害羞?”   “放心就是。”他咬着她的唇儿安抚,“他们守在外头,没人知道。”   “不要,”顾令月反射拒绝道,双手去按姬泽的手,一触及他滚烫的肌肤,便如同被火烫了似的,瞬间丢开手来。   自来男女之事,从来都是一回生,二回熟,有一就有二。   顾令月自己心中也清楚,姬泽既然对自己费了那么大心思,就绝不会只如他所言只求一夕之欢,多半是要长长久久的。但很多事情虽然心中明白,到了临头,她还是惊惶不已,小声哀求道,“九郎,你别这样。”   “我日日泡药汤,如今身上染的尽是药味,若是亲近您身上染到,走出去就再说不清了。”   女子虽然经了一回人事,但生性害羞,脸皮还浅,双手虽是推拒,却根本不敢触到他肌肤滚烫之处,只敢在他身上不要害的地方用力推拒。惊惶力道有限,又兼着腿上无力,自身防守太薄弱,很快便被攻破。   银色柔软的衣带落在地上。   姬泽轻笑出声,“傻丫头,你到现在再来担心这个?”   “当日除夕朕外宿未归,这些日子来又日日盘桓在承光殿,”火热的唇流连在少女身上,“这些日子,你在这针灸用药,朕都陪在一旁,该染上的味道早就染过了,宫中内外的人都是心明眼亮,该知道的早就知道了。”   顾令月躺在姬泽怀中,无言以对,身子微微向后仰去,□□了一声,面红如火。   承光殿中一时□□无边。   宫榻之上,顾令月青丝披散,双腿无力分置于男人腰侧,一双琉璃眼渐渐的染上了春水般的媚色,朦胧迷离。   ……   ……   一时间雨收风散。   姬泽将怀中汗津津的少女捞起来,见她浑身湿漉漉的,好像从水里打捞起来一样,身体还在余欢中,精神却懒洋洋的,好像沐浴在三月的春阳里,困的不得了,几乎睁不开眼睛来。   姬泽   姬泽身体微微疲惫,精神却十分昂扬,将她带着黏腻痕迹的身体温柔揽在怀里,瞧着少女雪胸之上的粉色疤痕,目中露出怜惜之色,凑唇在其上亲吻,“阿顾,疼么?”   顾令月道,“早就不疼了。”   这条疤痕乃是顾令月当年流亡在黄河上为乱军所伤,幸得玲珑暖玉挡了一挡,方保住性命,只在当胸处留下一条长长的疤痕。经了年月早已愈合,瞧着并无可怖之感,仅一条粉褐色的扭曲线条,正巧与顾令月原来左胸之上的花型胎记合在一处,形似一枝梅花,着在蜿蜒枝干之上,含羞半开。欢情之中的时候,随着姬泽的冲撞微微颤动,如同枝头微微颤动。美不胜收。   姬泽在花枝之上缠绵亲吻,“朕不会再让你受伤了。”   顾令月感觉到男人琐碎缠绵的吻慢慢延伸开来,落在自己的面颊,唇边。   她精神困倦,轻轻哼唧了几声,“别说了,”在姬泽怀里微微动弹,找了一个舒适的姿势,勉强睁开眼睛,   “我累的很,想要睡一会儿。”   姬泽瞧着顾令月疲惫不已的模样,心中心疼之余,不由生出了一丝疑虑之情。   阿顾身体娇弱,他是知道的。只是房*事未免疲累太过。适才榻上自己也颇为怜惜克制,并未过于放纵不顾惜她的身子。但阿顾事后却没有半分精神,几乎顷刻昏睡过去。实在也不像常事。   烛光暖黄,女子高卧于榻上。粉面上泛着娇柔红色,   姬泽垂首凝视顾令月睡颜,将女子风姿一一收藏入眼底,扯了被衾严严实实的盖好,方披着玄黑色衣裳出了殿,   高无禄侯在外头,见他出来,恭敬的行礼,“圣人。”   姬泽应了声,问道,“郡主身边那位燕喜姑姑可跟进宫伺候了”   “在的。”   “吩咐她到暖阁里来。”   “是。”   暖阁烛光晕黄温暖。   赖姑姑宣召而来,在暖阁前停立了片刻,眸中闪过怔忡之色,方打起帘子进了暖阁,恭敬的朝着上首尊贵的男子跪拜道,“老奴见过圣人。”   “起来吧。”姬泽道。目光锐利的打量着面前的燕喜姑姑。   赖氏侍奉过数任帝后,原已还乡,太皇太后将她从乡野召回,侍奉顾令月,侍奉在顾令月身边十年,十分受信重。   “赖氏,你自幼照顾郡主,她的身体状况你应当最清楚。实话告诉朕,她究竟养的如何?”   “回圣人,”赖姑姑恭敬道,“郡主身子虽较常人娇弱,但总的来说,这些年调养的还是不错的。”   “是么?”姬泽冷哼一声,在寂静的殿阁之中如同炸雷,轻轻轰响在赖氏耳边。一双凤眸眸色幽深,沉声道,“朕却怎么觉得不尽其然。”   声音森然,“昭国郡主身份尊贵,是朕日后贵不可言,若你行差踏错,”   青年帝王威势森严,压的赖姑姑不敢抬头,伏在地上连连叩首,“圣人恕罪。”   不敢多做隐瞒,只得吐露实情,“郡主虽经奴婢十年精心养护,多有好转。但到底底气弱了些,不能根固。且当年在范阳的两年间,北地环境苦寒,郡主心境又不好,养护缺了从前精心,能养成如今这般模样,已经是着实不错了。只是……”略顿了顿,   姬泽听着如此,心中念及殿中娇柔的女子,心疼不已,“旁的有的没的不必多说,”开口道,“直接告诉朕郡主如今如何。”   赖姑姑禀道,“郡主身患足疾久坐不行,气血不得顺畅上行,久而久之,□□较之寻常女子紧窄,身体敏感异于常人,同时中气难固,床*事中易动情潮,事后疲乏。虽然这些年来,奴婢用尽了心力,为她调养身体,补益元气,但先天受限终究不如身子完好无损,便是再精心养护,也比不得手足完好之人。如今年纪尚轻精心养着还好些,若渐渐大了,气血不如少时生机足,身体会愈发难养。”   姬泽静默片刻,“竟是如此……么?”   赖姑姑再拜,“正是。”   真心诚意朝着皇帝伏拜,“老奴多年从事服侍贵人燕喜之事,素精于此事。昭国郡主若以花为喻,便是倾世名花,虽则美丽芳华,却也极其娇贵,但也需要人捧在手心细心调养。浇水施肥都必须恰到好处,若是过头或是不足,都容易将名花晕折。圣人如今与郡主结缘,老奴不敢置词,还请圣人平日多多怜惜郡主,”   殿中静默良久,姬泽怔楞回神,方道,“朕知道了!”   “你下去吧。日后郡主身边,经心伺候着!”   东暖阁一片幽深,姬泽独自一人坐了一会儿,眸光深浅变化不足。   天色将近申时,高无禄在外头轻声禀道,“张柳两位丞相已经在甘露殿候着了。”   姬泽回过神来,应道。“知道了,”   今日常朝,他宣了政事堂几位宰相入宫商讨政事。时辰将近,起身出了暖阁,在正殿中顿了顿,忽然生出了一丝想回去看看阿顾的心思。   承平殿寝殿帘幕低垂。   姬泽大踏步入内。   顾令月拥在榻上被衾中,一张粉面沉睡动人,如娇花海棠,带着一抹艳丽的绯色。   一阵微风吹过,殿中灯火微微摇晃,殿中奴婢恭顺侍奉,不敢发出一丝杂声。   世人大约永远也想不到,为了能够让这个心中女子这样慵懒安心的躺在自己的身边,自己究竟付出了多少耐心,又等待了多久?   如今,他终于得到了她,   他想着和她长长久久,厮守到地老天荒。   他俯身在她的额上落下一个轻吻。   好眠!   朕的阿顾!   作者有话要说: 可怜作者君早前写好的某些段落,临早上要发的时候又删了,心疼。   阿门!   第七十一章   一轮金乌坠在西天之上,漫天的云彩都染成了红彤彤的色泽。   顾令月从昏昏沉沉的睡梦中醒来, 见殿中天光微暗, 不知不觉已经渐晚。   身上气息干净清爽, 显见的在昏睡之中已经被略略收拾过一遍。绛色的寝衣贴在自己的肌肤上,柔软似水。   砚秋听得帐中动静,上前服侍, 含笑道, “郡主,您醒了?”   顾令月顺着贴身丫头的搀扶从榻上坐起来, 扶着额头问道,“什么时辰了?”   “已经是巳时了,”砚秋将月洞门的纱帐打起, 服侍着顾令月起身, 捧起一旁备下的鹅黄绣花软襦, 葱绿贴金曳地裙, 伺候顾令月穿上。“郡主这一歇足足歇了好几个时辰呢,灶房里热了小米粥, 郡主可要用一些?”   阿顾微微讶然, “我竟睡了那么久?”听得腹中传来一声轻微鸣响, 显见得确实是已经饿了。   “圣人可回来了?”   砚秋恭恭敬敬的禀道, “圣人下晌去了甘露殿见朝臣,如今已经回来了,如今在西暖阁召见宋供奉。”   顾令月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承光殿静默, 窗台上的三枝烛灯打了一个毕驳。   顾令月忽的开口问道,“砚秋,你可知道高使君如今什么状况?”   砚秋面上神情微微一僵,静默片刻答道,“奴婢如今在宫中伺候郡主,对于宫外情况也不甚清楚。只是依稀听闻,高先生这些日子病重,如今在国宾馆养病。”   顿了片刻,忍不住道,“郡主,恕奴婢直言一句,您如今既已与圣人一处,便不该再想着高先生了。对高先生而言,您的这份念想,不是福祉,怕反而是催命符。”   殿中一片寂静。   顾令月停滞片刻,“我知道这个道理。”   自当日镜湖小筑中,姬泽怒刺高孝予,并与自己摊牌,自己明白过来姬泽对自己竟是有男女之思的,顾令月便知道,自己该当将高孝予放下了。   “我也没怎生的。”她道,“我与高使君虽数旬相交,实则没甚深厚情谊。这件事,说到底,是我连累了高先生。这些日子,怕圣人愈加迁怒,我甚至不敢在圣人面前提高先生一字半句。只是希望高先生安好,也算是解了我的负累之心。”   砚秋眸中露出一丝愕然之色,打量顾令月。   年轻的郡主端坐在榻上,面色静默,蒙着一层层层灰色。   她一时间分辨不出这位新成为帝王女人的女子心中如何想的。斟酌道,“按说高先生与此事中确实有几分无辜,您若这般想倒也是应当的。只是圣人到底身份至尊,怕是记恨高使君。您该当好生筹措。”   顾令月闻言叹了口气,心境沉下来,许久后方道,“我知道的!”   顾令月梳洗过后,换了一身衣裳出了殿堂,行往暖阁。   西暖阁烛光盎然,姬泽长长的影子投射在窗纱上,“……宋供奉,你和朕说实话,昭国郡主的腿,你究竟有几分把握?”   “微臣既是承诺了能够医治,便是心有把握。”宋鄂朗声回禀,“圣人这般质询,莫非信不过微臣?”   “只是郡主在朕心中分量极重,朕担忧郡主身子,着实不忍。”   宋鄂闻言怔了怔,再度开口,声音已经是柔和起来,“如此,好叫圣人得知,昭国郡主的底子不错,最近的疗效也十分有成效,但总要一步步慢慢来。”   顾令月正待卷帘入内,听闻二人说起自己身体之事,不由怔了怔,停在暖阁珠帘之下。   珍珠微微晃荡,发出轻微声响,惊动了暖阁中的人。   姬泽抬头见了阿顾,凤眸眸色顷刻转柔。上前握住阿顾的手,问道。“醒了?”   顾令月点了点头,应道,“嗯!”一张雪白的脸泛着粉色春意。   因着这些日子治病的缘故,与宋鄂这个大夫日常相处极多,在其面前也不特别避忌,着着家常衣裳,柔嫩脸颊上的映着一道枕头压痕,神色慵懒,“睡了好一阵子,刚刚醒,精神倒还好。”   殿中天光自然,宋鄂探头望了一眼,瞧见姬泽凝视着顾氏的目光隐藏侵略和宠溺情意的目光,   昭国郡主似乎略有察觉,抬起头来,目光一触及皇帝便倏然躲避的神情,神情动人。   宋鄂知趣低下头去。   男人与女人之间□□微妙,宋鄂身为大夫,对于一些事情自有远胜常人的敏锐。猜到了之前内殿发生了什么事情。低下头来,笑的极为含蓄,“郡主瞧着气色不错。”   阿顾脸蛋微微一红。“有劳宋供奉这些日子费心诊治。”   珍珠帘子在微风中轻轻摇晃,宋鄂替顾令月诊完脉,收回诊脉的手,“郡主这段日子身子调理的不错,药浴的方子增减一些药材,待会儿我重新开一张方子,着宫人按着方子重新熬煮药汤浸泡。另外另行开始配合针灸,因能见效快些。”   放下诊脉的手,出了帘子,在外室执笔写了一张方子,恭敬递交姬泽。   顾令月道。“给我看看。”伸手取过,二人肌肤交接之时感觉姬泽的在她鲜嫩的柔荑上摸了一下。微微愕然,狠狠瞪了姬泽一眼,小声斥道,“不准胡闹。”   “哎,”姬泽凑到顾令月身边小声道,“好阿顾,朕哪有胡闹?”   顾令月满面通红,扛不过姬泽厚脸皮,嗔道,“你再这样,我不理你了。”   方低头看着药方,吩咐道,“碧桐,交下去命宫人按方熬药。”   碧桐屈膝应“是。”接过药方退了出去。   顾令月坐在殿中,瞧着宋鄂微微启唇,面上闪过一丝迟疑之色。   她初经人事之后,觉房事精疲力竭,不由生了一丝畏惧之心。自来对身子十分在意,担忧纵情声色伤了己身元气,不由生了几分问询宋鄂的念头,只是面皮薄,这等尴尬的问题哪里好意思直接问出口,踌躇片刻,“宋供奉,我的腿疾平日里可有什么忌讳?”   “倒也没什么大的忌讳。”宋鄂漫不经心道,“食忌什么我已经是交待了郡主身边的女官。其余的倒也没什么。”   瞧见顾令月微妙神情,猛的明白过来,不由心中生出好笑之意。   “哦,对了,”似是想起什么似的忽然提起,“房事倒是不忌的。”   “郡主久不能行,双腿气血不免失于凝滞,多行些房事对气血通畅有些好处。只是郡主元气偏弱,若太过放纵,不免会伤及根本,明日我再多开些补中气的食膳方子,倒才两全其美。”   他性子坦荡,落拓不羁,虽因着梅仙之故,心甘情愿被姬泽羁绊在宫中,但对于姬泽,终究有几分不满。这样说,明里回答的是昭国郡主,暗地里却有几分调侃这位大周天子之意。   只是姬泽脸皮极厚,听闻此语神情正常随意。   倒是昭国郡主满面通红,斥道,“宋供奉,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宋鄂含笑道,“臣只是就事论事。并无他意。”   顾令月面上火烧火燎,只得撑着,“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待到宋鄂退下,方等着姬泽发作道,“你瞧瞧,你做的好事情。”   姬泽闷声吃吃而笑,举手道,“阿顾你这可冤枉朕了,这和朕何关?”   顾令月又羞又急。   “宋鄂刚刚直言提及房事,定是看出了咱们此前的事了。若非是你做的太过,我怎么会丢了这么大的人?”顾令月□□了一声,又羞又恼嗔道,“我可都没脸见人。”   姬泽姬泽擒住顾令月粉拳,含笑道,“与朕一处,阿顾觉得丢人么?”   顾令月愕然,察看姬泽神色。见他唇边虽噙笑容,但面色板正,漆黑凤眸之中孕育难言威势。   心中微微一恼,“你又何必明知故问。”   “你我明明未有婚配,却传出纠缠一处的风闻。难道我一个女子,名声很好听么?”   姬泽闻言怔然,心中倒生出一丝歉疚之意,抱着顾令月歉疚道,“是朕的错。”   论来自己应该先迎顾令月入宫封后,再求两相厮守。   只是皇后之位干系重大,纵然自己是皇帝,也并非事事皆可一意孤行推行。此前宫中传出他与昭国郡主轶闻,朝臣虽只略略劝谏,见他坚持便缄默不言。却只是因为朝臣虽觉此事不妥,但认为是帝王后宫私事,并未十分看重。   但若自己此时提出策封顾令月皇后之事,却又是另一回事。   虽则顾令月在他心中千好万好,但一则身体足疾未愈,二则有些前缘纠葛,贸然提起此事,朝臣定然不会同意。届时朝堂物议汹涌,引发轩然大波,反而对顾令月己身不利。   如今既然顾令月足疾医治有望,倒不若待痊愈后再重新设法。   只是按着宋鄂的说法,顾令月足疾绵延,也不知道治疗要延滞到什么时候才能彻底痊愈。   旁事不得不暂时搁置,如今却正是彼此生命中最好的年华,若因着一些有的没的因由,生生浪费,却不免太过可惜。   他也曾经以为自己可以忍耐,却低估了佳人在自己心中的地位。自己正值盛年血气方刚,心中既然认定了顾令月,午夜梦回便时时怀想,对其想念欲望越来越浓烈。又逢那新罗使臣刺激了自己的煞气,方撕破了面皮,强令顾令月与自己一同沉沦。   如是这般,虽则此时自己如愿以偿,满心欢喜,但论起来,到底是委屈了顾令月。   歉疚望着佳人,“朕一时无法做到最好,却偏偏迷恋美色,盼着早日与你携手,方令你陷入如此境地。”   顾令月心情黯淡下来。她明面上虽然洒脱,哪个女孩儿不希望有一段正大光明的婚姻,与夫郎恩爱相守,生儿育女?   若是如玉真公主一般养几个面首便也算了。偏偏是与这位大周天子一处,情分虽然甜蜜,到底心中带了一丝不踏实之意。勉强露出一丝笑容,“咱们之间约好的,只谈情分。这些有的没的何必再提?”   姬泽闻言淡淡一笑。有些事情确实不必口头频繁提及,一点点的暗地里做到更显诚意。没有再纠缠此话题,转开话题。   “此事朕心中有数,日后必给你一个说法。”姬泽啄着顾令月绯唇亲吻片刻,忽开口道,“阿顾,你在宫中伺候的人稀少。朕再给你置一个人。”   顾令月抬目奇道,“什么人?”   姬泽扬声吩咐道,“让人进来。”   殿外应声道,“是。”一名女子随在高无禄的身后入殿。“奴婢梅仙拜见郡主。”   顾令月瞧着女子形容,知道这位小娘子便是宋鄂念兹念兹的心上人,不由眉毛高挑。“梅仙?”   梅仙恭敬再拜,“婢子在。”   “你起身吧。”   “圣人?”转头问姬泽。“您这是什么意思?”   姬泽含笑,“这位女子便是宋供奉一心惦记的梅仙。”   “宋鄂应允入长安为你医治,一心念着给这名女子脱籍。朕此前应允,梅仙脱籍之后一时也没个去处,索性放在你身边服侍。不知你可瞧的上?”   作者有话要说: 嗯嗯,终于抢准点了一次!   第七十二章   顾令月闻言微微愣怔。心中微微一转,已是明白过来。心知姬泽将梅仙安置在自己身边, 一则是示恩。   梅仙虽然脱籍, 到底曾经身在教坊之中, 名声不好,一介女子独自在外讨生活,颇是不宜。置在自己身边伺候, 也算是给一种荣耀, 日后得了自己照顾,能抬一抬身份, ;且与宋鄂日常医治也能相见,也算是安抚宋鄂之意;   一则则是钳制,将宋鄂的心上人控制在手中, 由不得宋鄂不尽心效命。   想明白了这个道理, 一时间心思复杂, 抬头望着梅仙吩咐道, “抬起头来。”   女子微微抬头,露出一张容颜, 秀美温婉, 眉如烟柳。   “倒果然是个聪明剔透的佳人, ”顾令月含笑赞道, “难怪……”   定了定神,问道,“适才的话你也听见了。你是宋神医看重之人,宋神医此前求过为你脱籍。如今应诺已经解除你的乐籍, 你可自由选择来去命运。是想要就此出宫,此后做一个普通百姓平安度日,还是留在我身边,做个伺候婢人,你可想明白了?”   梅仙听闻顾令月问语,不由露出怔忪之色,心思复杂,思虑片刻,向着顾令月恭敬再拜,“民女多谢昭国郡主宽容,此后愿意留在郡主身边伺候。”   顾令月闻言心中微松,含笑道,“如此甚好!”   面上泛起一个笑容,“你初来乍到。让碧桐带你下去先休息。过两日再上来伺候。”   梅仙恭敬屈膝应“是”,缓缓退下。   顾令月瞧着梅仙退下的背影,感慨道,“瞧着宋供奉风流放骸,倒有一两分神仙中人的风范,偏生没想着竟对这位梅仙娘子这般痴情。”   “凡事间一物降一物,正是这个道理。”姬泽含笑道,“论来,宋鄂闲云野鹤,医术超群,也算是个人物,偏偏记挂此女。若心中了无牵挂,朕也不敢将他置在你身边。”   顾令月闻言心中微沉,忍不住望了姬泽一眼。   姬泽为帝王者多疑,虽看重宋鄂医术,却也只有手握其人软肋,方敢重用。将梅仙送到自己身边,既是他的手段。   若对待宋鄂一介大夫亦用了这般手段,那自己作为他的枕边人,是否某些当事的时候,也经过这样的考虑思量?   思及此,心中不由蒙上了一层阴翳之色。   姬泽见着顾令月神情,眸色渐深,问道,“阿顾在想什么呢?”   顾令月神思不属,敷衍道,“没什么。”   姬泽凑近佳人,啄吻唇瓣,气息亲昵,“阿顾如今对朕而言,是朕的骨血,朕的半身,朕恨不能将你拴在朕的身上。剖心以待,诚心诚意天地可鉴。”   顾令月闻言愕然。“您胡说些什么呢?”   她的记忆中,皇帝素来是性情严谨肃然的模样。如今二人关系改变,姬泽陡然变的没脸没皮的,什么不成模样的话都能说的出口,自己着实不习惯。   “朕可并非胡言。”姬泽吃吃笑道,“说的都是朕的真心话。”   顾令月听着这般话语,一时没了脾气。话虽如此,适才心中涌起的一丝阴翳之意到底消散了开来。   ……   ***************   贞平七年的春风吹彻长安大地,一片欣欣向荣。   国宾馆   新罗使臣居住的院子却依然一片寒冬。   崔真熙打开门扇,接过馆中婆子熬好的药汤,吩咐道,“这药汤交给我,你先进去吧。”   婆子屈膝应道,“是。”   崔真熙端着药汤托盘来到高孝予的门前,静默片刻,轻轻叩响门扇。   屋内传来一阵咳嗽声,随即响起一道声音,   “进来吧。”   他推门而入,便见屋子里门窗紧闭,灯光幽暗,弥漫着一股潮闷的气息。整个屋子暮气沉沉的。   高孝予卧在病榻之上抬起头来,不过小半个月,身子就已经瘦脱了一圈,形容惨淡。   大半个月来,高孝予着实体会到了人情冷暖,天差地别。   此前昭国郡主盛宠煊赫,高孝予得到昭国郡主的青睐,长安众人啧啧称奇之余,不免对高孝予恭敬讨好。馆丁恭敬异常,对新罗使臣院中的日常供奉可谓是热情周到。及至新年之后,渐渐传出昭国郡主和圣人的绯闻消息,新罗使臣院前登时变的门可罗雀。   冬日苦寒,院中供应的炭火却不足,高孝予夜中便得了风寒。便是送过来的小半袋也是烟雾很大的杂炭,每日咳嗽不已,日子过的颇是凄凉。见着崔真熙,便惨然一笑,“难得崔君还肯前来看我。”   “你说的什么话。”崔真熙胸中情绪激荡,重重道,“咱们一道从新罗出使前来大周,可谓唇齿相依,如今虽偶有一些波折。可熬一熬总是能过去的。可若是您自己都失了心气,就当真没有指望的。”   高孝予微微一笑,神色颓唐,“这可不是轻易就能够熬过去的。”   说话间,喉咙之中泛起一阵酸软之意,伸出袖子捂着嘴唇拼命咳嗽。   咳声撕心裂肺。   “这病缠绵了好一阵子,总是好不了。”高孝予咳了好一阵子,方缓了过来,神情一脸惨淡,   “这辈子,我怕是要埋骨他乡,再也回不了济州岛啦!”   崔真听着高孝予这般话语,心中也是伤感至极,“事情何至于如此?”   “你不过是偶感风寒罢了。”捧起药碗,“按照大夫开的药方多喝几次药也就好了。哪里至于如你说的那般凄凉。”   高孝予轻轻推开崔真熙的手,“我这病,喝这药是好不了了!”   “怪只怪我眼瞎心高,惹上了不该惹的因果。”面上略略出现一丝潮红之色,激动道,“我自己孤家寡人,如何都可以,但若是因此连累了太子殿下。便是万死也难赎其罪啦!”   崔真熙闻言心痛如割,眼圈渐渐泛红,忽的握拳猛的站起来,“我这就去宫门处求见皇帝陛下——虽说昭国郡主乃是贵人,咱们不该招惹。可你也不知道郡主和圣人之间的事情,说到底也是无心之失。圣人若是明理,不该迁怒于我等,这等磋磨是何道理”   “回来。”高孝予陡然着急起来,猛的起身牵扯崔真熙衣襟,姿势急剧,几乎险要从榻上跌摔下来。   崔真熙吃了一惊,连忙回来扶住高孝予。“你又何必如此?”   高孝予苦笑道,“崔君又何必自欺欺人?我等都是男人,将心比心设想,若是自己心爱的女人与旁的男人有了感情牵扯,你心中又若何感想?”   崔真熙闻言默默无语。过了半响,方道,“可事情发生,总要有个结果。皇帝陛下这么不上不下的吊着咱们,又算什么呢?。我总要追寻一个结果。”   “呵呵,”高孝予苦笑起来,神色之间满是灰败,“皇帝陛下乃是天下之主,位高权重,我等却不过是小小异域使臣,相比犹如蚍蜉只于大树,除了静待天威,又有什么办法?”   太极宫承光殿   烛火微微摇晃,投射出潋滟光芒。顾令月瞧着姬泽眸中闪烁的一蓬□□,心中生出些微惧怕之意。推拒道,“我累的很。”   姬泽见顾令月眸底浮现微微青色痕迹,心中怜惜,将顾令月搂在怀中,“你今儿疲累。朕不闹你。”见了顾令月琉璃眸中闪耀过轻松之色,唇角翘起来,   “阿顾莫急,今儿宋供奉也曾说过,适量房事有助于治疗。这等事情还是轻忽不得。今儿便也算了,待过两日你缓过来,咱们再试试?!”   顾令月闻言大羞,扑上来捂住姬泽嘴唇,“一派胡言!”   ……   天光自太极宫上渐渐隐去,黑夜来临。日夜交替,周而复始。   宋鄂负着药箱进承光殿,瞧着顾令月神色, “郡主今儿气色不错,”   顾令月收回诊脉的手腕,含笑道,“倒是多亏了宋供奉这些日子的调理。”   一名春裳宫人屈膝应是,捧着一个托盘从帘子外进来,将斟好的明月雪团置在顾令月手畔,方自退到一边。立在顾令月身后伺候。   宋鄂眉眼余光不经意瞧见梅仙容颜,霍然起身,面上露出惊喜神色,“梅仙。”衣袖带动案上杯盏,溅出小半盏茶汤。   梅仙向着宋鄂屈膝道礼,“奴婢梅仙见过宋供奉。”   宋鄂疑似在梦中,“你……怎么会在这儿?”   “承蒙圣人恩典,已是脱了奴婢的乐籍。”梅仙道,“命奴婢日后在昭国郡主身边伺候。”   “竟是如此。”宋鄂道,“是了。”面上露出欢喜、犹疑神色,一时间竟不知该当说些什么。   顾令月瞧了二人一眼,唇边泛起笑意道,“二位乃是故人,日后梅仙在我身边伺候,你们自可平常厮见。”   梅仙低眉柔驯道,“奴婢如今只一门心思,想好好侍奉郡主。”   宋鄂勉强定下心思,心神回到顾令月的诊治上,“郡主身子日常诊治,不若再加食疗,臣为郡主开几张方子,郡主令人看方煮了药膳,日常多食用,对郡主身子得以事半功倍。”   顾令月道,“如此有劳宋供奉。”   宋鄂颔首,“此乃微臣该当做的。”   梅仙福了福身,上前引着宋鄂到一旁的书案上。   宋鄂心跳如鼓,忍不住抬头朝着梅仙一笑。梅仙瞪了他一眼,铺开纸笔,取了一支羊毫笔,递到他手中。   宋鄂定神在纸笺上书写房子,觉一缕幽香淡淡飘至鼻间,心中微微一荡。   深吸一口气,悬腕疾书,不一会儿,就将方子写好。递到顾令月手中。   顾令月瞧着方子,问道,“这食疗方子旁人可以使用么?”   宋鄂闻言望向她,目光中闪烁疑问。   顾令月道,“姨母玉真公主与我关系亲厚,她如今正在孕期,宋供奉可有适合他身体状况的方子,?”   宋鄂闻言眉目微微闪烁,“微臣也曾听闻玉真大长公主的名声,这几张方子是调养郡主身子,对玉真公主不大使用。如今初春干燥,臣另开一道方子给大长公主,公主用了对于身体和腹中胎儿都有好处。”   顾令月闻言眼睛一亮,“如此,就有劳宋供奉了!”   醴泉坊 玉真公主府   玉真公主坐在翠微堂大座上,“你们郡主如今在宫中治疗足疾,按说我本该及时入宫探望,只是腹中胎儿拖着,便也迟了些日子,你们主子如今在宫中可好?”   砚秋再拜一礼,恭敬道,“多谢公主垂询,郡主在宫中一切都好,只是甚为想念大长公主。”又道,   “我们郡主惦记公主,命我送几张食疗方子来。”   丝金上前,接过砚秋递过来的方子,转身送到玉真公主手中。   玉真大长公主瞧着宫中送出来的信笺,目光扫过其中内容,过来片刻,叹了口气,“告诉你们主子,我知道了。”将信笺折叠收了起来,沉声道,   “让她放心就是。”   砚秋拜谢玉真公主,“多谢大长公主。”   翠微堂中帘幕微微动荡。   缕银立在公主身后轻轻揉捏玉真公主肩膀,含笑道,“公主,昭国郡主惦记您,听闻那宋供奉可是绝世神医,这方子说不得精妙至极。可要命灶下人按着方子做了药膳送过来?”   玉真公主含笑道,“这是阿顾的孝心,我自要好生享受。”   吩咐道,“命杜娘子好生做了来。”   缕银躬身应“是”。   玉真公主念及顾令月在信中托付的事项:她与姬泽如今成缘,那新罗使臣高孝予为他牵系,如今空置长安城中,自己心有歉疚,日常想起,总是常怀不安之心。知玉真公主如今孕事不便,本不该以此事烦扰公主。只是思来想去,此事过于私密,不敢透露于旁人,只好求助自己。请公主出个主意,不求相见,只求成全了高孝予出使事宜,将其平安遣返新罗,此生此世不复相见。   不由微微蹙眉,叹了口气,“这对冤家,可真真是让我难做!”   第七十三章   长安众人皆知,此前昭国郡主顾令月与新罗使臣高孝予过从甚密, 如今顾令月却和姬泽在一处, 此前高孝予的那段干系便成了二人之间的一段尴尬心结, 埋藏在心中暗处,虽然彼此顾忌感情皆不好贸然提起,却始终存在, 成为一个梗在心中的根刺。   “公主素来疼爱昭国郡主, ” 缕银伺候在玉真公主身边,含笑道, “郡主也是孝敬公主,在宫中也惦记您,常常送东西过来。”   玉真公主心情极好, 慵懒含笑道, “这世上情之一字, 最是没有道理。当年阿顾初初归来长那心灰意冷之时, 谁又知道有如今的际遇?我冷眼瞧着,圣人这回倒真是栽了, 阿顾日后造化怕还是在后头。”   缕银闻言暗暗心惊。   昭国郡主如今已是封做郡主, 策一品国字封号, 贵重至极。所谓日后造化, 还能应在何处?莫非是……不敢再想,面上笑出一朵花来,“那可真是好呀!郡主日常最是信赖公主,郡主年纪小, 丹阳大长公主早逝,身边又没有旁的亲近女性长辈,怕日后还是要公主多多照料的地方。公主可要好生保重身子,待过几个月生个小郎君,日后给郡主撑腰做主哩!”   玉真公主听得入耳,扶着腹部唇边微微翘起来,“你说的是。这两个孩子都是我的嫡亲晚辈,我自然是盼着他们好的。”   望着天光眯了眯眼睛,   那个新罗使臣虽然人微言轻,如今适逢其会,倒成了皇帝和昭国郡主之间的一个障碍。若是处置不慎,引爆开来,说不得会令姬顾二人刚刚建立的脆弱感情分崩离析。   自己既然疼爱阿顾,自然不愿意看到这般情景。   且顾令月又言辞恳恳求到自己头上来,自己这个做小姨的,自当出一份力,消弭了此事隐患,好令姬泽和顾令月感情和和美美。也算是对早逝的胞姐丹阳公主有个交待。   太极宫中春日阳光明朗,一名绛衣宫人捧着茶盘袅袅走在长廊之中。   宋鄂急急追着女子背影出来,“梅仙。”   梅仙停住脚步,面上神色凝动,“宋供奉不回御医署,追着奴婢做什么?”   宋鄂瞧着梅仙身影,柔声道,“咱们好久未见,好容易重逢,自当好生说几句话。” “你留在宫中,我心里很是欢喜。”声音柔和带着欢喜,   “咱们日常也可以常常厮见,待我医治好了郡主的足疾,向郡主求个恩典,将你接出宫去。结为夫妻,白头到老恩恩爱爱的可好?”   初春的长安,上个冬日的霜雪渐渐退去,宫中一片花红柳绿,勃勃生机。   梅仙立在宫廊上,听闻宋鄂真情实意话语,面上露出微微悲恸的神情,“宋供奉您医术高超,又得到贵人看重,可谓前程似锦,这长安城中,有无数的名门淑女,可与你结缔婚姻,你又何必惦记我这个曾经流落风尘的罪臣女子?”   “那些如云的长安淑女又如何?”宋鄂急急道,目光望着女子背影,微微抿唇,显示出执着的神情,“她们都不是我记忆中那个小时候给我一碗饭的女子。”   梅仙唇角翘起一个浅淡弧度。世风如此,她不愿意拖累宋鄂,当断则断,言语清冷,“我当初不过是给你一碗饭而已,举手之劳不值一提,这些年来,你时时陪伴在我身边,对我多加照料,又凭一己之力助我脱了官籍,将我拉出火坑,已经是还了很多恩德。如今我在昭国郡主身边伺候,郡主也待我很好,我心中很是安宁知足,那小时候的一饭之恩,你早就还清了,又何必时时放在心上?”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宋鄂微微皱眉,眸光清亮铮铮言道。“当年我流浪街头倒在地上,几乎就要饿死,你给我的那一碗饭,可谓救了我的性命。而你获罪之后,但就算没有我,也不过是过的境地凄凉一些,性命总是有保障的。如这么算起来,我欠你的,尚还远远没有还清呢。”   宫廊天光明朗,照耀在梅仙的面庞上,睫毛微微颤抖,可见心中动荡,“若您如此说,我作为你的恩人,是否可以对你提出要求?”声音清冷,   “我一介小小女子,受父兄牵累沦落教坊,如今侥幸得脱,蒙圣人恩典,留在昭国郡主身边伺候,心中没有别的想望,只想平平安安。您是如今太极宫中的红人,我不想受你照拂,若你当真还念着我的所谓恩情,就依着我的意思,咱们两下相安,莫再纠缠,便算是报了我昔日的恩情了。请你莫要将恩情处成了仇怨,徒增我的困扰。”   宋鄂心中一片晦涩,一颗心缓缓沉下去,“你便这么看不上我?”宁愿说这么决断的话,也不肯接受我的一腔情意?   梅仙听闻宋鄂言语之中的心伤苦痛之意,心中剧震,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好。”宋鄂惨然而笑,退后一步,“你既心中没有半分我的位置,我也并非不识趣的人,日后在昭国郡主殿中相见,也是尊尊敬敬,无故不会纠缠。只是,”   负起手来,声音淡漠,“我心中怎么想的,你却也管不着。”   “我记挂着你,你亦不必以此为念。这宫中日子长久,你蹉跎一天,我等一天。你固执一年,我便等一年。等的天长地久,说不得总有一日,会等到你回头。”   梅仙听闻宋鄂闻言心神大震,回过头去,瞧着宋鄂容颜唇儿嚅嗫,正要说些什么。   太极宫中殿阁如织,忽有几名宫人从附近宫道上走过,绕过一株杨树,瞧见了绯衣俊俏的御医供奉宋鄂,不由眼睛一亮,“宋供奉。”   仿佛一缕阳光照亮迷雾,登时打破二人之间迷情氛围。   叽叽喳喳上前道,“宋供奉,您在这儿啊。”   宫中生涯寂寞,少有见到年轻男子。如今这位皇帝性情严谨,无贪恋女色的名声,只重昭国郡主,宫中年轻的宫人生活便有几分寂寞无聊。   自宋鄂出入宫廷后便在宫人之中掀起一个小小热潮。   宋鄂年纪轻轻,容貌俊朗,性情平易近人,又有着医术高超的神医名声,落在年轻的宫女们眼中心上,便得了一腔欢喜,日常远远瞧见进宫,都会默默围观。几个性情胆大的间或上前搭几句话,言及自己身上有什么病症,请宋鄂加以诊治。   宋鄂虽不喜热闹,但也有几分医者仁心,再加上宫人生活多辛,确实有一些患了一些难以启齿的病症,便也生了几分恻隐之心,不忍见此,诊治开方开药。   “崔姑姑前儿吃了您开的药方,这些日子的老腰疼毛病果然减轻了不少。”圆脸宫人上前叽叽喳喳道,性情活泼,整个宫廊便都热闹起来,“您的医术当真是高超呢!”   宋鄂不意如此,不由瞧着来人皱起了眉头,   “哟,”小宫人这方瞧见了宋鄂身边的梅仙,不由停住脚步,仔细打量梅仙模样,“这位姐姐瞧着倒是眼生,不知如今在宫中哪处殿阁供职?”   目光打量着宋鄂、梅仙二人之间,目光闪烁,“您和宋供奉是旧识,我打扰了你们说话了么?”   梅仙听闻宋鄂此前话语,本来有些软化,如今瞧着这般情景,不由得一颗心重新冷硬起来,唇边泛起一丝冷笑,“不必了。我和宋供奉不过偶遇,也没什么关系。你们尽管说话。我先回去了。”   宋鄂瞧着梅仙背影,不由大急,上前追了一个脚步,唤道,“梅仙!”梅仙却根本不予理会,急急走远了。   长安初春暖煦,春风吹过承光殿前的新柳。玉真大长公主入宫求见。姬泽听闻消息,眸中微微讶异,亲自出了殿门迎接这位怀了数月身孕的姑母,   “皇姑姑辛苦。”搀着玉真公主在甘露殿中坐下,相对坐下,   “算来姑姑腹中小表弟还有几个月就要生产了吧。”   玉真公主抚着腹部道,目中露出一丝母性光辉,“确实如此。”   望着面前风神俊朗,权威日益深重的皇帝侄儿,心中感慨万千,当初惜园之中,皇帝直言对自己吐露对阿顾的倾慕之意,至今数月时光,二人已然成为情人,“你和阿顾如今在因此胡,虽然没有正式婚礼,但也是一辈子的大事,我这个做姑姑的,也该当恭喜你们一番。”   姬泽眸子闪过一丝喜悦之意,“朕多谢姑姑。”   他与顾令月之事,虽私心甜蜜,确也没有过得明路,此次算是第一次得到长辈的祝福,心中也自愉悦,郑重承诺道,“姑姑放心,朕定不会亏待阿顾。”   玉真公主瞧着皇帝风神俊朗,欣慰之余其实也有一丝心酸。   她自己风流爽朗,养过无数个面首,浑不将礼教放在心上,但瞧着心爱的外甥女,却难免有几分为阿顾委屈起来。若阿顾与任何人在一处,若受了委屈,自己都能明火执仗为阿顾出气。唯有眼前这位大周帝王,却着实没有法子。只能寄托于姬泽的情意和良心,若能够一心一意守过终生自然是好,就算是当真爱情消弭,也能好聚好散,蛰伏个一两年,也能继续新的人生。   提起精神笑道,“我怀孕日久,静极思动,念及阿顾在宫中这么些日子,我这个做小姨的都没有来看过她。今儿天气晴好,难得腹中这个孽障也乖巧,便进宫看看。”   姬泽念及承光殿中的顾令月,凤眸之中闪过一丝柔情,“阿顾想念姑姑,若是待会儿瞧见姑姑一定很高兴。”   “如此甚好。”玉真公主立起精神来,   “对了,去见阿顾之前,我有件事情想和圣人聊一聊。”   “——关于那新罗使臣。”   姬泽骤然听闻此人,面色登时挂落下来,沉声唤道,“皇姑姑。”   皇帝威势严重,骤然沉了面色,甘露殿上下都战战兢兢,不敢言语,玉真公主却似浑然未觉,径直悠悠道,“新罗使团出使长安已久,长此逗留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我替他们说个情,圣人不若慈悲,放他们归国离去吧!”   姬泽面生僵板,生硬道,“姑姑,此事朕自有打算,姑姑不必放在心上。”   “哦?”玉真公主道,“不知圣人具体打算如何?”   姬泽心中不豫,冷冷道,“玉真皇姑,你逾矩了!”   玉真公主瞧着姬泽,,她年少的时候也曾这样爱恨激烈,后来渐渐年长,心性渐渐平稳下来。及至如今已经归适港湾,孕育子嗣,如今全身心的期待府中胎儿出生,竟是再也记不起来那等爱恨激烈的情绪了。   “圣人不喜那新罗使团,可是因着那高孝予此前和阿顾的纠葛。”她开口道。   “圣人,你和阿顾如今在一处,我论起来算是你们的长辈,便多说几句话。”玉真公主开口道,“您心爱阿顾,对于此前阿顾和高孝予的纠葛,心中恼恨欲其死,那是自然其然的事情。”   “可你心中也该清楚。阿顾性子浅淡,极难对男子动情,此前不过是另有目的,并非确实对那高孝予动情。但适逢其会,高孝予方成了你二人之间的一块心结。咽不下,又吐不出。阿顾禀性纯善,觉高孝予如今情况皆是为自己拖累,一直挂着心事。若是高孝予平安离去,她了了心事,这件事也就淡了。但若高孝予遭遇不幸,反而会刻入她的心田,这辈子再也忘不掉了!”   第七十四章   甘露殿静默。   姬泽闻言静默不语。   玉真公主说的道理,他又如何不明白?自己这些日子嫉恨高孝予欲死, 但正是因着明白这样的道理, 投鼠忌器, 竟不能决,只能搁置在一旁。任由高孝予过了这么段时间的太平日子。   玉真公主瞧着皇帝侄儿的脸色,叹了口气, “圣人, 我也不瞒你,此事乃是是阿顾放心不下, 送信托我延转延转。”说了此语,瞧着姬泽闻言面色巨变,唇角微微翘起,   “那高孝予不过是一区区新罗子, 若非为了你和阿顾, 我又何必拖着一个笨重的身子亲自入宫说起此事?这世上您们都不是蠢人, 圣人您龙章凤姿,阿顾也是个聪慧的, 除了此前对您的钟情一直迟钝以外, 旁的事情都心中清清楚楚。此番高使君受她连累, 牵扯入漩涡之中, 如今遭了你的忌恨,前程性命都不再安宁,阿顾嘴上不说,实则心中定是十分歉疚。这段日子却一直记挂心中, 默默关注。”   话音一转,娓娓道,“其实圣人运筹帷幄,想来也是清楚该当如何做才是最好。只是囿于□□,对那新罗子怀愤恨之心,不肯吞下这口气来。”   “可是圣人,那新罗子不过是蝼蚁,您和阿顾却是从小一处长大,彼此之间感情真挚,阿顾此前不知道你的情意,是有一些糊涂念头,但一但知晓,顷刻间就回头与您一处,将那新罗子抛在了一边。论起来,那姓高的其实什么都不是,您又何必与这样一个小蝼蚁计较?”   姬泽沉默半响,开口问道,“此番,是阿顾托你进宫为……说情么?”   玉真公主心中暗叹一声冤家,“若非阿顾挂念,我又何必强做这个恶人?如今圣人您和阿顾是枕边人,她知你脾气,不敢当面向你提起,又知此事私密,不好随意告知别人,自然只能寻我。只她只是暗地里问计,并不希望我直言于圣人你。”   “我却觉得,这等事情本是件小事,但你与阿顾二人皆是心中有沟壑的,彼此在意有不敢言明,拖的久了下去,说不得就结成了一个浓疮,伤了彼此难得情分,还不若拿到台面上,直来直去说开。方能保全情分。”   抬头灼灼望着姬泽,“圣人您说呢?”   姬泽垂眸不语。天光在浓黑的睫毛上投下暗影,微微颤动。   玉真公主见此,知他心中渐渐动摇,开口道,“高孝予不过小节,圣人想要惩治他,不过抬抬小手指,就可以要了他的性命。只是阿顾对其存歉疚之心,一直关注于此事。若高孝予因您而又损伤,阿顾心中歉疚,难免憎恨于您。伤了您与她难得的感情;相反,”   婉然一笑,“若您高抬贵手,放了高孝予回新罗。阿顾知道您大度,心中定然感激于您,想来,您和阿顾感情定然更加甜蜜。”主柔声劝道,“圣人您略,忍一忍一时心,换得您和阿顾情分美满,如此这般,岂非是大好之事?”   姬泽沉默良久,“皇姑的意思,朕听明白了。此事,容朕再想想。”   甘露殿中青铜兽首香炉燃着婶婶佛手香。   姬泽坐在御座上,瞧着面前国书,凤眸明灭。   当日乐游原镜湖小筑中的场景重新出现在自己脑中。   这些日子,纵然他已然与阿顾得结鸳盟,琴瑟相偕,但当日镜湖小筑中所见场景一直在自己心底深处,每逢想起,皆心肺疼痛。念及一直想起之前那一段日子,阿顾与高孝予在一起的时光,姬泽犹自心中如火灼烧,恨不得将高孝予一片片割成碎片。   可是玉真公主适才在此殿中殷殷相劝的声音响在耳边。身为睿智的帝王,理智的想,知道皇姑说的是正理,那新罗子不过是小节,自己若当真如能想象中做的通畅,该当放他回归新罗,将事情做的春风化雨,可收获顾令月的感激;可是作为男人,却难以释怀对情敌的厌憎之心。   论来,自己作为大周皇帝,践位至尊,可谓整个大周江山都在自己手中,予取予求,却连一个鄙陋的情敌都无法随心所欲处置,可也是太过憋屈。   思绪郁气冲突,紧紧握住手中紫霜毫笔。   “啪”的一声,紫霜毫笔禁受不住力气,断为两截。   殿中,高无禄胆战心惊,“圣人。”   姬泽道,“无事。”重新睁开眼睛,凤眸之中已经是一片冷静。   他和阿顾如今的时光得来不易,他想要守住这份感情,彼此之间没有一丝阴霾。   诚如玉真皇姑所言,那新罗子不过是跳梁小丑,如何有资格在自己和阿顾之间扮演心结角色?   此时其不过是一粒尘灰,轻轻拂开就是。但若当真因着自己一时泄愤处置,成了阿顾心中一颗记忆惨痛的朱砂痣,一辈子横亘阿顾心间,岂非太过不值得。   为了阿顾,他可以忍着对高孝予嗜血的杀意,将高孝予平安送走。   但,来日方长。   高孝予不过是生命中的一个小角色。阿顾一时记挂,总不可能长长久久的记在心中。待到日后日子久了,阿顾再也记不得,自己总能找到机会,处置他的。让他为当日自己的错行付出代价。   “来人,”吩咐道。   禁卫军上前,“圣人。”   “命人宣新罗使团副使臣进宫。”   玉真公主离开甘露殿,前往探望久别外甥女顾令月。   承光殿天光明亮,殿中布置并非富丽堂皇,却温暖舒适,极适宜居住。   她瞧着拥衾坐在榻上的顾令月,见顾令月面上泛着一丝晕红,神色妩媚慵懒。   时光施加的魔法令人目眩惊叹,自入宫以来,不过半个多月功夫,便仿佛变了一个人,褪去了少女的一些清纯,增添了妇人的娇媚。   玉真公主目光微微一转,凝在顾令月□□的颈项肌肤上,唇角微微翘起。   顾令月察觉到玉真公主目光,脸蛋登时一红,连忙用衣领遮掩了去,“小姨!”语气娇嗔宛转。   玉真公主吃吃而笑,伸手推了推顾令月的额头,瞧着顾令月目露揶揄之色,“哟,阿顾长大了,跟小姨害羞上了。”   瞧着顾令月,正色说起前情,“阿顾,我知你出于心中道义觉得对不住那高孝予。刚刚来此之前,我也取过一趟甘露殿,向圣人陈述过此事。瞧着圣人神色松动,想来是会想通的。那高孝予的性命该当是无恙了!”   顾令月闻言眸中露出一丝欢喜之色,感激道,“多谢小姨为阿顾奔波。”面色惭愧,“这点小事阿顾没法子自己解决,还劳小姨为我烦忧这一趟,实在是心中过意不去。”   玉真公主神情亲昵,“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你是小辈,遇到解决不了的事情便寻长辈。不是正当的事情么?我就你这么一个外甥女,你阿娘临终前将你托付给我,我自然该当尽一点心力。”   当初芙蓉园中,圣人和阿顾尚是彼此隔膜。不过一两个月功夫,便已经与圣人成了一双情人。世事沧海桑田,果然如此。   瞟了顾令月一眼,含笑道,“那新罗子的事情尴尬,你知道寻我求助,倒是对了!此事感情复杂,圣人憎恨缘故本就是因着你身上而来,若是你直接与圣人求情,说不得会激怒于他,反而起到反效果。倒是由我这个外人劝说,圣人心境平静点,反倒多可能能听的进去一些。”   “只是有一条,”板正了脸色嘱咐道,“此事我等已经尽力转圜,但若到最后,事情当真不谐,阿顾你要记得,你自个儿是金玉之身,该当以珍重自己为是,莫要为了一介区区新罗子和圣人闹的过不下去。这样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了!”   顾令月闻言怔了一下,本能的不想接受这个选项。   只是瞧着玉真公主关怀的神色,和眼底渐渐显现的意思疲累,不愿意顶嘴让玉真公主劳心,只得应承到,“我知道了。”   玉真公主放下一桩心事。面上重新露出笑容来,抬头重新望着顾令月。女子容色清美无双,经历了□□的浅浅洗礼,越发的增添了一丝风情,美的让人赏心悦目。瞧起来沉浸在幸福的生活中。   皇帝也曾对自己做出承诺,日后会立阿顾为大周皇后。只是到底这个时候空空落落的,没有切实的旨意名分,心中无法踏实,到底有一丝忧虑。   公主垂下眼眸,这个时候春花繁盛,圣人和阿顾的感情正在浓密之时,不宜提起这些忧虑,徒让人劳心。按捺下心中的微微忧虑之情,含笑道,   “不谈这些琐事了,这些日子我腹中怀着这个孽障疲累,少有进宫,今儿好容易见面,咱们娘儿两好好说说话吧。”   望着顾令月,“这些日子,你在宫中过的好不好?”   顾令月含笑应道,“我过的挺好的。”   “圣人待你如何?”   顾令月闻言脸微微一红,“挺好的。”   玉真瞧着她的神色,吃吃一笑,上前挨着顾令月坐下,揽着她的肩膀,笑着道,“阿顾,你告诉小姨,你和圣人床事可还和谐?”   顾令月没有料到玉真公主陡然问出这么一个劲爆的问题,被震在当场,过了好一会儿才吃吃道,“小姨,你怎么可以……?”   “这有什么?”玉真公主不以为然,   “大周贵族女子性情爽朗,可不兴你这般扭扭捏捏的。闺中密友百无禁忌,从前你虽然嫁了那混账孙沛恩,但一直还是处子,我也不好和你说什么,如今你既然已经跟了圣人,也算是得了姻缘。就不必遮遮掩掩了。”皱眉道,“圣人小时候还算可爱,待到登基之后,权威日日加重,我虽是他的嫡亲姑姑,竟也有些怵他,瞧着你拿得住他,我这个做小姨的也是与有荣焉。”   又抵了抵顾令月的肩头,“告诉小姨,圣人在床榻上表现勇猛不勇猛?”   第七十五章   顾令月没有料到玉真公主私下里居然如此直白大胆,几乎叹为观止, 面色通红, 左支右绌, 想要逃掉这个问题去,玉真公主却不肯饶过她,直言道, “上次我和你姨夫在水榭中被你们瞧了去, 我都没有说什么。你又何必这般遮遮掩掩?”   当初被堵在听春水榭乃是顾令月平生最尴尬的事情,如今听得玉真公主提及, 她大感吃不消,嗫嚅道,“那又不是我想的, 当日我想出声提醒的, 却被圣人给拦住了。”   玉真公主吃吃而笑, “如今想来, 当日圣人如此,算是别有用心了。”睇了顾令月一眼, “那时我跟你说, 想来圣人是对阿顾你有意的, 你却根本不信。信誓旦旦说根本不可能。如今应验, 你又有什么可说的?”   顾令月闻言面色十分尴尬,嘟囔道,“我怎知会如此?”面色红晕,神色中露出忸怩小女儿情态, 分外动人。   “算来圣人为了你,也算是处心积虑了。”玉真公主瞧着顾令月生春容色,轻轻叹道,“你在旁的事情上头还算聪明,只在□□上分外迟钝,我私下里点了几次,你都不醒悟,折腾出不少事来。若非如此,如今怎会闹出了高孝予的事情?”   顾令月闻言一阵尴尬羞恼,别过头去,“小姨,事情已经至此,你就别再说我了。”   玉真公主微笑,“小阿顾害羞,我不说了就是。”顿了顿,又将话题绕回来,亲昵询问,“所以,你还没有告诉我圣人床榻间的表现?”   顾令月抚额叹息,绕了这么一大圈,怎么小姨还记得这件事情?没奈何,只得影影绰绰道,“他勇不勇猛我不知道,九郎怜惜,一直以来都未太过狂纵,只是我自己身子柔弱,每次都觉疲累的紧,几乎睁不开眼睛。”   玉真公主闻言瞪大了眼睛,笑的打跌。   顾令月瞧着这般,大为羞愤,“小姨,你再这样,我就不理你了。”   玉真公主擦拭着笑出来的眼泪,勉强道,“好了,好了,小姨不笑话你了!”瞧着顾令月水润的琉璃眸,没有忍住,扑哧一声又笑了出来。   **************   太极宫   新罗副使崔真熙走在太极宫庄重的宫道上,如同坠入梦境。   这些日子,他们困守在国宾馆中,几乎感觉绝望。昨日忽然天使来临,传达大周皇帝陛下宣入殿的旨意。高孝予与崔真熙二人一时之间彼此面面相觑,几乎疑是梦。彼此掐了一把,感觉疼痛,方才确认确实是事实。   二人前些日子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如今好容易被宫中唤询,自是郑重不已,连忙沐浴焚香,仔细准备一番,第二日辰时入宫。   一路随着宫人前行引至甘露殿中,进入殿中,伏在地上,不敢抬头看殿中正座皇帝的容颜,恭敬拜道,“新罗使臣拜见圣人。”   上首皇帝沉默片刻,开口道,“朕记得,上次新罗进宫入殿的使臣乃是另有其人?”   “回皇帝陛下的话,确然如此。”崔真熙保持着伏在地上的姿势,恭恭敬敬答道,“逼承蒙皇帝陛下召见,本该是正使高使君入宫拜见,只是鄙团正使高君近日病重,日前天使来宣的时候起不了身,只得由小臣代为入宫。还请皇帝陛下恕罪。”   姬泽闻言唇角泛起一丝讽刺的弧度,“如此倒是可惜了。”   “长安虽然乃是大周都城,地广人美,却与新罗气候地理大不相同,贵使离乡背井,前来长安出使日久,想来不太适应长安气候土壤,水土不服,故而方患了病症罢。”   崔真熙口中嗫嚅,一时不知该如何答复。   他本来便是副手,论仪态谈吐皆不及高孝予。若非高孝予出了事情,是轮不到他入宫的。此时遇到这种阵仗,就不知道该如何应付,一时之间张惶,只得道,   “圣人说的是。”   姬泽取过新罗递交往礼部的国书,缓缓翻阅,开口淡淡道,“贵使此次来使大周意图,朕上次已经明了,但是个中尚有一二内情不甚了解。还请崔副使与朕说明一番。”   崔真熙摸不清楚姬泽打算,只得诚诚恳恳、细细致致禀告新罗国继承统序之事,随即展袖跪伏在地,大声恳求道,“恳请陛下做主。”   姬泽道,“新罗道成太子乃是嫡长,自当承续王位。吾大周身为宗主国,自当主持公道,任命钦差持国书前往新罗,斥责新罗国王,拨乱反正。尔等忠心体国,千里迢迢出使大周,着实辛苦了。这就回去吧!   崔真熙不意听闻如此喜讯,诧然片刻之后,登时大喜过望。连连叩头,“陛下圣明,臣等多谢皇帝陛下恩典。”   姬泽瞧着伏跪在地上的新罗使臣,他广袖大展深深跪伏在地上,一身新罗冠服,身形与当日高孝予有一丝相似。知觉微微恍惚,忽的觉得跪在面前的崔真熙成了唇红脸白的高孝予,心中生出恼恨之情,忽的开口问道,   “使君来到长安也有些日子了。觉得长安如何?”   崔真熙不知此问何起,诚心实意回答道,“大周□□上国,幅员人口远非我新罗弹丸之地可比。长安作为都城更是人物阜美,让人流连忘返。”又道,   “我等是小国寡民,偶尔出使,仰慕天国风采,即已经是天大的福分。只是人离乡久,已是思恋新罗乡土了。!”   “人离乡久,”姬泽默念了这句话一番,唇角微翘,“如此,大周国书很快会发下,尔等便随着钦差大臣一道返回故国吧。”拂袖声音森然道,   “这大周,高君还是一辈子不要再来了!”   一轮夕阳悄悄落下。   国宾馆中,   高孝予虽然犹在病中,担忧今日皇帝召见事宜,撑着病体来到国宾馆门前,瞧着崔真熙从宫中归来,面上露出期待身材,期冀问道,“如何?”   崔真熙翻身下马,上前握住高孝予的手,“高君,小人此次幸不辱命,终于达成所期。说动皇帝陛下。皇帝陛下已是同意下国书,命钦差大人前往新罗斥责王上。”   高孝予闻言愣怔片刻,旋即胸中涌现巨大的欢喜,“当真如此?”喜极而泣,“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兴奋的说话颠来倒去,“自当日乐游原后,我日夜忧惧,心急如焚,本以为自己闯下大祸,成为家国罪人,悔恨几乎死去。没有想到苍天保佑,还能有今日福报!”   崔真熙于欢喜无限中神色微微露出一丝迟疑来。   高孝予瞧着崔真熙神情奇特,不由心中生出一丝忐忑之情,“崔君,”小心翼翼道,“可是有什么不好说的?”   崔真熙想起今日在太极宫中,自己向皇帝陛下跪辞离别之时,皇帝陛下的留下的那句话语,似乎是瞧着自己喊的“高君”名字。当时一刹之间,自己反应不及,不敢肯定是否听的清楚。只是听着皇帝陛下那句“莫再前来大周。”口气淡淡,颇含厌恶之意。   他抬头瞧着高孝予,。   见天光之中,年轻的同伴容颜憔悴,虽因着今日的消息面上泛起一丝喜色,到底此前卧床病了许久日子,眼底尚含着一丝淡淡的青色,不忍再拿这等事情烦扰他,勉强笑着开口道,“没有的事情。只是咱们此次出使大周波折太多。竟有些疑神疑鬼罢了。虽然今儿入宫事情极为顺利,但无法彻底放心。只有等到皇帝圣旨当真下来,钦差大臣持着国书登上前往新罗的使船,我的心才能彻底踏实下来。”   三日后,宫中发出圣旨,指定礼部郎中桓合为钦差,持国书前往新罗。   渭水的新柳垂下长长的柳枝,潺潺流水中波光摇曳。一轮红日高高挂在天上。   新罗副使崔真熙一身白色冠服,躬身对着钦差礼部郎中桓合道,“此次新罗之事,诸般托于大人了!”   一身大周官服御赐钦差、礼部郎中桓合手持国书,满面胡须,露出一缕正气,“本官奉圣人旨意前往新罗,主持新罗统序之事。于新罗国情不熟悉,此次路上,还要劳烦两位使君了。”   崔真熙躬身笑道,“这是应该的。”   “钦差大人为了新罗之事奔波万里。新罗子民上下都感激非常。定当竭尽心力协助钦差完成此次宣旨差事。”   高孝予立在渭水河畔,回过头来,望着长安城方向。   远处的长安城高大繁华,像一场五彩十色的梦。   大周朝国力繁盛,这座都城,也就成了世界间最繁华的一座城市。   而他,不远万里来到长安城,在这座城市里邂逅一名美丽尊贵的女子,发生过一场梦幻般的感情。   他曾因着这段感情收获过无数欢喜新月,也曾经因着这段感情险坠地狱,误了家国,丢了性命。   如今一切事情尘埃落定,自己终于可以平安完成出使使命,保全自己,离开这座城市,返回新罗。劫后余生之外,远远瞧着长安城,不知怎的生出一股深深的怅惘之感。   崔真熙立在甲板上,远远瞧着高孝予,扬声唤道,“高君,船只快起航了。”   高孝予从回忆中回过神来,应和道,“就来了!”   转过头去,狠下心思大踏步的向前迈步,登上即将远离长安回返新罗的船舫。   渭水河流水悠悠,艄公执起船桨,在港石上轻轻一点,船只起航,渐渐离开水岸,将长安城远远抛在了后来。   水流缓慢,船舫行在其上极其平稳。   新罗使臣对视,俱有劫后余生之感。崔真熙心有余悸,开口道,“此次大周之行,跌宕起伏,拖了良久,好在最后,终于有了一个不错的结局。”   高孝予应和到,“是啊!”   崔真熙闻言抬头望着高孝予,见其面上魂不守舍,微微蹙眉,诚声劝道,“高君,咱们乃是剖心相见的友人,我诚心劝你一番:这长安城中发生的一切事情,你最好都忘记了,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吧。大周皇帝的怒火,咱们新罗国承受不来。此前艰险,几乎丢了性命,误了家国,如今好容易一切都风平浪静,您就当是为了自己,为了新罗,莫要再记在心上了!”   高孝予闻言低下头,过了片刻,方郑重道,“你说的道理,我明白的!”   天空中忽的传来一声大雁鸣叫,一只大雁振翅飞过长空,朝着长安方向迅捷飞去。   高孝予立在船头,渭水河风吹拂在他的面上,将他的发髻衣襟吹的直直往后飘浮。忍住回望长安方向。   此去山长水远,在遥远的新罗故土,有无数他的亲人,故友,他的主君还等着他回去效忠。他的父母,还等着他回去孝敬,这一段长安故梦,只能深深藏在梦中深处,不敢向任何人提及,只能偶尔在午夜梦回之时独自回味,泪洒衣襟!   作者有话要说: 嗯,高哥哥的戏份结束了!   正文里不会再出现他啦!其实挺舍不得他的。   第七十六章   太极宫承光殿   顾令月坐在殿中榻上。   砚秋打开帘子快步入内,在顾令月耳边轻声禀道, “郡主, 宫外传来消息, 钦差大臣桓合今日持圣旨出使新罗,两位新罗使臣随钦差一道离开,返回新罗去了。”   天空之中阳光灼灼, 一只喜鹊停在殿前枝桠之上, “呀”的叫唤了一声。   顾令月眸光闪烁了一下,“我知道了。你下去了。”   春日午后, 阳光暖煦,透过窗棂照射入殿内,留下一束束光块。   顾令月放下心怀, 前往窗前琴台, 抚弄九霄环佩琴, 弹拨琴弦, 轻轻拨响一支曲子。   姬泽下朝回宫,远远的便听见断断续续的琴声传来。   他立在宫廊处听了一会儿, 听着曲调, 依稀分辨出来, 正是一曲《阳光三叠》。凤眸眸光微微闪烁片刻。   承光殿的宫人见了皇帝, 恭敬屈膝,“圣人。”   姬泽点了点头,挥退宫人,悄声入殿。   顾令月今日解决了一桩心事, 心境舒越,方弹一支琴曲以舒缓心意,此时听闻姬泽回来动静,方停了手,上前迎了姬泽回来,“九郎。”   姬泽今日已知高孝予离开长安,虽然理智告知自己这般作为对自己和阿顾的感情最好,但终究是心绪难平,此时听了阿顾琴曲,更是心中不悦,开口道,“朕听这支阳光三叠阿顾弹的动听,不知道弹的时候,心中可是想着什么人?”   顾令月眸子眨了一眨,道,“《阳光三叠》乃是送别之曲,此去山长水远,后会无期。倒是圣人,您方是日后与我朝朝暮暮之人,又何必计较这一二小事?”   “是么?”姬泽唇边逸出一丝冷笑,“阿顾若当真觉得无关,又何必这些日子念兹念兹,“是么?”正要开口继续说话。   顾令月忽然伸手抱住了姬泽腰肢。   姬泽陡然觉少女温热的身体投在自己怀中,不觉愣怔。   论来二人如今虽是情人,但最初在一处,乃是姬泽强索而来,这段日子一直以来的亲热,也都是姬泽起头,顾令月性子羞涩,不过是被动接受而已。算来这是阿顾第一次主动拥抱自己,整个任不由愣愣的,耳中听得顾令月柔声话语,“九郎,今儿这么好的日子,那些都是哪年黄历了,你又何必总是和我翻索?”   姬泽愣怔在当处,觉女子身躯柔软,馨香扑鼻,只觉一颗心怦怦直跳。   顾令月抬起头来,主动送上双唇。   姬泽又是一怔。片刻之后,登时将顾令月压制在背后,更加热情的回吻回去。   二人吻在一处。痴缠好一会儿。待到分开之极,顾令月已经是衣襟散乱,面颊陀红,气喘吁吁。   姬泽瞧着面前佳人眼眸如滴水一般,心中又是喜悦,又是酸醋,“哼”了一声,“你……”   话未说完,顾令月已经是轻轻拥上来,媚眼如丝,含羞带喜道,“九郎,阿顾想你了,你不想我么?”   姬泽听着佳人柔情话语,只觉脑子“嗡”了一下,只觉什么旁的事情都不记得了。眼耳所及,俱是佳人含羞带怯的邀请,吐气如兰的呵护,雪白的肌肤。   殿榻上红浪翻滚。   顾令月压倒在榻上,面色迷蒙,此前数次鱼水经验终于退掉了些许对男女事的羞涩之后,终于缓缓放开了胸臆,抛开了女子初初破瓜的羞赧,开始学着敞开胸怀,享受燕好本身带来的新奇和欢愉。   姬泽床第之间展现出来的对自己身体的迷恋,让她褪去了此前些许心病,在欢爱之中渐渐自信,颤巍巍的,探索这种男女共和之间的微妙乐趣。   雪白肌肤上蔓延汗水。   犹如新嫩的小芽,初初挣脱泥土束缚,小小的,颤巍巍的,在春风中招展枝桠。   姬泽感觉到了女子的情态变化,欣喜无比。想要纵情深入,又深知只有得了顾令月的携手,双人共舞比一人独驰更能游览满园春光。挽着顾令月的手一同溺入□□深海。感觉到身下少女的力图放松和细微体态配合,欣喜之余愈发癫狂。情分愈发和乐。   帷幕轻轻摇晃,   宫人立在殿外听着殿中帷帐动静,及传来的年轻男女的呓语,面色渐渐通红。勉强立在当处伺候。   帐中不时传来少女娇声利语。   姬泽咬牙切齿,“你要逼死朕么?”   顾令月闻言咯咯而笑。   芳香锦榻中,少女轻摆蛮腰,芳心可可。帷幕中人影成双,其上男人矫健,女儿娇蛮,偶尔步力不足,男人便捞着她的腰,放慢脚步等候,知道女子稍稍缓过气来,方才再度沉入,邀请女子共同跳起一支绝美的双人舞步。   一夜缠绵,顾令月最后睡过去的时候,只觉漫天白光。   姬泽目光柔和,将顾令月轻盈的身子放置在榻中,扯好被衾盖好。方披了一件衣裳出来。   碧桐听了许久帐中动静,满面通红,见了皇帝,连忙屈膝行礼,“奴婢见过圣人。”仓惶中略带一丝别扭的手忙脚乱。   姬泽“嗯”了一声,吩咐道,“提一桶热汤过来。”   碧桐应道,“是”。   窗台下三足青莲香台吐着淡淡香气。姬泽回过头,见着轻垂的帘幕下,顾令月卧在榻中,倦极而眠,眉目平静如风垂画柳。心中涌起一股幸福知足之意。   虽然心知顾令月这般讨好,不过是为了怀柔自己,不去追究高孝予的事情,只是着实难得见阿顾这等风景,刚刚餍足,心中喜乐,不欲和这个小丫头计较。   至于那高孝予。   凤眸之中闪过一丝莫测之色,如今顾令月关注此事,自己投鼠忌器,没法子施为,但天长地久,总要叫他为曾经的事情付出代价。   长安时光如流水,转瞬间数月时光过去。   贞平七年四月,怀胎十月的玉真长公主在公主府挣扎了一天一夜后,生下了生命中第一个儿子。   公主夫妇十分喜爱此子,为其取名为李韶元,小字秀奴。   顾令月听闻消息,很是为玉真公主开怀。   前往公主府探望小姨。   行到翠微堂外,瞧见驸马李玄。笑道,“阿顾恭喜姨夫得子之喜。”   李玄初初得子,很是欢喜。玉真公主刚刚生产完没些日子,嫌弃自己状态不佳,不肯多见驸马,将李玄从屋子里轰了出来,李玄却难舍妻子新儿,在翠微堂外盘桓不肯走开。见了顾令月,搓了搓手答道,“同喜同喜。”面上一直挂着傻笑,风流才子的风采消失殆尽,倒像是个傻子。   “公主素来疼爱郡主,这次生产吃了不少苦。郡主若可以的话,多陪她说说话。”   顾令月吃吃而笑,   顾令月点了点头,   玉真公主躺在榻上,瞧着躺在襁褓中的儿子,目光柔和的如同滴下水来,“我以为这辈子不会有孩子了。没成想,竟还有这个福分,能够平平安安的生下他。”   顾令月笑着道,“小姨说哪里话,秀奴小表弟是个有福气的,托生在您腹中,从今而后,小姨一家就是三口人了,您和姨夫正该好生教养小表弟,快快活活过日子!”   玉真公主闻言凛然,“你说的是,就算是为了这个小东西,我也要好生保重自己才是哩!”   “小姨这么想我就放心了。”顾令月道,唇角含着一丝微笑,“秀奴有您这样的母亲疼他,定会一生无忧。”   玉真公主凝视顾令月,嫣然笑道,“那就承阿顾吉言了!”   阿顾是她唯一的嫡亲外甥女。此前,她看在胞姐丹阳公主的份上极是疼爱她。如今,她有了自己的骨肉秀奴,疼爱秀奴,却也不会因此薄待阿顾。   更何况,到如今这个地步,对于阿顾的疼爱,却已经有了一层新的意义。   她将近四十岁才有了秀奴,可谓爱逾珍宝。   只是自己夫妇年岁已大,李玄仅长于诗文,对政坛几乎无能。自己未必能够长久陪在长子身边。若是自己和阿顾关系一直勤好,阿顾作为秀奴的表姐,日后说不得能够成为秀奴靠山,保他一生无忧。   这般想,心思愈发坚稳,“我如今躺在床上,不大顾不上你。”目视顾令月正色道,“听闻近日朝上有官员进谏,言圣人年近而立膝下空虚,大周国储不稳。奏请圣人遴选后宫以生育子嗣。”   正色道,“阿顾你怎么看此事?”   顾令月逗弄着秀奴,闻言抱着孩子的手僵了一下,然后淡淡道,“此事圣人会处理,与我没什么关系。”   玉真公主闻言微微皱起眉头,略觉意思不适,“阿顾,”嗔道,“你是圣人的枕边人,此事自当与你息息相关,怎么与此事这般不关心?”   顾令月怔了片刻,道,“当日我与圣人一处的时候,曾经约法三章:他与我在一起的时候只能有我一个女人。若他沾惹了其他女人,我便就此离去,再不回头。这等事情,听着十分严肃的模样,说到底不过是朝臣劝谏九郎纳入后宫新人。若他记得与我的情分,自会拒绝,与我守在一处;若他抵不过朝中臣子进谏,或者贪图新鲜或子嗣,答应纳入新人,那我与他分离也就是了!”   玉真公主听着顾令月云淡的言语。眉头深深皱起,阿顾与姬泽这等约定,初始听的时候虽然讶然,但仔细一想,顾令月性子骄傲清高,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也是正常的事情。   真正让她觉得不太正常,如鲠在喉的,却是其中显出的问题。念头在心中转了片刻,终究忍不住问道,“阿顾,你心中可爱圣人?”   顾令月闻言端住茶盏,怔了半响,“小姨怎么这么问?”面上笑容浅淡。   玉真公主道,“阿顾,小姨如今年纪大了,得了秀奴,打算和你姨夫平静相守。可是我年轻的时候,曾经经历了许多爱情。最是清楚陷入爱情时候的感情。那种感情极是热烈,能够燃烧一切,也愿意为了多一时刻的相守,付出无数代价。   我听你的话语,瞧着是态度清淡,实则是将这段感情的选择权交到了圣人手中。”微微一哂,“但是于此相同,感情也是需要双方维护的。我瞧着你和圣人之间,用情更深、更加投入的竟是圣人。你却是冷眼旁观,瞧着圣人举止决定感情起始终结。自然,你与圣人地位悬殊,这段感情开始的时候便出于圣人追求,若圣人有了抉择,你确实没有多少选择权,所以你看的开一些,能够避免日后受伤,也是对的。可换一种说法,也是没有看到你积极维护这段感情的态度。”   “阿顾,”玉真公主望着疼爱的外甥女,面色满是纠结,“我如今生活美满,也希望你获得爱情。那么,你如今在这段感情中觉得幸福么?   爱情?   顾令月回到太极宫中,犹自有几分茫然。   平心而论,自己与姬泽的这段感情虽然初始之时非出于自愿,但相处之间,并非是没有快乐的。但若要问询自己初心,是否爱姬泽。一时之间,顾令月也没有答案。她短暂的一生感情经历十分贫乏,若要问她什么是爱情真正的模样,竟是心中空白,没有答案。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越来越迟了,这样不好。争取明天准点更!   第七十七章   长安城风云连转。转瞬间春日繁花落尽,夏日到来, 池子中荷花缓缓开放, 绽放芳华。   太极宫西内苑   鹤羽殿前竹林微微摇晃, 遮蔽清凉。太妃江氏坐在窗前,瞧着面前的女弟子,雪肤花貌, 容色清丽, 二十年纪的女孩正是最青春妍丽的光景,五官长开至全盛, 眉如烟柳,眸如荔枝,不由心中欢喜, 感慨道。“当年见你, 你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女孩儿。如今这么些年过去, 居然也有这么大了!”   顾令月亦感慨万千, 望着江太妃,“太妃谬赞, 我倒觉得, 您和从前一般, 风华比从前更美了!”   江太嫔扑哧一声笑道, “小阿顾长大了,我如何还能不变老呢?”   世事变迁,殿中红泥小炉上烧的通红,茶鼎中汤水翻滚。   江太妃将烹好的茶羹斟入面前两盏青瓷梅花茶盏中, 青碧的茶汤溅如茶盏中,顷刻间,散发淡淡茶香。   她推了其中一盏到顾令月面前,“这是今年新上的明月雪团,如今这明月雪团也算风靡长安,我也算是借花献佛,奉到正主面前。你尝尝看,我烹的这盏与你日常饮的相差如何?”   顾令月端起面前茶盏,觉清香茶味沁人心脾,含笑道,“太妃烹茶手艺比诸当年更胜一筹了。”饮了一口置在一旁,   “其实单论茶而言,这明月雪团茶味太过清浅,于茶本身而言并非佳品。远不如蒙顶雪芽,顾渚紫笋。如今在这长安城中闯下偌大名声,我倒当真有些出乎意料。”   江太妃闻言眸中闪过一丝轻轻讽刺之意,“这自然是因为世人趋利如骛。宫中圣人推崇此茶,命宜春郡每年进贡,甘露殿中,日常茶司供奉俱用明月茶。长安权贵效仿宫中风尚,这明月雪团自然就蔚然成风了。”   “听闻如今明月山顶所产最正宗的明月雪芽,一小两价值千金。身价远胜顾渚紫笋。可见世人心性!”   天光射入窗棂,照耀在顾令月半边侧脸上,愈发显得肌肤晶莹如雪人。   江太妃瞧着顾令月,女子肌肤娇美,气色极好,眉宇间多了一丝风情,是被娇宠出来的肆意,这样的女子大抵是沉浸在娇宠之中幸福的。“阿顾,你如今得了鸳盟。我当对你倒一声恭喜,也奉劝。这太极宫乃是天下最大的名利场,你在其中,也当时时把持心境,审慎自身,莫要为其倾覆。”   顾令月闻言握着茶盏微微怔楞,“太妃也曾听说……?”   江太妃轻轻一笑,“这西内苑虽然亲近,也并非穷乡僻壤,昭国郡主如今独擅盛宠的名声,我自然听说。”   顾令月闻言唇角轻翘。   这半年来她与姬泽相守,感情一直极好,大抵也习惯了外界或多或撒谎哦的打量目光,听闻旁人提起调侃,倒也能撑住,不至于羞涩无语。她与江太妃虽然来往并不频繁,但少小时承教在太妃膝下,实则心理对太妃极其亲密。自当日小姨玉真公主诘问过自己之后,时常反思,竟也不知归处,此刻见了江太妃,忍不住开口询问,“太妃,我以外朝郡主之身陪伴圣人,世人或多侧目,”唇儿嗫嚅片刻,“您可觉得阿顾这般作为,太过离经叛道,该当悬崖勒马?”   江太妃清灵的眸中闪过一丝悠悠笑意,“怎么会?”   “这世上旁的都是虚的。只有自己的心意方是真实的。每个人只需要对自己负责,你只大可自己问一问自己的心,若是自觉没受委屈,旁人的看法,不必管太多。”   “毕竟,”她朝顾令月眨了眨眼睛,“说来,圣人作为情人倒真是不错的。你能与他有一段缘分,还是赚了呢!”   顾令月闻言扑哧一笑,“太妃?”   “我也想如同你的话只顾自己,但世人风刀雨箭,我虽居于深宫之中,得九郎爱宠,想着自己不听,不看,不说,但偶尔想想如今外头民议纷纷,朝堂臣子不停进谏君王正身纳宠,绵延子嗣,也觉心中微惶,不知所措。”   江太妃望着顾令月眸中露出的惶然之色,心中闪过怜惜。   这还是一个才刚刚满二十岁的女子。她的人生还太过年轻,陡然遇逢变故。被皇帝她裹挟在其中,感觉到爱情的甜蜜,却也同时对未来惶惑不知方向,惶惑不已。   她怜惜这个女孩,却力量微小,给予不了她太多帮助。也只能用菲薄的话语安慰她的心灵。   “阿顾,人生苦短,当下当快乐时就行快乐事。今日畅快就享受今日风光,明日幽冷也有明日幽冷的过法。学会随着自己的心意生活,才是真正的放过自己。”   顾令月闻言清净下来,荔枝眸凝望着太妃,忽的问道,“师傅。您独自在这鹤羽殿,可觉得日子过的寂寞?”   江择荇手中凝定,怎么可能不寂寞呢?   只是她不同于顾令月啊,不过是个小小的官宦女,在这深宫之中没有太过任性的资格。只有专注于自己,将寂寞的日子过的生出花来。   她抬起头来,望着年轻的女弟子。“阿顾,你母亲初次带你来见我的时候,我瞧见了你的眼睛。那么清澈,干净单纯如同一望见底的溪流。我觉得你很像我,所以这些年,我一直教导你,爱护你。   “希望能够看到你幸福!”眉眼中流露出一丝无边的寂寞来,“那就像,看见世上另一个我能够得到幸福一般!   太极宫御苑美景依依。天光明亮,海池子在阳光下泛着点点金光。杨柳柳枝低垂,亭台楼阁绵延无数。   顾令月从鹤羽殿中出来,得江太妃慰藉,心中微微感慨。   太妃江氏出身广东官宦之家,机缘巧合进入宫廷,崇尚随心自然,但身如浮萍身不由己,也曾享过神宗皇帝的爱怜,后来神宗皇帝转而热恋唐氏女,太妃心伤之下犹能独善其身,自请退居东都上阳宫。   而自己。   自己论来是大周郡主,听起来颇是尊贵了,但又能够挣的多少自由?   随心所欲,得大自在。   她心中默念着这句话语。   江太妃说自己像她,   许是自己自幼承教于其膝下缘故,为人处世的信条确实一脉相承。付出感情时一片热烈,受到伤害后不肯纠缠,退后一步独善其身。不同的是,神宗皇帝另爱唐贵妃,所以江梅妃退居东都上阳宫,一个人寂寞度日。而自己,遇到的却是今上姬泽。用情热烈死缠烂打,方将自己拘在身边,强迫共同起舞。   她与姬泽的这段感情,是一段绮藤上开出的畸花,或许美丽散发别样芬芳,却终究不是正常顺时开放的花朵,注定不能长久。也无法收获世人祝福,禀性悲观,难得善终。   她一时之间将这段感情放在心头,翻来覆去的怀想。行到千步廊下,忽然听闻廊后传来一阵议论话语,“……如今后宫之中,昭国郡主当宠,我等名正言顺的宫妃,倒反而没有一个沾惹的到圣宠。可当真是奇了怪了!”   砚秋伺候在顾令月身后,听闻宫人议论昭国郡主话语,登时剑眉一扬,想要上前呵斥。   顾令月摇了摇手阻止,“不必。”面色一片脆薄,“我想要听听听宫中的人是如何说的。”   千步廊亭台华美,几位女子嫔簇拥在其处。其中领头的两三位瞧着衣饰华美,不似一般宫人,竟不是别人,乃是后宫之中今上闲置的几位妃嫔。   自贞平四年,姬泽冬夜之中醒悟自己对顾令月的情意后,数年以来一直不近女色。这小半年来,得与顾令月一处,更是爱逾珍宝,不肯稍离。后宫之中妃嫔雨露空落,自都积累了一腔郁气,翘首盼望昭国郡主宠爱衰落。但圣宠不仅一直凝在承光殿中不曾离开,甚至越发凝结,瞧着竟有了当年唐氏宠冠宫中的架势。后宫之中人人侧目,酸楚嫉恨如同一丝丝丝线一般攀扯到昭国郡主的身上。此时聚在千步廊观赏繁花盛景,说起独擅圣宠的昭国郡主,自然就没有好话了。   “呵呵,谁说不是呢?”高美人附和道,“一个外八路的郡主,不珍重的秉持自身。反倒魅惑君上,当真是不要脸皮了!”   “……芳仪,我等此前前往淑景殿求见薛惠妃,请求惠妃娘娘为咱们主持公道,百般推脱,竟是是没有这个胆子。”   “呵,薛惠妃。”几位妃嫔中的领守郭芳仪冷笑道,“她自个儿身上有硬伤,虽然身居高位,不过是圣人用来暂领后宫的一个傀儡,哪里有胆子去圣人面前说事。”   “郡主,”廊后,砚秋瞧着不好,小声劝道,“不过是些不得宠的妃嫔说些酸话罢了。您又何必和她们一般计较?”   顾令月低眉,面色蒙上一层淡淡的霜色。   千步廊上,几位妃嫔说了一通,俱都心气低落,叹了口气,“说一千道一万,薛采没有胆子挑头,我们更是人微言轻,除了眼睁睁干看着昭国郡主独占圣人恩宠,又能如何呢?”   郭芳仪闻言面色不佳。   她姿色在妃嫔之中算是明艳娇俏,也曾期望凭借姿色伴处君旁获得恩宠。如今因着昭国郡主圣宠而希望落空,一股郁气积郁胸口,听闻灰心言语,不由冷笑道,“什么郡主,不过是个玩意儿罢了。若是圣人当真喜欢,自当迎入后宫给个名分。如今这宫中,虽然三妃之首的惠妃没有了,但凭顾氏的身世,封个其他妃位还是可以的。如今什么都不封,可见的不过是玩玩罢了。如今正在风头上咱们招惹不得。到时候被抛弃,可就得低落到尘埃里去了!”   “哎呀,”美人花容失色,“郭姐姐慎言。这话可不能说。”   “怎么?”郭芳仪闻言越发得意,昂头道,“难道我说的不对么?她顾令月无名无份的跟着圣人,说的不好听些,可不就是个外室玩意儿!”   砚秋听闻那郭氏提及言语,已是陡然色变,几乎不敢去瞧顾令月的脸色。耳中听闻郭芳仪越说越放肆,只觉脑中闪过一道炸雷,不敢再让郭氏再放厥词,怒声斥道,“放肆!”   廊上之人听闻呵斥声,不由惊的面色发白,猛的回过头来,瞧见立在花墙之后的昭国郡主,心头剧震,想到刚刚彼此交谈话语被昭国郡主一一听入耳中,连忙行礼道,”身子瑟瑟发抖。“臣妾等不知昭国郡主在此,大发妄言,还请郡主大人大量,莫要放在心上。”   顾令月面色白的像一张雪似的,直勾勾瞪着那郭芳仪道,“你是哪个?”   郭芳仪面色也极其难看。   她心中怨愤顾令月,一时激愤说出适才言语,却没有想到竟落入昭国郡主耳中,心中也自有些畏惧,强撑着胆子昂着头道,“我是圣人亲封的芳仪郭顺清。”   “哦。”顾令月点了点头,“我倒是皇后娘娘哩,原来是个小小的芳仪。”吩咐道,“掌嘴。”   砚秋利落应了一声,“是。”上前狠狠扇了郭顺清数个巴掌。   砚秋自幼习武,身手利落,郭顺清躲避不及,只觉面上剧痛。   贴身宫人惊呼,“芳仪娘子。”   郭芳仪扶着贴身宫人的手立起来,面上闪过羞怒之色,“你虽是一品郡主,可我也是圣人钦封芳仪,堂堂正正内命妇,你有什么资格惩治我?”   顾令月怒气至极,瞧着面上高高肿起的郭芳仪,心中忽然觉的意兴阑珊。   郭芳仪适才话语令自己怒火焚天。可细究起来,郭氏名分为后宫妃嫔,所求恩宠却都落在自己身上,心中怨恨,自然对自己没有好的言语。自个儿与姬泽本就名不正言不顺,落到众人眼中,难道还能求旁人有个好话儿?追根究底,令自己落入如今境地的不是旁人,乃是姬泽。自己又何必拿这么一个小角色出气?   “你的话儿我记得了。”她淡淡道,“且瞧着吧!”转头吩咐砚秋道,“收拾东西,回郡主府!”   作者有话要说: 想写一把画风清奇,   小天使们猜一猜作者君后续脑洞方向。   瞧瞧有没有和我一致的。   誓要做不按牌理出牌的作者。   以及,今日按时更新失败。明日继续努力。争取中午前更新!   第七十八章   砚秋一路疾行伺候顾令月,禀声敛气, 瞧着顾令月脆薄脸色, 殷殷劝道, “郡主,那些个人胡说八道,都是个烂嘴丫子, 您别把他们的浑话放在心上。”   顾令月昂头道, “郭氏是个什么牌面上的人,也配我放在心上?”   这些日子, 她留驻在宫中主要是为了治疗足疾,但也并非对外界风雨没有一丝所知。只是姬泽素来将她护的极好,并没有人当面在自己面前说起这等流言蜚语。直到今日, 偶尔经过御苑, 方听见芳仪郭氏□□裸的恶语, 牵动心肠, 动了胸臆。“我为人清清白白的,便是与圣人做了情人, 也是出于自愿平等交往, 凭什么平白受这等折辱?”唇边逸出一丝冷笑, “既然这宫中容不得我, 索性便回郡主府便是了。那些有的没的,和我有什么相关?”   承光殿中气氛一片肃穆紧绷。   众人噤若寒蝉,   昭国郡主骤然归来,发话要出太极宫回府, 一众宫人瞧着郡主冰寒面色,不敢出言反驳,即刻开始收拾行李。   太极宫尚宫沈玄霜匆匆赶到殿中,瞧着殿中忙乱,大小宫人穿梭来去,收拢着昭国郡主日常用物,登时变了面色。“昭国郡主息怒。”连忙上前行礼,   “您这般是为了哪般?”   顾令月转过头来瞧着沈尚宫,俏脸含冰,“沈尚宫,我知道有些事情你主不了事,我也不难为你,只是今儿这太极宫我是不会再待了,你只管在一边瞧着就是了。”   沈玄霜闻言心中迭声叫苦。   这位主儿是圣人的心上人,含在口中怕化,捧在掌中怕跌,实打实的眼珠子一般。自己哪里敢让昭国郡主径直出宫,俩囔囔一面打眼色,命小宫人赶到前朝禀报圣人,一面上前苦苦相劝,“奴婢不知郡主受了什么委屈。只是圣人素来心疼于你,但凡您受了天大委屈,待到圣人归来面禀,圣人定然为你做主。何必发这般脾气,气到了自己,若是圣人知晓,也伤了圣人对你的一片心呀!”   顾令月挑眉厉声叱道,“放手!”   冷笑一声,“我知自己不是你们的正经主子,怕是命令不动你们。可要你们知道,今儿这宫,我是出定了。” 一双荔枝眸目光清冷,慢慢的掠过殿中所有人身上,“若今儿有哪个人不长眼睛,想要上来拦着,许我今儿是没法子出宫,可我会记得你们名字,“日后但凡有时日,一点一点的算清楚。”   沈玄霜闻言一僵。   心中升起一丝寒意。   要知道昭国郡主乃是圣人的心头宠,这些日子众人瞧在眼中,心中无不深知。这一趟郭芳仪对郡主恶言,郡主怒而出宫返府,往重了说可能就此失宠,往浅了说说不得就是情人之间耍的一条小花枪,回头圣人追过去开解一番,二人也就和好了。   自己等人今日阻拦,不一定能成功不说,得罪了昭国郡主。回头昭国郡主记恨自己,寻个借口发作。圣人宠爱还来不及,难道会为了一二女官而驳了宠爱的女子的面子?只自己这等通风报信之人夹在其中。不过是个炮灰罢了!   一时之间殿中宫人噤若寒蝉。竟是当真不敢再拦了。   碧桐上前,低低道,“郡主,东西收拾好了。”   顾令月点了点头,抬头瞧着梅仙。   梅仙没有见过这等架势,束手束脚,茫然不知自处。   顾令月道,“梅仙,我身边的人都是我从宫外带进来的,唯有你乃是入宫之后才到的我身边。我今儿打算回郡主府,碧桐她们自然是跟我一道的,至于你,由你自己决定,你是想随我一道回郡主府,还是留在宫中。”   梅仙一时间被夹在为难之中,立在当处,面上神色微微变幻,旋即下定决心,跪在顾令月面前,“梅仙身世飘零,入宫之后,多赖郡主关怀,愿意跟着郡主回府。”   顾令月闻言怔了片刻,“你可想好了?”又道,“若是担心旁的,你大可不必。毕竟……你乃是宋供奉维护之人,宋供奉医术高超,想来在宫中维护你的安全没有什么问题。你如留在宫中,日后说不得有个好前程!”   “忠仆不事二主。”梅仙下定决心,坦然一笑,“宋供奉如何自是宋供奉的事情,奴婢却不想依靠旁人,只想凭着自己的手养活自己,如今既奉了郡主做主子,只要郡主没有嫌弃奴婢,奴婢定会跟随在您身边。”   顾令月欣慰一声,“好。”   你既决定了不悔,就跟着我回郡主府吧!”领着身边诸人出宫门扬长而去。   内侍高无禄立在甘露殿外,听闻小宦官飞奔而来,禀报后宫中发生的动静,面色大变,挥手令人退下。行到甘露殿外,探头打量殿中动静。   殿中,姬泽正与宰相商谈国事,余光瞥见高无禄手中打的手势,微微皱眉。   “调防之事事关重大,诸位爱卿再多多商议一番。”吩咐道,转身行到偏殿,高无禄连忙迎了上来,“哎哟,圣人,”焦灼道,“郡主娘娘出事了!”   姬泽闻言心中一紧,厉声问道,“怎么了?”   “今儿郡主从鹤羽殿回承光殿,途径御苑之时听到一些混账话,一时生恼,收拾行李出宫去了!”   姬泽闻言身体陡然一僵。   殿中静默片刻。皇帝凤眸之中风暴滚动,生硬截口道,“今儿政事暂且到此为止,诸位爱卿暂且先返回,朕后宫之中有事,便先去了。”大踏步离开,急急的脚步声倾泻着皇帝焦急的心情。   殿中,张皋等人闻言愕然,抬头瞧着圣驾背影,皇帝却是步履匆匆,顷刻间踪影就消失不见。。   承光殿帘幕飘扬,露出空荡的殿宇。   顾令月走的急,不过是略收拾了些日常用的东西。长生殿里大件摆设都在,不过是少了顾令月日常使用的一些用具而已,姬泽立在其中,却觉得心中有空荡之感。昨儿里,这儿还布满了少女的气息。他们在这儿用膳,用药,彼此之间亲密相闻,像是一对真正的夫妻。   没有想到,不过一个多时辰,他自前殿回来,这片温馨的小世界便已经天翻地覆。   姬泽沉默片刻,问道,“郡主出宫之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高无禄两股战战,低头恭敬答道,“今儿郡主前往鹤羽殿探望江太嫔,回来途径千步廊的时候,听见郭芳仪说了些混账话。郡主大发光火。发作了郭芳仪一顿,回到殿中收拾了一下,就……”咬牙下定决心吐露,“就出宫去了!”   姬泽闻言静默,眸中风暴涌动,手在袖中攒紧,森然道,“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芳仪,谁给她天大的胆子,敢对位同一品的郡主如此放肆?”。   殿中一片寂静,高无禄低下头去,不敢回答。   姬泽心中郁气翻滚。   他珍视阿顾犹如掌上明珠,阿顾性情骄傲,她虽迫于需依靠宋鄂医治足疾,却事先约法三章,只愿与自己以情人身份平等相交,视为妃嫔为屈辱,如今听闻这些女子这般话语,忍受不住侮辱。自己并非不能理解她的痛楚,   可她受了委屈,选择径直出宫,连照面都不和自己打,其中决然意味,自己也微微心凛。心中不豫,又不忍怪责顾令月,一腔怒火都迁怒到郭氏身上,道,“她既然生了这么大的胆子。”   森然道,“这世上谁人让朕的阿顾一时不痛快,朕便让他一世不痛快。”   祥云阁   王喜立在阁前,展开旨意朗声宣读道,“罪妇郭氏,冲撞贵人,语出妄言,废为庶人,打入冷宫。”   郭芳仪跪在祥云阁中,听闻旨意,整个人无力瘫倒在地上,面容惊惶,“不可能,我自潜邸开始就服侍圣人,这么多年的情分,圣人不会这么待我的。”   王喜冷笑道,“哟,这圣人旨意都下了,郭庶人还在做白日梦哩!”板了脸色,“宫中度日,郭庶人你在宫中待了这么久的年月,还瞧不清楚谁该惹,谁不该惹,落到如今这个结果也是该当。”   收拢了手中旨意,冷声道,   “来人啊,替郭庶人摘了身上钗环,押送入冷宫!”   **********   永兴坊 郡主府   顾令月在宫中遭遇了不悦之事,心中不豫,回到郡主府,避入了菩提树屋。   一众丫头们伺候在菩提树下,心中茫然。   赵国郡主这半年来际遇奇特,以臣女之身住居宫中独擅圣宠,将宫中所有有名分的妃嫔都压的没有颜色。又因着与一介芳仪的冲突忿然出宫。众人茫茫然不知应当所归何处,立在府园之中,心中焦灼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郡主这般骤然归府,”钗儿哭丧着脸道,“若是惹怒了圣人,可是如何是好?”   “你们这说的是什么话?”碧桐听闻此语心中极端不愉,冷笑道,“郡主金尊玉贵的人儿,如何容得那起子小人胡乱攀扯。发作一番本就是该当的。”   砚秋闻言皱起眉头,她虽然理解碧桐心疼郡主的一番心意,却觉这般态度太过任性,忍不住劝道,“碧桐姐姐,郡主已经在火头上了。咱们做奴婢的,就算不能劝着主子冷静些儿,也不该火上浇油。”   眉头高高蹙起,“旁的倒也罢了,只一条,郡主这足疾如今治疗正是到了紧要关头。若是耽搁了宋供奉医治,日后便算是再补起来,怕也是损了效果,拖延更长时间。”   小丫头入内,神情怪异,“砚秋姐姐,外头来了一名青年大夫,自称姓宋。”   “宋神医来了,”砚秋面上露出一阵欣喜之意,“快快迎请他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喵!   第七十九章   宋鄂背着药箱潇洒入府,含笑道, “砚秋娘子。”笑着拱了拱手, “宫中的事情微臣也听说了一二, 郡主心性清高愤而出宫,微臣倒也可以理解。只是郡主走的时候,如何不记得唤微臣这个主治大夫一声。”   砚秋闻言心中讪讪, 自家郡主那个时候被气昏了头, 怕是只想着早一些离开宫中,倒真忘了宋鄂一事。只是自己不好代郡主直承, 只得道,“劳烦宋供奉了。您是御医署供奉,乃是有职司的官吏, 哪里是咱们能够管的着来去的。”   宋鄂含笑道, “那什么劳什子供奉不过是个虚职。我入长安便是为了医治郡主足疾。自然是病人在哪儿, 我便在哪儿。再说, ”目光温柔的扫过梅仙。   “我心上的佳人既然在这儿。他自然便也心向何处。   砚秋闻言唇角露出了然笑意,“如此。”施了一礼, “倒是我等想岔了。奴婢代郡主给您道歉。郡主的足疾日后便继续有劳宋供奉了。”   吩咐道, “给宋供奉收拾一个院子, 好生招待。”   小丫头利落应了, “是。”   一轮圆月挂在天空之上,洒下冷冷光辉,照耀天地。   菩提树屋清冷坐落在园中那株茂盛的菩提树枝叶中。   顾令月躺在屋中小榻上,面容清白。   这些日子, 她躺躺停停,犹如做了一场大梦。   这场情缘,虽然起始之初非出于自己情愿,可这半年来的每一场欢愉都是真的,绝非煎熬。最初的时候,自己虽然迫于治愈自己的足疾希望同意此事,可是私心里,觉得自己不过是和如小姨玉真公主大多大周贵女一般,谈了一场因心随性的爱情。虽然爱情你的对方身份贵重了些,与自己的关系熟悉了些。本质尚没有区别。   缘起而聚,缘分而散。短暂颇有甜蜜,本身没有指望过长久。所以个中的每一日,都十分珍惜。   可是宫中千步廊下,郭敏清恶毒的咒骂生撕开了一个口子,露出其内血淋淋的模样。方才彻悟,知晓在外人眼中,这段感情是什么模样。   她的骄傲容不得如此。她是御赐昭国郡主,丹阳大长公主的独养女儿。母亲定是希望活的骄傲清白,昂头傲立在这个世间。若是知道如今这般,定是会伤心了!   可是私心里,心中又有一个声音清冷的告诉自己,   何必这般自欺欺人?   在世人眼中,姬泽是大周皇帝,坐拥大周江山,自己不过是一个失怙的郡主,说是有一个光鲜的昭国郡主名头,实则不过都依靠皇室帝宠,若失了姬泽的宠爱,一文不值。在世人眼中,自己不过是姬泽豢养的一个外室玩意儿罢了!   顾令月长长的眼睫一眨,沁出一滴泪珠。   自己与姬泽的一段缘分,姬泽是皇帝,她却姻缘前情复杂,且身体不足,没有办法登上后位。却又性情骄傲,不肯委屈自己。这样的姻缘,初始的时候注定不能长久。   既是如此,此次事情虽然刺痛了自己的内心,但借此机会抽身,亦是一件好事。   自己受辱怒而出宫,姬泽见了如此,想来明白她的用意,他亦是性情骄傲之人,想来不肯再俯就。   这段情缘,在感情最浓烈的时候骤然止息。多年以后彼此偶尔回想,尚得一丝甜蜜。   一行清泪蜿蜒而下。   这样,也很好吧!   长安的夜色深沉弥漫,无论夜色多么漫长,清亮的晨光终究会挣脱天际到来人间。   天光大亮。昭国郡主府门子打开大门,心中微有瑟瑟之意。   昭国郡主与圣人闹了别扭,怒从宫中返回,郡主府中人不知内情,心生一丝茫然之感,不知何去何从。   忽见坊门远处一路禁卫军朝着府门过来,不知何故,心中生忐忑之意,面上浮出笑意迎上来,“各位军爷,你们这是什么架势?”   禁卫军首领铁勇上前一步,微微咳嗽,面上闪过一丝尴尬之色,“本统领奉圣人之命,给郡主府送一些东西过来。”   门子瞧着禁卫军手捧物品,心中大喜,“原来铁统领是送宫中赏赐过来。统领快快请进,小的这就命人去里面请郡主出来领赏。”   “小子且慢,”铁勇唤住他的脚步,咳嗽一声。   禁卫军乃是大周劲旅,若是战场之上,作战勇猛,从来不畏惧上阵千金。只是今次接到的这个任务太过尴尬,大统领李伏忠听了圣人吩咐下来,登时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实在鼓不起胆子过来,转头瞧见副统领铁勇,记起铁勇夫人与昭国郡主的渊源,登时眼睛一亮,忙不迭将活儿交待给铁勇。   铁勇无知无畏,接了命令便领着禁卫军雄赳赳、气昂昂赶到了郡主府。   这时候到了郡主府门前,终于后知后觉的感觉到了尴尬,摸了摸鼻子,开口道,“今儿这些东西不是赏赐,是……”想起上头的吩咐,饶是性情大大咧咧,这刻也觉得难以启齿。索性转过,   “郡主如今居住在府中何处?末将亲自将这些行头送过去。”   门子听着铁副统领的话语,丈二和尚摸不到脑袋,“郡主日常住园子里的白鹤草堂,只是如今……”   铁勇截着道,“如此,末将便直接去白鹤草堂便是。”   “哎,”门子瞧着禁卫军扬长而去的背影,一时间追赶不急,摸了摸脑袋,茫然道,“我还没说,郡主回宫后这两日没住在白鹤草堂,歇在园中树屋呀!”   铁勇未听见丢在身后的门子唠叨,率领禁卫军捧着赏赐一路往府中白鹤草堂方向而去。   白鹤草堂一片清净,碧桐立在屋中收拾顾令月的行李,忽的听闻堂外传来喧闹之声,露出狐疑之色,从堂上行了出来。   见廷中一队禁卫军闯入草堂,足足有二三十个人手,人人手中捧着用物,不由目瞪口呆,叱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怎么敢不经禀报就闯进白鹤草堂?”   铁勇打眼扫了碧桐一眼,一板一眼道,“末将禁卫副统领铁勇,奉上命,将圣人一些日常用物送往郡主居所安置。”   碧桐闻言愕然,“圣人?”一时间摸不着头脑,愣在当处。   铁勇见此情况,索性不管,挥手命身后禁卫军入内,将手中所捧笔洗、镇纸等用物一一安放在草堂中。   碧桐回过神来,急急阻止,“这白鹤草堂是郡主日常起居的居所,你们不能这么胡乱放东西进来。”   铁勇却对她的阻拦充耳不闻,板着脸道, “末将等奉圣人之命行事,昭国郡主如有意见。请郡主亲自向圣人陈情。在此之前,请几位娘子不要打扰禁卫军办差了!”   碧桐瞧着草堂中的动静手足无措,终究跺了跺脚,“我去寻郡主。”拎起裙摆,急急的朝着府中后园奔去。   郡主府花园风景明媚,   苍翠的菩提树舒展枝叶,淡定人世兴衰。   顾令月靠倚在树屋当窗之处,静静凝心思虑前事。忽听得树下来人气喘吁吁呼唤道,“郡主。”   顾令月悠悠的心绪被打断,颇为不悦,若非听出来人乃是碧桐,几乎要更为不悦了。推开窗扇从屋子中望下来,“怎么了?是天上下刀子了还是府中走水了?”   碧桐在树屋下头立定,仰头望着顾令月,“您快去府门处看看吧。”面上露出焦急神色,“好多禁卫军端着东西,说是奉圣人之命,将这些东西搬进白鹤草堂。”   顾令月闻言唇边泛起一丝讽刺的笑意。   自己自来受宠,论来从小到大,收到了从宫中赏赐下来的赏物多不胜数。若是从前,厚重的君恩能够给自己带来荣宠,可是如今,这等赏赐不过像是一个巴掌,狠狠的打在自己的面上。   冷笑道,“叫他们都抬回去。”   “不是,郡主。”碧桐将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急切道,“那些不是宫里赏下来的赏赐,是圣人日常起卧用起的用具。——领头的铁统领说,圣人从今以后,打算在咱们府中的白鹤草堂住啦!”   “什么?”顾令月愕然睁目,几乎疑心自己听错。   白鹤草堂中,禁卫军已经干完了活计,回到廷中。   铁勇立在草堂中央,左右查看,见着草堂陈设丰富起来,圣人所命日常用物皆放置得当位置,满意的点了点头,   “军令完成,收工!”   顾令月匆匆从树屋中出来,赶回白鹤草堂,瞧着堂上这番景象,一双秀美的笼烟眉高高吊起,“等等!”   质问铁勇。“你这是什么意思?”   铁勇见了款款而出的昭国郡主,心中微微咯噔一下, “末将拜见昭国郡主。” 恭敬的弯下腰去。   他可不敢对这位昭国郡主有丝毫不敬。论来这位昭国郡主不仅是圣人的心尖尖儿,瞧着圣人如今为了她,竟是做出不顾体统,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情,搬入臣府,便知道这位郡主在他心中的分量。   更重要的是,乃是他的媳妇儿,凤仙源的闺中密友。铁勇奉媳妇为瑰宝,自然对昭国郡主不敢怠慢,   恭敬禀道,“末将奉圣人吩咐,将一些日常用具搬到郡主您居所来。”   顾令月瞧着铁勇的模样,忍了气,“这府邸是本郡主的郡主府,我方是这府邸的主子,他说搬进来就搬进来啊,我还没有同意此事,你们凭什么我行我素。”   铁勇闻言高高扬眉。   圣人和昭国郡主一对小情侣耍花腔,倒是连累的自己一等夹在中间的人不知如何自处。顾左右而言其他,“哎呀,郡主,卑职还有旁的事情,便先走了!”   顾令月虽是一肚子火气,瞧着他像火烧屁股一般遁走,登时目瞪口呆。“哎,你。”伸手待要唤住,却见铁勇飞快遁逃,转瞬间已经不见了踪影。她一时间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瞧着面前的景象沉默了起来。   天色渐渐晚去,日头西斜。   甘露殿中静默,御案上一副丹青,姬泽手执画笔,在绢帛上绘画佳人容颜。渐渐的,一双烟笼眉,荔枝眸,红唇……顾令月的容色渐渐在画卷上展开,眸光露出点点情意,栩栩如生。   铁勇入宫回复圣命,“臣奉命前往昭国郡主府,幸不辱命,已将一干用物送至。”   姬泽点了点头,问道,“你瞧着昭国郡主气色如何?”   “这,”铁勇卡了一下壳,“郡主乃是贵人,末将不敢直视容颜。只是郡主得知末将所奉圣命之后,听着似乎有几分恼火。”   殿中静默片刻,皇帝的声音响起,“知道了。”命人道,“备驾,待会儿摆驾永兴坊。”   白鹤草堂   顾令月坐在堂中等候,瞧着案上的金丝镇纸,眸中露出一丝复杂之色。   这座镇纸乃是用上等金丝楠木所制,触手光滑生辉,素来是姬泽日常爱物。这半年来,自己与他在承平殿中耳鬓厮磨,情意浓时,也曾执笔共同挥毫绘画丹青,书写帖子。金丝镇纸置在书案之上,见证二人和美时光。   她心思感慨,见着迈入草堂的男人,目光复杂,“你这是做什么?”   第八十章   姬泽望着顾令月。不过数日分别,顾令月显得憔悴一些, 姿容更加清美。于他心中, 已经是难耐, 悠悠道,“你瞧不出来么?朕在讨好朕的心上人,让她别生我的气呀!”   顾令月一时之间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九郎, 你这么做,没有道理。——世情如此, 我们没法子长久厮守,能够有这么长的一段情缘,也算是缘分了。我生不生气, 又如何呢?”   她转过头来, 面上神色复杂难辨,   “当初我们在开始的时候, 你也说过,不过是求一夕之欢。如此算来到得如今, 咱们之间也不知是过得多少次了。你想要的已经得到, 又何必执着不舍, 不如就此放手, 咱们从此之后各自安好。岂不是好么?”   姬泽抿唇静默,听着顾令月的话语,一颗心慢慢沉下,   “砰”的一声, 杯盏置在案上,发出急促声响,   男人的目光望着女子,犹如心中燃起一蓬郁火。“阿顾,你我相爱这么些日子,你的心中究竟有没有一丝朕的存在?”   顾令月闻言心惊肉跳,望着姬泽,目光愕然。   姬泽上前一步,瞧着顾令月近在咫尺的容颜,静静荔枝眸中倒映出自己倒影,自嘲一笑,“阿顾,朕从头至尾期待的,并非一段露水情缘,而是和你一辈子相守。”   凤眸倏倏,犹如想要望进顾令月的心中,“你这般轻易便说要与朕分离,你的心里,就一丝没有真心么?”   顾令月不意姬泽如此,眸中露出一丝仓惶之色,猝然转过头去,硬邦邦道,“您的意思,我不明白。”   姬泽自嘲一笑,“阿顾,你明白的。”   “郭氏猖狂,你生气本也是常事。可你大可径直处置了她,或者待朕回返要朕为你主持公道。你却就势出宫回返郡主府。你私心里,固然是因此事怨怼于朕,更甚者,便是想借着这次机会与朕断绝关系。是也不是?”   “嗬?!”顾令月撇开头,提高声音,冷声而笑,“您这话说的可真有意思。是我被你的后宫妃嫔指着鼻子斥外室玩意儿,说到头,难道竟成了我的错?”   “你受了委屈,朕知道亦心痛万分。”姬泽道,“你我二人私情超乎世俗之外,会有风言风语,也是可以想象的事情。这本是朕的错处,朕想要一力维护你,替你遮蔽一切外界风雨,将你留在承光殿中和朕甜甜蜜蜜的过日子。没有想到……”垂眸自嘲哂笑,“是朕太过自信,终究令你受了委屈。”   “如今罪魁郭氏已然打入冷宫,薛惠妃管理后宫不严,也得了一并惩处。朕亲自到郡主府求你原谅。”   上前握紧顾令月的双手,“阿顾,你对朕公平一点。不能因为朕是皇帝,就没有可以和你守在一处的权利。”   顾令月闻言心中大痛。   长相厮守。长相厮守。   她又何尝不想长久?   只是这份感情太过虚妄,自己觉姬泽对自己的感情本就不知所起。她日日徜徉在其中,觉得甜蜜的同时也颇觉虚幻,更何况没有夫妻名分,根本没有踏实的底气。而这个世界对女子却又太不公平,如今姬泽对自己情热,愿意许下终生相许的誓言,可若是他年自己色衰,他又是否能够坚持如今一辈子的誓语呢?   一时之间心中伤感,转过头去仓促一笑,“瞧您说的?”红唇滴动,“这些日子来,您对阿顾的好,阿顾都知道。是我福薄,没有这份福气常常伴在你身边。”   唇角勉强弯起,“说到底,您是大周皇帝,天下至尊的地位,难道竟还要被人说是可怜么?”   姬泽望着情人目光锐利,“难道不是么?”   直视顾令月,“今日朕回到承光殿,瞧着空空荡荡的殿堂,竟觉得自己颇为可怜。”   顾令月听闻姬泽言语,静默不语,荔枝眸中蕴育水光。   半年时光,做一对最亲密的情人,彼此之间唇齿相交,肌肤交融,怎么可能没有一点点牵动心肠?遽然抽身,自然也心中苦楚。她以为自己心境潇洒豁达,看的开。可是直面了那些风言恶意之后,方知道自己并非如想象中坚强。   二人之间弥漫着淡淡的僵持。   良久,姬泽瞧着垂眸睫毛闪动的佳人,自失一笑,“朕拿你没办法。”   伸出手指,指腹轻轻抹去顾令月荔枝眸下的泪滴。“阿顾,你觉得委屈,你不肯没名没分的入宫居住。那末,好,我从太极宫中出来,陪你在你的郡主府居住就是。”   顾令月闻言愕然瞪大了眼睛。一瞬间好像所有的天地动静都静止,犹如看着一个发疯的怪物,   “你疯了?”   “朕也觉得朕在发疯。”姬泽切齿冷笑,深深的望着面前佳人,似乎要将顾令月的倩影映在心底里去,“朕长大了这么大的岁数,从来没有这样疯狂的爱过一个女子。”   “朕知道女子清名重要,亦知你性情骄傲,不肯平白委屈自己。世人说男女之间隔一步天堑。阿顾你既然胆怯,要退回这一步,那么,就由朕跨到你身边就好了。”   “阿顾,”姬泽声音低沉犹如呢喃,带着一丝啮齿的狠意,“朕愿意跨到你身边,你只要立在原处,不要拒绝朕的靠近就好。”   顾令月犹如听见世间匪夷所思的话语,“你……这般又是何苦?”眸光带了一丝茫然之意,这世上有成千上万的美好女子,而姬泽作为大周皇帝,太容易伸手获得,只要稍稍动了心肠,便自然有成打的美人心甘情愿的匍匐在地上,等待他的恩宠。又何必这般委屈自己,只为了求得她的回心转意?   话虽如此,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到底此前因着千步廊郭芳仪出言顶撞生出的火气,在姬泽这不按牌理出牌的示好之中,已经渐渐消散。犹如一道清风,不复存在。   姬泽静默片刻,将她的手握到掌前,轻轻相吻。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倾之慕之,辗转反侧。阿顾,朕虽是天子,亦是一名普通男子,一心倾慕心爱的佳人。只要能与你一处做情人,便觉天地静好,并不觉苦。这一路情路走来,并非顺畅,早年因着阴差阳错错待于你,此后倾慕你多年,费尽心思才能得你垂眸,数年功夫方能一亲芳泽……。”   “阿顾,朕不想失去你。你与朕在一处这么久,朕不信你对朕没有一丝情意。咱们二人明明相爱,若当真为了一些外人的风言风语而分散。又岂非太过可惜?”   顾令月听着姬泽的言语,琉璃眸眸光复杂,   张了张口,想要说话。   姬泽伸出手来,捂住了她的红唇,   “阿顾。朕心意已决,不想听你扫兴的话语。”唇边泛起笑意,柔声道,“只要你平平静静接受朕的示意即可。朝堂民间的风雨,自然会处置好,不会让它烦扰到你。你若心中并非一丝没有朕的话,就乖乖听朕的,莫要与朕为难。”   凤眸闪动,动了情绪,“咱们两个人好生过日子,就像世间平常的民间百姓夫妻一般,可好?”   ……   长安夜色漠漠。白鹤草堂上的烛灯烈烈燃烧,散发晕黄的光芒。将草堂照耀的空旷凄冷,顾令月一颗芳心柔和,不知边际。荔枝眸中此前的幽怨、怨怼之意,却在姬泽的柔语款解中如春水一样的融化了。   姬泽瞧着顾令月柔软的目光,胸腔中的心跳也渐渐快了起来。猛的弯下腰,一把抱住佳人,穿过掀起的蔺草帘子步入内室。   夜色沉沉降临,薄如云朵的纱帐在夜风中微微动荡。   帐后红杉宝榻中被翻红浪。   顾令月委身于榻,潜意承欢。   此前顾令月与姬泽洞房是在府中通古斋,后来入宫诊治足疾之时居住在承光殿,论起来,自己成年之后最熟悉的居所,却是这座白鹤草堂。日常起居,堂上一草一木,纱幕榻几俱都熟悉入微,在这座自己熟悉入微的草堂承欢,乃是第一次。   红烛深深,顾令月晕红脸颊在欲海中沉沦,许是因着身处自己的地盘的缘故,身体更容易放松,床榻起承俯合之间却又多了一番滋味。情深之处,睁开眼睛瞧着在自己身体中起伏的姬泽,肌肉紧绷流畅的线条上零落着汗水,凤眸之中因染了□□而愈发深幽的眼眸,情心颤抖悸动,芳心酥软,顷刻间动心动情,身子犹如花儿一样的绽放开来……   ……   昭国郡主府白鹤草堂一夜胡天胡帝,顾令月倦极而眠,临睡的时候,似乎听见花开的声音。   天光破晓,姬泽从榻上起身,瞧着顾令月沉沉睡在自己身畔。面色瓷白,睡颜甜美。心中怜惜无比,弯腰在她额头亲吻,吩咐道,“莫要惊扰了郡主。”   侍人们躬身应“是。”   太极宫中倾轧,昭国郡主一怒出宫回返郡主府。圣人闻讯竟并未发怒,决意纵容昭国郡主,圣驾搬入郡主府与昭国郡主一同起卧。这等惊天动地的消息传出去后,一时之间,整个长安城都被震惊的处在一种失语状态。   反应过来后,登时犹如热锅里泼进去油水,溅出火花无数。   大朝会上,朝臣风闻此事跪地劝谏君王,兵部尚书、宰相张皋执笏跪伏在地上振臂直呼,“自古以来,君王皆居于宫中。这也是兴建宫殿,统尊帝王天威行事的道理。古往今来,从未有君王在京城之中不居于宫廷而居于臣女府之事,圣人如此行事大大不妥。臣等泣血恳请圣人即日搬回宫中,莫要受妖妃蛊惑,日后在大周青史之上留下昏君之名么?”   姬泽立在御阶之上,望着满朝伏跪在地的文武众臣。   整个太极殿殿廷上,几乎所有的朝臣都跪伏在地上,恳请圣人收回成命。此等相较于此前阿顾在宫中独擅宠爱朝中反对声浪,几乎是大山小山,不可相提并论。   唇角逸出一丝冷笑,他当日做出这等决定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朝上会有激烈的劝谏之声。他心慕佳人,在无法光明正大的立后之前,强求其与自己结欢,本就委屈了阿顾,便绝不肯将她置在言语堆中,听凭人诋毁的道理。   俯身垂视朝臣,淡淡笑道,“朕之起居乃朕之私事。朕为大周天子,,日日临朝,不怠国事即可。至于朕晚上居住什么宫室,歇在何处,不过私事小节,朕独断自行即可。众位卿家何至于这般耿耿于怀?”   “天家无私事,如何可以私事之名将此事剥离朝堂之外?”张皋振臂呼之,“天子一身系天下安全。宫中戍卫严谨,可最大程度保证君王安危。若圣驾常年空悬于宫外,令小人窥视,置圣体于危险倾袭之中。虽万死难赎其过也。恳请圣人为天下计,收回乱命,回归宫中。令我等臣子放心。”   第八十一章   今上践极以来,对外开拓西域, 平定北地之乱, 终结节度使割据局面, 对内爱惜民力,政务修明,一派中兴明君风范。满朝文武俱都膺服, 一朝为昭国郡主女色所迷, 竟行出如此荒唐之事来。众臣痛心不已,誓要劝谏君王, 拨乱反正,鼎力恳求圣人收回乱命。   “哦?”姬泽闻言冷笑,凤眸凝视张皋, “张卿的意思, 长安城的治安竟是如此的差, 朕行走于长安大街上, 还要担心刺客刺杀?”猛的抬头,目视朝堂臣子, 沉声道,   “若真是如此, 朕倒要好好整肃一番十六卫了!”   群臣以圣驾安全为提要, 本是奉劝圣人珍重自身,回返太极宫,没成想皇帝竟剑起突峰,倒打一耙指责起十六卫戍卫能力来。不由一时怔楞。   两仪殿中一片肃穆。   姬泽负手在殿中御阶上行走, 君威深重。“朕少年读史,一个皇帝的青史令名,乃在于他是否能够抵御外敌,兴业安邦。带领百姓过上富足的日子。不是眼睛盯在他后宫有几个妃嫔,晚上又歇在哪个地方这等小节之上。朕若治国有方,令国民安康富足,便是天天居于宫外,也会有万民称颂明君;如是国治昏暗。就算朕日日固守宫中,足不出宫门,日后史书上也难逃一个慈弱评价。”   甩袖决断,“此事听凭朕意,请不必再提!”   皇帝乾纲独断,一力对抗百官反对,置朝上百官劝谏于不顾。几位丞相下朝之后,面上犹自有愤愤不平之事。   “圣人以天子之身远离宫廷,居于臣女府邸,此事太过荒唐。我等做臣子的,该当鼎力劝谏。”首相柳忱发言道。   “我等俱都知道如此。”贺相贺瑛闻言唇边露出一抹苦笑,“只是圣人近年来越发乾纲独断。宠爱昭国郡主,为讨内宠欢心,竟不顾体统至此。视满朝文武进谏如不见,我等又有何办法?”   张皋听闻二人话语,思及昭国郡主,心中生出一抹厌恶之心,振袖斥道,“妖妃祸国!”   “当年顾氏郡主初返大周,我在济阴驿馆便觉此女有祸国之嫌。因此在议功之时,便想着将此女名爵押一押。只是没成想,圣人亲自出言为顾氏报功,满朝文武不解我之忧虑,竟同意加封其国字封号。今时今日因顾氏惹出事体,悔之晚矣!”   柳忱闻言噎了一噎,事已至此,再提前事,又有什么用处。“如今咱们重要的还是如何劝谏圣人收回成命?”一语定下此次议事基调。   “我等可劝谏圣人纳昭国郡主为妃。”贺瑛皱眉,想了片刻道,“郡主既为圣人爱宠,以其身份,入宫得封妃位足矣!若郡主为妃嫔则自然便应入宫居住,如此圣人出宫荒唐局面可解。”   “后宫妃嫔,当以德行睦化天下。”张皋闻言却不同意顾令月封妃之议,甩袖反对道,“顾氏身体不足,又有和亲故事。更不必提其此前魅惑圣宠,如今更是令圣人置祖宗礼法于不顾做下如此荒唐事体。此等妖媚女子如何能够高封妃位?我等大臣若忠于社稷,便该当劝谏奏请圣人处置此等祸国殃民之女。更不必提奏请封其为妃之事了!”   柳忱闻言眉毛微微蹙起,“此事仅止于圣人后宫之中,不涉前朝。张公还请就事论事。莫要过于生发,若是惹怒圣人,不仅徒然无功,怕还是会损及自身。   张皋挺身傲然道,“臣一心效忠大周,百死无悔。纵知此举将触怒君王,然虽千万人吾往矣!”   政事堂中,几位大周宰相论及帝王政事,一片忧心忡忡。皇帝日常起居的甘露殿中却静默祥和。   雪片一样的奏折传入了殿中,堆满了御案,姬泽却完全不予理会,想起昨日白鹤草堂中,顾令月态度软和下来,帐中软媚柔媚的风情,目光柔和。将一叠劝谏君王保重自身安危回宫居住的折子堆在一旁,吩咐高无禄道,   “日后这些无用的东西便不必送进来了。”   高无禄躬身应道,“是。”   姬泽瞧了瞧殿中滴漏,已近酉时,便将手中一本奏折合起置在一旁,吩咐道,“时辰不早了。阿顾在府中怕是等久了,吩咐圣驾备好回郡主府。”   哎哟,圣人,您话语中这个“回”字,其意若何?   高无禄心中惶恐之余生出一丝好笑之意,苦着脸道,“圣人,外头好些个朝臣跪在两仪门外,恭敬圣人收回圣命,以正朝纲,为天下表率,该当若何?”   姬泽闻言唇边泛起一丝讽刺之意,“为天下表率。”   “自古以来帝后一体,朕如今所为,正是为了正天下纲纪,为天下表率。”   高无禄躬着身子,闻言目光倏然紧缩。   身为圣人身边人,最擅长听声听音,听闻“帝后一体”,方知圣人心中竟是视昭国郡主为后。更不必提,数代大周皇帝都传有痴情名声,圣人虽禀性严谨,亦是姬氏子嗣,如今既对昭国郡主倾情,说不得一辈子都不会变心。自己既知圣人如此心意,此后对昭国郡主便要恭敬入骨子里去。   姬泽目光扫视过身边的高无禄,若有深意,“高无禄,你是个聪明人。当初梁七变在朕身边伺候,风头比你更甚,那也是千伶百俐的人,一朝行差踏错落得个如今下场。你若聪明,该当知道日后该如何行事。”   高无禄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处,背脊深深的弓弯下去,恭恭敬敬的应道,“是。”   一弯暮色渐渐降临永安坊。   白鹤草堂蔺草帘子轻轻落下,遮住外界无端的揣测窥视目光。   草堂返璞归真,此前堂上陈设简单达雅,自姬泽入住之后,堂内许多地方摆设了皇帝日常使用的器具。整座草堂少了几分从前旷达之气,多了一丝富贵气息。   昭国郡主顾令月坐在堂上月牙榻上,从美人斛中擎下一支蔷薇花,剪了枝桠,插在案上白玉花瓶中。   花瓶中数支花枝高低错落,形成了一瓶艺术品,颇为美观别致。   自当日皇帝以大周天子的身份悍然搬入昭国郡主府,一时间,整个长安官民之间尽皆失语,犹如形成一个真空。登时无人再纠结自己到底算不算皇帝外室的问题了。她在众人的话语感官中,升级为祸国妖女,迷惑的一代盛世君主失了自己的理智,谄媚在自己的石榴裙之下,枉顾朝廷体统和圣驾自身安全,做出这等荒唐事体来。   顾令月唇角微翘,雪白纤秀的手指穿插在花枝之中整摆。花枝吐露芬芳,开的幽雅热烈。   长安城风声涌动,心情竟并没有受多少影响,反而颇好。   相比较被人鄙夷的认做外室女子而言,她倒觉得,自己宁愿头上按着个红颜祸水的名头。   至少,   唇角翘起一个微讽的弧度,   这两者纵然都不是什么正面形象,好歹,红颜祸水还要高级些。   想起皇帝,顾令月眉眼中就流淌出些许春水一般的波涛来。   她和姬泽,彼此之间情分是有的,但心底深处埋藏的顾忌也深重。就这么……继续搅合在一处吧。   若姬泽当真能够做到如他所言,日日从宫中前来郡主府,她也愿意欢迎他住进白鹤草堂,两个人在郡主府中关起门来,做一对不理外间凡尘俗世的小“夫妻”;   若,到了哪一日,他扛不住朝堂之上压力了。   她思及此处,心思微微一凝,手指触及花瓶中的花枝倒刺,登时刺痛,微微一缩,就着天光凝看,见指尖凝出一滴细小的血滴。   她将手指递到唇间,轻轻吮吸。   他们就彼此了断,当做这场尘缘如雨后露水,清晨太阳一出来,就随即散发。缘兴则聚,缘断则散,随着缘分,纵然会生出一二怅惘之情,也很快会泯没。!   姬泽从外归来,进了草堂,正瞧见顾令月手指滴血,心中一疼,连忙上前握住顾令月的手,“可疼么?”   顾令月瞧着骤然出现的姬泽,微微瞪大明亮的荔枝眸,“刚刚插花的时候走了点神,不小心刺伤了。”又道,   “不过是些许小伤,一点都不疼的。”   姬泽瞧着擎在指间少女的手指,肌肤白皙,指尖纤细的几乎透明,其间血滴已经止住,仅留下一个深红的点痕。   “怎么这么不小心?”他道,吩咐堂上小丫头,“将药膏取过来。”   钗儿急急应是,奔走出来取了药膏送上来。   姬泽接了,挤出一些,细细替顾令月抹伤。   堂上烛光飘摇,顾令月抬起头来,瞧着姬泽,他轻柔的替自己包扎,神色微微紧凝,微微无措,“不必这么小题大做,一点都不疼的。”   姬泽道,“你身上任何一处朕会心疼的。”   转头吩咐,“将堂中所有带刺的植株都撤下去,别让郡主再伤到了。”   堂中侍人不敢违逆皇帝的吩咐,屈膝应道,“是。”   顾令月闻言眸中显出哭笑不得的情绪来,“这草堂本来陈设就简朴,”她道,“你再将一点点缀的花草都撤了,岂不是更像个雪洞似的,再没法看了。”   姬泽道,“雪洞就雪洞,总比你被花刺伤着来的好。”顿了顿,又道,“待明儿,朕命人寻一双白鹤,放在外间院子里养着。听个声响,也是个热闹。”   顾令月被逗的吃吃一笑,“越发没个数了!”   堂外蔺草帘子微微晃动,小丫头通禀的声音传来,“郡主,小郎君前来向你请安了!”   顾令月眼睛一亮,吩咐道,“快些儿抱进来。”   此前,顾令月收养了一名族中孤儿,养在自己身边充作弟弟。年后入宫治疗足疾,顾令宸便留在郡主府中由朱姑姑养育,她虽然也记挂着,但到底分隔宫内外,不能如从前照料周到。回到郡主府后,见了顾令宸不由心疼,日日抱到自己面前亲近。   屏奴被乳娘抱着从外间进来。   这孩子开过年便叫四岁,正是最伶俐可爱的时候。在郡主府吃用服侍极为精心,养的分外好,面上一双漆黑晶莹的大眸子,显得很是机灵。   见了姐姐,面上就显出亲近神色来,唤道“阿姐。”   姬泽怔楞片刻,方想起顾令宸的存在起来,道,“这个孩子就是你当初认的弟弟。”   顾令月含笑道,“是啊。”将屏奴抱到姬泽面前,“他叫顾令宸,小字屏奴。”略带一丝现宝情绪,“你瞧瞧,可爱吧?”   姬泽面无表情的看着面前的男童。   他大概三四岁年纪,眉眼之间与顾令月有几分依稀相似,粉雕玉琢。   屏奴猛然被驾到姬泽面前。   他少见这名男子,猛的被姬泽身上的气势吓住,不觉身子有些僵硬,不敢动弹。   作者有话要说: 可怜的小屏奴!   第八十二章   姬泽瞧着捧抱在面前的男童一阵子,淡淡笑道, “是生的挺可爱的。”目光投向顾令月, 凤眸顷刻温柔下来,   “眉眼生的有几分像阿顾你。”   顾令月闻言唇角翘高,“他是我弟弟,自然有几分像我。”   又道, “如今府中我们姐弟两相依为命生活。九郎你既要住在郡主府, 难免就要常常见到屏奴。论起来,你也算是屏奴的表兄, 屏奴年纪还小,日后可不许板着脸吓他。”   姬泽听着顾令月喋喋不休的嘱咐,不觉厌烦, 反觉窝心, 唇角高高翘起, 慢里斯条道, “知道了。”瞧了屏奴一笑,嗤笑, “论起来, 朕不仅是他的表兄, 还是他姐夫, 还能难为了这小子?”   顾令月闻言脸蛋倏然一红。姬泽如今与自己情分正热,自己愿意称一声姐夫,可是他们二人并无夫妇名分,细论起来, 又算的上是哪门子姐夫?一时间心中生出怅惘之意。不愿分说此语打破此时草堂和美气氛,不愿出言打破,唇边泛起一丝浅笑划过了话题,“天不早了,咱们用晚膳吧!”   堂上仙鹤烛灯照耀,飘摇暖融光芒,侍女们打起帘子入内,在堂中奉上一盘盘丰盛的菜肴。屏奴年纪小,另备了适合孩童食用的羹汤。顾令月瞧着屏奴心中柔软,吩咐道,“将他给我,我亲自喂他吧”   乳娘面上闪过一丝惶恐之意,“小郎君年纪小,如今用膳还不能自理,难免会有一些食物溅落。怕污着了郡主衣裳,还是交由奴婢来吧。”   顾令月笑道,“他是我弟弟,我还能嫌弃他不成?”接了调羹,舀了一勺羹汤送到屏奴唇边。   屏奴大大的眼睛瞧着顾令月,忽的问道,“姐姐日后会一直陪着屏奴么?”   顾令月怔了一下,笑着道,“小屏奴喜欢阿姐,阿姐也关爱屏奴,姐姐不管在哪儿,总不会忘了屏奴的。”   屏奴目光中便流露出欢快的意味来,张口啊呜一声吞下勺中羹汤,   不一会儿膳毕,侍人将膳食撤去。姐弟二人在堂上凑趣玩耍说话。   雨水打在堂外窗台之上,发出沙沙声响。夜色静谧,姬泽坐在书案旁,观着一本书卷。瞧着姐弟二人相聚场景,心中柔和,他素来君临天下,习惯了清冷孤高,似这等亲人脉脉温情的画面几乎少有见过。瞧在眼中略觉生疏,但这般的人间烟火,晕染在心头,竟不觉温软无用,倒生了一丝眷恋不舍之情。   过了一会儿,屏奴小小年纪,打了个呵欠,开始困顿起来。顾令月吩咐乳娘将屏奴抱回去休息。   姬泽揽着顾令月的腰肢道,“朕今儿第一次见阿顾照顾孩子,瞧着倒是耐性足。”   顾令月眉宇之间微微含笑,“我自小就一个人,和顾家几个姐弟关系都不是很亲。虽然日子过的知足,但到底也有些寂寞,如今得了屏奴陪伴,也觉得日子有了几分滋味。”   姬泽闻言垂下眼眸,敛住思绪万千,过了片刻方含笑道,“盼着这个小子是个孝顺的,日后懂得报偿你这份慈心。”   顾令月微微一哂,“我只盼着他日后快乐就好。”抬头凝视姬泽,“我知近来朝堂劝谏声势颇大,圣人真的要日常在我白鹤草堂中居住,坚持不回太极宫?”   “朕在哪儿住其实并不在意,”姬泽道,“要紧的是有阿顾陪在一边。你若肯留在宫中,朕便回宫;你若觉得宫中不好,想要留在郡主府。朕便陪你留在这郡主府。”目光凝视佳人,蕴含灼灼情意,“这大周江山,是朕所有,但若其中没有你,便也了然无味。”   “朕要天下,也要顾你!”   草堂夜色深沉,绯帐锦榻之中春*色无边。   顾令月青丝委榻,芳心可可,男人滚烫的身子已经重新压在自己身上,灼热的鼻息铺洒在自己颈项之间,“卿卿。”   顾令月唇角泛起一丝笑容,望着身上的男子,一双荔枝眸熠熠生辉,如同滴水流光,“你就这么喜欢我的身子?”   今儿白鹤草堂之中被翻红浪,情投意合,明儿整个长安城只怕就要被惊涛骇浪淹没。   为了继续这份欢情,做出这等惊天动地的事情,让世人侧目,忍不住骂一声昏君。   姬泽吃吃一笑,埋在顾令月雪白的胸前,膜拜道,“是啊,郡主风采过人,朕为之痴迷,情愿拜倒在卿的石榴裙下。”   顾令月仰头哼了一声。   那娇吟便如同水波一样,荡漾在草堂的夜色里,娇柔柔的,无处可寻。   ……   夜半穿堂风吹入内室,顾令月悠悠醒来。瞧见枕畔姬泽的睡颜。男人熟睡的时候没有白日里的威严,似乎还带了一丝些微的孩子气。   她眸光柔和,似乎流淌出微光。   动弹身体,扯动了身下委榻的青丝。   青丝在□□中,不知不觉和姬泽的长发相缠。这一刻,两个人儿紧紧的缠在一处,你分不出我,我分不出你。   她望着相交缠的青丝,忽然就在心底浮出了一句古诗,“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她此前虽与姬泽热恋交往,彼此唇齿相依之时,亦觉前途渺茫,从未觉日后有天长地久的一日。却在这一刻,忽然觉出,两个人之间,也许,当真有那么一丝可能,一丝夫妻的感觉来。   长安城日升月落,岁月一日日流转,不以人意转移为变迁。   大周朝臣对皇帝住留宫廷之外之事依旧群情激愤。日前,御史冯文在朝上悍然谏奏,弹劾昭国郡主无德,魅惑君王。皇帝勃然大怒,命人摘除冯文头冠,着侍卫拖往两仪殿外杖责。   群臣听闻冯文杖责之声心觉悲愤,以三名宰相为首,聚在两仪门前,长跪广廷,求皇帝搬回太极宫,收回成命。   七月的太阳已经颇是毒辣,照在两仪门前一众跪求臣子身上,额头濡湿,汗滴湿透了绯色绿色官服的背部。   兵部尚书、宰相张皋背脊挺直,跪在众臣之首。   日头西斜,御前内侍高无禄从内宫之中出来,笑容可掬,“诸位大人,天色不早,你们都是大周股肱之臣,莫在这儿跪了,还是请出宫回府吧。”   “高内侍若是奉圣人之命前来劝我等起身,就不必开口了。”张皋目不抬头,硬邦邦道,“我等在此处跪求君上,恳请圣人为天下百姓计改变主意。”   “哎哟,”高无禄执着拂尘,面上泛着和煦的笑容。“那各位可就不用再跪了。”   拂子一摆,搭在左手肘间。“圣人一刻钟前已经处理完奏折,从西门出宫去了!”   众位臣子闻言怔了半响,面面相觑。   百官痛惜皇帝所为,集体跪在两仪门外恳求圣人收回成命。皇帝却视而不见,铁了心意,既然宫门正门为自己这些人跪拜所阻,索性不走正门,直接从西宫门避走出宫。隔了一刻钟,如今怕是已经快进永兴坊了!   一时之间,心中都显出颓然之感。心知皇帝此时对昭国郡主情热,为了讨好佳人,竟是再不会改变主意了。无奈之余,不由得在不满昭国郡主之外,对最初生出此事事端的郭庶人生恨起来。   昭国郡主与圣人生了私情,此前昭国郡主居于宫中承光殿,虽然没有妃嫔名分,听起来有几分不伦不类,但认真论起来,不过是帝王私德不修,比如今圣人随郡主出宫居住要好的多。若非后宫女子倾轧,郭庶人口出恶言激怒昭国郡主,昭国郡主何至于一怒之下出宫返回郡主府,更不会有如今圣人为了挽回情人,放着好好的太极宫不住,竟以君王之身栖居臣女府邸,日日往返的事情发生了。   太极宫中,朝臣为了皇帝此番任性行事头大如斗。北门军衙中,禁卫军统领李伏忠亦是板着面容端坐在大堂上,神色如临大敌。   诚如宰相张皋在朝会上所言,此前皇帝起居宫中,太极宫宫廷戍卫严密,自然不虞安全问题。如今却随昭国郡主搬迁回永兴坊昭国郡主府,每日如一般臣子一般入宫主持朝会国事。傍晚之后回返郡主府。等于是说每日固定时辰往返两次经过长安街市。纵然加强郡主府守卫,将郡主府守的像宫廷一样,但对于从太极宫到永兴坊这段路途却是无力。   这条路中途穿过长安几个稠密坊市,虽然路途有限,却是处于长安热闹街道之间。四周布满了达官贵人及百姓府邸,人多混杂,安全极难保证。   此前皇帝虽有偶尔出宫,但大多出于临时起意,歹人不及周密布置,无法组织大规模袭击动作。如今皇帝与昭国郡主的绯闻传扬的满长安皆知。若当真有一二歹人,意欲袭击圣驾,将人手暗藏在街道两侧民房之中,待皇帝圣驾经过之时以雷霆之势暗袭,可当真是难防至极。   众位甲胄鲜明的校官入堂,参拜道,“末将参加李统领。”   李伏忠抹了把脸,“圣人如今居昭国郡主府。我等禁卫军负责戍卫圣驾。你等该知,圣驾系大周天下安危,若遭受损害,不止我等日后难以面见圣人,便是整个大周天下都要动荡起来。我等万死难辞其咎。如今这般,”   众人闻言心中悚然,俱都拱手郑重应道,“末将听凭统领吩咐,万死不辞其命。”   “好!”李伏忠豪气喝道,李伏忠目光凝视在副统领铁勇身上,   “铁勇,你乃禁卫军副统领,奉命领一支队伍戍守昭国郡主府,务必守卫住郡主府安全。”   铁勇上前大声应“是。”领命退下。   李伏忠点了点头,目光投向另一位副统领,“圣驾沿途安危护送便交你我手中。务须加大所有兵力,每日进出护卫之间提高心神,不得出一丝儿纰漏。”   “联络监牛魏,在圣人往返太极宫和昭国郡主府之中这条路途中加强人手,增加巡防次数。延请执金吾每日派人手巡查沿路途径民房,防止歹人潜藏其中。”   面色肃然道,“圣驾干系重大,若出了些许问题,我等死不足惜,怕是整个大周江山都要动荡起来,咱们便有一个算一个全完了!”   众位校官领命,俱都肃容下去。   北衙空旷威严,再无一旁人。堂中猛虎下山搏击屏风煞气烈烈。李伏忠面上出现苦笑之色,伸手抚着额头,在心中仔细推敲戍卫之事,至觉得安排妥当没有问题,方松了一口气,心焦力悴。   忽见禁卫中掌管俸禄发放的校吏匆匆入内,面色十分难看,拱手禀道,“统领。”   “小人今日前往内务司领取下月军饷。内务司司官却言上头有令,禁卫军的俸禄此后内库只支取一半,另一半不再在他那儿支取。”   “什么?”李伏忠闻言愕然,猛的瞪大眼睛,“竟有此事?”   第八十三章   长安城朝云飘浮,在天空中随聚随散。   白鹤草堂旷达悠远, 郡主家丞鲁定之眉头深深皱起, 拱手惭然道, “微臣多年殚精竭虑,自信此前侍奉郡主也还过的去。但如今郡主府各项事宜复杂,微臣能力不足, 实在不足以主持府中事宜, 特向郡主请辞,请郡主另外聘请有能者管理府邸。”   “鲁家丞太过谦虚了。”顾令月伸手扶住鲁定之, “您如今为难,我也知道。”皇帝住入郡主府后,这座郡主府在某种程度上就形如另一座宫城, 所有安全、饮食、服侍事项提升不止一个等级。又兼着皇帝住在其中, 虽则不涉及政事, 然贴身伺候的内侍和禁卫军也需一并出入郡主府, 人事程度陡然复杂起来。鲁定之一人能力有限,确实有捉襟见肘的现象。   恳切道, “您也当知道, 如今这等时候, 我最是需要有人协助, 您与我多年相得,这等我为难的时候,我不用您,还能用谁呢?”   鲁定之听闻顾令月信托话语, 面上泛起红晕,精神大振。“多谢郡主信重。”心中激励心中士为知己者死情怀,虽知前事困难,但胸中激情翻滚,慨然应允,“臣既得郡主将此重任托付,万死不敢辞。”   “顾令月面上浮起一丝欣慰笑容,“如此,我就多赖您老人家鼎力相助了!”   鲁定之受了任命,精神抖擞,首先与顾令月商议明立白鹤草堂规矩,“如今白鹤草堂为郡主寝居,圣人也日常起居于此,安全守卫自当第一重视。须当明立规矩,非近身伺候之人,不得进入草堂附近。”   “另外府门之外也当安排人手,疏排围观百姓。”   顾令月聆听颔首道,“正是此理。”   堂外碧桐急急的脚步传来,“圣人,宫中中使崔夜来过来,说是圣人赏赐,送来了大批皇庄、铺子,瞧起来价值颇为不菲。”   顾令月闻言眸中闪过一丝愕然之色。   ********   皇帝我行我素,坚持宠幸昭国郡主,大周朝臣都有些下气。自来万事都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头几次苦苦劝谏被圣人冷置处理,心中便有些微预感,知圣人此次心意坚决不会轻易为臣子意见左右。   几位老臣经历了先帝神宗年代,不自禁想起当年先帝神宗宠幸唐氏女之时,亦是惊世骇俗,遭满朝文武跪谏反对,神宗皇帝性情慈弱,远不如今上坚毅,若是旁事,多半便改变主意随和群臣了,唯独为了唐氏女,却死死抗住了满朝文武进谏,最终唐氏女在神宗一朝圣宠几乎丝毫未落,直至今上登极之后,才以挪用军款、贻误军机的罪名,被废为庶人,出宫做了女冠。   今上心性远较神宗皇帝坚毅,若当真如神宗皇帝一般痴情,不知道最后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白鹤草堂在暮色之中显得有些寥落。   顾令月屏蔽了伺候下人,独自一人坐在窗前等候。见了姬泽从外归来,穿过重重道路回到草堂,忽然生出一种奇异感觉:他们倒真的有几分过寻常日子的夫妻的意味了!如同寻常人家的妻子,待在家中等待夫君下朝归来,为其收拾衣裳。二人说说家常,然后一同入寝止息。   若岁月静止在此刻,朝朝暮暮,也算得是一种美好了!   郡主府中也有不少屋舍,阿顾如何会选取这草堂起居之所?”姬泽回府之后,换了一身燕居家常衣裳,环视着草堂,揽着顾令月腰肢问道。   白鹤草堂烛光灼灼,顾令月闻言抬起荔枝眸问道,“圣人不喜这草堂么?”   她抬头的时候,容光在晕黄的烛光中便显的分外妩媚。姬泽砰然心动,“这草堂陈古朴守拙,天然意趣,瞧着倒也挺不错。只是朕觉得,年轻女孩子大多喜欢热闹,这儿却显得素淡了些。”   顾令月闻言唇角弯弯勾起,“我小时候居住春苑,便是个热闹的地方。如今渐渐大了,心境清冷,倒更喜欢返璞归真的,便择了白鹤草堂做居所。”横瞪了姬泽一眼。   谁似你这般没脸没皮,非要赖着住进来。   姬泽闻言眯了眯眼睛,一把将顾令月捉了过来,“你若这般就算年纪大了,朕算什么?”   顾令月闻言吃吃而笑,笑倒在姬泽怀中。   因着草堂乃是自己府邸,因着更能够敞开胸怀,与姬泽之间的感情,竟也浓情蜜意不少。比诸从前宫中更加生发自然。“我适才听闻你命人赏赐了一批庄子、铺子下来。这些年我虽时常接到宫中赏赐,但大多是珠宝丝帛等华设用物,似庄铺这等经营产业倒是第一次。”   “适才我翻了下下头送上来的账簿,这些庄铺盈利颇丰,你这般是何用意?”   姬泽肃容点头,“朕自然有所用意。内侍省侍候朕左右,禁卫军乃是贴身护卫朕安全的军队,这二者与朕息息相关,日后都会日常进出郡主府。这些人大都性情骄矜,难免有一二自恃是御前之人,与府中原有人丁相处,阿顾你不好辖制。但若他们俸禄军饷皆自你手中支取,自便不一样了!”   微微垂首,望着顾令月明媚容颜,“只这笔支出难免不小,朕怕空口一说令你府库私财受损,便赏赐这批产业下来,你可以之产益做为薪饷俸禄列支支出,不会让你府库受损。”   顾令月适才问起,不过心生好奇之意,不意竟听闻姬泽如此回答,心中大为震动,愕然道,   “你竟是为此!”   此前自己与鲁家丞商议府事,想到此节,尚觉有些头疼。没有想到,姬泽竟也为自己想到此处,更默默周备方案,解除自己后顾之忧。论起来,他赏赐庄铺作为薪饷来源,又命禁卫军和内侍自自己这儿支取俸禄薪饷,特特折腾一番,不过是将钱从左手倒腾到了右手,对他自己并无丝毫益处,仅仅是为了襄助自己   默然半响,红了眼圈叹息道,“那些个臣子本来就觉得我是祸国妖妃,若听闻你这般作为。怕是朝野里愈发要说你是个昏君了。”   姬泽嗤声道,“禁卫军和内侍本就自内库开支。是朕私军,而非朝廷公库所支。朕如何筹措安排,一体是朕说了算,与旁人何干?”   将顾令月揽在怀中,柔声道,“朕做出这等事情,是为了讨佳人欢心的。不是为了惹你生气。若是反而给你造成麻烦,便不是我的本意了。”   顾令月躺在姬泽怀中,感觉胸膛中热力蒸腾,耳中听得声声强劲的心跳。“圣人,阿顾不过常人之姿,不知如何遭惹您这般厚爱,心中常自惶恐,对您的这般深厚情谊,若我日后回报不起,又该怎么办呢?”   姬泽含笑道,“傻丫头。”   “朕所有所为,不过是因着心悦你罢了。你太小瞧你自己,在朕眼中,你是人世瑰宝,万金不换。朕不求你如何,只要永远陪在朕身边,愿意承受朕对你的好,一生一世半分不离开朕,朕就心满意足了。”   “朕知道,郭氏的话语,虽然朕没有放在心上,但你却难免心中不舒服。你放在心上。日后再有人在你面前说这等子阿兹话,你就可以将话扔在上头。”   ……   清晨的晨光照射天际。   顾令月从锦榻上醒过来,身边的位置已经空置,姬泽早已经起身,早早的回宫处置国事去了。   顾令月静静起身,坐在妆台前梳妆。   六神铜妆镜中照映出女子容颜,烟柳画眉,雪肤花貌。   朱姑姑伺候在一旁,瞧着镜中顾令月容颜,感慨道,“郡主生的真美,老奴从小看着郡主长大,竟不知道,郡主如今竟这般美。”又道,“自古以来天家无情,听闻郡主和圣人在一处,老奴本是担忧的紧,怕郡主日后下场不知落到哪里。如今瞧着圣人对您这般疼惜,做到这等地步。竟也能放下几分心了。公主若是泉下有知,瞧着如今的郡主,定是高兴的很。”   顾令月听闻丹阳公主,心中感伤,“阿娘若是瞧着如今的我,许是会斥我不孝吧。”   “我和圣人之间,感情十分复杂。圣人怜惜于我,前来郡主府俯就,我虽然虽然不会主动鼓动,但他决定如此,我也做不来扮贤惠拒绝的事情。这内院丫鬟婆子的管束之事,还请姑姑鼎力为之。”   朱姑姑含笑道,“老奴管了积年的事情,定将此事安置好。”   又道,“只是既然圣人对郡主情分重,郡主也该当好生回报。想想怎样坐上皇后之位,和圣人长相厮守,方能真正昭明情意,令公主在九泉之下放心。”   顾令月闻言哑然。   此前她对自己与姬泽之前这段情缘并不看好,只当做露水姻缘,稍聚即散,既然如此,什么皇后的位置,自然是根本不必考虑。只是如今,姬泽为自己做了一件件出乎自己的意料的事情,自己芳心到底也非铁铸,终究不自禁融化了一些。   可是,若当真要和他做一对正头夫妻,一辈子相守在一处?埋藏在过往记忆中的阴影又忍不住翻覆出来,影影绰绰的,无法遗忘。终究心中乱糟糟的,无法下定决心。芳心紊乱,不敢决断,偏过头回避道,   “我和圣人之间,走一步算一步罢!”   作者有话要说: 阿顾终于开始考虑要做皇后的可能性了。   嗯,这对男主是胜利的开始。   预估了下,本文大约十月底能够完结!在保持日更的基础上,我还在挣扎着想把更新提前到正常时点,上帝保佑,阿门!   第八十四章   长安流光流转,转瞬小半个月时光过去。   帝王绯闻总是先在长安上层权贵之间流传, 经过小半个月时间的发酵, 撒入长安市井之间。大周国力富足, 北地之战后人民久安,长安天子脚下首善之都百姓更是安居乐业,百姓日常无聊, 陡然得了这等天大绯闻, 比诸当年神宗皇帝兄夺弟妻,宠爱唐贵妃也不遑多让, 众人群情激涌,顷刻之间市井之间议论纷纷,如火如荼。   长安东市最大的酒楼醉仙楼中高谈阔论, 有书生扬声说长安朱雀大街如今守卫森严, 监牛卫、执金吾在大街上日日巡查。   也有人说, 自家居于永兴坊, 昨日清晨寅时早起出门,在房坊门处与赶往太极宫上朝的圣人打了个照面。   一名书生醉酒含笑, 笑道, “听起来, 今上竟有几分周幽王烽火戏诸侯的风采呢!”   一时间, 整个酒楼静了一静,众人面面相觑,不敢言语。   忽听“砰”的一声,桌案被人猛力敲击, 一名老者忿然站起,指着醉酒书生呵斥道,“竖子慎言。”   “昔年周幽王烽火戏诸侯,其后兴起战事,令百姓民不聊生,圣人与昭国郡主的轶事乃个人私事,于民生何尝有半分影响。只不过折腾了他自己,自己每日早朝要早起半个时辰罢了,说来这才是真爱呢。自古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说起来,圣人如今宫中无后,昭国郡主亦未有夫君,二人一道未有违背天理伦德之处。圣人乃是中兴之君,如今只是喜欢一个女人,难道堂堂一国之君,连这点权利也没有了么?”   此前戏言的书生猛的酒醒,惊出一身冷汗来,讷讷道,“学生酒后狂言,蒙先生呵斥,方陡然醒悟,多谢先生教我。”   酒楼中经此插曲,渐渐重又松缓下来。   又有人高声笑道,“听闻圣人心爱昭国郡主,打算立其为后。只是此前在朝堂上做试探,朝臣认为昭国郡主身体不足不堪为后,昭国郡主又是皇族出身,性情骄傲,不肯为妃,方成就如今圣人与郡主共居宫外府邸的事情。”   长安坊市之中,众人听闻今上与昭国郡主爱情故事,一时之间,倒传唱成了凄美绝恋。   朝堂之上讲究规矩体统,市井百姓却犹爱热闹,感念今上治下民众生活富足。对皇帝和昭国郡主的爱情充满了喜好祝福之意,   听闻历来大周皇族姬氏男子用情颇深,圣人虽然性情严谨冷淡,但亦传承姬氏血脉,想来也如其父祖一般,亦是个痴情种子,一旦钟爱终生难变。如今与昭国郡主的感情虽曲折,说不得若干年后柳暗花明,又有一番新的风景。   朱雀大街棋盘坊,一座静默威严的官衙坐落在礼部之后,衙门门楣处张挂着“行人司”字样。   夏部司使韩用九大跨步迈入司门,转折向东,进了东院大堂,向着堂上正坐的渤海郡公姬焰参拜道“属下韩用九拜见司主。”   正月末,圣人下旨封渤海郡公为第二位行人司主。四月里,姬焰奏请圣人,为建立行人司密报传递专用通道,加强各地行人司密报传递消息速度,在各地驿站之中新设一位行人暗驿,专职传报行人司密报。皇帝纳之,并对这位宗室出身的行人司主颇多嘉奖。   “属下奉司主命,将司中暗人遣散至长安集市各处,探听民间舆论并加以引导。做了这些日子的事情,如今长安坊市间风头尚属正常。!”   渤海郡公姬焰赞道,“你这差事做的不错。”   堂上天光明亮,姬焰抬起头来,一张面庞熠熠生辉,“圣人对昭国姑姑甚是在意,绝不肯见民间对此事有所非议。长安城中的差事,我等要办的妥妥当当的。”   韩东生恭敬领命,“是!”   “属下定竭尽所能办差,不负司主所望。”   贞平七年七月中旬,长安暑热未退,早晚已经见了一丝秋日凉光。   一轮清光照在白鹤草堂。   姬泽醒来,瞧见顾令月睡颜,静静贴睡在锦榻之间如同秋叶般精美,忍不住生出盘桓之心。   俯身凑近佳人额眉之间,流连轻轻啜吻。   顾令月迷迷糊糊,觉脸颊之上有一种湿热之感,犹如水滴在轻轻游走,微微怔忡醒来,见到窗外透入淡淡晨光,忍不住一个激灵,问道,“什么时辰了?”   高无禄哭丧着脸应道,“郡主,已经快过寅末了。”   “今儿是大朝会,按说圣人卯初就要到宫中的,如今这个时辰,可怎生来的及哟?”   顾令月登时醒来,瞪着姬泽,“九郎平日里都是及时出门的,今儿怎么了,延迟到这个时候?”   “朕早早就醒了,准备走的时候瞧了瞧阿顾睡颜,觉可人入心,便贪看了会儿,便迟到了这个时候。”   顾令月闻言脸蛋一红,又羞又恼,“都老夫老妻了,我稀罕你瞧么?”伸手推搡他的身体,“你既知道迟了,怎么还不快快赶路?若是叫那些个臣子知道,又要越发说我红颜祸水了!”   姬泽闻声叹了口气,知事不可为,只得起身欲离去。伸手回握顾令月纤细手掌,“今儿等朕回来,咱们一块儿进黄粱御母羹。”   顾令月觉手心温热,觉心中暖流,狠狠瞪了姬泽一眼,“还不快走!”   ……   长安清晨街道两边乔木沾染细细晨露,姬泽一路匆匆赶往太极宫。   入宫门之后,天光已经透亮。   两仪殿朝会庄重肃穆,满朝文武穿着绯绿官服,手持笏板严肃立在殿堂之上。   皇帝一身帝王冕服,匆匆入殿,坐在御座之上,瞧着齐身跪地参拜的吩咐道,“众卿平身。”   满朝臣子冷眼瞧着圣人身影,打了个眼色:圣人这般匆匆而至,瞧着模样,竟似并非从宫内内殿歇整片刻,随即方出来入殿,而是直接从宫外入宫,径直入的朝会。   一干老臣想着圣人因着贪恋女色在宫外住宿,误了朝会时辰,不由心中痛心疾首,握紧手中笏板,准备上书奏谏君王。   殿上君臣奏对,商议了今秋国库税收、漕渠修建进度等数件国事之后,御史韩方手持笏板出列,   “圣人今晨朝会迟了时辰,微臣请圣人以国事为重,早早返回太极宫,正肃朝纲。”   “韩卿这话过重了。”姬泽道,“汉代皇帝有言,‘朕即国家。’朕居住在何处,哪儿便算是宫殿。满朝文武皆是入宫上朝,朕年纪尚轻,不过是今日晚起片刻,朝会时辰并无耽搁。”   转过头,负手望着满殿朝臣,忽的开口道,“此事先暂且搁置。“朕有旁事打算与诸位卿家商量。”   重新转身坐落在御座上,“朕自草生以来,久居太极宫。太极宫乃是我大周高祖入长安后,在前朝宫殿基础之上修缮而成,地处洼处,于朕身体休养不宜。大明宫乃太宗皇帝时期修建的宫殿,朕有意修缮大明宫,日后搬迁至大明宫休养身体。”   一语竟毕,朝中重臣愕然。   皇帝盛宠昭国郡主,以帝王之身长居臣女府邸,众人觉此等行止不合礼法,正摩拳擦掌打算劝谏君王,没有想到姬泽在君臣矛盾最严重的时候,竟又抛出修建大明宫之事,不由一时之间被打的措手不及。   大周朝得天下时。修缮前朝宫殿太极宫为帝王居住,太宗皇帝在位时为孝敬太上皇,在太极宫以东修建了一座占地广大,富丽堂皇的宫廷,命名为大明宫。只是大明宫成,太上皇终究继续居于武德殿中,未搬入大明宫。此后历代,大周皇帝一直居住在太极宫中,这座富丽堂皇的大明宫便一直空置。   首相柳忱心中沉吟,这个时候,圣人陡然提出修缮大明宫。   大周国力富强,自年前北地战役终结后,收获丰收,国库充盈。   众臣皆知姬泽罹患严重的风疾,若修建一座宫殿有利于君王身体,便是再讲究节约的臣子也不会反对。更何况,国库充盈,便是修缮几座宫殿,也是恤衫的起的。   姬泽目视朝堂,瞧着群臣面色,唇角淡淡微翘,询问工部尚书刘庆“刘卿,宫殿修缮乃工部职责。依你之见,大明宫修缮之事耗费资财如何,需行多久才能完成?”   工刘庆上前禀道,“启禀圣人,大明宫殿已成,只是久未入住,殿阁屋宇有几分陈旧。若仅休整则月余可完成。若有部分宫殿需要破土重建,则耗时需要久些。但毕竟宫殿主体早就修建完毕,工部等人加紧修建,想来一年之内可以完成。”   姬泽颔首,“如此,你先命人测量大明宫,做出宫殿修缮计划。再详加禀报过来。”   “是。”   大朝会之后,群臣思及圣人陡然提起的修缮大明宫之事,心中犹自有几分犹疑。   此前圣人离宫搬入昭国郡主府,群臣反对,圣人却一意孤行,至此已有一个月时间。此时陡然提出修缮大明宫。大明宫成,自然是要有人居住的。圣人若要住入大明宫,便自然而然的要从臣女府中搬出来。此前那等荒唐事便自然终止了。   首相柳忱怀着这样的期待,在政事堂上坐下,命人招来御医冯辙。   “风疾之事调养看重心情,”冯辙慨然道,“论起来,大明宫地势高平干爽,对圣人休养身体,确实是比太极宫要好的。”   柳忱点了点头,挥退冯辙,便道,“我等身为臣子,自然对圣人忠心耿耿。这迁宫之事既然对圣人身体有好处,便自然是要做的。更不必说旁的了。”   朝臣私心里想着:说不得圣人渡过对昭国郡主情热之际,已经生了悔恨之心,只是此前态度坚决,这时骑虎难下,不好反悔。只得提出修缮大明宫事宜,借坡下驴。此时朝臣已经对劝服皇帝没有信心,这时候陡然见了希望,不免都心中一热,倒是将劝谏圣人搬回宫廷的热情都打消了去,灼灼盯着大明宫修缮事宜,   一时间君臣相安无事。   朝中重臣自首相中书令柳忱为首开始,几位重臣都与工部尚书交谈,恳切的表达了对希望大明宫修缮事宜尽数展开的希望。   工部在六部中属于清水衙门,从不曾这般受瞩目。工部尚书刘庆肩负全体朝臣的期望,心中兴奋,领着工部全体资深技熟的匠人前往大明宫,勘察宫廷情况,殚精竭虑,费尽心血画出一幅大明宫廷修缮图,递交到皇帝面前。   甘露殿庄重静默,姬泽坐在其中批阅奏折,听闻刘庆报送大明宫修缮方案,“唔”了一声,命高无禄接过展开观看。   工部尚书立在殿中,朗朗拱手禀道,“大明宫中轴线上正殿大明殿乃是大朝会用殿,退后之大殿用作常朝。乃是宫殿门面,务必修缮庄重、堂皇,圣人觉得可是妥当?”   姬泽道,“颇是妥当。”   刘庆顿了顿,“不知圣人休憩寝居殿堂安置在何处?”   姬泽提笔沉吟,不期然见,当日芙蓉园时,顾令月泛舟的话语响在脑海之中,“画舫太大,坐着显得空旷,倒不如一只小小船舫,坐着反而自在些。”   回过神来,道,“朕此前居太极宫中,日常起居在甘露殿、寝卧则归神龙殿,虽是遵循朝寝分离祖制,只是日常行走到底耽搁时间。且朝政繁忙之际,大多时候不过在甘露内殿歇,不及回神龙殿。此次修缮大明宫,朕的意思,索性将起居寝卧的殿阁合并为一处。”   刘庆面上浮现感动之色,“圣人为国事辛劳,此乃我大周福祉。”   姬泽一哂,垂头观看大明宫殿阁分布图,见中轴之上分布着两座宫殿,一名延英殿,一名嘉庆殿,略一思索,提笔在地图上修改,将二殿并做一处,中间以一条工字形长廊连接。“大明宫旁处便也罢了,这殿按照朕的意思修缮,后面一座殿堂修缮的大一些,布置务要尽心精美,可明白了?   刘庆郑重应道,“臣明白,定好生修缮宫殿,不负圣人期望。”   躬身捧过圣人涂画过的修缮图,问道,“这延英殿和嘉庆殿两殿既合作一个,便算的是一个新殿,这座新殿阁尚没有名字,还请圣人赐名。”   姬泽思及顾令月,凤眸中闪过一道柔和色泽,“原来两座殿阁名字各取一个字,许意延续嘉年之意,这座新殿,就叫延嘉殿吧!”   作者有话要说: 兵荒马乱的一天,从早上忙到晚上,基本没有休息。奉上今天一章!   第八十五章   长安城暮色微微降临。   姬泽结束了太极宫中的国事,穿过长长的长安街市进入永兴坊。郡主府夜色中, 白鹤草堂静静矗立在郡主府空旷深处, 顶头洁白的茅草透着古拙气息, 堂上灯火通明,将堂中内外照耀的亮堂通透,散发着波波生机。   姬泽凤眸之中露出一丝愉悦滋味。   这座草堂瞧着简朴, 但因着自己心爱的人, 变的如同家一般充满温暖。   一名唇红齿白的男童,跌跌撞撞的从白鹤草堂中出来, 见着姬泽,眼睛一亮,登时扑上来, 一把抱住姬泽的大腿。   “小郎君。”乳娘从后头追出来, 见着面前这幅情景, 几乎三魂吓破两魄, 伏跪在地上,“圣人恕罪, 小郎君年纪小, 不知道轻重, 还请圣人恕罪, 奴婢这就将小郎君抱走。”   堂外阶梯静默。   姬泽立在原处,面无表情的望着屏奴。   屏奴抬起头哦来,一双咕噜噜眼睛亮晶晶的瞧着高大威严的男子。   顾令月疼爱幼弟,常常将他带在身边, 晚间与姬泽一道用膳,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最是胆大包天,不知惧怕,过了这一段日子的相处,渐渐熟稔起来,便忘记了初始的时候对姬泽的惧怕之心,瞧着这位大周天子的冷脸露出一丝天真无齿的笑容,   轮舆轻响,顾令月从堂上出来,瞧见这般场景,“九郎,你回来了?!”唇角忍不住泛起美丽的笑纹。   佳人的倩影深深的映在姬泽凤眸之中,姬泽应道,“嗯。”弯腰将屏奴抱起,大踏步走到顾令月面前。   屏奴咯咯的笑起来,张开手望着顾令月,奶声奶气道,“阿姐,抱。”   灯光下顾令月眉眼生辉,伸手接过屏奴,伸手轻轻弹了弹男童的眉间,喟道,“你个小调皮!”屏奴面色红润,嘻嘻哈哈的笑起来。   姬泽垂眸,“你倒挺喜欢这个小东西的。”   顾令月道,“他是我弟弟,我自然喜欢他。”   姬泽瞧着顾令月抱着孩子柔声哄着的模样,目光转柔。   若顾令月只作为皇帝的情人,只需要有自己的宠爱就可以了。可是他珍重这段感情,想要她一直陪在自己身边,和自己共享这大周万里江山。那末要考虑的就有很多其他方面的东西。   论起来,阿顾的母亲虽是丹阳公主,却早已经逝世,这样的母家出身,若是下嫁至一个臣子家中,都是极其尊贵,算得是她的屏障,但唯独反嫁入皇家,却显得单薄,无法成为她的依仗。与父族顾氏的关系更是零落,生父关系僵硬,族中也无甚出色人才。   他的目光落在顾令月怀中的小东西上。   只这个弟弟,虽并非血缘十分亲近,却是她一力求来,自小养在身边,若是好生养育,当是能养的亲昵。“阿顾,你既喜欢这个孩子,便好好养育,待到长大些,请了明师教养,日后许是能有出息。”十数年后,说不得能成为她的依仗。   顾令月闻言怔了怔,抬头看了姬泽一眼。   二人一处长大,枕边相依,彼此之间心意相通,明白过来他的深远含义,一时之间心境复杂,   “屏奴还小呢,你倒想的深远。”   抱着屏奴握着他的小手向着姬泽招摇,“屏奴,咱们跟姐夫说声谢谢呀!”   姬泽听闻这声姐夫,凤眸之中倏然闪过璀璨亮光,随即归为平寂。   时光荏苒,转瞬淡淡的秋风吹过长安街头。雨后长安湛蓝的天空织出一道彩虹,美景辉映,美不胜收。   郡主府东北侧,一座小楼掩映在花草之间,秋日之中淡淡苍翠。   御医供奉宋鄂快步走入萼玉楼中,见了姬泽,恭敬的拜下去,“微臣参见圣人。”   “起来吧。”姬泽淡淡道,   “宋供奉,你主治郡主的足疾已经有半年多的时间了,郡主如今足疾情况如何?”   宋鄂眉头深深皱起,“郡主的足疾比我想象的棘手。”   姬泽闻言心中一紧,“如何说?”下颚淡淡紧绷,“朕这些日子和郡主一处,倒觉得郡主的身子颇有好转。怎会这般?”   宋鄂心中沉郁,娓娓道,“微臣为郡主调养了大半年的身子,郡主态度也足矣积极,主动配合微臣各项治疗,按照微臣本来的估计,经了这么些时候,郡主足疾应当情况好转更甚。但到如今,虽然有些好转,但着实没有达到微臣的预期。”   姬泽的一颗心微微沉下去。沉声道,“宋鄂,朕素来信任你的医术,依你觉得,郡主的足疾,究竟多久能痊愈?一年之内可有指望?”   宋鄂面上露出一抹迟疑之色,“微臣尽力而为。”   ……   郡主府秋景阑珊。梧桐树泛黄的叶子打着旋儿从枝头落下来,沾染着饱涨的雨水。顾令月午睡刚刚醒来,雪白的脸颊上沾染着一丝红痕,眉宇之间还残留着一丝慵懒睡意。听闻动静,转过头来,瞧见姬泽,荔枝眸陡然一亮,   “你去哪里了?”   姬泽上前,将佳人揽在怀中,含笑在额头落下亲吻,“瞧着你适才睡的好,朕便出去走走。走到草堂东侧萼玉楼,小坐片刻,不知怎么的,倒想起当年朕第一次入这府邸探望姑母和你的时候。”   顾令月怔了片刻,“你怎么想起那个时候了。”眉眼间露出一丝怅惘笑意,“那时候我还小呢。”   当时的顾令月,真心诚意将姬泽当做兄长尊敬爱戴,没成想,命运转换无常。如今竟成了枕边相依的恋人。   姬泽起身笑道,“朕这些日子国事繁忙,都没有多少时候陪你。难得今日有些空闲,阿顾陪朕在府中走走吧。”   “这座府邸您又不是没有看过。”顾令月道,“不过芝麻点大的地方,走一遍又有什么意思?”   “这不一样,”姬泽道,“从前看的时候,不是这样的身份。美景常新,咱们如今再走一遍,说不得又是一番感觉。”   顾令月脸蛋微微泛红,道,“凭嘴。”   昭国郡主府风景秀美,湖光粼粼,顾令月行在小道之中,“这郡主府虽然不大,却是我自幼长大的地方,我很是喜欢,那些年在外头的时候时常怀念,总是在梦里头梦到回到小时候,醒来以为一辈子都回不来了。没成想,倒是命运常新,不知道还有回到这里的一日。”   姬泽面色变幻,不知心中所想,“阿顾若喜欢,这儿便一辈子是你的家,日后若喜欢,可以常来坐坐看看。”   “这儿本来就是我的家呀!”   说话间,已经穿过了小半个园子。几株菩提树,在旁的乔木都泛黄落叶的时候,遮住菩提树依旧保持着葱翠的颜色。   一栋小小的木屋掩映在菩提枝叶之间。   姬泽忽然开口道,“今儿天色好,阿顾不邀请朕去树屋坐坐么?”   顾令月闻言遽然愕然。“九郎怎么会忽然想去那儿?”   姬泽望着顾令月秀美容颜,“自是因着阿顾对这树屋颇为珍爱,朕时常瞧在眼中,倒不免有些好奇。”   顾令月闻言怔了半响,转过头仓促道,“这府邸这么大,旁的地方倒有几处风景,九郎随处可观赏,至于这树屋,不过是我闺中小憩之所,占地狭小,颇是简陋,着实没有什么好观看的地方,圣人实在不必记挂。”   姬泽闻言深深的望着顾令月。   直到顾令月不敢面对,头深深的低下去,方不逼为己甚。伸手握住顾令月的柔荑,“也好。”   “终有一日,朕会让阿顾同意敞开心门,带领朕入内一睹屋子模样。至于今日,就此算了吧!”   顾令月闻言心中微微凌乱,勉强笑道,“九郎,我有些累了,咱们回草堂吧!”   姬泽微微一笑,“回去吧。”握着顾令月的柔荑。女子小巧玲珑的手握在姬泽掌中,温煦如同暖玉。顾令月觉出姬泽微微用力,唇角露出一丝笑容,“宋供奉道,若往年这个时候,我的手脚已经有些泛凉,今年治了这么些时日,到如今,手中还冒着一丝热气儿,想来今年冬日,我的身子必然要比从前暖些。”   “宋鄂总还是有一点儿本事的。”姬泽淡淡道。   目光凝视在顾令月柔软无力的双足上   阿顾身子娇弱,因着足疾在床榻上娇软无力,风情曲折。   可是他却急着盼望她双足痊愈,方能进一步相守,此后朝朝暮暮白头偕老。静默片刻,方勉强笑道,“这世上好事多磨,朕总是有足够的耐性,等候最美好的风景。”   夜色深深,锦绣罗帐里,风光无限。   姬泽情浓之际,捧起顾令月的雪足。   顾令月吃了一惊,一双眸子瞪的大大的,   雪玉一样的足弓握在姬泽掌中,如同盛开的莲花。   顾令月瞧着这般情景,却尴尬异常。   这些日子,二人虽婉转欢*好,情感深厚,这方是第一次姬泽直接捧起自己的足。   因着双足不足,顾令月素来不愿意正视自己的双足,觉自惭形秽,平素里不肯将足露在旁人眼中。   如今见姬泽将之捧在掌心,登时尴尬异常,觉心中尴尬,羞赧道,“你做什么呢?”   “我的这腿足不好,瞧着丑,”羞赧道,“你快放下。”   “不丑。”姬泽道,深深的望着顾令月,“我觉得生的极美。”忽的半蹲下身子,吻住了顾令月的足弓。   顾令月整个人愣在其中,处在一种震撼情绪中。瞧着面前场景。   姬泽半蹲在榻前,捧着自己的足,这般的姿势犹如一个效忠的臣子。沿着自己左足一路亲吻而上,吻遍了自己的身躯,亲吻细致而绵密,落在身体每一处柔软而隐秘的角落。她沉浸在这样的温情里,几乎如溺在温水之中,生发出来,雪白的颈项向后而折,呢喃呼道,“九郎。”   姬泽火热的身躯覆盖在她的娇躯之上,“朕在这儿。”   ……   锦榻微微摇曳,如同欲海,顾令月躺在其间,整个人战栗,颤抖,犹如身置天堂。   白鹤草堂风光无限。   待到顾令月再度醒来,天色已经是漠漠,才从沉睡中醒来。懒洋洋的问道,“什么时辰了?”   “已经是申时了。”碧桐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打起帘子,捧起铜盆进来,跪坐在面前,“郡主,奴婢伺候你梳洗。”   顾令月点了点头,坐起身来,任由碧桐伺候换上衣裳。   她伸出手的时候,覆盖在身上薄薄的锦衾滑落下来一些,露出深深的吻痕。映在雪白的肌肤上,犹如一朵朵深深浅浅绽放的梅花。   碧桐低眉顺眼,动作轻柔的伺候顾令月梳洗,在无人注意处,隐忍的目光落在顾令月雪白肌肤上的吻痕上,痴迷中略带一丝伤痛。   第八十六章   顾令月坐在净室香木浴桶中,一瓢热水高高舀起, 从高处温热的水液倾袭而下, 冲刷过她的肩头, 溅起一阵温热的水花。   顾令月闭着眼睛,只觉得十分舒适,“碧桐, ”唇边噙着微笑瞧着贴身侍女, “我如今与圣人一处,无论是好是歹, 也算是有了归宿。咱们一道长大,我也盼着你幸福美满。你可有瞧的中的,尽管告诉我。这一次, 我一定好好替你查访, 绝不会让再看错了人, 让你再受苦啦!”   碧桐眉目低低伺候在一旁, 闻言眉眼中闪过一丝抗拒色彩,声音平静道, “奴婢多谢郡主为奴婢考虑, 只是奴婢已经死了心, 不愿意再嫁人, 只想一辈子留在郡主身边伺候。还请郡主不必为奴婢操这个心了。”   振作精神嫣然一笑,“郡主如今得了宋神医治疗,想来很快就可以痊愈了。奴婢还等着郡主痊愈的那一天呢!”   顾令月闻言心中流过一道暖流,“傻丫头。”   “你说的什么话, 女儿家青春有限,可不能荒废。”你虽从前遇人不淑,可也不必将自己困在过去的苦难里,不肯出头重新看这个世界。”微笑道,   “你瞧瞧我,当年我去北地的时候,也是伤透了心,自以为一辈子不会再爱人了。可人算不如天算,遇上了圣人软硬皆施,竟也磕磕拌拌的处到了现在。所以说命运奇特,谁也不知道前头等着你的是什么,你不要灰心,心中常怀希望,说不得在下一刻便能遇到你命定的人呀!”   她诚心诚意劝说。碧桐只垂下头,静静的听着顾令月的话语,态度柔驯,却用沉默的姿态表达着不肯听从的态度。   顾令月心中划过一丝无奈。   碧桐如此,她也无可奈何。握着她的手道,“如今你不肯听,我也不逼你。可是咱们之间的情谊总是一直在的。什么时候你想通了,便跟我说。我总会为你筹措的。”   碧桐听闻顾令月话语中的妥帖关怀之意,登时松了一口气,抬头绽齿而笑,应道,“好!”   声音柔和,平庸的面容中散发出璀璨光辉,竟也平添几分动人之意。   净室温水温热,散发着淡淡的蒸汽。顾令月沐浴在香木浴桶之中,静静闭上眼睛养神。在无人察觉的暗地里,碧桐睁着一双痴迷的目光,贪婪的望着女子雪白柔美的娇躯。   郡主心疼她,担心她徒自蹉跎,自误幸福之路。可是郡主她却不知道,自己的幸福根本不在男女之情上。经历了此前李求根一事,早就对男子生出厌恶之心。   在这些年月朝朝暮暮日常相处中,渐渐将一腔情意投到自个儿的女主子身上。   当年,她被捆绑着躺在三原破庙之中,心中满是绝望,以为自己这辈子再也不能活着。顾令月骤然赶到,将她自绝境中拯救出来。她在多日缺水少食、昏昏沉沉的情绪中看见了郡主容颜,嵌在雪白的天光背景中,整个人晶亮闪耀,犹如发光一般。   自那一刻起,郡主的身影模样就深深的刻在她的心头。   她怀揣着这样的感情,在郡主身边贴身伺候,常常甜蜜而又煎熬。   二人主仆相依十数年,郡主对她信任至极,起卧起居之事,皆是由自己贴身伺候。又兼着足疾无力,自己别无长处,唯有一身好力气可堪夸耀,日常服侍时候常常抱揽行走。   抱揽之间,无可避免一些肌肤摩擦。   碧桐心中默默觉得,这便是人世间最美好的时刻。   可是,这位尊贵美丽的郡主早已经有了一位贴心的情人。   姬泽的身份太过强大,碧桐觉自己像烈日光辉下的一株野草,匍匐在地,丝毫不敢生出嫉妒之心。可是小小的心灵里还是一心向往光明雨露,只有在无人暗藏之处,才敢用痴迷的目光膜拜女神的娇躯。   白鹤草堂的帘幕静静垂下。   垂头侍女立在堂下伺候,见着漫步而来的男子,无声屈膝,“圣人。”   姬泽点了点头,跨步入内。听闻净室水声轻微,悄步进了净室,立定脚步,见着室中热水蒸腾,一名绿衣女婢跪坐在一旁,用痴迷的目光凝视着浴桶中的顾令月,愣怔半响,明白过来,一股怒气直冲胸臆,伺候顾令月起居,目光极是痴迷。不由“哼”了一声。   碧桐受惊回头,一眼瞧见立在帘下面无表情的皇帝,一张面色血色登时褪尽。整个人瘫软在地上。   顾令月陡然睁开眼睛,见了姬泽,眸光陡然清亮起来,“九郎。”   “你什么时候回来了?”   姬泽不欲顾令月受惊,勉强按捺住胸中的滔天怒火,柔声道,“你睡的时候,宫里头送来一封急件,朕过去看看,没成想就过了这么久时间。”   取了浴巾,为顾令月擦拭,“这温水浴泡久了对身子不好,朕服侍你起身吧。”   抱着顾令月经过碧桐的时候,狠狠的瞪了碧桐一眼。   净室静默,碧桐瘫软靠在墙壁之上。   郡主那样的美人儿,素来得圣人专宠。圣人如今发现了自己对郡主的痴心妄想,如何容得下自己?   自己在圣人眼中不过是一只小小的蝼蚁儿,便是一脚踩死也不过是芝麻眼大的小事。根本没有丝毫抗衡的能力。便是他瞧不上自己的性命,只要将自己驱逐离开郡主的身边,自己如今没了郡主,又如何生存的下去。   忽然天光一黯,两名暗卫身手悄悄的潜进来。见了抖索的像风中落叶的碧桐,眸中闪过一丝轻蔑之色,挥了挥手,“将这个侍女带走。”   碧桐浑身像一滩烂泥似的,被孔武有力的侍卫押解。张了张嘴,想要呼救,却不知怎么的喉咙无声,竟是发不出一点声音来。旋即嘴唇被暗卫娴熟的捂住,悄无声息的扣住了肩膀拖了出去。犹如拖走一个毫无生命的布袋。   净室悄然,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一壁之隔的草堂正堂,顾令月捧起一盏明月雪芽,对自己信重的贴身侍女碧桐的遭遇一无所知。轻轻饮茶,一双眸子因着惬意而轻轻眯起。   姬泽瞧着堂上情景,晕黄的烛光下,顾令月悠悠而坐,脉脉温情岁月静好,心中知足愉悦,上前取了顾令月的茶盏饮了一口。   顾令月“嗳”了一声,“你若想要喝茶,另泡一盏就是。”何必非要抢她手中的?   姬泽吃吃一笑,“阿顾盏中明月雪芽较诸平常更加鲜美,朕方想尝尝。”   顾令月瞪了一眼。   到了晚间,钗儿掀帘入内,战战兢兢禀道,“郡主,碧桐姐姐回房有些发热,病的起不来身,遣奴婢前来给您道假。”   顾令月面上笑容骤失,“病了?”   “刚刚还好好的,怎么这么忽然发起热来。”眉毛深深皱起,“快快请宋供奉过去,为她诊治。”自己也推身推着轮舆,想要前往碧桐屋子里看看。   钗儿不意顾令月如此,面上露出仓惶色彩,忍不住目光投射,扫过姬泽身上。   姬泽上前一步,握住顾令月的柔荑,“阿顾,”柔声劝道,“你的发丝刚刚沐浴还没有干,夜风凉,若是这般出去,吹了风怕要着凉,这可就不好了。”   顾令月闻言怔了片刻,瞧着披散的青丝,发尾犹自含着濡湿的痕迹。顾惜身体,只得暂时无奈放弃出门探望碧桐的想法。   草一切和适才情景一样,她的心情却失了刚刚从容,微微烦躁。   堂三枝烛光微微跳跃,散发暖黄光芒,姬泽瞧着顾令月这般神色若有所思,“瞧着你这般模样,对这名病重的女婢感情十分深厚。”   顾令月神色沉静,“确然如此。这些年里头,我身边的丫头侍女来来去去换了一茬一茬了,唯有碧桐一直留在身边。论来她和我还是一处长大的。当初一同从此前江南湖州返回东都。”   “哦,”姬泽淡淡道,“没想到你与她竟有这般渊源。”   “是啊。”顾令月扑哧一笑,将自己的身体挨在姬泽的怀中,眉目熠熠生辉,“我和碧桐,名为主仆,实则有几分姐妹情谊。小时候我流落在湖州,祖养大父过世之后顾家待我并不十分好,常常吃不上饭。碧桐经常来敲我,将她的伙食分一半给我吃。我在心中发了誓,日后定要待她好。只要我有一口饭吃,就一定会分她一口。”   想起前事,眉宇间闪过一丝伤感之色,“碧桐命不好,”   姬泽握着手中的雪芽茶,垂眸静默不语。   没成想,这名对阿顾怀有磨镜之思的婢女,在阿顾心中分量却是这般重要。   “……九郎。”顾令月扬声呼唤。   姬泽回过神来,“嗯?”   顾令月略带一丝娇嗔的瞧着他,“你可听清楚了我刚刚说了什么?”   姬泽唇角含笑,一把将顾令月抱了起来,“卿卿,如今夜色正好,正是美景良宵,咱们不该为了闲事刚刚你说了什么不管,如今时辰不早,你该睡下了。”   月色西斜,一间小小的暗室光芒灰暗。   一缕月光投射在灰暗的墙上,   碧桐整个人萎缩在角落里,忽的听闻门锁发出晃荡荡的声响,随后从外打开。清亮的夜色随之照耀进来。   碧桐见着踏入屋中的男子,挣扎着从角落里爬起身来,上前拜见道,“罪奴碧桐,参见圣人。圣人万福。”她深深伏拜下去,五体投伏在地上。   姬泽静静细致的打量面前的侍女。她中等身材,面容并无十分妍丽姿容,整个人气质微微瑟缩,目光散发胆怯光芒。整体来看着实有些平庸,   “你名叫碧桐。”   碧桐瑟缩了片刻,“正是。”   他居高临下望着女婢,神色骄矜而又蔑然,“阿顾此前在朕面前提起你。很是感慨。朕知道你和郡主渊源颇深,若是处置了你,她定然伤感。可你胆敢对郡主有非分之思,朕实不想放过你。你能否给朕一个理由,让朕放过胆大包天的你。”   第八十七章   姬泽知道这个女婢对阿顾怀有非分之思的一刹那,胸中曾涌现起漫天的杀意。   碧桐不过是小小的蝼蚁, 帝王略一示意, 便可让她粉身碎骨, 无人知晓。   但适才在草堂中,瞧着顾令月提起碧桐时焦急在意的神情,便知二人主仆感情深厚, 更遑论二人尚是一起长大, 有极深的感情渊源。   自己不能动了这女婢的性命。否则定会在自己和阿顾的感情中划出一道鸿沟。但想着自己要容忍一个对阿顾怀着不轨之思的女子,便觉得心中不豫, 瞧着摊在殿中的女婢,面色阴晴不定。   碧桐跪伏在地上,面色苍白, 瑟瑟发抖, “奴婢愚鲁, 求圣人开恩。”   “于奴婢而言, 郡主就像是天上的月光,奴婢只是横卧在路边的一株小草儿, 偶尔能得月光洒照, 便已经心满意足了!”   姬泽瞧着躺在地上如同一滩烂泥的碧桐, 闭了闭眼睛。   这么一个东西。阿顾固然因着少时情意不肯放弃, 但若说会喜欢,却是绝不可能。   一颗心稍稍松缓一些下来,冷哼道,“你罪在不恕。念在你少时对郡主的渊源, 饶了你一条性命。明儿你自请出府吧!”   碧桐闻言,一颗心迅速沉下去,惨然笑道,“多谢圣人恩典。”深深叩了一个头,“只是奴婢身世坎坷,什么没有了,若是离了郡主,这条贱命留在世上又有什么意思?”猛的起身,狠狠撞在殿中柱子上。   “砰”的一声,触柱倒在地上,面如金纸,额头绽出一片深重血花,   姬泽目中露出一丝愕然之色。   他瞧着此前碧桐平庸懦弱举止,本以为不过过是个不值一提的的婢女,没成想,为了阿顾竟有这般决绝的勇气。   门外侍人恭敬守候,听闻室中动静,连忙赶了进来,见着倒在室中的碧桐,面上闪过一丝惊诧之色,旋即平静的低下头去,“圣人?”   姬泽负手,淡淡吩咐道,“将她带出去,寻个大夫好生诊治。”   “是!”   贞平八年夏,天气炎热,一轮高高的太阳挂在湛蓝的天空中之上,照耀广中沃土。   渭东平原上,无数汉子立在漕渠旁,目光火热的望着修浚了两年的漕渠。渠底的几名壮高高举起锄头,挖掘渠中泥土。   随着辛勤劳作,最后一抔土被打通,清澈的渭水猛的灌入宽敞的渠道中。渠岸两侧登时传来了响彻云霄的欢呼声。   修建了两年的漕渠在无数人的努力下,终于全线贯通。   汹涌的水液从渭水河中引入漕渠,渐渐泛漫,积蓄数个日夜之后,渠中便有了水波波涛的场景。   夏日当空,一只载满了仓廪粮食的漕船行驶过漕渠,在渭东桥码头靠岸。当船舱打开,露出其中运自关中累累的漕粮的时候,漕渠百姓面上露出难以抑制的欢喜神色。   漕渠粮食通道的顺畅运输,增强了关东对于长安的运输补给能力,打通了长安的最后一根软肋。帝都长安的地位愈发稳固。   关中的繁盛也同时映衬着东都洛阳的衰落。一饮一衰,无可奈何,却是一个时代的无奈。   尚书左丞崔郢凭借疏浚漕渠的功劳,顺利回归朝堂,洗刷了此前山东士族谋逆的隐患,同时入主政事堂,取代年老致仕的礼部尚书贺瑛封相。以三十二岁的年轻年龄,成为大周最年轻的一任宰相。   秋日的第一缕封吹过长安街头,   渭东桥码头车水马龙。   自漕渠贯通之后,长安货运吞吐能力陡然增加,渭东桥码头作为最靠近长安的漕渠码头,地理优势得天独立,成为货物的中转点,便从一个名不经传的小水沟,转变成了长安城外肌极富盛名的贸易胜地。   每日清晨晨光照射之时,码头就开始熙熙攘攘。无数劳工在这个地方开始一日的劳作,长安和关东的物资在这座码头中吞吐传运。每一日,这座码头吞吐的货物达到一个惊人的数字。   集聚的人群很快催生出一座集市。因着发迹于底层劳动人民,更加朴实带着泥土气息,相较于富贵云集、管理严谨的东西市,有一种野蛮的生命力。   这一日,秋风清凉,辰时的日头照耀在码头上,颇为温暖。   一名年轻的女子坐在码头酒楼之上,瞧着码头上人来人往,热闹至极的景象。“世事可真奇妙,从前这儿是荒凉之地,如今码头兴建起来,人来人往,竟几乎不逊于长安东市。”   漕渠渠水浩浩汤汤,沿着渠岸缓缓流去。   渠水引自渭河。渭水夹杂泥沙,极易淤堵,需要每年花费人力物力疏浚,方能维持大只船只运输顺畅。也许数十年后,这条如今清澈畅通的会再次沉沙堆积,不可行船。   可是至少如今,它确实给长安这位巨大的城市注入了新的蓬勃生机。   玄裳俊秀、身材高大的男子伴在女子身边,斟了一盏酒,“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利往,不过是这个道理罢了!”   酒楼伙计端着佳肴来到二人面前,听闻二人言语,笑着道,“二位这就可说对了。说来这东西二市都是长安富贵人家的东西,哪里比的上咱们这渭东桥码头呢!”   美丽女子扑哧一笑,“哦,愿闻其详。”   伙计笑着道,“这漕渠可不是咱们这一代新想的主意,听说早在汉朝,汉武帝就下命挖掘漕渠了。小人想着呀,这千百年传下的东西,自然是好东西。前朝皇帝也曾修建过漕渠,那时候渭东桥也是一派繁忙景象。可惜好景不长,后来战乱。这漕渠也就渐渐废弃了。”   眉宇间闪过灿烂光芒,“直到今朝,两年前北地之乱刚刚平定,圣人便决定修浚漕渠,方有了如今渭东桥的繁华景象。”   “这漕渠繁盛兴王,渭水桥这般热闹,说来最最要感谢的是两个人。”   “哦?”那男人听的有趣,含笑追问到,“是哪两个人?”   “一个是当初的漕渠总督事崔郢崔相公。”伙计说的头头是道。“这修浚漕渠可是个大活,若非能人可操持不了。崔相公出身高贵,手腕强干,北地之战刚刚平定,大批难民从北方涌了过来。崔相国提出以工代赈的法子。其后又一力主持了整个漕渠修浚之事,历时两年,漕渠方修浚贯通。自然是大大的功臣。”   “另一位就是当今圣人了。”拱手向着西南方长安城的方向行礼,恭敬道,“圣人天纵英明,下命修浚漕渠。当时北地之乱刚刚平定,朝廷百废待兴,不少朝臣觉得漕渠修浚并无必要,劝谏圣人延缓此事。圣人却眼光明亮,坚持任命崔相公前来。如今漕渠修浚完成,果然热闹至此。”   “如今这位圣人乃是太宗皇帝转世,英明神武。”伙计自豪与有荣焉,“听闻圣人爱慕一名昭国郡主,除了这位郡主,其余美人正眼都不肯看一下。小的心下想啊。世人皆知太宗皇帝与文德谢皇后夫妻情深,若圣人是太宗皇帝转世,说不得这位昭国郡主便是转世后的文德谢皇后呢!”   姬泽听着伙计娓娓言语,身心舒畅,“你这小子,嘴儿倒甜。”将一块银子扔了出来。   伙计瞧着那亮锃锃的银钱,面上露出欢喜之色,“多谢郎君。”伸手捻过银子,摸了摸重量,登时整个人喜的眼睛都眯了起来,“您和夫人慢用。”   小伙计一溜烟儿退下,一时间酒楼上只剩下年轻男女。   姬泽瞧着顾令月微笑,眉宇之间带着欲说还休的含义。顾令月脸儿一红,低声道,“你别听那小伙计胡说。他说我像文德谢皇后,其实我性子小气,容不得人,哪里能有文德谢皇后的贤惠大方?”   姬泽道,“我也不盼着你如同文德谢皇后。”   沉声道,“谢皇后虽然贤惠,却是盛年早逝。我盼着阿顾平平安安长命百岁,与我厮守到老。”   顾令月扑哧一笑,“凭嘴。谁要和你厮守到老呀。”   目光转移到身边的男人身上。   岁月流逝没有在这个男人身上增添衰老痕迹,反而愈发增添了魅力。   她素来爱绘丹青,这些年来,精研丹青,书画又精进了水平。姬泽层次却比自己高的太多,以君权为笔,权势的美妙之处,在江山之上绘画,一笔起落,可变迁人世江山。   他的圣命造就了这座码头的辉煌。   她与他一处,年余感情,非但并未如自己当初预测一般,迅速而起,迅速而灭。反而愈发浓密如酒。   淡淡的秋风吹拂这鬓角,顾令月望着姬泽,神色柔和。   世事难以逆料,生在太平年代,远比战乱年代的来的幸福。   自己身边这个男人算是一位中兴明君,也是自己的枕边人。而自己有幸,成为他的情侣,二人一同观看大周的兴衰。虽然暂时未有明确的夫妻名分,可正是因着这段携手同行感情,眼界便的宽广起来,见过更多波澜壮阔的生活。细细思量,情绪虽然复杂,竟也不会觉得后悔。   渭东桥码头一片兴旺,顾令月尽心而归。回到郡主府,钗儿面上满是欣悦之情,“郡主,碧桐姐姐回来了。”   顾令月闻言面上登时泛起了愉悦之情,“真的。”急急推轮舆入内,一名绿衣女婢立在堂中,听闻声音回过头来,容颜熟悉,面上微笑落下眼泪,不是碧桐,又是哪个?   “碧桐。”顾令月握着碧桐的手,“去年里你养了一年的病,如今可真是大好了?”,   “奴婢好着呢。”碧桐笑着道,   瞧着顾令月红了眼眶,“奴婢本以为这次定遭不幸,没成想……能够再瞧见郡主,真是再好不过了。”   去年里,自己的秘密被圣人发现,碧桐以为自己必无幸理。   没成想当日撞柱自尽未遂,在庄子上养了将近一年的伤,竟还有回到郡主身边伺候的可能。   堂上甜水香味道氤氲,她想起如影随形的暗卫传过来的那名皇帝的话,“……念在你忠心,放你一马。日后你当好好效忠郡主,若是郡主遭了一丝半毫回郡主身边。”仿佛那位帝王面色寒淡,盯着自己森森冷冷的叮嘱,   不由的打了一个寒颤。   那个男人太过尊贵强大,自己几乎生不出一丝怨怼的念头。只要能伴在郡主身边,时时常常能够瞧见郡主容颜,自己已经心满意足了。   顾令月听着碧桐言语,心中闪过一丝愕然情绪。   碧桐这一年养病,自己虽然也很是想念,但也没有料到重新归来,碧桐感情竟是这般激烈易触,一时之间,心中有些无解。   第八十八章   “傻丫头,”她无奈笑道, “也不过就分别了这么些日子, 至于弄的这么生离死别么?”   碧桐勉强笑笑, 郡主不会知道,能够宠幸回到她的身边,对她而言是多么幸福的事情。   她勉强压抑住心绪, 扬起大大的笑容。“郡主不知, 奴婢日夜思念,只恨自己身子不争气, 不能随侍在你身边。如今终于能够回来,心里着实高兴着呢。”   顾令月弯唇浅浅微笑,“我也很高兴!”   **************   醴泉坊玉湖湖水浩浩汤汤, 惜园风光翠浓。   “时光过的真快, ”玉真公主笑道, “还记得你刚从北地回来模样, 一转眼就已经这些年了。”   贞平八年底,玉真公主继长子李韶元之后, 怀上了第二个孩子。   玉真公主和李玄这对欢喜冤家, 彼此之间自然有着深刻的感情, 但理念到底有不同之处, 这些年来,因着长子李韶太的牵系,到底将二人绑在了一处,虽偶有磕磕盼盼, 到底甜蜜在了一处。   李玄天性任侠,爱好流浪,玉真公主的美貌与柔情将他在长安挽留了数年。到底生了一丝厌倦之意,生出了离开长安游历的想法。   对于李玄而言,长安有了李韶元的血脉牵畔,自然无法全部抛洒,在他的心中,不过是打算提剑往西北走上一年半载,犹如过去一半。待到疲累的行囊打算了任侠梦想,自然会归往长安。   但玉真公主自觉与夫君情感正是浓烈之时,如何舍得放他离开。自是舍尽百般法子想要将李玄留下。就在这个时候,竟再度传出了有孕的消息。   ——大长公主如今年纪已至四十,李玄如何敢做出将她独自一人留在长安产子的事情?没奈何,只得暂时将游历的心思搁置,伴在公主身边,重新担任起任劳任怨的奶爹的职责。   玉真公主抚摸腹部,神情温柔,“早年你阿婆在世,一直催着我成亲生子,我却心性孤寡不肯听从。一直以为这辈子没有母子缘分。没成想,却是这怀开的晚,”微微垂头,怜爱的抚摸着腹部,   “大的尚未长成几岁,就又有了腹中这个。”   顾令月笑着道,“好饭不怕晚,阿婆若泉下有知,知道您如今夫子俱全,定会十分高兴。”   园林中传来孩子的嬉笑声。李韶元和顾令宸在一旁嬉戏,笑容十分欢快。   玉真公主抬起头来,目光慈爱的望着这双稚儿,“说的是呢。我如今生活美满,别无所求,若是阿顾你能够怀上孩子,我就当真能放心了!”   顾令月闻言身子微微僵硬,浅浅笑着道,“我如今有屏奴,屏奴就像是我的孩子一样。怀不怀孩子,也没什么分别。”   玉真公主闻言皱眉。   这怎么能够一样呢。   顾令宸如今年纪尚小,瞧着虽然似乎聪慧,却看不出品性资质,纵然人才出色,毕竟是弟弟,比不得自个儿的骨血贴心贴肺。   长安政坛复杂蕴深。皇帝大权在握,君威令人不敢逼视。但私宠昭国郡主,年近三十膝下却没有子嗣,长安面上虽然平静,私底下风波却已然暗集。玉真大长公主素来与外甥女顾令月感情极深,天然便是立在顾令月这一边的,自然盼着顾令月能够得势长长久久。亦能长远庇护自己子嗣。   顾令月如今与圣人感情甚浓,但在天家,一时宠爱固然花团锦簇,在权贵朝臣眼中却算不得什么,盖因人心易变,不能保证长久,唯一能够成为依赖的便是子嗣。   “阿顾,”玉真公主颦眉,“我知道你性情清高,不爱想一些事情。但是人生在世,不是能独善其身就可以的。有些事情你如今也该考虑下了。”   顾令月闻言心情微微黯淡下来。微生烦躁之意,“九郎喜爱我,便是喜欢我清净性情。彼此情感坦诚,长长久久。若是我想的太多,便变的不像是我自己的。那样的我,难道还是怕就不是他放在心上的阿顾了。”   玉真公主闻言微梗。姨甥二人于此事关系相悖,彼此谁都说服不了谁,场景延滞了片刻。   片刻之后,玉真公主首先让步。“罢了,牛不喝水强按头,随你去吧。”又伸手推了推顾令月额头,恨恨道,“你这般牛心左性,也不知道是随了谁!”   顾令月知道玉真公主是为自己好,心中生出些微愧疚之心,“小姨,你莫为我担心。我会过的好好的的。”   她虽承诺过的好好的,却也不知道,这般好好的,究竟是落到什么局面。   白鹿宫灯晕黄的烛光照在白鹤草堂中,顾令月坐在灯下,微微走神。晕黄灯光洒在她柔美的侧面上,分外晶莹动人。姬泽含笑问道,“今儿去见玉真皇姑,皇姑还好吧。”   顾令月回过神来,强笑道,“小姨好的紧。大表弟如今正是淘气的时候,小姨偏偏又怀了第二个孩子,倒是可怜姨夫,顾着大的,又要顾着小的,左右失据,倒是狼狈的很。”   姬泽闻言想象当时场景,倒是轻笑出声,“李玄性子放逸,倒没成想,也有如今这般境地。”   堂外暮色微微黯淡下来,每日这个时辰,乳娘都会抱着屏奴进来,和圣人、昭国郡主共用晚膳。   屏奴瞧着姬泽和顾令月,忽的开口喊道,“阿爷,阿娘。”   姬泽闻言一愕,抬头望向顾令月,   顾令月也自惊讶,手中捧着的茶盏摔在地上,“砰”的一声,碎成粉末。“这孩子。”询问道,“怎么忽然喊这个了?”   乳娘面上闪过一丝惊惶之色,连忙上前抱着屏奴请罪道,“小郎君这是发傻,圣人,郡主,您们贵人有大量,别和小郎君计较。”   顾令月瞧了姬泽面无表情的神情一眼,将屏奴抱在怀中,柔声道,“不过是小孩子而已,说点傻话有什么关系?不过,”   顿了顿,“说了这样的话头总是有个因由的,今儿小郎君遇到什么事情了?”   “今儿个郡主出门去玉真公主府,”乳娘道,“小郎君和公主府的李大郎君玩耍。李小郎君说阿爷阿娘是这个世上最亲的人。小郎君听了,便很久没有说话。”   乳娘眼圈一红,“奴婢等以为,他是在伤心呢。还好生哄了他很久,没有想到,竟是生了这般的念头。”   顾令月闻言怔了半响,又是好笑又是伤怀,吩咐道,“你下去吧。”   乳娘不敢推诿,屈了屈膝,悄声退下。   顾令月瞧着怀中的屏奴。   屏奴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瞧着阿姐。眸光中又是希望又是害怕。   她的心柔软成一片。   孩子的心灵最是纯洁,屏奴听闻了李韶元的言语,将九郎和自己当做了他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人,方才唤自己二人阿爷和阿娘。   “傻屏奴,”顾令月伸手挽着屏奴的手腕,柔声道,“你的父亲,是顾鸣;你的嫡母是我母亲,已故丹阳大长公主。”   屏奴闻言一双眸光灿烂的光芒黯淡下去,许久之后,方扁了扁嘴道,“阿姐!”声音郁卒,犹如下一刻就要哭出声来一般。   姬泽坐在一旁,冷眼瞧着姐弟二人,忽然道,“屏奴如今叫五岁,也不小了。阿顾,你若对他没有特定规划,不如朕为他寻个师傅吧。”   顾令月闻言怔了片刻。她与姬泽情人相伴,对于这位统治大周的枕边人的能力眼光素来颇为敬服,对于将弟弟的未来交在姬泽手上倒是十分放心的。只是听闻这般话语,不免对屏奴很是怜惜,劝道,   “九郎,我知你是为屏奴好,只是屏奴如今还小呢,不若再缓个一两年,再让他拜师学艺。”   “不小了,朕似他这个年岁,已经在太极宫中摸爬滚打了。他也可以慢慢教导起来了。”姬泽道,“阿顾,他是你的弟弟,朕难道会亏待他不成?为他择选的定是名师,只要若他有几分天分坚韧品性,日后定能出息。”   顾令月闻言犹豫片刻,下定决心应道,“就依你的意思。”   姬泽为顾令宸选择的师傅乃是中书舍人裴默。   这位裴舍人乃是羽林大将军裴俨之子,亡母乃是贞顺姚皇后嫡亲幼妹,论起来,是姬泽嫡嫡亲的表弟。家学渊源,文武双全。北地之战中,奉命从军,因军功封将军。回到朝中后,却弃武就文,历任中书舍人。是个难得的年轻俊彦。前程远大。   姬泽指了这么一个人物做屏奴的启蒙老师,显见的是当真看重屏奴,待之十分优渥。   顾令宸第一次被送到裴府求学的时候,离开依恋的姐姐,几乎觉得整个天地被颠覆,哭的撕心裂肺。顾令月瞧着这般的弟弟亦是坐卧难安,几乎要开口说那末就算了吧。   姬泽却压住了顾令月,“玉不琢不成器。自来有识之士为子孙计,计之深远。阿顾素来聪慧,想来不至于溺爱屏奴吧。”   顾令月听着姬泽的言语无可奈何,只得道,“自然不会。”   郡主府中,屏奴离开之后登时显得寥落。顾令月失去了屏奴的欢声笑语,颇有几天有几分失魂落魄。姬泽瞧在眼中,立意多陪在顾令月身边。小意温存了几天,顾令月到是缓了几分过来。   贞平八年冬日,长安下了一夜的大雪。修建了一年的大明宫将成。工部尚书刘庆上书奏请姬泽而前往验看。   姬泽听闻大明宫殿修成,面上露出一丝欢喜神色,放下奏折,“宫廷乃是国朝大事,朕自然该是去看看的。”   大明宫坐落在太极宫东侧,宫廷地基较诸太极宫高,因此宫廷颇为干爽。当初皇帝圣命修建,工部尚书刘庆立意表现,使尽浑身解数修缮,将这座正殿修建的庄重肃穆。   姬泽瞧着宫殿,赞了一声道,“修的不错。刘卿这个活计干的不错!”   刘庆闻言喜不自胜,腰深深的弓下去,“臣尽忠职守,不敢称劳。”   姬泽穿过正殿,沿着宫廷中轴线行至延嘉殿前。明显慢下来脚步。   刘庆知晓皇帝对于这座殿阁最为在意,修建宫殿之时,在此殿之上花费了最多功夫,当真是设置颇为妥帖,此时打点起精神,倾心介绍道,“微臣按着圣人此前吩咐,拆除了此前延年殿、嘉庆殿部分殿阁,在此基础上推倒重建,方建成如今这座延嘉殿。殿阁上的牌匾乃是请柳大学士书写,圣人您进去看看吧。”   姬泽唇角微微翘起道,“也好。”跨进延嘉殿。   延嘉前殿使用乃是此前延年殿主体,共计九间,“……正堂之外分割出东西二座厢殿。圣人瞧着如何?”   姬泽查看,见前殿布置虽然庄重,大体与太极宫的甘露殿相似。便点了点头,问道,“后殿如何?”   刘庆殷勤道,“从前殿后设殿门出去,穿过一条宫廊便可直接抵后殿。宫廊中间设了一道门,关闭落锁便可以隔绝前后二宫,若是从长廊传过去则可进入后殿。宫廊修建的颇是宽敞,冬日绝不至于雨雪浸入,耽搁圣驾心情。”   姬泽闻言唇角轻翘,“刘尚书,你费心了!”   刘庆躬身道,“此乃微臣分内之事。”   说话间,姬泽已经是穿过前殿,瞧着宫廊尽头后殿,较诸平常宫殿更加高大宽敞。   第八十九章   刘庆瞧着姬泽的目光,放慢了脚步, 介绍道, “这座后殿乃是臣在此前嘉庆殿的基础上推倒重建, 因是与前殿为一体,仅为整座延嘉殿的一部分,便削减了此前的宫殿规模, 但加高了殿基, 更加干爽。殿堂实际比一般宫殿要更加宽敞高大,适宜居住。从后殿出去, 西北方不远就是御花园,穿过一条宫道可以很快就到,方便贵人赏景。”   姬泽细细听着刘庆介绍, 漫步走入后殿, 凤眸目光扫射殿中内外细节, 仔细看量。   紫宸殿乃是大明宫正殿, 日后大朝会所用,最是庄重威严。此前观看紫宸殿不过只用了半盏茶时间, 验看这座延嘉后殿却足足多了三四倍时间。“这座延嘉殿修建的不错。”赞道,   “此殿乃是朕日后寝居之所, 一应布置, 不求礼仪森严,但求起居舒适。”   刘庆躬身恭敬应道,“是。”   姬泽闲着走到后殿西间南窗前。   这儿设置了一张广榻,居殿之人闲暇之时在此榻上坐卧, 极目远望,可以看见前殿西厢殿垂下的檐角。   凤眸闪过一丝柔情旨意,伸手指着庭院伸手可及之处,吩咐道,“在此处植一株梅树,要骨里红品种,两三年树龄,将养个一两年,便可开花。”   尚宫梅氏屈膝应下,“奴婢记下了。”   姬泽道,“待所有宫殿落成,后殿陈设也当摆驻进来,一应都按着昭国郡主的喜好,经心点儿。”   梅尚宫闻言眉目中闪过一丝讶异之色,随即很好的收藏了脸上的惊讶神色,   躬身道,“奴婢领命。”   长安天际夕阳明朗妩媚。   姬泽结束了太极宫一日繁忙的国事,从太极宫回到郡主府。   白鹤草堂灯光晕黄温暖,如同一盏明灯烛火,点亮在姬泽心头。姬泽远远望见草堂屋顶茅草,似乎顷刻想象出堂中温馨场景,凤眸眸色转柔,大踏步向前行走。   草堂烟火人间。顾令宸前往裴府,随中书舍人裴默学习,已经有三个多月。   裴默博学多才,对于教导徒弟颇有一手。顾令宸早先时候很是不乐意拜师学习,被□□了一阵子,既是喜欢起了这位师傅。对于前往裴府不再抗拒,每次高高兴兴前往,高高兴兴归来。   顾令月此前舍不得让屏奴出门吃苦,如今见了屏奴这幅模样,顿时又觉得几分怅然情绪。瞧着屏奴问道,   “屏奴,可是喜欢你那位裴师傅么?”   顾令宸大大点头道,“喜欢。裴师傅是个可厉害的人了,不仅什么都知道,说话也很有趣,屏奴随着他学习,倒觉得学到了很多东西。”   “那,屏奴就不想阿姐么?”   顾令宸闻言愕然,瞧着心爱的姐姐,小小的面庞上闪过纠结之色,“屏奴自然也是喜欢阿姐的。”吃吃道。   他想要随着师傅学习东西,又不舍离开亲依赖的姐姐,一时间小小的心灵满是为难,小脸蛋皱了起来,   “啊,”忽的灵光一闪,拍了拍手掌,大喜道,“阿姐和屏奴一道住到师傅家中,就完美了!”   姬泽行到草堂门前,正巧听见了顾令宸这一声稚气童颜童语,登时脸庞一黑。   宫人们望着刚刚返回,立在堂外的圣人,胆战心惊。   顾令月抬头也瞧见了姬泽容色,心中一缩,含笑道,“九郎你回来了。”打个手势让砚秋将屏奴抱下去。迎到姬泽身边,柔声道,“九郎,我想阿鹄了。自当年一别,我与阿鹄已经有好些年没有见面。今年过年,能不能让阿鹄回长安来请安。我们姐妹也好好生聚一聚。”   姬泽将身上大氅退了,交由中使崔夜来,一边漫不经心道,“卫国皇妹如今留守土门关,一心只想着整顿防务操练军容之事,怕是整颗心都扑在上头,没想着回长安呢。”   说话间瞧着砚秋拖着屏奴悄悄退下,蓦的伸出手,拎起屏奴的衣领,“朕和这小子好生亲香亲香。”   屏奴陡然觉得自己小小的身躯被凌空提了起来,阿姐惊呼的声音落在身后,提溜着进了旁间屋子,丢在室中小榻之上。榻上被袱柔软,跌了个跟头翻覆,并没有受着什么伤害,但也有几分晕头转向,勉强爬了起来,抬头瞧着姬泽森然的目光。   “小子。”危险道,“你阿姐是朕的女人,这天下除了朕自个儿。朕不准旁人打她的主意,你可明白?”   屏奴没有遭遇过这样的遭际,觉得面前的男人陌生而又危险,心中生出一丝惧怕情绪,但是想起了疼爱自己的阿姐,又勉强鼓起勇气,嚷声辩道,“阿姐是我阿姐,她最疼我这个弟弟了。”不会因着任何人不要他。   姬泽嗤的一声冷笑。   他心恋顾令月,自信这辈子定会长长久久的和阿顾在一处,没有将任何一个旁人看在眼中。但是这世上总是接二连三有不自量的人打着自己心上佳人的主意。   目光注视着面前男童。   不过是个小不点儿,纵然对阿顾并非思慕而是姐弟亲情,但是想着,适才屏奴说出要顾令月前去旁人府中离开自己的身边的话语,心中登时生出极端不悦之意,揽着手肘凤眸挑剔,   “你阿姐倒确是是很疼爱你。她一力抚养了你,你这个做弟弟的,又打算怎么回报她?”   顾令宸闻言眸中露出茫然费解神情。   他年纪尚幼,虽然资质聪慧,但毕竟稚嫩,小小的脑袋尚不能反应这么严肃的问题。   姬泽恒声道,“这世上的道理总是你来我往,互惠互利方能长久。朕瞧着起来,这辈子都是你阿姐护着你这个幼弟,你却没有丝毫能够帮着你阿姐的地方。”目光瞧着榻上的男童,高高在上,   “这样的一个没用的弟弟,又指望你阿姐能够经用起几分心?”   小小的男童听闻皇帝话语,自尊心受到伤害,挺括道,“谁说的?我日后一定会长成男子汉。帮着我阿姐的。”   “哦?”姬泽轻声道,眸中露出一丝笑意,“你阿姐是御封郡主,又有朕宠爱护持,日后就算遇到难事,也很难筹措。你如果要能够成为你阿姐的依靠,可要吃很多的苦头,你可做的到?”   顾令宸被姬泽话语一激,登时挺起胸膛,傲然道“我自然做的到。”   姬泽满意一笑,“你也算是小小男子汉,日后吃苦头,可不能哭鼻子,找你阿姐诉苦。”   顾令月从外头追了过来,“九郎,我进来了。”推门入内,瞧着室中场景。姬泽和顾令宸分据室中一方,眸中闪过一丝狐疑之色,上前柔声道,“屏奴不过是个孩子,不懂事胡乱说话,你别和他计较。”   姬泽见了顾令月,眸光转柔,收敛了此前的情绪,含笑道,“你放心,朕难道和个小孩子计较。”   顾令月闻言闭口不言,瞧着姬泽的目光却意殊不信。   姬泽瞧着撺拳拳背在唇前挡着道,“朕是瞧着,这小子的日子过的太轻松了,打算给他加加压。”   贞平十年正旦大朝会,便在大明宫紫宸殿举行。   大明宫初次开启,紫宸殿高高据坐在宫殿基台之上,威严肃穆。姬泽一身帝王冕服庄重升殿,坐在御座之上。长安诸多官员,七品以上尽皆入宫,在殿前跪拜,山呼万岁。场面极其肃穆壮观。   这次大朝会后,大明宫正式启用。   这一日,姬泽下朝之后,穿过长长的长安大街进了永兴坊坊门,进了府中,顾令月一身家常衣裳,披散着青丝坐在草堂窗下的金丝小榻上,正在翻看书卷,听闻姬泽回来动静,眉目不抬,   姬泽含笑道,“阿顾日日观书,恐伤了眼睛。还是少看一些,多活动些吧。”   顾令月道,“新年新气象。今儿宫中大典,我一人在家,想着我们二人一处,也有好几年了。倒觉得岁月果然如梭,”   挨到顾令月身边,“大明宫修建已成,今儿朕搬进大明宫,在紫晨殿举行的大朝会,阿顾知道吧?”   顾令月握着书卷的手凝了一会儿,方笑道,“这等大事,自是听说了的。”   姬泽唇角浅浅翘起,“大明宫修的不错。颇是明亮畅快,与太极宫颇有不同之处,阿顾你若见了毕竟喜欢。过两日,你陪朕去看看?”   顾令月低头握紧书卷,垂眸不语,过了片刻方道,“劳九郎挂心了。我近来有几分疲累,不想出门,就辞了您的美意了!”   “也不拘着是什么时候,”姬泽道,“等你什么时候空闲了,咱们一道去也就是了。”   顾令月陡然将手中书卷合上,放在一旁,抬起头来,一双望向姬泽的眸子熠熠生光,“我说了,我不想去看什么劳什子大明宫。”声音略带一丝生硬之态。   姬泽瞧着顾令月如此,眸中闪过微微失望,却仍柔声道,“好,你既不喜,咱们便先搁下。”   顾令宸在裴府上了半日课,因着今日新年,提早归来,瞧见阿姐,眸中闪过欢喜色彩。扑过来,朝着姐姐行礼道,“屏奴给阿姐和姐夫请安啦!”又道,“阿姐和姐夫可要给屏奴压岁礼物啊!”   顾令月扑哧一笑,果然给了顾令宸一块玉佩。顾令宸谢过戴起之后,又拿眼瞧着姬泽,“姐夫可不能对屏奴孝期。”   姬泽垂眸,瞧着顾令宸道,“屏奴新的一年又大了一岁,日后除了前往裴府随你师傅学文之外,每日里还要抽出小半日学习弓马,朕就送你一匹马吧!”   到了第二日,便有一名内侍奉命松了姬泽命人择选了一头小马,送给了顾令宸。“属下奉圣人之命将这匹小马送给小郎君。圣人说了,大周男儿都需熟习弓马,小郎君年纪尚幼,高头大马习不得,这种小马产自东疆,个头小,性子温驯,倒是极适合小郎君这个时候开始习弓马所用。命小人送来给小郎君日常习用。”   顾令宸虽然年纪尚幼,到底是男孩子,天然对弓马之物有着高度喜爱之情,见着送来的小马,目光登时闪亮,盯着小马移不开眼睛。   顾令月皱紧了眉头,委婉与姬泽商量道,“我自然盼望着屏奴出息,只是屏奴如今才五岁,随着裴舍人随便学些书文便也算了,这时候便习弓马,是不是早了些?”   姬泽道,“日后咱们若有孩子,阿顾定是一个慈母。”   又道,“朕知道阿顾心疼弟弟,只是男孩子教养之事,不仅该当娇宠,更要操练。朕自己就是这样过来的,深有体验,摔打皮实着也就成长了。不会有事情的!”   第九十章   顾令月闻言面上神情凝住。   这些年,她虽渐渐有了一丝天长地久的念头, 这念头却太过隐约, 猝不及防听闻姬泽提及二人之后子嗣, 几乎不知该当如何反应。面上神情犹如浮光掠影。顿了片刻,方按捺住心中思绪,扬起浅淡的笑意, “九郎许是说的对。屏奴的教导上, 许我确实是娇宠些了。一切就按照你说的来吧。”   长安城日升月落,白鹤草堂中依旧流淌着皇帝和昭国郡主的动人爱情。姬泽此后数次在顾令月面前提及前往参观大明宫的提议, 顾令月出于一种眷恋现况,不愿意轻易生出改变的心里状况,一直不肯应允。   堂上天光明亮, 顾令月对窗高坐, 绘画丹青。   近年来, 她的性子越发沉静, 执笔笔力亦越发凝练。开始挑战气魄更大的作品,此刻在雪白的绢帛绘画恢宏的万里江山。“那大明宫不过是座宫殿, ”语气悠悠, “就在那个地方。我去看或者不看, 又有什么关系?”   “这如何能一样?”姬泽辩驳, “这座大明宫工部修缮一年有余,颇有些可赏玩之处,值得一观。”他握着情人的手腕,柔声劝道, “幼年之时皇祖母爱宠于你,你自幼常常出入宫廷,几乎将宫廷当做另一个家。如今朕即将打算搬宫,这大明宫日后便是朕处国之处,你难道不想去瞧瞧么?”   姬泽劝说的声音响在自己耳边,顾令月无法凝神绘画,无奈放下手中画笔,目光闪过一丝无奈之色,   “是不是我去看过了大明宫,你就不会再打扰我画画了?”   姬泽嗤的一声笑了,“自然。”   大明宫地基较诸西南方的太极宫更加高平,宫殿坐落在其上,犹显着宽敞宏伟。姬泽瞧着宫殿,含笑问道,“阿顾,你瞧着这宫殿建的可还过的去?””   顾令月含笑点头,“工部善于宫室,精研修缮,自然成果殊人。”   一路沿着宫道观看,纵然顾令月对于宫殿本身没有什么兴趣,但瞧着庄重的宫殿,心中亦闪过一道叹服之意。待到行到延嘉殿前,见了延嘉殿的格局,心中陡然震动,“这是——”   立在宫形长廊廊道上,望着面前的延嘉后殿,目光颇为复杂。   姬泽行到顾令月身边,“紫宸殿乃是日后大朝用殿,讲究的是帝王气象,庄重肃穆。这座延嘉殿方是朕日后起居寝卧用殿。朕日后日常起居尽皆在此。阿顾,”伸出手来,柔声道,   “你随朕进去看看。”   顾令月抬头望了姬泽一眼,目光复杂。   一个多月过去,后殿的布置较诸上次姬泽初初前来观看的时候明显变的丰富起来。帐幔裙帘等陈设之物布施完毕,整个殿堂便有了居家的风格,颇为柔和,与白鹤草堂颇有相类之处。   顾令月静默不语,推着轮舆,在铺设着团花地衣的殿中缓缓行走,推开一间宫室。   见宫室宽敞,天光明亮,内里设着一张宽敞的画案,案上置着绘画丹青诸多画具,笔架上挂着一套各种粗细的画笔,   姬泽悄声行到顾令月身后,抱着情人在耳边低语,“阿顾,这座画室是朕特意命人为你布置的,你瞧着如何?”   顾令月静默半响,方开口道,“嗯,宫人们也算费心了。”   姬泽凤眸中闪过一丝柔情,“朕愿意与卿朝朝暮暮,同住同守。朕日后与你在这座延嘉后殿中居住,殿中一应布置悉按着你的喜好。你日常若想描绘丹青,可在这间画室中作画。朕每日清晨穿过长廊,便可前往前朝。若是不举行大朝会的日子,朕日常就在前殿西厢殿办公,你在后殿起居,彼此之间不过隔着一道宫廊,朝夕向往,声音相闻,也算是日日相守了。若是生了什么事情,派人传唤一声,朕顷刻间就回来看你。”   “当日让你受了委屈,是朕的不是。日后咱们在这座宫殿中过日子,同起同卧,做一对民间夫妻,阿顾,可好?”   顾令月垂下眼眸,缄默的如同一座雕像,长长的睫毛如同扇子一般在眼睑上投下一片阴影。听闻姬泽柔和神情的言语,“圣人一片心意,阿顾心领。只是阿顾还是在府中住惯了,这大明宫虽然好,我却不想搬进来居住。”   姬泽不意佳人如此,陡然怔住。   顾令月呵呵轻笑一声。   她曾经在宫廷之中生活,遭受宫妃侮辱,一怒之下出宫回到郡主府。自家府邸氛围轻松,又有姬泽陪伴在自己身边,日子过的很是惬意。着实不想放弃目前的平淡美满生活,重新投入到宫廷这座残酷的修罗场中去。   “九郎,郡主府虽远不及大明宫华丽,于我却是自己的家园。我在其中居住,凭的安心。我并不想搬出来。”顿了片刻,“你我缘分难得。你若愿意回永兴坊。我会像从前一样守在白鹤草堂中,等候你轨迹来;但,若是你决意搬回这座大明宫,”抑制不住言语中露出一丝苦涩之意,   “我也不会拦你,你只管一个人回来就是。若是愿意,隔三差五去永兴坊看看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胡说八道,”姬泽闻言怒喝,上前一步,将顾令月逼到墙角之中,“朕对你的心意,你还不明白么?朕只愿与你朝朝暮暮长久相伴,你愿意在哪儿,朕便陪你在哪儿。不会分离。”   顿了片刻,姬泽道,“朕知你心中还记挂当日之事。不会让你再受委屈。”   “大明宫当立,朕自然会搬入,但此前一众后宫妃嫔都留住于太极宫。这座大明宫颇大,日后不会有旁的妃嫔。你若进宫,只与朕在延嘉殿想守,咱们二人起卧如同民间夫妇,绝没有不长眼的旁人敢惹你不快。”   顾令月闻言抬头瞧了姬泽一眼,目露一丝讶然。   她以为姬泽命人修建大明宫是为调养风疾考虑,没有想到,其中竟蕴含了这样一重含义。   她性子骄傲,不愿与旁的女子分享男人。可姬泽此前后宫已有妃嫔皇子,他们没有犯下别的过错,没有办法置之不理,最多只能黜落冷待。长此以往,这些女人自然对自己心有怨言。姬泽索性便将这些个人统统留在太极宫中,自己新修了一座庄严肃穆的大明宫,可以与心上人一同搬入,作为一座新的宫城,只有他们二人相守。   她忍不住微微心动,作为君王,姬泽能为自己做到这个地步,其实,当真已经很了不得了。   可是。   她的眸光中闪过一丝愧疚之意。   就算姬泽为自己考虑的极多,自己依旧不想搬入大明宫。   大明宫做为宫廷,纵然没有旁的妃嫔存在,依旧有着许多旁的束缚。郡主府却是她自己的府邸,独属于自己一人,她在其中生活十分随便,便是日后结束了这段与姬泽的情人关系,只需稍稍惆怅一番,就可以收拾收拾,重新上路。一入宫门深似海,入了大明宫,却需要考虑更多繁杂事项,心情阴郁。   “九郎为妾身着想,妾却不识好歹。要辜负九郎美意了。”   姬泽瞧着顾令月倔强容颜,叹了口气,伸手抚住顾令月美眸,“罢!”叹道,“朕怎么都拗不过你心意。”轻笑道,“你不想搬进来就不搬罢。了不起朕再每日早起半个时辰,日日入宫也就是了!”   顾令月不意如此,吃吃道,“您不必如此?”   姬泽伸手捂住她的嘴,“此事不必再说。朕如今已经习惯阿顾你伴在朕身边,若是独自搬回宫中,晚上没有你在怀中,朕怕是会失眠的。”凑在顾令月耳边调笑,“你也不会盼着朕睡不好吧?”   顾令月拒绝了姬泽的一番心意,虽然得偿所愿,心中也自有几分亏欠,当日罗帐之中,曲意奉承,惹的姬泽情动无限,   白鹤草堂春光无限。   第二日,待到顾令月醒来,已经日上三竿,天光大亮。   她拢着被衾发了一会儿呆,缓缓坐了起来。   碧桐听闻帐中动静,曼声禀过后,捧着铜盆悄声入内,温柔伺候顾令月梳洗,跪坐在一旁,瞧着顾令月手足微抬之时,肌肤之上偶尔露出来的青紫欢*爱痕迹。心中闪过一丝酸楚之意。   自己受过情伤之后,私心里将顾令月当做了自己唯一的救赎。每一个私密相处的瞬间,都是心中珍藏的记忆。对于郡主如今枕边的的这个男人,强大的自己连一丝嫉恨之心都生不起来,只能匍匐在他脚边,瞧着他与郡主恩爱,心中微微酸楚甜蜜。   整理了心中酸甜相继的心绪,用巾帕擦拭顾令月的脸颊,立在妆镜之后梳挽青丝,含笑道,“郡主这些日子瞧着比从前开怀了很多呢!”   顾令月闻言怔了一阵,“我近来笑的很多么?”   “是呀,”碧桐笑着点了点头,“郡主这些日子,心思都宽了,刚刚伺候郡主梳洗,我打眼瞧着,衣裳都比从前紧了一寸呢?”   顾令月愕然。   她身子羸弱,胃口极不好,赖姑姑调养多年,身子总是纤瘦不盈一握。与姬泽在一处的这数个月,竟不知不觉的长胖了一些。   凝着心神观看镜中女子,见镜中女儿如花如水。不由的怔思在一旁。一直以来,对这份感情都存在着一种不确定之态。可是这一刻,竟生出一丝奢望,盼着时光停留在这一节点,永远不要游走,可以永远停驻在这般的甜蜜中。永不断绝。   贞平九年春,初兴的大明宫朝气蓬勃,犹如年轻的旅人。在大明宫西侧,作为原来的宫城,太极宫失去了帝驾朝会,气氛却衰颓下去。犹如迟暮老人。   太极宫苑之中,诸位妃嫔聚在其中,面上闪过忧心情绪。   自大明宫开始修建起,她们便开始憧憬着搬往大明宫后的生活。   大明宫作为圣人新修的宫殿,一应朝会国事皆聚集在此,无可避免将成为大周新的政治中心。更不必说,相较于阴暗、使用了多年的太初宫,干爽,簇新明亮的大明宫显然更加的有吸引力。   这些人私心里都认为自己作为圣人后宫妃嫔,待大明宫成后,定当随着圣人一道搬迁入大明宫。几位妃嫔私下里都打听过了大明宫的几座宫殿,私下里开始筹措,自己论资排辈,究竟能够轮到哪一座宫殿。   大明宫宫殿无数。其中那最华丽,离圣人寝宫最近的,自然属于惠妃。剩下的十多座宫殿,只能由着上头人分派了。但无论如何,大明宫占地足够大,如今圣人后宫中的妃嫔数量又着实不多,圣人对自己女人并非是悭吝的,到最后,总是可以分到一个好地方的。   一行人心里打算的光溜,但时光游走十分迅疾,自九年正月大朝会在大明宫举行之后,圣驾迁入大明宫后,她们板着手指等着迁宫旨意,没成想竟是一个月过去,一直没有任何动静。心中不由疑虑丛生,经不住猜疑,俱都会到薛惠妃居住的淑景殿。   “惠妃姐姐,”躬身拜见,“如今大明宫已成,不知我等什么时候该当搬入大明宫,还请姐姐前往东宫为咱们问个清楚,咱们姐妹私下里也有些准备。”   淑景殿中,薛惠妃蹙起眉头,此前昭国郡主承宠,这些妃嫔打算借自己为刀剑,责难昭国郡主。自己想的清晰,躲避了一场无妄之灾。但此刻,妃嫔们对自己前途难以逆料,自己作为后宫之中代为执掌宫务的最高位妃嫔,有责任为这些下属出头,求得一个说法。   “大明宫修建已成,本宫也不知圣人如何打算,”淡淡道,“众位姐妹不必担心,我会求见圣人,问得此事详细书佛啊。”   宫嫔们闻言面上闪过一丝喜色,曼声道,“多谢姐姐,”恭恭敬敬退下。   待到淑景殿重新安静下来,薛惠妃方低下头,伸手拖着额头,宇间露出一丝疲累之色。   康文亦对迁宫之事惊疑不定。“娘娘,说来这些日子咱们也没有收到迁宫旨意,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啊。”   薛惠妃苦笑道,“这等事情我怕不是这么简单的。圣人乾纲独断,竟这么久没有下命后宫搬迁,想来心中对此事已有独断。”   作者有话要说: 嗯嗯。拉进度。十一假期内看看能不能进行到封后阶段。   第九十一章   “这……”康文闻言心中咯噔一下,颓然道, “那咱们怎生对那些子个人交待。”   薛惠妃道, “在其位, 谋其事。”   “替我递折子到大明宫圣人处。”立起身来,妩媚的眉眼中扬起一股傲然之色,“我既奉命暂摄后宫之事, 便当担负起我的职责。前往大明宫请圣人给我一个答复。”   大明宫色泽煊赫, 延嘉前殿天光明亮,姬泽坐在御案之后, 想起当日自己与阿顾政治,眉眼转柔。   姬泽收到了薛惠妃递交的请见折子,眉宇间扬了一扬, 吩咐道, “宣薛惠妃晋见。”   宣见薛惠妃的旨意穿过大明、太极两宫宫门, 一层层传递至淑景殿中。   华美宫车碌碌穿过宫道, 通往大明宫的宫道十分漫长,薛惠妃心情沉郁, 行到威严亮丽的延嘉前殿下, 恭眉顺眼立在偏殿中, 等候了小半刻钟, 方听见外头殿门内传来动静,宦官特有的尖细之声宣道,“圣人有旨,宣惠妃娘子入内。”   一摆拂尘, “惠妃娘子,请吧!”   薛采迈入宽广的前殿,恭敬的拜伏下去,“臣妾薛氏拜见圣人,圣人万福安。”   姬泽道,“平身吧。”   “谢圣人,”薛采起身低眉顺眼,“妾身今日前来,是询问后宫迁宫事宜。”   “大明宫修筑成投用已经有月余,圣人如今已经进入进入新宫,后宫嫔妾理应随圣驾一并搬入。臣妾等在太极宫中等候多时,一直未见殿中省动静。”   姬泽淡淡一笑,“薛氏,朕当年酬你后宫高位,便是看重了你识趣。朕与你说句实话,朕并无准备迁后宫妃嫔”。   薛惠妃心中咯噔一下,纵然此前心中早已经隐隐约约有了一些预感,此时听闻皇帝明言正道说出,依旧生出一种不可言喻的的失望之情。忍不住开口问道,“圣人这般决定,是为了顾妹妹么?”   一语既出,心中登时生出后悔情绪。   姬泽深深蹙起眉头,“顾氏乃是朕认定的皇后,虽则目前未封,但早晚会正位中宫,母仪天下。这姐妹之称还是算了吧。”   薛采闻言,面上闪过一丝愕然之色。   随即心中生出深深的悲哀之情。   她知晓圣人对昭国郡主情深,却没曾想到,姬泽心中早已立定主意立昭国郡主为后。竟是连自己此时唤昭国郡主一声妹妹都要计较。勉强笑道,“是妾身失礼了!妾身没想道,没想到……”这位妩媚聪慧的妃子生平第一次举止失措,神态慌张,不知如何面对面前场景。   姬泽嗤笑一声,深深看了薛采一眼,“薛氏,你毓出名门,一直以来也算善解人意,对朕的意图完成的很好。后宫朕日后不会再去,但汝等为朕妃嫔,朕也不会亏待你们,此后太极宫各殿妃嫔一应待遇加厚三成。”   “朕素来欣赏你的机敏,也盼着你日后能继续识趣下去。”   薛采听着姬泽言语,面上露出似哭似笑的神情,“臣妾明白了!”   失魂落魄的离开。   大明宫宫殿华彩,柳绿花明。薛采行在其中,却丝毫不觉,只觉心底泛出一股彻骨的寒冷。延嘉殿里皇帝的言语,显示出他对昭国郡主的一片深情,此后后宫空置,终其一生,怕是都没法子盼的皇帝宠幸了。对于昭国郡主那位女子,她并不讨厌,甚至内心深处还带着一丝欣羡喜爱之情。昭国郡主无比幸运,拥有圣人的宠爱深情。可对于后宫之中其余门庭冷落的妃嫔,日后她们的日子却太过凄凉。如自己,千般美貌,万般流水,俱都付诸东流了!   姬泽打动顾令月生出搬家心思   天光破晓,白鹤草堂在晨光中显出一种柔和的色泽。   顾令月躺在草堂绣榻之中,带着一丝迷迷糊糊的睡意。   昨儿个夜里,二人欢*好闹的太迟。少女近来心有愧意,有意讨好,床第之间身段更显柔软,面颊泛红,目光迷离,引诱的姬泽欲念如狂,虽则已是顾惜她的身体,尽量放轻了力道,但顾令月依旧受用不住,最后的印象是失去意识前面前泛起的无边的金光。   第二日早晨就更加迷糊,只觉天光未及明亮,迷糊间感到姬泽从自己的身边起身,赶去了。   待到再度醒转,精神过来,天光已经大亮。身边的床榻位置已经空冷良久。   顾令月靠在榻背上呆滞半响,方缓缓的起的身来。   高无禄执着拂子迈进草堂,见了昭国郡主,眼前一亮,殷勤过来向顾令月请安,“郡主安好。”   “高无禄,”顾令月点了点头,眸中闪过一丝讶异色泽,“你素日里不离九郎左右,今儿这个时辰,怎么还在这儿。”   “圣人今儿出行匆忙,”高无禄道,“将日常佩戴的碧玉扳指落在草堂,奴婢特意奉命回来寻这扳指。”瞧了顾令月一眼,躬身玩下要求,“圣人最是顾惜郡主的身子,便是日日在宫中,也时常记挂,也不知郡主如今身子如何?”   顾令月闻言唇角泛起微笑,“多谢高阿监,我挺好的。”   “如此就好了。”高无禄面上泛起弥勒佛一般的微笑,“圣人今儿早上离开郡主府的时候精神就有些不济,只是大朝会定了时辰,没奈何,只得匆匆往大明宫中赶。”   顾令月闻言眸中闪过一丝怔忪之色,“圣人今晨什么时辰离开的。”   高无禄道,“大朝会是卯正十分开始,圣人今儿卯初的时候就起身了。大明宫离郡主府比从前太极宫远,圣人早上要赶起上朝,需得比从前早起一刻钟。近来国事繁忙,圣人一力繁忙,瞧着身形都日渐消瘦了。可若能够住在延嘉殿可就好了。”延嘉后殿离前殿不过相隔一道长廊,前朝后殿之间锁一道门,便可将前朝后殿分开来。每日起身,不过片刻便可到了前殿,便是去紫宸殿大朝会,也不过是多抬抬腿的功夫。   顾令月闻言,心中蓊郁出一丝乱糟糟的情绪,自己想要追索清楚,却莫可名状,犹如一絮柳丝缠绕在心头,微痒难耐。不知如何是好,忍不住迁怒高无禄,瞪了高无禄一眼,“你这老货,若有话尽管直说,这么绕来绕去,可又有什么意思?”   高无禄深深的躬弯下腰去,笑呵呵道,“郡主可是错怪奴婢了。奴婢不过是心疼主子,随口说一句罢了。”   一弯月色高高挂在墨黑的夜空之中。   顾令月坐在草堂之中,等候姬泽归来。眼见的滴漏一点点的流转,时辰日渐迟了,纵然心中极力想支撑一线清明,到底忍不住眼睛沉重,沉沉睡去。   夜色深沉。   因着心有牵挂所以睡的浮浅,忽觉额头之间微微濡湿之感,略一机灵,迷糊间睁开眼睛,眼帘中映出姬泽玄色身影容颜,神色疲惫,眉宇之间映着一丝青黑色泽。   姬泽容色黯淡,下颔上冒出点点青色胡根,察觉顾令月醒来,眉眼中闪过一丝歉意道,“朕吵醒你了?”   顾令月心中微微苦涩,问道,“如今什么时辰了。”   姬泽瞧了瞧角落里的钟漏,答道,“将近子时了。”   “这个时候,”顾令月惊愕问道,“你方刚刚从外头回来?”   “也没什么事情。”姬泽含笑道,“三日前河东出现地动,朝上赈灾之事繁忙,朕留在宫中处置此事,一忙完就这个时辰了。特特从宫中赶回来陪你,进了屋子瞧你睡的香,一时没忍住,就亲了一下,没成想竟将你闹醒了。”   顾令月瞧着姬泽神色间的疲累,心中泛起心疼之意,“时辰都这么迟了,你便留在大明宫宿夜就是了。何苦这么匆匆的赶回郡主府来。如今已经夜深,也睡不了几个时辰,再过一会儿就又该进宫上早朝了。”   姬泽叹道,“朕想你。”   “想着后殿冷冰冰的床榻,实在提不起兴致留宿。索性还有好些个时辰,便匆匆赶回来了。”   顾令月闻言哽咽,半响之后方轻轻呢喃,“傻瓜!”   欲投在姬泽怀中。   姬泽陡然伸手拦住,嘱咐道,“朕还没洗漱,身上带着外头的凉意,你身体素来弱,若是凉着你就不好了。待会儿朕回来再与你一处。”   顾令月瞧着姬泽匆匆踏步入净房洗漱的背影,眼圈一红。   天色方露出些微鱼肚白,姬泽就在内侍轻轻的叫声中醒过来,轻手轻脚的起身。   帝王玄色的冠冕衣裳换起来换上衣裳,出门赶往大明宫之前,吩咐道,“好生伺候着郡主,莫要惊扰到郡主,耽搁郡主休息。”   砚秋应道,“是。”   烟纱一般的笼帐中,顾令月静静躺卧在榻上,神情宁静,缓缓睁开眼睛。   “郡主,”砚秋听闻帐中声响,掀开帘帐入内,欣喜道,“郡主,你醒了?”   “奴婢这就伺候您起身。”   “嗯。”顾令月轻轻颔首,顿了片刻,吩咐道,“今儿天气不错,命人吩咐下去,将屋子里一些常用的东西收拾收拾。”   2、后宫大明宫事造反   太极宫中,后宫妃嫔听闻薛惠妃日前前往大明宫,人心思动,等候数日却不见薛惠妃有何动静,不免心中急促起来,忍不住聚在一处前往淑景殿求见薛惠妃。   “惠妃姐姐万福。”   “姐姐前往大明宫求见圣人,可知圣人对咱们姐妹有什么安排。”   薛惠妃静静坐在殿中座上,当日在大明宫伤透了心,如今休缓几日,倒缓过来,淡淡道,“诸位姐妹心急我也知道。我等后宫妃嫔继续留驻太极宫,待到大明宫整修完毕方搬入。诸位妹妹尽可回宫慢慢等候,待到殿中省通知,便可自然迁入大明宫了”   众位妃嫔闻言反应激烈,“惠妃姐姐这话说的好没道理?自古以来,焉有后宫妃嫔与天子不居于一宫“这……”康文闻言心中咯噔一下,颓然道,“那咱们怎生对那些子个人交待。”   薛惠妃道,“在其位,谋其事。”   “替我递折子到大明宫圣人处。”立起身来,妩媚的眉眼中扬起一股傲然之色,“我既奉命暂摄后宫之事,便当担负起我的职责。前往大明宫请圣人给我一个答复。”   大明宫色泽煊赫,延嘉前殿天光明亮,姬泽坐在御案之后,想起当日自己与阿顾政治,眉眼转柔。   姬泽收到了薛惠妃递交的请见折子,眉宇间扬了一扬,吩咐道,“宣薛惠妃晋见。”   宣见薛惠妃的旨意穿过大明、太极两宫宫门,一层层传递至淑景殿中。   华美宫车碌碌穿过宫道,通往大明宫的宫道十分漫长,薛惠妃心情沉郁,行到威严亮丽的延嘉前殿下,恭眉顺眼立在偏殿中,等候了小半刻钟,方听见外头殿门内传来动静,宦官特有的尖细之声宣道,“圣人有旨,宣惠妃娘子入内。”   一摆拂尘,“惠妃娘子,请吧!”   薛采迈入宽广的前殿,恭敬的拜伏下去,“臣妾薛氏拜见圣人,圣人万福安。”   姬泽道,“平身吧。”   “谢圣人,”薛采起身低眉顺眼,“妾身今日前来,是询问后宫迁宫事宜。”   “大明宫修筑成投用已经有月余,圣人如今已经进入进入新宫,后宫嫔妾理应随圣驾一并搬入。臣妾等在太极宫中等候多时,一直未见殿中省动静。”   姬泽淡淡一笑,“薛氏,朕当年酬你后宫高位,便是看重了你识趣。朕与你说句实话,朕并无准备迁后宫妃嫔”。   薛惠妃心中咯噔一下,纵然此前心中早已经隐隐约约有了一些预感,此时听闻皇帝明言正道说出,依旧生出一种不可言喻的的失望之情。忍不住开口问道,“圣人这般决定,是为了顾妹妹么?”   一语既出,心中登时生出后悔情绪。   姬泽深深蹙起眉头,“顾氏乃是朕认定的皇后,虽则目前未封,但早晚会正位中宫,母仪天下。这姐妹之称还是算了吧。”   薛采闻言,面上闪过一丝愕然之色。   随即心中生出深深的悲哀之情。   她知晓圣人对昭国郡主情深,却没曾想到,姬泽心中早已立定主意立昭国郡主为后。竟是连自己此时唤昭国郡主一声妹妹都要计较。勉强笑道,“是妾身失礼了!妾身没想道,没想到……”这位妩媚聪慧的妃子生平第一次举止失措,神态慌张,不知如何面对面前场景。   姬泽嗤笑一声,深深看了薛采一眼,“薛氏,你毓出名门,一直以来也算善解人意,对朕的意图完成的很好。后宫朕日后不会再去,但汝等为朕妃嫔,朕也不会亏待你们,此后太极宫各殿妃嫔一应待遇加厚三成。”   “朕素来欣赏你的机敏,也盼着你日后能继续识趣下去。”   薛采听着姬泽言语,面上露出似哭似笑的神情,“臣妾明白了!”   失魂落魄的离开。   大明宫宫殿华彩,柳绿花明。薛采行在其中,却丝毫不觉,只觉心底泛出一股彻骨的寒冷。延嘉殿里皇帝的言语,显示出他对昭国郡主的一片深情,此后后宫空置,终其一生,怕是都没法子盼的皇帝宠幸了。对于昭国郡主那位女子,她并不讨厌,甚至内心深处还带着一丝欣羡喜爱之情。昭国郡主无比幸运,拥有圣人的宠爱深情。可对于后宫之中其余门庭冷落的妃嫔,日后她们的日子却太过凄凉。如自己,千般美貌,万般流水,俱都付诸东流了!   天光破晓,天光白鹤草堂在晨光中显出一种柔和的色泽。   顾令月躺在草堂绣榻之中,带着一丝迷迷糊糊的睡意。   昨儿个夜里,二人欢*好闹的太迟。少女近来心有愧意,有意讨好,床第之间身段更显柔软,面颊泛红,目光迷离,引诱的姬泽欲念如狂,虽则已是顾惜她的身体,尽量放轻了力道,但顾令月依旧受用不住,最后的印象是失去意识前面前泛起的无边的金光。   第二日早晨就更加迷糊,只觉天光未及明亮,迷糊间感到姬泽从自己的身边起身,赶去了。   待到再度醒转,精神过来,天光已经大亮。身边的床榻位置已经空冷良久。   顾令月靠在榻背上呆滞半响,方缓缓的起的身来。   高无禄执着拂子迈进草堂,见了昭国郡主,眼前一亮,殷勤过来向顾令月请安,“郡主安好。”   “高无禄,”顾令月点了点头,眸中闪过一丝讶异色泽,“你素日里不离九郎左右,今儿这个时辰,怎么还在这儿。”   “圣人今儿出行匆忙,”高无禄道,“将日常佩戴的碧玉扳指落在草堂,奴婢特意奉命回来寻这扳指。”瞧了顾令月一眼,躬身玩下要求,“圣人最是顾惜郡主的身子,便是日日在宫中,也时常记挂,也不知郡主如今身子如何?”   顾令月闻言唇角泛起微笑,“多谢高阿监,我挺好的。”   “如此就好了。”高无禄面上泛起弥勒佛一般的微笑,“圣人今儿早上离开郡主府的时候精神就有些不济,只是大朝会定了时辰,没奈何,只得匆匆往大明宫中赶。”   顾令月闻言眸中闪过一丝怔忪之色,“圣人今晨什么时辰离开的。”   高无禄道,“大朝会是卯正十分开始,圣人今儿卯初的时候就起身了。大明宫离郡主府比从前太极宫远,圣人早上要赶起上朝,需得比从前早起一刻钟。近来国事繁忙,圣人一力繁忙,瞧着身形都日渐消瘦了。可若能够住在延嘉殿可就好了。”延嘉后殿离前殿不过相隔一道长廊,前朝后殿之间锁一道门,便可将前朝后殿分开来。每日起身,不过片刻便可到了前殿,便是去紫宸殿大朝会,也不过是多抬抬腿的功夫。   顾令月闻言,心中蓊郁出一丝乱糟糟的情绪,自己想要追索清楚,却莫可名状,犹如一絮柳丝缠绕在心头,微痒难耐。不知如何是好,忍不住迁怒高无禄,瞪了高无禄一眼,“你这老货,若有话尽管直说,这么绕来绕去,可又有什么意思?”   高无禄深深的躬弯下腰去,笑呵呵道,“郡主可是错怪奴婢了。奴婢不过是心疼主子,随口说一句罢了。”   一弯月色高高挂在墨黑的夜空之中。   顾令月坐在草堂之中,等候姬泽归来。眼见的滴漏一点点的流转,时辰日渐迟了,纵然心中极力想支撑一线清明,到底忍不住眼睛沉重,沉沉睡去。   夜色深沉。   因着心有牵挂所以睡的浮浅,忽觉额头之间微微濡湿之感,略一机灵,迷糊间睁开眼睛,眼帘中映出姬泽玄色身影容颜,神色疲惫,眉宇之间映着一丝青黑色泽。   姬泽容色黯淡,下颔上冒出点点青色胡根,察觉顾令月醒来,眉眼中闪过一丝歉意道,“朕吵醒你了?”   顾令月心中微微苦涩,问道,“如今什么时辰了。”   姬泽瞧了瞧角落里的钟漏,答道,“将近子时了。”   “这个时候,”顾令月惊愕问道,“你方刚刚从外头回来?”   “也没什么事情。”姬泽含笑道,“三日前河东出现地动,朝上赈灾之事繁忙,朕留在宫中处置此事,一忙完就这个时辰了。特特从宫中赶回来陪你,进了屋子瞧你睡的香,一时没忍住,就亲了一下,没成想竟将你闹醒了。”   顾令月瞧着姬泽神色间的疲累,心中泛起心疼之意,“时辰都这么迟了,你便留在大明宫宿夜就是了。何苦这么匆匆的赶回郡主府来。如今已经夜深,也睡不了几个时辰,再过一会儿就又该进宫上早朝了。”   姬泽叹道,“朕想你。”   “想着后殿冷冰冰的床榻,实在提不起兴致留宿。索性还有好些个时辰,便匆匆赶回来了。”   顾令月闻言哽咽,半响之后方轻轻呢喃,“傻瓜!”   欲投在姬泽怀中。   姬泽陡然伸手拦住,嘱咐道,“朕还没洗漱,身上带着外头的凉意,你身体素来弱,若是凉着你就不好了。待会儿朕回来再与你一处。”   顾令月瞧着姬泽匆匆踏步入净房洗漱的背影,眼圈一红。   天色方露出些微鱼肚白,姬泽就在内侍轻轻的叫声中醒过来,轻手轻脚的起身。   帝王玄色的冠冕衣裳换起来换上衣裳,出门赶往大明宫之前,吩咐道,“好生伺候着郡主,莫要惊扰到郡主,耽搁郡主休息。”   砚秋应道,“是。”   烟纱一般的笼帐中,顾令月静静躺卧在榻上,神情宁静,缓缓睁开眼睛。   “郡主,”砚秋听闻帐中声响,掀开帘帐入内,欣喜道,“郡主,你醒了?”   “奴婢这就伺候您起身。”   “嗯。”顾令月轻轻颔首,顿了片刻,吩咐道,“今儿天气不错,命人吩咐下去,将屋子里一些常用的东西收拾收拾。”   第九十二章   长安春日下棋靡靡绯雨,烟雨笼罩着明丽的大明宫, 赏景悦目。   昭国郡主顾令月在一个迷离的春雨之日悄悄进入大明宫, 前往延嘉后殿。新任尚宫梅氏听闻这位主儿前来, 匆匆赶来,朝着郡主恭敬参拜,“奴婢见过郡主, 郡主万福。”   顾令月道, “起来吧。”   我今儿入宫,是为了仔细瞧瞧这座延嘉殿, 你不必在这儿经心伺候。”   延嘉后殿高爽敞亮宜居,陈设簇新,有着一种新居尚未迎得主人居住的微微疏离感。   顾令月推着轮舆缓缓行在殿阁之中。当日随姬泽观看此殿, 心中情绪复杂, 不过是走马观火, 如今生了日后居住其间的心思, 便不免生了仔细心思,一点一滴俱映入眼帘仔细打量。起来。   殿中床榻帐幔设物并非金碧奢华风格, 都颇为素雅大方, 想来当日布置的人仔细探听过自己的喜好, 方能布置的如此合自己的心意。   顾令月行到窗前, 推开红棱窗扇,瞧着殿前庭院。   宫院庭景清幽,一树骨里红植在窗前,植株青翠, 虽因着移植时间未久的缘故,未见的十分茂盛精神,但想见的,若是精心将养个一两年,定能在冬日开的十分苍劲热烈。   “圣人若是知道郡主前来,定会十分高兴。”梅尚宫立在身后,缓声劝说道。“这后殿乃是是圣人吩咐按照郡主心意陈设,其中不少用物更是圣人亲自挑择。只是奴婢等虽然尽心,毕竟有些地方做的不够,若是郡主有不满意的方尽管吩咐,奴婢等定当竭力完成。”   顾令月唇角微微一翘,“你们布置的已经十分精心了。”却也没有明言推拒梅尚宫的请求,细细打量殿中,行到帘前道,“内室张挂的这张帘子,不用一般锦纱,换成蔺草即可。”   “窗台上摆一个冰裂纹美人斛,插一些鲜花。”   ……   梅尚宫凝神细细听着顾令月吩咐的一条条嘱咐,恭敬道,“郡主的吩咐奴婢均已记下,定会准备的妥妥当当。”   顾令月道,“你办事我想来是放心的。”   眨了眨眼睛,“我进宫的消息如今还没有跟圣人说,我想着给他个惊喜,嗯,咱们先暂且瞒着圣人,私下里悄悄准备,待到过些日子由我亲自告诉他,你瞧如何?”   梅尚宫怔了片刻,屈膝含笑道,“郡主有这个兴致,奴婢等敢不从命?”   她立在宫前,瞧着昭国郡主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宫门之处,面色平静。   她早年出自东都太初宫的一个小宫人,蒙表姐端紫带回长安,拜在太极宫尚宫沈玄霜门下。沈玄霜瞧着她年幼聪慧,便择她做了衣钵弟子,手把手的教导她宫中事宜。   数年以来,师傅教导她极多东西。   印象最深的却是不久前师傅送自己前来大明宫时,吩咐的话语,“大周宫廷共设尚宫女官二人,共同服侍宫中贵人,管理宫中所有宫女。太极宫历二十余年来,一共出现过五任尚宫女官。其他几任尚宫女官都曾显赫一时,最后却一一倒台,凄凉收场。唯有师傅虽名号沉默了一些,却安然做了二十年的尚宫,这并非是因着我特别聪慧,或是特别能干。你可知道其中的道理?”   她眉目中闪过一丝迷茫之色,“徒儿愚钝,还请师傅教导。”   沈玄霜唇边逸出一丝深刻的笑意,“不过是因着师傅眼明,明白这周宫,终究是圣人的周宫,而并非是旁的人的。”   “这宫中曾经有无数位煊赫的妃嫔,唐贵妃、王皇后……,这些人无一不曾如日中天。宋回雪、徐谨言皆追随女主,随着女主显赫而名显一时,女主倒台,便自然跟着覆灭,便是手段再精干,再深入人心,也没有办法。大周后宫宠爱此起彼伏,一任任的女主人,显赫之时擅天下胜场。但归根结底,皇帝才是整座大周宫殿的真正主人。只有看准了这个,才能够在这后宫之中长笑不败,虽不能一时成为最显赫之人,却能够长长久久。”   目光微微闪动。心中迟疑良久,终究下定了决心,穿过宫廊行到紧闭的廊门前,叩响门扉。   “奴婢梅氏求见圣人。”   延嘉前殿灯火通明,“……今日昭国郡主入宫,在延嘉后殿逗留良久,吩咐奴婢,”梅氏跪在殿中娓娓禀道。“郡主想是想给圣人一个惊喜,临行前吩咐奴婢瞒着圣人。奴婢想着宫中事体自然不敢瞒着圣人,故特地前来禀报。”   姬泽听闻了顾令月的柔软永新,心中一片喜悦。   望着跪在殿中的女官皱眉问道,“郡主既是吩咐了你瞒着朕,你为何要到朕面前禀报?”   梅尚宫心跳如擂鼓,叩了一个头,伏在地上禀报,“奴婢这个尚宫之职,乃是圣人册封。昭国郡主虽身份尊贵,却并非奴婢的主子。奴婢自当对圣人效忠。如圣人吩咐日后奴婢听从郡主指令,奴婢自当听从。”   姬泽闻言望着殿中的这位女官,神色肃然,过了片刻,方淡淡道,“朕知道了。”   想起自己对顾令月千般用心,总算换的佳人愿意回偿,唇边露出一丝暖煦笑容,“昭国郡主的命,你们自然是要听的。至于今日之事,既是郡主一片心意,朕总是领情。便只当这事不知道,你们都听郡主的意思行事,莫要漏了行迹。”   梅尚宫恭敬道,“是。”   躬身再度参拜,方肃着手从前殿中出来,觉早春寒风吹拂过来,已经是汗湿重衫。   小宫人侯在外头,目光惊讶,轻声问道,“师傅,郡主吩咐了要瞒着给圣人惊喜,您为何要禀报圣人?若是昭国郡主知道了,不怕得罪了昭国郡主么?”   梅尚宫望着小宫人,她便如自己初进宫之时一样,纯净,聪慧,。“我自有道理,”她回过神来,微笑着道。   昭国郡主的话自然是该当听的,可终究这大明宫的主子是圣人,终究不是郡主,而是前朝的主人大周皇帝。   顾令月既起了搬入大明宫的心思,便行动迅速,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幼弟屏奴。将屏奴托到其师傅中书舍人裴默府中,又应允了屏奴毎半个月必与之相聚一次,吩咐朱姑姑仔细照料,方稍稍放下心来。   贞平九年二月,渭水河的春风刚刚解冻,顾令月离开了居住数年的永兴坊郡主府,搬入大明宫延嘉后殿。   延嘉前殿灯火通明,御案上奏折如山堆叠,姬泽批阅完最后一本奏折,天色已经略略黧黑,归心似箭,将御笔搁在案上笔架之上,起身道,“天色不早,该回郡主了。”   “圣人,”高无禄面上笑出一朵花来,“今儿郡主怕是不再郡主府,圣人不妨请先往后殿走一趟,说不得后殿有您要的惊喜呢?”   姬泽闻言刹那,凤眸陡然明亮起来,唇角微翘,“哦,朕倒真想瞧瞧这等惊喜了!”   起身急急穿过殿后宽广宫廊,见后殿之中,此前一直晚间未有灯火的殿阁忽然透出明亮灯光,觉一颗心微微跳跃,几乎回到自己青春年少的少年之时。   殿中脚步轻轻,传来顾令月熟悉动人的声音,“将这菜肴温热着,莫要等阿兄回来菜凉了。”   姬泽听着里头的烟火气息,唇角不觉高高的翘起。   宫殿高处不甚寒,他曾经独处其中,虽大权在握,只觉寂寞。幸得这个人世间有一个阿顾,纯美善良。这般的生活,便是自己生活中的究极想象的美好。便是王图霸业于自己,也不肯交换。   他一把掀起帘子,从外头进殿,“哟,瞧瞧里头是谁呀?”   顾令月抬头望过来,一双荔枝眸灿灿如黑夜明星, “阿兄!”神色动人,犹如梦里神仙中人。   姬泽只觉整个寝殿因着顾令月而灿灿生光起来。一把将佳人拥在怀中,难掩情绪道,“阿顾,朕真没想到今儿能在宫中见到你,谢谢你。”谢谢你肯为了我,委屈自己搬入大明宫。   顾令月面上微微一红,将手从姬泽掌中抽出来,“你曾为我做过那么多事情,我为你考虑一次,也是应该的。”   长夜灯火,她青丝垂下,低眉在灯光之下,神情特别柔媚动人。   姬泽一笑,只觉心里暖烘烘的。重新握着女子的柔荑,“阿顾,今儿朕十分高兴。”   顾令月唇角翘起,瞪着他道,“你别以为哄着我就完事了。后续要看你表现的。若是你表现的不然我满意,我随时都抛开你,直接搬回郡主府去。”   姬泽哈哈大笑,“放心,朕会一直待你好的。”好的你舍不得离开朕的身边。   昭国郡主搬入延嘉殿,当日寝殿之夜被翻红浪,温柔缱绻。第二日,姬泽在天光明亮之时方醒转过来。   因着歇于宫中不用赶路,他难得的有了些许空闲,将女子拥在自己怀中,借着天光望着阿顾的眉眼。   经过这些日子宋鄂的精心调制,清晨之时面上也泛起了一丝血色,比诸从前瞧着气色要好了很多。   姬泽浅浅一笑,在顾令月额间映下一吻。   “早安,朕的小姑娘!”   昭国郡主搬入大明宫的消息,渐渐传入朝堂之中。   大周朝臣听闻这个消息,片刻静默。   此前大明宫建成,朝臣本以为圣人搬入新宫,自然而然的离开昭国郡主府,这段荒唐的事情便就此结束。没成想,圣人依旧眷恋昭国郡主,迟迟未彻底搬入大明宫。陡然情况翻转,却是昭国郡主以臣女之身搬入圣人寝宫,与圣人同寝同住,甚至后殿与前朝圣人处置国事宫所极近,仅一道宫廊之隔,一时间朝廷猛然反弹,谏奏风潮比数年前还要激烈。   延嘉后殿在朝会上众臣反对声浪中,却风波平静,一派宁静祥和。   前朝的风暴却没有影响到这座宫殿。   御医供奉宋鄂跪坐在地衣之上,轻蹙眉头为昭国郡主诊脉,“微臣为郡主治病已经两年有余,按说郡主这足疾调理这么久时日,已是该当能够立身,却一直没有好转。微臣亦百思不得其解,这些日子殚精竭虑,倒也想的得了一个法子,说不得能够对郡主的足疾生些效力,只是……这点子一则也有点离奇,二则微臣也不能肯定是否一定奏效,辗转许久,不知是否该对郡主说明。”   第九十三章   宋鄂早前接下为昭国郡主治疗足疾的事情,不过是为了替梅仙脱籍罢了。如今与这位郡主相处也有了一两年时间, 不仅梅仙对这位郡主颇为喜爱, 便是自己, 也对这位温雅灵动的郡主娘娘心中颇有好感。倒是真心实意为顾令月考虑,虽觉这个法子颇出人意料,考虑了半响, 到底还是提了出来。   顾令月足疾绵延多年, 虽然一直抱着希望,却也难免有几分麻木, 闻言淡淡道,“哦,你说看看。”   宋鄂抬头瞧着顾令月, 道, “郡主, 你生养个孩子吧?”   “什么?”顾令月握着茶盏的手僵硬, 失声惊呼。   宋鄂立定心思,陈声诉说, “郡主双足这几年治疗颇多, 按说机体已经无恙, 如今所差便是就是起身契机而已, 这非大夫医力所能及,需要郡主身体自我修复。按照医理,女子一生身体生长自我修复机能最旺盛共有三个时段,一是幼年之时, 二是少女时代葵水初潮来临前后,第三,便是生养之后坐月子的时候。身体机能旺盛,修复能力极佳。”   “郡主如今年已二十,前面两个时段已然错过,不可再说,若想要借助身体修复技能治愈足疾,便只能是生养子嗣,待到瓜熟蒂落坐月子那一个月时段之中,由微臣倾尽全力治疗,,说不得能够一举成功。”   顾令月面上神色连连变幻,断然拒绝,“我不干。”声音坚定。   恢复健康确实是她心底深处殷切渴望,若是能够重新站起来,像一个正常行人一般行走,她情愿折寿十年。可若是要利用生育子嗣来达成,她却是绝对不肯的,宁愿一辈子都坐在轮舆上,也不会干。   宋鄂见顾令月态度拒绝坚定,神色讶然。   目光投到顾令月身后,见着出现在其处的人影,陡然一惊,整个人拘谨立了起来,望着顾令月的神色充满了担忧。   顾令月瞧着他这般模样,心中咯噔一下。缓缓回过头头去。见着了立在在殿门前的黑色冕服衣角。   姬泽负手而立,心中郁满了风暴。   他从前朝退下,回到后殿,行到殿门之处,恰巧听闻顾令月拒绝生子的话语。面色神色难看至极,勉强忍住,吩咐道,“你们先下去。”   殿中宫人瞧着皇帝神色,知道其心中怒火万端,噤若寒蝉,垂着头连忙退下。   宋鄂留在最后,瞧着姬泽神色,忍不住劝道,“圣人,这等法子不过是微臣出于臆想,是否能奏效尚不确定,郡主虽……”   姬泽蓦然暴喝,“下去!”   延嘉殿中人影退了个干净,仅年轻的皇帝和他深爱的情人留在殿中。   顾令月垂头,心中略略生起一丝惊慌之意。她自知事以来,从未见过姬泽如此暴怒之时。   姬泽望着顾令月的容色,问道,“为什么?”   顾令月不自在的转过头去,“没有什么为什么。我如今还年轻,不想那么早生孩子。”   “借口!”姬泽大声喝道。面上泛起一阵讥诮如刀的冷笑,“连高孝予那样的人,你当初都愿意为他生下孩子,如今却对为朕生子反应这么激烈。难道在你的心目中,朕竟然连高孝予都不如么?”   顾令月不意姬泽如此,别开眼睛,闭目不语。   姬泽大声道,“告诉朕你究竟是为什么。”   顾令月眼圈儿一红了,忍不住胸中汹涌情绪,大声嚷喝道,“因为我不想要我的孩子过朝不保夕的日子。”   “我们这段感情,本就是一直在风口浪尖上。若是只我一个人也就罢了,反正我也是孑然一身,便是日后落到尘土之中,也不过是赔上自己罢了。可我若有了孩子,绝不想他过这样朝不保夕的生活。”她眼泪缓缓坠下,   “我若生孩子,便要他一辈子过的好好的。天家凶险,皇舅舅一生共育有十二个皇子,如今尚存活在世的,不过仅有三人而已。”抬目逼视姬泽,“九郎,您现在对我很好,可是人生一辈子太长,如何能够保障一辈子长久呢?若我生下了子嗣,他日后没有个好结局,我又如何忍心将他带到这个世上?”   姬泽听闻顾令月话语,一颗心沉下去,“你难道这般不信任朕,信不过朕能护住你们母子安全?”   顾令月唇角泛起一阵凄凉笑意,道,“圣人您如今是真真切切爱我的,我能感受到。可是在你的心中,始终是江山社稷最重。”伸手抚住腹部,   “他是我的孩子,若是日后江山社稷有需要,您许是会放弃他。可他若是此时出生,便是长子,母亲为宗室出女,身份高贵,又曾有盛宠,若不能为帝,日后又哪里有活路呢?”   延嘉后殿静静矗立在大明宫中,檐角深翘,天然风流。   宋鄂立在宫道之上,思及此前帝王和昭国郡主横眉冷对,殿中满是郁力场景,蹙起眉头,心中为昭国郡主忧虑。   梅仙听闻殿中前事,倒竖柳眉,喝道,“宋鄂。”穿过廊道急急走到宋鄂面前,“此前你在殿中,和郡主说了什么话?”   宋鄂思及前事,心中也自生出一丝微悔之意,“也没什么。——不过是想着治疗郡主足疾,和郡主商谈了一下治疗之法罢了。”   “是么?”梅仙闻言意殊不信,面上露出狐疑神色,“如今郡主和圣人在后殿中争执,圣人素来爱重郡主,从来不对郡主摆任何脸色。今儿却殊是不同寻常,是否你此前说了什么胡乱话?”   宋鄂闻言高高吊起眉头。   他建议顾令月怀子妊娠,确实是出于医者治疗的考虑。虽则如今造成圣人和昭国郡主的争吵,却实非本意。   “你觉得我会说些什么?”宋鄂神情冰冷,“我会故意生坏心,说些挑拨话语,造成圣人和昭国郡主不和?”   梅仙为昭国郡主身边奴婢,对顾令月忠心。见昭国郡主此刻陷入不利状况,不免担忧,闻言生硬道,“我不知道你究竟如何。可圣人和郡主情分深厚,如今确实很是不谐。”   宋鄂冷笑一声,心境灰暗,望着梅仙,“梅娘,你可以不接受我的倾慕之意。可不该这般质疑我的人品。我在你心目中,就是这般卑劣之人?”   梅仙闻言怔在当处,一时噎住说不出话来,“我?——”   宋鄂呵呵而笑,笑声心痛。一步步的进逼,“梅娘,这延嘉宫中,忠心昭国郡主,为其担忧的绝不仅仅只有你一个。却只有你怀疑到我头上,特特感到我面前质问。你这般,不过是仗着我喜欢你罢了!”   梅仙愕然,逼的后退一步,“我不是这般?”惭然发现,自己竟然无法辩驳宋鄂的话语,不肯再与宋鄂搭话,伸手捂住自己的脸,匆匆的奔走。   宋鄂望着长廊上梅仙匆匆离去的背影,苦笑一声,面容上出现萧索的神情。   他爱着这个姑娘十多年,可是这个姑娘就像是铁石一般,永远不肯为他的爱慕软化,爱着这个姑娘实在很辛苦。可是他就是迷了心,总是不肯放弃。   大明宫中宫景华丽,姬泽面无表情在宫道上负手行走。   顾令月身患足疾,已经是失去了健康的身体,若是不能孕育孩子,这一辈子便也失去了大半乐趣。   更何况,他是知道,顾令月对孩子是十分喜爱的。   他未与她结盟之时,她便渴望孕育一个孩子。那时候,她对男女之情已经生出绝望之意,却着意选择了新罗使臣高孝予,着意结纳,希望得到一个孩子。对于自己一手安排降生的胞弟顾令宸,也是十分疼爱,一直亲手教养,从未假手于人。   她少年孤独,虽与丹阳公主母女感情极深,公主却早已经离世,过的很是孤独。这样一个孤独的灵魂,一定渴望拥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延续她的血脉,全心全意向着她,他会孺慕这个母亲,她也会疼爱他们,用尽自己的心力。   若是因着她和自己在一起,便一辈子不能拥有自己的血脉,这样的生活,便是多么的可悲?   而,孩子。   想起这个未来传承了他与顾令月两人共同血脉的孩子,他也心动起来。   他得与顾令月厮守,只觉生活畅美,倒还尚未着急想着子息孕育之事。今日恰逢宋鄂忽然提起,对子嗣的渴望方不知不觉的蔓延起来。   若自己能和顾令月诞生子嗣,那孩子一定十分可爱。   若他是个小皇子,一定聪慧能干;若是个小公主,一定生的很像她的娘亲。他会严格教育,也万分娇宠。将他们捧在掌心。   他爱慕顾令月,诚然希望顾令月生育的皇子继承皇位。可是身为大周皇帝,却也明白此事不敢绝对。若是贸然允诺,不说世事变迁,便是顾令月也不至于全然相信。   他的目光坚定起来,   他们的母亲愿意为了他们委屈自己,放弃对孩子的喜爱之情;自己作为父皇,难道不能够为孩子遮住风雨,护住他们一世无忧?   思及此,目光坚毅起来。心中有了决断,转过头去,大踏步的向着延嘉殿回去。   延嘉后殿中沉水香香。   顾令月披散着长发睡在枣红广榻之上,面色安然沉静,如同低调的睡美人。   碧桐伺候在一旁,瞧着顾令月,心中悲凉,忍不住落下泪来,“郡主,您的日子过的太可怜了!”   “哭什么,傻姐姐?”顾令月道,一双睁开的眸子如同包含了万千星辉,“这世间求仁得仁,我能过着如今的盛宠日子,已然是全天下人羡慕的了,偶有一二所失,也是上天应有的道理。”   “可是,”碧桐觉得不对,要待开口辩驳,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宫人们拜见道,“圣人。”   顾令月转过头来,见姬泽大踏步的走进来,带着沉静的神色和身后明亮的天光。   “阿顾,朕想清楚明白了。朕知道你因着担忧方不肯生子,可朕想要朕和你的孩子。”   顾令月诧然,红唇微张,想要说话。姬泽伸手抚在她的红唇上,“阿顾,你别说话,听朕说。”   顾令月静默下来,听着姬泽沉声话语,   “朕不想骗你,天家是命运变幻最多的地方。你的隐忧并非完全没有道理。朕作为父皇,总会想法子护住自己的孩子。”   “朕此前已是想过了,若你生了皇子,朕会倾心养育,他若资质出众,朕会将大周江山交到他手上,若朕龙驭上宾,有他护着你这个母亲和弟妹,你们定然无忧!”   作者有话要说: 本故事稳步收束中,预计日更至十月底完结。   带开土新坑:《重生之民国少夫人》 架空民国甜爽苏,   因为赶旧文,目前还只是概念。准备本篇完结动土,屯个几个月的文,明年初开新文。   这次,柳柳打算挑战一篇真正的甜文。   求预收藏:web端传送门: 。   PC端传送门:   。   姑娘们有兴趣的收藏下,明年新文继续见哈!   第九十四章   “若天不假幸,”姬泽顿了片刻, “你无法生子, 或往后世事变迁, 他着实无为君资质,朕为天下计,会另行传承江山, 可他依旧是朕的爱子, 朕自会为他谋划一条生路,蜀地乃天府之国, 物产丰富,群山护卫腹地,地势易守难攻, 朕会以此地为封地封他为蜀王, 他守着天府之地利, 只要安分守己, 可保一世安康。”   “若你生的是公主,朕会将她嫁入曲阜孔氏做嫡媳。孔氏乃天下文兴之宗, 仗着礼法之利可立稳手足。继任君王无论是谁, 只要稳定天下, 就不会动孔家。有着这些护持, 想来她也能一世安康。”   顾令月望着俊秀的帝王,两行眼泪在面颊上滑落。“你说的可是真的,你莫骗我。”   世事难以逆料,若此刻他承诺自己定会将大周江山传承给自己所出的孩子, 虽然感动,却无法全然取信自己。唯有说着切实安排,却但他这般说,显见得考虑周全,倒是更可信一些。   姬泽道,“朕可向天立誓,今日所言,俱出于中心。日后若有负之……”   顾令月猛的投入姬泽的怀抱,放声痛哭,“你莫骗我。我可会当真的。”身躯颤抖,“若是旁的事情,你骗我也就罢了。可这等事情太过重大,你若骗我,我会恨死你的。”   姬泽感觉怀中的女子娇躯热泪柔软,心中痛楚。“朕愿与卿卿生死与共。”   顾令月放声痛哭。   自当日延嘉殿中姬顾二人发生激烈争执之后,日子很快和好起来。顾令月并未就此事再对宋鄂做出答复。可当日之后,延嘉后殿中便停了昭国郡主常用的汤药,一应饮食也相应调整,俱都是温暖适宜备孕之物。   醉仙楼风光清宁,昭国郡主今日出宫,与禁卫军统领铁勇的夫人凤仙源相约在东市醉仙楼团聚。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凤仙源的身上,数年时光过去,当初百岁春风华绝代的凤娘子如今也为人妻人母,一头青丝完成发髻盘在头顶,昔日性灵如今渐渐沉淀为贤妻良母的气质,比诸少女之时,少了一份灵动,多了一丝烟火气。“如今长安人提及昭国郡主,都说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倾城佳人,方能得圣人一往情深,”凤仙源望着顾令月面上的□□,吟吟笑道,“我如今瞧着,阿顾得了滋润,荣国果然是越发鲜妍了!”   顾令月握着手中碧玉茶盏自嘲一笑,“这话听着倒还好听,我以为我会是大周红颜祸水呢!”   “阿顾何必这般说自己?”凤仙源美眸善睐,嫣然道,“市井百姓不同于那些大朝会上的朝臣,朝臣讲究礼仪道理,方百般容不下你。百姓却只看自己的生活,若御殿上的皇帝因美色昏国,方是红颜祸水。如今既然今上勤政爱民,百姓心中爱戴,你是圣人心爱的女子。这段感情在百姓心中自然是一段佳话,如何会说什么红颜祸水呢?”   顾令月闻言脸一红,“胡说什么?”   凤仙源扑哧一声而笑,询问道,“阿顾近来觉得如何?”   顾令月低下眸,手中碧玉茶盏映照着自己清丽容颜,“不算太好。常觉在火焰之上,心惶惶然,不知何以为继续。。”   凤仙源道,“野火如在郊外,烧的热烈难免有熄灭一日;倒不如收纳为炉中火,倒也能长长久久。”   顾令月默然不语,片刻之后,方犹疑道,“说的倒是挺好,只是此事谈何容易?”   “凡事事在人为。”   天空中的暖阳渐渐向西倾斜。   凤仙源因着挂念家中幼儿已然告退,她一人独坐在酒楼雅座之中,神色迷惘。忽听门外传来脚步声,一名侍卫轻轻敲响门扉,禀道,“郡主,楼下有一位客人,言说是你的故人,听闻您在此处,特来求见。”   顾令月回过神来,“哦?”眸中闪过一丝奇色,“这故人是哪个?”吩咐道,“宣他进来吧。”   侍卫应道,“是。”领命而去。   过了片刻,一名青衣书生由从人领进来,向着顾令月恭敬参拜,“学生三原游景生,拜见昭国郡主。”   顾令月愕然片刻,数年前的回忆回到自己脑海之中,目光闪过一丝讶然之色,惊呼道,“是你?”   自己少年之时,曾经对清源县公谢弼有过一段情思,后来谢弼情归平阳县主姬景淳,自己“失恋”情绪低落,于行知书肆偶遇三原学子游景生,见游景生面貌情态之间颇于谢弼相似,不免将一丝情思托借在其身,绘做《葵花向日图》。其后因庶姐顾嘉辰作梗,二人误会不欢而散。   多年光阴过去,如今在醉仙楼重逢,自己从初年的少女,到如今已然为人妇,而当初的少年清贫郎君面容灰暗,虽身躯依旧笔直,笑容中蕴含苦涩之意,再不复笑容中一段春山的疏朗;   顾令月瞧着游景生目光复杂,“一别多年,游君过的可还好?”   游景生唇边扬起一道自嘲的笑意,拱手道,“郡主还记得学生,真是好。”   “那就好。”顾令月淡淡道。   “你如今求见我,所意为何?”   游景生满目苦涩,少年愚钝,如今多年之后重新参加春闱,昔年的年少轻狂已经尽皆洗去,家庭沉重的现实让自己认识到自己的无能,有的只有自己的老道。恭恭敬敬向着顾令月行礼道,“我磨砺数年,自认比从前多了一些长进,重新入长安,郡主贵重,已非常人能及。如今即将春闱,学生入京赴考。长安权贵之中,不识的什么旁人,且昭国郡主风头正盛,学生早年得罪过您,怕是旁人瞧在您的面子上,也不会结纳学生。学生思来想去,索性投卷到您面前,若是有幸得了郡主青眼,记得过去一二分善意,说不得尚有起死回生之处。”   顾令月眸中闪过一丝愕然之色,“游郎君,你既沉静读书多年,便当知道,当年我我尚年少,与君相交不过一时迷思,后续又是不欢而散。如此这般,你凭什么认为,我会记挂前情,接受你的投卷,向圣人推荐你呢?”   游景生眸中闪过一丝复杂情绪,昂头铿锵利落道,“就凭我我若中进士入朝为官,愿在朝中为郡主效命。 ”   “昭国郡主如今得圣人爱宠,瞧着花团锦簇,实则根基并不稳当。”游景生侃侃而言,“所依靠不过是圣人的宠爱而已,宗室之中除了玉真公主之外,并无坚定援助。朝中亦无朝官支持。虽有工部侍郎达尔信,乃因郡主当年春宴择卷高中入士,等有些许香火之情,但达尔信乃是凭借自身才华,效忠的是圣人,并非实打实的郡主党。”   “学生却不同,”声音沉郁,“学生乃是寒门士子,朝中并无别的依靠,早年却对郡主有亏欠之情。如今朝堂之上,众臣对郡主非议甚大,归根结底,郡主在朝中没有自己的私人,学生若能得郡主赏识入士,日后定当为郡主马前卒,一生一世不会背叛。”   顾令月听着游景生的铿锵话语,一时愣在原地。   延嘉殿灯火明亮。   顾令月挥退从人,独自一人坐在窗前软榻上,手中握着游景生的诗集,心胸彭拜。   游景生今日在酒楼之中慷慨陈词,说愿效忠自己。她性子清淡,心中并无甚强烈权欲,若仅有自己一人,其实并不需要效忠的臣子。   可,   她的目光渐渐下移,盯着自己平坦的腹部。   若她当真打算怀孕生子,总是要为他们考虑。   姬泽下朝之后回到后殿,瞧着殿中温润的情人,含笑道,“阿顾今儿出宫,过的可好?”   顾令月回过神来,唇边噙出一抹笑意,“阿顾很好。”   “今儿我回府见了屏奴。裴舍人果然是高才之士,屏奴长大了不少,变的懂事了。离开之时屏奴很是依恋,我也几乎舍不得,”   姬泽听着顾令月在自己耳边道着家常话语,对幼弟的思念之意,唇角含起笑意,“你若是记挂屏奴,便将屏奴多多接入宫中,不过是个五六岁的孩子,在宫中住上阵日子,也没甚关系。”   顾令月闻言微微意动,仔细思虑后却道,“还是算了吧。”唇边露出一丝自嘲笑意,“我入住延嘉殿,已经被朝堂视做祸国妖妃,以美□□惑圣人做出这等不何体统之事来。连我都如此,屏奴是我的弟弟,若是常常入宫居住,更遭惹人闲话了。”   姬泽闻言剑眉深深皱起,“朕是盼着你过的舒畅适意的,只要自己高兴,理会那么多旁人做什么呢?”   瞧着顾令月静默不语,心中叹了一声,重启了一个话题,含笑道,“听说你今日遇到了故人,将那姓游的文卷给朕看看吧。”   顾令月怔了片刻,唇角泛出一抹自嘲笑意,“原来圣人已经知道此事了。”   姬泽凝视着顾令月,“阿顾是朕心爱之人,朕自然担忧你的安危,你出宫之时的戍卫盯紧了一些。”   顾令月道,   又道,“这游景生,当年有眼无珠,错待了阿顾,傻的出奇。这些年遭了些生活磨砺,倒有了几分眼力劲儿。”“朕盼阿顾你日后能够长长久久留在我身边,朝中确实该当有人。游景生与你有渊源,若是能够为你效力,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   顾令月眸光烁烁,灯光之下动人,“九郎为阿顾着想,我明白你的好意。只是我知道,朝官乃国之重器,不可轻授于人。”   姬泽嗤声一笑,抚着顾令月的手道,“朕知道分寸,阿顾放心就是。”   贞平九年春,京中学子参加了本年春闱,天子点选,共录用七十二人,三原游景生高中进士,名列第六十一位。杏林宴后,官授御史台御史供奉。   数月以来,朝堂之上对于昭国郡主的投谏重未止息。   此前,圣人与昭国郡主数年宠爱,甚至年余时间长居郡主府,朝堂之上都对圣人对昭国郡主一腔情意心知肚明。然而如今帝王和郡主共居延嘉后殿之事再度打破了朝臣的忍耐底线。一直以来,雪片般的奏折飞入前殿之中。皇帝却都置之不理,每日下朝之后径直回后殿,与昭国郡主形如民间夫妻。   棋盘坊御史台中,众位年轻的御史争论起昭国郡主之事,言谈激烈。一方认为昭国郡主与圣人无媒苟合,祸乱天下风气,当阻止正理;另一方则认为此事不过小节,无伤大雅。   游景生立在台中书架之后,手持一卷宗书,听闻众位臣僚争论静默不言。   一名年轻的御史举目四望,瞧见了游景生背影,不由眼睛一亮,开口问道,“游兄,此事你觉得如何?”   游景生一身青色官服,从天光黯淡的书架后抬起头来,“此乃圣人私事,我等臣子不该当置喙。”   第九十五章   御史台中因着游景生的话语静默了片刻。   “话不能这么说,”同僚道, “天子一言一行要为天下做表率, 如何能有自己的私事?”   “如何不应该了?”游景生道, “圣人主持天下,日常处理国事已经很辛苦了。回到后宫之中,希望能够和自己心爱的女人相伴。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便是民间老儿, 多收了一个三五斗, 也要娶个媳妇热被窝过日子。圣人富拥四海,难道竟连老农都不如么?”   同僚登时被噎住, 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我何尝这么说了?”瞪着眼道,“天下那么多好女子,圣人喜欢任何旁的女子皆可, 为何定要是昭国郡主?”   “为何不能使昭国郡主?”游景生争锋相对, “圣人是天下至尊, 难道连选择自己心爱什么女人都不可以么?”   年轻的新进御史被游景生怼住, 登时语塞。御史台中发甲须白的老御史瞿白听闻二人言语,皱着眉道, “尔等见识浅薄。圣人君临天下, 自然该受举国国力供奉, 但所有供奉依然应当依规而行。圣人既宠爱昭国郡主, 大可纳昭国郡主为妃,如今帝妃二人恩爱名正言顺,我等做臣子的自然不会多加置喙。如今偏偏二人没有名分,却同居于延嘉殿中, 着实不合礼法。我等臣子为天下计,效忠圣人,自然该当明白谏言,令圣人知道错处,方能改正己过,为万民之表率。”   游景生听闻瞿老御史话语,冷笑两声,“瞿老御史怕是年纪老大,不懂得圣人的心思。昭国郡主出生尊贵,圣人心爱昭国郡主,如何忍以妃位委屈之。若朝臣允得郡主立后,自然不会出现这等违背礼俗的事情。”   瞿老御史闻言面上露出愤怒之色,“胡言乱语,昭国郡主身体不足,又有昔日和亲之事,如何可为皇后正位中宫母仪天下?”   “昔日卫子夫可为皇后,王皇后以民妇和离的身份入宫,诞育武帝,遂封为皇后。史上传为佳话。昭国郡主出身贵胄,又于国有功,如何担不得正位中宫母仪天下的荣誉?”   瞿老御史一时语塞,无法言语驳斥游景生的话语,索性甩袖而去,“庶子不足与谋,我不与你说了,你慢慢等着吧!”   游景生立在原地,天光掩映形成阴影,落寞无比,容色像一把锋锐的刀,切割黯淡的光线,锐利而又深沉。。   长安贞平九年的夏日,分外炎热。   朝堂气息分外延滞。对于昭国郡主入住延嘉后殿的事情,朝臣极不同意,却又私心里知道,自己百般劝谏也无法左右圣人的决定,心机麻木,虽则奏谏此事的奏折依旧络绎不绝,心中却没有多少指望。   自初夏的时候,大周江山颇为不平静,江南四处天灾频起,姬泽心中忧虑,便隐隐有了风疾复发的征兆,   顾令月伸手接过浸在铜盆中的巾帕,拧干了水,拭在姬泽的额头,忧虑的目光凝视在姬泽身上,“圣人身体既是不适,不若今日休息一日,莫再去上朝了。”   姬泽道,“朕亦时时盼着能多多修歇,只是赈灾之事关乎百姓民生,耽搁不得,定是要处置的。”   顾令月眸中光芒微微失望。   随着姬泽到了殿外,殷殷嘱咐道,“我阻不住你,定要好生保重身子,莫让我在后殿担忧。”   姬泽上前,在佳人额头上印下亲吻,“知道了。等朕回来!”   延嘉前殿之中,几位宰相已经在殿中等候,姬泽一身闲适常服,从内殿出来,在殿中御座上坐下,“诸位爱卿,平身。”   “江南雨灾,如今最重要的是赈灾之事。”他开口道,“东都粮仓尚且充盈,命户部侍郎游寻拨十万石粮食,前往江南赈灾。””   众位宰相俱都举起笏板道,“圣人英名,臣附议。”   张皋拱手道,“近年来西域蠢蠢欲动,吐蕃于边境之上陈兵,日夜袭击操练。说不得有异动,还请圣人决断。”   姬泽闻言唇角泛出一丝冷笑,“朕这几年着手大周内部吏治整顿,倒是让西域那等搓尔小邦给看轻了。竟想着从我等身上多讨些好处来。”森然道,   “命西域守将高留仙详加准备,如有动静,可即时陈兵边境之上,即刻出兵讨伐勃律。”   张皋拱手应道,“是。”   殿中肃穆,高无禄立在殿外,听闻小宦官上前禀报的面色发白,“圣人,有老臣上前劝谏昭国郡主之事。”   瞿白在御史台中和新进后背游景生辩驳圣人内宠之事,不敌游景生言辞激烈,败退下来。越想越是生气,脑子一热,想着争一个铁路谏臣的好名声。便前往大明宫前跪谏君王,请求圣人正肃风气,驱逐昭国郡主。   紫宸门前,宫廷广场洁白宽敞,瞿白跪在殿廷之中,进谏圣人宠幸昭国郡主之举,要求   小宦官接到传话,握着拂子走到瞿白面前,“瞿御史,圣人有命,你的谏奏圣人已经知悉,您请回府吧。”   瞿白听闻小宦官转达敷衍之语,怒发冲冠,喝道,“天地间三纲五常,夫妻之道乃是重中之重,圣人行为不检,天道震怒,方使降下频频天灾。圣人该当降下罪己诏,将昭国郡主驱逐到庙宇之中,广纳后宫妃嫔,绵延子嗣,方是正位祈求天道缓和的法子。若圣人不纳,微臣宁愿跪死在这儿。”   小宦官听得瞿白□□言语,惊的面色雪白,不敢再延滞,匆匆的跑了。   姬泽听闻小宦官转达瞿白话语,喝道,“放肆。”   他这些日子对于朝臣进谏已经习以为常,但瞿白胆大异常,控诉不合天道,降下天灾的话语太过恶毒,不由得心中怒火积聚,目光中闪过猩红之色,“此等逆臣,不过沽名钓誉之辈,如此朕便成全他这般的胆色。”扬声唤道,“来人,将哪个不识抬举的东西拉下去狠狠杖责。”   禁卫军上前,遵从皇帝的吩咐将几名文臣像拖狗一样拖了出去。   汤婷衣裳狼狈,却依旧怒发冲冠,“圣人若不肯纳谏如流,日后在大周史书上,定然会留下一个暴君之名。”   姬泽冷笑,“朕是否是暴君,是由后世百姓决定的。可不是你这等迂腐老臣决定的了的。”   延嘉前殿中,几位宰相见圣人怒火发作之态,俱都心中惊惧,握着笏板面上闪过惊惧之色,“圣人息怒。”   姬泽冷笑道,“朕息不了这怒,”怒喝道,“昭国郡主入宫乃是朕的意思,大周官民如有什么不满,冲着朕来就是。昭国郡主蕙质兰心,没有任何错处”   喝道,“给朕狠狠的杖,杖到闭上那张嘴为止。”   崔郢觑到姬泽凤眸之中闪过的一丝猩红之色,道,“圣人神色不大对劲,似乎是又犯了风疾。”   柳相和张相闻言悚然而惊。   皇帝风疾罹患严重,复发之时疼痛难忍脾气暴躁。当年圣人风疾复发之际,恰逢御史唐风顺曾进谏废止漕渠修建之事,脾气暴躁,一个不合,直接命人将唐风顺生生杖毙。纵然事后后悔,唐御史性命也挽救不回来了。   此事过后记忆尤深,今日圣人又被气的风疾复发,莫非旧事又要重演?   圣人令名,当日宫中杖毙唐风顺,已然白璧微瑕。若今日在出一场宫中杖毙臣子的事情,只怕再也洗脱不了暴虐嗜杀的名声了。   崔郢心中忧急不已,忽的福至心灵,大声喝道,“快去后殿请昭国郡主。”   昭国郡主极得圣人宠爱,圣人与昭国郡主一处的事情,脾气极好。御医署私下有传言,圣人风疾发作,昭国郡主劝慰能缓解一二。如今殿上激烈,人命关天。谁都劝不下来圣人,唯有昭国郡主可能缓解一二。   柳忱明白过来此事重要性,将笏板往袖中一笼,沿着殿廊开始奔跑。   延嘉前后两殿之间,一条宽广的宫廊竖列于其中,沟通二殿,分隔前后宫的区别。平日里殿门长长用高头大锁锁起,唯有圣人清晨晚间出入之时会自动打开,其余时间,俱都紧闭,只有通禀圣人面前得了旨意方能打开。   守门的内侍眼前的首相大人直接奔跑过来,“后宫重地,非圣人旨意不得入内。”   柳忱在门外重重的跺脚,“本官不和你等争执。圣人在前殿发作风疾,责打臣子。人命关天,迅速命人往后殿禀报昭国郡主,前往劝说圣人。眼见的瞿御史人性命不保。此前已有唐御史殉职之事,此事可一不可再。若再出几起,圣人一生令名不保。”   朝廷承受不了这般的损失。圣人也决不能担起这样一个暴君之名。“   后殿殿外的骨里红枝头青翠,顾令月坐在殿中画室窗前,执笔绘画丹青。忽听闻外头一阵忙乱脚步声,   “奴婢参见昭国郡主。”内侍传入气喘吁吁的声音殿内,“郡主娘娘,外头宫里此时怕已经乱了套了,还请郡主娘娘急公好义,救一救命吧!”   顾令月手一抖,画笔在雪白的宣纸上落下一团浓黑的墨渍。   她却视而不见,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小宦官跪在地上急急禀报,“今儿谏议大夫彭里进谏圣人,圣人不受,彭里出言不逊,圣人暴怒命人责罚,正逢圣人风疾发作,脾气暴虐,怕是要活生生的将彭里杖死在殿外。柳相公奔逐入内,请郡主速速前往前殿,劝谏圣人,命圣人息怒。也好保得圣人千秋圣名。”   顾令月心中一急,手中就被刺痛。   梅仙立在身后,惊呼一声,“郡主。”   “没事,”顾令月心旌摇曳,摆了摆手,“服侍我出去,咱们这就去前头。”   顾令月一路出来,到了内外宫廊门处,宫门大开,   柳忱正在门外等候,见了昭国郡主出来,手持笏板深深的拜下去。“昭国郡主。前事紧急。请郡主以圣人令名为重,莫要计较旁的恩怨,速速救人方是。”   顾令月扬了扬眉,“今日之事,我会尽力安抚圣人。”又道,“柳相公,尔等既为大周臣子,也该想着,究竟何事为重,何事为轻,莫要在小节上多做纠结,失了气度。”   柳忱心中闪过一丝惭然之色,拱手道,“微臣聆听郡主的教诲,日后自当体会。”   第九十六章   几位重臣立在前殿廊下,远远的见着昭国郡主轮舆前来, 俱都纷纷躲避。   顾令月一路碌碌疾行, 长驱而入前殿。   延嘉前殿中一片狼藉。姬泽头痛难耐, 将殿中御案掀翻,案上笔墨奏折落了一地。面目神情扭曲,伸手扶着额头, 只觉头痛欲裂, 眸中露出痛楚难耐的神色。听闻殿门处传来动静,   怒声喝道, “滚出去。”   顾令月瞧着姬泽如此,一时静默静静查看。   姬泽抬头通红的眼睛瞪过来,见进来的竟是顾令月, 不由猛的一怔。“阿顾, ”   “怎么是你? ”   顾令月秀眸微红, 双唇微微颤抖, 她从未见过姬泽发作风疾剧烈的模样,双目赤红, 额头迸现青筋, 瞧着十分可怖, 不由心中一疼, 唤道“九郎!”   “阿顾,”姬泽声音喑哑,忍耐道,“你怎么来了?”   “你风疾发作, 他们去后头禀报。我过来看看。”顾令月道,推着轮舆上前,拥住姬泽腰肢,面上神情脆弱安抚,   “好生生的怎么又犯起风疾了?御医可宣过来看了?”   她趋到姬泽身边极近的地方,姬泽微微垂头,闻到一股幽淡的体香气息从她的身体上传出,沁入自己心田,环绕着头颅剧烈的疼痛之感渐渐和缓,情绪微微冷静下来。“朕没事,阿顾,你别担心。”   顾令月泣泪道,“你这般,我怎能不担心?”   她垂泪的模样分外娇美,姬泽佳人在抱,胸口怦怦直跳,身子滚烫,只觉胸臆中蓬起的一股火热之意不再直冲脑海,却反过来直往下坠,整个人燃烧的口舌灼热。抱住顾令月,喃喃道,“阿顾,阿顾,”   低下头,擒住顾令月的红唇,辗转亲吻。   顾令月微微一惊。“你别——”唔的一声,螺首往后仰,承受姬泽炙热如火的亲吻。   姬泽的热情来的如同排山倒海,顾令月心惊不已,插空嚷道,“外头对言官的责罚……”   姬泽凤眸之中露出急切之色,扬声嚷道,“来人。”   伺候在殿外的禁卫军闻声应道,“在。”   姬泽的声音暴虐急速,“吩咐禁卫军停刑。”语调森然,“命那瞿白回府紧闭,反思己过。”   “是。”   大明宫政事堂   院中槐树枝叶如同伞盖,绿意如荫。   堂上茶盘中盛放着紫砂盏。几位宰相眉头紧皱。   崔相负手在堂上来回走动,目光张望向延嘉前殿的方向。   “也不知昭国郡主入殿之后,圣人情况如何?”   张相端坐座上,肃然道,“圣人风疾发作时脾气暴躁,我等臣子都不敢捋其锋芒,只能够尽人事听天命了。”   “相公,”小内侍匆匆从前殿赶来,“圣人传旨饶了崔御史杖责刑罚,命其归家反省己过。”   紫宸门外,瞿白俯卧在宫廷之上,扑打杖刑已经罚了大半,背后鲜血淋漓,面色惨白,扛不过来晕了过去,皇帝赦免旨意到来的时候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禁卫军将他的身躯抬进一辆青帷马车送回家府。瞿家女眷见了家主被这般送回,大惊失色,连忙请了老大夫上门诊治,一番折腾,总算保住了一条性命。   政事堂中,几位宰相听闻皇帝赦免瞿白罪过遣返归家,均松了口气。   只要瞿白保住了性命,事情就不会闹大。也算是保住了圣人的千秋令名。   一时之间想起此事,心情颇为复杂。   皇帝头风发作之时,性情暴虐,克制不住暴虐杀人的欲望。昭国郡主甫一进殿,就劝住了姬泽,从杖刑底下救出了妄言的瞿老御史的性命。   三位宰相想起适才在殿中发生了事情,不由得都面面相觑,沉默良久。   许久之后,崔郢方才开口道,“适才圣人头风发作暴怒情状,我等亲见。咱们众人求情都无法阻止圣人暴虐杀臣的用意,昭国郡主至后不久,就抚慰下圣人情绪,如此瞧来,这位郡主说不得对圣人风疾有所好处呢?”   柳相闻言面色变化不定,无法言语。   昭国郡主与圣人私情,朝中重臣虽然顾忌皇帝心意,心中对昭国郡主颇有不屑。没成想此次却是靠着这位郡主,方保住了圣人千古令名。   沉默良久之后,方道,“此事稍后再议。”   延嘉前殿春色无边。   顾令月觉身子忽然被抱起,惊讶无端,“九郎,你别这样。”面上流露哀哀之色,“这儿是前殿,晚间你回去,我再陪你。咱们如今白日宣淫是不对的。”   忽觉天旋地转,被姬泽抛到御书案上。忽的嘤咛一声,却是姬泽直愣愣的闯了进来。   “嘘,”安抚顾令月道,“别出声,说不得那些个人还在外头呢。”   顾令月又羞又恼,狠狠瞪了男人一眼。   姬泽的的□□似乎猛烈的将自己燃烧,自己略有几分干涩,容纳他的巨物便有些吃力,眉间不免微微蹙起。心疼他此时头风发作痛楚,咬牙忍了下来。俯身将姬泽拥入怀中,喃喃安抚,“九郎,我在这儿,我在这儿。”   姬泽眼圈发红,一下下撞击激烈。“阿顾,你是朕的。”   她,荔枝眸中带着无限的包容,柔声应和道,“阿顾是你的。”   男人的声音带着一丝咬牙切齿的恶狠狠,如同誓言,“无论谁想要将你从朕身边带走,朕都不会放过。”   顾令月婉转承欢,望着姬泽眸中带着寸寸春水光芒,伸手柔软的抱着姬泽身体,“阿顾不会离开九郎。。”   风吹起前殿沉静的帘幕,欢情烈烈燃烧,直到天际尽头。   当日之事后,群臣对于昭国郡主居于延嘉殿之事保持了沉默。   圣人英明神武,却罹患风疾。平日里理智清明之时算的英明神武,但风疾发作之时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说不得就有发作脾气要了朝臣性命的时候。   朝臣们心中自有一本帐。下一次惹怒圣人的不知道会是什么人。若自己适逢其会,惹怒了圣人,脾气发作要当堂处罚。   如郡主居于宫中,可及时赶到,则说不得还可救下人一命。   如当真居于宫外,昭国郡主府与大明宫相隔却算的远了,便是赶来,说不得一条人命已经断送。   群臣珍惜自己性命,日后说不得赶上的是哪一位。这时候继续反对,日后轮到自己的时候,性命白白送掉,又去问哪个喊冤?   怀着这样隐秘难言的心思,一个个竟保持沉默,再无对昭国郡主居于延嘉后殿上奏反对的,倒也是意外之喜。   贞平九年三月,芙蓉园织满了长安的少年男女。鲜妍泼辣的像是芙蓉园里郁郁葱葱的鲜花碧树,在春风中对视,羞涩中带着绵绵情意。   洛阳的韦小娘子随父进京述职,睁着一双眼睛望着芙蓉园湖光美景憧憬道,“早便听说长安风流,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这芙蓉园美轮美奂,当真”   她的表姐挽着扇子在一旁陪伴,听闻小表妹话语,嗤嗤笑道,“在洛阳待着,都土气了。日后多在长安待个几年,就晓得了。”又道,“如今的春宴虽然热闹,但是比诸神熙三年那一年的芙蓉园春宴,却是不如的。”   一时之间,园中众位小娘子提起神熙三年的芙蓉园春宴,眸中都露出向往神色。   表姐笑道,   那一年,皇室的两位公主,寿光公主、卫国公主都还待字闺中,山东世族的风华还没有消散,簇拥在风和景明的芙蓉园中,当真是争奇斗艳。   韦小娘子心生好奇,扯了扯表姐的袖子,“表姐,你给我说说,神熙三年芙蓉园春宴的事情吧!”   表姐心中舒畅,有心卖弄,讲解道,“那都已经是十年前的旧事了。当年亦是芙蓉园花会,各家贵女游宴,系了裙幄说话。玉真公主瞧着美人如玉,便取了一副花签令众女抽签,众女都抽到了一套花签。宴会后,玉真公主回到府中,念及春宴,便命能工巧匠制了一套十二花令的宝扇。”   韦小娘子听的神往,一双眸子熠熠生辉,“那表姐获得玉真公主赠花扇的有哪些贵女啊?”   表姐神色悠悠,道,“那是当年长安最钟神毓秀的几位贵女了。如今的昭国郡主你知道吧?”   “当然知道。”韦小娘子道,昭国郡主以郡主的身份,长擅君王宠爱,圣人甚至因着郡主不居于宫中,日日往返郡主府。倒将郡主府坐落的永兴坊坐落的像是个行宫似的,如今永兴坊的坊民出门在外,都能够挺起胸膛,言道与圣人做了邻居。   “昭国郡主风采过人,如今长安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我入长安,便想一睹昭国郡主风采,”叹了口气,怅惘道,“可惜郡主为人低调,如今更是少现于人前。竟是没福分一睹芳采了!”   表姐一笑,“昭国郡主自是神仙中人,早不混同凡尘。”   “当初郡主抽的是梅花签,玉真公主最是疼宠郡主不过,赠给郡主的是一柄和阗梅花扇,据传扇身为上品和阗美玉所制,郡主甚钟爱之,日常常于手中把玩,当初和亲之时携带去了北地。其后孙氏谋逆,郡主为人救出,逃亡路途之中,这柄和阗梅花扇就丢失在途中,后来被人找会来,已然陈旧破败不堪使用。圣人命巧手大家江千重照着原先那把旧扇的模样重新打造了一把和阗梅花扇。郡主钟之爱之,日日把玩。扇子可谓承载了圣人和昭国郡主的传奇爱情。”   韦小娘子听的目眩神迷,咋舌半响,方回过神来,“当初玉真公主制扇,共制了十二把。除了昭国郡主,还有旁的扇子呢?”   表姐沉默半响,方道。“其他的数把扇子下落自然便不及昭国郡主的传奇了!”   “太原王家的王二娘子王合雍抽中的是艳冠群芳的牡丹,便得了黄金牡丹扇,这把扇子随着她入主中宫,一度威严煊赫,颇有贤后之相。其后山东诸氏谋逆,王氏受其连累自戕,传闻临死之时手中握着的正是这把牡丹扇,牡丹扇落在尸身之上,犹自吐着咄咄华光;”   “至于卫国公主。”   “卫国公主为咱们女子争的荣光,当年得的是一把木棉扇。木棉允称英雄树,这把宝扇随卫国公主出征,也算符合的英雄之名;寿光公主得的桃花扇,娇美灿烂如同灼灼桃花,后来出降,桃花扇便萎落在泥中……”   ……   韦小娘子悠然神往,听着表姐讲述着当年于宴贵女概况,随着表姐的叙述,神熙三年的芙蓉园的风光渐渐展在韦小娘子面前。叹道。 “当时贵女风流云散,如今是再不复当年盛况了。”   一时间,表姐也没了言语,亦叹道,“是啊!”当初圣人正是年轻,身边后位空悬,选后之争争奇斗艳,数位大周公主亦是待字闺中。如今圣人情归昭国郡主,大周帝王多痴情,瞧着圣人将昭国郡主捧在掌心的这个架势,怕是一辈子也不会移情了。目中露出一丝哀怨之色,   自来风流都是要映衬的无边权势,方可传唱千古。圣人情归昭国郡主,纵然如今的贵女再妩媚多姿,也不会再复当年盛况。   贞平十年新年的新雪织的如鹅毛一般。顾令月坐在延嘉殿前,望着漫天飞雪,心中感慨。姬泽道,“愿朕与卿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顾令月嫣然一笑,   延嘉后殿帘幕轻摇,梅仙端着一个托盘进来,含笑道,“圣人,郡主,馝馞煮好端上了来了。”   自三年前二人郡主府圆房后,除夕夜二人分食一碗毕驳,已经成为惯例。姬泽接过碗,用勺子舀起一枚馝馞,送到顾令月唇边。顾令月宛然一笑,低头欲食用,忽觉馝馞其为直冲鼻息,泛起一股恶心之意,“哇”的一声欲呕。   第九十七章   姬泽面上露出惊异之容,一把抱住顾令月, “阿顾, 你觉得可还好?”   顾令月略缓了缓, 便恢复过来,“没事,”柔和含笑安抚道, “只是刚刚闻到食物想起, 忽然觉得有些恶心罢了。”   赖姑姑听闻顾令月的话语,面上闪过一道惊喜之色, “郡主这般,说不得是……”   姬泽心中也生起这般想象,不觉心跳加快如鼓, 扬声吩咐, “即刻宣宋供奉过来, 给郡主诊治。”   延嘉后殿帷幕微微张扬, 延嘉殿中火炉烈烈燃烧,将寒冷的冬日映衬的暖煦如春。   宋鄂很快听宣过来, 跪坐在榻旁为顾令月诊脉。仔细聆听片刻脉象, 望着神情紧张的皇帝和昭国郡主, 唇角露出笑意, 拱手道,“恭喜圣人,恭喜郡主,”   “郡主脉象走盘如珠, 确实是有身孕一个多月了!”   姬泽闻言面上忍不住露出惊喜之色,问道,“阿顾身子如何?可要开药方滋补一番?”   宋鄂拱手正色道,“郡主此时身子不错,圣人不必多过担忧。历来母体孕育乃是天地正道,能不用药就不用药。微臣会时时入宫为郡主诊治,若觉得郡主体质不足,便自然会开方为郡主治疗。”   姬泽点了点头,肃然吩咐道,“宋鄂,此后你专司负责诊治郡主这一胎,务必要郡主平平安安到生产,母子均安。”   宋鄂躬身领命,“臣遵旨,必竭尽所能。”   延嘉后殿灯光明亮,宫人们识趣,早已经悄悄退下。   偌大的殿堂只余皇帝和顾令月一双情人。姬泽望着顾令月,“阿顾。”眸中闪过激动神色,“今儿朕当真高兴的紧。”   顾令月抚摸自己的腹部,只觉自己如坠梦中,低低道,“我总觉有些不清醒,好像在做梦一样。”   姬泽唇角微翘,握着顾令月的手,“这是我们的孩子,我们会好好爱护她。手把手的牵着她长大。”   顾令月听着情郎缓缓爱语,重重点头,“嗯,一定会。”   宫城上方雪夜如织,天地间一片静默。顾令月只觉自己所求幸福不过如何,在新年沉沉的夜色中安静睡去。   顾令月怀孕之后,觉身子乏力,身边人手不足,不觉就想起了消失已久的梁七变。   “……不知什么时候起,就再未见过梁七变了。他可是出了什么事情了?”   姬泽听闻顾令月问起梁七变,凤眸眸光微微变幻,不觉想起从前一段旧事,淡淡道,“也没出什么事情,他不过犯了些错,朕觉得不喜,就将他闲置了。”   “原来竟是如此。”顾令月道,   “九郎,我如今怀了身子,便觉得身边捉襟见肘,人手不够。想要多添些人手。那梁七变此前一直在御前伺候,想来能力是足够的。若犯的不是不可饶恕的罪过,不若将他给我用如何?”   姬泽闻言深深的望了顾令月一眼。   当年梁七变乃是御前第一内侍,对姬泽尚算忠心。所犯之事认真说来是为姬泽着想,未将顾令月这个郡主放在眼中,冒犯了顾令月。如今姬顾二人已然结成鸳盟,此前的事情自然随风散去,倒也不至于忌讳。   便将事情含含糊糊告知佳人,“……此事既是冒犯于你,是否启用于他朕不置喙,你自个儿决定就好。”   顾令月涨红了脸蛋,没有料到在自己不知道的曾经竟有这么一出,瞪着姬泽喝道,“你这没脸没皮的!”   姬泽嗤笑一声,接过顾令月粉拳,“阿顾,你给朕留点面子。莫要在儿子面前下朕的面子。”   顾令月脸愈发通红,“胡说什么。”目光微臣,如泣如怨。   天明之后,姬泽上朝。   顾令月起身后,坐在殿中,悠悠怀想片刻。   梁七变此前确实犯了错事,如今闲置这么多日子,也算是受了惩罚。如今自己启用他,他会贴心感激自己,此后尽心效忠,因着此前这段前情,反而更加知晓厉害,必不会再犯这等忌讳。   这般一想,倒也值得启用。   梁七变曾经在御前将其余三位内侍风采都压了下去,风光无限。一朝犯事,从九重天直接打落,打发入钟鼓司做个闲职,落魄无比。听闻昭国郡主忽然召见,心中激动无比,连忙收拾了形容,随着宣召宦官方来到后殿,   恭敬拜道,“奴婢拜见郡主。”   顾令月望着殿阶下恭敬的宦官,心中感慨万千。当年自己流落江南湖州,梁七变接回自己,将自己带回东都。如今时易世变,他匍匐在自己脚下形态卑微。“梁七变,”开口询问道,“你受罚这段日子,可知错了么?”   梁七变的眸子闪过一丝羞愧之色,“奴婢知错,日后定当恭恭敬敬供奉郡主,不敢再犯。”   顾令月道,“若是当真知错便也好了。”抚摸腹部,“我如今怀了身孕,延嘉后殿中出事不及,我和圣人说了,欲延用你执掌此殿,为我和小皇子效命,你可愿意?”   梁七变听闻此语眼睛一热,连忙叩首不迭道,“奴婢愿意。奴婢愿意。奴婢日后一定尽心尽力服侍郡主。绝不敢辜负郡主今日之恩。”   梁七变跪谢了昭国郡主的恩情后,很快就到了延嘉后殿,承担起顾令月面前的宫务。   他知道自己经了此前一事,再也不可能回到御前了。但昭国郡主乃是圣人挚爱,如今又怀了圣人第一个子嗣,在郡主跟前做第一的宦官,距离御前内侍风光也不差什么,此后果然尽心尽力向顾令月效忠。   圣人春秋而立,方得了昭国郡主腹中第一位胎儿。消息传出,朝堂轰动。   众臣虽纠结于昭国郡主名分,但帝王血脉传承乃是更重要的事情,这位皇子出生之后母家血脉金贵,生母昭国郡主又身负圣宠,说不得日后会得什么造化,一时之间俱都静默观望变化。   顾令月却是有子万事足,日日仅费心在调养腹中胎儿一事上,不肯旁顾他事。   长安城百岁春店肆中,凤仙源听闻昭国郡主怀孕之事,眉宇之间闪过一丝忧虑之色,忧虑之心不可断绝。   这一日,顾令月与凤仙源二人好友重聚。顾令月心情颇佳,说起孕期闲事,风仙源随口符合,望着顾令月的腹部。   那里因着月份还小,此时尚一片平坦,并没有丝毫隆起之态,却已经孕育着她和皇帝的子嗣。   顾令月言谈之间,察觉到凤仙源忧心忡忡,奇道,“师姐,咱们两人相交至今已经十多年,自来无话不说,您若有心事,尽可向我诉说。”   凤仙源回过神来,勉强笑道,“没事。”   顾令月道,“咱们相交这么多年,难道还不知道你这般是如何么?”她笑着道,“可是铁大将军惹你生气?”   凤仙源闻言瞧了顾令月一眼,见顾令月目光之中充满了对自己的关切之情。心中一暖。她们二人地位悬殊,这么多年真心相交,“我本不知道该不该说,只是和郡主之间多年感情,实在不忍一心隐瞒。”   顾令月闻言唇边笑容渐渐放缓,“哦?师姐若有话,尽管说便是了。”   凤仙源道,“您和圣人,如今有孕,本来当是大好的事情。只是,我曾经在一本古籍中见闻,男女血亲过近,则后代血脉容易罹患疾病。”   话说至此,见顾令月面上血色登时尽失,连忙上前抚育她的手,“也没有那么严重。”   顾令月道,“我无事。”盯着凤仙源,坚持道,“你继续说。”   皇帝在宫中处置国事,听闻今日顾令月出宫,忽的心血来潮,亲自出宫接佳人,行至醉仙楼雅间门外,听闻屋内传来女子清冽话语:“那古籍久远,年代已不可寻。上面记录的话语艰辛,我琢磨着,大约是这么个道理:遗传之事玄妙而又神秘,但子女为父母所生,多半会承袭父母身上一些特性之处。若结缔夫妻二人血缘颇远,子女并无妨碍。但若夫妻为近亲,则本身血缘相近,传承至子女身上,可能会发生叠加效应,可能好的越好,不好的越不好。”   “臣妾好奇,读完之后偶尔想想,觉得倒也有些道理。如今见了郡主,想起此事,总有几分顾虑,这方吐露出来。”   顾令月听着凤仙源话语,怔忡半响。低头看着自己腹中的孩子,   若凤仙源此言真的为真,这个孩子会不会集结自己和姬泽身上不好的地方,自幼就显示出不好来?   一时之间忧心深重不可断绝。   忽听得阁门“咚”的一声从外踹开,受惊抬头,见着姬泽大踏步入内,面色黑如锅底,狠狠瞪了凤仙源一眼,   这一眼目光凌厉至极,犹如看着死人一般。   凤仙源受了惊吓,登时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朕一时兴起出宫,没成想倒是听闻这样一般谬论,”姬泽冷笑,“阿顾腹中乃是朕爱子,究竟是谁人指使你这般信口雌黄,谋害阿顾腹中胎儿?”   凤仙源闻听皇帝责问,惊惧不已。   她虽然这些年来虽得了些成就,日子养尊处优,却从未直接得罪过这个朝代尊贵皇室。今日直面这位皇帝的怒气。只觉属于天子气势扑面而来,瘫坐在地上,面色雪白,只觉牙齿相击咯咯作响。浑身血脉逆流,全身冰冷,   凤仙源从浑身冰冷中慢慢回过神来,心知皇帝此时对自己产生了厌憎疑虑之心:若自己不能够解除他心中的疑虑,说不得不能全须全尾的走出这儿,甚至可能会连累夫君和儿女。连忙跪伏在地上,叩头道,“臣女不敢。臣女与郡主一直情谊深厚,不过是对郡主关心,着实不敢有加害之意。确实是读过这么一本书,知道此事,一时嘴快方吐露出来。”   姬泽闻言眸光颇闪。   凤仙源这般道理,乍一听非常荒谬,仔细推敲一番竟颇能自圆其说,若此话当真有理,则顾令月腹中的胎儿,究竟会是属于更好的还是更坏的,随意一想,只觉心肠断绝。   心中郁郁,愈发对凤仙源生出愤恨之意:   凤仙源若当真为顾令月着想,便该将这个秘密死死藏在心中,一个字都不该吐露给阿顾知晓。   禁卫统领铁勇随侍圣驾左右,守卫圣驾安全,感觉到皇帝对凤仙源生出杀意,上前一步,跪在地上,拼命向着皇帝叩头,“圣人,臣妻阿凤是无心之失。还请圣人瞧在微臣曾经立过的些许功劳上,饶过阿凤这次的过失吧!”   将头扣在楼中地面上,“砰”“砰”作响,不过片刻,额头便起了一片青紫的淤痕。   凤仙源跪坐在地上,娇躯微微摇晃,瞧着铁勇这般作态,心中感动至极。唤道,“夫君!”两行清泪沿着美丽的容颜   顾令月瞧着这般情景,唇角露出自嘲之笑,从身后伸出来柔荑,扯住姬泽衣襟,“九郎,”   姬泽望过来,   “算了吧!”顾令月劝道,“我与凤师姐多年相交,知道她的人品,也信的过与她的交情。她绝不会有意加害于我。您别太作色了!”   伸出手来按在自己的腹部,“我虽然曾经不想生下他,但如今他已经在我的腹中,我日日与他在一处,早已觉着血脉相连。不管他是天才还是病患,我都会生下他。”她的眼睛闪过坚毅之色,   “所以,凤师姐这话若是怀他之前跟我说,也许我会寝食难安,患得患失。但如今他已经在我的腹中,我反而安定,这等话并不会让我伤神。”瞧着姬泽青筋跳动的面庞,“您是他的父皇,不管他是聪慧还是愚鲁,你都会喜欢他的,是么?”   作者有话要说: 双节快乐呀!   第九十八章   姬泽看着顾令月的脸庞,心中的怒火渐渐平息下来, “自然。他是朕第一个骨血, 朕如何会不爱。”   顾令月灿然一笑, “既然如此,您又何必计较师姐的话语呢?”   姬泽瞧着顾令月叹道,“你啊!”   肃声道, “铁勇束内不严, 降职一级,留用禁卫军中待观后效。铁凤氏妄语褫夺诰命, 回家闭门思过。”   凤仙源听闻皇帝之语面色发白,这等责罚自然是颇为严厉,但凤仙源此前面对皇帝怒火之时几乎以为今次必无幸理, 如今虽褫夺诰命, 到底保住性命, 诚心拜道, “臣妇谢过圣人恩典。”   延嘉后殿岁月无声,姬泽与顾令月归宫之后, 不约而同对此事保持沉默。但凤仙源的说过的这番话语, 到底无法船过无痕。   姬泽回到宫中, 命行人司搜寻近百年来近亲夫妻生育子嗣的情况。枯坐在前殿小半刻钟, 命人唤御医供奉宋鄂前来问询此事。   宋鄂听闻宫人转述的凤仙源酒楼中的话语,不由得颇感兴趣道,“微臣也曾听说百岁春的凤掌柜,在长安城中颇有一些佼佼名声, 没曾想竟是这样一个妙人,一介女子之身能提出这般理论,当真有些趣味。”   姬泽闻言面上神色极不好看,“宋卿。”蹙起眉头,“朕寻你过来,是请你从大夫角度瞧瞧是否有此事。”   宋鄂正色道,“医学之道大道无边,漫无止境。凤娘子此语虽然乍闻有怪诞之感,但仔细想来颇能自圆其说,就我个人来看,并非空穴来风。”   姬泽闻言默然不语。   待到一旬后,行人司将统计百年来民间近亲成婚生育情况报入宫中。在延嘉殿静坐良久,面色阴暗不定,命人将行人司卷宗封存,吩咐道,“此事到此为止,不允许任何人再提起。”又命宋鄂,“好生伺候郡主,朕务必要郡主平平安安,母子皆安。”   姬泽做完了琐事,回到延嘉后殿。   后殿灯光明亮,顾令月坐在殿中,面色红晕,唇边露出浅浅愉悦笑纹,“九郎。我曾经在这个人世上孤独无比,想要一个血脉相连的孩子陪伴我的余生,如今兜兜转转,虽然变了情状。这个愿望却也算是实现了。”   姬泽瞧着情人眸色温柔,“你不孤独。”从今儿后,你不仅有孩子,你还有朕。”   顾令月道,“是啊。”抬头目光闪过一丝柔和之色,“从前我常想,唐氏当初生活美满,如何肯干冒天下之大不韪入宫侍奉先帝。如今竟也明白了,来自帝王的深情,真是人世间任何一个女人都拒绝不了的。”   姬泽闻言微微不悦,“阿顾如何能与那个女子相比?”哼了一声,凤眸之中露出鄙夷之情,“她以弟妇之身随了兄长,再是感情恩爱,也行的是逆伦之举。我与阿顾却是青梅竹马,彼此青春年少的时候结缘,再是堂堂正正不过的。定然天定美满。”   顾令月闻声扑哧一声笑了,挨在姬泽怀中,“九郎,”青丝委顺而下如流瀑,“我觉得这一刻特别圆满。宁愿一辈子都不醒来。”   “胡说,”姬泽斥道,声音却极其温和,“咱们这一刻固然美满,但还有光辉灿烂的一辈子。”将手放在顾令月腹间,温声道,“朕受命于天,这个孩子,是朕期盼的骨肉,朕相信,他定是聪慧无比。”   顾令月唇角微翘,目光宁馨,“蒙圣人吉言!”   女子怀胎辛苦,顾令月身体中期不足,虽则宋鄂全力调养身子,梁七变统领后殿尽力伺候身前,她自己也尽量放松心怀养胎,但因着身子底子确实不好,待到怀孕六个月上,身体便有些负担不住,日夜疲累。姬泽心中忧虑,虽然面色不显,却时常夜里惊醒,望着沉睡在自己身旁的女子,一静就是半宿。   顾令月偶尔夜间惊醒,看见姬泽深深的目光。   姬泽心中忧虑,这个孩子是阿顾身体痊愈的希望,可也正是这个孩子,生生的拖着顾令月的身体。想起顾令月将要生产,简直是寝食难安。寻来宋鄂问询顾令月身体状况。   宋鄂拱手保证道,“草民定然竭尽全力保郡主生产。”   大明宫天空云影阴翳。姬泽闭了闭眼睛,沉痛道,“……如果到时候实在不成,保住大人。”   宋鄂闻言眸露愕然之色。   姬泽作为人君,到此时已经三十余岁,依旧没有子嗣。这个孩子可谓重要,可是事实上,他却宁愿没有这个孩子,只要情人陪在自己身边。   宋鄂惊愕的看了他一眼,沉默道,“微臣定竭尽全力,昭国郡主母子平安。”   贞平十年十月里的一日,顾令月沉睡期间,忽然觉得腹部泛起一阵绵延的疼痛,被姬泽送入产房。在榻上折腾了一夜,终于在晨光熹微之时生产。   婴儿的啼哭声惊破天际。   宫中之人喜极而泣。   稳婆抱着小皇子从屋子里出来,道,“恭喜圣人。”   姬泽却充耳不闻,“郡主如何?”   “郡主只是过于疲累昏睡了过去,身体并无大碍。”   姬泽看都不看自己的长子一眼,大踏步进入屋子,见顾令月静静躺在榻上。   他蹲跪在顾令月榻前,这一刻祈求上苍。他发觉自己深深的爱上这个女孩,却也知道,自己曾经对这个女孩造成了无边的伤害,最后依靠强求的手段,将这个女孩留在了自己的身边。却总是觉得顾令月飘在空中,在内心深处,也许不敢承认,他想要顾令月生下这个孩子,不仅仅是希望拥有一个和顾令月共同的血脉,顺便医治顾令月的足疾,也是因着,他希望这个孩子能够定住顾令月的心,让她真真正正的停驻在自己身边,和自己长长久久的相守。   顾令月从无边的沉寂中清醒过来,只觉天光乍亮在自己面前,一名身影坐在自己的面前。微微侧目,见到姬泽憔悴的容颜。“九郎。”   姬泽惊醒过来,“阿顾,”握着爱人的手,“你醒了?”   “嗯。”顾令月虚弱应道,忽的想起昏迷之前生下的孩子,急急道,“我想看看孩子。”   姬泽亲吻顾令月的唇,“你别急。”   笑着道,“是个皇子,身体健康。乳娘抱着孩子喂养去了,朕命人将他抱过来。”   扬声唤道,“来人,将小皇子抱过来。”   宫人应道,“是。”   片刻之后,乳娘将小婴儿抱了过来,顾令月伸手接过,抱在怀中,凝神去看,见孩子尚带着一点刚刚胎生特有的湿润,肌肤皴皱。只觉一股血脉相连的感觉缓缓流过心田。   初生的婴儿并未有多俊俏,但在她此时眼中,却是全世界最好看的孩子。激动道,“他好小。”   虽然说最初怀上这个孩子,是因为自己治疗足疾的需要。但在数月的辛勤孕育过程中,她早就接受了这个骨血相连的孩子,这个时候瞧着孩子,只觉得全身心都浸润在感动中。   姬泽瞧着母子亲昵场景,略有一丝不适。顾令月有了这个孩子,再也不会将所有心神都放在自己身上了。只是这个孩子却又是两个人爱情的结晶,他又如何能真不爱?略略适应了片刻之后,笑道,“是啊,刚刚出生,确实小了些,待到养一阵子,就会长大了。”又道,“皇族这一辈从火,我给他取名做烨,取自光明之意。小名唤作麟奴,阿顾,你觉得可好?”   顾令月闻言怔了片刻,麟奴取字瑞兽麒麟,姬泽为长子取名如此,寄托了极大的厚望。一时间悲喜交集,道,“听着挺好听过的。”望着襁褓中的孩子,“麟奴,阿娘在这儿,喜不喜欢这个名字啊?”   麟奴初初出生,眼睛看不清楚殿中情景,然而也感受到母亲温热体温,慈爱话语,挥动白嫩的手臂,咯咯的笑了!   姬泽道,“你如今还在月子期间,要好生养着。这时候是关键时间,宋鄂在为你调配汤药,怕是待会儿开始要专心致志。小皇子尊贵,宫中上上下下那么多人看着,什么时候瞧不可以。”   顾令月听闻此事,泪水涟涟,“我舍不得他。”   姬泽微微皱眉,柔声哄道,“不过是一时分离,待到阿顾日后痊愈,咱们一家人有的是天长地久的时候。”   顾令月虽百般疼爱新生子,却也知道,自己接下来坐的这段月子期间是足疾治疗最关键的时间,要集中全部体力精力,怕是顾不得麟奴。且延嘉殿药味浓重,亦不适合初初出生的婴儿,只得忍痛将麟奴交到姬泽手中,由着姬泽吩咐人照顾。   宋鄂耗尽毕生所学开出了调养方子,将头发扎起,郑重道,“要将药力一次性的催发出来,这次方子比从前药力大的多,可能郡主吃的苦头也很多。但若熬下来,能最大限度激发郡主身体修复能力,郡主务必忍耐。”   顾令月郑重点了点头,“放心吧。我等待这一日,也不知等了多少时光。如今终于有了曙光,便算是再怎么困难,也会撑住的。”   妇人生育月子期间本就辛劳,更何况顾令月还要经受数不尽的药物和针灸堆叠,疼痛难熬之余,不免将一腔情思寄托在新生的儿子身上,对麟奴的思念也想发疯似的啮咬着自己的心灵,流着眼泪向陪伴在自己身边的姬泽流恳求,“九郎,我想麟奴。”翻来覆去颠倒述说着自己对他的想念。“他可用的饱?有没有想我这个阿娘?”   姬泽瞧着顾令月遮掩模样心如刀绞,但他素来理智过人,纵然在最险峻的情况下也稳的住心智,虽怜惜顾令月治疗受苦,也不肯将新生不到满月的皇子抱入延嘉殿,只将顾令月抱在怀中,“阿顾,朕陪着你。”将手臂伸到顾令月面前,   “你若实在熬不住疼痛,就咬朕的胳膊。”   顾令月没法子见到儿子,心中生出恼意,狠狠推搡情人,“我咬你做什么?”   “咱们再撑一个月,等你的腿好了,你就可以去抱抱麟奴。你可以带着麟奴去赏春,一道在原野上骑马。”   顾令月听着情郎描述给自己的美好前景,失声痛哭。   现实治疗的痛苦和对未来健康的渴望在一个月的治疗中交织,几乎度日如年。终究,一个多月治疗的时间过去。   待到十一月的新雪覆盖了整个长安。贞平十年到了尾声,新年即将到来。延嘉殿温暖如春,   顾令月一身素衣坐在殿中榻上,神色紧张。   自宋鄂医治自己双足至今已经有将近三年多了。去年,宋鄂提议自己怀孕产子,借由产妇月子中的身体恢复机能旺盛日期调养身体,许是能一体痊愈。自己因此生了麟奴之后。月子生涯之中汤药针灸无数,却也能感觉到自己身体中发生的一些明显变化。,都能感觉一股持久的暖意自定穴之处泛上。到了今日,自己下身的暖煦之意愈发明显,似乎整个人都泡在绵绵的温水之中。   缠绕自己多年的足疾是否能够治愈,今日便要见分晓。饶是顾令月心性平稳,这时候也把持不住死死攒住姬泽的手。   宋鄂跪坐在一旁,笑着道,“郡主,今儿是最后一次施针了,此次之后,便可解了绑带,让郡主试试起身。若能凭着自己的双腿站起来,便可说是这番治疗生效了!”   顾令月道,“请宋卿施为吧!”   宋鄂告了个罪,起身,回头瞧了侍立在一旁的梅仙一眼。从梅仙捧着的针灸包中取出一根长长的银丝软针,辨认穴道,轻轻的插入顾令月的膝侧穴道。   待到十八根银针入穴,轻轻捻动,顾令月觉得针尾酥麻之感化成一团热火,在双足之中燃烧,蓬蓬勃勃如同野火燃烧,灼热无比。过了一刻钟时间,宋鄂方重新将针取了出来,拭去额头滴坠的汗滴,鼓励笑道,“最后一次针灸完成了,郡主如今可以试试自己起身,瞧瞧如何?”   顾令月深吸了一口气,侧头瞧了姬泽一眼。   姬泽心中亦无底。   关于顾令月足疾之事,他比顾令月本人更要患得患失,只是这时候瞧着顾令月的神情,心知若自己撑不住,怕是顾令月更要害怕了。勉强镇定心情,俯身亲吻了一记,笑容中充满鼓励之色,“千里之路走到最后,这最后一步,总要阿顾你自己站起来。试试看吧!不试试,如何知道成不成呢?”   “咱们试试。”他道,“若是成了,皆大欢喜。若是不成,不过是一次失败,咱们日后再徐徐图治,终有一日能够恢复行走的。”   顾令月闻言坚毅点了点头。望着置在地上的双足,殿中地衣花相繁复,丝履柔软,织着如花云一样的绣样。脑子中泛起一股微微晕眩之感,犹如醉酒,身子软绵绵的。   姬泽握着她的手,手心滚烫,给了她牵强的支持力量。   她心中涌起一股无上的勇气,握着姬泽的手,微微使力,从轮舆之上起身,双膝微微使力。只觉天旋地转,竟当真力道得当,直立于地上。   她直生生立在地上,只觉头脑微微晕眩,望着殿中左右,只觉一众物品摆放高处,与自己平日坐在轮舆之上观看俱都两种感觉。惊喜异常,转头望着姬泽欢喜道,“九郎,九郎,我可以自己站起来了!”   姬泽也是惊喜异常,“阿顾!”双唇抖索,凤眸含着水光,最后只喃喃道,“太好了!”   顾令月胸透情绪翻滚,那么多年被姬泽旧事辜负的愤恨,对困守在方寸轮舆之间,不能起身的无奈,在这一刻酸软却依靠自己力量起身的事实中都被冲散,顾令月只觉鼻中酸楚,一股水意冲泄至眼眶,   抱着姬泽腰肢放声大哭!   作者有话要说: 挥一把泪,写了这么久,终于阿顾可以站起来了!   鼓掌。   今儿本来要断在3K多字的,想想还是多写点吧,放送一些字数!   ************   再宣传一把待开新坑吧:《重生之民国少夫人》 架空民国甜爽苏,   求预收藏:web端传送门: 。   PC端传送门:   。   求收藏。   第九十九章   那一日,顾令月抱着姬泽哭了很久方沉沉睡去。   姬泽将顾令月置在榻上, 望着顾令月雪白到透明的肌肤。他曾经对不住阿顾, 但在后续的生命中也想了法子拼命弥补, 到如今,终于能够将一双健康的双腿还给她,在额头印上一吻, “晚安, 朕的小姑娘。”   顾令月没有说话,静静躺在拥高的被衾中, 面上犹有泪痕,唇边泛起了浅浅的笑靥。   清晨阳光升起,照入后殿, 投入一片明亮天光, 华美如梦。   顾令月从梦中醒来。   坐起身子延嘉殿中的宫人都深深的拜下去, “恭喜昭国郡主。”   顾令月在恭贺声中坐起来, 端正道,“你们都起来吧。”   碧桐上前一步, 笑弯了眉眼, 伸手上前搀扶顾令月, “郡主, 奴婢扶着你出去。”   顾令月搀着碧桐的手小心翼翼的行走,只觉双腿酸软,步行缓慢,每一步都如同她在云端中似的。站在比从前轮舆高一辈的高度上看这个世界, 脑海微微晕眩,觉得天清云淡,风中吹拂过来的气息分外清冽,梦幻叹道,“我觉得就像是做梦一样。”   “郡主这回腿总算好了,”碧桐喜气洋洋,“以后每天都可以行走,过了一两个月,您就会觉得踏实,再不会觉得像梦了。”   顾令月闻言唇角高高翘起。忽的听闻一阵婴儿痛哭声从隔壁传来,登时一颗心就像是被丝线抽拧了一般,“快快将小皇子抱过来。”   “郡主稍等。”碧桐唇角仰起一抹笑意。   小皇子便被乳娘抱着送进殿中来。   一个月的时间未见,婴儿容貌渐渐长开,肌肤白嫩嫩的,睁着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灵动可爱。   顾令月抱着儿子,瞧着麟奴天真纯洁的笑容,只觉得一颗心都要融化了,柔声道,“娘亲的小心肝。娘亲这些日子见不着你,可想的挠心挠肺的。你可想娘亲呀?”   小小的麟奴尚听不懂顾令月话语,但来自娘亲温柔的体温包裹着自己,本能的感觉亲近,瞧着顾令月咯咯的笑了。   “好孩子。”顾令月开心不已,亲吻麟奴的脸蛋,“咱们一家人以后在一起,永远不分离。”   宋鄂背着药箱进殿,瞧着这幅母子天伦图,微笑着停下脚步,驻足观看。犹如一束光圈照亮在顾令月和三皇子周围,不由得唇角露出欣慰的笑容,   拱手道,“恭喜郡主痊愈。”   顾令月抬头望着宋鄂,“宋供奉,”心中怀着对宋鄂深深的感激。“我的足疾多亏您妙手仁心至于,我的感激之心实在不知该如何表达。”   “能为郡主效劳,是我的荣幸。”宋鄂洒脱一笑,拱手行礼,“再说,”目光视向立在顾令月身后伺候的梅仙,   “您给我的谢礼,下官已经收下了!”   梅仙感觉到宋鄂的视线,脸一红,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顾令月垂眸,唇角泛起一丝调笑之意。这对欢喜冤家,兜兜转转,分分合合,也不知道日后能够有个什么样的结局。   “郡主足疾痊愈,可喜可贺。”宋鄂道,可是郡主毕竟是罹患足疾多年,虽然治疗初见神效,到底腿足无力,需要多加练习行走,方能渐渐恢复。”   顾令月道,“我省的。”   又问道,“若是我严格按照宋供奉医嘱,腿足能够恢复到正常人一般么?”   宋鄂闻言怔了片刻,“若是郡主刻苦,腿足能最大限度恢复接近正常人。”面上露出一抹迟疑之色,“但是毕竟多年腿足无用,终究是较之常人更弱一些,譬如说策马奔驰这等事情,怕就是不能做到了。”   顾令月闻言愕然,随即心中一丝遗憾闪过。   她此前在梦想足疾痊愈之时,曾经盼望过凭借自己力量策马在草原上奔跑,英姿飒爽,一畅心中郁垒,如今终究已成奢望。但是如今能够站在地上自如行走,已经是自己多年夙愿了!收拾心绪含笑道,   “如今这样已经很好了。我应该学会感恩了!”   顾令月急着早些恢复如同常人,便命人将整个延嘉后殿换铺了厚厚的地衣。将麟奴置在一边时时陪伴,自己即刻开始练习起来。   她处处痊愈,虽然双足确实可以站立,但却软如面筋,扶着把手在柔软的第一上缓缓的走路,也是艰难无比,不过练了小半个时辰,涔涔汗水便自额头低落,打湿衣襟。   “郡主,”碧桐瞧着顾令月辛苦的模样,心疼不已,“这练习之事也应该缓急有度,您这样太辛苦了,不如先歇歇再练吧。”   顾令月擦了擦额头的汗珠,笑着道,“碧桐个,我不觉得辛苦。”   “我在轮舆上做了十多年,受够了那种无能为力的日子,如今能够站在地上走路,虽然疲累,但是每一步走在地上,都是踏踏实实的,让我感觉到开心。你不必再劝的。”   延嘉殿宫人发现归宫的皇帝,屈膝行礼,“圣人万福。”   姬泽立在殿门前,瞧着顾令月在殿中行走的模样,凤眸中色泽万千。   顾令月听闻声音,回过头来,眸光亮了一亮,“九郎,你回来了。”   “唔,”姬泽走到殿中,搀扶着顾令月坐下。   在烛光下打量情人容色,见自足疾痊愈之后,顾令月荣光焕发,气色也较诸从前显而易见的好起来,终年苍白的脸蛋也见了一丝浅浅的红晕。心中欢喜,将情人整个人抱在怀中,掂了掂重量,“好像比之前重了些。”   顾令月脸一红,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你当我是你儿子啊,还抱在手上掂一掂。”   姬洛闻言吃吃的笑,“小时候初见你,觉得小小的一个。有时候想想,觉得你若当真是朕女儿也不错。”   这些日子为了月子养身子,已经有许久没有欢好,这时候呼吸便变了风味。   顾令月感到姬泽身上透出的热力,的身子也软了, “现在天还亮着呢。”   “嘘,”姬泽好整以暇笑道,“难道宋卿没有转告你,稍稍做些房事也可以活络血脉么?”   顾令月强撑着,“我可没听宋供奉这么说过。”   “那朕现在告诉你了。”   殿堂之外,砚秋、碧桐等丫头听着殿中传来昭国郡主似哭似笑的□□声,登时脸色红红,不敢说话。   顾令月半跪在榻上,身子如同火烧,久未承欢,如今将养了整个月子,身躯丰腴了一些,正是梳头最敏感的时候。姬泽从背后揽着她窈窕的腰肢,觉心跳如鼓。调笑道,“好阿顾,你便好好撑着着,瞧瞧你的腿能撑多久。”   顾令月声音带了一丝哭腔,“你就会欺负我。”   姬泽嗤声一笑,“我若不欺负你,你就该哭了。”   顾令月只觉得身堕红云,苦苦支撑,然而一个浪头一个浪头打来,几乎将之灭顶,哭泣道,“九郎,我撑不住了!”   姬泽从后揽住顾令月的腰肢,替她固定在空中,哄声道,“好阿顾。撑着些儿。”   顾令月昏昏沉沉的,只觉得双腿软的像汤面一样,颤颤发抖,全靠姬泽手钢铁一般的力道,方才支持在半空之中,呜咽出声,长久以来的禁欲和新鲜的体位让姬泽,几乎顾不得怜惜身下的娇娃儿,“好阿顾,你再忍忍,为朕再支撑一下。”   顾令月觉自己如同一艘小舟,在欲海中颠簸,忍受着身后风雨一般的倾袭,再也支持不住,瘫软进柔软的被衾之中。身后的爱郎依旧不肯放过自己,快感如同席卷一般倾袭着自己的身体。   ……   天际白云流动,浮生如逝水,长安初春到临,渭水河解冻,春暖花开之际,梨园舞姬谢阿蛮奉召进入大明宫,入了华美的延嘉后殿,向着殿中宝衣女子恭敬拜道,“奴婢谢阿蛮见过昭国郡主。”   顾令月笑道,“你就是谢阿蛮么?”   谢阿蛮心中打鼓,恭敬应道,“奴婢正是。”   “梨园第一舞伎果然风采动人,”顾令月含笑道,   “我从前罹患足疾,刚刚痊愈未久,练习了一阵子能够行走,御医建议配合一些运动继续下段疗程,从前我坐卧轮舆的时候,便想着日后好了,能够学一学舞蹈。听闻如今梨园之中,最善舞蹈的伎人奶油两位,公孙三娘剑舞最为刚劲,而谢阿蛮善软舞。我私心想着,剑舞虽好,动作却太过激烈,怕是不适合我如今恢复身体,倒是软舞姿势柔软,若学的一学,说不得能有些效果。便从梨园中宣召你过来,你可愿意延教于我。   谢阿蛮听闻昭国郡主这番言语,眸光登时一亮。   先帝神宗酷爱歌舞之事,兴建梨园,与唐贵妃亲自谱曲编舞,教导梨园子弟排唱演练。神宗一朝梨园兴盛至极。今上登基之后更重国事,于歌舞技艺上并无甚偏爱之意,梨园子弟便大多被遣散而去,虽保留了一些知名伎人,却早不复从前兴旺。自己感伤两朝变迁,颇为凄凉,虽有振兴梨园之意,却不知该当如何。   今日这位昭国郡主乃是如今宫中最贵的贵人,不仅独擅圣人宠爱,且育有圣人唯一的皇子,说不得日后有什么登天的造化。   说来,昭国郡主早年与教坊名伶永新娘子交好,杜永新以天籁歌声闻名,实则也跳的一手好舞技,若非其如今已经脱籍,自请去了先帝陵墓悠闲度日,怕是今日这个活儿定是杜永新的,根本轮不到自己。   如今昭国郡主请自己教导舞蹈之事,也是自己一段难得的机缘,若是能够借此机会结好于昭国郡主,说不得日后在教坊的日子便能更进一步。   郑重揖拜,“妾明白郡主的意思了。妾并竭尽全力教导。”   顾令月轻笑,“那就劳阿蛮日后多多照顾了!”   延嘉后殿空旷,华美大红团花地衣柔软如同云朵一般施在殿中。   谢阿蛮换了一身舞衣,立在殿中道,“郡主自幼未习舞蹈之事,怕是没有什么基础,我先跳一支舞,郡主先看看再说。”   一展水袖,跳起了一支《柘枝》舞,身体如云朵一般,旋转灵动,舞姿柔美中孕育着刚劲的力道,美不胜收。   作者有话要说: 中秋快乐!   节日玩的太high,还有小半没有赶出来,赶出来替换哈!   第一百章   一舞既毕,顾令月拍掌赞叹不已, “阿蛮不愧是教坊第一舞伎, 这一支舞当真跳的极美。”   谢阿蛮淡淡一笑, “郡主过誉了!梨园舞伎每个都是自小练习舞蹈,为了能够在台上跳出流畅动人的舞蹈需日以继夜的练习,您瞧着我这支《柘枝》举重若轻, 实则我练过多年。郡主初学舞蹈, 又兼着多是为了练习身子,倒不需要自这般复杂的舞蹈练起, 我先教你几个简单的动作,您先练习看看。”   摆了几个动作,又一一讲解要领。   顾令月点了点头, 观看了谢阿蛮教导后开始习练动作。   她虽说此时足疾痊愈, 但到底十余年没有立身行走, 双腿力道极弱, 虽然谢阿蛮教导的已经是最简单不过的基本动作,依旧做的不大到位。   谢阿蛮谢阿蛮立在一旁指点, 面色微微变化。见昭国郡主虽说身体不足, 动作缓慢, 又做不到位, 但腰肢极为柔软,若早年没有足疾,自小开始练起的话,说不得在舞蹈一道上能颇有进境。   不过小半个时辰, 顾令月便汗水津津,支持不住。停下来歇息,   梅仙捧着手巾过来伺候顾令月擦汗。   顾令月面上闪过一丝惭色,“阿蛮习舞这么些年,怕是没有见过如我这般惫懒无用的学生吧?”   谢阿蛮唇角微翘,“郡主您说笑了,您和咱们这些不同,学舞并非为了技艺存身,只是为了养身自娱而已,只要能够快快乐乐的跳舞,也就可以了!”   顾令月嗤声一笑,“可我也是真的喜欢舞蹈。”明眸善睐,如同秋水流波,“如若不然,那么多种法子,怎的就选了跳舞呢?”   说到这儿,想起当日观赏谢阿蛮跳的那支美轮美奂的柘枝舞,登时觉得身体又有了力道,支撑着起身道,“我再练一会儿吧!”   太阳西斜,直至暮光笼罩整座大明宫,顾令月方结束了一日的舞蹈练习。   碧桐捧着巾帕上前,伺候顾令月熟悉,瞧着郡主疲累模样,心疼道,“郡主,您有何必这般辛苦?奴婢瞧着都有些心疼。”   顾令月坐在榻上,感受着身体关节之处的酸痛之感,面上露出微微怪异的神情,含笑道,“人生之道,能够脚踏实地忙碌欢欣乃是喜事,碧桐你觉得我辛苦,实则我习舞之时乐在其中,倒不觉的有半分辛苦。”   碧桐垂眸,叹息道,“郡主若实在喜欢,就继续吧,不管如何,奴婢总是陪在你身边的。”最后一声声如含在嘴唇之中叹息。   宫门外穿传来宫人“圣驾到”的宣声,姬泽结束了一日前朝的辛劳,回到后殿,见着顾令月满面疲累的模样,疼爱怜惜,“知你着紧怜惜恢复,但若是再这般辛苦不知休息,朕可不能再依了!”   顾令月听着情郎关怀,心中甜蜜,应道,“知道了!”   碧桐见了姬泽,如同被蛇蝎蜇了一般,匆匆躬身行礼,迅速的退了下去。   顾令月嗔了姬泽一眼,道,“你到底做了什么,将碧桐吓成这个样子。”   姬泽瞧了碧桐背影一眼,哼了一声,“这婢子胆子小,与朕有什么相干?”   殿中二人温存片刻,烛光映照二人恩爱容颜。   姬泽垂眸。忽的道,“过两日朕休沐空闲,你要不要和朕一道出宫,前往乐游原逛逛?”   顾令月闻言眼睛一亮。   她和姬泽相守已经数年,只是此前一直困于未婚相守及自己身子不足,少有光明正大一道出宫游玩的时刻。如今经历多年身体终于痊愈恢复健康,这些日子忙于练习行走倒也没有顾得上,此刻听着姬泽提起出宫游玩,不由心中升起一股渴望之意,问道,“可以么?”   姬泽瞧着顾令月面上明亮神情,唇边笑容也明晰起来,“这有什么不可以的。朕虽是皇帝,国事繁忙,但也总要有些自己的空间。”   顾令月闻言笑意盈盈,如同鲜花一样在面庞上绽放,点头道,“那自然再好不过了!”   一轮高高的明日挂在天空之中。   内侍高无禄听着殿外传来喧哗,微微不悦,走出殿门,“你们这些小兔崽子好大的胆子。”瞧见立在殿外的少年郎君,不由的瞪大了眼睛,指着道,   “你,你?”   宫廊上他手指的地方,一名秀美少年头戴黑色襆头,身穿酱褐色圆领袍子,容色秀美,肌肤白皙,胸前的精美团花绣纹愈发显得人美如玉,风姿过人,见着高无禄出来,浅浅一笑,露出一线雪白的牙齿,朝着高无禄道了一个拱手礼,“高阿监,小生奉命在此等候圣人,不知圣人可是好了?”   高无禄翘舌难下,“郡主。”僵持片刻后回过神来,恭敬道了个礼,苦笑道,“您这可真是……”顿了顿话音,“圣人知道您过来了,定然马上出来,您稍侯片刻。”   前殿厢房中庄重肃穆,青铜兽首香炉吐着婶婶青烟,姬泽放下最后一本奏章,吩咐快步入内的高无禄,“去后殿禀告郡主一声,说马上要出宫了,请她早些准备准备。”   高无禄闻言面上露出纠结神色,“怕是奴婢不用过去后殿了。”回头望了殿外一眼,“圣人您出去看看就知道了。”   姬泽心怀愕然之意,快步出了殿门,顾令月听闻踏出殿门的脚步声,转过面来,拜道,“小生见过这位郎君,郎君有礼。”盈盈一笑,露出一线洁白牙齿,整张芙蓉面光鲜亮丽,“九郎。”   姬泽瞧着顾令月的一身俊俏男装打扮,眼睛一亮,顿了片刻,赞道,“素来知晓阿顾是美人儿,今儿做了这般打扮,仔细瞧着,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顾令月闻言吃吃一笑,脸颊上露出两个梨涡,分外动人,“真的?你莫不是哄我的吧?”   “怎么会?”姬泽上前握住顾令月柔软的柔荑,凤眸闪过痴迷之色,柔声道,“待会儿若是咱们这般出宫,在乐游原上把臂同游,长安百姓见了,怕是以为咱们二人断袖分桃了。”   顾令月闻言唇角微翘,脸颊上露出隐隐梨涡,“那,我若当真是男子,九郎可愿断袖分桃?”   姬泽道,“荣幸之至!”   初春的乐游原水草丰美,高远天光照在其上,心情舒畅。   顾令月与姬泽万寿同行。   乐游原近长安城郊,长安权贵时常前来原野游玩。顾令月自小亦时常践玩此处,却没有在恢复健康后前来此处,如今双足亲自踩在乐游原的丰美水土之上,春风拂面,极目望原野绿色的草海,只觉胸臆舒怀,乐游原盛美风光在自己眼中,与从前相比又另有一番风采。不由感慨万千。“没成想到,亲脚踩在青草上的感觉,这么让人着迷。”   姬泽含笑,“这长安城尚有不少赏玩之处,日后我陪阿顾一道一一游玩。”   顾令月唇角露出浅浅笑容。   二人一番谈笑游走,二人立在一处,虽均是男装,一高一矮,但均是长身玉立,姬泽英武高大,顾令月秀美恩柔,瞧着赏心悦目至极。来往百姓见着这等出色人物,不由得驻足停留,暗暗猜测这二人究竟是何身份。   二人对百姓眼光浑不在意,慢慢便到了着乐游原上镜子湖。   此湖乃是乐游原上著名景点,多年开拓,场景布置的颇为完善。这一日,一群长安勋贵少年郎官汇聚于此游玩,远远的见了圣人和男装的昭国郡主把臂同游,不由得心中暗暗惊异,上前拜见,   “臣等……”   姬泽摆了摆手,“出门在外,透露身份不便,便都做普通相遇即可。”   众人都不敢违逆了皇帝的兴趣,便都叩头称是,中书舍人裴默乃是皇帝嫡亲表弟,亦是顾令月胞弟顾令宸的师傅。与皇帝最是亲密不过,笑着道,“如此就承九表兄吉言了。我等一行人约了在球场打一场马球,不知表兄是否有兴趣观赏?”   姬泽闻言转头去看身边的少年,见顾令月一双眸子熠熠生辉,伸手扯了扯自己的衣袖,姬泽便明白过来,含笑道,“如此,倒不妨凑个热闹。”   勋贵郎君听闻皇帝要观看自己等人的马球赛,不由微微轰动。   不少人面上虽然不言,心中不免生了主意,待会儿在球场上好好表现,若是获得圣人期许,说不得挣出一个锦绣前程。   球场宽敞平整,郎君分为两队,分别用玄、红二色额带系在额间,区别对手分别,策马下场比试。   顾令月与姬泽坐在场边,兴致勃勃,“瞧着这些郎君个个都斗志昂扬,也不知道哪一队能够赢呢。”   姬泽闻言微笑,目光投向身边“少年郎君”,忽的开口道,“阿顾你很喜欢看马球?”   顾令月含笑道,“是啊。”   “许是我因着从前身体不足的缘故,对于这种争夺性强的运动更喜欢。虽然如今足疾好了,少年时的喜爱还是丢不下。”   说话间场上草地中的马球倏然抛高,双方队员俱都策马奔腾,追逐着小小的马球而去,马球赛开始了。   因着贵人在场外观看的缘故,这场比赛甫一开场,双方便争夺激烈,不过半盏茶时间,马球就在玄红两队的队员中过了几手。顾令月坐在台上瞧的美目连连,拍掌喝道,   “好。”   姬泽听闻顾令月先前所言,心中微微伤痛,顿了片刻方开口安抚道,“日后,阿顾你会健健康康的一辈子。”   顾令月闻言怔了片刻。   当年的伤痛依旧存在,可是在如今一日日温存的生活中渐渐弥补,唇角泛起一丝浅浅微笑,   “谁知道呢,人生一辈子还长着呢。”   马球在场上迅疾飞动,一骑青马越众而出,场上红队球手马技精湛,乃是清源县公谢弼,自三名白队队员中擦身而过,球杆击打在马球后尾之上,马球受力道所击,在空中飞起一道迅捷的弧度,远远的落到半场开外队友身边。   队友接球,一竿挥打,五彩的马球在玄队队员阻挡不及的情况下,迅疾的飞入球网。   顾令月美目灿灿,“噫”了一声,“这一球进的真真好。”   姬泽哼了一声。心中微微涌起一丝不悦之感。   顾令月少年之时,和谢弼曾有过一段婚约,虽然最后以谢弼移情别恋平阳县主姬景淳,二人婚约作废。此后二人人生际遇,谢弼与姬景淳成婚,顾令月兜兜转转之后也与自己在一处,再无丝毫牵扯。但姬泽此时听闻顾令月称赞谢弼,依旧觉得心中不豫,颇有梗阻之感。   顾令月没有察觉身边情郎的心思起伏,依旧心无旁骛的看着场上众人追逐马球,见着谢弼身手非凡,又连连数次立功,不由赞叹,“谢郎君的一手马球当真不错。”   姬泽闻言心中愈发不舒,忽的冷哼一声,唤过高无禄,吩咐了一声,“朕瞧着有些技痒,倒也想要上手试试。”   第一百零一章   顾令月闻言美眸愕然瞪大,“九郎?你这是。”   姬泽瞧着顾令月, 伸手捏了捏顾令月的脸颊, “阿顾, 你在这儿等着。”   高无禄下场传达了皇帝圣命,场上马球赛暂停下来。玄红两队的郎君听闻皇帝起了龙兴准备亲自下场比赛,不由得出乎意料, 随即心头激跳不已。   乐游原草色青碧, 空气中飘浮着春天草木生发气息。   姬泽从内室出来,换下此前的一套玄色圆领团花袍, 身上着一身玄色骑马劲装,长袖紧束,显得整个人年轻干练英气勃勃, 走到顾令月身旁, “朕瞧着马球争夺激烈, 倒也起了些兴致, 想要亲自下场比试一番。阿顾在上头,可要给朕鼓劲。”   顾令月微微一笑, 立在原地微微仰头, 瞧着姬泽英姿勃发的面庞, 唇角微弯, “如此,阿顾在这儿预祝九郎起开得胜,大杀四方。”   姬泽闻言哈哈大笑,握着顾令月的手在唇边亲了一记, 大踏步而去。   乐游原天空飘浮着朵朵白云,马球场平整铺展着融融细草。众人策马停驻原地心中惴惴等候,瞧着皇帝策马登场,雪蹄玄色骏马神骏异常,打了个喷嚏,意态悠闲。   众位球手策马上前迎接,口中称拜。   姬泽瞧出了众人拘谨之意,微微一笑,“朕不过是一时手痒,下场而已,今日球场之上,只论球技,不论君臣。诸位尽管放出本事来就是了。”   谢弼居于众人之间,与姬泽有发小之宜,少年时代最是熟悉不过。朗声上前解围笑道,“圣人昔年为皇子之时,球技极其出众,如今微臣已经有数年不见了。今日能再见识一番圣人球技,倒是邀天之幸了!”   众人得了谢弼话语,方收了拘谨,笑着道,“臣等等着领教圣人风采。”   姬泽微微一笑,在马背上迎视谢弼目光,目光平静而又寒凉。“是啊,”声音淡淡,”从前常于辅机较量,今日待会儿在球场上相遇,可要再瞧瞧谁高谁低。”   谢弼听闻帝王话语,不由微怔。   姬泽这话话虽然平常,神态却带着微妙之意,他心中微觉不对,待到再去追寻,姬泽的目光已经投远了。   场畔执事颤巍巍的挥旗,适才暂停的比赛顷刻之间继续开始。   场上分玄红二队,姬泽选入的乃是玄队,十一人下场之后,倏然便如游鱼一样分散在江水之中。玄队适才以裴默等人为中心,如今皇帝亲自下场,自然将中心地位让给了姬泽。   姬泽知众人心绪,也不推辞,略微活动手脚,便策马逐了马球奔驰,马球在偃月形球杆的挥打下颠簸如指臂使,一路长线奔袭,穿越大半个球场,五彩斑斓的马球如同迅疾的炮蛋一般弧线飞落入对方球网之中。   看台上众人见了皇帝精彩的球技,暴雷一般的喝彩。   顾令月亦是美目连连闪动拍手称赞,见着姬泽策马回场的时候,似乎有意无意的往自己方向投了一眼,怔了片刻,不由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场上众人追逐马球激烈。众人与皇帝一同打球,初始之时虽然拘谨,但过了片刻,见姬泽确实有大将之风,且一手球技精湛无比,不由激起了好胜之心,倒将对皇帝的敬畏之心暂且抛开去,发力争夺起来。   草场上,谢弼只觉得满心别扭。   上半场的如鱼得水,但在姬泽加入之后,情势便一变起来。   此前自己策马追过玄队二人,挥杆轻巧抢到马球,正打算背身传球,忽见姬泽策着雪蹄玄色骏马当面而来,,目光撞进姬泽的目光中,只觉皇帝目光平静如同孕育着尖针,不禁一惊,击打马球的动作错了半拍,空中的马球就被姬泽球杆轻轻松松的撩走。   顷刻之间,玄队又进了一球。   谢弼策马落后皇帝半截,瞧着姬泽背影,百思不得其解。   队友上前安慰自己,“胜败乃兵家常事,辅机不必太过放在心上。”   谢弼口中应了队友好意,心中情绪却灰暗。适才争夺马球之时,皇帝平静含针的目光重新出现在自己的脑海中,心中隐隐之间生出感觉。姬泽似乎有意针对自己。   这不该如此。   按理说,他乃是姬泽忠臣,既有自小一同长大的情谊,北地之战中又曾立下分裂契丹的大功,并无理由招致不满。   心中既生了这般念头,此后在赛场之上便试探数次,自己若有机会碰到马球,皇帝果然便会亲自上前追击。   一颗心慢慢沉下。   他与姬泽球技本在伯仲之间,又有君臣身份之别,打起马球来束手束脚,半场下来,竟几乎没有碰到马球半次。   球赛进行了小半个时辰,场边执事挥动旗帜宣布中场休息。   顾令月侯在场外,见了姬泽策马的身影,含笑迎上去,“九郎。”目光盈盈掠过姬泽面庞,“我与您相识多年,竟是不知,您的马球打的这么好。”   姬泽含笑,任由顾令月取过巾帕擦拭自己额头的汗滴,唇角微微翘起, “朕早年也打过马球。后来登基之后,国事繁忙,没有空闲这才放下。今儿正巧凑趣方生了些兴致,朕也下去打一场。瞧着手倒也没有生疏。”   另一侧,谢弼亦下场与妻子阳县主姬景淳团聚,面上露出微笑,“阿燕。”   姬景淳柔声笑道,“夫君辛苦了!”   谢弼含笑,“我等武将,区区一场球赛哪里用称的上辛苦?只是,”略微迟疑,“今日不知怎的,总觉得圣人对我有一丝不满,在球场上特意阻截我。我竟想不通是何道理。”   姬景淳听闻谢弼言语心中咯噔一下。目光微微扫动,掠过不远处众人围拥圣驾所在。   她乃是女子,并未如谢弼心思粗豪,心思细腻,明白此前数人感情纠葛所在,略微一想,已是猜到了皇帝的心思,叹息道,“若是你说的没错,想来我知道圣人这般为何?”   谢弼精神一振,“哦?”   她向着圣驾方向努了努嘴,“你看那边。”   谢弼转过头,见了亭中姬泽与昭国郡主并身而立,喁喁私语,意甚亲密,虽是二人均着男装,但举手投足之间情意甜蜜之意亦显著透了出来。不由瞪大了眼睛,“这是——”   “正是如此。”姬景淳心沉了下去,点了点头,“圣人心慕昭国郡主,众人皆知,你与郡主早年曾有一段情谊,虽然没有成事。但落在圣人眼中总是有一丝儿心结。”深吸了一口气,“圣人再是英明神武,说到底也是一个普通的男人。男人男女之事上很容易看不开,他拥有太多权利,就更容易随自己心意行事,譬如说在球场上找你麻烦。”   春风吹拂顾令月的发鬓,风姿绰约。   姬泽问道,“阿顾确实觉得朕的马球球技不错么?”   顾令月点头道,“当然。”面上笑容如花,“九郎刚刚在球场上进的那几个球都很精彩。”   “那——”顿了片刻,“比诸谢弼如何?”   顾令月听到姬泽问语,的眸中登时染上愕然色彩,   片刻之后,明白过来,不禁扑哧一笑。   姬泽被顾令月的笑意笑的有几分臊,却不肯放弃追问,盯着顾令月的眸子问道,“阿顾,你还没有告诉朕,”   顾令月吃吃而笑,“九郎最厉害,好不好?”   她伸手挽着姬泽道,“九郎,我过去的旧事已经埋葬,其实你不必追寻。”   姬泽沉默片刻,忽的开口道,“朕一直在想,朕如今这般心爱你,为何少年时没有早些察觉?”若是早些察觉,定会更加珍爱,不会让你吃这么多的苦,那些旧事也不会发生。”   顾令月闻言失笑,“其实从前,你已经很是照顾我了。母亲和我都不是性情强的人,若无圣人这些年的关爱,怕是在长安立足会更加艰难。”   “可朕到底错过了和你的少年时光。”姬泽道,少年时代,他和顾令月的感情更近于兄妹,而并非是以情人身份存在的。甚至,在他们过往中,都曾经有别人留下的痕迹。”   顾令月唇角轻翘,“可正是因为那些过往,才凝成了如今的我们。”   “其实,如今想想,当初的我喜欢谢弼,并非是真喜欢他。”顾令月道,“我少年的时候因着足疾,其实有一些自卑,心中对那等健硕的少年郎极是倾慕。那一年千步廊看马球,马球脱手凌空向我击打过来,谢弼忽然出现,替我挡住了马球,那一刹那,英姿特别英武高大,我就将他当做了我的英雄,将自己所有对健康的渴望和英雄的倾慕都寄托到了他的身上。后来他与表姐相爱,我颇有些失落,却也不觉特别伤心。”   姬泽静静听着顾令月的话语,“那,你如今心中他还是你的英雄么?”   顾令月扑哧一笑,“都多少年了,早就淡了!”   “那一年白河边,一人骑着高头大马迎面而来,那一刻,他的身影就取代了谢弼,成为我新的英雄。”   姬泽听闻此语,只觉心中酥软,唇角方露出笑意,“是么?”   顾令月踮脚亲了亲他的嘴角,“是啊。”   “我能够重新站起来,观看这个世界,用一种新的角度享受人生,满是新奇。从前的一切对我而言就都成了过往,如今我不再需要阳光,我可以找自己的阳光。可是九郎,今后的日子,如果可以,我想和你,和麟奴一起长长久久的走下去。”   姬泽听着顾令月难得吐露情话,心中开怀,将对谢弼的一点子芥蒂放了下去。“傻孩子,尽说傻话。”   顾令月微恼,“我才不是孩子。”   其后继续的下半场马球赛中,姬泽和顾令月交完心,放开了此前的一腔心思,倒是不再针对清源县公谢弼。   清源县公谢弼适才姬景淳嘱咐自己的话语,亦察觉了皇帝的私情,想起妻子姬景淳此前的劝语,“圣人今日下场,更多是存了男在情人面前表现之意。您身份特殊,本就在圣人心中记了一笔账,此时更不可与圣人争锋,让他好生出出风头,在昭国郡主面前好生表现一把。若圣人得了郡主欢心,能消了那口气,这一关也就算过去了。”果然百般容让,这一场球赛此后倒是少有波澜。   暮色笼罩乐游原,皇帝与昭国郡主结束了一日游玩,尽兴而归。   谢弼瞧着圣驾背影,眸光感慨。平阳县主姬景淳笑着问道,“如今昭国郡主风华动人,足疾得名医医治,已然痊愈,曾经她和你有未婚夫妻之约,若你肯俯首,她此时就是你的妻子。最终错过,今日见风采卓然,你可曾后悔?”   谢弼望着妻子,她面上笑容似乎清远悠然,不知怎的,他心中却有一种错觉。若自己回答的稍有些不谨慎,这个女子就会受伤,将自己推的远远的。   他心中斟酌,郑重答道,“从前往事已成过去,我对顾氏有一份歉疚之意,如今她能得到幸福,和圣人一处相亲相爱,我很是替她高兴。可是我想要执手共度一生的人是你。”   姬景淳望着谢弼微笑,面上眼泪却缓缓流了下来。   她这一生,因为生母唐氏的荒唐,弄的一团糟。好在遇到了这个男人,贴心并手前行,总算不至于太过荒凉。   她道,“谢郎,我爱你,”   “我们会一起好好的一辈子。”   “是啊,”谢弼道,“我们会在一起一辈子的。”   第一百零二章   阳春春风涤荡人心,乐游原的绿草如海浪一样绵密。十多年的少年时光, 人间风景变幻, 绿了春风, 随了逝水,曾经的少年往事依稀存在,举目相望, 却早已经变幻模样。   这世上每个人有自己的人生, 彼此两人的人生有时会在某一时段交汇,却在下一刻间分道而行;也有人会彼此融合在一处, 一直携手同行直到生命结束。   顾令月回忆往昔当前,心中慨然。生命变幻无常,不到最后一刻, 不知道这一生定论如何, 捉着春风的尾巴, 无论如何, 不辜负自己的人生,好好的走下去。   暮色渐渐深沉, 皇帝和昭国郡主方尽兴, 回返大明宫。   延嘉殿灯火明亮, 小皇子的哭声嘶声裂肺, 殿中宫人们穿行一片,手忙脚乱抱哄,焦头烂额。   顾令月听见麟奴撕心裂肺的哭声,不由心疼不已, 大踏步上前,将麟奴抱在怀中,“麟奴。”   “阿娘的乖宝贝,阿娘回来了,不哭了啊。”   麟奴今日被爷娘抛在宫中,许久见不到姬泽和顾令月照面,忍耐不住,方放声大哭。这时候被母亲重新抱在怀中,感觉到娘亲温暖的气息,方渐渐安静下来,依旧抽抽噎噎的,好不可怜。   姬泽立在殿门处,瞧着顾令月刚刚猛然放开自己的手,神色微微抑郁。   今日乐游原上,自己方与阿顾交心,一片柔情蜜意。甫一回宫,情人就将自己抛在一边,将全部心思放在儿子身上。不觉对襁褓中的儿子生了一丝嫉妒之心,上前笑道,“阿顾,你别宠坏他了。麟奴是男孩子,从小就该皮实点,若是太娇宠了,日后担不起大任来。”   顾令月闻言狠狠瞪了姬泽一眼,“有你这样当阿爷的么?儿子才这么小,就想着什么宠坏不宠坏的。瞧着儿子哭成这样,还说风凉话。你当父皇的不疼他,我疼。”   姬泽被斥责的揉了揉鼻子,怨念的瞪了佳人一眼。   白日里在乐游原上还是她的英雄,如今被儿子一比,就什么都不是了。可真真是过河拆桥。   殿中灯光晕黄,照耀在顾令月母子的身上,洒下一层金光。   顾令月抱着麟奴柔声哄着,神色慈爱。   姬泽瞧着母子二人温情脉脉的场景,凤眸眸光转为温柔。   这个女孩,是他倾尽一生心力疼爱的女孩。她为他诞育了他们共同子嗣,他曾在心中发誓,会倾心守护他们一辈子,将这个世上最好的珍宝,一一捧到他们面前。   月光静静升上夜空,照耀在延嘉后殿高翘的檐角之上。光明阴影分立分明。姬泽他轻声吩咐道,   “宣玉真公主明儿入宫一趟。”   贞平十年四月,长安城中间了一丝炎热。玉真公主从大明宫中出来,想着适才延嘉殿中与姬泽的一番谈话:心中火热。前往魏王府,与宗人令魏王姬坤一番密议,至晚方归。   ……   五月,初夏南风将起,长安城中显出了一丝炎热之意。   皇帝姬泽登临大朝会,面对朝臣启口,“朕中宫久悬,非长久之计。昭国郡主顾氏,毓出名门,秀美惠中,又育有大皇子,朕意欲立为皇后。”   一语既出,石破天惊。   近年来,皇帝对昭国郡主宠爱非常,做出了一桩桩一件件惊世骇俗的事情,朝中重臣或多或少都看出来皇帝对郡主的心爱之意。自昭国郡主身体痊愈,又育有皇帝唯一的子嗣,一切条件水到渠成,皇帝终于正式开口,提出意欲立后。   众臣听闻此语,有一种靴子落地,意料之中的事情终于到来之感。   张相闻言一股怒气直冲胸臆,持笏上前一步,拂开衣襟跪在地上,硬邦邦奏请道,“臣奏请圣人收回此事。大周中宫皇后,当以有德行的女子居之,昭国郡主育有皇嗣,可以妃位酬之。倘三妃之位委屈,可于三妃之上加设贵妃之位,足昭显郡主身世贵重育子之功。”   姬泽喝道,“放肆。”目光锐利视张皋,“张卿言下之意,昭国郡主德行非贤淑之女,不堪为后?”   张皋硬邦邦道,“臣未言有此意。只昭国郡主曾经和亲北地,与乱臣贼子孙沛恩为妻,不堪为大周皇后母仪天下。大周中宫空悬,圣人可采选长安勋贵身家清白女子,择容貌品性优异者居之。”   姬泽露了一个森然笑意,“张卿好大的胆子,只是朕方为大周皇帝,择谁为后乃是朕之家事,朕仅告知而已。”   前朝之上风云骤起,顾令月在后殿之中练习舞蹈,一无所知。   小宦官一溜烟儿奔到延嘉殿,钗儿听闻消息,面上露出难以抑制的喜色,奔入殿中,“郡主,出大事了。”   延嘉后殿宽广舒适,顾令月一身舞服,正随着谢小蛮跳一曲《采春舞》,听闻钗儿大惊小怪的声音,不由的失笑,   “好了,这是怎么了,莫非外头天塌了?”   “确实是天翻地覆的大事,”钗儿气喘吁吁徐,勉强安定下来,道,“前头传来消息,说是圣人今日上朝,下诏说要封您为皇后。”   谢阿蛮本是垂手侍立在一旁,仔细指导顾令月舞蹈动作,听闻这等消息,惊的浑身一抖。   顾令月闻言亦出乎意料,眉宇之间亦闪过一丝讶异之色,“此事可是真的?”   梁七变跨步进了屋子,答道,“千真万确。”   沉声禀道,“奴婢刚刚亦闻听此事,不敢轻易惊扰郡主,遣人前往前殿查问。御前内侍与奴婢都是相熟,见了奴婢派去的人倒也不曾隐瞒,亲口告知,圣人今儿确实在前朝亲口提出立郡主为后,”眉目下调,恨恨道,“可恨张相上书反对,恳请圣人在长安勋贵女郎中重新择选贤淑女子为后,仅以妃位酬郡主。”   怕顾令月焦急,急忙道,“但这仅是张相妄言,郡主不必放在心上,依着圣人对郡主的宠爱之意,定不会听从那张老儿的意思。郡主如今身体痊愈,又携育小皇子之喜,封后指日可待。”   谢阿蛮听着延嘉殿中的秘事,只觉心口怦怦乱跳。   她奉命前来教导顾令月习舞,只想着借着机缘结识贵人,令自己日后好过一些。没有想到,竟有这般荣幸,见证这等大事的发生,心念一动,上前躬身恭喜道,“奴婢恭喜郡主。郡主大喜。”   延嘉殿宫人们亦喜形于色,一一跪地恭祝郡主大喜。   顾令月立在殿中原处,神情竟是颇为平静,过了一会儿,点头道,“嗯,知道了!”吩咐梁七变道,   “你领着他们出去。你收束延嘉后殿宫人形制,莫要张狂妄行,令人侧目。”   梁七变躬身应道,“是。”   顾令月方转过身,“阿蛮呢?”   谢阿蛮上前一步,“奴婢在。”   “一日事一日毕,”顾令月道,“适才的舞还没有学完,咱们继续吧!”   纵然听闻了刚刚那么大的消息,顾令月依旧平心静气,似乎只是被人问询今儿晚上晚膳用什么菜品一般。   依旧静心静气学习舞蹈。   《采春》舞乃是入门舞蹈,较诸谢阿蛮当日所跳的《柘枝》更为简单,谢阿蛮将之分解为二十一个动作,一一教导顾令月。顾令月此前学了十六个,如今正开始学第十七个,问道,“阿蛮,我这个动作做的怎么样?”   谢阿蛮应了一声,上前矫正顾令月舞蹈动作细节。   顿了顿,忍不住问道,“郡主,这个时候,您还有心思学舞啊?”   顾令月闻言凝了谢阿蛮一眼,“什么时候?”   谢阿蛮吃吃道,“圣人刚刚说要立您为后呀,”她道,“那可是皇后之位呀,郡主若是登了后位,便是母仪天下,小皇子也是身世更加显赫。难道不是再重要不过的事情么?”   顾令月闻言淡淡一笑,“圣人愿意当朝说起立我为后,我心中感激。可此事非关我能决定,我便是再激动有什么用么?”   谢阿蛮登时噎了一噎。细细一想顾令月在后宫之中,便是再忧心,确实一时也没甚么用处。   顾令月悠悠道,“若是我在这儿忧心忡忡,走上一走,能够立时将后位定下来,我定会忧心忡忡一把。但这事我也是刚刚知闻,便是心神不宁,将延嘉殿来来回回走个洞出来,也没什么帮助。既然如此,我既刚刚是在习舞,索性便继续习舞就是了。”   谢阿蛮吃吃艾艾片刻,,“倒确实是奴婢想多了,你既是想学,奴婢就继续教就是了!”   她细细将一支《采春舞》的全部动作教了一遍,又在顾令月面前整体编排跳了一次,问道,“郡主可瞧明白了?”   顾令月点了点头,“瞧清楚了。”   “您可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我再教导一遍。”   顾令月想了想道,“这种舞蹈说再多遍也无用,不若我整支舞蹈串在一起跳一次,你在旁瞧着,指点我有什么不足之处。”   谢阿蛮闻言皱了皱眉头,教坊之中教导舞技历来都是仔细打磨细节,待到每一个动作都精研熟悉方才可串联起整支舞蹈。如未精研到位,不可跳起整支舞蹈,恐其误了记忆,日后修改再难改正回来。   只是略一盘桓回想,如今自己教导的这位可不是教坊日后需凭着舞姿吃饭的伎人,而是一位尊贵的郡主,说不得过些日子就会成为大周皇后,原本习舞本就是为了自娱自乐,又不指望成为一代大家,自然该当随从她的心意,不必如同锤炼园中子弟一般需要仔细,只要令其练的高高兴兴的,能够持久下去,也就算是自己的功劳了。   于是应道,“也好。”   顾令月便立在轩中,双手折叠在胸前,摆了个优美的起手式,跳起了这支自己学了三日的《采春舞》。   顾令月舒展了身体,凭着脑海之中的记忆开始跳舞。这支舞蹈乃是谢阿蛮特意择选的入门之舞,动作简单,跳起来却颇赏心悦目。顾令月学舞不过小半个月,这支采春舞动作虽记的七七八八,却没有打过牢固的基本功,腿足力道不足,舞姿动作自然不甚标准,但是动作舒展,看起来倒也   宫廊之中,圣驾绵延从前朝返回。   延嘉殿中人见了圣人圣驾,连忙参拜,面上犹自带着些微奇异之色。   姬泽此前在朝堂之上当众宣告要立顾令月为皇后,此时朝事暂时告一段落,他急着退入后宫,早早见到顾令月,问道,“郡主如今人呢?”   宫人道,“郡主在侧殿中随谢伎人学舞。”   姬泽他知道顾令月这些日子一直习舞练习腿足,点了点头,“知道了。”脚步一折,望着侧殿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昨儿晚上以为更新了,结果没更新。直到朋友提醒才发现,这真是一个悲剧!   小伙伴们对不起,这一章补7日更新。   长假就要结束了。这真是一件伤心不过的事情。   第一零三章   谢阿蛮立在一旁瞧着昭国郡主跳的这支《采春舞》。   顾令月的基础功不扎实,手足无力, 因此这支舞跳的比正常采春舞慢了一个节奏, 且动作绵延, 虽然记忆动作精准,却不足以支持将每个动作表达到位。   但她渐渐瞧着,却面上微微变色, 沉默下去。   对于昭国郡主的这支《采春舞》, 自己作为大周第一舞伎,她能指出上百个不足之处, 只是她却无法昧着良心否认:昭国郡主的这支舞跳的颇美。   因着顾令月心无负担,跳的时候根本没有在意技巧,只是随着心意, 将身体舒展在舞台之上。这样固然失准, 却也使得她跳的这支采春舞脱去了定式的束缚顾忌, 形成一股悠然自得的风采。甚至, 她本身因着多年足疾恢复脚上力度不足的缘故造成的舞姿下盘虚浮,也并非成为缺憾, 而是形成一种旁人无法模仿的特点, 如水面荷花, 贴合而自称一种独特飘逸美感。   她望着殿中的美人舞姿, 心中微微震撼,似乎对舞蹈的理解视界微微开拓,正自潜心思想,似乎若有所悟, 目光忽然无意间瞟到殿外的一片来人身影,微微一怔,投注过去,见竟是圣人姬泽。不由悚然而惊。   身躯微屈,想要上前恭敬跪拜在地上,陡然望见了圣人望着昭国郡主的目光,倏然停驻。   年轻的皇帝负手而立,望着轩中跳舞的顾令月。   郡主全身心沉浸在这支采春舞之中,浑然不觉观众的观看,腰肢侧折,膝盖微微弯曲,左手缓缓自腰肢抚至足尖,因着大半支舞蹈运动量超过平素,脸蛋晕红,额头滴下涔涔汗滴。   姬泽眸中闪过痴迷之色。   谢阿蛮一颗心怦怦直跳。   知道按理自己应当立刻上前参拜圣人并退出延嘉殿。可是瞧着皇帝凤眸之中仅仅映住昭国郡主的身姿,似乎根本没有额外自己的存在。不知为何心中涌起一股声音,若是此刻自己发出声响惊扰了这一刻殿中迷氛,定会招致圣人厌恶。硬生生止住动静,立在一旁瞧着殿中景象,   心中震惊不已。   素来听闻,如今大周这位皇帝素来性情清冷,喜怒不形于色。但这一刻,在延嘉殿方寸之间,倾望着昭国郡主这倾情一舞,凤眸之中却闪现过明显的赞叹、痴迷色泽。   这样的目光落在谢阿蛮眼中,深觉心悸,隐隐明白,在这一刻,对于圣人而言,昭国郡主跳的这支舞便是世间最美好的风景,若是自己不经心打扰了这支舞,便会成为罪人,下场堪忧。   这时节,延嘉殿自成一方天地,倾泻着浓浓的情意。谢阿蛮作为一个局外观看,因缘际会,看到了圣人对昭国郡主的倾情。在这样盛大的时光之中,忽觉些许辛酸。   先帝神宗皇帝故去之后,继位的这位新帝更钟情国事,对于歌舞之事不感兴趣,虽养着梨园,却不过是为盛世风月之相。梨园裁撤过半,两万梨园子弟散入民间,或入权贵之家豢养,或改行换业。梨园远不如先帝之时兴盛。幸存之人闲谈之时,虽感今上励精图治,贞平年间百姓生活富足远胜先帝之时,但作为梨园子弟,或多或少都怀念先帝之时梨园的风光。   圣人继位之后,除了盛典及宴会外,几乎很少召梨园歌舞伎。   而在这些为数甚少的宫宴场景中,梨园子弟呕尽心血的表演,无论是当年杜永新允称天籁之声的歌呕,还是李龟年神鬼莫测的箜篌,又或是自己和公孙大娘的剑舞软舞,落在今上眼中也不过是寻常,从未得到这位年轻的皇帝的嘉许。   她同其余梨园子弟一般一直以为,圣人确实是天生不爱歌舞之事的。因此此生不会在梨园表演之上,却在这一时刻,一个隐秘窥视的角度,瞧见这位年轻的皇帝望着昭国郡主的舞蹈,目中露出的痴迷目光。   她立在原处,忽的唇噙悲凉笑意。   自己一生痴迷舞蹈,花费在练舞之上的时光数十年,但她的舞蹈,却无法得到昭国郡主之舞得到的圣人的倾情赞叹。   因是圣人看的许不是舞,而是人。   世上艺术,在技艺之前更先讲究的是心。   昭国郡主的舞蹈虽有特出之处,却绝非惊天地动鬼神的神作。正是因着圣人钟情郡主,方对顾令月的这支简陋破绽百出的舞蹈露出痴迷赞叹之态。   她谢阿蛮的舞蹈,纯以技艺而言,胜出昭国郡主不知道多少倍,但对于圣人而言,却是比不过郡主此时这支舞的。   歌舞这等东西,不仅重技艺本身,也因着观赏者的地位和共鸣而交相辉映,共同达到无与伦比的高度。正是因着神宗高皇帝赏识,梨园在先帝时代才达到全盛无与伦比的地步;也因着继任皇帝的轻视梨园没落。   许昭国郡主这支采春舞本身不过只能达到新奇不错的水准,但因着她得到了圣人的忠诚拥泵。与圣人此刻痴迷的目光交相辉映,便也成为一代绝响。   谢阿蛮立在一旁,忽然觉得灰心起来,心情灿烂而又哀伤的想:自己这一辈子,没有观赏过这么美的舞蹈。   延嘉殿氛围平静而又热烈。   顾令月跳完了这支《采春舞》,便觉精疲力竭,双腿一软,就要跌扑在地上。忽觉落在身后的怀中。   骤然回头,见着姬泽,目中露出讶然之色,“九郎。”   “你什么时候回来了?”   “朕,回来有一阵子了。”姬泽道,“瞧着你在跳舞,没忍心打扰你兴致,就在旁边等了一会儿。”   顾令月“嗯”了一声,伸手取过帕子擦拭自己额上的汗滴,忽的道,“我听说,你今儿在朝会上开口立我为皇后。”   “是有这回事。”姬泽顿了一会儿,道,“朕此前一直打算将皇后的位置交到你手中,只是一直条件不成熟,如今终于差不多了,总该给你一个交待。”   顾令月神色微微动容,“你又何必如此?我其实也没怎么想过做这个皇后,你……其实不必这样。”   姬泽闻言生出一股怒气来,冷笑一声,“不做朕的皇后,你便打算让朕一直这么没名没分下去?”   见着顾令月面上露出愕然之色,深深的忍了口气,“阿顾,朕一直记得那年在郡主府,咱们最初在一起的时候,你和朕约法三章。你说你性子骄傲,不肯受嫔妾之名侮辱。做朕的妃嫔。”拍抚顾令月手腕道,   “你是朕心中的爱人,朕又如何忍心,一直以来,朕都想着,要怎样名正言顺的将你拱上后位,咱们做一对名正言顺的夫妇,一辈子相守下去。”   顾令月闻言丽的荔枝目中露出愕然之色,“你……”   她那时候其实只是打算过一段露水姻缘,从来没有觉得他们之间能够相守到老。却没曾想,姬泽心中竟是抱着这样的念头。   姬泽唇角浅翘。   这个姑娘,是他强求到手。事到如今,若责她没有坚心。倒反而是将她推离自己身边。他的阿顾,他最是明白不过,是个经不得人对她好的,只要自己长长久久的对她好,万事都想在她前头,日久生情,总能磨到她动真情那一日。   无论这段感情是怎生个开头,守着一辈子,也就是天长地久了。   “如今,你身子已经痊愈,又为朕生育了麟奴,旁的事情不必你管,朕自会打理妥当,”伸手握着顾令月的双手,郑重承诺,“你只要乖乖的在宫中等着,朕自然会把皇后的后冠,捧到你的面前!”   贞平十年六月,卫国公主姬红萼上书,恳请回京述职。   顾令月自当年北去,与这位好友分离已近十年,听闻消息分外高兴。在大明宫见到了这位风尘仆仆的女将军,握着姬红萼的手,打量着姬红萼美艳略带一丝沧桑的容色,双唇说不出话来。   姬红萼亦是情绪激动,朝着顾令月灿然一笑,“许久不见,昭国郡主光彩照人,当面尘土如霜,竟羞惭不敢见矣!”   顾令月叹道,“阿鹄!”   二人相视一笑,少女闺中时的多年情谊,便都融在这一笑中了。   姬红萼爽朗一笑道,“那个时候咱们分开,我去了山西,以为一辈子再没有机会见面了。没成想,您如今和皇兄在一起,还剩了小皇子。命运可真是神奇,”吃吃而笑,“皇兄素来是高人,阿顾美的如此,我的小侄儿结合了你们二人的风采,定也是个美男子。还不快爆出来给我看看。”   顾令月扑哧一笑,“麟奴这会儿怕是醒了,我让乳娘抱过来。也好见见他的小姑姑。”   乳娘抱着皇子道,“小皇子给卫国公主请安。”   顾令月抱起麟奴,“麟奴,瞧瞧小姑姑,小姑姑这样的巾帼英雄你可不能常见呀!”   麟奴躺在襁褓之中,正是午睡后刚刚醒的时候,精力充足,好奇的看着面前的女子,虎头虎脑的,咿咿呀呀叫唤。姬红萼瞧的心中欢喜,伸手握着麟奴的小手,麟奴猛的一蹬。姬红萼握住了,笑了起来,“这手劲,倒是随皇兄了!”   取了一柄小剑道,“这是我给小麟奴准备的见面礼,抱给我看看。”   顾令月吃吃瞪了姬红萼一眼,“你想什么呢?麟奴如今周岁都不满,你给他一柄剑做见面礼?”   “这有什么?”姬红萼不以为意,“麟奴是皇兄的儿子,天生就是要熟悉弓马打杀四方的,这柄剑送给他正适宜。”   悠悠道,“我也不是瞎胡来,这剑是特意寻工匠用铁木打造的,轻巧不会伤人,您放心就是。”   麟奴年纪小,咿咿呀呀了一阵子,便眨巴眼睛困了起来。顾令月命乳娘将麟奴抱回来,久别好友在殿中端坐,顾令月瞧着姬红萼美艳的容颜,劝说道,“你若稀罕孩子,便自己也生一个。……也过去这么多年了,你年纪也不小了,可要个孩子,自己培育一个接班人。”又道,“我知你不喜欢驸马,可是不过是要个孩子,若是实在不喜欢,”迟疑了片刻,“另寻个人也是可以的。你是皇家公主,你皇兄总是会为你撑腰的。”   姬红萼闻言面色凝定。   好友的话语让她想起了少年旧事,和旧梦里的那个人,心中苦涩,淡淡一笑,笑容中满含回避了目光。忽的仰头豪迈道,“我想饮酒,拿最烈的酒来。”   顾令月努了努嘴,“去。”   碧桐恭敬应道,“是。”不一会儿,捧来了一坛烈酒,   姬红萼取了酒坛仰坛而饮,鲜活的酒液入喉,姬红萼眉眼一扬,赞道,“好酒!”   顾令月含笑望着姬红萼的风采,这种风采令她目眩,这是她这一生都无法拥有的美丽。她赞叹这种美丽,却也自知,自己与姬红萼的人生路径不同,彼此只能沿着自己选择的道路走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嗯,难得今日发作一把文艺腔。   说是争取长假期内完成封后,现在看起来完不成了。好在已经启动封后剧情了,应该,也误差不了几天吧。   明天不想上班!dog脸!   PS:最后求把作者收藏和新文预收吧。   第一零四章   卫国公主回京之后,在朝上提出扩军增需建议, 朝臣极力阻拦。在朝堂之上步履维艰。顾令月听闻此事, 欷歔半响。夜间姬泽回到后殿的时候, 便劝说到,“九郎,阿鹄毕竟是你的妹妹, 你做兄长的, 总要好好疼疼他。能够帮扶一把就尽量帮扶一把。”   灯下美人如玉,姬泽心情舒畅, 闻言睇了顾令月一眼,含笑道,“你倒是关心阿鹄。”   “那当然, ”顾令月唇角含笑, “阿鹄毕竟是同我一同长大的, 我和她感情自来要好。”   姬泽唇角微微浅翘, 想起阿顾幼年时光,心中酸甜, 含笑道, “卫国那妮子自有她的想法, 但阿顾既开了口, 朕总要给几分面子。”   后宫之中,皇帝和昭国郡主情感和谐之际,朝堂之上,关于昭国郡主立后之事反响强烈。大部分朝臣这些年渐渐知闻皇帝对顾令月的倾情之意, 对于皇帝立后之意保持沉默。宰相张皋领着一群朝臣在朝中激烈反对。   礼部侍郎陶池以民间“姑血不还家”的说法奏请反对昭国郡主立后,昭国郡主乃是丹阳大长公主之女,于皇室正是姑血之属,不宜为后。御史台新进御史游景生出列驳斥陶池,“所谓姑血之说,不过乃是民间无稽之谈。”陶池见游景生位卑,神色轻蔑出蔑视之语,游景生悍然驳斥,“朝会之上众位臣子说政见凭的乃是道理,难道是凭着官职高低?若当如此,则圣人乃是大周天子,他定下立后旨意,您作为臣子如何可以驳斥?如此这般,这到底是您的朝堂,还是圣人的朝堂。”   陶池不意游景生话锋如此犀利,闻言浑身颤抖,连忙跪在地上请罪,“圣人明鉴,微臣一时失言,绝无此意。”   张皋见着陶池如此兵败如山倒。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向着翰林学士李芳打了一个眼色。   李芳见了张皋眼色,叹了一口气,视死如归上前,“臣启奏圣人,后位。昭国郡主身体不足,不堪为后,如今虽然足疾痊愈,但焉知他年不会复发,祸及后嗣?为皇室万年计,请圣人收回成命。”   这方,听闻张党病急乱投医,朝中臣子皱了眉头。连崔相崔郢都开口道,“这番都是说胡话了?郡主足疾乃是后面所致,并非先天,况如今已经痊愈。臣从未听说过足疾可以遗传的。”   御座之上,姬泽瞧着朝堂上的风云,唇角露出冰冷的笑意,睇过张皋,眉眼如刀,喝道,“好了。”环视朝堂,慢慢道,“昔年丹阳姑母将昭国郡主托付于朕,朕应承过要好生照顾。郡主知书达理,可堪母仪天下,朕意奉其入住中宫,心意已决。此乃朕之家事,诸位不必再议。若无旁事,便退朝吧。”   长安花开花落,近日来,长安城因着立后之事众说纷纭。   朝堂之中虽有非议,但民间却欣闻此事,祝福皇帝与昭国郡主百年好合。   卫国公主姬红萼一身修长窄袖裙裳,坐在延嘉后殿,唇边噙起一丝自嘲之意,“世人皆见巾帼女军风光,却少有人可知其中难处。我虽是公主,这些年镇守土门关,守军待遇却颇为艰难。我这次入长安,便想为麾下士兵多争取一些补给福利。没曾想竟是举步维艰。若非圣人力排众议,怕是最终无功而返。”   顾令月闻言面色沉郁,沉默半响道,“这世上女子行事,太过艰难。”   大周立朝百年,出了一位震古烁今的女帝,以女子之身登上帝位,统治大周长达十年,可谓达到女子的最高成就,足堪名垂青史,夸耀古今。可自她故去之后,大周权贵女子虽然富贵荣耀如同往昔,但想再在政局之上树有一二成就,却几乎道路断绝。   平心而论,应天女帝治国成就颇高,在位期间政和通明,外敌未有进犯,为今上治下盛世打造了基础。却也令大周朝臣心生警醒,不愿再重蹈女主临朝的故事。   如今女帝逝世不过数十年,朝中老一辈臣子尚未完全退去,脑海中尚镌刻着被女主统治的记忆,如同惊弓之鸟,对于女子涉政敏感至极。若有后宫妃嫔或宗室女眷稍稍展现政事风采,便生打压之心,恨不能将所有女子关回闺阁中去。   卫国公主以女子之身领兵,虽远离中枢,且立下生擒叛军首领孙沛恩的功劳,却依旧被重点防治。不肯令其军队守地出土门关,更不必提扩军辎重之事。   便是她自己。   顾令月唇边泛起一抹苦笑。   她自己亦是这般。   她自幼熟读史书,实则对政事亦有一番见解。如今以郡主身份长伴君王左右,已是惊世骇俗遭朝臣侧目,若在稍稍展露出涉政倾向,怕更加触及朝臣审慎防治的心思,怕是拼尽一切力量也要将自己驱逐离皇帝身边。   因此这些年,为保全自身,她素来谨言慎行,虽居于大明宫,却守在后殿方寸之间,与姬泽只做寻常夫妻,日常恩爱相守,不开言问及半句政事,便是姬泽带回后宫批阅的奏折,也只令御前内侍整理,自己不肯多碰触一下。极少数次前往前殿陪伴姬泽,也收束自己言行,不敢多听多看,怕触了涉政忌讳,平白招惹朝臣敌意。   姬红萼闻言感同身受,目中露出恻然之色,勉强笑道,“也没有这么糟糕。”   “虽则朝臣固守,可是皇兄心胸开明,并未因我等女子之身而有小看防守之意。”目中露出崇敬之意,“他是我的兄长,也是我效忠的君王。作为将军效力在他统领之下,是我等之福。当年我便知道这条路的难度,可纵然如此,百死犹未悔!”   顾令月扑哧一笑,目中微微露出骄傲之色,姬泽有明君风范,在位期间,大周进入盛世,自己作为他的情人心中亦有与有荣焉之感。   姬红萼瞧着顾令月的神色,面上闪过促狭色彩,端起茶盏饮尽茶水,爽朗一笑,“咱们不说这等扫兴的事了,说些高兴的事吧。”觑着顾令月调侃道,“我虽然入京迟,却也听说了前些日子乐游原上圣人冲冠一怒为红颜的轶事。”   顾令月闻言脸蛋一红,登时将此前的深郁丢开了去,“小妮子,你胆敢调笑我。”   姬红萼咯咯而笑,“为什么我不敢?”二人笑闹一阵,挨在一处,亲密叹道,“年少时候我对皇兄颇含畏惧之心,总觉得皇兄是英雄,虽然高高在上,却也冷清清的,没有一丝人气儿,不知道什么样的人儿才能够令他倾心。”目光转向顾令月,笑眯眯道,“着实没曾想到,闺中密友阿顾竟有这般的魅力,让皇兄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还一道育有麟奴。”   “这世上想不到的事情多了,”顾令月眨了眨眼睛,悠悠道,“小时候你小小的,我也想不到,你竟有做巾帼女将军的一天,还能自叛军手中光复土门,甚至立下活捉孙沛恩的功劳。”   姬红萼闻言咯咯的笑了起来,“是啊,小的时候咱们谁又能想到有如今的日子呢?”忽的滴下泪来,“我这辈子怕是长守土门关,少回长安了。这次回京,能够瞧着我的好姐妹登临后位,也算是高兴至极了!”   碧桐行到帘下,躬身禀道,“郡主,卫国公主,已经到申时了,宗室女眷已经到宫宴的紫云台了,您也该出去了。”   顾令月点了点头,“知道了。”   大明宫金碧辉煌,紫云台上布置华美,宫宴设在其中,一片繁华热闹。   顾令月一身华美礼服,行到紫云台上,瞧着宫宴繁华热闹景象,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她性喜宁静,对于周游饮宴之事并无多大兴趣。宁愿在延嘉后殿中独善其身,但如今朝堂之上立后之争如火如荼,姬泽为了他们二人的姻缘在奋斗,自己作为受益者,总不能一丝努力态度都不肯付出。若日后自己当真做了大周皇后,便该当母仪天下,这等宫宴之事总是少不了的。   顾令月含笑道,“各位大多是我的长辈,阿顾年轻,不敢擅主,但盼着各位婶婶姑母在大明宫中赏玩舒心悦意。”   宴上玉真公主、宁王妃等人都道,“多谢郡主。”方坐落下来。   昭国郡主这些年虽独占盛宠,却并非是个高调炫耀的性子,一直以来都静静待在郡主府或是宫中,未有主动摆设宫宴的时候。此次骤然主动高调在大明宫摆设宫宴,邀请宗室女眷赴宴,显见得有圣人撑腰,为日后登临后位做准备。   宗室女眷大多八面玲珑,自然不会扫了圣人的脸面。宁王妃水氏扫了扫玉面端庄、目光含笑的玉真公主一笑,笑着恭维道,“昭国表妹客气了。这大明宫修建成不久,我等少有进宫机会,还没有仔细观赏大明宫景呢。今日能够借着昭国设宴的机会多多看看,该当是我等的荣幸。”   顾令月唇角含笑,“宁王嫂客气。”   披着轻纱的宫人端着牙盘入内,将一盘盘珍馐置在一众女客面前。   梨园立部伎奏起一支音调优美的曲子,舞伎挥舞着水袖款款上前,跳着柔美的舞蹈。   永泰大长公主姬秾辉一身严妆,面容肃刻,坐在宫宴上饮酒。瞧着顾令月坐在上首,心中不豫。想着这位身世孤单、自己从前从未放在眼中的小小外甥女端坐宴会主位,甚至这位孤女日后可能成为大周皇后,需该自己参拜,越发觉得不舒服,忽的开口道,“昭国郡主,老身自忖是你的长辈,倒想与你说几句话。”   顾令月闻言微微皱眉,知道这位大长公主素来自傲于仁宗原配嫡女的身份,睥睨宗室众人,自来极不讨人喜欢。怕是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语来,有心拒绝,嫣然笑道,“永泰姑母年纪大了,怕是出门吹了风,不如前往殿中歇歇?”   一旁高密公主见此情景,面上微微变色,笑着道,“外甥女儿说的是,”伸手握住永泰公主的手腕,小声劝道,“皇姐,今儿大好日子,您何必乱说一些话语惹的众人不快。大明宫宫景盛大,梨园歌舞动人,咱们静静观赏一番可不是好么?”   永泰公主皱眉,拂开高密公主劝说的手,“我如今脑子清醒的很,皇妹不必劝说阻拦。”   转头望着顾令月,“我知道圣人前些日子在朝上说意欲立你为皇后,圣人爱宠于你,一时昏了头,当众提出要立后,只是昭国该当有自知之明,你若还心存清醒,便该当自去倾向圣人,请辞皇后之位。”   一语既出,整个紫云台都寂静下来。   顾令月心中不悦,端起面前的青瓷茶盏饮了,淡淡道,“永泰姑母瞧着确实酒醉了,都开始说胡话了。”   永泰公主闻言大怒,“放肆。”   玉真公主如何见的有人当着自己的面欺凌外甥女,柳眉一扬,冷笑一声,“永泰皇姐这话莫不是老糊涂了。圣人乃是天下之主,立谁为他的皇后乃是他自己决定的事情。我等不过臣民,尽管等着圣人决断就是了。倒不知道,大长公主不过是个远了数支的长辈,有什么权利干涉圣人之事,永泰皇姐莫不是把自己当太后了。”   永泰公主斜睨玉真,傲然道,“玉真,你不过是个继室所出的公主,在我面前算是个什么东西?也敢这般与我说话?”   忽的殿中一人冷笑。   永泰公主大怒,“哪个人。”   零陵县主姬雪宜自宴席上立起身来,淡淡道,“侄女儿参见皇姑。”   “侄女零陵自认祖归宗以来,素来谨言慎行,小心翼翼度日,今日听闻永泰皇姑这番话,侄女儿自感身世,不觉发笑不已。”   作者有话要说: 嗯,从写到永泰公主这个人物就想要怼她一把,终于等到这个场景了。开森!   第一百零五章   永泰大长公主姬秾辉素来自傲仁宗皇帝嫡脉,背脊挺直, 维持着铮铮傲骨。冷笑的瞥着零陵县主姬雪宜, “哦, 我倒不知何处有可笑的?”   姬雪宜垂眸,容色清冷,淡淡道, “侄女儿瞧着永泰姑母自恃出身尊贵, 对玉真姑母颇有不敬之言。不免觉得世事无常。仁宗皇帝已经故去两朝,如今朝堂上在位的已经是皇兄, 大长公主却依旧沉浸在往日尊荣之中,不愿自省。可姑母若当真觉往昔这般重要,这些年又何曾对我这个孤女有半分放在心上。如是这般, 岂非好笑不已?”   永泰大长公主闻言大怒, 道, “笑话, 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对本公主这般说话!”   “侄女儿也不是什么东西, ”姬雪宜截口道, “也不过是故去英宗一系罢了!”   永泰被激怒大怒发作, 忽然醒悟过来, 陡然面色俱失。   她素来自傲于是仁宗嫡脉,母为仁宗皇帝挚爱元后肃明杜皇后,虽则如今坐着天下的是神宗一系,却觉得神宗不过是因着自己同胞兄长昭怀太子姬玢早逝缘故, 方才窃居江山,占了嫡脉便宜而已。挺直背脊,依旧维持着心中的骄傲。   此刻,被姬雪宜却狠狠甩了她的脸。   仁宗皇帝故去已然两朝,但继续往前追寻,自己的父亲仁宗皇帝不过是高宗嫡次子而已,真正嫡长一脉,却是姬雪宜的祖父英宗皇帝。   当年应天女帝掌权,废黜英宗皇帝,将嫡长一脉流放至房州,自己登基君临天下。及至其后群臣复辟,逼迫应天女帝退位,商讨重立姬氏皇族为帝的时候,首先考虑的便是女帝嫡长脉英宗皇帝。因着英宗一脉在房州流放期间早死,嫡系男丁断绝,方选择拥立女帝嫡次子仁宗皇帝。   如若当年英宗皇帝尚在世,甚至那一脉有嫡系男丁,这个大周帝位,便该当归还至英宗一脉,仁宗作为皇族旁支,不过该当封一个亲王而已。   越过兄长脉入住周宫登基为帝,不过是占着英宗一脉嫡系断绝的便宜。   这多年以来,自己从未正视姬雪宜一介小小县主,认为她不过是堂脉遗孤,因着一点血缘关系,靠着皇帝施舍,勉强在长安过着一点富贵日子。   可若按照自己多年信奉的嫡脉尊贵的理论,英宗皇帝为嫡长理所当然回归帝系,零陵县主作为英宗的嫡亲孙女,血脉尊贵更在如今宫中众人之上。自己届时作为亲王嫡长女,认真说来,最多也不过能够封一个县主而已。   自己瞧轻零陵,不过是觉得英宗脉断绝,身死帐消,不需计入考虑的缘故。   但若如此,母后杜后、兄长昭怀太子也早就逝去,旁人眼中看自己,与自己看零陵一般,自然不需惦记过往母后、昭怀太子应有的尊荣,自己仅是一介普通的帝姑大长公主,又如何能与皇帝嫡亲姑母玉真相提并论?   可若自己当真觉得嫡脉尊贵不容亵渎,这些年又如何会不自觉自然而然轻看零陵?   这道悖论充斥在永泰公主思绪之中,一时间,永泰公主整个人生信条摇摇欲坠,身躯虚弱,面色一片灰败,似乎整个人陡然间老了十岁。   高密公主瞧着她的模样,担忧不已,上前问道,“皇姐,你……没事吧?”   永泰公主思绪一片混乱,   零陵县主姬雪宜一席话着实推翻了自己坚信多年的人生信条,一时之间立在宴中,竟是茫然不知所措,拂开了高密公主的手,跌跌撞撞的离开紫云台。   紫云台一片寂静。   高台上的舞伎紧束水袖,小心翼翼退到一旁。殿中宗室众人面上神色各异。   永泰公主姬秾辉多年来依仗自己出身傲视宗室,人缘素来不佳,今儿当众被自己的晚辈零陵县主打了脸,众人心中神态微妙,快慰之中带着一丝尴尬。   顾令月倒是觉得神清气爽。她虽不惧永泰大长公主,视其为跳梁小丑,但零陵县主挺身而出,替自己解围,心中也生了一丝感念之心,环视台上一眼,唇角含笑,“各位婶婶姑母慢用,今日招待不周,让各位见笑了。”凝视零陵县主,“这位就是零陵表妹了,咱们表姐妹之间,一直却少见面。”   零陵县主收起了唇边自嘲笑意,恭敬上前,朝着顾令月道了一礼,“零陵见过昭国表姐。”又道,“零陵入京之时,正逢昭国表姐为丹阳姑母守孝,你我虽为嫡亲表姐妹,这么些年来,却很少见面,对表妹有些不熟,也是有的。”   顾令月唇边泛起一丝嫣然笑意,“是了。如今瞧着,你却是个妙人儿,这么些年没有熟悉,却却是可惜了。”顿了片刻,“表妹若有兴致,日后可以常常来见我。”   姬雪宜闻言面上露出一丝喜色,匆匆屈膝万福,“臣妹多谢昭国姐姐的美意!”   ……   长安的暮色掩去觥筹落寞。   宫宴盛大,虽有永泰公主的插曲,却很快落幕。其后觥筹热闹,最后在一片祥和中结束。   顾令月揉了揉眉眼,斜倚在延嘉殿趟榻上。   姬泽回了后殿,便瞧见了顾令月眉宇之中疲惫的神情,闪过一丝心疼之色。他自然听说了此前紫云台宫宴之上发生的事情,对永泰公主心中不豫,哼了一声。   永泰姑母性情固执,皇祖母在世之时念在故去仁宗情分上,对其百般容忍。自己却没那么好性子,她此番大放厥词惹了阿顾不悦,不可能就此轻轻揭过。   取过一旁薄毯,盖在顾令月身上。   顾令月迷糊睁开眼睛,瞧见姬泽,“九郎,”揉了揉眼睛,“你回来了。”   姬泽应道,“嗯。”   近日长安城因着立后之事风风雨雨,姬泽虽尽力在前朝支持,后宫也并非全然安全沃土,担忧有些许风雨渗入,伤害阿顾母子。沉默片刻,开口道,“阿顾,近日长安风头浪尖,朕虽不惧,却不忍你在此间,不若你去骊山行宫待一阵子吧。”   顾令月闻言怔问,“骊山?”   “嗯,”他握着顾令月的手,“立后兹事体大,过些日子,朝堂怕是会起一些风雨事端。朕虽胸有成足,却不愿伤到你们母子。打算送你和麟奴前往骊山行宫暂避。”凤眸闪过炽热之色,“阿顾。”取过顾令月的柔荑,置在唇边轻轻亲吻,“朕一直希望和你相守,并肩看这座大周江山。如今总算即将能够实践诺言。你和麟奴在骊山行宫好好的等我。”声宛如誓言,“待到朕打点好一切,接你回京,届时,你便会是朕的皇后。”   顾令月目光盈盈望着姬泽,“一定要离开长安么?”   姬泽静默,嘱咐道,“听话。”声音哑然,“你们母子好好的,朕方好全力施为。”   顾令月点了点头,眸中隐显着水光   若是从前,不过。可是他们二人一起经历了数年风月,如今亦有了共同的子嗣麟奴。因着这些年姬泽为自己做下的桩桩件件事情,顾令月早已经对姬泽付诸信任。对于姬泽的话语并无丝毫怀疑之意。   大明宫夜色深深,一切与同从前并未有何不同。可此后不久,他们便将成为名正言顺的夫妇。——夫妇,是一种极为郑重的身份。夫妻一体,此后她将以这种全新的身份和姬泽一道生活,   “九郎,你会想我么?”   姬泽唇儿微抖,“长安离骊山并非远途,朕毎十日会前往一次探望于你。”   顾令月应道,“好。”   一路逶迤长途,将长安朝堂的风雨都远隔在外。   车厢中,小皇子咿咿呀呀,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张望着这个世界。   砚秋在宫车外禀道,“郡主,前头就是骊山行宫了。”   顾令月应道,“嗯!”   温泉水池修建古朴,冒着婶婶烟气,没过顾令月洁白美丽的肩头。顾令月身心沉浸在温泉的水温之中,心中欣悦。远离长安,对于情郎自然颇为依恋。但骊山行宫清幽风景、温热泉水亦洗涤去她满身的尘土,亦令人身心舒畅。   暂且徜徉在骊山山水之间,将长安风云搁置在外,全身心的享受山间悠闲生活。   生活悠闲,不免想念幼弟屏奴,吩咐砚秋,“命人回躺长安,和裴舍人告阵子假,将屏奴接过来。”   砚秋眸光含笑,应道,“是。”   骊山烟雾缭绕,隐隐的青山遮掩着葱翠行人。一名青衣芒鞋的老人持着竹杖从山林深处前来,见着行宫苑囿风景秀美,一名女子带着大小两位童子嬉玩,神清骨秀,非凡庶之属,远远的望着女子问道,“那就是昭国郡主了?”   行宫侍卫恭敬应道,“正是。”   梁王点了点头,“下去吧!”   麟奴年岁幼小,虽是乍然到了陌生宫所,但依恋着身边母亲,并无不适之觉。咯咯而笑。顾令宸立在身边,微笑的看着姐姐和小外甥,目光孺慕。   顾令月忽觉身后脚步,回过头来,见是一容颜苍老、精神矍铄的老者,怔了片刻,吩咐道,   “屏奴,带着外甥出去吧。”   顾令宸知道分寸,点头应是,带着抱着麟奴的乳娘退下。   顾令点头颔首,“老先生好。”见着来人青衣芒鞋装扮,想着此处地域及宗室传言,隐隐猜到了梁王身份,这位宗室亲王地位论起来再高乃是正一品,与自己的国字郡主相同。只是辈分却比诸自己高了数倍,又是曾有保全宗室大功的功臣,心中尊敬,道了一礼,“昭国拜见梁王外叔祖。外叔祖万福。”   梁王姬柘笑道,“你倒是聪慧的孩子。”   立身仔细打量着面前的少女。近日来,大周朝臣派人到自己面前,分说这位昭国郡主不足为后,希望自己出面劝说皇帝放弃立后之事。自己多年隐居骊山,淡薄政事。于此事不过了解肤浅。论起来,这个少女还是自己的玄外孙女。如果可以,他也不想做这个恶人,只是大周风范,自己既为宗室长辈,总要维护皇家的威严。   “骊山虽则景色不错,却远离长安繁华,你独自从长安前来此处,倒也过的自得其乐。”   顾令月垂眸淡淡一笑,“外叔祖见笑了。骊山景色优美,您不就是喜爱此处风景,方隐居多年么。阿顾虽然不才,短暂避居此处,倒也觉得不错。”   梁王见其有礼,心中舒畅,捻着胡须道,“世人煊赫不过是表面浮华,事事逞强,并非都有好的结果。有时候退后一步,许能够更长久。顾郡主觉得如何?”   顾令月眉目之间不以为然,淡淡而笑,“梁王许是有些道理的。”   “我知你与圣人情深,你既受大周供奉,便该为大周皇威考虑,为圣人考虑一二。圣人为你这般,你难道不能为了他退让一二?凭你的身份,入宫只要不做皇后,便是贵妃,如今上头后位无人,亦是后宫之首,做不做这个皇后,又有什么区别?”   顾令月听了梁王的话,心里头不豫,勉强保持尊敬,“人各有志,圣人愿意尊我,我心里领他的情。若有朝一日他扛不住,便亲自来与我说,我也不是求着一定要做这个皇后,就此一拍两散,也算干净。只是,”   正色道,“这辈子要我做妾,谁也休谈。”   作者有话要说: 争取看看下一场能不能写到立后!   第一零六章   梁王闻言登时一口气险些厥过去,怒道, “你怎么这生说不透呢, 那可是贵妃, 能与旁家的妾相提并论么?”   顾令月闭目不语,只是冷笑。   什么贵妃,便是说的再尊贵, 论到底还不是一个妾么?   梁王瞧着顾令月, 勉强忍了口气。   转念一想,昭国到底是皇室所出血脉, 骨子里的这份傲气倒也有几分欣赏。“论起来我也是你的娘家长辈,不要说我不为你考虑,老头子便僭越再做一回主:   大家各退一步, 你先入宫做个皇后, 待过上个一两个月, 再让圣人将你由贵妃封后。这样子你也终究算是封后, 也是堂堂正正的正妻,绝无辱没之处;对朝臣而言, 先做贵妃再封后, 也算是大场面上交待的过去。如此可皆大欢喜, 你看如何?”   他这般一说, 自觉此法方方面面皆可顾及,可谓欢喜完满不过。不觉伸手捻着胡须,神态悠然。   顾令月听在耳中,却郁起一蓬郁火, 猛的一扬眉毛,“梁王叔祖这个法子,请恕阿顾没法遵从。”   “你,”梁王登时气怒,指着顾令月道,“不识好歹。”   “您就当我不识好歹吧,”顾令月冷笑,睫毛微颤,道,“就算同是皇后,直接入宫封后和先封妃再进后区别可谓极大,权贵之人心中人人清楚。我敬叔祖您是长辈,您也别指望着我是个傻子,由着您糊弄。”   她虽初始之时确实没有想过和姬泽天长地久。可在一起的时日久了,到底动了心肠。且如今又有了麟奴,总是盼着他们一家人和和美美的。如今这般时刻,九郎在长安,为了名正言顺的迎娶自己为皇后入主大明宫,正在努力奋战。自己被他遣至骊山遮蔽风雨,若是动了柔心自己答应了,可谓不战而败,莫说对不住自己,又如何对的住姬泽想将世间美好的一切捧到自己面前的这份心意?   眉宇之间百般倦怠,“梁王殿下若是不满意我,大可直说。阿顾虽然自傲,也没觉得自己人见人爱,能讨得所有人喜欢。可也别打着身为长辈为我考虑的旗号,让我做出让步。”   面上戾气一闪而过,“我可没见过哪家长辈,会让自家晚辈放着好好能做的正妻不去做,偏偏要让她去先做个妾的!”   梁王闻言怔了片刻,微微自惭,双方不谐,甩袖负气气而去。   顾令月瞧着梁王远去的背影,漫天夕阳,神色中闪过一丝落寞之色。   碧桐瞧着顾令月神色,百般心疼,命人将小皇子抱了过来。   柔声劝道,“郡主,您别难过。梁王殿下不知道您的好,在奴婢心中,您合应该是大周皇后的。”   顾令月眉宇倦怠,“没事。”   淡淡道,“这等事情很是艰难,我心中早有预料。梁王虽然说话不太中听,实则当面锣对锣鼓对鼓,对我也不算太坏。”   麟奴被乳娘抱着过来,   顾令月听闻麟奴咿咿呀呀的声音,登时心肠软动,将此前的惆怅心思放在一旁,连忙接过麟奴抱在手中,   “麟奴,阿娘在这儿呢。”   小麟奴不知道娘亲如今什么心情,露出无齿的笑容,天真可爱。   顾令月逗弄了麟奴片刻,望着天边漫卷云霞,叹了口气,“如今阿兄在长安,为了我的后位正在与朝堂宗室抗衡。我领他的这份情意。如今避居骊山,虽然不能给他什么助力,起码也不能自己拖了后腿,让他泄了这份心气。”   一树飞鸟振翅飞起。皇帝立后旨意,张皋梗着脖子不同意,不欢而散。   政事堂中,张皋正襟危坐,默默不语。   柳相入内,瞧着这般情状,心中叹了一口气,上前劝道,“张老弟,你我同僚多年,也算有些情分,今日僭越劝说几句话,昭国郡主圣心隆重,素来性情静默,谨守分寸,少有涉政事。如今又育有圣人唯一皇嗣,立后已是大势所趋。您又何苦梗着脖子反对,若是因此招致圣人不满,着实不大值得啊!”   张皋沉默不语,想起当年济阴驿馆之中,叛军在馆外攻打,圣人却一直延滞在昭国郡主室内,圣宠当日便有端倪。可谓红颜祸国矣,可恨自己虽稍有觉察,却无力坚心阻止,竟至令此女坐大到如今地步。   前事未谏,后事可追。   如今昭国郡主妾身未明,自然谨守分寸,待到日后封为名正言顺的皇后,又携有圣宠和皇长子,如何会不想着法子涉政?介时说不得又是一个应天女帝。忽的生出一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豪迈之情。拱手道,“柳兄不必多劝,我心中自有坚持。”   婉拒柳忱好意,张皋负手而立,望着堂外院中参天槐树,晚风萧瑟,吹拂枝叶沙沙摇晃作响,面色阴郁。   贞平十年七月,帝于紫宸殿朝会下旨立昭国郡主顾氏为皇后。宰相张皋跪地叩首请求圣人不允,将官帽置在一旁,言如圣人坚持立后,请罢黜微臣官职。姬泽对张相早有不满,索性借故“成全”张皋心意,除宰相张皋之位。   张皋跪在殿上,面色灰败,无法想象皇帝居然为了一个女子当真罢免自己的丞相之位然而事已至此,无可奈何。大周朝臣知皇帝心意坚定,见罢相之举,一时之间,尽皆默然。   八月处暑方歇,姬泽圣驾来到骊山。   骊山月余风光,顾令月养着怡人,风姿更为娇美。   “朕今日来接你和麟奴回去。”姬泽盯着顾令月,情意依依,“朕曾承诺你待归去之日,你就是朕的皇后,如今终不负所托。“”   立后旨意明发出去,中书省已然用印,也就代表,自己成为大周皇后之事,已然板上钉钉,没有丝毫动摇之处。   殿中宫人都跪下去,面上欣喜,躬身祝贺道,“恭喜皇后娘娘。”   殿中的烛火晕黄,顾令月立在原地,荔枝眸中淡淡水光凝动。望着姬泽,忽然道,“从前我没打算做你的皇后,所以一直得过且过,没有仔细想过经营日后的事情。你若真的打算迎娶我做你的皇后,日后你就是我的,我对自己的夫君有要求,除了我不准有别的女人,你可不能违背。”   姬泽唇角微微翘起来,“哦,若是朕当真寻了别的女人,你要怎生办?朕的——顾皇后。”   顾令月转过头去,“您是皇帝,若真的犯了,我能怎生办?我统有的,不过是自己的心罢了。我会渐渐学着把您当做我的夫君,你若有了别的女人,我也没法子做别的。只是重新将你从心门中请出去,咱们各自过日子罢了。”   姬泽上前,用力拥住顾令月腰肢,凶狠的吻上来。“想都不要想,”在她耳边阴测测道,“朕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   顾令月问,“夫君,你要行使你夫君的权利么?”   骊山温泉水温隐隐,掩饰着欢天喜地的姻缘。   朝堂之上昭国郡主顾令月立后之事,吵嚷的轰轰杨杨。长安坊中,顾鸣听闻消息,神色郁郁。   圣人这些年君威日重,既生出了立顾令月为后的心思,虽然朝堂上犹有一些反对之声,最后却定然能够成事,顾家这一代竟是要出一个盛宠皇后了!   这一日,户部郎中顾轩在官衙值事,忽听闻衙中消息,张相罢相,昭国郡主立后旨意已定。怔了半响,忽的奔到顾鸣家中,“大兄,你可知道,留娘要做皇后了!”   顾鸣默然半响,应道,“我知道了!”   转身回房,听着门外胞弟、爱妾的呼唤,不发一言。   顾令月有皇帝盛宠,膝下育有皇子。日后富贵不可估量。若是当年稍稍疼惜这个女儿一些儿,如今顾家便可成为名副其实的外戚之家,实惠好处不可估量。而不是如如今这般,长安城内外传扬闹闹煊赫赫。自己家中却依旧冷清凄凉。   他躺在床上,回忆起丹阳公主的容颜。   丹阳虽是大周公主,也曾小意殷勤。   若自己当初能够多尊重公主一些,少将心思偏到苏妍和阿瑜身上。他们夫妻如今定然美满。留娘在自己身边长大,与圣人青梅竹马,圣人对表妹有意,太皇太后自然疼爱自己的外孙女,说不得能够直接迎入宫中立后,早年根本不会有太原王氏的事情,阿顾也不必吃那么多的苦。   明明摆在自己面前的是这样一条康庄大道,只要闭着眼睛走都能走到荣华终点。自己究竟是怎么样将这样的一手好牌打烂的呢?   是心爱苏妍小意殷勤而对公主心有厌烦?   还是延州的时候抱着嫡女上街游玩却少有关怀致使其被拐子抱走?   又或者阿顾辛苦的找回,自己却始终少有关爱,令公主失望,女儿离心?   ……   昭国郡主立后的消息传出来,整个长安热热闹闹,充斥着欢喜的气息。顾鸣却在热闹的长安城中渐渐衰败下去,躺在床上昏迷良久方醒过来。苏妍正坐在榻旁哭的眼睛红肿,“郎君,妾身如今只依靠您,您若有事,妾身可不知道怎么办了!”   顾鸣直勾勾的望着苏妍。   苏妍瞧着他的目光,心中害怕,止住泪光,柔声唤道,“顾郎,你这是怎么了?”   顾鸣瞧着这一张脸,心中生出迷茫的情绪。   这个女人早已经不再年轻,面庞上爬上了细细的纹路。昔年的风情褪去,也不过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女子罢了。他也没有很是喜欢这个女人,为什么为为了这个女人,和丹阳决裂,一步步的丢了国公爵位,丢了父女之情,最后走到人生潦倒境界?   顾鸣只觉眼前一黑,猛的往身后栽去。耳中传来苏妍和顾嘉礼惊惶的叫嚷声,“阿爷——!”   苏妍一时凄惶,她愤恨顾令月。昔日那个倔强的少女如今登上了难以企及的高位。令她充满绝望之意,虽有杀女之仇,却连和她作对的心思都生不出来。   一时之间心中茫然。   她自忖自己聪慧无比,可是这样的智慧需要依附在顾鸣身上才有实现的可能。如今这个男人无力的躺在榻上,面色灰败,就要面临死亡。若是没了这个男人,她也不过是个可怜无力的女子罢了。   可是她所有的自负在生死面前这般无能为力。   作者有话要说: 收工~!   第一零七章   顾鸣弥留之际,府人前来请昭国郡主回去探望, 昭国郡主此时尚逗留骊山, 朱姑姑出来见了顾家的小厮, “郡主发话,她和故国公的父女情意,当初在大理寺外的酒楼之中就已经断了。这个世上, 她没有阿爷。今后她的路, 她会自己走。若荣华富贵,顾家不必沾光, 若不幸坠入尘埃,也绝不会牵连到顾家身上。”   消息传到顾鸣病榻之上,顾鸣的眸光登时黯淡下去。   苏妍心中惶恐, 哀哀痛哭, “郡主如何能这般狠心。”   顾鸣躺在简陋的榻上, 听着苏妍的话语, 却觉意兴阑珊,“不怪留娘。是我这个做阿爷的话对不住她们母女。”呼吸急促咳嗽, 好一阵子才缓了过来, “好在, 我怕也是活不久了, 等我下了黄泉,再向公主赔罪。”   顾轩见着兄长神情灰败至此,心中也不好受,劝道, “兄长何必如此颓唐?虽则你和郡主之间曾经有过一些不愉快,但到底是嫡亲父女,没有隔夜的仇,只要你养好身子,再慢慢盘桓,总能重归旧好的!”   顾鸣唇边掠过一丝苦笑,摇了摇头,“没有用的。”从前他伤着留娘的心太狠,再难回转。   生命的最后关头,忽的想起了旧日时光。抬起头来,在一片朦胧天光中,似乎瞧见丹阳公主温婉的容颜。新婚时节却下羽扇,那么纯美。呼吸急促,唤道,“宁娘!”伸手想要抓住丹阳公主的手。公主的身形却渐渐淡化,慢慢转身,向着远方烟雾深处缓缓离去。   一时焦急,探头欲追,力道一松,就此垂下,   眼中也没有了神采。   苏妍垂泪跪坐在一旁,感受到顾鸣的动作,浑身一震,放声痛哭,“顾郎,你怎么可以这样待我?”   她这一生都这般自傲,她手腕了得,一直都紧紧的将顾鸣握在手中,就是尊贵如皇家公主的丹阳,也败在了她的手下。却没有想到,顾鸣临到生命最终,记挂的却是丹阳公主,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到过她一句。   到了最后,却还是输给了丹阳公主。   ……行人司将顾鸣去世的消息报到宫中。   姬泽闻言垂眸,良久方道,“朕知道了!”   他唇角泛起一丝凉薄的微笑。一直以来,对这位曾经的姑父十分厌恶。这个人临到最后,连死去都不会挑个好时间。自己费尽了心力终于将顾令月捧到了皇后之位,如今距离立后之机不过一步之遥,他却在这个时候,在长安坊间穷困潦倒的病逝。她毕竟是顾令月的生父,顾令月若是在这个关头没有丝毫反应,照常立后,怕是会损及名声。   后殿灯火明亮。   姬泽他穿过宽敞的宫廊,瞧着前方的殿堂,觉心口升起一股温暖,面上神额上也柔和起来。   鲜艳的地衣如同柔软的云朵,麟奴睡了一晌,精神十足,躺在摇车中挥舞着白嫩嫩的胳膊,精神极好。顾令月坐在一旁逗弄儿子,教导着麟奴,   “麟奴,叫阿娘。”   姬泽踏步入殿,如同走入自己的烟火人间。“你该教他叫母后。”唇角泛起柔和的笑意,“若是教‘阿娘’,便是现在教会了,过些日子也要改口。”   顾令月闻言回转过头来,狠狠瞪了他一眼,“胡说。”   “阿娘比母后亲热些。便是日后封了后,场面上该当叫母后,私下里,我还是盼着麟奴叫阿娘,听着方多谢烟火气,像是亲亲热热的一家人。”   姬泽闻声嗤的一笑,“说的也有些道理。”握着顾令月的手,呢声道,“如此,你也顺便教导该当哄着这小子叫声‘阿爷’吧!”   “想要儿子叫你,自己教呀!”   殿堂中一家人气氛温馨,姬泽道,“刚刚宫外传来消息,你阿爷去了!”   顾令月闻言怔了片刻,方明白过来。   那个男人曾经给予过她生命,却在漫长的成长岁月里,带给自己的大多是伤害的情绪。顾令月陡然听闻他离开这个尘世,猝不及防,眉宇间露出一丝感伤神色。   “九郎,”她伏在爱郎怀中,悠悠道,“小时候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我那么努力讨好,阿爷却总是不喜欢我。”   姬泽心中怜惜,轻轻拍着顾令月的脊背,安抚道,“没事。这世上总有些人不值得回顾。可是往前看,生命中还有更多的美好事物。再说了,你不是有朕么?”   “朕会一直在你身边,陪着你,护着你,相守到老不分离。”   顾令月惆怅芳心被抚慰,唇角泛起一丝笑意,抬头望着姬泽。在父亲缺失自己的生命中的时候,确实是姬泽填充了男性长辈的立场,教导着自己长大。   而今岁月流转,他却在自己生命中变幻了角色立场,成为了她的爱人。以另一种形势陪伴着自己,长长久久永不分离。   顾令月咯咯一笑,“是啊,我的阿哥。”   姬泽闻言凤眸中陡然绽放出华光溢彩,光辉灿烂,将顾令月用力拥在怀中。   过了片刻,方渐渐平静下来,漫不经心的转述,“顾家那边使人传话过来,说是顾鸣临终时说,希望葬到姑姑身边。你觉得如何?”   顾令月怔了片刻,丝毫不想的拒绝,“不成。”   “阿娘半生命运孤苦,逝去之后好容易恢复了生命的平静,能够在泰陵与阿婆母女长相依偎,如何能让阿爷再去打扰她?”   姬泽应道,“依你的意思。”   顾令月静默了片刻,“九郎。”   “顾鸣总是我的生父。他如今去了,我想为他守一点孝期。”   姬泽看着顾令月眸中点点水光,叹了一口气,道,“朕总是依你的意思的。”   “可是立后旨意已定,朕亦盼着你早日成为朕的皇后,顾鸣之事,朕只准你守一百天热孝。”声音慨然,   “三个月后,朕要你当朕的皇后。”   顾令月眼圈一红,郑重应承,“好!”   贞平十年十月,秋高气爽。   今上姬泽迎立昭国郡主顾氏为中宫皇后。   永兴坊昭国郡主府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顾令月一身华服,坐在白鹤草堂中等候封后,卫国公主姬红萼和凤仙源等几位闺中密友在堂上作陪。   姬红萼为统军将领,此前完成朝堂述职后理应即刻土门关镇守。因着表姐顾令月即将封后,特意上书恳请在长安延驻数月,以期为昭国郡主送嫁。   凤仙源捧着妆奁,为顾令月梳妆,勾勒完最后一笔细细的柳叶眉,眼圈儿一红,退后一步,瞧着顾令月容光焕发妆容,美艳如神仙妃子。诚挚赞道,   “阿顾今儿真美!”   “今儿个,您必定能够成为最美丽的皇后。”   顾令月心中也自伤感,微笑道,“凤师姐的手艺我自然是相信的。”   朱姑姑从外掀帘道,“郡主,外头禀报进来,说是策封使者入府了!”   顾令月点了点头,“知道了!”   起身扶着侍女的手走出来。   姬红萼坐在一旁,看着盛装打扮的顾令月,心中微微激动,“人生有时候当真像做梦一样。真是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能够看到你大嫁给我皇兄,成为大周皇后。皇兄对你一片真心啊。阿顾表姐可莫要辜负了皇兄的一片心啊!”   顾令月回头望了姬红萼一眼,忽的开口问道,“就像你对楚王一般么?”   卫国公主骤然闻听那个名字,素来爽朗的笑意登时僵硬在面上,凝成了一朵永生花。   和楚王的那一段感情已经过去了十多年,凝在卫国公主姬红萼心里,是珍重,也是一场放逐。纵然回长安数月,与顾令月多次交心,却都回避了这一段往事。只埋在心底最深处的地方,如同珍藏的美酒,鲜甜中略带一丝苦涩意味,独自品尝,从不肯露出一丝半毫儿端倪,让人喟叹。   顾令月明白她的想法,所以这些时日也配合着她,一直回避此事,刻意欢笑,绝口不提。   可是这一刻,在她即将封后,人生生命最重要的时刻,心情激涌,忽然觉得人世间所有的感情,无论是美丽的还是罪孽的,都应当有见天的时刻。忍不住开口,向姬红萼挑破这个话题。“阿鹄,”   她望着姬红萼,目光中带着一丝怜悯和通透了解,“你这些年,从没有忘记十二郎吧?”   姬红萼听着顾令月的问语,悲从中来,曾经经历过那样干净美丽的一份感情,自己怎么能够从中走出来呢?   “我想忘记,却忘不了。”她道,面上显得忧伤。因着这些年生活不完满,少年时的感情越发显得干净纯粹,在睡梦中镀上了一层美丽色泽。隔水望花,   顾令月道,“我曾以为我这一辈子孤单到老,那时候当真想象不到,会有如今这么一日,策封皇后。这也许是我的幸福,阿鹄,我盼着你也幸福。”   姬红萼听着顾令月的话语,唇边凝出一个心碎的弧度。   她如何不想要幸福?可是她的幸福,许是在多年前山寺中那个桃花雨夜,就已经结束了!   顾令月踏步从白鹤草堂中出来,来到慈萱堂外,卢国公程伯献、前礼部尚书贺瑛手持策后旨意等候,展开册后诏书,“……今有丹阳长公主女,昭国郡主顾氏,毓出名门,贵质贤淑……可策为皇后。制曰,可!”   顾令月拜道,“臣妾接旨。”   程伯献向着接过旨意的顾令月拜道,“微臣拜见皇后殿下。”   顾令月微微一笑,“平身吧!”   伺候顾令月送嫁的碧桐瞧着顾令月皇后礼服雍容华美的模样,心中一酸,落下泪来。   顾令月回过头来,伸手擦拭碧桐眼泪,“傻丫头,哭什么呢?”   碧桐面上欢笑,不知怎的,眼泪就留下来了,“奴婢是高兴的。”   “傻丫头,”顾令月微笑,“早年我和你说,咱们会一辈子在一处,我就算做了皇后,咱们还是在一处呀。哭什么?”   “奴婢也不知道,就是止不住泪水掉下来了。”   顾令月唇角一弯,神情柔和,“傻丫头!”   华美灿烂的金根车沿着长安长街缓缓前行。   十多年前,那个湖州的小女孩进入东都,战战兢兢的进了太初宫,眼前的一切在她面前展开,犹如陌生的仙境。   她没有想到,有朝一日,她会嫁给皇帝,成为大周的皇后。   顾令月往前走。走过大明宫煊赫的宫檐,走过湖州顾家那个委屈绝望的小女孩的岁月,走过洛阳长安母女岁月静好的年华,走过北地峥嵘的岁月,走过通古斋的梅花夜雨,走到大明宫。仰起头,看见那个等候自己的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 撒花。终于写到立后了!   仿佛看见闺女出嫁,眼泪一把把的。   再宣传一把待开新坑吧:《重生之民国少夫人》 架空民国甜爽苏,   求预收藏:web端传送门: 。   PC端传送门:   。   求收藏。   第一百零八章   大周天子立后,整座大明宫张灯结彩, 肃穆宫服的玄色宫人肃手在长廊上站立, 迎入这座宫殿名正言顺的女主人。   姬泽一身殷红礼服, 立在紫宸殿前,修长玉立,英姿勃发, 见着顾令月, 凤眸之中登时爆出灿烂光芒,上前数步迎接顾令月, 搀扶着顾令月下车。   顾令月只觉自己的手落入一个温暖所在,听着姬泽安抚的话语传入耳中,“放心, 一切有朕。”心中倾袭上安心感觉, 忍不住转头, 朝着姬泽露出舒婉一笑。   二人的手紧紧握在一处, 一道步入大殿,按着礼官的劝导声, 一一随行帝后大婚礼仪。   仿佛折腾了很长一阵时间后, 被送入了一座宫殿之中。   氤氲暖气围绕, 在喜床*上坐了一会儿, 方稍稍回过神来,举目望着所处宫殿,见殿中布局熟悉非常,竟是自己从前居住了数年之久的延嘉后殿。   因着大婚缘故, 里外重新彻头彻尾的布置了一次,簇新金贵。但殿堂布设格局依旧保持一致,因此竟无半分生疏之感。   窗台礼案上摆着一双儿臂粗的龙凤喜烛,烈烈燃烧。   梅尚宫领着宫人立在殿中伺候,完成了最后的礼仪,方才屈膝朝着帝后行了一礼,缓缓退出宫殿。   姬泽坐在一旁,望着新婚的皇后目不转睛,“朕的新娘子真美。”   顾令月嗤声一笑。   二人日日厮见这么长时日,今日成婚,婚礼中的仪式庄重感很重,但那种相守一生的惊喜感却到底不足。   她取过和阗梅花扇,遮住自己的容颜,“九郎,我听说大周民间一双男女成婚,都是要新郎作一首却扇诗的。您是大周皇帝,大婚礼仪自有礼部确定施为,虽然不用亲迎,看也是要给我做一首却扇诗的。”眸中调皮光芒一闪而现,   “若是没法叫我满意,就不用进洞房了!”   姬泽闻言似笑非笑,见和阗梅花扇图案精致,遮住顾令月容颜,露出一双形状姣好荔枝眸,目光晶亮,略略一眨,露出欢畅调皮的笑意,觉心中甜蜜之意流淌充斥。顺着顾令月的意思道,   “阿顾有意作难,朕岂敢不遵?”   他虽君临天下多年,幼年时也是博览群书,通晓诗文的,略一沉吟,心中已是有了念头,念诵道,“北府迎尘南郡来,莫将芳意更迟回。虽言天上光阴别,且被人间更漏催。烟树迥垂连蒂杏,彩童交捧合欢杯。吹箫不是神仙曲,争引秦娥下凤台。”   眸色转深,声音喑哑,“朕的皇后,满意么?”   顾令月听闻姬泽念诵诗句,嗓音喑哑饱含情意,一字一字如春风化雨,散入自己心田,芳心可可如浸在骊山温泉之中,将和阗梅花扇一点点收起,露出扇子下明媚鲜艳的容颜,眉眼之间俱含着明媚笑意。   殿中华美空旷,窗下红烛烈烈燃烧,红彤彤的喜色照耀的烛光下佳人风姿分外娇美。姬泽觉一颗心沉浸欢喜,抱着妻子,吻在了妻子额头。“阿顾,朕今儿当真开心的很,开心的很。”   顾令月仰头,龙凤红烛将娇美容颜照耀的映衬出一丝晕红色泽,宜喜宜嗔,轻吐话语,“有什么好开心的?咱们大婚后的日子不都和从前一样么?”   “那不一样。”姬泽道,   望着顾令月容颜,“从前,咱们虽然也在一处,却总有些不圆满。朕虽拥你在怀中,却总觉得你心思不定,有种飘着的感觉随时可能离开。如今方觉得将你落到了实处。咱们夫妻一处,永不分离。”   顾令月仰起雪面扑哧一声欢笑,一滴清泪沁出眼眶,“好。”倚在姬泽怀中,应承,“咱们夫妻一处,你若不负我,我绝不负你。”   姬泽闻言觉身躯微微颤抖,握住顾令月的手,郑重承诺道,“姬氏先祖作证,朕与顾氏令月,今生今世,永在一起不分离。”   延嘉后殿一双红烛高高燃烧,映衬御帐之中男女二人红浪,烛泪欢喜倾尽燃烧至天明。   新婚后的第二日,皇帝偕新后前往皇室宗庙拜祭。宗人令魏王姬坤主持了仪式,瞧着顾皇后随在皇帝身边,向着姬氏皇族历代先祖一一叩拜。   书吏并当众请出宗室谱牒,姬坤执笔,在谱牒中帝室宗谱中今上姬泽身后,涂掉的一行黑字旁另起一列记录皇后顾氏,与帝王并列,寓意夫妻同体并贵。   其下注一行小字:皇长子姬烨为顾皇后所出。   谱牒上短短的两列字,顾皇后母子的身份从此落定。   夏日天气清朗,大婚未久的帝后轻车简从,来到长安永兴坊。   昭国郡主府门楣依旧,盛大而又凄凉。府丞鲁定之匆匆赶到府门口,恭敬拜道,“微臣参见圣人,参见皇后娘娘。”   “起来吧。”姬泽,长身玉立,一身玄色常服掩饰不住身上的威势风范。   顾令宸在白鹤草堂中等候,开年已经有六七岁年纪,有了一丝小大人的风范。在裴默的教导下渐渐懂了一些人情世故。因着名义上是顾鸣的儿子,此前顾鸣亡故,为其送灵守了一段时间孝期,如今身上装束也是简单,恭恭敬敬的行礼,“臣弟见过圣人,皇后娘娘。”   顾令月笑着道,“别介。”伸手按着顾令宸的肩膀,“今儿我回来就是一家人好好聚聚,虽然入宫,我还是你的姐姐。这座府邸之中不讲国礼,只讲家事。”   顾令宸的眸光光芒滚动,片刻之后,方恢复常态,笑着道,“阿姐!”   姬泽回大明宫之后少见顾令宸,问道,“这些年你随你师傅学习,进度如何?”   顾令宸恭恭敬敬答道,“已经是学到《四书》了。”   姬泽点了点头,坐在堂上,考量起顾令宸的功课。顾令宸束手在一旁仔细回答,虽然有一丝稚嫩之色,但言语流利,倒也像模像样。   顾令月在一旁忍耐着听了一会儿,不喜道,“好了!我好容易见弟弟一次,合该开开心心的说些家常。似你这般考试,像什么话?”   姬泽闻言眸中闪过一丝无奈之色,“既是你阿姐发话了,你便自便吧。”   顾令宸瞧着皇帝姐夫,唇角泛起一丝偷偷的笑意。   瞧着姬泽和顾令月相处氛围,想来阿姐入宫之后的日子过的是足够幸福的。方能够这般没有忌讳的相处,形似民间夫妇。   道谢道,“多谢姐夫!”   离开的时候,顾令宸取了一个草蚱蜢,“前些日子在骊山外甥麟奴喜欢蚱蜢,这些日子我又编了一个,待会儿阿姐回宫带回去给他,说不得他会喜欢。”   顾令月怔了片刻,接过顾令宸递过来的草蚱蜢,唏嘘道,“麟奴还小呢,难为你记得他!”   顾令宸不以为然,“他是我外甥,我不惦记他,又惦记谁呢?”   通红的夕阳挂在长安天边,将永兴坊照耀的一片暮色光泽。   离开的时候顾令月看着这座府邸,心生一种别离之感。   她在这座郡主府中长大,居住了十年多时光,早就将这座府邸当做了自己的家,虽然此前经年累月的随姬泽居住在大明宫,实则心中一直认为延嘉殿不过客居而已,这座府邸方是真正的家。   如今大婚立后之后,心境方发生了颠倒。   日后自己将和姬泽、麟奴一家人长居大明宫,偶尔回永兴坊看一看,倒像是外嫁女儿回娘家做客了!   顾令宸立在白鹤草堂前,目送顾令月远去的背影,忽的踏步上前,扬声叫唤,“阿姐。”   郑重道,“你在宫中不用怕,我会努力长大,做你的依靠。不会让你受欺负的。”   顾令月闻言怔了半响,绽放出灿烂光华的笑意,“好。”   顾令月走在出府的道路上,脚步缓慢,望着府中一草一木,心中感慨,和姬泽说起当年旧事,“我和阿娘那时候刚刚进这座府邸,一座座屋子看过来,在漱玉堂,阿娘和我还坐着歇了好一阵子。”微觉凄恻之意,“当年之事历历在目,一晃眼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苑囿景致依稀是旧日模样,当年的母亲却已经不在人世,自己也嫁入大明宫,倒是和母亲没有血缘关系的顾令宸如今居住在这座府邸,当真是有物是人非之感。   姬泽含笑听着妻子絮絮话语,“若是姑母知道阿顾如今模样,该当也会为你高兴才是。”   从漱玉堂过去,不远处便是流芳亭。青葱苍翠的菩提树屋远远在望。   姬泽凤眸眸色转深,忽的开口道,“难得今儿空闲,阿顾邀请朕去树屋看看吧?”   顾令月闻言怔了片刻。   当年长安权贵之中风言风语流甚的时候,自己怒而搬回郡主府,姬泽竟也冒天下之大不韪,以天子之身随同自己一道在这座府邸居住,长达年余。初初入府的时候,也曾提出想进菩提树屋看看。   她垂下眼眸,深深的睫毛一眨,“你还记得这座树屋啊?——这座府邸这么多地方,你都一一观赏了,怎么就放不下一个小小的菩提树屋。”   “那树屋不一样。”姬泽道,   顾令月道,“哪里有什么不一样?”见姬泽静默不语。叹了口气,“你想要进,那就进吧。”   姬泽凤眸登时绽放灿烂的笑意,“真的?”   顾令月柔和凝视姬泽,“真的。这点小事,还值得特意骗你么?”   府丞鲁定之听闻皇帝和郡主要登树屋,面上露出一丝诧异之色,随即吩咐人前往准备。   菩提树展开枝叶,淡定视线人世春秋。   这座树屋乃是早年丹阳公主为爱女顾令月所建,坐落在菩提树宽敞的枝桠之间,历来只有顾令月一人入内,侍人第一次服侍除了昭国郡主之外的旁人入内,不由得手脚忙乱。   顾令月先坐着摇篮登入树屋,立在屋门前等候。见摇篮由着侍人晃悠悠的摇晃上来,停在树屋门前,姬泽从摇篮中下来,掀起衣摆,从开敞的蓬门中弯腰进了树屋。   目光灼灼打量着这座自己一直以来从未入内过的树屋。   这座屋子乃是丹阳公主当年特意为爱女顾令月所建,因此屋中陈设摆放器具一应小巧,姬泽高大的身形弯腰进入其中,便显的有几分局促。   他倒也不觉压抑,目光扫过屋中陈设。见屋中地方不大,因地制宜过当窗设了一座菩提朱漆榻,一旁设了一座菩提小案。陈设简单之至。   不由叹道,“这儿倒颇简单。”   “本来就是一个小木屋,”顾令月不以为意,“这么点儿地方,能摆放的下多少东西?”   她在菩提榻上坐下,推开窗子,望着府中湖光风景,“那时候我刚刚随母亲从宫中出来,忽然奇想,想要在菩提树上建一个树屋,母亲疼爱我,就请将作司的工匠前来建了这座木屋。因着这儿小巧独立,菩提枝叶的香气可以静心,这些年我偶尔想要一个人待一待的时候,就会到这儿来。”   姬泽望着顾令月的侧脸。   暮色夕阳色泽晕黄,透过墨绿色的枝叶照耀过来,落在女子脸上,一片莹润。   姬泽只觉心思沉静,岁月静好。   这座树屋虽然小,却寄托着顾令月的美好回忆。素来被她视为心灵静地,一俟心情不好,就会躲在小小的树屋之中,沉静舔舐伤口。   此前,姬泽虽然与顾令月立了盟约,二人起居坐卧一处,如同寻常夫妻相处,这座树屋却没有向他敞开。自己一直一直持续对她好,持之以恒数年,费了万般的水磨工夫,方才终究能够让她感动,放下防范心防,接受自己进入她的心门。   终于能够登堂入室,进入这间小屋。   顾令月回过神来,抬头自失一笑,“此处简陋,倒是怠慢九郎了。若是圣人嫌弃,咱们这就回宫吧!”   “朕倒觉得这儿很好。”姬泽道,在榻上坐下,将顾令月拥在怀中,“朕自小孤苦,从来未行出格之事,似这等建树屋之事更是没有做过。今儿陪阿顾你进了这座屋子,倒觉得分外有趣。”伸手梳理顾令月发丝,噙到唇边细细亲吻,“阿顾今儿邀约朕进这菩提树屋,朕很是高兴。”   “朕如今新婚之中,难得有几日空闲假期。如今夏日早晚天气也不寒凉,不若今儿咱们就不回宫了,与阿顾在这树屋中共度良宵。”   顾令月闻言怔了半响,回头看了屋中的菩提榻一眼,道,“圣人有这份兴致,阿顾自当奉陪。只是这木榻狭小,圣人若在这儿过夜,晚上可是要吃些苦头。”   这屋子建在树上。府中百年菩提枝叶虽壮,建设屋子搭在枝叶之间,却不可能建设多大。屋子里的菩提榻平日只为顾令月一人歇息,宽度极其狭窄。顾令月平日里一人坐卧尚有余裕,若是多了一个姬泽这样的成年男子,便显得颇为拥挤,怕是夜里手脚伸展不易,稍有不慎,便有可能会跌落到地上去了。   姬泽此时也想到了夜里将面对的局面,   只是今日获准进入顾令月心防的成就感太过强烈,想要与顾令月在凉夜拥眠,根本不舍的放弃。朗声笑道,“便是辛苦一些,朕也愿意。”   顾令月扑哧一笑,“九郎既然愿意,阿顾敢不舍命陪君子。”   凉夜静谧,屋中案台上烛灯灯光微微摇动,一身白色素衣青丝披散的少女慵懒闲适。美的惊人,也艳丽的惊人。姬泽望着顾令月,目光中露出热烈倾慕光彩。   二人躺在榻上,菩提榻逼仄,姬泽身躯果然舒展不便,果然束手束脚不便。   顾令月见此状况,坐起身子道,“这屋子太过狭小,咱们还是下去吧,便是不回宫,回白鹤草堂歇息也好!”   姬泽皱眉,伸手将顾令月抱在怀中,笑着道,“这样就可以睡了!”   顾令月愕然片刻,“我真弄不懂九郎,明明可以……为什么要委屈自己,这间屋子对你就这么重要?”   姬泽道,“不是树屋重要,是阿顾你对朕重要。朕总觉得,这座屋子对阿顾来说意义非凡。今儿得了你答应入内,竟是舍不得离开了。”伸手梳理顾令月发丝,噙到唇边细细亲吻,“阿顾今儿邀约朕进这菩提树屋,朕很是高兴。”   顾令月静默半响,荔枝眸微微眨动,望着姬泽,“九郎,我有什么好的,值得您这般喜欢?……我身子不好,有时候性情还木讷,有时候我自己想想,都觉得自己不好。您富有四海,为什么要喜欢我?”   姬泽深深的望着顾令月,“情之所至,不知所起。不知道什么时候,你就进了朕的心,朕的魂,朕想丢也丢不掉。没奈何,只想将你拘在朕身边。”   顾令月闻言微微哽咽,“如今我觉得日子很幸福。可有时候我也会害怕,若是某一天,你忽然醒来,发现我不过是个普通少女,并没有那么可爱,将如今的深情收回去,我该如何收场?”   姬泽瞧着顾令月面上晶莹的泪珠,“胡说。你乱担心什么呀?你在朕心中是最好的姑娘。世人都说,皇室男子痴情,我的父祖先辈皆是一生只爱一人,至死没有变心。朕亦是姬家男子,既然钟爱于你,便一辈子也不会变心。”   顾令月眸边尚挂着泪珠,破涕为笑,“真的?”   “自然是真的。”   “傻丫头,睡吧,朕看着你呢!”   东天上露出一丝鱼肚天光。   阳光透过菩提密密的枝叶,投下细小的光点,姬泽从沉睡中醒来,望着怀中女子。   当初树屋打造之时仅设为一人独眠,如今小小的木榻上多了一个成年男子,自然便显了一些拥挤。姬泽一夜睡的不惯。顾令月卧在怀中,压着自己的胳膊。虽然身体轻盈,但一夜未动,胳膊血脉也有些不通畅,微有酥麻之感。近距离瞧着女子的睡颜,目光痴迷,几乎舍不得移开眼睛。   顾令月迷迷糊糊醒来,望着窗外天光,道,“天亮了。”   姬泽拥着心爱的姑娘,感觉懒洋洋的,应了一声,“嗯!”伸手拉扯榻边机索。菩提树屋顶上的草篷便缓缓敞开,明亮的阳光从大开的上房倾泻下来。   顾令月抬起头来,望着菩提树梢中露出的点点天光,迷醉于天光闪烁的灵性,赞道,“真美!”   她仰头望着天光的时候,姬泽却在望着她的姑娘。   少女一身素裳,肌肤沐浴在初生的阳光下,美的惊人,也媚的惊人。忍不住,俯首亲吻了下去。   顾令月怔了片刻,仰头向后让,然而姬泽的势头太过凶猛,竟是吃了一惊,压倒在身后的菩提榻上。顾令月略一动弹,便感觉到身上男人血脉喷张的势头。不由吃了一惊。望进姬泽燃着通红欲望的眼睛,明白过来男人的欲望,心中生出仓惶之意,拒绝道,“不成。”   她天性害羞,虽然渐渐习惯了与姬泽的欢好,这等闺房情事却只能在宫室寝卧之中,却无法接受在天光沐浴之下,登时之间肌肤紧绷,   “这儿……不成,不能在这儿。”   阳光沐浴在身上暖暖的,姬泽微笑伏下身亲吻情人甜美的唇,“如何不成?”   呢喃道,“好孩子,这屋子在高处,下头的人都被树叶挡着看不见咱们的动静,但天光照进来,岂不是最好的地方?”他顺着顾令月温腻的颈项一路痴缠亲吻,“咱们在一处这些个月,还没有在天光中欢好过呢。今儿这番,好阿顾,你不喜欢?”   顾令月觉一股战栗之感,沿着尾椎骨直向上而传,几乎战栗在阳光中。   她心中似有渴望,似有迷离。只是道,“不成。”   “九郎,你要是想,咱们回宫去,回草堂去。”颤抖语无伦次拒绝道,“这儿在光天化日之下,下人都在树下看着,真的不成呀!”   姬泽沉醉在顾令月绝美的风情下,诱哄道,“谁说光天化日的,树屋也是屋子,遮挡的严严实实,旁人看不见的。”   少女肌肤裸露在天光之中,神情又是迷茫又是暧昧。目光迷离,脑子里绷着一根弦,虽然明知道不该如此,却抵不过身上男人的痴缠,逐渐被拖入欲海之中翻覆沉沦。觉得自己好像一条河流,于人踏入,弯腰鞠起。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是流水,细微感受着身上的男人造成的观感。情绪欢喜,尖叫,却发不出声,聚不成形,身子痴缠,脑子里迷迷糊糊觉得不好,她身子在姬泽日常辛勤浇灌下,渐渐敏感,如今被姬泽一番撩拨,也渐渐起了点兴头。渐渐回吻过去。   呢喃道,“不成,这屋子建在树上不稳,要是出了什么事情,我这辈子就不要见人了。”   姬泽听了顾令月的话,匪夷所思瞪大眼睛,忽的吃吃的笑起来,“若是这屋子连两个人的重量都受不住,朕该该拆了当初造屋子的造匠人的脑袋。”   顾令月听闻姬泽耳边调侃,难耐的喘了口气,忽觉乾坤颠倒,整个人被姬泽用力翻转过来,跨坐在姬泽身上,不由得吃了一惊,瞪大了眼睛,   “九郎,你这是做什么呀?”   姬泽半躺在菩提榻上,将少女拥在自己身上,目光含着攫取的感觉注视着自己的姑娘,“无事,阿顾,咱们今儿咱们换个花样。”   顾令月因着多年足疾,素来没有安全感,习惯于被动承受,甚少适应这等更偏主动的姿势。连连摇头拒绝,“不成,我做不来。”眸子里含着哀哀恳求,“九郎,你放我下来——我会跌下去的。”   姬泽瞧着少女晕红的脸颊,热气腾腾的脸蛋,心跳失去节奏。   这个女孩儿任自己采摘,可他总觉的心中还有一丝空洞之处,没有来的及填满,总有一丝不足之意,希望她能够因着自己燃烧出更夺目的光彩,方能证明对自己的在意,让自己更加放心。“别怕!”吐着热息安抚,“朕扶着你,定是稳稳的,绝不会让你跌着。”   顾令月微觉晕眩,无措咬住双唇。   觉细腰被姬泽大掌紧紧扣住,剖开侵蚀的力道。如同这个人一般具有极其强烈的存在感,让人无法忽略他的存在。   心底忽的生起一丝热浪,咬了咬牙齿。   感她在风浪上颠簸,像是一只小小的舟,左右摇摆。   为了稳固自己,顾令月伸出雪臂,抱着姬泽的颈项。这种坐在大周最尊贵的皇帝身上的感觉,犹如凌驾了整个大周江山,带着一丝俯视的新奇和微妙的得意之感。   姬泽察觉到了,微笑着仰头亲吻。姬泽的手掌极是有力,束住她的腰身,无论怎么摇摆,都被钉在远处。   她在身体快感极乐之巅的时候,痴迷之中,瞧见了东天之上冉冉升起的阳光。   阳光透过树梢,缓缓的照射下来,初升的阳光并无热烈之感,却分外光明。   她一时间追逐光明,无意识的挺起身来,神情带着一丝天真妩媚。顾令月在情思迷醉之时抬起头来,沐浴在初升的阳光之下,神情美的惊人,媚的惊人。落在姬泽眼中,凤眸一片痴迷。这一刻,当真觉得自己愿意做一名昏君,恨不肆意,沉醉温柔乡,蹈海赴死,沉浸在她的温柔海里,永远不知疲倦的驰骋。   作者有话要说: 两章合并补前面两天的,这章还是走心吧!继续潜水赶第三章看看,什么时候能   第一零九章   中空空悬多年,如今圣人终于立后, 实乃国之大事。更兼膝下育皇长子录入皇家族谱, 名分记为皇后嫡出, 对大周日后继承之事产生深远决定性影响。大周诸位藩王上书,恳请前往长安观礼,得了皇帝允许之后, 月前便紧赶慢赶前往长安, 希望赶得及在立后大典举行前赶到,好在立后第二日入宫朝拜新任皇后, 在顾皇后面前多打一些照面,彼此生些情分。   蓝田驿馆   燕王姬洛一身白冠素衣,立在驿馆庭院之中, 神情忧悒的望着长安方向。   三日前他就进了潼关, 却滞留驿馆, 无法再向长安方向迈进一步。   皇兄命驿骑策马传来圣旨, 要求自己在蓝田县驿馆休整,一直待到有新的圣旨前来宣召, 方能再度启程, 入长安城拜见君王。   驿馆中夜如水, 姬洛深夜立在窗前踟蹰, 他知道,自己心中多年惦记的那个人儿,如今就在长安城中,距离自己仅一百余里距离。   百里距离, 若是半夜策马,天明即可至,不可谓不近,可是此刻,这百里官道对于自己犹如天堑,隔绝着自己和阿鹄,彼此遥遥相望,却无论如何也无法跨越。   ……   一轮红日高高悬在长安城上,照耀人间是非。   大明宫在红日照耀之下,愈发显得盛大光辉。   海池子在晴日如织,亭台楼阁绵延光亮。顾令月坐在延嘉后殿之中,听着宫人轻声婉语拜见皇后,心中生出一种奇异感觉。虽则这座宫殿并非陌生,此前亦一直在此居住,对延嘉殿中的一草一木都十分熟悉,但如今换了一种名正言顺的身份,重新看着殿中帐幔屏设,竟凭空生出一种新奇的感觉来。   新封的延嘉殿女官梅仙在帘外禀报,领着卫国公主姬红萼入宫拜见。   顾令月见着来人,吃了一惊,“不过才几天功夫,阿鹄,你怎么憔悴成这样?”   姬红萼大婚当日被顾令月戳破心事,一时间很多此前强自压抑下去的旧事,重新翻上心头。辗转反侧,身子很快便消瘦下去,容色就露出三分憔悴来。勉强笑道,“我无事。”   卫国公主姬红萼与楚王姬洛乃是同父所出兄妹,自幼一同长大,相亲相爱,及到长成年月,竟生了一些朦朦胧胧的男女之情。初露一丝端倪便被姬泽发现,铁腕出手干预,拆散两人。此后姬洛改换封号,前往楚地就藩。姬红萼则适配驸马薛氏子弟薛斛,前往山西,北地之乱中建立功业,得封卫国公主。   姬红萼自知这份感情不容世俗,这些年来虽然与姬洛分散两地,天南海北再无相见,却也并未对皇兄姬泽心生怨恨之意,只是自伤身世,将自己的一腔感情封闭了去,不肯再接受男女情爱,与驸马薛斛有名无实。因着避嫌之故,多年并未与姬洛通信,只是靠着偶尔有从楚地零星传入的消息,听闻姬洛近况,生活的磨砺渐渐将心智锻炼强大,八风不动……   ……   “皇后娘娘,”延嘉殿宫帘开启,梅仙一身女官玄色宫中,入内朝顾令月恭敬道了一礼,“太极宫中的薛惠妃使人传话过来,说是恭贺您立后之喜。您是中宫之主,她们理应前来拜见,想请您允准,入大明宫向新皇后请安。”   顾令月闻言,面上的神情微微一暗。   姬泽为了将自己捧上后位,可谓谋算日久,花费了偌大心力。可是成为皇后之后,对自己而言也并未都是好处,一些此前不需面对的烦恼也浮上水面。   ——此前只是皇帝的情人的时候,可以躲进小楼成一统,假装太极宫的那些个妃嫔都不存在,与姬泽在大明宫相守;但如今,她如了姬泽的心愿登上大周皇后宝座,名正言顺夫妻相守的同时,也需母仪天下,首当其冲的,便是须正视这些妃嫔。   她们虽然人数不多,但确实存在,是姬泽名正言顺的女人。   唇角波纹平齐,“不必了。”挥袖神情淡淡道,“太极大明两宫距离遥远,让她们在太极宫遥对大明宫行礼就是了,我心中领她们们的情,不必这般来回折腾了!”   宫中女官听闻顾皇后的吩咐,眉目间闪过一丝愕然之色。随即唇角泛起笑容,恭敬应道,“是。”自行出殿吩咐去了。   姬红萼瞧着顾令月干净利落的打发了太极宫的那些妃嫔,嘴角就露出一丝笑意来,“阿顾这个皇后过的,可当真颇有风范!”   顾令月目光凝视着延嘉殿宫院中的骨里红梅,悠悠道,“人生苦短,自然要过的适意些!那些个人空守太极宫,自然过的可怜,可你皇兄曾应承过我,若与我相守,必将始终如一,如民间夫妇。既然如此,我又何必让他们到我面前来,让我自己心中添堵,她们心中平生波折,最终若无果,怕也是不会痛快。倒不若就此守着太极宫,至少可以平安度日。”   姬红萼拨动心弦。   自古以来,中宫皇后都要求贤淑大方,善待宫中妃嫔。顾令月直言拒绝后宫妃嫔入大明宫,令这些妃嫔空守太极宫,空寂度日,瞧着着实是有些善妒小气了!可是为什么不呢?这位年轻的皇后此时春风得意,有着皇帝的专宠,自然可以依着心情度日。不必委屈自己。   忽然心底埋藏着的渴望冒出来,想要再见姬洛一面。   这般渴望埋藏心底,然而一经冒出,就如同燎原的野火,烧的自己整个心胸一片火热,再也压抑不住。“阿顾,”她握着顾令月的手,面上露出殷切之意恳求,“我求你一件事。你帮我和皇兄求求情,让我再在长安多待一阵子,”   “三天,只三天,好不好?”   顾令月眸色微微愣怔,随即间明白过来。   卫国公主数月前入京述职,完毕之后本该即刻回返,为着参加顾令月的封后大典,方停留至今。如今大典已毕,顾令月已然正位中宫,按说该当收拾行装返回土门。如今同一时间,上书恳请入京朝贺新后之喜的楚王姬洛被勒令停驻京郊蓝田县驿馆,不得继续北上入京。   这对皇家兄妹当年离别之后多年未曾相见,如今同在关中,论起来,不过是相距百余里之遥。姬红萼恳求自己向姬泽陈情多留长安一些时日,实则是希望自己替她在姬泽之间转圜。准许她与姬洛在长安再见一面而已。   十年兄妹,数年情分,分离如此许长时间之后,再这个时间,也不过只敢有这么一丁点儿些微的棋盘。   眸中露出怜惜之意,“阿鹄,你又何苦如此?”   “你如今领军,该当知道,人生很多关头需要取舍决断。”她劝说道,“既知那份感情糊涂无望,便该当断个干净,重新启程开始新的人生,这般自苦纠缠在旧日记忆之中,不过是伤人伤己,何苦来哉?”   姬红萼静默不语,面上神情微动,似哭似笑。   顾令月瞧着姬红萼劝道,“当年我初婚之时,也是打算和孙沛恩好好过日子的。只是孙沛恩开始态度太过于恶劣,方冷了心肠。终北地数年时光,虽有夫妻之名,实则相看两相厌。”   顾令月望着姬红萼,目光温柔,“我说这个,是想告诉你,一段婚姻是由两个人共同组成的,如果开头一个人就冷待,自然就难以得到好结局。你和薛斛婚姻不谐,薛驸马固然有颇多问题,可是究其到底,最初你就没有打算和他一块过日子。你的这段婚姻最后过成这个模样,你也不是没有责任的。”   姬红萼默然良久。   她又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牡丹谢尽,百花无色。沧海桑田,难过此身。十二王兄曾经给予她的是自己一生最灿烂光华的一段感情,经历过这样一段感情,仿佛自己人生中所有的热情都燃尽,此后之后,见到凡世的鲜花,俱都没有记忆深处山寺一夜中桃花色泽鲜艳,意兴阑珊,再也没有兴致接受另一段感情了。   她心中伤感,“阿顾,你不懂。”待要陈说深情,却又觉无可言说,转折道,“我听闻你和皇兄在一处之前,也是独自度日,不肯听玉真皇姑相劝寻摸长安勋贵少年郎结亲的。你曾如我一般情况,如今又何必前来问我?”   顾令月微微蹙眉,“我和你又如何能相同?我从前是因着经历坎坷,冷了心思,方想清淡度日,不想寻个人重新开始生活。可并非如同你一般,一直牵系在旧日感情之中,方不肯放弃开始新的感情。”   顿了顿,“再说了,便是我如今也和你皇兄一处,日子过的甜甜蜜蜜。你若当真想仿效我,便更该放下旧事,重新生活了!”   姬红萼静默片刻,忽的打起精神,俏皮一笑,“这等话可不能让皇兄听见,若是听见,怕是恼火了!”   顾令月听姬红萼提起姬泽,也自有点心虚起来。左右望望,见无人闻听自己话语,方松了一口气,瞪了姬红萼一眼,“我是与你在说话。”   “阿鹄,”她苦口婆心劝道,“我实实在在想为你好。世人向往肆意生活,可到底有一些事情是实在不可碰触的。你是大周公主,你皇兄和我也不是不疼你,你若当真不喜薛斛,大可与他和离,重新寻个人正经过日子。若是实在不肯周延,哪怕,就是学着玉真小姨从前呢,豢养几个面首,只要你自己能过的开心,也并非不可。何必如此自苦?”   姬红萼唇边噙着一丝笑意,道,“阿顾,我知道你一片好意。多谢你费心啦!可我从小脾气硬拗,择善固执而从之,宁死不悔!”眼圈儿一红,“我也想开始新的生活。可是有了阿兄珠玉在前,我是再也没法子再去爱一个人了。”   顾令月瞧着姬红萼面上柔软坚贞的神情,微微一梗,默然不语。   当天夜里,私下到底和姬泽软声相求,“……九郎,我知你恼他们二人不知分寸,弄出这样一段感情来。只是再恼,感情之事如同覆水,泼出去了也收不回来了!他们二人乃兄妹至亲,自然不能当真在一起。可楚王守在蓝田驿馆,阿鹄徘徊京中,不过是想见个面罢了。他们如今年纪都这么大了,必也不至于胡闹出什么无法收场的事情来,你是他们的兄长,就疼疼这双弟妹,成全他们的一点痴心罢了?”   宫灯烛影摇晃,延嘉殿深情款款。   姬泽唇角微翘,望着顾令月灯光下晕黄秀美的容颜。他的姑娘心太过软,可他身为大周君王和姬氏皇族族长,需要大局考虑,大多数的柔软感情,都留给了这个姑娘,对于旁事心情冷硬游刃有余。“阿顾,”   沉声道,“我知你心疼他们。可若当真为他们好,便不当心软。既然错误无望,便是再见,也不过徒增烦扰而已。若相见心中起了波澜,更加难以放下。倒不若就此两分,方好彻底放心。”   “可是,”顾令月急着道,“你们姬家人的性子个个都是痴的。既然起心,早就放不下了。不若让他们渐渐。”   姬泽闻言沉默片刻,“姬氏之人性情,朕心中最是清楚。正是因为如此,朕情愿做这个恶人,替他们砍断这份错误感情。”目光睥睨冷笑,   “他们若是怨,便怨恨朕这个做兄长的就是了。朕倒盼着他们痛定之后,知事不可为,方可彻底放下,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顾令月闻言心情颇为消沉,“许九郎你方是对的。可我今儿瞧着阿鹄摸样,心里着实难过。阿鹄自幼性情坚强,很少哭泣。她小时候说要上战场做个女将军,到了大了,果然练出了赤巾军,攻城守地不输寻常男儿。就是这样一个人儿,今儿说起楚王,眼圈儿竟是红了。她是个性子痴的,旁人许是能够放下旧事重新开始,我却瞧着,她压根不肯放下,情愿耽在前尘旧事中溺在其中,不愿意面对新生。若是她一辈子耽搁在这份错情之中,可怎生办呢?”   姬泽心中微微生出不豫之意。   阿顾心软担忧姬红萼,可他却不希望自己的女人长久沉浸在对别的男女的感情忧思之中,朝一旁宫人使了个眼色。笑着道,“朕这些日子忙着立后之事,倒少见麟奴了。麟奴算来也快满周岁了。朕寻思着,当初他洗三、满月的时候,正值你治腿的关键时刻,没法大办。如今你已身体痊愈立后,他也是朕名正言顺的嫡长子,总该大办一场。”   梅仙会意退出宫室,从厢殿中将大皇子抱了过来。   麟奴午睡醒来,正是闹脾气的时候,哇哇大哭。顾令月甫听着儿子啼哭的声音,登时心肠被牵了过去,忙道,“麟奴这是怎么了?”起身将麟奴接了过来,瞧着麟奴一张因着啼哭而微微涨红的脸,一又疼又爱,将旁的事情忘怀到一旁,迭声哄道,“哦哦,乖孩子,阿娘抱着呢。别哭啦!”   麟奴挨在顾令月的怀中,感受着母亲怀抱温暖的温度,渐渐的安静下来。一颗眼睛望着父皇和母后,如同黑葡萄似的骨碌碌的转着。瞧着娘亲耳边的掠下的一缕发丝,伸出手去抓。   顾令月猝不及防,发丝被麟奴的小手抓住,微微吃疼叫唤了一声。   姬泽瞪了麟奴一眼,伸手去解麟奴攒起的拳头,“还不快放开你母后。小子,惹了母后不悦,待到长大了,”   “麟奴不过是个孩子,哪里懂的这么多?”顾令月斯虽然吃疼,依旧忍不住维护起麟奴来,到底扑哧一笑,“这孩子手上劲道倒是蛮大的。”   “自然。”姬泽促近妻子,彼此间呼吸交促,呢喃道,“也不瞧瞧,这是谁的孩子。”   顾令月怔了怔,哭笑不得,“真是没脸没皮!”   ……   大明宫中灯火通明燃断滴漏,帝后和乐融融,延嘉殿中传来大皇子咿咿呀呀呓语声响,生机勃勃。长安城夜色深沉,驿馆中烛光煊亮。   姬红萼一身红装,倚坐熏笼之侧,背脊挺直如同标枪,面朝宫廷等候。待到天光微微放明,案上的烛灯燃烧到了尽头,终究没有等来宫中允许自己停留的旨意,无奈之下命令启程。   长安城门高大威严,城门守卫持着刀戟守卫在城门侧,戍卫京城安全。   姬红萼离开长安时一步一回头,期望遥远的地平线上能出现奇迹,瞧见十二王兄楚王策马急急赶来的身影。   然而天光明朗,渭水的柳树滴断天涯,终究没有。   渭水桥码头车水马龙,行人如织,热闹无比。副将柳骠云骑着骏马等候在漕渠侧柳树之下,望着公主面上黯淡的神情,小心翼翼问道,“将军,此去前往蓝田距离不远,快马小半日便可往返。您可要前往?”   姬红萼的目光黯淡下来,终究叹了一声,“罢了!”策马转过马身,向着东北方向,深深吸了一口气,   “相见不如怀念。咱们离开土门日久,怕是关中姐妹等的久了,咱们走吧!”   秋日桃花谢尽,天气高爽。渭东桥柳树垂下青丝,坠在清清漕渠渠水之上,一点点的荡漾着波光。一双彩蝶双双缠绕,飞舞片刻之后,又倏然分离,各奔东西。   刻骨的情思如同柳絮缠绕心胸之中,密麻柔软。姬红萼深深的吸了口气,忍住了眸底闪现的隐约泪光。将柔软的情丝留在长安,昂首策马飞速赶回土门。身后的数十里外,是盛大繁华的长安城,这里是她的故乡,有着自己故园家梦,和一段美好的童年回忆。可人的一声有着更广阔的风景。   在遥远的山西,有着广袤的土地和淳朴百姓。土门关城雄风凛凛,矗立在黧黑的平原之上。三万赤巾军守卫广成,厉兵秣马,等待她们的将领归去。   女子情感软弱,容易沉溺漫步情思之中,可是世上尚有一些更伟大、坚贞的东西。赤巾军的女军每一个都各有各的苦难故事,自己既将她们从风雨红尘中救出来,教导她们为了家国理想而不懈奋斗,便该担负起她们的未来,带领她们继续前进,不敢懈怠丝毫半分。   ……   渭水河水向着下游流去,匆匆不鉴人间是非。卫国公主姬红萼离开长安的第二日日,一道皇帝的圣旨方到了蓝田驿馆,准允楚王姬洛入京。   驿馆之中,青年亲王接了圣旨,沉声道,“臣弟谢过皇兄恩典。”   他起身,掸了掸衣摆上的灰尘,抬头望着湛蓝广阔的天空。   一行大雁从西向东飞过,在湛蓝的天空中,划出一个大大的人字。   大明宫灯火明亮,照耀重叠楼阁宫观。   楚王姬洛入长安城当日,皇帝在宫中广寒楼上设宫宴,宴请久别归来的十二皇帝楚王。姬洛恭声领宴,在宴上起身,向着上首姬泽和顾令月恭声行礼,恭贺新后顾令月立后之喜。   顾令月瞧着姬洛,眸中闪过感叹之色。阔别长安将近十年,当年稚嫩的少年亲王成长为长身玉立的青年,容颜俊美,神色忧悒,问道,“燕王一别多年,别来无恙?”   姬洛闻言拱手行礼,恭敬答道,“多谢皇后娘娘垂询。洛一切都好,只是楚地湿冷,居住多年,颇有几分思念长安。”   “难为你了。”姬泽放下手中的琉璃酒盏,含笑道,“如今好容易回来一趟,便在长安多留一些日子吧。你如今年纪也不小了,顺便请皇姑和你皇嫂替你操持,择选一个好人家的女儿,将婚事给办了。日后身边也有个贴身女眷照顾!”   姬洛闻言面上神色陡然僵硬,静默片刻,方才勉强笑着推辞,“臣弟多谢皇兄关怀,只是臣弟性情浪荡,并无成家执念。不愿意拖累旁人家的小娘子,这娶亲之事,还是日后再议吧。”   “什么日后再议?”姬泽闻言面上怫然不悦,“算起来,你今年也有二十二岁了,寻常人家的男子这个年纪,早就该当娶亲,膝下的孩子都有几岁了。此前你在楚地便也算了,如今既回长安,朕这个做兄长的,自然要做主为你操持。”见姬洛闻言欲要开口说话,一甩大袖道,   “此事就这么定了,不必再提。”   清风吹过大明宫墙,亭台楼观光鲜亮丽,海池子波光粼粼,闪耀着点点金光。   宴会后,顾令月与姬洛在大明宫中私下相聚,谈起幼年旧事,颇是感慨,“小时候我初回宫廷,第一次见你,你个子小小的脾气倒是很大,一晃眼,竟都这么多年了!”   姬洛面上浮起完美的微笑,“娘娘说的是。”拱手行礼道,“臣弟幼年性情顽劣,如对皇嫂有些得罪处,还请皇嫂多多见谅。”又道,“当年我和皇嫂、阿鹄三人在宫中玩耍,实则没曾想到,顾表姐日后竟会嫁入大明宫,成为大周皇后,我的嫡亲皇嫂,这世间万事却是变化多端。”   顾令月闻言哑然失笑,“不过是缘分罢了。你皇兄要你成婚,是为你好,你莫要心中埋怨。”   姬洛闻言默然片刻,最终道,“臣弟自然是知道皇兄是为我好的。只是心境,着实不愿成婚。”抬头瞧着顾令月,忧郁的眸光中陡然冒出期望之色,“娘娘,”沉声问道,“前些日子,阿鹄在宫中想来与你曾经相见。她如今过的,可还好吧?”   作者有话要说: 吭哧吭哧补更新!   第一一零章   顾令月闻言哑然。   燕王与卫国公主男才女貌,互相记挂刻骨铭心, 若非是亲兄妹, 定能成为一对最堪让人羡慕的璧人。只是世事造化令人唏嘘。   他们二人竟偏偏是嫡亲兄妹。      她收拾了心中情绪, 笑着道,“阿鹄过的很好,前些日子从土门入京述职, 骑着大马, 瞧着英姿飒爽,风姿可谓倾倒大半长安。耀眼极了”   姬洛闻言唇边露出笑意, 骄傲而又心酸,“阿鹄自是极好的。”含笑道,“早年我就知道, 她心志高远, 性子坚贞, 日后定会成为了不得的人。可我却也没有想到, 最后她竟成为了女将军。”   将军统帅军队守卫国土,征战四方, 自然是威风凛凛, 光芒耀眼的。可是他却觉得心疼, 戎马生涯虽然看着光鲜亮丽, 内里却含着无尽的心酸汗水,说不出的苦头。身为大周公主,姬红萼本可以享受常人难以想象的富贵生活,却放弃了这等安逸生活, 甘愿风里来雨里去,与一群男子争夺沙场功勋,虽然骄傲,却也心酸。   ……      贞平十年年末,姬泽宣布来年改元为宣阳。   贞平这个年号已经用了十年,一些大周人都认为圣人将会长久的使用下去,没有想到皇帝决意更换年号。   宣阳元年乃是第一年,顾令月以大周皇后的身份,主持宫中新年庆典。如今大周国力兴旺,顾令月中宫已立,圣人膝下也有了嫡出皇子,正是和乐融融的时候。宗室亲王、公主俱都凑趣,宗亲宴和乐融融。   宗宴结束,一众宗室亲王公主离宫,姬泽和顾令月返回延嘉殿。殿中炉火温暖,温煦如春。顾令月想念麟奴,命乳娘将麟奴抱了过来。   过了年,麟奴又长了一岁。较之前些日子,又长的健壮些了,小小的手足分外有力,一个乳娘几乎看不住他。   顾令月虽然精神有几分疲惫,但听着儿子咿咿呀呀的声音,便觉得精神陡然振奋起来,将麟奴抱在怀中,柔声哄着,   “麟奴,今儿个有没有想娘啊。”   麟奴咯咯的笑着,抬头瞧着顾令月梳洗温暖的脸庞,忽的脆生生的唤了一声,“娘。”      顾令月听闻麟奴的声音,整个人僵在那儿,过了一会儿方回过神来,眸光闪过狂喜之色,双手轻轻按拢在麟奴的肩膀上,   “麟奴,你刚刚喊了什么?”   见麟奴转了头去,眼睛咕噜噜的转着,盯着殿中光亮的烛台,咿咿呀呀的叫唤。顾令月按捺住心中的急切心态,耐心哄着麟奴,麟奴果然被哄的叫唤了几声“娘”,指着烛火示意着阿娘替自己取来。   顾令月整个人微微颤抖,望着姬泽道,语无伦次嚷道,“九郎,你听见了么?麟奴叫娘了。”   姬泽自然听闻了刚刚幼子唤娘的呼声。   他虽然君临天下,统治大周江山,毕竟也是初为人父,第一次听闻麟奴叫爷娘,心中自然也颇有触动,只是到底城府深重,面上把持的住,含笑道,“是呢。”瞪了麟奴一眼,“这没良心的孩子,只会叫你这个做阿娘的,便怎生没有叫朕一声父皇呢?”   顾令月芳心柔软,正是最疼爱儿子的时候,听闻姬泽职责麟奴,登时便不愉起来,将麟奴抱在怀中维护指责,“你怪麟奴作甚?谁让你自己国事繁忙,没有太多时间陪儿子,儿子对你不如对我这个阿娘熟,自然不肯先叫你。”   姬泽瞧着顾令月护短抱着儿子的模样,不由失笑。   深夜如水,大明宫夜空中闪烁着无数的星子。他瞧着面前场景,心中柔软。延嘉殿中温暖如春,心爱的妻子,健康聪明的幼子俱在面前,日常生活怨怼话语,充满着浓郁的烟火生活气息,   这——许就是自己希望享有的生活吧。   这一刻,姬泽心中满是柔软之意。望着顾令月认输道,“是是是,阿顾说的是,是朕做的差了。”      第二日,玉真公主入宫探望新任顾皇后,领命主持楚王姬洛的婚事。   玉真大长公主早年风流。如今与驸马李玄结缔夫妻,玉真公主如今手中牵着一个,怀里抱着一个,身上完完全全的笼罩着烟火气,早年的那些风流都被丢到爪哇国去了,凝视着顾令月娇美动人的容颜,笑着调侃道,“瞧着阿顾如今雨露滋润,当真是堪如娇花一般。”   顾令月闻言抿唇而笑,到底如今做了皇后,要承担更多场面应酬礼仪,不会再如少年时一般,玉真公主随意调笑一句就满面晕红,笑着道,“论这个,我如何及的上小姨?”目光微微一掠,如波光凝动,   “小姨怎么没有带表弟入宫?”   玉真公主闻言扶额叹息,“那两个孽障。”想起自个儿的一双儿子,口中怨怼,“我从前日子自在,自从得了他们兄弟二人,简直要减寿十年。”嘴里话语虽如此,但提及两个儿子,神情之中满满的喜爱眷恋之感。握着顾令月的手交心道,道,“我虽然知圣人对你有些情意,却从未想到,他会为你做到这个地步。”      顾令月闻言微微愣怔,她性子随遇而安,实则一步步走到如今地步,皆是姬泽扶持而来。个中姬泽为了二人名正言顺相守做出的种种努力,她虽不言不语,但皆是看在眼中心中,“我也没有想到,九郎他能够做到这个地步。”   “阿顾,”玉真公主望着外甥女,目光正色,大有深意,“你是我胞姐丹阳留下唯一的女儿,此前身世孤独,命途坎坷,因此这些年来,更多的是心疼你。如今,倒是有些心疼圣人了。”   顾令月闻言望了小姨一眼,一双荔枝目漂亮灿烂,。微微嘟哝,“他有什么好心疼的?”   “心疼他一片丹心向着某个小娘子,”玉真公主有趣调笑,摸了摸她的头心唇角含笑道,“那个小娘子却女心如铁,辜负了他一片真心啊!”      顾令月闻言不语,一双荔枝眸目光微微闪烁。   她此前与姬泽一处,对这段感情信心不足。只是姬泽如今一番作为,扶持自己登上后位,实打实的证明自己一番真心,确实是让她感动的,可是感动之余,内心深处却终究有一丝空茫之感。只是觉得芳心深处空缺一小块地方,连自己也不知道想要什么方能填满,但终究是不够完满。   她从怀想中回过神来,收敛精神,望着玉真公主关切的眸光,心中一暖,“小姨对我的关心我明白,从今儿后,我会好好过日子的!”      新年伊始,玉真公主作为长辈,奉圣命开始操持楚王姬洛的婚事。   太皇太后所出子女相互友爱,玉真大长公主对下一代晚辈外甥、侄子都颇为爱护。她此前关注顾令月,如今顾令月已然入宫为后,膝下育有大皇子,可谓幸福美满,一时之间不需自己再操心,自然而然的将注意力投到别的晚辈身上来。   楚王姬洛作为侄子中年幼至今没有婚配的,自然而然得到她的最高注意力。   她奉了皇帝姬泽的意思,将长安文臣勋贵中适龄女子筛选一遍。又询问姬洛喜欢的女子模样。姬洛兴致缺缺,却抗不过玉真公主热情和皇帝旨意,只得敷衍塞责,心中苦闷。      长安晋昌坊   顾宅一片清冷。顾家家主顾鸣逝世之后不过小半年,整座长安城沉浸在新年的喜悦气氛之中,这座宅子却因着守孝的缘故不见一丝喜庆之色,廊上残留挂着的白藩在风中微微飘浮,一片素色清冷。   顾嘉礼端着一碗药汤,步履沉重走到正屋门前,敲了片刻门掀帘而入。   正屋之中陈设清减,苏妍一脸病色,躺在榻上,面上一脸病色。顾鸣逝世之后,苏妍迅速的衰老下去,昔日尚可称保养的徐娘韵致的脸庞,如今已经见了点点皱纹。      “娘亲,”顾嘉礼跪坐在榻前,温声道,“阿爷已经故去,药汤熬好了,你喝一些,养好了身子方是要紧。”   苏妍听闻声音打点精神,“锦奴。”顾鸣去世之后,苏妍心中伤感,此前一直浑浑噩噩的,对于外事不是太过清楚,这个时候问道,   “你……三姐姐在宫中确实封后了?”   顾嘉辰静默片刻,应道,“是的。”   去年十月里,昭国郡主顾氏封后,那场盛大的封后典礼轰动长安,自己在宅中也曾听闻。尚在父亲孝期之中,不好前去祝福。只是在心中默默祝福。希望这个命途多舛的姐姐此去宫中收获幸福,后半生不会再有烦忧。   去年如今过年,顾皇后想来在宫中主持庆典,怕是没有空闲回顾宅拜祭阿爷了。”      苏妍闻言眸中闪过万般情绪,怨恨,欣喜,伤感,算计诸多情绪一一闪逝而过,最后平静下来,“那也没甚关系。”慢慢道,“我的身子已经好些了,你不用挂念在心上。过些日子,递书去永兴坊寻那位鲁定之鲁家丞,请他向皇后娘娘带一个口信——”      顾嘉礼闻言手僵硬了片刻,生硬唤道,“娘亲。”   阻劝道,“如今阿爷逝世尚未满半年,儿子该当在家中清净守己,为亡父守孝,去寻鲁家丞做什么?”   “知道你对阿爷的孝心。”苏妍的声音柔和缓缓,“但事情有轻重缓急。顾令月封后,自然该当泽延娘家,论理。大周立皇后,皇后娘家该当封公爵的。如今你阿爷骤逝,你是顾皇后唯一的血缘亲弟弟,这爵位自然该当落在你的头上。只是顾皇后与咱们家本就生分,府中又养了个旁支过继的嗣弟顾令宸。你若不去寻她争取,”满面露出狰狞之色,恶狠狠道,   “莫非是想将这皇后娘家的好处让给郡主府里那个旁支孽种?”   顾嘉礼的眸光定定的望着苏妍,忽的道,“阿娘,当初大姐姐身死之时,对皇后娘娘满怀怨恨之情,终日诅咒不肯闭目而亡,虽则阿姐事多偏颇,可到底是您的亲生女儿,您身为阿姐生母,难道要抹了阿姐的临终嘱咐,依附上顾后求得三姐姐给咱们好处么?”   苏妍闻言心中剧痛,唇儿微微哆嗦,扬声道,“我这是为了谁?”   “阿瑜是为娘身上掉下的肉,她惨死,我难道不心疼?”眼圈儿一红,凄声道,“可是她如今已经不在了,你才是我唯一的儿子。论理你是顾国公唯一的儿子,理应继承顾家衣钵,锦衣玉食,如今却随着我在这个破落宅子里度日,我这个做母亲的为你心疼,难道不应该么?”   顾嘉礼垂眸,掩去了眸中的深重悲哀。   人生在世,自然都希望自己前程锦绣,可是做事总要讲道义良心。“母亲,”他昂然道,“我自然希望自己光宗耀祖,重新恢复顾家门楣。但是这样的荣耀该当是由我自己争取,而非是靠着三姐姐。咱们顾家当年曾经慢待过丹阳公主和皇后娘娘。如今这个时候,皇后娘娘过的光鲜亮丽,我也没有脸面去沾她的好处。你又何必这般折腾,给彼此留一点余地不好么?”   他跪在地上,扶着苏妍殷殷道,“阿娘,如今虽然阿爷不在了,可还有我这个儿子,我和玫娘会好好孝敬你的,我们一家人好好过日子。这样子难道不好么?”      苏妍听闻顾嘉礼话语大怒,狠狠的将药碗掷在地上。   碗盘“啪”的一声摔的粉碎,   褐色的药汤洒了一地。   苏妍指着顾嘉礼怒声斥道,“你说什么胡话?”   “咱们顾家从前也是公爵世家,穿金戴银的。因着公主母女的缘故,方才失了从前富贵。”目光憎恶的扫过晋昌坊昏暗破旧的屋子,“似这种落魄的生活,我一天不想过下去。”   她用力抓着被衾,恨声到,“顾令宸那个小崽子今年才几岁,能顶的什么事情?”   目光望着儿子闪烁着炙热的光芒,“我儿不必担心,你方是顾令月要的依靠。皇后在朝中也需要有依靠,你是她的嫡亲弟弟,她待你好,你自然会在朝中帮着她,姐弟二人互为依靠,方是长盛不衰之道。这道理说给她听,她会明白的。”      顾嘉礼伸手抹着脸,从齿缝出迸出呵呵的笑,“阿娘,你醒醒吧?”   “三姐姐能够有做上皇后宝座,没有半分是依靠着顾家。相反顾家反而拖了她不少后腿。只要她有圣人宠爱,有健健康康的大皇子,后位自然能够坐的稳当,攀附她的人也自会源源不断的上前。我虽说是她的弟弟,但轮才敢不过寻常,特殊才能,帮不了她的。”   他心灰意冷,“娘亲,你和阿姐既然从前从未有对她好的地方,如今她风光,咱们也只静静的守在晋昌坊中过自己的日子,莫要攀附。至少也守的住最后一丝骨气。”      苏妍闻言骤然静默。顾嘉礼和自己的理念南辕北辙,极度的痛苦和失望煎熬她内心,等着顾嘉礼一字字道,“我没有你这么不成器的儿子。”   顾嘉礼听着生母的指斥,心中一片悲凉,疲惫的闭了闭眼睛。“阿娘,你好生养病。”   挺直腰肢,“药汤既是洒了,待会儿我让玫娘再送一碗过来。总是你的身子最重要,莫要误了病态,方后悔莫及。”   语毕,退出屋子,将母子二人的争吵留在屋中,苏妍的愤恨与憎恶关闭在屋子大门之后。      院子中,长安天光清亮。   顾嘉礼立在门外,望着远处大明宫城的方向静观看片刻,神情萧瑟,抵不过天光强烈,落下泪来。   世事变迁陡然迅疾。顾家一直以来都是顾鸣支撑门楣。阿爷壮年去世,顾家的责任便都压在独子顾嘉礼身上。这个青年虽然性格温良,到底不过才二十一二岁年纪,家庭重担压在他稚嫩的肩膀上,觉得负担严重,一时之间不知道何去何从,禁不住落下泪来。      顾家废黜国公爵位之后,境遇破落,这间屋子不过两进大小。顾鸣生前居了正屋,顾嘉礼小两口夫妇则在后进东厢房中居住。苏妍此前随着夫主顾鸣在正屋居住,如今顾鸣去世,论理苏妍身份为妾室,没有资格居于正屋。只是她毕竟是顾嘉礼的生母,顾嘉礼念着她如今病重身体不好,没有提出让她搬迁居所。自行回到了后院。      后院进深狭窄,厢房坐落东侧,屋子并不宽敞,但是收拾的颇为光亮。   他的妻子杜玫娘坐在厢房窗前做着针线。   一年多前,顾嘉礼娶妻兵部司员外郎杜闵之女杜玫娘。   诸部员外郎乃是从六品官职。顾家本是国公,但罢黜爵位之后,便沦为平民,顾嘉礼又是庶子,才华德行之上并无特出之色,按理说无法结缔一门官家亲事。但员外郎杜闵愿意将女儿嫁入顾家,一是看重了顾家虽则没落,到底有一些底蕴,二则也是做一个投资。昭国郡主虽则与顾家关系冷淡,但到底是顾鸣的嫡亲女儿,没准什么时候因着血缘之亲与顾家重修旧好,那杜家作为昭国郡主幼弟妻子的娘家人,说不得就能够享受投资回报。      然而杜玫娘嫁入顾门已有一年,眼见得昭国郡主封后,步步荣宠,登上大周皇后宝座,作为新任皇后娘家人,顾家依旧门庭冷落,没有半丝回温迹象,甚至连皇后生父,原韩国公顾鸣去世,都没有上门守灵吊唁,杜家不免有些后悔,说话言语表情之间不免带出来一些态度。   杜玫娘心思敏感,自然察觉到了娘家态度。只是她幼承庭训,与顾嘉礼夫妻和美,并不将娘家父母兄长的话语放在心上,只一心守着顾家,想着相夫教子,过平常幸福的生活。一力操持了公公顾鸣的婚事,将顾宅内外打理的妥妥当当。      这时候见着夫君归来,连忙放下手中针线,起身来迎,“夫君,你回来了?”倒了一盏热茶端到顾嘉礼面前,殷殷问道,“夫君,娘亲身子还好吧。”   杜氏嫁入顾门,侍候婆母乃是儿媳的责任,虽然论理苏妍不过是一个姨娘,当不得一声正经婆婆,到底是顾嘉礼的生母,杜玫娘日常对其颇为尊重。苏妍卧病在床之际,一应衣食住行伺候的十分周到。今日顾嘉礼前往探望生母,杜玫娘自觉不好上前打扰,方留在了屋中做活。   顾嘉礼觉着厢房光亮,听着娇妻柔声关怀,只觉天上人间,身子的寒冷在屋子中渐渐暖和起来,心中激动,几乎落下泪来。道,   “阿娘没事。”想起此前和苏妍争执话语,唇边露出一丝讽刺笑意,“想来是好了。如今心思又活络起来,自然是没有问题了。”   杜玫娘不意顾嘉礼说出这样的话,不由得面上僵硬了片刻,微微不知所措。   顾嘉礼察觉出来,不觉对娇妻心有歉意,柔声安抚道,“我脾气有些大,玫娘,你别介意。”   杜玫娘柔声道,“夫君这般,我自然是不放在心上的。”   斟酌片刻,缓缓开言道,“夫君,我们如今到底是一家人,心中有一些疑问,还是想问个清楚。按理说顾家和皇后娘娘是血脉至亲,便是有些龃龉,总是牵扯不断的血脉亲情。但此次三姐封后,恩未施加顾家。便是公爷过世,三姐也未至顾家吊唁,究竟是从前发生过什么事情。方导致三姐与顾家亲情这般冷淡。”   顾嘉礼闻言苦笑,“此中自然是有些旧事,你此前不是顾家人,自然不知道。皇后娘娘虽然是顾家女儿,但在家中,确然没有享受到什么好处的。”   他将此前顾家一些纠葛挑拣了一些告知了杜玫娘。   杜玫娘乃是杜家闺阁娇养的女儿,听闻这些旧事,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姨娘想什么呢?”   “自古以来,尊卑嫡庶已有定例。顾家此前能迎娶丹阳公主为妇,诞下嫡女,那是多么难得的荣耀。自然该当将之高高在上尊奉起来。男子私下爱宠不是不可以,只要分清楚轻重,也就是了。不知祖婆婆和公爷究竟是怎么想的,竟然这般错待公主母女,皇后娘娘这般一个公主嫡女,身份尊贵,当年在延州居然能被公爷在自己看护的情况下生生被拐子拐了去,简直就是骇人听闻,令人不能想象之事。其后种种偏心作为,生生逼的丹阳公主和皇后娘娘离开顾家,切断一切关系。纵然公爷去世都不肯回来。当真是害人害己,令得顾家坠落至此。”   顾嘉礼闻言觉得脸皮紫涨,满是难堪。   杜玫娘听闻顾家旧事太过离奇,一时冲动之下,说出心里话,这时候见了夫君顾嘉礼难堪,不觉心中暗暗悔恨,忙柔声致歉道,   “夫君,妾身一时冲动,说错话了。您别放在心上。”      “不,”顾嘉礼苦笑,打起了精神,承认道,“你说的对。”   他乃是顾家唯一男丁,自幼受顾鸣重视,请了专门的师傅教导四书五经,理解生母和姐姐作为,这些年对生母和胞姐作为其实心中颇有非议之处,只是自竟是她们的血缘亲人,乃是她们所有作为成功的受益者,着实没有资格说出不满,只得将一切想法压抑在心底深处。   这时候和妻子杜玫娘在闺中密谈,撇开了一切顾忌,承认道,“这等事情上,我阿爷和姨娘做的确实不对。”   多年不满,一腔发泄,便想一吐为尽:“我也不知道阿爷和娘亲究竟是怎么想的。母亲丹阳公主乃是一个性情极好的女子,阿娘乃是她亲自做主所纳。若是阿娘安分,公主必不至于亏待了我们母子。何至于争强好胜,一力想要压过公主去。最后分崩离析,从而令顾府触怒皇室,坠落到如今这个地步。”   作者有话要说:  收尾啊收尾,收顾家的尾。   我要把叛变到新文的心思拉回来,先把这个故事写完再去浪。握拳,一定能够做到的。   一条条的把前面的线收掉。   我已经趴在地上不想言语了。   努力明天更新一章。   第一一一章   杜玫娘心中郁闷。她为人正派,看不惯顾鸣和苏妍二人性子贪婪酷刻, 首鼠两端, 既希望将踩着丹阳公主皇家女的尊严, 满足自己心中卑劣的自尊,又希望借着丹阳公主的身份获得好处。   正色道,“夫君, 咱们夫妻一体, 没有什么不能说的,旁的暂且不论, 承爵之事该当好生辨清楚——众说周知,大周爵位并非世袭,虽然公公此前是国公, 但子嗣无法继承爵位。若公主有亲子, 恩自外祖家出又另当别论, 但夫君乃是庶出, 承袭爵位便希望渺茫。又何来阿娘说的本就该继承国公爵位的话语?”   “做人该当本分,没有既欺压着人家又觉得人家该当心甘情愿给你好处的道理。这话您说可是?”   顾嘉礼乃是男儿, 虽是苏妍亲生, 却是得顾鸣看重, 自幼放在外院, 延请秀才之士教导道理,明白三纲五常,听闻杜玫娘这番义正言辞的大道理,心中自惭, 对杜玫娘既愧且爱,惭愧道,“玫娘,你说的是。”   “我这些日子也曾仔细想过,皇后娘娘虽然是我的姐姐,但前因已种,我们姐弟之间情分已淡,她自然更心爱她抚养长大的嗣弟,我便是强去求好,也得不了什么好结果。只盼着她安好。咱们只平淡度日就是了。”   杜玫娘笑道,“夫君有这番心志,我就放心了。”   顾嘉礼握着杜玫娘的手诚挚道,“我方感激夫人。”声音殷殷,“你乃官家之女,下嫁于我,愿意随我清贫过日子,我心中自是知道好歹的,咱们只好好守着过日子。”   “这些日子,阿爷去世,我独自一人支撑门楣,见多了一些人情冷暖,也自想明白一些道理。”他心怀感慨,感叹道,当年天家尊贵,下降丹阳公主,丹阳公主实在是个性情好的,对于顾家乃是福气。可惜顾家并不惜福,又兼着阿娘……私心作祟,终究鸡飞蛋打,走到了如今地步。”   “大周两代内也有十多个公主。”顾嘉礼道,“我的母亲丹阳公主在这些公主中算是心地脾气最好的。如若,当年顾家如同寻常勋贵人家一般刻行尊嫡轻庶的家风,阿娘心里没有私念,公主舒心适意,想来顾家亦会昌平兴盛,而非如今这般模样。”望着破敝的宅子,眉目萧瑟,“从国公堕落到如今民家,节衣缩食度日,不知来日兴旺何方。”   杜玫娘瞧着顾嘉礼,眸中闪过一丝心疼之色,他们夫妻恩爱,对顾嘉礼极是怜惜,只是为人子女,对于父母的不是,不能出口非议,只好默默承受父母妄为造成的因果。柔声劝说道,“夫君也不必伤怀。世间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咱们一家勤勤恳恳,说不得日后能得了皇后姐姐怜悯,重新启用呢?”   “我宁愿只是顾府的普通庶子,”顾嘉礼骤然吐口。   “其实这些日子我常常想,若是当初阿娘安分守己度日又会如何?”   丹阳公主可能会诞育嫡子。这位嫡弟为天家外孙,继承国公爵乃是理所当然的事情,顾家爵位可再轻轻松松延续一代。   而他为庶子,虽不可能继承爵位,但一应供养师教,该有的都会有,长大成家的时候,也可分得一份应有的产业。“……听闻安陆郡公家日前分家,庶子徐高闻得了一座宅子、三个庄铺和数千贯银钱。论起受宠程度和妇德贤淑名声,高密公主皆不及嫡母丹阳公主。如若顾家如旧,以嫡母丹阳公主的心胸和圣宠,这份产业多半不菲,怎么说也不至于少于高密公主分给庶子徐高闻的少!而非像如今,”低头颓然,“败落至斯!”   杜玫娘闻言眉间黯然,安慰道,“夫君……无论阿娘如何,她总是心疼你这个儿子的。”   对比如今境地和想象中安然富足的场景,顾嘉礼唇边泛出一丝苦笑,“我阿娘一生好胜,当年被公主纳入府中为良家妾,心中不服,不肯对着公主卑躬屈膝自甘为妾,一心想要和公主相争,赢取阿爷的宠爱,从而将公主压下去,握住顾家,传承到我们姐弟手中。可是她却不明白,这世上人是要认命的。公主尊贵,贵在皇家血统,岂是一介民女能够比拟的?   我是顾家人,顾家本身兴旺方是根本。如若顾家家宅和睦,得天家照拂,顾家定然更加昌盛。我虽只是庶子,可分得的人脉财产也胜过如今许多。便是如今,她争抢心机夺得了阿爷的心,顾家只有我一个亲子,可是顾家已然败落,就是所有的财产都给了我又如何?不过是一间破房,清苦度日罢了。”   他皱起了眉头,“我实在想不明白,阿娘这一生这般汲汲营营,争抢好胜。究竟是求个什么!明明她只要不争不抢,安安分分做个妾室,在丹阳公主手下讨生活,可以获得的好处远胜于她一辈子争名夺利能够得到的。”   厢房外,苏妍听见屋子里亲子顾嘉礼吐露的一番心声,单薄的身子摇摇欲坠,面色惨白,几乎要昏厥过去。   此前正屋孤寂,苏妍摔碎了药碗,逐走了儿子顾嘉礼,忽觉屋子空荡,孤寂无比。   她心中思绪万千,尚有很多话想要告诉顾嘉礼。   奋起一股心力,挣扎着从病榻上下来,披着衣裳出了屋子,前往后院想要见见锦奴,告诉自己的儿子:他不用担心自己的前程,她私下里已经帮他盘算过了。   顾令月那妮子虽然封后,但本身并无多少势力,一则需要一个光鲜亮丽的娘家面子好看,二则她这个皇后和皇长子也需要心腹之人扶持。顾家如今唯有的两个男丁,固然顾令月更喜欢收养的嗣弟顾令宸,对于锦奴因着母姐的原因百般不喜。但亦有施为之处。   顾令宸那个小子年纪尚小着哩,虽然说算是顾皇后一手抚养长大的,到底血脉疏远,感情有限。且顾令宸本身有一个弱项,他并非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尚有着自己的亲生父母。生父虽然早逝,生母冯氏却依然在生,如今外嫁入三原县富商高家作了次子儿媳。   她有把握煽动高家和冯氏,命其前往长安寻找顾令宸,借着这个冯氏前夫家亲子谋取好处。顾令宸形容年龄尚小,如何不恋着自己的亲生母亲?顾皇后的所谓疼爱,在缠绕上半路弟弟的原生母麻烦之后,自然会觉得顾令宸忘恩负义,渐渐疏远。这时候锦奴便可趁虚而入。锦奴生性忠厚老实,自来都是受了自己和其胞姐的连累方受顾令月厌恶,从未有亲自得罪顾令月的时候,趁着生父顾鸣逝世的时机前往结纳,大有可能令顾皇后心软,若再说些与生母胞姐决裂的话语,便可得到顾皇后的庇护了。   ——   苏妍一腔痴心,为爱子打算,可谓满心腔赤诚。却没曾想,在厢房外边,听见儿子顾嘉礼与媳妇杜玫娘闲聊评价自己的话语:不知所谓,祸害子孙。   这些年,她虽然入过大狱,爱女顾嘉辰病逝,自己落魄至晋昌坊民宅,从国公府锦衣玉食的日子坠落到如今如同普通百姓操持生活,日日为柴米油盐担忧,私心里回想起半生旧事,对于自己获得顾鸣的宠爱也是骄傲异常的。她以一介民女之身,压过了尊贵的皇室公主,甚至自己所出的一双儿女获得的宠爱也压过了公主嫡出的顾三娘子顾令月,这番成就当真是足足令自己自傲,便是在半夜里做梦想起,眉梢亦高高扬起。   却没曾想,在夫君顾鸣逝世之后,自己殚精竭虑为儿子顾嘉礼筹划的时候,却从自己嫡亲儿子顾嘉礼的口中听到对自己一番质疑之语。一时间觉五内俱焚,浑身血液往脑海中逆流而去,天旋地转,整个人支撑不住,“砰”的一声跌倒在地上。   顾嘉礼听见动静,喝道,“谁?”匆匆出了屋子,见着苏妍倒坐在地上,背靠廊上的青石柱,一张脸惨白若纸,呼吸急促,不由得惊的慌了神,“母亲。”   ……   “阿娘,”顾嘉礼面色愧然,捧着药汤,惭然道,“药汤熬好了,您起身喝一点吧!”   苏妍神色木呆望着窗上糊着的白楞纸,淡淡道,“放在一边吧。——我有些疲累,想要一个人歇一歇,你先下去吧。”   屋子里静默了片刻。   苏妍闭着眼睛,听着儿子媳妇无奈退出的声音,眼角倏然滚出两行清泪来。   她多年来自忖自个儿除了出身不如人,旁的样样都出挑拔尖,争过丹阳公主将顾鸣的心牢牢拢在手中,足足将丹阳公主踩在脚底。今日却从儿子口中听到了他对自己不认同的话语:觉自己一生不过虚妄,百般机灵,千般巧慧,不过是故地自封,乃是拖累顾家败落的罪魁祸首。若无自己,想来顾家所有人的结果都会比现在要好的多。   那是自己一生唯一的儿子,自己百般谋算不过是为了他,如今却从他的口中听到了对自己的否定。这简直是对自己最酷烈的审判,相当于对自己一生的否定。一时之间万念俱灰,仰起头来呵呵的笑了起来。   “丹阳公主,”轻轻开口道,清泪滚滚落下,“在你死去后这么些年,我终究是输给了你,一败涂地!”   ……   晋昌坊中,顾家日子惨淡。玉真大长公主府中却一片热闹。   宣阳元年正月长安日子晴好,玉真大长公主接闻了帝后的意思,年后风风火火的择选了长安诸位名门淑女,操持起楚王姬洛的婚事起来。长安勋臣对于楚王和卫国公主之间的秘事并无知晓,楚王乃是皇帝幼弟,青春韶年,风华焕然,乃是不少春闺少女理想中的择婿人选。一时间竟是响应云集。姬洛本人却兴趣缺缺。他知晓皇姑和兄长都是好意,只是他如今一颗心依旧系在姬红萼身上,着实不愿意娶亲。面对玉真公主的问询不过敷衍塞责而已。   这一日,楚王姬洛前往光宅坊,拜见从前的授业恩师大学士孟承恩。   孟承恩见了楚王很是高兴。他一生修养学问,建树平平,但教导出来一位尊师重道、勤于治学的亲王学生,也是一件骄傲的事情。殷殷将姬洛留在书房之中,师徒二人说起近年来大周文坛轶事,谈兴正浓,忽闻书房廊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郎君,”小厮急声禀报道,“夫人命人传来消息,小姐忽然病发,如今已经晕倒了。”   孟承恩目中露出震惊之色,霍然立起,“什么?”迭声吩咐,“快快去请大夫。”面色苍白,整个人魂不守舍,如同三魂丢了六魄,   姬洛瞧着孟承恩神色,心生恻隐之念,出声安慰,又下帖子前往御医署,请御医冯辙前来,为师妹孟珍珠看诊。冯辙奉命前来,伸手诊了孟珍珠的脉象,皱起眉头不语。取了针灸在灯下仔细施为,过了片刻,孟珍珠方悠悠醒来,面色惨白,眼窝之下含着深深的青痕,瞧着父母,苦笑道,   “阿爷,阿娘,女儿不孝,让你们担心了!”   孟承恩闻言心中惨然,不肯令女儿担忧,勉强面上浮上笑容安抚道,“珍珠儿别说这样的话,好好养着身子,就是对我和你娘的孝顺了!”   孟珍珠摇了摇头,面色青白犹如透明,“我的身子我自己知道,怕是活不长久啦。”两行清泪缓缓而笑,   “珍珠年幼,没什么好不放心的,但盼父母大人能够保重自身,勿要以不孝女儿为念,女儿在天之灵也就放心的。”   孟承恩目露痛苦之色,从内院出来。姬洛尚在书房中等候,向着姬洛拱手谢礼道,“微臣多谢楚王殿下。”苦笑道,“下官官职低微,小女此次病况凶险,若非殿下帮忙请了御医,怕是此番危险了。”   姬洛拱手,“师傅不必在意,论起来,孟娘子算是孤的师妹。她身子不适,孤做师兄的为她延请御医,也是应该的事情。”问道,“不知师妹病况如何?”   孟承恩想起冯御医交待的病况,目中露出痛苦之色:“多谢楚王殿下关怀。”缓缓道,“小女珍珠乃是胎里的虚症,自幼身体羸弱,稍有不慎就会虚弱晕倒。长安诸多大夫看诊,皆言束手无策,仅余小半年性命。今日冯御医为孟珍珠诊脉,言及若是全力施为,许是能够延长孟珍珠些许年岁寿命,只是……”心中一痛,几乎说不下去。   姬洛追问道,“只是若何?”   孟承恩忍痛道,“冯御医说但她身子虚弱,日后却是仅能躺在床上度日,不可稍有劳累,否则多半会病发难保性命。”   姬洛闻言愕然。   闺中女儿到了年岁自当谈婚论嫁,孟珍珠年已十八,若是身子康健,这时候该当已经出门,说不得已经为人妻人母。因着病弱缘故,一直养在家中。   对于孟家老夫妇而言,若能够保住女儿性命,自然是好的。但日后孟珍珠生活该当如何便也成了问题。最好该当为其缔结一门婚姻,只是孟珍珠身子如此虚弱易碎,这门婚事着实不好找。但若一直留在家中——   且不说自己老夫妇上年事已高,尚在人世的时候还好,一遭故去孟珍珠该当如何?便是如今大周风俗,在室女不可入娘家祖坟,孟珍珠若没有夫家,日后病故,身后事都不知该当如何安放。想着女儿一颗芳魂游荡世间,无后人祭祀,便觉心痛如绞。   心肠百断,弹泪道,“我和老妻念过半百,膝下仅有此一女,爱若珍宝,取名珍珠。不幸珍珠身子如此差,便是嫁人也不能夫妇合欢,无法承担起夫家祭祀祖先,绵延宗嗣的责任,哪家儿郎愿意娶这样一个妻子呢?”   姬洛闻言默然不语,一颗心思微微起伏。   所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他今年已有二十三岁,年纪算得不小了,此次回长安。皇兄姬泽和皇姑玉真公主皆盯着自己,务要为自己择选一门妻室,好让自己“安安心心”的过日子。只是他一颗心依旧记挂着阿鹄,着实没有心思另娶一名女子,夫妻恩爱,延续血脉。   若是被迫成亲,不仅对不住阿鹄情意,对这名无辜入门的楚王妃,也并不是一件幸事。   如今在师傅孟承恩府上,竟遇到这样的事情。   师妹孟珍珠病重,师傅孟承恩担忧爱女,希望为孟珍珠寻一个好归宿,也好日后衣食有夫家照顾,让夫妇二人放下心来。而孟珍珠身子不谐,无法承祀扫,延子嗣,便是自己迎娶,也不过是给这个可怜的小娘子一个安置的地方而已,不必过夫妻生活,自然也谈不上对不住阿鹄了。   心思顷刻间转了数遍,打定主意,拱手向着孟承恩道,“如蒙师傅不弃,弟子愿意娶孟师妹为妻。还请师傅恩准。”   孟承恩闻言呆怔在原处,震的说不出话来。   楚王姬洛乃是大周亲王,今上姬泽最小的弟弟,与圣人关系和谐,实乃不少勋贵少女心中的择婿佳选。这些日子,玉真大长公主放出了为其择妻的风声,长安城无数人家的女儿听闻消息,芳心砰然而动,长安近日来蕴育着一股波涛。自己也曾感叹。自己的女儿就算没有病重,论家世人品,在这些贵女之中也不过是中庸而已,没有想到,如今病重在床,竟然赢得楚王青睐。   “楚王殿下,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明白。”姬洛淡淡笑道,遥望书房窗外风光,眉目之间平淡无为。“我如今到了年纪,正该有一个妻子。师妹如今沉疴在身,嫁入王府,身份尊贵,可以得侍人伺候,专属名医治疗身体,日后葬入皇家祖坟,亦可享受香火。我也可以得一妻子,还了圣人及长辈关心,实乃两方美事。”   孟承恩闻言面上色动。   成为楚王妃对孟珍珠而言自然是天大的好归宿。可是孟珍珠到底身子骨虚弱,无法承担拜祭祖先、诞育子女等事。若是入王府,便是占了楚王妃的位置,却无法以楚王妃的名义交际,亦无法诞育嫡子,楚王如今年轻,一时义愤,瞧在师徒之情上同情,愿意迎娶女儿,若是日后变了主意,女儿在楚王府境地便尴尬起来。   一时之间面上显出犹豫之色,   “我同意。”孟夫人破门而入,铿锵应道。早有下人将楚王求亲消息飞速传入内院。孟夫人一听便砰然心动。她心疼这个女儿,如今能够有这样完满的归宿,已然是老天保佑。若是老头子因着什么顾虑推掉,却教自己的女儿去哪里找这样一个完满的归宿?急急道,“老头子,您还在想什么呢?楚王殿下愿意迎娶咱们女儿,是他对您这位老师的尊敬。适才冯御医看了,珍珠的病怕是再也好不起来了。咱们就这一个女儿,难道你不希望她有个好归宿么?”   孟学士沉吟半响,默然不提。   宣平元年,楚王姬洛迎娶孟氏女为王妃。   这场婚礼办的低调而又迅速。因着孟王妃身子骨不好,受不得太多的折腾,整个婚礼仪式颇为简单,一场简单平静的迎亲后,孟氏女嫁入楚王府,成为新一任楚王妃。   楚王成亲的消息传到土门,卫国公主闻言面容静默,立在关城之上呆立半响,喝的酩酊大醉,   土门传来卫国公主的来信,恭贺兄长楚王成亲之喜,病送上了一盒贺礼。朱漆折纸花匣子里放了一匣精美绝伦的珍珠,暗合着新妇的名字,巧夺天工。   楚王接到了贺礼,在书房之中打开盒子,瞧着珍珠在暗色垫袱上泛着柔和的光芒。伸手握住一枚珠子,对着窗中天光张望,见着珍珠形状浑圆,光泽柔和,晕闪着珠光宝气,呵呵而笑,眸中露出幽暗光芒。唇边噙一抹心酸微笑。   第一一二章   东市之中车水马龙,行知书肆高楼开张, 十图阁高朋满座。   自昭国郡主入宫为后之后, 行知书肆便愈发水涨船高。天南地北的文人入京, 都会前往书肆,一观顾皇后亲笔书画的风采。书肆方寸之地,接待不过来这么多的来客。孙掌柜烦不胜烦, 索性在十图阁前设下关卡。只有通过考题的人方能够进入十图阁, 这方抑制了部分汹涌的来客潮。   凤仙源多日未见顾令月,在书肆二楼雅间中重聚, 感慨万千。   当初醉仙楼自己一言失语,造成帝后一时间心结。她也深悔失言,好在顾令月平安生产, 如今顺利封后, 延宕了一年多时光, 方才有了重新相见的机会。郑重道“多日未见阿顾, 再次重见,竟是该对您道一声皇后娘娘了。”   顾令月笑着道, “师姐客气了。”对于此前发生的事情, 她自然并非一丝不介意, 但麟奴生长到两三岁上, 十分健康活泼,前些日子刚刚开始呼叫爷娘,瞧着没有任何显眼的问题。便是当初凤仙源之语正确,也当是应在更聪慧伶俐那半方之间, 渐渐的就放下心来。释怀很多,唇边笑容灿烂,虚虚扶了一礼,   “我们师姐妹之间何须如此多礼。我无论是郡主,还是皇后,不都是原来这个人么?”   二人相视一笑,旧时些许清浅芥蒂,便都在一笑之间消逝了。   一抹朝霞拖曳在长安天侧,色泽艳丽美不胜收。   “……我幼年也曾一心喜爱丹青,”凤仙源缓缓叙说道,“后来因为生活困境,无奈放弃,转而投身百岁春衣肆的经营。如今我家境富裕,夫君和爱子也是生活美满,自觉一切都幸福。倒是年少之时的遗憾重新泛上心头,打算挪些空当,将幼年荒废的丹青再捡起来。”   顾令月面上闪过一丝诧异之情,“师姐矢意丹青,暌违多年竟能做出如此决定,阿顾心怀佩服。”端起手中茶盏,轻轻啜饮了一口清茶,闲适问道,   “不知师姐打算如何?”   凤仙源笑着道,“皇后娘娘见笑了。”直起背脊声音磊落,“天下有三大石窟,听闻敦煌莫高窟最是雄奇,内中各色壁画佛像多逾千万,意态各异,妙法万端,我打算前往敦煌一趟,细心观摩石窟。若能于丹青技法之上有些许寸进,也算是万幸了!”   顾令月一双美眸陡然睁大,“师姐竟有如此壮志此?”   凤仙源握着茶盏微微一笑,“是啊。”   “师姐此志伟大,只是敦煌日远,若要前往,且丹青之事需要静心研磨,不能为俗事所扰,需要腾挪出将近一年时间。师姐如今乃是铁门将军夫人,百岁春掌柜,能够腾挪出全部精力,能做到全部空闲么?”   凤仙源垂眸浅浅而笑,“我前半生为生活艰辛所困,牺牲理想。如今年纪长大,总算有了点空闲,想为自己而活一阵子了!正巧夫君职务变动,调往安西,远离长安,小儿也略微长大,能够稍稍腾挪出手来,不想再辜负自己。凭的千难,总也要腾挪出一年时光来,前往敦煌一行。”   顾令月听着凤仙源话语,心中思绪潮生涌动,举起面前杯盏向凤仙源敬道,“师姐这一番雄意,阿顾佩服,没有旁的说的,仅以此盏茶水代酒,敬师姐一盏。”   凤仙源端起茶盏满饮饮下,明媚一笑,笑容如万千朝光,“多谢皇后娘娘美意了!”   长安大道宽敞,金根宫车车厢微微摇晃,顾令月坐在车厢之中,回想起适才凤仙源和自己的对话,觉得心中思绪起伏。她一生性情平淡宁馨,并无多余爱好,唯爱一笔丹青。虽出身富贵,但少时身体不适,一直局促于富贵繁华之地。心愿便是足疾治愈之后,凭借健康的身体走遍大周山水,观山水之美,以手中画笔绘万里河山。   她一生性子清平,无甚爱好,仅仅痴迷丹青,心底深处愿望便是游遍大周美好河山,描摹技艺,提高自己的丹青水平。如今听闻凤仙源不远万里前往西域观摩莫高窟。不知怎的,胸腔之中一颗平静的心忽然剧烈跳动起来,血脉之中对于丹青的向往如同烈火一样的燃烧,烧的她一片口干舌燥。一股野望腾薄而出,心胸起伏,忽的吩咐从人回转车马,赶回至东市大街寻凤仙源,开口唤道,“师姐”,一片气喘吁吁,   “你如果要去敦煌的话,能不能等一等?”   凤仙源闻言面上露出一丝讶然之色,“本来也没有什么特别行程,若是拖上一阵子自然也是可以的。只是——”   为何如此?   望着顾令月面上微微狂热的神情,忽然明白过来,“难道说——”倏然瞪大了眼睛,望着顾令月道,   “这太疯狂了!”   自己不过是一个衣肆掌柜,大周将军的夫人,想要抛开家庭和事业的负担,前往西域一年时间,虽然说有些出格,若细细施为,倒也并非不可能。可顾令月乃是一国之后,若要抛开一切随自己一道前往敦煌。简直就是天方夜谭,惊世骇俗的念头。   顾令月抑制不住自己的心跳。   这件事情听起来自然是疯狂的。   姬泽费尽了这么长久的时间,这么大的力气,对抗朝臣物议将自己捧上了大周皇后的位置。她还没有做稳皇后宝座一个月,她的膝下还有一名嗷嗷待哺的儿子,这个时候却忽然说要离开长安前往敦煌,在那儿流连摩习绘画技巧,这确实是一件着实疯狂的事情。   可是,自从心底深处升起了这个念头,就一直在心头盘旋,再也抑制不住。   敦煌莫高窟与山西云岗石窟、洛阳龙门石窟并称天下三大奇窟,乃是丹青学者的圣地,较诸云岗石窟,龙门石窟名声犹盛,相传早年画圣吴道子前往敦煌石窟,潜心研磨三年,闭关描摹作画,一朝出,画技突飞猛进,臻大成之境,震烁天下。她一生性子清平,无甚爱好,仅仅痴迷丹青,心底深处愿望便是游遍大周美好河山,描摹技艺,提高自己的丹青水平。   只是少年之时囿于足疾,外出不便,无法实现这个愿望。她性情素来乖巧体贴,不习惯拿自己的伤处强迫别人,自然只能将这个愿望搁置在内心深处,平日根本不敢触及。如今她的足疾因着宋神医调养三年的缘故,终于恢复过来,可以自由依靠自己的双足行走在路上。内心深处对于远足历练的愿望便不免重新翻腾起来。   若能暂且离开这座富贵原乡,用健康的双脚丈量土地,观赏西域的天地雄美之处,临摹莫高窟壁画石像,潜心专研丹青技法,该当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情干那。更何况,若此次能够成行,一路有知心友人,殊不寂寞。   顾令月面上泛起了淡淡的红晕,坚定道,“不管能不能成行,我总要试上一试。”   她伸手握住凤仙源的手,“师姐,你等一等再出行。等我回复你最后结果之后再出行。”   凤仙源望着顾令月熠熠生辉的眸光,一时间不能言语。   她想对顾令月说,这是不可能的,   她是大周的皇后,自然该陪同圣人住在大明宫中,掌管宫事,交接内外命妇是她应该担负起的职责,连偶尔出宫探友都算是望风了,如何可能空置离开长安半年,去遥远的西域,在那敦煌沙漠腹地研磨丹青画技?   更何况她膝下此时还有一个年幼的儿子。大皇子姬烨年龄幼小,出身皇家更是牵绊着太多人的利益,柔弱无力,正需要母亲无微不至的保护。   她喉咙中拥簇着太多的理由,可是一切的一切,对着顾令月熠熠生辉的眸光,陡然觉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顾令月的眸光熠熠生光,整个人似乎因着这股热烈的期望而散发出灿烂的光辉。甚至让凤仙源生出了一种错觉,说不得顾令月这等疯狂的念头当真是可能实现的。心中不由自主的期待起与顾令月一路同行前往敦煌的时光。   她垂下眼眸,静默了片刻,方笑着道,“皇后娘娘若能与我同行,自然是最好的。臣妇会在家中等候,二十天后,从渭东桥出发。希望届时能在渭东桥见到皇后娘娘的踪迹”   顾令月闻言重重的点了点头,“二十天,我知道了!”   ***********   延嘉殿灯火通明,浅黄色的湖罗帐幔在微风中微微吹荡弧度。顾令月坐在暖阁的紫檀沉香榻上,瞧着小几的三枝山灯明亮烛光,心神微微动荡。   梅仙亦是心神不宁。她此前听闻书肆中顾令月和凤仙源对话,知晓顾令月的心思,觉一片心惊肉跳,觑着顾令月神色,小声劝道,“娘娘,奴婢知道您喜欢丹青,莫若请圣人出面,延请天下知名画师前来宫中,教导娘娘丹青技法,许是不比亲自前往敦煌临摹莫高窟壁画来的差。娘娘如今登上后位母仪天下,正该是整肃宫廷,树立权威的时候,如何能离开长安,将一片大好局面生生荒废,令亲者痛,仇者快呢?”   顾令月心神不宁,手中的琉璃翡翠盏微微一歪,一抹茶水溅在了衣袖上,濡出了一抹湿痕,她却似并未发现。盖碗敲击盏壁,发出轻轻声响,“这事情我自有分寸,你不必管了。”   紫宸殿上朝会肃穆,文武百官持着笏板次列上前,禀着大周江山百态之事,由御座之上威严的皇帝决策。   直至午后,朝会方结束。一身帝王玄色冕服的帝王姬泽退入后宫,回返延嘉殿。立在殿外静默了一会儿,方掀起淡金色珠帘踏进了殿阁。   “阿顾。”   帝后感情和睦,延嘉殿中一片温情,水漆黄花梨案上,圆润光亮的牙盘上盛满了各色佳肴,姬泽替顾令月夹了一筷子蜜炒葵肉,柔声道,“……四月里乃是天气和暖的时候,最宜牧场策马。朕携你一道去蓝田牧场打猎。到时候命人将屏奴一并唤来,也算是你们姐弟团聚一场。朕知你喜欢策马,命人寻了最温驯的母马,亲自教导你骑马,你觉得可好?”   顾令月静默了片刻方困难开口,“九郎这般安排,我当真十分喜欢。”   姬泽握着顾令月的手道,温声道。“朕只盼着咱们夫妻能够恩爱度日,得你欢心,朕便欢喜了。”   这样的情声蜜语,织成一片温蜜海洋,若是沉溺在其间,便觉骨销魂磨,再也没有一丝为志气理想而辛勤的勇气了。顾令月强心自己挣脱其间,眸光直直望着姬泽,“九郎,阿顾有一事相求。”   “哦。”姬泽象牙箸停顿片刻,轻轻放下,“你我夫妻之间亲密无端,如何还有事情需要用求的?阿顾想要什么,但说就是。”   顾令月望着姬泽静默容颜。姬泽的帝王威势深重,盖住了他的容颜。实则气势之下,他的五官生的十分俊朗,剑眉斜飞如入天际。此时神色一片漠漠,瞧着莫测如深。心中微微生出一丝怯意,然而潜心丹青的一股痴念冲破了这点子怯意,开口一字字道,“我想要去度西域敦煌莫高窟。”   一刹那间,姬泽的神情复杂,似乎是暴怒,似乎是哀伤,又似是释然、无奈等情绪夹杂在一处,一闪既逝,短促一笑,扬声道,“你说什么?朕没听错吧?”他抚了抚耳根,作色道,“朕的皇后。你是朕结发的妻子,该当与朕夫妻齐心,共享这大周江山,山河万民。这个时候,你与朕说,想要抛下夫君幼子,这个时候离开长安,足足将近一年时间,前往敦煌莫高窟研磨丹青?”   “我想要去敦煌莫高窟。”顾令月望着姬泽重复道。开口之后,性子似乎变的勇敢起来,反而抛开了一切顾忌,开口侃侃道,“我知道这个时候我不该提起这个想法,可是九郎。我是确确实实想去的。”   她道,“我少年是心中立意愿望,行走大周河山,借着手中画笔绘画美好风景。只是一直以来囿于足疾不能称愿。后来我和你在一处,有了麟奴,如今又封了后,瞧着是越发守在长安城中。一辈子没法子离开了。可是我想,”一双美眸望着丈夫,楚楚动人,   “您就当时成全我的心愿,应了我可好?”   姬泽望着顾令月清美容颜恳切神情,只觉得心中酸甜苦辣滋味俱全,片刻之后,方肃抿了唇角发出一声冷笑,“你可是想好了?你如今并非是从前郡主府的昭国郡主,孤身一人,你是朕拜了天地的大周皇后,身上有着皇后责任,该当统肃后宫,母仪天下。抚育麟奴,令其平安健康长大。”声音柔软,隐隐带着一丝哀求之意,   “阿顾,你就当是为了朕,为了麟奴,就不能放弃这点念头么?乖乖的陪在朕身边,与朕白头偕老么?”   顾令月面上神情动荡。她并未不在乎夫君爱子,只是心中精研丹青愿望和少年梦想踏过山水的念想亦是生发真挚,绝非清浅,咬着绯色的唇,知道自己只要应声,这点渺茫的希望便彻底灭绝了。不知怎的,无法下定决心开口应声。   殿外忽然传来一阵婴儿哭啼的声音。却是乳娘悄悄应命,将大皇子麟奴抱了过来。   麟奴照料周到,已经会翻身走路,平日里板着脸蛋,神情严肃,不再像幼时一般爱哭。此时似乎是察觉到了娘亲想要抛弃自己离开的念头,不知怎的,大声的哭泣着。一张粉嫩的脸蛋涨得通红。顾令月只觉的一颗心都要被哭痛,连忙上前抱过儿子,哄着道,“麟奴不哭,不哭啊。阿娘抱着麟奴呢。”   麟奴躺在了顾令月温暖柔软的怀抱中,似乎感觉到了母亲的气息,渐渐安稳下来,抽抽噎噎的不再哭泣。   姬泽瞧着面前母子亲昵相拥的场景,心中又酸又苦,道,“麟奴是你的儿子,他如今年纪还小呢。刚刚学会了叫阿爷阿娘,生嫩的像是春天的幼苗,稍遭风雨说不得就会受伤。你就是不顾及朕,总该顾忌麟奴吧?”殷声劝道,几乎有一丝可怜的祈求之意,“需要娘亲的照顾。你就这般潇潇洒洒一走了之,将他一个人丢在长安,难道不怕他遭人陷害,出事受伤么?”   顾令月听见姬烨的哭泣声,只觉得心都抽疼了,忙抱起姬烨,在手中哄着,“麟奴不哭,娘亲在呢。”   麟奴忽的咯咯发笑,一片可爱。   姬泽望着顾令月疼爱姬烨的模样,心中微微安定,温声劝道,“你瞧麟奴这般依恋你,你舍得丢下他一个人么?”   顾令月瞧着姬烨小小的身躯,只觉心中柔软,几乎拧出水来。眸中闪过一丝犹疑之色。   姬泽握着顾令月的手道,“敦煌莫高窟虽好,龙门石窟与其并称,也不差。待到明年,朕与你再去东都洛阳。你前往龙门石窟多看看,可好?”   顾令月忽的宁神下来。   龙门石窟位于洛阳郊外,自己少年时候曾经拜别阿婆和母亲,随姬泽前往洛阳,在龙门石窟足足钻研月余时光,收获匪浅。此后一举突破人物画瓶颈,进境如有神助。   龙门石窟帮助如此,若能前往敦煌莫高窟,不知丹青之上能有什么新的收获。   她定了心神,静静道,“九郎,我知道你说的都是对的。我也知道我这个时候跟你开口提出这个请求,着实任性。”面上露出一点凄凉笑意,“是啊,我是皇后,是麟奴的阿娘,身上担负着诸多责任。可是在这些身份之前,我也是我自己。”   她的目光望着麟奴,十分慈爱,“麟奴是我儿子,我疼他,如同疼惜我的眼珠子。但我们母子有一辈子的时光,我去敦煌,不过会消耗一年时间,待到我回来,还可以继续照料麟奴。但我若放弃了这次机会,终我一生,怕是都没有可能去敦煌了!”   “我的人生还很长,这座皇后的宝座太重,我知晓承担荣耀的同时,也要担负责任。也有担负责任的勇气。可是在此之前,我也想有一小段时光,哪怕只有一小段时光,纯纯粹粹,是为着自己而活的。”   “未来,我有太多的时间担负这些责任,可若是为自己而活,随着自己的心意走一次,我怕也只有这么一次时光的可能了!”   姬泽因为讶异瞪大了眼睛,“所以你舍得放下麟奴,麟奴是唯一的嫡皇子,资质尚未可见,可这时候却柔弱,若有人有恶念,只要一根手指,就可以轻轻的害了他。你是她的娘亲,居然放心的下?”   “我不放心,”顾令月脱口而出,“可是麟奴不是还有你这个父皇么?”   姬泽闻声怔了片刻,心灰意冷笑道,“原来你竟是打算推给我?”   顾令月听着姬泽的话语,只觉一颗心都痛了,冲了前从背后抱着姬泽的腰身。“对不起,九郎。”   姬泽浑身微微一僵,听闻顾令月道,“我知道我这个皇后的位置来的艰难,多是九郎你捧到我的面前的。我知道我不该这般任性,可是你是我的夫君,我办不到的事情,担不起的责任,不求交给你,又交给谁?”   “我知道,你为了将我捧上皇后的位置,花费了很多的精力。我也知道,大周的皇后自有其母仪天下的意义,不是我从前做个闲散郡主可以比的。这些我都知道,都知道。”   姬泽满心苍凉,灰心而笑,“你既都知道,又何必?”   顾令月伸出手,在他面前比了个一年,“我只是想向你请一年假,待我从敦煌回来,我就收心,好好的做你的皇后,替你主持宫务,交接内外。我只想要一年时间。”   “九郎,你一直那么疼我,你就再疼我一次好不好?”   姬泽听着顾令月的话语,面无表情,“阿顾,朕确然是爱你的,但朕一个人守着这段感情,朕也会累。朕坐拥后宫,只守着你一个人。你却打算将朕抛在长安足足一年,你觉得朕会为你守身么?”   顾令月闻言怔了片刻,垂下眼眸,幽幽问道,“你会么?”   姬泽咬牙,俯下身去,啮咬顾令月的唇,“朕不会。”   “所以你自己选,是要去敦煌,还是要朕?”   天光黯淡如同浓黑墨色,渐渐重新光亮,天地之间一切周而复始。   延嘉殿的烛光烈烈燃烧一夜,烛泪滴落在灯台之中,泪痕宛然,一切悄然无声。顾令月从浅眠中醒过来,身边床榻清冷,姬泽早已经离开。她躺在榻上锦衾之中,拥衾高卧,静静发呆。   升起这个念头的时候,她自己也知道成就的机会微乎其微,只是一条通往梦想的梯子搭在自己面前,若是一点都不去尝试,终究是有些不甘心的。   到了如今,自己已然尝试过。无能为力。顾令月低下头来,一滴眼泪从眼圈边坠落。   那末,就这样吧!   大明宫的楼阁宫观依旧鲜亮飞琢。延嘉殿中却一片寂静,宫人们轻手轻脚的捧着铜盆器皿穿行其间,宫殿的男女主人近来心情不佳,不敢发出一点声响,唯恐惊扰了圣人和皇后娘娘,招致雷霆风暴。   顾令月听闻梁七变恭敬的禀着宫中琐事,微微走神。   她知道自己的要求没有太多道理,所以被姬泽否决,并没有怎么生气。只是精神消沉下去,整个人恹恹的。   姬泽从前殿归来,立在殿门外,握着打起的珠帘,瞧着侧殿中顾令月。   她坐在窗前梨花小榻上,侧脸半对帘子,神情举止和平日似乎一模一样,自己却从她的背影中瞥见了一丝消沉之意。如同枝头将谢未谢的春花,瞧着盛景荼蘼,实则含着一丝衰颓之意。   他觉心中抑郁,自来以来,这座宫殿头一次让自己没有回到家中的舒适感,反而令自己心情低下,放下帘子,转身离开。   大明宫富丽堂皇,人间煊赫莫过于此,姬泽负手在其中行走。因着帝后情意深重,宫中并无其他妃嫔,大多宫殿俱都空置,一时之间,竟不知何去何从,心中生出茫然之感。   内侍崔夜来服侍在圣人身边毕恭毕敬。   一名御前小宦官见了圣人心情抑郁,躬身的眸子微微转了转,想起了刘淑仪曾经私下里塞给他的银钱,悄悄寻了崔夜来,小声建议道,“崔阿监,圣人如今心事不豫,可要请太极宫的刘淑仪娘娘前来疏解疏解?”   崔夜来闻言勃然大怒。   圣人乃是天下之主,从前皇后娘娘椒房独宠也就罢了,如今与圣人生了龃龉,宫中侍人生了趁势之心,打算进美,按说也是正常之事。只是大周皇族素来有痴情的名声,如今这位圣人更是个中之最。虽然不及神宗皇帝多情,但对于顾皇后的钟情之处更是尤其过之,近年来做的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无不显示出情深义重只来。如今不过稍有冲突,若是这个时候进美,一时间便也罢了。若是日后圣人与皇后娘娘和好,想起今日旧事,这笔账难免就要记在自己身上了。   狠狠瞪了进言的小宦官一眼,“不长眼睛的东西。”斥声道,“胡说八道。”   小宦官见了崔夜来雷霆之怒,不由惊的魂飞魄散,立即跪在地上,伸出手来掌自己的嘴巴,“奴婢一时牛屎糊了心,胡言乱语,求阿监饶罪。”   崔夜来目光清冷的瞪了他一眼,道,“你待会儿自去向殿中省内刑司领罚吧!”   姬泽在宫中走了一会儿,在含春台饮酒解闷,记起楚王姬洛,命人宣其入宫。   待到楚王入宫的时候,姬泽已经独自一人饮了一阵子闷酒了。   姬洛瞧着台中情状,不由摇了摇头。   他自小仰望皇兄,一直以来觉得皇兄的形象高大雄伟如同巨人,从来没有见过皇兄这般颓废的模样。上前劝道,“皇兄,饮酒伤身,您还是少饮几盏吧。”   姬泽闻声抬起头来,眸中带着一丝醉意,瞧着姬洛醉意熏然道,“十二郎啊,”指了指对面梨花扶手榻,   “坐,陪朕喝喝酒。”   “今日夜色如此清美,皇兄不在延嘉殿陪顾皇嫂,怎么一个人在这儿痛饮?”   姬泽听弟弟提起顾令月,此前的争端不自觉的泛上心头,心中一阵烦闷,“不要提她了,”摇了摇头,   “朕有的时候,当真不知道,女子心中是怎么想的。”   他握着酒盏道,“朕对她不够好么?朕乃皇帝,可坐拥三千美人,却只守着她一个人过。矢心矢志捧她上了后位,”他似哭似笑,“朕只差将一颗心捧给她了,她却尚不知足,对朕说她想要成全她自己。想要去西域,前往莫高窟临摹佛像。”声音似哭似笑,“她以为她只是寻常人家富贵女眷么?中宫之位是什么尊位,初封未久,文武朝臣俱都盯着宫中,如何能在这个时候远离京城,生出这等荒唐念头?”   夜空中的星星眨着眼睛,静夜如同冰冻。含春台上,帷幕飘扬,姬洛听着姬泽说着心中的怨怪之语,不期然想起了卫国公主姬红萼。   少年山寺的桃花夜雨,姬红萼的眼睛明亮如天上星辰。   那是他这一生最华美的记忆。   长安灞上离别,阿鹄骑着骏马送了又送,目光浓烈而又哀凉,心中知晓,自此一别,一生便再难有机会相见了。此后山长水远,他已经娶妻,她也另嫁,果然十年时光没有见面。然而阿鹄的容貌目光,却在他的脑海中清晰无比,如同昨日相见。   姬洛仰头饮了一口酒,笑道,“皇兄,您在愚弟面前说这等话,可当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了。我这一辈子都没有可能得偿所愿,相比较而言,你爱顾表姐,虽然排除万难,也让顾表姐成为你的皇后,为你生下侄儿,已经很是幸运。”   盏中酒水摇晃清澈,姬洛微笑,面上神情洒脱,“您觉得顾皇后说的要求如今为难你。可愚弟倒是觉得,若是有心,并非完全不能操作。正常而言皇后自然该当正位中宫,垂范天下。可大明宫仅有帝后,宫务本来简单,若是皇后病重避出宫中,走脱一段时间,也并非完全不可能。”遥望东北山西方向,目中露出哀伤之色,   “可我心恋佳人,连想为她奉献的可能性都没有。若与愚弟相比较,皇兄你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姬泽听闻姬洛劝语,怔然片刻,面上神情阴沉不定,沉默半响方道,“朕并非不知足,朕只是觉得,”他顿了良久,方沉声道,   “朕将一颗心捧到她面前,她却没有回应。”   他爱着顾令月,自然希望她回应自己的爱意,二人情意相容,做一对真正的恩爱夫妻。   可是顾令月对于他,却始终少了一丝这等男女热爱情意。   他和她之间,缘分初始之时出于他的强迫,一场交易。其后因着自己神情,做出的桩桩件件行止,顾令月或许生了感动之意,逐渐态度软化,愿意结为夫妻,相守一生。瞧在一处,瞧着似乎是一对恩爱夫妻了。但细细追寻,终能发觉顾令月少了一丝发诸内心的男女热烈深爱之意。   这等女子因着感动生出的情分,虽则亦能相守一生,若自己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勉强过下去,瞧着也是恩爱美满。   可是他这般深爱阿顾,如何肯忍受这等“情意”?越是一处,越是希望向顾令月索讨情意。可是许是因着前事所伤,阿顾太过谨慎,总是紧守心中感情,如同一只蚌,不肯吐露丝毫爱意。   姬洛闻言似乎想到什么,握着酒盏唇角弯弯,“皇兄不必忧心,女儿家心都是柔软的,只要你一直一直对她好,她终究看的见。”目光悠悠,“阿鹄少时也是心机甚重。我知道她最初对我别有用心,可是那又如何?我花了十年时光,终于将她养的恋慕我。如今我们二人虽不能相守,我却知道,彼此二人心中互相思念。”   说到最后,声音犹有哭音。   姬泽闻睹姬洛情语,神色若有所思。当初斩断姬洛和卫国公主情缘之时行为果断,此刻听着姬洛哭声,却生了一丝恻隐之心。叹道,“雀奴,你亦是个痴人!”   姬洛落了一阵子眼泪,渐渐收了水光,叹道,“愚弟不过一腔痴念罢了。”又道,“少年之时听闻姬氏男子多痴情,犹自不信。如今长成,吃够了情伤的苦,方自信了。可惜愚弟选了一条死路,竟是再无回头之向。”目视姬泽,   “愚弟如此,便盼着皇兄能得幸福。今儿咱们饮酒,不论君臣,仅说兄弟情意。皇兄若不爱顾表姐便也就罢了,若是当真爱的话,便仔细考虑考虑如何处理这件事情。”叹声道,“莫到了愚弟这般地步,方觉后悔难追。”   姬泽闻言怔忡半响。   不由忆起当初。   他当年初与阿顾在一处的时候,难道不知道顾令月对自己并非男女之情么?自然是知道的,只是受不得见她与那高孝予一处,先求相守,盼着相守期间再谋其他罢了。如今年岁日久,做了正经夫妻,倒忘了当时心情,强求起顾令月的真情来。不由自失一笑。”   ****************   光阴如梭,大半月转眼间疏忽即过。   长安郊外,渭东桥码头车水马龙,一片兴旺景象。   自崔丞相崔郢修浚漕渠之后,渭东桥作为漕渠最靠近长安的码头,便热闹兴盛起来。凤仙源立在码头柳树之下,渭水的风吹过她鲜艳的裙摆,灿烂犹如洛水伊人,四周行脚客商时时经过偷望过来,欣赏着美人风采。   美人频频往长安方向来路张望,似乎再等待什么来人。   一轮太阳自东方升到了高天之上,官道之上仍然寂静,并无等候来人出现。   侍女小鱼上前一步,问道,“夫人,天时不早了!”   凤仙源低头自失一笑。   果然是她天真了,居然真的有一刻觉得,顾皇后会出现在这座渭东桥码头上,和她一起出发前往敦煌。   点了点头,“是不早了!”放弃了心中不堪实际的想法,登上马车,车帘如流水一般从手中落下,吩咐道,“出发吧!”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情节考虑许久,发出来不知道大家会不会觉得炸呀?   考虑这么写的原因,一是想探讨一下女子自我实现和家庭要求冲突之后,怎么样才能够解决问题。这个问题觉得很尖锐,就算是在现代,对于很多女生都是难题呀。古代的话,女子可能会受到更多的责难。也许有人会觉得女主做,可是,我还是觉得阿顾性情太乖巧一些,这种性格顾大局,随遇而安,难免委屈自己,希望她爆发一次,为自己争取一次。捂脸。   这样设计还有另一个原因暂时先不说,等这个情节走完再解释吧!   第一一三章   御人高高应答了一声“是”,掣起马鞭, 抽在驾车的马背身上。骏马仰蹄高叫一声, 向着长安官道北方奔驰而去。车厢中, 凤仙源掀开车帘,最后回望一眼长安方向。官道之上空无一人,并无来人赶来痕迹。   长安大明宫, 延嘉殿中, 帷幕高张,小山梨花香炉中吐着淡淡的香气。顾令月坐在暖阁绣榻之上, 望着角落里的钟漏,心中茫然:二十日约定时间已过,这时日, 凤仙源应该已经离开长安, 前往敦煌了吧。心思恍惚之间, 忽觉手中微微刺痛, 蓦然回过神来,却见一滴艳红的鲜血绽放在手指之上, 艳如花开。   她将指尖凑到唇边, 轻轻吻吮片刻, 忽的自失一笑:   她有一颗想要高飞自由的心, 前半生为足疾所困,一心以为治愈之后可以践行自己的心愿。没有想到人生奇妙之处这般多,真正治愈之后,生命中又生出了新的纠葛, 终究将自己困在富贵原乡之中,不得自由。   她唇角微翘,举起案上的白瓷花鸟纹杯盏,遥遥向着西北方向敬祝一杯:师姐,这辈子,我怕是再不能圆自己的梦想,要靠你去圆啦!祝你一路顺风。   姬泽立在殿中中帘之外,瞧着顾令月仰头饮下盏中湛黄酒液,一滴眼泪顺着洁白无瑕的肌肤坠下,那一坠,如同坠落在他的心中,烫出痕迹。   世间男女情爱,皆出自真诚,盼她因自己欢喜、展颜。若是一时之间自己成为她的束缚,反而令她忧愁。便是相守在一处,又有什么意思?   他眸光微微变幻,忽的下定决心。掀帘入殿,笑意盎然,“阿顾。今儿朕空闲,你陪我出去走走吧。”   顾令月听闻姬泽邀约,怔了片刻。   她提出前往敦煌之事,虽然抱着强烈期待之情,但并非不讲道理之人,知道此事极难,虽未成行,但并无迁怒姬泽。只是心思失望,纵然强打起精神做平常状,日常举手投足之间到底显出一丝消极之意,遮掩不住。   坐在马车之中,觉车厢微微摇晃一路出宫沿着长安官道行驶,过了好一阵子方缓缓停下来,打开帘子,瞧着面前湖光山色,美景如同仙境,面上闪过一丝讶异之色,“这是?”   姬泽立在车厢下,笑着道,“咱们夫妇许久没有出宫游玩,今儿难得有些空闲,朕打算出来走走,和阿顾你同享一份二人时光。”低手执握顾令月的手,   “阿顾,你可喜欢这儿?”   顾令月心中涌出一丝感动之意。虽然前事未谐,姬泽肯回过头来哄一哄自己,也算是费心了。“多谢你啦,我很喜欢”。她轻轻道。   姬泽问道,“你真的想去敦煌么?”   顾令月怔了片刻,答道,“是的。”   “九郎,”声音轻缓如同天边的流云,“可我这辈子确实喜爱丹青画技。向往丹青画者圣地敦煌,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自少时我便盼望前往莫高窟,观摩画技,骤然听闻,自然心思起伏。”神情苦涩,   “我知这等要求很是任性,如今这个结果,我虽失望,倒也不觉的奇怪。你不必担心我,我缓个一阵子,也就正常了!”   头顶的榕树高大葱郁,须根垂在地上,生长出密密的枝桠。白云在湛蓝天空中飘浮,姬泽苍凉的笑了一声,忽的将顾令月抵在柱子上,噙住情人雪白的下颔,俯身猛然亲吻上去。   他吻的颇为痴狂,顾令月吃了一惊,费力挣脱,“九郎——   你做什么呢?”   姬泽抬起头来,一双猩红的凤眸盯着妻子,“你不是想要去敦煌么?今儿若不好好将朕给伺候好了,朕绝不会考虑应允此事的。”   顾令月怔了片刻,一双荔枝眸盛满了吃惊神色愣愣的望着姬泽。“你!”   姬泽瞧着顾令月这般模样,自失一笑,   伸手蒙住了顾令月的眼睛。   他许是前世欠了这个姑娘,千般心,万般情,都折在她身上。不忍心见她露出一丝惘然神色。   顾令月静默下来。   姬泽极是缠绵认真的吻着顾令月的双唇,像是膜拜梦中的女神。   若是当真将她放离身边,此后一年,他都无法碰触这个姑娘。   他深深爱慕这个姑娘,恨不得她一辈子都陪在自己身边,可是这间他知道,爱情到了这个地步,倒不如稍稍退后一步,有可能收获更美丽的风景。   若放她离开自己身边一年,能够收获她的真心。哪怕冒天下之大不韪,万般不舍,他也愿意放手,目送她离开自己身边。   顾令月深深回吻,二人在角落之中,吻的难分难舍。   姬泽再也忍耐不住,抱起顾令月穿过长长的风景园林,进入内室。顾令月倒卧在榻上,觉得背后略有一丝刺痛,微微颦眉,有一丝不适。早年二人在一处的时候,自己足疾身体中气不足,床榻之上无法承欢太过,至于足疾痊愈之后,因着血脉畅通缘故,手足力气强劲不少,面上气色也见了好转,应付姬泽需索,方知晓此前姬泽体谅自己忍耐了多少欲望,心中感动,今日出于感激心理,更是倾尽全部心力勉力奉献,如同圣洁美丽的如同洁白的羔羊哭泣,颤抖,夜色绽放的罂粟花,美丽万端。放开最大的心胸容纳、承受,难耐男人的力度,承受不住,眼泪落下来了。   听得姬泽伏在她的耳边,在她耳边衔语,“离了长安,要日日思念朕。”落泪点头。   “不准忘了朕,每隔三日给朕写一封书信。”   目光迷离,姬泽的话语似乎化作天边的星光,微微闪烁。不知飘过了什么。忽觉一阵狂风暴雨席卷身体,只觉眼前看到了一片金光。尖叫出声,从来没有领教过这样汹涌的快感,如同潮水淹没自己,连指尖都微微战栗。姬泽颤抖的吻下去,感到少女的眼泪,□□,二人一同到达欢乐的巅峰,抱在一处深深战栗。   也不知二人腻歪了多久,顾令月因为连番疲累,终于沉沉睡去。   姬泽却毫无睡意,目光直视着身边的佳人。   今日之后,自己将有足足一年时光无法见到这个姑娘。他一刻不敢闭眼歇息,只想深深的将这个姑娘的容颜映入自己的脑海之中,方可以在长达十二个月的分离中时时拿出来回味,不至于因着思念侵蚀心灵。   ……一夜夏雨滴落在西北官道之上,天命之际,道旁小草草叶上点缀着濡湿痕迹。   一队行人护持着马车前行,在官道上留下飞扬的尘土。   凤仙源一行人一路北上,行程疲惫,眼见的前方驿站在望,为首的镖师唐德回头拱手道,“夫人,咱们今日赶了一日路了,晚上便在这儿歇息,明儿一早继续前行,可好?”   凤仙源道,“这样也好。”   夕阳挂在天边,凤仙源扶着小鱼的手,正要步入驿馆,忽听得身后传来一阵急急的马蹄声。回过头来,瞧着夕阳中一队人马自远方来道匆匆赶来,护卫形容彪悍勇武,护持着其中一辆青布马车,瞧着形容大方朴素,驾车的骏马却是非常神骏,车辙亦是坚固无比。   一只雪白的手掌打开车帘,顾令月露出美丽的容颜,瞧着凤仙源,嫣然一笑,“师姐一路走的好快,小妹为了赶上你的行程,着实吃了一些苦头,好在终于赶上了。”   “阿顾!”   凤仙源翘舌难下,终于指着顾令月出声,“你怎么在这儿?”   顾令月眸中闪过一丝笑意,“瞧师姐说的,我们姐妹不是约好一道去敦煌的么?妹妹不过是迟了一日日程,难道师姐竟就要翻脸不认不成?”   凤仙源面上神情犹自惊异非常,不肯相信,“可是你,你,你怎么可能出现在这儿?”   “……我回去之后求了九郎。”姐妹二人入驿馆安置,梳洗过后,聚于驿馆后院客房正房之中小榻上,诉说此前情状,“他一开始不肯同意,后来瞧着我实在想去敦煌,终于勉为其难同意了!”   凤仙源捧着手中白瓷杯盏,感慨道,“我着实没有想到,圣人居然会同意你这件事情。”   顾令月闻言微微静默。   凤仙源抬头望着好友,美目目光复杂,“阿顾,说起来,圣人着实待你不错。”   这一趟,顾令月沉默了好一会儿,方道,“是啊,姬泽待我,着实不错。”声音慨然。   “不说这个了,”她静默片刻,振作起精神,将对丈夫和孩子的思念暂时搁置到一边去,绽放灿烂一笑,“咱们这一趟既是要去敦煌,便该好生谋划谋划。”   这一路敦煌之行,因为顾令月的加入,自然而然变的更加慎重。   皇帝重视妻子,虽然允许了顾令月的敦煌之行,却顾念妻子的人身安全,一路安排严密妥帖,着桓衍率一支卫兵一路随行,护卫顾令月一路安全。砚秋、梅仙两名丫头随侍身边服侍日常起居,由神医宋鄂一路跟随,保证顾令月的足部复健和身体健康。一路出行,可谓是排场盛大。   夜色深沉,梅仙服侍着顾令月在内室中安歇,熄了烛火,留下一小盏夜灯,方自屋子中缓缓退出。   瞧着所处陌生庭院处所,院中夜色中桂树影影绰绰轮廓,只觉得脑子晕晕乎乎的,今日出行,直到现在犹自未从惊愕中回过神来,不敢相信顾皇后竟然在这个时候抛下长安宫廷夜雨,皇帝夫君姬泽而延嘉殿中刚刚学会走路的大皇子,独自一人出行,前往千万山水之外的敦煌。   “夫人所行不过是些许小事罢了,”宋鄂从廊上走过来,出声道,“卿卿何必如此惊叹,百思不得其解。”   梅仙捧着铜盘回过头来,瞧着宋鄂。夜色之中,宋鄂的轮廓分外俊秀,一双桃花眸熠熠生辉,散发着动人风采。   “我还是不明白,”梅仙道,“那不是旁人,身份贵重,乃是那位主儿,如何可以?如何可以?”   宋鄂垂眸微微冷笑,瞧着面前的佳人。这个女人是他一心心系的佳人,她入宫孤独一人,心中并无旁的男子,面对自己多年心系,却一直不肯动心。她许是因着身世牵畔曾经堕落风尘,一颗心却一直循规守矩,不肯做出一丝出规格的事情。   “天下事事事可为,”宋鄂翻了个白眼,“很多事情,如若不做,并非不可做。不过是没有下定非做不可的决心罢了。”   长安大明宫中,延嘉殿这时候已经大门紧闭,传出顾皇后体弱卧床的消息,待到“将养”一阵子,送至骊山行宫将养身体,由医术精通的御医署供奉宋鄂随行陪同,乃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一件事情听着惊世骇俗。   实则落在实际,不过如此而已。   “梅仙,许是你经过苦难,反而困了心境,一直以来守在自己划出的框子规矩中,不敢大胆迈出去。可是人生并非如此,”宋鄂忍不住劝道,“你若肯跨出一步,看看外头风景,也许风景分外美丽。”   梅仙听着宋鄂的话语,心思起伏,忽的大声斥道,“你胡说什么?”转头奔走,将宋鄂扔在身后。   第二日晨光熹微,众人离开驿馆重新启程。   凤仙源登上马车,望着身后陡然增长的出行排场,挑了挑眉头意味深长的道,“别的不说,和阿顾你一路同行便有了这个大好处,如今这般,便再不怕路上遇险了!”   顾令月回头瞧了瞧面前显赫排场,面上微微一红,念及姬泽一番拳拳心意,心中浅浅甜蜜,面上却道,“行万里路,出行在在,自然要考虑周全。”   凤仙源唇角弯弯,“阿顾说是就是吧!”   桓衍一路护卫周全,形容彪悍,倒是将凤仙源先前聘请的镖局倒逼了一射之地去。   一行人瞧着人数众多,个个都是勇武善战的。一路向西域方向而行,众人远远看着不敢招惹,倒是一直平安无事。   倒是顾令月乍然之间远离了长安,离开夫君幼子,最初之时的新鲜之感逝去,一路旅途的辛苦便凸显出来,对麟奴的思念更是牵肠挂肚,夜里睡梦之中常常梦见襁褓之中麟奴的模样,咿咿呀呀的叫唤,张着手臂唤着阿娘。忍不住唇边泛起微笑,想要张开手臂抱起麟奴,却在梦中猛然惊醒,瞧着驿馆内室陌生的帐顶,百般不得纾解。   御人架着马车一路沿着官道前进。   车厢宽敞平稳。犀角壶壶嘴前倾,泄出一线茶液,漫过琉璃茶盏。   凤仙源望着顾令月这般失神模样,忍不住开口唤道,“阿顾,阿顾。”   “嗯?”顾令月回过神来,察觉水液溅到马车中小案之上,一路向下流淌。轻忽一声“呀。”   凤仙源瞧着顾令月这般,不免被她勾出对爱子的思念之情来,心中酸楚难堪。忍不住叹道,“既是这般想念麟奴,你又何必出来走这一趟,倒是这般折腾,又算什么呢?”   顾令月面上神情似哭似笑,十分奇异,“你不明白。”   她固然思念麟奴,可是这次这般离开,也并非完全放开麟奴,也含着为麟奴一片思考的心思。   骨肉亲情在民间珍贵,在富贵至极的天家皇室,却并非是什么值钱的东西。麟奴乃是皇子,是她生育的子嗣,在姬泽的儿子中排行居长,这般的位置富贵至极,却也自然而然的带着十分凶险。   如今她和姬泽感情恩爱,姬泽爱屋及乌,自然垂怜麟奴。但人生苦长,今日盛宴之上烈火烹油,又焉知日后际遇如何?大明宫人事复杂,绝非麟奴一个幼儿能够独立抵挡。自己身为亲生母亲,自然该当妥帖照顾麟奴,而此刻骤然抽身,麟奴骤然处在一个无人照顾的境地,姬泽身为这个孩子的父亲,没有办法瞧着自己的儿子在空荡荡的大明宫中独立生活无人照料,只得自己亲自花费精力抚育这个孩子。   自来父母天□□护子女,但这份爱护之情厚薄区别甚大。   亲长对着自己亲手照顾的孩子,自然更加发自内心心爱,投注更多的心力,盼着他一生顺利成长,前程无忧。   皇家风雨颇大,麟奴乃是姬泽长子,前程广阔凶险。在这一路前行的道路上,最大的靠山便是父皇的宠爱,若能博得姬泽真正的爱宠,纵然日后岁月变迁,自己和姬泽的情意变更,姬泽不再爱宠自己,对于麟奴这个儿子,总能怀有一份这个时候的疼爱,许是能够对他的人生多一份好处。   为了替麟奴博得这一份机缘,她愿意在与九郎情爱炽热之时分离,忍受母子不能相聚的痛苦,在清苦的途中日日思念,终日不曾断绝。   顾令月与凤仙源一行人沿着西北官道紧赶慢赶,一个月时间便到了沙洲。   沙洲是西域重城,城池高大,带着厚重风霜的背景。城中集市之日颇为热闹,天南地北的商人汇集在此,与观众长安的繁盛   从沙洲城往外出发,前往敦煌,要穿过一片茫茫的沙漠,方能到达莫高窟。   桓衍侍卫虽然武力强悍,却对沙漠穿行并无经验。便听从驿馆馆长的建议,重金在城中清冷一位熟悉沙漠气候的向导阿依古。   阿依古头上扎着白巾,望着顾令月美丽的容颜,眼睛亮了起来,恭敬的行了个礼,“美丽的夫人,这片沙海分外广大,远远望去十分美丽,实则凶险,是个会吃人的地方。只有最有经验的向导,方能带领远方的旅人穿过这片沙海到达对面。我便是沙洲城中最富盛名的向导,定能带领你们平安穿过沙海。”   顾令月扑哧一笑,“尽管听从您的意思就是。”   阿依古命人将车马安置在沙洲城中,改乘骆驼穿越沙海。   一路沙海壮阔,颇遇几次惊险状况,幸得阿依古经验丰富,领着众人避开,   如是在沙海上行了三四日路程,天气越来越严热,沙海的天空亦变了颜色,灰蒙蒙的压了下来,如同一口锅倒扣在众人头顶之上。   阿依古擦拭着颈间的汗水,望着天空的颜色,神情严肃。终于忍不住,寻了顾令月禀道,“美丽的夫人,沙漠上等会很可能有沙尘暴,我们得立即停止赶路,寻找坚固的地方,躲避即将来袭的沙暴。”   作者有话要说: 赶更新,12点前还有一更!   第一一四章   顾令月好奇问道。“沙暴是什么东西?”   “沙漠之上有时候会发生强烈的沙暴,”阿依古开口解释, “沙尘为狂风所卷袭, 所过之处, 人马牛羊都会被卷上高空,丢了性命。只有及时寻找躲避的地方,方能保障安全。”瞧着顾令月严肃道, “美丽的夫人, 你的美丽让日月增辉。可是该要知道,在这等天地之威面前, 是任何的美貌风姿都没有用的。”   “原来如此。”顾令月虽不明所以,还是点了点头,“我们既然请了阿依古你做向导, 便自然相信你的判断。”   阿依古闻言感激的笑了一笑, 自去安排众人躲避。   只是纵然阿依古提前给予了警告, 这场沙尘暴还是出乎想象的到来的太过迅疾, 凶猛,顷刻间一片沙浪像是海浪一样的向前推涌而来。阿依古见此面色大变, 一边向石头城的方向狂奔一边回头厉声呼喊, “快跑!”   卫队不意遇到如此天灾, 骇然失色, 护着顾令月拼命在沙海上奔跑。顾令月在桓衍肩背之上回过头来,见天地间一片壮美景象。   远处的黄沙像是龙卷一样快速奔袭而来,似乎生出一种错觉,要当头冲下。几乎有灭顶之感。   天地之威浩大神奇至斯, 在这样的天地奇观面前,个人性命显得渺小如斯。在生死关头,顾令月脑海之中一片空白,不知怎的,姬泽的面容忽然清晰的出现在自己脑海之中。一身银白锦缎常服,袖口隐绣闪色盘龙纹绣,容色俊朗,目光清晰,踏步向着自己醒来,面上似乎带着焦急担忧之意,微微伸手,似乎想要握住自己的柔荑。   顾令月微微张口,口不能言,目视面前黄沙风暴席卷天地,脑海之中一桢桢与姬泽一处画面飞快闪过。贞平六年年末,乐游原白草卷折,小镜台小室温煦紧闭,他立在室中,目光锁住自己,慨然言声,“江南行人司回报,说是寻到了宋神医的下落。其说不得能治愈你的足疾,朕可令其为你医治,愿求……一夕之欢!……愿求一夕之欢。”   除夕夜,夜色微微浮动,远方太极宫传来一声悠远钟声。二人刚刚洞房欢好之后,他坐于通古斋窗下,将自己拥在膝上怀间,他亲手喂食自己的一碗毕驳。   分离之时,他决定放手自己来到敦煌之前的那个夜晚,二人拼命欢好,他伏在自己身上,落在自己颈项之中的那一滴泪。   ……   二人之间数年来相处的点滴细节,瞬间一桢桢的走过自己的脑海,如同迅捷的走马灯,流光溢彩。   桓衍背负着顾令月在沙海中奔跑,终于赶在漫天沙暴到来的尾巴前奔进了隐匿的石头城。数名侍卫合力将石门从内紧紧关上,将风沙遮在了外头,方松了一口气。   他们这一支皇后卫队虽然上过战场,却从来没有面临过这等天地间自然力量的威力,听得黄沙的声音如同雨点一样打在石头城上,发出扑扑的声音,俱都露出后怕的神色。   桓衍转头问阿依古,“这就是沙暴么?”   阿依古点了点头道,“是的。”神色十分难看,“我已经十年没有见过这么巨大的沙暴了。还好当时正在这座石头城附近,可以及时进来躲避。不然的话,我们这一行数百人都要葬身沙海。”   顾令月立在众人簇拥之间,对身边发生一切犹如未觉,听见自己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动的声音。   在刚刚面对浩大沙暴天地之威,生死交关的那一刹那,为什么自己什么都没有想起,却偏偏想起了与姬泽过往相处的点滴场景?   顾令月伸出手来,捂着自己的胸口,消释着胸口间蓦然涌起的遗憾之意。   电光火石之中,明白过来。登时面上泪水横流,又哭又笑。   长久以来,自己一直以为自己只是被动接受姬泽的情意,感动相守。本身感情却已然在多年旧事中消亡,再也不能炽热的爱着男人。在此时此刻,西域沙海之中,面对汹涌的沙暴的时候,一瞬间,她以为自己要葬身沙暴之中,方心生遗憾之意。再也不能伴着姬泽一辈子白头到老。   在自己以为生命即将灭顶,再也无法回到长安的时候,生命过往中有着无数多牵挂的人物往事画面,却都没有被想起,唯独本能般想到的是与姬泽在一处的往事。   却原来,自己在不知道的时候,早已经就爱上了那个男人。   一瞬间,在想明白了这个事实的时候,顾令月悲喜交集。   一直以来,她认为自己性情冷清。   早年过往确实曾经受过伤害,以为自己一生将沉沦在旧事之中,再也没有重新幸福的可能。是姬泽一点一点用自己的爱意和包容,缝补了自己心口破洞的地方。一点一点的填满甜蜜和恩爱,泯灭了自己本质里性格的不安,一手握着自己的手,浇灌心底中小小的爱苗,终于在不知不觉间,长成了森森小树。   在二人白河之边重逢后的四年后,在远离长安的地方,沙漠之中天地之威间,顾令月为生死所逼,方终于认明白了自己的内心。   凤仙源见了顾令月哭笑交集的神情,只当皇后是被天地之威惊吓,心中怦怦乱跳,握着顾令月的手安抚道,“阿顾,咱们已经没事了。”一把将顾令月抱在怀中,声音已经带了哭腔,“您别这般吓我,若是你出了什么事情,会吓坏我的。”   顾令月脸庞上依旧流着泪光,却止不住自己唇边的微笑,“我没事。”她回应凤仙源道,伸手回抱凤仙源片刻,方放开了师姐,转向望向阿依古,   “阿依古,我可以看看沙尘暴么?”   阿依古闻言面上闪过一丝诧异之色。   今次沙暴十分浩大,他以为如顾令月这般的娇柔美丽的女子,定然会被沙暴的狂乱惊吓到,却没有想到,这位貌美娇柔的夫人,竟有这样的胆量,想要再度直面沙尘暴。他定定的望了顾令月一眼,方让出了自己的位置,摆了个手势,“自然可以。夫人请。”   顾令月态度柔和的点了点头,“多谢你。”   她立在石头城的大门后,从大门的一线缝隙中望出去,看见铺天盖地的黄沙,向着头顶奔涌而来。顾令月感觉风暴狂野的气息从缝隙之中扑面而来,漫天泥土的腥气扑打在自己脸上。   借着风沙的掩饰,任由面上泪水横流。放任自己在脑海中回想起往昔一桢桢相处画面。甜蜜的,暴怒的,感动的,哭泣的……   他们的爱情之路并非是一番顺风顺水的。少年时自己心中曾经产生过些许爱情的萌芽,却因为稍后风雨摧折而遽然断折。从北地归来,她经历过一些伤害往事,心肠清冷,以为这一生再也不可能恢复对他的爱情了。可他却强将二人拢将在一起,用耐心织补爱意之网,一点点将她心中的空隙黑洞填满,从尘埃里开出灿烂花开。   这朵爱情的花朵可能没有少年之时初生的仰慕之情纯粹,却确实生长,经受过风雨催折,更加坚强,结合些许苦涩的记忆,如同花瓣上泛着些许黑斑,非为残缺,反而更加增添一丝迷人的味道,在命运春风中微微摇摆,坚韧散发沉郁的芬芳。   生命的奇妙与美好正在于此处!   沙尘暴肆虐了一个多时辰,方渐渐止息。   阿依古听着天地之间呼号渐渐止息,松了口气,指挥众侍卫合力,将石头们从内推开。   一众壮汉费了九牛二虎的力气,轮番施为,方重新松动了石头门。见了城外沙漠情景,黄沙堆积,足足将两扇石门淹没了两大半,不由咋舌。   若是这场沙尘暴在多维持一阵子,将整个石头城都淹了,自己这一众人,也不知道将遇到什么下场。   众人经此一劫,只觉精疲力竭,当夜便在石头城中歇息。   凤仙源见了顾令月已然平静下来,一双荔枝眸如同水洗,绽放出熠熠光辉,不由好奇问道,“今儿我见阿顾你神情激动,好像不仅仅是被沙暴吓到了,可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没事,”顾令月冷静下来,心情却极为舒悦,抿唇笑道,“只是想通了一些事情而已。”   凤仙源见顾令月如此,心中称奇。   她历经世事渐渐对分寸更加懂掌,倒知道此时不该向顾令月追问,便笑着道,“我虽不知道如何,但瞧着你如今的模样,便知道应当是件好事。恭喜阿顾了,祝你今晚有个好梦!”   石头城岩石冰冷,空气中充斥着久远尘埃的气息。顾令月半生荣宠富贵,几乎重未在这样简陋的环境中歇息。这一夜躺在地上,却未觉环境艰苦难熬。反而觉得甜蜜火热,如同一夜之间梦回长安华丽温软的延嘉殿。   第二日清晨,众人歇息一夜,精神恢复了起来,收拾停当,准备从石头城出发。顾令月登上骆驼的后背,沙漠的风吹过顾令月的鬓发,整个人飘飘若仙,分外美艳。   顾令月虽然想明白了自己对姬泽的感情,却禀没有打算返转长安,而是打算继续前往敦煌,追寻自己的丹青之路。   凤仙源瞧着顾令月含笑策着骆驼行到自己面前,心情颇好,“阿顾。”微微一笑,“今日见到你真好。”   她道,“我本来以为,你今日会与我告别。”   顾令月闻言亦微微一笑,“我好容易付出这么大的代价,终于促成了这次敦煌之行。如今敦煌就在眼前不远,如何能半途而废?”   凤仙源沉默半响,“这世界上太多女子为家人而活,为儿女而活。我虽然自问爱着家人,却依旧想保留一些自我。本来以为这个世上我是孤独的,没有想到,竟还有阿顾你伴我同行。”   “阿顾,”风吹着她的长发,在骆驼背上回过头来,“这一辈子我没有对你说过,现在却很想对你说,我很高兴这辈子认识你。”   顾令月唇角泛起淡淡的微笑,“认识师姐,我也很高兴。”   沙海在天地之间绵延起伏,一直延尽到远方。这座沙海在西域人眼中是一片不毛之地,阻碍着匆匆的远足游人。在顾令月眼中却另有一丝壮阔迷人之意。在这座沙海之中机缘巧合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因此寄托了一丝喜爱之情,几乎不愿意离开。   然而无论个人意愿如何,长长的瀚海终究有涯,到了尽头。   顾令月认清自己的感情之后,虽未归心似箭想要回到姬泽身边,但对于姬泽的思念却是洋溢在眉梢欣赏,写给姬泽写的书信,也渐渐内容丰富,笔触之间缠绵细致了许多。   “……路途之中,遇沙尘暴,天地之威,一至于斯。我在沙暴的时候也想起了九郎,思念之心,不可断绝。偶尔想想,若是九郎陪在身边,共享这段旅程,便有多好。可惜九郎位高权重,国事繁忙不可轻离,无法与我一处同享这番美景。没关系,我会加倍的珍惜路途中的美景,就当是代九郎一道领略,记在书信之中,九郎看了这些书信,就如同看过这些美景了!”   ……   “前日在沙洲城中,有一户商家兜售一副《夜雨行舟图》画卷,说是长安名画师闲云居士的画的。师姐瞧着那幅图,嘲笑了我很久,哼,这么丑的图我怎么可能画的出来?不过,转念一想,这么遥远的沙洲城,居然出来仿冒我的画作,说明闲云居士的名声已经传到这里来了。闲云居士当真成名了,这么一想,我心里就好受了!   ……   “沙洲异族集居,饺子里面洒了一种不知名的酱料,极是辣呛,我一开始不知道,吃了一口,眼泪都流出来了。我让人买了一些这种酱料,日后带回长安给九郎尝尝,不知道九郎喜不喜欢呀?”   寄托着顾令月绵绵情意的书信通过驿站行人司的传递,飞速送到了长安城,飞速送入宫中。   延嘉前殿之中,宫殿肃穆,烛火通明。   姬泽一身玄色帝王常服坐在御座之上,批阅御案之上堆叠如山的奏折国事。   自顾皇后离开之后,青年皇帝的神情越发冷肃,行走在宫殿之中如同一座凝固的冰山。宫中宫人心中愈发敬畏,屏声敛气不敢触圣人的霉头。心中倒是盼望顾皇后早日归来,解救大明宫于水火之中。   天空日色西垂。   待到最后一本奏折观看完毕,执着紫霜毫笔在奏折上写了一个龙飞凤舞的“阅”字,将奏折放到一边。姬泽方轻轻松了口气,伸出手来揉了揉紧蹙的眉心,释放疲累之意。   取过西域寄来的妻子,信笺在明亮的殿中烛光下打开,阅读其中一字一句,见着顾令月书信字里行间露出的亲昵思念之意,神情愈发柔软,唇边忍不住露出缓缓笑意。   这些日子,他自然察觉的出,顾令月传递回来的书信,里面的情意越来越多。   情感真是一种奇妙的东西,相处在一处,日日交接欢好,却似隔膜着什么,再也没法子更加寸进。再彼此分离之后,拉隔开时空的距离,竟不知不觉之间,感情更加甜蜜。   许真如姬洛所言,退后一步,是换一种相处方式,竟更能发酵出彼此的爱情。   如果当真是这般的话,这一年的分离倒也值得。   虽然,姬泽感受了片刻紧绷的身体,心中叹了口气:顾令月离开之后,自己孤枕难眠,身体欲望已经许久没有纾解,午夜梦回至极,频频做着春梦。也不知那个没良心的女人什么时候才愿意归来,陪自己度双人时光。   延嘉殿天光明亮,装饰华美,大皇子立在殿中摆着双手哭的声嘶力竭,一张小脸涨的通红,乳娘束手无策,抱着皇子柔声哄道,“殿下莫哭,殿下莫哭。”   姬泽从殿外急急进来,伸手吩咐道,“交给朕。”   抱着麟奴哄了一会儿,麟奴的哭泣声渐渐低下来,睁着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望着自己的父皇,忽的咯咯笑出声,伸手抓住姬泽的手指。   姬泽瞧着儿子雪玉一样的脸蛋,过了这几个月。麟奴又长大了些,面上眉目愈发清晰,依稀可以察觉五官秀美,相似父母的地方。唇角高高翘起,哄着道,“麟奴不哭啊。朕的儿子,可不兴这种哭哭啼啼效儿女状,”握着男童的手指,感受着儿子有力的力道,欣慰一笑,“你是日后要习文练武,做大周江山的继承人的。自然该当有些出息。”   “你那个没良心的阿娘,如今也不知道到哪里了,可想念咱们父子。”他摸着停下来抽抽噎噎的儿子的脸蛋,自嘲一笑,“好在,还记得寄信回来!”   千里之外西域,长长的队伍继续前行。   作为队伍中的核心,顾令月的情绪自然受到众人的关注。   这些日子,顾令月终日心情极好,脸色红扑扑的,目光中时时含着柔情,对着众人招呼也分外温和。众人或多或少都被顾皇后的情绪感染,整支队伍在邻近敦煌的时候,竟是精神状态扬高,面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驿馆陈设简陋,宋鄂坐在一旁,伸手按在顾令月雪白的手腕之间诊脉,静声聆听片刻,收回诊脉的手笑道,“娘娘的身体健康,只是诊着有几分虚火上浮之相。西域秋日干燥。”   顾令月闻言脸蛋一红,瞪了宋鄂一眼,“你这大夫,连这个都看的出来?”   宋鄂闻言有趣一笑,“我是神医,自然病人的诸多症状都能看的出来!”   宋供奉医术虽好,为人却瞧着有几分轻浮。若不是此处的人人人都知道他对梅仙一片深情,绝不至于背叛梅仙对其他女子当真生出什么心思,几乎当做他胆大包天,连大周皇后都敢调戏了!   作者有话要说: 甜甜蜜蜜!   第一一五章   宋鄂诊完脉,从屋子里出来, 站在院子中淡漠的看着天空, 西域天空高远湛蓝, 一望无际。   灿烂的阳光照耀在地上,泛出白色的光芒。   医术观之体贴入微,对人体细微情绪变化亦能察显, 圣人和顾皇后的感情初见曙光, 自己的一片痴心又不知会有什么结局。   抬起头来,便见到了梅仙。   梅仙入内奉了一盏乌梅饮, 从屋子里退出,见着立在外间的宋鄂,眉间神情微微一僵。   “既已见面, 何必这般?”宋鄂截着道, 声音有一丝凉凉的气息, “夫人远道出门, 你我一同跟随侍奉,乃是缘分, 正该精诚合作, 如你这般见着我就避让, 算是什么道理?”   梅仙听闻宋鄂话语, 细想觉得有几分道理,方放松了神情。“……我随侍在夫人身边,觉得夫人近来的状态有些怪怪的。”眉宇间露出一丝费解之色。   宋鄂吃吃一笑,“哪有什么怪?——不过是萌动春心而已!”   “春心?”梅仙闻言高高的吊起了眉毛, “你为娘娘诊脉,还能诊出这个来?”   “这有何难?”宋鄂眉宇之间闪过一丝傲然之色,“春情亦是一种情绪,积累到一定程度自然也会反应到脉象上来。我自幼学医,难道连这点小小的征兆也诊不出来?”   梅仙见宋鄂一番胸有成竹的模样,不由将信将疑,仔细思量,依旧觉得匪夷所思,“你哄我的吧。!”娘娘一直是个性情清冷之人,此前与圣人一处,如今离开圣人不过大半个月,怎会萌动起春心来了?”   这一回,宋鄂沉默半响,“我做大夫,如何会轻易哄人?这等事情一般有两个来处。一是生理,一是出自心情。夫人一向性情文静贤淑,并不似是生理之上出来的,想来多半是出自心情。圣人对皇后娘娘一片深情,皇后娘娘终究不是石头打的,多半有所触动,方惹动了情思罢了!”   梅仙闻言直愣愣怔了半响,忽的冷笑,“这等事情都是你胡说八道,如不是夫人亲口承认,我才不信。”   宋鄂嗤声一笑,傲然道,“这又有何难?”   夕阳一束光辉斜斜照耀入驿馆后院,拖曳出一道金黄的色泽。   顾令月独处驿馆小室   一路路途无聊烦闷,顾令月自认识到自己心中情意,便心境辗转若失。她素来心境清冷,二十余岁已为人母,此次方真正意义上感悟到男女感情,因着身处异乡,隔着时空的距离,心境处在一个十分安全的境况,没有逼迫的窘然感,反而有着足够的心情和空间,将这段感情在心中反复翻覆和琢磨,不得与人倾诉,反而如同闷火燃烧,烧的颇为热烈。陡然有了将心中汹涌情感化为丹青笔墨的欲望。   从前在大明宫中,姬泽与自己闲处之时,曾经玩笑性的提议,自己喜爱丹青,不若尝试着春宫图,将二人闲来燕处之时的场景以画笔绘画出来,权做为消遣。当时她性子害羞,闻听这般调笑之语,心中羞恼,转身就走,直到姬泽伏低做小哄了好长时间,才终于回转过来。   如今远在千里之外,认清了自己的心意,心中喜悦欢畅,情郎却并没有陪在身边,思念无聊,忆及当初姬泽与自己相处的片片场景,倒当真生出了几分心思。   遂命人备好净室丹青笔墨,又吩咐了不许人入内打扰。   待到一切准备停当,净室空旷,一支烛灯在烛台上燃烧,烛光明亮,将桌案照耀的十分明亮。在灯火下执起画笔,望着面前雪白的绢帛,深吸了口气,笔墨落在绢帛之上。   画笔在绢帛之上勾勒,绘的是当日在永兴坊郡主府树屋之中情景。   菩提大树枝叶茂盛盘结,一座树屋坐落在枝叶之间,屋中菩提榻上坐卧着一双男女。男子仰卧在榻上,拥抱着女子坐在他的身上。二人身躯皆赤裸,男子小麦色的健硕肤色与女子雪白肌肤交织在一处对比,显示出强烈的差异感和美感。   一缕清晨的阳光透过菩提树的枝叶照耀在女子面容之上,女子仰起头,脖颈露出优美的天鹅弧线,面上浮现着似乎迷醉欢喜的神情。   待到线条勾勒完毕,画卷上画面已然成形。虽尚未经过后期的补描装裱,但一应具象初就,如在眼前栩栩如生。   顾令月望着图中的自己,骤然有些发愣。   这幅《树屋初霁图中》,因着落笔情绪汹涌,笔触有几分潦草,但却掩不住丝丝缕缕的情意从画卷之中闪现,眼角眉梢舒展,晕染着丝丝缕缕喜悦之情,愈发显得眉目生动,   原来,在自己的印象中,陷入情欲之中的自己,竟是这个模样么?   察觉到这一点,一时之间心思纷乱,不由的停笔,注视着这幅画卷草本,踟蹰沉吟,欲语还休。   世间饮食男女,依偎在一处,滋生情感本就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她和姬泽二人一直聚在一处,距离太近,颇有些当局者茫的意味,一直没有看清楚自己的内心。直到此次远赴敦煌,离开姬泽身边,拉开了距离,在一个心理安全的距离里,方才能重新更好的审视这段感情,   什么样叫爱情呢?   少年时山盟海誓,生离死别,情感浓烈炽热,如同能够焚烧一切,自然是爱情。可如是在一日日相处之中,滋生出来的,心意相通,耳目默契,同样也是爱情。这种爱情,也许不如前者热烈,但却亦是细水流深,如能握着手的时候唇角可以泛起羞涩的欢笑,分离的时候会想念,也是一种地久天长了。   顾令月赶到敦煌前,收到了姬泽的回信。   帝后二人传信是通过一路驿馆传递的,走的是行人司专职路线,一路专人司管,快马传阅。   顾令月坐在窗前,展开信笺阅看,便见其上姬泽一手飞白书字体,剽俊清典,唇角不自禁露出一抹浅笑之意,待到放缓心思再看内容,却见姬泽书写内容颇为放荡露骨,颇有“……荔眸水合,青丝委榻,中夜醒来,大汗不止。”之语,不由登时面颊水红,唾骂道,“没脸没皮。”   碧桐没有听清她斥骂话语,问道,“夫人说什么?”   顾令月合上信笺,羞赧道,“没甚么。”话虽如此,到底被姬泽信中词句所感,当日夜里竟也做了春梦。梦中菩提树枝叶茂盛,如同绿幕遮盖在其上,小小的屋子中充斥着菩提木清香,自己卧在柔软的被衾之中,气息急促,面色晕红,姬泽蜂腰猿臂,埋在自己身上不断的冲刺,汗水一滴滴的从男人健硕的身躯上滴落,滴在自己雪白如山峦的身躯上。   ……   深夜之中,顾令月惊醒过来,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皇帝陛下下次收到的妻子的来信便只写了两个字,“流氓!”字迹潦草飞舞,犹如彰显着阿顾恼羞成怒的态度。姬泽不由哈哈大笑,连续数日心情都极佳。   檐牙高啄,宋鄂诊了脉,神色之间就有几分微妙。   顾令月微微心虚,咳了一声,收回了手腕,问道,“宋供奉自幼学医,医术传承如何?”   宋鄂睇了梅仙一眼,微笑道,“小人幼年命途多舛,天幸遇得师傅,得传承方习得医术,也算是有些造诣。夫人近日内火颇盛,臣给夫人开一些清心的药汤,早晚喝一点,对您的身子有些好处。”   顾令月颔首,“如此就有劳宋供奉了!”   宋鄂收拾药箱,“小人奉命随夫人出行,便是负责夫人身子治疗事宜。此乃小人职责,不敢言劳。”清晨初起,阳光柔和的铺展在天地之间,宋鄂回想旁观姬泽顾令月二人一路情缘,“圣人守的云开见月明,得偿所愿,如如今在此地,定是十分欢喜。”   顾令月听闻宋鄂此语,怔了片刻,悠悠道,“有时候需得退一步,方能看见真心。圣人待我这般好,只我一片拳拳寸心,竟不知该当如何回馈,方能回馈他对我的一二真心?”   宋鄂笑道,“圣人如听了皇后娘娘这番话,定当十分高兴。”   顾令月微微一笑。   她初明心意,却有长长久久分别,实则有一种如同初恋的热爱之意,这个时刻对情郎的思念之意尤甚,竟是连对骨血相连的儿子麟奴的思念之情都压过去了。   宋鄂瞧着顾令月神情模样,忽的开口道,“夫人若想要回馈郎君一番情意,小人倒是有个法子。郎君富有四海,自是什么都缺的,最能讨好的莫过于一事。”   “哦?”顾令月美眸一刹,诧异道,“何事?”   宋鄂道,“房术事。”   顾令月闻言愕然,微恼斥道,“你胡说八道个什么?”   “夫人怕是有些误解,”宋鄂正色道,“房术亦是医道中研究的一种学问,《黄帝内经》中有专篇研习此事,小人乃是货真价实的大夫,随师傅学医,于此事上亦有一定研究。夫人可有兴趣。”   顾令月初始之时听闻宋鄂提及此事,大为羞窘不安,然则此时见宋鄂言谈此事神情坦荡,无忸怩之态,犹如说起吃饭喝水的事情一般,反倒影响自己觉得没有那么尴尬了。怔忡思维片刻,道,“下去吧。”   待到宋鄂退下,顾令月独自一人坐在屋中窗下,瞧着院外天光,回过神来,想起了旧事。   从前,自己身罹足疾,中气不足,姬泽顾念自己身体,一直以来在床事上都颇为克制。此前自己不知究底,倒尚未体会其中体贴之意,及至后来足疾痊愈,身体渐渐好转,承受的起一些风浪,感受到床事之中姬泽超出以往颇多的热情,方明白当初姬泽曾经为自己克制了什么。   论起来,姬泽乃是大周皇帝,君临天下,太极宫中养着一批妃嫔,若有心的话,长安权贵美人可以尽情挑择,却独独守着自己一个,明明身体欲望不能得到足够纾解,却也没有生什么外心,临幸旁的女子。今时今日,想到其中这份沉甸甸的心意,竟是芳心微微颤抖,面色娇媚如浅浅桃花。   西域一路旅途辛苦,一行人自然不如宫中讲究,贴身女官日常伺候在顾令月身边,待到夜晚伺候顾令月入眠,除了留一轮值之人守夜外,其余人都返回自己屋子。   梅仙披着一身月色回到屋中,见着屋门廊前角落里立着一人,定睛一瞧,却是宋鄂。“你在这儿做什么?”   “阿梅,”宋鄂道,“闲来无聊,来寻你说说话。”月色中,屋子里的烛光亮起来,照亮一片光亮,   “此前说起夫人之事,你死活不肯相信,如今瞧着,可是我说中了?”   梅仙沉默半响,开口道,“这等事情,你总是比我更玲珑一些的。”   宋鄂察言观色,含笑道,“知道你对夫人忠心,如今有一个机会送给你,不知你要不要?”   “什么机缘?”   “适才我与夫人谈及房中术之事,瞧着夫人神色,似乎有几分心动,只是碍着我与夫人之间君臣男女有别,此事私密,不适宜轻传。你若是有心,我可将此术口传于你,待你习熟,再转授夫人,便再妥帖不过了!”   梅仙闻言怔忡片刻。   她归到顾令月身边,皇后娘娘一直待她甚厚,她有心报答,只是不过绵薄之力,除了精心仔细侍候之外,也不能为顾令月多做些什么。听闻宋鄂提议,不由微微心动,面上就露出迟疑之色。道,“你可不能趁机占我便宜。”   宋鄂眸中闪过一丝微笑之意,的举起手来,“我拿宋家列祖列宗发誓,若你没同意,绝不胡来。可成?”   梅仙见他誓言发的郑重,方才信了。   “男女情事,第一要紧的是情感,技巧之物不过是末节。再巧妙的房中术,都抵不过真心。说起来,圣人君临天下,富有四海,独独钟情皇后娘娘,这世上比皇后娘娘美的,媚的难道没有,只是因着这份钟情之心,方觉娘娘最好。但是技艺虽属末节,习取之下,亦是大有用处。”   屋子中烛光微微晃荡,宋鄂板着脸教授,   “所谓房中术,说到底不过是性*器两相交接。房中术一则姿势,二则呼吸之术,三则施力方法。各中博大精深,不一而足,你是女儿家,初习此事,我先从浅薄的教起,教导你一套呼吸操,平日里施为,长久以往,颇有好处。”   梅仙听的脸蛋羞红,只是见宋鄂瞧着十分认真摸样,疑心自己过于矫情,勉强忍住,认真瞧听着宋鄂教导,一步步随做此操。   宋鄂道,“用力方式不对。”伸手按在梅仙胸口,“感受我的手起落,”梅仙果然施为。一番施为下来,觉脸红心跳。   ……单身男女,又论及这么私密的话题,如何可能守的住。梅仙虽初始之时百般提防,到底意乱情迷,迷迷糊糊之下,就被宋鄂哄骗了去。待到反应过来,已经是一片糊涂。守着最后一丝清明,握着宋鄂的手喝道,“姓宋的,你发过誓的!”   宋鄂亦是满头大汗。只哄着梅仙道,“我是孤儿,连是不是真姓宋都不知道,还管得祖宗?”又道,“我日后定会待你好的。”   ……   梅仙闷“哼”了一声。   少女破瓜疼痛,宋鄂心疼,施展百般手段,过了片刻,少女面上泛起红晕,果然便缓了一些。中夜无人,月光洒了一地,如同银色地衣铺施于院中,一时苦乐,一时云霄。   清晨,一缕阳光从东方跳脱而出,光照人间。   顾令月从一夜清梦中起身,觉清晨气息清新,心情舒畅。碧桐入内,神情怪异,轻声禀道,“夫人,宋大夫如今在外头跪着,说是前来认错领罚。”   顾令月愕然,“发生了什么事情?”听闻前事不由愕然,到了这个地步,最好宋鄂和梅仙而言最好便是一床锦被遮盖,可纵然如此,思及其中宋鄂作为,不由冷了脸色。   宋鄂跪在地上,诚心悔过道,“微臣一时之间行差踏错,诚心悔过,认罚。只恳求娘娘劝劝梅仙,若她愿意嫁我,我愿意诚心娶妻。一辈子待她好;若她不愿,”眸中闪过一丝黯然之色,   “微臣不敢强逼,自当退避三舍,今后不敢再见。”   顾令月默然半响,“你二人之事我是尽知,乐观其成。无论如何,你对不住梅仙,我责罚你,你服不服?”   宋鄂再叩首,诚心道,“心悦诚服。”   顾令月命人责罚宋鄂三十杖。   屋子光芒黯淡,梅仙神色黯淡,听闻屋外帘子声音,回过头来,见是顾令月入内,吃了一惊,连忙起身迎接,“奴婢见过夫人。”   “我是过来看看你的,”顾令月阻止了梅仙行礼,“你不必如此客气。”   “这等事情我听说了,宋鄂那边,我已经罚过了!我想问问你的意思。”   梅仙默然不语。   顾令月觑着她的神色笑着道,“这世上女子多艰,我总是护着你的。至于宋鄂,”眉毛猛的一扬,“做出这等恶行,想来不要命了。我就处置了他。”   梅仙吃了一惊,扑到顾令月脚下,“我并非完全不乐意,宋鄂固然有错,但称不上大罪过,还请娘娘饶了他的性命。”   顾令月默然不语,瞧着梅仙淡淡发笑。“瞧着你对他这般着紧,并非完全没有感情。”   梅仙闻言方明白过来,顾令月此前并非当真打算处死,不过试探而已,神色变幻非常。   顾令月瞧着她的神色道,“这世上女子生活多艰,所以无论如何,我都是支持你的。无论如何,有情人在一起终究是一件幸福的事情。你都有孤独一生的勇气,为什么不试一试呢?”   宋鄂与梅仙的婚礼在旅途中驿馆举行,旅程多日陡然遇到喜事,众人都精神一震,虽然准备时间仓促,众人拾柴火焰高下,倒准备的颇像模样。宋鄂和梅仙穿着集市买置的喜服拜堂,向着坐在高座上的顾令月拜了三拜,在众人的欢呼声送入洞房,便也算是成了夫妻。   作者有话要说: ……为什么又落到了赶榜的地步。大哭!   第一一六章   驿馆之中张挂着喜庆的灯笼,一片隆隆满满的喜庆之色。   宋鄂容光焕发, 牵着梅仙的手走到了喜堂之上, 朝着顾令月拜道, “娘娘,我与梅仙如今都是孤身一人,并无旁的亲人, 这婚礼之上, 竟是无人可拜。若您不嫌弃,我与梅仙便视你与圣人为再生父母, 请您替圣人受了此礼,也算是成全了我和梅仙的一段念想。”   顾令月泪盈于睫,唇角翘起高高的弧度, “路途简陋, 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但盼着你们一生恩爱, 白头到老。”   宋鄂转过头来,望着梅仙, 目光柔和, “我们会的。”   众人一路护卫顾皇后北行, 早觉旅途枯燥之意, 今日得了宋鄂梅仙婚礼的热闹,都生出了闹热闹的心,将一场婚礼闹的热热闹闹。   宋鄂追逐多年,终于将佳人迎娶成为自己的妻子, 心满意足。   夜色深沉,喜房之中红烛累累燃烧。宋鄂送别宾客,进入新房,瞧着坐在榻上的佳人,满腔的欢喜之情几乎溢出,握着梅仙的手,唤道,“阿梅。”   梅仙抬头狠狠瞪了他一眼,“宋鄂,今儿咱们大婚,我想和你好好过一辈子。可是此前有些话我们要说清楚。你这般作弄于我,我的脸面往哪里搁?”   宋鄂眉宇间露出一抹心虚之色,拱手求饶道,“都是我的错。”   “只你也要为我想想,这些年,我一心都向着你,你却一直晾着我,我如今算来年纪都二十六了,还是童男,若不使点心计,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抱得美人归?”红烛燃烧,映衬的新人面上泛着浅淡红色光泽,   “再说,我当初那话可不全是逗你的。我从前从医,对这房中术确实颇有研究,皇后娘娘说不得确实需要此术,你可要我传授于你?”   梅仙羞的满脸通红,“我再不上你的当了。”   ……   新房之中大红幔帐高涨,一对喜烛在清漆长案之上烈烈燃烧,垂下汩汩红泪。   夜空天幕黑蓝,星月如梭,照在驿馆主院窗内。   顾令月收拾过了,着一声素衣独坐在窗下炕上,青丝宛然一派闲适模样,远远的望见西北侧新人新房透出的红色喜庆光泽,唇角染显一丝笑意,似是欣然,又似有一丝清寂。   凤仙源端着一个清茶盘入内,“阿顾,中夜无聊,我来寻师妹说说话,师妹可欢迎?”   顾令月面上露出一丝惊喜之色,亲自下榻上前挽着凤仙源的手,“师姐前来,我欢迎之至。”   “……宋鄂和梅仙这对小儿女此前分合情状,倒着实没有想到,在往敦煌的路上还能瞧见他们二人成婚。”   “我也没有想到如此。”顾令月含笑,端起面前清茶,饮了一口,“他们这对小冤家,此前一直吵嚷打闹,我也觉得头疼,没有想到,能有如今这般完满收场。但盼着他们夫妻和顺,能够恩爱一生,便也好了。”叹了一口气,   “今儿我坐在喜堂高坐之上,瞧着他们二人一身喜服朝拜,倒觉得欣慰的很,悚然觉得自己老了,瞧着这对小儿女圆满在一处,竟有一种长辈的欣慰之感了!”   凤仙源闻言捂唇吃吃一笑,笑道,“娘娘这般,是自己如今万事肆意,心有闲情,方觉有些空闲,能够普照众人罢了!”   顾令月闻言面上微微闪过一丝怔忡之色,细细思及,自己如今与姬泽可谓两心相照,虽相隔千里,但书信往来,两颗心儿贴的极近,竟也颇有甜蜜之感,膝下又育有娇儿幼弟,家庭美满,确然是可谓圆满了!   一时之间心中哆嗦。自己当初孤苦伶仃,流亡北地之时,身家性命尚不得保证,何尝想过日后能有这么一日!   凤仙源瞧着顾令月眉眼之间神色,心中好奇,“阿顾如今想什么?”   顾令月扣住茶盏,“没什么。”她道,“明儿再在这儿停一日就启程吧。”抬起目光,闪烁如星,   “咱们快快往敦煌赶路,我想,快些到敦煌了!”   春宵一夜苦短,日上高杆,梅仙依旧没有从新房中出来。过往之人瞧着紧闭的屋门,眉宇之间都带着了然的笑意,   正午之时,顾令月坐在屋子里吃茶,梅仙方梳洗,换了一身妇人装束前来拜见,“奴婢蒲柳之姿,幸得娘娘爱重,方有了今日生活。如今姻缘有定,心中感念娘娘恩德。”咬着唇犹豫片刻,开口求道,   “我虽自幼身世坎坷,心中却也有一丝抱负,想身为女子做些事情,不想成亲之后就待在家中,只是相夫教子。如今虽然身归宋门,却盼着回到娘娘身边,依旧为娘娘效力,不知娘娘可愿收留。”   顾令月闻言怔了片刻,唇边露出欣慰的笑意,“你既有此志向,倒是稀奇。你我主仆得偕,我自是愿留你在身边。只是你到底已经嫁人,凡事当多与夫君商量,不好独自一人做行,不知你夫君觉得如何?   梅仙眸中露出一丝欢喜之色,“我昨夜已与夫君提及,夫君已然同意。”再次向顾令月诚心拜见,   “我夫妇二人深受郎君夫人重恩,心中感念无法尽述,唯愿忠心服侍,盼能够稍稍报效一二。还请娘娘成全。”   顾令月眸角微微一挑,倾泻出笑意来。“如此甚好。”   一行车马一路疾行,梅仙三日后回到顾令月身边伺候,顾令月见梅仙含羞带怯,面上却□□焕发,不由啧啧称奇。   宋鄂与梅仙婚年龄已迟,宋鄂如今二十六岁,守身如玉,直到近日方才开了荤,正是最贪恋欢情的时候,一时间根本无法遏制床第欲望,夜夜缠着梅仙索要欢情。他确然是神医高徒,在房术调养之中颇为专精,床第之间施展调弄,梅仙自觉自己一路赶路辛苦,夜里又要应对宋鄂需索,身子应付不来,神色难免会日渐憔悴。实则被宋鄂养的容光焕发,整个人娇艳如同枝头盛开桃花,光泽欲滴。   她此前虽然听得宋鄂提及一耳房术之事,却不甚当一回事,如今瞧着梅仙精神容色,倒当真有几分佩服,偶尔好奇,私下里询问梅仙传得什么房中术。梅仙不由面色大红,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   宋鄂事后听闻此事哈哈大笑,梅仙羞恼不已,痛定思痛,意欲找回自前戏谑前辱的账目,闺房之中意趣,不一而足。   一时之间一行人在路上走了将近两个月时光,终于在冬日到达敦煌。   敦煌寺僧早就接到西域都护府通知,有一群贵客来访,慎重接待,引领顾令月和凤仙源前往石窟。   顾令月随着大僧进入莫高窟境内,迎着一片风沙,见着敦煌石窟壮阔的面目在自己面前展开,在自己面前展开,不由为敦煌美丽至极的艺术震撼,目错神迷,赞叹道,   “真美!”   凤仙源亦被莫高窟的雄奇美景震撼,咋舌赞叹,“确实是美极了!”   叹道,“此前一直听闻敦煌莫高窟盛名,今日当真到了这儿方知道,石窟美景确然名不虚传。咱们走了这么长的路,终究值得。”、   大僧立在一旁,合十静默,浅笑不语。   莫高窟静静矗立在西域荒凉之地,古往今来,数以千百计的文人才子不远万里前来敦煌,在莫高石窟雄美的风光面前膜拜,在飞天神像前状甚痴狂,大哭大笑皆有,似这两位尊贵的娘子这般痴迷赞叹,实在不算是离奇。   “寺中为贵客备下了画案食水,”他合十悠然向着二位贵夫人介绍道,“两位夫人可以在此随意临摹佛像画卷,只要不破坏石窟中的佛像,万事随心。”   凤仙源回过神来,微笑着到,“大僧请放心。”   “我等师姐妹远道从长安前来,便是慕敦煌莫高窟佛像盛名,如今见了这莫高窟佛像盛景,会精心在这儿描摹。”目光痴迷凝望面前石窟佛像,“似这般美好的东西,亵渎乃是罪过,谁忍心破坏了!”   顾令月却听耳不闻,已然沉醉在敦煌佛像的艺术魅力之中。   面前飞天佛像静悬在石窟石壁之上,画像巨大,间布莲花神座场景,几位神女立于画中,姿势窈窕,相貌妍丽庄严,伸手背于背后,反手弹奏一座琵琶,线条优美流畅,犹如神迹。   她行走到佛像面前,伸手摩挲飞天神像流畅的线条,目露痴迷赞叹之色。   石窟高大空旷,女子沐浴在飞天圣光下,觉得自己像是初生婴儿,毛孔皆张,承受着艺术的洗礼,外界极目声色一时之间都隔绝在外,这一刻,将对姬泽的相思和麟奴的思念都暂且搁下,虔诚徜徉在艺术圣堂之中。   一时之间石洞静默,二女皆心思澄澈,沉浸在艺术殿堂之中,虽同处一洞,却沉醉在艺术美景之间,彼此少有搭话。   顾令月在飞天神像下仰望三天,方开始提笔临摹。一时之间被石窟瑰丽神像所撼,神思焕发,整个身心沉浸在丹青描绘的进程中,浑然不在意石洞外的天地春秋,光线变化,废寝忘食。   碧桐、梅仙等人瞧着主子这般模样,皆担忧不已,每日晚上苦苦相劝,方劝得顾令月罢笔歇息。不过数日,嘴角之上已然撩起了一圈水泡。   这一日夜色深沉,十数支宫灯照耀石洞一片光亮,顾令月伏案其上,观望飞天佛像流畅优美的线条,手持画笔临摹,忽听得洞门外传来一声冷笑,宋鄂大踏步入内,道了一声,“夫人,得罪了。”一把掀了一旁绢帛,将顾令月笔下的画卷遮住。   顾令月吃了一惊,抬起头来,见着宋鄂冷笑凌厉的眉眼。“你——”   “小人无状,今朝得罪了。”宋鄂轻轻拱手,眉宇之间满是不以为意的轻狂神色,“小人奉郎君之命一路随侍,照顾夫人身体安康。似您这般日以继夜绘画丹青,精神许是亢奋不觉疲惫,身体却支持不住,渐渐自然衰败下去。”挑了挑眉头,“微臣虽不知丹青技艺模样,但想来无论做什么事情,总要一个健康的身体,方能长长久久的走下去。皇后娘娘足疾痊愈未久,就这么糟蹋自己的身体,难道要等病卧在床,如从前一般,方知道后悔么?”   顾令月悚然而惊,拜谢道,“我一时竟自误了,多谢宋供奉点醒于我。”此后果然克制自己,虽然依旧连日临摹敦煌佛像,却更加自律,到晚既歇,天明则起,再无此前废寝忘食状态。   飞天神像妍丽万端,神妙非常,莫高窟中尚有千百座形态各异的佛像,各具妙处,虽不及这座飞天神像神妙,却也皆有可称道之处。顾令月临摹了飞天神像近百遍,虽终究不能穷其妙处,却也不舍放弃别的神像,只得忍痛放弃,转而转入其余石窟,一一观摩临摹,于丹青技艺之上颇多领悟。   敦煌的日子飞快的在日日的临摹中度过,渐渐的,敦煌干燥寒冷的冬日过去,春日到来。   这一日春阳普照,顾凤二人从石洞中出来,在石窟的天光中朝见照面,竟有一丝恍如隔世之感,相视一笑。命人备下高座茶水,在石窟开阔敞地之上坐下聊天。   “怪道从前尝听言,敦煌是丹青画师心中的圣地。”凤仙源饮了一口酽酽的杏子茶,叹息赞道,“这座莫高窟也不知是多少匠人费了毕生心血打造,窟中石像却是美妙非常,对于艺术者而言,在这儿盘桓三年两载,也绝不会无聊。”   顾令月心下甚是赞同,“确然如此。”问道,“师姐这些时日描摹了几个石洞?”   凤仙源道,“我至今已经描摹过了十三个石洞,”转问顾令月,“阿顾你呢?”   顾令月怔了片刻,含笑道,“凤师姐速度快,我却不及师姐了,至今不过描摹了七个。”   梅仙立在一旁侍候,为二人盏中添加茶水,闻声笑道,“若是皇后娘娘和铁夫人在这儿盘桓三年两载,怕是圣人和铁统军在长安要望眼欲穿了。”   顾令月脸儿一红,“凭嘴。”   听闻梅仙劝语,久违的思念之情泛上心头。一时惆怅。情爱绕心,挂念之女之情刻骨,一时离别长安已经有数月之久,对于情郎和儿子自然是思念的,只是如今身处敦煌艺术殿堂之中,不忍分心,暂时将一片思念之情搁下,专精于眼前丹青研习。   略做梳洗,便返回石窟临摹佛像。   此前临摹那座飞天神像多遍。自有颇多感悟,待到其后转而临摹了邻近的几个石窟,对于此前飞天神像又生出了一些新的感悟,索性转回此前石洞,重新摹画飞天。   古往今来,能工巧匠锻造着美丽,多年之后,人们来到面前膜拜,感受冰冷石像中生动的美丽。此时此刻,顾令月亦置身期间,感受着圆润流利的线条和流动的灵韵,一时之间,顾令月思如泉涌。下笔犹如有神,待到盏茶时间过去,观看自己笔下绘出的神像,见其法相妙丽,线条流畅,较诸此前临摹成品,似有上了一个新的台阶。   石窟之中刻苦专研的时间飞快流逝,这一日,大僧前来拜访,拱手劝道,“两位娘子在石窟中刻苦临摹,贫僧佩服。石窟之中日子枯燥,不若倒旁的寨子中走走,今儿是此地人一年一度的桃花盛会,热闹的很,不知道几位贵人可有兴致参加?”   顾令月闻言眸子微微眨动,问道,“这盛会有啥讲究?”   大僧道,“莫高窟旁除天水军镇守以外,尚有十数支少数民族在此栖居。沙楞族是其中最大的一支,每年的这个时候,沙楞族会在他们的寨子里举行一场赛格大会,庆祝丰收,并祈祷先祖,期望来年风调雨顺,牧草肥沃。整个族群富强。赛格大会是敦煌的第一大会,会上,沙楞少年男女也会载歌载舞,寻找伴侣,乃是一个极热闹的去处,几位贵人若是有兴致,去看看一定不虚此行。”   顾令月听闻大僧介绍,果然生出了兴趣,“听起来倒是不错。”望向凤仙源,“师姐,咱们去看看吧。”   凤仙源笑着道,“阿顾有命,敢不奉陪?”   大僧瞧着二位贵人,见二人面上神情涌动,显是生了兴趣,不由笑着道,“只是有一条要先提醒一下。”   “沙楞赛格会也是族中少年男女寻找配偶的盛会,男女若是会上看对眼,可前往野合,会后也可成就良缘,族见家庭,生儿育女。未婚女子腰间会佩戴兰芝,表示自己尚未婚配,欢迎少年男子如有钟意,可表白求欢;似两位夫人,如已结缔良缘,可与腰间佩戴一条狼尾,则少年男子瞧见,便知夫人们已经有夫婿,不会上来打扰了!”   顾令月唇角微勾,“我等知晓,多谢大僧提醒。”   第一一七章   侍卫听闻顾皇后要与铁夫人前往沙楞大会,如临重阵, 神色颇为严肃。   顾皇后在敦煌多日, 隐姓埋名。此地之人只隐约听说有数位长安贵人前来敦煌, 无人知晓,新立的大周皇后,昭国郡主顾氏如今并非在骊山温泉休养, 而是在长安千里之外的敦煌。顾皇后身份尊贵, 独擅盛宠,如自己等人防守不严, 在大会上被人骚扰,传到圣人耳中,自己这等人怕项上人头就有些危险不保了。   待到瓦楞会当日, 桓衍送来了十数条狼尾。   顾令月瞧着堆叠如一条小山般的粗壮狼尾, 不由目瞪口呆, “此行这狼尾标志不过是个身份标志, 略寻条小的,佩戴在腰间意思意思就成了。你们从何处寻来这么多?”   桓衍板着眼睛道, “沙楞族蛮荒, 说不得有些个野人眼神不好。殿下佩戴的狼尾大一点, 显眼一点, 方不至于被人找麻烦。”   凤仙源瞧着这般笑弯了腰,“哎哟,阿顾,不行了, 我要好好笑一会儿。”抱着肚子避到了一边,咯咯的笑了起来。   顾令月僵硬片刻,坚决的拒绝了桓衍打算为自己织一条狼尾裙的想法,在狼尾堆中挑了一条毛光水滑的,在桓衍控诉的目光下切取了其中一段,雕琢片刻,成了一个小小的狼尾挂实品方束在腰间。   到了晚间,一座马车缓缓驶往沙楞大寨。   顾令月和凤仙源从车上下来,二人一身瓦楞族的民族服装,腰间褐色革带上系着一条小巧玲珑的灰色狼尾挂饰,显得秀美非常。立在人群之中,鲜艳艳的扎人的眼。立在沙楞族少女晒黑的肌肤和健康的容颜中,显得如春花一般娇艳。立即吸引了会上无数人的目光。   年轻的沙楞男子目光灼热的望着顾令月和凤仙源的容颜,随即落在二女腰肢上佩戴的狼尾之上,眸中闪过失望之色。这样美貌的女子,鲜艳的如同月牙泉的春花,可惜都已经有了夫婿,竟不能前往求欢,当真是遗憾之事。   天色渐晚,寨子附近燃起千百把松脂火把,将整个寨子照耀的亮如白昼。   顾令月穿行在盛会之间,美丽的容颜上散发出快活的光彩。她却从未见过瓦楞大会这等热闹,带着沙楞族特有的粗粝民族风情,热辣辣的向自己扑面而来,与长安的繁华精致之处是决然不同的热闹。一时之间竟是如鱼得水。蹲身挑择摊贩上一些木制手工饰品,“大娘,您在这瓦楞会上摆摊子,一次能挣多少银钱?”   大娘面上笑纹舒展,应道,“小娘子客气。”天色还未全黑,摊子生意宽泛,大娘难得见到这么美丽的女子,生了几分闲聊的心思,“如今日子过的比前些年好多了。瓦楞大会愈发热闹,我摆个摊子,也好赚些银钱,补贴家用。”   顾令月闻言怔了会儿,握着一根木钗问道,“前些年瓦楞没有这么热闹么?”   “那是自然。”大娘望着面前兴盛的瓦楞盛会,眸中闪过一丝欣悦怀念之色,“若是二十年前,如何有如今这番盛景?”   “早年西域征战频繁,敦煌虽离大周近些,却也颇受影响。沙州瓦楞全族二十年前不过二万人,圣可汗登位之后,加强西州,高都督英勇善战,慑服西域众人。沙州渐渐富强。咱们沙楞一族虽偏远,也沐浴皇恩,近几年越发兴盛。如今全族在整个沙州已经超过六万。这大会开的像个集市一般,这日子过的可真好。咱们从前都不敢想,这一切,都是圣可汗的恩典啊!”   大周如今这位坐在帝位上的皇帝,因手腕强悍,在西域颇具威名,被西域民族尊称为圣可汗,与早年太宗皇帝各族中尊称的天可汗名号对应。   顾令月听的大娘连声夸赞,目光熠熠生辉。做为姬泽的情人,听闻连敦煌这般遥远的地方,也都沐浴圣恩,夸赞大周皇帝的恩德,自然心中愉快,只觉的心中如同蜜一样甜,唇边的笑靥止不住的流动出来。“圣可汗这么厉害啊?”   “是啊,”大娘道,如何会知道,圣可汗的妻子,大周皇后会在自己面前,犹自絮絮叨叨说着平民最贴切的小愿望。“过日子最怕征战,圣可汗在位期间,西域太平。咱们一寨子的人齐心,只盼着这位圣人长长久久的继位下去。”   顾令月唇角露出笑靥,“大娘放心一定会长长久久富足下去。”   大娘瞧着顾令月星月生辉的面容,眸中闪过一丝惊艳之色。语气恍惚赞道,“小娘子,您生的可真美。可有夫婿?”   顾令月唇角弯弯,“我已经嫁人啦!”   “真是可惜了!瓦楞大会上有无数精干的小伙子,如果你是单身的话,尽可尽你挑选。”   顾令月道,“多谢大娘。。”伸手捋了捋鬓边头发,荔枝眸闪闪发亮,“我如今已经有最好的夫君。今天这等热闹就不凑了!”   旁边的老者笑道,“小娘子这话说的就不对了。您这样的美人,自然该有最强盛的英雄来配。小娘子就算有了夫君,可以好好享受咱们大会的热闹。”顿了片刻,“待会儿,在寨子中央会举行篝火舞会,无数青年男女在那儿跳舞,共同庆贺丰收,场面很是热闹好看,小娘子若没有旁的事情,可以去看看。”   顾令月眸子闪闪,拿了银钱买了一根木簪,簪在发髻之间,道了谢,继续往大会中央走去。   篝火大会是个极大的平地广场,足可容纳千人。   广场中央,一架巨大的火堆堆的高高的,烈火熊熊燃烧,将整个广场照耀的热烈明亮。无数沙楞族青年男女围绕着篝火载歌载舞,面上闪耀着欢愉的神情和对外来美好心情的向往。   一名沙楞少女牵着顾令月的手,笑着道,“小娘子,既然来了,就进来跳个舞吧!”   桓衍等人持着腰刀肌肤紧绷,见那人并无恶意,方重新放松下来。   顾令月被沙楞少女扯到广场中央,立在欢声笑语的人群之间,微微不知所措,渐渐适应周边氛围,被旁边众人所感,也渐渐放松下来。   凤仙源亦立在广场之上,她此前到了此处,如今已经在场上跳了一阵子舞,美丽的容颜和灵动的舞姿吸引了一群少年,上前询问。见凤仙源连连摆手,方不死心退了下来。   凤仙源远远的见了顾令月,眸光微微一闪,迎了过来,挽着顾令月的手,含笑着道,“阿顾,你也过来了啊?”   “是啊。”顾令月应道,“我先前在寨子外围逛了逛,见着人流往这边来,便也寻了过来。”   凤仙源面上挂着灿烂开怀的笑容,“这瓦楞大会热闹非常,我刚刚在这儿跳舞,觉得这种放纵挥洒自己的感觉十分奇妙,阿顾,你也来跳一个吧。”含笑鼓舞,“您也别系着什么包袱,在这儿没人知道你是谁,只当做随心所欲跳个舞吧,也让这些沙楞人瞧瞧你的风采。”   顾令月闻言左右张望,见周边男女热情四射,尽情载歌载舞。不由唇角弯弯的一翘,心情放松。   心中一动,果然立在人群之中,一展衣袖,跳起一支舞来。   她早年足疾,此前随梨园歌舞大家谢阿蛮习过数月的舞蹈。谢阿蛮精擅于软舞,素以身姿柔软,动作妩媚称长。顾令月的舞蹈也随师傅谢阿蛮的特点,长袖一摆,微微折腰,如同翘翅的仙鹤,柔美动人。虽然技巧远不如谢阿蛮熟练,但仅只得的一二分风采,便在这偏远的沙洲之地,也是超出众人之上。   沙楞族世代载歌载舞,舞蹈如同嵌入生命一般,族中少年男女,各个都精于舞蹈。只是沙楞族男女的舞蹈,俱都动作劲道,充斥着矫健力道和阳刚之美。顾令月的柔舞与之截然不同,犹如水上莲花,随风招摇舞摆,别具一番美丽。   不知不觉间,周围的少年男女便都停下脚步,围拢成一圈,观赏着顾令月的舞蹈。   熊熊的火光照耀在她的身上,不知不觉已经成为众人圆心,却没有放在心上,跳着自己的一支舞。她甚至没有严格按照谢阿蛮早前教导的《采春》舞蹈跳这支舞,挥洒自己的心情随意舞蹈。因着近日明白心意,身心舒畅,举手投足之中充满着一种欢愉自赏之意,又身姿纤长,舞姿灵动,随意挥洒便已动人至极。   一舞将完,顾令月微微疲累,伸出袖子擦拭额头出了滴滴汗意,   众人鼓掌轰声震天,“好!”   顾令月心情极好,面上因着适才一舞泛起浅浅红晕,美人在晕黄篝火照耀下愈发芬芳。这样动人的美人落在了沙楞族的小伙子目中,如同神女下凡。一名矫健男子越众上前,走到顾令月面前,单手抱胸鞠躬,“我是沙楞族勇士胡赤,可否向娘子求爱。”   众人中发出“嗡”的一声。   这位胡赤乃是沙楞族中数一数二的勇士,能征善战,沙楞族中无数少女一颗倾慕的芳心都挂在他的身上。   虽说暂未摘的第一勇士的桂冠。但如今沙楞族中第一勇士已然渐渐老去,胡赤却已然年轻,如同初升高天的太阳,早晚有一日会成为沙楞族最耀眼的存在。   顾令月眸中闪过一丝讶然之色,朝着面上露出戾气,打算上前的侍卫悄悄摆了摆手。   “多谢您的垂青,”垂头轻轻致谢,伸手抚摸腰间的狼尾挂饰,“只是我家中已有夫婿,怕是不能接受您的这番爱慕了。瓦楞大会上有着无数沙楞美貌少女,祝你能寻着一位心上人。”   胡赤望见了顾令月腰间的狼尾挂饰,眸中闪过一丝失望,随即爆出了争雄之心,只是这样活色生香的美人,住进了他的心中,着实不忍放弃。“沙楞族的传统,只有最英勇的勇士,才堪配的上美人。我愿意与您的夫婿。您不要瞧一瞧,是否有更好的选择。”   顾令月微笑,“在我心中,我的夫君便是天底下最厉害的英雄,我喜爱他,不愿意和他分离。”   胡赤闻言黯然,“我素来自傲,倒真没有见过族中身手能够胜过我的,不知可否请您的夫君出来一见。沙楞族有规矩,勇士可与决斗,我愿意向您的夫君发起决斗,如他不幸败在我的手上,你可以有机会重新选择。”   顾令月美眸愕然一瞬,拒绝道,“这就不必了,我夫君如今远在外地,如今不在这儿。”   胡赤眸中爆发出一丝微弱的希望光芒,“您这般的美人,他却会因着旁事将你放下,放任你一人参加盛会。这般的夫君,你又何必眷恋?”   顾令月浅浅而笑,“我的夫君忙于天下大事,他的忙碌令天下太平。我崇敬他,爱慕他。莫说他不在,就是他在,我也不会答允你的决斗。我的姻缘由自己做主,无论武力成败。”   女子的容颜流露着对夫君的丝丝情意。   胡赤彻底失望。   这样的女子,他无法请求的她改换心思,来到自己身边。“是我莽撞了!”抱拳道,“祝您与夫君百年好合。”   顾令月点头,“多谢你的好意!”   胡赤转头离去。   沙楞大会的繁华热闹,一直维持到子时,方渐渐散去。   顾令月尽兴而归,虽然身体疲惫,精神却极其清醒。自己素来心性清净,虽然明白过来对姬泽的感情,可是羞于启齿,不愿对姬泽直述心悦之情。怕是只有在遥远的地方,姬泽不在身边的旁处,才能直抒胸臆,对着旁人直诉对姬泽的情意。   这日夜里,顾令月酣然入睡,在睡梦中梦见了当初白河重逢的情景。   白河流水潺潺湲湲在天地之间缓缓流过,天边挂着一轮艳丽的夕阳,自己独自一人坐在白河边,觉天地静默。她觉自己虽坐在轮舆之上,双足却颇有力道,似乎自己只要一用力,就可以从轮舆上站起来。左右张望,忽听闻身后传来一阵迅疾马蹄之声,回过头来,见姬泽策马向着自己驰来,望见自己,凤眸之中露出狂喜之情。   “阿顾,”姬泽来到自己面前,神色喜悦,欲要牵起自己的手,目光凝在自己孱弱的双足之上,露出黯然之色,“阿顾,你可还怪我?”   顾令月心中想:我已经不怪你了。   那些我从前经历的苦难,你用无边的疼宠,慢慢的将我心中的空洞填平。   这个时候的我,已经可以问心无愧的对九泉之下的母亲说,“阿娘,你放心吧,我过的很好。”   我们,你,我,和麟奴,我们一家人,会一直的好下去。   东方第一缕阳光照射天地的时候,顾令月从梦中惊醒,望着天光,忽然间有一种提笔的冲动。来到石洞之中,提笔研磨,在案上画布之上绘画一幅了《白河重逢》。   当初白河边的场景渐渐落在画卷之上。   落日河流,蜿蜿蜒蜒潺湲在天地之间,一名女子坐在白河之边,回过头来,望向来路方向。晚风吹拂的她的发丝往后直直飘扬。对面之处,一名玄衣男子策马而来河流   画中的少女,面上神情似悲似喜。   顾令月落笔,望着画面之中的场景,一时间,连顾令月自己心中都惘然,自己画的,是当年白河边自己的心情,还是如今的心情。   “这幅画画的真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顾令月愕然回头,望见凤仙源叹息的目光,不由诧然,“师姐,你怎么忽然间过来了?”   “我听人说你一早起来就在画室中绘画,便过来看看。”凤仙源笑道,“之前我唤了你好些声。你都没有听到。”   顾令月闻言脸上一红,“我怕是适才在静心作画,入了神,一时之间没有听见。”   凤仙源闻言不语,低头看着面前这幅《白河重逢图》,问道,“这幅画画的是圣人和你?”   “是啊。”   凤仙源微微一笑,“这人世间总得有个恋想,方好过意生活。如今你和圣人日渐和谐,我心中很是欣慰。”   “你在丹青一道上天赋非人能及,数次见你绘画,几乎可见你的阶层一层层的跳跃提高。但看如今这幅《白河重逢图》,便可知,你这数月在敦煌的水磨功夫没有白下。”   顾令月道,“我一事无成,只在丹青上下点功夫,总要有点成就。”   凤仙源闻言瞪了顾令月一眼,“你还敢说你一事无成。”“这世上又能有几个女子,将大周皇帝收入囊中,死心塌地,一心钟爱?似你这样的人,若还敢说一事无成。那大周天下的所有女子,还不都羞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敦煌这段情节,另一个用意,就是想将男女主拉开一段距离,重新审视这段感情。给这段感情一个新的认识发酵空间。   分开之后的恋爱,感觉写的更甜蜜。有一种一个人的恋爱的感觉。   女主这样的人设,爱情是自己的,感情也是自己的,哄的自己开心。也很好啊!   敦煌章节基本结束,可以考虑回长安了!倒计时章节开始。   第一一八章   一轮暖阳高高挂在天上,垂射敦煌郡。   天光下, 敦煌石洞鳞次栉比陈列在两侧, 声影静谧。一队侍卫侍卫在外, 身着当地百姓服侍,因着石窟平静,并无歹人作乱, 侍卫们日常姿势也见了一些放松, “……本来护送主子千里迢迢来到这儿,心中实在有些不解。但随侍在主子身边, 瞧着主子与凤夫人这般辛苦,倒觉得两位夫人分外可敬了。”   “是呢,说起来, 主子连今年的新年都是在石窟中摹画度过的呢!”   桓衍从内而出, 听着侍卫三三两两的聚处说话的声音, 伸出手在唇边掩饰咳嗽, 见着众侍卫恢复肃穆,方沉声开口道, “夫人离开故土, 甚至连夫君和刚刚出生不久的小殿下都抛下, 不远万里来到敦煌, 自然不是为了犯傻的。咱们这些人好好侍卫夫人安全,也就是了!”   众人都肃然应道,“是。”   初夏的敦煌,沙棘吐着新绿, 生机勃勃。   小半年来,顾令月走遍了半个莫高窟,伸手摩挲过多个石窟石像的线条,潜心磨练,画艺长足进展。   这一日,静心祈祷之后,闭目沉思。半年来临摹的佛像一一闪过心头,毫发毕现。待到一切沉淀在心中,睁开眼睛,心思清明,执起画笔在面前雪白的画帛上画《万佛朝天图》。   《万佛朝天图》需于方寸画卷之中画出各色佛像法相,工程浩大。顾令月专心致志,几乎将全幅心神投入其中,不知不觉小半月时间过去,待到《万佛朝天图》画就,只觉身心俱疲。   凤仙源立在身后,惊叹的望着面前悬挂起的这幅占地颇大的巨作,“阿顾,这画……这画……”这幅《万佛朝天图》中,数以千百计的佛像大大小小陈列于其间,法相精妙,形态各异,虽则佛像数目众多,但布置精妙,设色相宜,令人不觉有拥挤繁杂之感。反而觉庄严震撼。   赞叹的望着这幅《万佛朝天图》良久,转向望着顾令月,目光复杂,“阿顾,此图,瞧着这幅《万佛朝天图》,你的技艺已经臻于大成了!”   顾令月神色疲倦,眉眼下一篇青黑,道,“这画我已经倾尽所能,到了极限。怕是两三年内,都不可能有寸进了!”   凤仙源闻言失笑,“阿顾这话就有些贪心了!”她道,“丹青之道,路远而阻,你年纪轻轻已经得了如此成就,已经很有灵性了。若还这般不知足,难道还想要一日千里,蹴而登顶么?”   顾令月唇角泛起浅笑。抬头望着石壁上挂着的画卷。这幅《万佛朝天图》是她此时所能设想的构图最复杂,技艺最艰森的一副作品。此前为了画就,倾尽了无数心血。此图既已成,全部的心气忽然松懈下来,忽然之见,开始刻骨的千里之外长安的人,思念夫君姬泽和爱子麟奴。   “师姐,”她开口道,“我想要回长安了!”   凤仙源闻言怔了片刻,浅前过了片刻方笑起来,“也好。”   虽然当初她们预定在敦煌临摹的时间是一年,如今不过才过了九个月,但这九个月在莫高窟的时光中,她们走遍了大半数知名石窟,临摹了近千幅石像,获得了极深的体悟,在丹青之上的体悟已经晋升极多。就算再多留剩下的的两三个月,最多也不过能得到些许寸进。算来意义已经不大了。   “阿顾这是想长安的人了吧!”凤仙源瞧着顾令月,忍不住调侃了一句,见顾令月面上微微泛红,目光柔和,不由得心中生起一丝欣慰之意,“如今起身回长安,说不得能赶上初夏的第一场雨。”嫣然道,“说起来,大郎也大了,我也想她了。既然阿顾起了心,咱们就快快回去吧!”   顾令月眉开眼笑,“这就再好不过了!”   回长安的念头没有开始便也罢了,一旦提上心头,便烧灼不已。两名女子便都归心似箭。人马迅速的收拾返回长安。   宣阳二年五月   长安的春天缓缓过去,夏日枝头绿蝉鸣叫。   一队马队从长安郊外泾阳道上缓缓驶来,马车之上御者形容疲惫,犹如经过了一段漫长的旅程。   泰陵   这座神宗皇帝陵墓附城清闲而又安宁,杜永新提着篮子,前来市场买菜。这里的生活清闲而又安宁,几乎忘记了数年之前长安的繁华雨露。   一名熟人见了杜永新,唤道,“杜娘子,我刚刚远远的见你家门前停了一辆车马,似乎有访客来寻。”   杜永新眸光中闪过一丝讶异之色。有礼致谢,“多谢丁大叔。我这就回去看看。”快步赶回家门。见着一间小小的宅院门前,停着一座马车。   屋子门扇洞开,侍人在廊下伺候,一名年轻女子坐在其上,听闻脚步声抬起头来,露出一张记忆里熟悉而又陌生的容颜。   多年的岁月霎时间从记忆中缓缓流过。仿佛从前时光匆匆回来,映现眼前。   杜永新感慨万千,拜见道,“民女见过皇后娘娘,娘娘万福。”   顾令月抬头瞧着面前的民妇,杜永新五官秀美,一条头巾包在头上,如同一个普普通通的民间农妇,昔年长安教坊中艳名四播的永新娘子似乎完全消弭了踪影。   “杜姐姐请起。”   “当年长安一别,许久不见。今日我从远方归来,途径此地,想起此地旧友,特意上门前来探望”   杜永新闻言抬眸灿然一笑,“娘娘至此,永新扫榻相迎。”   二人略叙旧事,心中皆颇多感概。顾令月忽道,“早年闻杜娘子歌声动人,未闻有擅舞之名。仅昔日在府中春宴上见过姐姐一次舞姿,如神仙中人,却仅此一次,此后姐姐退隐,便成绝响。我偶尔回念,只觉舞姿动人,犹胜教坊谢阿蛮之辈。只是再不曾见。不知杜娘子这些年在泰陵守陵,可曾疏练了舞蹈,如今可还能跳否?”   杜永新默然良久,起身道,“这些年虽然守陵清净度日,倒也不曾疏练了舞蹈,倒也还能跳一跳看看。皇后娘娘既然有此雅兴,永新愿意从命。”   顾令月灿然一笑,“那就太好了!”   杜永新入内洗去铅华,重新换上了舞裳,对着妆镜贴好花黄。瞧了瞧镜中的女子,依旧美的夺魂摄魄。她轻轻道,“您心爱的外甥女如今在外头,婢妾跳一支舞,你来看看可好?”   妆镜静默,映照出镜中女子华美容颜,岁月无声。杜永新敛去眉目,从屋子中出来。   白瓷盏中的茶羹清淡,顾令月低头轻轻啜饮了一口茶羹。忽的听了一阵悠扬的琴声,抬起头来,见面前天光灿烂,屋顶一片嫩叶坠落在庭院之中,杜永新舞妆秀美从内而出,一甩水袖,一个柔美劲折的亮相,顷刻间,就仿佛将舞台从清净的陵墓拉回了炫目的盛世长安风华。   顾令月屏住呼吸看着面前的这支舞。   当世华彩舞蹈多在盛世宴会楼台歌榭之中舞台上演,环境精致,观众满堂。杜永新做的这支《折腰》舞,仅在泰陵城一座简陋凋敝的民间小院中,座下只顾令月一个观众。   顾令月坐在台上,望着杜永新跳的的这支舞蹈,却觉极尽妍致,胜于自己一世所见所有的舞蹈。   杜永新仰首投足舞姿看似随意,似乎是用尽了自己所有的生命热情,将这一支舞舞的勾魂摄魄。顾令月似乎能从一个举手,一个折腰中感到这位女子的热情,恋爱,憧憬,和悲伤。   在顾令月满心惊叹之中,杜永新一舞终止,溃不成军。喘息良久,方重新起身,朝着顾令月款款下拜道,“奴婢不才,给皇后娘娘献丑。”   顾令月缓缓道,“没关系,这是我这辈子见过最美的一支舞了!”   泰陵岁月无声,山河静好。顾令月忽的开口道,“杜娘子,你是爱着我舅舅,神宗皇帝的吧?”   杜永新握着茶盏的手陡然僵住,抬头望向顾令月。   顾令月的目光,看着杜永新,充满了怜惜。“我看你跳的这支舞,充满了怀念的感情。只有怀着一段深深的感情,才能跳出这般感人肺腑的舞蹈。你之所以退隐之后要求来泰陵,就是为了守着神宗舅舅的陵墓,是么?”   杜永新静默良久,抬起头来,面上神情似哭似笑,“顾娘子不愧是圣人一辈子心心念念寻找的外甥女,果然聪明。”   她确实曾经和先帝神宗曾经有过一段感情。   虽然在神宗皇帝眼中,她可能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人物。渺小如尘沙,微风吹去,不留下一丝痕迹。   杜永新本是官宦小姐出身,因着父亲犯罪,八岁幼龄被充入教坊。少女时代的她,在教坊之中尚未得永新这个艺名,众人唤她做娟儿。十三岁的时候就有教坊第一名伶的风采。   那一年的神宗皇帝十分年轻,时年三十五岁,多情俊朗又极富艺术细胞,偶遇了唐贵妃之后,与贵妃琴瑟和鸣,时常招来教坊歌舞伎排练歌曲舞蹈。娟儿有着一支如黄莺一般的歌喉,自然常常到皇帝面前伺候,皇帝时时指点,常指着娟儿道,“朕之黄莺儿!”   建兴八年,贵妃再度有孕,怀着十一皇子姬淄。不能再如从前一般时常陪伴在神宗皇帝身边,神宗皇帝偶尔独自到梨园,召乐师李龟年,娟儿歌唱。情兴之至,便于殿中宠幸娟儿。   十三岁的歌伎娟儿,稚嫩,羞怯,神宗皇帝怜惜少女,温言亵玩,良久之后方打开身体,在神宗皇帝身下怯生生绽放风采。   少女的芳心,自然轻易分付在俊朗的神宗皇帝身上。   只是对于神宗皇帝,稚嫩的娟儿不过是他在贵妃有孕无暇伺候的时候打的一味野食。这般幼女,有着一把天生的好嗓子,虽然美艳风情不及贵妃,但在宠幸之时也别有一种风味。   神宗皇帝享受娟儿的仰慕和温柔包容,却总在事后将娟儿丢在脑后,不当一回事。娟儿每次侍寝之后,都会有一碗汤药送来。   那碗黑漆漆的汤药,一直留在娟儿记忆当中,带着极其苦涩的味道。   很快,唐贵妃便生产下十一皇子姬淄,神宗皇帝的一颗心回转到贵妃身上。娟儿失宠,独自一人在暗夜里啃啮孤寂光芒。   神宗皇帝喜欢娟儿一把好嗓子,虽宠爱贵妃,但偶尔梨园之时,听到娟儿的歌声,避着贵妃还是会偷偷宠幸娟儿,聆听娟儿情动之时动人的歌喉。   这对娟儿而言是一场苦难,如果神宗皇帝当真彻底遗忘了她,她许是能更容易放下这段感情,可是这般偶尔落下来的雨露,却如同一根细微的丝线,轻轻拴着少女的心。总是在最绝望的时候撩拨一下,无法真正忘怀。   天册元年,娟儿不慎怀了身孕。   这一年,娟儿十六岁,神宗皇帝已经有了很多的子女,刚刚因着十二皇子姬洛的事情惹了贵妃生气,并不需要一个多余的幼子让贵妃知道自己和小娟儿的私情,更何况,这个孩子有一个出身如此卑微的母亲。   身孕两个月的时候被发现,宫人将一碗打胎药送到了她的房中。   她哭泣良久,在天亮的时候喝下了这碗打胎药,在房间躺了一夜,天亮的时候小产了一个婴儿。   此后伤了身子,足足休养了足足半年,才重新登台。经了这样一趟子事情后,歌声更上一层楼,犹如天籁。那一年的上元节,登台歌唱《太平景》,犹如天籁。得了神宗皇帝和贵妃夸赞,赐下永新的艺名。   此后,永新娘子的令名传彻,一颗心却凉了下去。   她丢的那个孩子,他的父亲虽然并不在意他,他的母亲却会一直将他铭记在心中。五月二十,是她的孩子流产的日子。此后每一年的这一日,她都会在教坊请假半日,前往小园悼念自己丢掉的那个孩子。   ……   杜永新泪流满满,“这是我的故事,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可我不想将这段故事带到地底下去,一辈子都没有人知道。你是他的外甥女,所以我告诉你。日后,这世上至少有一个人知道,曾经有一个叫娟儿的女子,和神宗皇帝在一起过。”   神宗皇帝和唐贵妃的爱情故事,传唱天下,可没有人知道,在这样浓丽的爱情故事中,还有着一个小小的娟儿的身影。   顾令月厅了这个故事,心中伤感,问泪流满面杜永新,“你,恨我舅舅么?”   杜永新的目光茫然,“恨?”   “那一个夜晚,我喝了药,在床上痛的打滚的时候,我曾经恨过他的。后来,天册六年,他驾崩的时候,我却伤心的不得了。我身为伶人却没有为皇帝悲伤的资格。”   “后来我想,我还是爱他的吧。纵然他给我带来了一生的伤痛,纵然他没有让我们的孩子出世。可是他给我的人生涂抹了一道不一样的色彩。若没有他,可能我的人生会平稳无趣,没有一丝跌宕起伏。   所以到底,我是感激他的。”   她望着顾令月道,“今上和他不一样。先帝疏于治国,喜爱艺术,对于梨园投入了极大的精力;可是今上却更在意朝堂国事,对于梨园,不过是可有可无罢了。他们虽然是父子,可神宗皇帝多情,今上冷情,但一动起情来,就更加的专情。”动情道,“绢儿一生福薄,遭遇薄幸,娘娘您确是幸运的人,得了今上专情宠爱,您可千万要惜福,莫要辜负了圣人啊!”   顾令月流下泪来,“多谢你啦,我会好好的过日子的。”   离开泰陵的时候,杜永新前来送她。顾令月笑着道,“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你不用送了!”   杜永新微笑着道,“泰陵生活清冷,难得有个人前来看我。我想要多送送,皇后娘娘不必在意。”   顾令月就不再劝,道别之后登车远行。杜永新立在杨柳树之下,目送青布马车缓缓向着长安城方向驶去,目光朦胧如江南旧雨,轻声祈祷道,“皇后娘娘一定要幸福啊!”   马车在官道上平稳的行驶,顾令月归京途中造访旧友,听闻了一段旧事,心中难免充满了伤怀情绪,吩咐御者道,“慢慢的走就是了。”   御者应了,勒马“吁”了一声。果然便觉马车速度缓了下来。忽然前方官道来处方向一支队伍迎面而来,拦住了马车去路。   一批玄色骏马自侍卫拥簇之中踱出,马上男子大约三十余岁年纪,一身玄色披风,俊朗身长玉立,眉宇之间一抹威势,令人不敢逼视。见着青布马车,狭长凤眸闪过恼怒、柔和诸多情绪,勒住马匹,缓缓的度到马车面前。   顾令月依靠在车厢中,忽的感觉马车“吁”的一声停住,不由奇道,“这是怎么了?”   内外一片寂静,无人回答。   顾令月掀起车帘,往外张望,登时望见姬泽的脸,不由之间惊喜异常,“九郎,”声息中满含思念之意,“你怎么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神宗皇帝这个人物,本文一直没有出现,可是一直是重要的背景人物。我力图通过侧写的方式描绘这个人物,表现他的性格特征。今天这块是神宗皇帝故事的最后一块拼图,配上了之后拼图完成,在大家心目中,神宗皇帝是什么形象呢?   第一一九章   顾令月瞪大了眼睛,“你怎么来了?”   “怎么, ”姬泽凝望着顾令月, 凤眸之中将女子形象珍重收藏, 沉声道,“朕的皇后久别归来,朕不可以出宫迎接么?”   倾盆的喜悦充斥在顾令月心怀之中, 将适才的伤感情绪冲刷的一干二净, 顾令月荔枝眸中露出灿亮光芒,猛的扑进了姬泽的怀中, “九郎,我好想你!”   姬泽怔了片刻。怀抱着妻子温热的身体陈绕其中,只觉胸中自顾令月离开之后长久的空寂之感重新被渐渐填满, 静默片刻, 伸出双臂, 将顾令月紧紧箍在怀中。“朕也很想你。”   青帷马车缓缓在宽敞的大道上行驶, 宽敞的车厢之中,顾令月仰折颈项, 躺在榻袱之上, 美丽的容颜上泛着红晕气息。情人久别重逢, 热意燃烧整个天地, 她觉得一个人被撕扯成两半,一半沉沦在焚烧一切的热意之中,一半谨守拘束,心中叫着不可, 声音破碎嚷着道,“九郎,不成,这儿是在车中,实在不成呀。”   “你还敢跟朕说什么?”姬泽闷哼一声,沉沉的控诉声扑在顾令月耳边心上,一声声如同控诉,“你一走就是十个月,好容易回来,还敢绕道别的地方去看什么劳什子的旧友,心里可还记得一分半毫朕是你的夫君?”   顾令月仰面屈折,面颊蒸红,一颗心瘫软成水,揽着姬泽的宽阔的肩头,迷离唤道,“九郎九郎。”一声声缠绵呼唤,如同温柔的丝雨落入姬泽心头。明明心头有着千般怒火,这一刻,在这般缠绵的呼唤声中也迅速烟消云散,化为绕指温柔,将顾令月涌入怀中,死命用力,犹如想要将怀中这个女子生生按入体内,捏合成一个人,再也不加分离。   ……车厢微微摇曳。   顾令月一双雪臂揽住了身上的姬泽肩膀,面上一片红潮,丝丝汗水从雪白的额头坠出落下,死命咬住牙关,不敢将倾泻的□□之声露出一丝半毫在外面。“九郎,你饶了我吧!”   姬泽眸中泛着浅浅赤色,充耳不闻。车窗外大道两旁的树影微微摇曳,御人坐在车外御位之上板着面庞执着缰绳,犹如目迷耳聋,一心平稳的向前前行。   顾令月再也忍受不住,开口道,“哥哥,你饶了阿顾吧!”   姬泽身体陡然一僵。   “哥哥”这一声称呼,对于周人有特别意义,日常以此称呼呼父,但字面上亦有兄长之意。顾令月少年之时,信重自己,曾以此称呼呼之,意为视之如父如兄,信赖依恋至极。及至于后来风云变幻,受了伤害,将深心之中受过的伤掩埋,此呼便绝尔。多年之后重逢,面上虽然云淡风轻,仅仅呼圣人、其后关系缓和,亦多是呼唤九郎,至于这一声显示着至亲至信的“哥哥”,却是再也不曾出乎她的口中了。   及至多年之后,二人耳鬓厮磨,燕好婉婉,甚至结为夫妇,孕育子嗣。姬泽哄着她唤一声哥哥,却始终未曾如愿。却不曾想,在夫妻二人分离近年,再度重逢之际,竟在阿顾口中听闻这一声久违了哥哥,心中酸楚,凤眸之中泛起一丝水意,   询问道,“阿顾,你叫朕什么?”   顾令月略略安定下来,目光迷离瞧着悬于身上的男人。仔细描摹久别的眉眼,这个男人曾经给她的生命带来狂风暴雨,令自己恩怨交夹,一度以为再也回不到从前时光。此时此刻,久别重逢,处在姬泽怀中,心中却只觉安心,只觉一身归宿尽皆系于姬泽此,深深揽住男人的肩膀,柔声唤道,“好哥哥,你疼惜疼惜阿顾啊!”   姬泽登时呼吸停滞。   只觉自己的身体滚烫,狠狠的吻上女子花瓣一般的唇儿。   怀中的这个女子,是他一生中最珍重的女孩儿,他曾经在心中发誓,此生此世定将她掬于手中,不会再受一丝伤害。这一刻,她在他的身下,安然美好,他瞧着她娇美的模样,却只想食言,想拼命的□□她,瞧着她雪白的肌肤上显露出一条条的绯色的伤痕,自己和她融到一处儿去,委顿成泥。   长安城城池高大,俯视春秋。大明宫坐落在长安城北部,巍峨绵延。   延嘉殿精神一洗,掌殿宫监梁七变一身绯色官服,精神焕发,立在殿阶行拎着拂子对着宫中宫人训道,“皇后娘强病愈,即将从骊山行宫回宫,这是延嘉殿中的大喜事儿。延嘉殿宫人都给我警醒点儿,好好伺候着,若是出了差错,我要你们好看。”   宫人们屏手立在殿下,面上泛起了精气神喜气儿,齐声应是。   宫车驶入长安城门,顾令月气若游丝,整个人躺在姬泽怀中,“九郎,我想要早些回去看麟奴。”   姬泽冷声哼道,“你还记得麟奴是你儿子?”   顾令月眼圈一红,“他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怎生会不记得?这半年,我虽在外头,却常常记挂他。咱们一家人长长久久不分离。”   姬泽冷哼一声,爱恋之情转入心头,想起当年顾令月抱着自己的后腰祈求自己送她离开长安前往敦煌的往事,微微痛楚重新返上心头,拥着妻子咬牙切齿道,“你记得今日的话,朕一字一句都记在心中,若日后有所反悔,朕不会饶过你。”   顾令月一颗心儿颠颠的,落泪应道,“我再不会反悔的。”   承载着大周帝后的宫车自宫南天册门一路长驱而入。顾令月匆匆入了延嘉殿,一路宫人远远的见了顾皇后,恭敬的跪在地上,“恭迎皇后娘娘回宫。”顾令月充耳不闻,拎着裙摆径直入了大殿,见着空荡荡的殿堂,眸中闪过一丝急切之色,急急道,   “麟奴呢?”   洁白宫装的乳娘抱着大皇子姬烨入内,恭敬拜道,“奴婢见过圣人,皇后娘娘。”   半年时间,大皇子姬烨已经长大了不少。幼童的身子拔高了一截,身上穿着一件华美衣裳的小儿,小小的面上容色颇为随姬泽,只是鼻子嘴巴,有几分随了生母顾皇后的秀美模样。见着父皇姬泽,眸子中闪过欢喜光芒,蹬蹬蹬的奔到姬泽身边,唤道,“父皇。”声音亲昵。   姬泽瞧着儿子眸光柔软,俯下身微笑着挽着姬烨,“麟奴,瞧瞧谁回来了?”   姬烨在姬泽的怀中回过头来,望着身边的顾令月。   顾令月瞧着面前小小的儿子,泪眼朦胧,捂着嘴巴,唤道,“麟奴,”眼泪自眸中流了下来。   距离母子分离已经足足有大半年时间,姬烨已经不大记得自己的母亲了,只是见着这位美丽的女子捂着嘴巴看着自己哭泣的模样,不知怎么的心中生出了一丝触动之意,远远望着,面上闪过一丝犹疑之色。   顾令月再也忍耐不住,弯腰将麟奴抱在怀中。   姬烨陡然觉得自己落入这个陌生女子的怀中,登时觉得有些不适,蹬动手脚,有几分想要皱眉叫嚷,微微哭闹起来。乳娘立在一旁,瞧着大皇子哭闹模样,登时心疼,壮着胆子上前一步柔声劝道,“皇后娘娘,小皇子年纪还小,怕是分离久了,不习惯您抱他,您还是先放下来,让奴婢来抱一抱吧!”   姬泽立在一旁,闻言凤眸眯了一眯。   梁七变怒声喝道,“放肆,小皇子是皇后娘娘亲生的儿子,母子亲香才是正经道理,难道还要你教导皇后娘娘怎么带孩子才对么?”   乳娘大惊失色,“砰”的一声跪在地上,“奴婢失言,求圣人恕罪!”   姬泽冷眼瞧了乳娘一眼,淡淡道,“下去吧!”   乳娘不敢辩驳,佝偻着身子退下。   姬烨在顾令月怀中挣扎片刻,觉得闻到一股熟悉的气息,这股气息从抱着自己的女子身上泛出来,似乎带回来一些遥远的回忆。渐渐软了身体,反手回报顾令月,唤道,“阿娘。”   姬泽立在原处,瞧着母子二人拥在一处的情景,心中泛出温软感动的情绪。   他深爱这个女子,彼此之间虽然结缘夫妻,生育子嗣,却因着一些旧事的隔阂,无法做到真正毫无间隙的相亲相爱。为了真正得到她的芳心,他忍痛放她离开自己身边,和自己赌了一把。希望她在离开自己的时间里,能够冷静思考,对自己付出真正的感情。   幸而如今,他赌赢了自己,佳人历经一年辰光,再度回到身边,芳心比诸从前打开,连人带心重新回到自己的怀抱。   为了能够真正和她贴心贴费的相守,似乎忍受一年的分离也是值得。   大明宫天光灿亮。宫苑中从前花树都被斫去,重新移植了一大片红梅。   顾令月望着成片的梅树,瞪大了美眸,“这是……”   姬泽道,“当年你离开,朕明白过来自己的心意,便命人自他各地择选骨里红,在旁处将养了多年,去岁方命人移植至大明宫,仔细将养,将养了这么些年,方有了如今这片梅林规模。待到今年冬日定能盛开,届时一片红雪定是十分美丽。”握着顾令月的手,柔声道,“阿顾,你喜欢么?”   一片绿叶落在顾令月的眉间心上。顾令月道,“喜欢。”在梅林中抬起头来,眼角眉梢被绿叶映衬染了一丝轻微翠色,声音微颤,“九郎,其实你不必这么做。”   姬泽转过头微微一笑,“朕心甘情愿讨你欢喜。”   “阿顾,”梅林之中,声音微微颤抖,“从前的岁月,朕不能都陪在你身边度过。可是日后,朕希望和你共每一个晨昏日落。”   顾令月心尖尖颤巍巍的。此时此刻,面对大周帝王满腔情意,竟是觉得心中沉甸甸的。“你。”心中有千言万语,竟觉垂坠在唇边,说不出话来。   姬泽含笑望着顾令月,“怎么不叫哥哥了?”   顾令月面上泛起浅浅红晕,瞪了姬泽一眼,眸光中满含娇嗔情意。   “阿顾,”姬泽挽着顾令月的手,诚声道,“朕也孤寒,盼着想要过好日子。阿顾,你是朕亲自择选的妻子,朕盼着和你白头到老。为了实现这样的愿望,朕可以忍受”   顾令月听闻姬泽话语,满心满眼都是感动,“九郎。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延嘉殿一片肃穆。   清冷了多日的延嘉殿,因为顾皇后的重新归来迅速恢复了繁华。清晨,皇帝从殿中起身,柔和的看了身边佳人一眼,方换了冕服前往前朝,开启了大周一日政治中枢的国事繁忙。   卯时天光大亮,顾令月方缓缓起身,换了一身宫裳坐在延嘉殿的正殿之中。   梁七变躬身立在殿前,“皇后娘娘不在的这段日子里,前朝后宫都有些微小骚动。好在圣人一心放在您身上。如今您回来了,一切也都大安了!”   顾令月听着梁七变的禀语,道,“知道了。”   沉声道,“我不在的日子里,一切都劳烦阿监你了。”   梁七变闻言身子微微颤抖,诚挚道,“奴婢不敢言苦,。”   大皇子姬烨今年已经四岁,他乃是今上目前为止唯一的独子,有着嫡长子的名分,身份尊贵,虽因着年纪幼小的缘故,暂时没有封太子,但顾令月不在宫中的时候,由姬泽亲自养在膝下,悉心抚养教导。   姬泽毕竟国事繁忙,不可能眼错眼的盯着独子教养。日常时间,大多是由着宫人伺候。   顾令月瞧着姬烨模样,登时笑弯了眉眼,唤道,“麟奴。”将麟奴接在怀中。   姬烨道,“阿娘,麟奴怎么好久好久没有见到你啊。”   顾令月听闻儿子的童言稚语,心中一片酸楚。她为了圆自己心中的梦想,远离家国故乡,不远万里前往敦煌摹画,心中是不悔的。可是此时此刻,听闻麟奴的问话,心中却也泛起一片难过之情。唇边泛起微笑,笑着道,“阿娘之前有事情要做,所以出去了一段时间。如今阿娘回来了,麟奴高兴么?”   “高兴。”姬烨咯咯笑着道,“父皇说阿娘疼我,可是阿娘一直一直不在,麟奴很想阿娘。如今阿娘终于回来了。阿娘以后不会再走了吧?”   “不会了。”顾令月抱着麟奴喃喃道,“阿娘以后会一直陪着麟奴身边。”   “皇后娘娘,”乳娘上前一步恭敬禀报道,“如今是大皇子该进食的时间了,让奴婢伺候皇子用膳吧。”   顾令月闻言目光柔和,柔声道,“端上来吧,本宫亲自喂麟奴就是。”   “这……”乳娘闻言十分惊诧,犹豫片刻,只得应道,“是。”   顾令月接过宫人奉上来的麟奴的蛋羹,将调羹递到姬烨面前,姬烨满心高兴,张口大口大口的尝了。母子二人虽然亲昵,到底许久分离,顾令月喂到一半的时候,姬烨瞧着顾令月耳边孔雀蓝耳钉,眼睛微微一亮,猛的探身伸手去捉微微摇晃的耳钉。顾令月猝不及防,偏头躲避。手中的调羹来不及避让,正撞到姬烨的脸上,蛋羹泼溅到姬烨华美的衣裳上。   乳娘伺候在一旁,瞧着姬烨模样,面上闪过心疼之色,猛的跪在地上,恳求道,“皇后娘娘,奴婢晓得您疼大殿下。只是您到底病的久了,对大殿下的日常习惯不如奴婢熟悉。请您将大殿下交给奴婢喂吧。奴婢定将大殿下伺候的妥妥帖帖的,不会出一点事情。”   顾令月闻言怔了片刻,面上的表情淡淡的,瞧着怀中的姬烨,柔声问道,“麟奴没事吧?”   姬烨摇了摇头,挺起胸膛道,“没事。”   顾令月唇边泛起一丝亲昵柔和的笑容,“麟奴好样的。”将姬烨交给梅仙,“带大殿下进去,伺候换身衣裳。”   梅仙应道,“是。”起身将姬烨牵了下去。   顾令月转过身来,淡淡的看着乳娘,寒声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敢这么跟本宫说话?”   乳娘闻言瑟缩了一下,对姬烨的担忧鼓舞着她鼓起勇气,“奴婢什么都不是,只是照顾大殿下的乳娘而已。”她切切道,“只是大殿下是奴婢一手带大的,奴婢着实心疼大殿下,盼着他一辈子平平顺顺的。恳求娘娘体谅奴婢的一片忠贞之心。”   梁七变立在一旁,瞧着这般场景,早就气的七窍生烟,闻言暴声喝道,“放肆。”指斥道,“也不知是什么养大了你一个奴婢的心,倒是充斥起主子款来。不过是个小小乳娘,充到底也不过是伺候皇子殿下的奴婢而已。倒是对大殿下的事情指手画脚。是不想活了?”   乳娘心生忐忑之意,勉强鼓起勇气道,“皇后娘娘身份尊贵,乃是大周皇后母仪天下,奴婢不过是个小小下人,不敢对您不敬。不过一切是出自对大殿下的疼爱之情,想来皇后娘娘疼爱殿下,定是舍不得大殿下受一丝丝委屈的。”   顾令月道,“大殿下是我的儿子,我确实舍不得他。”   语毕,见了乳娘眸中闪过一丝窃喜之色,冷笑道,“正是因着如此,容不得他身边有一丝鬼祟。”   挥袖道,“这个乳娘心思坏了,日后不必留在麟奴身边,打发出去,到冷宫伺候吧。”   第一二零章   乳娘没有想到如此,呆着跪在地上片刻, 反应过来, 面上血色尽失, 连连对着顾令月叩头,“奴婢知错了,皇后娘娘饶了奴婢。”   顾令月面上泛起一丝晦涩之色, 冷笑道, “我没打算要你的性命,可是我方是大殿下的母亲, 对着麟奴一片慈母之心,难道关爱之意竟比不过你一个小小乳娘而已。你以乳娘的身份,竟敢在我的面前要大皇子的强。可见得心大了。我乃麟奴的母亲, 如何还敢将你这样的人留在他身边。”   乳娘闻言颓然倒地。   内宫卫听闻顾皇后吩咐, 踏入殿中, 执起乳娘的双手, 要将乳娘押解出去。乳娘醒过神来,整个人爆发出最后的劲头, “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 小皇子已经习惯了奴婢照顾, 没有奴婢小皇子会哭的,您看在小皇子的份上,饶过奴婢这一回吧!”   顾令月嗤声冷笑,“笑话, 麟奴本宫这个亲娘在,难道还少了一个乳娘就不成了么?”   ……   延嘉殿宫殿寂静。自顾皇后处置了大皇子乳娘之后,整个宫殿越发肃穆。   姬烨午憩醒来,不见了日常服侍的乳娘,吵闹要见乳娘,宫人们手忙脚乱。顾令月闻言赶到,抱着姬烨哄了片刻。到底嫡亲母子天性,过了片刻,姬烨便与母亲如胶似漆起来,将乳娘忘在身后。   到了天晚,内外宫门开启,姬泽自前朝回到后宫,立在延嘉殿帘幕外,见着顾令月独自一人坐在窗前荔枝榻上,不由笑道,“这是怎么了?”   顾令月回过头来,见是姬泽,唇角扬起了一个浅浅的笑意,随即放下,“圣人回来了。”   姬泽望着妻子似笑非笑,“朕听闻你今日处置了一个奴婢。”   顾令月抬眸望了姬泽一眼,“这点事情,九郎也听闻了?”   姬泽笑道,“皇后是朕心系之人,你的事情大小,自然有人禀到朕身边来。”瞧着顾令月眉宇之间的低迷神色,微微蹙起眉头,“你乃大周皇后,不过些许小事,处置了也就处置了,何必让自己烦心呢?。”   “如何是为了一介乳娘,”顾令月道,“我是圣人亲封的大周皇后,在自己的宫殿之中,一个小小的乳娘竟敢挑战我的权威。究根到底,不过是因着我此前受宠立身不正,封后之后随即离宫,足足一年未正位宫中。她仗着奶了麟奴的情分,瞧轻了我而已。不过一介小小奴婢,竟敢如此,那其余后宫朝臣,又会如何呢?”   抬起头来,瞧着姬泽,一双荔枝眸忽闪忽闪,“哥哥,我从前一心想要专研丹青技法,求你允我一年时间去敦煌。你允了我,我心中实在感激。如今瞧着,因着这点缘故竟是让我失职皇后之位,中宫权威也足以削减,惹下不少麻烦。这一年来,我不在宫中,你为了维护我,也是费了不少心力吧?”   眼圈一红,险些坠下泪来,“阿顾这般任性,你养着我这个妻子,也很为我为难吧?”   姬泽闻言默然片刻,望着妻子,目光闪过欣慰之色,“出去一趟,小阿顾倒是长大了。”   顾令月饶是困苦,闻声也是扑哧一笑,“你又不是我阿爷,做什么说这幅语气?”   姬泽将顾令月拥在怀中,“有时候朕倒觉得,除了麟奴之外,还养了个女儿。你能明白朕的一片心,朕也就心满意足了。”   顾令月躺在姬泽怀中,长长的青丝委垂,“从今儿起,我会努力做一个合格的皇后,管束内务,正位中宫,不会让九郎你再有后顾之忧!”   姬泽只觉一颗心意都有了回报,妥帖不已,笑着道,“如此,朕就瞧着阿顾了。”   顾令月扑哧一笑,仰头望着姬泽,问道,“我其实不喜欢做皇后,总觉得端坐在殿上管束宫务,人都僵化老了,若是我日后成了那幅模样,你还会喜欢我么?”   姬泽谈了一声,喃喃亲吻上顾令月的唇,“无论你变成什么模样,朕都喜欢。”   ……   顾皇后“病愈”之后,从骊山行宫返回长安。归宫之后召见宫中殿监女官,瞧着殿中诸人道,“我在骊山休养的这段日子,宫中一切事物正常运转,劳烦数位共同努力。”   梁七变和梅尚宫领着众人行礼,“皇后娘娘病愈回宫,乃是天大的喜事。臣等都百般欣慰。”   顾令月道,“本宫承蒙圣人信重,受命大周皇后,管束后宫。此前因病避居骊山,如今归来,自当重新理顺宫规,尔等该当效命,”   众位宫监女官都躬身行礼,“臣等自当谨遵娘娘旨意”   随后前往太极宫召见宫中妃嫔。今上后宫之中的妃嫔,自圣人搬迁入大明宫之后,太极宫迅速凋零。这些位妃嫔被驻留在太极宫中,未随姬泽迁入大明宫,无法侍奉圣人。连顾皇后前往骊山行宫“养病”的一年时间,圣人都再未从太极宫宣召妃嫔,终于彻底死了心,在太极宫宫中平散度日,闲来不过养猫逗狗,聊天说话而已。   顾皇后在甘露殿中召见这些妃嫔,坐在殿中正座之上,瞧着宫殿之中充斥着的散漫荒凉气息,从前的美人如今面上沉沉暮色,心中慨叹。准允各人或由娘家接回家中荣养,或前往洛阳上阳宫闲居。刘淑仪等人日子过的如同死水一般,听闻此恩德,怔忪片刻,方敢相信,连忙跪在地上谢恩。   薛惠妃闻言静默片刻,拜谢顾皇后恩典,跪在地上陈情,无意回返娘家,也不愿前往洛阳上阳宫,自愿留驻太极宫,白头终老,恳请顾皇后恩准。   顾皇后闻言沉默良久,问惠妃是否想好决定。   薛采伏跪在地上,心酸微笑,“已是想好决定了。”   回返大明宫之前,薛采举步相送,顾令月劝道,“你我少年相识,我知你为身世所囿,无法解脱。可是你已经为家族付出多年,如今也该为自己想想。”   夕阳西下,照耀在太极宫墙之上,色泽凄美。薛采心酸微笑,与夕阳色泽相映衬,美不胜收,“皇后娘娘,我知道你是好意为我。只是……我一辈子为了家族而活,临到此时,你若劝我放开心怀,我静心想过,若是仅为了自己,竟是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大明宫风采灿烂,遮掩住旧宫太极的暮气沉沉。   顾令月从太极宫回来,感受着大明宫的光辉热闹,方觉从太极宫苍凉的氛围中解脱出来。坐在窗前,瞧着手中书卷默默出神,   “怎么了?”姬泽从身后抱住顾令月腰肢,笑着问道。   顾令月回过神来,“九郎。”   “我今儿见着薛惠妃了。”她道,“旁的妃嫔都乐意回娘家或去洛阳,只她一人,”   姬泽闻声沉默良久,方道,“她半生言行都为了太原薛氏。太原薛氏乃是应天女帝家族,如今过了三代,早年的忌讳早就烟消云散。朕在位期间,封薛氏女为后宫妃嫔,又令卫国公主嫁入薛门。若薛氏族人得力,或是驸马薛斛争气,能够振兴的起薛氏一族,薛采此时说不得能过的轻松一些。只是这些人皆不成气候,她也只能在宫中硬撑着,好歹给薛氏保留最后一点荣光。”   顾令月道,“我也不是不明白,只是瞧着有些可怜罢了。”   姬泽笑着道,“阿顾若可怜她,可令太极宫对其多加照料,也就是了。”   顾令月闻声望向姬泽,扬声道,“是么?”   “薛采也是你的妃嫔,若说对她最好的照顾,就是圣人您多多宠幸她了。论起来,薛采也是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儿,知情解意之处比我还要强些。怎么,圣人可是厌倦我了,想要宠幸旁的美人儿,尽管开宗布明的跟我说呀!”   姬泽心中咯噔一下,苦笑道,“阿顾你讲不讲理,朕算起来已经有多年未见薛采了。若不是今儿你提起她来,我怕都忘记她这个人了。所谓多加照顾,也不过是顺着你的口风说,到头来,你竟怪罪到我头上,吃起这股子没脑子的醋。朕可当真是太冤枉了!”   顾令月闻言心中倒生起一丝歉疚之意。   其实经过这么多的事情,心中早就信了姬泽对自己的倾情。只是不知怎的,听闻姬泽对薛采的怜惜之语,心中一股酸意便涌现而出,怨怼的话语随口而出。这会儿想明白了,身上出了一身冷汗,低头道,“是我说错话啦,九郎你别放在心上。”   姬泽瞧着顾令月,忽看开口笑道,“阿顾,你如今既然回宫,画的那幅春宫图总该可以拿出来给朕欣赏一番了吧?”   顾令月闻言怔了片刻,“呀”的的一声,瞪大了眼睛,面上染上红晕,“你怎么知道我曾经画过一幅这么的图?”   姬泽吃吃一笑,“你可是朕心尖尖上的人儿,出行在外这么久的时光,朕难道不在你身边放一些人能放的下心来?这等事情,自然是旁人报上来的。”   顾令月一想也是这个道理,只是新的疑问泛上心头,“可是我绘这图的时候,是将身边所有人都有遣出去的,一切事情我亲力亲为,绝没有给一个旁人看到过这幅画像,怎么可能有人知道?”   姬泽闻言笑而不语。   顾令月怕是不知,她正是这般落了痕迹。这般反常,如何不被身边人察觉当做事体报上来。姬泽收到密报后略微一想,能让自个儿的小娇妻这般瞒着众人的画的,除了春宫图,还能有什么?   顾令月见着姬泽这般,如何不明白过来,不由又恨又恼,扑到姬泽身上,“你就会看我笑话。”   姬泽一把揽住妻子,吃吃的笑。顾令月伏在姬泽怀中,想起当初旅途之中明白自己心意之时酸楚甜蜜的心情,心中一片酥软,赧然道,“若是我将画拿给你看了,你不会笑话我吧?”   姬泽嗤笑,将顾令月抱在怀中,“傻孩子。”二人脸贴着脸,呼吸交闻,“朕费了这么些年的功夫,总算哄的小姑娘开窍,生怕她跑了,哪里敢嘲笑哟?”   顾令月听闻姬泽情语,芳心酥软成一片。将那幅《树屋初霁图》取出来,“那个时候我前往敦煌,在路途中的时候忽然明白了自己的心情,突然之间非常想你,想起旧日一些旧事,抑制不住心情,索性就画了这幅图。”   姬泽听着顾令月话语,瞧着这幅《树屋初霁图》。   画中笔触细腻,绘着翠绿舒展的菩提枝叶,一双男女坐卧在树屋中菩提榻上,容貌清晰肖似可辨,正是自己与顾令月。男子仰卧在榻上,拥抱着女子坐在他的身上。身躯交接,情态俨然,一缕清晨的阳光透过菩提树的枝叶照耀在女子面容之上,女子仰起头,脖颈露出优美的天鹅弧线,眼角眉梢舒展,晕染着丝丝缕缕喜悦之情,愈发显得眉目生动。凤眸之中流露出震撼之意。“阿顾,”声音微颤,“这是……么?”   顾令月垂首面红过耳,“若不是那个,又能是什么呢?”   姬泽瞧着画中情景,只觉心中一片酥软微颤,他自从爱上这个女子,付出多般情意,万种讨好,如今在面前这张绘着二人日常情状的画卷中,笔触细腻,线条承转之间显示的画者丝丝缕缕情意清晰无可掩藏,终于可以确定看见自己爱情的回音,顿觉自己的一腔真心终究没有白费,将顾令月拥在怀中,颤声道,   “画的真好!”   顾令月面色赧然,睇了姬泽一眼,“不过是我随手涂鸦,你不笑话就好啦。”   “胡说。”姬泽闻声嗤笑,回头点了点顾令月的鼻尖,“你心中装着你我二人情意,我瞧着这画,心中只会有欢喜的,如何会笑话呢?”   顾令月仰面看着男子, “你说的是真的?” 面颊泛粉,眉目含春。   “自然是真的。”姬泽笑道。   二人相拥同观图,待到心中深处因着这幅画骤然涌起的情感颤悟之觉慢慢退去,姬泽方松款下来,有了闲心细心打量这幅《树屋初霁图》的人物场景,调笑道,“瞧着阿顾出去这么一趟,画技是长进了?”   “真的?”顾令月道。   “自然真的。”姬泽道,“朕此前也观过阿顾笔绘诸多图画,线条笔触大体浑圆相若,但若是论场景饱满,人物生动,竟是无一出这幅《树屋初霁图》之右了!”低头瞧着顾令月面晕情羞之态,只觉心中颤酥,凑到顾令月耳边,“当日树屋之中,朕那般待阿顾,阿顾可是欢喜?”   顾令月捂着脸, “别说了。”觉得没有脸听姬泽这般调笑话语,伸手去扯姬泽的脸,“我从前怎么没有发现,九郎竟是这般没脸没皮?”   姬泽郑重不以为然道,“国事大朝自然是要庄重,朕和阿顾夫妻之间,闺房之乐。又有什么庄重脸皮可要?”涎着脸道,“你还没告诉,到底欢不欢喜?”   顾令月无可奈何,芳心颤颤,   忽的嗤声一笑,将阿顾拥在怀中,“什么时候,我们在回郡主府,照着这图中景象在树屋里头再欢好一次?”   顾令月闻言怔了片刻,眸中闪过一丝费解之色,“永兴坊那座府邸虽然承载了咱们的一段过去时光,但终究已经过去了,如今咱们已经两情相悦,结为夫妻,甚至还育有了麟奴,为什么还要去?”   姬泽道,“那不一样。”顿了顿,道,“朕觉得那树屋于你不一样。”   顾令月怔了片刻,低头道,“有什么不一样的?”   姬泽笑道,“朕一直有一种感觉,那座树屋于阿顾就像一座心灵的港湾,是阿顾你包裹自己内心的地方,进了那里,就像被你允许进了你的内心。”   顾令月闻言愣怔片刻,回想往昔旧事,母亲丹阳公主的慈爱,北地凄冷的两年时光,闪烁了一滴泪光,俏皮笑道,“圣人还信这个啊?”   “若是旁人,我是不信的。”姬泽道,“只是是你。朕在这个世间三十余年,唯一真心爱过的女子就是你一人,自然对你的一切都放在心上。想的多些也是有的。”   顾令月扑哧一笑,“傻子。”却觉得自己的一生的爱恨之意,俱都凝聚在这一声斥骂之中了。   姬泽忽发奇想,“阿顾,朕如今与你相守,虽则两情相悦,但一路行到此,个中艰险颇多。如今在一处,回想前事,竟是颇多感慨。颇觉得有一些情意场景,值得怀念。阿顾你既性喜丹青,倒不若择取一些日常起卧场景,如这幅《树屋初霁图》一般绘出来,也算是纪念咱们夫妻之间的情路。”   顾令月闻声也觉得惊奇,道,“这个想法倒是不错。”灵光一闪,“若是能够按时序画出十二幅来,暗合一年十二月令,唤作十二月图,便是再好不过了!” 第一二一章   这一日春光明媚,宫人收拾妆奁, 忽的翻出一条百花不落地缂丝裙, 捧到顾令月面前, 顾令月瞧着这条裙子,神色怔了怔,抚摸宽大光滑的裙摆微微出神。   梅仙不曾见过这条裙子, 瞧着裙子华彩珠光, 赞叹不已,“这条裙子真美啊!”   顾令月淡闻言笑不语, 这条百花不落地裙,乃是集当初全大周最有名的十八名绣娘,合力织就三个月方得的一条缂丝裙, 裙身美轮美奂。裙成之后赐予宜春郡主。顾令月见此裙伤感身世落泪, 其后压于箱奁之中, 重未真正上身。   如今时事变迁, 顾令月足疾痊愈,得与姬泽夫妻恩爱, 幸福美满, 重新见了这条百花不落地裙, 却是消了过往心结, 能够真正欣赏好处。      “皇后娘娘不如穿上这条裙子试试,”梅仙笑着展颜劝道,“定是好看。”   顾令月唇角微翘,果然捧了裙子, 换了衣裳出来,众人举目相视,只觉眼睛一亮,仿佛整个春天的精魂都凝聚在其上了。      午后天明,姬泽结束国事前往大明宫御苑,见大明宫天光华彩,楼阁廊道不知其数,顾皇后芳踪却杳然,寻了前头留头小宫人,开口问道,“可曾皇后呢?”   小宫人屈膝,“圣人万福,”嘻嘻一笑,往身后指了指路,“皇后娘娘在那边等着您过去呢!”   姬泽举步而去,绕过假山,见空旷平地上,一株榕树枝叶茂盛,根须垂地结叶郁郁葱葱,光辉灿烂,其下立着顾令月,一身白縠窄袖小衫,下身的帷裙宽泛展开,美不胜收,不由目中露出惊艳神色。   顾令月沐浴在姬泽目光中,心绪骄矜,略微一摆宽大裙摆,“九郎,你瞧,我穿这条百花不落地裙,可好看?”   姬泽直勾勾的望着顾令月,赞道,“好看。”   三月春光美好,他的阿顾是美好春光中最鲜艳的一笔,   他觉喉头饥渴,难耐的伸出手去,想将整个春光拥入怀中。   顾令月陡然被姬泽整个人抱在怀中,吃了一惊,“哎哟,你做什么呀?”察觉自己身躯被男人压在身后树干之上,华美的裙摆掀了起来,面上闪过心疼之色,“哎哟,我的百花裙。你做什么呀?”委屈嘟囔,“这条裙子可是很珍贵的。”   姬泽如今满心满眼只有眼前的佳人,如何会将一条裙子放在眼中,“好阿顾,你乖乖的从了朕,朕以后再召集绣娘重新给你做一条百花不落地裙。”   顾令月恼道,“哪里有那么容易?”伸手抱住姬泽,“你,哎,算了,”见姬泽神色着急,唇角高翘,也不忍为难他,到底心疼这条珍贵的百花不落地缂丝裙,吩咐道,“你替我将这条裙子脱下来。”   姬泽却不大乐意。顾令月穿着这条百花不落地缂丝裙,立在春日花树之下的模样娇美的如同整个繁盛春光,他想在春光之中和阿顾欢好,盼着顾令月穿着这条春光裙承受自己的宠爱,不乐意依从顾令月的小心思,吻着顾令月的眉眼,“好……日后朕再替你做一条新裙子。”   顾令月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你……嗯……,”螺首微微仰起,吐出柔腻的□□。   ……   宫苑艳阳高照。榕树枝叶微微摇晃。   梅仙等人羞红着脸蛋推下来,听着里间男女婉转□□。   顾令月后背半倚在树上,双脚环于姬泽腰肢,华美的百花裙随着男人矫健的动作微微摆动,犹如百花盛放,鸟语花香,带累的一片幽泉颤动,鸟语花香。蝴蝶扑扇着翩跹的翅膀,远远的飞开去,不忍心瞧这百花零落的景象。   一切风雨结束之后,顾令月沉沉坠地,百花零落,别有一种幽颓美感。   待到雨收风散,顾令月见了一片狼藉的裙子头疼了起来。   这裙子一片狼藉,一时都不知道怎么收拾出来,可问题是,经了这么一遭,自己日后哪里还有脸面穿这条裙子。   这般华美的一条裙子,若一辈子只上身一次,岂非太过暴殄天物。瞪了姬泽一眼,“都怨你。”   姬泽见了妻子这般怒火,不免有几分讪讪,道,“朕命浆洗房把收拾出来。”      “胡说,”顾令月道,“若是这般,岂不是谁都知道我做了什么,我的脸面还往哪里放?”   姬泽闻言十分不以为意,“朕与朕的皇后欢爱,乃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如何就没有脸面。”挨到顾令月身后,“日后阿顾还穿这条百花不落地裙给朕看。”   顾令月羞的面如胭脂,“从前没见你这般没脸没皮,怎生如今……”   姬泽嗤笑道,“咱们都老夫老妻了,还有那么多讲究么?”      说到此处,忽然想起一事,握着顾令月的手道,“朕觉得今日风光畅美,再是和美不过了。当初你发愿做一套《十二月图》,怀想纪念咱们夫妻感情历程中可堪铭记的一些场景画面。今儿园中春光繁盛景象,阿顾你在园中榕树之下,着这条百花不落地缂丝裙,当真是华美若仙,风华绝代,咱们夫妇感情和美,如胶似漆,再是适合不过择选入你的《十二月图》呢!”   顾令月闻言想起适才二人欢*好画面,脸蛋微微一红,伸手捶打姬泽,“你不要脸。”   姬泽握住顾令月的粉拳,诧然道,“怎么是朕不要脸了?朕还指着阿顾将今日这百花繁盛的景象画入《十二月图》,日后时时欣赏一番,怀念今日旧事呢!”      ……   须臾时间,五年时光已过。   这一年冬日,朱姑姑病重,高龄满头白发的老妇人躺在病榻之上。这位老姑姑六十余年生涯,大半人生都在为丹阳公主母女操劳效忠。到如今,顾令月生活已然幸福美满,怀着对顾令月的放心和对丹阳公主的思念含笑而逝。   顾令月送别了朱姑姑归来,心情伤感。   延嘉殿窗前鸡翅木条案上的白瓷裂纹花斛中插着一束红梅,新鲜从枝头采摘的红梅烁烁艳扬,灿烂点缀人的眼帘。“母后,”大皇子姬烨踏入,   八岁的大皇子眉眼肃穆,性情沉稳,面容眉眼几乎和他的父皇姬泽一个模子刻下来的,性情沉稳,也深肖皇帝。含笑道,“昨儿个下了一宿的雪,今天一早大明宫红梅林开花了,儿臣采了一束回来,给你插在殿中。”眉宇之中含着孺慕之情,“您素来喜欢红梅,可喜欢么?”   顾令月瞧着儿子和红梅,忽觉一股感慨之情肺腑而生。“喜欢。”她应道,温柔的将儿子抱在怀中,“麟奴给母后采的花,母后怎么会不喜欢呢?”   “母后,”姬烨伸手抚慰母亲,“儿臣知道那位老姑姑去了,您别伤心,你还有儿臣,儿臣日后会孝顺您的。”      宣阳六年,皇长子姬烨被策封为皇太子。这位年幼的皇太子乃是今上嫡长子,生母顾皇后独擅帝宠,禀性聪慧,性情沉稳,皇帝择选了崔相担任太子太傅,又命朝中饱学鸿儒博士教导皇太子。几位老学士教导皇太子功课,皇太子初涉经义学习,勤敏端慎,又能举一反三,众位师长惊喜莫名,   崔郢颇为感慨,私下与朝中同僚言道,“皇太子资质过人,若教养得力,定能日后又成就一盛世明君,继承今上盛世。”顾令月却颇为心疼,觉麟奴年纪尚小,该当多些时日玩耍。作为嫡亲阿爷的姬泽却觉自己少年之时刻苦远甚于他。如今姬烨父母双全,乃是自己夫妻独子,又深受宠爱,不过是一点学习辛苦,有什么可心疼的。帝王夫妻为了唯一子嗣教育问题颇有争执,但因皆是出于对姬烨的爱护之情,倒没有生出什么烟火之气。      这一年的春日,长安郊外乐游原水草丰美。天子前往乐游原赏春。   微风微微吹拂顾令月的发鬓,如同仙子一般飘逸。   长安帝都繁华,到底有人居逼仄之意,久居拥簇疲倦。偶尔前来长安郊外这片阔大原野,便觉心胸舒畅的多。“乐游原风光颇美,今儿日晚,咱们不如便不回宫,在小镜湖留宿一晚吧?”   姬泽闻言高高挑眉,“朕对这镜湖居颇为不喜,至于留宿就不必了。”   顾令月闻言愕然转头,打量姬泽神色,“这镜湖居何处得罪了你?”瞧着姬泽神色冷肃,似乎想起什么,面上露出古怪神情,似是好笑,又似是尴尬,“都这么多年了,你还记得那段旧事?”   姬泽重重“哼”了一声。   二人在一处之前,顾令月曾和新罗使臣高孝予有过一段旧事。曾相约在乐游原镜湖小居之中相聚,姬泽含怒撞破,与顾令月摊牌情感,方成就了二人一段夫妻之缘。如今姬泽与顾令月夫妻和美,但想起当年旧事,依旧心胸不大畅快,对镜湖居这处地方颇有厌恶之情,自然不愿意留宿此地。   顾令月面上闪过一丝叹息之色,“那时候我年轻不懂事,方行事跳脱了一些,如今斯事已过,你又何必?……”   姬泽望着顾令月目光转柔。无论旧事如何,他的佳人如今伴在他的身边,与他生儿育女,厮守一生。顾令月伏在姬泽怀中,夕阳照射,默默余晖,顾令月忽的开口不经意提到,“如今高使君返回新罗,已经多年了。想来在新罗国已经娶妻生子,也不知道过的如何?”   姬泽闻言垂下眼眸,在注意不到的玄锦广袖中,右手微微捏紧,露出一丝青筋。      乐游原草场清盛。顾令月忽的听得骑马踏踏之声,渐渐行近,抬起头来,见一匹骏马策马行到镜湖凉亭之前,少年坐于马背之上,乐游原夕阳的光辉将他的身形勾勒出一道浅金色的轮廓。   顾令宸翻身下马,在顾令月面前跪下,“臣弟顾令宸参加圣人、皇后娘娘。”      月前,年幼的顾令宸以皇后弟之故,晋封丰水县公爵位。   顾令月晋封后位,其娘家沐浴皇恩应当有所晋封,只是封后前夕皇后生父顾鸣病死,皇后膝下唯有两名弟弟,顾嘉礼一系与顾皇后素来不睦,不愿晋封。顾令宸收养在顾鸣名下,乃是帝后一手养育把持教导之事,干系亲近,情愿加恩于此子身上,只是此前年纪幼小,暂且搁置。如今稍稍长成便施加爵位恩典。   这些年岁月度过,顾令宸已经成长成了少年,年轻、剽悍,有着太阳一般的朝气光辉和健壮体魄。   “屏奴来了。”顾令月眸中点亮一丝惊喜之情,“这马块头高大,你年纪尚幼,驾驭太过吃力,还是小心谨慎些,换匹和顺骏马吧。   “阿姐不必为我担忧,”顾令宸沉声道,抬起头来,神情平静谦逊,唇角微微翘起,“我随师父习练了多年,骑术也算精湛,驾驭这么一匹区区骏马,自问还是有本事的。”   顾令月瞧着顾令宸沉静的眉眼,平直的肩背,心中忽然生起一丝意识,弟弟确实长大了!   “阿姐,”顾令宸靠近顾令月身边,低声承诺,“弟弟会努力学习,茁壮成长,总有一日会在朝中建功立业,成为阿姐你的依靠,让这世上没有任何人敢轻视你和外甥。”      夕阳色泽鲜亮,照耀的天地一片华美。   顾令月欣慰而笑,唇角弯弯,“傻孩子,阿姐不需要你这般辛劳为自己撑腰。你只要好好”   顾令宸垂眸而笑,不予辩驳。心中意志却十分坚定。      皇太子姬烨从身后小镜湖转了出来,见了年轻的舅舅,眸中闪现开怀色彩,“小舅舅。”   顾令宸见了这位年幼尊贵的外甥,亦是高兴,“麟奴。”拍了拍姬烨的肩膀,“小舅舅带了一批小马来,你可要学着起骑骑看?”   姬烨开怀应了,舅甥二人一道前往乐游原骑马。   一阵春风吹过,原上青草顺风倒伏,青青原野。顾令月瞧着远方舅甥二人年轻而充满蓬勃的身影,只觉心情十分愉快,她享受幸福时光,同时也不得不忍受年华逝去,渐渐成长的事实。但心情略颓唐的时候,看看这些孩子,便会觉得心情重新舒畅。世界死生更替,有老人因着年老病衰伤感失去,但也会因为年轻人的蓬勃朝气而觉得充满希望。总觉得生命充满希望。      这一日,砚秋得了宫外消息,面上分外难看,入延嘉殿禀道,“皇后娘娘,屏奴小郎君的生母冯氏寻着了小郎君。”   延嘉殿布置清净华美,顾令月坐在窗前绘画丹青,听闻砚秋禀报消息,手中画笔微微一摇晃,面上闪过意外之色。   当年顾令月择取顾氏宗族年幼子弟收养,虽则并非是出于纯粹目的,但这些年来姐弟二人相依为命,顾令宸这个弟弟的存在,确实充实了自己的生活,这些年来相亲相爱,实不亚于亲生姐弟。只是顾令宸虽然生父早亡,却有个生母是在人世的。   生母冯氏当年抛下襁褓幼子,改嫁三原富户高氏,又顾忌再嫁夫家不允,几乎重未见过这个原夫长子。如今,顾令宸封了县公,没曾想,冯氏却重新出现在这个放弃的儿子面前。      顾令宸瞧着面前容貌相似的中年女子,心中微微茫然。   他早年一直以为自己乃是阿姐同父同母亲弟弟,及至八岁年纪,师傅裴默主动告知自己身世,方知自己身世。初始之时颇为伤心,痛哭一场,颓废无比。渐渐的发觉阿姐对自己的疼爱依旧,方逐渐好转起来。这些年对自己的身世早就不当一回事。这时见着面前这自称自己生母的女子,心中升起一丝隔膜之感。   冯氏见着多年未见的儿子,正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哭诉着对顾令宸的思念之情,“……为娘这些年日日思念着你,只是生活所迫,着实不能来看你。今儿终于见到大郎。”伸手想要去抚摸顾令宸的脸庞,   顾令宸微觉不适,转头避开冯氏的触摸。   冯氏的手落空,尴尬一笑,动情道,“大郎你长大了,几乎和你阿爷生的一模一样。”      顾令宸心中微微不适。许是他们体内流淌着同样的血脉,但到底自己幼年之时便已分别,这些年几乎重未见面,如今见冯氏对着自己痛哭失声,心中竟有一丝陌生之感。“我倒是记不得了。”   只是,自己到底与这个女子有血缘之亲,竟是没有法子完全撇开关系。“到底我是您生下来的孩子,你如今来找我,若是生活有困难,我这个你生下来的儿子自当奉养于你。”板着脸警告道,“若是你想要别的,就没有了!” 第一二二章   宅子中,冯氏骄矜不已。高家不过是小富之家, 自己多年来日子过的平淡, 却没有想到, 曾经抛留在顾家的儿子富贵高升。伴随着昭国郡主顾令月登上后位,这个一手被她抚养长大的弟弟也水涨船高,成为长安城中的热门人物。   这些日子的顺风顺水, 让这个妇人心生贪婪之念。絮絮叨叨提及顾令宸小时候的往事, 情绪激动,只是顾令宸记事之时已经入继到郡主府, 对生母提起往事没有一丝印象。更兼着知晓生母再嫁高家之后又生育了一子一女,听着心无波动。冯氏瞧着心中微微惶恐,心知母子二人分离日久, 感情淡薄, 想要后续在顾令宸身上攫取更多的好处, 就要令他们母子之间感情加深。若顾令宸孺慕自己这个母亲, 孝顺自己,后续好处不是自当滚滚而来么?   心中打定了主意, 眼圈一微微红了, 念道, “没成想大郎已经长的这么大了, 这些年来,娘亲时时日日想念于你,恨不得多多来看你。只是没奈何,微垂下头落下泪来, “……若不是……,如何有咱们母子生离这么多年之苦?”   顾令宸闻言皱眉,觉话中有话,心中不豫,挑眉道,“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冯氏流泪道,“算了,如今这般,说这话又有什么意思。”   “人世间一是一,二是二。”顾令宸却不依从,冷笑道,“您这话说的就错了,关系我的私事,自然要弄的一清二楚。”   冯氏被顾令宸逼迫,不得已方道,“……当初你阿爷早逝,娘亲悲伤欲绝,打算守着你在顾家终老。只是皇后娘娘看中了你,想要收养你为嗣弟,自不愿意我这个做娘亲的留在顾家碍眼,做了一些逼迫。为娘没有法子,没奈何嫁了人。”眼泪哗啦啦流下来,“我如今过的也还不错,你不必为我伤心。阿娘只要盼着你好,就好了。”   顾令宸闻言垂眸,掩饰眸中失望之色,“原来竟有此事,我竟被蒙在鼓里,认贼做姐这么多年,今竟知晓就再不能这般忍受下去。”霍然起身,“我这就入宫与皇后娘娘说个清楚,此后与她桥归桥,路归路。辞了这个县公爵位,跟阿娘回家做您的儿子。平平淡淡过日子算了。”      冯氏闻言大惊失色,连忙扑到顾令宸身上,“大郎不要。”   “那可是皇后娘娘,天底下最尊贵的人,如何能够这般冒犯?”苦苦道,“你若是这般直愣愣的撞上去,怕是触怒了她,一怒之下,索性杀了咱们母子了事。岂非是让人心痛。”握着顾令宸的手,苦口婆心劝道,   “你听阿娘的劝,从前之内情,只咱们母子心知即可,你面上只做不知,还得和皇后娘娘和和气气的,方能保的平安,也是慰藉为娘的心了!”   顾令宸听闻冯氏言语,一颗心渐渐凉下来,讽刺一笑,“是么?我竟不明白了。您切切说疼我,可是当年没有抚养我长大便也罢了,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长安城中,想方设法见我一面,很难么?你却一次都没有来过。”挣脱冯氏的手,冷声道,   “这些年是阿姐辛勤抚养我长大。圣人和阿姐待我甚厚,为我指了名师,教导我读书习字,骑马射猎,承蒙他们二人养育,方能成长如今地步。这般深恩,非粉身碎骨不能厚报。我若不思报答,又算是什么人呢?”      冯氏闻言羞愤不已,一张脸蛋涨得通红,怒斥道,“你这个不孝子。”   指着顾令宸怒斥道,“那确是天下至尊的圣人皇后,我不过是一介农妇,你贪慕富贵,自然向着他们,可须知道,我方是你的亲生母亲,举亲不养,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生养之恩贵重。”顾令宸掷地有声,抬头凝视,“您对我有生恩,可是阿姐对我有养恩,在我心中,养恩于生恩更大。”   “早前我就说过,你是我的生身母亲,如您确是生计困难,些许奉养之事,我自不会推辞。可若你生出更进之心,想要更多,编造谎言诋毁圣人和皇后,指望我听信你之言,疏远姐姐姐夫,更亲近你这个生母,却是不必多想。”发生冷笑,   “当初我不过是一襁褓小儿,阿姐却是御封郡主,若想要收养族中孤儿,有的是人愿意将孩子奉上,又何必非要挑中于我,行此逼迫之事?您编造这等荒谬的谎言,可是觉得我是个傻子,没法分辨是非。”      冯氏被质问哑口不能答,掩面不言。掩面而去。      大明宫亭台楼阁绵延,延嘉殿景物华美,顾令月坐在殿中,听闻顾令宸之事,静默不语,眸中闪过一丝欣慰之色。   冯氏之人不过是跳梁小丑,可顾令宸却心思清明,慷慨陈词,生生驳斥了生母片面之词,维护自己这个姐姐。令自己心中安慰,到底没有负了自己多年来的姐弟缘分。   “屏奴这些年进境倒是不错了,”姬泽道,岁月没有磨损皇帝俊朗的容色,反倒增添了一丝打磨的韵味,愈发沉醉如酒,“前些日子听闻裴卿提这个孩子学业,学了这些年也算是又成,对他倒是颇为满意。朕和你这些年来对屏奴关爱非常,若是他受了这样的深恩,又有这样的名师教导,连这点道理都想不通。索性就不必见人了。”   宣阳六年冬,丰水县公顾令宸晋封国公。   新晋的国公年轻而又俊朗,打马穿过长安官道的时候让人不禁想到他的祖父老韩国公顾伉。顾伉乃是大周名将,镇守朔方多年,抵御吐蕃进攻,故去多年之后,在吐蕃军民之中依旧流传赫赫威名。这名新任国公虽非老韩国公嫡亲血脉,却勇健好武,身上看的出一丝祖父风采。   顾国公骏马经过长兴坊的时候,顾宅一片清冷。   这座原韩国公顾鸣被废黜国公位后搬进的民宅渐渐的越发简陋,前年冬日,那位擅宠韩国公多年,一度逼的丹阳公主退居宫中的姨娘苏氏在寒冷的冬日里病逝,病逝前身体颓败,精神消沉到了极处。送别了生母,顾嘉礼和妻子杜氏夫妻相守平淡度日,倒有了一丝本真色彩。   如今坐在宅院之中听闻过继胞弟顾令宸贺封之意,面上虽云淡风轻,低头无人之时,面上露出一丝晦涩之意。   虽然心境平和,到底在一刹那,会偶然去想,若是当年生母和胞姐没有做下那些事情,如今这位爵位鼎盛,打马长街风光的新任年轻权贵是不是就是自己了。   转过头来,撞进了妻子宽容谅解的目光。   “夫君,”杜氏道,“如今这儿只剩下咱们夫妻吧。那些东西虽然好,到底不该属于你我,就此放下,咱们夫妻两个好好过日子吧。”   顾嘉礼为妻子柔声话语抚慰,心境平和下来,扬唇微微一笑,往事已矣。如今自己只是长安城中一个普通平民百姓,将从前韩国公府的富贵都竟皆忘掉,和妻子和睦度过余生。      芙蓉园天高云淡。   长安城中上演着盛世大周的人事变迁。芙蓉园依旧风景华美,偕世独立。玉真公主与顾皇后在紫云楼上相对对坐,含笑道,“这些年,小姨一直觉得你是个孩子,为你操心曹操肺,担心悬心,没成想,你其实已经长大,教导孩子的本事倒实是不错。”岁月渐渐日久,昔日长安城中风流自赏的玉真公主美艳的容颜上到底出现了一丝岁月的纹路,但眉眼闪耀温和痕迹,少了几丝湛湛风华,却多了几分舒心意味,“屏奴这孩子还算是懂事,如此,你养着他也算是值得了!”   顾令月闻言扯唇微微微笑,“小姨过奖啦!”   “屏奴和麟奴两个都是好孩子,聪明懂事。”玉真公主叹道,瞧着庭前嬉戏的是三个大小男童,,叹息道,   “若是我的这几个孽障,有这么懂事,我就是谢天谢地,便是让我折寿五十年也是肯的。”      宣阳六年玉真公主已经生了四个儿子,年前刚刚生育了最小的一个孩子,依旧是个男孩,取名尧古。玉真公主与李玄这对欢喜冤家,夫妻生活美满,成婚多年依旧情感甜蜜,但是对于李玄而言,天性风流放荡,对于长安富贵安逸的生活偶尔也会觉得厌倦,想要从繁华都城中抽离一段时间,重圆昔日仗剑天涯游侠梦想。   只是每当他下定决心离开长安远走西域一段时间的时候,玉真公主就会忽然怀上身孕。作为造祸之人和公主府中孩子的父亲,自然不能够丢下怀孕辛苦的妻子独自离开,只得在接下来的日子留在长安做个辛苦的孕夫,努力伺候怀孕的妻子和肚子里的孩子。直到玉真公主辛苦生下孩子,复又开始照顾呱呱坠地的新生儿。   这般一来二去数次,当年那位策马持剑,饮酒吟诗的谪仙人人李玄彻底染上了烟火气息。浪迹天涯的梦想也只能存在在梦境之中,真人被系在长安,再也走不开了。      “小姨的心我是知道的,”顾令月捂唇吃吃而笑,“嘴上虽然这么说,心里却是极疼几个表弟的,便是有人要换也是绝不肯的。”   玉真公主听着顾令月戳及自己的私心,老脸一红,横了顾令月一眼,“你倒会打趣小姨了。”   说话间,外头帘子微微打起,一身绛色女官服的梅仙匆匆入内,禀道,“皇后娘娘,皇太子那里似乎出事情了!”   顾令月面色微微一变。      大明宫宫殿高张,顾皇后匆匆走进东宫大门。   顾皇后正位中宫多年,与圣人夫妻恩爱,膝下仅有姬烨一个孩子,自然疼爱非常,听闻此事心中焦急。匆匆赶过来。姬烨见了母后行礼,“儿臣拜见母后。”目光低垂,面色板正严肃,声音微有生硬之意。   皇太子对父皇母后素来孝顺,日日晨昏定省,今日见了顾皇后,却面色板正,声音生硬。顾令月见状心中微微一惊,熟视左右,吩咐道,“都下去吧。”   东宫众人见了这等母子对峙模样,都心惊胆战,略福了福身子,轻轻退了出去。      顾令月望着姬烨,目光明亮平静,“麟奴,说说吧。”   “你我母子至亲,便是有什么心结是不能当面说的?”      姬烨闻声微微震动,顿了片刻,开口道,“母后,今儿我去了太极宫一趟,听闻了一个传言。说是当年我这个皇长子的出世,是宋供奉为了至于母后足疾开的一个方子而已。”年少的皇太子虽然性情素来沉稳,但对于此事心中极为在意,如今说起此事,依旧难以掩饰心中微微激动之意,   “我一直以为我是你和父皇唯一的子嗣,为你们所深爱。如今他们告诉我,我并不是父皇母后出于相爱而诞育的孩子,”抬头望着顾令月,目光明亮灼灼,“当初我的诞生只是出于治愈您身体的考虑,并不令您喜悦,我对您而言,只是一剂药,一个方子而已。”正是因为如此,当年自己在襁褓之中,幼小无依,母后方能够轻易抛下我这个儿子,独身一人远赴敦煌习画。离别一年方归。   “您说,是这样么?”      顾令月闻言眼睛一寒,   当年自己与皇帝已经有情人之实,但尚未交心定情。自己多年罹患足疾,心中渴念治愈。御医供奉宋鄂为自己治疗多年,提出一个医治方案:令顾令月孕子,利用生子之后坐月子之间女子自身恢复机能旺盛的契机,治疗身体痊愈足疾。此事虽固有前因,但并非全情。且事出机密,宫中所知之人甚少,如今有心之人探知,泄露到姬烨面前,用心不可谓不险恶。   心中警醒,转过头去轻轻瞟了梁七变一眼。      梁七变亦是脸色大变。   如今圣人专宠皇后,宫中帝后一家和睦,乃是难得一见的景象,这等在皇太子面前嚼舌根的人,着实可恨。转身离去,即刻去宫中排查。      东宫帘幕微张,整个大殿空旷清冷,顾令月道,“麟奴,你如今是大孩子啦。今儿咱们母子开诚布公谈谈天吧。”   “当初母后生育你,初始肇因确实是因着治愈足疾。”   开口言道,感觉姬烨的身子微微一僵,伸手抚慰儿子的肩背,“可世间人事又如何能够分扯清晰呢?你是我和你父皇的孩子,我们二人的嫡亲骨血,虽因由如此,但你在我胎中孕育十月,每日抚及腹部,觉血脉相连,早就深深心系。我与你父皇实是爱你,此事你是我们二人儿子,这些年来感受我们二人对你的关爱,心中自然有所体会感悟,瞒不过你的感知,不是么?”   姬烨闻言神色若有所悟,渐渐放松下来,闪起一丝羞愧之色,“母后,儿子乍然听闻此事,钻了些牛角尖,让您难过了。”      顾令月唇角微翘,“你是我的孩子,骤然听闻此事,反应失措,也是应该的。”   “麟奴你知道么?当年宋供奉对我提起孕子治愈足疾之事,最初的时候,我是拒绝的。”   姬烨闻言愕然,“母后为何如此?”   他是顾皇后亲子,自是知道,母后对于健康身体的渴盼是多么的炽热。甚至可以说,若非当年母后身体痊愈,方能放下心结,与父皇做一对真正的恩爱夫妻。   既是如此,如何会拒绝此议?      顾令月目光悠远,似乎想起了一些旧事。“那个时候,我跟你父皇说,若我的情人是旁人,这个孩子我也就生了。可是我和你父皇在一处,若孕育孩子,这个孩子就有天家血脉。自来天家风险,这个孩子若诞生是男孩,便是你父皇的长子,偏偏她的母亲我有着御封郡主的名头,却又未曾入宫为后为妃。日后际遇万便,说不得就陷入储位争夺之中,不得善终。我若要生孩子,便定要他一生平顺长大,若明明知道生下他日后会让他处在风雨飘摇的境地,便是宁愿一辈子坐在轮舆之上,也不肯将他生到这个世间来。”   姬烨目光微微震撼失语,“母后……”   顾令月朝着孩子微微一笑,“你父皇闻言暴怒离去,半日之后回来,对我承诺,天子储位贵重不能轻许,若日后我生子,许至少分封蜀地为王;若生女则许入山东孔门嫡系,保一世安康。我感他赤诚,方允诺生子,此后方生下了你。”      望着姬烨,“虽然你之出生确实是出于宋供奉医治建议,但麟奴,我和你父皇都是真真切切爱你的。为了你曾经做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决断。”   “当初你年纪尚小,我抛下你去了敦煌,你心中可有怨意?”      姬烨低下头,羞愧道,“母后,儿臣不敢。”   顾令月唇角微翘,“你不必如此,你我是嫡亲母子,有什么是揭不开的心结呢?”   “你是母后的血脉,母后爱你,可是母后亦有自己人生的理想信条。昔日母后曾经有你外祖母,你的外婆爱母亲这个女儿犹如生命,后半生几乎可以说是为了我而活,我也深爱你的外婆。可是我依旧觉得,纵然父母和子女彼此深爱,他们的生活依旧是独立的,不必全然将自己的价值承载在子女之上。我爱你,可在你甚至在你父皇之外,依旧有自己的独立生活。所以当年在年幼的你和敦煌之行之间,选择与你短暂离别,前往敦煌追寻自己的梦。”   “数年之后,你也会长大,依旧深爱孝顺父皇母后,可你也会有自己的人生。可换个角度想,你作为儿子,倒不如反过来想想,肯不肯忍受一时离别之苦,成全母后的这份理想呢?”   姬烨望着母亲,俊俏的凤眸闪过孺慕之色,“母后,儿臣此前想叉了,还请您原谅。”   母子二人的一段误会,很快在二人坦诚谈话中消解。倒是皇帝知晓了这段轶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了幕后黑手严加处置,对于年幼的皇太子也颇是不满,“你母后对你一片舐犊之情可谓呕心沥血,不过是听了一星半些儿小人谣言便如此相疑,实在不堪重任。念在初犯,重罚一次也就罢了。”   皇太子咬牙承受了父皇的责罚,对于父皇并无怨言,此后母子感情倒是愈发情深坦荡。      “皇太子那里可要紧么?”玉真公主记挂当日突发情状,入宫探望顾皇后特特询问。   顾令月回过神来,微微笑道,“小姨放心吧,麟奴一时为小人所惑,想岔了一些。我们母子二人适才交心,如今感情好着呢!”   “这样我就放心啦!”玉真公主欣慰而笑。   端着琉璃茶盏的手微微顿了片刻,忽的开口道,“阿顾,皇太子自然是个好的。对你也孝顺,可是宫中只有一个孩子,到底太孤单了,你如今春秋正盛,与圣人感情也好,不打算为他生个弟妹么?” 第一二三章   顾令月闻言,端着茶盏饮茶的手微微一僵, 顿了片刻方答道, “多劳小姨记挂啦。只是我当初生育麟奴的时候, 有些伤了身子,九郎疼惜于我,特意命人制了避孕香囊平日戴在身上, 自然不会怀孕。”   玉真公主闻言微微皱眉, 很是不赞同,“我知你们夫妻恩爱, 觉得有了皇太子一人已是够了。只是你当知道,你嫁的若是寻常人家也就罢了,皇家干系重大, 只有皇太子一个孩子到底不保险, 宋神医医术超群, 这些日子调养你的身子, 想来调养的也差不多了,若能够施为, 还是再生养一两个皇子, 来的完满。”   顾令月唇角微翘, “我有麟奴, 已经是很满足了。孩子教养操劳,麟奴资质好,九郎和我倾心培养于他,已经是足够辛苦了。分不出心再调教一个孩子。”伸手抚摸了一下腹部, “其实,我也曾想过,若能生产倒愿意再生一个女儿。凑成一子一女,方是完满不过。只是偶尔又想想又觉得,这个世上女子或者太过艰辛,便是贵为公主,也没有几个过的好的。于其生个女儿下来对其掏心担忧,倒不若索性不生,或是只生儿子,来的一辈子平顺。”   ……      晋北土地原野黧黑沃野千里,卫国公主姬红萼立在城门楼上,卫国公主年前病了一阵子,开春渐渐好起来。此时穿戴军佳,额头系着一条赤色的头巾鲜红飘扬,英姿飒爽。   瞧着赤巾军鲜亮的军容,不经意间想起此前自己收到顾皇后的来信上说起的少年时旧事。   年前宫中举行宫宴,赴宴的寿光公主姬华琬形销骨立,默默坐在角落之中神色憔悴,顾皇后听闻禀报见此费外恼怒,柳眉倒竖,命人责查驸马张家欺压公主之事。姬华琬少女时代在宫中性情嚣张,多次意欲欺凌当年的顾令月,没有想到多年之后,彼此情景颠倒,顾令月贵为皇后,自己在张家潦草度日,因失圣宠也没有向宫中申诉的念头。没成想,事到如今,顾令月竟肯给自己出头。不由面色十分复杂,良久之后问道,“为什么?”   顾令月默然片刻,道,“当年咱们之间确实有一些旧怨,今日我帮你不是看着你个人,而是瞧着你姓的这个姬字上。我嫁入宫中,如今便是姬氏宗妇,你再不讨人喜欢,也是姬家出嫁的女儿,代表着天家威严,张门胆敢欺辱到你头上,便是践踏天家威严。我自然是要管上一管的。”   姬华琬闻言怔忡良久。   她少年时仗着自己受的宠爱,看谁不顺眼就肆意为难,从不曾想过旁的。如今想来,当年自己为难顾令月的时候,何曾考虑过她亦是姬氏公主所出之女,身上带着姬家血脉呢?   ……   姬红萼唇角微微一翘,人生在世没有甘蔗两头甜的事情。八皇姐姬红萼一生先甜后苦,少年时曾经称霸整个太极宫,如今却这么落魄收场;顾表姐却是先苦后甜,少年时受尽苦难,如今却得了天下间最深情强大的夫君,育有子女,如今想来,若无意外,这大周的江山日后多半是皇太子承袭,也算的是完满了!   不像是她。   人生曾经最甜蜜的时间太过短暂,不过是短短一宿,就被迫分离。      这一日灵县小股匪徒作乱,姬红萼率赤巾军奉命前往绞匪,在关城整顿军马。瞧着赤巾军军容鲜亮,士气如虹,不由心中满意。   副将林骠云束手站在身旁,瞧着姬红萼面上色泽,心中担忧不已,“将军。”拱手,   自年前姬红萼病了那一场,就伤了元气,瞒着军士,如今一身军装姿容鲜亮出现在关城之上,依旧英姿飒爽。只有身边最心腹的几人方知道她的身体病情。恳切劝说道,“那华盖山匪徒不过是跳梁小丑,您身子似乎还没有好透,还是在家中多养养伤,这次剿匪就由末将代劳。您多多休息吧。”   “好了,”姬红萼温和而坚定的望了林骠云一眼,“将士们沙场意义便是征战,如今大周盛世少有征伐便就算了,好容易有了征杀之处,自然是不能放过的。又不是什么大事情,何必哭哭啼啼,效儿女状?”   “可是……“”林骠云急急劝道。   “我这一生,过的足够精彩。”姬红萼道,“曾经得到过很多,也失去过很多。便是此时此刻立即去了也是值得。如果注定生命短暂,我宁愿我的一生结束在战场之上,也不想碌碌无为,老死在床榻之间。”   望着林骠云,“你明白么?”      林骠云闻言心痛不已,但是瞧着姬红萼坚定的容颜,劝说话语无法出口,只得应承道,“末将……明白。”      “将军,”一名红巾军斥候上前来禀,“关中军士已经集结完毕,静待命令出发。”   姬红萼傲然一笑,翻身上马,火红的战袍被大风刮的直往后飘浮。“将士们听命出发!”      ……华盖山一战,赤巾军骁勇善战,生擒匪首祝录云。   祝录云跪在地上恳求姬红萼求饶,姬红萼冷眼瞧着他,“大周朝如今江山稳固,民生富足。但凡用点心,不难以找到一条生路。你却纠集人拥险自立犯上作乱,死不足惜。这等恶徒,留在世上做什么?”吩咐属将,“来人,将这等恶徒拉扯出去就地处斩。”   系着赤巾的女军淅声领命,压着匪首出行。过了片刻,营外溅起一蓬血花,祝录云的身躯颓然倒地。   赤巾女军立在军营中举着长矛轰然高贺,“将军威武!将军威武!”   姬红萼听着女军铿然有力的声音,心情愉悦,挥手呼应,转身执起坐骑马缰意欲登身上马,忽觉手中力气一松,手中空泛,猛然栽倒在地上。   身边副将惊呼出声,“将军!”   姬红萼觉耳边声音轻悄,躺在地上,只觉生命力如潮水般逝去,睁开眼睛,望着天空。   晋北的天空分外高远湛蓝,空气中飘浮着淡淡的气息。   她心中有分外的不甘。   她想要活下去。哪怕只活在对楚王兄的思念中也可以。可是生活到底告诉她不可能。晋北的军旅生涯消耗着她的身体,对兄长刻骨的思念日夜啃噬着心灵,日夜燃烧生命。至于今日将近尽头。   茫然中看着远处,天空中仿佛出现了楚王姬洛的脸庞。俊逸含笑,望着自己。   姬红萼无意识伸出手去,轻轻道,“阿兄,妹妹想你,你想我么?”   虚无缥缈的头像静默无言,哀伤的看着姬红萼。   姬红萼流下眼泪来,探手想要抓住姬洛的衣摆。纤瘦的手臂凝在半空之中,静默片刻,倏然落地。      林骠云守在卫国公主身边,感受着公主生命力消亡,声息一僵,骤然爆发出悲鸣,“公主!”      宣阳七年夏,卫国长公主率军剿匪,亡于战场之上,年纪尚十分年轻,享年仅有二十八岁。      卫国公主亡故的消息递到长安,顾皇后接到消息,几乎不敢相信,在延嘉殿中眼泪簌簌流下来,“怎么可能?她还那么年轻,她的身体一向很好。怎么会骤然逝世?”   林骠云一身缟素,跪在顾令月面前,道,“公主身体一向很好,月余前还在跑马。谁都不知道她的病已经很重了。”卫国公主亡故,她入京报丧。被顾皇后宣入宫中询问卫国公主生前轶事。      顾令月静默了片刻,问道,“阿鹄身子素来好,怎么会生重病?”   林骠云低低道,“老大夫给公主诊脉,说是公主终年心思郁郁,夜不能寐,熬干了心血致命。……其实公主一个人自处的时候,从来几乎不笑的。”      顾令月闻言僵坐在原地,明白过来,登时觉得心痛如许。   卫国公主姬红萼与楚王姬洛的那段皇家畸恋,人人都知道是个错,所以甫一见苗头,就急急掐灭,分开彼此。他们都觉得,只要分开,早晚就会淡了。   直到今日,红颜薄命,方明白过来,在姬红萼的心中从未淡过。   个中的轻重后果,连姬红萼自己知道的清清楚楚。可纵然如此,她却依旧放纵自己沉溺,她却将她的青春全部埋在这场幻梦中,一点一点耗干心血,终于最后敖死了自己。      延嘉前殿中,皇帝姬泽听闻卫国公主姬红萼这位幼妹盛年而亡的消息,也自伤感。“皇妹卫国公主战功颇盛,如今盛亡,乃大周之痛也。着命礼部为公主拟谥号递上来。”礼部拟了毅、肃数个谥号递上来。圣人最后择定了一个“烈”字,是为卫国烈公主。   卫国公主的身后事极其哀荣,军礼奏乐,可是再哀荣的典礼也挽不回这位女将军年轻的生命。   姬泽知晓顾令月与姬红萼感情甚好,知道这个消息怕是伤痛不已,这些日子将前朝章奏早早批阅完毕,返回后殿。见顾令月躺在榻上,神情呆滞,面上犹有泪痕。坐在榻旁,握着顾令月的手,沉声唤道,   “阿顾。”   顾令月回过神来,慢慢望着来人道,“九郎。我做了个梦,梦里面阿鹄来跟我告别了!”   姬泽心生不祥之感,勉强问道,“梦里头怎么了?”   “梦里阿鹄来跟我告别,她说人生太苦,先一步走。”她道,“怎么会如此,阿鹄还这么年轻,怎么就这么早辞世?”顾令月回忆起往昔宫中旧事,声音迤逦,“……那个时候阿鹄小小的,身体里却有一股蓬勃的生机。我曾经以为,我这般身体柔弱,定然比她走的早,没想到,我还好好的活着,她却已经不在了!”   姬泽沉声道,“胡说。”将妻子抱在怀中,“你这般伤感,卫国若是在天有灵知道,也不会高兴的。”握着妻子的手,沉声宣言道,“我们夫妇二人,会一辈子好好的!”   顾令月不答,抬头望着道,叮嘱道,“阿鹄说,她此去,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赤巾军,你是她的兄长,便疼疼这个妹子,替她将红巾军安置好。”   姬泽沉声道,“朕知道。”      楚国王宫中,楚王姬洛听闻卫国公主逝世的消息,当场吐了一口鲜血,昏厥过去。醒来之后,泣血上书,请求圣人同意自己前往土门为卫国公主奔丧。   姬泽见了楚王姬洛上书,叹息良久。斯人已逝,所有的一切都没有了意义,对于这个弟弟最后的念想,不忍心违逆,到底同意。   姬洛得旨意之后,一路快马加鞭,飞速赶到土门。   赤巾军举哀,听闻楚王殿下前来亲自为卫国公主送葬,心中感念。唯有亲近的副将骠云,隐约知道一些内情,面上闪过一丝复杂之色。      晋北卫国公主的府邸带着一丝这座平原特有的简朴莽苍之意,失去了女主人之后,整个宅邸显的空旷冷清,姬洛立在府中卧房之中,望着墙上挂着的一张画像,神色如同出窍,呆怔不已。   那是一张月夜山景图。   一座寺庙坐落在山坳之间,清冷的月亮悬挂在天边,照耀在寺庙檐壁光亮。院中的几树桃花开的分外热烈,如火如荼,犹如经夜灿烂的梦。远远可见窗中一对男女身影,相互纠缠,依稀情状。   林骠云立在房中,瞧着楚王的目光一直投在这张画像上收不回来,开口道,“这是公主日常最常看的一幅画,微臣也不知是请哪个画手画的。公主常常摩挲,不经意间就看过了大半个时辰。”      姬洛闻言深望着这幅画。   卫国公主姬红萼虽与顾皇后为密友,对于丹青并不擅长,这一幅画画的却意外精心。画绢之上一团黄色的印渍,似乎是经年泪痕所化。   姬洛望见如遭雷击。   当初桃花山寺中的场景,一直是一个禁忌。众人不去提及,不去想起。自己放在心中珍藏,偶尔想起,略做怀想,又觉负疚之感甚重,却不曾想,姬红萼将之绘做成画挂在房中日日观望,时时记怀。   原来,当日情景,姬红萼一直记在心中。   想明白了这一点,姬洛一时间痛彻心扉。      二人伤感欲绝之时,府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之声。姬洛回过神来,目视询问。林骠云听着动静,已是明白过来,眸中闪过一丝厌恶之色。轻声道,“是薛驸马。”   “公主生前与驸马感情不睦,公主逝世之后,薛驸马经常上门来闹,言说公主乃是她的妻子,如今去了,府中财货之物自然该当交给他的手中。公主素性醉于宫中,其实府中资产不多,可我等追随公主身边,明白她的心意,定是不愿意将自己的东西交到薛驸马手中的。薛驸马索要不果,多次撒泼大闹。今儿个定是又来了。”   姬洛听着宅门前传来零星声响,似乎是一个男人怒声咒骂,言语之间涉及姬红萼,登时勃然大怒,   “他就是这么个货色。”   林骠云道,“公主在世的时候,与其相厌两不见。其实早已经分居多年。”      姬洛微微抿唇,开口道,“我出去见见他看。”   踏步步出大门,薛斛饮酒醉醺醺的,陡然见了一位身躯高大、肩平背直的华服男子从府中出来,辨认乃是姬洛,眼睛一亮,“哟,是大舅兄啊。”   姬洛见了薛斛唇边的红唇吻印,心中一片厌恶,喝道,“将他给我打出去。”   卫国公主的身边旧人早就对薛斛厌恶不已,只是囿于身份,没法子对薛斛做什么。如今得了楚王做主,眼睛一亮,登时有了底气,齐声应“是”,执起棍棒,狠狠的打到薛斛身上。薛斛猝不及防,连忙伸手去挡,嚷道,“住手,我是驸马,驸马,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这般待我。”      姬洛站在阶前,望着台下被痛殴的男子,心中充满轻蔑和痛楚。   阿鹄是他心目中的珍宝,却被这般一个男子错待,他怎能不痛,怎能不恨之欲死?   薛斛吃痛,乌着眼睛望燕王姬洛,“楚王殿下这般与我这个妹夫过不去。不是和卫国公主有奸情吧?难怪公主在生的时候总是摆着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子,不肯让我亲近。原来竟是个这般的烂人。”   姬洛闻言气的浑身发抖,指着道,“薛斛污蔑平关烈将军和本王,罪大恶极,你们将他押了送到郡县官衙,便说是本王的意思,重重处置,决不许轻饶。”   薛斛面上犹自神色愤愤,押入牢狱此后重刑刑罚,一辈子再未出来。      卫国公主的葬礼由兄长楚王姬洛主持,姬洛一身素服,容色清冷而又麻木,瞧着煊红庄肃的棺椁一路抬行,将自己一生中最亲爱的女子送入了墓地,立在墓地前,抚摸着洁白冰冷的墓碑,心中默念,“阿鹄,你我少年亲密,骤觉情浓便分离。到如今已经十数年没有见面了,没有想到,再次见面竟是在这般情况下。若知有这样一日,我便是盼着一辈子再不见面,也不会希望这般见你,你素来害怕寂寞,如今一个人在下头怕是冷吧。阿兄送你走完这一程路,这个世间无趣,没有了你,我日后活的也再没有意趣了。也许说不得,我过些日子就会来陪你了。你可千万要在下头等一等,莫走的太快,将我丢在后头追赶不上呀!”      春去冬来,楚王姬洛送丧之后病倒,姬泽心疼幼弟,便将姬洛召回长安。这名曾经皇室中的美男子却已然暮气沉沉。顾令月瞧着这般情景,心丧不已,忍不住道,“若早知如此,说不得错便是错。当初便允了他们在一处,也许他们能好过一些。”   “胡说。”姬泽沉声道,“皇室容不得这等丑闻。”   “便当真丑闻,至少这双弟妹能够好好的活着。”顾令月恨声道,面上一片心痛难过,“无论如何,也不会一个年级轻轻病亡,一个躺在床上病重爬不起来。”   姬泽闻言微微皱眉,“阿顾,你这样说没有道理。世间大部分事情有可为,但有些事情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该做的。人生道路无常,这条路走成这样,不代表另外一条路是好的。”   顾令月闻言静默不语。   姬泽瞧着妻子叹了口气,朝着高无禄打了个眼色。      高无禄点了点头,退了出去。   不一会儿,顾令月便听见外头传来一阵婴儿的哭声,抬起头来,见高无禄重新进来,手中抱着一个襁褓婴儿。 第一二四章   “这是谁家的孩子?”顾令月瞧着女婴愕然问道。   “这是东海郡王姬闵之女,”姬泽道, “生母乃是嫡出原配杜氏, 杜王妃生育她之后不久过世, 留下这个女婴孤苦伶仃的一个人,名唤姬蓁蓁。朕听闻你此前说想养一个女儿,又不愿意再受生产之苦, 正巧宗室出了这么一个孩子, 朕便命人将她抱入宫中,你若瞧着还有几分眼缘, 日后可以置在身边养着。”   顾令月闻言怔了片刻,目光瞧着高无禄手中的女童。   她大约一岁多模样,一身衣裳布料华美, 瞧着却照着身量有几分大了, 整个人包裹的严严实实的, 露出一张脸蛋, 一双大大的眼睛嵌在雪白的脸蛋上,玉雪可爱。   她如今身边胞弟顾令宸与长子姬烨皆是男丁, 偶尔孤单的时候, 便想拥个女儿在膝下, 女儿软糯, 于男孩教养有不一样的乐趣,但只要一想这世间女子生活多艰难,纵然是身份高贵如公主,一生亦颇多束缚, 不能真真正正自由生活,若当生养一个女儿,日后怕是处处为其烦忧,便也打消念头,只是心中未免心中有一丝遗憾。   没有想到,姬泽竟探听得这一消息,知晓自己心意,从宗室中寻了一名女童过来让自己养育。不免微微心动,只是“这样好么?”面上闪过一丝犹豫神情问道。   这个名叫姬蓁蓁的女孩本有亲生父母,虽然生母已逝,到底还有嫡亲阿爷在世,自己若因着一己之私将她从嫡亲亲人身边带走,令其不能享受父女天伦之乐,是否太过分。   “这有什么?”姬泽不以为意道。多年帝王生涯养成乾纲独断脾性,对于这么一个小小宗女的收留来去只当做是一件微末小事,半点不曾放在心上。“他父亲此时已经另娶新妇,与新妇陶氏感情恩爱,这个女婴留在家中反是多余,若你愿意抱养在身边,方是她的福分。”   顿了顿,“再说了,皇家份位自有规矩。她仅是郡王之女,父祖的血脉离皇室已经有几分远了,若是你不收养,日后不过是个小小的县君。但若是你愿意养在身边,便可算是当朝皇后养的公主,一步登天,这等好事,难道还会有人觉得不好不肯接受么?”      顾令月闻言瞪了他一眼,“胡说!”但听了姬泽开解的话语,到底心中放松下来,瞧着襁褓中的粉嫩嫩的女婴,含笑问道,“你叫蓁蓁是么?是个好名字。”   姬蓁蓁瞧着面前美丽可亲的女子,不知究底细,忽的对着顾令月笑了出来。笑容可爱甜蜜,顾令月瞧着便生出了欢喜之情,   “好孩子,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母亲了。叫我一声母后吧! ”      好友卫国公主姬红萼的骤然去世,令顾皇后伤感难过,但皇帝送到她面前的养女姬蓁蓁,来给悲伤延嘉殿带来了一抹鲜亮的色泽,新生的希望光辉灿烂,总是去逝去的悲伤更加的鲜亮持久,渐渐开解了顾皇后伤痛的心情。      长安权贵得知顾皇后收养了一名宗女,这名宗女因为收养在顾皇后名下,皇帝特意施恩,封为华阳公主。此女按照血缘不过是个一般宗女,顶天不过是显君而已,因为机缘巧合得了顾皇后的青睐,竟跨越了数个品级封为公主,因着皇帝如今膝下没有亲生女儿,这位公主更是显得身份尊贵起来。   众人谈及此女际遇,皆叹其好运。      八岁的皇太子姬烨在延嘉殿见到了自己的新妹妹。   他入延嘉殿请安。母亲顾皇后尚在内殿歇息,径直进来,忽见殿中地衣之上坐着一个小小的娃娃,不由一怔。   女童转头瞧着姬烨,眼眸灿亮,跌跌撞撞的爬走过来,一把抓住姬烨的衣襟,发出一个“啊啊”口齿不清的声音,   顾令月出来,瞧着这般画面,不由失笑。“瞧着你们兄妹的感情倒是挺好的!”   姬烨闻言唇角僵了僵。      八岁的皇太子年少性情沉稳,继承了父亲姬泽的智慧和城府,如今已经隐隐有了一国储君的风范,举手投足之间颇具风采。这时候将衣摆从女童手中抽了出来,低头瞧着脚下这位年纪幼小,形容美丽的女童,目中露出了然之色,“母后,儿臣听闻有了一位新妹妹,这位就是么?”   “是啊。”顾令月笑眯眯道,“这是我新挑中的女儿,名字取自‘其叶蓁蓁’之意。麟奴,日侯她便是你皇妹,她虽不是母后亲生的,你也要视她如亲妹,你日后要好生疼爱关照,知道么?”   姬烨躬身应了,“儿臣知晓。”      顾令月瞧着面前形容,身形见了一丝伟岸的儿子,琉璃眸中闪过了一丝满意之情,告诫道,“麟奴,你是男儿,又是你父皇的长子,你父皇和我在你身上不免放了太多期望,难免对你严苛一些。你妹妹是个女孩,年纪又小,日后我们可能多疼她一些,你莫要以为我们疼爱妹妹多过疼爱你,不过是因着分位不同,日后寄望不一致罢了。”   姬烨怔了片刻,含笑道,“母后,你若以为儿子会因着这点子事而生出什么念头,也太看不起儿子了。”      顾令月吃吃一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为娘只是总是求全,多说一句罢了!”      东宫之中,崔相崔郢任太子太傅,繁忙国事,仅是总管太早教养事宜,日常授课主要是高、徐两位学士。太子伴读为皇帝夫妻二人为其精心择选,挑了两位伴读,一是崔相崔郢幼子崔尧,一位是裴默与姚慧女的第二次裴青云。两名伴读皆是聪慧好学之辈,与皇太子相得益彰,感情颇好。   这一日高学士为皇太子授课,讲的是汉史楚汉之争。姬烨正襟危坐仔细听讲,两位伴读坐在一旁陪读。待到高学士   讲学结束之后,两位伴读与皇太子闲谈说起西楚霸王和刘邦,崔尧道,“项羽也算是一代英雄,惜乎最后败于刘邦小人之手,着实可惜。”   裴青云闻言皱眉,却有不同意见,“项羽为人确有可敬叹之处,只是这种性情可为友人,不适合当皇帝,最后功业败于刘邦,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二人争执不下,一时将目光投在皇太子身上,姬烨若有所思片刻,笑笑道,“西楚这位霸王个人英雄色彩更重,我们学其长处,摒弃短处,也就是了。”转了神情郑重道,“论及为君,孤更仰慕父皇,父皇雄才大略,建立偌大功业,万国来朝,令人景仰。又不是项羽,刘邦能够比拟的。”   崔尧和裴青云听闻皇太子话语,心中拜服,俱都拱手道,“当今圣人英明雄伟,自是一代盛主。”   姬烨笑着道,“孤盼着日后能得父皇三分风采,你二人亦能效仿古今贤臣,咱们君臣友人日后也能各得其所,建立自己功业。”   二人拱手拜服,“臣等定不负所托,辅助太子殿下创下一番基业。”   年轻的皇太子说到此处,忽觉有一些不适,微微蹙起眉头,伸手按住额头。   “太子殿下,”裴青云发现了皇太子症状,“您怎么了?”   “无事。”姬烨顿了片刻,朝自己的侍读摆了摆手,道,“我忽然觉得头有一点疼。”   “不过是些许小事,这些日子饮食休息注意一些也就是了。“不以为意,吩咐道,”不必拿这等事情烦扰父皇母后。”   裴青云与崔尧相视一眼,眸中闪过一丝忧虑之色,俱都拱手应道,“是。”      姬烨自觉起居饮食规律,自小随宫廷师傅习武,身体健壮,偶尔出现一些小症状不过是小事。但这头疼之疾却并非一蹴而过,渐渐犯的越来越频繁。这一日皇太子正在东宫看书,忽的犯疾,闷哼一声,手中书卷落在地上。   额头筋脉细细抽搐,泛出青色痕迹,面色雪白,滚下点点汗滴。      东宫侍从心惊胆颤,不敢隐瞒,前往延嘉殿禀到顾皇后面前。   顾皇后闻言悚然而惊,招了御医供奉宋鄂匆匆赶往东宫。      姬烨症状缓解,迎了出来,狠狠瞪了禀报的宫人一眼,笑道,“母后不必担忧,儿子不过是近日来太过辛苦,偶尔有些不适,不是什么大症候,好好休息一阵子想来也就是了。”   顾令月板着脸斥道,“你不准说话。”转头吩咐宋鄂,“宋供奉,你给皇太子诊治一番瞧瞧。”   宋鄂拱手向着顾令月应是,方行到皇太子面前,告了个罪,伸手搭在姬烨手腕之上,听了皇太子脉象片刻后,面色严肃,又仔细询问了皇太子近日饮食与头疼发作之感。   姬烨道,“说是头疼,其实也不剧烈,偶尔发作,发作之时眼睛视物品略有晕眩之感。”      “宋供奉,”顾令月瞧着宋鄂神色,一颗心微微沉下,问道,“你告诉我,太子病状到底如何?”   宋鄂神情严肃,叹了口气拱手道,“娘娘,如微臣诊断脉象没错的话,太子殿下这是……风疾初初发作的症状。”   “什么?”顾令月的目光陡然愕然。   姬氏皇族男儿素有风疾之传承,十个里面倒有七八个患有风疾。便是姬泽也患有此病,但姬泽亦是二十余岁方风疾初次发作。      顾令月陡然听闻了这个消息,一颗心陡然沉下去。   姬泽稍后亦听闻了这个消息,匆匆赶了回来,面沉如水,安抚妻子道,“阿顾,你别难过。”   顾令月荔枝眸中泛着点点水光,“九郎,我想着麟奴,就没办法不难过。他今年才十岁,他还那么年轻,还没有长成春风得意的少年,就犯了这种病。他的日子还那么漫长,以后该怎么办呢?”   姬泽瞧着妻子默默垂泪的模样,亦是无言。   姬烨是他和顾令月的独子,自幼聪明伶俐,稳定懂事。身上寄托了他全部的希望和传承,着实没有想到,竟这么小的年纪就发作了风疾。   风疾乃是皇族姬氏家传疾病,姬泽自己亦深受此疾病之苦。对于这种病症再是了解不过。此疾并不危及生命,但发作起来极其缠扰人,令人脾性暴躁几欲做成不理智的事情,严重之时几乎不能视事。   自己风疾并不算十分严重,近年来饮食节略,又市场运动调养,与顾令月夫妻相得。也算控制得当。但姬烨小小年纪,初初发作便汹涌缠绵,瞧着不由心中忧虑。   “会没事的。”亲吻顾令月安抚道,“这是姬氏皇族的孽,朕不也患风疾,这些年不也好好熬过来了么!”   延嘉殿灯火依稀,映照窗纱上色泽晕黄。顾令月心伤倦极沉沉睡去。姬泽安抚完妻子,从延嘉殿步出来,见大明宫夜色深沉,高台崔巍矗立在夜色中,轮廓依稀静默。   姬泽寻了宋鄂前来问道,“宋卿,你与朕老实说,太子的风疾,到底如何?”   宋鄂闻言面上显出一丝为难之色,到底道,“皇太子许是因为血脉缘故,风疾症状极重。这种疾病虽非致命之疾,却极难治愈。发作越早,则多半根子越重。太子殿下发病着实是是微臣见过发作最早的,且初初发作反应便这般大,怕是病根极重,随着年岁增长也会越来越严重的。”   姬泽闻言怆然。   这个孩子是他和顾令月骨血,甚至一段时间内亲自带在身边养到了一岁大光阴,如何不疼爱?更是在他的身上付出了对继承人的希望,怀抱一丝希望问道,“此后若多加调养,可能调养过来?”   宋鄂闻言露出一丝苦笑。   这世上有些疾病虽然困难但可以根治,有些疾病却是仅能调养,无法根治。风疾就是其中一种这样的疾病。作为神医,他能治愈疑难杂症,但对于风疾这等疾病,却实在收效甚微。   他知道在帝后心中皇太子这个孩子的地位,只得应承,“微臣会尽力!只是收效怕不是会很理想,圣人应当做好准备。”   姬泽抬起头,神情萧落,“朕知道了!”      大明宫暮色深深。   姬泽独自一人立在清阳台清静寂寞的剪影之上,心疼爱子之际,忽然念及当初顾皇后怀孕初始,禁卫统军铁勇妻子凤仙源曾经在醉仙酒楼上说过的一番话,男女近亲血脉传承同先祖血脉,若二人成亲,生育的孩子传承父母双方血脉的遗传因素。   当初自己初次听闻这等话语的时候,他对凤氏这番话嗤之以鼻,甚至疑心凤氏是受了什么指示,故意编出这么一番谎话来破坏自己和阿顾的感情。      如今多年时间流逝,此事早已经淡忘,在姬烨小小年纪发作风疾的时候,姬泽陡然忆起这段旧事,悚然而惊,凤氏这等理论重新涌上心头,印证旧事,不禁倒反而信了几分。      自己与阿顾是嫡亲表兄妹,都是高祖太宗皇帝的后裔,姬烨是自己和顾令月孕育的孩子,骨血里继承了传承自父母双方血脉,太宗皇帝优秀血脉浓厚,自幼表现禀性聪慧,英明勇武,勇敢果决,小小年纪便瞧的出为君资质,一直以来,他对这个继承人十分满意。认为自己百年之后,姬烨能够继承帝国,将自己的基业发扬光大。      同时同样的,因为父母皆为姬氏后裔,他身体的风疾传承也重。因此方小小年纪发作,病根深重。      此前顾令月不愿再生产孩子,自己也不愿意强迫与她,但因为身边有这个优秀的儿子在,并无旁的想法。   但如今。年轻的皇太子发病打破了这个认定。   高宗皇帝风疾颇重,晚年目眩不能视事,将朝事尽托于薛皇后。最终造成大周朝女帝临朝的后事。姬烨如今方十余岁,方是成长少年,便风疾发作,他日后二十岁、三十岁之时此疾会发作如何,是否身体能够支持为帝?   若此疾不能让他支持为帝治国,则自己若传位,很大可能会导致皇帝大权旁落。   而这是自己决对不能容忍的。      纵容此事无果,今日之事也给了姬泽警醒,对于皇家而言,纵然姬烨优秀,仅有姬烨一个皇子终究是太过单薄。   若姬烨身上出了一点事情,则大周传承危哉      只是,姬泽心中犹疑片刻。   若凤氏当初那段言语理论确实是实情,则自己与阿顾就算再度生子,生下来的孩子有很大可能还是一个罹患严重风疾的孩子。   姬烨如此,诚让自己心痛。若再生一个这样的孩子,对于大周的继承局面并无丝毫帮助,反而更让自己心伤。不过徒劳而已。      既是如此,自己难道竟要另寻一名女子生子?   这个念头仅仅是闪过心头片刻,便让自己心境晦涩,眉头微微皱起。   他与阿顾夫妻恩爱多年,目前满意于自己的感情境况,接受另外一名陌生女子入侵自己的生活,打破自己恩爱和谐的夫妻生活。   这个念头初初兴起,就被姬泽掐灭。      若自己希望阿顾再生一个孩子?      此时姬烨病发未久,顾令月作为母亲,正是最心痛的时刻。   阿顾禀性聪慧敏感,若是自己此时提出让其再次生产,她定然会觉得自己希望得到一个新皇子,不免会隐隐怀疑自己有放弃皇太子的意思。夫妻二人难免招致不快。且纵然对姬烨继承之事心生一丝忧虑之情,到底对这个儿子是疼爱依旧的,如何忍心伤害。      清阳高台夜风夜风吹的皇帝的燕裳吹拂,皇帝神色不明。过了良久之后,方开口吩咐,“来人,传召御医供奉宋鄂。”      宋鄂匆匆再次赶到殿台前,伏跪在地上,神色恭敬。听闻皇帝的声音清淡道,“宋卿,今日之事,出于朕口,止于汝耳,你可知道。”   宋鄂见皇帝神色郑重,心中登时警醒,收起了闲散表情,肃然起来。拱手躬身揖拜下去,“微臣明白。。”   夜色中姬泽开口,声音轻悄,“朕若想让皇后再怀孕生子,有何不知不觉之法?” 第一二五章   宋鄂闻言悚然而惊。   顾皇后与皇帝夫妻恩爱,早年生育皇太子之后不愿生再度生子之念。姬泽亦觉子嗣之事, 贵精不贵多, 多容易滋生夺储兄弟阋墙之事, 倒不如择一二资质出众的,仔细培育,亦心疼顾令月, 便命宋鄂进个安全的方子。   宋鄂斟酌良久, 择远了一套香方,制成香囊供奉到延嘉殿中, 顾令月每日随身佩戴,可常常温养身子,只戴上之后基本不会受孕。这些年月, 一直相安无事。今次里, 忽然听闻姬泽要顾后再怀孕。   一时之间, 宋鄂面上神色诸般变幻, 思索这等信息之后凝着的复杂含义。      “朕想再要皇子。”姬泽开口,声音沉肃, “但太子之事, 皇后近来心思有些浮动急躁, 朕不希望皇后起疑, 如皇后有孕,此事只是香包偶然失效所致,你明白么?”   宋鄂闻言神情变幻思绪万千,最后低下头去, “臣明白圣人的意思。”   “皇后娘娘如今所用避孕香方乃是臣精心配制,在香方上做手脚,皇后为人机敏,身边人也会发现端倪。但此方有一个特性,最忌胡兰花。如能在皇后娘娘日常起居寝殿进置一盆胡兰花便可削弱药效。”又道,“臣有一套密针法,若能施于圣人贵体之上,想来两三个月后,便可听闻皇后再孕消息传出。”   姬泽闻讯眸中闪过一丝满意色彩,问道,“此针法对身体可有损伤之处?”   “圣人龙体贵重,微臣自然不敢将有伤之法进于圣人。”宋鄂道,“此套针法可温养血脉,用了之后对身体有利。绝无半分不适之处。”   姬泽眸中闪过一丝满意色彩,“如此,明日之后,宋卿可在此处秘密为朕施针。”   顿了片刻,微微迟疑之后又问道,“宋卿医术通神,不知可否有法子,保证皇后此胎胎儿身体健康?”   宋鄂闻言心中微微叹息一声,知晓皇帝担忧新生婴儿依旧患风疾,拱手道,“医道博大精深,臣于此道并未研究精透,不过若是父母体俱在健康最佳状态,想来胎儿身体康健的可能性更高。微臣今日可查看圣人和皇后娘娘的菜单,稍做调整,说不得能尽一二力道。”      天光明亮,太阳光照在大明宫上,一片光亮。   这一日,顾令月心情稍稍舒展,忽听延嘉殿外微微喧哗,却是姬泽命人抱了一盆花进来,置在案台之上,郁郁葱葱开放,形似水仙,但色泽缤纷,比水仙更多了一丝凡俗之气。   “这是谢罗国进贡上来的一种鲜花,叫做虎兰花,花香清香扑鼻,一年四季常开不败,朕瞧着不错,便命人搬过来一盆置在阿顾你这儿,阿顾你瞧着好看么?”   顾令月瞧着案上的虎兰花,花瓣绰约点缀在枝叶之间,郁郁葱葱的,很有生命力,“好看的很。”面上笑容依依,“怎么忽然想起送我花来?”   姬泽道,“最近皇儿患病,你的心情也久不见好,这花开的灿烂喜气,朕盼着你瞧着能够高兴的。”   顾令月抿唇微笑,“多谢你的一片心意啦!”容颜被灿烂的胡兰花衬托的越发明艳,“我很喜欢。九郎,你费心啦。”      当日夜里,帝后宴息止歇,顾令月神态婉转。   姬泽因着今日秘密施针,身上难免有针灸痕迹残存,瞧着妻子婉转情态,虽颇有心动之意,但恐针灸痕迹为顾令月发现,忍痛拒绝,“今儿天晚了,咱们早些歇息吧!”   顾令月闻言稀奇的睁大眼睛,“九郎难得如此,莫不是,”眼圈儿一转,嘟了嘟唇,“体力不济了?”   姬泽闻言心生恼怒之意,一把吹熄了宫中烛火,咬牙翻身压覆在顾令月身上,危险的望着身下佳人,“小没良心的,朕再好好收拾你,叫你瞧瞧朕的心思究竟在哪个没良心的身上。”   顾令月咯咯而笑,神态恣意娇美犹如春花灿烂盛开。      转眼春去秋来,小半年的时光过去   华阳公主姬蓁蓁渐渐长大,容颜清美,被教导的极是懂事。“母后,”神色孺慕的望着顾令月,“女儿听闻您的丹青很是出色,女儿也很是喜欢丹青,不知是否能够向你讨教。”   顾令月瞧着养女叹了口气,虽然帝后对于华阳公主十分疼爱,但宫中消息犹如筛子,这位小公主还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知道自己并非帝后亲女,仅是因为皇帝知晓妻子想要一个女儿,方从宗室中抱养的,行止之间总有一丝形见的小心讨好。   她略觉有些头疼,虽然记挂亲子姬烨病情,但对于这个养女也是十分疼爱,希望能够心胸开阔,气度高华。“蓁蓁,你不必这个样子。丹青确实是个好东西,可我希望,你若是要想学丹青,便只该是因着你真心喜欢,不该是听着我喜欢才会想去学。我知晓的,你自己其实更喜欢弹琴,不是么?”   姬蓁蓁闻言怔了片刻,眸中闪过一丝惊喜之色,“母后知道我喜欢的东西呀?!”害羞的低下头,嗫嚅道,“母后,您别怪罪我,我只是想要你高兴一些。”   顾令月莞尔一笑,“傻孩子。”将姬蓁蓁抱在怀中,“对母后而言,没有什么对孩子太过要求的东西。只要我的孩子明事理,不做没有良心的事情,过的开心,我就会高兴了!”   姬蓁蓁闻言灿然一笑,“母后,你真好!”   又道,“蓁蓁听说太子皇兄生病了,母后,您放心,皇兄吉人天相,一定会好起来的。”   顾令月含笑亲了亲姬蓁蓁的脸蛋,“那母后借小蓁蓁的吉言啦!”      母女二人牵着手一道到了东宫。   姬烨一身素色中衣坐在花梨木榻,正刚刚经了一次针灸治疗,放下衣裳,见了顾令月进来,忙起身迎上来,“母后。”   这段时日里,姬烨身子受宋鄂调养,状况平稳了一些。风疾发作没有此前剧烈疼痛。   顾令月心忧爱子病情,日日关照。瞧着姬烨神色,询问道,“近日里饮食用的可足。”   “儿子一切都好。”姬烨答道,心中微微黯然。   父皇母后一直对自己期望颇重,他承受着这份期待,素来也觉得能够负担的起也为这份期待为以来一直觉得自己责任重大,如今因这突发的疾病,却隐隐生出一丝力不从心之感,他知晓父皇母后对自己的关爱之意,但这份足足关爱却压的自己觉得透不过气来,却不敢显露,唯怕父皇母后瞧着知晓更加伤心。   提起精神温声劝说道,“母后,儿子经宋供奉治疗已经好很多了。你不必为我担心。”   顾令月瞧在眼中微微一笑,振奋精神,笑着道,“麟奴,明儿是你外祖母忌日,母后想去皇陵扫墓,你也陪着我去如何?”正待起身,忽觉天旋地转,整个人站立不稳,倒在了身后锦榻之上。   姬烨吃了一惊,连忙上前扶着顾令月,“母后,你没事吧?”转头对着宋鄂呼唤道,“宋供奉,快来给母后看看。”   宋鄂连忙快步上前,放下手中药箱,俯手捉住顾令月的一只手腕诊脉。   “宋供奉,”华阳公主姬蓁蓁在一旁面上含着焦灼神情,“母后的身子没事吧?”      宋鄂诊了一会子,收回手温声开口道,“皇后娘娘无事。”   “恭喜皇后娘娘。”起身拜道,“恭喜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这是喜脉。”   整个东宫静默了一瞬。      姬蓁蓁面色微微一僵,随即露出惊喜笑容,“这可真是太好了。母后,”,挨到顾令月身边,脆声恭喜道,“母后,女儿恭喜母后,您有了小宝宝呢!”   顾令月默默呆怔了好一会儿,方反应过来,伸手抚住自己平坦的腹部,“我怀孕了?”转头朝望着宋鄂,诧异问道,“这怎么可能?”   目光犹疑片刻,扫过姬烨姬蓁蓁,   吩咐道,“蓁蓁,母后和宋供奉有些事情要聊,你先回凤阳阁吧。”      姬蓁蓁闻言面上神色微微一黯,随即起身,退后一步,朝着顾令月端正的行了一礼,“母后,您要好好保重身子,蓁蓁先告退了。”   顾令月唇角泛起一丝微笑,吩咐从人,“照顾好大公主。”      姬烨掩饰住了心中微微波动,含笑道,“母后再孕,这是天大的好事。您如今身子要紧,早些回延嘉殿养身子为要。”      顾令月仔细瞧了姬烨神色,叹道,“也好。母后先回去,过两天再与你说话。”      回到延嘉殿,宋鄂上前一步跪在顾令月面前。   “微臣向皇后娘娘请罪,”   “当初养身香包乃是臣斟酌开的药方,命人仔细调配。但为了护持皇后娘娘身体,药方性子并不骏烈,如今娘娘再度有了身孕,许是某一剂药方偶然失效,导致如此,无论如何,皆是微臣学艺不精的缘故,还请娘娘恕罪?”   顾令月闻言呆滞片刻,抚着腹部神色一片复杂叹道,   “我一直以来并不想再度生子,这个孩子却在这个时候意外到来,许是上天注定的命数吧。”      殿中中人听闻顾皇后多年之后再度有孕,俱都喜上眉梢。梁七变领着宫人即刻行动起来,连忙将殿中所有配制香包的东西都收的远远的。怕不管用,这延嘉殿到底用药了多日,说不得哪里还充斥着一些味道。索性在旁边收拾一个宫殿出来,奉着顾令月立即搬进去。一应衣裳日常用物都舍弃不用,俱都换了全新的。   半个时辰后,顾令月就衣裳一新重新坐在延嘉殿一座新的侧殿中。窗前微微斜倚在湘妃榻上,她抚摸着腹部,神情怔忡。   那里孕育了一个新的小生命。   他传承着自己与姬泽共同的血脉。并不在自己期待的时候到来,全然是一个意外,到来的时候有一点微妙,解开了前朝后宫因为太子患病而微微生出的波澜,但也不可避免的,也会导致一些新的波澜。   “宝宝,”低下头对腹中胎儿道,“娘亲不知道你的到来究竟是好事还是不好。但是你既然来了,阿娘就会好好的爱护你。”   寝殿外传来姬泽急急的脚步声。帘子拉开,一身玄色冠冕的姬泽踏入殿中,瞧着当窗坐着的顾令月,凤眸之中凝着隐隐的激动情绪。“阿顾,”他道,声音隐隐含着颤动,“朕听说……听说阿顾你怀孕了!”   顾令月瞧着姬泽面上难得显现出来的难以言喻的惊喜之意,心中想,一直以来,九郎都纵容自己不愿再度生子的心意。自己也一直以来都以为他对孩子的期待之意并不热烈,直到看到如今他面上的纯然喜悦之情,才知道他终究是喜欢孩子的。“嗯,”声音温柔,“宋供奉说已经有两个月了!”   姬泽半蹲在妻子面前,瞧着妻子依旧平坦的腹部。伸手按住腹部,眸光之中复杂。   静默片刻,开口道“虽说从前咱们说好,有了麟奴便不再要孩子,但这个孩子既来了,也是缘分。咱们就好好养着。”   顾令月道,“好。如今麟奴也大了,蓁蓁是个乖巧懂事的。我会好好的养育他。只是,”顿了顿,望着姬泽声音严肃,“麟奴是咱们从前最疼爱的孩子,若是因着腹中的这个让他受了一丝冷待,我这个做娘亲的可是不依。”   姬泽叹了一声,将顾令月抱在怀中,道,“放心,知道你疼孩子,难道我便不是麟奴的嫡亲阿爷么?”      到了晚间,延嘉殿景象热闹和煦。华阳公主姬蓁蓁挨着顾皇后做痴撒娇,莺声鹂语,妙语如珠,逗弄的殿中一片欢笑。   宫人在帘外禀报太子殿下过来请安。   殿中陡然微微静默。   姬烨入内,恭敬行礼道,“儿臣拜见父皇,母后,给父皇母后请安啦!”目光温和沉静,望向顾令月的方向,“母后,您的身子可还好?没有什么事情吧?”   顾令月应道,“还好,”望着姬烨神色温馨。“这孩子是个不淘人的,我如今吃的下睡的香。”   “那就好,”姬烨温声应道,“想来是弟弟妹妹心疼母后呢!”   姬泽看着姬烨,眸中闪过一丝心痛之色,沉声吩咐道,“你母后如今怀的这个孩子年纪小,麟奴你是做兄长的,日后继承帝位,可要好生照顾这个弟妹。”   姬烨闻言温声恭谨应道“是!”      姬蓁蓁坐在一旁,瞧着殿中景象,忽然生出一种孤独之感。明明刚刚这儿方言笑晏晏,不过片刻,就又变了另一番模样。犹如皇帝、皇后,皇太子包括皇后刚怀上的孩子方是真正的一家人,自己虽然努力融入,依旧不过是外来的一个野孩子。   告退之后,出了宫殿,姬蓁蓁面上的笑容便渐渐淡去。   抿着唇,在宫廊上急速行走。腰间悬的白玉珠珞撞击叮当作响。   “大公主,”她的乳娘瞧着姬蓁蓁面上忧思,“您可得好生想个法子呀?”   “您虽然是东海郡王的长女,但听闻你那继母如今已经生育了一子一女,一家恩爱。如今东海郡王府您是回不去了,您唯一的指望便在皇后娘娘身上。皇后娘娘从前没有亲生女儿,自然会多疼一些你。若她此次能得一个亲生女儿,自然会多疼自己的亲女。这大明宫中,哪里还有您站的地方呢?”   “好了,”姬蓁蓁猛然停住脚步,“我知道你说的道理。”板着脸道,“可我能有什么办法呢?”   她落下泪来,“母后再度有孕,皇室有继,这是天大的喜事,前朝后宫所有人都高高兴兴的,我不过是个小小的收养公主,别人瞧着母后的份上对我多几分恭敬,难道这宫中还能因着我的想法而改变么?”      乳娘听着姬蓁蓁的话语一时神伤,心中忍不住生出一丝念头。若是顾皇后……猛然回过神来,浑身打了个哆嗦。顾皇后对华阳公主这样好,自己一介奴婢竟然这般胆大妄为,可当真是不应该。      天光明亮,照耀大明宫苑光辉亮丽,姬蓁蓁神情恢复冷静,吩咐道,“乳娘,你下去吧。”      凤阳阁一片清冷。海池子波光粼粼。杨柳枝叶青青,在海池子中投下婀娜倒影。如今大周在位这位皇帝独宠顾皇后,宫中皇子皇女稀少,偌大一个凤阳阁,此时只住了自己一个公主。   她此前在这偌大的凤阳阁居住,觉得有些寂寞,但这时候顾皇后意外再度怀孕,却令她忽然心生一丝恐慌来,一种无法言喻但确实存在的紧迫感,宫人态度的微妙变化,都令她有些无所适从。      “雪容,”她轻轻吩咐贴身宫人,“今年宫中有些多事,母后有孕,皇兄身体不适,我想去佛堂向菩萨祈愿。”   小宫人躬身屈膝应道,“是。”      凤阳阁中小小的佛堂垂帘肃穆,鸡翅木佛案上供奉着一座观世音菩萨。宝相庄严,姿势柔美,俯视着静默佛堂   姬蓁蓁入内,跪坐在蒲团坐垫之上,瞧着观世音菩萨,双手合十诚心请求,“信女姬蓁蓁,请求菩萨保佑,保佑太子皇兄身体康健。保佑母后母子平安。”   顿了片刻,方用轻的听不到的声音祈祷道,“菩萨保佑,母后再生一个皇子,信女定会疼爱弟弟犹如亲生。”   “如若菩萨怜悯信女愿望,成全信女,信女发愿素食三月,供奉佛前向菩萨还愿。”      凤阳阁外,顾令月立在窗前,听着姬蓁蓁虔心祈祷的声音,唇角翘起微微的弧度。 第一二六章   “皇后娘娘,”小宫人脸色发白, 屈膝垂首向着顾令月行礼道。   顾令月朝她摆了摆手, 示意噤声莫要惊动了佛堂中的华阳公主, 转身吩咐道,“咱们先回去吧。”      此前因着多年未孕之后再度有孕,整个延嘉殿一片兵荒马乱, 待到稍稍平静下来, 顾令月便想起了自己的养女姬蓁蓁。   姬蓁蓁年弱敏感,收养之后自己花费了极大心力, 方让她有些活泼开朗起来。这些日子自己再度有孕,顾着很多旁的事情,难免有几分忽略姬蓁蓁。姬蓁蓁心思敏感, 定然心中多有想法。   她既然收养了姬蓁蓁, 虽然待姬蓁蓁不能如自己的嫡亲儿女一般毫无保留的疼爱, 但也确实是真心疼爱的。这一日想着小姑娘说不得在角落里钻牛角尖, 便决定亲自过来凤阳阁好好安抚小女孩一番。   进了凤阳阁,得知姬蓁蓁在佛堂, 便走了过来, 没有想到, 竟在佛堂外听到了姬蓁蓁这样一番话语。      从凤阳阁出来, 大明宫瑰丽的宫廷楼阁便在眼前开阔展现出来,海池子波光粼粼,顾令月心中舒畅。   梅仙瞧着顾令月舒展的神色,笑着恭维道, “华阳公主刚刚向菩萨祈愿倒是虔诚,大公主心思清正,都是皇后娘娘教导得力之功。”   顾令月唇角微翘,自己再度有孕,腹中孩子无论是男女都是自己骨血,生个皇子乃是朝臣百姓们希望见到的景象,自然是很好的。但若是生女也是一样疼爱。   但站在姬蓁蓁的立场,她此前是因着帝后养女缘故得封公主,如顾皇后此次生下亲女,则她定然不能再度得到如今这般盛宠地位。   她如心思幽暗,说不得会心中希望自己这一胎出点问题,却仅仅是祈祷自己这胎生个皇子,从这一点说,也可以算是心思清正了。   “我自将她养在膝下,其余方面教养倒在其次,最注重的便是培养她品性。若是这般,还能够教出一个阴暗狭隘的孩子来,也只能说是我太失败了。”   此后着力肃清了一番大明宫闱,又寻了机会特意开解一番姬蓁蓁。姬蓁蓁哭倒在顾令月怀中,面色羞愧,“蓁蓁痴愚,这些日子想弯了,叫母后见笑了。”   顾令月搂着姬蓁蓁笑道,“你还是个孩子,一时想岔了也是有的。你应当知道,你是御封的公主,有我和你父皇的疼爱,便该当拿出长公主的气势来,不可患得患失,敬爱兄长,日后弟妹出生,也当善尽姐姐的职责,好生教育才是。”      姬蓁蓁诧然,她一直心怯于非皇后亲女,内心有一些自卑。闻言容光焕发,问道,“母后,你真的觉得我可以教育弟妹么?”   “自然。”顾令月失笑,摸了摸她的脸蛋,怜爱道,“你可是做姐姐的啊!”   姬蓁蓁挺直胸膛,大声应答,“母后说的是,蓁蓁明白了!”,      宣阳十年十二月,长安冬雪飘飞,将这个天地遮成了雪白的色泽。   延嘉殿中宫人们神色匆匆进进出出,顾令月在延嘉殿中产下了次子。   皇次子出生之时足有六斤八两重,哭声洪亮,稳婆将婴儿抱起来的时候,皇次子伸腿狠狠的朝她胸膛蹬了蹬,稳婆面上露出惊喜笑容,“哟,这力道真大!”      宫人将皇次子捧到皇帝面前,皇帝却挥退其下去,丝毫没有放在心上。径直入了产房探望刚刚生产完不久的妻子。   顾令月满面疲惫,神智倒还算清楚,瞧着丈夫,急忙问道,“九郎,孩子可还好么?”   姬泽只在入产房前匆匆看了一眼,答道   “瞧着还好。”姬泽道,仔细打量着妻子神色,“阿顾,辛苦你了!”   顾令月“我很好。”笑着道,“但盼着他这一生平顺安康,和麟奴兄弟和睦,我就心满意足了!”   姬泽闻言微微怔忪,片刻之后回过神来,握着顾令月的手道,“你放心,有你这个疼爱他们的母后,他们定然会的。”      华阳公主乃是在室少女,在凤阳阁中等候消息,听闻宫人匆匆入内禀报,急急问道,“母后生的是弟弟还是妹妹?”   雪容高兴道,“是位小皇子,听说个头健壮,足足有六斤八两重呢!”   姬蓁蓁闻言一阵狂喜涌上心头,似哭似笑,“这真是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皇太子姬烨等候在延嘉殿外,听闻母后平安生产,母子均安,方松了口气,又瞧了瞧新生的小皇弟。方返回东宫。   伴读崔尧和裴青云在宫中等候。见着姬烨归来,迎上来拱手参拜,“参加殿下。”   姬烨含笑道,“母后平安生产,二皇弟很是康健,父皇为他取名姬炎,孤去看过了,很是可爱,孤很是喜欢这个弟弟。”      崔尧闻言心沉入谷底,听闻皇太子平和喜悦,忍不住开口道,“太子殿下,这个时候皇后娘娘产子,其中意味着什么,您难道不明白么?怎么还能够这么高兴?”   姬烨面上笑容慢慢消除下来,开口道,“你什么意思?”   “从前太子殿下您是圣人和皇后唯一的皇子,论及继承地位自然是毋庸置疑。如今多了二皇子就不一定了。更何况殿下您最近还爆出风疾之事。”崔尧面上闪过激愤之情,   “说来,二皇子诞生时机如此微妙,如推断圣人和皇后娘娘心理,殿下您处境颇为危险。”   姬烨厉声喝道,“慎言!二皇弟是孤嫡亲弟弟,是母后多年之后再怀上的子嗣,孤自当诚心欢喜。旁的说法都是荒谬谣言,不许再提。”   “殿下。”崔尧扬声,面色复杂。   姬烨道,“这个时候父皇母后定然很欢喜,孤这个长子自然也该进贺。”   “都退下吧!”   崔尧默默无言,只得拱手再拜退下。      天光照在姬烨年轻俊秀的面庞上,面色微微一复杂。      长安岁月如流水般缓缓流逝。   这一日,东市天光明朗。顾令月坐在醉仙酒楼雅间中,等候多日未见的友人。见着从掀起的帘子下进来的凤仙缘眼睛一亮,华贵女客,“多年不见,阿顾纠缠于俗世之间,凤师姐却越发洒脱了!   敦煌之行后,顾令月回返大明宫,循规蹈矩的做了大明皇后,凤仙源却在短暂与家人团聚后再度出发,观赏天下美景。不久前前往西南,在苍山洱海间徜徉了大半年时间,方重新返回长安。西南的日光将她的肌肤晒的有些黑了,却显得精神勃发。   凤仙缘爽朗笑道,“阿顾说笑了,愚姐不敢揽镜自照,不似娘娘您,依旧风采依旧,犹如当年。”      二人相视一笑,默契犹如当年。   “这几年,我走走停停,也去过很多地方,丹青颇有一些进境。下个月我打算去西南,皇后娘娘若有幸能与我同行,说不得能够得到更多感悟,于丹青之道上愈发精进。”   顾令月闻言微微心动,只是很快摇了摇头,“不必了!”微微一笑,   “我这一生,能够走敦煌那么一遭,已经是知足了!日后时光打算为了家人而努力,不负他的期望厚爱。”      凤仙缘闻言抬头打量顾令月容颜,见她神情平和,显见得生活平顺,不由叹道,“阿顾,瞧你的模样,你真幸福。”   “对了。”忽的道,“我这次回来,听说了太子殿下的病情。”   顾令月闻言微微黯然,很快恢复精神,   “我已经想开了,人生命途天注定。若此病对他是一种磨难,他若能熬过去,定能事事顺利。”   “对了,”凤仙源忽的道,“我此次从西南归关中,行经过蜀地,偶然得了一个方子,说不得能够对头风病有点治疗效果。”   顾令月闻言眼睛一亮“什么方子?”      凤仙源开口道,“蜀中当地人择采银杏的叶子炮煮药茶,拿来饮用,可以神清气爽,精神百倍焕发。听说若能饮用天长日久,便可医治头疾少发。”   “这方子虽则简单,但对头疾之调养颇有奇效。”她笑着道,“总也没有什么坏处,不妨给太子殿下用用看,若是能够成功,也算是功德。”      顾令月瞧着凤仙缘,她这银杏茶药方,怕是和从前的近亲免相亲论一般,来处颇有些神秘。她虽轻描淡写,甚至没有法子说出这银杏茶的医理,她却不知怎的,由衷相信凤仙缘的话语确能奏效,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师姐,”又哭又笑,“若是能够奏效,我记你的情分一辈子。”      凤仙缘舒心而笑,“你我姐妹什么样的情谊,若能帮助你一些忙,我就心满意足啦!”      宋鄂投心银杏药茶一段时间,研制定了药茶方子,熬煮送到了东宫皇太子姬烨面前。   姬烨瞧着面前的银杏茶,眸中闪过一丝轻轻自嘲之意,端起茶盏进到唇边,欲一口饮下。   崔尧瞧着面色巨变,“太子殿下,这银杏茶药方来历不详,不过是个民间妇人举荐,也不知是否有验效。您乃是千金贵体,如何能这么轻易的喝下去?”   姬烨笑道,“无事。这药茶是孤的母后送过来的,母后素疼爱孤这个儿子,难道还会害我不成么?”   崔尧闻言面色微微一变,“皇后娘娘自然不会害殿下,可是皇后娘娘毕竟是妇人,容易感情用事,轻信他人话语。若是这药出了问题,您可怎生办啊?”      “好了,”姬烨将手置在茶盏上,沉声道,“不过是一盏银杏药茶,银杏本是好东西,熬煮药茶怎么着,也不至于喝出不好来。”捧过茶盏,一饮入口中。觉口感醇厚,谈不上难饮,但也好喝不到哪里去。   姬烨饮毕,并无觉得明显效用。只是不忍母后难过,无可无不可的饮了下去。      三个月后,太子风疾发作频率渐渐减缓。   东宫。   皇太子姬烨坐在锦榻之上,宋鄂跪在一旁仔细诊断姬烨脉象,面上露出欣喜神色,“神奇的紧。太子殿下饮这银杏茶后,脉象确实平和不少。”   顾令月坐在一旁,神情紧张等候,听闻宋鄂言语,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宋鄂道,“微臣的意思是,这银杏茶对太子殿下的的头风确实有克制之效。如太子殿下如能日常将银杏茶当做茶水饮用,想来一辈子控制在可堪控制的范围,不至于影响太过日常生活。还是可期的   顾令月面上登时绽放出欢喜的笑容,“真的么?”抱着姬烨又哭又笑,“麟奴,你听见了么?这真是太好了!”      姬烨的神情也微微激动。   他年龄如初生朝阳,正是有着最蓬勃的希望的时候。他是父皇寄以厚望的继承人,长久以来自省而骄傲。这场突如其来的头风疾病几乎将他打入谷底。皇弟姬炎的出生更是将他推至一个尴尬的境地。   他可能依旧是父皇母后疼爱的儿子,却不再是他们唯一愿意承认的继承人。父皇的无奈和选择他能够明白,二皇弟的出生意味着,当他确定无法承担大周国祚的时候,就可能会被这个襁褓中的弟弟替代。日益酷烈的头疾成为身上沉重枷锁,一些晦涩意味更是压的他喘不过气来,种种境况只能忍受,无法诉说。   如今,银杏药茶的出现成为一道曙光,解救了他,让他的人生有重新回到初始光辉大道的可能。   他如何能够不高兴,瞧着为了他操碎了心的母后,一颗心柔软,伸出手臂回抱住顾令月,柔声安抚,“母后,儿子不是好好好的么?你就别哭了!”   顾令月双眸流下眼泪,伸手揩拭,新的眼泪如同源泉一样持续不停的流出。      姬泽听闻这个消息,面上流露出少见的喜悦之色。大踏步赶回后宫。姬烨正在延嘉殿中陪伴母后,见了皇帝,躬身拜见,“儿臣见过父皇。”   姬泽望着年轻的儿子,吩咐道,“朕想和你说说话,随朕来。”   他领着姬烨上了宫中高台。自高台上俯视整个长安城。在千仞高台上,长安百余里坊尽皆收于眼底,景象辽阔。   姬泽道,“为帝王责任重大,需要为天下万民生计考虑,不能困于儿女小情,有时候难免显得有些不近人情。并不是他愿意的,只是无可奈何。麟奴,你是朕最看重的儿子,可懂得朕的用心?”   姬烨沉声道,“儿臣明白。”      转眼秋天逝去,严冬将来。   这一年冬日,宣阳十年就要走到尽头。十月里,姬泽在紫宸殿国朝上宣布,来年改元升平。      自银杏茶确定能够克制皇太子头疾,银杏树便陡然珍贵起来。   顾皇后命人在大明宫中种植数百株银杏树。这一日,前往银杏林看望,瞧着满林银杏树,笑着道,“以前银杏生于蜀中,倒是少见过,如今瞧着,觉得叶子跟扇子一般,倒是很少见的。”   梅仙侍候在顾皇后身边,喃喃应是,面上神色有几分怔忪。   顾令月瞧见她魂不守舍的模样,奇异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梅仙回过神来,勉强笑道。“奴婢没什么。”   顾令月打趣笑道,“可是宋鄂那小子欺负你了。告诉我,我替你收拾他去。”      梅仙面上闪过一丝迟疑神色,忽的下定决心,跪在地上,“皇后娘娘,奴婢有事要禀。”   “奴婢与宋鄂乃是夫妻,日常相处亲。这些日子知道一些秘事,心中一直犹豫,也不知道是否该说。感皇后娘娘一直以来待奴婢深情厚谊,觉得还是应该告诉娘娘。”      顾令月闻言怔了半响,心中涌出一丝不详的预感。淡淡道,“你说吧!”   梅仙跪在地上缓缓道,“二皇子出生康健,本是好事。皇后娘娘一直以为怀上二皇子之事是意外,但实际上不是的。”   “圣人授意。夫君接了圣人之命后,竭力苦想,将胡兰花送入延嘉殿以至香包失效,又对圣人施以针灸,方致皇后娘娘怀孕。”      大明宫天上白云变幻,顾令月面上色泽变幻不定,当初一件件旧事发生之时自己没有发觉痕迹,这时候听闻梅仙这番话,回忆当初,方印证一些因由。显示确实发生了一些事。      她与姬泽夫妻恩爱。对于姬泽而言,生平最在意的是国事传承。当初自己怀孕,他也没有直接允诺自己生子便封太子传承国祚。   姬烨初发风疾之时,可能后续难以承继大周国祚,他心中定是很是失望吧!   作为父亲,他心疼儿子受的苦。但作为大周皇帝,他确然发现膝下皇子太少的不利之处。   他希望再生育一个或一些皇子。作为坐拥天下的皇帝,可以寻觅貌美聪慧的女子生育健康的皇子。   他也知道自己再生的孩子,还是有一定可能患严重风疾。   可他还是没有另纳新人,愿意冒这个险,让自己再度生一个孩子。      这中间婉转晦涩而存在的算计和情意,令她的心一片酽酽的。      梅仙说完一番话跪在地上等候,良久时间,却觉顾令月没有任何动静,抬起头来稍稍望向顾令月,疑惑问道,“皇后娘娘?”      顾令月回过神来,开口道,“多谢你费心了!”一颗心微微颤抖。   狸奴活泼可爱,身体看上去十分健康。   麟奴虽然发作风疾,却机缘巧合找到了银杏药茶茶方。麟奴若能长期将银杏茶当做日常饮水饮用,应该也能将风疾控制在不影响日常生活和视事的程度上。      她的一生,前半生也曾经历过太多苦难,但终究上天待她不算太薄,后半生相对美满。      她心思漂浮。大明宫天光明亮。不远处,梨园歌伎的清丽动人的歌声传来,是新入坊的小女孩在练习唱曲。唱的正是那支两代皇帝御制的《好时光》。   宝髻偏宜宫样,莲脸嫩,体红香。   眉黛不须张敞画,天教入鬓长。   莫倚倾国貌,嫁取个,有情郎。   彼此当年少,莫负好时光。      莫倚倾国貌,嫁取个,有情郎。   这个男人,习惯筹谋天下,算计人心,也许有时候他取舍冷酷少虑人情,有时候会采取一些欺瞒的方式达到目的。但毋庸置疑,他是爱着自己的。从贞平六年除夕定情至今,也有十余年时光了。这十几年中,他终究一直只守着自己,从未有过两意。   这大周帝后和谐的恩爱表面下,自然也有着一些灰色的痕迹。可如果自己的生活现状还算美满的话,有些事情,又何必追索的太过清楚?      人有时候,要学会装一些糊涂,才能够过的幸福。   长安天色将暮,千家万户的百姓家中渐渐升起炊烟,大明宫墙在夕阳的照射中分外暖黄美艳。空气里浮动着默默的梅花香。顾令月仰头望着前方的银杏林伸出手,仿佛能抓住菲薄而依稀的美好希望,开口道,“升平元年的春天,就要到来了。”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撒花,这个故事终于完结了! 好吧,7月开文时候雄心壮志立的flag!倒了几个。 60w篇幅,17年完结。 但是日更是我永远的痛。 这个故事太长了,长的最后热情难继。 姬泽和顾令月的故事就这样拉下帷幕吧!在2017年完成这个故事。完成的时候正有些凑巧。此前我一直没有到过陕西,写完这个故事的时候机缘巧合来到西安。 梦回长安的西安。故事里大周或大唐的都城。姬泽和阿顾的故乡。 多么巧的缘分。在千年前这座叫长安的城市里完成这篇小说,告一段落,我觉得也是一种圆满。 所以有一些细节还缺乏侧面补圆,但我暂时不想补了。就当时留白,挂完结章吧。 以后新文控制篇幅,可能对我这种热情还是适合篇幅中小一些的故事。 再宣传一把待开新坑吧:《重生之民国少夫人》 架空民国甜爽苏,握拳,一定要写个真正的甜文。篇幅希望控制在40w 求预收藏:web端传送门: 。 PC端传送门: 。 求收藏。 本书由 消失的糖果 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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